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魂录》 第1页 [仙侠魔幻] 《追魂录》作者:程十七【完结】 文案 鬼仙陈兮奉命捉鬼,却发现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兮,苍离 ┃ 配角:夙止,苏勒,律令 ┃ 其它:任务流,鬼怪故事,恩怨,故事,鬼怪 ☆、天庭来客 传言说,天帝在人间游历时,被一美艳女鬼所惑,几乎吃了大亏。 传言说,天帝为此耿耿于怀,想借机整顿地府。 传言说,天帝派来的使者已经在路上。 传言说 去你女弟的传言!苏勒在心里暗骂,这是哪门子的传言?分明都是既成事实了。仔细想想,他近来也够倒霉的了。 想他苏勒本是东岳大帝第三子,上有两个出色的兄长耀眼无比,下有一个聪慧的小妹听话懂事。唯独他功不成名不就呃,话也不能这样说,他作为三界第一纨绔,还是有点名头的。 父君东岳大帝看不过,干脆将他踹到了地府,名曰让他历练。 谁人不知,东岳大帝掌阴阳主生死,是地府名义上的主事者?虽说这数万年,他不再管事,但是余威犹烈,东岳大帝的名头依然响亮。 十殿阎罗面对着苏勒这位空降的少君,颇感为难。弟兄们一合计,干脆集体闭关,把偌大的地府留给了苏勒。 苏勒为之气结,我又没逼着你们让贤,这幅姿态给谁看?当我稀罕么? 然,事已至此,他只能接手地府事宜。好在,这里一切都有定例,萧规曹随的道理,他也懂得。以他的能力打理事务倒也绰绰有余。 可谁想,会有这样的糟心事? 律令看着明显烦躁不安的苏勒,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少君,要不,把阎王爷请出来?这事儿 他在苏勒冰冷的目光下,终究还是没把心底的想法表达出来。律令作为跑的最快的鬼,胆子又大,打探消息是一把好手。可他面对着这个脾气捉摸不定的少君,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怵。 苏勒此刻最厌烦听到的就是去请十殿阎罗,这不是证明了他无用,明摆着打他耳光么? 律令不这么想,他远比苏勒看得明白。本来就不是针对苏勒的事情,苏勒没必要硬扛。孤魂野鬼滞留人间,自古就有,并非是苏勒的失职。即便是十殿阎罗在,也不敢保证人间无鬼。 还未有决断,就见阿香匆匆忙忙跑过来:不,不,不好了,天,天 阿香是个极为机灵的丫头,平时也伶牙俐齿,甚是可爱。现下却不知怎地,连句话都说不完整了。 但她话里的意思,苏勒却明白了,无非就是天庭的旨意到了。 天庭的使者向来排场极大,鲜花铺地,仙乐飘飘。往往未见其形,先闻其声。这次还没听到丝竹声,他们就要来了么? 这让苏勒有些意外。但眼下情景容不得他多想,他立即下令,迎接天庭来使。 不见鲜花铺地,未闻丝竹缭绕,只有一个身影缓缓走近。 地府的光线甚是黯淡,来者的身上却似披了万道光芒。倒不是说他真的如元始天尊那般头顶七十二金光,而是他在一瞬间就吸引了旁人的目光。 阿香愣愣地看着他,心里感叹,他长得可真好看。阿香见过许多长得好看的鬼神,律令容貌清俊,无人能出其右。少君气质卓然,风华无匹。可是,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意义上的神祇。 在阿香看来,神祇和普通人的区别,只有一个势而已。对,就是势。那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 还好,来者没有辜负阿香的期盼,他除了阿香所说的势,还长了一张尤为可观的脸。 阿香暗叹,是不是所有的神仙都要比鬼好看?这也太不公平了。他们拥有了高贵的身份,还要有无人能及的容颜。他不过是一个宣旨的使者,就长成这样,要是天帝,那该美成什么样子? 阿香的认知有个误区,她固执地认为,地位越高者,容貌越好。 苏勒看清来者的面容,却是微微一愣:我道是谁,原是苍离帝君。 苍离帝君这个名字,苏勒可不陌生。他的妹妹碧霞元君不止一次感叹过,没生在好时候,不能像苍离帝君那般生来便带着功德,也不见泽被苍生,就成了帝君。这般机遇,寻常人是做梦也得不到的。 因为有着这么个缘故,苏勒对苍离帝君就心里就存了些轻视。不过是运气好,生在了好时候罢了。 转念一想,这想法可不对。苏勒生来为神,可不也是沾了自己父君的光么?他这般瞧不起苍离帝君,可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么? 苏勒连忙端正态度。 苍离帝君却只是颔首:三郎。 苏勒脸色微变,他排行第三,只有与他极为相熟的人或是长辈才叫他三郎。他和苍离帝君只有一面之缘,相熟是谈不上了,难道苍离是在以他的长辈自居? 然而,苍离帝君却神色淡然,丝毫不觉自己说错了什么。 苏勒见苍离手持流光溢彩的布帛,料想这便是天帝的旨意了。他伸手欲接,不料,苍离却忽然后退了一步。苏勒一怔:帝君? 苍离轻声说道:本君碰过的东西,三郎还是不要接触的好。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抬高了声音:十殿阎罗何在?天帝的旨意,三日之内,人间再无一鬼。 -- 第2页 他说的云淡风轻,苏勒却听得毛骨悚然。苏勒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他倒是忘了,苍离帝君的身世。 苍离帝君是这世上第一只鸩鸟,也是这世上的最后一只。如今鸩鸟已经绝迹,想来还是令人心生惋惜的。历来第一个总归是占便宜的。即便是他的原身是鸩鸟,剧毒无比,也沾染了洪荒时期的功德,轻而易举地就成了帝君。 传说,拔下苍离帝君的一根头发,可以毁灭一座城池。这话真假暂且不论,但是空穴来风,传言未必没有一点根据。到现在苍离帝君所在的蔚霞宫里头,还是一个仙侍都没有。这不是怕了他的毒是什么? 苏勒说道:十殿阎罗闭关,地府事宜暂时由我管理。既然旨意带到,帝君还是早些归去吧。 他的逐客令下的毫不客气,苍离却神色不改,似是漫不经心地道:本君闲来无事,自请旨意,是想替天帝监督一下。毕竟孤魂野鬼滞留人间,于三界秩序有碍。 等等,苏勒这才想起天帝的旨意,三日之内?他没记错吧?人间孤魂众多,三日之内一个不留?即便是整个地府全体出动,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是眼下,没有比送走苍离帝君更为要紧的事情。苏勒不愿意一个移动的剧毒发散源在自己面前晃荡。他在思量着苍离走后,地府是清洗三遍好,还是五遍好。 苍离帝君施施然站在那里,仿佛并不知晓他的到来给苏勒带来的困扰。 苏勒略一沉吟:帝君的意思,是要留在地府? 可千万不要是这样。 苍离帝君却道:那倒也不尽然。 苏勒大喜:也就是说会尽早离开了? 苍离帝君摇头:本君是说,留在此处也是天帝的意思。他无视苏勒遽变的脸色,又道:三日之内,众鬼归位。听着不大容易呢。三郎可要好好珍惜时光才是。 苏勒脸上笑容凝固,他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咬牙扬声吩咐:阿香,好好招待苍离帝君。律令,你跟我来!他不再理会苍离帝君,转身甩袖而去。 律令对苍离帝君微笑致意,瞬间风一样的消失了。 苏勒心中有气,三日以内,不是强人所难吗?人间滞留的孤魂野鬼不计其数,三年都未必清理得干净。 律令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建议:少君,其实 苏勒心里一动,猛地停步,回头看着律令:在地府是不能捉鬼的,是吧?我记得黑白无常都是常年在人间行走的。 律令点头:是。捉鬼是在人间。这不是常识么? 苏勒却笑了,他本就生得俊美,如今得意一笑,无端竟生出些邪魅来。他双手负后,说道:那么,也不是特别麻烦。 哈?律令听得摸不着头脑。 苏勒向前走去,边走边道:律令,你脚程快,去一趟东岳。淑明后身边有个执扇仙女,叫做陈兮的。你把她给我叫过来。 律令呆呆的:什么? 苏勒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的母亲,东岳淑明后。她身后,有两个扛扇子的。其中一个年纪小些,眼睛大大的,穿白衣裳的。脚上绑着两个铃铛,走路叮叮当当响的。她叫陈兮,把她找来。 律令点头记下。 苏勒又补充道:记住,别惊动我母亲。最好也别让碧霞元君知道。 律令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点头应下,转身离去。 苏勒有了应对之法,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微笑。他竟觉得阴森可怖的幽冥厅也可爱起来。 崔判官左手执生死簿,右手拿着勾魂笔,端端正正地站在苏勒面前,恭敬地说道:少君,滞留人间的鬼魂名单都在这里了。请您过目。 苏勒接过来,随便翻了翻,小声惊呼:这么多! 崔判官惶恐,诺诺连声。 苏勒合上生死簿,叹了口气:这也不能怪你们。人死成鬼,黑白无常去捉拿的再及时,也总有失误的时候,长此以往,滞留人间的鬼不在少数。况且,每到鬼月,地府的规矩,地狱之门大开,众鬼夜行,借此机会浑水摸鱼的也不少 崔判官抹了一把汗,心里附和,何尝不是如此呢?更有些厉鬼怨气极重法术高强,连鬼差都难近其身,如何上前捉拿? 苏勒略一沉吟,说道:大家各司其职就是,至于鬼差,就让他们多费些心思了。对了,问一问枉死城中的鬼,有没有愿意做鬼差的? 崔判官连连点头,非常时期自然用非常之法。地府人手欠缺,找些临时工也是可以的。 苏勒挥了挥手:去吧,这事儿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尽力即可。 上司这般通情达理,崔判官感动得眼含热泪。他满怀激动地走了出去,在他看来,一切的困难都不足为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萌萌的作者君我又滚回来了。撒娇卖萌求关注,啦啦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鬼仙陈兮 幽冥厅只剩下苏勒一人,他宁愿在这里发呆,也不想去见苍离帝君。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不轻不重,却把正在神游天外的苏勒惊得猛然站了起来。他看向来者,大吃一惊:小兮,你,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了? -- 第3页 突然出现的这位就是陈兮了。 她一袭白衣,臂弯里躺着一柄合拢的伞。从容貌上看,她约莫十四五岁,眉目如画,肌肤赛雪,虽然年齿尚稚,却是三界少见的绝色。 陈兮回答:我是鬼仙,走路当然没声音啊。 这个说法骗骗别人还行,想骗苏勒,可没那么容易。 陈兮生在一个全民修仙的年代,自然没有错过那个潮流。可惜,她命运不济,刚刚有点修为,就一命呜呼了。幸运的是,她魂魄飘荡之际,遇上了苏勒。 那时的她死乞白赖地抱着他的腿,要拜他为师。明明一靠近他,就会为他身上汹涌的仙气所震。 苏勒无奈,捡了她回去,交给了母亲淑明后。陈兮这才得以死后继续修炼,继而成为鬼仙。 在东岳多年,陈兮的性子,苏勒再了解不过。或许是她死时虚岁才十四,孩气始终未褪,飞扬跳脱。 母亲是有名的温婉贤淑,可是却无法将陈兮教导成她心目中的女仙。淑明后对此甚是惋惜,女儿碧霞元君明朗爽快,不肖她;儿子捡回来的小鬼偏偏也不是她喜欢的样子。 苏勒冷笑一声:当我是傻子么?我母亲说你走路衣带当风,不如其他女仙那般娉婷袅娜,特意在你的脚腕子上各系了一串鸣凤铃,行走之间,但凡快上一点,就会叮当作响,不绝于耳。莫非你已经做到行动无声了么? 陈兮垂头丧气:好吧,说与你听就是了。可是,你不能告诉娘娘。 苏勒自然应下,他实在是好奇她是怎样做到的,难道她偷偷取下了铃铛?可是,看她在母亲面前那副乖巧的模样,她应该不会胆大至此啊。 苏勒和陈兮并排坐在他办公用的桌子上,将厚厚的籍册堆到一边。 陈兮小心翼翼地提起一截裙裾,褪掉鞋袜,让苏勒仔细观察她脚腕上的铃铛。 苏勒对她白嫩精致的脚踝没有兴趣。他盯着铃铛看了许久,才发觉铃中竟没有铜舌。他不由得目瞪口呆:你,你 陈兮狡黠一笑,眉飞色舞:说好了不准告诉你母亲的啊。 苏勒幽幽叹道:怪不得父君说,你很聪明,做执扇女仙可惜了。 陈兮正在整理鞋袜的手一顿,也顾不得手上的动作了。她苍白的脸颊沾染了一抹喜色:东岳大帝真这么说?是吧是吧,我也觉得可惜了。 苏勒也不看她,自顾自地说道:更可惜的是,在我母亲打盹期间,你还不能离开她半步。唉 陈兮连忙说道:不是不是,淑明后睡着了,一睡就是好久。我可以离开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是不是?是不是?她拉着苏勒的袖子,连声追问。 苏勒一脸沉痛地摇头:不行,虽然这件事非常适合你做,但是唉 为什么啊?陈兮不明白,三郎,你就让我去做呗。三郎 苏勒正色说道:陈兮,这件事责任重大,唉 他这么一声连着一声的叹气,让陈兮更加好奇了:三郎,你说嘛,你不是说很适合我么? 陈兮心里激动万分,她隐隐觉得她要有一个重大的使命了。可怜她站在淑明后身边扛扇子扛了上千年,每天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微笑。尽管她对淑明后敬重万分,她也想换个新差事啊。 苏勒觉得感情酝酿得差不多了,正要开口,却听到苍离帝君的声音响起:抱歉,本君似乎来的不是时候。苏勒艰难地转过头去,果然见到苍离帝君站在不远处。 苏勒看了一下眼前的场景,也不怪苍离误会。他和陈兮坐在桌上,动作亲昵,她的鞋袜散乱,换了他也会想多。 陈兮将鞋袜穿好,瞥了苍离帝君一眼,小声问苏勒:他是谁啊?她又添了一句:比你好看。 苏勒幽幽地看着她。陈兮生在崇尚自然的年代,死时又尚未及笄,是以她到死都没掌握说话的艺术。怪不得母亲让她扛扇子,别的事情,她也做不来啊。 苏勒拉着陈兮走到苍离面前,郑重说道:小兮,这位是苍离帝君。 陈兮闻言,瞬间后退数步。她听碧霞元君说过的,苍离帝君的原身是一只鸟,还是一只剧毒无比的鸟!陈兮退了两步以后,却又突然想起来,她已经死了好久了。她如今是鬼仙状态,连身体都是虚幻的,还怕什么毒物? 苏勒皱眉:小兮! 陈兮扯出一个笑来,大步上前,恭恭敬敬地道:帝君。 苍离帝君不解:三郎,这是何意? 苏勒笑道:她叫陈兮,是我父君的关门弟子 陈兮扯扯他袖子:三郎,我她倒是想拜他爹为师,可他爹也不同意啊。 苏勒不理她,又道:陈兮是鬼仙,捉鬼自然不在话下。所以,地府决定让她去捉鬼。帝君不是要监督么?随她去就好了。他又转向陈兮:小兮,此次任务重大,天帝有旨,要三日之内,人间无鬼。 陈兮惊诧莫名:你要我去捉鬼?我,我自己都是鬼啊,你 -- 第4页 苍离帝君皱眉:三郎莫要说笑。 苏勒正色道:帝君想多了,我还不会拿天帝的旨意说笑。陈兮是鬼仙出身,对鬼的习性最为了解。她在我父君座下多年,法术不低,手里又持有定魂伞。我还真找不出比她更合适的人选来。 他这么一说,陈兮也觉得自己就是为捉鬼而生的。她的自信油然而生,连忙做出一副端庄严肃之态,配着她的一袭白衣倒颇有几分唬人之姿。 苍离帝君扫了陈兮一眼,点了点头:也好。 陈兮喜笑颜开,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这任务难以完成。 苏勒的良心过意不去,好心说道:小兮,三天时间,你不嫌短么? 他其实并没有把天帝的旨意放在心上。天帝连神仙私自下凡都管不住,还想染指地府的事务,这手未免伸的忒长了些。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好了。他糊弄陈兮,只是为了让她牵住苍离帝君。 陈兮却奇怪地道:也不算短啊,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人间一天,地府一年。三天的时间长的很啊。 苏勒目瞪口呆,好吧,她是这样想的。这么说来,天帝也不算太过分。他看向苍离帝君:帝君,这三天是天上的三天吧? 苍离帝君轻拂袍袖,面无表情:三郎可以自行理解,本君近来无意回天庭。 苏勒点了点头,扬声唤道:律令! 他话音未落,律令便出现在他面前。 苏勒开口说道:你陪着陈兮,听她调遣,若她有事,你也就不必回来了。 律令神情严肃:是。 陈兮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其实,苏勒并不大担心陈兮的安全问题,她虽然不是父君的入室弟子,但好歹学了不少本事。母亲偏疼女孩儿,暗地里也指点了她不少。她的本领不会太差。即便是遇到她打不过的厉鬼,还有律令在呢,以律令的速度,搬救兵绰绰有余。 苏勒看了一眼在角落里宛若雕塑的苍离帝君,心道,或许也用不着救兵,苍离帝君不是就在陈兮身边么?他顶着个帝君的名头,不可能不顾陈兮的安危。 话虽如此,苏勒还是叮嘱陈兮,要和帝君交好,毕竟她代表着地府的门面,代表着苏勒的门面,甚至于代表着东岳大帝的门面,马虎不得。至于他母亲那里,他会修书一封,让妹妹碧霞元君代为照顾。 陈兮不解:娘娘喝了西王母送来的酒,可能要睡上好一阵子呢。她近来不会出门,用不着我扛扇子。所以,还要告诉淑明后,她偷偷溜出来了么? 苏勒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总归是要说一声的,她又不会罚你,你怕什么? 陈兮一脸沉痛地点头。所以说,她偷偷出来的事情,娘娘还是会知道的了?不过,想到她可以真正做些实事,陈兮就控制不住上扬的唇角,她笑容可掬,心儿轻快地似乎要飞起来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苏勒送陈兮和苍离帝君离开地府,终于送走了这个比瘟神还可怖的苍离帝君。他一转身,看到阿香失魂落魄,奇怪地问道:怎么了?舍不得律令离开? 阿香摇摇头,她一脸为难之色。 苏勒心情颇好:怎么了? 阿香跺了跺脚,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原来,原来,苍离帝君,他是一只鸟 苏勒噗嗤一声笑了:可不是么?不但是鸟,还是毒鸟。 阿香顿足,急得快哭了:他,他竟然是从天庭逃出来的! 等等,什么叫从天庭逃出来的?苏勒神情大变,难道他假传天帝旨意,特地来地府消遣我? 阿香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摇头:不是的,那的确是天帝的命令,可是,是他主动要求传旨的。他是为了躲避一个女仙!呜呜 小姑娘第一次觉得感情无望,哭得甚是伤心。 苏勒却很不厚道地笑了,他想象了一下苍离帝君被一个女子追的在天庭都呆不下,只能逃到地府的场景。他拍了拍阿香的肩头:说的好。 阿香哭得更厉害了,抽抽搭搭,泣不成声:都怪律令,我不要他去打探,他偏要打探! 唉,不肯接受现实,却怪罪将现实展现给她看的人。现在的小姑娘啊。苏勒摇头晃脑叹了口气,转身去找崔判官了。让她哭一会儿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咱们来唠唠嗑。求关注,求收藏,各种求。作者企鹅微博都在文案上,欢迎来骚扰。 今天是老哥的生日,老哥比我大两岁。话说小时候,蠢哭了的作者君竟以为两年以后我和老哥同龄,四年以后我就大他两岁。这居然还是我吃饭长大的一个动力。后来才知道,我真的够蠢的。 ☆、桃花债(一) 春雨绵绵细如丝,朦朦胧胧。 一个白衣女子手执一柄七十二骨的油纸伞,缓缓地行走在街道上。离她不远,是一个身着玄青色衣衫的男子,隔着蒙蒙细雨,看不清容颜。 帝君,下着雨,你真的不过来一些么?我这定魂伞是可以遮风挡雨的。陈兮眼眸轻转,悄悄地向他移动。 -- 第5页 苍离帝君瞥了她一眼:不必了。他生来带毒,虽然如今早已超凡入圣,不会再轻易伤人。但是他仍然不习惯与旁人离得太近。他右手伸出,手心里已多了一把伞。 陈兮暗道可惜,这原本是多么好的一个拉近关系的机会啊。关系好不好,看伞就知道。他连跟她共趁一把伞都不肯。她何时才能如三郎所说,与他交好啊? 街头的第一户人家看上去像是个大户人家,两个青衣小仆撑着伞站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边,焦急地张望。 来了,来了当那两道身影远远出现的时候,小仆们甚是兴奋,一个上前迎接,一个回府禀报。 陈兮轻叹,看来他们是等得久了。她长期不曾与活人打交道,一时之间难掩兴奋,握着伞柄的手紧了又紧。 前日,他们路过白水镇,听说镇上闹鬼,人心惶惶。陈兮使命感顿生,请律令前去打探。 律令本就是打探消息的好手,这等小事还难不着他。他带回来的信息却是闹鬼的不是整个白水镇,而单单是孙家。 孙家在镇上声名极佳,常常主持修桥铺路,接济乡里,善待孤寡,是享誉一方的良善人家。 按理说,这样的善人,一身正气,寻常小鬼不敢近身,是不该有鬼怪作祟才对。 然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年前孙家的独子孙少康成亲,娶的是乡绅樊家的二小姐,男才女貌,天作之合。成亲当日,宾客盈门,热闹非凡。谁曾想会出意外?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大家都有点醺醺然之际,忽见一红衣女子飘飘荡荡从天而降,厉声呵斥新郎以及孙员外。 那女子脸色苍白,容颜极美,额间有一点朱砂痣,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宾客中有年纪大些的,立时吓得酒意全无,那可不正是当年的林小姐!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吗? 白水镇上的人提起林小姐都不陌生,那可是当年的第一美女。林小姐到寺里上香,有不少年轻后生一路尾随。她不过是展颜一笑,就有不少人登时失了魂魄。可惜,求亲的把门槛的踏破了,也没见她点头同意。 后来,不知怎地,一夜之间,她在闺阁中写的一些诗词传遍大街小巷。她从一个端庄贞凝的姑娘变成了浪荡子弟用轻薄语言屡屡提及的美人儿。再后来,大家都议论她无德不贞,污言秽语,议论不断。以前求亲被拒的人家忽然都既得意又庆幸。 接下来的是什么,许多人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数月以后,林小姐竟是悬梁自尽了。她是家中独女,父母心中大恸,不久也随她去了。 林家算是败落了。 林小姐去世之后,镇上开始有人念起她。一代佳人,薄命若斯,总归是让人极为怅惘的。但是斯人已逝,镇上又不缺少新的谈资,渐渐的,她就被人淡忘了。 时隔二十余年,她竟出现在孙少康的婚礼上,佳人为鬼,容颜依旧。有胆大的客人抱着接近佳人的念头,明知是鬼,却还上前搭讪。 毕竟林小姐死后不曾作恶,毕竟贪色而不惜命的大有人在。 可惜,林小姐在与新郎说了几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以后,就消失不见了。 有人思忖,看来她不是来害人的。然而,她刚离开没多久,新郎的父亲孙大善人就晕倒在儿子的婚礼上。 孙大善人这一病,昏昏沉沉,形容枯槁,如同丢失了魂魄。新郎孙少康也浑浑噩噩,日渐消瘦。想都不用想,这病是与林小姐有关。 仔细回忆了一下,孙家父子与林小姐并无恩怨,如果有,或许就是当年孙大善人也议论过她吧。林小姐这报复好没道理。 当年整个白水镇的人只怕都背后说过她的闲话,莫非这大规模的报复就要开始了?细思恐极,恐极则病。镇上近来已有不少人病倒了,人心惶惶。有人到邻镇去请道士捉鬼,却不见成效。 所以,当律令他们以驱鬼师的身份出现时,立马受到了追捧。律令回了一趟地府,去找崔判官,查看林小姐的死因以及孙家父子的阳寿。 陈兮和苍离帝君来到了孙家,她不过看了一眼,就断定他们父子并不像传言所说被恶鬼缠身。看情形,倒更像是得了心病。孙大善人是久病沉疴,孙少康是沉郁于心,身上并无恶鬼缠身带来的煞气。 孙夫人刘氏眉目间隐含愁色,轻声问道:法师,他们怎么样了? 原本的樊二小姐现在的孙少夫人眼睛红红的,满脸愁容,也不敢在婆婆面前垂泪。她闻言也连忙看向苍离帝君。 陈兮一怔,看看苍离帝君,再看看自己,不得不承认,从外形上看,她与人们心目中的法师,委实相距甚远。 苍离帝君倒是有高人范儿,可那也得他老人家愿意出手啊。在东岳为鬼仙千年,陈兮心里有数,九天之上的神祇至尊至贵,却非至情至性。他们高高在上,俯视着下界众生。凡夫俗子在他们眼中与蝼蚁无异。让他们出手相助,难于凡人登天。 陈兮正忖度着要怎么委婉的说,她才是所谓的能驱鬼的法师,却听苍离帝君开口说道:父有恙,子安康。欠债需还,天经地义。 他的声音苍苍凉凉,如风吹碎玉,水击寒冰。孙家婆媳听在耳中,脸色俱是一白。 刘氏颤巍巍地说道:法师,我们家二十多年来修路铺桥,友善乡里,都不能弥补当年的过错么? -- 第6页 苍离帝君不置可否。 刘氏眼中噙泪:罢罢罢,当年种下了恶因,就该料到有这恶果。只是,我家康儿并无过错,为何那林氏连康儿都不放过? 陈兮并不知晓孙家和林小姐之间的恩怨,但是听苍离帝君的意思,似乎是孙家做了对不起林小姐的事情。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这林小姐身为女子,不去投胎转世,而是二十余年之后才去报仇,也忒能忍了些。 她低着头略一思索,脑海中就有了一个恩怨交织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 陈兮还活着的时候,在彤云山璇玑门学艺。同门有个师兄,修为也不算出彩,却是个天生的话本先生。他的话本内容新奇,剧情跌宕起伏,人物性格鲜明,他笔下的故事远比现实要精彩的多。 当时在缺少娱乐活动的璇玑门,师兄的话本成了大家唯一的消遣。他也因此受到不少师姐的倾慕。 陈兮当年有幸拜读过他的大作,辞藻华丽,行文流畅,故事别致,那九曲十八弯的内容往往让人猜不着开头,更猜不着结局。后来,这位师兄因为话本写得好,白日飞升,做了司命神君。 陈兮那时无比相信师父的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瞧,这话本写得好,也是有出头之日的啊。 只是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看到过比师兄所写的更精彩的话本了。这实在是人生一大遗憾。 不过,后来她看得多了,也渐渐看出些规律来。但凡一个男子对不住一个女子,那么定然是在感情上负了她。 陈兮心中甚是欣慰,师兄做了司命神君多年,这命谱写得依然有浓浓的熟悉感啊,深得她心。 却听苍离帝君言道:唔,想必是你的康儿也欠了人家。 他说的风轻云淡,樊氏却身子发颤。数月过去,女鬼在她新婚当天说的话,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她记得自己的丈夫很是亲昵地唤那林家小姐:阿萱。 樊氏也记得丈夫丝毫不惧林小姐的异类身份,拉着鬼的袖子,哀求什么:忘了我吧,忘了我吧 丈夫的突然生病让她把这些都藏在了心里,现在想想,丈夫欠下的不是桃花债又是什么?难怪孙家急急忙忙要迎娶她过门,原来,原来是为了躲避这场桃花劫! 樊氏脊背发冷,原来是这样。她暗暗埋怨自己命苦,虽然法师说丈夫并无大碍,但是被恶鬼缠上了,还会有活命的机会吗? 刘氏冲苍离帝君拜了几拜:求法师驱鬼,救救我儿。她双目含泪,俨然一副慈母模样。丈夫欠下的债,她会和他一起偿还。可她不愿意儿子有事,康儿是她的命根子,康儿必须活着。 苍离帝君却闪身避开,淡淡地道:本君不是法师。 刘氏迷茫。 陈兮忙道:我是,我是来捉鬼的。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她还特意晃了晃手里的伞:我真的是来捉鬼的。他不是。 孙家婆媳面面相觑。这个容颜稚嫩的小姑娘么?不过,她的到来,让孙家父子的精神头儿好了不少。 陈兮觉得苏勒做的最对的事,就是让律令来帮助她。 律令办事效率极高,等他回来的时候,他不但能讲出林小姐的死因,还能将生死簿上关于孙家父子和林小姐的记录背的一字不差。最重要的是,他找到了林小姐死后居住的地方。 陈兮甚是感动,觉得单用语言已无法表达她真挚的感激之情。她酝酿了好久,才热泪盈眶说了一句:律令,你真是个好人。 律令丝毫不给她面子:小兮,我不是人,我是鬼。律令性子爽朗,跟着苏勒一起叫她小兮,觉得比仙子什么的顺口多了。 唉,律令真是不懂事,她积攒出来点眼泪也不容易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还有没有妹子记得傲娇的司命神君那个华丽的酱油? ☆、桃花债(二) 那林小姐是上吊自尽的,自古以来,吊死鬼若要投胎转世,必须得寻找替身。她还在人间游荡,未必是想留下来报仇,找不到替死鬼也是有可能的。 律令说,替死鬼三年找一次替身。掐指一算,林小姐正好故去二十一个春秋,正是寻找替死鬼的大好时机。 陈兮心里打了一个突:她不是要让孙家父子做她的替身吧? 律令摇头:不是不是,若是要找替身,一个就够了。她独自居住在听竹轩,应该打算长期做鬼,不像是要投胎的样子。 陈兮点了点头:听竹轩啊她有些恍惚,当年曾经有人说过,大雅即大俗。她还活着的时候,听字极为流行,整个璇玑门充斥着听雨轩、听竹轩、听兰轩、听雪轩她当时想给自己的房间取名叫成仙阁,还被别人取笑了好久呢。 原来,人间过了这么多年,听竹轩这个名字,还依然流行啊。陈兮突然觉得自己当年没有跟随潮流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不过真到了听竹轩,陈兮反倒想不出比这更为贴切的名字了。城外的绿竹林,龙吟细细,凤尾森森,绿竹掩映处,有一座精致的阁楼。微风吹动,竹叶轻轻摇摆,说是听竹,也不为过。 律令双眉紧锁,轻声道:那就是听竹轩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儿的,在她大闹婚礼之前,没有人见过她。 -- 第7页 陈兮想了一想,说道:那也未必没人见过,若她是恶鬼,指不定见她的人都被她杀了。 不然,若是恶鬼作祟,地府会察觉得到。律令反驳,这些年,她一直安分守己。 陈兮点了点头,唉,终究是受师兄的话本影响太深,想象力太过丰富了。她瞅了瞅安安静静站在不远处的苍离帝君,笑得灿烂:啊呀呀,这孤魂野鬼住的地方必然是简陋的很,帝君身份高贵 苍离帝君双眸轻转,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认真地倾听。 陈兮话头一转:啊呀呀,瞧这边的竹子生的多好。在此听竹肯定别有一番韵味 苍离帝君只是轻轻地扫了她一眼,便垂下了眼眸。 陈兮连忙正色说道:是这样的,那林小姐如今失去了肉身,魂魄无依。她恐怕承受不了帝君身上的功德。 苍离帝君微微一笑:本君没别的本事,这一身的功德和戾气还是可以收放自如的。 陈兮吁了口气,他这么一说,她就放心了。难怪他敢大摇大摆地进入孙家,原来他的毒是可以控制的。 此时,阁楼里却传出铮铮铮三声琴音。紧接着是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贵客既然到了门口,为何不进来? 阁楼的门被打开,一个女子飘了出来。她身穿一件湖蓝色的对襟大袖衫和同色长裙,佩着浅色的披帛,明明是十七八岁的绝色容颜,却无端给人一种苍凉之感。她像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的侍女,忧郁而贞静。 她秀眉微蹙:是鬼差? 律令上前一步:我叫律令。 林小姐慢慢地点了点头:原来是律令。常听人说急急如律令,总算是见到真人了。你是来捉我回地府的?她对律令笑了一笑,但谁都看得出来,这笑容未能到达眼底。 律令微微一怔,看向陈兮。按照少君的命令,一切以她为重。 林小姐将他们迎进了听竹轩的阁楼中。她死前为名声所累,死后仿佛并不计较这些虚名。她大大方方地邀请他们坐下,让他们品评墙上的画卷。 律令对书画一道完全不懂,如果他不是鬼,他肯定此刻已满面通红。 若在平时,陈兮倒能评上几句,她生在世家,长在璇玑门,书画是必修课。可是眼下的场景诡异,她也不好一展胸中所学。这林小姐身上郁气极重,想来当年必定被伤的很重,不然也不会上吊自尽。 陈兮试探着问她,当年发生了何事,毕竟律令告诉她的,只是生死簿上寥寥数语。她有预感,以师兄的写作手法,这中间定然是盘根错节十分的曲折啊。 林小姐开口说道:现在想想,这都久得像上辈子的事情了。我本姓林,你们也是知道的了。 陈兮点头,不但知道你姓林,你闺名如萱,我也是知晓的。但她素来听故事不爱打断别人,生怕毁了人家的谈兴。 林小姐又道:听我乳母说,寻常人家的孩子出生,都是哭着的,唯独我生下来,却是带着笑容。我父母年过四旬才有我这么一个孩儿,十分地欣喜。我母亲为我取名如萱。她说,萱草使人忘忧。她希望她的女儿可以永远无忧无虑 我也只当自己是个快乐人儿,所以才会笑着出世。可我后来才知道,那所谓的笑着出生,不过是预示着我这一生都只是个笑话。 陈兮心下一沉,林如萱就这样否定了自己的一生,那她想必是过得极不快活了。 林如萱停顿了一刻,目光悠然,不知是落在前方,还是落在遥远的过去。她轻声说道:我乳母对我说,我是整个白水镇长的最好看的姑娘。她是我的乳母,自然会偏疼我些。但是,想来我长的不算差就是了 陈兮心道,这可不是你乳母偏疼你,你的确很好看。 林如萱又道:我每次出门,尽管带着冪缡,坐在轿中,也会有些无德的轻浮子弟,跟在我的轿子后面说闲话。再后来,我就不想出门了。 那时,我还不到十四岁,也就是你这样的年纪,桃花一样的娇艳。我母亲怕我一个人闷得慌,让下人在花园里做了秋千。我喜欢秋千,我喜欢坐在秋千上飞的高高的感觉。好奇怪,我现在成了鬼,已经能飞了,可我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快活了。 我们家的园子很大,园子里种满了桃树。三月份的时候,满园的桃花都开了。桃花灼灼,桃叶蓁蓁。我没去过仙境,可我想仙境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就坐在秋千上,让丫鬟把我推得高高的,高高的。 有时候,我甚至能看到围墙外面的风景。后来,我常常想,如果我那天没有荡秋千,或是丫鬟推的力道小些,再或者,我们家院墙稍微高一些哪怕是有一点点的不一样,我的命运是不是就会改写? 那天,桃花开得特别好,两个丫鬟像是要把我送到天上去。我心里欢喜,一直在笑。我自小就爱笑。母亲说,爱笑的女人肯定会幸福,可乳母却说,女子当以贞静为本,笑不露齿才是女子该做的。 你说,我要是笑得声音小些,没有把他引来。我们会不会就没有相识?没有相识,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一切。 -- 第8页 林如萱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你们瞧,到了这个时候,我还在找各种理由,想方设法去逃避。 一直沉默的律令忽然说道:这不怪你。 林如萱笑笑:怎么会不怪我呢?那天,我在秋千上,越过院墙,看到了打马经过的少年郎。不知道是我痴了还是他呆了。我们就那么看着对方,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的风,很柔很柔。往后的这么多年,我都再也没有见过那么柔的风。 那天我差点从秋千上掉下来,那天晚上,我好久才睡着。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在那之前,我本以为所谓的一见钟情都只是戏文中的场景。 她苍白的脸上满是回忆与幸福,可她的眼中却满是伤痛。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你们是鬼差,不知道人间男女传递情意的手段。 我的丫鬟叫做碧云,粗通文墨,能识文断字。那天,她捡了一片树叶交予我。我接过一看,那树叶上竟是一首表示爱慕之意的小诗。我知道那是他写的,我就是有这个感觉。 我说过,我的父母很疼爱我,还特意请了一个老夫子教导我。这小诗,在先生眼里,就是淫词,一点难度都没有。我也不清楚我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也提笔在树叶上回了一首,还让碧云给扔到了墙外面。 我还真是胆大。我在树叶上写下的诗词,虽然只是简单的吟咏事物,与情爱无关。但是女儿家的诗词若是流传开来,我是不必活在这世上了。可我想,这不会流传开的。他的心思我明白,我的心思,他自然也会懂得。我知道他何时会来,让丫鬟扔树叶的时间拿捏得分毫不差,又怎么会出事呢? 就这样,我们以树叶传书,偷偷来往了半年。往年的时候,桃花刚开,我就盼着结桃子。可这一年,等到桃子都收了,我才想起,啊,原来桃子已经结过了啊。 我们家并不像外面说的那样,家风不好,错的只是我一个人,不是林家。女子应当遵守的规矩,我的母亲也都教过我。不是他们的错,不是他们教女无方,是我。是我当时被桃花晃花了眼,迷失了心肠,才会与外男私自诗词相会。可那半年之中,我们没有见过一次面,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我们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晓。 我哪里就能想到还会有后来那些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妹子们,萌萌的作者君又来了,预计一大波狗血即将来袭,请大家做好防护准备。我先遁了。 爬上来改个错字,作者君有轻微强迫症,原谅则个。 ☆、桃花债(三) 林如萱此刻眼中流露出怅惘之色,轻声说道:他在树叶上说,他要到外面去,要过上三年五载才能回来。他说他希望我可以等他回来。 其实,等他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当时还未及笄,即便是等一个人三年五载也没关系。因为我是家中独女,我母亲必然是要多留我几年的。更何况我心里对他也存了那见不得人的心思。他不说,我也会等他的。 他走了以后,我很少再到园子里去,因为围墙外面已经没有他了啊。 可是,等过人才知道,等一个人也是很辛苦的。 自我及笄以后,有不少人上门提亲。我心里不安,生怕母亲会将我许配出去。我那时也怨他,为什么不在出去以前,就将婚事定下呢。要是早些定了下来,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了。 还好我母亲疼我,不愿我早嫁,对上门求亲者,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的。她甚至想让我留在家里招上门女婿。 我想这样可不好,我认识的那个人我虽然不知他家境如何,可他看起来也是个傲气的,入赘这样的事情,我想他是做不来的。 尽管早就知晓她所说的他是谁,律令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人是孙大善人?他见到的孙大善人一脸病容,哪里像是会与小姑娘在围墙下私会半年的少年? 林如萱摇头:他是不是大善人,我不知道。但大家都说他是,也许他就是吧。 陈兮见林如萱仍做少女打扮,又想到镇上百姓的议论,接下来的事情也猜出了大概。这世上多的是痴情女子负心汉。想必是三年之后,孙大善人归来,却未履行三年之约,说不定还言语之间侮辱了林小姐。她心中羞愤,上吊自杀了。 但事实证明,陈兮永远猜不透命运。明明有时候,她已经离真相很近,却无法真正触摸到。师兄的心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猜啊。 三年之后,孙大善人的确是如约回来了,可他是被父母唤回来成亲的。在他外出那三年,他的父亲已经为他定下了亲事城里的刘家小姐。 镇上与城里相比,总归是差了一等的。虽然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可是谁家若能娶一个高门大户还是城里来的媳妇,何乐而不为呢? 孙大善人那时还不是大善人,名为孙彦的他年少气盛,也记着与林小姐的三年之约。没有人生来就是负心汉。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那三年里头,他把那些他们传递情意的树叶珍藏在特制的小箱子里头,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拿出来观看。他还记得她在桃花影里的嫣然一笑,她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他为之付出了半年的时间和三年的思念。他怎么会割舍得下? 可是胳膊永远拗不过大腿,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孙彦想以一人之力挑战传统,真是不自量力。 -- 第9页 在自己失信和父母失信当中,他选择了父母的脸面。他想,他和林小姐的事情无人知晓,他负了她,于她名声无损,她也会找到更好的。毕竟她美名远扬,想娶她的人能从林家大门口排到紫湘街。而刘家姑娘已经和他正式订了亲,他不能相负。 历来,男子在面对两个女子时,总会下意识地选择伤害那个更为出色些的。毕竟,与另一个相比,她没有那么需要他。 其实,这些都是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 孙彦虽然答应了父母定下的婚事,但仍然忘不掉林小姐。也是,第一次心动的人终归是特别的。他也不想让她痴等下去,就再一次出现了在了林家花园的围墙外。 这世上巧合总是很多的,偏巧那一天,林如萱听碧云说园子里的桃花开得灿烂,心里一动,想起那个打马经过的少年,就去了园子里。知道他回来,她自然是欣喜异常的。 隔着不算太高的院墙,孙彦开始对她倾诉衷肠。他说自己的无奈与不舍,他说他对她的期盼和祝福。 等了三年,盼了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熬过,换来的却是他的一句对不起。同样是桃花灼灼,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林如萱心中大恸,强自镇定。她告诉自己,这也不能怪他,历来婚事都不能由儿女自身做主。他也是身不由己啊,她能理解。 桃花纷纷落下,他们隔着的不仅仅是这一道围墙。 林如萱想起幼时乳母曾经念过的一首歪诗:枝在墙头花在西,自从落地任风吹。枝无花时还再发,花若离枝难上枝。乳母说,这是告诫天下女子,要从一而终,切莫负心,对男子却诸多宽容。想来世事如此,怨不得旁人。 桃花落了,就再也不能回到枝头了,可是来年这桃树还能再开出新花来。男子离了女子,再找新欢,竟也这般容易。 如果事情仅止于此,也便罢了。这不过是一出相恋男女不能相守的故事,虽然能让人唏嘘落泪,却一点都不像司命神君的写作风格。 司命神君在写话本时,都能将内容写的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如今掌握了命谱,不把命运写的九曲十八弯,委实对不住他那丰富的想象力。 孙彦再不舍,到底也是依着父母之命,娶了刘氏。刘氏端庄贤淑,虽然没有十分的颜色,却亦有些动人之处。 刘氏善持家,孝敬公婆,掌管家务,完全找不出一丝可以指谪的地方。 孙彦即便是心中另有他人,也不得不承认,作为妻子,她是完美的。可是偏偏他还记挂着别人。听说林家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提亲,不止是白水镇,□□里都有富家公子慕名前来求娶。 林家父母不舍得女儿,有意多留女儿几年。莫名的,孙彦就有点窃喜。他无法想象,她嫁给别人,他会怎样。 他忘了,他自己早已另娶了他人。怎么还能要求她守着那个约定? 孙彦常常避开妻子,偷偷拿出那些写满情思的树叶,黯然神伤。他每看一次,都要心痛一次,却偏偏还是放不下。 他自以为做的隐秘,但却瞒不过他的枕边人。刘氏是个精明的人,丈夫心中有人,她怎会猜不出来? 女人在怀疑丈夫出轨的时候,都会化身为出色的侦探。刘氏也没费多大的工夫,就查出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子是谁。 林家小姐十八岁了婚事还未定下,难保不是对她的丈夫还念念不忘?刘氏在娘家时,父亲妻妾成群。她耳濡目染,后宅的阴私知道不少。 丈夫珍藏的树叶情诗她一片一片仔细看过,她面上波澜不惊,可心里却早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们早就私相授受,还留下这么多证据是来恶心她的么? 刘氏很失望,很难过,原本以为她遇到了个良人,谁知道良人心里另有佳人。她是做错了什么,要摊上这么一出事!她从城里嫁过来,带着大量的嫁妆,只为了找一个不似父亲那般的丈夫。她厌倦了后宅的斗争,她想要个简简单单的后院,想要一个干干净净的丈夫,就这么难吗? 丈夫还像以前一样的体贴。这样的良人,她不舍得拱手让人。孙家爱惜名声,要让林氏无力与她相争,其实也容易得很。 刘氏手里有一百多片树叶,上面都是世人眼中的淫词。要毁掉一个人,再简单不过。刘氏叹了口气,别怪她心狠,她只是不舍得丢弃已经到手的幸福。她将树叶放回原地,不想惊动丈夫。 没过几天,街头巷尾都是林小姐当日在树叶上所做的诗词。要说香艳露骨,倒也称不上,只是一个大家闺秀,又顶着白水镇第一美人的名号,难免会引人遐想。 若是青楼女子,但凡是能唱个曲儿背首诗的,都能得到一个才女的称号。但是良家妇女,若是有闺阁诗词流露出来,便成了轻浮无德了。 更何况,林小姐年过十八尚未许亲,她的美貌众所周知。如今有大量的轻浮的诗句流出,文采好坏暂且不提,单单是念上一句,便觉得口齿生香。有人逐字推敲,体味着林小姐的闺阁忧思。 白水镇别的不多,读书不成的浪荡子弟不少,自以为有才的附庸风雅,将这些诗词题到扇子上。 更有好事者,天天站在林府外,等着与佳人一会。 一时之间,林小姐仿佛成了人尽可夫的水性女子。 -- 第10页 历来软刀子杀人最可怖,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被这么一议论,立时失了名声。世人都说女子的贞洁最可贵,可更多的时候,名声比贞洁更重要。 刘氏兵不血刃,就解决掉了一个潜在的威胁。 最最好笑的是当孙彦看到大街小巷流传的诗词时,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珍藏的树叶被人发现散了出去;而是浓浓的被欺骗感。 他和林小姐隔着墙传递树叶,对彼此也未必是真的了解。尽管当日两情相依,可对方是贞女还是荡.妇,他并不知晓。 街头巷尾,不少浪荡子弟声称,这些诗词是林小姐写在树叶上赠与他的,信誓旦旦。 孙彦开始怀疑,我这边对她念念不忘,可是她对我也是这样吗?我违背盟约,她不哭不闹,焉知她不是还心生喜意呢?她能把树叶给他,未尝不能给别人?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每次他走到,过不了多久,就会捡到她的树叶?或许,或许,她洒下了许多,他只不过捡到了其中之一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萌萌的作者君我又滚回来了,么么哒。撒娇卖萌求收藏,求关注。 ☆、桃花债(四) 孙彦越想越怀疑,只觉得自己这几年的感情都是错付了。他在这漫天的流言上,又添了一把火。 等到林小姐手书的树叶出现,被人抢购时,孙彦心中茫然。他看看温柔可亲已经怀孕的娇妻,深感娶妻当娶贤,古人诚不我欺。 流言肆虐,林家老爷即便是再老迈昏聩不问世事,也都知晓了。树叶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他疼爱了十八年的女儿竟成了有名的贱.妇! 林老爷命人唤来女儿,生平头一次,他挥手打了她一巴掌。他真恨不得十八年前没有生下她。 林如萱当夜便一条白绫上吊自尽了。可怜一个娇娇女,终究是成了梁上鬼。 林如萱说道:唉,这件事原本也怨不得旁人,那谣言也没错,我的确是将诗词写在树叶上,传了出去。当时到底是年纪小,心气傲,一点委屈也受不得。现在想想也真不值当。 