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红楼之晚韶华》 第1页 [BG同人] 《(红楼同人)红楼之晚韶华》作者:枫荷梨【完结+番外】 文案: 一朝穿越红楼,成为了贾家的大少奶奶。 然而丈夫新逝,儿子年幼,婆婆不喜,宁荣二府大厦将倾。 看着襁褓中注定早亡的儿子,想到原主的悲惨命运,李莞无语凝噎。 ps:1.红楼人物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是有血有肉,丰满鲜活的,红楼中的姑娘们并非完人,但各有各的美,喜欢林妹妹,但也欣赏宝姐姐,不黑贾母,不黑王夫人,不黑贾宝玉。 2.本文纯属家长里短的日常生活文,欢迎理性探讨,拒绝人参公鸡。 3.文笔有限,大家看文只图一乐,若有不适请直接点叉,不必特意告知。 内容标签: 红楼梦 灵魂转换 种田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纨 ┃ 配角:贾母,王夫人,贾宝玉,金陵十二钗等 ┃ 其它:红楼梦,贾府 一句话简介:李纨的红楼悠闲生活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第一回 京城,荣国府。 正值九月,秋风萧瑟,树叶飘零,往常热闹的荣国府最近却气氛沉闷,大门前的白灯笼在风中打着转儿,几个门房一身素服,揣着手低声说话,不敢如往日那般高声谈笑。 一股压抑的气息笼罩在贾府上空,往来的丫鬟仆妇都敛声屏气,唯恐惹了主子不悦。 王夫人正房后的西跨院,正是长子贾珠夫妇的院落,只可惜贾珠上月病逝,昨日出殡,灵柩已送往铁槛寺中。 而今西跨院上房内,室内气氛凝重,丫鬟婆子们围在床边,抹着泪看着拔步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 这女子看着不过十七八岁,浑身镐素,不敷脂粉,容貌极为秀丽,只是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正是贾府的大少奶奶,贾珠之妻李纨。 王夫人坐在床边拿着帕子拭泪,她原本因长子贾珠之死有些迁怒于李纨与贾兰,觉得母子两个命硬克着了自己儿子,心里不喜,因此这些时日连问都不曾过问,不曾想竟出了这等意外。 如今见李纨躺在床上气息虚弱,出多进少,眼看着就要撑不过去了,想起这个儿媳妇自进门以来贤惠知礼,素日侍奉自己这个婆婆也十分孝顺,不由得把那不满之心去了七八分,垂泪道:“珠儿已经去了,兰哥儿还这么小,你这个做娘的难道就这样狠心扔下他不成——” 一众丫鬟婆子围着床榻,闻言也都淌眼抹泪,低声啜泣起来。 正一团忙乱,忽听外头婆子传话,“老太太来了!” 王夫人没想到惊动了贾母,闻言慌忙起身道:“不是说不许吵嚷,谁惊动了老太太?” 话音未落,便见贾母扶了凤姐的手进来,拄着拐杖颤巍巍道:“这么大的事还瞒着我这个老婆子,要不是凤丫头告诉我,我都被瞒在鼓里,珠儿媳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饶你们哪一个!” 王夫人急忙拭泪,上前扶住贾母,“老太太保重身子,原是我吩咐下去,怕惊着了老太太。” 贾母走到床榻前,见李纨面白气弱,不禁垂下泪来:“昨儿不还是好好的?怎的就到了这步田地了?珠儿已经去了,珠儿媳妇要是有个万一, 让我怎么向珠儿交代——” 王夫人好容易止了泪,听贾母提起贾珠,又落下泪来。 凤姐急忙劝道:“老太太太太保重身体,大嫂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先请大夫来看看要紧。” 贾母闻言止了泪,道:“正是,倒是我糊涂了,可请了大夫不曾?” 众人忙道早已打发人去请了。 贾母道:“请的是哪位大夫?几时才能到?” 一个媳妇忙道:“老太太放心,早已打发人去请了太医院的王君效王太医,想必就快到了。” 正说着,忽有媳妇进来回话道:“林之孝家的,赖大家的几位嫂子都来瞧大奶奶来了。” 贾母与王夫人还未说话,凤姐便皱眉道:“糊涂东西,这会子谁有功夫招呼她们,让她们先回去罢,别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反倒扰的大嫂子不得清静。” 贾母王夫人听了也道:“很是,传话出去,别让人来吵嚷。” 那媳妇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传话。 那媳妇刚出去,便听门外婆子高声道:“太医来了!” 室内顿时一静,贾母闻言忙拭干泪,一叠声道:“快请进来!” 丫头婆子忙放下帐幔,王夫人与王熙凤等人也避去了里间,独贾母年长,并不忌讳这些,端坐在床边候着。 少顷,婆子便领了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进来,一见贾母便颤颤巍巍的预备行礼,“下官见过老太君……” 贾母忙止住了,“这些虚礼就免了,烦请王太医先看看我的孙媳妇要紧。” 早有婆子搬了绣墩过来,王太医告罪后坐下,取出脉枕。 于是家下媳妇们揭开帐子,将李纨的手放于脉枕上,一面拉着袖口露出手腕来。 这王太医方伸手按在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凝神细诊了半刻工夫,换过左手,亦复如是;诊毕了,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道:“还请揭开帐幔,让下官看一看大奶奶的面色。” 两个婆子忙上前揭开帐子,用铜勾勾住。 王太医仔细查看了一番李纨的气色,又细细问了发病前的情景,神色微凝,皱眉思索片刻,吩咐道:“取炙甘草二两,干姜一两半,生附子一枚,武火烧开后文火再煎一炷香的时间,三碗水熬成一碗,煎好了即 -- 第2页 刻端过来。” 一旁的婆子记下了,急忙出去按方煎药。 王太医又从药箱中取了金针出来,刺入李纨手腕上神门,内关等穴位,慢慢捻转。 众人见王太医神色凝重,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却又不敢出声,皆屏气凝神,唯恐打扰了王太医施针。 一盏茶后,王太医方停手,贾母忙问道:“太医,我这孙媳妇如何了?打不打紧?” 碧纱橱内的王夫人等人也都不由自主的捏紧了帕子,凝神细听。 王太医拭去了额上的汗珠,叹了口气道:“老太太,大奶奶这是急火攻心,以至吐血,若是如此倒还不打紧,偏偏这些时日悲痛太过,郁结于心,以致气弱血亏,心血瘀阻,又兼逢巨伤,心神俱损,数下夹攻,元气大伤,这症候实在是有些险。” 贾母闻言,心下顿时一慌,急道:“难道就没什么法子了?” 王太医叹气道:“下官已施以金针,再佐以四逆汤回阳救逆,大奶奶若是能在一炷香内清醒过来,那便无大碍。” 剩下的话王太医没有再说,众人也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贾母沉默不语,良久方拭去眼角的泪痕,道:“老婆子明白了,尽人事听天命,还请太医尽力救治。” 王太医点头道:“老太君请放心,下官自当尽力而为。” 不一时婆子端了药来,家下媳妇忙捧了靠背引枕过来,扶着李纨坐起,一人拿了细瓷勺,小心喂药。 待李纨喝完药,王太医将留置的金针再次捻转了一番,方一一取下。 众人都屏气凝神,片刻后,床上的人咳嗽了两声,慢慢睁开双眼。 众人又惊又喜,“大奶奶醒过来了!” 贾母大喜过望,当即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菩萨保佑,可算是醒过来了。” 李纨看着眼前众人,又环视了一便室内,眼神有些迷茫,正欲说话,忽然又咳嗽起来,一旁的婆子急忙捧了痰盂过来,李纨咳嗽了一阵后却“哇”的一声呕出一大滩暗红色的瘀血来,随即又软倒在床上。 众人唬了一跳,王太医却面色一喜,再次诊了脉,松了口气道:“如今胸中最后一股瘀血已经吐出,已无大碍了,再服药调养一段时日便可。” 两个婆子急忙上前服 侍,小心翼翼擦去她嘴边的血迹,又倒了热茶过来,喂她喝下。 贾母上前问道:“珠儿媳妇,你感觉怎么样?身上可好些了?” 谁知李纨却只呆呆看着她,神色迷茫,随后又捂着头呻.吟起来,声音虚弱道:“头好疼,我这是在哪儿?” 见了这情景,贾母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急道:“王太医,这……” 王太医蹙眉上前,仔细诊了诊脉,松了口气道:“不妨事,不过一时气血上逆,神志有些混乱,服药后歇息一晚便好了。” 说罢再次施了回针,李纨渐渐安静下来,不一会儿便阖上双目,安稳睡去。 贾母这才心下稍宽,道:“王太医果然是杏林圣手,劳烦了。” 王太医拱手回了一礼,“不敢当,老太君过誉了,此乃下官份内之事,请问笔墨在何处,下官再开一剂方药。” 贾母忙请至外间,又命人送上笔墨纸砚。 王太医写了一剂药方,嘱咐道:“如今大奶奶心中瘀血已散,下官且开一剂方,服药期间不可操劳,亦要放宽心思,连服七日,再静心调养一段时日,当可痊愈。” 贾母答应了,又再次谢过,方命人好生送了王太医出去。 王夫人扶着凤姐的手从里间出来,走到床前看了一眼,见李纨面色比先前红润了好些,这才放下心来。 贾母坐了一会儿,吩咐人小心看顾李纨,方转身对凤姐道:“将服侍珠儿媳妇的丫头婆子都带到正堂来。” 凤姐心中一跳,看了一眼屋内神色惊惶的一众丫头婆子,低声答应了。 屋里众人都出去了,良久,床上的人才睁开眼睛,呆呆望着床顶挂着绣着淡墨山水的白绫帐子,怔怔发了会愣,她渐渐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身下的百子千孙雕漆拔步床,又摸了摸身上盖着的藕荷色绣折枝花卉的锦被,侧了侧头看向屋内。 透过轻薄的纱帐,室内的情景一览无余。 一个穿淡青色绫袄的小丫头伏在床榻边,约莫十二三岁年纪,鹅蛋脸面,生的极为清秀,正撑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拔步床北放着一张雕漆嵌螺钿的梳妆台,妆台上摆着妆奁镜匣等物,靠墙陈设着两个螺钿彩漆的顶箱大柜,旁边置了一座一 人高的四时花卉紫檀雕漆四扇屏风,屏风后则是一个海棠式的衣架。 西南靠窗则放着一张雕漆嵌螺钿黄花梨翘头书案,案上摆着一个汝窑花囊,瓶中插着满满一囊的白色山茶花,书案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幅《簪花仕女图》,画下摆着一张贵妃榻,一张梅花小几。 东南角落里另有一高几上,几上摆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鎏金香炉,青烟缕缕,暗香袅袅。 眼前这一切既陌生又熟悉,想起方才脑海中接收的记忆,李纨苦笑一声,轻轻按了按抽疼的脑袋,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2章 第二回 上房内,贾母端坐上首,敛起笑意,沉着脸看向房中众人:“你们都是怎么服侍的,珠儿媳妇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病成这样?” -- 第3页 众人闻言扑通一声跪下,低了头一声儿不敢言语。 贾母不禁越发生气:“怎么都不说话了?!” 见贾母发怒,众人不敢再隐瞒,忙回道:“老太太,这事都是王兴家的与张嬷嬷闹的,大奶奶是一时气恼伤着了,才会忽然吐血晕倒的。” 凤姐闻言一怔,暗道不好,好好的怎么牵扯出这两个人来了。 原来这张嬷嬷原本是贾母陪房之女,后来得了恩典许配给了贾母田庄上的管事,不到一年便生了个儿子,正巧贾珠出生,贾母素喜她行事稳重,便指派她做了贾珠的奶母,前几年才告老出去。 而王兴家的却是王夫人的陪房,男人是府里的管事,女儿翠云又是贾珠的屋里人,在府里也颇有脸面。 王夫人痛失爱子,先前也大病了一场,至今还未大愈,今日又劳累了一番,这会子只觉胸闷气短,浑身酸痛,按了按抽疼的额头,道:“这又与王兴家的什么干系?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婆子小心翼翼觑了一眼王夫人,低声道:“是王兴家的同张嬷嬷嚼舌根,不小心被大奶奶听到了,才……才气恼着了。” 贾母恼怒之余也有些疑惑,“珠儿媳妇素来心地宽大,等闲不会生气,究竟是什么话竟会将她气的吐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没人敢先开口。 见一众丫头婆子都吞吞吐吐不敢说话,贾母便知其中必有隐情,顿了顿拐杖,怒道:“这时候不如实交代,还想瞒着?” 凤姐忙上前轻抚贾母后背,劝道:“老太太保重身子。”一面又转头看向众人,骂道:“糊涂东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不老老实实说明白!” 一个穿着月白色绫袄的丫头抬头扫了众人一眼,忽然越众而出,重重磕了个头,含泪道:“奴婢来说,只求老太太,太太为我家奶奶做主!” 贾母一怔,认出来是李纨娘家带来的大丫头梅香,道:“梅香,你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 事?” 梅香抹了抹泪,道:“昨儿从铁槛寺回来,奶奶便有些不自在,我们原要请大夫来瞧瞧,只是奶奶不许,只说是累着了,我们也只当是奶奶伤心太过,一时缓不过来,便服侍奶奶歇下了。 谁知今早起来奶奶便说头晕目眩,慌得我们赶紧打发人去请太医,不妨听到张嬷嬷跟王大娘在窗根底下嘀咕,说我们奶奶身子娇贵,小题大做,又说兰哥儿生在七月十五,指不定是恶鬼投胎,才会命硬克父,带累了大爷。 奶奶在屋内听了这话,又气又急又伤心,当场便喷出鲜红的血来,身子也站不住,一头栽倒在地,我们将奶奶扶到炕上,便急忙打发人告诉了太太。” 原来李纨数月前怀胎足月诞下一子,那时贾珠尚在,禀了贾政后亲自给儿子取名贾兰,他初为人父,对儿子喜爱有加,完全不理会时下抱孙不抱子的规矩,苦读之余时常抱着儿子逗弄,极为疼爱。 府里其他人却不像贾珠这般欢喜,反而有些避讳,原来这贾兰生的日子不大好,可巧是七月十五。 七月素来被称为鬼月,自古以来,便有在七月设醮普渡的习俗。民间在七月鬼月的第一天、第二天、第十五天和最后一天都要进行拜祭。 而传说中七月十五这一天正是鬼门关大开,众鬼来到阳间的日子。 时人多信鬼神,自从贾兰出生,府中上下暗地里便有些嘀咕,王夫人素来信佛,更忌讳这些,因此对孙子的喜爱也减了几分,平日里总是淡淡的。 没多久贾珠科考失利,随后病重去世,贾府众人暗地里议论纷纷,都说是贾兰命格不好,克死了贾珠。 李纨院中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只没人敢告诉主子。 贾府中下人几近千人,大都是府中的家生子,彼此之间沾亲带故,盘根错节,许多事都是瞒上不瞒下,又有许多都是年长伺候过老一辈主子的,便是王夫人亦轻易动不得。 贾府风俗,年高服侍过主子的老妈妈们比年轻主子还有体面,张嬷嬷早年服侍过贾母,后来又做了贾珠的奶母,自以为有体面,如今虽告老出去了,但也时不时进来瞧瞧。 只她如今上了年纪,男人早几年又去了,唯一的儿子又 好吃懒做,成日家吃酒赌钱,时日长了张嬷嬷的性子便变得有些牛心左性,嘴又碎,因此众人都不愿理她。 加上昨日刚送完殡回来,个个都精疲力竭,李纨又病了,众人哪有功夫搭理她,因此敷衍了几句便不耐烦了,张嬷嬷又气又愧,想起贾珠在时的好处,暗恨李纨不给她体面。 可巧今日王兴家的也过来看她女儿翠云,想到贾珠去了,自己女儿做姨娘、安享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也没了,想起府中贾兰克父的传言,心中十分不满,再者她心知王夫人不喜李纨母子,因此并不把这位大奶奶放在眼里。 这两人遇到了一处,便嘀咕起来,谁知被李纨听了个正着。 梅香说完,室内一片寂静,一众丫头婆子都死死低着头不敢言语。 贾母直气得浑身乱颤,“这起子没王法的东西,竟敢这样编排主子!把那两个混账老婆子带上来!” 贾母素来宽厚,从未如今日这般发怒过,众人不敢徇私,忙道:“回老太太的话,张嬷嬷和王兴家的知道闯了祸,先前就已经躲出去了。” -- 第4页 贾母闻言越发怒火中烧,命人去叫林之孝家的和赖大家的过来。 又对王夫人道:“我也老了,想你是个细心人,府里的事自然有你们料理,我也不理论,谁知你也和我一样! 珠儿刚没了,珠儿媳妇和兰哥儿孤儿寡母的就被人这样作践!” 王夫人垂手站了起来,心下又苦又涩,却又不敢分辨。 她确实因长子之死有些迁怒李纨母子,但不管怎么说贾兰也是她的亲孙儿,是府里的正经主子,根本没有想到王兴家的这般大胆,公然诽谤主子。 凤姐见状忙劝道:“老太太息怒,这事也怨不着太太,这两个月来府里事多繁杂,珠大哥哥一去,太太心内伤痛,也病了大半个月,至今还未大愈,下头的人又都瞒上不瞒下,哪里知道这些事。” 话未说完,贾母便明白过来,贾珠亡故,王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早已悲痛欲绝,哪里还有精神理事,叹了口气,对王夫人道:“凤哥儿说的是,可是我老糊涂了,委屈你了。” 王夫人只道不敢。 贾母见她容颜憔悴,神色枯槁,不禁心下怜悯,叹道:“珠儿 已经去了,你也该好生保养身子才是。” 王夫人低声应了,想到贾珠,不由得又流下泪来。 贾珠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自小便聪明伶俐,十四岁就中了秀才,且又十分孝顺,王夫人看的跟眼珠子似的,想着来日定能光宗耀祖,自己老来有靠,谁承想如今一病去了,如何不叫她肝肠寸断。 不一时,林之孝家的和赖大家的匆忙赶来。 贾母将两人申饬了一番,道:“这些婆子们一个个仗着伺候过主子,原比别人有些体面,他们就生事,天天作耗,比别人更可恶,我都是经过的。正想着要拿一个作法,恰好果然今儿就遇见了。 人你们也不必带过来了,一会子出去传话,就说我的意思,王兴家的打四十大板,张嬷嬷念在她年纪大了,又奶了珠儿一场,板子便免了,一道撵出去!” 你们小心!往后再让我知道有人嚼舌根,我一概不饶!” 两人满头大汗,连声答应着,立即带人出去料理。 贾母又去里间看了李纨一回,见她神色稍安,这才放下心来,嘱咐丫头婆子们小心看顾,方由凤姐扶着回去了。 今儿闹了这一场,王夫人也已精疲力竭,敲打了院中众人一番,也自回去了。 翌日,李纨果然醒过来,只是身子依旧虚弱,贾母与王夫人都传话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让她静心调养。 这日,李纨从梦中忽然惊醒,大丫头茯苓正坐在窗前做针线,听到动静扔下手里的活赶过来,便见李纨目光茫然,额间布满细汗,不禁吓了一跳:“奶奶这是怎么了?可是又头疼了?” 李纨微微一愣,盯着她看了半响,方渐渐清醒过来,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一时有些糊涂。” 茯苓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拿帕子给她拭去额上的汗珠,笑道:“这梦都是反的,奶奶不必放在心上,这时辰也该吃药了,我去看看煎好了没有。” 说罢出了里间,招手叫了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过来,“素云,你去茶房问问梅香姐姐,看看奶奶的药煎好了没有。” 小丫头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茯苓又去暖壶里倒了杯热水,对李纨道:“奶奶喝杯热茶定定神。” 李 纨接过热茶喝了两口,渐渐回过神来,问道:“我睡了多久?现在什么时辰了?” 茯苓笑道:“奶奶睡了快一个时辰了,这会子都是酉初了。” 一面说一面拿了件淡青色小袄给她披上,笑道:“奶奶早已说头上痒,只是您如今身子骨还虚弱的很,可不能勤洗头,不如这会子我给您篦一篦,通通头?” 李纨三四天没洗头洗澡了,身上实在难受,可一干丫头婆子固执的认为她现在不能碰水,热水也不行,顶多用热水擦擦身子,至于洗头洗澡,在身体没有痊愈之前想都不要想,她已经放弃了跟她们争论这事了,无奈点了点头,“好罢。” 茯苓扶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李纨启开妆奁,镜匣上镶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玻璃镜,照的人纤毫毕现,这时候玻璃可是稀罕物,也只像贾家这样的富贵人家才用的起。 茯苓取出篦子帮她通头,叹气道:“奶奶的这把头发原本又多又亮,病了这一场 倒掉了许多,日后得好好调理才是。” 李纨闻言看着镜子,镜中之人长发如瀑,明眸皓齿,温婉秀丽,除了面色略有些苍白之外,容貌与原本的她有七八分相似。 前两天第一次照镜子时她实在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与原主不止名字相似,连容貌也如此相像。 只是她前世因工作的缘故时常在户外,肤色是健康的浅蜜色,两人五官轮廓大致相同,原主却是娇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容貌比她更精致秀气,皮肤白皙剔透,犹如凝脂,更有一种温婉娴雅的书卷气。 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就是自己穿越的原因? 第3章 第三回 李纨只怔怔出神,茯苓已给她篦了几遍头发,又用一根白玉莲花簪松松挽了个发髻,问道:“奶奶看着这样可成?” 李纨回过神,看了一眼镜子,道:“就这样罢。” -- 第5页 话音刚落,便见梅香掀了软帘进来,说道:“药熬好了,奶奶该吃药了。” 李纨来到外间,梅香揭起桌上掐丝捧盒的盖子,端出一碗琥珀色的药汤来,“奶奶快趁热喝罢,一会子凉了就更苦了。” 茯苓忙去取了一碟果脯蜜饯过来,李纨屏住呼吸,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费了好大劲忍住才没吐出来。 梅香早备好了热茶痰盂,见状忙将茶盏递了过去:“奶奶赶紧漱漱口。” 李纨漱了口,又吃了两块蜜饯,才将口中的苦味压了下去,看了眼墙上的西洋钟,道:“已经酉时三刻了,今儿还没出过屋子,我去院里走走。” 现在这副身体还比较虚弱,又不能做其他的运动,只能每天去院里走动走动,权当锻炼身体了。 茯苓道:“也好,前儿王太医也交代了,不能总躺着,每日走动一下对身子骨有好处。” 李纨十分感谢王太医,要不是有他发话,自己只怕还被拘在屋里不得出门。 “等等,外头冷,我去拿件衣裳来给奶奶添上。”梅香道,说罢回里间取了件青肷披风给李纨披上。 院中几个粗使的丫头婆子正扫落叶,见了李纨出来忙停住行礼,“大奶奶。” 李纨摆了摆手,“我不过出来走走,你们自去忙罢。” 茯苓行事最是稳重小心,扶着李纨的手笑道:“这里灰尘大,不如去后头石子路上走走,那儿的几株山茶开的好,可以赏赏花儿。” 李纨点了点头,一面走一面细细打量。 这院子是荣禧堂正房后的西跨院,院落宽敞,庭院中莳花置石,收拾的十分齐整。 整座院子一共两进,分为前后院,后院在里面,是三正四耳的格局,三间正房十分高大,一堂两屋,都有后窗,左右套间屋内有隔断出来的倒宅,堆放箱笼等物,东西各有两间耳房。 东西厢房各三间,四间南房,均有抄手游廊连接各处,一共约有二 十来间房屋,十分齐整阔朗。 院中都是方砖铺地,青石台阶,打扫的十分干净,台阶上摆上一溜腊梅、山茶之类的盆景。 屋前种着一大株垂丝海棠,屋子后头是一条石子铺成的羊肠小径,围以白墙,旁边种着几丛细竹。 原主夫妻住在北屋的三间正房,四间倒座房做了贾珠的书房,只是自一年前起,贾珠家常居坐宴息便不在这正室中,而是搬去了前院的外书房里住着。 一则是李纨怀孕后身子不便,二则是为了专心攻读诗书,以备秋闱,故此夫妻俩便分房而睡。 西厢房是预备着给贾兰住的,只是他如今年纪尚幼,素日里都是由奶母嬷嬷带着,只在正房东边的两间耳房内住着,只这几日因李纨病重,怕过了病气,才挪去了西厢房。 西边两间耳房则作了库房使,堆放着无数箱笼,都是原主的嫁妆体己。 东厢房两间住着贾珠的两个通房丫头,剩下一间做了茶房,后罩房和倒座则住着丫头婆子们。 这两日,她也渐渐理清了脑中纷杂的记忆。 现在距红楼故事正式开篇还有好几年,王熙凤嫁入贾家不过数月,贾元春刚于旧年入宫,贾宝玉才五岁,那些正副册上的姑娘们都还是些孩子。 原主出身金陵李家,其父为国子监祭酒李守中。 李家虽不如富贵,但也是金陵望族,世代书宦之家,根基颇为颇厚。 国子监祭酒虽只为四品,但极为清贵,贾家也是看中了李守中在清流中的人脉,可以为贾珠日后铺路,才会选择与李家联姻。 原主及笄后便嫁入贾家,至今刚好两年,进门后与贾珠相敬如宾,不到半年便有了身孕,婚后生活倒也算得上美满。 恰巧今年又逢永元帝六十大寿,加开恩科。 旨意一下,贾政欣喜万分,他自幼酷好读书,可惜未能从科举入仕,最后还是得其父之荫,今上赏了个工部额外主事职衔,只是他能力有限,快二十年了还只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因此对已进了学的贾珠十分严酷,只想让他考中举人、进士,好光耀门楣。 众人都说宝玉衔玉而诞,是有大造化的,贾政原先也寄予厚望,谁知宝玉抓周时却抓了脂粉钗环,又性情顽劣 ,不喜读书,只爱在内帷厮混,偏生贾母溺爱,他不敢多管,便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了长子身上,越发拘紧贾珠,日夜催促他用功苦读,参加秋闱。 贾珠十四岁便过了童子试中了秀才,虽然当年的乡试落了榜,但已经是天资出众了。 且当时贾珠毕竟年少,贾政虽有些失落但也觉是情理之中,并未如何放在心上。 随后贾珠因成绩优异,被举荐为贡生入国子监读书,他本就天资聪慧,入国子监后更是发奋苦读,对待课业极为用功,文章策论都十分出色,在国子监一众依靠父祖的官位而取得监生资格的世家子弟中可谓是一股清流。 再者贾珠虽出身侯门公府,却毫无世家公子的纨绔习性,不仅课业出众,且性情温和正直,行止有度,待人接物皆十分不凡,国子监授业的一众先生都对他颇为喜欢,其中国子监祭酒李守中更是对他青眼有加,最后更是将长女许配于他,成了翁婿。 十七岁那年贾珠再次参加秋闱,众人皆道他必是中的,贾政也寄予厚望,谁知却再次榜上无名,贾政心中便有些郁然不乐。 -- 第6页 贾政虽未明言,但贾珠心思细,如何察觉不出来,心中不免有些苦涩,他前十来年可谓是顺风顺水,然自从幼弟出生,老太太眼里心里便只顾着宝玉,上下人等都说宝玉衔着美玉出生,是有大造化的。 王夫人老来得子,也对宝玉百般溺爱,未免都冷淡了贾珠,又接连落榜,不免心中有些郁结。 这次的恩科对他而言亦是难得的机会,因此日夜埋首苦读。 到了八月初九,乡试正式开考,贾珠原本应回金陵原籍应试,但在国子监读书的监生、贡生却可以不必回本籍,直接在京城应试。 科举考试向来极耗心神,偏偏贾珠运气不好,分到的号舍靠近茅房,又四处漏风,他本就体弱,三天后考完一出考场便倒下了,最后是被小厮们抬着回来的。 贾母王夫人等人唬得魂飞魄散,急忙请医延药,然而贾珠数年来总被贾政约束着读书,耗尽心血,着实伤了根基,请了诸多名医皆不见效,接连半月都缠绵病榻,时常呕血。 待到乡试放榜,贾珠再次落榜,贾母与王夫人下了死命 ,不许府中人走漏风声,奈何这事本就瞒不住人,到了放榜之日贾珠接连追问,小厮见瞒不过去,只得将放榜结果说了。 贾珠本就心思有些重,又连年苦读伤了底子,这次乡试更是元气大伤,如今听闻自己再次落榜,而国子监内数名平日功课远逊于自己的同窗却榜上有名,更是郁结于心,病情一日重似一日,终究于九月十二去世。 原主那日从铁槛寺送灵回来,不妨听到张嬷嬷和王兴家的暗地里议论,说是贾兰生在七月十五,只怕是什么恶鬼投生,八字不好,才会命硬克父等语,原主本就因贾珠之死郁结于心,听到这话后惊怒交加,当即吐血倒地,醒来后便换成了现在的她。 她前世虽家境普通,但父母兄长都对她极为疼爱,生活虽偶有波折但也没吃过什么苦,毕业后又找到了一份清闲稳定的工作,生活闲适自在。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过去,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一朝穿越,不但成了寡妇,还有了个孩子。 这些日子午夜梦回她不知偷偷哭过多少回,然而不管她愿意不愿意,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她不接受也得接受。 现在最烦恼的是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贾家注定是要抄家的,虽然按原著的记载因李纨是节妇,贾兰又年幼,母子俩都逃过了一劫,但孤儿寡母在这个社会生存实在不易。 若她是男子,倒还可以出去立一番事业,只可惜这个世界不是后世,礼教森严,女人根本不能抛头露面,更别提是出去工作。 律法对女子财产和人身安全的保护又十分薄弱,孤儿寡母更是被欺凌的对象,若是没有男人顶门立户,宗族乃至家奴欺辱寡妇孤女的事情屡见不鲜,甚至被兄弟叔伯强卖为妓的都有。 荣宁国府大厦将倾,她没有办法力挽狂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幸而她前世熟读红楼,对书中的人物情节都烂熟于心,如今距贾家衰败还有十来年,可以慢慢筹谋后路。 *** 另一边,王夫人自从贾珠亡故后,瞬间老了十岁,原先的争荣夸耀之心也灰了大半,先前包揽诉讼,放印子钱无所不为,这次长子亡故,她便觉得是报应,如今这些事也都不做了,唯恐再报应到宝玉身上 ,成日家只吃斋念佛,一些家常事物也都交给了王熙凤并管事媳妇们料理。 只是眼看着就要到年下了,除了算账,还要开始忙着年事,置办冬衣、年货,打点各家年礼事宜,事物繁多。 王夫人如今年近四十,这次又经历了长子之痛,元气大伤,身体大不如前,如今事情一多,便有些力不从心,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便有心让凤姐帮忙管家,好做个膀臂。 李纨身体未愈,且是寡居之人,平时又要照顾年幼的贾兰,自然不能管家。 况且王夫人深知他们二房虽住在正院,但只不过是因贾母偏心之故,将来袭爵的终归是贾赦。 贾琏是荣国府长房的嫡长子,凤姐是大房的儿媳妇,又是王子腾的亲女儿,管家更名正言顺。 因此这日给贾母请安时便说起了此事。 “如今凤丫头入门也有两三个月了,我想将管家之事交与她,老太太您意下如何?” 第4章 第四回 原来凤姐于上月初二及笄,刚满十五岁,原本两家预备明年开春二月成亲,不承想王家老太太忽然病重,眼看着撑不过今年冬天,而一旦守孝就是三年不能嫁娶,而贾琏已经十八了,实在不宜再拖下去,故而两家商议了,将婚期改为八月初二,提前迎了凤姐进门。 凤姐入门虽只两月,但贾王两家本就是姻亲,时常来往,凤姐自小常在这府里跟兄弟姐妹一处顽,可以说是贾母看着长大的,她模样生的标致,言谈爽利,又嘴甜心巧,贾母十分喜爱,时常叫她到跟前凑趣。 打从凤姐入门,贾母便有意让她接手管家之事,毕竟大房奶奶管家名正言顺,只是这几个月一直忙乱,才一直没提这事。 早先这府里管家的便是贾琏的生母李氏,李氏出身山东李家,乃是世代书香之家,在士林中颇有清名。 只可惜这李氏是个没福的,母亲早逝,一母同胞的长兄弱冠之年便高中进士,短短五六年便升到了应天知府,偏偏一病去了,剩下的一个弟弟却是继母所出,与李氏情分平平。 -- 第7页 李氏生贾琏时难产亏了身子,贾赦又荒唐成性,成日家花天酒地,没过两三年便抑郁而终。 当初李氏一死,她那个弟弟便对外说是贾府苛刻儿媳,贾赦逼死了原配,到贾府闹了一场,要回了一半嫁妆,随后便回了山东原籍,两家从此便断绝了来往。 贾母之所以选择邢氏一是因为贾赦性情荒唐,花名在外,好人家的姑娘没有一个肯许,差一些的她又看不上;二也是担心选了太精明的继母会苛刻了贾琏这个原配嫡子,所以最后才选了礼部五品小官的嫡女邢氏。 邢氏正因为守孝耽误了花期,听闻是荣国府袭爵的长子求娶,自然无有不应。 邢氏入门后倒也安分守己,只是她在贾琏四五岁时进门,算来已经十多年了,依旧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且她到底出身寒门,见识浅薄,行事又没有成算,只知道奉承贾赦,把持钱财,余者一概不闻不问。 当初贾母之所以让王夫人管家,虽是有些偏心二房,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邢夫人实在上不了台面 ,不适合管家。 如今贾琏已经成亲,凤姐又是王子腾嫡女,近年来王子腾步步高升,位高权重,由她管家自然再无不妥。 便是王夫人不提此事,贾母也会开口让凤姐管家,只是她却没料王夫人先开了口,惊讶之余心下自然十分满意,闻言沉吟了片刻,点头道:“你说的也在理,我也正有此意,让凤丫头管家也好,你自个儿也三灾八难的,也该得空儿歇歇,保养身子。” 王夫人应了,道:“不如这会子便叫了凤丫头来罢,早点交割清楚,我也早点歇息。” 贾母自无不允,王夫人当即便打发丫头叫了王熙凤过来。 凤姐在路上便已从丫头口中知道了事情始末,心中自是欢喜,只是面上却不露分毫,给贾母与王夫人请了安,方道:“不知太太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王夫人道:“叫你来不为别的,眼看着就要到年下了,府里事也多起来,我想着你进门也有一段时日了,方才跟老太太商议了一番,想着将这府里的事都交由你打理。” 凤姐先前虽得了消息,到底还是不敢确定,此时得了王夫人的准信,心下再无怀疑,强忍住心中的喜悦,面上露出惶恐之色道:“我年轻识浅,又没有经历过大事,只怕难当此重任。” 王夫人蹙眉道:“这有什么,你先前在家时也曾管家理事,如今这府里也不过料理些家常事,与你在家时是一样。” 贾母也道:“不错,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这几日帮着料理家务我看就做的很不错,实在有什么不懂的打发人问你婶子就是。” 凤姐闻言便不再推辞,说道:“既然老太太和太太吩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贾府中人向来消息灵通,不到半个时辰,凤姐管家之事便传遍了荣宁二府,宁府中人不过当新鲜事儿说说,荣府中管事媳妇们却想到了凤姐这些时日的行事手段,心下暗自叫苦。 这件事也很快传到了李纨耳朵里,她微微一笑,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不得不佩服王夫人好手段,凤姐本是她的内侄女,自是比别人亲厚,况她又是邢夫人的儿媳妇,让她管家,便是邢夫人也无话可说。 而王夫人看似不再管家,不过是不 亲自处理家务罢了,小事都交由凤姐料理,府里的来往大事却依旧是她做主。 不过此事终究与她无干,李纨感叹一回便丢开了,并未多加关注。 次日,王夫人便将对牌交给了凤姐,又命人将往日管家的账目和凤姐交接明白,各色交割完毕,彻底轻松下来。 贾琏夫妇也从长房住的东院搬了出来,住进了荣禧堂正房后廊西边的一所小院内。 从此,府里除了来往大事须回王夫人外,其他一应事务俱由凤姐做主。 凤姐杀伐决断不让须眉,入门后也帮着王夫人料理过一些事情,对府里的事物极为熟悉,如今虽是初掌家务,却料理的井井有条,十分齐整,阖府皆赞。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凤姐为了立威,查出了不少亏空,买办虚报物价,中饱私囊皆是常事,凤姐也没有一竿子打死,而是挑出了领头的几个作伐子,杀鸡儆猴,蠲免了许多旧项,又订下许多新条例,府内气象为之一新。 王夫人得了清闲,时常斋僧敬道,舍米散钱,积德行善,和贾政也越发相敬如宾了。 先前因贾珠皆因连年苦读损耗了心血,才年纪轻轻便去了,王夫人虽不敢多言,心内到底有些埋怨贾政,况且她生了二子一女,已是做祖母的人了,地位稳固,也不需要再去争夺丈夫的宠爱过日子,因此贾政不来她便只吃斋念佛。 贾珠、元春和贾宝玉模样都生得极好,王夫人容貌自然不差,只是她虽生的容貌丰美,但自觉年纪大了,平素都喜穿灰暗沉重刻板颜色的衣服,以示端庄稳重,又整日一副木头菩萨似的模样,自不比赵姨娘娇俏妩媚,因此贾政大多歇在赵姨娘屋里。 转眼便进了十月,天气愈发寒冷,调养了这十多天,李纨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到底亏了身子,还有些虚弱,太医也再三嘱咐了说不能劳累,否则留下病根就麻烦了,因此贾母与王夫人不放心,只叫她在屋内再将养一段时日。 李纨也怕留下病根,每日遵医嘱细心调养。 -- 第8页 只是每天闷在屋里到底有些无趣,她便剪了块缎子开始绣帕子,每日只绣一点,直绣了四五日才好。 端详着手里的白色绣缠枝莲纹的帕子,李纨心 下暗暗舒了口气,总算是可以蒙混过去了。 原主针线极好,她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毕竟不是自己真正学会的,幸好练了几次找到了些感觉,不至于露出破绽,如今手艺虽还有些生疏,但再好好锻炼一段时间,应该可以真正熟练掌握了。 梅香捧了着一碟新鲜柑橘进来,见状道:“奶奶您都绣了一炷香的时辰了,也该歇一会子了,不然要是伤了眼睛可怎么处?” 李纨无奈一笑,将针线收好,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道:“兰哥儿可醒了?” 她如今身体已经基本痊愈,今日便将贾兰挪回了东边耳房里。 茯苓正掀了帘子进来,闻言笑道:“哥儿方才醒了一次,这会子吃了奶又有些犯困了。” 李纨闻言道:“我去瞧瞧。” 东侧耳房中,乳母孙氏正倚在小床上,睡眼惺忪,轻轻拍着贾兰入睡,见到李纨进来顿时惊醒,便欲起身行礼,“奶奶——” 李纨轻轻摆了摆手,乳母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摇篮里的小家伙睡得正香,皮肤粉白娇嫩,跟个小糯米团子似的,肉乎乎的小手微微蜷着放在嘴边,粉嫩的小嘴嗫了嗫。 李纨心下一软,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脸蛋,暗暗叹了口气,虽然穿越不是她自愿的,但我毕竟占了你母亲的身体,无论如何,我都会替她好好活下去,将你抚育成人。 吩咐乳母丫头小心照看贾兰,李纨回了正房,刚坐在炕上开始描花样子,便有丫头传话说道:“二奶奶来了。” 李纨一怔,随即忙放下手中的纸笔,说道:“快请进来。” 丫头打起帘子,便见王熙凤扶着丫头的手进来,见李纨欲站起来忙道:“嫂子快坐着,身子还未痊愈,当心起猛了头晕。” “不妨事,妹妹这会子怎么来了?”李纨笑道,一面让座,一面命人看茶。 王熙凤笑道:“好些日子没来看看嫂子了,身子可大愈了?” 李纨笑道:“已经好多了,多谢记挂着。” 凤姐指着丫头们手上的东西道:“赶巧外头送了些上等燕窝来,今日又得了几样宫里新出的内造点心和时鲜果子,特特给嫂子送来。” 跟着王熙凤的丫头媳妇将几个纸包和两个雕漆什 锦食盒放下。 李纨含笑谢过,茯苓带着丫头们将东西收下。 不一时,梅香奉了热茶上来,“二奶奶请用茶。” 凤姐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茶,留心打量李纨,见她挽着家常云髻,勒着石青色抹额,乌压压的发间只簪着一支白玉嵌珠玲珑小簪,并一支纱堆的白芙蓉绢花。 身上穿着件月白色缎子袄儿,下面系着淡青色棉裙,腰间束着雪白的汗巾子,下面露着白色绫袜,白色缎鞋,坐在炕上做针线,越发显得纤腰如束,不盈一握,虽不敷脂粉,却越发显得容颜如雪,明眸似水,眉梢眼角尽是书卷秀气。 王熙凤心下暗暗叹息,可惜了这么个人,又生的好模样,偏偏命不好,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孤儿寡母的,后半辈子也只有孤衾冷枕相伴。 第5章 第五回 李纨见凤姐只管吃茶,说些管家理事的家常话,心中便察觉出几分对方的来意,不禁有些奇怪,暗暗寻思了一番,忽然想起凤姐这两日正查禁夜间上夜的人赌牌吃酒之事,拿人作伐子,心下顿时有些疑惑,难不成查到了自己院里? 只是凤姐没有明言,她也不好多问,心念一转,当下便只做不知,说道:“说来我还没向妹妹道谢,先前事多繁乱,我身子不好,又要照看兰哥儿,你大哥哥的身后事都是妹妹在帮着太太料理,我心下实在感激,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妹妹只管开口。” 凤姐闻言心下有些惊讶,看了李纨一眼,放下茶盏笑道:“大嫂子如此爽快,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今儿来确实有一事想问问嫂子的意思,想必嫂子也听说了我这几日正带人查夜间聚赌之事。 那些老妈妈们实在不成体统,先前赌牌吃酒不是没有,原不过是大家偷着一时半刻,或夜里坐更时会个夜局,或掷骰,或斗牌,都是些小玩意儿,不过为熬困起见,这也是常事。 谁知这些人胆气愈壮,竟开起了赌局坐庄下注,输赢数目极大,申饬了几次却只当耳旁风,前儿便有几人吃了酒,因输钱之事打了起来,闹了个鸡飞狗跳。 老太太知道后动了大怒,命我彻查,如今查得聚赌者统共二十多人,其中大头家二人,小头家六人,其中有一小头家正是嫂子院里的郑妈妈,故此来讨嫂子的示下。” 凤姐自接管家务后一直担心李纨会心中不忿,虽说他们长房管家名正言顺,且寡妇奶奶不管家是大家规矩,但之前一直都是李纨帮着王夫人管家理事,将心比心,若是换了自己,当家婆婆越过儿媳妇将管家权给了别人,心内多少都有些不痛快。 今日又要拿她院里的人,俗话说打狗看主人,一个处置不当便会惹人闲话,说她刚管家就欺负寡嫂,因此她方才一直斟酌着该怎样开口,却没想到李纨竟如此聪敏,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来意。 -- 第9页 李纨察颜辨色,微一思量便明白了凤姐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早就听说妹妹是脂粉队里的英雄,杀伐决断 ,果然名不虚传,妹妹也不必怕我多心,常言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妹妹自行料理便是,我并无异议。” 这些时日她已经将院中的所有人都认清楚了,这郑妈妈原是贾珠身边的奶嬷嬷,后来贾珠成婚搬到了这座西跨院,便让她负责看管门户,素日专管传话递东西等事,为人爱贪小便宜,仗着是主子身边的老人时常欺负下面的小丫头,又喜欢嚼舌,搬弄是非,先前贾兰命硬克父的谣言她便没少说。 李纨早就想寻个由头打发了她,只是一直不得机会,自然不会为了她与凤姐交恶。 至于管家之事她更无异议,凤姐乃长房长媳,管家名正言顺,何况这管家之事看似风光,实则吃力不讨好,她只想守着院子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可不想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凤姐不承望李纨竟这般好说话,闻言顿时心下一松,对一旁的管事媳妇示意,那媳妇便去带了那郑妈妈过来。 郑嬷嬷早已吓得面色惨白,跪在院内磕响头求饶,“我再不敢了,求奶奶饶过我这次罢!” 李纨叹了口气,命茯苓取了二十两银子来,道:“这事我也无法为你求情,看你服侍了大爷一场的份上,这些银子你且拿去罢,出去后好生过日子。”说罢摆了摆手。 凤姐会意,命婆子将人带了下去,转身对李纨道:“多谢嫂子成全。” 李纨道:“不过是小事而已,管家不易,你也是职责所在,如今府中诸事有妹妹料理,再无不妥的,只怕我日后还有麻烦你的时候呢。” 凤姐闻言忙笑道:“嫂子太客气了,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日后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便是。” 她八月嫁入贾府,入门没几日就正逢贾珠秋闱,之后又是贾珠重病去世,料理丧事,贾家阖府忙乱,她与李纨也并无深交,只觉得这位大嫂是个贤惠人,就是性子太绵软了些,今日才发觉自己看走了眼,虽然性情温和,但行事和气中带着刚强,竟是个极聪敏通透的人物。 李纨含笑应了,“日后必定要来烦你的。” 从李纨院里出来,凤姐又去了其他几处将人传齐,一一处置了。料理完诸事,方转道来了贾母上房请安 ,一进门便见王夫人也正在贾母跟前承奉。 凤姐将今日之事回了贾母与王夫人,“骰子纸牌皆已烧毁,为首者每人打了二十板子,撵出去不许再用,从者革去三月月钱,打发去了庄子上。” 贾母点了点头,对王夫人道:“我就知道珠儿媳妇是个明事理的,有一件事我早想提的,偏一直忘了,我想着现如今珠儿去了,珠儿媳妇寡妇失业的,五两的月例只怕不够用,不如多添一些,你看着怎样?” 王夫人忙笑道:“老太太疼孙子媳妇,自然是好的,既如此,那便再添上五两,老太太以为如何?” 贾母叹道:“十两还是少了些,珠儿媳妇着实可怜见的,又没有什么进项,还有个小子,我看不如再添十两。” 王夫人一怔,犹疑道:“二十两?那岂不是与老太太比肩了,是不是有些不妥?” 贾母摆了摆手,“没什么不妥的,珠儿媳妇年轻守节,本就是咱们家对不住她,不过几两月例银子罢了,值得什么?” 李纨性情贤惠,行事稳重,入门后孝顺翁姑,体贴丈夫,贾母十分满意,如今又年轻守节,自然多疼了两分。 王夫人原本也只是怕人说闲话,如今贾母既然发了话,便不再多言,笑道:“那就依老太太的意思罢。” 贾母便看向王熙凤,“如今你管家,这事便交与你去办,你大嫂子不比你们,没什么进项,寡妇失业的,实在可怜见儿,你可别吃醋,想着我只疼她不疼你了。” 王熙凤嫁妆丰厚,如今又管着家,油水丰足,自然没把这二十两银子放在眼里,何况李纨今日之事让她十分承情,听了这话忙笑道:“老太太这话可是羞死我了,我再不知事也不会吃这个醋,大嫂子年轻守节,令人敬服,老太太太太便是多疼几分也是理所应当的。” 贾母点头笑道:“这样便好。” 王夫人眼里也透着笑意,面露满意之色。 这日,李纨刚哄睡了贾兰,正坐在暖阁里看丫头们做针线,便见平儿带着几个丫头抱着两个松花弹墨绫包袱,捧着两个匣子走进来,笑吟吟地对李纨道:“给大奶奶道喜了。” 李纨一面让座,一面疑惑道:“喜从何来?” 平儿指了 指丫头手中的包袱匣子笑道:“前儿老太太和太太商议了,以后奶奶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改为二十两,这是这个月的月例银子。 这是府里新做的冬衣和首饰,我们奶奶便打发了我一道送来。” 梅香等人闻言对视一眼,心中又惊又喜,银子是小事,重要的是老太太和太太对她们奶奶的看重。 李纨对着上房方向谢过贾母与王夫人,方对平儿笑道:“这大冷天的难为你送来,快坐下喝杯热茶。” 茯苓从暖壶中取出水壶,斟了杯热茶给平儿,“吃两口暖暖身子。” 梅香也命小丫头端了盘朱橘并新蒸的藕粉糖糕上来,笑道:“平儿妹妹难得来坐坐,也尝一尝我们的糖糕好不好吃。” -- 第10页 平儿忙起身接过,道:“这可当不起。” 李纨笑道:“这有什么禁不起的,快坐下歇歇罢。” 小丫头也搬了杌子过来,平儿忙谢过,斜着身子坐下,方低头喝茶,露出颈间雪白一段肌肤。 平儿今年不过十三岁,却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小小年纪便已出落的好模样。 众人留神打量,见她身上穿着件七成新的月白缎子袄儿,外罩着藕荷色掐牙坎肩儿,下系着白绫百褶裙,腰上系着同色汗巾子。 一头乌压压的好头发梳成别致的双环髻,发间簪着一对银累丝虫草镶珠小簪,另只簪了朵淡黄色宫花,柳眉菱唇,雪肤花貌,犹如一朵初绽的菡萏,亭亭玉立。 李纨心内暗暗赞叹,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容貌气度,走出去说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也不会有人怀疑,只可惜命不好,偏偏是个丫头,日后还得在凤姐与贾琏之间委曲求全,实在可怜可叹。 平儿吃了两口茶,对李纨笑道:“这几身衣裳都是上月新得的料子,首饰也是依着奶奶素日的喜好打的,奶奶瞧瞧喜不喜欢,要是有不合意的我让下面重做了来。” 说罢命丫头们打开包袱,只见一个包袱里是一件月白色绣折枝玉兰的羽缎对襟褂子,一条藕荷色绣花百褶裙,另外一个是一件秋香色对襟褙子,杏色如意掐边襦裙,还有一件莲青色哆罗呢狐皮斗篷,连着观音兜。 这几套衣裳做工精致,针脚细密,皆是上用的好绸缎,颜色也十分淡雅,两副头面一套是银累丝嵌珍珠的,一套是白玉雕琢的,簪、钗、镯、戒、耳坠皆一应俱全,做工精巧,花样别致,正适合李纨如今守孝穿戴。 李纨看罢,点了点头道:“不必改了,这样便极好了,费心了,替我谢谢你们奶奶。” 平儿忙笑道,“奶奶您太外道了,这是我们奶奶应该做的。” 众人说笑了一通,平儿又吃了杯茶,略坐了一会子便去了。 第6章 第六回 平儿去后,茯苓和梅香将东西登记造册,衣裳首饰一一归置好放进柜子里,四个银锭子单独装进钱匣里。 李纨抬头看到匣子里满满的银锭子,忽道:“咱们还有多少银子?” 穿过来这么久,她一直忙着适应环境,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也只大概知道嫁妆不薄,具体有多少财产却不清楚。 虽说她们如今吃的穿的都是官中的,使不着自己的银子,但日后贾兰上学读书、娶妻生子、科举取士,样样都得花钱。 何况荣国府具体是几时抄家也不清楚,到时候也不知贾家其他人会是什么结果,她毕竟是贾家的人,一旦贾家出了事总不能置身事外。 荣宁二府衰亡是必然的,她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救几个人。 她若不做好准备,手里没有足够的银钱,事到临头了他们连安顿的地方都没有。 除非实在迫不得已,她不想回金陵李家,虽然是原主娘家,但毕竟是已经出嫁的女儿,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便是回自己的娘家也一样是外人,仰人鼻息的滋味并不好过。 而这些样样都需要银子。 李纨房里的账目都是由茯苓掌管,闻言细细想了想,又在心内快速算了一遍,方道:“除了奶奶的压箱银子外,这两年奶奶陪嫁的田庄商铺每年的进项差不多有三千两;赁出去的院子一年租金是有一百八十两; 先前大爷留下来的体己约莫也有四五千两银子,另外便是大爷和奶奶这两年领的月例银子,除去日常花用的还剩三百两;以及一匣子零碎的金银角子,差不多二百两有余。” 李纨沉吟片刻,对茯苓道:“东西登记好了暂且放着,你去把我出嫁时的那个紫檀镂雕百花的匣子找出来,还有两间商铺和庄子上这两年的账册都拿过来我瞧瞧。” 茯苓应了,心下却有些疑惑,她是李纨的心腹,知道那个紫檀匣子里装的是李纨的嫁妆单子和房产地契,笑道:“这些都锁在西暖阁小库房的螺钿柜子里,我这就去拿,只是奶奶这会子怎的忽然想起要看这个了?” 李纨微微叹 了口气,说道:“如今大爷去了,只剩我和兰儿两个,孤儿寡母的,兰儿日后还要读书娶亲,我自然要好生打算一番。” 茯苓与梅香先是一怔,随即会意过来,点头道:“奶奶说的是,咱们这府里都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哥儿日后读书做官,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须得早做打算才是。” 片刻后,茯苓和梅香果然去取了一个紫檀匣子和厚厚的一叠账册过来,道:“所有的账本都在这里了,奶奶您瞧瞧可是这个。” 李纨点点头,取了钥匙打开紫檀匣子,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细细翻阅,即使她先前已经从原主的记忆中知道了大概,此时真正看到这张嫁妆单子还是有些吃惊。 只见上面列道:三进院一所,良田十八顷,商铺二间;名家字画两幅,法帖四张,古籍孤本四套;新书刻本、手抄本两箱;极品羊脂白玉镯一对,龙凤呈祥碧玉佩一对,南珠一匣,玛瑙宝石一匣,各式头面一百零八副,其余各式珠宝钗环八十件;四季衣裳一百二十套,金银铜锡器皿各色陈设和黄花梨、红酸枝打造的床榻几案屏风妆台等家具,瓷器、药材,以及各色上用的羽缎、羽纱、蜀锦、潞绸、宁绸、彩缎、洋缎、妆缎、蟒缎、倭缎、金花缎、香云纱、石榴绫、蝉翼纱、软烟罗、哆罗呢等绫罗绸缎一百八十匹。 -- 第11页 其中有五匹金银丝缎,分别是大红、莲青、月白、宝蓝、鹅黄五色,这金银丝缎都是番邦番邦所贡,一匹便值一二百金,极为名贵。 她以前看书时见李纨十分节俭,她原本也跟大多数人一样,以为原主家境普通,只怕没多少财产,却没想到这嫁妆竟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按理说李纨父亲出身国子监祭酒,虽然清贵,但并不是什么肥缺,之所以置办得起这么一副丰厚的嫁妆却有个缘故。 李纨也是翻阅了脑海中的记忆才明白其中的原委,原来这份嫁妆中有一半都是贾家的下聘时给的聘礼。 分别是一千两黄金的聘金,各色绫罗绸缎一百二十匹,四季衣裳六十套,赤金龙凤镯十二对,赤金镶宝石头面四十六套,其余金珠簪环六十对。 贾珠是荣国府的长孙,又是二房嫡出,荣 国府还未到后面寅吃卯粮的时候,年景正好,嫡长孙娶妻,聘礼自然十分体面,何况贾家本就是王夫人管家,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儿子。 且王夫人出身金陵王家,自个儿的嫁妆也十分丰厚,管家将近二十年,体己也翻了几番,为了给儿子做脸,除了官中的,她自个儿私下也添了好些。 剩下的一半嫁妆有四成是李家出的嫁妆,另外有六成却是李纨之母私下贴补的陪嫁。 李家乃金陵名宦,书香世家,家底虽然比不上高门大户,但百年下来也不薄,否则李家要真是贫寒人家贾家也不会结亲。 原主嫁的是荣国府长孙,对方给的聘礼又如此丰厚,为了不惹人笑话,陪嫁自然不能太薄。 因此公中除了绫罗绸缎家具摆设古玩字画头面首饰外,还陪嫁了一个八顷的庄子,一间商铺,以及五千两压箱银子。 李母亦是出身大家,嫁妆颇为丰厚,她持家有道,极善经营,二十多年下来嫁妆翻了好几倍。 李母只生了一子一女,长子早已娶妻生子,女儿出嫁前夕,她便将自己的嫁妆分成了三份,三成给了儿子,三成留着傍身,死后再传给孙子,另外四成则给了原主做嫁妆。 除了三百两黄金的压箱银子外,还有京都鼓西楼大街的一间商铺,和南边一个十顷的庄子,以及各色头面首饰并绫罗绸缎等,统共算下来约莫有一万多两银子。 虽然通常来说,聘礼是给女方父母的,但只要顾及些脸面的人家都不会留下,都是放在女儿嫁妆里一道带回夫家。 李父是读书人,行事自然不会让人诟病,因此把贾府的聘礼全部放进了原主的嫁妆里。 因此加上贾府的一万两聘金,一共是一万八千两压箱银子,合一千八百两金子。 贾珠留下来的私人积蓄也有三千多两银子,除了历年得到的赏赐和贾母给的外,大多都是王夫人私下贴补的。 王夫人甚至在贾珠考中秀才后担心他平日里交际应酬不够花用,特意从嫁妆里拨了一个五顷的小庄子给他,每年单只春秋两季的租子就有五六百两银子。 李纨看完嫁妆单子,又大致翻阅了一下田庄商铺的账册,她陪嫁的两个庄子都是上好的水田, 每季的出息有□□百两银子,一年春秋两季,便是一千六百两;两间铺子一年的进项也有一千两银子,两年下来就是两千两。 那座三进院落地段不错,租赁出去一年差不多有两百两左右的银子。 加上历年攒下来的三百两月例银子,和原本的一万八千两压箱银子,以及贾珠留下来的三千多两积蓄,一共是两万七千四百两银子。 李纨心下舒了口气,这情况比她预想中好多了,合上手中的账册,对茯苓两人道:“这田庄和商铺的账本子且留着,我一会子再细看看,你们先跟我一道把东西都清点一下。” 三人来到后罩房,这里堆放着各种摆件陈设,箱笼里装的都是瓷器药材,四季衣裳等,几个大板箱里则装着各式绫罗绸缎绢纱等布料。 那些绫罗绸缎大多都是上用的,即便过十几年也不会显得陈旧过时,陪嫁的一百多套衣裳也都是好料子,颜色绣工都十分精巧别致。 西暖阁则作了小库房使,几个箱笼里都是贵重物品,古玩书画金银摆设头面妆奁等等。 茯苓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了库房的门,指着地上的三口箱子道:“这些是奶奶的压箱银子和这两年田庄商铺上的所有进项,以及大爷先前留下的积蓄,统共是两万七千两银子,折成金子两千七百两。” 随后又指着旁边地上几个描金漆的箱笼,说道:“这些都是奶奶的头面首饰。” 说罢开箱打开与李纨看,每个匣子里头都装着满满的钗钏珥佩,或镶珠或嵌宝,工艺十分精巧别致。 李纨随手打开一个小匣子,里头正是一整套赤金累丝点翠嵌珠石凤钿,钿口饰金凤凰,口衔串珠宝石缨络,分量虽不重,却十分精雅。 另外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掐丝珐琅锦盒,装的满满一盒子的鸽血石,蓝宝石,猫儿眼等等诸般异宝,成色匀净,十分难得。 最底下的一个黄花梨首饰匣子装的却是一对极品羊脂白玉镯,并无雕花镂刻,然质地细腻温润,洁白无暇,莹润如酥,如羊脂一般娇嫩欲滴。 这几样都是李母体己中的珍品,都给女儿做了压箱首饰。 其余的一百多套头面,大头是贾府的聘礼和李家陪嫁的,还有这两年贾母和王夫人赏的,府里打的,或是点翠嵌宝石,或是攒珠累丝,花样都十分轻巧精致。 -- 第12页 第7章 第七回 三人清点完小库房,来到了东暖阁,这里只设了两个螺钿彩漆的立柜,放的都是李纨家常穿戴的衣裳首饰。 右边的柜子里放的都是李纨先前穿的衣裳,李纨扫了一眼,都是好料子,做工精致,只是大多颜色鲜亮,并不适合她现在穿。 茯苓又打开左边的柜子,只见这柜子分为三槅,第一槅都是放着团扇,香饼,各色荷包,香袋儿,汗巾,帕子,金银丝线等家常东西;第二槅是些笔墨纸砚,最后一槅却是十来个匣子。 茯苓将几个沉甸甸的螺钿红木匣子打开给李纨看,只见里面装的满满的金银锞子,三匣子金锞子,五匣子银锞子。 小小的金银锞子在匣子里闪闪生辉,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宝联春的,有状元及第等等,都只小指甲盖儿大,式样小巧,打造得极为精致。 梅香有些奇怪,“怎的有这许多锞子?” 茯苓笑道:“这是大爷和奶奶历年积攒下来的压岁锞子,银锞子约莫两千个,金锞子略少些,也有六百来个。” 李纨心念一转便明白了,贾府向来奢靡,从原著中丫头们的待遇便可以看出,袭人卖身不过几年家里就复了元气,晴雯进府不过数年,出去时已积攒了三四百金的衣履簪环,下人们除了每月的月钱外每年三节两寿都另有恩赏,尤其是主子身边贴身服侍的大丫头们,时常都能得些额外的赏赐,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千金小姐还强,怪不得红楼丫头们宁愿一头碰死都不肯出去。 小爷身边的丫头尚且如此,何况贾珠是府里最受宠的嫡出长孙,每年得到的压岁钱在荣国府里一直都是首屈一指,光是逢年过节时两府长辈给的压岁锞子就不下百个,再加上外出走动与生日节间得的,一年到头算下来少说也有一两百个金银锞子,十几年下来自然不是一笔小数目。 李纨心中大概算了一下,这些金银锞子约莫七钱一个,算下来便有差不多四百两金子,一千四百两银子,加起来一共是五千四百两银子。 现在承平时期,物价倒还平稳,一两金子差不多兑十两银子 ,一两银子能兑一千五百钱,而二十两银子便够小户人家过一年了,这些银子足够置上五六百亩上等的良田了。 下剩的一个匣子里装着半匣子的零散金银珠翠簪环,约莫有三五十件,李纨扫了一眼,随手拿了两根赤金点翠的簪子,并两对双龙戏珠虾须镯给茯苓两人,“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拿去戴罢。” 茯苓与梅香对视一眼,谢过后接下了,心下却都有些疑惑,也不知是不是病了一场的缘故,总觉得奶奶这次醒过来后性子与以往有些不同,时常一个人发呆不说,行事也与以前不大一样了。 清点完所有东西,收拾好衣裳首饰,李纨命梅香与茯苓叫了淡菊夏竹等几个二等丫头进来,指着方才收拾出来的两口箱子道:“这些衣裳我都穿不得了,索性给你们分了,这些还是我去年做的,有穿过一两次的,也有没穿过的,你们便是不穿给别人也好。” 说着打开箱子,俱是好颜色衣裳,皮棉锦夹单纱四季皆有。 李纨是荣国府的大少奶奶,陪嫁又丰厚,所穿戴之物皆是好料子,光各种大毛小毛就装了一箱子,下剩的锦夹单纱衣裳不是□□成新的,就是没穿过的, 她如今正在孝中,一应穿戴都要避讳,何况当世规矩,即使出了孝,守节寡居之人也不能涂脂抹粉,更不能穿红戴绿,浓妆艳饰。 梅香对淡菊等人道:“这可都是新的,好些都是奶奶没穿过的。” 李纨叹了口气道:“都拿去罢,横竖我也穿不得了,白放着霉坏了,茯苓你们看着分罢。” 淡菊等人闻言相视一眼,方不再推辞,各自挑了。 茯苓挑了一套绸缎夹袄,一件桃红缂丝对襟褙子,配着一条大红色遍地洒金裙;梅香则挑了一件簇新的桃红撒花狐皮袄,一件五彩缂丝石青灰鼠褂并一件灰鼠斗篷;淡菊则是两套袄裙,夏竹挑的却是一套棉纱衣裳,一套银红缎子小袄。 李纨见了,又挑了一件水红妆花缎子的银鼠皮裙包给她,“这衣裳还得配这裙子才好看。” 其余几人也都各自挑了,李纨又命梅香拿了一匹缎子,一匹绸子裁成尺头,分给其他的小丫头们。 丫头们喜之不尽,忙进来谢恩。 不 多时厨房送也了午饭过来,梅香让小丫头将食盒端了上来,端出四样精致的小菜来,李纨看时,却是一碟素炒口蘑、一碟油焖冬笋、一碟三鲜豆腐,一碗火腿白菜汤,还有一盅燕窝粥。 李纨点了点头,吃了半碗粥,几口菜,便罢了。 到了十月下旬,天气越发冷起来,今冬比往年还要冷的厉害,才十月便下起了大雪,地上足足有一尺多厚,偏天上仍搓绵扯絮一般,出去就是冷风扑面,寒气逼人,阖府的主子丫头们皆不愿走动,都缩在屋里围着火炉取暖。 李纨也不出门,每日便在屋里呆着,或做些针线,或看书画画儿,或逗着贾兰玩耍,倒也自在。 屋内四角都笼着火盆,温暖如春,现在天短了,也不敢睡中觉,李纨看着贾兰睡下了,交代奶母丫鬟好生照看,便出了里间,坐在熏笼上做针线。 才刚绣了一朵花,忽有丫头传话,“奶奶,秋蕙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 第13页 李纨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让她进来罢。” 不多时,便见一个身姿纤细的女子走进来,身上穿着件半旧的湖蓝色小袄儿,外罩着青缎掐牙坎肩儿,下系着白色百褶裙,腰上系着同色汗巾子,浑身上下无一艳色,纤姿楚楚,温柔如水,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比起贾府其他人,贾珠还算洁身自好,只是贾府的规矩,爷们未娶亲之先,屋里都会放两个丫头伺候。 这秋蕙正是贾珠生前的屋里人,是打小服侍贾珠的贴身大丫头。另一个叫翠云,原是王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因她稳重知趣,素来小意殷勤,等贾珠到了知人事的年纪,王夫人便将她给了贾珠。 原主是读着女四书长大的,倒是真贤惠,虽进了门,也没学王夫人和凤姐那样将房里人都打发了,只让她们仍旧拿着旧例。 只是如今贾珠没了,她正是青春年华,自然不想留下来守活寡,只是如今热孝未满,况且前些日子贾母才发了一通火,翠云之母王兴家的也被撵了出去,自己也吃了挂落,又惊又愧,没几日便病了,这段时日都称病在厢房内躲羞,不敢出来,哪里还敢提出去的事,倒是这秋蕙时常来请安问好。 从原主的记忆中可知 这秋蕙虽做了贾珠的屋里人,却不是那等掐尖好强眼皮子浅的人物,素日行事温柔,对李纨极为恭敬,倒有些日后香菱的品格儿。 李纨命人看座,问道:“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秋蕙谢过后斜签着身子在杌子上坐下,打开手中的包袱,腼腆一笑:“过几日是哥儿的百日,我身无长物,便给哥儿做了双鞋袜,针线粗糙,奶奶别笑话。” 李纨将她做的针线拿在手里一看,只见那鞋袜十分小巧精致,蓝色缎子底儿,绣着猫戏蝶的花样,针脚工整绵密,花儿灵动娇艳,配色淡雅清致,针法灵动纤巧,十分细致,竟瞧不出一点针脚痕迹,与素日所见的浓艳匠工所做截然不同。 第8章 第八回 这双鞋袜实在做的精致,一看便知是下了大功夫,李纨爱不释手,命夏竹收了,对秋蕙笑道:“难为你费心了。” 她知道秋蕙是为了讨好她,这个时代的妾室不能与后世的小三一概而论,再者她也不是原主,对贾珠的通房也没什么恶感。 秋蕙闻言十分欢喜,“是奶奶不嫌弃罢了。” 说了一会话,便到了晚饭时分,秋蕙帮忙摆碗安箸,又便预备洗手伺候李纨吃饭。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妾室通房该做的,李纨却十分不适应,忙道:“你也回去吃饭罢,这里不用你伺候。” 秋蕙一怔,见李纨执意不肯,只得退下了。 见秋蕙退出去的时候脸上不安的模样,李纨深深叹了口气,她也明白秋蕙的心思,看来想个法子让让她们尽早出去罢。 她是没有办法,她现在的身份注定了她只能守在贾家,秋蕙两人不一样,是可以放出去的,既然如此,也没必要让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守一辈子活寡。 次日一早,李纨早早起来梳妆,她如今已经彻底痊愈,也要开始给贾母与王夫人晨昏定省了。 先去了荣禧堂给王夫人请了安,婆媳俩方一道来到贾母上房。 之前养了大半个月的病,这还是李纨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来给贾母请安。 贾母所居院落乃是荣国府中一等一的所在,虽无荣禧堂之轩昂壮丽,但是三进的大院亦十分齐整阔朗。 转过大理石雕花影壁,穿过垂花门,便是三间厅房,穿过厅房便是贾母正院 两边是抄手游廊,正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转过屏风,小小三间厅房;厅后便是贾母正房大院。 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 院落宽敞,庭院中莳花置石,种着几株海棠,列各色盆景,大缸养着金鱼,廊下养着许多雀儿。 丫头们忙打起帘子,“太太和大奶奶来了。” 贾母刚梳洗完,正在炕上听丫头翡翠说笑话。 王夫人与李纨上前请了安,在下首坐下。 贾母看了眼李纨,点头笑道:“病了这许久,总算是好了,看着气色好多了 ,只是日后还是要小心保养,小小年纪做下病根可不是顽的。” 李纨忙答应了。 说了一会话,便趁空说了秋蕙和翠云之事,“我看着她们这样也怪可怜的,何必耽误了她们,不如放出去自行聘嫁,也算是给大爷积阴德了。 只是不敢擅自做主,今儿想讨老太太和太太的示下。” 贾母闻言沉吟不语,片刻后叹了口气道:“咱们家的规矩,正配理应守的;屋里人愿守也是有的,她们如今年轻,白守着也耽误了她们,打发了出去也好。” 王夫人本就不在意这些,闻言也道:“我同老太太的意思一样,尤其是秋蕙那孩子,年纪儿又轻,心肠儿也好,明儿叫她本家的人来,给她配一门正经亲事,咱们再陪送些东西给她当嫁妆,也不枉跟了珠儿一场,也算是待她不薄。” 李纨答应了一声,“老太太和太太既然发了话,我明儿便打发人料理。” 贾母与王夫人点头不语。 才说完,便听到丫头们说宝玉和姑娘们来了。 李纨先前大病未愈,宝玉年纪尚小,又生的单弱,贾母怕过了病气,便未曾让宝玉去李纨院里探望过,故而李纨还从未见过这位红楼公子,心下颇为好奇。 -- 第14页 丫头们打起帘子,李纨抬头望去,便见丫头婆子簇拥着迎春宝玉等人进来。 宝玉果然不负其名,生的粉妆玉琢,穿着湖蓝撒花小袄,月白裤子,颈中带着通灵宝玉,寄名符等物。因年岁尚小,尚未留头,又是生就一张圆脸,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宝玉给老祖宗请安,给太太请安。” 行礼拜见之时,口齿清楚,眉目生动,小小年纪已经看出一份不同凡俗的聪敏灵慧。 贾母顿时眉开眼笑,一把搂住宝玉,心肝肉的叫起来。 李纨初来乍到时还曾疑惑,为什么贾府的下人都称贾琏为二爷,称宝玉也叫二爷,后来才弄清楚其中缘故。 原来贾琏虽是长房长子,奈何却比贾珠小了一岁,故此贾珠成了嫡长孙,当初两房一同排名,所以贾琏才被人唤作二爷,只是后来两房嫌隙日深,便各房按各房排,宝玉出生后便跟着贾珠排行,被称为宝二爷。 迎春今年七岁,温柔沉默,请了 安后便默默坐在一旁。 探春与黛玉同年,只是小了月份,如今不过四岁,却掩不住的聪明伶俐,请安后陪着贾母一道说笑,也没有忽视了王夫人,其伶俐之处实在让李纨感叹不已。 惜春年纪尚幼,仍由乳母抱着。 贾母年老之人最喜热闹,这段时日也因长孙亡故伤神,如今有孙子孙女们一处说笑,精神也好了许多。 不一时,凤姐也来了,有她凑趣儿,上房越发热闹。 说笑了一回,便有丫头上来请贾母的示下,是否可摆饭了。 贾母点点头,道:“摆罢。” 李纨与凤姐上前带着丫头们安置好碗箸,方请贾母入座。 贾母便带着宝玉、迎春、探春入席用饭。 因贾府的规矩,长辈与姑娘们吃饭,做媳妇的是要在一旁伺候的。 一时,摆上饭来,王夫人捧羹,李纨与凤姐也挽了袖子洗了手,在一旁布让。 贾母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坐,方上来坐下。 宝玉在贾母右手旁坐了,迎春探春在贾母左手边,惜春年纪小,乳母抱出去喂饭了,并未上桌。 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纨,凤姐立于案边布让。外间伺候的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 寂然饭毕,便有丫头上了茶水漱巾等无与众人洗漱。 随后又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 才坐下喝茶,便有管事媳妇前来找凤姐回话,说金陵薛家打发人送年礼来了。 贾母便对凤姐道:“你去料理罢,好生招呼着,别怠慢了。” 又对王夫人与李纨说:“你们也去罢。” 王夫人遂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儿,方出去了,只余了宝玉并三春姊妹在一处在贾母跟前凑趣。 王夫人命人去传了薛家送礼的几个仆妇来正院说话。 李纨也回了上房,打发人叫了秋蕙与翠云过来,将贾母与王夫人的意思说了,又命茯苓取了两匹缎子,两匹纱罗并一对赤金嵌珠手镯给她们。 “你们服侍了大爷一场,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这些东西你们带了去罢,出去了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秋蕙又惊又喜,忙不迭磕头,“谢谢奶奶恩典。” 翠云更是又羞又愧,真心实意磕了三个响 头,“奴婢一辈子念着奶奶的恩德。” 李纨摆了摆手,“不必说这些,老太太和太太已经发了话,府里也会给你们备一份嫁妆。 我已打发人去给你们家人传话了,明儿便来接你们回去,你们回去将东西收拾好,明儿便去罢。 两人闻言心里对李纨更是感激,她们虽是丫头出身,但是跟在贾珠身边,原就比寻常下人体面,后来开了脸后也时常会得些赏赐,多年来衣履簪环也攒了五六百金,如今出嫁府里又另备了一份嫁妆,到时候去了夫家,夫家上下也不敢小瞧她们。 两人又磕了头谢恩,方回屋收拾东西,次日便跟着家人出去了。 第9章 第九回 没过两日,林家亦打发人送了年礼来,贾母亲自见了送礼来的仆妇,询问贾敏近况。 王熙凤则去料理回礼,通常三节两寿几乎已成定例,左不过是些金银器皿、瓷器绸缎、药材茶叶、酒水等物,今日林家送来的亦是这些,只是更加名贵精雅。 此外还有贾敏亲自给贾母做的一整套衣裳,抹额,鞋袜。 凤姐初次管家,看到林家如此丰厚的年礼,心里暗自纳罕。 给林家的回礼凤姐料理妥当,由贾母亲自过目,无论什么东西均是细心挑选,既要精巧别致,又要符合贾敏的喜好,费足了心思。 凤姐料理完,天色已经不早了,方回房用饭歇息。 可巧贾琏也刚从外头办事回来,夫妻俩梳洗毕了,方坐下吃饭。 平儿早已为二人铺好了被褥,又服侍凤姐卸妆宽衣自退了出去。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贾琏凤姐新婚不久,正是好的蜜里调油的时候,多时未见,自是柔情蜜意,搂在一处说话。 贾琏就着烛火瞧那凤姐,因着这段时日操劳倒是清减了不少,却是更添了两分楚楚可怜,遂笑道:“好些时日不见,你可是辛苦了,倒出落得更好了。” 凤姐斜嗔一眼,越发显的风情万种,道:“别提了,这些时日打发人往各家送年礼,又要回礼,忙得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 第15页 贾琏一把搂住凤姐,调笑道:“劳累二奶奶来,为夫给你揉揉肩。” 凤姐脸面飞红,啐了他一口,推了推贾琏道:“跟你说正经的,你先别闹,前儿林家姑妈打发人送了年礼来,我瞧着竟都是极好的东西,给老太太的沉香木如意拐,可是极品沉香木做的,那沉香木最是难得,比金子还贵呢。 还有那福寿吉庆玉如意,和那尊羊脂白玉雕的观音像,可都是有钱也没处找的好东西。” 贾琏手把玩着凤姐的一缕头发,闻言笑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姑妈送来的年礼历来都是最丰厚的,每年的三节两寿也都是如此,我们看着多,其实于林家而言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凤姐越发惊讶:“林家如今连爵位都没了,林姑父也不是什 么封疆大吏,怎的竟如此富贵?” 贾琏知道她不曾读书,对外头的这些事知道的少,当即便给她细细告诉了她:“你可知道林姑父现任的是什么官?” 凤姐点了点头道:“听老太太素日说起过,是金陵巡道,正四品。” 贾琏道:“你别看林家不显山露水,其实根基深厚的很,四代列候,五代单传,家底比咱们贾家可丰厚的多,只是林家是书香世家,素日不爱张扬罢了。” 凤姐却不相信,“你说他们家根基深厚倒还罢了,说比咱们家还富贵?你莫不是哄我呢。” 贾琏坐直身子,正色道:“并没有哄你,林家祖上与我们也不差什么,也是封侯的,五代主母又都是出自名门望族,嫁妆丰厚,林家又是数代单传,人口也少,家产不曾分薄出去,家底自然在咱们家之上。 说来咱们家年景最好的时候还是在老太爷那会儿,听说当时姑妈的嫁妆可是整个京城数十年来的独一份,出嫁时一百二十台的嫁妆,可谓是十里红妆,因为这事老爷太太他们没少埋怨老太爷老太太偏心。 听老爷说光是压箱银子就有五万两银子,加上那些田庄商铺,宅院,珠宝字画古董,你算算有多少?” 凤姐听罢咋舌不已,“怪道每常说起林姑妈时二太太脸色都有些不对。” 凤姐想到林家今日送来的东西,几乎没有一样是俗物,那些金银器皿、古董摆设、绫罗绸缎、都是上上等的,没个几千两银子根本也买不到,尤其是给贾母的那几幅名家字画,只怕有银子也无处买去。 别说王夫人,要是换了她,她也会觉得心里不平。 贾琏嗤笑一声,“听说先前在家时二太太便与姑妈有些嫌隙,后来老太爷和老太太又给了姑妈这么多陪嫁,二太太心里自然不自在。且如今林姑父仕途顺畅,极得当今倚重,哪里像二老爷却二十多年还只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 贾琏才是长房长子,荣国府的正经袭爵之人,偏偏荣禧堂贾政夫妇住着,自己家的老爷太太却住在东院马棚里,自己也不过帮衬着贾政管些庶务,他便是再如何荒唐好色,也不可能真的不在乎。 凤姐险些笑出来,急忙忍住,清咳一声,到 底是自己的亲姑妈,不好多说什么,当即转移话题道:“你方才说林姑父是天子近臣,很得圣上倚重,这又是怎么说?” 贾琏道:“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林姑父先前因连年守孝,中举之后耽搁了六年二十九岁中探花,不过短短几年便升了三四级,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升为从五品翰林院侍讲。 随后又外放为监察御史,虽只为从五品,但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素来都是圣上钦点。 去岁又擢升为金陵省巡道,为正四品,其位只在巡抚与总督之下,带兵备衔,管辖府州,主管刑名,又准密折封奏,权势极重,乃天子心腹。 你想想可曾有人如林姑父这般仕途顺利,连年升任的?” 凤姐深以为然,“怪不得当初老太爷在诸多世家子弟中偏偏挑中了林家姑父。” 贾琏道:“正是呢,我瞧着以林姑父本事,明年任满多半又会升迁,你只看着罢。” 转眼到了十月二十五,贾兰满百日,贾母与王夫人一早便打发人送了金项圈手镯金银锞子衣裳等物过来。 余者凤姐尤氏等人也各有礼物相送,或是金玉项圈、或是衣裳鞋袜,不一而足。 因如今还在孝中,自然不能大摆宴席请客,故而并没有大办,只一家人吃了一顿饭热闹热闹便罢了。 宝玉迎春探春也过来道贺。 屋中贾兰已醒了,乳母刚喂完奶,小家伙刚醒,一张小脸儿睡得红扑扑的,宝玉等人逗他玩他也不哭闹,只张着小嘴“呀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婴儿语,倒把众人笑得不行。 宝玉看着有趣,便也取了腰间的荷包逗他顽,“兰儿,喜不喜欢?想要的话自个儿来拿,抓到了我就给你。” 贾兰果然伸了手去抓,只是他人小手短,哪里抓的住,毕竟年幼,顽了一会子,便有些困倦起来,含着手指沉沉睡去。 宝玉不禁有些失望,转头看向李纨,“嫂子,兰儿怎的不同我顽了?” 李纨失笑,“他还小呢,自然是吃了睡,睡了吃,等他长大些就好了。” 说话间丫头们送了几样精致点心和几盏杏仁茶上来。 宝玉吃了两块点心,又叫探春一道顽九连环,迎春 -- 第16页 抿嘴微笑,安安静静在一旁看着。 李纨见状微微一叹,便招呼她过来,笑道:“二妹妹,方才我看了你送兰儿的荷包,绣的极好,只是有两处针法用的不对,我这里有一本绣册,上面有几种新鲜花样和江南的时鲜针法,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她已彻底融合了原主的记忆,又练习了一个多月,针线已经完全看不出破绽了,干脆将自己脑海中的一些新鲜花样画了出来。 迎春闻言眼睛微微一亮,“嫂子你愿意教我?” 李纨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你要是不嫌烦,我当然可以教你。” 感受到头顶的温暖,迎春眼圈微微一红,低声道:“谢谢嫂子。” 此后李纨除了每天给王夫人贾母晨昏定省,照顾贾兰外,便是教迎春探春等人做针线,读书练字,倒也甚是乐业。 闲暇之余李纨也将田庄商铺上这两年的账本清查了一遍,她前世曾是管过财务的,有算账的经验,又有原主的记忆,知豪宅大族里头的那些官司,如何能被账本子糊弄住?一查便发现了好几处都有猫腻,她把账本上有问题的地方都圈了出来,只是按兵不动地等着。 第10章 第十回 眼看着到了十一月底,田庄商铺两边却还没有动静,茯苓皱眉道:“这都快十二月了,今年田庄和商铺的出息怎的还没有交过来?” 往年通常十一月初就都送来了,从未像今年迟了这么久。 李纨倚在熏笼上看书,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道:“不用急,迟早会送来的。” 话音未落,梅香从屋外进来,闻言笑道:“奶奶真真神算,我爹从金陵回来了,说奶奶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 李纨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看来庄子上的租子差不多这两日就该交过来了。” 茯苓闻言一怔,心下若有所思。 次日,茯苓奉李纨之命去迎春房里送东西,才回院里,便见她妈刘氏远远过来,不禁有些诧异,站住脚等着,笑道:“这多早晚的,妈怎么来了?可吃了午饭不曾?” 刘大娘道:“刚吃了饭过来,奶奶可是在歇中觉?” 茯苓笑道:“方才兰哥儿闹了一会子,奶奶还没歇呢,妈有什么事?” 刘大娘说道:“今早南边的庄头送了秋季的租子过来,还有奶奶的那两个铺子里前几日也已经算完了总账,在外头等着呢,我来给奶奶回话。” 茯苓发觉竟与自家奶奶预料的一样,心下越发惊讶,忙进屋回了话。 李纨闻言微微一笑,叫了刘大娘到跟前,让她把桌上的账本交给几个庄头和掌柜,“不必多说什么,只让他们拿回去仔细瞧瞧,看完了再来回话。” 刘大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多问,依言带了账本出去传话。 那些庄头掌柜的略翻了一翻,便看到他们造假的几处账目都用红圈圈了出来,还在一旁写明了他们贪墨的数目。 众人顿时面色大变,冷汗涔涔而下,纷纷跪下求饶,“求嫂子进去禀告奶奶,就说我们是猪油蒙了心,日后再不敢了,求奶奶饶命!” 他们原仗着李纨是内宅妇人,不懂账目上的事,行事才肆无忌惮,如今被当头棒喝,才想起自己的主家是荣国府的主子,荣国府的行事他们也深知,一旦对方执意追究,他们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刘大娘打发了一个婆子进 去传了话,一盏茶后,那婆子出来,说道:“奶奶说了,你们既然知错,便该知道日后该怎么做,今年的账册你们回去整理清楚,明儿再送来奶奶过目。” 诸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顿时心下一松,忙道:“我们马上把贪墨的银子补上!” 翌日,诸位庄头掌柜的交上来共有四千余两银子,比往年足足多了四成。 李纨细看了一遍,发现与刘福查到的差不离,这才点了点头。 三个庄子上送来的是各项粮食牲口折变的银子两千三百两,另有一百斤银霜炭,五百斤常米,两百斤碧粳米,一口袋御田胭脂米,以及干虾、海货、榛,松,桃,杏瓤并鸡鸭猪羊、野味干菜等等。 两个铺子一个卖胭脂水粉和金玉首饰,一个卖绸缎香料和绣品,今年的进项共是一千八百两,几个管事还额外给李纨置办了几十匹绸缎和十来张上好的皮子以及两套头面。 一套是十九件的紫玉头面,耳坠、戒指、簪、钗、环佩一应俱全,玉色晶莹,犹如烟气流转,雕工精巧别致,十分贵重。 另一套是累丝金凤镶蓝宝石的十三件式头面。 再打开一个锦盒,里头放的却是一对水汪汪绿莹莹的翡翠镯子,通透无暇,绿意浓艳。 还有一匣子南珠,颗颗圆润,粒粒通透,浑圆精致,一般大小,极为难得。 梅香正在一旁收拾东西,见状笑道:“这两套头面和珍珠倒还罢了,这翡翠也只颜色好看,可不值什么。” 茯苓闻言笑道:“虽然比不得珍珠宝石,不过颜色实在通透,水头十足,衬的人肤色极白,也只奶奶戴着才好看。” 李纨微微一怔,回忆了一番,随即有些明白了,上等好翡翠在她这个穿越过来的人眼里极为珍贵,是因为她所处的那个时代所致,但在这时翡翠却并非十分稀罕之物,比不得珍珠宝石,因此,这对玻璃种的翡翠镯子在李纨眼里是无价之宝,在茯苓她们看来却不过寻常而已。 -- 第17页 不过这些加起来却也价值不菲了,只那两套头面就不下千两银子,再加上绫罗绸缎和那匣子珍珠以及翡翠,已经远远超过他们贪去的数目了,足可见这几位管事的诚意。 李纨微微一笑,合上匣子 ,对茯苓道:“收起来罢,打发人出去给那几个管事传话,说东西我收下了,下不为例。” 婆子出去传了话,众人被敲打了一番后,可谓是死里逃生,急忙表忠心,起誓不敢再犯。 茯苓带着淡菊将东西登记造册,命婆子把米面搬去东厢房,如今空了两间屋子,正好可以放这些东西。 梅香有些不忿,“那些人竟然敢欺瞒奶奶,为何还要留着他们?” 李纨摇头一笑,“水至清则无鱼,这种事换成谁都无法避免的,只不过是贪多贪少的问题罢了。” 田庄商铺上的掌柜管事都是李家的老人,虽然贪了钱,但换了别人未必会比他们好多少,要不是今年贪的太狠,她也不会拿他们开刀。 比如荣国府,下人中饱私囊乃是常事,大管家赖大管着外面的大头采买,自己的儿子赖尚荣早放了出去,家里年年进益几千两,丫头婆子也是一屋伺候着。 荣国府才建了大观园,赖大家随后便建了个园子,他们家不过是奴才,哪里有这么厚的家底?那些银子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荣国府寅吃卯粮,一方面是贾家用度奢靡,另一面也是被家下人等贪墨了去。 夏竹看着人搬东西,笑道:“有了这许多米面柴炭,咱们便可以在茶水房里自己熬点儿粥汤,免得奶奶老是吃不下饭。” 李纨点头道:“横竖咱们有米面,不必向大厨房要。” 她前世长于江南,口味清淡,而贾府饭菜口味偏向北地,油盐极重,先前她养病的时候饭菜都还比较清淡,如今每日都是份例菜,实在不适应。 贾府一年的上用银霜炭只有一二千斤,各房里能分到的并不多,整个府里只贾母、王夫人两处才有足够的炭使,其他人都是有份例的。 好在她们东厢有茶水房,平常烧水洗澡的锅灶,烹茶的风炉,煎药的火炉一应俱全,平时烧热水煎药煮茶都是在这小伙房里,熬粥煲汤都十分便宜。 转眼到了十二月初八腊八节,这一日也是李纨的生辰。 贾家素来没有给太太奶奶们过生日的习俗,况且还在守孝,故而并没有庆祝,只吃了碗长寿面,各人送了些寿礼便罢。 贾母给的最为贵重,乃是一套珍珠头面 ,钗、簪、镯、戒一应俱全,共八件,乃是以银丝绞成梨花花叶花之形,上头零星点缀着珍珠攒的梨花,有全开的,有半开的,那珍珠一颗颗滴溜溜的十分圆润,足有莲子大小,最难得的是一般大小,没有任何瑕疵,散发出淡淡光晕,实在是精巧绝伦。 茯苓等人都十分欢喜,“还是老太太看着奶奶,听翡翠说这套珍珠头面是老太太原本给林家姑太太预备的,没想到如今竟然给了奶奶。” 李纨微微一叹,命茯苓收了起来。 王夫人给了一对碧玉镯和两匹缎子。 凤姐和尤氏也各送了寿桃寿面和两套颜色素雅的衣裳鞋袜,迎春也送了自己做的一个荷包,针法有些稚嫩,配色却颇为雅致,李纨当即换下了腰间的荷包。 才过完生日,转眼便到了除夕,因还在孝中,不过一家人团圆热闹了一番,并未摆酒唱戏,荣国府这个年过得比往年冷清了不少。 第11章 第十一回 展眼过了元宵,朝廷开印,贾政亦结束了休沐,每日上工部按时点卯。 这日,李纨与凤姐等人都来贾母房中定省,宝玉并三春姊妹也都在跟前凑趣,凤姐说了个笑话,逗得贾母笑得前仰后合,正在此时,忽有外面丫头传话道:“老爷来了。” 房内笑声一顿,宝玉迎春等人连忙站起,李纨凤姐亦忙去里间回避了。 片刻后,贾政进来,给贾母请了安。 宝玉姊弟几人亦恭恭敬敬向贾政行礼问安。 众人各自落座,贾母方道:“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贾政便笑道:“正是有一件喜事诉老太太。“ 贾母有些疑惑,问道:“什么喜事?” 贾政道:“圣上隆恩,今日降旨,钦点如海为巡盐御史,加封兰台寺大夫,如今传旨的人已经赶往金陵了,儿子特意来告知老太太这个好消息。” 历来盐铁均是肥缺,其中尤以盐政为主,巡盐御史多为兼任,都察院监察御史奉命出巡盐务时即称为巡盐御史。 这盐铁乃是朝廷命脉,尤其是盐政,占了国库税收的大半,盐课之职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又是一年一任,历来能担任此职的都是皇帝的心腹,不知多少人盯着,再没想到竟然会落到林如海身上。 贾母顿时喜气盈腮,道:“盐课御史可是一等一的职缺,历来都是圣上钦点,万万没想到今年竟是姑老爷得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贾政心中亦颇为艳羡,兰台寺大夫虽是虚衔,却也是二品大员了,历来文官升迁不如武将快,林如海先前曾任扬州监察御史,随后又任金陵巡道,如今连升两级四品,不说前所未有,在本朝而言亦是极罕见的了。 林如海才至不惑之年,竟然坐到了这样的地位,可见永元帝对他何等倚重。 -- 第18页 李纨在里间听到,暗暗叹了口气,红楼故事终于开篇了,按如今的时间算,如果命运的轨迹不变,林妹妹明年就要进贾府了。 贾政陪着贾母说了一会话便出去了,李纨与凤姐从里间出来,亦向贾母道喜。 可巧赖嬷嬷今日也来给贾母请安,她是贾母的心腹,赖家父子 是荣府的大管家,小叔子赖升管着宁府,孙儿赖尚荣更是一出生便得了恩典放出去,打小读书识字,奶娘丫头婆子服侍着,与荣国府的少爷们也不差什么,因此便是王夫人凤姐也不敢小觑了他们家。 且贾府风俗,年高服侍过主子的老嬷嬷比年轻主子还有体面,因此赖嬷嬷坐着,凤姐还只是站着。 赖嬷嬷服侍了贾母几十年,最明白旧主的心思,闻得喜讯忙笑道:“还是老太太的眼光好,择了这么一位贵婿,姑太太是个有福的,如今姑姥爷年纪轻轻便升上了二品大员,日后加官进爵,姑奶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贾母闻言十分喜悦,只是想到女儿不免又十分思念,叹气道:“敏儿如今苦尽甘来了,只盼她日后顺顺当当的才好。” 先前贾敏多年无所出,她实在焦心,幸而五年前终于生了黛玉,随后林如海一妾室亦生了个哥儿,林家香火有望,她才放下心来,谁知偏偏又于去岁没了,让她如何不操心。 凤姐也在一旁凑趣,“如今姑老爷升迁,姑太太便是二品的诰命了,来年再生个大胖小子,儿女双全,除了老太太还有谁有比得上这福气呢!” 贾母越发喜悦,一叠声命翡翠琥珀等人打点贺礼送往江南,又想着这是自贾珠亡故后唯一的一件喜事,对凤姐道:“这是今年的第一件喜事,凤丫头,你传话下去,府里的人每人添两个月月钱。” 凤姐忙答应了,命人去传话。 消息传了下去,贾府众人顿时喜出望外,忙不迭的赶来与贾母道喜。 贾赦虽不成器,先前与妹妹贾敏的情分却甚好,况且贾林两家是姻亲,林如海升迁他们也沾光,故而真心替林如海夫妇感到欢喜,想着与林如海交好,也命人打点了贺礼,一道送往江南。 唯有王夫人,想到当初林如海当官时还是七品小官,贾政却是六品工部主事,如今林如海已经是二品大员,此次连升数级,又主管两淮盐课,可谓是位高权重,而贾政还是七年前升了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至今尚无动静。 再思及自己长子亡故,贾敏却夫荣妻贵,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心中更觉得十分不自在,只是在贾母跟前不敢显露。 话分两头,二月初八,圣旨亦抵达金陵,擢升林如海为巡盐御史,加封兰台寺大夫,主管两淮盐课。 林如海接旨谢恩,林家众人皆是又惊又喜,这巡盐御史一职历来是圣上的心腹才可胜任,上一任便是甄家,如今自家老爷被点为盐政,可见是极受圣上倚重,一个个都欢欣鼓舞,喜气盈腮。 唯有贾敏心内担忧,她原不是不知世事的内宅妇人,自小也是充作男儿教养,素日于朝堂之事亦多留心,唯恐行事不慎招来祸端。 这巡盐御史一职历来便只有皇上的心腹才能担任,虽是天大的肥缺,但这一职位也是历来最难坐稳的,盐运一道事关国计民生,十分重要,又牵扯到各方势力,如今诸位皇子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一着不慎便会被卷入派系争斗之中,实在凶险。 偏此时又有各家闻得喜讯,都备了贺礼前来道贺,贾敏只得暂且按捺心情,前去料理。 林如海接旨后便一面准备前往扬州赴任,一面与新任巡道做公务交接。 贾敏亦命人开始收拾打点行李细软,又要招呼前来恭贺的人。 不多时金陵甄家也打发人送了礼来。 甄家与贾家是老亲,又系世交,两家极相厚,林如海初到金陵上任时也多得他家襄助,平素往来甚是亲密。 因此听说是甄家来人,贾敏便忙命请进来。 来请安的四个三等仆妇,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其衣履簪环较之主子们都不差什么。 来人问了好,不过叙了一回家务,贾敏早已备下尺头封赏,命人好生送了出去。 日暮时分,贾敏正看着丫头婆子们收拾东西,可巧林如海从衙门下衙回来,看到地上桌上的各种绫罗绸缎,不禁笑道:“这又是谁家送了贺礼来?堆了这一地。” 贾敏笑道:“方才甄家太太打发人送来的。” 林如海闻言微微一顿,微微皱眉,道:“来人可说了些什么?” 