《弃坑太多我被迫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弃坑太多我被迫穿书/病娇他不请自来》作者:赵之茶【完结+番外】 文案 扑街写手罗依依在短短的五年网文写作经历里,挖坑无数,坑品奇差,令人不齿! 终于,天道好轮回,在读者半夜哀嚎连环投诉后,罗依依一脚踏空,穿进被自己太监的仙侠文里。 进入世界之中,罗依依才明白了什么叫做自作自受—— 因为自己的弃坑,书中的剧情早已肆意生长,原本笔下的助攻小奶狗男二薛洛,不知为何开成了一朵阴郁狠辣的病娇小白花,而本该与他甜甜蜜蜜的女二却成了这位大魔王黑化路上的第一个炮灰。 罗依依微笑jpg.+ 好巧哦,我就是那个炮灰女二呢! 为了重回现实世界,必须将剧情拨回正轨,罗依依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含泪踏上了攻略病娇的漫长征程...... 骷髅里开出了花,劈开大海做水族馆,黄泉里摆渡泛舟,和病娇小白花的约会总是有些别出心裁 薛洛:感动吗? 罗依依:不敢不敢 别问,问就是甜 仗剑天涯+仙魔羁绊1v1+he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穿书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罗依依 ┃ 配角:下本《恶毒女配手拿团宠剧本》 ┃ 其它:累了,进专栏自己瞅瞅吧 一句话简介:攻略下那个病娇! 立意:即使身处逆境之中,也要保持一颗善良的心,坚信正义必胜! 第1章 少女的嫁衣(1) “异世大陆上仙魔斗争已有千年之久,始终未曾决出胜负。 终在百年前,第十八代魔主天晧横空出世,天晧是魔界千年难遇的奇才,她天赋异禀,实力碾压先前历任魔主。 天晧生性好斗又凶残,她带领麾下魔兵屡次主动挑起战争,杀烧抢劫,无恶不作。致使生灵涂炭,百姓叫苦连天,终日惶恐。 为了阻止天晧继续祸害苍生,百年来分散各地的仙门众人齐聚一堂,决定联合一心共御外敌,便拉开了异世大陆最惊心动魄的伏魔大战。 邪不胜正,经历了长达三月有余的恶战,仙门百家终于合力封印了魔主,并将她囚于伏魔塔,永生不得见天日。 各仙门约定,轮流看管天晧,终于换来了人间的祥和安定。 此时距离大战已过了百年之久,仙门众人却惊恐地发现伏魔塔封印松动,早已沉寂的魔族人近年来蠢蠢欲动,各路势力暗中集结,大有复苏迹象。 为阻止魔主苏醒,现任镇守伏魔塔的仙门第一大家露中生门主符圣顾景,罗浮山门主药圣罗凌,长结山门主剑圣祝长风,决定派出自己的嫡传弟子组成伏魔小队,收集神器,彻底封印魔主,拯救苍生。 小队成员分别是: 顾回风——顾景之子,露中生少门主,温润如玉,聪颖正义。 祝璃——祝长风之女,温柔善良,坚强执着。 薛洛——顾景之子,念母亲早逝,随母姓。露中生二少爷,小奶狗。 罗依依——罗凌之女,天真活泼,可爱萝莉。 四人一路上降妖伏魔,匡扶正义,历尽艰险,最终集齐了神器,阻止了又一浩劫降临。 他们也在途中收获了彼此真挚的爱情,顾回风迎娶祝璃,露中生长结山合并,一统仙门;罗依依薛洛成亲,仗剑天涯,做了一对神仙眷侣!” 回车键——发送! “啪、啪、啪!” 安静的夜响起掌声。 “罗依依的人设真好,天真烂漫大小姐,助攻神仙小萝莉,试问谁会不喜欢这种可爱女配。必须用我本名,太符合我自己的形象了!” “仙魔大战、世家情仇、主角团降妖除魔!爆点!全都是爆点!” 黑夜里电脑屏幕幽幽的冷光照亮一张清秀的脸,少女一甩眼镜,陶醉地笑了起来。 “天降紫微星,这说的不就是我罗依依吗?编辑签了我,真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 女孩跳到了床上,举起空荡荡的啤酒瓶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咳咳!各位观众朋友,各位读者朋友,请问今年我们网络最佳作者奖的获得者是谁?” 她又跳下床,将披肩举过头顶,“罗依依!是罗依依!依依,妈妈爱你!” 人又跳了上去,罗依依娇羞地盯住饮水机,向四周的毛绒玩具九十度鞠躬,“感谢大家的支持,感谢这么多年的陪伴,我罗依依的成功,离不开——” “铃铃铃!” 不知从哪传来的催命一般的手机铃声,吓得罗依依一脚从床上踩空,她挣扎着爬起来,终于在床底下的薯片袋子里翻出手机。 哪个神经病半夜三点夺命连环call啊! 罗依依不悦地接通电话,语气不善,“喂?哪位?” “罗依依!你写的什么东西!重写!全部推翻重写!”电话里传来编辑愤怒的嘶吼。 罗依依把手机拿远,调小音量,瞬间苦了脸“不是吧,编编。我觉得我这本《封魔录》的构思还是不错的,我想了好久头都秃了,要不您再看看?” “看什么看?现在谁还看仙侠啊?那都是十年前的文了,现在大家要看什么——女尊!重生!你懂不懂?快点改了!” “我——” “嘟嘟嘟嘟......” 掐断电话忙音,罗依依瘫倒在满是衣服的床上,认清现实。 -- 第2页 她,罗依依,xx网站签约写手,写文时长5年,完结本数:0;挖坑本数:250。收益......不谈也罢。 “仙侠怎么了,那每年爆火的剧可不都是仙侠!” “哎呦!什么东西啊!” 罗依依被脚底的快递盒绊倒,她自言自语爬起来,“这是什么?我这种家庭条件还买快递了?” 徒手撕开盒子,里面是厚厚一沓纸。 “投雷!埋个红包把作者炸出来!” “写的挺好的啊?怎么没人看? 2楼:你去看看这个作者专栏的坑,连起来可绕地球一圈! 3楼:什么绕地球一圈,我看是月球表面吧! 4楼:二哥、三哥说的对。 ......” 罗依依皱着眉头继续朝后翻篇。 “大大今年还更新吗?” “作者挖坑不填没人埋......卧槽!怎么还诅咒人啊!” 谁把自己文章评论打印下来寄过来了! 罗依依啐了一口,“呸,是我想坑吗?那写一本编辑废一本,我能怎么办?” “谁不想好好写文啊,可数据这么凉,不迎合市场,我吃什么喝什么住什么!” 罗依依叼住笔,手指在键盘上跳跃,“重生之天下我有【女尊】。” “滴滴!” 网站弹出一个对话窗口,罗依依眯了眯眼没看清,又在被窝里翻出眼镜,逐字逐句读了起来,“抱歉,您的文章发表已经达到上限,若要继续发表新文,请删除旧文。” “删除旧文?”鼠标光标在屏幕上流连,最终定格在“封魔录”三个小字上。 “反正你也只是一篇只有粗纲的脑洞,再见啦!” 确认删除。 文章已删除。 “唉。”罗依依深深叹了口气。 她摸过手机,发现已经是凌晨四点。冬天日出得晚,外面还是黑漆漆的,空调的暖风吹动窗帘,外机轰隆隆的响声也像催眠。 罗依依连打两个哈欠,逼出一眼的泪水,视野渐渐模糊,最后还是没有抵挡住浓厚的困倦,身子一歪睡了过去。 *** “怎么不开灯啊?我欠电费了?” 眼前黑漆漆的,罗依依茫然地睁大眼,“不是吧,我上星期刚交了费啊。” 她伸手向前抹去,胳膊都没伸出多少就被挡住了,这个质地,是木板? 我掉到床底下去了吗? “轰隆隆!”有雷声从远处传来。 冬日打雷,不吉利。得赶快从床底下出去。 罗依依再次摸索起来,逐渐发现了不对劲。 她根本无法施展,四周的空间极小,四四方方的木头板,还有个盖。 “哗啦啦!” 大雨倾盆而至,砸在木盖上声势浩荡,犹如万马奔腾。 罗依依愣住:她被扔到了户外? 她突然想起什么,急急地摸向自己的头顶,有一顶沉重的金属发冠,踢踢脚,踢到了一串项链样的东西,“哗啦”发出一串清脆的响。 这是哪里?罗依依开始拿手摸索上方的木板,在缝隙里摸到了密密麻麻好多根金属条。 是钉子。 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躺在了一具棺材里。 天空又炸开一道惊雷,风擦过棺材暴发出尖利的怒号,四周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罗依依艰难地在封闭空间中呼吸,几乎就要透不过气。 罗依依奋力向上推动棺盖,可四周的钉子嵌得太深,无论她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随着时间流逝,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几乎陷入绝望,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生命最后的倒计时。 逐渐地,她的手脚都麻木起来。 一道惊雷落下,雨点石头一样砸下来。 “依依,依依?!” 有人在不停地敲打棺材,罗依依几乎听见天籁,立刻回应道:“我在!” 因为缺氧,她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可显然外面的人还是听见了。 没有犹豫,木板四周的钉子同时被拔起,发出磨人的闷哼声,短短一分钟被撕裂成无数的线条,紧紧地拉扯着罗依依的心脏。 她就要撑不住了,眼前开始模糊,窒息感让人天旋地转。 “吱呀!” 棺材板终于被撬动,接着棺盖沉重而缓慢地被移走,新鲜的空气疯狂涌入,像是濒死的鱼重获水源,罗依依立刻大口大口呼吸起来。即使中间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味,对她来说也是甘冽清新的。 没有预想中的大雨浇盖,一把油纸伞稳稳当当地停在上方。 罗依依艰难地向上看,瞧见一张丰神俊朗的脸。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古装白衣,头发玉冠束起,长长垂至肩膀。 他关心问道:“依依,你没事吧?顾大哥来迟了!” “我,依依?” “顾大哥?你,顾回风?” 面前的人蹙起好看的眉头,“依依,你怎么了?被幻妖吓到了吗?” 罗依依环顾四周两眼一黑:我穿进自己写的书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19号限免,当日没有看完的小朋友可以在任意章节评论,小赵补偿一点小红包给大家 接档文《伪装入戏》已开,求收藏~ 文案如下: 江茶演技在线,满怀希望踏入娱乐圈,却因为不愿潜规则错失五年青春。 -- 第3页 内娱顶流迟燃,纵然演技如翔,嚣张跋扈,但秉持着脸在江山在的原则,不管他如何作妖,就是屹立不倒。 阴差阳错,两人进了同一剧组,江茶演迟燃的舔狗。 电影上映后,江茶再度翻红跻身一线,绯闻也随之而来。 众人都说江茶假戏真做,入戏太深,真的爱上了迟燃。 两人对此绝口不提,只是电影杀青后,再也没有见面。 双顶流的恋情从此扑朔迷离,成为娱乐圈十大未解之谜之首。 直到两年后,江茶迟燃二搭,这一次两人身份颠倒,迟燃演江茶的舔狗。 众目睽睽之下迟燃牵起了江茶的手,第一次回应了恋情。 “两年前,导演说如果入戏太深,我们就两年不要相见。” “但入戏太深的不是她,是我。” “这一次,我没有入戏。” “我从一开始,就认定是你。 同类型奇幻预收《养大魔尊后我却成了小白兔》专栏预收中,感兴趣的铁铁可以收藏一把子~ 《养大魔尊后我却成了小白兔》文案: 赵温温从小就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妖怪,是个远近闻名的胆小爱哭鬼。 十六岁那年,梦里的妖怪成了真,愤恨地向自己伸出利爪,万幸有三个捉妖师赶到。 赵温温很害怕其中那个叫时燃的捉妖师,他冷面少语,掐碎人的心脏也不会眨眼,邻居家的小孩见了他都会吓得哇哇大哭。 后来家中变故,赵温温被迫跟随三人走上捉妖之路。 一路上千妖万鬼,她从前最害怕的时燃,却始终护在她身前,不曾让她受到半点委屈,甚至唯命是从,无微不至。 终于,赵温温鼓起勇气问:时燃,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时燃退到一旁:对你,我永不敢肖想。 * 只有时燃知道,爱哭的小白兔前世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她屠城,杀鬼,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也只有时燃知道,他被仙门逼迫将死那日,只有浑身是血的女魔头,愿意向半妖的自己伸出手。 第2章 少女的嫁衣(2) “系统提示:由于您被众多读者投诉。五年中从未完结任何一篇文章,现已将您带入惩罚世界。必须完成规定任务,才可重返现实世界!” 炫目的光袭来,系统数据潮水般涌进: “罗依依,仙侠大作《封魔录》中女二号,仙门罗浮山门主罗凌唯一弟子。 罗依依是罗凌从雪地里捡来的孩子,名义上是师徒,实际却似母女,她自进入门中,就如同大小姐一般被供起来。 在罗凌的极致溺爱下,符咒心法、剑道刀棍、绝世秘籍、十八般武艺、七十二变——罗依依一样也没有学会。 罗依依是个实打实的废柴。 第一次遇见薛洛时,便对他一见钟情,可薛洛并不理睬。 秉承着“我们女人喜欢什么就一定要搞到手”的信念,罗依依一咬牙下了山,和主角团过起了居无定所的伏魔之旅。 作为女二号,罗依依不坏,她最大的致命点是蠢。在降妖伏魔的道路上,她唯一的特长是做白日梦,唯一的作用是拖后腿。 即便如此,罗依依也拥有自己的高傲,她自认相比女主角祝璃,自己拥有更加显赫的家世与美貌,虽从不害她性命,却总喜欢用尖酸刻薄的语句讽刺她,热衷于在微小的事情做文章,时不时还状似无意让祝璃受些小伤小痛。 在瞧不起女主角的同时,她又嫉妒着女主角自带的玛丽苏buff,所有的男人都爱她,便常常拙劣地模仿着女主角的衣着,妆容,甚至性格,最后毫无意外的都是落得个东施效颦的下场。 依依不可置信的瞪着眼,明明自己的设定中罗依依与罗凌是亲生母女,她更不是什么所谓的废柴蠢女人。 原本设定中罗依依与薛洛的姻缘是上天注定,一路甜蜜顺利,可如今却变成罗依依单方面对薛洛的痴恋。 难道因为自己弃坑,这个世界自己改变了剧本? 那薛洛呢?薛洛为何会不接受罗依依,难道感情线也发生了偏移? 罗依依脑中一团乱麻,越想越后怕。 “依依,依依?”顾回风的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 罗依依微微颤抖,“顾大哥,我们现在在哪儿?” 顾回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耐心回答她:“我们在叶城乱葬岗。” 叶城,乱葬岗。 主角团行走至叶城,遇见正在骚扰百姓的幻妖,幻妖善于营造梦境让人沉湎,在美梦最甘甜的时候杀人于无形。 在众人都外出调查线索的时候,幻妖钻进了留守的罗依依房中,它给罗依依营造出一个与薛洛成亲的美梦,在幻境作用下,她美滋滋地躺进了乱葬岗的棺材里,而幻妖为的就是吸收女孩美梦破碎时的愤恨不甘,以及濒死前的那一份恐惧。 罗依依抬起手,那是双柔软无骨、细皮嫩肉的手,她是团队中当之无愧的拖后腿选手,没有法力、没有武器,更没有智商,怪不得会成为幻妖的首要攻击对象。 天边雷声滚滚,大雨还没有停下。 顾回风皱起眉头,“依依,我们先下山。” 他顿了顿,瞧见女孩失神的模样,认定她定是吓坏了,柔声问:“需要我背你吗?” -- 第4页 “不——”罗依依摆手想要拒绝,身子却不受控制地踉跄滑向了顾回风。 罗依依下意识便想弹开,却没法移动,脑中系统的情节延迟传来: 罗依依与顾回风相拥的画面恰巧被赶来薛洛瞧见,从此薛洛认定罗依依心悦之人是顾回风,接近自己另有所图,光荣地在第一个地图就领了盒饭。 薛洛亲手送的。 罗依依当场就想破口大骂:这究竟是谁想出来的狗血剧情!怎么会有人比自己还能编呢?! 顾回风未能保护好队友心有愧疚,瞧见罗依依神态变化飞快的脸更觉她可怜:这姑娘一定被吓傻了。 于是他弯下腰来补偿式体贴道:“依依,顾大哥背你吧!”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罗依依四处望了望,魂都要吓飞了。 顾回风奇怪地看她一眼,也不再强求:“那好吧,你自己看着路。” 雨水渐渐漫过小腿,天边时不时划过几道闪电,照得乱葬岗亮如白昼。借着这一瞬的明亮,罗依依终于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遍地都是尸体,有的泡得肿胀漂浮在水面上,还有的已经变成森森白骨,更多的是残肢断臂,凌乱地穿插在各个地方,这片土地完全被血水浸泡透了。 水流如注,顺着伞檐灌下来,风推着雨滴不断往人身上打,依依把伞打得更低,挡住自己的视线,忍不住颤抖起来。 系统机械的声音猛然传来: “恭喜宿主进入本世界,宿主终极目标——攻略角色【薛洛】,阻止其黑化进程,并协助主角团集齐神器,封印魔主!” “现发布第一阶段任务:提升目标人物【薛洛】好感度达到50%,并协助主角寻找遗失神器:伏魔杵。” “任务正式开始!祝您好运!” 罗依依欲哭无泪:怪不得自己成了炮灰,神展开的剧情里薛洛居然黑化了。 天边突然红光闪现,狂风大作,一声愤怒的咆哮声轰然炸开。 顾回风瞬间变了脸色,叮嘱道:“跟紧我,注意脚下。” 罗依依双脚踏出,才发现水深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嫁衣肥大,拖在脚下吸足了水,每走一步都十分沉重。 水中混合了各种残肢断臂血水和不明液体,罗依依逼迫自己平视前方,不去想脚下踩着什么。 顾回风语速加快,又回头喊她:“依依,快跟上来!” 天边的厉色加重,风雨瞬间更加疯狂,罗依依知道这是幻妖发现猎物逃走的暴怒。 她心下一横,“刺啦”一声撕掉累赘的嫁衣下摆,动作瞬间轻快许多,她快步跟上顾回风,保证道:“顾大哥,我会保护自己的,你尽管去打妖怪就好!” 顾回风低头瞧见罗依依褴褛的裙子,半长不长的垂下去,女孩白生生的小腿浸泡在浑浊的脏水里。 他递了道符给她:“这是定身符,遇到危险就贴到对方身上。” “谢谢顾大哥!”罗依依宝贝地接过符纸,小心翼翼揣在怀里:男主角的粗大腿就是世界里最逆天的金手指! 天边乌云翻滚而来,闪电在云层中炸开,红光在逐渐逼近,幻妖却仍不现身,一直躲在背后搅动乱葬岗的倾盆风雨。 顾回风单手祭出一道符,符纸奇异飘在半空中,瞬间迸发出耀眼的金光,好似回应一般,远处立即传来震天的咆哮声。 红光只是短暂地后退了几步,很快就卷土重来,方才只是警告,这一次的攻击,让顾回风彻底惹怒了幻妖。 风声更厉,漫天的雨都朝着二人灌来,“噼里啪啦”打在油纸伞上,雨滴沉重,脆弱的伞骨终于被狂风刮断,被风裹挟着飞上高空。 雨滴狠厉地坠下,砸在人身上都疼,罗依依瞬间成了落汤鸡,衣服黏腻又冰凉地贴在身上,密集的雨水里罗依依几乎睁不开双眼,埋着头顽强地淌水向前。 很快,顾回风就撑起透明的屏障,风雨顿时停止,他将罗依依安置在结界内。 “阁下是敢做不敢当吗?如今还不愿现身一叙,是害怕了?” 顾回风使出了激将法,可惜幻妖深知情绪控制的重要,对于回风的刺激并不理睬,仍然躲在背后对屏障施加压力。 顾回风的忍耐也到达了极限,他眉眼一沉,凌空而起,狂风吹动猎猎白衣,顾回风对着红光连使出三张符。 映天的亮光刺人眼球,在男主角的猛烈攻击下,幻妖终于咆哮着现身了。 幻妖靠吞噬人的梦境修炼,自然没有固定的实体,罗依依只能看见一团黑气从远处冲来,慢慢凝成飘忽的人形,猛烈撞上屏障,摩擦出“噼里啪啦”一串火花。 结界开始晃动,在暴风雨里摇摇欲坠,风顺着裂缝钻进来,活似锋利的刀子,割得罗依依浑身疼。 幻妖不停地逼近,慢慢压缩着结界空间,罗依依甚至可以看到幻妖已经化出的模糊嘴脸:森森獠牙泛着斑驳的黑色,细长的舌头从尖端开始分裂,尾端是婴儿手掌大小的爪子,幻妖便是靠这些爪子抓取情绪的。 一阵恶臭被风带过来,熏得罗依依几欲作呕:这妖怪肯定从不刷牙,不然口臭怎么会如此严重? “小儿,我已千年道行,我劝你别再抵抗,乖乖来做我的盘中餐就是!” 幻妖用那张臭气熏天的嘴哈哈大笑,空气中的气味瞬间更加难闻。 -- 第5页 距离越来越近,罗依依简直要窒息了。 顾回风皱起眉头,片刻后收回了手,锐利的眼神盯住幻妖,他毫不犹豫咬破食指,在空中画起符文,口诀催动、结印一气呵成。 幻妖惊呼:“血符?!” 四周连绵燃起一阵炽烈的紫色火光,顺着血液在空气中迅速蔓延,瞬间就扑上了幻妖。 “啊!” 幻妖燃烧起来,不断发出痛苦的嚎叫,黑气在火焰中翻滚,逐渐缩成浓黑的球体,黑球越来越小,最后凝成了拳头大小,“砰”的一声炸碎在空中,腥臭的血混着雨水簌簌落下。 罗依依脚下一顿,被水中的白骨绊倒,“噗通”一声扎进泡满尸体的血水里。 顾回风扶起她,关心道:“依依,你没事吧。” 罗依依摆摆手,还是被腥臭的尸水恶心到,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她拨开湿透的刘海,露出一双干净的眼,眼泪控制不住地顺着女孩的脸颊滑下来,滴滴答答混进血水里。 闪电在云层中炸开,娇养的大小姐终于晕倒在乱葬岗的尸堆里。 第3章 少女的嫁衣(3) 天光大亮,罗依依坐在妆台前,柔软的长发如瀑垂下,她生得清秀,杏眼翘鼻,若不是成天抑郁寡欢长吁短叹的缘故,应也是个娇俏的小美人。 丫鬟用玉梳子沾上花瓣水梳开她昨日被淋得打结的头发,又把它们盘起来绾成两个垂髻,斜簪了两朵嫩黄色的小绒花,烧已经退了,罗依依精神抖擞,可原主眼底那两块乌青怎么也遮不掉。 看来在她穿来之前原主没少在夜里思虑辗转,罗依依不由地叹了口气。 丫鬟手中的玉梳子陡然掉落,发出了清脆的声音,细细碎碎的粉末折射着阳光,刺人眼曈。 “表小姐,阿若不是有意的!饶了奴婢!饶了奴婢!”丫鬟“扑通”一声跪下来,不住地磕起头来。 罗依依被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她,轻声安慰道:“是我吓着你了,不怪你,你快起来!” 阿若一脸不可思议,呆呆地望着她,“表小姐,你真的不会把我卖去红楼里吗?” 罗依依哭笑不得,“我卖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她古怪地看她一眼,心有余悸地回忆起来:“您十二岁那年来府上时,小桃插歪了您的簪子,您就把她送去红楼了。” 罗依依听得心里发毛,她轻轻拍了拍小丫鬟的肩膀,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卖了你的!” *** 火光映天,连绵的河水燃烧起来,火龙窜上了不知名的宫殿,宫殿门口挂着一排整整齐齐的尸体,风一吹就能闻到尸体燃烧的焦臭味,燃烧的尸林发出滔天的哭喊声。 无数的人奔走在火海,他们或是癫狂或是悲哀,散落在天地间。 罗依依被囚在无形的笼子里,飘荡在河水之上,熊熊的火苗不住地炙烤着她的脸,森森白骨站立起来,军队一般踏过火焰向罗依依扑过来,她无措地看着炼狱一般的天地。 一个男人穿着银白的铠甲从火光中闯出,那是薛洛的脸。 薛洛眼尾的红色艳丽得几乎要凝成鲜血,他悬在上空,神色悲悯,如同济世的神明,手指爱怜地摩挲过她的唇,接着下一秒,就举起了手,他嘴角噙着笑,狠狠地把银剑插进她的胸口。 “小姐!小姐!醒一醒!” 罗依依惊醒,发现自己坐在浴桶里,一摸脸上是冰凉的泪滴,阿若给她裹住衣服焦急地喊着。 “小姐,你怎么在水里睡着了啊?”她脸上浮现一抹暧昧的红晕,“还,还哭着喊薛公子的名字呢!” 依依瞧着阿若的脸,叹了口气。 阿若替她整理好衣服,“小姐您身子弱,可别着凉了,快回床上吧!我给您去厨房端碗姜茶来。” “不用了,”罗依依拉住她,“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经子时了。” 罗依依一阵头痛,揉了揉额角:“子时......” “小姐,您今日晚饭不是喝了三碗粥吗?” 阿若跟在罗依依背后一步一回头。 罗依依理直气壮:“粥怎么能管饱呢?都是水,过一会儿就没了!” 阿若弓着腰贴墙而走:“可是小姐,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偷偷摸摸地去厨房啊?” 尴尬!刚穿过来还不适应自己是个全府邸畅通无阻的大小姐身份。 “咳咳!”罗依依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开始糊掰:“你不懂,偷着吃的东西才比较香。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总觉得别人饭碗里的菜比自己家好吃?这就是一个道理,越是难得的,越珍贵!” 阿若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不可置信道:“真的吗?” “真的真的。”依依摆摆手示意她赶紧跟上。 两人顺利抵达厨房,拎着烤鸡烧鹅满载而归,大踏步走在回屋的路上 “那是谁?” 罗依依躲在一块假山石后往外瞄,瞧见黑暗中一间房屋门口坐了个黑影,短剑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第4章 少女的嫁衣(4) 罗依依头皮发麻:薛洛怎么在这? 阿若也从石头后伸出脑袋,压低声音:“小姐,那好像是祝姑娘的房间。薛公子大半夜坐在祝姑娘门口做什么?” 月光下薛洛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慢慢抬起袖口,露出一节白皙劲瘦的小臂。 -- 第6页 罗依依捂住了嘴:薛洛的胳膊上斑驳一片伤口,血肉模糊。 罗依依心痛非常,她最爱的助攻小天使不知为何长成了一朵病娇奇葩。 如今的薛洛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同时又疑心极重,阴恻恻如同毒蛇,防不胜防,让人极为不适。 最让罗依依崩溃的是,薛洛还奇异地对女主角祝璃产生了朦胧的爱意。 在降妖除魔的一路中,薛洛的内心挣扎无比:兄弟之间的牵绊与爱情的剧烈斗争,将他一步一步拖进黑化的深渊。 嫉妒、纠结、矛盾、黑暗,成了薛洛一辈子如影随形的烙印。 罗依依仔细瞧他,薛洛的外貌还是自己原先的设定:长相不带一点攻击性,眼角捎着一抹红,眼睑下垂,平添了幼态,眼距略微宽,带了孩童般的天真感。山根高挺又秀气,顺下流畅的弧度是漂亮丰盈的唇,构成了几乎可以说是俏丽的一段线条,同时直颌线条锋利,线条考究,彰显出力量感。 当日出于私心,罗依依给薛洛设定的便是这样一张小白花脸。 短剑出鞘,薛洛毫不犹豫地在左胳膊上割了一刀,殷红的血顿时顺着小臂流下,滴滴答答混进一个木碗里,他唇角一抹笑,满意地晃动木碗,掏出一只紫金毫笔,沾了沾血液就要往符纸上画。 “咚!”阿若一个转头把食盒撞在了石头上。 罗依依毛骨悚然,“快走!” “罗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转眼之瞬,薛洛已经抵达二人跟前。 他一步步逼近罗依依,眼睛微微眯起,眼底闪过危险的信号。 罗依依一眼瞥见他袖中出鞘的短剑,汗毛倒竖起来,她强撑微笑,抬手举起餐盒,揭开盖子露出两只肥硕的鸡鸭:“晚饭没吃饱,过来填肚子。” 她朝着薛洛身后探去:“薛公子这么晚不睡又是在做什么?难不成也是饿了来寻吃食” 薛洛果然侧身挡住,把左手背在身后,额头布了层冷汗:“夜深了,罗姑娘若是再不早点回去怕是会让城主担心了。” 刚刚才大量失血,又凝神一半被打断,法力反噬——薛洛就要撑不住了。 依依笑了笑牵起阿若的手,顺从答道:“是,你说的极有道理,那我和阿若就先走一步,不送了!” 两人飞也似的逃回来,罗依依紧紧捂住狂跳的心口,若不是薛洛自身难保,今日便是她罗依依穿书失败被加罚的日子。 阿若也大口喘着气:“小姐,薛公子那是画的什么符?竟然需要血来画?” 他能做什么好事? “嘘!”罗依依指了指头顶,开始忽悠:“那是在画平安符,保佑我们叶城不被大妖侵扰的。” 阿若十分相信依依,点了点头道:“那薛公子真是个好人。” 罗依依叹气:好,好得很呢! *** “小姐,这些都是我给你备的蜜饯果子,”阿若把厚厚一摞纸包塞进罗依依怀里,眼里盈着泪,“都是你爱吃的。” 罗依依哭笑不得:“这么多我怎么拿的下呀。” 她转身,瞧见被人颤颤巍巍走来的老城主。 “依依啊,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等东西找齐了一定要回来看舅舅啊!”老城主抱住依依,眼里迸发出不舍的泪花。 罗依依回抱住他:“舅舅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和师父写信的。” 她吸了吸鼻子撒娇道:“您这样我真的要不舍得走了。” “哎,好好好,瞧我还不如依依有出息。”他爱怜地抚摸上依依柔软的发顶,“我们家小姑娘长大了,要成大才了。” 薛洛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告别,简直自带乌云特效,与这一派天伦之景格格不入。 顾回风接过罗依依大大小小的纸包,“依依,我们要出发了。” 宽大奢华的马车停在城主府门口,马车里很宽敞,坐垫是厚实的棉花上面罩了漂亮的狐狸毛,四个人坐着也不觉得挤。 叶城最好的车夫给四人送行,马车稳稳当当地向城外驶去。 罗依依撩开帘子看见了哭花脸的阿若和踉跄追来的城主,鼻头一酸,强忍心中酸涩才把眼泪咽下去,下一秒就听到一声薛洛阴阳怪气的关心:“罗姑娘,是舍不得富贵的城主府了吗。” “阿洛!”,顾回风皱起了眉头,“依依离开亲人,难免神伤,你要体谅。” 薛洛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哦,我晓得了。”他顿了顿脸上又堆满了笑,“那罗姑娘可要保护好自己,别被妖怪抓走才好呢。” 罗依依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盯着薛洛:“那我便紧跟着薛公子,想必薛公子法力高强,总能护着我些的。” 她在内心狂吼:是谁把我的小天使变成这样的! 马车把四人送到城门口便返程了,依依大包小包的吃食被顾回风收进一个小小的锦袋,依依称奇,围到他身旁:“顾大哥,这是什么?” 顾回风笑着把锦袋递给依依,“这是乾囊,我们修炼的人都会配上几个,外出携带很方便。” 乾囊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刺绣精致针脚细密,没有一丝重量,依依爱不释手,“这怎么用啊?” 顾回风嘴唇轻碰飞速吐出一串咒语,乾囊便悬挂在依依腰间,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起伏,她玩得开心,眼里全是笑意:“大家都有的吗?” -- 第7页 “有的,”祝璃手上捧出三四个颜色刺绣各不相同的袋子,笑容柔和地问她“依依喜欢哪个?” 罗依依被女主的温柔感化,也细声细气起来,“这个可以吗?”她指着最边上月白色的那个,眼睛里全是渴求。 “依依喜欢尽管拿去便是,”顾回风从祝璃手中拿起锦袋,又回望着祝璃清丽的脸庞,柔情似水道:“璃儿的手艺很好,我现在配的也是她做的。” 祝璃的眼底泛起浓郁的爱意,与顾回风相视一笑,罗依依被自己的瓦数烫了眼,接过乾囊就赶忙退回了薛洛身旁。 薛洛皮笑肉不笑:“罗姑娘怎么回来了?不是聊的很开心吗?” 罗依依得了东西心情好极,忽略他越来越臭的脸,轻拍上薛洛的肩膀:“哎呀,自己走多无聊呀,咱两做个伴呗。” 第5章 少女的嫁衣(5) 黄昏时分,众人抵达了一个荒村,村头的石碑上模糊刻着“雨芽村”三个字。村子里四处破破烂烂,断壁残垣。四人的到访惊起了一片灰尘,天似乎要下雨了,云层已经低低压了下来,风卷着灰尘在地上翻滚。 顾回风皱了皱眉,“要下雨了,我们今晚就在村子里凑活一下吧。” 村中的道路堆满了腐朽的家具器用,屋子开天窗的开天窗,坍塌的坍塌,一路走来竟然找不到一间可以遮风挡雨的房子。 天色慢慢暗下来,黑云压得更低,终于在村子中心找到了一座破庙,虽然残破但总是有个屋顶,勉强可以挡住风雨。 顾回风拽走一脸疑惑的祝璃出去找木头来修补窗户和门,留下大眼瞪小眼的薛洛和罗依依。 屋子里灰尘很大,二人勉强扫干净了一块地方,垫上稻草和布条,就算是床。 罗依依手一抖,薛洛捆好的稻草瞬间漫天星斗一般散落四处。 依依:“......” 薛洛直起腰手抱在胸前看着她:“罗姑娘,你是故意的吗?” 依依赔着笑:“我说我不是你信吗?” 罗依依最终被逐出打扫行列,蹲在一旁看着薛洛走来走去,眼睁睁地看见他把顾回风的稻草分了一半给祝璃。 真是个黑心肠的。竟然从自家哥哥那拿东西讨好女主角。 “轰隆”一声,天边炸开一道雷,顾回风和祝璃在落雨的前一刻赶回庙中,乌云翻滚,豆大的雨滴不住地砸下来,整个村子被淹没在大雨中,破庙没有窗户纸,雨滴顺着窗子闯进来,风刮得很大,爆发出呜呜的声响,屋顶摇摇欲坠,随时都有被掀飞的可能。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外面狂风肆虐着,顾回风和薛洛用寻来的木柴补好门窗,四人在火堆旁围坐一团,火生得旺旺的,火星在火堆里噼里啪啦地炸开,阴沉的雨天,温暖蔓延。 *** 冰做的牢笼,寒气直溢。 四周是墨水般的黑暗,浓稠又寂静。 “啪!”洪亮地落下,是条紫色的惊雷,电光劈在冰笼中少女的身上。 她伏在冰上一声不吭,一身雪色的长衫已经血迹条条,抬头一张清瘦的脸沾满血污,默默承受着一波又一波密集的雷刑。 “你认错吗?”虚空中飘来一缕声音。 “错?我何错之有?”她近乎癫狂,流着血大笑反驳质问, “好,”那个声音停了一下,似乎飘远了些,“我等你自己来认错,你会来的。” 她抬起头来,哗啦啦大雨落下,从头到尾把她浇湿,脸上的血污被冲淡,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杏眼、尖下颌...... 这是自己的脸! 破败的殿里泛着发霉的潮气,罗依依在黑暗中睁大双眼:这又是什么?从上次的火海到这次的冰笼,毫无逻辑的碎片,究竟是什么? 系统已经装死了好久,罗依依愤愤地抹掉控制不住的眼泪,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尤为刺耳。 她屏住呼吸悄悄扭头去看,黑夜里闪过一道寒光,是薛洛的短剑。 薛洛大半夜拿剑做什么?该不是想宰了顾回风吧?还是宰......我? 脚步声慢慢逼近,混着罗依依心跳的声音,每一步都踩在她神经上。 “咔!” “咔咔咔咔!” 这是...削树枝的声音?雨天的柴太湿,削去外皮才点的燃,火光中的噼里啪啦声响起来,原来只是添柴的吗? 脚步声最终停在罗依依背后,听声音薛洛只是轻轻给祝璃盖了件衣服,热源滚来,伴随远去的窸窣声,罗依依整个人放松下来,一口气没有呼完,就看见薛洛放大的脸。 “罗姑娘怎么半夜不睡觉呢?” 雨已经停了,夜里还有些凉,风把薛洛的声音吹得有些轻。 依依紧了紧披风,“你不也没有睡吗?” 薛洛摊了摊手,身后是黑漆漆的村道,“如你所见,夜里凉我起来添柴。” “我其实,”罗依依咬了咬嘴唇,有些为难,压低了声音“我其实做了噩梦,已经连续好几此了!” 她语气放得轻,故意带了些惊恐意味,飘在夜里显得煞有其事。 “噗!”薛洛绽开笑容,像昙花一现般的美丽,深夜的人比白日显得柔软了许多,他用了几乎是关心的语气问道:“罗姑娘是梦见了什么,吓到睡不着觉?” “你笑什么?”依依有些恼了,她可是想了好久才决定告诉他的,“我跟你说,我梦见一个女人被困在冰做的笼子里,不断有雷在劈她!”那个倒霉女人还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 第8页 “哦?什么颜色的雷电?”薛洛语气真诚,居然真的和她讨论起噩梦来。 依依回想了一下:“紫色的,有时候回夹杂着几道金雷,怎么这个颜色还有讲头吗?” 薛洛撩起衣服下摆坐在阶梯上,轻笑一声,“恭喜罗姑娘,这是梦见天罚了。” “天罚?”依依也提着裙子坐到他身旁,歪着头问道:“什么是天罚?” “天罚,顾名思义就是上天惩罚,不过普通人是没有资格承受上天的怒气的。天罚的对象,是神。神若违反天道,便会坠落堕神,天罚便是堕神的特有刑罚。” 依依愣住,《封魔录》还涉及到神界吗?还是只是自己平白梦见的荒唐事? 她托住下巴叹了口气:“原来神也不是自由的,也会被限制被惩罚。” 薛洛眼睫垂下,声音冷了几分:“这天地间,又有谁会得到真正的自由?玄黄洪荒,都有定律,有些人的路是一出生就注定的。” “谁说的?”罗依依困意来的突然,脑子已经处于半转动状态,“我相信呢,人定胜天,如果你不喜欢注定的路,那你就换一条道呗。” 她拍拍裙子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天下那么多条路,何必一条路走到黑呢?” 薛洛喃喃地重复罗依依的话:“不喜欢,就换一条?” “我困了,薛公子还是早点休息为好。”女孩清亮的声音毫不眷恋地溜走,留下他一个人独坐在台阶。 换一条?薛洛仰起脸,天空漆黑无望,星星也看不见一颗,心底的幽暗四处蔓延,如玉的脸在暗中沉下: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说话如同羽毛落下,轻飘飘地就想给人指路?她又经历过什么,可以对自己指手画脚? 第6章 少女的嫁衣(6) 天光照亮荒村的时候,顾回风推开了门,雨后的空气干净凌冽,阳光柔和地洒下来,给这座村子添了些许生气。 罗依依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像是夏日暴晒的黄瓜条,整个人蔫了吧唧。 顾回风被吓了一跳:“依依,你昨夜没有睡好吗?” 薛洛从背后冒出来,带着无害的笑意,“想必罗姑娘睡不惯这种地方吧。” “啊?”罗依依睡眼惺忪,呆滞的抬起头:“没有没有,我就是做噩梦了”昨晚和薛洛说完话之后就特别困,闭眼又是一夜的噩梦缠绕,依依苦恼道:“顾大哥,你说这里该不是有什么妖怪魇我吧?” “不会,”顾回风摇摇头拿出罗盘,罗盘转了两遭指向村口,“你看,指向的仍然是星垂镇的方向,如果是有妖魔在附近罗盘就会指向妖怪的藏身之所。” “噢。”罗依依无力的垂了脑袋,合着就只能自己受着呗。 罗依依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上襦,底下是真丝的长裙,鞋子上还绣着好看的海棠花,昨日下了一夜的雨,路上变得十分泥泞。 对着一地的烂泥,罗依依的小脸皱得苦巴巴的。 莹白色的发带倏地飘到她眼前,薛洛在身前轻巧巧的弯下腰,他歪了歪头,露出了漂亮的后颈。 “愣着做什么?还不上来?” 薛洛居然要背她? 依依一时呆在了原地,仿佛被雷劈中。 “不来就算了。”薛洛作势要起身。 罗依依忙趴到他背上,嘟囔起来:“干嘛不来,有便宜不占是傻瓜!” 依依伏在他身上,看着他飘飞的黑发,小声问他:“薛洛,做什么要背我?” 女孩子的鼻息喷洒在他耳旁,薛洛轻轻笑了两声,声音压得极低:“昨夜罗姑娘说人定胜天,我今天想让罗姑娘亲自给我演示一遍。” 罗依依惊恐抬头,想要呼唤顾回风,却瞧见四周早已被薛洛设下了结界 她在薛洛背上挣扎起来,薛洛触电一般将她甩了下去 依依一屁股坐在了泥水里,月白色的衣衫也沾满了泥点子,她又气又惊死拽住薛洛的衣袖,“你疯了?!” 薛洛甩开她的手,一挥手,一张符贴住依依的后背,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倒要看看罗姑娘怎么换一条路走!” 薛洛真的是个神经病吧,昨晚随口的一句话被他的脑回路一处理竟然成了自己的催命符,谁晓得这村子里究竟有什么? 薛洛终于看见女孩眼中流露的恐惧,他满意地点了头,“这才是大小姐看见我应该有的表情。” 他发尾的珊瑚珠红得几欲滴血,薛洛轻轻把依依往草丛里一推,招摇而去。 跌入草丛罗依依便可以活动,四周景色早已更替,这里是另一个虚空的世界,周围莫名的开始泛起雾来,很快雾气就浓重得无法视物,还透着一股阴冷,罗依依身子微微地抖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这雾气太过阴冷。 乾囊呢?顾回风昨日给乾囊里塞了不少符纸,罗依依一摸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依依一阵懊恼:昨日睡觉时拆了忘在破殿中。 系统也处于掉线状态,叫天天不应,依依只能打起精神强行压下恐惧,她抱住自己在大雾中慢慢摸索起来,雾中突然闪过一个黑色人影,她立刻追上前去,跑了不知多久,雾气开始渐渐退去,再一看居然回到了村口。 一如昨日那般,罗依依站在村头的石碑旁,石碑上模糊刻着“雨芽村”三个字。天阴沉沉的还是一幅将要下雨的模样,物品的摆放,甚至连刮风的方向也一丝不差。 -- 第9页 ==================== #第一卷 :戏子画皮 ==================== 第7章 戏台(1) 罗依依静静观察着一切,突然瞥到了一个满鬓霜白的妇人正拄着根纯黑色拐杖颤颤巍巍的向村子走来,妇人穿的也是一身黑衣,在昏暗的荒村里格外诡异。 一滴雨砸在罗依依手背。 落雨了。 这比昨日落雨的时间早了许多。 依依咽了咽口水,决定跟上去。 罗依依跟着妇人一路直走到村子中心,到了一座破殿前,正是他们昨日借宿的那一座,只是门口的景色已经完全不同,如今的门口倒着一座的石像,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看不清石像刻的是什么。 老妇人到了门口,停了下来不再动作,依依迅速躲到石像背后。 那老人慢慢转过身来,罗依依才看清她的脸。 罗依依捂住嘴才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张干瘪的脸上本该是鼻子的地方只有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周围的血肉结着黑色的痂,嘴几乎裂到耳根,双眼更是奇特,这人根本没有眼球,眼眶里是两颗碧绿的玉石,正幽幽的发着绿光! 大雨终于降了下来,豆大的雨珠砸在人身上,满天的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照亮了破庙上的牌匾,书着“仙来殿”三个大字。 “落雨了,还不进来。”极为沙哑粗粝声音传来,分不清男女,瓮声瓮气的。 依依避无可避,从倾倒的石像后走出来。 妇人用那根黑漆漆的拐杖在地上咚咚咚的敲了三下,殿门便打开了,依依硬着头皮走进去。 殿中已经和昨日完全不同,墙壁、横梁和屋顶都长满了嫩芽,诡异地泛着淡淡的碧光,正中一张破烂案桌,一张桌腿已经坏了,用几块石头垒着,案桌的贡品倒是新鲜,香炉里还插着三柱香,袅袅的散着烟。 案桌后摆着一座巨大的石像,雕的是个女人,长裙飘逸,双手平放,托举的东西早已不翼而飞。 石像努力勾起嘴角想表现出平和的面容,却雕了两条极其纤细的眉毛,眼睛又尖又长,下巴锥子一样尖,整座石像诡异又邪门,看得罗依依胆寒. “看够了吗?”又是那瓮声瓮气的沙哑声音,妇人站在案桌前,一张脸正对着依依。 她佝偻着腰,周身笼罩在绿光里,一双碧玉眼珠居然骨碌碌转了起来,依依几乎两腿发软。 妇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嘴裂到耳根,嘴里没有舌头,血肉模糊,笑声像是锋利的尖叫,极为刺耳。 “你怕什么?”妇人歪着脑袋,“我等你很久了。” 她微微笑了起来,用拐杖指着罗依依,喉咙里模糊不清,像是拉着风箱。 罗依依睁大眼指着自己:“你在等我?” 妇人点点头,转身跪在石像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从案桌下掏出两团蒲团,丢了一个给她。 依依接过蒲团,站在那没有动弹,妇人轻蔑笑了笑:“站着听故事不觉得累吗?” 她又点起了两支蜡烛,暖黄色的光让人感觉略微舒服了点,依依僵硬地笑了笑,捡了个地方坐下。 “从前这并不叫雨芽村,只有十几户人家零零散散的坐落。是神,是神降临之后,一切都变了。”妇人声音飘忽,说起神的时候格外激动,那张可怖脸庞上每个五官都在用力。 “神降临在村子之后,下了好大的雨,下过雨的地方都长出了嫩芽,这才取名雨芽村。” “这些嫩芽是神的恩赐,它们长得很快,结出来的果实不是庄稼,是玉石。就这样,雨芽村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子,不断的有人迁来,人越来越多,玉石很快就被村民卖完了。” “村民们为了祈求神继续赐予他们财富,给神建了这座供殿,这样神住进了供殿,村子又下了好大的雨,村民们很高兴,每天都大声的赞美神。” 罗依依瞥了一眼神像,头一次看见尖嘴猴腮的神。 “神生下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是万恶的源泉!她是魔鬼!”妇人的脸扭曲起来,拐杖气愤地在地上敲了一下,惊起了一片灰尘。 她继续说道:“那个魔鬼出生后,神便失去了降雨的能力了,村民们再也拿不到玉石,也不愿意继续做种地这种又累又薄利的活计。” “都是那个魔鬼的错!他们要烧死那个魔鬼,神却偷偷将她送了出去,人们再也拿不到玉石,再也没有从天而降的财富,他们就把恨转移到神的身上。” “他们质问神为什么不再给他们玉石,质问如果神不能一直给他们财富,为什么当初要给他们尝到甜头?” 罗依依在心里叹气:“暴富的人怎么甘心再过回穷苦的日子呢。” “神渐渐变得虚弱了,躲在殿里不敢出去,她就快要死了。” “他们等不及了,就是这样的一个雨天,我给神送饭的时候,村民们拿着锄头和铲子,他们,他们杀了神!他们活生生打死了神啊!”妇人颤抖着,瘦弱佝偻的身子抖得像筛子一样。 依依听的心底发寒,手指紧抓住蒲团,关节泛白。 “我当时很害怕,我躲在这桌子底下,他们走了我才敢爬出来,神手里还有一颗嫩芽种子,我偷偷藏了起来。” “神死的第二天,村里的花草都死了,第三天是家禽,然后是走兽,动物,接着是人,越来越多人开始皮肤溃烂,最后死掉,村民们害怕了,他们知道,这是神在降罪,这是神在惩罚他们,他们想烧了供殿,却再也进不来。” -- 第10页 “一些人尝试逃出村子,却怎么也走不出去,只能看着身边的亲人死去,他们绝望的等着自己的死期到来。” “我带着种子进入了神殿,我把种子种在这里,祈求神不再生气,种子只能长成了嫩芽,却再也结不出玉石” “我藏种子的事被村民们发现了,他们发现我并没有染上恶疾,逼我说出原因,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妇人抱住自己,开始剧烈地发抖。 “他们挖了我的眼睛,削了我的鼻子,割了我的嘴,往我的嘴里倒滚烫的开水!” 第8章 戏台(2) 罗依依突然感觉一阵灼热,发现手上的银环居然发出了碧色的光亮。 这是哪里来的? 妇人突然停止了尖叫,碧绿的眼珠看向罗依依,接着像发狂一般扑了过来,银环比罗依依的反应更快一步,带着她飞身退后。 妇人疯疯癫癫,大喊道:“这是神的气息!我记得!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依依还未答话她转头又高呼起来:“神回来了!神回来了!你是神的使者!” 她踉跄着跑去了神像之后,拿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盒递给罗依依,“你的!这是神留给你的!” “我,我逃到了供殿里,和神哭诉,嫩芽上结出了两个圆玉,就是我这眼珠子,是神告诉我这么做的,神救了我的命,神赐予我第二次生命。神给了我这个盒子,让我把它交给你。” 罗依依手上的银环已经烫得灼人,碧光也越来越亮,隐隐散发出嫩芽的清新气息。 妇人跪在蒲团上疯狂磕头:“神啊,我完成了!你交给我的使命,我全部完成了!哈哈哈!完成了!”说罢对着石像手舞足蹈起来。 疯子! 依依趁着她发疯悄悄退到了门口,这时妇人又撕心裂肺的惊叫了一声,她的碧玉眼珠裂开了:两块玉碎成了四瓣、八瓣,很快成了粉末。 她捂着眼尖叫,两行血从指缝流下来,痛苦地躺在了地上,不断地痉挛尖叫。 “吱。” 石头裂开的声音! 是那座诡异的神女石像!裂纹攀上尖嘴猴腮的脸,很快就蛛网一样蔓延全身,碎小的石块已经滚了下来,石像就要塌了。 妇人突然站了起来冲过去,奋力高喊:“神来接我了!神来接我了!” 罗依依伸手去拽她已经来不及:石像轰然倒塌,整个供殿也毫无预兆的跟着摇晃起来,殿里的嫩芽瞬间枯萎,依依被带着飞身出去,供殿瞬间夷为平地,妇人被埋在碎石堆里已经没了声响。 罗依依心里泛起酸水,呆坐了一会,去废墟里扒出了妇人的尸体,老妇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了,只有那张可怖的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这是神最忠诚的信徒。 依依对着妇人深鞠了两躬,天已经开始微微泛白,这个世界就快天亮了,依依沿着来时的路,再一次来到了村口。 村口隐隐显出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可大雾实在太过浓重,根本看不清模样。 死马当活马医,出现的一定都是线索,她心下计量一下,还是朝着人影跑去,这一跑才发现距离远比自己估计的要长不少。 罗依依跑得太急,到人影跟前时已经开始喘了。 面前的人还是背对着她一动不的,服饰身量与薛洛无二。 “系统提示:恭喜宿主触发荒村人偶副本!”系统的声音鬼魅一样猛地冒出。 罗依依猛地醒悟,这是人偶! 她收敛了呼吸,未敢太大动作,壮着胆子问道:“阁下引我过来,为何又不现身让我瞧瞧呢?” 话音刚落,人偶便蓦地转了过来,正是薛洛那张脸,只是苍白了少许,表情也木木然。 依依心道:“手艺不行啊,抛开别的不说,薛洛可是个十足的大美人,这人偶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未待反应,人偶表情忽的鲜活起来,一脸急切地拉住她。 那只手是温的,看起来竟与活人无异。 依依心中直打鼓,还是任由着人偶拉着她跑向大雾深处。那人偶一边跑一边急切地和罗依依说话:“小乔姐,我娘也得了怪病了!” 小乔姐?我还周瑜呢! “小乔姐,怎么办啊,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死的!”人偶一张脸满是焦虑,说到最后微微抖了起来,看上去害怕极了。 依依鼓起勇气拍了拍人偶肩膀道:“莫怕,且待我去看看。” 两人在一处住屋停了下来,屋子半点不像是会在这乡野之地出现的建筑,倒像是城中富足人家的府邸,牌匾大门石狮子一应俱全,只是规模小了几分。 “小乔姐,你在外头闯荡的,见识最多,你快来看看这究竟是什么病。”人偶眼泪也掉了下来,眼眶红红。 依依又是安抚一番:“莫急莫急,我这就去看。” 进了屋子,见一个中年妇人瘫在榻上,面色蜡黄,身上隐隐传来一股腐臭味。 边上一个男人见了救星般慌忙迎上依依。 “小乔啊,你快看看你刘婶吧。” 罗依依上前一看,刘婶的溃烂已经到了脖子,斑驳一片十分恶心,她摇了摇头:刘婶已经探不得任何脉搏跳动的迹象 薛洛人偶和中年男子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派绝望神色,木木然道:“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 第11页 依依出了府,在村道上晃,一路上的人都是复制神色,不是坐在门口就是瘫在地上,大有等死的做派。 庄稼枯死在田地里,野草也没有一根,没有任何鸟雀家禽,整个村落安静成一潭死水。 不知到了何处,瞧见一群人跪坐一堆,各个神色激愤,大骂着“妖女”“恶魔”。 还有些是妇人,跪着不停磕头。 罗依依抬头:仙来殿。 依依抬脚准备进去看看,却被一个女人扯住衣袍,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腐烂已经到了脸部,恶臭非常。 女人哑着嗓子劝她:“别去,她会伤害你的。” 直接闯进去的确不妥,罗依依只得点了头,也在周围寻了块地方坐下,画面潮水一般自动涌入她脑海。 七天前。 一个中年妇人跪坐在蒲团上,这妇人瘦弱,虽不是貌美非常,也有中人之姿。应是昨天的老妇人无异。 妇人双手合十拜了三拜。道:“神女,你可还好?我是阿素他娘,我给你带了点吃食,请来吃一些吧。” “素婶……” 从神像后传来极轻的声音,气若游丝。 被唤素婶的女人忙踉跄起身,冲到了神像背后。 一身白裙的女人瘫在稻草堆中,细长的眼,吊着眼尾极其怪异,尖嘴猴腮,面上苍白,两颊凹陷,身上布满了血迹。 素婶泪眼婆娑搀起她,“神女,你吃一点吧。” 神女摇了摇头勉强坐起,掏出木匣匕首和一只锦囊交予她,“素婶,你替我留着这两件东西,将来交予同样拥有盈草气息的人。这个锦囊待我死后十天你再拿出来看。” “不会的,你是神,神怎么会死呢?” 神女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却比哭还难看,从怀里掏出一枚种子:“最后一粒,是你的报酬。” 素婶哭着摇头,把种子推回去:“若不是神女,我这辈子哪里还能和我的孩子相见,这已经是大恩,我哪里还敢要这报酬。” 神女苦笑着闭上双眼:“你会用到的,素婶,你去吧。” “好。”素婶擦了擦眼泪,轻轻把神女靠在稻草上,转身出了殿。素婶刚走,神女便睁开眼,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依依也依着她的唇动了动,说的是:“对不起。” 第二天,村里的花草一夜之间全都枯萎了,素婶又来了殿里,从袖里拿出块白馒头去了神像后面,却见稻草堆旁的神女早已浑身僵硬冰冷。 素婶扑在神女身上哭了起来。 忽然听见门外一阵躁动,她止住哭声躲在门后:门口来了不少村民,拿着锄头棍棒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 素婶十分害怕,但外面的人进不来,只能不停咒骂喊话,群情激奋,活像要吃人的野兽。 素婶哪敢出去,她躲回神像后却发现神女的尸体不见了,稻草堆上停了颗嫩芽种子。 素婶含着眼泪拿起,瑟缩在角落。 第三日,门外的村民说着家禽全死了。 素婶忍不住饿吃了昨日带来的馒头。 第四日,走兽死了。 若婶没有什么可吃的,只能忍着饿呆在殿里。 第五日,开始有人皮肤溃烂。 第六日,有人耐不住恶疾的痛苦自杀在自家院中。 今日,是第七天。 罗依依思绪挣脱画面,看着周围人,心里一阵憋闷。 夜色浓重,阴冷得刺骨。 不少人见殿里没有动静早已回家去。大雾又开始聚拢,混着夜色慢慢挡住视线。 此时只剩几个人红着眼坐在殿门口。 夜半时分。 素婶今日还没有寻到进食,偷偷溜了出来,被解手的汉子一把抓住,扔到人群里。 几人都疯了一般扑上去,不停揪素婶的头发衣服,抓起尘土砸在她身上,用粗鄙的言语辱骂她。 这样会把人活活打死的! 罗依依拨开他们,挡在素婶面前:“你们一群人欺负她一个女人算什么!” “里面那个妖女将我们祸害成这幅模样!就是她一直护着妖怪!若不是她,怎么会让那个恶魔逃出去!” “就是!我们变成今天这幅模样,都是因为她!” “打死她!打死她!” 人群又扑了上来,罗依依冷笑道:“这是什么话?什么恶魔?什么妖女?之前拿玉石时有人反对过吗?没有玉石之前大家不是也可以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不能重新拿起农具,像原来一般活过?说到底,还不是你们利欲熏心,如今只想不劳而获罢了!” 有人面露难色,立刻又有汉子喊道:“你在说什么浑话!这妖女之前装模作样,不过是想骗取我们的供奉和爱戴!如今没了供奉,就下如此毒咒,岂不是该死!而这个毒妇居然帮着妖女祸害大伙儿,活该挖了她的眼睛!绞了她的舌头!打断她的腿!” 几人一听顿时又闹了起来,作势要打死素婶。 这群人早被欲望和愤怒吞噬,几乎入了魔,罗依依见不得素婶如此遭遇,回头去看她。 她一瞧:哪里还有什么素婶,只有四周越来越浓厚的大雾,死死包围住罗依依。 白茫茫一片里,罗依依又瞧见了薛洛的人影。 第9章 戏台(3) 罗依依追了过去,又是一如白日的人偶,转过身来拉住她就跑。 -- 第12页 “小乔姐,我娘也得了怪病了!” 一字不差。 两人再度停在了同样的住处,进了屋,还是那个妇人瘫在榻上。 依依脑子混乱极了,一时模模糊糊地竟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何在这,也记不起自己是谁,愣愣地站在那儿。 中年男人迎了上来:“小乔啊,你快看看你刘婶。” 我是小乔?对啊!我是村里的小乔啊! 她一下子想起了许多,但脑子里还是有些混沌,总觉哪里不太对,只好依言去看那妇人。 妇人的溃烂已经到了脖子,斑驳一片,她看着十分难过,却又感觉画面有些熟悉,把了脉未感觉不到什么异常,她想起村里那座神像和妖女,转向中年男子道:“刘叔,我刘婶她并非生病,是那妖女的诅咒!” 刘叔听了瘫在椅子上,只觉天塌:“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小乔呆呆地走出了刘宅,一路上的乡亲们皆如行尸走肉一般。 庄稼枯死在田地里,没有任何鸟雀家禽。 小乔恨极了村里的妖女! 到了仙来殿,小乔在一个女人身旁坐下,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腐烂的婴儿,哑着嗓子咒骂着:“这个妖女这样歹毒!真该千刀万剐!。” 小乔跟着骂:“须得将她五马分尸才好!”。 她吐出一口浊气,心里畅快许多。 夜幕悄至,冷得人心都麻木了。 夜半时分。 方才去解手的汉子拎着一个瘦弱妇人回来了,一把给她扔在地上。 众人一瞧,正是帮助妖女的素婶! 人们疯了一般扑上去,男人们拳脚毫无留情地落在她身上,女人抓起石头砸她、揪她的头发,小乔也上去打了几下,仍觉得不解气,妖女一步一步将好好的村子变成这幅模样,害的无数家破人亡,真让人恨得牙痒! 一个人喊道:“这个毒妇帮这妖女来祸害大伙,活该挖了她的眼睛!绞了她的舌头!打断她的腿!” 人群中传来了不少支持的声音。小乔看着乡亲们的激动神色,也被那种叫仇恨的情绪点燃了,跟着点了点头。 两个男人把素婶绑在了神殿门口的石碑上,这是曾经乡亲们为神女刻的石碑,石碑赞扬了神女的功德,是乡亲们最崇高的敬意。小乔觉着有些刺眼,转过身不想再看。 “啊!啊啊啊啊!” 身后传来了极为凄厉的声音,划破众人的耳膜。 小乔回头看,素婶一双眼珠被完整的抠了出来,随意地扔到灰尘里,一张脸已经扭曲变形,不停嚎叫,血喷泉一般从眼眶里涌出来,有些妇人捂住眼睛不敢再看,就连几个男人也觉着有些下不去手,拿刀的手开始犹豫起来。 一个女人站了出来,朗声道:“你们在犹豫什么!忘了她和妖女怎么害我们的家人吗?忘了那个妖女怎么样将村子变成如今的模样吗?你们看看那个阿松!”她指向白日怀里的婴儿,“阿松才十个月大!这般歹毒之人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人们重新燃起仇恨的怒火。为了防止素婶乱叫,先前的女人夺过刀割了素婶的舌头,素婶剧烈挣扎着,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声;接着只听清脆的“咔吧”一声,素婶的腿骨被人生生地折断了,雪白的骨头杵出了皮肉,人们仍觉不解气,拿着刀子在素婶脸上端详下一步该如何下手。 素婶晕了过去,血就这样流了一地,粘在石碑上,把“神女心善,福泽恩惠”几个字染得血红血红。她的脸上也已经模糊一片,几乎看不出人样,抱着腿蜷缩在地上,像条死狗。 乡亲都尽了兴,把她扔在那里,一个个红着眼含笑结伴回家。 小乔心底的诡异感到了顶峰,石头一般压得她快要站不稳了。 她还愣在原地,才听见有人喊自己。 “小乔,你还在那干嘛?快回家吧!” 隔壁的张叔在喊她,小乔突然想起了什么,跟上了队伍问他:“张叔,方才起头要打死素婶的女人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她?” “你说的是哪一个?” “就是……”小乔想指给张叔看,却发现那个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对!不对!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不是我们村里的人!” 她突然大叫起来,张叔只当她被吓坏了,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她的背,温柔道:“小乔别怕,回家睡一觉就忘了。” 小时候小乔常常坐在张叔肩膀上去够枣子吃,张叔是个很温柔的男人,见人总是一张笑脸,虽然并不是富裕人家,但不管谁出事都会出手帮一把,是村里有名的好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刚才一脚踹断了若婶的腿骨,如今还能面不改色的笑着安慰她别怕。 方才参与其中的还有素来热心肠的王哥,给阿婆送饭的秦姨,同她一起行医救人的小核桃…… 她突然觉得恐惧,只觉得人们刚才的样子简直比魔鬼更可怕,而自己呢,自己居然也是其中的参与者之一,这究竟是怎么了?真的是因为对于妖女和素婶的恨吗?还是因为别的?她想不通,头痛得要爆炸。 张叔还是慈眉善目的模样,轻声安慰她:“小乔,不要紧的。唉,大家都是被这妖女逼得啊!” 真的是妖女逼着大家变成这样吗?小乔有些迷茫,呆呆跟着张叔回了家。 小乔三岁时就没了爹娘,靠着奶奶养大,从小吃百家饭,村子里的人都对她很好,小乔总想着要报答乡亲。 -- 第13页 几年前奶奶去世了,她就出村去和人学医,七天前才回来,想着终于可以造福大家,却发现村子成了这样。 家里空荡荡的,小乔打了水准备洗把脸睡觉算了。 清水倒进了木盆里,倒影出一张秀气的脸,五官小巧精致,额角飞上一道疤,这是小时候从枣树上摔下来留下的。 她皱了皱眉头:这张脸? 正是那个起头女人的脸! 怎么回事? 我为什么会是这张脸? 如果那个人才是小乔,那我是谁? 她的怒火无端升起,端起木盆狠狠把水泼出去,又打了一盆水去照。 还是那张带着疤的脸!这不是她的脸!她脑子里闪过一张娇俏的脸,杏眼澄澈俏生生地望得她头痛欲裂! 这是我吗? 她像发疯的野兽闯入张叔家,张叔和张婶正在屋里说话,被小乔吓了一跳。 小乔拽住张叔的领子问他:“张叔!我是谁!你仔细看我这张脸!我是谁!” 张婶被吓得不轻,颤抖着过来扒她快要捏碎张叔的手,没有扒开,又锤她,破口大骂道:“小乔!你放开你张叔!你方才在神殿喊大伙杀了素婶不够,还要来杀你张叔吗?” 小乔被张婶的话惊住了,手上松了力气,张叔立刻躲了过去,拍着胸膛咳嗽起来。 “你说什么?我喊人杀了素婶?” 张叔已经缓了气,惊恐地看着她说:“你刚才问我起头的女人是谁?是你啊!” 小乔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光一样,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是我?” “是你!你七天前从外地回了村,村子的庄稼走兽家禽全死了,是你告诉我们这些都是妖女的诅咒!” “是我?是我回来之后,大伙儿才开始染病的?” 她眼神迷茫,渐渐地想起了全部。 没有什么妖女的诅咒,也没有恶魔,都是可笑的遮掩。她出村后学会赌博,输得倾家荡产,流落在城中的乞丐区,染了疫病,从胸口开始溃烂,过不了几天就会蔓延全身。她不想死,又听闻村子里产玉石,虽然已经不再下雨,但村民家里一定还有不少钱财,如果,如果她可以把整个村子的钱都拿到手,那一定可以去请最好的医师治病!一点瘟疫对于仙门医师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她回到村里,将沾染疫病的乞丐的衣服丢进村头的水源和河里,很快花草庄稼枯萎了,接着是家禽走兽,最后就是这些村民! 为了博取信任,掩盖真相,她告诉村子的人她是外出学医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所谓的神女。 而在她污染水源的那个晚上,素婶去给神女送饭,她尖叫着说要把事情说出去,小乔很惊慌,准备杀了她,那个女人却因为神女的庇佑逃走了。 那晚之后,小乔每日都会去若婶门口等她,素婶害怕极了逃去了仙来殿,依靠着神女仅存的神力撑过了几天,可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饿得受不了。她到处激起民愤,哄了一堆人堵在殿口,终于在今天晚上逮住了她。 抠了她的眼珠,她便再也不能看见她做的事;割了她的舌头,她就再也不能说出去;打断她的腿,她就再也逃不掉! 她全部都想起来了,利用人们的贪婪,人们的恐惧,是她导演了这场完美戏剧。 可是,脑海里那个杏眼少女,究竟是谁? 小乔又开始头疼,闪过无数的陌生片段。 乱葬岗的滂沱大雨,奢华的重重帐幔,空中坠下的少年身影,还有无数的刀光剑影,在她的脑子里不停播放,头简直要裂开了! “依依!依依” 朦胧中她看见一只银环飞来,伸手接住它,银环热得发烫。 “罗依依!你醒醒!” 含笑的杏子眼秋池般清凌凌。这是罗依依? 她戴上银环,沿着细细地环檐倒映出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形状是好看的杏核。 我是?罗依依? 第10章 戏台(4) 疼痛开始苏醒,逐渐爬上四肢百骸,宛如万虫噬心,咬得罗依依生疼,她睁开眼,喉头一甜一口血吐出来。 晨光拂过顾回风温柔的脸庞,勾得他浑身仿佛散着金光。 “依依!”祝璃扶起脸色苍白的罗依依。 顾回风见她双目尚且清明,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无事就好。” 罗依依抬头,薛洛逆着光站在一旁,脸上挂了似有若无的笑。 神经病!人设简直歪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罗依依心里尚且挂着事儿,没心思与他纠缠,平稳呼吸后就赶忙道:“顾大哥,祝姐姐,我方才在幻境中得了样东西。” 依依拿出素婶留下的木盒递给顾回风,盒子里是一把样式古怪的钥匙,通身漆黑,钥匙头诡异地扭成蛇头形状,柄就更像是蛇尾。 顾回风皱眉:“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他又把钥匙递给祝璃,“璃儿,你见过吗?” 祝璃细细端详起来,片刻后也失望地摇了摇头:“依依,你是从哪得来的这个?” “我......”薛洛不知何时站到了众人身后。 “这就是我要和你们说的事!”罗依依堵住薛洛就要说的话,冷冷看他一眼就飞也似地低下头,细细说起梦境中的事。 薛洛站在几步距离之外,垂头看晨光照在罗依依还残留着血迹的嘴角,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她。 -- 第14页 依依说完,众人脸色都沉了下来,祝璃脸色惨白,眼眶中竟然盈了些泪,她眸光里翻起痛苦的回忆,“她不是神,是玉魔。” “玉魔?”顾回风脸色立刻变得难看,怜惜地握住祝璃微微颤抖的手。 又变了,在自己原先设定中祝璃本该是第三大仙门大小姐,现在竟变成了被屠了满门的无名小派祝家庄。 在这个世界里,祝璃所在的祝家庄被玉魔一支摧毁,玉魔虽归属魔类,却从不过问三界之事,向来独来独往。 他们天生便能点石为玉,因为女子法力会远远强于男子,因此族中向来以女为尊,尊荣总会伴随代价,玉魔女子怀孕之后法力便会顺继给孩子,身为母亲会迅速枯竭,孩子的出生往往便意味着母亲的死亡。 而之所以称其族类为魔的原因也正在此,母亲死亡,新生儿养分来源自然不是母乳,而是血。也因为长期茹毛饮血的缘故,玉魔一族长相都不大好看。不过玉魔一向存活艰难,即使求血,普通兽类的兽血也足够了。 十二年前祝家庄那一场屠杀,就是玉魔为了族里的孩子挑起的。祝璃至今也不知道一向与世无争的祝家庄是怎么被玉魔盯上的,血水漫过家中门槛的场面,她午夜梦回也总被惊醒。 “素婶说我的手镯,是...是有玉魔的气息的,”罗依依惊恐地抬头,不会连自己的身份也随着母女变师徒而大改变吧? 祝璃抬起依依的手镯细细端详,神色复杂:“依依,这个手镯真的是你师父给你的?” 依依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祝璃几乎是颤抖着说话:“这是玉魔的骨头做成的,玉魔的骨离体便会消散,这是在活着的时候生生地取下来的骨头。” 罗依依脑中“嗡”的一声,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罗凌一个仙门正派的医圣,怎么会做活活扒人骨头的事情? 在罗依依的设定中罗凌总是和蔼可亲的,更是连只蚂蚁都不舍得的菩萨心肠,仙门众人谁不知道罗凌最是心善。 罗依依翻遍记忆,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得到这个镯子,这样一想起来倒的确没有证据证明是罗凌赠送的,只是她先入为主,认定罗笙的法器一定是师父送的。 “自打有记忆开始,这个镯子就跟着我了。”她停了一下,才缓缓继续:“我,我是师父从雪地里捡来的,镯子是从小就有了,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我...该不会是玉魔的孩子吧?” 罗依依话一出,三人顿时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气氛倒是突然轻松了不少,祝璃脸上甚至微微带了笑意。 依依: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顾回风憋着笑,“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吗?你放心,你气息纯净,没有一丝魔气,和玉魔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祝璃皱眉道:“玉魔的孩子究竟去了哪里?又是谁剖了玉魔的骨头做成手镯?那块钥匙又是做什么用的?” 顾回风皱起眉头:“璃儿,我觉得我们需要回雨芽村走一趟。” 祝璃点点头,直接回到原址的确是最有效直接的方法,她细心瞧见依依仍按着胸口,便站起身来,“阿洛,去星垂镇的路上有一家客栈,你与依依先过去可以吗?” 薛洛垂着眼睫毛微颤,张嘴就要拒绝,罗依依狠狠瞪他一眼:“那就麻烦薛公子了。” *** “回风,你看见了吗?”祝璃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伸手指向远处无法触碰的地平线,一片废墟瘫倒在原先的村子上,杂乱的瓦砾组成荒芜顺着春光延伸到远处。 顾回风眉中川字渐深,他闭上双目凝住心神,万物在他脑海中逐一清晰浮现。 祝璃心照不宣,安静在他身旁护法起来。 露中生秘法——心神眼,心神眼施展时术人无法防御,顾回风一语不发就把命放心交给自己,望着他俊秀的侧脸,祝璃心头化成一汪水。 “在这里!”顾回风凌空而起,一张蓝色爆破符直至废墟中心,“轰”的一声,石块飞扬,回风结界护住祝璃,两人降落在石块之上。 “起!” 一张已经褪色的符纸跃然而出,破旧的符纸之上是鲜红的字符。 符咒一出,天就阴沉起来,阴冷的浓雾潮水般袭来,一瞬就包围住二人,狂风大作,呼啸着擦过脸颊,漫天的哭喊声爆发,浩荡淹没天地。 “璃儿,有人在村里下了轮回咒!替我护法!” 祝璃冷得打颤,还是坚持靠在顾回风背面,用灵气组成结界护住顾回风。 顾回风额头绷出青筋,咬着牙并拢双指,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符文,“破!” 符文破风而出,猛烈撞向腾空的褪色符咒,接触的一刹那金光四溢,刺得人睁不开双眼。 风声渐停,哭喊声也淡去,雾气却依旧浓重,一群灰色的虚影散在废墟之上,各个迷茫无措地立在原地。 顾回风体力在飞速地消耗,他喘息着解释:“是被困住的村民,十几年来他们一直在重复死前的七日,日复一日的折磨让他们的怨气凝成了实质,如果再持续几十年,全都会入魔的。” 灰败的鬼影机械地在原地打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麻木的迷茫,几百双眼睛均是眼神空洞。他们被恐惧与绝望折磨了太久,在符咒的牵引下就这样行尸走肉般活了多年,尽责地扮演着自己死亡前最后的挣扎。 -- 第15页 祝璃纤细的手顺过顾回风的胸口,源源不断的注入灵力,她修软剑,灵力连绵又坚韧,她悲哀望着茫然的鬼影,“如此阴毒的手法,他们还能入轮回吗?” “不能,”顾回风也同样揪心,“早已过了轮回的时辰,是滔天的怨气支撑他们魂魄不散。” 祝璃十分不忍:“若是散了怨气,他们都会魂飞魄散。” “可若是怨气不散,势必会扩散到其他地方,到时便不是我们二人可以解决的局面,”顾回风望过一张张面无表情的鬼脸,一颗心揪紧,“度了吧。” 第11章 戏台(5) 罗依依紧盯着眼前的人,眼中有压制不住的怒气:薛洛究竟是如何变成这样的性子的,人设简直跑偏了十万八千里。 “不喝?”薛洛放下药碗,抬眼看她半晌,“生气了?” 罗依依冷笑,“我气什么,倒是薛公子,费劲心思却没除掉我,倒是白费一番力气。” 薛洛不怒反笑:“除掉你?我何时说过要除掉你?” “罗姑娘与我无仇无怨,”他上下打量她一番,不屑道:“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有什么值得我要除去的?” 罗依依冒火,“你这话什么意思?” 薛洛慢慢坐到罗依依身旁,慢慢靠近她,眼睫都根根分明,“我不过是想看看,罗姑娘是怎么践行人定胜天这一条路的。” 薛洛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有意无意触碰女孩柔软的唇。” 罗依依一把推开他,眼中明显不悦。 薛洛也不在意,目光轻带玩味儿,“出乎意料,罗姑娘与我认识的大家小姐都不同,很有趣。” 罗依依学着他阴阳怪气,“我也头一次晓得把女孩子推进险境之中是大家公子所行之事。” 薛洛的神色猛然变了,眸子里汇聚乌云,很快变得阴沉起来,“我本就不是什么大家公子,罗姑娘高看我了。” “系统提示:角色【薛洛】好感度-1,黑化值+5,请宿主警惕!” 罗依依:?? 真憋屈,命都要没了还得讨好杀人凶手! 她心中愤愤,瞧着薛洛冰动的表情又生生咽下了不满,这人现在心思极度扭曲,把他惹毛了说不定他能一刀宰了自己。 她权衡之下,尊严与性命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她这五年扑街路也不是白走的,不就是狗腿吗,她最会狗腿了。 罗依依壮着胆子攀上薛洛的袖子,使劲瞪大眼,瞪出若有似无的泪光,“我也不是什么大家小姐,我只不过是人从雪地里捡来的孤儿罢了,连自己爹娘都不知道是谁。” 薛洛手指微动,被她突如其来的转折打了个措手不及,盯着女孩的脸不做声。 罗依依背过身去,狂眨眼睛,终于挤出一滴泪,“况且我们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同病相怜,对不对?” 薛洛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降妖除魔的路还长,日后谁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我们是队友,理应相互友爱才对,薛公子应当也不希望今后的路上平白添堵吧?”她伸出手,比了个打叉的手势,“所以我们从前种种一笔勾销,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你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如何?” 女孩下巴小巧,眼里有盈盈的泪,却不柔弱。他眸色微动,从前以为她是未经风霜温室花朵,如今来看更像颗生命力极强的野草,暴风雨来临就弯下腰,天晴后抖一抖露水,又能昂首,倒是能屈能伸。 她突如其来的讨好,目的再明显不过,想求自己放过她,好让她能相安无事呆在顾回风身边。 只是,他偏不想她如愿。 他盯了她一会儿,狠狠将她假哭的眼泪拂去,蓦地笑了,“罗姑娘说的在理,可我这人偏不喜欢走阳关道,就是想要挤一挤这独木桥。” *** “依依,我能进来吗?”有人轻扣门扉。 屋子里传来女孩清亮的声音:“快请进!” “顾大哥可有和祝姐姐发现什么?” 顾回风摇摇头:“我与璃儿赶回村子的时候村子已经变成了废墟。” 依依惊讶“我们昨日走的时候明明还是好好的,一夜之间如何办的到?” 顾回风拿出一张已经褪色的符纸,“是轮回咒。” 罗依依接过来捏在手上,符纸虽然已经破旧褪色,仍然透出一股阴冷来,“轮回咒......” “轮回咒是符界的一种禁术,被施咒的人会陷入某种循环中,不断重复同一过程,整个村子都被下了这种咒,所以那些村民永世无法入轮回,如你所见,只能不断重复生前最痛苦的七天,永生永世,日日生活在无尽的恐惧中。” 人生中最绝望恐惧的情绪在死后仍然不肯放过他们,死亡接替死亡,无穷无尽。 依依心头一阵后怕,昨日误打误撞进了局中,若不是玉骨手镯唤醒自己,怕是也会变成其中的一员。 顾回风十分愤懑:“是,施咒的人简直恶毒至极!我与璃儿虽然度化了怨气,但是困在其中的人早已错失了轮回的机会,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 只能看他们灰飞烟灭,真正地消失在这个世界。 依依心情复杂,胸口一块巨石压下。 顾回风是这个时代最为正面的代表,他是仙门正道,嫉恶如仇,爱护生灵,站在魔族的对立面是他的天然立场。 -- 第16页 可在罗依依独立于这个世界,在她看来,无论是玉魔还是村民都是活生生的生命,村民下场凄惨,可玉魔又何其辜?她亲眼见证了恶鬼一样的人,又见证了吞噬恶鬼的恶鬼。 依依叹了口气:“无限循环生前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如今这对他们也是一种解脱了。” “也是,依依你看的很通透”顾回风点点头,“但是这个下咒的人如此丧尽天良,若不及时找出,不知还会有多少人深受其害!” 依依沉思起来:村子的线索断了,钥匙用途未知,玉魔子嗣不知所踪,甚至牵扯到十几年前祝家庄的灭门案。 她目光落在手镯上:唯一的突破口在自己身上。 “顾大哥,联络符可以借我一用吗?” 顾回风反应很快,“你要问罗前辈?” 依依点头:“是,现在唯一可以求证的就是我师父。” 回风浮现一丝赞许的目光,这位仙门小姐比想象中更有胆识,他手背一翻,一张木色符出现在手心,“我把口诀教你。” 罗依依接过符纸照葫芦画瓢念出结结巴巴的咒语,纸张在空气中迅速安静燃烧起来,淡黄色的烟雾散去,一个中年女人的脸逐渐清晰起来。 顾回风无声退出房间。 罗凌穿着秋霞衫子,发丝乌黑顺滑,尽数盘在头顶,瞧见罗依依清减了的小脸,眼眶顿时红了一圈:“依依,怎么瘦了许多,可是路上吃睡得不好?” 丝丝缕缕的酸楚涌上心头,那是原身的自然反应,依依没有压制情绪,任由眼泪流下。 罗凌瞧着有些疲惫,但眼里的疼惜与宠溺几乎要这样漫出来,罗依依已经搞不清来龙去脉,至今不明白如此溺爱徒弟的师父,当初怎么会同意罗依依踏上如此凶险的旅途。 师徒俩一番暄叙之后,罗依依终于抬起手腕,银色的细环在窗子透过的光里亮得刺眼,“师父,你还记得这个手镯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戴的吗?” 罗凌表情僵了一瞬,马上又勾起了嘴角柔声道:“依依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依依察言观色,果然有问题。她笑着解释:“近日客栈的老板娘看上了我这个镯子,非要和我讨了去,我想着我自小戴的物件怎么能给别人呢,就拒绝了,”罗依依揉了揉眉心,学着大小姐跋扈的语气撒着娇告状:“可她每日不依不饶,缠得我头痛,真叫人烦!” “怎么跟个小孩似的,”罗凌慈爱地看着徒弟,又叮嘱道:“不过手镯千万不可以给他人知道吗?” 依依举起手晃了晃,“这个手镯很贵重吗?” “倒也不是贵重的原因,”罗凌压低声音,一脸疼爱,“小时候你在雪地里受了寒,六岁时生了大病高烧不退,想我行医半生用尽药石,竟治不好自己的徒儿......” 罗凌自责不言而喻,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后来,一位老友路过,给了我这个镯子,你戴上之后竟真的慢慢好起来,依依,这是你的长命符,已经和你血脉相通,断不能交予别人手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罗依依捏住镯子,仰头笑道:“师父放心就是,依依只是好奇,如此宝贝的东西我才不会给别人呢!” 第12章 戏台(6) “师父只道是十一年前老友相赠,并不愿意言说这位前辈的身份。”依依垂头丧气趴在桌子上,烛火如豆,照亮座上四人的脸。 “十一年前?”顾回风显然有些诧异 罗依依不解:“是啊,怎么了吗?” 薛洛抿了口茶,不咸不淡回答她:“十一年前,魔主一缕元神窜逃出了伏魔塔。” 罗依依不动声色地把凳子搬得离薛洛远了点,昂着头笑眯眯地问顾回风:“顾大哥,我想听你说。” 上元佳节,徐越城人潮涌动,一程又一程人声沸反盈天。 梦居坐落在徐越的城西,位置偏僻又荒凉。但慕名而来的人总是络绎不绝,这是一座茶楼,兼有听曲儿听书看戏的活计,别的倒也中规中矩,只是听书这一项尤为特殊。 梦居的说书先生闻名徐越大街小巷。先生从不露面只闻其声,每月只开讲一次,每次只有一个故事,讲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话本子,先生的说书总能描绘出话本中的画面,让听者化身故事中的主角,身体力行经历话本中的事,整个过程如同大梦三生,常有人在坊间或喜或悲,或笑或嗔,无法自拔。 先生今日讲的是神女与天将的话本子,因着过节的缘故,来的人比平常翻了两三倍,热热闹闹的挤在堂里。 琴女登场,她轻抚琵琶,背后是绯色的羽纱帘子,缠绵的曲子从她手中缓缓倾泻。一道轻柔的男声响起,下的人倏地静了下来。 露中生正在追捕城中作恶的梦姬,一路追查顾景带着顾回风来到了梦居。 先生的扇子“哗啦”一声合上,轻纱般的帘子撩起,背后只有一把孤零零的椅子。 顾回风牵着顾景的手,惊异地望着空荡的舞台,舞台下爆发出激烈的哭喊,寻妖盘转得飞快。 他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父亲,梦姬已经逃走了。” 顾景露出赞赏的神色,慈爱地拍拍他肩膀:“不错,回风的心神眼已经又进了一个境界,你再试一试,看能不能感知到梦姬如今的方位。” 顾回风凝住心神,梦姬的妖气在空中留下痕迹,神识循着妖气凝成的通道一路追查到一座高塔,漆黑的塔身巍峨又诡异,六条铁链从锁住七层塔身死死地垂进地底,塔顶嵌了颗乌黑的明珠,闪着若有若无的光亮。 -- 第17页 无数道黑影围绕在塔周,女人高亢的哭泣声、尖锐的笑声、狠毒的咒骂声充斥在四面八方,塔身正中一股异常浓重的黑气正止不住地向外逃窜,一拨又一拨的白衣人冲上前去,可群魔乱舞一时不分胜负。 顾回风猛地睁开眼:“在伏魔塔!魔主元神逃窜,群魔狂欢,妖届也趁机作乱!” “不错,魔主百年前为祸人间,致使生灵涂炭,被仙门合力镇压在伏魔塔。如今封印松动,元神妄图逃窜,仅仅是一丝魔气泄出已经扰了人间不得安宁,若不及时重新封印,怕是会重蹈百年前的悲剧!” 顾回风点点头,十岁的孩子已经知晓了天下大义,“父亲,回风愿一生锄奸扶弱,匡扶正道,势必斩妖除魔,还天下一个太平!” 西郊的荒地不知何时已经改头换面,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花灯街道,顾回风瞪大了眼再一回头,梦居也消失了。 魔主的魔气影响了整座城池,道路已经完全错位,河水流经一半会突然插进不知谁家的花园,走在石子路上又会突然穿过一段大理石回廊。 徐越仿佛成了魔窟,城中充斥着癫狂嗜血的小妖,他们像从地狱钻出的恶鬼,见人就疯狂撕咬嚎叫,一波又一波,无穷无尽,疯了一般地向城中四处乱窜。顾景与顾回风两人一路杀了不知多少这种小妖,终于赶到徐越郊外的一条碎石小路。 这条路呈现外扩形状,两边长满了带刺的树木,越往里走越狭窄,走到最后几乎只能容一个人通过。 一道石头窄门横在道路的尽头,顾景拿出一张白色小符,贴在半空中,石门晃动了两下发出沉重的响声,缓慢移开了。 门内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湍急的水奔腾而过,一座高大的黑塔屹立其中,散发着肃穆的厚重感。 伏魔塔的塔基在水中。 鬼哭狼嚎黑影蔽天,黑白身影交缠激烈,打斗声响彻云霄,一片混战中顾回风一眼瞧见人群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奋力画着符咒,乌黑的头发散乱在风中,稚嫩的脸上闪过极不自然的狠厉。 那是自己八岁的弟弟阿洛。 未等顾景说什么,顾回风已经先行冲进战场。 倏忽飘进一个红衣女鬼挡住薛洛的去路,女鬼面色铁青长发漆黑,血红的衣服下是森森白骨,她枯瘦的鬼爪伸向薛洛精致的脸,桀桀桀地发出尖锐怪笑。 “离他远点!”顾回风一脚把女鬼踢开,扶起弟弟。 薛洛一把抹去脸上的血污,眼神坚定,“哥哥,我不怕!我会帮你把邪祟全部杀掉!” 薛洛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抖,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顾回风一惊,把他护在身后,“好,等你再大些,哥哥便带你去斩妖除魔,现在先让哥哥护着你。” “啊!” 人群中爆发惨烈的尖叫,潮水一般用来的妖邪瞬间在空中碎成粉末,从地面伸出一只只惨白手臂,魔主在瞬间吸收了所有的邪祟养分,顾景和几大门主从半空被震落,人群呆住看着空中疯狂泄出的魔气,天穹黑暗,狂风大作。 顾景一口血喷出,红着眼大喊道:“都愣着做什么!合力杀上去!今日若让魔主逃出,就是人间末日之时!” “杀!” “杀!” “杀!” 人群如同沸腾的水翻滚开,齐齐冲向高塔,魔气俯冲下来,劈成极锋利的剑,前赴后继的世家子弟瞬间被斩断喉咙。 年轻的鲜血喷泉一般溅出,牙齿打颤的薛洛惊恐地捂住顾回风的眼,“哥哥,你不要看!” 父亲说过不可以让哥哥看见这种场面。 顾景振臂一挥居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就是现在!” 几个家主同时凌空而起,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齐声高喊道“阵!起!” 天穹之上金光破云而出,金光之中生出一道黑色闪电猛地劈向伏魔塔。 “啪!” 震耳的爆裂声层层炸开,喉咙被割断的子弟们挨个爆体,血肉横飞。 “破!” 家主们视若无睹,高喊着在空中绕着高塔急速旋转起来,轰隆隆地雷声不断劈向伏魔塔,黑气剧烈翻滚挣扎,在世家合力下,终于被吸入塔中,天光亮开,刺眼的阳光照射在焦黑的土地之上。 顾景和几位家主平稳降落,大战之后幸存的子弟寥寥无几,家主们搀起子弟们各自散去。 “回风......” “轰!”一道惊雷响起,肃穆的黑塔中冲出一股黑气向着雷电而去,只一瞬便缠绕上惊雷闪进云霄之中,再也寻不见踪迹。 众人怔住片刻,一位秀气的门生颤抖着道:“魔主...逃出去了一缕元神。” 在场的人举起刀剑就要再战,顾景拦住,皱起眉头:“别追了,顺应天雷而去必定要找一个躯壳附身,至少十几年都得蛰伏起来。”他环绕四周,“世家元气大伤,暂且回去修养,元神的事容后再议“ 第13章 戏台(7) “那最后逃窜的元神附在了哪里?” 顾回风摇摇头:“下落不明。” 罗依依趴在客栈的桌子上没了精神:“这和我们现在这个案子好像也没什么关联。”她打开红漆木盒,那枚古怪的钥匙静静的躺在红色绒布之中,“这个东西也还是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谁说不知道?”薛洛懒洋洋地开口,略带笑意掠过众人惊诧的目光,从罗依依手中夺过木盒,钥匙在火焰的炙烤下隐隐发出铁锈味来。 -- 第18页 祝璃变了神色,“阿洛,这是血铸成的?” “是心头血,”薛洛补充道,“以发为芯,以血为丝,日日一碗心头血浇灌,须得连续浇血百日才能铸成。” 依依骇得皱起眉头,“那这究竟是什么的钥匙?” 薛洛似笑非笑得打量着她,烛火跳跃了几下,映得他目光沉沉,他缓慢开口:“锁、情、丝。” 祝璃道:“钥匙的包芯就是被锁情丝之人的发?” 顾回风若有所思:“这心头血定是神女所有,若是玉魔之女尚存于世......” “那以血指引,就可以找到玉魔之女的方位!”祝璃默契接下顾回风的话,两人相视而笑。 罗依依下意识去看薛洛的神情,薛洛果然面色沉了两分。罗依依找准时机幸灾乐祸道:“薛公子,我怎么瞧着你脸色不太好啊?” 薛洛毫不示弱立刻眨了眨眼睛,委屈道:“依依的药煎的时候离不了人,这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的确是有些缠人了,昨日依依说不愿喝我煎的药,放凉了又没了效,我只好熬夜又煎了一副。” 胡说!药明明是客栈的香儿煎的!薛洛居然恶人先告状! 罗依依刚要反驳便被顾回风劝住,“依依,阿洛给你煎药很是辛苦,你也该体谅他一下。” “我没......” 祝璃也劝道:“依依,体内的怨气散不掉的话,会留下病根的,可不能这样了。” “不是,我......”薛洛笑盈盈地瞧着她,罗依依垂下脸来认栽道:“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会好好喝药的。” 顾回风望着两人,欣慰极了:“这才对嘛。” 浓稠的血液被剥丝抽茧,拉成极细的丝线,被莫名的力量牵扯蜿蜒着飘向远方。 依依瞪大了眼:“这是星垂镇的方向?” “是,”顾回风收回血丝线站起身来,眸光透过窗子望向南方:“收拾东西,下午启程。” “咣当!” 烧制得有些歪扭的青花瓷碟碎成了粉末,香儿把他们踩在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极宽的脸盘子上流下两行清泪,扯住薛洛的衣袖子,神色异常激动,“薛公子你就要走了吗?!” 香儿是客栈里的厨娘,她人如其名,每日都会用上香味极其浓郁的熏香,梳头水都是最飘香的花蜜味,从住进来的那天就对薛洛两眼放光。 薛洛被熏得打了个喷嚏,强硬地抽出袍子,冷声道:“是,下午就走!” 香儿一听顿时不愿意了,她泪水与鼻涕直飞,硕大的身躯强势攀上薛洛单薄的肩膀,哭天喊地:“薛公子!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抛下我?你不是说好和我一生一世朝朝暮暮吗?” “啧啧啧,香儿都有人看上了?” “小伙子该不是被香儿讹上了吧!” “长得倒挺俊俏,没想到......”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七大姑八大姨都围上来对着薛洛指指点点。 薛洛艰难地推开香儿,脸涨得通红,眼中一团戾气:“胡说!我何时与你说过这等话了!” 香儿抹了把眼泪,不管不顾的继续向薛洛扑过去:“我不问!总之你收了我的香囊就是默许了娶我!” 仙门不准对凡人动用术法,薛洛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他从未遇到这种事情,只能僵硬的站在原地,拉着脸一脸不耐烦。 罗依依在一旁落井下石:“哎呀,薛公子,香儿姑娘对你可真是一往情深啊!我看你不如就从了她,留下当个后厨长,日子也是很不错啊!” 香儿死死抱住薛洛,做出了极大的让步:“无事的,薛公子,如果你不想留下来,那我就跟你走!” 薛洛强压怒火,隔着人群对罗依依咬牙切齿道:“你想不想启程了!” 罗依依早在心里笑岔气,她忍着笑意拨开人群,把香儿从薛洛身上扒下来,往她耳边一靠,飞快地说了一句话。 香儿顿时止住了泪水,嘴巴张得老大,神色复杂地瞧着薛洛,痛心疾首地扫视了薛洛两圈:“可惜可惜啊。” 香儿只给众人留下了一个神伤落魄的宽厚背影,摇着头走远了。围观的人没了热闹看也都拂拂衣袖散去。 “你与她说了什么?”薛洛居高临下,脸上还带着没有收敛的戾气,阴沉地看着罗依依。 “你想知道?”她笑盈盈地问他,“那你靠近些。” 薛洛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弯了腰,依依踮起脚凑近他耳边,女孩身上清淡的栀子味瞬间包围下来,她吐出的热气全都擦着薛洛耳周,像羽毛落下。 “其实我说的是......”依依轻声道:“我偏不告诉你!” “罗!依!依!”薛洛冒了火,捞起噤声咒就追了上去。 罗依依早已拔腿上了楼,躲在祝璃身后探出个脑袋:“祝姐姐,你瞧他!” 祝璃哭笑不得:“你俩别玩了,好好收拾行李去!” 薛洛果然止住脚步,看着祝璃欲言又止,一记眼刀飞去罗依依头顶,咬着牙转身走了。 薛洛心眼极小,睚眦必报,旅途上变着法地给她使绊子,两人在顾回风和祝璃的阻挠下依旧一路斗法,终于在半月后抵达了星垂镇。 星垂镇地处南方,较叶城热了不少,虽是四月,此时却已经处于炎夏天气。 四人下榻的客栈门口垂着一棵巨大的槐树,听老板娘说已经有了九百年的历史,聒噪的蝉鸣和炎热的气候让罗依依打了蔫儿,再没了心思和薛洛作对,趴在客栈烦躁地扇着扇子。 -- 第19页 “......血线顺着客栈飞出去后一直延伸到乐庆坊,就再没了踪迹。”祝璃讲得有些口干舌燥,薛洛满满当当一杯冰水就送了过去。 依依扒拉过他的手腕,“薛洛,哪里来的冰水?” 薛洛斜眼睨她,“想要?” “嗯嗯!”依依点头如捣蒜,没有冰淇淋空调的夏天,简直一刻也待不下去。 薛洛笑盈盈地又端出一杯,冷气扑向罗依依红扑扑的脸,依依一脸期待望着他。他把杯子往她跟前虚晃一圈,咕咚咚喝了个干净。 薛洛倒举酒杯,一滴也没有落下,他笑得纯真如白兔,“没了。” 祝璃头痛地看着两人,“好了,冰水在后厨,别闹了。” 自从荒村回来两人就你来我往个没停,薛洛铆足了劲儿找罗依依茬儿,起初祝璃劝一回还能停战几天,现在至多几个时辰就故态复萌。 顾回风倒是毫不在意,经常劝下制止的祝璃,欣慰地看着两人打闹,笑得活像个慈爱的老父亲。 “停!”罗依依蔫了吧唧地摆摆手,“不玩了不玩了。” 话题回到正轨,祝璃今日穿了件纯白色冰丝留仙裙,在夏日里更显得清冷纯洁,她漂亮的眼中略带担忧,“若是玉魔之女真的在乐庆坊,可就有些难办了。” “璃儿说的没错,”顾回风放下一张手绘地图,指了指一座占地颇广的阁楼,“乐庆坊是星垂镇里正养的戏坊,我们没有里正的特许无法进入。” 薛洛抬了抬眼皮,“巧了不是,星垂镇正闹妖怪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始摸感情线了 第14章 戏台(8) “祖宗诶,别叫了别叫了,烦死人了。”罗依依坐在树下不停晃动蒲扇,蝉鸣声高声又热烈,叫得罗依依心神不宁。 汗水顺着雪白的脖颈滑进上襦,薄薄一层贴在锁骨上,勾出少女清瘦曼妙的线条,罗依依把刘海也撂了上去,四仰八叉地支棱着。 薛洛今日换了一身冰蓝锦袍,内里的玄色皮革裹出劲瘦的腰,玉白色发带在风里飘扬,有意无意擦过罗依依的脸,依依转过头:“薛洛?你不热吗?” 薛洛用手挡住直射的日光,不悦地皱了眉,慢悠悠地开口:“热吗?没有吧。” 依依掰开他的手,直视他的眼:“你是不是藏了降温的符?” 薛洛看她一眼,又偏过脸去。 罗依依提着裙子蹲到他另外一边,软绵绵地扯他袖子:“借我一张吧,真的要热死了。” “嘘!”薛洛伸出食指贴上罗依依的唇,女孩嘴里的话尽数吞了下去。 薛洛转头,两人离得极近。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光斑,罗依依一脸错愕,脸上迅速飞上两片红云,眼里水波荡漾。 女孩的唇柔软滚烫,鼻息喷在手指上,直直绕上人心头。 薛洛眼底闪过自己都说不清的恼意,他放下手,把罗依依往外一拨,“别看我,看那边!” 顺着薛洛指的方向,依依瞧见一个戴着书生帽的男人,正鬼鬼祟祟攀在乐庆坊的外墙,底下垫了几层砖头,他爬得很费劲,半边身子已经探出去,一只脚尚且点在砖块上,倘若再晃动几分定是要跌下来了。 依依回过头,不解道:“这是?” 薛洛脸上跳跃着青春的少年意气,眼睛亮如星辰,他嘴角一抹笑:“你不是热吗?我带你去个凉快的地方!” 薛洛脚尖一点就到了男人面前,悄无声息的,他回头冲罗依依笑了笑,接着一脚踹翻了书生的砖块儿。 “哎呦!” 砖块哗啦啦散了一地。 依依赶到跟前时,薛洛正双手交叉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揉屁股的男人。 是个白面皮的书生,瘦得跟鸡崽子一样,身上穿得是校服,已经洗得发白,破破烂烂打了几个补丁。 书生爬起来,眼中盈着淡淡怒意,却还是尽力克制,保持着礼貌:“两位这是何意?” 罗依依躲在薛洛身后狐假虎威,鄙夷道:“你一个读圣贤书的,青天白日爬人家戏坊墙头做什么?” 书生赫然,红着脸争论:“我...我...与你们何干?”他恼怒地看了两人一眼,甩了甩袖子就要走。 薛洛长臂一伸挡住他的去路,气势先压倒人,他噙着笑眼里寒意闪动:“阁下是去要找红玉姑娘吗?” 书生立刻变了脸色,如临大敌,惊惶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薛洛绕着书生慢悠悠地转了一圈,轻抬眼皮,“你确定要我在这说吗?” 罗依依借着茶汤照了照,确定自己长得没有很吓人后,更加不解:这书生怎么老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 书生抱紧胸前的破包袱,猛灌一口茶,仿佛壮了胆一般:“说...说罢!二位究竟找我要做什么?” 在薛洛的笑意凝视下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跟蚊子哼似的。 一个男人怎么胆子这么小?罗依依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人,遇上薛洛是挺让人害怕的。 薛洛平静地看着他,咬字清晰:“红玉姑娘,乐庆坊台柱,貌美绝色,即将被星垂镇里正迎娶为第二十八位小妾,明日是她的谢幕演出,是也不是? “她天分极高,才入戏坊一年就成了台柱,红极一时,大受追捧。” -- 第20页 书生仍然抖得像个簸箕,听了这话倒带了几分硬气:“这是镇上人人都知晓的事情,你与我说这些是何意?” “可镇上的人不晓得,公子你和红玉姑娘来自一个村子,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书生惊恐地看着他,半晌也说不出话。 薛洛笑了笑,给他倒了杯茶,面前倏忽伸出一节雪白的胳膊,罗依依笑眯眯地推着茶碗:“薛洛,我也要喝,给我也倒一杯。” 薛洛没好气白她一眼,灌了满满一杯扔过去。 罗依依委屈地撇着嘴:她是真的渴。 被她这么一打断,薛洛也没了故弄玄虚的心情,他往后一靠,开始摊牌:“公子,你若想见红玉姑娘,明日午时就在这等着我们,过时不候。” 薛洛站起身拉走罗依依,又转回来放下一锭银子,“茶钱。” 外头骄阳高挂,蝉鸣声嘶力竭,耀眼的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热气笼罩着天穹之下。 罗依依不高兴了,挣开薛洛的手:“不是说带我去凉快的地方吗?你怎么骗人呢!” 薛洛被她吵得头疼,一巴掌拍在她背上,“给你给你!” 一股凉意顿时蔓延全身,依依兴奋极了,崇拜道:“你果然有这种符,太厉害了吧。” 罗依依得寸进尺,挡在他跟前:“你还有吗?再给我几张呗!” 薛洛哭笑不得:“罗姑娘,你当我是摆摊卖符的吗?” “好吧。”罗依依囤货大计落空了。 薛洛似乎在想事情,一路默然,发尾的珊瑚珠在烈日下晃得热眼晕,发带随着走动飘扬起来。 罗依依一无所知。 “罗大小姐,又怎么了......”薛洛不耐烦地盯着罗依依扯住自己衣袖的手,“符不是都给你了吗?” 女孩巴巴地望着小巷里的摊子:“那边有冰酥酪,吃一口再走吧。” 不吃冰淇淋怎么叫夏天呢。 冰凉凉的酥酪入口,罗依依快活地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幸福地眯起双眼。 薛洛在一旁一脸阴沉地盯着她,摸不清她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寻常大小姐鬼村走一遭,不疯也被吓破胆,这人怎么一点不害怕,鬼门关闯过之后跟个没事人一样,如今还敢天天跟自己屁股后面,真的不怕自己再推她一把? 罗依依顶着薛洛在一旁投来的杀人般目光,顽强地把碗推给他,眼中极亮:“你尝尝!” 女孩的眼里透着兴奋和小心翼翼的讨好,看得薛洛莫名火大,他几乎是凶道:“不吃!” 罗依依愣了愣,顺从垂下眼帘,声音清亮亮带着委屈,“你别生气嘛,我看你不高兴,吃点甜的会开心一点。” 想让我开心一点? 罗依依的衣服是薄薄的冰丝织的,外头的罩衫透明如蝉翼,轻纱一般的雾青色,隐隐约约透出根雪白的丝带,细细钻进锁骨,再往下....... 薛洛顿时觉得有些热,抢过碗泄愤似的吞了一大口,眼中怒气更盛。 罗依依呆若木鸡:不是说不吃吗? 两人一路无话走回客栈,顾回风和祝璃已经收拾好行李等着他们。 “我们今晚就搬去里正府。”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儿也好热,好想批发几张降温符,抹泪 第15章 戏台(9) 星垂镇是富饶之地,人杰地灵,南方的姑娘水灵灵如同清晨枝头高挂的花,艳丽又动人。 里正姓林,今年五十有八,正妻是员外家的小姐陈氏,陈氏貌丑无盐,但温柔淑德,里正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纳妾。虽然家中妻妾成群,但除此之外,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好官。 在林里正的治理下,星垂镇富饶自得,太平悠然。但这种平静在一年前被彻底打破。 镇上貌美的姑娘们开始离奇失踪,从一年前至今,已经一共失踪了三十多位娇滴滴的黄花大闺女。 “只有未成亲的闺中女子才会遇害,因此但凡有女儿的人家,要不是急忙把女儿嫁出去,就是藏在屋中不让见日头。” “红玉姑娘恰好就是一年前来到星垂镇的。”依依补充道。 “是。”祝璃声音轻柔,在夏夜里像一阵凉风拂过,让人心头一阵舒畅。 薛洛瞥了眼罗依依,她走路没个正形,绕在顾回风身旁摇摇晃晃,蹦蹦跳跳像只翻飞的花蝴蝶,比白日的蝉鸣更聒噪。 果然,世间只有祝璃才是脱俗的那一株白茶,才是可以洗涤自己的那束唯一的光。 顾回风拉住乱飞的罗依依,“依依,耐心听你祝姐姐说话。” 罗依依顺从地停下来,立刻直起脊背,竖起耳朵。 祝璃继续道:“上个月镇上来了个道士,说是林老爷无意冲撞了秽物才惹得镇上不太平,须得找个女子冲喜,才能改善这个局面。最后选中的就是红玉姑娘。” “一伙儿的!”罗依依下了定义。 回风摇了摇头:“不好说,还得明日去见一见这位红玉姑娘。” 里正是个没有架子的官老爷,为人极其热情,一见到主角团白胖的脸上两抹小胡须都乐得翘起来。 他拍拍怀胎般的肚子,“明日鄙人在乐庆坊设宴,还请各位仙家赏个脸。” 顾回风不卑不亢,行了个礼:“我们几人借住贵府实在多有叨扰,明日之邀,我们四人必定准时赴约。” -- 第21页 “好,好!”人逢喜事精神爽,里正乐得一双眼成了缝。 夏日绵长,空气中水汽极重,氤氲着全部泼在满园子的花上,偶尔探出一枝,在清晨还不算炽烈的阳光下,挺拔盛放,毫不掩饰自己的美丽。 薛洛刚出门就看见罗依依站在大树下。她今日穿了件浅黄色的裙子,腰部松松打了结,勾出女孩纤细的腰线,头上簪了双蝶钗,银子掐成细细的丝,坠下两只精致的蝴蝶,黑发挑出一股用了条鹅黄色发带绾成斜髻。在穿衣打扮上,她从不懈怠。 在夏日,蝉醒得比罗依依还要早,于是她便没法睡了。 “别叫了!”罗依依双手叉腰,底气十足,“再叫就把你们全部捉下来炸了再烤!” “罗姑娘口味倒是挺重。”薛洛迎着晨光走来。 见他来了,罗依依从袖中抽出厚厚一沓符纸,在薛洛跟前炫耀着抖了抖,“瞧见没,顾大哥给我的驱热符,不像你,小气鬼!” “哦?”薛洛眯着眼看她,“那今日就请罗姑娘自行前往乐庆坊吧,薛某就不奉陪了。” 依依慌了神,顾回风和祝璃一早就去追查吃漂亮女孩的妖怪了,如今镇上她这般年龄的小姑娘,哪有敢自己出门的。 “我错了,我错了!”罗依依可怜巴巴地和他道歉,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再也不说了。” 薛洛极受用,把手中提着的包袱扔给罗依依,心情很好地走前面当大爷。 “薛扒皮!”罗依依心里暗骂。 罗依依得了符再也不怕太阳,人也轻快起来,又开启了花蝴蝶模式,四处翻飞。 她穿的颜色浅,太阳底下极为显眼,惹得不少路人回头看她。 “薛洛,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依依飞累了,趴在茶馆的桌子上,百无聊赖地和薛洛说话。 “装的是——” 薛洛话说一半,就瞅见昨天的书生面色郁郁地走来。他今日换了件衣服,虽说也被浆洗得泛白,但好在没有补丁了。 书生鼻尖冒汗,不知是紧张还是太热,他无声坐下,对上薛洛含笑的眼,又是一阵恼火,“你们真的有法子让我见红玉?” 薛洛举起手中的里□□腰牌给他看。 书生见了腰牌“轰”的站了起来,十分激动:“原来你们就是那个狗官请的客人!” 他的声音引起一阵围观,茶馆的人纷纷投来注视好奇的目光,书生的脸又突地红了,硬着头皮坐下,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们什么意思?特来羞辱我吗?!” 薛洛轻轻笑了一下,眼里全是不屑:“公子说笑了,你应当还不至于让我特意跑来羞辱一趟。” 书生握紧拳头,指节泛白,紧盯住薛洛。 薛洛动也不动,还是讥诮地笑他。 “你两别跟斗牛一样行不行!” 罗依依连忙打起圆场:“这位公子,我们是借住在里□□中,但也是真心来帮你见到红玉姑娘的,当然我们也是有条件,这个条件就是——你要把这一年来红玉姑娘的经历告知我们。” 书生警觉地抬起头:“你们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依依压低声音靠近他,手挡在嘴边生怕被人听了去:“因为我家义兄掐指一算,红玉姑娘可能被大妖盯上了!必须知道这些我们才能抓住妖怪保住红玉!你应该也发现了红玉有些不对劲吧?” 书生果然面上犹豫起来,但依旧防备地盯着两人,额头直冒汗。 、 罗依依叹了口气,忍痛割爱,把降热符往他背后一贴:“怎么样,是不是凉快了许多?我大哥很厉害的!” 薛洛冷哼一声:“公子,难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夜已经深了,乐庆坊却热闹纷呈,宾客们饮酒正酣,林老爷白白的面皮上浮现厚重的潮红,周旋在宴间觥筹交错。 里□□几个袅娜的小妾都已经散去,此刻只有陈氏静静坐在位置上,陈氏鼻梁塌眼距近,竟是个斗鸡眼,的确容貌不雅。 里正喝得烂醉,醉醺醺地瘫在椅子上,陈氏低眉顺眼为他夹着菜,又细心端上了醒酒汤,温柔替林老爷擦拭嘴角的酒渍。 林老爷抬眼看见这张脸,心里一阵恼火,他一把推开陈氏的手,狠狠咒骂道:“丑妇!” 祝璃眼中罕见地泛起怒气,被顾回风按了下去。 “忍一忍。”顾回风用嘴型告诉她。 林老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朗声大喊:“红玉呢?怎么还没到红玉上台?” 戏班的班主慌忙赶来给林老爷扇起扇子,点头哈腰道:“老爷莫急,下一个就是红玉姑娘了。” 闻言,主角团众人顿时打起了精神,目不转睛盯着戏台。 戏台厚重的帷幕被拉开,灯光亮起,众人都清醒了几分。舞台正中摆了块硕大的冰山,正袅袅冒着寒气。 “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 声音一出,满堂人都怔住了,片刻后掌声雷动。 红玉眼波流转,唱腔哀婉缠绵,冰块化成水从舞台流过映着重重人影,一阵红粉洒下,那是漫天的桃花瓣,映着她那双桃花眼,看得众人屏住呼吸,不敢打破这惊心动魄的美。 她又唱:“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 第22页 戏服上挂着小小的铃铛,红玉转身而去,琳琅作响,水面反射出夜明珠的光华,盈了满屋的水色荡漾。 她突地飞起,从宽大的袖中抖出无数落英:“想着你废寝忘餐,香消玉减,花开花谢,犹自觉争些。” “便枕冷衾寒,凤只鸾孤,月圆云遮,寻思来有甚伤嗟。” 美人落下,裙装铺开一地,眼角盈着泫然若泣的水光,眼中似有千百种情绪酝酿,终于她滑下一滴泪,惊起座上无数的目光。 “公子,跟紧了!”罗依依猫着腰跟着薛洛钻进后台,身后书生捂住怦怦直跳的心。 “咚咚咚!” “请进!”红玉天籁般的声音传来。 书生颤抖着手推开门,薛洛带着罗依依飞上屋顶,拨开一片瓦,恰好可以看见红玉坐在镜前解钗卸环。 红玉此时已经卸了妆扮,露出一张极其美艳的脸,比登台时更动人心魄,举手投足都无可挑剔。 她缓缓转身就看见了满眼盈泪的书生,红玉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笑,轻柔地招呼他:“祁辰哥哥,你来啦。” 两人的位置看不见书生的脸,只能听到男人颤抖的声音:“红玉,停手吧。” “停手?”红玉抬起头,凌冽地望向书生,片刻后,她又轻轻抚过自己的脸,对着镜子笑起来,“祁辰哥哥,你看我美吗?” 祁辰激动起来,箭步冲到镜前,捏住红玉的手:“红玉!你莫要再执迷不悟的,如此下去会害了你自己的!那些女孩子是无辜的!” “放手!”红玉的声音陡然冷下来,她挣出桎梏,嫌恶地蹙了眉:“你可知道我明日就要嫁给里正,成为这镇上最得宠爱的女人。” 红玉盯着书生把他逼到墙角,寒光一闪居然是一刃匕首,锋利的刀光在祁辰脸上流转,她近乎痴迷地望着那抹光,喃喃道:“明日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辱我,这个镇子上的所有人都会为我匍匐,你体会过这种快乐吗?你懂什么?!” “她要做什么?杀人吗?”依依紧张极了。 薛洛声音压得极低:“别出声。” 祁辰从未见过这样的红玉,他一把推开她,愤怒咆哮起来:“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疯了?哈哈哈哈!”红玉笑出了眼泪,“是我疯了吗?你方才有没有看见台下人看我的表情,那才叫疯了。” 她痴迷地用手描摹自己的脸,“他们都为我的美丽疯了。” 祁辰摇头大喊:“那不是你的脸!” 红玉震怒,掐住祁门的脖子,那双柔弱无骨的手渐渐收紧:“你说什么!这就是我的脸!我天生便如此美丽!不,只要最后一个女孩,我会更加美丽!” 依依慌忙催促:“薛洛......快,他要死了!” “把面具带好!”薛洛捡起一块石子准确弹在红玉手上,红玉吃痛收回手,警觉望向屋顶,薛洛一手拎着罗依依一手拎着祁辰,飞快地掠过夜空。 -------------------- 作者有话要说: “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 “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想着你废寝忘餐,香消玉减,花开花谢,犹自觉争些。” “便枕冷衾寒,凤只鸾孤,月圆云遮,寻思来有甚伤嗟。”——摘自王实甫《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第二本第一折 ) 曲调 第16章 戏台(10) “姑娘,吉时已到,该上轿了。” 红玉穿着大红嫁衣,铜镜里映出她绝色的脸,她又抿了些口脂,勾起唇角绽开一抹微笑。 喜婆为她盖上盖头,惊叹道:“姑娘真是老婆子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您就莫要取笑我了。”红玉掩唇轻轻笑起来,头顶的凤冠银铃晃荡,珠玉碰撞。 红玉坐在花轿里,迎亲队伍占据半条长街,耳侧是震耳的欢呼声,不用掀起帘子,她也晓得轿子外有多少艳羡的目光。 罗盘飞速转起来,最后定定指向人群中央的花轿。 “是她!” *** “恭喜林大人!贺喜林大人啊!” “林老爷真是洪福齐天呀!” “这红玉能被林老爷看中真是她的福分!” “......” 里正一杯连着一杯酒,和着无数奉承尽数吞下,他满面红光,晃晃悠悠地朝着主角团走去。 “各位仙家,来到我们星垂镇!那就是回自己家了!在府里别客气!喜欢什么、缺什么尽管和我说!”他豪气地拍了拍自己胸脯,一口酒就这样呛住,顿时咳得脖子也泛红起来。 顾回风拍上他的背,飞速画了道符,里正顿时便止住了咳嗽。 “回风多谢里正大人好意了。” 里正惊喜地举起酒杯,“仙家不愧是仙家!我敬你们!哈哈哈!” “成亲,原来这样热闹啊,”罗依依趴在桌上,脸上绯红,她打了个酒嗝,满足地笑了笑:“真好。” 祝璃拉过依依,温柔地点了点她鼻尖:“你喝了多少酒呀?” 她一笑如同春日明媚,女主就是女主,一举一动都那么好看,依依拉过顾回风的手放在祝璃手上,傻呵呵地笑起来:“祝姐姐,顾大哥,真羡慕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喝你们的喜酒啊?” -- 第23页 祝璃蓦地脸就涨红,一扫平日大家闺秀的端庄,面色娇羞,眼波动人,在灯影重重下显得美丽可爱。 顾回风也深情回望着祝璃,二人之间的眼神胶着,周围的人都投去艳羡的目光。 醉醺醺的罗依依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她撮合完主角鸳鸯就转头去找薛洛,薛洛一脸阴沉,脸上结了寒霜一样,杀气腾腾地把眼神从主角交叠的手上转移到罗依依的脸上。 “薛洛,你怎么不高兴啊?”依依扯住他的领子,踮起脚和他对视,“你眼睛里有个我诶!” 薛洛被她的突袭吓到,慌忙后退两步。 罗依依不依不饶又进了两步,把距离再度拉近:“薛洛,你跑什么?” “罗依依!”薛洛极力克制怒气,揪着人就往外走。 “干什么呀!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依依挣开薛洛,蹲到地上开始耍赖,说什么也不肯再走。 薛洛站定看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小姐,不规矩不守礼,说话粗鲁又蛮横,一顿饭能吃三碗...... 罗依依迷迷瞪瞪地抬头,看见薛洛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顿时不满起来:“你也给我蹲下来!” 薛洛猝不及防被扯下,被强迫着与罗依依四目相对,他深吸一口气:“罗依依你有完没完!” 依依愣了愣,之前的委屈全部涌上心头,她眨眨眼一滴泪滑下,第二滴、第三滴...... 薛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开始还是小声的呜咽,到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罗依依眼泪奔涌而出,很快就打湿脸颊,她拉起薛洛衣角,愤愤擦了一把眼泪鼻涕,又无知无畏地放声大哭起来。 疯女人! 薛洛彻底黑了脸站起来,转身就要走,却突然被抱住大腿。 罗依依像挂件挂在他腿上,昂着头可怜巴巴央求道:“你别丢下我,我不认识路。”说罢又把脸在裤腿狠狠抹了一下。 薛洛怔了怔蹲下来,拨开罗依依乱抓的手,扶住她肩膀,眼里闪过偏执的光:“罗依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心底幽暗蔓延,怀中短剑出鞘,在夜里的闪着刺眼的光,薛洛揪住女孩单薄的领子,忽然感觉到一阵毁灭的快感,他把短剑靠近依依的脸,上下描摹着,“罗依依——” “薛洛,你快收起来,会伤到自己的”罗依依抓住剑鞘就要把剑收回去。 “你会疼的。”她流着泪补充道。 *** “夫人,夜深了,奴婢服侍您睡吧。” 屋内烛光闪烁,在窗上投下一纸清瘦剪影,花园里的花开得很好,一朵胜似一朵娇艳。 透过窗子,陈氏的目光落在一株已经败了的蔷薇上,满园生机勃勃争奇斗艳中里只有它格格不入。 原来它也曾同每一株花一般鲜活地美丽过。 “已经夜深了吗?”她喃喃道。 “夫人,我半个时辰前就已经提醒过您了!” “是吗?”又是一句有气无力地叹息。 老爷半年都来不了主母屋中一次,十二姨娘房里的二等丫鬟都能对自己指手画脚,真是憋屈! 丫鬟站在一旁有些不耐烦,不愿再和她答话,就直直地站在那儿,冷眼看着这座里正府的正头主母。 “你怎么和夫人说话的!下去!” 年老的嬷嬷斥退了丫鬟,给陈氏披上一件披风,细声劝慰道“小姐——你这是何必呢?” 挨着主母屋子,隔壁新建的园子里传来震天的欢呼,喜庆的大红色照亮了半边天。 陈氏又剪了一段烛花,拢了拢头发,发丝枯黄,夹杂着几丝细碎的银色,她的手也爬上了皱纹,有些粗糙,她剪下分叉的发尾,那对眼距极近的瞳孔骤然收缩:“青春,总是很短暂的。” *** 红玉端坐在床边,大红色层叠的纱帐如红云,里正一身酒气闯进来,“嘿嘿”笑了一声挑起盖头,露出下面低眉垂眼的娇容。 里正满意极了,肥胖的身躯贴近红玉,欺身便要压上去。 “诶,”红玉食指轻轻按在里正的唇上,媚眼如丝娇嗔道:“老爷,你急什么,还未喝合卺酒呢。” 里正身子酥了一半,魂也几乎被勾走了,痴痴地望着红玉拿起酒杯,把其中酒液一饮而尽。 一、二、三! 里正倒下,跌进柔软的褥子里,脸上的横肉也跟着抖了几抖。 红玉扬起下巴,对着黑暗轻柔笑道:“下一个,你准备好了吗? 