其实,当年我面对的不止是死亡这一条路。我父亲打我,是对我失望,并非真的是盼我死去。可惜,我真是笨的可以,我能相信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子,却不敢去相信自己的父亲。 我们林家在白水镇也算是殷实人家。我若是听母亲所说,远远地嫁了出去,或是按照父亲所讲的那样,招赘一个,也不是不可以。可我偏偏却没有听他们的话,我父亲的话里,我当时只记住了那一句,还不如没有生下你。 林如萱自嘲地笑笑:我是不是真的很傻? 陈兮心道,的确是傻,你父亲的气话你也能当真。若是三郎如同你这般,他不知道自戕了多少次了。毕竟东岳大帝每每看到他,都难掩失望之情。 这世上谁都可能抛弃你,唯独你的父母不会。陈兮少时顽劣,无一丝世家风范。可母亲仍然以她为荣。曾有高人说她命中早夭,母亲为了延长她的寿命,忍着骨肉分离之苦,将她送到了彤云山璇玑门。 虽说她最终也没有逃掉早夭的命运,虽说时光流转,她已经记不清母亲的容颜。可是,母亲仍然是她心中特别的存在。 世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悲哀的是,孩子还是被自己逼死的。林老爷本来年纪就不小了,女儿去后,大病一场,不多久撒手人寰。 林夫人丧女之痛未平,又添丧夫之痛,病痛交加,也就跟着去了。家里的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偌大的林府,就这样败落了。 而孙彦在得知林小姐死后,也病倒了。他心中也说不出是懊悔多些,还是难过多些。她活着的时候,他心里倒没多少歉疚;她死之后,他愧疚感陡升。 从那以后,孙彦在镇上修桥铺路,接济乡里,渐渐地成了孙大善人。 若是事情止步于此,陈兮可能要叹上一声:流言蜚语害死人。或许是要告诫天下女子:谈情说爱需谨慎。可惜,到这里,故事还没结束。 等林如萱渐渐再恢复意识时,已经是多年后了。她早就家破人亡,而她自己大庙不收小庙不要。她魂魄飘荡,也不知该魂归何处。 这里就要说黑白无常的失职了。她若是早早地被带回地府,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种种了。 林如萱发现自己死后能使用幻术,她便在这里建了听竹轩,魂魄幽幽,居于此地。她不问世事,倒也没引起地府鬼差的注意。 陈兮单单听说过父债子还的,却不知晓这情债也有延续这个道理的。 弹指一挥间,十多年过去了。林如萱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邂逅了一个自称叫孙少康的少年。热情如火的少年和温柔似水身份神秘的女子必然是会产生点纠葛的。 孙少康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一时情动也是有的。他避开父母,常常来此地,站在外面听她抚琴。 做了鬼的女子心中郁郁,弹出的琴音也都是伤感的,孙少康向来以男子汉自居,怎能不心生怜惜? 愣头愣脑的少年极为大胆地向他心中的姑娘表明了心意,并随随便便地就许下了一生。 林如萱做人的时候,感情内敛,与孙彦相知,除了树叶传情,再没有逾矩的行为。如今做了鬼,倒是想的开了。不然,也不会大大方方地对着几个素未谋面的鬼神吐露心事。 -- 第11页 少年儿郎最不缺少的就是热情和坚持。孙少康说道:即便你是块冰,我也要将你焐热了融化了。 瞧,这不是傻话是什么?若真把冰融化了,冰也就离消失不远了。他若真的爱冰,何不就同它一道去做冰呢? 他最爱的还是自己。 可惜,林如萱活着的时候于感情一道并不精明,死了以后,情商也没能提高多少。她直接就告诉了孙少康,她不是人,她是鬼。人鬼殊途,孙公子一表人才,不愁没有名门淑媛为配,还是不要理会她这孤魂野鬼为好。 孙少康不相信她的话,这理由也太匪夷所思了。 为了让他死心,林如萱做鬼脸来吓唬他。 孙少康被吓得脸色发白,却不肯放弃。他说道:就算你说的你是鬼,那你也是个可怜的好鬼,我不怕你,你也不要怕我,好不好?我们在一块儿,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年少的人最是不缺少浪漫情怀的,总以为只要相爱,便能相守。所以,在心动的那一刻,拼命的发誓,希望用誓言来见证爱恋。即便是海誓山盟又如何,沧海能成桑田,什么都是会变的。 林如萱叹道:当年的传言,有一句总归是没错的,我的确是个水性的人。二十年前,和一个姓孙的私相授受,二十年后,又和另一个姓孙的互许终身。我还真是傻,我自己都是鬼,哪里会有终身可言呢? 陈兮看看律令,看看苍离帝君,下意识地就想反驳,莫非咱们这些鬼连未来都没有了?可她再瞧瞧沉浸在往事里的林如萱,终是没有反驳。 林如萱终究是接受了孙少康。那时,她甚至有些庆幸,她是已经死去了。不然,他们相遇时,他正年少,她已老去。他们不是就此错过了吗? 陈兮心道:师兄果然没说错,烈女怕缠郎。任她心如死灰,终敌不过他的不懈追求。 林如萱眼中闪烁着亮光:那一段日子,是我做鬼以来,活得最快活的时候。我孤单了那么多年,突然有了人陪伴。你们不能理解这种感受,不再孤单 陈兮同情地看了苍离帝君,心道:可不是,这位帝君身上有毒,据说数万年一直孤孤单单的。看他这德行,只怕在未来无尽的岁月里,他老人家要一直孤单下去了。 律令和她心思相近,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同情和揶揄。 苍离帝君却丝毫不觉,他双眸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面的事情,陈兮其实已经猜到了,无非是孙少康违背了盟约,娶了樊氏为妇。这天下悲伤的感情故事,说到底,大都相同。不是你负了我,就是我负了你。 唉,跨越物种的恋爱,终究是不会有好结局的。林如萱还真是傻。 孙少康终究还是负了她,他是家中独子,要孝敬父母,要传宗接代,风花雪月虽美,却不是他人生的全部。他向林如萱坦诚了他要娶亲,但他同时也希望她可以依然陪在他身边。 历来的传奇故事中,不都是有许多鬼狐之流,不求名分,心甘情愿地陪在心上人身边的吗?孙少康大约是想着两情相悦不能被世俗所阻吧? 他想两全其美,她却不愿大度成全。 林如萱被伤过一次,早已心冷成灰,好不容易被焐热了,却又再次焚寂。不过,伤心过后,她淡然了许多,掩上房门,祝他子孙满堂幸福美满。 她想,这不能怪他,天下男子都有传宗接代的义务。他能与她讲明,不欺瞒她,已经称得上良善了。 唉,她真是做鬼做的久了,越来越回去了。 陈兮唏嘘不已,林如萱的人生和鬼生还真是曲折啊。能相隔二十年与一对父子相恋,能两次被辜负。她有种预感,事情到这里还没结束。因为她永远都猜不透命运的下一步是什么。若是她能猜到,或许她就是司命了。 孙少康虽然要娶别人,却还是记挂着阿萱。他听过的故事里头,不乏有破镜重圆去而复返的。他想,阿萱的拒绝大概是对他的考验。他是会与别人成亲,但是她在他心里的地位永远都不会变。 儿子快要成亲了,却一直郁郁寡欢。诚然孙彦与妻子关系一般,但对儿子却极为看重。他将康儿叫到书房谈心,告诉他男子汉理应豁达,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该承担起责任了。 孙少康自小便依赖父亲,他犹豫再三,忍不住对父亲说了他的苦闷。他是真的忘不掉阿萱。 孙彦闻言大惊失色,原来儿子竟是在与一个女鬼来往。更让他吃惊的是,听了儿子对那女鬼的形容,赫然正是他这二十年来的噩梦。报复,这一定是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  妹子们,咱们抱抱来。我本以为刘氏会被骂的很惨。 话说,本来我觉得孙彦和林小姐初遇很像歌曲《少年游》,佳人,少年。 ☆、桃花债(五) 孙彦面上不动声色,装作无意问康儿女鬼的现状。他愈听愈心惊,夜间做梦,皆是她来讨债。他知道他欠她。很早以前,他就猜到了当年的诗词是如何流传到街上去的。他终究是欠了她一条命。 但是,他不允许她伤害康儿,康儿是无辜的。 孙彦偷偷去了听竹轩,见到了那张他做梦都不会忘记的脸。她还如记忆中一样美貌,他却早已鬓发如霜。 -- 第12页 二十年过去,林如萱早已记不清他的脸。也是,当年他们说到底也只有一面之缘。这世上最残忍的莫过于时间。当初说好的念念不忘,也都在时光流转中念着念着就忘了。 孙彦失落之余,强打起精神说道:你收手吧,放过康儿,也放过你自己。 林如萱莫名其妙:什么收手?什么康儿? 孙彦苦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承认么?你纠缠康儿,难道不是为了报复我当年的负心薄幸?康儿他是无辜的。你若恨我,尽管冲我来。 林如萱恍然大悟,如遭雷击。原来,原来,孙少康竟然是他的儿子!怪不得他们做出一样的事情来,原来是因为他们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她闭了闭眼:我并没有缠着他,他要成亲随他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愿再见到他,当即衣袂飘飘,飞远了。 孙彦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不知道。只是她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没过几天,就有道士带着法器来这里捉她。可惜他们道行不够,无功而返。 她在听竹轩多年,见过她的,除了孙家父子,再无旁人。这世上除了他们,又有谁巴不得她消失? 他们不是想让她不再出现么?她偏不如他们的愿! 孙少康成亲那天,林如萱一身红衣,从天而降,出现在婚礼上。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抢走了新娘的光彩。 孙彦大惊失色,上前与她理论。 她却说道:我自来观礼,与你何干? 孙少康心中酸痛,伸手拉着她的袖子,泣道:阿萱,求求你,忘了我吧在知道了父亲与她的纠葛以后,他已经不再奢求她能陪在他身边了。他们忘掉彼此不好么? 林如萱冷冷一笑:忘?从来没有的记住,哪里来的忘记?孙少康,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我今日前来,是来祝福新婚夫妇,白头到老子孙满堂。 言毕,她抽出衣袖,飘飘荡荡离开了此地。 后来的事情,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如萱说道:你们来这里,是捉我回地府的吧?我在外多年,的确是该转世了。那就走吧。 她态度良好,看起来甚是配合,陈兮倒有些不忍心直接将她带回去了。陈兮看看律令,慢吞吞地说道:也不急在这一时。 林如萱不解。 律令接过话头说道:自尽而死的,按照地府规矩,是要到枉死城受罚的。只有受够了责罚,心灵得到了净化,怨气全消,才能根据生前行为或奖或罚,投胎转世。 林如萱喃喃地道:受责罚,原以为死了就是解脱,没想到死后还有责罚 陈兮叹道:这规矩好没道理,本来就是受尽委屈才会自尽,谁知道自尽以后还要受责罚!还什么心灵净化!若是受责罚能心灵净化,那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们早就成圣了! 律令忙劝道:小兮,人间有法鬼蜮有道,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少君已经在逐步修改这些规矩了。其实,这位林姑娘,若想躲过这责罚,也不是没有法子。 什么法子? 这法子说来也不少,第一就是做个孤魂野鬼,不去地府报到。当然,现如今天帝有旨,鬼魂不得在人间逗留,这个法子自然是行不通的了。第二,就是地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她可以寻找替身,代她受过。 林如萱叹了口气:说的容易,可这天下有谁愿意替人在枉死城受过的? 一直沉默的苍离帝君却忽然开口说道:倒也不是没有。 陈兮面露喜色:啊呀呀,我就知道帝君是个大好人,代人受过这种事情,也是肯做的。 苍离帝君双眸轻转,沾染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本君倒是想,只怕三郎不肯。 陈兮收敛了笑容,甚感无趣:我还以为帝君要效法佛祖以身饲鹰,救他人于水火呢。 律令悄悄拉了拉她,示意她说话注意些。 苍离帝君瞥了律令一眼,说道:林如萱原本阳寿六十七岁,她十八而亡,又在人间滞留了二十一年,她只需在枉死城待满二十八年即可。 二十八年! 不是你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人间一天,地府一年么?二十八天而已。苍离帝君说的云淡风轻。 陈兮却是瞠目结舌,她安慰自己,帝君是生在洪荒时期,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算术学的不好。要理解,要宽容。 律令轻声道:帝君说有人愿意,不知道说的是谁。 陈兮眼睛一转:这不是明摆着么?帝君说欠债需还,天经地义。那肯定要那些欠了她的人来还啊。谁欠她一条命,谁就还她一条命。是吧? 本君并没有说过。 陈兮笑靥如花:知道,知道,你这是暗示。就好比三郎每次想要什么,总是不说。他这么一暗示,大家都懂得。 苍离帝君不着痕迹地皱眉:本君并无此意。 陈兮依然笑得灿烂:懂得懂得,这种事情,说不得,说不得。啊呀呀,律令,我们去孙家瞧瞧,问问孙大善人是否有佛祖的勇气和仁心。 -- 第13页 律令点头,随即又踌躇道:可是,孙彦的寿命,已经不足三天了。 什么?他要死了?林如萱大惊,很快,她就露出了笑容:也是,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身上就已经有腐朽的气息了。能撑到现在,也很不容易了。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欢喜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些。 陈兮思忖了一番,按照师兄的写作惯性,往往到最后是恩怨两讫的。有恩的终要报恩,有仇的总要报仇。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她觉得她应该顺着师兄的写作步骤来,师兄不会怪她的吧? 不到三天,那时间可是紧得很啊。 陈兮拉着律令,急匆匆地就往孙家去。 律令心说:这也不用着急,到孙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回头看看站在原地的苍离帝君,考虑着要不要把少君的真实目的告诉小兮。少君最初可只是为了让她牵住帝君啊。舍本逐末可不大好。他前不久回了趟地府,听崔判官说,如今枉死城有不少鬼魂临时做了鬼差,也在人间行走捉鬼。其实,林如萱也另有躲避刑法的方法,做鬼差将功赎罪不就是了? 可是,少君说一切要以小兮为重,她这般兴致勃勃的,如何才能不扫了她的兴? 律令思前想后,在路上委婉地说道:小兮,你这次可是鲁莽了。 嗯?陈兮将伞往律令身边移动,怎么了? 少君要你多多与帝君交好,可你却将帝君留在了听竹轩。你的任务是捉鬼,帝君的任务是监督你,你不要他跟着你,怎么监督啊? 陈兮恍然大悟:哦,这样啊。她有些为难:我倒是想与他交好,可他老不搭理我。 律令启发道:当初少君不也不大搭理你吗?现在不是挺好的。 也是哦,当初我死皮赖脸,死乞白赖,抱着他的腿,整天磨着他等等,不对,谁跟你说他不搭理我?明明是他一见到我,就觉得我跟他有缘。他不顾我的反对,一心要收我为徒,但我坚决不肯。他无奈之下,才让我跟着淑明后娘娘陈兮十分严肃,这可是关乎脸面的问题。 如今,整个东岳都知道她当初是死乞白赖才跟着苏勒混的,莫非现在已经丢脸到地府了么? 陈兮仰头盯着伞骨,心里默默垂泪,难道三郎的意思,是要她继续丢脸到天庭么?这可不行,她在天庭是有熟人的。 只怕到那个时候,她会把璇玑门的脸,东岳的脸都给丢尽的。师兄最爱记仇,若是因为她丢了璇玑门的门面,在她的命谱上小小的改上一笔,那可就麻烦大了。 律令强忍着笑意,假作不知真相,又道:说些共同语言啊。你以为我是怎么和阿香熟悉起来的?阿香最爱听各路神仙的逸事,我又擅长打探这些,一来二去,她就跟我形影不离了。 陈兮探头探脑往他身后张望。 律令奇怪地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阿香啊,你不是说你们形影不离么?可我既没看到你的影子,也没看到阿香啊。陈兮一起初还本正经,说到最后,眼睛里满是笑意。 律令又好气又好笑:小兮,你他摇摇头:唉,少君常常提起你,夸你聪敏,说是天下没有难得到你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要让他失望啊。 天知道,在天帝的旨意到达地府之前,律令根本没听过陈兮的名字。 陈兮异常严肃地点头,说道:我知道,但凡他要我做事,总会先将我夸上一通。其实,这和人间处决犯人之前,先让他们吃饱是同一个道理。 律令一噎,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我又滚回来了。到婚礼上捣乱,不一定都要抢亲。所谓的枉死城,所谓的替死鬼。啦啦啦,抱抱。 ☆、桃花债(六) 在知道了刘氏当年的所作所为之后,陈兮就不大乐意跟她打交道了。刘氏心机挺重,能用那样的方法毁掉情敌,肯定不像是众人以为的佛面慈心。这种女人还是避着些好。 万一,孙彦想不开,对陈兮表示了一点超越种族的友谊,那她岂不是危险的很? 他们原本打算避开刘氏,直接到孙彦房中询问他的意见的。谁知,还在房门口便听到林如萱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是,你的妻儿无辜,那我呢?我就不无辜么? 听得出来,她是在尽量保持平静,可话里的委屈和怨怼,谁都听得出来。陈兮在话本中浸淫多年,单凭这一句话,就猜测出了林如萱目前可能存在的种种心理活动。陈兮紧了紧伞柄,心道,她心里果然还是有怨的。 陈兮看看律令:似乎不用我们出面了,人家的恩怨,人家自己会处理。 律令却不看她,而是对着不远处静静站立的玄青色身影抱了抱拳:帝君。 陈兮听到这个称呼,下意识地就露出了笑容,也看向苍离帝君。毕竟,微笑是友好相处的第一步。 然而,苍离帝君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开腔。 陈兮颇有种把肉包子喂给了狗却没能换来它摇尾巴的感觉。我对你笑,你没看到么?好吧,不怪你,你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 -- 第14页 听墙角是件很不道德的事情,可是,律令生前的梦想是成为斥候,死后又一直打探消息,多年的职业病一时改不了。而陈兮看话本多年,好奇心颇重,十分关心故事的后续发展。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听下去。反正,即便是不刻意,那声音也能自动跑到他们耳中。 只听孙彦颤巍巍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唉,这世上最沉重却也最无用的字眼儿莫过于道歉的话。伤害已经造成,道歉又有什么用呢?说到底无非是求得自己心安罢了。 林如萱并没有接受他的道歉: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道歉呢?你没有将刀架在脖子上,逼我与你通信。你也没有把我的脑袋塞到缳里,逼我上吊。你更没有做过一点恶事。听说你后宅安稳,夫妻和睦。听说你修路铺桥,接济贫苦。你是人人皆知的孙大善人,你说,你对不起我什么呢? 对不起,我代内子给你道歉 哈,尊夫人?尊夫人也是有名的慈善人啊。我听说她连看个话本都能落泪,心比豆腐都要软 孙彦更加惭愧,其实林如萱死后没多久,他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了。明明一眼就能看出那些诗词背后的真相,他却不肯承认。是他害死了她,如果他不是在婚后还惦念着她,还保留着那些树叶,就不会惹怒刘氏,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林如萱不会被流言缠身,羞愤自杀,他也不会二十年来,夜夜噩梦。 林如萱道:你代她道歉?你代她道歉是啊,她是你的妻子,所以你代她道歉。可是,孙彦,我只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对不住你们孙家什么。 浑浊的泪顺着孙彦的眼角往下流,他闭着眼睛:对不起,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是我对你不住 林如萱冷笑:我杀你做什么?你本来就没几天好活了,我干吗要杀你?难道我杀了你,我自己就能活转过来吗?我杀了你,我就可以不背负骂名吗?还是,我杀了你以后,我的父母不用伤痛欲绝?孙彦,你说,我杀了你有什么用? 我 你让我杀你,无非就是求你自己的心安。孙彦,你倒是心安了,那我呢?孙彦,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自私 我不是,我孙彦想给自己辩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当年的确是他负了她,后来又在她名声受损的时候,给了她致命的一击。这许多年来,他行善,不是真的如同世人所说那般出于善念,他的确是想赎罪,想让自己心安。只是,二十年了,她还是不能原谅吗?是不是做了一件错事,一生都无法被原谅? 陈兮忽然说道:其实,孙彦也没有那么坏,他要是真的坏,他就不会一直自责了。真正的坏人,是意识不到自己作恶的。 律令没说话,按照生死簿上所说,孙彦一生行善不计其数,不管动机如何,总归是做了善事。将来他到了地府善恶司和赏罚司,只怕善大于恶,来世是有大富贵的。 孙彦极为诚恳: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我要做什么,你才能开心些?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我这么多年,受良心谴责也实在是够了。 他的病虽然严重,但未尝不能医治,他这些天也想开了,一直躲避,不如面对。她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在求自己心安,可不知道她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林如萱本来还打算告诉他替身的事情,但是听到他这话,又转了主意。她冷冷一笑,凑近孙彦:你想要为我做点什么?可我不愿接受呢,怎么办?孙彦,我早就不恨你了。我早就把你忘的一干二净。难道你不知道我后来是同你儿子在一起么? 孙彦瞬间瞪大了眼睛:你,你,不要伤害康儿 林如萱摇了摇头:瞧,二十年过去,你还是这般看我。我如果真的想伤害他,他还会好好活着吗?孙彦,你说当年你是以为我的那些东西不止写给你一个人,所以,你公布了出来。现在,你又以为我要对付你儿子,所以找道士来捉我 我 林如萱笑了:孙彦,你可不可以不要一面找人要收我,一面还在我面前求我原谅?孙彦,不是我不放过你,是你放不过我,放不过你自己我已经死了,我会去地府,我会去枉死城,我会去投胎转世,我不找替死鬼了孙彦,你放心地过完你的一生吧,孙大善人 孙彦一个劲儿流泪:对不起,我只是怕你伤害康儿我他是欠了她的,他还就够了,不要再牵扯康儿。 他伸手欲扯她的袖子,却被她闪开了。当年他们两情相依的时候,隔着围墙,见不到面。他曾经在梦里无数次的梦到过跟她亲近,却终是敌不过造化弄人。 林如萱到底还是没有说出要他代她受过的事情。孙彦已然老去,他早已不再是当年打马经过的少年。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同情来,看,他这二十年从来都没有快活过,而且,他也要死了。 她在他床头站了一会儿,摆弄了一下桌上花瓶里快要枯萎的桃花,说道:孙彦,就这样吧。你不再对付我,我也不再记着你,就当我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好不好? -- 第15页 就这样吧,把前尘往事都忘掉,重新开始。毕竟,他这一生,真正对不住的只有她一人。他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的恶,只是源于她的不幸。怨不得旁人。如果,她没有认识孙少康,她想她会完全忘掉孙彦的,她会静静地待在听竹轩,直到被鬼差发现。 林如萱走出房间,对陈兮说道:我决定去枉死城,二十八年而已。父母尚在,我却自戕,实属不孝,接受惩罚,也是应该的。 陈兮结结巴巴:你,你不去见见孙少康吗?偷听被抓包的感觉可不大好。 林如萱面色恍惚:孙少康啊她摇了摇头:不了,我见了他,他会更难过吧。 陈兮心道,可不是,让你去见他,就是想让你给他添堵啊。不然,你以为是干吗?难不成还让你们叙旧吗? 律令带了林如萱回地府,临行前,叮嘱陈兮:你可要看着孙彦,他也就在这两天了。可千万别黑白无常没来,他的魂儿就跑了。 陈兮忙不迭地点头,自然自然。她可是将任务时刻牢记在心的。 孙彦这两天精神很好,约莫也就是回光返照了,不过他这光委实照的时间太久了些。他命下人将床榻搬到院子里的桃花树下,将家人召集在床边,要他们一心行善,切莫为恶。他言辞恳切,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孙大善人。 好不容易等他身边没人的时候,陈兮忍不住现身了。 孙彦上次昏迷,并没有见过她,但是看她撑着伞,白衣飘飘阳光下并无影子,对她的身份有了三分猜测:鬼么? 陈兮为了与苍离帝君拉近关系,特意请了他一同前来。苍离帝君虽然没有应声,倒是行动上同意了。 孙彦又看看苍离帝君,恍悟:是黑白无常?哦,原来白无常是个女子。 等等陈兮眨眨眼睛,她?白无常?她想想黑白无常那可怖的妆容,严肃地摇了摇头。 苍离帝君却是一声轻笑:黑白无常么? 陈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是,坚决不是。 苍离帝君挑了挑眉,却没说话。 陈兮费了好大的工夫向孙彦解释了她的身份。 孙彦并不关注这些,他只是问道:仙子,什么是替死鬼?什么是枉死城?她走后,他总想起她最后说的话,反反复复回忆,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以前隐隐听过吊死鬼找替身以及阳寿未尽的人死后去枉死城的说法,希望不要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估计,妹子们已经猜到了接下来是什么。 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我先撤了。 ☆、桃花债(七) 陈兮很热情地给他普及了这些常识,她虽然不算地府员工,可毕竟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再者,又有律令灌输知识,她懂得的也不少。 孙彦沉默了许久。 陈兮倒也不怪他无礼,他都是将死之人了,恐怕说话也艰难吧。她很好心地说:你别怕,你马上就要死了,所以,不用进枉死城受苦的。 孙彦阖上了眼睛:她是要受苦二十八年吗?他的声音隐隐发颤,似乎强忍着不适。 陈兮说道:唉,你身体不好,就不要说话了。她阳寿未尽而自杀,自然是要进入枉死城受罚的。 孙彦叹息,他犹豫了好久,才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投胎转世了,是不是康儿就没事了? 他满脸期盼,陈兮愣了一愣,心道,他倒是个好父亲。她摇了摇头。 孙彦甚是失望:不是吗?康儿还会有事? 不是,你儿子本来就没事,他是心病,跟林如萱没关系。等他自己想开了,自然就好了。 孙彦舒了口气: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一阵风吹来,桃花纷纷落下,孙彦伸手捡起落在他脸颊旁的一片花瓣,他轻声说道:当年我刚见她的时候,她是在荡秋千,映着桃花,还真是好看 年少时的第一次心动,懵懵懂懂,原本以为是一生一世,到头来却只是梦一场。她说的没错,他终究是负了她。 孙彦问陈兮:内子曾伤害过她,不知刘氏虽然与他相扶相依二十年,却依然没走进他的心里。然而,人之将死,他心中挂念颇多。刘氏作恶,说到底还是为了他。 陈兮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诚然刘氏当年毁了林如萱的名声,间接逼死了她,但是刘氏二十年来陪同丈夫行善,积下功德不少。按律令的说法,死后应该不会受苦。 得知妻子死后不用受阴司刑法,孙彦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他已然对不起了一个女人,不能再连累另一个。 陈兮正在这边唏嘘不已,苍离帝君却第一次主动开口与她说话。 你过来一下。 尽管是类似于命令的祈使句,陈兮也是激动万分。毕竟是第一句话,有跨时代的意义啊。她几乎是瞬间就飘到了苍离身边。 苍离说道:门外左边小巷,前走二十步,有个小鬼。你去将他送到地府吧。 陈兮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我这就去。她挥了挥手,越墙而出。 -- 第16页 她出了孙府,才觉得不对,方才一时激动忘形了。她这般听话,他会不会误以为她合该如此啊。不行不行,这次就算了,下次一定要保持端庄的形象,她可是代表着地府,代表着东岳的,可不能任人呼来喝去。 不过,苍离帝君倒没有说错,走进小巷约二十步,的确是有个小鬼。那小鬼大概有五六岁的年纪,圆圆的脸,白嫩的肌肤,身上是精致的蓝色锦衫。他坐在墙头,手里抱着一个葫芦。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同她一样,没有影子。 那小鬼看见陈兮,嘻嘻一笑:姐姐,你要葫芦吗? 他生的圆润可爱,如同珠玉,说话的声音也甚是甜糯悦耳。这样的小人儿笑嘻嘻地送别人东西,别人肯定会接受吧?更何况,葫芦代表福禄,这样的好口彩,想必是没人会拒绝的。 可惜,陈兮不是人,她能看见小孩儿身上的累累伤痕,能嗅到他身上腐朽的气息。她摇了摇头:我不要。 谁知道这葫芦是收人魂魄的,还是来借人阳寿的。 小鬼立马哭丧了脸:姐姐不疼我他小嘴微瘪,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陈兮冷不丁回了一句:那也得你先疼我啊。小鬼,别闹了,跟我回地府。 小鬼脸色大变,从墙头一跃而下,撒着两条小短腿跑的极快。他身子胖乎乎的,脚不沾地,颇有点滚皮球的感觉。 陈兮身子一晃,挡在了他身前:你怕我做什么? 小鬼大叫:魙啊 陈兮也是一哆嗦,历来鬼怕魙犹如人怕鬼。大白天的见魙,太可怕了!她连忙拉下伞,护住脑袋,另一只手,死死地捉着那小鬼的衣领。关键时刻,有个伴儿还是能增加心理安慰的。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魙的身影。她才渐渐明白过来,敢情这小鬼是拿她当魙了。她很费解:谁告诉你我是魙了! 小鬼直哆嗦,脸颊的肉全凹了进去,肉皮耷拉在骨头上,甚是可怖。他身子在半空荡啊荡,指着陈兮,颤声说道:你没有影子,你不是人。可是,你也不是鬼,那你不是魙,是什么? 陈兮轻轻地放下小鬼,一脸严肃:我是鬼仙。 你骗鬼啊,鬼仙必须生前就修行,死后还得有机遇。你?我才不信。 陈兮不理会他,她手里握着定魂伞,默念法诀,就定住了小鬼的魂魄。此时,她正站在小巷里,两面都是墙。她伸出脚在墙根轻轻踢了三下,唤了三声律令,等待他出现。 听律令说,他是地府的补丁,哪里需要去补哪里。他速度这么快,想必已经把林如萱送到地府了吧。 第三声话音未落,律令就出现了。他张口就问:出什么事了? 陈兮指指小鬼:捉到游魂一只。你把他带走吧。她虽然神情肃穆,但是心里却满是喜意,她的确是很适合这个任务。 律令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袋子,将小鬼收到袋子里,扎紧了口袋。 小鬼在袋子里拳打脚踢,袋子被踢出不同的形状来,他的声音隔着袋子,显得不甚清晰,但隐隐能听出是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要去投胎。律令,你放我出去, 陈兮好奇:他认得你? 律令头也不抬:是个惯犯了,每到七月,他就会偷偷到人间去。 我不要投胎!我不要投胎! 律令晃着袋子:你不要也没用。该投胎就投胎。 律令,要去你去啊,每次长到四五岁就死,我不要! 乖,这次给你找户好人家,父母健全,七代单传。保证你直到死都不会受一点委屈。律令的声音少见的温柔。 陈兮傻了眼儿:律令,他每次都到四五岁就死?那倒也可怜。 律令将袋子塞进自己袖子,总算是听不到小鬼撕心裂肺的吼叫了。他回头冲陈兮笑笑:你猜他是谁? 夭童?总夭折的孩子?陈兮猜测。 差不多吧,不过,他这次的新父母,你认识。 陈兮不解:我认识? 律令也不卖关子了,凑近她,悄声说道,这是少君的意思,孙少康原本一生无子,可是孙家常年行善,这断了香火可不好。所以,少君大发慈悲,想给孙家留个后。 陈兮点点头:哦,等等,不会是她难以置信:是,是 律令笑笑:一饮一啄,皆由天定。地府的规矩你也知晓,向来是恩怨两讫的。刘氏今生积下的功德,来世自然会报;可是这辈子犯下的错,在没喝孟婆汤之前,总得让她承担才是。刘氏既然让别人的父母老年痛失爱女,她自己也该尝尝这滋味。 可是,可是,孙彦要死了啊,那刘氏还怎么再生个女儿,然后女儿再早死呢?难道三郎的意思是让他们空欢喜一场再将孩子收走?陈兮皱眉,三郎的想法虽说极为新颖,但是未免太过狠辣,毕竟稚子无辜。 律令哭笑不得:你有没有听懂我说的是什么?孙少康命中无后,给他两次当爹的机会。虽说儿子会早夭,但他终究会得一个女儿。比起原本的一生无后,老无所依,已是少君的仁慈。 -- 第17页 陈兮恍悟,却又有些不解:三郎这样,不是违反地府规矩么?这还有刘氏一生行善 律令道:她是一生行善,换来了善名。她小恶没有,大恶倒是有两桩。她用流言逼死了林如萱,还在后宅打杀了丫鬟小蝶。 小蝶? 律令点头:孙少康十三岁那年,刘氏以为丫鬟小蝶勾引她儿子,下令打杀了小蝶,打赏了小蝶父母三十两银子了事。这件事,孙大善人和孙少康只怕都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完全的善呢?孙家后宅安稳,孙刘氏手上能干净到哪里去?她虽未直接杀人,却两度害得旁人老年痛失所爱。 律令顿了一顿,又道:她本该丧子,但是孙家世代行善,福泽深厚,延绵子孙,孙少康是个长寿的命,所以,这报应是显在她孙辈身上了。你放心,少君做事自有分寸,并无违背律法。你只需看好,呃,你只需好好捉鬼,顺带跟苍离帝君打好关系就好。 他说着看向她身后,没有见到苍离帝君的身影。他跌足叹道:唉,你又把帝君给忘记了。这样怎么行?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你要记得找帝君帮忙。他毕竟是来监督咱们地府的。 陈兮愣愣地看着他,看得律令有点心虚。律令摸摸鼻子:我先把他送到地府。你好好照顾帝君,能寸步不离最好寸步不离。 律令近来忙得不可开交,少君正让崔判官斟酌着对现行法律进行修改,他需要去帮忙。 陈兮还呆呆的,等她反应过来,律令已经消失不见了。她撑着伞站在小巷里,想不明白,她怎么就要跟苍离帝君寸步不离了。不是,以那只鸟的德行,他允许她到他一步以内吗?律令想的还真是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舍友说,我宣传封建迷信%>_<%。所以,特此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我爱撒狗血,不爱撒迷信,虽然本人真的有点小迷信。 ☆、桃花债(完) 不过,也是经律令提醒,陈兮才想起苍离帝君还在孙宅。她酝酿了一下,摆出一个颇为缥缈的笑容。这是站在淑明后身后扛扇子时学会并练熟的。据碧霞元君评价,仙气甚重,能让人好感大增。 希望这个笑容不至于堕了东岳的脸面。 在孙家大门口,陈兮看到了拿着锁链的黑白无常,正拖着孙彦往外走。陈兮一怔:这,他 黑无常虽然常年黑着脸,但脾气倒好:哦,他啊,上吊自杀了。他拖着孙彦浑浑噩噩的魂魄,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上吊自杀?陈兮一惊,都病成这样了还能上吊自杀?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不会是要去做林如萱的替死鬼吧? 应该是吧。苍离帝君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惊得她几乎握不住伞柄。 陈兮结结巴巴:帝君,你,你不是看着他的么?他办事也忒不靠谱,怪不得律令要她寸步不离。也是,人家是监督员,出了事又不用负责的。 苍离帝君遥遥地望着前方:本君何时说过要看着他的?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看的? 这话也在理,可是,不是他支开她的么?难不成他支开她就是为了看着孙彦死去么?她紧了紧握着伞柄的手,微微后退了一步。 苍离帝君却只作不觉,轻声说道:伞骨勾着你头发了。 陈兮愣愣的:哦?哦。她连忙伸手去解头发,手忙脚乱,不得其法。 苍离帝君轻哂,挥了挥手,点点金光撒过,她被缠绕在伞骨上的头发已经掉在了地上。 陈兮抱住了脑袋,还好还好,没秃没秃。忽然觉得这样与自己的飘渺仙姿不符,连忙站好,宝相庄严。她偷眼看看苍离帝君,见他正出神地望着远处,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窘态。她轻吁了口气,甚好甚好,不算太丢人。 孙家隐隐有哭声传来,孙少康似是在一夜之间成长起来,承担起了家庭的责任。刘氏几次哭得晕厥过去,二十年相伴,半生算计,她最终还是失去了他。 白水镇的居民听说孙大善人去世,扼腕叹息。多好的一个人啊,才刚过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竟这样去了。 陈兮也惋惜,四十来岁,委实不算老迈。他若是还活着,指不定还能帮助更多的人。他和林如萱之间的恩怨,是是非非,外人实在是难以说清。 听律令说,孙彦选择在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上吊自尽,一来是想重复一下她走过的道路;二来是想以己之身代她在枉死城受苦,以求得内心的平静。可惜地府的律法正在修改,枉死城替身的规定已经取消。他想为她做些什么,却已没了机会。 陈兮心想,这果真是爱的深沉,想了二十年都没想明白,临了却顿悟了。她若是有他这样的领悟能力,当年早就得道了,也不至于现在只是个鬼仙了。她揣测着孙彦顿悟的过程,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兮十分的郁闷,仿佛正在看一本精彩的话本,有悬念百出的上册,有结局清楚的下册,却偏偏少了精彩跌宕的中册。她知道了开头,也知道了结尾,可是对这过程却一点都不了解。 律令很好心地告诉她,这还不算是最后的结果。命运的手往往比话本要精彩要曲折的多,话本会有结束的时候,可现实却不会。 -- 第18页 孙彦去世后,刘氏郁郁寡欢,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儿子孙少康身上。她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她的儿子。 刘氏在家中建了佛堂,每日吃斋念佛,请求佛祖保佑康儿。她情愿折寿十年,来换取康儿的平安喜乐。 或许佛祖听到了她的祈求,孙少康的身体一直很健康。他成熟了许多,承担了家业,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成婚多年,都没有子女。他也曾纳了几房姬妾,几年过后,膝下犹虚。 幸得老天垂怜,他的嫡妻樊氏有孕,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婴,玉雪可爱,聪明健康。一家人直把他当做眼珠子来疼。尤其是刘氏,每天心啊肝儿的恨不得抱他揉进怀里。 孙少康年近三十,方得此一子,给他取了个小名,唤作葫芦。他希望儿子可以福禄双全。可惜,好景不长,葫芦长到四岁上,好端端地跌了一跤,当即就没了气息。 刘氏伤痛欲绝,大病了一场,还是听说儿媳樊氏再度有孕后,她才渐渐康复。她信佛,她坚信樊氏肚子里的孩子是葫芦回来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樊氏生下了一个女婴,漂亮灵动。那女婴额间生来有颗朱砂痣,是带着笑出生的。稳婆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好几下,想让她号上一嗓子,可她却依然咯咯笑。稳婆急了,在她屁股上掐了一把,她才哇哇哭了起来。 这个女儿的出生,减轻了孙少康的丧子之痛。他膝下只此一女,遂假充男儿教养,权作养子之意。他为她取名叫怀瑾,他对她给予了深切的希望。 刘氏坚信这个女孩儿是葫芦回来了,对她百般疼爱,生怕她受一点委屈。怀瑾倒也聪明伶俐,不辜负刘氏的期盼。 可是,这孩子越长,越教孙少康不安。怀瑾的眉眼不似孙家的任何一个人,反而更像当年在婚礼上惊艳的故人。 孙少康压下这个可怕的念头,不是的,怀瑾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忧郁冷清,气质清雅若兰。而怀瑾活泼可爱,聪明灵秀,跟她全然不同。他想,定是因为他当年对不住她,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心理。他是魔怔了。 有时,樊氏会指着女儿对他说:你看,这么好的孩子,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家小子。她丧子之后,才得此一女,将满腔疼爱都转移到了怀瑾身上。她说,瑾儿是她的眼珠子命根子心尖子肺叶子。谁敢伤害瑾儿,她就会跟谁拼命。 孙少康很想问问妻子:难道你不觉得她很像一个故人么?可是,他不敢问。林如萱不但是他心中的痛,也是妻子一生都过不去的坎儿。妻子恨不得所有人都不记得那场婚礼。 可能只有他跟林如萱的接触多些,才会有这样的怀疑。母亲和妻子都待怀瑾如珍似宝,她们在他成亲当天都是见过林如萱的。她们都没有疑问,或许是他想多了吧。 孙少康闲来无事上街,被一个道人拦住,说是要给他算命。他自从确定了林如萱是鬼的身份后,就再也不敢算命。不是不信,只是不敢。他宁愿一步一步走下去,自己去探索未来的风景,也不要怀揣着真相忐忑前进。 他不愿算命,婉拒了道人的要求。 然而,那道人却在他身后叹道:好好的一个丈夫,偏偏是个绝户命。 绝户有大小之分,大绝户是子女全无,小绝户是有女无子。 孙少康似是受了诱惑一般,忍不住回了头。 那道人却不肯与他算命了,道人一个劲儿摇头: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争也没用。你以为你请人改了天命,你有了子女,就能养得住吗?唉,借胎的借胎,讨债的讨债,都是命啊 孙少康慌了:道长,什么,养得住?他的葫芦早夭,是他养不住吗? 道人摇头晃脑:本就是福薄之人,注定的命中无子。还想妄改天命!哪怕是求来了,也保不住啊。他晃着手里的铜铃,越走越远。 孙少康呆立在原地,福薄之人,命中无子?原来,原来葫芦早夭,是因为他没有做父亲的命。那怀瑾呢?怀瑾会不会也这样? 孙少康心里不安,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怀瑾和那位故人有什么关系了。他只希望怀瑾可以健康长大。管她是谁呢?总归是他的女儿。 樊氏注意到了丈夫对女儿的过度紧张,只当是他因为葫芦的死,心里有了阴影。 在一家人的小心呵护下,怀瑾健康长大,出落得越发秀丽。 孙少康心想,大约所有的美貌女子都是长相相似的吧,怀瑾跟她终究是不同的。 一家有女百家求,刘氏作为祖母,千挑万选,给她选了一个出色的夫婿。夫家甚至同意,将来可以将幼子过继到葫芦名下,延续孙家的香火。 孙少康渐渐放下心来,那个道士想必是疯言疯语。至于什么讨债之说,子女可不就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债么?但是,只怕天下所有的父母对这讨债鬼都甘之如饴,而且巴不得讨债鬼更多些。 怀瑾出嫁的前一天,她在家中聆听父母的教诲,低眉顺目,极为乖巧。 孙少康大致说了一些诸如要孝敬公婆尊重夫婿和睦妯娌之类的话,他对自己的女儿是极为满意的。 怀瑾起身之际,抬头问道:父亲,你喜欢听竹轩这个名字吗? -- 第19页 孙少康的脸色刹那间苍白如纸。他的手发颤,连茶杯都拿不稳,盖子和茶杯相碰哐哐当当直响,终究是掉在了地上。 樊氏关切地问:怎么了? 孙少康咬着嘴唇说不出话,唇角有血丝渗出。他木着脸不说话,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可是,再看看怀瑾,她一脸紧张之色:爹爹,你怎么了?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竟引得父亲这样。 孙少康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她什么都不知道,是他欠她的,他合该来还。 刘氏对孙女儿极为不舍,搂着孙女儿又是心啊肝儿的一通哭。 怀瑾静静地听她说完,脸上过着清浅的笑意,她回了一句:祖母放心,瑾儿又没在树叶上写字,瑾儿这一生都会过得极好。 刘氏瞪大了眼睛,指着她:你,你是她,原来是她!刘氏哈哈大笑,泪流满面,疼了半辈子的孙女儿,居然是她。 怀瑾怔在原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那句话为何会脱口而出,仿佛在骨子里刻了很久,可为何以前没有印象呢? 次日,孙家小姐出嫁,十里红妆热闹非凡。 然而孙家的老太太刘氏却因为不舍得孙女,很快就病倒了。孙小姐守在祖母榻前,亲自侍奉汤药,十分的孝敬体贴,终究是没能挽回祖母的性命。 一生行善的孙老太太还是过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弱弱地说一句,感觉对孙家略狠。 我果然是爱撒狗血。 ☆、河下城(一) 日出东方,朝霭未散。整个凤城都被笼罩其中,朦朦胧胧,颇似仙境。 盈福楼的大门早早被打开,小伙计靠在柜台打瞌睡。掌柜的抄着手感叹:这样的天气,只有两种可能。 小伙计一惊,惊醒过来,他打了个呵欠,好奇地问:什么可能? 掌柜的幽幽地说道:一种是变天的可能,一种是不变天的可能。 咳咳小伙计甚是失望,不过倒是清醒了不少。 掌柜的突然睁大了眼睛,拍拍小伙计:来客人了,来客人了! 小伙计猛地回头,果真见到有两人走了进来。 他没读过书,想不出大篇的溢美之词,只觉得他们从霭里走过来,仿佛是天仙下凡。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一袭白衣笑靥如花。她素手纤纤,将手里的纸伞合拢,抱在臂弯里。她冲他笑笑:劳驾,我要想很多的四喜丸子。 小伙计顺着她的动作,最后竟目光集中在她的手腕上。那一截皓腕,白到玲珑,惹人怜惜。 陈兮不解,她的衣衫很妥帖啊。她奇怪地问:你在看什么? 小伙计却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袖口的,袖口的桃花开得很好。 陈兮的袖口是淡淡的桃花纹,这是她这身衣衫上唯一不是白色的地方,也是最让她满意之处。