贾敏不解其意,疑惑道:“不曾说什么,不过请安问好,叙了回家常罢了。” 林如海闻言,笑意一敛,蹙眉不语。 贾敏微微一怔,便知其中定有隐情,当即看了大丫头谷雨一眼。 谷雨会意,带着丫头们麻利的收拾好东西,行了一礼退下了。 待众人都退出去了,林如海方叹了口气道:“日后远着些甄家,凡事多留心几分。” 贾敏闻言有些疑惑,“老爷这话是何意?可是他们家有什么不妥?” 林如海苦笑一声,“先前倒没什么,日后便不一定了,你怎的忘了?前一任盐课是谁?” 第12章 第十二回 上一任盐运使正是甄应嘉之从弟甄嵘。 贾敏本性聪敏,闻言心念一转便明白过来,甄家已连任盐课数年,不知从中得了多少好处,如今盐运使换成了自家老爷,他们又怎会甘心。 -- 第19页 林如海面色凝重,叹了口气道:“我虽猜到了今年可能会有升迁,却没料到陛下竟是让我出任盐政。” 原来去年一年各地的年成不好,好几处都报了旱涝,入冬后又有不少地方遭了雪灾,又要国库拨银放粮,只是这几年边关不太平,每年的军饷便是一笔大开支,国库哪里还有多少银子?就指望着两淮的盐税救急。 谁知到了年底,这年的盐税却比往年少了好几百万两银子。 永元帝大发雷霆,命人暗中一查,却是甄家中饱私囊,盐税泰半都被甄家私自扣下,不仅如此,还拿了盐政的钱去贿赂拉拢官员,党同伐异,如今江南官场几乎是甄家一家独大。 他原先虽然知道甄家在任上收了不少银子,但因是先前□□下江南导致甄家任上的亏空,为了让甄家还上这笔银子,才额外照顾甄家,况且水至清则无鱼,只要按数缴纳税收,便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去追究。 然而没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甄家骄奢成性,过惯了富贵日子,连任盐政与江宁织造等肥缺还不知足,自从甄贵妃诞下十五皇子,野心愈壮,指望着能更进一步,不止中饱私囊,还拿着盐政的钱贿赂官员,江南官员泰半都被甄家拉拢过去,为甄家马首是瞻,甄家如今竟成了江南的土皇帝。 永元帝自然震怒不已,偏甄家如今势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倒不好贸然动手,再者他年纪也大了,越发心慈手软,又要留个好名声,再没有年轻时的杀伐决断,况奉圣夫人尚在,一时也不好发作。 然盐政一职永元帝是决计不会再让甄家继续执掌。 但这次派谁去又是个难题,虽有几个人选,但皆有不如意之处,寒门出身的虽然足够忠心,但没什么根基,且盐政油水实在太过丰厚,钱帛动人心,只怕上任不了多久,不是被拉拢便是被斗倒了。 而那几个家里有些根基 人脉的,不是能力不足便是忠心不足。 正左右为难,忽想起林如海来,他是永元帝亲自培养出来的心腹,行事又老练,这几年政绩斐然,在江南官声极好,且林家也是百年世家,根基深厚,在江南极有声望,他家又十分富贵,料想不会贪污受贿。 再者林如海是荣国府的女婿,四王八公皆联络有亲,他岳家又与甄家是老亲,甄家明面上亦不好与他为难,倒是个极恰当的人选,因而思之再三,便点了林如海出任巡盐御史一职。 这其中缘由林如海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不禁有些皱紧了眉头,近年几任盐课皆出自甄家一系,且几位皇子业已长成,正因皇位之争斗得不可开交,两淮盐税乃朝廷命脉,更是诸人争相拉拢的对象。 永元帝既委派了他,便是有意要他肃清盐政之乱,此去扬州只怕有一场硬仗要打。 然而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是永元帝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即便知道此去危险重重也不得不尽心竭力。 想到此处,林如海暗暗叹了口气,便对贾敏道:“我这次升迁挡了不少人的道,此次去扬州只怕不太平,其他的我倒不怕,只怕那些人暗中算计咱们家里,因此内宅诸事你要多加留心,尤其是玉儿身边,切不可让那些人钻了空子。” 官场上的为难他倒不怕,怕就怕那些人暗中算计,从后宅内院之中下手。 贾敏冰雪聪明,自然明白林如海的言下之意,心中顿时一凛,神情凝重道:“老爷放心,后宅之事我会多加留意。” 虽然心下担忧,但圣旨已下,此事已成定局,已别无他法。 正在此时,守在外头的谷雨忽然传话,“姑娘来了。” 贾敏与林如海对视一眼,忙掩住了口,清咳了一声道:“让姑娘进来罢。” 不多时,便有几个丫头簇拥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进来,正是林如海与贾敏唯一的嫡女黛玉。 黛玉年方五岁,年岁虽小,却生的极好,眉目精致如画,肌肤白嫩如玉,双眸似水还清,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非是人间凡品。 只见她穿着一件鹅黄色弹墨绫夹袄,系着白色绣折枝梅花的百褶裙,更衬的一身雪肤白如凝脂。 黛玉屈膝给 父母请了安,贾敏拉着她坐下,拿帕子擦了擦她额上的细汗,笑道:“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黛玉微微蹙眉,叹了口气道:“方先生身子不适,布置好功课便提前下学了。” 方先生正是旧年林如海给黛玉聘请的先生,原先曾中过进士的,只是被废太子一事牵连,才丢了官,才学极好,只是年纪大了些,早年又在狱中受了罪,一遇阴雨天便容易腰腿疼痛。 黛玉对这位先生极尊敬,只是方先生才学人品虽好,为人却有些迂,信奉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女红针黹才是女子的本等,虽奉命教导黛玉四书五经,私底下却不止一次跟林如海提过,女子应以贞静为要,读些烈女传贤媛集便罢,不必再去学那些诗词歌赋,四书五经。 前些时日黛玉想学古琴,这位老先生便又在林如海跟前好言相劝了一翻,黛玉知道后心下便有些不乐。 林如海莞尔一笑,招手叫女儿到身边,温声道:“我昨儿听方先生说你做的诗大有长进了,你前儿说想学琴,为父已经替你找了位女先生,过一段时日就会到了。” 黛玉闻言极为欢喜,忙道:“真的?爹爹,先生几时能到?” -- 第20页 贾敏亦有些疑惑:“老爷前些日子不是说那位女先生不愿意来吗?怎的又改了主意?” 林如海微微一笑,道:“这位先生原是扬州人士,先时不愿来金陵便是打算回原籍养老,如今听说我们将去扬州赴任,自然无有不肯的。” 贾敏点了点头,蹙眉道:“这倒罢了,只是方先生年事已高,又故土难离,此次只怕是不会随我们去扬州。” 先前玉儿启蒙时还可以由他们夫妻俩教导,如今两人事多繁杂,实在没有多少闲暇,何况玉儿又聪明伶俐,还是有先生正经教导才是正理。 黛玉闻言微微蹙眉小眉头,抬头看向贾敏,“妈妈,我们真的要搬走了吗?那我是不是见不到芸姐姐她们了?” 她从记事起便住在这里,几乎是在这里长大,猛然听闻要搬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相熟的几个小姊妹只怕也不能再见了,心下不免有些不安。 贾敏轻轻抚了抚她的头,柔声道:“我们还有些日子才动身,在这之前你可以好好与她们道个别。” 黛玉埋进贾敏怀里,闷闷不乐的应了声。 林如海微微一叹,安慰女儿道:“扬州离金陵并不远,玉儿随时可以与她们通信。” 至于为玉儿延请西席之事只能暂且搁置了,待到了扬州安顿下来再做打算罢。 随后数日,贾敏一面应付各家来贺的人,一面打点行囊,收拾东西装箱,十分琐碎,一时难以尽述,倒也不消多记。 忙碌了四五日,方将诸般事务打点妥当,择了吉日,启程前往扬州。 第13章 第十三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京城荣国府中,派去扬州送礼的管事下人业已出发,各房都送了贺礼。 李纨也送了两套陪嫁中的古籍抄本,又思及二月十二是黛玉生日,她以前看书时便极喜欢聪明剔透的林妹妹,想起林妹妹擅琴,而上回清点财物时她的嫁妆中恰巧有一架短琴,小巧精致,正适合小姑娘用,便命人找了出来,送与黛玉做生辰贺礼。 此外茯苓之父刘有福亦带着几个管事与贾家的船只同行,身上携着李纨给的二百两金子,他们此次下江南一是贩些江南时新的香料绣品绸缎回京售卖,二是奉李纨之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山头和田地,有的话尽可能多置些田产。 这日晌午,李纨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见贾兰兀自熟睡,便去了书房。 这间书房原是贾珠读书小憩时所用,后来贾珠去世,这书房便空了下来,李纨前段时间才命人重新打扫整理了出来。 书房是由四间南屋打通而成,十分阔朗,布置亦极为精雅,几案桌榻一应俱全,都是上好的酸枝木,雕工精细,墙上挂着几幅名家所绘的字画,角落的鎏金双耳香炉里焚着百合香,青烟袅袅,暗香疏影,令人心神俱静。 李纨搁下毛笔,吹了吹纸张,交给茯苓去誊抄。 她这段时间翻阅了许多农书,又把结合前世所知的知识,把桑基鱼塘的养殖模式和慈禧养生护肤的几个胭脂水粉方子写了下来,对茯苓几人也只说是以前在古书上看到的,李家世代书香,藏书极多,梅香等人听了也并无怀疑。 李纨这次打发茯苓的父亲刘有福去南方置办田地也是为此做准备,到时候等庄子建好了,这些就可以交给庄子上的人去试行了。 看书练字打发了一会儿时间,转眼便到了晚膳时间。 李纨换了衣裳,去上房给贾母请安,才到门口,便听里面一阵嬉笑之声。 丫头打起帘陇,李纨进去,便见迎春坐在炕上教探春打络子,惜春年幼,似乎有些困乏,正窝在乳母怀中昏昏欲睡。 宝玉则和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坐在一旁解九连环顽。 这小姑娘约莫三四 岁年纪,身上穿着大红撒花小袄,松花弹墨棉裤,颈中带着一个文彩辉煌的赤金麒麟,因年岁小,尚未留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越发显得活泼可爱,正是史候家的小姐湘云。 李纨给贾母请了安,微微一笑道:“云妹妹来了,老太太昨儿还念叨呢。” 史湘云笑着应了一声,给李纨问了好,转头便又与宝玉凑到一处顽去了。 两个小脑袋凑在一处,叽里咕噜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因贾母疼爱,史湘云一年中倒有二百天住在贾母处,与宝玉自小一桌吃一床睡,情分较之别个更相亲厚。 贾母见状,指着湘云笑道:“你看他们两个像不像双生的弟兄?” 李纨抿嘴一笑,众人看看宝玉,又看看史湘云,都忍不住笑道:“果然极像。” 看着眼前两小无猜的两小只,贾母又想起江南的女儿来,心道也不知敏儿收到了那封信没有。 二月中旬,林如海一家抵达扬州。 甫一到任,林如海便开始与前任盐课对接,清查所有账目,淮扬官员的官员并当地大小盐商都来拜会,和上任盐运使足□□接了大半个月方完。 贾敏一面带着丫头婆子们整理房屋,安插器具,一面招呼各位来访的诰命,偏偏黛玉又有些水土不服,又请大夫小心调理,忙得焦头烂额,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直到二月底,诸事妥当,盐政亦交接完毕,林如海正式接掌盐课。 可巧三月初七是贾敏生日,本不欲大办的,谁知从初四起,淮扬的大小盐商便开始打发人上门送礼道贺。 -- 第21页 两淮盐商之富天下闻名,家资百万者比比皆是,千万之富者亦不少,巡盐御史主管盐运,一应事物皆是由巡盐御史做主,这次又是林如海上任后的第一个生日,故而送的礼物都极贵重。 这些盐商攀比之风极盛,这家送了白玉西瓜,那家就送宝石盆景,其他人亦争先恐后,唯恐贺礼太薄,在新任御史跟前失了面子。 贾敏每日只料理这些都要费上大半天功夫。 到了三月初六这天,送来林家的贺礼已经堆积成山。 地上堆满了绫罗绸缎,古董摆设,以及各种金珠玉翠,其他孤本古籍、字画珍玩 等等,不可胜数。 桌上堆满了各种锦盒,木匣,装的都是各式珠宝玉翠,头面首饰。 其中一个白玉盘中装着十几个金丝银线织成的荷包香袋,黛玉随手拿起一个金银累丝嵌珍珠的香囊,细看了两眼,不禁双眉微蹙,道:“香囊荷包首重绣工花样和配色,做什么镶金嵌宝的弄的这么花哨,未免本末倒置了。” 但凡大户人家的姑娘,自五六岁起便会开始学习应酬交际,管家理事等本事。 黛玉已经五岁了,因此这段时日贾敏处理事情时都会带着她在一旁,开始教她一些管家理事的手段。 贾敏看了一眼,也摇头道:“太奢靡了些。” 随手打开旁边的一个匣子,却是满满一匣子珍珠,晶莹圆润,皆是小指头般大小,在日光下散发着淡淡光晕。 又打开两个锦盒,一个装的是一套极精巧别致的鎏金点翠嵌红宝的头面,另一个是一对极品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双龙抢珠白玉镯。 饶是贾敏见多识广,看着眼前的这些也有些头疼,看向一旁的林如海,犹疑道:“老爷,这也未免太贵重了,我们该如何处置?” 林如海微微一笑,道:“都说两淮盐商富甲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都收下罢,我们不收他们反而要提心吊胆了。” 林家不缺钱,但官场自有一套潜规则,冰敬、炭敬、三节两寿、这些都是上头默许的合法收入。 林家富贵,林如海也不是贪图这点银子,而是在官场上行事太过清高反而会成为异类。 因此他对这些并未婉拒,都是随大流收下,但其他的不该拿的钱他绝不会收,因此为官以来官声极好。 这次亦是如此,即便他不想收礼,也不能将这些贺礼拒之门外,否则那些盐商们反而会以为他心存不满,所图更多。 因此凡是送来的贺礼都让贾敏收下了,不过都另造了册子,之后每月都以为黛玉祈福的名义捐赠衣裳粮食米面柴炭到育婴堂和养济院。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如此接连忙了数日,才消停下来。 这日,林如海下衙回来,已是掌灯时分,回到卧室,便见贾敏早已卸妆宽衣了,此时正披散着满头青丝,坐在窗前拿着小剪刀剪烛花。 只见她眉目轻垂,一缕乌发轻散在胸前,烛光下越发衬得肤如凝脂,眉目如画。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何况贾敏本就长得极美,精致的眉目被橘黄色的烛火一衬,更是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林如海不禁想起新婚时的光景来,微微有些失神。 贾敏放下小剪刀,一抬头才看到林如海,不禁嗔道:“老爷几时回来的,怎的也不出声儿。” 第14章 第十四回 林如海扬起嘴角,笑道:“方才见夫人在灯下剪烛花,美人如玉,为夫一时看住了。” 不妨他忽然说出这等调笑之语,贾敏一呆,随即脸上一热,双颊泛起红晕,嗔道:“甜言蜜语,我才不信。” 林如海见她娇嗔软语,双眸流转间顾盼生辉,不禁心下一荡,上前搂住她的肩膀,轻声笑道:“为夫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夫人怎能冤枉我。” 贾敏有些羞恼的横了他一眼,正欲说话,忽有大丫头素荷来传话,说晗竹院的小丫头来回话,说郑姨娘身子不适,想请老爷去瞧瞧。 贾敏笑意一敛,瞅了林如海一眼,说道:“老爷去瞧瞧罢。” 林如海神色不动,淡淡道:“身子不适便请大夫,我又不是郎中,去了也无用。” 原来这郑姨娘是林如海去年年初纳的一房妾室,虽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却生的鲜艳妩媚,性情娇憨,林如海不免多宠了几分,入门一年多一直没有消息,谁知却于上个月月初时诊出了喜脉。 当时阖府皆欢喜不已,林如海与贾敏更是小心翼翼,拨了个院子给她,又安排了十来个丫头婆子悉心照料,一应用度更是紧着她来,连贾敏自己也靠了后。 那郑姨娘到底出身小门小户,见识浅薄,初时还有些惶恐,后来见林如海待她百依百顺,渐渐的便有些轻狂起来,今儿要吃这个,明儿要穿那个,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又时常借口身子不适将林如海请去她院里。 因大夫说郑姨娘怀的多半是个哥儿,阖府之中无人敢掠其锋芒,连贾敏都退了一射之地。 林如海初时还因为担心孩子去过几次,次数多了也有些厌烦起来。 见贾敏垂眸不语,林如海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轻拍了拍,柔声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贾敏闻言心中一酸,想起这些年来经受的风言风语,更是满腹委屈,顿时泪如雨下。 -- 第22页 贾敏身为国公府的嫡女,打小便是金尊玉贵的养大,十六岁便嫁入百年书香的林家,夫君又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况林如海于女色上并不如何看重,成亲后对她十分爱重,虽有两个房里人,也 都是淡淡的。 婆母也不是尖酸刻薄之人,对她颇为看重,入门头一年便把管家之权交给了她,夫妻恩爱,婆母慈善,日子过得极为舒心,不知多少人背地里羡慕。 谁知进门后多年无孕,如今和她差不多年纪的都已经做祖母了,她却一直未能生下一子以承宗祧,便是林如海不曾多说什么,她也觉得心里有愧。 她知道外头风言风语传的有多难听,无非是说她为妻不贤,不能容人,致使姬妾不能有孕等等。 可是她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进门三年无孕后就停了姬妾的避子汤,林如海也纳了两房妾侍,林母赐了两个,她又给自己的一个陪嫁丫头开了脸放在屋里,加起来已经七个了。 谁知多年来仍是无人生下一儿半女,她自己也是整日求神拜佛,寻医问药,这些年不知灌了多少苦汁子,直到三十二岁那年才得了黛玉一个,可是从此后也再无消息。 子嗣之忧一直是她的心病,没有人比她更盼望林家能有一个男丁,四年前李姨娘好容易怀了孕,她欣喜若狂,拨了许多丫鬟婆子小心伺候,终于生了个哥儿,谁知养到了三岁还是没保住。 林如海都已年过不惑了,林家却至今仍无一子以承宗祧,若是林家在一代香火断绝,她就是林家的罪人,便是到了地下也无颜见林家的列祖列宗。 林如海也知道贾敏这些年来受了不少委屈,外人都道他至今无子是贾敏使了手段,他却从来不信。 林家本就支庶不盛,百年来皆是代代单传,没甚亲支嫡派。 当初林如海之父也是姬妾成群,但仍无一人生下一儿半女,便是林母也是将将三十岁上才得了林如海一个。 林母当年也清楚此事,因而林如海多年无子,她虽然焦急,但也从未因此而责难贾敏。 林如海拿着帕子替贾敏拭了拭泪,打趣道:“快别哭了,再哭下去眼睛都快肿成桃子了,可就不好看了。” 贾敏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禁捶了林如海一拳,哭笑不得道:“人家正伤心呢,老爷倒来打趣人。” 林如海握住贾敏的手,温声道:“儿女之事本就命中注定,强求不得,不能怪你,你这些年受的委 屈我都知道。 你放心,郑氏这一胎不论是男是女,都抱到你身边养活,如此咱们玉儿也有了兄弟姐妹扶持,不再孤单一人。” 贾敏闻言心中无比熨帖,心中的那一丝醋意也抛到了脑后,暗暗祈愿郑姨娘这胎是个哥儿。 如此一来林家有了后嗣传承香火,自己后半辈子也有了依靠,黛玉也有了兄弟可以互相扶持。 夫妻俩说了一回话,林如海转眼看到桌上拆开的信件,想起今日见到的贾家打发来送贺礼的管事,便问道:“这是岳母的信?” 贾敏点了点头,却没有提信中写了些什么。 原来这次贾母信中除了问候外贾敏近况外还反常的提起了宝玉,夸他怎么孝顺,怎么聪慧懂事等等。 贾敏何等聪明,贾母虽未明言,但字里行间透露的意思她如何不明白? 她是贾家的女儿,自然盼着娘家好,只是却从未想过把黛玉嫁回娘家。 哪怕宝玉再如何出色,只要是王夫人做婆婆,她便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此事说来话长,姑嫂两人之间的嫌隙可谓是由来已久。 贾敏是贾代善夫妻的老来女,两老爱若珍宝,且她生的极好,又天资颖慧,性子伶俐异常,贾代善素来珍爱幼女,自幼便假充男儿教养,又延请名师教导,令其读书识字。 贾敏又生得风流标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荣国府可以说是金尊玉贵,无人能比,在京中一干闺秀中亦是出类拔萃,少有人及。 而王家因是武将出身的缘故,规矩粗疏,王家女儿都不令其读书,只以针黹女工为要,只看凤姐儿便知道了,因此王夫人姊妹几人并不曾上过学,不过读过几本书,不做睁眼的瞎子罢了。 对于贾敏这个小姑子,王夫人心下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王夫人在娘家时也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偏偏出嫁做了儿媳妇,一点儿也比不得做姑娘时的自在。 按着贾家的规矩,未出阁的女儿金贵得很,媳妇却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不止要晨昏定省侍奉翁姑,对小姑子也要体贴周到,还要操心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 贾敏是姑奶奶,能与贾母一桌吃饭,王夫人是儿媳妇,却只能站着布菜。 贾敏琴棋书画样 样精通,王夫人却不过识得几个字,两人平日便说不到一处,而且相较于这个木讷寡言的二嫂,贾敏更与出身书香之家的大嫂李氏合得来。 王夫人因贾政的两个房里人都是伶俐标致的,生平最厌风流标志的之人,心下对贾敏的才女做派也十分瞧不上。 时日一长,姑嫂之间难免生了许多嫌隙。 贾母在信中透露的意思是黛玉许给宝玉,亲上加亲,舅舅舅母是翁姑,又有自己这个外祖母疼着,必不会受委屈。 可是贾敏却不糊涂,贾母虽亲,到底隔了一层,又上了年纪,又能护着黛玉几年? -- 第23页 况且历来婆婆磋磨儿媳妇的事情多着呢,别人家婆婆折腾儿媳妇的手段她见的多了。 林母性情和善,虽说没有待儿媳如亲女,但比之旁人家依旧强了十倍不止,然而饶是如此,贾敏因子嗣之事依旧受了不少委屈。 王夫人本就与她有隙,若是做了玉儿的婆婆,自己女儿还不知要怎样受罪呢! 想到此处,贾敏叹了口气,有些忧心道:“母亲信中说宝玉生的聪明伶俐,三四岁时就已学了几千字在腹内,可我听上回去京城送节礼的人说这孩子如今只在内帷斯混,还未正式上学,也不知母亲怎么想的。” 宝玉小小年纪性子便如此古怪,若是娘家好生教导还罢了,日后未必不能成才,偏生她和娘家几次通信,得知贾母对之溺爱非常,宝玉如今都五六岁了,却还是只喜欢在内帷厮混,连正经学堂都没去过。 贾敏暗暗叹息,她是贾家女,自然希望娘家子侄出息,常言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荣国府早已不复当年荣光,正应好生教导子孙,继承家业才是,然母亲行事却偏心太过,长幼不分,又一味纵容溺爱子孙,实在有些糊涂。 偏偏她是出嫁女,又不能插手娘家的事。 一时又想起了贾珠,这个侄儿倒是个好的,孝顺知礼,人品端方,偏偏一病没了,只希望日后宝玉的性子能扭过来。 林如海暗暗摇头,当年宝玉衔着通灵宝玉落草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他便深觉不妥,这样的祥瑞可不是普通人消受得起的,一般人家瞒着还来不及,偏贾家还不知忌讳,大肆宣扬,也不怕上面忌惮 。 幸而后来宝玉抓周时抓了脂粉钗环,又一直在内帷厮混,才让上面放了心。 不过这终究是岳家的事,他不好多说,道:“我听说今儿岳母打发人送了不少东西来,我记得咱们库房里还有几颗野山参,你明儿打发人去取了出来,给岳母回礼。” 贾敏答应了一声,脸上不禁微微一红。 贾家虽然打着恭贺黛玉生辰的幌子,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真正为的是什么。 这次送的礼物都是金玉摆设,绫罗绸缎,与贾敏往年过生日也差不离了,甚至犹有过之。 只是贵重倒是极贵重,却没几样是真正适合黛玉的,只贾母送的一块极品暖玉玉佩与一套极精致衣裳鞋袜,以及李纨送的一具小巧精致的古琴,可以看出是用心给黛玉准备的。 林如海莞尔一笑,往年可没见贾家特意打发人给黛玉送寿礼,今年自己才升了盐运使,贾家便急忙打发人送了贺礼来,明面上说是给黛玉庆贺生日,顺带着才是贺他升迁,果然是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 娘家人如此行事,贾敏也有些臊得慌。 见贾敏有些不自在,林如海轻咳一声转了话题,“我听玉儿说那贺礼中有一具古琴和两套古籍抄本,她甚是喜欢。” 贾敏微微一笑,“珠儿媳妇娘家也是世代书香,百年积累,藏书极多,古籍善本亦不少,这抄本和具琴多半是她的陪嫁。” 那古琴虽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但也是极难得的珍品,他们家上好的古琴不是没有,但却不如这一具小巧,正适合小女孩子学习用,可见是用了心。 林如海点了点头道,“难为她如此费心,咱们回礼的时候也不能太薄了。” 贾敏笑道:“老爷放心,我心里有数。” 此时已是三月下旬,贾敏又忙着打点送往世交亲友家的端阳节礼,林如海也开始给黛玉延请西席。 没几日,下面便有人荐了旧年革职的贾雨村。 林如海听闻贾雨村是两榜进士出身,颇为意动,便使人去打听了一番,大致查明了他的事,又听说他先前接济甄家娘子,赠送锦缎银两,觉得此人虽有贪酷之弊,却未忘旧恩人,倒是个知恩图报的,见面之后发觉才学亦是极好,其他的人 选均不及他,权衡之下,还是聘请了他作为黛玉的先生。 荣国府中,贾母久等贾敏的回信不至,心下不免有些疑惑,不过面上却分毫不露,依旧每日与孙子孙女们说话顽笑。 可巧最近府里许多丫头们都到了年纪,凤姐回了贾母与王夫人,将到了年龄的丫头或许给小厮,或放出去自行婚配。 贾母王夫人身边也有好几个大丫头到了年纪,也都放了出去。 下面的丫头也提了上来,贾母房里的珍珠琥珀等人都升了一等。 鸳鸯今年不过十二岁,两年前便已升了一等丫头,因生得聪明伶俐,行事稳重妥帖,针线又好,渐渐成了贾母跟前的第一人,起居坐卧都离不得她,如今已是贾母房中的执事大丫头,总管房内诸事。 王夫人房里的金钏、玉钏也升了一等。 李纨院里的两个二等丫头也到了年纪,李纨便将原本的三等小丫头素云碧月提了二等。 素云碧月都只八九岁,在李纨院里已有不少时日,素云稳重,碧月伶俐,行事颇为妥帖。 茯苓在院里将话说了,对素云碧月道:“你们如今上来了,日后便用心服侍,要是调三窝四的淘气,可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忙笑道:“姐姐放心,我们虽小,却知道好歹,决计不敢胡闹。” 茯苓点了点头,“如此才好,你们跟我来罢,我带你们熟悉一下各处。” 带着两人转了一圈,教她们何处梳洗、何处坐卧、何处更衣,以及主子的喜好和忌讳等等。 -- 第24页 素云与碧月本就伶俐,将茯苓所言一一记在心里。 第15章 第十五回 这日,李纨在书房练了会字,见天气暖和,便命人搬了张软塌在院里,将贾兰放在榻上,看着他爬来爬去,拿了个精巧的拨浪鼓逗他说话。 小家伙已经八个月了,继承了贾珠与原主的好相貌,胖乎乎粉嘟嘟,跟个糯米团子似的,一身宝蓝色小袄,越发显得粉妆玉琢,兼之小小年纪便显露出一股聪明伶俐劲儿,如今正是开始学说话的时候,每日里依依呀呀说个不住,众人爱的不行,时常逗他说话,每日里总是笑语不断。 李纨前世也有一个跟贾兰差不多大的小侄子,初时不免有些移情,但相处了半年多,却是真对这个小娃娃生出了当母亲的心情。 她以前便想过,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就不结婚,年纪大了就去孤儿院收养个孩子好好过日子。 如今莫名其妙到了这个世界,虽然一切与当初预想的生活大相径庭,不过她也渐渐调节过来了,心里就当是自己提前实行了原先的计划,贾兰便算是她收养的孩子了。 李纨盘腿坐在软塌上,拿着拨浪鼓对贾兰摇晃,逗他道:“兰儿,叫妈妈——” 贾兰含着手指,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看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认出了是谁,顿时露出笑容,快速爬过来,伸手去抓那拨浪鼓。 李纨一扬手躲了过去,对着小家伙摇了摇食指,笑眯眯道:“不行哦,叫了妈妈才能给你。” 贾兰愣愣看着她,似乎没听明白,依旧伸手去抓,却次次落空,如此三四次,贾兰总抓不到,顿时哇的一声哭起来。 茯苓几人正在一旁做针线,笑看母子二人顽笑,见状忙道:“奶奶逗哥儿做什么?一会子又要心疼了。” 李纨忙把拨浪鼓塞在他手里,贾兰立时止了哭声,抱着拨浪鼓对李纨咧着小嘴笑,神情颇为得意。 李纨见状哭笑不得,点了点他的小脑袋,笑道:“真真是个小机灵鬼!” 小家伙顽了一会儿拨浪鼓便停了,张手要李纨抱 ,张着露出几颗小米牙的嘴儿“依依呀呀”地要吃的,倒把众人笑得不行。 乳母张氏也守在旁边,见状便欲抱了贾兰去喂奶,笑道:“奶奶将哥儿交 给我罢。” 李纨从贾兰六个月开始李纨便让他吃些米糊了,如今壮实了不少,有心过几个月便给他断奶,闻言便道:“你今儿别喂他奶,先喂他吃鸡蛋羹,炖得嫩嫩的,不许放盐和糖。” 张氏忙应了,亲自下去吩咐。 不多时,果然蒸了鸡蛋羹来,巴掌大的瓷碗小小一碗,滑嫩无比,李纨抱了贾兰过来亲自喂与他吃,拿着小汤匙先吹了吹,又尝了尝,方喂给贾兰,贾兰张口吃了,一口一口吃的十分香甜,不闹不哭,乖巧得很。 梅香在一旁含笑看着,拿针在头皮上擦了擦,低头缝了几针,忽然想起一事来,抬起头对李纨道:“三月二十六是太太的生日,奶奶可有什么章程?” 说来也巧,王夫人的生日与宝玉的生日正正好差了一个月,只是贾府没有给当家太太奶奶们做生日的习俗,不过寿礼还是要送的。 李纨放下手中的小瓷勺,她现在的身份是王夫人的儿媳,不论如何都要送点东西以示心意,只是送什么却没有主意,便抬起头问众人:“你们觉得应该送什么?” 夏竹管着李纨房里的各色陈设器皿,闻言便道:“不如送那架紫檀雕漆绣四时花卉的十二扇屏风?” 李纨闻言摇了摇头,“虽然华丽,却不合太太的喜好,不妥。” 淡菊几人有说送古董陈设的,也有说送珠宝玉翠的,皆不合适。 梅香细想了想,道:“还是给太太做一身衣裳罢。” 茯苓闻言点了点头道:“梅香说的是,送金玉摆设不如送奶奶自己做的针线,礼虽轻,却更能让太太看到咱们奶奶的孝心。” 李纨思索了半天,确实这个主意最合适,当即点头道:“就送衣裳罢。” 贾兰早已吃完了嘴里的鸡蛋羹,正张着嘴等下一口,谁知李纨一心只同茯苓几人说话去了,小家伙等了许久都不没有,不禁着急起来,扯着李纨的袖子“啊啊啊”起来。 李纨闻声低下头去,便见小家伙鼓着肉肉的小脸蛋,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气呼呼地看着她,顿时失笑,忙挖了一勺鸡蛋羹送到他小嘴边,笑道:“是妈妈不对,忘了咱们兰哥儿了。” 小家伙这才满意了,“啊”了一声大口吞下蛋羹, 高兴地挥着藕节似的小胖胳膊。 李纨好气又好笑,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小吃货。” 众人忍俊不禁,皆笑道:“奶奶别说,能吃是福,咱们哥儿这性子好,日后肯定不是个吃亏的。” 玩闹了一回,碗里的鸡蛋羹也吃完了,贾兰举起小胖手揉了揉眼睛,安安静静伏在李纨怀中,犯起困来。 众人忙压低了声音,李纨轻轻拍了拍小家伙,待他睡熟了便交给了乳母,轻声道:“带哥儿回屋歇息,小心照看着。” 张氏忙应了,小心翼翼接过贾兰,带了两个丫头回房去了。 李纨便开始与众人商议给王夫人做衣裳的事。 既是给王夫人做,自然要繁琐得多,款式、配色都要用心,尤其是衣服上的绣花更要精致,除了衣裳,还要做相配套鞋袜、抹额、荷包、手帕等等。 -- 第25页 李纨沉吟半晌,心里有了主意,命梅香开了箱笼,细心选了好几匹上用的好绸缎,画了新花样子,先将面料按着王夫人的尺寸裁剪出来,选了稳重大方的花样出来,又配好各色丝线,便着手起针刺绣。 原主自幼长于江南,学的就是苏绣,心灵手巧,绣工极好,经过半年多的练习,现今的她已将这份技能完全继承了过来,当即即就飞针走线起来。 忙了十来天,一套衣裳、鞋袜、抹额、荷包、帕子才绣成。 到了三月二十六,一大早,李纨便起来梳洗。 虽说如今在孝中,但到底是王夫人生日,不好穿得太素净,故换了身前些日子新做的湖绿缎子滚边玉色小袄,白绫弹墨细褶裙,挽了一个家常髻,只簪了两支珍珠花钿并一支碧玉莲花簪压住,又戴了一对金镶珍珠灯笼坠子,略收拾妥当,便命人捧了新衣裳,抱着贾兰去了王夫人上房。 王夫人刚梳洗完,见到李纨抱着贾兰过来,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 李纨笑道:“今儿是太太的千秋,故而早早来给太太道喜。” 王夫人微微一笑,点头道:“你有心了。” 李纨复又抱过贾兰,恭敬地道:“兰儿也向太太请安问好,祝贺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贾兰素来乖巧,不哭不闹,扬着小脸儿对着王夫人笑,白嫩 嫩胖乎乎的小脸蛋上露出两个深深的小梨涡。 小家伙粉妆玉琢,让人移不开眼睛,兼性子又好,见人就笑,但凡人见了,没有不爱的。 王夫人也不能免俗,又想到这是长子唯一的骨血,慈心顿起,绵绵不绝,再看李纨也越发顺眼了许多,道:“兰儿多亏了你细心教导,如今养的越发好了。” 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抱过贾兰,低头看着他的笑脸,见他雪团儿般,跟观音坐下的玉童子一般,生得一副好模样,与贾珠幼时像极了八分,不觉又是欢喜又是伤心,道:“兰哥儿越发出息了,若是我的珠儿还在,见了必定欢喜。” 说罢,登时流下泪来。 李纨拿帕子掩饰性的揉了揉眼角,上前劝道:“太太保重身子——” 一旁的金钏等几个丫头也忙围上来,解劝道:“今儿是太太的好日子,可不能哭,再说大奶奶带了兰哥儿来给太太贺寿,您这一哭岂不是让大奶奶和兰哥儿也跟着伤心么?” 恰好此时贾兰也哇哇大哭起来,乌黑溜圆的大眼睛里含着两汪眼泪,好不可怜见的。 王夫人顿时心疼起来,忙拭了泪,抱着贾兰道:“是我糊涂了,好好的哭什么,倒吓着了兰儿。” 贾兰似乎也听懂了,止住了哭声,“啊啊”几声,举起肉乎乎的小手去摸王夫人脸上的眼泪。 众人忙道:“瞧瞧,哥儿也在心疼太太呢。” 王夫人顿时心软如棉,抱着小家伙舍不得松手。 小家伙也不认生,搂着王夫人的脖子“咿咿呀呀”说个不停,闹了一阵,王夫人的愁绪也给散了不少。 李纨抿嘴一笑,道:“今儿是太太的好日子,我做了身衣裳,恭贺太太千秋。”说罢对一旁的梅香使了个眼色。 梅香会意,捧了托盘上前。 王夫人点了点头,金钏便上前展开包袱,只见里头是一件石青色织金夹纱褙子,左右两侧开裾,领部及袖口缀白绢护领和袖缘,衣襟处绣着四时花卉,下摆则是四合如意云纹。 只见那花儿俱是活灵活现,各不相同,精巧非常,衣裳上找不见一点针脚痕迹。 与之相配的是一条松花色双膝襕马面裙,上襕较宽,饰牡丹花纹,下襕较窄,绣着玉兰、桂花等 折枝花卉,针法细腻,并不繁复,但显得格外端庄典雅。 另外相配套的鞋袜、荷包、帕子亦十分精致,配色、花样、针脚都无可挑剔。 王夫人平日穿戴的都是身边的大丫头做,却远远不如这一套衣裳精致,仔细瞧了瞧,心下十分满意,当下赞道:“好鲜亮活计!竟连一丝针脚也瞧不出,想必是下了极大的功夫,难为你费心了。” 李纨微微一笑,道:“太太谬赞了,原是我应该孝敬太太的。” 又说笑了一回,便听外头丫头说道:“宝二爷和二姑娘三姑娘来给太太祝寿了。” 第16章 第十六回 话音刚落,软绸绣帘掀起,丫头婆子们簇拥着宝玉姊弟几人进来。 李纨抬头望去,见宝玉穿着件月白团花缎子小袄,松花绫棉裤,越发显得粉雕玉琢。 迎春则穿着件鹅黄百蝶穿花袄儿,下面系着浅绿色长裙,裙上绣了一枝半开的迎春花,温柔娇俏。 探春与迎春是一样的妆饰,只是衣裙上绣着的是蔷薇花。 惜春年幼,前日又染了风寒,如今尚在屋中调养。 姊弟三人给王夫人请了安,又与李纨见了礼。 早有婆子拿了软垫过来,王夫人将贾兰交与李纨,在上首坐了,姊弟三人方磕头拜寿,“恭贺太太千秋,愿太太福寿绵长,身体康安。” 王夫人含笑点了点头,“好,快起来罢。” 宝玉起身一骨碌跑到王夫人身旁,呈上自己写的百寿图,笑嘻嘻道:“这一幅百寿图是孩儿特意给太太写的,太太看看喜不喜欢?” 李纨凝神看去,见是不同字体的写的一百个“寿”字,许是年幼力弱,字体还没什么筋骨,但十分清秀工整,可以看出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 第26页 王夫人心下十分喜欢,她于文墨不大通,也不懂书法好坏,只是儿子送的什么都是好的,当即搂住宝玉心疼道:“我的儿,难为你有这份孝心,手可还酸疼?” 宝玉扑进王夫人怀里,撒娇道:“胳膊有些酸。” 王夫人笑着轻揉了揉宝玉的手臂,一面吩咐丫头将字画好生收起来,叮嘱道:“明儿送去裱起来,挂在我房里。” 金钏应了一声,亲自上前收好。 迎春送的是一条宝蓝色绣五福捧寿的抹额,她已学了两年刺绣,针法虽有些稚嫩,但也能拿得出手了。 探春初三才满了四岁,刚开始跟着李纨学配色和打络子,还未学女红,便用心打了一套结子,配色花样都用足了心思,颜色匀净,颇为雅致。 王夫人虽不喜赵姨娘母子,对探春倒没什么厌恶感,何况庶女不比庶子,于她并没有什么妨碍,日后许个好人家,还能帮衬着宝玉,于自己的名声也有好处,三丫头又是个伶俐知趣的,她不介意多善待几分,因此也夸赞了两句, 命丫头们收下了。 探春十分欢喜,小脸微红,忙道:“手艺粗糙,是太太不嫌弃罢了。” 见探春小小年纪却如此懂事,李纨不禁暗暗叹息,前世在网上看过许多红楼相关的讨论,总有人讽刺探春生性凉薄,只会讨好嫡母,连亲娘都不认。 然而探春如此行事也是无可奈何,庶女的日子是好是坏都在嫡母一念之间,日后的婚嫁之事也掌握在嫡母手中,她自然要奉承王夫人。 何况那赵姨娘也实在是个拎不清的,掐尖要强,成日家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丫头婆子们吵闹,行事实在没个成算,倒三不着俩,连府里下三等的婆子都看不起,怨不得探春远着她。 李纨低头看了眼怀中的贾兰,幸好贾珠只有这一个儿子,否则她也该头疼了,日后儿子成亲她绝也不允许什么三妻四妾,弄的家里乌烟瘴气。 贾兰不知道自家娘亲已经想到了他的终身大事,正咬着小拳头,扑闪扑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宝玉,忽然“啊啊”几声,向宝玉伸出手去。 宝玉一愣,见小家伙直往他身上扑过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兰儿这是要什么?” 众人都哄堂大笑,道:“兰哥儿这是要他宝叔抱抱呢!” 王夫人也忍俊不禁,笑道:“把兰儿放到榻上去罢,让他们叔侄俩好好亲香亲香。” 李纨抿嘴一笑,将贾兰放在一旁的软榻上。 小家伙翻滚着胖嘟嘟的小身子,“啊啊啊”爬向宝玉。 宝玉见他小胳膊小腿胖乎乎的,跟藕节似的,也觉十分有趣,命人拿了个拨浪鼓来,笑道:“兰儿,宝叔带你顽。” 迎春与探春也围上去逗小家伙,“兰儿,叫姑姑,叫了姑姑给你做荷包。” 李纨失笑,“他连妈妈都还不会叫呢。” 王夫人含笑看着宝玉与贾兰玩闹,眼中是浓浓的慈爱,宝玉天性聪敏,又衔玉而诞,来日定然是有大造化的,日后与兰儿互相扶持,定能光宗耀祖。 不多时,凤姐与尤氏及家中其他人也送了寿礼来,有送金玉摆设的,有送针线的,不一而足,并无甚可记之处。 自王夫人生日过后,李纨便经常带着贾兰去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 王夫人虽然养 育了二子一女,但长子贾珠青年早逝,长女元春又进了皇宫,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好容易中年得了个宝玉,却是自幼便被抱到贾母房中,她这个当母亲的反而没养过几日。 如此一来,王夫人膝下甚是荒凉,如今有贾兰这个孙儿承欢膝下,心下也宽慰了许多。 贾兰毕竟是长子唯一的骨血,王夫人哪有不疼的,虽说先前和李纨婆媳之间颇有几分嫌隙,但是如今儿子已经没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冰雪伶俐的孙儿,自然十分上心。 李纨又时常做些鞋袜抹额给贾母和王夫人,又说自己年轻识浅,请教王夫人怎么教养孩子。 一来二去,王夫人对贾兰越发疼爱,连带着对李纨和颜悦色了许多。 情分都是处出来的,李纨贤惠孝顺,行事稳重平和,王夫人十分满意,又想到儿子已去,她年轻守寡,一力抚养孩子,原先的几分不满渐渐消了,待李纨也亲近了不少,婆媳俩的关系日渐和睦。 贾兰已经开始学说话了,十分聪明伶俐,许是王夫人经常抱他的缘故,贾兰对王夫人也十分亲近。 时日一长,王夫人对贾兰这个孙子越发疼爱,仅次于宝玉。 虽无法撼动宝玉在王夫人心中的地位,但宝玉毕竟是王夫人的命根子,贾兰地位能仅次于宝玉,已是极为难得了。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六,这日是芒种,亦是宝玉生日,因他年纪尚小,又未出孝,故不曾像往年热闹,只不过阖家吃了碗寿面热闹了一番,又有清虚观的张道士送了四样礼,换的寄名符儿。 王子腾夫人送来的是一套衣裳,一双鞋袜、一百寿桃并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 李纨送了一套衣裳并一件顽器;尤氏仍是一双鞋袜;凤姐儿是一个金累丝虫草嵌珠荷包,两个金项圈。 其余姊妹有送针线的,也有送字画的,不过应景而已,并无别样新文可记。 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天气愈渐热起来,李纨这日在月洞纱窗下倚榻读书,忽想起一事来,对茯苓道:“今儿已经二十八了,过几日便到端午了,咱们的端阳节礼可预备了不曾?” -- 第27页 原主娘家虽是金陵人士,李守中夫妻却在京城,她虽如今还在孝中,但身为 出嫁女,一年三节两寿,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 茯苓正带着淡菊碧月等人裁衣裳,预备做夏衫,闻言抬起头笑道:“昨儿已经拟好了清单,一会子奶奶过目了我便打发人给亲家老太太送去。”说罢忙去取了礼单来。 李纨展开一看,却是潞绸十二匹,上用各色纱罗十二匹,松江绫十二匹,青织金妆花蟒绢十二匹,芙蓉簟一领,玛瑙枕一对,珊瑚盆景一座,另外还有新书八部,宝墨四匣,端砚四方,并酒水、点心、鲜果、香串、宫扇、数珠、香袋儿、锭子药等等。 端午节礼都是有定例的,左右不过是这几样,李纨看罢点了点头,“这样就很妥当,今儿正经收拾出来,明早便打发人送去。” 茯苓忙应了,带着淡菊等人开始料理。 才收拾妥当,便见梅香带着两个婆子捧着一堆东西回来。 茯苓见她满头是汗,不禁纳闷道:“你这是到做什么?弄的这满头大汗。” 说罢又向一旁的素云嗔道:“小蹄子,还干站着做什么?看你们梅香姐姐热成这样,还不赶紧去给她倒盏酸梅汤来。” 素云抿嘴一笑,果然转身去倒了碗酸梅汤来。 梅香拿帕子拭了拭额上的细汗,接过酸梅汤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方舒了口气,“可算是缓过来了,方才热死我了,这还没进五月呢怎的就热成这样了。” 李纨搁下书卷转过身,见了她这模样也有些忍俊不禁,笑道:“你这身上都是汗,一会子黏在身上又该着凉了,赶紧去梳洗一下,换身干净衣裳。” 这个时候虽没有后世那么热,但穿的衣裳实在太多,别说梅香,她也不大适应,如今除了给王夫人与贾母请安,等闲不出房门。 梅香应了一声,指着身后的两个婆子道:“方才去太太院里送点心,可巧王家舅太太打发人送了东西过来,太太便拿了两匹上用纱罗给我,说是给兰哥儿做两件衣裳穿,还有几样内造点心和时鲜果子,也叫我一并带了过来。” 李纨走过来捻起布料细瞧了瞧,只见一匹是藕荷色,一匹是湖蓝色,软厚轻密,十分透气,点了点头,“好生收着,明儿给兰儿裁两身件衣裳。” 又见那几样内造点心做的小巧玲珑,颇为别致,便命人把果子和点心挑几样给迎春姊妹送去。 梅香答应一声,亲自挑了几样用掐丝小盒子装了,打发人送去,便下去梳洗换衣。 碧月忙去洗了果子来,如今天气虽热,却不敢用冰,只拿井水湃了湃便罢了。 第17章 第十七回 没过两日,林家的端阳节礼和贾敏的书信也送到了荣国府。 凤姐因先前贾母问过好几次,不敢怠慢,吩咐用上等封儿赏来送礼的人,一面命人安排客饭,又打扫干净了几间客房,让林家人休整两日,一面拿着礼单和贾敏的书信径自去了贾母房中。 贾母早已接到消息,不及先看其他,只先看回信。 因贾母并未明说,贾敏在信中也不好直言拒绝,便只在闲话各家儿女亲事时看似随意一提,说若是轮到黛玉不会过早定亲,至少也要等及笄之时再说。 话虽说的委婉,但贾母如何不明白女儿的意思,这是婉拒了。 贾母失望的叹了口气,她素疼宝玉,宝玉天生异象,虽然只有六岁,却生的聪明伶俐,天资颖悟,日后定然是有大造化的,若是两家结成亲家,林如海也能多帮衬着宝玉,自己也可以放心了。 再者她虽有自己的私心在,但也确实是为了黛玉好,宝玉品行良善,对女孩儿极好,黛玉嫁到别家,再没有自家合适,公婆是亲娘舅,又有自己这个外祖母护着,自然不会苛待了她,且宝玉是有大造化的,日后黛玉自然夫荣妻贵,这般四角俱全的好事,偏偏女儿却不愿意。 贾母素来疼贾敏,此次却被女儿驳了颜面,到底心下不自在,便有些闷闷不乐。 在贾母心中,宝玉之重仅次于荣国府,便是贾敏这个最疼爱的亲女儿也不及。 只是即使贾敏拒绝了,贾母也不曾放弃,横竖宝玉黛玉还小,日后大些再说罢。 贾母叹了口气,将信交给鸳鸯,又略扫了两眼礼单,淡淡道:“都收起来罢。” 此时房中只有凤姐并鸳鸯等人,见贾母神色郁郁,不免心下疑惑,却不敢多问。 凤姐最是知机,见了这情形也不敢说笑凑趣了,对鸳鸯使了个眼色,寻了个由头便退下了。 话分两头,另一边,贾敏与众人的回礼也分送到了各房。 李纨命人打开箱笼,只见是江南织造新出的蝉翼纱四匹,香云纱四匹,上用绸缎四匹,并一些苏绣香珠香扇子核雕等土仪。 还有一个红木匣子装着 一整套幼儿戴的金饰 ,一个赤金累丝盘螭八宝项圈,一挂长命锁、一对手镯,一对脚镯,统共不过数两重,打造的十分精巧。 再打开另一个箱笼,李纨不禁微微一怔,原来里面竟是两幅名家字画,两方宝砚,两匣松烟墨,一盒上用各色湖笔,还有一整套汝窑雨过天青莲瓣文房用具,造型秀美,釉面蕴润,清素雅致。 众人虽不懂赏鉴,只看出这套瓷器价值不菲,茯苓却是识货的,赞叹道:“姑太太真真大方,这套汝窑瓷器可是极难得的珍品,还有那两幅名家字画,都是有银子也没处买的好东西。” -- 第28页 李纨也没想到贾敏给的回礼便如此之厚,自己送的那具古琴虽也算得上是珍品,其价值却远远不如这些,不说这套汝瓷,只那两幅名家真迹,若是寻常人家早就当成传家宝珍藏密敛起来了,也只林家这样根基深厚的世代书香之家才会毫不在意,大方的拿来送礼。 细细赏鉴了一番,李纨方命人收起来,“将这套瓷器好生收着,等兰儿长大了给他。” 茯苓答应一声,带着人小心翼翼将东西登记造册,归拢好后锁进了小库房里。 堪堪料理妥当,又有婆子来传话,说庄子上送了几篓新鲜杨梅和一大桶牛乳过来。 “知道了,让人抬过来罢。” 这个庄子是李纨在今年开春时买的,就在西山脚下,统共不过二百来亩,按着李纨的主意,并没有种粮食,只种蔬菜瓜果并养些牛羊鸡鸭鹅等,一年下来的出息并不比种粮食少。 不多时,几个婆子果然抬了两大篓杨梅并一大桶牛乳过来。 那杨梅个头极大,果肉红如宝石,看着便让人口舌生津,素云当即洗了一小碟子过来,众人都尝了尝,核小肉厚,汁多甘甜,十分可口。 李纨略吃了两个,便命人从杨梅挑了些个大新鲜的出来,送往各房。 梅香料理妥当,笑道:“杨梅还罢了,如今天气热,牛乳这东西可不耐放,一会子就要变味儿了。” 李纨道:“把牛乳拿去茶房,煮几碗给大家喝,记得加些杏仁去腥,下剩的让淡菊拿了去做些糕点来。” 淡菊闻言答应了一声,自去料理,她手艺极好,小茶房里一应用具也都是齐全的,不多时便做 出了五六种点心出来,松软可口,香甜中带着奶香,味道极好。 李纨想起昨日贾母胃口不好,便挑了几样容易克化的点心,又捡了些新鲜的杨梅,用填漆小盒装了,命两个婆子捧着,亲自往贾母院里送去。 来到贾母上房,谁知却发现院里鸦雀无声,只鹦哥带着个小丫头在廊上做针线。 见到李纨,鹦哥忙站了起来,笑道:“大奶奶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李纨对日后的慧丫头紫鹃颇为喜欢,笑道:“今儿得了些新鲜点心,送来给老太太尝尝鲜。” 鹦哥闻言看了眼四周,忙悄声道:“奶奶还是晚些时候再来罢,今儿老太太不大高兴,这会子在里头歇息呢。” 鹦哥行事素来稳重妥帖,因李纨素来对丫头们和善,才将消息透露与她。 李纨微微一怔,疑惑道:“这是怎么说的,可是有谁惹老太太生气了?” 鹦哥摇了摇头,轻声道:“并不曾,只是方才二奶奶来了一趟,说是江南林家姑太太送了节礼和书信来,老太太早就盼了多时了,接到消息初时还欢欢喜喜的,谁知看完姑太太的书信后脸色就不大好,随后便把我们都打发出来了,如今只鸳鸯姐姐在里头服侍。” 贾敏的书信?李纨若有所思,贾母素来疼爱这个女儿,信里写了什么才让贾母如此生气?按下心中的疑惑,道:“既如此,我便不进去了,东西交与你,你替我说一声便是,我晚间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鹦哥答应了一声,接过食盒,交与小丫头收下。 贾母虽命人瞒下了消息,但当日房中有好些个丫头都在,王夫人当家二十多年,自有人向她通风报信。 得知消息后,王夫人心中又惊又怒,万万没想到贾母竟然打着这个主意,宝玉才多大?况且她和贾敏素有嫌隙,因母及女,自然对黛玉也喜欢不起来,就算不提她与贾敏之间的恩怨,当婆婆的谁不想要个和自己心意的媳妇?要是真娶了黛玉回家来,自然是和贾母一条心,又岂会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幸而贾敏拒绝了,想到此处,王夫人眸光一寒,她确实不喜贾敏母女,也不愿要黛玉这个儿媳妇,但是也轮不到贾敏来嫌弃宝玉! 因着这 件事,贾母与王夫人心下都不自在,这个端午也过的平平淡淡,只是两人有志一同瞒的紧,府中众人都不知晓。 唯有李纨察觉了些许端倪,联想前些时日在王夫人房中偶然听到的一些言语,心中顿时明悟,怪道那日贾母心情不好,原来是因为这事,想来贾母定是向贾敏提了双玉姻缘却被拒绝了。 李纨暗暗摇头,这门亲事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不成,贾母也太想当然了。 林家乃世代列侯,书香门第,如今虽已无爵可承,却也是百年望族,何况林如海如今是正二品的兰台寺大夫,又兼巡盐御史,掌管两淮盐课,乃朝廷重臣,圣人心腹,便是朝中诸位皇子王爷见了也都要礼遇三分,黛玉身为堂堂二品封疆大吏的嫡长女,便是做王妃也使得,怎么可能嫁给宝玉? 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宝玉再尊贵,也不过是五品员外郎的嫡次子,荣国府将来是贾琏袭爵,二房又有贾兰承继, 若宝玉读书有成还好,偏又不喜读书,只在内帷厮混,喜爱胭脂花粉,竟像个女儿家,文不成,武不就,将来如何能顶门立户。 再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贾母虽疼宝玉,到底隔了一层,又如何做得了主。 有此诸般不妥,贾敏与林如海如何肯应? 第18章 第十八回 按李纨的想法,贾母这次的行事确实有些欠妥当,竟完全越过了贾政夫妻插手宝玉的婚事,完全不曾过问王夫人的意见,想必心里也是明白王夫人不会同意,无非想着以孝道压人,先暂后奏。 -- 第29页 别说这桩亲事没成,假使真的如贾母所愿成了,王夫人即便碍于孝道不敢说什么,却定然会将怒火转到黛玉身上,贾母毕竟年纪大了,又能护着黛玉几年? 何况当媳妇的服侍婆婆是天经地义的事,婆婆若想要磋磨儿媳妇,有的是法子叫你有苦说不出,届时黛玉的处境可想而知。 还好这事没有提到明面上来,王夫人心下虽然对贾母不满,面上却分毫不露,依旧沉稳如初,每日到贾母房中承奉,晨昏定醒更是风雨无阻,有好东西也是先孝敬贾母享用,行事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儿。 李纨见了心下暗服,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话分两头,荣国府中因贾敏的一封书信波涛暗涌,这厢林家一干管事媳妇也于五月底回到了扬州。 贾敏让人将为首的几个管事媳妇叫了进来,问起路上诸事,众人一一回了。 贾敏点了点头,扫了众人一眼,微笑道:“都辛苦你们了,好生下去歇着罢,王信家的且留下。” 一个四十出头,穿着酱紫色对襟褙子,圆脸杏眼的管事媳妇应了一声,其余几人便都退下了。 这王信家的原是贾敏的陪嫁丫头,后来嫁给了林家的管事,是贾敏的心腹,向来得贾敏倚重。 贾敏看了素荷一眼,素荷会意,对房中众人使了个颜色。 众人皆知贾敏定是有话要问,便都行了一礼,躬身退下了。 贾敏让指了跟前的杌子让王信家的坐下,细细问起贾家诸事。 王信家的谢过,斜签着身子坐了,方答道:“府里添了好几个哥儿姐儿,其余的倒无甚变化。老太太身子颇为硬朗,精神也好,只是惦记着太太,几位太太奶奶并姑娘们也都问太太好。” 贾敏微微一叹,想起自己离京十多年,还未曾回去过一次,也不知娘家如今是何光景。 贾敏低头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常听母亲在信中说宝玉生的 极好,又聪明伶俐,你可曾见着了?” 王信家的微微一顿,觑了贾敏了一眼,方笑道:“宝二爷生的雪团一般,着实冰雪聪明,行事礼数比那大人还强呢,我见过这么多公子哥儿,没几个及得上的。” 贾敏坐在上首,将她方才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不禁皱了皱眉,淡淡道:“宝玉是不是有什么不妥?这里也没有别人,你直说便是,不必瞒着我。” 王信家的迟疑了一会儿,方道:“我们只在老太太房中见过宝二爷一次,并不曾说过几句话,只是听说宝二爷竟不曾正经上过学,只爱在同姊妹丫头们一处玩闹。 有一次荣国府的几个婆子吃醉了酒在一处闲话,我听了一耳朵,说宝二爷常说些痴话,说什么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见了女儿便觉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且最是爱红,喜欢吃女孩子嘴上的胭脂……” 话未说完,贾敏的面色便沉了下去,王信家的忙住了嘴,别说贾敏,她当初听到这事时都目瞪口呆。 贾敏压下心中怒气,对王信家的道:“你下去歇着罢,今儿的事不许对其他人提起。” 王信家的服侍了贾敏二十多年,靠的就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最是知趣,从先前贾敏吩咐她去了贾家留心打听宝玉的事时就已猜到了几分,这会子哪里敢说什么,忙答应一声,悄悄退了下去。 素荷见贾敏眉宇间依旧有几分怒色,忙上前安慰道:“太太也别为这事气坏了身子,横竖咱们没答应这门亲事。” 贾敏叹了口气,抱怨道:“我只是气母亲糊涂,明知道宝玉的性子,信中竟分毫不提,还想着求娶玉儿。” 虽没见到宝玉吃丫鬟嘴上胭脂的情景,但想也知道是什么模样,俗语说三岁看老,宝玉小小年纪就如此不学好,日后长大了岂不又是个纨绔子弟! 母亲信中还直说宝玉聪明伶俐,两家结亲如何如何好,若她是个耳根子软的,一时糊涂答应了这门亲事,岂不是害了黛玉一辈子。 贾敏越想越气,她只有黛玉这一个女儿,自然要为她考虑,日后的夫家不需要多富贵,但一定要家风清正,公婆宽厚慈爱,女婿不一定要文武双全,但 至少要人品端方,知道上进,如此四角俱全方妥当。 幸而贾母提亲之事林如海不知情,否则必然对娘家心生嫌隙,想到此处,贾敏重重叹了口气,又思及黛玉如今都快念完四书了,宝玉比黛玉还大了一岁,却连正经的学都不曾上过,只知道在内帷厮混,偏偏母亲又太过溺爱,不知管教,如此下去日后娘家后继无人,又有谁来支撑门楣? 正巧黛玉下了学,来给贾敏定省,丫头打起湘帘,黛玉进屋,便见贾敏正坐在凉榻上,摇着纨扇,忙上前请了安。 贾敏忙敛起愁容,笑道:“快起来。”说罢拉了到跟前前,细细端详了半日,方点头道:“今儿气色比昨日好多了,今儿的丸药可吃了不曾?” 黛玉笑道:“早起便吃了。” 贾敏点头道:“那便好,吃完了这一程再请张大夫来瞧瞧。” 一面说,一面见黛玉只穿着件薄薄的银红衫子,下面系着白绫百褶裙,贾敏便伸手向她身上摸了一摸,不禁蹙眉道:“怎的把坎肩儿给脱了,你身子单弱,穿这样单薄,一会子风吹了可怎么处?” 黛玉忙道:“不妨事,今儿实在热的很,方才上学走回来都出了一身汗,反倒弄的身上凉津津的,才梳洗换了身干净衣裳。” -- 第30页 贾敏只得罢了,“白日里无妨,到了晚间记得添件衣裳。” 黛玉答应了,依偎在贾敏身前,道:“方才我见妈神色有些不痛快,是不是身上不爽快?可要请个大夫来瞧一瞧?” 贾敏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方才去你外祖家送节礼的管事媳妇回来了,说起你二舅舅家的表兄宝玉,都六岁了,只知道胡闹,顽劣异常,连正经学堂也不曾去上,成日家只在内帷同姊妹丫头们厮混。” 黛玉闻言微微蹙眉,问道:“难道二舅舅和二舅母就不管管?” 贾敏摇了摇头道:“你表哥自幼便抱在了你外祖母跟前养活,因他天生异象,衔玉而诞,又生的得人意儿,你外祖母溺爱非常,你二舅舅和二舅母碍于孝道也不敢多管,且你外祖父家是武将起家,规矩难免粗疏了点。” 黛玉想起上回外祖家打发来送礼的时见到的那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十分不凡,这在其他人 家从未见过,不禁疑惑道:“听说上回来的那几个妈妈只是三等仆妇,依我看其穿戴却与主子也不差什么。” 贾敏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笑道:“你外祖家是有爵之家,规制比咱们家高些,许多规矩亦与别家不同。” 贾家是勋贵,排场大,一应用度都十分奢靡;林家却是清贵,世代书香,素来行事低调,且到了林如海这一代已无爵可袭,再者他们家已传世百年,并不需要用那些排场来彰显身份。 黛玉听罢一一记在心里。 说了一会话,贾敏忽想起一事来,转头吩咐一旁的大丫头素荷,“去把我方才说的那几样东西拿来。” 素荷答应了一声,果然去取了个装着纸包的小娄子并两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来。 只见那瓶子上面螺丝银盖,贴着鹅黄笺子,一个上面写着“玫瑰清露”,迎亮照着,里面却是胭脂一般的汁子,另一个写着“木樨清露”,里面的汁子却是淡黄色,色若流金。 黛玉不禁有些好奇,指着玫瑰清露的瓶子道:“这瓶子里是什么?倒有些像爹爹平日吃的西洋葡萄酒,颜色怪好看的。” 贾敏笑道:“这是今儿外头孝敬的,说是进上的香露,比咱们家常吃的鲜花卤子要香甜的多,我想着你每日吃那些药丸子,嘴里只怕没味儿,正好用这个调了吃。”说罢又指着一旁的小竹篓道:“另外还有这篓子茯苓霜,一会子也一并带回去,这东西健脾益气,养心安神,正适合你吃,用牛乳和了,每日早起吃一盅,最是补人的,让雪雁每日打发你吃。” 黛玉忙道:“留着妈妈和爹爹吃罢,我哪吃得了这许多。” 贾敏笑道:“你爹爹和我的已单独留了好些,这些都是给你的,快收着罢。” 黛玉答应着,命丫头接了,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子闲话,用了晚膳,黛玉方回房去了。 六月底,李纨派去江南的管事也回来了,刘有福一到家不及休整,便打发了自家婆娘将田庄的地契交给李纨。 刘大娘交割清楚,细细回道:“连带鱼塘,水田在内,一共五百亩,都租给了佃户,另外请了些人专门养蚕,养鱼,一切都按着奶奶的吩咐料理好了。” 说完忽又想起一 事,忙道:“险些忘了告诉奶奶,听我们当家的说,这次能买下这个庄子,还是多得了林姑老爷之力。” 李纨闻言一怔,“你是说林姑父?这是怎么回事?” 刘大娘道:“这庄子虽然不大,其中却有一大半都是上好的水田,又连着一道山泉,听说用泉水种出来的碧粳米滋味极好,比贡米也不差什么。 原本咱们的人都已经交了钱,就等过契了,谁知被人横插一杠子,险些被抢了去。”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李纨皱眉道:“是谁这么霸道?” 刘大娘道:“那人是江苏巡抚的小舅子,听说还与西宁王府有些瓜葛,素来横行无忌,不知怎的看上了咱们的庄子,说是要修个别苑,咱们两千多两银子买的庄子,他只扔下五百两便想买了去,咱们自然不肯,为此闹到了衙门里,最后还是姑老爷知道了消息,亲自出面,才将此事处理妥当。” 原来刘有福因田庄之事与人争执,此事本就是对方不占理,他又仗着有荣国府撑腰,并不畏惧那人,两方争执不休打了起来,最后闹到了衙门里。 扬州知府左右为难,便急忙告诉了林如海,林如海知道事情原委后,出面料理了此事。 李纨听罢,沉吟片刻,道:“这样罢,你回去跟刘管事说,以后庄子上的出息单分一份出来,捡些好的鸡鸭鱼肉蔬果瓜菜,每月初一十五送去林姑父家,虽然不值什么,到底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刘大娘满口答应了,“回去我就跟我们当家的说。” 李纨十分满意,将地契交与茯苓收好,又命人拿了两锭银子交给刘大娘,笑道:“这次多亏了刘管事了,来回奔波劳累,又受了大罪,这钱给他打酒吃罢。” 刘大娘忙道不敢,“给奶奶办事是咱们的本分,哪里敢当奶奶的赏。” 李纨向梅香使了个眼色。 梅香便上前挽住刘大娘的手,将两锭银子塞给她,笑道:“这是奶奶的一番心意,妈你就别推辞了。” 刘大娘这才谢恩收下了。 转眼便是七月十五,正是贾兰周岁,虽不曾大办,却也甚是热闹。 -- 第31页 世交亲友亦各有贺礼相送,因未宴请外客,故而李守中夫妻也不曾来,只打发家下人等送 了周岁礼过来,还带来一个消息,李守中被钦点为江南学政,月底赴任。 学政掌全省学校政令和岁、科两试。按期巡历所属各府、厅、州,察师儒优劣,生员勤惰,位在巡抚与布政使、按察使之间,素来由朝廷在侍郎、京堂、翰林、部属等官进士出身者中简派,三年一任。 江南地灵人杰,文风鼎盛,一任学政便可结下不少人脉,李守中能被委此重任,可见永元帝对其甚是看重。 李纨回忆了一下原著,并没有找到相关的记载,只得罢了,连日赶着做了两套衣裳,又打点了些耐存放的点心和路菜,以及应急的丸药等等,打发人送去了李家。 转眼又是中秋将至,阖府上下都忙着过节的事,别人尤可偷闲,独凤姐既要打点送与世交亲友的节礼,又要预备过节诸事,又要看着人收拾金银器皿,忙的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这日,李纨带着贾兰给王夫人请安,小家伙说话已经甚是流利,只是刚学会走路,还不大稳,一见王夫人便扑了过去。“太太——” 王夫人顿时眉开眼笑,一把抱起了小家伙,只觉沉甸甸的坠手,不禁笑道:“咱们兰哥儿又壮实了不少。” 李纨抿嘴一笑,“这孩子一日少说也要吃四五顿,又不爱动弹,份量自然重了。” 也不知道小家伙像了谁,竟是个小吃货,嘴巴没一刻停,还最喜欢那些甜腻腻的小点心,圆嘟嘟的脸蛋上都有了双下巴,小胳膊小腿胖的藕节似的,李纨不得不严格控制他的饮食。 第19章 第十九回 贾兰已经明白是在说他,顿时扁了扁小嘴巴,泫然欲泣。 王夫人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忙搂住贾兰哄劝了几句,嗔了李纨一眼,道:“哪有当娘的这样说自个儿孩子的,能吃是福,能吃身子才壮实。” 说罢又让人拿了两碟点心来,亲自喂他吃,贾兰这才破涕为笑。 李纨无奈摇头,都说隔辈亲,这话一点也不假,先前王夫人多端庄严肃的一个人,如今到了小孙子身上却也跟普通人家的祖母一样,溺爱的不行,每每李纨对贾兰管教稍微严了些,王夫人便心疼的不行。 吃完了一个奶油面果子,贾兰笑逐颜开,又指着盘子里的藕粉桂糖糕,“糕糕—” 王夫人便又笑着拿了块糕喂给他,才吃了两口,忽有小丫头传话说二奶奶来了。 赵姨娘打起帘子,便见凤姐风风火火的进来。“给太太请安。” 王夫人将剩下的半块糕递与丫鬟,拿帕子擦了手,有些疑惑道:“凤丫头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凤姐笑道:“金陵薛家姑妈打发人送中秋节礼来了,还有一封信与太太。” 王夫人闻言一喜,忙道:“快拿上来。” 王夫人姊妹三个,她是二姑娘,嫁到薛家的是她一母同胞的三妹。 王家与贾家一样,虽是金陵人氏,但长居京城,薛姨妈远嫁到金陵后,路途遥远,来往不便,姐妹二人除了通信外,竟未曾再见过面。 李纨见状使了个眼色,乳母会意,忙带了贾兰去外头顽。 王夫人接过信件拆开细看,顿时神色一凝,半晌后看完,蹙眉不语。 李纨与凤姐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太太,可是金陵出了什么事?” 王夫人叹了口气,皱眉道:“你薛家姑父病重,只怕是不大好了。” 凤姐吃了一惊,忙道:“这是怎么说的,薛家姑父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病的这般严重?” “这也是意想不到的事。”王夫人叹气道:“听说原是上月去各处的铺子上巡视了一番,清查账务,许是劳累着了,回来的路上便染了风寒,原本只当是小病,谁知不过短短数日,病情竟越发沉重,如今都快 一个多月了,不知吃了多少剂药,却都不见效应。” 想到此处,王夫人心下越发烦闷,蟠儿和宝钗年纪尚幼,要是薛老爷有个三长两短,留下孤儿寡母的,这日子可怎么过。 见王夫人神色愁闷,李纨忙劝道:“太太先别着急,许是姨妈关心则乱,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请几个高明的大夫瞧瞧,细心将养一段时日,说不定便好了。” 心下却有些疑惑,原著中关于宝钗之父并未多加着墨,难道就是这次生病去世的? 凤姐也在一旁劝解道:“嫂子说的是,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薛家姑父身子素来康健,定不会有事的。” 王夫人摇了摇头,苦笑道:“薛家将整个金陵的名医都请去瞧过了,都说棘手的很,若是能平安熬过今冬倒还有三分治得。 只是你薛姑父如今连人都不大认得了,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王夫人叹息道:“你薛家姑妈也是命苦,早年定了两门亲都出了变故,耽搁了花期,要不是如此也不会嫁了皇商家,比不得官身。 如今薛家姑老爷还在呢,族里那些人就按捺不住了,一旦薛姑老爷有个什么万一,那些人只怕都欺到他们孤儿寡母头上去了。” 李纨闻言恍然大悟,她以前看书时就有些疑惑,王夫人嫁给了荣国府的嫡次子贾政,薛姨妈与王夫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同样是王家的嫡女,却被嫁到了皇商薛家,实在有些说不通。 -- 第32页 须知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为低下,素来都被人看不起,薛家虽说是皇商,到底也还是商人,王家祖上却是是封了县伯的,若无缘故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嫡女嫁入商家,若薛姨妈是因为两门亲事没成坏了名声,这就说得过去了。 这个时代礼教森严,对女子尤为苛刻,一旦名声有损,即便家世再好也难找到好人家。 王夫人低头沉吟了片刻,对凤姐道:“我记得小库房里还有两支野山参,你明儿预备一份药材,打发几个人去金陵走一趟,探望薛姑老爷,也看看你薛姑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帮着料理一二,别叫人以为咱们王家没人了。” 薛姨妈与王夫人相差不过两岁,相比较庶出的大姐而言,王夫人和薛姨妈 的情分更深,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凤姐答应了一声,说道:“太太放心,一会子我便打发人去料理。” 次日,凤姐果然打发了几个管事娘子和仆妇带了药材前往金陵。 过完中秋,转眼便进了九月,先前选进来的一干小丫头们学了半年规矩,也可以正式当差了。 之前贾母房中放出去了三四个粗使丫头,一直都没有补上,凤姐这次便从一干小丫头选了四个干净俏丽的小丫头带到贾母上房,供贾母过目。 四个小丫头都是六七岁年纪,一色儿的水红绫袄,青色掐牙背心,收拾得十分齐整。 贾母素来喜欢标致伶俐的女孩儿,看着底下的几个丫头满意的点了点头,颔首道:“这四个丫头看着倒是伶俐乖巧的,以后就留在我身边伺候吧。” 四人又惊又喜,急忙磕头谢恩,“谢老太□□典。” 凤姐笑道:“这几个丫头真是好造化,能服侍老太太,不过以后既跟着老太太,还请老太太赐个名。” 贾母略想了想,笑道:“还是叫喜鹊,画眉,玻璃,玛瑙罢。” 凤姐会意,贾母年纪大了,也不耐烦记那么多名字,因此院里的丫头们来来去去都是这几个名儿,可谓是流水的丫头,铁打的名字。 得了名字的喜鹊四人磕头谢恩后退下了。 贾母忽转头对王夫人道:“我记得上回宝玉身边也放了好些人出去,如今还有哪些人伏侍?” 王夫人闻言眸光一闪,忙笑道:“放出去的不过是几个三等小丫头,都已经补上了,现今宝玉身边有六个大丫头,四个老嬷嬷照看着,二等丫头也有十来个。” 贾母闻言微微皱眉,摇头道:“这几个老的老,小的小,如何照应周全?纵是我派去的那几个嬷嬷跟着,也太少了些。” 王夫人陪笑道:“宝玉身边的丫头足够使了,多添了只怕老爷又要生气。” 贾母闻言沉吟不语,正说话间,忽见珍珠来回话:“回老太太,暖阁都收拾好了,一应家具摆设,帘栊帐幔都安置妥当了,颜色花样都是按着宝二爷素日喜好布置的。”珍珠细细禀道。 原来前儿贾母说天气日渐转凉,便叫宝玉从西厢房搬进自己屋里,这暖阁在贾母居左边 ,旁边隔着一道碧纱橱,极是小巧精致。 贾母十分满意,点头笑道:“嗯,好,早说你是个妥当孩子,果然不错。”说罢转头对王夫人道:“我瞧珍珠这丫头是个妥当的,心地纯良,行事稳重和平,不如给了宝玉使唤,我也放心些,你老爷那头不必担心,自有我去说。” 此言一出,房中众人皆是一惊。 王夫人心下一沉,只是见这情形便知道贾母已经拿定了主意,不敢相违,暗暗攥紧了帕子,压下心中的不悦,忙笑道:“老太太调理出来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是偏了宝玉了。” 宝玉原本与探春在炕上斗草顽,听见贾母把珍珠给他使唤,十分高兴,忙笑道:“谢谢老祖宗,珍珠姐姐为人最是细心体贴,前儿还给我做了个极精巧的香袋儿呢。” 珍珠抿嘴一笑,“是二爷不嫌弃罢了。” 李纨看了珍珠一眼,见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绫袄,外面罩着件银红缎子对襟坎肩,底下系着一条白绫撒花细褶裙,腰间束着同色汗巾子,一色半新不旧,倒生得乌压压一头极好的头发。耳边两点玛瑙坠子打着秋千,越发显得肌肤白腻,温柔娇俏,虽只八九岁年纪,却端的稳重和平。 虽说外来的丫头比家生子来得体面些,但只是名儿上好听罢了,实际上因不知根底,很难得到主子重用,鸳鸯因是家生女儿,为人伶俐知趣,行事又细心妥帖,极合贾母心意,才在九岁时被提为一等丫头。 袭人如今不过八九岁,却能越过鹦哥琥珀等人成为贾母房中的一等丫头,如今更是被贾母指派去服侍命根子宝玉,着实不简单。 第20章 第二十回 见贾母心情好,凤姐也在一边凑趣,“还不是老祖宗会调理人,一个个调理的跟水葱似的,比我们这烧糊了的卷子是强多了!” 众人闻言顿时哄堂大笑。 贾母素喜凤姐,闻言更是十分喜悦:“你这个猴儿,又来编派我!” “我可没说错,大家说说,珍珠姑娘现在这模样,这气派,走出去不知道的谁不当是大家小姐。” “我老了,年轻的时候也爱打扮,现在也没这个心了,就喜欢看她们打扮的鲜艳些,也喜庆,珍珠这丫头素来不错,只是身上太素净了些。鸳鸯,我记得大板箱里还有好些旧年收的缎子,白收着霉坏了,你去找找,拿几匹出来给丫头们做两件夹背心子穿,也拿两匹鲜亮些的尺头给珍珠,再找两件首饰一并赏给她。” -- 第33页 又命人给她端两盘点心果子吃。 众人瞅了瞅珍珠身上的装扮,一色八成新,都是好颜色的料子,哪里有半点寒酸的模样,心下便明白贾母是特意给珍珠做脸,一时都神色各异。 鸳鸯抿嘴一笑,答应了一声。 屋里的丫头听了都十分艳羡,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宝玉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如今珍珠过去,便是代表着贾母,贾母又如此看重她,日后谁也越不过她去,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珍珠倒是沉稳如旧,恭恭敬敬给贾母磕了头,接了点心退出去。 才出上房,贾母院中的丫头婆子们忙都赶上来奉承,笑着道:“恭喜珍珠姑娘,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珍珠素来与人为善,并不是那等轻狂人,行事又大方,院里的一干丫头婆子都与她甚好,且看如今的势头贾母是打定主意要提拔珍珠,日后说不定还有大造化呢,因此虽免不了有些眼红,却都不敢怠慢她。 珍珠却不敢骄矜自得,忙笑道:“多亏了妈妈姐姐们素日照应,一会子我拿三百钱给大伙儿打酒吃。”说罢又将点心果子散与众人吃。 众人越发欢喜,满口称赞她行事大方,奉承的话不绝于耳。 珍珠满脸含笑,打起精神来应对,好容易应酬完了,鸳鸯果然拿了两匹尺头来,一匹是银红织金的妆花缎子 ,一匹是葱绿软绸,俱是官用的好料子。 又拿出两个荷包来,递给珍珠,悄声道:“这是下面孝敬老太太的东西,老太太瞧不上这些,都是留着赏人的,我特意挑了两样出来,你好生收着罢。” 珍珠会意,将荷包收入袖中,捧了缎子下去。 回到住处,拴上门,打开荷包一看,却是一只赤金镶红宝石的芙蓉镯,两个双龙戏珠的戒指。 鸳鸯与珍珠素来相厚,挑的都是做工精巧又贵重的好东西,这镯子约二两重,不过一指宽,绞成芙蓉花叶之形,再用细碎的红宝石镶嵌成花蕊的式样,十分精巧。 这镯子的份量加上做工,少说也值四五十两银子。 那两个双龙戏珠的戒指分量虽轻,做工却极精细,乃是以极细的金丝编制成两条蟠龙,龙头互相衔在一起,中间嵌着的一颗珠子是活动的,一摇便会动,极为精致。 这样一个“二龙戏珠”的戒指,金子论重量不到一钱,珠子不过米粒大小,材料价值是有限的,真正的价值贵在工艺,这样一个不过一钱重的戒指,在外头却可以卖到一两金子的价钱。 珍珠心下欢喜,她入贾府不到四年,早先月钱不过五百钱,直到被提为贾母身边的一等丫鬟,月例才比先前多些,有一两银子,不过这对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丫鬟来说,这一两银子并不看在眼里,在主子身边伺候,她们的主要收入是赏赐而非这点月例。 她到贾母身边不到一年,得的赏赐却比历年积攒的月例还多,只今天贾母赏的这几样便抵得上她好几年的月钱了。 珍珠细细赏玩了片刻,将镯子和戒指细心用帕子包了以免磕碰,方收进首饰匣子里。 她原是因家中贫困才卖身为奴,不曾想运气好入了贾府,主家宽厚,打赏也大方,按如今这情形,去了宝玉身边自然会有更好的,只需再过得几年,她便可以积攒下不少体己,家里也可以恢复些元气了。 次日,珍珠便收拾好了铺盖妆奁等东西,搬去了宝玉房中,她代表着贾母,宝玉身边的大丫头可人即便满心不愿,也只得退了下来。 宝玉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见旧人诗句有“花气袭人”一句,遂回明贾母,即把珍珠更名 袭人。 此后袭人便成了宝玉身边的执事大丫头,总管房内诸事。 话分两头,且说凤姐在贾母跟前奉承了一番,回至房中,换了衣裳,坐在梳妆台前卸妆,因见屋内无人,便对平儿道:“你说今儿老太太是什么意思?怎么呼啦吧的把珍珠给宝玉使唤了?她不过比宝玉大了两岁,能做什么?” 平儿帮她卸下簪环,一一收进妆奁里,笑道:“这有什么,老太太心疼孙子,多给个人使也没什么,要我说宝玉身边那些丫头闹得实在有些不像,成日家陪着宝玉胡闹,今儿吃胭脂,明儿弄香粉,媚人也弹压不住她们。 珍珠年岁虽不大,行事却稳重妥帖,最是殷勤小心的,又是老太太的人,有她规劝着宝玉只怕还听些。” 平儿来贾府已有一年,与鸳鸯珍珠几人都相交甚好,素喜珍珠为人。 凤姐摇了摇头,蹙眉道:”我看事情未必这么简单。”拿了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头,想到王夫人那时的眼神,忽然心中一动,停下手中的动作,犹疑道:“你觉不觉得方才太太神色有些不对劲,难不成老太太是想着日后把珍珠给了宝玉做屋里人?所以太太才恼了?” 平儿闻言一愣,随即失笑,“我倒没留意,奶奶只怕是想多了,宝玉才多大?说这个未免太早了些。” 凤姐听罢低头思量,半晌后叹了口气道:“罢了,横竖这事与咱们不相干,不管是不是真的,咱们都别掺和。” 说罢揉了揉腰腹,叹气道:“方才在老太太屋里站了半日,这会子腰越发酸痛了。” 平儿说道:“今儿是奶奶的小日子,原该好生歇着的,偏又劳累了半日,这会子去床上躺一躺罢,我让安儿去熬碗红枣汤来。”一面说一面替凤姐梳好头,挽了个家常发髻。 -- 第34页 凤姐点了点头,“也罢,我略歇歇,一会子吃完饭的时候再叫我。”平儿答应了,服侍她上床歇下。 不多时,贾琏从外头回来,见凤姐歇下了,便去了外间。 正值安儿端了茶盘进来,不妨与贾琏碰了个正着,碗里的红枣汤险些洒了出来。 幸而贾琏见机的快,及时握住了她的手,又一把接住了茶盘,对安儿笑道:“ 怎么这么慌慌张张 的,可烫着了不曾?” 贾琏生的俊俏,此时言语带笑,越发显得眉目风流,安儿顿时脸上一红,低了头呐呐道:“多谢二爷,不曾烫着。” 贾琏一眼便看见一段雪白的脖颈,细腻如脂,不禁心神一荡,留心打量了安儿一番,见她穿身上着银红撒花袄儿,白绫细折裙子,满头乌黑的青丝挽着垂鬟,簪着几支金钗玉钏,眉若春山,眼如秋水,更兼生的体态丰腴,肤白唇红,比之凤姐的明艳另有一番风情。 安儿心下若有所觉,不禁俏脸一红,羞怯怯的抬起头偷瞧了贾琏一眼,两人目光一碰,立时垂下头去,两颊烧的通红。 贾琏见她眉梢眼角尽是娇媚,越发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心魄,顿时心痒难耐,当即伸手一把握住了安儿的手。 第21章 第二十一回 安儿越发红了脸,眼含羞色,正欲说话,忽见平儿打了帘子进来,“安儿,红枣汤你熬好了没有,这会子都快……”话音未落,见到屋内情景,顿时面色一变,呆愣当场。 贾琏二人亦是一惊,安儿忙把手一缩,挣脱了出来,端着茶盘低了头不言语。 贾琏神色有些尴尬,随即镇定如常,握拳咳嗽了一声,对平儿道:“我今晚歇在书房,你们好生伏侍奶奶。” 说罢一撩衣摆,抬脚出去了。 平儿沉着脸盯着安儿,安儿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转身将茶盘放在桌上,故作镇定道:“你只瞧着我做什么,红枣汤早已好了,你送进去给奶奶喝罢。” 平儿冷冷看了她一眼,掀起帘子叫了喜儿和乐儿进来,指着茶盘里的汤盅道:“这会子奶奶还在歇息,你们把红枣汤先放到暖壶里温着,过半个时辰再叫奶奶起来喝。” 喜儿和乐儿答应着,见她神色有些不对,便笑道:“你这是这么了,谁给了你气受不曾?” 平儿瞥了眼神色有些慌乱的安儿,到底念着多年姊妹情谊,忍下心中怒气,强笑道:“哪有人给我气受,只是方才跟安儿拌了两句嘴,有些气恼,你们先看着屋里,我们出去一会子,奶奶要问我,答应我就来。” 说罢不待喜儿和乐儿反应过来便拉了安儿出去了,留下喜儿两人面面相觑,心下尽是疑惑。 这厢,平儿拉着安儿出了院子,来到了花园西角的一棵桂花树下,方才停下。 这里少有人来,十分僻静。 安儿把手一摔,揉了揉泛红的手腕,不满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平儿冷冷看着她,“你问我?我倒要问问你,方才在屋里是怎么回事?” 安儿脸色微微一变,矢口否认道:“哪有什么,不过是我险些摔了一跤,二爷扶了我一把而已!” 平儿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瞎子?什么都看不到?信不信我告诉二奶奶去?” 安儿想起凤姐素日的手段,顿时面色一变,却又不肯服软,咬了咬唇,不肯言语。 见她犹不知悔改,平儿越发气恼,“奶奶素日待我们如何你不是不知道 ,怎能做出这等背主的事来?” 安儿闻言面色一白,随后便有些恼羞成怒,道:“什么叫背主?我这也是为了奶奶着想,大户人家的公子谁不是三房五妾的?陪嫁丫头在姑娘身子不便时服侍姑爷也是常事,何况咱们二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先前只不过因为珠大爷去了,有家孝在身,才不好提这事,如今出了孝,奶奶肚子又一直没有消息,指不定哪天就从外头带个人回来。 与其到时候让外人进来与奶奶争宠,还不如让我去服侍二爷,至少我跟奶奶一条心,不会想着夺奶奶的宠。” 平、安、喜、乐四个陪嫁丫头中,平儿年纪最小,却是最先在凤姐身边服侍的,主仆两打小一处长大,情分极好,最受凤姐倚重。 安儿三人则都是十来岁上才跟着凤姐的,四人中数安儿年纪最长,生的也最好。 平儿为人聪敏,看事也通透,并不曾肖想当姨娘,只想着到了年纪跟凤姐求个恩典,脱了籍在外头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日后子孙也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不必为奴为婢。 安儿却志大心高,舍不得这锦衣玉食的日子荣华富贵,且贾琏生的风流俊俏,难免动了心思。 陪嫁丫头本来就是特意预备的,为的是在姑娘不方便时服侍姑爷,也是为自家姑娘固宠的意思,这都是大户人家约定成俗的惯例,安儿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平儿又急又气,说道:“你只看到当姨娘的好处,却不知那二两银子的烫手,你瞧瞧赵姨娘,服侍了老爷十来年,又生了一双儿女,可如今过的日子如何?你难道想日后也同她一样不成?咱们好生服侍奶奶,日后或是嫁个管事,或是往外聘,做正头夫妻岂不好?” 她打小伏侍凤姐,看的最是明白,凤姐性子要强,如今又与贾琏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便是天下的醋都喝光了,也不会主动替贾琏纳妾的。 -- 第35页 凤姐素日是待她们几个极好,那是因为看在多年服侍的情分上,才把她们当自己的心腹,要是知道安儿背主,是绝不可能放过她的。 安儿冷笑一声道:“嫁了管事也还是奴才,我可不像你那么傻,一心想着到了年纪往外头聘,便是做了正 头夫妻又如何?咱们的这样的身份能嫁什么好人家?出了府能像现在这样自在享福?常日家要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心,用不了几日手都粗了,以前太太身边的锦绣姐姐就是那前车之鉴!” 她们虽是丫头,却一直跟在主子身边服侍,吃穿用度比一般的寒门小姐还体面尊贵,习惯了锦衣玉食,哪里还受得了粗茶淡饭的日子,如此还不如想法子长长久久地留在贾家。 若是跟了贾琏,还怕得不到荣华富贵?她虽然不敢妄想取代凤姐的地位,但凭自己的容貌心机,也能在后院博得一席之地,若是能生个儿子,更是终生有靠了。 两人争执许久,平儿苦言相劝,奈何安儿却执迷不悟,听了几句不耐烦便夺手走了。 平儿左右为难,到底念着素日的姊妹情谊,没有告诉凤姐,只想着再好好劝劝安儿。 待安儿两人走后,淡菊方从山石后头走出来,她原是过来摘些桂花回去做点心,不妨听到了这件秘事。 淡菊蹙眉看了一眼两人离去的方向,转身回了院里。 梅香正拿了花壶在窗前浇花,见她神色有些奇异,不禁有些疑惑:“怎么了?你不是说去摘些桂花回去来做点心吗?怎么空空的就回来了?” 淡菊四下张望了一番,见都是自己人,方道:“奶奶可知道我方才听见什么了?” 李纨正歪在炕上,身上盖着夹纱薄被,手中握着一卷游记,闻言头也没抬,翻了页书,漫不经心道:“听到什么了?” 淡菊便把刚才听到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众人。 众人听罢都是一呆,李纨也有些惊讶,抬起头问道:“真是平儿和安儿?” 淡菊忙道:“我听的真真的,决计错不了。” 李纨便蹙眉不语,她记得原著中并不曾记载过安儿几人,只说过凤姐有四个陪嫁丫头,去的去,死的死,最后只剩下了平儿一个。 平儿生的花容月貌,比凤姐也不差多少,从今日这一番话中亦可以看出是个极有见识的丫头,可惜命不好,最后被凤姐逼着做了贾琏的房里人。 凤姐素来要强,偏偏碰上了贾琏这个浪荡子。 贾琏是典型的酒色之徒,喜新厌旧,绝非良人,好在终究一丝良心未泯,并非 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平儿能在贾琏与凤姐两人之间周全妥当,也是不容易。 梅香冷笑一声,道:“我就说安儿那蹄子不是个安分的,原来竟打着这个主意,真真是白眼狼,枉费二奶奶素日待她那么好。” 茯苓也叹了口气,“二奶奶也不容易。” 李纨合上手中的书卷,蹙眉道:“这事你们别出去说,只当不知道便是,凤丫头是个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叨登出去了又是一场风波。” 她虽有些同情平儿,但也只能看着罢了,毕竟没有做嫂子的插手小叔子房中事的道理。 淡菊等人点头道:“奶奶放心,我们省的。” 可巧之后接连有好几家官员或有升迁,或有婚丧红白等事,其中几家乃荣国府的世交亲友,王夫人与凤姐贺吊迎送,应酬不暇,忙碌了四五日才消停。 这日,王夫人从临安伯府吃完喜酒回来,李纨服侍着换了家常衣裳。 两人说了一会儿家务,忽有贾母打发人传了话来,说是今日乏的很,王夫人也劳累了多日,就不必过去请安了,好生歇息便是。 王夫人垂手听完,谢过贾母。 李纨看了一眼墙上的西洋钟,问道:“太太,如今可要传饭?” 王夫人问道:“老爷呢,可回来吃么?” 金钏儿忙道:“方才老爷已打发人传话了,说前面事多,竟是一时脱不开身,今儿便不回来吃了。” 王夫人点头道:“既如此便让人传饭罢。” 第22章 第二十二回 丫头们下去传话。 王夫人又对李纨笑道:“老爷不回来,你不如也在这里吃罢。” 李纨笑着答应了。 茯苓便出去吩咐夏竹道:“去跟厨房里的人说,今儿奶奶也在太太这里吃饭,让她们添了份例送来。”夏竹答应出去,那边的婆子们忙往外传话。 李纨扶着王夫人到了西屋,赵姨娘与周姨娘带着丫头婆子们,立靠背,铺褥子。 王夫人在炕上坐下,向李纨道:“让她们服侍罢,你在那里坐下,好说话儿。” 李纨应了一声,方向一张小杌子上坐下。 王夫人说道:“这几日忙乱,倒忘了问你,兰儿这两日可怎么样了?还闹不闹?” 李纨闻言笑道:“不闹了,先前那颗牙已经长出来了,这会子牙口好得很,看到什么都想咬一口。” 王夫人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小孩儿家都是这样,长牙时牙根容易痒痒,等牙长齐了就好了,让奶娘和丫头多留心些,别胡乱给东西他咬。” 李纨答应了,道:“太太放心,给兰儿顽的东西我都让人每日用沸水煮一遍,吃的也都是现做的。”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你素来是个细心的。” -- 第36页 话音刚落,外面忽传来婆子的声音:“饭来了。” 两人便收了话,只见几个婆子手里都捧着一色摄丝戗金五彩大盒子进来。 媳妇们抬过饭桌,李纨从丫头手中接过碗箸摆上,又亲自将食盒内的菜肴汤饭端出摆齐,皆是精致小菜,共有十二样,八菜一汤一饭并两样点心。 一碟火腿煨肉,一碟八宝豆腐,一碟鸡髓笋,一碟茄鲞,一碟胭脂鹅脯,一碟清蒸鲥鱼,一碟油盐炒枸杞芽儿,一碟五彩鳝丝,一碗酸笋鸡皮汤,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莹莹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两碟点心分别是百果糕和松瓤鹅油卷。 早有四个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等物来。此时王夫人因坐在炕上,那捧盆丫鬟走至跟前便双膝跪下,高捧脸盆;另一个丫鬟也在旁屈膝捧着巾帕。 金钏儿亲自上前与王夫人挽袖,卸了腕镯戒指,而后亲自伸手在盆中试了水温,王夫人方伸手向盆中盥沐。 待王夫人洗手毕,周姨娘忙递上手巾与她擦了手,王夫人方才盘膝坐在炕上用膳。 李纨也洗了手,侍立在一旁布让,扫了一眼桌上的各色菜式,便先夹了一筷子鸡髓笋到王夫人碗里。 这笋是将鸡腿肉去掉,留下骨头,敲碎取出骨髓,点缀在鲜笋盘中,味道咸、鲜、脆、嫩且爽口,颜色雅致清透,营养也丰富。 王夫人略尝了尝,点了点头,李纨便又布了一勺八宝豆腐。 才夹了两筷子菜,王夫人便对她笑道:“你也快坐下吃罢,一会子饭菜也冷了,横竖这里又没有外人,礼体不错就罢。” 李纨笑着应了,茯苓忙取了李纨的碗筷上来,盛了一碗碧粳米饭。 李纨尝了一口枸杞芽,又夹了一筷子茄鲞,只觉味道清香鲜美,滋味极佳。 荣国府确实奢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道茄鲞都要十多只鸡来配,在她前世,似这样的菜根本吃不到,在贾府却也不过是寻常菜肴罢了。 此时屋内一众丫鬟媳妇,惟闻微嗽之声,不闻碗箸之响。 李纨吃了半碗碧粳米饭,喝了几口酸笋鸡皮汤,又吃了块百果糕便罢了。 寂然饭毕,一个丫头将帘栊高揭,对候在外头的一溜婆子丫头们点了点头,众人会意,当即有两个婆子进屋将饭桌抬出。另有四个丫鬟往东厢角落的茶房去了,不多时便捧着两个沐盆儿并漱盂来。 李纨与王夫人漱了口,金钏儿与茯苓两个人又每人用洋漆小茶盘捧了两盖碗茶进来。 此时周姨娘等人都已退下,屋内只金钏儿茯苓等贴身服侍的人在,李纨吃了两口茶,想起心里一直盘算的一件事,便道:“我有一事想请太太示下。” 王夫人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道:“什么事?” 李纨道:“我想明儿去一趟庙里斋戒几日。” 王夫人微微一怔,“去庙里做什么?” 李纨看了一眼王夫人,微微顿了顿,轻声道:“我想着三日后便是九月十二了,是大爷的周年之祭,想明儿去庙里斋戒些时日,给大爷念七天经文,为大爷超度。” 时人事死如事生,对于死后诸事看的极重,尤其是新丧后的周年祭与三年祭,有条件的人家都要请僧道做法事念经 超度一番。她提起此事一是为了圆自己的一桩心事,二也是真心想为贾珠夫妻念经超度,求个心安。 王夫人闻言一怔,随即眼圈一红,登时流下泪来。 金钏儿等人忙上前劝解,“太太保重身子。” 李纨也站了起来,“太太……” 王夫人拭干眼泪,摆手令众人退下,“不妨事,只是想到珠儿已经去了一年了,心里酸痛。” 说罢招手叫李纨到跟前,握住她的手道:“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份心,既如此,我明儿便打发人去天齐寺说一声,让他们腾一个干净院落出来。” 天齐寺是京都的第一大寺,香火极盛。 李纨忙道:“太太,我只想着找个清静些的地方好好给大爷念念经,那天齐寺香火虽盛,但人多繁杂,人来人往的倒不大好,不如去牟尼院,就在西门外头,极是便宜,且地方干净,院中都是比丘尼,来往香客亦是女眷,不必避讳,最是合适不过。” 