第17章 戏台(11) 红玉爱穿艳色,绯色的薄纱中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发间别着刚从园中摘下的一支红芍,与她一身媚骨天成。 她微微福了福身子:“红玉给大娘子请安。” 红玉没有学过礼仪,请安做得娇娇软软的,像是春日里摇摆的柳条。 “放肆!你一个小小的戏子居然敢日上三竿再来请安,你可有把主母放在眼里?!”年老的嬷嬷激动起来,脸上的沟壑都散发着不满。 陈氏盯着她娇艳的脸,突然淡淡地笑了起来,她起身用枯瘦的指节扶起红玉,“秦姑不必苛责她,红玉刚入门,还不懂府里的规矩,慢慢学就是。” 红玉似乎是没有料到陈氏的宽容,顿了顿又笑靥如花:“多谢大娘子体谅,昨日老爷实在缠人,红玉也是没有办法。” -- 第24页 纵使一旁洒扫的丫鬟脸上也蒙了羞意,红玉浑然不觉继续道:“不过大娘子想是也习惯了吧。” 未经允许,红玉往座上一靠,嘴角荡着挑衅的笑。 陈氏拦住就要发作的嬷嬷,依旧平静笑了笑:“无事,是习惯了的。”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陈氏不卑亦不亢,眼中连一丝恼意也觉察不出。 陈氏就像个没有脾气的纸皮人,无论她怎么讽刺挖苦,她都无动于衷、古井无波,红玉顿时觉着无趣,敷衍着行了个礼退出屋子。 “小姐,一个妾氏,还是一个戏子,就敢如此嚣张,你忍她做什么?” “秦姑,”陈氏拍了拍她的手,“一个小姑娘罢了,你和她动怒做什么。”毕竟,她也只是个如我一般的可怜人罢了。 拐弯处的红玉娇容扭曲:妾氏?我这张脸怎么会只做一个妾? “小娘,你莫要和那老女人置气。要不是她娘家是朝中人,老爷怎么会娶这么一个丑八怪做大娘子?我们府中谁不晓得您才是老爷心尖尖上的人!” 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脸上还未脱稚气,却已经学会了用话当刀子刺人。 知夏是被分配给红玉的贴身丫鬟。 红玉盯着她水灵的脸,沉了声重复道:“丑八怪?” 知夏被她突然的变脸吓得花容失色:“怎么了小娘?” 红玉眯着眼笑起来,眼底寒意闪动:“无事,你说得对,一个丑八怪罢了。” 依依从树后走出,一脸疑惑:“红玉究竟要做什么?杀了陈夫人?” 薛洛低眼看她,阳光照在女孩柔软的发顶,泛出柔和的金黄色,“等林老爷回来不就晓得她要做什么了?” 罗依依点了点头:“说的也是,不过我得赶紧通知顾大哥回来给陈夫人也画一张保命符。” 薛洛拦下她,眼中一黯:“你非得找他做什么?” 依依睨了他一眼:“难不成你愿意去画?” “这样呢,行不行?”罗依依期待地把纸递给薛洛,巴巴瞧着他。 薛洛手一散:“重来!” 依依不干了,从地上捞起几十张举到他面前:“薛洛,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是!”薛洛靠在椅子上翘起修长的腿,无辜地看着她。 罗依依把面前的纸张一推,“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可没有得罪你吧!” 薛洛笑盈盈的,一双黑眸瞧着她:“我就是喜欢整你,你倒是画不画这符?” “呵呵,”罗依依冷笑一声,“我说不画就能不画了吗?” 她又捞出一张纸,把薛洛的那张衬在下面,细细地描起来,“不过陈夫人真是可怜,丈夫娶了新妇还得低眉顺眼地伺候着,如今连性命都难保,天底下怎么有这样憋屈的事情?” 薛洛眯了迷眼没说话。 蝉鸣声声,风穿过窗子而来,罗依依烦躁地拨了拨被吹飞的纸张。 “要我说,若是不能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也不必在一起了,谁会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啊。” 这个时代的女子被教导着三从四德,被要求顺从乖巧,被困在一方小小的厨房厅堂,还需要忍受着丈夫抬着轿子送进来别的女人。 从未听过有人说过这般惊人言论,便是祝璃也从没有提及这个话题。可罗依依说得轻飘飘的,就如同她那日在街边赞叹冰酥酪好吃一般的顺理成章。 从小娇养长大的大小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忍不住试探:“你说什么?” “我说,我就是个小气鬼,才不愿意和别的人分享我的丈夫。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就定要他一生一世只陪着我一个。” “一生一世,只陪着一个人?” 他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十二年前的大雪天。 纷飞的白色世界里,母亲穿着素色的夹袄,几乎要和远处连绵的山色融为一体。她接过飘落的雪,屋子燃着炉子,雪融得太快,转瞬就凝成冰凉的水流。 “娘,雪太冰了,你快进来吧。” 母亲亲昵地紧了紧他的围领,“洛儿,娘不冷,娘等着你爹爹呢。” 他缄默,并没告诉她,那个男人此刻正跪在另一个女人的坟头,身上落满了厚厚的雪,比方才涌进来的那几片冷了许多。 “洛儿,你今后若是喜欢一个姑娘,定要对人家好,心里眼里呀,只能装下她一个。”没有等到男人的母亲抱紧了他,喃喃地说着自己的话,“莫要总让人家姑娘等你。” “薛洛,你发什么呆呢?”罗依依在他眼前摆了摆手,刘海被随意撩起,露出干净的杏子眼。 薛洛目光晃了晃,躲开女孩询问的眼。 “你真的这样觉得吗?”他突然出声问。 蝉声声嘶力竭地喊起来,他声音又低,罗依依一时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薛洛回过神来,恼了:自己与她说这些做什么,她能懂什么? “不说就算了。” 罗依依在阳光下的侧脸毛茸茸的,方才一番折腾乱了头发,额前垂下一缕发贴在耳边,挠得她有些痒,忍不住拿胳膊蹭了蹭,没多久又落了下来,如此几次,看得薛洛心里一团乱麻。 鬼使神差,他伸出手替她把头发别到耳后。 空气顿时停滞。 薛洛的手僵在空中。 罗依依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大脑死机:薛洛刚刚替自己拨头发...... -- 第25页 薛洛自己都愣住,他收回手,心底泛起怒气,冷声道:“你不能好好梳头吗?看得我心烦!” 罗依依也气了:“你有完没完?连我头发你都要管?” 墨色泼向园子,陈氏轻柔地搅动茶叶,一套动作优雅又流畅,她把香甜的冰栗子糕推向对面:“依依姑娘,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谢谢夫人!”罗依依接过尝了一口,冰爽的香甜瞬间唤醒味蕾,栗子糕软糯可口,她幸福地眯了眯眼:“太好吃了!您真厉害!我们那最好的糕点铺都做不出这种味道。” 陈氏温柔地望着她,那双间距极近的眼里罕见地有了光彩:“依依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她舔了舔嘴唇有些不好意思道:“可是我太笨了,怕学不会。” 陈氏摇了摇头,“怎么会呢,若是用心,一定可以学会。” 依依很喜欢陈氏,她虽生得怪异,可人实在是温柔到了骨子里,好像永远不会生气,没有脾气。 怎么这样好的人,却要活得如此难堪呢? 依依笑道:“那我明日就来叨扰夫人,您可别嫌弃我学得慢。” “好——” “大娘子,”秦姑走了进来,面色不悦,“红玉小娘来了,说要给您送两幅绣花样子。” “哦,好,”陈氏的神情没有波澜,依旧柔声道:“那让她进来吧。” 罗依依识趣地又捻起两块栗子糕,“夫人,那我就先退下了。” “嗯,罗姑娘路上慢些。” 依依出门,迎面便瞧见了一身绯红的红玉,她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如雾般地轻纱便曳地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馋了,想吃糖炒栗子 第18章 戏台(12) 罗依依坐在井边的木盆,盆里是昨日薛洛换下的月白衫子。 依依愣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洛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罗姑娘还记得自己昨晚干了什么吗?” 罗依依心里“咯噔”一下,昨晚断了片,一点也不记得干了啥。她掀了掀盆中的衣服,看见了一摊泪渍和不明物体。 罗依依嘴角几乎抽搐,她不耻下问:“我干的?” “不然呢?” “你该不会是想让我给你洗衣服吧?” 薛洛不置可否。 “你看见没?”罗依依举起双手给他看。 “看见什么?” 罗依依内心咆哮:一双娇生惯养、柔嫩细滑的手!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 她讪讪地收回手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这双手马上就给你洗干净!” 月光无声,薛洛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洗衣服。 罗依依费劲地提起衣服的一角:薛洛真是有仇必报绝不吃亏,洗个衣服还要在旁边监工。 她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薛洛笑得一脸灿烂,罗依依简直想打爆他的头。 不就是洗衣服吗?有什么难的!罗依依越搓越起劲,力气大得活像是把它当成薛洛的那颗头一样。 “刺啦!” 撕裂声响彻在夏夜里。 “罗、依、依?”薛洛漆黑的眼盯着她。 罗依依欲哭无泪:“我,我明日再去给你买一件成吗?” “依依!”顾回风的声音传来。 “顾大哥回来了!” 罗依依眼里闪过兴奋的光,迎接天神一样,提起裙子像只恢复了神气的兔子跑了过去。 薛洛没动。 黑眸泛起幽暗,他孤零零陪着月光,坐在井边。盆里的泡沫一个个炸开化作乌有,衣服的裂缝像是笑开的唇,无声地嘲笑着他。 果然,所有人的离开都不带一点留恋。 “顾大哥,祝姐姐,你们回来了!” 二人均是面色疲惫地点了点头,顾回风问道:“保命符可给陈夫人画上了?” “画上了画上了,红玉今日......”依依汇报起一天的行程,末了她问:“你们今日可有新的进展?” 二人面上一沉,罗依依便知定是查出什么了。 “等一下!”罗依依打断就要开口的顾回风,抱歉道:“对不住,顾大哥祝姐姐且等我一等。” 罗依依回去时,薛洛果然还呆在井边,一个人坐在小小的木墩凳子上。罗依依突然觉得他像只迷路的巨大兔子,心里一阵愧疚。 “薛洛。” 在月光下井水泛着波光,女孩的身影突然出现,夏夜带了丝微风,奇异地吹走少年心头的阴霾。 罗依依两边的攀带还没来得及取下,她小跑着,两边的带子像是雀跃的鸟儿。 “你回来做什么?” 薛洛眼里荡着水光,比井中月色还要潋滟几分,眼尾淡淡的红在月光下显得可怜。 平日见惯了刀枪不入、带着铁面具的薛洛,第一次看见他不经意流露出的脆弱。 罗依依踏着一地的水渍,拉着薛洛的袖子啪啪地踩过去,侧脸在夜色里柔和:“今晚先把凶手找出来,明日带你去街上买件衣服。” “我和璃儿前几日拜访失踪女子的亲人,发现这些女孩在失踪之前都去过或经过同一个地方。” “我们刚来到星垂镇时居住的那家客栈。” “客栈?”依依皱起眉头,“可我们之前在客栈居住过,哪里并没有残留的妖气、魔气。” -- 第26页 祝璃抿了口茶继续道:“的确如此,而且上一个人失踪恰好便是我们来的前一天,所以如果是妖或者魔族所为定会留下残留的痕迹。” 依依猛地抬头:“凶手是人?” 顾回风点点头:“一年前出现在镇子上的,除了红玉,还有那位建议林老爷冲喜的道士。” 星垂镇是个富裕的镇子,因此当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出现在大街上时,便格外引人注目。 道士瘦极了,不怎么在镇上出现,他去过最多的地方便是药铺与猪肉摊,偶尔还有人瞧见他在镇郊的树林里打野兔子。 道士沉默寡言,除了询问价格几乎没有与人说过话没有人知晓他住在哪里,也有好奇的人跟他走过,可总会莫名其妙的跟丢。 他是个奇怪的人,可世界上哪里没有怪人呢,大家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习惯了这样一个怪异的道士,有热心的摊主还会送他两块猪心或是旧衣服,他来者不拒,总是沉默着点头道谢。 顾回风与祝璃一路追到树林里,树林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在往里走时,却发现深处有一点特殊:这里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就是风也没有几缕。 回风与祝璃对视一眼,瞬间明了:结界。 “璃儿,护法。” 与往常一般,顾回风使出了心神眼,很快便看见了一棵树干中藏着一缕青色光焰。 祝璃柔软又锋利的软剑劈开树干,果然是一张结界符,结界破开,一股恶臭瞬间盈满空气。 当二人剖开土坑时,眼前的景象让祝璃瞬间便干呕起来: 层层叠叠的尸体被凌乱地扔在坑里,在心口处均有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内部的心脏已经不翼而飞。 所有的人都是从脖子处便没了皮肤,血红的血肉翻出,五官已经模糊,最新鲜的一具,脸上的肌肉甚至还能看出有着僵硬的惊恐模样。它的眼珠已经萎缩,死鱼一样飘在眼眶里,圆形的空洞中不是水,而是腥黄的脓液,时不时还爬出几条蛆虫,肆无忌惮地在两个眼眶中穿梭。 而更久远的几具,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蛆,它们疯狂蠕动啃食着腐烂的血肉,很快一群苍蝇蜂拥而至。 罗依依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失踪的女孩都被扔在了那个小树林中,还被剥皮挖了心脏?” 顾回风眉头皱起,“我们数了数,三十九具尸体,最后一个女孩子,衣服上有几根狐狸毛。” 他把几根泛着橘红色光泽的毛发放在油纸包中。 依依壮着胆子摸了摸,触感异常坚硬,就像是在桐油里浸泡了一般。 “是狐妖?” 顾回风捏紧了杯子继续道:“不错。今日我和璃儿在药铺见着了那个道士,他的身上果然有一股狐狸特殊的气味,我们一路跟着他到了镇郊,他在岔路口时却突然消失了。” 祝璃接过薛洛递过的纸,一笔一划勾勒出一条岔路口。 她圈出几棵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薛洛凑近祝璃身边,拿过她的那只笔,上面还残留着余温,他的神色堪称温柔,将祝璃画出的圈连了起来:“是七星阵,隐藏踪迹所用。这个道士有些道行。” “这样厉害?” 薛洛一回头,正对上罗依依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罗依依浑然不觉,拿过那张纸摆弄来摆弄去,“薛洛,你懂得真多!” “你!”薛洛被夹在二人中间,罗依依身上那股栀子味盖过了祝璃的冷清的白芍香。 他从中抽身出来,拽过罗依依手中的纸,“你身上的香味熏着我了!” 又来了,薛洛今天就是极不正常,罗依依心中翻了个白眼,伶牙俐齿:“我平日都是这味道,你怎么今天才说!” “行了,你们两别闹了,我们还——” “救命啊!!杀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四人小队,集合! 第19章 戏台(13) “大娘子杀人了!” 女人尖利的叫声划破夏夜的天空,很快就引来了里正府所有的人围观。 依依拨开人群望见红玉瘫在一片血泊中,捂住的腰间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在地毯上开出一朵艳丽的花,她绝美的脸上染了几点血红,却愈发显得妩媚至极。 “看什么!都回去干活!”管家很快喝退了人群。 里正把红玉抱在怀中,恨极了一旁站立的女人,他凶神恶煞地冲她怒吼:“你这毒妇!我绝不能留你!” 秦姑“扑通”一声跪下来,老泪纵横:“老爷,你怎能只听信这个女人的一面之词!这么多年来,夫人何时争抢过一次?更莫要说什么杀人,都是这个狐媚子栽赃!” 红玉的丫鬟也跪了下来,拿起血泊中的剪刀指着陈氏:“我们小娘何须栽赃于你!定是大娘子嫉妒小娘的美貌与老爷的宠爱,这才痛下杀手的!若不是我赶来及时,怕是就见不到我们小娘了!” 里正听了丫鬟的话更是气急:“你还有什么好说!” “你——” 秦姑还想争辩,被陈氏拦下。 她面色沉静,眼中没有一丝慌乱,轻轻看了一眼还倒在男人怀中的红玉,陈氏望着里正淡声道:“老爷,你想如何?” “如何?!我今日就要休了你这善妒的恶妇!” -- 第27页 “老爷,不可!”红玉挣扎着从里正怀里爬出来,她清泪悬挂,柔弱地哭泣着哀求他,“大娘子也只是一时糊涂,老爷不要为了红玉区区一个小妾伤了夫妻情分啊。” 里正心疼极了,轻轻抚摸红玉苍白的小脸,“红玉,是我让你受委屈了。老爷定会替你出气。” 他一伸手,朗声道:“来人!传笔墨!” “林伯涯!”秦姑站起来恨恨地叫住里正,“你莫要忘了你落魄时,是谁不顾家中反对,毅然跟了你,是我家小姐!她从前只穿贡纱的姑娘,嫁给了你穿起了布衣。” “你一穷二白一贫如洗,也是我家小姐用娘家的势力、财力贴补你,一步步把你抬到这个位置。如今你坐的稳了,找了新鲜的小蹄子,便要把小姐一脚踢走了吗?” “林伯涯!你还是人吗?!” “放肆!你这刁奴反了天了不成!这样对本老爷说话!” 里正气急,胡子也抖了起来,“给我把她乱棍打死!丢去喂野狗!” “够了,”陈氏拦在下人跟前,直视着里正,她卸下头上的珠钗丢在地上,将秦姑拉到身后。 她直视着怒不可遏的丈夫,“老爷,休书我接。秦姑会与我一同离开,您莫要再责罚她了。” “小姐!使不得啊!”秦姑扑到陈氏身旁,老泪纵横。 里正一脚踢开年迈的老妪,掐住陈氏细瘦的脖子:“你在威胁我吗?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休了你?” 红玉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被罗依依分毫不差捕捉到。 唉,这熟悉到发烂的宅斗剧情,罗依依简直没有继续围观的欲望。 陈氏淡淡地看了一眼红玉,提醒道:“老爷,还是先送红玉小娘去医馆吧。” 红玉闻声立刻捂住伤口“哎呦”了一声,眼泪汪汪地垂眸:“老爷,红玉不痛。您千万不要为了我与大娘子争执。” “我的心肝呀!”里正心疼极了,回瞪了陈氏一眼:“毒妇!等我安置好红玉就来处置你!今日起你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罗依依凑到薛洛身旁与他耳语,“林老爷真的会休了大娘子吗?” 薛洛冷哼一声:“休书又不是什么难事,何必要禁足才能写得。” 依依轻轻笑了起来:“哦,里正还是最爱自己的乌纱帽嘛!” 秦娘伏在陈氏身旁流泪,她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大娘子!你糊涂!这正妻之位怎可拱手让人啊!” 陈氏一双眼瞧着门外,答非所问:“秦娘,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秦娘擦擦眼泪回道:“老奴自小姐八岁时就跟在身旁了,如今算来已经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陈氏笑了一声,“我问你,红玉今年可有二十五岁?” 秦娘顿时止住了眼泪,摇了摇头:“红玉今年不过十八。” 陈氏替秦娘擦去泪痕,走到窗边开了窗子,夜风袭来,园中的艳丽花朵尽收眼底。 “不过十八,你可记得我是何时入了府的?” “二八年华。” “林伯涯如今有几房小妾?” “算上红玉,有二十八房。” “第一房是何时抬进来的?” “成婚半年后。” 陈氏转过来,定定地望着她:“秦娘,你还不明白吗?我如今留或者不留,又有什么区别?” 秦娘惊恐地抬头:“小姐,您——” “这是什么意思?”罗依依把耳朵又贴近瓦片,“怎么听不见了?薛——” “薛洛?!你怎么自己下去了?”罗依依一回头,发现方才还和自己一起趴在屋顶偷听的薛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地面,正抱着手冲她笑。 “夜深了,我要回房休息了,你自便。” 罗依依顿时炸了毛,:“我怎么下去啊?!” “嘘!”薛洛指了指屋中的人,用嘴型和她说话:“你想被人发现吗?” “你剥这么多栗子做什么?” “你还我!”罗依依护崽一样,从薛洛手里夺回两粒油亮亮的栗子,“下午我要去找大娘子教我做栗子糕呢” 薛洛猛然站起来,居然有片刻的晕眩。 “诶!”罗依依拽住他的胳膊,头发上还飞了两片栗子壳,她皱了皱眉头:“别起得这样快,你的血跟不上你了。” 短暂的眩晕很快散去,等薛洛站稳,罗依依又重新蹲下去细心剥起自己的栗子。 “你今日不是要与祝姐姐他们一道去抓那个臭道士,怎么还没启程?” 四人中只有薛洛知晓七星阵的破解之法,以此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如同回到罗依依出现之前,陪在祝璃身旁替她扫平障碍。 而红玉这边就由看起来毫无威胁的罗依依留守,顾回风躲在暗处观察,预备着红玉出手便把她抓个正着。 女孩纤细白嫩的手指飞快地穿梭在栗子堆里,晃得人眼花。 她就这样想赶走自己?是为了和顾回风独处吗? 薛洛有些烦躁,他挡在罗依依面前,慢慢蹲下,伸手夺过满满一小筐的果实。 “哎,你干嘛?”罗依依果然抬起头来看他。 薛洛睨她一眼,把小筐虚晃一下:“等我回来,你要赔我的衣服。” 罗依依哭笑不得,“我赔我赔!一件衣服说好多次了。” 薛洛把东西还给他,学着罗依依说的那样慢慢站起来,果真没有再头晕。 -- 第28页 “薛洛,”依依叫住他,“你早点回来。” 像无数次梦中那样,薛洛终于与祝璃并肩而行,两人穿梭在树林里,沿着标记一路向前,路上的鸟儿也只低低地叫了几声。 连小鸟都比罗依依安静。 这个念头蹦出来后,很快被薛洛的恼怒压下,空气里都是祝璃身上温柔的白芍香气,他怎么可以走神? 那样张牙舞爪的女人,怎么与身旁温柔大方的祝璃相提并论。 薛洛替祝璃挡住直射的阳光,他勉了心神温柔询问道:“阿璃,要不要停下来歇息喝点水?” 祝璃没有注意到少年期待的神情和突然转变的称呼,她琉璃般透亮的眸子盯着前方,“不必了,我们快一些赶去,也就能早一点破了案子,还镇上的百姓一个平安。” 她行走过无数河山的她心中有沟壑,却也有白月光照耀。 祝璃抬头直视远处的青山:“不知道回风那边如何了。” 薛洛因为紧张怦怦直跳的心就这样平息下来,他失望地垂下手,祝璃柔和的侧脸近在咫尺,他走了这么久,却仍然触摸不到。 “这样,把它取出来,”陈氏站在罗依依身旁,扶着她的手小心夹起蒸笼。 “哇!”罗依依爆发出一阵惊叹,“好香啊,才蒸熟就这样香了。” 陈氏慈爱地看她,熟练地向栗子泥中碾进白糖,“这是快马从邱庭送来的,比本地的栗子甜了不少。” 罗依依也学着她的模样碾起糖块,“邱庭,是夫人的娘家吗?” “是,邱庭多山。每次到了栗子成熟的季节,满山遍野的地上都会铺满毛栗子。我们会直接把它们串起来用火烤,人们在山头升起火焰,很快就会有人聚上来,围在一起唱歌跳舞,来感谢上苍。” 陈氏说话时全然没了往日古井无波的模样,她的眼里聚着璀璨的火焰,下一秒就要燃起熊熊无尽的向往。 依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陈氏,仿佛也瞧见了在高山中纵情歌舞,恣意洒脱的人们。 她垂下头,眼中带了悲悯:这样高山也困不住的人,被一堵里正府不过一丈多高的白墙困成如今的模样。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陈氏立刻又恢复了从前那般波澜不惊的模样,她拉过精致的食皿,又细致演示起来:“把栗子泥摊开,放上京糕,再铺一层栗子.......” 过去的恣情就如同被压在最底层的京糕叶片,被陈氏默默收起,绝口不提。 “红玉娘子,”秦娘冷冷地声音传来:“你又来做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证明我可能下一本开不了宅斗 第20章 戏台(14)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薛洛的单薄的背绷紧,双指盯住前方,低声喝道:“开!” “轰!” 晴天惊雷劈下,从雷中释放出的无数光影,扭成细小的金色闪电,小蛇一样游动起来,铺天盖地急急冲向二人。 祝璃的软剑脱手而去,柔韧地将金色闪电围在圈中,软剑疯狂绞杀发出“刺啦”的电流声。 薛洛悬至半空,猛然开口:“阿璃!天玑!” 祝璃迅速转移方向,软剑直接斩断密集的闪电,空中的雷声也戛然而止。 薛洛眯起眼睛望去,朦胧的屏障散去,道路回到它原有的样子,居然是条幽深的山路。 小道蜿蜒而上,只容一人通过,夏日水汽大,路上些许泥泞,很不好走。薛洛先行一步,替祝璃开道。 小路突然横断了一节,凸起一块高地,薛洛先上去,转头冲着祝璃伸手:“我拉你。” 祝璃不接,她有些疑惑道:“并不是多高,我可以过去的。” 她脚尖点地,轻飘飘地落在他身旁,笑了笑:“若是依依在,你定是又要捉弄她一番的。” 薛洛黑润润的眸子动了动,有些不悦:“她要是在,又要在地上蹲个半小时才愿意走,惯是懒散!” “阿洛,你莫要这样说依依,”祝璃脸上一丝笑,“依依性子活泼又乖巧,她虽不懂法术,却也是胆识过人,你别总欺负她。” 薛洛像是胸口闷住一口气,祝璃已经走到了前方,他收敛发散的心思,一蹬脚跟了上去。 他锲而不舍,装作从前一般,低着头看她,语气轻快:“阿璃,等集起神器之后,你可想好要做什么?” 祝璃的白衫子闪着动人的光泽,她轻松掠过横出的枝条,一剑就可以拨开路障,薛洛的关心根本没有落脚的机会。 和外表不同,她是在淤泥里走过也不留半点污渍,独立坚强的女孩,薛洛没有见过脆弱的祝璃,她的柔弱只给顾回风一个人。 祝璃清丽的脸上浮现温暖的笑意,在偶然投下的光斑中显得干净透明,语气里是化不开的柔情似水:“回风说,愿与我一辈子匡扶正义,等魔主彻底封印,我们便会前往边境,守卫百姓不受外籍侵扰。” 二人走了半晌,终于看见林中一座木屋,掩映在郁郁葱葱的爬山虎中,几乎要和大山融为一体。 “别动!” 薛洛拦住祝璃,用脚在地上拨动了几下,泥土里就显出一条红线来。 红线浸足了泥土中的水分,红艳艳地延伸到更深的地下,拨开周围的草,从这里开始,每一步都有这种红线存在。 -- 第29页 祝璃皱了皱眉道:“这是传应阵?” 薛洛退后两步瞧着绿叶掩映中的木屋,点了点头:“是,我们若是踏进去,每走一步都会被那道士看得清清楚楚。” “相公?你回来了?” 木屋中突然传来一声妇人虚弱的呼唤。 二人同时一愣:有妖气! 一个娇媚的女子捂着胸口从屋中走出,每走一步都要喘上许久,走路如同风飘,教人怀疑一阵风也喊她跌倒。 她脸上毫无血色,偏生又涂了通红的口脂,在阳光下活像是刚吞了血一样。 妇人半扶着门框,蹲下去,木屋拐角处跳来一只兔子,被女人捞起。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揪着兔子的耳朵将它抱起来,放进怀中抚摸。 “原来是你啊,”妇人对着兔子自言自语,“我以为是今日相公回家的早了些。” “嘶!”兔子在她怀里挣扎起来,竟然张嘴咬了她一口。 妇人吃痛放手,失望地看着兔子跑远,颓然地向后靠去:“我这副身子,总该习惯不招待见的不是?” 她闭上眼,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美丽的脸也扭曲起来:“我这般苟活下去,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刮了阵风,带下几片叶子,吹动妇人的衣摆。 “咳咳!” 她用帕子掩口咳起来,汹涌的胸前剧烈起伏,脸也涨得通红,随时都像是要喘不上下一口气。 阳光下,雪白丝帕上那一滩红格外刺眼,是血。 妇人无奈地摇摇头,强撑站起来转身走回屋中。 薛洛与祝璃看得格外清楚,妇人身后冒出的那一团,是狐狸火红的尾巴! 两人从树后出来,脸色都十分复杂。 罗依依坐在台阶上,夏风卷起她轻纱般的裙边,在黄昏中扬起最朦胧的一块浅碧色。 里正府门口的车马渐渐稀少,到最后连行人也没了几个。 “依依——” “顾大哥?”依依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顾回风笑了笑:“在等阿洛吗?” “你说什么呢?”依依的脸上染过黄昏余下的红,她探出头张望道:“府中太憋闷了,我出来透透气罢了。” “顾大哥是来等祝姐姐才是真的吧。” 顾回风毫不掩饰自己对祝璃的等待,只点了点罗依依的发顶,好笑道:“你居然还学会取笑我了!” 薛洛一回来便看见了这一幕,心底瞬间燃起一阵火,他强行拽过罗依依,沉声道:“你在这里,我的衣服去哪了?” 依依挣开他揉揉手腕:“你这人好不讲理,一回来就和我要衣服!”她指了指天,“你自己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上哪里给你讨衣服?” 薛洛盯着黄昏中顾回风与祝璃远去的背影,默不作声。 他眼神一转落在罗依依的脸上,血红色的夕阳滑下,女孩的发丝飘扬在风里,熟悉的栀子香味徐徐散开。 “你与他说了什么?” “他?”罗依依半天才反应过来薛洛说的“他”是谁,“我与顾大哥能说什么,说你们怎么还不回来呗。” 怎么回来一趟对顾回风的态度都冷了这么多,八成是今天和祝璃独处时碰了壁,她不就正好送温暖来了。 罗依依把人拉进来,佯怒道:“明明走之前都说了要你早点回来,你和祝姐姐遇到危险了吗?怎么去了这样久?” 一天不见,罗依依一张嘴仍然喋喋不休,薛洛目光落在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 “喂!薛洛!”罗依依停住,“我与你说话你听见了么?” “什么?”他的思绪被罗依依拽回地面打了两个滚。 罗依依有点生气,提高了声音:“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问你有没有受伤?” 行动比思维快,薛洛发现时,自己已经把手伸了出去。 薛洛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虎口处震出一道口子,血已经凝住在伤口处。 薛洛反应过来咬了咬牙:我在做什么?给她看伤口做什么? 他想把手收回来,却被罗依依一把抓住。 罗依依皱了眉头;“血都凝住了,你怎么受伤时不知道处理?天气这么热,发炎感染怎么办。” 她用温水轻轻擦拭他的手,帮他处理干净伤口。 “我要上药了,你忍着点疼啊。” 烛火亮起,在风里微微摇曳,摆动不定。 薛洛轻蔑笑道:“小伤罢了。” 依依正坐,一本正经道:“十指连心,伤到手就是伤到心脏了,怎么是小伤呢?” 薛洛哭笑不得:“歪理。” “怎么是歪理呢?我跟你说,你不要小瞧这一个伤口,若是在夏天发炎,会留疤的!很丑的。” “我又不是姑娘,怕什么——嘶!” 薛洛皱起眉头:“你故意的?” “对,我就是故意的,”罗依依学着他笑,“疼不疼?” 风停了,烛火找到自己的位置,停止摇摆。 不疼,像是蚂蚁噬咬,带着上瘾的痒。 “我看你胳膊还有没有伤,我——”毫无预料,罗依依把他的袖子向上一捋,斑驳交错的鞭痕交错在薛洛如玉的皮肤上。 她喉头一哽,“薛洛,你这些伤是哪来的?” “竖子!你真当自己是少爷了?连个低级小妖都杀不了,你将来怎么护得住少主!” -- 第30页 细长的鞭子“啪”的一声抽到男孩瘦弱的脊背上,顿时在白皙的背上绽开一道血条,薛洛漂亮的蝴蝶骨不住地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突破血肉露出雪白的骨头来,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你倒是反骨!”顾景怒不可遏,眼中满是恼意。 “啪!” 这一鞭力道更重了些,薛洛已经支撑不住身子,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嘴角渗出丝丝缕缕的血,只有那双乌黑的眼珠还在死死瞪着顾景。 一个九岁的孩子的脸上出现了极不相符的怨毒表情,看得顾景后背发凉,手中一顿。 一代符圣居然被个小孩子的眼神吓到了。 他的怒火仿佛被泼了一桶油,霎时熊熊燃烧起来,下一秒就抬起了鞭子,不自觉开始注入法力。 “父亲!饶了他吧!”顾回风闯进来,用身子护住开始发抖的薛洛,“不可以再打了!再打阿洛真的会没命的!” 顾景再度扬起鞭子,“回风!没你的事,你让开!” “父亲!如果你真的要打那就打我吧!是我没有教好弟弟!是回风的错!”小回风勇敢地挡在薛洛面前,泪水直流但是眼神坚定。 “弟弟?你不知道他的娘是......”门主的风度迫使顾景咽下了那个词,他嫌恶地瞪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人,“他不配做你弟弟!” “好,”薛洛扶着墙颤抖着站起来,惨白的脸上居然挂着笑,“我不配做你的儿子,那自然也不配姓顾,从今以后我就叫薛洛!” 顾回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弟弟!你疯了吗?” “少门主,谁是你弟弟?”薛洛歪着头,把腰间的玉佩狠狠摔碎,神色如同厉鬼,“我叫薛洛!” 薛洛猛地收回手,眼底阴霾翻起:“哪把刀没有受过伤?” “刀?可你是活生生的人啊!”罗依依叹气,“痛吗?” “你说什么?” “我说,受伤的时候痛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可怜鬼洛 第21章 戏台(15) “系统提示:角色【薛洛】好感度已达25%!任务一进度完成50%请宿主继续努力!” 罗依依一大早就被系统吵醒,她愣住一瞬:怎么和祝璃出去一趟,还加了自己的好感度? “罗姑娘!”丫鬟跌跌撞撞地闯进来,眼里流露着恐慌,她颤抖着手指指向门外:“顾公子喊您去,去一趟后院。” 罗依依把发钗簪好,奇怪地问她:“你害怕什么?” 丫鬟脸上的惧色加重,眼泪也流了下来:“出事了,您别问了,快去吧!” 罗依依一路经过,下人们脸上都是一如的惊恐神色,她不禁加快了步子,提起裙子跑起来。 “哎呦!” 罗依依跑得太急,一头扎进人怀里。 “薛洛?” “罗依依,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快走!” 陈夫人死了! 她的眼白已经翻了上去,舌头掉出来拉得老长,脖子上是触目惊心的勒痕。 她死在花园里,血流了一地,她手里还握着一只枯萎的蔷薇,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秦娘伏在她身边,给陈氏梳理头发,瞧见红玉和里正一道而来,她瞬间就化身凶猛的老虎,恶狠狠地扑向红玉:“是你!就是你杀了夫人!” 红玉伤还未愈,白着脸看着血泊里的人,惊恐地和里正解释:“老爷,我没有!我还受着伤,怎么能去杀人呢?” “昨日就是你,你进了夫人的屋子!” 秦娘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尖利的爪子就要抓向红玉。 “你怕不怕!怕不怕夫人的冤魂来找你!哈哈哈!” “你死了之后,会被扔到山头,有疯狗撕咬你的血肉!” 她越说越骇人,红着双眼诅咒红玉,头发乱蓬蓬地,衣服上也蹭了不少血迹。 她手舞足蹈地跳到红玉面前,尖声咆哮道:“你不得好死!” “来人!把这个疯女人扔出去!”里正护住瑟瑟发抖的红玉,把秦娘推到地上。 “哈哈哈!”秦娘大笑起来,眼泪也笑了出来,躺在地上笑得打滚。 很快就有家丁把她带了下去,被架走时仍然大笑着流泪。 她真的疯了。 “顾仙师,你看这......这是不是冲撞了什么邪祟啊?” 顾回风皱眉摇了摇头:“林老爷,这座符我们已经在角落都布了符,寻常妖魔定是进不来的。” 里正一屁股坐到地上:“那会是自杀吗?” 祝璃十分不喜里正,她盯着他冷声道:“林老爷,尊夫人是先被钝器砸伤了后脑,才被人悬挂在树上的。” 薛洛冷眼瞧着院里的人,道:“老爷,不是妖邪,也不是自杀,这是您府中的人蓄意谋杀!” 罗依依退后了两步逃出人群,她怎么也想不到,昨日那个手把手教自己做栗子糕,还在鲜活地回忆高山朴实豪气的人,今天怎么就倒在血泊中。 可主角团毕竟只擅长捉妖伏魔,宅院之中的勾心斗角并不是他们的强项。 她能求助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知夏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惊起了同住的丫鬟慕春,慕春被她吓醒,怒目瞪她:“大半夜你发什么疯!” -- 第31页 知夏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喘息,背上是涔涔的冷汗:“我梦见了大娘子,她用舌头绞住我的脖子!” 慕春很不耐烦,重新钻进被窝:“你别成天想那些有的没的,跟你说了不要去看热闹,这回被吓到了还来扰人清梦!” “慕春!”知夏连滚带爬地扑向慕春,“你......你觉得大娘子真的是自杀吗?” 慕春惊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知夏咽了口口水,“你觉得......会不会.......会不会真的是......是红玉.......” “闭嘴!” 慕春连忙捂住她的嘴,“你疯了?主子们的事怎么能容你议论!” 知夏定了定,伏在慕春耳边低声:“我与你说,我今晚给红......小娘梳头时,我发现她的脖子上有一圈凸起!” 慕春瞪大了眼,惊讶道:“凸起?” 知夏道:“是,我不小心摸到了那里,小娘立刻就变了脸色,把我赶了出去,可是正常人的脖子怎么会有凸起呢!” “嘶!” “嘶!” 屋外突然传来了两声奇怪的声音,像是指甲摩擦镜面。屋中的两个丫鬟立刻魂飞魄散抱在一起。 “你听见了吗?” “啊!” 慕春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知画一抬头,发现一个白衣女人正定定地瞧着自己,她白眼外翻,眼距极近,舌头悬在胸前,随着风晃荡。 “大,大娘子!”知画惊恐地后退,已经缩到了墙角。 大娘子的喉咙咕噜噜想起来:“还......还我命来!” “啊啊啊啊!”知画尖叫起来,胡乱挥舞着双手:“您是自杀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大娘子七窍都流出血来,舌头已经蛇一样昂起来,蓄势待发,她厉声道:“你还在说谎!” “我没有我没有!”知夏跪在床上不住磕头:“是,是红玉小娘!她昨晚和您说过话之后,第二天一早您就......一定是她!” 大娘子脖子一歪,好像在思考,她瞪着眼冷笑一声:“你最好不要骗我!若是我知道你与她是同党,我定不会饶你!” 薛洛放下符纸,摇了摇头:“知画并不知情。” 罗依依皱着眉:“薛洛,我们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 薛洛眸光扫过她:“不是你一心想知道大娘子究竟怎么死的吗?这就是方法,百分百的实话。” 依依摇了摇头:“的确不是红玉做的。” 薛洛道:“你怎么知道?” 依依咬了咬嘴唇:“红玉的确想要坐上大娘子的座位,但不是现在。她初来府上,宠爱正盛,而且没有任何的根基。如果这个时候大娘子死了,那所有人都会怀疑她!” “况且她之前也只是逼着里正写休书,并没有要杀了大娘子的意思。” “府上除了红玉,还有27位小妾,如果是她们呢?” “真正做了坏事的人,一定会心虚!” 红玉烦躁地坐在镜子前,镜子中的绝色容颜也没有让她平静,府里开始传着她杀人的流言,所有人都对她避而远之,就连里正也许久没有来,一味推脱公务或是她的伤口需要静养。 “嘶!你想死吗!”红玉吃痛地捂住头,喝道:“你发什么呆!” 知画惊恐地跪下,磕头求饶:“饶了奴婢!饶了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 她的眼底还有厚重的乌青,脸色惨白,头发也乱糟糟的,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水灵模样。 红玉惊疑地看她,道:“你脸色怎么这样差?你最近怎么了?” “奴婢,奴婢只是最近天热睡不着觉,谢小娘关心。奴婢这就退下!” 知画跌跌撞撞地退了下去,红玉也没有心思再管她。 她抚摸着自己脖子已经凸起的线,皱了皱眉头。 来不及了。 必须要下一个人出现。 可如今她被困在府里,还有四个修仙的时刻盯着她。 府里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被贴住,她的法力被彻底封住。 从府里抓一个铤而走险?还是继续从镇子里? 很快,红玉的纠结有了答案。 知画死了。 她溺死在井里,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泡得发涨,头发都成缕成缕地掉下来。 “知画已经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了,每日半夜都会醒来。我也没有在意,以为她是和平常一样被噩梦吓醒了。” “可我没有想到她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出去找她,才发现她跳进了井里!” 慕春发着抖回忆起来:“她是笑着跳进去的,我还听见了她的笑!” 秦娘被人扔出门外,靠着过路人施舍的食物钱财活了下来。她流落在小镇的各个角落,蓬头垢面,逢人就大哭着与人诉说陈氏的悲惨死状。 她疯疯癫癫地与人控诉:“红玉!她就是个灾星!我家大娘子,我家大娘子温柔和善!可就是这样红玉那个毒妇仍然不肯放过她!她会杀光府里所有的人的哈哈哈哈!” 知画的死给秦娘的话添了佐证,现在所有镇上的人都在讨论红玉。 红玉气急却又不能与人发作,依旧顺从地服侍林里正,可林里正早已对她避而不及,见到她便绕着躲去。 终于,当流言依旧传播到“红玉是勾魂的狐狸精所变”的时候,里正终于禁足了红玉。 -- 第32页 尽管主角团也一再告诉里正,红玉绝非狐狸精所化,里正依旧坚持把红玉扔进了别院锁住。 红玉急得咬牙切齿,她脖子的凸起已经明显到无法遮盖。 门外是重重围住的官兵。 “咚咚咚!” 门被敲响。 红玉收敛了脸上的厉色,慌乱拿了条丝巾围住脖颈。 “怎么是你?” “红玉姐姐,”罗依依捧着一碗冰栗子糕走了进来。 她笑眯眯地坐下,嘟囔着报怨道:“我义兄他们出去办事了,我一个人在府里无聊的很,我们两年纪差不多大,就想来找你聊聊。” 红玉勉了心神陪她坐下,“不知罗姑娘想和我聊什么?” 依依咬了口糕,含糊不清道:“红玉姐姐生得这样好看,平时是不是也有很多护养皮肤的方法?” 她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女为悦己者容,我也想变得好看一些。” 红玉盯着她姣好的脸突然绽开了笑容:“罗姑娘心悦的是?薛公子?” 罗依依腾地红了脸:“这样明显吗?” 她又垂下眼叹了口气:“可惜,薛洛不喜欢我。他都不愿我与他一道出府,总嫌弃我拖后腿,我若是不在,他一定高兴坏了!” 红玉捂着嘴笑起来,手指抚摸罗依依的脸蛋,细细描摹:“怎么会呢?罗小姐如此天真可爱,容我再教你个法子,定会让薛公子魂牵梦萦。” 第22章 戏台(16) “我愿意都告诉你们,但是你们一定要保证,”祁辰颓然瘫倒在椅子里,双拳握紧,“保证红玉平安!” “红玉其实原名叫翠翠,她是村里的疯姑捡来的女儿,疯姑去世之后,我与她一道来到了星垂镇,我在镇上的私塾读书,她在戏班当杂役。当时的日子虽说清贫,但也算稳当。” “翠翠有一副好嗓子,她很想登上戏台唱戏,可戏班的班主嫌弃她长得不好看,拒绝了她的要求。不过班主允诺翠翠可以替戏,她同意了。每次貌美的戏子在前台张嘴时,她就躲在后台唱戏。那是她第一次让那么多人听见她的声音,反响很好,镇上的人都爱上了翠翠的声音,可是因为那张脸,她始终没法让人知道那是她的声音。” “直到有一天,她带回来一个道士,道士说可以让她变成世间最美的女子,起初我不知道翠翠究竟是用什么交换的,只知道从那天之后翠翠就变得越来越好看,她辞去了杂役和替戏的活,改了名字叫红玉,再一次入了戏坊。” “也就是从那天以后,星垂镇不断有人失踪。红玉越来越火,成了乐庆坊的台柱,女孩失踪得也越来越快。我这才知道红玉的美丽是用别人的生命换来的!” “我劝过她,让她停手,起初她会央求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可那个道士又来了,他许诺可以让红玉当上这个镇子上最让人艳羡的女子,让所有人都看见她的美丽。” “红玉彻底迷失了,之后不管我怎么劝她,她都不再理睬。” “我很害怕,跟踪过红玉,想救出被害的女孩,可每次我都会莫名其妙地跟丢。” “她搬进了乐庆坊,高高的墙挡住了我,直到我知道里正要娶她的消息,想翻进去找她,就被你们发现了。” 祁辰摊开一副画像,页边已经泛黄,上面画着一个女子,女子双眼又细又长,眼距很宽,模样怪异又丑陋。 “这是翠翠,我的翠翠,愿意同我一起住在贫民巷的翠翠。” 祁辰的泪滴落下,打湿一片画纸,细细蔓延成一朵花。 祝璃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的手覆上画中翠翠微笑的脸,“一共失踪了三十九人,是不是?” 祁辰抬头泪眼朦胧看着他们:“你们找到了她们?” 槐木,木鬼伴生,尸体不完整的人会变成游魂,槐树就是他们最好的栖居地。 回到最初落脚的客栈,枝繁茂密的那棵巨大槐树在夏夜伸展,烦躁的蝉也在静谧的夜晚噤声,天空零零散散挂了几颗星,月亮比以往都更加亮堂。 祝璃的剑挑开树下的黄土,露出一个黑釉酒坛子,用红色绸布封住了口,大红丝线绕颈而缠。 薛洛冷笑一声:“女儿红,名副其实。” 坛里的酒液倒去,贴在坛底是一张几乎与釉色相同的黑符。 封灵符。 “破!” 槐树应声晃了晃,树干裂开一个飘虚的空间:几十个女孩的亡魂缥缈,满脸惊惶地看着面前的三人。 年轻鲜活的一张张脸如今已经苍白透明,她们披头散发簇拥在一起,这棵槐木就是这写女孩一年来的归宿。 祝璃痛苦地摇摇头:“太虚弱了,魂魄一直困在树里,就快要消散了。” 顾回风望着发抖的女孩们,眼神愈来愈凉,半晌他哑着嗓子道:“璃儿,阿洛,替我护法,我要引渡她们。” 魂魄不断抖动,女孩们在最后一刻在光里对三人道谢,随即化作一颗颗光点,循着引路符来到空中。 顾回风打开了黄泉的入口,黑色的波涛怒卷,引路符化成小船降落在湍急的水流之中,彼岸花在另一头摇曳,女孩们提着并不存在的裙摆踏上小船,痛苦地遥望着家的方向,鬼魂无泪,她们最后的思念不甘只能跌在黄泉的大浪中。 “仙家!”一位赤足的女孩冲破黄泉而出,“抓我们的是道士!住在东郊!” -- 第33页 瞬间她又被强行拉回小船,顺着水流奔向彼岸。 “顾公子!薛公子!祝姑娘!不好了!”祁辰狂奔而来,满脸惊慌,“依依姑娘被红玉和道士抓走了!” 薛洛揪住祁辰的领子,力气大得要把衣领撕碎,“他们去了哪里?” “是......西郊的方向!” 罗依依在一座破败的土地庙中醒来,她被绑在柱子上,双手被反扣在背面,身上的绳子有婴儿手臂粗,她试着挣扎起来,果然纹丝不动。 “卡拉!” 撕裂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罗依依耳中,她警惕的环顾四周。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断逼近,一个单薄瘦削的人影站在黑暗和光明交界处,朝着她一步步走来,“罗姑娘,你醒了。” 罗依依睁大了眼:“红玉!” 对面的人笑着点了点头,匕首滑上她的脸,红玉阴恻恻地开口:“罗姑娘这张脸真好看。” 罗依依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红玉姑娘你比我好看多了,怎么看上我这张脸呢?” 红玉不理她,转动自己艳红的裙摆:“修仙人的脸蛋,我还没有试过呢。” 依依慌忙解释:“我没有修过仙啊,我真的什么都不会!” 红玉冷哼了一声,没有心情再和她废话,她把匕首贴近罗依依的脖子,手腕发力,女孩雪白的脖子上顿时渗出鲜红的血。 “啊!”红玉突然惊叫一声,被人踹到一旁,手中的匕首也掉下。 罗依依仿佛看见了天神,惊喜大叫:“薛洛!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闭嘴!”薛洛恶狠狠地一剑劈了罗依依身上的绳索,红发带被风吹得哗哗直响。 红玉重新站起来,她手中化出一块玉片就要往外扔,却被薛洛一剑挡下,薛洛邪气地笑:“你要找那个道士吗?他的狐狸妻子被逮住了,哪有心思管你?” 红玉眼中一阵慌乱,随即又镇定下来,她尖笑起来:“公子忘了玉魔也是魔吗?” 她飞速将一只匕首飞掷到土地塑像之上,自己从窗口跃出,四周倏地便一片黑暗。 薛洛动也不动:外面早已布了阵,红玉逃不出去。 “罗依依?!你怎么......”薛洛伸手摸扑了个空。 “罗依依?” 没有人应答,庙里静了下来,薛洛蹙了蹙眉,点亮指尖焰,就看见罗依依把头埋在双臂蹲在地上不住地发抖。 罗依依用手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滑落,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薛洛愣住,低眼看她:“你哭什么?被吓到了?” “哭?我没有哭啊?”罗依依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薛洛霎时变了脸色,飞身退出几米远,甩出一道符,青紫色的火光在空中燃烧起来,地上的人停止了哭泣,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动,“咯咯”地笑了起来。 “薛洛!薛洛!”女孩慌乱的脚步声回荡在庙里。 “罗依依”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一只手拽住他的脚踝,薛洛打出一记金黄色的火花,那只手倏地缩回地底。他猛然跳开,一把抓住黑暗中乱跑的依依,喝道:“你跑什么!” 罗依依牙齿打颤,哆哆嗦嗦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后...面...” 薛洛转头一看,“罗依依”下半身蛇一样在地上扭动,已经把脖子扭成了麻花,上半身拱起,配合着罗依依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说不出的诡异。 庙里居然藏了条人蛇! 薛洛箭步冲上去,抽出袖中的短剑一砸,短剑瞬间变成了几百道剑影包围住人蛇,人蛇困在包围圈中疯狂扭动身体试图冲开这道桎梏,不断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薛洛凌空飞起,摆出十几道符甩到人蛇身上,动作飞快开始掐诀,符纸噼里啪啦地炸开,发出耀眼的白光,怪物发出震耳的咆哮声,空气中充斥满浓郁的血腥味,碎裂的瓦片落雨一样砸下来。 罗依依跳来跳去躲避着被炸碎的肉块和瓦块,薛洛环住她腰从屋顶飞身出去。 红玉果然被困在阵里动弹不得,她娇艳的脸上浮现极不相衬的厉色,正在奋力四处冲撞着结界。 见到薛洛,红玉诡异地笑了:“怎么仙门第一正道的露中生,竟出了个使禁术的少爷?” 薛洛一记符刀杀去,红玉顿时吐血,他眼底杀气四溢,袖中短剑还滴着血,一步步靠近红玉,一身戾气重得吓人。 “不要!” 阵中闯进一个祁辰,连滚带爬地扶起红玉,挡在她身前死死护住:“薛公子,饶了翠翠!” “我不是翠翠!我是红玉!”红玉愤怒地推开他,作势还要冲出去。 祁辰抱住红玉,“翠翠,停手吧,停手吧,做回我的翠翠好不好?”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银簪,“第一次来到镇上的时候,你在王婶的店里看了它许久,我知道你是不舍得花钱才走的,我替人写信卖画攒了钱终于帮你买下来了。” “还有你最喜欢吃永巷的冰酥酪,我特地去和阿婆学了做法,现在我做的已经和阿婆一样好了,你再也不用害怕下戏太晚吃不上了。” “街口的独眼婆婆又推了新的绣花样子,我路过哪里,她还问我翠翠什么时候回来呢,翠翠,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红玉拿着簪子,慢慢停止了挣扎,安静伏在祁辰身上。 -- 第34页 祁辰紧紧抱住她,泪一滴滴滚进灰土里:“从前我给你设计的戏台你还记得吗?我说过等我考上了功名就带你去京城,为你组建一个自己的戏班,为你建造自己的梨园。” “我们会生一对儿女,他们会幸福的长大,你教女儿唱戏,我教儿子读书,好不好?” “等我们老了,我们就找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住下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翠翠,请你等等我,好不好?” 红玉脸上的厉色退去,陌生的情绪充斥一下一下撞击在心间,那里像是有一把锁,锁住了出口。祁辰握住红玉的手:“翠翠,我喜欢你,想娶你为妻!” 红玉捏着簪子,捂住心口:“喜欢?”她痛得脸色苍白,一口血吐出,终于昏了过去。 第23章 戏台(17) “轻...轻点!疼!”罗依依倒吸一口凉气,龇牙咧嘴:“怎么样,我这个诱饵是不是很成功?” 女孩雪白纤细的脖子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薛洛粗鲁地替她上药,看她傻呵呵捂着脖子傻呵呵地笑。 这人究竟怎么想的,当诱饵也这么骄傲?若是他再晚来一步......还不如来晚一步。 “不过那个臭老头下手真的好狠,我后脑勺到现在都疼,”罗依依歪着头给他看,“你看看我是不是脑袋都肿个包啊?” 她发间似有若无的栀子香气钻进他鼻子里,扰得他心烦。 “谁要看你的脑袋?!” 薛洛拿起药瓶转身出了门,留下一个一头雾水的罗依依:我又哪里惹到他了? 红玉被囚在别院,门口是薛洛画下的禁制。 她伤的极重,只有祁辰守在门口。 薛洛衣角翻飞,像割破寂静的闪电一般进了院子,身后的罗依依脖子一圈层叠崎岖的白纱布。 祁辰惊起,盯着罗依依的脖颈,“依依姑娘,红玉是不是把你伤得很重啊?”他万分愧疚,不敢看她,“我代她替你道歉。” 依依斜睨了一眼薛洛,摆摆手道:“没大碍的,你不必替她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尖利的叫声从屋中传出。 三人面色一变:红玉醒了! “我的脸!我的脸!我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砰!” 清脆的碎裂声紧接而来,像是摔碎了镜子。 “红玉!” 祁辰站起身来就要往屋里冲,罗依依赶忙拉住他:“祁公子!不能去!红玉若是魔性爆发会伤了你的!” 祁辰全然没了理智,用力挣脱了依依,箭步冲出去,“伤便伤了!” 罗依依被推到地上,手也被擦破,又疼又急:“薛洛!快拦住他!” 薛洛眸色一黯,一手捞起罗依依,一手掷出张符定住祁辰。 “薛公子,你放开我!” 祁辰仍在奋力想要挣脱禁锢,薛洛被他吵得极不耐烦:“闭嘴!”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不能这样囚禁我!” 门板被拍得直晃,红玉在屋内撕心裂肺地叫喊,黑气不住地从缝隙冒出,她压抑许久的魔性彻底爆发,魔气正在疯狂蔓延。 黑气猖狂地冲击,薛洛设下的结界震动起来。 红玉正在突破禁制! “罗依依,别让他靠近!” 薛洛凌空而起,不停加固封印,法力源源不断的输入,禁制还在不停的颤动。 红玉歇斯底里道:“滚开!还差最后一个人!最后一个!谁都别想阻挠我!” 黑气愈来愈浓,依依咬牙拖出还在挣脱的祁辰。 “依依姑娘,你放了我,我求求你!让我去和她说说话!好不好?我就只和她说说话。” 罗依依也被缠得冒汗,仍旧劝道:“她现在哪里听得进去你说的话?等她冷静下来再说也不迟!” “滚开!滚开!滚开!你还我的脸!!” 薛洛大笑两声,质问她:“你的脸?” 屋子在两股力量的冲击下摇晃起来,红玉在愤怒中彻底爆发,那股魔气眼看就要冲破门窗。 薛洛皱紧眉头,又飞近一步,符咒不要命地飞进禁制中。 “砰!” 密集的符纸爆发出灼目的亮光,终于压过了红玉不停的尖叫,随着闷闷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屋子停止了摇晃。 这是红玉的最后一击。 薛洛坠下,快步走了过来,他一把提起祁辰的衣领,眼中却是寒意森森地带了笑:“祁公子,她手上是三十九条人命,可还有机会回到从前?” 祁辰说不出话,定定地看他。 “你在用什么借口劝我放过她?就凭借你的几句话?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配吗?” 他的手突然伸向了祁辰的脖子,眼中满是快意的杀戮。 “薛——” 祁辰的脚离地,脸已经成了青紫色,薛洛的手还在不停收紧。 “系统提示:角色【薛洛】黑化值突破70%!危险警告!” 薛洛眼尾那抹艳色红得快要滴落,柔和的眉眼逐渐锋利,俊美的脸构成了惊心动魄的艳丽。 他被红玉方才泄露的魔气侵染了。 祁辰已经眼白上翻,就要不行了。 罗依依鼓起勇气冲向薛洛:“薛洛,停下来!你看看我!” 月光从云里钻出,惨白地投在地面上。 -- 第35页 “滚开!” 薛洛震怒,将罗依依弹开。 依依顽强起身抱住薛洛不断加力的手,“你别再用力了,我好不容易给你包好的,裂开会疼的。” 她忍着痛又靠近一步,眼里蓄了泪,可怜巴巴地叫他:“薛洛,薛洛,薛洛......” 女孩软糯的声音轻轻挠过心尖,薛洛目光落在自己缠着纱布的虎口,眼神逐渐清明,手一松,放开了祁辰。 祁辰惊恐地看着薛洛,拍着胸膛猛烈地咳了起来。 薛洛身子一软踉跄了一下,太阳穴突突直跳。 罗依依把他搀到院里的石凳上,“你没事吧?伤口有没有裂开?” 薛洛揉着太阳穴,看了眼罗依依,女孩头发已经散了,脖子上的纱布耷拉了一半在肩头,他冷声问道:“你不怕吗?” 罗依依夸张地拍着胸口感叹:“怕!怎么不怕!我都吓死了!” “那你还扑上来?” 罗依依看了眼还在地上的喘气的祁辰,无奈道:“那怎么办,不然他就死了。” 薛洛眸光定定地落在她沾血的手上,“若是我控制不住连你一起杀了怎么办?” 罗依依旋即笑了出来,望进他的眼:“你不会的,我相信你。” 祁辰缓了过来,颓废地坐在地上,目光直直望着屋子。 薛洛眯了眯眼,道:“你不是要和她说话吗?还不去?” 祁辰不敢相信:“可以吗?” 依依把他扶起,看了眼屋子:“祁公子,红玉的魔气才消散,你要注意不要刺激到她。” 祁辰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罗姑娘,红玉,红玉若是清醒过来,你们可否放她一条生路?” 罗依依为难地看着他,咬了咬嘴唇摇摇头:“我不知道,还得等顾大哥他们回来才可以做决断。” 祁辰垂下手,失魂落魄道:“也是,三十多条人命,我怎么好意思乞求你们呢?” 罗依依道:“祁公子,船到桥头自然直,珍惜当下,总之现在你们还是可以这样说话的。” “谢谢你,罗姑娘。” 祁辰嘴角一抹苦笑,摇摇晃晃向屋子走去,他推动门,露出一道三指宽的缝隙。 红玉披头散发伏在地上,身旁全是散落的铜镜碎片。 “翠翠。” 祁辰一开口眼泪便止不住。 红玉的手动了动,挣扎着坐了起来,虚弱道:“祁辰?” 见她意识还算清明,祁辰勉强笑了笑,隔着门问她:“翠翠,你还好吗?” 红玉瑟缩在门边,哭诉道:“祁辰哥哥,我做了个好长的梦,梦里我杀人了!我杀了好多人!他们说不会放过我!我好害怕!” 祁辰怔住,顿时心如刀割,只得含泪安慰道:“没事的,梦醒了就没事了。” 月光通过缝隙漫进来,反射一地的碎片,亮得刺眼。 红玉捡起一块铜镜碎片,刚触及那张脸,便惊吓着把它扔远。她的双手颤巍巍抚上自己的脸,不可置信道:“祁辰,我的脸,我的脸怎么是这样的?!” 红玉望着一地的碎片,头痛欲裂,清晰又恐怖的记忆不断回放,她再一次捡起镜子碎片,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的照起来,她双手摸上自己的脖子,摸到一道明显无比的凸起。 红玉惊恐地抬头:“不是梦,”她疯狂地搓着自己的手,“我杀人了,我真的杀人了!我杀了三十多个女孩子!” 祁辰痛彻心扉,他把手伸进去想要抚摸红玉的脸:“翠翠,不论怎么样,我都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永远陪着我?”红玉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喃喃自语起来:“永远吗?” 她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祁辰,我没有机会了,我的力量已经散尽了,我没有机会谈论永远了。” 祁辰几乎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们答应过我不会伤你性命的。” 魔气全部散尽,剧烈的刺激让红玉短暂忘却了往事,可如今她全部想了起来,每一个人死前的模样全部浮现,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做了这么多,怎么还能奢求活下去,我没有理由继续活着。” 祁辰压抑的哭声从门外传来,熟悉的钝痛随即天翻地覆的卷土而来,红玉强撑着身子爬到门边,“祁辰哥哥,我好痛!” 越靠近祁辰便越痛,她浑身战栗,突然泛起冷意,她倔强地靠近祁辰的手,祁辰也伸手拉她。 两人刚触到双手,红玉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祁辰大惊失色,“翠翠!” “祁公子。” 祁辰转头,月光下的罗依依十分踌躇,手里拿着一个红漆木盒。 “依依姑娘,红玉怎么了?你快看看!” 罗依依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红玉已经晕了过去,嘴角还残留着鲜血。 依依把木盒交给他,艰难道:“红玉她,她的情丝被母亲锁住了。” “锁情丝?” “是,情丝锁住,就会封上爱欲,失去爱人的能力,若是强行冲破便会反噬。” “你的意思时,如果翠翠喜欢我,靠近我就会受伤?” “是。”罗依依不忍地看着他,道:“钥匙就在里面,但是用与不用,我想还是由你们自己决定。” 第24章 戏台(18) 顾回风和祝璃拎着一个道士回来了,道士长袍宽袖瘦骨嶙峋,一张脸面色青紫,眼眶凹陷,颧骨高高凸起,活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 第36页 里正指着道士不可思议:“仙家,这不是之前说我冲撞邪祟的道长吗?怎么回事?” 道士非常有骨气地“哼”了一声,背过脸去。 罗依依跳到道士身旁,扯了扯他的肥大袖子:“你说话呀,之前你打我的时候不是很有劲吗?” 道士的青紫脸色又加深了几分,凶狠环视座上人:“你们要杀便杀,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薛洛噗嗤一声笑出来,好整以暇看着他:“倒是个有骨气的,只是你撒手人寰了,你的狐狸媳妇怎么办?她可还在等你捧上血淋淋的心脏吃呢!” 道士脸色突变:“事是我一个人做的,你们莫要牵连无辜!有什么尽管冲我来就是!” “荒唐!”祝璃罕见地带了怒色,一双眼瞪着道士:“三十九条人命,三十九个家庭,你担待得起吗!她们其中最小的才十四岁!你们如何下得了手!” 里正老爷的脸色倏忽变得惨白,颤抖着指着道士,难以置信:“你就是镇上失踪案的凶手?” 薛洛抱着手站在一旁,笑得一派纯真:“林老爷,你知晓为什么总是查不到凶手吗?因为凶手是您心爱的红玉姑娘啊。” “红玉!”里正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喃喃道:“红玉是凶手?” 红玉被人押上来,“扑通”一声跪在堂上。她脸色惨白,长发一直垂到腰际,还穿着那件艳红的褶子裙,却没了往日的光彩,眼里的魅色退得干干净净,平静地抬头望着座上的每一个人。 里正瑟缩在椅子里,“红玉,这,这是为什么啊?” 顾回风解开捆住红玉双手的绳索,“红玉姑娘,请你自己告诉大家吧。” 红玉点了点头,她微微侧过脸,拨开黑发,她的脖子处翘起了一块皮肤,像是凋零的墙皮。红玉纤细的手一掀,一张完整的人皮被扯下。 人皮之下,露出一张怪异丑陋的脸,双目狭长,眉角斜飞入鬓,宽眼距,塌鼻梁,厚唇。 里正惊呼一声从椅子上跌下,连滚带爬地躲到了顾回风身后,牙齿直打颤:“你......你是妖怪!” 红玉扬起一抹微笑,平静道:“老爷,我不是妖,我是魔。” “我们玉魔,向来丑陋。” 她捡起地上的人皮,涂着鲜红蔻丹的手轻轻抚摸一遍,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她抬眼看了看罗依依,语气平淡:“本来还有最后一个人,这张皮就彻底属于我了。” 罗依依被她看得毛骨悚然,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不过还好,我没有得到最后这张脸。” 翠翠在擦桌子,迎面走来新进戏班的绿萝,绿萝长了一张精致的脸,高傲地睥睨着周围,翠翠赶忙把头低下,害怕被发现自己渴求的目光。 一双镶着珠玉的的小巧绣鞋荡着层叠如轻云的裙摆踏来。 “抬起头来我瞧瞧!”绿萝的手指挑起翠翠的下巴。 “不要!” “啪!” 翠翠惊慌地拍掉她的手,侧过身子捂住自己的脸。 绿萝被激怒了:“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我今天还就非要看看你这张脸有什么金贵的!” 绿萝强行扭开翠翠的手,那张脸顿时暴露在空气中。、 “啊!”绿萝被吓得退了两步,她愤怒地甩了手:“就这种丑八怪也配当我的替声?” 翠翠捡起掉落的抹布,垂下的发丝挡住半张脸,安静转身走向幕布之后。 “真是晦气!呸!” 翠翠把洒扫工具放回角落,慢慢蹲下蜷缩起身子把头深深埋下,泪水打在灰尘里溅在粗布长裙上变成肮脏的污渍。 这是她在戏班的秘密花园,透过缝隙可以看见戏台上绿萝曼妙的身影,绿萝不愿意学习唱曲正在发脾气,班主在一旁耐心地劝她。 “翠翠,你想要美貌吗?凌驾所有人之上的美貌——” “谁!谁在说话?”她惊恐地抬头,黑暗中的杂货房空无一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让你变成这座小镇上最美的女人,你——愿意吗?” “最美的人?”翠翠重复道。 “是,最美的人,你愿意吗?” 声音像是勾人的猫,一下一下挠在翠翠的心上。 “我凭什么信你?”翠翠拿起扫把护在胸前,警惕地望着黑暗中并不存在的人。 “呵呵,”声音轻笑了一下,并不恼怒,“翠翠,你会再来找我的,我等你。” 翠翠飞也似的逃回家,关上门捂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她靠在床边慢慢滑下去,镜子里倒映出自己的脸,她轻轻触摸镜面,恍惚又看见绿萝那张美丽又骄傲的脸。 我也......可以变成美丽的人吗? “翠翠?翠翠!”祁辰手在翠翠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不吃饭啊?” “啊?”翠翠仿佛天外回魂,“哦,我吃!”她慌忙扒了两口饭,食不知味,满脑子都是在杂物房的声音。 祁辰奇怪地看着她,“翠翠,是今日戏班活太多累了吗?” “没有没有,”翠翠摆了摆手,“班主还给了我一个替声的活计,我很喜欢。” “恭喜你翠翠!”,祁辰让出碟子里最后三块肉全部夹给她,“你多吃一点!今晚我多画几张画,明日多卖些钱给你买个礼物。” “不用了,祁辰哥。” -- 第37页 “要的!” “滚远一点!”绿萝一脚踹在翠翠身上,站起身来嫌恶地拍了拍被她碰过的地方,“丑八怪,别碰我,知道了吗?” “我只是要给姑娘对词,不是......” “呸!谁要和一个丑八怪对词!你也配?”绿萝美丽的脸扭曲起来,毫不留情地啐她一口。 班主闻声赶来,揪着翠翠的衣领冲她大喊:“你怎么敢惹绿萝姑娘?把她气走了,让大家看你这张脸吗?” “班主,”翠翠眼里涌起泪水,“我只是......” “死丫头你还想狡辩?”班主狠狠推她一把,“还不快给绿萝道歉!” 班主用了极大的力气,翠翠没有站稳跌了下去,额头撞向桌角,殷红的血顺着眉角流下,很快没入眼睛里,混着泪水一起落下。 她吸了口凉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 “哎呦,流血了!” “谁让她想和绿萝争辩啊,也不照照自己这幅尊荣,真是好笑!” “.......” 满堂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人为她说话,讥讽的话从四面八方传来,翠翠被淹没,就要喘不上气。 “啊!”翠翠一路撞开人群,发疯似的闯了出去。 “你给我回来!” “这丑八怪干什么呢?” “你管她作甚,看见就倒胃!” 翠翠跑得极快,把人们的议论抛到身后。 “你在哪?我愿意变美!只要可以让我拥有美丽,我什么都愿意做!”翠翠冲着空荡的河流大喊。 “咯咯,”那个声音倏忽出现在她身后,“我就知道你会来的,翠翠。” 翠翠转过身,是一个干瘦的道士,一身道袍在风里晃荡。 “你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 “很简单,我会帮你抓来美丽的女孩,把她们最青春的皮囊剥给你,而你只需要把它们的心脏和你的血交给我。” 翠翠白了脸:“你要杀人?还要剥人皮?” 道士在风里笑了一声,:“你怕了?还是你愿意一直顶着这张脸受尽屈辱?” “你的声音多好听啊,难道你不想站上戏台,让大家为你美妙的音色欢呼吗?你不想得到所有人的爱和羡慕吗?不想把绿萝踩在脚底下,让她们对你摇尾乞怜吗?” “你看看,你喜欢这张脸吗?”道士从袖中拿出把镜子,镜子是一张绝色的脸,眼波流转间要把人的魂也勾走。 翠翠的心跳很快,声音也颤抖起来:“我真的可以变成这样吗?” “当然可以!” “好!”翠翠捏住拳头,眼中升腾起熊熊的欲望,“我和你交换。” “哈哈哈!”道士很高兴,一张枯槁的脸仿若枯木逢春绽开笑容,“明日,明日我就为你换脸。” “等一下!”翠翠喊住道士,“你为什么选择我?” 道士没有回头,声音在河水旁传了很久:“你不明白吗?翠翠,或者——玉魔?” 第一个女孩死的时候血就喷在翠翠脸上,惨白的月光照在女孩美丽却僵硬的脸上。 “她的血还是热的,道长把心脏挖出来,它还在不停的跳动。我从脖子开始剥下她的脸,她的美丽就这样被我完整保存。” “只需要我的一滴血和她们的心脏,这份美就可以叠加在我的脸上。” “在揭下第十张人皮的时候,面具终于做好了。我戴上它,再次踏进戏坊,所有的人都在注视我。” “那是我从没有见过的羡慕、痴迷的眼神。” “从那一刻开始翠翠就死了,取而代之的是红玉。” “只需要四十个女孩的脸,这份美就可以在我脸上永恒。” 屋中静了下来,红玉跌坐在地上,裙摆像是盛开的喇叭花,鲜红又炽烈。 “现在,我失败了。但是幸好,我失败了。” “谢谢你们。”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天也太热了 第25章 落幕(1) 里正从顾回风身后出来,直起腰来清了清嗓子:“来人啊!把这个魔女打入大牢,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接近!” 薛洛冷笑一声,“林老爷,凶手可不止红玉一个啊。” “是是是!”里正连忙应声,在桌上坐正:“大胆刁民!竟敢杀人行凶、欺瞒本官!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技不如人输了便输了,可我妻子是无辜的,她虽是狐妖,但从未害过人,我做的一切与她无关。” 罗依依被气笑了:“道长,你一句输了的背后是整整三十九条年轻的生命,你妻子从未害过人可那些女孩又做错了什么?难道只有你的命是命,她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顾回风拉回依依,神色冷冰:“你大可放心,只要你妻子不出来为祸人间,我们定不会伤她。” “多谢各位了。”道士垂下了手,“不过可否允许我与她作个告别,之后是杀是灭,我都毫无怨言。” 山路崎岖,罗依依走得艰难,两步一绊,三步一顿,好在山中凉爽,倒也不算太难捱,只是这蚊虫颇为恼人,不一会就在女孩脖颈上叮出好几个红点来。 “薛洛,你走慢一点!我跟不上了!” 罗依依一路走一路挠,龇牙咧嘴地跟在薛洛身后。 薛洛好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 第38页 罗依依撇嘴:“蚊子真多,又痛又痒。” 她的脖子上硕大一个红点,被她抓出了细细的痕迹,还有一圈刚愈合的痂,远看倒像是淡粉色的项圈。 “别动!”薛洛皱起眉头,手指细细摩挲红点,“这不是蚊子。” “不是蚊子?!”罗依依大惊失色,“那是什么?有毒吗?我会死吗?” 薛洛失笑:“你是人又不是蚂蚁,哪里那么容易死。” “可是,我真的好痒,我简直——” “我——” 薛洛在罗依依眼中逐渐黯淡,团成模糊一片光点,光点在不断消失,最后整个世界都归于黑暗。 罗依依像只断线的风筝,直直向山下坠去。 “罗依依!” 薛洛眸光猛然收缩,飞身而起接住她,山路多藤蔓,缠住罗依依的腿,带着薛洛,两人顺着斜坡一路滚下去。 “阿洛!依依!” 顾回风转头时已然来不及,荒荒山头茂林密集,再也看不见两人身影。 “回风!一起去!”祝璃冲他默契点头,两人揪着道士一路向下走去。 黑暗浓稠得好像空气也无法流动了。 冷得血液都结了冰。 这是哪里? 罗依依拢紧自己的袖子,夏日的薄纱裙子显得单薄又脆弱,蝉翼一样抖动。 “啊!” 罗依依突然开始飞速下坠,她尖叫一声,胡乱向四周抓去,可什么也没抓着,身子像是被定住一般,只能任由自己无止境的垂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罗依依才“砰”的一声着地,她闷哼一声,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压碎了绞成一团,痛不欲生。 接着钻心的痛从四肢传来,罗依依觉得自己定是全身的骨头都碎了,怕是连喉咙都一起碎了,不然怎么会想尖叫都发不出声音。 这里像是被神抛弃遗忘的地方,感受不到半点时间的流逝,四周开始弥漫出浓厚的血腥味。 动不了,罗依依只能睁大双眼感受周围的异动。 实际上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闻到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人几乎不能呼吸。 依依心中悲泣:自己一定是最最悲惨的穿书者,活殉、鬼村、做诱饵,被她经历个遍,如今又不知掉进了什么鬼地方。 恐惧把她吞没,依依害怕得想要发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做出这个动作,噬骨的疼蔓延四肢百骸。 疼,疼,太疼了, 自己的脸现在一定是扭曲恐怖之极,怕是恶鬼看了都退避三舍。 为什么我还没有死? 冰凉的念头突然跳出来,罗依依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思绪像是无法避开的毒蛇钻进头脑,死亡的念头层层包围她,无法控制无法呼吸。 罗依依在几近偏执的想着如何死去,突然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了额头,她顿时清醒过来,不禁一阵后怕。 她咬着舌尖在心中默念顾回风教她的清心诀,也不知念得对不对,结结巴巴顺了好几遍也没有念出一次完整的。 早知道一定要好好听男主角的话,努力背口诀。 “啪。” “啪。” “啪。” 下雨了? 不对,这是——血。 这个地方在下血雨! 滔天的惧意扑向罗依依,她努力地挣扎想要挪动,身子却丝毫不受控制。 刺眼! 远处突地飞起朵刺眼的光球,滚滚热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炽热的光中,罗依依瞧见了自己身边的景象:眼珠,小山一样的眼珠。每一颗都沾了血,连带着粘液,在她四周不停地翻滚漂浮。 血雨下得很密,每一滴都鲜红浓稠,其中掺杂着几颗新鲜的眼珠,“啪啪”地砸下来。 光球在不停逼近,朝着罗依依一路奔来。 热气蒸腾,血雨却没有停止。 罗依依眼睁睁瞧着空中的眼球萎缩干瘪,融化在地面上,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吃了!大地在贪婪地吸食这些眼球。 亮光不停奔耀,直直刺激眼眶,眼睛酸痛却流不出眼泪,罗依依像是被架上祭台的木偶,只能生生承受。 热气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奔至眼前,周围却又重新陷入黑暗,只剩下落雨的细碎声响。 “轰!” 惊雷炸开,声音钻进脑子,不停震动着罗依依的耳膜,世界在一瞬之间静下来,她茫然地瞪着眼睛。 温热的液体从耳朵流出,沿着耳廓渐渐蔓延。 听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 罗依依使劲眨眼,什么也看不见,虚空之中尽是黑暗。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终于解脱般晕了过去。 “依依,依依?”顾回风转头向二人摇头。 祝璃叹了口气,眼中担忧溢出,“高烧不退,没有意识,我查了她伤口,只是普通的瘴气蛛,没理由会这样,像是,像是——” “像是一株植物。” 薛洛垂下眼眸,拨开罗依依汗湿的刘海,女孩呼吸十分紊乱,脸蛋在高烧的作用下呈现不正常的潮红。 “活着,会呼吸,会心跳,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薛洛放下依依,径直走向道士,眼神清明,冷笑着收紧捆绑的绳索,“道长,您如何看?” “你怀疑我?”道长看他一眼,自嘲道:“公子未免太看得起我,这样古怪的手法,岂是我这种半吊子可以做出的?” -- 第39页 “阿洛,不是他。” 祝璃月白色的衫子映出几滴漏下的光斑,她拨开薛洛的手,薛洛却突然像触电一般退后了一步。 白皙的手指擦过少年腰际。 薛洛近乎惊恐地抬头,“我......” 祝璃熟悉的气息只靠近了一瞬就快速散开。 薛洛袖中的手握拳:我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躲开她,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吗? 祝璃没有读懂他的恐慌,仍耐心宽慰他:“我知晓你担心依依,但这的确不是道法所致,不可妄自怪罪他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怎么会担心那个人? 祝璃的衣摆划过薛洛指尖,少年嘴里的话尽数吞下去,茫然地望着那抹月白色的窈窕背影。 他目光一转,瞧见罗依依安静躺在树干下,乖巧非常,再没了平日里叽叽喳喳乱扑腾的花蝴蝶样。 罗依依是未经风霜的娇弱花朵,为了顾回风毅然辞别仙门,踏上这段本与她无缘的旅途。 薛洛恼怒,恼怒本来把顾回风作南墙的她却偏偏和自己最熟悉,恼怒她一次次不听他的警告,恼怒她屡屡犯禁却不自知,还怒什么,他也说不出。 不可以再靠近。 “依依!” 顾回风惊呼一声,罗依依的羽睫轻颤,像脆弱的蝶翼,似是在奋力挣扎,半晌之后才终于掀开眼帘。 “依依,你醒了!” “依依?依依?” 没有回应,顾回风晃动依依的肩膀,像是秋日簌簌的落叶。 “回风,你冷静一点,不要弄伤依依。” 祝璃撩起裙摆,蹲下身正视她的眼,细声喊她名字:“依依,我是祝姐姐,你还认识我吗?” 面前的人却始终没有丝毫反应,眼中黯淡无光,目光没有着陆点,孤独漂浮在空中。 罗依依没有半点表情,像是最精致的木偶玩具,毫无生气。 “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目光相对,皆是化不开的不解与担忧。 道士被捆住立在一旁,道:“她这是被拘了魂了!” “拘魂?” “身体还能正常运转,会呼吸有心跳,魂魄却被困在另一个地方,听不见,看不见。可不就是被拘住了!” 薛洛垂眸,道:“何以解?” 道士轻笑了一下,“无解。” “走开!走开!别碰我!” 罗依依不住后退,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冰川,四处寒气蔓延,极细的赤色长蛇拱起身子,“嘶嘶”冲她吐着信子。 不是一条,是成千上万条,密密麻麻爬满了整片冰川,铸成一道蛇墙,冰冷地十字眼眸毫无感情地盯着她,尖细的獠牙亮着寒光,刺激罗依依每一根神经。 “别过来,求求你们,不要过来!” 退无可退,身后是万丈悬崖,几块冰石滚落下去,很快就连光点也看不见。 罗依依抖成筛子,半只脚已经悬出去。 她捏紧腕上玉镯,自言自语:“被蛇咬死,摔死,罗依依你选一个吧。” “系统提示:角色【薛洛】好感度达到50%!” “系统提示:恭喜宿主达成任务一!” “系统提示:任务奖励——化煞符,已发放!” -------------------- 作者有话要说: 天真的太热了,想去北极转转 第26章 落幕(2) “系统提示:请选择是否使用道具。” “用用用!” 再不用就死在这地方了! “生效倒计时:三、二、一!” 无边的冰原迅速退去,蛇群也如退潮一般消失,罗依依松了口气,顿时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 寒意散去,遥远的天际逐渐破开,裂出一道刺眼的光,光亮逐渐清晰起来,光的尽头是薛洛黑沉沉的眸子。 “罗依依,你......” 来不及收回的那条手帕像是一把绳索,把罗依依彻底从幻境中拉出,脚踩实地。 罗依依重回人间,再看薛洛那张略带错愕的脸,仿佛是见到了活菩萨。 再顾不得许多,罗依依扎进他怀里,环住薛洛的脖子埋头在他肩窝。 “薛洛,有眼珠子......还有黑漆漆的地方,我听不见也看不见,血雨,血雨一直在下!还有好多好多红色的蛇,在冰块上追我,要把我丢下去......薛洛,我......我找不到你——” 罗依依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话,在他的肩头颤动,很快衣领便传来了一股暖流,渐渐濡湿布料。 罗依依在他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她的尾音带着卷儿勾人,在罗依依没头没脑的一顿哭泣里,薛洛一颗心从空中安全着陆。 “别哭了。” 罗依依哭得投入,有人安慰了哭得越发撕心裂肺,委屈更甚,憋了许久的眼泪像是找到了开闸的口,整个人紧紧环住薛洛不肯撒手。 女孩发间的栀子味第一次如此靠近,这味道蛊惑薛洛片刻地分神,本来要推开罗依依的手就这样不再动弹。 “对,对不住!” 感受到薛洛僵硬的身子,罗依依猛然反应过来,一下子从他怀里抽离。 罗依依红着眼和他道歉,“我就是太害怕了。”从没有见过那样可怕的阵仗。 她怕他? 怀里突然变得空荡荡,一阵风从他塑造的包围圈种穿过,薛洛收回自己僵在空中半天的手,奇异地没有发作。 -- 第40页 夜风抚过被打湿的肩头有些凉意,女孩的泪还挂在脸上,垂下几颗摇摇欲坠,他突然伸出手想接住它,却听见她含着鼻音问:“顾大哥在哪?” 罗依依挣扎着爬起来,从薛洛身边擦过,卷来心头好大一片乌云。 一刻也忘不了顾回风吗? 她四处张望着,看不见一个人影。 “山中多精怪,最喜夜间出没,他们去设结界了,你若是跑出去,我可不敢保证有没有什么蛇妖眼珠子的来找你。” 罗依依头皮发麻,果然又重新跑回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树枝在火焰中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薛洛笑道:“罗依依,你总扯着我做什么?” 罗依依小心翼翼地放下薛洛的袖子,有些委屈道:“我怕我一转头你们又都不见了。” 不知是经历了怎么样的幻境,上回在鬼村闯一圈回来也没有这样害怕过。 绣着暗纹的玄色袖口伸到罗依依面前,依依惊讶:“你,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害怕吗?” 薛洛向来整洁的衣服上好几处断线,张牙舞爪地支棱着,玉色的发带也沾上了几块泥点子,手腕处隐隐渗出了一处深色印记,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穿黑色是因为,流了血也不会被发现。 罗依依鼻头一酸,“薛洛,你又受伤了?是我连累你摔下来的时候弄的吗?” 薛洛愣了一瞬,只盯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仍然扒拉着火堆,“小伤而已。” “系统提示:角色【薛洛】好感度已达55%!请宿主继续努力!” “系统提示:第二阶段任务开启——提升角色薛洛好感度达80%!” “系统提示:请宿主尽快完成支线任务,寻找神器【伏魔杵】!” 好感度今日是清仓大甩卖吗? 罗依依忍不住去偷看他,火光中薛洛的侧脸柔和,罗依依盯着他垂下的眼,忽然感觉到不对劲:“薛洛!你在骗我!” “我根本没有逃出去,是你闯了进来!” 现实中明明是夏季,他怎么会在生火? 薛洛抬眼瞧她,神色逐渐黯下来:“罗依依,你不想我来救你?” 这人什么逻辑? 系统给的化煞符只能去除煞物,所以方才退了蛇群,可幻境没有煞气,如何能破? 罗依依撩开薛洛的衣袖,就看见了手腕处延伸扩散的血痕,顺着少年的胳膊一路攀岩向上,血痕藏在他近乎透明的皮肤下,团团围住,织成一只张扬的网。 薛洛衣服上的根本不是断线,是灵魂离体之后伤了灵魄! 罗依依紧紧扯住他的袖子,崩溃道:“你疯了吗?魂魄离体本来就虚弱,你还强行闯进来!不要命了吗?” 薛洛平静的眼底被投下一粒石子,涟漪一圈圈荡漾出笑意,“你怕什么?觉得我救不了你?” 他向前一步,拉近距离,黑眸水润,语调陡然放低:“还是,你想让顾回风来,不想我来?” 又来了! “你总这样有意思吗?” 罗依依转身踩灭火堆,攀上薛洛的袖子,“走,我现在就和你走。” “愣什么,还不过来?” 薛洛的发带在夜风中扬起,他的手伸向罗依依,月光少了几分清冷,他的眼底涌动几乎称得上温柔的意味。 罗依依提着心把身子的重量交给他,薛洛侧身将她的腰环住,凌冽的少年气息包围,他手指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烫红她的脸。 罗依依跟在薛洛身后,他今晚格外温顺,像一只被顺毛的小动物,一路上嘴角甚至含着微微的笑意。 薛洛心情很好。 罗依依猜不透他,不过看美人洒脱不羁总是惬意的。 光线太模糊,绰绰树影朦胧,薛洛速度与她契合,两人始终保持一臂距离。 薛洛沉默着替她拨开斜伸的树枝,抖落冰凉的露水把他的胳膊打湿一片,他鲜红的珊瑚珠子雀跃摇摆,罗依依一颗心在幻境中也奇异地降落。 罗依依:“薛洛。” 前面的人顿时停住,转头问:“怎么,累了吗?” 依依微微蹙眉:“我哪有那么娇气!” 不娇气吗? 薛洛笑了笑:“你要说什么?” 依依扫过四周,低声问:“你不觉得我们一直在绕圈子吗?” 山中小径狭窄,层叠的树木分散两侧,厚实的叶片遮蔽天空,偶尔漏下几缕的月光都显得惨白。 最关键的是,罗依依居然在前面的路口看见自己特地扯下的裙摆。 薛洛捡起破碎的布料递给依依,“不是我们在兜圈,是这座山在动。” 他抛下一张定位符,符纸贴住地面,自顾向上旋转起来。 罗依依盯着符纸心情复杂,“那为何我们还一直这样走下去?” “因为降温了。” 薛洛的目光落在依依的身后,下沉的空气落在叶片上贴成冰霜。 什么时候变化的?罗依依半分没有察觉。 依依转身跑去看,刚离开薛洛一丈远,周围的温度陡然就降了下来。 “好冷好冷!” 若是不一直让身体处于活动状态,血液一定会立刻冻结,薛洛一路都在耗费灵气替她提炼拔高温度。 一阵寒风猛地灌来,罗依依搓着胳膊赶忙跑到薛洛跟前,她自觉地往他身边又靠近了点,还是觉得凉,最后直接贴上了他的手臂。 -- 第41页 薛洛的身子在这一瞬就僵硬起来,肌肤相贴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叫嚣,触觉被无限放大,电流一般撞击心脏,留下麻麻的余味。 好热,好热。 薛洛的呼吸变得急躁起来,他咬着牙推开她,女孩却又像八爪鱼一样再度贴上来。 热浪快要灼伤他,他哑着嗓子喝她:“罗依依,放手!” 温度降得太快,薛洛像个暖炉,依依摇摇头不肯放手,委屈地辩解:“我冷。” 太冷了,没有薛洛的庇护一定会被冻成冰雕。 薛洛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体内乱窜的热流,做出最后的妥协:他抬手松了衣带,玄色渐渐褪下,露出里衬雪白的中衣。 罗依依猛然按住他继续下滑的手,另一只手捂住自己胸前,瞪大了眼:“你做什么?!不准胡来!” 薛洛耳朵微微发烫,瞬间黑了脸,眼中泛起恼意,忍无可忍咬牙道:“罗!依!依!” “系统提示:角色【薛洛】好感度降为50%!” “系统提示:角色【薛洛】好感度降为45%!” “系统提示:角色【薛洛】好感度降为40%!” 跳崖一样的好感度宛如晴天霹雳,罗依依彻底傻了眼,一朝回到解放前,她一阵肉疼:薛洛的好感度比风还无情,来的快去的更快! 在惹火薛洛和冻僵之间,罗依依选了后者。 她失魂落魄松了手,冷风瞬间就涌来,薛洛沉脸瞥她一眼,沉默着把外套扔给她,径直走了。 依依裹住外套,残留的少年体温挡住一层风沙,她几乎是含泪和他道谢:“谢谢薛公子。” 山体在加速旋转上升,上层的空气几乎僵成灰云,平地掀起一阵风,卷着沙粒扬起,薛洛把衣角撕成绳子,一端系着自己,另一端绑在罗依依的手腕,两人一前一后顶着风向前走。 “到了。” 罗依依抬头,惊在原地:山体的尽头——半空云层聚集之处,是一片黑水湖泊。 第27章 落幕(3) 画面太过诡异,罗依依第一次看见在倒扣在空中的湖泊,还是这样一片黑水湖。 “出口就在这。” 罗依依皱了皱眉头:出口居然在湖里? 湖水黝黑浓稠,活像墨水采料场,就这样打破常识、明晃晃地停滞在天上。 太邪门了!万有引力在这里简直毫无尊严。 薛洛打断罗依依的思维发散,轻声道:“伸手。” 依依照做,薛洛解下两人之间相连的绳子,罗依依顿时没了安全感,拽住自己这一端,阻止薛洛的动作。 她不安道:“你解开做什么啊?” 薛洛瞧也没瞧她,强硬从她手中拽出那一节布。 依依挣不过他,眼睁睁看他把自己的保命稻草拿走,禁不住开口:“我不就抱你一下吗?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怎么还记仇呢?” 薛洛猛然抬头,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依依顿时噤声,扯出笑摇头。 忍一时风平浪静,这种时候薛洛就是她的救世主。 薛洛动作麻利,把原先的布条散开对折,拧成更结实的绳子。 “抬手。” 罗依依乖乖起身,薛洛的手落在她腰间又停住,沉默片刻道:“自己来,系紧一点。” “哦,”罗依依又笑开,“原来你不是要丢了我啊。” 薛洛想与祝璃组队的美好愿望被罗依依的加入搅得稀碎,他报复心极重,表面顺从地带着她走东走西,罗依依不识路,他便故意走得飞快,两人调查红玉案子的线索时,她不知道跟丢了多少次。 他无法自己开口要求与祝璃同行,便想逼退罗依依自己去找顾回风。 可这位大小姐显然极有毅力,也极能忍耐。 起初去接她回来时,她的脸上还有哭花的泪痕,回家连着好几天不理人,再后来她已经习以为常,就坐在路边和妇女唠家常或是与小孩子一起做游戏,淡定地等他来。 周而复始,薛洛不厌其烦故技重施,罗依依也一如既往陪他玩着幼稚的孩子气报复行为。 这种无声的战争停止在薛洛与祝璃一同上山那天之后,从那之后,他再也没了换队的想法,顺从地看着罗依依花蝴蝶一样飞在他周围。 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她的闹腾。 薛洛抬眼,眼前的女孩可怜巴巴地拽紧了自己做的可笑绳子,把它当宝贝一样护着,澄澈的眼里满是紧张。 罗依依不是娇气的人,之前被当做人质也没有害怕。可这一回,在他来之前,她被吓坏了。 他盯住她的眼,却惊奇发现了藏在其中的一丝希冀,像是一把利刃猛然剖开他胸口皮肉。 怎么会有人把希望寄托他这种人身上呢? 罗依依系好了绳子,抬头对上薛洛的眼,后者触电一样收回目光,转头沉声道:“走了。” 薛洛飞速结印,瞬间周身便出现一圈飘忽的气场,不稍片刻凝结成一睹结实的气墙,在二人周身不断流动,最后团成一个圆形的法力球。 四周的温度慢慢回升,罗依依小心翼翼将外套还给薛洛,乖巧牵住绳子跟在他身后。 “起!” 法力球应声升起,飞速向上冲去,猛然砸进天湖之中,薛洛前方的气场凝成刀刃的形状,硬生生劈开湖水,裂出一道黑漆漆的路来。 -- 第42页 罗依依噤声看着法力球挤进湖水铸造的水墙,墙中还夹杂着许多游鱼,居然是青面獠牙的形状,死气沉沉地盯着两位不速之客。再往里去一些,气压就陡然沉重起来,呼吸变得粘稠,像是蚕丝绕成絮状堵塞心口。 薛洛咬牙定着气刀,额头青筋爆发,罗依依知晓他正在蓄力的关键时刻,不敢打扰,只站在一旁紧张看他。 越往深处,压力也就越大,罗依依已经感到窒息的感觉,呼吸变成十分费力的事情,薛洛的脊背绷成一把弓,少年单薄,罗依依觉得他随时都有要崩断的趋势。 “噗!” 薛洛突然闷哼一声,从嘴角溢出一缕血流,法力球瞬间萎缩,湖水立刻倒灌,依依慌忙扶住薛洛,“薛洛,你怎么样?” 说话间整个法力球又是猛地一震,罗依依回头看,湖水中涌动了好几股洋流向二人冲来,依依一筹莫展,只能下意识挡在薛洛跟前。 “谁允许你挡在我面前的?” 薛洛勉力撑起身子,双手托住依依往身后一带,把她安置到后方。 “你可以吗?不要逞强。” 女孩眼中的担忧情真意切,薛洛突然笑了一下,“罗依依,你如今欠我两套衣服了。” 罗依依手指都纠紧,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在翻账本,她点头:“只要我们能出去,只要你保证不逞强,别说两套,就是十套二十套,哪怕日日一套我都赔你!” “薛洛,大不了我们结伴葬身此处,只是——”她咬了咬下唇,坚定道:“只是你不可以胡来,不可以不要命地硬撑。” “薛洛,一定保护好自己。” 薛洛猛然拉过罗依依,反手把她处一推,抬手掷出一张符,黄纸锋利穿过气层,罗依依抬眼一瞧,方才站立的地方炸开一朵硕大的黑色水花,两条怪鱼被炸得粉碎,骨头和着血肉洒落。 实在骇人,罗依依心中一阵后怕。 薛洛却是云淡风轻,淡淡望她:“此话当真?” “当真!依依一言,驷马难追!” 薛洛轻笑一声,“好。” 他转身亮出短剑,手指抹去嘴角的血,把它一丝丝涂在剑身,短剑瞬间便迸发出耀眼的光,从中间裂成两股,分头冲向两侧的水墙,直接逼得墙退后几寸,空气中的压迫感也随之减弱。 罗依依高兴地蹦起来,拍手叫好:“厉害!” 薛洛背对她,“抓紧了!” “好!” 法力球应声加速,在水墙隧道中飞快前进,掀起的风刮得罗依依眼都睁不开。 约莫过了一刻钟,前方终于迎来刺眼的白光,眩晕的失重感来袭,罗依依心口一震,混沌昏去。 罗依依无力睁开双眼,祝璃的脸在眼前渐渐清晰。 “祝姐姐?” 依依坐起身来,恍如隔世,她揉了揉突突跳着的太阳穴,突然紧张问道:“薛洛呢?” 祝璃回头,依依顺着目光望去,看见了端坐在对面的薛洛。 薛洛脸色苍白,坐着的地面被用朱砂画了一个大圈,歪歪扭扭一大串罗依依看不懂的阵法符文。顾回风正坐在另一边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灵力。 依依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奔向薛洛,“顾大哥,我都醒了,薛洛怎么还在昏迷?” 顾回风宽慰一笑:“魂魄出窍再归位,自然还需要一段时间与身体契合。” 祝璃扶起依依,“依依你刚醒,也同样需要休息。”见她还是不肯走,又柔声安慰道:“你且放心,我与回风会轮换为他护法。” 罗依依:“真的无事吗?” 顾回风眼中闪过一丝老父亲般的欣慰,“我与璃儿一早护住他的心脉,况且阿洛从小修炼比这刻苦许多,一向身子健壮。依依不必太担心。” 比这更苦? 罗依依瞧着薛洛那张小白花一样的脸,心中立刻翻腾起一阵怜惜来。 她酝酿了半天,情绪在胸口冲撞地发酸,最后什么也没有酿出来,作罢,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愧疚道:“祝姐姐,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祝璃轻笑着摇头,“傻姑娘说什么呢,此次红玉的案子多亏了你与阿洛。若不是你舍身做饵,怕是我们如今还是一头雾水地乱撞呢。” 女主角的温柔让人如沐春风,罗依依感激:“谢谢祝姐姐。” “噗!” 薛洛忽然吐出一口血,罗依依赶忙提着裙子跑过去。 黑红的一片,全是郁结在胸口的淤血。 顾回风收回手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护法结束了。 依依等了等,还是不见动静,忍不住又问:“他怎么还是不醒?” “只是体力耗费过度,待他睡一觉就好。” 祝璃适时擦去顾回风额角的两滴汗,“回风,你也歇一歇,我们等明日再继续赶路。” 睡着了?罗依依转头看薛洛,少年瘦削的背靠在石壁上,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呼吸均匀,睫毛倾覆下来,在轻晃的烛光下像一排密集的小扇。 依依几乎是咬着牙才压制住想去轻触那把扇子的欲望,手感一定很好。 她放心下来,正要靠在一旁歇息,就听见山洞另一处传来一阵冷哼。 罗依依循声望去,在角落看见了鼻青脸肿的道士。 坏家伙,自己落难他绝不无辜。 -- 第43页 罗依依挪到他身旁,上下打量他,道士一身道服变得更破,灰囔囔的皱着,被捆得像条青鱼,嘴角淤青一大块,眼窝也青紫一圈,他扭过头,摆明了不想理她。 罗依依“噗嗤”一声笑出来,“道长,你怎么弄得比我还狼狈啊!” 道士不屑地瞧她一眼,不答话。 她扯了扯他身上的绳子,确定牢固后点点头,“你做了什么让人给捆成这样?” “是不是又使坏了?” “......” 道士脸色铁青,显然气急。 罗依依心中好笑,继续锲而不舍,“哎呦,这脸上的伤挺疼的吧,谁打的啊,下手也太狠了,都破相了!” “自然是我打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道长:有完没完???两对一起秀恩爱很好玩吗? 第28章 落幕(4) “薛洛,你醒了?” “嘘!” 祝璃与顾回风不知何时已经睡去,薛洛捂着胸口将罗依依拉到山洞外。 山上黑漆漆的,月光被树影分成一缕一缕,罗依依头一回觉着蝉鸣如此让人窝心。 薛洛的脸还有些白,风一吹又咳嗽了两声。 罗依依替他拍着后背顺气,“你还没恢复好呢,急着出来吹什么风!” 薛洛眯了眯眼,眸光飘向远方,“他骗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罗依依仔细思考起来,“他骗你,所以你把他打了一顿?” “嗯。”薛洛轻巧地点头,随意地像是在路边摘下一朵花。。 不过总归臭道士不是什么好人,薛洛想打便打了。 “罗依依,你不问他骗我什么吗?” 这话问的极不讲理,简直像是小孩子撒气。 罗依依抬起眼看他,这才发现薛洛眼神迷离,映着细碎的光,嘴唇更是不正常的嫣红。 罗依依皱眉抬手去试他的额头,果然烫人。 薛洛抓住她的手,紧紧箍在怀里,迷迷瞪瞪问她:“罗依依,你怎么不问我?” 罗依依顿时不敢再动弹,薛洛的眸子水润宛如深渊旋涡,直勾勾看着她,唇瓣微张隐约露出白玉一样的齿,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又沙哑地唤她:“依依。” 狐狸精,这是男狐狸精吧! 美色误人!男色误国! 罗依依使劲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艰难地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拽着他就往洞里走,薛洛还坐在地上不愿意走,他力气极大,微微用力就把罗依依带了回来。 脚底一滑,依依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像是淬了毒的娇艳花朵,美丽又致命,他几乎是引诱一样靠近她,单手环住她的腰,少年灼热的气息混着夏日的水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依依,你问我,问我他骗我什么。” 罗依依脑袋一嗡,呆呆问他:“他骗你什么?” 薛洛的眼中笼满雾气,突然埋怨地看她一眼,腰上的手一松,恼了起来,“不说了!” 卧槽!这人没事吧! “薛洛!你给我起来!” 罗依依愤愤拽起他,薛洛抬头一张极其无辜漂亮的脸,不满道:“做什么?” 薛洛长得足够干净,勾人又不自知,才更加惹人怜爱。 算了,美人无罪,罗依依的怒气就这样活生生被逼退。 依依松手,软了语气,哄孩子一样哄他:“你发烧了别吹风,我们先进去。” 薛洛撒手,“不去!” “为什么呀?” 薛洛往里瞥了一眼,眸子顿时就暗了下来,他幽幽地又坐了回去,语气不善,“不想去。” 又犯病了! 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了,罗依依跟着他坐下来,也顺着洞口往里瞄:臭道士被薛洛用破布塞住了嘴,男女主角也保持着绝对纯洁的界限,两张床离得远远,中间还挡了件厚实的袍子隔开,实在不明白哪里又能惹到他。 她又想了想,总归不该是自己吧。 她用余光悄悄瞄他,许是因为生病,他少有的流露出的柔然脆弱,居然有不可思议的艳丽。 “吃药!” 女孩手里躺了两粒朱红色的药丸,圆滚滚的。 “哪来的?” “我师傅给的啊。”上次在雨芽村套话时罗凌顺手传送了一包袱的药来。 薛洛把药捏在手里,和寻常丹药不同,外壳软软糯糯的,他凑近闻了闻,嗅到一股子甜味儿,“枣泥做的壳?” “是!我吃药怕苦,所以师傅总在外层裹上枣泥。” 真娇气。 薛洛捏着药吞了下去,那股甜腻一下就糊住了嗓子,粘得他心里五味杂陈。 罗依依用山中的泉水打湿帕子,递给薛洛,“自己贴上。” 布料上还有那股熟悉的淡淡栀子味,薛洛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乖巧地把这片冰凉覆上额头,顿时清醒不少,背靠着石壁昂头看起天。 罗依依也在他身旁坐下,两个人傻乎乎地望天也实在无聊,依依试探问道:“薛洛,聊一聊吗?” “聊什么?” 薛洛声音有些闷,被风吹来散了点温度。 依依没想到他真的愿意陪自己聊天,想了想坐直身子问他:“你知道星垂镇为什么叫星垂镇吗?” “嗯?” “因为传说从前这个地方是一片荒漠,有一天从天上的星星掉了下来砸了一个大坑,星星上有水有树,渐渐地就有人聚集过来,形成的城镇。” -- 第44页 “不过还有另一个说法——” “什么?” “星垂镇是世上离星星最近的地方,”罗依依朝着黑天上几颗星伸手,“手可摘星辰,垂垂落郎眸。” 夜风温柔滑落,薛洛侧脸瞧着罗依依,女孩发丝飞舞,认认真真看着天空,似乎真的想抓住星星。 “你想要哪一颗?” 话刚说完,薛洛就觉得自己可能烧糊涂了,执拗地扭回了头。 罗依依却认真地思考起来,最终指了指月亮旁的那颗星,“我想要那一颗。” 薛洛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那颗伴月星,总与月亮同出同落,心甘情愿的做它的附庸。 薛洛的声音有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为什么是这颗?” 不是最亮的,也不是最大的,灰扑扑的,很不起眼。 依依笑笑,“因为它会一直陪着月亮呀。” 不知是药效发作还是怎么,薛洛突然觉得有些热,罗依依眼里像是有火苗,灼得他不敢再看她。 “门主有令!你不能出去!” 男孩像是愤怒的小兽,咆哮着嘶吼:“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大夫救娘!” 他太小了,堪堪只及成人腰间。 守门人只轻轻一提就把他拽起,毫不客气地推开,厉色道:“都说了是门主亲自下令,你莫要再胡闹!” 薛洛牙关咬紧,突然从怀中掷出一道符,“轰”地一声,那人的袖子被炸裂,手上的皮肉也被翻出。 “疯狗!” 这道没什么威力的符彻底激怒了守门人,他一把揪住薛洛的领子,将他凌空拎起,抽出一沓符纸就要向他砸去,却突然被另一位制止。 “阿莫,住手”,他冷眼瞧薛洛一眼,“好歹也算名义上的二少爷,打死了晦气!” 那抹浓郁的厌恶像是刀片,每一眼都能剜掉一块血肉,薛洛挣扎着爬起来,绝望瞧着山门关闭。 天地一片雪色,白茫茫地从山脚蔓延,暮光略略模糊,天际灰白色的釉色寂寥凄惨。 寒月里天黑的早,山头的微末灯光已经亮起,西边的矮小竹楼却还是黑漆漆一片。 有人跌跌撞撞在屋里跑,窸窸窣窣点燃桌上的蜡烛,微弱的光并没有照亮多大的方寸。 小小的人手持烛台跪坐在床前,榻上是个瘦弱枯槁的妇人。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笑容,慈爱地抚摸他的额角,“洛儿,你去哪里了?” 薛洛肩头落着未化的白雪,瘦弱的男孩颤抖着摇头,眼泪也随即落下,“娘,他们不放我出去,大雪封山,没有大夫愿意来。” 薛洛与母亲生得很相似,一双瑞风眼如出一辙,只是这双美丽的眼睛已经没了朝气,灰败与绝望把这位本该娇媚的妇人罩的密不透风。 她伸出手温柔擦去小薛洛脸上的泪水,气若游丝,“洛儿,不哭,男孩子不可以哭。” 她就要死了。 她早该死了。 在母子两踏上这座山头的第一天开始,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等了太久,最终还是没有等到。 末了,在这张坚硬的床上终于等来了剧终,她苍白的脸上肌肉牵动,突兀地笑了起来——解脱是好事情。 只是留下洛儿一个人,终究于心不忍。 她的洛儿会怎么样? 院中伺候的人早都跑得完了,娘俩被彻底封闭在这栋小楼。 薛洛身子抖得像是冬日风暴中的纤弱枝条,不可置信地盯着母亲渐渐滑落的双手,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他没有接住落下的那一瞬。 娘在变冷。 冬天太冷了。 薛洛瞪大了眼茫然的流泪,蜡烛燃烧殆尽,滚烫的烛花落在手上也只能停留片刻的温度。 他给母亲换上了最华贵的那套衣服,细心拢起她的枯黄发丝,又寻来了房间最厚实的锦被,盖在已经冰凉的人身上。 恨意突然压在男孩脆弱纤薄的肩膀上,在不清楚什么是恨的年纪,薛洛就恨上了这个世界。 他在风雪里一步一个脚印走向顾家的祠堂,那里已经备了一口薄棺,薛洛冷笑一声,原来这里的人比自己更早地预知娘的死亡,并由衷地期盼她的死去。 原来自己最珍重的人的逝去,在旁人眼里不过是轻巧巧的一把棺材便可以收尾的事情。 沉重的巨响炸开,木屑横飞,呛人灰尘溢在空气里。 那副可怜的棺材劈得七零八落,变成一堆废木头。 薛洛拎着斧头站在漫天风雪里,手指不断滴落着血,映在白雪上是鲜红的几朵花,蔓延了一路。 罗依依猛然睁眼,一身薄纱被冷汗浸透,怎么回事,她梦见了薛洛童年的事情? 罗依依转头,黑暗中,薛洛正冷眼盯着她。 “你都看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入v,还是那句话,如果觉得可以容忍我这本非常不成熟的作品,那我们还是可以非常愉快地走下去,如果觉得无法接受,我们也好聚好散,下一本再见。(ps:本文19号限免,如果有小朋友在当天看不完的话可以在本章评论,我发个小红包补偿一哈) 同类型奇幻预收《养大魔尊后我却成了小白兔》求收藏~ 连载文《伪装入戏[娱乐圈]》也求收藏qaq -- 第45页 《养大魔尊后我却成了小白兔》文案: 赵温温从小就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妖怪,是个远近闻名的胆小爱哭鬼。 十六岁那年,梦里的妖怪成了真,愤恨地向自己伸出利爪,万幸有三个捉妖师赶到。 赵温温很害怕其中那个叫时燃的捉妖师,他冷面少语,掐碎人的心脏也不会眨眼,邻居家的小孩见了他都会吓得哇哇大哭。 后来家中变故,赵温温被迫跟随三人走上捉妖之路。 一路上千妖万鬼,她从前最害怕的时燃,却始终护在她身前,不曾让她受到半点委屈,甚至唯命是从,无微不至。 终于,赵温温鼓起勇气问:时燃,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时燃退到一旁:对你,我永不敢肖想。 * 只有时燃知道,爱哭的小白兔前世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她屠城,杀鬼,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也只有时燃知道,他被仙门逼迫将死那日,只有浑身是血的女魔头,愿意向半妖的自己伸出手。 《伪装入戏》文案 江茶演技在线,满怀希望踏入娱乐圈,却因为不愿潜规则错失五年青春。 内娱顶流迟燃,纵然演技如翔,嚣张跋扈,但秉持着脸在江山在的原则,不管他如何作妖,就是屹立不倒。 阴差阳错,两人进了同一剧组,江茶演迟燃的舔狗。 电影上映后,江茶再度翻红跻身一线,绯闻也随之而来。 众人都说江茶假戏真做,入戏太深,真的爱上了迟燃。 两人对此绝口不提,只是电影杀青后,再也没有见面。 双顶流的恋情从此扑朔迷离,成为娱乐圈十大未解之谜之首。 直到两年后,江茶迟燃二搭,这一次两人身份颠倒,迟燃演江茶的舔狗。 众目睽睽之下迟燃牵起了江茶的手,第一次回应了恋情。 “两年前,导演说如果入戏太深,我们就两年不要相见。” “但入戏太深的不是她,是我。” “这一次,我没有入戏。” “我从一开始,就认定是你。 第29章 落幕(5) 罗依依瞧着薛洛冰冷的脸,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薛洛的性子扭曲完全就是家庭造成的,同为一个父亲所出,待遇却是天差地别,一个自小被捧在掌心长大,另一个自幼丧母,好不容易寻来的爹竟是个偏心眼到没边的,怕是根本没把这母子两当人看。 “太过分了......” 女孩声音低,小声的一句嘟囔,像痒人的疤,薛洛垂下眼睫看她,黑眸轻动,半晌才问:“什么过分?” “他们这样对你,你父亲这样对你,太过分了!怎么会有人这样对自己的妻子孩子?” 薛洛撇过头冷笑一声,“一把刀,如何对待,又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他向那个人摇尾乞怜,结局就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依依蹙起眉头,不悦道:“薛洛,你怎么又这样说自己。” 她撩着裙子蹲到他身旁,认真看他眼睛,“你不是刀,是活生生的人,是有血有肉,会痛会哭的人!莫说你当时只是一个孩子,便是放在现在,他们都是不对,都是可恶!” 让一个八岁的孩子直面自己母亲生命的消逝,怕是比凌迟还残忍许多! 顾景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薛洛没有出声,绷紧嘴角,用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看她。 罗依依还记得薛洛胳膊上触目惊心的那片伤,对顾景的厌恶更甚,“他根本没有资格这样对你,纵使他是露中生的门主又怎么样,难道就因着这一个头衔,就可以保证他做什么都对吗?” 薛洛眸光闪烁,低声问,“你知晓露中生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薛洛轻蔑地笑了笑,“露中生,影里死。” 罗依依一哆嗦,“影里死?” “影子,只能藏在光的背后。” “他把你当——” 罗依依喷涌的情绪戛然而止,愤懑僵在了脸上,薛洛奇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道士。 道士一身烂布衣服已经快要挂不住了,垂下几根破布条拖在地上,鼻青脸肿地背了个灰扑扑的破包袱,一脸错愕地盯着两人。 怎么会有人大半夜不睡觉在门口看星星啊?还一下被他碰见俩? 第三次被捆住,道士显然已经平静了不少,只是衣服下摆又断了一截,小腿都要露了出来,枯瘦的脚踝在靴子里直晃荡,对面的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顾回风噙着笑,“道长,你想去哪?” *** 天光微微露白,夏日清晨的空气盈满水汽,树影露下阳光,在地上投射斑驳的光点,被一行人一脚踏碎。 罗依依又飞到顾回风面前当花蝴蝶了,祝璃没什么反应,三个人并排走在前面轻声交谈,画面和谐地不可思议。 后排居然只剩下薛洛和道士,捆住道士的绳子尾端牵在薛洛手里,两人互看一眼都瞧见了对方眼中的不屑。 薛洛的脸已经黑成朵乌云:这人昨日才窥探了自己的梦境,今日就黏回顾回风身旁,真是没心没肺,活像个狗皮膏药! “先翻左边,然后这个结从右边穿过去。” “不对,不是这样,是这根手指——” 罗依依歪着头看顾回风结印,照葫芦画瓢,却总卡在半途,逐渐烦躁起来,把符绕得乱七八糟,顾回风教了好几遍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 第46页 祝璃摇摇头拿走她手里已经要被扯碎的纸张,“依依,你歇一会再学吧。” “噢。” 罗依依垂下脑袋,头一次感觉到如此深沉的挫败,本想和男主角学个一招半式,也总好过遇见妖怪就要人救,拖后腿什么的,实在是难为情。 薛洛从她身边擦过,阴阳怪气地问她,“怎么不追上去继续学了?” 罗依依呆若木鸡:我今天没有惹他吧? *** 罗依依顽强地自己跳过沟坎,蹭得一身土屑,脸也糊花了。 “扑通”一声,罗依依又掉进了另一个坑里,绝望地甩了甩袖子上落的土。 卧槽,谁在山里挖了这么多坑啊? 道士察言观色,“薛公子你真的不去找依依姑娘吗?” 薛洛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挣扎的罗依依,低声冷哼,“我找她做什么!” 他继续走,步子却是慢了下来,指尖燃起微末的符灰,身后女孩的脸就清晰地出现在脑海。 这次的坑略微有些高,罗依依翻了好几次也没有翻出去,瞧着薛洛逐渐走远的背影,那句呼救也卡在了嗓子里:以薛洛的性格少不得又要讽刺她两句。 罗依依闭上眼沉下心来,努力回想着顾回风教她的动作,左——上——右——,手随心动,她猛然睁眼,手边盈出一个绚烂的蓝色光球。 成了! 身后女孩轻盈地落在了地面,喜滋滋地笑起来——自己飞的感觉太爽了! 道士小心翼翼地看薛洛,他指尖的火焰熄灭,这位祖宗的脸比符灰还黑。 “你看什么!” *** 四人在木屋前停下,顾回风解开道士身上的绳索,画了控制符,“半个时辰,我们会在一旁看着你。” 道士解了门口的红线,一行人挨着进了屋子。 正厅只有寻常家具,空荡荡没有人,四人在卧房门口停住,放了夫妻二人独处。 依依坐在桌边拖着脸,“顾大哥,他会不会从后门闯出去啊?” 回风摇摇头,“整个屋子都已经布下了禁制,他出不去的。” “哦,”罗依依转着手中的秘色瓷杯,“这个臭道士明明这样爱自己妻子,怎么却不懂得那些女孩儿日后也会变成他人的妻子,居然下这样的毒手。” “不是不懂,”祝璃的眸子澄澈,站在窗前望见园中摇曳的几朵蔷薇,叹了口气,“而是太懂,所以才会破釜沉舟,如此一意孤行。” 罗依依转回头,就瞧见薛洛望着祝璃发呆,却和从前那般灼热的眼神不同,只是满眼茫然地瞧着那个窈窕的身影。 顾回风站在祝璃身旁,把她的手握进自己手心,两人一路以来早已心有灵犀,无需多言,一个动作一个手势便能明了。 祝璃与罗依依不同,她是个敏感细腻的女孩,总是独自抗下心中的波澜,顾回风手中的温度传进她心里,渐渐抚平她的情绪波动,这个男人是她这辈子最坚实的依靠。 男女主角真的是情比金坚,羡煞罗依依。 吃了满满一口狗粮,罗依依又转头看薛洛,薛洛不知何时已经低下了头,沉默地盯着地下,眉头紧锁。 奇怪了,平时薛洛瞧见祝璃就跟狗看见肉包子一样,恨不得给顾回风戳个洞才好的,今天居然连看也不看一眼。 众人各有所思坐在小小房间里,四下静悄悄地,连蝉叫声都没有。 不对! 罗依依突然反应过来,卧房中一直断断续续的轻声絮语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相公!” 房中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伴随着晴空炸开一道惊雷,四人面面相觑,立刻冲进卧间。 