这是她偷偷绣上去的,淑明后一心要将她打造成白衣飘飘的仙子,奈何她骨子里缺少仙气。可见,淑明后对她的定位仍不明确啊。 有人夸奖总归是好的,陈兮郑重地点头:是吗?我也觉得啊。她抱着伞径直往二楼去,步履极轻,翩然若飞。 老旧的楼梯是木质的,寻常人踩上去是咯吱咯吱的响,她走着却是一丝声音也无。她走到半途,忽然停下来,探头说道:劳驾,我要好多好多的四喜丸子。她又冲自进店以后始终一言不发的男子唤道:帝,弟弟,你快一点啊。 她倒是自顾自走的飞快,小伙计却再次怔住了。弟弟?他抬眼看看那个一身玄青,身形高瘦的男子,确实是俊美无俦。可是,即便不是叔叔,也该是哥哥啊,怎么成了弟弟了? 不过,这俩人可生的真好看。 陈兮自悔失言,但是话已出口,她只得伸出大拇指,冲苍离做出一个叩头的动作,笑得甚是谄媚,她无声地说着:抱歉抱歉。 她的心提得高高的,生怕得罪了这位。律令近来有事,忙得不见踪影。可他只要一出现,就会叮嘱她,与帝君交好,事关重大。听得她耳朵都快生茧子了。她这不是正努力交好吗? 苍离帝君轻哂,缓步上楼。 陈兮对苍离帝君愈发的敬仰,果真是年岁大了,心气也忒顺,真有帝君风范。 陈兮对二楼靠窗的位置情有独钟,今日也算一偿所愿了。 当年学艺的时候,靠窗的位置被师兄给占住去寻找创作灵感了。好不容易师兄得道成仙了,她想她总算可以占领这个位置了吧。可惜,她死了。唉,往事不堪回首啊。 陈兮如今甚是得意,探着脑袋看着窗外,等待着四喜丸子的到来。 老实说,她对吃的并无太大的追求,吃饱就好。成了鬼仙以后,更是吃不吃的无所谓了。但是,童年的记忆无疑是最美好的。 她初到彤云山璇玑门的时候,年纪小,思乡情结甚重,每日哭闹不止。许是师兄被她打扰得失了创作灵感,拎着她的衣领问她:你到底想干吗? 她当时定然是脑抽了,看着师兄圆圆的发髻,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四喜丸子。 师兄当然理解不了她的想象力,只当是小孩子嘴馋。璇玑门要求弟子茹素,饭菜委实清淡了些,不是清炒青菜,就是水煮青菜。弟子一个个身姿轻盈,倒是颇有仙姿。 -- 第20页 师兄拎着她的衣领,保持着这样的奇怪姿势,一直到山下的小饭馆,给她点了三份四喜丸子。 那可真是她记忆里最好吃的东西,到现在她已经记不清那味道了,只记得当时吃的肚子圆滚滚的。 两个人静坐着略显尴尬,陈兮咳嗽了一声,问道:帝君常在天庭,可认得司命神君? 她在天庭的熟人也就这一个了。律令说,要寻找共同语言,她对这个话题还是很满意的。 苍离帝君双眸轻转:认得。 陈兮甚是期待,想听听他的评价。既然认得,他少不得要说上两句;那么她自然也要接上两句了。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慢慢地也就熟悉了。啊呀呀,想想都觉得格外美好呢。她在纠结着该用怎样的语气说她跟司命神君是旧识呢?是略带骄矜的,还是无限缅怀的? 然而,苍离帝君那里,却无下文了。 陈兮等了许久,她只得干巴巴地问了一句:那您觉得他怎么样? 尚可。 你这个尚可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不应该是夸上一通吗?即便是并不欣赏对方,出于礼貌,也会称赞两句啊。 陈兮扯出一个笑来:是吗?我跟你说,他人可好了。他还请我吃四喜丸子呢。 接下来,他该吃惊了吧? 苍离帝君却只是唔了一声,表示已知。 陈兮只得硬着头皮,干笑两声:他是我师兄,以前我们一起在彤云山学艺,他曾经请我吃过四喜丸子。可惜,后来他成仙了,我死了,我们再也没见过了。 这些话说着还是挺伤感的,她本以为她努力修行,会避开早夭的命运,谁知道堪堪只活到了十四岁。她以为她死后努力,也是可以成鬼仙的。这次没错,鬼仙倒是成了,可是却只是个扛扇子的。 苍离帝君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姓毕? 啊?陈兮一愣,我应该姓毕么?我不姓毕,我姓陈。她捏了捏自己耳朵,加了一句:就是耳朵长在东边的那个陈。 苍离帝君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陈兮最大的优点就是坚持不懈,不怕打击。她兴致勃勃,搜肠刮肚地想着话题,想将谈话继续下去。 此时,小伙计端着四喜丸子过来了。他总觉得这两个神仙样的人儿,单吃这个太油腻了,便自作主张加上了一些素菜和盈福楼的招牌桃花酿。 陈兮笑得灿烂,对小伙计点头,口中称谢不迭。 小伙计的脸越发的红了。 盈福楼的四喜丸子做的很好,色香味俱全。陈兮却没多少食欲,相比她期盼已久的四喜丸子,她更喜欢甜甜的桃花酿。 要找共同语言可不大容易啊,他们很明显就不是同一级别的。 陈兮喝了一杯又一杯,问道:听说天上有个酒仙叫仪狄的,长得很好看是不是?女子对他人的容貌总是很好奇的。 苍离帝君瞥了她一眼:没见过,不知道。 陈兮不死心又道:听说有个仙子掌管时间沙漏,长得特别好看 没见过。 呐,听说百花仙子容貌集百花所长,她很好看总没错吧? 苍离帝君手里的酒杯一顿,微微侧头,很是努力的思索了一番:不知道。 陈兮心里默默垂泪,那您知道什么啊?在天庭混了那么久,连谁长得好看都不知道吗?她发了狠,直接问道:那我好看吗? 苍离帝君长眉一轩,眼中晕染了淡淡的笑意:当着你的面,我自然是要说你好看的。 陈兮默。她在考虑着她是该笑呢,还是该怒呢? 本着和平友好的原则,陈兮决定不怒,但是要她对他笑,还真是笑不出来。她干脆将头转到了窗外。 此时,朝霭散去,阳光洒在地上,大地一片晴朗。 远远地走过来一个少年,红衣潋滟。他忽然抬起头,目光正与陈兮相对。他冲她笑了一笑,貌美如花。 陈兮忽然就捂住了眼睛,但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地瞧他。他长得可真好看。陈兮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最爱的颜色是大红色,是铺天盖地的红,是热烈的,是鲜艳的红色。 时间太过久远,她离家时又年幼。她已经记不清家是什么模样,只记得院子里开满了红红的海棠。她的母亲一身红装,俏生生地站在院子里。 她知道,她所在的年代崇尚的颜色是白色,璇玑门上下也都是白衣飘飘。可是,她就是固执的认为,红色才是最美的颜色。 那个红衣少年看到了她躲在指缝里的眼睛,柔柔一笑,甚是妩媚。 他知道她在偷看他!陈兮的脸猛然间就红了,好丢人啊好丢人。 陈兮丢下一句:我去去就回。就匆忙下楼了。 小伙计站在门口,看到她:哎转眼间,她就不见踪影了。 店里生意不忙,掌柜的抄着手说道:没事,楼上还有一个没走呢,不会短了钱的。 小伙计心里有淡淡的失落,她刚才没有看到他,也没对他笑。 陈兮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四下寻找那个红衣人。 -- 第21页 你是在找我吗? 他忽然出现在了她面前,声音温润,似是常年未散的雾霭。听在耳中,心底一片柔软。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我又滚回来了。打滚卖萌求关注。 ☆、河下城(二) 陈兮仰头看向他,目光正好撞进他那迷雾般的眼睛里。她有些恍惚,心道,怪不得朝霭散了,原来是都跑进他眼睛里了。 他的眼眸干净而纯粹,雾蒙蒙的,让人看不真切。他缓缓勾起了唇角,柔声问道:我美么? 陈兮毫不犹豫地点头:美。 单论容貌的话,这个少年无疑是美丽的。他肌肤细腻,明眸皓齿,靠近些还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兼之他站在哪里,眉梢眼角都是风情。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美丽的少年。 陈兮又补充了一句:你的衣服很好看,很像我娘亲。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可不能让人误会了。 她记得师兄说过,男子最忌讳别人骂他美貌。万一,这个少年误以为她瞧不起他,嫌他过分美丽,这可就不好了。 她看见了他的一身红衣,就想起了她的母亲。在恍惚间,她甚至隐隐约约想起了母亲的脸。她以前也见过别人穿红衣,但都只是觉得好看。可偏偏这一次,她透过他,竟然看到了母亲。 少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很快又是一笑,竟当街解下了外衫,直接扔给了她:你喜欢就拿去。 初次相遇,连对方姓名都不晓得,只因为人家夸了一句衣服好看,就解衣相赠。这样的人不是太豪爽,就是太傻。 陈兮呆愣愣的,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这少年好像哪一种都不是啊。 大街上的行人似是没看见一般,并没有她担心的指指点点的事情发生。 她轻吁了口气,尽管心里万分不舍,还是咬着牙说道:我不能要。我不能欠你。 历来欠人情易,还人情难。当然,她不接受,倒不是怕欠人情。毕竟东岳大帝所赠的定魂伞,淑明后强行给予的鸣凤铃,她都收下了。那时,她跟他们可还没熟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她不收这个是因为,要了,她也穿不了啊!别说淑明后认为她适合白色,希望她永远白衣。而且,这明显是男子的衣衫,就不是她能穿的嘛! 少年却不理会她的拒绝,仗着身高优势,解下了她用来束发的银色缎带,笑道:这下就不欠我了。他还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今夜三更时分,半月桥边,不见不散。 陈兮真想将衣服摔到他脸上去,她喜欢的是他穿红衣的模样,对仅着白色中衣的他可并无丝毫怜惜之意。她正纠结着是要跳起来摔还是踮起脚尖摔的时候,那少年却翩然而去了。 街上的行人不多,可他却很快没入人群,没了踪影。 陈兮抱着夺目的大红衣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莫名其妙的少年,还真是奇怪。她在大街上站了好久,才想起她方才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把苍离帝君给忘在店里了。 陈兮快速赶到盈福楼,小心翼翼地回到二楼靠窗的位置。她十分欣慰的发现,苍离帝君的动作和她离开之前一模一样。 苍离抬眸,瞥了她一眼,轻声说道:好重的鬼气。 陈兮脸上的笑容登时挂不住了,这是明摆着打脸啊。她现在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反击回去,好重的毒气;一种是假作什么都没听到。她本来选择了第二种,小心翼翼地坐下,端起酒杯就喝。但是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忖度着说:帝君嗅觉不错啊,呵呵呵。 璇玑门的弟子都知道,夸人嗅觉不错,换句话就是在骂那人是狗。 苍离帝君又道:倒是个好主意。 陈兮心里一咯噔,难不成她这么隐晦的讽刺,他都听明白了? 苍离帝君说道:还能慢慢长大。 陈兮眨眼,这都什么跟什么?瞎猜不是办法,她隐隐觉得她误会了什么。她恭谨地问:帝君在说些什么?什么鬼气?什么长大? 苍离帝君指了指她放在膝头的红衫:你拿它回来做什么? 陈兮低头看看艳丽的红衣,拿它回来,是因为被人甩进了怀里。她的发带都被拿走了,不带回来,委实吃亏。但这样的理由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于是她笑得谄媚:帝君不觉得它特别适合您么? 不觉得。苍离帝君丝毫不给她面子,它是鲛丝所织,鬼气颇重,恐怕没有见过天日,你没发觉么? 陈兮一呆,这还真没发觉。她摸摸红衣,冰凉柔软,确实是鲛丝。那么,方才那个少年? 苍离帝君又道:你眼神倒好,这么远就能看出他不是一般的鬼。 他眼神温和,语带赞赏,如果再嘉许地摸摸她的头,赫然就是长辈十分欣慰时的表现了。 可陈兮却是一口老血哽在心头,那个少年,居然是鬼!而她对于一个半同类,竟然没看出来!她立时捂住了脸,太丢人了。 苍离帝君笑笑:本君怕是误会三郎了,你于鬼一道,的确熟悉。 陈兮更觉得抬不起头来,帝君,您还是别夸了,这完全是个误会啊,误会。她握了握拳头,今晚三更时分,她一定要捉了那只鬼。 -- 第22页 等待的时光总是很缓慢的,陈兮早早地就撑着伞在半月桥边等候。月光皎皎洒在河面上,水光潋滟,朦胧而美好。 苍离帝君双手负后,站在半月桥边,低声说道:退后一点,这桥下另有乾坤。 陈兮虽不解其中之意,但还是听话地后退了两步。 月色溶溶,星光点点,淡淡的清风拂来,隐隐能听到虫儿的低鸣。这样的环境就是为拉近关系而生的啊。 陈兮自然不愿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忖度着说道:月朗星稀,真教人心旷神怡。帝君面对这样的风景,要不要说些什么? 苍离帝君瞥了她一眼:你头发散了。 陈兮好不容易酝酿出的笑容立马僵硬,能别戳人痛处吗?发带不是换了大红的衣衫吗?还是鲛丝织就的,划算的很。 苍离帝君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岂料,她却苦了脸不说话了。他有点不解,难道他说错了什么? 陈兮低着头,想了一想,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帝君啊,若是待会儿我有了危险,你可一定要救我啊,一定要救我啊。我才十四岁,我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记得某本话本上说,女孩子要懂得示弱。适当的示弱可以容易地达到目的。 苍离帝君很明显的愣了一愣,点了点头:你不是已经死了么?鬼还会死么?在他的印象里,神仙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鬼仙虽然是仙中末等,但是应该不会短寿至此吧。 陈兮终于明白了律令那句要找共同语言的意思。他们俩的脑回路根本不在一块儿! 按道理,月色美好,一个长得颇能看的女子泪眼婆娑凝望着他,不应该是很快拉近关系么?他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提醒她她已经死了这个惨痛的事实?她有整天对他说,你是鸟,你是鸟吗?帝君,能不能将心比心一些?她觉得已经不能跟他一起走下去了。 陈兮沉痛地转过脸去,跟苍离帝君交好,这个任务难度系数太大,还是捉鬼简单一些。 总算是等到了三更时分,更夫的打更声从远处传来,悠长而邈远。 忽然半月桥上多了一个身影,一袭曳地红衣,乌黑的长发披在背后。他一步步向桥边走去,似是要投河自尽。 陈兮来不及多想,飞身过去,一把拉住了他。没经过死亡的人永远都不知道活着有多美好。她想告诉他,不要想不开。 然而她的手却从那人身体里穿过,那人直直地倒向河中,红衣蹁跹,映红了大片的河面。 河面上忽然显出一幅画面来,美貌的妇人展颜一笑,轻声唤道:孩子仿佛带着无限的怜爱。 娘亲陈兮一时恍惚,就跟着跳了下去。她手上的定魂伞也被丢开,轻飘飘地向远处飞去。她却毫无所觉。 河面突然分开,一道二尺宽的缝隙出现在她面前。她已经无暇去想这中间的怪异之处。她方才,看见了她娘亲。 水面起伏剧烈,她眨了眨眼,恍然发现已经换了场景。高大壮丽的建筑,富丽堂皇的装饰,成群结队的美貌女子有序地走来走去。 陈兮呆了,她这是到仙境了?莫非是水晶宫?听说大江大海会有龙,难道这么小的河还有龙王么? 妙龄的美貌姑娘们分立在两旁,众星拱月般地迎出了一个人。正是白天在大街上所见的那个红衣少年。他依旧一身红衣,斜倚在软榻上,笑道:你既然来了,可是愿意留下来陪我了? 陈兮愣愣的,指了指那群美貌女子:你不是有她们陪伴了吗?要我留下来做什么?她环顾四周:我娘亲呢?我刚才看到了我娘亲。 少年道:果真是个孝顺姑娘。唉,你与她们都不一样。似咏似叹,让人的心无端的一疼,大起怜惜之意。 他拈起一枚果子,轻轻放入口中。洁白的牙齿与鲜红的果子相映,极具风情。 陈兮看得有些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我又滚回来了。企鹅在红线文案上,求勾搭。 我以为你们会问姓毕是怎么回事,我还在纠结着要怎样告诉你们,才能既保持神秘,又能引起别人兴趣,好纠结啊好纠结。 结果, 我想多了。 ☆、河下城(三) 少年有些得意,他又拈起一枚果子,优雅地放进口中。他似乎天生媚骨,分明是简简单单的动作,在他做来,偏偏却流露出妖冶的气息。 陈兮歪着头,终是忍不住问道:你这果子,很甜么?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啊。 少年笑笑:甜么?大约是吧。你近前些,我给你尝尝。 陈兮摇了摇头:不要了。她是来捉鬼的,不是来做客的。她已经想明白了,方才看到娘亲,只怕是她的幻觉。她想,这个少年身上肯定有种魔力,能让人看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场景。 可是,这里光线明朗,并不像鬼蜮。少年身上的鬼气被香味所掩盖,他身边的美貌女子都是普通的人类女子。与其说是鬼城,不如说是人间宫殿。 愈是如此,陈兮愈是警惕。这里虽然明媚,可是到处都透着诡异。她下意识地想握紧手里的伞,却发现定魂伞不知落在了何处。没有顺手的武器可不行啊,她心里焦急,面上却尽量不动声色。 -- 第23页 少年饶有兴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兮转转眼睛,他不会问了名字,然后用邪术对付她吧?她想了想,回答:女孩子的名字很金贵,不能随便告诉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乳名,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哦,是什么?少年见她甚是神秘,对身边的女子们挥了挥手,你们且退下吧。 一丝声音也无,美貌的女子们都有序退下。 陈兮看得啧啧称赞,她若也能像她们这般进退有度仪态万千,淑明后做梦也能笑醒了。 少年身子前倾,甚是期待:说吧。 陈兮眉眼弯弯:那你先说你叫什么。 姜榆。 陈兮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叫葫芦。 姜榆嗤的一笑:葫芦? 陈兮严肃地点头:嗯,多子又多福,多福又多禄。 姜榆好看的眉峰挑起,上下打量着她,幽幽地说道:多子啊,你还这么小,就想多子了。这可该如何是好?孩子多了是热闹,可是又会很吵。他眉峰聚拢,似是无限烦恼。 若是旁人见了,肯定恨不得立刻上前,想抚平他紧蹙的眉。 然而陈兮却是诚恳地说道:你皱眉不好看。 姜榆脸上一僵,嘴唇哆嗦,他咬牙说道:难道你不觉得我很美,很孤单,很需要你的爱怜么? 陈兮后退了两步,坚定地摇头:我不敢。你一点都不美,真的,你浑身上下,只有你的红衣裳美。 她当年倒是夸过师兄美,认为他孤单,想着用皮薄馅儿多的大包子温暖他的心灵。结果师兄暴怒,让她在话本中被虐了许久。偏偏她那时年少无知,代入感强,直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还是她抱着师兄的腿痛哭流涕,指天发誓,再也不骂他美了,他才大发善心换了主角的名字。 想想都是泪啊。 所以,她从来都不敢说男子貌美。 姜榆的脸色愈发难看,咬牙道:你眼睛是怎么长的? 陈兮立马捂住了眼睛:别挖我眼睛!我要走了,我东西落在外面了。我,我有空再回来。她心道,等我定魂伞在手,再来与你一会。现下手里没武器,感觉不踏实啊。 她记得她本来是在半月桥边的,然后是随着红衣人跳了河。这里不是水晶宫,那么想来就是幻术了。这少年的功力,她看不出来,自然不敢贸然行动。她现在是鬼仙,可还没听说过世上有魙仙的。万一变成魙了,可就不好了。 陈兮转身就走,却听姜榆扬声说道:唉,你怎么就急着出去呢?不是说好了要留下来陪我的么?你不是还说想要很多孩子么?我只是考虑一下,并没有一定要拒绝啊。 这话也忒无礼了些,陈兮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她环顾四周,想辨清方向,却惊讶地发现眼前的场景又变了。光线依然明媚,但房中的布局,与方才却大不相同,她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姜榆的声音又在她身后响起:唉,你别闹了,好好呆着不行么?外面很危险的。 陈兮只听得毛骨悚然,你身边更危险吧?她暗暗懊悔,学艺时不上心。东岳大帝亲自指点,这样的机会,她居然都不知道珍惜。 姜榆软语说道:我在这里孤单的很,你真的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么? 陈兮一怔,蓦然发现他已经站在她身后,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就伸手环抱住了她,将下巴抵在她头顶,柔声说道:你出不去的,这里没有人能出得去。 他的怀抱,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他的声音甚是低沉而柔媚,带着无尽的诱惑,使人难以拒绝。 陈兮却随手捏了个法诀扔到了他身上,快,狠,准:你说的很对,可我不是人啊。 在师兄的话本当中,对小姑娘搂搂抱抱的都是登徒子。怪不得苍离帝君说这个少年不是一般的鬼,原来是个急色鬼! 她又捏了个诀,即便是没有定魂伞,也不能吃了亏去。璇玑门的箴言:拼命占便宜,宁死不吃亏。 璇玑门的门规有很多,甚至有的前后矛盾,还有的背离祖训。但弟子们很喜欢疯传就是了。 姜榆捂住了小腹,一脸的惊慌之色。美人儿就是美人,这样的时候也难掩美貌。他诧异地道:你竟然是鬼!他的身子微微发颤,极为恐惧。 陈兮心下暗叹,看来他功夫也不怎么样。方才是高看他了。她信心满满,神情肃然:大家都是鬼,何必强鬼所难呢?你若是嫌孤单,我送你到地府去。那里鬼多的很,热热闹闹的,可是一点都不孤单啊。 姜榆的脸色立时灰白:你说什么?什么鬼?谁是鬼?他已经无暇去顾忌自己小腹的疼痛了。他居然撞鬼了!太可怕了! 陈兮眨眨眼:你啊,你是鬼啊。我也是鬼,不过我是鬼仙。她歪着脑袋,有点好奇:难道你不知道你是鬼么?你在你在这光影下,影子淡的几乎看不到,分明是鬼嘛!还有你身上花香很重,可是也遮不住鬼气啊 姜榆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我不是鬼,我是狐狸。你竟然是鬼。他心里颇为遗憾,挺有趣儿的小姑娘,居然是个鬼啊。不过,看她这个样子,应该不是厉鬼吧。 -- 第24页 想明白了这一点,姜榆大大方方地回到软榻上,悄悄地揉着小腹,心道,这小鬼可真狠。 陈兮傻了眼,呆愣愣的:那个,原来你是狐狸啊。鬼狐狸。她小声说道:你这样不好,鬼狐狸也是鬼。鬼生在世,就该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定位。狐狸活着的时候,是狐狸,死了就是鬼了。不管是什么妖怪,死了就都成鬼了。其实,当鬼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只要当的好,鬼也是能有出息的 唉,这世上不敢面对真相的人最可怜。 姜榆却摇了摇头,心中疑惑更重:不,不,我不是鬼他轻声道:怪不得母亲不要我外出,原来一出去就能撞鬼。 不是,不是,难道你不知道你也是鬼吗?陈兮很疑惑。 她想告诉他,当鬼也蛮有意思的,不用总是逃避现实。但是这么违心的话她委实是说不出口。她咬了咬牙,说道:你做鬼做的也蛮出彩的。 姜榆疑惑地道:难道在鬼的眼中,所有的人都是鬼么?他玩心儿大盛,露出笑容来,招了招手:你近前来,让我好好看看人和鬼有什么区别。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鬼,很好玩儿的样子,比母亲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有趣多了。 陈兮眼睛眨啊眨的,依言近前,她也想看看鬼狐狸和鬼有什么区别。她觉得她的认知出现了问题,难道鬼狐狸真的不是鬼么? 姜榆伸手摸摸她的衣服,挨挨她的脸颊,很是亲密:和人也没什么不同啊。他甚至凑近她的脸颊嗅了嗅,低声说道:没什么不一样啊。 陈兮目瞪口呆,她左手捏着法诀,右手扬在半空。对于如此明目张胆占便宜的举动,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犹豫着是扇他一巴掌,还是给他一击。 看来本君来的又不是时候了。苍离帝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手里拿着陈兮的定魂伞,倒颇有几分翩翩君子之态。 看到他,陈兮激动得热泪盈眶,说道:是时候啊,是时候,很是时候啊。帝君,帝君,您老人家可算是来了。您再不出现我以为您不要我了呢! 如果不是她这上千年心性调的差不多了,她可能会抑制不住想上前抱住他的冲动。孤身一人在一个诡异的地方,她也害怕啊。什么是神,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就是神啊。 她低头看看她跟姜榆这亲密的姿势,有些尴尬,不着痕迹地拉远了距离。 苍离帝君倒神色淡然,似是不能理解到她的激动。他瞥了一眼她和姜榆:怪不得急匆匆地就往河里跳,原来是这样。 陈兮歪歪脑袋,这话好像有点揶揄的感觉。 姜榆却毫无所觉,他双眼微眯,他的目光在苍离帝君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转向陈兮:他也是鬼吗? 陈兮忙道:不是不是。她神情肃然:这是苍离帝君。 姜榆摇摇头道:没听说过。 陈兮瞥了苍离一眼,心道:风水轮流转,帝君你也有别人没听过的一天。 姜榆站起身来,走向苍离帝君:你是谁?是怎么进来的? 榆儿,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到外边去。你怎么又带了外人回来!冰冷而不失温柔的声音响起,似是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耳畔。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我又滚回来了。 ☆、河下城(四) 不过是一眨眼间,殿堂里就多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穿着浅紫色的曳地纱裙,梳着整整齐齐的飞仙髻。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单看容貌,俨然便是双十年华的美貌佳人。 她婷婷袅袅走过来,苍白的脸颊上是慈爱的笑容。 姜榆迎上前去,很是恭敬地行礼:母亲。他心下不安,母亲曾经反复告诫他,不要到外面去。他偷偷溜出去,还故意带外人进来,母亲肯定又要生气了。 陈兮从苍离帝君手里接过伞,乍然听到姜榆这一声母亲,她的手不由得抖了一抖,悄声问苍离:好年轻啊,也是鬼么? 苍离帝君唔了一声:她比你年长许多。 陈兮握着伞的手紧了紧,她已经有了近千年的鬼龄,比她还要年长! 紫衣女子秀眉微蹙:榆儿,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外面危险的很。而且,你还带人回来。娘给你找的人还够吗? 姜榆懒洋洋地:我在这儿呆的闷了,自然要出去走走。你带回来的,一个个木头桩子似的,有什么好玩儿的?再说了,许你带人回来,就不许我带人么?他指指陈兮:她这个小鬼,挺有意思的。你不能再去调.教她。以前,我带回来的,明明好好的,会说会笑的,被你带去一会儿,就变成木头桩子了 陈兮后退了一步,手里捏个法诀,颤声说道:帝君啊,如果人家要强留下我,你可要帮我啊 那紫衣女子走路虽然轻飘,但是气度沉稳,上千年的鬼龄,一看就是功力深不可测的。 苍离帝君淡淡地道: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我是胆怯。 -- 第25页 紫衣女子似乎没把陈兮和苍离帝君放在眼里,柔声说道:你放心,娘知道分寸。她瞧了瞧苍离帝君,奇道:你怎么带回来一个男子? 姜榆奇道:他不是你带回来的么? 他看得清楚,这个身穿玄青色衣衫的男子是和母亲一前一后进来的,怎地母亲会误以为是他带的呢? 紫衣女子脸色凝重,她摇了摇头:不是。她转身看向苍离帝君,一脸凝重:阁下是谁?如何到得这里? 陈兮代为答道:这是苍离帝君,怎么进来的,我也不知道。她颇有几分感慨,说到底,苍离帝君也颇似木头桩子的,不然,也不会这对母子都忽视他。 紫衣女子脸色遽变,拉着姜榆在瞬间后退数步:毒! 姜榆恍然不觉:母亲? 紫衣女子将他挡在身后,对苍离帝君施了一礼:听闻苍离帝君原身是鸩鸟,天下至毒,只消拔下一根羽毛,便可毁掉整座城池。妾与帝君素无瓜葛,不知帝君缘何到此? 姜榆大惊:母亲!在他的记忆中,母亲总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何曾这般紧张过?他离她甚近,听得出她的声音在发抖,牙齿相撞,似乎是恐惧到了极点。 苍离帝君道:并无瓜葛,本君到这里来,只是因为这位姑娘要来捉鬼。 陈兮上前一步:那位姑娘就是我。 姜榆摇了摇头:葫芦,你不要乱说话,鬼不是你吗?你还要捉什么鬼?他这样说着,心里却极为不安。 紫衣女子神色大变,厉声喝道:这里没有鬼! 苍离帝君瞥了陈兮一眼:葫芦? 陈兮将伞往下拉拉:呐,他问我叫什么,我说我是葫芦。本来嘛,女子的闺名不能随意说出去的嘛! 苍离帝君点了点头,转向紫衣女子:阴山女鬼倒是爱子心切,本君看着也甚是感动。只是鬼就是鬼,何须隐瞒?你将他的魂魄寄放在鲛丝上,年年为其换新衣,让他年年长大。生而为鬼却不自知。你的儿子也未免太可悲些。 紫衣女子大声叫道:你胡说!她又猛地转向姜榆,紧张兮兮:榆儿,你不要听他胡说,你和正常人一样的。 姜榆的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他初听那个自称叫葫芦的小鬼说他是鬼时,他并不相信。但是当这个连母亲都惊惧的苍离帝君也说他是鬼时,他却有几分怀疑了。母亲的脸色以及母亲往日过分小心的举动仿佛都在证明着这一观点。 他嘴唇哆嗦:母亲,什么是和正常人一样,是不是因为我不是正常人 他的大脑在一瞬间变得极为清明,母亲十多年未变的容貌,永远看不到阳光的河下城,他这般美貌,走在街上极少有人看他他不是狐狸,他是鬼! 紫衣女子惊慌万分:榆儿,不是人也没关系的。娘有法子让你长大,娘会给你找很多的女人。你在这河下城,和人间的帝王不会有任何分别。榆儿,榆儿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却又充满期待的看着姜榆,十多年来,她尽心尽力照顾,费尽心思隐瞒,终究还是比不过真相吗? 她往日也算镇定,可是当她隐瞒了十多年的真相突然被抖搂出来,她大脑茫然一片,越说越急,越说越乱,话里破绽也越来越多。 姜榆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可是,你骗我!母亲,你骗了我十多年母亲啊,连我死了都不肯告诉我,那么还有什么是你没有瞒着我的? 紫衣女子身子踉跄,后退了几步,一脸痛楚之色:榆儿,榆儿她欺瞒他的事情还有很多,然而只怕告诉了他,他们母子的情分也就尽了。 她不能告诉他。 姜榆闭了闭眼,忽然向陈兮走了过去,他神色平静:葫芦,你告诉我,鬼应该是怎样生活的? 陈兮心下恻然,想了一想,说道:鬼要回地府,你既是会法术的鬼狐狸,想来是可以做鬼差,或者努力修行做鬼仙。若是你想做人,也可以投胎转世。天帝有旨,孤魂野鬼不可滞留人间。所以,我 所以,她会来带他走。其实,还有紫衣女鬼。陈兮忽然对姜榆怜惜之心大起,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些遗憾。他若是永远都不知道他自己是鬼,倒也会快活许多。 紫衣女子大惊:榆儿,你要做什么?娘不许你离开这里她伸手拽住姜榆的袖子:你是要去投胎转世吗?不,你不能去!你若是转世了,你就不是娘的榆儿了! 姜榆抽出自己的袖子:母亲,你还要将我困在这里多久呢?是鬼,就该住在鬼该待的地方。倒是母亲,也要考虑一下,以后该怎么做了。 他倒不是真的想去地府,他热爱自由,自然不愿被别人捉走。可是,此刻的他万念俱灰,只觉得再无一丝趣味。去哪里,都是一样,只要他看不到母亲。 他的母亲,居然骗了他十多年!他不敢想象,她还骗着他什么。那么,让一切都止于此吧。他想快点离开这里,将这一切都忘掉。 陈兮结结巴巴地道:呐,阴山女鬼是什么来头?既然是鬼,也该到地府去的。不能在人间滞留。还有你们说的,带回来的人间女子,也是要送回人间去的。 -- 第26页 紫衣女鬼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你们想要带走我的孩子,也要看看我是否同意!说话间,她祭出了长剑,直指苍离帝君:即便你是苍离帝君,我也不怕你。 陈兮后退一步,握紧了定魂伞,心道:好胆识,好魄力!但是要来捉鬼的人是她,苍离帝君只是袖手旁观的监督者,不能让帝君上前冲锋陷阵。 她硬着头皮,向前踏了一步,咳了一声,沉声说道:阴山女鬼不得无礼! 她学艺多年,于修行一道虽未成大器,但是捏法诀的姿势,捏的甚是飘逸好看。她站在那里,手持定魂伞,捏了个法诀,一脸肃穆,倒颇有几分宝相庄严之姿。 陈兮在犹豫着,是要尊老等待对方先出手呢,还是爱幼,自己抢先发招。按理说,占了先机固然是好,可万一对方擅长后发制人呢? 姜榆却道:母亲,你这是在做什么?我已经死了,活转不回来了。你还要强留我到几时?母亲,你是想要儿子恨你么? 紫衣女鬼手里的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榆儿她不能让他恨她。 姜榆合上了眼睛:母亲,若是我们母子缘分未尽,来生未尝没有做母子的机会。母亲还是收手吧。像葫芦说的那样,把那些女子,都送回人间去吧。 紫衣女子摇头,泪流满面:不,不 姜榆向陈兮和苍离帝君施了一礼:家母情绪激动,待我安抚好她,自会随二位前往。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似乎长大了许多次,虽然容貌未改,但气度沉稳,与最初的模样已大不相同。 陈兮忽然想起了当年的师兄,他同姜榆一样,也是在经历了某事以后,一夜成长。或是因为见证死亡;或是因为知道了死亡。 合情合理的要求,陈兮自然不会拒绝。她撑着伞想暂时离开这里,将空间留给这对母子。然而,很遗憾地发现,她找不到出路。 无奈之下,她只得求助苍离帝君:帝君,我出不去。 苍离帝君瞥了她一眼:东岳大帝的关门弟子? 陈兮咬牙:关起门来打的弟子。 苍离帝君眼中晕染了笑意:东岳大帝好兴致。他看了看急得将要跳脚的她,低声说道:走吧,这里倒颇有水晶宫的感觉。 陈兮随着苍离帝君往外走,却听到身后姜榆开口说道:母亲,到了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了吧?总得让儿子死的明白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呶,姜榆还没出场就死了,花痴什么的,都是浮云。只有萌萌的作者君才是真的。 ☆、河下城(五) 身后隐隐能听到紫衣女鬼的啜泣声,陈兮心下感叹,这必然是一个跌宕起伏曲折纠结的故事。 她心中一动,忽然开口说道:帝君,咱们就这么离开,不怕阴山女鬼带着她儿子逃跑么? 那个紫衣女鬼,似乎并不愿意儿子从她身边被带走。 苍离帝君却道:这不是你的事情么?你问本君做什么? 陈兮目瞪口呆,不是,咱们不是一起的吗?难道您还真要袖手旁观吗?她转身回返:我不走了。我就在旁边看着。 苍离帝君有些不解,却还是跟了上来。他忖度了一下:你是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陈兮低着头不说话,当年发生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左不过是一个母亲不舍得儿子死,自欺欺人罢了。 苍离帝君又道:你若想知道真相,大可不必这么麻烦。 陈兮忽然嘘了一声,她已经听到了姜榆和母亲的对话。她眨眨眼说:这哪里麻烦了?这分明是最容易的法子。 紫衣女鬼已经收了眼泪,端坐在软榻上,她轻声说道:榆儿,你真的想要知晓真相? 姜榆点了点头。 不后悔? 不后悔。 紫衣女鬼这才开口说道:榆儿,你会后悔的。你听了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姜榆沉默不语。 紫衣女鬼缓缓说道:这十多年来,我确实是在骗你。我的闺名叫做李燕华,这一点是没错的。可我不是你的生母。你的母亲是一个初得道的狐狸精。而你的父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不 榆儿,你听我说 陈兮在外面暗暗叹息,原以为只是一出捉鬼记,谁知竟是一出家庭伦理大戏!不是生母还能待成这样,阴山女鬼倒有颗慈母心。 李燕华轻声说道:我本是阴山富家女,未婚而寡,二十而亡。我的父亲是名震一时的阴阳师,特地给我选了一处很好的墓穴。下葬的方位和时辰以及陪葬品都选的极好。他希望我在阴世,可以不受苦楚 唉,想来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吧,把一切都给了孩子。只要孩子过得开心了,他们也就开心了。哪怕只是一世的情分,他们也割舍不下。 我在我的墓室里待了上千年,后来遭遇战火,我的家被毁。我才一路飘荡,来了凤城。我生前家里殷实,死后墓室豪华。我到了这里,自然是要先找个住处的。 -- 第27页 我少时跟着父亲,也学了一些东西。我一眼就相中了这半月桥下,便在这里建了河下城。唉,独自一个鬼住在这里,虽然舒适,却也孤单的很。 我常常倚在半月桥边,看着这来来往往的人。唉,榆儿,我知道你在这河下城里孤独,娘这千年可不也是这般过来的? 那天下着雨,你的父亲从这里经过。不知怎地,他竟看到了我。他原本也是一个良善人,看我独自站在雨中,便来与我搭话 陈兮在外面听了,心道,这可未必是良善人才会做的。一个孤身美貌女子站在雨中,登徒子可也是会上前搭讪的。 然而,很显然,李燕华并没有这样想。她记起当年那个穿着普普通通的麻衫,笑得极为憨厚的男子,心里不由得就是一痛。 那个男子名唤姜琦,生的敦厚老实,看到一个美貌女子站在雨中。他犹豫着上前,将自己的伞塞进她手里,自己冒雨跑走了。 或许,他只是一个不经心的举动,但李燕华却偏偏上了心。她并不需要那把伞,可他却擎着伞走进来她的心里。 千百年来,她见过许多男子,英俊的,柔媚的,硬朗的,高贵的可是,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像他那样打动了她的心。 她是孤单了太久,想有个依靠。 伞者,散也。李燕华不会料到后来会发生什么,她只能确定她此刻是动了心。 李燕华悄悄尾随着他,发现他家徒四壁,生活贫困,二十余岁尚未娶亲。她做了她千年都未曾有过的举动自荐枕席。 天上掉下来一个美娇娘,愿意嫁给他做妻子,姜琦心里无限欢喜,但还是拒绝了。人家这样的美貌,他养不起,也耽搁不起。 姜琦怀疑李燕华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妾,若是被人发现,可要不得。 李燕华再三解释,说自己未婚而寡居,父母早丧,感念他的赠伞之恩,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她说她不用他养,她可以操持家务。 姜琦犹豫了好久,终是点头同意了。历来男子对于主动送上门来的,总是含有几分轻视。他私心里以为李燕华定是不耐寂寞的水性女子。这样的淫奔女子,能见识一番也好。 然而,床笫之间,他方发现,她竟是处子之身!他心中怜意大盛,方才相信了她的话。他开始学着温存体贴。 李燕华柔声说道:妾慕郎君高义,方以身相托,郎君切莫辜负妾的深情。 姜琦自是应下,许诺一定会奋发向上,此生不负。 李燕华换上了妇人装饰,她学着煮饭持家,剪裁衣衫,如同这尘世所有的妻子一般。 姜琦自从得了这个妻子,日子过得渐渐舒坦,不再像之前那样度日艰难。他心中感叹,妻子是旺夫命。 可是,妻子千好万好,就有一桩不好。姜琦年轻力壮,对闺房之乐难免上心些。但李燕华却常常推脱身子不适,不能让他满意。 初时,姜琦只当她害羞,后来发现她身子并无不适之处。他心中难免有气,但这种事情,又不好对妻子发火,只能憋在心里。 李燕华心里另有苦衷,她毕竟是鬼,与姜郎欢好,一次两次尚可,时日多了,对他身体有损。她又不能总是拒绝,只能以养生为名,反复推脱。 毕竟算得上是新婚,李燕华除此之外,又无可指谪。姜琦虽然不快,却也只能听她的劝告。唉,真不知道女人都在想些什么。 李燕华生怕朝夕相处,会害了姜郎,便隔三差五的,假称要回娘家,自己独自回到半月桥下。 姜琦心中疑虑愈重,他几次提出要随她前往,她总是推脱再等等,再等等。等她说服了父母,自会领他去拜会二老。 一次两次犹可,时间久了,哪个男子会忍受得了?姜琦本就是多疑的人,他悄悄尾随着她,却在半月桥边跟丢了她。 李燕华不傻,察觉到了姜郎的怀疑,她思忖着,打算半真半假地向他解释。 世人大都怕鬼,她自然不会将真实身份和盘托出。她想了好久,心里有了一个计划。 夜里三更时分,李燕华带姜琦去了半月桥,让他亲眼看到桥下的异状,带着早已吓得脸色苍白的他去了河下城。 姜琦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是河神? 在他看来,妻子能将河水分散能带他到河下宫殿,这般神通,肯定是神仙了。 李燕华默认了他的说法,她本想对他说,她是水族,并非人类,所以不能常常与他欢好。岂料,他自己竟误以为她是河神,那她就是河神好了。 姜琦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心里万分复杂。他想到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竟能与神仙燕好,甚是得意,觉得不枉此生。但是转念一想,家里迎进来一个神仙,恐怕自己日后稍有不对,就会有性命之忧。他这一生恐怕都夫纲不振了。 若真是这样,他倒不如从来没有认识她。然而这个念头自然不敢再李燕华面前流露一点。他对她越发小意温存,不敢违拗半分。 李燕华感受到了姜郎态度的转变,心里有点不安。她希望他爱她怜她,而非怕她敬她。但是要转变他的观念,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姜郎还有一辈子,她慢慢来,她等得起。 他们的这一段时光,尽管内里暗流涌动,但至少表面还是极为平静的。 -- 第28页 街坊四邻都知道姜琦娶了妻子,姜家娘子容貌美丽,性情柔顺,体恤夫家困苦,连婚宴都未曾大办。真是贤妇的典范。 也有人酸溜溜的说什么痴汉偏骑骏马走,巧妻常伴拙夫眠。 姜琦面上不显,心里却颇多感慨,各家的苦楚,只有各家自己清楚。而且常常由轻浮浪荡的闲汉,在他家门口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他甚是气愤,干脆掩了房门,在家中度日。 李燕华见他如此,行事愈发小心,待他甚是恭谨尊敬。夫妻俩虽然两副肚肠,脸上却是一样的恭敬,倒真成了相敬如宾。 日子渐渐舒坦了,甚至称得上舒坦了,姜琦却开始懊悔起来。若是那天他没有赠伞给她,她就不会来痴缠他。他就可以娶一房普普通通的媳妇儿。夫为妻纲,自己可以对妻子为所欲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家里奉了一尊神仙,要敬着,要供着,打不得,骂不得。 他有时在街上走,听到有泼辣的妇人与丈夫争执,他都要驻足,听上许久。这才是正常的生活啊。 可惜,他娶了一个不正常的女子,再难有正常的生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猜得到事情的真相 ☆、河下城(六) 但是,上天待他毕竟是不薄的。他偶然一次外出,在郊外遇到了一个小腿受伤的美貌女子。那女子坐在地上揉着小腿,哀哀哭泣。 姜琦立刻上前询问,但看清她的容貌后,不觉呆在原地。他所见的女子中,李燕华已是绝色,谁料竟有还强过她的。 这女子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却生的妖媚动人。妩媚的桃花眼里满是泪水,似落非落,让人恨不得一把搂进怀里,好生怜惜一番。然而,她虽然天生媚态,风情万种,但神情却甚是端庄,一副凛然不可侵犯之态。 姜琦立时就有些心猿意马。他强忍着冲动,热心地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那女子以手帕拭泪:奴本是良家女子,父母早亡,被城中大户抢去做妾。谁知他家大妇善妒,趁官人外出收账,将奴赶出了家门。奴本欲回家,不曾想跌了一跤,摔伤了腿。故此,才会在路边哭泣。扰了官人,官人勿恼。 她的声音宛若出谷黄鹂,娇嫩动听。 姜琦听得心痒痒,知道了她是被主母赶出来的小妾,心想,这便宜不占也太亏了些。他伸手去握她的小腿:来,让哥哥瞧瞧伤得怎么样?是否严重? 那女子却摇头拒绝:奴虽然被主母驱逐,但也知晓女子要重视贞洁。她一脸正色,大有以死捍卫清白之意。 姜琦心里越发敬重,想到自己的妻子虽为河神,却自荐枕席,远不如这个山野村妇。他当下冲这女子长长一揖:是为兄失礼了,方才挂念妹的伤势,才会鲁莽。望妹莫怪。 那女子自也还礼不迭。不过片刻的光景,他们便以兄妹相称了。两人谈论一会儿,更加投契,相见恨晚。 姜琦暗悔,若是他不曾娶妻,与这小娘子倒也相配。虽然她不是清白之身,但至少门当户对。可惜,他现在竟是连纳妾都不能够了。 那女子唤作紫玉,家住离此半里地的王家坪。她请求姜琦背他回家。 美人请求,当然不能拒绝,更何况他们早就以兄妹相称了。姜琦背负了她,只觉得她身轻如燕。他怕她掉下来,双手握着她的双脚。一路上,他心摇神曳,只盼路程再远些。 姜琦帮紫玉将一切收拾好,约定下次再来看她,他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回了家中。 李燕华待他一如既往,姜琦只觉得她无趣的很。他想念紫玉,他几次想开口对妻子谈谈紫玉。可是,一想到妻子的身份,他都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姜琦有心事不是一天两天了,李燕华只道时间久了,就会愿意与她敞开心扉。故此,她始终不问,等他开口。 李燕华回河下城的时候,姜琦会悄悄去见紫玉。最开始,他给她带些吃的用的,或是逗趣的小玩意儿,解闷的话本。 但是一来二去,他发觉他对紫玉情根深种,再也割舍不下。甚至在一次小酌之后,他和紫玉有了夫妻之实。 事情发生以后,紫玉默默垂泪,想要寻死,称再难苟活于世。 姜琦怎会让心爱的女人难过?他抱着她,向她承诺,他会娶她为妻,他会照顾她一生一世。 紫玉含泪带笑,点了点头。 安抚好紫玉,姜琦却犯了难,家里那个虽然不是母老虎,但却是个女太岁。他该怎么跟她提呢? 回到家中,李燕华对他依然软语温存,他隐隐不安。犹豫了再三,终究是没有开口。再等等,再等等,他就会对她说。 他向紫玉解释自己的苦,除了妻子是河神,其余的,他尽数告诉了她。 出乎他的意料,紫玉柔声说道: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奴就已经知足了。奴不求名分。 姜琦心里怜意大盛,这样的女子甘愿无名无分的陪在他身边,这是他几世才求来的啊。 枕边人心中另有所爱,李燕华怎会察觉不出?她选择了大度宽容,她对姜琦说道:只要你与那女子一刀两断,我们就和以前一样。 姜琦摇头:我爱她,怜她,我想娶她为妻。 那我呢?李燕华眼中含泪,那我呢?你想娶她为妻,你怜她,爱她,那我呢? -- 第29页 姜琦跪在地上:是我对你不住,你是神,我们只是人,你的生命无限,我们却只有这短短几十年。我不想我白发苍苍的时候,你还年轻依旧。与其将来我们两看生厌,不如就此分开。