那牟尼院乃是前朝所建,已有数百年历史,是比丘尼焚修之所,房舍极多极净,因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香火虽不及潭柘寺,但在都中亦是极有盛名。 王夫人闻言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的也是,我明早便打发人去牟尼院的主持师太说一声。” 说完忽又想起一事来,忙道:“其他的倒还罢了,只兰哥儿太小了些,就不用带他去了,否则不小心被风吹了可怎么处?况且小孩子家眼睛又净,那些寺庙道观的还是少去为好,不如就留在我这里,横竖你也只去七八天,有我照看,你只管放心便是。” 李纨一想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确实不大放心,便笑道:“太太说的是,只是兰儿这孩子爱闹,只怕劳累了太太。” 王夫人道:“他一个小人儿家能累着我多少,再则又有奶嬷嬷和丫头们,你很不必操心。” 李纨只得答应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回 次日请安之时,王夫人将此事回禀了贾母,贾母亦无异议,只道:“珠儿媳妇既有这心,自然是好的,只是路上小心些,多带些下人。” -- 第37页 王夫人与李纨忙答应了。 周瑞家的得了王夫人的吩咐,忙去底下传话。 如今王夫人面上虽然不管家,但仍然是荣国府实际上的当家人,底下执事人等哪里敢怠慢,忙去料理,不到半个时辰,一应出门的车马与米面菜蔬柴禾等物便都色色齐备了。 李纨辞了贾母与王夫人,回房梳洗,梅香服侍她换了出门的衣裳,又给她梳了个大方别致的云髻,正中戴了一顶银丝攒珠冠儿,右边斜簪着一朵指顶大西洋珠翠叶嵌的宝花,发间点缀着两朵小巧精致的花钿,素雅庄重。 收拾妥当,梅香笑问道:“奶奶看这样可使得?” 李纨看向穿衣镜,雨过天青色的交领小袄,白色绣折枝玉兰的对襟褙子,腰间系着松花色汗巾,下面是一条白绫弹墨细褶裙,点了点头道:“就这样罢。” 茯苓淡菊等人也忙着打点行囊,幸而昨日便预备好了出门穿戴的衣裳首饰外并香火银子,今日不过收拾铺盖妆奁而已。 李纨不想太过招摇,故而只打算带茯苓与淡菊夏竹三人一道去,梅香和素云碧月几人留在家看屋子。 淡菊特意带了两套平日下厨时穿的旧衣裳,李纨笑道:“牟尼院里有素斋,用不着你下厨,带这些做什么?” 淡菊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道:“那里虽有厨房,到底不如咱们自己做的干净,况且那素斋合不合口味还不知道,吃一两次还使得,咱们却是要住七八日呢,不如带上这些预备着,要是吃不惯就自己熬点粥汤吃。” 夏竹点头道:“淡菊说的是,到时候打发婆子去采买些炭米便是,横竖咱们又不缺那点银子。” 梅香正捧了个包袱出来,闻言笑道:“不用这么麻烦,我记得前年太太去寺庙进香祈福,一应的米面柴炭都是下面预备好的,这次也用不着咱们去采买。 况且我听我妈说那牟尼院离奶奶先前在西山置办的那个庄子也不远,不过一二十里地罢了,都是现成 的瓜果菜蔬,横竖庄上每天都要往城里的铺子送货,到时候缺什么叫他们顺带送过来便是。” 夏竹等人都道极是,“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还是姐姐明白。” 淡菊道:“可惜咱们不能出去,否则真想去庄上看看。” 众人正叽叽呱呱说的热闹,忽见乳母抱着抽噎不止的贾兰进来,对李纨道:“哥儿吃完了点心便要找奶奶,哄都哄不住。” 贾兰哭的极伤心,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含着两汪眼泪,白嫩如玉的小脸蛋上两点泪珠儿欲落不落,见了李纨便要扑过来,口齿不清道:“妈妈——抱——” 李纨哭笑不得,伸手抱住小家伙,点了点他嫩嫩的小鼻子,“方才有吃点心的时候就不理我,现在怎么又想起我来了?” 小家伙不理,只伸出藕节似的小胳膊搂住了李纨的脖子不放。 茯苓等人见状都忍不住笑了,说道:“看来哥儿也知道奶奶要出门,舍不得奶奶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众人的话,小家伙抱的越发紧了,李纨费了半日的功夫才将人哄睡着,刚巧王夫人也打发人来问,便嘱咐了几句,命乳母丫头抱过去了。 巳时三刻,一应事宜都已打点停当,茯苓陪着李纨坐了一辆翠幄清油车,夏竹与淡菊共坐一辆小车,另有周瑞家的带着一干仆妇婆子小厮在后头跟着。 李纨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年了,却还是第一次出门,听得外面街市上人声鼎沸,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不免十分好奇,将软帘撩起一角,从纱窗中瞧了一瞧,只见街市两旁商铺林立,街道边有卖吃食的,耍百戏的,还有挎着篮子叫卖鲜花的妇人,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比她当年看过的那幅清明上河图上所绘的情景还要热闹,一时都有些舍不得挪眼。 茯苓素来稳重,但终究也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长年被拘在内院,天天不得出门槛儿,这会子好容易出了门,也被外头的热闹吸引,忍不住偷偷往纱窗外瞧。 直到出了城门,茯苓才恋恋不舍的放下车帘,不妨一抬头便见李纨含笑看着她,不禁有些疑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奶奶瞧着我做什么?” 李纨抿嘴一笑,“咱们茯苓姑娘 素日那般沉稳,难得也有这般孩子心性的时候。” 茯苓闻言一呆,随即反应过来,面上一红,道:“奶奶惯会取笑人。” 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路程便已过半。 出了长安城西门,便是一条整齐平坦的官道,道上行人匆匆,车马辚辚,道旁的田地里隐隐传来青草的香气。 李纨从纱窗外望去,只见天空碧蓝如洗,远处青山连绵起伏,重峦叠嶂,依稀可见山上经霜的红叶,田地里散落着三三两两的耕牛,正低头吃草,几位老农荷锄归家,远远望去,犹如一幅泼墨山水,让人心神俱净。 李纨看的入神,茯苓也没有惊扰,从包袱里取出几束丝线开始打络子。 谁知车行路上,凉风袭来,天边忽然暗了下来,秋日本就寒冷,被这凉风一吹,一股寒意袭来,李纨不禁打了个寒颤。 茯苓见状忙从取了一件湖蓝缎面松花软绸里的披风给李纨披上,一面说道:“这天变得也太快了些,也不知会不会下雨,幸而东西都带齐了,奶奶快披上,别着凉了。” -- 第38页 李纨看了一眼天色,笑道:“用不着担心,那乌云已经已经开始散了,想来不会下雨。” 果然不过片刻,太阳便从云中重新露了出来。 牟尼院离长安城路程极近,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 到了山门口,众车夫小厮等都远远退下,周瑞家的亦带着丫鬟婆子下了车,上前撩起车帘,道:“大奶奶,已经到了。” 李纨踩着矮凳,扶着茯苓的手下了马车,抬头望去,见这牟尼院处于山坳之中,四面皆是竹林,极为清幽。 山门气象庄严,隐隐可以闻见幽远的檀香香气。 牟尼院的住持慧明师太已得了消息,带着一众女尼迎将出来。 李纨连忙欠身告罪,道:“信女无端打搅,怎敢劳烦师父亲迎。” 慧明师太不过四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相貌虽平凡,却甚是白净,眉眼间透着一团和气,闻言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不敢当,檀越里面请。” 李纨亦回了一礼,“多谢师父。” 慧明师太请了李纨入内,一面走,一面道:“院落已经收拾出来了,今日天色已晚,檀越不妨先梳洗歇息,超度之事明日再议 。” 牟尼院时常接待达官显贵之家的香客,自有专门给女眷预备的几处院落,因贾府已先打发人前来下了帖子,慧明师太早已命人收拾了一处干净宽敞的院落出来。 李纨先随慧明师太入了大殿参拜,殿内观音神像手持净瓶,宝相庄严,眉目慈悲。 李纨虔诚下拜,祈祷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们身体安康,以前她不信鬼神,但如今经历了穿越一事,对这些却不得不信。 其余各殿亦一一拜过,送上香火钱,便回了安排好的客院歇息。 虽然牟尼院中有诸多女尼,但庙里庙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脂粉气息,唯有檀香袅袅。 这所院落位于正殿西面,小小巧巧,约有十来间,前厅后舍俱全,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还有厨房,茶水房,屋内陈设皆一应俱全。 院中还种着岁寒三友,松柏、修竹、红梅,点着几块嶙峋山石,清幽雅致。 慧明师太早已打发人将房间早已打扫的十分干净,倒不必她们再收拾。 茯苓便带着淡菊修竹安插用具,整理铺盖妆奁等。 周瑞家的命人将带来的米面柴炭并蔬菜瓜果等物都搬进了小厨房里,对李纨道:“这里头一共是一口袋碧粳米,三十斤常米,五十斤木炭,瓜果菜蔬放久了不新鲜,故而每样只一斤,日后每天早上打发人采买了新鲜的再送来。” 李纨此次来乃是斋戒,需得茹素,因此没有预备鸡鸭鱼肉等荤腥。 李纨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对周瑞家的道:“依我的主意倒不用每日送菜蔬来,太麻烦了些,横竖这附近有许多庄户人家,我们想吃什么就打发人去他们那里买现成的,岂不便宜。” 能省事当然更好,周瑞家的忙笑道:“奶奶说的是,奶奶既如此说,那我们便偷个儿懒了。” 李纨笑道:“哪里的话,今日才是劳烦周姐姐了,回去替我问老太太太□□,茯苓——” 茯苓会意,取了个荷包装了个小银锞子,出来递给周瑞家的,笑道:“妈妈拿去打酒吃,驱驱寒气。” 周瑞家的脸上笑容更深,她是王夫人的陪房,男人又管着府里春秋两季租子,油水丰足,自然不在意这点银子,让她高兴的是李纨的这份心意,道谢后接了荷包,小道:“谢谢奶奶破费赏酒吃。” 又说了几句闲话,周瑞家的与淡菊一一交割清楚,又留下几个仆妇听候使唤,便带人回去了。 劳累了一天,李纨只觉浑身酸疼,便命人烧了热水,预备梳洗更衣,忽见夏竹进来回话,“奶奶,寿山伯家的三奶奶来庵里进香,听说奶奶也在,打发了人来请安。” 第24章 第二十四回 李纨闻言一怔,回忆了一下脑海中京城世家的谱系,寿山伯府江家虽不在四王八公之列,但也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上等人家。 江家人口简单,一共只两房,长房只有一子一女,二房倒是生了两个儿子,这位三奶奶便是二房次子媳妇。 不同于贾家,寿山伯府的几位爷们都在朝中任职,长房长子为户部侍郎,长女今年四月嫁于七皇子为妃,二房两子职位虽算不高,但也都是实打实的实权。 记忆中这寿山伯家与贾家并不亲近,不过面上交情罢了,两家平日除了一些必要的应酬外并不怎么来往,怎的今日忽然打发人来请安? 李纨一时也想不明白,只得暂且搁下,命人将来人请进来。 不多时便见夏竹领了两个婆子进来,年纪在四十上下,穿戴打扮十分不俗。 两个婆子请了安,李纨忙叫起,又命人端了凳子来,淡菊又捧了两盖碗茶上来。 两人谢过后斜签着身子坐了,吃了口茶,方笑道:“我们奶奶今日带了大姑娘来进香,不妨听闻表姑奶奶也在这里做好事,亲戚们多年不见,原说要亲自来问好的,只是天色晚了,不好贸然打搅,便先打发奴才们来请安问好,并送几样鲜果点心给表姑奶奶尝尝。” 李纨越听心下越疑惑,听对方的语气竟是原主的亲戚,脑中快速回忆了一番,终于想起一事来,原主曾听母亲说过娘家有一堂姐,对方虽比李母大了五六岁,但自幼一起长大,在闺阁中时情分却极好,只是后来各自出阁,对方嫁去山东,李母亦嫁去了金陵,路途遥远,不通音信,才渐渐疏远了。 -- 第39页 她记得李母提过那位堂姐嫁的是山东当地的读书仕宦大家,据说是孔子弟子颜回的后人,而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寿山伯家的这位三奶奶似乎就是姓颜。 想到此处,李纨心下便有些明白了,对方既称自己是表姑奶奶,那这位寿山伯府的三奶奶多半就是那位远嫁姨母之女,虽然她脑中对这位表姐无丝毫印象,面上却分毫不露,笑道:“亲戚们多年不走动,越发疏远了,我这几年又极少出门,竟不知颜家表姐也 在京城。“ 她记得颜氏嫁入寿山伯府已经多年,应该比她年长不少。 那两人忙笑道:“这也怪不得姑奶奶,说来也是不巧,之前七八年我们奶奶都随三爷外放在闽南,三月才回的京城。 四月间我们家大姑娘出阁,随后我们老太太又身上不好,家中接连忙乱,实在不得闲,也不曾与亲戚家走动,今儿我们奶奶也是来牟尼院给老太太进香祈福,才听说表姑奶奶也在这里。” 李纨笑道:“也是天缘凑巧,今日竟在这里碰上了,原该我去请安问好才是,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明早又要给先夫超度,实在不便,劳烦二位妈妈回去替我说一声,就说不敢劳动表姐亲至,待我明日将事情料理妥当,再亲自答谢表姐。“ 说罢又命茯苓取了两匹尺头并两个荷包出来赏给二人,幸而茯苓心思细致,先前便考虑到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这次出门的东西都预备的十分齐全。 两人忙道不敢,谢过后接了赏赐,道:“我们奶奶和大姑娘这几日都在东院歇息,表姑奶奶若是得空便来坐坐。” 李纨答应了,又说了一番话,两人方告辞了。 茯苓亲自送到院门口,回来后方对李纨笑道:“天下也真有这样巧的事,难得出来一次,就遇上了奶奶的亲戚,这位表姑奶奶虽未曾见过,但行事却真真有礼数。” 李纨正在一旁看淡菊夏竹收拾颜氏送来的东西,闻言点头道:“这也是她的好意,说来我们两家的关系已经极远了,难得人家还记挂着亲戚情分,我们也不能怠慢了,你一会子好生打点出一份回礼来,明儿给颜家表姐送去。“ 颜氏送来的除了几盒新鲜的果品素点外,还有两匹上用宫绸,两匹上用宫缎,两匹上用绢绫,许是打听到李纨在守孝,颜色花样都极为素雅,颇为用心。 常言道礼尚往来,对方如此客气,她也不能太过失礼。 茯苓忙答应了,当即从带来的行李中打点了一份回礼出来,给李纨亲自过目后方收了起来,等明日再送去。 次日,李纨一早便起来,吃了一碗碧粳米粥与两个豆腐皮的包子,梳洗了一番,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白绫袄和绣罗裙,白玉簪挽着发髻,发间只 簪了一朵白纱堆的重瓣菊花,除此之外身上再无一丝一毫的饰物。 来到牟尼院正殿,慧明师太已在殿中候着了,李纨将先前抄好的两卷经文捧至慧明师太跟前,道:“劳烦师太了。“ 慧明师太双手合十念了声佛,“檀越不必多礼。”说罢亲手接过经书,放至佛祖案前供奉。 李纨跪在佛前虔诚祭拜,慧明师太亦带了院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尼为贾珠念经超度。 直过了一个时辰,法事才结束。 李纨郑重谢过慧明师太,又在另一处殿中点了一盏长明灯,为真正的李纨超度祈福。 料理完诸事,已是快午时了,李纨回到院里,写了张帖子打发婆子送去,吃完午饭略歇了歇,方重新梳洗换衣,命茯苓等人带上礼物去了东院。 颜氏早已带了女儿和丫鬟婆子在院门口候着,远远见到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位素服丽人过来,便知是李家那位表妹了,忙迎了上去,笑道:“妹妹总算来了,我可算是等着了。” 李纨福身行了一礼,道:“劳动表姐在此相候,实在不敢当。” 颜氏忙止住了,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般外道。” 一面说一面留神打量,见她穿着件青色交领夹袄,下系白色罗裙,腰间坠着环佩七事,腕间戴着一对碧汪汪的翡翠镯子,通透无暇,绿意浓艳,衬得腕上肌肤白皙胜雪,不禁心下暗暗赞叹,昨日便听婆子说这位表妹生的极好,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更难得的是这通身的气度,便是她所见的贵贱若干女子都不及。 她打量的时候李纨也在看她,颜氏虽已经生育了一双子女,却还是花信年华,生的凤眸菱唇,极为清俊。 只见她乌压压的头发挽着百合髻,当中戴一枝赤金拔丝丹凤,口衔四颗明珠宝结,右戴一枝映红宝石妆的绛桃,耳戴金镶珍珠灯笼坠子,身上穿一件织金官绿纻丝袄,上罩着浅红比甲;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绣裙,下映着高底花鞋,再观其言行,性情爽利大方,不下凤姐。 两人厮见完,颜氏又招手叫了旁边一个生的极秀美的小姑娘上前,对李纨笑道:“我家那小子在学里读书,便没带来,这是我家的丫头,小名映 雪。” 江映雪约莫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袭水红色撒花小袄,白色绣鸢尾棉绫裙,年纪虽稚,却生的眉目精致,如同晓露芙蓉一般,竟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此时得了母亲吩咐,便上前给李纨福身请安,脆生生道:“映雪给表姨请安。” 李纨忙道:“外甥女不必多礼。” -- 第40页 拉着江映雪的手问了几句话,知她已学完了四书,亦通琴棋,又见她年纪虽小,言谈举动却十分不俗,比之贾家三春更胜,便转头对颜氏笑道:“外甥女真不愧是姐姐陶冶出来的,小小年纪便这般出色,若是男儿说不定要给姐姐挣个状元回来呢。” 颜氏闻言心下得意,口中却谦逊道:“小孩儿家胡闹,不敢当妹妹如此夸赞。” 说话间茯苓已将表礼奉上,分别是金玉戒指两个,腕香珠一串,尺头两匹。 昨日李纨便知道颜氏带了女儿来,故而早就命茯苓从行李中打点了一份表礼出来。 李纨笑说道:“初次会面,太简薄了些。” 江氏与江映雪忙道谢,命丫鬟收下。 众人一面说话一面向院内走去,颜氏早命人在院中桂花树下预备了茶果点心,笑道:“知道妹妹如今斋戒茹素,这几样都是家下人做的素点,倒是这茶叶,是我从闽南带回来的,妹妹且尝尝合不合口味。” 李纨谢过了,端起茶盏细看了看,只见茶汤色泽乌亮,汤色金黄,香气馥郁,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心下便有了数,拿茶盖拨开茶末喝了一口,滋味醇厚,舌尖略带微甜,便笑道:“果然是好茶,清香馥郁,兰香淡雅,可是安溪铁观音?” 颜氏微微一怔,奇道:“这茶叶只在闽南一带盛行,京中吃的人却少,妹妹如何认得?” 李纨方才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福建铁观音始于雍正年间,乾隆年间才传杨开来,这个世界虽不是前世的清朝,有些历史却极其相似,这个时候的铁观音还只是极其小众的一部分人知道,她一时不察便失了言,心念电转间忙笑道:“以前听人说过,因滋味奇特便记下了,不想今日托姐姐的福尝到了。” 颜氏虽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问,笑道:“这不值什么,妹妹既然喜欢,一会子便带些回去。” 李纨谢过,笑道:“那就偏了姐姐的好东西了。” 颜氏见她言语坦荡,喜欢便是喜欢,毫无扭捏作态,心下更加喜欢。 第25章 第二十五回 两人说了番家务人情,颜氏多年随夫外放,走过许多地方,颇有见识,然而不管她说什么,风土人情也好,诗词书画也好,李纨都能接的上话,而且言之有物,这份见识一点儿也不似那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普通内宅女子。 颜氏诧异之余极为欢喜,李纨也喜她性情爽利,言谈举止不与时下女子相同,不过半日功夫,两人越发投契起来。 直到日暮时分,丫鬟婆子们前来请用晚饭,两人才惊觉时间流逝,对视一眼,都好笑起来。 颜氏笑道:“难得我们姊妹这般投契,妹妹不妨留下来,我这就打发人去预备一桌小宴,我们院里虽没什么好东西,新鲜瓜菜倒还带了些来。” 李纨知道她的好意,但她如今斋戒茹素,又尚未出孝,并不能饮宴,忙婉拒了,道:“姐姐的好意原不应辞,只是我如今尚在孝中,多有不便,还望姐姐见谅。” 颜氏这才想起李纨夫孝未满,顿时心下大悔失言,忙道:“妹妹快别如此,倒让我臊的不行了,是我粗忽,竟连这等要事也忘了,实在该打,妹妹勿怪。” 李纨自然不会生气,忙劝解了一番,又说了一会话,方才回去了。 颜氏亲自送到院门口,又嘱咐了几句,眼看着人去了方回来。 吃毕晚饭,颜氏回到房里,挥退了众人,大丫鬟寒秋替她卸下簪环,笑道:“从未见奶奶像今儿这般高兴,与表姑奶奶竟似有说不完的话。” 颜氏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曾想到竟与她如此投缘,先前总听人说荣宁二府行事荒唐,很没有规矩,我不曾与他们打过交道,便也信以为真,今日才知传言未必可信,李家表妹如此人品,不似那等轻薄脂粉之流,见识气度都少有人及,实在难得,只可惜命太苦了些。” 当世并不禁女子改嫁,若是寻常人家她还可以帮忙,以他们家的权势门第,李纨又是这般的人品容貌,想找一门好人家再醮并不难,偏偏贾家不是寻常人家,为了名声体面,他们自然不会容许儿媳改嫁。 寒秋闻言点了点头,道:“我瞧着这位表姑奶奶不止长得好,性子也好, 比姑太太家的大姑娘还出色些,偏偏却是这样苦命。” 寒秋自幼服侍颜氏,情分非比寻常,私下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颜氏正对着妆奁整理鬓边的发丝,闻言嗤笑一声道:“她如何能与李家表妹比?咱们这位表姑娘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眼空心大,不知廉耻,成日家做白日梦,连李家表妹一零儿也不及!” 颜氏口中的表姑你乃是寿山伯府大姑太太的女儿,名唤钱雅,生的有几分聪明,容色过人,少有人及。 那钱雅之母乃是庶出,嫁的夫家亦是普通官宦人家,钱雅已十八岁,尚未许人,她原是不甘于人下,其母亦是如此,安心仗着娘家的权势,要与豪门贵族结亲,不肯轻意许人,怎奈那些豪门贵族又嫌他家根基浅薄,不肯求配,所以耽误到如今。 今年寿山伯府大姑娘嫁入七皇子府为正妃,钱雅心下越发不甘,上一次趁着七皇子夫妇过府给寿山伯府老太君祝寿,险些做出丑事来,幸而寿山伯府及时发现,此事才没传扬出去,因此颜氏极厌恶她。 -- 第41页 当日之事只寿山伯府几位主子知道,对外瞒的极紧,寒秋虽是颜氏的心腹,也并不知此事,不过她本性伶俐,虽不知究竟,但见颜氏神色不悦,便聪明的不再提起。 颜氏卸完妆,换上寝衣,对寒秋道:“明早李家表妹去正殿做法事,你记得提醒我一声,也去添一份香火银子。” 寒秋答应了一声,“奶奶放心,一会子我就打点出来。” 次日,李纨依旧早早起来,在正殿念了半个时辰经,及至做完法事,便回了院里歇息。 才梳洗完,忽见刘大娘带几个仆妇送了好几篓蔬果瓜菜来,对李纨笑道:“这是咱们庄子上新结的瓜菜,听说奶奶来进香,这是今早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留的尖儿孝敬奶奶。” 李纨命人端了凳子与她坐,笑道:“难为你们费心了。”见那篓子里有好些新鲜的嫩藕莲子以及红菱鸡头等几样鲜果,不禁笑道:“正想着新鲜莲藕吃,你们就送来了。” 夏竹捧上茶来,刘大娘忙谢过了,方笑道:“咱们庄上依着奶奶的意思挖了个大池塘,从山上引来了活水,又有老农精心伺候着 ,养出来的藕极多极大,虽不及江南的味道好,但也还脆嫩,奶奶也尝尝鲜。” 李纨点了点头,又问道:“今年庄子上的收成可还好?” 刘大娘吃了口茶,道:“今年风调雨顺,瓜果菜蔬也丰盛,每日除去卖的,下剩的用来喂鸡鸭鹅和牛羊等牲畜,不到半年,都长的极肥极大,那些酒楼饭庄都抢着要呢,早早就预定下了,月底就交货,我们家那口子说了,少说也有四五千两银子的进项呢,等结清了账就把银子和账本给奶奶送来。” 李纨心下颇为欢喜,点头道:“辛苦你们了,你回去跟刘管事说,从这笔银子中拿五成出来继续置办田地,不拘良田山地,打听到了合适的便买下来。” 刘大娘忙答应了,又说了一会话,方回去了。 李纨便命淡菊将几篓蔬菜瓜果收拾了一半出来,送至颜氏院中。 颜氏正教江映雪下棋,见状不禁笑道:“我这里也还有好些瓜菜呢,这些妹妹留着自个儿吃便是,给我做什么。” 李纨笑道:“姐姐的是姐姐家的,这却是我的一点子心意,不过是庄上的一点儿新鲜玩意儿,尝个野意儿罢了。” 颜氏心下越发喜欢,东西不值什么,难得的是这份心意。 说了一会话,江映雪便告辞去书房练字去了,颜氏对李纨笑道:“妹妹可愿与我手谈一局?” 李纨微微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两人便在桂树下摆起了棋局,丫鬟们奉上茶果细点便退下了,只在不远处听唤。 颜氏拈了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李纨微一凝思,亦下了一子。 两人便一面下棋一面闲话,一时说起前些时日京中的新闻,乃是礼部侍郎之妻因其夫偷置二房而棒打夫君之事。 人人都道那位侍郎夫人为妻不贤,颜氏对其行为却颇为赞许,说道:“这位赵夫人倒是个性情爽利的人,要是我也会如此,要是真如那些人所说把那女人接进了家里,看着那对狗男女成双成对,那活着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把气出了,图一个痛快!横竖谁不叫我好过,我也不叫他过得自在,非闹他个鸡犬不宁。” 颜氏是家中幼女,自幼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性情爽利,成婚后丈夫对 她亦是一心一意,日子过得十分自在,十分唾弃那些为图贤名给丈夫纳妾的女子。 这些言谈在此时看来颇有些惊世骇俗,李纨却极赞同,点头道:“姐姐说的不错,我们女子本就不易,成日家被拘在后宅,连门也出不得,嫁了人也没有自己的名姓,只有某某氏。 在夫家既要操持家务,侍候翁姑,还要照顾夫婿,主动为其纳妾,否则便是不贤,即便如此,到头来还要被嫌弃年老色衰,这世道对女子实在太过不公。” 她不止一次庆幸自己穿越后的寡妇身份,要是穿成其他人,跟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男人同床共枕,替他生儿育女,管理小妾,那还不如一刀抹了脖子来的痛快。 颜氏闻言又惊又喜,道:“妹妹果然是我的知己,不是那等世俗人。 我也知道许多人在背后说我是妒妇,我理她们呢,让她们说去,难道就为了图个贤惠名儿,便把自己的丈夫推给别的女人?我才不做那劳什子贤妻,外人说的再好听有什么用,凡是做贤妻的,哪个不是委屈求全,把眼泪往自己肚子里咽?” 因此当初明知丈夫外放之地苦寒,她也不顾新婚跟了去,也正是因夫妻同患难共甘苦,才有了今日的情分。 李纨下了一子,从一旁的八宝盒里拈了一颗松瓤吃了,漫不经心道:“何必理会别人怎么说,自个儿过的舒心才是正经。” 颜氏越发喜欢,真真把她当成了知己,几乎无话不谈。 此后数日,李纨除每日拜祭贾珠外,抄写经文外,或是在房内读书习字,或是与颜氏下棋谈天,牟尼院中皆是女尼,来往香客亦是女眷,不必避讳,周围茂林修竹,景致极好,两人便时常去山间游玩,玩赏山中秋色。 两人情分愈好,与亲姊妹也不差什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李纨去后,荣府内一如往常,只凤姐因连日操劳,不慎染了风寒,原不当回事,谁知病情日重,短短几日便连床都起不来了,不得不在房中将养。 -- 第42页 因凤姐有恙在身,便与贾琏分房而睡。 那贾琏生性风流浪荡,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十分难熬,只是畏惧凤姐之威,只暂且忍耐着。 这日,贾琏从外头应酬回来,因多吃了两杯酒,只觉口渴,进屋后便嚷着叫人倒茶。 此时喜儿等人都不在,安儿觑得机会,便着意修饰了一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端了茶盘去书房伏侍贾琏。 贾琏早已醉意上涌,见安儿妩媚风流,哪里还忍得住,趁着酒意便搂住了安儿求欢,安儿半推半就,两人当即成就了好事。 第26章 第二十六回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贾琏得了趣,自此便时常与安儿鬼混。 安儿生的妩媚,又口齿伶俐,小意殷勤,奉承得贾琏越发兴头,竟将凤姐抛到了脑后。 凤姐身体尚未痊愈,且她生性要强,不肯落人褒贬,即便在病中也要筹划府中诸事,将将入冬,虽无大事办理,然一应杂事并诸媳妇丫头出入银钱衣履什物等事也甚烦琐,贾琏早出晚归也只当他是在外应酬,竟不曾察觉有异。 然而纸包不住火,如此过了三四日,安儿越发大胆,得意之下终究漏了形迹,被平儿察觉。 当日贾琏与安儿之事并不如何隐秘,平儿很快便打探清楚了事情始末,不禁又气又悔,气的是安儿不尊重,做出如此丑事,悔的是自己当初太过心软,顾念姐妹之情替她在凤姐跟前遮掩,不想竟酿成今日之祸。 到了如此地步,平儿哪里还敢再瞒着,回房屏退了众人,只喜儿与乐儿在场,当即跪在凤姐跟前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哭道:“是我脂油蒙了心,见她自那日之后老实当差,并无出格之举,只当她想明白了,我心里顾念着素日姐妹情分,便没有告诉奶奶,谁知她竟做坐下如此丑事!如今我不敢再瞒着奶奶,求奶奶恕罪!” 这话不啻天雷忽降,只把个凤姐听得目瞪口呆,五内皆焚,胸中怒火一阵阵地往外冒出,“砰”的一下把手中的茶盅子往地上一砸,摔了个粉碎,指着平儿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小娼妇!我素日待你不薄,你却胳膊肘朝外拐,这样要紧的事竟瞒着我!” 凤姐一怒安儿狼心狗肺,背叛了自己,二怒贾琏不给自己脸面,偷偷与自己的丫头有了首尾,三怒平儿枉顾自己信任,明明早就发觉有异,却隐瞒不报。 平儿不敢分辩,磕了个头流泪道:“是我辜负了奶奶的心,任凭奶奶发落。” 平安喜乐四个丫头一起长大,平儿素来待人和善,喜儿乐儿与她的情分甚好,此时见凤姐正在气头上,生怕她一时怒极真的发落了平儿,忙上前跪下求情,道:“奶奶保重身子,平儿姐姐也是一时糊涂,虽有不对的地方, 但并非成心,这么多年来她对奶奶的心大家都是知道的,求奶奶看在素日的情分上便饶了她这一次罢。” 凤姐闻言,想起平儿自幼相伴的情分,心下不禁一软,何况此次平儿行事虽有不妥,到底还是对她一片忠心,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安儿那个贱蹄子。 想到此处,凤姐怒火稍平,冷声对平儿道:“罢了,起来罢,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这次的事便算了,要是以后还有下次,可仔细你的皮!” 喜儿和乐儿闻言心下一松,平儿更是喜出望外,忙磕头谢恩,“谢奶奶开恩。” 凤姐余怒未消,打发人叫了陪房来旺媳妇过来,咬牙切齿道:“把安儿那个小娼妇给我捆了,再去找个人牙子过来!” 来旺媳妇早已听说了事情缘故,闻言便知凤姐是要发卖了安儿,忙答应了一声,当即出去唤了两个腰膀粗圆的婆子,气势汹汹往安儿屋子闯去。 安儿正在房内梳妆,见了这阵仗顿时面色一白,手中的篦子“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颤声道:“你——你们想做什么——” 来旺媳妇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不用她多说,上前利索的将安儿捆了。 安儿又惊又怕,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等二爷回来——唔——唔——” 原来是一个婆子见她吵闹不休,干脆用破布堵了她的嘴。 安儿素日心高气傲,仗着凤姐之势颐指气使,下面的婆子早就多有不满,如今知道她得罪了凤姐,是再翻不了身的,行事便无所顾忌。 那破布也不知是做什么使的,臭气熏天,安儿虽是丫头,平日也是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这种罪,直犯恶心,差点晕了过去。 来旺媳妇不屑地扫了她一眼,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我劝姑娘还是老实些,免得受苦楚,这可是奶奶的吩咐,便是二爷也不会多说什么,这次出去了学聪明些,可别再犯糊涂!” 什么阿物儿,不过一个背主的白眼狼罢了,不知廉耻的贱蹄子。 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安儿顿时瞪大了双眼,忽然不停地挣扎起来,然而两个婆子力气极大,用力一压,她便觉双臂犹如断折,再不敢动弹。 安儿就这样一路被拖出房门,面上又是汗又是 泪,狼狈万分,再无昔日的高傲美丽的模样。 一路上丫头婆子们都躲在一旁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几个素日与安儿不睦的,见了这般十分趁愿,“阿弥陀佛!今日天睁了眼,把这个祸害妖精撵出去了,大家清净些。” -- 第43页 这厢贾琏见东窗事发,早已偷偷躲了出去。 安儿一路被两个婆子拖拽着来到院中,“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凤姐站在台阶上,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冷笑不止。 安儿浑身瘫软,却又说不出话,泪眼模糊中只不住向凤姐磕头求饶,她原仗着有贾琏宠爱,且凤姐素日待她甚厚,即便生气也不会太过为难她,却没想到贾琏毫无担当,凤姐的雷霆之怒更非她所能承受。 足足磕了数十个响头,安儿额上已是一片青紫红肿,身上穿着的月白绣花小袄上亦溅上了点点鲜血,凤姐却依旧无动无衷,好整以暇的倚在门槛上剔牙。 平儿喜儿三人虽恨安儿狐媚,但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姊妹,此刻见了她这般惨状也不免有些不忍,撇过了头不忍再看。 直到安儿体力不支栽倒在地,凤姐才抬起眼皮,厌恶的扫了她一眼,懒得再与她废话,对一旁垂手侍立的来旺媳妇道:“把她带出去交给人牙子。” 安儿闻言顿时万念俱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来旺媳妇得命,正欲拖了安儿出去,不想忽然有丫头来回话,说邢夫人过来了。 凤姐闻言皱了皱眉,一时不及细想,只得出门去迎了邢夫人进来。 邢夫人扶着丫头的手进来,扫了一眼院中的情景,嘴角隐隐扬起一丝笑意,急忙拿帕子掩饰住了。 早有丫头婆子端了椅子并茶水上来。 邢夫人坐了,扫了一眼地上满身狼狈的安儿,对凤姐道:“方才正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不妨碰到一个小丫头,听说二奶奶这边因为安儿丫头的事闹得厉害,便过来瞧瞧。” 凤姐闻言心下一沉,暗恨丫头多嘴,知道邢夫人此来必定没安好心,忙笑道:“不过一点子小事,不敢惊扰太太。” 邢夫人出身寒微,又禀性愚弱,只知奉承贾赦以自保,又贪婪吝啬,凤姐素来瞧不上这个婆婆,只是到底碍于孝道,明面上还是得做个孝顺样 子。 邢夫人慢条斯理的拿茶盖拨了拨茶叶,抿了口茶,方道:“事情原委我也都知道了,论理安儿虽有不妥,说到底还是琏儿的不是,堂堂大家公子,三房五妾都是常事,不过一个陪嫁丫头罢了,喜欢便开了脸收进房里便是,何必偷偷摸摸惹人耻笑。 不过说来琏儿跟前是该有两个人服侍,二奶奶素来贤惠,依我说,安儿姑娘是二奶奶带来的人,这样发卖了未免让人说闲话,她既然已经服侍了琏儿,二奶奶不如给她开了脸儿放在屋里,日后琏儿起居也便宜些。” 邢夫人说完便拿眼看着凤姐,她本就有些牛心左性,素来便不喜凤姐,这个儿媳妇进门至今只知道奉承二房,对王夫人殷勤备至,从来没将自己这个正经婆婆放在眼里,她心中早已不满,只是碍着贾母与王家的面子只得不好多说什么,今日好容易得了机会,自然要出口气。 大家公子有个屋里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何况这个安儿还是凤姐自己带来的陪嫁丫头,即便贾母与王家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凤姐气得胸口突突直跳,好容易才将怒火强压下去,她到底不是寻常女子,胸中有谋算,素日里杀伐决断不让男儿,虽暗恨邢夫人给自己没脸,脸上却堆着笑,道:“太太说的是,我这就打发人给安儿姑娘单独安排屋子,明儿就开了脸给二爷放在屋里。” 说罢对来旺媳妇使了个眼色,来往媳妇会意,忙带着两个婆子抬着安儿下去了。 邢夫人细细看了凤姐一眼,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心下虽然有些纳罕,倒也没说什么,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二奶奶果然贤惠,既然事情料理妥当了,那我就先回了。” 说罢起身,扶着丫头的手去了。 凤姐陪笑送出院门,回到房中方敛起笑意,沉下脸一巴掌拍在小炕桌上,咬牙切齿道:“真真打的好算盘,倒是我小瞧了她!” 一旁的喜儿几人唬了一跳,忙上前道:“奶奶仔细手疼!” 平儿乐儿劝解了几句,凤姐却只觉心里堵得慌,挥手道:“你们出去,让我自个儿安静一会。” 几人见凤姐面沉如水,哪里还敢说什么,忙退下去了。 待众人出去,凤姐方仰靠 在榻上闭目眼神,嘴边扬起一抹冷笑,安儿只以为巴上大太太她便奈何她不得了,她想必忘了,他们一家子的身契还在她手里。 安儿之事很快便传遍了府里,贾母与王夫人也打发人来安慰了凤姐几句,让她不要放在心上,好生将养身子等语。 凤姐自掌家以来,待下甚严,众人颇有怨言,这会子都当了笑话来说,有一两个促狭的,便道:“二奶奶今儿怕是喝饱了醋,怪不得跟炮仗似的。” 众人听见的,无不窃笑不已。 其他人也都议论纷纷,只是畏惧凤姐之威,只敢私下里说说罢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牟尼院中,短短几日下来,颜氏与李纨情分愈好,彼此也互相通了名字,原来颜氏单名一个慧字,小字长宁。 李纨亦告知了颜慧自己的名字,互赠了表礼。 颜慧给的是一只细腻莹润的紫玉镯,那是她母亲传给她的,原是一对。 李纨回赠的是她自幼带的一块羊脂白玉佩。 自此两人便直以姊妹称呼,俨似同胞共出,情分较之先前更为亲密。 -- 第44页 转眼颜慧在牟尼院已住了五日,寿山伯府已经打发人来接了,颜慧十分不舍,拉着李纨的手道:“妹妹回去后好歹记着我,闲了多通些书信。要是遇上什么委屈烦难也只管打发人告诉我,我虽无能,多少也能替你排解一二。“ 她知道李纨如今寡居,又尚在孝中,不能出门做客,因此也没有提请客吃酒之事。 李纨心下感动,颜慧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结交的第一个好友,心下亦颇为不舍,答应了一声,点头道:“姐姐放心,我省的。” 说罢转身叫淡菊取了两个小掐丝盒子过来,对颜慧道:“这是我今早命丫头做的几样小点心,姐姐带着,路上饿的时候点补一二。” 又指着茯苓手中捧着的一个一尺见方的锦匣道:“这是我带来的四册古籍抄本并一张法帖,给雪儿顽罢。” 江映雪一呆,忙看向母亲。 颜慧闻言一惊,忙道:“这太贵重了,可使不得!” 那几册古籍她都见过,虽是抄本,但却是极罕见的珍品,那张法帖亦是出自名家之手,极为贵重。 李纨笑道:“既是姊妹,又何必外道?何况这 书本就是给人看的,何必论什么价值,若真要细细算来,姐姐前儿给我的镯子便不止这些。”说罢扬了扬手腕上的晶莹透润的紫玉镯子。 颜慧闻言失笑,“罢了,妹妹说的很是,是我拘泥了。”说罢对女儿点了点头,江映雪上前对李纨行了一礼,“多谢姨母。”方接过锦匣递于丫头。 一时打点停当,颜慧母女上了马车,李纨亲自送到了山门口,看着马车去了方回房。 及至到了九月十九,李纨也做完了法事,预备回府,不想到了临行前外面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来,只得暂停了行程。 夏竹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搓了搓手,道:“这天也变得太快了些,前些日子穿小袄还有些热,如今添了皮卦都还是寒意逼人。” 茯苓点头道:“可不是,怪不得俗语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还好咱们预备的齐全,带了炭来。” 一面说一面从箱笼中找了一件蓝缎团花纹的灰鼠斗篷给李纨披上,又翻出一个珐琅掐丝小手炉,装了银丝炭,又从香盒中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将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方递到李纨手中,道:“如今天冷,奶奶别坐在风口里,仔细着凉。” 李纨无奈,只得离了窗边,一面笑道:“瞧瞧你们茯苓姐姐,年纪轻轻的,越发像管家婆了。” 淡菊与夏竹正在熨衣裳,闻言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27章 第二十七回 茯苓假意恼道:“我都是为了奶奶,奶奶反倒来打趣人。” 李纨抿嘴一笑,道:“我说的可是实话,咱们茯苓姑娘不仅性情稳重体贴,管账理事更是一把好手,也不知将来会便宜了哪一个。” 茯苓不妨李纨说出这番话来,她今年已满十六,渐知人事,不觉红了脸,嗔道:“好好的奶奶说这些做什么。” 李纨正色道:“这是正经事,你今年也十六了,总不能一直跟着我,终身大事也差不多该相看起来了。” 淡菊夏竹都捂着嘴偷笑,促狭的看着茯苓。 茯苓顿时羞的双颊飞红,握住脸跺脚道:“奶奶越说越不像了,我要跟着奶奶一辈子,才不出去!” 见她双颊晕红,李纨莞尔一笑,道:“尽说傻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横竖这会子又没有外人,你和梅香跟了我一场,我自然要为你们打算。 你放心,我已想好了,过两年你们也十八了,那时淡菊她们几个也历练出来了,我便放了你们出去,等你们找到了合适的人家,出门子的时候我再各送你们一副嫁妆。不独你们,日后淡菊她们也是如此。” 贾府向来便有定例,凡各房丫头满了二十岁便到了婚配的年纪,或是放出去或是配人,茯苓与梅香一直忠心耿耿,她自然要早些为她们安排好出路。 茯苓闻言,低了头不言语,心下却十分感激,像她们这样的丫头生死都不由自己,到了年纪不过被拉出去配个小厮,日后生的儿女依旧是府里的奴才,若是遇到个不好的,朝打暮骂也是常事,如今李纨发了话,她往后的日子自然差不到哪儿去。 淡菊也有些不好意思,拿手握住脸,夏竹年纪尚小,还不解人事,只顾着看热闹,瞅了一眼红着脸的茯苓嘻嘻笑道:“茯苓姐姐不好意思了。” 茯苓本就不好意思,闻言越发臊红了脸,骂道:“小蹄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说罢便作势去撕她的嘴,夏竹急忙求饶:“好姐姐,我知错了,饶了我这一遭儿罢。” 两人便绕着桌子打转,淡菊衣服也不熨了,只在一旁笑嘻嘻看热闹 ,见两人已经气喘吁吁,鬓松钗乱,方上前拦住茯苓,笑道:“好姐姐,她已经知错了,看在奶奶的面上就撩开手罢。” 李纨原本拢着手炉坐在炕上嗑瓜子儿,此时也忍不住笑道:“罢了,看她可怜见的,就饶了她这一遭儿罢。” 茯苓这才罢手,挽上松开的鬓发,喘着气道:“这次就饶了你,下次可仔细你的皮要紧。” 夏竹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躲到淡菊身后去了。 茯苓气得直咬牙,“你可小心些,别落在我手里!” -- 第45页 笑闹了一回,夜色也深了,淡菊将熨好的衣服收起,夏竹去厨房打了热水过来服侍李纨梳洗。 一应收拾妥当,茯苓移灯下帘,服侍李纨卸簪宽衣,方悄悄退下。 窗外雨声渐小,淅淅沥沥滴在竹梢之上,越发显得寂静清冷。 李纨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便绝了婚配之念,不说她现在的身份,单单她所受的教育和经历,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想找到志同道合一心一意之人实属渺茫,与其嫁个男人一辈子在后宅中争斗不休,倒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她现在只想着将贾兰抚育成人,待日后脱离了贾家,回江南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想到明天就要回贾府,李纨不由得叹了口气,好容易自在了几日,明天回去后又要被拘在内院,不得自由,想到此处,心下不免有些烦闷,翻来覆去,直至四更时分才朦胧睡去。 次日一早,周瑞家的便带着小厮婆子来牟尼院接人,茯苓几人已经行李打点停当,李纨向慧明师太辞了行,登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麻烦了许多,这时的道路不似后世,都是土路,车轮又都是木制外圈钉铁钉的硬轮,即使是晴天也是尘土飞扬,坎坷不平,昨日下了一场雨,路上泥泞不堪,越发松软难行。 一路上马车都摇摇晃晃,李纨头都有些颠晕了,胃中翻江倒海,还是茯苓想起什锦盒里装着的法姜,忙取了两块出来,道:“奶奶放在口中含着,会好受些。” 李纨依言噙了一块,茯苓又以指腹给她按揉按头皮,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半个时辰后,马车进 了长安城,李纨松了口气,“可算是到了,坐了这半日,浑身骨头都酸疼的不行。” 茯苓闻言笑道:“一会子到家了让梅香给奶奶捶捶背,再泡个香汤好生歇歇。”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接着一阵嘶鸣声,车身一歪,李纨身子直往前倒,险些撞到了头,幸而茯苓反应迅速,及时扶住了她,才免遭一劫。 这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一阵阵喧哗声,茯苓皱起眉头,撩开车帘一角,问道:“怎么回事?” 驾车的老苍头忙道:“姑娘,方才是一位公子纵马疾驰而过,咱们的马受了惊蹶蹄子,这才险些翻了车。” 茯苓疑惑道:“谁这么大胆,敢在闹市中纵马?” 车夫道:“谁知道呢,这会子人影都不见了,只是方才众人惊慌躲避,弄翻了好些摊子,不巧有个妇人带着孩子路过,躲闪的时候为了护孩子被砸了个正着,真真是时运不济。” 李纨闻声一惊,忙掀了帘子,从纱窗往外看去,果见前面不远处倒着一辆木板车,地上散落着些碎裂的木雕、泥人等玩意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面哭一面对旁边瘫坐在地上的妇人大声叫嚷着什么。 那妇人面色痛苦的捂着左手臂,一直摇头辩解,身边跪着个神色惊惶的小男孩。 周围围了一圈的人,都议论纷纷,却无一人上前。 李纨皱起了眉,正在此时周瑞家的也带着跟车的仆妇忙忙的赶过来,焦急道:“奶奶可怎么样了,有没有伤着?” 李纨道:“我没事,周姐姐,你派个人去前面瞧瞧,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瑞家的闻言松了口气,答应了一声道:“奶奶稍等,我这就打发人去问问。” 说罢对身旁的一个仆妇示意,那仆妇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不多时,那仆妇便前来回话,“奶奶,打听清楚了,那老头子是个卖木雕泥人的手艺人,方才被马踢翻了摊子,好些东西都被踩碎了,这会子正吵着要那妇人赔钱呢。 那个受伤的妇人是带着儿子进京投亲的,却在路上被偷了盘缠,无以为继,方才又伤着了胳膊,那个纵马的又没了踪影,又去哪里找 钱赔?这会子可不是闹的不可开交。” 李纨暗暗叹息一声,敢在京城大街上纵马的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那位老人家和那对母子哪怕是找到了人也是求告无门。 想到此处,李纨对周瑞家的道:“如今这样堵着不是办法,这事咱们既遇见了,总不能袖手旁观,周姐姐,你打发人拿一吊钱给那位老人家,把他摊子上的木雕和泥人儿都买下来,再派个人送那对母子去医馆,请个大夫给她瞧瞧。” 周瑞家的答应了一声,便去料理。 不多时,前面围着的众人散开,婆子却回来道:“奶奶,这位娘子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馆,一定要亲自与奶奶道谢。” 李纨微微一怔,道:“无妨,让他们过来罢。” 那婆子转身去了,不多时果然带了那对母子过来。 李纨留神细看,见那妇人三十来岁年纪,粗衣布裙,衣着打扮甚是干净,眉眼清秀,只是满面风霜,眉宇间萦绕着浓浓愁色。 她牵着的那个男娃约莫七八岁,生的眉清目秀,也是衣衫单薄,在寒风中冻的面色青紫,瑟瑟发抖。 那妇人来到车前,隔着帘子郑重行了一礼,“小妇人林周氏,多谢奶奶出手相助。” 又对那男娃道:“松儿,快快谢过恩人。” 小男孩当即跪下磕头。 李纨忙叫人扶起来,观周氏言谈举止甚是得体,不似普通村妇,便问道:“你可曾读过书?” -- 第46页 周氏低声道:“家父曾中过秀才,奴家幼时随家父认得了些字。” 李纨点了点头,问道:“听闻你们是来京中投亲,可寻着了不曾?” 周氏闻言愁色愈深,摇头道:“尚无头绪。” 原来这周氏是淮安人士,丈夫早年被征了兵役,一去数年杳无音讯,人人都道是在沙场战死了,旧年公婆亡故,家产被叔伯霸占了去,此次便是带着孩子进京来寻夫的。 只是她只记得三年前丈夫令人带了口信说打了胜仗升了一级,入了西山大营,其余的便不知道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个孩子,一路上乔装改扮才来到了京城,却又被偷了盘缠,西山大营又不准闲人进去,根本打听不到消息,为了不流落街头,只能给人做些浆洗的活计,不 妨今日又遭此一劫,险些丢了性命。 众人听完都颇为同情,自古以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宗族势力极大,家中没有男人顶门立户,家业自然引人垂涎。 李纨叹了口气,闻道:“你们如今可有落脚的地方?” 周氏道:“暂时在地藏庵租赁了间屋子住着,等寻到了人再做打算。” 李纨蹙眉,她记得这地藏庵离水月庵不远,水月庵藏污纳垢,那地藏庵也保不定干净,沉吟片刻,便道:“我听说西山大营闲人不得擅入,但每逢初一十五营中兵士却有一日假期可回家探亲。 西门外头有一座牟尼院,离西山不过三十来里地,住持慧明师太亦是极好说话的,且山脚下十几户人家都是西山大营兵士的家小,你不妨去那里借住一段时日,可以好好打听。” 说罢见周氏母子衣衫单薄,又命婆子找了两件旧衣裳,包了些吃食并十两碎银子,一并用一个素面缎子的包袱皮包了,交给那母子俩,道:“眼看着入冬了,这包袱里是两身衣裳和一些点心,还有几两碎银子,拿去御寒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十两银子于她不过举手之劳,对这对母子来说却可以救命。 周氏一怔,顿时红了眼眶,犹豫许久,看了一眼冻的脸色青紫的儿子,还是咬了咬牙接过包袱,郑重行了个大礼,“奶奶大恩大德,奴家没齿难忘,来日必报。” 那孩子也十分伶俐,闻言也扑通一声跪倒,纳头就拜,头磕得极响。 李纨忙止住了,又叫了个婆子雇了辆骡车,先带这母子俩去医馆看大夫,再送他们去牟尼院。 回到府里,李纨不及梳洗更衣,便先去给贾母与王夫人请安回话。 可巧王夫人正带着贾兰在贾母房中承奉,贾母听见丫头说李纨来了,忙叫进来。 丫头打起绣帘,李纨一进房便见王夫人坐在贾母下首说笑,忙上前请了安。 正坐在贾母身旁吃点心的贾兰顿时停住了,咬着指头瞅着李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些时日贾兰都是王夫人在照料,祖孙俩愈发亲密,王夫人一刻也离不了他,每日除了宝玉便是问兰哥儿。 王夫人每日带了贾兰到贾母跟前承欢,贾母年事已高,最 喜欢看着孙儿孙女们围绕膝下,贾兰本就生的粉妆玉琢,如今言语越发伶俐,但凡人见了,没有不爱的,贾母也爱的不行,婆媳俩一说起小家伙的时候便眉开眼笑,话也多了不少,情分倒比往日更亲近了些。 贾母叫了李纨起来,道:“可是辛苦了,快坐下歇息罢。” 王夫人也正欲说话,不妨贾兰忽然扑腾起来,原来小家伙记性极好,母子俩多日不见,他却还是认出了母亲,见了李纨便要扑过去,伸出手叫道:“妈妈!” 李纨也十分想念小胖墩,赶上前几步便接了贾兰抱在怀里,母子两个亲和极了。 贾母好笑之余不免有些吃醋,笑道:“果真是母子天性,方才还闹着要我抱,这会子见了他娘就把曾祖母丢开了,可见是白疼他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回 李纨笑道:“兰儿淘气,这几日定是闹得太太和老太太不得清净。” 贾母闻言笑道:“正是有他才热闹呢,况且小孩儿家家淘气些才好,身子壮实。” 王夫人慈爱的看了眼贾兰,笑道:“兰儿这孩子虽小,却是极聪明伶俐的,这些时日多亏有了他在跟前,屋里都热闹了不少。” 众人瞅了瞅贾兰玉雪可爱的小脸蛋,都夸赞道:“兰哥儿不止生的聪明,模样儿也越发出息了,满京城里可找不出几家的哥儿能比得上咱们兰哥儿的。” 贾母与王夫人闻言,心下都十分得意。 贾兰听到自己的名字,奶声奶气地咯咯笑起来,咧开的小嘴里露出几颗白生生的小乳牙,正笑得开心,却不防一口口水也流了出来。 小家伙顿时愣住了,呆呆的看着衣襟上的一滩口水,小脸蛋上一脸懵,似乎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贾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直叫“哎哟”,鸳鸯一面笑一面给贾母捶背。 贾兰看了众人一会儿,似乎明白大家是在笑他,嘴巴扁了扁,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王夫人也忍俊不禁,对李纨笑道:“快别笑了,这孩子是个有气性的,赶紧哄哄他。” 李纨忍笑,拿了帕子与他擦干净衣襟,抱着哄劝一番,又示意丫头端了点心碟子过来,拿了一小块极软极细的点心给他,“兰儿乖,吃糕糕。” -- 第47页 贾兰这才破涕为笑,小手抓着点心不放,脑袋却依旧埋在李纨肩头,偶尔才抬起头来偷偷瞧一瞧众人。 大家忍不住又想笑,见小家伙乌溜溜的大眼睛瞅了过来,急忙忍住。 贾母眼中染上笑意,清咳了一声,转而看向李纨,问了下这几日在牟尼院的情况,李纨一一说了。 听闻李纨竟结识了寿山伯府的二房的颜氏,贾母微微一怔,与王夫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些惊讶。 寿山伯府素来行事低调,与四王八公也只是面上交情,故而两家往来极少,二房的次子媳妇颜氏虽是数月前才回长安,但在一众夫人诰命中却极有名,一是传言她把持内宅,不肯让其夫纳妾,以致江家三爷房中至今 只有她一人,妒妇的名声太过响亮。二是颜氏家世不凡,其母出身孔家旁支,其父乃山东大族,父兄在士林中都极有清名。 只是颜氏素来不喜张扬,回京数月也极少与人结交,不想竟与李纨投了缘。 贾母与王夫人虽有些诧异,却也没说什么,如今江家长房的大姑娘成了七皇子妃,寿山伯府也是皇亲国戚,七皇子虽不受宠,到底也是天家血脉,日后不管哪位皇子继位,七皇子也是位王爷,贾家虽不打算巴结,却也没想过要得罪对方。 说笑了一回,贾母有些乏了,便道:“你们都回去罢,我歇会子养养神,珠儿媳妇这些时日劳累了,这两日便不用过来立规矩了,好生歇着罢。” 王夫人见李纨面有疲色,也道:“老太太说的是,你这些时日也辛苦了,一会子回去好生歇息,这两日也不必过来请安了。” 李纨答应一声,笑道:“老太太太太疼惜,那我就偷个懒儿了。” 又说了两句话,众人方散了,各自回房。 回了院里,此时贾兰已在乳母怀中熟睡,李纨见状便道:“带兰儿回房歇着罢,好生照看。” 乳母与丫头们答应着,抱了贾兰回耳房安置。 梅香带着素云碧月等人早已等着了,见了李纨忙上前请安,笑道:“奶奶可算是回来了,铺盖妆奁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奶奶不如先梳洗一番,泡个热水澡解解乏,再好生歇歇。” 李纨也觉浑身酸疼,点了点头,道:“也罢。” 梅香忙吩咐下去,不一会便备好了热腾腾的香汤,洗头用的鸡卵香胰子等物也都预备齐全了。 李纨梳洗了一回,换了家常寝衣,又叫梅香给她按揉了一番肩颈,方觉酸疼的好了些,道:“我身上乏得很,且去睡一会子,就不吃午饭了,你们也别吵我。” 梅香答应着,扶她上床卧下,夜了掖被子,方放下帘幔,轻轻退了出去。 直睡了一个多时辰,李纨方迷糊醒来,发了会儿呆,才慢慢清醒过来,叫了梅香进来。 梅香闻声进来,一面挽起帐幔一面笑道:“我正打算叫醒奶奶呢,如今天短,奶奶小憩一会子便罢,不然睡久了夜间又睡不着了,走了困反倒不好了。” 李纨捶 了捶肩膀,问道:“兰儿呢?可醒了?” 梅香一面服侍她穿衣,一面笑道:“哥儿早就醒了,方才还闹着要找奶奶呢,后来还是太太打发了人过来,抱了哥儿过去说话,这会子还没送回来呢。” 因今日无事,也不出门,梅香便选了件家常的白底撒花对襟长褙子,并无甚花样,只领口与袖口掐了边,绣了小小的紫丁香花儿,下面是一条鸭蛋青的棉绫裙。头发只用赤金扁簪挽了个纂儿,轻巧简单。 李纨揽镜端详了一番,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些时日府里可有什么事?” 梅香道:“倒没什么,只琏二奶奶院里出了件事。” 说罢将前几日凤姐院里发生的事一一说了,末了道:“二奶奶本来就病了,被这一气越发严重了,听平儿说这两日嚷着胸口闷疼,口中发苦,连饭也不曾好生吃。” 李纨听完,不由得叹了口气,她素喜凤姐爽利的性子,管家理事不让男儿,着实是脂粉队里的英豪。 然而凤姐再精明能干,在这个礼教森严,三妻四妾为常态的时代,想要追求一夫一妻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君不见贾母再疼爱凤姐,这次也只不过安慰两句便罢,并不觉得贾琏与丫头偷情是多要紧的事。 贾琏又是个贪花好色的性子,即便凤姐对他一片真心,也不过是所托非人而已。 收拾妥当,夏竹也带着小丫头端了热水上来,李纨梳洗了一番。 便见淡菊提了个小食盒进来,打开盒盖端出两碟点心放在桌上,笑道:“奶奶睡了这许久,也该点补些小食儿,这是我方才做的红豆卷和奶油松瓤卷酥,还是有一碟素三鲜饽饽,都还是热的呢,奶奶尝尝。” 这几样点心都做的极小巧,盛在白瓷小碟里,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被淡菊一说,李纨方觉腹中有些饥饿,遂洗了手,夹起一个三鲜饽饽沾了点香醋尝了尝,只觉满口鲜香,清甜爽口,滋味甚是不错。 李纨吃了两个饽饽,又吃了个奶油卷酥,便罢了,对淡菊道:“这些你们拿去分了吃罢,一会子你打发人去跟厨房说一声,晚饭别弄那些肥鸡大鸭子的,太油腻了些,熬点粳米粥弄两个清爽小菜便罢了,你再把咱们先前腌的 小菜盛一点子出来,开开胃。” 淡菊答应着,自去料理。 -- 第48页 夏竹端了碟洗好的果子过来,笑道:“咱们这些时日在牟尼院吃惯了素斋,回了府里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梅香笑道:“要我可吃不惯,天天豆腐面筋的,还是府里的饭菜合我胃口。” 说话间,茯苓又带着夏竹把李纨打算送宝玉迎春等人的东西拣出来,不过是先前李纨命人在集市上采买的一些小玩意儿,以及她庄子上送来的一些新鲜果子等。 茯苓将东西分成数份,收拾妥当,道:“奶奶,咱们带回来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一会子便给老太太太太并姑娘们送去,奶奶要不要瞧瞧?” 李纨看了一眼,见十分妥当,便点了点头,道:“打发人给各房送去罢。”说完忽想起一事,对茯苓道:“你打发个人去瞧瞧二奶奶,问这两日身上可好些了,想什么吃没有,就说论理我该亲自来的,只是才从庵里回来,也有些乏了,明日再亲自来看。” 茯苓便答应着,笑道:“可巧碧月要去给二奶奶送东西,正好让她一道带话。” 说罢叫了碧月来嘱咐了一番,碧月答应着,捧着东西去了凤姐院里。 不多时,碧月便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填漆什锦食盒,笑道:“二奶奶说多谢奶奶挂心,她这两日已经好多了,只是嘴里还有些没味儿,可巧舅太太打发人送了几样点心来,都是内造的,二奶奶便挑了两样让我带来给奶奶尝尝。” 说罢将食盒打开与李纨看,一碟枣泥山药糕,一碟松瓤鹅油卷儿。 李纨问道:“你瞧着二奶奶的气色可怎么样?” 碧月道:“气色倒还好,就是精神头差了些,有些懒懒的。” 李纨听罢,心下若有所思。 次日一早,李纨梳洗完,吃了一碗奶.子粳米粥,又吃了两个豆腐皮包子,漱了口,对淡菊道:“昨儿吩咐你的东西预备好了没有?” 淡菊道:“都收拾出来了。” 李纨点了点头,带着淡菊出了门,从后窗下越过西花墙,出西角门,来到凤姐院中。 凤姐得了消息,便命平儿亲自出来相迎,门口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李纨扫了一眼,正是凤姐先前的陪嫁大丫头安儿,梳着妇人 发式,一身桃红褙子,头上插着几支金钗珠钏,颇为华丽,只是沉默寡言,眉宇间颇为憔悴。 李纨目光微微一闪,并未言语。 一时进了屋,只见门外铜钩上悬着大红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条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的靠背和一个引枕,铺着金线闪的大坐褥。 只见凤姐家常穿着银红潞绸对襟袄儿、软黄裙子,头上围着攒珠勒子,拢着手炉斜倚在炕上,膝上盖着大红洋毯,依旧是如往日那般粉光脂艳,只是比之先前似乎清减了两分。 凤姐见了李纨忙起身笑着让座,又命平儿倒茶。 李纨在一张雕漆小椅上坐了,问道:“身子可大愈了?” 凤姐忙道:“已经大好了,多谢嫂子惦记着,昨儿还打发人送东西来。” 李纨笑道:“不过是些野意儿,不值什么。” 凤姐笑道:“东西是小,难得的是嫂子这份心。” 正说话间,平儿掀了帘子进来,手内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放着一盏精致新茶,道:“大奶奶喝茶。” 李纨道了声谢,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指着桌上的食盒道:“昨儿听碧月说你这两日嘴里没味儿,都没好生吃过东西,这是淡菊先前做的几样裹粥小菜,咸香爽口,下粥最好,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说话间平儿已经打开食盒与凤姐看,只见是大头菜、萝卜干、酱瓜、腐乳几样。 这腌菜乃是新鲜瓜菜清洗晾干,加了麻油之后,再放一些绵白糖腌制,吃起来十分爽口开胃。腐乳也是这样,一块腐乳,放半调羹白糖,上面再倒上小磨香油,用来吃粥最好。 凤姐见她如此尽心,心下极为感激,忙道:“多谢嫂子,我正想这些吃呢,偏生大厨房弄出来的不对味儿。” 第29章 第二十九回 平儿与喜儿乐儿正带着小丫头们在一旁摆茶果,闻言都笑道:“还是大奶奶想的周到,我们奶奶总说嘴里没味儿,前儿叫了大厨房弄了几样小菜来,又说不合胃口,这几日连饭也不曾好生吃。” 凤姐皱眉道:“大厨房做出来的那些菜不是鱼就是肉,好好的素菜也要搁上香油弄腻了,谁耐烦吃它,还不如这些小菜清爽开胃。” 李纨笑道:“这不过是吃个新鲜罢了,不值什么,你要是喜欢,我那里还有好些呢,前儿外头还送了一些干菜上来,有灰条菜和豇豆、扁豆,还有茄子干子、葫芦条儿,虽是乡下的野意儿,却也有些滋味,吃时温水一浸,炒肉丝吃,或者再剁碎和肉作馅子,包饺子、包子都好吃,比新鲜时还要美。” 众人听完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凤姐也甚是心动,笑道:“那敢情好,明儿我就叫平儿去嫂子院里取去。” 李纨笑道:“不用这么费事,回头我打发丫头送来便是。” 凤姐便笑道:“还是嫂子疼我。” 说话间平儿等人已摆好了茶果,甜的糖核桃、麻片、寸金糖,咸的五香花生、肉枣,蜜渍的法姜、糖莲子、瓜条,鲜的有鸡头米、鲜莲子、鲜菱角,还有枣泥糕,芸豆糕,奶油卷等点心,零零总总少说也有二十来样,都用八宝攒盒装着,摆了满满一桌。 -- 第49页 李纨不禁笑了,道:“又不是第一次来做客,摆这些做什么?” 平儿笑道:“奶奶好些日子没来,可不就是贵客,自然要好生招呼,何况奶奶昨儿又打发人送了好些鲜果来,今儿又是这些小菜,要是我们连一点子茶果都舍不得,奶奶心下定觉得我们奶奶小气,明儿我们也不好意思向奶奶要那些菜干子了。” 李纨素日宽厚体贴,待她们极好,又时常劝慰凤姐保养身子,这份心意平儿一直记在心里,心下十分感激。 众人闻言都笑了,李纨也忍不住笑了,道:“好个伶俐丫头,不愧是凤丫头调.教出来的。你过来,张开嘴让我瞧瞧你的牙齿舌头是什么做的,这一套一套的,跟倒核桃车子似的。” 说罢作势便要去掰平儿的嘴 ,平儿忙笑着躲开了,众人见状都笑起来。 凤姐也撑不住笑了,对李纨道:“平儿说的不错,今儿偏了嫂子的好东西,嫂子也尝尝我们家的茶果点心,看看弄的可口不可口。”说罢便问一旁的喜儿道:“我记得今儿早上才做了杏仁酥酪,怎么这样小气,不给大奶奶端来?” 喜儿抿嘴一笑,领命去了,不多时果然端了两盏杏仁酥酪过来,一盏放在凤姐跟前,一盏呈给李纨,笑道:“这是方才新做的,奶奶尝尝。” 李纨打趣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看来我那些干菜不给也不行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奶奶素来大方,却偏要说这小气话取笑。” 说笑了一回,吃了些茶果,凤姐对平儿道:“你们下去歇会子罢,让我和嫂子自在说会儿话。” 平儿答应着,转头对淡菊等人笑道:“几位妹妹也一道来吃盏茶罢。” 淡菊知道主子们有话要说,便笑着应了,对李纨与凤姐行了一礼,带着小丫头们随平儿几人出去了。 室内一时沉寂下来,李纨放下茶盏,见凤姐跟前的杏仁酥酪丝毫未动,瞅了她一眼,叹气道:“你好歹多吃两口,瞧瞧你,才几日不见,就清减了好些。” 凤姐想起这些日子受的委屈,不禁心下一酸,只是她素来要强,面上仍旧做无事模样,强笑道:“何曾清减了,只是连日病着,才看着气色差了些。” 李纨又笑又叹,道:“咱们两个素日要好,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又何必逞强,前些时日我虽不在府里,但你们院里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也别嫌我多事,听我一句劝,我知道你气不忿,只是如今已经这样了,你也要想开些 ,别作践坏了身子。” 凤姐闻言,不禁触动了心肠,想起这些时日的一桩桩事,顿时眼圈儿一红,哽咽道:“嫂子,我只是心里难受——” 她自幼娇宠,在家中被捧凤凰似的长大,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偏偏又无处诉苦,贾母与王夫人素来疼她,却也不觉得这是什么打紧的事,那日劝她的话言犹在耳“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的住呢?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来的”。 人人都劝她不要计较,说 那些通房姨娘都不过是顽意儿,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她去,没必要为这点事跟贾琏置气,连她母亲也劝她服个软,说贾琏对安儿正是兴头上,别因为一个丫头伤了夫妻情分。 可是她咽不下这口气,她只要一想到贾琏跟安儿在床上鬼混的情景,心里就跟火烧一样,又是难受又是恶心。 李纨见状微微叹了口气,妻妾之争,自古以来便是一道难解之题,即便凤姐再怎么要强能干,如今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浓情蜜意的丈夫转眼却跟自己的丫头偷情,她这个做妻子的还要笑盈盈的接纳以示贤惠大度,也实在是难为了她。 只是凤姐到底年轻气盛了些,虽然占理,但行事太过锋芒毕露,不免落人口舌。 像王夫人便手段圆滑,探春是姑娘,将来可以联姻,她便养在跟前,贾环是爷们,她便任由赵姨娘胡乱教导,她虽不喜赵姨娘母子,日常份例供给却不曾短过半分,阖府上下谁不说王夫人宽厚慈善。 李纨劝道:“我也是过来人,当然明白你的苦楚,只是别的都是虚的,只有自个儿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依我说,你往日管家也太操心了些,我也知道咱们家这些管家娘子们没一个是好缠的,若办得妥当,她们则安个畏惧之心;若少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服,一出二门,还说出许多笑话来取笑。你素日又是个要强的,不肯落人褒贬,即便病了也挣扎着跟没事人似的筹划计算。 只是事情虽多,也该保养身子,检点着偷空儿歇歇,长此以往,要是把身子熬坏了可怎么处? 如今正好趁这个空好好调理身子,生个哥儿,也算是立稳了脚跟,说话行事也有底气,便是日后也有个依靠。” 不是她庸俗,而是世情如此,贾琏又是个靠不住的,凤姐虽能干,到底是女子,且若有个儿子,行事有了忌惮,说不定日后也不会落得那般凄凉下场。 凤姐闻言,便低了头不言语。 李纨又劝她许久,凤姐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李纨这一番话可以说的上是推心置腹了,心下十分感激,低头思量了许久,神情渐渐坚定起来,用帕子拭了泪,抬起头道:“多亏嫂子点醒了我,先前是我想岔了, 现在我都明白了。” 说着这些话时,凤姐眉宇间阴霾尽散,一双丹凤眼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光彩。 -- 第50页 李纨心里十分欢喜,笑道:“想通了就好,我且瞧着你,可别再犯糊涂了。” 又说笑了一回,李纨看了眼墙上的自鸣钟,发现快到午时了,便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了,你好生养着罢。” 凤姐有些不舍,道:“嫂子得空了再来瞧瞧我。” 李纨答应着去了。 李纨走后,凤姐倚在炕上若有所思,轻抚了抚小腹,她入门也一年了,先前因贾珠亡故,贾琏需守九个月的大功,如今出了孝,确实该尽快怀孕生个哥儿,这样才能真正挺直了腰杆子说话。 至于安儿,她自然会让她明白背叛主子的下场。 想到此处,凤姐眸光一沉,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午正时分,平儿喜儿带了三四个小丫头子进来放小炕桌摆饭。 凤姐就着李纨送来的几样小菜吃了碗燕窝粥,喜得平儿等人直念佛。 吃完午饭,凤姐只在榻上歪着,平儿跪坐在一旁,替她轻轻捶着腿。 一旁小几上的五彩掐丝珐琅香炉里袅袅地燃着百合香,几乎让人昏昏欲睡。 好半天,方听凤姐道:“晚上二爷回来了请他来屋里一趟。” 平儿微微一怔,心下有些惊疑不定,却不敢多问,只应了一声“是”。 展眼进了十月,天气愈冷,月底王夫人忽然接到金陵来信,说薛父病逝了。 原来薛父旧年终于熬过了冬日,此后病情一直忽好忽歹,好在都熬了过来,众人都以为还能再撑个一年半载,哪知就这样去了,薛姨妈悲痛之下也卧床不起。 王夫人接到消息后自是十分烦闷,一面写信给薛姨妈道恼,一面预备了好些药材补品,忙忙的打发人送去金陵。 不过这些也与李纨没多大关系,感叹一回便丢开了。 她自打在牟尼院回来之后,便时常和颜氏书信往来,或论诗书,或谈书画,也常有梯己之物互赠,情分愈好。 贾母与王夫人知道后倒不曾说什么,每逢颜慧打发人来送东西,贾家都以礼相待,极为客气。 冬日天短,李纨除了教养贾兰,日间至贾母,王夫人处两次省候外,或是在房内看书练字;或是教导迎春姊妹三人读书做针线,日子过得甚是自在。 时光荏苒,展眼又是一年秋,黄花满地,丹桂飘香。 这日,迎春、探春和惜春三姊妹都在李纨房中顽耍,迎春与探春坐在炕上对弈,李纨倚着熏笼教贾兰识字,宝玉则和丫头们掷骰子赶围棋作戏。 正在房内顽得兴头,忽见夏竹匆匆来回说:“奶奶不好了,老太太晕倒了!” 第30章 第三十回 众人都大惊失色,宝玉霍然一下站起身,急道:“老太太怎么了?!” 探春与迎春也顾不得下棋了,神色焦急的围了上来。 李纨神色凝重道:“你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竹抹了把额上的汗,气喘吁吁道:“方才我去给老太太房里送东西,听琏二奶奶说江南林家打发人送了信来,咱们姑太太一病没了,老太太听了信当场便晕过去了。” 众人闻言面色一变,李纨也不及考虑其他,将贾兰交给乳母照看,当即带着宝玉三春匆忙往贾母院中赶去。 原来贾敏生黛玉的时候就落了病根儿,前年养在膝下的儿子林晖又一病没了,贾敏便生了好大一场病,虽然将养好了,到底不如从前。 旧年张姨娘有孕,大夫都说是个哥儿,贾敏满怀期待,谁知生下来却是个姑娘,还没满月便夭折了,贾敏自此便绝了希望,大病一场后身体便垮了下来,日渐消瘦,终究没熬过去,于本月初一病逝。 林如海打发人快马加鞭送来讣闻,凤姐今早得了消息后吃了一惊,心下担心惊吓到了贾母,却又不能隐瞒不报,只得硬着头皮到了贾母上房,觑了个空缓缓的说了,谁知贾母听到消息立时便厥过去了。 凤姐吓得魂飞魄散,忙派人去请太医来,一面又打发人去请邢王夫人。 那边王夫人等人听得丫鬟传话说贾母身上不好,也唬了一跳,慌忙赶来。 李纨几人正好在半道碰上王夫人,众人匆忙见礼,也顾不上说话,都急匆匆往上房赶。 此时贾母上房正乱成一团,众人请太医的请太医,叫人的叫人,贾母正躺在榻上人事不知,王夫人一见也慌了,又忙派人去告诉贾赦贾政等。 好在不多时太医来了,请了脉开了药道:“不防事,老人家岁数大了,一时急痛迷心,壅蔽心窍,吃两剂药疏散疏散便好了,并无大碍。”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贾赦贾政忙请了太医出去开方,又命人按方煎药。 好在贾母素日还算硬朗,只是一时悲痛过度,服下药不久便醒了,想起贾敏又是一阵恸哭:“我的敏儿啊——你怎么就这 么狠心,叫我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贾赦虽是个糊涂荒唐的,与小妹却颇有些情分,也陪着伤心了一场。 贾政虽然伤心,却又恐哭坏了贾母,忙上前劝解,道:“小妹已去,母亲也要保重,若是因此伤了身子,小妹在天之灵有知,岂不是也要伤心难过。” 贾赦也上前劝慰,贾母方稍稍收了泪。 一时丫头又端了熬好的安神汤来,贾赦与贾政便退出去了,邢王夫人、李纨凤姐等人方从碧纱橱内出来,侍奉贾母服药。 -- 第51页 直到贾母服药睡下,王夫人交代了鸳鸯等人小心看顾,方扶着李纨的手回了上房。 此时已是午正时分,丫头们来请用午饭,王夫人忙乱了半日,只觉浑身酸疼,也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两口便罢了。 李纨见她满脸倦色,便道:“这会子还早呢,太太不如歇息一会子,养养精神。” 王夫人点了点头,李纨便命人传话下去。 不多时丫头婆子们便打了热水上来,服侍王夫人梳洗,周围伺候的丫头或帮着脱衣,或准备衣裳,忙中不乱,井井有条。 李纨亦在一旁服侍,一时说起今日贾敏之事,王夫人叹了口气道:“姑太太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一脚出八脚迈,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像个千金小姐的体统,如今你们这几个姊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 出阁后嫁的又是世代列侯之家,书香门第,姑老爷又是个有本事的,姑太太这般年纪便是二品淑人了,谁知竟是个没福的,年纪轻轻就这样去了。” 她虽不喜贾敏,但也只是脾气秉性不合,姑嫂有些嫌隙而已,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对方去了,心下也不免有些可惜。 李纨也叹气道:“姑太太这一去,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心内伤痛可想而知。” 她虽从未见过这位姑母,但也从众人口中听说过一二,林妹妹那般超逸绝俗,也不知她的母亲又是何等的绝色人物。 说话间李纨接过王夫人脱下的大衣裳,递给金钏儿收好,瞧见一旁丫头手中捧着的是一件七成新的家常绛红缎子如意云纹对襟长褙子,和一条松绿色马面裙,忽想起一事,对王夫人道:”如今姑太太 去了,按理咱们也该守九个月的大功,太太看是不是换身衣裳?” 王夫人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蹙眉叹道:“我竟忘了这事,幸而是你提醒了我,否则一会子老太太见了岂不刺眼,传了出去别人也要笑话咱们家失礼。” 说罢便命丫头另取了素净衣裳来换上,又打发人去传话,“去告诉老爷和宝玉还有几位姑娘跟前的人,今儿开始为姑太太守九个月大功,衣饰都素净些。” 贾政素来重规矩,得知此事后对王夫人越发敬重。 探春凤姐等人也都得了消息,忙换了素衣裳。 歇了晌午后王夫人又带着李纨到贾母跟前侍疾,贾母也知道了先前的事,心下对王夫人颇为满意。 当夜,贾母上房内的丫头婆子们一应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又出什么变故。 贾母身子不爽,夜间又走了困,翻来覆去直到天明时才睡了会儿。 醒来后已是辰时,鸳鸯听到动静进来,忙上前服侍贾母起身,道:“两位太太和大奶奶二奶奶并宝二爷以及三位姑娘都已经来了,正在外间等着。” 一面说话一面叫丫头们端水进来。 鸳鸯带着丫头们服侍贾母洗漱穿衣,待收拾妥当,贾母方懒懒道:“叫她们进来罢。” 众人进来请了安,王夫人道:“老太太身子可大安了?” 贾母道:“已经好多了,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一事与你商议。” 王夫人闻言一怔,忙道:“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贾母叹了口气道:“我昨儿想了一夜,敏儿去了,只留下玉儿这孩子,姑老爷公务繁忙,家里又没个长辈教导,实在不放心,故而我打算叫人去接了这孩子过来,由我亲自照料。”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李纨心下叹息,终究挡不住剧情的发展,林妹妹还是得进荣国府。 宝玉先前便不止一次听贾母说过黛玉,早已心向往之,闻言自是十分欢喜,忙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却是心下一沉,心中一百个不愿意,然而见贾母的神色便知道是已经打定了主意的,虽心下不甘,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勉强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正该如此。” 贾母面上才有了些笑意,点头道:“既然你也同意,一会子 等你老爷回来了便跟他说。” 晚间贾政回来,贾母便与他说了此事,贾政不理庶务,且素敬林如海为人才学,自无异议。 王夫人回到房中,强忍怒气将众人都打发了出去,独自坐在炕上,脸色深沉。 她服侍了贾母二十来年,极是了解这个婆婆的心思,想起先前贾母的提亲之举,哪里不知道贾母是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接了黛玉过来,想着让宝玉与黛玉青梅竹马,日后好顺理成章定下亲事。 想到此处,王夫人眸光一沉,先前黛玉父母双全她都不同意,何况如今,不论贾母打的什么主意,宝玉的媳妇必须先过她这一关! 次日一早,一应事情都已安排妥当,贾母忙忙地打发了人去接扬州接黛玉。 此后数日,贾母都在房中将养,李纨凤姐随着邢王两位夫人在跟前侍奉汤药,府里气氛十分沉闷,府中一干主子奴才都不敢大声说笑,唯恐触了贾母霉头。 江南扬州,盐运使府上。 九月下旬,林如海便接到了贾母书信,思量一番后便叫了黛玉到跟前来,将事情说与她听。 黛玉却不忍弃父而往,伏在林如海榻前泪如雨下。 林如海历经丧妻之痛,原本丰神如玉的面容已变得憔悴枯槁,两鬓亦已染上白霜,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顶,叹道:“我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如今又公务繁忙,你年纪又小,又自幼多病,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兄弟姊妹扶持;此去京都,有外祖母教养,又有你舅家的几位姊妹相伴,正好减我顾盼之忧,如何不去?” -- 第52页 黛玉听了,知道父亲心意已决,只得含泪答应了。 望着黛玉离去的背影,林如海深深叹了口气,他又何尝舍得送女儿离开,只是当世规矩,丧妇长女不娶,没有长辈教导的姑娘家最容易叫人诟病,如今妻子已逝,林如海不得不为女儿打算。 贾母来信中言辞恳切,言道黛玉是女孩儿,需长辈教导规矩,去了荣国府有外祖母与舅舅舅母照料,日后说亲名声上也更好听些。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没有告诉黛玉,此去送她去荣国府也是为了她的安全考量。 这两年来诸位皇子夺嫡之争越发激烈,江南官员分为数派,各为其 主,明争暗斗,又有甄家在其中搅动风雨,江南官场泰半都卷入其中,形势极为混乱。 盐政乃朝廷命脉,关乎国计民生,各系人马为了这个位置手段频出,有用美色金钱拉拢的,也有使阴谋诡计暗中下绊子的,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是当今的心腹,坐上了这个位置就注定了他要做个孤臣。 盐政之职虽说是位高权重,但又何尝不是如履深渊,稍有不慎便会跌的粉身碎骨。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并不惧死,只希望此间争斗不要牵连到黛玉身上。 这次送了黛玉离开,自己在任上再无后顾之忧,也能放开手与那些人周旋。 此举一则能稍减他心中顾虑,二则永元帝看在自己尽心竭力的份上多少也会在暗中照拂黛玉几分。 且当年荣国公有救驾之功,当今又素来厚待老臣,荣国府与甄家又是老亲,有这几层关系在,黛玉安全应当无虞。 林如海久离京都,不知荣国府如今是什么情形,只当年在京城时与两位舅兄打过交道,大舅兄贾赦行事有些荒唐,但也不是什么奸恶之人,二舅兄贾政却大有祖父遗风,非轻薄膏粱之辈。 贾母又素来疼爱女儿,自然不会薄待了外孙女儿。 想到此处,林如海当即叫了管家吩咐下去,给黛玉打点行囊。 此次去荣国府到底是去外家做客,且有避难之意,大张旗鼓的带着一堆丫头婆子过去容易惹人注意,故林如海并未给黛玉多安排人,只吩咐让黛玉身边自幼随身的小丫头雪雁,以及乳母王氏一道随行。 只是虽说不好太过张扬,但也不能太过简便,否则黛玉只怕会被贾府上下一干人当成无依无靠投奔了过去的,被人看低了去。 因此林如海又特意命人预备好了五千两银子带去荣国府,作为黛玉日后吃穿用度的使费。 另外还单独备下了五百两黄金和一千两白银,还有两匣子零碎金银,约有八.九百两银子,这是给黛玉自个儿平日花用的。 另有两匣子新式花样的金银锞子、金瓜子、银豆子等等,还有百十来个荷包,是预备平日打赏用的。 其余送与贾府各房都一应礼物土仪也俱已打点齐备,只等择了吉日便可启程了。 林如海又想到女儿远离家乡,终究是寄人篱下,比不得自个儿家自在,虽预备了银两,在深宅大院毕竟多有不便,再一个也是想女儿手上从容些,便又把关外四个出息极好的庄子和京城的两个铺子拨给了黛玉,地契房契也都交给了黛玉收着。 这几个庄子约莫一百来倾,土地肥沃,每年的产出都极丰厚,只一个庄子的出息便够黛玉主仆吃上几年了。 横竖平日庄子上的事自有林忠并诸管事料理,并不用黛玉怎么费心。 林家百年积累,根基深厚,在京中除了祖宅外还有好几所宅子,林如海已暗地里吩咐管事林忠另带了两房下人先一步进京打理诸事。 林忠是林如海乳母之子,自幼便是林如海的小厮,后来到了年纪娶了贾敏的陪房丫头,管着田庄上的事,是林如海的心腹。 带去的那两房人也都是林如海从家生子中精挑细选的,都是忠心可靠,老实本分之人。 到时候这些人并不会跟去荣国府,只在外面留心京中形势,暗中保护黛玉。 不过数日,一应行囊都已打点停当,择了十月初二启程。 同行的还有黛玉的西席贾雨村,因朝廷起复旧员,遂托林如海给他在京都找个门路。 贾雨村教导了黛玉两年,林如海心中颇为感念,再则黛玉此次进京路途遥远,林如海也希望对方一路上能照料一二,便写了封书信与二内兄贾政,说明缘由,托他从中襄助。 十月初二,黛玉洒泪拜别老父,带着奶娘丫头,随了荣国府中的几个老妇人坐了一艘大船,一路疾行,往京城而去。 贾雨村另有船只,带了两个小童,依附黛玉而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荣国府中,自从进了十一月,贾母每日都要打发人到码头去打听消息,十一月十八这日,派去扬州的人终于遣了人回来报信,说船只已经快到京城了,路上大约还需□□日。 贾母闻言自是欢喜,王夫人心下却越发不自在。 这日服侍贾母用完晚饭,王夫人回到房里,面色沉沉,手中的佛珠捻的飞快。 李纨端了盏茶奉上,见状便明白她在想什么,这些时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要一提到黛玉,王夫人心情便不好,先 前李纨还有些疑惑,还是后来王夫人自个儿跟她说了其中缘故。 李纨弄明白后简直哭笑不得,宝玉才多大,王夫人也操心太早了。 -- 第53页 只是王夫人素来看宝玉跟眼珠子似的,她也不好多劝。 可是想到原著中的情节,让她这样看着黛玉受委屈,心下又实在过意不去。 李纨思来想去,忽然灵光一闪,心下有了主意,回到院里后便叫了淡菊过来,问道:“我记得你和太太院里的玉钏儿玩的不错?” 淡菊不明其意,点头道:“奶奶记得不错,我们是同一批进来的,故而比别人亲密些。” 李纨微微一笑,道:“这样便好,有一件事交代你去办。” 淡菊一怔,忙道:“奶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李纨招手叫她到跟前,细细嘱咐了一番,末了道:“切记别让人察觉 ” 淡菊会意,道:“奶奶放心。” 第31章 第三十一回 这日一早,李纨服侍王夫人梳洗后,一道去上房给贾母请安。 说了会闲话,王夫人觑了贾母一眼,笑道:“我想着外甥女儿快到了,也该预备下房舍和衣裳了,只是人还没来,这尺寸不知道,便先命人开了库房,预备下了几样衣料,都是今年进上的新料子,首饰也吩咐金匠捡样式素雅精致的打,笔墨纸砚和各色书画古玩摆设等也都齐备了,老太太看可还有什么要添置的?” 贾母闻言一怔,有些惊讶的看了王夫人一眼,点头笑道:“不错,还是你这做舅母的想的周到。” 王夫人闻言笑道:“除了这些布料首饰,被褥和帐幔也已经吩咐针线房赶着做了,过两日便可得,只是这外甥女儿的住处却还得请老太太的示下,老太太觉着哪一处好,也好命人赶早打扫好房舍,安插器具。” 贾母闻言眸光一闪,终于明白了王夫人这么热心的缘故,瞅了她一眼,淡淡道:“如今都到年关了,也没必要折腾,先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里,把林丫头暂且安置在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给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 王夫人闻言忙笑道:“宝玉挪出来又闹得老太太不得清净,何况碧纱橱地方狭小,未免委屈了大姑娘。” 见贾母沉吟不语,王夫人顿了顿,陪笑道:“我想着不如把大姑娘安置在正房后的小跨院里,那里极是精巧,地方也敞亮,离老太太的屋子也近。” 贾母蹙眉不语,看了王夫人良久,方淡淡道:“那里还是远了些,还是收拾西厢房罢,同三丫头她们都住一处,正好作伴儿。” 王夫人笑意微微一顿,瞧了一眼贾母的脸色,忙笑着应了,不论如何,横竖比两人住一个屋里强。 李纨心下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总算是如她预料中的发展,只要王夫人不特意针对黛玉,黛玉在荣国府的日子也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前世她在网上看过不少言论,几乎都认定了王夫人就是一个毒妇,说她刻薄贪财、愚蠢狠毒,容不下赵姨娘母子,甚至下毒暗害黛玉贾母等等。 然而这几年相处 下来,她却觉得王夫人并不像网上所说的佛口蛇心。 说她对赵姨娘母子刻薄,这点李纨很能理解,毕竟没有哪个做妻子的会对一个与自己分享丈夫的女人大方,更别提善待自己丈夫与别的女人生的儿子了,尤其是这个儿子还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孩子的地位的前提下。 平日里王夫人对赵姨娘母子都只是视而不见而已,顶多在赵姨娘蹦跶的时候压压她的风头,却并不曾使什么手段暗害他们母子。 她掌家二十多年,也不曾打骂过小丫头子们一下,阖府上下谁不说二太太行事宽厚仁慈。 她不喜黛玉也说得过去,毕竟跟贾敏姑嫂间有嫌隙,自然对黛玉也没什么好感,偏偏贾母又打着让双玉结亲的主意,宝玉可是王夫人的命根子,素日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可不是戳了她的肺管子。 至于毒害黛玉贾母的说法也不大立得住脚,黛玉的事且不说,贾母可是婆婆,在这个孝道大于天的时代毒害婆母可是大罪,一旦泄露出去不止自己是死罪,连带儿女也要受牵连,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她觉得王夫人除非疯了,否则绝不会做出这种自绝后路的事来。 这边商议妥当,王夫人唯恐贾母又改了主意,便忙忙的打发人下去安排。 因临近年关,凤姐事多,李纨便主动讨了这份差事,亲自带人去收拾布置黛玉的卧房。 贾母的院落是荣国府中最阔朗的,东西厢房都是各五间,十分齐整。 东厢房做了库房使,西厢房后三间住着迎春三姊妹,只第一二间空着。 李纨请示贾母后便命人将两间厢房打通了,第一间作待客之厅,另用多宝槅隔出一间作为书房,书架上摆上了新书,新换了银红窗纱,窗下设书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名家法帖,墙上挂着名家字画。 