顾回风撞开房门,只见地上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道士新换的一身素白袍子已经被鲜血浸透。 “他的心......” 道士的心脏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贯穿身体的血洞,空荡荡滴着粘稠的液体,垂在身侧的那手沾满血污,死前最后一刻的那抹满足微笑还凝固在脸上。 罗依依捂住了嘴,“第四十颗心脏,是他自己的——”臭道士活生生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给妻子! 薛洛皱着眉头环顾房间,“他妻子不见了!” 顾回风拨开道士另一只紧握的手,是一撮油亮的狐狸毛。 “他把她送走了。” 依依瞪大了眼,“顾大哥不是已经布置了禁制吗?” 祝璃的脸色变得难看,低声道:“禁制是为了阻挡人使用术法突破,他是直接挖通了房间与山脚。” “从此处一直挖到山脚?”依依愣住,这也太有毅力了。 “那我们,要去追吗?” 顾回风把狐狸毛捏在手中,平静道:“不用,她不会走的。” *** 山脚处伏着一个娇媚的妇人,她赤着双足,莹润的脚趾上沾着一滩血迹,痛苦地捂住胸口。 “相公......相公......” 女人哭得伤心又凄厉,气息微弱,“你为何要为我做这些......你怎么,怎么这样傻啊!” 日头正毒,女人滑落的泪很快聚集成小小的一滩水洼,又被蒸发,留下一道白痕。 她颤巍巍站起身,捂住胸口猛烈地咳嗽,这一回干净的丝帕上再也没有血渍。 她赤着脚往山上走,足底沾满草屑碎石,很快就磨破了脚板,上山的每一步都残留妇人的血迹。 -- 第47页 “居然真的回来了。” 罗依依远远便瞧见黄昏中一个踉跄奔来的身影,一身纱衣带血,雪白的足沾满灰尘,仿若毫无知觉一般踏过嶙峋山石。 妇人扑倒在门前,罗依依将她扶起,她推开依依的手,径直冲向屋内,道士的尸体已经被主角团清理干净躺在床上。 她趴在丈夫身旁失声痛哭,哭声凄厉十分。 “孟郎,娇娇来了。”娇娇把道士凌乱的碎发拢好,爱抚着男人凹进的脸颊,“你真傻。” 她噙着泪笑,眼泪顺着下巴滚落,“娇娇不怕死,娇娇只怕自己一人独活,你怎么还不懂呢?” 一双纹绣着黑色仙鹤的靴子踩过草叶来到依依眼前,薛洛居高临下看着她,“还不起来,地上坐的舒服吗?” 依依摇摇头牵住那只手站起来,她的注意力全然还在里面的人身上,她探着头朝里看,妇人还在断断续续与道士说话。 “你怎么可以为了我去杀人呢,怎么可以呢?她们也只如我遇到你时那般大......” “你总这样自负,从不与我商量。” “成亲时,你明明说过这个家会听我的,原来都是骗我的。” “你还说要与我长相厮守,等你白了头发时,就带我回蜀地,你又食言了。” “你让我独活,我要怎么活下去?孟郎,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活下去?” 道士原来是瞒着妻子做的这些事,依依心情复杂,正要往下听,就被人强行转了脑袋。 薛洛站在血色夕阳里,玉白色的发带被吹到肩前,他很不高兴,“罗依依,我在与你说话。” 第30章 落幕(6) “对不住,对不住!”罗依依回过神来,“你方才说什么?” 薛洛不明白,一只狐妖究竟有什么好看的,能让她坐在地上也忘记爬起来,如今站起来还一直探头看。 罗依依瞧着他,薛洛偏过头去,明显是生气了,她跳到另一边,扯了扯他的衣角,“不是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小心眼呀?” 薛洛瞬间拧了眉毛,咬着牙问她:“你说什么?” 罗依依“嗤”地笑出来,夸张地调动脸上肌肉,“我说你若是不理我,就是小心眼。” 从薛洛的角度看她,正巧可以看见女孩柔软的发顶,薄纱裙子被风扬起,衬在夕阳下整个人都毛茸茸的。 依依笑得狡黠,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样,你要不要理我一下?” 她比屋里那位还像只小狐狸。 薛洛眯了眯眸子,脸色缓和不少,淡然道:“真不讲理。” 依依不以为然,“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现在才晓得我不讲理吗?” “你——” “砰!” “不要!” 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惊得两人俱是回头看:顾回风与祝璃正一左一右站在门旁,两人反应极快,祝璃的软剑瞬间甩开,像灵活的银蛇游走,随即顾回风便祭出一道符,软剑伸展成薄片与符纸合二为一,下一秒就直直冲到进卧房。 地上伏了一只橘红色毛皮的狐狸,周身被许多细小的血色的颗粒包围,弥散在空中,这一刻有种瑰丽的妖冶。 祝璃绷紧神经,操纵着软剑,努力聚拢这些弥散的雾气。 薛洛迅速把还在围观的罗依依拉到身后,翻手设下一道气态屏障,隔绝屋中的血雾与顾回风祝璃,确保二人安全。 依依惊奇,“这是什么?” 他冷眼瞧着屋里的狐狸,“是妖丹,她震碎了自己的妖丹。” 妖类修行,修的便是一颗丹。 古来妖届成大能者有两条路,一是吞噬同类的妖丹,化为己用;抑或是忍受僻静之地多年的寂寥苦修,不可沾染半点血腥。前者往上走,不是入魔便是妖王,后者向上,成仙得道。而杀生越多的妖怪,丹的颜色就越重。 薛洛十岁执行任务时,便亲手斩杀过一只千年的狼妖,恶狼死前妖丹破体而出,那颗丹是乌黑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眼前这只狐狸的妖丹鲜红,隐约还有一丝兰花的香气。 这是只双手绝对干净的狐狸,在山中苦修了上百年,为情所引来到人间,却被动背负了四十条人命,到如今连心爱之人也因自己送命。 狐狸的尾巴剧烈摇摆起来,每动一下顾回风和祝璃就更吃力一点,祝璃的脸色苍白,汗滴从额角滑下,顾回风和她所有的灵力都注入了软剑,剑身此刻几乎被撑到了极致,薄薄的一层近乎透明。 软剑在祝璃手中柔软似白练,灵活地与血雾不停旋转纠缠,速度之快,看得人眼花缭乱。 祝璃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顾回风也紧皱眉头抿住唇角,两人吃力地同狐狸僵持,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在褪去。 薛洛二指并拢,给顾回风祝璃二人后补灵力,以维持气息的运转,祝璃的脸色才终于转好一些。 依依揪着心,三人灵力都在迅速耗费,软剑更是快把自己拧成麻花了,还是不见妖丹聚集。 “咳咳!” 地上的狐狸突然咳嗽起来,又震碎了好不容易聚拢一些的妖丹,依依瞧见她抬了爪子就要扑上去,慌忙喊道:“停手!你会死的!” 狐狸的动作连一瞬都没有犹豫,爪子落得带风,哗啦一下扑散了漫天的雾气,血色颗粒立刻从空中分散,被风吹走,只残留了些许兰花香。 -- 第48页 顾回风与祝璃瞬间被反噬,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顾回风变了脸色,大喊一声:“璃儿!” 祝璃的嘴角已经溢出了一道鲜血,顾回风立刻原地打坐给祝璃疗伤。 灵气源源不断地输出,各色的光照得小屋异彩纷呈,好不热闹。 罗依依抱歉地看了一眼同样被反噬的薛洛,她没有灵力更不会疗伤,只能替他拍着背顺气。 “唔!” 地上的狐狸呻吟了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油亮的毛色迅速黯淡,瞬间褪成杂乱的枯草,眼中特有的光亮也渐渐消散,那是代表妖力的妖瞳。 狐狸开口吐人言,“各位对不住,请不要再为我耗费气力” 她声音虚弱但平静,没有一丝慌乱。 “此事皆因我起,娇娇心有愧,自知罪孽深重,为天道所不容。无以偿还无辜之人,两袖空空,唯有贱命一条。” 祝璃心有不忍,眼中流露出怜惜,顾回风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扶起。 祝璃停在回风怀中,“说到底,这并非你之过,只是......” 狐狸笑了笑,“只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姑娘心善,娇娇不配承受如此怜惜之情,况孟郎已不在人世,娇娇实在无法苟活。” 狐狸动了一动,站起向四人作揖,“所以还请四位停手,成全我与相公相见。” 她闭上眼,似是解脱,“人妖殊途,本就是天理不容,有为大道,如今若能同死,已经是上天垂怜。” 堂下顿时寂静,众人因她的话有片刻的晃神,只这一瞬,地上的狐狸便瞅准时机挣脱出桎梏,一头扎在了床头。 娇娇用尽了最后的妖力,这是她死前的奋力,四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飞扑出去。 她又变回了人形,伏在道士的尸体身旁,脸上浮现甜蜜的微笑。 娇娇的手轻轻抚摸道士的脸,娇艳的面皮迅速枯萎,下凹出一道道沟壑。她拉过丈夫的手放至胸口,一滴血泪悄然滑落,在道士的胸前绽放出艳丽的血花。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依依喉头酸涩,泪水上涌,哽咽道:“娇娇,你的腿......” 她的腿在快速消失,从脚趾到小腿越来越快,娇娇把脸贴近道士,蜻蜓点水在他唇上一吻,“孟郎,娇娇来陪你了。” *** 月亮模糊地挂在天边,四人伤了三人,顾回风与祝璃相互搀扶着走在前头,薛洛含恨只能和罗依依在后面走。 下山的路变得沉默,罗依依忽然停住步子蹲下身,“薛洛,你来看。” 罗依依在一片草叶上发现了暗红的一滩液体。 薛洛嗅了嗅,顿时皱了眉,“这是魔族人的血。” “你是说有魔族来过这?” 薛洛点点头,突然变了脸色,将罗依依往外推,“我要回山上一趟,你去找顾回风会合!” 罗依依扯住他,女孩的发带缠绕上薛洛的手腕,似有若无的传来熟悉的栀子香气。 她眼神坚定,“我不要,我要和你一起去!” 薛洛猛地上前抓住她的衣领,将她往身前一带,那股栀子味就清晰起来,直直飘上心头,薛洛冷笑一声,“想去?可以。” “你把白日里顾回风教你的那招使给我看,你若使得出来,我便带你去,” 罗依依盯着薛洛憋红了脸,逞强放大话:“使就使,我若成功你可别不认账” 在薛洛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罗依依硬着头皮翻手印,半晌后终于瞧见淡蓝色的烟雾飘散,她亮了眼睛,期待地盯着这缕细焰。 火苗微弱,在她指尖忽闪忽闪地跳跃,缓慢拉出一丝轨道线,倔强地沿着线路飘忽。 最后一步了,罗依依舔了舔嘴唇,紧张极了,“破!” 火焰颜色应声加深,从淡蓝色慢慢变成湛蓝,苗头越来越旺,最终摇曳着团成一个小光球,莹莹的光照亮罗依依兴奋的脸。 她把光球放到怀里仔细欣赏,得意极了,“你看,我成了——” 火焰突然“噗”的一声熄灭,像是漏气的球儿一样,哗啦啦落下遍地的黑灰。 罗依依抬起半黑的脸,活像个掏煤工,难过极了,“薛洛......” 薛洛惊了一惊,半晌才发出低低的笑声,极为忍耐。 罗依依没好气地接过他递来帕子,狠狠擦拭自己的脸,翻了他一眼,“想笑便笑,小心憋坏!” 月光里拉长了两道身影,顾回风和祝璃目瞪口呆地瞧着一脸黑灰的罗依依。 片刻之后,顾回风大步上前拉过了薛洛,他极为气愤,“薛洛!你给我过来!” “我半晌没看见你俩,还以为出了事,你倒好,又在这欺负依依!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依依是女孩子你要让着她!” 罗依依惊愕地瞧着事态的发展,弱弱扒拉着顾回风的衣袖,“顾大哥,不是的,薛洛没有欺负我。” 顾回风回头瞧着可怜兮兮的罗依依,更加生气,“依依,你不用替他说话。作为哥哥,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育自己的弟弟!” 薛洛的眸子瞬间变冷,脸色阴沉,他站直盯着顾回风,突然出手,迅速在顾回风的背上贴了张符,“炸!” 面前的人哧溜一声就瘪了下去,皮囊软趴趴瘫在地上,流出汩汩黑水,正当中还有个活物啪嗒啪嗒地跳动,薛洛嫌弃踢了一脚,那皮囊立刻裂开,竟是条青面獠牙的怪鱼! -- 第49页 罗依依一眼认出来,这就是幻境黑湖中的那一种。 薛洛袖中短剑滑出指向“祝璃”,面如罗刹,“放开她,不然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31章 落幕(7) 罗依依被梗住脖子,眼前的鬼爪太锋利,尖尖的指甲泛着金属光泽,她完全相信“祝璃”一爪子下去就能把她捅穿。 “祝璃”歪着头笑,眸光从一路流,“公子要不要试试,你的剑和我掐死她的速度,哪个更快?” 她冰凉的手在罗依依的脖子上渐渐收紧,女孩的脸上没有惧色,扑腾着挣扎,断断续续朝薛洛说话,“薛洛......打死她......别管我......打死......” 罗依依呜呜咽咽像只蚊子,扰得人心烦,“祝璃”皱着眉毛怒喝,“你给我闭嘴!” 依依顿时不敢再出声,只能恶狠狠瞪住她:等着瞧,敢冒充薛洛的白月光,他一定能把你打成筛子! “祝璃”眯起漂亮的眸子,“公子,想好了吗?” 一点都不像,祝姐姐从来都不会笑成这样的。 薛洛从容,一甩袖袍,“想好了。” “咣当!” 短剑掉到地上。 罗依依不可思议地看着薛洛,他扔了武器,举起双手,一步步朝着二人走来,风把衣服吹得好响。 薛洛摊手,“我不动,你放了她,我和你走。” 怎么回事?他,他,居然就这样妥协了? “祝璃”冷笑一声,“你把我当傻子?我放了她还能活着走出去吗?” 薛洛笑着点点头,在穴位上飞速点了几下,脸色就顿时变得苍白,他眸子沉静,抬眼挑眉,“我封住了我的法力,连张符都画不了,这样你可以放心吗?” 他的眸光落在一脸错愕的罗依依身上,轻轻扫视一圈,淡然笑起来,“我知道你要什么,带着她只会拖你后腿;而换了我,完全不同。” 罗依依:“.....” 大哥,这种时候也不忘记损我吗? “祝璃”被说中心事,明显有些心动,手上的力气不自觉松了些。 薛洛放下手又缓慢靠近了两步,循循善诱,“一命换一命,怎么想你都不会吃亏,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你就要死了!”罗依依手上暴涨的灵气四溢,湛蓝色光球猛地便扣在“祝璃”的头顶。 像是热油锅浇了水,“祝璃”的皮囊滋啦一声炸开,黑水四溢,内里的鱼掉在地上,徒劳跳跃几下,暴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罗依依飞速捡起短剑,闭着眼朝着鱼身扎了下去,霎时黑血四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凄厉的嘶鸣,怪鱼终于停止了挣扎,死鱼眼翻白,死透气了。 罗依依发着抖放狠话:“呸!做烤鱼去吧!” 她紧紧握着短剑,僵在原地,清晰地感知着从脚底传来的战栗,冷汗湿了半背。 “薛洛!” 女孩哆哆嗦嗦跑到薛洛身旁,薛洛身子僵硬,裸露在外的皮肤冰凉,罗依依的恐惧带上哭腔,“你身子好凉。” “无妨,封住穴道灵气无法运转,血液凝结就会这样,”薛洛惨白着一张脸呼吸紊乱,他哑着嗓子拉住罗依依的手,“依依,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的穴道,帮我解开。” “好。” 罗依依的手顺着他指的路线滑下,她所触碰的地方随即撩起一阵火苗,在他身上四窜,一直烧到他的心尖。 薛洛的脸由白转红,眼尾魅色加深,连耳尖都沾了艳色,他迷迷糊糊地伏下身子,捞到罗依依就把她往怀里抱,下巴磕在她肩窝,女孩身上的清甜气息像罂粟,诱人上瘾。 罗依依脑中“嗡”地一声炸开,声音颤抖,“薛,薛洛?” “难受,好热,”薛洛扯着她的手,狠狠咬了自己舌尖,铁锈味充盈在嘴里,他眼前终于清明,猛然把她从怀里推开,眼尾的红几乎要滴出血,声音沙哑的吓人,“快点!” 眼前的人明明五官未变,气场却艳丽十分,像浸透毒液的珍馐,欲海浮沉,薛洛就是这广袤海面最美艳邪毒的那一朵洁白海花。 可惜越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 依依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继续解穴的,只晓得解到最后两人都大汗淋漓,像是从水里走了一趟。 一个是被吓的,另一个—— 薛洛喘着粗气,感受身体的热流涌动,灵气重新运转之时感官最是敏锐,罗依依发间的香气如同毒蛇,从四面八方袭来,钻进他的鼻息,咬得他一阵燥热。 十八年来的所有情欲第一次被调动,对象居然是成天在烟火中摸爬滚打的罗依依,陌生的快慰激荡,心理与生理背道而驰,薛洛恨出一头无名怒火,矛盾像是野火燎原,灼出一片寸草不生。 罗依依快要哭出来,“薛洛,你怎么了......” 她还敢来碰他? 眼前的人没有一点自觉,无意间教人心颤,此刻依旧毫无所觉,糯着嗓子一声声喊他,活像猫爪挠心,听得他火气横生。 薛洛转过头去,血丝爬满眼睛,他咬牙:“闭嘴!” “阿洛!依依!”远处传来顾回风的喊声。 “顾大哥!”罗依依提起裙子飞也似的跑了,薛洛阴晴不定实在吓人。 薛洛伸出的手无声落下,空气中的栀子香气变淡,心头那股邪火却迟迟不退。 -- 第50页 另一股白芍的冷香味靠近,曾经梦牵魂萦的气息靠近,像一阵风,轻柔抹去那抹躁意。 祝璃是不同的,她是皎洁的月色,温柔荡漾的波纹,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阿洛,”祝璃伸出手,漂亮的眸子瞧着他,“需要帮忙吗?” *** “我和薛洛瞧见地上有血,猜想是应是魔族的人来了,没料到是幻境中的两条怪鱼,幻化成了你与祝姐姐的模样,想要骗人跟他走。” 顾回风答:“应是在你们脱险时也趁机逃出来了。” “我们也觉着是,”罗依依继续道:“那丑鱼被薛洛识破之后,直接捆住我想当人质。还好薛洛拖延时间,在背后悄悄给我演示了爆炸符的手诀,不然我今天真的要死在一条鱼手里了。” 顾回风被她逗笑,“不会的,有阿洛在你放心好了。” 罗依依转头瞧身旁的薛洛,他低头踩着一地的枯枝败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着往前走,很显然三人的对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祝璃回忆,“不止是山上,方才我与回风在山脚也遇见了这种人,你们耽搁许久,我们便猜测定是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罗依依:“他们逃出来能做什么,吃人吗?” 祝璃摇头:“他们是想朝着山上去,狐妖的灵力残留足够低等魔物饱餐一顿,况且道士是修道之人,尸骨皆是魔族补品。” 罗依依脑补了两条鱼啃食尸体的画面,顿时骇起一身鸡皮疙瘩。 顾回风他沉默片刻,做了决定,“我们今日还是该把这山上下搜寻一遍,确保没有魔鱼入侵,否则它们逃窜人间,又是一场浩劫。” 依依不解:“幻境中的鱼怎么会跑到现实中伤人?” 薛洛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突然出声,“因为那不是幻境。” “不是幻境?” 薛洛抬手指向重叠的山峦,“山脚有七星阵,山中还有另一个迷阵,我们经历的不是幻境,是迷阵投射过来的真实场景。” 见眼前的女孩仍旧迷茫地瞪着眼,他又解释,“也就是说我们是经历了从前有人经历的事情,有人摆了阵,将这个场景记录并封存在这里,孟道士做出七星阵时恰好掩盖了原来的阵法,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依依咂舌:倒霉催的,人家一年都风平浪静的阵法,她一来就点亮了副本,还顺手带出来一山的食人鱼。 *** 四人返程,很快就回到山顶,顾回风开了心神眼开始盘查山域中是否还有隐藏的魔鱼,薛洛在一旁护法。 祝璃突然朝罗依依招手,“依依,你过来。” 两个女孩凑到路边,祝璃拿出帕子细细替依依擦着脸上的黑灰,有些好笑,“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呀?” 依依愣住:薛洛和顾回风这两人,怎么连自己顶着张花脸也不知道提醒呢! 祝璃笑得大方又好看,“好了,下一回可不能随便乱用灵力了,这一回只是脏了脸,如果稍有不慎,后果会很严重的。” 罗依依点了点头,由衷地为女主角的温柔折服,此刻月光倾泻在她身上,为祝璃镀上一层朦胧的滤镜,整个人越发像是天上的仙女。。 “咳咳!”身后传来薛洛的咳嗽声,顾回风眼疾手快拉走了还站在依依身旁的祝璃,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罗依依:......真是谢谢顾大哥了。 下山的路终于顺当,后排又只剩了罗依依与薛洛两个,薛洛坦然接受,等在下坡处瞧她, 得,罗依依明白了,这人少爷脾气又犯了。 她伸出手要去扶他,半路又缩回来,最后落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两下,“你还不舒服吗?” “嗯,咳咳!” 薛洛应声又咳了起来。 “祝姐姐要拉你,你干嘛不接?”罗依依嘟囔着走,薛洛靠在她半边身子上实在是重。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儿童节,不宜开车 第32章 落幕(终) 四人抵达里正府时已是夜半,府里灯光只剩了几盏,侍卫给人开门时都迷迷糊糊的,院子里静悄悄,偶有一阵风吹过落下一地的海棠花瓣,似小雪飘落。 罗依依穿过回廊,路过别院时猛然飘出一个白袍男人挡住了她的路。 祁辰面色惨白,嘴唇干裂,仍旧坚持朝着罗依依行全礼,他勉强笑着,“依依姑娘,翠翠想和你说说话。” “这......”罗依依有些为难,红玉毕竟是魔,她一个绣花枕头,难免害怕。 祁辰有些急,一把扯住罗依依的袖子,忽而又不好意思地放下,“依依,翠翠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她,她明日就要被游街斩首了!” 依依睁大眼,“游街?什么时候决定的?” “你们走的那日下午,三十九位姑娘的家人集体跪在里正府的门口,要求将翠翠斩首以示众。” 血债血偿。 依依心中微妙,这件事终究还是只能这样解决。 偏院被人锁死了,结实的门上挂了两条婴儿胳膊粗的铁链子,罗依依扯了一下,没扯动。 祁辰面上泛红,一如初见那样搬了几块砖垒起来,尴尬道:“惭愧,为了见到姑娘,小生又做了这有辱斯文之事。” 两人翻过墙头,落在一处砖瓦上,依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红玉,不,翠翠可用了那把钥匙?” -- 第51页 祁辰苦笑着摇摇头,“翠翠她说什么也不愿意解开,便由她去吧。” 依依默然,人之将死,红玉给不了祁辰承诺,爽快也不给他任何留念的机会,当断则断,也是好的。只是祁辰白白爱了这么些年,为她痴为她狂,最终那个人连爱为何物也不知晓,怪可怜的。 罗依依眼中泛起怜悯,屋中传来红玉略微沙哑的声音:“罗姑娘,实在对不住,半夜还来扰你,你且推门就能进来。” “好,”罗依依回头瞧,“祁辰,你不进来吗?” 祁辰朝里望了望,颇为留恋,“我不去,翠翠只想与你一人说话。” 依依推开门,屋中已经空了,只剩了一张稻草垫的小床,地板上有些潮湿,整个屋子阴冷冷的,再往里就是黑漆漆一团,什么也看不清。 许是惧怕,里正不敢将红玉移位,只敢把别院改成牢房。 依依提着心,还是有些怕,“红玉姑娘,你为何不点灯?” “被风吹熄了,灯在门口,麻烦罗姑娘。”声音是从墙角传来的,气力不足,很是虚弱。 几番摸索,罗依依终于在门后摸到一小截红烛。 灯光慢慢亮起,罗依依惊诧极了:红玉的两条腿瘫在地上,布满了交错的伤痕,脚踝处杵出一根雪白的骨头,她上半身就靠在潮湿的墙上,头发上还夹杂了几根烂菜叶子,泛黄的几点,应是鸡蛋,天气热,此时已经微微传了腥臭味出来。 红玉极宽的眼距中也布满了血痕,她用胳膊撑起身子,顽强地靠着墙壁向上挪,她抱歉地笑,“吓着你了吧。” 这抹笑比哭还难看。 依依的声音有些抖,“这些都是他们做的吗?” 红玉垂头瞧了瞧自己的腿,淡然道:“我应得的。” 依依默然片刻,抬头问她:“你要与我说什么?” 红玉惨白的脸上忽然就浮现了微笑,死水一样的眸子盯住罗依依,“依依姑娘,你可知你的父母是谁?” 罗依依万万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些,她摇头诚实道:“不知。” 系统叙述中,罗依依是罗凌从雪地里捡回的孩子,至于生身父母并未提及,想来也只是不重要的细枝末节罢了。 “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是一种恩赐。”红玉凉凉地叹息,“我是知晓我的父亲是谁的。” “......娘逃出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在回族的路途中法力减弱,才发现怀上了我。为了保住我,娘放弃了回到族中,转头藏进了雨芽村中。” “她濒死之时,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我送出,自己却被囚在了里面。” 罗依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算时间你当时也应该才一岁,怎么会知晓这些事,是谁告知与你?” 红玉摇头,“并非他人告知,全是我亲眼所见。我们玉魔吸收母亲灵力降生,在娘亲腹中之时,一月便相当于寻常人类的一年,母亲逃出时,我已经三岁,离开村子时,已经九岁。” “这样,那便不是有他人挑拨了。” “依依姑娘不信我?”红玉释然一笑,“信也罢,不信也罢,姑娘大可以当做一个故事来听。” “故事的结尾便是我那道貌岸然、畜生不如的父亲赶来,设下轮回符,用村民的怨气把雨芽村打造成一座囚禁母亲的牢笼,他要让母亲无法转世,永远永远重复死亡的恐惧!” 依依听得毛骨悚然,“你为何把这些告诉我?” 这种程度的仙魔秘辛,告知罗依依这样一个连灵力都没有的花瓶有何用,别说替她报仇,便是这人,她也是从未见过的。 红玉盯了她许久,惨然的脸上突地浮现出森森笑意,“因为我们是同类。” 罗依依被这个笑吓得退了两步,“同类,什么同类?” 红玉只是笑,半晌后才在烛光里幽幽开口:“也是,我且没有资格与姑娘并称。” 罗依依狐疑地瞧着她,红玉也并不在意,只是摆摆手,“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你并不应该跟随顾回风这行人。” 依依气笑了,这女人临死之前怎么还想着挑拨离间,怕不是被关傻了。 红玉却很是高兴,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越来越模糊的烛光里慢慢浮现笑容。 罗依依被她闹得逐渐便没了耐心,甩开双手就要走,“红玉姑娘的故事说完了?那我便回去歇息了。” “且等一等。”红玉叫住她。 “我还要送姑娘一件东西。” 依依转头的一瞬间蜡烛燃尽,她僵在黑暗中不敢动弹,只小声问,“你要给我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罗依依紧张地挪动步子,准备慢慢往外退,就听见了角落里传来的一阵抽气声。 被屏蔽视线时,嗅觉就变得异常灵敏。 很快罗依依就闻到了空气中渐渐弥漫的血腥味,女人的抽气声越来越大,似是咬着牙发出的,难耐痛苦极了。 “嘎巴!” 脆裂的一声响炸开。 罗依依吓出一声冷汗,“红玉,你在做什么!” 红玉闷哼一声,咬着牙答:“依......依姑娘,我,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你要送我什么?” “姑娘别怕,红玉不会伤害姑娘。”她的声音虚弱了许多,好似脱力,重重一声向后靠去。 “请姑娘上前,红玉行动不了,怕是没法把东西交给你。” -- 第52页 、 “好。” 罗依依想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把手伸过去,一根温热又湿黏的东西被轻轻放置在她手中。 她快哭了,把手举着僵在空中,“这是什么啊?” 角落的人似乎要晕过去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伏魔杵。” “伏魔杵?” 罗依依脑中炸开,这不就是顾回风一直在寻找的第一个神器吗?因着红玉的案子,寻找神器的任务一直被耽搁,四人正是要准备结案后就开始着手寻找,没想到竟是在红玉手中? 依依蹲到了一旁试探地问,“你没事吧,还醒着吗?” “嗯。”浅浅地一声回答,红玉的意识倒还是清醒。 “为何伏魔杵在你手中?” 红玉好像轻轻笑了一声,“伏魔杵,只能在我手中。” 罗依依顿住:伏魔杵与红玉究竟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红玉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她轻巧地转了话题,“依依姑娘,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明日游街斩首之时,可否拦住祁辰哥哥,不要让他前去。” “为何?你不想他送吗?你不是没有......”依依愣住,“你已经解开了锁情丝?” 对面的沉默算作应答。 “为什么要骗他?” 红玉叹气,“让他一辈子觉得我不爱他,他便能早一日逃脱这段荒唐的年岁。若他知晓,定不会再愿意与旁人一般娶妻生子,我总想着,已经害了他这般久,断不能再废了他往后日子了。” “那你为何还要解开呢?”依依垂着头,“不若不解,两人便都快活。” “我这将近二十年的岁月活得糊涂,唯有这件事清醒。一个人若是没有情,那心总是空荡荡的,从前我便是这种空心的人。” “而如今我知晓有一个人可以填满它,哪怕只剩最后一天,也想体味这种心情。” 她轻轻地笑,“酸的,甜的,也是苦的,痛的。但是我很开心,比从前的任何一天都要开心。” “我想,我是很喜欢祁辰哥哥的。” “铛!” 门口传来一阵金属坠下的声响,祁辰站在门口,泪水如同泉水源源不断地溢出。 “翠翠,你......” “祁辰哥哥......” 一对小鸳鸯的生死离别被罗依依抛到身后,她回到房间,点亮烛火。 幽幽的火焰跳跃下,一根完整的脊梁骨躺在她手里。 第33章 栀子(第一卷 完) 庭院里低矮的灌木丛投下影子,夏日的天亮的好早,几只白蝴蝶翻飞在花团里,少年腰间的玉撞得叮当响,人还没到,就惊走了几片翅膀的翩跹。 伏魔杵已经交给了顾回风,他神色复杂地收在乾囊里,半晌之后才说话,“我们且去送送她。” 今日是红玉行刑的日子,门口早都围了不少的人,红玉被关在笼子拖出来,她没了脊梁骨只能伏在笼底,彻底没了人样,软趴趴地像是一摊肉泥。 这样爱美的人结局却是比谁都丑陋。 街上热闹极了,如同红玉成亲的那天,耳边喧嚷震天。 罗依依算了算,其实也不过间隔了半月,就已经恍如隔世。 红玉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疯狂的人群,菜叶与蛋液疯狂地被投掷过来,不一会就落满了厚厚一个囚车底座,她的身上更是挂了数不胜数的污秽。 “她在做什么?”小孩子被人抱在怀里,咿咿呀呀地嗦着糖,肉乎乎的小手指向人群中心。 罗依依踮起脚终于看见了红玉,她正倔强地拨开发间的蛋清与菜叶,可扔东西的人太多了,她根本忙不过来,姿态奇异地瘫在那里,她不挣扎,只昂着头用两只手不停地护住自己的头发。 罗依依知道,那是祁辰昨晚为她梳的发髻。 祁辰呢? 她环顾四周,没有找到祁辰的身影,只能被人群推着走。 到达刑场时人围的已经水泄不通了,四人艰难地挤在汹涌的人潮里,一不留意就会被冲散。 红玉被人拖着架上斩首台,像扔东西一样“啪叽”被丢在地上。 隔壁的大娘捂住了眼睛,“都成这样了,就是不斩首,怕是也活不了了。” “唉,恶有恶报。” 烈日当空,刽子手的汗滴下来,掀动一阵燥热,百姓的兴奋达到高潮,几乎要冲上台去,只有红玉伏在刑场之上动也不动。 星垂镇凶案破解,百姓终于不用再人心惶惶,如今的街头多了不少年轻小姑娘的身影,几个见了薛洛和顾回风直直往人身后躲,脸红得像四月的花儿。 那样炽烈或是羞涩的目光,直直地投射过来,薛洛嫌弃地皱起眉头,只想快点走出人群。 晕眩来的猝不及防,薛洛眼前忽的空白一片,大脑瞬间清零,热闹的人群在眼前模糊,他在落地之前看见了努力拨开人群朝自己奔来的女孩。 是罗依依。 不是别人,没有别人,只有她。 *** 薛洛醒了,抬眼是里□□的天花板,他抬抬手却没抬起来,他的胳膊上枕了个呼呼大睡的罗依依。 女孩坐在床边,埋头在他的臂弯里,身子随着呼吸均匀起伏,长睫颤抖,像是脆弱的蝶翼。 她睡得脸都红了,鼻息透过衣料传来,是炽热的。 “薛洛......”女孩睡梦中的呓语香甜,带着蜜一样的黏,嘟嘟囔囔听不清说了什么。 -- 第53页 薛洛眸光震动,上一次她在山中昏迷时,一声一声,唤的都是自己的名字,一句比一句软糯,像是沙漠中的人找到绿洲,勾得他眼睛发红就冲进了幻境。 是不是真的有人会把自己放进梦里? 他靠在她脸旁定定地瞧她,罗依依无知无觉地翻了个身,皱起眉毛十分不满,“薛洛你不要抢我的饭嘛......” 女孩绸缎一样的黑发从雪白的脖颈间滑落,赫然露出一个鲜红的印记。 这是? 薛洛的手指覆上柔软细腻的脖颈,仔细描摹着印记的模样,这是......栀子花瓣? “依依!” 门外响起祝璃的声音,薛洛立刻躺了回去,闭上眼放平手假装无事发生。 耳边响起细碎的响声,罗依依醒了,接着“吱呀”一声开了门。 祝璃的声音轻柔,“依依,回风在前堂给你留了完酒酿丸子,桂花馅的,你去吃了再来。” “酒酿丸子?”罗依依吞了吞口水,又望了眼还在床上的薛洛,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去了,等薛洛醒了我和他一起去吧。” 祝璃轻笑,“我换你一样的,你守了许久了。” 不一样的,好感度可还不够呢。 依依固执道:“没事的,我也不饿,”她脸上飞上两朵红云,有些忸怩,“我......” “哦,”祝璃学着顾回风那般的老父亲语气长长的哦了一声,“行,那我去找回风让他把丸子冰起来。” 依依回头正对上一双黑蒙蒙的眼,顿时红了脸,“你这人怎么装睡!” 薛洛不以为然,自顾的撑起身子,“我是被你们吵醒的。” “鬼信!” 依依坐回床前,递了药给他,凶巴巴的,“吃药了!” 棕黑色的药丸,刚拿出来那股怪异的味道就飘了出来。 薛洛皱了皱眉毛,“怎么不是枣泥壳的了?” 依依好笑道:“枣泥那是我师父给我的,这是顾大哥去镇上配的。” “苦。” “药能不苦吗?”依依奇怪道,这人何时变得这么娇气。 “大夫说了,你是气血不足,要多卧床多休息,知道了吗?”罗依依的目光下移,狡黠笑起来,“不然......” 薛洛突然想起香儿,耳尖也红了起来,立刻咬了牙,“罗依依,你和香儿当时说的是不是......” “什么啊?听不懂,”罗依依装傻充楞,摇着脑袋睨他,“你还是快点把药吃了,我要去吃酒酿丸子了!” 瞧着薛洛乖巧吞了药,罗依依才笑开,从背后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串糖葫芦,笑嘻嘻地递给他,“给你的。” 薛洛嫌弃,“那是小孩吃的东西。” “怎么还歧视食物呢。”罗依依缩回手,“这可是爷爷卖的最后一个了。” 薛洛好笑道:“你是不是和小孩抢的?” 罗依依心虚地撇撇嘴,“胡说!” “薛洛。”依依轻轻喊他。 “嗯?” “你以后教我学法术,好不好啊?” 薛洛动作顿住,抬眼看她,“你学法术做什么?”躲在身后不就好了? 总是拖后腿太难为情了...... 罗依依有些不好意思,“我学一点,下次遇见危险也能跑得快些。” 薛洛挑眉,“赔我衣服,两套,我就教你。” *** 夏日的风走街窜巷,星垂镇的街市热闹繁荣,商贩琳琅,人群来来走走不曾断绝。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罗依依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古代的繁华,她四处张望,像只新奇的兔子。 她停在一个首饰铺前,摆摊的是位貌美的老板娘,摊位只用一只竹桌铺了层丝绒布,简陋得不能再简陋,摆放的珠玉钗环却精美之极。 罗依依拿起一件鎏银簪子,圆润的簪头坠着两朵小巧精致的栀子,在阳光下流光溢彩,风一吹就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依依惊喜道:“好漂亮的簪子!”她把簪子在头上比了比,俏生生地问:“薛洛,好看吗?” 薛洛忍不住瞧她的脖子,那片栀子花瓣好像颜色更艳了一些。 究竟是什么东西?罗依依知不知道? “薛洛!你发什么呆啊?”罗依依在他眼前摆摆手,示意他看自己。 她今日穿了浅芽色的真丝上襦,纱裙上绣着层层的涟纹,随着她的脚步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像开在春日里的花。 薛洛绕过她,选了朵极大的红花,别到她耳后,“这个衬你。” 借着摊位的镜子,罗依依瞧见了自己:突兀的大红花朵衬着罗依依小家碧玉的脸,艳俗又别扭,周围的人路过还会发出几声低低的笑。 她眼中浮现恼意,把簪子和花一并取下,再没了心情,攘着薛洛就往前走,“走走走,不是说好了打衣服吗?” “小娘子,不若你自己环一下你家相公的腰?” 成衣店的老板娘手帕一挥,身后排了十几个人,“到时候直接报身量尺寸,我们给您送到府上去。” “我?小娘子?”罗依依脸都憋红了,“我还是姑娘头呢!” “啊,对不住对不住,”老板娘如沐春风,捂着嘴笑得暧昧,“那那位一定是情郎咯?” 罗依依皱起眉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省的了,省的了,”老板娘笑得跟顾回风似的,一脸“我懂的,别害羞”的模样。 -- 第54页 罗依依劈手夺过她手中的软尺,“我递给他,喊他自己量好,再把数据报与你。” 薛洛还在看眼前的布料,就看见罗依依红着脸怒气冲冲地走来,一把甩过软尺,“你快自己量好!我,我去外边等你!” 老板娘曳步走来,扇子摇得哗哗响,“你家娘子脾气真大!” *** 祁辰的补丁衣服好几天没换了,罗依依给他送饭时,他还在跪在红玉的坟前,胡子爬满下巴,眼睛也布满了血丝。 罗依依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祁辰哥,你都好几天没吃饭了。” 祁辰摇摇头,膝盖已经跪出两个浅浅的坑。 依依叹气,祁辰当初被红玉催眠,赶至刑场时,红玉只剩一副骨架皮囊与头颅,他背着无头的尸体,一步步从刑场走回来,每走一步都唤一句“翠翠”,被四人发现时,嗓子都已经哑了,与那具尸体一起瘫在路边。 依依无奈,放下了食盒,“那祁辰哥,我把饭放在这里,你若是想通了,便来吃一些。” 转角处飘来一抹玄色衣角,罗依依追上去,是面色不善的薛洛。 “你与他说些什么?” 依依一头雾水,“喊他吃饭啊。” “他吃不吃饭与你何干?” “你也太不讲理了!不是说好我们四人轮流送饭的吗?” 薛洛不作声,把手中的盒子往人怀里一塞,冷声道:“明日启程,罗姑娘可不要再赖床了!” 瞧着人散发着戾气走远,罗依依奇怪极了,“简直莫名其妙!” 她打开盒子,绒布上是一支坠着两朵栀子的鎏银簪子。 第一卷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结束啦!红玉、祁辰、陈氏、孟道士、娇娇也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处,我自私地给了他们生命与结局,但这并不是他们的终点,爱意永存,星火燎原。 ==================== #第二卷 :龙女断情 ==================== 第34章 古寺(1) 山色沉沉,枝干上冰雪未融,有人踩着石径,一身红纱灼起夜色。 云烟褪尽了泼墨的古寺檐角,红衣少女的造访惊醒一片鸟雀,厚重的木门“吱呀”洞开,门内黑漆漆的,像是吃人的无底深渊。 “施主且随我来。” 香火未绝,袅袅地升起,与空中雪团相遇即逝,少女穿过庙宇,后门处延伸出一条歪扭的小径,路的尽头是一堵漆黑的墙,正腾腾散着热气。 烟雾模糊了人的眉眼,在雪夜里格外温和。 少女发着抖,“便是这里吗?” 最后的一秒钟,她把双手放在胸前,阖眼祈祷,“愿我从此,扶摇驭风,再无红尘所绊。” 身后的人利爪大张,慈眉善目,声容平静,“施主,如你所愿。” 从裂开的风里出世,一滴、两滴、三滴......有温热的血溅在雪里,变成梅花陷落。 *** “柳城,坐落极东线与极北线交界之处,背靠沙汀山,面朝彼岐河,一年中只有春与冬两个季节。柳雪城近年来佛寺兴盛,最为人所信的当属沙汀山中的禅元寺。” “三年前,柳城大旱,禅元寺斩杀蛇妖后天将大雨,至此之后,禅元寺就成了当地最负盛名的佛家之地。” “蛇妖?”罗依依把脸缩在毛茸茸的披风里,想起了在星垂镇遇见的人蛇不禁抖了抖。 薛洛立刻瞥她一眼,冷声道:“和你说了多穿一点,如今知晓冷了?” 莫名其妙...... 罗依依拍了拍自己厚厚的夹袄,“你瞧见没,衣柜里最厚的袄子我都穿上了,难道得裹成球吗?” “你不裹也像个球。” 罗依依气急,自己虽说这一路的确是圆润了几分,但也远没有到达球的地步。 她扯了扯薛洛薄薄的衣襟子,“你呢?你穿这样少,是要去当护城的旗杆子吗?” 这回倒是顾回风发话了,他微微笑道:“依依,修行之人身有灵力护体,寒冬酷暑皆是一般。你也与阿洛学习了这样久,可有进效?” 罗依依顿时红了脸,她在这一方面实在没有天赋,明明瞧着简单至极的术印,到她手里变得登天还难。 她低下头看自己脚尖,有些难为情,“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 “不急,”祝璃又朝她手里塞了个汤婆子,“修行绝非一日之事,慢慢来便是。” 深夜的柳城飘起了雪,很快就积满了厚厚的一层,四人踩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罗依依缩着脑袋跟在薛洛身后,踩着薛洛走过的脚印,薛洛的脚印大,把她的脚完全圈在里面、 薛洛回头瞧,大雪里女孩一身火红的披风,像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埋头走着自己走过的路。 “你做什么呢?” 依依抬头笑,“薛洛,你步子真大,走两步抵得上我三步。” 女孩的帽子被风吹落,柔软的发顶瞬间落了几朵雪,很快融化进发丝里。 “阿嚏!”罗依依不禁打了个冷颤,“好冷!” 薛洛莫名有点气,一把捞起她的帽子,“戴好。” 冰凉的雪顺着动作滑进了脖子里,罗依依往后一激灵退了一步,离开了薛洛圈住的范围。 薛洛漆黑的眼顿时幽深起来,她就这样不想让他碰吗? -- 第55页 谁知女孩下一秒就贴了上来,往他胳膊上蹭了蹭,像只猫似的挠人。 她惊喜道:“薛洛,你身上是热的!” *** 罗依依翻着菜单,手指轻快地点过菜名,“......蟹黄豆腐、山药鲫鱼汤、八宝鸭、,诶,怎么没有佛跳墙?” 此言一出,热闹的食厅瞬间安静下来,四周齐刷刷的目光聚集罗依依的身上,依依朝着回风身后躲了躲,不解道:“这道菜怎么了吗?” 小二嘴角抽搐,“四位是从外地来的吧,我们这没有佛......这道菜。” 没有就没有,何必这样盯着人? 小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问:“要不点这道福寿全?” 四人都抬起了头,这个地方是在避讳“佛”这个字? 菜上的极快,正值午间,客栈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罗依依饿极了,埋着头夹菜,再回头时,一双修长的手递过来一碗鱼汤,汤色奶白,鱼肉滑嫩。 罗依依见鬼一样盯着薛洛,后者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恼怒,“看什么?还不快吃!” 依依朝祝璃那瞧去,果然看见了同样的一碗。 “听说上月又有一位上了山去,到现在也没下来过!” “又去一位,这都第几个了?可从没有人见过上去的能有下山的啊,爹娘要去见一面也不给,可不就是人间蒸发一样!”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一次这位可不一样!” “哦,怎么说?” “这位可是咱们卢太守的千金!不然咱还都不知道呢!” “太守千金,前半年要死要活非要和自家侍卫私奔的那个?” “可不是,当时闹得满城谁不晓得她,一个大小姐居然看上了自家的下人,气得卢太守当晚就赶了那个侍卫,你猜怎么着?这大小姐自己夜里翻了墙出去和人私奔,听说回来时肚子里都怀了个小的了!” “那侍卫呢?” “打死了!半道上就给太守抓住打死扔乱葬岗上了!” “啧啧啧,那这小姐怎的就突然想通,还愿意去禅元寺成仙?” “这谁晓得呢?多半是觉着自己也嫁不出去了,给下半辈子找个落脚地吧。” “哎,不说了,不说了,小二结账!” 罗依依收回耳朵,“顾大哥,这......” 顾回风皱眉,“从未听说哪门哪派是在寺庙修仙的。” “这个太守千金的行为也颇不合常理,”祝璃压低声音,“这寻常女子若是情郎逝去,还有了身子,定不会再乱跑,怎么会跑去庙里修仙?” 她补充道,“香火缭绕之地,对胎儿很是不利。” “还有还有,”罗依依喝完最后一口鱼汤,下巴还挂着颗葱花,“听那两位大哥所言,上山的人至今都没有下来过,修仙也不是关禁闭,见一见家人应当不为过吧,又不是修的什么无情道!” 她无知无觉,说得犹自高兴,突然瞧见薛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你瞧我做什么?” 薛洛靠近她,突然笑了一下,慢慢把呼吸都喷洒,“罗姑娘,你是在用下巴吃饭吗?” *** 钻进房中时,头发上的冰霜瞬间都化去了,屋里燃着座小炉子,整个房间雾腾腾的。 罗依依猛灌一口水,“啊!烫!” 祝璃笑着给她沏了杯温茶,“你慢点,刚滚开的茶。” 热水流进身体,罗依依冻僵的身子总算找回了一丝知觉,“渴死我了!柳城真是太冷了,我觉着我头发丝儿都要被冻住了。” “呵!”随后进屋的薛洛冷哼一声,“怪谁,你自己不愿意加衣。” “我,我那不是看下午天晃晴了吗?”罗依依埋怨道:“你别打岔了,我还要给顾大哥祝姐姐汇报情况呢。” “这卢家千金单名一个焰字,她的确有一个侍卫情郎,名唤钟信,私奔当晚就被太守乱棍打死在了路上,他家中穷,卷了个席子就把他扔进了沙汀后山的乱葬岗里。” 罗依依又灌了一口水,“卢焰被带回家中之后就被锁了起来,还不知钟信的消息,就使了个小丫头去打听,这丫鬟平时也算胆大,一路去了乱葬岗,回来时就疯了,也不知瞧见了什么。” “卢焰自从知晓心上人遭遇之后便日日噩梦,半夜疯跑出去好几次,后来把脉号出孩子之后也依旧如故,每不知怎么,一个月前,突然半夜瞒着家中人自己半夜上了山,入了那禅元寺,之后再也没有人瞧见她。我与薛洛今日也去了太守府瞧了,那儿都空了,说是举家都迁去禅元寺要人去了。” 顾回风问道:“卢焰的焰字,可是带火的那个?” 依依不解:“是,火怎么了吗?” 薛洛瞥她一眼,“卢焰是阴年阴时阴刻生人,百年难遇的纯阴之体。” 祝璃蹙起秀气的眉,“那便是了。禅元寺今年一月份开始向城中宣告可去寺中修炼成仙,抹去红尘之扰。大半年来有百余人去上门,但经过挑选之后,只剩了六人,不是阴年阴时,便是阴时之人,这卢小姐,是第七个。” “阴时阴刻,这是有什么讲头吗?” “阴体质是沟通灵界与人间最好的媒介,纯阴体质,更是难求。曾有西域禁术,将阴体质的活人做成傀儡,沟通鬼界,换取利益,事成之后,这些媒介便会被鬼吞噬,成为难得的养料。” -- 第56页 罗依依瘆得慌,“媒介?这听起来更像是献祭!” 顾回风点点头,“阴体质的确修炼起来较为容易,不过正经仙门都是瞧灵根根骨,而非体质,要知晓,这阴体质虽是沟通鬼神天生天赋,吸引灵邪却是更加容易,稍有不慎便会误入歧途、走火入魔。” “而禅元寺选拔的标准却是只看体质,我与回风合了前面六人的生辰八字,五个人都是空灵根,完全无法修炼。” “那我们,走一趟?” 第35章 古寺(2) “痛吗?” 细碎的刀刃卷成旋涡,有人在风里低低地哭。 “你痛不痛?” 裸露的皮肤被一寸寸割开,鲜血像雨水打落,瞬间涌出染成血河。 痛,怎么会不痛呢?千刀万剐的折磨像无穷无尽的凌迟,每一记,都剜掉血肉。 女孩被玉色的鞭子绑住双手,全世界最精致的枷锁,每一次流转都是用血作为代价。 鞭子在吸血,每一寸紧贴的皮肤都被汲取着鲜血,她抬起脸,面色是白的,眼睛却亮,“痛,但我无悔。” 风里的人哭得更厉害,声音也带着抖,“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 女孩在刀刃制造的旋风中倔强抬头,“我活了够久了,死便死吧。” 她垂目,脸上瞬间多了几道伤,像雕在冰上的污泥。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活到一百零一!” 罗依依惊醒,一身冷汗湿透了后背,她又一次在午夜被噩梦惊醒。 自从出了幻境,系统就彻底掉线,罗依依烦躁地琢磨了许久梦境的意义,什么也没琢磨出来。 雪天的夜比夏日要亮一些,客栈前朦朦胧胧的树影投射在窗户上,像张牙舞爪的蛇。 “咚咚咚!” 门被敲响。 “罗依依。” 依依点亮指尖焰,这是这么久她唯一学会的东西。 微弱的烛火照亮眼前的人,罗依依张大了嘴,“薛洛?” 薛洛一身玄色长衣有些凌乱,发带也松松垮垮,明显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 他半张脸还隐没在黑暗中,神色晦暗不明,声音慵懒,“罗依依,你做噩梦了。” 是极为肯定的陈述句,没有一丝疑问语气。 罗依依惊了,“你怎么知晓的?” 薛洛双手抱住,往门侧微微靠了靠,略略看她,“你说呢?” 罗依依慎重地想了会儿,一拍脑门,“不会是像上次从幻境回来那样吧?” 薛洛冷哼一声没说话。 罗依依咬唇,难道是什么幻境后遗症,那岂不是以后都不能做梦了? 女孩的神情像是脸谱变化,一会蹙眉一会笑。 真是个傻子。 薛洛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往她手里一塞,语气有些僵,“我们扯平了。” 这人真奇怪,依依瞧着他走远,打开了盒子,是一张暖黄色的符纸,热热的,像个小火炉,罗依依把它贴在床上,被子里顿时暖和起来。 古代版电热毯!罗依依慨叹,薛洛这人要是能带回现代,绝对省电省水还省天然气,简直居家旅行必备。 罗依依钻进榻里,美滋滋地准备睡下。 “咚咚咚!” 门外又响起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依依艰难地脱离被窝,不耐烦开了门,“你还有完没完啦?你......” 她的话尽数吞进肚里。 面前的不是薛洛。 这是一个没脸的东西,面上只有三个洞,两个是眼睛,另一个勉强算是嘴。它面皮惨白,三个洞里都是血肉模糊的一团。 在罗依依一句尖叫呐喊出来之前,这个“人”裂开了鲜红的大嘴,奶里奶气地叫了句,“主人。” 罗依依毛骨悚然,在它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飞快地关了门,用身子挡在门口,顺着门板软了下去。 她拍了拍胸口,“幻觉,一定是幻觉。我肯定还没有睡醒。” 就这样静了一会,门外未曾再有过声响,依依慢吞吞地移到了床边,正要掀开被子,就瞧见了窗口那张三个洞的大脸。 “啊!!!” 尖叫声很快被制止了,因为那个玩意居然把自己融成了液体滑了进来。 它慢慢又凝结成了先前的模样,黑漆漆的身子,雪白的面皮,大洞一张一合,颇为委屈,“主人,你不要我了?” 罗依依抱紧被子盯了它一会,确定不会伤害自己后,才哆哆嗦嗦地开口,“你,你是什么玩意?” 对面的东西似乎有些难过,最底下的大洞往下一撇,眼距拉近,是个愁眉苦脸的模样,它好无辜,“主人,你不认识我了?” 认识就有鬼了! “我是汤圆啊!”它从黑漆漆的身子里伸出两只手,那模样竟然像是个小孩子在索要拥抱。 “依依?”祝璃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身后还有两个男人低声的交流,是薛洛和顾回风。 “我——” “主人,我怕。”怪东西先行一步往她身后躲,罗依依使劲蹬脚也没有踹走它。 “他们会杀了我,他们不喜欢汤圆。” 黑漆漆的两个洞里没有眼泪,但是声音已经带足哭腔。 它幻化出的四肢紧紧攀住罗依依,在二人接触的一瞬间,汤圆浑身长出雪白的毛发,接着四肢变成短粗的模样,两个洞慢慢显现出湛蓝色的眼球,大洞变成嘴巴,张嘴“喵”了一声。 -- 第57页 “喵......” 小猫乖巧地依偎过来,亲昵地在她身上蹭。罗依依傻了眼,定在床上不敢动,任由小东西往自己怀里钻。 “依依,你怎么了?” 这是顾回风的声音。 “我......我无事,有野猫闯进来,吓了我一跳。” “猫?” “喵喵喵。”像是特地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汤圆冲着门口鼓足劲喵喵叫。 “实在是对不住,”罗依依打开门,脸色红润又健康,没有半分惊吓的痕迹,“大晚上还吵醒你们。” 门外的三人有些迟疑,顾回风还是道:“你无事便好,野猫赶走便是。” *** 罗依依的肩头怎么会趴着一只猫? 那样小一团,就缩在罗依依的脖颈旁,活像个白毛围领。 薛洛很不喜欢这个小东西,小东西也明显不喜欢他,每次他一靠近,它就疯狂地叫起来,一声比一声凄厉,明明他什么也没有做。 “这是野猫?” 薛洛眯起眼睛,不善地盯着那只猫,后者尾巴摇得懒洋洋的。 “是啊,”罗依依颠颠肩头的雪团子,“我给它取名叫汤圆。” 汤圆舔了舔爪子,又朝人怀里钻,两只爪子抱住女孩如玉的脖颈,逗得人“咯咯”笑起来。 罗依依轻轻顺着小猫的毛,“汤圆,你挠得我好痒。” 汤圆憨态可掬,祝璃也忍不住想要呼噜毛,它却往依依怀中一躲,让人扑了个空。 “祝姐姐......” 回风拉过祝璃的手,笑了一下,“怕是已经认主了,倒是个灵物。” 薛洛冷眼瞧了许久,猛然看见罗依依脖颈间的栀子印记颜色更艳了一点,简直像是要滴出血来。 *** 山风裹挟着寒气,从高处吹下的雪凝成一股冰溪,自山间流出,又流向不可见的远方。石砌梯道依山盘旋,每一块都是整齐的石条,一直延伸到山峰的最高处,从上往下看,宛如纤细的一根链条,孤零零悬挂在空中。 从山脚就可以望见顶部极高的地方伸出的塔尖,塔上有层层的密檐,此刻堆叠了厚厚一层雪,与鲜红色的塔身对更加冲击。 以红为主基调的寺庙极为罕见,此刻连绵了一整座山头的禅元寺简直就像飞在雪顶中的红云天宫一般。 梯道陡峭,爬至半路时又下了些小雪,四人走得更加艰难,始终保持着顾回风打头、薛洛殿后的队形,将两个女孩护在队伍之中。即便如此,罗依依也险些跌落深山好几次。 行至半山腰,梯道陡然断了,转向一个开阔的平台,四人抬头一瞧,沿着山体,高高一圈夯土包砖墙,上有影壁,画的是一百多座慈眉善目的神像,都是人未曾见过的。中间拱起飞檐,用了四根粗壮的柱子撑着,一高一矮竟是双重檐门的设计,中间一块巨大的牌匾,书了龙飞凤舞的三个烫金大字:禅元寺。 “好气派。”罗依依一路搓着手哈气,也忍不住抬头爆发出惊叹,“这么大的一座山,居然都是禅元寺的地盘。” 许是因为雪天封路,抑或是城中传闻,寺中的人并不多,众人穿过山门再经廊芜,终于抵达前殿,而此一路上居然只瞧见了两个哭哭啼啼的妇女。 前殿屋脊飞翘,犹如燕尾,尖翘的尾部均托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依旧承袭了山门的双重檐设计,如此,一座前殿就已经嵌了六颗夜明珠。 前殿门口两个小和尚身着灰蓝僧衣,自顾扫着殿前的积雪,四人都快逼近殿门,两人才后知后觉瞧见了人。 两个小和尚均是眉清目秀,眉宇里却带了一股痴相,呆愣愣地杵在那里,活像他们手中的扫帚。 高个儿的那个率先向四人行礼,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鞠躬下身子,声音麻木不带一丝情绪,“施主,阿弥陀佛。” 他说得有些迟缓,而身旁那个稍微矮一些的,更是等他起身后才飘飘地跟了句,“阿弥陀佛。” 雪花落得更猛,天色灰扑扑地压下来。 罗依依瞧见祝璃下意识握紧了软剑,惊鲵在剑鞘中颤抖,顾回风的太阳穴凹陷下去,他在皱眉,手指中已然夹住了一张淡黄符纸。 薛洛袖中的短剑滑出一个尖端,绷紧脊梁骨拱起了身,是他典型的蓄力动作。 “有妖气。” 他伏在她耳边低声说。 第36章 古寺(3) “四位施主,就要开演了。” 两个小和尚衣角摆动,走得极快,没有询问的意思,就径直将四人往前带领。 殿中的装饰倒没有外表那般华丽,几根红漆木柱子撑起穹顶,柱下皆有香炉一座,里面燃的是卧香,气味沉稳绵长。正中是一座金灿灿的佛像极为显眼,佛像巨大,雕工也精细,一双含笑的眼直望得罗依依发杵,汤圆也吓得躲在她怀里,半晌也不叫一声。 佛像底座延伸出的圆台宽阔,朝向门口的边缘摆了张方正的黄色垫子,而座下则整整齐齐摆了四行四列圆形蒲团,这便是一场讲经的规模了。 高个的小和尚进了殿就一头钻进了偏殿的房中,矮个的木讷地请了四人落座。 前面的三排已然坐满了人,钗头布卷,男男女女,上至老妪下至少女,都安静垂首,耐心地坐在蒲团之上。 “慧智大师来了!” 人群一阵短暂的骚动后,罗依依瞧见偏殿里走出一位身量颇高的僧人来。 -- 第58页 这人一身深青色的僧衣,肃穆又清意,他与薛洛几乎同高,却比他更瘦,佛珠悬在他手腕之上几乎都要滑落。慧智走得缓慢,如青竹萧疏,明月入怀,他眉眼生得温润至极,气质却如高山朗风,赏心悦目。 好清俊的和尚! 慧智就这样迎着众人的视线,从容不迫地坐在了上阶的方蒲团上。 “今日居然是慧智大师亲自讲经,真是好运气!”罗依依身前的女子低低地笑。 依依转头就瞧见薛洛深深拧起的眉,她侧着脑袋凑近,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了?” 薛洛:“妖气不见了。” “不见了?何时不见的?” 薛洛微微眯眼,回想起那一瞬的异样,“这人出来的一刹那,环绕着整座寺庙的妖气,全没了。” 依依咂舌,“难道真的是什么得道之人?” “众位施主,讲经即将开始,请保持肃静。”高个的和尚站在慧智身旁,目光有意无意在罗依依与薛洛二人身上。 依依心虚地垂了头,毕竟方才交头接耳的也只有他二人。 迤逦黄昏钟鼓,轻烟升腾。 座上的人开了口,犹如烟络横林,山沉远照。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他声音又远又淡,足够慰藉人心。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罗依依听得昏昏欲睡,已经在垫子上坐得东倒西歪,猛然一双略微冰凉的手托住她倾斜的脑袋。 罗依依惊醒,对上了薛洛那双又黑又亮的眼。 “结束了?” 薛洛反问,“你说呢?” 她环顾,四周的人都已散去,只有祝璃与顾回风在前方与慧智交谈,断断续续的。 “顾大哥他们在说什么?” 三人曳步而来,顾回风眼中有浅浅的笑,“依依,阿洛,我们今日便借宿一晚。” 他又冲着慧智弯腰,“实在叨扰清净之地了。” 对面的人一如朗月,眉眼垂顺,“阿弥陀佛。” *** 天色暗下来,临近傍晚,雪下得越发密集,依依撑起伞,不一会就落了满满一层伞面。 四人被安排住在侧殿院中的平房,面积不大,装饰却是清雅庄重。 房中升起了炉子,汤圆快活地在屋中乱窜,罗依依揪住它的后颈将它提到了桌上。 “你明明是一只猫,为何昨晚长得那样吓人?” “喵呜。”小猫用脑袋亲昵地蹭她的手背。 罗依依推开它,“别撒娇!回答问题。” 汤圆夹着尾巴垂脑袋,“主人失踪后,我被人抓了起来,在那家客栈醒来时,就变成了那样。晚上突然闻见了主人的味道,但我害怕之前与主人说话的人,等他走了才来找主人。” “是主人身上的气息又唤醒我,让我变回原来的模样。” “喵!”汤圆又兴奋地要往她怀里钻。 依依挡住它,“你为何总说我是你主人?我从来没没有见过你。” 那双圆圆的眼睛里闪过落寞,“主人,我跟了你这么久,绝不会认错的,你身上的气息一点也没有变。” 依依又问,“是谁抓的你?” “不知。” “你被抓到了哪里?” “不知。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我什么也看不见。” 依依皱眉,汤圆是罕见的灵猫,认错主人几率不大,难道是罗笙的宠物?可罗笙一个山门也没踏出去几步的娇小姐,谁会害她的一只猫?若是想据为己有,也完全没必要再将它送回来。 “依依吃饭了。” 顾回风声音传来,依依只好放下汤圆开了门。 冷风瞬间涌了进来,顾回风挡住绝大部分的雪粒,皱着眉头立在门前,“依依,吃完便来我屋中一趟。” 寺庙伙食清淡,豆腐汤里飘了几片菜叶子,两个小小的窝头,一小碟炒青菜,就是全部的晚饭。 罗依依心里装着事,吃得没滋没味,尝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汤圆,你留在这里帮我看着屋子,我去顾大哥那一趟。” *** 顾回风合上门,转身问屋中的三人,“诸位可曾发现这件事有何不妥之处?” 祝璃先答:“两个小沙弥,动作迟缓僵硬,不似常人。” 顾回风点了头,“倒是有些愧的影子。” 依依问:“愧是什么?” 薛洛看她,“一种傀儡物,木头、树叶、哪怕一块石头,都可以被制成愧,法力越强的人做出的傀也就越精细,越像人。傀不怕痛不怕死,一切行动听从制作者的命令,不过,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什么缺点?” “傀不能沾火,一触即燃。” 顾回风摇了摇头,“这倒不是最主要的,有些仙门也常会做傀来做一些洒扫的日常事务。最主要的是——” 依依瞬间清明,“是卢家人!” “卢家人不是全家迁了过来吗?可我们上山至今,没见过一个卢家人。” -- 第59页 祝璃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还有妖气,在慧智大师出现时,妖气瞬间荡然无存,可他一走,就重新冒了出来。况且这股妖气并不是来源于某一处,而是覆盖在整个寺庙,我们方才走过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妖气。” 罗依依小声推断:“若是慧智大师是一位得道的高僧,那有他坐镇,这一整座山都不会有妖怪靠近,可如今妖气充盈,那便不是佛法的缘故。但确实是只有在慧智讲经时,妖气短暂地退缩了。” 依依咬了咬下唇,“我在想,或许这个妖怪它其实是只是害怕听佛经,所以短暂地走了一会?” 薛洛似笑非笑地打量她一眼,“罗姑娘,你以为妖怪也与你一般吗?” 他讽刺道:“妖气可以笼罩一座山头的大妖,至少千年修行,会怕一段佛经?” 依依瞬间没了面子,气急败坏,“那你说怎么回事?” “好了,”顾回风按下暴躁小兽一样的罗依依,“依依说的情况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次事情诡异,与星垂镇很是不同。” 祝璃总结:“目前我们已知的线索便是三年前禅元寺斩杀蛇妖,三年间源源不断地向山下招收阴时生人;太守之女卢焰与侍卫私奔,侍卫惨死,卢小姐怀孕却来了禅元寺修仙;寺中两个小沙弥举止呆滞,不似常人,寺中处处盈满妖气。” 她在纸上写:杀妖收徒、小姐修仙、妖气盈寺 罗依依道:“那我们的疑问便是——一、为何只收灵异体质的阴时之人;二、乱葬岗有什么吓坏了丫鬟;三、小姐与太守府众人以及另外六人去了哪里;四、那两个小沙弥究竟是不是人;五、寺中为什么有妖气,且在智慧大师讲经的一瞬间消失。” 她蹙起秀丽的眉,圈出“禅元寺”三个大字,“这座寺简直就像是个吃人的怪物,有进无回。” 顾回风眼中闪过赞许的目光,鼓励道:“依依说的很好。”他又指了指被圈出来的字,“这三件事,的确每一件都与这禅元寺有关,看来我们要做一回不速之客了。” *** 众人商议完已至下半夜,罗依依出门时雪已经停了,寺中静悄悄的,只有靴子踩上雪地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被不断放大回响在山中。 薛洛无声地送罗依依回房,她推开门就瞧见了裹在毯子里呼呼大睡的汤圆。 汤圆幽幽转醒,就被薛洛瞪了一眼,两只扑出去的前爪就这样定在空中,整只猫就这样从床上滚了下去。 “汤圆!”罗依依作势要去扶它,手腕却被冰凉的一只手拉住。 薛洛眸色沉沉,“你究竟从哪儿捡的这个玩意?” 罗依依挣开他,接住飞奔的汤圆,十分不满,“都说了在客栈里,你怎么总和一只猫计较?” 汤圆委屈极了,瞥了一眼薛洛就往人怀里钻,全身的毛都在发抖。 罗依依一下一下轻柔地拍它的背,指责道:“你看你把它吓得!” “我说薛洛你这样大一个人,能不能别逮着一只猫欺负,汤圆它才多大——” 罗依依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看着薛洛身后。 薛洛回头,瞧见一整个院子都被站满了。 全是鬼。 -------------------- 作者有话要说: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来自《心经》 第37章 古寺(4) 罗依依头皮发麻,院中的鬼越来越多,源源不断地涌进来,每一个都是青灰面皮惨白的嘴,阴恻恻地挂着笑,双眼直勾勾盯着二人。 罗依依朝着鬼堆里不住地扔着爆炸符,“轰隆隆”炸飞一片。还未来得及高兴,就眼睁睁瞧着碎裂的鬼影组织,以单体的形式飞快爬起来,义无反顾地朝二人冲去。 地上现在又多了一群无头的肩膀和零碎的四肢,潮水一样灌来。 “喵!” 怀中的汤圆猛然跳了出去,很快没入了鬼群。 罗依依急忙唤它,“汤圆!” 回应她的是一声不大的猫叫,和极其响亮的“滋啦”声。 一只猫在鬼堆里杀出了一条路! 汤圆所触及的鬼都如同触到了火苗一样,瞬间燃烧起来,发出焦臭的味道,它在院里飞速跳跃,很快就清理完所有的鬼影。 “还好......” 罗依依拍拍胸口,一口气没有舒完就卡住了喉咙:又有一波新的鬼群进来了。 不止这些,整座山的梯道,密密麻麻全是鬼! 薛洛的爆炸符显然威力更大,一出手就被鬼炸得粉碎,他一言不发周旋在罗依依的周围,一只鬼都没法靠近。 不出所料,很快这一波也消失了。 但还没有结束。 第三波并没有给二人一猫丝毫喘息的机会,它们几乎是在第二波消失的瞬间挤进来的。 薛洛塞给罗依依厚厚一沓符,她踩着前两波的残影恐吓鬼,“别过来!别过来!过来我就让你们连骨灰也不剩!” -- 第60页 一个农名打扮的鬼影朝着女孩猛扑,罗依依捏着拳头把符朝着这鬼的方向用力一贴,农名肩头的锄头也瞬间被炸得细碎! 好用! 罗依依几乎炸上了瘾,在消灭最后一只鬼影时,她手中也变得空荡荡。 风呼啸着擦过耳边发出尖叫,罗依依抬头,瞧见了比之前任何一波都密集的鬼潮,铺天盖地席卷了过来。 符纸用完了,依依转头看薛洛,薛洛手上也只剩了三张符。汤圆已经累得抬不起爪子,胖乎乎的身形有些恍惚,尾巴微微透明。 “汤圆回来!” “喵呜。” 小猫柔软的身子滚烫,摇摇晃晃地回到她脚边——汤圆灵力耗尽了。 可是鬼影还没有停止。 他们昂着青灰的脸,有的贪婪地流出口水,张牙舞爪地向前闯,好几次锋利的指甲都擦着罗依依脸过去。 根本没法打,对面的人海战术太过消耗体力与灵力。 “咚!” 前殿传来一阵小小的钟声,众鬼愣了一瞬,凝固在原地,似乎在集体辨别钟声传递的内容。 薛洛反应极快,趁这一瞬捞起身边的女孩,将罗依依和猫一起带进房中,他咬破手指,在门上快速画了一道符,“起!” 金色结界应声飘忽起来,逐渐凝结形成一堵光墙,紧紧贴住门框。 门外的群鬼已经恢复,不断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鬼不知疼痛,疯狂用力拍击着脆弱的房门,有几只已经用锋利的爪子捅穿了糊门纸,露出只有眼白的眼睛,好奇地朝着屋内张望。 罗依依咬牙点起指尖焰,灼得鬼眼不得不离开,自己也被吓得向后退了两步,她拿起屋中的长凳朝着鬼手鬼头拍击,气喘吁吁问:“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薛洛还在加固结界,小臂已经崩出青筋,“游魂,全是没有灵识的低级野鬼!” “依依退开!” 薛洛的短剑利落出鞘,闪过一瞬亮眼的寒光,他点脚就飞至门口,二话不说砍断一只鬼爪,湿黏的液体溅了半扇封纸,接着门口传来一阵剧烈地抖动。 被砍掉的鬼爪滚落在地板上,薛洛半跪在地上仔细瞧,罗依依也撩起裙子在他身旁蹲下。 这是一双男人的手,骨节粗大,枯瘦苍白的皮肤泛着冷冷的青灰色,已经看不出生前的纹理,皱巴巴活像个枯树枝,顶端还有着奇长的黑指甲。 古代的男人也爱蔻丹? 薛洛皱眉沉思片刻,随手拎过一旁的汤圆,不顾它的挣扎,拎着猫爪子往这只鬼手的指甲里一划,那黑色陡然便褪去,变成一层土屑,落地就闻见了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喵!” 汤圆用尽气力猛烈挣扎起来,不住地用小短腿蹬着薛洛,薛洛将它提溜空中,汤圆脑袋一歪张嘴啃了下去,这一咬真的用了力气,薛洛吃痛,它才终于摆脱了禁锢。 汤圆脏了猫爪,也不敢往依依身边再凑,幽怨地盯了一会薛洛,就缩到了角落,把两只前爪缩到了身子底下,颇为可怜。 罗依依从它的掉落在地上的猫毛中看出了一丝落寞。 薛洛掌心幽蓝的火焰燃起,跳跃着靠近鬼手,这些东西只要沾上火,立刻便能烧成灰烬,有骨灰扑簌簌地落下,刺鼻的气味弥漫整个屋子,待鬼手燃尽,地面上只剩了十片黑漆漆的指甲。 薛洛冷笑道:“指甲缝里全是乱葬岗的泥,这群鬼东西刚从坟堆里爬出来。” 依依不可置信:“乱葬岗?他们从乱葬岗一路爬到山上?” 薛洛吹散指尖微末的灰烬,随手又掰断了一只伸进来的鬼手,扔给罗依依,“你忘了今日什么日子?” 罗依依吓得跳开,心中咯噔,“今日是......七月十五!” 柳城入了六月就是冬季,漫天的大雪几乎让罗依依忘记了真实季节。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正是他们灵力最旺盛猖狂之时! 如今可不就是百鬼夜行的局面。 罗依依盯着不断堆积的骨灰,突然一激灵,“薛洛,他们在院子里盯着的不是我们两,是他们在找东西!” 乱葬岗的孤魂野鬼没有思维,也不能视物,他们只能依靠特殊的感应、气味来辨别所寻之物的方向,有什么东西在牵引他们,将他们全数聚集在此地。 罗依依润了润嗓子,勉强镇定起来,“薛洛,你说他们这般的游魂最想要什么?” 薛洛眸子渐渐沉下去,“游魂,当然最需要安身之所与固本之物。” 罗依依点头,“他们群涌上山,定是因为这庙里有一个可以供他们修养的好地方,抑或是这座山的妖气,是可以供他们吸收的养料,所以他们才会横跨一整座城池也要赶来!” 薛洛有些迟疑,“沙汀山的妖气范围虽大,却并不浓厚,不足以引鬼蜂拥。” 薛洛脸色突变,他两下砍断几扇门格,放出四五只鬼手,雪色映进来,枯瘦的爪子齐刷刷指向罗依依。 罗依依指了指自己,怀疑人生 “......他们朝着我来的?” 薛洛抿唇,“依依,你闪开。” 罗依依侧过身去,背后是一堵空荡的灰墙。 “咚......咚。” 回音悠长。 墙是空心的! 薛洛不断敲打墙壁,描摹出了一圈轨迹——这本应是一扇圆形的拱门。 -- 第61页 罗依依戳了戳坚硬如铁的墙壁,“这怎么打开?” 薛洛摇头,“今日不能开。” “为何?” 他朝门口方向歪头,依依瞧见了几乎一整面门的鬼手,密密麻麻,齐齐向着一个方位奋力挣扎,简直如同雨后春笋,目不暇接。更多的后来者还在“咣咣”地敲打木门,四周的墙壁也响起了敲打声。 他们被包围了。 若是打开了密门,这群游魂只会更加疯狂。 本就单薄的木门在此时显得格外脆弱,在猛烈的攻击下已然摇摇欲坠,宛如大海浮舟,飘摇又渺小。 “咔吧!” 木头裂开的声音听得罗依依心头一跳,她惊恐地望去,那扇门就要倒了。 “你怕?”薛洛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从女孩的脸上读到慢慢的惊慌。 依依紧张地扯住了薛洛的衣角,骨节攥得泛白,破门而入的风吹得她浑身冰冷。 “不......怕。”她结结巴巴地在寒风里抖。 薛洛突然轻笑了一声,手指轻轻覆上她的眼,滚烫的气息扑在她脖颈之间,“罗依依,你又欠我一回。” 接着她的腰被环住,整个人被带到空中,寒风夹杂着雪粒飒飒来袭,刮得生疼,只有两人相贴的肌肤传来热感。 源源不断的,生生不息的。 “薛洛,你要做什么?”罗依依被剥夺了视线,双手在薛洛身上胡乱游走,很快就被人一把抓住。 “嘘,别说话。”薛洛冰凉的手指贴住她温热的唇,带来一阵天旋地转地电流麻麻,他声音有些哑,似乎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把眼睛闭上。” 最后,有一道布条水流一样淌过她的眼,遮蔽了她所有的视线。 *** 一阵风声呼啸,罗依依只听见了几声衣袖被吹飞的“哗啦声”,就再没了动静。 她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变化,忍不住问道:“薛洛,结束了吗?” “嗯。”有人低低地应答。 “那我可以睁眼了吗?” 对方似乎有些犹豫,隔了片刻,才又轻轻“嗯”了一声。 罗依依终于察觉不对劲,薛洛何时这般同人说话过? 她一把扯下眼罩,看见了满片翠绿中,一个高瘦的影子。 这人一身深蓝僧衣,正微笑瞧她,他双手合十,慈眉低目,“罗施主。” 茂密竹林里,只有慧智一人。 “薛洛呢?” 第38章 古寺(5) 慧智站定,风轻云淡地与她颔首,“薛洛施主尚在客房别院。” “他还未出来?” 罗依依慌了神,拖住裙子就转头往客房冲,倏忽一片蓝色身影挡在了眼前。 她坚持拨开僧人的衣袍想要走,对面的人却并不放行,只稍稍退后了两步,避开她的手。 罗依依恼了,“你拦我做什么?!” 他还维持着一成不变的笑,“慧智唐突,斗胆请施主留步,前路危险,不可贸然前往。” 二人还在对峙,罗依依像只暴躁的小兽,红着眼瞧慧智,拳头都攥了起来,大有要上去拼命的架势。 “罗依依,你做什么呢?” 薛洛的声音越过竹林,清朗地从坡下传来,罗依依看见他玉立在茂密的林叶里。 罗依依终于拨开了慧智,三步并两步到了薛洛跟前,狠狠地拍在他臂膀,“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丢我一个人在这?” 她是真的生气了,他在鬼堆里打转,而她一个人被扔在不知人鬼的和尚身边,又怕又急,这一巴掌打得人火辣辣的疼。 薛洛背光,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你去有什么用?”只会扰得他分心。 罗依依突然就泄了气,垂了脑袋,过了好一会才传来了几声低低的啜泣声,“我没用,可不想你自己在鬼堆里转,多危险啊。” 薛洛抬眼瞧了慧智,他遥遥地行礼,悄然走了。 薛洛抬起罗依依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声音有些不稳,“你在大师旁边,不好吗?” 罗依依被他捏得疼,挣了几下没挣开,就这样昂着头看他,女孩收住了眼泪,死死地盈在眼眶里,“我不信他,只信你!你总抛下我,不愿意带我,可我除了你身边,还敢去哪?你明明说好要和我一起出来,为什么出尔反尔?” 罗依依越说越难过,咬着嘴唇倔强地看着,眼睛都憋红了,就是不让泪掉下来。 人生地不熟的异域,身边除了主角团都不知是人还是妖,她一个未经风霜的大小姐,不会术法不懂谋略,只能把眼前的人当成自己唯一的依靠。 薛洛的眸子里还映着雪夜的寒意,那是屠杀恶鬼时还没来得及收干净的戾气,女孩逞强的指责乱七八糟,却好似春日的一阵风,轻巧巧地吹来,把那点冰雪融化,寒气被彻底吹走,什么也不剩。 他声音低低的,有些闷,听起来莫名有点乖,“我知道了。” 罗依依还有些懵,吸了吸鼻子问,“你说什么?” 她的鼻头被冻的通红,双眼湿漉漉地瞧他,像最懵懂天真的小鹿,薛洛突然就有些躁,推着她往客房走,“你该回去睡了!” “先别急着睡。” 顾回风与祝璃不知何时站在了竹林出口。 回风神色复杂,“今日我们遇见了一位老朋友。” -- 第62页 *** “您,您不是?” 罗依依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瞧着眼前的人。 同外面游荡的野鬼一样,这人面色青灰,只是极近的眼距很显眼,身旁还跟了一个年老的嬷嬷。 陈氏笑得温柔,“依依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大娘子,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这屋子里的人,哪一个不是亲眼瞧见她死在了里□□。 薛洛环抱着手坐在一旁,轻挑眉毛:“您是与红玉商量好的?” “是,”陈氏虚晃的鬼影点点头,“我与她,一个要名号,一个要自由,交易自然而然。” “我知晓,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林伯涯是如何都不会休了我的。唯有假死,我才能彻底摆脱林家主母的身份,才能逃出那里。” “于是,我假死被抬出了府,秦娘装疯也得以保全性命。我们二人相约在镇郊会合,决定一同返回邱庭。” 顾回风明了,“而柳城,是通往邱庭的必经之路。” 祝璃为难地开口,“那您怎么会同乱葬岗的游魂一起......” “有山匪。柳城今年入冬比往年早了一月有余,多数人家还未来得及屯粮,庄稼也有不少枯死在地里。百姓无法生存,便有胆大的占了沙汀侧峰,做了山大王。” “想来也是我与秦娘命中该有此一劫。路过山道之时,恰巧遇见天降暴雪,山道封路,山匪趁机抢劫。他们拿走钱财后,觉着我与秦娘碍事,欲杀之而后快,未想那日雪着实太大,全部积压在山头,山匪人多又爱大叫传递消息,就这样,雪崩了。” “雪滚得太快,秦娘与我以及那些山匪尽数被埋在里面,等我醒来,已经是身处乱葬岗中,我们成了游魂。” “今日是鬼节,我迷迷糊糊中仿佛受到召唤,朝着这处飘来,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冲进山里,找到一处坟墓。” 四人异口同声:“坟墓?” “是,一座坟墓。我只能晓得是冥冥之中有人在不断地召唤我,却不知为何会这样。” 陈氏的鬼影飘飘悠悠到了房屋正中,给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幸好遇见了顾少侠与祝女侠,他们二位认出了我和秦娘,慧智大师又为我解了业障,替我打通轮回之路,我甚是感激,否则我也不知还要在外做多久的孤魂野鬼。” 薛洛抬眼,看出她的欲言又止,“陈夫人是否还有要事相告?” 陈氏思索了一会才承认,“是。是关于乱葬岗一事,不知对各位是否有帮助。” 回风伸手,“夫人但说无妨。” 陈氏继续,“成为游魂之后,我与秦娘一直飘荡在乱葬岗之上,那里有几座枯坟和破败棺材,我们便安身在其中一座棺材内。” “可没过几天,就有人扔来了一个年轻男人,他浑身血肉模糊,但并没有死透,乱葬岗中有许多野鬼也靠吸食人的精元过活,可那人怀里有片鳞片,我们都不敢靠近,会被灼伤。” “他就这样在雪地里躺了许多天,靠着喝些雪水活了过来,可他醒来之后越来越怪异。” “如何怪异?” “他在半夜时,总爬出棺材,对着冰面照镜子!还会学女孩子走路,拨头发。” 顾回风思忖片刻:“想来是鳞片的缘故,夫人可还能想起那鳞片是何模样?” “金灿灿的,小小一个,约莫人的指甲盖大小,金属光泽。” “鳞片,”罗依依托起下巴,“莫不是是那条蛇妖的?” 她转头问薛洛,“薛洛,有金色鳞片的蛇吗?” 薛洛眼中倒影着烛火闪烁,“金色的蛇也是有的,不过并不很常见,倒是金色的龙很常见。” 回风摇头,“龙族消失了许久,近年来也未曾听过有此族类的传闻。” “夫人,你的手......” “到了轮回的时候了,施主。” 苍茫的雪夜里有人顶着灰蒙蒙的天色走来,慧智佛珠悬腕,慈眉垂目地进了屋子。 陈氏的身子渐渐透明,从手指开始消失,散成漫天的白色颗粒,身旁的秦娘也是如此,两人在屋内无声地下了一场雪。 末了,陈氏与秦娘在悬浮的空中与人颔首道别。 “阿弥陀佛。” 慧智阖眼,拂子扫过空中的颗粒,带走烟雾一样的轨迹,滑进一座小小的木船模型之中。 顾回风有些惊诧,“摆渡舟?” 慧智微笑,“施主见多识广。” 在陈氏彻底消散之时,罗依依听见了轻轻的一声叹息,接着一滴泪凝结掉在了地上,滚到依依脚旁。 “鬼泪难得,施主,你与它有缘,且收下吧。” 慧智收住了摆渡舟,空气中还似乎残留了陈氏的气息,罗依依瞧着那只精巧的小舟,原来一个人最终的归宿可以这样渺小。 只是可惜,陈氏再也回不去邱庭了,在高山上舞蹈唱歌,围聚在火堆旁烤栗子,就这样永远地停留在过去。 那个潇洒恣意的女子,也终于成了上辈子的人。 *** 下山的路比以往都更加沉默,罗依依埋着头走,即使薛洛的已经站在她面前,她也毫无觉察,一头撞上少年的胸口。 罗依依茫然地抬了头,“你挡在这里做什么?” 薛洛侧开身,身后是一个好大的雪窟窿,他垂下浓密的睫毛,语气讥诮,“罗小姐是准备去窟窿里游荡一番?” -- 第63页 依依这才回了神,小声嘟囔着,“我没看见。” “那你在看什么?”薛洛目光滑落,“脚尖?还是鞋底?” “我......” “还是说你不想走在后排,想要与顾回风一起走?” 沉默地对峙了一会,有零星的雪花落在两人眼睫,融化成水滑落,汇入地面变成茫茫大地最两小无猜的亲吻 最终罗依依垂下了眼帘,休战。 雪突然之间下得好大,只需一瞬就白了两人的眉眼。 薛洛瞧了瞧依依手中唯一的一把伞,脸色变了变。 最终他停在罗依依的身前,微微弯了腰,血玉一般的珊瑚珠被甩在胸前。 “罗依依,你给我打伞。” 依依愣在原地,又惊又喜,“你要背我?” “还不上来?” 女孩有些怯,试探问道:“你不会再把我扔了吧。” 少年顿了一顿,偏过了头,压下胸口怦怦直跳的心脏,“你究竟来不来?” 第39章 古寺(6) 罗依依的手揽住少年如玉的脖颈,掀起一阵触电般的战栗,又很快地缩了回去,犹豫了一会最终放在了薛洛两侧的肩。 女孩发间熟悉的栀子味包围,引的薛洛失神了片刻,脚步还在麻木的走,却有些辨别不了方向了。 罗依依撑起的伞绘着几枝斜伸的白梅,笼下绯色的光束,将两个人完全围堵。 雪落得好轻。 她左手扶着伞柄,右手悬空在他的肩上方,没一会就僵了背脊。 “怕什么?小心掉下去!”薛洛将人往上一带,惯性让她贴近自己。 罗依依不得不环住薛洛的脖子,冰凉的手贴住温热的动脉,瞬间把热感传上女孩的脸颊。 薛洛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依依把手往回缩,“对不起,我冰到你了吗?” 薛洛停下,单手托住女孩,另一只手强硬地拉住罗依依的手往自己脖颈里带,“我热。” 依依抬头,雪下得铺天盖地,能热才怪。 微微酸涩的感觉一直雀跃到心房。 薛洛身上热乎乎的,罗依依垂下脑袋在薛洛耳边说话,“薛洛,我有点难过。” 她呼出的热气轻飘飘地挠痒少年的耳朵,薛洛一怔,“你难过什么?” “唉。” 她的叹息像轻飘飘的羽毛落下,又像清流汇入大海,撞击出一片浅浅的波澜,女孩压低了声音,乍看像在说悄悄话,罗依依把自己积累了好久的话一股脑说与他听。 “薛洛,你知道的,我很喜欢陈娘子。可我不明白她那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她只是想回家乡吃一把烤栗子,怎么这样难呢。” “你知道吗,陈娘子在嫁人之前还会骑马会打猎,我几乎可以瞧见她在高山上恣意的样子,可是她现在连骨灰也不剩。” “在村子里的素婶好人,最后却被人挖掉了双眼,打断了腿。” “红玉的娘也是好人,她逃到了村子里,给了村民那么多的财富,最后被这些人亲手逼死在神殿里。” “还有那个和卢小姐私奔的侍卫,他只是爱上了自己的主人,为什么一定要被打死扔在乱葬岗呢?” “我有些看不懂了。” 女孩的手滑到了他的心口,“薛洛,我的这里,被堵住了。” 薛洛默然走着,镶着金线的靴子踩在雪地里,每一步都好清晰。 罗依依说得有些累了,趴在他背上发呆,被暖暖的体温覆盖着,过了会儿居然有些困。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薛洛突然说。 “你说什么?” “不要想。”永远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大小姐就好。 薛洛冷哼一声,“好人,不是我们定义的。是那群高高在上的仙门正道,在定义这个世界的善恶。” “他们为善,不属于他们的为恶。这就是他们的善恶界限。” “非我族类,皆是恶。” 罗依依有些愣,原书里薛洛就是这样被划分到恶的立场。 他的结局是什么? 黑化之后,他被仙门百家联合围剿,凭借着异于常人的天赋,以一敌千,仍旧打了个平手,却在最后被自己的哥哥,被自己最爱的女人,双剑合一,刺穿心脏。 万人叫好,大快人心。 薛洛死在万物复苏的春天,烂漫的花从他的尸体上长出,他的魂魄被永远禁锢在幽暗的地下,而为了抢夺研究他令人惧怕的力量,他的金丹被人剖出,被哄抢。 悲惨、孤独、挣扎,注解了薛洛的一生。 依依的睫毛颤动,像细弱的蝶翼,她伏下身子靠近薛洛,感受他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 女孩把下巴磕在他的肩窝,小小的声音有些抖,“薛洛,你是好人,是我定义的,不属于其他人。” “你在说什么?” 罗依依惬意又安心地伏在了他的背上,把整个人的重量完全交给他,“我说,你身上好暖和,像个火炉子。”我还说,我一定不会让你走到那一步的。 *** “全部都魂飞魄散了!” 顾回风聚拢一抹残碎的灵魄,摇摇欲坠地凝固,很快又重新消散在风里。 碎成渣了,捧也捧不起来。 有人屠了乱葬岗的所有灵体,寸草不生,没有任何幸免。 -- 第64页 罗依依蹲在地上,放下最后一捧土,“那些游魂,永远不能再入轮回了?” “消失了,彻彻底底地从世界上消失了。”祝璃的眉间有浓重的不忍。 不过是一夜之间,是谁灭了所有的鬼? 薛洛站起身环顾四周,乱葬岗面积很广,遍地的狼藉。腐烂的肢体变成冰冻的肉块,新鲜的尸体还保持着生前的模样,说不清这是大雪的馈赠还是惩罚。 痛苦、惊恐、不甘、挣扎......世间百态凝结在生命的最后一瞬,全部呈现在扭曲的肌肉纹理之中。 四人翻找了所有的尸体,冻得手都僵了,还是一无所获。 罗依依咬着唇,“侍卫是不是逃出乱葬岗了?” 顾回风摇头,绷紧的下颌线指向一处棺材。 这是具已经朽了的棺材,推开棺盖时轻飘飘的,木头已经被虫蛀成空心的了。 没有预想中的刺鼻气息,倒是隐约传来了几缕似有若无的桔梗香气。 这是江南女孩子常用的桔梗梳头水的味道。 棺材内部空荡荡的,只有几根冻僵的稻草凌乱地堆放在底部。 祝璃:“是空的?” 罗依依伸进去半个身子去看,刚探头就被人揪了起来。 薛洛面色很不高兴,揪着她的领子问,“你干什么?还想进一次棺材?” 依依无辜地瞪着眼,“你别揪着我,我就想看一看里面有没有别的东西了。” 薛洛放开她,一伸胳膊探到底部,用力的敲了两下,不一会就有幽远的回音传来。 众人皆是一怔:是空的? 顾回风与薛洛合力掀了棺材底板,一个黑漆漆的大洞露了出来。 罗依依惊讶地朝里看,“我们要下去看看吗?” “等一下,不要贸然闯入。”祝璃的软剑在一瞬间扭成鞭子,拴住一根火折子钻进了洞里。 软剑不停下坠,过了好久才停下,点燃的火折子变成一个微弱的光点,像不起眼的星星。 “有空气,可以进,大家准备一下。” 罗依依懵了,足足几十米的高度,跳楼一样,她怎么下去? 温热的一只手拽过她,“愣着做什么,想自己留在这?” 薛洛把女孩的手放到自己腰间,水润的眼珠盯着她。 罗依依微微红了脸清凌凌地笑开了,“薛洛你最好了。” 薛洛不自觉的弯了嘴角,却在触及顾回风目光的一刹那停住了。 顾回风是准备拿着白练来牵依依的,此刻看见二人已经准备好了一下就愣住了。 “依依......” 薛洛立刻敛了笑,把罗依依往自己身后拨,冷眼瞧着顾回风,“我可以带她下去,不劳烦你操心了。” “哎,你干嘛?” 依依挣开薛洛朝着顾回风走,原地的人眼中的冷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顾大哥,白练是给我的吗?” 回风尴尬地笑了笑,“是,你祝姐姐让我拿给你的。” 依依从他手里接过白练,“那就谢谢顾大哥祝姐姐啦!” 女孩带着笑走来的,像迎面遇见的栀子花。 薛洛眼眸沉沉,盯住眼前的人,冷哼了一声“你还回来做什么?” 罗依依凑近瞧他,直至看见少年根根分明的睫毛和泛红的耳尖,才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薛洛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罗依依摆摆手,飞快地把白练系上了自己的手腕,另一端绕在了薛洛的手上。 薛洛低头看了一眼,女孩的发顶落了轻巧巧的几片雪,像冬日的小小精灵。 她在做什么? 罗依依自觉地环住了薛洛的腰,“走吧!” 薛洛没动,定定的看她,扯了扯手上的白练,“你这是做什么?” “把我们连一起啊。” 罗依依又紧了紧二人身上的连接,俏皮的眨了眨眼,“薛洛,我想到了下面也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有了这个,我们就不会走散了。” 薛洛眸光颤抖,心脏突突突地猛烈跳动。 心跳得好快。 分不清是什么情绪充斥在心房,他捂住胸口,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空白散去,陌生的悸动侵占了整个脑海。薛洛垂眼看她,罗依依润泽的唇瓣一张一合,他突然觉得四周轰鸣,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这样柔软的唇,尝起来会是甜的吗?像她给的甜糕一样吗? 斜面一阵风,猝不及防地吹了几片冰凉的雪花落在薛洛的指尖,一阵心颤之后,薛洛猛然清醒过来。 “薛洛,你愿不愿意啊?”罗依依问。 薛洛,你愿意吗? 他抬头看,祝璃窈窕的身影立在顾回风身边,两人站在棺材旁已经准备跳下去了。 祝璃回头与二人说话,“依依,阿洛,我们先下去探查一番,若是无碍你们再下来。” 她脸上带着笑,薛洛目光下移,瞧见了祝璃与顾回风十指相扣交叉的双手。 罗依依显然也看见了,下意识去看薛洛,却发现薛洛的目光已然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样漂亮的眼睛,干净,黑白分明,眼尾的淡红色可怜可爱,眼中总荡着的水光里,倒映着女孩小小的身影,这是整张脸最浓墨重彩的那一笔情绪。 “愿意。” -- 第65页 她听见他说。 第40章 古寺(7) 落下的过程中,罗依依觉着自己像一只轻快的鸟儿。 薛洛稳稳地带她停下,落地时顾回风已经点亮了火折子。 地下的空间相当大,他们进入的地方像是走廊,延伸到尽头是一堵高大石门,石门旁还摆了两座像模像样的石狮子,只不过一只少了前腿,一只缺了耳朵。 壁灯被点亮,众人才发现通道两侧被涂鸦了稚拙的画。 像是谁家小姐初次学习作画时的画作,每一道笔锋走向都是生涩又稚嫩的。 罗依依仔细辨认了画作的内容,“放风筝,钓鱼,采花,看日出......” 画面上都是两个人,一个扎着两个垂髻的小姑娘,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另一个是个清瘦的小僧人,手腕上总悬着一串佛珠。 祝璃描摹着姑娘旁边的男人轮廓,“这个人像是......” 薛洛:“是慧智。” 两面墙上的画风都是笨拙童稚的,唯有这个人,画得格外认真,眉眼都是仔细描摹出来的,虽说笔力不足,但那股清风朗月的气怀倒也带了几分。 罗依依咂舌,“大师居然还和姑娘一起看日出、放风筝、钓鱼采花?” 众人顺着前进,来到壁画的最后,是一条腾飞的条形物,翻滚在云堆之中。高空之下,是龟裂的大地,地上随处可见的白骨,还有奔走哭嚎的人们。 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这是一条龙。 再下一幅,空中下起了豆大的雨滴,大地的龟裂消失了,人们在雨中狂欢,将一个长胡子的和尚围在中心,向他磕头跪谢。 而那条龙坠到了地上,奄奄一息地躺着,身旁跪了那个和慧智格外相像的和尚,和尚背对着画面,看不见是什么神情。 干旱、佛教、和尚、降雨。 罗依依皱眉,“城中的人都说当年干旱是因为蛇妖引起的,也正是斩杀了蛇妖,才重逢甘霖,可这幅画里画的却是一条龙。” 她指着壁画,“百姓,和画了这幅画的人,有一方在说谎。” “不,”薛洛摇头,“还可能是禅元寺骗了百姓。” “咯咯咯!”从头顶传来一阵怪声,四人慌忙躲进了石狮子背后。 有个高瘦的人影轻飘飘落了下来,穿了一声破布花衣,东倒西歪地朝石门走来。 罗依依和薛洛咬耳朵,“不好,两侧的壁灯忘了熄!” 薛洛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她无事。 果然等这人晃近时,一股浓郁的酒味席卷而来——是个醉鬼。 只是这人的动作好怪异。 明明是个男子的身形,走起路来却似少女蹦跳,臀儿还微微的摆起来,偏生腿脚又似乎不听使唤,一会儿僵直着抬不动,一会又儿顺拐起来,好几次被自己绊得踉跄了五六步。 他就这样走到了石门前,忽得往左边石狮子这里看来,罗依依被吓得一愣,顿时屏住呼吸,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嗝!” 他打了个酒嗝,朝着石狮子不住探头,罗依依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一张充其量只能衬得上清秀的脸,面色惨白透着青,眼底厚重的深褐色有些骇人,下巴布满了长短不一的胡茬,还有些许火燎的痕迹,偏生把嘴唇涂得血红,眼尾描了一圈粉,画了两道飞天的细眉,中途还断了好几结。 这位仁兄的尊容确实是无法恭维。 罗依依转头看薛洛,薛洛的下颌线绷得锋利,嘴唇紧抿,是个标准的防备模样,她又向他身边靠了靠——这个酒鬼长得实在吓人。 这人终于把头缩了回去,皱着眉把手往石狮子嘴里摸,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出什么来。 “哦!” 这人一拍脑门惊叹一声,竟是个少女的声音。 罗依依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来,毛骨悚然地盯着他。 “原来是放在左边啦!” 听语气这人开心极了,青白的脸上慢慢浮现一个硕大的僵硬微笑,顶着那张满是胡茬的脸,少女一般娇俏地跳去了右边。 醉得不轻...... 他又在右边的石狮子嘴里摸索起来,中途还吐了一顿,顾回风将祝璃往身后一护,皱起了眉头。 摸了半晌,他终于掏出把黑乎乎的钥匙,插了许久才对准钥匙孔,慢吞吞开了石门。 石门缓慢地移开,发出沉闷的声音,这人又蹦蹦跳跳地进了门,径直往里走,一点也没有发现周围藏着四个大活人。 罗依依腿都蹲麻了,才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微微的鼾声。 四人对了眼神,默默地潜入石门之中,好在门侧的墙壁旁还有一排形态怪异的高大瓶子,四人躲在后面借着缝隙往外看。 这是一间面积极大的屋子,正中摆了张石床,躺着那个行为怪异的醉鬼,再往一旁是一套石头桌椅,堆满了食盒油纸,还剩了半只烤鸡与一堆干果壳。最后的家具便是一张梳妆台,铜镜擦得极亮,桌上凌乱的一片女孩子用的首饰钗环,胭脂水粉。 “焰焰!” 醉鬼倏忽从床上坐起,这回居然是道低沉的男声。 雌雄同体? 四人都怔在原地,定定地瞧着他动作。 醉鬼哭丧一张脸,茫然地睁了眼,嘴角向下抽,在浓厚的妆容下是一副痛苦的表情,没持续一会儿就又“咣”的一声倒在了床上。 -- 第66页 随着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众人都舒了一口气,罗依依用嘴型和人对话,“顾大哥,你说焰焰是不是卢焰小姐啊?” 她手向身旁一指,不远的地上有堆皱巴巴的白色侍卫服,染了大片大片的血,此刻已经干涸变成了红褐色。 “小和尚!” 醉鬼又叹了起来,咬得是先前的少女声音,稚嫩又清亮。 他勾了勾嘴角,弯出一道甜美的弧度,只是在那张脸上怎么看怎么渗人。 “少女”醉鬼高高举起了手,迷迷瞪瞪地,“小和尚,山下的酒没有你酿的好喝,嘿嘿,你什么时候再酿给我喝啊,我这回一定不捣蛋了。” “呜呜呜。” “她”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眼泪从指缝中流出,冲淡了脸上夸张的妆容,清秀的五官就凸显了出来。 “小和尚?墙壁上画的那位?” 醉鬼哭了一会儿哭累了,一抹眼泪栽倒了床上呼呼睡了起来。 等他的鼾声传来,顾回风掷了一张隔绝符,终于带着众人从瓶子后出来了。 “这瓶子里装的什么?”罗依依点亮指尖焰往瓶口瞧。 只看了一眼她就拉了脸,乖巧地站在了薛洛身旁。 薛洛似笑非笑,“罗姑娘,好看吗?” 依依柳眉倒竖,压低声音凶巴巴地说话:“你早知道里面都是死人骨头是不是?!” “骨头,不是还有散掉的灵识吗?罗姑娘没瞧见?” “你就是故意引我看的!” “明明你自己凑上去的,怎么这样不讲理?” “依依,阿洛,来看。”祝璃在远处朝两人招手。 她的手上是从干果壳里扒出来的几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笨拙的大字。 “陆、子、平?” 满满当当三张纸,全是陆子平的名字。 “陆子平是谁?” “陆子平是小和尚。” 清亮的女声在四人背后响起,他们回头,瞧见了本该被隔绝在结界内的醉鬼。 他直勾勾地盯着人,紧闭着唇,平地起风,吹得他一身花衣裳“哗啦啦”直响。 罗依依尴尬地转头,“不是贴了符吗?” 薛洛用下巴指了指那人的花衣服,腰际正隐隐散发着金色的光。 醉鬼隔空从门边的瓶子里抽了一根骨头出来,眸子里聚集了怒气,虎视眈眈着主角团。 “不要!”他恢复了男声,突然奋力把骨头扔远,“鳞片,快把鳞片拿走!在——” “混蛋!”女声冒了出来,“不准碰我给子平哥哥的东西!” “鳞片在......” “他们拿了我给小和尚写的字画!” “在我腰里!拿走它!” ...... 大型精分现场,看得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 “先把他的鳞片拿下来!” 顾回风与薛洛从两路包抄,掷出漫天的符纸,全是威力不大的爆炸符,却也激得醉鬼也没了时间切换人格,他腾空而起,旋转形成涡流墙,挡住了攻击。 祝璃的软剑窜出去,从正下方攻击,直奔腰际的鳞片而去。 三人夹击,擦出“噼里啪啦”一长串火花。 不能杀了他,也不能让他逃跑,四人僵持了许久也没有结果。 罗依依跑到桌旁,捡起被扔在地上的三张纸,高高扬起冲空中的人喊,“你快停下来,不然我就撕了这些纸!” “不准!” 空中的人果然乱了心神,急急就要冲下来,他奋力一震挣脱了三人的夹击,直直朝着罗依依飞来。 醉鬼生气了,语速又快又急,“快拿来!不然我杀了你!” 依依冷汗直流,她被逼得步步后退,仍然倔强地昂着头,“你敢过来我立刻就撕了给子平哥哥的字!” “不许你叫他子平哥哥!只有我才这样喊他!”醉鬼气急了,眼中冒火,四周的涡流墙猛然晃动起来。 依依惊喜,压住心头的恐惧,“我就叫!子平哥哥!子平哥哥!” 罗依依每喊一声,涡流墙内的气流就更加紊乱一分。 就是现在! 惊鲵灵活地钻进了涡流的缝隙中,祝璃轻轻一勾就从腰间剥下一块闪着金光的鳞片。 鳞片离身,醉鬼瞬间没了声响,软啪啪地倒在地上。 罗依依长出一口气,“好险好险。” “知道危险你还这样大胆!不要命了吗?”薛洛眼里冒火,拽着女孩的胳膊把人拉起来。 “你凶什么,我不也是想帮忙吗?”罗依依声音渐渐变小,她方才也的确冷汗涔涔。 “下回不敢了。”罗依依委屈巴巴的。 “......”她何时把投降练得这样熟练,那双眼清凌凌的,教人一点办法没有。 “这是龙鳞!”祝璃略带激动的声音飘来。 罗依依好奇地凑上去摸了一把,鳞片金灿灿的,入手温热,坚硬亮泽。 “他怎么会有龙鳞?”罗依依转头瞧还躺在地上的醉鬼。 话音刚落,地上的人突然动了手指,虚弱地睁开了眼,脸色比先前更加惨白,简直没有一丝活气。 “这是焰焰赠与我的。” 第41章 古寺(8) “因为干旱饥荒,我被爹娘二两碎银卖进了太守府,刚进府时我就被安排在焰焰的院子里负责她的安全。” 醉鬼没了半点醉酒的模样,他瘦弱的脊梁靠在石壁上,气喘吁吁回忆起来。 -- 第67页 “焰焰对我们这些家丁很好,从不克扣月例,也不苛责。许是因为我常能出府的缘故,焰焰便总缠着我说些话本、乡间传闻与她听,年复一年,我们二人也就较旁人更加熟稔一些。” “事情从焰焰及笄那一年改变,那年打春致使她突发高烧,许久不退,;尽管老爷寻遍了名医也无人能医治,连乡间的偏方土法都试了遍,却总是毫无起色。” “这时恰逢禅元寺诛杀了蛇妖,一时名声大躁,老爷死马当活马医,便携着我们府中一干人都去寺里求佛,祈求焰焰平安,还捐了不少香油钱,如今禅元寺建造的藏经阁,便也是老爷捐的。” “为寺庙解决了许多经费问题,作为回报住持便给了老爷这片鳞,说是给焰焰佩戴上,连喝七七四十九日彼岐河水煎的药就能彻底转好。” “四十九天后焰焰果真好转了,只是身子还虚,要卧床休养。” “焰焰性子活泼,卧床养病总觉无聊,便换了男装想偷偷溜出门去,那天赶巧是我当值,她可怜巴巴地求我,虽有老爷命令所在,我还是心下一软放了她出门,又怕她遇上危险,只好一路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从那之后我们二人常常以这种方式出府游玩,焰焰一点也没有因为我的身份低微就嫌弃我,相反她鼓励我,夸我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焰焰心细,知我家境不好,又恐怕伤了我的面子,总找各种理由来接济我,每次她赠与我的东西比自己买的都要多。” “后来老爷发现了我与焰焰时常来往,就把我调至了别院守卫,虽不能再日日与她相见,但也偶能相遇。” “我原想若能一辈子守着她,瞧着她笑那也是好的,日子这样过的倒也幸福。” “可后来府中出了变故,老爷竟要把焰焰嫁给京都的刘都尉,以谋得自己的青云平步!那刘都尉已是花甲之年不说,更是远近闻名的无耻之徒!他对于女子向来极为狠毒,每月都要从府中抬出几具女人的尸体,都是被刘都尉玩弄致死的!” “焰焰当然不从,老爷便将她禁了足。我怎么能忍她如此葬送了一生,便想尽方法偷了钥匙,放她走。” “可她此时却对我吐露的心事,焰焰与我说,只要与我在一起她便不怕奔波。我心里既感激又纠结,我一介武夫粗俗不堪,家境又苦寒,怎能配的上她?可若是失去了此次机会,又怕一辈子都无法再见她。” “最后我们约定在一个日子私奔,可却不料被焰焰身边的一个丫鬟偷听了去,我们还未出柳城就被老爷拦住了,我无能,未能护住焰焰,眼睁睁瞧着她被带了回去。” “老爷带得官兵将我狠狠暴打,我休克晕过去,醒来时已是身在乱葬岗,而这鳞片是焰焰临走时塞在我身上的。” 他的脸上布满痛苦,眼泪滚进了灰尘里,湿了小小一片地。 依依叹气,悄悄与薛洛咬耳朵,“这太守老爷居然为了官职将自己的女儿送给六十岁的老头,传闻还改头换面,半点不提太守卖女求荣,全成了人家女孩子的错。” “江文真可怜。” 薛洛回头瞧了瞧地上低声哭泣的男人没有吭声,只捞住罗依依往一旁带了带。 顾回风摩挲着鳞片,顿时感到了一股龙气盘旋。 “这的确是龙鳞,还留了主人一缕残魂,长期被封印住,约莫是离开了卢小姐,所以封印被解除了。这龙女苏醒后,便与江文抢夺身子的主导权,才会出现方才的场景。” 罗依依压低声音问,“所以是龙女夺舍之后建造了这个地下屋子,还在一夜屠了乱葬岗所有的鬼吗?” 江文耳朵却尖,他点点头道:“那女子性子狠厉又阴晴不定,开心时总在念叨什么小和尚,写字涂画,喝了酒后最喜杀人,也只有在她醉酒后我才能夺得片刻的清醒。” 罗依依手里还攥着那一沓写满“陆子平”的纸,这样稚拙的字迹,主人当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吗? “咳咳!”江文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猝不及防咳出一口血。 罗依依翻出罗凌给的药就要喂给他,却突然被人一把拉住了。 薛洛面色不悦,“你要把这药给他?” 依依有些莫名其妙,“我不给他他就死了!” 薛洛的唇抿得紧紧的,上回他受伤也只得了一颗,如今一个素不相识的臭男人怎么能与自己得到一般的待遇? 江文摇头推开了药,“我的身子我清楚,不必浪费各位仙家药石,只盼死前可以再见焰焰一面。” 众人的脸色难看起来,顾回风斟酌了一番,还是如实告知了他,“卢小姐被带回家后便被诊断出有孕,如今已上了禅元寺修仙。” “有孕?”江文讽刺一笑,苍白的脸上因为剧烈的咳嗽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落寞又无助,“不过是焰焰为了断绝都尉念想的借口罢了。” 他的脸上苦涩慢慢浮现,“焰焰若是能断了红尘前缘,抛下这伤心苦楚的十几年,也是好的,总好过一辈子落在那地狱似的家里!” 祝璃与顾回风说了些什么,片刻后放下剑,来到江文身边,“江公子,只要卢小姐确实身在禅元寺,那我们竭尽全力也会让你二人相见。算是你赠与我们龙鳞的回馈。” 罗依依递上药,“所以你还是吃了药,说不定还是可以见到你的焰焰的。” -- 第68页 *** 腾腾的热气升至半空盘旋,清甜的花香味扑鼻,罗依依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空气中的甜味陡然加重。 她两口吞下了糕,又提着裙子转到了路边的面摊上。 “薛洛,吃完面再走吧,”罗依依眼睛亮晶晶的,倒映着小小的月牙,“顾大哥祝姐姐一时半会估计也回不来,我们先吃一点,然后给他们也带回去尝尝。” 蒸汽柔和了薛洛的眉眼,在空气中与冷意相撞,在他的眉毛眼睫上凝结成了小小的水珠。 罗依依只要吃得饱就很快乐,她狠狠咬下肥厚的鸡腿肉,满足地长吁一声,嘴里塞得满满还在嘟囔,“庙里的青菜豆腐汤给喝得脸要绿了,还是山下丰富,人间烟火,多好!” 她把另外一碗推给薛洛,“你怎么不吃啊?吃点暖的,路上也能舒服些,你看你瘦得都咯人。” 薛洛刚挑起的筷子又放了下去,夹起自己碗里的鸡腿放进罗依依的盘中,瞥了一眼罗依依,语气极为不悦:“你是觉得我背你咯着你了?” 这人逻辑实在奇怪,不能理解。 罗依依蹙起眉,“我哪有这样说?” 薛洛不依不饶了起来,冷了眸子,“那罗姑娘是何意?” 又说错话了?薛洛最近真是越来越喜怒无常。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放下了筷子,眼睛里亮晶晶的,给薛洛递了一个略带傻气的笑,“我的意思是,你这样瘦就不要去咯别的姑娘了。我皮厚,不怕,你咯我一个就好。” 没有下雪的夜里,星星好亮,明天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 “你说卢小姐真的还在寺里吗?”汤圆翻着肚皮躺在地上,毛茸茸的头不住蹭着罗依依的手,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它许久没有见到罗依依,即使顶着薛洛不善的目光也要顽强地去找女孩的怀抱。 依依在它热热的肚皮上摸了几把,扬起了一阵猫毛飘散。 薛洛皱着眉站远了,“上了山便没有下去过,不在这还能去哪。” “可是我们也在这呆了好几天,一个人影都没见着,连太守府那么多人都不翼而飞。” 薛洛似笑非笑,“太守府众人你不是见过了么? 罗依依惊掉了手中的枣,一骨碌滚到了桌上,“见过了,何时?” “乱葬岗。”薛洛拿起枣塞进女孩长大的嘴里。 罗依依就着他的手啃了一口枣子,囫囵吞下,“我怎么不记得在乱葬岗见过他们?” 薛洛摊开手,沾了茶水在桌子上慢慢描摹,逐渐显出一只怪异的瓶子形状。 “门旁的瓶子里装的尸骨是卢家人的?” “不止尸骨,还有碎掉的灵魄。”桌上的水渍慢慢干涸,薛洛的目光落在罗依依惊愕的脸上。 “他们不是在禅元寺吗,怎么会死在了乱葬岗?” 薛洛把又想把罗依依怀里钻的汤圆拨到一旁,“若是卢家人一开始就没有上过山呢?” 罗依依大脑死机,“什......什么意思?” 顾回风与祝璃推门而入,身后还跟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祝璃将怀中的盒子放在桌上推给罗依依。这是江文暂时寄身之处,盒中有祝璃注入的灵力,延续着江文垂危的生命。 依依一头雾水,“这位是?” “卢焰的丫鬟。” 第42章 古寺(9) 丫鬟名叫苏梅,生得只算清秀,两手交叉在小腹前,显得有些局促。 她似乎在风里冻了许久,嘴唇略白,鼻尖两颊都泛了红,如今屋子里燃了火炉,唇上回了些血色。 “我,我就是小姐派去乱葬岗的丫鬟。小姐回府后一直惦记着江文,我平素胆子还算大,便打发了我去偷偷瞧他,我刚赶到那里时,便瞧见了江文他悬在了天上!” 苏梅的眼中闪过惧色,“他炸开了乱葬岗中的几座古坟堆,坟堆里爬出了几具尸体,青色的脸指甲也长,接着,接着我就听见江文咆哮一声冲了上去,直接将那些尸体的心脏掏了出来,生生吞了下去!” 四人对视一眼,祝璃安抚着微颤的苏梅,“别怕,都过去了。你可记得他吞了心脏之后有没有什么变化?” “变化......”苏梅思索了一会儿,“他的身上绕了很多黑气,眼睛好像也有些红。” 座上的人脸色都难看起来,只有罗依依浑然不觉,倒了杯热茶递给苏梅,却瞧见了她手上好多条细小的伤口。 苏梅垂目,“我回府告知小姐,小姐却并未有什么反应。第二天夫人得知我悄悄去看了江文,要打死我,是小姐拦下了,说我已经被吓疯了,这才逃过一劫。我被赶出府后,小姐告知我,她在外给租了一间院子,让我好好过活。而她要去禅元寺为江文诵经祈福超度,小姐有孕在身,我实在不放心,苦苦哀求了许久,她才答应会与我书信告知安全。” “一开始每隔几日小姐便会与我通信,告知我一切都好。可后来突然便断了音讯,再没了书信。我猜想小姐是否是受不了庙宇清苦已经回府,便想去太守府悄悄探望,却瞧见了江文!” “是他杀了小姐一家!我亲眼瞧见他砍断了夫人的腿,砸碎了老爷的脑袋,脑浆都溅了一墙!他还会了法术,操纵府上的人自相残杀,阿福杀了阿强,白术又捅死了紫鸢,最后他们竟然都站了起来,跟着江文上了乱葬岗。我一路跟着他,果然又瞧见他挖了所有人的心吃。” -- 第69页 “回家之后我很害怕,想去寺里找小姐,可是他们告知我小姐被住持选中,在闭关修仙悟佛,不可打扰。此后我就常在山脚等小姐,从未等到她,直到今日遇见了你们。” 苏梅的泪落下来,“我知晓各位是大罗神仙下凡,小姐对我恩重如山,如今得不到她的消息,江文还成了怪物,我这一颗心总也放不下来。若我说的对各位还有些许用处,可以寻到我家小姐下落,请一定要告知我。” 她泪眼婆娑,说着便要跪下来,被祝璃扶住,“苏姑娘,待我们寻得消息,定会第一时间让你知晓的。” *** 烛光如豆,照亮祝璃柔和的侧脸,投下一抹淡淡的影子摇晃。 顾回风看了一眼祝璃微蹙的眉头,安抚性的握住她的手,转头道:“苏梅和江文的话出入很大,你们如何看?” 薛洛冷笑一声,“两人最大的出入不若是卢焰究竟是否有孕,江文不是在盒子里吗?一试便知。” 罗依依不解:“试?这如何试?” 祝璃解释道:“血线引路。有血缘关系的二人可通过血线引路指引方位,与当日我们寻得红玉是一个法子。” 依依恍然大悟,“所以祝姐姐当时早已怀疑江文有诈,才特意救下他,便是为了寻到卢小姐的踪迹。” 她又想了想,“可若江文的确有假,他又何须非要见卢小姐,自己在乱葬岗做个霸王,岂不是更好?且有龙鳞在手,为何还要如此迂回?” 顾回风摇头,“龙鳞中附着的法力随着封印的解开渐渐消散,到了最后还会反噬宿主,所以江文当时一再恳求我们替他去了这龙鳞。而且若如方才苏梅所说,江文掏心碎尸,黑气环绕,那便是入魔的征兆。” 薛洛冷笑一声,“成魔最后一步,吞噬血缘至亲。” “血缘至亲,是指卢焰腹中的胎儿!”罗依依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竟有人会为了成魔吞噬自己的亲骨肉。 顾回风敛色点头,“正是。” 祝璃打开盒子,离开法力支撑的江文奄奄一息,虚弱极了,全靠罗依依两颗药丸吊着命,如今躺在盒中,已是半昏迷状态。祝璃将软件幻化成细细的针,小心翼翼取出一滴血交予顾回风。 顾回风默念口诀,飞速翻动手腕,血丝飘至半空,慢慢凝成小小的箭头飞出了屋外,众人跟着它追了出去。 箭头定定地停在了空中。 “这个方向是——藏经阁。” 高山积雪,层层的密檐之上有琉璃做的塔顶,尖端托了一颗成年男子拳头大的金球,在雪夜里也格外显眼,四人先前在山脚看见最壮观那座塔,正是藏经阁。 罗依依道:“藏经阁便是卢家捐赠的,据说塔顶有禅元寺创始高僧圆寂后的舍利子,寺里的僧人会连夜换岗守卫。” 顾回风点点头,“那便只能趁换岗时潜入。” 罗依依有些为难,换岗不过须臾,其他三人灵力充沛,几乎能随时轰了这座山,而自己白毛领红披风,几乎裹成了球,明显是拖后腿的那个。 她安静垂目,等待着顾回风给她安排任务,却突然被塞了一个暖暖的汤婆子。 薛洛长长的睫毛倾覆,似欲飞的云朵,轻落在罗依依的脸上,他把人往自己身边一拉,“我与依依去寻房间的拱门通向何处。” 分头行动? 顾回风与祝璃皆是点头,“也好。” 罗依依还愣在原地,分头的确避免了自己不会法力的尴尬,可薛洛怎么就这样主动放弃了与祝璃同行的机会? 薛洛挣过她的披风,黑漆漆的眸子死死盯住罗依依,“你不愿走?不舍得?” 罗依依甜甜笑了起来,温热的手指缠着那条白练,带着一身馨香靠近他,大胆望进他的眼,“我在想,开了那扇门之后,如果没有这条白练,你还愿不愿意等我?” 薛洛无声看她,罗依依发间的簪子垂下细弱的两朵栀子,随着动作轻撞在一起,有银铃一样清脆的响,他的眼底浮现一层稀薄的暖意,轻巧接下少女手中柔顺的白练。 “咔嚓!” 白练碎在半空,洋洋洒洒下了一场小雪。 *** 祝璃与顾回风十指紧扣,飞速划过寂静的夜,像是翩跹起舞的蝶,一路至此,两人早已有了无声的默契,无需言语,两人同色同款的夜行衣被风吹起,哗啦啦的衣角翻飞,已经是最动听的情话。 山腰的前殿与山顶的藏经阁间距远比肉眼所丈量的远,两人极速前行了一段时间后便不约而同停下。 未知的危险需要储存体力与灵力。 拾级而上,祝璃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笑。与心爱的人在雪夜牵手,一同踏上寂静山寺的阶梯,这样无数次在梦中预想的情景居然真实的发生了,即便是奔赴战场,她也甘之如饴。 顾回风回望爱人的眼,心头却好似高山吹落的花。 他心中一恸,无声解下自己腰间的乾囊,悬在了祝璃腰间。 祝璃好看的眼里浮现小小的泪意,她知晓这里装的是顾回风携带的所有血符,在妖物纵横的世界里,无异于是将自己的半条命赠与了自己。 顾回风温柔牵过她的手,他与祝璃也踏过了许多地方,相识时总说会助她寻得仇家,可过了这么久,却总奔波在为他人雪恨的路上,他怎能不心中有愧? -- 第70页 可祝璃还是永远无怨地陪在自己身旁,心怀天下,为百姓,为仙门奔波,她就如同那把柔软却坚韧的软剑,用自己的温柔守卫着这方土地,也守卫着自己。 这样的女子,他万万不会再让她沾染半点危险。 “若是住持知晓,定会罚你将《心经》抄个几十遍!”脆生生的童音带了些嫉妒意味。 小沙弥的黑眸子瞪得老大,同伴手中那颗光滑的鸡蛋已经足够惹他艳羡。 对面的人急了,“你若是敢告密,我下回就换渡生与你一同站岗!” 渡生,那个慧智大师亲手做出的傀,是永不疲倦的盯梢者,哪怕自己只是打个吨,他也会尽数告知大师,罚自己一周不准吃晚斋。 全寺里只有渡念愿意与他一同,没有别的原因,渡念是另一个傀。 “谁说要告密了,尽管吃你的便是。” 天色冷清,寒鸦飞起,抖落了枝头的几点雪。 小沙弥紧了紧略显单薄的僧衣,忍不住报怨起来,“怎么还没有到换岗的时间?今日的钟童莫不是忘了敲?” 对面那个两下剥了鸡蛋,犹豫了一下还是剥了一般递给伙伴,“你急什么?钟童怕不是比我们更想换值呢!” “如何说?” “你忘了今日是月中?” 小沙弥接过鸡蛋,小心翼翼地捧住咬了一口,“又到了住持闭关的日子,这天他心情总是不好,今日的钟童也算是倒霉。” “咚!” 沉闷地古朴钟声毫无预兆袭来。 下山的两个小沙弥捂着脑袋,头也不回地跑远。 顾回风与祝璃从暗中跳出,飞速闪进了藏经阁中。 第43章 古寺(10) 罗依依吩咐了汤圆在门外守着,就与薛洛进了门。 拱门后是一道极长的走廊,黑漆漆不知通向哪里。 罗依依的指尖焰被薛洛掐灭,“温度不太对,不能点火。” 薛洛往前走了几步又返了回来,黑暗中给罗依依的手系上一根冰凉的丝带,他声音有些不稳,向前扯了扯带子,“跟着我。” “白练不是碎了么?” 罗依依摸索着两人之间的牵绊,冰凉顺滑,一股熟悉的冷香萦绕鼻尖,她突然顿住手,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这是薛洛的发带! 有着薛洛的牵引,罗依依走得又平又稳,他像是在暗中也能视物,速度一点没有放慢。 随着深入,源源不断的热气来袭,走廊中又热又湿,罗依依的披风早已褪下,此刻更是恨不得把夹袄也一起甩了。 女孩不断地扇着风,仍然无法缓解晕眩的窒息感,越往里走越觉着闷热。 猝不及防,前面的人停了下来,罗依依没刹住车,一头撞上了少年漂亮的蝴蝶骨。 “你突然停下来做什么?”罗依依小声嘟囔着。 薛洛那头的发带收紧,牵着罗依依贴近。 “别乱动。”薛洛低声说。 “怎么了呀?”罗依依也被他弄得紧张起来。 