你还会遇到更好的,可她只有一个。 这说辞是他想了许久的,他也爱李燕华,却不愿在她眼前老去。他宁愿选择一个能陪他一起老去的凡人,也不愿选择一个永远不会老去的神仙。 他爱她,所以,他要离开她。 李燕华垂泪:如果我也能让你同我一样呢? 她可以杀了他,将他囚禁在河下城,让他陪伴她永生永世。 姜琦泣道:我已经负了你,我不能再负她。我不求长生,只求与心爱之人共死。 李燕华泪水涟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若她也有生命,若她也能与他同生共死,他们会不会就一直在一起? 姜琦又道:冬日寒冷,你身子弱,不耐寒,最好抱着暖炉。不要因为自己是神仙,就忽视了自己的身体 李燕华强忍着泪意,一言不发。 姜琦又道:这家里的一切,都是你进门以后才有的。你若是喜欢,尽可以留下。你若是不喜欢,你若是不喜欢,我 李燕华飘飘荡荡,绝尘而去。君既无意我便休,她李燕华还不至于低贱至此。 姜琦长吁了口气,伸袖拭掉了额上的涔涔冷汗。他知道,他赌对了。 若事情到此为止,倒也罢了。但偏偏还有后续。 李燕华只道忘记一个人容易得紧,她之前孤孤单单上千年不照样过来了?她完全可以和以前一样。然而,当她身处河下城时,她才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她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她看着岸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刻骨的思念侵蚀着她。她想忘,忘不掉。她记得新婚时,和他并肩同行,她记得床笫之间他的刻意温存。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的唯一一个男人。 中秋佳节,李燕华从河下城出来。月圆人团圆,而她却孤孤单单,连影子相伴都没有。她突然想回家看看,回她和姜琦共同的家看看。 李燕华熟门熟路来到姜家,家中灯火通明。她身为异类,耳聪目明,听得院中谈笑声。她本想离开,但鬼使神差的,她竟驻足倾听。 原来当日姜琦自觉对不住李燕华,又因为家中物事大多是婚后置办,她出力甚多。他本决意将家留给她。但是李燕华心灰意冷之下,疾飞而走,再也不曾回来过。 家里空着也是空着,李燕华在半月桥下另有住宅。姜琦终归是故居难忘,后来又得知紫玉怀孕,他欣喜若狂,不愿意儿子生在外面。他便带着紫玉回了姜家,和之前一样,掩了家门过日子。 如果他有未卜先知之术,他肯定会留在王家坪,而不是带着妻小回姜家。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这是姜琦成为父亲后的第一个中秋夜,他望着月亮,颇多感慨。两年以前,他何曾想过,他姜琦也会有这样的生活。 他感激上天赐予这一切,当然,他也感激他的前妻李燕华。他的生活正是从遇到她开始变化的。她的确是河神,也是他的幸运神。 想到李燕华,姜琦难免感到愧疚。可是,他不后悔与她分开。他对她只有敬畏,并无爱怜。若说后悔,他唯一后悔的也只是曾经接受了她。 若是他早知道有一天,他会辜负她;早知道他会认识紫玉;他肯定不会贪图美色,误了她。 他喝了几杯酒,口中便有些不知遮拦,竟然当着紫玉的面提起了李燕华,言辞之中,颇多感慨。 姜琦虽然前后让两个绝色美人为他倾倒,却算不上情场高手。酒醉之后,他更是犯了大忌,竟当着现任妻子的面夸起了前任。 任何一个女人听到了丈夫对其他女子的夸奖,都不会毫无芥蒂,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他的前妻。 紫玉当时薄面含嗔,柳眉倒竖:官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官人若是放不下李氏,尽管找她便是。在这边对月怀念,是何道理? 李燕华站在外面,心里竟然有些窃喜,原来他还是忘不掉她的。她身子靠在墙壁上,泪流满面。 姜琦立时酒醒了一大半,他抓着紫玉的袖子,说道:不不不,玉娘你不要误会,我对她只有感激,绝无男女情意。我们之间,是她一厢情愿自荐枕席。我当时是被美色所惑,所以,才会 李燕华怔怔的,心痛难当,是她一厢情愿啊。她以为他们至少还是有过一段两情相依的快乐时光的。原来到头来都是她的错。 紫玉闻言松了口气,但心里到底是不舒坦,娇嗔:那我跟她相比,谁更好些? 作者有话要说:  姜琦渣不渣,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狗血太多,村口的爱狗人士会来找我麻烦了。 ☆、河下城(七) 这世上最难做的题目便是选择题。 姜琦思索了一下,答道:她在我贫贱时陪在我身边,待我很好,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那我呢? 姜琦说道:你是我今生挚爱,自然非他人能比。 -- 第30页 紫玉扭了头:你知道就好。她怀里抱着她刚足月的儿子,一脸的幸福。 月色下,她娇俏柔媚,姜琦一时心动,揽她入怀,悄声说道:你知道你比她最强的是哪里吗? 哪里? 其实,不止是紫玉好奇,在外面的李燕华也很好奇,她也想知道她到底输在哪里。 姜琦笑道:论容貌,你是骄阳,她是秋月,各有千秋。你们两人待我,都情真意切,不分伯仲。她能力非凡,是你所不能及的。但有一点,你胜她许多。 他卖了个关子,逗逗襁褓里的孩子,压低了声音:你肌肤温香娇软,堪称尤物,床笫之间让我得趣良多。而她身子冰冷,清凉无汗,夏天倒也罢了,寒冬抱着她,可真有我苦头吃的。况且,她端庄自持,跟个木头似的 紫玉捂着嘴吃吃的笑,她干脆坐在了姜琦的腿上。 姜琦怕伤着孩子,忙说道:别,孩子睡了。 紫玉笑道:放心吧,他的身子可健壮了。 李燕华在外面听得身子发颤,夫妻之间的闺房之事,他居然她再也忍耐不住,破门而入。 姜琦听得门破的声音,抬头看去,大吃一惊:你他暗叫不好,见李燕华铁青着脸,连忙闪身挡在紫玉身前:是我对你不住,你不要怪她。 李燕华看在眼里,越发心寒。他何曾这样护过她? 紫玉从姜琦身后探出头来,瞧了李燕华一眼,吓得脸色苍白:你你是鬼!她紧紧拽着姜琦的袖子:官人,她是鬼。她抱着孩子,拉着姜琦想要逃离这里。 姜琦却摇摇头:不,她是半月河的河神,玉娘,你不要乱说话。 李燕华看着紫玉,也是心里一惊:骚狐,怎地敢来人间勾引男人!她指着紫玉,对姜琦说道:姜郎,她是狐狸精!你怎么 她祭出了长剑,原来姜郎不是不爱她,只是他被狐狸精诱惑了。只要杀了这狐狸精,姜郎会和以前一样。她很是懊悔,当日就该见见这个狐狸精的。 姜琦温柔地看了看紫玉,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我信你。他又转向李燕华,说道:她不是狐狸精,即便她是狐狸精,我也爱她。 李燕华大失所望:姜郎,你不信我?! 她急于证明自己,身子微晃,长剑向紫玉刺去。她毕竟做了上千年的鬼,功力深厚,一剑刺出,剑气涌动。紫玉惊叫一声,矮身化作狐狸,委顿在地,凄厉地叫了一声。 李燕华有些意外,她竟然会刺偏。随即她又舒了口气,是否刺中又有什么区别呢?这只狐狸不是已经现了原形吗?她的目的达到了,姜郎会死心了吧? 姜琦目瞪口呆:玉娘!他慌了手脚,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怒视着李燕华:她有什么错?你要这样害她!你把她变回来。燕华,你把玉娘变回来! 他心中惶急,说着竟流下泪来。他跪在地上,想抱起狐狸,却又怕伤了它。他伸手拉着李燕华的裙角,哀求道:燕华,求求你,你把她给我变回来。玉娘她是无辜的,是我对不住你,不是她。你把我变成狐狸,变成猫,变成狗都行。你别害她 他回身抱起儿子,对着李燕华说道:你看,我和她都有孩子了。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 他此刻懊悔到了极点。他不该回到姜家,他不该酒后说她闲话。 李燕华心凉如水,剑尖发抖:你是说,是我把她变成狐狸的?你以为我是嫉妒她,所以才害她?姜郎,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姜郎 姜琦苦笑道:燕华,你觉得你还有瞒我的必要吗?你是河神,神通广大,把人变成狐狸,易如反掌。你把她变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玉娘她是无辜的啊,燕华,你平日里最心善,你放过她好不好? 狐狸用头挨着他的鞋面,眼中满是泪水,似乎是想安慰他。姜琦摸摸狐狸,心中大恸。 李燕华点点头,止不住泪流:原来你一直这样看我。姜郎,我不是河神。你的玉娘说的没错,我是鬼。可你的玉娘也不是常人。她是狐狸,我没骗你。 姜琦怔怔的,摸着狐狸的手顿了一顿:狐狸? 李燕华强笑,带着最后一丝期盼:是,她是狐狸。姜郎,我们 姜琦却道:她是狐狸,我也要她。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他闭了闭眼睛,任泪水流下。 或许是知道了第一个妻子是异类,这次他很容易地接受了紫玉是狐狸的事实。玉娘的美貌,的确不像是寻常女子。他自嘲地笑笑,他还真是容易招惹异类呢。 李燕华却方寸大乱,几欲癫狂:你知道她是狐狸,你还要她?他当日说,因为她不是人类,他不要她。可这个狐狸精也不是人类,他怎么就要她呢? 姜琦点头:是,我要她。他吁了口气:我已对不起你了,你也不希望我再对不起别人吧。他笑了一笑:怪不得她说榆儿身体好,原来母亲不是普通人。 -- 第31页 他逗了逗尚在沉睡的儿子,这个傻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兀自睡得香。其实,她是人或是狐狸又有区别呢?她瞒着他,也是为了他好吧。她为他甘做人类,她为他生儿育女。 李燕华呆呆的:为什么呢?姜郎,为什么呢?你明知她不是人 姜琦跪在李燕华面前,温柔地瞧了一眼狐狸:燕华,她是我妻子。他叩了一个头,哀求:你救救她吧。你在我心里,一直是神,你对谁都好,肯定不会跟她过不去你成全我们好不好? 成全?我成全你们,谁又来成全我?李燕华冷笑一声,真让我成全,那就跟我一样吧。她提起长剑,一剑刺向他的心窝。 姜琦眼中闪过惊惧:不!他还没来得及再看看他的孩子,他就倒了下去。他手里的孩子飞了出去。孩子被剑气所惊,哇哇地哭了出来,声音极低,断断续续。 李燕华泪流满面,她终是做了恶鬼。她手中的长剑是上古遗物,父亲怕她死后被厉鬼欺负,特地将传家宝作为陪葬,想护她周全。被剑刺中的鬼皆魂飞魄散,不得超生。这下好了,她不但杀了他,还剥夺了他转世的机会。他们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狐狸仰头凄厉地吼了一声,月光下,它的嘴角渗出了血。它迅速跳起来,用嘴嗪住了孩子的襁褓,将孩子放在地上。 孩子气息微弱,想来是要不久于人世了。狐狸嗷嗷叫,双眼都是眼泪。它将孩子拖到姜琦身边,放进他怀里。 将这一切安排好,狐狸一步一步向李燕华走去。 李燕华大惊,以为狐狸是要来攻击她,连忙举剑迎了上去。而狐狸却猛地跳起身来,径直向剑尖撞去。李燕华来不及收手,一剑刺中狐狸的咽喉,穿喉而过。 狐狸挂在剑刃上,悠悠晃动,血滴在地上,滴答滴答作响。 清冷的月辉洒在狐狸身上,妖异而凄凉。 李燕华长剑脱手,砰的一声响,狐狸的尸身跌在地上,溅起灰尘。李燕华也跌坐在了地上,她捂住了脸,眼泪顺着指缝流下。 她问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她亲手杀了他,她的姜郎再也活转不过来了。 李燕华说到这里,姜榆早已泪流满面。他攥着拳头,不停地摇头。他听到了什么?他的母亲,不,是他的养母杀死了他的生身父母。 我不信,你在撒谎 李燕华叹了口气:你信不信又有什么区别呢?你的爹娘早就魂魄无存了。 不 李燕华继续说道:那天我在院子里哭了好久,直到你的魂魄离开你的尸身,我才知道你也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突然很想将你养大,我想看看你长大后的样子。 我的父亲会许多秘术,我有幸学了一点。我强行带走你的魂魄,把你养在鲛丝所做的身体里,每年给你换一副身体,让你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一点点长大。我不但骗你,也骗我自己,说你还活着,和寻常人一样 她再也说不下去:榆儿,我不是你的母亲,我是你的仇人。你若是想替你的父母报仇,也不不是什么难事 不!这不是真的!你在骗我! 李燕华无限爱怜地看着他:到了现在,娘还骗你做什么呢?娘只是放不下你,娘疼了十多年的榆儿她指了指地上的剑:瞧,就是它,你的父母都是被它刺中魂飞魄散的。你只要捡起它,往我胸口一刺。这些恩恩怨怨,也就都消散了。 她闭上了眼睛,引颈就戮。 作者有话要说:  李燕华不明白的,那个男人不爱她,就这么简单。姜琦后来很会说话啊,那都是在狐狸精身上练出来的 ☆、河下城(完) 其实姜榆早就信了李燕华的话,但他无法接受将他视作生命的母亲竟是自己的仇人这样的事实。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是他的父母魂魄皆散,连进入六道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他身为人子,此仇不可不报。然而,偏偏他的仇人却将他养大,将这一切都揭示给他看。 姜榆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他没有了肉身,血亲之恩也无从提及。他只记得这十多年来,李燕华对他爱如亲子,掏心挖肺。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伸手捡起了剑。 李燕华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握紧了拳头,心中大恸。这十多年的母子情分,终归是敌不过血缘。她随即又苦笑,这不是她自己所求的结果么? 她杀了他的父母,甚至杀了他自己,瞒了他十多年。她造下的孽不是早该偿还了吗?她还在抱怨什么呢?她魂魄飘荡上千年,也该是消散的时候了。 只是,她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想要淡然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紧紧闭着眼睛,等待着烟消云散的那一刻。 等了许久,却听得哐当一声,剑跌落在地上。姜榆大叫一声,跑了出去。 李燕华泪如雨下,心中甚慰,他终究还是记着她的好的。但是很快,她又为他心疼。榆儿是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才会做这个艰难的决定。 她想到榆儿很少外出,心中惶急,急匆匆追了出去。榆儿可不要出事才好。 -- 第32页 陈兮在外面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这结果隐隐在她意料之中。但她已无意为自己和师兄的默契而开心,而是对姜榆大起怜惜之意。 唉,明知仇人是谁却不能报仇,真是可怜。 所以,在姜榆跑出来时,她顺手一伞就敲晕了他。她回头迎上苍离帝君诧异的目光,尴尬地笑笑:他情绪比较激动。 苍离帝君只是瞧了她一眼,并未开口。 李燕华一脸焦急地跑出来,口里喊着:榆儿,榆儿 她的声音倒是好听,陈兮却没工夫欣赏,她干脆利落地又是一伞敲晕了李燕华。 这可不是她力气大,而是定魂伞的缘故。尽管不是正确的使用方法,但伞上的仙力不是鬼魂吃的消的。 地上躺着两只鬼,该怎么把他们送到地府呢?陈兮朝墙边踢了三脚,小声呼唤律令,也不知道他是否听得到。 苍离帝君突然问道:定魂伞是这么用的? 陈兮甚是意外:帝君怎么会这么问?定魂伞是东岳大帝早年所用的法器,法力无边,拿来当棍子使,岂不是暴殄天物? 她心下暗叹,这帝君也忒没见识了。 苍离帝君不置可否。 陈兮想了想,方才她的态度似乎不大好,又连忙说道:不过,如果是帝君您使用,就算是当棍子用,也是它的荣幸啊。 苍离帝君看着她手里的伞:棍子?本君还用不着。 可能是因为在河下城,好一会儿律令才出现。律令扫了一眼现场,就道:哎呦,这年头痴男怨女好多啊。 陈兮摇头:他们是仇敌,也是母子。不是什么痴男怨女。 律令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口袋,将他们分别收进口袋里。他叹道:母子也能成仇敌。唉,这年头 他成功地勾起了陈兮的好奇心:怎么了?怎么了?这年头怎么了?怎么就痴男怨女多了? 律令一面扎口子,一面说道:还不是阿香最近遇到的事情?说是一个男子遇到了一个女鬼,相情相悦,感情甚笃。可那女鬼说阴阳相隔不是长久之法。所以,她去投胎转世,想要转世为人之后,跟他再续前缘。为此她还特地避开了孟婆汤 那不是挺好?他们都是人了,在一起也没什么阻碍啊。陈兮不解。 律令笑笑:挺好?等那个女鬼长到十五岁,能议亲的时候,托人去打探那男子的消息,发现男子早已娶妻生子了。你猜怎么着? 陈兮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袋子,福至心灵,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可不是?女的杀了男的,然后自杀了。律令摇头叹道,她好大的气性啊。十五年之约,对凡人来说,委实难以遵守些。即便是那男子负了她,也不该赔上性命啊。 陈兮也不由得咂舌:这女的才十五岁,还年轻得很,为了一个男的这样,也忒不值当。她要去枉死城? 律令摇头:不是,他们被罚入畜生道了。那姑娘还真是执著,非要拉那个男子去做王八。她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她的郎君这下子上千年都不能离开她了。 陈兮瞪大了眼睛:还真是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才说道:还真是痴啊。 其实,她更想说那女子傻,和李燕华一样。这世上,有什么是想不开的,有什么是忘不掉的。一直纠纠缠缠的,又有什么意思? 她自小在璇玑门修身养性,死时情窦未开,对情爱的认识完全来源于师兄的话本。师兄的话本告诉她,凡是真心相爱的都不会有好结局。反倒是那些感情不深的,却能走到最后。以此定律,还不如不爱。 律令依旧忙得很,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很快消失了。 陈兮有些不舍,每次律令出现,都会带来许多奇事异闻。他一走,她又该独自面对沉闷的苍离帝君了。 不过,苍离帝君似乎并不知道他自己不受待见,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不受待见,见怪不怪了。 苍离帝君开口问她:你们认识? 陈兮在心里默默计较一番,这是他第二次主动跟她说话。她压下喷薄欲出的激动之情,尽量平静地道:一般一般,久仰大名。 苍离帝君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她心里一凉,琢磨了好一会儿,也猜不透帝君的心思。 河下城里有不少被李燕华带回来给姜榆解闷的人类女子,还有一些是姜榆自己带回来的。李燕华为了控制她们,在她们身上下了禁制。所以,她们才会如姜榆所言,一个个都变成了木头桩子。 陈兮回忆了好久,还没想起解除这禁制的法子。她很是郁闷的说:东岳大帝提过的,真的 苍离帝君道:关门弟子,果真是不同寻常 陈兮心头憋了一口气,她紧了紧手里的伞:帝君,您不能这么说,我主要是扛扇子扛的久了体力劳动从事的久了,忘了如何从事脑力劳动了。又给东岳丢脸了。 苍离帝君不置可否。解除李燕华下的禁制,对他而言易如反掌。他没等她开口求助,就解救了那些女子。 -- 第33页 陈兮连忙上前去安抚这些可怜的女子,问清她们的家乡,帮助她们回家。她先放下自己的小心思,处理正事要紧。 这些女子大都浑浑噩噩,如在梦中。她解释了好久,才让她们明白自己的处境。听说能回家,她们自然欣喜万分。 陈兮暗叹,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可惜却不是本职工作。她此时尚不知道苏勒派给她的工作,与捉鬼无关。 人间一天,地府一年。等陈兮料理了这些女子的事情,地府的岁月已经过去了许久。李燕华和姜榆的事情也有了结果。 听律令说,李燕华身背两条性命,罪孽深重,按律,应受地狱业火之苦,永不得生。姜榆终究还是不能忘记她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他竟然以己之身,为她赎罪。 姜榆是狐子,生来就有法力,他愿意戴罪立功,帮地府捉鬼。这是阿香给他暗示了多时的结果。 苏勒正发愁地府鬼差少,任务难以完成。有这么一个合适的鬼站在眼前,他自然不会放过。 就这样,早已能独当一面的阿香带着姜榆走上了捉鬼的道路。 李燕华被困在地府,等待着身上戾气消失的那一天,她就可以投胎转世,忘记前尘。 而姜榆却再也没有了转世的机会。 李燕华以为她在地府的孤寂就是地府的惩罚,却不知道姜榆为她做了什么。她还想着在人间能与姜榆再续母子情分,却不知晓,他再也不愿见她。 崔判官抱着地府的律法来找苏勒,甚是惶恐:少君,人间有法,鬼蜮有道。李燕华按律不该如此啊 苏勒漫不经心:不是改了么?律令还没公布新律法么? 崔判官苦口婆心:少君,这新律法也没说,别人可以替代的啊。李燕华虽然事出有因,但是杀人毁魄,罪大恶极 没有?那让律令再加就是了。苏勒奇道,你找我做什么? 少君,十殿阎罗闭关,即便是要改,也不能如此大刀阔斧啊。凡事不可一蹴而就,代人受过先河一开,必然有许多效仿者。长此以往,地府定会大乱啊。少君三思啊。 苏勒皱着眉想了一想:崔判官,枉死城可以代人受过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时也没见你说地府大乱啊。你放心,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崔判官连连叹息: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姜榆不会报仇的,唉,这是个可怜的孩子。 下个故事,会是个正儿八经的故事,很正经。不要以为我只会撒狗血,虽然我真的会。 ☆、孤月香(一) 这个夜,星月全无,黑暗笼罩着大地,四下里静悄悄的。 李大头背着酒壶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风刮着,他手里的灯笼纸哗啦啦地响。他缩了缩脖子,压下心头的恐惧。 他有点懊悔,他不该因为嘴馋就出来打酒的,被酒馆的小伙计骂骂咧咧不说,还为了赶时间,抄了小路。 这条路毗邻杨家坟,人迹罕至。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大头总觉得脖子后头有人吹冷风。他素来是个胆大的,听说脏东西都怕火,自己提着灯笼,应该会无事才读。 然而,他手里的灯笼却在这一刻突然熄灭了。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脖颈,冰凉冰凉的。 李大头啊地大叫一声,浑身冷汗,拼命地往前跑,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动也动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伸进了自己的衣领中,向他的胸口袭去。他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吓得他魂飞魄散!手的主人一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闪耀着嗜血的光芒,就像是两个小灯笼,它黏嗒嗒的口水滴在他的头顶。 李大头闭上了眼睛,暗叫天要亡我。 突然,一声清喝传来,接着是兵器刺入身体的声音和一声凄厉的吼叫。 李大头一惊,忽然发现那只手从他身上撤离了。他身子酸软,动弹不得。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恶鬼已经被收掉了,你没事了吧? 李大头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那人叹了口气:看来是被吓坏了。以后夜间无事不要随便出来。 李大头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是撞见了鬼,被高人所救了。他松了口气,连忙说道: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他回过头去,灯笼里的亮光竟然又恢复了,借着黯淡的光线,他偷眼看着他的救命恩人。 这是一个极其俊秀的青年,金冠银甲,柔媚中带着英气,身量不高,背负长剑。 并不是李大头以为的道士。 青年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低低一笑:我不是什么道士,我是通真三太子。这段路不大太平,你且往前走,我送你回家。 地上有深褐色的血污,李大头腿脚发软,有人相伴回家,他自然是乐意的。 李大头心里感激,再三谢过青年,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李大头暗自琢磨,通真三太子是谁呢? 夜依然很静,李大头几乎听不到青年的走路声。刚才的事情太过刺激,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的。恶鬼的手摸着他脖颈的感觉,他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终于到家门口了,他犹豫着要不要解下酒壶赠给青年。他一回头,却发现青年已经不见了。 -- 第34页 李大头回到家里,突然福至心灵:通真三太子?原来是司马圣王!他想想庙里的司马圣王像,心下感叹,果真神仙比泥像好看得多。 这一夜的经历太过离奇,李大头极为兴奋,喝光了一壶酒也没有睡意。他实在是忍不住,把他那泼辣的婆娘摇醒:我见神仙了,我见神仙了! 他婆娘好梦正酣,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发酒疯呢你!大半夜的酒瘾犯了,出去喝了几口猫尿,就在这儿跟老娘作怪! 李大头讪讪的,不敢再说话。他在婆娘脚边躺下,回忆着今夜的一幕幕。他的兴奋之情无处抒发,又不敢翻身,只得就那么躺着。 模模糊糊,将睡未睡之际,他忽然想到,通真三太子走在他身后,竟然是没有影子的!他浑身冷汗,转念却又想到,大约神仙与凡人是不一样的吧。仙家的事情,不是凡人所能揣测的。他琢磨着,他该去圣王庙里上柱香了。 清河县的圣王庙香火旺盛,听说通真三太子常常显灵帮助众人。 陈兮撑着伞思考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通真三太子是谁。但既然是仙家,还能享受香火的,想来比她这样最末等的鬼仙不知要强上多少了。 她想了想,本来想问问神仙的品阶跟凡间香火的旺盛程度是否有直接而必然的关系。然而,她看了看面容沉静的苍离帝君,还是很明智地选择避开这个问题。 圣王庙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有个脑袋大大的汉子在人群当中口沫横飞:你们是不知道,那恶鬼,眼睛有灯笼那么大!那舌头伸出来直接耷拉在地上。它就那么一扑,我就那么闪身一躲。它口中吐出火来,眼看就要烧到我了。你们也知道,我当时身上并没有带水,这可如何是好 我正着急的时候,忽然,有一尊天神从天而降,浑身金光闪闪。他老人家就那么一挥手,啊烟消云散。那天神对我说,李大头,你莫要害怕。本天神是会帮你的 周围的人聚精会神地听着,有人好奇地问:那天神是谁啊? 李大头一脸嫌弃的表情:笨!那天神自然是我们的司马圣王了。啊呀,你们是不知道,司马圣王,仪表堂堂,那脸盘儿,就有这么大。他生的是虎背熊腰,豹头环眼,燕颌虎须。一看就是个英雄好汉 有好事者问:诶,李大头,不是说司马圣王是进士出身吗?怎么还会虎背熊腰?豹头环眼?你只怕是把你听过的词儿都说上去了吧? 人群里一阵哄笑。 李大头却很严肃:屁!你们是没见过。司马圣王一剑斩杀恶鬼,那英姿。谁说进士就不能生的虎背熊腰了?司马圣王生前是个英雄,死后也是个好汉! 他这番说辞倒也掷地有声,人群中立刻有人拍掌叫好。李大头越发得意,满面红光,继续讲述他的经历。 陈兮想了想:如果有一个人,他长了一个豹子的头,圆圆的眼睛,燕子的下颌,老虎的胡须,再加上老虎的背和黑熊的腰。那这个人该长成什么样子啊? 苍离帝君瞥了她一眼,轻声说道:通真三太子么?他迟疑了一下,似乎难以措辞:倒没有生成那副模样。他的容颜,还算能看。 反正圣王庙就在左近,前去拜会一下也好。既然是常常显圣的,想必此地不是留下了一点仙脉,就是他在此地游历。 陈兮甚是忐忑:不知道司马圣王喜不喜欢有人去拜山头?要是有仙家贸贸然去见碧霞元君,肯定是会吃闭门羹的。 碧霞元君? 陈兮点头:是啊,东岳大帝的女儿。哦,三郎的小妹。 苍离帝君摇了摇头:那就不是了。 莫名的,陈兮竟从他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看到了类似于遗憾的情绪。她转了转伞,赶走这个奇怪的念头。她忖度着问道:若是有仙友做了不速之客,去蔚霞宫拜会帝君,帝君会如何? 没有仙友。 啊?陈兮一愣,连忙说道:没关系,没关系。有我呢,有我呢。她尽量克制自己的同情,柔声说道:没有仙友也没关系的,真的。 她觉得她从来都没有这样诚恳过。 苍离帝君却扫了她一眼:本君是说,还没有哪个仙家敢胆大到直接到蔚霞宫去的。 呃陈兮将伞拉下,我错了,我就不该同情你的。 与鼎盛的香火不相符的是,圣王庙里的圣王像倒是朴素得很。只是这泥塑的外观与李大头的形容委实相距甚远。听说李大头正主张者组织老百姓给司马圣王重塑近身,但愿这次的相似度可以高些。 陈兮瞧了好一会儿,也没瞧出相似之处来。莫非李大头见到的不是真正的司马圣王?她好奇地问:帝君,您老见过司马圣王吧?他真的就是这副尊荣吗? 苍离帝君道:不是。 陈兮满怀期待,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然而,苍离帝君一如既往,没音了。 陈兮只得又道:那他倒是长什么样啊? 苍离帝君瞧了她一眼:本君为何要告诉你?他施施然向远处去了。 -- 第35页 陈兮眨眨眼,再眨眨眼:不是,不是她这不是好奇问问么?这好奇心都不能有啊! 她握紧了伞犹豫着是一伞拍向他呢,还是把律令叫出来壮胆气?犹豫了好久,她最终还是很没骨气的装作没有听懂他的话。 陈兮撑着伞在圣王庙飘来荡去。她想,她需要反思一下了,她得端正态度。苍离帝君与苏勒不同,她想跟他交好,委实不易。她不应该把他的不拒绝当做是友好接受。 苍离帝君是个孤单而寂寞的存在。与他同期出生成圣的神,沉睡的沉睡,湮灭的湮灭的。他独自呆在偌大的蔚霞宫,想来内心也是很孤寂吧。 听律令说,苍离帝君已经失去了与外界交往的能力,所以才会面对一位女仙的追求,选择了逃往下界。 这么一想,陈兮对他更加同情了。 忽然,她惊觉身后有鬼影闪动!陈兮一惊,敢出现在有神仙显灵的庙宇中的鬼,能力肯定不容小觑。 她回过了头,迎面对上了一个金冠压顶身披银甲的青年。 青年缓缓开口:姑娘是从下界来的? 他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显得喑哑,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媚。 作者有话要说:  之所以说是正儿八经的故事,因为历史上有。不知道有没有姑娘知道司马圣王是谁的?或者通真三太子?不知道的查一下,就知道了。不查也没关系,我接下来会慢慢讲。 反正涉及历史人物,打死我都不会说出他的本家姓名,其实,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 ☆、孤月香(二) 陈兮微微一愕:女扮男装?漂亮姐姐? 在她所看的话本里,女扮男装的姑娘肯定会有一桩好姻缘。她们因为种种原因易装而行最后都会得到共同的结果,那就是遇到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对方略一迟疑,点了点头:我的确是女子。她挥了挥手,换了副装扮。浅色的长衫,同色的长裙,佩浅绿色披帛,加半臂。她脚下踩着软底透空锦靿靴,慢慢悠悠走了过来,如同古卷里走出来的仕女,苍凉而寂寥。 明明在她周围有不少香客,她却偏偏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这也难怪,没人看得见她,她跟别人不是一个世界的。 陈兮打量着她,见她眉目间隐含愁色,面色苍白,知道她是怨鬼。她心下恻然,好意提醒道:这里是司马圣王的庙宇,你待在这里不好。人死之后,是要到地府去的,不能在人间滞留。 那女子却瞧了她一眼:你不是也在人间行走? 陈兮道:可我是上了籍册的鬼仙,虽然屈居仙界末等,但到底也算是仙了。你是鬼身,怎么敢到仙家府邸来?听说这里司马圣王常常显圣,你会被冲撞的。还有啊,我在人间行走,就是被地府派来捉鬼的。天帝有令,人间不得有野鬼逗留。你还是随我到你该去的地方吧。 那女子摇了摇头:不,我要成仙。 不是,这世上不是所有的鬼都能成鬼仙的。要成鬼仙可不容易,必须生前努力修行,死后魂魄不散,继续修炼,如果有高人指点的话,或许会容易一些。陈兮耐心解释。你若是不愿意投胎转世,可以去地府做鬼差,帮忙捉鬼。但是真的一定要做鬼仙的话,你也只有投胎转世了。下辈子好好修炼,说不定死后就能成鬼仙了。 说到这里,陈兮就深感不公,还是当日碧霞元君说的对。成仙这种事,不仅要看机缘,还要看时间。 像东岳大帝苍离帝君这种的生在那个圣人遍地走,准圣多如狗的洪荒时期,到处都是功德,随随便便就能成仙入圣,这是怎样的机缘啊!可惜,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其实陈兮自己所处的年代也非常好,那也是一个成仙门槛很低的年代。不止话本先生能成仙,连砍柴的樵夫也可以。 对于女子的坚持,陈兮很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成鬼仙呢?鬼仙是仙中最末等,鬼中最上等,连身体都是半虚半实,需要法力才能维持的,并没有别人想的那样美好啊。 她不知道的是,如果能肉身成圣,谁愿意死后成鬼仙呢?同她一样,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罢了。 那女子低声说道:我不要下辈子,我记了几百年,我不要忘记。 陈兮向前走了一步,轻声说道:那你可以去做鬼差啊。听律令说,如今地府鬼差欠缺,多一个是一个。 那女子却连连摇头:不,我不要去地府,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她不再看陈兮,一晃身便不见了。 陈兮一惊,连忙追了上去。 诚然她也希望看到鬼仙家族发扬光大,但是方才那个女子分明是不可能成为鬼仙的。她答应了三郎要去捉鬼,不能看着鬼从她眼皮子底下逃走。 圣王庙的香客很多,她绕开善男信女,追着那女子的气息往外走。 然而她刚走出圣王庙的大殿,便看到那女子狼狈不堪躺在地上。苍离帝君袖手站在不远处。 陈兮瞠目结舌:帝君,你你怎么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呢?在天界,有个女仙倾慕你,你自请旨意下界;现在又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鬼打的萎顿不堪。 -- 第36页 她思索了一下措辞,想尽量婉转地提醒苍离帝君,却听他说道:本君并未出手。 陈兮呆了呆:好好好,您没出手,您没出手你当我眼瞎啊,你没出手,她自己好端端跌倒了? 腹诽归腹诽,陈兮还不至于把这些话说出来。她将那女子扶起来:怎么样?不然还是去地府吧?神仙庙里多危险啊。听说司马圣王常常显圣,你若是真遇上他,就不好了。 那女子看看苍离帝君,一脸恐惧之色:他,他是神仙? 陈兮点点头:是啊。她转头看时,苍离帝君已经走远了。 圣王庙里香客不少,挤挤攘攘,热热闹闹,却没人能看见他们。 陈兮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许是苍离帝君还未收功德,便被那女子给撞上了。她在心底为那女子掬上一把同情泪。陈兮同时又极为庆幸,还好她现在是鬼仙,不怕神仙。 那女子挣开陈兮的搀扶,径直向苍离帝君行去。 苍离帝君早已敛了身上的功德之力,他遥遥地望着女鬼,冷冷地问:你要做甚? 女鬼神情激动:你是神仙?你能到天上去?你能带我上天吗? 苍离帝君神色淡然:本君近来无意回天庭。 陈兮将伞往下拉了拉,盖住自己的笑脸。可不是么?你倒是有意回去,可你也得敢啊。听律令说,有个女仙巴巴地等着您老人家回去呢。 女鬼有些失望:那您能告诉我,怎样才能到天上去吗?她焦急地说道:我愿意回地府,可是在那之前。我想要见一个神仙。我必须要见到他,我要问他一句话,不然,我不去地府投胎。 苍离帝君瞧了她一眼:不能。 女鬼更加失望了。 陈兮突然福至心灵:你要见司马圣王? 是,我要见他。我等了他好几百年,不肯去投胎,就为了要一个答案。如果你们愿意帮我,我就随你们处置。如果你们不愿帮我,我就,我就 陈兮好奇,若是不能顺遂了女鬼的心愿,这女鬼还能怎样?虽然这样想着,但她还是说道:你让我想想 上天对陈兮而言,是难度系数很高的一件事。老实说,她自己也想上天看看。可惜,她不曾拥有过这样的机会。淑明后很少外出,所以给她扛扇子的陈兮这上千年也甚少离开东岳,更不要提上天了。 不对,司马圣王不是常在人间游历吗?你要见他,不一定要到天上去啊。 女鬼惨然一笑:人间的司马圣王,是我假扮的。我一直顶着他的名头做事,就是为了让他出来见我一面。但是,我等了几百年,却始终不能见他一面。 这一听就是一个曲折离奇充满血泪的故事。陈兮歪歪脑袋,想了想,肯定是这个司马圣王抛下妻子独自成仙了。 陈兮忖度着说道:唉,想开一点,他成了神仙,自然是不能再与旧日的妻子牵扯不断的。 女鬼却摇了摇头:我不是他的夫人,只是他上不得台面的小妾。 陈兮一呆:小妾?她握了握伞,压下想骂司马圣王的冲动,你要是想修仙,你就别纳妾啊。让人家一等就是几百年,你以为都跟神仙似的,上百年的时间只是弹指一挥间啊!可以说,她对纳妾的男子没有任何好感。 女鬼点了点头:是,小妾。 苍离帝君瞧了她一眼:原来是你。 陈兮纳闷,问女鬼:你很有名么? 女鬼笑笑:姑娘,你只怕不知道谁是司马圣王吧? 陈兮有点尴尬,她的确不知道那是谁,但她不愿意显得自己孤陋寡闻,便勉强笑笑:听过一点,听过一点。 女鬼望向远方,目光悠远:这庙里的他和他一点都不像,真的。 这点陈兮相信,她见过碧霞元君的泥像,那完全不能体现本尊美貌的万分之一。方才在圣王庙外听那个李大头的描述,司马圣王是一个长相异常特别的男子,和塑像可不一样。 她竟是又忘了,李大头见到的圣王是女鬼假扮的。 女鬼轻声道:姑娘听说过睢阳之役吗? 陈兮很老实地摇了摇头,她在东岳多年,很久不关注人间的事情了。她猜测着问道:难道你是死于睢阳之役? 这也不对,难道女子还能上战场? 女鬼皱眉:也算是吧。 陈兮听得心里痒痒,她听故事最怕中断。但是偏偏这是人家的伤情往事,她又不能当故事听。她打点起精神,柔声安慰道:如果那些事情记着不开心,那就都忘了吧。 女子笑笑:怎么会不开心呢?这几百年过去了,我真正能记住的也只有那些开心的事情了。 陈兮心里一堵,只能记住开心的,那也就是说有许多不开心的事情了?她看看远处的苍离帝君,见他衣带当风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女子又道:我要请你们帮忙,自然是要说清缘由的。不然,恐怕你们不愿意出面相帮。 -- 第37页 她朝陈兮施了一礼:姑娘,我们能够相识,也算是有缘。我看你年纪甚轻,可否斗胆叫你一声妹妹? 陈兮愣了一愣:我不年轻啊。她只是脸嫩啊。 女鬼似是没听到她的话,继续说道:我是清河县人士,闺名唤作月香。 陈兮点点头,心说可真巧,地府也有个阿香。 作者有话要说:  睢阳之役,很惨烈。历来守城战役都惨烈。所以,城破之后,一般都会屠城。 月香这个名字,是有来头的。 ☆、孤月香(三) 月香说道:我母亲早亡,与父亲相依为命。十六岁那年,我父亲被恶霸当街打死,我去告到县令那里。 新来的县令清正廉洁,不畏强权,将那恶霸下了狱。我感激县太爷,无以为报,常常拎了鸡蛋去感谢他。 或许因为我是无依无靠的弱质女子,一来二去的,就有了些传言。县太爷怜惜我,待我孝满,就纳我为妾了。 陈兮心道:这哪是怜惜啊,分明是垂涎你的美色,挟恩图报啊。 月香又道:官人待我极为体贴温柔,主母也善良贤惠。我过得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辛苦。 官人说,薄命怜卿甘做妾。其实,这话是不对的。最开始我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我本是贫苦的农家女,虽然不通文墨,却也是耕读传家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会去做妾?谁不愿意做正头娘子?只是各人有各人的无奈罢了。 我以为,我这一生就会这样度过,毕竟那个时候歌舞升平,百姓乐和。谁会想到歌舞未息,兵戈将起呢? 她的眼中满是沧桑。 陈兮心道:她说她不通文墨,可听她的言辞,并不像是乡野村妇。不是她官人教了她,就是她自己这数百年改变了太多。 不管怎样,她的改变都是因为那个官人。 月香纵身一跃,轻飘飘地站在房顶上,她的身体都是虚幻的,被风吹着,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 陈兮因为身高原因,对于被俯视格外敏感,她想都没想,便跟了上去。听故事也要离得近些,不是吗? 月香看着圣王庙里来来往往的人流,笑了一笑:你瞧,他活着受人敬仰,死后也香火不断。他是个好人,对不对? 陈兮听得云里雾里,这司马圣王究竟是谁啊,又是因为什么成仙的?不是听说近来成仙的门槛很高吗?天界已经有好多年没迎进新成员了。 月香道:是了,你不知道他的故事。 陈兮点头,的确是不知道,不过他既然享受香火,想来对百姓颇多庇佑,是个好神仙。她在凡间这几天就没见过供奉瘟神的,当然,也没见过供奉苍离帝君的。 月香在房顶坐下,轻声道:唉,想当初的盛世终归是一去不复返了。皇帝和自己的儿媳相恋,重用奸相,不理朝政。安胖子起兵造反,攻陷多地。杨万石投降,逼我家官人去迎接贼军。官人拒不受命。官人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官人率领下属官吏哭于玄元皇帝庙,感召了众人。大家一起抗击叛军,得到了上千人跟随。 不是所有人都像官人这样的。雍丘的县令令狐潮想投降,他的下属不同意,被令狐潮捉了起来,准备杀掉。偏偏也巧,他急着出去迎接叛军。被他捉起来的义士们乘机逃脱,迎接了我家官人入城。 唉,这一切都是命啊。 后来,我听说,官人在城头杀掉了令狐潮的妻子儿女,率兵拒战。那时,我就该想到的,官人的心里以国家为重,哪怕是令狐潮的妻子儿女无错,在国难关头,也难逃一死。 陈兮心中一凛,她想,她猜到接下来是什么了。儿女情长在国家大义面前,终究是不值一提。无所谓辜负不辜负,只是他没得选择。 月香面露怅惘之色:这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以为我都忘了的。可这数百年来,我反反复复地回想,仿佛它们就发生在昨天。 令狐潮妻子儿女被杀,极为愤怒,率领数万贼军前来攻城。当时,城里只有数千人。大人带领城中军士,奋勇杀敌。两个月内,兵不卸甲,打得四万贼子落荒而逃,差点活捉了令狐潮。 她讲到这些,眉眼间尽是遮掩不住的得意和豪情,仿佛提起战役,心里还是满满的与有荣焉。 陈兮喟叹,这个月香也是个有忠义心的,只是不知后来为何会沦落至此。 月香叹了口气:令狐潮增兵又来,被官人给骂走了。当时毕竟是形势危急,有不少人请求官人假降。其实,以我妇人之见,假降也没什么。 可我终归是妇人,官人假装同意。他在堂上设了天子画像,斩杀了提议假降的人,来鼓舞士气。一时之间,群情激奋。连我这等后宅妇人都不觉得不死无以报家国。 唉,那个时候,我就该知道的,官人心里始终是以家国为重的。 城中粮食不多,恰好令狐潮又来了。官人派人偷袭,得了些粮食,将其余的一把火尽数烧了。 可惜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然的话,当时即便是拼着一死,也要请求官人将粮食留下,以备后用。 官人与令狐潮斗智斗勇多次,令狐潮始终敌不过他。而官人却得了不少器械。我家官人虽然是个文官,可这领兵作战的本事,一点都不比武将差。 -- 第38页 这四个月来,官人帐下兵少,却屡屡获胜,如果没有上天保佑,那也只能说他是天纵英才了。 睢阳的太守告急,希望我家官人,可以同他共守睢阳。 当时宁陵一战,我军杀敌万余,投尸汴水,河水断流。当时是何等的风光! 贼师数次攻城,我们这边忽守忽战,贼师疲惫不堪。这中间数次交锋,我们这边虽然人数不敌,但是每次都能险胜。想来是我朝气数未尽,得老天眷顾吧。 两军相战,比拼的不只是士气和人数,还有粮草辎重。睢阳城原本六万斛的余粮,可被虢王运走了一半。到后来,睢阳粮绝,城内的军民用树皮草根充饥,士兵一天只能喝一勺粥。到最后只剩下一千残兵,敌军仍不能进。 月香说到这里,眉目间隐隐显露出骄矜之色:敌人有我们十倍的兵力又如何?终归还是不能进城池一步。你不知道,敌军首领还被射瞎了一只眼睛呢!可惜,老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睢阳无粮,实属天意,非战不利也。 陈兮心道,这样大的战争场面想来不是师兄的手笔。历来朝代更迭,全凭运数。即便师兄是司命神君,也不会以倾国之势,只为讲一个故事。 月香又道:姑娘,你说人在没粮食吃的时候,会吃什么? 陈兮略一思忖,答道:兔子,野鸡。 想当初在彤云山璇玑门,伙食清淡,常常有师兄弟偷偷去打野兔烤了来打牙祭。或许,那些师兄弟没有飞升,就是因为杀孽太多了吧。 月香吃的一笑:姑娘还真是有趣儿,也是,你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饥不果腹的经历呢? 陈兮没有反驳,璇玑门的伙食虽然不好,但是顿顿煮青菜,也管饱了。 月香幽幽叹道:当时的睢阳城外有敌军,内无粮草,随时面临着破城的危机。饶是许多意志坚定的士兵也产生了动摇的念头。当时最要紧的,就是解决粮食问题。 我那时已经很久没见过官人了,偶尔遇到他,他也是行色匆匆,满脸疲惫。我虽然想念他,却也不敢前去打扰。 那天,官人难得和颜悦色来找我,说是要我到前堂去。我当时心下奇怪,我一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他叫我做什么? 我很快地梳妆打扮,战争未起的时候,我在后宅闲来无事,也学过一点点歌舞。你也知道,那个时候,歌舞升平,寻常的女子都能歌善舞。我作为小妾,本来就是玩物,学这些讨好一下主人,也是好的。 陈兮有心反驳,把女子当玩物的男子不值得讨好。但是,她终究是没说出口。 月香又道:我随着官人来到前堂,见到堂上有不少郎君,气氛肃穆,心里生疑。这样的场合,官人不该把我唤出来才是啊。姑娘,你知道他叫我来是做什么吗?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神情奇特。她斜着眼睛看着陈兮:你能猜到吗? 陈兮的心蓦地一紧,她握了握伞,低声说道:不知道,大约是要你出来调节气氛?她心里也知道,肯定不会是这样。但真相是什么,她猜不出来。恐怕师兄站在这里,也未必猜得出来吧。 月香轻掠头发,柔声说道:你可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 月香。 