房中桌椅,书架,贵妃榻等,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 第二间则作为黛玉日常起居坐卧之所,卧室外间设炕,里间则摆着一张黄花梨木千工拔步床。 新制的藕荷色花帐已经挂上了,四角垂着精致小巧的香囊,床上铺着晾晒好的锦缎被褥。 靠墙摆着雕漆螺钿顶箱大柜,西洋镜梳妆台,其余几案桌榻皆一应俱全,一应陈设 器具都是上好的。 贾母又命鸳鸯从自个儿的体己中收拾了几箱子东西过来,有两箱花样素雅的各色上用绫罗绸缎,精巧别致的头面首饰,还有古董珍玩,名家字画等等,都是有钱也没处买的好东西。 -- 第54页 李纨端详一番,想了想又命人在窗台上摆了两盆腊梅,两盆水仙,室内则摆着佛手朱橘等新鲜瓜果,取其清香之气。 直忙了四五日,才堪堪收拾妥当。 这日,李纨来到贾母上房请安,贾母便道:“珠儿媳妇,明儿林丫头就要到了,屋子收拾好了没有?还缺什么尽管跟着鸳鸯到库里取去。” “回老太太,都收拾好了,一应家具摆设,帘栊帐幔都安置好了,就等林妹妹过来了。”李纨笑道。 王夫人正坐在贾母下首吃茶,闻言意味不明的看了眼李纨。 贾母十分满意,“嗯,好,早说你是个妥当孩子,果然不错。” 李纨看了王夫人一眼,笑道:“都是太太的意思,说一应陈设顽器都要细细挑选,务必要清雅精致,方不致委屈了林妹妹。” 贾母闻言越发满意,对王夫人赞许的点了点头,道:“你有心了。” 王夫人抬眸看了李纨一眼,拈着佛珠微笑道:“这都是媳妇该做的。” 她原本还因李纨对黛玉如此尽心颇有些不喜,这时心下才转过弯来,如今黛玉已经是贾母心尖上的人,若她果真不闻不问,全部交由下面的人去料理,贾母面上即便不说,心里也定会不悦。 而李纨代表的是他们二房的脸面,行事周全自己脸上也有光。 想到此处,王夫人心中的那两分不悦早就没了,此时又见贾母神色间颇为赞许,心下对李纨越发满意。 她虽不喜黛玉,但也只是因贾敏之故有些迁怒,对黛玉本身并无不满,只要她远着宝玉,该有的体面她也不会不给。 次日,刚吃完早饭,传话的人说黛玉的船只已经到了码头了,估摸着小半个时辰后就要到了。 贾府众人得了信都来至贾母房中等候。 李纨站在贾母身旁,心不在焉的陪着说些家常闲话,脑海中却忍不住想象林妹妹会是何等模样。 等了有一顿饭的功夫,贾母便有些等不及了,隔一炷香便打发人去问 ,那几个传话的小厮只跑的满头大汗。 贾母正等的焦急,忽有人来回道:“林姑娘已经到了大门口了,很快就要到了。” 贾母闻言大喜过望,忙道:“快,快叫人去好生接了林丫头过来。” 王夫人忙命人去传话,让周瑞家的带人到二门上迎接林姑娘。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忽听外头传来丫头们的声音:“林姑娘来了!” 李纨目光一亮,目不转睛看着门口。 没过一会,丫头打起帘子,只见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一个素衣女孩儿进来。 眼前的小姑娘不过六七岁年纪,却生的姿容如雪,眉目如画。 只见她穿着月白色小袄,藕荷色绣白梅花的坎肩儿,系着白绫绣花百褶裙,裙边压着一块透雕百花的羊脂白玉环,环上系着条淡黄色四合如意丝绦,身上披着一件雪缎绣绿萼梅花的披风,清雅别致,不见任何花饰。 满头乌发用头绳挽着时下女孩儿常梳的垂鬟分肖髻,左右耳畔各留一缕青丝,余下乌发轻散在胸前。 发间点缀着两朵素雅的珠花,髻上簪了一朵别致的白色绢花,另外只斜插了一支小巧的白珠小簮,一对精致玲珑的珍珠耳坠在耳畔轻轻打着秋千。 再看黛玉容貌,果如曹公所言: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 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拂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李纨心下又喜又叹,不愧是世外仙姝的林妹妹,其灵秀飘逸,超凡脱俗,果然非人间所有。 第32章 第三十二回 三春姊妹已是人间罕见,只是比之黛玉却尚有不及,黛玉之美别有一种超凡脱俗之感,真真是世外仙姝。 室内众人亦是失神不已,半晌才回过神来。 黛玉忙上前见礼,贾母一把抱住黛玉,“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 黛玉原就因母亲病故而伤悲,见贾母如此更是哭个不住,屋内侍立之人亦跟着落泪。 李纨与邢王夫人忙上前相劝,好容易才劝解住了。 随后便有丫鬟送上锦垫,为黛玉脱去披风,黛玉方郑重拜见贾母。 贾母忙命丫头扶了黛玉起身,又带着她拜见邢夫人、王夫人和李纨,又与三春姐妹相互厮见一番,叙了寒温,方在贾母身边坐下。 王夫人对一旁的金钏儿颔首示意,金钏儿会意,转身带着丫头捧了两个五彩填漆托盘上来,乃是给黛玉的表礼,分别是新书两部,宝砚两方,尺头两匹,新样格式金银锞子各二对。 王夫人对黛玉笑道:“初次会面,太简薄了些。” 黛玉忙起身拜谢,道:“不敢当,多谢舅母。” 王夫人见她如此知礼,心下颇为满意,点了点头微笑不语。 王夫人最重规矩,素来行事便让人挑不出错儿,即便再不喜黛玉面上也不会失礼。 李纨亦命人送上表礼,比王夫人减了一等,分别是松烟墨一匣,金银锞子各一对,尺头两匹,双龙戏珠的戒指两个。 贾母对此极为满意,便转头看向邢夫人。 邢夫人不禁一愣,又没个人提醒她,她哪里记得预备表礼的事,顿时脸上一红,忙打发大丫头金环去取表礼来,对贾母陪笑道:“方才听说外甥女儿来了,急急忙忙赶来,倒粗心大意把表礼给落下了。” -- 第55页 众人见她神情便知其中缘故,面上却都只当不知,笑着附和了几句。 黛玉低下头,专注的瞅着自己手绢上的绣花。 贾母微微蹙了蹙眉,到底没说什么。 好在金环腿脚麻利,不多时便取了东西过来,王夫人给的表礼丰厚,邢夫人太薄的话面子上不好看,只是邢夫人对钱财看的极重,太厚了定要心痛,故而金环忖度半日,自作主张取了两匹尺头, 两对金银锞子,两只赤金累丝的镯子。 这份表礼只能说中规中矩,堪堪能拿出手而已。然邢夫人素来吝啬,见了依旧十分肉痛,当着大家的面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得强自压下心疼,脸上挤出笑容,对黛玉道:“东西简薄,外甥女儿别嫌弃。” 黛玉忙道不敢,亦福身郑重谢过。 邢夫人心知自己这份表礼并不如王夫人的体面,见黛玉面上并无丝毫不满,待她一如王夫人,心情才好了些,笑着夸赞了黛玉几句。 送完表礼,众人又说了会闲话,不过叙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等,贾母与黛玉又哭了一场,直到凤姐来了,插科打诨方逗得贾母笑了。 李纨瞅了凤姐一眼,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额上都是汗。” 凤姐拿帕子随意擦了擦,笑道:“方才看着下面的人收拾东西呢,这次林妹妹带了好些东西来,除了林姑父预备的年礼之外还有林妹妹的东西,另外还有给各房的土仪特产等等,一大堆东西折腾了大半天才料理清楚。” 贾母闻言便道:“你不提我倒险些忘了,你林妹妹带来的人可都安置妥当了?” 凤姐忙道:“已经命人安排客饭了,只贴身服侍林妹妹的奶母和丫头还在外头候着。” 贾母便命凤姐传了王嬷嬷与雪雁进来细看,问了一回话,方点了点头,命人端了荷包果子赐予两人,道:“你们都是妥当人,日后小心服侍你们姑娘。” 王嬷嬷与雪雁忙谢恩,口中答应着。 王嬷嬷起身后方想起一事,忙取出一封信,交予黛玉。 黛玉亦想起了林如海先前的交待,接过信件后呈给贾母,道:“这是父亲嘱咐我交给外祖母的。” 贾母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眯着眼看了半日依旧看不大清楚,鸳鸯忙取了西洋眼镜来,贾母戴上眼镜,将信件细细看了,看到最后提到五千两银子作为黛玉吃穿用度的使费,顿时皱起了眉,不悦道:“我这里虽不济,可给自己的外孙女儿一口吃的倒还是出的起的,哪里就要送银子过来?” 众人听闻林如海竟送了五千两银子过来,都不禁吃了一惊。 凤姐也吃了一惊,忙笑道:“姑父也太 外道了些,都是自家人,没个亲戚来做客还收银子的理儿,传出去可不是要让人笑话,何况妹妹一个姑娘家能花几个钱?吃穿用度一年到头顶了天也不过五六百两,哪里还用得着这么些?” 话虽如此,心下对这五千两银子却颇为心动。 贾母听完点了点头,对黛玉道:“你嫂子说的不错,这样罢,这些银子你自个儿收着,只当做素日的零花便是。” 凤姐心头一跳,却见黛玉起身道:“外祖母一片慈心玉儿明白,只是我年纪小,拿着这银子也没处使,何况先前父亲也给我预备下了零花的银子,这些银子本就是给府上的,日后我的饮食起居都要府上操心,府上若是不收,倒让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黛玉说完王嬷嬷也忙道:“这是我们老爷的意思,一应用度我们自己出,方是处常之法。” 黛玉初进荣国府,步步小心,处处留意。她心思纤细,先前在进京的路上便见识到了贾府一众仆妇的行事,如今进荣国府虽只半日,但心下已大致明白了府中下人的脾气秉性,若她真自己收着这些银子,只怕过不了几日府里人闲言碎语不断。 贾母见黛玉说的诚恳,不禁心软了,再者也知道府里众人的秉性,都是两只富贵眼,一颗体面心,便叹了口气道:“你既执意如此,那便罢了。” 说着对屋里众人道:“虽说玉儿说都给府里,可是我们却不能昧着良心全收下了,她手里没钱如何使得?依我的主意,银子交四千两到官中,下剩的一千两我替她收着,你们都不许眼红,原就是姑老爷给的,咱们已白占了许多便宜。” 众人闻言都心思各异,只是不管心底如何思量,面上都笑道:“正该如此。” 贾母便对凤姐道:“跟你妹妹的人同二丫头三丫头她们一样,你去挑些忠厚老实些的给你妹妹使唤。然后打发人去厨房里传话,就说我的话,日后林姑娘爱吃什么她们只管做好送上来,略有一点轻慢我可不依!” 今日有了四千两银子的进项,凤姐早已欢喜非常,满口答应了,笑道:“老祖宗放心,我见了妹妹的人品爱都爱不过来呢,如今又有老祖宗发话,哪里还敢怠慢?” 贾母这 才欢喜,一时想着黛玉身边的人都是初来乍到,便又将自己身边一个二等小丫头鹦哥与了黛玉使唤。 鹦哥是家生子,自幼便在贾母院中服侍,在下人中颇有体面,有她在,黛玉房里调汤弄水的也便宜些。 其余则亦如迎春等一般,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盥沐两个丫头外,另有四五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 -- 第56页 外面伺候的人都是人精,见状便知道黛玉真正是贾母心尖上的人,虽然他们各有心思,却没有多少不满,毕竟好些人都看到了林家送了好些东西来,不说别的,只那些年礼就有数千两银子,方才又听凤姐说还带了五千两银子来作为黛玉的吃穿用度,心下更无不满,此后对待黛玉也不免谨慎恭敬了几分。 众人又说笑了一回,丫头们上来撤了茶果,黛玉又去拜见了贾赦与贾政,回来贾母上房吃毕晚饭。 第33章 第三十三回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贾母便让王夫人与李纨凤姐自行回房,留下黛玉并三春姊妹说笑解闷儿。 王夫人遂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儿,便带着凤姐李纨准备离开。 李纨口中答应着,心中却有些迟疑,此时宝玉尚未回来,因先前王夫人得了信说黛玉今日进府,不想让宝黛相见,便特意打发了宝玉去庙里还愿。 李纨自己也有心让他们错过,免得真如原著那般发生摔玉事件,让黛玉在荣国府难以立足。 想到此处,李纨心念一转,看了眼墙上的西洋钟,便朝贾母笑道:“老太太,知道您舍不得林妹妹,只是如今时辰不早了,林妹妹身子娇弱,又赶了这两个月的路,舟车劳顿,只怕累着了,不如先让林妹妹回房歇息,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不迟。” 王夫人闻言不由得顿住脚步,看了李纨一眼,暗道还是珠儿媳妇明白她的心思,这时候宝玉只怕也快回来了,正是要隔开他与黛玉才好,想到此处,也忙笑道:“正是呢,横竖房舍铺盖都已收拾妥当,外甥女儿一路风尘,正该好生歇歇。” 贾母闻言看向黛玉,见她面有倦色,不由得有些懊恼,道:“还是珠儿媳妇想的周全,我可是老糊涂了,鹦哥,快服侍姑娘先去歇息!” 鹦哥答应着,上前扶了黛玉起身,准备回房。 李纨心下松了口气,当下也准备与王夫人一道离开,不妨才走了两步,便听门外丫头传话道:“宝二爷回来了。” 王夫人与李纨同时面色一变。 凤姐见状微微一怔,回想先前王夫人透露出的意思,眼珠子一转,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贾母却十分欢喜,对黛玉笑道:“你二表哥去庙里还愿去了,这会子既然回来了你们就见一见罢。” 黛玉只得答应了,重新坐下。 王夫人与李纨凤姐便也留了下来。 李纨心下大呼可惜,怎么偏偏还是遇上了,难道原著的力量真的那么强大? 这厢宝玉已经给贾母并王夫人请了安,又与黛玉厮见了,宝玉本就有些痴性,见了这么一位神仙般的妹妹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殷勤的问黛玉读过什么书,叫 什么名字等等。 黛玉一一答了,宝玉又问黛玉有没有字,黛玉摇头说没有,宝玉便笑道:“不如我送妹妹一妙字……” 李纨早就打起全部精神等着,听到这里不等宝玉说完便忙打断了,笑道:“宝玉你又胡闹了,女孩儿家的字何等重要,岂是外人乱起的,林妹妹的字日后自然有林姑父为她取,你如今虽说是顽笑,传出去岂不叫人说你不知礼?老爷知道了也要生气。” 王夫人也巴不得隔开宝玉和黛玉,闻言也沉了脸对宝玉道:“你嫂子说的是,宝玉别胡闹,仔细你老爷捶你。” 宝玉素来畏惧贾政犹如避鼠猫儿一般,顿时不敢言语了。 黛玉感激的看了眼李纨,心中松了口气,女儿家的字向来都是由至亲长辈或夫婿所取,方才宝玉的言行实在太过唐突,偏偏她又是客中,即便心下恼怒也不能说什么。 宝玉被扫了兴,便有些恹恹的。 贾母大为心疼,忙搂了宝玉安慰,扫了一眼王夫人,不悦道:“好好的吓唬宝玉做什么,他又不是那不知礼的孩子,今儿不过是见着了他林妹妹心下高兴,闹着顽罢了。” 王夫人陪笑道:“宝玉素来淘气,媳妇也是怕他冲撞了大姑娘。” 贾母看了宝黛二人一眼,笑道:“你也太多心了,宝玉素来温柔知礼,待姊妹们都是极好的。” 王夫人笑了笑,不好再说什么。 这厢宝玉才消停了一会,又高兴起来,忍不住凑到黛玉身边,问道:“妹妹可有玉没有?” 李纨心下十分无奈,这熊孩子可真是执着,只是她方才已经打断了他一次,这次再出声的话就太刻意了,况且宝玉这话虽然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旁人听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毛病,她也不好贸然打断。 只听黛玉说没有玉,宝玉便将通灵宝玉一把扯下来砸在地上,之后发生的一切与书中记载分毫无差。 听到贾母拿死去的贾敏说事,李纨不禁暗暗皱眉 ,又见黛玉孤零零的站在一旁,小姑娘满面泪痕,神情惊惶,极是可怜,心下越发怜惜,忙上前揽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柔声道:“妹妹别往心里去,宝玉素来就是这个性子,时不时便要发作一次,与你不相干。” 黛玉眼圈一红,忙低下了头拭了泪,低声道:“多谢嫂子。” 这厢贾母凤姐等人也哄宝玉重新戴上了通灵宝玉。 贾母又安慰了黛玉一回,又让宝玉给黛玉赔礼。 宝玉见黛玉泪光莹然,娇喘微微,鸦羽般的长睫上犹自沾着点点泪珠儿,可怜又可爱,心下万分怜惜,暗悔自己行事莽撞,忙起身作揖,道:“方才是我唐突,吓着妹妹了,妹妹别恼。” -- 第57页 黛玉正低头拭泪,见状忙侧身避过了,低声道:“二表哥不可如此,黛玉不敢当。” 贾母笑道:“好好好,兄妹和睦相处才好。” 王夫人眼波一闪,捻着佛珠不语。 瞅见王夫人眼中的不悦,李纨便知她对黛玉有了不满,不禁无奈叹息,看来先前的一番功夫算是白费了。 闹了这一场,贾母也没有兴致再说笑了,闲话了两句便让众人散了。 凤姐扶着王夫人走在前头,李纨便故意落后了几步,挽着黛玉的手悄声道:“宝玉向来就是这样,因老太太和太太溺爱,行事无忌,但并没有什么坏心,妹妹也别往心里去,回房好好歇息,明儿得了空再来我屋里坐坐。” 黛玉冰雪聪明,心念一转便明白了李纨的意思,宝玉素来如此,若她一直计较此事,只怕会惹得贾母王夫人不悦,当下忙答应了,感激道:“多谢嫂子提点,黛玉明白。” 李纨微微一笑,不愧是林妹妹,果然冰雪聪明。 临走前李纨又嘱咐了鹦哥等人一番,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只怕有一时没想到的时候,素日你们也多留心些,好生服侍姑娘,若缺什么或想什么吃只管打发人到我那里取去。” 鹦哥等人答应了,道:“奶奶放心,我们省得。” 又说了两句闲话,李纨便带着人去了。 黛玉站在门口,见人去了方回房。 不多时便有丫头端了水上来伺候洗脸漱口,而后送上干净的帕子来。 鹦哥亲自拧了帕子与黛玉擦拭,一时收拾妥当了,众人退下,室内便只剩鹦哥和黛玉两人,雪雁陪着黛玉一路跋涉,也早早洗漱歇下了。 黛玉坐在梳妆台前,问鹦哥道:“我初来乍到,对这府里的许多事情都不熟,还烦请姐姐与我细说说。” 荣国府的行事规矩与自己家中迥异,她必须重新学习才能适应。 鹦哥笑道:“姑娘不必如此,服侍姑娘原就是我们的本分,这般客气岂不是折煞我了。” 说话间一面帮黛玉梳头更衣,一面细细地与她分说府中诸事,与各人的脾性喜好,“如今府里都是琏二奶奶管家,太太素喜吃斋念佛,已经不大管事了……” 黛玉本性极聪明,一点即通,听罢都一一记下,心里渐渐有了底。 梳洗完,黛玉散了头发,换上了家常寝衣,正要歇息,忽听外间的婆子说大奶奶打发人送东西来了。 黛玉忙命请进来,只见一个干净俏丽的小丫头提了个食盒过来,给黛玉请了安,方笑道:“我们奶奶打发我给姑娘送了一盅热牛乳过来,说吃了这个晚上睡觉踏实些,让姑娘不要想家,得了空只管来顽,想吃什么顽什么也只管说,不要外道。” 黛玉站着听完,口中答应了,心下十分感激,她初见李纨时便觉这位大嫂子温婉娴雅,为人和善,心中颇感亲切,且在家中时也曾听母亲说过珠大嫂子是个有情义的,父亲不过帮了一点小忙,举手之劳而已,她却每月都打发人送来鱼肉蔬果,两年来都不曾间断。 她还记得先前的那具短琴也是这位大嫂子送的,听鹦哥说这间屋子亦是对方带人布置的,处处都用足了心思,今日又三番四次为她解围,黛玉心下更是十分感激。 喝完牛乳,黛玉只觉腹中暖烘烘的甚是舒服,便漱了口上床歇息,她这一路上是真累着了,一沾枕便睡去了,一夜无梦。 黛玉自此便在荣国府住了下来,每日与姊妹们一道读书做针线,倒也颇为乐业,除了每日思念家中老父之外倒也无甚挂怀之事。 展眼便到了十二月十二,李纨守孝满二十七个月,正式出孝除服,摆了宴席,又捐了香油钱,请了外头的高僧给贾珠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法事。 好容易忙完,李纨便病了,原来因这几日劳碌了,一早上起来身上便不爽快起来,早膳也没用,没半日,连精神头也不好了。 次日清晨起来便觉身体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火热;先时还扎挣的住,次后挨不住,只要睡,慌得茯苓等人忙忙派人去请了太医来看视,言道是操劳太过,染了风寒,需得静心调养一段时日。 茯苓几人听了太医的话便如得了圣旨一般,万事不让李纨操心,让她躺在床上安心静养。 李纨苦笑不已,这具身体今年才十九岁,十六岁便生子,她穿来之前又心思郁结大病一场,着实亏了底子,幸而她素日注意保养,这一年多才渐渐调养过来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回 好在此番只是小风寒,李纨素日又细心保养,饮食也有限,倒无大碍,吃两剂药疏散了便好了些,只是还有些头疼,便只在屋内将养。 这日,王夫人一早就打发人来接了贾兰过去,小孩子家体弱,李纨也怕过了病气给他,这两天都是将贾兰送去王夫人处。 一时吃了药,梳洗了一番,因不出门,也没有如何妆饰,头发松松挽了一个慵妆髻,拿一根白玉簪别住,只穿了家常的藕荷色交领小袄,湖蓝缎子撒花的对襟褙子,系了一条象牙白棉绫裙。 收拾妥当,吃了早饭,忽有平儿捧了个填漆小匣子来,对李纨笑道:“这是西洋贴头疼的膏子药,叫做‘依弗哪’,是番邦那边的,名儿虽然有些怪,效验却极好,我们奶奶常用的,听说奶□□疼,我们奶奶便打发了我给奶奶送来,我们奶奶原要亲自来探望的,偏年下事多,又有好几家的红白喜事,实在不得空,让我跟奶奶告个罪。” -- 第58页 李纨命茯苓接了,对平儿笑道:“劳烦她想着,替我谢谢你们奶奶。”又叫平儿坐下吃茶,平儿笑道:“多谢奶奶好意,只是那边还有事等着呢,府里又要发放年例,这会子实在不得空,等下次得了闲再来讨奶奶的好茶吃。” 半年前安儿因病挪了出去,不久便没了,喜儿满了十八岁,也求了凤姐恩典放出去配人了。 如今凤姐身边只乐儿和平儿两个大丫头,其中以平儿最受倚重,她行事妥帖,又向来小心谨慎,已是凤姐的左膀右臂,每当凤姐事务繁忙时,府里倒有三成事情由她做主处理。 李纨也知道里头的事,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强留,当即笑道:“既如此我也不虚留你了,改日得了空再来坐坐。” 平儿答应着去了。 这厢茯苓拿了剪刀,剪了半节膏药下来;又让夏竹去找了一块红缎子角儿,铰了两块指顶大的圆式,将那药在火炉上烤和了,用簪挺摊上。 梅香帮李纨贴在两太阳上,又拿着一面靶儿镜子照给她看,笑道:“奶奶贴上这个倒俏皮了。” 李纨看了也觉有趣,轻轻按了按太阳,只觉头目清凉,似乎 没先前那么疼了,不禁笑道:“果然好些了,这劳什子倒有些意思。” 茯苓将下剩的膏药收了起来,笑道:“往日咱们都瞧不上番邦那边,其实细说起来那些蛮夷倒也有些好东西,像这些西洋药,西洋玻璃器皿,还有那些哆罗呢,金银丝缎,可都是有钱也没处买的。” 李纨闻言微微一笑,心道这些算什么,真正的好东西还没有出世呢,谁又能想到如今世人眼中的番邦蛮夷日后会屹立世界之巅呢。 说笑了一回,便有婆子传话叫去领年例与新衣,众人闻言都喜上眉梢,梅香便带着人去了,不多时便捧了衣裳首饰和银子回来。 李纨依旧二十两月例银子,两身大毛衣裳,一套赤金点翠头面,一件素色羽缎斗篷。丫头们都是一套衣裳,两件簪环首饰。 李纨略看了看便命收起来了。 如今天气极冷,李纨身上不爽快,越发懒怠动了,便叫茯苓去书房找了本游记出来,斜倚在薰笼上,腿上搭了条石青色织金小洋毯,看的津津有味。 才看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夏竹进来回话:“奶奶,林姑娘来了。 李纨闻言一喜,忙道:“快请进来。” 不多时丫头打起帘子,便见黛玉带着已经改名叫紫鹃的鹦哥进来,笑道:“嫂子今日可大安了?” 李纨搁下书卷含笑让座,道:“多谢妹妹记挂,已经好多了。” 见黛玉身上披着湖蓝色羽缎镶毛斗篷,戴着观音兜,脚下穿着鹿皮小靴,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珐琅掐丝小手炉儿,便问:“外头下雪了不曾?” 众人道:“天阴阴的,还没下呢。” 紫鹃服侍黛玉脱下身上的斗篷和观音兜,只见她身上八成新的月白色小袄,外罩藕荷色镶边对襟褂子,下系着葱黄绣花百褶裙,浑身无一艳色,越发显得清新淡雅,秀逸脱俗。 李纨不禁蹙眉道:“如今天冷,妹妹怎的穿的这么单薄,应该穿件大毛的才是。” 黛玉笑道:“不妨事,有手炉子呢,外头又披着大斗篷,穿多了倒不自在。” 李纨到底有些不放心,让黛玉在薰笼上坐下,又叫丫头拿了个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与黛玉,笑道:“这薰笼上到底暖和些,咱们坐着说说 话。” 说话间夏竹已送了热茶上来,婆子们又抬了张一张花梨小炕桌来,淡菊带着小丫头们摆好了各式细巧茶果。 李纨黛玉两人自在熏笼上坐着叙家常,茯苓梅香便拉了紫鹃去暖阁里坐着,临窗户一道描花样子做针线,听候叫唤。 黛玉一眼便看到小炕桌的翻了一半的游记,对李纨笑道:“嫂子怎么看起这个来了?” 李纨端了一碟香渍樱桃放到黛玉面前,笑道:“横竖无事,看着打发时间罢了。” 长年累月被困在这后宅中不得出门,也只能从书中找些消遣了。 黛玉拈了颗樱桃吃了,吐了核在帕子上,方笑道:“我那里还有些家里带来的藏书,其中便有几册游记,嫂子若是喜欢,我一会子回去便打发人送来。” 林家藏书自然不是凡品,李纨十分欢喜,忙谢过了,又问道:“妹妹到这里也有一个月了,可还习惯?缺什么没有?” 黛玉微微一笑,道:“有外祖母和舅母嫂子们爱护体恤,自是不缺什么。” 她每日里在贾母身边承欢膝下,又有三春等人相伴,偶尔还有宝玉赔笑凑趣,日子倒也无甚难过的。 只是终究是寄人篱下,况贾府中人多势利,见到贾母多疼了宝玉凤姐两个,背地里尚且言三语四,何况于她,免不了有些闲言碎语。 又想到临近年节,自己一人在此,家乡却远在千里之外,便是想回也回不得,父亲却一人清冷孤寂,黛玉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李纨见她神情便知她想起了家中老父,恐她伤心,忙岔开话题,道:“我听着妹妹偶尔会咳嗽几声,可看了大夫吃了药不曾?” 黛玉也知她心意,遂也抛开不提,答道:“我这是旧疾了,业已请了太医瞧过了,说是肺卫阴虚所致,要细心调养,别的倒还罢了。” 李纨这几年来时常看些医书,也略知医理,闻言想了想,便命淡菊取了两包上等燕窝来,对黛玉道:“这次外头孝敬了几斤上等燕窝,这燕窝最是滋阴补气的,妹妹拿回去每日用银铫子和冰糖一起熬了,比吃药还强呢。” -- 第59页 黛玉闻言也未推辞,起身谢过,抿嘴一笑,道:“今儿又偏了嫂子的好东西,每次来都连吃带拿的,不知 道的还以为我是来打劫的呢。” 众人闻言都撑不住笑了,李纨也笑不可仰,忍不住轻轻拧了拧黛玉的脸颊,笑道:“真真是林丫头的这张巧嘴,让人爱都爱不过来。” 黛玉之为人实在让人怜爱,聪明灵秀,心思剔透,喜欢便是喜欢,讨厌便是讨厌,从不弄虚作伪,你若真心待她,她便以至诚之心待你。 紫鹃伺候黛玉不过一月,如今已是死心塌地地了,其细心妥帖之处,连自幼服侍黛玉的雪雁都远远不及。 可越是如此,越发让人担心她的未来,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这便是林妹妹后半生的真实写照。 如今林如海尚在,倒无甚忧虑,一旦林如海亡故,日后的悲苦凄凉可想而知。 李纨虽被拘在内院不得出门,但也一直关注着朝廷上的动向,自从先太子被废去世后,几位皇子就为皇位争斗不休。 大皇子虽是不是皇后所出,但占了长子的名分;三皇子是贵妃所出,礼贤下士,素有美名;四皇子与五皇子乃一母同胞,外家又是镇国将军府;十五皇子年岁最小,却十分受宠,又有甄家在背后谋划,支持的朝臣也不少。 其余六、九、十二三位皇子早夭,七皇子生母早逝,外家也不显,其余几位皇子都是宫人所出,倒无人在意。 这几位皇子各有倚仗,斗得不可开交,对大臣们多有拉拢,从龙之功的诱惑太大,当今年事已高,朝中大臣都有些蠢蠢欲动。 江南官场泰半被甄家把持,林如海身为两淮盐课,掌国库命脉,何等重要,正是诸人防范拉拢的重点人物,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偏偏她身为女子,常年被拘于内宅,又人微言轻,外头的事完全插不了手,也改变不了林家和贾府的命运。 想到此处,李纨心情也有些黯淡。 黛玉心思细腻,当即便察觉了两分,却不知缘故,便故意说些顽笑话逗她开怀。 李纨心下越发喜欢,掩下心中诸般愁绪,顺着黛玉的话说些新奇故事。 吃过茶说了一会话,天上忽然下起了雪珠,黛玉便告辞回去,李纨亲自送到了门口。 因心中存了事,李纨一夜都不得好睡,不想次日一早起来,只见外面银装素裹, 地上竟积着半尺来深的雪,原来昨夜竟下了一夜大雪。 此时雪已渐渐小了,院中的几株红梅却不畏冰雪,凌寒盛开,色若胭脂,香欺兰蕙,一掀帘子,就是一阵甜香拍人眉脸。 李纨闻着这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看着眼前的冰雪琉璃世界,顿觉心情舒畅,便将脑海中那些烦恼尽数都抛开了。 罢了,横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操心也无用,倒不如开心过好现在的日子。 细细赏玩了一番雪中寒梅,李纨心情极好,转头吩咐茯苓道:“这花儿开得好,你打发人去折两支来,灌水插了,咱们屋里放一瓶,再捡两支好的,送到老太太和太太屋里去。” “一会子我就去,只是如今天冷风大,奶奶身子刚好,怎的又站在这风口里。”梅香说着拿了件莲青缎面白狐皮里的斗篷给她披上,又叫了淡菊去折梅。 淡菊答应一声,吩咐小丫头去取来剪刀,亲自去院里剪下几枝极好的梅花,送与李纨过目。 李纨那花儿都只有一尺来高,虽未见风骨遒劲,但花吐胭脂,香欺兰惠,倒也有趣,十分喜欢,命人取了一对雨过天青的联珠瓶过来,亲自灌水插了,命人给贾母与王夫人送去。 第35章 第三十五回 及至送到贾母房中,贾母见了也颇为喜欢,笑道:“好俊的梅花,我昨儿还说要去折一支来插瓶,可巧你主子今儿就打发人送来了。” 来送梅花的正是梅香,此时忙笑道:“这是我们院里才开的鲜花儿,我们奶奶不敢自己先玩,命我们折了两支最好的,亲自灌水插瓶,一瓶进老太太,又进一瓶给太太。论理原该我们奶奶亲自送来的,只是风寒未愈,大夫说须得静养,不可吹风,只得打发了奴婢送来。” 贾母闻言更加欢悦,道:“还是珠儿媳妇的孝心虔,一枝花儿也想着我,你回去跟你们主子说,让她好生调养身子,别劳累着了。” 又叫琥珀将那新蒸的大芋头,并朱橘黄橙橄榄等物盛了两盘,命梅香给李纨带去。 梅香答应着。 贾母见她进退有度,言语伶俐,心下颇为喜欢,笑道:“冰天雪地的,难为你跑这一趟,鸳鸯,拿几百钱给她买果子吃。” 鸳鸯答应着,果然抓了五百钱给梅香。 梅香心下欢喜,五百钱对于她而言不值什么,难得的是这个脸面,当即磕头谢了恩,方带了东西回去了。 当下已是腊月,过了小年,离年日近,王夫人和凤姐儿治办年事,忙碌不堪,连带李纨也不得闲,带人看着婆子丫头们抬围屏,擦抹几案金银器皿。 宁国府贾珍那边也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屋,以备悬供遗真影像。 此时荣,宁二府,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 及至到了腊月二十九这日,各色都已齐备,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正门上挑着角灯,两旁高照,各处皆悬着彩灯,锦裀绣屏,焕然一新。 -- 第60页 次日一早,由贾母有封诰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带领众人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又至宁府宗祠,领着族中子弟拜祭祖先。 待拜祭完回到荣府,贾敬,贾赦等又领了诸子弟进来与贾母行礼,众人一起俱行过了礼,左右设下交椅,然后又按长幼挨次归坐受礼。 两府男女,管事媳妇、小厮、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礼毕 ,然后散了押岁钱并荷包金银锞等物。 一等的皆是每人一个装着吉庆有余金锞子的荷包;二等的荷包里则是装着两个八宝联春的银锞子;三等的便只有一个银锞子,再下面的粗使丫头婆子们便是每人一串清钱并一些瓜果点心等物。 因是新年,除了官中的份例,像鸳鸯平儿等这些主子身边贴身服侍的大丫头,主子又额外有东西赏赐下来。 贾母房中的是每人两个荷包,两件簪环,王夫人的则是两个荷包,两匹尺头。 李纨与贾兰亦得了贾母与王夫人给的荷包,贾母给的荷包各装着六个银锞子和六个金锞子,有笔锭如意样式的,也有吉庆有余的,梅花式的,都打造的十分小巧精致。 王夫人的则减了一等,两个荷包都是金银锞子各四个。 赏赐完毕,又摆上合欢宴来,男东女西归坐。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毕,贾母起身进内间更衣,众人方各散出。 这一夜,上下人等都打扮的花团锦簇,一夜人声杂沓,语笑喧阗爆竹声络绎不绝。 守完岁回到房中,李纨只觉精疲力尽,将预备好的荷包并尺头赏与院中诸人,看着贾兰睡熟了,便也梳洗了回床上歇息,回想这些日子的种种,不禁暗中叹息,这大户人家过个节可真不容易。 这个年贾府光是押岁的金银锞子便打了好几百个,再算上人情往来和其他的打赏和花费,一个年下来至少得要五六千两银子。 李纨大概估算了一下,亲友们的节礼倒还花费不了多少,皆是有来有往,这边送出去,那边又收进来了。 花费最多的还是府里过节的各种打赏,金银锞子。 府里上上下下那么些人,各房的太太姑娘们,内院的媳妇婆子丫头们,只衣裳首饰便是一笔大头,还有给外院的管事小厮长随们的打赏,因是过年,又每人赏了一个月月钱并一套新衣,只这一笔银子便不下三四千两银子。 照这样来算,一年三节,端阳、中秋、新年,算下来至少要花上万两银子。 贾府又素来好脸面,奢靡无度,内囊都尽了还要讲究排场,唯恐失了面子,又不添置什么银子产业,怪不得最后会寅吃卯粮。 李纨翻来覆去想了 半日,直到四更时分才迷糊睡去。 此后数日,贾母只在家中看戏,和几个老妯娌说话解闷,或和宝玉、黛玉等姐妹赶围棋摸牌作戏,所有贺节来的亲友,一概不会。 李纨是寡居之人,不必应酬交际,每日也只照看贾兰,或去贾母房中说笑解闷。 王夫人和凤姐则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和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 初三这日,保龄侯史鼐夫人携了史湘云前来吃年酒,史鼐夫人给贾母请安后便自与王夫人等一处看戏吃酒,湘云则留在贾母房中与探春宝玉等人说笑。 青年姐妹久不相见,自是亲热非凡。 湘云许久没来,如今一来,见素来要好的宝玉只围着黛玉转,亲热的很,小女孩的脾气发作,嘟了嘴不悦道:“爱哥哥,你都把我忘了,我好容易来一遭儿,你怎么只围着林姐姐说话,也不理我一理。” 宝玉笑道:“何时把你忘了?前儿原说要接你过来顽的,只是前一阵预备过年,家里不得空,老爷又要问我的书,我只忙着预备功课,便把这事混忘了。” 湘云冷笑道:“你既要发奋用功,怎的有时间陪林姐姐顽?咱们自小一块长大,这么些年的情谊,竟比不上人家刚来的。哼!” 因贾母疼爱,湘云自小便在荣国府中长大,一年中倒有一大半的日子是住在贾府,与宝玉一桌吃一床睡的长大,兄妹情分极好,一应待遇连三春也不及。不想如今来了个黛玉,生的超凡脱俗不说,贾母又极疼爱,宝玉也只围着她转,自己倒退了一射之地,她小孩子脾气,心下不免有几分着恼。 黛玉作没听见,只同李纨一道说笑。 李纨扫了三人一眼,心下便明白了几分,抿嘴一笑,也不说破。 这厢宝玉脸上涨的通红,辩解道:“林妹妹刚来,我才多照顾几分,并不曾因为这个疏远你。” 说罢忙赔不是。 湘云原本只是有些吃醋,如今见宝玉解释,反倒越生了气了,转过身不理他,暗道:你既爱和她玩,去便是了,替她赔什么不是? 李纨看了眼上首的贾母,见她只笑呵呵看着,黛玉也只在一旁嗑瓜子儿便也没有吭声。 探春正坐在一旁同迎春探春吃 茶果,见宝玉脸上涨的通红,忍下笑意,招呼道:“云妹妹,过来坐会子,这是二嫂子前儿孝敬老太太的好茶,你也来尝尝。” 湘云瞥了宝玉一眼,笑道:“还是三姐姐待我好。”而后便走到探春身旁坐下吃茶。 宝玉这才松了口气,暗暗拭了拭额上的细汗,也忙坐了过去。 -- 第61页 黛玉见了只抿着嘴笑。 可巧这日赖嬷嬷来给贾母请安,请众人初五日去吃年酒。 说了会家务人情等话,贾母瞅了一眼赖嬷嬷身上的衣裳,笑道:“你今儿这衣裳是谁做的,好鲜亮的活计,上面的花儿扎的活灵活现,就跟刚折下来的似的。” 赖嬷嬷忙笑道:“这是晴雯丫头做的,这丫头年纪虽不大,却甚是伶俐,做的一手好针线。” 说罢招手叫了旁边一个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坎肩儿的小丫头上前来。 李纨心知这便是晴雯了,凝神望去,只见她不过十岁出头,生的柳眉杏眼,雪肤菱唇,竟是个极标致的女孩儿。 先前赖嬷嬷时常也会带晴雯进来,众人原也见过,贾母细瞅了两眼,笑道:“晴雯这丫头先时还不显,如今这两年竟出息的越发齐整了。” 贾母素来喜欢伶俐标致的女孩儿,见晴雯长得模样齐整,又心灵手巧,颇为喜欢,便招她上前问了几句话,见她口齿简便,言语伶俐,心下越发喜爱,便命人抓了两把果子与她吃。 第36章 第三十六回 赖嬷嬷是个人精,最善察言观色,见贾母喜欢,心下忖度一番,便笑道:“老太太既然喜欢,晴雯丫头便孝敬给老太太使唤,这丫头别的倒罢了,一手针线活计倒还能入眼。” 贾母闻言瞅了她一眼,笑道:“这么个伶俐丫头,你竟舍得?” 赖嬷嬷忙笑道:“老奴能有今日全是老太太的恩典,别说一个丫头了,即便是什么绝世奇珍,只要老太太喜欢,我们倾家奉上也是应当的。” 李纨正与探春说话,听了这话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心下暗暗赞叹,这赖嬷嬷不愧是下人中的宝塔尖,只这份察言观色的功夫便不是旁人比得上的。 贾母闻言也越发喜欢,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既如此,我便收下了。” 赖嬷嬷忙对晴雯道:“晴雯丫头,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还不快磕头谢恩。” 晴雯瞅了赖嬷嬷一眼,眼波一闪,跪下给贾母磕头谢恩,“谢老太□□典。”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 起来罢。” 赖嬷嬷忙笑道:“晴雯丫头如今是老太太的人了,还请老太太赐个名。” 这也是时下的习俗,下人换了主子后新主人通常都会赐下新名字。 贾母年纪大了,素来不耐烦记那些拗口的名字,闻言便道:“还是叫晴雯罢,这个名儿也叫习惯了,就不必改了。”又对晴雯道:“你既然针线活计好,日后也不用做别的,只单做我和宝玉房里的针线便是。” 说罢又命鸳鸯拿两个荷包,两匹尺头赏给晴雯,带她下去安置。 晴雯闻言心下一松,这可是轻省活计,又是自己的长项,倒比在主子跟前端茶倒水来的自在些,又磕头谢了恩,方退下了。 别人都还罢了,唯独宝玉见又多了个极标致俊俏的女孩儿,喜欢的无可不可,拍手笑道:“我早就说晴雯姐姐是个好的,多早晚也到咱们家里来才好,没想到竟应在今日。” 众人都素知他的毛病儿,闻言也不以为意。 黛玉原本在与迎春说话,闻言瞧了宝玉一眼,抿嘴一笑。 早又元宵将近,宁,荣二府皆张灯结彩。十一日是贾赦请贾母等,次日贾珍又 请贾母,王夫人和凤姐儿也连日被人请去吃年酒。不能胜记。 过完年,好容易忙完了,众人才得空歇歇。 这日,众人都在贾母房中承奉,说笑取乐。 贾母左边坐着黛玉,右边是宝玉,邢夫人和王夫人坐在右边下首椅子上,李纨凤姐站在一旁服侍,左边则坐着湘云,三春姊妹几人,陪着贾母说笑,十分热闹。 王夫人接过李纨端过来的茶盏,吃了口茶,抬头见黛玉正与湘云说笑,忽想起一事,转头问一旁的凤姐道:“二月十二是你妹妹的生日,你吩咐针线房做两套新衣裳,用去年进上的新料子,选些素雅的花色,让针线上的人将其他的活计都先搁着,先紧着你妹妹的衣裳做。” 凤姐忙答道:“一会子便吩咐下去,想来用不了两日便可得了,到时候给太太过了目就给妹妹送去。” 王夫人点头笑道:“你记着便罢了,你妹妹才来,又是过第一个生日,不可怠慢了。” 她虽与贾敏不睦,但也只是姑嫂不和,并无深仇大恨,如今对方已逝,她也没必要一直抓着那些往事不放,跟黛玉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只要她远着宝玉,她乐得做个宽厚慈善的好舅妈。 凤姐笑着应了。 李纨暗叹王夫人会做人,虽心下不喜黛玉,面上却从不露分毫,该给黛玉的体面她都一丝不落地打理周全,从不落人话柄。 幸而黛玉聪敏灵透,听懂了她先前的暗示,一直与宝玉保持距离,如今虽顽的甚好,但也只是普通兄妹情分,才让王夫人放下心来。 贾母在上首没听清楚,只隐隐约约听到‘生日’的字眼,便扬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谁的生日?” 凤姐忙把话回了。 贾母闻言颇为高兴,脸上浮起一抹满意的笑容,点头道:“还是你们太太想的周到。” 想了想,对凤姐道:“你妹妹的第一个生日,原该热闹些,只是如今有热孝在身,不好太过,等玉儿出了孝,咱们再好生乐一乐。这样罢,到了那日也不必摆酒唱戏请客,只在我这屋里摆两桌小宴,咱们自家人吃一顿寿面,给她祝寿,你吩咐下去,只管拣新巧的菜蔬预备了来,好生置办了,可不许偷懒儿。” -- 第62页 凤姐忙笑着 答应了:“老祖宗放心,这是林妹妹的好日子,我哪里敢偷懒儿呢,定然办的妥妥当当。” 黛玉忙起身拜谢。 贾母越发喜悦,又对湘云道:“你也多住两日,等你林姐姐生日过了再回去。” 湘云只得答应了,又一面遣人回去,将自己前日作的两件针线活计取来,为黛玉生辰之仪。 至二月十二这日,黛玉一早便梳洗了,换了身素雅的新衣裳,去各房让了一回。 贾母亦打发人送了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寿桃,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过来。邢夫人、王夫人处减一等。 李纨送了一双鞋袜,其余家中人,尤氏凤姐儿都是一个荷包,一件顽器,姐妹中皆随便,有送针线的,也有送字画的,并无别样新文可记。 贾母上房早已摆好了两桌小宴,除史湘云外,并无一个外客。 黛玉先给贾母王夫人等行了礼,方入席陪众人吃了寿面,又说笑了一回。 随后又有赖林诸家送了礼来,连三接四,上中下三等家人来拜寿送礼的不少,黛玉忙着打发赏钱道谢,一面又与贾母过目,不过留下几样,也有不收的,也有收下即刻赏与人的,不能备述。 冬尽春回,转眼便到了四月,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芍药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次日过去吃酒赏花。 贾母本是爱热闹的,当下便应了,说好次日一早吃过早饭后就过去。 邢夫人王夫人见贾母有兴致,便也说去,李纨凤姐自然要陪同服侍,又有宝玉黛玉迎春等人同去。 尤氏欢喜得很,忙回府预备妥当。 次日一早,尤氏便往荣府来,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游玩赏花。 如今正值四月,芍药花盛开的时节,会芳园内一片姹紫嫣红,红白相间,芬芳袭人。 芍药花朵大,颜色艳丽,着花繁盛,素为富贵人家所钟爱。 会芳园内的芍药花圃打理的极是齐整,品种极多,其中名品种如粉红中加黄瓣的“金带围”;黄色的御花黄色;粉红色的醉西施、南红、观音面;白色的白芍、香妃;白中带红的胭脂点玉;紫色的凝香英、瑞连红、紫都胜等等,品种之繁多,不可胜数。 游玩了 一回,吃了一回茶果,大家都各自取便,有坐的,也有立的,也有在外观花的,也有倚栏看鱼的,说笑不一。 宝玉坐不住,吃了点茶果便迫不及待的拉着黛玉探春姊妹几人往花圃内逛去了。 尤氏忙命丫头婆子们好生跟着,方回了花榭,重整了茶果,陪贾母王夫人等闲话。 王夫人吃了口茶,说:“前日听见你大妹妹说蓉哥媳妇纳彩的日子定在了初十,算来也没几日了,东西可都预备齐全了?” 尤氏起身为贾母斟了盏茶,方道:“绸缎首饰果品都差不多齐全了,只还差提亲的大雁,我昨儿已经命人去打听了,寻两只品相好的回来养着。” 贾母点头道:“这是头等大事,须得经心些。” 李纨正侍立在王夫人身后,听了这话顿时竖起了耳朵,她前些时日便听说贾蓉定了营缮司郎中秦家的姑娘为妻,据说秦家姑娘不仅生得袅娜纤巧,行事也温柔和平,是个百里挑一的齐全人,所以尤氏才忙忙定下了。 李纨心下却十分怀疑,秦可卿其人其死在书中一直都是一个大谜团,据原著记载,秦可卿之父秦邦业为营缮司郎中,早年无子才从养善堂抱养了一子一女,女儿便是秦可卿,长大时生得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因素与贾家有些瓜葛,故结了亲。 然而李纨却总觉得秦可卿的来历绝不像书中说的那么普通。 贾珍是贾家的族长,贾蓉之妻便是贾氏宗族的冢妇,未来的宗妇,家世门第人品都是重中之重,而秦可卿除了风流标致,性情温柔和平外其余没一点符合,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但秦家的门第也太低了些,秦邦业只是个五品小官,家境贫寒,门第寒薄,更别提秦可卿还是养生堂抱养的女儿,身世不明,怎么看都不可能会是贾家结亲的人选。 而后秦可卿丧礼之上,那昔日的四王八公尽皆设祭,连内相戴权都亲自前来祭奠,如此风光,岂是一个世袭三等将军的儿媳妇能受的起的?若是没有缘故,实在说不通。 李纨前世也在网上看过许多议论,其中很大部分的人都说秦可卿就是废太子义忠亲王之女,出事后被抱养在秦家,不然以贾家如此趋炎附势之族,岂会让嫡长孙娶一个贫家的抱养之女。 第37章 第三十七回 只是李纨凝神听了半日,贾母尤氏等人都只说些置办彩礼的事,丝毫不曾提及秦可卿的家世,心下不免有些失望,转念一想方觉自己糊涂了,若秦可卿身世真有猫腻,贾母等人避讳还还不及,又怎会当众提起。 横竖秦可卿是什么身份也与她无干,当下便不再多想。 尤氏几人正说到聘礼的事,便见宝玉兴冲冲拿着几枝花过来,众人便都住口不言。 宝玉来到花榭中,举着手中的几朵芍药花道:“这是我在花圃中找的几支花,给老太太和两位太太戴。” 尤氏等人都笑起来,道:“还是宝玉有孝心,连一枝花儿也想着老太太和太太。” 贾母十分欢喜,笑道:“也只宝玉才有这份孝心,素日别人还怨我偏疼他。” -- 第63页 凤姐等人忙笑道:“这话无理,宝玉招人喜欢,谁不偏疼呢。” 王夫人心下也高兴,见宝玉额上都是汗,又有些心疼,忙叫了他上前,拿帕子替他擦拭,道:“怎么跑的满头大汗,回来风吹了又要嚷着头疼了。” 宝玉笑嘻嘻道:“方才在花圃中抓蝴蝶呢。”见王夫人还要叫人给他去换衣裳,忙道:“我再去给太太折几枝花来。”话音未落便一溜烟跑了。 众人都忍俊不禁,王夫人又是气又是笑,到底不放心,想了想转头对李纨道:“难得出来,你也去逛逛罢,正好看着宝玉他们一些。” 贾母素喜李纨贤惠稳重,兼之也有些不放心宝玉几个,闻言也点头笑道:“你太太说的很是,今儿是你嫂子请大家来逛逛,你也松快松快,不必在这里立规矩了。” 李纨忙道:“老太太和太太们还在这里呢,哪有我自个儿去闲逛的道理。” 凤姐闻言便推李纨,笑道:“你只管去,这里有我呢!” 尤氏也笑道:“你去罢,有我们呢。” 李纨只得答应了,道:“那我去逛逛就回来。” 说罢又对贾母及邢、王夫人福身行了一礼,方转身出了花榭。 来到花圃中,便见黛玉站在花丛中出神,她今日穿着件白底撒花绫袄,外罩湖蓝缎子坎肩,系着白绫百褶裙,淡雅出尘,此时人花两相 映,犹如一幅画一般。 李纨静静欣赏了一会儿,方走上前笑道:“妹妹怎的不去顽,站在这里出神?” 黛玉闻声回过神,见是李纨,忙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道:“嫂子。” 李纨见她两眼微红,粉光融滑,不禁蹙眉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可是谁给妹妹委屈受了?” 黛玉勉强笑道:“何曾受过委屈,只是我见这园里的芍药开得好,不禁想起先前家中母亲种的那几本芍药来,一时有些触景生情罢了。” 李纨这才恍然,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说到底黛玉也只是个七岁的小姑娘,母亲才逝,又远离父母家乡,寄人篱下,如何会不想家。 她与黛玉相处虽不过半载,却着实喜欢这个聪敏灵秀的女孩儿,揽着她的肩膀温声安慰了几句,见左右无人,方悄声道:“我知道妹妹想家,可巧我铺子里的管事过两日要去姑苏淮扬一带进货,妹妹可以写一封书信给林姑父,届时我让他们顺道带去扬州。” 黛玉闻言又惊又喜,心中砰砰直跳,忙道:“嫂子说的可是真的?” 李纨笑道:”我骗你做什么,一会子你回去把信写好,明儿一早我便打发人送出去。” 她原本是打算今天回去后再跟黛玉说的,只是方才见她那般伤心,便忍不住提前告诉了她。 黛玉心下又是感激又是高兴,道:“嫂子多次相助,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李纨笑道:“不过是顺带的事,举手之劳罢了,何必如此。” “什么举手之劳,林妹妹你们在说什么?”却是宝玉走了过来。 李纨黛玉相视一眼,忙掩住话题,笑道:“不曾说什么,你方才不是说去折花么,怎么过来了?” 宝玉也不以为意,笑道:“已经折好了,我和二姐姐三妹妹预备斗草顽呢,一时没看到林妹妹,所以过来找找。” 李纨悄悄对黛玉眨了眨眼睛,笑道:“既如此,你们一道去玩罢,我在这里逛一会子就回去。” 黛玉这会子哪里还有心情玩乐,只是知道李纨不想让人知道这事,便勉强按捺下心绪,随宝玉过去了。 游玩了一回,尤氏又请了众人入席,先茶后酒,倒也无甚新文可记。 吃完 午饭,众人回了府里,李纨才进院子,便见一个圆滚滚的小娃娃摇摇摆摆的跑过来。 小娃娃生的粉雕玉琢,小脸蛋粉嘟嘟胖乎乎的,跟个小糯米团子似的,身上穿着宝蓝缎子撒花小夹袄,系着绿纱夹裤,散着裤腿,颈中挂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六式金如意长命锁,越发显得唇红齿白,可爱讨喜。 胖娃娃手里正抓着一颗圆圆的荔枝,举得高高地笑道:“妈妈,吃果果!” 李纨接过荔枝,笑道:“咱们兰哥儿可真乖,这么小就知道孝顺妈妈了。” 一面抱起贾兰,一面转头问众人道:“这荔枝是打哪儿来的?” 如今虽是出荔枝的季节,但京城距离岭南足有数千里远,这个时代不比后世,没有长途运输保鲜的法子,荔枝又不易保存,别说一般富贵人家了,便是侯门官宦大家等闲也见不到。 梅香笑道:“是方才寿山伯府的三奶奶打发人送来的,只有一小篓。“ 茯苓端了个装着荔枝的荷叶翡翠盘过来,道:“如今这东西可金贵,这一小篓子从南边运过来便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呢。” 李纨瞧了一眼,见那荔枝颜色鲜亮,极为新鲜,便命人分成数份,往贾母王夫人邢夫人房各送了一份,下剩的不多,想了想便打发人去请了黛玉宝玉三春姊妹一道来品尝。 一时小丫头将洗好的荔枝送上来,紫红色的荔枝盛在缠丝白玛瑙碟子里,极是好看。 李纨便招呼众人吃。 宝玉拈起一颗荔枝,只见果皮外壳暗红带绿色,散发着淡淡清香,剥开后果肉洁白晶莹,吃了一个,只觉清甜爽口,挂齿留香,风味独特,不禁赞道:“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果然滋味极佳,怪不得当年杨贵妃喜食此物。” -- 第64页 探春也吃了一个,将果核吐在帕子里,笑道:“还是新鲜的好吃,果肉细嫩,爽脆清甜,怪道香山居士曾道‘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咱们家常吃的冰镇荔枝总不对味儿。” 李纨笑道:“你们吃个荔枝也要掉书本子。” 众人都笑了。 迎春等人也吃了些,独黛玉脾胃弱,荔枝性热,不敢多吃,只拿吃了一个尝 尝味道便罢了。 李纨见下剩的不多,便叫紫鹃侍书等人都分了。 吃过荔枝,众人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各自散了。 李纨将黛玉方才留下的书信收好,打发人送去了铺子里给李管事,便有丫头来回话说:“刘大娘来给奶奶请安了。” 李纨闻言一怔,随即想起些什么,笑道:“快请进来。” 茯苓也有些疑惑,不知道她妈这时候过来做什么,猛然想起上次回家时她妈跟她说的话,心下不禁一动。 刘大娘进来给李纨请了安,说了一会闲话,方言明来意:“今日来是想讨奶奶的恩典,我们给茯苓丫头相看好了一户人家,想接她出去待嫁。” 众人闻言都又惊又喜,茯苓顿时红了脸,忙躲回房间去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回 贾府的丫鬟通常是十八岁到二十岁左右出去,或是配小厮或是放出去令其父母自行择配,茯苓本月刚满十八岁,李纨在数月前便跟刘大娘说了这事,让他们给茯苓选一门好亲事。 因此李纨也不惊讶,笑道:“这是好事,定的是什么人家?其他的倒罢了,不拘家境如何,总要人品好才行。” 茯苓虽是个丫头,容貌气度却与一般的主子姑娘也不差什么,行事又稳重,这些日子已经有好几家管事媳妇来给自家儿子求娶了,其中不乏有几家在主子跟前有脸面的,李纨都找了由头拒了,茯苓服侍了她好几年,一直忠心耿耿,她既然知道贾府日后抄家灭族的下场,自然不会让她跳这个火坑,到最后落个被发卖的下场。 刘大娘忙道:“说来也是一门好亲,是我的一个远房侄子,姓周,今年二十四岁,祖上也是耕读人家,如今虽然没落了,家底倒还殷实。 我这侄子年岁虽然大了些,但为人忠厚本分,也读过几年书,只是一直没能考取功名,先前也是因为接连守孝才耽搁了婚事,如今在村上开了一家蒙学,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家中也有百十来亩地,房子也是新盖的,衣食无缺,家里虽无父母,却有一个祖母,亦是极和蔼可亲的人。” 李纨听罢又细细问了几句,心下也颇为满意,没有公婆,嫁过去便可以自己当家做主,茯苓虽是丫头,但在她身边数年,也是读书识字的,描龙绣凤,管账理事都是一把好手,比寻常寒薄人家的小姐还强些,对方既然读过书,两人便有共同语言,不至于说不到一处去。 想到此处便对刘大娘笑道:“我听着不错,你们是茯苓的亲父母,自然是想的妥当,只是这到底是茯苓的终身大事,还是得问过她自己才好。” 刘大娘见李纨对自己女儿如此关心,心下十分感激,忙道:“奶奶放心,这是自然,我今儿来便是问问她的意思。” 李纨便让人带她去了茯苓房里。 不多时刘大娘便出来了,见她满面笑容的样子李纨便知是成了,高兴之余也有些不舍,便问刘大娘:“你们预备几时接了 茯苓家去?” 刘大娘回道:“昨儿瞧了黄历,四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今儿回去答复了周家,便可以请媒人来提亲了。” 李纨算了算日子,道:“还有二十来天,倒不急,你且先家去,茯苓服侍了我一场,我也得给她预备一份嫁妆,摆一桌酒给她饯别,再者也要销了身契重立户籍,你们过几日再来接她罢。” 刘大娘十分欢喜,忙答应了,李纨便命人送了她出去。 李纨又叫人请了凤姐来,将事情缘故说了,笑道:“这次要麻烦你去料理,先把茯苓放出去,得了良民的户籍,周家才好请媒人去提亲。” 凤姐素与李纨相厚,闻言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放心,这事容易,只管交给我,保管办得体体面面,妥妥当当。” 李纨笑着谢过了。 一时说了会儿闲话,凤姐吃了口茶便回去了,李纨也知道她忙,便也不留她。 不多时李纨院中众人便都知道了茯苓不日便要出去待嫁的事,都纷纷道喜。 茯苓素来大方,此时也不免有些害臊,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心里自然欢喜,只是一想到离别在即,又不禁有些伤感。 因茯苓出去在即,李纨便将淡菊提了上来,茯苓便将诸事并房里物件等等都移交给淡菊,又将李纨的诸般喜好细细交代一番,方收拾自己的东西,并不出门。 茯苓这些年在李纨身边当差一直尽心尽责,李纨待她们也大方,时有赏赐,多年下来也攒下了不少东西,衣履簪环约有五六百金。 正收拾东西,便见梅香进来笑道:“姐姐,奶奶叫你呢,快跟我来。” 茯苓笑道:“是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 梅香抿嘴一笑,道:“姐姐去了就知道了,是好事。” 茯苓心下若有所觉,不禁红了脸。 李纨正坐在罗汉床上看着淡菊收拾东西,见茯苓进来不禁一笑,招手叫她上前,指着小炕桌上的一个螺钿匣子道:“你跟了我这么些年,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匣子里是一点子东西,给你添妆罢。” -- 第65页 茯苓一怔,启匣看时,不禁吃了一惊,原来匣子分为两格,第一格装着两封银子,一封五十两,合起来便是一百两;另一格中却是一套梅花式样的红 宝石头面,分别是一枝金镶红宝石的梅花钗,两支梅花压鬓簪,一双镯子、一副耳坠,一对戒指,俱是赤金累丝绞成梅花花枝和花瓣之形,每朵花蕊中间都镶嵌着小巧匀净的红宝石,工艺极尽精巧别致。 茯苓忙推了回去,道:“奶奶,这太贵重了,我可当不起。” 她素日管着李纨的体己,自然对这套头面有印象,正是李纨新婚那年打的,只工艺便不凡,加上金子和镶嵌的红宝石,少说也要三四百两银子,实在太过贵重。 李纨笑道:“这有什么当不起的,你服侍了我这么些年,总要体体面面地出嫁,如今有了个好结果,我也为你欢喜,女孩儿家嫁妆多,嫁过去才有底气说话。何况你婆家虽不是官家,到底也是读书人家,你若嫁过去,日后少不了要出门应酬交际,打扮的太素净了未免叫人看轻了,横竖这套红宝石头面我也戴不得了,倒不如给你做嫁妆。” 说罢又叫梅香取了一匹大红色的石榴红绫,一匹大红羽缎,一匹富贵长春的缎子,一匹百蝶穿花花样的香云纱和一匹流云百蝠的蝉翼纱来,对茯苓笑道:“出阁后须得穿的鲜亮些,这几匹料子你拿去,做几套新衣裳罢。” 茯苓心中感激不已,含泪道:“奶奶这般待我,我实在当不起。” 梅香淡菊几人心下也颇为羡慕,这些俱是主子们素日做衣裳的好料子,尤其是那匹石榴红绫,虽说是官用的,却与上用的也不差什么,是江南织造府今年新出的料子,一匹便要二十多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一块尺头便可以做两身衣裳,而一匹布料少说也有三四十丈,做的衣裳够穿好几年了,这些料子再加上方才的一百两银子和红宝石头面,可以说是一份极体面的嫁妆了。 不过她们虽然羡慕,但并不眼红,她们素来与茯苓情分极好,何况李纨早就说了,来日她们出去时也是如此,并不会厚此薄彼,因此都笑劝道:“奶奶既然给了,姐姐便收下罢,到底是奶奶的一番心意。” 李纨也道:“正是,不过是一点子东西罢了,又值什么,快收起来罢。” 茯苓服侍李纨多年,一直管着财物,也知道她体己丰厚,这 些东西在她而言是贵重之物,对自家奶奶来说却不过九牛一毛罢了,况李纨赏赐东西从来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便不再推辞。 次日,凤姐便将茯苓的良民户籍送了过来。 黛玉等人也都听到了消息,她们与李纨素来相厚,再者素日李纨教导她们针线规矩时茯苓也是常在一旁服侍的,情分甚好,因此姊妹几个便相约去李纨院中道贺,唯有宝玉闷闷不乐,跟在后面不住长吁短叹:“女儿家未出嫁时是颗珍珠,嫁了人就成了死鱼眼睛了,好好的女儿家嫁人做什么,还不如长长久久地留在我们家!” 众人闻言莞尔,知道他的古怪毛病儿,也不理他。 第39章 第三十九回 李纨正与丫鬟们打点针黹,见众人一道而来,不禁笑了,一面唤人倒茶,一面笑道:“你们这是下帖子约好了不成?竟来的这般齐全。” 探春笑道:“府里许久没有喜事了,如今茯苓姐姐定了人家,我们姊妹几人自然要来恭喜一番。” 说罢便向茯苓道贺,黛玉等人也都笑道:“姐姐大喜。” 茯苓红了脸,一声儿不言语,只低头倒茶。 探春笑道:“这是好事呢,姐姐素日何等大方,这会子倒害臊起来了。” 黛玉也打趣道:“姐姐这几日可少不了热闹,只怕门槛子都要被挤破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偏她促狭。” 迎春也抿嘴笑道:“我们还算来的早,司棋她们也得了信,一会子来的人只怕更多。” 茯苓面上越红,嗔道:“姑娘们只管拿我取笑。” 李纨见她羞得满脸通红,不禁笑道:“茯苓丫头的脸皮薄,可搁不住你们打趣。” 众人都笑起来。 唯有宝玉依旧郁郁寡欢,闷闷道:“茯苓姐姐在咱们家不好么,为什么要嫁人?姐姐这般人物,正应该长长久久待在咱们家才好。” 众人闻言都哭笑不得,茯苓也知道他素日的毛病儿,一时竟不好答话。 李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道:“真是小孩子的话,哪有人一辈子不出嫁的。” 宝玉皱眉道:“做什么偏要嫁人?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反倒叫臭男人玷辱了,再说出去有什么好,外头吃的住的哪里比得上咱们家。” 黛玉瞅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觉得待在这里好,茯苓姐姐却未必也是如此想,虽然出去没有富贵日子,但至少可以一家团圆,不必骨肉分离。” 宝玉闻言顿时一呆,半晌后点了点头,叹道:“妹妹说的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是我糊涂了。” 李纨摇头失笑,道:“罢了罢了,不过一件小事,你们竟打起机锋来了。” 说话间暗暗扫了黛玉宝玉一眼,许是不曾起居坐卧在一处,如今宝玉虽然对黛玉殷切备至,小意温柔,然黛玉一直以礼相待,又有李纨暗中提点,素日也极少和宝 -- 第66页 玉玩闹,兄妹情分虽较之别人要好,但并不十分亲密。 王夫人心下满意,李纨也松了口气,宝玉心地善良,在这个时代更是少有的尊重女儿家,只是到底难脱纨绔公子习气,为人处事又毫无担当,实在不是黛玉的良配。 众人说笑了一回,吃了会茶,略坐了坐便告辞了。 黛玉等人才去,随后平儿鸳鸯紫鹃等人也都过来贺喜,茯苓忙起身让座倒茶。 鸳鸯几人笑道:“恭贺姐姐大喜。” 茯苓不觉红了脸,嗔道:“先前几位姑娘取笑我,现今你们也来。” 大家闻言都笑了,平儿见她羞的满脸通红,眼中却是满满的喜意,心中也为她欢喜,想起自身又有些感慨,不禁叹道:“我倒不是取笑呢。我只为姐姐欢喜,如今脱了籍,出去做个正头夫妻,又是自己当家做主,虽然比不得在这府里富贵,但总比我们强,日后若有造化,未必不能得个凤冠霞帔。” 鸳鸯紫鹃等人闻言顿时触动了心事,都沉默不语,她们都是在主子身边服侍,虽说得脸,吃穿用度连寒薄些的千金小姐也比不上,但说到底还是奴才,身家性命都归主子所有,日后也不知是何着落。 平儿见众人神色怔忡,不禁暗悔自己失言,忙笑道:“是我的不是,今儿明明是来给茯苓姐姐道喜来的,一时感慨竟说些胡话,倒惹得大家伤心。” 鸳鸯亦回过神来,忙岔开话题,对茯苓笑道:“姐姐的好事已经定了,几时出去?让我们有个数,也好给姐姐践行。” 茯苓闻言心下感动,红着脸道:“那边四月二十六来提亲,我还要在这里多留些日子,等东西交接完了才出去。” 平儿笑道:“既是这样,那倒不急,过几日我让厨房预备一桌酒菜,咱们姊妹几人好好聚聚,给姐姐践行。”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平儿等人便去了。 茯苓仍在房里收拾东西,忽见梅香挑着帘子进来,笑道:“平儿姐姐她们走了?” 茯苓便嗔道:“还不是你这小蹄子,好好儿的谁叫你到处去说的?如今人人都知道了,岂不是让人说我轻狂。” 梅香坐过来揽住她的肩膀,笑道:“这是好事儿,有什么不能说的?横竖姐姐过两日 便要出去了,理那些人做什么。” 说话间见炕上堆着好些布料尺头,笑道:“奶奶昨儿赏的几匹料子倒是好的,出门子时做衣裳做被面都是难得的。” 茯苓闻言道:“是我有福,奶奶疼我,不仅身价银子不要,还额外赏了这么多好东西。” 梅香闻言才想起自己来意,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绸小包递给她,笑道:“险些忘了正事,姐姐不日便要出阁,我没什么好东西,这对镯子便给姐姐添妆罢。” 茯苓打开一看,却是一对精巧别致的金镶玉芙蓉镯子,她记得是梅香十五岁生日时李纨赏的,是梅香的心爱之物,素日都舍不得戴,不禁叹了口气,道:“这是你最喜欢的,好好留着罢,给我做什么。” 梅香闻言顿时蹙起了眉头,佯怒道:“左不过是个戴着好看的镯子罢了,我既给了你,便是你的了,你要不收我就把它扔了。” 茯苓闻言哭笑不得,知道她的脾性,只得收了。 梅香这才高兴起来,将头靠在她肩上,叹道:“时间过的真快,还记得我们六岁那年到奶奶身边服侍,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如今一晃眼就十多年了,你也要出阁了。” 茯苓心下也颇为伤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别只说我,先前听奶奶的意思,至多一年便也放你出去,你心里也要有个成算才是。” 梅香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姐姐放心,我心里已有了主意了,昨儿奶奶也发了话,让我家里先帮着相看,过完今年便叫我妈来接我出去。” 茯苓闻言轻叹一声,道:“奶奶是一心一意为我们打算,我原本并不打算外聘,先时吴庄头的娘子替她儿子来求,我想着他们家管着奶奶的两处田庄,家底也还殷实,日后嫁过去了也能帮着奶奶些,只奶奶不允,说这是两回事,下面的人不合用换了便是,用不着我拿自己的终身去换他们家的忠诚。” 梅香沉默许久,道:“我先前也只想着就在府里做个管事娘子,素日里也好帮衬一二,奶奶也不同意,说在这府里再有脸面也只是奴才,子孙后代都是奴婢,到底比不得良民,还是出去的好。”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茯苓正 色道:“奶奶宽厚,又这样疼我们,遇上这样的主子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气。日后我们即便出去了,也万万不能忘本。” 梅香忙道:“姐姐放心,我又不是那等不知感恩的人,自然不会忘了奶奶的恩德,否则那还成个人了?” 茯苓点头道:“这样才是。” 这厢,黛玉回到房里,便让紫鹃将自己素日喜欢的一对手串找了出来,用锦盒装了,道:“你去给茯苓姐姐送去罢。” 这对翡翠手串晶莹剔透,那翡翠珠子都只莲子大小,打磨的十分光洁圆润,粒粒通透,晶莹无瑕,翠□□滴,黛玉素日甚是喜爱。 李纨待人体贴,多次帮她解围,又经常暗中提点,黛玉深为感激,爱屋及乌,对茯苓也颇为上心,才将心爱之物相赠。 紫鹃服侍黛玉日久,素知她待人大方,手里散漫,闻言答应一声,携了锦盒来到李纨院中,将东西交于茯苓,笑道:“我们姑娘说素日多承姐姐照看,如今姐姐出阁在即,没什么好东西相送,这是我们姑娘素日常戴的一对手串,不值什么,便送给姐姐权作添妆。” -- 第67页 这对翡翠手串茯苓先前在黛玉腕上见过,心下吃了一惊,哪里敢收,忙道:“无功不受禄,这岂不是折煞我。” 紫鹃笑道:“不过一点子东西,姐姐素日何等爽快,怎么这会子倒蝎蝎螫螫起来。” 茯苓苦笑,道:“我不过是个丫头,偏奶奶姑娘们如此赏赐,如何当得。” 李纨莞尔道:“罢了,既是林妹妹的心意,你便收下罢,不收反倒辜负了她的一片心。” 相处了这半年多,李纨对黛玉的脾性已深知,秉性纯良,对自己好的人更是赤诚相待,且她是自己觉得好的东西才送人,而不是以世人的眼光来衡量贵重与否。 就像这翡翠,虽然好看,但这时候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于世人而言远远不如珍珠宝石贵重,但黛玉自己喜欢,在她眼里便比珠宝玉石来得好。 李纨既然发了话,茯苓便不好再推辞,郑重谢过后方收了锦盒。 紫鹃这才欢喜,随后又从袖中掏出一个手帕挽成的疙瘩,笑道:“这是我给姐姐的。” 说罢打开与她看,却是一对小巧别致的金镶翡翠戒指。 茯苓推辞道:“妹妹这是做什么主子们赏赐已经够多了,你又何苦破费?给自己留着罢。” 紫鹃笑道:“我那里还有呢,这是前儿老太太赏的,上回鸳鸯收拾东西,翻出一匣子戒指,老太太便让人赏给丫头们了,我也得了四个,这两个便送给姐姐留个念想儿。” 茯苓听罢,只得收下了。 次日贾母与王夫人也听得消息,想着李纨年轻守节,令人敬服,茯苓也服侍了李纨十几年,倒是个忠心的,如今又是出府外嫁,嫁的还是读书人家,便也赏了两匹缎子。 凤姐与李纨素来与相厚,也打发人送来了一匹纱罗,一个荷包。 余者姑娘并丫头们或有一簪,或有一戒指,或是一方绣帕,或是一个荷包,独平儿送了一对赤金累丝的双龙戏珠虾须镯。 之后几日茯苓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便与淡菊将李纨的账册体己一件一件点清楚交接好。 只忙了七八日才交接完,茯苓将钥匙交给淡菊,又对李纨道:“淡菊上来了,二等上便空了个缺,素云和碧月都是极妥当的,奶奶瞧着提谁上来好?” 李纨想了想,道:“也不必非要按例,这样罢,将素云和碧月都提为二等,淡菊既然接了你的班,明儿便让梅香把夏竹也调.教出来,等明年梅香出去时也好接手。” 茯苓点头道:“奶奶想的周到,我也是这个意思,淡菊稳重,夏竹伶俐,嘴也紧,正好可以帮衬奶奶料理事情。” 李纨微笑道:“你不必担心我,倒是你,这次回去好好过日子,若得了空儿,就来看看我们。” 茯苓闻言眼眶一红,忙答应了。 四月十二这日,李纨叫人置办了两桌酒菜,请了黛玉迎春姊妹几人,并平儿鸳鸯紫鹃等人。 众人吃了一回酒,茯苓便告别诸人,携了行囊回家待嫁去了。 第40章 第四十回 芒种节过后便是夏日了,天气渐渐热起来,府中上下人等都脱了夹衣,换上了夏衫。 这日,李纨正与黛玉迎春姊妹几人一道看书做针线,忽见贾母房里的琥珀过来传话道:“那边大太太扭了脚,老太太叫奶奶和姑娘们去瞧瞧呢。” 众人闻言都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各自回房梳洗了,换了衣裳,又叫了宝玉,一齐往邢夫人正房去。 见了邢夫人,不过是崴着了些,如今调服了药,也没大关系。李纨先述了贾母问的话,然后众人请了安。 邢夫人垂手站着听完,回了贾母问的话,又对贾母正院方向行了礼,方叫人众人坐了,又拉着宝玉上炕坐了,又一叠声命人倒茶。 丫鬟摆了茶果点心上来,邢夫人将两碟糕点放到宝玉面前,慈爱的看着他,温声道:“这是你最喜欢的芸豆糕和豌豆黄,我叫人现做的,你尝尝喜不喜欢。” 宝玉见那芸豆糕色如白雪,小巧玲珑,煞是好看,依言拈起一块芸豆糕尝了尝,只觉质地柔软,吃在嘴里香甜爽口,软而不腻,不禁点头笑道:“好吃,谢谢大娘。” 邢夫人越发喜欢,笑道:“合你口味就好,喜欢的话我打发人再去做一些,一会子带两碟回去。” 宝玉脆生生应道:“那就偏了大娘的好东西了。” 邢夫人笑道:“不过是几样点心,不值什么,我这里还有两件极好顽的玩意儿,一会子吃了饭再叫人拿给你。” 邢夫人是填房,出身又平平,和王夫人之间虽有些不睦,但也只是妯娌间的嫌隙,宝玉生的得人意儿,又素来嘴甜乖巧,她不曾生育,心下难免偏疼几分。 宝玉答应着。 邢夫人又对黛玉等人道:“你们姊妹难得过来,可巧今儿有外头送来的新鲜野鸡崽子,一会子吃了饭再去。” 黛玉迎春等人答应着。 李纨一面吃茶,一面听邢夫人说话,见她一面说话一面慈爱地揽着宝玉,用手百般摩挲抚弄,心下不禁有些诧异,她素日极少到邢夫人这边来,两人也不怎么打交道,竟不知她对宝玉如此疼爱,这情状简直和亲母子也不差什么。 原著中凤 姐对于邢夫人性格的评价很明确:禀性愚犟,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 -- 第68页 意思就是说邢夫人为人既愚蠢又固执,苛吝异常,而且不听人劝,当然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像这样的人通常都不是心眼很多虚情假意之人,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写在脸上。 邢夫人向来吝啬,素日对贾琏迎春兄妹三人都有限,唯独偏爱宝玉,吃的顽的给了不少,极为疼爱。 李纨记得原著中贾宝玉挨打之后,一直养了几个月才出门,邢夫人不但亲来探望,还特意送了果子来慰问。 李纨细想其中原因,大概也能猜测出几分,一则宝玉生的俊秀可爱,邢夫人不曾生儿育女,有这么个贴心乖巧的小侄儿,难免触动了心肠,将一番慈母心肠倾注在了宝玉身上。 从书中可知邢夫人最不满的主要在于贾母对于贾政王夫人的偏爱,以及凤姐只顾讨贾母与王夫人的欢心而对她这个婆婆不够趋奉,对于宝玉却并并非虚情假意,而是真心地喜欢和爱护。 二则是因贾母最宠贾宝玉,邢夫人这样做,其中自然也有两分讨婆婆欢心的意思。 李纨一面思量一面看了迎春一眼,见她只低头吃茶,对邢夫人明晃晃的偏爱视若无睹,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虽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但迎春这性子也太木讷了些。 娘儿几个说了会家常话,不觉便是晚饭时候。 丫头婆子们捧了四五个五彩戗丝食盒过来,一时调开桌椅,罗列杯盘,母女姊妹们吃毕了饭,略坐了坐,李纨便辞别邢夫人,同众姊妹们回家,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各自回房安歇,不在话下。 临近端阳,天气愈热,这日黛玉闲来无趣,便约着探春往李纨院中来,寻李纨说话儿,以解午倦,二人来至院中,见静悄悄的,鸦雀无闻。 两人顺着游廊,来至房中,只见外间素云碧月几个小丫头脑袋正一点一点的打盹,看见两人顿时惊醒过来,忙都站起来,要进去禀报,黛玉忙竖起食指‘嘘’一声,悄声笑道:“快别,你们歇着吧,我们自己进去就是了。” 碧月几人也知道她们素日亲近,玩闹起来彼此吓唬一下都是 有的,便笑着不语,趁空继续坐着打盹。 黛玉与探春笑着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示意,两人举着团扇,提起裙摆轻手轻脚往里去,转过槅子,隔着珠帘往里一看,便见梅香淡菊坐在上罗汉床上,一旁的小几上堆着好些东西,一人清点物品,一人执笔记录着什么。 李纨却歪在芙蓉簟上,一身月白色家常纱衫,乌压压的头发只用碧玉簪简单挽着,正在看着手中的一份红色礼单。 黛玉看了一回,便从珠帘向里笑道:“大热的天,这是在忙什么?” 梅香等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是黛玉与探春,都笑道:“姑娘们多早晚来的,竟也不出声,倒吓了我们一跳。” 黛玉拉着探春自掀了珠帘进来,摇着手中的团扇笑道:“嫂子正用功呢,我们怎么好意思打扰。” 探春也笑道:“谁知我们站那里半天了,也没见你们发现。” 李纨也哭笑不得,放下手中的礼单,嗔道:“越发淘气了,怎么这会子过来了,这大热天的在太阳底下走过来,回来中暑了可怎么处?” 黛玉笑道:“不妨事,我们从夹道那边树荫下过来的。” 此时淡菊和梅香都已站起身来让座,梅香又出去叫素云去倒茶来,李纨道:“这大热天的茶倒不必了,去盛两碗酸梅汤来,昨儿外头送来的瓜果洗一些出来,在井水里湃一湃再送来。” 素云答应着去了。 黛玉见桌上堆着好些香饼儿、香球儿、香袋儿,以及香珠、香串等物,不禁笑道:“嫂子这是打算开铺子不成?” 李纨笑道:“哪里的话,过几日就是端阳了,预备节下送礼的,再者夏天到了,家常佩带的香荷包,熏衣服用的香料也要备好,还要配制解暑药、清凉药等等,这些只怕还不够呢。” 端阳一过,夏天来临,各处蝇虫恶味较多,人又容易出汗,所以都讲究戴香囊香袋儿,一是为除秽气,二也是为避蛇虫。 探春拿起两个香袋儿闻了闻,点头道:“嫂子这些香料倒清雅干净,不像前儿买办上送来的那些,香味儿实在太重了些。” 黛玉道:“那外头香料铺子里市卖的又没什么好的香谱香方,调配出来的香料也有限,脂粉也轻薄, 还不如咱们自己配的干净。” 探春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买办上采买来的香料脂粉实在太不堪了些,不知那里弄些来,不过是个名儿,根本使不得,我房里的丫头们都是拿了月钱另叫别人的奶妈子的弟兄儿子现买了来,方才使得。饶费了两起钱不说,东西又白丢了一半。” 李纨暗暗赞叹,探春实在有管家之才,小小年纪就看事情这般清楚,口中笑道:“我如今不用脂粉,不过肌肤倒比先前好些了,其实那些擦脸用的好宫粉都是用细铅粉加冰片配制出来的,用久了于身体并无益处。 你们如今年纪还小,使不着这些,过几年也要用起来了,依我的意思到时候宁可麻烦些,买些香料胭脂回来自己调配,比外头市卖的干净,用着也放心些。” 市面上有不少香料铺,除卖香料外,也卖日常一般人用的“桃儿粉”、“鹅蛋粉”、“棉花胭脂”等。所谓“口脂面药”、“澡豆香囊”、“宫粉麝脂”等都是香料铺作坊中制作的。 -- 第69页 第41章 第四十一回 探春笑道:“罢了,横竖我们这会子也不使这些,急什么。” 说话间素云端了瓜果上来,分别是石榴、枇杷,还有杨梅和樱桃四样。 石榴籽已经剥了出来,红宝石般的石榴粒衬着白玉盘,旁边是一碟晶莹美丽、红如玛瑙的樱桃,极为好看。 枇杷也已经剥了皮剔去了核,每颗切成两瓣,盛在荷叶式碧玉盘中,旁边放着几把小小的银签子。 众人吃了一回瓜果,忽见乳母抱了贾兰进来,笑道:“哥儿醒来后一直寻奶奶,奴婢实在哄不住。” 贾兰刚睡醒,还有些迷迷糊糊,揉着眼睛找妈妈。 他今日只穿着一件大红缎面水红绸里绣鲤鱼戏莲的肚兜儿,外面罩着簇新的银红纱衫,葱绿纱裤,颈中戴着赤金累丝项圈,长命锁以及寄名符等物,更显得面白如玉,小胳膊小腿胖乎乎跟藕节般,粉妆玉琢,唇红齿白,跟观音座下的金童似的,十分讨喜。 一见到李纨,贾兰便咧嘴一笑,挣扎着要妈妈抱。 李纨无奈,只得放下手中的东西,将小家伙抱过来,点了点他的小鼻子笑道:“可真真是个磨人精,这才睡了多久?” 一面说一面接过夏竹手中拧干的帕子给他擦脸。 贾兰咧开小嘴笑的开心,不妨忽看到一旁含笑看着他的黛玉和探春,顿时蹙起了小眉头,疑惑的看着两人。 黛玉扬了扬手中的纨扇,指着自己和探春笑道:“兰哥儿,几日没见,还记不记得我们是谁?” 贾兰含着手指看着黛玉,认真打量了她半晌,又看看探春,忽然拍着小手笑道:“林姑姑!”又对探春笑道:“三姑姑!” 黛玉和探春都笑了,道:“真真伶俐。” 黛玉见他生的玉雪可爱,便有心逗他说话,笑道:“兰哥儿,听你妈妈说你最近在读书,可记住不曾?能不能背两句给姑姑听听?” 贾兰一听顿时高兴起来,原来这几日李纨时常这般问他,答对后便奖赏一块点心,因此小家伙最喜欢别人考他,此时便摇晃着小脑袋,奶声奶气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他如今也快三岁了,李纨亲自给 他启了蒙,教他读些三字经,百家姓,贾兰聪慧,虽不解其意,却颇能念上几句。只是到底年幼,只会背前面一小段,到了后面便开始断断续续,颠来倒去。 不过三岁的孩子能有这般记性已经算是不错了。 黛玉和探春都点头赞道:“兰哥儿真聪明。” 贾兰听到二人赞他,越发高兴,手舞足蹈说个不停。 也不知道为何,贾兰极亲近黛玉,背完书便满屋乱窜,没一刻消停,一会子端果子给黛玉吃,一会子又拿素日玩意给她顽,喜得黛玉越发爱得不得了,搂着小家伙叽叽咕咕说话。 探春看着都有些吃醋,佯作不悦道:“兰哥儿怎么只跟林姑姑顽,不理三姑姑了?” 贾兰闻言忙抓了两个果子跑到探春跟前,咧着小嘴展开笑容,甜蜜蜜道:“三姑姑吃。” 众人笑的前仰后合,李纨忍笑道:“这小鬼灵精可真真会哄人,这一招昨儿才对我使过。” 探春也撑不住笑了,心下爱的不行,抱了小家伙在怀里逗他说话,见他小小年纪便口齿清楚,着实伶俐,心下暗暗赞叹,一时又想起自己的同母兄弟贾环,今年都六岁了,比贾兰大了三岁多,却连三百千都还没学完,相较之下高低立见,不禁叹道:“兰儿实在聪慧,远胜他环叔。” 李纨见她神色忽然郁郁,微微一怔,略一思量便明白过来,心下暗暗叹息,当年赵姨娘仗着贾政宠爱,几次三番寻死觅活不肯让王夫人将儿子抱走,王夫人便顺水推舟说自己身上不好,精力不足,因此让贾环得以养在赵姨娘跟前。 贾母从重孙媳妇做到如今的老封君,从不缺心机手段,哪里看不出王夫人的用意?只是她素来不大喜小老婆,几个孙子中也只有宝玉才是心头肉,对其他两个庶出的孙子都不甚在意,极少叫贾环贾琮两人到跟前,对此便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聪明人都知道庶子记在嫡母名下的好处,将来说亲事也要便宜许多,偏赵姨娘见识浅薄,生性粗鄙,只想着自己有了儿子,在荣国府站稳了脚跟,将来又有了依靠,只一味害怕儿子与自己离心,不肯让贾环亲近王夫人。 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看赵姨娘笑话,她却依旧喜 滋滋的,颇为得意,根本不明白自己是做了什么蠢事。 宝玉五岁之后便请了一位名声极好的举人为西席,在府中单独教导他读书, 贾环如今都六岁了,却只在家学中胡混,连个正经先生都没有,回了家也无人指导功课,他自个儿也不甚上心,被赵姨娘教导的眼皮子又浅,时不时便要找机会贪些小便宜,越发上不了台面。 贾政又素来不惯俗物,下班回家也只是同清客相公们吟诗作画,诸事不管。 王夫人更是乐的清闲自在,从不过问贾环的事,任由赵姨娘养歪。 便是李纨也不得不佩服王夫人的手段,偏又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儿。 阖府上下谁不说赵姨娘粗鄙不堪,王夫人这个主母宽厚仁慈。 只是可怜了探春,有这么一个亲娘,时不时便要闹一场,要不就是在贾政耳边吹枕头风,说宝玉不务正业,同小丫头们调笑,导致宝玉挨了贾政好几次训斥,因此王夫人十分厌恶她,连带着对探春都有些淡淡的。 -- 第70页 只是这些事李纨也不好多说什么,便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兰儿分量可不轻,还是我来抱罢,你们过来帮我对一对这些东西,再瞧瞧这礼单上登记的有没有错漏。” 黛玉本性聪敏,自然也深知探春的心事,见状也十分配合,拉了探春上前帮忙。 将将忙了小半个时辰,李纨同众人将各色节礼打点齐备,次日便往各家送去,李守中虽点了学差,李母及长兄李衡夫妇却在京中,还有其他几家世交故旧,连带着寿山伯府颜慧处也送了一份。 端阳过后没多久,李纨铺子里去江南进货的管事和伙计们也都回来了,带回了林如海的回信。 李纨不知林如海信中写了些什么,只看到从那之后黛玉的精神便好了许多,性情也开朗了些,李纨心下也放下一颗心,此后每逢铺子里的管事南下,都会帮黛玉带去信件。 黛玉感念在心,两人情分愈好。 富贵时光容易过,转眼又是两年过去,腊尽春回,园中的百花也次第绽放,姹紫嫣红,蜂飞蝶舞,极是热闹。 宝玉前些时日托病告假,至今未去上学,每日只在房中调脂弄粉,同丫头们厮混。 可人才梳洗换衣出来, 便见宝玉歪在榻上看书,神情有些无聊,不禁抿嘴一笑,上前扯了扯宝玉的衣襟,笑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香甜甜的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 宝玉闻言十分喜欢,笑道:“好姐姐,快让我尝尝。”说罢当即把书本一扔,猴在可人身上吃她嘴上的胭脂。 片刻后宝玉吃完后松手,细细品了品,笑道:“这外头市卖的胭脂不好,颜色薄,味儿也不甚香甜,我昨儿个看了本书,说的正是做胭脂的古方,我如今也闲,便给你做一些出来罢。” 可人心下十分得意,不动声色扫了房中其他人一眼,口中笑道:“那敢情好,我可就等着二爷的胭脂了。” 众人都知道宝玉爱红的毛病儿,早已见怪不怪,都笑道:“姐姐好福气,二爷做的胭脂素来是好的,可比那外头卖的强多了。” 袭人刚巧抱着衣裳进来,闻言不禁蹙眉道:“这毛病儿多早晚才改,前儿太太还说要我们看着不许二爷胡闹,回头老爷知道了又是一场风波。” 第42章 第四十二回 宝玉素来畏贾政如虎, 闻言登时收了心思,忙陪笑道:“我不玩就是了,好姐姐, 你可千万别跟太太说去。” 袭人道:“二爷也要记着才好,如今好些日子没去上学,也别总干这些没要紧的营生, 闲了便念一会子书也是好的,便是老爷知道了也高兴。” 宝玉最不喜听这些读书的话, 但也知道袭人是好意,不想与她争辩, 便敷衍道:“知道了, 我先去林妹妹屋里瞧瞧去,回来再说。” 说罢便一溜烟跑了。 袭人见状, 暗暗叹了口气, 宝玉性情乖僻,每每劝谏, 他都只当耳旁风, 心中着实忧郁, 还得想个法子改掉他这古怪脾性才好,一面想一面抱着衣裳进了里间。 可人好容易哄得宝玉亲近了一会, 却被袭人横插一杠子, 心中十分不忿,这会子又见她这番贤良做派,越发看不过, 张嘴便想讥讽几句,媚人素来与她交好,见状忙扯了扯她的衣襟,轻轻摇了摇头,可人只得不甘不愿的闭上了嘴。 媚人拉着她到了自己屋里,给她倒了杯茶,见她面上依旧气愤愤的,便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多大点事,怎么还气成这样,也不怕让人看到了笑话。” 可人冷笑道:“我是什么人,不过只是不知轻重,只会勾着主子胡闹的小丫头,她是一等大丫头,我能如何?” 媚人听了这话不像,忙道:“你也糊涂了,她不过是怕闹得老爷太太知晓,为的是大家好。” 可人冷哼一声,恨恨道:“我偏就不服,我们是自小在这里长大的,服侍宝玉的时日也最长,她不过是外头几两银子买来的毛丫头,凭什么踩到我们头上去?不过惯会小意殷勤,谄媚奉承,哄得宝玉对她言听计从,人人都说她贤良,我们倒成了外头买来的了!” 她原是王夫人指派到宝玉身边的执事大丫头,只是后来袭人来了,她不得不退居二线,袭人是贾母屋里出来的,又素来小意殷勤,笼络的宝玉对她言听计从,她倒退了一射之地。 如今宝玉已经十一岁了,一天大似一天,过两三年便差不多该有人服侍了,她足足比宝玉大了三岁多,心下不免有些着急起来。 媚人笑道 :“你既不服气,你就挑她的错处去,你能挑出来我就服你。” 可人顿时语塞,抿紧嘴巴不言语。 媚人瞅了她一会,笑道:“如何?挑不出来罢?那就罢了,她好歹是老太太屋里的,便是太太也要给三分面子,今儿这事她也不是故意刺你,你又何必非要跟她过不去,让人知道了倒说你小气不能容人。” 可人抿唇道:“我只是看不惯她对宝玉那般做派,又对我们颐指气使的,把自己当成了姨娘似的……” 说到一半方觉失言,忙住了口,脸上却慢慢红了。 媚人呆了一会,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只是宝玉才多大,哪里就到这时候了,你未免也想的太早了些?” 可人闻言涨红了脸,道:“我就不信你一点也没想过?难不成你真愿意到了年纪配个小子?生的女儿还是奴才!还是外聘出去嫁个贫家汉子,过那天天烦恼柴米油盐的清贫日子?” -- 第71页 媚人听罢也登时红了脸,一声儿不言语。 可人哼了一声,道:“这会子横竖没有外人,今儿我也不怕臊,直接把话说明白了。 你也知道咱们府里的规矩,爷们没有娶亲之前都要放两个人在屋里服侍的,这头一位姨娘最得体面,只要没有大错,便是主子奶奶也要给两分体面,若能生下一儿半女,便是立稳了脚跟,这后半辈子也算得了指望了。” 媚人听罢若有所思。 可人看了她一眼,道:“宝玉一天大似一天,过几年太太必然要安排两个人的,若能先笼住了宝玉的心,到时候自然是头一份。 你瞧瞧那西洋哈巴儿的做派,不也是打着这个主意?我横竖是不会让人的,你要是不上心,到时候指不定就被她抢了先,你自己细想想罢。” 说罢便掀了帘子出去了,留下媚人怔怔出神。 此后可人果然如她那日所言,行事越发殷勤小意,处处顺着宝玉,陪他游戏玩闹,撺掇着叫宝玉给她做胭脂膏子。 宝玉本就喜欢这些,哪里还禁得住人哄劝,越发来了兴致,可巧这日天气晴朗,可人便带头起哄,叫宝玉教她们做胭脂水粉,宝玉自然无有不应,带着丫头们将园中盛开的花儿摘了好些,教她们如何淘 澄花汁子,如何配香露,又如何研碎紫茉莉花种做脂粉等等,好不热闹。 袭人见闹得实在不像,不免劝谏了几句,但宝玉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可人又是王夫人指派在宝玉身边的,资历又深,自己虽说是贾母房里出来的,也不好多说什么,见实在劝不过,只得咽下心中担忧,回房做针线去了。 可人只不过是想哄着宝玉给自己做胭脂,想笼络住宝玉,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因此葬送了性命。 话说宝玉做好了胭脂,用一个小巧的白玉盒子盛了,巴巴的送到黛玉跟前,道:“这是我用花汁子淘澄干净了配着香露蒸叠而成的,拿来擦脸最是润肤养颜,颜色也好看,妹妹瞧瞧喜不喜欢?” 黛玉正坐在窗下看书,闻言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道:“多谢二哥哥好意,只是我现在还没到用脂粉的年纪,况且又有孝在身,使不着这些,你拿去送给别人罢。” 宝玉闻言便嘟起了嘴,道:“这原是我特意给妹妹做的,你还是留着罢,给紫鹃姐姐她们用也使得,过两年我再给你做更好的,好不好?” 黛玉闻言抬起头,瞅了宝玉一眼,放下手中书卷,叹了口气道:“二哥哥,我用不着你帮我做胭脂,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一年大二年小的,你别总在我们队里混闹。” 说罢便不再理他,携了书本进屋去了。 宝玉顿时如浇了一盆冷水,呆呆的站在原地出了会神,方恍恍惚惚出来,却茫然不知何往,背着手,低着头,一面慢慢的信步走至厅上;刚转过屏门,不想对面来了一人,正往里走,可巧撞了个满怀。只听那人喝一声:“站住!” 宝玉唬了一跳,抬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他父亲。早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只得垂手一旁站着。 贾政皱眉道:“好端端的,你垂头丧气的做什么!” 说话间不妨看见宝玉左边腮上有钮扣大小的一块血迹,顿时一惊,道:“脸上这是什么?哪里弄伤的?” 宝玉一怔,随手一擦,看见手上的一点殷红,便知是方才调胭脂膏子时溅上的,顿时心下一慌,他深知贾政最厌他不务正业,哪里敢说是捣鼓胭脂弄的,便支支吾吾道:“不……不 曾受伤。” 贾政见他没有受伤,心下微松了一口气,只是又有些疑心,“既不曾受伤,这些是什么东西?” 宝玉素来畏惧贾政,此时早已吓得骨软筋酥,一向伶俐的口齿都打了结,心慌意乱间哪里还说的出什么。 贾政见他如此慌乱,支支吾吾不敢言语,不禁有些疑心,原本无气的,这一来倒生了三分气。方喝道:“作死的孽障,还不从实招来!” 宝玉唬了一跳,不敢再隐瞒,嗫嚅道:“是方才……方才……替丫头们淘澄胭脂膏子时溅上的。” 贾政听罢登时怒从心头起,喝道:“作死的畜生!先前告病竟都是哄我的,在家荒疏学业,原来是在捣鼓这些玩意儿!” 一时想起贾宝玉抓周别的一概不要,只抓脂粉钗环来顽,又素来贪图玩闹,最喜于闺阁之中嬉戏,再想起先前恍惚听说宝玉吃丫头嘴上的胭脂,几下里并在一处,越发怒火中烧,当即叫小厮拿了去厅里,拿板子打了一通。 好在贾政也怕打重了出事,再则也恐惹贾母担忧,并未下狠手,只打了几下便住了手,命人抬回了房中。 贾母与王夫人闻讯又急又气,匆忙赶到宝玉房中,见只是皮肉伤,没有大碍,心下才松了口气,只是到底心疼,围着宝玉直哭。 袭人等人也哭的跟泪人似的,灌水的灌水,喂药的喂药,乱成一团。 李纨原本正与黛玉迎春姊妹几人一道在凤姐院中吃果子,听得消息也急忙赶来。 随后赖林诸家等也相继赶来看视,宝玉这一挨打,可谓是把贾府闹得鸡飞狗跳。 折腾了半日,宝玉吃完了药,伤处也上了活血化瘀的棒疮药,便觉疼痛好了许多,勉强对贾母王夫人等笑道:“已经不怎么疼了,老太太太太和嫂子姊妹们回去歇息罢。” -- 第72页 贾母年纪大了,闹了这一场确实有些撑不住了,便吩咐丫头们好生照看,又对宝玉道:“好生养着,想吃什么只管打发人来跟你凤姐姐说。” 宝玉答应着,凤姐便扶着贾母回房歇息了。 王夫人也嘱咐了一通,叫黛玉姊妹们各自回房,方扶着李纨的手回了房里,叫了周瑞家的过来,沉声道:“你去打听一下,老爷是为的什么发火。” 