薛洛略微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片刻后把人轻轻一带向后猛退。 “罗依依,捂住耳朵。” “轰”的一声,原先两人站立的地方剧烈爆炸,扬起一片飞沙石块,携带着热浪滚滚而来,地面都微微颤抖起来。 薛洛的衣袖死死挡在依依身前,隔绝了灼人的热度与烟尘飞石,好久之后才渐渐平息。 “你伤到了吗?”罗依依紧张地把人转着圈看。 薛洛眸色沉沉,垂头任由女孩摆弄,待她看好后才按住了人,“一个爆炸罢了,你紧张什么?” 罗依依想了想,“没事就好。可是爆炸声这样大不会被人发现吗?” 薛洛轻笑,“罗姑娘能想到的东西我想不到吗?” 依依回头,门口处早已飘了一层厚实的屏蔽结界。她撇嘴:想到就想到,还非要挤兑我一下干嘛。 两人抬头,原先站立的地方已经被薛洛炸开了一扇门。 烟雾散去,门内的景象渐渐清晰。 罗依依瞪大了眼:“薛洛,这里......就是大娘子说的那座墓。” 薛洛炸开的地方是主墓室,地面是整块的石板,密密麻麻刻了许多奇异的文字,四角各放了一盏长明灯,昏黄的灯光聚集在正中的石棺之上。 不敢贸然前行,薛洛将短剑扔了出去,瞬间在空中幻化出无数道剑影飞向四周,落至石棺周围,立刻引起一片凹陷,从四面八方的石壁中射出一阵密集箭雨,噼里啪啦好一阵子才停下。 罗依依吞了吞口水:这要是直接过去,她应该已经成了刺猬。 四周光线充足,薛洛盯着二人之间连接的发带,罗依依还在心有余悸地盯着机关,并没有发现已经多余的这根线。 薛洛就这样牵着女孩来到了墓室正中,石棺安静地等待着人揭开面纱。 刚踏上石板的一刹那,罗依依的脑中就响起了阵阵梵音,好似一百个慧觉在耳边诵经。 她听得头痛,拉住薛洛的袖子,“你听见了吗?” 薛洛摇头,“你听见了什么?” “好多好多人在念经,我头都要炸了!” 薛洛抬手捂住罗依依的耳朵,女孩皱巴着脸,昂头瞧着他。 “还能听见吗?” 罗依依委屈地点头,“还能!” 薛洛低头仔细看起了石板,飞速在罗依依后背画了几道,解释道:“是八卦的一种,只不过咒语用了梵语,你没有灵力,心性不定就会被干扰。” -- 第71页 “噢!” 罗依依皱着眉毛欲言又止。 薛洛仔细看她,“你想说什么?” “你刚刚画的那个符,能不能教教我啊。” 罗依依把手伸到薛洛面前,薛洛略微思索一会儿,默然在她手心里演画起来。 横、折、上......薛洛手指划过的每一处都带起一阵微麻的电流感。 罗依依被挠得好痒,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对面的石壁上立刻回响了清晰的笑声。她瞪大了眼,不敢再吱声。 这地方真诡异! 两人磨蹭了许久,终于来到了石棺前,薛洛的手刚靠近就听见棺材里面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咔嚓”声,像是折断了什么东西。 薛洛盯了许久,突然双指并拢在棺盖上画了几道,接着嘴里飞速吐出一串咒语,棺材里的怪声才渐渐平息下去。 罗依依打心底佩服他,“薛洛,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她笑得眉飞色舞,神气活现,像小孩子炫耀糖果一样的语气。 薛洛默然,目光有些散,“会了,才能活下来。” *** “底层没有,顶层也没有,整栋楼都翻遍了,只有经文。” 两人翻遍了藏经阁什么也没找到。 顾回风放出血线,小小的箭头到了塔中开始高速旋转了起来,根本无法指明方向。 祝璃抬头扫视了一圈,“失灵了,是不是周围布置了阵法?” “我试一试。”顾回风闭上眼仔细感受空气中的气流涌动。 片刻后他睁开眼,摇了摇头,眼里满是不解,“没有。” 祝璃仔细整理思路,“箭头当时指的的确是山顶方向,山顶除了藏经阁会不会还有别的空间?” 回风点点头,“你是说有另一个空间存在藏经阁的周围?” “是,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箭头会旋转,因为的确四周都是藏身之所。” “住持今日晚间可有用膳?”门外小沙弥木木的声音不断靠近。 渡生与渡念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你忘了今天什么日子了吗?莫说用膳,怕是水也不会喝一口。”渡念的反应还是有些慢,落了渡生几步的距离。 渡生摇头,“唉,好几年了,每年都这样。” 渡念说:“住持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操心。” 渡生僵硬笑了笑:“也是。” 待他们不徐不疾走到了第一层正中的佛像前,恭敬拜了两下,又去给香案换了贡品,点了三柱香。 接着两人回到蒲团上打坐,闭着眼默念起了今日的佛经。 门没有关紧,夹杂着细碎雪粒的风钻了几缕进来,卷起香案中的幕布,烛火轻晃了两下又停稳。 两人点燃的香燃到旺处,屋子里盈满了古朴的香意,萦绕在两张稚嫩的脸上竟也显现出眉宇的淡淡禅意,这一刻像极了慧智。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渡生与渡念同时睁眼,案中的香已燃尽。 今日的晚课算是彻底结束了。 渡生抬头,突然停住流转的目光,死气沉沉的眼中闪过迷茫,“渡念,楼上的佛龛位置是不是不太对?” 佛像背后的祝璃瞪大了眼,冷汗顿时湿了后背,她与回风对视一眼,顾回风手中已经准备了符纸,随时准备防御应对。 渡念僵硬地扭了扭脖子,慧智制作他时往生土缺了分量,是以他生来就有些迟缓木讷,好在寺中事务也并不需要多快的反应。 他缓慢摇了头,“我看着没有,你是不是许久没来,忘了佛龛上月已经被涂方丈换了位置。” 渡生挠了挠头,“是吗?我总觉着有些奇怪。” “多疑,快些收拾好换人轮值了。” 寒月的夜总是冷得死寂。 脚步声终于远去,佛像后的两人齐齐吐了口气。 祝璃理了理被压皱的衣服走出来,“咯吱”一声脚下踩中一个坚硬的东西。 她抬脚,是一块墨黑色的铁块,只有婴儿小指大小,被人放在佛像拐角,又是黑色的漆石地板,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觉。 顾回风蹲下,铁块的前端蓄了一根细细的金色丝线,丝线另一端是一侧佛像的底座,顾回风轻轻一扯,并没有扯动。 两人只好顺着丝线走去,细细的丝线紧贴着佛像边缘,几乎要和佛像融为一体,尽头没入莲花底座的一片鎏金花瓣,成为花瓣上毫不显眼的纹路。 好精巧的机关。 顾回风拨动莲花瓣,“咯噔”一声空中立刻浮现一个虚虚的金色光屏,光点被分裂成细小的方块。 八卦阵。 光点分散开,慢慢变大,逐渐充满了整面墙壁,一个个格子凭空出现在眼前,等待着二人破解。 “东两步。” 祝璃放出惊鲵,顺着顾回风指引的方向挑去。 “北三步。” “......” 露中生历来修习符道,顾回风从小就已经将八卦之道习得于心,可如今两人已经破解了许久,光屏仍然毫无反应。 祝璃:“是不是哪一步走错了?” 顾回风眸子里聚集疑云,“不应该,我们已经走了十几遍,不可能全是错的。” -- 第72页 “难道是移动的器具也有要求?” 顾回风来到光屏之前,仔细观察方块,没一会儿他就皱起了眉头。 “璃儿,你来看。” 每一块光点中都有一指长的细细凹槽。 “这是何物?” “引血槽,”顾回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个阵是用鲜血驱动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心经》 第44章 古寺(11) “好漂亮!”罗依依爆发出一阵惊叹。 眼前洞开的石棺里没有尸体,只静静躺着一件嫩芽色的少女裙装,裙角掐着蚕丝与银线混合织就的精致掐边,腰际有月白色的衣带,坠着同色的流苏,裙摆散开像天际柔软的绿云。 薛洛捻起裙子的一角,轻轻摩挲两下,裙子的周身竟然在灯光下出现了流转的月白波纹,如同荡漾的月色倾泻。 他收回手,“是月光锦。” 依依也学着他的样子摸了一把衣服,触感柔软细腻,竟还有微微的温度。 “月光锦是什么?” 薛洛看她,“连续采集整整一年满月之日的月光,混合南海鲛人亲自织就的鲛纱,纺成丝线,就是月光锦。” “月光也可以被采集吗?”罗依依不禁感叹怪力乱神世界的奇妙,“那这件衣服的主人定不是凡人。” 她顿时觉得自己像是闯入的盗墓贼,此刻便是捧住了沉甸甸的宝藏,她讪讪地收回爪子,双手合十:“对不住对不住,我们不是无意冒犯,衣服太漂亮我才忍不住摸了一把,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 说罢她便抬手要把棺盖合上去,可罗依依咬着牙,使了吃奶的力气也还是没有让那石头动上一动。 薛洛一伸手,帮她合上了棺盖,认真看女孩脸上的神色,这人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他想了想,忽然出声问:“喜欢吗?” “喜欢呀,多漂亮啊!”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漂亮衣服呢。 罗依依感觉不对,又捂住嘴,朝着棺材解释,“我没有想要拿您衣服的意思,您千万不要误会啊!”” 薛洛不屑,“怕什么?胆小鬼。” 罗依依赶紧“嘘”了一声,“你对人家尊重一点!说不定算年纪你还得喊人家奶奶呢!” 罗依依摆摆手:这孩子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 “无聊!” 薛洛转身要去查看周围的机关,却挣过来一个一脸懵逼的罗依依。 忘了发带没解开...... 罗依依嘿嘿傻笑了一声,“发带还没解呢。” 她飞速解开的结,把发带递给他,诚心道谢,“谢谢你,多亏你拉着我。” 薛洛垂着眸子看她,接过发带三两下绑起了头发,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两人又在墓室里找了许久,可四下除了棺材就只剩下几盏长明灯,这里干净得连只结网的蜘蛛都没有。 *** “薛洛,薛洛......” 女孩略带颤抖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罗依依脸色很不好,哆嗦着指着地上的影子问他,“薛洛,这是你的影子吗?” 地上少年少女的影子挨得很近,腕间连接的发带像缘结。 “只是影子,你怕什么?” 罗依依惊恐地看着他,用手指着地面,“这是你的影子,这个是我的。” 她指了指两人身旁一个怪异的影子,几乎要哭出来,“那这是谁的?” 薛洛仔细一瞧,地上的影子头大身子小,没有头发,呈现着诡异的扭曲状,颀长的脖子上还挂了一串佛珠一样的东西。 他转头去看,身后空无一人,空荡荡的墓室里只有几盏长明灯的灯光昏暗投射。 一阵阴风凭空吹过,将烛火吹得猛然晃动起来,气氛一时之间变得阴森厚重。 “哇!薛洛!它动了动了!” 罗依依尖叫一声跳到了薛洛身上,薛洛被她撞得退了两步下意识接住女孩,罗依依怕极了把头死死埋进薛洛怀里,怎么也不愿意出来。 苍天啊!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别叫了!” 薛洛被她呜哇一顿乱叫吵得头晕,女孩紧紧贴着他,发间的香气像是毒蛇,他勉力支撑才能稳住心神。 “动了,真的动了!”罗依依埋着头,声音委屈极了。 “......” 这样被抱住,根本无法行动,可怀抱中的人怕到发抖。 薛洛咬着牙,“一只影子能奈我何?” 怀里一空,罗依依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战战兢兢地点头,“对不起。” 她不安的手还在绞着,这是她害怕时常有的小动作。 薛洛盯着那双纤细的小手,突然牵过来握进了自己的手心。 罗依依傻了半截,感受到薛洛手心的湿汗温暖包围住自己,还有些不可察觉的颤抖。 他也在紧张。 薛洛别过脸去,声音也不稳,像是警告又像解释,“别乱跑!” 他好别扭哦。 罗依依无声地笑了笑,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那个怪异的影子还在动。 -- 第73页 它硕大的脑袋歪了歪,像是在好奇地围观,待薛洛举起了符纸,它脖子上的佛珠竟然“骨碌碌”转了起来。 薛洛猛地掷出符,“砰”地一声,炸开一阵积压的灰尘,他拨开烟雾,地上什么都没有。 影子在跑! 一只凭空出现的影子在地上奔跑! 影子速度极快,倏忽就闪到了棺材旁,它停在那里与薛洛僵持对峙,佛珠转成了一圈圆轮,接着它竟朝着两人的方向慢慢挪了挪。 薛洛牵着罗依依迅速退后,短剑出鞘,眼底杀气毕现,那影子似乎感受到锋利的杀意,顿了一顿,脖子上的佛珠停了下来。 又沉默了一会儿,影子突然掉了头,朝反方向转去 “它要跑!” 罗依依急得拿脚想把影子踩住,可那怪物实在跑得太快,一溜烟竟然钻进了棺材底部。 薛洛拽着她半蹲下来,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地板。 空的。 罗依依:“棺材底下还有空间。” 薛洛两只并拢,将灵力提炼到指尖,轻轻一推,千斤重的棺材瞬间弹开,露出一条垂直向下的阶梯,黑漆漆直通地下。 “是地宫。” 罗依依越来越疑惑:究竟是什么人费劲心机在山中的寺庙里挖出这样复杂的墓室。 阶梯虽不如上山的梯道陡峭,却也十分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薛洛点亮指尖焰,幽蓝的光亮照亮通道,他向里探了探,确认安全后才朝着罗依依伸手。 他的眼睛长而不狭,薄薄的眼皮掀起,一池碎星就直直看进罗依依心里。 “怕吗?”薛洛抿着唇看她,下颌绷出好看的弧线。 罗依依呆呆地再次把自己交给他,摇了摇头,“有你在,不怕了。” 薛洛背过身去,慢慢勾出了浅浅的笑意。 危机四伏的这条路上,有一个人始终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一直以来飘荡在风雨里湿透的心,平安落地。 薛洛的手大,可以把她的手完全包裹。 黑暗中少年少女的心跳得好快,“砰砰”奏响最暧昧的心动。 两人一前一后牵着手走,实际上这种姿势很是变扭,拗得人胳膊酸,可薛洛执着地握着女孩的手,沉默地朝下行进。 罗依依面上染红云,手心也出汗,滑腻腻好几次都要从他掌心滑出来,每次刚有下滑的趋势就被很快被薛洛抓回去。 薛洛的手慢慢收紧,温度一直传进心底,罗依依盯着薛洛耳尖的艳色,心脏跳如擂鼓。 漫长的路程,罗依依开始走神:都这样了系统怎么还没有通报好感度? 她想了想自从进入柳城之后,系统就持续掉线中,连诈尸都没有一次。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了一丝青幽幽的光亮。 到头了。 尽头是一处拐弯的平台,两人终于可以并肩前行。 转过平台之后,那抹青色的光就直直地曝光在空气里。 面前居然是一座巍峨的高塔,层层密檐飞在两侧,塔尖的夜明珠绽放诡异的青光。 罗依依与薛洛对视一眼:这座地下的高塔和藏经阁一模一样。 *** “不行,我的血不匹配。”顾回风皱着眉头收回手,这个引血槽需要特定的血才能启动。 祝璃拔出软剑,毫不犹豫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殷红的血瞬间从雪白的指尖冒出。 顾回风心疼地看着她,“璃儿,痛吗?” 祝璃笑着摇摇头,“哪有那么娇气,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不可以,当然就该轮到我试一试。” 祝璃一直都是个坚强的姑娘。 顾回风点点头,看着祝璃将手指放在光点之上。 祝璃的血刚挨上光点,立刻被分支成丝丝缕缕的细线,瞬间盈满了凹槽,紧接着光点溃散,迸发出刺眼的白光,将两人团团包裹。 再睁开眼时,两人所站的地方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是一座小小的院子,院中有棵落满积雪的樱花树,虽看不见花瓣,空气中却仍旧盈透了香气。树旁的枯草地中有一条蜿蜒的石子小路,小路一直延伸到一座拱门处,过了拱门便是一地的青石砖块。 白雪覆盖着粉墙黛瓦,院子静谧地像一个世外桃源。 祝璃也被这股安静的美丽震撼,与顾回风一起踏上了石子路。 她突然站住,静静凝视了一会那棵树,“回风,你觉不觉得这个地方很眼熟?” 顾回风点头,“是乱葬岗石壁上的那副画,只不过画上的花是开着的。” 一阵微风吹落,轻巧巧地抖落下树上的积雪,雪纷纷扬扬落下,露出了满满一枝头的花。 祝璃从未见过这样红的樱花,她忍不住伸手触碰,那花朵却在接触的一瞬间变成了鲜红的雾气,蒸发在了空气中,遇见冷气又凝结成一滴鲜红的液体,落在了树下厚厚的雪堆之上。 顾回风拂去地上的积雪,露出了一地殷红的花瓣,朵朵如血。 鲜红的,热烈的。 “小和尚,花好看吗?”清凌凌的少女声音从拱门后的屋子里传来。 第45章 她是龙(1)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院子后的那扇门。 一个扎着垂髻的女孩探出了头,一身嫩芽色的羽裙似轻烟又似水流,她晃动身子,夜色陡然便在她的裙摆流转,像月光流淌。 -- 第74页 顾回风与祝璃双双怔住:这个女孩和罗依依长得至少七分相似。 女孩好奇地张望,目光触及到二人时,杏子眼里流露出惊喜与希冀,她蹦跳而来,轻快地穿过拱门,像春日的小鹿,灵动又天真。樱花树突然晃动起来,抖落了满树的积雪,朵朵血色樱花瞬间绽放,随着她的脚步踏来,纷纷飘荡坠落。 她唤醒了花儿。 女孩在漫天的血色花雨中跑来,神色雀跃,待她走近却忽然拉住了顾回风的手,亲昵地要带他往院子里跑。 顾回风慌忙把手抽了出来,向后一退去看祝璃。 祝璃站在一旁,脸色很不好看,紧闭着漂亮的唇并不说话。 “璃儿,我......” “小和尚,花好看吗?” 女孩突然出声,清亮的嗓音有十五六岁小姑娘特有的清甜,她歪着头看着顾回风,随手从风里捏住一朵花,递到顾回风的手里。 她脆生生地又问了一句,“小和尚,花好看吗?” 三句话语调没有任何变化。 顾回风与祝璃对视一眼,顿时心有灵犀。 女孩还在昂着头瞧顾回风,那双和罗依依几乎一模一样的杏眼里空洞洞的。 她像一只精致的木偶娃娃,漂亮可爱,但是没有生气。 祝璃伸手探了探她的气息,用嘴型与顾回风隔空对话:“不是人。” “小和尚,花好看吗?”她问了第四遍,还是笑意盈盈的模样,仿佛顾回风不回答就不会作罢。 回风迟疑地点了点头,“好看。” “嘻嘻!”女孩咧开嘴笑了起来,“就知道你会喜欢,我特地去问了住持爷爷的。” 她拉住顾回风的衣袖,扯着人往里带,径直略过了祝璃。 很明显,她看不见祝璃。 女孩带着顾回风踏过青石板,溅起水洼中的点点水渍,快活地“咯咯”笑起来。 “小和尚,你昨天教我写的字我学会了。” 两人进了屋子,祝璃紧随其后。 屋子里的布置十分让人熟悉——与罗依依住的那间客房一模一样。 女孩从书桌上拿出两张纸铺平给顾回风看,“你瞧!”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像是刚学会握笔的孩童,一张写满了“陆子平”,一张只写了一个小小的“裴念念”。 回风隔空看了祝璃一眼:字迹与古墓外的壁画都出自这个女孩之手。 女孩拿手指了指,“路子平,你的名字;裴念念,我的名字。我写得好看吗?” 顾回风斟酌着点头,“好看。” 裴念念很高兴,甜甜地笑起来,“爷爷说你的名字起得很好,他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又说‘细草微风岸,平陵新月满’,我听不懂他说的,但是我晓得,小和尚的名字,定是极好的。”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上天入地独一份的好!” 顾回风脸色复杂,看着她神采飞扬地说话。 裴念念的表情太让人熟悉,罗依依瞧着薛洛时也总是这样神气又骄傲,像一只炫耀羽毛的花孔雀。 “小和尚——” 裴念念突然又顿住,僵在原地,眼中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像一个空洞的洋娃娃。 “裴念念?”顾回风试探叫她,对面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祝璃抬起裴念念的手,果然没有脉搏,一派死象。 “小和尚,花好看吗?” 裴念念眼中又亮了起来,欢快地跑到了门边探出头...... 她自如地一个人将方才的流程走了便,对着空气撒娇自得,让人毛骨悚然。 顾回风退到祝璃身边,祝璃皱着眉,“是傀,没有脉搏,没有心跳。” 虽然外表完美无缺,但傀毕竟傀,制作她的人显然已经极其用心,将人的表情都刻画的一丝不差,可惜依旧无法把她变成真正的人,只能永远循环着一段对话。 “陆子平......”祝璃盯着纸上的大字陷入沉思。 “与乱葬岗同出一人之手,陆子平定是禅元寺的僧人之一,至于裴念念......” 顾回风猛然抬头,“她是龙。” 他拿出那片龙鳞,坚硬的鳞片已经微微发烫,猛烈地震动起来,像是感应,鳞片挣脱了顾回风的手,跳到空中停住。 那边的裴念念也顿住了动作,黑漆漆的眸子里倏忽多了一抹光亮,随即流出两行清泪,滴滴答答砸在脚边。 “爷爷......”裴念念哭着抬头,木木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缝,她突然变了神情,咬着牙整张脸阴沉起来。 裴念念眼中骤然闪烁杀气,右手的指甲飞速生长,细腻的手背生长出点点鳞片。 “擅闯者死!” 她动作极快,被那只右手带飞至半空,冷冷瞧着两人。 “蝼蚁,”裴念念清丽的脸上闪过嘲笑,“吾乃万古上苍之灵,南海龙宫之主,汝一界小小凡人,鼠辈敢尔!” “砰!” 一团巨大水球砸下。 顾回风与祝璃分散跳开,原先站立的青石板生生被砸出一个大洞。 只是一个傀竟然也有如此力量? 顾回风排开一圈符纸,炸出轰天响地的火花,热烈的火焰朝着裴念念飞去,直直燎上她的裙角。 裴念念转头面向他,嘴角勾出一丝不屑的笑,“不自量力!” -- 第75页 “惊鲵!绞杀!” 祝璃冷声号令,软剑立刻旋转起来,裴念念无法顾及背后,施法的手顿住,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祝璃的软剑贯穿了她! 裴念念无声地放大瞳孔,身体瞬间炸开成一阵血雾。 顾回风低头,裴念念方才递给自己的花瓣也已经化作了雾气。 空中的龙鳞发出一阵清啸,爆发出耀眼的白光,一阵狂风刮来,顾回风艰难地牵住祝璃,身边的场景在飞速后退。 飓风渐渐停息。 两人的眼前出现了一扇门。 这扇门之后才是佛像后真正的异空间。 所谓傀,所谓裴念念,不过是镇守异世界的守护兽。 顾回风推开这扇门,门口延伸出一条歪扭的小径,路的尽头是一堵漆黑的墙,正腾腾散着热气。 祝璃怀中的盒子疯狂地颤抖起来,血线肩头直直指向黑墙。 卢焰就在这!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盒子里的人疯狂挣扎起来。 顾回风飞快地画符镇住不安分的江文。 江文挣扎不成,便虚弱又可怜地哀求起来,“顾公子,祝姑娘,求求你们,求你们让我见见焰儿吧,我真的只是想见她最后一面。” “哦?”祝璃眼中闪过嘲讽,“江公子究竟是想要见卢小姐,还是相见卢小姐腹中的胎儿?” 话音刚落,江文便停住了哀求,又过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了可怜兮兮的语气,“你们在说什么?焰焰没有身孕,我如何见所谓胎儿?” 与此同时盒中却是黑气四溢,顾回风眼疾手快立刻封住了盒子的缝隙,黑气被坚硬的结界打了回去。 “江公子是在哪里得了如此神功,能将人气练成魔气?” 江文再也忍不住,“你们找死!” 他发出可怖的咆哮,像是野兽狂叫。 他与完全成魔只差卢焰肚子里一个孩子,如果可以吞噬自己的骨肉,那么入魔事半功倍,翻云覆雨更是指日可待。 可偏偏这群仙门中人,硬生生打破了他的计划。 从他们进城之日他就在暗中观察他们,他们上禅元寺借住他无法下手,便在鬼节这夜刨出所有乱葬岗的鬼魂,群起攻之,本是胜券在握,可他千算万算,没料到鬼群中有一个陈大娘子,居然暴露自己。 躲不过,他就静静等他们的到来,借他们的手来找到这个孩子,谁知这群人竟是一直在戏耍自己! 他已吞了卢家上下几十口人的心脏,加上路过的行人与山匪,这九十八个人的怨气加持在他的身躯里,他在盒子里破开自己的心口,九十八缕怨气彻底爆发,纠缠成迅猛的黑影,“哗啦”炸开了囚禁的木盒。 黑影歪了歪头,一阵冷笑,“坏我好事,那便与我同归于尽,共赴黄泉!” 江文的脸在黑影中若隐若现,他的脸上满是阴森扭曲的笑,爆发出尖利的鬼泣:男人的、女人的、孩子的...... 这阵鬼泣中夹杂着愤懑与不甘,刺耳的惊悚与恐慌宛如潮水涌来,铺天盖地的黑气瞬间笼罩住二人。 顾回风腾空而起,祭出一张紫色的符纸,咬破手指,涌出的鲜血立刻画出一道符,顿时金光大放,照得半边夜空亮如白昼,天空中显现出一只威猛的白虎,这是顾回风的本命灵兽。 “白稽!杀了他!” 白稽发出一声气势雄厚的虎啸,声波所到之处刮起大风,江文形成的黑影在大风中剥离出一条又一条人影,一个、两个、三个...... 整整九十八条人影,都从江文的身体里挣脱出来! 顾回风架起引路桥,鬼影们呆滞地踏上桥梁,在飘至半路时,齐齐朝顾回风鞠了一躬。 顾回风额头的青筋毕现,为他们洞开地府之门,“你们再人间逗留了太久,务必在今夜赶往黄泉轮回!” “我......”江文彻底没了力气,“扑通”一声跪到在地,那只手还在倔强向着黑墙的方向伸着。 整整九十八条人命都在此人手中葬送,祝璃嫉恶如仇,眼中满是不平,她举起惊鲵,向江文心脏的位置插去。 “啊!” 江文发出死前最后的哀嚎,化作一团黑气升腾,被白稽一口吞噬。 白稽硕大的身子落下,亲昵地蹭了蹭顾回风的手臂,乖顺得像只大猫。 “有劳你。”顾回风奖励地摸摸它的头,白稽才低低叫了两声,化作一缕金光重归于他的神识之中。 祝璃低声唤他:“回风,墙开了。” 顾回风转头,原本黑漆漆的墙壁洞开了一道泛着青光的门。 第46章 她是龙(2) “阿洛,依依?” 祝璃与顾回风愣在原地,穿过那道泛着青光的门之后,本以为会瞧见失踪许久的卢焰,可门后居然只有一面虚无缥缈的影像,在影像中他们看见了在墓室中的二人。 绿油油的光屏之上少年少女的身形都显得有些诡异,罗依依与薛洛并肩站在一处断崖,那是走廊拐弯处的平台,对面有一座巍峨的古塔坐落在一片浓重雾气之中。 “怪不得这样热,原来走廊地下流淌的全是这种滚烫的热水。” 罗依依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古塔底部是一条热水河,腾腾的雾气让整个密闭空间如同蒸笼。 走向越来越匪夷所思,有人在山体之中挖了一条满是沸水的河,那高高的古塔就在水中屹立。 -- 第76页 整个山都被掏空了。 高塔上幽幽的绿光把雾气照成诡异的青灰色,在青雾之中若隐若现了一块灰白的巨大石台,从断崖斜伸出来,约莫只有一人长,悬空在热水河之上。 这是到达高塔唯一的道路。 薛洛飞到石台之上,刚站稳,面前便出现了一张虚晃的光面。 “罗依依,过来。” 依依提起裙子,小心翼翼站上了石台,这才看清光面实际是一张悬空的棋盘。 薛洛略微思考了一会儿,灵力凝聚指尖,幻化出一颗棋子形状,轻点在棋盘上,棋子走过的脉络被一条金线勾勒出来,接着“轰隆”一声脚下的石台轻晃,从前端伸出一节一模一样的石台。 “每赢一步脚下的石台就往前延伸一格?”罗依依向前看了看,距离高塔还有好长的一段距离,她想了想道:“怕是要下完整盘棋才能到对岸。” 薛洛不以为然,“那便下。” 嚣张但靠谱,罗依依像是找到了母鸡的小鸡崽子,安安心心地和他一起踏上了第二块石台。 刚站稳,就听身后一阵响动,依依回头,第一块石台居然缩了回去。 她咽了咽口水,开弓没有回头箭,看样子若是走错一步,便会落入地下滚滚的沸水河中,要想生还,绝无希望。 罗依依心里多少有些发怵,紧张地盯着棋盘走势。 其实她一点也看不懂,但好在薛洛胸有成竹,每一步走得又快又稳,没过多久,两人已经到达了第十三块石台,罗依依回头,这时他们已经跨越了四分之一的河流宽度。 第十四子落下,罗依依忽然感到身边一阵冷风吹来,下意识便去寻找来源,低头一瞧,果然看见了热水河中泛起一阵旋涡,接着一条通体漆黑的大鱼跃起,嘴里的森森獠牙划过冷意。 “啊!” 脚下一空,罗依依整个人直直向下坠去,在那一瞬间失重感与浓郁的恐惧袭来,罗依依心头被寒意淹没,低头瞧见黑鱼已经张大了嘴在河中等待。 手被人一把拉住,罗依依艰难地向上看,薛洛阴沉着脸,眼中寒意迸发,咬牙怒喝,“你发什么呆!石台消失了也不知道走!” “薛洛......” 罗依依不住地颤抖,脸也吓白了,无助地喊着他的名字。黑鱼在水中跳跃,好几次鱼嘴都从罗依依的脚边擦过,她的半边裙子已经被打湿。 猛然一阵,身下的河中出现了巨大的引力,将罗依依不住地往下拽。 罗依依脸色突变,这是在与地心引力对抗。 又一只手伸下来,薛洛半个身子已经伸出了平台,“你想死吗?!” 薛洛的小臂青筋毕现,额头有密密一层冷汗。 罗依依定定看了他一眼,没有伸手。 她心中明了,薛洛一人根本无法与这股强大力量对峙,这样下去只会两个人一起死。 薛洛的眼中已经翻出滔天怒火,他不理解,罗依依一向怕死,这种关头怎么会犹豫起来。 更让人惊慌的事出现了,他发觉女孩的手在向下挣,她在奋力逃脱自己的手心。 罗依依眼中泪水涌出,她发着抖在哭,“薛洛,你快放手,石台要消失了,你自己可以过去的,不要与我一起送命!” 自己只是穿书罢了,大不了加送惩罚世界,可薛洛不一样,他若是死在书里,便是真正的死亡。 薛洛只觉得自己瞬间被寒意包围,宛如置身冰窖之中,铺天盖地的恐慌淹没了他,他红了眼,身子又向下探了一节,“罗依依,你闭嘴!” 罗依依哭得晕头转向,一股脑把心里的话全吐了出来,全当给这个世界的遗言,“薛洛,你听我说,我活着只能拖你们的后腿,我什么也不会,还总是惹你生气......而你不同,你生来就是不凡,你法力高,人又聪明,你要与祝姐姐顾大哥一起集齐神器,拯救苍生......不过我死了之后你要替我把没吃的好吃的都尝了。我想吃大娘子家乡的板栗糕,还想吃客栈的佛跳墙,还有寺里的小菜腌得也好。明年这个时候你要记得把这些全都烧一份给我......还有汤圆,你不要再偷偷剪它的胡须了,这样它会抓不到老鼠,很没有面子,我把它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它,呜呜......” 薛洛认真瞧她的脸,听她前言不搭后语地交代可笑的后事,突然轻轻笑了一下,“罗依依,我从不给人烧板栗糕,佛跳墙,腌菜,也不会照顾那条死猫。” “你想偷懒?我不许。” 话音刚落,薛洛发尾的珊瑚珠爆发出耀眼的光亮,四周的温度在一刹那下降,空气扭曲。 罗依依怔住,呆呆地瞧着薛洛,他唇上一抹血,似雪山上的一株红,世间最纯净美齐聚在那一滴血中,却化成了最挑动人心的邪魅,他漆黑的眸子化作一团深渊,眼尾的艳色瞬间加深,他的美丽在刹那间蛊惑人心。 可薛洛的指尖传来与神袛般美貌不符合的颤抖。 他在害怕。 从没有这样怕过,罗依依掉下去的一瞬间,他的心都空了几秒。 薛洛眼中偏执的光亮越来越浓,他终于明白胸口酸涩的情绪是什么。 在星垂镇愿意把自己的的灵魂投入幻境之中,他曾问过自己无数次为什么,终于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解答。 所有无法解释的奇异感受,都来源于她。 -- 第77页 一点点,渗入骨髓。 他咬破舌尖,以舌尖血在上颚画符。 结印,符成。 空间开始晃动,闷闷发出几声雷响,罗依依只觉得脚下的牵引一空,接着整个身子被缓慢拉了上去。 罗依依的泪滴如雨洒,咬着牙紧紧握住薛洛的手。 不能死,死了薛洛又会变成那个在黑夜中独自舔舐伤口的可怜鬼。 薛洛脸色苍白,映天的红光将他笼罩其中,美丽又脆弱又危险。 来自红光的压力越来越大,全身的骨头仿佛被挤压再碾碎,薛洛一口血喷出,胸口的疼痛瞬间蔓延到五脏六腑,他的手不自觉一松,女孩便直直滑了下去,脚下的引力卷土而来。 “薛洛!”罗依依惊呼一声。 薛洛忍痛死死抓住女孩的手,罗依依像一片风雨中渺小飘摇的树叶,在上下两股力量的对峙下,身子左右摇摆起来,她的手腕在石台上磨出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罗依依的泪水成行在流,她痛苦地摇头,“薛洛,你痛不痛......” 拉不住了,每一秒,她都会往下坠一分,像所有的分离,无可挽回的,她在远离自己。 他几乎开始祈求,瞳孔瞬间紧缩,恐惧终于浮现在他的脸上。 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黑鱼还在跳跃,河水重新滚沸,灼热的蒸汽烫红了两人相交的双手。 不放手。 劲风来袭,罗依依整个人被荡开又重新撞击在石台之上,猛烈的撞击让她的手又滑下了几分,距离黑鱼的獠牙越来越近了。 不要,不要。 薛洛死死拽住女孩,他的心好像在被人撕裂。 罗依依的手腕终于被石台边缘割破,一滴血悄然滑落,坠入茫茫沸水河流中。 血融进水中的那一瞬,引力停止了。 寂静中,有一阵风温柔吹过,轻轻托着罗依依重回石台,消失的石台重新出现,接着通往高塔的前路也完整现身。 罗依依茫然地看着四周的变化,连沸水河也停止了流淌,黑鱼“嗷呜”一声钻进去,青色的烟雾消散,地宫中的一切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展现。 红光收回,碾碎骨头的压力退散,薛洛站起身来,定定地瞧着面前的人。 下一秒,罗依依就扑进了那个深蓝色的怀抱。她的双眼浸透了泪水,被打湿的睫毛轻轻滑过薛洛的脸。 有些痒。 女孩埋在他胸口,紧紧抱住了他。 好暖。 熟悉的栀子香味包围,他的手轻轻环住女孩颤抖的肩膀,薛洛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只能搂着她低低道:“别哭了。” 不说还好,被安慰之后她的泪水变本加厉,从无声的啜泣逐渐放开音量,最后她搂着他的脖子彻底嚎啕大哭。 方才所有的恐惧与心惊被她畅快的泪水冲走,呜呜咽咽,罗依依的呜哇乱哭,让一颗心安稳降落,在红尘中翻滚平息。 薛洛眼皮轻掀,瞧见了罗依依脖颈间的栀子长出了第二片花瓣,鲜红的,妖艳的。 “轰隆!” 二人抬头,高塔的大门自己洞开了。 第47章 她是龙(3) 漫天的青雾散去,祝璃在空中抓了两下,什么也没有抓住,随着水蒸气的消失,光影也看不见了。 祝璃有些急,“怎么消失了。” 顾回风拦住一缕逃窜的气,张开手又归于虚无。 他顿时明了,解释道:“地下有湖,水蒸气的颗粒升腾,有光源将山腰的景象投射过来了,现下水蒸气散去,影像也自然消失了。” 祝璃点点头,“他两无事便好,只是不知道那座塔里有什么。” 塔里什么都没有。罗依依四处望了望,只瞧见了支撑的四根圆形柱子,每一根都有两个成年男子合抱那样粗。 薛洛的脸实在苍白得吓人,罗依依把他靠在柱子上,从怀里拿出药喂给他。 想也不用想,能在瞬间提升力量,薛洛定是动用了邪术,邪术必有反噬,而薛洛的反噬就来得极快,此刻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半抬眼皮睨着女孩忙来忙去。 罗依依将他扶正,哄孩子一样轻声道:“来张嘴。” 受了伤的薛洛比以往都要听话些,顺从地张开了嘴,莫名有些乖。 熟悉的枣泥壳,依依把它掰成小块,一点一点喂给他,甜腻的枣泥化开,溶解了药液的苦涩,暖意一点点绽放在舌尖,很快就流经全身。 温润的暖流包围身体,五脏六腑好似被一点点修复,薛洛的脸色逐渐好转,总算有了些血色。 药丸被做的有些大,罗依依瞧着薛洛吞咽得有些难,终于想起自己腰间还挂了一壶水。 罗依依的水壶递到薛洛的嘴边又忽然停住,犹豫地缩了回去。 “做什么?”薛洛切断她的退路,把女孩的手腕握在手心。 罗依依的脸上蓦地红了,“这是我喝过的,你还是......” 她瞪大了眼,犹豫的话堵在嘴边 薛洛就着她的手,低头喝了一大口水,喉结一滚,尽数吞了进去。 他长长的睫毛有意无意蹭过她的手背,有些痒。 “你想渴死我?”他靠在柱子上,半眯着眼,眼底的笑意浅浅。 罗依依缩回手,也笑了一下,“薛洛,你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的。” 提心吊胆了许久,罗依依也挨着薛洛靠在了柱子上,疲惫后知后觉,慢慢吞噬身体。 -- 第78页 薛洛还是在意罗依依脖子上的花瓣,问道:“你做了什么退了水汽?” 依依想了想,“是我的血。” 薛洛脸色闪过一瞬间的惊疑,很快又消散。他低头,罗依依藕色的夹袄被打湿了半截,此刻正摊在地上,她盖着大红的披风,小臂雪白得刺眼。 比皮肤更刺眼的是腕间的血痕,女孩细腻的肌肤被磨破,半干涸的血迹里混了不少细小的沙粒。 察觉到薛洛灼人的眼神,罗依依迅速把手臂往披风里一缩,放下了衣袖,又带上了没心没肺的笑。 “薛洛,你方才那一招以后不要使啦。” 薛洛绕过她生硬的话题转移,挣出她的小臂,拿水细细冲洗。 他眼皮也未抬,低头为她上药,淡黄色的粉末被均匀洒在伤口,他低声问:“为何?” “什么为何?”伤口处传来的痛刺得罗依依倒吸一口气。 “为何不能再使?” 衣料被撕扯成半指宽,少年修长的手轻柔覆盖,伤口被包扎得整齐又漂亮。 依依皱着脸,“因为你痛啊,你别以为我忘了你方才吐了血。” “只是吐血而已。” “吐血还不够严重吗?” “死不了。” “......总之不许你再使了。” 薛洛静静地盯了她一会,直到盯得人脸上飞上灼热,突然解下了发间的红珊瑚珠子。 来这里这样久,薛洛从未将这颗珠子离身。 “伸手。” 罗依依乖巧照做,那颗剔透圆滚的珠子就落在她掌心。 她指着自己,有些不可置信,“你要把它给我?” 薛洛摸了摸鼻尖,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你帮我收着,我就用不了禁术了。” 这算什么?定情信物吗? 罗依依痴痴地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由衷的喜悦,乐呵呵地把珠子系在了脖子上。 女孩脖颈纤细,被鲜红的珠子衬得更加白皙,她无知无觉地晃着那一片雪白肌肤,惊喜地问,“薛洛,好看吗?” 绮丽的色彩撞击,勾得少年口干舌燥,空气好像突然升温。 他把她的披风狠狠往上一带,将那片晃人的白全部遮住,嗓音有些哑,“别乱动。” “噢。”女孩听话地紧了紧披风,把玩着脖间的珠子,珊瑚珠颜色红润,她仔细瞧,居然看见了其中细细流淌着一缕薄薄的烟雾。 她好奇地问:“这珠子好漂亮,什么来历?” 薛洛的目光沉下,“我娘留给我的。” 罗依依愣在原地,半晌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又把手伸到脖子后面。 薛洛哭笑不得,“你干嘛?” “我给它多打几个结,结实一点。” 薛洛指尖凝聚星芒,轻轻一点,罗依依的脖子上出现一条似有若无的银白丝线。 用法术系上去的项链,随着依依移动。 “不会掉了。”罗依依想了想,从手臂上褪下一只小巧银环,递到薛洛眼前。 女孩俏皮地眨眼,“给你的。” “这不是你师父......” “我有两个!”罗依依抢答,一伸胳膊,果然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银环,“红玉也留给我一个。” 她指尖轻轻一点,银环变成和珊瑚珠子大小一般的银珠,轻巧地挂在了薛洛发尾。 薛洛认真看她,依依的眼亮晶晶的,满眼都是开心,他也跟着淡淡笑了一下。 罗依依拍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虽然两人都受了伤,但副本还是要继续推,boss还是要继续打。 她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这塔明明是有好几层的,怎么大厅里除了四根柱子什么都没有? “奇怪了,第一层真的是空的吗?” 薛洛摇头,“你往这看。” 罗依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是一根红漆柱子,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梵文,因为是用朱砂写的,不走进看根本发现不了。 罗依依的迷惑越来越浓,“在墓室里建了一座塔,在第一层的柱子上写梵文,为什么?” 薛洛敲了敲柱子,“怕有人进来,或者怕有东西出去。” “若是怕有人进来,那他得是藏了什么宝贝,才需要这样防备;若是怕有东西出去,”罗依依毛骨悚然,“那得是多吓人的东西?” “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薛洛绕着柱子转了一圈,突然在一个地方定住,“依依,过来。” 薛洛拉过罗依依,以一种非常奇怪的步子走了两步,“左二,右三。” 依依照做,约莫走了十来步,就听见“咔啦”一声,薛洛方才敲过的柱子开始晃动,接着划分成均等的十几块,一块接着一块伸出,拼接成楼梯的形状,通向楼上。 好家伙,薛洛真是解锁小达人。 罗依依与薛洛一前一后上了楼,二楼与一楼完全不同,宽阔的空间被分割成一个一个小房间,每一扇门都是漂亮的梨花木,隐约有佛堂熟悉的檀香味。 薛洛站在第一间房门门口,罗依依在一旁紧张地倒数,“三、二、一!” “吱呀。” 门应声开了。 屋子里只有简单一套桌椅,床上罩了秋香色的纱帘,除此之外再只有一张书桌。 罗依依瞪大了眼,“这不是我住的那间客房吗?” 薛洛皱着眉头沉默看了一圈,除了没有窗户,布局与事物的确一模一样。 -- 第79页 “薛洛,你来看。” 书桌上摊着一副水墨画,画上一棵参天大树,枝条遒劲,叶茂荫密,树干下倚着一个扎了垂髻的女孩,正闭着眼睡得安详,她身旁一片衣角斜出,是一位坐得笔直的小和尚,手里捧了卷书,眼神却瞧着呼呼大睡的女孩。 “异世元年春末,子平作。”罗依依一字一字读出落款。 “是乱葬岗石壁中的子平,他真的在禅元寺!” 薛洛的目光停留在画中女孩身上,“不止,你看她的裙子。” 罗依依仔细看了看,惊讶道:“是棺材里放的那件月光锦。” “乱葬岗,石壁上的画,龙女,月光锦,石棺,藏经阁......”罗依依在脑中细细梳理,逐渐把事情的细枝末节连接,“这个墓应该就是龙女的墓,我住的客房是龙女生前住的,而修建这些东西的会不会就是这个子平?” 罗依依盯着画中的人,画面温馨又恬淡,少年少女的衣角交叠,流动着无言的暧昧。 她心中微动,是个相爱相杀的剧本吗? “走了。” 薛洛低沉的嗓音传来,他已经站在了门口等她。 “这是什么?” 罗依依推开第二间屋子的门,瞬间怔在原地。 全是雕像。 一整个屋子,整齐摆满了雕像。 大笑的,苦着脸的,吃饭的,打盹儿的...... 这里刻的全是同一个女孩子。 薛洛的眉毛紧紧拧了起来,面上在一瞬冷了下去。 罗依依浑身血液倒流,“薛洛,你看这个雕像长得是不是和我有点像?” 第48章 她是龙(4) 何止是有点像,五官简直一模一样,就连神情都透着几分相似。 在一座古墓里,发现一屋子与自己长得七分相似的雕像,任谁都不会好受。 罗依依捏住一手心的汗,走近雕像,仔细看了起来,薛洛一脸不爽还是立刻跟了上去,与她始终保持了一拳的距离。 第一座雕像,是女孩狡黠的笑,唇角的弧度与罗依依如出一辙,只是眼里那股隐隐的野劲儿,是罗依依从没有的。 薛洛黑漆漆的眸子化开点点温度,两人长相相似,却还是有着明显区别,雕刻的人虽也是鬼灵精怪的类型,却有着一股天生洒脱的野性,而罗依依—— 她此刻趴在一排雕像前近乎虔诚地看,小巧的唇翘起,略圆的眼里满是天真的惊讶。 像只小憨狐狸。 第二座雕像,女孩鼓起了两颊,眼瞪得圆,佯怒地抬头瞧着人;第三座,第四座...... 罗依依耐着性子一座一座看过去,这里的石像几乎包含了少女所有的神态姿势,每一座都极其传神,栩栩如生。 罗依依放下最后一座少女祈祷的雕像,雕刻师对于细节的把控简直惊人,就连女孩手指上细微的伤口都被仔仔细细雕刻了出来。 要把一个人所有的神态动作观察地这样完全,甚至细致入微到接近偏执的地步,平日对于少女的关注与紧张得到了什么地步? 她正准备要去与还站在门口排查安全的薛洛会合,裙摆便被雕塑小小的手勾住了。 罗依依的心头忽然涌出一股莫名的伤感,如同丢失了玩具孩子。 她未太在意,安抚性的将手放在雕像上,无数似是而非的画面闪过脑海:白雪皑皑的高山,混沌不堪的天地伊始,有人坐看云起云涌,风起风止,她看见有人的衣角被吹起,高高飘在天边,又忽地靠近抚过她的脸。 朦胧中,她瞧见浩荡天地之间,逆着光立了一个高瘦的影子,铠甲银衣,乌黑的发飘散在风里,有喃喃呓语在黄昏的釉色之中沉默。 影子走近了,再近一点,终于她看清了,那张在眼前放大的脸,是薛洛。 一阵钝痛闪过,悲伤的情绪重新浮上心头,与方才的感觉完全不同,因为与雕像直接接触传来的情绪更加清晰,幽暗生长出的悔恨,一步一步蚕食肺腑,心脏仿佛被人揪住,放在永不熄灭的文火之中煎熬,灼烧的痛每时每刻萦绕,钝钝的,生生不息的,没有尽头,巍然不动,一辈子活在密不透风的自责内疚中。 快要透不过气了,胸口有什么呼之欲出,罗依依眼中清明渐失。 “罗依依!”薛洛的指尖炸出绚烂的蓝色光焰,立刻切断她与雕像的关联,他将灵力不断注入她的体内,咬着牙道:“念我教你的口诀。” 罗依依身子一轻,被薛洛抱到墙角靠着,远离了雕像,那些画面像羽毛沉入水底,浸足了情绪之后突然沉默。 接着一阵凉意来袭,她整个人抖了起来,留存在身体里的不甘与迷茫让人仿若跌入冰窖,很快就白了嘴唇。 “稽首......皈依苏悉帝,头面顶礼......七......七俱胝......” 罗依依蜷缩起来抱住自己,整个人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痛苦地挤出口诀。 “别念了!” 好好的清心咒被她念得支离破碎,她就像被淋湿的小动物,将他浑身的克制抖落得一点不剩。 薛洛脱下外袍轻轻搭在她的肩,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罗依依本能贴近薛洛带着凌冽香气的怀抱,少年的体温把她包围,罗依依的胳膊环过他的脖子,将人搂得紧紧的,下巴磕在肩窝里,是全然依赖的姿态。 好暖和。 神志不清的罗依依不知所谓,只晓得往温暖的地方钻。 -- 第80页 薛洛僵硬的身子渐渐感受到来自女孩胸膛的心跳,这样毫不掩饰的小鹿乱撞,他积压在心底的无数犹豫摇摆,突然都被化解。 他悬空的手终于落在了女孩的背上。 薛洛简直像个源源不断的热水池,罗依依冻僵的血液慢慢苏醒,四肢的知觉在逐渐恢复。 他拍着女孩的背,一遍一遍把清心咒念给她听,念得口干舌燥,怀里的人终于停止了颤抖。 罗依依睁开眼,脑中有“叮”的一声闪过,所见的景象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眼前的世界里变成了一道道气流,她茫然地扫视一圈,墙角处闪烁着异常明显的金光。 墙角有东西,是线索。 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她。 她眨了眨眼,气流迅速退去,四周又变成古朴的佛黄色墙壁。 系统显灵了?罗依依惊异地朝着墙角望。 她思索了一会,轻轻晃了晃眼前的人,“薛洛。” 声音低得像猫叫。 “如何?”他很快沉声回她。 “我不冷了。” 罗依依红着脸从他的怀里出来,薛洛背过身去,不看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的耳尖红了。 “薛洛,谢谢你!”罗依依真心实意与他道谢,解下身上的外袍,戳了戳他,“你的衣服还给你。” 薛洛转过身来,拨开她的手,将自己的外套在她的身上系紧。他的眼中冒出怒火,“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就敢乱摸!” “对不起......”罗依依乖顺地垂下眸子,“可我瞧见了一些东西,我可以感应到它!” “你看见了什么?” 罗依依闭上眼,调动听觉,循着脑海里模模糊糊的指引径直走到墙角,她睁开眼,四下摸索了一番,停在了距离地面约莫两寸的地方。 并不用力的按了一下,墙壁果然凹了下去,里面的确有东西。 罗依依惊喜道:“真的有!就在这里!” 薛洛看她,她脖子上的花瓣颜色又深了一些。 “薛洛,你瞧!”罗依依兴奋地拉过他的手,她的指尖还有些凉,却烫得他心中一跳。 罗依依在墙角挖出了一只玉盒,只有成年男子手掌大小,雕着精致的龙纹,侧面一把晶莹剔透的锁。 “可是这怎么打开?” 好不容易在副本里起了一次作用的罗依依被自己问住,她虽然靠着狗屎运气找到了关键线索,却不晓得如何打开。 薛洛接过盒子,盒子四面都契合得严丝合缝,锁也是与盒子同色的玉,这是从一整块原矿中凿出来的。 薛洛将灵力凝成钥匙的形状注入锁孔,“咔哒”一声,玉锁闪烁出一阵温润的光芒,罗依依满怀期待地盯着,光芒终于散去,罗依依将锁向外一拉——没动。 薛洛的眸子瞬间沉了下去,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这人一向好面子,罗依依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没事咱们再试一下。” 她拎起指尖磕了两下,“你看这个很结实的,你一次打不开——” “咔哒!” 罗依依的笑僵在脸上——在她随意敲了两下之后,盒子开了...... 罗依依简直无力吐槽:这莫非就是原作者的金手指?! 她尴尬地笑了笑,“它约莫是失灵了.....” 薛洛抬眼瞧了她一眼,沉默着打开了盒子。 罗依依瞪大了眼:“空的?” “你方才如何感知到它的?” “我睁开眼,瞧见所视之物” 薛洛略微迟缓一下,将玉盒合上,塞给罗依依,“带着它,我们走。” 第三间房与第一第二间间隔得很远,在二楼的尽头,与别处不同,通往第三间房的走廊没有点一盏灯,全靠着后方传来的一点模糊灯光照明。 “第一间房是龙女生前居住的地方,是为祭奠;第二间房堆满龙女的雕像,是为怀念,那第三间应该是什么?” 罗依依推开门,满屋的油墨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第三间屋子里堆满了整整齐齐地经书手卷,罗依依吸取教训不敢再贸然触碰,安静在一旁看薛洛隔空挑起最上方那抹藏蓝色的扉页。 “好漂亮的字!” 纵使是一身没有半点艺术细胞的罗依依也能瞧出,这是副极有风骨的字体,写出这样一手好字的人,也定不是池中之物。 薛洛又翻了几本,毫无意外全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样厚的好几摞书,不知需要耗费多少的精力心力,更莫说时间。 薛洛不咸不淡道:“第三间房,为了忏悔。” 满目的经文,字字句句,皆是祈福、悔过之词。 “忏悔?”罗依依合上经卷,“若真是陆子平所为,他究竟对龙女做了什么,需要以这样的心力时间来赔罪?” 罗依依指出的正是问题关键所在:壁画上的龙女身陨大地混沌之中,不论是谁修建了这座墓,费尽心思难道就为了表达自己的忏悔?又是什么事情需要隐蔽在地下,用这种方式来表达? 还是说,这座墓的目的根本就是为了掩藏什么? “笃笃!” 天花板之上突然传来一阵远远地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这才发现屋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大窟窿,一双穿着嫩芽色锦缎绣鞋的脚在窟窿中晃荡。 -- 第81页 第49章 记忆供奉(1) 那双脚就这样安安静静垂在空中,仿佛在和二人对峙。 罗依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是人还是鬼?” 话音刚落,对面的脚就突然轻轻晃了晃,撞上了楼板,发出方才一样的“笃笃”声。薛洛掷出短剑,飞速朝着那双脚追去,却只见“唰”的一下那双脚缩进了天花板之上,短剑急急刹车,掉头也潜入了窟窿只中。 只过了数秒,薛洛冷笑一声,“抓住了。” 他从袖间牵出两根银白丝线,线的另一端牵引着短剑,一直追溯到天花板之上。 顺着窟窿两人直接飞到了第三层楼,这一层楼的布局十分奇异,整层换成了与楼下截然不同的暖色墙砖,石壁上的琉璃灯罩让柔和灯光捎带了几丝诡异的色彩,大厅空荡荡的,只有中央突兀地劈了一道圆形素色屏风,一直延伸到楼顶,形成了一个封闭空间,透过屏风映出错错的影子,像是交杂丛生的枝条。 薛洛放出的追踪线在光下反射着亮晶晶的光泽,另一端没入屏风之中。 他退后两步,将罗依依护在身后,警惕瞧着前方,右手手指微动牵扯丝线,追踪线的银光跳跃两下,感受到对面传来一股柔和却又坚韧的力量,接着只听“咔咔”两声,像是机械卡合,本来闭合的屏风竟然慢慢旋转起来。 在屏风的高速旋转下,追踪线很快便断裂了,不住地发出卡合声音,听得人牙酸。 薛洛掷出的符纸如雨挥洒,空气中一阵火花闪电般的摩擦,发出噼里啪啦的电流声,可屏风实在转得太快,带出猛烈的破风,所有的符纸都被尽数挡了回来,水泼不进。 薛洛收回手,不再动作,男孩瘦削的背脊绷住,是他惯常的防御姿态。 四下静下来,空气中突然响起来一阵机械卡合的“咔咔”声,薛洛的眼中杀气迸溅,挡在依依身前摆出了一圈符纸。 罗依依按住他紧绷的手,“等一下,你听!” “咔咔咔。” 罗依依轻声道:“第一声。” “咔。” 第二声。 “咔。” 三。 “咔咔咔。” 四。 “咔咔。” “五!”罗依依口中的念念有词突然激昂,“薛洛,你可瞧见了被追踪线洞穿的那个小孔,每发出五次声音之后,那边的亮光就会暂停一瞬,那一瞬间定是入口之处,若我们抓住这段时间突破,说不定就可以打开入口。” 薛洛依言静听了一会儿,果真如她所说。 “我数到五,你便用灵力击打那处,看能不能撞出一个门来。” 薛洛瞧了她一眼,还是默默点了头。 罗依依屏住呼吸,紧张瞧着屏风,“一、二、三、四。” “五!” 薛洛指尖的灵力暴涨汇聚,在一瞬之间穿越屏风的小孔,两相撞击,出现了亮得刺人的白光,这阵炫目的光散去,屏风真的停了下来,接着“轰”的一声,裂开了一道一人宽的缝。 两人防备着走近屏风,突然从缝隙里传来一阵强大的吸力,空气变成涡旋状,将二人卷入,等站稳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屏风围出的空间之中。 薛洛在二楼丢出的短剑正插在地板上,旁边有一颗破碎的空心球,一股轻薄的白烟流水一样从球里泄露,罗依依瞪大眼,那股轻烟从球中飘出后绕着自己打转,最后亲昵地停在她腰侧,像朵稀薄的云。 “是玉盒!” 罗依依从腰间拿出玉盒,那股子烟果然飞快钻了进去,很快就沉了下去,在沾到玉壁时突然化成了一汪水,接着这些水竟然慢慢融进了盒子底部。 这些玉把水吸收了! 一声低低的清啸在罗依依耳边响起,盒子上绘制的龙纹吸收水后竟活了起来,沿着表面开始扭动,它猛然挣脱了罗依依的手,飞到了空中,玉色的小龙雄赳赳地昂起脖子,锐利的眼神盯住罗依依。 依依往左,它便把头转向左边,依依朝右,它也转右。 “......” 罗依依被它盯得有些渗,朝薛洛身后藏了藏,只探出一个脑袋,“它怎么只盯我一人?” 薛洛把手挡在她身前,盯着龙轻笑了一声,“约莫是看你与它长得像。” “胡说!”罗依依鼓起脸。 空中停滞的小龙突然朝着罗依依低低地叫了一声,那是一种类似于金属薄片摩擦的激荡声,随着它的叫声空气略微扭曲了一瞬。扭曲的空间里长出小龙身上的两片翅膀,得了翅膀后,它便立刻毫不犹豫向着二人俯冲过来。 小龙的翅膀扑闪,扇起一阵锋利的风,薛洛抬手,短剑化出无数□□,围成密布透风的剑墙,与风碰撞出一阵激荡的敲击声。僵持许久,小龙先行退后了一步,歪了歪头,罗依依竟然从它的眼里看出了一丝急切与委屈。 “等一下,薛洛,”罗依依拉住身前的人,“它好像不是要攻击我们。” 罗依依大着胆子把头探出来,“你是有话想和我们说?” 小龙眼中闪过兴奋的影子,迅速地点了点头。 “它能听懂!”罗依依高兴地拍了一下手。 “且慢,”薛洛挡住就要前进的小龙,眯着眼瞧它,“你把翅膀收了。” 小龙怔怔地看了一会,模糊不清地叫了声,似乎极不情愿,在薛洛的威压下慢吞吞地将翅膀收了回去。 -- 第82页 没了翅膀,它“扑通”一声掉在地上,揉了揉尾巴后倔强站了起来,朝着罗依依摇摇晃晃地跑来。 它蹭着罗依依的裙角,前爪急切地想要往上攀,罗依依蹲下身朝它伸出手指,小龙兴奋地爬了上去,刚攀上手指头就被人拎住了尾巴。 薛洛瞪着眼,把它吊到空中,“你要干什么?不许爬她。” “......” 小龙无力地晃了两下,抬起前爪指了指罗依依的手腕。 “你想要我的纱布?不给!”罗依依收回手,“这是薛洛给我包的。” 她想了想,从自己的裙子上撕了一块布递给它,“给你这个行不行?” 它沮丧地摇头,奋力蹬着爪子想要逃离薛洛的桎梏,张牙舞爪地叫了几声。 罗依依心中一阵绝望,掌握一门外语是多么重要。 “你不是要纱布?” 点头了。 那是要什么?她低头瞧自己的手腕,除了一圈纱布就只有淡淡渗出的血迹。 罗依依瞪大眼,“你要我的血?” “吱!” 薛洛脸色突变,将小龙整个提了起来,抬手要把它扔出去。 小龙的身子猛烈挣扎起来。 “哎,别别别,”罗依依拦住他,“一滴血罢了,就当过路费了。” 薛洛扯住她,“谁知它喝了血会不会变成什么怪物!” 依依笑了笑,“薛公子是怕打不过一条小怪物吗?” 薛洛眸色微动,半晌后终于做了退步,冷脸道:“只许一滴。” 他死死捏住小龙,将它捂得全身只露一张嘴,罗依依咬咬牙,割破了手指,鲜血顿时在白皙的指尖绽开,她小心翼翼地挤出一滴喂给小龙。 小龙兴奋舔舐着罗依依的手指,湿乎乎地舌头将一滴血尽数卷入。 鲜血下肚,小龙的身子突然长大许多,薛洛死死地扯住它,激出一阵清啸。 龙吟出世,脚下的地面突然一阵颤动,面前的地板裂出一道缝,接着从缝中缓慢升起了一圈灰瓦砖石,围成一道篱笆样的东西。 罗依依回头,玉龙已经挣脱了薛洛,飞至了石头篱笆之中,它抬起前爪,给罗依依作了个揖,接着伏下身子,慢慢又变回了在盒子上浮雕的模样。 待他完全凝固成玉石,篱笆四周的砖石凭空从缝隙中涌出一堆沙土,将小龙埋在其中。 罗依依呆若木鸡,“它把自己活埋了?” 薛洛摇头,“土里有东西要出来了。” 依依转头看,方才平坦的土壤里冒出了一根嫩绿小芽,还未等人反应过来,就猛地蹿成一棵两人长的大树,直直顶到天花板。很快,大树便开始抽枝发芽,长出了茂密的枝叶,罗依依轻轻碰了一下叶片,大树粗壮的枝干颤抖,绿叶中结出一个个花苞。 依依惊奇,“种下一条龙,长出一棵树,那它要结出什么?” 短暂的停滞后,大树又开始迅速生长起来,花苞慢慢绽放开来,没过一会儿就开出了满树锦簇的粉色花朵。 罗依依不禁感叹道:“好漂亮!” 一刹那间绽放的满树花朵,将空间渲染出浪漫的生机,斜伸出一支,已经快要凑近罗依依的鼻尖,依依捧住花朵,却瞧见花朵内部空空荡荡的。 “这花怎么没有花蕊?” “罗依依,退后!” 薛洛猛地带过依依,向后急速撤退,直到薛洛的背触到屏风,惯性所致,罗依依失去平衡,被他的胳膊一带,整个人扎进他的怀里,下巴磕住他的胸膛。 一个标准的投怀送抱。 薛洛的下巴放在罗依依的发顶,心跳如擂鼓。 依依抬头瞧见那双漂亮无比的瑞风眼里居然盈了一丝笑意。 罗依依红了脸,麻利地从他怀里爬出,“你故意的!” “嘘!”薛洛掰过她的身子让她转身,“你看。” 罗依依回头,树木在剧烈的摇晃,满树的花朵已然枯萎,浓绿的枝叶褪色,变成一树金黄的云。 从树根处,飘出了许多透明的泡泡,慢慢上升,挂在了树枝上,五彩斑斓的影像流动里,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褪色的画面。 第50章 记忆供奉(2) 裴念念是世间最后一条龙。 龙族每一任龙王在继任前都需要洗禅,所谓洗禅,便是聆听大道,洗去红尘杂乱,留下禅心清明,这是作为上位者应有的经历与胸怀。 所以即使全族只剩了裴念念一人,她也要完成这种古老仪式的最后一步。 正常情况下,新龙王的洗禅都由上一任龙王亲自相授,可裴念念是个濒危物种,身边只有一个爷爷,是一只服侍了裴念念父王千年的老乌龟。 裴念念没有见过父母,从一出生便跟着爷爷,她诞生在空荡得可怕的龙宫里,只有爷爷陪在她的襁褓旁,告诉她她是龙女,是龙族最尊贵的小公主,她是世间最后一条龙,要去完成龙王的继任仪式。 在她心里龟爷爷就是自己的亲爷爷,即使她不想当什么龙王,也不想琢磨什么大道,但只要爷爷喜欢,她便会做。 因为爷爷快死了。 裴念念活了三百年,爷爷便陪了她三百年,她总觉得爷爷会永远活着,可就在她三百岁生日那天,她偷偷潜入厨房,瞧见爷爷给她做完长寿面后呕了一口血,面色苍白地倒在灶台旁。 她去问了龙宫门口唯一的侍卫螃蟹哥哥,终于知晓了爷爷寿元将尽。 -- 第83页 他已经活了太久太久,但裴念念觉得还是太短了,至少也得等到她长大才算好。 龙族的三百岁,等同于人间的十四岁。在刚刚及笄的年纪,裴念念决定快一点长大,于是她主动告诉爷爷,她想当龙王了,她愿意去洗禅。 三千多岁的老乌龟哭起来不是很好看,眼泪从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落下,爷爷浑浊的眼红了又红,总是淘气骄纵的小公主突然长大,除了欣慰还掺杂了太多其他情绪,比如不舍。 第二天,爷爷就带着念念来到了柳城,禅元寺的住持,年轻时与龟爷爷是同窗十载的好友,佛家豁达,即使知晓他并不是人类,老住持也一直将他引为好友知己。 老住持深得禅意,是通悟大道之人,念念的洗禅由他完成,也算是合情合理。 裴念念便是在这里遇见了陆子平。 陆子平是住持的最后一个弟子,他年龄虽小,却极有天分,住持极为看重他,总将一些重要之事交予他做,比如接裴念念爷孙两上山。 “所以裴念念就是龙女,这些泡泡里都是她的记忆!” 罗依依抬头,播放完记忆的泡影飘到了枝头,高高挂起。 她和薛洛坐在树下,下一个泡泡落在她的掌心,接着灰色的光袭来,又一段记忆涌出。 “我就要他给我拿东西!” 裴念念掐着腰,指着正在给住持沏茶的人。 “念念!不许胡闹!”爷爷按住她,却是宠溺极了,“这孩子从小被我宠坏了,你可别见怪。” 老住持慈眉善目,和蔼问她,“念念,你为何一定要让他给你拿?” 裴念念脆生生地答:“全寺只有他与我都穿青色的衣裳。” 视角转移,一身灰青粗布袍子的少年站在那儿,脊背如同青竹挺立,眉宇之间舒朗清俊,因为女孩的话微微红了脸,漂亮的眼睛里有些惊慌。 “这不是慧智大师吗?!”罗依依从背后升起一股寒意,“慧智就是陆子平!” 薛洛默然,对于裴念念和罗依依长相相似,他总觉得不爽,此刻死死盯着画面中的人影走动。 记忆球中陆子平的头微微垂了下去,原本茶水流下的弧度偏离了一些,溅了些水渍在桌上。 老住持仍在微笑看着裴念念。 裴念念穿了件嫩青色罗裙,像城堤抽条的柳枝,瞧着柔软又漂亮,可抽在身上也会火辣辣的疼。 陆子平如今就觉着脸上像被这条柳枝轻抽了一鞭,寺中按衣服颜色区分僧人等级,青色是最低级的一层,全寺确实只有他一个刚入门的弟子了。 “还有别的原因吗?”老住持声音如沉稳钟磬,平和抚慰。 裴念念闻言顽劣地笑了笑,“还有的,他长得最好看。” 众人哄堂大笑,只有陆子平红了脸,与一脸狡黠的裴念念四目相对。 “施主,您的房间到了。” 陆子平俯身,手腕与胸前的佛珠轻轻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这人跟个木头似的,一点也不好玩儿。”裴念念笑着瞧他。 陆子平从未遇见这样的女孩儿,无措地站在原地,呆呆说了句:“抱歉。” “真可爱!”裴念念笑得更开,像春日里的迎春花儿,“可你长得好看,我就愿意与你一块儿玩。你明儿记得来喊我吃早食,不然我就与住持爷爷说你今晚偷吃了两个鸡蛋。” 陆子平涨红了脸,“施主万不可如此行事,出家人不打诳语,佛说——” “可我不是出家人,”裴念念打断他,神气十足,“我只是个小女子,听不懂佛语,所以今后还得小和尚一同学习,才能让佛法解我心中困惑。” 裴念念伸出手,在陆子平胸前戳了戳,“也方便还我一颗清明禅心,小和尚你说是不是?” 陆子平像是遇见了女妖怪,忙不迭后退两步,把佛珠攥得紧紧,“施主所言有理,那小僧便去准备明日早课的事务了。” 他飞也似的逃走,留下月光里的裴念念乐得原地转了两个圈。 寺庙的清晨从钟声敲响开始,裴念念坐在早课的禅间里,瞧着人鱼贯而来。 她摇摇头,有些嫌弃,“这么多小秃驴老秃驴,竟没有一个比小和尚好看的,真没劲儿!” 有劲儿的陆子平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进了禅间,位置只剩了女妖怪裴念念身旁的一个,她像个小霸王坐在那儿,杏眼笑成小月亮,一眨不眨盯着他。 “小和尚,过来坐呀!”她冲他招手,瞳孔在熹微晨光里是通透的琥珀色。 众人低低的议论很快被老住持压下,木鱼与低低的诵经声渐渐淹没人脸上的窘迫。 “小和尚!” 女孩压低了声音。 身旁的人没有回应,合着眸子岿然不动。 裴念念被念得昏昏欲睡,以为这人没有听见,斜了身子,又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和尚,你怎么不说话?” 陆子平好像成了漂亮的木雕,念念气馁地坐正,百无聊赖地垂下头。 好在起伏的梵音足够绵密,没有人看见漂亮的木雕眼睫颤抖,似欲飞的蝶翅,那双干净的眼掀开眸光,怯生生落在女孩睡红的脸上。 “小和尚,你方才怎么不理我?”裴念念追出来,脸颊鼓鼓,是她方才偷吃了不知哪个倒霉秃驴的鸡蛋。 强顶着周围人探寻的目光,陆子平的脸再度升温,“早课是肃穆之地,住持辛苦教学,不应辜负。” -- 第84页 “哦,是这样。”裴念念绕着他转了一圈,笑意盈盈,“那你是不是一刻都没有走神啊?” 子平迟疑地点了点头,“裴施主也不应走神的。” 念念眼睛眨巴,“你为何知道我走神,你偷看我?” “我......”他说不出来,被她的笑晃得无措。 “慧智!该去了锄草了!” “来了!” 子平答得飞快,准备第二次落荒而逃,却被人拽住了袖子。 裴念念的手攥住了薄薄的布料,“小和尚,我要你陪我玩儿!” “小僧还有课业需要做,施主见谅。” “那是不是我帮你锄了草,你就可以陪我去玩了?” ...... 陆子平愣在原地,在裴念念弹指的一瞬,他地里的杂草一根不留。 裴念念邀赏,“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厉害极了!” 老住持无声的出现在她身后,笑起的皱纹里透着和善,“贫僧种了一个春天的豆苗,倒是教你一个小姑娘一弹指给灭干净了。” 裴念念的裙摆流转过月光,小脸糊了几道泥,哭丧着脸,“小和尚,你别生气,我不知道那是豆苗不是杂草,我只是想你早点做好陪我玩儿。” 子平背着身子,麻利地剖土,埋苗,再填上。 住持罚下的豆苗数量还差了许多。 小和尚绷住脸有些唬人,裴念念歉疚极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和尚,你怎么又不理我了?” 她追上少年单薄的肩膀,举起三根手指,“我没想害你被罚,真的,我发誓。” “小和尚,我知错了,你别这样不理我。” “我不该捉弄你的,我只是想和你做好朋友,我在这谁也不认识。” “......” “唉。”少年轻叹一口气,直起腰放下袖子遮住裸露的皮肤。 “念念姑娘,你可觉着腹中空空,饥饿难耐?” 裴念念摸了摸肚子,一整天只吃了一个偷来的鸡蛋,怎么会不饿。 “饿。” “是否觉得这种感觉十分难受?” “是。” 路子平将豆种举给她看,“如今柳城正处旱年,这样一小块地可以产出一人一年的口粮,可今日,念念姑娘将这些人的口粮瞬间斩去,便会有人一年都这样空着肚子。” 裴念念茫然地瞧着他,“我不是想害人饿肚子的,我只是......” “我知晓念念姑娘法力神通,只是有时有些事情还是亲力亲为的好,灵力无眼,无法分辨豆苗与杂草,而人心却可以。” 他的眼睛里垂了细碎的星光,“施主既然不远万里来求一颗禅心,万不可辜负自己初来的心意才是。” 念念的眸光颤动,爷爷的苍白的脸揪住尚且懵懂的心,无声的泪滑下,映着月光流淌。 “对不起。” 女孩的肩膀在无边的山田中,抖动似脆弱浮萍。 第51章 记忆供奉(3) 风翻动纸张,笔尖的墨轻落下,勾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陆”字。 “怎么样?” 裴念念紧张地盯着子平的脸,少年侧脸的线条突然切断一下,笑了。 他点点头,有些无奈,“也是有进步的。” “我就知道!”裴念念骄傲昂起下巴。 陆子平瞧着她腰间的流苏轻晃,无声地翘起嘴角。 等那抹僧衣消失在拐角,裴念念在盒中放下第一百张纸。 风吹过那叠纸,翻腾出点点墨迹,每一张纸上都写着大大的“陆”字。 *** 晚间的茶室盈满清香,爷爷的眼笑出几丝纹路,“慧智的名倒是取的极好‘死生契约,与子成说,’、‘细草微风岸,平陵新月满’,极为与他相配。” “爷爷,念念的名字不好吗?”裴念念倚在爷爷身旁撒娇。 “哈哈!”爷爷被她逗笑,慈爱地抚摸她的额发,“好,好,我们念念的名字也是极好的。” 老住持也笑:“你这人,可又是与我炫耀天伦?” “你这话说的倒不地道,念念若是有子平一半省心,老朽都不会来寻你咯。” 爷爷舒展眉头,转向裴念念,“念念,近日我瞧你学习佛法经纶用心许多,可有所悟?” 裴念念有些虚,慌乱看陆子平,后者冲她微笑颔首,念念立即觉着一颗心安下,徐徐道出课业所学。 爷爷眼中惊喜,“念念进步颇大啊!” 裴念念笑如银铃,“小和尚教的可好了。” 老住持眼中的笑意略微退却,停了一停,再笑起却没了温度,“慧智竟也能为人师了,那明日便去前殿试与香客讲经罢。” 裴念念探头,“讲经?我可以去吗?” 爷爷按下她,“你去做什么?我给你布置的龙诀,你可学会了?” 裴念念苦了脸,“那玩意招式太繁琐了些......” 老住持交代:“慧智,你先回去,准备明日的讲经。” “是,慧智退了。” “哎,小和尚你别走啊!”裴念念提起裙子准备去追,被人一把拉住。 她转头,瞧见了神色复杂的爷爷,“念念,你把龙诀使给我看。” *** 裴念念来禅元寺的第六个月,陆子平的青衫换成了灰白棉绒僧袍,窗外飘了密密的雪,柳城的冬天来了。 冬日的山中仍有苍竹,划破竹林的风绕过少年少女的衣摆,裴念念拨开雪层,瞧见了郁郁葱葱的豆苗。 -- 第85页 “小和尚,你快看,种子真的长出来了!”念念拉着子平的衣角让人蹲下来,“以后住持就不会再罚我们两了。” 子平笑了笑,“念念心诚所致。” 裴念念站起身来,在冬日的风里微笑,像是请求又像讨好,“那你是不是可以陪我出去玩儿了?” 陆子平愣了一瞬,似是犹豫。 女孩有些委屈,“你答应过我只要恢复了这片田,你便会陪我玩的,如今我功课也做了,豆苗也种了,你可不能诓我!” 何时答应她了?这人惯会撒娇打诨,总爱耍小花招,虽是学乖了许多,骨子里的顽皮劲儿还是没改。 不过,“好,我陪你。” 他听见自己说。 瘦弱的小苗在寒风中被扶正,陆子平侧眼问她,“你要玩的就是这个?” “是呀!”裴念念埋上最后一捧土,掸了掸手,“山里一棵花树都没有,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求来的樱花树苗,爷爷已经给它处理过了,明年三月就能长成大树开花,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树下学经。” 陆子平准确抓住了字眼,“我们?” 裴念念认真看他,“我们,这是属于我们俩的树。” 她划开脚尖的污雪,“小和尚,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它。” “不在?”陆子平皱了皱眉,清朗的声音有些颤,“你要去哪?” “我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山里啊,”裴念念的手指向远处灰蒙蒙的地平线,“我总是要回到海里,做回我的龙王的,这是我的责任,也是爷爷想要看见的。” “只要爷爷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 睫毛上沾了几片冰凉的雪花,被呼出的暖气模糊,陆子平突然觉得有些冷。 他转头看,裴念念的侧脸柔和,半年来他早已习惯清晨被叽叽喳喳的女孩叫醒,在禅寺晃醒打瞌睡的她,在午膳时为她留一颗鸡蛋,她不爱喝青菜豆腐汤里的豆腐,总吵着苦;偷偷喝了他的豆花,却忘记擦掉嘴角的油花;说是与他一起种豆苗,实际上多数时候坐在田埂上捉蝴蝶;她这么伶俐的一个人,学字却总是很慢,半年只学会一个“陆”字...... 若是她走后,这山中......应该是很安静吧。 第二年三月的风来的很迅速,裴念念种下的樱花树比预想中长得更快,粉色的花开成云,陆子平铺了厚厚的蒲团,坐在树下轻诵菩提。 裴念念靠在树干上睡红了脸,一阵风划过,摇了朗朗一层花瓣飘落,轻巧的一片攀上她的唇角,像是女孩盛开的笑。 陆子平瞧见布置的课业被她搁在头顶,充当了遮阳的伞。他无奈地笑笑,想替她捻去那瓣花,却被裴念念一个反手抱住。 “子平,不要闹我。”念念咂咂嘴,温热的触感真实传来。 她的尾音像猫儿,与手腕上的佛珠反射出黯淡的光,一起刺进心里。 他像是触电,猛地缩回手。 *** 佛堂的香燃到了头,捏住它的那只修长的手却停着一动不动,直到滚烫的香灰落下,灼痛了皮肤,人才回过神来。 陆子平垂下头,掩住眼底的失神,“施主求得是什么?” 一身绫罗的女子一看便知出身富贵,她眉目带羞,“信女卢焰,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想求佛保我姻缘,保我心悦之人能与我共度一生。” 身旁的丫鬟轻笑,“小师父,我家小姐这签如何解啊?可是上上签?” 陆子平的手指慢慢滑下,露出的签文端正:飘摇不可寄,徙倚徒相思。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 下下签。 女子期待地瞧着他,“小师父,何解?” 陆子平的眼睫垂下,低声道:“宿命缘定,陌路殊途,无疾而终。” 女子手中的木签落地,陡然添了两道裂缝。 卢焰红衣裙角翻出门槛,跑远了。 陆子平捡起木签,忽然觉得心中有些堵。他抬头,天空的云悠悠淌过,没有留下痕迹。 *** 裴念念终于学会了第三个字,她端端正正拿着笔,落下却还是稚拙的字体。 “陆子平。” 她只会写这三个字。 陆子平不敢看她的眼,侧过身去声音有些抖,“第四个字,裴。” 她咬住笔杆,有些犯难,“‘裴’好难写啊,能不能换一个?” “你总得先学会自己的名字才是。” “我会你的就好啦,等我回去之后只给你写信,不用会其他的。” “不过,等我走了之后——” 裴念念把纸张抖得哗啦啦的响,被人一把抓住。 “为何不学?”为何要走? 少年怒吼像失控的野兽,陆子平的眼里第一次涌现了滔天的怒意。 “小和尚......”裴念念愣住,“我......你生气了?” 她慌了神,将他揉皱的纸团捡起来,“对不起,我会学的,你别生气。” 如同冷水浇遍全身,他在春日跌入冰窖,无法置信地瞧着裴念念手中皱起的纸。 她还在努力的捋平它们,却怎么也回不到原样。 他站在那儿,愣愣地瞧她。 裴念念快急哭了,“子平,对不起,你不要不理我。我不是故意不学的,我只是想让你多教我一会儿,你最近越来越忙,总给香客讲经,我都寻不见你......我......” -- 第86页 “小和尚......” 子平眸光颤动,恍惚间又看见那只裂开的签。 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 殊途不可同归。 他抿着唇死死扣住佛珠,半晌后还是合上了那扇门。 裴念念小声的哭泣被隔绝在落满樱花的院子里,少年重重把背摔在围墙上,呼吸急促像溺水的人,心口被佛珠咯得好疼。 用力,再用力。 他的指甲陷进肉里。 “哗啦啦。”佛珠的线被他掐断,骨碌碌滚了一地。 陆子平慌忙捡起四处流落的珠子,最后一颗滚在了远处,被一双苍老的手捡起。 “住持......” 他抬头,往常总是慈眉善目的老住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从高处回旋的风,吹得人心凉,站在山头俯视柳城,干涸的大地裂开了一道道裂缝,田地几乎荒废了一半以上,街道上偶有几个人影,渺小得像蚂蚁。 陆子平收回目光,“住持,这是?” “慧智,你来寺中多久了?” 陆子平回,“慧智十岁父母双亡,幸得住持收容,授予我佛法大道,如今已有七年了。” “七年,慧智可还记得山下是何模样?” “住持的意思是?” 老住持的胡须全白,眼中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慈悲,“慧智,山中多闲月,下山看看吧。” 第52章 记忆供奉(4) 沿路的街巷空荡到可怕,转角处枯瘦的腿绊住陆子平前进的路。 他放下的两个馒头很快被人哄抢而空,只有半人高的小孩用脏兮兮的手扒住他的僧衣,尖尖的下巴磕住他的腿骨。 那张脸只有巴掌大,眼睛因为过瘦大的吓人,他昂着头,说话有气无力,却又充满乞求,“哥哥,可以给我娘一个馒头吗?娘生病了,已经四天没有吃过饭了。” 破败的房子是用泥掺和稻草沏成的,春日的大风已经刮走了一半的房顶,陆子平被小孩牵进屋中,看见了榻上的妇人。 “娘,神仙哥哥来啦!”他举起馒头凑到妇人的鼻前,“哥哥给我们带了吃的!” 榻上的人动也不动。 “娘,你醒一醒啊?”小孩慌了神,使劲地晃,“娘......娘......” 子平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经没气了,身子都僵了。 小小的孩子还不明白死亡的意义,被陆子平牵着手走过一条又一条空荡的巷子。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低头看见自己灰白的僧衣被人扒得脏兮兮的,“陆子平。” 小孩昂起头,天真问他,“子平哥哥,我跟着你就不会饿肚子吗?” 他沉默,无言。 太多的人饿死在街头,放大的瞳孔里对食物的渴求永久凝固,他合上数十双不能瞑目的眼。 人世大旱,饥荒年间,死亡变成稀松平常的事。 他躲在高山之上,身上的袍子颜色换了又换,直到现在,已经换到了仅次于住持的第二级,竟对山下之事一无所知,对众生苦楚从未了解。 佛说渡苦厄之人,修慈悲胸怀,他只学得了皮毛。 寺中的人常说他是天纵奇才,紫微降世,可不论是天才还是紫微星都无法阻止天灾。 他闭上眼,这些年来老住持的句句话语迎上心头。 “人道三千烦恼丝,如今你遁入空门,红尘重重,儿女情长,便如同这落发,都被斩断,从此便与你再无瓜葛。” “为师为你取名慧智,意为愿你守得清明,慧至绵长,以泽天下。” “慧智,你于佛法的天分造诣百年难见,但为师只望你还能识得最初的佛本。” “慧智,我问你,何为佛道?” “哥哥,佛是什么呀?”小孩扯着他的衣角,望那双黑黝黝的眸子。 “所谓佛之道,应为天下道。红尘褪去,只余空门。”他说。 上山的路格外沉默,捡来的小孩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他身上的气场过于清冷,小孩不敢吭声。 直到行走至寺庙正门处,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门口,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划破天堑。 “小和尚,你去哪里了?” 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飞快,已经超过了女孩一个头,裴念念只能昂着头看他。 陆子平微不可查地皱了眉,“你怎么在这儿?” 念念有些委屈,“我今日去找你,你不在。住持爷爷说你下山了,我就在这等你。” 陆子平退后两步,拉开距离,“裴施主找我有何事?” 裴念念怔了怔,“子平,你叫我什么?” “寺中事务繁多,裴施主若无要事,小僧便先行告退了。” 裴念念伸出的手扑了空,陆子平的衣角擦着她的手背消失。 春日的夜风却也凉彻心扉。 裴念念坐在樱花树下看星星,风把花吹落了好多好多,厚厚一层盖住蒲团,它的主人已经许久没来了。 一阵钻心的痛自胳膊蔓延开来,裴念念伸出手,小臂上有若隐若现的龙鳞闪烁。 龙鳞出现,预示着龙族的成年。 短短十月,青灯古佛,她在飞速成长,也在飞速失去一些东西。 狠狠拔下的鳞片沾了些血,裴念念拨开花瓣,将龙鳞埋进泥土里,她的手掌带出一阵风,坠下了漫天的落英,瞬间掩盖了痕迹。 -- 第87页 裴念念的裙摆流转月色,扫过空荡庭院,没有瞧见身后的人。 城中的饥荒愈演愈烈,白骨堆在城门,柳城的春天漫长的让人绝望。 为了活命,人们开始拿起武器,冲上沙汀山。 他们像是饥渴的野兽,红着眼守在山脚,城中唯一还有存粮的禅元寺被人团团围住。 寺中之人夜不能眠,总有人会拿着锄头翻越围墙,前来抢夺粮食。 裴念念撑起了覆盖半山的屏障,却仍不能劝退山脚的人,但也算换得寺庙暂时的喘息。 她也许久没有出过院子,那棵樱花因为吸收了龙血,一直开得好旺,她坐在树下,顶着漫天的花瓣,将三百年没有学会的龙诀使了个漂亮。 爷爷高兴极了,大笑到咳嗽,将咳出血的帕子偷偷烧毁。 在这棵树下,裴念念完成了自己的承袭礼。 承袭礼的第二日,老住持圆寂了。 高瘦的僧人脊背挺拔如青竹,他穿着全白的丧服,清风朗月的眉眼平静。 这是陆子平跪在老住持灵前的第七日。 “子平哥哥,你怎么还在这儿?”捡回的孩子乖巧跪在他身旁。 他转头,柳城在这一瞬入了冬,灰扑扑的云压下,僧人的衣摆飘荡。 雪花落下的夜,是这段时间来寺庙最平静的时刻。 小孩禁不住困意,午夜冷清清的月色接替他潜入寺中,很快屋子里只剩下一个人。 老住持的灵牌被放在香火聚集之地,烟雾缭绕中,陆子平仍垂眼跪在那儿。 风卷起灵牌之上的白色绢花,门口有脚步声轻响,陆子平猛然回头,瞧见了老住持虚虚的身影。 “住持!”陆子平的眼圈在瞬间泛红。 “慧智,”住持的身影飘进来,慈爱看着他,“你可安好?” “慧智都好,住持可还好?” 住持摇摇头,轻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流露出少有的亲昵,“傻孩子。” 他引着陆子平跪在佛像前,“慧智,这是你我师徒第一次相见的地方,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什么?” “住持说,佛门人应守得清净,本就一颗初心,方可参透禅机通晓大道。” 老住持微笑着并不说话。 陆子平的指尖冰凉,扣住佛珠,“住持还说,入了佛门便应摒弃红尘,孑然清明,不再投入无边苦业循环之中。。” 老住持这才点头,“慧智,情不附物,物岂碍人。你可知你此刻的使命是何?” 山脚百姓冲撞的叫喊声传来,陆子平望着空气中慢慢消散的老住持,低声应答,“弟子知晓。” *** “你要去下山放粮?” 裴念念拦在山门口,许久未见的陆子平消瘦得像一阵风。 裴念念绕到他面前,“他们已经被饥饿冲昏了头脑,你去给予他们粮食,他们也不会满足,只会变本加厉想要更多,从一日的口粮到三日、五日甚至一辈子!你若是有一天给不了他们想要的,他们只会怨你,恨你!” “如今他们能拿起锄头冲到山下,就有一日会冲到山上,霸占所有的地方。” “子平,不要去......” 陆子平转过身去,慈悲瞧着山下涌动的灾民,手中的念珠拨动飞快,“佛门弟子,慈悲为怀,苍生为任,如今流年横灾,慧智理应下山赈济。” 裴念念双臂伸展,挡住他的路,“赈灾自有朝廷的人,何须你去?” 陆子平摇头,“山高水远,官府赈灾之路且远且久,禅元寺历来坐享百姓香火之俸,便有责。” 裴念念泪光闪动,“可是子平......” 少年的唇抿住,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退后两步,“裴施主,还请不要阻拦慧智。” 少女无声,只有雪花默然地落。 “慧智先行一步。” “你别走!”裴念念拽住他的胳膊,擦干眼泪,倔强问他,“你是不是以后都要这样与我相处?” 陆子平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又很快避开,背过身,“念念姑娘,子平是出家人。” “好。”裴念念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放下胳膊,退到了一旁,“你去吧。” “慧智哥哥,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小孩扑在陆子平腿边,拨开他攥得骨节泛白的拳头,嵌入皮肉的指甲慢慢离开,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大雪里。 “念念姐姐,念念姐姐!” 小孩飞奔进房中,却瞧见裴念念跪在床前,床上是面色惨白的老乌龟爷爷。 “何事?”裴念念的声音有些哑。 小孩立在门口,有些怯,“念念姐姐,子平哥哥被山下的人折断了腿。” “断了腿?”裴念念陡然拔高了音调,瘦弱的背影晃了晃,又很快跪稳,半晌之后才开口,“我知晓了,你回去吧,我今日要陪爷爷说故事。” “姐姐......” “出去!” 老乌龟浑浊的眼中滚了两滴泪,心痛地抚上孙女的脸,“念念,想去便去吧,爷爷能与好友一前一后地走,路上倒也不怕寂寞了。” 裴念念的眼泪啪嗒啪嗒滚落,在泪光里勉强微笑,“爷爷,你惯是重友轻孙女,想把我打发走,好找你那老朋友喝茶闲晃是不是?念念才不去呢。” 她紧紧握住爷爷枯叶样的手,“爷爷,念念哪都不去了,哪都不去了。” -- 第88页 老乌龟含泪慈爱地笑,“好孩子,乖。念念长成大姑娘了,爷爷也能放心去了。” 裴念念的头直摇,泪如雨下,“不要,不要,爷爷不要......” 老乌龟的身子渐渐透明,从脚开始慢慢消失。 “念念不哭。” “唉,”老乌龟轻轻叹气,不舍地握住女孩的手,“只可惜我未替你寻得一个依靠,子平他......孽缘,孽缘啊!早知如此,爷爷定不会带你来这儿的。” 裴念念紧紧握住那双颤抖的手,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念念不需要什么依靠,只想要爷爷永远陪着我,爷爷,你不要丢下念念一个人。” “傻孩子,你若心中有他,便去吧,爷爷不该囚住你,只要我的念念高兴,这些红尘俗规,又算得上什么呢?” 老乌龟的身形渐渐暗淡,已经成了半透明状。 裴念念扑上去捂住散去的灵魄,惊慌失措,“别走,爷爷别走!” “念念,”他掉下最后一滴泪,永远地闭上了眼,“去找他吧。” “我不去!爷爷!爷爷!” 她扑了个空,灵魄最后的形状散去,化成一缕轻烟,从屋子里飘到院中,裴念念追出去,轻烟在空中盘旋一阵,像是乌龟爷爷最后的微笑,随即徐徐散在了空气之中,再没有一丝痕迹。 “念念!” 裴念念坠落之际,瞧见一个高瘦的影子朝自己飞奔而来。 第53章 记忆供奉(5) “爷爷,我继任大典就穿这件好不好?”裴念念转开裙摆,像盛开的花。 她笑盈盈地蹲下,爷爷慈爱地抚摸她柔软的发顶,眼睛眯成缝,“好,好,我们念念穿什么都好看。” 继任大典很快到了,裴念念换上华贵的神服,螃蟹侍卫为她开辟了一条红色毯道,四周铺满了漂亮的樱花瓣,偌大的龙宫被装饰得喜气洋洋。 爷爷在毯道尽头等着她,手中捧着亮晶晶的王冠,裴念念提起裙子,笑成枝头的花,轻快地踏出步伐,去迎接爷爷的期待。 就在她迈出脚的一瞬间,突然狂风大作,风沙从地底带起,掀翻了毯道,她在风里被挡住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裴念念一阵慌乱后,使出龙诀,终于平息了风暴,尘埃落定,视野渐渐清晰,却看见毯道前的爷爷半跪在地上,王冠的尖端刺进他的胸膛,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浑浊的眼里没有痛苦,只是伸出手指向裴念念。 “爷爷!”裴念念瞬间被抽走力气,连滚带爬来到爷爷身边,地上的毯道被鲜血染得通红,她怎么也捂不住喷涌的血。 爷爷颤颤巍巍的手拭去她的泪,“念念,笑一笑,我们念念笑起来最漂亮。” “好。”裴念念点头,笑着流泪。 “好孩子。” 爷爷的手落下,身形在一瞬化为虚无。 “爷爷,不要!” 裴念念猛然坐起,身旁是柔软的纱帘,梦一样飘在眼前,噩梦像是魔咒,将她笼罩在密不透风的恐惧中,后背被冷汗浸透。 她嗅到一丝淡淡的冷香,像某个人熟悉却又遥远的怀抱。 自己擦去冰凉的泪滴,裴念念抬头看窗外,天色的亮光微微透进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但是没有熟悉的声音喊她起床,永远都看不见那张和蔼的脸了。 裴念念失魂落魄地围在火炉旁抱住自己,屋子里的火炉燃得好旺,可她还是觉得冷,她起身推开窗子,昨夜果真下了一夜的雪,今年的雪落在地上不会化,落满厚厚一层,就会升华成冰冷的白雾,重回天空之中,变成新一轮的降雪,无穷无尽。 “念念姐姐,你醒了吗?” 门口响起小孩清脆的声响。 裴念念合上窗子,“进来。” 小孩毛茸茸的脑袋探进来,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瞧见裴念念的脸色没有预想中差,才端着托盘走进。 他还有些怯,说话总缩着脑袋,“念念姐姐,我娘告诉我,受了寒之后要喝姜汤,这样才不会被风寒缠上。” 小孩将碗递给她,裴念念呆呆地看了许久,才拿起一饮而尽。 检查完裴念念的确喝完了药之后,小孩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姐姐吃糖。” 琥珀色的糖被包在油纸里,裴念念捻起一颗放进嘴里,甜味逐渐驱散了呛人的姜味。 “甜吗,姐姐?”小孩咽了一下口水,直勾勾地盯着念念手中的糖。 裴念念瞧着他的脸,把纸包打开,递给小孩,“吃吧。” 小孩的眼睛黏在糖块上,艰难地摇了摇头,“我不吃,就问问。” 裴念念看了他一会,轻轻笑了下,“姐姐牙痛不能吃糖,你帮我吃吧,好不好?” 小孩心动地看着她,试探问道:“真的可以吗?” 念念笑,“可以的。” “那......我帮姐姐尝一块。” 小孩小心翼翼地捡了一颗最小的,幸福地眯起双眼,陶醉在这难得的甜蜜之中,突然听见裴念念冷不丁地问他,“陆子平从何处寻来的糖?” 小孩吞咽的动作顿住,瞪大眼看着裴念念,“姐姐......” 大火的高温带走液体中的水分,只留下白色的结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动结晶,逐渐翻炒成金黄色。 金黄色的糖块在国内流动,不停地飞溅出滚烫的颗粒,溅在漂亮的手上立刻便是通红的一点,高瘦的僧人衣袖晃荡,吃痛地缩回手,又重新伸进锅中翻炒,露出少有的笨拙。 -- 第89页 “慧智哥哥......”小孩苦巴着脸站在陆子平身后。 “回来了,”陆子平转过身去,“她有没有把姜汤——” “把姜汤喝完是吗?”裴念念的裙角被风扬起,身旁是深深垂下头的小孩。 “我喝完了。”她的眸色晦暗不明,“原来慧智大师还会熬糖块儿,我以为出家人不用吃糖的。” 慧智停下手中的活计,定定瞧了她一会儿,最后垂下了手,“姜汤味苦,怕你喝不惯。” 糖液在锅中飞溅。 “陆子平,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裴念念将纸包摊开,“打一巴掌再给个枣儿是吗?” 裴念念走近他,白皙的手指戳上陆子平的胸口,“慧智大师,我裴念念是龙,位列神族,是南海之主,并不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丫头。” 陆子平这一回没有后退,直直对上她的眼,女孩冷冷看着他,拳头捏得紧紧。 他长长的睫毛倾覆下来,眼底淡淡的乌青被阴影覆盖,如今横眉冷对的女孩,昨夜细细的手指被他握在手心,他听见她在睡梦中伤心欲绝地哭喊,有爷爷,还有......她。 她温热的泪滴在他的手背,每一滴都像滚烫的糖液,生生的疼,又有难以抵抗的隐隐甜蜜。 被压抑在心底的种子还是破了土,在寂静的夜里,在女孩一声又一声的“子平”里,理性被彻底打败,情愫在瞬间爆发,生长,冲破土壤变成参天大树。 “对不起。”他低低地说。 裴念念退后一步,平静道,“除了对不起,你还有别的要同我说吗?” 陆子平摇头,“没有。” 裴念念噗嗤一声笑了,“好,好!” 她迈出门槛的脚又缩了回来,快步走到陆子平身前,手指在他的腿边轻轻一点,原本裂开的腿骨瞬间愈合。 “一条腿,还你一颗糖。我们两清了。” 裴念念直起身子,直视陆子平的眼,“等风波平息,我便会离开柳城。”她冷笑一声,“陆子平,我愿你早日成佛,生生不灭,世世长存。” 陆子平垂在袖中的手攥得紧紧,眉目越发平和,沉静道,“好。” *** 小孩站在一旁,低声道:“念念姐姐今日去了后山,给爷爷立了一个衣冠冢。她就在那坐了一下午,一直在发呆,什么也没有说。” 陆子平微微抬了眼,“我知晓了,你提醒她出门时多加衣物。” 第二日。 “念念姐姐今日还在后山,她给爷爷烧了许多纸钱,被涂方丈凶了。” 陆子平从厚厚的史籍中抬头,瘦削的下巴侧出锋利的线条,“她如何?” 小孩摇头,“未如何,姐姐没有理方丈,烧完纸钱就走了。” 陆子平轻笑,“倒是她的性子。”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第八天裴念念坐在秋千上,荡的高高的,让她想起来在龙宫时,爷爷就是这样陪她荡起来,巡视海面的。 而现在她孤身一人坐在这儿,看见了远处的天,看见了飞翔的鸟儿,还看见了覆满白雪的山脚。 山脚围堵的人每日都在减少,她知晓这是陆子平每日下山赈灾教诲的功劳。 不在山脚的日子,他会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一本又一本的书被翻过,对抗的旱灾的方法在脑中慢慢成形。 院口出现了小孩的衣角,陆子平不会照顾小孩子,给他穿了件土黄色僧袍改成的厚厚夹袄,尺寸量得有些大,小孩跑得快,像只灰头土脸的小蝴蝶。 裴念念接住飞奔而来的小孩,他跑得急,额前的碎发被吹起,像炸毛的小猫。 “你今日怎么来得晚了?”裴念念坐回秋千上,一晃一晃地荡着脚。 小孩黑漆漆的眼里有一层水雾,“姐姐,哥哥晕倒了。” 裴念念跳下秋千,又退了回去,“怎么会晕倒?” “哥哥每日都在看书,总忘记吃饭睡觉,我劝了好几次都不听,今早我去看的时候他已经晕在了书房。” 裴念念盯着脚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话,“那便让他吃饭睡觉,自然就醒了,你与我说什么?” “姐姐,”小孩扯住她的衣角,“你去看看哥哥罢,求求你。” 少年身形长得很快,像只单薄的纸片躺在那儿。 陆子平睡觉很老实,双手规规矩矩放在两侧,嘴唇干得有些裂开,眼窝微微凹陷。不过几天不见,人瘦了整整一圈。 裴念念的手搭上他的脉搏,微微皱起了眉。 “他这样持续了多久?” “从主持圆寂到如今,约莫有一个月了。” 裴念念嘴唇动了一下,却没说出话。 她的指尖出现一道金黄的光亮,渐渐融进陆子平的眉心,他的脸色瞬间恢复血色,嘴唇干涸的印记消失。 裴念念猛地捂住胸口,压住心头刀割一样的疼。 “姐姐!”小孩扑上来,担忧地瞧着她。 “别碰我。”裴念念拂开他的手,却掀起了陆子平的袖子。 一道狰狞的刀疤横再他劲瘦的小臂上,血淋淋的,还没有愈合。 裴念念把他的衣袖捋上去。 那条胳膊上满是伤痕,裂开的血口子遍布每一处,没有一块好皮。 小孩难过地瞧着昏迷的陆子平,“哥哥劝退了许多围堵的人,有几个总赖着不走,拿锄头、镰刀砍伤了哥哥,第一回 的骨折,就是有个坏叔叔拿锄头生生劈下去来的。” -- 第90页 “真蠢。”裴念念开口。 顺着伤痕而上,裴念念指尖的光芒流过他全身,所到之处伤口尽数愈合。 裴念念道:“你出去。” 小孩愣了愣,还是照做了。 轻轻的合门声传来,裴念念伏下身子,睫毛颤抖如同冬日枝头的瑟瑟叶片,轻轻一个吻落在陆子平的唇上,圆形金珠滑进他的嘴里。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滴滚烫的泪。 小和尚,我把龙丹借给你,你可不要忘记还我。 小孩瞧见裴念念脸色惨白地走了出去,身形都有些站不稳,却不让自己扶。 像是烈火灼烧,陆子平觉得自己仿佛置身火海,他终于睁开眼睛,一身的疼痛不复。 他摸到自己脸上已经冰凉的泪滴。 “她来过?” 小孩点点头。 陆子平捂住胸口的灼热,喃喃道:“我知晓了。” “哥哥,念念姐姐要走了。”小孩的脸上滑下泪滴,“你为何不告诉她,你准备除去旱灾就还俗的事?” “她就要离开了。” 第54章 记忆供奉(6) “你瞧见她下山了吗?” 陆子平大步流星,额头急出一层薄薄的汗,身后的小孩腿短但抡得飞快,“今早看见姐姐收拾包袱了,应该正在下山的路上。” “她可留下什么话?” 小孩摇头。 一句话也不愿意留了吗? 陆子平的脚步略微一顿,又加快了速度。 “哥哥,你就应该早一点告诉姐姐的,”小孩压低声音,“她若知道你愿意为了她还俗,定会很高兴的,可你什么也不告诉她,还那样对姐姐,她肯定很难过。” 陆子平深深看他一眼,“她若是提前知道,定是要去山下帮忙,住持曾说过念念尚处幼龙时期,妄用术法只会伤及根本。我本想待我解决这一切,再告诉她——” “轰隆隆!” 小孩跑得快,天边突然传来一声惊雷,吓得他踉跄绊倒,“哥哥,怎么会打雷,难道要下雨了吗?” 陆子平停下脚步,一把捞起小孩。 天边乌云厚重,艰难翻滚,天色在刹那间暗下来,飞沙被狂风卷起,疯狂扬起了漫天的灰尘。 “金色的电!”小孩惊呼一声。 陆子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了乌黑的云层中闪闪烁烁数百条金色雷电,像是细细的小蛇上下翻腾。 他脸色突变,揪住小孩的领子,“今日是几号?” 小孩有点懵,弱弱道:“今日是十七。” “十七......”陆子平血液逆流,顿时遍体生寒,“今日已经十七了?我睡了几日?” 小孩被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吓坏,小声道:“五日了,怎么了吗?” “十七,是念念继任的日子。龙王继任,便是天劫降临之时。” 这是她的劫。 四周的风沙刮得更甚,堪堪擦着两人而过,半点没有伤到他们。 小孩在风中大喊:“哥哥,怎么会这样?” 陆子平衣角被吹得哗哗作响,眸中翻滚滔天巨浪,“不是要下雨,这是念念的天劫。” 他的胸口一阵剧痛,心头笼罩这一层挥散不去的不详预感。 难怪她要急急忙忙下山,是怕自己的天劫连累到其他人。 天色暗下来,唯有那道裴念念撑起的巨大的屏障,泛着金黄的光,在阴暗中格外耀眼。那个依靠爷爷的女孩,一刻也没有忘记守护这座山中的人。 陆子平掀起衣袖,胳膊上的伤痕早已不复存在,他的体内有熟悉的气息暖暖流过。 他惊恐抬头,“这是什么?是念念在我身上耗废的灵力吗?.” 裴念念本就根基不稳,此时更是在一心多用,今日渡劫...... 小孩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狂风中艰难睁眼,扯着嗓子喊,“哥哥怎么办啊?念念姐姐去哪里了?” “轰!” 划破天堑的金色闪电劈下,密密麻麻的电流冲向一处,那是后山的位置。 云层里有长长的身影翻滚,在闪电中穿梭,忽地飞上一支箭,那抹身影坠下,惊起一片鸟雀飞腾。 陆子平瞳孔骤然紧缩,“快走!” 他的灰白衣角在风里翻成旗帜,终于到了后山。 刀剑交缠的声响传来,陆子平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穿过竹林筑成的天然大门,他终于瞧见了那个人。 女孩的血溅在竹叶上,浓绿的叶片瞬间枯萎,那道蜿蜒的血延伸到他的脚边。 陆子平发着抖看着她,裴念念的发间落了许多的枯叶,滚烫的血从她的胸口处不断涌出,她像是坠落的风筝,从空中滑下。 寺中的几十人团团将她围住,手中均拿着棍剑。 陆子平发疯一样冲过去,推开激愤的人群,接过女孩脆弱的身子。 “慧智!你可知她是妖女!” “就是!柳城大旱便是这个妖女惹出的!必须杀了她才能解救百姓们!” “杀了她!” “荒谬!”陆子平红了眼,浑身散发浓郁的黑气萦绕,面如修罗,咬牙前进,“你们休得胡说!” 众人被他吓得退了两步,只有一个满是胡须的老方丈站了出来,厉声斥他,“慧智,你这样维护一个妖女,可想过养你诲你的住持!” 陆子平的眼中戾气迸现,护在裴念念身前,“你有何证据说她是妖女!” -- 第91页 方丈冷哼一声,笑道:“你瞧她的尾巴,不是妖女是什么?我看她就是条蛇妖!” 裴念念的灵力在迅速流逝,下身的漆黑龙尾已经现出。 “荒唐!她不是蛇妖——” “那她是什么?”方丈冷笑,抬高了声音,“诸位瞧见了没有,我们才刺伤她,这天就已经乌云密布了,待我们杀了这妖女,大旱必定解除,甘霖重降!” 四周的人脸上浮现了惊喜,高举起手中的佛珠响应。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 “子平。”裴念念冰凉的手指攀上他的衣角,轻轻地喊了一声。 陆子平浑身的戾气陡然褪去,眼中恢复清明,慌忙跪在她身旁,“念念!” 裴念念的脸惨白,皱起秀气的眉,“子平,他们好吵。” 陆子平点头,声音轻柔,“好,我带你回院子。” 他将女孩轻轻抱起,裴念念环住他的脖子,胸口的血浸透他的僧衣,在心口开出一朵硕大的血花。 “想跑!” 方丈与身后的人齐齐围上来,“慧智,你今日这般离经叛道,便是与天下人为敌!” “子平,我教你,”裴念念凑近他的耳边,“你念这个......” 陆子平点头,拨出一只手,结出古怪的印,刹那间天空密密麻麻的金色闪电尽数被引了下来,一道一道劈过来。 原本僵持的局面顿时被打开,如同热油锅中泼了水,人群噼里啪来炸开,四处躲避天雷,混乱中让出一条道来。 陆子平抱着女孩冲出重围,脚尖一点居然飞了起来。 刀光剑影的尘嚣终于被甩远。 回到熟悉的小院子,院里的樱花在冬日开了满树。 陆子平轻轻要把女孩放在树下,怀里的人突然缩了缩,“子平,不要放下我。” “念念,你不要说话了,我带你去瞧大夫,去翻医书。” 裴念念摇头,“笨,我是龙啊,大夫哪能瞧我的病。” “我想与你说说话,你再让我与你说说话吧。” “你抱抱我。”裴念念双手将他环得紧紧。 “好。”陆子平抱着她坐在了树下,漫天的花雨簌簌落下,落满了二人的肩头。 裴念念的手颤抖着覆上陆子平的脸,“子平,你知不知道我是龙女啊,我是龙族的公主,从小都没有人敢惹我的,你一个小和尚怎么可以推开我啊?” “你知不知道你在山门喊我裴施主,我觉得我难受得都要死掉了。” “可我裴念念从来不会讨好人的,我那天在院子里坐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等来你和我道歉,我想不明白,我们从前明明很好的,怎么你下山一趟就全变了,我真的想不通。” “对不起,念念,对不起......”陆子平的下巴磕在念念的发顶,将她抱得更紧。 “你早干嘛去了?我劝你不要去山下,结果被打断了腿,你真蠢。” “那群人怎么值得你去救呢?” 裴念念戳着他的蝴蝶骨,像在撒娇,“子平,你太笨了,笨和尚。” “我太笨了,所以你再教教我好不好,嗯?” “我才不教你!”裴念念将脸埋在他因哭泣滚动的喉结上,感受他声带发出的颤动,“小和尚,爷爷走得那晚我好难过,我做了好多好多梦,有爷爷的,还有你的,你们都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 “我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好害怕,在你的房前等了好久,那个坏方丈说你下山赈粮了,还让我不要再打扰你。” “我当时可生气了,你不过,不过是——”她哽咽,凑近陆子平的耳朵,灼热的气息喷洒,“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 女孩的泪滚进他的锁骨里,“爷爷走后,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我知道你每晚都会来陪我,我故意喊你的名字,想让你留下来。” “可你实在太蠢了,每天只敢帮我擦眼泪,只敢帮我捻了被子就走。” “你明明喜欢我,却偏要与我说什么佛法,小和尚,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陆子平颤抖着咽下眼泪,把怀里的人抱得好紧,几乎要嵌进身体里,“喜欢,我喜欢念念,非常非常喜欢念念。”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啊,为什么不理我啊?”裴念念的身子颤抖起来,“我受伤了也不和我说,你熬了姜汤也只敢让别人来送,熬糖块伤了手也不说,就连山下那群人伤你,你也不说。” 陆子平哭哑了嗓子,“对不起念念,真的对不起,我真的知错了。” “小和尚,我好冷啊。”她的眼泪打湿陆子平的肩膀,“你再抱抱我吧,你从前都不敢抱我。” “我抱,从今以后我每日都抱你,每日都和你说我欢喜你,好不好?” “不好,我和你说了好多次,我裴念念是龙女,是天之骄子,你既然曾经想放弃我,去修劳什子佛法,我也不会再等你。”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已经递交了还俗书,等我解决了旱灾,我就娶你,我们回龙宫,我一直一直陪着你,你再等等我啊!” “唉,晚了,都晚了。”裴念念叹了口气,“小和尚,神的爱只有一次,你抓不住,我就再也不给你了。” “我这个神很小气,很记仇,我会报复你。” -- 第92页 “念念!” 女孩的身体渐渐透明,裴念念靠在他的肩头,接住了坠落的樱花,“小和尚,我困了。” “别睡,不要睡,裴念念!” “子平,不要哭,”裴念念擦去他的眼泪,“你哭起来不好看,我不喜欢不好看的你。” 天色彻底黑下来,乌云压在头顶。 裴念念撑起身子,轻轻啄了他的唇瓣。 陆子平眸光颤动,轻轻回吻她。 “是甜的。”裴念念痴痴地笑起来,“小和尚,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第三次亲你了。” “你知道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吗?”裴念念笑盈盈地看他。 陆子平体内一阵热流滚动,胸口的位置灼起滔天的火。 他瞪大眼看她。 堂堂龙女怎么会被一只箭射下,怎么会被一群凡人围截至此?他怎么会念了口诀就能引雷,怎么会飞? 裴念念笑得像朵泡沫海花,“陆子平,我要你生生不灭,世世永存,带着对我的愧疚永久地活下去,我要你永远记得我。” 她笑出了眼泪。 “陆子平,我恨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更迟了 第55章 落花(1) 后山的人借助天劫伤了裴念念,没有金丹的龙,脆弱似刚成年的小妖,天雷劈下,她魂魄尽碎,斩断她今后的所有轮回。 裴念念的生命戛然而止在那个飘花的冬天。 “没有了。” 画面停驻在茫然跪在树下的年轻僧人背影上,属于裴念念的回忆被人藏进了她最爱的树里。 最后一个回忆球飘上了枝头,整棵树轻微摇晃了两下,罗依依伸出手,接住一片淡粉的花。 所有的片段记忆都变成樱花,一朵接着一朵开上了枝头,很快化成粉色的云,凭空的风把花瓣大片大片地吹落,落满了罗依依和薛洛的肩膀与头发。 罗依依呆呆握住花瓣,有片刻的失神,她走近树干,将手轻轻贴近,感受到一阵震颤,她清晰识别到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气息,懵懵懂懂,似乎在诉说什么。 “念念,是你吗?”罗依依突然问。 大树的颤动挺了挺,片刻后斜伸出一枝,低低垂下,安慰似地拍了拍罗依依。 薛洛闪到她身后,伸手轻扯她的衣袖。 “薛洛,她没有恶意,”罗依依引着他的手触上树干,“你可以感觉到吗?” 他闭上眼仔细体味,除了罗依依手心的温度,什么也感觉不到,于是他诚恳地摇头,“没有。” 罗依依有些诧异,又轻轻将耳朵贴近,“她问,子平哥哥后来怎么样了,她还问为什么她在这里。” 薛洛还是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让人远离那棵奇妙的树,才低头与她说话,“她是裴念念吗?” “不是,”罗依依摇头。 “这股气息,很清新,很干净,很单纯。” “这种感觉更像是一株嫩芽,不是人的气息。” 薛洛抬头瞧了一眼,略微思考一会儿,“是裴念念院子里那棵树,被人移植过来了,死前的碎掉的龙魄被吸收了一点,逐渐修成了精怪。” “院子里的樱花树,”裴念念突然记起裴念念独自看星星的那个夜晚,曾亲手拔掉龙鳞,闪过院子的衣角不是灰白,而是仆仆的黄。 黄色,是方丈阶级的颜色。 “龙鳞,念念埋下的龙鳞,就是江文手里的那一枚,是方丈将它挖出来了。” “可是方丈呢?” “被我杀了。” 寂静中一道恬淡的男声传来。 四周的屏风“啪啪”地裂开,扬起一层薄薄的灰尘,尘埃落定,一个高瘦的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 他灰白的衣角垂下,腕间的念珠缓慢被拨动。陆子平眉眼平和,声音清朗,“那日在后山的人,都被我杀了。” 他浅浅注视着两人,带着悲天悯人的笑,“我告诉你们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后山的人闯进了院子,他们手中的箭杀不了我,只好把我关进屋子里,隔着窗子,我瞧见他们在欢呼念念的死,大雨从天上落下来,百姓们跪下来感谢方丈。” “方丈终于从角落走了出来,成了拯救柳城的圣人,禅元寺因此名声大躁。” “百姓崇拜神龙,方丈害怕,就对外说念念是蛇妖,蛇妖降世,带来大旱,如今他潜伏已久,受尽磨难,终于诛杀了蛇妖。” “哦,对了。方丈将龙鳞卖于卢家,卢家许了他安享晚年的回报,又捐赠了一大笔钱,都用来建造藏经阁了,可是他不知道,藏经阁的图纸是我设计的呀,那是我给念念建造的陵园。” 陆子平低低地笑起来,“竣工的那天,我把他们全杀了,就葬在藏经阁脚下,我让他们都去给念念赔罪,让他们也体会长眠地下的痛苦。” 罗依依看着他清俊的脸,突然感到一阵由衷的恶心,“最该给念念赔罪的不是你吗?是你的懦弱、退缩,害了她!” 陆子平的笑僵住,缓慢把目光落到罗依依的脸上,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近乎痴迷地盯着罗依依的脸,忍不住靠前两步,“罗姑娘......” “滚回去!” 薛洛的剑影毫不留情打在他的身上,霎时出现两道血痕,陆子平笑了笑,伤口瞬间愈合了。 熟悉的淡淡妖气传来,薛洛冷笑一声,“我道是什么妖物的妖气能笼罩全山,又能瞬间消失,越来是大师用龙丹将自己活生生修成了妖怪。” -- 第93页 罗依依道:“妖怪?” “是啊,”薛洛嘲讽道,“我们若是再晚一点发现,说不定大师都入魔了呢。” 陆子平轻轻叹了口气,眉眼越发慈悲,“妖如何,魔又如何?若能复活念念,有何不可?” “那小孩呢?” “他?”陆子平拨了拨佛珠,“你们不是见过他了吗?” 罗依依退了两步,“裴念念,渡念......” “渡念就是小孩?” “罗姑娘冰雪聪明,诚如姑娘所说,我的确是懦弱,我护不住念念,也护不住渡念。”陆子平转动手腕,低头看了看,满意地笑了,“我赶到时,他们将渡念的肚子都破开了啊,他的灵魄已经丢了一部分,不过也好,省的我再费心消除他的记忆。” 难怪渡念总是迟钝,难怪这样的寺庙里却没有几个僧人活动,剧情在罗依依脑海飞速梳理,“所以你杀了全寺的人,做了傀替代僧人,再放出话收人修道,实际便是为了复活裴念念?” 陆子平笑而不语,示意罗依依继续说下去。 “是你告诉江文入魔的方法,指使江文杀了卢家人,对不对?” 陆子平道:“指使?我只是提醒了他他死前的愤恨,他是自愿去杀人的。卢家拿了龙鳞这样多年,我收一点利息罢了。” “至于卢小姐,”陆子平笑了笑,“只能说她运气不好罢。” 他转向罗依依,“当日遇见姑娘,姑娘在讲经会上打盹,我几乎以为念念回来了,脑子一热,把念念的房间让给你。起初还后悔了一阵子,可今天一看,却是天降之喜。” “若是我早一点遇见罗姑娘,那前面的人都不用死了,你,就是念念最完美的容器。” 薛洛挡在她身前,冷声道:“慧智大师占着别人的龙丹为非作歹已经很不厚道了,怎么如今连别人的人也要惦记?” “你的人?”陆子平歪了歪头,“薛公子刚使了禁术,法力尚未恢复,拿什么护她,护你的人?” “哦,”他笑了一下,“忘了说,与你们同行的二位仙师,已经被我困在了秘境里,在依依姑娘彻底献祭之前,怕是都赶不过来了。” 陆子平一直慈悲微笑着,眼神却突然暗下来,从心脏起始,陆子平的身上忽然缠绕出几枝黑漆漆的枝条,飞速盛开出墨色的花,佛珠滚动,那些黑色的花朵霎时变大,化成浓郁的黑雾,如同巨浪滚泄而出。 他的身子隐匿在黑雾之中,柔和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从胸口蔓延的黑色枝条从脖子延伸至脸上,交织成狰狞的线条,陆子平低声笑起来,回荡在封闭的古塔之中,阴森非常,面如地狱修罗。 “哗!” 薛洛的符篆燃烧,蓝色的火焰熄灭后,屏障拔地而起。 铺天盖地袭来的黑雾被挡在金色屏障之中,薛洛的灵力尚未完全恢复,屏障摇摇晃晃裂开细小的缝隙,立刻就有黑雾钻进来,直直扫上薛洛的皮肤,绽开血花。 “薛洛,你放开我!”罗依依被迫蜷缩在薛洛怀中,不能动弹。 她知道陆子平说的不假,一路从主墓室到高塔重重障碍,薛洛的灵力在桥上已经耗费许多,又被禁术反噬,再经过屏风消耗,根本不是拥有龙王金丹的陆子平的对手。 “别动!” 薛洛按下还在挣扎的女孩,脸色已然惨白。 毫无胜算,薛洛是决定用身子做墙,强撑一时是一时。 薛洛绝不能死在这里。 “那我......” 罗依依在他怀里昂起头欲言又止。 “得罪了!” 她突然飞速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似蜻蜓点水,很快又离开,薛洛果然愣住,女孩的唇滚烫,带着美好的甜蜜。 罗依依抓住他分神的片刻,像只兔子一样灵巧得从他臂膀下钻出,绕到他背后抱住他。 “你疯了吗?”薛洛强硬拽她,想把这只不知死活的兔子拽回来,可罗依依得了他的珠子,反过来死死困住了他。 罗依依面不改色,低声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黑雾几乎缠绕成旋风,从缝隙中袭来,罗依依昂起头冲着陆子平喊话,“慧智,你不是要我给裴念念做容器吗?你就不怕这个容器碎了么?” 细密的风顿时停下,最前方的那一团堪堪就停在罗依依的鼻尖, 陆子平似乎在犹豫,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看着他们。 罗依依放下珊瑚珠,薛洛身上的压力陡然一空,将女孩拽回自己身边,迟来的慌张笼罩,薛洛又惊又怒,“谁给你的胆子!” 女孩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扬起胳膊上的银环与他的碰撞,敲击出悦耳的清脆声音。 “你给我的胆子呀。” 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那抹喜悦不合时宜地缓缓萦绕上心头。 罗依依牵住他的手,扬起脸,像是清晨带露的青果,脆生生道:“薛公子,我在恃宠而骄。” 第56章 落花(2) 罗依依牵住薛洛的手,尽管只能覆盖一半的面积,却还是抓的紧紧的。 仿佛就这样被她牵制了所有的心思,又或许是罗依依的表情太过笃定,薛洛长长的睫毛垂了一下,低声瞧着两人相握的手,闷闷地“嗯”了一声。 罗依依像只护住鸡仔的小母鸡,伸着胳膊挡在薛洛身前。 黑雾的源头处突然动了一下,陆子平脸上狰狞的线条突然暴走,他似乎在极力忍耐,眼眶中都渗进了黑雾, “薛公子与罗姑娘当真是情谊深厚,让人为之动容。” -- 第94页 两人没有答他,他又前进了一步,“只是,薛公子堂堂男儿,躲在女子身后,岂不让人笑话?” 罗依依冷笑一声,“怎么?慧智大师想起念念挡在你身前,你却拒绝她的场景了吗?” “你!” 陆子平被戳中痛处,脸色突变,身上的黑雾如同藤蔓,又向外四溢了些。 “我什么?”罗依依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嘴皮子却翻得利索,“你嫉妒薛洛有女孩护着,还是伤心自己亲手断送了爱人的命,还悔不当初?” “荒谬!”陆子平彻底爆发,平静慈悲的面具被完全撕破,他周身的气场突变,操纵着黑雾向前攻击。 “陆子平!”罗依依怒喝一声,“你想清楚,你若是杀了我,还能不能找到第二个容器!” 黑雾再次顿住,陆子平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悬着手与她对峙。 妈妈呀,老天保佑能唬住他! 罗依依心中哀嚎,腿都软了几分,薛洛拖住她的腰,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 他的气息落下,挠得罗依依脖子痒痒的,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回他,“我不怕。” 罗依依手心薄薄一层汗,薛洛在她的手心轻轻勾了一下,挠得她有些痒。 “别闹。” 对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二人动作,歪了歪头试探朝这边看来。 薛洛拨开她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写字。 “拖住时间,我在布阵。” 依依咽下唾沫,昂起了头,“我知晓慧智大师法力高强,我二人定是逃不出你的手心,可我想你也明白,找到一个我这般与裴念念契合的容器有多么难得。” 她向前进了两步,见陆子平没有什么反应,才放心落脚,“不如我们做一场交易。” “交易?”陆子平的脸藏在黑雾里,看不清表情。 “是,”罗依依鼓起勇气,“你放了薛洛,我就乖乖与你回去做容器。” “噗嗤!” 