月香冷笑:是啊,我叫月香。月,香。 陈兮初时不解,略一思忖,大惊失色,不由得后退了两步:不! 怎么会呢?她知道,有许多地方,以月指肉。仓颉造字,人体许多部位都与月有关,比如脑、腿、肺、肠 陈兮一手握伞,一手捂嘴。她有种浓浓的呕吐感,明明她不动用法术的时候是五感俱消的。可是,她还是觉得恶心。 她暗恨自己想象力太丰富,怎么好端端地就往人肉方面想呢?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在她看来,只是故事中的情节。 月香站起身来,眼神空洞: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其实,我做鬼这数百年,也见过人吃人的。只是当时,我没想到啊。我的官人,他说他要保家卫国,他说他要守卫睢阳。可是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要人吃我啊。从来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月香的名字是我的杜撰,我不会说起因是我闻到了学校的月桂香,然后,就想起杀妾飨卒了。很著名的事情,历来争议很大,男主角是民族英雄,女的,唉,不提也罢。 我这章的提要,好像已经把故事给讲完了。 ☆、孤月香(四) 陈兮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她难以置信:你家官人叫你出来,是为了让人吃你?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事情?! 月香惨然一笑:当时,他对将士们说诸君一直挨饿,忠义不衰,我恨不能把自己的肉割下给你们当粮食吃!今出此妾,暂让诸君填腹弃饥!瞧,数百年过去,那天他说过的话,我一字一字地记在心里,不敢或忘。 她说的极为平淡,仿佛只在谈论昨天的午餐,可陈兮却听得毛骨悚然。她不知道对方的平静下面是滔天的恨意还是真的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然。 月香又道:你猜接下来怎么着?她咯咯直笑,又自顾自地说道:他杀了我,强令将士们吃肉。他逼着他们,吃了我的肉,吃了我的肉啊。 -- 第39页 陈兮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她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可是月香的表情不似作假。 月香瞧了她一眼:这就把你吓成这样!瞧你那点出息。许太守见了,或是觉得惭愧,或者就是不敢落于人后,就动手杀了他的童仆,强令大家吃肉。 士兵们自然是感激涕零,瞧,长官们连自己的爱妾爱仆都杀了让大家吃,大家有什么理由不报效河山?你说我是不是死的很值? 陈兮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在月香并不在乎她的答案。她又说道:其实,我死的并不算值,真的。哪怕将士煮了铠甲来吃,也并没有坚持多久。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什么礼仪道德都没讲究了。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在现实里也是会出现的。到了十一月,睢阳城终究还是被攻陷了。 我以前以为人死了就是一股烟儿,什么都没了。可我没想到,我死以后,竟还能看到这一切。我想到官人身边,想问问他为什么。可是我近不了他的身啊。 我看着他,看着他带领士兵跟敌人作战,看着他和士兵一样吃草根树皮。真的很奇怪,我竟然一点都不恨他。我只是想问问他,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被吃的那个人是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可他一身正气,我难以接近他啊。后来,我才知道,不只是我,真的。三万妇孺病残皆入了士兵口中。 我记得后来睢阳城破前,他西向拜跪天子:为臣力竭不支,生不能报答陛下,死当为厉鬼击贼! 瞧,他时时刻刻记着的都是他的陛下。 后来,他被掳,宁死不降,被叛军所杀。常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临终前做了一首诗。我那时不通文墨,可我还是把那首诗完完整整记了下来。这数百年来,这首诗我早已烂熟于心,我拼命想从里面找出跟我有关的句子,可我一句也找不出来。 你好歹算是仙家,想必是个识字多的。你能帮我找找吗? 陈兮心下恻然,点了点头,几百年都在背同一首诗,看来月香的确是耿耿于怀。这也不奇怪,搁谁身上,被人杀了吃肉也都是不能接受的吧。 她对司马圣王的感情有些复杂,敬佩有之,不解亦有之。她承认他很伟大,可他的伟大,却让她害怕。 月香面露喜色,曼声说道:接战春来苦,孤城日渐危。合围侔月晕,分守若鱼丽。屡厌黄尘起,时将白羽挥。裹疮犹出阵,饮血更登陴。忠信应难敌,坚贞谅不移。无人报天子,心计欲何施。 她尽量抑扬顿挫,回忆着当日官人的表情动作。这数百年来,她不停地回忆,不停地模仿,早已成了习惯。 陈兮将这首诗在心里过了两遍,她不得不承认,这首诗大气磅礴。以她早年在璇玑门学的诗词鉴赏功底来看,这首诗内容真实,感情充沛,充分表达了诗人对国家对天子的热爱之情,成功塑造了一个视死如归的英雄形象。但是,没有月香所想的儿女私情。 她忖度着道:用我一句一句给你解释么?她转着伞,琢磨着是要给生硬地加进些什么东西进去安慰安慰月香呢,还是老老实实地讲给她听。 月香愣了一愣,突然摇了摇头,神色冷了下来:跟我没关系,是不是?你也没看出跟我的关系,是不是? 她直言相问,陈兮自然不好撒谎。 月香轻声道:他到死都没记着我。 她的周身被悲伤所笼罩,陈兮看着心酸,想了一想,安慰道:也不一定,或许他是不好意思把你写到诗里去。这么大气的诗,加点儿女情长,的确不大合适。呃,当然,也许他是把你放在了心里。再说了,诗人写诗时的心思,他自己最清楚。他未必是你我所想的那样。 月香笑得凄凉:我早知道的,我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我原本想,他死了以后,变成了鬼 ,就跟我一样了。我就可以接近他,我要去问问他,为何当初是我,为何不跟我商量。我要问问他,如果明知道睢阳城还是会破,他会不会后悔?他会不会改变主意? 可是,你知道吗?不是所有的人死后都变成鬼。官人他刚死,我还没迎上去。就从天而降许多仙人,金光闪闪,把他给带走了。 我连去跟他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他就被带上了天。听说,他死后做了神仙,当上了通真三太子。他不会再到人间来。 那我呢?我还没问他那些问题啊,我不要就这样忘掉这一切啊。他还欠我一个答案,我都死了。我活着的时候糊涂,死了,我想死的明白些。 她将这来龙去脉讲完,陈兮才长长地呼了口气。诚然月香讲故事的水平并不高明,可是陈兮仍然几次差点落泪。乱世飘零,人命贱如草芥,不能作战的女子更是地位低下。杀妾飨卒,说到底是为了更多人的利益。不能说他错,可也绝对不能说他对。 陈兮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睢阳城破以后呢?你们全部都白牺牲了么?这样的话,更可悲吧。不是悲壮,是悲惨。 月香道:我当时追着天上的神仙,总是追不上。我昏昏沉沉的,等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好久了。听说城破三日,东都就被收复。朝廷后来重整山河。 他们说,我家官人苦守睢阳,创造了战机。毕竟,睢阳城很重要,失睢阳则失江淮,失江淮则失天下。虽然最终没能逃过城破的命运,可到底是挽救了整个江山社稷。 -- 第40页 陈兮心下稍慰,这样看来,月香不至于白死,勉强应该也算是个英雄吧。 月香道:好了,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该带我去见他了。你们仙家不是能腾云驾雾上天遁地的吗?带我去见他! 她脸上的悲戚之色瞬间消失殆尽,她满怀期待地看着陈兮。 陈兮呆了一呆:我没有上过天啊。等等,你先别难过,我去找人问问。你别难过啊。她见不得别人难过,想帮帮这个被吃掉的女鬼。 月香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会帮我。她满脸信赖,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 陈兮却是脚下一顿,为什么她有种她中了别人圈套的感觉呢?果真故事不是白听的。但她再看看笑得温婉的月香,暗道,错觉,错觉。 她从脑海深处翻出璇玑门门规中的某一条:匡世济民,锄强扶弱。这也算是为她的行动寻找了一个理论支撑。 陈兮站在房顶上,遥望着站在人群中的苍离帝君。明明身处喧嚣的人群,他偏偏却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握了握手里的伞,陈兮有些犹豫,她虽然脸皮厚,可她也不好意思对着苍离帝君死皮赖脸啊。 将伞在手心转了好几转,陈兮咬牙决定唤律令出来。话说律令真是一个好帮手,行动迅速,做事果断,能力又强。 月香看着她不停地转伞,小声问道:姑娘? 陈兮一怔,反应过来:啊?啊,等一等,等一等。她飞身跃下,寻着一面墙,在墙角踢了三下,呼唤律令。 律令倒没有不耐烦,他一脸担忧:怎么了?怎么了? 陈兮赧然,拉低了伞,小心翼翼地说道:请你帮一个忙,就一个。她颇觉对不住律令,律令忙得很,她还来给他添麻烦。 什么忙?律令抬头看见房顶上的月香,双眉紧蹙,你打不过是不是?让我来!他说着就要上房顶。 他的速度自然是快得无与伦比,陈兮反应过来时,已经抓不住他,只得用定魂伞缚住了他。于是,律令就站在房顶上,动弹不得。 陈兮赶至他身畔,小声道:我不是让你来捉她的,我能捉得了。她说,她想上天,我才求你帮忙的。我现在给你解开,你可不许打我。 她默念咒语,解了定魂伞的束缚。 律令一声不吭,目光幽沉看着她,直盯得她头皮发麻。 陈兮心虚,低着头道:说好了,不准打我的。 律令咬牙:我何时答应了?他伸着食指,在她脑袋上戳了好几下,方才消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我不做评价,我觉得我想是在写悲剧故事集了。遁。 这首诗在高中时代见过,那时是做古诗词赏析来着,很悲壮,很悲凉。 至于律令、阿香,的确是雷部的鬼,但这里我自作主张把他们拉到地府了,很sorry 作死的开了个新坑,存稿中,却几次跟别人撞名,%>_<% 能不能帮忙贡献个名字? ☆、孤月香(五) 陈兮只能笑得灿烂,也不敢辩驳。当年在璇玑门,她就明白,有求于人的时候,姿态一定要做足。 律令瞧了月香一眼,奇怪地问:她是谁啊? 陈兮略一犹疑,踮起脚尖将月香的事情简单地告诉了律令,末了,她又说道:她说,她要是见不到司马圣王,她不会去地府的。而且,她这么可怜。 律令轻哂:这点要挟你就怕了?阎王让人三更死,谁敢留她到五更?她要求倒不少。 陈兮瞠目结舌:可是,可是难道不应该帮她实现心愿吗? 因为各种理由逗留在人间的鬼多了去了,个个都有不得已的原因。你想帮他们尽数实现心愿,哪有那么容易? 陈兮耷拉着脑袋,暗想律令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 律令又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可长点心吧。 陈兮低着头,很受教。 律令看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这种事情,你怎么不跟帝君商量一下呢?咱们地府虽然不怕司马圣王,但是也没道理平白多一个仇家。 陈兮先时支支吾吾,待听得最后一句,甚是吃惊:多一个仇家?也是哦,带一个跟他有仇的女鬼去见他,他说不定会迁怒地府。我真是越来越笨了。 律令跟她认识得久了,说话也没了顾忌,他直接回了一句:你以为呢? 陈兮将脸贴在伞柄上,不敢看他,却也绝口不提收回要求的事情。 律令无奈,毕竟少君叮嘱他,以陈兮的命令为重。他这些日子来,忙着地府的事,没有顾及到她,已属失职。她这样开口相求,他若是再拒绝,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律令伸手摸摸她脑袋,轻声说:好了,好了,下不为例。 陈兮喜笑颜开,甚至忽略了他按在头顶的手。她笑了一笑,忽然又有些担心:你带她去没关系? 若是因为她一时心软,连累了地府就不好了。 律令摇头:那倒不至于,你跟在她身边。如果她敢有异动,你即刻出手,是杀是收全凭你意。至于她是鬼身,能不能承受得住天界的仙灵之气,那就要看她自己了。 -- 第41页 他说这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大有让月香听到的意思。她若是因此而放弃见司马圣王,那自然更好了。 月香忙道:我不怕魂飞魄散,我一定要知道答案。顿了一顿,她又补充道:我发誓,我不会找他报仇,哪怕答案不如我意,我也不会伤害他。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陈兮和律令对视一眼,她握了握手里的伞。 律令来到这里,自然不能不跟苍离帝君打招呼。 苍离帝君神色淡然,只是略一颔首:律令。 律令极其委婉地提出他要带着陈兮和女鬼月香到天界去,询问一下帝君是否一起前往。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苍离帝君不堪一位貌美女仙的倾慕,自请下界,短时间内恐怕是不愿回天庭的。 果然,苍离帝君垂眸:本君就不陪同了。想来三郎的部下不会漏掉一个孤魂。 律令低头掩去笑意。他转身告辞之际,极为诚恳地问了一句:听说玉凤阁就在圣王殿左近,若是见到了褚鸾仙子,不知道帝君有没有要转告的话? 没错,褚鸾仙子就是那个传说中倾慕帝君多年的美貌女仙。诚然律令不喜欢多嘴多舌,但是偶尔调侃一下,看对方变色也不错。 他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不等苍离帝君变脸,他就一手扯了陈兮,将月香收进了袋中,逃之夭夭。 苍离帝君凤眸微眯,面上倒是波澜不惊。褚鸾么? 陈兮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律令的速度,她连手里的伞都拿不稳,只得念法诀收起了伞。她死死地拽着律令的衣服,在呼啸的风中说道:律令,你太快了。 律令毫不理会,瞬间越过了南天门。 天庭这数万年来,很是太平,南天门的守卫难免就有些懈怠。小甲推推打盹儿的小乙:刚才是不是刮了一阵风啊? 小乙一脸迷茫:有吗? 那可能是我出现幻觉了。 律令松开陈兮时,已经是在圣王殿外了。 陈兮仰头打量着大殿,甚是激动,拉着律令的袖子:这是天庭啊,这是天庭啊 律令瞥了她一眼。 陈兮瞬间收手,方才从律令的眼中,她看到了诸如鄙夷轻视嫌弃等诸多情绪。她尴尬地笑笑:第一次,有点激动了。 律令曾跟着十殿阎罗到天庭述职,也算是熟门熟路。 圣王殿外甚是冷清,既无守卫,又无仙侍。 律令扬声问了两句,并无仙侍出来。他略一犹豫,终究是不大放心,带着陈兮走了进去。 通真三太子立在大殿的桌前,奋笔疾书,背影极为高大。他看了他们一眼,放下笔,浓眉微蹙:两位是 陈兮连忙行礼,自报家门。她偷偷观察着司马圣王这位从人间直接飞升的神仙,只见他浓眉大眼,颌下一把清须,生得一脸正气。 单看他的容貌,陈兮便心生敬意。老话说,相由心生,想必司马圣王本尊确实是正气凛然。不然,也不会死后飞升了。 司马圣王更加不解:东岳淑明后与我并无交集,不知仙子前来,所为何事? 当着别的仙家的面,陈兮一向注意形象,不能堕了东岳的脸面去。她眉目间含着清浅的笑意:与娘娘无关,小仙前来,乃是为一件私事。 私事?司马圣王在软榻上坐下,看着这个奇怪的小鬼仙。 陈兮忖度着措辞:小仙近来受东岳三少君之托,在人间捉鬼,遇见了一遭奇事,小仙来到清河县的时候,听说圣王庙极其灵验。小仙想着,或许是圣王游历至此,不可不去拜访。谁知道,还真教小仙给碰上了。 司马圣王听到清河县的时候,手微微一顿,却不动声色。 陈兮偷觑,见他神色如常,不免心下惴惴。她继续说道:我见到那司马圣王金冠银甲,英俊非常,却是女鬼所扮。小仙虽然不曾拜会过圣王,却也知晓圣王本是男儿身。于是,小仙就上前询问。您猜她说什么? 律令瞪了她一眼,暗示她不要乱说话。 司马圣王的手攥了又攥,颤声道:她说什么?他伸手抓了一个杯子,想喝水,却发现杯子是空的。 陈兮低声道:她说,她要在这里等她家官人回来。哦,对了,她说她未出嫁时,闺名叫做月香。 司马圣王手里的茶杯矿的一声跌落在云毯上。他豁地站了起来:月香? 陈兮点头,只作不知:是啊,月香。她说,月者,肉也。月香就是肉香。奇怪,月香怎么会是肉香呢? 律令低声道:少说一句吧。 陈兮瞧瞧律令:我说的是实话。 司马圣王却向她走了过来,他一脸焦急之色:她呢?她在哪里? 或许是因为激动,他的面容有些狰狞,他伸手捉住陈兮的肩膀,就像是拎着一只小鸡:她在哪里?月香在哪里? 陈兮吓得哇哇直叫:律令啊,救我啊,律令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再俊朗正气的男子在激动的时候,那张脸也会变得恐怖。 -- 第42页 律令幽幽地说了一句:圣王不会是想灭口吧?听说圣王忠义肝胆,是三界表率,原来就是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的。 司马圣王闻言一怔,松开了手。他尽量使自己平静一些,沉声问道:她在哪里? 陈兮被他方才的形容所吓,躲到律令身后,探出脑袋说:我能把她叫出来,可你得先把身上的仙气给收了。她是孤魂,受不了你的仙气! 律令将她的脑袋给抹了回去,小声道:你消停一点。 司马圣王依言敛了仙气,双目灼灼盯着律令。 律令低声问缚魂袋里的月香:你要出来见他么? 袋子里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司马圣王向后退了两步,脚下一个踉跄:月香! 律令打开了袋子,放月香出来。 月香先是拜谢律令,继而冲司马圣王盈盈一福:官人。 律令道:就是她了,她说她是你小妾,你瞧瞧是不是? 司马圣王怔怔地看着月香,嘴唇动了好几次,却说不出话来。 月香笑容温婉:官人,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月香啊。 司马圣王讷讷地道:月香? 月香点点头:是啊,官人果真不记得我了呢。可我还记得官人啊,记得官人对我说,薄命怜卿甘做妾,记得官人说我是花中百合水中青莲。官人,你都不记得呢么? 她薄面含嗔,小嘴微瘪,看着甚是委屈。 司马圣王不由得上前轻抚她的眉,温声说道: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她刚跟着他的时候,她低眉顺目,恪守本分,在他面前往往未语先笑。他记性很好,在睢阳城守城的时候,他能准确地叫出城中大半百姓的名字。他只有这一个小妾,他怎么会不记得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这个,我不说了。司马圣王,是个很悲壮的末路英雄。 花中百合水中青莲。呃。 还有,为什么苏苏棠妹子的评论会被吞掉? 新文的名字,继续纠结中 ☆、孤月香(六) 月香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官人,你还念着我的,对不对? 司马圣王略一迟疑,点了点头:是,这几年,我常常会想起你。 这几年?月香一愣,笑了起来:是了,这几年。我在人间盼你数百年,在你看来,也只是几年而已。官人,我的心都老了呢。她松开了司马圣王的手。 陈兮深觉得在这个时候,她和律令是不应该站在一旁的。人家经年未见,定是有诉不完的衷肠,说不尽的情话。他们在这儿,实在是大煞风景。 可是,她又怕月香会做出格的事情,不得不留在她身边。 陈兮和律令对视一眼,同时隐身。 隐身本来不是万能之策,但是一来,月香能力低微;二来,她抢走了司马圣王的注意力。陈兮和律令才能够跟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 司马圣王沉声道:月香,你怎么会在这里?人死以后,不是应该到地府去吗? 月香一怔,低低地道:我该到地府去? 司马圣王不敢看她,别过头去:月香,你 官人,我也想到地府去啊,我也想去投胎,可是在那之前,我想先弄明白一些事情啊。月香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飘渺的雾,让人的心不由得一紧。 司马圣王看着远方:你要问什么? 月香福了一福,问道:为什么是我?她顿了一顿,又道:为什么是我呢?官人,是你笃定我不会拒绝?还是因为我只是无用的小妾? 司马圣王沉默不语。 月香凄然一笑:官人连答案都不肯给我呢。 司马圣王忽然说道:月香,回你该回的地方吧。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多说无益。 那官人后悔过吗? 司马圣王默然。 等了好久,也没听到想要的答案。月香犹不死心:官人? 司马圣王仰着头,低声道:月香,我不能骗你。我生前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守住睢阳,误了一城百姓。可我问心无愧,我已经尽力了。 那官人的意思是 我此生无愧于天地,若说真正亏欠的,不止是你一人。睢阳三万妇孺,始终是我心中的痛。可是,月香,如果时光倒流,我们还是被困在睢阳城中,我想,我还会这样做。因为多守一天,就会多一份希望 所以,哪怕明知道我即便身死也会城破,你还是会那么做?月香愤然,明知道睢阳会破,明知道你自己也会死,你 司马圣王垂眸:月香,人总有很多无奈。我承认,我是对不住你。你没有错,你错就错在,你是我的家人。 月香怔忪:家人? 司马圣王点头:是,家人。睢阳城的百姓都是我的家人,而你是我至亲至爱的家人。 至亲至爱,所以就让我去死?月香几乎是吼了出来,至亲至爱 -- 第43页 司马圣王不与她目光相对,只是说道:西方有佛祖割肉喂鹰,我只恨当时我肩负守城重任,不能以身相殉,而你 而我,是你所谓的至亲至爱,所以就要让他们吃了我的肉?官人,你的至亲至爱,还真是特别啊 司马圣王似是没听到她的嘲讽,继续说道:月香,我以为你懂我。 月香摇头,满面泪痕:官人,我不懂你啊,我当时不认字,我不知道那么多大道理。我只知道我的官人,我视作天的官人,不但不要我了,还亲手杀了我,还让别人吃了我。官人,是我懂你吗?我若是懂你,也不会数百年飘荡就为了要一个答案了。原来,原来,你的答案竟然是我懂你哈,我懂你 她何尝懂他?他是进士出身,文采斐然;她是不识字的孤女,温顺怯懦。他重视礼法,尊敬嫡妻,对妾只看做是玩物或是摆设,极少到她房间里去。 连他那句薄命怜卿甘做妾,她也是死后琢磨了许久,才琢磨透的。因为这句话,她以为他是有苦衷的,他是有悔意的,不是要杀妾飨卒,而是一切都出于无奈。她以为,他不和她相商而杀她犒劳将士,是无颜提及,是深深地愧疚。原来再他看来,是因为他懂她。 难道他的意思是当时她还是欢欢喜喜赴死,开开心心地看着人家吃肉吗? 官人,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我见识少,没你那么高大。月香泪如雨下。 月香 月香蹲下.身来,哀哀哭泣,她想起自己早逝的父母,想起在城楼上被杀的令狐潮家人,想起在睢阳城内的食不果腹,想起那天他要她盛装而出时的激动,被杀前的恐惧,死后的愤懑无依,以及这数百年的寂寞等待 她突然很迷茫,她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答案?他的答案很清晰,对不起她,但是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那么做。 她还能怎么样呢?要他痛哭流涕,说一直忘不掉她,心中全是悔恨;再来一次,肯定不会这样待她? 何必呢?他的心中,永远都是家国,永远都是百姓。妻子都要放在后面,更何况小妾?说到底,她和许太守的奴仆一样,都是可供发卖的奴婢罢了。她早知道的,她是玩物。玩物最大的悲哀,就是把自己当成了人。 司马圣王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他明白,他欠她良多。然而,当时出于种种考虑,他必须杀她,也只能杀她。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睢阳熬到了最后。虽然最终没能摆脱城破的命运,但是睢阳的死守,为其他战线制造了战机。没多久,东都就被收复,朝廷也重返都城,江山又恢复了正统。 死的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子,不过是一城无用的老弱病残。他心里也明白,守城,守的不只是城门,而且还是一城的百姓。卫国,卫的不只是国家的河山,还有国家的臣民。但是,人总有无奈的时候,权衡利弊,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本以为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有了。他没想到他会死后飞升。他想,他手上鲜血淋漓,脚下白骨累累,上天还愿意让他成仙百姓也肯让他享受香火。也就是说所有人对他的作为应该是赞同的吧。即便不是赞同,也不会有异议。 毕竟,没有人在他那样的场景下,可以比他做的更好。 在天际的这几年,他无数次地回想睢阳的场景,哪怕是已经抽身事外,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把灾难降到最低。 月香还在嚎啕大哭,像是要把她心中的苦楚都哭出来。她哭得撕心裂肺,他却只是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自古以来,妾地位低下,可以相互赠送,可以任意发卖。哪怕她本是良家女,一朝成为张家妾,也是被当做奴仆的。需要牺牲的时候,肯定是第一个被牺牲的。他要拿自家的人开刀,最佳的选择就是杀妾。 司马圣王告诉自己,不过是一个妾而已,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必要的时候,妻儿都可以牺牲,他一遍遍地这样暗示自己,但是在看见她的时候,全部都化作了愧疚和心虚。他对不起她,不管他怎样为自己开脱,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月香,你不要哭了他当年立在城头大骂令狐潮时口若悬河,在大堂鼓励将士们时语惊四座。他有很好的口才,却不知该怎样来劝解她。 司马圣王在写字的时候,常常屏退仙侍。这边月香哭泣声音太大,引来了不少仙侍围观。有机灵的想上前帮忙询问,她一靠近月香,月香就被她身上仙气所震,跌倒在云毯上。 仙侍大惊:这是哪里来的野鬼,竟然敢到天庭来? 司马圣王这才意识到月香只是一缕幽魂,他连忙喝令仙侍退下。他手足无措:月香,月香 月香一声不吭,只拿眼睛定定地瞅着他。 司马圣王突然就有些恍惚,那些被他遗忘了好久的场景,突然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 那天,他亲自唤她出来的时候,她是很欣喜的。他以为她是知道他要做什么的,她盛装打扮,像是在奔赴最后的盛宴。他以为,她是甘心就戮。他以为,她是愿意为了睢阳牺牲自我。 -- 第44页 或者这是他的错觉,但那时他愿意这样自我安慰。其实,即便当时她不乐意,他也会杀她。 好几年过去了,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每一件都惊天动地。与这些事情相比,月香之死,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可是,他清楚地记得,他说出那番话,挥剑要杀她的时候,她就和现在一样,定定地瞅着他。 战争未起的时候,整个社会风气都是风流大气的。他虽然庄重严肃,却也不是个老古板。他夸过月香清丽,也曾私底下说过她眼大而无神,是一大遗憾,如今看来,他当年竟是大误。 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有种想捂住他眼睛的冲动。 司马圣王低着头,沉吟良久,轻声说道:月香,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如今已入仙籍,尽量帮你实现便是。 月香沉默了好久,忽然说道:如果我想成仙呢?或者,我想要我的全尸呢?再或者,我想要你的命呢?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名想起《宽恕》 你给我保护,我还你幸福。 你英雄好汉,需要抱负。 可你欠我幸福,拿什么来弥补? ☆、孤月香(七) 司马圣王低头思忖:这不大好办。你身死为鬼,不能成仙。而我已经入了仙籍,我若是将命陪给你,你只怕也难逃责罚。至于你的尸首,很抱歉,我 月香轻哂:我就知道。你问我想要什么,可我要的,你什么的给不了。 司马圣王沉默,他无力反驳。她说的没错,他的确什么都给不了。 月香站起身来,向司马圣王走去。 司马圣王后退了两步,神色尴尬:月香,你 月香伸手帮他理了理衣衫,轻声道:官人,你还是这样,不拘小节。 司马圣王表情僵硬,讷讷:月香,我 月香踱步到他案前,指指桌上的字:我能看看么? 司马圣王怔怔地点头。 月香拿起纸来,翻了翻,笑道:官人的字真是好看呢。月香以前看不懂,现在做了鬼,自认为识了不少字,可竟然还是不大明白呢。 司马圣王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认得也没关系。话一出口,他又有些悔意:月香,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 月香低头翻看着他的字,并不答话。 司马圣王心中烦闷,低声喝道:月香!在他心里,她始终是他的小妾。 月香置若罔闻,继续说道:官人,这字好看呢。她举着他的字给他看,笑得一脸灿烂。 月香! 月香的手微微一抖,放下了字,笑得云淡风轻:官人何必动怒呢?官人如今当了神仙,火气还这么大。 不知道为什么,司马圣王看她这样淡然,竟然有些不悦。 月香向他款款走来:官人,你的头发散了,月香能替你绾发么? 司马圣王闻言,心底一软,莫名地就生出些怜惜来。她到底曾经是他的女人。记得她刚进府的时候,胆小怯懦,却不怕他。他重礼法,不常到她房里去。但是,她无疑是让他满意的。她年轻貌美,听话懂事,想来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吧。 她那时娇娇切切,他少年时期也是风流才子。闺房之内,他也曾轻佻地赞她美貌。她总是羞涩地低下头。 她唯一落落大方的时候,是她清晨帮他束发的时候。她束发的本事很好,他由衷地夸过她,她为此也有些得意。 司马圣王迎上她期待的眼神,无声地叹了口气:好。 月香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了笑容,眉眼弯弯,开心得像个孩子。 司马圣王很意外,他不过是同意她束发,她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月香让他坐下,手持着玉梳,低声道:唉,这样的场景,月香盼了数百年呢。 司马圣王眼眸轻转,甚是感动,心道,她对我倒是深情。我害她性命,她还深情不改。他一时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月香 月香却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官人稍待。 司马圣王有些失望,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轻嗯了一声。 月香将他的头发散开,轻声说道:我听人说,春三月,每朝梳头一二百下,有益身体。官人当了神仙,身边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晓得么? 她的手柔柔地按在他的头顶,小心翼翼地帮他把头发梳顺。她轻柔的声音就在他耳畔,他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在清河县做县令的时候。那时,民风淳朴,料理完公事,他也会忙里偷闲一番。那时候,还真是快乐啊。 现在想想,恍如隔世。他不敢去责怪君父,只怨造化弄人。江山社稷,气数如此,勉强不得。 他已经好久都没有休息过了。活着,他时时刻刻挂念着睢阳城,好多天不敢合眼,生怕有一点差池。死后,他心境复杂,远不像他对月香的回答那般随意。 此刻,她就在他身后替他梳头绾发,一如从前,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他的心仿佛被三月的风柔柔地吹着,他极为舒适地闭上了眼,任她在他头顶摆弄。 -- 第45页 他开口道:月香,你这些年,还好吗?这个问题在他心头滚动了好久,他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月香手下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道:很好啊,官人住在我心里,也不觉得孤单呢。她微微昂起了头,下巴抬得高高的。 这数百年过得好呢,先是眼巴巴地盼着他回转。再后来,知道无望以后,她开始顶着他的名头惩恶扬善,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也不清楚是敬慕多一点还是怨恨多一点,她的要求变得越来越低。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司马圣王点了点头,略略宽心。他满足地叹了口气:这样也挺好,我们都死以后,还能在一起说说话。 月香一愣,手上的力道掌握不好,拽掉了他一根头发。他没反应,她却自嘲般地笑笑:我真是好久没为官人束发了,都手生了呢。她拿着头发给他看。 司马圣王心里一突,也说不出是和感受,抬手覆盖住了她的手背:月香他扭头凝视着她。她的眉眼温顺的像一轮月光,浅浅地照在他心房。 他忽然想到,在清河县的时候,夏天的夜光,月光皎皎,院子里开着不知名的野花。空气中缠绕着淡淡的香气,不知道是月光之香还是野花的香。 现在想想,可能是月香吧。 月香,月香,明月之香。 月香再次抽出了手:能再次见到官人,月香很开心呢。她慢慢地给他梳发,小心翼翼。 他只觉得头皮酥酥麻麻,昏昏欲睡,像是还在做县令的时候,喝了点酒,醉醺醺的,有贴心的丫鬟帮他捶腿。他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甚是享受。 忽然,一道银芒闪现,在睢阳城里养成的警觉让他豁地睁开眼。但很快,他又打消了警惕,现在他已经在天庭了。他是司马圣王,是神仙,不是当年临危受命的睢阳守卫者。他再也不会有危险了。 可是,他却透过旁边的黄铜镜看到了月香的身影。因为高度问题,他看不见她的脸上表情,只看到她手里拈着一根寸余长的银针。银针的顶端泛着青黑色的光芒,一看便知是涂了剧毒。 他很迷茫,她是要杀他么?他是神仙了,寻常的人间□□对他无用,她竟不晓得吗?很奇怪,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躲开,或者捉住她防患于未然,而是微微眯着眼,等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月香的手不停地颤抖,她想,只要把这毒针□□他头颅,他肯定会死,肯定会。她在人间的时候,曾经无意间听见两个小鬼谈论过。说是有恶鬼将毒针□□山神的头颅里,杀死一方山神。 她以前没想过要来报复他的,她本来只是想要答案的。这跟毒针是她用来防身的,不是针对他。 杀了他,这个念头是突然冒出来的,就像是心底滋生的恶魔,不让他好过,让他和她一样! 她不知道,司马圣王虽然身上敛了仙气,但是仍然不会畏惧一根毒针。 月香的内心正在激烈的交战,她犹豫,再犹豫,手几次抬起,放下,终是不能下定决心。他就那样毫不设防地在她面前,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她却下不了手。她的手不停地抖,她甚是都怀疑他会不会察觉到。 司马圣王有些失望,又有些怅然。她终究是不能释怀。他以为的如烟往事,事实上并不如烟。 他想,她如果想动手杀他,他要不要装死配合一下? 陈兮看得云里雾里,一上来诉衷情,是质问,是痛哭,然后变成了梳头绾发,好端端的这是要兵刃相见了么?她捉着定魂伞,准备随时出手。她想,她的速度虽然不及律令,但肯定能赶在月香得手前。 律令倒也淡然,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可是,怎么可能不担心吗?万一司马圣王出了事情,她可是担待不起啊。到时候,只怕还会连累地府,连累东岳。东岳大帝和淑明后娘娘待她恩重如山,她没有报答也就罢了,还尽去给他们添乱了。 律令看出她的心思,指了一指司马圣王,又在她手上写了一个仙。 陈兮先是一呆,继而恍悟,她真是糊涂了。月香不过是个孤魂,能接近司马圣王的身体,还是因为他敛了仙气,她若想杀他,根本就不可能嘛! 其实,律令笃定不会有事,倒不是因为月香不能,而是因为她不会,她不愿。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律令做鬼多年,见惯了人生百态,自觉对月香的心思还是能拿捏七分准的。 他没有想错,月香犹豫再三,最终只是把银针□□了自己的发髻中。她继续给司马圣王梳头,小声说道:真不知道,做了神仙,竟然还会掉头发。 司马圣王呼了口气,他想,她可能是真的放下了。 佛家云,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她都放下了,他也是时候该学着放下了。不能总活在回忆里,毕竟在人间,睢阳之役都是前朝的事情了。 司马圣王抬手,想拍拍她的手,却最终只拍到了自己的肩膀。他尴尬地笑笑:月香,我 嗯?月香神情淡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  杀不得,放不下,也许忘掉是最好的结果。其实,我舍友说,我是后妈。她说,我不虐司马圣王,她不喜欢我了。 -- 第46页 ☆、孤月香(完) 司马圣王很诚恳地道:月香,你去转世好不好?回你该去的地方,喝下一碗孟婆汤,将前尘往事尽皆忘掉。你是个好人,好人不该被过去所束缚。 月香沉默着将他的发绾好,垂眸看着他。 司马圣王又道:下辈子,你做人的时候,我去点化你。你不是想成仙么?你的来生,我助你成仙。 或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月香却将头转向了一边,她沉默了好久,眼里沾染了泪花。她如同呓语般说道:不,不下辈子,我不要你点化。我也不要成仙,我什么都不想再记得。我会离你远远的 月香 月香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巴,柔声道:官人,你说你不后悔,可是我后悔了呢。真的,我后悔了。我说的想成仙,是骗你呢。下辈子,下辈子,我要离你远远的,我不要和你再有任何关系 她说的欢快,大滴大滴的眼泪却顺着腮边流下。 她想,她是真的该喝孟婆汤了。或许就是因为记得太多,才越来越软弱。她已经习惯退缩太久了。 司马圣王起身抱着她,抱了好久。他说不出要安慰或是要阻止的话。那段历史,那些过去,到头来,只余下他一个。 过去的事情,终归是过去了。那时候的他们都在命运下的压制下,许多事只能归结为不得已。 所有的一切,尽归尘土。只是,在他将来无尽的生命里,他再也不会忘记她。 陈兮看着男女主人公拥抱在一起,长长地出了口气。她冲律令一个劲儿地使眼色,想告诉他,这里交给他了。她要去办一些私事。 她一个眼神,律令就能明白。他点了点头,心下却很奇怪。她能做什么私事?莫不是牵挂着留在人间的苍离帝君?或是想去见见苍离帝君传言中的倾慕者?说起来,他也有点好奇呢。 律令这次可是猜错了,陈兮离开此地,并没有直接回人间,也没有去找女仙褚鸾。 她敛了身上的鬼气,只将仙气散发出来,晃晃悠悠飘走在天界,看见一个美貌的仙侍就问:美丽的仙子姐姐,你知道司命神君他在哪里吗? 没错,她就是奔着她在天界唯一的熟人来的。来一趟天庭,不去见见师兄,她实在是不甘心。仔细算来,她都有上千年没见过他了。 母亲不在了,师兄飞升了,整个璇玑门都没落了。她少时的亲人真的不多了。 美貌仙侍倒也热情,只当她也是哪家仙侍,笑道:司命神君在风华殿,你居然不知道?她适当地表示了一下讶异之情,然后又耐心地介绍了风华殿的地理位置以及建筑特征。 陈兮边听边点头,谢过仙侍,连忙去找风华殿。听说,风华殿极为华丽,殿前有很多花。她暗暗思忖,为什么师兄不管风华殿叫听花殿呢?风吹花动,声音悠远,这才符合师兄的品味嘛!风华殿,不像是师兄的性格呢。 可是,毕竟分别的时间久了,焉知她记忆中的师兄就是真正的师兄呢?陈兮叹了口气,眼睛酸涩得厉害。她做鬼仙多年,五感早不如做人时灵敏,连眼泪都不似少时那般肆虐了。 她一路疾走,多亏了那仙侍说的清楚,她很快就找到了传说中的风华殿。 殿前的确鲜花馥郁,葱葱茏茏。 陈兮无心下暗自称奇,以前倒不知道师兄爱花。她转念一想,或许是当年师兄忙着写话本,没空照料吧,现下当了神仙,能使唤仙侍了,闲情逸致也多了。 整理了一下衣衫,陈兮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她刚到风华殿门口,就被一个粉衣仙侍拦住。 陈兮回忆着璇玑门的礼节,抬手施了一礼,脆生生地道:司命神君在吗?劳烦姐姐通报一声,就说璇玑门的陈兮想来求见师兄。 仙侍笑容温暖:璇玑门?非常不巧,神君近来不在天庭呢。 不在天庭?陈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他何时回来?她来一次,他竟然不在,还真是不巧啊。 仙侍笑容不减:神君下界有事,只怕近期不会回来了。 陈兮眨眨眼,捏着伞的手握得更紧,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哦,哦,我,我先回去,等我 仙侍又道:这位仙友若是有要事的话,可以等神君回来了 如果真的有要事,真能等到他回来么?陈兮心道,还好她没要事,只是想他了。她转过身去,将脸贴在伞柄上。她好不容易来一趟,想见他一次,竟也不能够呢。 花丛里有花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甚是欢快,她却无意聆听。 她慢慢地走着,来时心花绽放,去时内心迷茫。她叹了口气,看着天宫织女织就的云朵,晃晃悠悠的,一朵朵飘向远处。 她想,等她有空了,一定再来这里。她是真的思念璇玑门那群人。 兜兜转转再回到圣王殿的时候,月香已经不在这里了。司马圣王神情怔忪,落落寡合。陈兮心下了然,月香恐怕是如她所言,去投胎转世了。 月香苦苦等了数百年,顶着司马圣王的名头做了那么多事,却头来却换得这样一个结局。 -- 第47页 或者说,她的结局在数百年睢阳之役中已然注定。往后这漫长的等待,只是错误的坚持。 此间事了,陈兮自然是要返回人间继续捉鬼的。只是没了律令的陪伴,她要下界并不容易。 南天门的守卫眼神不好,却不是眼盲,远远地就冲陈兮喊道:你是哪家的仙侍?可有奉命下界的诏书?私自下界可是违反天条的! 陈兮将伞往下拉了拉,盖住头脸,心道,我是偷偷上天的,难道还不许偷偷下去?可是,她偷溜上来的事情又不能抖搂出去。她只得转过身去,慢慢思索该找个怎样的理由混下界去。 还没等她想出来,律令就出现在她面前了。他劈头就问:你怎么不在圣王殿等着,乱跑什么? 陈兮呆了一呆,眼睛眨啊眨的:不是,律令,你是说你已经把她送到地府,又来接我了吗?这速度,也忒快了吧? 律令没好气地道:你说呢?我回了地府,连口气儿都没喘,怕你在天庭乱跑出事。你倒好 陈兮低着头乖乖听训,小声说道:鬼可以不喘气的。 律令闻言,抬手就要打她,到最后却只是沉着脸道:走吧。 陈兮刚要答应,却猛地想起一件事儿来:律令,我还有件事情 天上的时间过得快,不宜逗留。律令一把抓起她,将她塞进了缚魂袋里,随口说道:乖点儿。 他迅疾如风,很快越过南天门,直往人间奔去。 可怜陈兮还没讲自己要做的事情说出口,就被带到了下界。 律令径直将陈兮带到苍离帝君身边,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往地府而去。 陈兮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连连叹气。 她刚刚听闻司命神君不在天界时,心里恍惚,竟将一直盘旋在心头的大事忘记了。她本来念叨着见到师兄后,要跟他分享一个很重要的秘密,可是,他不在,她也没说出口。独自守着一个大秘密,感觉挺孤单的。 可是她又不能怨律令,只得将伞转来转去。 苍离帝君瞧了她一眼,又转过目光去。 陈兮忽然抬起头笑嘻嘻地道:帝君,我跟您说一个故事。 苍离眼眸轻转,略一颔首。 在大概一千多年以前,有个男子,他特别聪明,特别美丽。不是,他一点都不美丽。他哪怕是梳着四喜丸子的头发,也不难看。他会讲很好听的故事,他会写很精彩的话本。好多女的都想靠近他。 后来,有一天呢,有个女的,为他死了。他很难过,后来,他成仙了。完了。 苍离帝君长眉一轩:完了? 陈兮点头:完了。她转了转眼珠子,又道:表面上是完了,但事实上没完。 事实上,那个女子本来就是神仙,死后,直接返回了仙境。而那个男子误以为女子已经死去,伤心欲绝,白日飞升。 苍离帝君道:本君知道了。 陈兮奇道:你知道? 苍离微微一笑:原来是司命神君的故事。 陈兮瞪大了眼睛:你又知道? 一千多年前,因擅长写话本而得道的,只有司命神君。 陈兮一个劲儿点头:对对,您说的对。这天下没有人比他话本写得好,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他的心肯定和别人都不一样。 苍离帝君轻哂,也不说话。 陈兮讪讪的,也不好再说什么。 天上的神仙并不是都像师兄那样至情至性,比如那个司马圣王,比如眼前这个苍离帝君。或许,曾经至情至性的师兄在成了司命神君以后,也会变成高高在上的神祇,那可真是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陈兮知道她留恋过去,所以她宁可成为最下等的鬼仙,也不愿意投胎转世重新修炼。她把一点一滴的回忆都看得弥足珍贵。她不愿意失去那些对她而言最珍贵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忘了吧。呃,至于司命神君的故事,也就那样。 不要不相信爱情。 新坑一码字,现在这个就没激情了。我果真是个渣。 ☆、三更劫(一)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猛地一拍醒木,清咳了一声,原本清亮亮的嗓子变成了带着沙哑的低沉腔。 他还没正式开口,茶楼里的客人当中便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陈兮轻啜一口茶,奇怪地问:他咳嗽得很好听么?她如同墨玉般剔透的眼睛里满是诧异,歪着脑袋看着苍离帝君。 苍离帝君只是瞧了她一眼,并不答话。 陈兮低下了头,闷闷地道:又不理我。 她很郁闷,她听律令和三郎的话,跟苍离交好,奈何这厮并不配合,莫非真的是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和鸟没法成为好朋友? 