周瑞家的忙答应着去了,半晌后回来,觑了眼王夫人的脸色,便将可人撺掇宝玉做胭脂膏子却不慎被贾政撞见等事情始末缘由都说了。 王夫人面沉如水,咬牙道:“我说呢,好好的老爷打宝玉做什么,原来都是这小蹄子给闹的!” 周瑞家的陪笑道:“这可人原看着是个好的,谁知道如今竟这般不成样子。” 王夫人咬牙道:“去将可人带过来,还有宝玉院里的其他大小丫头一并带来!” 李纨见状便知事情要糟,宝玉是王夫人的命根子,如今出了这等事,可人只怕是难逃一劫了。 周瑞家的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将宝玉房中的一干丫头带了过来。 袭人可人等人见王夫人神色不同以往,一时都打了个哆嗦,噤若寒蝉。 王夫人坐在上首,冷声道:“是谁撺掇着宝玉给做胭脂的?” 可人顿时白了脸,低下头缩着脖子不敢答言。 王夫人冷冷的目光扫向可人,沉着脸道:“怎么,先前敢做,这会子不敢说了?” 可人心知逃不过去,登时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王夫人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穿着桃红撒花小袄,翡翠裙子,打扮的极标致齐整,想到她还勾着宝玉吃她嘴上的胭脂,心下越发恼怒,冷笑道:“我原先打量你是个好的,才把你派到宝玉身边,谁料你倒先勾着宝玉胡闹,好好的爷们都叫你给挑唆坏了!”说罢即命婆子将可人带出去,“把她家人叫来,领她出去!” 可人听见顿时如遭雷击,忙拼命磕头,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要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 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子,但因赵姨娘之故,生平最恨风流标致之人,又视宝玉如心头肉,今日可人如此行事着实犯了她的忌讳,虽可人苦求,也不肯收留,到底叫了可人的母亲来领出去了。 那可人含羞忍辱的出去,不想回家后时常耳闻旁人言语讽刺,兼之心下又羞又愧,没过半月便一病没了,此系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王夫人怕丫头们教坏了宝玉,撵了可人,又从袭人起,以至于极小的粗活小丫头们,个个亲自看了一遍,方稍稍放下心,又 吩咐袭人,媚人等人:“你们小心!以后要是再让我知道有挑唆宝玉胡闹的,我一概不饶!去罢!” 媚人等人早已汗湿重衣,面白如纸,闻言忙答应了。 众人回到房中,宝玉方知始末,他原只道王夫人不过叫人过去训斥几句,无甚大事,谁知竟这样雷嗔电怒的来了。有心为可人求情,但料必不能挽回的,且王夫人盛怒之际,也不敢多言,只偷偷哭了一场便罢了。 宝玉不过是些皮肉伤,养了七八日便基本上痊愈了,只是却依旧托病,不肯去上学。 贾母与王夫人心疼他病了这一场,自是无所不依,贾母便传话贾政,说免了宝玉上学的事,一并连家中人情往来、晨昏定省等都随他的便了。 贾政有心想管,奈何先前贾母已有不满,如今越发不敢多说什么了。 且先前贾珠青年早逝,皆因苦读太过伤了根本,如今只有宝玉这么一个嫡子,生的又单弱,贾政也不敢十分逼迫他读书,唯恐他也和长子一般熬坏了身子,最后也落得早亡的下场。 半月后可人死讯传来,众人都有些吃惊,媚人鸳鸯等都与可人打小在一处长大,自是十分伤心。 李纨也暗暗叹息了一回,原本世俗男子中,少有人似宝玉这般尊重女儿家,不同于当世重男轻女的观念,其男女平等的思想实高于世人之上,然而他到底难脱纨绔公子习气,今日的可人,日后的金钏儿,虽说她们自身也有不妥之处,但若非宝玉行事无忌,她们也不会落得这般结果。 宝玉听闻可人死了,痛哭了一场,又悄悄叫人送了几两银子给可人家人,到底也不敢让王夫人知晓。 可人一去,宝玉身边便空了一个缺,王夫人便打算把自己身边的二等丫头彩霞拨去宝玉身边,这日请安时便跟贾母说起此事。 贾母听罢便道:“还是叫我身边的晴雯过去罢,我记得宝玉先前极喜欢这丫头做的针线,晴雯素来伶俐,日后宝玉房里的针线便都交给她。 再有我屋里的茜雪丫头也是个妥当的,便一并给了宝玉罢。” 王夫人闻言忙笑道:“老太太的丫头自然是好的,只是偏了宝玉了。” 贾母对宝玉如此宠爱,王夫人自然欣慰,只是 转念一想自己身为宝玉的亲娘,却连一个丫头的事都做不了主,心下不免有些抑郁。 次日晴雯和茜雪便去了宝玉房里,宝玉正因可人之死伤心,如今得了晴雯两个极伶俐标致的女孩儿,心下才渐渐开怀了些。 却说因宝玉挨打之事,贾府上下忙乱,眼看着就快到了二月十二黛玉的生日,府里却没有一点动静。 -- 第73页 李纨不觉暗暗叹气,今年黛玉的十岁整生日,只是瞅着贾母王夫人等人似乎已经完全将这事忘在脑后了。 即便是在后世,满月、周岁、十岁以及十八岁成年这几个生日都是极重要的事情,必须得有长辈出面设宴,宴请亲友。 这个时代也差不多,只是成年礼略有不同,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而冠。 黛玉如今住在贾府中,生日之事自然也需贾府中的长辈出面料理,又是出孝后的第一个生日,虽说黛玉是女孩儿家,不必大宴宾客,但至少也要摆两桌酒席庆贺一番,方说的过去,这也是一件大事,偏偏贾府中当家主事的没一个记得。 贾母素疼黛玉,只是到底年纪大了,年老健忘,许多事情都得身边的丫鬟提醒,但是现在却没有任何表示,必然也是忘了。 王夫人更不必说,素来待黛玉淡淡的,最近又因宝玉挨打一事烦心,哪里会记得这些。 凤姐也差不多,事多繁杂,素日哪些人家红白喜事、哪家过生日该送礼等事也需要平儿提醒。 黛玉到底是客中,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若无人提醒,只怕这事就这样混过去了。 想到此处,李纨微微蹙眉,低头思索片刻,叫了淡菊过来,吩咐道:“你寻个由头去找平儿,悄悄儿的问她林姑娘生日的事预备了不曾,没有的话叫她私下里提醒一下凤丫头。”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淡菊会意,拿了两张花样子去了凤姐院里。 来到凤姐院中,平儿正与凤姐一处对账,见了淡菊忙起身让座,笑道:“淡菊妹妹来了,快请坐。”又叫人上茶。 淡菊给凤姐请了安,方笑道:“才吃了茶过来,姐姐不用忙了。” 凤姐笑道:“你这会子来可是有你们奶奶有什么事?” 淡菊忙笑道:“倒不是我们奶奶的事, 是我前儿托平儿姐姐做了件活计,今儿过来取的。” 说罢瞅了平儿一眼,笑道:“姐姐前儿要的花样子我描好了,今儿给你送来,我托你打的络子可做了不曾?” 平儿微微一怔,随即会意,便笑道:“在我屋里收着呢,你随我来。” 淡菊向凤姐行了一礼,二人便出去。 凤姐瞅了两人一眼,笑而不语。 片刻后淡菊去了,平儿掀了帘子进来,对房中服侍的丫头摆了摆手,众人见这般便知她二人有事要说,便顺势出去了。 凤姐见她面上神色有些不同,便问道:“怎么了,淡菊过来找你说了什么?” 平儿将事情说了,面上有些羞惭,道:“我也糊涂了,竟忘了提醒奶奶一声儿,险些把林姑娘生日的事给忘记了。” 凤姐也是一愣,叹道:“哪里能怪你,最近事多,府里上上下下一堆的事,又宝玉挨打,大太太又病了,忙乱了好一阵,我也把这事忘了。”说到这里又皱眉道:“怎么其他人也没一个记得。” 平儿叹道:“这有什么稀奇,虽然老太太疼林姑娘,可到底上了年纪,记不得这许多;太太事多健忘,宝玉更不用说了,从来不在这些事上留心。 二姑娘自己还顾不过来呢;三姑娘那里又有赵姨奶奶时不时去闹一场;四姑娘年纪还小,且性子又孤僻,哪里会管这些事。 也只有大奶奶细心,为人又厚道,特意打发淡菊来提醒我们。” 凤姐道:“她虽不管事,心里却有一本账呢,事事明白,难得却从不指手画脚,素来待人又极好,这回若不是她记着,只怕府里就混忘了,到时候老太太知道了定然要恼怒,连带太太和我都得吃挂落。” 贾母素来疼爱黛玉,连迎春姊妹几人都靠了后,若是知道府里这般怠慢黛玉,第一个责怪的肯定是自己这个当家管事的。 平儿有些疑惑,道:“我瞧着太太待林姑娘虽然客气,但也只是面上情,心里究竟如何大家都清楚,怎么大奶奶反倒待林姑娘这么尽心,就不怕惹得太太不悦么?” 凤姐横了她一眼,“小蹄子,太太的闲话也是你说的,仔细让人听了去。” 平儿嗔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不过我们私下里 说说,有什么干系。” 凤姐吃了口茶,方道:“你别瞧大嫂子素日对什么都淡淡的,其实最是个有主意的,只平日不大显罢了。 她素日待我和几位姑娘都是极好的,但与林妹妹却更投契,先前好几次也都是她在太太面前帮林妹妹转圜,不然你以为经过那年宝玉砸玉的事,太太会对林妹妹这般和颜悦色?” 平儿听罢沉默不语,良久方道:“林姑娘也是可怜见的。” 凤姐道:“罢了,这些事就别说了,如今只有五六日时间了,赶紧料理才是。 林姑父年年送银子东西过来,去年又送了三千两银子,我们却连林妹妹的生日都给混忘了,不说林姑父知道我们这般怠慢林妹妹要恼怒,便是传出去让人知道了也要笑话咱们家无礼。” 低头想了想,吩咐平儿道:“你打发人去大厨房说一声,先拟好酒席上的菜品单子,叫采买上的人提前把东西预备好;另外再去库房寻几匹上用的好绸缎纱罗,叫针线上的人赶着做四套好颜色衣裳出来,配色绣工都要用心,务必要做的精致些。” 平儿答应着,方欲出去,凤姐又道:“等等,再去我嫁妆里把那支赤金累丝红宝石凤头钗和那对碧玉镯子找出来,到时候给林妹妹做生辰贺礼。” -- 第74页 平儿答应了一声,自去料理。 凤姐也梳洗一番,换了衣裳往贾母上房去了。 没过多久便听说贾母给了凤姐两百两银子,让她给黛玉料理生日的酒席。 李纨听得消息后也放下心来。 次日,李纨正哄着贾兰睡觉,却听外面丫头道:“林姑娘来了。” 李纨抬头,却见林黛玉已扶着紫鹃的手进来了,忙笑道:“妹妹快请坐。” 叫人抱了睡熟的贾兰下去,又叫素云上茶。 黛玉坐下吃了口茶,便对紫鹃点头示意,紫鹃带着丫头们下去了,李纨见状便知黛玉有话要说,也摆手让淡菊等人下去了。 这里黛玉见无人了,方郑重福身行了一礼,道:“好嫂子,多谢你。” 李纨闻言心中一动,侧身避开,口中却笑道:“妹妹好好的谢我做什么?” 黛玉握住她的手,叹道:“嫂子当我不知道么?昨日紫鹃说看到淡菊姐姐去凤姐姐院里,后 来凤姐姐又去了老太太屋里,随后便开始帮我料理生日的事,我就知道是你的功劳。” 李纨暗道黛玉冰雪聪明,见她猜着了,便也不再否认,笑道:“这不过是一点小事,妹妹又何必这般客气。” 黛玉摇头道:“好嫂子,我是真心谢你。我在这里这么些年,嫂子处处记挂着我,凡事都想的那么细致,暗中提点我不说,又时常在二舅母面前帮着我说话,还不该谢么?” 说罢轻轻靠在李纨肩上,含泪道:“好嫂子,这里除了老太太外,也就你是真心待我的了!” 虽说贾家是亲外家,到底是寄人篱下,不比自己家中自在,自从来了这里,她步步小心,时时在意,唯恐被人耻笑了去,丢了林家的颜面。 李纨知她是想到了林如海,不由也有些心酸,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劝道:“好妹妹,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些外道的话,你素日就是凡事想的太多,岂不是自己糟塌了自己身子,叫老太太看着添了愁烦了么?况且妹妹这病,原是素日忧虑过度,伤了血气,你只要放宽心,好生保养了身子,也就好了,也免得林姑父担心。” 黛玉明白她的心意,拿帕子拭了泪,点头道:“嫂子放心,我明白。” 转眼间到了二月十二,黛玉换上新做的藕荷色绫袄,大红羽缎对襟褂子,系着五色盘金棉绫裙,清雅不失娇艳,如同鲜花嫩柳一般。 凤姐果然办得十分热闹,在贾母正房摆了六桌酒席,又从外面请了一班极有名的小戏进来,荣宁二府中邢、王夫人,凤姐尤氏、尤老娘、贾蓉之妻秦可卿、李纨、三春姊妹、湘云并贾家其他几房的主子姑娘们都来了。 外头摆了四桌,请了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等有头脸的管事媳妇们。 这次宴会办得极尽热闹,称得上是宾主尽欢。 今日各人都有寿礼相送,贾母除了寿桃和银丝挂面外还给了一套极精致的紫玉头面;王夫人、邢夫人减一等,都是一套衣裳鞋袜,两个金玉项圈;凤姐是一支赤金累丝凤钗和一对碧玉镯;尤氏仍是一套衣服,一双鞋袜;李纨明面上是一套衣裳,一对荷包,私下里另外送了一对羊脂白玉镯子;宝玉送的是自己画的一副 扇面;迎春湘云姊妹几人则都是自己做的针线。 其余赖林诸家等也各有寿礼相送,不必一一赘述。 转眼又到了四月,天气和暖,这日李纨正在窗下练字,忽见管事媳妇进来,手里捧着一张帖子,躬身道:“大奶奶,外面送了张帖子来,是给奶奶的。” 李纨闻言一怔,前两日颜慧才打发人送了东西过来,这时候还有谁会送帖子给她,一面想一面命素云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顿时笑了:“我倒是谁,原来是这丫头。” 夏竹正在一旁收拾衣裳,自去年梅香出去后李纨的衣裳首饰等物便都是由她掌管,闻言疑惑道:“奶奶说的是谁?” 李纨笑道:“还有谁,不正是咱们的秀才娘子,你们茯苓姐姐。” 如今茯苓已是秀才之妻,非当日荣国府的丫头,是客非仆,故上门前要递送上拜帖,方是正理。 夏竹喜道:“真的是茯苓姐姐?” 淡菊正巧端着盘洗好的果子进来,闻言也十分惊喜,道:“茯苓姐姐不是说回江南了吗?如今回来了?” 李纨道:“她去年是随她夫婿回江南原籍读书备考,如今既然回京,想必是有什么缘故。” 夏竹道:“横竖明儿问问她就知道了。” 李纨点头,命人回了帖子。 次日,天朗气清,长安城人来人往的街市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苍头赶着一辆装饰极简单的青布骡车不紧不慢地走着,老苍头虽然穿着朴素,但一身蓝布褂子却收拾得极为干净,料子也是极好的细棉布,路人一看便知是哪家的下人。 没过多久,那车慢慢到了宁荣街的繁华之处,竟是往荣国府那边去了。 马车径自行到荣国府二门,待车夫退下,从车上先下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红头绳挽着双鬟髻,穿着红绫袄,青缎坎肩,生的颇为干净俏丽。 那丫头下了马车,便撩起帘子扶着一个二十岁左右岁的年轻女子出来。 刚巧夏竹带着丫头婆子相迎出来,年轻女子见了面上一喜,笑道:“夏竹妹妹,别来可好?” -- 第75页 夏竹也是满脸笑容,笑道:“好,多谢姐姐记挂。” 一面说一面上前扶住,仔细打量她,只见她身上穿着海棠红百蝶穿花对襟褙子,下 系着翡翠撒花长裙,头上挽着百合髻,发髻正中簪着一支赤金累丝镶红宝的梅花钗,一侧鬓上簪了一朵纱堆的绛桃,发间零星点缀着几朵指头大小的米粒珠珠花,耳上一对金嵌珍珠灯笼耳坠轻轻打着秋千,不禁赞叹道:“哎哟,我的姐姐,一年不见,越发好了。” 茯苓抿嘴一笑,道:“妹妹越来越会说话了。” 夏竹笑道:“咱们快进去吧,奶奶等了多时了,已经叫人来问过几遭了。” 茯苓道:“该先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才是。” 夏竹笑道:“今儿老太太太太和二奶奶都去永昌公主府赴宴了,要晚间才能回来,咱们先去见奶奶便是。” 茯苓含笑答应着,一面说话一面慢慢往里面去,小丫头翠儿见了这侯门公府的气派,早已不知道该如何行事了,只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跟着。 一路上遇到好些丫头婆子,她们都是认识茯苓的,见她衣着打扮不同以往,言笑间自有一股不同的气度,心下都十分羡慕,都是这府里的奴才,人家却遇上个好主子,得了恩典放出去嫁了个好人家,如今成了秀才娘子,穿金戴银,呼奴使婢,和主子奶奶们也不差什么了。 走了约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李纨院里。 李纨忙命人迎了进来,众人经年不见,自是一番契阔。 茯苓请了安,方送上拜礼,都是江南的土仪,除了新鲜花样绸缎、茶叶、瓷器、香扇、香珠、并许多点心和果品外,又额外多了两个金玉项圈和一匣药材,装着两支上好的野山参。 李纨见那两个金玉项圈均是赤金累丝攒珠的,上头的珍珠皆是莲子大小,晶莹圆润;两株人参也都有拇指粗细,拿到市面上便是三十两银子一换也不容易得,不禁皱眉道:“来就来了,送这么些东西做什么?太破费了。” 茯苓抿嘴一笑,道:“数年不曾来请安,这两个项圈是单送给兰哥儿的。那两支人参却是家中一位叔父给的,他老人家幼年也曾入学,因不得中,便弃了书本,作些药材贩卖的生意,这些都是他老人家从长白山那边收来的,才花了几两银子而已,不值什么,奶奶先前给的嫁妆那般丰厚,若是连这点东西不肯收,那我下次可 不敢再登门了。” 这些年来茯苓一直感念李纨的恩典,她虽说是丫头出身,但是自幼跟着李纨读书识字,吃穿用度比寒薄人家的千金小姐还要好,又早早得了恩典放出去,嫁了个好人家。 夫婿对她极为爱重,上无公婆,下无妯娌小姑,虽有一位老祖母,却是慈善宽厚的,在周家便是自己当家做主,日子过得甚是和乐,如今自己有了儿子傍身,夫婿又中了举人,将来若有造化,说不得还能给她挣个诰命回来。 若不是当初主子的恩典,她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话都已说到这份上,况李纨也知她家不难于此,便命人收下了。 闲话了一番家常,李纨方知茯苓她夫婿中了举人,心中也为她欢喜,道:“这可是喜事,只是既中了举人,怎么今年没回京参加春闱?”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了一下,时间线记错了,这时候黛玉早就出孝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回 说到这个茯苓也叹气, 道:“我们原说年前上京来准备会试的,谁知他先前秋闱用功太过,伤了底子, 还未启程便病倒了,足足养了两个多月才好,大夫说要小心调养, 不可操劳,再者他这次中举排名便在末位, 会试并无把握,便决定缓一缓, 多读两年书, 三年后再考。” 李纨听罢点头道:“这也是正理,身体最重要, 横竖周举人年纪尚轻, 二十几岁的举人已经是难得了。”又问道:“这次进了京可就不回江南了罢?” 茯苓闻言笑道:“可不是,横竖三年后还要在京中参加春闱, 可巧又有程知府府上想为他们家小公子聘一位西席, 已经说好下月便进馆, 自然不回去了。” 李纨微微一笑,自然明白其中的缘由, 俗语说穷秀才, 银举人,金进士,中了举人就极少有缺钱的, 名下土地可以免税,还有一些商贾的孝敬,各处的润笔等等,且在知府家坐馆,束脩什么的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可以结交人脉,将来官场上也好照应。 房中众人听了都极为羡慕,淡菊斟了杯茶给她,笑道:“姐姐如今可算熬出头了。” 听了这话,茯苓抿嘴一笑,“都是奶奶的恩德,不然我哪有今日。” 正说话间,宝玉和黛玉迎春姊妹几人也都到了,进屋便笑道:“听说茯苓姐姐回来了,我们也都来看看。” 茯苓忙上前请安,各人见了礼,方重新坐下。 宝玉率先便问道:“姐姐多早晚回来的?” 茯苓笑道:“前日到的,因连日舟车劳顿,在家歇息了一天,今儿便来看望奶奶和二爷并诸位姑娘们。” 探春等人也问了些路上是否顺利等话,茯苓便将进京途上的一些趣事见闻说了,黛玉倒还罢了,宝玉和三春姊妹却都是从未出过京的,都听得津津有味,只觉得比那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还好听。 黛玉笑问道:“我记得姐姐家的哥儿也有一岁了罢?怎的今儿没带过来?” -- 第76页 茯苓闻言笑道:“他到底还小了些,他父亲与他太婆婆爱的跟什么似的,离了他吃饭都不香呢,等闲都不肯让带出来。” 都说是严父慈母,他们家倒反了过来,因是二十六七 岁才得了这个儿子,她夫君宝贝得紧,竟比她这个当娘的还要溺爱。 众人闻言都有些遗憾,叹道:“原说还能见一见小家伙呢。” 茯苓笑道:“倒不着急,横竖都在京里,日后见面的时候多着呢。” 李纨也理解当母亲的心情,这么小的孩子确实不放心带出来,便道:“可起了名字不曾?” 茯苓忙笑道:“有一个小名,是他太婆婆起的,叫小石头。” 众人登时笑了,道:“这名儿也有趣,可有什么缘故?” 茯苓笑道:“哪有什么缘故,不过是老一辈的规矩,贱名好养活。” 探春便道:“可有大名?” 茯苓笑道:“也是他父亲起的,大名周琰。” 黛玉听罢点了点头,道:“琰乃美玉,是个好名字。” 说了一会闲话,茯苓忽想起一事来,忙笑道:“只顾着说话,倒险些把正事忘了,这次从江南回来也没什么好东西,便给二爷和姑娘们带了点土仪回来。” 说罢让人打开带来的箱笼,都是些江南风物,都是些笔,墨,纸,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等物,一份份都配合妥当,用签子写好了。 宝玉黛玉并三春姊妹都是笔、墨、纸、砚、扇子、扇坠等,夏竹淡菊紫鹃等人则是脂粉头油、香珠、香袋几样。 姐妹诸人都收了东西,忙对茯苓道谢:“姐姐破费了。” 惟有黛玉猛然看见故乡之物,不禁有些触物伤情,想起母亲已亡,又无兄弟姊妹,远离家中老父,寄居亲戚家中,也只今日才得见些家乡土物;想到这里,不觉的又伤起心来了。 宝玉深知黛玉心肠,但也不敢说破,忙岔开话头,指着箱子里剩下的东西道:“这里面是些什么?” 茯苓忙道:“是一些小玩意儿,也不知道二爷和姑娘们喜欢哪一样,故而没有细分,大家捡自个儿喜欢的挑罢。” 众人闻言都来了兴致,七手八脚的把东西拿出来,摆了满满一桌,有胶泥花盆、胶泥小炉子,有彩绘泥人、用模子脱出来的胶泥小楼、小亭子,还有五彩风筝,江米人、染色细高粱杆垛成的六角亭等等,都十分小巧别致。 宝玉探春等人素来便爱这些,一见之 下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宝玉率先为黛玉挑了一套竹根抠的小盒子,笑道:“妹妹你瞧,这盒子真真精致有趣。” 黛玉也知他心意,按下心中愁绪,淡淡一笑接过小竹盒子,只见这小盒子共有十二只,最小的制钱大、最大的小碗大,盒身镂刻着花草虫鱼等图案,而且每个盒子都着带着小盖子,那小木盖严丝合缝,极为精巧别致,不禁赞道:“好巧的手艺,难为他怎么做出来的。” 探春也托着一个小巧的胶泥小炉子在掌心细细赏玩,赞叹道:“朴而不俗,直而不拙,真真有趣。” 宝玉却独爱一个精巧别致的彩绘昭君泥人,那泥人捏的十分精致,衣襟发丝纤毫毕现,五官精致,栩栩如生,几乎与真人无异,宝玉爱不释手的把玩许久,道:“其他的我都不要,这个便给我罢。” 众人见状都笑道:“放心罢,没人跟你抢。” 之后迎春选了染色细高粱杆垛成的六角亭,惜春挑了一套江米人,李纨也选了一套胶泥小楼、小亭子,其他的便由淡菊紫鹃等人分了。 刚把东西分好,便听外头丫头传话道:“兰哥儿回来了。” 李纨闻言放下手中的东西,笑道:“快让他进来。” 贾兰今年五岁,先前便由李纨启蒙,念完了三百千,如今已经开始学四书了。 如今贾兰不似在原著中那般毫无存在感,王夫人极疼爱他,贾政也甚是喜爱这个聪慧伶俐的孙子,年初便打算让他去家学读书,只是李纨深知贾家族学混乱,良莠不齐,便悄悄透了风声给王夫人,王夫人又与贾政提了,上月贾政便为贾兰请了位西席先生,专门在外书房教导贾兰。 贾兰进屋后先给李纨请了安,又给宝玉黛玉等人见了礼,李纨便笑道:“快去见过你茯苓姐姐,先时她还照看过你的。” 贾兰作日便听人说母亲身边出去的一位大丫鬟今日会上门拜访,他记性甚好,见了茯苓依稀还有些印象,当下忙上前作揖,脆声道:“姐姐好。” 茯苓忙侧了侧身,只受了半礼,又扶起贾兰,拉着手端详了一番,见他穿着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蹬着青缎粉底小朝靴,身量虽小,眉眼间却已颇有一番俊秀气度,不禁 赞叹道:“几年不见,哥儿出落得越发俊俏了。” 贾兰小脸微微一红,道:“姐姐谬赞了。” 茯苓见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禁抿嘴一笑,对李纨道:“我还记得哥儿小时候的淘气模样呢,一晃眼都入学攻书了。” 李纨笑道:“你别瞧他这会子规规矩矩的,其实淘气的很,打小便是古灵精怪的,你还记不记得他三岁那年的事?” 茯苓笑道:“如何不记得,那回可把我们吓得不轻。” 众人都有些好奇,忙问道:“是什么事?” -- 第77页 李纨瞅了贾兰一眼,道:“那年他因吃多了糖食长了虫牙,我便不许他再吃甜食,也不许丫头们给他吃,谁知他自个儿藏了几块寸金糖,躲在小耳房里偷吃,这就罢了,偏偏吃的时候还不小心噎着了,半天咳不出来,可把我吓得够呛。” 当时真是差点没把她吓死,幸好她还记得前世学过的急救法,及时施救,这才捡回这小混蛋一条命。 黛玉当时也在场,对这件事也印象极深,笑道:“可不是,幸而嫂子见机得快,及时帮他吐出来了,否则可真是险的很。” 贾兰闻言登时涨红了小脸,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我都大了,妈就别提以前的事了。” 众人见他小小年纪却故作老成,一时都忍俊不禁,探春拉了他到跟前,忍笑道:“就是,咱们兰哥儿都是大人了,早就不偷糖吃了,你们可不许再笑了。” 黛玉等人都忙忍笑,道:“很是,再不敢了。” 贾兰哪里不知道众人在打趣他,小脸越发红了,这时候也顾不得端着小大人的模样了,扭股糖似的躲在李纨怀里不肯出来。 李纨笑了半天,方道:“好了,不打趣你了,快回屋做功课去罢。” 众人忍俊不禁,都笑道:“兰哥儿长大了,也知道要面子了。” 贾兰如闻大赦,囫囵向众人行了一礼告退,一溜烟跑了。 说笑了这一阵,天色也晚了,茯苓趁便起身告辞,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李纨知道她挂心家中幼子,便也没有强留,笑道:“也好,我就不虚留你了,横竖如今都在京里,得了空常来走走。” 茯苓答应着,李纨与黛玉等人送她到院门,命人好生送了出去。 次日,众人正在贾母上房说笑,忽见凤姐院里的小丫头丰儿喜气洋洋的来回话,道是凤姐有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原著中巧姐的年纪有点混乱,本文纯属私设。 第44章 第四十四回 众人皆是又惊又喜, 贾母素喜凤姐,闻言亦是眉开眼笑,忙问道:“有几个月了?可请了太医不曾?” 丰儿忙道:“回老太太的话, 方才已经请王太医来诊过脉了,说是将将两个月,二奶奶身子也康健, 并无不妥。” 凤姐月信素来不准,这次延迟了许久未来, 众人也都未察觉,还是今早起来忽然呕吐不止, 众人忙去请了大夫, 才知是喜脉。 贾母听了这才放心,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阿弥陀佛, 佛祖保佑。”又转头对鸳鸯道:“难为她跑一趟,拿点子东西赏她罢。” 鸳鸯依言去取了个荷包来。 丰儿忙磕了一个头, 欢天喜地的拿着荷包退下了, 半路上打开荷包一看, 顿时心中一喜,原来里面装着两个极轻巧的戒指, 一个是绛纹石的戒面, 一个是双龙戏珠衔着一颗圆润的珍珠,十分精巧别致。 细细把玩了一番,丰儿才小心翼翼收回荷包里, 她只是小丫头,每月的月钱只五百钱,素日又不大在主子跟前露脸,所得赏赐有限,这两个戒指工艺不俗,足抵得上她一两年的月钱了。 这厢探春等人都向贾母道喜:“恭喜老太太又要得个重孙子了。” 李纨却记得原著,心知这胎多半便是巧姐儿,便笑道:“凤丫头这胎不拘男女,开了怀就是好的,日后一堆重孙子重孙女围着老祖宗撒娇,那才热闹呢。” 贾母越发乐的合不拢嘴,笑道:“正是,我先前还替凤丫头着急,这会子可算是放下心了。” 想了想叫了鸳鸯过来,吩咐道:“你去把前儿得的那几斤上等官燕和那十几匹上用的绸缎纱罗收拾出来,还有那套金镶玉观音满池娇的头面,和田玉雕的石榴摆件,以及那座蜡油冻佛手的盆景都一并找出来给凤丫头送去。” 鸳鸯听了心中暗暗咋舌,她管着贾母的体己,对这些东西极为熟悉,其他的还罢了,那套金镶玉观音的头面可是贾母的陪嫁,听说是以前的一位极有名的老金匠的手艺,包括挑心、分心、满冠、顶簪、掩鬓、花钿、围髻、腕镯、耳坠等等,一共十九件,工艺精美绝伦,极为贵重。 一面想一面依言带了琥珀玻璃 等人翻箱倒柜的将东西出来,那十几匹绸缎纱罗摆了满满一桌,花样华美,纹理细腻精致,俱是鲜艳夺目。 琥珀捧着那个装着玉观音头面的匣子小心翼翼走过来,看了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绫罗绸缎和古董摆设,笑道:“老太太可真是心疼二奶奶,竟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翻出来了。” 鸳鸯笑道:“这算什么,等二奶奶生了哥儿,老太太赏的只会更多。” 贾母出身金陵四大家族的史家,嫁妆丰厚自不用说,贾家是武将起家,跟随太.祖爷打天下,金银珠宝古董珍玩不知得了多少,贾母掌家数十年,这么多年下来私产不知道翻了几番,体己之丰厚常人难以想象,这点子东西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两人带着把东西收拾好,用两口描金箱子装好,方回贾母房里回话,鸳鸯把挑拣好的东西与贾母过目,道:“老太太您看如何?可还有什么需要添减的?” 贾母看罢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会子就送去罢,跟凤丫头说让她好生养胎,一应琐事暂且交给管家媳妇们去料理,万不可劳累了。” 鸳鸯答应着,便叫了几个婆子抬着箱子去了。 -- 第78页 凤姐院中人人喜气盈腮,凤姐更是喜上眉梢,一叠声叫人打赏,又叫人撤下各色忌讳之物,又叫平儿取大红尺头来,给贴身伏侍的丫头婆子们裁衣,一时忙乱到了十分。 凤姐倚在半旧的靠背引枕上,轻轻抚了抚腹部,眉梢眼角俱是喜色,她进门数年无孕,如今忽得怀胎,心中自是十分喜悦。 这边鸳鸯带着婆子们抬了箱子过来,又把贾母的话说了,凤姐忙站起来垂手听着,又问了贾母安,方坐下了。 又叫鸳鸯坐下吃茶,鸳鸯笑道:“我还得回去给老太太回话,就不打扰二奶奶歇息了。” 凤姐也不虚留,笑道:“也罢,闲了再来。” 鸳鸯才去,邢夫人也亲自前来看视,又带着贾赦赏的一箱子好东西,说让她安心养胎等话,凤姐口中答应着,心中越发志得意满。 王夫人也得了消息,打发了周瑞家的带了东西过来看望,又传话上下人等,每人赏一个月的月钱,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欢声笑语不绝。 这头鸳鸯回到上房给贾母复 命,笑道:“二奶奶谢了老太太的赏,让我代她请安,说这会子身子不便,明儿再来给老太太磕头。” 李纨闻言便对贾母笑道:“老太太,我也带姊妹们去瞧瞧罢,给凤丫头道喜。” 贾母点头笑道:“很是,你们也该去恭喜恭喜她。” 李纨便带着黛玉迎春等人往凤姐院里去。 到了凤姐院中,见两个小丫头正在廊下清扫台阶,还有几个在搬花盆,见了李纨等人忙站起身问好。 李纨便问道:“你们奶奶可睡着了不曾?” 一个穿青缎背心的小丫头忙道:“奶奶刚吃了药,还不曾睡,我这就去给奶奶和姑娘们通报。”说着便进去通报,不多时便出来打起帘子请众人人进去。 李纨几人进了屋里,便见凤姐上穿秋香色对襟小袄,下系石榴红绫裙,只用一根碧玉石榴簪挽着家常髻儿,正倚在榻上跟平儿说话,见她们姊妹来了,便欲起身相迎,李纨吓了一跳,忙上前止住了,道:“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可别乱动,咱们又不是外人,这般客套做什么!” 凤姐方不动了,口中笑道:“哪里就这么娇贵了。”一面说一面请众姊妹坐下,又叫平儿倒茶。 众姊妹向凤姐道了喜,方在椅子上坐下。 黛玉瞅了满脸喜色的凤姐一眼,打趣道:“凤姐姐如今不同以往,可不是比那金人还金贵。” 探春也笑道:“可不是金人,应该是玉人儿才对。” 凤姐笑道:“你们倒会拿我打趣儿,等着罢,你们将来迟早也有这一日。” 黛玉等人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跺脚道:“这也是你做嫂子该说的话,瞧我告诉老太太去。” 李纨也笑骂道:“凤丫头可是欢喜糊涂了,跟妹妹们说这些做什么。” 这些话可不是未出阁的姑娘能听的。 凤姐也暗悔失言,忙道:“是我糊涂了,一时口快。”随即忙把话头岔开。 迎春静静听了一会,瞅了瞅凤姐的肚子,抿嘴笑道:“跟大嫂子学了许久的针线,如今我的活计也勉强能拿得出手了,明儿我便给小侄儿做一身衣裳,也是我这个做姑姑的心意。” 李纨心下暗暗点头,不枉她这几年教导了这么久,迎春总算是有了些主见,不 像原著中那么懦弱木讷了。 黛玉探春也笑道:“那我们便做一双鞋袜罢。” 惜春年纪尚小,针线活还不怎么熟练,想了想道:“那我给小侄儿念几卷平安经。” 凤姐闻言自是欢喜,笑道:“那就多谢几位妹妹了。” 李纨问凤姐道:“你如今觉着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 凤姐笑道:“许是日子尚浅,除了有些犯恶心,身上倦怠些外倒没觉得怎么样。” 李纨点头笑道:“看来这孩子是个乖巧的,知道心疼母亲。” 众人闻言都笑了。 说话间平儿带小丫头们摆上茶食果品来,又端上几碗糖蒸酥酪来,笑道:“这是今早才做的,奶奶和姑娘们尝尝。” 吃了一回酥酪,说笑了一会,忽有丫头回话说二爷回来了,李纨便站起身,带着众姊妹告辞,嘱咐凤姐道:“你好生养着,我明儿再来看你。” 凤姐答应着,命平儿好生送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有事来迟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回 贾琏得了信赶回来, 喜气洋洋的围着凤姐嘘寒问暖,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倒把凤姐看笑了, 道:“瞧瞧你都欢喜的都傻了,赶紧坐下歇歇罢。” 说罢拉了他在床边坐下,贾琏揽着凤姐, 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腹,嘿嘿傻笑半晌, 忽道:“怎的连自个儿有了身孕都不知道?这些时日又忙前忙后的,幸而无事, 否则伤了孩子可怎么处?” 凤姐闻言心中也有些后怕, 道:“这几日原觉身上有些懒懒的,只没想到这上头去, 只当是这几日劳累着了。” 前些时日刚过元宵, 既要打点年后诸事,又要料理家务, 又要应酬交际, 不免十分忙乱, 虽觉有些疲倦,也只以为是一时劳累, 根本没想到其他, 谁知竟然是怀孕了。 贾琏忙嘱咐道:“凤儿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了,要多注意保养。” 他今年都二十多了,与他同年的世家子弟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他却是头一回当爹,欢喜之余自是万分谨慎。 -- 第79页 凤姐心中喜悦无限,横了他一眼,嗔道:“你只管放心,难道我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不成?” 此后凤姐便安心养胎,虽不愿放下管家的权力,却也不像先前那般事事过问,一应小事都交予平儿与管家媳妇们料理,只大事才出面裁度。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贾琏收敛了些时日又故态复萌,犯起旧病来,凤姐有孕在身不能同房,又不敢在府里明目张胆的胡来,便借口应酬交际,在外面花天酒地,风流快活。 贾琏虽然瞒的好,但凤姐素来精明,如何察觉不出?不由得又气又恨,但也心知贾琏贪花好色的本性,这辈子只怕都是改不了的了。 凤姐心下忖度了半日,先前倒还罢了,她如今有了身孕,势必要安排个屋里人服侍贾琏,与其弄个不知底细的进来,倒不如把平儿收在房里。 一则显她贤良,说出去名声上也好听些;二则平儿也是个美人胚子,能拴贾琏的心。再者平儿是她自幼儿的丫头,为人品性她深知,是个再正经不过的人,向来庄重,从不调三窝四,平日里也从不与贾琏嬉笑,倒一味忠心赤胆服侍她,最是可靠不过。 凤姐思虑 良久,终是下定了决心,这日打发了旁人出去,叫了平儿进来。 平儿还以为凤姐是有什么事情吩咐,笑道:“奶奶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凤姐笑着招了招手,指着跟前的褥子道:“先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平儿一怔,见她神色不同以往,心下不禁有些惴惴,斜签着身子在炕沿上坐了,道:“奶奶要说什么?” 凤姐握了她的手,道:“你也知道,我现在有了身子,你二爷身边没个人服侍,终是不妥当,我想着与其让他在外头眠花卧柳,或者弄个不知底细的人进来,不如把你收了房,日后咱们也长长久久的在一处,如何?” 平儿闻言如遭雷击,顿时怔愣当场。 凤姐见她神色,不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叹气道:“我也知道是委屈了你,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不能容人的,日后等你坐了胎,立马抬做姨娘,你看如何?” 平儿低头不语,口中犹如吞了数十斤黄连,又苦又涩,她一心想着到了年纪求个恩典出去外聘,从未想过给贾琏做妾,贾琏虽生的风流俊俏,但绝不会是良人,何况做了姨娘又如何,那二两银子哪里是那么好拿的,只看周姨娘和赵姨娘就知道了,一个跟木头人似的,若有若无,另一个即便有了一儿一女,每日里还不是在太太跟前立规矩,虽说是半个主子,可实际上连她们这些有点脸面的大丫头都比不上。 况她深知凤姐的性子,杀伐决断,眼里容不得沙子,她若真成了贾琏的屋里人,往后的日子如何可想而知。 凤姐说了半日,见平儿只咬紧牙关不松口,不禁有些着急,道:“你这蹄子,我说了半日只不言语,到底是怎么想的?” 平儿登时红了眼眶,摇头道:“奶奶,我……我……不能……” 凤姐也红了眼眶,握紧了她的手,道:“咱们打小儿一处长大,我也不瞒你,我如今统共只剩了你这么一个可靠的人,因为是你我才能容下,换了别人我实在不放心。” 平儿闻言沉默良久,想起这些年来的一幕幕,终究还是含泪点了头。 贾母上房中,黛玉姊妹几人正陪贾母说笑解闷儿,李纨又命丫头送了切好的枇杷上来,笑道:“这是今早 外头才送来的枇杷,老太太尝尝。” 枇杷已经剔去了核,切成两瓣,大小刚好入口,金黄的果肉衬着白玉荷花盘,极为好看。 贾母闻言笑道:“我正想着新鲜的瓜果吃呢。” 众人都拿签子叉了一块尝尝。 黛玉脾胃弱,贾母年老之人注重保养,都只吃了两个便罢了。 贾母擦干净手,笑道:“甘甜多汁,味儿倒比外头买的强些。” 李纨忙笑道:“老太太喜欢就是我们的孝心了,我明儿再叫人送来。” 贾母也知道李纨在西山脚下有个小庄子,笑道:“你那庄子上好容易种点子东西,哪能要你费这个钱,况且这东西味儿虽好,到底性热,不可多吃,要是实在馋了,明儿想吃了让凤丫头打发人去外头拉一车回来便是。” 话音刚落,便听凤姐的声音笑道:“老太太又在编排我什么呢?” 众人闻声望去,便见凤姐带了神情羞涩的平儿笑吟吟进来,不禁都有些疑惑。 贾母心中喜悦,笑道:“你这会子不在屋里歇着,怎么过来了。” 凤姐笑道:“今日特来给老祖宗请安,还有一宗喜事回禀老祖宗。” 一面说一面笑着看了一眼李纨,暗暗使了个眼色。 这些话可不适合闺阁中的姑娘们听。 李纨见她带着平儿进来心中便有了猜测,此时见凤姐这般情状,心下便已明白她要说什么,站起身道:“方才兰儿说有些功课不明白,不知这会子可想出来了没有,我带姊妹们去瞧瞧。” 黛玉探春等人亦是冰雪聪明,瞧了一眼凤姐与满脸通红的平儿,心中若有所觉,也都站起身笑道:“嫂子说的是,我们也好几日没见兰儿了。” 贾母笑道:“你们姊妹自便罢。” 李纨带了众姊妹出去,贾母方看向凤姐,笑道:“她们姊妹都出去了,你有什么喜事便说罢。” -- 第80页 凤姐听说忙跪下,将收平儿入房的话一五一十,细细的说了一遍,“我想着平儿是个好的,暂且收了房,等日后坐了胎便抬做姨娘,老祖宗看如何?” 众人闻言大为惊奇,暗道凤姐怎的忽然转性了,这般贤惠大方起来。 贾母听了道:“这有什么不是?既你这样贤良,很好,平儿素日也是个 妥当的孩子。” 贾母人老成精,方才见了凤姐与平儿的情状便猜到了一二。 平儿站在一旁红着脸不语。 凤姐听了,便拉了平儿一起叩头起来。 贾母便叫鸳鸯拿了四匹好颜色的尺头,四对金珠簪环,赏给平儿,道:“日后好生过日子,可不许胡闹惹你主子生气。” 平儿忙应了,跪下磕头谢恩不提。 凤姐回了房里,平儿心事重重,便出来闲逛,不想没走多远便迎面碰上了鸳鸯与袭人。 鸳鸯与袭人见左右无人,便笑道:“恭喜新姨娘了。”平儿听了,便红了脸,说道:“你这小蹄子,明知道我的心事,这会子还来笑话我!” 鸳鸯袭人见平儿满脸恼意,自悔失言,忙上前拉着她的手,陪笑道:“好姐姐,你别恼,是我们说话造次了,咱们从小儿都是亲姊妹一般,不过无人处偶然取个笑儿,并无他意。” 袭人瞅了平儿一眼,疑惑道:“姐姐素来的心思我们都知道,怎的会……” 鸳鸯心下也十分疑惑,她们素来亲密,往日听平儿的口气是打定了主意到了年纪出去自行聘嫁的,怎的忽剌巴的做了贾琏道房里人? 平儿闻言苦笑一声,道:“你们以为我愿意做这见不得人的‘姑娘’么?我也是没了法子。” 说罢便拉到枫树底下,坐在一块石上,把那日凤姐的形景言词始末原由都告诉了二人。 鸳鸯袭人听罢都沉默不语,良久,袭人叹了口气,担忧道:“你如今是个什么打算?” 平儿苦笑一声,垂泪道:“我能有什么打算?过一日是一日罢。 我服侍了二奶奶十来年,虽说是丫头,但从不朝打暮骂,吃穿用度与主子姑娘也不差什么,奶奶待我也是没的说,从小儿一处长大,有什么好吃的好顽的从来没有落下过我。 你们别看二奶奶素性要强,其实背地里也没少受委屈,先前陪了四个丫头,如今死的死、嫁的嫁,只剩了我这一个孤鬼,要是我也抛下她走了,她身边就真没一个人了。” 鸳鸯两人素知平儿为人,闻言便知她已打定了主意跟着凤姐,心下敬佩之余又为她难过,又想到自己同为丫鬟,将来也不知会如何,一时亦垂下泪来。 三人相对无言,倒是平儿先收了泪,勉强笑道:“罢了,不说这个了,我这辈子横竖就这样了,倒是你们两个,心里要早做打算,将来别像我这样。” 袭人闻言,心中一动,绞着手中的帕子,低了头不言语。 第46章 第四十六回 沉默片刻, 鸳鸯方叹道:“论理这些不该我们女儿家说,只是这会子也没有外人,我便不怕臊直说了。 将来若是可以, 还是外聘出去的好,子孙后代也不必为奴为婢,虽说没有这府里的富贵日子, 但总归是自己当家做主,逍遥自在。 远的不说, 大奶奶院里的茯苓姐姐和梅香姐姐便是前例。 茯苓姐姐自不用说,如今是举人娘子, 与主子们平起平坐了, 日后说不得造化更大,你瞧这几次来咱们家, 便是老太太和太太也礼遇三分, 出来进去,谁还会当她是个丫头? 便是前年出去的梅香, 虽说嫁的是小户人家, 但也是殷实人家, 平日里也是一屋子丫头婆子服侍,公婆宽厚, 夫婿是十里八项有名的大夫, 又经营着两家药铺,日后的福分也不会小,我也不求别的, 能有她们一半造化便是好的了。” 平儿与袭人深知鸳鸯素昔是极有心胸气性的,闻言也不觉奇怪,袭人啐了她一口,道:“什么公婆夫婿的,你也不怕臊,越发信口儿都说出来了。” 鸳鸯红着脸道:“横竖这会子又没有外人,臊会子怎么样?” 平儿叹道:“虽说不合规矩,但鸳鸯说的也没错儿,咱们女儿家这一辈子不就图遇上个好夫家,过些安稳日子。” 思及自身又不免有些难过,勉强打起精神,道:“老太太是个慈善人,最是宽厚不过,你们自个儿拿好主意,来日跟老太太求个恩典,想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鸳鸯两人见状忙又劝解,平儿被二人开解了一回,心下也渐渐缓了过来,三人又说了回闲话,方各自回房。 这厢淡菊也悄悄把平儿之事告诉了众人,李纨听到并无意外,暗暗为平儿叹息了两声,这么个清俊聪明的女孩儿,偏偏被贾琏这个花花公子糟蹋了,实在可惜。 只是凤姐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她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便是谁劝也不管用,何况她是隔房的嫂子,也不可能去插手贾琏的房中事,唯有日后暗中多照应几分了。 之后邢夫人与王夫人也知道了此事,邢夫人毫不在意,王夫人正因凤姐风声不雅,深为忧虑;见她今行此事,岂有不乐之理 。 平儿生的清俊,品貌与凤姐也不差什么,性子又温柔体贴,贾琏早就垂涎欲滴,只是不得到手,如今如了愿,可谓是喜出望外,不免深谢凤姐,当夜便急不可待的将平儿收了房。 -- 第81页 次日平儿便挪到了东厢房居住,正式开了脸成了贾琏的屋里人,此后府中上下皆呼平姑娘。 此后接连数日,贾琏都歇在平儿屋里,连外面的那些相好都抛到脑后去了。 凤姐早知会如此,松了口气之余心里还是浸了一缸子醋,但思及腹中的孩子,只得勉强压下了。 平儿也是个聪慧的,知道凤姐的心思,极少与贾琏在一处,行事也越发庄重,平日里也从不与贾琏说笑拉扯,凤姐心中的醋意才慢慢平息下来。 过了端阳,天气愈发炎热,正值中午,骄阳似火,蝉鸣声扰的人越发烦躁。 李纨陪着贾兰做了会功课,实在懒怠动弹,便只歪在软榻的芙蓉簟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看着一本游记,素云在一旁轻轻打着扇子。 淡菊带人进来换了新的冰盆,见状笑道:“今儿奶奶早饭都没吃两口,才二奶奶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边的瓷缸里,不如我打发人去洗一盘来,奶奶也吃两个。” 李纨扔下手中的书,道:“也罢,洗两样过来罢,再叫人做些酸梅汤上来,大家都吃些,这天儿热的都快能点着火了。” 素云果然去将新湃好的瓜果洗了一盘过来,淡菊道:“酸梅汤已经打发人去做了,一会子便好。” 李纨点了点头,道:“做好了叫人装一些去外书房,给赵先生和兰儿送去,记得放在井水里湃一湃就行,不许用冰。” 虽暑日炎热,但贾兰年幼,体质又有些单弱,李纨不敢给他用冰。 素云答应着去了。 众人吃了一回果子,李纨也吃了两块甜瓜,又喝了一盏酸梅汤,才感觉身上的燥热散了些。 淡菊将下剩的果子散给了小丫头们,回屋后问道:“夏竹哪里去了,怎么这一会都没看见她?” 碧月忙道:“方才二门上有婆子传话,说是夏竹姐姐的哥哥来找她,许是家里有什么事。” 李纨闻言道:“夏竹那丫头最怕热,这酸梅汤单给她留一些出来。” 淡菊答应着。 谁知话音刚落,夏竹便掀了帘子进来,笑道:“给我留什么?” 众人都不禁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果然不能提人。” 淡菊笑道:“奶奶给你留了酸梅汤和西瓜,快去吃一盏,解解暑气。” 夏竹喜道:“快帮我倒些来,我都快热晕了!” 说话之间素云已倒了一盏酸梅汤过来,夏竹一口气便喝干了,呼了口气道:“可算是活过来了。”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李纨见她额上脸上都是汗,便道:“横竖这会子没什么事,你先去梳洗一番,换身衣裳罢。” 夏竹笑道:“我还有话要回奶奶,一会子再去。”说罢从袖袋里掏出几张纸来,道:“这是上回奶奶吩咐我爹买的铺子和宅院,先前打听了许久都没有合适的,赶巧这回一名官员告老还乡,举家迁回原籍,便把房产都卖了,一共花了二千三百五十四两银子。 过户的事都办妥了,都记在奶奶名下。原本我妈昨儿要送来的,偏不小心中了暑气,便打发我哥哥送到二门上给我了。” 李纨接过契纸看了一遍,一座三进的院落,两间铺面,都是红契,加盖了官府的钤印。 时下房契地契等分为两种,一种是由交易双方协商拟订,有中人作保并签名盖章的契约,称为白契,也叫草契。其内容包括交易的性质、产业的数量或面积、坐落地点、价格、交易条件等。 这种是买主与卖家自己订立的契约,不必经过官府加盖钤印,不必缴纳契税,但这种契约没有法律效力,一旦遗失或者发生什么纠纷,官府是不管的。 另一种是红契,则需要在官府留档备案,买主缴纳契税后官府加盖钤印,方成正式契约,虽说要多花一笔钱,但却是经过官府认可与盖章的,更有安全保障。 李纨细看了一遍,见无不妥,便交给了淡菊收起来,又对夏竹道:“明儿跟你爹妈说,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有的话将这两间铺子和院落租赁出去。” 这几年她陆陆续续在关外买了三千多亩地,江南的良田基本上都把持在世家大族手里,地价也贵,一亩上等良田差不多要十一二两银子,关外地广人稀,地价比江南便宜许多,一亩上等良田 只不过七八两银子,不过饶是如此,这三千多亩地也花了她两万多两银子,这几年所有田庄商铺的进项都花光了不说,还另外贴补了三千两银子。 不过关外寒冷,稻子一年只一熟,但土地肥沃,物产富饶,除了种稻子之外还可以种小麦,大豆,棉花,一年下来每亩地能有一二两银子的进项,再过几年差不多就能收回本来。 夏竹答应着,笑道:“明儿我就去跟我妈说,这两间铺面和宅子都在永兴街,地段不错,租的人想必不少。” 说了一会话,夏竹回房梳洗,有婆子来问淡菊:“姑娘,午饭有了,可送不送?” 淡菊拿过槅子上的西洋表来瞧了一瞧,说道:“再略等半钟茶的工夫就是了。” 婆子去了。 素云笑道:“这天气忒热了些,哪有什么胃口。” 说话间已带着丫头们安设好碗箸。 不多时,两个婆子捧了盒子进来站住。淡菊揭开食盒一看,不禁笑道:“都这么多天了,还是这些鸡肉鱼蛋,什么时候给几样清淡菜吃。” -- 第82页 李纨抬眼一看,顿时食欲全无,有酒酿鸭子,清蒸鲥鱼等,一共是六菜一汤,倒是十分精致,只是这种天气哪有胃口吃这些大鱼大肉。 碧月见状笑道:“这都是定好的则例,太太和二奶奶房里也只这些东西。” 一面摆好菜,一面又看那盒中,却有一碗椒油拌茄条,忙端了放在李纨跟前,笑道:“这个倒清爽干净些,奶奶好歹吃两口。”说罢盛了半碗碧粳米饭。 李纨这才有了点食欲,就着椒油茄子吃了两口饭,又喝了半碗汤,便罢了,想到下面的小丫头们伙食寡淡,便道:“这些菜我都没怎么动,先别收了,散给小丫头吃罢。” 淡菊答应着,服侍李纨洗手漱口,便也各自下去吃了。 李纨歇了中觉起来,练了一回字,日暮时便去给王夫人定省,谁知到了上房却见上房中气氛沉闷,探春等人也都在,王夫人却神色凝重的与王子腾处遣来的两个媳妇儿来说话。 李纨不知原委,探春忙悄悄告诉了她,“今日收到金陵来的书信,说金陵城中居住的薛家姨母之子——表兄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如今舅舅得了信,遣人来告诉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天有点不舒服,这是补昨天的,晚上还有一更。 ps:本文的基调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家常小事,女主主要是围观剧情,吃吃喝喝打打酱油,所以不会有什么撕逼宅斗,不喜欢的小天使可以及时点叉。 最后谢谢子夜和吃李子不吐李子皮儿两位小可爱的地雷,抱住挨个啾啾~ 第47章 第四十七回 李纨这才恍然, 原来不知不觉竟到了薛家进京这一年了,正在这时便见凤姐也扶着丫头的手进来。 凤姐身子已有八个多月了,肚腹高高隆起, 穿着件淡黄色对襟纱衣,脸上不施脂粉,微微长了几点孕斑, 却丝毫不损其美貌,反而增添了几分母性的柔美, 更增丽色。 李纨忙命人扶着凤姐坐下,王夫人原本正同王家来的几个管事媳妇商议薛家之事, 见了凤姐也不禁蹙眉, 担心道:“这大热天的,你身子又重, 怎的不在家好生歇着, 回头中了暑气可怎么处?” 凤姐捶了捶腰,笑道:“太太放心, 不过才几步路而已, 不妨事, 大夫也吩咐要多走动呢,我听说薛家表弟缠上了官司, 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家的几个媳妇忙上前给凤姐请了安, 将事情细细告知与她。 李纨见王夫人事情冗杂,且有许多话不适合闺阁女孩儿家听,遂带了姊妹们出来, 去了自己院里。 待众人出去,凤姐方对王夫人道:“依我的意思,太太也不必担心,这应天知府贾雨村既是父亲保举的,自然会将此事料理妥当。” 王夫人闻言一怔,随即松了口气,点头道:“你说的在理,倒是我关心则乱,竟没想到此处。” 不说那贾雨村是王子腾提拔上来的,即便不是,有王家的权势在,他也不会不识趣。 王夫人姑侄两人都出生王家,这些事情见多了,包揽诉讼的事也做过不少,虽说薛蟠打死了人命,但并不觉得是什么大麻烦,也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没过几日,李纨便听说王子腾已经打发人去了金陵料理薛蟠一案,心下便知用不了几个月,薛家便要进京了。 七月初七这日,凤姐怀胎足月,瓜熟蒂落,于寅时一刻诞下一女。 贾母倒还罢了,贾赦与贾琏听得消息后都大觉扫兴,他们原本都以为是个哥儿,没想到竟是个丫头。 凤姐也有些失望,不过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仍旧十分疼爱。 转眼便进了八月,暑热退去,天气终于凉快下来,这日一早,忽有茯苓打发两个仆妇来请安,送了好几篓螃蟹过来。 李纨命人收了帖子,叫 来淡菊吩咐道:“将人请进来,我记得昨儿庄子上送了好些红菱、鸡头、鲜藕过来,你拣些好的装了,再备几样细点和两匹尺头,一会子作为回礼。” 淡菊答应着,自去料理。 不多时婆子便请了那两个仆妇进来,都是四十来岁年纪,头上戴着两支银簪,衣着打扮虽不甚华丽,却十分干净利落。 李纨命人看座,又叫人上茶。 两人忙道不敢,给李纨见了礼,道了谢后方斜签着在脚踏上坐了,一面暗暗留神打量坐在上面的李纨,见她挽着家常发髻,发间只簪着一支点翠小凤钗,另外斜插了一支白玉梅花簪,身上穿着湖蓝色撒白玉兰花儿的对襟褙子,衬着一条珍珠白的罗裙,裙上用浅绿色丝线绣着两丛翠竹,一衣一裙都十分简单,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雅。 两个女人何曾见过这般神仙似的人物,心下都又惊又叹,她们先前只以为自家太太的品貌便是少有的,今日见了这位贾家大奶奶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世家千金。 不说别的,只这屋里服侍的几个丫鬟也都是花容月貌,穿金戴银,比她们家太太也不差什么。 两人赞叹不已,心下暗道果然是侯门公府,也只有这样的主子,才能能调教出这样的丫鬟。 不多时小丫头端了茶上来,两人忙道了谢,其中一个女人定了定心神,道:“前儿我们田上出了几斤螃蟹,我们太太便打发我们便送些来给府里的老太太太太奶奶并姑娘们尝尝鲜。 -- 第83页 我们太太原说要亲自来给奶奶请安的,偏巧南边老家的亲戚上京来了,实在不得闲,便打发了我们送来。” 李纨含笑谢过,道:“回去跟你们太太说说多谢费心想着,让她得了空常来坐坐。” 两个女人答应着,吃了一回茶,略坐了坐便告辞了。 淡菊将准备好的回礼交予两人,又一人赏了一匹尺头,命人好生送了出去。 夏竹掀了帘子进来笑道:“我去瞧过了,那螃蟹极肥极大,一斤只好称两三个,足足有四五篓呢,少说也有一二百斤。” 淡菊惊讶道:“一二百斤?这也太多了些,茯苓姐姐从哪里弄来这么多螃蟹?” 李纨笑道:“你们茯苓姐姐家里有好几十亩 高粱地呢,如今正是蟹肥的时候,别说几百斤,几千斤也是有的。” 螃蟹经霜之后才肥,在江南吴越间,一年到头能在水浜中捉到蟹,但真正讲究吃螃蟹,还是要在经霜之后。河蟹至十月与稻粱俱肥,要在农历九十月间经霜之后,团脐才有满黄,再晚尖脐才有厚膏。 而京都吃螃蟹却要比江南要早一个月光景,往往七月间便有满街卖蟹的,肥美而价廉,八月渐稀,待到重阳,市面上便几乎见不到了。 在江南,螃蟹都出在江里、湖里、荡里,所谓“鱼罾蟹簖”,在江湖边上是捕蟹的好地方,例如阳澄湖大闸蟹,可谓是人人皆知。 而在京都,螃蟹却是出在“地里”的。 李纨以前看书时也十分疑惑,一直想不通地里怎么会出螃蟹,直到穿越到了这里才明白其中缘故。 原来北国天寒,秋霜早降,八月初即有霜,京都南边有一小县,与海河相通,然地势低洼,海河入海不畅,常常造成秋日田中大片积潦,螃蟹从海中沿海河上溯,到秋天高粱红的时候,爬在高粱地里吃高粱,人们便可以大量地捕捉,所以说是地里出的好螃蟹。 及至到了八月底,地里的庄稼都已收入谷仓,田里便是一片光秃秃的了,纵有积潦,一般也已退净,履霜而坚冰至,螃蟹已无处存身了,故而八月蟹最肥,到了九月便极难寻到螃蟹的踪影了。 夏竹忍不住笑道:“茯苓姐姐素来实诚,想必是怕咱们不够吃,才特特送了这么些过来。” 淡菊闻言笑道:“这个东西到底寒凉,不过吃个新鲜,也不能当饭吃,一时半会儿在哪里吃的完。” 李纨也有些头疼,想了想,道:“这样罢,你们送两篓去寿山伯府,给颜表姐。剩下的两篓送去厨房,再拿二十两银子,叫厨房预备几桌酒席,晌午后我请老太太和太太赏桂花吃螃蟹。” 淡菊等人答应着,各自去料理。 午后,李纨便请贾母王夫人等赏桂花,笑道:“今早茯苓打发人送来了几篓肥螃蟹,我想着老太太和太太都是爱吃螃蟹的,咱们小花园里的那几株桂花开的极好,便治了几桌席面,想请老太太和太太赏桂花吃螃蟹。” 贾母等都十分欢喜 ,笑道:“倒是茯苓丫头是个知恩图报的,时不时便打发人送东西过来。” 王夫人也笑道:“我昨儿还说要请老太太赏桂花吃螃蟹呢,你既有兴头,我们便来凑凑热闹。” 李纨忙笑着答应了,一面命人下去预备东西,一面又打发人去请邢夫人、宝玉、黛玉三春姊妹、凤姐、并尤氏婆媳等人。 不多时,酒席便已安排妥当,贾母等人也都到了,只尤氏因染了风寒,秦可卿要在一旁侍候,都不曾来。 李纨命人煮茶烫酒,又命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预备着洗手。 众人各自入座,说笑了一回,献过茶,凤姐忙安放杯箸,李纨走过去笑道:“还是让我来张罗罢,你刚出月子,可不能劳累,也去歇一会子。” 凤姐笑道:“哪里就这么娇嫩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李纨见她执意不肯,只得罢了。 一时丫头们送了蒸好的螃蟹上来,李纨服侍了贾母王夫人一回,便下座来让人。 又命人在那边廊上摆了两席,拣了热螃蟹来,让服侍的丫头婆子们也都坐了,只管随意吃喝,等使唤再来。 贾母吃了一个便罢了,对李纨笑道:“这东西虽好吃,到底寒凉,不能多吃,你不用替我掰了,也坐下歇一会,吃点子东西。” 王夫人邢夫人也都说不吃了,凤姐便笑道:“你张罗了这半日了,也坐下歇歇罢。” 李纨这才坐下,陪着吃了一个。 这厢宝玉并三春姊妹也都吃了一回,因吃了酒,探春便提出要猜字谜玩,众人都极有兴致,纷纷应是。 当下探春先出,微微思索了片刻,笑道:‘将错就错,以讹传讹’,就用这八字,打《孟子》一句。” 黛玉道:“可是‘相率而为伪者也’?” 探春道:“正是。” 一时又轮到黛玉出题,可巧她正吃果子,看着手中的果核心内一动,笑道:“有了,我出‘核’字,先打《孟子》一句,后打《论语》一句。” 探春便道:“这个‘核’字有何精微奥妙,要打两部书?若按字义细细推求,‘核’之外有果,‘核’之内有仁。” 众人都低头思索,宝玉灵机一动,笑道:“我猜著了,可是‘果 在外’‘仁在其中矣’?” -- 第84页 黛玉笑道:“正是。” 迎春不禁笑道:“偏她编的谜儿新奇古怪。” 贾母王夫人等也不吃螃蟹了,都笑着看着他们姊妹玩闹。 猜了一回字谜,螃蟹性寒,黛玉脾胃弱,不敢多吃,凤姐方出月子,亦不敢吃,只陪着吃了点果子点心便罢了。 吃罢螃蟹,大家都洗了手,说笑了一回,方各自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螃蟹部分参考了邓云乡的《红楼识小录》,字谜出自李汝珍的《镜花缘》。 谢谢小可爱5052465的地雷,么么~ 第48章 第四十八回 次日贾母与王夫人等还席, 热闹了好一番,不消赘述。 中秋节后没多久,先前王子腾打发去金陵的人回到都中, 还带来了薛姨妈的书信,言道薛蟠之事已仗贾雨村之力周全了解,无需担忧云云, 王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信中又道因闻圣上下旨采选仕宦名家之女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以备选择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 意欲送宝钗入京待选,二来探望亲友, 三来亲自入部计议都中生意, 因此,早已检点下行装细软, 待节后便动身进京。 王夫人与妹妹多年未见, 得知对方不日进京,日后又多了一门亲戚来往, 心下欢喜自不待言。 一晃又进了十月, 忽有圣上降旨, 王子腾升任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 王夫人与凤姐等人又惊又喜, 忙套了车前往王家道喜。 因王子腾不日便要阖家去上任, 王夫人与凤姐接连数日都不得闲,忙着打点各色圡仪相送。 李纨正觉无趣,忽有颜慧打发人送来了几样内造点心, 还有一封信,言道牟尼院十月十五这日做法事,邀李纨一道去进香祈福。 算来自那年牟尼院一行,李纨已有三四年不曾出门了,在府里待着实在闷得慌,不免十分心动,只是不能擅自做主,便去请示贾母与王夫人。 贾母听罢沉吟不语,思及近两年七王爷颇得圣心,也不欲得罪江家,便道:“既是江家三奶奶诚心相邀,咱们也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你便去罢。” 王夫人也道:“老太太说的是,你既然去祈福,便也替我们在佛前上一炷香罢。” 李纨答应了,不妨抬眼看见黛玉迎春等人目光中的羡慕,不禁心中一动,想了想道:“不如叫妹妹们也跟我一道去,一则是为老太太太太念经祈福,二则十月十五正是下元节,林姑妈刚好周年,林妹妹也可以祭祀一番,三则姊妹们从未出过门,也可以趁此机会散散闷。” 探春等人闻言目光一亮,忙看向贾母与王夫人。 黛玉更是心中砰砰直跳,自从贾敏去世后她在贾家只能私祭,如果去了牟尼院,却可以光明正大在贾敏灵前祭祀一番,上一炷香,请师傅念经超度一番。 王夫人闻 言微微蹙眉,道:“这如何使得,那牟尼院中人来人往,你妹妹她们素来娇嫩,哪里能去那些地方。 探春等人闻言十分失望,眼中那丝光亮渐渐暗淡下去。 黛玉也是心下一沉,见贾母一直沉吟不语,不禁有些着急,悄悄拉了拉贾母的袖子,迎春探春姊妹也期盼的看着贾母。 贾母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如何不明白姑娘家的心思,想到她们姊妹常年被拘在后宅不得出门,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何况孙女为祖母念经祈福、女儿为亡母祭祀都是孝举,于女儿家的名声也有好处,便是外人也挑不出什么不是,想到此处,瞧了她们姊妹一眼,宠溺一笑,笑道:“罢了,便让她姊妹们一道去罢,那牟尼院地方干净,来往的香客也都是女眷,倒没什么妨碍,多叫几个人跟着便是。” 王夫人见贾母已经发话了,也只得点头应允了。 李纨暗暗松了口气,黛玉姊妹几人也欢喜起来。 正巧宝玉从外书房下学回来,知道后便也闹着要去,扭股糖似的缠着贾母,撒娇道:“老祖宗,便让我一道去罢,刚好可以路上护送姊妹们。” 王夫人皱眉道:“快别胡闹,这是江家三奶奶邀你嫂子去进香,那牟尼院里都是女眷,哪有爷儿们跟去的道理。” 贾母也道:“宝玉听话,护送的事有你琏二哥哥呢。” 宝玉听后知道是没戏了,顿时垂头丧气起来,幽怨地看着黛玉。 黛玉只低头吃茶,探春见状忙安慰道:“二哥哥你别难过,我们只去一天而已,用不了多久便回来了。” 宝玉依旧闷闷不乐,姊妹们同他说笑逗趣,开解了半日才好。 定了行程,众人便开始预备出门,淡菊,夏竹两人都忙着打点李纨之物;紫鹃,司棋,侍书,入画皆打点黛玉迎春等人之物:周瑞家的当面查点与跟随的管事媳妇们。跟随的一共大小十个丫鬟,十个老婆媳妇子,男人不算。夏竹和雪雁等人皆不随去,只在家照看看屋子。 连日收拾好出门的车马,是日,众人于卯时一刻动身,早先有四五个媳妇领出来,坐了几辆车绕过去,先至下处,铺陈安插等候。 这边李纨带着黛玉,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 车;迎春探春姊妹三人共乘一辆朱轮华盖车;贾琏骑着银鞍白马,彩辔朱缨,率领众家丁围护;又有几辆大车,与婆子丫鬟等坐,并放些随换的衣包等件。 车马辚辚前进,慢慢驶出宁荣街,迎春等人从未出过门,听的外面热闹的人声鼎沸,不禁好奇心起,揭起帘子一角,悄悄从纱窗向外打量,只见四处房舍店面接连不断,俱是粉壁高墙;人来人往,作买作卖,热闹非凡。 -- 第85页 她们姊妹何曾见过这番热闹景象,顿时看的津津有味,一眼也舍不得挪开。 黛玉也只进京那年见过一回长安城的景象,亦有数年不曾出过门,也忍不住悄悄打量外面景色。 出了长安城,走了一盏茶的路程,便见远远有几座山岭,都是一色金黄,间或可以看到一小片红枫或数株青翠的苍松。 田野间却是一片萧瑟的枯黄;有几个农人在那里劳作,一色粗布短褐,因离的不远,可以看清那一张张黑瘦憔悴的面孔。 黛玉不禁心生恻隐,忍不住问李纨:“嫂子,如今都是十月了,他们怎的还穿的如此单薄?” 李纨看了一眼田间的农人,微微叹了口气,道:“乡间百姓大都是如此,这已经算是好的了,虽然辛苦些,至少还有一件衣衫可以穿,有些人却连衣裳都穿不起,只能裹草席御寒,每年冬天冻死饿死的人不知有多少。这还是碰上好年景,比这惨的多着呢,要是碰上雪灾霜冻、洪涝蝗旱这样的灾年,死的人只会更多,吃草根树皮,乃至易子而食都不是奇事。” 这个朝代还算太平,勉强也称得上盛世,然而生活在底层的老百姓却依旧过得很苦,能吃饱穿暖已是万幸,多得的卖儿鬻女的人,她无数次庆幸幸好自己穿的是李纨,要是穿成普通老百姓只怕熬不过一年就要饿死了。 黛玉顿时听得呆住了,她自幼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何曾知道这些人间疾苦,忍不住道:“难道朝廷就没有人管吗?” 李纨见她问出如此天真的话,忍不住摇头道:“谁会管?举国上下多少人口,如何照管的过来?朝廷倒是每年都有拨赈灾的粮食下来,但那些官员们层层盘剥,最后发放到老百姓手里的能有十之一二便已是 侥天之幸了。” 黛玉听罢半晌不能言语,良久方叹道:“怪不得宝玉不喜仕途经济,这些贪官污吏实在令人不齿,我以前只在书中看到过这些天灾人祸,也偶然听爹爹提起过,却没有想到竟会是这般凄惨。” 想起自己素日饮食用度无不精致,还嫌弃府里每日肥鸡大鸭子太油腻,殊不知有多少人连饭都吃不上,想到此处,不觉羞愧难言。 李纨素知黛玉心思纤细敏感,时常伤春悲秋,有心让她明白些人间疾苦,便道:“不说灾年,便是风调雨顺的年景老百姓的日子也好不了多少,每亩地的收成有限,既要交租子,又要交各种赋税,一年下来也只够勉强糊口而已,一旦有什么病痛也无钱医治,不过熬日子而已。” 黛玉闻言顿时沉默下来,良久低声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两人看着田野间那些辛苦劳作的农人,一时静默无言。 一路沉默,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到了牟尼院,贾母早已使人打过招呼,慧明师太特意腾出了一处极宽敞的院落,先前管事媳妇带了人早就到了,下处的一应铺陈等物早已安置妥当。 淡菊紫鹃等人便带人开始安插器具,整理铺盖妆奁。 不多时颜慧也带着江映雪到了,双方互相见了礼,颜慧便拉着李纨的手笑道:“咱们姊妹俩都好几年不曾见了,妹妹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变。” 李纨闻言笑道:“姐姐倒是越发丰润了。” 许是养尊处优,颜慧比先前富态了不少。 又看向一旁的江映雪,见她穿着一身鹅黄对襟褙子,白罗绣花裙,身姿窈窕,眉目如画,不禁笑道:“几年不见,映雪也出落得越发齐整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江映雪闻言面上微微一红,道:“姨母谬赞了。” 颜慧笑道:“不是说你们家的几位姑娘也来了么?怎么不见?” 李纨闻言笑道:“她们姊妹坐了半日马车,有些乏了,正在屋里歇息呢。”说罢便命人去请了黛玉姊妹几人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清晨阳光微凉、波酱两位小天使投掷的地雷,么么~ 第49章 第四十九回 不多时, 黛玉姊妹四人相携而来,李纨从中引见,姊妹几人依言上前见礼。 黛玉今日穿着件水红色绫袄, 外罩湖蓝撒花对襟褙子,领口与袖口都镶着白狐狸风毛,下面系着白绫绣翠竹的银鼠皮裙, 犹如水中青莲,灵秀雅致, 超逸脱俗。 三春姊妹钗环裙袄都是一样的妆束,只是花样略有不同, 迎春是白绫缎子袄儿, 外罩银红妆缎对襟褙子,下面系着一条葱黄色棉绫裙, 衣襟领口处都绣着娇嫩玲珑的迎春花, 越发显得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探春则是白绫滚玫瑰花边的小袄儿, 桃红缕金百蝶穿花白狐皮里的坎肩儿, 衬着松花绫撒花长裙, 俊眼修眉,顾盼神飞。 惜春却是大红羽缎对襟褂子, 白绫灰鼠皮裙, 娇美可爱。 颜慧一一见过,口中称赞不已,江映雪亦与黛玉姊妹厮见了。 寒暄了一番, 颜慧身边早有丫鬟打点出了四份表礼,每人一串腕香珠,两个金玉戒指。 颜慧笑道:“初次相会,太简薄了些,你们姊妹留着赏丫头罢。” 黛玉姊妹几人拜谢后方收下。 众人重新归坐,颜慧本身是爽利人,素来便喜欢伶俐标致的女孩儿,拉着迎春等人说了一会子话,见她姊妹几人言谈举止皆不俗,非一般庸脂俗钗可比,不禁越看越爱,心道贾府的爷们不成器,教养出来的姑娘却都极好,不论是先前嫁去林家的贾敏,还是后来选入宫中的贾家大姑娘,都是极出挑的,今日这几位姑娘亦是出类拔萃,罕有人及。 -- 第86页 又见黛玉年纪虽小,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清逸脱俗远胜三春姊妹,心中越发赞叹。转头对李纨笑道:“早前便听你说你们家的几位姊妹个个都是有一无二的,原先还不信,今日一见方知所言不虚,这般品貌,我见了都爱不过来,真真这天底下的灵气都聚到你们府上了。” 黛玉等人方知自家大嫂子在外人面前竟如此夸赞自己,不禁红了脸,低下头不语。 李纨闻言却不觉害臊,反而与有荣焉,颇为自得地笑道:“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们家的这几个姊妹着实出色,你还不知我家的姊妹们有几样世上的人没有的好处 呢,模样儿还在其次。” 颜慧等人听了越发好奇,忙追问是什么,探春姊妹几人却臊的脸上飞红,黛玉忙悄悄拉了拉李纨的袖子,红着脸嗔道:“嫂子!” 李纨方住了嘴,瞅了她们姊妹一眼,见她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似乎唯恐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忙握住嘴道:“罢了罢了,我不多嘴了。” 众人忍不住都笑了。 颜慧早年也与贾敏相识,虽称不上是手帕交,但也颇为熟稔,见黛玉小小年纪,却生得如同明珠美玉一般,灵气逼人,便叫到跟前拉着她的手说话,言谈之间发觉黛玉不止生的不俗,性子也着实聪明灵秀,虽比自己女儿小了几岁,却伶俐了十倍不止,心中爱得什么似的,含笑道:“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当年你母亲在我们圈子里便是个拔尖儿的,没想到女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黛玉听颜慧说起贾敏,微微一怔,道:“夫人与先慈相识?” 颜慧笑道:“如何不识?你母亲虽比我大了几岁,在闺阁中时却也是常在一起顽的,只是后来各自出阁,你母亲嫁入林侯家,没过几年便随你父亲去了江南上任,后来我也随我们老爷外放去了粤海,多年不通音信,渐渐的便不再走动了。”说罢又同黛玉说了几件贾敏在闺阁中时的几件趣事。 黛玉不禁听住了,半晌方缓过神来,思及亡母昔日的音容笑貌,不禁心下一酸,忙忍住泪,微红着眼眶向颜慧道谢,“多谢夫人。” 颜慧见状便知自己触动了她的心事,不禁有些懊悔,歉意道:“是我疏忽了,倒惹得林姑娘伤心。” 黛玉闻言忙道:“夫人何出此言,您好心告知先慈往事,黛玉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怪责夫人。” 颜慧见黛玉如此灵慧贴心,思及她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又远离家乡,寄人篱下,心中越发怜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我与你母亲也算是故交,今儿既认识了,你我之间也不必这般客气,便唤我一声姨母罢。” 说罢褪下腕上的一只晶莹剔透的碧玉镯塞到黛玉手中,笑道:”这是我出嫁时母亲给的,一只给了你映雪姐姐,这只便给了你罢,权当是姨母给你的见面礼了 。” 黛玉微微一怔,她曾听李纨说过颜慧的家世来历极为不凡,寿山伯府又是七皇子岳家,江家三爷年初升任大理寺卿,端的是位高权重,有心答应却又怕有攀附之嫌,不接的话却又会拂了对方的面子,想到此处不禁抬头看了一眼李纨,见她面上含笑,对她轻轻颔首,顿时心下一定,接过碧玉镯子,福身行了一礼,脆声道:“多谢姨母。” 颜慧何等聪明,心念一转便明白了黛玉方才的顾虑为何,心中不仅不以为忤,反倒更添了两分喜爱,若是旁人听了她这话只怕早就巴不得攀上来了,哪会像黛玉这般顾虑重重。 想到此处,便拉着黛玉的手笑道:“姨母家里有几株梅花开的不错,到时候让你映雪姐姐下帖子请你们姊妹过来坐坐,一道赏花吃酒。” 黛玉心中对颜慧也颇感亲切,闻言忙答应道:“姨母盛情相邀,自不敢辞,得了空定来叨扰。” 探春等人见颜慧对黛玉如此喜爱都有些诧异,李纨却丝毫不觉奇怪,她先前与颜慧书信往来时便提过黛玉,颜慧对于黛玉的为人品性早已知晓,早就说想见见贾敏之女是否真如她所言,黛玉为人可怜可爱,颜慧今日有此举动不足为奇。 又说了一回话,忽有仆妇前来回话,道是法会快要开始了,李纨与颜慧忙站起身,嘱咐映雪黛玉等人道:“我们去前头参与法会,小姑娘家就别去了,今儿人多,外头人来人往的,你们姊妹只管在这里说说话,别胡乱走动,有事便打发丫头婆子们来传话。” 姊妹几人都答应了。 李纨与颜慧带着丫头婆子去了,映雪看了一眼天色,道:“天都阴下来了,怪道寒浸浸的起来,这里风大,咱们不如挪去暖阁里地炕上,又亲香又暖和。” 探春等人自无异议,众人当即便移到了暖阁内,仆妇们重新收拾了茶食果品来,又倒上香茶来。 众人便围坐在炕上吃茶闲话。 江映雪这一辈只她一个女孩子,她年轻心热,且本性聪敏,自幼读书识字,今见黛玉姊妹都不是那轻薄脂粉,且又和李纨亲近,故也不肯怠慢。 四人叙了年庚,映雪年纪最长,只比迎春大了一个月,黛玉等人便呼为姊姊。 映雪笑问道:“姊妹们素日在家做什么顽呢?” 迎春为长,便答道:“每日上午跟着女先生上一个时辰的课,闲时便跟大嫂子读书,学些针黹。” 映雪又问姊妹们可会作诗,探春道:“不过闲了偶然做着顽罢了,不登大雅之堂。” -- 第87页 映雪闻言笑道:“妹妹太谦了,我可是听姨母说几位妹妹于琴棋书画一道颇为精通。” 黛玉手中正剥着一枚风干栗子,闻言抿嘴笑道:“二姐姐善弈,三妹妹善书,四妹妹喜丹青,各有所长。” 惜春不妨黛玉提到她,闻言脸上微微一红,忙道:“我不过闲了偶然画几笔,哪里说的上精通,林姐姐的画可比我强多了。” 映雪笑道:“妹妹不必过谦,我那里正好有几幅字画法帖,下回我下帖子请姊妹们过来一道赏鉴一二。” 姊妹几人一处论了一会儿书画诗词,映雪便发觉黛玉才思敏捷,是个出类拔萃的,许多见解竟不谋而合,顿时引为知己,两人越发投契。 另一头法会也已结束,李纨与颜慧观完礼,在佛前上了香,又添了香油银子,又去其他几处偏殿拜了菩萨,方相携出来。 刚出大殿,便见一位年轻妇人扶着一个小丫头迎面走过来,今日有好些女眷来参加法会,李纨并未在意,一心与颜慧说话,对方却颇为惊讶,细细看了李纨两眼,忽然迟疑道:“恩人?” 颜慧见那妇人情状,心下有些疑惑,轻轻拍了拍李纨的手臂,悄声道:“我瞧这人似乎是在叫妹妹。” 李纨一怔,抬头看了一眼妇人,又回头扫了一遍,见左右无人,方确定对方真的是在叫自己,不禁有些纳闷,疑惑道:“夫人可是在叫我?” 那妇人看清楚了李纨容颜,终于确定下来,顿时又惊又喜,快步上前道:“真的是恩人!” 李纨闻言越发疑惑,细细打量了对方两眼,见这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生得眉目清秀,头上束着青绸包头,金簪挽发,丰润的手腕上戴着一对赤金绞丝镯子,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撒花灰鼠对襟褙子,内穿一件银红小袄,腰中系着丝绦,下面系着一条松绿马面裙,一应穿戴都颇为不俗。 李纨心下只觉得面善,一时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波酱小天使的地雷,抱住么么~ 第50章 第五十回 那妇人见状有些急切, 忙道:“恩人不记得了?四年前您曾在长安街上救过一对母子?” 李纨这才有了些印象,恍然道:“你便是当日被撞伤的那位……” 周氏忙笑道:“正是奴家。” 李纨细细打量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 比之那年的憔悴不堪的模样丰腴白皙了不少,一看便知过得不错,不禁笑道:“你如今富态了些, 我竟认不得了。” 想想对方虽有一个十岁的儿子,细算来至多也不过二十八九岁, 年轻尚轻,想来当初也是因生活落魄才显得憔悴苍老了些。 周氏面上微微一红, 感激道:“当初饥寒交迫, 落魄无依,若不是恩人施以援手, 我们母子早已冻死街头了, 哪有今日的好日子。 您的大恩大德奴家一直铭记于心,只是当日恩人不肯告知名姓, 奴家也曾向慧明师太打听, 只是师太言道恩人既不愿说便自有考量, 不必强求,奴家无从报答, 只能每年在佛前给恩人上一炷香祈福, 不妨今日天缘凑巧在此遇见恩人。” 李纨笑道:“你们能有今日是你们自己命中有福,我当初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值什么。” 颜慧在一旁听了半晌, 这才大致明白了其中缘故,对李纨笑道:“看不出来妹妹竟是个济困扶危的巾帼英雄。” 李纨无奈笑道:“姐姐过誉了,不过是顺手帮了一把而已,哪里称得上是什么英雄。”又笑着对周氏道:“看如今的情形想是你们一家已经团圆了?” 周氏忙道:“多亏了奶奶当日出手相助,我们母子才熬了过来。” 原来当初她们母子得了李纨给的银子和冬衣,便在牟尼院安顿下来,一面打听丈夫的消息,一面抚育儿子,亏得有李纨先前所赠的银两,且连年太平,米粮甚贱,周氏每日作些针黹货卖,衣食尚可敷衍。 两年后周氏的丈夫林丰随同大军班师凯旋,一家终于团圆,周氏便带着儿子在西山大营脚下住着,这几年林丰陆续升迁,去年年初因军功晋封为正六品千总。 李纨听罢心中也为她欢喜,笑道:“这样说来你如今也是六品安人了,倒是我失礼了。” 周氏脸上一红,忙道 不敢,“都是托了您的福。” 正说话间,忽有贾府跟来的一个婆子来传话,道:“大奶奶,慧明师太说东西都预备好了,一刻钟后便可以开始做超度法事了,是不是请林姑娘过去?” 李纨闻言点头道:“你去跟林姑娘说,让她先收拾妥当,一会子我就回去。” 那婆子答应着,行了一礼去了。 周氏见了此情景忙道:“恩人有要事在身,奴家便不打扰了,不知您何时回去,这两日若有闲暇的话奴家想厚颜登门叨扰一番,也带小儿来拜谢恩人。” 见周氏执意要报答,李纨不禁有些无奈,只得告诉她道:“我们今日在此做法事,日落前便要回府。”想了想道:“我们住在东院,晌午后倒无事,安人若愿意便来坐坐罢。” 周氏喜之不尽,忙道:“既如此,那奴家午后便来叨扰了。”说罢郑重对李纨福身行了一礼,方带着小丫头离开了。 颜慧看了一眼周氏离去的背影,笑道:“这人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李纨笑道:“当初不过随手一帮,哪里料到竟会在这里遇上。” -- 第88页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回了院子,颜慧自回西院歇息,李纨回了东院,便见黛玉已经换好了素服,头上的簪环也换成了白玉。 收拾妥当,众人来至大殿,黛玉捧上贾敏灵位,安放好各色供品,随后在灵前虔诚下拜,又为贾敏在佛前点了一盏海灯,方慢慢起身。 随后李纨也带着迎春等人在贾敏灵前上了一炷香。 黛玉命紫鹃取出自己先前抄写的几卷经书,双手托着走到一旁的慧明师太跟前,行了一礼,道:“劳烦师太了。” 慧明师太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道:“檀越客气了。” 接过经书交予身边的老尼,随后趺坐在蒲团上,带着一众女尼开始法事,念经超度亡魂。 半个时辰后,法事结束,众人方回到院中用斋饭。 吃完午饭,李纨见黛玉迎春等人都有些乏了,便让她们各自回房歇息去了,自己却只歪在炕上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周氏果然带了儿子来请安,李纨忙命请进来,又叫人看座倒茶。 周氏欠身谢过,方在椅子上坐了,又叫儿子林松上前谢恩,道:“松儿,快给恩人 磕头。” 林松忙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道:“多谢恩人当日援手之德。” 李纨忙道:“这可当不得,快起来。”忙命人扶了起来。 见这孩子约莫十岁出头,一身宝蓝缎袄,生的文质彬彬,眉目清秀,十分稳重知礼。 李纨问了几句话,见他小小年纪便出口成章,于读书一道甚有天分,难得的是灵活机变,并不是一味的死读书,言谈举动也颇有章法,不禁暗暗点头,对周氏笑道:“令公子年纪虽幼,却是难得的美质良材,来日自必科名联捷,安人有此佳儿,日后福分不小。” 周氏忙笑道:“借您金口。” 说了几句话,林松到底是半大少年,不便久留,行了一礼后便告辞退下了。 李纨便问周氏道:“现在住在哪里?家中生计如何?” 周氏忙欠身道:“如今住在西山脚下,家中也置了几亩地,托恩人的福,这几年年景好,日子也还过得去。” 李纨笑道:“恩人之称实不敢当,亡夫姓贾,家中行长,安人便以姓氏称呼罢。” 周氏先前见李纨穿着打扮颇为素雅,心中便猜着了几分,当下也不敢多问什么,口中只称呼“奶奶”。 又说了一会话,周氏命仆妇抬进来两个描金箱子,奉上礼单,道:“知道奶奶今儿便要回去,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便赶着收拾了点谢礼给奶奶送来,请奶奶笑纳。” 淡菊上前接过礼单,李纨展开一看,却是绉绸四匹、潞绸四匹、彩缎四匹、妆缎四匹、香云纱四匹、蝉翼纱四匹;狐皮四张、貂皮四张、大毛黑灰鼠皮六张,银鼠皮十二张;炕屏一对,六扇花鸟屏风一座,还有新书两部,松烟墨一匣,宝砚两方,名家字画两副。 李纨不禁吃了一惊,忙道:“这太贵重了,如何当得?” 皮货向来走俏,这些皮子十分完好,尤其是那白狐皮和貂皮,皮毛水滑光亮,没有一丝杂色,在京城只这样一张皮子便可以卖到四五十两银子。 那大毛黑灰鼠皮亦颇为稀少,因背上的毛较长,是黑色的,腹下毛是烟色的,因比一般灰鼠毛长,面子、里子都保暖力极强,据传这种灰鼠经过处,雪都会融化,故而别名“扫雪” ,可见其皮毛之暖。 李纨记得贾母便有一件“里外发烧”的褂子,便是用这种大毛黑灰鼠皮缝制而成,颇为难得。 再加上那些绫罗绸缎和名家字画,这份谢礼实在太重。 周氏闻言笑道:“奶奶于我们母子有救命之恩,那年冬天要不是奶奶的所赠的银两和冬衣,又打发人送我们到这牟尼院来安顿,只怕早就饥寒交迫冻死了,如今不过一点东西罢了,又不曾花费什么银子,还望奶奶收下。” 见李纨不信,周氏笑道:“奶奶有所不知,皮货在京城价贵,在关外却不值什么,平时卖给关内商贾一张狐皮也顶多只得几两银子。 我们当家的前两年在关外练兵,营里的士兵常常去山里操练,这些皮子都是他带着士兵们打回来的猎物硝制而成,存了好些,我们家里还有呢,那些字画也都是打仗时分得的战利品,送给奶奶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子心意罢了。” 李纨也知道军功之赏素来极厚,但这份礼物于她依旧太重,受之有愧,便摇头道:“我当初不过举手之劳,这份谢礼实在太重,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收。” 周氏忙道:“奶奶您是举手之劳,对我们而言却是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我们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只有这一点子东西,您要是不收,我们只怕一辈子都要良心不安了。” 推辞了半日,李纨见周氏执意不肯,只得命淡菊收下,周氏这才欢喜起来。 又叙了一回家常,外面天色渐渐阴了下来,寒风呼啸,拍打着窗户,周氏见状便起身告辞,道:“叨扰了奶奶许久,时辰也不早了,一会子只怕有雨,也该回去了。” 李纨便命人好生送了出去。 周氏才走,迎春等人也醒了,来到李纨房中,见到地上的箱笼,不禁有些奇怪,李纨便将周氏之事说了。 探春点头道:“这位周安人不以昔日贫贱之事为耻,知恩图报,倒是极难得。” -- 第89页 黛玉也笑道:“这也是缘法,那位周安人念了嫂子多年,没想到今日在这牟尼院碰上了。” 李纨闻言一笑,正欲说话,忽听一阵噼里啪啦砸在屋顶的瓦片上,不禁一怔,忙道:“外面是怎么了?” 淡菊打开窗户瞧了一眼,道: “奶奶,外面下雪珠子呢。” 众人闻言顿时皱眉,难不成要下雪?这可怎么回去? 黛玉蹙眉道:“如果真下起雪来只怕一两日都走不了。” 李纨见众人神色都有些担忧,忙安慰道:“不妨事,横竖我们都带了铺盖衣裳来,不行的话便在这里住一晚,一会子打发个人回去报信便是了。” 不多时,外面果然下起了雪,越下越大,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地上便堆起了厚厚一层。 淡菊忙取了半旧的狐腋褂来给李纨添上,紫鹃司棋等人也都添送了衣裳来。 因为这一场大雪,许多没来得及回府的女眷都被阻在了庵里,颜慧也带了江映雪过来说话,见地上的象鼻三足泥鳅大火盆烧着红彤彤的炭火,不禁笑道:“还是你们屋里暖和。” 李纨闻言抬起头,笑道:“外头冷的很,快进来坐。” 颜慧在暖阁里坐下烤火,江映雪便同黛玉迎春等人围坐在薰笼上嗑瓜子儿闲话,一时又品品字画,叽叽咕咕极为热闹。 李纨与颜慧相视一笑,命丫头们又送了个八宝攒盒过去,添了热茶,叮嘱道:“好生服侍姑娘们。” 紫鹃等人答应着。 颜慧笼着手炉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叹道:“这雪也不知道多早晚才停。” 李纨剥了个橘子吃了,将橘皮扔到火盆里,笑道:“急什么,横竖这里有吃有喝,饿不着我们。” 颜慧顿时笑了,道:“你倒是随遇而安。”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家常,忽见寿山伯府的一个管事媳妇神色匆匆的走来,道:“三奶奶,王妃娘娘的车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来晚了,小可爱们元宵节快乐~ ps:谢谢小天使有舟可渡的地雷,啾啾~ 第51章 第五十一回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 颜慧忙站起身,一面吩咐丫头婆子收拾屋子,预备茶水, 一面转头对李纨道:“王妃驾临,妹妹也与我一道出去迎一迎罢。” 李纨答应着,虽然颜慧没有明说, 但既是王妃,又与寿山伯府关系匪浅, 对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除了嫁入七王府的颜家大姑娘再无别人。 颜慧李纨等人迅速收拾了一番, 披上斗篷, 带人迎了出去。 天上依旧飘着雪花,丫鬟们打着清绸油伞, 李纨等人扶着丫头的手才出院子, 便见一名十七八岁,身着女官服色的女子迎面走过来。 颜慧认出是七王妃身边的贴身女官青杏, 忙道:“青杏姑娘怎么过来了?我们正准备前去迎接王妃呢。” 青杏福身对颜慧行了一礼, 笑道:“奶奶不必前去相迎了, 王妃命我来传话,说外面正下大雪, 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了, 奶奶只在屋里就是了。” 颜慧也深知七王妃的脾性,素来端雅宽厚,且姑嫂俩情分甚好, 闻言便笑道:“多谢王妃体恤,那我们就偷会儿懒了。” 说罢对李纨轻轻点了点头,扶着丫头的手回了院里,在穿堂里等着。 李纨会意,便也带着迎春黛玉等人静立一旁。 不多时,便见四名太监抬着一乘银顶洒金盖幨,上下雕玲珑花卉的红纬轿厢而来,身后簇拥着二十来名宫女太监。 那四名太监安稳放下轿厢,俱肃然退后,一名女官上前打起轿帘,扶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和一名年幼的小男孩下轿。 只见她年纪二十有余,头上戴着貂鼠卧兔儿,金满池娇分心,围着攒珠勒子,上穿香色潞紬雁衔芦花样对衿袄儿,白绫竖领上钉着一枚小巧精致的蝴蝶嵌宝坠珍珠金领扣,披着沉香色遍地金妆花缎子鹤氅,下着大红宫锦宽襕裙子,大红缎子白绫高底鞋,妆花膝儿。修眉樱唇,容颜端丽,自有一股雍容典雅的气度,让人不自觉的心生敬意。 李纨心知这便是七王妃了,又暗暗打量 她手中牵着的那名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年纪,容貌与七王妃极为相似,穿着一件二色金大红缎袄,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蹬着青缎粉底 小朝靴,粉妆玉琢,十分精致可爱。 颜慧当即带着众人上前行礼,“参见王妃、世子。” 李纨黛玉等人亦随之行礼。 七王妃抬手示意免礼,笑道:“嫂嫂快请起。” 小世子徒晖脆生生唤了颜慧一声:“舅母”。 颜慧忙答应了,笑道:“好些时日不见,世子又长高了好些。” 徒晖闻言十分欢喜,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露出颊边一个小小的梨涡,哒哒哒跑到江映雪身边,刚想说话,忽然看到了一旁的黛玉等人,不禁有些好奇,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道:“姐姐,这几位姐姐是哪里来的?” 七王妃也早就发现了李纨等人,也笑道:“这几位是哪家的姑娘?生的好齐整的模样。” 江映雪正欲答话,颜慧忙笑道:“这是荣国府的大奶奶和几位姑娘,今儿约好了一道来上香祈福的。” 说罢又将各人的身份细细介绍了一遍。 李纨带着黛玉四人上前见礼。 -- 第90页 七王妃忙命人扶了起来,微笑道:“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 她之前便时常听颜慧提起过李纨,言辞中极为赞誉,心下早就有些好奇,一面说一面留神打量,见她上穿白色绫袄,外罩湖蓝绣折枝玉兰的狐皮对襟褂子,腰间系着一条松花色汗巾,下面系着一条杏色如意掐边银鼠皮裙,周身萦绕着一股书卷的清气,端的娴静清丽。 