陆子平陡然笑了,“我当罗姑娘有什么惊人言论要与我说,怎么是这般不堪一击的谎言?” 四下的黑雾浓郁了许多,陆子平阴森道:“我放了他,等他休养好,出去寻了人,回来取我性命吗?” 他轻轻抬眼,眸中是止不住的杀意,“罗姑娘,你先前瞧着如此伶俐,怎么如今说起胡话来了?” 张牙舞爪的黑气已经缓缓流动起来,陆子平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森罗的冷意已经靠近鼻尖,罗依依小腿打颤,额头的冷汗滑落,强撑着微笑,“若是我还有别的筹码呢?” 陆子平不停靠近,带着玩味,“什么筹码?” “你不想知道裴念念究竟给你留了什么话吗?” 对面的人顿住,似乎有些动摇。 罗依依心中暗舒一口气,继续胡编乱造,“你应当也瞧见了,我的血能熄灭沸水河,唤醒玉龙,更能让你栽培多年的樱花树重新开放,我可以听到裴念念留在树下的话,你不想听一听吗?” 对面的人还在犹豫。 “好了。” 薛洛在她手心轻轻写道。 陆子平略微不稳的声音传来:“此话当真?” “当真,”罗依依点头,垂头有些难过,“我如今都被你逼到这般局面了,哪里还敢和你耍花招呢?” 陆子平狐疑地盯了她半晌,最终还是禁不住巨大的诱惑,“好。” 空气中的黑雾被慢慢收敛,压力减轻,罗依依略微放松了身子,薛洛在她手中塞了一把符纸。 “你坐到树下去。” 罗依依从裙子上撕下布条,一头系上陆子平的手腕,一头拴在樱花树枝上。 “你能感觉到一股类似嫩芽的气息吗?” 陆子平闭眼去感知,却还是无果。 罗依依余光瞄了瞄后方,瞧见薛洛极轻地点了点头,才释然一笑,“那只能我帮你传输一下了。” 罗依依伸出手,悬在陆子平眼前,轻晃了两下,“你闭上眼,我把念念的声音传过去。” 陆子平深深看她一眼,还是闭上了眼睛。 罗依依一颗心放下,转身冲薛洛点了一下头,“啪”地一声将定身符贴到他脑门,往后一退,顿时嚣张起来,“臭和尚,我不陪你玩了!” “砰!” 薛洛撒下的符咒如纸片散落,铺天盖地落下,噼里啪啦炸开的火花瞬间吞噬了蓄势的黑雾。 “找死!” 陆子平惊怒,大吼一声,浑身的戾气疯狂泄出,黑雾弥漫,没用多久就冲破了定身符的桎梏。 “走!” 薛洛拉着罗依依就跑,短暂的定身时间也为他们争取到了逃生机会。 两人在符纸的连环爆破遮掩下强行后退,直直退到上楼的窟窿之中。 “跳!” 急速下降,薛洛一只手环住罗依依反手封住了窟窿,很快黑雾就如同枝蔓一样追了上来。 “哗啦!” 黑雾突破不了薛洛设下的关卡,竟直接穿透了地板向下延伸。 罗依依才刚刚站稳脚跟,就瞧见了后面猛追不舍的黑雾,像是章鱼触手一样伸来。 她和薛洛一阵狂奔至二楼的走廊,一番生死时速,薛洛耗尽了所有的灵力,此时一阵虚脱,脸色已经白成了纸,强撑着力气 罗依依停下步子,“薛洛,不能再跑了,你吃不消的,我们先躲起来。” -- 第95页 “笃笃!” 远处传来陆子平的脚步声,他被罗依依完全激怒,乱了神智,此刻几乎处于暴走状态,愤怒地在楼层中不断寻找两人的身影。 “那边!”薛洛点头,指着第一个房间,“那里离出口最近!” “好!”罗依依点头,搀着他躲进房间,薛洛以血为符封住房门,二人得以喘气。 薛洛嘴唇泛白,身上却滚烫,罗依依给他喂了药还是不见好转。 方才罗依依故意与陆子平周旋拖延,给薛洛暗中布阵的时间,可传送阵是极其耗费精神力的大阵,开启后更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奏效。 也不知道祝璃与顾回风何时才能被传送过来。 脚步声与黑雾划过的“咻咻”声在不断靠近。 罗依依心急如焚,这样下去不行,陆子平很快就会找到他们。 可薛洛受了伤,别说逃跑战斗,就是躺在这里再过一段时间都会有生命危险。 “薛洛,你还好吗?”罗依依瞧见他脸色极差,忍不住去试他的额头。 “我又不是姑娘。”薛洛自嘲一笑,握住她伸来的手,阻挡她下一步动作。 他发尾的银珠子被甩到了身前,与罗依依手中手环相击,发出一阵白光。 二人对视一眼,薛洛将珠子取下,又化成了手环模样。 手环的白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就黯淡下去,接着挣脱了二人的束缚,两只手面上的银光开始流动,最后定在了空中,间隔约莫一指的空隙,空隙处形成了一道涡旋,闪烁着奇异的色泽。 “这是什么?”罗依依惊讶道。 薛洛摇摇头,只道,“应当是两枚玉骨有了感应,产生了不可知的力量。” 罗依依盯着手环开始捋脑海中的剧情线,“手环是玉魔的骨头制成的,而我们当初是靠血线找到红玉,证明玉魔之间,的确是可以靠着血系相互联系,那玉魔骨头之间产生的力量是不是也可以用血来破解?” 薛洛沉思了一会儿,片刻后说道:“古书曾有记载,某些机关的打通,需要以血为引。” “你是说,我们两人一人一滴血,或许可以打开这道涡旋?” “是。” “那你割吧!”罗依依伸出手,闭上眼,皱起脸,“我不怕疼,你放心割。” 薛洛被她逗乐了,虚弱地轻笑一下,拔下她发间的簪子,在她指尖一点,渗出一颗血珠。 “好了?” 他又抽出短剑,在自己手指上割了一道,鲜血顿时涌出。 罗依依慌慌忙忙想要捂住他的手,“你疯啦,干嘛割这么多,不疼么?” 女孩的心疼自然流露,薛洛眼中带了笑意,语气却是不以为然,“我又不是你,这点痛算什么?” 罗依依:“......”这是在彰显男子气概吗? “一,二、三!” 两人的血同时滴到手环之上,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罗依依挡住大部分的光线艰难地看,中间的涡旋在飞速转动,很快周围的空间扭曲,两人的血被拉成细长的血丝,飞跃到涡旋之中重合,在扭曲力量的作用下,两只手环合二为一,更刺眼的光斑袭来,罗依依再睁开眼时,手中握住了一把通体雪白的骨剑。 剑意散发着森森寒意,罗依依觉察到一阵力量通过剑柄传来。 “找到你们了。” 门被人一脚踹开,陆子平脸上布满了黑线站在门口。 第57章 落花(3) 是真的布满了黑线,黑雾已经被陆子平化成了丝丝缕缕的线条,全部缠绕在他的身上。 骨剑“簌簌”作响,在手中不断抖动,罗依依几乎要拿不住它,诡异的力量捎带寒气,从剑柄传出,罗依依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她想甩开它,却发现这剑死死黏在自己的手上,竟像生长进了身体里一样。 “罗姑娘,你还想躲到哪儿?”陆子平眼眶中萦绕着满满的黑气,歪着头笑出森森一口白牙。 未等罗依依回答,薛洛就飞速闪到二人之间,将她挡得严实,短剑抽出的寒光照亮他黑漆漆的眸子。 陆子平的手指勾着丝丝缕缕的黑线,不屑地睨着他,“你觉着你能挡住我?” 薛洛的眼里满是嘲讽,冷冷地笑,“试试。” 陆子平放出漫天的黑线,那线像是钢铁所制,速度极快,横扫出一阵烈风,薛洛的短剑□□出无数影子,呼啸涌上,刀光剑影交错,擦出猛烈的一阵火花。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薛洛强撑着一口气,居然也和陆子平打了个平手。 在薛洛看不见的地方,一根黑线悄悄出击,中途虚晃一下,出现在罗依依眼前,薛洛猛然回头,千钧一发之际,那根线就快要抵达女孩的头顶。 薛洛心下一沉,瞳孔骤缩,他生生承受陆子平一击,飞身闪到罗依依面前,徒手抓住那根线,黑线顿时缠住他的手掌,立刻嵌进了血肉,空气中弥散着血腥味。 是薛洛的血。 “离她远点!” 薛洛红了眼,额角绷出青筋,将黑线生生从血肉中拔出,朝着陆子平掷出去。 陆子平一个侧身躲过他的攻击,嘲讽道:“自不量力,灵力耗尽也敢如此?” “自寻死路!”陆子平陡然拔高语气,忽然向着薛洛施压。 绝对的法力场碾压,薛洛在强压下不得不单膝跪地,却还是决绝挡在罗依依面前,含着血挑衅地笑,“你就只能这样吗?” -- 第96页 陆子平携带着一身黑气而来,每走一步,薛洛身上穿插的黑线就多一根,鲜血不停从他的身上冒出,汇聚成细细一股溪流,蔓延到罗依依脚边。 粘稠的、温热的血,全部来自地上仍旧跪立的少年。 伤口遍布了全身,薛洛像从血河里爬出的人。 鲜血滴进眼睛里,他的呼吸都变得虚弱起来。 陆子平没有打算停下。 “不要,不要......”罗依依惊慌地看着陆子平狰狞的脸,恐惧与撕裂般的痛像海水淹没她,她慌乱地掉眼泪,“住手,你住手!” 她猛烈地挣扎,却仍然纹丝不动。 陆子平杀红了眼,兴奋地笑着来到薛洛身边。 骨剑剧烈震动,发出“嗡嗡”的争鸣声,把罗依依死死定在原地。 陆子平高举双手,漫天的黑线一根根收回又汇聚,凝成了一把宝剑模样,他握住剑,锋利的剑刃悬在薛洛头顶。 他挑衅地冲罗依依眨眼,“罗姑娘,我要动手咯。” 三寸、二寸、一寸...... 剑离薛洛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刺进皮肉,却忽然卷来一阵飓风,将黑气化成的剑瞬间吹散。 陆子平猛然回头看,罗依依衣角翻飞,被手中的骨剑带到了空中, “这是什么东西?!”罗依依慌乱地拽着骨剑,腿在空中荡悠。 陆子平抬头看她,脸颊被刮起的风划了长长一道血口子。 “都说了让你不要动他,不要动他!”罗依依握紧了剑柄防止自己掉下去,一边又仗着宝剑的威压,多了不少底气。 她脸上还带着没有擦干净的眼泪,发着抖开始撂狠话:“你赶快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毛线球都收回去,不然我手上的剑饶不了你!” 陆子平摸了摸脸上的血,轻笑一声,“罗姑娘吓唬我?” 他前进一步,手中黑线狂增,又作势要靠近薛洛。 “下去下去!”罗依依慌乱摆手,对着骨剑大喊,“快下去!” 骨剑果真带着她急速下滑,落在薛洛身旁。 罗依依站稳,喜出望外,“还挺听话的。” 骨剑脱离她手,“咻咻”飞了出去,瞬间斩断了陆子平所有的黑线,黑线触碰到剑身发出“滋滋”的声响,隐隐传出一阵难闻的焦臭味,不过比味道更臭的是陆子平的脸。 本来稳操胜券的结局在刹那间被改变,他脸上的黑线已经疯狂四窜。 骨剑悬在他面前,得意似地晃了晃。 陆子平眼眸暗了又暗,身体里发出诡异地“咯咯”声,胳膊猛然伸长,一片接一片的龙鳞争先恐后从割裂皮肤而出。 还没冒出完整的纹路,就听到“铛”地一声,那条异化的胳膊被骨剑完整切下。 鲜血喷涌,陆子平的眼中躁动,暴走状态太过亢奋,他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但陆子平还是实实在在被激怒了,单手出招也越发凌厉,骨剑见招拆招,格挡下一波又一波的攻击,罗依依感激点头道:“交给你了!” 她转身扶起已经半昏迷的薛洛,轻拍他的脸,“薛洛,薛洛,你还好吗?” “罗依依,谁准你站出来的?”薛洛迷迷糊糊里握住她的肩膀,指尖勾在她的肩骨,想将她箍住,却又吊着掌心,不敢用一点力气,“到我身后去!” 罗依依瞧着他满身的血痕,心头涌上一阵酸涩,“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逞强。” 他下意识把她轻轻拉近,肩膀上的手扣得紧了些,“我何时逞强?” 那股冷香前所未有的浓郁起来,罗依依忽然有些难过,皱了皱鼻子,轻声道:“我疼。” 其实根本不疼,他珍重地在意让罗依依误以为自己是易碎的水晶。 但肩膀上的力度还是瞬间弹开,轻得几乎像羽毛,却又执拗地落下,他模糊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逞强。” “好好好,你没有。”罗依依轻轻哄他。 薛洛的精神力几乎到了极限,眼中已经不太清明,只有手还死死抓着罗依依的衣袖,想把她往自己的身后藏。 他仍然执着道:“躲到我身后去。” 已经是有些飘忽的声音了,听得罗依依喉头梗塞,鼻子酸酸。 傻子一个。 衣袖上的力量突然一轻,薛洛的手垂下,终于失去意识。 “我们走。” 罗依依将薛洛的胳膊穿过脖子搭在自己肩膀上,搀扶着他起身。 她瞥了一眼还在与陆子平奋战的骨剑,“你拦住他。” 像是受到鼓励,骨剑发出一声响亮的争鸣,向四周散发出冰冷的剑意,在空中将陆子平的招数全部化解,最后反客为主,逼得陆子平不断后退,他在疯癫中避开了裴念念的书桌,别扭地朝着另一处躲去,闷哼一声脊背重重砸向墙壁。 带起的风吹落了书桌上薄薄的纸张,飘飘散散,像是无根的浮萍。 骨剑抄起那张纸,将它平铺定在陆子平眼前。 纸上写着六个字:陆子平,裴念念。 稚拙的字体连墨迹都混沌,毛细的细小锋芒像一把把刀子扎进僧人的眼里。 若有若无的樱花气味没有预兆袭来,有些酸的苦涩摊开,略带潮湿的空气微微晃动,慢慢有个虚虚的身影出现。 女孩的嫩绿的衣袖被捋到了小臂上,露出了一节晃眼的白。 -- 第97页 白发苍苍的老者脊背被岁月压得有些弯,悄悄探过女孩的身后,慈爱地瞧了一会儿,哈哈笑了起来。 女孩猛然遮住那抹墨迹,又恼又羞,“爷爷,你怎么偷看人写字?” “念念写的是什么?” 裴念念将手往后一背,狡黠地笑,“什么都没有。” 女孩柔顺的发乌黑,搭在嫩芽般的衣衫上,像静静流淌的河。 老人“啧啧”绕她转了一圈,“是爷爷没有见过的裙子。” 裴念念的眼睛亮晶晶,满是得意,“子平哥哥送的。” 爷爷笑了笑,“那你回礼了吗?” “送是送了,就是——” 裴念念拿起那张纸,呆呆地六个大字,是她和小和尚的名字。 字不如其人,透着一股执拗的傻气。 她难得有些羞,“小和尚心怀大得很,天下苍生为己任,我不太懂,但是我知晓小和尚是想永远做个好人,想做个能渡了天下人的好人。” 她细腻的指腹摩擦过“平”字,“可我不会写那些字,只会我们两的名字。” 干涸的墨迹被贴近胸口,裴念念晃了晃腰际的流苏,“我的意思是,虽然我并没有多么热爱这片河山,但是小和尚很喜欢,所以裴念念愿意陪着陆子平渡这苍生。” “你说,他会明白吧?” 她的声音又脆又甜,画面毫无预兆散开,空气中只剩了淡淡的涩。 陆子平脸上的黑线逐渐消退,露出清瘦的那张脸,眼里的血丝让人苍老了好多。 顺着墙壁,他终于感到了背上那阵磨人的痛,一跳一跳地勾住了所有的温度。 冬天好冷。 骨剑“骨碌碌”旋转起来,陆子平身上所有的黑线被绞碎,细末的颗粒源源不断被吸收。 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 陆子平瘫在地上,黑气像水流撤退,那双眼有些空洞,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门口终于被彻底让了出来,罗依依搀扶着薛洛,艰难地走出去。 门外飘了无尽的花瓣,偶然有一片闯了进去。 罗依依回头看,陆子平还在无声地说话。 他说,“我不明白。” 还有,“对不起。” 第58章 落花(4) 整栋楼里都飘了花瓣,徐徐地落在人的发梢,身后的剑还在嗡嗡作响,骨剑吞噬妖气的声音被拆解成细细的风。 罗依依封住门,男孩单薄的肩膀毫无保留落在她怀里,没有血色的脸透露出淡漠的脆弱。 她叹了口气,艰难将他带到了楼下,靠在原先的柱子上。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有涌上来,就被薛洛皱起的眉占据了视线。 罗依依轻轻搭上他的眉心,细细替薛洛抚平那抹蹙起的沟壑。 昏迷中的人似乎被她惊醒,突然睁开了眼,勾住她的手,定定地看她。 落下的花瓣偶尔挡住几缕明亮,光影交错里的少年有着惊人的脆弱感,他微微抬起的眼里是不容忽视的潋滟,天上的星色揉碎全部浸在这双眸子里。 诚然,此刻的人和以往见到的都不一样。 罗依依被他无意流露出的疏离淡薄怔了怔,她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受,她觉着他像是一团云,如果不用力拥抱就会消散。 美丽若即若离,脆弱牵动人心。 “罗依依。”或许是因为疼痛,薛洛低低沉沉的嗓音暧昧不清。 罗依依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应完又害怕他没有听清,补充了一句:“我在。” 薛洛抿住的唇弯起了浅浅的弧度,他瞧见女孩垂下的发被他靠的有些乱,眸光里退了些凉意,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薛洛,薛洛?”罗依依又试探喊他,这次似乎真的睡安稳了,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所以方才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存在吗? 不见天日的古墓里,已经无法辨别时间的流动,罗依依靠在薛洛身旁,被少年淡然的气息包围,也算安心。 楼上的骨剑时不时还是会传来几声响动,只不过频率在慢慢下降。 大厅正中传来了细微的窸窣声,罗依依侧头去看,瞧见那里出现了一圈巨大的圆形,滋啦地冒着火花。 传送阵开始运转了。 在火花高高窜起的一瞬间,梦境互通的后遗症,毫无预警地再度出现。 坠入薛洛的梦中世界,罗依依瞧见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山,有个瘦小的身影跪在苍穹之下。 这是他的童年。 母亲死后的第二天,薛洛被罚跪在山顶。 夕阳投下影子,把对面的山顶照成了金红色,许是因为他跪了太久,有些恍惚了,他总觉得这个颜色与母亲的血有些像。 有三三两两结对的孩子鼓着掌向他跑来,小孩子的恶意很直接,他们将他围住,用纯净的笑声嘲讽他。 但从始至终,薛洛只是讷讷地垂着头,从他的视角可以看见露中生半山腰的宽阔大街,那是门派最引以为傲的空中街道。 平日里那里总是空荡荡的,今日却格外热闹。 大道两旁被挂满了喜庆的灯笼,门派的人来来去去,手上端了好多吃食酒肴。 围观的孩子渐渐散去了,还剩两个挽着手的小姑娘,都穿着华贵的暗花细丝褶缎裙,裙摆转开像漂亮的花,女孩子镶着金丝的靴子踩在他跟前。 -- 第98页 薛洛抬头,只能看见两把高高昂起的下巴。 “你不是回风哥哥的弟弟吗?”高的那个眨了眨眼,说不清是询问还是嘲讽。 矮的虚虚推了推她,“我看才不是呢,回风哥哥今日生辰,他却跪在这儿,谁家弟弟是这样的?” 两个小姑娘掩着嘴低低笑起来,居高临下等待着薛洛的恼怒。 薛洛没有反应,只是匆匆低头,朝着山腰忙碌的人又看了看,整个人有点呆。 两人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这才哼哼唧唧地走了。 小姑娘花一样的裙摆飘远了,薛洛才低低闷哼了一声,他松手,滚落两颗沾着血的石子,他摊开手掌,那里已经被他生生攥出了几个伤口。 原来他们在给哥哥过生辰。 原来,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天,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在庆祝。 膝盖融化的雪成了水流,刺骨的凉意濡湿衣料,冻得他有些僵。 他倔强地盯着涌动的人群,眼睛眨也不眨。 不能眨眼睛,一眨就会让眼泪滚下来。 娘说男孩子不能哭。 天色渐渐暗下去,夕阳瑰丽的尾巴被切割成粉紫色,在薛洛的眼里模糊。 即使周围已经没有人了,他还是低低地垂下了头,温热的液体掉下去,雪地里被砸出了两三个圆圆的小坑。 他又没有好好听娘的话。 朦胧的泪花里定住了一双雪白的靴子,那件黑色的袍边是细细的麒麟掐边,是门主的象征。 顾景面无表情地在看他,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 薛洛又猛然收回视线,他忘了自己脸上还有没有擦干的泪,那是不能被任何人看见的倔强。 高大的男人缓慢蹲下,粗糙的指腹捏着薛洛的脸颊,强迫他抬头。 他力气太大,捏得人生疼,薛洛有些愣,他依稀辨别出了父亲眼里的情绪。 那是鄙夷。 “哭了?”顾景松开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我接你来并不是做少爷的。” 顾景指了指脚下长长的影子,“你知晓露中生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露中生,影里死;身如露,死为影。 身倒如水落,命断于影中。 顾景指着尚不到他胸口的小儿子,“你,生来就该做风儿的影子。” 只配做影子。 隔绝山腰的欢呼与笑语,薛洛被顾景揪住了衣领,带到了从未踏足的后山,那里捆着成年男人小臂粗的铁链,厚厚一堵青铜门封在山谷两侧。 不远处响起了嘹亮的虎啸声,震得青铜门都有些颤,薛洛仍然绷着脸,却不自觉想要后退。 有一双大手挡在他的后背上,他一步都退不了。 青铜门“嗡”地洞开,下一秒,薛洛被人毫不犹豫推进去。 他抬头,瞧见了一头巨大的白虎,拳头大的眼睛泛着幽幽的绿光,口水滴成水流,恶狠狠地盯着他。 薛洛贴着青铜门不敢动弹,白虎的獠牙就在他眼前晃,夜色里闪着森森地寒意。 落锁的声音干脆。 “三日后,我来接你,”顾景顿了顿,“最好你还活着。” 青铜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先入眼的一道蜿蜒的血痕,已经被风干成了铁锈色,风里有难闻的味道。 顾景抬脚,低洼处汇集的血里有一块破碎的布,那是薛洛来时穿的。 他将布条重新踩到脚下,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只是有些可惜,“死了。” “我没有死。” 顾景循着声音看去,在角落里看见了小小的薛洛。 他一身全是血,衣衫已经褴褛,在大雪天裸露着的皮肤冻成了灰青色,还布满了抓痕,像个被人丢弃的破布娃娃。 薛洛走近他,倔强地抬头,顾景这才看见他那双极其潋滟的瑞凤眼里亮得吓人。 此时的薛洛像一头从原始森林里逃难的小兽,没有预想中的愤怒,也没有任何不甘,他只是安静地瞧着把自己送进虎穴的父亲。 “我没有死。”他又重复一遍。 只是三天,他就瘦了一圈,皮包骨头,下巴尖尖,更显得眼睛大,黑漆漆地盯着人。 顾景微微蹙眉,问他,“白稽呢?” 薛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伸手指向角落的一处。 那只叫白稽的老虎没了三天前的威风,蔫蔫地趴在那儿,像只受了气的大猫。 它的腿上被人硬生生撕咬下了一块肉,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中,风里的味道来自这儿。 顾景回头看,薛洛的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杂乱的发丝中夹杂了许多白色的毛发。 顾景退了两步,眸子里盛着不明意味的试探,“你咬了白稽?” 薛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活下去了,带我走。” 上山的路走得很慢,顾景走在前面回头看薛洛,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重心歪在右侧,在迈步时破碎的衣服就再遮不住那条左腿。 在还算明朗的夜晚,顾景瞧见一根拇指粗的虎牙贯穿了薛洛的膝盖。 那是薛洛在自己院子里呆的最后一晚。 之后,薛洛正式成了一条影子。 他在黑夜里行动,用黑布蒙住自己漂亮的脸。 最初,另一个影子用符咒炸开人心脏时,血液飞溅到薛洛的脸上,他一动不动立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那种凉意从粘稠的血液里传到他手指,最后传遍全身。 -- 第99页 他在夜里害怕地发起高烧,自己踉跄爬起来喝水时,以为自己的杯子里盛着的都是血。 就这样打碎了娘留下的茶盏,他罚自己在娘的灵前跪了三天。 再后来,他一个人可以屠下一座城,只是仍然会把最后致命的一击留给别的影子。 他在尸堆里挣扎、在血海里栽跤,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也没再笑过一次。 同期的影子也很害怕他,他像麻木的杀人机器,没有情绪,没有弱点,强大到让人害怕,因此没有人与他同行。 在那种地方,也没有人需要朋友。 活下去比别的更重要。 与其他影子不同的一点是,在顾回风想起这个弟弟时,他就必须换回二少爷的衣服,以保证哥哥的心境透明温暖,所见皆为正道之光。 其他时候薛洛不会与人交谈,最长的一次他整整一年没有说话,直到顾回风下山游历,与祝璃一同踏进了山里。 祝璃不怕他,站在顾回风身旁笑着问他,“你就是回风的弟弟吗?” 时隔一年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沙哑得吓人,咬字都不太清晰。 薛洛猛然睁眼,惊醒了。 有只温热的手覆盖住他的慌张。 没有讥讽,没有尖叫,没有惶恐。 罗依依垂着眸子,眼睫在颤动。 她的手带过他碎裂过的膝盖,骨折过的胳膊肘。 女孩的眼睛有些泛红的痕迹,声音略微哽咽:“为什么不逃?” 那个地狱一样的山门,为什么不逃开? 第59章 落花(5) 睡梦中并不愉快的记忆本来已经快要凝成戾气,却被罗依依的手轻轻拂去。 他袖中的拳慢慢松了,那些已经积累了灰尘的怨恨,曾经在午夜梦回时缠绕他无数次,他总会带着一身冷汗惊醒,醒来时身边只有无尽的黑。 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人在等他。 那个旧日的世界像一片腐烂破败的海域,他本以为他这样一尾没有归处的鱼,这辈子就会陷在如此的深泥里枯竭。 直到这个人猝不及防地闯进来,她携带着温热的泪破局,她是无边颓唐的饲主,在他沉没之际,化作一场滔天的鲸落。 鲸落十里,万物重生。 可她蹦蹦跳跳而来,将自己身影装满眼睛,这场盛大的鲸落,只为救赎他一人。 最恐惧的那一段回忆,最难以启齿的那些情绪,不需要再刻意隐瞒,她的接近不是窥视,更不是血淋淋地解剖。她像一缕柔柔的水流,溶解他所有的负累与不堪,那些东西都散成了虚无缥缈的风。 “不能逃。”薛洛纤长的睫毛动了动,像只顺从的小动物,莫名有些乖。 “为什么?”罗依依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明明可以离开的,为什么要受这些苦?” 薛洛的眸子似浓重的墨,黑漆漆一点亮,掩藏了许久的秘密终于被揭开。 他的目光抬起,落在那颗珊瑚珠子上。 “娘的魂魄被他扣下了,我不照做,他不会放了她。” 罗依依低头看,那颗珊瑚珠宛如朱砂一点。她也有些呆了,把珠子握住,“所以你必须保证顾大哥平安集齐神器后,他才会放了你娘?” 她比想象中更聪明,薛洛默然点了点头。 罗依依吸了吸鼻子,替他理了理被睡乱的发,“都过去了,等任务完成,解救出薛夫人,我们就离他们远远的,再也不回去了!” 她握着拳,是一个愤愤不平的模样,看得他轻轻勾起了唇角,“好,不回去了。” 不远处噼里啪啦地炸开了一圈又一圈火花,薛洛抬眼看去,这是大阵开启前最后一轮准备,已经比预想中迟了不少。 轮回阵终于要启动了。 火焰果然缓慢熄灭了,接着圆形符阵上方的空气猛然扭曲,抽成丝丝缕缕的气,这些气流从起初杂乱无章地乱窜逐渐规范,依着顺时针方向,形成了一个涡流。 很快,四周升腾起一阵淡蓝色的烟雾,涡流里出现了人的鞋子、衣摆...... 两个人的身影出现在大阵中。 顾回风指尖的符篆燃尽,他伸手弹开灰烬,又转身解开祝璃身上的符文,那阵烟雾也随之散去。 两人站定,又惊又喜,祝璃轻唤他两:“阿洛,依依,可还无碍?” “顾大哥,祝姐姐!”罗依依仿佛见到亲人,语调陡然拔高,站起身来朝二人扑去。 快要靠近两人时,听见背后的人轻轻一咳,罗依依脚步一刹,瞬间明了:顾回风不能抱。 于是她脚步一转,抱住了祝璃,体会到了长姐如母的感觉,“祝姐姐,终于又见到你们两了!” 祝璃温柔地笑了,瞧着罗依依脏兮兮的小脸又好笑又心疼。 这两个人进来时都是翩翩的公子小姐,如今一个满身的伤,像个血人一样靠在柱子上,另一个衣服都被绞破了,线头四冒,头发乱得蓬蓬的。 祝璃轻轻帮罗依依擦拭脸上的灰尘,有替她理了里头发关切问她:“怎么弄成这样了?” 罗依依耷下肩膀,有了靠山后语气轻松不少,“我和薛洛太艰难了,祝姐姐。” “我们两打开门后就进到了一个墓室之中,墓室的棺材底下有一条暗道,通向了这座古塔,我们费尽辛苦才进来的。” 她垂下头,有些内疚,“还因此连累了薛洛受伤。” -- 第100页 祝璃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又问道:“可是裴念念的墓?” “正是,祝姐姐怎么知晓的,藏经阁也有她的踪迹吗?” 祝璃点头,“是,我们也遇见了她。不过只是残留的虚影。” 顾回风接着她的话继续道:“我与璃儿在藏经阁中发现了机关,破开之后就是龙女虚影,守护着后山的结界,结界里就是藏匿那些阴时生人的地方。” “异时空?”薛洛抬眼,略微有些讶异,很快又转瞬即逝,阴阳怪气道:“怪不得轮回阵运转了这么久。” 顾回风有些踌躇,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自责道:“抱歉,是我不好。” 薛洛冷笑了一下,没理他。 气氛顿时凝固。 就算解开了与祝璃的心结,从小被区别对待的阴影一时之间也无法消散。 罗依依堆起满脸的笑,赶忙圆场,“顾大哥,祝姐姐,你们猜我们在这里遇见谁了?” 祝璃忙接话,“可是慧智大师?” “是!原先我们猜测的那股妖气正是慧智自己身上散发的,不过他吞了龙丹,可以略微压制一段时期的妖气。” 顾回风若有所思,“如果是龙丹,那的确解释得通为何卢小姐等人可以在山上这样久也不被发现。” “你们找到了卢小姐?怎么不见她人?”罗依依左顾右盼。 祝璃手掌摊开,出现一个剔透的圆珠,珠子里一抹红,格外显眼。 罗依依凑近看,那是一个昏迷的女孩子,不过十八九岁,面色白得骇人。 “这就是卢焰。我们赶到时只剩了她一人,灵魄也已经消散了不少,只好暂且将她安置在灵珠之中养魄。” “那江文......” “江文已经死了。” “事实确如苏梅所说,江文杀了卢家上下,卢小姐也确实有孕,他如今上山便是为着腹中的孩子,想以亲生骨肉来提高魔功。” 罗依依怔住,觉着一阵寒意,“杀了自己的孩子来修炼......” “慧智在哪儿,可还活着?”顾回风眸色沉沉,微蹙了眉。 罗依依伸手指向楼上,“就在二楼第一个房间,有一把剑困住了他,”她顿了顿,有些没底气,“应当是还没有死吧。” 祝璃略微思考,“我与回风先去找慧智,我们再一同出去。” 罗依依乖巧应答,“好,那我与薛洛在这等你们。” 顾回风脚步迈出又返回,他向薛洛伸手,“我先替你疗伤。” 薛洛下意识往后一退,不经意牵扯了伤口,还是咬着牙,“不用。” 罗依依无奈瞥他一眼,无声替他揉了揉伤口处,“你让顾大哥瞧瞧,你老这样不疼吗?” 薛洛抬眸看罗依依,“我不要。” 依依笑了笑,接过顾回风的符,“顾大哥,你教教我这个怎么使,好吗?” 顾回风与祝璃对视一眼,眼底都飞过一抹欣慰,“好。” 符咒只能治疗皮外伤,因此咒语与结印都不算太难,但于天生对符道不敏感的罗依依来说,简直是一团乱麻。 宛如回到大学期末的时候,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终于在一炷香之后学会了那些眼花缭乱的手印和拗口的古怪语言。 顾回风与祝璃退到一旁,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罗依依举着符,有些无奈,“薛公子,我来帮你疗伤,可以了吧?” 薛洛自若点头,乖乖伸出了胳膊。 罗依依“噗嗤”一声笑出来,又板起脸佯怒道“你说你明知道我不会这些,还老折磨我做什么?” 薛洛眨了眨眼,十分无辜,“我是救你才伤的。” 罗依依顿时被噎住,挖了个坑自己跳了下去,看着他说不出话。 女孩吃瘪的表情逗笑了他,薛洛轻轻咳了一声,“你说你会对我负责,要反悔吗?” 罗依依捂住他的嘴,“谁反悔了?” 薛洛笑着盯她,视线轻巧落下,回想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还是会觉得脸上微微发烫。 罗依依两颊飞上红晕,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罗依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别老挂嘴上。” 她轻轻撩起他的衣袖,遍布伤痕的小臂有些触目惊心,“很痛吧?” “不痛。” 罗依依没好气瞥他,“不痛?那我不帮你疗伤了。” “疼。”他扯住她的手往自己胳膊上放。 淡色的符纸在咒语与手印的催动下化成了细细的粉末,罗依依额头薄薄一层汗,紧张地牵引着粉末撒向薛洛的伤口处。 粉末触碰到伤口的一刹那,就化成了几缕白眼,袅袅渗进血肉之中,接着那些外翻的可怖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薛洛咬着下唇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滴在地板上。 “你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罗依依动作一轻再轻,可缝合血肉之躯,疼痛如何也避免不了,等十几张符咒全部化成轻烟之后,汗水已经打湿薛洛的额发,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二楼静悄悄地,顾回风推开第一间房门,祝璃紧随其后,刚进门就瞧见了一地的狼藉。 家具翻倒、纸张满地。 顾回风道:“果真是与依依所住的客房一样。” 二人踏进房中,瞧见了角落的人。 陆子平一身的黑气不复存在,阖眼靠在墙壁之上,一动不动。 -- 第101页 顾回风抬起他的手腕,渐渐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祝璃问:“如何?” 顾回风放下陆子平的手腕,“性命无碍,只是一身的妖功都被废了,连妖气都尽数被褪去了。” 祝璃也迷茫起来,“竟从没听过有什么法器可以褪去妖气。” “罢了,还是先将他带出去,也好解救卢小姐。” 顾回风起身,搀扶住陆子平要把人往外带,就听“咻”地一声,门口挡住了一把通体雪白的骨剑。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比较卡,更迟了 第60章 生魂(第二卷 完) 屋檐压得很低,回暖的气温融化了屋顶的雪,淅淅沥沥下了一场只属于薛洛的雨。 他醒了很久,静静瞧着空气,身边空荡荡的,已经记不清是怎么从古塔中出来的了,只记得这是长久游荡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场。 “薛洛,薛洛?” 清亮的少女音色在湿润的空气中传导,像雨后带着凉意的叶片,沁住呼吸。 薛洛坐起,他眼皮薄薄的,抬眼时陡然褪了些痴意,他默然笑了笑,不知自己方才在做什么,也不知在想什么。 “薛洛,你还没有醒吗?”罗依依在门口拍门,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 她有些疑惑,“这都睡了两天了,怎么还没动静。” 罗依依的裙摆荡开的涟漪向外,转身准备走了,却听见屋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嗯。”屋里的人声音轻轻的。 她回身,少年只穿了一件中衣,散着头发,安安静静瞧着她,黑眼珠澄澈,像只懵懂的小动物。 罗依依看了一会儿,觉着他有些愣,还莫名有些乖。 她扶住他垂下的两臂,薛洛配合地转了一圈,罗依依打量了一会儿,眨了一眨眼,“伤都好了吗?” “已经——”薛洛想点头,看了看女孩的脸,又顿了一下,他捂住胸口微微咳了一下,“还没好,疼。” “疼?”罗依依推着他进屋,“疼你还在这里站着,快进去啊。” 门被轻轻带上,薛洛躺在床上,侧脸看着女孩。 罗依依推开窗户,新鲜甘冽的空气争先恐后涌进来,她在晨光里回头笑,“你看是不是亮堂多啦!” 她像是说教,“你平时多开窗,多呼吸新鲜空气,对你的伤口恢复也有好处。” “嗯。”薛洛认真看着她,乖乖巧巧地答,只是眸子一刻也不离开。 罗依依坐在床边,抬手覆上他的额头,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再烧了,前几天你总半夜起热,吓死人了。” 薛洛看她,她的眼底确实有淡淡的青,纤长的睫毛垂着,投下的阴影更加重了这抹颜色。 “我昏迷了多久?” 罗依依想了想,“从那日出塔到现在,约莫也有四五天了。” 薛洛完全记不起分毫,又问她,“那我发热了多久?” “从回来那天开始,一到半夜就起热,顾大哥寻了好多郎中来都不见效,还是祝姐姐从医术里翻出来的方子,在山里寻了几味药,让我每日发热时喂给你,这才好起来。” 薛洛按住情绪,漆黑的眸子光亮波澜,深深看她,“你这几日一直都在吗?” “对啊。”她不以为然。 薛洛不答,罗依依见他沉了眼,又道:“毕竟是我们两一起下墓的,若不是我发呆误了时机,你便不会被反噬,我哪里还好意思去麻烦其他人。” 只是愧疚吗? 薛洛的手微微攥了起来,却又听到女孩清凌凌地声音。 “当然,我也不想有别人在半夜来看你,”她抬了抬下巴,“你这脾气旁人可受不了,而且,我说过要对你的负责的。” “只能我来负责,对吧。” 她俏皮地笑,竖起三根手指,比了个发誓的手势,“依依一言,驷马难追,嗯?” 蜷缩的手动了动,薛洛眼中的戾气消散。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从不让你落空。 罗依依笑了笑,拍了拍薛洛的肩膀,“不过呢——” 她把尾音拖得老长,神秘地瞧他。 薛洛立即问:“不过什么?” “不过你睡觉很乖的,”罗依依笑了笑,“也挺好看的。” 薛洛静静听她说话,认真看她的脸,是鲜活的,窝心的。 “对了,你方才说哪里疼呀?” 薛洛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这里疼。” 罗依依“咦”了一声,“怎么会伤到心脏呢?” “该不会是留了什么......” 她突然安静,隔着雪白的中衣,手下的心脏跳得好快,心跳声清晰地顺着温度传来。 罗依依略微红了脸,又羞又恼,拿手指戳他,“你这人又在骗人!” 薛洛坐起身来,心情很好,无辜道:“真的还疼。” 罗依依看他一眼,没好气,“我才不信你。” 她拿过衣架上的袍子丢给他,“快换上!” “你好了没有啊?”罗依依站在走廊等人,终于明白了男孩等女朋友化妆的心情。 “吱呀。” 门开了,却没有人出来,是薛洛一拂手打开的。 罗依依探了个脑袋进来,毛茸茸的侧脸镀着清晨的日光,像新鲜的桃儿。 -- 第102页 薛洛已经穿戴好,正在束发,骨节修长的手穿过乌黑的发丝,被衬得很好看。 罗依依走进来,奇怪问道:“今日的发带怎么是银白色的?” 薛洛不说话,嘴里咬住发带的一头,分不出手来系它,看得罗依依有些急。 “哎呀,我来给你系!”她接过发带,绕到薛洛的身后。 薛洛身量很高,束了马尾就更高,罗依依刚要踮脚攀上他的发,薛洛已经缓缓蹲下,蹲到罗依依抬手就能触碰的位置。 一个很吃力的姿势。 罗依依愣了愣,那颗手镯化成的珠子泛着亮亮的银光,和发带相衬得极为巧妙。 薛洛歪了歪头,声音却有些飘,“怎么不动?” “动,动,”罗依依回过神来,握住他乌黑的发,发丝在白皙的指尖倾泻,触感细腻宛如丝绸,罗依依打下最后一个蝴蝶结,将薛洛推到镜子前,“好看吗?” 薛洛低头照了照,头发被她束的有些歪,蝴蝶结配少年,居然也有种奇异的和谐。 罗依依耷下眼皮,自己也瞧出了不好,抬手想要替他解了,“要不.......你还是自己扎吧。” “不要,”薛洛挡住她的手,“我觉得好看。” “......”罗依依缩回手,有些愧疚地看着那个硕大的蝴蝶结,“那行吧。” “差点忘了,”罗依依从乾囊里拿出了个小小盒子,“我去问了顾大哥,治愈符虽然能疗伤,但只能对付一些皮外伤。”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包细细的黄色粉末,用翠色的玉勺子捡了些和进水里,那抹淡黄瞬间无影无踪。 “你还有许多内伤,要慢慢地调,不然会虚不受补,”罗依依把杯子递给他,“喝吧。” 薛洛嗅了嗅,味道有些淡淡的苦,“这是什么?” 罗依依答得略微有些迟疑,“是龙丹研成的粉末,你是被它所伤,自然也用它补。” “陆子平给的?” “嗯?”罗依依突然静了下来,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薛洛略带了些调侃,“没了龙丹,陆子平估计是镇不住如今的禅元寺了。” “没有。”罗依依抬头,咬了咬牙还是抬了眼,“陆子平已经不在了。” “不仅陆子平,禅元寺也已经不存在了。” “整座山,都没有了。” “陆子平的妖力被骨剑褪了,他已经不是妖了,也就做不了傀了。” “小孩,不是,是渡念,渡念没有了灵力支撑,变成了白骨。” “陆子平葬了他,连同寺里所有的傀,一起消散了,禅元寺已经空了。” 依依抬手,掌心出现一棵小小的樱花树,散发着莹莹的光,无风摆动。 “念念流的眼泪饱含情思,滋养了樱花树,成了她最后一抹精魂的寄托,也就是为了将这一抹精魂复活,陆子平才会抓阴时生人来献祭生魂,用来补充念念缺失的那些。” “那日在塔里,顾大哥与祝姐姐要带出陆子平时,骨剑拦在了门外,它要杀了陆子平,却被念念最后的精魂拦住了。念念已经被迫吸收了好几个人的生魂,身体都成形了,为了这一挡,前功尽弃,将灵魄几乎全部耗尽了。” “她约莫是与陆子平说了些什么,他听了之后就将龙丹剖了出来。” “对了,他还将卢焰的生魂还去了。可是魂魄离体太久,卢小姐的神智永远停留在了七岁那年,只能认出苏梅了。” 不过也好,躲在七岁的世界里,应当也就不会知晓卢家已经覆灭,不会知晓心爱的男人杀了自己的所有亲人,也不会知晓她还有个未出世就已经窒息的孩子。 薛洛神色平平,“那陆子平呢?” 罗依依目光有些飘忽,“陆子平已经去了黄泉,请愿在奈何桥边做一个摆渡人,超度过往的怨灵,也算是一种赎罪吧。” 薛洛瞧了瞧那棵树,“摆渡人,永世不入轮回。” 但可以长久守在黄泉,等一个不可能轮回的人,等一个万一。 罗依依用指尖碰了碰树的叶子,小树颤动,发出了一声奇异的金属撞击声。 她将它捧得更高了些,“薛洛,这就是龙吟珏。” “伏魔杵,是红玉生生拔除的脊梁骨。” “龙吟珏,是龙女一辈子的回忆凝结。” 薛洛转头看她,罗依依后颈的栀子花开成血红色,颜色浓得惊心。 罗依依有些迷茫地抬头,“难道所有的神器,所有伏魔的工具,都是需要牺牲另一批生命换来的吗?” “那天水丝呢,会是什么?” 薛洛对上她的眼,瞧见了一丝红光闪过女孩黑漆漆的眸子。 ==================== #第三卷 :鬼蜮缘结 ==================== 第61章 鬼蜮(1) 大漠。 没有边际的黄沙地,日光射下来没有任何阻碍,祝璃与罗依依打着伞遮蔽刺眼的太阳,留下顾回风薛洛兄弟两在前头走,薛洛发尾的银珠子一晃一晃的,在阳光折射下极为刺眼。 一路走来,除了灼人脚底的沙子,什么也看不见。这里没有树木花草,更没有走兽飞禽,一望无际的沙海,是死寂的沉默与荒凉。 罗依依把手挡在眼上,向不远处望去,无边的荒漠是里突兀出现了一座城,孤零零地立在天地之间,城墙漆黑肃穆,在黄沙之上透露着诡异。 -- 第103页 从柳城出发,已过了三个月之久,众人才抵达了这里。 从远方传来了簌簌的声音。 “那是什么?”罗依依被吸引了视线。 更远的地平线处,被刮上天空的砂石团成旋涡状,正在快速的袭来。 糟糕!是沙尘暴! 沙暴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就抵达了四人跟前,风暴遮蔽了原本静谧的天空,天色在一瞬暗下来。 风又干又烈,裹挟着砂石,铺天盖地袭来,暴露在外的皮肤被打得生疼,罗依依手中的伞瞬间被吹走带上天空,下一秒就不知所踪,只好挡着风沙低头朝前走,几乎要站不稳。 等她再瞧向四周时,早已和主角团走散。 一瞬间有些慌,抓不到摸不着边际的世界里只剩了她一人。 “薛洛!顾大哥!祝姐姐!”罗依依捂住口鼻,艰难行进。 黄沙阵阵,妖风肆虐,在漫天的混乱中根本看不清人,罗依依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薛洛!”回答她的只有风声。 她停下脚步:不能再乱走下去了,走丢事小,被沙子活埋就不好玩了,必须找个地方避一避。 那个娇小的身影不见了。 薛洛在风沙中强行睁眼,去寻找那个人。 “罗依依!”他在风里大喊,喉咙里立刻传来一股砂石磨砺的痛感。 没有回应,昏暗的天地间全是茫茫黄沙,无穷无尽。 薛洛攥紧手,目光也沉了下来,这人半点法术不会,还不怎么记路,也不晓得会被吹到哪里。 狂乱的风卷起他的头发,他走得越来越急,却始终找不到她。 “依依!”他又喊道。 “我在!” 角落里有个细弱的声音传来,立刻被薛洛捕捉到,他猛地转身,终于看见了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岩石上方伸出一只手,欢快地摆动着白色的布条。 那是罗依依今早穿的月白裙子。 他点脚而去,一瞬到了她面前,将她乱挥的手握住,罗依依抬头,脸上已经被沙子划出了几道小小的血痕。 那几丝红看得薛洛莫名生气,揪住女孩的衣领将她往自己身后藏,“别乱跑,到我身后去。” 他的声音一瞬间被风吹散。 “你说什么?”罗依依大声喊起来。 风声太大了,尽管两人离得很近,也还是听不太清。 薛洛被这漫天的风沙吹得有些不耐烦,随手在风里撑起了屏障,挡住了漫天的黄沙。 苍茫世间终于安静了。 “呼。” 罗依依长吁一口气,抖了抖衣服缝隙中夹藏的砂石,几乎堆成了小土包。 她“呸呸”两声,吐出嘴里不小心吃进去的沙子,又理了理薛洛的衣领,问他:“你领子里可有进沙子?” 薛洛歪了歪头看她,神色平平地伸展胳膊,少年黑衣上不沾半分灰尘。 原来只有自己吃了一嘴沙,罗依依缩回了手,觉着脸上有些疼,伸手想要摸,被薛洛一把抓住。 “别碰。”他缓了缓语气,“伤口有沙子。” “啊?”罗依依苦了脸,“那怎么办?” 他沉默了一会道:“我帮你吹掉。” “好。”罗依依乖巧地闭上眼。 女孩纤长的睫毛浓密,娇俏的鼻,顺下来润泽又饱满的唇瓣,好像还残留着甜味。 他猛地又回想起古塔里那个似有若无的吻,瞧着她的唇,喉头滚动。 “好了吗?”罗依依催促道。 他晃了晃头,才克制住想要狠狠吻上去的冲动,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吹,那些细小的沙粒就落了下去,心头的火却又升了几分。 “好了。” “真倒霉!怎么会突然起沙尘暴啊?”罗依依浑然不觉,撅起嘴抱怨。 薛洛却像是陷入了某种执念的旋涡里,忍不住去看她的唇,旖旎的想法似藤蔓缠绕,越挣扎越肆虐,他索性背过身子不再看她。 “不是突然出现的,”薛洛眯着眼看远处在风沙中屹立的森森城池,“是在防御,有人不想我们进去。” 罗依依似懂非懂点头,又问:“顾大哥,祝姐姐他们呢?” 正说着就瞧见空中飘来了一条雪白的影子,正是祝璃的惊鲵。 软剑柔软似白练,循着二人所处的位置而来,最后降落在地上,瞬间延展成三米宽的剑片。 “是祝姐姐他们!”罗依依心头一亮,主角果真是主角,沙尘暴里也能来去自如。 薛洛将女孩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间,沉声道:“站稳了。” “好!”罗依依点点头,薛洛身上的冷冽气息安抚人心。 软剑应声而起,漂浮到半空。薛洛维持着结界,硬生生在风沙中闯出了一条道。 两人的衣袖被吹得“哗啦啦”响,终于艰难抵达了城门。 顾回风与祝璃早已在那儿等他们。 祝璃替依依拨了拨吹乱的发,心疼地瞧着她划上的脸,“疼吗?” “不疼,”罗依依笑了笑,“薛洛已经帮我吹走了沙子,过两天就好了。” 顾回风欣慰地瞧着她们,余光瞄着薛洛。 薛洛神色平淡,不知在想什么。 “好了,我们早些进城去避一避,若是在这沙暴里呆久了,势必消耗灵力。” 罗依依抬头看,这是座极其破败的荒城,城墙斑驳颓败,远处看见的黑色原不是城墙的颜色,而是被火烧成的黑灰顽强附着在上面,正面墙好几处断壁残垣,还残留着烽火的熏燎味儿。 -- 第104页 孤城的城门高大非常,枯朽的木头被刷上了醒目的红,在昏暗的天色中显得格外诡异。 顾回风抬头,城门之上悬挂着块与破败城池格外不符的牌匾,这块匾极新,深蓝色的底纹书着两个烫金大字:槐城。 祝璃有些惊疑,“这就是槐城?” 众人的面色都沉下来,只有罗依依一头雾水,“槐城是什么?” 祝璃看了她一眼,说道:“槐城是古疆国都城。距今已有千年历史,传说疆国在千年前达到了极度繁荣,一统了沙漠地带,掌握了阴阳两界自由穿梭的方法,并且富贵十分,更有传闻说槐城遍地黄金。” 顾回风感叹道:“不过倒也一直只是传说,没有人真的见过,如今看来,居然是真的。” “古疆国,”罗依依若有所思,“那这样强大的国家,怎么会落没消失的?” 祝璃摇头,“未有记载。不过有野史记载是古疆国国主得罪了上古的一位天神,才被降罪了,古疆国也因此一夜覆灭,从此消失在世界上。” 历史长河之中消失的王朝早已数不胜数,莫说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仙侠世界,改朝换代更是再平常不过。 在这个世界里,神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存在,更是绝对强大的象征,在弹指一瞬就已经决定了人之生死。 仙门百家,修行一年又一年,大能者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登峰造极者也并不为少,却从未见过真的有人飞升,神究竟是否存在,成了未知又诱人的梦。 薛洛“咚咚咚”地敲了几下,门却纹丝不动,是从里面被锁上的。 罗依依也学着他推了推,半分不动,“顾大哥,城门关上了,我们怎么进去啊?” 顾回风循着城墙找了一圈,果然在右侧墙根处寻到一块色泽与其他砖石都不同的地方。 他用力向里一推,那块砖石就顺势凹陷下去,接着只听“轰隆”一声,大门处裂开一条缝,缝隙越来越大,待扩大至两人宽时,突然从那缝隙中出现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极为怪异的人,穿了一身浓郁的黑,塌着肩膀,脑袋耷拉,像是从脖子处突然被人斩断,脊背向内扣,让人看得觉着暮气沉沉。 这人脸上带了张诡异的全白面具,没有嘴巴和鼻子的位置,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影子。 从身量看这是一个男人,可下一秒她张开了嘴,竟然发出了一阵娇媚的女声,细细的,刺人。 “众位要进城?” 这种声音像极了有人拿指甲划玻璃,极为刺耳,罗依依不禁退后了一步,却被她死死盯住。 依依被她看得犯怵,侧身与薛洛咬耳朵,“你看她总瞧着我做什么?怪渗人的。” 薛洛垂眸,默不作声挡在她身前,把这人的眼神挡了全实。 顾回风上前一步,标准地行了个礼,“打扰了,偶遇沙暴,想进城避一避,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罗依依从他身后探了脑袋,诡异的女人已经转了眼神,轻轻笑了起来,声音尖利,“避一避,你们可知这是哪里?” 她动了动脑袋,简直像头要掉了一样,“槐,鬼栖木处。槐城,自然也不是你们这些人进的,除非......” 薛洛抬眼,冷声道:“除非什么?” 女人娇媚一笑,抬起那只枯瘦苍白的手指着薛洛,“除非你陪我过一夜。” “你放屁!”罗依依感觉血瞬间往脑子上涌,从薛洛身后冲出去,“你做梦呢!” 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真粗鲁,你这样怎么会有男人喜欢呢?” “管你什么事!”她像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 女人掠开她,手直直往薛洛身上伸,才伸了一半就被罗依依“啪”地一声打掉。 罗依依脸颊鼓起,挡在薛洛身前,像个护崽的母鸡,“不准你碰他!” 她下手极重,女人顿时被激怒,长长的黑色指甲突然暴涨,冲着罗依依的脸袭来。 “咔!” 清脆的骨折声响起,薛洛挡住她的攻势,一把钳住突袭的胳膊,接着手轻轻一扭,笑盈盈地掰断了她的小臂骨,“你碰她一下试试?” 女人不再出声,胳膊无力地垂下去,定定瞧着他。 薛洛嫌弃地掸了掸触碰过她的地方,眯起眼,“如何,还想我陪你过一夜吗?”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女人的另一条胳膊,吓得她连忙侧过了身子。 顾回风神色平缓,“骨妖前辈既做了门将,又何必再调笑我们几个后辈?” 祝璃也淡淡地看女人,薛洛将依依拉到身边,顽劣地笑。 只有罗依依懵了,“骨妖?门将?是什么?你们都知道?” “咔咔!” 一连串的骨头卡合声音响起,眼前的人突然拔高,抖落了那一身的黑袍子,露出了白森森的骷髅架子。 骷髅架子开口说话,“真没意思,我在这儿守了二百年,好不容易遇见几个会说话的,没玩一会儿呢,就拆穿我。” 她的手指骨指向薛洛,突然将骷髅头一伸,猛地靠近过来凶狠道:“你小子,知晓我是骨妖,还敢掰断我的胳膊?” 薛洛没被吓到,倒是猛然唬到了身旁的罗依依,震得她不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你怕什么?”薛洛拉回她。 罗依依摇摇头,“也没有,就是突然一下,怪吓人的。” -- 第105页 “一只骷髅罢了,下次——” “喂,我还在呢!”骨妖被忽略得完完全全,非常不爽地打断两人。 她腰间的骨头“咔吧”一声延展出来,接着两只手搭上去,很生气,“你们仙门现在都是这样不尊重前辈吗?” 薛洛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她,不动如山。 顾回风上前道:“洛儿年纪还小,尚且顽劣,不懂事。前辈何必与他计较?” 骨妖继续叉腰,傲慢地端了端骨架子,“继续。” 顾回风笑,“听闻槐城内设鬼市,网罗天下珍宝,晚辈们慕名而来,想开开眼界。还请前辈指条明路。” “开开眼界,怕是想来寻天水丝罢?”骨妖冷哼一声,“你们仙门倒还是一如既往的虚伪!” 顾回风笑不答话。 骨妖又道:“你可知为何我在这儿守了二百年不见来人?” “因为从前来的人,都死了。” “自古疆国覆灭距今,已有千年,前来寻找天水丝之人,不是埋在黄沙之下,化为白骨为我所噬,就是永生永世困在城里,不见天日。” 顾回风微微笑道,“但是我们与他们都不同。” 这是属于主角的自负,顾回风背负天地,舒朗坚定:“旁人做不得,我们可以。” “如今我们四人已安全过了黄沙阵,还请前辈放我们进城。” 骨妖凝住神色,细细打量了他,“倒是个天分极高的苗子,可惜了。” 祝璃立即问道:“前辈您这是何意?” 骨妖冷笑一声,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道:“你们都能认出我是骨妖,难道还不知进这槐城的规矩吗?” 她扫了众人一眼,“槐城,别名鬼城,顾名思义,自然是鬼物才能进的地方。生人若想进入,须得得到鬼王的认可。” “鬼王的认可?”罗依依探了探脑袋,“鬼王也来了吗?” “鬼王大人日理万机,岂会为你们出面。” 她的枯骨一翻,出现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碗,“喏,你们挨个往这里面滴血,若你们中真的有鬼王认可之人,这城门自会为你们打开。” 顾回风最先割破手指,滴下一滴滑进碗里,血珠轻晃两下就消失在碗底。 骨妖轻笑一声,“下一个。” 顾回风将剑还给祝璃,祝璃低头瞧了瞧玉碗,半天没有动作。 “璃儿?” 顾回风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祝璃回过神来,“啊,怎么了?” “你且试试?”顾回风将剑往她面前递。 “我......”祝璃却一反常态地犹豫起来,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我来,我来!” 罗依依捋了捋袖子,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臂,跃跃欲试走向玉碗。 但没走两步就被人一把拉住了,薛洛将她的衣袖扯下来,夺过顾回风手中的剑,利落在手里划了一道。 划得有些深了,献血直冒,看得罗依依都觉着疼,“你干嘛啊?献血还和我抢先后。” 薛洛垂眸,“怕某人疼得哭鼻子。” “我才不会呢。” 顾回风奇怪地看了看身边的人,祝璃的额头有薄薄一层汗,在看见薛洛割破手指的一瞬整个人松懈下来,像是舒了一口气。 察觉到顾回风探寻的目光又突然紧张起来。 他贴近祝璃的额头试了试温度,“璃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祝璃回避他的目光,“可能是方才接阿洛依依回来时灵力用得多了些,有些晕。” 顾回风心疼地握住她的手,“都是我不好,等找个落脚处,你好好休息休息。” 祝璃清丽地笑笑,“无事,哪有那么娇气。” 突然整个大地震颤了两下,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祝璃抬头看,瞧见漆红的大门沉闷地抖动了一下,向内挪动了一点,露出了一条极细的缝。 骨妖不可置信地瞧着手中玉碗,碗底的鲜血凝成了圆珠,散发出耀眼的金光。 “你怎么会打开门?”她惊恐地看着薛洛,声音打颤,“我记起来了,你是——” “是什么是?”罗依依得意极了,“薛洛被鬼王认可了,门开了,你是不是得放我们进去啦?” 骨妖神色复杂地看了薛洛一会儿,还是侧开了身子,语气没了之前的调笑,居然带了几分尊敬,“请。” 她手指一点,大门“轰”的一声打开了,露出了一片空旷的天地,城中没有风暴,但似乎飘了些雾气,门后的景象模糊不清,只能大概瞧见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街,两边影影绰绰有房屋的轮廓。 骨妖的身影渐渐隐去,末了化作一缕青烟投入无边大漠之中,上一秒还在疯狂嘶嚎的沙暴立刻停止了,风尘褪去,人间重归平静,天边浮现了几缕丝丝缠绕的云,被落日染成金红色。 “入了鬼市之后,不要与卖书的人接触。”骨妖的声音随着风一起散去。 “卖书的人?奇奇怪怪的。”罗依依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大漠,长河落日,槐城孤零零地坐落这片沙海,总让人觉得莫名的苍凉。 城中没有雾气,却总让人觉得四周灰蒙蒙的,罗依依抬头,天空与城外截然不同,堆了一整片天空的乌云,重重压在城池之上,空气里闷闷的,呼吸都好像变得粘稠起来。 她抬脚,脚底是一张圆形方孔的纸。 -- 第106页 纸钱。 不止是她脚下,整条街上都是这种纸钱,洋洋洒洒散了一路。 整条大街除了主角团一个人也没有,但街道上却是整洁有序,除了还在随风散来的纸钱雨。 “喵!”乾囊里发出细弱的一声猫叫,罗依依打开,从里面揪出一只雪白的小猫。 “你倒是会挑时候,”罗依依把汤圆抱在怀里顺毛,轻轻捏它圆圆的脸,“知道没有危险了就出来了。” “喵喵!” “好了,知道你是刚睡醒不是害怕了,下去自己走吧。” 罗依依摸了摸它的头,将它放下。 “喵。” 罗依依随手从风里捻住一张纸钱,上面还带着淡淡的香灰味。 薛洛低头闻了闻,蹙起眉毛,“是刚做的。” 罗依依倒吸一口凉气,“刚做的,也就是说这里是有人住的。” 薛洛嘲笑道:“没人鬼市和谁交易?” “笑什么,”罗依依没好气地拿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薛洛,“我是想问,什么人才会住在这里?” 薛洛反问:“你不知道槐城是如何灭亡的吗?” “祝姐姐与我说了古僵国可能是被天生降罪而消失的,槐城的话......” 薛洛望着远处飞舞的纸钱,声音幽幽:“是屠城。” “天火降世,所有的人活生生被烧死在城里,无一幸免。” “自此,槐城就成了一座死城。” “鬼魂被困久了也会质变,那些死去的亡魂多数心有不甘,有的逐渐苏醒,互相厮杀,最终活下的那一个就是如今的鬼王。” “鬼王创建鬼市,立下规矩,慢慢演变成如今的样子。” 罗依依点点头,“那天水丝是怎么流落到槐城的?” 薛洛默默避开那坨在地上跑得跌跌撞撞的雪团子,替罗依依摘去落在她发间的纸钱,“是魔主。” “魔主天晧曾用天水丝与鬼王交易。” 天晧,自己笔下第一个确立的形象,罗依依设定的天晧骁勇又强大,“可鬼王会有什么东西,能让魔主与她交易?” “一段记忆。” “天晧失忆了吗?”罗依依茫然地抬头,风卷起了几张纸钱,漫无目的地飘了几圈,又空空坠下,落在她脚边。 两人并肩走着,罗依依踢开石子,“能用神器交换的记忆,肯定是很珍贵的。” 薛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谁知道呢,不过是传说罢了,不能当真。” “喵!”汤圆从前方跑来,在罗依依脚边蹭了两圈,又喵喵叫了两声。 依依蹲下摸摸它,“你说你找到人了?” “喵。” “好孩子!”罗依依奖励似的拍拍它的头,汤圆受用地眯了眯眼,发出小小的呼噜呼噜声。 “顾大哥,祝——”罗依依停住,快步走到祝璃身旁,“祝姐姐,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祝璃苍白着脸,额头有层薄薄的虚汗,虚弱笑了笑,“无碍,就是方才灵力废多了。” 顾回风自责又心疼,“璃儿,不要强撑。” 祝璃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罗依依道:“那我们快点找落脚处,也好让祝姐姐早点休息。” 她指了指在原地乖巧等待的小猫,“汤圆找到了有人的地方,我们这就过去瞧一瞧。” “汤圆,快些带路。” 小猫“喵”了一声算应答,转身颠颠向前方跑。 街道比想象中更长,四人一猫在灰扑扑的天色中快步行走。 空中的纸钱还在不停地落,汤圆领着人拐进另一条街,似乎飘地更加密集了,满满一层覆盖了地面。 不过方才的长街上都是紧闭的住户人家,陡然转入的这条宽阔了许多,四周有灰白的旗子飘摇,写着各种招牌。 “棺材铺、纸钱屋、纸人店......” 罗依依一身冷汗,这一整条街做的都是死人生意。 “喵喵!” 汤圆急躁地叫了两声,停了。 众人抬头,灰白的匾额上三个黑色大字:往生殿。 罗依依毛骨悚然,揪着汤圆的后脖把它抱进了怀里,“你确定这里有人吗?” 汤圆毛茸茸的脑袋认真点了点。 “是客栈。”薛洛道。 “吱呀!” 门突然被人推开,震落了厚厚一层灰,露出了半只宽的缝隙,缝隙中猛然睁开了一只血红的眼睛。 众人皆被骇得退了两步,就瞧见那只眼睛往上移了移,然后定住。 “住店吗?”那只眼睛瓮声瓮气地开口,是个老人的音色,声音像是粗糙磨人的砂砾,听得人很不舒服。 顾回风上前恭敬行了礼,“是。” “几人啊?” “四人。” “还有只猫。”罗依依补充道。 那只眼转了转,仔细打量了四人,突然低低笑了,“进来吧。” 门被完全推开,众人踏进去的下一刻就自动合上,又震落了不少灰尘,呛得祝璃又咳嗽两声。 大厅里凌乱地摆了三四套桌椅,全都落了厚厚的灰尘,拜访的茶具都是灰扑扑的,其中一桌的茶杯中还飘着一层蜘蛛网。 好在这家店在大漠之中,不然定是更加糟糕。 地板不知存在了多久,已经发脆了,踩上去就是“嘎吱”的声音,还能留下清晰的脚印。 -- 第107页 “方才的店主呢?”罗依依拍开飘散的呛人灰尘,四处张望寻找。 “这呢。” 众人望去,柜台处缓缓站起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 这人头发没有多少了,混乱地用一根破布条绑着,面色更是白得泛青,一只眼血红,另一只却是浑浊的青灰色,满脸皱纹纵横,已经看不出来多大年纪,整个人死气腾腾,让人不自主联想起油尽灯枯这个词。 柜台比桌椅更破,还有几个大洞,罗依依探头去看,却然爬出了一只老鼠,瘦得皮包骨头,见了人也不跑,“吱吱”叫了两声,被老人一巴掌打上了后背才跑远。 掌柜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账本,手里拿了只炸了毛的毛笔,随手在旁边的墨台里沾了沾,那块墨已经发臭了,他提着笔歪歪扭扭画了几笔,那股酸臭的馊味就很快传来。 “四个人,”掌柜抬头扫视了几人,又垂下眼,“几间房?” 顾回风皱了皱眉,仍有礼貌道:“四间。” “不,”祝璃突然反驳,众人皆看她,她才握住罗依依的手,“依依,祝姐姐今晚想和你一起住,好吗?” “好啊。”罗依依感觉有些奇怪,还是答应下来了。 “那就是三件咯?” “是。”祝璃答。 掌柜弯腰在柜台里翻找,翻出一片尘土飞扬,终于听见了几声清脆的撞击声——找到钥匙了。 他眯着眼瞧着一大串钥匙,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拣出三把出来递给人。 罗依依接下,钥匙孔里穿了根和掌柜发带同色的布条,油腻腻的。 “上楼第一二三间。”掌柜收了账本,拿了条发黑的布在柜台上擦了几下,头也不抬。 顾回风走了两步折返,“敢问掌柜——” “什么掌柜,我又不是没有名字!”这人突然恼了起来,血红的眼死盯着顾回风,“喊我祁叔。” “真是个邋遢的怪老头!”罗依依腹诽道。 顾回风还是好脾气,礼貌改了口,“祁叔,我们四人从外地来,想拜访一下当地的鬼市,请问如何去?” “你们想去鬼市?”祁叔的神情终于有了裂缝,透露出几分惊讶,浑浊的青眼珠在四个人身上来回流连。 薛洛不耐烦道:“正是。” 祁叔看他一眼,又很快收回来目光,“好办,今晚别睡觉,听见钟声响起来,跟着走自然就能到。” 他眯眯眼,又用脏抹布擦起了破口的茶杯,“不过你们有没有本事去我就不知道了,自求多福吧。” 他摇摇头朝着账房走了,“隔了两百年还有人赶着送死。” “走吧。” 通往楼上的楼梯又窄又高,木板被虫蛀出了许多小洞,罗依依试着踩了踩,整个楼梯都晃了一晃。 “这真的可以走吗?”她有些担心。 顾回风也皱着眉,试探地抬了脚,楼梯晃了晃,但没塌,他这才迈出另一只脚,没晃。 “可以走,上来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轰隆”一声,整座楼梯轰然倒塌,顾回风站在一片废墟中傻了眼。 罗依依早被薛洛带着飞到了门口处,头一次看见顾回风灰头土脸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顾回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去找祝璃,“璃儿,有没有砸到你?” 祝璃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神色凝重。 “璃儿?”顾回风又唤了一声。 “啊?”祝璃这才抬头,瞧见了废墟一样的大厅愣了愣。 顾回风有些担心地走向她,“璃儿,你怎么了?来这儿就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祝璃抱歉地笑了笑,“就是有些乏了,我想先去房里休息了。” 没了楼梯,四人只好直接飞了上去,罗依依与祝璃的房间被安排在中间。 楼上的走廊正常了许多,走上去还是结实的,只不过木板已经褪了色,灰扑扑的。 罗依依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生怕自己一用力就震掉了脆弱的门窗。 屋子里比想象中好了许多,没有太多灰尘,桌椅茶具都是完整的,只摆了一张床,睡两个女孩子也足够了。 罗依依放下汤圆,小猫软绵绵地叫了两声,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祝姐姐,你脸色不好吃点东西早些睡吧,等钟声响了我再叫你。” 罗依依从乾囊里拿了两三块糕点递给祝璃,又掰碎半块给了汤圆。 还好她囤了许多干粮,不然祁叔做出来的饭菜估计能把人毒死。 “谢谢依依。”祝璃接下糕点,咬了半口又放下,“依依,你可记得你的爹娘是谁?” “爹娘?”祝璃突然的问题把罗依依问懵了,“没有,我从记事起就已经在罗浮山了,没有见过爹娘,怎么了吗?” 祝璃摇摇头微笑,“无事。” 她顿了顿又问,“你想找你爹娘吗?” 罗依依觉着今日的祝璃奇怪极了,总问些没头没脑的事儿。 “我不想找爹娘。”罗依依道。 “为何?” “没必要啊,”罗依依摸了两把汤圆的脑袋,“我从小被师父养大,师父就像我的亲娘,我还有疼我的舅舅,如今又有了你、顾大哥,还有薛洛,有你们这些顶厉害的好朋友,我活的挺开心的,何必自寻烦恼去找两个从未见过的人?” -- 第108页 祝璃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师父和薛洛......还有我和回风,对你很重要吗?” “那是自然!”罗依依笑了笑,拉住祝璃的手撒娇,“你们是我最最重要的人。” “若是没了你们,我可就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 祝璃的神色终于舒展,覆上罗依依的发顶,“傻姑娘。” 罗依依瞧见她气色终于好了点,才放开手站起了身,“我去给顾大哥薛洛送吃的,祝姐姐早点休息吧。” “好。”祝璃点头。 “喵喵!”汤圆的胡须上沾着糕点屑,糯着嗓子叫。 罗依依伸开手接住它,“送个饭你也要一起去吗?” 汤圆点头。 “也好,你在这儿也吵着祝姐姐了。” 女孩的脚步声远了,祝璃叹了口气坐上了床,一抬头,破败的窗户纸上突然映出一个黑色的人影。 第62章 鬼蜮(2) 沙漠中昼夜温差极大,罗依依从顾回风房间出来时,走廊穿过的风已经是冰凉刺骨的了。 她搓了搓胳膊,自己穿了件单薄纱裙,像极了在冬天拍剧的可怜女演员,可惜她不是女主,只是个苦逼逼的炮灰女配,全靠插科打诨、装傻充愣才撑到今天。 不过—— 她推开门,薛洛穿了一身劲黑的袍子坐在窗边,黑发在夜风里扬起,一年多的时间里,少年的轮廓渐显,线条清瘦利落。 他回头,少女的身影映进来,黑漆漆的眸子不动声色染上了暖意。 “穿这样少,想冻死吗?”薛洛走过来,给罗依依披上那件黑袍子。 少年凌冽的气息包围住她,像一个轻轻的拥抱,带着未散尽的余温。罗依依紧了紧衣服,感受到属于薛洛的温度传来,她的手被捂得热热的。 她仰头傻呵呵地笑了笑,再给一百个男主她也不要换。 薛洛未察觉到自己眼里的笑意,只低声道:“傻子。” “说谁呢?”罗依依把食盒一放,细眉一竖佯怒道:“你还不是站在窗前吹冷风,你内伤养好几成啊,就敢这样糟蹋身体?” 薛洛轻抬指尖,隔空夺了罗依依怀里的食盒,“砰”地一声落到了桌子上。 “好了十成。” “好了就好了,摔什么?”罗依依垂眸掀开盒子,是盘小巧的白玉甜糕,配了壶桂花酿,度数不高,但足够暖身子。 他歪了歪头侧开身子,身后是一扇打开的窗。 罗依依好奇问:“你看见了什么?” “有个打更人。” “打更人?”罗依依走到窗前,漫天飘散的纸花还是没有停,长长的街道上果真立了一个人。 这人一身全白的麻衣,提了一盏灯笼,幽幽地燃着青光,他麻木地朝前走,脚步是虚浮的,总觉得像踩在了棉花上。 “咚”他敲响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他说话不带一点情绪,声音入耳冰凉凉的,听得人心里发寒。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随着声音飘远,天空中的白色纸钱居然化为了灰烬,簌簌地落下来。 罗依依木木地瞧着漫天的黑灰坠下,问薛洛:“屠城是什么样子?” 房间内模糊的光落在她的发顶,映出一圈圈温暖的色泽,女孩的表情有些落寞。 她生在雪地里,长在高山上,人间的残酷与死别,在十七年前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而今她为了一个人走下云端,穿着最洁白的衣裙踏入污泥里,颠覆以往的认知,她奔赴的是一次又一次的险境。 “没什么好看的,”薛洛淡淡地抬眼,转开话题,走向了桌面,“过来吃饭。” “哦。”罗依依合上窗子,打更的人已经走远,长街静下来,时间在这里停滞了百年千年。 罗依依刚坐下,就听见薛洛一声笑,“别的不记得,吃的倒是装了不少。” 这人偏执的性子被她磨下来不少,就是这张嘴还是不饶人。 虽然事实的确如他所说:主角团其他人往乾囊里放的都是各种法器、符咒,只有她放了满满的吃食酒水,一把骨剑和一只猫。 罗依依拦下他送到嘴边的糕,扬了扬下巴,“若不是我带吃食,你如今就得和祁叔在楼底下啃木头!” “还是太甜了。”薛洛吞下夺回的糕,面无表情地评价道。 事真多,罗依依掸尽手指上残留的糕饼屑,托着下巴斜斜地睨着他,嘟囔道:“明明吃得比我还多。” 薛洛看了看她没说话,把最后半块糕碾碎了摊开,突然问:“猫呢?” “汤圆?”罗依依打开乾囊,抱出毛茸茸的一团雪白,“这儿呢,非要和我一起来送饭,出了门又嫌冷,不肯出来。” 罗依依笑眯眯地抱起雪团子,逗着它:“汤圆,你薛哥哥找你。” 薛洛略略僵硬地接过猫,汤圆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对上薛洛的黑眸子又不敢动,“喵”了几声就一直回望罗依依。 赶往槐城的三个月路途中,尽管薛洛没再拿它擦脏东西,却还是会在自己往主人怀里钻时瞪它,它总是很怕他。 “吃吧。”薛洛将它的头往下按,极不自然地瞧着它。 汤圆以一个极其吃力的半蹲姿势石化在桌子上,圆圆的眼瞪着,委屈又害怕,既不敢抬头瞧薛洛也不敢退后找罗依依。 -- 第109页 罗依依“噗嗤”一声笑出来,“让你平时总凶它,它现在都不敢吃你给的东西了。” 她突然又想起与薛洛互通的梦境,薛洛的童年里没有玩耍游戏,寻常孩子接触的各式玩具,哪怕是最简单的跳格子、过家家,恐怕他也从没有经历过,又哪里懂得闲散少爷小姐招猫逗狗的招式。 毕竟被当做的影子的孩子,就不再是孩子。 酸酸的情绪涌上来,她捏住细细的糕点屑,放在薛洛的手心,轻柔唤道:“汤圆,来薛哥哥这儿来。” 薛洛好像有点紧张,盯着汤圆不敢动,汤圆试探性地嗅了嗅,确认眼前的少年没有恶意后,才慢慢地靠了过来。 小猫的舌苔舔过他的掌心,湿湿热热的,碎屑粘在它毛茸茸的脸上有些滑稽,他忍不住摸了摸汤圆的耳朵,小小的猫低低叫了两声,又埋头舔舐剩下的美味。 好像也不是太讨厌了。 薛洛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热切地开始撸猫,罗依依在一旁看得直乐。 身处鬼蜮之中,这样的温情更加难得。 罗依依看了一会儿,独自饮了酒,身子捂得暖呼呼的,没一会儿就犯了困,她打了个哈欠,白日里与风沙和几个怪人纠缠了许久,早已经是满心疲惫,如今空气中满满都是薛洛的气息,踏实又安心,她在桌子上趴着看一人一猫,眼皮逐渐控制不住,困意浓郁起来,最终还是阖了眸子。 “别睡。”薛洛接过女孩就要滑落的脑袋,捧住她的下巴,用指腹轻轻刮去她嘴角残留的甜糕碎屑,“吃个饭也能吃到嘴边去。” 罗依依茫然地睁眼,微弱的烛火倒影,她像受惊的小鹿,确定安全后眸子里的警惕褪去,“怎么啦?我睡一会儿你别弄我。” “祝姐姐今日怪怪的,估计不太舒服,这个时候估计睡了,我不好去打扰她,” 她咂咂嘴,那股奇异的困意又涌了上来,实在忍不住,她道:“我就在你这趴会儿,等钟声响了你再叫我。” 她闭上眼,睫毛轻颤,眉头轻蹙,好像真的累了。摇曳的烛光里,女孩的呼吸绵长均匀,在他身边毫不设防地睡着了。 那张嘴水润又饱满,微微翘着露出雪白贝齿,循着那抹熟悉的栀子香气,薛洛缓慢靠近她。 心脏跳得好快,这样响会不会吵醒她? 薛洛黑漆漆的眸子定定瞧着女孩,掩藏许久偏执的光又重新复返,好想尝一尝她嘴角的味道。 欲望像种子破土,暖黄色的光暧昧不清,模糊了少女的眉眼。罗依依皮肤很白,不同于透亮的白,她更像是糯的米糕团子,有近乎晶莹的柔软,她静静睡着,天真不设防,却看得他更加情动。 他猛然向后退——不可以,不能碰她,她不会同意的。 空气突然被拉得很紧,薛洛眼中的偏执更甚,他想到这人尚且不属于他,尽管靠近他,她跟随他,环绕他......可终究她不是他的,若是被她知晓了那些事,她会不会怕,会不会逃走? 怎么样才能让她完完全全地变成自己的?用什么才可以永远锁住她? “薛洛......”罗依依呓语般喊他。 他猛然回神,罗依依睡得迷迷糊糊地往他身边靠,“你把身子背过去借我靠一会儿,这桌子趴得我腰疼。” 不等他回应,罗依依已经熟练地靠了上来,薛洛的脊背瞬间僵硬又随着她的呼吸放松,他偏了偏头,她柔然的发顶贴着他的侧脸。 “依依。” “嗯?”罗依依蹭了蹭他的脖子,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地方。 “我想......等结束之后,就去罗浮山找你师父提——” “咚!” “咚!” “咚!” 沉闷的钟声敲响三声,响彻云霄,彻底赶走了罗依依的睡意,她猛然从凳子上跳下来,“薛洛,鬼市开了!” 斟酌了许久的话被打断,薛洛起初还有些懵,逐渐蹙着眉头沉了脸,整张脸写满了两个字:不爽。 非常不爽。 刚睡醒的罗依依脑子转不过弯,问道:“薛洛,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无事,走吧。”他咬牙切齿。 “璃儿!” “是顾大哥!”罗依依道。 薛洛瞬间严肃起来,果断道:“走!” 两人出了门,就瞧见顾回风翩飞的衣角,擦着门框而去,奔进了中间那间房。 “祝姐姐出事了?”罗依依惊道。 她提了裙子急急要冲进去,却被薛洛拉住。 薛洛眉间紧锁,“别去,那不是顾回风。” 罗依依毛骨悚然:“不是顾大哥,为何?” “看地上。” 腐朽的地板上覆盖了厚厚一层灰,一直蔓延了整整个长廊。 “他没有脚印。”薛洛道。 第63章 鬼蜮(3) 罗依依吞了口唾沫,背上汗毛竖起,倒吸一口凉气:“那他是谁?” 薛洛略微沉吟,脸色突变,“回房间!” 两人迅速转身推开了门,看清门内的景象后,罗依依顿时石化在原地 一整条街全都是鬼,和在禅元寺见到的游魂不一样,他们的面色只是青白了些,但神情动作与常人无异,欢笑的、哭泣的、落寞的,鲜活又真实。 生活似乎没有被遥不可及的天神斩断戛然而止,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活着。 -- 第110页 长街熙熙攘攘全都被填满了,他们的衣衫大都有火燎的痕迹,有几个甚至焦黑着胳膊或一条腿,还有着吐着老长的舌头白眼瞪出、更有抱着自己的头颅东碰西撞的...... 群鬼游街,热闹非凡。 有几个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飘荡,一连撞了好几个没头的鬼,手上的头颅破口大骂了几句,还有几个在街边坐着,冲着来来往往的漂亮女鬼傻呵呵地笑,更有吵架的鬼夫妻,小孩坐在地上哇哇地哭,声音又尖又亮。 好吵。 不对,薛洛呢? 罗依依环顾四周都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她抬脚刚要走,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丝声音也没有了。 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罗依依一抬头,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全街的鬼把她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方才坐在地上哭泣的小孩,正好奇地盯着自己,奶声奶气道:“娘,这个姐姐人味好重啊。” 话音刚落,四周的鬼都更近了一步把包围圈缩小,齐刷刷地盯住她,甚至有几个抹了抹嘴边的口水。 “是人味儿,好香啊,几百年没有闻过了。” “别挤我别挤我!让我多闻两口!” “我的头掉了!谁帮我捡一下啊?” “肯定是你刚才闻人没注意又把头甩飞了。” “......” 被几百只鬼同时盯着流口水并不好受,罗依依起了一身的白毛汗,大气都不敢出,定在原地不敢再动。 自己现在就如同掉进了狼群的羊,群鬼的眼中的贪婪几乎要凝成实质了,她身上的人味挑起了他们饱受二百多年的饥饿,罗依依毫不怀疑他们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啃得渣也不剩。 她又与群鬼僵持了一会,但却无鬼靠近。 她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定下来分析局势,这群恶鬼明明已经垂涎三尺了,却生生定在她的周围不敢靠近,应当是害怕自己身上的某件东西。 那么到底是哪件呢? 是手环吗? 罗依依抬起手试探着朝一个歪嘴的鬼伸去,那鬼顿时嘴歪得更厉害,口水直流,“好香啊!” 不是这个。 难道是骨剑?她又从乾囊里掏出骨剑往前伸去,众鬼还是没有反应。 也不是这个。 汤圆呢?也不是。 桂花糕,不是。 银簪子,不是。 ...... 乾囊中的东西都试完了,群鬼都没有反应,罗依依却已经累得够呛。 “不来了不来了,太磨人了。”罗依依摆摆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群鬼也跟着她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娘,什么时候才能吃啊?”小鬼被母亲抱在怀里,捂着自己的小肚子,有些委屈,“我好饿啊。” “再等等,把她熬死了就行了。” 罗依依气急败坏:“......大姐,我还在这儿呢,当着食物的面讨论死期真的好吗?” “不好意思啊,姑娘。”那只大鬼抱歉地冲她笑笑,十分礼貌,“我做娘的也没有给娃留啥,他饿坏了。” 罗依依被气笑了,“有娘了不起?有娘......” 娘......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罗依依麻利从地上站起来,握住了脖子间那颗鲜红的珊瑚珠子,“还有薛洛!” 她一把扯下珠子,放在歪嘴鬼的眼前,那鬼顿时像是被烫到了般,慌忙地后退,不仅是他,一瞬间所有的鬼都在惊恐地后退。 果然是它! “都退后!”罗依依顿时有了底气,挺直脊背,高高举起手,携珊瑚珠以令众鬼。 事情的急转弯打蒙了一群鬼,他们纠结地对视,面色复杂地瞧着罗依依这块不好惹的食物,又恐惧她手中的珠子,犹豫再三还是退了两步。 “不够,再退!” “中间给我裂开条道出来!” “你退不退,不退我把珠子扔你嘴里!” “对,就你,没头的那个,往右边点!” “姑娘,我方才跑得太急,头丢了,看不见啊。”此鬼无奈道。 “胡说,那你怎么说话的,你的头可不就在你脚边。”旁边的鬼提醒道。 “哦哦,对,多谢老兄。”无头鬼摸摸索索终于在脚边捡回了头。 “什么老兄,我可是姑娘!”他身后的鬼怒道。 “对不住,对不住,我把头装反了。” “......” 四下终于被罗依依连吓带骗清理出一条道,趁着他们围观无头鬼吵架,罗依依退后两步开始助力,接着猛然拔腿冲了出去。 四周蓦然静了片刻,留在原地的鬼面面相觑。 众鬼:“......追啊!” 罗依依使出了吃奶的劲拼命在前面跑,身后跟了乌泱泱一群鬼在追,绕了三四个街头还没有停的意思。 “还追!还追!是不是缺心眼儿?” 罗依依被撵得上气不接下气,转了个弯终于甩开了,站在墙边喘气,“我不会是第一个被鬼撵死的人吧?” “闻到了,闻到了!在这边!” “大伙跟上!” ...... “不是吧,还来!” 罗依依两眼一黑,脚比脑子反应更快,抬腿就跑。 “罗依依!” “不在不在我不在!”罗依依摆摆手。 她一个急刹车顿住脚:不对,谁叫我?这群鬼还晓得我名字了? -- 第111页 一只手猝不及防从拐角的夹缝中伸出,一把捞住罗依依的腰,将她带进了巷子里。 “啊——” “别叫!” 罗依依的嘴被轻轻捂住。 这人一身黑,皮质腰带裹着劲瘦的腰,银色发带在夜风中高高飘扬,眼角微微泛红,像是易碎精致的水晶娃娃。 被鬼围观没有哭,被追了三条街也没有哭,可一看见这张脸,所有的委屈都被调动起来了。 罗依依“哇”地一声哭出声,扑进他怀里,“薛洛,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快被吓死了。” 她哭得肩膀都微微抖动起来,薛洛长臂一展把她整个人环住,用手指替她梳理跑乱的发丝,轻声安慰道:“我来了,我来了。” “你不知道他们多过分!当着我的面说要熬死我,还撵了我三条街......” 她越说越委屈,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索性就埋在他怀里一抽一抽不出声。 薛洛好笑地替她擦去泪滴,“哭好了?” “嗯。”罗依依点点头。 “把面具带上。” 薛洛手一伸,掌心出现一只火红的狐狸面具,小狐狸被画的憨态可掬,十分讨喜。 罗依依接过面具乖巧地戴上,才后知后觉问:“为什么戴面具?” 她戴得有些歪,薛洛绕到她背后替她调整,给她解释:“鬼界依靠气息辨别敌我,这个能掩藏你的气息。” 她碰了碰他好看的眉,“你为什么不用戴?” 薛洛握住她的手,有一瞬间的迷茫,“不知,他们瞧不见我。” 他又问:“给你的血魂珠子呢” 罗依依摊手,珠子在女孩白皙的掌心滚了滚,“他们很怕它,我就是靠着它跑出来的。” 薛洛替她重新戴好,神色淡淡,“走,我们去鬼市。” “这里还不是鬼市吗?” 薛洛摇头,“不是,鬼市是人鬼神交易之地,这里应当只是到了鬼城的地界,还未到鬼市。” 两人从巷子里出来,迎面就撞上了先前那个装反了头的鬼,他的头又掉了,被捧在手心里,茫然地四处望着,从两人身边擦肩而过。 罗依依惊喜,狐狸面具下两只杏眼亮晶晶的,“真的看不见了。” 平安从鬼群中安全逃脱,罗依依长舒一口气,问道:“对了,顾大哥他们呢?” 薛洛眉头蹙起,“不明,我猜测我们所住的客栈就是鬼市的传输点之一,而每个地点都对应鬼市不同的方位,会被随即传送到不同的地界。” 依依点头,“可这样的话,我们根本无法得知他们的方位,又该如何会合?” 薛洛指了指长街尽头,罗依依瞧见了一道映天的红光。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两人对视一眼,福至心灵:跟上去,定能会合。 没了鬼群的骚扰,二人很快来到长街尽头,从尽头分叉出两条支路,一条路入口处挂着白灯笼,另一条挂着红纱灯笼,都黑黝黝看不清具体模样。 还未等二人选择,分叉处就蓦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圆台,圆台之上漂浮一个一身全黑的老人,银发白须,自有一股超然在眉眼间。 鬼群已经走尽了,此刻空荡的长街之上只剩了薛洛依依与这位老人。 “倒是至少二百年没有见过人族来这了。” 黑衣老人“哈哈”笑了两声,抚了抚长长胡须,和蔼可亲,“二位可是第一次来我们鬼市?”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922:38:44~2020-07-1022:4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h??客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鬼蜮(4) 轻纱灯笼晃荡了两下,黑衣老人领着两人踏上那条黝黑的小道。 “所谓红尘白事,鬼走白道,人走红尘,若是你们误入,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老人抚着胡须乐呵呵地提着灯笼在前走。 “多谢前辈。” 小道上有点烂,罗依依提着裙子走得有些慢,好在老人步伐也并不快,三人走得也算悠哉。 衣袖被轻轻扯了一下,薛洛的眼里落满消失的星星,亮得惊人,“我背你。”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小道上还是足够被人听见,带路的老人脚步便停了下来,回头微笑瞧着两人。 薛洛已经半蹲下来,背对着她,安静等待着女孩。 “我不要,我想和你一起走。”罗依依笑眯眯地攀上他的胳膊把他扶起来,“你走我旁边,我安心。” 薛洛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顺从地被她牵走。 小路两旁影影绰绰的树影重叠,遮天蔽日,薛洛点燃了指尖焰,幽幽的蓝光照亮前路。 “老头子在这里呆了五六百年了,上一位像你们这样年轻的,还是二百年前,只是可惜......” 他轻轻叹息了一下,兀自笑了笑,“罢了罢了,不提也罢,都是老掉牙的事情。”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罗依依半点听不懂,倒是薛洛在意起来,追问他,“前辈所说可是,天晧?” “哦?”老人眼中浮现惊讶,“你这孩子年纪不大,见识倒是挺多,居然还知道天晧。” 薛洛垂眸,淡淡道:“小时曾听家母提及过,天晧入鬼城,舍神器求记忆的事情。” -- 第112页 “如此,想必令堂也是仙门翘楚。” 闻言薛洛脚步一滞,脸色霎时难看起来,低声道:“不是,我并不知母亲归于何门何派。” 糟了,戳到了痛楚,罗依依紧张地去看他,“薛洛......” 她伸手去牵他,与他十指相扣,女孩温热的手心传来柔软的触感,真实又温暖,紧了紧两人相握的手,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 前方的黑衣老人无知无觉,爽朗笑了两声,“何门何派又有何关系?” 他转身拍了拍薛洛的肩膀,似鼓励又似告诫,“孩子,你如此年纪便能入鬼市,已不是池中之物,有些生来之物不必太过纠结,毕竟人的选择如何才是决定品质的关键,而那些你无法选择之事,你已经无法决定了,固执于此,岂非徒增烦恼?” “我赠你四个字,随心而往,老夫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用得到这四个字,解得你所想知道的所有谜题。” 身不由己是薛洛的最大桎梏,罗依依不想他再思及不想提及之事,连忙转移话题,“前辈,您可以看透过去未来吗?方才所说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判文?” 老人捋着胡子笑,“窥探天机是何等的虚无高深,老夫活了许多年,也只习得一点皮毛罢了,不过寻常之人的命相倒也是能看得一二的。” 罗依依歪了歪头,惊喜道,“那如此要不您看看我,也说一说我的判文,我也好奇的紧。” “嗯。”老人欣然答应,仔细瞧起罗依依。 薛洛的眼神轻轻掠过罗依依的后脖颈,自从入了槐城,那朵栀子花居然安静了许多,再没有过变化。 “啧,不应当啊?”黑衣老人看了许久,突然皱起眉毛,捞住一根树枝就在地上写画起来,最后连带着手指也掐掐算算。 罗依依踮脚凑近薛洛的耳边,悄声道:“你瞧他就是个半吊子,许是装神弄鬼糊弄我两呢。” 薛洛在意地瞥了一眼依依的脖颈,却被她抓住,“你老瞧我脖子干什么?有东西吗?” 他松开手指,神色淡淡,“无事。” 罗依依不晓得这朵花的存在,好似除了自己无人提起过,祝璃与她常接触却也无任何反应,难道只有自己能看见? 黑衣老人还在埋头苦算,眉间的“川”字越皱越深。 “前辈,你可算出结果了?”罗依依笑盈盈地扶起他。 老人再看向她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复杂,手指又飞快的掐算了几十下,突然睁大了眼看着罗依依。 “你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是这样!” 罗依依站在那儿,被他的前言不搭后语说的一头雾水:这老头怎么神神叨叨的? 她眨了眨眼笑,“是哪样?” 老人踌躇了一阵,还是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道:“我虽是算出来了,但不可说,且就当我学艺不精罢。” “为何不可说?”罗依依问。 “不可说,不可说,”黑衣老人笑眯眯地将视线落在薛洛身上,又转回罗依依,“当真是不可说啊。” “这老头准是没看出来,给自己找台阶呢。”罗依依心道。 黑衣老人微微侧身,露出后面一条灯火通明的长街,微笑着瞧着二人,“二位,鬼市到了,你们且去拿所取之物就是,老夫便告辞了。” 依依薛洛行了礼,“多谢前辈。” 老人瞧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独自慨叹,“孽缘啊......看来这天下又不得太平了。” “鬼市果真是鬼市!”罗依依东看西看,几乎目不暇接。 鬼市比想象中更加繁华,一路长灯照耀,摊铺一个挨一个,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罗依依压紧面具,与薛洛一同前行,时不时停下来翻开摊铺卖的小玩意儿。 “原来鬼市真的就是集市,与人间差异并不大啊。” 薛洛低低地笑了声,“是吗?” “不一样吗?” “你闭眼。” “哦。” 依依顺从地闭上眼睛,下一秒就感觉到薛洛微凉的手指轻轻覆上了自己的眼睛。 在那一刹那,罗依依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你要走,这辈子都别再回来!”是个中年男人气急的声音。 紧接着有女人低低的啜泣声传来,似是哀求:“女儿,你当真要和他走,抛下我们吗?” “爹,娘!女儿认定他就是我对的人,女儿愿意跟随他,绝不后悔!” 罗依依猛然睁眼,这是什么? “怎么了?”薛洛问道:“我还未画完,你怎么就睁眼了?” 罗依依抬头,对上薛洛漂亮的眼。 “我不知我的母亲来自何门何派。” 薛洛的娘留下了血魂珠,这颗珠子可以催动仙门禁术,还可以震慑鬼物,让他们规避三尺。 薛洛可以通过鬼王的认可,可以不被群鬼闻出人味儿。 那个女人说不再回来,说抛下全族之人。 ...... 所有的线索终于串联起来,形成了完整的闭环。 罗依依退后两步,眼中难掩震惊地瞧着薛洛,“薛洛,我——” “你看见他们的本来面目了?”薛洛淡淡笑着打断她,没有察觉到罗依依欲言又止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若他知晓自己的身世,还能像如今这样稳定吗?自己废了这样长的时间,好不容易才让他从童年的阴霾中微微透气,又怎么能再把他推进深渊。 -- 第113页 不能告诉他。 “依依,你怎么了?” 她半晌不说话,愣愣地瞧着自己,薛洛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蛋,“你瞧见没有?” 罗依依稳了稳心神,环顾四周,眼中的世界已经大变样。 成衣店挂出的衣物是密密的蛛网,而摊位上飘向的面则是蠕动的长虫,她低头自己手上拿着的钗子是还残留着血迹的白骨。 她猛地放下钗子,“看见了看见了。” 罗依依嘴上有些恼,眼神却越发温柔,薛洛如今还能与她说笑,玩些幼稚的游戏,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不应当再让过去的事情来打断他如今的生活。 罗依依主动挽上他的手,“薛洛,我们去找找顾大哥他们吧。” 必须要快一点结束,快一点离开槐城,薛洛已经生来就被不公平地对待,不能再让他重新跌入旋涡之中。 “一碗面要我八十鬼币!你这不是宰鬼是什么?!” 四周围了许多的鬼,对着圈里的人指指点点。 拨开人群,罗依依瞧见一个牛头人身的鬼,这鬼至少有两三米高,又大又壮,站那儿像一堵墙一样。此刻他语调激动,指着桌上一碗面涨红了脸。 “都让让都让让!”迎面出现了个浓妆艳抹的女鬼,又利伸出了枯瘦的爪子,又长的指甲指着牛头鬼,“你这死鬼!可别在这颠倒是非!” 女鬼掐着腰把手帕一甩,嗓子尖细,“大伙都瞧瞧,这头死牛在我这要了一碗面,却续了五碗,我只收他四碗的钱,他倒还不乐意了!” 她脸上脂粉擦得极厚,此刻表情大了些,就有些粉扑簌簌往下掉,露出的地方全是白骨。 “不是这样的!”牛头鬼委屈极了,扭着手颇为无辜,与周围的鬼解释,“她说可以免费续面,我才来的,如今又朝我要四碗面钱,岂不是骗我。” 他低头竟微微啜泣起来,“人家只带了二十鬼币嘛。” 罗依依目瞪口呆,她有生之年,居然可以看见一个二三米的巨汉当场扭捏落泪,也算值回票价了。 “你哭什么哭!搞得像我欺负你一样”女鬼嫌恶地瞪他,“我说免费续,那是只续一碗,收你四碗的钱有何不可?” “你明明没有说......” “我说了!” “没有......” “说了!” ...... 两人争执了许久都不见结果,女鬼气急,随手从鬼群里捞出一只,“你来评理,说说究竟如何决断!” 罗依依定睛一瞧,愣在原地,“顾,顾大哥?” 第65章 鬼蜮(5) 这人也同样戴着面具,但他那一身玉立的谪仙气质在鬼群中实在太过显眼,罗依依一眼便认出了他。 果不其然,对面的人点了点头,语调却没有多少起伏,平静道,“依依,阿洛。” “你们认识?”女鬼带着一身刺鼻的香粉味靠近,拉着罗依依就往鬼群中走,“正好一起来给我评评理。” “滋啦!” 女鬼的手刚触碰到依依的皮肤就如水滴热油锅,蒸腾出许多白烟,直接烫脱她一层鬼皮,鬼物不知疼痛,但还是被这阵白烟震住了。 女鬼瞬间松手,指着罗依依不可置信,“你......” “我?”罗依依也有些懵,“我怎么?” 女鬼松了神情,突然低声与她说话,“姑娘且等我一等。” 罗依依征求二人意见,“薛洛,顾大哥,这......” 顾回风站到二人身边,压低声音,“看她要如何。” “好,”罗依依朝他身后望去,“怎么没看见祝姐姐,她没有同你一起吗?” 顾回风闻言脸色突变,蹙着眉头神态犹豫。 薛洛冷眼瞧他,“你没找到她?” 顾回风复杂地看了一眼弟弟,“待找个无人的地方我再与你们细说。” “都散了散了,没见过美人儿吗?!”女鬼尖利的声音响起,她转身又挥起那条香的呛人的帕子,向外驱散着鬼群。 “你这鬼真不地道,不是你喊我们来评理的吗?” “就是就是!” “......”群鬼纷纷不满,七嘴八舌地开始报怨。 “恁多话!我说不要了就不要了,快走!”女鬼不耐烦地摆手轰鬼,“今天不干了,打烊,都散了!” 很快围观的鬼群三三两两结伴走了,那个三米的牛头鬼还委委屈屈地站在原地,耷拉着眼皮扭捏道:“那人家的鬼币......” “不要了!快点走!”女鬼狠狠瞪他一眼,揪住他的牛耳朵将他拎到了街边,“今天真是便宜你了!滚!” “呜呜......”牛头鬼捂着耳朵哭着跑了,震得地面都抖了三抖。 “呸!” 女鬼冲着他跑远的背影啐了一口,转身又堆了满脸的笑来到了罗依依身边,“姑娘,你且随我这边来。” 她扫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兄弟俩,“他俩也要跟着吗?” 罗依依一瞪眼退到了薛洛身边,“他们必须要跟我一同走,不然我怎么敢和你去。” 女鬼慌忙摆手,“我哪敢害您啊!只是......” 她看起来颇是为难,原地踌躇了会儿,一甩帕子,“行吧,各位随我来。” 女鬼撤了面摊的幕帘,将三人带进屋子,屋子里装饰得很是清雅,屏风流水应有尽有,和主人风格截然不同。 一行人径直穿过前堂,踏进了一座花园之中。 -- 第114页 “这花长得好奇怪,怎么是黑色的?” 罗依依轻轻摸了摸面前硕大的黑色花骨朵,花的茎叶都是黝黑的,从根部延伸出了密密麻麻的细细枝蔓,爬满了整面墙。 “那是虫花,我们鬼市特有的。”女鬼笑盈盈地和她解释,“我们家的面就是这花里结的。” “面?” 薛洛歪头与她耳语,“蠕虫。” 罗依依瞪大眼,瞬间收回了手,双手合十拜了拜被她碰过花,“对不住对不住,打扰了。” 女鬼也不在意,淡淡笑了笑,“诸位来这儿可以摘下面具了,我这里不会有人打扰。” 顾回风依言摘下了面具,罗依依便也放下心来,将面具收进了乾囊之中。 “诸位先在这儿稍事休息,我去取个东西,去去就回。” 话音刚落,女鬼便匆匆走了出去,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她不会是想害我们吧?”罗依依总觉得不放心。 薛洛道:“不会,早些年为保证鬼市买卖正常进行,鬼王设下了禁制,无论人鬼在鬼市都无法施展法力。” “原是这样。” 顾回风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摘下面具后罗依依才发现他的面色白得有些吓人。 三人落座在石桌上,薛洛抬眼瞧着顾回风冷声道:“说吧,你为何自己在这儿?” “阿洛,你......”顾回风皱紧眉头叹了口气,“是这样,钟声响起时我去找璃儿,房间内没有人应答,我以为许是她睡沉了,又喊了好一会儿,里面还是毫无动静,璃儿自幼修行,断不会如此迟钝,我知晓出事了,就破开了门。” “可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了,我检查过了,没有打斗痕迹,连茶杯都是热的。” “后来鬼城的传送运转,我便到了这里,寻了一条街也没有找到她,见这边人多就来看看是不是璃儿也在。” “可我寻遍了街道,还是没有找到她,”顾回风流露出少有的挫败,双手覆上额头,声音也有些闷,“你们说她究竟去哪了?” 罗依依沉吟,她走之前祝璃还在房间好好的,四人都知道钟声响起要去鬼市,没道理她一个人先走了,这与祝璃的性子不符。 不过自从进了槐城以来,祝璃就一直有些不对劲,突然发问主角团对于罗依依是否重要,当时她并未察觉有何不对,可如今看来是否会与她的离开有关? 罗依依越想越觉得奇怪,她一低头,瞧见了顾回风紧握的拳头又吞下了所有的问句。 这兄弟两都有捏拳头的习惯,只不过薛洛总是缩在袖子里,暗自承受,那是在做影子时留下的后遗症。 与薛洛不同,顾回风的克制来源于他良好的教养,在团队中他主动承担起大哥的位置,处于什么境地他都保持着镇定,作为主心骨,他若是倒下了,团队势必会垮下。 可如今主心骨的支柱下落不明,顾回风一颗心被攥得紧紧的,悬在半空中。 罗依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顾回风的肩膀,宽慰道:“顾大哥你别急,或许祝姐姐只是被先行一步传送来了,可能她走得比我们快,已经找到天水丝的线索,就先去追了。” “祝姐姐修的是剑道,即使在鬼市中也能施展,定是平安无恙的,薛洛,你说是不是啊?”罗依依朝薛洛眨眼。 薛洛睨她一眼,将她的手从顾回风身上剥下来,“祝璃自然会平安,我与依依都会寻她,你口口声声说要护她周全,但愿你说到做到,莫要像顾景那样——” “薛洛!那是你父亲!”顾回风抬头,有些震怒地望着薛洛一眼。 薛洛毫不避讳与他对望,甚至带着挑衅,“他不配!” “阿洛,你为何一定要这样与家里敌对?”顾回风敛了眸子,强迫自己缓和了语气。 薛洛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家?那是你少门主的家,却不是我薛洛的家。” “你怎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之话,我知你与父亲有误解,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与他坐下来谈一谈呢?”顾回风痛心疾首。 薛洛的眸光骤然紧缩,“他与你这样说的?” “少门主,你什么都不知道。”薛洛拉过罗依依,将她的手紧紧锢在掌心,“我不需要与他谈任何事情。” “你......”薛洛的一番话如同棉絮一般堵进顾回风心里,他指着薛洛却说不出话。 顾回风从小生活在顾景为他营造的世界中长大,在他心中黑便是黑,白便是白,仙门便是最纯粹的白,是永远的正道。 他不知道自己在外斩妖除魔之时,同父异母的弟弟站在血泊中,在灰色地带用生命为代价在游走。 所以他无法理解为何薛洛从黏着他的软糯弟弟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四周的空气好似都凝固了,罗依依夹在中间几乎被二位大佬的气场碾成粉末,只好牵起自家大佬的手轻轻捏了两下,尴尬地圆场,“顾大哥,薛洛他不是有意的,我们都是太担心祝姐姐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顾回风的眸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多谢依依,顾大哥知晓了。” 他站起身来出了花园,主动与薛洛拉开距离,这是每次兄弟两争吵后,顾回风一贯的处理方式。 “薛洛,”罗依依认真看薛洛的眼,细细的手指抚平他眉间沟壑,压低了声音道,“都过去了。” -- 第115页 “顾大哥他不知道,但是依依知道,你没有错,是他们错了。” 她的手轻轻捧住薛洛的脸,一字一句道:“薛洛,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女孩的眼睛像最澄澈的宝石,清凌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陌路终有归途。 薛洛攥紧了掌心的那只手,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相信,自己也有了归处。 “来了来了,诸位久等。”女鬼端着一个托盘穿过回廊。 “我两百年前曾经受人所托,在此等待一个有缘人,亲手交给她。” 托盘上是一颗拳头的黑色珠子,女鬼将托盘推向依依,“姑娘,你就是那个有缘人,这是属于你的东西。” 罗依依:“为何我就是那个有缘人,你确定不是认错人了?” 女鬼微微笑道,“不会认错的,这颗珠子只有有缘人才能打开,姑娘若是不信可以试一试是否可以开启。” 依依拿起那颗珠子,端详了许久,“这如何打开啊?严丝合缝的。薛洛你瞧瞧。” “打不开,”薛洛摇头,“是完整铸成的墨玉珠。” 女鬼疑惑道:“不应该啊,我定不会认错的,怎么会打不开呢。” “可能我长得比较大众脸。”罗依依笑道,“要不我喊它一下?” 她捧住珠子,调笑似的喊:“开!” 下一秒众人就听见了“哗啦”一声,墨玉珠从中间裂开了一丝缝隙。 “声,声控的?”罗依依惊住。 她试探着用手指戳了戳,霎时有浓重艳丽的刺眼红光从珠子里破出来,墨玉珠瞬间被震碎,那抹红光一跃到了空中,染红了半边夜空,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红光很快就从幻化成了一道血色的桥梁,降落在众人面前,桥梁的尽头出现一个黑衣男人,僵硬地朝三人拱手,“各位,鬼王有请。” 第66章 鬼蜮(6) “鬼王请我们?”罗依依有些迟疑。 黑衣男人又僵硬地点了头,“是的,鬼王有请。” 薛洛牵住她,“走吧。” “等一下,”依依站定,面色为难,“薛洛,我们能不能不去啊?” “为何?”薛洛有些奇怪地盯着她,黑眸片刻不移。 罗依依绞着手指支支吾吾,“我......” 难道要告诉薛洛他的母亲根本不是人吗?届时薛洛怕是在那个家再也没有立脚之地,他会不会重新坠入黑暗? 可是如果不去鬼王殿就拿不到天水丝,无法完成任务。 罗依依踌躇万分,立在原地有些无措。 “依依,”薛洛放低了语调,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瞧见女孩瞪大了眼愣愣地看他,又呼噜了一把她的发。 月色温柔却清冷,但罗依依不同,她像是冬日里的火,看得见摸得着,扎扎实实地在红尘里陪他淌来淌去。 薛洛笑了笑,“可是害怕了?”他牵起罗依依的手,手掌中出现一节明艳的红绳,细细缠绕在罗依依的手指上。 “这是什么?”罗依依问。 “缘绳,娘留给我的,”薛洛的掌心出现了另一节缘绳,“传说若是两人两情相悦,就系上一对缘绳,那不管走到哪,不管相隔多远,只要一个人心中默念对方的名字,另一个人就可以感受到,再也不会弄丢对方。” “但是一个人一辈子只能系一根缘绳,再无其二,”他举起手指,“罗依依,你愿意为我系上另一根吗?” 罗依依垂眸,明艳的绳缠绕着雪白的手指,被衬托得格外好看,像最郑重的许诺。 “无论相隔多远,都可以找到对方?”罗依依又重复了一遍,渐渐笑了。 他迟早会知晓自己的身世,她无法替他隐瞒一辈子,他知晓后是坠入深渊还是地狱又有何妨呢,大不了再陪他走一遭。 薛洛的手骨节修长,一道、两道、三道......缘绳一圈圈攀上去,从指尖到心脏。 罗依依弯了弯手指,两人指间的缘绳消失在血肉里。 薛洛的喉结上下滚动,黑眸落在罗依依的脸上,偏执的光亮划过眼底,他捏住罗依依的肩膀,声音有点哑,“依依,血契定下了,此生此世,每生每世,都不要逃。” “别逃。” *** 血色桥梁全是血玉堆砌的,每一块玉上都刻了两个名字。 黑衣男人像个尽责的导游,一板一眼地开始介绍,“这座桥是我们鬼王亲手建的,名叫尘桥。上面刻的全是从前曾来交易的人的姓名。” “交易,”罗依依好奇,“交易什么?” “寿命与爱情。若是死后还有执念之人,逗留人间不愿入轮回,便可以来我们鬼城,用下一世的寿命换取与心上人的相遇机会。” “献祭出寿命后,砖块上便会出现献祭者的姓名,若是下一世他所求的心上人愿意与他在一起,结秦晋之好,那两人的姓名便会一同出现在桥上,鬼王会将此人献祭的寿命还给他。” 罗依依问:“若是所求之人不愿与他在一起呢?” “每块血玉保存姓名的时间是二百年,若是保存时间还未刻上另一个人的名字,血玉就会消失,献祭者会被加倍索求十年的寿命作为利息。” “拿性命赌一个人的爱吗?”罗依依喃喃道,“风险未免太大了。” 她忽地感到手被人牵得更紧,薛洛垂着眼看脚底的姓名,“不大,我会愿意。” -- 第116页 他抬头,满眼都是她,“二百年不行就四百年,四百年不行就八百年,总有一天会等到的。” 罗依依“噗嗤”一声笑了,“傻,你要等什么,我不是自己来了吗?” “等一下!”罗依依停住脚步,“这是......陆子平?” 陆子平来过这儿? 黑衣男人停下瞧了瞧那块玉,随意道:“哦,那个怪和尚,已经连续来了一千多年了。” “一千多年,那岂不是续约了五六次了?” “是啊,说来也奇怪,分明是个成佛大道的命,却每生每世都半途而废在同一个人身上,偏生他执念深得很,每二百年都来续约,说要找到那个人,又每生每世都失败。” “倒是前几年瞧见玉上模模糊糊显现了个名字,好像叫什么念念。” “我们当时还玩笑说,终于送走了这位,下一世就该能看见上天庭出现新的佛神了,可没几年那个名字居然又消失了,这块玉没两年估计就该消失了。” “哎,”黑衣男人轻叹一口气,“这人明明是个长寿的命,却因为这件事每世都成了短命鬼;明明是个天定的飞升之人,却死活断送前程,放着坦途大道不走,吊死一棵树上,真是不懂。” “算算日子,再过个十年,他应该又要来了。” “他不会来了。”罗依依轻声道。 黑衣男人来了兴趣,“不来了?小姑娘怎么知道的?” 依依摇摇头,“因为他等的人永远都不会如轮回了,他不必等了,等不来了。” “那就有些可惜了,”黑衣男人摇摇头,又道:“其实能留下的血玉才是少数,我当值的千年来,无数的人前来交易,能等到另一个,寥寥无几。” 尘桥比想象中更长,二人一鬼又走了许久,才终于瞧见了前方橘红色的光亮。 “感觉热了许多。”罗依依脸被蒸得红扑扑的。 薛洛抬了眼皮,低声道:“前方有热源。” 没一会儿就到了那团光亮处,罗依依站在洞口处向里瞧了瞧,看见了一条滚滚奔涌的熔岩河流,金红耀眼,更带着令人熔化的灼热。 罗依依咽了口唾沫,这要是掉下去,怕是连骨头都能化了。 “二位,熔岩洞到了,我告辞了。”黑衣男人微笑着侧了侧身子。 “告辞?”罗依依惊讶道:“”你不给我们引路了吗?” 黑衣人摇摇头,保持着僵硬的笑,“鬼王大人并不是谁都能见的,见鬼王,入岩浆,这是自古的规矩。” 男人一拂衣袖,二人身后尘桥瞬间消失,唯一的退路被斩断了。 罗依依目瞪口呆,“不是鬼王请我们来的吗,怎么还要客人过岩浆?” 薛洛淡淡瞧着滚滚而来的岩浆,灼热的光照亮他的眼,“方才那人只是个鬼傀,应是专门的引路人,每个打开的尘桥的人都会被称呼为‘有请’。” 罗依依苦了脸,“鬼市不准许用法力,可是这是岩浆,□□凡胎如何能过得去?” 她转念一想,摸了摸下巴,“应当是有机关的吧,就像我们在古塔前那条热水河一样。” “应当是。”薛洛点点头,“仔细找找。” 洞口距离熔岩河流不足两米,散发着灼人热度几乎要融化骨肉,罗依依四处勘察,没有发现什么柱子也没有什么凸起的按钮。 “地面没有花纹,”她踢飞几块石头,瞬间在熔岩上方蒸腾成白烟,“周围也没有记号,那机关会设在哪里?” 她挫败地往洞口处的石壁一靠,突然感到腰处有一块极冰的地方,冻得她连忙跳开。 “薛洛,你快来瞧。”罗依依急忙喊道。 两人蹲下,罗依依指着那块地方,“就是这,这的石头是冰凉的。” 她将手贴上去,却没发现任何反应,“按不动,也不是空心的。” “要不你来试试?”罗依依道。 “好。” 薛洛依言将手掌贴了上去,在那一刹那四周一阵地动山摇,山洞顶的碎石不断落下,居然在岩浆中铺出了一条一人宽的小路。 “出来了薛洛!”罗依依惊喜极了,“你太厉害了!” 薛洛却低头瞧住了自己的手,“罗依依,我是不是曾经来过这儿,我方才感觉到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像是,是我娘......” “你才多大啊,怎么会来过,”罗依依心虚地背过身去,“我们快些过去吧,不然像热水河那样就不好了。” 能拖一时是一时吧,罗依依有些紧张地关注着他。 薛洛又低头瞧了一会儿,眼中满是迷茫,依依晃了晃他,黑漆漆的眸子又逐渐清明起来。 “好。” 碎石堆砌的小路很窄,仅仅能容一人通过。 “薛洛,我走前面吧。”罗依依拍了拍胸口,很是大无畏,“如今我们二人都没有法力,我还比你机灵一点,这次换我护着你?” “哎哎哎!” 她话音未落就被人拦腰抱起,薛洛发笑,“你比我聪明?” “没有吗?有一点的吧。”罗依依伸出小指比了比,见薛洛还在笑,又缩回了一截,佯怒道:“一点点总有吧!” 薛洛不屑地“哼”了一声,抱着人一点脚落在了小路,宛如蜻蜓抄水,没等罗依依反应过来,已经过了熔岩河,平稳降落到了对岸。 -- 第117页 “你不是说鬼市压制法术吗?你怎么还能使?” 薛洛将她抱在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你不是比我聪明吗?怎么不晓得除了法术还有轻功?” 罗依依一时语塞,倔强道:“聪明人也偶尔会有糊涂的时候嘛,一次算不得什么。” “我——” “嘘。”薛洛按住她喋喋不休的唇,神情突变。 四周静下来,罗依依环住薛洛的脖子,听见了一阵令人胆寒的刀剑交错的声音。 山洞里还有别人! -------------------- 作者有话要说: 问:顾大哥去哪里了? 答:在下一章 第67章 鬼蜮(7) 熔岩河岸的石块滚烫无法立脚,二人此时正站在山洞的石壁旁躲避飞溅的岩浆,而再往里些是火山石构成的一堵堵石墙,石墙排列错落,且高大直达洞顶,不知是不是天然形成的。 它们蜿蜒又曲折,将深不可测的山洞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空间,空间迂回拐弯,就成了一座小小的迷宫。 而那阵刺耳的刀剑声便是从迷宫中的一块石墙之后传来的,薛洛与罗依依屏住声息仔细聆听,听了许久,整个山洞中只有岩浆奔腾的声响,让人错觉方才好像只是一阵幻听。 薛洛将罗依依轻轻放下,两人一前一后躲在石墙边,罗依依探头朝转弯处看,只看见了错落排列的石壁,没有半分人影。 “怎么回事?”罗依依摇摇头,在薛洛掌心写道。 “跟我走。”薛洛回她。 薛洛与罗依依换了个位置,挡在她的前面,两人贴着墙壁走到下一面石墙,还是没有任何异动。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二人已经走过了数十道石壁,终于在一块附着青苔的石块前又听见了那阵刀剑声。 这回的声音比方才站在岸边听得清晰很多,仔细辨别,薛洛发现这并不是刀剑交手的声音,倒像是玉器相撞。 二人停下脚步,听着那撞击声越来越靠近,其间还夹杂着几人低低的交谈声。 “成败在此一举,若是无法将这魔头押回伏魔塔,你我还有岑掌门,可就是千古罪人了。”女人的声线柔和,语意却是凝重,烦恼地长叹了口气。 罗依依皱了眉,这个声音总觉着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听过,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 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道温雅的男声回应,“罗掌门所言极是,可这追踪之法向来只在传说中听过,也不知是否真的可行,希望渺茫啊。” “如今除了这条路我们也别无他法了,多说无益,还不如早些破了这迷宫局去寻那鬼王。” 这道清冷的男声刚落,薛洛瞬间就变了神情,指节握紧到泛白,咬牙抬眼。 罗依依吓了一跳,连忙握住他的手,“薛洛,你怎么了?” 薛洛抬眸,双眼已经通红,煞是骇人。 “依依?” 先前那道女声不知何时竟来到了二人身旁,罗依依抬眼,瞧见了一位穿着秋香色长衫的中年女人,女人的目光在触及她身旁所站之人后猛然沉下了脸。 “师,师父。”罗依依愣在了原地。 罗凌怎么在这? 怪不得自己先前总觉着这个声音熟悉,原是在雨芽村时曾与罗凌对话过。 罗依依心头一惊:若是罗凌出现在此地寻找什么追踪之法,那能与她平起平坐的那两个男人岂不就是—— 一抹白色的衣角出现在罗凌身旁,接着又站出了一个身着深蓝色道袍的男人。 果不其然,来人是顾景和岑裴。 薛洛站起身子,脸上已经阴云密布,冷冰冰瞧着顾景。 顾景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短短的一瞬,就移开了。 顾回风与顾景生得很像,两人都是清冷谪仙的气质,看着温雅却有些许距离感。 “这便是依依?”顾景微微笑了起来,那双桃花眼平添了些许风流,看得出年轻时顾景也定是个极受欢迎的青年俊杰,他比了比,“当时见她时还是在襁褓里的小娃娃,只有这样长。” 岑裴也附和道:“是啊,女大十八变,依依如今出落的越发水灵,我都不敢认了。” 罗凌神色不太好看,勉强笑着冲罗依依招手,“依依,到这儿来,让你顾叔伯、岑叔伯瞧一瞧。” 