那天,她跟苍离帝君说起夙止师兄的话本写的好,千年过去,不知道人间是否有超过他的。她一时兴起,就力邀他去茶楼听书。 苍离帝君倒也好说话,并没有反对。当然,这是陈兮的一厢情愿,或许,她更应该将他的沉默理解为没有反应。 先生又咳了一声,茶楼里一片寂静。 -- 第48页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上次咱们说了一个前朝仙鹤报恩的故事,今天,咱们来谈谈本朝的一桩奇事。义夫节妇,真教人唏嘘。闲话少叙,京城紫梁街有个赵员外,年过半百,膝下却只有一女,学名唤作赵金绫。这金绫小姐生的如花似玉,极为美貌。 一日,赵员外出门访友,谁料竟遇上了劫匪。性命危急的关头,有个英俊的后生拔刀相助,打跑了后劫匪,救下了赵员外。 赵员外心生感激,再三感谢后生。言谈之间他得知后生名唤朱毅,也是京城人士。赵员外见朱毅生的一副好相貌。 怎生好? 只见他面如冠玉长身立,貌赛潘安世间稀。 赵员外难免心生好感,打探之下,方知这朱毅因为家境原因尚未婚配。赵员外感念他救命之恩,提出要将独生爱女许配于他 陈兮小声说道:我猜到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吧。朱毅救人,结果救了自己未来的老丈人,把自己的婚事给解决了。善恶终有报嘛! 她侧对面的桌子旁,一个少年冷冷地哼了一声,似是颇为不屑。 陈兮一呆,那少年却早转过脸去。陈兮悄声道:是我猜错了? 苍离帝君扫了那少年一眼,端起茶杯,轻声道:这只是开始。 说书的先生继续说道:朱毅声称自己母亲犹在,不便贸然答应,待回家禀明高堂,再来答复。赵员外心中更是满意,说明自家的住址,约好日期再见。 列位看官,你道那朱毅是谁?他本是我朝先镇国将军之子。朱老将军膝下只有二子,长子朱风,三年前随父战死沙场。朱家满门英烈,只余下这朱毅一个男丁。 赵员外老迈,不识得这朱小将军,但朱毅可是知道他的亲事自己不能做主。他回家禀明朱老夫人。老夫人素来信佛,认为这是天定的缘分,便允下了这桩亲事。 朱老夫人亲自挑了一个黄道吉日,请了有名的冰人去议亲。 赵员外这时才知晓朱毅的身份,他本欲以齐大非偶为由拒绝,但是又不能言而无信。姻亲之事,原是由他提起,他又怎能出尔反尔? 至此,朱赵两家方才结秦晋之好。 这正是,路见不平出手助,天降良缘始议亲。 这原本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却在成亲当天出了点意外。 新婚夫妇拜天地之际,正好边关传来急报,说是有夷狄入侵。圣明天子大惊,猛然忆起朱家英烈,遂下了一道圣旨,封朱二公子为镇国将军袭父亲爵位,即刻领兵作战。 天子之命不可违。新郎官朱毅不顾穿红着绿,点兵出发 此时,人群中响起唏嘘声。有人悄声说道:这不是十多年前,朱家的事情吗? 陈兮忖度着,这肯定是朱毅战死沙场,赵金绫独守空闺。历来义夫节妇,莫不是如此。 说书的先生啪的一声拍了一下醒木,又道:赵氏是个明晓大义的烈性女子,深知国事当头,应以大局为重,便放手让丈夫离去。她在新婚之夜独守空闺。 谁知朱小将军行至途中,发现将文书落在了床头。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朱小将军半夜回还,不想惊动旁人,独自一人潜回新房,去取文书。 军情紧急,朱小将军原本打算取了文书便走。熟料,这夜竟下起雨来。大雨倾盆,朱小将军难以离开。 列为看官,洞房花烛之夜,如花美眷在侧,又离开不得。这朱小将军少不得就跟赵氏做了夫妻之事 周围一片叫好声。 那少年却面色古怪,连声说道:胡闹!胡闹! 陈兮瞧了他一眼,小声道:他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他是朱小将军? 苍离帝君唔了一声:朱小将军还活着吧? 陈兮忖度:大概是还活着吧。他说本朝的。她心中一凛:你是说是说那个少年是鬼? 苍离帝君点了点头:你没看出来? 陈兮自然不肯承认她没看出来,她很是违心地说道:看出来了,自然看出来啊。这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嘿嘿 她眼睛盯着那少年,思忖着等听完书,茶客散去,就收了这个鬼。她还是第一次听说鬼也爱听书的。 说书先生又道:待得云收雨散,已过了三更。朱小将军匆匆忙忙离开家,竟没来得及告知家中旁人。 这也是上天注定,违逆不得。 朱小将军在外领兵作战,赵氏留在家中孝敬婆婆,和睦妯娌。朱家上下除了赵氏,竟无人知道朱小将军新婚之夜三更天曾经回来过。朱家自从朱老将军过世,便渐渐衰落下来。赵氏身为新妇,每日劳作,不辞辛苦。她毕竟是新人,羞涩难开口,也不曾将丈夫去而复返的事告诉婆婆,她怎想到,这会为将来留下了祸患。 却说朱大公子的遗孀唐氏,生的端庄美貌,却是个水性的人。可怜朱大公子为国捐躯,却不知自家坟头早已绿油油了 那少年将手中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连声说道:荒唐,荒唐! 陈兮一抖,忖度着问苍离帝君:难道他是朱风? -- 第49页 苍离帝君眼眸轻转:本君怎么知道? 陈兮一噎,心道,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 她很好奇,这个故事接下来是什么。唐氏水性,莫非是叔嫂通奸?这哪里是义夫节妇了? 却听说书先生继续说道:唐氏自朱大公子死后,守了三年,便再也守不下去。她有心改嫁,却贪恋朱家富贵,不愿舍弃眼前的荣华。 俗话说,万恶淫为首。唐氏重淫.欲,便与一浪荡子弟毛寿私.通。朱二公子上了战场,家中没有男丁。毛寿胆大包天,常常偷偷潜入朱家,与唐氏私会。 这等奸夫淫.妇,不说也罢。 而另一边,朱小将军半夜离去,竟不知浑家赵氏怀了他的骨肉。赵氏怀胎数月,方知自己有喜,正思忖着该怎样告诉婆婆,却不料出了意外。 朱老夫人年轻时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她出身贫苦,虽然上了年纪,却仍然不习惯有下人伺候。 却也是命中合该如此,朱老夫人偏巧碰到了毛寿和儿媳唐氏私会。老夫人想到自己惨死的长子,怒火中烧,要收拾这奸夫淫.妇。 唐氏慌了神,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哀求婆婆原谅。朱老夫人起初怒火难平,但想到唐氏自进门以来,侍奉婆婆,十分地恭谨。而她的长子朱风成亲后常年在外征战,生前冷落唐氏,死后连个念想都没留下。唐氏要想苦守也不容易。 但是,再想起自己早死的儿子,那点怜惜就不存在了。朱老夫人说要交给官府处置,给风儿出口气。 列位看官,奸.淫是重罪,对待淫.妇,按宗族处理,无非是浸猪笼罢了。若是交给官府,是去裤游街。那唐氏一身娇嫩皮肉,如何愿意吃这罪? 那奸夫毛寿身上更是担着几起案子,他如何敢去见官?他本就是个穷凶极恶的人,更是恶向胆边生。乘着唐氏拉着老夫人的衣衫告饶之际,毛寿搬起了地上的石头,砸向朱老夫人。 朱老夫人被砸晕过去,死死地拽着唐氏的衣裙,想要日后报官。 唐氏吓得花容失色,也不敢多言,眼睁睁地看着毛寿端起石头一下一下将朱老夫人的头颅砸得稀烂。 可怜朱老夫人,竟这样惨死。若是朱大公子地下有知,定然会休弃唐氏,手刃奸夫毛寿 茶客们纷纷扼腕叹息,唏嘘不已。 陈兮素来想象力丰富,她想了一下朱老夫人惨死的场景,不觉抖了一抖,觉得寒气甚重。她偷偷瞄了瞄那个少年,只见他手里紧紧地攥着茶杯。 她暗想,莫非这个少年真是朱风?若真是朱风,也该死了好多年了,他放不下什么?怎地还不投胎? 苍离帝君轻声道:他脖子里的围巾好看。 陈兮眨眨眼睛,好半天回不过神来,那少年的颈中,的确是狐狸毛所做的围巾,白绒绒的,煞是好看。 可是,这分明是初夏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不能再写下去了,我得写点歌颂爱情的。 jianfuyinfu会被锁,我也是醉了。 ☆、三更劫(二) 说书先生续道:毛寿原本打算一不做二不休,也杀死唐氏,管教这事儿成为永远的秘密。但是毕竟一夜夫妻百事恩,毛寿虽然是个恶人,却也不能很快拿定主意。 却不防,唐氏抢先出手,拔下头上发簪,戳进了毛寿的胸口 众人惊呼一声。 说书先生又道:唐氏想的明白,她只有杀了毛寿,她的丑事,才能真的成为秘密。 陈兮心里一紧,低声道:好 苍离帝君瞧了她一眼,那目光轻飘飘的,却似有千钧重。他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这么想? 陈兮心里瞬间闪过许多念头,她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是说好狠,好狠。 苍离帝君轻哂。 说书先生继续说道:列位看官须知,人在做,天做看。但凡恶人做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唐氏只道她做的毫无破绽,却不知漏洞百出。 可是,这件事却瞒不了心细的赵氏,赵氏在帮婆婆清理遗体时,发现了朱老夫人手中嫂嫂的衣服。她向唐氏询问,唐氏支支吾吾。 赵氏有孕,婆婆过世后,心中大恸,竟晕了过去。 唐氏毕竟是经过人事的,当看到赵氏在闻到血腥呕吐不止时,就有了几分怀疑。她请人给赵氏把脉,方知赵氏早已怀孕数月。 闻言,唐氏大喜。新郎官在新婚当天离家,新娘子独自一人竟然怀孕,不是有了奸夫又是什么?唐氏略一思索,便决定将脏水尽数泼在弟妹赵氏身上。 唐氏一面使人报官,一面修书一封,使人告诉朱毅。她言之凿凿,说是赵氏私通贼人毛寿,杀死了婆婆朱老夫人。说来也巧,杀死毛寿的那根发簪,原是赵氏赠与唐氏的。唐氏拿出物证,人人信服。 可怜赵氏一个娇弱女子,竟无端被泼了污水,难以辩白 先生喝水润嗓之际,许多茶客议论纷纷,大多是骂唐氏淫.荡狠毒。 此刻,疆场战事未平,朱小将军正在战场杀敌。听闻母亲惨死,伤痛欲绝。他恨不得插翅回京奔丧,奈何边疆正急,脱不开身。自古以来,重孝难以双全。朱小将军是将门虎子,知道以国事为重,只得强忍丧母之痛,在疆场厮杀。 -- 第50页 常言道,长嫂如母,唐氏既是长嫂,又是宗妇,料理内宅事务。朱小将军本欲嘱托嫂嫂暂且料理母亲丧事,安抚赵氏。却不料嫂子在信里,声称赵氏私通外人,杀死了母亲。 兄长早死,唐氏待朱小将军犹如亲弟,兼之唐氏此人在家中温婉贤淑,端庄恭谨。朱小将军对她极为信服。看了信后,便先信了三分。 何况,朱小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于女色一道并不上心,他和妻子赵氏也只在洞房当夜见了一面,仅有那片刻的温存,只怕连妻子是丑是俊都不晓得。他们夫妻的感情倒也着实淡薄。 比起只有一面之缘的妻子,自然是兄长的遗孀更值得信赖些。但他不敢贸然决断,修书一封,嘱托嫂嫂先不要急着让母亲入土,一切待他归来,再做定夺。 朱小将军心急如焚,无奈抽不出身,待战事稍歇,他上书圣上。天子圣明,体谅他的孝心,准许他早日回京。朱小将军感激圣上恩德,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 朱小将军到得母亲棺椁面前,推金山倒玉柱,痛哭流涕,目眦欲裂。唉,那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啊。一旁的下人无不垂目落泪。 唉,古人有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借之告诫世人,要好生孝顺父母,莫要将来追悔莫及。 闲言少叙,只说那朱小将军是个有赤子之心的,侍母至孝,一时胸中伤痛难忍,竟呕血数口,晕厥在地。 这下可慌了众人,掐人中揉小腿,一通忙乱。朱小将军悠悠醒转过来时,不见旁人,只见那唐氏身穿重孝,也不顾叔嫂之嫌,哭哭啼啼,说是婆婆死得冤屈,要小叔为婆婆做主。 朱小将军强忍悲痛,向唐氏询问真相。 那唐氏是个巧舌如簧的,搬弄是非,花言巧语,将自己的过错统统推到了赵氏身上。 天下的女子要遵守三从四德,这四德分别是德言容功。女子长舌是大忌,文过饰非更是大忌。 朱小将军在战场杀敌时勇猛无比,但是对这内宅妇人的伎俩,却未必精通。先入为主,他对唐氏的说辞不加怀疑。 列位看官,莫说朱小将军偏听偏信,唐氏入门多年,极善伪装,孝敬公婆,整理内务,披的一张好狐狸皮。朱小将军虽然勇猛,却也只是凡夫俗子,看不穿她的伪装 陈兮小声说道:那唐氏是狐狸精么? 苍离帝君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不是所有披着狐狸皮的都是狐狸精。 那是什么精?老虎精?难得见苍离帝君答话,陈兮大喜,问题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就想捂脸了,她都问的是什么啊。 苍离帝君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轻声道:很少会有妖怪到人间去的,戏文和话本看看就好,不必当真。 陈兮暗忖,莫非这是委婉回答她的问题,还提出了善意的建议?她心中激动,连连点头:对对,您说的对。她在心底默默补充了一句: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苍离帝君眼眸轻转:司命神君的话本倒可以看看,不过,近来,他只修命谱,不大写话本了。 陈兮想了一想:对对,您说的对,你说的对。 苍离帝君瞧了她一眼,颇感无趣,也不再搭理她。 说书的先生轻叩醒木,哑声说道:朱小将军问起浑家赵氏,唐氏言说,官府早已找到证据,她也认了罪,被下了狱。因为赵氏如今腹中尚有胎儿,虽说是奸生子,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稚子无辜,等到分娩之后,再凌迟处死。 你道那赵氏是如何被下狱的?全因这唐氏歹毒,为了推脱罪责,不顾丑,不顾羞,抛头露面,到京兆尹那里去告状。她倒是装出一副孝顺媳妇儿的面孔来,想让赵氏死无葬身之地。 唐氏是朱大公子的遗孀,有陛下钦赐的贞节牌坊,她的话自是人人信服;而可怜的赵氏,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朱小将军在成亲当天上了战场。她无缘无故有孕在身,不是与他人私通,又作何解释?京兆尹匆匆忙忙就定了案。 说句大不敬的话,历来官老爷判案,无不是追求政绩。唉,又不是早日破了案,就会清明上许多。听说阴司断狱,甚是公平明白,却也只是传闻罢了。若真如传言所说,莫不是人不如鬼? 列位也许要问了,那赵氏既然是清白的,为何要招供画押呢?列位莫不是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屈打成招? 那赵氏是个铁骨铮铮不让须眉的,自然不肯含冤受屈,可是顾忌腹中胎儿,不敢强辩。她被人掰着手指画了押。 列位看官,须知,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我朝天子圣明,以仁孝治天下。赵氏平白背上了私通外人杀害婆婆的罪名。任一桩,都能教她万劫不复。 如果不是我朝天子仁善,女犯怀孕期间从缓发落,只怕她活不到朱小将军归来。 赵氏唯一的信念就是朱小将军自己清楚她的孩子是谁的。她没有通奸,她没有杀人,上天自会还她一个公道。 可是,朱小将军如何会信她?在他看来,赵氏不贞不孝,不仁不义 茶客中有人唏嘘,也有人说道:这朱小将军也太傻了,还白白地往自己头上戴绿帽! 也有那等闲汉说着风凉话:那也未必是傻,或者是他自己不顶用呢。要不,他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子嗣? -- 第51页 很快有人反驳:我早先见过朱小将军,虽然长得小白脸儿了些,可的确威武雄壮,不是不中用的。他也有过子嗣,只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难养活,都夭折了 陈兮也为赵氏扼腕,期盼的良人却是凉薄之人。她能理解朱毅被丧母之痛冲昏了头脑,偏听偏信。可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是另外一回事。 只要想到赵氏身怀六甲孤苦无依身陷囹圄,她就心疼。唉,世人多苦难。 那少年冷哼一声,似是极为不屑。 陈兮偷偷看着他,只见他随着先生的话,时而面含忧色,时而怒目切齿,看来听得甚是入神。 先生轻叩醒木,垂目敛容:列位勿扰,在座的诸位,只道那朱小将军昏聩无能,可是大家莫要忘了,设身处地,你们会相信赵氏清白吗?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朱小将军和赵氏感情又不深厚,怎么会在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时候,去全心全意地信任呢? 兵者,诡道也。朱小将军善于用兵,揣摩人心却也揣摩地过了。他只道是因自己娶了毒妇入门,才会害得母亲惨死,家族蒙羞。他哪里会想到赵氏,她是冤枉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以前码的,勿拍。 ☆、三更劫(三) 赵氏眼巴巴地等着相公回来救她,她也的确等到了她的丈夫。朱小将军去牢里质问她,问她为何害他母亲。他不过离家数月,她居然偷人!算算时间,或许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可是,他宁愿不是。 朱小将军绝口不提洞房花烛夜他的去而复返,可能是他不想承认他与赵氏之间的瓜葛吧。 赵氏惊惧愤懑,那一夜历历在目,郎君却翻脸不认人。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不是顾念腹中胎儿,只怕她早就撞死来证清白了吧。 赵员外膝下只有赵氏这一个女儿,如珠似玉,自然极为疼惜。他亲自教养女儿,她的人品,他自是晓得。女儿向他再三说明自己的清白,赵员外和女儿一样,以为姑爷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谁料盼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唉,这也不能怪朱小将军,怪只怪唐氏歹毒,怪只怪天意如此。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赵氏在监牢里拼死拼活生下了一个男婴。可这个男婴刚出生,就被官府给抱走了。 历来怀孕的女死囚,一旦生子,就离死不远了。赵氏在牢里月子都没坐完,就被带到了公堂上。 以前,有个女犯,曾经说过,大堂好比阎罗殿,衙门好似剥皮厅。衙门是个什么样子,想来诸位也都知晓。 赵氏一直声称,她生下的孩子是朱家骨血,可是朱小将军拒不承认,她又拿什么来证明孩子是朱家的?她怎么证明她是清白的? 赵老员外怜惜女儿,花重金为她奔走。父心拳拳,教人动容。可惜,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朱小将军在成亲当日上了战场,直到母亲被害才归来。 赵氏有孕,定有蹊跷,无人相信她的清白。 这个时候,赵员外想起一个人来。说起这个人,那可真是赫赫有名啊。先帝曾赐给他龙头杖,许他上打昏君,下打奸臣。 想来诸位也猜到是谁了,不错,正是天子的叔祖瑞王爷。赵老员外在瑞王府门口苦守,想求他给女儿做主。那时,瑞王爷年事已高,不理朝政。 赵老员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奈之下,一头撞向了王府门口的石狮子,头破血流。 瑞王爷大为震动,说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据说,他对左右说道:父母之爱,深矣。无论赵氏是否有罪,只为赵老员外父心拳拳,这案子就不能马虎。不能让天下的百姓寒了心。 列位可能要问了,这寒心一说从何而来?彼时,赵氏□□狠毒,全城皆知。她伏法,人人拍手称快,怎么会有寒心? 可是瑞王爷不这样想,他言说:若是赵员外撞死在本王门口,这案子即便是不冤,也会变成冤案了。 虽说,赵员外这一撞失去了半条命,却给女儿挣得了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瑞王爷派了高人过来,要滴血认亲来查明真相。 赵氏因为自身清白,胸有成竹,无所畏惧。她从容不迫,京兆尹也有些不安,莫非这赵氏真是清白的? 列位须知,这滴血认亲的法子由来已久,可不像我们所以为的只是把血滴在一起这么简单。瑞王爷派来的高人,先前是在宫中,那可是曾经检测过皇室血统的。人家自有秘不示众的法子。 列位看官,不妨猜上一猜,朱小将军的血和婴儿的血究竟有没有融在一起? 说书的先生摇了摇折扇,喝水润嗓。他双目微阖,手指轻点醒木,倒颇有几分他口中的高人做派。 有急性的茶客高声答道:自然是融在一起了。先生都说了,孩子是朱小将军亲生的,怎么会不融? 一时,附和声众。 陈兮不以为然,小声说道:如果真像表面那般简单,这说书的先生就不会特意来问了,肯定是出了意外嘛! 在她所看过的话本中,无不是过程极为曲折的,若是一路顺当,那又有什么看头? 果然,先生轻叩醒木,叹道:可惜,事实并非如此。滴血认亲的结果,却是血并不相融。朱小将军和这婴儿并无一丝血缘关系。是赵氏撒谎?还是高人有心陷害? -- 第52页 众茶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先生咳了一声,续道:得知结果,赵氏惊怒交加,当即晕了过去。待她清醒过来时,她提出她也要滴血认亲。她说,那个婴儿肯定不是她的孩子。她孩子的父亲是谁,她自己知道。 毕竟是瑞王爷亲自关照过的,京兆尹不敢马虎,让赵氏跟婴儿滴血认亲,得出的结果,却教人大吃一惊。 原来这婴儿和赵氏也无半分关系! 这可奇了,莫非这婴儿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先生说到这里,扫视了一眼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台下一片安静。 先生嘿嘿一笑:这就要问朱小将军了。当日,赵氏分娩,刚生下来的婴儿被狱卒抱走,交给育婴堂。途中,却被朱小将军给截下了。 朱小将军对这孩子的感情,我们在座诸位不大清楚。不过,想来是不会待见了。在唐氏的撺掇下,他扼死了这个婴孩儿。 座下一片哗然,陈兮也是一惊: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虽然朱毅当时以为孩子是奸生子,可到底稚子无辜啊。莫非上了战场的人,就会冷血至此? 她不远处的少年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残忍嗜杀的伪君子 陈兮的心猛地一沉,想到了一个可能。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随即她又安慰自己,想多了,想多了。 先生敲了敲醒木,咳了一声:朱小将军当时究竟知不知道这孩子是他的,天下只怕无人知晓。在下斗胆设想,或许是他刚从战场上归来,杀气未退,情有可原。列位安静,不要因为朱小将军这一点过错而肆意谩骂。 朱家世代英烈,保家卫国,血洒疆场,是我朝的大功臣。诸位能在这茶楼喝茶听书,与朱家的功劳分不开。唉,白玉微瑕,可以原谅。 等要滴血认亲时,朱小将军只得从别处抱了一个婴儿凑数,却不料被人发现。 却说,赵氏和婴儿滴血认亲的结果出来以后,瑞王震惊,上书天子,下令彻查,兜兜转转,历时半年。 多亏有天子保佑,上苍垂怜,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连京兆尹都受了牵连。唐氏□□,被凌迟处死。朱小将军杀死亲子,阻碍破案,被剥去爵位,打入天牢,判了三年。 而赵氏,则无罪释放。她本是个坚贞的女子,天子准许她和离再嫁。她却拒绝了,她说她要等朱小将军出狱,再续夫妻缘分。 赵员外虽然对女婿的所作所为极为不满,但是也支持女儿的决定。他说道:好马不备双份鞍,好女不嫁二婚男。作为女子,理当从一而终。 赵氏独自一人住在朱家,痴心等候着夫婿刑满释放。 恰逢太后过寿,大赦天下,朱小将军也在此之列。这一对可怜的小夫妻,历尽磨难,这才真正的走到了一起 先生猛地一拍醒木,说道:这正是拔刀相助得姻缘,三更风雨有奇冤。幸得圣明天子助,恩怨两讫大团圆。 这一出三更生死缘就说到这里。 先生朝着台下团团一揖,拿起家什,便下了台。 台下的茶客有的还在议论着,有的则干脆说起了朱毅的近况。 陈兮叹了口气,这说书的先生只怕也不大清楚细节,她还想听听最后是怎么破案的呢。这结局来的忒突兀了些,她瞅着机会,几步溜到那先生身边,问道:先生,后来呢? 先生拂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地道:什么后来?故事都完了,哪还有后来? 不对啊,你不是说这是京城里发生的真事儿么?故事完了,可这事儿没完啊。 先生瞥了她一眼:说的是义夫节妇,自然也就完了。想知道后来怎么样,自己去京城的紫梁街看啊。让一让,让一让,回家了,回家了 此刻天色已晚,先生急着回家,没工夫给她缠歪,转身就走了。 陈兮难免有些失望,慢慢地回到座位上。 苍离帝君轻声道:怎么?听故事听得入了神?连鬼都不捉了? 陈兮一惊,这才想起那个可能是鬼的少年。她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他已经不在了。她往桌上丢了点碎银子,拿起伞就往外走。 方才,她留了个心眼儿,在那少年身上下了追魂咒,不怕找不到他。但是,为了她认真负责积极工作的好形象,她觉得她有必要慎重一些。 苍离帝君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不过是个鬼婴,道行也不算很深,还难不倒她。 陈兮感到奇怪的是,她下追魂咒的对象明明是个面色苍白的惨绿少年,可是她随着追魂咒找到的却是一个小孩儿,和少年的服饰一般无二,人却缩水了。 那小孩儿站在小巷深处,踮着脚尖张望。他躲在墙壁的阴影下,他的脸庞儿亮晶晶的,几近透明。 作者有话要说:  哈喽,新文努力存稿中,求支持。不会弄代码。哭死,%>_<% 估计没人想到那少年的身份。 ☆、三更劫(四) 陈兮回头看看苍离帝君:帝君,我方才一定不是她看错了。 苍离轻笑,眼中似有光华流转,黯淡的星光下熠熠生辉。或许是环境的缘故,他的声音似乎也被放柔了许多:你说呢? -- 第53页 陈兮点了点头,心中有了底气。她向小孩儿走了过去,轻声说道:朱小公子?她也是才想到这个可能。 小孩儿的围巾散开,很明显能看到脖颈处的青紫痕迹。离得近些,他身上的气息,显示着他是一个有怨气的鬼婴。他将围巾束好,小脸紧绷,神情肃穆。 陈兮试探着道:你是朱小公子吧? 小孩儿抬头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陈兮半蹲下.身,柔声说道:小弟弟,人死了,是要到地府去的,不能呆在人间的。 小孩儿看了她一眼,老气横秋:你死了多久了?敢叫我弟弟?我可比你大多了!我刚才在人多的地方呆的久了,不能化形,不然,我肯定比你年纪大。 陈兮掐指算算,摇了摇头:我死了大概有一千年了。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我都要比你大很多。 小孩儿别过脸去,粗声粗气地道:你别在人多的地方晃荡,这里阳气重,你吃不消的!死了这么久,都没人教过你这些吗?他顿了一顿,又道:你不是也没到地府去? 陈兮轻笑:我是有任务在身的,跟你不一样,再说,我也不是孤魂野鬼。她扬了扬手里的定魂伞,回头看看不远处的苍离帝君。 小孩儿斜眼看着她,轻蔑地一笑:原来是别人养的小鬼!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甚是居高临下地说道:家养的小鬼,不要离开主家太远,不然很容易被捉去。 陈兮一噎,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她分明是鬼仙,怎么会是家养的鬼呢? 我要回家了,再见。小孩儿摆了摆手,穿墙而过。 陈兮本来要追上去,可是在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时,却怔怔地站在了原地,满面怅然之色。 苍离帝君看在眼里,轻声道:怎么了?对付不了? 陈兮摇头:不是,我能对付得了。只是,他说他要到京城去。他去京城,是要找他娘亲吧? 苍离帝君沉默了片刻,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陈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去找他娘亲,他还可以看到他娘亲她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伞柄。那个小孩子逗留在人间,是放不下他的母亲吧?他还能看到他母亲,真好。 她努力地将伞往下拉拉,遮住了她的头脸。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脸上的落寞。她的母亲,那个红衣盛妆的女子不知已投胎到了何处。 苍离帝君略一沉吟,开口说道:未必是找他母亲,也许是找他父亲。他顿了一顿,又道:你的师兄说,人总是要学会忘记的。 她仍然低着头,有那么一瞬间,苍离觉着她实在是小的可怜。 他伸手捉住她的伞柄,朝上举了举,轻声说道:本君,没有父母。 伞柄被捉住,陈兮不由得抬眼看着他,见他眼中光芒浮浮沉沉,神色不明。她不觉呆了一呆,结结巴巴地道:帝君,你眼睛很漂亮啊,就像,就像 苍离帝君蓦然松手,转身甩袖,一言不发。 陈兮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帝君,你这是在安慰我?受宠若惊啊。 苍离帝君轻哂:你想多了,本君只是不想看到你捉不到鬼,还尽找借口。 陈兮点了点头:这样啊。她心里却不无喜意,自觉跟苍离帝君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越。她跟在他身后,甚是欢喜。 在神仙的眼中,时间和空间都不是障碍,陈兮虽然没有律令的速度,但是要到京城,也花不了多少时光。 京城果然是政治经济中心,繁华的很,人来人往,阳气甚重。 陈兮心道,难怪那小孩儿虽然想念母亲,却不能长久待在她身边。 说来也巧,陈兮在京城竟然见到了姜榆和阿香。凤城一别,陈兮再也不曾见过姜榆,不过他红衣潋滟,光华流转的风姿,她记忆犹新。 这一次见他,是在朱家附近的大槐树下。槐者,鬼木也,阴气甚重,远远地就能感受到阵阵凉意。 姜榆站在大槐树下,一身皂衣,眉目温和,他腰间束着捉魂索,手里拎着缚魂袋,缚魂袋鼓鼓囊囊,似是有不少东西。如果不是容颜精致,一如往昔,陈兮都不敢相信他是她认识的姜榆。 陈兮犹记得她上次用定魂伞打晕他的事情,她犹豫了一下,将伞拉低,顺便闪到了苍离身后,想让他挡住姜榆的视线。 苍离帝君轻哂,并未说话。 谁知,阿香眼尖,却直接喊了出来:小兮,小兮她明明和陈兮只有一面之缘,话都不曾说上一句,此刻却兴高采烈地打招呼,仿若经年未见的老友。 至于曾经让她惊艳的苍离帝君,她却只是瞧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阿香想的明白,他生的再好看,也只是一只鸟罢了,而且还是一只毒鸟。 陈兮无奈,只得从苍离身后出来。她尴尬地笑笑:阿香,姜榆她眼睛盯着她定魂伞上的七十二根伞骨,盯得眼睛都直了,也不敢移开目光。 姜榆却笑了一笑,云淡风轻。他朝他们拱拱手:帝君,陈兮姑娘。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 第54页 他早从阿香那里得知了陈兮的真实身份,想起自己当日的荒唐行径,也只是笑着摇头,如在隔世。他如今做了鬼差,见识了人生百态,才真正明白了许多,他不再是河下城里的姜榆,他有自己的责任。 陈兮喏喏:还好,还好按照礼节来说,她也应该回问一句:别来无恙?但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 他将自己的未来都交给了地府,换来他养母投胎转世的机会。他要永远为地府卖命,他只怕连转世为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苍离帝君颔首,指着姜榆手中的缚魂袋道:哪来的这许多鬼婴? 陈兮一怔,鬼婴? 姜榆知道苍离帝君名义上是来监督地府工作的,帝君问起,不能不答。他看了缚魂袋一眼,说道:朱家的。 朱家? 阿香脆声答道:可不是?朱家的小孩儿,个个早夭。朱毅的妻妾一个又一个的生孩子,不管男女,竟然都活不过一百天。甚至还有的,刚出生就断了气,也有的就是鬼胎,也不知道是招惹了哪里的厉鬼 陈兮心中一凛:朱毅?她记性不错,忖度着道:也未必是招惹了厉鬼,或许是都是夭童转世呢? 阿香摇头:不是,不是,不是夭童。就是朱毅啊,是朱毅的原因。小兮,你不知道吧,那个朱毅,他年轻的时候,亲手掐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可能就是报应吧,孩子长不成。这些鬼婴也可怜,被困在槐树上,有的都困了好多年了 苍离帝君微微皱眉:地府不管? 阿香闻言大怒:地府怎么不管?这不是来捉鬼了么? 这些鬼婴 这些鬼婴,我们自会带回去超度,杀死他们的恶鬼,我们也会捉回来。人间有法,鬼蜮有道。地府不会平白放过任何一个恶鬼。阿香恶狠狠地道,还请苍离帝君不要多话才是! 姜榆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阿香姑娘 阿香一把甩开他的手:我就说了,怎么着吧?要不是他为了躲什么仙子,自请下旨到我们地府来,地府也不会这么多事。我知道,人间有恶鬼游荡,是我们失职。可是,也不用这样咄咄相逼吧 阿香这话委实是在迁怒,这是天帝的旨意,不是苍离前来也会有别的仙家。阿香不敢怪罪天帝,但是骂骂苍离还是可以的。 姜榆神色尴尬,偷偷地给陈兮递个眼色。阿香姑娘性格冲动,不要惹怒了帝君才好。 陈兮了然,咳了一声,嘿嘿笑道:帝君,我敢打赌,这些鬼婴,跟咱们在茶馆见到的那个,有关系 苍离帝君眼眸轻转,面上无波无澜。他唔了一声:本君不与你打这个赌。 阿香闻言,更是生气:你都见过那恶鬼了,居然还不把他捉起来,难道想让他去害更多的人吗?身为帝君,对于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你都哼!果然是毛毒心也毒! 如果不是知晓对方身上的功德和他的毒一样深不可测,只怕她早就冲上去动手了。这些日子,地府上下累的要死要活,律令更是跟个陀螺似的忙得不可开交。苍离帝君倒好,还躲在茶馆清闲去了。 陈兮强忍笑意,毛毒心也毒这个形容,想想都觉得很有趣。她肃然道:阿香,你误会了。我是说,我和帝君在茶馆见到的那个小鬼,可能也是朱毅的孩子,他脖子里有青紫印记,或许他是朱毅亲手掐死的那个孩子,也说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  姜榆出来啦,啦啦啦。打个酱油就走,就这样。 准备周日开新文,不知道会不会早了点?存稿少。 ☆、三更劫(五) 阿香掐指算算:朱平安?出生三天就被自己生父掐死的朱平安?他的魂魄一直游荡在外,没有回到地府。你这么一说,倒真有可能。不对,不是有可能,肯定是他。他是朱毅死去的孩子当中唯一一个不在槐树上的。可是,他为什么要杀死的弟弟妹妹呢? 她翻过生死簿,生死簿上无虚言,她知道朱家的事情,但也仅限于他们生前。如果他们死后,没到地府报到的话,他们做鬼的事情,她也不知晓。 姜榆低声说道:或者,是他恨他的父亲吧?刚来到这个世上,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活活扼死,肯定怨气很重。 阿香脸上的表情僵住,她随即爽快地笑笑,拍拍姜榆的胳膊:哎呀,不要这么想了,或者跟他没关系呢。朱毅的这些孩子,也大多都是战场上被他杀死的冤魂。这辈子是来讨债的。或者 她想说,或者是朱平安太爱自己的父亲了,不想让父亲有这些讨债鬼,所以帮父亲解决了他们,也未可知啊。 姜榆苦笑。讨债?可是,明知道是讨债,做父母的也甘之如饴啊。他的父母魂飞魄散,消失在虚无里,他连讨债的机会都没有了。 陈兮小声说道:其实,朱平安是怎么想的,问问他自己就知道了。 阿香叹了口气:这个我懂,可我们要去哪里找他? -- 第55页 陈兮将伞拉了拉,低声道:我知道,真的,我知道。我给他下了追魂咒。 阿香和姜榆对望了一眼,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色。只有找到了杀死朱毅子女的恶鬼,并将他捉住,绳之以法,才会真正解决这个问题。 朱平安的行踪好找,他就在朱家的内宅里。 朱家原本是将军府,是圣上钦赐的府邸,有圣上亲自手书的牌匾。然而,自从十多年前,朱毅被剥了爵位以后,朱家就另换了宅院。 这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宅子,不能与当年的将军府,高门大户相比,干干净净的,倒也温馨。 朱毅除了赵氏这个患难妻子以外,还纳了两房小妾。他是少年英雄,虽然当年的案子于他名声有损,但是自甘为妾想要追随他的女子并不少,何况他后来又立下了功勋。而且,赵氏的孩子都没养住,为了子嗣起见,纳妾势在必行。 陈兮也明白,子嗣是大事,可是只要一想到朱毅和结发妻子之间还有别人,她就觉得别扭。她不喜欢朱毅,或者说,她讨厌朱毅。她讨厌所有纳妾的男子,所以,她敬重东岳大帝。 她也不能理解赵氏为何能在当年的伤害之后,还毅然决然地同朱毅在一起。朱毅不止是她的丈夫,更是她的杀子仇人啊,她心里就一点膈应都没有吗? 朱平安站在墙壁旁边,墙壁上是郁郁葱葱的爬山虎,爬满了整面墙,绿油油的,在夜色中泛着寒意。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朱家黑黢黢一片,无人知晓这边在发生什么。 月光照在朱安平身上,没有影子。他长大了一些,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模样,脸色苍白如纸。他的脖颈里没有围巾,有青紫色的掐痕。在幻术的遮掩下,隐约可见。他看见陈兮,有些奇怪:你怎么也到京城来了? 他的声音透着少年特有的嘶哑,夜风阵阵,让人心里不安。 陈兮也不好直接说是来抓他的,她含糊答道:有些事情,不得不来。 朱平安瞧了不远处的苍离帝君一眼,了然地点点头。他的眼中充满了同情:也是,你们这种家养的小鬼,自然是主人到哪里,你们跟到哪里的。 陈兮握伞的手一紧,咬牙道:我不是家养的小鬼!我是鬼仙,是鬼仙! 朱平安点了点头,口中却道:鬼仙有什么好做的?还不是不得自由。我倦了,不能尽地主之谊了。这是我家,你们还是离开吧。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化作七八岁的童子模样。他神色难看,不想让外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他想要离开之际,却被阿香用布帛拴住。他狠狠地瞪了阿香一眼:放手!别逼我出手! 阿香笑声朗朗:那你出手啊,我倒是想看看,你出手是什么样的?她环顾四周,啧啧叹道:你小小年纪,竟然还在朱家下禁制,本事不小啊。 她的声音明快,朱家人听不到,可是夜宿的鸟儿却惊起了不少,呼啦啦飞走了。 阿香手里的布帛是在地狱的炼池中浸泡过的,沾染了戾气,缠缚在鬼魂身上,戾气会侵蚀鬼魂,使之疼痛难忍,魂魄不安。这是她阿爹拿来给她防身用的,阿爹说,女孩儿柔弱,女鬼亦然。身为地府最美的女鬼,她得注意一些。 朱平安恶狠狠地道: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以女欺男,好不要脸! 他在说话间,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他想以这样的方式逃开。可是那布帛却越缠越紧,他像个蚕蛹一般,被裹在布帛里。 朱平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哇哇的哭声,在清冷的夜里,听得人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朱家正房里的赵氏忽然从梦中惊醒,满头冷汗,青丝濡湿。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睡在小榻上的丫鬟惊觉,掌灯问道:太太,怎么了?可是魇着了?还是做噩梦了? 赵氏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隐约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也不知道是哪个。 她才三十多岁,可是青丝之间早已覆盖了寒霜,眼角也有了淡淡的细纹。她已经失去了三个孩子,或许她还在壮年,但她的心早已苍老。 起初,她夜夜难寐,朱毅总会宽慰她,说他们还会再有孩子的。那时候,她也这么想。但是,夜夜孤寂,哪里还会再有孩子? 丫鬟帮赵氏挑了挑灯芯儿,轻声说道:太太别多想了,让老爷听见,又该不开心了。咱们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好的哥儿姐儿,竟然 赵氏冷笑:怎么了?你不知道,我可知道!是我的平安,是平安孤单呢,他想要弟弟妹妹陪着他。她分明是笑着,眼里也蓄满了泪。她的平安,刚来到人间三天呢。她揪着被角,平安孤单,为什么不来找娘亲呢? 朱平安起初还在布帛里挣扎,再后来动作越来越小,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陈兮心中不安,小声说道:可以给他稍微松一下么?这个朱平安也忒不经打了,不会变成魙了吧,那就太可怕了! 阿香笑笑:放心,很快就给他松开。她掏出一个缚魂袋来,将裹成蛹状的的朱平安丢到了缚魂袋里,干脆利落地打了个结,递给姜榆:呶,放进大袋子里。 -- 第56页 此刻他们在院子里,隐约能看见正房里昏暗的灯光,姜榆正盯着那处光亮发呆。他接过缚魂袋,怔了一怔,才想起袋子里是什么。 姜榆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开口问道:没有查清楚,万一不是他呢?如果,朱平安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鬼婴,这样对他,会不会有失公允? 你傻了么?即便他不是恶鬼,他也不能留在人间啊。鬼就该待在鬼该待的地方啊。阿香不解,你是又糊涂了吗? 姜榆动了动嘴唇,没再说话。 陈兮的心蓦然一沉,她低声说道:阿香说的有理。 姜榆扯了扯嘴角,笑得甚是勉强。阿香说的,他都明白。只是他看着朱平安的眼睛,会无端心慌,会想起当年在河下城的十多年。那不见天日的十多年,让他直到现在也觉得难捱。 缚魂袋里的魂魄已经不少,朱家的兄弟姐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团聚了。阿香要和姜榆带他们回地府交差。 姜榆临走前,对陈兮说道:陈兮姑娘,可否帮姜榆一个忙? 陈兮点了点头:你说。 烦劳姑娘转告朱毅夫妇,如果财力允许的话,就为他们的子女多几次道场吧。若是他注定命中无子,还是不要再生孩子的好。生了孩子,却让他们沦落为鬼,对这些孩子,未免太残忍了些。 这是他做鬼差以来,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却是为了素不相识的鬼婴。 陈兮心下恻然,知晓他是以己度人。她连连点头,保证一定会转告。其实,姜榆不说,她也要去见见朱毅夫妇,她想看看他们过得怎样。他们中间隔着朱平安的命,真的可以做到什么都没发生么? 如同清风拂过,扫尽姜榆脸上的阴霾。他笑了一笑,风华绝代。他再三道谢,不胜感激。 清冷的月华洒在地上,白惨惨的。 正房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了,隐隐能听到赵氏压抑的咳嗽声,期间伴随着啜泣,一下一下地戳着人的心。 苍离帝君站在院子里,初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袍角,他如同一尊雕塑,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陈兮直到姜榆和阿香离开好久,才注意到他。她为自己辩解,不是她忽略他,实在是因为他存在感薄弱啊。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新文《快穿系统,求放过》已开更,欢迎捧场,谢谢。 ☆、三更劫(六) 陈兮估摸着,莫不是他元神出窍了?她小心翼翼地飘了过去,拿定魂伞在他头上敲一敲。蓦地里,伸出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堪堪握住了伞柄,阻挡住了伞的攻势。 苍离帝君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要做什么? 没事,没事,我什么都没做,真的,我什么都没做。陈兮松了手,连伞都不敢要了。 苍离帝君点了点头,从陈兮的角度,只看得见他线条极美的下颌,像是师父藏在八宝阁的暖玉。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说道:帝君,你 嗯? 我请你吃四喜丸子吧。陈兮在袖子里掏了许久,拿出一些碎银,献宝似的举到他面前:帝君,我有银子,我请你吃四喜丸子,请你喝桃花酿。 苍离帝君垂眸,轻笑:四喜丸子? 陈兮眨巴眨巴眼睛,歪了歪脑袋:帝君要是不喜欢,我可以请你吃虫子。帝君喜欢什么虫子,我去帮你捉。 鸟爱吃虫子,总不会有错吧? 苍离帝君嘴角抽搐:你想多了。 陈兮自从成鬼以后,五感都不灵敏了,很少会有饥饿的感觉。也许是今夜提起了四喜丸子,她难得生出了饥饿感。她告诉自己,必须要吃,不吃不行。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陈兮力邀苍离帝君跟她一道去附近的东岳祠蹭吃的,却被他给无视了。 陈兮最初也只是客气一番,他不乐意随他去。她跟他说声再见,也不管伞在他手里,独自拎着裙裾,就往东岳祠去。 她一直受东岳大帝庇佑,对着连本尊万分之一的神韵都没有的塑像施了一礼,便看向供品。让她失望的是,盘子里干干净净,一丝油腥也无。 陈兮叹了口气,很是意外,记得东岳大帝座前香火鼎盛,怎么会清冷至此? 清冷的月辉撒进庙宇里,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明显。她侧耳细听,问道:是谁?出来! 一个阴影从神像后面滚了出来,趴在地上,身子筛糠似的抖得厉害。他口中不停地说着:大仙饶命,大仙饶命 这还是第一次被叫做大仙,陈兮心里得意,半蹲下.身:你是谁啊? 月光下,他也没有影子,看来是个漏掉的小鬼了。但是他竟然敢躲在东岳祠里,胆子不小,也不怕这里弥漫的功德,可真是一桩奇事! 阴影抬起头来,露出来一张年约三十的男子的脸。他有深刻的抬头纹,细长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来。 陈兮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她来到东岳大帝的地界儿,不由自主地就敛了鬼气,散发出仙气来。这小鬼定是惧怕了她。她直起身来,收敛了仙气,极为端庄地问道:你是何人?躲在这里做什么? -- 第57页 男鬼歇了一会儿,神情渐渐镇定,他在地上叩了个头,答道:小人李万年,慕东岳大帝高洁,特地在此,想沾染点功德,混个鬼修做做。 