又细细看了黛玉等人一眼,不禁暗暗点头,心道都说荣国府的姑娘出类拔萃,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一面说话一面进了屋中,原来七王妃前些日子带着小世子徒晖去西山的温泉庄子上休养,住了一段时日后预备今日回京,没想到回来走到半路上忽然下起了大雪,西山离长安城路途极远,即便是骑快马也要大半时辰,马车就更慢了,从温泉庄子到长安城至少也要两个时辰,下了雪后道上本就行路艰难,眼看着雪越下越大,离的最近的下处便是牟尼院,所以七王妃的车架才转道来这里,预备等停了雪之后再回长安城。 牟尼院只有两所大院落,如今西院住着颜慧一家,东院住着李纨一行人。 因今天被风雪所阻的人实在太多,负责接待的女尼费尽唇舌,每 一间院落都塞满了,其他剩下的只能跟院中的女尼们挤在小院子里将就下。 颜慧将正房让了出来给七王妃母子住,自己带着女儿住了三间西厢房。 好在各处都笼起了火盆,又有火炕,倒不至于太过寒冷。 说了一会话,李纨便带着黛玉等人告辞了。 回到屋里,众人方松了口气,淡菊紫鹃等人服侍她们解下斗篷,脱了大衣裳,迎春道:“先前还有些担心,没想到七王妃这般和气。” 探春与惜春闻言颇为赞同,她们平常极少出去交际应酬,方才一直有些担心,生怕哪里做的不对失礼。 黛玉倒没什么感觉,她以前也曾随贾敏见过不少诰命夫人,对这种场景已经颇为习惯了。 方才在外头呆了半日,实在冻的很,姊妹几人便围坐在火炉边取暖。 天色渐暗,那雪却是越下越大了起来,门外北风呼啸,寒风夹雪,从门缝中挤将进来,吹得火盆中的木炭时旺时暗。 众人看来明日多半仍不能成行,眉间心头,均含愁意。 好在牟尼院根基深厚,木炭和米粮菜蔬储备下了不少,够众人吃十天半个的了。 第二天依旧大雪纷飞,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李纨等人只能继续在牟尼院等着。 七王妃虽然住在了西院,与东院只一墙之隔,但李纨毫无攀附之心,除了第一天请安见你之外,并不曾去叨扰。 这一天,颜慧来李纨院里说话,突然一个丫头满头大汗跑了进来,在颜慧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颜慧听罢顿时面色一变,站对李纨:“妹妹且坐着,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说罢带着映雪和丫头婆子们匆匆忙忙出去了。 第52章 第五十二回 众人都面面相觑, 不知发生了何事。 李纨却暗暗皱起了眉头,方才那丫头太过慌乱,说话时声音不免大了几分, 她与颜慧离的极近,依稀听到‘世子’‘照看不周’等字眼,心下正猜测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喧哗声,“快来人!”“叫太医!” 其中还夹杂着七王妃的哭声, “晖儿!” 黛玉迎春等人都被吓了一跳,李纨也面色一变, 心知七王妃那边只怕出了大事, 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情形下总不能在这里干坐着, 于情于理都要去看看, 想到此处也顾不得其他,叮嘱黛玉等人道:“我去瞧瞧, 你们在屋里等着, 千万别乱走动!” 说罢连斗篷也顾不得穿, 匆匆往隔壁赶去。 黛玉探春等人心中十分担忧,却也知道事关重大, 不敢前去添乱, 只在屋内焦急的等待着。 东院与西院只隔了几步路,李纨赶到东院时便见里头乱成一团,堂屋里挤满了人, 小世子徒晖面色紫胀,口中荷荷有声,七王妃和颜慧惊慌失措的搂着他,面上满是泪水,周围的人也都惊慌已极,面如土色,一个医女伸手在徒晖口中抠着什么,另一个不停拍着他的背部,叫道:“世子快吐出来!” 李纨一见这情形便知道徒晖是被什么东西呛住了,以致气道不通,呼吸困难。 这种情况非常危急,若无法将异物咳出,几分钟内就会窒息而亡。 然而徒晖干呕了一阵,什么东西也没吐出来,面色却已经开始青紫,四肢也不再乱蹬,气息渐渐虚弱下来。 两个医女颓然跪倒在地,重重磕头,面色惨白道:“王妃恕罪,世子他……” 李纨见状顿时一惊,当机立断,快步过去道:“王妃,且让我试试!” 然而七王妃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死死抱着徒晖失声痛哭,不肯松手。 李纨急道:“王妃,我有一法可救世子,您再不松手就来不及了!”一面说一面蹲下身将徒晖抱起。 颜慧也正六神无主,见状也顾不得其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帮忙拉开七王妃,急道:“王妃,让她试一试罢!” 七王妃这才惊醒过来,不由自主松开抱 着徒晖的手,原本万念俱灰的心也燃起了一丝希望,哑声道:“你真的有办法?!” 李纨根本顾不上回她的话,一把将徒晖抱起来,一只手捏住他的颧骨两侧,手臂贴着徒晖的前胸,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颈部,让其脸朝下,趴在自己膝盖上,在背上迅速有力的拍打,并观察是否有异物吐出。 -- 第91页 七王妃死死盯着她的动作,其他人也都屏住了呼吸,这一刻的时间分外漫长。 好在拍打了几下后,徒晖口中终于呕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糖块。 徒晖终于摆脱了窒息的痛苦,咳嗽几声后才回过神来,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七王妃怀中,哑声道:“妈妈!” 颜慧等人大喜过望,喜极而泣道:“好了!好了!世子没事了!” 见儿子平安无事,七王妃顿时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紧紧搂住儿子不松手。 李纨也松了一口气,不过短短几分钟,她整个人却如同虚脱一般,汗湿重衣,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刚才一心只想着救人,现在才思及方才行事实在太过冲动,不禁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心中一阵后怕,幸而将人救了回来,否则不仅救人不成,反倒要惹来大祸。 江映雪方才也一直屏住了呼吸,这时也重重呼了口气,喜极而泣,见李纨面色苍白,忙拭了泪,上前扶起她,道:“姨母,您怎么样?” 李纨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没事,只是方才全身紧绷,这会子松懈下来,身上没什么力气了。” 七王妃也回过神来,搂着徒晖向李纨道谢,眼睛肿得桃儿似的,声音都有些暗哑,道:“多谢你,若不是你及时出手相救,我晖哥儿如何平安无事,我就这么一个命根子,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知道怎么活了!” 李纨忙道:“王妃言重了,这是世子吉人天相,佛祖保佑。” 七王妃心中对李纨感激万分,只是徒晖遭了这场罪,又受到惊吓,哭了一阵就昏昏欲睡起来,七王妃也惊魂未定,又担心儿子,便一面打发人快马回京请太医,一面对颜慧道:“嫂子,我带晖儿回房安置,李家姐姐这里就麻烦你相陪一下。” 李纨听她称呼自己为姐姐, 顿时吓了一跳,忙道不敢,又见此处忙乱,自己在这里着实不便,横竖徒晖已经无事,也用不着自己来,便忙道:“王妃不必招呼我,世子要紧,我就不叨扰了,不过几步路而已,自个儿回去便是。” 七王妃此时已是精疲力竭,闻言也没有多留,只命颜慧好生送出去,道:“此时忙乱,待收拾好了再亲自登门致谢。” 李纨忙道不敢。 颜慧送了李纨回到东院,迎春几人正等的焦急,见李纨回来,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忙迎了上来,道:“嫂子,怎么样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纨呼了口气,一面喝水,一面将刚才的事说了。 迎春等人听得紧张万分,待她讲完才渐渐平静下来,舒了口气道:“这也太惊险了些,幸好最后平安无事。” 黛玉想起这其中的惊心动魄,忍不住道:“当初兰儿便是因此险些出事,没想到今儿又叫小世子碰上了,幸而嫂子知道解救之法,不然实在险得很。” 颜慧闻言一怔,忙道:“难不成兰哥儿以前也出过这事?” 李纨点头道:“兰儿三岁那年也被呛住了,当时也束手无策,慌乱之下忽然想起以前在一本西洋游记上偶然看过的一个法子,便死马当活马医试了一试,没想到竟真的有效验。” 这是她之前想出来的说法,横竖众人皆知李家藏书极多,想来也没人会去计较她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几急救法,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推说年岁太久忘记了。 颜慧听罢不禁双手合十念了声佛,感叹道:“可见是佛祖保佑,要不是这次碰巧遇上了妹妹,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又暗暗庆幸这次邀了李纨一道来进香,才阴错阳差救下了小世子,不然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又说了两句话,颜慧到底不放心徒晖那边的情况,便匆匆回去了。 回到房中,七王妃已重新梳洗过了,坐在炕沿上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徒晖,似乎担心儿子一不小心就不见了。 颜慧悄悄走过去看了看,见徒晖已经睡熟了,只是面上依旧有些惊悸之色,在睡梦中都不甚安稳。 七王妃轻轻拍着儿子,侧头对颜慧道:“送回去了?” 颜慧应了一声,又将李纨方才所说 的话一一告诉了七王妃,末了道:“这真真是天意。” 七王妃听罢点头叹道:“这位贾家大奶奶真是晖儿的贵人,今日多亏了是她,当时晖儿那样的情况,若是旁人,怕担干系躲都来不及,即使有法子也不敢伸手相助,也只她有那般胆气和心肠,肯出手相救。” 想到此处,心中越发感激不尽,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报答对方,便向颜慧打听李纨的情况。 颜慧听出七王妃话中的意思,忙将李纨的事大致说了,心中也暗暗为李纨高兴,她先前与李纨初见时便志趣相投,言谈契合,后来相处日久,情分愈深,如今便是与亲姊妹也不差什么,自然希望对方过的好。 此次李纨于世子有救命之恩,若能得七王爷夫妻青眼,别的不说,贾兰日后的前程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七王妃听完,心中便有了数,转而提起另一事,“嫂子,你去查查那个叫小荷的小丫头最近见过什么人,连她的父母亲友都通通彻查一遍。” 颜慧闻言一怔,迟疑道:“王妃是怀疑世子的事与那丫头有关?” 七王妃轻轻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冷声道:“今日那丫头的形迹实在有些可疑,让我不得不怀疑。” -- 第92页 原来因连日大雪,众人都不得回京,只能暂居在牟尼院中,徒晖到底年幼,三岁的小男孩儿最是爱顽的时候,哪里坐得住,在屋里待了半天便嫌闷得慌,闹着要出去堆雪人。 这么冷的天七王妃哪里肯答应,偏又被儿子闹的头疼,最后无法,便让丫头婆子们带他在廊下玩。 可巧江映雪身边有一个叫小荷的小丫头手巧,捏的雪人儿,马儿等都栩栩如生,又会许多新鲜玩意儿,言语又伶俐,徒晖十分喜欢,便时常叫到跟前使唤,等闲不让离开。 谁知今日徒晖玩了没多久身上忽然长起了疹子,又痒又疼,便哭闹起来,众人都哄不住,小荷便让婆子拿了好些糖果糕点过来,又特意挑了徒晖最喜欢的玫瑰粽子糖哄他。 众人都只当小荷有心奉承小世子,也不曾在意,随后七王妃听说儿子病了,忙赶了过来,训斥了婆子丫头们一通,便忙叫了医女过来上药。 众人都忘了徒晖口中含着糖,徒 晖一边哭一边吃,一不小心便呛住了,怎么也吐不出来,众人这才慌了神。 幸好李纨将人救了回来,要是徒晖今日要是真出了事,七王妃真的会发疯。 颜慧听完依旧无法理解其中的关系,不解道:“就算那丫头有错,也不过是无心之失,今日意外多半只是巧合,她又不是神仙,哪里就能肯定世子会呛住?” 又不是神仙,哪有人能算的准?再说小荷那丫头只是映雪身边的二等小丫头,去年才提上来的,素日也不过言语伶俐些,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七王妃闻言淡淡道:“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了。” 原本她也没有怀疑,直到她方才在那丫头身上闻到一股极淡的柑橘香味,似有似无,特别熟悉。 她以常用一种自己调制的合香,只是不知为何,只要她用了那香,晖儿便会全身起疹子,有一次还险些危及性命。 后来请宫中一位老太医看过才知道是其中一味阿迦罗香引起的,从那以后她便再没有用过那香,所有的阿迦罗香也都销毁了。 那阿迦罗香香味清爽甘甜,与柑橘香极其相似,一般人根本无法分辨,要不是她在闺阁时喜爱调香,又特意跟一位嬷嬷学习过,只怕也分辨不出来。 七王妃眸光闪过一丝厉色,轻声道:“当年晖儿的事只咱们家里几个人知道,而这阿迦罗香却是产自茜香国,产量极少,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拥有。” 即便没有之后的意外,只阿迦罗香一样便可以致晖儿于死地。 颜慧也不是寻常人,听到此处便明白了些什么,心下顿时一凛,道:“王妃放心,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她虽不管家,但也不是吃素的,不论是谁,既然敢对寿山伯府出手,就别怪她不客气。 颜慧去后,室内一片寂静,七王妃静静凝望着熟睡的儿子,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脸蛋,眸光深沉。 徒晖到底年幼,此番又受了惊吓,到黄昏时便发起热来,幸而先前去请的太医已经到了,开了药,又有两个随行的医女照料,到晚间便渐渐退了烧。 只是徒晖夜间仍旧睡不安稳,一夜之间惊醒了好几回,七王妃不假人手,亲自守着儿子,每次徒晖惊醒哭闹便抱在怀里柔声安 慰,直至四更将阑时徒晖才睡安稳了些,七王妃也囫囵睡了一会。 次日直到巳时,徒晖醒来,身上疹子尽数消退,精神也好了许多。 太医看视了一回,道是已无大碍,调养几日便好,七王妃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李纨得了消息也放下心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实在太差,幼儿的夭折率极高,一点小病都有可能致命。 颜慧亲自送了好些点心过来,紧紧攥着她的手,感激道:“好妹妹,昨儿多亏了你,否则世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家也就完了。” 想起昨日的查到的那些线索,颜慧仍是一脸后怕,徒晖不止是他们寿山伯府的外孙,更是天家血脉,是七皇子唯一的嫡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江家难脱干系。 李纨闻言一怔,奇怪道:“这只是意外,又不是你们家的错,就算世子真有什么事,七王爷顶多迁怒几分,也不至于太过。” 颜慧闻言微微一顿,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告诉她内情,这是内宅阴私,又涉及到朝堂争斗,这些事情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李纨听她言语含糊,便知这其中另有隐情,想起昨日给徒晖急救时在他身上看到的红疹,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肥章送上。 过渡章节,下章回府,宝姐姐也要出场了。 ps:感谢小可爱5052465的地雷,啾啾~ 第53章 第五十三回 左不过是那几样, 皇位争斗,后宅阴私。 徒晖这事只怕涉及到不少人,只是见颜慧不愿多说, 李纨也没有追问,岔开了话题,问道:“小世子身体如何?恢复的可好?” 颜慧叹道:“身上的疹子已经消退了, 喉间还有些许红肿,太医说虽无大碍, 但还是要仔细些,少吃些鱼虾, 细心调养一段时日, 况且小世子小孩儿家,又生的娇嫩, 到底受了惊吓, 有些惊风,前儿才退了烧, 昨儿又有些发起热来, 王妃不放心, 晚间一直亲自守着,这会子有些乏了, 这才先打发了我来。” 李纨闻言忙道:“王妃太客气了些, 小世子身体要紧,自是该小心些。” -- 第93页 过敏反应可不是闹着玩的,严重的时候甚至危及生命, 她前世便在网上见过不少因过敏而死亡的例子。 又说了一会话,颜慧便指着自己带来的那几个朱漆海棠八宝攒盒笑道:“王妃不能亲来,便让我送来了几样内造果品点心,味儿还不错,妹妹也尝尝。” 说话间丫头已打开攒盒将点心端出来一一摆开,只见四十来个碟子,皆是一色白彩定窑的,不过小茶碟大;里面自是各式点心果品,甜的花生沾、麻片、寸金糖;甜咸五香的鹅脯、肉干、肉枣等,蜜渍的山楂、蜜枣、榅桲、法姜、青梅、糖莲子、瓜条等,还有山楂糕、豌豆黄、芸豆糕、扁豆糕、槟榔糕、山药泥糕、栗子糕、枣泥糕、奶油卷等等。 李纨不禁笑了,道:“这会子只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许多,先拿两样就罢了。” 颜慧闻言才发觉黛玉等人不在,扫了一眼室内,不禁疑惑道:“怎么没见她们姐儿几个?” 李纨笑道:“她们姊妹听说后山的梅花开得好,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一大早便结伴踏雪寻梅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颜慧闻言也笑了,道:“倒是好雅兴,不过也是,难得出来一趟,是该出去逛逛。” 李纨拈了一颗糖渍青梅吃了,将核吐在帕子里,问道:“这雪已经停了,咱们几时能回去?” 颜慧也吃了块豌豆黄,道:“听王府来的人说官道已经清扫出大半了,据说昨日停雪后京兆府便打发了人 去官道上扫雪了,只要今日不下雪,明儿便差不多可以清理好了。” 李纨松了一口气,出来了好几天,她心下也有些担心贾兰,道:“既如此,想来我们府里也差不多要来接我们了,今晚便让丫头们收拾好东西。” 正说话间,忽有丫头打起帘子传话道:“王妃和世子来了。” 李纨闻言一惊,便预备出去相迎,抬头却见七王妃正携了世子徒晖,扶着丫头的手走进来。 李纨忙福身请安。 七王妃忙叫起,摆手令闲杂人等退下,便拉着李纨在炕沿上坐下,道:“前儿多亏了你,哥儿方无恙,今日晖儿身子好些,我便带了他来拜谢恩人。” 说罢对徒晖笑道:“晖儿,还不快谢谢恩人。” 徒晖闻言拱起小手给李纨作揖,奶声奶气道:“多谢姨姨救命之恩。” 他本就生的好,今日穿着件大红绵纱小袄儿,罩着石青八团起花紫貂皮褂,下面是绿绫弹墨棉裤,散着裤脚,越发显得粉妆玉琢。 李纨听了他的称呼吓了一跳,且徒晖年纪虽小,但身份尊贵,她可不能受他的礼,忙侧身避过,口中道:“这岂不是折杀我了,万万当不起的。” 七王妃却伸手按住她,道:“救命之恩如何当不起?他一个小孩家,不必讲究那些,这一礼是你该受的。” 李纨无奈,到底受了这一礼。 七王妃道:“这回若不是你,我家哥儿只怕险得很,原本早该来致谢的,偏晖儿一直有些发热,实在走不开,才拖到今日,还望见谅。” 李纨忙道不敢,“王妃言重了,小世子福泽深厚,自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七王妃道:“这是应当的,今日实在来的仓促了些,原本应等回城后亲自去府上登门致谢的。” 李纨闻言一怔,忙道:“王妃已经谢过了,再登门致谢可当不起,再者我是寡居守节之人,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多有不妥,反倒叫人说我轻狂。” 虽说她于徒晖有救命之恩,但此事到底涉及内宅阴私,说不定还牵扯了其他几位皇子,越少人知道越好。 否则一旦被幕后之人知道了,指不定迁怒于她,反倒惹来祸患。 七王妃听了这话,正碰在心坎儿上,她也不愿此 事宣扬出去,对李纨越发喜欢起来,因笑道:“我家常便听三嫂说你是个伶俐人儿,最是体贴人意,果然不错。”又拉着她的手道:“你可有什么心愿?只管说与我,若我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办妥。” 她只有这一个儿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是她的命根子,若有个好歹,岂不是要了她的命,李纨的要求只要不过分,她一定尽力满足。 李纨深知挟恩求报乃是上位者最忌讳的事,且秦可卿如果真的是义忠亲王的女儿,那贾家多半便是支持义忠亲王之子宁郡王一系,与七皇子立场相悖。 且她对荣宁二府在外的名声也心知肚明,有这么几个原因在,七王妃多半不想与贾家有太多往来,想到此处,忖度半晌,便笑道:“王妃既然发了话,不怕您笑话,倒真有一件事求王妃。” 七王妃不防她如此爽快,不禁微微一怔,好奇道:“是什么事?” 颜慧素知李纨为人脾性,闻言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只在一旁逗徒晖说话,并不插话。 李纨笑道:“我先前一直想买一处温泉庄子,只是打听了许久都没有消息,因此便请王妃给做主,打发人帮忙买一处温泉庄子可好?” 她确实一直想要买一座温泉庄子,日后既可以用来疗养,也可以在冬日种些瓜果蔬菜,只是西山的温泉庄子都是被王公贵族所占,连荣国府也没有,刚才七王妃问她的心愿,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要求,便提了这个条件。 李纨深知贪心不足只会令人生厌,况且她虽然没提什么,但有这份救命之恩在,哪怕是为了名声,七王妃将来多少也会照拂几分。 -- 第94页 七王妃闻言一怔,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道:“温泉庄子?你就只有这么一个心愿?” 她本以为李纨会为自己的儿子将来求个前程,没想到她绝口不提,也不要金银珠宝,竟然只要自己帮忙买个温泉庄子。 李纨点头笑道:“我如今衣食无忧,只是素来畏寒,每到冬日便十分难熬,故而想置办个温泉庄子,日后年纪大了也可以去庄上养养身子,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颜慧心中早有预料,不禁暗暗一笑,忙帮腔道:“李表妹就是这么个实在性子 ,向来有一说一,王妃便成全了她吧。” 七王妃再三确认,见李纨确实只这么一个要求,心下好笑之余也松了一口气,点头道:”这事容易,我明儿便使人去料理,过些时日办妥了便把地契房契给你送来。” 这事于别人而言可能有些困难,对她来说却并不费事,七王爷名下便有好几座温泉庄子,她记得铁网山下便有一座四进的小温泉庄子,李纨对晖哥儿有救命之恩,回府后跟王爷说一声便是。 李纨闻言忙道谢。 七王妃笑道:“不过小事一桩,不值什么。”又向一旁的女官道:“青杏,将东西搬进来。” 青杏答应一声,出去半晌,便见二三十个宫女太监鱼贯而入,抬了好些个锦匣箱笼进来,将地上摆的满满当当。 七王妃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匆促之间只预备了些许寒薄之物,还请千万收下。” 李纨一怔,忙道:“这可万万当不起,方才王妃已经帮我了了心愿,哪里还能再收此重礼。” 七王妃笑道:“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方才不过是一件小事,这些东西也不值什么,不过聊表心意而已,你若不收我倒要觉得过意不去了。” 李纨闻言一顿,心念一转便命淡菊收下礼单,含笑道谢:“多谢王妃,既如此我便厚颜收下了。” 七王妃见她行事爽利大方,心下不觉又添了几分好感,笑道:“这样才好。” 又说了一回话,略坐了坐,七王妃便回去了。 众人走后,淡菊拿着礼单过来给李纨过目,李纨接过礼单,展开一看,却是上用织金妆花缎十二匹,上用大红遍地金缎十二匹,上用妆花蟒绢十二匹,上用青织金穿花凤宋锦十二匹,上用蝉翼纱十二匹,石榴红绫十二匹,软烟罗十二匹,哆罗呢十二匹,皆是难得的好料子,面料精美,华贵异常。 还有各式内造点心十二盒,古瓷珍玩十二件;各式花样宫花十二匣;名家字画六幅,法帖六张,孤本古籍六册,另有湖笔徽墨宝砚等。 七王妃之母出身山东曾氏,乃是先太傅之女,百年世家,寿山伯府亦是根基深厚,七王妃出嫁时可谓是十里红妆,又是王府主母,体己丰厚,出手自是不凡,皆是上等 之物。 其中最别致的却是那一整套白玉雕琢而成的文玩,一共十八件,包括笔筒、笔架、笔挂、笔洗、笔舐、笔船、砚滴、水丞、水盂、镇尺、臂搁、墨盒等等,玉质细腻温润,雕琢成各色花草鱼虫的样式,精美绝伦。 李纨拿起其中一只玉洗细细赏玩,只见这笔洗整体雕琢成莲藕形状,一只白嫩鲜脆的藕上莲茎缠绕,生长着几片嫩叶,一朵莲花似开未开,一只莲蓬已经结出累累果实,就在这一派生机盎然中,一片大大的卷曲莲叶构成洗的盛水部分,整体造型自然生动,极为有趣。 其他的笔架镇纸等亦都雕琢的十分精妙,花鸟虫鱼栩栩如生,李纨爱不释手,把玩了许久方命淡菊小心收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补昨天的,十二点前还有一章。 感谢波酱小可爱的地雷,么么哒~ ps:评论里说组团打劫作者君存稿箱的,你们是魔鬼吗?!笑哭 第54章 第五十四回 淡菊带着素云登记造册, 前几个箱笼里都是各色绫罗绸缎。 一时登记到纱罗处,淡菊见里面有几匹天蓝色实地纱,有各式折枝花样的, 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颜色花样都极为淡雅,便笑道:“这个雅致, 正合适给奶奶穿,料子也软厚轻密, 做袄儿裙子都好。” 李纨闻言看了一眼,点头道:“这花色倒不错, 明儿拿那折枝花样的给我裁一身衣裳, 再用百蝶穿花的给兰儿做一件棉纱小袄穿。” 淡菊笑着答应了。 素云正在清点一旁的软烟罗,闻言也笑道:“虽说是官用的, 但我看比上用的也不差什么, 颜色又鲜,纱又轻软, 想来做衣裳也不差。” 淡菊正低头造册, 闻言抬头看了两眼, 笑道:“这软烟罗颜色太轻,做衣裳只怕不好看, 做帐幔和被子倒是不错。” 以前看书时李纨就对书中提到过的软烟罗十分好奇, 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果然只有只有四样颜色,雨过天晴, 秋香色,松绿,银红,有各样折枝花样的,也有流云蝙蝠花样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一共十二匹,每种颜色各三匹。 李纨大略翻看了一遍,忽见一旁的箱笼里有一个极精致的紫檀透雕百花的描金文具,打开一看,不禁一怔,原来这匣子内皆抽屉小箱,一共五层,装满了各式金玉头面,珠宝首饰。 前三个抽屉装着满满当当的翠钿金钏,瑶簪宝珥。这些金玉簪环或嵌明珠,或镶宝石,都打造的极为精巧别致,珠光宝气,耀眼生花。 -- 第95页 第四个抽屉却是一整套的极品羊脂白玉头面和一盒南珠。 那套头面一共二十三件,包括顶簪、压鬓钗、分心、挑心、掩鬓、腕镯、戒指、耳坠等等,玉质温润细腻,嫩如羊脂,雕琢成芙蓉花样,十分精巧别致;那盒南珠也都有小指头般大小,颗颗溜圆,晶莹圆润。 最后一个抽屉中复有一匣,却是装着各色红蓝宝石、玛瑙石、金刚石、猫儿眼等诸般异宝。 众多珠宝在阳光下散发着璀璨光芒,耀眼生花,淡菊和素云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惊道:“这……这也太贵重了!” 李纨倒不如何吃惊,以七王爷夫妻这等身份地 位而言,这些金玉珠宝反而是最轻的礼物了。 把玩了片刻,李纨从中挑了几件簪环首饰打算分给黛玉姊妹四人。 黛玉还好些,有林如海给她预备的田庄商铺,一年下来进项不少,手中倒还宽裕。 三春虽说是公府小姐,一应用度却也只是按例而已,素日除了官中的份例也没什么贴补。 迎春生母早逝,贾赦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邢夫人生性吝啬,更不会贴补她,贾琏与凤姐也对这个妹妹。 探春自不必说,赵姨娘不来生事便是好的了,哪里会贴补她,探春攒下几吊钱都不容易。 惜春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幼失母,父亲又出家修道,虽有一双兄嫂,但贾珍与尤氏素来都不在意这个妹妹,何况她到底不是荣国府的正经主子,到底不比宁国府,因此毫无存在感,竟似若有若无。 来到这个世界数年,李纨对这些可怜可爱的女孩子们是真心喜爱,也真切的感觉到她们的不容易,相处了这么些年,她也真心把这些女孩子们当自己的亲妹妹看待。 其他的仍旧分类放好,叫素云收了起来,为了以后的日子,黄金珠宝攒得越多越好。 不多时,各色东西都已清点完,一一装回箱笼里。 堪堪收拾了大半,便见黛玉等人说笑着进来。 李纨抬头望去,见三春一人擎着一枝梅花回来,唯独黛玉手中空空,不禁笑道:“怎么妹妹没看到满意的?” 黛玉摇头道:“我不喜欢折花,好好的花儿开在枝头多好,折下来未免可惜。” 李纨素知黛玉有些敏感多思,最易感花溅泪,伤春悲秋,闻言也不奇怪,只笑而不语。 探春瞅了黛玉一眼,笑道:“偏你讲究。” 迎春将手中的梅花交给丫头灌水插好,看着炕上还未收拾完的绫罗绸缎,不禁奇道:“怎么忽然多了这许多东西?哪里来的?” 黛玉瞅了一眼,见都是上用之物,心念一转便猜到了,笑道:“我猜猜看,竟然是王妃给嫂子的谢礼。” 李纨笑道:“可不是,王妃送了好些来,有几匹据说是去年的新鲜花样,颜色鲜亮,偏我又穿不得,正预备叫你们来挑呢。” 探春闻言笑道:“我们几个人分一匹就够了,哪 里用得着这许多,嫂子即便不穿,拿去送人也是好的。” 李纨失笑道:“这么多哪里送的完,可不得留到猴年马月去,这些绸缎又不耐放,过个几年颜色便不时鲜了,白放旧了岂不可惜。” 说罢命素云将各色绸缎摆开,对黛玉几人道:“都是自己人,别蝎蝎螫螫的,快过来瞧瞧喜欢什么花样儿。” 黛玉等人推辞不过,只得每人挑了一匹纱罗。 李纨见状摇头,又做主每人给了一匹大红色哆罗呢,一匹银红织金锦缎,一匹石榴红绫,又将方才挑的簪环首饰分给四人,道:“这些我都用不得,白搁着霉坏了,你们拿去,刚好年下做两身衣裳穿,姑娘家就该打扮得鲜亮些。 那挂珍珠给林妹妹,那一支赤金累丝的红宝石玫瑰花钗和那对耳坠子给三妹妹,碧玉镯子给二妹妹,两个赤金累丝攒珠项圈给四妹妹。” 迎春等人吃了一惊,推辞不肯收,黛玉深知她的性子,当下也不再推辞,命紫鹃收了,笑道:“今儿偏了嫂子的好东西了。” 迎春三人对视一眼,也只得收下了,心中感激不已。 李纨见那石榴红绫还剩八匹,这石榴绫都是五丈一匹,这么些做衣裳穿十几年也穿不完,何况她又穿不得大红色,料子放久了也容易霉坏,便叫来淡菊吩咐道:“拿一匹石榴红绫裁成尺头,你和紫鹃司棋她们每人分一块,等年后开春了做条裙子穿。” 淡菊素知李纨行事大方,谢过后便依言裁开尺头,分给紫鹃等人。 紫鹃司棋等人都极为欢喜,这可是上用的好料子,虽说只是尺头,比不得黛玉等人的整匹布料,但也足够做一身衣裳还有剩了。 一时收拾完布料,桌上只还剩那十二匣宫花。 李纨打开略看了看,见那宫花都是纱绫堆出来的各式花朵,与真花毫无二致,极为鲜艳别致,便对黛玉等人笑道:“这些据说是宫里做出来的新鲜花样,拿纱堆的新鲜花儿,我是寡居之人,这些也戴不了,这样罢,一匣子留给凤丫头,一匣子明儿给东府大嫂子和蓉儿媳妇戴去,其他的你们拿去分了罢。” 黛玉姊妹闻言,依言每人按各自的喜好挑了一匣子。 李纨又拿了一匣子给丫头 们,笑道:“你们也一人挑两支去戴。” 众人谢了恩,笑嘻嘻上前挑选,淡菊挑了两朵菊花,一朵大红色的金背大红,一朵金黄二色的赤线金珠;紫鹃则挑了一朵杜鹃,一朵海棠,司棋侍书等人也都挑了。 -- 第96页 众人忙福身谢过了,都笑道:“我们今儿也沾光了。” 迎春抿嘴一笑,道:“嫂子的东西都快被我们分完了。” 探春也笑道:“我们竟像是来打劫的了。” 说的众人都忍俊不禁。 说笑了一回,众人吃了午饭,便各自回房歇息。 晚间,李纨歪在炕上闭目养神,心中思绪重重,按原著的时间推算,永元帝禅位,新帝登基应该就发生在这两年。 这些年李纨虽被拘在内院不得出门,但也一直暗暗留心着朝廷上的动静,这几年诸位皇子明争暗斗,皇位之争已进入白热化。 永元帝今年刚过六十大寿,膝下子嗣极丰,序齿的皇子足有二十多位,公主三十多位,只是夭折了不少,真正长成的只有二十九位,其中皇子只有十一位。 诸皇子中义忠亲王出身最为尊贵,于兄弟中行二,乃中宫皇后所出,三岁便被立为太子,只是十几年前因故被废黜,后幽禁于王府中,不到一年便郁郁而终。 近年来永元帝年事渐高,眼见诸子为皇位之争明争暗斗,厌烦之余不免怀念起了自己一手抚育长大的嫡子,时隔多年,永元帝对先太子的种种不满也都随着时间消逝了,反倒生起了父子情谊,去年不顾众人反对,执意下旨,追封其为义忠亲王。 义忠亲王虽逝,但却留下了一名长子徒熙,虽是庶出,却生的风流俊美,文武双全,颇肖其父。 永元帝对已逝的嫡子极为愧疚,连带对其庶长子也爱屋及乌,加封其为宁郡王,徒熙时常出入宫闱,在御前听唤,颇得圣宠。 自义忠亲王去世后,诸位皇子就为皇位争得不可开交,其中以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十五皇子四者呼声最高。 常言道立嫡立长立贤,大皇子虽是不是皇后所出,但占了长子的名分,且军功卓著,在朝中极得守旧一派的支持。 三皇子是周贵妃所出,文采斐然,礼贤下士,在清流中素有美名,有贤王之 称,且与五皇子一母同胞,二人同气连枝,拥趸甚众。 四皇子之母德妃出身寒门,外家平平,但早先养在继皇后膝下,也算半个嫡子,且才干优长,处事公正严明,这几年办了不少实事,亦有不少朝臣支持。 十五皇子才十四岁,按理说不论怎样论资排辈皇位也轮不到他继位,然其母甄贵妃深得盛宠,背后又有江南甄家支持,身边依附了不少人,声势直逼皇长子。 其余六皇子八皇子早夭,九皇子与十皇子俱是宫女子所出,资质也颇为平庸,毫不起眼。 七皇子外家乃前朝大儒,在士林中极有声名,只是母妃早逝,而七皇子似乎也只想当个贤王,素日只专心办差,除了在永元帝跟前尽孝外,闲时便只在府中看书着棋,或与清客相公吟诗论画,倒与诸位兄弟情分甚好。 原著中甄家被抄家流放,十五皇子不大可能上位,况且甄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永元帝也绝不会让一个有这样外戚的皇子继位。 大皇子虽为长子,又有军功,但听说其为人鲁直,性情颇为暴躁,这样的人也不大可能是永元帝属意之人。 看情形推算,三皇子、四皇子与七皇子最有可能,只是到底是谁却不好说。 李纨思虑半晌,依旧不得要领,不由得叹了口气,罢了,就算日后真的是七皇子继位,对方也不可能看在这所谓的救命之恩上就放过贾家。 她还是老老实实多攒些银子以备后路吧,横竖不管日后是谁继位,都与她无关,这里头的水太深,她可不想搅和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点,二更奉上~ 第55章 第五十五回 次日清早起来, 可喜这日天气清朗,李纨等人刚吃完早饭,便见颜慧携了江映雪前来辞行, 道:“府里老太太已经打发人来催了,我想着映雪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也该回去了。” 原来七王爷不放心儿子, 昨儿下午便打发了人来接七王妃母子回府,颜慧因江映雪这两日身上有些不爽, 还未完全恢复,便多留了一日。 李纨颇为不舍, 拉着颜慧的手, 道:“这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了,姐姐多保重。” 她的寡妇身份固然给她避免了不少麻烦, 但也带来了许多不便, 如果她是普通身份,平常大可以下帖子邀请颜慧来家中赴宴, 或是上门去拜访探望, 偏偏就因为节妇的身份, 她连应酬交际都不能,更遑论出门做客了, 只能长年累月被圈在后宅, 好容易有了个谈得来的好朋友,却连见一面都不容易。 颜慧闻言忽然笑了,四下瞧了一眼, 见丫头仆妇们都站的远远的,便拉了拉她的衣襟,附耳悄声道:“妹妹忘了你如今在西山有了温泉庄子,那可是休养的好地方,又是王妃所赐,总不能一年到头都不去住一次罢?妹妹日后大可找由头去那边小住几日,谅你们家老太太太太也不会不允。 可巧我们家也在西山也有个小庄子,到时候得空我也带映雪来住一阵,咱们岂不是又能聚一聚了。” 李纨闻言目光一亮,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茬! 北方冬日寒冷,温泉庄子正适合贾母调养,景致也好,到时她便奉贾母过来住几日,贾母年老畏寒,又素喜热闹,想来也不会不同意。她也可以趁此机会带黛玉迎春姊妹几人出来散散心,透一口气。 -- 第97页 想到此处,李纨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前世自由自在惯了,到了这个世界却长年累月被束缚在后宅不得自由,成日家对着那四四方方的天空,时日久了真的会闷出病来。 另一头,江映雪也正与黛玉等人道别,她这几日因自己的丫鬟背叛,还险些害小世子徒晖丧命,心中一直颇为自责,忧虑之下不慎染了风寒,接连几日都恹恹的,也懒怠出门,在屋中将养了两日,今日才恢复了些精神。 黛玉细细看了眼江映雪 的神色,见她面色红润了许多,眼中也恢复了以往的神采,心中才放下心来,道:“姐姐前儿说的那几册古籍我回去后便命丫头找出来,到时候打发人送去府上。” 江映雪闻言极为欢喜,拉着黛玉的手笑道:“多谢妹妹,届时我抄完了便送回来。”说罢又对探春三人笑道:“明儿闲了到我家来玩,到时候我下帖子给妹妹们,咱们一块吃酒赏花,拥炉作诗,你们可一定要赏光。” 探春姊妹三人都答应了,当世规矩,未出阁的女孩儿家若无长辈带着,是不能出门做客的,不过闺阁密友间聚会却不必如此,只要下帖子相邀便可。 她们姊妹几人除了偶尔去王家与史家之外极少出门,王夫人与凤姐去别家赴宴做客也从不带她们,常年拘在家中,以至于姊妹几人连一个手帕交也没有,如今难得有这么个出门会友的机会,心下自是欢喜。 李纨正与颜慧说话,闻言也甚是高兴,抬头笑道:“你这几个妹妹生的腼腆,素日也不大出门,到时候还要麻烦映雪你多照看着点。” 家中这几个姊妹都是极好的,她既然知道几个姊妹的结局,自是希望能在贾家败落之前助她们离开。 迎春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按理说已经可以相看人家了,偏偏姊妹几人从不出门应酬交际,除了亲近些的王家与史家,根本没多少诰命夫人见过她们,且宁国府名声在外,荣宁二府同气连枝,在外人眼里自然是一路的,又不知她们姊妹品行,又哪里会来相看。 如今既然认识了江映雪,日后赴宴聚会自然能结识不少闺阁千金,结交些朋友,这些都是以后的人脉,而且迎春姊妹几人都是极出众的人品,那些女孩儿接触后多少都会改观,回去后也免不了会和母亲说起,若是家中有适龄的儿郎,觉得合适的话自然会出面相看。 江映雪却不知李纨这一瞬间便转过了这许多念头,只笑着应道:“姨母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好生照顾几位妹妹。” 颜慧却心思灵敏,闻言便猜到了几分,也笑道:“你放心,到时候还有我看着呢,不会让你们家的姑娘被欺负的。” 她这几年时常与李纨通信,偶尔也会听她说起家中的几个 妹妹,这次来牟尼院之前也跟她说了带她们姊妹出来的缘由,心中自然明白李纨的用意,不禁感叹迎春几人遇上了个好嫂子,便是亲姊妹也不见得会为她们这般操心。 正说话间,便有婆子来回话:“奶奶,行李和车辆都收拾妥当了,可以启程了。” 颜慧闻言答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过来。” 同李纨说了几句话,又嘱咐黛玉常来玩,便与江映雪登车回府,李纨带着黛玉等人送至山门方回。 随后众人回到房中,将各自的行囊再次清点了一遍,李纨的东西昨晚业已收拾妥当,足足有六七口箱子。 这还是淡菊和素云将东西压了又压,尽力装得满满当当,不留空隙,才将十三箱东西压缩到六箱。 好在七王妃昨日送来的那些箱笼极大,绫罗绸缎和那些皮子装了四口大箱子,那个装珠宝的紫檀描金文具、字画古籍和小巧贵重的古玩都塞进了李纨带来的衣裳箱子里,剩下的东西和摆件儿放在同一口箱子里,这样一来,只需带回六口箱子,东西没少,但面上显得少了,也就不那么惹人注意了。 好在她们这次带来的人少,统共只大小十个丫鬟和十个仆妇婆子,昨日七王妃送东西来时屋里只有淡菊和素云两个人,那些老婆媳妇子也都只在外头听唤,当时又有王府的人在前面开道,都吓得不敢抬头,并不知道具体赏赐有多少。 而那些丫头们正好随着迎春姊妹几人出去赏梅了,回来的时候淡菊和素云已经差不多将东西收拾好了,只留了些纱罗绸缎和宫花吃食之类,故而她们也只以为七王妃不过赏了些绸缎摆设和簪环首饰等常见之物而已,并不知道其他。 不是李纨小气,而是七王妃的谢礼实在太过丰厚,再加上周氏送的那些,光是绫罗绸缎便有百来匹,那匣珠宝更是价值连城,再加上那几幅名家字画真迹,这么些东西带回去实在忒惹眼了些,荣国府中的丫头婆子素来嘴碎,到时候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儿。 李纨素来谨慎,行事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没过多久,贾琏周瑞家的果然带了人来接,众人早已收拾妥当,当即装东西启程回府。 牟尼院不许男子入内,故而贾 琏只带人在山门外候着,周瑞家的则看着人装行李,见李纨多了好几个箱笼,不禁有些疑惑,笑道:“奶奶这里怎的多出这么些箱笼来了?” 李纨早有应对,笑道:“那日上香时碰上了几年前救下的一对母子,这是他们家给的谢礼,还有前儿七王妃携了世子来山上避风雪,机缘巧合帮了世子一点小忙,故而七王妃也赏赐了些东西。” -- 第98页 周瑞家的也记得那对母子,听罢恍然大悟,随后又听到七王妃也有赏赐,不禁有些吃惊,不过想到李纨与江家三奶奶交好,能得七王妃青眼也不奇怪,心下便以为那些箱子里不过只是些绸缎摆设等物,便也没在意。 众人回到府中,不及梳洗便先去给贾母请安,贾母高兴的不行,忙命人叫起,拉着黛玉到身旁坐着,仔细端详了一番,心疼道:“可是瘦了,早知道便不让你们出去了,竟在山上被困了这几日。” 黛玉忙笑道:“外祖母不必担心,山上东西都齐全得很,并不曾受什么委屈。” 可巧王夫人也在贾母上房,也问了一番这几日在牟尼院中的情况。 众人忙说了,王夫人听罢点头道:“平安无事就好,前几日那么大的风雪,你们困在山上下不来,我和老太太都担心的不行,唯恐出什么事。” 李纨笑道:“太太放心,当时江家三奶奶和七王妃都在山上呢,丫鬟婆子和护卫都极多,没人敢闹事。” 贾母与王夫人闻言都十分惊讶,忙道:“七王妃也在?这是怎么回事?” 李纨便将事情的始末缘由说了,关于救徒晖的事只避重就轻的大略说了些,最后又提到温泉庄子一事,道:“这原是举手之劳,偏七王妃慈善,赏了不少东西,我想着也不好再提什么心愿,便只说这些年的嫁妆银子都不曾动用,想买个带温泉的小庄子,一是给兰儿置办份家业,二则日后也可以孝顺老太太和太太。” 贾母听罢点头道:“你做的很是,七王妃给的谢礼已经十分丰厚了,咱们又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家,可不能贪得无厌,落个挟恩求报的名声。” 这两年七王爷越发得圣上看重,又与其他几位王爷交好,将来不论谁登上皇位,他这个做兄弟的都 不会差到哪里去,他们家自然即便不能交好也不能得罪。 况且贾母人老成精,对世事看的极明白,经此一事,两家多少有些香火情,若日后真遇到什么难处,七王妃多少也会照拂几分。 王夫人心中原有些不悦,想着这么个大好机会正好可以帮帮宫中的元春,李纨竟用来买什么庄子,实在浪费,然转念一想元春如今在皇后宫中,七王妃虽是皇家媳妇,但也只是外命妇,插手不了宫闱之事,便没说什么。 李纨又将周氏之事说了,贾母颇为高兴,点头道:“常言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也是你的缘法。” 李纨笑道:“她们家心诚,送来的皮子都是上好的,颇为难得,还有王妃也赏了不少好缎子,老太太和太太一会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说罢便命人将东西抬来。 先前众人的行李都已送回各人院中,淡菊闻言忙带了几个婆子去抬了几箱衣料皮子和古董摆设来,给贾母与王夫人过目。 贾母见状叹道:“我们家常不缺这些,你寡妇失业,好容易得了点子东西,给兰儿留着罢,又给我们做什么。” 王夫人的体己极丰厚,也没将这些东西放在心上,也道:“老太太说的是,这是你得的,自个儿收着便是。” 李纨闻言笑道:“我和兰儿留了许多呢,这是我的一点子孝心,老太太和太太多少挑几样,也算是全了我的心了。” 黛玉姊妹几人也在一旁笑道:“嫂子也给了我们好些呢,这是她的一片心意,老太太和太太便挑两样罢。” 贾母闻言不禁笑了,道:“罢了,既如此便拿来我瞧瞧罢。” 李纨便命丫头将东西拿出来,贾母略看了看了看,便挑了一座蜡油冻石鼎,一件玉雕摆件,两匹织金缎子和一张狼皮,笑道:“有这几样便罢了,皮子不错,正好让丫头们给我做条褥子。” 随后王夫人也选了一座苏绣双面炕屏,两张银鼠皮,两匹花色素雅的绸缎和一匹纱罗,笑道:“这些尽够了,下剩的你收起来罢。” 李纨答应一声,笑道:“既然老太太和太太帮我省东西,我可真就收起来了,这可不是我小气。” 贾母笑道:“你放心,明儿谁说你小气我让 人啐他。” 说的众人都笑了。 又说了一会话,贾母与王夫人见她们面带倦色,知她们路上辛劳,嘱咐了两句便让她们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李纨回到院中,又挑了两匹缎子,两张灰鼠皮子,命人给邢夫人处送去。 另外又打点了一匹大红哆罗呢,一匹大红遍地金缎和一座西洋自行船给宝玉房里送去,另外两匹绸缎,两匹纱罗和两张银鼠皮,给凤姐房里送去。 淡菊也将先前裁好的尺头和宫花给鸳鸯,平儿等人送去。 李纨歇息了半日,晌午后便去探望生病的凤姐。 凤姐半倚在床上,身上只穿着家常小袄,头上围着石青色绣花抹额,命平儿倒了茶,笑道:“难为你出去还记着我,又打发人送东西来。” 李纨叹道:“我倒是没想到我们才出去几日,你就病了。” 凤姐笑道:“人吃五谷杂粮,这生病的事哪里说得准。” 李纨瞅了她一眼,见她面色蜡黄,嘴唇发白,毫无血色,便知是病的不轻,不禁叹道:“依我说你素日也太操劳了些,这事情哪有做得完的,你才生了孩子,更该好生保养才是。” 凤姐哪里舍得手头的权势,心下颇不以为然,但也知她是一片好意,只满口答应着。 -- 第99页 李纨见状便知凤姐没有听进去,只是她到底是外人,提醒两句便罢了,也不好多说,四下里瞧了一眼,道:“好些时日没见我们大姐儿了,这会子可睡了不曾?” 说起女儿凤姐亦是满脸温柔,笑道:“方才抱下去喂奶了,大姐儿如今是一天一个样,长胖了好些,越发伶俐了,我叫奶娘抱过来你瞧瞧。” 生了个女儿,凤姐自是有些失望,不过到底初为人母,对大姐儿也极为疼爱。 平儿笑着出去吩咐了一声,不多时奶娘果然抱了裹着大红锦缎襁褓的大姐儿过来。 李纨细瞧了一回,发现好些时日不见,大姐儿的五官又张开了不少,像极了凤姐,只是眉眼更秀气些,笑道:“咱们大姐儿生得好,长大了定是个美人胚子。” 说罢又送上了给大姐儿一套小巧的金饰,笑道:“前儿大姐儿百日,偏巧我不在,这是先前命人打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嫌粗糙,给大姐儿将 就着戴罢。” 凤姐见那金饰皆是赤金累丝的,包括长命锁,脚镯手镯等,一整套不过二两重,打造的十分轻巧别致,忙谢过了,命平儿收下,方笑道:“借你吉言,日后还要你这个伯娘多教教她读书呢。” 李纨笑着答应了,见凤姐精神未复,也没有久坐,略说了几句话便回去了。 次日,七王妃便命人送来了汤泉庄子的房契地契,原来七王妃回府后便与七王爷说了这次事情的始末缘由,又将李纨的要求说了,七王爷自无不允,当即命人将西山的一座温泉庄子过到了李纨名下,只象征性的收了一千两银子。 这座庄子就在铁网山脚下,约有二十亩,有一大一小两处温泉泉眼,还有一座三进的宅院,放出去别说一千两,便是一万两银子也没处买去。 李纨心下暗叹,果然是皇家子弟,出手不凡,知道七王爷是想以此还清恩情,以免日后自己挟恩求报,便也没有矫情推辞,谢过来使后便爽快的收下了。 贾府众人颇为艳羡,只是后来七王妃再无动静,也不曾召见李纨,又见李纨淡淡的,私下议论了一回便也丢开了。 这日,李纨与黛玉姊妹几人正在王夫人房中请安说话,忽有丫头来传话道:“薛家姨太太携了哥儿姐儿上京来了,已经到了大门口了。” 王夫人喜出望外,忙叫人开侧门相迎,随后匆忙收拾了一番,带了众人到二门上相迎。 李纨心中也有些好奇,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举目望着垂花门,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见一群丫头婆子们簇拥着一位眉目慈和的中年美妇和一位极美丽的少女进来,心知这便是薛姨妈母女了。 王夫人忙上前将薛姨妈等接进去了。姊妹们阔别多年,一朝相见,悲喜交集,自不必说。 宝钗上前拜见了王夫人,也与李纨及黛玉姊妹几人厮见了一番。 李纨初见宝钗,忍不住悄悄打量,果然生的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上穿鹅黄洋缎绣缠枝牡丹斜襟褙子,下系五彩盘金彩绣棉裙,外面披着件大红羽纱斗篷,头上绾着挑心髻,簪着赤金累丝镶绿宝石的点翠凤钗,与耳畔的碧玉银杏叶耳坠交 相辉映,淡雅不失娇艳,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 再看一眼身旁的黛玉,浅金桃红二色撒花对襟褙子,朱砂色立领斜襟袄子,裹着杏红镶边石榴红花卉纹样狐皮斗篷,同色观音兜,桃红撒花百褶裙,娇美灵秀,一如亭亭玉立的水中芙蓉。 李纨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与与林妹妹齐名的宝姐姐,果然天姿国色。 她前世在网上看到许多言论,有拥黛贬钗者,亦有喜钗厌黛者,钗黛之争一直未曾停歇,李纨却觉得两人不分轩轾,一个是超逸脱俗的世外仙姝,一是端雅稳重的山中高士,二者各擅胜场,难分高下。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合一,字数稍微少了点,明天会多更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经常熬夜,最近狂掉头发,感觉头都快秃了QAQ 第56章 第五十六回 叙了一番契阔, 王夫人又引着薛姨妈母女拜见了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过, 随后又治了酒席接风洗尘。 另一边薛蟠也拜见了贾政贾琏,及贾赦,贾珍等人。 这厢王夫人正与薛姨妈说话, 贾政贾母先后便使了人来传话,道请薛家众人在梨香院住下, 大家亲密性等语。 王夫人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呢,没想到老太太和老爷倒先想着了, 既如此, 妹妹便留下罢,如今兄长升了外省, 我正说没个娘家亲戚来往有些寂寞, 妹妹住在这里,一则咱们姊妹可以说说话, 二则宝钗也有她们姊妹作伴, 可以一处读书做针线, 岂不两便?” 薛姨妈原本便有此意,薛蟠的人命官司才了结, 若是住在外边, 只怕又要出去胡闹,纵性惹祸,他们薛家在金陵是四大家族之一, 在京城却算不得什么,如今兄长王子腾又不在京中,住在贾府多少有个照应,且有贾政这个姨父管束,也可拘紧些儿子,遂忙应允,又私与王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给,一概都免,方是处常之法。” 王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遂亦从其自便。 从此后,薛家母女就在梨香院住了。 宝钗除了每日给贾母王夫人晨昏定省外,便是与黛玉迎春妹妹等一处,或看书下棋,或跟着李纨一处做针黹,倒也颇为乐业。 -- 第100页 相处了一段时日,李纨对宝钗也渐渐熟悉了,不仅品格端方,容貌美丽,且天资聪慧,博闻强识,其人品才华满府里也只黛玉可以与之媲美。 宝玉本就喜欢标致女孩子,见宝钗生的容貌丰美,不免亲近了几分,不过是天生的痴性,并无他意。 之后贾母又接了湘云来小住了几日,湘云素来爽直,是个爱顽爱闹的,宝钗性情温婉娴雅,处事大方得体,为人又体贴周到,湘云极为敬服,没过两日便一口一个宝姐姐,十分亲密。 黛玉便有些不大高兴,原来自从宝钗来了,府里的丫头婆子们便开始嚼舌根,说什么林姑娘刻薄小性儿,目下无尘,比不得宝姑娘端庄大方等等。 黛玉自来到贾府后得贾母万般怜爱,与宝玉兄妹情分也甚好,如今见人人都拿自己 同宝钗比较,不止那些小丫头子们喜欢同宝钗顽,连素来与自己亲近的大嫂子也满口夸宝钗好,宝玉和湘云探春姊妹几人更是时常一口一个宝姐姐,心中便有些不忿。 初时见黛玉闷闷不乐李纨还有些不解,后来才明白其中的缘故,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到底还是小女孩儿心性,心知黛玉心思细腻,忙用心开解了一番,这才回转了些。 李纨深知黛玉虽然爱使小性儿,但也只是对亲近的人才会如此,而且来的快去的也快,用不了一时半会儿便过去了,常言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样的林妹妹也显得更加真实可爱。 这日,黛玉宝钗并三春姊妹都在李纨房中闲话家常,忽见琥珀来传话,笑道:“姑娘们叫我好找,原来在这里。” 众人都笑了,探春笑道:“找我们做什么?可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琥珀道:“老太太有事同奶奶姑娘们说,叫我来传话。” 众人闻言虽有些疑惑,但也只得笼了手炉,披上斗篷一道去了贾母房里。 到了上房,小丫头掀起猩红毡帘,一股暖香扑面,李纨抬头望去,只见贾母倚在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上,身下垫着大白狐皮坐褥,搭着黑狐皮的袱子,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同王夫人薛姨妈说话。 宝玉正倚在贾母跟前听众人说话。 李纨带着姊妹们请了安,便走到贾母身旁侍奉,宝钗黛玉等人则在椅子上坐下,小丫头们又提了小铜脚炉来,给她们姊妹垫在脚下。 贾母方对王夫人道:“今儿叫你们来不为别的,我如今年纪大了,这院里人多了倒闹得头疼,想着如今她们三姊妹也大了,一处挤着倒不便,不如移到你那边房后的三间抱厦内住着,叫珠儿媳妇多陪伴照管着,这里只留玉儿和宝玉在我跟前解闷就罢。”想了想又道:“她们姊妹移了出去,刚好也将宝玉从耳房里挪出来,那三间西厢房便打通了给宝玉住着,也便宜些。”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唯独宝玉得知可以住黛玉旁边,心下十分欢喜,忍不住看向黛玉,却见她只怔怔出神,脸上也没什么欢喜的神色,不免有些丧气。 王夫人扫了眼黛玉和宝玉一眼,眼波一闪,道:“老 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明儿便打发人收拾屋子。” 李纨也只得答应了一声,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贾母实在有些偏心,那抱厦厅不过是倒座房隔出来的三间小小房屋,朝向光线都不算好,空间也小,住着可不怎么舒服。 又想到宝玉若挪到西厢房,与黛玉只一墙之隔,实在太近了些,难道贾母还没放弃撮合双玉姻缘? 想到此处,李纨又忍不住想叹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注定的缘分,明明已经尽力隔开了两人,宝玉与黛玉的感情还是越来越好,言谈思想都十分投契,如今虽年纪小,尚无男女之情,但兄妹情分依旧比别人更加亲密。 迎春等人心下也有些泛苦,那抱厦厅地方狭小,哪里比得上她们现在住的西厢房宽敞明亮,只是贾母已经发了话,三人也不敢说什么。 次日三春姊妹便移去了抱厦内,数日后三间西厢房收拾妥当,宝玉也兴高采烈的搬了进去。 李纨留心观察了几日,见黛玉依旧如前,虽与宝玉投契,但一直谨守分寸,也从不许宝玉随意进入自己卧房,心下才松了一口气。 这日,黛玉来找李纨说话,淡菊和夏竹紫鹃三人坐在暖阁里,正临窗做针线,忽见素云带着婆子搬了水仙腊梅进来,手中还抱着个匣子,不禁奇道:“这是打哪儿来的?” 素云笑道:“这是赵管事打发人送来的几盆新鲜花儿,这匣子里是庄子上的头两茬菜蔬折变后的银子,说按奶奶的吩咐大头都兑成了金子,账目都在里头,姐姐你清点一下。” 淡菊闻言便放下针线,接了匣子,自去一旁查看。 李纨正同黛玉围坐在薰笼上闲话家常,听到动静问道:“什么事?” 素云忙上前把原故回明了,又道:“赵管事还有一事想请奶奶示下,说这时节新鲜菜蔬的行市好,他请了两个老农来,想在庄子上再开一处菜地出来,趁着年前这一两个月可以多收几茬。” 李纨闻言点了点头道:“你去跟他说,这些庄田上的事让他自个儿看着办就是,不必过问我。” 赵管事也是李纨从娘家带来的老人了,这几年都管着京都郊外的两个小庄子,李纨见他精明能干,为人又忠心,便 把刚得的温泉庄子交给他打理。 -- 第101页 素云闻言答应了一声,出去传话。 黛玉听了这半日却十分不解,疑惑道:“这冬日里哪来的新鲜菜蔬?” 李纨笑道:“上回王妃不是赏了一座温泉庄子么,那庄子上种了好些瓜菜,当时王妃说一并给我了,前儿让他们送了些到府里来,其他的便都卖了。” 黛玉这才恍然大悟,不禁笑道:“这人也太会想了,那些瓜菜能值几个钱?值得这么费神?” 李纨闻言不禁笑了,道:“可别小看这些瓜菜,在这寒冬腊月的可是稀罕物儿,一斤瓜菜的价钱够得上置办一桌酒席了。” 说话间淡菊已经将账目大致对了一遍,见没有错漏,便过来回话道:“账目没错,除去一应开销,一共是五百四十两银子,按奶奶的意思兑成了金子,都在这里了。” 说罢打开匣子给李纨过目,只见匣子里五个金灿灿的金锭,四个银锭,都是十两一个,成色极好。 李纨大略瞧了一眼,点了点头,命淡菊收起来。 黛玉十分惊讶,她虽不在乎银钱之事,但先前在家时跟着贾敏耳濡目染,对管家理账颇为精通,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这些金银可不是小数目,不禁疑惑道:“不过一些菜蔬竟能卖这许多银子?那老百姓冬日为什么不也种些菜去卖?至少可以养家糊口,也不至于挨饿受冻了。“ 自从上次李纨跟她说过那些民间疾苦之后她就一直记着这事。 淡菊等人闻言顿时都笑了,夏竹原本和碧月一道在暖阁里做针线,此时也忍俊不禁,笑道:“姑娘长在闺阁,哪里知道外头的买卖行市,这瓜菜可不是那么容易种出来的,不然也就不会这么贵了。” 黛玉闻言便知道自己闹了笑话,顿时飞红了脸。 李纨忍住笑,便给她大致解释了一遍,“冬日里天气寒冷,瓜果蔬菜是成活不了的,我那个庄子上是因有温泉的缘故,那些菜蔬才能长起来,其他地方可是不行的。” 这个时代不比后世,隆冬时节的新鲜菜蔬极为罕见,以往几文钱就可以买到的瓜菜这时候却要好几两银子,饶是如此那些大户人家却还抢着要,可谓是供不应求。 黛玉这才明白过来,点头叹 道:“常言道‘物以稀为贵’,原来如此。” 此时丫头们已经将送来的鲜花盆景都搬到了廊下,李纨瞧了一回,见是四盆腊梅四盆水仙,四盆山茶,都开的极好,想了想自个儿留了一盆水仙一盆山茶,又让黛玉挑,黛玉便选了一盆腊梅一盆水仙。 李纨又叫了碧月过来,吩咐道:“留下一盆腊梅一盆山茶,其他的打发人给宝姑娘三姑娘她们送去。” 碧月答应了一声,自去料理。 黛玉瞅了一眼地上的山茶和腊梅,抿嘴一笑,道:“嫂子这是给凤姐姐留的罢?” 凤姐素喜华丽,连花草盆景也喜欢这些颜色鲜艳的。 李纨笑道:“可不是,好些时日没去看她了,一直在屋里待着也闷得慌,妹妹要不同我一道去瞧瞧?” 黛玉答应了些声,两人当即裹了斗篷,叫婆子搬了盆景,一道往凤姐院里去。 不多时到了凤姐院中,平儿听得丫头通报忙迎了出来,笑道:“这大冷天的奶奶和姑娘怎么来了,快请进。” 李纨指着婆子手中的两盆花笑道:“今儿得了两盆鲜花,想着好些时日没见你们奶奶了,来找凤丫头说说话,她这会子可得不得空?” 平儿忙谢过了,命小丫头接了,又亲自打起帘子,口中笑道:“倒没什么事,只太太那边来了位刘姥姥,正在里间说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工作忙,作息有些乱,以后会慢慢调整更新时间。 昨天看了一位小天使的评论才发现犯了个低级错误,竟然把巧姐的生日记错了,正确的时间应该是七月初七,只是要修正的话前面的所有内容都要改动,工程有些大,等我回头捋一捋大纲,调整好了再改过来。 ps:大家提供的防脱发方法梨子都看了,下回试试看,谢谢小可爱们~ 第57章 第五十七回 李纨闻言心中一动, 才想起故事原来已经进行到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时候了。 她以前看书时便极为敬佩刘姥姥,虽说是庄户人家,却有难得的大智慧, 精于世故但却不世故,朴实善良却又知恩图报,心胸见识颇为不凡, 是个极通透豁达的老人家。 因此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与黛玉进了屋里, 举目望去,便见东边炕沿上坐着一个头花白, 满脸风霜的老太太, 头上束着青布包头,穿着靛蓝色粗布衣裳, 虽有些发白, 但浆洗的十分干净。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躲在老太太背后,看着她们的目光好奇又害怕。 李纨心知这便是刘姥姥与板儿了。 此时凤姐见了她两人也忙让座, 笑道:“今儿真热闹, 你们倒像是约好了似的, 蓉小子才走,你们便来了。”又问吃了饭没有, 黛玉答道吃了。 李纨对凤姐儿笑道:“想着许久没来看你, 今儿得闲,便和林妹妹一道来找你说说话儿,倒不知你这里有客。” 凤姐笑道:“这是刘姥姥, 也是咱们家的远房亲戚,今儿来探望太太的。” 刘姥姥原本侧身在炕沿儿上坐着,见了李纨和黛玉忙站了起来。 她不知两人身份,不免暗暗打量,见李纨不过二十出头,穿着湖蓝色锦缎袄儿,白绫裙子,皮肤白皙如雪,花容月貌,不同于凤姐的通身气派,另有一种淡雅的书卷气,温婉娴雅,让人一见之下便觉说不出的舒服;又见黛玉穿着一身大红缎子镶边对襟长袄,系着葱黄撒花百褶裙,足蹬锦缎绣鞋,容貌比画上的还好看,简直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 -- 第102页 她哪里见过这般人物,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和沾满泥点子的黑布鞋,越发局促,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平儿忙告诉她道:“这是我们家大奶奶和林表姑娘。” 刘姥姥听了便要磕头,颤颤巍巍往下跪:“给奶奶姑娘请安。” 李纨一惊,忙道:“姥姥使不得,快起来!” 黛玉也侧身避开,道:“平儿姐姐快扶了这位姥姥起来。” 凤姐见状笑道:“都是自己亲戚,不必这般多礼。” 刘姥姥方起身,又叫板儿出来作揖,板儿 便躲在她背后,死也不肯出来,却又趁众人不注意,偷偷的瞅着黛玉身上的大红衣裳。 黛玉见状颇觉有趣,抓了一把果子招手叫他,板儿目光一亮,只是到底怕生,犹豫了许久还是缩在刘姥姥背后不肯出来,黛玉抿着嘴儿一笑,将果碟递给一旁的小丫鬟,叫给板儿端去。 这厢平儿倒了茶,凤姐又吩咐道:“今早上做的枣泥山药糕和松瓤鹅油卷不错,叫人给大嫂子和林妹妹端上来。” 平儿答应着,叫了小丫头出去传话。 正在此时周瑞家的也回来了,见李纨与黛玉也在,怔了一怔,忙请了安,方给凤姐回话说:“客饭已经在东屋预备下了。” 凤姐便对刘姥姥笑道:“姥姥请先去用饭罢。” 又对周瑞家的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 周瑞家的答应了一声,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饭。 黛玉便问凤姐:“这位刘姥姥是打哪儿来的?” 凤姐笑道:“我也摸不着头脑呢,只知道跟我们王家有点子瓜葛,到底是什么路数却不清楚。” 说罢命人叫过周瑞家的来问道:“方才回了太太,太太怎么说?” 周瑞家的道:“太太说他们原不是一家子,因当年他们的祖上和太老爷在一处做官,偶然连了宗的。这几年虽不大走动,当年他们来时却也从没让他们空空的回去;如今来瞧我们,也是她的好意,别简慢了。要有什么话,叫二奶奶裁夺着就是了。” 凤姐听了说道:“怪道,既是一家子,我怎么连影儿也不知道?” 原以为是什么正经亲戚,谁知不过是祖上连了宗的寒门小户人家。 李纨道:“虽如此说,到底也是太太的本家亲戚,若不是实在穷的过不下去,老人家也不会求上门来。” 她也是到了这里才大致了解了这时的一些习俗规矩,时人讲究人丁兴旺,家族中人丁越多越好。 这也是有个缘故,这个社会氏族的力量极为重要,寒门小户人丁稀薄,势孤力单,没有照应,难免被人欺负。 而大户人家本家众多,氏族力量大,自然照应就多了,但大户的某房到京中做官去了,自不会全族都去京中,这样在京中氏族就孤单了。京中 五方杂处,更要多些照应,因此同乡人关系密切, 同乡之外,如果再多一些同族的人,那就更好了,因此认同宗、连宗的风俗便应运而生。 连宗的一方,为了高攀权势,希冀富贵,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另一方虽是权势富贵之家,但为了壮大门庭,多一门本家,人多势众,因而也乐于接纳。 连宗如果比较郑重的话一般还要举行仪式,要到祠堂中烧香祭祖,要通知族人,按辈分要写到“家谱”中,以后就要按照本族人、本家人的“礼数”来往。 凤姐瞅了她一眼,笑道:“知道咱们大奶奶是菩萨心肠,放心罢,我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人家大老远的跑一趟,怎么说也不会让她空手回去。” 说话间,刘姥姥已吃完了饭,拉了板儿过来道谢。 凤姐心中早已思量好了,不等刘姥姥再次开口便说了一番亲戚原本应该互相照应,只是家中艰难等话,方叫人取了二十两银子一吊钱过来给她,笑道:“这是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作衣裳的二十两银子,请别嫌弃,给孩子年下裁两件冬衣穿罢。” 李纨也笑道:“既是太太的亲戚,我也少不得给一点子。”叫了小丫头过来吩咐两声,不多时素云果然取了二十两银子来,又拿了一个荷包装了两个小银锞子,一匹尺头给板儿做表礼。 黛玉闻言想起方才刘姥姥和板儿身上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裳,心生恻隐,便也叫小丫头回去取了二十两银子和两匣子点心过来。 刘姥姥原是因为年关将近,家中贫寒,连过冬的一应吃穿都没钱置办,才厚了脸皮上门打抽丰,只想着能有几两银子便足够了,万万没想到一下子竟得了六十两,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顿时喜出望外,忙不迭磕头,“多谢二位奶奶和姑娘,菩萨保佑奶奶姑娘们长命百岁。” 李纨忙命人扶了起来,“这可当不起,姥姥快请起。” 黛玉长在深闺,虽听李纨说过一些民间疾苦,但并不曾亲眼见识过,今日见刘姥姥满头白发,原本是安享天伦的年纪,如今却不得不带了小孙子上门打秋风,只因为这几两银子就感激涕零,下跪磕头,心下不禁有些恻隐。 凤姐道:“天也 晚了,不虚留你们了,改日没事,只管来逛逛,才是亲戚们的意思,到家各自问好罢。” 刘姥姥答应着,口中依旧千恩万谢的。 李纨看了眼祖孙两人鞋上的泥点,对周瑞家的道:“这会子天色不早了,天又冷,周姐姐,你去后门上给刘姥姥雇一辆车罢,一路上也便宜些。” -- 第103页 周瑞家的答应了一声,刘姥姥越发感激不尽,千恩万谢后拿了银钱,跟着周瑞家的出去了。 刘姥姥去后,李纨同凤姐说笑了一回,方方告辞出来。 一路上黛玉都沉默不语,李纨问道:“妹妹怎么了,还在想方才刘姥姥的事?” 黛玉叹了口气道:“我瞧今日这位刘姥姥虽然言行有些粗鄙,但却不是那等浅薄无赖之人,若不是真穷的吃不上饭,也不至于为了几两银子卑躬屈膝。 以前虽然听嫂子说过民间疾苦,却不知道老百姓过得这样艰难,相较之下,我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李纨也叹道:“这也是没法子,她若不如此,一家老小便要忍饥挨饿度过这个寒冬。” 黛玉苦笑道:“若是以前的我见到刘姥姥这样肯定瞧不上她,却不知道他们连饭都吃不饱,这时候又怎能强求他们去讲究什么骨气尊严?” 李纨闻言一怔,看着黛玉娇嫩的脸庞,心中颇为欣慰,微微一笑道:“妹妹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只知道伤春悲秋的小女孩儿了。 展眼到了十一月底,各处庄子上秋季的租子和几家商铺的进益都陆陆续续送了过来。 这一日闲来无事,李纨便命淡菊夏竹将所有的账册搬了出来,盘腿坐在炕上细细查阅。 这五年来田庄商铺的进益她都拿去添置产业了,如今她名下的土地已有数百顷,都是土地肥沃的良田。 只是头两年年景不怎么好,旱涝不定,直到前年才开始回本,之后两年风调雨顺,年年都有进账,陆陆续续赚了不少。 南边的两个庄子一直实行桑基鱼塘的种植模式,种田养鱼,种桑树养蚕,占地面积虽不算最大,进益却是最多的,一年两季下来足有四千六百多两银子;关外的三千亩地略少些,也有三千两银子。 今年风调雨顺,京郊附近的两个五百来亩的小庄 子收成也不错,再加上西山脚下专门种菜养殖牲畜的小农庄,温泉庄子上的反时令菜蔬,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千七百两。 几个铺子除去各项开销和给掌柜伙计们的分红,一共赚了二千八百两,再加上赁出去的那两座院子的四百两租金,一年的进益加起来统共是一万四千五百两银子, 李纨掩了账册,心中舒了口气,这一年的进项虽然比不上荣国府,但也算得上很不错了,荣国府虽然进项多,但花钱的地方也多,一年下来基本上结余不了多少银子。 她却没有什么花销,除了私下的人情往来之外一应吃用都是官中的,一年下来年节送礼最多花个四五百两银子,下剩的全部都能攒起来。 为了不惹人注意,李纨命人将赚来的银子都兑换成了金子,体积小也不打眼,现在她的小库房里已经堆了六箱金子,每箱一千两,一共是六千两金子,换算成银子便差不多是六万两。 李纨算完总账,微微一笑,照这个情形,只要没什么天灾人祸,过个三四年她的体己又可以翻上一番了。 作者有话要说:红楼中除了林妹妹和宝姐姐,最喜欢的就是刘姥姥,真的是一位非常有智慧的老人家。 第58章 第五十八回 转眼进了腊月, 天气愈冷,众姊妹都懒怠出门,除了每日给贾母王夫人晨昏定省外, 便只在屋里围着火炉烤火,或看书做针线,倒也颇为自在。 宝玉些日子又新结识了秦可卿之弟秦钟, 一道约着去家塾读书去了,正在兴头上, 倒也安生了些日子。 这日清晨,姊妹几人给王夫人请了安, 一道出来, 黛玉便道:“这几日在屋里实在闷得很,咱们不如去找大嫂子说会子话罢。” 宝钗点头道:“也好, 横竖回了家也是看书做针线。” 众人当下便一齐往李纨房中来。 李纨正打点针黹与丫鬟们, 因正月里不能动针线,所以一应活计都要在年前做完, 忽见她们姊妹结伴而来, 不禁笑道:“这是谁下了帖子不曾, 竟来的这般齐全。”一面说一面命丫头们上茶。 探春笑道:“把你们的好茶沏一碗来吃。” 黛玉便对夏竹笑道:“我可是知道你们奶奶前儿得的好茶还剩了不少,快沏来我们尝尝。” 夏竹闻言抿嘴一笑, 答应着去了。 李纨顿时笑了, 故作不悦道:“原来竟不是为了看我,而是为了我的茶叶才来的?我统共才得了那么一点子,都要被你算计去了。” 原来前些时日颜慧打发人回了年礼, 其中便有几斤安溪铁观音,李纨自己留了一部分,其他的都分送给了众人,只是人多量少,因此每人得的分量也不多,铁观音此时在市面上还未流通,众人都未曾尝过,见此茶冲泡后汤色金黄浓艳似琥珀,有天然馥郁的兰花香,且滋味醇厚甘鲜,回味悠久,都颇为喜欢。 这次颜慧送的是浓香型铁观音,性温味甘,有生津止渴,健脾暖胃之效,黛玉脾胃素来虚寒,这茶极对她脾胃,因此最是喜欢。 黛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趁李纨不注意一溜烟躲到探春身后,探出头笑道:“好嫂子,先前那么些好吃的好顽的都给了我们,今儿不过是一点子茶叶罢了,怎么倒小气起来了?” 李纨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瞅了她一眼,慢悠悠道:“那敢情好,我先前见你喜欢这茶,原本还想着说把剩下的那一点子茶叶送给你,如今你既然说我小气, -- 第104页 那便罢了。”说罢又转头对正在上茶的夏竹道:“横竖我是小气的人,林姑娘跟前的茶便不必上了。” 夏竹看了黛玉一眼,忍笑答应了。 黛玉闻言不禁一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众人见状顿时笑的前仰后合,探春见她呆呆的,忍笑道:“林姐姐,你这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迎春笑道:“看她这模样怪可怜见的,嫂子便赏她一口茶罢。” 惜春也笑道:“林姐姐这回可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宝钗一时也撑不住,忍笑道:“不对,这应该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众人闻言越发笑不可仰,纷纷揉着肚子,惜春笑岔了气,伏在桌上直叫‘哎哟’。 地下服侍的丫头们也都忍俊不禁,捂着嘴偷笑。 黛玉瞬间回过神来,不禁脸上飞红,跺脚嗔道:“你们都不是好人,合起伙来笑话我!” 说罢横了众人一眼,见李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忙上前搂住她的脖子撒娇求饶,笑道:“好嫂子,是我说错话了,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儿罢。” 李纨见她那古灵精怪的模样便忍不住想笑,忙清咳了一声,故意板起脸强忍笑意,道:“那我还小不小气了?” 黛玉忙摇了摇头,“不小气,不小气,嫂子最大方了!” 李纨终于绷不住笑了,轻轻拧了拧黛玉的粉腮,笑道:“就你鬼灵精。” 正热闹着,忽听外面小丫头传话道:“平儿姐姐来了。”说罢打起帘子,只见平儿笑着进来,说道:“在说什么这么热闹,大老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 众人忙让座看茶,笑道:“你这大忙人这会子怎么得空过来了?” 年下事多,各家红白喜事,世交故旧送年礼,又要打点年事等等,凤姐这些时日可谓是忙得团团转,连带平儿也忙的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平儿含笑谢过,扬了扬手里捧着的一叠帖子,笑道:“寿山伯府送了好些帖子来,有给林姑娘的,也有给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的,我都拿过来了。” 只没有宝钗的,这也怪不得江映雪,薛家上月才进京,她又不曾见过宝钗,两家素无往来,自然不会下帖子邀请她。 黛玉等人闻言便知是江映雪的帖子, 都笑道:“正说这几日无聊呢,江姐姐便送了帖子来。” 说罢接过帖子细看,原来江映雪说她们家的几株梅花开得好,请黛玉姊妹明儿去她家赏赴宴,同时还请了其他家的一些姐妹,届时一道煮茶赏梅。 探春等人极为欢喜,只是又有些担心贾母与王夫人不允,李纨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姑娘们闺阁小宴,老太太和太太多半不会说什么。”说罢便打发了碧月去给贾母回话。 不多时碧月便回来了,笑道:“老太太说既是江姑娘好意相邀,姑娘们只管去,只不要多喝酒就是。” 四人顿时喜笑颜开,当即回了帖子,答允明日赴宴。 说笑了一回,平儿便拿着回帖去了。 众人便嘀嘀咕咕商量明儿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正说的热闹,忽看到一旁含笑听着的宝钗,方想起没有宝钗的份,不禁有些歉疚,忙顿住了话头。 迎春犹豫片刻,迟疑道:“要不我再写封信问问江姐姐,也请宝姐姐一道去?” 黛玉探春等人闻言都觉不妥,只是却也不好说什么。 宝钗便忙笑道:“多谢二妹妹好意,只是这倒不必了,人家江姑娘又不认得我,去了反倒闹笑话,何况我前些日子犯了旧疾,这两日才好些,也不便出门,你们明日好生顽,有什么趣事回来后再告诉我便是。” 李纨闻言微微点头,暗道宝钗果然善解人意。 迎春等人便不再说什么。 次日一早,黛玉等人吃过早饭,收拾妥当后换了出门的衣裳,一道往寿山伯府去。 江映雪早得了消息,带着丫头在二门上相迎,笑道:“妹妹们可算来了,快请进。” 她今日是主,便穿了件桃红撒花金色滚边缎面的对襟褙子,浅粉立领斜襟袄,下面系着条翡翠撒花洋绉裙,外面披着大红羽纱斗篷,发间簪着一直赤金累丝的点翠凤钗,凤嘴里衔着的一串珍珠流苏,水滴状的红宝石垂在额间,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站在风中亭亭玉立,竟比红梅更觉鲜艳。 黛玉四人上前含笑见礼,一面说笑一面暗中留心打量,只见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相较于荣国府的华丽富贵,寿山伯府更多了几分沉稳内敛。 江映雪领着黛 玉等人先拜见了颜慧,说了一会话,方往花园来。 才走园子,远远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梅香,随风传来一阵莺声燕语,举目望去,便见一大片胭脂般的红梅,梅林中有一处翠竹搭建而成的敞厅。 江映雪引了众人往敞厅来,原来这敞厅盖在梅林中,名为“香雪步”,北尽东折则南向,四面有窗,左右有回廊,护以朱栏,曲折横斜,于廊中间凿通后壁作门,又以疏棂细槅,隔出暖室三楹,以便风雪中时款佳客。 一时进入敞厅中,只见当地放着象鼻三足泥鳅流金珐琅大火盆,花厅正中摆放着两张长案,案旁相对十来张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 七八个丫鬟婆子正摆放酒菜肴馔,碗碟皆是一色白彩定窑的,里面自是山南海北干鲜水陆的酒馔果菜。 -- 第105页 厅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具,各色盏碟;那边有两三个穿着红绫袄青缎坎肩的小丫头煽风炉煮茶;这边另有几个丫头,也煽风炉烫酒。 十来位衣着华贵的妙龄少女正倚在廊下一处说笑,见到江映雪一行人,众人都笑道:“原是你今日请我们来赏梅吃酒的,你这个东道主反倒来的最迟,一会子可是要先罚三杯才是。” 江映雪闻言笑道:“是我的不是,一会我自罚三杯。”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众人素日都是相熟的,只黛玉四人是生面孔,不免都有些好奇,其中有一位十四五岁,穿着银红撒花排穗白狐皮袄,生的极为俊俏的姑娘瞅了黛玉等人一眼,笑道:“这几位妹妹有些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今日来的皆系各家千金,其中不乏门第高贵权势显赫者,说话的这位便是内阁学士张廷之女张樱,在诸人中年纪最长,身份也最为尊贵,其母乃宗室郡主,是当今的亲侄女。 江映雪忙笑道:“倒忘了为姐姐介绍,这几位是我新结识的妹妹。”当下便为黛玉几人引见,道:“这位是盐课御史林大人的千金。” 黛玉上前福身行了一礼,道:“黛玉见过诸位姐姐。” 众人见她一身粉蓝底子五彩缂丝花草纹样缎面交领长袄,底下系着白罗绣绿萼梅百褶裙,年纪虽不大 ,却生的灵秀雅致,风流婉转,言谈举止都极为不俗,素日所见若干贵贱女子都有所不及,再听闻是盐课御史的千金,都赞道:“不愧是探花公家的千金,真真是第一流的人品。” 黛玉闻言脸上微微一红,道:“姐姐谬赞了,黛玉不过蒲柳之姿,不敢与诸位姐姐相较。” 张樱生性爽利,素日最喜美人,当即拉着黛玉的手笑道:“妹妹不必过谦,我说的是实话,妹妹这般神仙般的人品可不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比得上的。” 黛玉脸越发红了,低了头不言语。 江映雪素知张樱的癖性,不禁嗔了她一眼,道:“今日初会,你也收着些,可别把林妹妹吓着了。” 众人也都打趣道:“幸而她托生成了姑娘,要是个小子,还不知怎样油嘴滑舌呢。” 说笑了两句,江映雪又介绍迎春三人,听说是荣国府的姑娘,众人不禁眸光一闪,互相对视一眼,心下便有些嘀咕起来,林大人的千金倒罢了,原是书香门第之家,只这荣宁二府却听说素来行事荒唐,怎么把他们家的姑娘也请来了?不过各家千金都是主母教养出来的,即便心中有什么想法也绝不会流露出来,面上都十分客气。 迎春三人见了众人的神色,心中微有所觉,面上却只做不知,皆一一上前厮见,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便是那原本有些不喜的几人见了也挑不出什么错儿来,不禁暗暗点头。 众人心下暗暗忖度,又同迎春几人又说了几句话,见她们应对得当,进退有度,并不是那等轻薄脂粉之流,心下倒改观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对林妹妹的印象都是多愁善感,体弱多病,其实林妹妹也有调皮可爱的一面。 第59章 第五十九回 顽笑了一回, 江映雪便道:“酒菜都已齐备了,咱们入座罢。” 众人方回到厅中,只见杯盘果菜俱已摆齐了, 吃了一回酒,黛玉胃口极小,不过拣席上自己爱吃的吃了两口便罢。 吃了一回酒菜, 外头忽然下起雪来,寒风呼啸, 吹的窗棂咯吱作响,众人便挪进了暖室。 宴罢, 江映雪叫了人过来撤去残羹冷炙, 重整了茶果上来,不过是各样新巧点心并朱橘黄橙橄榄等物;墙上已贴出诗题, 韵脚, 格式来了,黛玉看去, 却是五言律一首, 咏红梅花。 旁边的几案上摆着一只美人耸肩瓶, 瓶内插着一支二尺来高的红梅,枝干遒劲, 蟠曲的枝条上点缀着花朵, 全开的,半开的,攒三聚五, 真乃色若胭脂,香欺兰蕙。 众人都过来赏玩,见了诗题都道:“梅花倒正应景,只是前人做的太多了,一不留神便要落了俗套,只怕不大好作呢。” 江映雪笑道:“大家都别谦让,只管拿出真本事来,事先声明,赢了没赏,不过输了的可是要罚酒的。” 其中有几个武将家的姑娘闻言都摇头笑道:“可别算上我们,我们本来就不善作诗,一会子还是老老实实罚酒罢。” 说的众人都笑了。 江映雪也笑道:“不想作诗也无妨,作画题字都可以,实在不喜欢便下棋吃茶也行。” 说罢便命人预备下两张长案,案上摆着十来份笔墨纸砚,另有画纸颜料和棋盘等物,供众人各取所需。 丫鬟捧了一尊精巧的白玉雕花小香炉进来,炉中燃着一支灯草粗细,三寸来长的‘梦甜香’。 江映雪笑道:“以此香为限,燃尽之前须得写出来,否则便视为认输。” 预备作诗的几位千金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来。 迎春不善作诗,吃了盅茶便坐在一旁打棋谱顽,惜春也在书案前坐下,预备画一幅赏梅图。 鸿胪寺卿之女郝琦也不喜作诗,正觉无聊,走到一旁看见迎春摆下的棋盘,顿时目光一亮,道:“不如咱们手谈一局?” 迎春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微笑道:“当然可以,姐姐请。” -- 第106页 郝琦当即坐下,两人各执一棋,开始对弈起来。 几位武 将家的千金原本在一旁吃茶闲话,见状也来了兴致,纷纷上前来围观。 黛玉在窗前欣赏了一回屋外的雪中红梅,觉得有些冷,便走到一旁的火盆前坐下烤火。 旁边的几案上放着鲜果点心,黛玉拈了枚松瓤吃了,看着丫头们煮酒烹茶,忽见几案上一只白玉盘中装满了黄橙,圆滚滚的,散发着淡淡甜香,不觉有趣,便拿了个在手中把玩。 紫鹃原本正与其他千金带来的丫鬟们在一旁角落里吃茶闲话,听候使唤,见状忙上前笑道:“姑娘,我来罢。” 黛玉摆了摆手笑道:“你只管吃你的去,让我自己剥着吃才有趣儿。” 紫鹃闻言一笑,便退下了。 说话间探春也走了过来,吃了一盅暖酒,笑道:“我才得了四句,姐姐可有了?” 黛玉笑道:“有了点眉目,还要细想想。” 探春知她素有捷才,倒也不担心。 黛玉便慢腾腾剥着黄橙,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探春说话,心内暗暗推敲,不过片刻便已和成,不过时辰尚早,她也没有急着写出来,而是一瓣一瓣将橙子吃完,见还剩半柱香的时间,方拿帕子擦干净手,走到书案前一挥而就。 江映雪拿过来一看,不禁暗暗喝了声彩,赞道:“清新脱俗,果然另有一番别致心肠。” 张樱也有了,走到案前提笔写出,又改抹了一回,方递与江映雪。 不多时,梦甜香燃尽,其他人也都得了,一一写将了出来。 众人品评了一番,都道是黛玉这首为佳。 张樱见黛玉年纪虽小,才思却最为敏捷,不禁越看越爱,拉着她的手笑道:“不愧是探花公的千金,果然有咏絮之才。” 黛玉面上微微一红,道:“张姐姐谬赞了,黛玉愧不敢当。” 江映雪笑道:”妹妹不必谦虚,这可是大家公推的,今日魁首实至名归。” 众人又点评了一回,见迎春与郝琦还未分出胜负,便也都上前观战。 此时战况胶着,一时难分高下,郝琦面色凝重,额上已经微见细汗,迎春却依旧沉着冷静,丝毫不乱。 观战的众人也都屏住了呼吸,凝神观战。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郝琦终究因一子之差败下阵来。 郝琦精通琴棋,向 来难逢敌手,不免有些心高气傲,今日却输得心服口服,将棋子扔回棋盒中,对迎春笑道:“妹妹棋艺精妙,我甘拜下风。” 迎春温柔一笑,“是姐姐承让了。” 众人见迎春温柔沉默,棋艺却如此精妙,不禁刮目相看,郝琦更是与迎春一见如故,拉着她不停的说话。 另一边惜春的冬日拥雪赏梅图也已大功告成,探春在一旁题了一首陆放翁的咏梅,她苦练书法多年,一手颜体大气雄浑,骨力遒劲,与画作相得益彰,众千金都赞不绝口。 自此众人彻底对迎春几人改观,不再是看江映雪的面子,而是真心实意结交。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黛玉迎春等人去了寿山伯府赴宴,宝钗在家中看了会书,闲来无事便来找李纨说话。 来到李纨院中,却见上房静悄悄的,丫头婆子们都躲回屋里烤火取暖去了,只两三个小丫头在,淡菊在外间炕上粘鞋面,见了宝钗进来,忙起身行礼笑道:“宝姑娘好。” 宝钗解下身上的八团缂丝天马皮大氅,笑道:“怎么只你一个人在,你们奶奶呢?” 淡菊笑道:“奶奶说天冷,横竖这会子也没什么事,便让她们都回房歇着去了,奶奶在里头看兰哥儿念书呢,姑娘去里间罢,里间暖和。” 宝钗听罢便往里间去。 小丫头打起着半旧的红绸软帘,通报道:“宝姑娘来了。” 李纨闻声忙道:“快请进来。” 宝钗进了里间,先就看见贾兰坐在炕上,伏在小炕桌前做功课,李纨在一旁做针线,倚着半旧的青缎引枕,头上用一根赤金扁簪松松挽着纂儿,月白色掐牙交领袄,湖蓝色撒花的坎肩儿,白绫棉裙,一色儿半新不旧,看去不见奢华,惟觉雅淡,不禁笑道:“嫂子好自在。” 李纨含笑让座,笑道:“妹妹怎么过来了。”说着,拉她在炕上坐下,即令淡菊倒茶来。一面又问薛姨妈安。 贾兰亦搁下手中的毛笔,起身对宝钗见礼,“见过薛姑姑。” 宝钗笑道:“几天没见兰哥儿了,今日怎的不曾去上学?” 贾兰道:“先生染了风寒,让我回家自己温习功课。” 宝钗点了点头,问了两句功课便不再打扰他,只同 李纨说话,瞧了一眼李纨手中的针线,见是一件宝蓝缎子的银鼠褂子,看大小便知是给贾兰做的,针脚细密,极为精致,不禁笑道:“这是给兰儿做的罢?” 李纨笑道:“先前得了些好皮子,便想着给兰儿做一件新褂子,才描了花样子,预备在襟前绣一丛兰草,只是却有些犯难,拿不准用什么颜色的丝线,妹妹也来帮我参详参详。” 宝钗闻言便在炕沿坐下,拿过褂子细看了看,思索片刻后道:“这几样丝线都太艳了些,我觉着还是用金银丝线好些,褂子已经是宝蓝色的了,用金银线才压得住,也显得更鲜亮灵动些,更适合兰儿这个年纪。” -- 第107页 李纨闻言拿起丝线比了比,点头笑道:“不错,还是妹妹想的周到。”当即叫人取了金银线来。 宝钗便帮着配色拈线,一面闲话,忽见一旁的贾兰皱着小眉头,似乎颇为烦恼,不禁笑道:“兰儿这是怎么了?” 贾兰叹气道:“今日先生布置了功课,要我试着作一首关于冬雪的诗,不限格律,还要写一篇关于民生的文章,可是我想了半日也没有头绪,只勉强得了几句。” 李纨闻言心中一动,她可是知道宝钗的学识不凡,才情不下黛玉,便笑道:“这孩子烦了半日了,妹妹不如指点他一下。” 宝钗自幼便熟读四书五经,这点问题对她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当下也没有推辞,笑道:“拿过来我瞧瞧。” 贾兰大喜过望,忙将功课拿与她看。 宝钗先细看了一番他写的文章,一一指出不足之处,如何删改,作诗该如何遣词用句等等。 听完宝钗的点拨,贾兰颇有所获,终于有了头绪,笑道:“多谢薛姑姑。”想了想收拾了纸笔,对李纨道:“妈妈同薛姑姑说话罢,我去书房查阅些东西。” 说罢行了一礼,抱着东西一溜烟跑出去了。 李纨忙命人拿了斗篷跟上去,心下也松了口气,还好有宝钗辅导,她虽然接收了原主的记忆,但到底不是她自己的东西,没办法完全融会贯通,她前世所受的教育又与当下截然不同,对于文章策论,之乎者也这些实在不擅长,更别提教人作诗了。 这也是李纨最近头疼的问题,贾兰今 年已经六岁了,这一两年还好,日后他年纪渐长,总不能一直一个人读书,小孩子还是要多认识些朋友才好,贾兰又没有父亲,她再用心也不能替代父亲的作用,长于妇人之手终究少了些刚性儿,对他日后的成长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时代师徒的关系与父子无异,贾兰有了良师教导,才能真正接触外面的世界,因此她想为他找一位真正的老师,细心教导他。 实在不行也可以先找一家风评好的私塾上学,至少可以多认识些朋友,不至于拘困在这方寸之地,坐井观天。 她有心让贾府出面打听一下京中哪家的私塾好,偏她是儿媳妇,不能跟贾政说话,且贾政为人古板迂腐,又好面子,贾家自己有家塾,多半不会同意贾兰去外面求学,不然岂不是让外人耻笑贾家的私塾比不上别人家的,以致连荣国府正经小爷都舍近求远。 王夫人又不管这些,让贾兰去说也不行,身为晚辈和学生,却说家塾大儒的不是,只会让贾政不悦,也会惹来很多闲言碎语,对他不利。 想到此处,李纨不禁叹了口气,实在头疼。 宝钗喝了口茶,见李纨愁眉紧锁,不禁疑惑道:“嫂子这是怎么了?” 李纨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便把自己的烦恼说了。 宝钗听罢深有感触,点头叹道:“嫂子虑的极是,男儿家读书明理,辅国治民方是正道,兰儿天资聪颖,若有良师悉心教导,日后前途未可限量。” 她哥哥薛蟠便是自幼长于后宅,被母亲溺爱,才养成如今这么一副荒唐脾性。 低头思索了片刻,心内忽然有了主意,抬头笑道:“嫂子怎么忘了,令尊大人乃国子监祭酒,这些事有谁比李大人还清楚?” 