糟了,大型早恋被抓现场。 “我......”罗依依有些犹豫退了两步,站在了薛洛身后,生硬地笑了笑,声音越说越低,“师父,我站这儿其实也挺好的。” 罗依依不敢走,薛洛的状态实在不稳定,他见到顾景本就恨意喷涌,再加上薛洛在仙门中的名声并不好,三人瞧见他都是沉了脸,她若是一走,他就得一个人在后面,若是顾景再做什么刺激他,指不定就会突然暴走。 罗凌瞧着罗依依不动,脸色更加难看,却又碍于面子,压制住怒气,语气强硬了许多,“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看来都是我平素宠坏了你。” “我没有,师父......”罗依依进退两难。 顾景的眸光落在薛洛身上,轻轻一斜,满是无声的不屑。 薛洛定在那里不动,手指越攥越紧,浑身竟微微发抖起来。 “薛洛,”罗依依试图解开他的手,“你别攥那么紧,疼。” “罗依依!”罗凌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语气突然加重,但她一向溺爱她,看着女孩的小脸又不得不缓和了几分,“依依,师父再说一遍,你应该过来了。” -- 第118页 罗依依咬住唇,摇了摇头,依旧站在了薛洛身旁,头也不敢抬了。 “依依,”薛洛扶住她的肩膀,轻叹了口气,“你且过去吧。” 罗依依一眼瞧见了薛洛掌心指甲陷进的血痕,她拉下他的手,悄悄塞了一贴药给他掌心,“那我先去找师父了。” “好。”薛洛白着脸对她笑。 那只手撤下,掌心的温度也随之褪去。 “薛洛!” 迈出脚步的女孩突然又折返,罗依依踮脚贴近他耳边,飞速说道:“药每日贴三次,伤口不能沾水,记得用缘绳想我,我就来找你!” 接着她又溜回了罗凌身边,忽略罗凌杀人的眼神,全当自己是一只鹌鹑。 罗凌拽住她,瞥了薛洛一眼,“师傅有话与你说。” 她转身抱歉一笑,“岑掌门,顾掌门,我先失陪一下。” 顾景也抬着眼睨薛洛,父子两无声的对峙。 岑裴望了望洞顶干干地笑了两声,“啊,那个,顾兄,我去前面探探路,也失陪了,哈哈。” 罗依依低着头看自己脚尖,余光瞥到了岑裴的蓝色衣角,知晓薛洛定是被顾景扣住了,不由担心起来,一抬头就对上了罗凌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罗依依替罗凌捏了捏肩膀,讨好地笑,“师父,您不是在镇守伏魔塔吗,怎么来槐城了?” 罗凌皱眉,“魔主逃走了。” “逃走了?”罗依依有些惊讶,“怎么会逃走,我们走前不是还在塔里好好的吗,师父还说要集齐三件神器镇压伏魔塔,将魔主永久封印。” 罗凌担忧地转过身去,“是这样,我们三人当时也以为魔主还在塔中,直到前段时间,顾掌门例行巡查塔内情况时,发现魔主只留了副身子,魂魄早已不知所踪。” 罗依依暗自盘算:大纲中魔主是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塔里等着主角团来灭它的,如今居然逃了出来,那她想扭转局面岂不是还要抓回大boss? “我们三人翻阅古籍,在伏魔录中寻到了一个办法,便是找到追踪法,定住魔主的方位,从而再将她押回。” “追踪法也在鬼王殿?” “是。” “我问你回风在哪儿?你为何没有在他身边护着!”顾景陡然抬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怒气腾腾,“你真以为你翅膀硬了,可以与我对着干了!” 糟了,罗依依赶忙转头去看,却被罗凌掰回了脑袋。 “师父......” “依依,”罗凌沉了脸,压低声音,“你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多少人对他避之不及,你还敢与他站在一起!” 罗依依急忙解释道:“师父,薛洛他很好的,不是传闻中的那样,一路上他都对我很好,他——” “闭嘴!”罗凌生平第一次对罗依依动了怒气,“你往常怎样任性师父都可以随你,可人生大事我绝不许你冒险!” 罗凌有些恼,“你下山时明明与我说是欣赏顾回风,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人?” 罗依依垂头,原主也是一早就晓得罗凌不会允许自己追随薛洛的,借了顾回风的名义才下山,怪不得薛洛起初认定了罗依依看上的顾回风。 “掌门,我一个影子如何左右少门主?”薛洛声音淡淡的,挑衅意味却盈满空气。 “啪!” 清脆的掌掴声。 四下霎时静了下来。 罗依依瞬间红了眼圈,“薛洛——” “依依,”罗凌拉住她,“你瞧见了他在仙门中是何种存在了吗?师父自小锦衣玉食将你养大,门中谁敢动你一根毫毛,你若是他在一起,仙门众人将如何看你?” “师父不许你再与她来往,什么劳什子神器我们不寻了” “他不是!”罗依依挣开她,“他才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薛洛!”女孩清亮的声音回响在山洞之中。 薛洛抬眼,瞧见罗依依提着裙子向他跑来,往他身前一挡,直视顾景的眼,“顾叔伯,回风大哥还在鬼市,并未与我们一同前来,你莫要再为难薛洛了。” 顾景的巴掌停在空中,清俊的脸上还残留着怒气,他努力克制着情绪,勉强地笑,“依依,顾叔伯知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必为他说话,他这个人——” “薛洛人很好,”罗依依无畏抬起头,“他很聪明,待我也很好。顾叔伯,我觉得薛洛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薛洛有些茫然地抬头,罗依依在抖,仍然犟着不肯动,顾景的脸黑了又黑,后面站着唇抿成线的罗凌和尴尬误入的岑裴。 “依依。”薛洛轻轻牵着她的衣角。 罗依依挣了挣,坚持站在自己身前与顾景对峙。 “哼!”顾景最终摆了摆衣袖,擦着二人往熔岩河的方向走去。 “诶,顾兄你去哪?”岑裴问道。 顾景转身扫了薛洛依依两人,尽量维持着仪态与岑裴、罗凌拱了拱手,“我且去鬼市寻我那不争气的犬子,二位不必等我,我们在鬼王殿会合便是。” 目送着顾景走了,罗依依脚下一软总算松了口气,转身看见了薛洛脸上的掌印。 她轻轻抚摸他的脸,声音因为哽咽有些不稳,“我帮你上药,好不好?”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晚上还有一更,但作者手速很渣,所以时间嘛,你们懂的 -- 第119页 第68章 鬼蜮(8) “痛吗?”罗依依将药膏轻擦在薛洛的脸上。 薛洛默然摇了摇头,把罗依依腰间的衣绳绕在手指上勾着玩。 罗依依盯着他脸上微微发红的印记,痛心疾首:这么漂亮的脸,顾景居然也能下得去手,真是没良心,欺负美人,他最好走大街上当众栽个跟头才好! “嘶!”薛洛倒吸一口凉气。 罗依依赶忙回了神,“对不住对不住,是不是我手太重啦?” 薛洛黑漆漆的眸子望住她,“你方才在想什么?” 罗依依回头看了看一脸阴云密布的罗凌和看了半天石墙的裴岑,压低了声音凑近说:“我方才在心里画圈圈诅咒了顾景,他待会儿肯定栽跤,你信不信?” “这么灵?”薛洛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罗依依也跟着笑起来,“很灵的,小时候隔壁的师姐总是偷我糖吃,后来我想她偷吃我糖肯定会蛀牙,结果过了几天她就真的要去拔牙了,是不是很神奇呀?” “嗯,真神奇。” “敷衍!”她眨了眨眼俏皮道:“你要不要试一试?” 薛洛好笑道:“怎么试?” 罗依依戳了戳他心口,“你把你心里想的事情告诉我,我帮你许愿。” “好。”薛洛替她把两旁的碎发别到耳后,“那我许愿,永生永世,除了我身边,你哪也不许去。” “这个不太行啊。”依依捏着下巴道。 薛洛瞬间眸光暗了下去,“为何?” 罗依依笑着托起他的脸,“那我若是去茅房,你总不好跟着吧。” “罗依依!”身后的罗凌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罗依依赶紧回头,瞧见了罗凌脸上的暴风雨千兆。 “上好药就快点上路,别忘了你们还有寻找神器的任务,”她凉飕飕瞥了一眼薛洛,“薛公子如此小伤,应当还是可以行走的吧。” “知道了。”罗依依不情不愿地将药包收进了乾囊,勾了勾小指冲薛洛眨眼,小声道:“用缘绳想我,我去啦!” “嗯。” “走了!”罗凌扯过依依,笑着给岑培赔罪,“依依这孩子从小被我宠坏了,让你见笑了。” “依依还小嘛。” 岑裴抬手要落在罗依依的发顶,被女孩灵巧地躲过,顿时僵在了半空之中,最后只得绕到了自己的腰间拍了拍。 他微微垂头,看见了女孩眼中的抵触。 罗凌有些尴尬,替岑裴解围,“依依,你不记得岑叔伯了吗?你小时候的手环就是岑叔伯送你的,可是救了你一命。” 罗依依眼皮都未抬,敷衍道:“嗯,谢谢岑叔伯,依依当时年纪小,记不清了。” “无碍无碍,”岑裴摆摆手,“罗妹,我们还是快些出了这迷宫前往鬼王殿吧。” 岑裴是杂修,以剑入道后又转修术道,也算是仙门中独一无二的奇才,因此也与医圣罗凌,符圣顾景,并称三圣。 如今虽被鬼王封了术道,却依旧有剑道傍身,便打了头阵,走在最前方,罗凌师徒二人在中,薛洛殿后。 罗依依胳膊被罗凌牵住了,便不住地回头朝薛洛挤眉弄眼,逗得他在后面憋笑。 “依依。” “啊?”罗依依茫然的回头,“怎么了师父?” “你脖子不舒服吗?” “哦,”罗依依扭了扭脖子笑,“昨天趴桌上睡着了,可能有些落枕。” 罗凌回头瞧了薛洛一眼,薛洛正低头乖巧地走着。 待罗凌转回去,薛洛立即抬了头,小指勾了勾,罗依依的手指也应着勾了两下。 “为什么不喜欢岑裴?”薛洛的声音直接在大脑中响起。 依依低头,手上的缘绳若隐若现。 这玩意还能传音? 罗依依来了兴趣,在心中默念,“岑裴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讨厌他。” “为何?” “嗯......”依依顿了顿,“反正他不是好人。” 薛洛见她不愿说,也不再追问这个话题,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路,直到前方的岑裴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罗凌问。 “这迷宫局有些不对,”岑裴皱眉,“迷宫局往往是用八卦布阵,按照顾兄之前所卜算的生门方位,应当在一炷香之前就抵达出口,可如今你看,我们仍旧没有出去。” 罗凌专攻医道,对奇门遁甲并不擅长,只能转向四周仔细查看异常。 几人又走了几道石墙,还是毫无头绪。 “岑掌门。”后方的薛洛淡淡道。 众人的眸光刹那间都落在他身上,薛洛自若向前走去,经过罗依依身边时飞速勾了勾她的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有又掠了过去。 罗依依心中憋笑,这人真是好幼稚。 “薛公子有何高见?”岑裴话中难掩揶揄。 “死渣男!”罗依依暗骂。 薛洛并不看他,只盯着石壁,“岑掌门,可否借宝剑一用?薛洛或许知晓破解之法。” “你?”岑裴与罗凌隔空对了眼神,最后把剑还是递了去,“薛公子请。” 薛洛将剑拔出鞘,利落在石壁上刻了一个“依”字。 罗凌瞬间变了神色,“薛公子,你这是何意?” 薛洛不卑不亢,“烦请罗掌门从此地往回走。” 罗凌将信将疑,如他所说往回走去,没过多久就到了另一堵石壁前,石壁龙飞凤舞的一个“依”字极为刺眼。 -- 第120页 罗依依捂住嘴惊道:“我们又走回来了,怎么回事?” 三人皆看薛洛,薛洛不紧不慢道:“八卦之中,乾表天,坤表地,巽表风,震表雷,坎表水,离表火,代表山,兑表泽。” “此洞有岩浆河流,因此‘离’为死门,越过石壁迷宫方可抵达出口,‘坤’为生门。” 岑裴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这不过是仙门最基本的八卦入门,在场众位谁不知晓?” “我不知晓啊。”罗依依脆生生地答。 下一秒她就被罗凌轻斥,“依依,不要插嘴。” “我真不会。”罗依依嘟囔道。 薛洛轻笑一声继续道,“若是寻常地界,我们循着坤门定能破局,但不知各位是否注意到,石壁的底部都有或多或少的腐蚀痕迹。” 罗依依蹲下轻轻拨了拨墙角,果真有一堆黑灰落下,只是方才所有人都直直向前走,无人注意到脚底。 罗依依捏起小块的黑灰凑近闻了闻,是一股烟熏的味道,“这些石头被岩浆侵蚀过!” 薛洛用剑挑起一片黑灰递到岑裴眼前,“岑掌门慧眼,瞧瞧?” 岑裴没好气接过剑,“确实是被熔岩侵蚀过,那又如——” 他说着说着瞪大了眼。 薛洛垂眸将灰踢回墙角,淡淡道:“看来岑掌门也知晓了。” “洞中熔岩河是流动的,不仅限于河流那一块,这一整个山洞之下,都是熔岩。” “熔岩推动着迷宫局转变,所以原本的八卦阵也随着熔岩的流动,发生了变化。” “之前的生门是坤门,而如今却不再是了。” 罗依依回想了一下,“熔岩河中的岩浆之前是向着顺时针方向流动的,那按照时间推算,如今的生门应当就是——” “是巽门。”薛洛平静道。 罗凌神色复杂,“岑掌门,这......” 岑裴看了薛洛一眼,半晌后还是点了头,“所说无错,确实如此,之前是我们大意了。” 罗依依骄傲极了,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冲罗凌笑了笑,“师父,我就说薛洛很厉害吧!” 罗凌看了看自家徒儿得意的模样,敛了敛神色,略微颔首,“嗯。” “薛洛,我师父说你厉害了!” 罗凌不自然地咳了咳,拉住眼睛快要黏到人家身上的徒儿,“走了。” 薛洛知趣地又退到了最后,继续由岑裴带路,调整方向以后没走多久,就瞧见了前方一道白光袭来。 四人加快步伐,穿过那道光门,眼前出现一座巨大的青铜门。 “鬼、王、殿。” 众人朝着青铜门继续前行,临近之时只听“吱呀”一声,门便自己打开了,门后涌出一团夹着甜味儿的白雾。 白雾很快散去,只余下空气中淡丝丝的那缕甜,罗依依仔细嗅了嗅,那是松子糖的味道。 依依称奇,鬼王难道是个爱吃糖的老头? “诸位,”面前冷不丁冒出了两个白衣人,温声道:“请与我们来。” “鬼使。”罗凌告诉徒儿。 依依点了点头,走近鬼王殿之中才发现这与想象中全然不同,在她的印象中鬼王殿应当是座黑漆漆阴森森的宫殿才是,可眼前并没有宫殿,却是一片田园风光。 近处有农夫农妇打扮地人在绿油油的田地中劳作,远处田埂之上也有几头老牛悠哉哉啃着草。农舍瓦房,家禽牲畜,果木溪流,应有尽有。 罗依依勾了勾手指,与薛洛对话,“这儿不像是鬼界,倒像是个世外桃源。” 反常的,罗依依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忍不住扭头去看,薛洛在后方迷茫地朝前走,眉头越皱越紧。 “薛洛,薛洛!”她又通过缘绳唤他。 “啊?”薛洛这才回应。 “你方才在想什么?” 薛洛略微沉吟,“觉着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很奇怪。” 罗依依心中一跳——熟悉就对了。 “到了。”鬼使领着众人停在了一所院子前。 众人抬头看,瞧见额匾之上端正两个大字:薛宅。 -------------------- 作者有话要说: 罗凌:一手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心痛 薛洛:讨好丈母娘好难,哭哭 注:“八卦之中,乾表天,坤表地,巽表风,震表雷,坎表水,离表火,代表山,兑表泽。”来自“八卦”百度百科 后面的生门死门纯粹胡扯,请勿考究 第69章 鬼蜮(9) 鬼使轻叩开了门,有个白发老翁出现在门后,目光在几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在薛洛的身上。 薛洛还在抬头看额匾,茫然的眸光收回,下意识去看罗依依。 女孩也在瞧他,有些无措,却不曾回避眼神。 老翁微微咳了两声,收回了视线,转身道,“都进来吧。” 老翁的背弯成弓,走起路来却稳稳当当,领着众人越过几座平常房屋,来到一片青竹林,竹叶飒飒响动,右侧立了块黑漆石碑,用金粉写了“乐林”两个字。 他的脊背压得更厉害,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弯了腰,食指指节弓起在石碑上敲了两下,竹林应声而动,从正中裂出了一条缝来,缝隙拉大至三人长,众人脚下的土地轻颤,一扇木门连带着黛瓦白墙破土而出,缓慢上升,升至两人高时定住了。 -- 第121页 一座被竹林环抱的别院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眼前。 老翁回头,交出一串钥匙,“鬼王大人尚不在府,诸位且在这儿住下,待我家大人回来,老朽再来告知。府中一切皆可为用,若有何处需求,只需知会府中侍从婢人便可。” “老人家且等一等,”岑裴叫住了转身就要走的老翁,“敢问鬼王还有多久才能归来,我等真的是有急事相求。” 老翁不咸不淡扫了他一眼,“归期未定。” 说罢便迈开了脚,消失在拐角处,留下四人愣在原地。 “这就走了?”罗依依不禁疑惑道,“也不问我们求什么,也不说鬼王去哪了,没头没脑就让人住下了。” 罗凌四周环顾一圈,摇摇头,“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且看鬼王何时归来吧。” 院子里布置的简单却舒适,木质的篱笆隔开了四间小庭院,分别坐落在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像是像是富饶城镇中的温馨人家。 岑裴最先选了大门旁的一间,薛洛则主动住在了另一边,以便护着师徒二人。 罗凌像个定位雷达,总是能准确出现在罗依依与薛洛之间,将两人隔得远远的。 挑完屋子后薛洛也只略微颔首,转身进了院中。 “走了。”罗凌拉过视线飘远的徒儿,两人踏进了第三间庭院。 “好漂亮!”罗依依爆发出一阵惊叹,“这里居然有花和秋千,师父,我想要这一间。” “那师父住你隔壁。”罗凌笑着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慈爱道:“怎么还跟小孩似的。” 罗依依攀上罗凌的胳膊,撒娇道:“在师父这依依永远都是小孩。” “你呀!”罗凌轻轻戳了戳女孩的额头,“你这个样子真是不让我省心,都怪我从前太惯你,给你宠出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那薛洛是什么人,你怎么能——” “师父!”罗依依打断她,皱眉委屈道,“您怎么又来了?” 她背过身去,推了推院里的秋千,秋千像是蝴蝶轻轻荡向远处,又被绳子牵引回来。 “师父你今日不过第一次见他,都未和他说几句话,怎能通过传闻来判定一个人呢,小时候,您常常教导我,结交朋友要用心而不是用耳朵,不是吗?” 罗凌蹙眉,“可你知道仙门中人是如何看他的吗?” “我知道,”罗依依转身认真道:“不过就是一些天煞孤星、杀人嗜血之类的高帽子。” “你既知道,还敢胡来!”罗凌坐下,忧心地看着徒弟。 “可他不是的,”依依前进两步,偎在罗凌身侧,“师父,你就再给薛洛一段时间,让他证明给你看,他真的不是传言中的那般,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无疑薛洛在解开迷宫局时的表现是加分的,罗凌表情松动了半分,罗依依察言观色再接再厉,“依依也知道师父在担心什么,师父想我今后可以过得幸福快乐,希望我能遇见疼爱自己的人。” “我保证,这世上除了师父,没有人会比薛洛待我更好了。” 罗凌顺了顺她的长发,缓了语气,耐着性子道:“你怎么知晓今后不会遇到比他更好的呢?” “依依从小都被师父保护得很好,我也是下山后才知道,原来世间并不太平,收集神器的路上遇见了很多事情,很多危险。在星垂镇时,徒儿掉进了幻境之中,性命堪忧,是薛洛不顾魂飞魄散的危险,舍命救我;在柳城也是,薛洛为了我,差点死在了塔里,灵力耗尽也要挡在我身前。” 罗依依哽咽起来,泪眼朦胧中看罗凌,“他愿意把性命都交给我,这些都不够吗?” 罗凌静默片刻,“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绝无半句虚言!” 罗凌面露难色,半晌后才道,“若你真如此信他,那我便就再瞧他一段时间。” 她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你早些休息,师父也要回了。” 脚步声走远,罗依依一把抹去了眼泪,露出一张得意的笑脸,“还好我写过都市伦理文,也算提前做了功课。我就说,对付溺爱小孩的家长,还是眼泪最有效嘛!” “只是薛洛这名声被整得也忒差了,顾景真不是个东西,回头就写你领盒饭!” 她一个“大”字瘫在床上,自言自语道:“不过我的演技倒是越来越好了,等回去收拾收拾演戏得了,指不定下一届小金人就是我的呢。” 正值得意处,却忽然听见“咔啦”一声落锁声,罗依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冲至院门口就瞧见了紧闭的木门,她试着推了推,发现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罗依依拍了拍门有些急,“师父,您这是何意啊?不是说了再观察几天的吗?” “那便等我观察完你俩再见。”罗凌的声音干脆利落地飘远了。 “......姜还是老的辣。”罗依依竖起大拇指。 月色沉静充满庭院,女孩荡起的秋千似半飞的鸟翼,裙子在夜风中划出白色弧度,星星垂下的光落了一地。 罗依依抓紧了绳子,靠在上面荡悠,享受这一瞬平静。 说来讽刺,这一年的伏魔之旅,居然是在鬼界寻得了一丝安定。 可她知晓,这份安定只是假象,有更多错综复杂的线团缠绕在平静的背后。 风雨欲来。 微风吹来了院子里的花瓣,罗依依接住它,又看它飞走,停住了秋千,有些发愁,“薛洛迟早会知道自己的身世,这样瞒下去也不是办法。” -- 第122页 “好烦啊,”她屈起膝盖捧住了脸,“好不容易脱离了顾景的桎梏,怎么兜兜转转又饶了回来,也不知道薛洛能不能稳住心态......” “喵!” 依依打开乾囊,毛茸茸的一颗脑袋从里面钻出来,汤圆瞪着大眼睛瞧她。 罗依依把它抱在怀里,在它的背上戳出一个个小圈,“都到鬼王殿了你才醒,真能睡,像头小猪。” 一进槐城之中,汤圆便被封住了法力,再说不出人话,好在罗依依似乎与它心灵相通,能读出它的意思。 它从她的怀里跳下去,叼住了一朵明黄色的花给她,圆脑袋在她手边轻蹭。 “别闹,”罗依依被它蹭得有些痒,“咯咯”笑了两声,把汤圆重新抱进怀里,秋千荡起的风划破夜空,她喃喃自语,“你说鬼王为何不在家里,管家爷爷也不透露半分消息,这一等是猴年马月啊。” “喵喵喵。”怀里的猫却是反应激烈。 “你说你来过这里,”依依瞪大了眼,“那你知晓天水丝在何处吗?” 小猫自得地点了点头,“喵!” 薛洛发尾的银珠子倒映着月色,他行至围墙前停住,地上投下一个娇小的身影,被拉得老长。 “你愣着干什么呀?”罗依依半个身子挂在围墙上,摆着胳膊冲他招手,“我在这儿呢!” 薛洛好笑,“你何时学会□□了?” 依依嗔怒,“还说,都是你,师父把我锁起来了。” “你喊我来就是看你挂墙头的?”薛洛挑眉。 “才不是,”罗依依费劲地将脚攀上围墙,小心翼翼跟上另一只,年久失修的砖块猝不及防晃了一下,罗依依一脚踏空,慌忙用手抓住墙头,有惊无险。 她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薛洛也被她晃得蹙了眉毛,轻斥道:“你有什么与我说便是,半分法力没有还敢爬这样高!” 罗依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件事缘绳说不清楚,必须我俩走一趟。” 她终于爬上了墙头,蹲在那儿才发现比自己想象中高了不少,心下也有些怕,又不想在薛洛面前露怯,僵在那半晌不敢动。 “下来,”薛洛张开手,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住她,“我接你。” “好!” 罗依依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信任地往下一跃。 熟悉的清冽气息传来,罗依依稳稳地被人圈在怀里。 薛洛没有放下她,就这样抱着她往外走,“你方才不怕我突然松手吗?” 罗依依笑嘻嘻地圈住他脖子,“你不会的,我信你。” 薛洛脚步顿了顿,微微勾了唇角,“比上次重了点。” “胡说!”罗依依猛然跳下来,瞧了瞧四周已经静下来的别院又压低声音,“我来这一顿好饭都没吃过,怎么可能重?” 她像炸了毛的猫,薛洛把人拉回自己身边,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抚平她的虚张声势,“那等出去之后陪你去吃。” “想出去就得找到天水丝,我今日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事,”罗依依凑近他,低声道:“我知晓了天水丝藏在哪里。” “何处?” “祁叔客栈!”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只能一更了 第70章 鬼蜮(10) 面前的人脊背像是被大山压下,他弓着腰站在木门之前,月光下影子被扯得老长。 四周响起沙沙的声音,树叶抖动,像呢喃,像警告。 “要出门?”老翁的脸粗糙像是树皮,浑浊的眼晦暗不明看着来人。 薛洛、罗依依二人一路无阻,只差一步就能出了薛宅,却被黑暗中的老人拦在这。 罗依依有些心虚不敢与人答话。 薛洛微微眯起眼想要把老翁的表情看得更清楚,低低开嗓,“是。” 老翁突地向前迈了两步,走出黑暗,总算有一缕光亮投射在他脸上。 比起白日的冷淡,他的眸光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抖动,他静静地看着两人,视线流连许久,突兀说道:“你可以叫我一声魏叔吗?” 是对着薛洛问的。 久远陌生的熟悉感在这一刹那涌来,薛洛的目光没有降落点,游荡在空中无法上下。 从罗依依的角度看他,能感到薛洛几不可闻的颤抖,喉头生涩滚动了两下,他唤,“魏叔。” “诶,好,好。”魏叔点点头,竟然迸发出两点泪光。 薛洛没有觉得老翁的奇怪,只是这两个字从舌尖发出,却似酝酿了许久,在很久以前,好像曾含糊喊过千百遍。 罗依依已经把腰间的裙绳绞得绷紧,皱成了一团,她咬着唇不做声。忽地一只手三两下挑开那段可怜的裙绳,将女孩的手握住。 罗依依抬头,薛洛已经转了过去,恭恭敬敬行礼,“魏叔,我与依依想去鬼市一趟,可否行个方便?” 魏叔沉默了一会儿,复杂看了薛洛许久,一阵无声地对峙后终于侧开了身子,“啷当”一声解开了门锁。 月光泄出,门外静悄悄地,远处偶有几声犬吠,田间安定。 魏叔总是弯下的脊背,突然“咯咯”直了起来,像是骨骼抽节,待他再弯回原位时,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把小巧的木剑。 他道:“熔岩迷宫颇费时间,我送你们一程。” -- 第123页 木剑落地,化成小船大小,魏叔轻敲了两下,木剑便缓慢浮起,稳稳停住了 “御剑前去要快许多,”魏叔的手落下,踌躇盯着薛洛欲言又止,“我......” “魏叔有话与我说?”薛洛微微皱了眉。 对面的人绷紧的脊背陡然放松下来,像是撤了劲的弓,魏叔点了点头,又很快摇头,末了只能长舒一口气,“其实也并未有何大事,只是鬼市混杂,还请二位务必警惕行事。” 罗依依与薛洛对视一眼,“您知道我们要去找什么?” 魏叔没承认也未否认,只是将二人赶上了剑,“且去吧。” 一路无话,两人各有心思。薛洛把剑使的飞快,不远处那条灯火通明的长街在视野中渐渐放大,薛洛侧过头,紧了紧腰间的双手,“抓紧了。” “哦?”罗依依回过神,“好。” 木剑轻颤了两下,薛洛控住剑柄方向,平稳降落。 落地后木剑又化成了那般小巧模样,乖巧地钻进了薛洛袖中。 “两位怎么又回来?”尖利的声音响起。 是面摊的那个女鬼,她卸去了一脸的浓厚脂粉,皮肤微微泛青,露出的五官倒也算清丽,只是左侧脸上有一块灼烧的印记,猛一看有些吓人,先前被浓厚的脂粉遮住了。 她此时正瞪大了眼,瞧着突然出现在自家院子的两人。 薛洛拉过还在发呆的罗依依,冲女鬼点了点头就大步跨了出去,“打扰。” “等一下,”女鬼追到前堂叫住他,“二位是要重返鬼市?” “是,”罗依依摇摇头,“也不是。” 女鬼不解,“姑娘的意思是?” 罗依依理了理思路,道“我们想找的那家店在鬼市却也不在鬼市。” 女鬼被她说的一脸迷茫,还是仔细等她下文。罗依依小心斟酌道:“不知你是否还能记起槐城?” 一听“槐城”二字,女鬼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白白的面皮上溢出几缕黑雾,眼神空洞洞地盯着人。 罗依依吓得后退了两步被薛洛扶住。 在死人面前提他的生前事,难免会刺激到鬼,依依壮着胆子在女鬼面前晃了晃手,“你还好吗?” 那些黑雾就这样被她晃走,女鬼怔了怔,眼中恢复清明,看清了罗依依后捂住了脸居然低低啜泣了起来。 罗依依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慌了神,只好拍了拍女鬼的背,抱歉道:“你没事吧,对不起啊,我不该提的。” “不是的,呜呜,”女鬼抬起头,摸到了自己脸上的疤,“我还记得的。” “槐城变成死城时是个秋天,秋老虎都没有退,热得很。” “那日是小红儿第一天上学堂,我早早地收了面摊,准备去接我家小红儿,我才刚到学堂门口啊,那天上就下了好大的火球,‘砰’地就砸下来了,烧死了一大片人。接着好多好多的火球都飞过来了,死了好多好多人,更多的人在火海里逃窜。” “我好害怕,冲进学堂里去找小红儿,小红儿见到我就龇牙喊娘,向我跑过来,她才刚刚冲我张手就被人撞在地上,我看见好多人踩着我的小红儿逃跑,她的小手就这样被人踩烂了。” “我拨开他们护着小红儿,就听见周围人惊叫一声,我想走已经来不及了,火球就在我头顶。” 女鬼的声音里还残留着惊恐,“火烧得我好疼,我想小红儿那样怕疼,平时摔破膝盖都要我哄很久,她一定受不了的,于是我死死抱着她,可是太疼了,真的太疼了,疼到最后我看见了自己的尸体。” “小红儿从我怀里钻出来,一声声喊我娘,我说小红儿啊,娘在呢,娘在呢。” “可她听不见,我的小红儿永远都听不见了。” “后来大家都看见了自己的尸体,我们都飘在半空里,火球还在下,小红儿自己坐在尸体堆里哭,我多想抱抱我的小红儿,可我做不到。” “那场火球雨下了整整三天,所有人都死了,都被烧死了,全城只剩了小红儿一个活下来的。” “我就这样陪着我的小红儿,一天又一天,我就听着她一遍遍喊‘娘,你在哪?娘,我想你。’” “你们知道眼睁睁地看着女儿饿晕,发烧,到最后倒下的感觉吗?太疼了,比火烧我的时候更疼。” “上有爹娘未养,下有儿女未育就死了的人,必须要经受百年孤魂野鬼的惩罚,而横死之人,若无家人收尸,也无法入轮回。整个槐城的人,皆为横死!” “无人替我们收尸,也无人想做孤魂野鬼游荡。鬼王便是这时来的,他圈住槐城,建造集中地,将我们都护住,若是生前为经商之人就投入鬼市,不是就继续在鬼王殿中纺纱织布,种田耕地。” “大家都走了,可我不能走,我知道我的小红儿还没有死,她的手指还在动。” “便是这时,那个让我把东西墨玉珠给你的人出现了。”女鬼激动地 “当时只有我一只鬼还在槐城中,她就遮掩戴着面具来了,她告诉我她可以救活小红儿,但我必须替她等一个人。” “就是你!”女鬼指住罗依依,“你知晓我为何说不会认错人吗?” 罗依依定定地看她,“为何?” “因为你与她长得一模一样!虽然你两都带了面具,但我还是可以认出来,而且,”女鬼握住罗依依的手,霎时“滋啦”一声冒出白烟,“这些反应都是相同的。” -- 第124页 罗依依太阳穴突突地疼,“小红儿被救活了?” “是,”女鬼露出笑容,“那人轻轻一点,只剩一口气的小红儿就活了过来,她说她会帮我把她养大。虽然我如今不知小红儿在哪,但我晓得她一直都活着。” 女鬼泪眼朦胧,“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这活了几百年应当也不是人了,不过先前一个龙女已经和自己长得七分相似,如今又有一个神秘人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她低头照了照茶汤里的自己。 应当也不是大众脸啊?罗依依心道。 “对了,你们要问我槐城的何事?”女女鬼擦干泪,恢复了常态。 罗依依问道:“如你所说,那是否槐城中的店铺在鬼市中都有对应地摊点?” 女鬼点头,“是这样的。” 依依惊喜,“那你知道祁叔客栈所对应的摊点吗?” 女鬼脸色就有些微妙,迟疑道:“知道却是知道的,但是摊主却不是祁叔了。” 薛洛道:“此话怎讲?” 女鬼撩开帘子,街道上只剩零零散散几只鬼在游荡。“二位瞧,现在已经到了闭市的时间,按理应当是没有出摊的了,但客栈的摊位却是特殊的。” “现如今那里时一个书摊,被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继承了,祁叔则留在槐城做我们鬼市与阳间的传送据点。” “不过说来奇怪,那位永远只在所有摊位都关闭之后再开张,问他卖的什么书,也从不答。”女鬼摸了摸鼻尖,回忆道,“我记着他是从十年前出现的承包了摊位,十年来从不缺席,却连一次都没开张。” “之前我们也很好奇,给他送过吃食之类的一概不收,算起来我们在这街上一起做生意也这样多年了,还真是从没有见他搭理过任何人。” “脾气着实是怪了些,”女鬼又甩起那条手帕笑了笑,“不过这条街也没有几个正常的。” “你们若是要去,出了门左转尽头那一家就是。” “不过你们可得小心一点,”女鬼压低声音凑过来。 “那个人的眼睛会吃人!” 第71章 罪人(1) 街上没有一个鬼影,只有罗依依和薛洛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 “你方才为何发呆?”薛洛突然发问,“想到了什么?” 罗依依有些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她为难地垂着头,手指绞住布料,是她紧张时便会做出的小动作。 薛洛握住女孩的手,“你不想说?” “不是,我只是......”罗依依如鲠在喉。 “不想说我便不问了,”薛洛微微笑了一下,捏了捏女孩的脸颊,弯下腰与她视线平齐,“等你以后想告诉我了,我再听。” “薛洛......” 他转身走了,“走吧。” 薛洛嘴上洒脱,脚步却越来越快,到最后罗依依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薛洛!”罗依依挡在他身前,气喘吁吁,“我不是要瞒你,只是,只是我也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能确定。” 她伸出三根手指,“我保证,只此一件,待我想通,定会全数告知。” “不要生气,好不好?”女孩昂着头看他,眼里有不容忽视的亮光,清凌凌的。 好像又被她的三言两语轻易打发了,思绪被她牵扯得死死的,她要浮沉,他只能浮沉。 薛洛将她竖起的三根手指扣下,小指勾住她的小指,轻巧巧拉了钩,“一言为定。” 冷夜长街被小小的约定融化,两人很快走到尽头,瞧见了女鬼说的那个小摊。 摊位上是一张姜黄色的布料,孤零零地摆了一本老蓝封皮的旧书,页边已经泛黄卷了边,隐隐还有些笔墨晕染的痕迹 “老板,这书如何卖?”罗依依蹲在摊边,伸手想去碰书,却被一把折扇挡住。 那把扇子在她的手上轻拍了两下,很快又收了回去。 “姑娘,这书你摸不得。” 依依抬头,入眼是一张面具,没有留出五官的位置,严丝合缝地戴在这个白衣男子的脸上。 面具上绘的人脸表情说不出的怪,冷冷的眼瞧着人,又诡异地弯着嘴角,罗依依被看得发毛,总觉着无论哪个角度,那双眼都死死地盯着自己。 罗依依被盯得心里发毛,她往后侧了侧想避开这人的视线,可那双空洞洞的眼还是死死粘着她,罗依依有些恼,“你老盯着我做什么?” 对面的人似乎有些诧异,面具上的眼骤然睁大,眼珠子飞速转了两下。 这张面具,是活的。 白衣男子轻声道:“抱歉。” 他伸手拿回摊位上的旧书,书的扉页按上了两根白皙的手指,他不死心又用力抽了抽,书还是纹丝不动。 “老板,那你看我可否买得这本书?”薛洛歪着头冲他轻笑,手指死死按住了书本。 “你......” 罗依依指着薛洛,“对啊,你看他行吗?” 白衣人似乎有些惊,看了薛洛一会儿,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这位公子,可否让在下把一把你的脉?” “你卖书便卖书,把脉做什么?”罗依依护住薛洛的手腕,警惕地看他。 白衣人笑了一下,“姑娘,我对他并无恶意,只是想看他是否是这本书的主人。” “无碍。”薛洛安抚她。 -- 第125页 面具上的眼睛缓慢闭上了,那只苍白的手搭上脉搏,罗依依蹲在一旁,一手捏着自己的裙摆,一手牵着薛洛的衣袖,紧张地瞧着白衣人。 很快那只眼睛又睁开了,飞速地扫了一眼,压低嗓子,“二位且随我走一趟。” 冷夜长街上脚步声踏过都变成回音,响在夜里格外渗人。 三人一路走,在接近街尾时突然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小巷,转进去就瞧见了尽头挂的一盏红纱灯笼,灯笼处是一座小院子,铜锁已经生了铜绿,木门也已经腐朽边沿长了两朵小小的蘑菇。 白衣人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门锁,整座院子瞬间焕然一新,铜绿褪去蘑菇掉落在地上,滚了两下停在罗依依的脚边。 “吱呀”一声,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罗依依瞧见了满院全是一人多高的荒草萋萋,有个脸色青白的老头站在草中,冲她之瞪着眼,她刚一眨眼所有的景象就消失殆尽,院子里恢复成平整的石头小路。 “这是哪?”她忍不住问。 前方的人转头笑出一口白牙,幽幽道:“我家啊。” 罗依依顿时头皮发麻,被他那口牙晃了眼,自觉往薛洛身边靠了靠。 “无事,别怕。”薛洛侧耳悄声。 罗依依这才敢踏进院子。 白衣人进了院子就走得极慢,拿着扇子在地上四处敲打,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还在永无止境地敲地,整座院子几乎都被他翻遍了也没有丝毫停止的痕迹。 罗依依坐在门槛上揪着地上的草,那一块儿已经被她薅秃了,她等得有些不耐烦,“这真的是你家?” “公子可需要我们帮忙?”薛洛靠在门旁,抱着手看人,眸子里满是急躁。 “抱歉,等一下,再等一下,”白衣人抹了把面具上的汗,突然道,“你把东西藏在哪了?快交出来!” 罗依依瞪大眼,“他在和谁说话?” “双生魂?”薛洛来了兴趣,坐到了罗依依身旁,指着那人的面具,“他有两张脸。” “拿不拿?拿不拿!”白衣人语气越来越急,末了居然疯狂撕扯起了面具,但面具就如同长在了他脸上一般,任他抓出了血痕也没有剥下。 那张面具果然是真的人脸。 “你别抓了!”罗依依看不去上前制止了他,“我们不催了,你慢慢想,慢慢想。” 白衣人停了下来,看见罗依依猛地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有些怕,他侧开身子抱紧那本古书,目光越过罗依依去看薛洛,薛洛面无表情地回望他。 罗依依挡在两人视线交流之间,“公子,他好看吗?” 白衣人收回目光,哆哆嗦嗦地支吾了半天,“找,找不到了。” “你究竟要找什么?” “找什么,我要找的是什么?”白衣人茫然重复了两遍,“我要找的是——” “是你。”他突然直起了脊背,连语调都变了,眼神锐利盯住了薛洛,苍白的手指指着门口的薛洛。 “就是你!” 罗依依愣在原地,表情僵在脸上,她麻木地转身,看见了一脸阴沉的薛洛。 “你说什么?”薛洛眯着眼一步步靠近白衣人,石头在他的脚下化成粉末。 白衣人浑然不觉,甚至兴奋了起来,面具脸没有动,仍旧发出了声音,“我们两等了你十年了!” 他急不可耐打开了那本护了许久的书,古书泛黄的页面一个字也没有。 “你怎么才来?”白衣人又狠狠说道,他猛然抓起薛洛的手指咬破,往书页上一抹,瞬间爆发出来一阵亮眼的红光。 红光直冲云霄,停滞了千年的鬼界天空被唤醒,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云层中央裂开一条缝隙,同样的红色光束自缝隙中照射下来,在三人不远处投射下一块圆形的光斑。 “找到了!” “在这里!”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从白衣人身上同时响起。 白衣人冲向光斑处,徒手扒开了许多的石块,露出了一个光滑的银盘,正散发着盈盈的光。 “给你!”白衣人将银盘塞进薛洛的手里,“你们是来找天水丝的吧。” 罗依依:“这是天水丝?” 白衣人摆手,“不是,你们不知天水丝在鬼王身上吗?” “可魏叔明明说鬼王已出门远游了。” 白衣人哈哈笑了两声,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鬼王被困住了,我找了你十年,鬼王就被困住了十年!” “快,你快解开它,”白衣人点了点银盘,“快啊!等你解开它,我就再也不用和这个鬼东西用一个身体了,哈哈哈哈!” 薛洛还没有动,白衣人急急地拉过他的手,将他的血撒上银盘,银盘吸了血迅速放大变成了一个光圈,四周的空气猛然扭曲,罗依依与薛洛一同被吸进了光圈之中。 “她怎么也进去了?”白衣人愣愣地捧住落下的银盘。 “傻子,她是谁你没认出来吗?两百年前来过的那位。”面具说道,“你还不快把门锁好等他们从里面出来。” “好好好,嘿,马上就可以自由了。” “呆子!” 手中的银环开始隐隐发烫,白衣人兴奋地捧住银盘,“他们到了!” 终于到了!一阵天旋地转的气流之后,罗依依终于触到了一块踏实的地面,好像五脏六腑都被绞成了一团,罗依依胃里泛起恶心一骨碌爬了起来。 -- 第126页 薛洛躺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罗依依刚要去扶他,就见他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与一团糟的她不同,薛洛连衣服都没有皱。 薛洛转头瞧见了一脸错愕的罗依依,实在看不下去她被气流冲成鸟窝一样的头发,皱着眉她把凌乱的发理好才问,“可受伤了?” “没有,”依依摇摇头爬起来,四周光线太暗看不清具体,“只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薛洛燃起了指尖焰,贴着墙壁点亮了壁灯。 四周终于亮起来,罗依依用手挡了挡才适应突然的光明,看清了他们所处的位置,——一条平平无奇的石头长廊,只是两边的岩壁有些潮湿,覆了些湿哒哒的青苔,从远处隐隐透了些寒气,尽头通向模糊的白光处。 长廊极宽,足够两架马车齐驱。 未再耽搁,两人朝里走去。 罗依依:“魏叔说鬼王远游,而白衣人又说鬼王被困了十年,我们该信哪一个?” “魏叔撒谎了。” “为何?” 两人脚步停下,已经来到了尽头,浓烈的寒气扑面传来,冷烟缠绕中,罗依依看见了一座剔透的冰床。 “因为鬼王在这。” 第72章 罪人(2) 寒冰床幽幽地散着冷气,方才走廊中的冷就是从这儿传出去的。 罗依依搓着胳膊要往里走,猝不及防被人拉了回来。 “寒气太利,不能直接靠近。” 清冽的气息倏忽落下,薛洛的袍子轻巧巧搭上了她的肩,少年的身量太高,穿在罗依依身上已经拖地了。 罗依依转了两圈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甩了甩袖子,“是不是好奇怪?” “好看。”薛洛眼底沁了暖色,替她扣紧扣子,腰间的系带一收,脚底的衣料终于离地。 “你不冷吗?”她的脸缩在有些高的领子里像毛茸茸的小兔,搓了搓手贴近他的脸颊替他暖脸。 薛洛轻柔托起她的发,极淡地笑了笑,“不冷,走吧。” 罗依依提着袍子追上去,牵住他的手,男孩子的掌心干燥温暖,热度源源不断。 一路上见证了太多的生死别离,她心中总是有些怕,薛洛眼角的那抹脆弱的艳色,让她心生不安,她想靠近他一点,再靠近一点。 越靠近冰床,温度越低,待她真的走到了跟前,才终于明白了薛洛那句“鬼王在这”的意思。 比起“冰床”,似乎称呼“冰棺”更贴切些,厚厚的冰层里躺了位黑衣男人,看面相不过是个中年人,却有了满头的白发。 这人生得骨架很大,黑袍白发,即使躺在冰下也能让人感到那股威严,天生的王者气场几乎已经宣告了“鬼王”二字。 罗依依心情复杂瞧着他,鬼王的五官与薛洛生得太像了,连眼角那抹红都如出一辙。 她提心吊胆希冀的那抹侥幸,终于彻底落空。 穿了他的衣服还是冷。 薛洛的手在冰上摩挲,撞开缭绕的冷雾,他隔着冰层抚摸男人的眼角,几乎有些哽咽,“依依,他的泪痣与娘很像。” “薛洛......”罗依依瞧着他却不知说什么。 “动,动了!”她眼尖,一眼瞧见了鬼王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薛洛,他还活着!” 鬼王虽被冻在冰里,脸色却是红润,薛洛认真看起来,果然瞧见了极其细微的起伏。 还有呼吸。 “等我一下!” 罗依依急急忙忙打开乾囊,从里面把还在睡觉的小猫揪了出来。 “汤圆,醒醒!”罗依依拍了拍小猫的脸,“别睡了!” “喵?” 刚醒的汤圆还有些懵,觉察到周围有些冷就往罗依依怀里钻,被她一把挡回来,“别闹了,我找你有正事。” 汤圆坐正,瞧见薛洛罗依依两人神色都不似开玩笑,才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知晓你们灵兽天生能靠气息辨别人的状态,即使鬼界压制法术,也能凭借本能识别。现下有一位非常重要的人,需要你去判别他的生死以及状态,你明白了吗?” 汤圆眨了眨眼,薛洛将它抱起放在冰床之上,小猫舔了舔冰床,忽然将脑袋死死抵住平面,龇起了两颗小牙,接着一道浅蓝的光束直直穿透半人高的冰层,轻飘飘落在了鬼王的额头之上。 “喵喵喵!” “汤圆说,鬼王的气息平稳正常,不是昏迷。” “他是自己不愿意醒来,这座冰床是有人为了护住他的心脉才设下的,不然鬼王会因为精力衰竭而亡。” “鬼王已经沉睡了十年。” “鬼界通行向来是由鬼王一人支撑大阵,”罗依依终于想通了鬼市诡异之处,“所以,魏叔的脊背弓起并不是驼背,而是因为鬼王沉睡无法支撑鬼界运转,所有的灵气周转都压在了他的背上。” “同理,鬼侍、引路人木讷,皆是因为现今的灵气已经不足够让他们拥有充分的灵识了。” “十年前,困住,自己不愿醒来?”薛洛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关键字,面色陡然沉下来。 罗依依不敢去看薛洛的脸色,扶住小猫,“汤圆,原因是否可以知晓?” “喵喵。” 她继续传译,“汤圆说鬼王大人现在被困在一个相同的梦境中,他打不开心结,就醒不来。” “想要唤醒鬼王,必须替他解开心结。” -- 第127页 “如何唤醒?” “入梦。”罗依依道。 薛洛声音有些不稳,又问,“如何入梦?” “喵喵。”汤圆微微发抖,叫了一声。 罗依依脸色僵住,顿了一下,转头看薛洛,一字一字艰难道,“以亲缘之血,破冰。” 薛洛沉默了片刻,哑着嗓子说,“亲缘,是谁?” 他抬起氤氲了雾气的眸子,茫然地看罗依依,像在大雨中走丢的小狗。 “他们都在等的人,等了十年的人,是谁?” “是我吗?” 所以他可以得到鬼王的认可通行,可以不戴面具行走在鬼市之中,魏叔会亲自送他。 他越靠越近,脚步溅起地面无尽的寒气。 “罗依依,我娘不是人族。” “我不是人族。” “我不属于你们。” 寒气四溢,薛洛偏头眯着眼瞧她,眸光比寒冰更凉。 她之前的犹豫、发呆、沉默,都是因为他。 “你早知道了?” “你瞒着我。罗依依。” 他的声音猛然拔高,“罗依依!连你也骗我!” 薛洛身影一闪已经来到罗依依面前,他抬头眼里一片猩红,偏执毕现,眸光满是痴嗔。 他伸出手捏住了女孩细弱的脖颈,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折断。 恨意化成丝丝缕缕的执念,死死地缠绕、包裹薛洛的心脏,他看不见任何东西,无所适从的情绪,在无差别冲击,赶走了所有的理智。 想摧毁一切,摧毁所有。 心里的声音在怒吼,压抑了十年的怨恨、不甘终于在刹那间被释放了。 罗依依的脚渐渐离地,呼吸变得极度困难,窒息感席卷而来。 薛洛看不见,他的眼好红,快要滴血了。 “系统提示:角色【薛洛】黑化值已达98%!” 罗依依悲悯又心疼瞧着他,但也只是瞧着他,连一丝挣扎都没有。 她垂下了胳膊,从手指传来的麻痹感冰凉。 “系统提示:角色【薛洛】黑化值已达99%!” “系统提示:角色【薛洛】即将入魔!任务失败宿主将被传送惩罚世界!请尽快行动! 汤圆急急扑过来疯狂咬他的手,被薛洛一把甩开,再无数次地冲撞过来,直到它力气耗尽,匍匐在薛洛脚边,执着地咬住他的鞋边。 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薛......洛。” 两个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头冒出,她忽略一波又一波的警告,满眼是他失控的无措暴戾。 我不怕,薛洛。 只是你别难过。 薛洛,不要难过。 脖子上的力气还在加重,罗依依突然觉着累,自觉闭上眼睛,最后一滴泪从脸颊滑落。 “啪!” 泪溅在少年的手上,像是熔岩灼烫,更像是悬崖伸出的枝干,挡住他不停沉沦地下坠。 他猛然从无边的业障里苏醒,所有的恐惧后知后觉传来,遮蔽双眼的黑雾散去,薛洛瞧见了几欲昏死的罗依依。 他做了什么...... “罗依依,依依!”薛洛抱紧女孩,惊慌铺天盖地涌入心脏,女孩苍白的脸像利刃,在生生地撕裂他。 “依依,对不起,对不起......” 不管那节白皙脖子上的红痕,还是嘴角残留的血迹,都在提醒他方才的失控,他像是丢了玩具的小孩子,无助地抱紧女孩的身子,渴求能听到她脆生生的声音。 他亲手摧毁了他的鲸落,亲手扼杀了这朵鲜活的栀子花。 薛洛崩溃地哀求,“依依,求求你,我求求你......你再看我一眼,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不要丢了我......” 她怎么可以离开呢,怎么可以? 若是连最后这缕暖意也握不住,他又为何要存在?那些人又为什么可以冠冕堂皇地活着? 方才散去的黑雾重新聚拢,即将卷土重来,薛洛眼尾的红已经渗出了血。 好想杀人,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 “不可以。” 女孩细细的声音。 大量的空气急速涌进喉管,罗依依被呛得咳了两声,接着刚才错失的所有氧气一股脑灌来,她大口喘息起来。 “依依!”薛洛把她死死锢进自己怀里,他在陡峭锋利的冰刃上行走,失而复得的阳光好虚弱。 他想靠近她,又怕自己的无边业障会伤害太阳。 “你,你怕我吗?”薛洛的手抬起又收回,迅速地退到了角落,将自己塞进墙角,像是受了惊的兔子。 他无措,“我是凶星,会克死身边的人,会伤害你。” “离开我,离开我吧。”他的疯狂克制又渴求。 “薛洛......”罗依依虚弱地唤他。 他的太阳用尽所有力气来到他的眼前,带着清香的栀子气息环住了他的腰,手指攀上他的脖子。 鲜活又生动。 女孩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很快一阵暖意沁湿了他的衣料。 太阳在哭。 “杀人会弄脏衣服的,不要杀人。” 会怕吗? “我不怕你,我喜欢你,薛洛。” 太阳的唇滚烫,吻他从耳垂到嘴角,吻住咸咸的泪滴,带着无尽的缠绵。 “薛洛,我好喜欢你,不管你是谁,依依都喜欢你。” -- 第128页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薛洛怔怔地瞧她。 可他是鬼族的人...... 罗依依捧起他的脸,“薛洛,你要知道你的出生不是你能选择的,不管你的父母是谁,都不是你的错,相反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况且鬼族又如何?仙门又如何?若是其心可诛,管他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都没有关系吗? “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薛洛抱她很紧,几乎要融进骨头里。 自己纠结了十年的身世即将展现,他本能地想逃跑,想后退。 如果伤口已经被血淋淋地揭开了,却因为害怕就停手,那伤口永远都不会好。 有人携带了满满的情意撑住他,用毫无保留的爱恋替他包扎。 他便不应该再怕。 “依依,陪我入梦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是这个词吗?感谢在2020-07-1623:43:23~2020-07-1719:0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Babo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罪人(3) 血滴落下,从光束坠入,沿着轨迹连成线,□□裸地刺破冰层。 淡白色光芒覆盖视野,鬼王梦中的情景落下时,薛洛牵起了罗依依的手。 ——请和我,一起入梦。 二十年前,鬼城。 “今日是三公主的及笄礼啊,鬼王宴请城内所有百姓,公子你是赶来鬼市做买卖的吗?”无头的鬼拖着自己的脑袋,看这个行色匆匆的人。 年轻的白衣男人身形瘦长,面具也遮不住那双桃花眼的潋滟。 这双眼,天生多情。 他蹙起眉头,迟疑地点了头,“是,我前来求药。” 被询问的鬼瞧着那双眼露出了遗憾神色,“那你可来的真是不巧,我们鬼市从今日起休市三天作为城中百姓赠与三公主的及笄礼,你若想求药,怕还是得在我们这儿过个几天了。” 年轻人低了低头,“鬼王宴请百姓,敢问在何处设宴?” “当然是在鬼王殿嘛,这几天尘桥通行,我们都可以去宴会上沾沾喜气——”鬼脸色突变,反应过来,“公子,您该不会是想在三公主及笄礼上求药吧?” “使不得的!那三公主可是——” 年轻男人已经一个点脚飞了出去。 “可是鬼王最最宠爱的小公主啊。”他咽了咽唾沫,同情地瞧着远去的人影。 宴会觥筹交错之间,所有的鬼抬起酒杯分享喜悦,喧哗里充斥的无不是衷心的赞美与祝愿。 “三公主真是命好啊,谁不晓得我们鬼王最爱的便是这个小女儿,一个及笄礼就办得如此排场,若是今后出嫁,还不得是红妆十里!” “不好意思,麻烦您让一下。” “......鬼王盼了这样多年,好不容易盼来个女儿,可不得往天上宠。” “让一让,对不住大家!” “......不过三公主生得真是和天仙儿一样,不知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 “借过,借过。” “诶,你这个人老在这穿来穿去做什么?”谈话总被打断,年轻男人被鬼一把揪住,“瞧瞧你,在人家及笄礼忙来忙去,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来提亲的呢?” “是谁要提亲呀?”一道威严的声音自台上传来。 “参加鬼王大人!” 方才叽叽喳喳的群鬼瞬间跪下,只有年轻的白衣男人突兀站在那儿。 “王父,提亲是什么?”魁梧的鬼王身后蹦出一个穿着纯白衣裙的女孩,脆生生地喊人。 女孩目光扫去一眼瞧见了鹤立鸡群的人,那人同她一样穿了白衣服,身量单薄清瘦,青面獠牙的面具下露出了薄薄的唇,他紧紧抿着嘴角,用极好看的桃花眼直直回应女孩的惊艳。 这人一双眼太过出彩,多情又潋滟,宛如星芒落秋池,薛琬贺像是被其中的碎碎星光蛊惑,等她反应过来,手中的鞭子已经不受控制甩了出去,直接掀飞了他的面具。 年轻男人只侧身略略一避,面具“咣当”落地,他抬起脸,周围齐齐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琬贺,怎得如此无礼?”鬼王轻轻开口,用的是训斥的词,却听不出半分责怪意味。 跪着的群鬼低低地笑,纵使你小子天人之姿,也抵不住鬼王惯来的护短。 薛琬贺头一次见到有男人长成这样,呆呆地盯着他许久,直到王父提醒,才发觉自己的失礼,瞬间红了脸往后退了退。 她一反常态,破天荒地道了歉,“对不住,我只是......只是一时恍惚,你可受伤了?” 年轻男人那张如玉的脸上被鞭子抽出了细细的一道血痕,他微微俯身拱手,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答,“无碍。” 鬼王瞥了一眼女儿,端了笑道:“众位来参加小女的及笄礼,甚是感谢,我今日略备心意,各位请便,务必不醉不归!” “谢鬼王大人!” 群鬼欢呼着哄散而去,人流重新攒动,庆祝他们的公主生辰,只有白衣人立在那动也不动,死死盯着鬼王。 鬼王来了兴趣,牵了小女儿下台,“你为何不走?” 男人不卑不亢,“小生来此并不为赴宴,而是为求一物。” -- 第129页 薛琬贺有些不悦,“你若是要做交易自有鬼市去,为何又要来我的及笄礼?” 白衣男人略微蹙眉,“公主勿怪,人命关天,若是等到鬼市重新开张,怕是来不及了。” 鬼王眯了眼,“你在我鬼城万民同庆之日提及人命?” 杀气迸现,周围的小鬼吓得往后至退,白衣人顶住压力生生承受着厚重的法力场威压。 “爹爹,”薛琬贺脆生生地喊,“今日是我的生辰,又是及笄之日,爹爹莫要理会闲人,且陪陪女儿罢。” 鬼王怜爱地瞧着女儿,撤回法力场忘却了旁人,只得呼噜着女儿的发,笑得眯了眼,“好好好,爹爹今日就只陪琬贺。” “鬼王大人,且等一等!”白衣人顿时急了,脚步一点,竟生生拦住了父女二人的去处。 宴会霎时静下来,群鬼咽了咽唾沫,居然有人敢在鬼城公然挑衅鬼王,多半是个寻死的。 鬼王的眼神果然沉了下来,手心已经聚集了黑气,薛琬贺赶在那团黑气成形前狠狠推了一把男人,将他退到黑气攻击范围外,才掐起了腰,“放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来人,把他押下去,等本公主寿宴结束后再作发落!” “别伤到他,给他的脸上药,用最好的。”守卫路过时,薛琬贺飞速地耳语。 守卫有些愣,“这......” 薛琬贺娇喝:“这什么这!还不押下去,要我亲自动手吗?” “鬼王大人,我真的——” “闭嘴!”薛琬贺抽剑抵住他的脖子,眨了眨眼,“想活着救人就安静点。” 夜幕悄至之时,关押那人的屋子才被一双白皙娇嫩的手推开,薛琬贺探出头,瞧见白衣人正端坐在桌前。 “三公主。”他低低喊她。 “什么三公主,我有名字,我叫薛琬贺,你呢?”她眨眨眼笑道。 “顾景。” “顾、景,”薛琬贺重复了一遍,“还挺好听的。” 她瞧了瞧他的脸,白日的血迹已经淡了下去,只留了淡淡的粉,她得意道:“怎么样,我们家的药还是挺好用的吧。” 顾景皱着眉不说话,心事溢于言表。 小公主读不懂他的凝重,只是后怕道,“你今日也太鲁莽了些,我王父最忌讳有人在他高兴时提及这种事,若不是我机灵,你早都成了我鬼城子民了。” “多谢公主。”顾景抬头看她,“只是拙荆病危,没有多少时间留给顾景了,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薛琬贺歪了歪头,“拙荆是什么?” 顾景的眸光晃了晃,“是我的妻子,一个能与我一生一世,恩爱白头的女子。” “一生一世、恩爱白头......”薛琬贺点点头,“那岂不是每天都可以瞧见你吗?” “......是。” “那我还挺羡慕你的拙荆的。”薛琬贺小声道。 “你说什么?”顾景未听清她的嘟囔,又问了一句。 “没什么,”薛琬贺摆摆手,“你妻子需要什么药啊,我去我家药库帮你找找?” “多谢公主,只是我所求之药,是鬼王的一滴血。” “血?你要我爹爹的血?”薛琬贺大惊失色,“你若是求些仙丹灵液的只管拿去便是,可你要我爹爹的血,我如何帮你?” “你想如何帮他?”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薛琬贺转头瞧见本应醉倒的鬼王,惊道:“王父,你不应该——” “你以为你那点小动作能骗的了爹爹吗?”鬼王睨了她一眼,把女儿拉到身后,看向顾景,“你要为妻子求我一滴血?” 顾景点头。 “既你来了鬼市,那想必也知晓我的规矩,血可以给你,只是你要拿什么来换?” 顾景坚定道:“任何,只要可以救她,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若是,我要的是你的命呢?” “双手奉上。”顾景未有片刻犹豫。 “倒是个痴情种,那你可知你妻子命定阳寿已然将尽,即使你拿到了我的血,也只能延续不过三年,你还要用命来换吗?” 顾景愣了愣,看见了鬼王眼底的轻蔑,他冷笑一声,“顾景,露中生少掌门,仙门世家公子排行第一,符咒入道,被誉为三圣之首,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你们仙门中人,倒是一如既往的虚伪!” 鬼王拉过女儿,“贺儿,我们走。” “且慢,”顾景叫住他,直视鬼王的眼,“我不答并非是贪生怕死,只是想到鬼市可交换前世今生,我想能否用我下一世的寿命,再换我妻子三年的光阴。” 薛琬贺不可置信地瞧着眼前的人,“你要用下辈子换你妻子短短几年的命?值得吗?” 鬼王也微微怔住,等待着顾景的回答。 顾景抬眼,“值得,与她相伴的每一秒,都是奢侈。” “为什么?”薛琬贺怔怔。 顾景的神色突然柔软,低声道:“因为我心悦她,想与她日日常相见,想与她生生不分离。” -------------------- 作者有话要说: 父母爱情,啧啧啧 第74章 罪人(4) “婆婆,什么是心悦啊?” “心悦就是喜欢,便是你做什么都会想到这个人,靠近他会让你觉得高兴,瞧上一眼都会心跳加速,想永远呆在他的身边。”婆婆点了点薛琬贺的鼻尖,“小公主可是遇见了心悦之人?” -- 第130页 薛琬贺懵懂地摇了摇头,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受心跳,“我也不知,他生得很好看,我就总想呆在他身边,心跳,好像是挺快的,可是我只认识他没多久。” 婆婆摸了摸她的脑袋,“世间的情意呢,分成两种,一种是一见钟情,另一种是日久生情。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一见钟情的,多半是不会善终的。”婆婆语重心长,“小公主,您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可不要犯傻啊。” 琬贺点头,“但是世间最好的男子应当是什么样子?” “若是有一人为了自己的妻子愿意舍弃生命,甚至提前预支下辈子的寿命,来换取短暂的厮守,这种人是最好的男子吗?” “唉,”婆婆长叹一口气,“约莫是的吧。” 琬贺笑,“我觉得他就是。” 琬贺捧着刚摘下的杏子走进顾景住下的小院,却发现空无一人,只瞧见了路过的老管家。 “魏叔,顾景人呢?” “公主,顾景被鬼王大人带去血池了。” “血池......”琬贺退了一步,她是晓得那个地方的,池子里流淌的全是死去许久不愿轮回的怨灵,每只灵都能生生剜掉人半条命。 “不行,不行,我要去救他。” 怀里的杏子散了满满一地,魏叔拾起它们,摇了摇头。 “王父!爹爹!爹爹!你不能杀——” “他。” 血腥扑鼻的池子旁坐了两个人,中间一盘棋下了一半,被突然闯进的女孩打断,两人都抬眼看她。 “贺儿,你怎么来了?” “爹爹,你不是要让顾景投血池吗?”琬贺呆呆看一身白衣胜雪的顾景,莫说投池,就是飞溅的血沫子也没让他沾上半点。 顾景的桃花眼里总算盛了笑意,朝她颔首,“三公主,我只是与鬼王大人切磋棋艺。” “你们在血池边下棋?” 鬼王瞥了一眼女儿,“他要我一滴血,我要他三年寿命,可不是得来血池交换?” “三年?” 顾景点头,“鬼王大人心善,念我与贺儿情深,只收取我三年的生命作为交换,在下当真是感激不尽!” “贺儿,”薛琬贺垂下了胳膊,手指蜷缩起来,揉皱了裙子,她扬起脸笑了,“你妻子也叫贺儿吗?” 顾景眼底温柔晕开,“是的,和三公主重了一字,好巧。” 琬贺也看着他笑,“是啊,好巧呀。” “顾公子,我看今天这局棋是下不了,作罢吧。”鬼王将黑子一颗颗捡回棋盅,有意无意道:“你明日何时启程?我也好送一送你。” “你明日就要走了吗?” “是的,”顾景转向鬼王,“明日一早便走,不想再耽搁了。” 琬贺把手放在胸口,听见它疼痛又快速地跳跃,她抬脸笑了笑,手指有些发抖,“爹爹,把我的轿子借给顾景哥哥用吧,会快一些。” 会快的,她捏紧了自己的手。 翌日天色微亮,鬼城门口停了辆奢华的马车,鬼王将顾景送上车,瞧着一人一车越走越远的影子才长吁一口气,“三公主的院子可落了锁,她未跑出来吧?” 魏叔抬头有些慌,“大人,三公主昨日不是说要去鬼婆婆那边住吗?并未回家啊。” “......” “三公主?你怎么在这!”顾景大惊失色,无措地瞧着从马车中钻出的女孩。 薛琬贺理了理因为长期蜷缩在坐垫箱子里而皱了的衣服,小声回他,“顾景,你和我说的人族的事情我都很喜欢,我也想去人族看看。” “去看看?”他把女孩从箱子里拽出来,“你何时躲到这里的?” 琬贺揪着自己的衣角,不敢看他,“昨天晚上。” “你在这里蜷了一夜?就为了出来玩吗?”顾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出来玩,是和你出来玩!”琬贺乖乖巧巧坐正,“我想见一见你的妻子,你刚出世的孩子,还有你说的仙门道法,你说的东西我都想见一见。” “太荒唐了......”顾景退了两步,头皮发麻,“你出来可告知鬼王了?” 琬贺小心翼翼地了眼,没说话。 顾景一阵天旋地转,“停车,停车!快送公主回去!” 琬贺按住他的手,“你别喊了,这是我的轿子,我不让它停它是不会停的。” “公主,您究竟为何?”顾景头痛极了,“你这样出来,我怎么与鬼王交代?” “你不需要交代,是我自己跑出来的。我保证,等我玩够了,我就会回去的,我爹爹明理,不会怪你的。” 顾景尴尬点了点头,“是,鬼王大人确实明理......”但他更护短啊! “那你便带我走吧,”琬贺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反正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了。” 琬贺的马车是鬼王亲手打造,飞驰地极快,愣是甩丢了鬼界一众追兵,平安抵达了露中生。 在露中生,琬贺终于见到了顾景口中的贺儿,那是个长相极为普通的女子,因为生产不久,她的脸上还带着臃肿,她大病一场尚未痊愈,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块发面馒头。 贺儿不漂亮。 可顾景对她极其温柔,每日都会小心翼翼地为她煎药,替她吹凉苦涩的药液,小口小口喂到贺儿的嘴边。 -- 第131页 顾景还会捧着那个皱巴巴的儿子与她逗趣,他用那双极漂亮的桃花眼,一遍又一遍地喊她“娘子”,那样的缱绻与缠绵,她从没有听过。 琬贺来了半年之久,每日都有不同的人带她游玩,有时是去山脚采花,有时是与孩子们一同捉鱼,还有时山中会有贵客来访,顾景会设下宴席,她也同样坐在贵宾席位,瞧许许多多的人,听各种各样的话,山下的客栈还有许许多多的说书先生,讲些艳俗又凄美的旖旎故事。 可她还是不开心,人族确实比鬼界有趣得多,可这半年里,顾景从未来看过她一次,她想与他一起玩的事情,他都打发了小厮来替他。 “薛小姐,你究竟在想什么呢?”服侍她的丫鬟小画总这样问她。 鬼界没有雨,人间总是下雨,她坐在回廊里看雨,也问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呢? 她其实已经记不清为何会在这儿,只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顾景时,心脏跳得好快,他要走,她的胸口有些痛。 婆婆说,心悦一个人会时时想和他在一起,每日都想见他。 她想她定是心悦顾景的。 为了每日看见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破天荒的,她鼓起勇气,将自己的身子折进箱子,在里面生生闷了一夜才等来那人打开,可是看见了自己顾景很惊慌,并不开心。 她从前总爱看那双眼,她以为那样的眼神已经是足够多情,可到了这里才发现,她以为的那些温柔,只不过是那双眼天生带动的风流,与人心无关。 那她又要什么呢? 她转头瞧见了撑伞而来的顾景和贺儿,贺儿抱着他们的孩子,与顾景漫步在雨里,笑得像春日愉快的花。 “夫人,小心台阶。”顾景护住贺儿,托住她的腰。 贺儿甜蜜地笑了,“相公,你说这个孩子长大会像你还是像我?” 顾景替她别了碎发,在她的额头落下长长一吻,“像你,这样我就会拥有两个贺儿。” 琬贺手中的传音符“嘎巴”一声被折断,鬼王的呼唤中断,她终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等不到了。 “小画,帮我收拾行李,我明日要回家。” 小画奇怪地瞧着她,她不知是门主从哪里带回的姑娘,在山中每日听听曲逗逗鸟,门主奉她为贵宾,却从不来看她一眼,她总呆呆瞧着门主与夫人相处,每回看了回来便会心口痛得睡不着,第二日还是忍不住去瞧。 顾景得知琬贺要走时,只是淡淡地抬了眼,逗了逗尚在襁褓中的顾回风,小回风冲父亲笑了笑,抱住了他的手指,顾景很开心,笑着道:“那给琬贺姑娘准备最好的马车,她需要什么尽管给就是。” “您不去送一送吗?” “明日是回风的周岁礼,便不送了,你们招呼好恩人。” “恩人吗?”琬贺从门外离开,突然觉着周围有些冷,她攥紧泛白的骨节,惨然笑了笑。 “爹爹,琬贺好想回家啊。” 离开的前一夜,她攀上了最高的屋顶,杜松子是小画从山下买的,透明的酒液流进喉咙火辣辣地热,却很好地舒缓了她胸口的闷气。 她用力砸碎洁白的酒瓶子,碎沫溅了一地,她瘫在碎片之中感觉不到锋利瓷片划破血肉的痛。 鬼是感觉不到痛的,可是胸口的起伏是什么? 眼泪顺着眼角流到耳廓,琬贺终于低低地哭了起来,“顾景,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遇见你?” “你为何要去鬼市求药?” “你为何用那双眼睛看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她?” “贺儿,我也是贺儿啊,为什么不可以看我一眼?” “我为什么要心悦你啊?” “爹爹,我好疼,琬贺好疼,爹爹,我想回家......” 她在醉倒之际看见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居高临下睨着她,说不上是熟悉还是陌生。 第75章 罪人(5) “顾景?”琬贺撑起身子从一片碎瓷之中爬起,满是血污的手朝身后背了背,“你怎么来了?” 面前的人微微发抖,忽然拽住了她的手,声音颤抖,“三公主,求你,求你救救贺儿!” “贺——顾夫人怎么了?”琬贺缩回手,盯着顾景被自己的血蹭脏的白衣。 “方才我在前厅同人议事,贺儿想帮回风在山门挂祈愿灯,一时不稳摔了下去......她身子本就弱,我只能来求你了!” 薛琬贺静静看着这个男人惊惶无措的模样,胸口那阵钝痛又涌了上来,她吸了一口气,忍住眼泪,“顾夫人摔伤应找大夫医治,我并不会医术,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了。” 鞋底的瓷片碎扎得她好痛,只想快点逃离这里,她转身却被顾景握住了肩膀,男人在她耳边低低的哽咽,“三公主......琬贺,贺儿她是靠你爹爹的血才延续的生命,再次受伤药石无医,除非,除非是——” “除非是我的血是吗?”琬贺推开他,杜松子那股火辣辣的灼烧感焚着胃部,让她痛得透不过气。 顾景眼眶泛红,声音沙哑,“琬贺,你帮帮我。” 刀子刺进胸膛的时候并没有觉得疼,琬贺麻木地看着心头血被人取走,顾景伏在她床边忙不迭地道谢,又很快走了,房间里的人一哄而散,只剩了一个小画。 “姑娘,您疼吗?” -- 第132页 琬贺哭着笑,“不疼,一点也不疼。” 小画无措地替她擦眼泪,“不疼您为什么哭啊?” 琬贺拼命摇头,“我就是想爹爹了,想家了。” 小画不懂她,只能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姑娘别哭了,门主说等过些时间您养好了伤,会给您办一场风风光光的送别宴,用徐越城最好的马车送您回家。” 贺儿好得很快,期间顾景也来看过琬贺几次,大都是与她商量送别宴选用的酒菜,以及表达对她的感激,琬贺只会乖巧地喝下对她并不管用的汤药,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也貌似顺从地接受了他的所有感激。 直到送别宴那晚,艰难维持的平静被彻底打破了。 那晚的月亮很圆,宴会来的人很多,琬贺一个也不认识,她不会与人应酬,只自己躲在角落闷头喝她的杜松子。 贺儿伤势已经痊愈,人也瘦了不少,那张脸终于勉强称得上了清秀二字,琬贺看她穿梭在人群里,熟练地叫出每一个宾客的名字,挂着得体的笑周旋于人群中,不慌也不忙。 而自己躲在最高的贵宾席位,因为杜松子的烈吃了半盘子菜,小小的酒杯里倒映着自己泛红的脸,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想家。 她偷偷地瞧,顾景微笑着看着贺儿走动,目光不曾移开。 猛地,她发现顾景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这里。 “薛姑娘,”贺儿的酒杯递到了琬贺面前,她的酒窝里盈了小小的笑意,“我听阿景说了,我的性命是你救回来的,我先前卧床不能走动,未能当面谢你,如今总算可以下地了,你却要走了。说起来都没有与姑娘好好说过几句话,我这个做主人的总觉着有愧。” 琬贺的余光看见顾景被人拉走了,灌下了一杯又一杯的酒,终于没了心思再瞧她这边,才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无事的。” 她不会说贺儿那样的得体话,只好抢过了贺儿的酒,笑了笑,“爹爹说受伤的人不能饮酒,你的伤刚好,这杯酒我就代你喝了吧。” 贺儿微笑福了福身子,“多谢薛姑娘。” 琬贺扬起脸笑了笑,杜松子的烈劲全上来了,她打了个酒嗝拉住贺儿的手,眼眶未湿,“顾夫人,我好羡慕你啊,真的好羡慕。” 贺儿有些局促地被她拉到了身旁坐下,替她拨开了汗湿的额发,温柔笑了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薛姑娘年轻,人又生得这样漂亮,我也很羡慕你的。” 琬贺眨着晶亮的眼吸了吸鼻子,“顾夫人,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啊,一定要一直一直活下去,永远地活下去。” 贺儿嗔笑,“傻姑娘,哪有人能一直活着,那不就成妖怪了?” “不是的,你不一样。”只有你活下去,顾景才会一直开心啊, 所以拜托了,“请你一定活下去,活下去......”琬贺醉熏熏地靠在她肩头,在半梦半醒间不住地流泪。 贺儿细心地给她擦了眼泪,吩咐下人道,“先把薛姑娘送到我房里,就是我孕期独居的那间,那里挨着小厨房,我给薛姑娘做碗醒酒汤,免得她第二日起床头疼。” “是。” 顾景应付完一堆的掌门客人,灌得人分不清东西,抓住一个小厮问住,“夫人呢?” 小厮略微想了想,指了条道,“好像是往小厨房那去了。” 小厨房的门被推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灶台上安静放了一碗浅色的茶汤。 顾景笑了笑,自言自语,“贺儿酒量还是这样差,定是醉了自己去房里睡,又忘了喝汤。” 他端起那碗汤转身进了独居屋子,月光倾泻在撤了纱帘的床上,看不清里面人的样子。 顾景身形都已站不稳,跌跌撞撞拨开帘子,把床上的人往怀里捞,滚烫的唇贴近她耳边,“贺儿,起来喝汤。” 怀里的人皱了皱眉,撅起嘴,“不喝,我不想喝,放开我。” “贺儿今日怎么这样任性,”顾景抬起眼,看人都是花的,总觉得怀里的人瘦了不少,心头涌起怜惜,“乖,且把汤喝了,不然明日会头痛。” 琬贺眯了眯眼往顾景嘴边嗅了嗅,推开他,“你这人自己都一股酒味儿,还好意思让我喝汤,我不喝,我不服。” 顾景低低地笑了,抿住一口汤,又把人抱回来,“那夫君与贺儿一起喝。” 滚烫的唇贴近时,涌进的是一股陌生的气息,温柔但强劲,紧接着那股带着淡淡苦味的液体流进嘴里,又被人用舌头轻轻勾住,缠着她沉沦放纵。 “贺儿,贺儿。”男人的嗓子带着沙哑,把两个字喊得辗转缠绵。 他吻的好深,索取她的每一寸回应,暧昧灼热的呼吸交缠,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在吻她,视如珍宝般小心翼翼,从眼角吻到脖颈,继续下滑,每吻一处就带起一阵惊心的战栗,他虔诚吻她到小腹,琬贺感到自己如同被扔在了火海中沉浮,身体在叫嚣着莫名的空荡。 她终于难耐地从唇角泄出一丝破碎的呻,吟,混沌中唤那个魂牵梦绕的名字。 “顾景,阿景......” 女孩猫一样细弱的声音成了男人最好的兴奋剂,她弓起腰被迫承接着在欲海中一次又一次的冲撞。 屋内气息旖旎缠绵,屋外却截然不同。 “走水了!走水了!”有人惊慌地大喊。 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毒蛇一样吞噬着一切,不断嚣张地扩大自己的领地。 -- 第133页 “别慌,先让里面的人撤出来!”贺儿抱着小小的顾回风穿梭在人群里,不紧不慢地安排着人员的疏散。 “怎么会突然走水?” 浓烟中丫鬟摆着手,狠狠咳了两声,“回夫人,是今日设宴时,厨师贪懒从后山捡了木材烧,没想到是棵霹雳树,火星子直接飞上了横梁,把那一片都给点了。” “罢了罢了,”贺儿摆摆手,“如今计较过错也无用了,既然不是天火,那用水浇熄也就过去了。” “听我说,一批人从河中取水太慢,你们排成两条,打水的、传输的、跑腿的分好,快些把火扑灭才是。” 小厮从火场冲出愣了愣,“夫人,您不是去小厨房了吗?” “是去了,刚去没多久奶娘告诉我回风醒了,哭着闹着要喊娘,我就赶去瞧他了,”贺儿拍了拍胸口,“还好我过去了,不然这傻小子还在屋里睡着呢!” 顾回风躲在母亲的怀里,瞧着映天的火势只觉着有趣,“啊啊”地拍手鼓掌,圆溜溜的眼里满是好奇。 贺儿哭笑不得,点了点儿子的小脑袋,“你啊你,傻里傻气的,真是什么也不懂。” 小厮“嘿嘿”笑了两声,“少爷天生命好,卜卦的师傅说少爷是个大英雄的命嘞。” 火势渐渐被控住,贺儿总算安下心来,长吁了一口气,“门主呢?” 小厮想了想,回道:“方才门主喝得好像有些醉了,问您去哪了,我就说您在小厨房,这会儿应该在另一边救火吧。” 贺儿点点头,甜甜笑道,“阿景做事向来是妥帖的,在小厨房寻不到——” “小厨房!”贺儿脸色突变,“糟了,薛姑娘还在小厨房那边,火势可有蔓延到小厨房?” 小厮的神色顿时难看起来,“还未曾去瞧,那边一向是没人的。” “薛姑娘,薛姑娘!”门板被拍得啪啪作响,许久才被人缓缓打开。 门后的人衣服微皱,头发散乱,双眼无神地瞧着面面相觑的众人,整个人像只破碎的布娃娃。 贺儿骇了一跳,把回风交给奶娘,接住薛琬贺不住下沉的身子,“薛姑娘,你怎么了?” “别碰我!”薛琬贺慌慌忙忙拍掉她的手,尖叫了一声。 她整个人坐在了地上,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溢出,绝望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跑了 第76章 罪人(6) “公主,公主!” 婆婆将琬贺抱进怀里,摸到她背后一片的冷汗,女孩埋在她怀里抽泣。 “不怕不怕了,只是噩梦,都是假的。” “不是的婆婆,不是的,”她痛苦地把指甲掐进肉里,“是我错了,琬贺真的知错了,婆婆......” 婆婆心疼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捧住她的脸,瞧那双哭肿了的眼睛,“小公主,你究竟怎么了?自从从露中生回来就每日魂不守舍做噩梦,你告诉婆婆是不是顾景欺负了你?” “没有,他没有,是我,琬贺是坏人!”她歇斯底里地扯住自己的头发,冲着空气尖叫,“琬贺是坏人!” “不可以,不可以再这样了!”她挣脱了婆婆的手,跌跌撞撞地奔出门外,鬼界进入永夜,她出门只看见永恒的月亮,凉凉地高挂,月色投下的长长影子,是面色苍白的鬼王。 “琬贺,你究竟怎么了?”鬼王颤抖着手去触碰女儿的脸,被她尖叫着躲过。 “啊!别碰我,别碰我!” 她摇着头退缩,退到门板处,崩溃地抱住自己。 鬼王在这三个月里老了百岁,他不知道女儿究竟经历了什么,一年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公主,每日活成了行尸走肉,会莫名对着空气尖叫,会每晚从噩梦中惊醒,无论怎么询问,琬贺都紧闭嘴一个字不说,只是经常哭湿枕巾耗尽力气后再度睡过去。他派去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去调查,甚至当面质问顾景,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琬贺,我是爹爹啊,到爹爹这里来,别怕,乖孩子,过来。”鬼王慢慢蹲下来,试探着靠近女儿。 “爹爹?”琬贺茫然地抬起泪眼,像是终于认出了人,扑倒鬼王怀里放声大哭,“爹爹!女儿错了,我再也不会贪玩跑出去了。” “哎,哎,好,”鬼王老泪纵横,将女儿抱紧,“琬贺,爹爹带你回去睡觉,好不好?” 琬贺猛然摇头,惊恐地退后,“我不去,好黑好黑,我不想一个人在那里。” “不是一个人,爹爹陪你,爹爹就在床边守着你,好不好?” 琬贺抬头,看见了父亲头上冒出的银丝和眼中的血色,哽咽着点了头。 柔软床褥上的女孩脸色惨白,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即使在睡梦中,她也鬼王长长叹了口气,低声吩咐道,“把人带上来吧。” 很快魏叔领了个郎中打扮的人上来,轻声道,“大人,大夫来了。” “小民参加鬼王大人!” “不必在乎虚礼,还请先生看一看我家小女。” “哎。”细细的丝线搭上女孩的脉搏,大夫脸色突变,皱着眉有些哆嗦,不敢抬头看人,小心道,“可否让我看一看公主的面容?” 鬼王点了点头让开了身子,静待着大夫的回应。 女孩的脸苍白浮肿,大夫撤去丝线搭上她的手腕,突然惶恐地跪了下来。 -- 第134页 “先生,你这是?” 大夫一身冷汗,头压得更低,“鬼王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屏退了一屋子的丫鬟侍从,怕惊醒女儿,鬼王领着人进了侧殿。 “先生,小女究竟如何?” 大夫的汗冒得更厉害,惊慌擦了擦额角,“大人,公主她没有生病,她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大夫抬起头,扑通一声跪下,“公主她有身子了,已三月有余!” 主殿的器皿破碎声惊起夜色,琬贺站在门口,颤抖像是冬日枝头欲飞的枯叶。 “孩子?我有孩子了?” “在我的肚子里吗?”她问。 鬼王赶到露中生时,满山都挂满了白色的灯笼,顾景跪在灵堂前,牌位上“爱妻贺儿”四个字无比刺眼,下一秒就被鬼王的黑气劈得稀碎。 前来吊唁的仙门人愣了半堂,呆呆地瞧着。 顾景被鬼王拎着领子吊到半空中,他仍旧面无表情地耷拉着眼,淡淡道:“鬼王大人,可否允许我再送亡妻最后一程?” 漫天的纸钱落下,露中生成了雪山,葬礼持续了一周,顾景在贺儿坟前跪了一周,在下葬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晕倒在飘扬的哀乐里。 顾景醒来时在鬼城的牢狱中,琬贺小腹微隆隔着铁杆看他,贝齿咬住了唇,眼里是欲坠的泪,她轻唤,“顾景哥哥,你回来了。” 顾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小腹,绝望地闭上眼,下一刻他的拳头撞上了墙壁,裂开了丝丝缕缕的纹路。 “他们不会再打你了,你放心,我求了爹爹,他答应我了。”琬贺轻轻蹲下身子,递出一碗汤药,“牢里冷,这是暖身子的。” “滚!”顾景咆哮着打翻了碗,碎屑溅在琬贺脚边,“你这个疯妇!你不知廉耻!你勾引我!” “你要做什么,靠孩子绑住我?入住我顾家?” “你做梦!” “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这辈子!下辈子!永永远远!都比不上贺儿!” 他颓然跪下,抱着头躲避,“我明明把事情全都瞒下来了,我明明已经把知道的人都杀了,怎么还会被贺儿知道,怎么还会?” “顾景,你这样想我的?”琬贺退了两步,“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我勾引你?我不知廉耻?” 琬贺满脸的泪都笑了起来,“原是我错了,好,好,好......” 顾景突然抬头,目光变得怜惜起来,痛苦地摇摇头,给了自己两巴掌,吓得琬贺尖叫一声。 他狼狈爬到了琬贺身前,顶着一头的草屑和满眼的猩红,“扑通”跪了下来,一把挣住琬贺的手。 “琬贺,对不起,对不起,我方才太冲动了,我不该这样说。”他懊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神情崩溃。 琬贺冷冷瞧着他,拼命挣脱,“你这是做什么?” “琬贺,你知晓的,我只是失去了贺儿一时难以接受,你爹爹将我当着众人的面抓来,我颜面扫地,一时想不开,才会说那些话,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琬贺冷笑道,“顾景哥哥,你是疯了吗?你在说什么呀?” “琬贺,其实我心中不是没有你的,等你爹爹放我出来,我就娶你,你和孩子与我一同回露中生,好不好?” “你疯了!疯子!” “啪!” 琬贺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顾景也跟着猛扇自己,唇边被打出了血迹也不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琬贺被他吓得呆住,顾景趁机将琬贺的胳膊扣得紧紧,跪着苦苦哀求道,“琬贺,你蹲下来,就听我说一句好不好?” “我知道你不会再原谅我了,我只有最后一句了,鬼王明日就要处决我了,只是一句,你也不愿听了吗?” 明日处决? 琬贺片刻失神,猝不及防被顾景一拽蹲了下来,顾景极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温柔,轻声道,“琬贺,我是爱你的,你离我近一点,让我看看你。” 那种温柔她从未见过,琬贺怔怔地看他,忍不住微微偏了头,“你究竟要说什么?” “我说——”顾景吞吐着暧昧的气息靠近,温柔抚摸琬贺的发顶,指间三根银针骤然亮出光芒,顾景表情猛然狰狞起来,银针尽数没入琬贺的头颅之中。 “哈哈哈!”顾景狂笑着看眼神逐渐迷茫的琬贺,“薛琬贺,一年前你仗着公主身份让我当中出丑,如今你害我妻离子散,你爹爹害我沦为仙门笑柄,你还敢奢求我爱你?娶你?” “你配吗?” “我顾景自小就是天之骄子,被人用掌声欢呼培养长大,我乃三圣之首,我是符道开宗立派第一人!你如何敢让我沦落到如今地位?” “薛琬贺!你该死!不光是你,还有你肚子里这个孽种,都该死!” “哦,不,”顾景笑了,“不能死,我还要借助你爹爹,重回仙门之巅呢。” “薛琬贺,你听好了,你肚子里这个孩子,我会让他成为露中生最好的一把刀,让他一辈子活在回风的阴影里,只配做回风的影子,一条狗。” “就像你一样,只配做贺儿的影子!” 顾景捏紧她小巧的下巴,捏出了淤痕,力气大得几乎要碎了骨头,琬贺却好似毫无感觉,眼中雾蒙蒙像覆盖了雨天,呆呆地看着顾景,喃喃道,“爹爹,我愿与顾景哥哥走。” -- 第135页 顾景冷笑一声,隔着栏杆轻啄她的唇,“琬贺,噬魂钉的滋味好受吗?这可是我刚创的暗器,保准你爹爹都闻所未闻。”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瞧着痴痴的女孩,“你不是爱我吗,想为我生儿育女吗?那以后就做我一个人的禁脔,只听命我一个人。” “琬贺,站起来啊。”顾景轻唤。 琬贺应声呆呆立起。 “叫顾景哥哥。” “顾景哥哥。” “去和你爹爹说,你要嫁给我。” “琬贺要嫁给顾景哥哥。” “说,你的嫁妆要鬼城阴兵十万的调配权。” “我要爹爹把鬼城的兵权交予顾景哥哥。” 顾景满意地笑了笑,奖励似地又轻轻吻了她,“乖,去吧。我在这等你。” -------------------- 作者有话要说: 顶两层锅盖逃跑 我先来,顾景该死!他不得好死!死无全尸,碎尸万段! 第77章 大婚(1) 梦境被快速翻阅,罗依依泪眼朦胧中辨别剧情。 ——同年,薛琬贺大嫁顾景,百里红妆,鬼城十万兵力尽归露中生暗部所有。 兵临露中生,薛景秘密将薛琬贺送入山中老林,仅留小画一人伺候,噬魂钉消磨意志,琬贺终日昏沉,顾景对外宣称薛琬贺受惊过度导致痴傻,从家中逃出,广结善缘只求仙门同道帮忙寻找爱妻,多年寻寻觅觅,不离不弃。 第二年,薛琬贺在山中诞下一子,取名为洛,意为神赐之子。同时,顾景借助鬼城兵力铲除异己,暗部党同伐异,占据仙界半壁,门生无数,桃李天下,再登仙界之首,辉煌更甚从前。 第七年,顾回风十岁,闯练在即,顾景不舍,接回山中的薛姓母子,置于后山,训练阿洛为顾回风贴身影卫。外界赞扬仙首顾景情深义重,多年来从未舍弃痴妻。 第八年,噬魂钉噬尽琬贺灵魄,琬贺不堪折磨终于吞金自尽,顾景早早备好薄棺,意欲当晚痛哭爱妻离别,未料小画告知阿洛母亲生前之事,灵堂被毁,顾景大怒。 第二日,小画失足坠崖,阿洛长跪雪地,改姓为薛。薛洛替代顾回风闯荡白虎洞,收服白虎,顾景将之赠与回风做灵兽,第二月薛洛正式加入暗部。 同年,鬼城公主祠金像倒塌,随即传来琬贺死讯,鬼王自责难眠,将自己永困梦境,多年未解心头羁绊。 第九年,回风闯荡带回祝璃,三人正式相见。 第十七年,回风小有所得,为保天下生灵安好,请缨集齐神器,顾景恐前路崎岖,以母亲生魂碎片为要挟,威逼薛洛陪同左右,护兄安危。 第十八年—— 薛洛捏碎千年寒冰,死死攥进掌心,眼中血色闪烁,周身散发出浓烈的戾气形成黑雾。 罗依依掰开他的手指,一根根握进自己手中,十字相扣,属于女孩特有的栀子香味传来,薛洛终于收回了一身黑雾。 “薛洛......”罗依依轻抚薛洛的脸,泣不成声。 薛洛只觉心坠入悬崖,紧紧抱住罗依依。 男儿的泪滚烫灼人,罗依依听见耳边的少年颤抖着哽咽,与她说自己从未启齿的伤疤。 “我小的时候,总不明白娘为何每日都要睡那么久,清醒时也只会坐在窗前呆呆地看远处。” “她总抱着我等他,又会突然让我逃跑,我不理解她,害怕她,她又会温柔地哄我,给我吃甜的腻人的糕点。” “后来我再大一些,娘清醒的时间也就长一些,却更喜欢发呆落泪了。” “他们都说娘得了癔症,我以为娘如今清醒的时间长,那便是要好了,我以后可以和林外的小孩一般,与母亲一同外出玩耍嬉戏。” “可我怎么也不知道,那些清醒的时间,都是以她的命一点点换来的。” “再后来,娘指着那个男人告诉我,爹爹来接我们了,可他好像不喜欢我,冷冷地看着我。” “我向他张开手,喊‘爹爹抱’,他看了我一眼,绕过我便走了。” “我以为是我不够懂事,又追着他要抱,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个与他生得很像的人,他比我高一点,看见我就笑了,喊我弟弟,牵着我到了后山。” “顾回风对我很好,但他很忙,只有下了课才能与我短暂地玩上一会儿,我每日都盼着他能来,顾回风来了我就不会被管家打,他还会给我带没见过的吃食,和我说山下的佚闻奇事,教我圣贤之理。” “我也很想读书,问顾回风我能不能同他一起去,顾回风摇头了,他说父亲不允许我去。” “我问为什么,顾回风答不出,他也不知道,只能更加勤快地来看我。” “自小,顾景就告诉我,我生来就是保护顾回风的,只要我在,顾回风就不可以受伤,也不准让顾回风看见仙门之人不好的一面,那些东西只有我能看。” “因为顾回风没有娘了,我却有。” “可是我很羡慕他,我觉着顾回风虽然没有娘,却有个极为疼爱他的爹爹,我多想有一个爹爹。” “我记得有一回顾回风和我捉迷藏时不小心摔倒了,顾景撇开了殿里所有的仙门叔叔伯伯来抱他,满山找大夫,找问他疼不疼。” “后来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在顾景身前摔倒,摔得有些狠,骨头都杵了出来,可他也只是皱着眉,让我不要把地板上弄得那么脏。” -- 第136页 “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想,我的血真的是脏的吗?” “我问娘父亲是不是不喜欢我,娘只是抱着我哭了一整夜,从此我再也不敢问她。” “有一天,我从训练场回家,看见娘躺在床上,嘴唇都泛白,我害怕极了,跑出去找大夫,可我出不去,他不允许我出去。” “我回头就瞧见了顾景在喊人,他们抬了口破破的棺材往祠堂走。” “画姑姑告诉我,娘是受不了每日噬魂的痛了,才会吞金自尽” “原来娘总是发呆,是为了压制疼痛长期服药,所以她除了流泪,其实再没有清醒的时候。” “第二日,画姑姑就死了,她明明是死在顾景的剑下,我都瞧见了,怎么是坠崖呢?” “依依,”薛洛把女孩抱得好紧,“原来他都是骗我的,他的手里根本没有娘的灵魄,我娘再也不存在这个世间了。” “依依,我真的没有娘了,我没有了。” “我好想杀了他,我想杀了他!”薛洛咬牙。 “好,我陪你!”罗依依点头从薛洛怀里出来,她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捏紧了粉拳,“不行,现在他还不能死,等我们唤醒鬼王,让他最后为苍生震住魔主之后,再取他狗命!” 薛洛在仙界已经举步维艰了,若是在此根基未闻之时再背上弑父的罪名,就彻底没有生存之地了。必须从长计议,将顾景所做之事告诉全天下,让他身败名裂,遭天下人唾弃,才能解恨。 依依抬头,“薛洛,我们此时是否还在鬼王梦境之中?” “是。” “那便解开他的心结罢,若是他知晓,你如今已经长大还回到了鬼城,他定会喜悦,从梦境中醒来的!” 梦境之中主客心意相连,薛洛闭上眼,用灵识探别鬼王灵府,终于在一片灰茫茫中瞧见了一丝光亮。 靠近那抹光亮,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灵识出窍的每一步都在耗费大量的灵力,他一停滞,额头立刻就冒出涔涔的冷汗,罗依依揪着一颗心护在他身旁,替他擦去不断冒出的汗。 “薛洛,你怎么样?”罗依依紧张地问。 薛洛手指微动示意她无事,她才放下心来。 为什么突然停下,薛洛也说不清,只是孤儿一般长到如今,突然知晓自己在世间还存在一个血脉相通的亲人,一时之间还不太适应。 “祖君。”他轻唤。 远处的光亮抖了一抖,似乎没有听清。 “祖君,阿洛回了。” “祖君,阿洛回家了。” 他立在灵府门口,不敢前进一步,只瞧着那抹光亮晃晃悠悠地转了来,紧接着飞奔至前。 “是,是琬贺的孩子?” 苍老颤抖的声音直接钻进脑中。 “是我的外孙儿吗?” “我的外孙儿来寻我了?” 光亮似乎喜极而泣,到最后尾音都在飘。 “是,我是母亲的孩子,是您的外孙,阿洛来找您了。”薛洛一字一字回答他的每一个问句。 光亮凑到薛洛的灵识前,靠近退却,又靠近再退却,反反复复不知怎么才好,好半天后才跳跃了两下,像是点头。 炫目的光袭来,薛洛的灵识被迫从灵府中飞出,灵识归位,适应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睁开眼。 面前是一双水盈盈的杏眼,罗依依“哇”地一声挂在他身上,“方才梦境震颤,我被震了出来,回头喊你,你怎么都不醒,我吓死了。” 薛洛哭笑不得替她擦去眼泪,“灵识出体,哪里听得见你说话?” 依依皱了皱鼻子,委屈道,“可我问你怎么样,你还握了握我的手。” “那是因为灵肉从一,”身后突然响起了另一人的声音,鬼王踱步至两人面前,“因为他将你刻在了灵魄之上,从而铭记进身体,即使灵魄暂时离开,身体也能认得出你。” “你,成了他的本能。” “鬼王大人您醒了。”依依顿时有些羞,从薛洛身上爬下,怔怔地看着方才还躺在冰里的老人。 “好孩子,”鬼王盯着依依脖颈间的珊瑚珠点头,“他把这个也给你了?” 罗依依看了一眼薛洛,要把珠子取下,被鬼王挡住。 鬼王斜睨着面色复杂的外孙,弯下腰和小姑娘说话,“我听他喊你依依,那我也喊你依依好了,你带这个很好看。” 依依愣愣地点头,见家长真是猝不及防。 “你不用摘,这是他娘亲留下的东西,给你就是认了你,他都认了的人,我老头子,也认。” “谢谢鬼......祖君。”依依仰头笑了笑。 “好,好,”鬼王慈爱地抚摸了一把依依的头顶,又转向薛洛,张开了怀抱。 “阿洛,欢迎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鬼王:一觉醒来,外孙子都带孙媳妇回家嘞 第78章 大婚(2) “怎么去了许久还不见动静?”小院里蹲着一个戴面具的男人,拿着根枯树枝在地上划拉。 “他睡了十年,哪是那么容易醒的。”面具答。 “该不会是认错了,那小子其实根本不是我们鬼族的人?” “呆子,若不是鬼王嫡亲,他们一行人怎么来的鬼市,你难道不晓得那件事后鬼市就谢绝外客了?” -- 第137页 “我知晓,只是将宝押在这么两个毛孩子身上,总觉不太妥当,小姑娘看着不过十六七,那小子还未及冠,总教人发慌……” 面具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也是教人慌,你是人吗?你可别告诉我你没瞧见这两人究竟什么身份。” 他猛咽了口水,“那可是神格啊!万年难遇,今日一下见了俩!” “不好说,那小姑娘灵格看不透,说不清是神格还是什么,倒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 面具“咦”了一声,突然压低声音,“你别说,就以前来的那个主儿,可不就是——” 还没等面具说完,男人突然尖叫了一声,将手里的银盘扔了出去,“好烫好烫!” 银盘落地静了一会儿,突然从中间出现一道裂纹,很快从裂纹中爆发出刺眼的白光,白光之后三个人影逐渐显现。 “鬼......鬼王大人!” 面具人愣了一愣,似乎是不敢置信。 “莫白?”鬼王仔细瞧了瞧这人,皱了皱眉头,“还有莫黑?你二人怎么成这样了?” “鬼王,您沉睡之后,鬼城灵力不足,我与莫白只好合体节省灵力,十年了......您终于愿意苏醒了!” “哭什么,大男人像什么样子!”面具带着哭腔凶道。 三人瞬间都被逗笑,鬼王抬手在面具前轻晃了一下,微笑道,“睁眼吧。” 惨白的面具慢慢剥离,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紧接着从面具的眼睛中扭转出旋涡,旋涡在空气中扩大,最终形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并排站在了一起。 “我们分开了!” “多谢鬼王大人!” 两人欣喜若狂,说着就要再次跪下,被鬼王托住,感慨道,“这十年委屈你们了。” 他转头朝着两个小辈招手,“阿洛,依依,这是我最得力的助手,莫白莫黑,是一对孪生兄弟,当初我坠梦之后,便是他们寻来了寒冰床,一直替我等来了你们。” “莫叔叔好!”依依乖巧道。 薛洛微微颔首,“二位辛苦。”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莫白又开始抹眼泪,“都长这样大了,真好。” 莫黑推了他一把,凶道:“哭哭哭,跟个娘们似的!” “娘们咋了!你不是你娘生的吗?” “还说!我娘可不是你娘吗?” “......” 两人斗嘴了好一会儿,罗依依瞧得正乐,忽然瞧见了天边滚滚而来一片厚实乌云,几乎遮蔽了半片天。 “这是什么?” 鬼王神色莫辩,意味深长道,“永夜将至。” 他突然转向薛洛,拍了拍他的肩,“阿洛,你与依依可否结亲?” 薛洛转头看依依,女孩脸顿时涨红,手足无措地瞧着他。 薛洛牵住她,直望进她的眼,低低笑了,“尚未。” “那便在永夜前,成亲吧。” “我不同意!”议事厅中罗凌陡然变了脸色,猛然站起身来。 鬼王轻瞥她一眼,罗凌敛了神色,“鬼王大人,您云游归来我们自是高兴,可这与儿女亲事是两回事。” 主位上的人神态不动,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罗凌尴尬笑了笑,“依依这孩子自小被我宠坏了,性子顽劣得很,况且她如今年纪尚小,根本不懂得如何为人妻为人母,我还是想多留她几年,好好教导教导的。” 罗依依一听顿时蹙起了眉毛,“师父,我十七了!寻常女子都是及笄便有定亲的,我这都快成老姑娘了!” “闭嘴!你成何体统!”罗凌立刻一记眼刀飞去,狠狠斥责不争气的徒弟,“姑娘家的矜持都被你抛到脑后了不是!” 鬼王转动手上那只玉润的扳指,笑了笑,“罗掌门,孩子们两情相悦,你又何必阻拦?” “可他们这神器并未集齐,魔主也未封印,此时谈婚论嫁,未免欠妥。” “成亲莫过几日时间,不耽误孩子们的任务,再说罗掌门十年都能等得,几日光阴又如何不行呢?” 罗凌坐如针毡,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鬼王,这成亲毕竟不是小事,您看这离鬼界永夜也不过只有半月,女子出嫁前讲究颇多,挑选良辰吉日、做嫁衣、递名帖都是事,依依她一辈子也就嫁一次人,我虽与她没有血缘,却一直将她视为己出,我不希望我孩子的人生大事如此仓促,您也为人父母,自是可以理解的啊。” “这不难,”鬼王慢悠悠道,“良日我已择好,就定在永夜前一日,聘礼便是这整个鬼界,今后这鬼王殿、鬼市尽归依依所有,她便是这鬼界最为尊贵的女子。” “嫁衣之类的琐事——” 依依厚着脸皮笑,“祖君,依依不会女红,不会做嫁衣。” “我知道我知道!”莫白举起手,“我娘当时是在鬼市孙婆婆那里做的嫁衣,孙婆婆手快,三日就可赶制,而且可漂亮了!” “这倒是真的。”莫黑点头附和。 鬼王瞧着罗凌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笑眯眯道,“至于这提亲贴嘛,阿洛——” “是。” 薛洛点头,从怀里掏出一贴烫金的信封,工整书了三个大字:求亲书。 “罗掌门,这是我亲写的求亲书,还请您过目。”他恭敬递上,罗凌为难接下,一时之间竟不知要不要拆开。 -- 第138页 薛洛退回来,罗依依拿胳膊撞了撞他,耳语道:“喂,你何时写的,我怎么不知?” 薛洛低声说:“柳城。” “你在柳城就想娶我啦?”罗依依笑成小狐狸,“居然藏着掖着这样久,真能忍!” “罗依依!” 两人一阵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终于激怒了罗凌,“你出去!哪有姑娘家旁听自己亲事的!” 鬼王立刻接道:“罗掌门所言极是,阿洛,你也出去吧。这还是交给长辈来处理。” 两人巴不得赶快离开,此刻都亮了眼睛抬腿欲走。 “哎!”罗凌未想鬼王如此明目张胆撮合二人,赶忙站起要去拦住依依。 鬼王瞬间移至她面前挡住两人,“罗掌门,我们还未商议好呢,您请坐。” 鬼王护短果然不是盖的! 罗依依笑盈盈地给师父拜礼,“师父,依依不能旁听,就先退下了。” “你......” 鬼王死死挡住。 “薛洛,走走走!”罗依依扯住薛洛的袖子,却被少年沿着袖口抓住了手,扣紧掌心。 薛洛的黑眸里满是女孩,不由也被她沾染了笑意,“走。” 两人漫步在鬼王殿的田间,瞧着微风拂过低低的青稻,荡起一阵绿波,看得人心旷神怡。 罗依依挑了个草垛坐下,又牵着薛洛坐她身旁,“薛洛,坐这儿!” 薛洛由她牵住,顺从地坐在一旁,又缓缓靠近,从女孩的身后环住她,下巴磕住她的锁骨,薛洛的睫毛太长,眨了两下就挠得她有些痒。 罗依依“咯咯”笑了两声,在他怀里掉了个头,熟练搂住薛洛的脖子,佯怒道,“你故意痒我的!” “我没有。” 薛洛不承认,反而变本加厉往女孩的脸颊上蹭去,用睫毛不住逗她。 “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吧。”罗依依最怕痒,坐在他怀里往一旁躲,不住地求饶,直直感受到少年人灼热的鼻息才停住。 薛洛的眼亮得惊人,抱她更紧,“依依,你师父会同意吗?” 依依坐正,细细的手指点上他的额头,“真傻,她怎么会不同意?” 她牵住薛洛的手指,一根一根往外拨,“其一呢,你祖君是鬼王,权势滔天不必言说。” “其二呢,我师父最是宠爱我,她知晓你是真心待我,必不会死揪着你那个破烂爹干的破事不放。” “其三,我师父来便是寻求追寻之法,而仙门也必须拿到天水丝,师父必定会左右利弊。” “其四,”罗依依捧住薛洛的脸,认真看他,“即便我师父不同意也没有关系。” 薛洛怔怔瞧她,“不同意,你当如何?” 罗依依往他怀里一钻,擦着少年的耳垂喷吐气息,“她若是不同意,我就还翻墙头,与你私奔!” “我们跑远点,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就只有我俩,再也不理会这些人了!” 薛洛眼中似有水光闪动,片刻后伏下身子啄了啄她的唇瓣,哑着嗓子道,“依依,我们以后不生女儿。” “为何?”罗依依猛然抬头,捏住他的耳朵,气势汹汹地责问,“为什么不要女儿?” 薛洛将她的手握下来,放在唇边轻吻,低低笑了起来,“我怕生个女儿便如你一样,被男人骗走,我若是不同意她的情郎,她便翻了墙头与人跑了,我当如何?” 罗依依失笑,捏了拳打他,“你这人好不要脸,谁要给你生女儿,有能耐自己生去罢!” 怀里一空,女孩从薛洛怀里起来,发丝被风吹动,弯腰用一双清凌凌的眼看他,“薛洛,不论如何,我都不会与你分开的。” 薛洛眸光微动,托住女孩的后脑,在血红的落日中深深吻住那双唇瓣。 “薛洛绝不负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哦,我的老天啊!看看这个作者,她终于愿意做个人了! 第79章 大婚(3) “师父,我戴这个好看吗?” 沾着露水的小黄花被女孩别到发间,馥郁的清香阵阵,却抚不平罗凌眉间愁绪。 “好看,我们依依戴什么都好看。” 替徒弟扶正那朵青涩的花朵,冰凉的露珠沾上手指,罗凌瞧着镜中少女纯真的笑靥,不禁长叹一口气。 罗依依转过身来,握住师父微凉的手,“师父,你叹什么气啊?” 罗凌不舍地摸了摸小徒弟的脸,忧心忡忡道,“依依,你当真要嫁给薛洛吗?” “师父,您不是已经同意了吗?”罗依依紧张道,“您该不是要悔婚吧?那可使不得!” “不是,”罗凌摇头,“师父只是,只是有些舍不得我们依依。” “师父!”罗依依亲亲热热地趴在罗凌腿上,“我还没有出嫁呢,您就这样。再说了御剑那么快,您要是想我了,知会一声,我定会立刻回去看您的。” 罗依依细细替她理着发丝,苦笑道,“傻孩子,师父是怕你今后受委屈。” 她扶起小徒弟,像小时候一样把她抱进怀里,从前襁褓里的孩子,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罗凌的青丝之中也攀了不少银发。 她认真给依依分析道:“虽说鬼界一直处于中立立场,但正经仙门终归还是有所忌讳,且那薛洛恶名在外,师父怕你成婚后被人指指点点啊。” -- 第139页 “况且薛洛与他父亲关系势如水火,我真是放心不下。” “师父,我是与薛洛成亲,又不是与他爹成亲,管他父亲的关系干什么?仙门众人如何说道,与我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薛洛他敬我,护我,爱我,一生一世只有我一个妻子,这便足够了,不是吗?” 女孩的发丝如同流水,轻柔离开罗凌的指尖,罗凌含泪笑着,“好,只要依依过得幸福,师父也就安心了。” “若是薛洛他今后待你不好,你便告诉师父,师父定不会轻饶他!” “好!”依依重重点头,“他薛洛婚后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往他的饭里下巴豆、下泻药,让他住在茅房旁边!” 罗凌破涕而笑,“你啊你!” “依依。”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罗依依一惊,怎么说曹操曹操到? 罗凌擦干眼泪开了门,冷冷地瞧着门口的人,“你怎么来了,你不知婚前是不允许见面的吗?” “罗掌门,”薛洛恭敬行了礼,余光撇到屋里偷笑的人,“我今日不是罗依依的未婚夫婿,是她除魔卫道的朋友。” 他的目光越过罗凌,轻巧巧落在女孩身上,“依依,鬼王喊我两去前厅议事。” “哦,这就来!”罗依依簪住最后一朵花,笑眯眯地拉住罗凌,“师父,依依去啦。” “女大不中留!”罗凌瞧她笑得猫一样,顿时恨铁不成钢起来,“商议完就赶快回来,今晚还要去挑嫁衣的料子!” “知道啦!” “你今日怎么不牵我了?”罗依依在路上够了薛洛的手好几次,都被他有意无意躲过,索性拽住他,脸鼓了起来,“我还没嫁给你呢,你就要甩脸子给我看?” “哦?”薛洛停住脚步,憋着笑把她堵到墙角,眯了迷眼,“你还没嫁给我,就想给我的饭里下巴豆?下泻药?让我住在茅房旁?” “罗依依,你是想谋杀亲夫?” 他靠得太近,女孩脸上飞速划过一丝红云,推开他,“你这人怎么偷听人说话啊!” 她想了想,又退回他的包围圈里,轻轻拽住他的衣领,“不对,你究竟听去了多少?你不会全听了吧?” 薛洛直起身子,继续往前走,罗依依追了上去,他随意牵住她,微笑道,“不多,恰好听见人说‘薛洛敬我、护我、爱我。’罢了。” 罗依依理直气壮,“这有什么,难道你以后敢不爱护我吗?” “不敢。” 薛洛停下,逼近女孩的脸,越靠越近,直到两人的呼吸交缠,罗依依看见他长长的睫毛轻颤,看见他喉结滚动,好看的唇瓣就要吻了上来。 罗依依猛然挡住脸,将薛洛往后一退,脸红得像苹果,小声道,“薛洛,你祖君!” 薛洛笑了笑,抓住她的手往胸口放,“你昨日已经用过这一招了,今天定是躲不掉。” 罗依依甩开他往身后望,“哎呀,没骗你,你祖君真的在你身后!” “咳咳!” 薛洛回头,果真看见了一脸笑意的鬼王。 “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 罗依依憋着笑进了屋子,被薛洛瞪了一眼。 三人坐定,鬼王看了看二人,拿出一个羊皮卷轴,缓缓铺开。 “阿洛,依依,你们可知我为何让你们仓促成亲?” 薛洛罗依依对望一眼,诚实地摇了摇头。 卷轴打开,鬼王指住一个狭长隧道样的地方,“你们瞧这里。” “这是,神道?!” 鬼王道:“没错正是神道,我知晓你们几人此次前来是为了寻找神器天水丝,镇压魔主。” 两人点头,鬼王看了一眼罗依依,又道,“我们今日暂且不论是否真的要镇压魔主,只说这天水丝。” 罗依依奇怪道,“不是说天水丝是在您这儿吗?” 鬼王深深看她一眼,目光又触及薛洛,笑道,“天水丝之前是在我手上没错,可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回归本源,不然老夫也不会将阴兵真的赠与顾景那个畜生!” 依依覆上薛洛捏紧的拳,又问,“那所谓本源是何处?是否与鬼界阴兵有关系?” “依依聪慧,”鬼王称赞道,又指了指卷轴,“天水丝,便如它的名字一般,是天上洛河之水所化的神器,传闻神女傅浓守护洛河,掌管人间情丝,这天水丝便是洛河水中最顽强的那抹情丝所化,有起死回生,血肉白骨,招魂补魄的功效。” 薛洛蹙眉,“您的意思是天水丝如今回到了神界?” 鬼王点头。 罗依依陡然变了脸色,系统规定集齐神器才可回到现实,那主角团必定是要往这神界走一趟的,可是来这个世界如此之久,连个真正飞升的仙人都没有见到,又如何前往神界? 依依思忖片刻,问道,“神道便是通往神界之路?” “正是。神道可不是轻易开启的,这神道每二百年才会出现一次,与我鬼界相同,不得神帝认可之人是无法登上神道的。” “可谁才是神帝认可之人?” 鬼王笑眯眯地指了指两人,“你们二位,皆是天人。” 罗依依目瞪口呆,她只是一个扑街写手,怎么会和天人扯上关系?临近结局,局势却越发复杂起来,罗依依忍不住问道:“祖君,为何我与薛洛是天人啊?” -- 第140页 鬼王“哈哈”笑了两声,爱怜又复杂地摸了摸罗依依的发顶,“天机不可泄露啊,天机啊......” “依依,天道之事,我等不可言说,祖君也不除外。” 罗依依似懂非懂点了头。 薛洛又问,“祖君,依您所言,这神道出现是否与阴兵有关?” 鬼王点头,“这便是我今日叫来你们的原因,我们所说阴兵借道,借的正是这神道!” “而如你们所见,十多年前,顾景设计骗走了阴兵使用之权,这么多年并不是我不想收回兵权,而是我做不到。” “阴兵其实并非听命我一人,而是听命我鬼界成家之后的继承人与其家人,琬贺成婚后,阴兵之权实际上是移交给她,但她当时被噬魂钉吞噬意志,无法操控,阴兵之权便自动转到了顾景之手。” “所以,只要阿洛成婚,这兵权便能交回你手!” 依依恍然大悟,“怪不得祖君催促我们成婚,原是为了夺回兵权。” 鬼王默然,又转向薛洛,“阿洛,你恨是不恨顾景?” “我恨,”薛洛捏紧的拳骨节泛白,咬牙道:“我恨得想将他碎尸万段!” “那便去杀了他!”鬼王定睛,“不过不是此时,这畜生占了兵权十几年,又做了那暗部残害同门,功力早已深不可测,你我如今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方才说且不论镇压魔主与否也就是这个意思,只有拿到了天水丝,将情丝化作剑意,才能打败顾景。” “阿洛,你娘是否给你留了一柄短剑?” 薛洛从袖口拿出剑,锋利的光芒毕现,罗依依瞧见了剑柄处一个秀气的“薛”字。 “这便是能够传承天水丝情丝的剑,你们务必要护好。” 罗依依心中惴惴不安,蹙眉问道,“可若是我们将天水丝用于此处,那魔主将如何?” 鬼王意味深长瞧她一眼,沉思片刻还是开口了,“情丝,情之所念无尽无穷,剑意更是亘古不灭之物,所以,天水丝并非一次之物,即使化作剑意后,也还是可以还原的。” 罗依依此刻才放下心来。 薛洛目光触及罗依依的后颈,那朵栀子就要成长成完整的一朵了,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发现真的只有他一人可以见到这朵花,还未知其用,总让他心中不安。 鬼王将两人双手交叠,“阿洛,依依,你二人定要相互扶持,除魔这条路危机四伏,不论何时,保护自己、保护对方都是首位。” “世子妃!世子妃!鬼市的孙婆婆出摊咯!”莫白欢快地奔向了院里。 下一秒三人就听见了莫黑的呵斥,“还未成婚,怎么能这样称呼?” “这不迟早的事嘛......”莫白委屈走进,朝院中一指。 “世子,世子妃,且去挑选大婚之日的吉服吧!” 第80章 大婚(4) “哇,这儿街灯何时都变成了红色的了?真漂亮!” 罗依依下了轿子,入眼是一路的红纱灯笼,宛如火色游龙贯穿整个鬼市。 “世子大婚,可是我们鬼界这些年来头等头的大事,自然是全城共贺。” 莫白“嘿嘿”笑了两声,向路边指去,入眼尽是锦簇的纯白栀子花丛,“尚不止这些呢!世子妃,您瞧,如今街边都是您喜欢的花儿。” 罗依依提着裙子蹲下,小小的栀子还带着鲜活的露水,招摇地昂着花瓣,可怜又可爱。 她忍不住要去摸一摸,细白的手指却直接穿过了花朵,那花儿颤了两下又恢复的原样。 “是假的?” 莫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世子知晓您喜欢瞧这栀子,但我们鬼界除了鬼王殿不生草木,只能用这幻影撑一撑了,不过您放心,这花除了不能碰其他都和真的一样,您闻一闻,花香都是真的。” 依依的喜悦暂退,正赶上薛洛走上前来,就看见了女孩收拢的笑意。 薛洛盯着她的脸,不错过她任何一丝情绪的变化,“你不喜欢吗?” 罗依依摇了摇头,“喜欢,只是没有必要。” “为何?”他好看的眸子里浮现了真实的不解。 她叹了口气,替薛洛拢了拢被风吹起的发丝,“都是你用灵力化的吧?” 罗依依戳了戳他胸口,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总记不住自己是还有伤的人,你的灵力要留着做大事的,知道吗?” 薛洛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蓦地笑了,“你喜欢就是大事。” 薛洛神色认真不容拒绝,罗依依有些头疼,副本已经走到了最后,进度却开始停滞不前,只差这最后一件神器,竟不知何时才能完成任务,不能不叫人发愁。 她摇摇头,可他们毕竟也不能在这里解决顾景,依着鬼王所言,天水丝也不知踪影。不过鬼界是薛洛的来处,耗费些灵力应当能及时恢复,既已走了这么久,能停下歇歇脚,也算是她与薛洛偷来的难得平静日子。 毕竟,他们并不存在于同一个世界,离别总是难免。 “再陪陪他吧,再多与他待一会儿吧。”她在心底对自己说。 “也罢,但是下次有这般耗费你自身的事情,你要与我商量,好不好?”罗依依竖起小指,昂着头笑盈盈看他。 薛洛缠上那根小指,绕了个圈与她的拇指相触,单纯又灿烂,“一言为定。” -- 第141页 孙婆婆的成衣店就挨着女鬼的面摊,罗依依退了莫白莫黑两兄弟以及乌泱泱的一群鬼侍,与薛洛携手走进去。 “栖儿,你订的夹袄我做好放桌上了,拿去就好。” “诶,来了。” 还未进门两人就听见了这样一段对话,他们拐弯进了店里,迎面果然瞧见了一个消瘦的影子。 “是你?” “是你们!” 罗依依笑了一下,“好巧。” 原来面摊的女鬼名叫栖儿,比起上一次见,她的神色苍白了不少,眼圈微红,不似伤心倒像是激动,手中正拿着一件大红色的夹袄,绣着毛茸茸的雪白掐边,看着喜庆又厚实。 “栖——”罗依依一时不知怎么称呼她才好,犹豫了一瞬。 栖儿爽朗笑了笑,“世子妃不嫌弃就喊我一声栖姨就好。” “好,栖姨。”罗依依盯着那夹袄看,不像是栖儿的尺寸。 “好看吧?”栖儿会心笑了起来,将袄子抖开摆了一圈给两人看。 “好看,”依依点头,“只是我听闻鬼界是没有四季之分的,栖姨做夹袄做什么?” 栖儿的目光就恍惚地添了笑意,“不是我穿的,是做给我家小红儿的。” “小红儿?”罗依依与薛洛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惊疑。 “小红儿回来了?” “是呀!”栖儿喜上眉梢,“我的小红儿终于回来了!” 小红儿消失了至少百年,此时回来的是什么?可瞧着栖姨的笑,罗依依半句疑问也说不出,只能同她一道笑,“那可真是大喜事,确实值得高兴。” “谁说不是呢,我们小红儿可出息了,现在可是什么......”栖儿想不起来那个词,纠结了一会儿,最终放弃,“哎,反正就是了不起的人物,要去好多好多的地方,我担心她在路上受寒受热,就给她打了两套衣服,方便她带走,我这个当娘的也能放心了。” “哎呀,”她退后两步瞧两个人,喜不自禁,“郎才女貌,般配得很,我们这儿多久没有这样热闹啦!真好真好!” “可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呀。”栖儿拍了拍依依的手,塞给她一把银色的小扇,欣慰道:“栖姨喜欢你,也没别的好送你,就只有这么一把扇子,和我家小红儿是一对,一个给了她,另一个就给世子妃了。” “不行不行,”罗依依慌忙推脱,“您给女儿的东西,我怎么能要?” “就当是栖姨的送你的贺礼,让我也沾沾你两的喜气,”她唬起脸,“你若是不收,可就是不想让我享福!” “可是世子、世子妃来了?”方才那道苍老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是!”依依高声回道。 栖儿敛了敛神色,抱歉一笑,“瞧我这年纪大了,就喜欢絮絮叨叨的,差点耽误了你两的正事,你两忙吧,我走啦。” 她不由分说将银扇子塞进依依手里,还未等人回答,抱着衣服乐呵呵地就走了。 罗依依摊开手,这只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银货,扇子的纹路也只是平平,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 她不由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如今的小红儿究竟是不是真的,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薛洛拿起扇子瞧了瞧,没两下又还给她,“只是普通的银子,应当无妨,既给你了,便收着吧。” “至于她女儿,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左右不了。” “也是。”罗依依点点头,如今谁又不是各扫门前雪呢?自己的一团乱麻尚没有理清呢。 成衣店的灯光并不够亮堂,烛光昏昏中,两人终于瞧见了孙婆婆了。 她睁着眼才织布机前忙活,似乎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到来。 罗依依瞧了瞧她的眼,那双眼珠灰蒙蒙的,落下也没有焦点,悬在空中。 “孙婆婆,我们来了。”依依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孙婆婆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享誉鬼界的裁缝孙婆婆竟是个瞎子吗? 她摸索着站起来,道:“对不住呀,屋里暗了些,都是老婆子我眼睛不好使,见不得强光,世子、世子妃多担待些。” “不妨事的,婆婆。”依依环顾四周,墙面上挂了各式的衣服样子,无一不是精巧新颖。 真是一双巧手。依依不禁赞叹道,“婆婆,您这儿的衣服都好漂亮啊,都是您一个人做的?” “是,我这辈子啊,也就会这一样了。”孙婆婆步伐依旧稳健,拿了量尺摸索过来,“来,世子妃,我给您量量尺寸,可不能耽误了您的大事。” “好,婆婆您慢点儿。”依依赶忙上前搀住她,纠正她逐渐偏移的轨迹。 “瞧我真是不中用了,我——”孙婆婆的笑戛然而止在触及罗依依手的一瞬间,她脸色突变,朝着罗依依的胳膊一直摸上去。 薛洛神色一沉就要拨开她,罗依依挡住他示意停下,又转向孙婆婆,“婆婆,怎么了吗?” 孙婆婆惊奇地“咦”了一声,“世子妃,您从前是来过这里吗?” 罗依依一头雾水,“未曾,我这是第一次来鬼界。” 薛洛蹙了眉头,“婆婆何出此言?” “老婆子糊涂了,糊涂了......”她顿了顿,明显是想到了什么又打住,“世子妃很像我一个认识许久的人啊。” 孙婆婆手脚麻利地给罗依依量了尺寸,又转去给薛洛测量。 -- 第142页 罗依依在一旁看,好奇问道,“婆婆说的像是什么像法?” 闻言孙婆婆的手一顿,从薛洛的肩膀上滑下,又很快恢复,“我一个半瞎子老太婆,也记不住人的长相,但是这人骨的轮廓,我却是摸过不少,世子妃的骨架同那位故人很像。” “不过世子妃如此年轻,而我认识的那位,应当是不在这世间了吧。”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惋惜,“那些人终究是容不下她的。” 很快薛洛的尺寸也量好了,依依搀着孙婆婆回到了织布机前,拿起笔画起了花样子,没多久就成了型,“二位瞧瞧,可还满意这幅样子?” 纸上的两件轮廓利落又有巧思,女子嫁衣的肩膀处画了朵精致的栀子样式,腰间坠了些流苏穗子,裙摆处散开像藤蔓的花;新郎服特意收了腰,袖子上攀了些龙纹,精巧利落。 “很好看!”依依赞赏道,“薛洛,你可还满意?” “尚可。” 孙婆婆眯着眼笑了笑,“那我便照着样子做了,您五天后来取便是。” “辛苦婆婆。” “小红儿,小红儿!我是你娘啊!小红儿你回来!” 妇人惊恐地声音从隔壁传来,清晰地透了进来。 “是栖姨!”依依惊奇,“小红儿居然真的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街边就闯出一片打斗声音,听着颇为激烈。 薛洛蹙起眉头,“事情不对,我们去瞧一瞧。” “好!” “世子妃,”依依的手腕突然被孙婆婆拽住。 她在昏暗的灯光下笑出森森的牙,幽幽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划重点,栖儿是很关键的角色 第81章 大婚(5) 长街上充斥着女人尖利的哭喊,声声撕心裂肺,苦痛不堪。 罗依依与薛洛冲出去时,只瞧见了一抹白色的衣角,两人转角追上去,凌乱的脚步声终于停在了一条幽深的小巷里。 这是一条死胡同。 “没了?小红儿跑了!”栖儿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依依站在巷口,刚要上前去扶她,就瞧见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栖姨,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出现过,您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会呢?那就是我的小红儿,我绝不会认错的,不会的......”栖儿抹着眼泪摇头。 罗依依瞪大了眼,“顾,顾大哥?” 哭声止住,那道身影回头,果真是顾回风。 “依依,阿洛,你们来了。”顾回风眉毛皱起,无心多说,扶起了栖儿,“栖姨,夜已深了,还是先回去,明日我再帮你找小红儿。” 栖儿急得直掉眼泪,“可我的小红儿怎么办呀,她究竟要去哪里啊?” “兴许还有急事要办,办好了自然回来找你的。”顾回风道。 栖儿闻言才止住泪,“真的吗?” 顾回风勉强挤出了一丝笑,“真的,她约莫是有棘手之事,怕惹你担心,想着解决完再与你说的。” 栖儿仓皇点头,“好好,那我等着小红儿回来找我。” 他又轻声安慰了她几句,终于劝住了失魂落魄的栖儿,将她送回了家中。 安顿好栖儿,罗依依才敢问他,“顾大哥,这么多天你到哪里去了?” 顾回风笑了笑,脸上却是难掩倦色,恹恹地摆了手叹了口气,“先回客栈再说吧。” 灯光亮起,罗依依才瞧清顾回风眼底浓重的青色与下巴的胡茬。 身为男主角,他的出场本应是处处如同光风霁月的谪仙一般,此刻却缩坐在小小的酒桌旁,耷拉着背含着胸,一脸的落魄失意。 “所以,这些天你都未曾寻到祝姐姐?”罗依依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顾回风苦涩地摇头,“寻不到,用了罗盘定位,明明就在这座城里,却怎么也寻不到。” 罗依依一听也有些急了,“没道理啊,鬼城就这样大,别说如今已经半月了,就是一天也能走完了,怎么会找不到人呢?” 顾回风拿过桌上的酒,掀开就直接往嘴里倒,他灌得太猛,酒液流得到处都是,他也毫不在意,任由他们打湿领口。 “别喝了!”薛洛一把夺过酒坛,将它狠狠摔碎,碎瓷片溅了一地。 顾回风抬眼瞧了一眼薛洛,用袖子抹了抹下巴,讽刺地笑起来,“为何寻不到,为什么呢?” “因为璃儿在躲我啊。”他颓然地埋起头。 罗依依拽下薛洛,好声好气地安慰顾回风,“顾大哥,不会的,你平素与祝姐姐那般要好,祝姐姐怎么会躲你。” “是啊,怎么会呢?怎么会呢!”顾回风痛苦地抱住头,“我也想问问璃儿究竟为何要躲我!” “顾大哥,你冷静一点,你仔细想一想,是否真的每一处都找过了?” “找过了,都找过了,不止是我,就连爹爹也帮着我一起找,寻了半个月,就是不见踪影。” 罗依依看了一眼薛洛,他的脸色也难看非常。 原本大家都以为祝璃只是被传送到不同的地点,定会选择鬼市会合,如今来看她却是一早来了却迟迟不现身,甚至在顾回风寻找她时故意隐藏。 可原因是什么?这是最大的疑点。 祝璃完全没有任何理由突然脱离主角团,她这般一人行动,是为了做什么? -- 第143页 罗依依回想起祝璃一路的古怪行径——躲避,她似乎自进了城后就一直在躲避顾回风,甚至连薛洛也没有理过几句,反而是对自己亲密了不少。 “‘你想找你爹娘吗? 师父和薛洛......还有我和回风,对你很重要吗?’” 她这两句问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的消失与自己有关? “依依,阿洛,”顾回风打断她的深思,又像从前那般温和地笑了起来,“我听他们说了你两的事。” 他的目光流连,“阿洛,成了家就是成人了,好好对依依,莫要再像从前那般耍小孩子脾气。” 薛洛冷哼一声,“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这样说?” “别说了!”罗依依捂住他的嘴,给顾回风赔笑,“顾大哥,你别理他,其实他可想来找你的,我都知道。” 顾回风淡淡笑了一下,“无事。” 他顿了顿,眼中又有了光亮,“阿洛,依依,你们且回去准备成亲之事,待大婚当日,顾大哥必定会带璃儿去参加你们的大喜。” 薛洛冷眼看他,“你总这般自负,若是能找到她,你又何必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顾回风应声苦笑,“是,我......我总太自以为是了......” “不是的,顾大哥,”罗依依急忙解释,想了想又作罢,只好道,“顾大哥,那我和薛洛先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 长街上的人走得飞快,薛洛走了很远,快到转弯处还是没等到女孩追上来,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 罗依依低着头仍旧缓慢行进,没有半分要加快的意思。 “怎么不跟上?” 那抹黑色的衣角还是闯进了罗依依的视野。 罗依依抬头,迎着薛洛的眼睛笑了笑,“回来啦。”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所以我不用追了,”罗依依勾了勾手指,缘绳若隐若现连接在两人的指节,“你看,我不是等到了吗?” “你真是......” “我真是恃宠而骄!”罗依依飞快抢答,乖巧牵住了薛洛,“我知晓你想和顾大哥一起去寻祝姐姐。” “可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为人,顾大哥对祝姐姐情深义重,如今祝姐姐不知所踪,半月毫无音讯,他心急如焚,可你我二人即将大婚,他不想打扰,这些天他过得不好,却从未与我们说过一句,统统自己抗下。” “你若是直接与他说要帮他,他定是不愿的。” 薛洛冷哼,“他不过是逞强,从小到大,他总觉得自己能护得所有人周全。” “所有人里面,也包括你。”罗依依停下,直视他的眼,“其实你一直把顾大哥当做亲哥哥。” “在伏魔塔时,你舍身护他,不是因为顾景所说的那些,是因为你把顾回风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他是你的亲人。” “如今,你也是想与他一同分担,对吗?” 薛洛不语,黑白分明的眼死死盯着地上,是个固执的僵持模样。 罗依依捧住他的脸,“薛洛,你恨顾回风吗?” 薛洛撇开头,低低道,“我不知道。” 他蜷起手指,把脑袋垂了下去,夜里的露水打得他的发丝有些湿,他湿漉漉地停在黑夜里。 罗依依突然觉着心脏一阵抽痛,像被触及了最柔软的部分。 抽走了所有的暴戾与嚣张,薛洛比她想象中更脆弱。 罗依依提起裙子,抬起了薛洛的失意,“走吧。” “走?去哪?” “回祁叔的客栈,找祝姐姐,”她眨巴眼睛,笑得像小狐狸,“帮我找找吧。” “回到最初的原点,祝姐姐便是在客栈中与我们失联,既然找遍鬼市寻不到线索,那便从头开始找起。” 回到槐城时,城里下了丝丝缕缕的细雨,卷挟着飘散的纸钱,滚进了泥水里。 祁叔还坐在客栈里的破柜台旁,用脏兮兮的布擦着茶杯,看见两人来了,也不称奇,抬了抬眼皮又自顾做起自己的事了。 罗依依笑眯眯地从一旁也抽了一个杯子出来擦,“祁叔,你可记得那日与我们一起来的那个姑娘了,长得很漂亮的那个。” 祁叔耷拉着眼皮,吹了吹茶杯里的浮灰,“记得,怎么?” 罗依依再接再厉,“就是我们刚来的那日,钟声响起前,她有出门过吗?” “没有。”祁叔斩钉截铁。 罗依依有些泄气,这条线算是断了,牵了薛洛准备上楼查看。 两人已走到楼梯处,突然被叫住,祁叔的红眼珠转了转,“她没有出去,但是有人来过。” 祝璃的房间被打开,灰蒙蒙的日光透进来,屋子里又堆了细细的灰尘,但家具皆是完好,连被子都被叠得齐整。 “没有打斗痕迹,祝姐姐是自愿和那个人走的,且走得并不急。” 薛洛沉了脸,“是熟识的人。” 依依点头,“熟识的人,除了我们,还有哪些人是能够熟悉到让祝姐姐抛下顾大哥与他走?难道是祝家庄的人来接她了?” “不会,祝家庄惨案当年在仙门中也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若是还有幸存的祝家人,祝璃不会这么多年不去寻找的。” “祝家庄,祝家人,灭门......”依依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关键词,总觉着抓住了什么却又摸不着边际。 她猛然抬头,“薛洛,祝姐姐这么多年,是不是从未提及她要去寻找家人?” -- 第144页 “是。” “十几年前,那时的祝璃多大,七岁?八岁?还是九岁?若是父母都已经护不住,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是如何从玉魔的屠杀中逃脱的?” 罗依依推开窗子,有风滑进来,卷起一片黑色的灰烬,落在她的掌心。 正是伴随打更人出现时飘落的,在鬼市开启的前一刻,这间屋子的窗子都是大开的。 薛洛从女孩的掌心接过灰烬,嗅到了一阵熟悉的冷香。 罗依依眯了眼,“祝璃,真的从那场屠杀中活下来了吗?” 第82章 大婚(6) “小姑娘!小伙子!”门外的敲门声笃笃。 “祁叔?”罗依依与薛洛对视一眼,推开了门。 祁叔的肩膀上还搭着那块脏抹布,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你们找的那个姑娘回来了。” “祝姐姐回来了!”罗依依探头向外看,却没有看见人,“祁叔,她在哪?” 祁叔目光掠过两人,指了指窗子,“你们推开窗户瞧瞧。” 飘满细雨的长街之上,惨白的纸钱飞了漫天,有个窈窕的女子撑着伞在走,身侧携了一柄通身雪白的软剑。 “祝姐姐!”罗依依探出身去使劲招手。 楼下的人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是一张清丽的脸,果真是祝璃。 依依飞奔下去,生怕祝璃再次消失,“祝姐姐,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祝璃穿了藕色的裙衫,风吹过的裙摆扬起像槐城雾蒙蒙的烟雨,她迟了一秒才道:“我没事。” “你去了哪儿?”薛洛隔了一段距离问她,举着伞替依依挡住不断坠下的雨滴。 祝璃的脸色如常,柔声笑了笑,“当日睡得昏沉了些,醒的时候你们都不在了,我也不知自己落在了哪里,一直浑浑噩噩到今天才逃脱。” “祝姐姐可曾遇到危险?” “不曾。”祝璃摇头。 “还是先进屋再说吧。”依依左手右手挎住两人进了客栈。 重新踏入屋子,薛洛的目光始终晦暗,祝璃面色如常,不等二人询问便自己道来。 “当日醒来后,眼前都是黑的,我摸索着起身,放了惊鲵去探查,惊鲵的法力被压制了,我猜想我应当还是在鬼城中的地界的。” “我也不知在那里走了多久,天才微微亮起来,那个地方好似是一片森林,周围潮气很重,总绕着些雾,无法看清楚,虽然天光亮了些,却始终没有太阳升起来。” “好在那里似乎没有别的东西,准确来说,除了我真的没有活物。” “那里太安静了,一片树林,没有鸟叫,没有风,甚至连树叶都不会发出声音,” “又过了几天,我才逐渐摸清时间流动,微亮的天光在那儿就算是白日,其余时间都是黑夜,白日的时间很短,黑夜的时候我会控制不住地睡过去。” “所以我每日只能趁着短暂的白日前行,说是前行也就是乱走,”祝璃笑了笑,“总觉得走起来就不会像坐以待毙。” “只要我停留超过半个小时,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那个地方好像是被抛弃的世界,被强制停滞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晚上入睡前,我看见了一个泛起金光的地方。在闭上眼睛前,在树干上做了记号,第二天白日,我就循着记号的方向走,日日如此,才终于走了出来。” “停滞的世界......”罗依依沉思,“在鬼界这样久,竟没有听人提起过这种地方。” 祝璃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态,越发惹得人心疼,罗依依握上祝璃的手,“祝姐姐,这些天让你一个人在那种鬼地方,对不起。” “傻姑娘,”祝璃“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弯了弯,“我也听说了,你们要成亲了是不是?” “嗯嗯!” “真好啊,”祝璃感慨,将两人的手交叠,“祝姐姐祝你们幸福。”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罗依依微微抬头,从窗户缝中又瞧见了那个怪异的打更人。 薛洛起身合上了窗子,目光平淡,“鬼市又要开启了。” “对,我把正事给忘了,”罗依依拍了拍脑袋,“祝姐姐,这几日找不到你顾大哥都快疯了,同我们一起回鬼市吧。” 祝璃眼中飞快闪过的慌乱被薛洛捕捉到,他抬了抬眼皮,微微笑道,“你不在,依依怕是没有心情和我成亲了。” 回应两人的是略长的沉默,祝璃才重新抬头,露出了清丽的笑,“好。” “到了,”罗依依转身,“顾大哥就住在这家客栈,我们上去吧。” “依依,”薛洛拉住她,“莫白说孙婆婆提前完工了,让我们今日去看。” 罗依依略微犹豫,“可是我们还没有同祝姐姐去寻顾大哥啊。” 祝璃道,“无妨,我自己上去就好,当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你们二人的婚事,你们且去吧。” “那......好吧。”罗依依只好放了手。 “嘘!”薛洛猛地吹哨,嘹亮的哨音划破天际,自长街尽头狂奔出一驾飞驰的豪华马车,稳稳当当停在客栈前。 薛洛的手上出现一根细长皮鞭,“祝璃姐,鬼市压制法力,行动不便,有它会方便许多。” 祝璃接过鞭子,略微晃了神,“你......方才喊我什么?” 薛洛微笑,“祝璃姐。” -- 第145页 “走吧依依。” 他转身牵住女孩,罗依依这才看见马车后还有一匹漂亮的白色骏马,惊羡地“哇”了一声,又回头朝祝璃招手,“祝姐姐,我们先走啦!” 目送着祝璃上了楼,薛洛眼中的暖意陡然褪去。 白马太高,几乎到了罗依依的胸口,她站了一会儿还是转头看薛洛。 “会骑马吗?”薛洛歪了歪头,带了些笑意。 “你说呢?”罗依依没好气地瞪他。 薛洛闻言轻勾了嘴角,环住她的腰脚尖点地,下一秒,两人已经稳稳坐在了白马之上。 耳边的风声擦过,白马在长街一路无阻地飞驰。 “还孙婆婆提前完工,”罗依依“啧啧”两声,“薛公子真是说谎眼都不眨一下。” 薛洛笑,“那罗姑娘又何必帮我圆谎?” 不等罗依依回答,薛洛突然靠近,少年的心脏跳得好快,嗅到的全是她发间的香气,“听见了吗?” 罗依依狡黠地笑,“听见什么?小鹿乱撞?” 薛洛轻轻吻过她的耳垂,“他只撞你一个人。” “你......”罗依依涨红了脸,“你这人好不要脸!” 少年的胸膛贴近,在她耳边轻轻低笑,带来一阵电流般的战栗,罗依依不自然地动了一下,“别闹了,说正事。” “嗯,好。”薛洛乖巧。 罗依依正色,“你可曾探了气息,是祝姐姐吗?” 薛洛脸色沉下,收敛了神色,“是她的气息,不过比从前多了几分。” “多了几分?”罗依依问,“这是什么意思?” “看不清是什么,很古怪。” 罗依依转了半个身子回头看他,“那祝姐姐所说的停滞的地方,几分真假?” “五五分,”薛洛把她拨正,“若是真的,也就解释了她身上那几分不寻常的气息,或许是从那个地方带回来的,若是假的,那就不好办了。” “不过也无事,”薛洛舒展腰板,把女孩抱得更紧,“顾回风比我们更熟悉她,交给他去断定就好。” 罗依依苦恼地叹了口气,“本来祝姐姐与祁叔,我定是百分百信任祝姐姐,可她来鬼城后实在古怪,我心中既觉着怀疑她不好,可潜意识又总觉着不对。” 薛洛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多思无益,且等顾回风的传音符就是。” 罗依依点头,“也是,总的祝姐姐还是祝姐姐,总不会害我们的。” “世子!世子妃!” 后方突然传来妇人尖利的嗓子,引得罗依依与薛洛一同转头看,追在白马身后的是个穿着艳丽的女人,许是因为跑得太急,她脸上的胭脂微微掉了些,隐约看见左脸一片不太明显的灼伤痕迹。 是栖儿。 栖儿的头发都被跑散了,脸上却满是喜悦地仰望着两人。 两人从马上跳下,罗依依扶住喘着粗气的栖儿,“栖姨,你怎么来了?” “世子,世子妃,我看见我的小红儿了!”她激动地握住了罗依依的手。 罗依依着实有些惊,“你在哪瞧见的?” “就在家里,小红儿还认得家。”栖儿几乎要喜极而泣,手掌摊开,是块玛瑙一样的血玉,“这是小红儿从外面带回来的,说是可以存贮记忆,神奇的很!” 栖儿将玉塞进罗依依的手里,“小红儿得知世子大婚后,就托我将这块玉赠与世子妃。” “这......”罗依依看了看薛洛,后者点头后她才接下玉,“好,那麻烦栖姨帮我转告谢意,大婚当日,您和女儿可一定要来。” “哎!小红儿说了定会去参加世子妃大礼,”栖姨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不说了,我要赶紧回家去看小红儿了。” 她匆匆忙忙走了,比平常快了许多,不一会就消失在街角。 罗依依将玉举起仔细端详,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薛洛接过摩挲了两下,忽地笑了,“这个小红儿倒是有趣。” “为何?”依依眨眼。 薛洛轻轻掂量两下血玉,“存贮记忆不错,却是个已经装满了的。” “装满了,装的什么?”依依从他手里拿回玉,敲敲打打还是看不出什么不同。 薛洛摇头,“装了不知谁的记忆,只是加了密文无法解开。” 罗依依“哦”了一声,“看来这位客人是想大婚当日亲自解给我看。” 薛洛笑,“成亲当日,定是有趣的。” 第83章 大婚(7) “世子妃!”莫白高呼着进了院子,气喘吁吁地停下。 罗依依荡起的秋千滑出弧度,又猛然坠落。 一旁的小炉里有未燃尽的纸灰,罗依依拂去指尖的灰烬,笑眯眯地端了杯茶递给莫白,“你这样急做什么?” 莫白歪头瞧了瞧小炉子,挠了挠头问,“世子妃在做什么?” “和你家世子通信啊。” 莫白不解,“世子不是就在府里吗?何须信件来往?” 罗依依双手抱在胸前,朝屋里斜睨一眼,叹了口气,“你说呢?” 莫白“嘶”了一声,有些无奈,“罗掌门还不让你们相见啊......” 依依苦恼地点头,用手挡在嘴边侧了侧头,压低声音道:“本来在府里还是可以见的,但我前两日同薛洛去逛鬼市,回来的时候正巧被我师父逮住了。她特别生气,说什么也不让我出去了。” -- 第146页 她抬了抬下巴指向远方,“这不,连追踪之法都是岑裴去和祖君寻的。” 莫白流露出同情的神态,“真惨——不过,你两很快就能见了!” 他话风一转,“嘿嘿”地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本老旧的日历,红色的大圈格外明显。 “您瞧今天是什么日子?” “依依,何人何事啊?”罗凌的声音猛不丁从屋里传来,吓得莫白茶汤也滚了出来。 罗依依提起裙子,举起的日历哗啦啦翻动,“师父,是莫白来了。” 她顺势坐到罗凌身旁,偎着她的胳膊把日历甩得直响,“师父,你看今日是什么日子?” 罗凌没好气地瞟她一眼,“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取个嫁衣罢了,瞧把你高兴的。” “也罢,你想去就去吧。这些日子总守着你,追踪之法都是岑兄与顾兄所为,我也心中有愧,也该去做正事了。” 罗依依问:“顾——顾掌门不是在顾大哥身旁吗?” “本来是的,不过你们定亲之后,他便突然加快了寻找魔主的速度,想来也是不想耽误了你与薛洛的亲事。” 罗依依在内心翻了个白眼:什么耽误亲事,顾景怕是知晓了阴兵兵权易主之事,想尽快找到魔主稳固地位,也好与薛洛对峙抗衡。 门口早都有人在等,薛洛背着身子站在阶梯之下,平白多了几分清疏意味。 罗依依提起裙子,蹑手蹑脚靠近他,少年反应极快,还未等她抬手,就已经猛地转身,将她的手腕握进手里。 “偷袭?”薛洛笑盈盈地看她。 “真没意思!”罗依依微恼,“不过你怎么知道来的是我,不是其他人呢?” “秘密。”薛洛只弯了弯眼睛,带着人上了轿子。 避开田埂,轿子驶入了无人境地,罗依依才低声与薛洛耳语,“我听师父说,顾景这几日一直在加快进度寻找魔主下落,我觉着他定是知道阴兵传位之事,想尽快封印魔主好巩固他的仙首之位,若你届时真的有所动静,怕是会用舆论来逼迫你。” 罗依依皱紧眉头,前思后想还是准备将想法告诉他,“薛洛,我心中有一想法想与你说。” 薛洛抬眸,眼里似沉静水面,“你说。” “顾景或许杀不得。”罗依依润了润嗓子,声音压得更低,“且不说他近几年仙门中地位稳固,单是十几年来的阴兵操控与手中暗部,就足够我们再修炼数十年来追赶,再者......” 薛洛冷了神色,“再者他是顾回风的好父亲,是吗?” 依依点头,“在顾大哥心中,顾景深爱母亲,自小对他疼爱有加,是世上最好的父亲,更是仙门正道之光,他被顾景欺骗了许久,根本不知真相如何。若是我们贸贸然与他开战,顾大哥定是左右为难,极难抉择。” 薛洛坐直身子,“所以你的意思是如何?” “这世上多得是比死更难捱的惩罚,”罗依依冷笑,“对于顾景这般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若是戳穿他的真面目,闹得众人皆知,才会让他生不如死。” 薛洛的眼神逐渐冷下来,瞧着罗依依不说话。 罗依依慌忙解释,“我不是要把公主之事捅出去,只是说私养暗部,残害仙门众人这一件事......” “无事,”薛洛眼神回暖,轻揉她的发顶,“我知晓你的意思,只是暗部隐藏极深,皆为死侍,寻常法子无法撬开他们的嘴。” “寻常路子不行,那便用不寻常的。” 罗依依眨了眨眼,指尖焰中浮现一封淡黄色信件,纸张悬在半空,罗依依轻念密语将它展开: “然。 ——陆子平” “若是生前不能言,那死后总可以了吧。”罗依依往马车上一靠,得意道:“我这几日被师父关在屋子里,哪也去不了,闲来无事就玩你教我的指尖焰,不知怎么竟连接到了陆子平那边,陆子平便与我说了他那边的情况。” “他如今在黄泉摆渡,经常会渡些暴戾的魂魄,就曾遇见过一个杀气极重的人,迷迷糊糊不知所以,陆子平问了好大一会儿才问出他是露中生的死侍。” “起初只有这一个,陆子平也未太过在意,而后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他便留心起来。这些人杀气太重,业障疯狂,必须得度化干净了才能前往极乐,如今都在陆子平那儿扣着呢。” “正巧前几天栖姨给了我们块存储记忆的灵玉,我就想能否将这些死侍的记忆转移到灵玉中,将这些提取的记忆公布,到时顾景便再无话可说了。” 罗依依扬了扬手中的信,眼中有晶亮的光,“今日收到回信,果然是可行的。薛洛,你可愿意这样做?” 薛洛闻言并未立刻作答,沉默了一会儿才笑着揉乱了罗依依的发,“知道了。” 他弯腰把人抱进怀里,细细地感受她的呼吸,“好好准备嫁给我,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说好吗?” “可是......”罗依依转头看他,有些急切。 “乖。”薛洛轻吻她的额头,像只沉迷的小狗蹭她的脸,“我都知晓,你的情意,我都知晓。 “可你知道吗,我做梦都在想你嫁给我那日的模样,依依,我不想等了。” “依依......” 罗依依红着脸躲开他一声黏腻过一声的暧昧呼唤,被他撩拨得心跳如擂鼓,除了专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其他的统统抛之脑后。 -- 第147页 “依依。” “我在呢。” 薛洛低低笑起来,“依依。” “嗯。” “依依。” “嗯。” “......” 他不知疲倦地唤,声声都有回应。 抵达鬼市已经黑了天,临近永夜,白日的时间越来越短,不少的摊铺都已经打烊,罗依依偏头看去,栖姨的门也紧闭了,街上安静得只剩下几人的脚步声。 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窗户纸,投下暧昧不清的光斑,莫白莫黑的脚步知趣地停留在门口,只余下罗依依薛洛二人踏进成衣店。 一如惯常,转角前的走廊只有灯光相伴,进了屋子先入眼的是一件件高挂的样衣,店铺中央立了两个一人高的桩子,暗黄色的罩布下隐隐透出几寸红色布料。 是二人的喜服。 可是,“孙婆婆去哪里了?”罗依依指着空荡荡的织布机。 无人的街道上,店门大开,灯火通明,主人却不知所踪。 薛洛指尖的符篆燃尽,皱了眉头,“没有残留气息,三日前她就离开这儿了。” “三日前?”罗依依疑惑道:“那不是我们离开鬼市那一天?” 薛洛点点头。 “这有信!”罗依依眼尖,瞥见一团黄线下垫了一封纸,颜色极近,方才两人进来时一时竟没有发现。 “展信佳,老身一生裁衣,庸庸碌碌弹指而过,如今方知使命所何,且随之去。大婚吉服已备,自便取之。孙婆婆留。” “使命?孙婆婆的使命是什么?”罗依依喃喃。 薛洛摇头,瞧见纸张后似乎还有密密一排小字,“依依,背面有字。” “我看看。”罗依依急忙翻折。 ——世子妃,我们还会再见的。 明明是清隽的簪花小楷,罗依依却看得后背一阵寒意。 薛洛也蹙着眉,还是耐心安慰她,“许是说大婚当日。” 依依点头,“看看衣服吧。” 掀开罩布,两件并排的热烈红衣现于眼前。 薛洛的那件一如图纸,庄重又不失少年清爽,只是罗依依的嫁衣上看着却比之前的样图多了些东西。 “真好看!”罗依依爆发出一阵惊叹,嫁衣的布料沉垂,触感温腻,依依的手流连之上,忽地触及到一片冰凉之地。 那是嫁衣的掐边处,袖口、领口、裙摆......都有用银色丝线勾勒出的奇异图案,触感与其它地方截然不同。 “看着倒像是什么图,”罗依依按着轨迹描摹,“有高山,有河流,还有房屋,是地图吗?” “可若说是地图,这些云雾却又说不通。谁家会在嫁衣上绣地图呢?” 薛洛仔细看了一会儿,提醒道,“是用月丝织的,银线里纺了满月光华,极为难得,应是她存了许多年,所绣像是随笔而来,或许只是一时兴起。” “也许,不过挺好看的。”依依努了努嘴,“只是这般我更想知道孙婆婆究竟去哪了。” 薛洛取下两件衣服,细细包好,“自会相见的,且回去吧。” 回城之路白马儿带着轿子跑得飞快,分别前的最后一秒,罗依依下车的脚步被迫停住。 腰身被少年握住,从耳垂开始,薛洛的吻落下密密麻麻,温柔却又极尽克制,一路向下,最终停在她的唇边。 “依依。”他就在贴在她的唇角唤她。 电流瞬间传遍全身,从未有过的情.欲暗示,婚期逼近,薛洛的渴望就越难以自控。 他独自沉沦不够,总还勾着她万劫不复,却又在悬崖前刹住车,抓心挠肝,挑起她敏感的神经,脆弱又兴奋。 “依依。”他又唤了一句,喉头滚动更加明显。 “嗯?”女孩的尾音都带了颤。 “后日,我们就会大婚。” 他终于摸到罗依依慌乱的手,珍重吻住,又贴在胸口,那里跳得正热切。 “我想你,我好想......你。” “依依,依依——” 他一声胜过一声缠绵,听的人心头震颤,未经人事的女孩挣开小心翼翼的桎梏,红着脸逃下去。 怀里猛然空了,难以填满的空虚疯狂噬咬着心脏。 太急了,吓到了她,不应该的,都怪他。 他独自坐在车里懊恼。 马车厚厚的幕帘又忽然被掀起,两朵明丽的小黄花探了进来。 罗依依的脸上有些恼更多的是臊,四目相对不过一瞬,她就偏过头去,发间的小绒花颤了两下,女孩清凌凌的声音才响起,“明日要去城里取首饰,辰时,梁记铺子。” 小狐狸飞也似地逃了,留下车里未曾褪去的清冽与栀子香甜两种气息交融,难舍又难分,旖旎万分。 翌日的晨光洒下时,鬼王殿已然热闹起来,鬼界世子大婚将近,城中皆为之喜悦,来来往往的老少脸上都带着喜色,街头巷尾入眼都是喜庆的红,欢快地像是过了大节。 人人皆喜,除却世子妃。 罗依依站在首饰店前,脚步停住。 “祝姐姐。”依依探了探头,“你怎么自己来的,顾大哥呢?” 祝璃巧笑,眼睛完成漂亮的月牙,盈着不可忽略的温柔,“回风昨日与顾前辈寻求追踪之法,便让我前来相送此物。” 白玉盒子里是两条极为应景的红发带,一宽一窄,是一对儿。 -- 第148页 “南海鲛纱所纺,又叫红结,结发而生,意为永世之牵绊。宽的这条是阿洛的,窄的是你的,定要夫妻互相系上,才算灵验。” “依依,姐姐真的祝福你。”祝璃眼里有明显的动容。 罗依依轻轻拥抱她,“祝姐姐,你明日和顾大哥,都不能缺席。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想当着所有亲人的面,嫁给我最心爱的人。” 祝璃的应答迟疑了一秒,那句温柔还是落下。 “好。” 像是心灵感应,罗依依忽地抬头,看见了一个人。 微凉的晨光里,那道清瘦的影子并不清晰,薛洛逆着光而来。 祝璃放开她的怀抱,瞧着两人视线交集,笑着与她告别,“依依,回风那离不开人,我就先回去了,我们明儿再见。” “祝姐姐怎么一见你就躲?”罗依依奇怪道。 薛洛不答,目光落在她手上的发带,“这是何物?” “祝姐姐与顾大哥送我俩的礼物,叫红结,与缘绳有几分像,给我们明日大婚戴的。” 她抬起发带虚空比了比,“和你很衬。” “明日给我戴上才知。”他携住那双纤细的手踏进店铺。 店里的首饰许多,大多制作繁复,做的精巧又艳丽,罗依依不爱这样琳琅的款,看得有些泄气。 薛洛却站定在角落里,清晨的光线柔和了他的侧脸,茫茫金光里睫毛轻颤,那双黑亮的眼盯住了展柜的一角。 “在看什么?”依依探过头去。 薛洛扶住女孩好奇的脑袋,轻轻往后一退,就环住了罗依依半边的身子。 “看这个。” 罗依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是一支木质的素色簪子,只有簪头雕了一个小小的狐狸头,憨态可掬,活灵活现。 “这个好看。” 薛洛盯着她姣好的面容,会心笑了,“依依,你可知这是什么木头?” 罗依依接过,翻来覆去还是未得要领,虚心求问:“是什么?” “有一种树一辈子只长一片叶,只开一次花,只结一次果,一生只等一次。” “待它结果后,就会很快枯萎,化为小木,永不再重生。” “这就是那颗树所化的木头。” 老板娘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慈眉善目地走来,“世子好眼光。” “这簪子本是一套。” 她弯腰捧出盒子,打开是一支相同的发簪,只是还未雕刻装饰。 “是我怀我家孩儿时偶然得的,说来也算奇闻,这簪子天生就生成这般模样,我本想雕了另一根赠与我相公,未想还没等到我家孩儿出生,他就去了,这根就被永远搁浅了。” 张开手接住嬉闹跑来的小小姑娘,老板娘把女儿抱起,继续道:“已经被我放置很久了,不知怎么又被我这调皮孩儿翻了出来。” 她轻轻叹气,“睹物思人,我不想再承受这般离别之苦了,想来我终究不是它们的有缘之人。” “若是世子、世子妃喜欢拿去就是,”老板娘抚摸着小姑娘的发顶,说不清是苦涩还是艳羡,“只是莫嫌弃我们娘俩晦气就好。” 盒子被轻轻推过来,罗依依珍重捧住,“哪里晦气了?情定缘生,爱意永存,是最好的祝福。” “薛洛,我喜欢它们,这支素的,我今晚雕了给你,好不好?” 伴随着小姑娘含糊不清的“咿咿呀呀”,薛洛乖顺地点头,鬼界突然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花乡。 夜幕来的比昨日更快,昏黄的烛光总有些晃眼,罗依依眨了眨干涩的眼,抬头看见了窗外零散的星星。 明日定是个定好的晴天。 “师父!” “怎么了?” 罗依依讪讪笑,“可有夜明珠?” “有的。”罗凌利索从包袱里翻出拳头大的珠子,柔和但明亮的光顷刻照亮了屋子。 桌子上有细碎的木屑,罗依依的手背在身后,笑得有些虚。 罗凌又气又笑,“明日就是大婚,你还在这做什么?还需要夜明珠来照?” “我就......做个小东西。”依依抿唇。 “什么小东西?拿给师父看看。” 罗依依没动,无辜地眨眼睛,手仍旧背在身后。 罗凌哭笑不得,“你明日都成婚了,我又不会去接亲道上堵。” 罗依依这才慢吞吞把手抬上来,是一支小小的木簪,簪头细细刻了个圆圆的轮廓与垂下的耳朵。 “这是何物?” “是我今日与薛洛在首饰店得来的,据说是一种开花结果都只有一次的神树所化,老板娘人很好,把簪子让给了我们,这根是给薛洛的,我想刻好了,大婚之夜送给他,房里光线太暗了,我想夜明珠亮一点,能雕的漂亮些。” 罗凌目光复杂,末了还是把小徒弟拥进怀里,佯怒道:“女生外向,师父养你这样多年也没看见你这样给我雕过东西,如今为了个男人在这儿费神费心的。” “师父,可不能这样说啊。”罗依依神秘笑了笑,从乾囊里拿出了两个布娃娃,“您看。” 布娃娃针脚有些歪,一个高的穿了件秋香色的扇子,另一个还是小孩模样,穿了件嫩芽色留仙裙子,还盘着幼稚的双髻。 罗依依点了点,“这个大的是您,这个小的是我。” “只是......”依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是您也知道徒弟的女红水平,我只能做成这样了。” -- 第149页 罗凌的手有些颤,抚摸过粗糙丑陋的针脚,背过身去还是没有挡住夺眶的泪。 “师父,您怎么哭了?”依依慌了神,“是依依做的不好看吗?” “傻孩子,”罗凌拥住小徒弟,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即使知道女儿家总要嫁人,师父还是舍不得你。” “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像小猫一样大,我一生无子,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上天赐予我的孩子。” “我总觉得你还小,还是那个为了颗糖在地上同我打滚儿的小孩子,可这一转眼,就要成为别人家的新妇了,师父怎么舍得你啊!” 罗依依在泪光里笑,既是原身的反应也有自己的酸涩,“师父,你再这样依依真的没法嫁了。” “瞧我!”罗凌擦干泪,“女儿家的结亲是天大的喜事,是喜事。咱们要高高兴兴的啊。” “不要长时间呆在夜明珠底下,那光太强,仔细伤了眼。你快写刻完,就去睡吧,明日一天都不得闲的。” “好。”依依乖觉。 “那师父便去睡了。” “哎,师父,等一下。”罗依依叫住罗凌,张开了双手,纤纤十指此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有没有什么药能让这些伤在明日之前恢复啊,我不想被薛洛看见了。” “怎么弄成这样?”罗凌折而复返,心疼地给小徒弟上药,“一个簪子罢了,不弄了就是。” “嘶!”罗依依倒吸凉气,固执地摇头,“不行的,我答应薛洛了。” 罗凌无奈,“下不为例。” 最后一抹木屑落下,已经是深夜,罗依依揉了揉眼,小心翼翼将木簪装进了盒子里。 推开窗户,夜里的风带了凉意,星星更亮了,挤满了一整个夜晚。 罗依依荡起秋千,目光顺过银河,看见了对面的窗户上映出那个熟悉的影子。 “薛洛,新婚快乐。” 夜色很温柔。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就是大婚了,期待地搓手手! 第84章 陨落(第三卷 完) “世子妃,今日大婚,您昨日该好好休息才是的,这......” 妆娘扶正镜子,罗依依瞧见了自己眼底的乌青,无奈道:“我也不想的,可我一想我第一次成婚,就紧张地睡不着。” 满屋子进进出出的人霎时都笑了,喜婆端着满满一案的首饰,“咣当”一声放下,笑道:“我的小祖宗呦,谁一辈子不是只结一次婚呀!” 罗依依被她说的更紧张,坐在那觉得哪哪都不对,“我的眉毛是不是歪了?” 妆娘笑道:“没有,世子妃眉如远黛,眼波含情,俊得很!” 依依拍了拍胸口舒了一口气,“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屋里的人又是大笑,步伐也轻快了起来,只有罗依依一人正襟危坐,恨不得钻进镜子里,“你瞧我的这个口脂,是不是太艳了些,瞅着像吃小孩一样。” “呸呸呸!”喜娘正在旁给罗依依挑首饰,猛然听见忙得“呸”了好几声,“新娘子,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说胡话呀!” “你在做什么?”罗依依歪了歪头,“我不用那些首饰的。” 依依撇开喜娘手上沉甸甸的步摇,略微敛了眉。 喜娘有些诧异,“这成婚本就是要用......那......世子妃要用什么?” “这个。”罗依依一抬手,手里是一支秀气的银簪子,圆润的簪头坠下两朵小巧的栀子,在熹微晨光里流光溢彩。 “除了凤冠,只要在这个簪子就好,其他的我都不用了。” 喜娘有些为难,踌躇道:“这怕是不合情理啊......” 妆娘和道:“是啊,世子妃。这簪子虽是好看,成婚来说到底素了点,怕是压不住风头啊。” 依依被两人左右一句吵得有些烦,不耐道:“如此便好,不必再说了。” “世子妃,真的不行......” “行的!”罗依依站起身来,“这是你们世子送的,他就是喜欢我这样。” 从没有瞧见这样的新娘子,喜娘等一众人不免愣了愣。 真是费事! 罗依依索性甩了她们,自己张罗了起来,“嫁衣呢,快把我的嫁衣拿来!还有绣鞋,镶了鲛珠的那双......” 一堂的人进进出出忙得像打仗,终于等到城中传来一阵长长钟声。 满屋子的婆子没安静多久又炸开了,紧接着从外室就传来一声又一声数不清的嘈杂,合而为一,整座城像是一锅沸腾的水。 “吉时到!请心嫁娘拜别母家!” “师父,依依去了。”罗依依学着喜婆教的那般行礼,一个作揖被她行的歪歪扭扭。 罗凌憋住泪,强撑着笑,“好,好,到了婆家便不再是孩子了,纵使相公敬你,你也不得蛮横骄纵起来,夫妻之道,当以和为贵......” 罗依依的紧张好像随着罗凌憋不住的眼泪流走了,反而好声好气劝起了罗凌,“依依知道了,师父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等回宁日我就带着薛洛一起回来,到时候您就有两个孩子了。” 罗凌被她逗笑,“成婚了还没个正形。” 门外早已沸反盈天,百姓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罗凌瞧了一眼终归还是不舍地拍了拍徒弟的手,“快去吧,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好。” -- 第150页 依依点了点头,很快被盖上了大红盖头,盖头的流苏末端坠了细细碎碎的宝石,与腰间的珠串相击,每走一步都有悦耳的清脆声。 罗依依把头埋在一声声的敲击里,在耳膜中不断放大,周围的喧嚣都被屏蔽,心头突然浮现了强烈的不舍,罗依依摇了摇头,咬唇忍下。 应当是原主的残留意识,对于罗凌的依赖成了她的本能反应。 “罗依依,我帮你实现愿望了,你终于嫁给她了。”她在心中默念,不知究竟是在对谁说。 但总算那股难以磨灭的浓烈情绪就此冲淡了不少。 盖头把视线挡得严实,尽管有喜娘的搀扶,依依还是走得提心,从房间到大门的这条路漫长得像是走不完。 “世子妃,请抬脚。”喜娘在她耳边轻道。 “啊?”罗依依才回神,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一脚绊在了门槛上,眼看着就要摔倒,周围的人都是一阵惊呼,就在这时半空中猛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松松环住她的腰身。 “好!”百姓们欢欣鼓舞,兴奋的喧哗声一阵高过一阵。 手被人稳妥地放进了掌心,微凉的温度传来,那是罗依依闭上眼都熟悉的掌纹,方才心中的所有心惊与疑虑在刹那间消失。 “依依。”薛洛唤她。 “嗯?”罗依依被他牵住,乖乖巧巧像个听话的漂亮娃娃。 薛洛好似低低地笑了一声,“抬脚,上轿了。” “哦。”罗依依顺从应答。 在轿帘落下的最后一刻,薛洛勾了一下她的小指,“别怕。” “唉,世子!这可不是说话的时候!”喜娘急急忙忙赶了人,才上了轿子。 “起轿!” 长街瞬间沸腾,轻微的震颤后,轿子平稳行进。 “呼,闷死我了!”罗依依一把薅了碍事的盖头,嫌弃道:“真不知道顶这玩意做什么。” 喜娘大惊失色,“哎呦,我的小祖宗,这是得夜里让相公帮您挑的,您怎么自己给摘了,快盖上!” “我不要!”罗依依早都对她不耐烦,敛了敛神色才缓和道,“我就拿下来透会儿气,马上就盖,你不说我不说,又没人能瞧见。” “可......” “诶?”罗依依抢先一步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不用可是,今儿我大婚,我说了算!” 喜娘总算见识到新娘子的与众不同,张了张嘴也再说不出什么,只好由着她去了。 罗依依悄悄掀开窗帘的一角,立刻被围观群众的数量吓得放了帘子。 她静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重新掀开,感叹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啊?” “可不是!”喜娘终于逮到殷勤机会,喜滋滋道:“您和世子的婚事可是我们鬼界这几十年来第一桩大喜事,所有子民都为您们高兴呢!” 罗依依乐了,“就跟磕cp似的。” “啊?磕什么?” “无事。”依依摆摆手,视线还紧盯着窗外。 “都快到了,怎么还没瞧见祝姐姐顾大哥啊?难道还在追踪魔主没回来?” “您说什么?” 自言自语被打断,罗依依有些不悦,“没和你说。” “哦......好。”喜娘委委屈屈闭了嘴,终于不太坦然地接受了自己职业生涯中最挫败的一天。 “不应当啊,”罗依依捏了捏袖子里的红发带,“祝姐姐与祝大哥分明都答应我会来的,难不成是提前去了喜堂那儿?” 罗依依终于放下帘子,在心里盘算起来。 祝璃、顾回风这几日定是在一起马不停蹄地搜寻魔主的下落,来得迟了或是直接去喜堂倒也可能,只是拿不准顾景今日是不是会出现,若是出现了,势必惹事;若是不出现,外头仙门的悠悠众口定是不会放过他们。 罗依依只恨这人心思极深又擅长演戏,明明心狠手辣,却偏偏杀不得除不得,真叫人憋屈。 想来薛洛回归本家后,顾景虽未露面,但身在鬼市便不可能不知晓这件事,他却毫无表示,一心寻找魔主下落,这般按兵蛰伏,简直就像是养在身边的一条毒蛇,根本无法预计他何时会咬你一口。 罗依依暗暗下定,成婚后必须尽快调动阴兵拿回天水丝,顾景行动迅速,暗部更是广布天下,至少也得先去黄泉走一趟,看一看陆子平的进展。 若是等顾景真的先行一步找到魔主踪迹,仙界怕是再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更莫说小小的舆论压力,怕是未发酵就能被他掐死在摇篮之中。 “世子妃,世子妃?”喜娘晃了晃出神的人。 罗依依后知后觉,“怎么了?” “喜堂到了,该下轿了。” 像是佐证,立刻传来一声洪亮的“落轿。” 依依提了提拖沓的嫁衣下摆,“知晓了,这就下。” “哎!”喜娘惊呼一声,又捂住了嘴,低声道:“盖头盖头!” “如何?”薛洛接住她,牵引着她进屋。 罗依依想了想,道:“都还行,就是这盖头闷得慌。” 薛洛压低声哄她,“且忍一忍,结束了我们就回去。” “哪有新郎官不陪几杯酒的。”罗依依笑道。 “我不陪。” 终于抵达拜堂,凑热闹的群众被尽数挡在门外,堂里留下的是不多的宾客,罗依依一把盖头盖的昏天黑地,只勉勉强强认出了前面一双罗凌的鞋。 -- 第151页 站定后,很快响起了司礼的声音。 “薛家长孙求娶罗浮山罗凌爱徒,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允是不允?” “允。”罗凌的声音有些不稳。 “罗氏女貌美心惠,聘为薛家妇,祠堂族谱准入否?” “准。” 罗依依心头一动,微微抬了头,瞧见一双黑皮靴子,是鬼王所穿的款式。 顾景此人道貌岸然的功夫极为到家,就连靴子也必是永恒的白色,看来今日确实没来。 “吉时到!行礼!” 城钟再次敲响,门外的百姓的欢呼声震天。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罗依依依言弯腰,却忽地感觉到袖中一沉,紧接着就闻见了一丝淡淡的甜香味。 “这是什么?” 薛洛压低声音似乎是笑了一下,“松子糖。祖君说今日拜堂后有要事交代我,我先走一会,你饿了就先在房中垫一垫,等我回来再带你出去吃好的。” “想吃烤鸡了。”罗依依飞速道。 “好,夫人。”薛洛的笑意简直快要压不住。 “礼成!” “送入——” “等一下!”罗依依猛然叫停,惊得喜娘差点跌了一跤。 司礼都被她喊得懵了,不过还是迅速反应了过来,“新娘有何事说?” 罗依依拿出两条红发带,平平稳稳地托住,声音又脆又亮,“我要与他互系此物。” “这......”从没听过的礼仪,司礼一时也无法拿准主意,只好求助主位端坐之人。 鬼王苍老但和蔼的声音响起,“准行。” 依依的发如青墨垂下,薛洛绕到她身后三两下就系好了发带,作罢就回到了原位,忽然矮身下去,堂中一片倒吸凉气的声响,罗依依忍不住抬眼去看,薛洛竟是半蹲在自己面前,乖巧地留出发顶。 “依依?”他轻声唤。 穿过他冰凉的发丝,发带却怎么也系不上去,罗依依也有些急了,低低道,“你先起来吧。” “不急。” 薛洛半分也不恼,乖巧半跪着,哄着牵过她,手把手地给自己系发带,那抹红色才终于飘扬进风里。 “送入洞房!” 堂里也炸出不小的动静,罗依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簇拥进了新房,喜婆领着她摸摸索索地坐在床边。 罗依依一把掀了盖头,狠狠舒了一口气。 喜娘看着就想动嘴,又生生地忍住,憋屈地站在她身旁不说话。 “折腾半天,还真的有些饿了。”她揉乱了一床的红枣花生,大大咧咧地从袖子里掏出那包松子糖,三两下塞了好几个进嘴里。 喜娘惊掉了下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想要纠正一把这个不懂事的小媳妇。 在她行动之前,小媳妇手臂一挥,挡住她的话路,“哎,这是薛洛给我的。” 喜娘终于死心,彻底明白过来,感情这小两口没一个守规矩的。 瞧着喜娘渐渐挫败的背影,罗依依眯了眼,得寸进尺地咂咂嘴,“这糖哪里管饱啊?” “那您是想——” “不妨事,”罗依依随手剥了床上散落的花生,像是极好说话,“我吃点这个垫垫就成,薛洛说一会儿回来再带我吃好的。” 喜娘低低地“噢”了一声,已然是古井无波,她慨叹:这世上大概已经没有什么能撼动她的了。 什么礼节忌惮,这两口子统统当放屁。 等罗依依终于吃饱喝足,才餍足地瘫在了床上,转着两个眼开始打量屋子。 喜堂是为了他两新建的院子,与薛宅距离不近,临近着一条河,据说是通着黄泉,可也从没有人跳过,毕竟留在鬼城之中的鬼也不会再有投胎转世的资格,这个据说也就止步于此。 喜堂不大,新房是唯一一间卧房,布置得很是喜庆,地上铺的是珊瑚地毯,桌子用的漆红的梨花木,床上盖的是大红色的绸布被子,四处都点了蜡烛,也是红的。 她又等了好一会儿,困意比薛洛来得更早,她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凤冠早都被甩了老远,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头上只剩了那只银簪子。 实在无聊,罗依依终于打起了喜娘的主意,她讨好地笑了笑,惊出喜娘一身鸡皮疙瘩, “世子妃,您有事吩咐就行。” 罗依依见她上了道,也不再迂回,只问:“吩咐算不上,就是想问你一下今日来的宾客里有没有年轻的一男一女,长相都很出众,穿着仙家的衫子。” “世子妃容我想想,今日人见得太多,一时还有些计不过来。” “哎,不急,您慢慢想。”罗依依从善如流地递了杯茶过去。 喜娘瞥了一眼,还是不敢喝,只恭敬答话,“我记起来了,有个年轻男人,约莫弱冠的样子,生得谪仙一样,极为出挑,只是这女子......” 喜娘摇了摇头,“未曾见过。” 祝姐姐没来吗?罗依依蹙起眉头,又问,“那这个年轻男人身边可有位年长些的?” “没有。”喜娘否认地斩钉截铁。“不过,那个人有些奇怪。” “为何?” 喜娘想了想措辞,道:“今日大喜,城里都是乐呵呵的,那人......也不能说不乐呵吧,就是总感觉心事重重的,看着挺纠结,反正在人群里挺明显,我就多看了几眼。如今想想是有些奇怪的。” -- 第152页 “世子!” 院里突然传来一阵热闹的欢呼,罗依依眼睛一亮,“薛洛回来了!” 依依提起裙子就往外跑,临近门口又折返回来,“我的凤冠忘了,得让薛洛瞧瞧我戴着好不好看。” 她胡乱扶起凤冠往脑袋上放,小旋风一样跑出去。 “世子!” 莫白惊恐凄厉的叫喊声划破长夜,随即一整个院子静了下来,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薛洛低头看了看贯穿自己胸口的那把软剑,剑的末端有粘稠的血液不断下滴,汇聚成汩汩的溪流,蔓延到那双镶着鲛珠的鞋边。 死并不可怕,只是目光触及到罗依依惨白的小脸,女孩颤抖落下的眼泪,砸的他生疼。 生命最后的力量还是没能托起那只狐狸木簪,它从薛洛的袖口坠下,“扑通”掉进血里,溅了小小的花儿。 胸口的惊天痛楚终于爆发,薛洛苍白地冲着她笑。 “依依,别怕。”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请放心,小薛的复活是肯定的,拍着胸脯保证是he。 ==================== #第四卷 :神魔问鼎 ==================== 第85章 九疑(1)已修 少年眼里的光华在肉眼可见的流逝,明明心脏已经被刺穿,但这种疼痛与她苍白落下的泪相比好似并不值得一提。 他冲她艰难地笑了笑,再次重复道:“依依别怕。” 罗依依终于在他坠入血泊前接住了少年颤抖的身子,她慌张地掉泪,拼命想要捂住他喷涌而出的血,却是于事无补。 薛洛的血流出如同源源不断的溪流,很快浸透了罗依依的双手,从他胸腔冒出的血色太过刺眼,刺得罗依依只觉着自己整个人被生生劈成了两半,中间跳动的心脏被人狠狠拽出。 她胸口有呼之欲出的东西,是满腔的绝望与迷茫。 “薛洛,薛洛......”她跪在他的身旁,一遍又一遍无助地喊他的名字,“我去找师父,她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没用的依依,没用的。” “怎么会没有用!”罗依依绝望地喊道,“师父她是药圣,这个世上没有她治不好的伤!” “傻,”薛洛指了指自己,“我本就是魂魄残缺之人,祝璃那一剑是诛魂......” 即使知道事实的确如他所说,罗依依还是拼命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才不信......” 薛洛躺在她的怀里,闻她发间的栀子清香,抬起手努力想要触碰女孩的脸颊,“依依,留下来,我想和你说说话,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和你说,好不好......” 罗依依胡乱点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嗓子里的疼痛似刀割,只好扶住那只颤抖的手,紧紧贴近自己的脸,眼泪很快打湿了薛洛的手。 薛洛苍白地微笑,弯了弯手指替依依拂去眼泪,“今日是你我的大婚的日子,怎么能哭呢?” “可我真的还想再多看看你,真的好想......”他说到最后喉头已经哽咽塞住,发不出什么声音。 罗依依的眼泪决堤,“那你快好起来,我想天天穿得漂漂亮亮见你,想天天让你看我,我们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做的。” “我看人家话本子里相公起床都会给妻子描眉,我也想你给我画眉,还想你与我一同回门,让你尝尝师父做的饭菜,我师父做饭可好吃了。” “以后......以后,我们还会有一个女儿,我会好好教她,让她知道她的爹爹才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她再也不会被旁的混小子骗走的,你说好不好?” 薛洛笑了笑,强行撑起身子,“好,都依你,只是你知道如何生孩儿吗?” “我知道的,我知道。” 罗依依垂头吻上他冰凉的唇,薛洛难捱地闭上双眼,第一次不加克制地回吻她,他的舌尖灵活游走,在她的唇齿中探求索取,霸道又温柔。 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倾注在这个吻里了。 依依被吻得透不过气时,薛洛才放开她,末了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瓣被他吻得通红的唇瓣,饱满又莹润,是他在梦中描摹了无数次的美好,终于得到了。 只是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他忍不住轻轻用牙咬了一口她的唇,血珠顿时滚出,薛洛极珍重地吻去那抹血,吞进胃里,身体中的五脏六腑是炸开一样地疼。 “你好甜......” “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他的声音太弱,好像随时会消散在风里。 “依依......” “对不起。” 脸颊上温热的触感同这道声音一起消散了,罗依依茫然地瞧着那只手从空中滑落,像是沉入水底的石块,再没有一丝的波澜。 “薛洛......” 她的身子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地去握少年血泊中的手,那双手沾满了黏腻的血液,冰凉的触感让罗依依忍不住抽泣,她的目光毫无焦距地绝望落下,终于在感受到薛洛一点一点流逝的体温后变成嚎啕大哭。 “啊!” 罗依依绝望尖叫,顿时带过漫天的黑云齐聚头顶,狂风刮过天地之间,像是指甲狠狠摩擦着玻璃,大地剧烈震动起来,自脚底处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 “轰!” 脑中响起一声震天的轰鸣声,无数鬼哭狼嚎般的尖利叫喊高亢地炸开,她觉察到自己的身体中涌起的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最后一层的封印“砰”地一声被突破。 -- 第153页 薛洛的体内飘出一缕惨白的魂魄,轻飘飘地落进她的身体里,被压抑隐藏了多年的力量终于重获自由,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强大灵力在身体中爆发,每一次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罗依依敏锐察觉到血液中有一股灼热的分子在快速的游走,自心脏处向上涌动,剧痛蔓延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最后在后颈的血肉中,那股分子“咯咯”拔节,突破血肉屏障,一朵妖冶的血色栀子花迎着狂风盛放。 照着喜娘惊恐的瞳孔,罗依依瞧见了自己的样子,颈边的栀子妖娆地挨着脸颊,乖顺服帖,她的眼中红光与眉间的栀子标印一样艳,罗依依歪了歪头,天地间的风云在一刹那变色,无边无尽的黑暗彻底笼罩下来。 ——永夜已至。 “魔主回来了!” 有人落荒而逃。 “魔主复活了!” 有人欢欣鼓舞。 “她是魔主!” 还有人拔出了带血的软剑,咣当落地的响声和鼎沸人声缠绵。 太吵了。 罗依依抬起头,眸光扫过之处,他们的骨头爆体而出,血浆崩了漫天。 她踩着落下的血泊,绣鞋上的鲛珠被染得通红,凤冠跌落,金光摇曳,少女的发丝散落到腰间,虔诚跪在了少年体温散尽的身体前。 漫天血雨簌簌而下,乾囊中骨剑发出剧烈的争鸣声,强行突破了禁锢,化成一把白骨伞浮在罗依依头顶,将两人挡得严实。 罗依依捡起血里的那支狐狸簪子,笑着插进发间,伏下身子把冰凉的人抱进了怀里,喃喃道,“他们方才太吵了,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依依,他死了,他们都死了。”轻飘飘地一句话落下。 罗依依抬眼,看见了站在血雨里的祝璃,她一身白衣溅上了许多血滴,扑染开像盛放的花,脚边的软剑早已浸泡在血泊里,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笑得苍凉又肆意。 “轰隆!” 天空中闪过一道又一道金色惊雷,厚重的乌云从各处汇集,低到快压到人头顶。 罗依依抬头,与永夜一同到来的还有微笑的顾景。 “啪!” “啪!” “啪!” 他默不作声地缓慢鼓了三个掌,眼中是止不住的癫狂喜色,微笑着看了罗依依好一会儿,才满意地侧了侧身子,露出身后失了魂一般的顾回风。 顾回风的脸色铁青,目光似白茫茫中一点漆黑墨点,颤抖的声音几乎哽咽,“璃儿,你......你在做什么?” 祝璃没有抬头,只是盯住紧紧相拥的罗依依与薛洛,平静道:“如你所见,我杀了你最疼爱的弟弟。”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顾景弯了眼看祝璃,又满足地欣赏薛罗二人的相拥,赞赏道:“祝姑娘人间正道,知晓罗依依是魔主后,主动告知了我,大义灭亲,并亲手处决了这个与魔主无耻厮混的孽种,当为我仙门楷模!” 顾回风颓然退了两步,盯着顾景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爹,你在说什么?” “孽种?” “那是我的弟弟阿洛!” “那是您的亲骨肉阿洛!” 顾景微微蹙眉,没有理会顾回风,兀自高声道:“罗凌助纣为虐,十七年来养育魔主天晧,搅乱天下为祸苍生,是我仙门之耻,我作为仙首,已将罗凌缉拿,待封印魔主后再处决此人!” “爹你疯了!你真的疯了!”顾回风声嘶力竭地怒吼,极近奔溃。 顾景敛了神色,眼里却是止不住的森森笑意,看得顾回风毛骨悚然,顾景轻声哄他,“回风,你不是说要娶祝姑娘为妻吗?爹爹同意了,届时,我还会广邀仙门一众精英前来为你贺喜,为你二人举办一场最盛大的婚宴,让所有的人永远仰望你,羡慕你,如何?” “不必了,”祝璃终于抬起了头,目光触及顾回风的那一刹那神色滞了滞,良久才道:“顾掌门,我不会与顾回风成亲的。” 顾景神色突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我——” “只是她根本不是祝璃。”罗依依从血泊中起身,争鸣骨剑身量暴涨,化作巨大御剑模样,将薛洛稳稳托住。 罗依依一步一步逼近,平视祝璃的眼,“对吗?小红儿。” 祝璃蓦地笑了,却不做声。 只有顾回风崩溃抱头,“她怎么会是小红儿呢?小红儿她早就死了,她是祝璃,她是祝璃......” 顾景瞪住眼,“死丫头,你骗我?” 祝璃轻笑,径直走向罗依依,柔声道,“依依,哦,不,天晧,你终于记起来了吗?” 顾景瞳孔骤缩,终于后退两步,“你是紫鸢!” 祝璃点头,“是啊,顾掌门,若不是您的诛魂符咒协助,我怕是也杀不了薛洛,复活魔主真是有劳您了。” 顾景脸上的肌肉走向骤然扭曲起来,狰狞着咬牙逼问,“你说什么?” 她轻轻笑起来,“顾掌门,您真好笑。您觉得魔主最得力的部下紫鸢,会同您联合起来对付魔主吗?” 祝璃轻轻扫了一眼薛洛惨白的脸,抬了抬下巴,“我在你们仙界蛰伏许多年,终于寻到了魔主散落的那缕残魂,起初我以为他落在您大儿子体内,才故意接近他。” “可没想您是个偏心眼的,竟误以为这是不详诅咒,将其转移至二儿子身上,害得我一番好找,终于在今日让我将这缕残魂重新归还,我们魔界才能重迎魔主归来啊。” -- 第154页 “哦,忘了告诉您,薛洛本来只有八年的寿命,是您将这缕残魂转移,才生生地让他又活了许多年。”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毕竟魔主天晧重临人间,我们魔族光复,指日可待。” 顾回风颓然前进,狠狠搂住祝璃,强迫她与自己对视,颤抖道:“璃儿......你在骗我......一定在骗我对不对?你快说你是骗我的,你快说啊!” 祝璃犹豫一瞬,奋力挣开顾回风的桎梏,将他狠狠推到一旁,偏过身去,“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你不是一直追问我,我失踪的半个月去了哪里吗?” “现在我终于可以告诉你了,我去了九疑,魔山九疑,修缮了伏魔殿,将魔族残存的领地全部收回,只要魔主回去,这么多年隐藏的魔兵就能即刻回归,天晧会重回世人敬仰的高位,继续带领我们魔族一战天地,重振往日辉煌!” 罗依依细细拂去薛洛脸上的血迹,眼皮也未曾抬一下。 “回九疑吧。” “站住!”顾景大怒,“天晧,你别忘了你师父还在我手里,若你还念及这么多年来在人世的养育之情,就留下地上那个死透的孽种,乖乖与我回到伏魔塔,否则——” “否则什么?”罗依依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顾景,你既已知晓我是魔主,她是紫鸢,就该掂量掂量看守的岑裴究竟有几斤几两。” 顾景大惊,慌忙低头掐指卜算。 “别算了,”罗依依叹了口气,坐在骨剑之上抱住薛洛,“师父她被转移了。” 她抬眼冷冷瞧住祝璃,“祝姐姐,你若想我光复魔族,最好快些引路去九疑。” 第86章 九疑(2) 黄沙烁烁,大漠之上掀起不小的风烟,罗依依坐在骨剑之上往下看,曾经困住四人的沙尘暴像是一溜玩笑似的烟圈,渺小不值一提。 罗依依回头瞧见了气急败坏追赶的顾景,祝璃冷笑一声,声音在高空中有些飘,“居然捧了这样的渣滓做仙首,这一代的仙门真是败落得紧。” 依依不说话,目光敛回,轻巧巧地落在薛洛的脸上,对她来说,那些被捧到天上还是踩在泥里的争斗名利,好像都没有这人的一根睫毛重要。 她只想看见这双好看的眼重新睁开。 气流飞乱了薛洛两缕黑发,被罗依依细细抚平。 “若是从前,应当是你帮我理头发的,”依依垂了垂眸子,隐去泪光,“我记下了,等你醒了要一并还给我。” 她吸了吸鼻子,又补充道:“还得加利息。” 祝璃神色微晃,背过身去。 魔山九疑位于西北,掩映在一片高耸密林之后,遍地黄土朔风,山道即使被清理过,杂草仍旧遍地丛生,沿着山体而上,山顶处坐落一座通身漆黑的宫殿——伏魔殿。 魔兵训练有素,一行人从山顶排到山脚,将九疑山把守得铁塔一样。 罗依依瞧了瞧黑压压的一片人到底还是没说话。 直至寝殿,她的掌心才出现一只晶莹冰床,冰床落地,立刻幻化成那日密室中大小。 她苦笑:当日图这冰床凉快,薛洛特意去问了鬼王要来给她避暑用,没想到如今真的派上了用场,却是为他。 罗依依小心将薛洛扶上去,又从乾囊中揪出汤圆,仔细叮嘱他好好照顾薛洛。 祝璃早已等在门口,退了殿里的一众侍从,才冷声道:“他已经死了,你还带他回来做什么?” 罗依依盯了她一会儿,袖中的拳又松开,才堆了笑,“我与他夫妻一场,总该为他守灵三年。” “三年?”祝璃失笑,“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罗依依眯了眯眼,“那我该是怎么样?” 她狐疑看她,退了两步,“我忘了,你还未记起所有的事。” 祝璃忽地腾飞,血玉从依依的袖口飞出悬至空中,祝璃指端的青色光柱缓缓注入其中。 她轻轻落下,手掌悬空托起血玉,缕缕冰封的回忆自玉中倾泻,“二百年前,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妨自己看一看?” 冰凉的记忆涌入,罗依依被迫承受着脑中剧痛,那是回忆积压所致。 时间倒流至两百年前—— 异世大陆仙魔斗争许久,两方势力互相制衡,如此度过了千百年,直到两百年前的一个黄昏,第十七任魔主喜得一女,降生时八方震动,天地异色,有五彩之云悬于九疑魔山,七天七夜不退。 魔主大喜,赐名天晧,意为天降晧瑞,寄予厚望,将之视为魔族未来栋梁之人。 天晧不负盛望,是魔界万年难遇的奇才,虽是女子,却在短短十几年中就达到魔界顶峰,很快成为了魔族第十八代魔主。 天晧的出现,打破了仙魔千年来的天平制衡。 起初人们信仰仙门,纷纷投入仙道修炼,可在天晧的威名远扬后,九疑的山下竟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皆是想求入天晧门下。 仙门受了千年百姓拥护,未料天晧的横空出世,人们不再修仙道改修魔道。 仙界佼佼众多,怎能眼看百姓堕入魔道,于是开始有年轻子弟登门挑战,妄图扭转民心,竟都惨败而归,眼瞧着一种青年才俊皆成为天晧手下败将,九疑山下的队伍越来越长,仙界年长者终于坐不住了,拉下颜面登门而战。 这一战并未持续太久,天晧在三招之内就解决了一众德高望重的修者,至此,仙门彻底败了脸面再也不提挑战之事,一众人气昂昂地来,灰溜溜地归,眼睁睁瞧着自己的领地被魔族不断占领。 -- 第155页 仙家极为不满,但忌惮天晧神威,不敢妄动。终于在几年后,一直扩展疆域的天晧突然停了下来,上穷碧落下黄泉,几乎掘地三尺寻求一物,有人瞧见天晧入了鬼市,以神器天水丝交换一段记忆。 此事流传开来,顿时在仙魔两界都炸开了锅,众多流言纷起,有人说天晧是修道走火入魔,有人说天晧毕竟是女子难过情关,更有传言道天晧本是上天庭一位上神,此次就是在寻找前一世记忆,打破轮回壁以回归神位..... 流言漫天,天晧却并不在意,从鬼市归来后就放权给了得力部下紫鸢,将自己封闭九疑,几月都未出户,更是无人知晓她在做什么。 直到仙门百家齐聚,合力攻上九疑时,天晧才姗姗来迟。 这一战开始的猝不及防,但仙门却是筹备许久,天晧无心应对,仍是强撑了半月有余,终于被合力围堵拦截至徐越城,魔族拥有不死魄,百家费尽全力依旧无法彻底诛杀天晧,只好在徐越就地建造伏魔塔,合力封印,并约定世家轮流看守。 “塔里的世界,魔主可想起了?”祝璃收回手,得意地笑。 罗依依颓然坐下,失神喃喃道,“塔里的世界......” 被掩藏太久的记忆终于潮水般涌来,“我记起来了。” “落败后,我被人用符咒和大阵压制,当日和我亲近的人尽数被扔进了伏魔塔,我伤势太重昏迷了许久,醒来之后,身边人皆寥寥无几。” “塔中无日月,只有仙门不断抓进来的狠厉妖魔,妖吃妖,魔吃魔,若是不互相吞噬,就无法生存。” “起初他们畏惧我的身份不敢靠近,日子久了,发现我毫无还手之力,就不断有大妖小妖来袭,身边之人一个个消失,后来......” “后来你在塔中自缢,只留下一缕残魂,就只身跳入轮回,一碗孟婆汤下肚,忘却前尘往事,重临世间,成了罗凌最宠爱的小徒弟,而你的那缕残魂在塔中厮杀,最终破塔而出,附在薛洛身上,救了他本该八岁就夭折的小命。” 祝璃蹲下身子,轻柔覆上罗依依无措的眼,“如今我将这缕残魂还给你,是为了助你重回往日巅峰。” 她猛地落手,神色突变,“山下魔兵万千,均是我这百年从各地拼死救回,这样多条生命匍匐在你脚下,不为别的,只盼你能引领他们重寻失落的家园,一血前恨。” 祝璃厉色:“可你至今却仍与一个死人纠缠不休,弃所有人的努力不顾!” 依依垂下睫毛,投落浅浅一片阴影。 祝璃看得更气,讽刺笑起来,“你不是真的以为,可以复活他吧?” 面前的人这才猛然抬头,“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很快就会明白。”祝璃淡然,“你如今刚恢复记忆,难以承受可以理解,我与魔族百姓再等你半个月,这期间我会替你处理好魔族事务、抵挡仙门,你不必操费半分心思。可期满之后,希望你能重新肩负起全族光复的希望,明白究竟什么才是你该做的。” 依依惊慌瞪了她一眼,立刻转身回房。 待她踉踉跄跄推开房门,却瞧见了一个十六七岁少年模样的人趴在冰床前。 “你是谁?汤圆呢?”罗依依一把推开他,警惕护在冰床前。 少年有些委屈,“主人,我是汤圆啊。” 面前的人个子瘦高,穿了身全白的衣衫,皮肤比衣服更白,两只眼又圆又大,长相稚气十足,一脸错愕地瞧着她。 罗依依有些懵,“你是汤圆?” “喵!”少年化成猫形,跳过来蹭了蹭依依的腿,又突地变回人形,往后一坐,可怜巴巴的,“这下主人总信了吧。” “当年主人不知所踪,我在塔里被法术压制,不得已才变回原型,如今回到自己家,再也不用受那气了。” 罗依依干笑两声,扶起汤圆,“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汤圆叹气,“主人以后可莫要再抛下族里人了,四处流浪抱头鼠窜的日子可真是难过。” 罗依依顿了一顿,抬起的手落在冰床上,低低地“嗯”了一声。 “不过薛公子......” 罗依依紧张道:“如何?你可知复活的法子?你是灵兽,天物山川最是了解,应当知晓吧。” 汤圆为难地跪坐在冰床前,“救是能救的。” “祝......紫鸢特使用的软剑只是伤及了薛公子的肉身,重塑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本就是靠主人的一缕残魂入体才能活到如今,天生便是残缺魂魄的灵相,所以若要相救,有两个办法,换心,或是补魂。” “较之于补魂,换心简单许多,只需替薛公子造出第二颗心脏,重塑一副新的魂魄,还能保留原先意识,代价便是施法之人寻得心脏后覆上自己的大量灵力,对寻常仙家来说这种方法所耗灵力巨大,轻易无法尝试,但对于封印解除的主人来说只是弹指,只是......” 罗依依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只是什么?” “只是紫鸢特使之前赠与您的红发带,有禁锢之效,互相系带之人无法为之灌输灵力。” 汤圆侧头看依依,瞧见她霎时变了脸色,不敢再往下说。 罗依依手指缩紧,“继续。” 汤圆咽了咽唾沫,“如此换心的法子已然不可行了,但并不是毫无退路,换心不成,我们便可以试试补魂。” -- 第156页 “仙家弟子本不会因肉身损伤而丧生,但偏生薛公子魂魄缺了一缕,所以若是凑齐缺失的魂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若我直接拨一缕魂魄赠与他,可行吗?” “不可,主人魂魄归位便连为一体,况且补魂之所以艰难,便是因为要养出完全匹配的魂魄极为不易,这千万年来都未有几个成功的例子。若想补魂还得寻得一处安养甚至能生长出魂魄的栖息之地。” 罗依依捏紧的手指放开,倏忽松了一口气,“汤圆,探知一下鬼王如今身在何处。” “主人,你该不会是要——” 依依笑道,“是,与我再走一趟鬼城。” 第87章 九疑(3) 黑衣的女人从石门的裂缝中现身,毫无表情地看着来人。 罗依依颔首,“骨妖前辈。” “魔主何须称我前辈,倒是让我惶恐。”她突然眯了眼,没看出一丝惶恐情绪。 汤圆气急,“你这人怎么说话尽带着刺啊!” “汤圆!”依依止住他,汤圆一甩袖子,安静退到身后,气鼓鼓地盯着骨妖。 骨妖抬眼,深深看了罗依依一眼,才侧开了身子。 “多谢。” 踏进城门之中,长长街道上就猛地刮起一阵风,吹在人脸上沙磨一样疼。 “昨日前,我也以为要喊你一句世子妃的。”刺耳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罗依依脚步一顿,笑道,“你总是要喊的。” 一如往日,槐城的街道内无人走过,罗依依与汤圆未再耽搁,径直到了祁叔客栈,祁叔还坐在老地方永无止境地擦着那些破烂杯碗,瞧见罗依依来了才略微抬了眼,一声不吭直接甩出一串上了锈的钥匙。 瓮声道:“还是上次的屋子。” 依依摇摇头,“祁叔,给我换薛洛那一间吧。” 祁叔摆手,“换不了。” 汤圆奇怪,“为何换不了?” “因为有人住了。” 一道清朗声音从楼上传来,罗依依抬头去看,瞧见了一抹烟青色的长衫,流云一样立在狭窄的楼梯口。 陆子平舒眉一笑,“罗姑娘,好久不见。” *** “让她进来。”鬼王瞥了一眼门口的人,拂了拂袖子扬长而去。 罗依依回头看了一大一小立着的两人,低声道:“汤圆,带慧智大师去偏殿歇息罢。” “主人......”汤圆不大情愿,栗色的瞳孔在黑夜里极为明亮。 罗依依并未再理他,汤圆白了一眼陆子平,尾巴都恼了出来。 堂中两人坐定,鬼王的茶递了几次还是没能送进嘴里,索性“咣当”一声砸在了桌子上,茶汤顿时撒了一地,莫白吓了一跳,自觉和莫黑退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合上,屋子里的蜡烛又瞬间燃了几盏,鬼王才板着脸开了口,“我以为你会带些东西来。” 依依眉心一跳,“祝璃的命吗?” 鬼王冷哼,“我当你是不知道,原是知道,为何空手而来。” 女孩敛了神色,正言道:“不可。” “是不可,还是不想?”鬼王震怒,骨瓷茶杯在手里捏成粉末,进一步逼问,“新婚之夜,她杀了你的丈夫,你告诉我,为何留她至今?” 依依叹了口气,“祖君,原因您不清楚吗?” 鬼王沉着脸不说话,怒气未消,仍死盯着碎了一地的茶杯屑。 罗依依拿过另一只杯子,细细斟满,才恭敬递到鬼王面前,鬼王只略微抬眼,并不接。 依依不恼,仍保持住姿势,娓娓道:“阿洛是您的孙儿,也是我的丈夫,我比任何人都更想手刃祝璃,可杀了她阿洛就能复活吗?并不会。” “他虽被我移到了冰床之中,但法力只能护住血肉,每过一天他体内的残魂都会脆弱一天,因此当务之急是救人,而不是追责,您说是吗?” 鬼王的眼珠子终于转了转,勉强接过了那杯茶,“那你是琢磨出了什么法子?” 罗依依笑了笑缩回被烫红的手,继续道:“您曾说天水丝有养魂之效——” “你要去天界?!”鬼王眸光震颤,又颓然坐下,“也是,这世上也别无他法了。” 依依:“是,您有鬼界万千子民要护,阴阳运转更是少不了您来支撑,说到底这件事是因我而起,祝璃杀害薛洛只为取得残魂,助我重振魔族,因此这个去寻找天水丝的人只能也只应我去。” “我虽根本无意争夺什么霸主之位,但身在这个位置,即使我不去招惹是非,是非也会来招惹我。顾景逃回仙界,想必不消两天,仙门大军就会兵临九疑,这一战无可避免,不死不休。” “我不能弃魔族万千生命不顾,但同时我也深知,我此时若是护了百姓,就无法复活阿洛,复活阿洛就必定会使群龙无首的魔族重陷危难。” “但若是祝璃在,这一切都会不同。她对于魔族未来的看重几近偏执,更是比现在的我更适合打理一族事务,有她顶住仙门的围攻,我便可放心去寻找天水丝,复活阿洛。” “待阿洛平安归来,再讨论如何处置祝璃也不为晚,祖君,您觉得呢?” 鬼王思考片刻,道:“她为匡扶你,能在这仙界之中蛰伏几百年,你抛下族人去寻神器,并不为争夺领地,又以何理由说服她依旧为你做事?” -- 第157页 罗依依笑了笑,飞速结印,指尖迸发刺眼光芒,光芒被灵力引成一束源源不断的光柱,落在地上缓慢堆出了人形。 成了另一个罗依依。 她仰着脸,笑得开心,抖了抖裙子转了几个圈,裙摆像花朵绽放,她眨了眨眼睛,冲鬼王点了点头。 罗依依被她带动的笑容还未及眼底又退了,淡然叹气,“祖君,这是我的一半魂力所铸,有人来犯时会变成十万魔兵,守护鬼界安宁。” 鬼王瞪了瞪眼,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 罗依依道:“魔主灵力尚未恢复,自是要去神界寻求神器完善功力,以带领魔族,所、向、披、靡——” 无人应答,空气中挨过一阵长久的沉默。 直到那盏茶水彻底凉掉,鬼王才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将手中扳指递给依依,“这是阴兵符,好好保管。” “除了阴兵还有一物,”罗依依抬眼,“我当日的嫁衣。” 喜堂的血迹早已被清理干净,庭院里有些空,只有陆子平一人坐在石凳之上,面前摆了不少经传。 “汤圆呢?”依依问。 “喵。” 罗依依这才瞧见自己脚边的小猫,一把捞起他抱进怀里,汤圆的嘴边还有核桃酥的碎屑,委委屈屈地就要往依依脖子里钻。 罗依依抵住他的脑袋,“你委屈什么?” 倒是陆子平皱了皱眉,“鬼界方才的灵力突然削弱,汤圆支撑不住人形,就变回了这样。” 罗依依旋即明了,笑道:“变成小猫只能吃两块核桃酥,变成人却能吃一盘子,所以委屈了?” “喵!”汤圆像是恼了,抬腿跳了出去,安安静静伏在了桌子上,顺从地被罗依依撸着毛。 罗依依的笑意逐渐退下来,对陆子平道:“暗部一事多谢你了,只是一时半会儿应该用不上了。” 陆子平摇头,“我来鬼城是为了念念的事。” “你守到了念念?” “没有,”陆子平自嘲一笑,“只是我发现了一件不寻常之处,要向汤圆请教。” “喵?”汤圆一骨碌爬起来,歪了歪脑袋,眼睛圆滚滚地盯着他。 罗依依也未预料,微微好奇,“你要问汤圆什么?” “是这样,我在黄泉摆渡时,遇见了一位执拗之人,不愿喝孟婆汤,那人说与心爱女子命定三生,姓名早已刻上了三生石,判官便命我带他去领认,那人走后,我得了空便总去三生石看,判官告诉我三生石记载了六界所有的名字与姻缘,我找了很久却始终没有找到念念的名字。” 依依奇道,“龙族乃上古四族之一,当属神族,会不会是你看漏了?” 陆子平否认:“我来回瞧了好几遍,甚至找判官翻阅生死簿都没有查到她的姓名。” 罗依依想不通,“不应当啊,念念是龙族最后的子嗣,不可能在世间毫无姓名的。” “喵!”汤圆忙往罗依依胳膊上蹭,急切地叫了好几声。 陆子平微微捏了衣袖,紧张盯住汤圆。 “汤圆说,若是生死簿三生石都没有记载,那只有一种可能——裴念念游离六界之外!” “如同灵兽,就是非妖非仙,非神非魔,更是非人非鬼,如此便是游离六界之外,三生石与生死簿只记载六界姻缘与生死,非六界族类暂不记载。” “但根据裴念念的情况,她应当不是与我——不,不,与汤圆这样是灵宠,倒像是另一种可能。” “传闻远古上神凋零,相聚甚少,神殿无趣,便常有上神会给自家殿中的花草鱼木施展术法,将其化为人形,与之作伴,这般形成的叫做神傀,神傀非妖也不从属于神,便是典型游离六界之外的例子。” “世子妃!”莫白高亢的声音自远处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哒哒。 他托了个方正托盘,临近跟前,才脚步一顿,“咦”了一声稀奇道:“陆子平,你又来续约了吗?” 陆子平抿唇笑了笑没说话,罗依依一把接过莫白手中的托盘,“话真多。” 莫白嘿嘿挠了挠头,“世子妃,你瞧瞧,嫁衣是鬼王亲自用法力清理的,和新的一模一样。” “谢谢祖君了,”罗依依道。 “对了,孙婆婆可曾回来?” 莫白摇头,“没有,自从那日失踪后就没人再见过她。” 见依依不再答话,他又侧了侧头低声问:“世子妃,你当真要去神界啊?” 罗依依好笑,“这还能有假?” 莫白叹了口气,“从前世子妃总是无忧无虑的,如今您一走再回来,居然要只身前往神界那么危险的地方,我与莫黑都舍不得您的。” “谁说她是只身前去?”陆子平的僧袍长长,在黑夜里飘起,“罗姑娘,请允许我与你一同前往神界。” 第88章 九疑(4) 西北的风厚重,刮在脸上有麻木的钝痛,罗依依好奇地瞧着眼前黑压压一片人。 以顾景、岑裴为首的两大门派占据了半壁,剩下大大小小的仙家不计其数,甚至还有不少的山野修士也赶来凑热闹。 罗依依索性坐在了山头斜伸出的平台上,准备好好观摩一番百家是如何讨伐自己的。 “主人,终于找到你了。”汤圆带来了披风递给她。 罗依依问道:“陆子平和祝璃呢?” -- 第158页 “子平哥哥还在准备去神界的行李,特使知晓您回来了,就去后山炼化武器了,说是等开战时用。” 依依点了点头,“祝璃应当还不知道我要去神界的事吧?” 汤圆:“嗯,我和子平哥哥嘴紧得很。” 罗依依舒一口气,“那就好,这事须得我待会儿亲自与她说才行。” 汤圆瞧着山下撇了撇嘴,“这群人来得真快,主人你还说要两天呢,我们这才回来半个上午,就哗啦啦来了这么多人。” 罗依依挪了挪给汤圆让了位置,指了指山脚聚集的人,“你瞧,那边一身白的都是大家仙门的,衣服料子从丝到绸,队伍列得很整齐。再瞧那边,粗布衣服的都是野修。原本他们人更多,现在都穿插在各个仙门之中了,你仔细悄悄哪里的野修最多。” 汤圆定睛一看,指了一块区域,“那边,还有挨着那一块。” 依依笑道,“最多的那一块是露中生,其次是岑门,你明白了么?” 汤圆一头雾水,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明白。” 罗依依戳了戳他的脑袋,“傻猫!” “仙门近年来一直是露中生独秀,风头远盖其他仙门,距离上一次百家联合,已过了百年之久。这百年一次的仙门聚会多难得,不仅是野修能够攀上正经仙门,也是仙门趁机壮大门派的机会。” “对于大家来说,这次的联合围剿,不仅是一场恶战,更是一次洗牌。第二名想当第一,第三想当第二,末尾更是有人做着一举飞升的梦。” “我方才捏了个纸鸟去听了听他们的动静,顾景看不上的那些主动投门的野修弟子,最后都去了岑裴门中。” 依依笑了笑,“顾景这些年在第一的宝座上坐的太稳了,单单鬼市中就已经是直接使唤岑裴,岑裴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不好受的。一上午鼓足了劲地招收弟子,亲自摸骨看灵根的,瞧着倒是比那边端正的露中生平易近人了许多,投靠的野修甚至是小仙家,都也逐渐多了不少,这回围剿倒成了他们扭转局面的最大机会了。” 汤圆挠了挠头,有些郁闷,“主人,他们的飞升可是以讨伐你为代价的。” “是啊,”罗依依耸了耸肩,“也是我运气不好,他们仙门总拿我当团建靶子。” 她站起来拍拍灰,“不过我这靶子可不是白当的。” 汤圆机灵地眨眨眼,“主人你要做什么?” 罗依依“嘿嘿”笑了声,“顾景缺乏竞争意识,我帮他加强一下,让他瞧瞧这老二当久了的怨气。” 她一翻手,出现了两根光柱,“你偷偷把这两根柱子,埋到仙门大军的身后,别被人发现了。” 汤圆顿时来了力气,挺直了腰杆,“主人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临近傍晚,仙门终于集聚地差不多了,放眼望去乌压压一片人,又过了段时间,天色终于暗了下来,仙门的人员调动也总算是安定了。 汤圆携着夜色而来,“主人,都安排好了。” 夜风吹得他有些冷,汤圆缩了缩脖子,在她身旁坐下,“他们如今在干嘛?” 罗依依歪了歪头,打了个哈欠,“应当是誓师大会了,快了。” 山下人头安定,排成了整齐的队列,祝璃前几天才建好的山门被插了几杆迎风翻飞的旗帜,血红地涂了一团,罗依依也没看懂是画的究竟是什么。 倒是汤圆提醒了句,“那是各家修士的血指印,作为他们参与除魔卫道的见证。” 罗依依笑了笑,“我从前也想着除魔卫道,没想到到头来除的魔竟是我自己。” 山脚处各家方阵均已准备就绪,各门门主立在方阵前,身旁各列了一位举旗的人。通往山道入口一旁临时建了个高台,白衣闪动,人群中传来一阵不小的议论,很快顾景携了两杆旗帜登上了高台。 “各位,我是露中生掌门仙首顾景。” 山脚顿时静了下来,只剩风吹动烈烈番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台之上。 顾景极为受用,正色道:“如今站在这儿的都是仙门中的精英子弟,我们都是仙门的栋梁与支柱,今日聚集此地,不为别的,只为心中的正义驱使!” “魔主天晧,百年前就为祸苍生无数,残害忠良,生性凶残,如今卷土重来,刚一现世,就杀害了我儿薛洛,甚至不顾十多年来的教养之情,软禁了自己人世时的仙师罗凌掌门啊!” 顾景义愤填膺,慷慨激昂,“试问各位,如此欺师灭祖、毫无人性的魔头,怎能让她继续为祸人间?” “所以我们聚集此地,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人间宁静,更是为了百年前惨死在天晧手中的仙门英烈、为了正义,我们不得不战!” “灭魔主,铸苍生!” 山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群情激昂,叫好声声不止。 待声音渐渐平息,顾景高举起手中旗帜,一杆黑一杆白,黑色的那杆倏忽飘上了半空,顾景灵力运转,顿时将它炸得粉碎,碎屑簌簌落下像黑色的尘埃,白色的旗帜在黑灰中被高高举起。 “我们,永远正义!” “正义必胜!” “灭魔主!” “......” 群众整齐的口号响彻天空,罗依依站了起来,好笑地瞧着一锅滚水样的山脚。 “顾景。” 少女清亮地声音被夜风送来,在一片热血沸腾中极其突兀。 -- 第159页 众人顿时停下,很快目光又重新聚集在高台之处。 四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顺着众人的目光,顾景缓缓回头,瞧见了就站在自己身后微笑的罗依依。 冷汗顿时顺着额角留下,还未等他擦汗,罗依依已经猝不及防地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始料未及,顾景竟就这样脸朝着地,在百家前摔了个狗吃屎。 方才无人看清罗依依是从何处来的,现在也无人敢笑。 “对不住对不住啊!”只有罗依依笑得开心。 她笑了会儿,觉着有些累,顺势坐了下来,两条腿不停晃悠,欢快地像荡秋千。 顾景连滚带爬,气得脸都红了,恶狠狠地指着罗依依,“你......” “我?”罗依依有些无辜,眨了眨眼睛,“顾掌门,你这台子建的太小,站不下两人,你方才站那说了许久,也该我坐会了。”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哗啦啦”的一阵响,佩剑的佩剑,持符的持符,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战斗仿佛一触即发。 顾景厉声道:“你这孽障如此嚣张必遭天谴!” 罗依依笑出眼泪,“顾掌门,你说的天谴是什么?该不会久是你们这场围剿吧?” 她站起身来,嫩芽色的衣衫被风吹起,依旧是少女最曼妙的颜色。 “我当仙门是为百姓谋福的,原来已经到了将自己自比为天的地步了吗?如此说来,这份自信与优越倒真是让我自愧不如了。” “胡说八道!”不知从哪个角落骤然掷出了一张符咒,罗依依眨了眨眼,那张符咒停在了半空之中。 罗依依轻轻拿下那张符,巧笑嫣嫣,抬了抬下巴,方才那人就从人群中浮起,她双指一松,符咒原路返回,在半空中炸开猛烈的火光。 岑裴愤愤,“你好狠毒的心!” “你这话说的好笑,是他先对我出手的,我只不过原路送还,怎么就是狠毒?岑掌门,我问你,若是我没有挡下这一劫,那这张符又是什么?” “那是替天行道!”角落里传来激昂的一句。 罗依依坦然,“同样的事情,我做是狠厉残暴,你们做就是替天行道?” “不然呢?” 罗依依大笑,“是是是,我差点忘了,你们永远正义,只要是你们所行之事,无论是何事——”罗依依扯下那杆白旗,轻飘飘扔下了高台,“只要披上了这个,就是正道。” “你们与这魔头有什么好说的,给我杀!” 顾景一声令下,漫天的剑影重叠,其间更是夹杂了数不尽的符咒齐齐向着罗依依飞来。 依依抬抬眼五指攥紧,顿时控住了一整片天,那些武器定定地静了空中,四周一片雅雀无声,就连顾景也瞪大了眼说不出话。 终于角落里传来了低低的颤抖,“这便是魔主的力量吗?” “我听闻百年前,仙门比如今强势不少,都未有人曾赢过她,最后也是靠百家合力才能堪堪将她封印。” “好像也不是合力封印,是她自己恍惚了,才给了前辈们机会......” “她......她不会是想把这些都像方才一样返还回来吧......” 此言一出,层出不穷的抽气声就跟着响起,包括顾景在内的各个家主均是面如土灰。 依依笑了笑,“别怕。” 她的另一只手在空中一点,却什么也没有发生,“现在可以害怕了。” “我怎么动不了了?” 惊恐的声音炸开,立刻有人响应。 “我也不能动!” “我也是!” ...... 滔天的恐惧这才笼罩在九疑上方,罗依依按住不动,众人的惧意很快浓缩进无穷的黑暗之中。 顾景倔强道:“天晧,你要杀就杀,给个痛快,我们仙门之人岂是贪生怕死之徒?” “是吗?”罗依依歪了歪头高声道:“你们在场的所有人。只要现在说一句顾景废物,我立刻就放了你们,包括顾掌门在内。” 空气静止了数秒。 顾景冷哼一声,“我们仙门中人是不会——” “顾景废物!” “顾景废物!” “顾景废物!” ...... 起初只有小声的一两句,很快众人就放开了音量,潮水一般的“顾景废物”响彻云霄,比起方才誓师大会之时的口号更是不知响了多少倍。 罗依依笑得差点从高台上跌下去,忙得稳住了身子,看向了顾景,“顾掌门,不如你也说一句?我也放了你。” 顾景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奈何被罗依依定住,只能暗自咬牙黑了脸。 “我们已经说了,你何时才放了我们?” “不急,”罗依依重新站起来,“你们的命我留着还有用处,今日来只是想给大家分享一段我从黄泉摆渡人手里提取的几段记忆。” “这些记忆全都来自同一个组织,”罗依依看向顾景,一字一字缓慢道,“他、们、都、是、死、侍。” 顾景瞳孔骤缩,瞧见了罗依依嘴角边轻蔑的笑意。 “转身!” 罗依依话音刚落,所有的人齐刷刷向后转去,方阵的背后从地里探出两根金色光柱,罗依依一拂手,光柱之间连接出无数的金色丝线,逐渐汇聚,成为了一张飘忽的光屏。 光屏跃动中,一座雪山深处黑压压的人影渐渐浮现。 -- 第160页 岑裴第一个开口,貌似惊讶道:“这好像是顾掌门的露中生吧?” 画面推移,顾景的脸渐渐清晰,当时的他也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俯瞰着台下众人,意气风发,“从今日起,露中生暗部正式成立,你们便是我暗部的成员,负责完成每一次任务,助我露中生永固仙门第一的位置。” 有人发怯,“掌门,我们不是仙门吗?为何要暗中行动?” “暗部,自然是做黑暗中该做的事。” 那人瞪大了眼,“怎能如此?那我,我不做了!” 顾景眸光紧缩,一把抓住了那人,捏住他的脖子立刻扭得粉碎,血浆溅了一地。 他扫了一眼,“还有人要退出吗?” 众人噤若寒蝉当即下跪,高喊道:“誓死为露中生效命!” 顾景满意一笑,“看来余下都是聪明人,所以作为答谢,我还送了你们山脚的家人们每人一根噬魂钉,只要你们听话,这根钉子就永远不会启动。” 画面猛然一转,是铺天盖地的血色,无尽的杀戮不停上演。 “这是被灭门的刘门......” “无尽山庄......” “寒剑谷......” 有人颤抖着报出画面上一个个流血的宗门,罗依依瞥了一眼岑裴,瞧见了他眼里的隐隐喜色。 “原来这些仙门的灭绝都是露中生干的吗?” “不是,不是!”顾景满眼通红,慌忙高喊,“都是这个魔头诬陷我!” “她定是想离间我们仙门,众位不可相信。” 岑裴哭丧着脸,终于开了口,“顾兄,你是否是受了你那鬼界妻子的影响,才一时不慎做了傻事啊?” 众人立刻炸开了锅,“对对对,吊唁顾夫人的那日,我亲眼见到鬼王来抓顾掌门!” “说起来,顾掌门好似的确一直都未说过薛洛母亲是哪户的小姐。” “成亲那日排场大的很,十里红妆从远处运来,倒的确是鬼城的方向啊!” “顾掌门当日求药,可不就是去的鬼城?莫不是那时就......” “......” 顾景气结,“你们,你们怎可着了这魔头的道,荒谬!简直是一派胡言!” “天晧,你要杀就杀,我顾景不怕你,愿与你一决高下,你何必这样血口喷人!” “一决高下?”罗依依“噗嗤”一声笑出来,“谁要与你一决高下,就你这点功夫也配与我相提并论了?” “顾掌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信,从前觉着自己是天之骄子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膨胀到以为能与我一决高下了,真是好笑。” 她脚尖一点,飞至半空,俯瞰着众人,“我无意与你们开战,今日只是来请大家来看一场猴戏。如今好戏演完了,我也累了,要回去睡了。” “汤圆,用传送阵将众位仙门精英送回营地,可别伤了人。” “好的主人!” 汤圆的身后早已站好了一排魔兵,“你们开始布阵吧,仔细一点不要伤到了他们。” “是!” “主人,你真的就这样放了他们啊?”汤圆跟在罗依依的身后,两人趁着夜风在山道上步行。 罗依依压低声音,“一次就死完了,那我用什么困住祝璃?须得在走后给她足够的事做,我们才能安心去寻找神道。” “此等仙门百家联合之际,不会因为这一段记忆就阻止他们围剿我们,魔族是一定会继续杀的,只是这领头人嘛,估计是要换换了。” “啊?”汤圆疑惑道:“那您今日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羞辱一下顾景啊?” “当然不是,”罗依依叹了口气,“待我们走后,祝姐姐独自呆在这魔山上定是孤独,所以——” 两人的脚步顿住,前进的路上被一个修长的人影挡住。 来人一身白衣,月光下谪仙一样的气质出尘,静静站在道上不说话。 罗依依微笑,“顾大哥,别来无恙啊。” 第89章 九疑(5) “你来这做什么?”汤圆快步挡在了罗依依身前,警惕着顾回风。 他高声质问他,“你父亲害我主人不够,你还要来补刀吗?” 顾回风刹那白了脸,“我不是,我没有想过要——” 罗依依打断他,“顾大哥,夜里风露重,我们回屋里再说吧。” 她抬脚自然从他身边走过,视线没有偏离半分,汤圆忙不迭地跟上去,却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他转身瞧,看那人还立在原地,顿时没好气道:“你还不走,要我们请你不成?” 汤圆很会审时度势,他晓得薛洛是主人放在心尖的人,因此他虽然不喜欢他,但做小猫时就学会了忍耐着吃下他喂来的糕。 主人不高兴时会阻止他,如今他出言讽刺顾回风,主人却一句话都没说,那定是也不喜欢这人的。 果然,罗依依的脚步连顿都没有顿一下,径直朝着山上在走,汤圆底气更足,翻了个白眼,“你若是不来就在那呆着吧,可别到时候回去告状!” 说罢蹬蹬蹬地跑了,“主人,你等等我!” 罗依依摸了摸他的脑袋,略略斥责,“怎么和顾大哥说话这样不客气?” “我看您不太喜欢他......” “还学会狐假虎威了?”依依忍俊不禁,“我没有不喜欢他,只是他的性子,不激他几句他不会上来。山道上尚有仙家耳目,只有去了伏魔殿,才能安心说话。” -- 第161页 汤圆回头,身后已然是跟了个默不作声的顾回风。 三人回到伏魔殿中时,祝璃正坐在堂里,像是要汇报的样子,在瞧见最后一人踏进来时又生生地憋了回去。 祝璃蹙起好看的眉,“你前日捡了个和尚回来就算了,今天怎么又带回来一个?” 罗依依睁着眼扯谎,“啊,俘虏来着。” 顾回风的灼热目光不容忽略,祝璃沉脸静了半晌才道:“那我明日再与你汇报操练。” 依依笑得乖巧,“祝姐姐辛苦。” 待人走远,门才“砰”地合上,依依收回目光,落在对面人脸上,“顾大哥,说吧。” 顾回风坐如针毡,为难了好一会开了口,“依依,我爹他......他当真做过那些事吗?” 依依目光沉静,“顾大哥若是不信,又何须来问我呢?” 顾回风颓然泄了气,“我一直将他当榜样,觉着他是世上最好的父亲,怎么会......” “对于你,顾景确实是好父亲,”罗依依靠在椅背上,低头玩弄手上的银环,“可惜对于薛洛,他不是。” “我从前总以为是阿洛年纪小,不懂事,对父亲有误解。父亲对他是严厉了些——” “严厉了些?”罗依依猝然打断他,直起了身子,冷笑道:“顾大哥,你今日瞧见了暗部那群人了,也看见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了。但你可知道你的弟弟曾经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你的白虎,是你弟弟用命换来的,你所谓的严厉,让他在八岁时失去母亲;你在山上被簇拥着读书撒娇时,你弟弟在血泊里挣扎,在生死线冷刀刃上舔血!” “你把祝璃带回家,笑着逗弄他说话时,他已经一年多未开口说过话了,因为在暗部,刀只需要杀人,不需要交谈。” “顾大哥,你试过这样困在黑暗里做一条毫无感情的影子吗?” 顾回风看见了依依眼中的泪光闪动,他瞳孔震颤,“依依,我......对不起。” 罗依依敛了神色,憋回眼眶里盈出的泪,深吸一口气才坐下,“你不用道歉,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所以薛洛也从未怪过你,他是把你当亲哥哥的。” 顾回风痛苦地埋下头,一句话再说不出。 罗依依拉开椅子,“太晚了,顾大哥早点歇息吧。” “依依。”顾回风叫住她。 罗依依头也不回道,“我今日乏得很,有何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主人,这么快就谈好了!”汤圆像个尾巴一样,刚瞧见罗依依出门就立刻黏了上去。 “汤圆,送顾大哥去客房。”她略略提高音量,恰好能让顾回风听见。 “噢。”汤圆像个泄气的球,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等会儿,”依依拉住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带去祝姐姐旁边的那一间房,到时务必动作声音大一点,好让祝姐姐晓得自己隔壁住了谁,再安排个人,明天一早就领顾大哥去和我们一起用早膳,知道了吗?” “为什么啊?”汤圆疑惑,“特使如今肯定不想看见他的。” 罗依依敲他一下,“谁告诉你她不想见他?她想得紧呢。” 汤圆撇嘴,“你们女孩子就是麻烦。” 依依哭笑不得催促他,“行了,快去吧。” 罗依依不喜欢寝殿里有人在,一早轰走了人,连守夜的也没留一个,房中里只留下她和沉睡的薛洛。 原来最讨厌的黑夜,现在却成了她每日最放松的时刻。 她在鬼市寻了不少灵宝,虽残魂无法弥补,身体却是可以养到极致。如今的薛洛心跳平稳,身体与活人无异,太阳晴好时偶尔还会抬眼睛。 依依伏下身子听他均匀的呼吸,才平息了身体里涌动冲撞的魔性。 天晧的力量到底还是过于强大了,罗依依如今的心神无法全力压制这些在体内四处乱窜的灵力,是以渡了一半法力给鬼城后,她反倒好受了许多。 但魔性根植在骨子里,夜深人静意志脆弱之时,总会猝不及防地袭击,恢复记忆后的罗依依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每日须得与薛洛一同躺在这寒冰床上才能压制。 违背本性行事,是逆天而行。 天晧生来就是雷厉风行的,是风一样的人。 罗依依知道,魔主复活后,若是天晧本人,定是会像所有人预想那样,带领魔族一往无前,重复往日辉煌。 “可我不是嘛,”罗依依委屈撇嘴,“我就是一个小写手,最大的梦想就是我的书能影视化,然后就能买个大房子,天天点外卖,奶茶都喝大杯的,加料加满......”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了,第一次看见你还差点被你捅死,好不容易苟活到你喜欢我了,还没高兴几天呢,又被逼着做什么魔主,顾景和岑裴打烂了头想当这个天下第一,可我就想你能好好活着。” “若是能换你回来,我早把这位子拱手想让了,我心里也知道,虽说不喜欢这个位置,要想换你回来,还是多少要仰仗这个身份的。” 罗依依一只手搂住他,另一只手在他面前张了张,“你看看,我最近手都糙了。仙门那群人真是太能折腾了,累死人了。” “再等等,只差最后一步,魔族的事情就彻底解决了。”她把他的发梢捏在手里玩,侧耳听他的心跳声,“等你醒了,可得好好赔偿我。” -- 第162页 她把自己缩进他的怀里,少年的体温传来,像是在护住心爱的女孩。 “薛洛,真的有点想你了。” “主人!主人!” 罗依依是被一声急促的叫声吵醒的,她睁开眼,阳光被窗户筛成了一缕缕金芒,细细小小的尘埃浮在光里,一转身发现身旁的薛洛半睁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光里镀了柔软的弧度。 “主——” “嘘!” 汤圆的话硬生生被憋回肚里,瞧着罗依依抬手挡住了薛洛眼前的太阳,柔声道:“仔细伤眼,你若喜欢我推你去院子里。” 薛洛的睫毛极轻地抖动了一下,像秋日花瓣尖上的露珠,冰凉一颗滚入人心底。 汤圆惊道:“主人,薛公子他......可以动了?” “只是简单的应答,同意时会眨眼,不高兴时会闭眼睛。” 罗依依将薛洛扶上她自制的木质轮椅,替他梳理发丝,莹白的象牙梳穿过黑发,在太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薛洛的头发很好看,罗依依梳久了居然有些爱不释手,薛洛安静地抬了眼,点点碎光洒在那双眸子里,在铜镜里看已经是漂亮得逼人。 “好啦。”罗依依手腕一转,薛洛的发被轻松束好,她笑眯眯地贴近他的脸,望向镜子里的一对人,“你看我是不是束得越来越好啦?好看吧。” 薛洛又是一阵睫毛轻颤,依依开心极了,“我去处理事情,先让骨剑推你去晒太阳,好吗?” 骨剑立刻争鸣,乖巧地推动轮椅,寻了一个舒服处才停下,罗依依歪了歪头,骨剑就转了转圈,像是在邀宠。 “做的好。”依依笑了笑又转向汤圆,“对了,你方才要说什么?” 汤圆回头看了看在晨光中微微眯着眼睛的薛洛,突然有些恍惚,顿了一下才想起来,“顾回风和特使在餐堂打起来了。” 罗依依赶到时,餐堂的桌椅都被震碎了,木屑零零散散横得遍地都是,祝璃手中的软剑还捏得很紧,顾回风坐在废墟上身上是密布的血痕,只有陆子平站在一旁悠悠地捧了一碗青菜豆腐汤。 汤圆低声解释,“今日一早,我们才刚坐下用早饭,也不知怎么特使就生了气,直接掀翻了桌子,我和慧智大师避到了一旁,顾回风却不动,生生挨了特使几剑,喊他躲他也不让,特使气急就在屋里使剑,我看着不对就去找主人了。” 依依点头,却不看两人,径直走到了陆子平身旁,“早上只喝汤吃得饱吗?” 陆子平微笑,“这是给罗姑娘留的。” “够义气,谢谢啦!”依依接过汤,浅浅尝了一口,“还挺好喝的。” 她正要低头尝第二口,一只白皙的手突然夺过了碗,“别喝了!” 骨瓷碗被祝璃摔得粉碎,菜叶汤汁直接溅到了顾回风的衣衫上,他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没说话。 陆子平很是可惜,“祝姑娘,何必浪费粮食呢。” 祝璃不理他,转向罗依依,怒极又克制,“你昨日明明控住了仙门的人,为何又原封不动地全部放虎归山?这也就罢了,又隔三差五往山上带人来,你可曾当自己是魔主?” 罗依依踢开碎瓷片,突然变了脸色,厉声道:“你可曾把我当做魔主?” “我念你一路与我同行的情谊,喊你一声祝姐姐,你却屡屡逾矩,步步紧逼,可有把我放在眼里?” 祝璃神色微晃,未料到罗依依会突然发怒,愣了好一会儿才敛了一身的戾气,“是我错了。” 罗依依斜睨她一眼,“愿意好好说话了?” 祝璃默然点了头。 依依松一口气,“早这样多好。” 她一挥手,屋内顿时恢复了原样,一行人坐下,面色都不太好看。 长久的沉默后依依终于率先打破宁静,“祝姐姐,后山操练如何了?” 祝璃闻言皱了皱眉,“出了些事。”她抬眼看了看顾回风欲言又止。 依依顿时明了,打了个响指,询问道:“顾大哥,顾大哥?” 她喊了两声,顾回风没有任何反应,罗依依抬了下巴,“说吧。” 顾回风迷茫地盯了一会,确定自己是被隔绝了,只能无奈地坐正看他们的嘴一张一合。 祝璃正色,“魔山灵力不足了,我起初以为是因为依依刚回归魔位所以一时还未恢复,可如今过了好几天,仍旧未有起色。昨日操练时,我带人种了不少灵草,可......” 依依挑眉,“死了?” “是,没有一株能存活。” 罗依依笑了笑,“这就是我今日要与你们说的事。” 她伸手在顾回风眼前一晃,站起了身,“我与慧智大师已经决定,于明日起正式启程前往神界。” “为何?”顾回风与祝璃异口同声。 罗依依伸手浮出一座金色小塔,“祝姐姐,你可识得这是什么?” “认得,是元丹化形。” 依依点了头,灵力调动顿时将小塔掉了个个,露出背后黑乎乎的一片。 祝璃惊异,“只有一半灵力,怎么会这样?” 罗依依苦恼坐下,“当年在塔中逃窜的那缕残魂还附带了我一半修为,如今魂魄虽然归位,修为却随之而去了。我那日去了鬼城一趟,鬼王告知我神界天池水有奇效,或许可以一试。” “可神界之路必定艰辛,这代价会否太大了?” -- 第163页 依依摆摆手,“祝姐姐,如今仙门虽暂退了,但毕竟不是长久,待他们反应过来立刻就会卷土重来,这中间留给我们的时间哪里够操练魔兵?所以若是我寻得天池之水,那必定可以惠泽魔族,提升战力的。” 祝璃眯了眯眼,“依依,你真的不是想复活他?” 罗依依闻言立即变了脸色,冷笑一声,“我是不要魔族百姓的命了,还是嫌自己活得长了?” 她扯了扯发带,若有似无地瞥她一眼,“我能不能复活薛洛,祝姐姐应当比我更清楚。” “那慧智大师为何?” 陆子平抿唇一笑,“我去寻念念。” 罗依依覆上祝璃的手,“祝姐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山中事务就拜托你了,我一定会尽快取得天池之水的。” 祝璃沉吟片刻才道:“你去便是,我定会替你守好九疑,只是此行危险,你得保重自己才是。” 她软了语气,眼中温柔泄露,霎时回到从前,顾回风怔怔的瞧着两人,片刻愉悦之后是难耐的空寂。 终究是回不去了。 待他从回忆中猛然抬头,却瞧见了祝璃探寻的目光,“那他在这做什么?” 依依毫不避讳地笑道:“仙首之子是多么难得的人质,祝姐姐应当知道怎么利用的。” 言罢她转身走了,声音却回荡在顾回风的脑中,“顾大哥,我可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我还是不懂主人为何将顾回风留下,且不说他留在山里会不会与外面通风报信,就是如今他与特使的关系,我都怕特使会一剑杵了他!”汤圆边说边往自己的小包裹里塞甜糕,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 “你这担心完全就是没必要,一呢,顾大哥不是通风报信那种人,他此刻能来九疑就已经证明他不是仙门那等虚伪迂腐之人。昨晚他就已经清楚了顾景为人,断不会再放任自己父亲这般行事了,此次上山他是人质更是说客。” “再者呢,”依依捏住汤圆的脸颊,“我问你,你几时看过祝姐姐对旁人这般动怒过?” 汤圆拨开她的手,揉了揉道:“那倒确实是没有。” 罗依依道:“这不就成啦,这就是一种特殊。顾大哥对于祝姐姐是特殊的,他两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祝姐姐说一点感情没有是假的,只是如今他们二人立场相悖,祝姐姐不知如何面对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发泄,想赶走他。” “顾大哥更是个锲而不舍的重情之人,有他在的话,祝姐姐不至于会走上极端,仙魔争斗也多少会缓解些许,最重要的是,也没人阻挡我们去神界了。” 汤圆由衷赞叹:“主人真厉害!” “少拍马屁!”罗依依佯怒,“去把我的嫁衣拿来。” “在这呢,从鬼城回来就一直放在屋里。”汤圆把嫁衣递给罗依依,“主人,你要这衣服做什么?” 依依沉声,“剪了它。”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副本即将开启—— 第90章 鬼话(1) “剪了?”汤圆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罗依依含糊“嗯”了一声,见汤圆还愣在那儿,只好手一伸隔空拿了剪子。 “主人!”汤圆抖着胆子在剪子落下前捂住衣裳,“这可是你与薛公子大婚的喜服......” 罗依依奇怪地看他一眼,“我知道啊。” 汤圆急了,一把夺过剪子护在怀里,“那你还剪?你晚上都哭着抱薛公子睡,怎么能舍得剪了嫁衣?” 刚进门的陆子平脚步就这样一顿,僧袍撞上了一手的珠串,发出沉闷的几声响。 “慧智大师你怎么来了?”汤圆问。 陆子平答非所问,从他怀里拿了剪子又递给罗依依,“嫁衣不剪,地图难寻。” 汤圆愣了,“什么意思?” 回答他的是罗依依手上干脆的“咔嚓”声,嫁衣的包边尽数被剪下,依依细细拆开月线,依照从头到脚的顺序将碎片展叠在一起,那些看起来荒诞又无理的山川河流却陡然连接了起来,最后一片碎片落下时,破裂的包边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很快自己变成了一副图画。 “地图居然藏在这里!” “是,当日我与薛洛看不懂,不明白为何山川河流会与云端接轨,可若是这是通往神界的地图那便是再正常不过。” “不过,还差一块。” 汤圆闻言在地图上看了许久,还是没有发现哪里缺了,“我瞧着挺完整的啊。” 罗依依摇摇头,随手落下,“你看这里,本是一条河流贯穿之地,却没有延伸处,生生被截断了。” “那怎么办?我们到哪里去找最后一块?” 罗依依拍拍他的头,动作还是像在呼噜小猫,“忘了孙婆婆说的什么?” “还会再见的。” 骨剑争鸣直上云霄,飞行平稳妥帖,四人安静坐在温柔剑风里,带路的是鬼王的那枚扳指。 汤圆自恢复人形后第一次御剑飞行,瞧着脚下深渊一样的人间竟有些怕,又不好像小猫那样要人护,只好抱紧了他装满甜糕的小包裹。 入了夜里,薛洛心情似乎很好,坐在剑柄之上半抬着眼遥望远处星辰,依依靠在他肩膀小憩,汤圆不敢再打扰,与陆子平一同缩在剑尾。 “慧智大师,那个扳指是什么啊?”汤圆压低声音问。 -- 第164页 陆子平目如朗月,声入竹清,“阴兵符。” 汤圆“噢”了一声,又问:“那主人应当已经是阴兵的主人了,为何不找阴兵直接带路,还要我们御剑去寻?” 对面的人笑着摇头,“阴兵符与人间兵符不同,阴兵符只拥有号令阴兵进攻开战的权利,却无法调动。且阴兵未有定踪,无人号令时会不断移动,就算是鬼王本人也无法确定他们的踪迹。但阴兵符与阴兵之间互有感应,若是靠近彼此会有异相。” “那我们此时是去找阴兵?” “正是,孙婆婆给的地图是阴兵的活动轨迹,不知是如何得到的,但她应该是掌握了某种秘法或是诀窍,可以推断出阴兵的去向。” “那阴兵的去向是——” 骨剑忽然停住,没等人反应就急速下降,极强的气流阻力伴随着巨大轰鸣声,吓得汤圆一把抱紧了陆子平。 等了许久,耳边的嗡嗡声终于彻底消失,骨剑终于着地,汤圆一抬眼看见罗依依扶着薛洛奇怪地看着他,她的背后是空荡荡的无人平原,他收回眼对上了陆子平温润的眼。 “可以下来了。”陆子平保持笑意。 “噢......好。” 汤圆尴尬地放开陆子平,一回头又栽进了他怀里。 “怎,怎么突然出现了个村子?” 循着他的视线而去,方才空荡的无人旷野凭空出现了一大圈黑漆漆的高楼建筑,错错落落一大片,俨然是个村落。 陆子平意味不明地眨眼,森然笑起来,“人来了,它自然也要来。” 汤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阴森吓得魂飞魄散,飞也似地弹开,猫最是胆小了,这和尚还这样吓人,汤圆心里暗骂,脚上已经蹬蹬往罗依依跑。 薛洛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乍一看与常人无异,罗依依牵着他的手往村子里走,像一只温顺的大型犬。 汤圆摸了摸鼻子,觉得他比自己还要乖。 已经是夜晚,村子里很静,偶尔传来几声不知谁家的狗叫羊咩,路上偶尔还斜出几块农家人爱好的腌菜地,生活气息十足,看不出任何的不妥之处,反而是一行四人,一看就是突兀的不速之客。 扳指还在带路,朝着村子深处走,汤圆好奇地环顾,嘟囔道:“过得还挺富的,居然都是两层的小楼。” 陆子平眸光暗了暗沉默地走,却看得比之前更仔细。 “到了。” 扳指已经稳稳停下,乖乖滚到了罗依依手心,结束了一日的使命。 四人停留的地方是座独栋的院子,和背景融为一体,看不出和村里其他人家有什么区别,依依抬手敲了门,很快就有人应答。 “来了来了,谁啊?”