陈兮点了点头:原来你想做鬼仙啊,倒是同道中人了。对于有追求的鬼,谁都生不出恶感来,况且他还是东岳大帝的仰慕者。 只是,他身上有很多疑点,她想不明白。她见过无数的鬼,还从没见过他这样的。她忖度着问道:李万年,你活了多少岁? 回大仙,小人儿三十一岁,寿终正寝。 陈兮踱步,摇头道:不对,你的寿数不应该是这么少,你身上有阳气,你应该还有至少三十年的寿命。你死了几天了?若是尸身还在,我即刻送你还阳! 李万年磕头如捣蒜:不不,小人的尸身早已腐烂,都下葬好多天了,生了蛆,长了虫,爬得到处都是,小人没法还阳的 他簌簌发抖,似乎恐惧到了极点。 陈兮心中更加怀疑,故意说道:尸身坏了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找一个好的尸身,新鲜的,健康的,年轻的,让你借尸还魂好不好? 她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李万年。 李万年却连连摇头,仿佛还阳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不不不,劳大仙费心了,小人不还阳,小人这样挺好的 他的声音在发颤,牙齿相撞发出咯咯声,在寂静的夜里甚是可怖。 寿数未尽而死,那可是要进枉死城的啊,我听说枉死城可吓人了。什么刑罚都有,剥皮,烹煮,油炸 陈兮信口胡诌,其实,她明明听律令说过,三郎改了地狱律法,枉死城的规矩与以往大不相同了;而且枉死城并不像她说的那样,不过是为了吓唬李万年罢了。 李万年咬牙说道:小人不怕,小人尸身已坏,想来阎王爷也不会不收我。 陈兮沉默了一会儿,对油盐不进的人,她也无可奈何。她终是忍不住问:你不会是自己寻死的吧?还躲在东岳大帝庙里,想让黑白无常捉不到。我说,你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 李万年一声不吭。 陈兮又道:诶,你这么想可不对,我看你目光清正,灵台清明,魂魄也颇清灵,你的命数不错,你不觉得死了太亏了些吗? 她最不解的就是这点,他命很好,为什么要放弃呢? 李万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陈兮心知这中间有蹊跷,本着有八卦要分享的原则,她踢了踢墙角,低声叫道:律令,律令 李万年迷惑不解,不知她要做什么。 三声未落,律令就出现在这里,他手里拎着缚魂袋,二话不说就要把李万年塞进袋子里。但是,他在靠近李万年时,突然愣了一愣,似是不敢置信:买路? 李万年身子抖得厉害,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律令咬牙切齿:到现在居然还有买路这种丧尽天良的行径! 陈兮不解:怎么了?律令,出什么事了? 律令袖子甩动,一根捆鬼绳直接将李万年缠绕了个结实。 李万年会一点阴阳之术,但是在律令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律令气愤填膺:小兮,你有所不知,这世上有个极阴损的法子,名叫买路。 买路? 律令点头:不错,小兮,想来你也好奇,此人命不该绝,为何身死魂出?他就是被人买路了啊。 陈兮眨眨眼,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懂。 律令又道:这世上有种人,生来便通晓阴阳,知道了自己的命数之后,心存不甘。他若是自己努力做善事修功德,改了自己命运,也就罢了,偏偏有种人,用买路钱,买了别人的命,夺了人家的命数,来给自己铺路。 陈兮这才隐约明白过来,她看看李万年:那他 律令叹了口气:这人命数不错,可惜被人买路了。我去禀明少君,想法子送他还阳。这世道,总得有个善恶报应。 李万年却哭道:不,不,我不还阳,我是心甘情愿被买路的,我就是那个通晓阴阳的。求求你们,不要送我还阳 律令和陈兮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他为鬼以来,也曾见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像李万年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陈兮毕竟是女子,看过很多话本,心思要活络些。她想了一想,小声问道:李万年,难道是你心爱的女子后半生凄苦,你爱惨了她,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 她这想法倒也极为旖旎,一个男子为了心中的佳人,甘愿牺牲,这样的戏码,放在任何朝代都不过时。 律令有些尴尬,因为外形原因,他总把陈兮当成半大的孩子,却不知她居然连这些都懂。 李万年哭泣涟涟,一声不吭。 陈兮睁大了眼睛:不是吧?我猜的这么准?真是为了你的意中人啊? 律令道:若想知道真相,又有何难?待我去地府走上一遭,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话音未落,他就消失不见了。 -- 第58页 李万年目瞪口呆,连哭泣都忘了。 陈兮叹了口气:没办法,他一向都很快,谁都赶不上他。 李万年低低地啜泣,一声不吭。 大男人哭泣,让陈兮有些接受无能。但是一个男鬼哭泣,很奇怪,她却丝毫不觉得违和了。 律令很快归来,夜色里,他面色沉得可怖,眼光如刀锋一般,扫在李万年身上。 陈兮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那女的很坏,不值得他如此?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她死时毕竟年幼,深受师兄话本荼毒,看事情常常带了几分旖旎情丝。 李万年,你还真是能耐啊,我真不知道是该夸你,还是该骂你。律令的声音冷的能结成冰了。 陈兮后退了一步,她记忆中,律令的眼里一直洋溢着一种脉脉温情,不管是对人还是对鬼,是沉默还是说笑。他不是神,却有比神更悲悯的眼神。 他这个样子,陈兮有点害怕。 李万年看了律令一眼,小声道:不关他的事,真的是我自愿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陈兮猜的不对。 新文[快穿]系统,求放过更新中。 嗯,就这样 ☆、三更劫(七) 陈兮心道:不会真如我所想吧? 却见律令冷笑:我曾听人说,父母之爱子女,必为之计深远。父心拳拳,还真是教人感动啊。 啊?父母么?那么,是她想左了。 律令咬牙:还真是为了儿子,连命都不要了啊,不过是个冤孽,值得如此吗? 李万年低声哀求道:是小人的错,与长寿无关,大仙不要责罚他,跟他没关系,是小人自愿的,长寿他才三岁啊 他小声啜泣,呜呜咽咽,仿佛绝望到了极点。 律令的脸色极为难看:大男人,哭有什么用? 陈兮小心翼翼地问:律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他把自己的命渡给了自己的儿子吗? 从律令的话里,应该是这个样子吧? 律令瞥了一眼抽泣的李万年,叹了口气,轻声道:是的,他的儿子,叫做李长寿,命中注定早夭,李万年不知从哪里学来买路的本事,想用自己的命,换儿子的命。他将两人的生辰八字写在买路纸上,贿赂鬼差,给儿子改了命数。他是自焚而死的,尸骨无存,连还阳的机会都没有 李万年抬起头,目光灼灼盯着律令:大仙,我没害别人的命,我是心甘情愿的,到了阎王那里,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我的尸体都没了,还怎么还阳?阎王也不会让我白死的是不是? 律令冷笑:谁说没法子教你还阳?新死还未入土的尸首多的是,随便给你找一具都行!人间有法,鬼蜮有道。买路这种损阴德的行径,现在竟然还存在!他伸手拎了李万年,就要往缚魂袋里塞。 陈兮忽然开口说道:律令,这样不好吧,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他也没伤着别人。父母为孩子做什么错事,都是能够被原谅的吧? 李万年连声说道:是啊是啊,长寿是无辜的,他该长寿的。我都把命给他了 律令手上动作没停,很奇怪地看了陈兮一眼,嗤笑:果真是小孩子,只能看到这些。小兮,若是所有买路的人都说被买路的人是自愿的呢? 陈兮一怔:我不是,律令,我是说 律令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近来忙得很,先带他走了,如果我没猜错,地府可能要换血了。 换血? 律令笑笑:自然要换血,地府陈年积弊太多,是该改改了。夜色中,他的双眸亮的惊人,满满的都是意气风发。 陈兮似乎被他所感染,点了点头:嗯,地府会便好的。 律令在她脑袋上拍了拍:谢你吉言。 话音未落,他便风一样地消失了。 东岳祠里静悄悄的,神像威风凛凛注视着前方,陈兮出了会儿神,好久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 报晓鸡的啼鸣唤出了天际的鱼肚白,天空被云朵擦得瓦蓝湛亮。 陈兮从苍离帝君手里接过了定魂伞,一袭白衣,神采奕奕。她答应了姜榆要转告朱毅夫妇的,可不能忘了。 这些年来,朱毅赋闲在家,专心生子,听闻有客来访,自然请客人进来。 陈兮撑着伞,跟在苍离帝君身后,慢悠悠地晃了进来。见到朱毅本人,她大为吃惊。毕竟在茶楼里听书的时候,先生形容他仪表堂堂年少英俊。不过才十几年过去,他怎么变成了这副形容? 朱毅两鬓泛白,脊背略微佝偻,不像是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倒像是为生计所累的升斗小民。 两位是?朱毅迷惑不解,他只道是故人来访,却不料是两个陌生人。看对方姿容绝代,他能确定,他如果见过,肯定不会忘记。 苍离帝君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双目微阖,神游天际,他是半分都指望不上的。 陈兮也没打算让他老人家开口,她对着朱毅施了一礼:我是为朱平安所来。 -- 第59页 朱毅脸上的肌肉一颤一颤的,他尽量若无其事地道:姑娘说什么? 陈兮幽幽地叹了口气:唉,朱小将军做过的事,怎么就不敢承认呢?十几年前的事情,天下皆知,你又何必瞒我?想来朱小将军自己也怀疑过,为何朱家的孩子个个早夭? 朱毅咽了咽唾沫:为何? 因为有恶鬼作祟啊。你的孩子们都被困在你家门口的大槐树上,活不成,离不开。不能转世,不能为人 朱毅眼中闪过惊惧之色,不由自主地就往外面看:不是的,他们是生了病,大户人家的孩子娇贵点,难养点,也是常有的事情 陈兮瞧了他一眼:你若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是收人所托来找你的。你的那些死去的孩子也不少了,你这做爹的,好歹给他们做个法事吧。 是朱平安?是他吧?是他不想我的孩子活着,是他吧?肯定是他朱毅转过脸去,不与陈兮目光相对。 陈兮一时间脑中闪过许多念头,她心下恻然,低声道: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你总该为他们做点什么。 说话间,赵氏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从后院赶了过来,哭道:我的平安怎么了?我的平安怎么了 这是陈兮第一次看见赵氏,她这才知道,这个母亲,过得并不快活。 赵氏周身都笼罩着悲伤的气息,很沉重,很浓郁。她的面容比她的实际年龄要老上许多。想来,失了孩子的父母,都不会快活吧? 苍离帝君抬眼瞧了他们一眼,并没有说话。 陈兮也不晓得朱平安现在如何,朱家鬼婴是否与他有关,她还不知道。 赵氏尽量克制,不想让自己失态于人前,可她还是忍不住泪湿衣衫。她抓着陈兮,连声问:平安他怎么了? 陈兮摇了摇头:他没事,他只是希望,你们夫妇能给他们兄弟姐妹做法超度,让他们在下界过得安稳些。 她不明白,朱毅夫妇怎么会相信她呢?或许这是他们心中的痛吧,只要一提起,就会疼痛难忍,就会歇斯底里,就会失去所有理智。 陈兮把姜榆的请求转到了朱平安身上,以朱毅夫妇对朱平安的愧疚,应该会做到的吧? 赵氏怔怔的:平安,平安 她眼神呆滞,满脸泪痕,她也只是一个母亲。 陈兮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她伸手拍了拍赵氏的手背,轻声说道:他很好,他真的很好,他会去投胎,他会好好长大 赵氏捉住了她的手,满怀希望:他还会回来? 陈兮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只怕不会了,你们没有缘分,强求不得。 她原本以为赵氏当年不计较往事,能重新接纳朱毅,是不在乎朱平安的死。可是今日一见,才明白自己错的离谱。哪有爹娘会不在乎孩子的呢? 其实,赵氏起初对朱平安的感情并没有今日这般深厚,所谓的伤痛和愧疚,是随着时间渐渐发酵变浓的。年轻时追求爱情,亲情并不是放在首位,觉得以后还会有孩子。 如果她后来的孩子也都能活着,那么她心底的伤痕也能慢慢愈合,缺失的母子亲情,会有后来者慢慢补上。 当她终于明白朱平安回不来的时候,她才开始懊悔,开始自厌自恨。她的孩子,她连抱过都不曾,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还没有好好爱他怜他,他却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 朱毅与妻子相比,稍微镇定些,他走到妻子身边,松松环着她的肩,低声道:别难过了 赵氏伏在他怀里,哀哀痛哭。 他们的哭声就在耳边萦绕,陈兮听得心里乱糟糟的,差点要掉泪。她咳了一声,说道:给他们超度吧,别老记着他们了,让他们走的安稳些。 在这之前,她同情朱平安,想着朱毅过得不好,她就开心了。可是,当朱毅真的现境凄凉,她又开心不起来了。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有诸多无奈。 陈兮走到苍离帝君身边,轻声道:帝君,我们走吧。 苍离帝君颔首。 望着街上的车水马龙,苍离帝君突然开口说道:这世上,终归是开心的事情多些,别总执着于你看到的。 陈兮偏了头看着他。 苍离帝君指着街上形形□□的行人,轻声说道:活得开心些吧。小小年纪,不要太多愁善感。 陈兮盯着苍离帝君,从眼睑到侧脸到下颌,上下打量,左瞧右看。 苍离帝君捕捉到她的目光,问道:你在做什么? 陈兮小脸紧皱,表情复杂,过了好一会儿,似是鼓起了勇气,才说道:帝君,我不能活得开心些。 她说的甚是沉痛,用眼角的余光瞟着苍离帝君,小心翼翼,似是怕惹怒了他。 苍离帝君不解:为什么? 陈兮慢吞吞地说道:因为我已经死了好久了啊,所以,我没法活得开心些。 苍离帝君愕然。 陈兮忽然绽出笑容来,笑嘻嘻地道:我可以死的开心些。 -- 第60页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努力日更中。 ☆、三更劫(完) 苍离帝君盯着她看了好久,轻哂:这话倒也是。 陈兮眨巴眨巴眼睛:是吧,是吧? 苍离帝君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陈兮撇了撇嘴,瞧,他的温暖也只有短短的一瞬。 没过几天,朱毅花重金请了高人给他所有的孩子超度祈福,希望他们魂魄安稳。他终归还是放不下的。 这么大的法事即便是在京城,也很少见,围观的人极多。提起当年的旧事,许多人不胜唏嘘。 陈兮在人群里见到了阿香,阿香仍然兴高采烈地给她打招呼。 这次倒没见着姜榆,地府近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人间买路,鬼差受贿的的事被揭了出来,苏勒震怒,下令严查。律令也忙得不可开交,脱身不得。姜榆也在地府帮忙。 律令说的没错,地府的确是需要一次大的换血。这数万年来,地府大错没有,小过不断,积弊甚多,不除不行。 阿香将陈兮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道:小兮,你还记得朱平安不? 陈兮犹犹豫豫,说道:阿香 嗯? 朱平安的事情,就发生在两天前,我的记性还是很好的。 阿香恍然:噢,我在地府待的久了,忘了。那个朱平安,我们真的没冤枉他诶。是他杀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全部的,都是他杀死的。 陈兮心中一凛,她也想过这个可能,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真的?可是,为什么呢?那是他的弟弟妹妹啊 阿香看了看四周:他说,他死了,别人也别想活。他过得不快活,别人凭什么快活? 陈兮握着伞柄的手紧了一紧:那也不必如此啊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这种想法也忒极端了些。 阿香也不明白:谁知道呢?或许是他自成鬼以后,就怨气极重吧。怨鬼的想法,我也不大懂。我见过比他更狠的,他这实在是不算什么。不过他会受惩罚的。 那朱毅和赵氏呢? 他们?他们只怕再也不会有孩子了。当然,也不一定。或许,等朱平安的罪孽消尽,会跟他们再续前缘吧。阿香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朱平安的执念就是要做他父母的儿子。如果这辈子不行,下辈子也也要做。不把这缘分给尽了,他不甘心。 陈兮听得云里雾里:他,不是恨他们吗?恨到要杀死他们所有的孩子,怎么还会有情分呢? 阿香摇摇头:我也不懂。我见过比他执着,比他狠毒的,多了去了。 法事正做到高.潮,阿香拍了拍陈兮的肩膀,笑道:我要走了,有空再见吧。地府近来事多,谁都不清闲。她这次也只是顺道来这里替那些鬼婴看看。 陈兮心里沉沉的,看着人群中满脸肃穆的朱毅夫妇,叹了口气。这世上原本就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谁都勉强不得。 她撑着伞,慢慢地走着,满脸落寞。 苍离帝君瞧了她一眼,她没有反应。他忽然说道:你上次说的那个女仙,是谁啊? 啊?陈兮愣了一愣,不晓得他在说什么。 苍离帝君笑笑:就是你师兄以为她死了,其实她原本是神仙的那个毕姑娘。你不是说她还活着么? 陈兮点头:是啊,她还活着啊,我认得她的。不过,帝君是怎么知道的?他这么一说,她倒是好奇了:你见过她? 苍离帝君摇头:那是你们在人间的事情,本君怎会见过? 那你怎么知道她? 苍离帝君挑眉:本君自有知道的法子。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如果本君没猜错,那个毕姑娘是东岳大帝的爱女碧霞元君吧? 陈兮瞪大了眼睛,不顾礼节,伸着手指指着苍离帝君:你,你,你怎么知道?哦,是了,是三郎跟你说的是不是? 苍离帝君眉峰聚拢:不是。 陈兮可不相信,小声嘟囔:我才不信呢。 本君和三郎交情不深。 陈兮狐疑地看着他:交情不深?交情不深你叫他三郎? 苍离帝君轻哂:你在东岳千年,除了毕姑娘就在东岳以外的,你还有什么办法知道她是神仙的? 陈兮想了一想,的确是这样。 她死后飘飘荡荡,遇上了苏勒。当时,她不顾一切地抱着他的腿,拉着他的衣角,求着要拜他为师。他没收她做徒弟,却把她带到了东岳。 她的鬼生从此转变,淑明后亲自教导她,视如己出。让她意外的是,她在东岳竟然见到了已经死去的毕夏师姐,而且师姐居然还是东岳大帝的女儿碧霞元君。 这中间的内情,师姐说的含糊,她也不大明白。但是知道师姐还活着,她已经很开心了,颇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感慨。 她记得师姐过世的时候,师兄万念俱灰。她也曾想过告诉师兄的,可惜这一千年来,她都不曾离开过东岳,这事儿也就渐渐搁下了。 -- 第61页 如今连苍离帝君都知道毕夏师姐的事情了,看来师兄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健忘。她想,或许她该想办法给他托个口信了。即便不看在同门的份上,也要看在四喜丸子的面子上。 注意力一转移,她倒没心思去为朱家的事儿烦闷了。她身份低微,要上天庭不容易,这口信也不是好送的啊。 陈兮盯着苍离帝君看了许久,心道:怎么把他给忘了?他不是就在天庭,还与师兄相识的吗? 或许是她目光太过灼热,苍离帝君垂眸,温声说道:眼珠子转一下吧,再不转,就掉下来了。 融融暖阳,人若珠玉。苍离帝君果真生的一副好容貌。陈兮不由得呆了一呆,她讪讪的,将伞往下拉了拉,嘿嘿一笑。 后来,朱毅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到他亲手掐死朱平安的那个时间。他看着另一个自己眼神冰冷,毫不留情地掐着孩子的脖子,孩子面色青紫,喘不过气来。他想去阻止,却无能为力。 他猛地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看着身边沉睡着的小妾,忽然想到了妻子两鬓的霜华。他轻轻地披衣下床,走出了房间。 这一夜,他在正房门口站了很久,深夜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脚踝。陈年旧事浮现在心头,他心中茫然一片。 天亮以后,他命人砍了门口的槐树。高大粗壮的槐树倒在地上,树枝间的鸟窝掉在地上,不会飞翔的雏鸟当场被摔死。 朱毅捡起死掉的雏鸟,怔怔的,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这一生杀人太多,他看着自己的手,隐隐看到了满手的血污。 真奇怪,明明他的手干干净净的啊。 朱毅近来常常做梦,梦到一排溜的小孩儿牵着他的衣角,叫他爹爹。他在梦里很欢喜,很无措。他很想抱抱孩子们,他对他们伸出了双手,却扑了个空。 那个脖子里有掐痕的孩子问他:爹爹,你不要我了吗? 声音稚嫩得如同刚出谷的黄鹂,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满是孺慕,眼里的神情仿佛随时都能溢出来。 朱毅声音发颤,舌头打结:爹要你,平安,爹要你他记得,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儿子。他在疆场上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从未手软。可是,他杀了他的儿子如果能得到平安的原谅,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朱平安笑嘻嘻的,扑进了朱毅的怀里。 朱毅大喜,紧紧地抱住了平安,仿佛抱着他毕生的幸福。等他醒过来,才发现怀里空空如也,原来,那只是一场梦。 他狠狠地扼着自己的脖子,想尝尝儿子受过的痛苦。但很快,他又松了手,试不试又有什么区别呢?朱平安再也活不过来了。 几年以后,年近四旬的赵氏竟怀了身孕,朱家上下并未有多开心。平平淡淡,毫无波澜。 因为,这十多年来,朱家夭折的孩子不少。生下来的、未成形的,有哪个是长大的?谁知道这个能活多久呢?在朱家从来都没有后宅的那些阴私,因为没必要。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赵氏生了一个白白嫩嫩的男婴,别人倒还罢了。唯独朱毅泪流满面,他想,这是那个讨债的,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 ☆、长生术(一) 浔阳城有位卫公子,相貌英伟,少年风流。三月天里,他和几个好友在城东骑马游春,失足坠马,竟然毫发无伤,只是性情大变。据说,他原本能夜御数女,自此之后,却不近女色。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浔阳城。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有的说,这位卫公子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心智成熟了;有的说,他是落马之后伤着了身体,从此不能人道了;更有的说,他是被借尸还魂了,说这话的人言之凿凿,说是当日卫十三坠马,分明是断了气的,不到片刻功夫,却又生龙活虎了 总而言之,现下的卫公子已经不是那个风流浪荡的卫十三了。除了那三千烦恼丝,竟活脱脱一个槛外人。 卫家男丁少,前两个男孩儿都夭折了,仅剩的这一个明明是排行第三,却偏偏被叫做十三少,为的就是取个人丁兴旺的好口彩。 然而,如今卫十三膝下无子,却一心出家。眼看着卫家的香火就有可能断在这里,卫家老爷太太忧心不已,塞女人,下药,什么法子都用了,却无能为力。 卫十三对老爷太太说道:儿一意出家,还望老爷太太成全。 卫老爷气得胡子乱颤,拿着拐杖就要打他。卫十三低眉顺目,面无表情,但眉眼之间全是倔强和无可奈何。卫老爷无奈,只得随了他去,但是只允许儿子设家庙,不允许出家。 卫十三在家里设了佛堂,每日吃斋念佛,心无俗物。除了正妻尚在,他其余的那些姬妾竟是被遣散了。 细雨如丝,缠缠绵绵,交织出一幅贞静的画卷,陈兮撑着伞在雨里飘得飞快。她偶尔会偷偷回头瞧瞧苍离帝君,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术法,雨滴自动避开了他。他缓步走在雨中,似是从古画中走出,风姿隽然,人若珠玉。虽然他面上一片悠闲,但速度却丝毫不慢。 陈兮漫不经心地转着伞,任雨珠飘落。 还好他们使了障眼法,寻常百姓瞧不见她们。 但是,偏偏还有人看到他们。 -- 第62页 阁下可是陈姑姑?清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拉回了陈兮的思绪。 陈兮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捏紧了伞,她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绯衣女子,歪着脑袋,轻声道:姑姑?我是陈兮,你是谁?不是喊她吧?她可不记得她有什么兄弟可以给她生个侄女儿的。可是,姓陈的,这四周没有别人了吧? 她正茫然时,苍离帝君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是个仙子,天上来的。 陈兮略略放心,却又心生不解,天上的仙子找她做什么? 对面的绯衣女子容貌端丽,身上隐隐可见仙气,她冲着陈兮施了一礼:流云奉司命神君之命,前来拜见陈兮姑姑。 司命?夙止师兄?陈兮的脸上瞬间溢满了笑容,真的吗?那师兄呢?为表示友好,她将定魂伞往流云的身边靠了靠,替她遮住雨。 流云身上的衣衫原是天上织女所做,天衣无缝,风雨不惧。对于陈兮的友好,她只是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微微后退。 陈兮看在眼里,心中一滞,有些尴尬。她握紧伞柄,说道:雨这么大,你们站在雨里,可不大好看。 流云回身冲苍离帝君施了一礼:见过苍离帝君。我家神君问苍离帝君好。 苍离帝君一声不吭,仿佛没有听见,他伸手拿过陈兮手里的定魂伞,说道:好好的一件宝物,用来遮雨,也太浪费些。 他的话带了些揶揄,陈兮却乐了,墨玉似的眼睛流光溢彩: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苍离帝君只是笑了一笑,转向流云:你家神君的麻烦解决了? 流云点头:劳帝君牵挂,对神君而言,不是什么大事。 陈兮嘴角挂着笑意,眼前浮现出师兄冷清自傲的模样,天下的确没什么事难得着他的。师兄的门人唤她姑姑,想来是还记得同门之谊的。 流云又道:陈兮姑姑,神君说,待他身上俗事一了,定会来与姑姑叙话。望姑姑多多珍重,风华殿的大门为姑姑敞开。 陈兮听得眼窝一热,也不知师兄说这话时是何等情景,她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她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瞧,师兄还是记得她的,他自己抽不开身,还要巴巴地派了人过来。当年的同门情意,他未必就忘记了。 流云低头:姑姑若无要事,流云就先告辞。 流云仙子,你是叫流云是吧?你既然叫我一声姑姑,我能否劳烦你一件事情? 姑姑请讲。 陈兮略一迟疑,说道:麻烦你给师兄带句话,就说,就说,东岳的桃花开得很好,一点都不比彤云山差。让他有空的时候,务必要去一趟东岳。真的,不看的话,他会后悔。 她也不知道她这样做对不对,碧霞元君是想瞒着师兄的。可是,她却觉得师兄可以知道的。璇玑门都不在了,过往的恩恩怨怨,也该有个了结了吧。 流云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喜,但还是点了点头:姑姑放心,流云一定带到。 在她看来,这恐怕是陈兮的小心思了。说什么桃花开得好,还不是一个委婉的邀约?司命神君姿容既好,风度又佳,天庭思慕他的女仙不知有多少?只怕这陈兮也是想借着同门的便利心存不轨。 流云心里轻视,但面子却做得极足,恭恭敬敬地以晚辈自居告辞。她的言行代表着司命神君的意思,仿佛苍离帝君倒退了一射之地。 陈兮连声称谢,她一直认为捎口信的人很重要,千万得罪不得。因为一不小心,人家就把话里的意思不着痕迹地给改动了。 流云召来祥云,腾空而去。 陈兮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师兄身边有这么多仙女,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记的璇玑门的一切。 苍离帝君轻哂,将伞塞到她手里:他身边仙女再多,也记得碧霞元君。至于你 我怎么?我怎么?师兄也记得我啊!他刚才还让人给我带话呢! 好歹也是她先认识师兄的,师兄不会不记得她。 苍离帝君摇了摇头:或许吧。他微微蹙眉,想起在天庭时,无意之间见到司命神君醉酒的场景。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神,手握命谱。一旦为情所累,也会低到尘埃里。 浔阳城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卫十三的事情。现下又有了新的说法,只说他是佛陀转世,一朝顿悟,指不定哪天就金身成佛了。 陈兮一听便知道这中间有故事,三下两下的,就打探了个一清二楚。她忧心忡忡地对苍离帝君说道:如果卫十三成佛了,那么他的父母妻子,是不是就再也见不着他了?他没有孩子,可总归是有父母的吧?遣散了姬妾,为什么不安排好妻子呢? 道家也好,佛家也罢,一旦成了正果,与旧日的俗家就毫无瓜葛了。所以,司命神君的客气,她才会视若珍宝。 苍离帝君却道:也未必就是佛陀了。 什么?陈兮不解。 传言罢了,你又没见到本人。若是佛陀在此,只怕会有祥光满天,可这里只见黑气。苍离帝君迎上她的目光,很肯定地道:不是佛陀。 -- 第63页 那是什么? 不是厉鬼,就是妖孽。苍离帝君饶有兴趣地道,记得三郎说,你曾在东岳大帝座下学艺。不知东岳大帝都教你什么。 陈兮警惕地后退了一步,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教她什么?东岳大帝气质冷清,犹如高山上的皑皑白雪,她的胆子也只是敢拖着苏勒不放罢了。她哪里能近得东岳大帝的身? 东岳大帝闲来无事,的确曾指点过她。她那时沉浸在跟东岳大帝近距离接触的喜悦中,哪里还记得学的是什么? 她想了一想,慢慢地转着伞,无意间看见苍离帝君正瞧着她,大有非求个答案的意思。她只得忖度着说道:我其实是跟着东岳淑明后娘娘学的。 淑明后温婉大方,想把她教成一个仪态万千的姑娘,只可惜失败了。 苍离帝君不明真相,他点了点头:淑明后法术不低,教你自是绰绰有余。 陈兮嘿嘿一笑,也不好说明真相。 在去卫家的路上,陈兮尽量小心翼翼地与苍离帝君拉开距离。她心下不解,他身在天庭,连天庭的许多神仙都不认得,却偏偏对远在东岳的东岳大帝一家了如指掌。这当中是不是有些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陈兮自幼熟读话本,想象力甚是丰富。不过是短短几息之间,她已经想象出了好几个版本的恩怨情仇,个个都是跌宕起伏情爱绵绵的。她在心中思来想去,颇觉得过瘾。她偷偷看看苍离帝君,突然觉得他悲情起来。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在东岳混不下去了,其实,是可以去找师兄的。她也可以写出曲折的命谱。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没了,就这样,掩面。 ☆、长生术(二) 说来也怪,卫十三虽然性情大变,闹着要出家,但是对结发妻子却甚是尊重。看来在他心中,妻妾终归是不同的。 卫十三的妻子夏氏也是大家出身,端庄贤淑,对于丈夫的改变泰然处之。她每日孝敬公婆,大气自若。 卫太太琢磨着,或许儿子只是一时的兴致,时间久了,自然也就会淡了。她悄悄告诫儿媳,要夏氏好好照顾儿子,耐心等待。等璧儿想开了,也就好了。 夏氏微笑不语,态度恭谨,笑得温婉。 卫太太叹气,这么好的儿媳妇儿,儿子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先是屋子里各种女人一大堆,忽略正妻;而现在,他倒是把那些乌七八糟的女人给撵走了,他却不近女色了。卫太太私下给了夏氏不少体己,希望她能担待儿子。 夏氏笑着应承,完美地像是世家大妇。在卫太太看不见的角度,她唇畔勾出一抹笑意。小事罢了,这世上,有什么是她担待不了的? 卫太太轻轻地拍拍儿媳的手,眼中的愁绪浓得仿若经年化不开的雾。 夏氏低眉顺目,云淡风轻,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 卫十三一袭洁白的僧衣,手持佛珠,忽略他浓密的头发,俨然是一个佛门弟子。他站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低头默诵佛经。 陈兮站在卫家的房顶上,踮着脚尖张望。微风拂过,她的裙裾飞扬,身体几近透明,翩翩欲飞。 她听过佛祖菩提树下顿悟的,可没听说过槐树下参禅的。 她已经盯着卫十三看了很久了,可是卫十三看着很正常。没有黑云罩顶,不是鬼上身;没有祥光霞瑞,不是佛陀转世。这分明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子啊。 陈兮犹豫了一下,问苍离帝君:帝君,帝君,您瞧卫璧他正常么? 苍离帝君站在云端,眉目温和如画,轻声说道:他是正常的。 陈兮点了点头,略略放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苍离帝君开始渐渐信服。其实,除了他的原身是鸩鸟这一点,他还是不错的。 既然人家是正常的普通人,陈兮也没必要留在此处。她看了卫十三那么久,卫十三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往这边瞥过两眼。 但是卫十三凡夫俗子,自然是瞧不见她的。他可能也只是心里奇怪罢了。 陈兮转了转伞:帝君,我们走吧? 苍离帝君眸中隐含笑意,身形不动:他正常,他身边的人可不正常。 什么?陈兮不解,谁?谁不正常? 本君为什么要告诉你?苍离帝君一拂袍袖,神色不变。 这一段时日相处下来,陈兮已经明白了,苍离帝君给她的回答有多少,全看他的心情如何。她偷偷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撇了撇嘴,不说就不说。反正这是她的事情,没指望他能给她透露多少。 午时将近,夏氏亲自出来唤卫十三进餐。她站在卫十三的不远处,垂首施礼,语气恭谨。 卫十三的身子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声音僵硬:知道了,劳烦夫人亲自来请。 夏氏身后的侍女掩了嘴笑:公子和少奶奶真是相敬如宾。 卫十三捻着念珠的手微微一顿,轻声道:有劳夫人。 夏氏温婉地笑笑:相公说笑了。 阳光疏疏落落洒在他们身上,斑斑驳驳,如梦似幻,宛若一对璧人。 陈兮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怪异,他们夫妻的相处还真是奇怪。莫非人一旦决定了要出家,就真的不要俗世的家庭了吗? -- 第64页 苍离帝君瞧着她:没看出什么? 陈兮挺了挺胸:看出来了啊,卫十三的媳妇儿可真好看,卫十三也好看。他们两个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还有呢? 还有,卫十三果然是一心向佛,看他对女人不假辞色。连这么好看的丫鬟,也瞧都不瞧一眼。陈兮想了想,又道,所以说,思想改变行动。 这一下,上升到了理论高度,是不是立时提升了一个档次? 苍离帝君眼眸晕染着淡淡的笑意:还有呢? 陈兮琢磨着:还有什么?呃,是了。夏氏对丈夫痴心不改,一意守候,只盼丈夫可以回心转意,却不知道卫十三他唉,只怕又是一个月香 苍离帝君笑而不语:没了? 他这样说,那定然是还有她未提到的。陈兮脑袋微侧,想了又想:或许卫十三遣散了姬妾,却独独留下夏氏,是因为夏氏怀了他的孩子。这很有可能是卫家的最后一个孩子。 子嗣传承是大事,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苍离帝君轻笑:是吗?若是话本,还该是什么场景? 陈兮皱着眉,也不知他话是何意。她忖度着又道:或者,或者,就是流言所说的那种了。也许他真的是不能,不能只能借着出家的幌子掩人耳目来着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毕竟是个女孩子,虽然只是早年在璇玑门听一些师兄们说过荤话,但她也知道,这些话不是什么好话。 如果她还是人,只怕她会脸颊通红。可惜,她现在是鬼仙,她所做的是将伞拉的低低的。她忘记了,她已经不会满脸红晕了。 卫十三和夏氏早已离开了这里。大槐树下空无一人。微风吹过,树叶晃动,搅碎了斑驳的树影。 苍离帝君忽然开口说道:卫璧很怕夏氏。 他忽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把陈兮从思绪里扯了出来。 陈兮对于卫十三怕夏氏这个细节倒不认为有哪里奇怪。东岳大帝气质冷清,不也是畏妻如命?苍离帝君冷冰冰的,不也是被一个女仙吓得逃离天庭?得道的男仙都是怕女仙的,很正常啊。 三郎说,这不是怕,是尊敬,是怜惜。 陈兮很奇怪地看了苍离帝君一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心说,你不是也怕那个美貌的女仙么? 陈兮脑海中划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莫非真是夏氏怀了身孕,所以卫十三才会尊重她,甚至为了她遣散姬妾?所谓的出家什么的,只是借口,只是为了不让卫太太责怪夏氏?啊呀呀,这么一想,也真的是有极大可能啊。 幽幽地叹了口气,陈兮已经想象出了一个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故事内容大致如下: 卫十三和夏氏两情相悦,鹣鲽情深。卫老爷和卫太太却为了家族子嗣传承,给卫十三塞了不少女人。卫十三不愿让妻子承担善妒的恶名,只得收下那些女人。卫十三不愿让妻子难过,特意在骑马的时候故意落马,为的就是为他日后性情大变埋下伏笔。 所以,卫十三才会毫发无伤。这都是在他的计划之内啊。他借此机会,遣散了身边的莺莺燕燕,就是为了妻子内心痛快。 这绝对是爱的深沉啊。 苍离帝君轻声说道:夏氏并没有怀孕。 啊?陈兮尚在凄美的爱情故事中,乍然听到他的话。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道:以后会的,他们还年轻。 她转念一想,小心地说道:卫十三是为了掩人耳目,真的,是为了掩天下所有人的耳目。 什么?苍离帝君颇有几分莫名其妙,或许吧,掩人耳目。 陈兮听得他认同她的话,甚是得意: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我以前就在师兄那里,看过一个故事,端的是虐恋情深。一对夫妇明明夫妻和睦,却因为父母的反对,不得不互相折磨,一个被迫另娶,一个被逼他嫁。两个人都在深深的痛苦中,后来不得已双双赴死 苍离帝君眉峰挑起,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司命神君倒是,倒是他略一沉吟,似乎是想不起合适的措辞。 什么?陈兮喜欢听别人夸她的亲朋好友,那会让她与有荣焉。她笑嘻嘻地:是吧?很聪明是吧? 苍离帝君道:司命的文笔自然是不错的,文思也好。 陈兮笑得异常灿烂,比她自己受了夸奖还要开心。 苍离帝君眼中笑意不减,口中却道:夏氏有问题,你去查吧。 他说的轻巧,陈兮却愣住了,她眼睛眨啊眨的,纤长的羽睫仿佛扇动的蝶翼。她似是没听明白他说了什么。她问道:您说什么?说好的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呢? 夏氏不是常人,你看不出来吗?苍离帝君似乎有些疑惑,三郎不是说你是为捉鬼而生的?怎么连这些都看不出来? 陈兮内心一颤,小声说道:我是为捉鬼而死的。不是,我不是捉鬼死的,我是说我死了就是为了捉鬼。 她结结巴巴,正发愁难以解释,却忽的想到一点,她为什么要跟他解释?她的任务是捉鬼啊! -- 第65页 陈兮狠狠地瞪了苍离帝君一眼,冲他挥了挥手,就奔着夏氏而去了。她也想看看,夏氏究竟是有什么问题。 苍离帝君对她的白眼莫名其妙,他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嗯,那什么,将就一下,说不定明天就没了。说不定啊,或许有呢。对不起啊。 ☆、长生术(三) 陈兮掩了身形,敛了气息,悄悄地来到正厅。夏氏正在侍奉婆婆卫太太进餐。只见她笑容温婉,举止恭谨,并无一丝不正常的地方。 这是女眷待的场所,卫老爷父子不在此列。听说卫十三已经吃斋茹素,不与家人一起了。 陈兮知晓世家的规矩,对夏氏的伺候婆婆吃饭并不觉得有何怪异之处。但是苍离帝君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地提出来。 夏氏身上有浅浅的脂粉香,柔媚缱绻。陈兮倒吸一口气,脂粉味下,还有淡淡的鬼气。她用定魂伞在夏氏身上虚虚一戳,果然不对:夏氏的身体与魂魄并不相符!倒像是狠毒异常的夺舍! 陈兮在璇玑门时,听师父说过长生之术。据说,最上等的长生术,是结了仙缘,成了神仙,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是修行者的毕生追求。次一等的长生术是修身养性,辅之以丹药,来延年益寿,不同于常人。最末等则是夺舍了,夺人身体,延己寿命,阴损狠辣。 夏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往陈兮方向瞥了一眼。她面色微沉,对卫太太说她道:婆婆,媳妇儿身子突然有些不爽利,您看 卫太太对儿媳妇还是很满意的,她摆了摆手:罢了,你们小年轻的,也不知道注意身体。去吧,去吧。 夏氏福了一福,笑着退下。 陈兮跟了上去。她心中狐疑,莫非这夏氏竟是看出了她? 夏氏随口支开婢女,一路疾走。路上有下人恭谨地跟唤她少奶奶。她神色淡淡,全无平日的热情。 陈兮撑着伞,不疾不徐跟在夏氏身后。 在到达一个小院时,夏氏停住了脚步,厉声喝道:我不知你是哪里来的脏东西,但我要你记住,不要来招惹我! 陈兮一愣,直到此刻,她才完全肯定夏氏非正常人。她四下张望,确定附近无人,她才现了身形:脏东西? 她还从不知道她也会有被称作脏东西的一天。 夏氏脸色一变,微微后退了一步。很快,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她双手抱喜,横眉冷黛:我倒是谁?原来竟是个野鬼。 她眼下的举止和方才那个温婉大方的卫少奶奶全无半分相似之处。 陈兮对野鬼一词极为敏感,她是鬼仙,可不是野鬼。她咳了一声,做大义凛然状:小鬼不得无礼,快快离了夏氏的身体。 让陈兮好奇的是,被夺舍后,不知道原本的夏氏的魂魄身在何处。 夏氏极为不屑,她右手食指伸出,默念着咒语,随即在地上虚虚划出个圈儿。说来也怪,她手指划过的地方便出现了一条大量的水流,堪堪将陈兮围住。 陈兮微愣,原来这个夏氏还是有些手段的。不过,夏氏这是什么意思? 夏氏冷笑一声:小鬼,待你在爷爷的洗脚水里游畅快了,爷爷再来陪你玩儿!她转身离去。 陈兮目瞪口呆,不知道夏氏到底有什么意图?难道夏氏以为这种小手段能难得到她?陈兮盯着鬼河。这样的技俩,对付一般的小鬼,的确是够了。可是,陈兮虽然不济,却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她如果会被这个困住,她恐怕真的要背东岳大帝关起门来打了。默念咒语,喝一声退!流水退去,地面干干净净。 陈兮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果真不能太自大。当然,敌人自大的话,是好事。 苍离帝君站在不远处瞧着她,开口说道:原来你还是有点本事的。 陈兮点头,煞有其事地道:不错,我最先在璇玑门拜师,后来在东岳学艺。我的本事,可不止是一点。 说实话,她心里是有几分开心的。她这几次遇到的鬼,都是为情所伤,战斗力不高,不曾跟她真正动过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点本事的鬼,还想跟她比划比划的,她着实兴奋。 唉,鬼生就是如此的寂寞。 她摩拳擦掌,斜了苍离帝君一眼:帝君,帝君,待会儿遇到夏氏,您老人家在一旁看着就好。我觉得证明我本事的时机来了。 苍离帝君微微一笑,如春风拂过。他点了点头:也好。 卫十三原本的居室如今已换成了佛门模样,富贵华丽的装饰家具尽皆撤走。卫十三快速吃过素斋,跪坐在佛像前,默念经书。 他如今连下人小厮都不用了,如果不是父母强烈反对,他恐怕都要事事亲力亲为了。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纤细的身影闪了进来。她脚步极轻,几乎没有声音。 卫十三蓦地睁开眼睛,说道:你又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满是无奈,但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夏氏。夏氏笑笑:我能做什么?只是跟你说上一声,你家真不太平。不知道哪路子的野鬼,都敢往你家里跑! -- 第66页 卫十三身形不动,肩膀微微颤抖,似是在极力隐忍。他闭了闭眼睛,温声说道:青青,这里也是你的家,我都按照你的吩咐做了。你还想怎样? 夏氏撇了撇嘴,在房中扫视一圈,最后在卫十三身边坐下。她懒洋洋地说道:别说的跟自己多委屈似的。你卫十三也不是什么好人!爷爷给你装孙子,装媳妇儿这么多天,你也该知足了。 她甫一靠近,卫十三的身子就轻轻一颤。他往旁边躲了躲,耳尖微红。他轻声说道:青青,我,我们 夏氏打断了他的话:哟,卫十三少,这个时候知道怕了?调戏爷爷的时候,你不是胆子挺大的吗?还敢让群女人给爷爷难堪 卫十三脸色一时苍白,一时通红,他握紧了拳头:青青,你,你是个女子,我让着你,是因为我是你丈夫。我听你的话,遣散了姬妾;为了让你不被怀疑,我还一心出家。你答应过我的 夏氏以食指挑起了卫十三的下巴,啧啧两声:原来就是用这样的花言巧语来哄女人的。 她修长的手指在他脸上摩挲,卫十三脸色爆红,极为难堪。他伸手想拂去她的手指,反被她挥手拍落。 啪!的一声,她的手掌落在他的脸颊上。 卫十三错愕,眼中闪过羞愤。他捏着手里的念珠,似是在极力忍耐,最终却只是偏过了头。 夏氏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掌:卫十三,你不要以为,你的那点花花肠子,爷爷不知道。