李纨闻言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我真是糊涂了,连这个都忘了,多谢妹妹点醒了我。” 也不能怪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还是前年李母四十五岁生日时回去拜过一次寿,那时候李守中因点了学差还在任上,因此她至今都没有见过自己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哪里想的起这回事? 宝钗抿嘴一笑,道:“嫂子不过是关心则乱,才一时不曾想到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想十点前更新的,又迟到了QAQ 我一定把更新时间调整过来,做不到的话就让我变秃头! 第60章 第六十回 李纨笑道:“若不是妹妹提醒, 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这里。” 心里有了底,一时也轻松了不少,当即叫丫头预备纸笔。 宝钗见状便识趣的告辞, 笑道:“嫂子且忙,我出来有些时候了,也该回去了。” 李纨也不多留, 再次谢过,命人拿什锦盒子装了两盘新蒸的大芋头, 并几样果脯点心带回去给薛姨妈尝尝,笑道:“妹妹得了闲再来坐坐。” 宝钗答应着去了。 丫鬟已备下笔墨, 李纨坐在书案前, 心下思量一番,当即提笔修书一封, 检查了一遍见无遗漏, 方妥善封好,又收拾了几样细巧点心, 打发人送去了李家。 李家与荣国府相隔并不甚远, 不过一刻钟的路程而已, 彼时李守忠父子都上班去了,只李母并儿媳张氏在家, 正计议打点年事, 忽听二门上的婆子说姑奶奶打发人送了东西来,另有一封书信与太太。 婆媳俩闻言都有些疑惑,前两日才回了年礼过去, 并不曾听说有什么事,难道出了什么变故不曾?想到此处,李母忙道:“快将书信拿来我瞧瞧。” 身旁服侍的丫鬟闻言忙去取了书信过来。 李母接过,当即拆开细看,片刻后看完,眉间掠过一缕愁绪,长长的叹了口气。 张氏与李母虽是婆媳,但情分甚好,见婆婆看了信后神色郁郁,忙道:“太太怎么了?可是姑奶奶那里有什么事?” -- 第108页 李母也没有瞒她,叹道:“你妹妹想给兰哥儿寻一位名师教导,偏她对外头的事不清楚,他们府里又没过人出面,便想让老爷帮忙寻摸一二。” 张氏对年纪轻轻便守寡的小姑子颇为同情,且李纨这些年三节两寿送礼都甚为丰厚,每每送给她这个长嫂的东西也都极为用心,因此张氏与小姑的感情倒不错,闻言便道:“姑奶奶也是一片慈母之心,兰哥儿今年也六岁了,又生的聪明伶俐,孝顺知礼,我瞧着日后是有大出息的,很该请一位名师好生教导,可别耽误了。” 李母闻言叹气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贾家那些人素来是跟红顶白,捧高踩低,你妹妹孤儿寡母的,日子还不知怎样艰难呢,兰儿是他们二房正经的长孙 ,如今竟连请个先生都不敢开口。” 李母素疼女儿,谁知贾珠早亡,女儿年纪轻轻便守了寡,要拉扯孩子,又要侍奉公婆,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偏贾家近年行事越发不成体统,连家族私塾也是藏污纳垢,心下不免有些怨言。 张氏近来也风闻了贾家的一些荒唐事,听婆婆言语中对贾家有诸多不满,心下颇为赞同,只是这些话李母说得,她这个做儿媳妇的却不好说,便笑着安慰道:“太太别急,咱们常年在后宅,对外头的事也是两眼一抹黑,不如等老爷和大爷回来了再商议看看。” 李母也明白这个道理,点头道:“你说的也是,这一时半刻急也急不来,还是等老爷回来再说罢。” 晚间,李守中父子下班回府,李母便将李纨的书信递给他们,道:“你们爷俩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李守中与李衡先后看过,一时都沉吟不语。 李母见父子俩都不说话,不禁有些着急起来,道:”到底怎么样?你们好歹吭一声。” 李衡皱眉道:“只怕不大容易。” 这京城中有名的先生只那么两三个,早就被人抢破头了,哪里轮得到他们。而且妹妹的要求又高,信中再三说要找的不是普通先生,必须是愿意收兰儿为入室弟子,肯真心教导的,而且不止要学识好,还要性情开明,为人处世不迂腐,这样的人上哪找去? 李守中叹道:“再不容易也要想法子,你也看到你妹妹信上说的了,贾家私塾乱成那样,去了那里再好的孩子也要叫人教坏了,哪里是读书的地方。 你妹妹只兰儿这一个指望了,咱们李家的外孙可不能让那些人给毁了。” 他也知道这事难办,只是李纨是他唯一的女儿,连带着对唯一的外孙亦是十分疼爱,女儿没了丈夫,外孙贾兰便是女儿下半辈子的唯一依靠,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只是他将自己认识的所有同僚朋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依旧没有合适的,不禁有些犯愁,这一时半会儿的,想找个符合女儿要求的先生实在不容易。 李母也愁眉紧锁,皱眉道:“难道这满京城就找不出一个来?你们再好好想想,以前认识的那些同窗故旧中有 没有合适的?” 李衡正茫无头绪,闻言忽然灵光一闪,忙道:“我今日在衙门里倒听说了一件事,说是顾老先生前几日回京了!” 李守中闻言一怔,刚想问哪位顾老先生,话未出口忽然反应过来,顿时瞪大了眼睛,愕然道:“你说的可是顾岩顾先生?” 李衡急忙点头,道:“正是顾岩先生!” 李守中目光一亮,随即黯淡下来,苦笑道:“顾先生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只是人家是何等人物?哪里是我们可以高攀的上的。这些年来不知多少王公贵族家的公子想拜入他门下,都不得其门而入,连当年周家那位有神童之称的三公子都被拒了,又怎会看得上兰儿这么个小娃娃。” 原来这顾岩乃是当朝有名的大儒,此人说来颇有些传奇色彩,其父顾燔出身于有南顾北孔之称的江南顾氏,其母却是与先帝一母同胞的永安长公主,因此说来顾岩其实有一半的天家血脉,与当今圣上是嫡亲的表兄弟。 只是当年顾家卷入皇位之争,先帝虽看在妹妹永安长公主的面上网开一面,但也只放过了顾岩一家,其他几房依旧是该杀的杀该抄的抄,百年世家自此风流云散。 当年顾燔虽因妻子之故逃过一劫,但家族的灭亡始终让他耿耿于怀,不到一年便郁郁而终,随后永安长公主也相继病逝。 顾岩那时才二十岁,乃是当时有名的才子,书画双绝,当年连中解元会元,不料家中生此变故,心灰意冷之下便放弃了科举,携了家眷回南,并立誓终身都不再入朝参政,先帝对这个外甥颇有愧疚,便也只得随他去了。 自此之后顾岩游历四方,二十八岁那年编写了一册《人间杂记》,记叙了自己历年来所看到的民间百姓的疾苦,冤假错案,以及贪官污吏的招权纳贿,欺压百姓等等,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先帝更是震怒,严令吏部清查,处置了好些官员。 经此一事,顾岩之名无人不知。 三十四岁那年顾岩应友人之邀回江南书院教书,此后数年陆陆续续收了几名弟子,每逢科考无一落榜,且都名列前茅,便是他偶然指点过的几名外门弟子也都榜上有名。 顾岩自此声名大噪,拜师的人几乎挤破 了门槛。 只是顾岩并不轻易收徒,二十年来入室弟子也只有五人而已,其中一人已升任一方巡抚,一人在河道任职,一人为翰林院侍讲,另外两人考中进士后却不曾入朝,而是依旧跟随老师编纂书籍。 -- 第109页 李母听两人一说也想起了这位顾岩先生的来历,不禁有些丧气,虽然在她看来自己的外孙聪明伶俐,千好万好,然而心下也知道以顾岩的眼光多半是看不上贾兰的。 只是这样好的机会,错过实在太可惜了,想到此处,李母道:“我听人说顾先生为人豁达,有魏晋之风,最是好相处不过,老爷你以前不是说过曾与顾先生一道论过诗词么,总有些交情在,不如上门去打听打听?” 李衡与李守中对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这也想的太简单了些。 李守中无奈道:“我与顾先生不过数面之缘,并无深交,人家说不定都不记得我这号人物,上门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一面说一面对儿子使了个眼色,李衡会意,寻了个由头退下。 李母冷声道:“我不管,当初我便说贾家不妥,你偏不听,害的女儿如今青年守寡,你这个做爹的素日不闻不问就罢了,如今女儿好容易开口求你,又有这么好的机会,你难道还要袖手旁观不成?” 原来当初相看时李母原本为女儿看好了自己娘家的一个侄子,虽不甚富贵,但也是读书人家,家底殷实,门风清正,偏李守中不同意,硬是驳了她的意思,做主将女儿许配给了贾家。 李守忠虽然性情有些迂腐,但也不是冷酷无情之人,这几年他心中也一直有些愧疚,暗悔当初不该与贾家结亲,以致害的女儿年轻守寡,此时见老妻发怒,李守中无奈苦笑,长叹一口气道:“罢罢罢,大不了舍了我这老脸不要了,待月中休沐,我便厚颜去走一遭罢。” 李母闻言才欢喜起来,道:“这样才是,横竖问一问又没有妨碍。” 次日,李守中便给女儿回了信,并不曾提及顾先生之事,只说还没有眉目,还要去各处打听一二,等有了消息再告诉她,让她好生教导贾兰,不可荒疏学业等等。 李纨收到信后也松了口气,静静等待消息。 没过两日便是十 二月初八,正是李纨的生日。 这日,李纨一早起来,梳洗了一番,换了件秋香色绣折枝梅花哆罗呢面白狐皮里的对襟长袄,白底绣花银鼠皮裙。 黛玉宝钗迎春等人先后来贺寿,送了各自的寿礼,吃了寿面,众人便回去了,李纨才回房歇息了一会儿,便见淡菊笑盈盈进来回话道:“梅香姐姐来给奶奶拜寿了。” 李纨昨日便接了帖子,闻言也不惊讶,笑道:“还不快请进来。” 淡菊夏竹等人笑嘻嘻地出去迎了。 不多时便见夏竹等人簇拥着梅香进来,李纨抬眼打量,见她穿着银红织金妆缎撒花长褙子,葱黄彩绣棉绫裙,挽着白鹤髻,耳畔一对硬红镶金坠子轻轻打着秋千,端的鲜艳妩媚,不禁笑道:“好些日子没见,家中近来可好?” 梅香笑道:“托奶奶的福,一切还好。” 说罢先拜了寿,又献上寿礼,除了三节两寿成定例的绸缎、点心、摆设等外,另有亲手做的一套衣裳鞋袜。 李纨见那衣裳十分精致,针脚细密,颜色花样也是自己素日所喜欢的,一看便知是费了不少功夫,命夏竹收下,对梅香笑道:“你如今都是当家太太了,还做这些干什么,不拘叫哪个丫头做一两件也就罢了。” 梅香闻言笑道:“奶奶这话可让我臊的没地儿躲了,若不是奶奶恩典,哪有我今天的好日子,不过是一套衣裳罢了,我便是当了祖母,在奶奶跟前也还是小丫头。” 李纨闻言失笑道:“半年不见,口齿竟越发伶俐了。” 说笑了两句,梅香又叫人抬上来一个箱子,却是帮茯苓带来的寿礼,也是绫罗绸缎古董摆设和一套衣裳鞋袜。 李纨便问道:“茯苓最近怎样?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梅香笑道:“正要告诉奶奶这个好消息呢,茯苓姐姐又有了身孕,如今刚刚满三个月,坐胎还不稳,不能出门,家中又忙乱,便让我带了寿礼来,也跟奶奶告一声罪。” 李纨听了也为她欢喜,忙道:“这是好事,养身子要紧。”又问茯苓情况如何。 梅香叹道:“前些日子忽然见红,卧床了好几日,这两日才好些,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两步了。“ 原来梅香丈夫和公公都是郎中 ,她婆婆也跟着学了些医术,专为一些妇道人家看诊,前些日子茯苓身子不适,因与梅香要好,两家平日走的也近,颇为亲密,这次茯苓坐胎不稳,也是梅香婆婆帮忙上门诊治的。 李纨闻言蹙眉道:“这见红可不是小事,万万不可疏忽,茯苓又没有婆婆,家中祖母又上了年纪,还是要有个人在身边照看才是。” 怀孕的女人本就辛苦,何况茯苓还有照看孩子和丈夫,又要操持家务,怎么顾得过来。 梅香闻言忙道:“奶奶别担心,茯苓姐姐身边有人照顾,上回他们家南边不是来了亲戚么,就是周举人的远房姨母,也是那年回江南应考时无意间遇上的。” 这位夫人娘家姓封,据说原先也是一位乡绅家的当家主母,只是后来女儿被拐,家业败落,丈夫又走了,只剩了她一个人,那回茯苓姐姐见她孤苦无依便资助了些银两与她。 这位封夫人一直在扬州找女儿,打听到消息说有可能被卖来了京城,便上京来投奔了茯苓姐姐一家,谁知查访了许久也没有消息,刚好茯苓姐姐没有婆母,祖母年纪大了,照顾不过来,这位夫人性情温柔,又有生育经验,便留在了茯苓姐姐身边照顾。” -- 第110页 李纨听完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便没有多想,只点头道:“有人照顾便好,你回去跟她说,让她好生调养身子,不可操劳,有什么事便打发人来府里说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头快秃了,明天争取再早点…… 第61章 第六十一回 梅香满口答应着, 笑道:“奶奶只管放心,我们家太太会定期去给茯苓姐姐把脉,我得了空也会去探望, 又有那位封夫人悉心照料,不会有什么事的。” 淡菊正捧了一盘切好的香橙过来,闻言也笑道:“梅香姐姐说的是, 茯苓姐姐身子素来强健,又有丫头婆子们看着, 定会平安诞下麟儿,奶奶不必担心。” 李纨听罢点了点头, 笑道:“你们说的也是, 倒是我糊涂了。” 众人都笑道:“奶奶这是关心则乱了。” 说笑了一回,李纨又问梅香道:“这些时日家中可还好, 药铺的生意怎么样?” 梅香笑道:“药铺里还是那么着, 只是有几味药材比往年缺了不少,全亏了茯苓姐姐家那位贩卖药材的叔父帮忙, 才凑齐全了。 倒是今年风调雨顺, 去年添置的那几亩地出息比往年多了好些, 米面梁炭尽够我们一家子的嚼用了,一年下来还有些盈余。” 因她婆婆时常要出去给各家女眷看诊, 回了家里也只管含饴弄孙, 因此家里的事都是她在料理,对家里的账十分清楚,家里每年药铺田庄一年下来的进项也差不多有一千多两银子, 他们家人口又少,又时常有病人酬谢送来各种吃食衣料,平日里除了人情往来外根本没什么额外开销。 淡菊等人闻言都笑道:“姐姐如今真真是当家奶奶了,这算账的本事又厉害了不少,一笔一笔跟倒核桃车子似的。” 夏竹笑道:“可不是,我们梅香姐姐这日子可过得比旁人都要自在,瞧着都丰腴了好些呢。” 众人闻言都笑弯了腰,淡菊瞅了梅香一眼,点头道:”果然丰腴了些,还是夏竹的眼睛厉害。“ 梅香顿时面上飞红,笑骂道:“你们这几个小蹄子,尽拿我取笑!” 常言道心宽体胖,她日子过的舒心,他们家在吃穿用度上又颇为舍得,虽然比不上荣国府,但比一般的官宦人家却是不差什么,这一年确实比先前丰腴了不少。 李纨含笑看着,知道梅香如今过的不错,心下也颇觉欣慰。 又说了一会话,不知不觉便到了正午时分了,素云早吩咐人去厨房传了话,预备好了待客的酒馔。 一时吃毕午饭,梅香又陪李纨说笑了一回,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笑道:“都已经晌午了,出来了这许久,也该家去了。” 李纨知道如今年下事多,便也没有虚留,道:“前儿你送来的年礼我都还没来得及回礼,今儿趁便一道带回去罢。” 说罢叫了夏竹过来吩咐道:“把我昨儿说的东西拿过来。” 夏竹闻言答应了一声,带着素云碧月出去了,片刻后果然捧了好些东西出来,却是一匹银红妆花缎,一匹酱色茧绸,一匹青色松花绫,一匹青色蝉翼纱,一个八宝点心攒盒,两部新书,一匣松烟墨,一对绣花炕屏,还有两坛惠泉酒。 李纨对梅香笑道:“前几日得了好些料子,这两匹绸缎据说是江南织造府新出的花样,刚好拿回去给你们家老太太和大姐儿年下做件衣裳穿。” 说罢又指着那一个五彩掐丝八宝攒盒和两坛酒道:“这几样是昨儿得的内造点心,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味儿倒还不错,到了年下拿去摆碟子请客,总比买的强些;还有那两坛惠泉酒,是下面的管事去江南进货时带回来的,我们平日也不怎么吃酒,你一道带了回去罢。” 梅香见那几匹布料纹理细腻,华美精致,都是难得的好料子,虽说是官用的,但瞧着比上用的也不差什么。 像这样的好料子对荣国府来说是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在外头却是花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做衣裳是极体面的。 她夫家数代行医,很是积攒了些家底,素日穿戴也是绫罗绸缎,只是铺子里能买到的都是民用的,官用的即便是有瑕疵的,一般没门路的根本买不到,像这样好的绸缎即便是一般官宦人家也都摸不着。 便是她也只当初出阁的时候李纨给了几匹做陪嫁,去年八月间她婆婆生日,她便从陪嫁的料子中裁了一匹尺头做了一身衣裳孝敬,她婆婆至今都舍不得穿。 梅香知道李纨这是特意给她做脸,心下暗暗感激,忙谢过,道:“又偏了奶奶的好东西了。” 李纨笑道:“不过是一点子东西罢了,咱们又不是外人,这般客套做什么。” 说话间淡菊等人已经帮她收拾好了东西,外头的婆 子也过来说车轿已经备好了,夏竹等人拿着东西,送她到了二门上,看着车子去了方回来。 没过两日,李母忽然打发了两个管事媳妇来贾家,贾母等人都有些疑惑,不知对方来意。 那两人先给贾母与王夫人请了安,方笑道:“我们家太太说好些时日没见外孙了,心下想的紧,可巧我们老爷过两日休沐,便预备接哥儿过去小住几日,还望老太太和亲家太太应允。” 贾母王夫人这才恍然,自然不会阻拦,都笑道:“做外祖母的思念外孙也是常情,这有什么不能应允的,说来兰儿也有些日子没去给他外祖父母请安了。”说罢便叫了琥珀过来吩咐道:“带这两位妈妈去见你们大奶奶。” -- 第111页 琥珀答应一声,带了两个管事媳妇来到李纨院里。 两人先给李纨请了安,方说明了来意,笑道:“老爷还说让姑奶奶把哥儿这些时日做的功课也带上,正好他这两日休沐在家,可以考较一二。” 李纨闻言一怔,心念一转便猜到了什么,笑道:“可想到一处去了,我也正说要烦请父亲多指点指点兰儿呢。”说罢便命人收拾了贾兰的衣裳配饰,又将这一个月来做的功课也都带上了。 贾兰业已穿戴妥当,换了出门的大衣裳,宝蓝色倭缎八团狐皮排穗褂,青缎粉底小朝靴,领口镶着雪白的狐狸风毛,越发显得粉妆玉琢,精致可爱。 李纨检视了一遍包袱,见无不妥,又叫了这次跟去的乳母丫鬟吩咐了几句,方拉了儿子到跟前,叮嘱道:“兰儿去了外祖家可不能淘气,每日该写的小记也不能荒废了,功课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多请教你外祖父和舅舅。” 贾兰答应着,脆生生道:“妈妈放心,我都记着。” 李纨温柔的抚了抚他的小脑袋,微笑道:“去罢,妈妈在家等你回来。” 车轿早已备妥,一行人上了骡车,不过一刻钟便到了李家。 贾兰先去上房拜见李母,可巧张氏也在,忙上前见礼。 李母早就‘心肝肉儿’的搂着不松手,疼爱的摩挲着的小脸蛋,叹道:“好些时日不见,怎的又瘦了些?” 每次来外祖家都要来这么一遭,贾兰已经适应了,闻言抿嘴一笑,脆声道: “并不曾瘦,不过是外祖母心疼孙儿,才觉得瘦了。” 一听这话,地下侍候的丫头婆子们都笑了,连一旁的张氏也有些忍俊不禁,笑道:“咱们兰哥儿真真伶俐,越发会说话了。” 李母闻言也是眉开眼笑,颇为自得道:“可不是,我们兰儿可是越发出息了,模样儿也俊俏了好些呢。” 贾兰顿时小脸一红,四下张望了一眼,不见表哥李厚,不禁有些失望,便问道:“大哥哥怎么不在?” 张氏笑道:“方才老爷叫他去考校功课了,这会子只怕还在书房呢。” 正说话间,便见一个婆子来传话说:“老爷叫哥儿过去书房一趟,还让把素日做的功课也带过去。” 李母闻言顿时皱眉,不乐道:“老爷这是做什么,兰儿才来没一会,怎么就急着考较功课了?!” 听婆婆抱怨公公,张氏不便说什么,只拿眼看着贾兰。 贾兰忙上前搂着李母的胳膊,笑道:“知道外祖母心疼孙儿,只是许久没给外祖父请安了,况且前些时日先生布置的功课有许多地方不明白,正说要向外祖父他老人家请教呢。” 李母闻言叹道:“我的兰哥儿就是懂事,罢了,我这就打发人送你过去,一会子可别累着了,有什么事只管叫人来回我。” 贾兰答应着。 张氏忙叫人好生送了贾兰过去。 贾兰来到书房,便见李守中一身家常长袍,坐在书案前查看一叠文稿,表哥李厚垂手侍立在一旁,明明是大冷的天,额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李厚是李衡的独子,今年十岁,生的浓眉大眼,像足了他父亲。 见到小表弟,李厚顿时目光一亮,脸上满是欢喜,当即咧嘴一笑,正想打招呼,忽见李守中看过来,忙敛起笑意,不敢言语。 贾兰见到李厚也十分高兴,却还是先恭恭敬敬拜见了李守中,“兰儿给外祖父请安。” 李守中微微颔首,道:“起来罢。” 贾兰起身,方笑着与李厚作揖见礼,“大哥哥安好。” 李厚觑了自家祖父一眼,见他面色和缓,心下一松,道:“兰儿你可算是来了。” 被考较了半天,他都快吓死了。 李守中目光中闪过一丝笑意,叫贾兰将功课交 上来,便摆手让他们哥儿俩到一旁说话去了。 小哥儿俩在一旁小声嘀嘀咕咕叙旧,李守中则细细翻看贾兰的功课,见他做的几首诗虽然意思浅近,用词也有些稚嫩,但以一个六岁稚龄的孩子来说已经是颇为出色的了,字迹也依稀有了些风骨,不禁捻须颔首,心下颇为满意。 贾兰一面同李厚说话一面留意李守中的神色,初时有些紧张,后来见李守中面色和缓,心下也渐渐放松下来。 李守中看罢诗词,又翻开厚厚的一叠文章,见几乎都是策论,各种论题都有,有一些甚至根本不是贾兰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懂的东西,不禁慢慢皱起了眉头,便叫了贾兰上前问道:“兰儿,这些题是谁给你出的?” 贾兰一怔,忙道:“有几篇是先生布置的功课,其他都是妈妈出的题。” 原来自从贾兰开始学着做文章策论之后,李纨便每天给他出一个题,让他阐述自己的观点想法。 李守中听罢微微蹙眉,对女儿的行为有些不满,心道孩子才六岁,怎么就让他做什么“论人性本善”“君子与小人之别”这样的难题?这些对大人来说都是难题,一个孩子怎么懂这些? 心下摇了摇头,但见外孙小脸蛋上一脸理所当然,李守中也没说什么,翻开下面一叠文章,见其中一大半都是类似杂记的小短文,记叙的大多是些小事,有养花的,有种菜的,有关于一个故事的论述,虽是童稚之言,却极有趣味,李守中看的津津有味。 -- 第112页 又翻看其他的,忽见其中一篇是论赈灾之法,不禁有些兴致,拿起来细看,看了一小半,顿时一怔,原本漫不经心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直到看完了篇文章,才抬起头看向贾兰,正色道:“兰儿,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贾兰有些莫名,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是的,外祖父。” 李守中又翻看刚才忽略的另外几篇,短短五六篇,他却翻来覆去看了良久,文辞虽还颇为稚嫩,但所述却有理有据,其中表述的观念与看法便是成人都不一定看得明白。 李守中越看越惊讶,良久,放下手中的书稿,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家外孙半晌,似乎第一天才认识这个孩 子,忍不住道:“这些东西是谁教你的?你怎么想出来的?” 贾兰有些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小时候开始妈妈就经常给我讲故事,让我讲自己的想法,故事中的人为什么会那样做,如果是我又会怎样做,因此我才明白,为什么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决定。“ 李守中并不知道李纨从两年前便让贾兰写日记,分析一些小故事中的人物,闲暇时也经常带着他观察花鸟虫鱼,记录它们的生长变化。 李纨虽然不能教导贾兰诗词书画,文章策论,但她教会了贾兰怎样从细微处观察事物,用现代的,更广阔的思维方式去看待问题。 李守中又惊又喜,惊的是没想到外孙竟有如此天资,喜的是这般天赋若能好生教导,这孩子日后的日前途不可限量。 过了良久,李守中才渐渐平静下来,看了一眼贾兰,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孙子李厚,不禁暗暗叹息,自家的孙子人如其名,跟他父亲一般,敦厚有余,灵慧不足,兰儿虽小了好几岁,却是心思敏慧,见事不凡,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段时日李守中一直在为贾兰拜师之事筹谋,今日看了贾兰的文章,越发打定主意要为外孙延请一位名师教导,方不致埋没了这份天资。 这几日李守中连续投了两次名帖,见一直没有回音,心下不免惴惴,正寻思着是不是要再投一次时,终于在休沐前一日等来了顾岩的回帖。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值夜班,只有这一章,明晚再双更补上。 首先在此给大家道个歉,这几天锁文给大家带来了不便,一开始我也很懵,起因是有人举报抄袭。 说前文描述林妹妹的一句话:“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风姿气度,长大后还不知会是怎么样的风华绝代。”与另一篇文的描述雷同。 说实话这句话不是我原创,但“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容貌/姿色/绝色,长大后不知怎么样的风华绝代”这样的句式在很多文中都见过。 当时写到林妹妹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词就是“风姿气度”,所以才有了这句话。 而那篇文对方用的也是“气度”两个字,因此这句话撞车了。 之后被要求锁文清理,我在网上找到了一些雷同的句子跟编辑申诉,但编辑说外站的不管,以晋江上的文章为主,对方发文更早,所以只能按规定处理。 而晋江规定雷同句式有25个字属于借鉴过度,罚黄牌处理,扣除30%文章积分,扣除全部榜单,永远不能上榜。 现在这种情况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只能接受编辑组的判定,很抱歉给大家带来的不便。 第62章 第六十二回 这日一大早, 李守中收拾妥当,换了见客的衣裳,便携了一册珍珑棋谱, 去了顾府。 大管家顾忠早已得了主子的吩咐在仪门相候,见了李守中忙行了一礼,恭敬道:“老爷已久候多时了, 请大人随小的来。”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对方虽只是顾府的管事, 李守中也不敢怠慢,道了声劳烦, 方随顾忠到了书房。 说是书房, 实际上是一处小院,小小巧巧, 约有十来间房屋, 前厅后舍俱全,正房三间, 匾额上题曰“一梦斋”。 李守中心下猜测此名多半来自黄粱一梦终成空之典故, 只是好好的书房为何偏要取个这般不吉利的名字? 正思量间, 便见一容貌清癯的文士迎了出来,口中笑道:“义臣兄, 自当日一别, 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否?” 义臣正是李守中的表字。 李守中忙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人记挂, 下官一切安好。” 顾岩虽未曾入朝为官,但早年间曾被永元帝加封为太子太师,虽是虚职,但正经说来也是朝廷一品大员。 顾岩素性潇洒,颇有魏晋之风,最不喜欢官场上的这些繁文缛节,闻言便笑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不过是一介山野之人罢了,义臣兄今日若还是如此称呼,我可要端茶送客了,我虚长几岁,便托大称呼你一声贤弟罢,义臣若不嫌弃,只唤表字便是。” 李守中也知顾岩脾性,当下便改口称顾岩的表字,说话间一面悄悄打量,见顾岩鬓边虽有些许银丝,但容貌看着却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依旧是儒雅蕴藉,不减昔日风姿,忍不住叹道:“多年不见,敬初兄竟无甚变化,风采如昔。” 他如今正是知天命之年,因公务冗杂,早已两鬓斑白,发衰齿松,顾岩今年五十有四,算来比他还大了四五岁,看着却年轻了十岁不止。 顾岩闻言不禁莞尔,笑道:“义臣谬赞了,愚兄袖手游历天下,不理凡俗,自然不比义臣案牍劳烦。” -- 第113页 说话间让至一间敞厅,两人分宾主落座,随后便有一个青衣老仆送上热茶来。 李守中端起茶盏,轻轻拨着茶沫,一面留心打量,这处敞厅估摸是顾岩专门 用来待客之所,厅外四面都是翠竹,把这敞厅团团围住,甚为清雅。 厅内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有名家真迹,也有顾岩的手书,室内桌案几榻亦都是青竹所制,清幽雅洁,比之紫檀花梨更多了几分古朴素雅。 顾岩做了个请的姿势,笑道:“这是我去岁在闽南一带采的春茶,跟老师傅学了些炒茶之法,亲手炒制而成,虽比不得市面上的好茶,倒也勉强还能入口,义臣也尝尝看。” 李守中用茶盖划开茶沫,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初入口时有些清苦,但随后舌间便是一片甘美,清香淡雅,回味悠长,不禁点头道:“入口虽苦,但回味甘美,果然好茶。” 顾岩闻言大有知己之感,哈哈笑道:“总算有人识货了,我那几个弟子还嫌这茶不好,真该叫他们来听听。” 说笑了一回,李守中道:“当年多亏了敬初兄相助,愚弟才得以顺利参与大比,原说要登门拜谢,谁知家中忽逢变故,先严重病缠身,愚弟侍奉汤药,待诸事了结后方知敬初兄已经南下,实在惭愧。” 说罢取出袖间的那卷珍珑棋谱,道:“当初借敬初兄的那卷诗稿不慎遗失,这是愚弟家中所藏珍珑棋谱,今日权作赔礼,望敬初兄笑纳。” 原来当初李守中春闱时碰巧与顾岩相遇,当时李守中连日苦读,又太过紧张,临进考场前忽然晕了过去,还是顾岩帮忙找了大夫为其诊治,才赶上了考试。 两人自此便认识了,李守中早就听说过顾岩的大名,十分仰慕,当时便借了顾岩的诗稿瞻仰,谁知不慎被人偷了去,随后又是忽逢大变,顾家被查抄,顾岩连夜回南,李守中因家中老父病重,直到会试不见顾岩人影,才得知此事。 想起当年之事,顾岩一时也颇为感慨,叹道:“当年之事阴差阳错,谁也不曾预料会是那般结局。”说话间接过李守中手中的棋谱,翻开一看,不禁一怔,随即摇头笑道:“我那些诗稿不过是信手涂鸦,随意之作,并不值什么,这卷珍珑棋谱却是极为罕见的孤本,我可不能收。” 李守中闻言道:“这棋谱原是先祖父偶然所得,一直积压在藏书阁中,也无人在意,可远远不及敬初兄那份诗稿来 的贵重。” 顾岩当年人称‘书画双绝’,一手颜体冠绝天下,连先帝都赞不绝口,只是顾岩的书法极少流传在外,这些年来求字求画的不知有多少,却一无所得,顾岩的书法在市面上说是一字千金也不为过,那份诗稿之珍贵不言而喻。 顾岩却不愿占这个便宜,顾家传家数百年,根基深厚,当年虽然被查抄,但他们这一房却是完好无损,保留了不少古籍孤本,只是他素来痴迷棋艺,家中虽有不少绝版棋谱,却都不及手中这一卷,到底有些舍不得,想了想道:“这样罢,这卷珍珑棋谱先借我几日,待抄写完了再原物奉还。” 李守中知道他的脾性,见他执意不肯收,也只得罢了。 顾岩这才高兴起来,他自从上了年纪后,行事越发像个孩子,此时见猎心喜,当即打开棋谱,拉着李守中对弈起来。 两人一面下棋一面闲话,或论诗书,或谈经史,一时倒也颇为融洽。 老仆重新上了热茶,悄悄下去了。 顾府上房,顾夫人正同侄女说笑,屋中侍立着一众丫鬟婆子。 顾夫人看了一眼墙上的自鸣钟,对一旁的颜慧笑道:“湛儿和衍儿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一会子让他们哥儿俩一处顽去,你今儿难得来一次,就在这里吃了午饭再回去,可巧今早庄子上送了好些獐狍和野鸡过来,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厨房做你爱吃的拨霞供。” 颜慧闻言答应了一声,笑道:“那就偏了姑妈的好东西了,一会子可得吃个够才是,到时候姑妈可别舍不得。” 顾夫人闻言笑骂道:“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跟个孩子似的馋嘴淘气,也不害臊。” 颜慧闻言嘻嘻一笑,上前搂住顾夫人的胳膊笑道:“我便是到了八十岁,在姑妈跟前也还是个孩子。” 顾夫人忍俊不禁,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笑道:“你这丫头。” 颜慧搂着顾夫人的胳膊不肯松手,道:“姑妈这回是真不回江南了?可别像先前那样哄我。” 顾夫人闻言微微叹息一声,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道:“放心罢,这次是真不回去了,你姑爹年纪也大了,这京里虽是伤心地,但毕竟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如今也该落叶归根了。 ” 颜慧这才松了口气,道:“这样就好,我早就说住在京中好,湛儿读书便宜,我也可以多孝敬孝敬您二老。” 原来这顾夫人娘家姓颜,与颜慧之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颜慧母亲早逝,与继母并不亲近,幼时大半的日子都是在顾家过的。 顾夫人也心疼侄女自幼失恃,虽有父亲疼爱,到底是在继母手下过活,难免受委屈,因此常了过来亲自照料,两人虽名为姑侄,实际上却与母女无异。 只是后来颜慧出阁,随夫外放,顾岩夫妻先是各处游历,随后又定居江南,双方已有多年未见。 顾夫人自是明白她的心思,方欲安慰几句,忽听外面的丫头传话道:“湛哥儿和表少爷回来了。” -- 第114页 说话间丫头已打起红绸软帘,便见两名极俊俏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右边那名年纪稍长,一身靛青团花锦缎长袍,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正是颜慧之子江衍。 左边那名约莫十二三岁,一身倭缎绣如意云纹的月白色箭袖,生的极为清隽,长眉入鬓,目若点漆,犹如芝兰玉树一般,却是顾岩之幼孙,顾湛。 原来这顾湛乃顾岩次子所出,只因父母亡故,故跟着祖父母过活。 顾家家风清正,规定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因此家中人口极为简单,顾岩只有顾夫人一位嫡妻,并没有其他妻妾,而顾夫人一生只有二子,长子顾峯娶妻冯氏,育有一子一女,如今在常州任知府,阖家皆在任上。 次子顾镇夫妻却在三年前遭遇洪涝,随后又染了上时疫,双双亡故,只遗下顾湛这个独子。 顾岩夫妻心疼孙儿,便一直带在身边教导,此次也一道回了京城。 顾湛兄弟俩请了安,待顾夫人叫起后方在下首坐下。 顾夫人便叫了一旁的丫头吩咐道:“打发人去前院看看,就说表姑奶奶带了衍哥儿来请安,问问老爷这会子得不得闲。” 那丫头领命去了。 不多时那丫头便回来了,道:“老爷这会子还在会客,说一时半会儿只怕不得闲,让湛哥儿好生招呼表少爷。” 顾夫人闻言点头道:“知道了,传话让前院的人好生服侍着,别怠慢了客人。”想了想又道:“再打发人去厨房吩咐一声, 料理一桌酒菜出来,预备着客人留饭。” 那丫头答应着去了。 颜慧有些好奇,笑道:“姑爹不是最不喜欢应酬吗?这都有一个多时辰了罢?究竟是什么要紧客人?” 顾夫人摇头道:“只听说是国子监一位姓李的大人,听说也是咱们江南人士,具体是哪家的我也不曾细问。” 颜慧闻言却是一怔,国子监,姓李,又同是江南人士,莫不是李纨之父,国子监祭酒李守中?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十点半左右会有二更。 大家的评论梨子都一一看了,真的很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虽然这篇文永远不能上榜,但只要大家还愿意看,梨子都会认认真真写下去。 迄今为止红楼同人文不计其数,因为人物背景相同,很多情节发展都受到了限制,基本上能想到的一些情节也都被写烂了,实在没有什么创新发挥的余地,梨子只能尽量努力写出一些新意,如果有哪里不妥,或者亲们有什么建议的话欢迎提出来。 再次感谢,鞠躬!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耽美狼 1枚、火树银花 1枚、众星历历 1枚、调子菌 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子乘舟 50瓶、有女如玉 30瓶、斜风细雨不须归 30瓶、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20瓶、——好想 20瓶、小猪莫急 20瓶、路湘君 20瓶、虾仁张 18瓶、猫七爷 12瓶、小幸运 5瓶、木沐儿 5瓶、莫留 3瓶、眠月光辉 2瓶、零露 1瓶、临川川 1瓶、九九归一,我叫小二 1瓶、媛妤瑜圆 1瓶、公子瑾安 1瓶、青竹Cy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3章 第六十三回 想到此处, 颜慧忙问道:“是不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李大人?” 顾夫人却不大清楚,便预备叫人去前院打听一二。 颜慧见状忙道:“姑妈不必打发人去问了,我不过白问一句罢了, 是不是也没什么要紧。” 顾湛原本正低头吃茶,此时闻言忽然抬起头道:“姑母猜的不错,确实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大人。” 众人皆是一怔, 顾夫人奇道:“湛儿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也见过了?” 顾湛摇了摇头,道:“并不曾见过, 只昨日听祖父说了两句。” 颜慧这才恍然,随即又有些疑惑, 李家与姑父一家素无来往, 怎么忽然这时候登门拜访? 顾夫人见她怔怔出神,忍不住道:“莫非你认识这位李大人?” 颜慧回过神, 忙笑道:“姑妈不知道, 我母亲与李大人的夫人是堂姊妹,细算来我还要唤李大人一声姨父, 况且李大人的女儿与我素来相厚, 我们是极要好的。” 顾夫人许久不曾回京, 对京中的一些人家都不怎么熟悉,闻言便笑道:“原来如此, 这样说来我们两家也都是亲戚, 这李家姑娘与你交好,那想来也是个爽利姑娘,如今也出了阁罢?是嫁在哪家?” 颜慧微微一顿, 觑了顾夫人一眼,方道:“荣国府贾家。” 顾夫人闻言一怔,想起最近暗地里流传的宁国府的那些事,眉头慢慢皱了起来,道:“怎么是他家?” 她原本对贾家并无偏见,只是回京不过短短一月,便听说了宁国府的好些荒唐事,有些说出去都叫人脏了耳朵,实在让人不齿。 颜慧尴尬一笑,自然明白顾夫人为何如此不喜,她心下也不耻宁国府的行事做派,只是却不想顾夫人因此误会了李纨,忙分辩道:“宁国府虽然行事荒唐,荣国府却要好得多,两家虽是同族,其实也差不多出了五服了,只是荣国府老太君尚在,又抱了宁国府的四小姐在跟前教养,故而两家走的近些。 李表妹嫁的是荣国府二房的长子,只可惜对方青年早逝,如今李家妹妹在夫家清净守节,素日在家也只一心侍奉翁姑,教养孩子,是个极妥当的人。” -- 第115页 顾夫人点了点头,却 不予置否。 江衍与顾湛原本只在一旁吃茶闲话,见状对视一眼,忽道:“姑祖母,我肚子有些饿了,可有吃的没有?” 顾夫人闻言也顾不得想贾家的事了,忙叫人端了茶果点心到兄弟俩跟前,道:“午饭还要好一会呢,先吃些点心垫垫。” 江衍方才虽说是为了岔开话题,但也确实是饿了,他今年十五,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出门前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完了,闻言也不客气,笑嘻嘻道:“多谢姑祖母。” 说罢拿起一个枣泥糕吃了起来,吃相倒是极为优雅,只是速度快了些,两三口就吃完了。 顾湛看了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枣泥糕是家里点心师傅常做的,他自然吃过,这也是顾夫人最爱吃的,因此点心师傅为了照顾老人家的口味,做的极为软烂甜腻,顾湛吃过一次之后就不想再吃第二次,此时见江衍吃的高兴,非常怀疑他的口味是不是有问题,否则怎么吃得下那般甜腻的东西? 江衍正吃的香甜,还不忘招呼顾湛一块吃,指着盘子里的枣泥糕道:“这点心不错,清香可口,甜而不腻,你要不也尝尝?” 顾湛一言难尽的瞅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认真,并不是说笑,不禁默然,摇头道:“我不饿,表哥你自己吃罢。” 江衍闻言也不勉强,吃完鸡油卷后又挑了一块奶油勃勃,吃得极为香甜。 顾夫人乐呵呵看着,颜慧却觉得有些丢脸,瞪了儿子一眼,没好气道:“又不是没给你饭吃,怎么跟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也不怕人笑话。” 方才还说这小子机灵,没想到不过片刻就打回了原形。 江衍有些不解,满脸无辜道:“这肚子饿的太快,儿子也没法子,何况姑祖母这里又不是别人家,谁会笑话?” 颜慧都快被这臭小子气死了,说他傻吧他见事反应又快,读书习武天分都不错,说他聪明吧却又没个正形,都十四五岁的人了,过两年都可以说亲了,还是这么不着调。 想到此处颜慧瞅了顾湛一眼,见他年纪虽不大,却比自家儿子沉稳了好些,一身气度更是温润如玉,再看看自家乐呵呵吃东西的傻儿子一眼,心下暗暗发愁,也不知将来什么样时候才能开 窍,幸而这小子虽然喜吃甜食,倒不见发胖,相貌也随了他父亲,走出去还能唬人,否则日后说亲都难。 顾夫人却十分喜欢,唯恐颜慧再说他,忙道:“衍儿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能吃才是福气,好好的你说他做什么。” 话虽如此,到底也没让多吃,叫端了一碟山楂糕过来,道:“吃太多了容易积食,先吃这个克化一下,一会子也该吃饭了。” 江衍觑了颜慧一眼,见自家娘亲直直看着自己,也怕回家又要挨训,只得答应着,忍痛推开了那几碟甜糕。 顾湛见他一副壮士断腕,生离死别的表情,嘴角一弯,有些忍俊不禁,忙轻咳了一声,端起茶盏喝茶。 正说话间,便有婆子来传话说午饭好了。 顾夫人得知李守中尚未离府,便知顾岩不会过来了,对江衍顾湛二人道:“既如此,你们哥俩也不用等他了,就同我们一道吃罢。” 顾湛二人答应一声,众人便移步去了东屋花厅。 另一边李母在家望眼欲穿,却一直不见李守中回来,心下不禁有些担忧,各种念头都冒了出来,连午饭也没好生吃。 直到过了晌午,李守中才回府,李母心急如焚,忙挥退了众人,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顾先生怎么说?” 李守中今日喝了不少酒,便倒了杯茶,吃了几口方道:“我还不曾提拜师的事。” 李母闻言满腹疑窦,道:“那你今日上门去是做什么?” 李守中放下茶盏,道:“哪有一见面就求人的,怎么着也得有了些交情才好提。 不过你放心,我虽然没明言,但也约略提了兰儿两句,顾先生何等聪明,心中多半已有了数。” 李母急道:“那这会子该怎么办?这成与不成,总得有个准信儿罢?” 李守中道:“不必着急,我已有了法子,今日我同顾先生说好了,明日邀他到咱们家来做客,品鉴字画,到时候叫兰儿到跟前来陪着,只要顾先生愿意指点兰儿几句,这事情便有了两分眉目了。” 李母知他行事素来有成算,这才放下心来。 李守中心中思虑再三,只觉一切都筹划妥当,万万没想到后面会阴差阳错,险些闹出笑话来。 却说今日李守中心情甚 好,下午便应了贾兰和李厚相求,带了孙子和外孙去西市上闲逛。 原来这西市是京都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这条街都是各种书画古董铺子,花鸟铺子,酒楼茶馆等等,极为热闹。 祖孙三人带着小厮在集市上闲逛,李厚还好些,偶尔会跟着父亲出来,贾兰却从未出过门,看什么东西都觉新奇有趣,李守中也不阻拦,只叫小厮们小心看顾,由着小哥俩东瞧西看。 不多时来到一处茶楼前,正巧碰到前面围了一大圈人,李守中叫人一问,原来是一个小姑娘在卖身葬父。 李厚十分好奇,当即拉了贾兰上前围观。 李守中见此处人多杂乱,唯恐两人有什么闪失,忙带了小厮们上前看顾。 -- 第116页 围观的人见他们一行人衣着不俗,李厚与贾兰更是粉妆玉琢,身后还跟着一众小厮长随,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唯恐冒犯贵人,忙闪身让开。 李守中等人到了里面,才看清这卖身葬父的却是一个十四五岁小姑娘,一身白布孝衣,挽着垂髫髻,鬓边簪着一朵白色绢花。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这小姑娘虽不是什么绝色佳人,但也生的眉目清秀,此时一身孝衣,双目盈泪,颇有楚楚可怜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ps:友情提示,上一章有重要人物出场哟 为了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凡是本章留言的每人赠送一个小红包,明晚八点准时发放,爱你们~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波酱 1枚、火树银花 1枚、小猪莫急 1枚、胭脂冬瓜 1枚、十八子 1枚、东郊走走 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疏辞 40瓶、胭脂冬瓜 20瓶、苏玉暖 16瓶、栗子蒙布朗 10瓶、小卷妈 1瓶。 第64章 第六十四回 围观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李守中几人也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姑娘据说江南苏州人士,母亲早逝,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 数月前与父亲进京投亲,不料亲友已无音讯,父亲又身染重疾不治身亡。 随身的盘缠在进京途中便用了大半, 之后又请郎中吃药,早已花费殆尽, 如今一贫如洗,连殡葬的银子都凑不出来, 才想出了这个卖身葬父的法子。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得知缘故后都大为同情,“唉, 也是可怜, 小小年纪便沦落街头。” “是啊,听说家中只有一名老父, 如今父亲又没了, 连下葬的银子都凑不齐, 只能卖身葬父了。” “倒是个孝女,只可惜这命太苦了些。” 众人议论纷纷, 只是依旧无一人出手相助。 毕竟都是平头百姓, 看看热闹便罢,谁有那个闲钱去买什么丫头。 李厚生性敦厚善良,见那姑娘那姑娘低头垂泪, 跪在地上摇摇欲坠,不禁心生恻隐,轻轻拉了拉李守中的衣襟,悄声道:“祖父,这位姐姐好可怜,我们要不帮帮她罢?” 李守中瞥了那姑娘一眼,微微一笑,也压低声音道:“你想怎么帮?买下她?” 李厚忙摇头道:“咱们家的人已经够使了,孙儿只是想帮她葬父而已,不用她卖身。” 李守中为官多年,阅历极丰,早就看出这姑娘不对劲,只是有心让李厚贾兰两人历练一番,故而并没有出言提醒,只道:“祖父不插手,你们自己看着办罢。” 李厚心下一喜,当即拉了贾兰走上前去,问那姑娘,“这位姊姊,你要多少银子?” 那姑娘闻声抬头,见是个八九岁的孩童,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只是随后看清李厚遍身锦绣,一旁的贾兰穿着银色绣百蝶穿花的洋缎箭袖,罩着宝蓝缂丝银鼠褂,更是生的眉目精致,唇红齿白,通身的气派十分不俗,心知自己这是碰上了富贵人家的小少爷了,顿时心下一动,低下头拭了拭泪,道:“小公子若能出十两银子,奴家愿意为奴为婢,听候您的差遣。” 围观众人听了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可不便宜,十两银子都足够一户人家大半年的嚼用 了。 李厚却对钱财没什么概念,闻言便叫小厮拿银子过来。 李守中在人群中冷眼看着孙子行事,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暗暗叹气,这孩子还是太稚嫩了,如此轻信人言,回去得好好教教他。 再看了眼贾兰,却见他皱着小眉头盯着那姑娘,神色间颇为怀疑,似乎在思索什么,知他素来机敏聪慧,只怕已经察觉了什么,不禁微微一笑,暗暗点头。 这时小厮已拿了银子过来,李厚正欲接过,贾兰却忽然拦下了他的动作,道:“大哥哥且慢。” 李厚不解其意,疑惑道:“兰儿你这是做什么?” 贾兰将荷包一把拿了过来,暗暗瞥了那姑娘一眼,见她虽低着头,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的盯着自己手中的荷包,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乌溜溜的大眼睛闪过一丝狡黠,脆生生道:“我见这位姐姐孤身一人,又无人帮衬,拿了这些银子只怕反而惹来祸事,不如咱们帮人帮到底,干脆打发个人去寿材铺买好棺木,再请人超度入殓,岂不便宜。”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随后都道“极是,小公子思虑的周全”。 那女子却神情一僵,拭泪的动作都顿住了。 李厚并不曾察觉不对,也觉得小表弟说的颇有道理,点头道:“还是兰儿想的周到,这样更妥当。” 那姑娘闻言回过神来,忙道:“不敢劳烦小公子,奴家自己料理便可以了。” 贾兰却道:“不麻烦,还是我叫两个人帮忙,更便宜些,还请姐姐带路。” 那姑娘神情一僵,口中答应着,慢吞吞起身。 李厚当即叫了两个小厮过来 ,正欲好生嘱咐一番,忽听众人一阵惊呼,抬头望去,却见那姑娘趁人不备早已一溜烟跑了出去,腿脚竟比男人都利索,瞬间便不见了人影。 众人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顿时一片嘘声。 李厚也不傻,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上当了,只怕什么卖身葬父都是假的。 今日跟着李守中出门的是两个长随和四个小厮,其中两个小厮气不忿,便欲去将人捉回来。 -- 第117页 李守中摆手制止,说道:“罢了,让他去罢。” 瞧那女子的行事便知是惯骗,这样的人通常都有同伙,没必要去沾惹。 围观众人唾骂了一番,陆续散去。 李守中也带着两人进了一旁的茶楼歇脚。 这茶楼地方并不大,甚至有些简陋,但胜在清静。 李守中要了一间雅间,又点了一壶清茶,几色细点,两碟果脯。 贾兰专心致志吃点心喝茶,李厚却依旧呆呆的,他原本兴冲冲的想做件好事,却没有想到竟被人骗的团团转,心下不免十分沮丧。 李守中原本打算借此教训几句,此时见小孙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下也有些不忍,到了嘴边的话也都咽了下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罢了,吃一堑长一智,这便是告诉你日后切勿以貌取人,凡事多思多看,别再被人糊弄过去了。” 李厚蔫耷耷的应了一声,依旧没什么精神。 李守中转头看向贾兰,眼神中满是赞许,道:“倒是没想到兰儿机敏,一眼便看出了不妥。” 贾兰咽下口中的糕点,方摇头道:“我初时也不曾发现,只是无意间看到她的双手,才察觉不对。” 李厚闻言抬忙起头,问道:“手?她的手哪里不对?” 贾兰道:“那双手白皙娇嫩,一点儿茧子和伤痕都没有,小指甲上还有极淡的凤仙花染过的痕迹。 如果真如她所言家贫如洗,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那定然要操劳家务,怎么可能会有那样一双娇嫩的手?而且我方才看到了她脚下的绣鞋,虽然看似不起眼,却是锦缎缝制的,可不是贫家女子穿的起的。 妈妈以前也教过我,这世上表里如一的人并不多,看似柔弱可怜之人不一定真的可怜,极有可能是为了欺骗别人而假装出来的。” 这一番话下来不止李厚听的目瞪口呆,连李守中也大为惊奇,忍不住道:“这些东西你从何处学来的?” 这两日贾兰给他的惊喜越来越多,他都有些麻木了。 贾兰并不知道他的言行对于一个六岁孩童来说太过惊异,摇头道:“没人教我,只是闲暇时妈妈会时常带我观察花鸟虫鱼,每日都要写一篇小记,记录今日的叶儿与昨日有何不同,花儿又开了几朵等等;时日久了自然而然便会留意一些细微末节了。 不仅如此,妈妈还命人在后院开了一小块荒地,种了些瓜菜, 我若是犯了错便要下地去浇水除草,所以我才知道种地是如何辛苦,劳作久了手上会起水泡,长茧子。” 李纨教导儿子十分用心,不想贾兰日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知民间疾苦,因此一直严格要求,疼而不溺,犯了错照样罚,不过不是打板子,而是下地去抓虫除草。 待贾兰说完,李厚早已听得呆住了,心下再无不服。 李守中亦是又喜又叹,越发肯定外孙是块璞玉,只要细心雕琢,来日必定大放光彩,想到此处,不禁抚了抚贾兰的小脑袋,道:“你娘考虑的极是,兰儿如此聪慧,来日必成大器,寻常先生只怕教导不了你什么。” 贾兰并不知道拜师一事,闻言也只当是外祖父夸赞之词,红着脸不语。 祖孙三人说的兴起,却不知他们这一番谈话都落入了旁人的耳中。 隔壁雅间,一个二十五六岁,穿着宝蓝色锦缎长袍的年轻男子脸上满是惊叹,对一旁的青衫男子笑道:“师兄,你说这小娃娃是怎么长的?生的玉雪可爱不说,小小年纪便这般机敏聪慧,实在了不得,当年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还只会招猫逗狗的胡闹呢。” 方才楼下的那场好戏他们两人在窗口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被唤师兄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一身天青色直缀长衫,容貌清隽儒雅,极为俊美。 青衫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摸了摸下颌赞同道:“这孩子确实有趣,子端你可知是谁家的?” 也不知这孩子的母亲是何人,竟想出这样新鲜的法子教导儿子,虽然有点奇特,但不得不说很有用,方才那孩子实在聪慧,那份机敏与见识,便是一般的大人也不一定及得上。 周子端蹙眉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方才那你似乎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只是我与他家素无往来,对他们家的事不大清楚。” 沈颐修长如玉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回忆了一番方才爷孙三人的言语,想起那小娃娃唤李守中外祖父,心下若有所思,片刻后微笑道:“我好像知道是谁家的了。” 他回京的日子虽短,但对京中大概人物都已熟知,他素来过目不忘,早就将各家的的姻亲故旧都印在脑海中,方才周昭一说他便记起来了 。 今日李守中上门去拜访老师的事他也知道,他方才出门之前还去顾府探望过老师,也大致猜到了李守中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竟在这里遇上了。 他初时也有些疑惑是不是对方故意设计好了,在这里等他们,演了这一出戏,但很快便否定了这个念头,他们今日来这间茶楼纯属偶然,连家里人都不知道,更何况是外人。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明天再抓虫。 ps:上一章的红包均已发放,只是晋江后台比较抽,如果有遗漏的小可爱麻烦留言提醒一下。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anpishu 1枚 -- 第118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想 20瓶、芳草萋萋 5瓶、木沐儿 1瓶、可可可可可 1瓶、雨淋湿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5章 第六十五回 周昭颇为好奇, 忙道:“是谁家的?师兄你怎么知道的?” 沈颐道:“方才我去老师府上送了点东西,刚巧听他老人家说了两句。”说罢将今日李守中去顾府拜访之事大略说了。 周昭心思敏锐,微一思量也明白了李守中的意图, 不觉摇头道:“这李守中可打错了主意,老师已经说过再不轻易收弟子的,何况那贾家的事连我都听说了一些, 荣国府长幼不分,宁国府行事荒唐, 那位珍大爷的风流韵事在世家中更是传的沸沸扬扬,真真是污糟至极。老师素厌这等人家, 有如此出身, 这叫兰儿的小娃娃便是天资再好,老师也决计不会收。” 说实话他也不大赞成, 贾家实在太不成个体统, 这小娃虽然资质极佳,但如他这般出色的也不是没有, 这些年来不知多少人上门拜师, 其中不乏天资卓越者, 也没见老师动心,再者这小孩儿年纪也太小了些, 老师年事已高, 早就没有那个精力去教导一个小娃娃。 沈颐自然明白周昭的意思,老师看人从不计较出身,所收的五名弟子无不都是天资卓越之辈, 有出身名门大族者,也有出自寒门小户者,但因当年抄家灭族之祸,不愿参与朝堂争斗,出自名门的两名弟都是家风清正的书香望族,即便是如三师兄孙瑾那般的寒门子弟也是身家清白。 而贾家行事跋扈,下人倚霸仗势,据他所知还与义忠亲王旧系颇有瓜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日后下场如何,而贾兰的这份天资还没出色到让老师动心收他为徒的地步。 沈颐摩挲着下巴,笑道:“虽然如此,只是这小娃娃实在有趣,这样灵性十足的好苗子让那些酸儒去教实在是可惜了。” 周昭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未尽之意,不禁一怔,奇道:“师兄以前不是说不收弟子吗?怎么,今儿改变主意了,打算收徒了?” 他最了解这位师兄,年纪虽轻,在一众师兄弟中却天赋最高,工诗书,善书画,一手丹青妙笔尽得老师顾岩衣钵真传,其风格自成一家,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这些年来不知多少人捧着银子上门求画。 沈颐微微一笑道:“我已经好些年没碰到 过这般对我胃口的人了。” 他一生醉心格物,难得遇到一个有此天分的孩子,不免有些见猎心喜。 原来这沈颐出身望族,十二年前以十八岁之龄高中一甲探花,当时可谓轰动京城。 他天赋异禀,有过目不忘之能,当初在翰林院待了数月便将其中典籍看了十之八九,连当今圣上都赞誉极佳,大叹奇才。 只是这沈颐虽是大家子弟,行事却颇有几分放荡不羁,我行我素之意,当年在翰林院任职不到半年便因母丧回乡丁忧,此后醉心格物,便不曾再入朝为官,跟着老师顾岩四处游历,花费了八年时间编纂出了一部囊括天文地理的《衡物志》,名震文坛。 沈颐如今不过而立之年,便已隐隐跻身当世名家之列。 周昭素知他脾性,忙劝道:“如今诸皇子之争已是水深火热,贾家卷入其中,又行事不端,来日只怕难逃大祸,师兄还是慎重考虑为是,天资好的学生再寻就是了,何必掺和到这趟浑水里去。” 沈颐沉吟不语,修长如玉的食指敲了敲桌面,哂然道:“不急,我也并不是非收他不可,先看看再说。” 想做他的弟子可不容易,这孩子虽然资质不错,但不知心性如何,还是等他亲自考较一番再说。 周昭却以为他听进了自己的劝阻,心下不禁松了口气。 另一头,晚间歇息时顾岩也与妻子说起今日李守中造访之事,言语间颇为赞誉。 顾夫人颇为不解,忍不住问道:“先前那么些王公贵族,名仕大儒来拜见都不见你另眼相看,怎么这李守中反倒投了你的缘了?” 顾岩笑道:“这李守中才学颇佳,不然也坐不到国子监祭酒的位置,虽然性情迂直了些,但却是个难得的纯善之人。 当年一众江南学子来京中应考,其中有一士子被污剽窃他人诗文,当时所有人都与那名士子划清界限,唯有李守中深信对方品行,据理力争,又不辞辛苦找出证据替对方洗清嫌疑,我当时便觉得此人是个值得相交之人。 且我观它为官数十载,竟能坚持本心,不曾被官场污浊所染,此等心性实属难得,远胜那等国贼禄鬼之流。” 顾夫人这才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还 奇怪老爷怎的忽然改了性子,原来是有此等缘故。” 顾岩叹道:“说来可叹,当初李守中与那名同乡士子不过是泛泛之交,尚且能做到那般地步,咱们家落难之时,骨肉至亲却反目成仇,落井下石。” 顾夫人与他夫妻多年,最明白他的心思,知道他一直无法释怀当年顾家家变之事,不禁暗暗叹息一声,忙岔开了话题,道:“今儿听慧儿说李大人的女儿嫁入了贾家,如今竟是在家寡居守节,也是可怜。” 顾岩闻言一怔,随即叹道:“我今日还有些奇怪,说这李守中素来清高迂直,这次怎么会一改本性,忽然拉下脸来给自己外孙求人情,原来是这个缘故。” -- 第119页 说罢将李守中今日言谈时透露的拜师之意细细说了。 顾夫人听罢也有些感慨,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也是不容易,听慧儿说李大人那外孙素日跟着寡母过活,如今只一个蒙师教导,连个正经先生也没有,他如今求到咱们头上来,老爷是个什么意思?” 顾岩摇头笑道:“虽然李守中才学不错,教孩子却不行,他那儿子我也听说了,在礼部任主事,性情与他差不离,资质却平平。 李守中教养出来的外孙想必与他一脉相承,都是忠君体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套,迂腐不知变通,又是荣国府的子孙,这样的弟子我可不想收。” 他眼光素来极高,所收的弟子皆是天资卓越之辈,何况回京不过数月便听说了贾家的不少笑话,其行事作风实在让人不喜,他不愿与贾家打交道,自然没想过收贾兰为徒。 只是李守中没有明言,他也不好直言拒绝,不过他心下已经打定主意,明日不管对方如何说,还是找个由头婉拒为是。 夫妻俩又说了一回话,直到三更时分方朦胧睡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李守中为了外孙求学之事绞尽脑汁,另一边李纨也遇到了一件尴尬事。 却说十二月十六是贾珍四十岁生日,尤氏与秦可卿婆媳前一日便来荣国府亲自相请,因笑道:“老太太原是个老祖宗,我们老爷又是侄孙儿,这样年纪,这个日子,原不敢惊动您老;但是难得这两日天气晴朗,满园的梅花盛开,想请老祖宗 过去散散闷,看看众儿孙热热闹闹的,只不知老祖宗肯不肯赏脸。” 贾母虽年高,却极有兴头,闻言笑道:“这是好事,我最爱热闹的,明儿必去。” 王夫人与邢夫人闻言便也说去,尤氏婆媳越发欢喜,便又问凤姐李纨二人。 凤姐未等李纨开口,先笑说道:“这等好事我自然是要去的,别的我不管,有酒有戏就行。” 贾母等人都笑了,道:”这话实在。” 尤氏闻言忙笑道:“这个你放心,早几日便定好了一班极好的小戏,庄子上也送了新鲜的鹿肉獐狍等野味过来,可巧新来了一个淮扬菜厨子,做的一手好点心,明日咱们先在会芳园看戏,在园子里吃完饭后再去游玩赏梅。” 秦可卿也抿嘴一笑,道:“到时候也没有外客,只咱们自家人热闹热闹。” 李纨听罢也笑道:“既如此,我也沾一沾老太太太太们的光,凑凑热闹去。” 随后宝玉黛玉宝钗等人也都说去,尤氏又打发人请了薛姨妈过来,自然也是说去的。 次日,李纨一早便起来,洗漱后就着几碟小菜吃了小半碗碧粳米粥,一个豆腐皮的包子便罢了。 夏竹已打点好了出门的衣裳,拿来与李纨过目,道:“我想着今日到底是珍大爷生日,咱们去贺寿总不好如往日那般素净,这套袄儿裙子是前些日子素云做的,奶奶瞧着怎么样?” 李纨看去,见是一件天蓝色绣花圆领银鼠长袄,衣襟、领口和袖口都用金线绣着小巧精致的腊梅,配着一条淡黄色绣花棉绫裙,雅致却不素净,便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很妥当。” 当下夏竹带着素云服侍李纨换上衣裳,碧月又给她梳了个大方别致的百合髻,淡菊也捧了一个掐丝匣子过来,道:“奶奶今儿戴这个罢。” 说罢打开匣子,却是一套赤金累丝梅花式样的珍珠头面,小巧别致。 李纨瞥了一眼,道:“只戴簪、钗、耳坠和镯子四样便尽够了,多了反而累赘。” 虽然今天是去贺寿,但她如今毕竟是寡妇身份,打扮太华丽了也不像。 淡菊答应一声,依言取出这几样簪环交给碧月。 一时收拾妥当,李纨便先去给王夫人请安,随后方往贾母上房来,此时黛玉姊妹几人也都到了,众人会齐后便一齐往宁府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点卡文,等我捋一捋大纲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早早 20瓶、箜候 5瓶、木沐儿 5瓶、眠月光辉 2瓶、小卷妈 1瓶、公子瑾安 1瓶、Lynn 1瓶、欲将星舟渡梦河 1瓶、31017806 1瓶、万俟 1瓶、青竹Cy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6章 第六十六回 贾母带着众人来至宁府, 尤氏与秦可卿早已在门上相迎,接了进去。 尤氏的母亲尤老娘已先在这里,大家见过了, 彼此让了坐。 随后贾珍也带了贾蓉来给贾母与邢夫人、王夫人请安。 贾珍与尤氏亲自奉了茶与贾母以及邢王夫人,又有丫头婆子捧了十来个捧盒上来,摆上果品点心。 贾珍忙对尤氏道:“将新做的那几样点心饽饽放到前头来。” 贾母便笑道:“今儿你是寿星, 应该好生歇息才是,不必劳动, 不然我们倒像成了过寿的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 贾珍忙笑道:“这话是哪里说起,好容易老祖宗赏脸, 这是我们的福气, 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孝敬的,只让人预备了两出小戏, 几坛好酒, 老祖宗和婶子并诸位妹妹们好生乐一乐再回去。” 正说着,外头人回道:“大老爷二老爷并一家的爷们都来了, 在厅上呢。” 话音刚落, 又有人来回, 道是东平郡王,西宁郡王, 北静郡王南安郡王并镇国公牛府, 忠靖侯史府等世交故旧都差人持名帖送寿礼来,贾珍便告了罪,自去前院招呼。 -- 第120页 这厢众人吃了茶, 又说笑了一回,便有婆子来回话说酒戏都预备好了,尤氏与秦可卿便请贾母等人移步会芳园。 此时园内已搭起了戏台,正对着凝香榭。 一时进入榭中,酒菜杯盘俱已齐备,席上自是山南海北干鲜水陆的酒馔果菜,稀奇果品。 众人坐定,便有管事媳妇呈了戏单上来,秦可卿接过,递与尤氏,尤氏又呈于贾母,笑道:“今儿请的这班小戏据说极不错,昆弋两腔具有,老太太瞧瞧喜欢哪一出?” 贾母笑道:“也好,咱们家的戏班子也听腻了,正好听听别家的。”她素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命人念了一遍曲目,便点了一出《狮吼记》,随后邢夫人王夫人也各点了一出,又让薛姨妈,薛姨妈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出《满床笏》。 然后又请李纨凤姐点,李纨对这些素来不感兴趣,便随大流点了一出热闹戏文,凤姐却不客气,笑道:“今儿沾了老太太和太太们的光,我也好生乐一乐。”说罢便点了一出《 大闹天宫》。 随后宝玉,黛玉等俱各点了,按出扮演。 尤氏与秦可卿将贾母素日爱吃的酒菜果品拣几样放在跟前,又与王夫人邢夫人斟酒;又命人将两桌席面赏那没有席面的大小丫头并那应着差的媳妇婆子等,命她们在窗外廊檐下也只管坐着,随意吃喝,不必拘礼。 众人花榭中一面吃酒一面看戏,这些小戏子年纪虽小,却功夫老道,身段唱腔都极好,虽是妆演的形容,却做尽悲欢的情状,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都看得入了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宝玉有些乏味,便转头与黛玉宝钗几人说笑,独惜春见热闹的不堪,心下有些不自在,略坐了坐便起身去更衣。 秦可卿见状忙打发了丫头婆子跟着。 惜春更衣洗手,换了干净衣裳,不愿再回席中,便对一众丫头婆子道:“我在园子里逛逛,你们不必跟着。” 众人闻言一怔,忙道:“姑娘身边总得有个人伺候,要是一会子有什么事……” 话未说完,惜春面上便一冷,淡淡道:“在园里能有什么事?怎么,莫不是我在自个儿家里也说话不管用了?” 众人心下暗暗叫苦,但也素知她脾性古怪,当下也不敢相强,只得答应着退下了。 惜春在原地怔怔站了一会儿,方慢慢往园子西北角的一处院落走去。 另一边,凝香榭中酒戏正热闹,李纨方才吃了两杯酒,有些不胜酒力,便告了罪,出来醒酒。 今日是淡菊跟了过来,见状忙跟了出来,扶着她出了花榭,拿了帕子与她拭汗,有些担心道:“奶奶怎么样?可要不要紧?” 李纨摆了摆手道:“不妨事,只是有些头晕。” 这具身体的酒量实在不行,沾杯即醉,幸而这时候的水酒度数不高,否则早就醉的一塌糊涂了。 说话间忽见尤氏身边的丫鬟捧着一个小小的填漆洋盘过来,盘里放着一个白瓷彩绘小盖盅,笑道:“奶奶命我给大奶奶送醒酒汤来,说她一时脱不开身,望奶奶见谅,奶奶有什么事也只管吩咐,切勿外道。” 李纨暗叹尤氏处事周全,笑道:“你们奶奶也太客气了,原该服侍老太太太太们才是正经,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不过吃了酒有些上 头,歇息一会子就好了。” 说罢接过醒酒汤吃了两口,仍旧交由这丫鬟带回,道:“你回去跟你们奶奶说,我在园子里散一散再回去,老太太太太那边请她多照看着。” 那丫鬟答应着去了。 李纨回头看了一眼凝香榭,鼓乐声清晰可闻,不禁叹了口气,对淡菊道:“这里太热闹了些,吵得人头疼,我们还是去梅林那边走走罢。” 淡菊答应了一声,道:“既如此,奶奶且等一等,我去将斗篷取来。” 李纨道:“不必了,这会子又不冷,用不着斗篷。” 淡菊到底不依,道:“今儿风大,奶奶身子又单弱,方才又吃了酒,可受不得寒。” 说罢匆匆回去,不多时果然取了件雪青色哆罗呢面绣折枝玉兰的狐皮斗篷过来,细心给李纨系上,观音兜便拿在手中。 穿戴妥当,李纨便扶了淡菊的手,一面说话一面往梅林走去,不妨走到半路忽远远看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迎面走来,那人身形娇小,一面走一面拿帕子低头擦拭什么。 李纨不禁一怔,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转头问淡菊道:“淡菊你瞧瞧那是不是四妹妹?” 淡菊眯着眼仔细看了看,点头道:“确实是四姑娘,怎么身边竟没有一个人跟着?” 李纨也满腹疑窦,只是此时两人离得更近,看惜春神色恍惚,似乎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不免有些担心,一时也顾不得这些,忙走上前道:“四妹妹,你怎的一个人在这里?” 惜春闻声回神,见是李纨,忙低头拭了拭泪,道:“没什么,方才有些闷,出来走走,嫂子怎么也出来了?” 李纨道:“方才多吃了两杯,出来散散酒。”说话间惜春已走到跟前,李纨这才发现她两眼微红,粉光融滑,竟是哭过的模样,不禁一惊,忙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哪里不舒坦?” 惜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过被风吹了一下,沙子迷了眼。” 这样的借口李纨自然不信,只是素知她的脾性,年纪虽小,却向来执拗,见她不愿说,便也不好多问,只是到底不放心,有心让她开怀,面上便只装做不知,拉了她的手道:“我正想去梅林游玩一番,可巧碰上了, -- 第121页 妹妹便也同我一道去逛逛罢。” 见李纨没有追问,惜春心下也微微松了口气,便点头答应了。 当下三人来到梅林,如今正值冬日,寒风凛冽,万物萧瑟,群芳尚在酣睡之时,却正是梅开时节,千百株梅花斗雪傲霜,凌寒独开,目之所及,繁花似雪,暗香浮动,微风吹过,香飘数里之外。 李纨赞叹不已,道:“果然是香雪如海。” 见到这般美景,惜春沉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道:“前面不远有一座梅花亭,是今年才请人建的,倒还别致些,嫂子走累了可以过去歇歇脚。” 李纨一路都在逗她说话,见她总算恢复了些精神,心下也松了口气,笑道:“自然要去看看。” 来到亭中,李纨细细观赏一番,笑道:“果然有趣。” 原来整座亭子都呈梅花盛开状,翘起的亭角象征着梅花的花瓣,连亭柱、柱脚、栏杆也都呈梅花状,极为清雅别致。 这座亭子四面有窗,推开槅扇便可看到满目的梅花,里面桌椅几案一应俱全,许是为了预备待会儿贾母等游玩后过来歇息,屋里的火炉已经烧好了炭,一片暖融融的 ,榻上铺了锦缎坐褥,陈设着靠背引枕等等,连几案上也摆好了各色细巧茶果。 三人走了许久也有些累了,便进亭中坐下歇脚。 外头又刮起了寒风,将槅扇拍的砰砰直响,淡菊忙将窗户关上,只留了一条细缝透气。 李纨解下斗篷,坐到火炉前烤火,叹道:“这天儿越来越冷了,看这架势只怕这两日又要有一场大雪。” 说话间见惜春身上只穿着鹅黄缎子绣百蝶穿花的银鼠袄儿,系着玉色棉裙,不禁蹙眉道:“我记得妹妹方才来的时候还披着羽缎斗篷,这会子怎么反倒脱了?” 惜春道:“方才更衣出来忘了穿了,不妨事,横竖这会子也不冷。” 李纨无奈摇头,正欲说话,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不禁一怔,便停住了话头。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到头秃,明明设计好了接下来的情节,偏偏怎么写都感觉不对劲……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051924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重橘络 60瓶、是叁不是三 5瓶、木沐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7章 第六十七回 原来外面来的是宁府的两个婆子, 奉了尤氏之命来折几枝梅花送去外头席上。 那两个婆子只以为这时候众人都在宴席上,并没有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人,说起话来便也没什么顾忌。 其中一人跺脚搓手, 抱怨道:“咱们奶奶也太不公道,有好差使便派了别人,这样大冷天吃冷风的事就派我们!” 另一人也道:“可不是, 我今儿都没个歇息的功夫,脚都快跑断了, 平平都是奴才,有些人在屋里烤火嗑瓜子儿, 咱们却要顶着西北风跑出来折什么花儿, 真真晦气!” 先头说话的婆子自然明白她说的是谁,冷笑道:“你也别抱怨, 人家是蓉大奶奶的心腹, 谁敢不给面子?便是咱们奶奶也要退让三分。” 那婆子闻言“呸”了一声,道:“什么奶奶, 我看就是个狐媚子, 你瞧她那起子做派, 妖妖矫矫,当人儿媳妇背地里却跟公公鬼混, 也不怕抓去浸猪笼!” 另外一人不妨她言语如此大胆, 顿时唬了一跳,忙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左右无人, 方才松了一口气,忙道:“你也谨慎些!这些话哪里是能乱说的,被人知道了咱们俩都没好果子吃!” 那婆子却不以为然,道:“怕什么,满府里谁不知道他们那起子腌臜事,他们敢做就怨不得人说,横竖这里又没有别人,有什么不敢说的!” 说话间已经折了几支梅花下来,口中兀自嘀嘀咕咕个不停。 另外那人却胆小,见她口无遮拦,唯恐惹来祸事,忙道:“罢了不说这个了,咱们出来也有一会子了,外头又冷,折了梅花就快回去罢。” 说罢忙拉着那婆子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重新安静下来,屋内一片死寂,只余下木炭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淡菊早已死死低下头,恨不得自己这会儿变成聋子哑巴。 李纨也苦笑不已,万万没想到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来赏梅,竟听到了这么一桩秘事,弄成如今的尴尬场面。 觑了惜春一眼,见她面色一片惨白,死死咬着下唇,双手紧紧攥着帕子,因太过用力,指节处已经微微发白。 李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饶她素来机敏, 这种尴尬时候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虽不出门,但荣宁二府素来亲密,两府下人又都是没个把门的,人多嘴杂,贾珍与秦可卿的秘事暗地里风言风语早传开了,她也隐约听说了一些。 秦可卿生的风流标致,其鲜艳妩媚真真是罕有人及,贾珍本就是个贪花好色的性子,素来行事无忌,哪里忍耐得住。 贾敬又一心修道,万事不管,尤氏是填房,只知道奉承贾珍以自保,比邢夫人也强不了多少,哪里敢劝。 贾珍无人管束,越发恣意妄为,贾母虽是长辈,到底是隔房的叔祖母,贾珍又是贾家一族的族长,贾母也不好多管。 -- 第122页 宁国府如今声明在外,外人都说这府里也只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干净。 贾珍行事荒唐,根本不在乎旁人议论,如今真正难堪的惜春,有这样一个混账哥哥,她的名声也差不多是毁了。 惜春虽是宁府嫡出的姑娘,但一落草母亲便去了,父亲也出家修道万事不管,当时贾蓉之母也已去世,尤氏还未入门,惜春无人照管,这才被抱去了荣府贾母跟前抚养。 这些年来贾珍与尤氏待惜春也不过面子情罢了,并不曾额外照应这个妹妹。虽说荣宁二府亲如一家,但惜春但到底不是荣国府的正经姑娘,吃穿用度比探春和迎春也好不了多少。 李纨心下忍不住叹气,说来惜春也是可怜,母亲早逝,父亲不管,亲哥哥又是这样的人,不说照应这个妹子,反倒连累了她的清白名声,也怪不得日后会变成那么一个冷情冷心的性子。 一时无人说话,惜春死死绞着帕子,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方才那两个婆子的言语实在是惊心动魄,她今年也已经九岁了,虽不大懂,却也知道这是不可告人的丑事,心中又羞又怒,暗恨兄长荒唐,做出这没脸的腌臜事来。 只是贾珍到底是长兄,她这个做妹妹的管不到他上头去,何况她又是个姑娘家,这种□□之事本就不光彩,又是公公和儿媳妇,她即便再恼怒,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心下咬牙立誓,从此只当对方死了,日后决计不再踏入宁国府半步。 好在今日只她们三人在场,大嫂的为人品性她是素来知道的,最是稳重知礼, 周全体贴,淡菊又是她的心腹丫鬟,倒不必担心会传出去。 良久,惜春心情渐渐冷静下来,抬起头对李纨道:“嫂子,我们回去罢。” 李纨见她虽然神色郁郁,到底冷静下来,心下也暗暗松了口气,绝口不提方才之事,忙道:“也好,我们出来也有些时辰了,是该回去了。” 两人当即起身,披上斗篷回凝香榭。 淡菊一声儿不敢言语,低着头跟在两人身后。 这厢贾母并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等人都看完了戏,又漱了口,净了手,才说要往梅林里去,便见到两人迎面过来。 尤氏忙笑道:“可算是回来了,我正要打发人去寻你们呢。” 贾母便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了?半日都没看到人,怎的也不叫两个人跟着?” 李纨心念电转,正想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忽听惜春道:“我去春晖园看了看,一时伤心,嫂子便陪我在那里坐了坐。”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静。 李纨见了众人神情,心下疑惑,半响后才想起以前听人说过,春晖园是惜春之母以前住的院子,只是后来那位夫人去世,春晖园便一直封存着,不曾有人住过。 贾母瞅了惜春一眼,见她眼睛微红,便知是哭过了,不禁叹道:“罢了,可怜见的,好生回去歇着吧。” 惜春低声答应着,告了声罪,便扶着丫头的手先回去了。 众人只当她一时触景生情,心下不自在,也都不再理论。 回到府里,次日李纨去贾母房中定省,黛玉迎春等人都在,只不见惜春,便问道:“四妹妹怎么不见?” 贾母道:“四丫头昨儿受了寒,今早便有些不大爽利,我让她在屋里将养着,不必过来请安了。” 众人都道惜春是想起了早逝的母亲,才一时心思郁结,染了风寒,都叹息了一番,也并不曾多想。 李纨却心下明白,定省完后便与黛玉宝钗等人去惜春房中探望。 惜春正倚在榻上怔怔出神,一身家常湖蓝银鼠小袄,系着白绫裙子,越发显得身形单薄。 见她神色郁郁寡欢,神情懒怠,李纨不禁暗暗叹息,只是这种事本就见不得人,也不好相劝,当着众人更不好多说什么,只握着她的手道 :“妹妹放宽心思才是,什么坎儿都会过去,别的都是虚的,只有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的。” 惜春闻言顿时触动了心事,不禁眼圈一红,忙低下了头,不肯让人看见。 李纨心下一叹,还是个小姑娘呢,偏偏遇到这等糟心事,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拿帕子帮她拭了泪,温声道:“别担心,你不是一个人,还有老太太和我们呢,好生保养身子,别让我们担心。” 惜春哽咽着点了点头,哑声道:“嫂子放心,我明白。” 众人都以为李纨是安慰她思母之伤,并没有多想,唯有宝钗黛玉和探春最是心细,隐约看出了不对。 探春心下怀疑是不是昨日在宁府遇到了什么事,只是惜春性子向来有些孤拐,如今又当着众人,越发不好多问,只拉着她说些趣事,有心开解她。 宝钗素来是不干己事不开口,虽猜到另有隐情,却也只做不知。 唯有黛玉心下担心,回去时落后众人两步,走到李纨身旁,趁人不注意悄声问道:“嫂子,四妹妹她?” 李纨知道她想问什么,暗暗捏了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黛玉冰雪聪明,见李纨神色凝重,不禁心下一凛,当即不再言语。 回到房中,李纨的心情依旧不怎么好,丫头婆子们不明其故,只有淡菊深知其中缘由,却也不好劝解,只道:“今儿新做了几样饽饽点心,奶奶要不要尝尝?” 李纨这时候哪有什么胃口,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送去给老太太和太太尝尝罢,再挑两样容易克化的,打发人送去四姑娘屋里。” -- 第123页 淡菊答应一声,自去料理。 李纨便叫了夏竹碧云等人过来,打点年下送贾母王夫人的针线礼物,忽听外头传话道:“哥儿回来了。” 李纨大喜,忙道:“快进来。” 早有丫头打起猩红毡帘,便见乳母丫头簇拥着贾兰进来。 后面几个婆子抬着两个箱笼。 贾兰给母亲请了安,让叫人把东西抬上来。 原来贾兰这次带回来好些书籍,还有李母给的东西和李守中的亲笔信。 李纨不及看东西,先拉了儿子到跟前细细打量,见他面色红润,不但没瘦,比之前反而精神了些,终于放下心来,轻轻抚 了抚他的发顶,笑道:“在外祖父家如何?可还习惯?” 贾兰乖乖依偎在母亲身边,答道:“都还习惯,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舅妈待孩儿都很好,外祖父还带我和厚表哥出去游玩了两次,还逛了庙会,可热闹了,只是有些想念妈妈。” 他第一次离开母亲这么久,颇有些不习惯。 李纨心中熨帖,微微一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兰儿日后长大了总是要离开家的,哪能一直跟在妈妈身边。” 夏竹等人正在一旁收拾贾兰带回来的东西,听了这话也都笑道:“可不是,哥儿日后金榜题名,拜官上任,总得离开京城。” 贾兰闻言皱了皱小眉头,搂住李纨的胳膊,不乐意道:“那我带着妈妈一起上任去。” 众人听了这孩子气的话都笑了。 贾兰知道大家再笑话他,不禁小脸一红,正想说什么,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忙对李纨道:“妈妈且等一等,孩儿有东西送给您。” 说罢从桌上的一个匣子里取出一个红色锦盒,献宝似的递给李纨,红着小脸道:“这是我同外祖父逛街时在一家店里买的,妈瞧瞧喜不喜欢。” 李纨笑道:“什么好东西,这般神秘?” 一面说一面打开锦盒,不禁一怔,原来锦盒中却是一对赤金累丝镶绿宝石的梅花镯,镯子上面的绿宝石还没有小指甲盖一半大,但品相甚好,色泽匀净通透,攒成梅花式样,精巧别致。 夏竹等人也都看住了,惊讶道:“好精致的镯子。” 李纨奇道:“这镯子你从哪儿得的?” 这样一对镯子可不便宜,金子,宝石再加上做工,少说也要□□十两银子。 贾兰腼腆一笑,道:“是孩儿跟外祖父出去时在一家铺子里看到的,我想着前儿妈妈生日,我只送了一副寿字,这次难得出去,便用得来的金锞子换了银子,买了这对镯子。” 众人都笑叹道:“还是哥儿孝顺。” 李纨心下也极为感动,这儿子总算没白疼,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道:“兰儿眼光真好,妈妈很喜欢。” 说罢当即褪下腕上的碧玉镯,戴上这对镯子,绿宝石衬着雪白的肌肤,越发显得白皙娇嫩。 众 人都道好看,贾兰越发喜欢,道:“那铺子里还有好些精致首饰呢,下回我再给妈妈买。” 李纨感动之余也有些想笑,逗他道:“这些可不便宜,兰儿要是再给妈妈买东西可就要把你的体己花光了。” 贾兰忙道:“妈妈不用担心,我还有好些呢。” 说罢忙让奶母取了个匣子来,打开与李纨看,道:“这些都是这次去外祖父家得的,有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给的,还有外祖父的朋友给的见面礼。” 李纨细看了两眼,见大多是小巧精致的金银锞子,有笔锭如意的,也有状元及第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枚雀卵大小的紫玉佩,温润晶莹,细腻如脂,并未多加雕琢,十分古雅大气。 紫玉并不多见,如此成色的极品紫玉更是罕见,这样的玉佩绝非寻常人可以佩戴得起的。 李纨微微蹙眉,问道:“兰儿,这块玉佩是谁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个人觉得秦可卿与贾珍之间应该是自愿大于胁迫。 秦可卿的判词是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从中便可以看出一二,她是警幻的妹妹掌管风月情债,是情天情海幻化而成,最是多情的一个人,曲子里也有说宿孽总因情。 贾珍滥情,可卿多情,才有了这一段孽情,可卿死后贾珍给的待遇看起来也是有点真心的,不过两人之间更多的□□,而不是情爱。 一开始秦可卿肯定是被迫的,后来慢慢的便有些愿意了,总的来说应该是半推半就。 从贾蓉的长相可以看出贾珍的长相应该也不差,这时候也只有三四十岁,并不算很老。 不过她又是一个有羞耻心和道德感的人,一边觉得自己这样不对一边控制不住□□,最后也以死解脱。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想 34瓶、斜风细雨不须归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8章 第六十八回 贾兰不明其意, 答道:“是前日来外祖父家的一位客人给的,是一位极儒雅的老先生,学识渊博不说, 性情也十分随和,还考较了儿子一番呢。” 李纨一直惦记着贾兰拜师的事,闻言心中一动, 忙道:“那位先生是什么人?” 贾兰道:“听外祖父说那位先生姓顾,名讳是一个岩字。” -- 第124页 李纨早先为儿子打听各路名师, 也仔细了解了当今文坛的一些情况,自然知道顾岩其人, 顿时吃了一惊, 忙问道:“那位顾先生是如何考较你的,说与妈妈听听。” 贾兰便将顾岩当日在李家作客, 如何考较他的情景说了, 末了道:“顾先生临走之前送了这块玉佩给我,还嘱咐我好生用功, 不要荒疏了课业。” 李纨一怔, 问道:“就这些?顾先生没有提过其他的事?” 贾兰闻言一怔, 摇头道:“并不曾说过什么。” 李纨蹙眉道:“你细想想,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贾兰见母亲神色不同以往, 心下不免有些疑惑, 认真思索了片刻,正准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 有些犹疑道:“倒是有一件,顾先生当时离开时面上似乎有些惋惜之色,儿子好像听见他说什么‘可惜了’。” 李纨听罢微微蹙眉,从顾岩的表现可以看出颇为喜欢贾兰,只是又说可惜却是什么意思? 思索了半日,心下一时也猜不透对方用意,见贾兰脸上满是不解,只得暂且搁下,笑道:“罢了,不说这个了,一会子该吃饭了,你先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罢。” 贾兰答应着,梳洗一番之后换了家常衣裳,往贾母与王夫人上房去了。 这厢李纨带着丫头收拾东西,不过是些吃食绸缎酒水等物。 将吃食点心分送了些给府中各人,绸缎也命夏竹收起,忽然看到李守中的书信,李纨心下一动,忙拆开信件细看,看完后才明白事情的始末缘由。 原来当天顾岩应李守中之约至李家赏玩字画,见过贾兰之后考较了一番,见他小小年纪便出口成章,颇为惊讶,又看了他写的文章,虽然文笔稚嫩,但言之有物,十分不俗,见解较之常人高出了十倍不止,不禁十分喜欢,只是 不知为何最终还是没有答应收徒。 李守中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并没有就此放弃,因为他看出对方确实十分喜欢自己的外孙,只是似乎有什么顾忌才没有答应收徒,如果再恳求一番,说不定就能说动对方。 因此他在信中说年后再接贾兰过去住几日,届时设法再请顾岩过府,看能否促成此事。 李纨看罢放下信笺,沉吟了半日,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拜得名师,只是顾岩的来头实在太大,身份地位都不是普通人可以高攀的。 这些年来不知多少皇室宗亲,王公贵族家的子弟想拜师都不得其门而入。 贾家虽然是四王八公之一,但在遍地勋贵的京城也只是属于中等人家,并没有什么实权,如果顾岩破例收了贾兰,便是众矢之的,未免太打眼了些,必然会惹来麻烦,对他们母子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对方既然不肯收下贾兰,自然是有什么缘故,一再相强反倒不美。 况且贾兰现在年纪尚小,需要的是一位可以教导他,指引他的老师,并不一定要是名家大儒,既然李守中有与顾岩有交情,完全可以借对方的人脉再找一位适合贾兰的老师,如此一来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不会太过惹眼,可谓是两全其美。 