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皮肤黝黑,看着刚从睡梦中醒来,还带着点不耐烦,“你们找谁啊?” 罗依依杏眼粉脸,一笑像个小月亮,“阿婶,我们几个人出来游玩迷路了,想在这您这借宿一晚,您还方便吗?” 小姑娘声音又甜又脆,可怜巴巴牵了个高瘦的少年人,冷冷地不说话,她朝后望了望,又瞧见了奶里奶气的汤圆和温润笑着的陆子平。 一个小姑娘,一个冰山,一个奶包子还有个秃驴——奇妙的组合。 许是夜色太沉,妇人未再多说什么开了门,端着油灯领着他们进了院子,院子里只有一栋两层的小楼,几人进了门却并不停,径直上了楼。 “就剩了两间屋子......” 妇人的眼神流连在四人身上,罗依依自然接了她手上的油灯,牵住了薛洛,“这是我相公,我和他一屋就好。” “原是夫妻俩啊,看着年纪挺小的,”妇人随和地笑了笑,瞧了薛洛半分不变的表情,又问:“小娘子,你相公像是不大爱说话的样子。” “是啊,他性子冷,不爱理人,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妇人“哦”了一声,眼光又落在后面两人身上,大有一番不交代身份不放行的架势。 罗依依依旧笑得甜,拉过汤圆呼噜了两把毛,语气亲亲热热地,“这是我弟弟,旁边的那个是我表哥,寺里香火不好,出来和我们一起游玩散心。” 傻子才会来这么个地方游玩,但住在这个地方的显然更不是人,妇人像是终于困了,敷衍地点了点头绕过四人自己睡去了。 她走了几步又折返,“对了,睡觉的时候听见动静别出门啊。” “什么叫睡觉的时候有动静啊?”汤圆瞧着走远的人,一阵毛骨悚然搓着胳膊。 罗依依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你好歹也是灵兽,怎么胆子这么小?” “我是灵兽,也是猫啊,猫有几个不胆小的......”汤圆委屈嘟囔,越说越没底气。 罗依依好笑:“行了,去睡吧。” 汤圆抱着一包的甜糕含恨与陆子平住进了一间屋,罗依依一手油灯一手薛洛也推开了自己的门。 房间不大,罗依依放出冰床几乎占了半边屋子,薛洛早已精神不济,眼皮比出发时耷拉了不少,九疑山上尚有灵力支撑,薛洛的脸色也算红润,此时到了这般荒芜之地,脸色一下就白了几分,连眼底都泛了点乌青。 罗依依心疼地抚过他的眼底,“对不住啊,等到了神界再好好给你补补。” 薛洛的睫毛极轻地抖动一下,眼珠朝着旁边动了动,罗依依循着看去瞧见了自己手中摇晃的灯光,“要睡了吗?” -- 第165页 屋里唯一的光源随即被吹灭,惨白的月光透了一点进来,罗依依看见薛洛闭上了眼,才放心在他身边歇下。 赶路赶了一天,也真的有些累了,汤圆倒头就迷迷瞪瞪睡着了,睡着之后好像格外冷,他止不住往被窝里缩,退到最后猛然触到了一片温暖,紧接着“咚”的一声从地板下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汤圆登时头皮发麻睡意全无,把眼闭得更死,缩回腿把自己抱成一团。 “咚!” 那声音好像缠住了他,在他耳边响个不停。汤圆谨记着妇人那句“有动静别出门”,全当自己是个死的,就是不睁眼。 也不知道这样敲了多久,那阵声响才终于停了,汤圆伸了伸脚确定了被窝里那个东西也没了,才敢慢慢探出头,他又闭眼等了一会儿,那阵声音真的没了,才缓缓睁开眼。 还好还好,天花板上还是一片黑,没有什么异样。 汤圆长舒一口气,准备转身换个睡姿,这一转身,他舒的气又尽数憋了回去。 一张带笑的脸面对面地瞧着他。 还没来得及尖叫,他又把这口气吐了出去,懊恼道:“主人,你怎么在这?” “嘘!” 罗依依“嘿嘿”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问,“你方才有没有听见什么怪声音?” 汤圆点头如捣蒜,“听见了听见了,就是‘咚咚咚’的,可吓人了。” 罗依依皱着眉点头,“有多吓人?” “有多吓人?”汤圆思索了一下,“就像是有人头落在了地上!” 闻言罗依依突然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口的牙,“是不是这样——” 她歪了一下脖子,头咕噜噜滚了下来。 “咚!” 第91章 鬼话(2) “醒醒,汤圆!” 汤圆尖叫着睁开眼,陆子平冷着脸抓住他的手,眼里满是不耐,良好的教养让他仍旧恪守礼仪,但显然已经到了极点。 “对,对不住!” 汤圆咽了咽唾沫,环顾四周,没有罗依依也没有掉了的头,只有两个男人大眼瞪着小眼,在寂静的夜里...... “怎么办,要出去吗?主人那边会不会遇见什么?”汤圆坐在床上又抱起了他的甜糕,小口小口地啃着。 陆子平端坐在桌子旁,漫不经心地合着眼拨动佛珠,语调也是轻的,“无妨,罗姑娘能应对。” 罗姑娘的骨节已经攥得泛白,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面前的男人高瘦,修长的手指抬起微蜷朝她伸来,那双小扇形的瑞凤眼似笑非笑,落满星碎,灼灼盯着她。 “依依,跟我走吧。” 罗依依没动,只是咬着唇看他,眼泪还没滚到下巴,就被人捏去。 “哭什么?我不是回来了,别哭了。” 他离得极近,呼吸擦着风过,满屋子都是那股冷冽的香气。 “薛洛......” 罗依依艰难开口,声音哑的吓人,她当然知道这是假的,可手里的温度太熟悉,勾起的嘴角都暧昧不清。 好贪恋那一抹冷香。 罗依依知道,只要她一拂手面前的虚影立刻就会飞散,不复存在。 可她迟迟无法动手,即使是假的他,也像是馈赠。 ——饮鸩止渴,别做无用功了。 罗依依退后两步,闭上眼不再看人,抬手灵力已经凝在了指尖—— “依依,要再见了吗?”虚影问。 动作一顿,她低低地“嗯”了一句。 虚影轻轻笑了一下,冰凉的手抚过她的脸侧,无奈又宠溺,“好吧。依依,再见。” 不再留恋,女孩的手一挥,灵力被拉长成丝线,霎时捆碎了面前的人。若有似无的凉风在屋子里旋了一阵,绕过眉眼唇畔又攀上手指,最后重归于寂静长夜,只有眼泪砸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罗依依睁开眼又回到冰凉的寒冰床上,擦着鸟鸣她重新点燃那盏油灯,暖黄的光亮起来,薛洛睁着眼在看她。 她扶住他的肩膀,“怎么不睡?”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一滴泪滚在了她的手背,滚烫的,砸的人都怔住了。 罗依依停住动作,不可置信地抬头,试探又克制,“薛洛......你醒了吗?” 怎么可能呢? 面前的人仍旧无悲无喜地看着她,面色白得有些薄,像精致易碎的漂亮娃娃。 只是单纯的落了一滴泪。 罗依依瘫了身子,无力感和着黑夜的风来,一丝丝一缕缕缠绕,像解不开的线寸寸困住她。 逃不出,放不掉,纠葛如影随形。 “怎么办......究竟要怎么办......要怎么样你才能回来啊?” 薛洛木木地坐在那儿,眼珠也没有转一下,一言不发。 罗依依蜷起身子抱住自己,夜里太冷了,冻得她手都有些麻,她埋下头,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终于忍不住再寂静的夜里嚎啕大哭。 “主人哭了?!”汤圆惊疑起身,拔腿就要跑。 陆子平的长袍飘得更快,一伸手挡住他,“别去了。” “可是......” 陆子平合上眼,“她太累了。” *** “吃啊!我的手艺真的还不错的!”妇人推了推三人面前的餐盘,热情期待着他们动筷。 陆子平缓缓拨动念珠,斯文道:“出家人不食荤腥,多谢施主。” -- 第166页 “孙婶,我们那儿的人不吃早膳的。”罗依依微笑着推开盘子。 孙婶有些崩溃,“还有不吃早膳这种习俗吗?” “是的呢。” “你相公怎么不下来呢,让他也下来吃点饭吧。” “他赖着床呢,不用留他。” “那......”孙婶转了一圈,找到了下手的目标,开心道:“你弟弟还那么小,总该吃一点吧。” 汤圆瞪大眼,“不,不了......我不饿的。” 孙婶终于气馁,颓然坐下,自己慢条斯理吃起了那碗冒着热气的排骨面。 汤圆瑟瑟发抖地瞧着,这哪是什么排骨面啊,面条是一缕缕的黑气,至于排骨,更不知道是什么的骨头,看着倒是怪像人的指骨。 终于,孙婶咕噜噜地喝干浓稠鲜红的面汤后餍足地舔了舔嘴,略微遗憾道:“我手艺真的很好,你们不尝一尝太可惜了。” 汤圆刚想说“你自己吃得开心就好”,就看见孙婶一拍桌子站起来,激切道:“这样吧,我中午给你们做一锅素烩,用菜油,大师也不必担心不能吃,如何?” “不用——” “别和婶客气!” 孙婶麻利地收了碗筷,没一会儿就端来了一盘不知什么果子,和人闲聊起来。 “姑娘啊,你们从哪来的,怎么到了我们这个小村子?” 罗依依笑了笑,“我们打边漠来的,不知怎么迷了路就到了这。对了,昨晚我们一行人走得约莫太匆忙了,连村子的名碑都没有看见,还不知咱们村叫什么名呢。” “嗨,哪是你们走的匆忙,根本就没有什么名碑啊,咱们村也没有名字。” 她顿了顿,看向院外,眼神迷离起来,“村里的人都是外边逃来的啊,本就是个散村。村长是这儿唯一的原住民,起初只有一两户,后来人渐渐多了起来,也就成了村子。但说到底村子里人也不太熟,也就没有什么心思去取个名了,再说咱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整那玩意干啥?” 陆子平蹙眉,“那村子里靠什么过活呢?” “靠织布做衣裳啊。” 汤圆好奇,“可我一路走过来连桑树都没看见,村里用什么织布?” 孙婶脸色突变,支支吾吾道:“那自,自是有东西的织布的,村长给俺们分配,俺们自己在家织就好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陆子平继续紧逼,“村长分配?村长哪来的布?” 孙婶的脸色更难看,“这不能说,说了会被瞳婆赶出去!” 这回不等人问,孙婶就自己继续说了下去,“瞳婆是村里的灵婆,就住在村子最里边。” 她不自觉抖了抖,压低声音道:“我和你们说,瞳婆是妖怪!” 三人对视一眼,罗依依害怕地问,“妖怪?为什么是妖怪呀?” 孙婆声音压得更低,“她的眼睛会变色!瞳婆不让我们和外乡人说村里的生计,说多了就会被她盯上,直到你自己逃出去!” 孙婆一阵后怕,拍了拍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能说了,不能说了,我得去准备午饭了。” 半个时辰后,村子尽头出现了四个身影,四人站在一栋平房前停住了脚步。 这座房子太特殊,在一片素雅的小楼中实在太突兀,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别家都是黛瓦白墙的二层,这一座却是灰扑扑的瓦房,连屋顶都是黑的,泥糊着稻草砌成了唯一一个窗户,看得人压抑的紧。 “吱呀”一声,几乎被蛀空的木门被推开了,一个戴着头巾的瘦小老婆婆出现在门后,那条头巾从额头一直围到脖子,把一张脸挡了个扎实,只露出一双眼。 眼周的皮肤干枯如同树皮,只有那双眼异常澄澈,简直像未经人世的婴孩,强烈对比看得人心头发寒。 汤圆当即躲到了陆子平身后,“这就是瞳婆吧......” 瞳婆眯眼笑了笑,眼周皱纹凸起,也不说话,冲他们比了个进门的手势就转身进去了。 刚进去门就“砰”的一声合上了,小屋里很暗,只有瞳婆拿了一盏微弱的油灯,不知燃的是什么油,噼里啪啦一阵恶臭。 罗依依一手捂住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捂住薛洛的,皱了皱眉头紧盯着瞳婆行动。 汤圆把声音压得低低,“那,那是什么油?怎么那么臭?” 陆子平扒开他的手,清朗一笑,“没什么。” “那就好。” “就是尸油而已。” 汤圆:“......你下次把话一次说完行吗?” 瞳婆自进了屋就一直在角落里“铛铛”忙个不停,罗依依侧脸去看,瞳婆的面前横了张长木桌,桌子上铺了油腻腻一张桌布,桌布很长一直垂到地板。 罗依依抬手生出一阵风直直掀起了那层油补,桌子底下的东西顿时一览无余。 汤圆瞪大眼,陆子平都罕见地皱起了眉——桌子底下是几只白生生的断腿断胳膊,更多的是乌黑一团的头发,厚厚一层铺满了整个地面,桌子后显然是空的,众人看见的应当是桌子后的屋子堆满了缢出来的。 罗依依放出神识去探查后屋,才闭上眼就被瞳婆晃醒。 枯瘦的老太太朝她干笑两声,手里拿了几个圆盒子,不由分说地递到了几人手中。 陆子平轻轻开了盒子,那股浓重的臭味顿时席卷,盒子里全是尸油。 -- 第167页 瞳婆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当着众人的面从油灯中捞出了一块还带着皮肤组织的碎尸油,拿火焰一靠,顿时在空气中蒸发出一阵白雾,白雾中逐渐显现出画面—— 数以万计的士兵马车从一扇极大的青铜门中走出,背景是青黄不明的暗色,士兵们苍白着脸面无表情地往前行进,一直走近看不清的黑暗里...... “阴兵!”罗依依向前一抓那阵白雾倏忽散去,只剩瞳婆婆尖锐的笑。 她笑完了又慢悠悠地取下面巾,面巾下什么也没有,没有头发没有额头更没有脖子,只有那双极清澈的眼弯弯笑着看他们。 汤圆头皮发麻,被骇得几乎站不住。 瞳婆很快围上了头巾,举了举手中的灯,咿咿呀呀地指着罗依依手中的尸油盒。 “你是说,我们帮你找到你丢失的头,你就带我们找到阴兵?” 第92章 鬼话(3) 瞳婆的门“砰”地合上,剩下了捧着尸油的四人立在外面。 汤圆捏住一个盒子角,想哭又哭不出来,“主人,我们要回去了吗?” 罗依依把尸油装进乾囊,摇了摇头,“不能回,这个点回去就得吃孙婶的饭了。” 汤圆“哦”了一声,垂头丧气道:“也是。” 陆子平收回目光,微蹙了眉,“不对。” 他伸手一指,“白日青天村里却无人走动,昨夜我们抵达时尚还有几分犬吠,可如今竟听不见半分响动了。” 众人回想,从孙婶住处出发一路到瞳婆处,确实是顺利异常,这其中的异常便是几人如入无人之境,没有遇见半分动静。 汤圆有些发怵,正想去挨罗依依就瞧见她猛然抬头,问:“我们今日出门是几时?” “今日起得早,应该不过卯时。” 依依心头一跳,“快回去!” 四人急急赶回去,推开了孙婶家的门,院中静悄悄,那栋小楼沉默,洞开的门如同深渊。 “孙婶?” 无人回应。 陆子平步伐不停,“进去瞧瞧。” 众人鱼跃,一楼构造却与早膳时截然不同,汤圆问道:“走之前这里不还是空的吗?如今怎么——” 如今怎么架了这样大一台织布机器? “呜呜——” 有低低的声音从织布机背后传来,四人屏住呼吸悄悄靠近,终于寻到了声音的来源。 汤圆惊出一身白毛汗:孙婶正盘着一大捆的头发,用一根尚沾着血肉的白骨梭子织布,双眼空洞洞地平视,手里却一点儿没有停下。 “孙婶?”罗依依轻唤。 陆子平手从她的眼前掠过,摇了摇头,“别叫了,她听不见。” 正午的太阳直直射下,围观一个傀儡织布也确实无趣,四人重回到早膳餐桌旁议事。 罗依依从头梳理,“我们昨日到达时这里本是无一物的,村子是幻化而来,连吃食都是黑气所形成的,我推断这个村庄本就是死村。” “孙婶说村里的生计是织布,可白日却家家户户无人出现,是否都像孙婶这般在家忙活?” “是是是!”汤圆激动道:“村里一不养蚕二不种棉,想来村长所分配的布料就是瞳婆那的头发!” 陆子平道:“若是死村,鬼魂常常聚集必生怨气,如今村里虽是诡异,却无怨气,也算得上是干净祥和,应就是所谓村长给村民们分配任务后众人不知自己已经死亡的事情,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宛如在人世时一般无二。” “如此说来,所谓不停慢慢有人住进来,便是有新的尸体鬼魂进入村子。” 依依默然,“瞳婆的眼睛不同常人,又知晓焚烧尸油幻像与阴兵定位,生前应当也是神婆灵婆一般地位,她帮助村民消散怨气,安定村子,唯独自己残缺,无法如其他人一般正常出入,却又不能同村民道去,才想借我们的手寻到她丢失的头,亦或者是死因。” 汤圆怯怯地举手,“主人,我有个事不知该不该说......” “说。” “我昨夜好像是听过一种类似头颅落下的声音,但是不知究竟是我做噩梦还是——” “你们回来了?”孙婶响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罗依依望去,一楼那架织布机果然消失了,只有孙婶围着围裙搓着手走过来,颇有些歉疚,“你们怎么这时才回,饭都吃完了。” 汤圆大喜,嘴里却道:“那太可惜了,我们应当早一点回的。” 孙婶抬头望了望天,脸色突然变了,急切道:“快进屋,天要黑该休息了,不能下楼!” 三人抬眼看了看高照的艳阳,疑惑道:“我看这天色还早啊。” “不早了不早了!”孙婶似乎不想解释,连忙将几人往楼上赶,死死叮嘱道:“晚上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能下楼!” 罗依依顿了顿,问她:“为何不能?” 孙婶怔了怔,迷茫地站了一会儿,“为何不能......对啊,为何不能?” “我怎么想不起来呢?为什么......” 她喃喃不停,像是失了魂。 天地间风云突变,日色猛然暗下来,四周响起一阵“啪啪”的关门声,夜晚真的在一瞬来临了。 “孙婶,孙婶!” 罗依依急忙唤她,孙婶却充耳不闻,源源不断的黑气从她的周身散发,她猛地搭上汤圆的肩膀,“咯咯”笑了两声,幽幽道:“我想起来了。” -- 第168页 “因为我死了啊!” 汤圆被掐的太紧,“喵”的一声变回小猫才脱身,身后的孙婶还在幽灵一样冷笑。 她放开手,手指细细摩挲上自己的脖子,“咚”的一声那颗头掉进了尘土之中,滚了两圈睁大眼定定瞧着几人。 汤圆哆哆嗦嗦道:“就是这个声音!昨晚就是这个声音!” 四周狂风大作,罗依依也被骇得退了两步,抬眼看见了头顶汇聚的乌云,薛洛手指微动扣住了她的腕。 “薛洛?” 大风把罗依依的声音吹得有些远,她索性直接贴近他看薛洛的眼,“薛洛,你能听见我是不是?” “你要告诉我什么?” 薛洛的手滑下去,缓慢转身看向了在地上滚动的头颅,睫毛在狂乱的黑风中抖动。 “孙婶,瞳婆,孙婆婆......”罗依依心头一亮,迎着狂风大喊:“陆子平、汤圆,点燃尸油,快!就现在!” 灰尘夹在风里,往人的身上猛刮,汤圆盯着风艰难道:“主人,风太大了,根本点不燃!” 陆子平僧袍一挥,整个人挡在两人身前,厉声道:“我挡住,快点!” 罗依依拂袖,透明的结界顿时笼罩了整个小楼,狂风擦着结界边缘呼啸,三人的尸油盒被扔在地上,怎么也点不着。 罗依依回忆了一番,“瞳婆是用油灯点的,尸油所燃之火......是灵火!” 陆子平抚平衣袖道:“汤圆,这世间只有灵宠可自带灵火。你听我说,把灵力汇集丹田,在脑中想象火焰模样,然后将这股灼热的力量通过经脉引向指尖,最后释放。” “好!” 片刻之后,汤圆的指尖就聚集了一团幽绿色火焰,他护着小小的火苗缓缓靠近,在火焰靠近尸油的一刹那,“轰”的一声燃着了半个院子。 喷涌的白烟升腾,长龙一样盘旋起来,很快淹没四周,罗依依在烟里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半沉的夕阳里,少年的瞳孔被染成金红色,他没有刀,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血从尸体的脖子里流出,汇聚成红色的小河,有些在风里干涸,有些碎成了点点印记飞溅在少年的手上。 这是薛洛。 也是这座村子最后的模样。 影子,屠村。 他没有动一次刀,却也挡不住暗部其他人的刀。 拥有阴阳眼的灵婆若是流落在其他仙门,会看破露中生门下千余个噬魂钉控制的门生,顾景寝食难安,令人去请灵婆,灵婆不愿,死守住小小村落。 顾景咬牙:“若是得不到,那便消失。” 村子里的人会发现灵婆被抹去吗? 那就一整个村子消失就好。 噬魂钉支配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哪怕他们剑下只是无辜又惊恐的村民,有如他们父母一般慈爱浑浊的眼神,有尚在襁褓中咿呀的稚子。 可薛洛不同,每一次屠杀他都活生生被撕裂在重组,人间的血色一次又一次漫上他的眼,那些凄厉的哀嚎在午夜梦回从不曾放过他。 起初他会在最后一刀时收手,后来他逐渐发现自己不出手,也会有另一个影子替上。 他无力反抗,只能垂着手站在远处背过身。 今日也是一样。 “公子。” 他的脚踝突然被抓住,年迈的灵婆在血泊里冲他笑,那双眼干净得吓人。 “小公子,别不开心。” 薛洛低头看着那双眼,忽然蹲下捞住了那只苍老如树皮的手。 “我可以救你。”他说。 灵婆愣了愣,澄澈的眼在一刹那望穿时空—— “孽子!为何只有你一人回来了?” 少年苍白着脸抹了抹唇边的血,仍在笑:“他们都是废物,死了就死了。” “混账!那是我炼制的百余根噬魂钉!” 顾景的鞭子毫不留情地落下,少年漂亮的蝴蝶骨上绽开一条又一条鞭痕,鲜艳美丽的,却不能破茧。 灵婆收回目光,温和摇了摇头,“你不能救我。” 薛洛居高临下,冷声道:“我可以。” 他发尾红光暴涨,很快笼罩天日,那光飞腾像龙,所到之处所有死侍脑中的噬魂钉尽数被拔出。 有些人停下屠刀,更多的人仓皇而逃,还有零星的人留下,默默掩盖起一层又一层的尸体。 无人再回露中生,除了他自己。 灵婆沉沉,“你不该的。” 薛洛扶起她,定声道:“我说我可以。” “这是天道。” “那就逆天而行。” 罗依依瘫下身子,“薛洛救了瞳婆,瞳婆瞳力与灵魂一分为二,守护村庄。” “所以孙婆婆看不见,所以瞳婆只拥有眼睛,所以阴兵符指向了孙婶的门宅。” “我说会再见的,世子妃。” 瞳婆与孙婶在白烟中合二为一,孙婆婆熟悉的音容重临于世。 “这是天道,但是可以逆天而行。”孙婆婆微笑着跪在薛洛足边,浅声说道。 她重归的身影又再次消散在白烟里,很快白烟不断凝聚,最终变成银色的一小块。 最后一块地图,出现了。 第93章 神界洛水(1) “所有的因,会有果。” 陆子平清朗的声音还在风里飘。 薛洛彻底晕过去,罗依依抚上他的背,掌心中阴兵符暴涨出映天的白光。 -- 第169页 空气扭曲成旋涡,天空横过金色闪电,世间所有的黑墨水般聚集,浓稠搅动风云。 “吾乃鬼界薛家妻,今承阴兵之灵,特请阴神,为我夫开辟天地,逆行鬼蜮!” 罗依依厉声喝道:“阴兵至,万门开!” 闪电在云层中穿梭翻滚,天雷轰隆落下,生生在天地间劈下一道鸿沟,鸿沟之中血肉散去,涨出青色灵光弥散风云。 地府裂变,阴兵现。 钲鼓与号角声从远处传来,悠扬环绕在天地之间,又一道雷劈下,一座巨大的青铜撕裂闪电,巍然屹立世间,无数幽幽的黑影穿戴陈旧盔甲排成整齐的队列,无声又庞大地行进,所有人都苍白着面无表情的脸,自远古而来,更去往远古。 “主人看天上!” 云层中生生裂出一道缝,金白色的光芒从天穹之上降临,划破长夜,一道长长的白色台阶凭空出现,自云端而下,像根银线险险悬于人世。 “神道!是神道!”汤圆惊呼。 “薛洛,找到了,我们真的找到神道了!”罗依依喜极而泣,捧起薛洛的脸,贴近他额头,“我一定会找到你,一定会的。” “念念......”陆子平阖眸,佛珠拨得飞快。 汤圆急急忙忙拉起罗依依,“主人,我们快去神界吧!” “汤圆,你留下。” 他的甜糕散了一地,眼泪也随即滚下来,“主人,为什么不带我?” 罗依依给他塞了帕子,好笑又心疼,“不是不带你,神道只容天人进入,你一只小猫咪,进不得。” “那那个秃——慧智大师怎么可以进?” “他是佛门天定之人,自是得到许可。”罗依依替他收拾好甜糕的包袱,一拂袖村子变回了正常模样。 “你就呆在这里,我办好事情立刻就回来找你,好不好?” “可是......可是神界未知艰险,我不舍得主人。” “乖,我不在的日子里,帮我盯住祝璃,回来和我汇报,我可是给你安排任务了,可不能偷懒。” “汤圆谨记,一定会替主人完成的!”汤圆鼓起脸,还是很不舍,“那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依依点头,轻拍了汤圆的头,转身还没抬腿,又折返。 “你伸手。” 罗依依在汤圆掌心画了条小鱼印记,笑道:“有什么需要的,不管是烤鱼还是兵器,举起它。” 汤圆拼命点头,推着依依走,“主人快去快回,我会听话守好这里的。” “罗姑娘,走吧。” 神道高悬,陆子平率先踏上第一阶,忽然斜伸出旁的一支杆,直接将他带到掩映进云层中的上空,神道上顿时只剩了罗依依与薛洛二人。 云层中传来浑厚之音:“逆天而行,便要知难于登天,纵是天人不可饶恕,且好自为之。” 罗依依扶住薛洛,盯住云层:“今日我非得逆这天不可。” 她踏上第一道阶梯,隐隐察觉到微小阻力,未曾多想便踏上第二阶、第三阶...... 直到第十阶,阻力大的几乎无法下脚,她逞强踏上瞬间被弹开,带着薛洛滚落下三阶,罗依依慌忙去看薛洛,云层中那个声音却又猛地出现。 “天晧,你可知朝菌与蟪蛄本无不同,蝼蚁与你也不应该有区别,你若真心救他,为何还要借助外力呢?” “说的什么狗屁!”罗依依咬牙,“不就是不能用灵力吗?” “难道我走到这里还会怕你?” 她冷笑一声扶着薛洛爬起来,利索地封住自己所有穴道,将骨剑狠狠往台阶上一插,直接击穿了天石。 “只有我罗依依操纵剧本的时候,没有你们安排我的道理!” “这个世界,我是创世神!” 失去灵力,她恢复成最普通的凡人身躯,通天神道万层阶,每一阶都需要她的脚生生踩下去。 但是义无反顾。 “凡人登天,痴如说梦,你——” “你闭嘴!”罗依依被他恼得不行,“少废话,姑奶奶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梦想照进现实!” 她废了死劲,终于重新踏上第八阶,眼前一阵颤,察觉到万箭穿心般的痛楚,冷汗顺着额头一滴一滴流下,罗依依龇牙咧嘴忍住痛意,扶住薛洛,强硬笑道:“薛洛,我一定带你去神界,一定。” “何必呢?你又不知神界能不能救他,老实做你的魔主,一握天下不好吗?” “回去吧,回去吧......” 接二连三的声音随即响起。 罗依依猛摇头,怒吼:“闭嘴!” 那些声音没有消失,一个轻叹,一个冷笑,更多的在讥讽。 中层的阶梯已经插入了云霄,半空之中冷气流如同冰碴,罗依依蒙上了一脸的冰霜,身上却是汗涔涔湿透了衣裳。 她再度踏上脚,留下鲜红的血脚印,剧痛直击天灵盖,连魂魄都随之震颤两下。 “我不怕,我不怕!阿洛,我什么都不怕!”她咬着牙托住薛洛的身体,分不清脸上是汗还是泪。 “天晧,你现在回去,还不晚。” “滚!”罗依依气血攻心,一个不稳又搂住薛洛滚了下来。 亿万根尖刺在刺穿心脏,她快成了血人,仍旧死死抱住身旁的薛洛,薛洛身上染了她的血,花朵一样绽开。 罗依依发着抖摩挲他的唇,轻轻落下一吻,吻痕带着血印,在冷风里吹散味道。 -- 第170页 “阿洛,再等等我。” 她第无数次爬起来,无数次重新踏上阶梯,无数次滚下来再爬上来。 走到后面她已经迷迷糊糊,但身上的刺痛每一寸都太强烈,她怕自己不留神摔下去,开始与薛洛聊天。 “阿洛,你可知道,我最初落笔时,你家庭幸福,情路坦荡,我有悔,未能实现心中所期待的你模样。” “我更悔将这个世界魔改,弃你不顾,让你受顾景那个畜生的毒害。” “若能重来,我定会写死那个孙子!” 她似乎骂的高兴了,掐了掐腰喘口气,将血印抹的满脸都是,继续往上走。 “不过我还是有一个很生气的地方,第一次见你时你在祝姐姐的房前,用自己的血画符,免妖魔侵扰,却反手推我进雨芽村里,我真是——” 她突然停住话头,摸到了自己乾囊里鼓鼓囊囊一沓符。 血符,又一张血符,全部是血符。 罗依依微微恍惚,她只见过顾回风使过一次,据传是露中生绝学,有时一张耗费心力是半年修为。 她的手发颤,“怎么这么多?” 仿佛无穷无尽的符纸被抽出来,她慌张展开一张,背后还有些许小字。 “我今日推了罗依依进村子,也不知为什么,她跌进去的一瞬间,我也跟着跳了进去。她醒了什么也不知道,以为在幻境中看见的是假的我,真笨。” “星垂镇太热,罗依依最怕热,我提前吩咐了小厨房做冰水,只端给祝璃姐喝,罗依依好生气,像只咋呼的猫。我瞧着很高兴,真奇怪。” “她果真怕热来问我要降温符,我连夜画了好多张,只要她再多求我一会儿,我就全都给她,可她去问了哥哥要,不高兴。” “她爱吃冰酪,可我还记得她上次喝多了冰水腹痛,大夫说不能给她再多吃生冷之物,可她眨着眼睛问我,好可爱。” “她喝醉了酒,我偷吻了她,一定是我喝多了。” “她被抓去当诱饵了,红玉该死。可这个傻子居然还高兴地问我她厉不厉害,真蠢,难道要把她打断腿拴在身边才能老实吗?” “她跌入了幻境,在喊我的名字,我不怕魂魄震荡,只怕她不会回来,怎么会这样害怕?” “她陪我看了人生中第一次星星,星星好亮,她看了我的梦,会害怕我吗?” “老板娘说我是她的情郎,她害羞的模样好可爱。若是她还敢对别的人这样红脸,我一定会把那个人粉身碎骨。” “柳城的雪好冷,她好暖。” “我背了她,她那么漂亮的衣服不应该沾上泥污。她说她不开心了,我也不开心了。” “她的栀子花变得更红了,怎么办?她若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份还会和我呆在一起吗?” “我写了求娶书。” “不能死,要保护她,不可以死!” “依依,嫁给我吧。” “依依,好喜欢你。” “明日大婚,永得我爱。此生此世,无止无休。” 眼泪模糊视线,罗依依揣好血符,将它们一股脑塞回乾囊,她在寒风中笑了笑,又很快哭出来。 “蠢死了,还学人家写日记,俗!” 她抹了把眼泪,混着血味一起咽进肚子里。 “薛洛,等你醒了,我才要把你打断腿拴在身边。” “反正我神器集不齐了,要除的魔主还是我自己,横竖都是回不了家了,不如陪你留在这个世界。” “我可是魔主,没人敢欺负你的,你就做小白脸就好了。” “薛洛,最后一阶了。” 罗依依血污不堪的脸上绽开笑容,拼了命踏上最后一阶,滔天震响的钟声回荡,一阵刺目的白光袭来,罗依依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视线中闯入一个玉冠琳琅之人。 “欢迎回来。” 第94章 神界洛水(2) 罗依依是被人从药池中唤醒的,神道上所受之伤被尽数治愈,一丝痕迹也没有留。 她醒后就有人带她一路穿越仙道大街,抵达天宫,终于瞧见了立在正中的薛洛,身旁还站着眉头蹙紧的陆子平。 琉璃金顶光彩四溢,灵气化成白雾顺从萦绕在脚边,整个大殿仙气缥缈,侧立的神官各个冷脸睥睨,左右排成工整的两列。 神殿正前方白云鎏金的宝座之上,坐了个黑发流泻的男人,不怒自威。 罗依依颔首行礼,“参见天帝。” 天帝白袍圣光,那双眼似天山万年冰雪消融,微笑不语,只是温和瞧着几位不速之客。 依依“扑通”跪下,“天帝在上,小女夫君薛洛为人所害失了魂魄,我披棘来到神界,贸然打扰只是想求得一物——” “诶。”天帝抬手打断她,仍旧慈眉善目扶起她,“凡人之躯登神道,怕是一步一血到达的,你的伤可养好了?” 罗依依皱了皱眉头,恭敬回道:“神界灵气充沛,天帝赏我药池修炼,皮肉之伤瞬间痊愈了。” “这药池冷落了万年了......”天帝蓦地笑了,“若是从前,你们又如何需要受这般皮肉之苦呢?” 罗依依退了两步牵住身旁的薛洛,“您这是什么意思?” 天帝只瞥她一眼,重新端坐宝座之上,漫不经心问,“失魂之症,所以你此次来是为了天水丝?” 依依垂首,“是。” -- 第171页 天帝长叹一口气,“那你且听我说个故事,就知道天水丝究竟在何处了。” “万年前,神界曾有一神女名为傅浓——” 傅浓诞生于混沌,天生能操控世间河流,天帝命其守护洛河水,洛河之水乃人间河流发源地,自上游生长出情丝丛丛,情丝命定人间姻缘,河中最顽强的情丝每万年会结出情果,情果被人摘下就会化作神器,名为天水丝。 傅浓单纯懵懂,掌管情丝数万年,供养了一颗又一颗情果却不知情为何物,漫天神佛之中有一养护花木的小神与傅浓交好,常常从司命处寻些话本子讲与傅浓听。久而久之,傅浓对于凡间情爱愈加向往。 终于有一日,花木小神主动提出为傅浓看守洛河,来换她人间走一遭的夙愿。 神界万年千年一成不变难免孤寂,其实神官下凡并不是罕见之事,只要不滞留太久,天庭也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守护洛河并不是什么太复杂的差事,花木小神巧舌如簧,傅浓心动当即同意,大着胆子入了凡尘。 傅浓落凡尘的地点在人间京都的郊区,正值仲夏,蝉鸣拉得老长,她穿了一身缥缈白纱,在郊外的林子里迷了路,遇见了好俊俏一个书生。 书生刚领着她走出树林,就听见“咻”的一声一朵绚烂的花绽开在深蓝天空之中。 “这是什么,好漂亮!”傅浓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花,赞叹不绝,“原也有花开在天上的吗?” 她一转头这才发现书生的眼睛亮极,映着她的笑脸好像比那朵烟花更漂亮。 书生生得俊,呆呆瞧着她,背景中的烟花炸开,遮掩了如擂鼓般的心跳,许是夜色撩人,许是气氛使然,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吻已经落在了傅浓的脸颊。 书生有些慌,怔怔瞧着她,还未把道歉的话说出口,傅浓就已经在他的脸上回了一吻。 “这是什么礼节,见面之礼吗?”傅浓好奇,捂住了心脏位置,“它怎么跳得这样快,公子,你这里跳得快吗?” “是,跳得很快。”书生的嗓子有些哑,听得傅浓偷喝了王母桂花酿一样醉。 才子佳人的故事比话本子更圆满,两人一眼定情,就此纠葛便被刻上了三生石上,再也分隔不开。 对傅浓来说,千万年未曾尝过的情愫一经萌芽就长成参天大树,她舍下一身灵力,洗手作羹汤,留在书生身旁,伴他寒窗苦读,伴他挑灯夜战,她甘之如饴,几乎要忘记自己究竟是何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书生勤勉又通透,一次中了状元,美娇娘还未享受一天官夫人的日子,状元郎的仕途风波就被掀起。 书生生得俊俏,文采又斐然,很快被公主瞧上,要封为驸马,书生不从,毅然抗旨,捏住傅浓的下巴吻了一遍又一遍,问她愿不愿意与自己一同赴死。 傅浓的眼睁了又睁,终于意识到犯了大错。 书生本该风顺的仕途被她搅得一团糟,她一个神仙,凡间的赴死比少吃一顿饭还无所谓,可书生只是一介凡人,死了就要再入轮回苦海,她毁了他的命途,她心有愧疚,独自踏上赴死的路,心脏跳得太疼了也不能回头,留下的信里她希望那个人走上正轨。 傅浓得偿所愿,终于体会到话本子里的情爱,还附带了阵痛的离别,满目疮痍地回到了天庭。 可刚上了九重天傅浓便傻了眼,从前总是仙乐飘荡,干净无尘的神界竟沾满了鲜血,到处都有尸体,南天门失守,无尽的魔兵在涌进。 战斗中几番打探她终于知道发生了何事:原来花木小神是千年前就潜入神界的魔族奸细,待她在人间扎根后就顺着洛河将魔族引入神界,魔兵如入无人之境,神界已经不知损失了多少天兵天将。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历劫回归的神界大将军游古及时赶到,游古是上古战神,神威毕现,终于平定了这场战乱。 傅浓铸成大错,天帝与漫天神佛皆怒不可遏,纷纷下令诛杀傅浓,甚至连一向与世无争的游古主动请愿由他行刑。 傅浓恍惚,一声也未曾反驳,只记得天罚的雷密集地劈向自己,钻心一样的疼却还是没有自己离开书生时难过,原来情伤比天罚更痛。 处决的前一日,天帝问她可后悔,傅浓沉默了许久,笑出了眼泪,“不后悔,我不后悔。” “若是一如如前那般浑浑噩噩活着,不知情不知爱不知恨,还不如即刻就死了!” “再来一世,我还是会去找他。” 神官怒极,纷纷上书言此等人非我族类,还是快些远离神界为好。 行刑果真来得很快,只是那日天宫不知为何着了好大的火,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游古持着神剑来到牢笼前,锋利的剑花剜到了她的鼻尖又停住了。 俊美如神袛的男人眼尾艳红,冷冷瞧着她,开口的声音有些哑,他问:“为什么丢下我?” 傅浓怔住,“你说什么?” 游古单膝跪在她的牢前,珍重捧住她的脸,唇瓣流连又摩挲,“浓儿,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不过是区区仕途,不论是人界还是神界,我都瞧不上。” “浓儿,从前你为我赴死,今日——”他的剑锋急速调转,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今日,我为你赴死。” 他高声喝道:“天帝,我愿一命换一命,用我这条命换傅浓平安!” -- 第172页 “游古......”傅浓恍惚间瞧见了那个书生的影子,泪掉得更快。 司命长叹一口气,“傅浓,你可知你遇见的书生就是游古大人历劫所化,你留信自缢后,他亦是自刎在你坟前,历劫也因此提前结了。” “天帝,”司命唏嘘跪下,“傅浓并非有意犯下重罪,游古更是无辜,欺君之罪不可恕,但毕竟罪不至死,人间轮回如今除了空缺,不若罚游古下凡历劫尝尽轮回百世,生老病死之苦。” 傅浓眼睁睁瞧着游古落入凡尘,心似乎也跟着下去了,她被压在天牢之中,年年岁岁受尽天牢之苦,死都成了奢望。 比天罚更痛的是相思,傅浓的思念化作实体,逃逸出永无天日的牢房,日日受着洛河水的浇灌,竟也成了一种神傀。 傅浓给她取名念念,意味思念化身,念念承载了傅浓的希望,替她入了凡尘,轮回千年竟也有了自我意识,最后一世她化作了一条龙。 陆子平的佛珠散了一地,无人去捡,淡然道:“怪不得我寻不到念念,原来她本就不是六界之人.....” 罗依依抬眼望着座上的人,“游古,就是薛洛,是吗?” “那我呢,我是傅浓吗?” 天帝摇头,意味深长,“他是游古,你却不是傅浓。” “傅浓早已沦为堕神,堕神无法入轮回,而你就是堕神堕下的神魂,你的出生是傅浓所有情丝的结合。” 他站起身来又坐下,无奈地瞧着满殿神佛,“傅浓离开后,洛河无人照料,却开出了情花,只是万年过去了,总也结不出情果。” “万年过去了,傅浓的罪早该偿清了,天帝为何还不放过她?” 天帝的眉头皱紧,“不是我不放过她,是她自己不放过自己,天罚早已结束,她情愿化作洛河岸边的花草精灵,也不愿再回到神界,又岂是我能决定的?” 他继续道:“若是想救薛洛就必须拿到天水丝,可傅浓不现身,情果就永不会出世。” “我自是想救游古一命,可能不能唤醒傅浓,还是靠你们自己了。” 第95章 神界洛水(3) 天宫的神女走起路来都是仙气飘飘的,绕过几条曲折园子罗依依才终于瞧见那条洛河。 悄无声息的一条河,连水流淌动都是安静的。 罗依依挽起袖子,捞出了一朵透明水花,从指尖绽开又很快滑下。 “这就是情丝吗?” “是啊,傅浓从前就坐在这儿守着它们。” 罗依依垂了眸子,河道里柔柔一层情丝摇摆,她站起身来踢了一脚四周的碎石。 “就坐在这里吗?这儿太静了,若是千年万年守在这儿,怎么会不孤独呢?” 身后引路的小神蹙了蹙眉,“可这就是神女的职责,人有六道轮回之苦,神命途永存,万古不化,拥有了无尽的神力与寿命,就得承担相应的孤独寂寞。” 依依笑了笑,“不是谁都想要长生的,若是能选择,她不会想” “傅浓不是守在这里,是困在这里。” 小神也释然:“傅浓性子很静,不大爱说话的,你很洒脱,我瞧见了你在神道和游,和薛洛,你活成了傅浓想活的样子,你们的确不同。” “当然不同,我又不是她。”罗依依接过话茬,“虽是一个魂,但装的不是一个皮囊,也就不是一个人了。” 小神微笑说:“也许是吧。她还能回来吗?” “能的。” 依依闭上眼,漆黑的视野中浮现出一抹幽然生长的情丝,以思念化成线盘旋,瞬间缠绕上情丝,紧接着破土、萌芽、绽放,洒下漫天的银粉飞舞。 簌簌落下的细碎银光中,视野渐渐清晰,终于出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傅浓。”她唤。 那抹身影并不转身,只是爱怜地蹲下抚摸那朵招摇的情丝。 “它该长大了,我却不该回来。” “这满河的水,他在人间踏过的春花,拂过的山风,秋日的雨,冬日的雪,他目之所及皆是我。” “我不贪尘世了,做神不会永生,当人不会永存,唯有化成这山河,化成云,化成没有踪迹的风,我才能永生,永生在他的心尖。” 这段牵绊透过万年记忆而来,傅浓的虚影轻轻携起罗依依的手,声音淡得像是风。 “你回来了,我却不会回来,游古也不会,对吗?” 罗依依垂下眼睫,回握那只手,“是,他不存在了,在他下凡的那一刻起,游古就再也不是游古了。” “真的吗?”傅浓在哽咽,“他不会回来了,可我等了很久,很久。” “那他呢?你的他,还好吗?” 依依眼角滑落泪滴,“他很好,人间很好,只是他不会睁眼看我了,我很想他。” 傅浓摇头,替她擦去泪,“依依,不要哭,你是我最无畏的魂魄,不要害怕。” “我知道你们经历了很多,在清醒的时候我总会看着你们,你很勇敢,活成了我想要的样子,我未能完成的心愿你都帮我完成了。大笑、大哭、轰轰烈烈地爱他,所以——” “所以我会救他,我不会让你承受我经历的痛苦。” 傅浓的虚影彻底打散,重归一点,化成了亮眼的一道银光注入洛河之水中。 波涛溅起,水柱从河底涌动,逐渐攀升再攀升,最终的顶端开出了花,花蕊败落,结出了剔透的果子,缓缓飘落。 -- 第173页 “情果!时隔万年,情果又降世了!”小神在她身后惊呼。 那颗情果摇摇晃晃坠到罗依依的手里,罗依依攥紧它,突然点脚飞到了水柱旁。 水柱摇晃的中央有一张与罗依依一模一样的脸,温和笑着看她。 罗依依声音都在抖,“傅浓,你真的不要回来吗?” 傅浓摇头,水柱中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抚摸依依的脸,“游古不回来了,我又为什么要留下呢?” 依依含泪摇头,“你化作风,化作云,化作山河,那游古也定会化作星星,化作叶子,化作万物陪你的。” “你不孤独,他一直都在。” “傻孩子......”傅浓闭上眼,虚影一晃彻底消失在水中。 水柱“哗”的落下,洛河水重归平静,罗依依张开手才发现掌心躺了两颗果子。 “情果怎么会有两颗?”小神惊道。 依依阖眸,泪滴顺着下巴坠进河里,哑声道:“一颗是万年未结果的情丝催生,另一颗——” “是傅浓自己的情丝所化。” 陆子平的僧袍沾了水,清瘦的肩膀垂下,缓缓朝罗依依踱步而来。 罗依依说:“这一颗,是给念念的。” *** 回到天宫之上,罗依依拖着脚步到了大殿,两列的神佛悲悯又睥睨,安静地等着高位上的人开口。 “你自己来了?” 天帝疲惫地望向后方,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瞧见了洛河岸边记忆重播时那明镜一样的水流,映出他微微泛红的眼,原来他乌黑的发里也有银丝。 罗依依收回影像,眼眸沉静,“傅浓,不愿回来了。” 大殿之上神佛们哗然一片,低声道可惜可惜,一如万年前他们低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天帝沉默了一会儿,才无奈笑起来,“不回便不回吧。” 陆子平踏步而来,浓青色的衫子像一阵风。 天帝在看他,问:“你也要走吗?” 陆子平摇头,“我不走,请天帝允许我留在洛河。” “傅浓赠与念念的情果还需要洛河水的灌溉,我想守在她身边,等她归来。” 天帝笑道:“说来你本是神佛之命,早该上这九重天的,如今换这种方式来,也不是不可。” 陆子平默然,转向罗依依问道:“罗姑娘是何打算?” 罗依依道:“情果刚融入阿洛体内,苏醒或许还是需要些时间,我想等他醒来,就与他一道回到凡间。” 天帝顿了一会,道:“若你愿意,我准许你和他一同留在神界,可好?” 依依摇头,“多谢天帝好意,只是我们在人间还有许多事没有完成,神界虽好,却也束缚,不是我们两能呆住的地方。” 座上的人似是倦了,揉了揉太阳穴,向后靠去,拂了拂手,“罢了罢了。” *** 情果的幻影高悬在薛洛的头顶,罗依依伏在他的身旁,看幻影渐渐缩小。 “薛洛,等幻影完全消失了,你就能回来了。” 依依握住他手,细细与他说话,“你知道吗?原来你的前世是神界的将军,游古,是个古板的名字。可惜没有瞧见你穿铠甲的样子,应该是很好看吧。” “不对,”她蹙了蹙眉,“我见过的,在叶城的时候,在那个充满火光的梦里,我曾见过的。” “原来在雨芽村我做的噩梦,都是我们前世的故事,天罚真的很痛吧,我当时在梦里都疼醒了。” 依依缓缓伏在他胸口,“我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傅浓创造了我,创造了念念,把情果给了我,把你也给了我,把最后活下的机会给了念念。” “原本这些都是她的,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你不是游古,她没有游古,连自己都不要了。” 罗依依吸了吸鼻子,“不过我就是俗人一个嘛,我关心不了天下大义,也做不了大度人,莫说像傅浓那样牺牲自己换取其他两个女人圆满,就是你多看其他女孩子一眼,我都会不高兴的。” “对了,陆子平找回念念了,以后这里就是陆子平的地盘了,他说今日先借我用一用,等你醒了就要赶我们两走呢。” “真是搞不懂,这个地方除了一条河、几朵花什么都没有,谁想呆啊?他想留就留好了,我才不稀罕,我想好了,等你醒了呢,我们就一起回人间去。” “等祝姐姐和顾大哥和好了,我们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建一所小木屋,周围还得种点竹子,然后再生个小孩子,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夏天的晚上一起看星星,冬天就在竹林里煮茶赏雪,什么魔主啊仙门的,统统让他们见鬼去吧。” 罗依依闭上眼,仿佛已经看见了梦里的竹林小筑,微笑着听薛洛的心跳声。 “我们就过自己的小日子,你说好不好呀?” “好。” 腕上的手猛然收紧,罗依依抬眼,情果的最后一丝幻影消失在风里。 那双浸透星碎的眼灼灼,长长的睫毛顺从垂下,薛洛的唇勾着笑,两人相握的手十指交叉,空气中奏响暧昧的心跳声,少年少女的衣角一如往日交叠。 洛河岸边的花都开好了,情丝摇曳着水晶叶子,油油在水底招摇,春日的风吹过,只留下河面的涟漪荡了好几遍。 薛洛在从花中坐起,微笑着珍重吻去女孩呆滞的泪,发间那只狐狸木簪被拔下,少女的青丝倾泻在少年的肩膀上。 -- 第174页 罗依依被捧住脸,唇瓣被摩挲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唇齿相近都带着心颤,电流一样麻痹的心跳交缠在逐渐紊乱的呼吸里,空气变得粘稠,藕断又丝连。 薛洛放开怀里的人,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风把栀子发簪吹得好响。 泪眼朦胧的吻里,罗依依看见薛洛的喉结上下滚动,唇边灼热气息铺天盖地席卷淹没自己。 她听见他说: “夫人,好久不见。” 第96章 且听爱意声(1) “这些血迹都是你的?” 罗依依搂住薛洛的脖子,像只猫一样蹭他,听见他说话才从他背上探了头,瞧见是那行险险的血脚印,又低头咬住了他肩膀。 “咬死你!” 她气呼呼地锤他,“你知道这个台阶有多难走嘛。” 少年回头去瞧她,只看见了鼓起的侧脸,她咬人也像小猫,痒痒的。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罗依依在他背上快活地荡脚,“你真的知错了吗?” 薛洛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和我拉勾!”女孩的细白的小指从肩骨穿过来,晃在他的眼前。 薛洛捞住那只手轻轻吻,才把小指勾上去,“拉勾。” 罗依依心满意足伏在他身上,两人一步一步顺着神道走下去。 天空静谧,全世界只剩了他两交叠的身影,夜风微微带着醉人的冷香,是薛洛专属的味道。 在少年单薄的背上,罗依依竟渐渐有了睡意。 “薛洛......”女孩糯糯地喊他。 “嗯。” “薛洛......别走......” 背上的人睡得不安稳,罗依依咂咂嘴,扣在肩骨上的手都不自觉收紧。 薛洛睫毛微颤,将她向上托了托,侧脸挨了挨她的发顶,“我不走。” 还没走到下一台阶他又顿住了脚步,肩窝处的布料一阵温热的濡湿,被风一吹很快变得冰凉。 罗依依在睡梦中还在哭。 “薛洛......薛洛,我害怕......” 女孩的泪比火还烫,灼得他一步也迈不动。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他背着她走下去,沿着她的血印,每一步都衬一句对不起。 “说够了吗?”女孩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 薛洛神色一滞,“依依,你醒了。” “我问你说够了吗?”她好像有些气,语调都带了刺。 “没有。” 少年垂下头,发带在风里哗哗作响,罗依依一把抓住它,连带着薛洛漂浮的心思,一起牢牢抓紧。 “那也不许说了,我不爱听这些。” 薛洛站在那一瞬间手足无措,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不知该如何继续。 “你放我下来。” 腿上的手却收得更紧——“我不放。” 两人对峙了一阵,薛洛最终败下阵来,还是默默放下了她,极不舍地松开两只手,感受那抹温热离开。 罗依依站在高一阶的台阶上才能勉强和薛洛齐平,她轻轻掰着薛洛的肩把人转过来,凑近脸看他,突然捧住他的脸轻轻啄了一下。 薛洛怔怔地瞧着她。 女孩认真看他,“薛洛,我们是拜过堂的人,就是夫妻。夫妇一体,不论什么时候我们两都是彼此最亲的依靠,我救你,天经地义。” “我喜欢你,是平等的、是潜意识存在的;我的爱不需要你来索取,更不需要你的回报,只要你要,我随时都在。换做是我,你也会这样救我,所以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也不用愧疚,你懂了吗?” 她一口气说完,跳下台阶,双手环住他,听他的心跳。 “我唯一害怕的就是你不在,你不要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忏悔里了,接下来的每一秒,我都要你爱我,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要你陪我。” “我再也承受不起你离开我了,请你珍惜我,更要珍惜自己。” 薛洛低头就瞧见了那双浸足泪水的眸子,亮得惊人。他低头轻轻把下巴放在依依柔软的发顶上,手指却收紧,像要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 “我知道了,夫人。” 罗依依又重新攀上了他的背,舒舒服服地趴着,闻薛洛发间熟悉的冷香。 他的发尾被她握在指尖玩,不知走了多久,她的困意卷土重来,轻快地和他打招呼,“薛洛,我要睡了,到了要叫我。” “不睡。” “嗯?” “已经到了。” 薛洛抬头看着面前的人,男孩的长相太过稚气,眼神死死盯着两人。 “主人......薛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 汤圆哇的一声哭出来,不管不顾地冲过来要扑两人,薛洛身形一闪汤圆扑了个空。 罗依依从薛洛身上跳下来,把汤圆从地上的草屑中拉起来,“别哭了,这么大人了......” “你们怎么去了那么——” 汤圆就要攀上罗依依的爪子被薛洛用短剑挑住,汤圆一抬眼就看见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闪闪烁烁都是警告意味。 他撇嘴退了两步,委屈成小媳妇,抽抽搭搭哭诉,“主人你明明说很快的,这都一年了才回来。” “一年?” 薛洛淡淡:“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那秃驴呢?”汤圆朝后张望,“主人,怎么不见他?” -- 第175页 罗依依心情复杂,“陆子平留在神界了。” 薛洛牵住她,“先进屋吧。” 汤圆还住在原先孙婆婆住的那间屋子,烛光昏黄的亮着,汤圆的小鱼汤咕嘟嘟冒着泡,献宝一样端上了桌。 “这一年握每日都去院子看,想着能不能瞧见神道再开,这一等就等了一年,”汤圆又哭又笑,把鱼汤往两人面前推,“今天看见神道开了,我就晓得你们回来了,这是我一早就煲上的汤,鱼骨头都要炖化了,主人、薛公子,你们快尝尝。” 依依笑着喝了一口,暖呼呼的,“不错嘛,还学会煲汤了。” 汤圆嘿嘿笑,颇为得意,“我每日守在这也没事干,孙婆留了个菜谱子,我钻研了一年也算小有所成,待明日再给你们炖个排骨汤尝尝。” 罗依依捏住汤圆的脸大笑,“怪不得胖了不少呀。” 薛洛默不作声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男女授受不亲。” 汤圆立即抗议,“我只是猫!” 薛洛斜眼睨他,“如今是人了。” “也是哈。” 罗依依悻悻缩回手:差点忘了自家这个是个醋坛子。 汤圆又恨又怕盯着薛洛,敢怒不敢言,瞧他眼里得意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对了,主人,这一年九——” “铛!”的一声,薛洛的碗落下,用余光警告汤圆。 汤圆一怔,所有的话都咽了进去,小心地瞧着薛洛。 “你做什么?不合胃口?”罗依依不满地抬起头,“汤圆你想说什么说什么,不用理他。” “没有......”汤圆在桌下的短剑锋芒中摇头,“我就是想说你们的房间我也准备好了,就在楼上拐弯第二间和第三间......” “也是,”罗依依打了个哈欠,“倒也的确有些困。” 汤圆殷勤,“主人困了便去睡吧,我来收拾碗筷。” “真乖!”罗依依满意地拍了拍他的头,“薛洛你帮着点他。” “好。” 薛洛的微笑随着罗依依身影的消失而消失,“她才刚回来,你且让她歇一歇。” 汤圆有些急,“可是九疑那边情势......” “明日再说也不迟,还有——” 汤圆苦了脸,“还有什么?” 薛洛笑,“下次备一间房就好。” 薛洛进屋的时候,罗依依已经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睡得迷迷糊糊,被子上还有太阳残留的暖意,烘得女孩的脸红扑扑的,嘴唇红润微微张着露出雪白的齿。 薛洛忍不住蹭了蹭她的脸,女孩推过他迷迷瞪瞪地像小猫叫,“阿洛别闹我。” 她翻身而去,露出颈侧雪白的一片肌肤晃得人眼花,薛洛悄声躺倒她背后,在黑暗中紧盯着那一块肌肤,一声不吭。 罗依依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 四目相对,薛洛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罗依依自然地掀起了被子,贴近他胸膛,蹭了蹭:“怎么睡觉也不知盖被子......” 她的手往上游,直到触到他脖子上烫人的温度才猛然惊起,“你房间不是在隔壁吗?” 他绑住她的手贴近胸口,“你说,我们是夫妻,夫妇一体......” 虽然从前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可眼前的人是活生生会说会笑会回应的,截然不同。 她红了红脸点头,“噢......是,那,那你便睡吧。” 她欲转身被人一把搂住了腰,身后的冷香猛然贴近,薛洛从背后紧紧抱住她,下巴磕在她的锁骨,嗓音哑得吓人,“夫人,我还没有宽衣。” 罗依依脸上臊得要烧起来,结结巴巴道:“那你,你就脱了再睡呗......” 身后的人低低笑了一声,抱住她的腿把罗依依整个掉了个个儿,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想你帮我脱。” 他语调漫不经心又诱惑,眼尾红得艳丽勾人,眼波里是无边春意荡漾,潋滟致命。 “好......” 美色当前,罗依依红着脸靠近他,拆下他的发带,黑发瞬间散落,衬得眼前的人美得更勾人,偏生那双眼澄澈干净,纯洁又无辜,薛洛噙着笑看她,目光快要把她灼出洞来。 “对了!等我一下!” 罗依依一骨碌翻了个身跳下床,翻箱倒柜地一阵找,待她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根小狗发簪。 她眼睛亮晶晶,拔下自己发间的簪子,把两根凑在一起,“老板娘给我们的神木,我早都刻好了,本是准备大婚那日给你的,后来......你看你喜欢吗?” 薛洛接过,月光模糊中,簪头的小狗憨态可掬,背后一笔一划刻了“阿洛”两个字,极其认真。 “喜欢。”他仿佛又见到了那日满目血红的院子,呼吸都停了一瞬,旋即把人抱进怀里,女孩热乎乎的体温暖住胸膛,才能感到鲜活的暖意。 那夜太让人害怕了。 “怎么是小狗形状呢?”薛洛低头吻她额头。 罗依依顺着他的怀抱往上滑,笑眯眯道:“因为你就像一只小——” 奶狗。 她突然顿住,想起古代根本没有这种称呼。 薛洛目光沉下,“小奶狗是吗?” 第97章 且听爱意声(2) 罗依依脸上的笑在瞬间荡然无存,寒意顺着脊背爬起,她落下手,“你都知道了。” -- 第176页 “嗯。”薛洛只浅浅应了一声。 “什么时候知道的?” 薛洛轻抬了眼皮,笑道:“你伏在冰床上,我都能听得到。” 他冷静陈述道:“你是异世之人,我只是一本书里的角色。” 罗依依垂下眼,“是。你害怕吗?” 他挑眉,“怕什么?你会走?” 宛如晴天被雷劈中,罗依依惊慌失措跪坐起来,拉住他的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丢下你,我——” “我起初的确是想着做完任务就走,但是你看如今不一样了,我没有把你当角色,我没有,我嫁给你是我喜欢你,不是为了回家,薛洛......”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眼里很快蓄了泪,太着急反而酸了嗓子,只能哽咽道:“我不走......” “傻,”薛洛蓦然笑了,“哭什么,我又不是在赶你。” 罗依依怔怔被他抱过去放在腿上,环住她的身子拨弄手指,“你要怎么样才能回去?” 她依旧提心吊胆,声音越发低,“集齐神器,封印魔主进伏魔塔,还有......让你喜欢我。” “那你回不去了?”他低低发问,竟像是隐了笑意。 “是呀!”罗依依坐起来,戳他胸口,“我如今在你这棵树上吊的死死了,你高兴啦?” “高兴,”薛洛猛然翻身压下她,叼住她的耳垂,用唇瓣反复厮磨几乎充了血的耳朵,“你这辈子都只有我了。” 他的气息紊乱又灼热,火一样喷洒过来,罗依依被烫得脸通红不敢看他。 薛洛冰凉的唇落在她的眼上,嗓音微哑像是蛊惑,“依依,睁开眼......看看我......” “看、看什么?” “你要帮我更衣,还没有更完呢。”他坏笑起来,饶有趣味地瞧她。 “好......” 罗依依强装镇定睁开眼,三两下褪了身上人的袍子。 “还有呢,夫人。”薛洛乖巧坐在床上,无辜看她,一副天真不知事的模样。 坏胚! 罗依依暗骂,闭着眼去捞他的腰带,半路就被人一把钳住。 “夫人,闭着眼是解不开的,我帮你。” 少年微凉的手牵住她,引着她来到他腰间。 “知,知道了。” 罗依依一通混乱终于解开了那条该死的带子,飞速捂着脸钻进了被窝,“快睡觉了!” 薛洛笑了笑,掀起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靠近女孩,闻她发间的栀子香,是他梦里魂牵梦绕无数次的味道,此刻终于被他拥住。 “依依,睡了吗?” 罗依依气急转过身来,往他肩膀上一咬,“你老在背后冲我哈气,我睡什么?” 薛洛笑,捞起她的腰把人抱进怀里,“那你早点来这睡不就行了?” “你就无耻吧你!” 薛洛理直气壮,“我自己夫人,有什么无耻?” “......”罗依依噎住,索性耍起了无赖,往下一缩,闷闷道:“不理你了!” 薛洛笑着把杯子往下拉,“不闷吗?” 罗依依又往下钻了点。 薛洛哭笑不得,“我错了。” 这才钻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罗依依安心枕在他臂弯,栀子与冷香交织,竟奇妙的和谐。 寂静的夜,被窝里的两人一番折腾都没了困意,薛洛轻抚女孩的背,低声问:“你那里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嗯......没有法术,也没有仙门,男孩子女孩子也是平等的,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妻子,女人也会工作,用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 “你的工作是什么,写话本子?” 罗依依嘻嘻地笑,“我们那不叫话本子,叫小说。” “那外卖、奶茶又是何物?” 罗依依来了劲儿,如数家珍,“外卖就是你在一个,嗯,一个可以与人传音的东西上告诉对方你要吃何物,然后就会有人把菜肴做好,送到你家中。” “奶茶嘛......”罗依依吞了吞口水,“是我最爱的东西了,是红茶与牛乳一道煮沸,然后加上蜜糖,再搓些圆子进去,又甜又香,可好喝了。” 薛洛笑了笑,“倒的确没有听过这般做法。” 依依撇撇嘴,“给我都说饿了。” “都怪你,我本来都忘了,你又把我馋虫勾起来了。”她捂住薛洛的眼,像是在自我催眠,“快睡,快睡,睡着了就不想了。” “好。” 薛洛乖巧闭上眼不再答话,罗依依也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日阳光透过时,鸟雀喳喳叫起来,久违的一夜无梦,罗依依餍足咂咂嘴,手一伸却扑了空。 她“腾”地坐起来,一阵慌乱——薛洛不见了。 “薛洛,薛洛!” 无人应答。 她慌了神,鞋也顾不得穿就往外冲,刚打开门就撞进了一个胸膛。 阳光温暖的光斑投射在他的脸上,薛洛低头笑,眸子是好看的琥珀色。 目光触及到她赤裸的脚,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好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罗依依搂住他的脖子,委屈道:“我以为你又不见了。” 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为她一件件穿上衣服,“傻话。” 整个过程中罗依依连手都不用抬几次,险些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三岁的时期,可薛洛显然对为她穿衣裳格外感兴趣,嘴角一直勾着没弯下,她也只好随他去了。 -- 第177页 等衣物穿好,阳光已经撒了半室,静悄悄爬上女孩精致的侧脸上,铜镜里映出两张依偎的脸。 薛洛瞧着镜子里的人,极度贪恋,“依依,我曾听闻,若是恩爱夫妻,丈夫都会为妻子画眉......” 罗依依回头看他,认真发问:“可是你会吗?” 薛洛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极好看的眸子瞧她,眨也不眨。 “好吧。”她败下阵来,拿起黛粉,心中还是隐隐担忧。 “依依,好想给你画眉。” “给你,给你。” 罗依依彻底投降,把黛粉和眉杵一起递给他。 薛洛终于绽开笑意,不甚熟练地沾了黛粉,小心翼翼为她绘,时而吹着吹着黛粉,就把吻吹到了她的唇上,折腾了好半天,才依依不舍放开了她的脸。 罗依依转身慌忙去照镜子,瞬间皱了脸,“都画歪了,一高一低的。” 薛洛一点愧疚没有,兴致勃勃地又拎起了那杆杵,“那我擦了帮你重画。” 那还得了,少不得又得半天,罗依依慌忙摆手,“我自己来就好了。” 薛洛乖巧地放了杆子,只是神色颇为落寞,淡淡道:“好。” 这人真是......把她拿捏得死死。 罗依依叹了口气,拦住他的去路,“你画吧,我不动了。” 汤圆只晓得瞧见两人下楼时,饭菜都已凉了,若是再迟一些怕是可以直接吃午食了。 “顾景已经疯了?”罗依依到嘴的包子都掉了下去。 汤圆瞥了一眼薛洛,艰难点头:“是,你们走后并没有多久,就有人暗中散播消息,陆陆续续捅出了好多露中生背后的事,那之后顾景便成了仙门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过一个月就有人发现他疯在了自己的寝屋,对着镜子划了自己的脸......” 罗依依去看薛洛,薛洛自顾啃着包子,没有什么表示。 “那他如今在哪?仙门又是谁接任了仙首,还有.....顾大哥......” 薛洛这才抬起头来,也瞧向了汤圆。 汤圆如芒在背,汗都快滴下来,硬着头皮道:“不知所踪,只知道他最后出现是在伏魔塔附近,有人说他失心疯已经把自己封印进塔里,还有人说他已经死了......” “顾景失踪后自然便是岑裴接任仙首,顾回风接任了露中生后,遣散了所有的弟子。” “露中生,算是没了。” 罗依依蹙眉,“露中生之人定不会被岑裴招安,露中生是仙门中第一主力,它若散了,百家拿什么和魔山抗衡?” “是这样,所以仙门百家其实早在半年前就散了,回去各自内斗去了。” “多事之秋,如今虽是岑门占据上风,但他说到底不如从前露中生那样遥遥领先,岑裴的位子坐的并不稳当,其余百家更是虎视眈眈,他不得不随时提防着;小一点的门派更是每日胆战心惊,害怕被大家掠夺吞并,有些已经自愿投靠,还有些也是勉强艰难支撑。” “狗咬狗,”罗依依把包子戳出好几个洞,冷笑道:“群龙无首,猴子称大王。一个仙首之位,看来确实要比除魔卫道重要不少。” 汤圆点头,“不过岑裴如今总也算立住了脚,接过了这第一把交椅,罗掌门尚在魔山修养,不曾发号施令,罗浮山一脉自始至终不理世事,倒是惹得岑裴不快了,明里暗里往罗浮山跑了不少几次,颇是可恶。” “这个岑裴,最是会捡便宜!”罗依依愤愤,“从前到现在竟是都没有变过,我断不会放他这般欺辱罗浮山!” “主人手里还有他的把柄不成?” 依依笑,推了推薛洛,“阿洛,你可还记得雨芽村那张轮回符?” 第98章 且听爱意声(3) “记得。”薛洛垂下眼吹着碗里的粥,水雾朦胧,他眉眼愈加柔和。 “岑裴他便是——” “依依,”薛洛的手腕一翻,剔出了包子沾上汤的那面皮塞到她嘴里,“吃饭吧。” 罗依依愣了愣,“可是我还没有说完......等一下,怎么那么香?” 她皱起鼻子,忽然嗅到了一阵浓郁的甜甜奶香味,“这个味道是......奶茶?” 薛洛只是笑,替她擦干净两手的油渍,轻巧巧攀上她的手指,逐渐陷入指缝,直到两人十指紧扣,他才领着她起身。 汤圆愣愣地瞧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郁闷极了,“我是隐形了吗?” 厨房中雾意蒸腾,门一开被清晨的风吹了一路的甜。 “是奶茶?”罗依依睁大眼,喜悦不言而喻,牢牢捧住锅台旁的那只碧色玉碗。 玉碗中的液体微黄,醇香浓郁。 薛洛抿了唇笑,似乎有些紧张,道:“尝尝。” “好!” 罗依依满心欢喜,猛灌了一大口,瞬间石化,这是一种极其怪异的味道,口腔中牛乳的醇厚里满是浓郁的咸,还有许多未过滤干净的茶叶末,卷曲的叶片中夹了不少盐粒子—— 薛洛把盐当成糖了。 薛洛少有地巴巴瞧着她,期待不言而喻,罗依依一侧眼就瞧见了薛洛手上的烫伤印记,喉头顿觉苦涩咬了咬唇,强行咽了下去,她撑起笑:“好喝。” “真的吗?”薛洛挑眉询问。 罗依依又灌了一口,面色自然,“真的!” 薛洛神色一动,想去抢那只碗,罗依依“哎”了一声灵巧躲过去。 -- 第178页 女孩得意地翘了下巴,“说好给我煮的,你怎么能和我抢呢?” 薛洛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垂下了手,淡然道:“好。” 罗依依放下警惕得意地晃了晃,“这才对嘛。” “嗯。”薛洛垂下眼睫微动,突然猛地伸手夺了那只碗,浅浅尝了一口,顿时变了神色。 罗依依哭笑不得,“都说了别抢。” 他还鼓着腮帮子委屈地瞧她,看得她心都软了,只好帮忙拍着他的背:“快吐出来,吐出来!” 薛洛乖巧看她,无辜道:“已经咽了。” 罗依依伸手倒了那碗咸奶茶,“算了算了,都别喝了。” “你怎么不吐?”薛洛笑着替她倒了杯清水。 罗依依咕咚咕咚灌了好大一口,才感觉缓过来神,“你做的嘛......其实也就是咸了点,别的还是挺好的。” 薛洛安静瞧她的脸,心头涌起暖意,弯腰啄了一下她的唇,“挺甜的。” 早餐在狼藉中结束,汤圆留下开始研究中午的菜谱,罗依依和薛洛寻了条小河处坐下吹风。 村子里迎来了秋末,河堤一周有厚实的枯叶,薛洛的靴子踩上去有连绵不断的碎裂声,惊走了岸边的几尾鱼。 “嘘!”依依拉住他捡了个视野宽阔的地方坐下,“小鱼都被你吓跑了!” 薛洛低声问,像只讨好的小狗,“你喜欢小鱼?” “不喜欢小鱼,喜欢薛洛。”罗依依嘻嘻笑,靠在他的肩膀上看明净湖面。 薛洛不答,侧了脸去贴她的发顶。 秋日的风凉爽恰好,湖水微皱,几尾鲜红的鱼儿游荡,罗依依的发丝被吹起,轻柔柔像是没有落点的蒲公英。偶有几只枯叶斑纹的蝴蝶来闹,逗得罗依依看了许久。 太阳被云隐去,罗依依眯了眯眼,“如果能一直留在这儿该多好啊。” “薛洛,我们解决完事情,就在这里定居,怎么样?” 她揽住薛洛的胳膊,昂着头看他,女孩眼睛亮,有着跳跃的笑意。 薛洛静静瞧着她,片刻后才垂落眼睫,捻去她发间飞入的枯叶,似是留恋珍重地吻她的额头,“好。” “你怪怪的。”罗依依拨开他的手,摸上他好看的眉,“为什么皱眉毛?” 薛洛舒展眉头,正色道:“你说的那张轮回符究竟是怎么回事?” 依依神色一变,果然没了调笑的心思,“差点忘了正事。” 她坐直身子,一本正经起来,“你可还记得我们在星垂镇时红玉曾在行刑的前一晚喊住我?” “记得。” “便是那次,她告知了我所有的事,此事说来和我们几人都有些渊源。” “时间应当还要往前再推十几年,约莫是发生在祝家庄被灭的前一年,那几年伏魔塔时常有异动,正值露中生守卫时期,也就是岑裴改修道之时,顾景岑裴两人联手摸索出了个法子,便是炼化玉魔后,提取他们的血液,来增强自己的功力。” “可玉魔一族不问世事已久,若是寻常法子根本无法为他们所用,岑裴内里虽是不堪,那副壳子却是漂亮的,红玉的母亲是玉魔族里新一任的大能继承者,就这样被岑裴盯上了。想是与顾景臭味相投,骗得红玉娘亲的芳心后,也学着他将红玉娘养在了别院,从而引出了玉魔一族,两人得手后很快便炼化了玉魔们,祝家庄便是他们试验威力的靶子。” “果不其然,玉魔威力巨大,一举便铲平了祝家庄,祝姐姐也就是此时趁机逃出,借祝璃的名义行走江湖。红玉娘亲知晓后心生恐慌,便逃了幽禁的院子,她本赴死,却在半途发现了红玉的存在,只好逃进了雨芽村。岑裴一路追踪,并不知晓玉魔有孕,只知她逃进了村子,这才一纸轮回符让整个雨芽村陪葬!” “这事我瞒了许久,本是想留着做引子,好让岑裴顾景自相残杀,可如今顾景不知所踪,岑裴倒是春风得意了!” 薛洛问:“你当时是如何将暗部之事捅出的?” “就......直接捅出去的。”罗依依悻悻地笑。 “一次可用,第二次却不行了,”薛洛微微思忖,冷笑一声,“这个恶人还得顾景来做,我们空口无凭,顾景却是有证据的。” “可是顾景生死未卜,若是他活着还好,要是死在哪了可怎么办?” “死?这样便死了,岂不是便宜他?”薛洛眯了眯眼,“露中生之人自生来便受共情礼,若是门主陨落,共情礼便会长鸣,我却毫无感应,可见他确实还是存世的。” 罗依依咬牙,“那还真是可惜了。” 薛洛笑着点了她额头,“阴兵符可还在?” “在的,”罗依依打开乾囊将扳指拿出,“这个可以找到顾景?” “是,”薛洛点头,“顾景也曾做过兵符一段时间的主人,循着气味寻找不是难事。” “只是......”罗依依垂下头,裙带绞住手指。 “嗯?”薛洛把她的手指解救出来,低目瞧着她笑。 她熟练地攀上他的脖子,把自己埋进他怀里,闷声道:“只是你才刚回来,我都没有好好和你玩几天,就又要去做这些糟心事,烦得很。” 薛洛怜惜地抬起女孩的脸,“那便玩好了再去。” “啊?”依依愣住,“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 第179页 薛洛拦腰抱起她,边走边说:“顾景失踪,世上还有一个人会在意。” “顾大哥?” “是。” “你的意思是顾大哥他们已经在找顾景了?” “找了好几月了。” 罗依依收紧手,“你何时知晓的?” 薛洛笑得极浅,一抬眼已经到了孙婆的院子里。 汤圆从屋里冲出来,手里还拎了只燃着的鸽子。 “主人,我刚刚在做饭,这只火鸽子冲了进来,你闻啊,都香了!” 罗依依从薛洛怀里下来,夺过那只鸟,“这是露中生的通信鸽,。” “啊?”汤圆肉眼可见地低落了情绪,“我还准备烤了呢。” 罗依依没心情再和他玩笑,手一挥扑了鸽子的火,它便腾地变成了股白烟,顾回风与祝璃的身形便现了出来。 顾回风眉目温倦,“依依,看见这封留信时,我与璃儿已经前往寻找父亲的路上了,璃儿糊涂做了许多错事,我也,我们无颜再见你们,只盼能找到父亲,再与你们当面请罪。” “依依,祝姐姐从前总在执迷不悟地追求着复兴魔族,伤害了你,更害惨了阿洛。好在你将回风留在九疑,我才慢慢走出这片迷雾,”祝璃的眼眶蓦地红了,哽咽道:“依依,祝姐姐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好了。”薛洛散去白烟,神色平静,“依依——” 罗依依摆了手,“阿洛,我知晓的。” 她将扳指拿出,轻放在他手心,“从前你不在,这东西我代为保管,如今你回来了,自然是要归还于你的。如何抉择,你自己做主。” 女孩笑起来,“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少年轻轻落下的叹息像羽毛,暖流从心尖游走,逐渐包围整个心脏,化作了软乎乎一妄水。 薛洛接过扳指划破了手指,在骨石沾染鲜血的一瞬间钻出了一道黑烟,薛洛手中的符纸早已在等待,黑烟化形在纸上落成了一笔浓墨重彩的山水图。 “这是哪?”汤圆凑上来问。 薛洛神情陡然沉了下去,“露中生的后雪山。” 第99章 且听爱意声(4) 罗依依与薛洛赶到时,柳城正值冬天,但还没落雪。 两人寻了座不大的院子住下,薛洛说碰巧赶上了主人急着出,家具都还是新的,也不需要再置办什么,拎着罗依依就能住了。 院子里还有个小秋千。 罗依依喜欢荡秋千,在鬼城时没有机会荡,如今算是了了心愿。 “薛洛,这院子寻得也太巧了,面积、布局都合着我心。” 薛洛在后面推着她,女孩快活得像只花蝴蝶。 他笑了笑,“嗯,是巧了。” “别推了,来坐。”罗依依侧开身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别说你做这秋千的时候没考虑两个人一起坐啊。” “我自然是考——”薛洛回了神,“你知晓了?” 罗依依搂着他脖子软绵绵凶他,“惯会骗人呢你,这院子连家具都是新的,你当我傻?” “夫人聪慧。” “少贫!”罗依依拿指头戳他的心口,雄赳赳像只得了势的小母鸡,“你说,你何时建的这院子?” 薛洛挽住那双不安分的手,眼里存的是笑意,并不说话。 两人在院子里玩了半下午,瞧着天色暗下来才觉着饿,罗依依馋小面摊上的鸡腿面,拖着薛洛往街上走。 街道上还有前几日没有化了的雪,罗依依和第一次来时一样,穿着毛绒的红披风走在薛洛身后,她还想踩他的脚印,但街上雪太薄了,又没有新的雪覆盖,走了会儿全化成了污泥。 薛洛自觉地蹲下了身,罗依依略微一跳就搂住了他的脖子,熟练地攀上去。 她把头往下垂,好让宽宽的披风帽子一下罩住两个人,帽子上有一圈绒绒的毛,捂得人暖呼呼的。 罗依依哈了哈气,热气碰到寒夜凝成白色的雾,被她吹成小狗小猫的形状,她没一会就玩累了,伏在薛洛身上闻他的味道。 走了一半落了点雪,罗依依撑起红伞,红光罩下来她突然有些恍惚,好像他们走在了从前的路上一点没变,只是前路少了两个十指相扣的人。 “薛洛。” 女孩的声音陡然就有些闷。 薛洛很快捕捉到她的失落,歪头蹭了蹭她,“怎么了?” “我想祝姐姐顾大哥了,”罗依依扭着手指,“其实如果神器一直集不齐也挺好的。” “我们可以一直这样走在路上,大家都不会变。” “为什么走到这一步呢?”她伸手指了指前方空荡的街,“前面应当是有人的。” 她又叹了气,“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寻到顾景。” 薛洛脚步没顿,稳稳背着她,“抓一个疯子,他两足够了。况且我们不是说好了玩几日就去找他们吗?这几日就好好玩,不用挂念太多。” 她闷闷地答应,乖巧伏在他背上了。 没过一会罗依依又伸了头,捏着薛洛的耳朵揉,“薛洛,你说汤圆自己在那会不会饿死?” “你把他放在村子里一年他还长了肉,学了做菜,现下骨剑化了形,还多少有人陪他说话了。” 罗依依不停,又缠着他说:“可是骨剑是个女孩子,汤圆会欺负她吗?” 薛洛被她逗笑,“那不是正好吗?” -- 第180页 “也是,骨剑性子爆又爱吵闹,汤圆又是个慢性子,也不怕无聊了。” 她没老实一会儿又起来了,“可我心里总放不下,老觉着哪里有些奇怪。” “依依,”薛洛停了脚不愿意再走,“那些都不是你该背负的。” “就这几天,忘了身份和其他人,把你的心思全部交给我,好不好?” 罗依依听着有些不对,又说不出所以然,只是搂紧了薛洛的脖子,长舒了一口气,“好,我都不管了。” 面摊还在从前的地方,老板瞧着两人来了热切地招呼着,“你们俩回来了,可好久没有来了啊。还要两份鸡腿面?” “嗯,两份面。”罗依依从薛洛背上下来,提着裙子进了摊子里,搓了搓手哈气,“老板你还认识我们啊?” “认识啊!”老板爽朗地笑,“长得这样俊的闺女小子,哪能记不住!” 罗依依揽着薛洛狡黠地笑,“老板真会说话。” 老板瞧着两人交叠的手,慈父一样笑起来,“这是成亲了吧?” 薛洛垂眸看罗依依,面摊的热气柔和了他的眉眼,声音都带了笑,“是啊,成亲一年多了。” 老板闻言高亢地朝着对面糕饼铺子打了响指,大笑道:“听着没!成亲了,我赢了!” 罗依依还在闻着面香味,在一片蒸腾热气里抬了脸,“什么赢了?” 两份面熟了,雪白的阳春丝撒了翠绿的小葱,案上的鸡腿烧得油亮亮的,香味直勾人。 雪天没了太多生意,老板上了面,索性坐在了两人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睨着对面笑呵呵的糕饼老板,“你俩当时到摊子上来,我和那个老东西打赌,猜你俩是不是小两口子,还是我眼光毒啊。” “当日你俩那眼神我一看就是有戏,果不其然吧!” “你杵人家小两口桌上干什么?”对面的糕饼老板揣着个纸袋子过来了,拉走了侃侃而谈的面摊老板,恨铁不成钢道:“真没眼色!” “你俩吃,别理他!”他把怀里的纸袋子给了两人,拽着面摊老板去了炉子旁烤火。 罗依依扒开袋子,一股甜味顿时盈了出来,白雾化成小小的水滴,挂住了女孩的睫毛。 “哇!”罗依依爆发出一声惊叹,“还是当日那种糕!” 她自己尝了一口才塞给薛洛,眼睛在雪里亮晶晶地,“好甜。” 薛洛张嘴叼住了那半块糕,转到了她咬过的那边才吞进去,“嗯,甜的。” 罗依依看得面上一热,支吾着又塞了几块给他,“那你多吃点。” 薛洛接住投喂,就垂了首挑着面里的葱花,挑干净了最后一根,才利索地和罗依依换了碗面。 罗依依咬着筷子傻笑:“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葱啊?” 薛洛这回头也不抬了,“每次吃饭碗边都堆了一层绿,想不知道也难。” 他瞧了瞧又眨眼,“从前来也给你挑了,你顾着抢我鸡腿,没注意。” 罗依依乐了,“你还委屈上了。” “呐,”她大方地夹了自己碗里的肉给他,“这回我让着你,跟小媳妇似的还记仇。” 身后烤火的两人哈哈笑了,雪落无声,树上的麻雀被这笑惊飞,抖了两下翅膀,呼呼飞到了看不见的雪里。 罗依依吃饱了就犯困,回去的路都是趴在薛洛背上睡的。 薛洛抱着她回了家,进了屋里才发现女孩脸都睡红了,下密了的雪半点也没有挨到她。 刚碰着床她就熟练地往床里面钻,留了一个半人的空子,拍着那空子闭着眼喃喃道:“薛小媳妇来睡。” 薛洛笑着给她褪外衣,“依依,脱了外袍子,晚上睡得不舒服。” 罗依依困得不行了,乖顺地由着他折腾,薛洛动作轻柔,像是捧了团云一样小心,半点力不敢使。 女孩子怕冷,罗依依穿得多,脱了中衣才瞧见里面还套了件无袖的小夹袄,是从胸前打了盘扣的。 薛洛瞧了半晌没有动,女孩睡得昏昏沉沉,迷糊问他,“怎么不帮我脱了?还有一件呢,睡着不舒服......” “脱。”薛洛强忍着身体里疯狂四溢的暖流,半天还是没有动作。 罗依依整个人像团热腾腾的云,还带着花香,味道直往鼻尖凑,简直像个女妖精。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停在空中的手才动了起来,靠近那团柔软,身体里叫嚣的猛兽就越猖狂。 “你怎么回事啊?”罗依依不高兴了,蹙着眉头自己三两下解了扣子,夹袄往床头一甩,露出了纤细雪白的脖颈。 那片肌肤几乎和玉一样细腻,薛洛的呼吸顿时粗重。 同在村子里不同,院子是独立的,周围没有汤圆也没有骨剑。 只有他们两个人。 女孩只穿着寝衣,一头黑发摊在身底如同流水,她睡觉不老实,翻了几个身就漏了脖子下一片晃人的白。 薛洛死死盯着那块白,鲜红的带子从脖子上系着,小蛇一样越过锁骨继续往下延伸...... 他狠狠瞥过头,被体内的火烧得红了脸,呼吸难以克制地暧昧拉长了——不得到同意前,绝不能碰她。 “薛洛,你傻愣着不睡觉做什么?” 没有熟悉冷香伴着入睡的女妖精睡不安稳,罗依依一伸手揽住人的脖子就带了下来。 就压在自己身上。 -- 第181页 薛洛还烧着火,理智差点被她这一搂烧得魂飞魄散。 女妖精没有察觉,一双手还在他背上游走,“脱衣服睡啊,不然不舒服。” 薛洛咬着牙从她身上起来,“依依,今夜我睡书房吧。” “不要!”罗依依蛮横地搂住他不让走,闭着眼往他怀里钻,“闻不到你的味道我睡不着。” 薛洛合衣躺下,盯着女孩因为呼吸微微颤动的睫毛,难耐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女孩乖巧地往怀里靠,砸了咂嘴,“冷。” 薛洛眯了眼,哑着嗓子伏在她耳旁,“罗依依,你故意的。” 第100章 红梅 罗依依掀了被子,日光已经透了进来,照在地上散落的衣衫上。 她的脸红得要滴血。 “去哪儿?” 床上的人还打着赤膊,肤色是玉样的白。 罗依依挣了一下没挣开,微微恼道:“我要去洗漱。” “不许去。”薛洛不讲理了。 他揪住女孩的后领,手一捞就把人带回了床上。 罗依依只穿了寝衣,被人捧着后脑与滚烫的胸膛紧紧贴住了。 罗依依臊得没了脸,小小声说:“你别......” 他根本不听她的,手已经到了腰。 昨夜雪落得又急又猛。 “别什么?嗯?”薛洛的眼里是得逞的笑意。 罗依依拿腿蹬着他,“大早上的,别耍流氓!” 男人食髓知味,已经覆身上来了。 “最后一次。” 罗依依在破碎的字句里咬他,“骗子!” 两人折腾完已经临近晌午了,薛洛出门去酒楼了买了现成的菜,回来的时候罗依依才捂着腰从床上爬起来。 昨日夜里真的下了好大的雪,厚厚铺了一层,院子里的红梅树都被吹落了好多花,落在雪里透着冷香。 梅上抖落的雪被薛洛收集下煎了茶,罗依依就着这茶啃烤鸭,顿时满口生香,滋味妙不可言。 薛洛眼底暖意浮动,“你慢点,别噎着。” 罗依依翻了个眼,没好气地就着他的手又喝了茶,“我累死了。” “可出力的是我啊。”他无辜道。 “你......”不要脸! 罗依依指了指人,半晌没说出话,男人开了荤脸皮也厚了起来,偏生他又生了张小白花脸,叫人不舍得骂。 “好吃吗?”薛洛不逗她了,笑着替依依抹去嘴边的酱。 罗依依点头,“好吃,还是上回来的那家吗?” “是,佛跳墙那家,认出了我就送了我一道菜,你瞧——” 罗依依顿时两眼放了光,“板栗糕!” “尝尝。”薛洛把她落下的碎发撩到耳后,栗子糕递到她的嘴边。“补补身体。” “咳咳!”罗依依被他惊得直咳嗽,慌乱中拿眼睛瞪他。 薛洛忍俊不禁,边笑边替她拍着背,貌似诚恳道:“我错了。” “没有陈夫人做的好吃。”罗依依抿嘴,舌尖的甜将她的思绪拉向了远方。 密林险峻的高山浮现在眼前,罗依依敛了那点茫然,“薛洛,我们与祝姐姐会合前去一趟邱庭吧。” 薛洛的手一顿,漆黑的眸子退了一分亮,“为什么?” “大娘子说邱庭多山,恣意又潇洒,我还未见过高山之上的栗子林,总想去亲眼瞧一瞧,什么样的山水能养出这样甜的栗子。” 薛洛垂了头,手腕上血线隐去,女孩还在一脸期待地瞧着他,他喉头滚动,滞涩说,“好啊,我陪你。” 一顿饭吃得人暖呼呼的,薛洛收了碗,罗依依蹲在院子啃着梨,没啃两口就没了胃口,死盯着那一处的梅花。 薛洛好笑地拍拍她的脑袋,“你总盯着那儿做什么?” “你看那个梅花,像不像上了糖霜的糖葫芦?”罗依依攀着他的手,“薛洛,我们去吃糖葫芦好不好?” 快到新春,柳城的街上人头攒动,各色摊铺琳琅,两人寻了很久也没有瞧见有举着木桩子卖糖葫芦的,最后只能捡了个蜜饯铺子,挑了山楂让老板现做。 糖浆浇上山楂时,空气中陡然便溢出了一阵酸甜的香气,罗依依搓着手在一旁瞧,终于那块甜褐色的糖液凝固,撒了糖霜,像极了院子里的雪中红梅。 罗依依快活地举了串极大的糖葫芦在街上走,吸引了好多艳羡的目光,小孩子般的炫耀心理彻底得到了满足。 可还没得意一会儿,她的眼神就又被引到旁处了。 那是个糖画小摊,摊主是个白了头发的爷爷,也慈眉善目地冲着罗依依笑。 “喜欢哪个?”薛洛弯腰由着它的目光望去,手里已经塞了大包小包不少东西。 罗依依接过糖葫芦只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摆手,“我们自己做吧。” 摊主爷爷给两人调好了糖浆,摆好工具,笑眯眯地站在了一旁。 画糖画不难,可罗依依手抖,定好位置的糖液被她哆哆嗦嗦地一点就偏了点,画了半天什么也没有画出来。 她有点恼了,一偏头瞧见了薛洛已经画了四五个狐狸小猫,个个都栩栩如生的,顿时耍了脾气,“不玩了!” 她撇撇嘴,好像极委屈,“我画不好,没意思。” 薛洛黑漆漆的眸子里带了笑意,从她身后环住她,握住她的手,“我教你。” -- 第182页 “你要画什么?” “画小狗!”女孩兴奋起来。 薛洛却没动,罗依依回头瞧他,“你怎么不画呀?” “我不想画小狗。” 罗依依抬头瞧了瞧他发髻上的小狗木簪,“那你想画什么?” 薛洛抬了手,“画依依。” 罗依依见过薛洛的求亲书,他的字很好看,不似寻常男儿的张扬,是秀气内敛却不失力道的。 他的画也如字一般是极好的。随意的两笔已经勾勒出了神韵,小姑娘的双髻可怜可爱。 罗依依瞧着那个小小的糖人,却逐渐走了神,薛洛相貌好,天分又极高,学什么都快人一步,文才武略皆出类拔萃。 若他的父亲不是顾景,他便是从小潇洒恣意的鬼城世子,少年鲜衣怒马该有一番令人艳羡的人生。 ——都被毁了。 糖人只剩了最后一只眼睛,薛洛的腕骨微微转动,糖液顺服滑下,细细缕缕,那样一双灵动的眼就被他勾勒了出来。 “怎么还是垂髻?”罗依依指了指自己已经盘上的发,“那是姑娘头,我都不梳了。” 薛洛贴上来,指腹怜惜摩挲着女孩娇嫩的脸,“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姑娘。” 罗依依眼神微动,心头浮动暖意,“那我也要画。” 最后的一管糖她画的极认真,虽然还是歪歪扭扭,却比之前的鸭子大鹅好了不少。 “这是我吗?”薛洛接过小糖人,看了许久才发问。 罗依依清澈的眼骤然瞪了瞪,“不像吗?” 薛洛瞧了瞧眼睛占了半张脸的糖人点了点头,“像,我很喜欢。” 摊主识眼色的送了糯米纸,“公子,小夫人,把这纸覆上去,冬日里糖画能存上十天半个月呢。” “好。” “薛洛,我要把他两裱起来,放在寝房里,好不好?” 薛洛笑着付了银子,“好,只要你不怕招虫子。” 罗依依一叉腰,龇牙咧嘴吓唬他,“我可是魔主,你瞧不起我?” 薛洛眼含笑意,牵住她,“不敢不敢。” 罗依依快活地举起代表薛洛糖人,在冬日的太阳里麦芽糖晶莹剔透,有醇厚的香甜。 “依依,我们回去收拾行装,明日就可以去邱庭——” “哗啦!”一声碎裂声打断了他的话。 罗依依不可置信地盯着脚边四分五裂的糖人,天边飞来了一只闪着淡蓝光圈的鸽子。 声声泣血。 “是顾大哥的鸽子。” 罗依依接住那只扑腾的鸟,光圈化作烟雾在天里倏忽就散了。 罗依依脸色一变,皱了眉头,“怎么回事?没有传字。” 薛洛把那点烟散成的碎片用指腹碾了个稀碎,叹息道:“依依,我们大概是去不成邱庭了。” “露中生的灵鸽是灵力幻化之物,跋涉路途不同,被注入的灵力也就不同。” 薛洛在前方御剑,回头给罗依依解释着缘由。 罗依依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是在露中生遇到了意外,顾大哥慌乱下放出了鸽子?” 薛洛摇头,“顾回风自小在把控灵力方面就十分出众,他造的灵鸽定是会计量好分寸,断不会这样到了鸽子却传不出话的情况。” “天下如今还晓得露中生秘法的人,只有顾景了。”罗依依心沉石底。 薛洛脸色也不大好看,暗中加快了御剑飞行的速度。 罗依依抓紧他的肩膀,“但是这事蹊跷,旁的不说,顾景向来看中顾大哥,断不可能伤了他,再者顾大哥在我九疑修行,定是突飞猛进,顾景一个半疯之人岂能反抗?” 冷意顺着罗依依的脊背往上爬,“薛洛,我们中计了!” 她脑中混沌被风吹得彻底清明,微颤道:“顾景根本就没有疯!” “他当年从仙首之位跌落都尚有爬起的心性,如今怎么会这样轻易被打倒呢!” 罗依依急得团团转,有些懊恼,“都怪我,一时得意竟忘了这一茬。” “我请阴兵的事,祝姐姐知晓,仙门也定当是知晓的,他们怎么会放任魔主逍遥不管?汤圆没有自己的暗线,所能打探的消息都是仙门想要让我们知道的。” “这就是最简单的请君入瓮啊!”罗依依心态不稳,显然是急了。 薛洛只好回头安抚她,“你莫急,待我们到了露中生一切便都能知晓了。” “嗯,”罗依依勉强应答,还是继续说,“岑裴夺了仙首不假,顾景也定是心神奔溃过一段时间,他生来心性坚定,应是不需多少时间便能调节,但岑裴怎能放任流之,清醒的顾景不好打败,偷袭昏沉的顾景却是轻而易举。” “将顾景扣押在露中生内,顾大哥与祝姐姐定会相救,他伤了我师父我也不会放他,如此一来,他只需动一动手指,我们这几个他的心头大患就全被他掌控了。” 薛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摆上未拂去的灰烬,没出声。 “只是......只是岑裴哪来的胆子,敢与我们对峙?” 第101章 大结局(上) “露中生虽处蜀地,但......但因顾回风母亲的缘故,顾景施了法,后山常年落雪,冰寒之地可延缓她的生命流逝,后来她走了,顾景也没有改掉这一阵法。” 薛洛破开主峰屏障,后山带雪的山顶就遥遥可见。 -- 第183页 “汤圆他们还没来吗?”薛洛侧问。 罗依依也沉着脸,“应是快到了。” “主人!” 罗依依抬头,瞧见了汤圆御了一把雪白骨剑,临近降落那剑忽地颤抖,硬是“扑通”一声把人抖了下来。 “死肥猫,又胖了!” 骨剑化成了一位与汤圆同龄的女孩模样,撑了把伞,一身通红衣裙,睥睨着跌在地上的汤圆。 “骨姬,你别太过分了!”汤圆奋力从地上爬起,委屈巴巴地放话,“你不就是根臭骨头吗,还是根见不得太阳只能打伞的骨头,你得意什么?!” “反了天了你!看我今天不打得你喵喵叫!”骨姬咬牙拧住汤圆的耳朵,作势就要上手。 “行了,别闹了!”罗依依心里烦,也没心思再看他们打闹,正色道:“此次找你们来是有正事。” “我与薛洛今日接到了顾大哥的传讯灵鸽,灵鸽未着一字,倒像是力竭前仓促放出的模样,我放于祝姐姐的通信阵也被人破坏了,无法应答,但我追踪三人位置,这几日并没有发生变化。” 两人停下,汤圆敛了神色,“我们知晓了,来之前骨姬与我已经查了这四周的灵力圈,的确发现了可疑之处。” 骨姬点头,化作骨剑交予汤圆手上,汤圆手持着剑几笔勾勒出了露中生的地势图来。 “主人你瞧,这是主峰,后面是一条峡谷,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之地,这边是后雪山。主人今日通知我俩调查时,后雪山尚有巨大灵力波动的情况,证明曾经发生过一场缠斗,而后不过两个时辰,这里的灵力突然消失,甚至荡然无存了,到如今也无法感知。。” “门派灵力向来是由掌门维持,顾景与顾大哥祝姐姐三人皆是在世高手,若是在此处不可能没有灵力迹象。” 骨姬的伞转了一圈,悠哉道:“问题就在这里,主人您是魔主,薛公子又是天神之体,不可能有人从你们的眼皮底下溜走,所以人定然是还在后山之中的。” 薛洛沉声道:“共情咒未响,还活着,但是灵力凭空消失了。” “后山与峡谷之间有密令迷雾,非亲缘之人无法强行突破,骨姬是剑灵,汤圆是灵兽,无血脉之说,我无血缘关系,薛洛换了天水丝也已经恢复了神格,我们再碰不得这阵,你们反而可以破解。” 罗依依与薛洛退了两步侧开身子,身后迷雾尽现。 “动手吧。” “嗯!” 骨姬汤圆对视,骨姬化作一杆玉色骨笔,汤圆阖眼,灌聚天地灵气尽注笔中,笔随意动,逐渐显现出一道金色符篆,符篆成型,飞速冲向迷雾之中,“噼里啪啦”一阵刀剑交错之声响了起来,未多时,覆雪的竹片抖动,那股浓厚烟雾终于散去了。 “主人,破了。” 骨姬的身影很快显现,却已经是站立不稳。 “别倒!”汤圆接住她,咬咬牙将人的胳膊揽到了自己脖子上架着,另一只手给骨姬举了伞,嘴上却是不饶,“还是个软骨头,逞什么强?还不是要小爷我扶着你。” “你,你若是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猫胡子揪了!”骨姬面色有些白,却已恢复了不少,转向罗依依正色道:“主人,雾阵不对,有人在顾景原先的基础上添了两笔,改了运转方向,山里除了那三人,还有一人!” 薛洛皱眉,“岑裴。” 罗依依朝着深处望去,“果真是请君入瓮,怕是在山里摆好了摊子等着我俩呢。” “魔主聪颖,岑某佩服!” 男人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四周是空的。 罗依依冷笑,“岑裴,好大的架子,当初借了我的势登了仙首的位子,如今我都到门口了,你也不知道迎一迎吗?” “哪能呢,魔主大人。” 男人负手信补而来,清俊的脸上是阴森的笑,“我这不是来了嘛,魔主大人勿要动怒啊。” 他眼底寒意闪动,露出了身后瘫倒在地的顾景、顾回风、祝璃三人。 依依冷哼,“岑掌门若是再年轻十年,怕都是成了都城最红的角儿了吧,这般演技教人佩服,为达目的,竟能隐忍这么多年,对着自己怨恨之人笑脸相迎几十年,屈居人下的日子,不好过吧。” “确实不好受啊,”岑裴一点不恼,“可我岑裴天生贱种,不像顾兄生来就在仙门大家,从小就是众星捧月的公子哥,我只是个乡野小子,别说屈居人下,就是接近顾兄,我流了多少血,废了多少心思,没人能记得清。” “不过还好,如今乡野小子不是也出头了吗?”岑裴眼神闪灭,一脚将顾景踹翻在地。 薛洛冷眼瞧他,“莫说废话,你引我们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好说,”岑裴走了两步,脱手在空中撕开了一道口子,口子里是黑洞一般的无尽深渊,“二位也知道我刚登仙首宝座,一来武力不为第一,而来人心不凝聚,三来顾兄的存在也着实让我寝食难安,所以我想拜托二位为我取一样东西。” 他笑眯眯地拽起了地上的祝璃与顾回风,还未等对面两人反应,一把把人推进了深渊之中。 “祝姐姐!顾大哥!” 薛洛淡漠瞧他,“你要什么?” “你们知晓这黑洞之后是什么地方吗?”岑裴大笑许久,“是冰原啊!” 汤圆脸色突地变了,低声道:“冰原是异空间,有去无回,除非......” -- 第184页 “除非你们寻到离天剑,由我之血引铸,才能重开冰原之门,救出两人。”岑裴得意,抬着下巴瞧两人,“我今日请二位来,便是想拜托你们为我寻得此物。” 岑裴从迷雾丛生的后雪山中走出,“离天剑,就在伏魔塔。” “当然了,二位武力高强,大可此时就弄死我,只是二位的好友,怕是要永远被冰封在那苦寒之地,再不见天日了。” 他笑眯眯地摆袖而去,“如何抉择,二位自己判断。” “这人好生嚣张!简直痴人说梦,凭什么帮他寻剑啊!”汤圆气急,对着岑裴的背影狠狠唾弃,“主人,我们不能......” 罗依依与薛洛脸色奇差,遥望伏魔塔的方向紧皱眉头。 汤圆才陡然醒悟,“主人,你们不是真的要去伏魔塔吧。” 骨姬还未缓和,却已经生出恨意,“主人,莫要犯傻,您是魔主,这天地自是可以任行,唯独这伏魔塔是您的克星,那祝璃与顾回风,一个行刺过薛公子,一个是那畜生顾景的儿子,没一个好东西!救他作甚!” “不是的。”罗依依指尖发抖,颤巍巍地抬起手,那双手竟隐隐有了半透明的症状。 薛洛抓住她,“依依,为什么?” “是系统任务......” 罗依依瘫了身子,瞧见了不远处昏迷的顾景,喃喃重复了脑海中方才回响的系统声音。 ——“系统提示,角色【薛洛】好感度已达100%,但因神器支线未完成,宿主需完成加派隐藏任务。” “隐藏任务,潜入伏魔塔,寻得离天剑,赠与顾景。” “若任务超时未完成,世界数据即刻清零......” “薛洛,它在警告我,我篡改了剧情线,不是岑裴用顾大哥祝姐姐威胁我,是系统它在用你的命威胁我!”罗依依抱住头,崩溃道:“原本的设定中是没有离天剑的,系统规定必须要将剧情拨回正轨。” “所谓的正轨结局——是魔主封印,神器合并,顾景率领露中生与长结山结合。” 罗依依发着抖,“长结山,就是从前的祝家庄。” “薛洛,我们是配角,主角剧情线的完整,就是正轨结局。” “所以反派魔主必须进伏魔塔,离天剑必须拿回,而顾景,杀不得......” “主人,你在说什么啊?”汤圆听不懂她所说的系统,只知道拽住她就要消失的手,惊恐道:“伏魔塔不能去,真的不能去......” 骨姬也急了,恶狠狠瞥了薛洛一眼,“主人,伏魔塔是这世间你唯一的克星,况且你已经分了一半的神魂给鬼城,进塔太冒险,旁人的命关我们何事呢?” 罗依依苦笑,“你们说的都对,塔中太凶险,所以我——” “并没有打算让你们去。”罗依依的手在两人面前极快地弹了两下。 “主人!” “主人!” 骨姬与汤圆在变回原形时爆发出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下一秒就落在了顾景身旁,周身都是罗依依布下的防范灵圈。 “夫人,那我呢?”薛洛眼里还盈着浅淡的笑意。 罗依依的手刚抬起就被人死死按住,“你不打算带他们,打算带我吗?” “我......” 薛洛目光下滑,“你也不打算带我是吗?” 第102章 大结局(下)正文完 “伏魔塔有五层,底层无妖物,是仙家布阵之地,你不能碰;第二层是妖池,关押寻常小妖,不足为提;第三层关押地狱恶鬼,都是穷凶极恶之徒,算是棘手;第四层关押的,是魔。” 薛洛一手举着烛灯,一手牵着罗依依,继续道:“而我们所寻的离天剑,就在顶层。” 罗依依不走了。 “你后悔带我进来了?”薛洛的声音在空旷的塔层还有回音。 罗依依挣开他的手,“你又不是事物,什么带来带去的。” “那你为何不高兴?”他歪着头似乎真的不解。 “我不是不高兴,”罗依依叹了口气,“只怪我太得意忘形,一时间竟忘了这个世界究竟是谁才是男女主角。” 伏魔塔的底层空荡又宽阔,罗依依到底是魔族人,又有百年的镇压印记,无法靠近中间的符阵,只能与薛洛携手走在贴近墙壁的一条干净小道上。 “历来没有一本话本子里会让配角的风头盖过主角的,”罗依依懊恼地垂头,“我早该想到的,都怪我让安逸日子蒙了心,妄想糊弄系统,大概就是这么个下场。” 薛洛却是反常的轻笑了一声,“什么下场?我觉得挺好的。” 罗依依气得要跺脚,“好什么呀,顾景那畜生杀不得了,顾大哥祝姐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还要看岑裴那样耀武扬威的脸色,来找什么宝剑,想想就憋屈。” “在神界时,你不是说想与我寻个山林隐居吗?此次若是寻了剑出去不是正好吗?”薛洛声音很轻,“你我再无利用价值,再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我们在林中建座屋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好吗?” 罗依依顿了一顿,“好是好,只是顾景......” 她始终惦记着顾景做的畜生事,不见到他死她总不解气。 “他活不久了。”薛洛极淡道。 “岑裴用他引了顾回风与祝璃二人来,定会防备着这两人联手能斗得过自己,一早便将顾景多年的功力尽数吸出,化为己有了。” -- 第185页 “毕竟,岑裴知晓我们俩不会救顾景,有价值的只是顾回风与祝璃,在他们俩中计的那一刻,顾景的利用价值就已经结束了,此事之后我们再想指责岑裴玉魔一事也无证据了,他要的东西已经统统达到了。” “也罢,”罗依依长叹,“趁着大阵对我并未起镇压作用时,尽快去寻剑吧。” 两人不多耽搁,很快到了第二层。 第二层比第一层小了不少,密密麻麻关了许多的小妖,张牙舞爪地在围笼中嚎叫,嚎得人心里烦躁,薛洛一个噤声符扔了过去,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一层的楼梯不似第一层大咧咧的敞着,薛洛几乎掀翻了所有的妖怪笼子,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狐狸妖笼里发现了一节楼梯口。 两人要上楼梯时,有几只刚化了人形的狐狸妖晃着还未收进去的尾巴,不停往薛洛身上钻,气得罗依依托了掌心焰,一把点了好几只狐狸尾巴才罢休。 “小姑娘家家真不害臊!”罗依依怒骂,“有妇之夫还来勾搭,气死我了。” 薛洛笑意浮动,并不答话。 罗依依听他笑火气更甚,“都怪你!” “怪我什么?”薛洛无辜地垂了头,弯腰认认真真地看罗依依。 罗依依被那双勾魂的眼一盯,火气顿时散了,强撑道:“怪你长得太招人了,下回找个面具给你遮住才好。” 两人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正式进了第三层,顿时一股瑟缩阴沉的气压降了下来。 罗依依望去瞧见了如鬼城一般的血池,只是周围环绕了数不尽的黑影邪气,搅得空气中盈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罗依依嫌恶地捂住口鼻,硬着头皮往里走,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别动。”薛洛拦住依依,脸色已经沉了下去,“去!” 他两指夹了符咒,落地变成一块黑黢黢的石头,径直往血池里飞,岂料还没有进到血池的地域,周围的空气就已经猛然地扭曲了起来,将石头直接削成了碎屑,血池里凭空起皱,接着一阵带着血腥气味的风就把这些碎石屑送回了薛洛脚边。 是威胁,更是挑衅。 “这里都是黄泉恶鬼,执念颇深罪孽深重无法转世之人,”薛洛盯着脚边的碎片,“楼下妖怪数量稀少,说不得就是归功于他们的存在。” 罗依依收了阴兵符,摇头,“和鬼城的人不一样,也不听从阴兵号令,甚至不惧怕你这的神格,这一层不能硬闯。” 血池周围的肃杀气息在不断逼近,罗依依与薛洛只好背靠背缩小距离,保证二人不被冲散。 薛洛瞧见她面色并无变化,勾了嘴角笑问,“夫人是否已有了主意?” “什么时候了还不正经,”罗依依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乃魔主,鬼不怕神,那是因为不是同类,不懂得攻其所好,可魔不同。鬼、魔本就是共通之类,魔之所以为魔是因为在生时虚妄过盛,而鬼则是在死时怨恨太重,说白了逃不过一个执念。” “所谓黄泉恶鬼,不过是执念未了的可怜人罢了。” 罗依依掌中出现光点,半空之中突然悬出了一轮月亮,皎洁地照着塔里蠢蠢欲动的邪恶黑气。 “做个好梦。”依依咬破手指,殷红的血溢出直直飘向半空那轮圆月,很快将它染成了血色,血月在空中转动,原先涌动的黑气默然停了下来,周遭陷入黑暗之中,那些呜咽哭泣嚎叫的怪声在一刹那间消失干净了。 “疼么?”薛洛抬起她的手,仔细吹着。 罗依依夸张地吸气,“疼死了,出去给我补一补!” 未想薛洛真的认真问了起来,“怎么补?” “好了不闹了,”罗依依四处看了看,“他们应当全都陷入梦魇之中,一时半会醒不来了。” 薛洛把她的手攥紧,“下一层......” 罗依依对上他的目光,平静道:“迟早都是要面对的,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何况你如今还陪在我身旁,我不怕。” 通往第四层的楼梯是铁铸的,走上去叮咚直响,回声碰撞音浪让人发晕。薛洛、罗依依无声稳住心神,一段不长的路应是走了许久才抵达上层。 刚踏上第四层,一阵猛烈的飓风便席地而来,其中更是黑雾缠绕,掺杂了数不尽的恶鬼哭嚎,那些数以万计的怨灵尖叫着、撕扯着、哭泣着...... 在两百年前他们都是天晧最忠诚的属下,是魔族最杰出的人才,意气风发地走过许多地方,在她的麾下行过万里路与江,如今却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塔中,伴随着无数的怨恨与遗憾,活成了行尸走肉,最后化为白骨累累,灵魂变成了无法入轮回的野鬼,最终被怨气支配,成了超脱六界的邪恶尘埃。 罗依依立在风里,静静聆听着滔天的怨恨,所有的哀恸与歇斯底里,她统统接受。 “依依,避开!” 薛洛在风里唤她,紧紧捏住她的肩膀,却不见人动弹。 罗依依睁开眼,已经是满目通红,她推开薛洛,淡淡道:“阿洛,离我远点。” “这是我该承受的。” 猛烈的风像刀子,薛洛伸出的手逐渐落了回去——她需要一个解脱。 “两百年前,我为了寻求前世记忆,抛下了他们,两百年后,我为了守护今生的人,再一次闯进这里,是我对不起他们。” 叹息像羽毛落地。 -- 第186页 “所有的怨愤激荡,我都理解。长达百年的幽禁生活,是我带给他们的漫长苦痛,他们只是在倾诉,我应该听的。” 她再度阖眼,已经做好了被撕裂的准备,那些滔天的尖叫却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停滞了。 那些黑雾里显出人影,他们茫然地瞧着她,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又好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远方。 黑气在消散,被怨恨加持的念力逐渐消退。 她的一句话,化解了这百年的恨。 “你们不怪我了吗?”罗依依抬起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那些迷茫的人影身上缠绕的黑气消失殆尽,他们不说话,只是集体沉默地朝着罗依依跪下虔诚拜了一拜,接着转身向着虚空中开出的路走去。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把目光移开,乖巧地走上了那条通向往生的路。 没有人回答罗依依,但是她已经明白了,他们等了两百年只为了等她的这一份告别。 前尘的所有不甘与挣扎,都被时间磨平了,恨意也在黑暗里被碾碎,她的重临是一阵风,送他们回到了该去的地方。 “再见了。” 那些因他们赋予的沉重,也随之再见了。 “走吧,去拿那把剑。” 薛洛干燥的手覆住她的眼,淡淡传来那抹冷香,一如既往的安心。 通向最后一层的路被扫开,他们两甚至不用花费任何灵力就轻而易举地瞧见了那把剑。 那把剑有着银镜一样的抛光,薄刃如风,静静悬挂在一座青铜炉鼎之上。 铜炉之中还有烈火在熊熊燃烧,火舌每舔一次,剑刃就锋利一分。 “这要怎么取?”罗依依问薛洛。 薛洛的神情柔和似春水,极为留恋地拂过她的耳侧碎发,“依依,伏魔杵和龙吟珏一并给我。” “要神器才能拿出吗?”依依昂着头问他。 薛洛笑得极淡,低低“嗯”了一声。 “好,我拿给你。” “你离远一点,小心火焰伤着你。”薛洛放低了声线,每句话都像是蛊惑。 “好。”罗依依乖巧退了。 薛洛接过两件神器,紧紧攥在手心,骨节泛白。 他行至铜炉前,忽地回了头,衬着熊熊烈火冲罗依依笑,“依依,你晓得离天剑为何名为离天吗?” 罗依依怔了怔,“为何?” 薛洛凄然笑了笑,手中短剑已经扔了出去,咣当落在她脚边。 “因为它可以劈开天地,可以开辟异空间隧道啊。” 罗依依失神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 薛洛突地悬高,整个人已经挂在了火里,火焰在舔舐衣角。 “薛洛,你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罗依依绝望地看着他,她想抬脚,可地上的短剑将她死死盯住。 “我听你说回家的路开启,需要集齐三大神器和我的喜欢。我的心已经交付与你了,只剩这最后一件天水丝,只要火焰焚烧我的身体,就是最后一件神器。” 薛洛的眼尾在火舌中愈发的红,艳丽似鬼魅,少年嗓音微哑,“依依,我不该囚你在此。” “我薛洛一生孤苦,生来凶煞,本是孑然一生的命。我遇见你,抓紧你,甚至梦想过与你百岁,与你生生世世。” “可那样太自私了。” “我一介烂命,无牵无挂。可你不同,在我不曾涉足的世界,你有你的车水马龙,你的亲人朋友还在等你。” 那夜小院里雪落红梅依,是他祈求的最后的温存。 “我愿为你献祭。” “我放你走。” 火舌猛地蹿高,少年的身影融进那熊熊的火焰之中,爆发出惊天的烈光,离天剑撼动天地,在塔顶出裂出一道隧道。 那是罗依依来时的路。 “系统提示:神器伏魔杵、龙吟珏、天水丝收集成功,魔主封印伏魔塔成功,角色【薛洛】好感度已满,角色【薛洛】黑化值清零。” “系统提示:恭喜宿主完成所有任务!” “系统提示:时空隧道已开启,现实世界连接中。” “系统提示:现实世界已连接,恭喜宿主回家。”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后面会补番外,不会长。 第二卷 龙女与和尚另开了一本书(《佛龛》),所以番外就不放这一对了 感谢这一路,我们下一本再见咯。 (ps:下一本是权谋古言《山河错》,与这本风格不同是正剧流,感兴趣的小天使收藏一下,打滚儿) 第103章 番外:回家 “铃铃铃!” “铃铃铃!” 电话铃夺命一样响起来,罗依依猛然惊醒,身上还披着那条揉皱的空调毯。 “我回来了?” 她低头瞧了瞧,自己还穿着那件牛仔短裤,房间所有的摆设都和离开时丝毫无差。 “铃铃铃!”薯片袋子里的手机几乎要跳起来。 罗依依忍着脑中混沌爬过去接了电话。 “依依啊,你怎么才接电话啊?”尖锐的女声并不高昂。 “编,编辑?是你吗?” “这孩子,你昨晚是没休息好吗?”电话里的人小心翼翼的探问,“这样可不行啊。” -- 第187页 罗依依的脑子几乎无法转动,“怎么了吗?” “哎呦,我的小祖宗,怎么了!今天是你的新书版权签约的日子你忘了?” “新书,签约?” “是啊,正晚影视不是有意向影视化《封魔录》嘛,那版权签约可不就是定在今天吗?这可是千万版权费,你不会忘了吧。” “《封魔录》卖了版权......”罗依依放下手机,失神地喃喃。 “喂,喂!依依你在听吗?依依......” “嘟嘟嘟......” 罗依依掐断电话,猛地从床上跳下去,跌跌撞撞摸向了电脑。 word上的黑字密密麻麻,冷白的光照亮少女的脸。 “......百密一疏,魔主天晧终于败在百家围攻之下,邪不胜正,被主角团联手封印,再无出头之日。” 顾回风与祝璃实现心中所愿,前往边疆护卫百姓安全,一年后便生下一对龙凤胎,幸福和乐地生活着。 而薛洛与罗依依在这一战后却不知所踪,有人传闻这对小儿女隐姓埋名,携手入了深山隐居,更有人说他们其实已经身陨,以自己的命祭奠了离天神剑。 但无论是怎么样的传说,他们始终都是在一起的。 在一起,就足够了。 全文完。” 罗依依颓然瘫坐,泪水霎时朦胧了视线,“怎么会这样......” 她慌忙地滑着鼠标,一章又一章的小字不停闪动。 “叶城、雨芽村、星垂镇、柳城、鬼城、神界、九疑山......情节一字不差,只有结局不一样。” “我真的只是在做梦吗?” 空调的暖气源源不断地输出,吹得罗依依脑子昏沉,心口的失落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铃铃铃!” 电话又一次打来,罗依依平复心情,终于划开了接听键。 编辑微微有些恼,却能听出在极力克制了,“依依啊,你刚才怎么挂电话了,是不是手滑了?” “是,是啊。” “我就知道,”编辑干笑了两声,又说:“我就是来和你说一下啊,我们这个签约仪式改到晚上了,正晚影视的老总要亲自和你签约呢!晚上可记得打扮漂亮点,要拍照的!” “噢,”罗依依握住电话,“我知道了,那地址呢?” “地址没变,还是我发你微信里那个定位,晚上八点,可别迟到咯!” “嗯。” 电话微微发烫,电脑页面切换到了百度词条—— “正晚影视,全名正晚月光影视有限公司,成立于2105年,是我国影视头部公司,制作水准专业超前,属于行业领先水平。公司主攻家国正剧类大制作影片,拥有国内一线制作班底,实力雄厚。曾出品《佛龛》、《纵凭高》等影视作品,多次获得国际奖项。” “那没什么事我就挂啦。”编辑在另一头的声音还浸了兴奋。 “等一下,”光标停住,罗依依举着手机问,“正晚不是一向只拍正剧吗?怎么会卖仙侠版权,转型了吗?” “不是我说你运气好呢!” 编辑的声音更加兴奋,隔着屏幕罗依依都能想象出她那张笑脸。 “我和你说啊,这正晚前阵子刚换了个总裁,就是薛老爷子归国的孙子,这不是巧了么,你这本书里的男配,和这位孙子,不是,总裁总裁,和这位总裁同名,都叫薛洛——” “砰!” 手机自由落体进了地毯长卷的绒毛里。 “诶,什么声音?依依,你在听吗?”编辑不等人应答,继续津津有味地说道:“我们网站那天刚强推你这本就被正晚看上了,说是薛洛一眼相中了,一口价出了2000万来买版权,大公司就是大方,正晚那边还说了这只是保底,如果你觉得不够,条件都可以再谈的......” “我知道了。”罗依依飞速挂了电话,止住了编辑喋喋不休的嘴。 现在是下午两点,距离她穿越仅仅过了十一个小时。 外面没有太阳,冬日的天压得很低,风呼啸着擦过窗子,罗依依推开窗,有零碎的小雪灌进来。 她伸手接住雪粒,冰凉的,真实的。 是虚妄的梦境,还是荒诞的现实? 罗依依在窗前立了好久,迷茫地看着雪花坠落,却没有人从身后再抱住她。 房间里静得吓人。 “薛洛......” 她在唇齿间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这一回也是巧合吗?” 凉风吹得人清醒了一些,罗依依颓然踱步到了卫生间,镜子上的浮灰一如既往,罗依依拿起毛巾擦去灰尘,擦完了才发现那是自己的洗脸毛巾。 镜子清晰了,倒映出一张白皙的脸,杏眼翘鼻,樱唇粉嫩,只有眼下淡淡的乌青昭告了主人的憔悴,极黑的发丝微卷。 罗依依微微颤抖,“我的脸变了......变成了小说里的脸......难道不是梦吗?那薛洛......” “铃铃铃!” 罗依依漫长又扑街的作者生涯中,从没有哪天的手机像今天这样这样繁忙过。 她快步走进卧室,手机屏幕上跳跃的“母上大人”四个大字让她心头一惊。 说不清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她接通了电话。 “妈......”久违的一个字蹦出来,罗依依心头霎时就浮现出了一丝酸涩。 “怎么鼻音这么重啊?”罗母立刻察觉出了女儿的不对,柔声问她:“是不是又熬夜写小说,感冒啦?” -- 第188页 “没有。” 从毕业就开始独居打拼生活早都教会了罗依依报喜不报忧,在这几年里只要是在通往家里的电话,罗依依永远都是不病不痛的铁人。 “你自己住要学会照顾自己啊,知道不?”罗母声线温柔地安抚了女儿的心,她继续道:“我看了微博推送的新闻了,你的小说要拍成电视剧啦!” 罗依依划开平板,微博热搜第一高高挂着“《封魔录》影视化”几个字,后缀是沸。 “妈妈很高兴,特地打电话来恭喜你,准备下午去你爸坟上也告诉他一声,让他也高兴高兴,咱家闺女有出息了。” “妈,”空调的暖风太干,吹得罗依依酸了眼,“外面风大又冷的,还下着雪,你腰不好就别出去了,我晚上去签约,顺带去看看我爸就行了。” “晚上就签约啦,那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影视公司啊,我看这个什么正晚之前拍得可都是年代剧,都是好大的明星才能演呢,你这本神里神呼的可是破格第一次呢。” 罗依依哭笑不得,“好,我知道了。” “行,那你起来收拾收拾自己,晚上给人家公司留个好印象啊。” “嗯嗯。”罗依依吸了吸鼻子,“妈,我看天气预报说东市晚上有雨夹雪,到时候路滑你就别出门了,空调也开起来,别不舍得那点电费。” “好好好,”罗母笑着说,“我不耽误你了,你快去忙你的吧。” “嗯。” 罗依依放下手机,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晚七点四十五分,一辆蓝黄相间的出租车停在了酒屋门口。 “姑娘,到了。”司机大叔的头顶亮得反光,麻利地找了钱,“这地方才刚开吧,从前都没见过,你一个小姑娘晚上来这酒屋,可得注意安全啊。” 罗依依紧了紧雪白的围巾,只露了半张脸来,笑道:“我来谈生意的,谢谢叔。” “诶,了不起啊小姑娘,这地方不便宜啊。但叔还是劝你一句,有钱人的生意可不好做,好好注意着啊。”反光的脑瓜子探了出来,司机大叔热情地塞了张名片给她手里,“有事给叔打电话,小姑娘家家出来打拼怪不容易的。” 罗依依心里又暖又觉着好笑,笑眯眯接过了名片,甜甜跟人道别:“谢谢叔,我记住了,您也路上当心。” 她转身踏上台阶,两旁的迎宾突然整齐地鞠躬。 “薛罗馆欢迎您!” 她的脚步顿住,“你们这儿叫什么?” “薛罗馆。”迎宾指了指上面的匾额。 一字不差。 “是罗依依小姐?”店里出来了一个男人推开了门。 罗依依点头,“是。” “那您跟我这边来。” 男人引着罗依依一路向里,店里的装潢复古,用的全是仿古的料子,布置得静谧温馨。 “复古风,还挺像古代的酒馆的。” “老板亲自设计的,”男人微微笑了笑推开了包厢的门,“依依小姐在屋里稍等片刻,我们老板很快就到。” “行,你去忙就好。” 是个细心的人,屋子里暖气已经开足了,连包厢都是仿古的样式,除了没有床与梳妆台,倒像极了罗依依在叶城的寝殿。 罗依依摊开了合同,手中的笔转个不停,目光在白纸黑字之上浏览。 “......作者有权参与影视改编过程,甲方保证充分尊重原著作者的一切意见。” 罗依依乐了,“这年头还有这样好说话的甲方呢?” “自家夫人,当然好说话。” 包厢的门被打开,冷风送来一个高瘦的身影,淡淡的冷香包围空气。 罗依依手中的合同掉在了珊瑚地毯上,泪水茫然地从眼眶里坠落。 面前的人瑞凤眼澄澈,眼尾是潋滟的红。 他微笑说:“夫人,我回来了。” 全本完。 -------------------- 作者有话要说: 依依和阿洛的故事就到这啦。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