爷爷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可惜了,你这一招,对女人有用。对爷爷,没用。 卫十三低着头,手指抠着身下的蒲团,眸中闪过一抹厉色。 夏氏走到桌边,缓缓地倒了一杯茶,说道:你打得好算盘,假装出家,要老爷太太请高僧过来。想收了我?呵,你也不看看,这世上能收得了爷爷的人出生了没有? 卫十三连忙抬起头来,说道:没有,青青。我对你的感情,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好歹是夫妻,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怎么会害你?青青,我 夏氏露出厌恶的神情来:不要再跟我提这件事!你若是老老实实的,在佛堂待着便罢。我自会替你照顾老爷太太。你若是敢有什么不好的心思,爷爷我让你魂飞魄散,连做鬼都做不成! 青青,你刚过来那一夜,我们 夏氏猛地将茶杯掼在桌上,冷冷地说道:你若是再敢提那一夜的事,爷爷我立刻让你做太监! 卫十三闻言,下意识地将腿一夹,连声说道:不不 夏氏向他走来,冲他展颜一笑。明明是如花笑靥,他却觉得狰狞无比。夏氏凑近他,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脸上,卫十三微怔,却听她凉凉地说道:实话告诉你,爷爷做不来男人之后,最厌烦的就是你这种男人! 卫十三额上冷汗涔涔,他勉力压下胸中翻涌的恶心,口中说道:青青,我 夏氏嫌弃地道:别用你那黏黏的眼神看我。再说一次,爷爷不是你的女人!她森然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在卫十三耳边说道:收起你的小心思,爷爷有的是手段要你家宅不宁。 卫十三低眉垂目,极力抑制住浑身的颤抖。 夏氏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像是安抚宠物一般:乖,爷爷不会待太久的。明天,你去告诉老爷太太,说家里不干净,请个大师来做做法。省的见那些野路子的小鬼,真倒胃口。 卫十三道:你,你不怕么?你自己明明都是来历不明的厉鬼,难道不怕高僧? 夏氏摸摸他的头发:又不听话了。唉。 卫十三身子一颤。 夏氏幽幽地说道:爷爷说过了,这世上,能收得了爷爷的高人,还没出生呢。她摸摸卫十三的脸颊,叹了口气,甚是惋惜。 卫十三紧紧握着念珠,一言不发。 夏氏叹道:真可惜,这么好的皮囊,竟然不是我的,怎么就到女人身上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先容我哭一会儿,另一篇文的文档被我给弄没了,我的存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要换个码字软件,我一定要换一个。 将就看吧,很抱歉了,今晚还有事儿。很抱歉,很抱歉。 ☆、长生术(四) 卫十三打了个激灵。 夏氏几乎是在一瞬间,调整好了脸部的表情。她温柔地笑道:相公,我先过去了,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卫十三不说话。 夏氏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卫十三颓然坐在地上,手里的念珠撒了一地。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招惹上这么一个怪物? 身后是女子纤细的叹息声,似怜似叹。 卫十三心中一凛,连忙端正身体,默念经书。 陈兮将方才的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万分荒谬。看卫十三的样子,分明是知道什么的。原来不是他被换了芯子,而是枕边人变了,他不得不变。 记得早年,有位师兄说过:不是我们在变,是环境在变。因为环境在变,我们不得不变。果然如此啊。 -- 第67页 卫十三等了好久,也没听到别的动静。他忍不住问道:青青,你怎么又回来了?他回头看去,却见到一个撑伞的白衣少女站在不远处,浅笑盈盈。 陈兮冲他笑笑:卫十三。 卫十三不是傻子,相反,他聪明地很。他很快便意识到了陈兮不是常人。他试探着开口:姑娘就是今天来我家的那个? 陈兮点头,他和夏氏的话,她可是都听到了。那个夏氏的口气倒是不小。只是,有一点,她很好奇。 卫十三,那个,青青,她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明明体貌是个女娇娥,可说出的话却仿若男儿身。夏氏一口一个爷爷,着实不雅。 卫十三脸色忽变,原来眼前这个也是鬼。他站起身来,惨然一笑:也不知我卫家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有这么多的异物 陈兮听他话中凄凉的意味甚浓,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是鬼仙,是奉命捉鬼的。我是来帮你们家的。夏氏青青,跟我见过的不大一样呢。 鬼?仙? 陈兮严肃地道:然。我怀疑她是用了夺舍的手段,抢夺了你妻子的身体,假扮成你的妻子 卫十三嘿然一笑:怀疑? 陈兮摸不准他的想法,说道:那是确定? 夏青青她卫十三脸上流露出愤恨的神色来,然而,很快,又消失不见。他轻飘飘地说道:姑娘,既然非我族类,还是早些离去的好。这是佛堂净地,姑娘就不怕这佛光之下,你无处容身吗? 他的态度转变的太快,陈兮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她无比诚恳地说道:你误会了,我跟夏青青真的没关系。我们不是一路的,我们是敌人。她刚才还想困住我呢。 卫十三垂眸不语,放佛入定的老僧。 陈兮无奈,继续说道:我说的是真的,我以东岳三郎的名义发誓,我绝不撒谎。夏青青说我是孤魂,你也说我是异物,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卫十三的嘴角一抽,低头不语。 陈兮走近他,继续说道:其实,你不跟我也没什么。我知道你们夫妻情深,你甚至为了她遣散姬妾。你生怕我带走了她,你就不能跟她在一起了。但是,既然是鬼,就该待在鬼待的地方。如果我没猜错,她是个老鬼了 卫十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大明白这姑娘在说些什么。 陈兮想了想方才的场景,又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威胁你,恐吓你,不许你乱说。感觉这个比较靠谱一些,卫十三似乎有些惧怕夏青青。 苍离帝君站在阴影里,一言不发。在他看来,身在何处都是一样的。 陈兮向卫十三保证:我以东岳三郎的名义发誓,我能打得过她。我好歹是上了籍册的仙,收拾一个老鬼,还不是易如反掌? 卫十三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姑娘既然什么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啊?这次,陈兮愕然。她将伞往下拉了拉,小声说道:也是哦。随即,她挺了挺胸,继续说道:我这是想确定一下,如果她是好鬼 卫十三阖上了眼睛:姑娘,我要念经了。还望姑娘 陈兮还是第一次被下逐客令,好像有一口气哽在心头。她又不能跟个普通人计较,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哦。哦,那你 她话都没说完,拉低了伞,穿墙而出。不合常理啊。明明她之前遇到的鬼,或者人,一听她报完家门,就会向她吐苦水,讲往事,这个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没道理啊。 还好苍离帝君不大爱说话,并没有出言嘲讽她。不然的话,真不知道她的脸要往哪里搁。 陈兮握了拳,一定要查明真相,收了夏氏。 夏氏慢慢地走在院子里,背影纤细美好。她脸上的表情却不那么好看了。她明明方才将那个小鬼困在这里的,还下了禁制,那个小鬼怎么就逃脱了? 突然,身后响起一声轻笑。 夏氏眸色渐深,喝道:出来! 话音未落,洞门处,闪出了一个身影,不是陈兮又是谁? 陈兮笑嘻嘻的:漂亮姑娘,你好啊。你又回来瞧我啦? 夏氏脸色一变,右手伸出,手里立刻显现出一条长鞭来。 陈兮后退了一步,连声叫道:别动手!别动手!我们好好说会儿话。好姑娘,好姑娘 她说一句好姑娘,夏氏的脸色便黑上一分。 陈兮连连后退:姑娘,你别生气啊 夏氏森然说道:爷爷喜欢女人,可不喜欢没长成的小丫头。她说着长鞭挥出,直直扫向陈兮。 鞭梢卷着黑气袭来,陈兮暗自一惊,又仿佛在意料之内,原来夏氏真的是个男鬼。既然是男鬼,也就没有怜香惜玉的必要了。 眼见长鞭挥至,陈兮闪身躲开,她手擎定魂伞,默念法诀。这是她自到人间行走以来,第一次动用定魂伞。 -- 第68页 定魂伞有收魂的功能,陈兮将法诀记得牢牢的,不敢或忘。 夏氏的长发被风卷起,飘飘扬扬。她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黑气渐渐笼罩了她的全身。 陈兮一怔,暗叫不好,正要收手时,却见夏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她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可是这夏氏也太不经打了吧? 迅速收伞,陈兮快步上前查看。她发现夏氏躺在地上,气息全无,身子冰冷,看样子是死亡许久了。她心说不好,这莫不是一打就死了不说,还把人尸体都给打冷了? 可是,夏氏身上并没有离魂啊。 陈兮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夏氏这是金蝉脱壳了啊!她气急顿足,暗恼自己蠢笨。 青青 卫十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迟疑。 陈兮愣了一愣,这才发现他就站在洞门处。他似乎很惧怕陈兮,想上前,却犹豫着不敢。他一脸踌躇之色,目光却不断地瞥向躺在地上的夏青青。 陈兮本来是要去追夏氏的魂魄的,可看着卫十三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又不好直接走开了。他那副形容,真跟她杀了他老婆似的。 卫十三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来,他先是飞快地瞧了陈兮一眼,随即蹲下.身子,颤抖着手抚上了夏氏的脸颊。他左手握得紧紧的,拽着自己的一片衣角。 望着周身被低气压笼罩的卫十三,陈兮觉得她有必要解释一下。虽然很没底气,但还是小声辩解道:这个,刚才我打的不是真正的夏青青,是占了她身体的恶鬼。你的妻子,可能 被误会了不好,可她已经尽力去辩解了。 卫十三轻轻地将夏氏的眼睑合上,低声道:我知道。 他声音空洞,也听不出内心的感情。 陈兮联想到关于他的种种传闻,也不辨真假,只是继续说道:可能你的妻子已经过世好久了,你不必现在 她说着就想打自己的嘴巴,过世许久了就不难过了么?瞧这话说的多欠! 卫十三却道:我知道。顿了一顿,他若无其事般地问道:她呢? 谁?陈兮不解,回身看看,也没瞧见苍离帝君的身影,莫非是问苍离帝君? 卫十三头也不抬:你要杀的那个。 陈兮微怔,继而反应过来是指假的夏青青。她有点发懵,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没杀她,她逃走了。 卫十三紧绷的肌肉微微一松,似是松了口气,没再说话。 陈兮连忙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会抓到她的,我会问清楚夏青青的死因。恶鬼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知道。卫十三还是这一句,莫不是一心想出家的人都会很快顿悟?这一句我知道里,究竟包含着多少禅机,陈兮不得而知。 陈兮急着去找恶鬼,匆匆忙忙就告辞了。她走在途中,方觉得不对,怎么卫十三的样子,倒不像是对恶鬼恨之入骨呢,反而还有点爱恨交织的感觉? 她打了个激灵,赶走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果真是话本看多了,代嫁新娘、替身什么的故事看得太多了,中毒太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虎躯一震,我回来了。 ☆、长生术(五) 长生术(五) 陈兮现下最后悔的是,方才忘了在夏氏身上下追魂咒。这下好了,她连那个恶鬼的模样、气息都没记住。她要去哪里找那个恶鬼啊? 抬头看看瓦蓝瓦蓝的天空,她思索着当年师父是怎么教的来着。要夺舍必须得找将死的或是刚死的,或是灵魂与躯体相符的。陈兮想了又想,这事儿还是问鬼差比较靠谱。 人死前后,鬼差总是要来拿魂的,查清楚守在一旁,肯定会有收获。 陈兮犹豫再犹豫,虽然不想承认自己不济,但是更怕因为自己的缘故,酿下大错。她找了堵墙,踢了三脚,把律令给叫了出来。 律令自从到地府以来,完全承担了补丁的角色。哪里需要补哪里,他风风火火地过来,出现的第一句就是问:怎么了?又出什么事儿了? 又这个字,可谓极其微妙,简简单单的,就表明这不是第一次了。 陈兮颇为忐忑地道:我刚才见了一个夺舍的恶鬼,不小心打跑了,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律令面色凝重起来:你确定没有魂飞魄散? 陈兮点头:那个恶鬼本事不小的,金蝉脱壳逃走了。没有魂飞魄散。 律令道:我知道了。他说着话,悄然凑近陈兮,在她脖颈处轻嗅。 陈兮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要做什么? 律令倒很自然:记一下那个恶鬼的气息,我还去捉他啊。你在做什么? 陈兮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没有。她转了转眼珠:那你现在呢?记住他的气息了? 那是恶鬼,灵台浊臭,功力也不浅,找着不算麻烦,你不用太担心。律令有些不能理解苏勒的决定,这个姑娘虽然拿着定魂伞,法术也不算太低,但是明显是没有捉鬼经验的。她在这个方面,比阿香差得远了。 -- 第69页 让陈兮去牵着苍离帝君,这样的点子,也只有少君想得出来了。地府这次能大规模变动,陈兮也算是立下了功劳。 这么一想,律令觉得有点对不住这个小姑娘,可怜她为了不属于她的事情跑东跑西,还整天傻乎乎的要去跟个木头桩子搞好关系,也难为她了。 律令轻声说道:你别怕,你捉不捉到鬼都没关系。你代表着地府的门面,跟苍离帝君交好就是了。 他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苍离帝君的身影,问道:他呢? 陈兮摇头:不知道。那位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什么时候有兴致了,会开口说上两句;通常情况下,可都是一言不发的。他半点存在感都没有,她哪知道,他去了哪里。 律令看她的形容也猜出了几分,他伸手在她肩膀拍了拍:没什么,真的。我相信你。 他说的异常诚恳,连他自己都有几分相信了。 陈兮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律令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陈兮呆愣愣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黑影从袋子里溜出来,排排停留在她面前。陈兮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律令呼哨一声,那群黑影纷纷跑开,速度极快。 陈兮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那,那些是什么? 哦,我养的,办事方便,擅长找鬼。律令答道。 陈兮盯着律令瞧了许久,好半晌才道:律令,你真厉害。怪不得她只能扛扇子,原来别的事情,她竟是做不来的。连捉鬼这样的事情,都要靠律令帮忙。她实在是汗颜得很。 律令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没什么难的啊。阿香养的也有。你要是想养,我教你。 陈兮连连摇头,那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她着实是没兴趣养。 律令眼神一转,有点闪躲,面上却甚是恭敬地道:帝君。他可是还记着上次他当着帝君的面问他那个女仙的事情呢。 陈兮回头,果然看到苍离帝君闲步走了过来。他怀里抱着一只黑猫,黑缎子似的毛发,油光闪亮。可惜,那猫却无精打采的,窝在他怀里,双眼无神。 苍离帝君只是点了点头,似乎早就忘记了律令那次的取笑。他开口说道:律令也在啊。他抚摸着怀中黑猫的毛,说道:这小东西,跑得倒挺快。 律令神色忽变,这黑猫身上的气息倒与陈兮身上沾染的恶鬼的气息有几分相似。他诧异地问:这个是? 苍离帝君笑了一笑,将猫递给了陈兮:一只猫罢了,带回地府吧。 女人也好,女鬼也罢,对小猫之类毛茸茸的小动物,总归是极感兴趣的。陈兮下意识地就接了过来。 黑猫身上的毛猛地炸了起来,瞳孔放大。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断更很久的文,恢复更新会疯狂掉收。 这是我在手机里翻出来的,很早以前的存稿。不知道感觉还对不对。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 么么哒,么么哒。 ☆、长生术(六) 陈兮陡然一惊,下意识觉得不妥。但是这猫她已经抱在了怀里,断无一下子扔开的道理。这可与她宝相庄严的形象不大相符。何况,猫是苍离帝君交给她的,她不认为他会有意使她陷入险境。 不过,她向来认为小心驶得万年船。故此她手上也不肯闲着,持了定魂伞在手,捏成诀,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 帝君,这猫律令好生奇怪,越发笃定这黑猫便是先前的恶灵。他伸出手去,想要接过黑猫。 黑猫却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在寂静的所在,显得格外刺耳。 陈兮没提防,被它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唬了一跳,手一松,手里的定魂伞差点没掉。 黑猫似乎受了惊吓,不停地发出尖厉的叫声,努力想离开陈兮的怀抱。 陈兮肃了面孔,呶,律令,给你。现下她已经基本能够判定,这只黑猫不寻常了。都说黑猫通灵,她收了通身的仙气并鬼气,它还能叫个不停。也难怪会得苍离和律令另眼相待了。 律令出手迅疾,随手掏出个袋子,就往黑猫黑上套。 陈兮内心一颤,律令手上宝物多她是知道的,她很是好奇,他这个举动又是个什么道理。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就被眼前的现象给吸引住了。 只见一个白色的影子状物体,从黑猫身上分离出来,原本只有尺长,刚一着地,瞬间增至成人大小。 黑猫在地上打了个滚,拱了拱背,慢吞吞地走了。 平心而论,这白影目前展示出来的面容,颇有几分姿色。他那身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衣服也有种超越时间的美感,甚至是发间的木簪,以及那颇似四喜丸子的发型,都有种超凡脱俗的出尘之感。 他的容貌衣着十分符合陈兮的审美。也许是出乎意料的符合,陈兮竟产生了一种他们早先认识的错觉。 不过,比起审美,她觉得她的是非观更出色一些。眼前白影褪去伪装,她轻而易举地便能判断出他是先前抢了夏青青身体的恶灵。虽然气息弱了许多。那些因为他的外表而生出的好感便瞬间消失殆尽。 -- 第70页 律令上前一步,要收了白影。 白影却倏忽飘到了陈兮面前,歪着脑袋,嘿嘿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来:小兮,我刚才不知道怎么跑到猫身体里了 陈兮手里的伞几乎要捏不住了。 这世上唤她小兮的人,原也不多,满打满算,不会超过十个。 律令的脚步微微一顿,他看见那个白影离陈兮更近了些。 白影又笑了笑,他伸手虚虚摸了摸她的头:小兮啊,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陆渊。我们在后山捉过野兔,打过野味的 陆渊 陈兮自认为她的记忆力还是很不错的,在漫长的时光洪流中,虽然有许多往事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在记忆里褪色。但是也有不少画面被她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比如母亲一身红衣站在院子里的海棠前;比如夙止师兄那异常美味的四喜丸子;比如碧霞元君的假死,夙止的飞升;比如她和三郎的初遇,比如东岳大帝夫妇的照顾;比如在璇玑门时日复一日的青菜配青菜;比如常在后山捉了野兔打牙祭的师兄弟 眼前这个恶灵,自称他是陆渊。 陆渊这个名字,她其实仔细思索,是能想起来的。他是璇玑门造杀业最多的弟子。当年师父常拿他反面教材来着。 当年在师父口中,夙止和陆渊都是最不可能飞升的弟子。一个醉心话本,一个整天只记挂着后山的野兔。 可惜师父没想到,夙止凭借自己一手好话本白日飞升,当了司命神君。而陆渊,陆渊后来怎么样了来着? 时间太过久远,不少记忆都有些模糊了,陈兮将伞拉得低低的,并不抬头,只是轻声说道:你认错啦,我不是小兮,我是毕夏。 律令正要上前的脚步又是一顿,有点不解。他闪身站到了那个自称是陆渊的白影身后。心想以他的身手,倒是不怕意外发生。 小兮和毕夏,我还是分得清的。白影苦笑,他不着痕迹后退了半步,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有种感觉,我仿佛做错了什么 面对此景,陈兮也疑惑万分,她看向在不远处做柱子状观望的苍离:帝君,他是他么 苍离瞥了她一眼,颔首,轻描淡写:是他。律令不是已经确定了吗?本君方才见到他时,他正要附身到猫身上,本君一时手快,顺手打散了他近千年的修为 顺手?近千年? 陈兮转了转伞,你这一手还真是顺手。 哦,对了,是因为他修的长生术是邪术,他夺舍期间的记忆也没了。他现在更不是你的对手了。 对苍离帝君说的话,陈兮向来不作怀疑。更何况这次他说的有理有据,教她无从怀疑。 她相信眼前的白影是陆渊,从他叫出小兮时,她就有几分相信了。师兄说,人的感觉很灵验。她想,她虽然做了鬼仙,失去了作为人的种种本领,但是这点本事大概还没丢失。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陆渊会修习夺舍之术。 她记忆中的陆渊,面貌已经不甚清晰,无非是喜欢野味,修行时喜欢偷懒。他很照顾师弟师妹,比起清冷自傲的夙止,他当年无疑要亲和得多。 夺舍,是璇玑门的禁术 陈兮只知道,如今这世上已经没了璇玑门。可她不知道她死后,璇玑门都经历了什么 她没跟陆渊叙旧,因为律令很快带走了他。 律令例行公事,简单叙说了他的恶行,夺舍,伤人性命,有伤风化。 陆渊面无表情地听着,待律令说完,才摇了摇头:我不记得。 他的记忆只停留到他死后不久,他避开了地府的使者,他在修习一门长生术。 律令一噎,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没关系,到了地府,该想起来的,自然会想起来。他笑了一笑:该有的惩罚,自然也不会少。 陈兮想到对夏青青深情款款的卫十三,有点想笑。然而再看看跟记忆里的陆渊渐渐重合的眼前人,她又笑不出来了。 临走时,陆渊伸手欲摸她的头,手伸在半空,却停了下来。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没有任何阻碍,律令带走了陆渊。陈兮原本设想的大战根本就不曾发生,可是她半分都高兴不起来。 夺舍,这样十恶不赦的事情,怎么会是陆渊做的? 记忆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寻常她很少能记起这个人。而在见到他之后,她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陆渊当年做的一些好事。也许那些事不是陆渊做的,是她下意识移到她身上的也说不准。 今天的事情,她仍有许多不明白之处。如果她在卫府见到的真的是陆渊的话,他为什么没有认出她? 你在担心他?苍离帝君的声音忽然响起,三郎处事严明,不会 陈兮一怔,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我不是担心这个。不管是谁,做了错事,都应该受到惩罚的。帝君,你说,他为什么一开始认不出我呢? 她摸了摸脸颊:我,我死之后,变化很大么? -- 第71页 她当年因为不愿意去投胎,不愿意失去自己的记忆,死乞白赖,巴着三郎,她运气好,有东岳大帝和淑明后娘娘相助。她如愿以偿做了鬼仙。 可是,她好像还是把许多事情给忘记了。她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模样 她有些怅然,将伞又紧了一紧:你说,他怎么就忘了呢? 她自己,怎么也忘了呢? 苍离帝君没有接她的话题,只是拂了拂衣袖: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这章改了很久,感觉总是不大对劲儿,么么哒。 ☆、长生术(七) 四天后,在夏青青的丧礼上,陈兮撑着伞,绕过围观的人群,走向隐在人海里的律令。 律令不会平白无事找她,他冲她招了招手,待她走近后,低声道:有点麻烦了。 陈兮疑惑不解,以律令的本事能有什么麻烦?而且律令身后站的是整个地府外加他和阿香的出身地雷部。能找他麻烦的应该不多吧? 律令遥遥看了一眼站在远处如同木头桩子似的苍离帝君,脸上有不易察觉的烦躁:是那个陆渊。 陈兮心里一咯噔:他,怎么了?他应该打不过你吧?还是说他逃走了?她握紧了伞,打算坚定地站在律令这一边。 不是,不是,哪个小鬼能从地府逃走?律令摆了摆手,陆渊到了地府,就是咱们的地盘儿。咱们自有法子教他自己记起他做的恶事。他也算是个汉子,供认不讳,接受惩罚倒也爽快 那不是挺好么? 坏就坏在碧霞元君去了地府。 什么?!陈兮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陆渊要接受惩罚的时候,碧霞元君奉父名,前来地府。 想都不用想,陆渊定然认出了碧霞元君。陈兮转念一想,安慰律令道:这也没什么,认出了也不打紧。 律令真想敲开陈兮的脑袋,他恨恨地说道:你在璇玑门多年,你可知道陆渊对碧霞元君有不轨的心思? 哈?陈兮先是一愣,继而果断摇头,笑话,她只知道夙止和毕夏走得很近,听律令的意思,莫非是陆渊垂涎碧霞元君的美色? 毕竟当年毕夏可是惊艳彤云山的。 律令看她一脸茫然的模样,也知道是难为了她。她死时年纪尚幼,情窦未开,那个陆渊大概是个惯会隐藏情绪的。她看不出来,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多年来陈兮听故事的习惯养得极好,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就追问道:那然后呢? 那个陆渊,自恢复这千年之中他作恶的记忆后,就一直不对劲儿。常说什么,没想到,我竟然变成那个样子。据他所说,他死后不愿意投胎,不愿意忘记,想放设法,想保住自己的记忆。所以,就练了禁术 等等,他是怎么死的?他有没有说,璇玑门是怎么没的?陈兮完美掩饰了自己的紧张,她在心底为自己叹息,她到底还是挂念的。 律令想了想:哦,他说他生了恶疾,药石罔效。可他不想死。他要在原地等一个人回来,他不能忘记 陈兮多年来遍观话本,造诣着实深厚。律令简简单单几句话,她就在脑海里勾勒出了大致轮廓。 他说,陆渊对毕夏有别样的心思,这她能理解,青年男女,同门学艺,毕夏又的确是个极为出色,钟灵毓秀的人物。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陆渊的状况她完全能想象。 但是,他为什么说要在原地等她回来呢?不说这话更像是出自空闺怨妇之口,单说在璇玑门上下包括夙止,包括当日陈兮自己眼里,毕夏已经死了啊。 陆渊是以一种怎样的情怀,说出要等毕夏回来这句话呢? 莫非是她想左了?他说的不是毕夏? 他要等的是谁?总不会是司命神君吧?陈兮随口问道。 律令扶额:小兮,是碧霞元君。据说他当年就知道元君的身份,竟然还生出这种心思来,委实可恶。 陈兮瞧了律令一眼,这话她不能苟同。生出什么样的心思来,跟毕夏的身份并无关系。师兄常在话本里说,感情一事,与身份地位无关。但是,她与律令亲厚,没有反驳他,也就是了。 只是,律令言说,陆渊当年知晓碧霞元君的身份,让她甚是吃惊。碧霞元君下界时,被东岳大帝封了法术,连璇玑门的掌门都看不出她的异样来,陆渊是怎么知道的? 在她的记忆里,陆渊除了在打野兔时脑袋灵光些,其他方面并未显得出类拔萃啊。 总不会是碧霞元君亲口告诉他的吧? 若是这样说,这中间可就大有玄机了。 夙止师兄的话本中,不止一次提过,若是一个女子把她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一个男子,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想杀了他,二是想嫁给他。 碧霞元君是个友爱师兄弟、心地善良的好神仙,她跟陆渊似乎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是以,她缺少杀他的动机。 那么,也就是说 不对不对,陈兮摇了摇头,明明记得毕夏师姐跟夙止师兄走得更近些。她还特意提醒了他,去东岳看桃花呢。 -- 第72页 感情线略有些杂乱,陈兮觉得她需要好好理一理了。 小兮当时你是不在,没能看见,那个陆渊见到碧霞元君后,直接就冲了上去。可能势头猛了些,你也知道的,碧霞元君身上仙气萦绕,所以就 陈兮了然,点了点头。她当然能想象出那个场景。她初见三郎时,死死抱着他的腿,也是差点魂飞魄散。 那后来呢?陈兮也说不出她是什么感觉来,他,魂飞魄散了么? 说实话,她是不愿意听到陆渊魂飞魄散的消息的。上千年不曾见到,不知道他的现状也就罢了。但是当她帮忙捉了他,送往地府接受惩罚后,若是听说他魂飞魄散了,她会很难过。 她知道他死后不是好鬼。她不会反对他接受惩罚,可她还是难过。 如师兄所言,人最不能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心。 明明这许多年,她都很少想起他啊。 魂飞魄散?那倒没有。律令一脸感慨,不过瞧着也玄乎。碧霞元君心地纯善,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旧日同门,愿意用仙力来救助他。当然,你放心,他该受的惩罚还是要受的。 所以呢?律令,所以我还是不明白你说的麻烦究竟是什么。陈兮歪歪脑袋,事情都不解决了吗?还有什么麻烦? 人间一天,地府一年。人间都过了四天了,有什么麻烦是地府历时四年还解决不了的? 律令苦笑:麻烦就是,淑明后娘娘醒了。 娘娘醒了?! 陈兮转了转手里的伞。她这次受三郎所邀,离开东岳,帮地府捉鬼,是在淑明后打盹的情况下。如今淑明后醒了,那岂不是意味着她要回到东岳去了? 在东岳千年,陈兮一直是一个很尽职的扛伞女仙,每天站在淑明后身后,作出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来。虽说她平日无甚作用,但是不经淑明后允许,私自离开,着实不当。 那我 淑明后娘娘和碧霞元君母女连心,得知女孩儿差点有险,从梦中惊醒。少君顽劣,此番又差点置碧霞元君于险境,偏又勾起了娘娘心头的旧事。不但淑明后娘娘知晓,东岳大帝也知道了。律令叹了口气,东岳大帝主生死,掌阴阳,是地府名义上的主事者。天帝降旨的事情原也越不过他的,少君当日不愿意惊动东岳大帝,可这种事情,又怎么能瞒得过? 陈兮默然,一开始她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三郎帮忙捉鬼的请求,只当是天帝找他的麻烦,并没有多想。现在想来,只怕是她想左了。 十殿阎罗出关,东岳大帝坐镇地府。律令苦笑,天帝下的旨令,这次会很快完成吧? 陈兮愣了片刻,联想到律令前几次说的话,心里有几分明白了。之前见律令时,他总是意气风发,来去匆忙。而现在,他脸上却有显而易见的疲态。 她不止一次听律令说过,地府该换血了。希望少君在地府主事时,能解决所有弊端。他们的想法,在十殿阎罗眼里,相当于过家家吧? 陈兮有心想安慰律令一番:别怕,其实也是好事啊。三郎虽说精力充沛,可是论起经验和能力,毕竟是不能与十殿阎罗相比。凡事总有个轻重缓急,他们知道了也好 诚然她与三郎关系密切,她也认为地府有许多规矩不甚合理。但是她也认为三郎在代理主事期间在地府大刀阔斧地改革,的确不甚妥当。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比起三郎,她更相信东岳大帝。 陈兮的劝慰,律令也明白。对东岳大帝和十殿阎罗,他也敬仰有加,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平静接受一腔心血付之东流。 他们像陀螺一样不停地忙碌,甚至还哄骗了陈兮过来,拴着苍离帝君。到头来却回到了原点,还不如一开始在接到天帝的旨意时,就禀明东岳大帝呢。 在他眼中,陈兮是个半大的孩子,他在她面前还是控制一下情绪为好。理了理情绪,他虚虚摸了摸她的发顶:我明白的,只是小兮你,恐怕要回东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长生术(完) 陈兮微微后退,压下心头隐约泛起的失落:哦。 这些日子,三郎律令阿香他们斗志昂扬,她又何尝不是?算起来,之前她已经有千年未离开过东岳了。 东岳很好,东岳大帝和淑明后娘娘以及碧霞元君待她也很亲厚。只是比起扛扇子,她更喜欢捉鬼。行走在人世间,跟人更近些,就像她还活着。 律令见她将伞拉得低低的,心知她不好受,忙安慰她说:你不用担心,若是淑明后见怪,你只管往少君身上推就是了。听说淑明后娘娘喜欢女孩儿,你又一向乖巧,她不会责怪你的。 陈兮只应了声:嗯。顿了一顿,她又问,那苍离帝君呢? 东岳大帝要我请他再入地府。律令也很无奈,到头来白忙活一场。 哦。陈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其实在人间捉鬼,比在地府好玩儿。苍离帝君虽然没说过,可我知道,他也喜欢在人间行走。 律令没接她的话,只说道:我先送你回东岳。 -- 第73页 陈兮摇头,努力抑制住汹涌而来的酸涩,感觉这一段时日就像是一个梦,她还没过够呢,就要醒了。 明明这一路不是一直欢笑啊。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环扣一环,她来不及思忖,被迫接受,让她措手不及。 律令耐心解释:我送你回去,能快些,也能证明你是被少君带去的,听话。 我知道,律令,可我想慢一些。不是不想早点看到淑明后,而是她怕她回了东岳,就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 淑明后娘娘致力于将她培养成一个温婉娴熟的女仙,以至于让她扛着扇子练心性,还在她脚腕上系了鸣风铃。可惜她生性不喜静,偷偷去掉了铜舌,也没如淑明后所想,扭转了性子。淑明后很少外出,作为执扇女仙的陈兮,大概也很难再出来吧。 陈兮远远地看了一眼苍离帝君,他站在人群里,静默无言,风华自现。她叹了口气,以后也看不见他了吧。 她在心底默默计算了一下,还好,还有碧霞元君、还有三郎、还有律令阿香,等夙止师兄去东岳看桃花时,她还可以见见师兄。 所以,她能见到的朋友,还有不少。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回去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她低声道:律令,那我们走吧。 她冲苍离帝君遥遥施了一礼,同律令一起,飘然而去。 律令说的没错,淑明后的确是醒了,在律令将责任都推到苏勒身上后,她也没怪罪陈兮,反而和颜悦色地嘱咐了律令几句,要他安心做事,不必多想。 律令一一应了,少顷提出告辞。 陈兮撑着伞,在行了礼后,主动站到了淑明后的身后。 淑明后笑笑:小兮出去一趟,倒是稳重了不少,瞧着比碧霞还懂事些。 陈兮干笑,这份稳重,大约是缘于她刚回来,心中满是愧疚不安以及对人间的不舍吧? 过一段日子,等她对外面的感情淡了,也就恢复原样了。 出去一趟回来,发现东岳并无太大变化,淑明后依然爱打盹儿,陈兮依旧每天扛着扇子。趁淑明后打盹时,她还会偷偷在东岳闲逛,去见见碧霞元君。 碧霞元君说地府一切安好,井然有序,要她不必担心。只是苏勒此番估计要在地府多历练几年了 陈兮只管点头,碧霞元君说不必担心,那么她自然是放心的。有东岳大帝在,有十殿阎罗在,她原也无需担心。 她有几次想提起夙止,想提起陆渊,但是一对上碧霞元君的面容,她又说不出口了。 这是他们的事情,碧霞元君一向不喜别人多舌的。 陈兮暗暗琢磨,她请流云转告夙止师兄到东岳来看花,应该是无碍的吧? 仙境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过去千年,陈兮习惯了,也不觉得稀奇。可这次到人间走了一趟,再回到东岳来,就觉得难熬了。 淑明后歪着脑袋打盹儿,陈兮就执了扇站在她身后。内殿静悄悄的,她难免就想起在外面无拘无束的日子来。 她大概是在人间待得太久了,一时半会儿竟感觉东岳的生活也变得陌生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躁动不安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可能是地府的事情解决了。东岳大帝不再插手地府的事,回了东岳。他在指点碧霞元君时,偶尔会指点一下陈兮。毕竟陈兮用定魂伞的方法,着实不大正确。 又几日,陈兮在淑明后身边侍立时,竟听说司命神君和苍离帝君前来拜会东岳大帝。 陈兮差点没扔了那硕大的扇子。是夙止和苍离帝君! 依她对师兄话本的了解,肯定是师兄在听到流云转述的她的暗示后,思索再三,辗转反侧,一刻都坐不住,甚至不惜拉了并不相熟的苍离帝君,随随便便找了个马马虎虎的借口就直奔东岳。 师兄打的旗号是拜见东岳帝君,然而陈兮在东岳上千年可都没见过司命神君。 夙止到底还是对当年毕夏的死耿耿于怀啊。 东岳帝君大约不知这段公案,他冲淑明后笑了一笑:跟你说苍离性子怪,你还不信。瞧,连到东岳做客,他要找司命一起。 少时,司命神君和苍离帝君一前一后进来。司命神君一身红衣,风华无限;陈兮的眼睛有些酸涩了。 眼前司命神君的面容,和她记忆里那个梳着四喜丸子似的发髻,每天琢磨话本的夙止师兄重合在一起,穿越了千年的时光,翩然走到了她面前。 主客交谈,陈兮是说不上话的,她只盯着夙止,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夙止大约感应到了她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 陈兮捂住了眼睛,汹涌的泪意教她眼睛疼痛得很。 真好,夙止师兄和毕夏师姐都活着。 东岳大帝夫妇和苍离帝君沧海桑田谈了一会儿,一直沉默的司命神君却趁他们安静的空档,站起身来,朝东岳大帝夫妇郑重地行了一礼。 神君这是何意? 夙止笑笑:多谢两位对舍妹的收留教养之恩。 他冲陈兮招了招手,令她到自己身边来。他对一脸诧异地东岳大帝夫妇说道:两位想必也听说过。小仙原是下界一凡夫俗子,机缘巧合,才忝居此位。当年在璇玑门学艺时,一门同窗,情同手足。现在想想,还是怀念得很。小兮年幼,璇玑门上下都对她颇为照顾,特别是毕夏师妹 -- 第74页 跟他绝妙的文笔和诡异的构思相比,他的口才其实并不出色。但是他声音极为悦耳,他一番话说下来,莫说陈兮听得沉浸在旧事中,连东岳大帝夫妇都一脸怅然之色。 不知不觉,夙止已经开始回忆当日的毕夏。 淑明后最终竟变了脸色:够了! 夙止拱了拱手:淑明后娘娘。 司命神君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淑明后虽说爱打盹,可她不糊涂。女儿碧霞元君曾化名毕夏到人间历练的事情,她不是不记得。但是既然碧霞都忘了不再提及,他们夫妇也没有去细细查询的必要。 如今这个司命神君怎么跟个讨债的似的找上门来?真当东岳无人么? 夙止苦笑:我只是想见一见她。他能写别人的命谱,却写不了他自己的。成为司命神君后,他能查所有人的前世今生,唯独查不了他熟悉的人。 在来之前,他怨她欺骗了他。可到东岳,到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后,他却只想瞧她一眼,活生生的她。 夙止终究是如愿以偿见到了碧霞元君。当年艳若朝阳的她,如今仙气萦绕,霞光被体。而他也不是没有一丁点变化。 碧霞元君进得殿来,一把拽了夙止就走。 陈兮发誓,她绝对没看错,在被碧霞像拖货物一样丝毫没有尊严拖走的时候,夙止师兄是在微笑的! 果真过去千年,她还是不够了解他们。 东岳大帝夫妇面面相觑,倒是苍离帝君淡定自若地喝了口茶。 陈兮默默叹了口气,师兄从头到尾,就没跟她说上几句话。说好的,是来感谢东岳大帝夫妇对她的收留教养之恩的呢? 或许,等他和师姐说明白了,就会想起她了吧? 发生这种事情,东岳大帝夫妇也没了招待客人的心思。苍离帝君很识趣地告辞离去。 苍离起身告别之际,有意无意说了一句:小兮当个鬼差倒是不错。 陈兮呆愣愣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的记忆中,苍离帝君很少开口跟她说话,似乎也不曾叫过她的名字。突然听他这么一句,她好久回不过神来。 苍离帝君却施施然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还有人吗? ☆、终章 淑明后闲来无事,询问陈兮在人间捉鬼时的经历。 陈兮思索了一下夙止师兄话本的写作手法,缓缓道来,将故事讲得跌宕起伏,缠绵悱恻。 淑明后听得感慨不已。 陈兮有些怀念在人间捉鬼的时光了,不知不觉在神情中流露出一些来。 淑明后看在眼里,忽的说道:我本想着三郎诳你去捉鬼,是欺负你。没想到,你不但精于此道,还乐在其中 陈兮忙肃了脸:娘娘精于此道什么的,完全是误会啊。她经验不足,哪里就称得上是精于此道了? 若是你觉得东岳闷得慌,不妨去再去帮帮三郎。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 陈兮愣愣的,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娘娘不是试探她吧? 淑明后又道:我得想法子会一会那个司命神君。你们同门亲厚,谁知道你会不会偏帮他! 我,我不会。陈兮果断表明态度,至多两不相帮就是了。 罢了罢了,再说吧。 陈兮又悔又急,等着淑明后再提起此事,可淑明后却像是忘了有这么回事,绝口不提让她去捉鬼,只时不时地问两句夙止的品性。 关于这个问题,陈兮自认为回答得非常有技巧。若是别人打探师兄的品性,她自然是要把他夸成一朵花的。但是偏偏是淑明后问的,她在回答之前,就少不了在心间细细思索一会儿了。 说起夙止的优点,她毫不含糊,聪明有才气,仗义心底好变着花样的夸赞,她很是拿手;问起缺点,她叹了口气,缺点嘛,太醉心于文化事业,以至于常常忽略了自己;心地太过善良,总是委屈自己 她想她也算是对得起夙止师兄请她吃的四喜丸子了。 不过淑明后态度含糊,也不知有没有将陈兮的话听进去。 几天后,淑明后终是又记起来了,很大方地赐给陈兮一些法宝,并将她脚踝的鸣风铃换做了追魂铃,这铃舌,偏偏陈兮还取不出来。 虽说天帝的旨意已经完成,但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死亡,就会有鬼的出现。 鬼差总归是不嫌多的。 经过东岳大帝的整饬,如今苏勒在地府也只能从基层做起了。他协助崔判触觉阴司冤狱,倒也公正严明。律令阿香每天依旧跟陀螺似的,忙个不停。 既然淑明后点明了要陈兮去做鬼差,十殿阎罗也不会派给她别的差使。 她这次手撑定魂伞,脚系追魂铃,一身装备,好不齐全。行走在大街上,动作稍微大些,就能听见细细的铃铛声。 唉,陈兮叹了口气,这样想掩了身形都难啊。 她翻了翻生死簿的复制本,感慨良多。十殿阎罗给她分的任务,其实简单的很。她要去捉的鬼,也都是战斗力低下的。 这又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了。木匠孙二,和妻子杨氏感情甚笃,可惜意外亡故。他放不下妻子,便避过了鬼差,将自己的三魂六魄,拆散开来,留下主魂在院中的树上,夜里来和妻子相会。 -- 第75页 杨氏倒也胆大,两人依然过着夫妻生活,同生前并无两样。一来二去,杨氏甚至有了身孕,怀胎十月,生下鬼儿。 孩子一天天长大,瞒不了旁人。 邻居听到小儿啼哭,疑心杨氏偷人,以通奸罪将她告到了县衙。杨氏抱出孩子来,却见孩子同孙二容貌极为相似,再无疑者。 孙二是条漏网之鱼。 这次无需借助旁人之手,陈兮便捉了孙二,带回地府。但那孙二苦苦哀求,竟求她照顾他的妻儿。 陈兮向来对法和情分得极清,觉得那孤儿寡母甚是可怜,照看一下也未尝不可。她当即应下。 只是,她没想到在孙家,她竟见到了两个熟面孔。 一个是孙二的儿子,几个月的小娃娃,眉眼周正,可那周身的气息,竟与当日在孙家大宅外见到的鬼婴葫芦一般无二。 陈兮算了一算,心说如此也好。葫芦鬼气太重,生来就是鬼婴。每次转世,都会夭折,这次成了鬼和人生下的鬼儿,大概能长大吧? 她是希望他长大的,这个游离在生死簿外,逮着机会就想投胎的鬼婴,她是希望他有一次长大的机会的。 就像她,明明死时虚岁才十四,她偏偏把自己的模样定在了十五岁 另一个熟面孔是隐了身形站在孙家院子里的苍离帝君。 她撑了伞过去,好奇地问:帝君怎么在这里? 见熟人。 是葫芦么?陈兮自问自答,我也没想到这个孩子是葫芦。 苍离帝君唔了一声:是吧。 陈兮转转眼珠,猜想他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天帝的旨意都完成了,他逗留在人间无非就是为了躲避那位女仙了。 她笑了一笑,很好心地不戳他的伤疤。见他孤孤单单也怪可怜的,遂开口道:淑明后娘娘要我去做鬼差,还赐给我追魂铃。帝君要同我一起么? 苍离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与其算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不如叫短篇狗血故事集。陈兮和帝君一样,只是旁观者。我不认为帝君和陈兮之间有特殊感情。把帝君算作主角,纯碎是因为出场次数多一点,他形象单薄,只是引出陈兮,牵出故事。陈兮的性子,本来想蠢萌的,结果只蠢没萌了,她大概是不会有男女之情的。 至于那些小故事,有的是小时候的狗血脑洞不想浪费,比如桃花债,有的是对小时候看过的戏曲加以改编,比如三更劫,也有听过的传说故事,比如河下城。还有的是历史故事,比如孤月香。长生术里,大家公子醒来后不近女色一心成佛,灵感来自聊斋。 我甚至觉得这个也许不能算原创,要算同人?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完结了,么么哒。 感谢你们,爱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