想到此处,李纨忙叫人准备纸笔,当即修书一封,将其中缘故说明,再三叮嘱万万不可再向顾岩提起拜师之事,随后命人快马送到李府,亲自交予李守中。 李守中收到信后沉默了许久,虽有些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女儿的考虑比自己更周全,思量半晌后还是同意了。 只是如今已经到了年底,这件事也只能等年后再议了。 离年日近,府里也越发忙碌起来。 这日,李纨给贾母王夫人定省毕,回到房中,便见夏竹进来回话说:“奶奶前儿吩咐给大姐儿做的衣裳已经得了,要不这会子送去?” 原来先前李纨一直想着给贾兰寻个武师父,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凤姐知道后便让贾琏跟贾政提了两句,找了荣国府当年的旧部中一位退下来的家将,专门教导贾兰骑射。 这位家将年纪虽大了些,但武艺不凡,性情也忠厚,教导贾兰完全绰绰有余。 李纨心中感念凤姐之情,一时又没有什么可答谢的,思来想去便决定做一套衣裳给凤姐之女,特特开箱选了几匹柔软又不伤皮肤的料子,又亲自画了图样,交给夏竹缝制。 夏竹针线极好,一手绣活比宝玉屋里的晴雯还强几分,缝制这样一套衣裳是极容易的事,不过数日便得了。 李纨闻言才想起这事来,道:“先拿来我瞧瞧。” 夏竹将衣裳取来给她过目。 李纨细细看了看,上面是一件红色菊花纹绉绸大襟小棉袄,乃是以红色荷花菊花纹暗花绸为面,月白色素绸为里,中絮丝绵。领口袖口镶黑色地卍字花卉纹襟边,缀铜鎏金錾花空心扣四枚。袖口内镶小朵花纹绦边,里衬月白色暗花绫,挽出时可显露于外,既实用又别致。 与之相配的是一条桃红色暗花绸夹裤,却是桃红色暗花绸为面,月白色细布为里,非常适合婴孩细嫩的皮肤,腰围镶白色细棉布,裤口镶黑色地蓝“卍”字花卉纹绦边和黄色小朵花纹绦边。 整套衣裳看不到一丝针脚的痕迹,绣工精巧,可谓是精致到了二十分。 李纨看后十分满意,点头道:“这样就极好了,你再收拾两样点心,我亲自送去。” -- 第125页 夏竹答应着,依言收拾了几样细巧点心,用掐丝填漆食盒装好。 李纨便带着东西往凤姐院里去。 可巧凤姐才料理完事情,正抱着大姐儿说话,听说李纨来了,忙命请进来,又叫平儿倒茶。 李纨笑止道:“不必忙了,才吃了茶过来。” 凤姐轻轻拍着大姐儿,口中笑道:“嫂子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大姐儿如今将将半岁,身上穿着件大红百蝶穿花小袄,葱绿撒花棉裤,她趴在凤姐儿怀里,一双乌黑晶亮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好奇的望着李纨。 小丫头这段时间又胖了好些,小脸蛋粉嘟嘟白嫩嫩的,跟个糯米团子似的,越发显得精致可爱。 李纨心下喜欢,摸了摸小团子的脸蛋儿,逗弄了两句,笑道:“今儿来不为别的,一是谢你前些日子相助,二是来瞧瞧大姐儿,眼瞅着快过年了,我让夏竹给大姐儿做了身衣裳,正好年下穿。” 说罢叫夏竹将衣裳交给平儿。 平儿接过 ,细瞧了两眼,展开与凤姐看,笑道:“这一看就是夏竹妹妹的手艺,真真精致的了不得。” 凤姐也看了一回,针法灵动,绣工精致,一看便知是费了大功夫,忙含笑道谢,命平儿好生收起来,“赶年下时给大姐儿穿。” 又低头对女儿笑道:“你大娘这般疼你,日后可得好生孝顺伯娘,听到了没?” 大姐儿此时不过一懵懂稚儿,尚不能言语,哪听得懂凤姐话中之意,含着手指好奇地看着凤姐,又转头看向李纨,嘴里啊啊几声,忽然拍着小手笑起来。 李纨与凤姐都笑了,“这小丫头倒精怪。” 说笑了一回,凤姐忽然想起一事,对李纨笑道:“险些忘了,你今儿来得正好,正有一宗东西想给你们送去呢。” 说着,便对平儿道:“把昨儿亲家太太送来的那个珐琅匣子拿来。” 平儿答应了,果然回里间捧了个银鎏金嵌珐琅盒子来。 这珐琅盒通体錾花鎏金,并嵌烧蓝装饰,盒盖面錾刻缠枝花卉,中央嵌一银圆片,其上以烧蓝云龙戏珠纹装饰,器身錾刻夔龙纹,四壁正中均嵌有烧蓝装饰,纹样与盖面烧蓝相同,极为精致。 李纨细瞧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何物,不禁笑道:“这是什么稀罕东西,这般宝贝。” 凤姐道:“这是昨儿我母亲打发人送来的,说是下面的人孝敬的,叫什么香膏墨,统共得了两盒,家里留了一盒,这一盒便送过来了,我对这些不大通,想着白放着可惜了,倒不如给你们用去,你瞧瞧喜不喜欢。” 李纨闻言一怔,打开墨盒,见盒中置一长方形银屉,屉上有八小格。盒外壁相对两侧的银圆片烧蓝装饰,内连一半圆形抽屉,屉内存放着八锭墨条。 墨条约二寸宽,四寸长,顶端弧圆,一面阴文填蓝楷书“菊香膏”三字,上方嵌米珠一粒;另一面阴文填蓝楷书“永元辛亥心农制”七字款。 李纨前世也听说过香膏墨之名,只是那时早已失传,没想到今日竟见到了实物。 菊香膏墨的制作,据《窳叟墨录》中记载:“汪心农榖,得明季阿胶一大匣,嗅之有菊花香,遂自制墨。”用上述菊花香的阿胶所制成之墨,就是菊香膏墨。 只是 后来菊香膏胶料已尽,菊香膏墨也就无人制了。 此墨乃文人雅士最爱,十分珍贵,李纨忙将墨盒盖上,推了回去,道:“这东西难得,你自己留着罢。” 凤姐笑道:“我又不做那些什么‘诗的,干的’,留着也是白糟蹋了,倒不如给了你们。昨儿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儿来得巧,就带了去罢。” 李纨道:“你即便不用,拿去送人也是极体面的。” 凤姐道:“送给别人更是糟蹋了,我可舍不得,还是给了自家人是正经,你也别推辞了,横竖也只几锭墨条罢了,不值什么,在我眼里还不如一只金镯子来的贵重呢,咱们又不是外人,这般外道做什么。” 说罢将墨盒推到她跟前,道:“这里头共有八锭,林妹妹薛妹妹一人一锭,咱们家的三位姑娘,每位一锭;剩下三锭,送宝玉一锭,剩下的那两锭给你和兰哥儿。” 李纨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只得收下了,道:“既如此,我便先替她们姊妹谢过了。” 凤姐这才欢喜起来。 不多时,陆陆续续有管事媳妇来回话,李纨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房中,打发人将香膏墨给各人送去。 这边姐妹诸人都收了,十分欢喜,得知缘故后都深谢凤姐儿。 展眼便是新年,阖府祭宗祠,各家请吃年酒,十分热闹,不消赘述。 到了十五元宵灯节,李守中早早便跟贾政说好,这日吃过晚饭,便打发人到贾府接了贾兰出来,带上李厚一道去街上看花灯。 今夜极热闹,只见街市两边游廊罩棚,将羊角,玻璃,戳纱,料丝,或绣,或画,或绢,或纸诸灯都挂满了。 两旁商铺俱挂花灯,各种花样,五色鲜明,高低疏密,流光溢彩。 贾兰与李厚目不暇接,只觉得两个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不多时,街上人越来越多,许多大户人家也趁此良辰出来赏灯,但见车马如龙,络绎不绝。 李守中道:“这时候人多,咱们还是先到酒楼里坐坐罢,歇歇脚再逛。” -- 第126页 今儿上元佳节,又是休沐的日子,许多人都来瞧热闹,酒楼上座无虚席,好在李守中先前就料到了,早几日便叫人预定好了雅间。 祖孙三人带着小厮避开人群, 走到楼上,——所挂各色连珠灯也都工致,——一齐坐下,由南向北望去,只见东西并对面各楼上下大小灯球无数,真是光华灿烂,宛如列星,接接连连,令人应接不暇,高下错落,竟难辨其多少。 李守中随意点了几样果菜,忽听外面锣鼓齐鸣,丝竹之声不断,纹身望去才发现对面楼下建了一座高台,高台下面人头攒动,喧嚣声不绝于耳,李守中不禁好奇道:“那是在在做什么?” 正巧小二上来送果馔,闻言笑道:“大人不知,这是西园书铺和九华阁设的擂台,预备今晚猜灯谜用的,胜者可得彩头,听说都是极难得的宝贝,大人若是有兴致倒可以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留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9章 第六十九回 原来这西园书铺是京城最大的书画铺, 虽然说是书铺,卖的也是书籍并笔墨纸砚等物,但他家店里却与别家不同, 市卖的东西无一凡物,一应笔墨纸砚都是出自名家之手,价钱高的吓人, 即便是最寻常的一支毛笔也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此外还有名家字画, 甚至各种古籍孤本等等,名声极盛。 九华阁则是最有名的珍宝阁, 卖的是各种古董珍玩, 稀罕物品等等。 能在京城开设店铺的无一不是背景深厚,这九华阁便是宫中一位宠妃的娘家兄长的产业。 而这西园书铺能与九华阁打擂台, 背后的东家自然不简单, 有传言说是某某公府所有,更有甚者说是宗室中人, 不过一直无人证实。 这两家生意虽略有不同, 但大致来说主顾都是同一批人,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这两家为此时常打擂台, 处处都要压对方一头, 每逢年节都会设擂比斗一番,多年下来已成京中的一桩趣事,被人津津乐道。 今日是上元佳节, 今年的头一场擂台,这两家拿出手的彩头必然不是凡物,李守中顿时来了兴致,问那小二道:“这回两家又出了什么主意?” 今日好些客人都在询问此事,小二早已打听清楚,闻言笑道:“两家掌柜的早些日子便各自请人制好了灯谜,灯谜越难,彩头越贵重,最后谁猜中的灯谜多,谁便是魁首,最后夺得头名者两家都有彩头,听说都是极难得的稀罕宝贝。” 李守中听罢,便知两家又是要趁着这场赛事比一比谁家的东西稀罕,借此压对方一头。 心下有了底,命小厮抓了一把钱赏给小二,转头看向贾兰和李厚,见他两人目光发亮,不禁笑道:“如何?可要一试?” 兄弟俩人方才听得有趣,早就有些跃跃欲试,闻言都点头道:“要!” 李守中捻须一笑,道:“好,咱们就去凑凑热闹。” 比斗要戌时才开始,倒不急,李守中命两个小厮先去占好了位置,慢悠悠小酌了两杯,贾兰与李厚也吃了些茶果细点,待到时辰差不多了才下去。 此时擂台前已是人山人海,好在小厮提前占好了地方,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对着擂台正面 ,可以将台上诸般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台上两边已摆好了两张长桌和两张雕花椅,分别坐着西林书铺和九华阁的掌柜。 两人都是四十来岁模样,只是一个做文士打扮,颇为儒雅,看着不像掌柜,倒像个读书人,另一个却是一身锦衣,穿戴甚是华丽。 戌时正,两人走到台前,拱手说了些吉祥话,宣布了赛事规矩,便各自在长桌后坐下。 不多时数名青衣小厮也依次上台,手上都捧着个托盘,都用红布蒙着,想来便是今晚的彩头。 众人都颇为好奇,暗暗猜测今晚的彩头会是什么稀罕东西。 一个小厮敲了三下锣,示意赛事开始。 九华阁的钱掌柜率先上前,笑道:“今日在下先出三题,抛砖引玉。” 说罢拍了拍手,钱掌柜身后一个捧着托盘的小厮当即上前一步,揭开红布。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位置靠前的一些人早已看清托盘中的东西,不禁都惊呼出声,原来盘中竟是一支精巧别致的赤金累丝的红宝石海棠花钗,乃是以极细的金丝编织成海棠枝叶之形,再以红宝石攒成海棠花花瓣,花蕊中间镶嵌着数颗大小一致的米粒珠,精美绝伦。 这样一支金钗可不便宜,光是金子和做工便了不得,更别提还有那些珍珠宝石,即便戴不了,拿去当铺也能换不少银子。 台下众人十分激动,都高声叫道:“钱掌柜,别卖关子了,快出题罢!” 钱掌柜笑眯眯拱了拱手,上前一步笑道:“我出‘走马灯’三字,打《礼记》一句;农之子恒为农’,打《孟子》一句;‘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打一药名,限时半柱香,三者全部猜中者胜出。” 话音刚落,小厮便点上一支灯草细的梦甜香,台下众人议论纷纷,许多人都埋头苦思。 李守中思索片刻,心下便已明了,转头看向贾兰两人,只见李厚眉头紧锁,还在冥思苦想,贾兰却面带微笑,似乎已经猜出来了,不禁一怔,道:“兰儿,你可猜着了?” -- 第127页 贾兰微微一笑,道:“猜是猜了,却不知对还是不对。” 李守中笑道:“既然猜了,管他对不对,横竖试一试便罢。” 贾兰点了点头,正欲答题,不妨却有人 抢先一步说出了答案,道:“谜底可是‘无烛则止’、‘耕者不变’、‘无根水’?” 李守中与贾兰都是一怔,众人亦颇为好奇,都循声望去,见是一位十二三岁的蓝衣少年,穿着一袭银白暗花缎面镶边浅蓝色暗花软绸箭袖圆领袍,白色立领中衣,下着松花色弹墨裤,蓝色腰带,束着湖蓝色蝴蝶长穗宫绦,眉目温润,文雅俊秀,犹如庭前玉树。 众人心下赞叹,好一位俊秀少年! 少年身旁还站着一位年岁稍长些的锦衣公子,身上穿着朱红底子五彩绣金云纹祥瑞图案窄袖长袍,腰间系着大红玉带,亦生的极为俊俏。 钱掌柜目光一亮,笑道:“这位公子果然聪慧,全部猜中了。”说罢便命人将海棠花钗送下台去。 那蓝衣少年微微一笑,拱手道谢后命身后的小厮接下彩头。 众人赞叹了一番便移开了目光,专心等着下一场赛题。 见无人再注意这边,锦衣少年将手搭在蓝衣少年肩上,笑嘻嘻道:“顾湛你小子果然有两下子!” 蓝衣少年命小厮将金钗给他,道:“衍表哥,我帮你赢了彩头,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要这个?” 锦衣少年正是江衍,闻言顿时愁眉苦脸,叹气道:“快别提了,还不是昨儿把我妈惹生气了,把我这个月的月例银子都扣掉了,便想着拿折纸钗去哄哄她老人家开心。“ 顾湛抬头看了默默他一眼,轻声笑道:“如果让姑母知道你叫她老人家,只怕表哥你今年一年的月例都要没了。” 江衍闻言顿时面色大变,慌忙四下看了一眼,才松了口气,忙道:“好兄弟,你可千万别跟我妈说!” 顾湛淡淡瞅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江衍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深深吸了口气,叹道:“好罢,我怕了你了,前儿那本书还给你。” 顾湛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边兄弟俩终于达成了一致,另一头李守中也在暗暗称奇,不知为何总觉得那蓝衣小公子有些面善,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按理说般出色的少年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可能忘记,偏偏他却却怎么都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他当日去顾府拜访时并不曾见过顾湛,因此心下只觉得面善,并不知道这 少年便是顾岩之孙。 李守中想了一会没有头绪,便也丢开了。 此时台上西林书铺的掌柜也出好了题,乃是以‘西湖风物入吟笺’,打一字;‘落花满地无人扫,半夜敲门不着惊’打一古人名;陆游《小舟游江村舍舟步归》中的两句诗:“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唱蔡中郎”,打一句唐诗。 这次的彩头也出来了,却是一只黄地套绿玻璃蝈蝈图鼻烟壶,这壶不过巴掌大小,烟壶鼓腹,平底,粉红色碧玺盖,下连象牙匙,壶体为黄色玻璃,外套以饰豆荚蝈蝈图的绿色玻璃。 整件鼻烟壶黄地套以半透明的绿色玻璃,色彩娇嫩柔和,黄如鸡油,绿如翡翠,可谓是精美绝伦。 李守中目光瞬间亮了,他不好鼻烟,却素来喜欢收集藏这些小玩意儿,这只鼻烟壶实在精巧别致,他往日的诸般藏品都颇有不及。 只是这次的谜面颇有些刁钻,他一时之间也只猜出了一个,还剩两个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李厚一脸茫然,贾兰凝神思索,其他人也都埋头苦思,眼看着香就快燃尽了,仍旧无一人回答。 另一边,江衍素来不擅此道,想了一会儿便不再费神了,抬头见顾湛面含微笑,忍不住道:“莫非你又猜出来了?” 顾湛闻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淡笑道:“莫非你又看中了这个鼻烟壶?” 江衍摇头道:“我又不用鼻烟,要它做什么。” 顾湛笑道:“如此便好,咱们家里都不缺这些东西,便留给想要的人罢。” 江衍见状便知他猜着了,叹气道:“你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你不要,别人未必能赢走,你瞧这香都快燃尽了,也没人答对。” 顾湛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道:“谁说的,那不是还有一个?” 江衍闻声望去,见是一个六七岁的锦衣小娃娃,顿时失笑,道:“你说那个小孩儿?他才多大,只怕字都没认识几个,能明白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得那孩小孩脆生生道:“第一个谜底是‘灏’字;第二个是东晋名臣谢安;第三个是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三》中的‘千载琵琶作胡语’。” 台上吴掌柜惊奇的看了一眼贾兰,笑道:“这位小公子全猜中了!”说 罢当即命小厮将彩头送过去。 江衍顿时目瞪口呆。 李守中得意一笑,李厚更是高兴不已,双目发亮的看着贾兰,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表弟似的。 其他人也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看向贾兰,见他披着大红底子五彩绣金缎面斗篷,身上穿着翠绿竹叶缎面镶边白色箭袖,粉蓝绸裤,大红镶边银白底子织金竹叶纹样箭袖圆领袍,生的唇红齿白,粉妆玉琢,忍不住道:“今儿是怎么了,这一个比一个年纪小,却一个赛一个的聪明。” 有一个秀才模样的书生细思了半日,大致明白了些,只是最后一个还是有些想不通,忍不住好奇道:“前两个还罢了,这最后一题小公子能否解释与我们听听,到底是如何猜出来的?” -- 第128页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贾兰面上微微一红,道:“这一题实属侥幸,因小子前几日刚巧听过《琵琶记》这一曲,才一时想到的,东汉与大唐已相隔千年之久,《琵琶记》里蔡伯喈妻赵五娘背琵琶卖唱寻夫的故事,皆由负鼓盲翁在瞎说一通”,而“琵琶”在此已从王嫱手中移至五娘怀中,蔡中郎的故事流传千年后更是越说越离谱,与史实不符,故以“作胡语”三字扣之。” 众人听罢都恍然大悟,原本有几个酸言酸语的人此时也心悦诚服,自愧不如。 不远处的顾湛也暗暗称奇,心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小小年纪就这般才思敏捷,可真是了不得!” 之后两家掌柜又连出数题,顾湛虽然都猜着了,却只在一旁静观,并不曾出声。 贾兰随后又赢了一方端石双龙砚,便不再参与赛事。 不多时灯谜赛结束,却是国子监一位学生夺魁,赢得了最后的彩头,一副名家字画和一套上等碧玉雕琢而成的文房用具。 众人议论了一番,渐渐散去,李守中一行人也打道回府。 李厚瞅了贾兰一眼,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道:“方才台上还有好些宝贝呢,兰儿你那么厉害,怎么后来都不出声了,不把下剩的东西都赢回来?” 贾兰摇头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这点微末学识算不得什么,何况妈妈说过,读书识字乃为明理,并非是为了跟人争强好胜,我今日得了 这两样已经足够了,太过贪心了可不好。” 李守中闻言欣慰一笑,正欲说话,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说得好!“ 三人愕然回首,却见身后一位先生含笑而立,约莫三十岁出头,披着一件石青缎子的貂皮大氅,容貌俊美,气度不凡,身旁除了三四个小厮外,方才灯谜赛时见过的那两位极出众的锦衣少年竟然也在。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的诗谜都是来自百度~ ps:最近因为在考虑做视力矫正手术,医生叮嘱不能过度用眼,所以更新有些不稳定,在此跟大家说声抱歉。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竹Cyan 10瓶、九九归一,我叫小二 5瓶、眠月光辉 4瓶、邹小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0章 第七十回 李守中怔愣片刻边回过神来, 笑道:“我倒是谁,原来是玠清贤侄。” 沈颐上前微微一笑,拱手施了一礼, 道:“世伯见谅,方才小侄在后面无意间听到了这两位小公子的谈话,颇为激赏, 一时失礼了。” 贾兰与李厚面面相觑,听两人言语间颇为熟稔, 却又不曾听李守中提过此人,心下都有些疑惑, 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历, 便一齐抬头看向李守中。 李守中笑道:“玠清客气了,不过小事而已, 难得今日在此巧遇, 也是有缘。” 原来当年李守中与沈颐之父曾在翰林院共事过一段时日,只是多年不曾联系, 前些时日去顾府吃年酒时才认识了沈颐, 当时两人还论了一回书画, 李守中对其才华极为推崇,且又是故人之子, 因此言语间颇为亲近。 沈颐笑道:“今日是上元佳节, 闲来无事,便带了家中子侄来灯会上逛逛。” 此时街上人来人往,多有不便, 李守中与沈颐便领着众人进了旁边的茶楼说话。 小二上了茶果细点,躬身退下。 寒暄了一番,沈颐便给李守中介绍了顾湛和江衍两人的身份,又叫兄弟俩过来拜见,道:“这位是国子监祭酒李大人。” 顾湛兄弟俩当即上前作揖行了一礼,道:”晚辈见过李大人。” 李守中忙叫免礼,细细打量了顾湛一番,发觉他眉眼间与顾岩颇有几分相像,怪不得他先前会觉得对方面善,原来竟是顾岩之孙。 按规矩初次见面是要给表礼的,只是李守中素来不喜佩戴饰物,身上只有一块玉佩和一个荷包而已,一时不免有些尴尬,想了想,只得从腰间的荷包中摸出两对吉庆有余的小金锞子来,笑道:“今日出来仓促,也不曾带什么东西,只能以此俗物作为表礼,两位小友莫要嫌弃。” 顾湛与江衍忙道不敢,谢过之后收下了金锞子。 这厢贾兰与李厚也大致听明白了一些,静静的在李守中身后垂手站着。 沈颐一直在暗中留意着贾兰,见他白嫩的小脸蛋上神情乖巧,然而那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好奇,不禁微微一笑,果然是个有趣的孩子,对李守中道:”这两位 小友可是世伯家的小公子?” 李守中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介绍,不禁笑道:“倒是我老糊涂了,这是舍孙李厚和外孙贾兰。”说罢又招手叫贾兰与李厚到跟前来。 贾兰兄弟两人会意,忙上前给沈颐见礼,又与顾湛和江衍厮见了一番。 沈颐受了贾兰二人的礼,想了想,摘下腰间的一只玉蝉给了李厚,又取下腕上的一串紫檀念珠给贾兰作表礼,笑道:“今日初次相会,也没什么贺礼,这两件东西拿去顽罢。” 这份见面礼实在太重了些,贾兰与李厚一时都不敢接,只得看向李守中。 李守中轻轻颔首示意。 兄弟们方才收下,又齐齐拜谢。 江衍倒还罢了,顾湛却知道那串紫檀念珠是沈颐素日常戴的,甚少离身,乃是极钟爱之物,没想到今日居然给了贾兰,不免十分疑惑。 -- 第129页 沈颐先与李厚说了两句话,夸赞了一番,方拉着贾兰说话,听闻他已读完四书,便考较了一番,见他语言清朗,谈吐有致,心下越发喜欢,便对李守中笑道:“方才灯谜会比斗时小侄也在会仙楼上观赛,令外孙年纪虽小,却着实天资聪颖,机敏灵慧,不是小侄在世伯面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前程未可量也。” 李守中忙笑道:“贤侄过奖了,不过小儿家胡言乱语罢了,不敢当此赞誉。” 贾兰方才与沈颐一番谈话,发觉对方博学多识,几乎无所不知,心中早已景仰万分,此时听他如此夸赞自己,顿时面色一红,心下却十分欢喜。 沈颐见状微微一笑,想起先前打听到的贾家诸事,对贾兰笑道:“我方才听你言语间对格物一道颇有兴致,若你在家难以用功,不妨常到寒邸坐坐,我虽不才,于此道还有些心得,家中也还有几卷前人札记,可为你解惑。” 贾兰闻言极为欢喜,忙答应了。 江衍与顾湛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些疑惑,他们这位师叔看似斯文儒雅,实则待人颇为冷淡,他们还从未见沈颐对谁这般亲近过,也不知这个叫贾兰的小娃娃哪里投了他的缘。 李守中细思方才沈颐的言行,心下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他虽唤沈颐一声贤侄,但不过是仗着年纪辈分罢了,对方 是什么身份他也深知,况且也知道沈颐往日的脾性,一时不敢多想,极力将心中的那份猜测按下。 说话间不觉便到了戌时末,李守中提出告辞,沈颐也带着顾湛和江衍回了顾府。 因天色已晚,贾兰当夜便住在了李家。 次日,贾兰回到府中,去给贾政请安时便便将昨日赢得的端石双龙砚献上,道:“上回见老爷常用的那方澄泥砚摔碎了一个角,这是孙儿昨夜猜灯谜时赢得的彩头,这方端砚据说是出自名家之手,虽不及老爷那方贵重,也能将就着用,亦是孙儿的一点子心意,还望老爷收下。” 说罢将刻着刻二十八宿图的紫檀木盒内打开,露出其中的端石双龙砚。 此砚乃端石制,砚石色青紫,纯净无暇,石内隐含“火捺胭脂晕”等纹理。质地极为细腻,温润,制作精妙,造型典雅,刀法圆润流畅。 砚面上部及砚边雕作波涛汹涌的海水,正中一龙四旋盘绕,翻腾踊跃。右侧一游龙突现藏尾露头,昂首仰望,二龙之间,嵌金珠一颗,形成二龙戏珠图。砚下方为砚堂,金珠煌煌生辉,周围间以飞云、骇浪,有云海相接之意。 在龙身之下,激流低凹处作暗通的墨池三。云水四合于砚背,激浪和疾风形成两个急卷的漩涡,前后浑然一体,气势酣畅。 贾政心下颇为欣慰,捻须颔首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祖父便收下了。” 命小厮将端砚收好,贾政又叫了贾兰上前,细细考较了一番,见他对答如流,心下越发满意,只是面上却依旧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淡淡道:“虽有些许进益,但不可骄傲自满,日后要更加勤勉才是。” 要是宝玉只怕就要吓得两股站站了,贾兰却早已摸清了祖父的脾性,心中没有半分畏惧,脆声应道:“孙儿谨记祖父教诲。” 见贾兰脸上满是孺慕之情,贾政一向严肃的脸上神情也柔和下来,他素来严肃端方,两个儿子都畏他如虎,唯有这个小孙儿,从不畏惧他的冷脸,让他感受到了真正的天伦之乐。 元宵一过,转眼便进了二月,春雪初融,万物复苏。 这日,李纨刚从贾母上房回来,便自家儿子说被顾岩弟子沈颐看中,意欲收他入 门下为入室弟子。 李纨惊愕不已,忙叫了贾兰到跟前问其缘故。 贾兰便将上回元宵灯会上偶遇,沈颐邀他过府读书一事说了,末了道:“之后每逢去外祖父家,孩儿都会去沈先生府上请教一番功课,只是先生说不想闹的众人皆知,妈妈又不曾问过,孩儿便没说。” 李纨听罢沉吟半日,道:“沈先生为人如何?” 她先前打听顾岩时也了解了一下它的几个弟子,知道沈颐此人是顾岩的得意弟子,对其生平事迹也略有所闻,不是时下那等迂腐的酸儒,倒是颇为开明,只是不知秉性如何。 贾兰想了想道:“先生为人极随和,博学多识,性情风趣,教导孩儿亦极用心,讲学之法亦与先前的先生大不相同,十分有趣,不过短短一月,孩儿便学到了许多东西。” 说罢又说了些沈颐教导他的一些事情。 李纨听罢心下思量,这倒是一个极为适合的好人选,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下的师徒关系与父子关系无异,有些时候甚至更亲密。 所以历来文人收徒都是慎之又慎,同理,弟子择师亦是十分慎重。 沈颐的才学自然不用说,从兰儿言语中可知对方品性也极佳,又不在朝为官,不会卷入官场中的是非,也有足够的精力教导弟子。 这也正合李纨之意,顾岩身份地位都非比寻常,相较之下沈颐虽在文坛颇具盛名,但毕竟比不得老师顾岩,旁人也只知道他是顾岩四弟子,当年沈颐虽高中探花,但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并没有多少人记得,如今又赋闲在家,不曾担任一官半职,在京城一众名门世家中并不怎么惹眼,反而比顾岩更适合。 说来也是有趣,她原本还想着借顾岩的人脉为贾兰找个师,却没想到到头来却拜在了顾岩弟子的门下,实在是让人始料未及。 -- 第130页 只是这件事只她同意不行,还得要贾政同意才行,虽说这拜得名师是好事,但自己越过贾家让娘家操持此事,到底有些打贾府的脸,贾政又素来爱面子,纵然面上不说,心下也定有微词。 贾兰知道她担心什么,笑道:“妈妈别担心,之前先生写了一封信交给我,说只要祖父看过一定会同意的。” 作者 有话要说:今天眼睛不大舒服,字数少了点。 今天到医院做眼部全套检查,最后又滴了药水扩瞳,之后四五个小时看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畏光流泪,差点以为自己要瞎了,还好睡了一觉起来好多了。 检查结果还算理想,只是医生说七百多度的度数高了点,不适合做SMILE(全飞秒),建议做LASIK,查过相关资料,很多都是LASIK有干眼症、夜视力下降等后遗症,甚至有角膜瓣移位、失明的,心里有点慌,不知道要不要做,有没有做过LASIK的小可爱说说你们的感觉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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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早年间时常听父亲林如海提起沈颐其人,比其他人都知道的更多些,沈颐原籍亦是姑苏,当年与林家也颇有来往,算得上是世交。 这沈家乃世代书宦之家,传家已近百年,枝繁叶茂,族人众多,只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了沈颐这一代,子孙多不成器,无心读书,反倒为了一点家业斗得不可开交,后来沈家分了家,沈颐这一房便迁到了京城,自此再不曾回去。 当年此事在姑苏城传的沸沸扬扬,黛玉虽不清楚沈家旧事,但沈颐生平的事迹她却经常听父亲提起,言辞间极为推崇,赞其有昔年林下之风,乃当世少有的名士。 如今贾兰能拜在对方门下,实在是难得的机缘。 孙子拜得名师,王夫人也颇为欣慰,然而欣慰之余也有些不自在,只是当着贾母的面不好多问,待回到房里,方叫了李纨到跟前问道:“怎么沈先生呼啦吧的便要收兰儿入门?咱们跟清流素无来往,何况是沈先生这样的人物,寻常人都入不了眼的,怎么偏偏看上兰儿了?” 李纨一听便知道王夫人起了疑心,顿了顿,当即垂下眼,将前些日子元宵灯会上的事说了,道:“原是我父亲带着兰儿他们去赏灯,谁知竟巧合遇上了沈先生,以前曾听父亲说早年偶然与顾岩大人相识,这次顾大人与沈先生回京,父亲多半是因此认识的,谁也没料到兰儿会与沈先生遇上,还偏偏投了缘。我父亲素来敬佩沈先生才华,便带了兰儿上门拜访了两次,也没想到竟入了沈先生的眼。” 绝口不提先前让李守中帮贾兰请老师的事,横竖王夫人不可能找人去跟李守中沈颐对证。 王夫人听罢,便将心中的那丝怀疑丢开了,点头道:“这样说来确实是兰儿的机缘,对了,这拜师的日子选好了没有?” -- 第131页 李纨道:“还不曾定下,这事还得看沈先生的意思,明儿我便打发人去沈先生府上问问。” 按理说这拜师是大事,应当找个黄道吉日才是,只是李纨虽然在这个世界多年,骨子里还是现代的灵魂,受前世的影响,对这些并不太在意。 沈颐也不是那等讲究俗礼的人,直道也不必 找什么良辰吉日,随意便好,因此最后双方商议了一番,便将拜师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李纨命丫鬟给贾兰赶着做两身新衣裳,预备着拜师那日穿,又叫了淡菊过来问道:“前儿吩咐你预备的拜师礼可都打点好了?” 淡菊忙道:“奶奶放心,都按你的吩咐料理妥当了。” 说罢忙命人将东西抬进来给李纨过目。 拜师礼,其实说白了就是束脩,分别是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肉干六种物件。 这“六礼”其实都有讲究,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心苦,寓意为“苦心教育”;红豆则含有“鸿运高照”之意。 枣子寓意为“早早高中”,桂圆意在“功德圆满”,而最后的肉干则用以表达弟子心意,乃是从孔夫子手上流传下来的规矩。 更贵重的东西他们自然给的起,只是当下约定成俗的规矩就是如此,多添了反倒视为失礼。 李纨细细检视一番,见无遗漏,方点了点头,命人抬下去好生收着。 除此之外,李纨又特意挑选了两个机灵的伴读小厮,一个是贾兰奶母之子王成,今年七岁,一个是素云幼弟赵义,年方九岁,都是忠厚本分的性子。 贾母和王夫人依旧有些不放心,将两人叫过去亲自验看了一遍,又敲打了一番,方赏了两个荷包,命他们好生服侍主子。 到了这天,李纨早已把书笔文物收拾停妥,打点好了衣包,如今刚出正月,天气尚冷,除了家常替换的衣裳,额外添了斗篷,雪褂子,此外手炉,银霜炭,香料和点心等也都色.色齐备。 贾兰起来,梳洗妥当,换上了新衣裳,来到李纨屋里请安。 李纨招手叫他到了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眼,见他里面穿着件白色暗花交领袄儿,外面是金色底子五彩竹叶吉祥纹样玄色镶边缎面的圆领袍,月白色绸面撒花裤子,系着攒珠银带,最后裹着件枣红织金缎面狐皮斗篷,点了点头道:“这样倒还暖和。” 之前还不觉得,真到了上学这一天,才突然有些舍不得起来,此时她才体会到了前世那些送孩子上学的父母的感受了,不禁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脑袋,嘱咐道:“大毛儿衣服 ,我已让人包好了交给小子们去了,手炉,银霜炭和点心也交出去了,在外面比不得家里有人照顾,好歹想着添换,别冻坏了,有什么事便打发人来传信。” 贾兰想说老师家里都预备着手炉炭盆,也不缺吃食点心,但也知道这是母亲的一片心意,便道:“妈妈放心,儿子自己都会调停的,您不必担心。” 李纨到底不放心,又嘱咐了两句,方命他去见贾母、贾政和王夫人。 贾兰答应着,方出来见贾母,贾母也不免有几句嘱咐的话;然后去见王夫人;又出来到书房中见过贾政,不过也是嘱咐他好生用功,不可懈怠等语。 另一边车马业已打点妥当,贾兰带着一应小厮长随去了沈府,拜见了沈颐,行过拜师礼,奉上束脩,自此正式成为了沈颐的入室弟子。 此后,贾兰便开始跟着沈颐读书,每日辰时起来,去顾府读书上课,午饭也是在顾府解决,酉时末才回来。 上午学经史子集,下午学习骑射及诗词书画,有时候沈颐也带他去街上,感受民间百态,有时也会带他去参加文会,甚至去郊外打猎踏青等等。 不过沈颐也不是那等严苛之人,凡事都张弛有度,每旬都会让贾兰歇息一日,与家人小聚。 为了方便贾兰念书,沈颐还特意吩咐管家收拾了一处齐整小院给他住着。 有时候天色太晚,或者碰到雨雪天气,或者天冷的时候,贾兰只管打发人回家报个口信,干脆直接在小院住下过夜,也免得来回奔波。 贾兰自幼丧父,从来不曾有人像这般教导关怀过他,心下感激不已,隐隐间便拿沈颐当父亲看待,对老师极为孝顺贴心,沈颐待小弟子也越发喜欢。 沈颐发妻早逝,此后也不曾续弦,膝下也没有儿女,渐渐地便把贾兰当亲子看待,沈家的下人都是沈颐从家中带出来的老人,最是明白主子的心意,也将贾兰当小主子看待,处处周到妥帖。 贾兰跟着沈颐如鱼得水,李纨也真正放下心来,开始料理温泉庄子上的事。 西山的温泉庄子原先是七皇子所有,现在主人换成了她,许多规制都不合适,自然要一一改过来,否则便是逾制之罪。 原本这事早就该料理的 ,图纸也早已请人画好了,只是当时已是腊月,天气太冷,又临近年节,不好动工,便一直搁置着,直到如今才开始处理。 好在不必大动,只有几处大节和一些细处需要整改,倒不是很麻烦,不过费几两银子罢了。 李纨自己不便出面,便都交给了陪房刘有福夫妇料理。 因梅香嫁的好人家,全是托了主子的恩典,因此刘有福夫妇十分感激,越发尽心竭力,处处周全妥帖。 -- 第132页 原先刘有福管着南边庄上春秋两季的租子,还有西山的小田庄,只是如今年纪大了些,两处兼管顾不过来,便提出将收田租的事交给自己的儿子刘山管,李纨考较了他儿子一番,见刘山处事虽然不如刘有福圆融机变,倒也是个忠心本分的,思虑一番后便同意了。 因此如今刘有福夫妇便只管京城几处小田庄和温泉庄子上的事。 展眼便进了三月,雨水渐渐多起来,连下了十多日的雨才开始放晴。 这日天气清朗,夏竹便带着素云等人在院里晾晒铺盖被褥,碧月也带人收拾打扫房屋,擦抹桌椅摆设。 淡菊揭开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鼎式炉,扔了一把百合香进香炉里,方重新盖上盖子。 李纨刚从黛玉那边回来,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香,见状不禁诧异道:“这是在做什么,烧这么多香?” 淡菊正看着人抬着个黑漆描金嵌银螺钿云纹的衣箱出来,闻言笑道:“连下了这么多天雨,屋子里都快发霉了,多烧些香除一除味儿。” 李纨听了点了点头,瞅了一眼婆子们抬着的描金箱笼,道:“除了衣裳,书房里的那些书只怕也要发霉了,也该搬出来晒晒。” 淡菊答应着,道:“奶奶说的是,一会子我晒完衣裳便带人去搬出来。” 李纨听了这话笑道:“罢了,你先忙着罢,横竖这会子也没什么事,晒书的事我自己带人料理。” 淡菊见她执意如此,只得答应着,叫丫头婆子们小心看顾。 为了方便,李纨干脆回屋换下了身上的衣裳,拣了一件月白绫袄换上,下面系着白罗绣花棉裙,外面罩着一件湖蓝缎子对襟坎肩,皆是半新不旧,满头青丝只用一根白玉镶金扁簪挽成纂儿,发间别了一支点翠 押发,除此之外再不曾戴什么珠宝首饰。 收拾妥当,李纨便带丫鬟去书房翻查了一番,好在大多数书籍都放在樟木箱子里,保存的很好,只有一小部分有些霉变生虫,还有一部分有些泛潮。 李纨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见无遗漏,便叫丫头们把清理出来的书搬出去,嘱咐道:“手脚放轻些,别把书弄坏了。” 丫头们答应着,小心翼翼将书本搬到院中,早有婆子搬了长几和书案出来,好在院子足够宽敞,晒了许多衣裳被褥也不嫌拥挤。 李纨带着众人将书本在几案上摆放好,揭开霉坏的部分小心晾晒。 正忙得热火朝天,忽有婆子传话,说是刘大娘来了,有事与奶奶禀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之前各种提建议的小可爱们,梨子慎重考虑后决定暂时还是不做手术了,老实戴眼镜吧。 ps:最近气温忽高忽低,一不小心就容易感冒,梨子已经中招了,小天使们一定要多加注意。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斜风细雨不须归 20瓶、风流囧斋主 7瓶、木沐儿 5瓶、小卷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2章 第七十二回 李纨正翻开书册摊平晾晒, 闻言头也不抬道:“请她进来罢。” 传话的丫头依言去了,不多时便领了刘大娘进来。 刘大娘一进院子便看到这般热闹非凡的景象,顿时一愣, 再看李纨的穿戴打扮,不禁笑道:“这些事让丫头们收拾便是,奶奶怎么亲自动手了。” 李纨笑道:“横竖无事, 活动活动筋骨。”一面说话一面放下手中的书卷,吩咐丫头们小心晾晒, 方转头对刘大娘道:“进屋说话罢。” 进了屋里,李纨在炕上坐下, 横竖也不是外人, 便也没有回房换衣赏,叫刘大娘坐下, 又命人倒茶。 刘大娘告了声罪, 方斜签着身子坐下。 早有丫头端了沐盆和干净帕子过来,跟进来的碧月忙上前挽起李纨的衣袖, 帮忙卸下腕镯。 李纨一面洗了手, 接过丫头递来的帕子擦干净手, 一面问道:“今儿来可是庄子上有什么事?” 刘大娘笑道:“还是奶奶神机妙算,今儿来正是为了这事, 庄子上该修整改建的地方都料理好了, 奶奶说的果树和竹林也都栽种好了,只等奶奶过目了。”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和一包银子,道:“这次砖石木料和各样花木一共花费了一千五百四十两, 工匠钱六十八两,都记在账上了,这是剩下的九十二两银子。” 碧月接过银子,将账本递给李纨,李纨略翻了翻,见账目十分清楚,便点了点头,问道:“工匠的工钱都结清了没有?” 刘大娘忙道:“先前给了一半定金,前儿完工后下剩的一半也都结清了。” 李纨将账本放下,道:“料理妥当便罢,等过两日我得了空便去庄上瞧瞧,你先让人把各处房舍洒扫干净,到时候我要请老太太和太太姑娘们去逛逛。” 刘大娘闻言忙道:“奶奶放心,各处都收拾干净了,只前些日子连日下雨,那些绣帘帐幔还不曾浆洗,另外那些古董字画和一应陈设顽器也还收贮在库房里,奶奶瞧着什么时候摆上?” 李纨想了想,道:“罢了,这会子庄上没什么人,也不必摆出来,越性等几日再说,过些时日我亲自去瞧瞧怎么安插。” 说来也是她占了大便 宜,温泉庄上那些陈设顽器大多是之前七王妃留下来的,其中好些都是极难得的好东西,因先前庄上都是下人和工匠们,来往的闲杂人等太多,李纨便命人将东西都收了起来。 -- 第133页 刘大娘答应着,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请奶奶的示下,现如今庄子里只有我和我家那口子并十来个粗使婆子,又要种菜,又要打理庄子,人手实在少了些;二则若是主子们偶然到庄上来小住几日,院里也要有几个使唤的人,往来传话使役的丫头也要几个,所以问问奶奶,是不是再添些人?” 李纨听罢沉吟了半日,道:”你说的也有理,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倒不好去哪里找人。” 这确实是个问题,如果下次请贾母等人去庄子上小住,或者宴请什么客人,总得有人端茶递水,传话送东西,这些事总不能让下面的粗使婆子们来做。 只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大多是家生子,或者是从小买了来调教出来的,光学规矩就要学大半年,这时节就算临时去买也要调教许久才能用。 淡菊正掀了帘子进来,听了这话便道:“外头买的不清楚底细,好的倒罢了,要是弄些个调三窝四的进来,花钱倒是小事,没的惹人生气。” 李纨闻言笑道:“听你的意思似乎有了主意?说来听听。” 淡菊笑道:“我记得这几年咱们田庄上收留了好些无家可归的女人和孩子,依我看奶奶倒不如从里头挑一些老实本分的出来,横竖都是教过规矩的,又在庄上待了这许久,知根知底,岂不是比外头买来的合意?” 李纨闻言心中一动,沉吟道:“这倒是个好法子。” 这个朝代还算是太平盛世,只是底层老百姓依旧有很多活不下去的,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卖身为奴,尤其是遇上年景不好的时候,卖儿鬻女的不知有多少。 前年冬天京城周围便有不少地方遭了雪灾,好些人家卖儿卖女,也有外地逃难过来的。 李纨虽然心生怜悯,但她不是圣人,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事,除了施粥赈灾,又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人到田庄上,不过为了安危着想,她收留的都是些走投无路的女人,孤苦无依的孤儿寡母,还有被父母卖 身的女孩子。 安稳下来后李纨也命人问过众人的想法,有些带着孩子的女人选择重回故乡,也有一些女人选择重新嫁人,但还是有很多人选择了留下来,尤其是那些历经苦难的女人和那些因为各种缘由被父母送去卖身换钱的女孩子,她们宁愿在田庄待一辈子也不愿回去。 对这些人李纨也没有强求,愿意回家的她都会送一份盘缠给她们,想留下便让她们留下。 不过这些人虽然身世可怜,但李纨深知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从一开始便没打算白供着她们,不论年纪大小,都让她们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这两年来几处田庄上陆陆续续收留了不少人,如今算来也有百来个人了。 刘大娘寻思了半晌,也点头道:“淡菊姑娘这个主意好,咱们田庄上年纪合适的女人和女孩子有不少,各人品性也都是知道的,那些手脚不干净,喜欢耍小心眼子的早已打发出去了,现今留下的都是老实本分,手脚勤快的,只要略加调理,教一些内院规矩便可以了。” 李纨点头道:“你看着办罢,只一样,不必多伶俐出挑,性情老实本分的为上,另外再挑几个手脚勤快,麻利干净又会厨艺的女人到厨上去,厨房也尽快收拾出来,预备着下次宴客。” 刘大娘答应了一声,道:“奶奶放心,用不了几日,一定料理得妥妥当当。” 又说了一会话,刘大娘便去了,李纨正打算继续晒书,忽有王夫人院里的丫头来回:“舅太太来了,请奶奶出去请安。” 闻言,李纨答应了一声道:“知道了,我换了衣裳就来。” 淡菊当即服侍李纨脱下身上的旧衣,夏竹也进来开箱笼取了见客的衣裳帮忙换上,却是一件淡蓝倭缎绣折枝玉兰的斜襟褙子,腰间束着了湖蓝如意宫绦,系着白底绣缠枝莲纹马面裙。 头上的白玉镶金扁簪换成了一支累丝点翠展翅小凤钗,另簪了一支珍珠攒成的梅花钗,淡菊又取了一对金镶珍珠灯笼坠子给她戴上。 李纨收拾妥当,往前头来见王子胜的夫人,便见凤姐宝钗黛玉并三春姊妹都来了。 寒暄了一番,不过说些家务人情等话,众人陪着说笑了一回,饭毕,又陪着在后花 园里逛了一遍。至晚饭后掌灯方去。 过了十来日,刘大娘便打发人来回话,道:“事情皆已料理妥当,从田庄上选了十五个丫头,十五个妇人到温泉庄子上,规矩也都调.教出来了,只等奶奶过目了。” 李纨便去了王夫人上房,将其中缘故回明了王夫人,道:“如今庄子上的工程俱已竣工,我想去查验一番,看看有无遗漏之处,若是有什么不妥的也好趁早改过来。” 王夫人略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道:“这也是正事,到底是王妃所赐,不可怠慢,罢了,多带几个人过去,早去早回。” 若是其他的事,还可以叫贾琏去料理,这个温泉庄子却是李纨自己得来的,虽说是七王妃所赠,到底是花了她自己的嫁妆银子买的,是李纨的私产,她这个当婆婆的不好过问,贾琏作为隔房的小叔子更不便插手。 李纨答应着,笑道:“我先带人去收拾一番,过些日子再请老太太、太太和妹妹们赏光去逛逛。” 作者有话要说:咳,字数有点少,下章争取多更一些 -- 第134页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浮生随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从容吃瓜、suju 10瓶;叫我金鱼草 5瓶;尘 3瓶;悠然见南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第七十三回 王夫人微微一笑, 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到时候看老太太的意思罢。”说罢又问道:“要几时回来?” 李纨想了想,说道:“庄子上离城里有一段路程, 又要看着丫头婆子们收拾各处院落,安插器具,只怕要几日功夫。” 王夫人微微蹙了蹙眉, 到底没说什么,只嘱咐行事小心些, 又道:“你这一去好几日,又把丫头婆子们都带过去了, 兰儿回来可怎么办?” 李纨忙道:“太太放心, 这次去庄上兰儿的奶母丫头们并不会随行,且兰儿方才打发了小厮来回话, 说沈先生身体不适, 他这几日要在床前侍疾,只怕要常住在沈家。” 王夫人闻言点了点头, 不再言语。 李纨回到房中, 便叫了淡菊夏竹等人过来吩咐道:“太太已经答应了, 我们明天一早吃了饭便启程,今儿赶紧把东西都收拾出来, 铺盖妆奁都带新的, 横竖日后也要使,到时候就放在那边不必带回来了;再多带几匹绫罗绸缎,纱罗也带几匹, 日后做新被褥新衣裳,换帐幔窗纱什么的用的地方多着呢,还有药材和香料也都拣些带上。” 淡菊与夏竹一一记下,答应道:“奶奶放心,这要不了多少功夫,我们一会子就收拾好。” 说罢淡菊便拿钥匙开了小库房,带着夏竹素云等人搬东西。 李纨略瞧了两眼,便任凭她们料理。 黄昏定省时李纨又禀告了贾母一声,贾母亦无别话,只道:“凡事小心些,有什么事只让丫头婆子们去料理便是。” 李纨答应着。 正巧湘云这两日也在贾府小住,这时正与黛玉宝钗姊妹几人说话,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好奇,问道:“大嫂子新买了什么庄子?” 李纨笑道:“是去年托七王妃帮忙置办的。”说罢将前番缘故大略说了。 湘云这才恍然,笑道:“怪道人常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也是大嫂子的福缘了。” 李纨笑了笑,又对贾母道:“我想着那边庄上离咱们这也不远,这几日天气又晴朗,老太太、太太不如也去庄上散散心,可巧云妹妹也在,宝兄弟和姊妹们也趁这个机会顺道去逛逛。 可巧如今正是春笋发生的时节 ,到时我命人整治两桌新鲜席面,大家一道吃酒赏春,也热闹热闹,老太太意下如何?” 湘云探春几人对那温泉庄子颇为好奇,二则也难得有机会出去逛逛,听得极为心动,只是贾母不曾发话,一时都不敢答应。 湘云眼珠一转,清咳一声,只拿眼看着宝玉。 宝玉会意,他正坐在贾母身旁,当下便摇了摇贾母的胳膊,笑道:“老祖宗,姊妹们成日闷在家里,好容易能出去逛逛,我也想去那温泉庄子上看看,老祖宗便允了罢。” 贾母将他们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笑瞅了她们姊妹一眼,故意含笑不语。 宝玉便搂住贾母的胳膊扭股糖似的撒娇,湘云也上前摇着贾母的胳膊:“老祖宗——” 宝钗黛玉几人在一旁看着,都抿着嘴笑。 贾母被他们兄妹俩闹的不行,终是撑不住笑了,道:“罢罢罢,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住你们揉搓,既是你们大嫂子的好意,便去逛逛罢。” 姊妹等人顿时喜笑颜开,房中侍立的丫头婆子们也都欢喜非常,主子们既要出门,她们自然也要跟去服侍,不管那庄上景致如何,能出门逛逛总是好的。 李纨笑道:“庄子上的事约莫两三日便可收拾妥当,到时我安排好了便打发人来请,横竖屋子都是现成的,老太太和太太越性便住上几日,看看山水。” 话音刚落,便见凤姐走进来笑道:“上哪儿逛去?我也凑凑热闹。” 众人都笑道:“偏她耳朵尖。” 李纨对凤姐笑道:“正说要打发人去叫你呢,过几日我预备请请老太太、太太和姊妹们去温泉庄子上逛逛,不知二奶奶可愿不愿意赏光?” 凤姐笑道:“这是自然的,老太太和太太都去了,我若是不跟去服侍,回头老太太又要骂我躲懒了。” 贾母指着她笑道:“你这猴儿,分明是自己想去闲逛,却拿我们编派起来了,既如此,那赶明儿起你就到我跟前来立规矩,早晚跟着我,也不用家去了,如何?” 凤姐忙笑道:“只要老太太不嫌我,我便天天跟着老太太,纵是端茶倒水也乐意。” 贾母摆手笑道:“这可罢了,我怕没过两日,琏儿便要来跟我要人了。” 说的众人都 笑了。 不多时王夫人也来了,吃毕晚饭,大家又说笑了一回,至掌灯时方散。 李纨回到房中,淡菊服侍她换上家常衣裳,回话道:“铺盖妆奁都收拾好了,各样绸缎纱罗一共带了十八匹,香料药材和奶奶常看的书籍并笔墨纸砚也都带上了,奶奶瞧着可还要带什么?” 李纨想了想道:“过两日老太太太太和姑娘们都会去庄上,你将上回梅香送来的那几坛惠泉酒找出来,茶叶和各样干果点心也都带上,下回待客都要用的。” -- 第135页 淡菊答应一声,自去料理。 次日一早,李纨收拾妥当,与贾母王夫人请安后便带着丫头婆子们坐车往温泉庄子上去了。 此次淡菊夏竹碧月等人都一道随行,只留下了贾兰的奶母张嬷嬷和几个小丫头在家看屋子。 主仆一共加上铺盖妆奁,衣裳包袱,各式绸缎等行李,足足装了三四辆车。 温泉庄子离京城有一段路程,李纨一行人卯时三刻出发,足足坐了一个多时辰的车才抵达山庄。 李纨坐在车中,从纱窗内望去,远远便见一片粉墙,从山脚绵延至半山腰,红柱黛瓦,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山脚下却是一片姹紫嫣红,花香鸟语。 原来这山脚下的几亩地也都是属于翠微山庄的,李纨先前觉着有些浪费,便命人将山脚下的几亩地开辟出来,种些香花香草,一来可供欣赏,二来也可以供两个胭脂铺子做脂粉香膏用。 看着这一大片花海,李纨的心情也舒畅起来,胸中郁气一扫而空。 刘大娘早已带着十来个仆妇在大门前候着,五间正门大开着。 车子慢慢驶进大门,李纨迎面便看到大门匾额上的‘翠微山庄’四字,字体挺拔遒劲,潇洒肆意间隐含霸气,显见是男子手笔,心下不禁暗自猜测,这样的字迹绝非一般人可有,莫非这匾额是出自七皇子之手? 正猜想间,车子已经停了下来,刘大娘摆好矮凳,上来揭开车帘,道:“奶奶请下车罢。” 李纨回过神来,扶着淡菊的手下了车。 其他仆妇丫头们也都陆续下了车,开始搬卸东西。 淡菊夏竹带人在一旁看着,随后便叫人带着去了主院,收拾铺盖,安插器具 。 李纨则在刘大娘的引领下参观山庄,才发现这座温泉庄子比她预想中的要大许多。 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点缀在茂林修竹,花木湖泊之间,那门栏窗俱是细雕时新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自成一格,不落富丽俗套。 正院名松风院,是一座三进的院落,正房七间,五明两暗的格局,左右厢房各七间,前厅后舍俱全,约有三四十间房屋,极为齐整阔朗。 松风院后便是一方池塘,池中种着莲、菱、荇、鸡头米等。 如今正值阳春三月,天时和暖,池沼都已解冻,池中荷叶田田,亭亭玉立,游鱼细石,清澈见底。 池塘两岸绿柳如丝,燕语呢喃,蜂飞蝶舞。 过了池塘,不远处是一座怪石嶙峋都假山,转过山石,李纨不禁眼前一亮,原来假山后却是一大片花圃,放眼望去,只见青翠萦目,红紫迎人,佳木茏葱,奇花烂熳,一派初春光景。 花圃后头便是一座清雅小院,粉墙黛瓦,颇有江南水乡之趣。 李纨见小院匾额上题着“清溪居”,便笑道:“这处院子倒有些意思,咱们进去瞧瞧。” 刘大娘便领着大家从正门进去,两边俱是抄手游廊,众人顺着游廊步入,只见数间清厦,连着两间退步,绿窗油壁,院中种着两本垂丝海棠,一株阔叶芭蕉,相较松风院更显清雅幽静。 后园则种着几株梨树、桃树,一道羊肠小径从后门蜿蜒至半山腰,掩映在青松翠竹之间,颇具意趣。 随后又逛了文杏阁、凝翠馆、梧桐苑等几处院落,又去后山桃林走了走,直到晌午时分才将庄子逛完。 众人回到松风院,夏竹淡菊早已将屋子收拾好了,帐幔,帘子,并陈设玩器,古董等也都已安置妥当。 逛了大半天,李纨出了一身的汗,只觉浑身不自在,好在淡菊早就想到了,提前叫人烧好了热水。 李纨梳洗了一番,换了件家常月白撒花褙子,白绫弹墨百褶裙,软底绣花鞋,又卸了簪环,松松挽了个倭堕髻,这才觉得松快了些。 夏竹捧了盏茶上来,笑道:“奶奶走了这大半日,吃杯茶润润罢。” 碧月也奉了茶与刘大娘。 李纨喝了口茶,抬眼间忽然看见 门上挂上的葱绿撒花软帘,忽想起一事,对刘大娘道:“各屋里的靠背引枕、椅搭椅袱和坐褥等都换过了不曾?那些花样不合规制的赶紧换下来。” 那些龙纹、四爪金龙之类的花样可不是她们能用的。 刘大娘忙放下茶盏,笑道:“奶奶放心,都按照奶奶的吩咐换成了家常花样的,这次选的丫头仆妇中有好些颇通针线的,被褥帐幔也都是叫她们新做的。” 李纨点了点头,问道:“后日我要请老太太、太太和姑娘们来逛逛,可都预备好了不曾?” 刘大娘道:“厨房的锅灶都修整了一番,碗碟杯盏也都是齐全的,先前都已经擦洗过了,略微收拾一下就能用了。” 淡菊正端了个点心攒盒过来,闻言便道:“这倒罢了,治酒席的鱼肉菜蔬才是要紧的。” 刘大娘笑道:“这倒也容易,咱们这庄上现养着好些鸡鸭鹅,池子里又养了鱼,鸡鸭鱼蛋,瓜果菜蔬都是现成的,去年几处田庄上的租子也都按奶奶的吩咐送到了这边,米面粮炭都尽够了。” 李纨便问道:“去年送来的租子还剩多少?” 刘大娘早有准备,从袖中掏出账本,翻开瞧了瞧,道:“五十担碧粳米和两担御田胭脂米都是主子的份例,现在还没动过;咱们庄上人少,一百担下用常米半年下来也只吃了两担;碧糯,白糯,杂色粮谷各剩了五十斛;柴炭还剩一万斤。 -- 第136页 那几口袋榛、松、桃、杏瓤、干虾、杂鱼干鹿筋、海参,和一千斤银霜炭也都干干净净的收着,不曾动过。 另外獐子、狍子、野鸡、野鸭、野兔、野羊等野味或熏或腌,和四只家腊猪、两只风干鹿、四只腊羊、五十只火腿,一起都收在了冰窖里。” 李纨听罢沉吟了片刻,道:“其他的倒也够了,只是若要整治席面,还要再采买些新鲜的猪羊肉和野味才是,春笋等时蔬也要预备下,老太太和姑娘们就爱这些。” 刘大娘答应着,笑道:“奶奶放心,咱们庄子里就有竹林,不缺春笋;至于新鲜羊肉也不难,离咱们庄子两里外便有一个村庄,我明儿便打发人去定些新鲜的猪羊肉,叫他们后天一早送来。” 李纨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这 些事就都交予你料理了。” 说罢便叫淡菊去取了一锭五十两的大银给刘大娘,道:“这五十两银子你暂且拿去,不够了再说。” 刘大娘忙笑道:“用不了这许多,有二三十两银子足够了。” 李纨笑道:“拿着罢,缺什么只管去买,下剩的赏给众人,算是给大家的辛苦钱,务必整治几桌干净席面出来。” 刘大娘闻言便不再推辞,谢过后便收下了,自去料理不提。 李纨浑身酸疼,便歪在贵妃榻上小憩,碧月轻轻给她按揉腿上的穴位。 不多时,便有丫头来回话说午饭好了,问摆在何处。 李纨睁开眼睛,道:“就在东屋的耳房里罢。” 碧月答应一声,出去传话,不多时便提了食盒过来。 素云揭开盒盖,将菜肴摆上,却是一碟龙井虾仁,一碟素炒鲜蘑,一碟翡翠鱼丸,一碟樱桃火腿,一碟梅花糟鸭,以及一碗热气腾腾的火腿春笋汤。 另外还有一碟茯苓软糕,一碟玫瑰甜饼,两样点心都小巧玲珑,十分精致,仿佛不是做来吃的,而是用来玩赏一般。 厨娘拿出了浑身解数,做出的这几道菜肴色香味俱全,十分清爽可口。 尤其是那道翡翠鱼丸和素炒鲜蘑,李纨颇为喜欢,不免多吃了两口。 吃了半碗碧粳米饭,喝了两口火腿春笋汤,又吃了一块茯苓软糕,李纨才放下筷子,笑道:“今儿竟觉得这菜比往常之味又胜些似的,连米饭都香甜了几分。” 淡菊夏竹也吃了饭回来,闻言都笑道:“难得奶奶胃口好了些,真得好好赏赐那位厨娘。”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不短小了,小可爱们明晚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浮生随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斜风细雨不须归 40瓶;李@ 10瓶;蒹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第七十四回 李纨笑道:“确实该赏, 夏竹,你去拿一个荷包一匹尺头赏给厨娘,再拿两串钱散给厨下的人。” 夏竹答应着, 她们这次不止带了绸缎纱罗过来,各样尺头荷包也带了好些,便是专门预备着赏人的。 说话间便有小丫头端了沐盆巾帕上来, 李纨漱口盥了手,接过帕子擦手, 见碧月和素云上来收拾桌上的饭菜,便道:“也不用收了, 你们吃了罢, 这些菜我只略动了两样,那碟梅花糟鸭和樱桃火腿都没怎么动过, 米饭也还有好些, 若是不够再要些来。” 素云与碧月闻言便看向淡菊和夏竹两人,问道:“姐姐们吃了不曾?” 淡菊两人都是吃过饭的, 闻言都笑道:“我们都吃过了, 你们吃罢。” 素云和碧月便不再推辞, 两人站在桌旁,一顿吃了。 一时吃毕饭, 两人漱口盥手, 方收拾了残桌。 淡菊便将方才刘大娘打发人送来的花名册呈给李纨,道:“这是奶奶方才要的花名册,庄里的人都在上头, 您要不要现在瞧瞧?” 李纨点头道:“拿过来我看看。” 接过花名册细细翻看了一遍,仆役、管事媳妇、丫鬟、仆妇一共五十二人,各人姓名,籍贯,年纪以及负责哪一项事物等等,刘大娘都按她的要求记录得十分详细。 良久,李纨看完花名册,心中大概有了底,沉吟了半日,命人叫了刘大娘过来道:“你今日去附近的两处田庄上选一些身材健壮,力气大的女人过来,每日负责上夜巡查,看守门户。” 刘大娘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禁心下一凛,先前是她疏忽了,竟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以前这个庄子是七王爷的,自然没有不长眼的宵小敢来冒犯,如今庄子的主人换成了她家主子,庄上又大都是女子,可得多留个心眼才是,当即答应一声,急忙出去料理。 这厢夏竹也回屋开箱取了一个荷包,一匹尺头和两串钱出来,叫了素云过来道:“这是奶奶赏给厨房的,你送了去罢,另外叫厨娘明日之前把酒席的菜单子拟好,到时候再拿来我瞧瞧。” 素云答应一声,叫一个仆妇捧着东西,去了厨房。 到了厨下,几 个厨子女人正在吃饭,素云留心细看,见这厨房地方阔朗,角落里整整齐齐堆放着各色食材,锅碗灶台亦都十分干净,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厨房众人见素云来了,先是一怔,见她穿戴不俗,便知道多半是这次主子带来的丫头,都忙放下碗筷站了起来,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陪笑,十分局促。 -- 第137页 捧着东西的仆妇见状,忙对厨娘刘柱家的道:“这是奶奶身边的素云姑娘。” 刘柱家的闻言忙擦干净手迎了上来,道:“原来是素云姑娘,姑娘这会子过来可是奶奶有什么事情吩咐?” 一面说一面忙忙地端了张干净凳子过来,拿新帕子垫了,方请素云坐下,笑道:“这里腌臜,只得委屈姑娘将就一下了。” 另一个妇人便端了碟风干栗子和红枣糕过来,笑道:“这是今早家里带来的,干干净净的没动过呢,姑娘也尝尝。” 又一个妇人也道:“我这里有前儿山上新摘的茶叶,姑娘且等等,我这就开火炖口好茶来。” 素云见状忙止住了,笑道:“嫂子们不必忙了,我不吃茶,这会子过来也是奉了奶奶的命来送东西。”说罢叫那仆妇将东西放下,对刘柱家的道:“今儿的饭菜奶奶甚是喜欢,这是奶奶给你们的。” 随后便将尺头荷包等东西分赏众人。 众人顿时喜上眉梢,接过东西后纷纷谢恩。 刘柱家的心下也松了口气,心道早就听说这位奶奶性情温和,待人极宽厚,原先还有些惴惴不安,今日做菜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唯恐惹得主子不满,现在看来这位主子果然是个慈善人,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素云又将置办酒席的事说了,道:“后日老太太和太太姑娘们就要到了,还请刘嫂子将菜单尽快拟出来,再交予淡菊姐姐过目,有什么不妥的也好及时改过来。” 刘柱家的满口答应着,笑道:“姑娘放心,我一会子便将单子拟出来。” 她父亲以前便是酒楼的大厨,一手厨艺深得其父真传,置办几桌酒席自是不在话下。 素云回到松风院,便见淡菊夏竹几人正拿着册子核对库房的古董摆设,便也走上前帮忙。 直忙了大半个时辰, 才将所有东西清点完。 淡菊走到西屋耳房,给李纨回话道:“东西都核对过了,数目没错,奶奶要不要瞧瞧?” 李纨也有些倦了,摆手道:“罢了,你们看着安插罢,我歇息一会子,你们料理完了便自个儿去逛逛罢。” 淡菊等人答应着,服侍她卸妆宽衣,换了寝衣,在拔步床上睡下,放下帐幔,方才掩了门出来。 两个小丫头正在廊下翻花绳顽,见了她们出来忙站起身。 夏竹便道:“我们出去逛逛,你们在这里留心听叫,有什么事便打发人来传话。” 小丫头们忙答应了。 淡菊等人将庄子逛了一遍,一路上还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各处景色,一个说这处亭子个好,一个说那座楼阁精致,直到走的双腿发酸,方心满意足的回来。 此时李纨早已醒了,正在窗下看书,见她们香汗淋漓的模样,不禁笑了,打趣道:“瞧你们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到翻了几亩地回来呢。” 淡菊早已体力不支,气喘吁吁道:“我觉着这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夏竹也揉着腿道:“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子酸疼的要命。” 素云体力好些,笑道:“我帮姐姐们按一按罢,明儿也松快些。” 李纨笑道:“何必这么麻烦,你们忘了咱们庄子上有汤池了?一会子都去热汤里泡一泡解解乏,松松筋骨,管保明早起来什么酸疼的毛病也没有了。” 淡菊等人自是欢喜,都笑道:“以前都听人说温泉汤池怎么好,今儿咱们也沾主子的光享受一回。” 晚间,众人吃毕晚饭,果然去温泉汤池泡了一回,只觉浑身舒泰,疲乏顿消。 第二日,夏竹等人便看着老婆子丫头们扫落叶,并擦抹桌椅,预备茶酒器皿。 淡菊则带着丫头婆子们打扫各处房屋,铺陈器具。 厨房也拟好了酒菜单子,各样食材也都预备好了。 李纨一一验视,见各处都已收拾停当,再无不妥,便打发人回府中请贾母等人。 晌午后传话的人便回来了,道老太太和太太姑娘们都答应了,明早吃了饭便出发。 次日,贾母一行人果然如约而至。 只见车辆纷纷,人马簇簇,宝玉和贾琏骑着银鞍白马,彩辔 朱缨,领着那些车轿人马,浩浩荡荡,遮天压地而来,却是鸦雀无闻,只有车轮马蹄之声。 刘有福远远便瞧见了,忙叫刘大娘进去传话,“老太太到了。” 李纨忙带了丫头婆子们在二门上相候,车子一停下来便忙迎了上去,搀扶着贾母下车。 随后王夫人、薛姨妈、黛玉宝钗等人也都纷纷下车。 李纨不见凤姐,不禁疑惑道:“怎么不见凤丫头?” 王夫人道:“大姐儿昨夜有些凉着了,凤丫头不放心,再则府里又有一些事情料理,便不曾来。” 探春也笑道:“凤姐姐让我们跟嫂子告一声罪,说这次实在没法子,下次得闲了再来逛逛。” 李纨笑道:“我说呢,凤丫头最喜热闹,前儿又说好了要来的,原来是这个缘故,这也无妨,下回我单请她便是。” 贾母正与薛姨妈说话,议论周围景致,闻言笑道:“这样好,下回也让凤丫头好生松快松快。” 刘大娘带着丫头婆子们搬了众人的行李去各院厢房,一一安置妥当。 贾琏自带了小厮们在外院歇息,听候差唤。 -- 第138页 李纨便领着贾母王夫人等人看看各处景致,一时来到园中,众人举目望去,便见群花齐放,四处青红满目,艳丽非常,迥然别有天地。 山坡上数千株桃花正竞相绽放,朵朵盛开的桃花如粉红的云彩,一簇簇、一串串,或争奇斗艳,或含苞欲放。花枝带着花朵在春风中摇曳起舞,婀娜多姿的桃花把整个庄园点缀得如诗如画。 众人都赞叹不已,贾母点头道:“果然是好景致,比别处更有一番意趣。” 薛姨妈也赞道:“这样的庄子真真难得,地段好,景致更好。” 这样的好地方,便是有钱也没处买去。 王夫人原先以为不过是个小庄子,并没有放在心上,今日一见才知是这样一处好地方,她自己所有的陪嫁庄子加起来只怕也不及这温泉庄子的一半,今日他们若不是沾了李纨的光,只怕也没机会来这里闲逛。 王夫人心下不禁有些不自在,不过转念一想,不管李纨有多少私产,横竖将来都是留给自己孙子的,到头来还是自家的,想到此处心气顿平,那丝不满也没了。 说话间,又 游了几处,行到一带柳阴之下,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翠绿,四面田中尚存许多菜花;并有几个婆子在那里,也有打水浇菜的,也有拔草抓虫的;又有好些鸡鸭点缀那芳草落花,倒像乡村光景。 贾母等人看的有趣,黛玉等人从未见过这些,亦是十分好奇,湘云和宝玉还打算下地去试试,贾母等人忙止住了,道:“使不得,那地里虫子多,被咬一口可不是闹着顽的。” 两人这才罢了。 走过几层水榭,一时到了一处凉亭。 李纨便笑道:“老太太莫走乏了,请到亭中歇歇吃杯茶罢。” 贾母也觉脚酸,便点头依允,道:“便去歇歇脚罢。” 李纨便命丫头忙先去铺设坐位。 淡菊领命,带着婆子丫头们去亭子里立靠背,铺褥子。 丫鬟们又抱了个大锦褥子来铺在栏杆榻板上。 李纨扶着贾母坐下,王夫人与薛姨妈也在一旁坐下,夏竹又带着丫头们捧了茶果上来。 服侍的丫头婆子们也趁空歇息,有坐在山石上的,也有坐在草地下的,也有靠着树的,也有傍着水的,紫鹃鸳鸯等人凑在一处说说笑笑,倒也十分热闹。 黛玉迎春和惜春站在柳荫底下看池中游鱼,宝钗探春在花圃中看花。 宝玉和湘云看什么都稀奇,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又钓鱼,两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贾母见他们坐不住,不禁摇头失笑,便对宝玉笑道:“你同姊妹顽去罢,我和你们太太在这里歇歇,自在说会儿话。” 宝玉自是欢喜,姊妹几人也答应着,别过贾母与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忙命丫头们好生跟着。 众人在庄上自在闲逛,不觉走到文杏阁,但见满园桃杏盛开,嫣红照眼。 宝玉十分欢喜,便道:“如此景致,岂可无诗?” 湘云便道:“作诗倒罢了,这会子又要叫人去取笔墨纸砚,忒费事了些,明儿有多少诗做不得的,不如猜谜罢。” 众人都道极是。 探春便道:“依我看咱们不如定个规矩,一人出题,谁猜中了便接着出下一题,如何?” 大家商量了一番,都无异议。 湘云便先出题,想了想便出了个字谜,笑道 :“有了,“事父母几谏’,打个鸟名 。” 探春道:“世上那有这样孝顺鸟儿。” 宝钗思索片刻,笑道:“可是‘子规’?” 湘云笑道:“正是,到底是宝姐姐,一猜就猜着了。” 宝玉道:“‘事父母’三字把个‘子’字扣定,‘几谏’二字把个‘规’字扣定,真是又贴切,又自然,可以算得鸟名谜中独步。 当下轮到宝钗出题,宝钗略想了想,正好瞧见湘云足下新换的藕粉色锦缎绣花小靴,顿时心中一动,笑道:“云妹妹大约把花鞋弄脏,所以换了小缎靴了。我就出个‘穿缎靴’,打《孟子》一句。” 迎春蹙眉思索,道:“这个题画虽别致,但《孟子》何能有这凑巧句子来配他。” 惜春素来不擅这些,便只在一旁看风景。 黛玉略一思索,笑道:“可是‘足以衣帛矣’?” 宝钗道:“然也。” 探春宝玉等人都笑道:“这可谓异想天开了。” 湘云笑道:“轮到林姐姐了,不知又是什么刁钻古怪的题目。” 黛玉闻言瞅了她一眼,盈盈一笑,趁她不备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帕子,笑道:“我也有了一个了,‘照妖镜’,打《老子》一句,如打著,还你帕子。” 众人都笑了,道:“还是这么淘气。” 宝钗笑道:“这诗谜果然新巧,云妹妹你可得仔细想想。” 湘云也来了兴致,忙笑道:“诸位姊妹莫猜,等我来。”因想一想,对黛玉笑道:“林姐姐,我打著了,可是‘其中有精’?” 黛玉抿嘴笑道:“是甚么精?” 湘云趁她不备,一把夺过帕子,远远跑开了去,笑道:“大约不是芙蓉精,就是海棠怪,无非花儿朵儿作耗。” 众人闻言,顿时哄堂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明天再抓虫,小可爱们晚安~ ps:文中景致描写和诗谜部分借鉴了李汝珍的《镜花缘》。 -- 第139页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斜风细雨不须归 40瓶;bae 10瓶;邹小琰、妩媚鱼_1976、arrow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第七十五回 湘云犹自打趣, 笑道:“林姐姐你自个儿说,你是芙蓉还是海棠?” 一旁的紫鹃侍书等人闻言都笑个不住:“云姑娘真真促狭。” 黛玉咬牙笑骂道:“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编派我呢!”说着便要追着湘云呵痒痒。 湘云慌忙躲闪,两人你追我赶, 宝玉在后面忙笑道:“慢些,可别绊倒了!” 宝钗探春等人也都笑着上前拦住,笑道:“罢了, 就饶她这一遭儿罢!” 湘云躲在宝钗背后,探出头向黛玉连连央告:“好姐姐, 饶了我罢!再不敢了。” 黛玉体力不支,跑了这一圈早已香汗淋漓, 此时便顿住了脚步, 拿帕子拭了汗,正欲说话, 忽见碧月走过来笑道:“酒菜都预备好了, 奶奶叫我来请二爷和姑娘们过去呢。” 黛玉这才罢了,宝玉便问道:“午饭摆在哪里?” 宝钗也问道:“老太太和太太可去了?” 碧月笑道:“摆在梧桐台, 离这里不远, 老太太、太太和薛姨太太已经过去了, 二爷和姑娘们请随我来。” 众人便随着碧月往前边来,步过几层庭院, 便到了梧桐台。 一时都进了梧桐台, 原来这平台是五间敞檐,两旁数间凉阁,庭中青桐无数, 壁上悬著几幅字画,虽非名家真迹,但也都是难得的佳作。 淡菊夏竹已带着人摆设齐整:上面左右两张榻,榻上都铺着锦缎坐褥,每一榻前两张海棠式雕漆几。 上面二榻四几是贾母,薛姨妈;下面一椅两几是王夫人的;宝玉黛玉等人都是一椅一几。 攒盒式样,亦随几之式样,每人一个三层的攒心盒子,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一个十锦珐琅杯。 盒中除个人爱吃的一两样菜外,另有炙羊肉,糟鱼,醉蟹,清酱肉,林檎,嘉庆子,石肚羹,三脆羹,梨条,樱桃煎,蜜煎香药等果品点心,清一色都用定窑白瓷小碟装着,每样分量不多,但十分精致。 此外还有好几样采摘的新鲜野菜烹饪而成的菜肴,众人都不大认得,李纨便一一说明,有鲜嫩的小竹笋,有芥菜丸子,还有一道凉拌马兰头,末了笑道:“庄子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些都是今早在 山上新摘了菜蔬现做的,都是些野意儿,给老太太、太太、姨太太和姊妹们尝尝鲜。” 宝玉听闻是山上现摘的新鲜野菜,顿时来了兴致,当即夹了一筷子凉拌马兰头尝了尝,不禁赞不绝口,道:“果然极清香,这才是真正的山家清供,天然本味,还是外头的老百姓们有口福,可以吃到这些山珍,哪像咱们家里,不是鸡鸭就是鱼肉,没得腻味。” 李纨闻言不禁暗暗失笑,真真是膏粱纨袴之谈,丝毫不知民间疾苦。 贾母听了这话也觉好笑,摇头道:“真是孩子话,外面的贫苦人家因吃不起鱼肉才不得不吃这些野菜,这些东西不过吃个新鲜罢了,谁家常吃它。” 黛玉对宝玉道:“若真让你天天吃这个,你只怕又要想鱼肉吃了。” 湘云也笑道:“二哥哥,你这话与那‘何不食肉糜’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的众姊妹都笑了。 宝玉讪讪而笑。 薛姨妈笑道:“这也怪不得他,到底是大家公子,且年纪又小,哪里知道外头田地里的这些事。” 李纨正为贾母斟酒,对宝玉笑道:“这不过是些野意儿,不值什么,今早外头才送来了新鲜野兔肉,我想着正适合做拨霞供,已吩咐厨房晚上预备下野兔肉和各色新鲜菜蔬,到时候咱们自己动手烫了吃,又吃又顽,岂不有趣?” 宝玉顿时又高兴起来,笑道:“好,这个有趣。” 李纨提了银刻花山水人物提梁壶下席来,先与薛姨妈斟了一杯。 薛姨妈忙笑道:“与你太太斟罢,我便罢了,方才已经吃了一盅了,再吃只怕要醉了。” 李纨笑道:“难得来一回,姨妈只管尽兴,一会子就是吃醉了也不妨事,房舍都是打扫干净了的,越性便多住两日。” 说罢又与王夫人斟了。 贾母闻言笑道:“这话很是,姨太太多吃两杯,今日咱们只管痛快吃喝,若是吃醉了便睡觉去。” 王夫人也点头笑道:“难得出来一次,又是珠儿媳妇的好意思,妹妹也不必外道,尽兴才好。” 薛姨妈听了这话便端起酒杯吃了一口,笑道:“既如此,我就随意些。” 李纨又走到黛玉宝钗等人席上,与姊妹几人斟了。 贾母 笑道:“大家都吃上两杯,今日实在有趣!”说着,擎杯让薛姨妈,又向李纨道:“你也坐下吃一杯。”说着,自己也干了。 李纨便坐下吃了一盅,湘云,宝钗,黛玉,探春等人也都吃了。 一时宴毕,大家出席散酒,在园内信步游玩,只见各处花光笑日,蝶意依人,四壁厢娇红姹紫,应接不暇,刚过了小桥曲水,又见些茂林修竹,青山叠翠,风光如画。 才到凝翠馆,便有丫头送了两个点心捧盒过来请用点心,揭开看时,一个捧盒里是芸豆卷和豌豆黄,另一个盒子里却是新鲜的青团,颜色青翠,散发着清淡的艾草香气。 -- 第140页 王夫人和薛姨妈见了都笑道:“这青团倒是应景,算来也有好些年不曾吃过这个了。” 贾母也颇为怀念,见那青团都只小儿拳头大,油绿如玉,小巧玲珑,不禁笑道:“是什么馅儿的?” 李纨忙笑道:“有好几种呢,甜口的有豆沙馅和芝麻馅的,咸口的有鲜肉馅的,是用新鲜猪肉和嫩笋剁碎了之后拌匀后做的,还有一样是虾米干和豆腐一起调制而成的。” 贾母闻言点头道:“这倒罢了,拣两个甜口的我尝尝。” 黛玉宝钗先前在家时也吃过,倒不觉稀奇,宝玉等人却从未见过这个,湘云不禁好奇道:“这是用什么做的,颜色怪好看的。” 李纨用小碟子盛了几个青团递给贾母,闻言笑道:“这是用新摘的艾草揉出汁子来,混合糯米粉做的,蒸熟以后就成了绿绿的松软的皮儿,甘中带苦,软糯弹牙,食而不腻,不仅风味独特,且能温肺暖脾,散寒除湿,有防病之功效。” 宝玉听了颇觉有趣,又见那青团色泽翠绿,清香扑鼻,便忍不住拿起一个尝了尝,却是芝麻馅的,只觉软糯甘甜,清香满口,不禁赞道:“清香软糯,好吃。” 黛玉见到家乡风物甚是喜欢,只是她脾胃虚弱,不大敢吃。 李纨见状便笑道:“这虽是糯米做的,吃一点子却不妨事的,妹妹也尝尝。” 黛玉便也吃了小半个。 宝钗等人也都尝了尝,糯韧绵软、清香扑鼻,鲜肉馅的咸香软糯,肥而不腴,豆沙馅和芝麻馅的甜而不腻,香糯可口,都颇为喜欢。 一 时吃毕点心,众人又游了一会,李纨一眼瞥见黛玉神色有些困乏,便笑对贾母与王夫人及薛姨妈道:“逛了这半日,大家只怕乏了,老太太、太太和姨太太要不回房歇歇?” 贾母素来有歇午的习惯,这时也觉身上乏倦,便点头道:“是有些乏了,回屋歇歇罢。” 王夫人与薛姨妈也说要回去歇个午觉。 李纨忙命人抬了张小竹椅来,贾母坐上,众婆子抬起,径自回了松风院。 王夫人和薛姨妈便在凝翠馆歇下。 宝玉去了前院,和贾琏各自在东西厢房歇下。 黛玉、宝钗、湘云和三春则分别安排在清溪居和文杏阁。 李纨侍候贾母歇下后回到房里,打发众人出去,梳洗一番后便也乘空歇着,歪在贵妃榻上,叫了淡菊过来吩咐道:“你叫人留心着后面正房的动静,老太太若是醒了,你就叫我。” 淡菊答应着,打开一旁几上的香盒,夹了两片百合香扔进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鼎式炉里,仍旧盖上盒盖,转头便见李纨已阖目睡去,轻轻放下帘子来,方掩了门出去。 房中青烟袅袅,窗边案上的画珐琅桃蝠纹瓶插着一捧水灵灵的桃花,鲜艳夺目。 李纨一觉酣睡,醒来后迷糊了一会方坐起身,拿起枕下的西洋珐琅金怀表,打开一看,竟已是未时三刻了。 淡菊听到动静,走进屋笑道:“奶奶醒了,我正说要叫您呢,白日里睡多了晚上容易走了困。” 一面扬声叫小丫头打水过来。 李纨揉了揉酸疼的脖颈,问道:“老太太和太太可醒了?” 淡菊撩起白绫绣缠枝牡丹的帐子,用铜勾勾住,说道:“老太太还未醒呢,太太和姨太太在水榭中赏景,我已打发人去侍候着了。” 李纨起身,问道:“姑娘们呢?可都起了?” 淡菊一面伸手试了试水温,拧了手巾递给李纨,一面笑道:“姑娘们早就起了,方才同宝二爷一道去桃林赏花去了,夏竹带着丫头们跟去了。” 李纨听罢点了点头,一时梳洗完,淡菊取了件天蓝色缂丝缎面对襟褙子,一条白绫弹墨百褶裙与她换上。 一时收拾妥当,才出院子,便见刘大娘来回话,禀告庄上的各项事宜。 李纨听罢忽想 起一事来,对刘大娘道:“你出去传话,叫人把各处上夜的人都带到东边水阁来,我要问问话。” 刘大娘答应着,当即打发人去各处传话。 李纨来到水阁,举目望去,只见日头已渐渐偏西,一带青山笼罩在阳光之中,隐隐可以看到对面山庄的亭台楼阁。 她先前便听说好些达官显贵的庄子都在铁网山脚下,离翠微山庄不远处便有几处田庄,只是具体是哪几家的产业却不大清楚。 李纨见那屋宇连绵数里,气势恢宏,不禁有些好奇,转头问刘大娘道:“你可知道对面山上的庄子是哪家的产业?” 刘大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禁一愣,随即笑道:“奶奶忘了,这西山围场就在铁网山上,那处庄子是供皇室宗亲来铁网山猎场打围时歇脚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到乡下,今晚才回来,下章争取多更些。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霜天晓角、小卷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第七十六回 李纨听了沉吟不语, 她记得前世网上对铁网山这个地方一直颇有争议,许多专家对铁网山都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说此山之名是‘迷津易堕, 尘网难逃’之意,预示了荣宁二府最后的结局;也有人说铁网山背后有极强的政治寓意,推测有皇室中人在铁网山上发动过叛乱等等, 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 第141页 原本李纨对后者的猜测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现在她却隐隐有些不安起来,铁网山既然是皇家围场, 发生叛乱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看来还是要嘱咐山庄的人多留心些围场周遭的动静,不论这个猜测是真是假, 有备无患总没有坏处, 小心驶得万年船。 正沉思间,忽听刘大娘道:“奶奶, 人都来齐了。” 李纨闻声按下心中思绪, 抬头望去, 便见水阁外面垂手站了二十来个女人,俱是三十来岁模样, 膀大腰圆, 身材都颇为健壮,一看便是有一把好力气,正是适合看门守院的, 便问刘大娘道:“这些人轮值上夜的事可都安排妥了?都是如何排班的?” 刘大娘忙道:“都是按奶奶先前的吩咐安排的,二十四人分作十二班,六人负责巡夜,其余人负责上夜,两班人轮守一处。” 李纨点了点头,吩咐碧月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叫进来看视。 刘大娘便在旁一一介绍,某几人负责某处,哪两人一班,在何处上夜,如何轮值等等。 那些妇人早就知道庄子的主人是位寡居夫人,但还是第一次见真人,见李纨衣着虽素雅,却都是上好的锦缎绫罗。 明明听说这位奶奶已经有一位六七岁的公子了,看着却顶多十八九岁的模样,容貌又生的极美,虽只静静坐在那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度,令人不敢直视,顿时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抬头。 李纨并未留意众人神情,只细细询问了一番昨晚巡夜当值的情况。 众人初时有些小心翼翼,后来见她神色温和,言辞之间亦,这才渐渐放下心来,都一一答了。 李纨见这些妇人虽然看似粗壮,但却都是心细谨慎之人,心下也颇为满意。 碧月揭开花名册最后一页,却只有一个人,不禁怔了一怔,叫了 声‘赵大妞’。 只见一个身材瘦弱的小丫头垂着手进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圆乎乎的脸蛋儿,倒是十分可爱,只是个头不高,看着有些单薄。 李纨顿时皱起眉头,转头问刘大娘道:“你怎么糊涂了,我是叫你选巡夜的人,这丫头才多大?怎么能叫一个孩子做这些事?” 刘大娘知道李纨脾性,唯恐她误会自己苛待下人,忙道:“奶奶不知道,这丫头年岁虽小,却着实有一把好子力气,寻常男子都比不上她,正巧这回奶奶说要选几个力气大的来守庄子,我想着这丫头正合适,昨日便把她带过来了。” 碧月等人闻言打量了那小姑娘一眼,见她身形娇小,心下都觉刘大娘未免有些夸大其词,这么个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气? 李纨也不相信,蹙眉道:“她一个孩子,便是力气再大又能大到哪儿去,你让她做些轻省活计便是,哪能做这些事。” 刘大娘忙笑道:“奶奶别看这丫头长得单薄,却天赋异禀,生来怪力,原先我也安排她做一些洒扫的活计,哪知道这丫头不是捏碎盘子就是弄坏摆设,略精细些的活计都干不了,只能做一些简单的粗活。 她力气大,以前又跟她爹学过些拳脚功夫,看门护院正好,去年有野猪到田庄上来祸害,这丫头只凭一副弓箭,一个人就把一头大野猪给射死了,这可是庄子上的人都亲眼看到的。” 李纨她知道刘大娘的为人,她既如此说,想来不会是骗她,只是这样的事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不免有些将信将疑。 刘大娘见了李纨神情,便猜到她还是不大相信,便笑道:“您要是不信我叫她试给你看看。”说罢招手叫了那小丫头过来,道:“大妞,你露一手给奶奶瞧瞧。” 赵大妞紧张的攥着衣摆,连头也不敢抬,按着刘大娘先前教的规矩慌忙给李纨行了一礼,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水阁外的柳树下有一块大石头,便咚咚咚跑过去,一把将石头抱了起来,绕着走了两三圈才放下。 那块石头少说也有七八十斤,她却神色轻松,额上竟一点汗都没出。 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彻底相信了刘大娘所言不虚。 李纨也呆了半 晌才回过神来,她以前只在书上看过这样天赋异禀的奇人,没想到今日却让自己碰到了,心下又是惊讶又是好奇,便叫了那小丫头上前,问道:“今年多大了?家里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赵大妞小心翼翼走近,见李纨含笑端坐着,一身蓝衣白裙,皓腕上拢着一对碧绿通透的玉镯子,越发衬得肌肤皓白如雪,竟比她素日见过的羊脂还要白皙娇嫩,容貌之美更是她生平仅见,简直跟画上的仙女似的,连侍立一旁的丫头都是花容月貌,遍身绫罗,通身的气派。 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靛蓝色碎花棉衣,赵大妞不禁有些自惭形秽,忙擦了擦脏污的手,局促道:“回主子的话,俺今年十岁,俺家祖上都是山里的猎户,去年村里遭了灾,逃难来到了这里,因为吃不上饭俺爹便卖了俺和俺娘,才被刘大娘救了回来。” 赵大妞太过紧张,说话也有些磕磕巴巴,李纨听了半晌才大致了解了她的身世来历。 原来赵大妞是山东人氏,她的父亲赵铁柱早先从过军,上过战场,后来受伤跛了条腿便退了下来,回乡当了名猎户,他力气奇大,又有一手好箭术,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好手,只是早年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打猎得的积蓄都败光了。 -- 第142页 这赵铁柱不仅赌钱,还喜欢吃酒,吃醉了便打老婆孩子,赵大妞遗传了父亲的天生神力,虽生的娇小,食量却十分大,别人吃一两碗就够了,她每次吃饭都要吃整整大半桶,她家里穷,母亲吴氏体弱多病,赵大妞五六岁起便跟着她爹上山打猎,养家糊口。 前年赵大妞家乡遭了旱灾,赵铁柱一家不得不背井离乡,逃难来到京城,好容易安定下来,赵铁柱却恶习难改,将家中仅存的积蓄拿去赌博,最后不仅输光了银子,还欠下一屁股债,他没钱还债,便在一个酒肉朋友的撺掇下将老婆女儿卖给了妓院的人。 赵大妞又怒又怕,幸而有一身怪力,当夜趁看守之人不备时带着母亲逃了出来。 此后母女俩东躲西藏,到处流浪,最后却还是让妓院的人找到了,险些被抓了回去,正巧碰上刘大娘带着人施粥赈灾,见她们母女可怜,想起李纨吩咐尽量多救助 些老弱妇孺,便出手买了她们母子下来,带回了庄子上。 碧月等人听完赵大妞的话都有些同情,这也太可怜了些。 李纨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个时代对女子实在太不公了些,所谓的三纲五常,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在这样重重教条压迫下,让她们连基本的生命保障都没有,赵大妞小小年纪便敢于奋起反抗,实属不易。 想到此处,李纨问刘大娘道:“她娘如今怎么样了?” 刘大娘叹气道:“吴氏身体虚弱,早年又挨过不少打,若不是大妞隔三差五的上山采药,哪里能熬那么久,只是到底伤了元气,底子早就坏了,去年冬天一病不起,看了多少大夫都不管用,年前便去了。” 李纨闻言一怔,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禁心生恻隐,轻轻摸了摸大妞的小脑袋,叹道:“你是个孝顺的,小小年纪便能为你娘做到这般地步,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赵大妞感觉到头上的温暖,顿时眼眶一红,险些流下泪来,忙低下了头擦泪。 李纨暗暗叹息,转头对刘大娘道:“这孩子虽天赋异禀,到底年纪尚小,这看门护院的事还是交给其他人罢,你看看有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另外再给她安排罢。” 刘大娘答应了一声。 赵大妞闻言以为李纨不愿让她留在山庄,忙磕了个头,急道:“俺有一把子力气,又从小跟着俺爹学打猎,可以给奶奶看院子,求奶奶别赶俺走!” 她爹爱赌博吃酒,又嫌弃她是个女娃,打小便没让她吃饱过,这一年多在田庄上的生活是她过的最舒心的日子,也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吃饱饭。 见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李纨又笑又叹,忙命碧月扶了她起来,道:“你放心,没人要赶你走。” 一时却也不好安排,沉吟了片刻,道:“这样罢,正好我院里还缺个人,你若是愿意,日后便跟在我身边罢,先拿三等的月例,也不用做别的,只好好练习功夫,做我的小护卫罢。” 赵大妞又惊又喜,急忙点头道:“愿意愿意!” 其他人都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这般幸运,心下都十分羡慕,主子身边服侍的都是做些轻省差使,差轻人多,得脸的丫头吃穿用度 便是与主子们也不差什么,瞧瞧碧月几个便知道了,穿戴打扮比普通人家的千金小姐还强些。 只是这是人家的好命,羡慕也羡慕不来。 刘大娘笑道:“这丫头既然跟了奶奶,奶奶不如给她取个名字罢。” 大妞这个名字太粗俗了些,主子身边的丫头叫个这样的名儿,说出去也要让人笑话。 李纨见大妞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目光中是纯粹的欢喜,不禁微微一笑,想了想道:“你性情坚韧,屡经磨难而不折,不如就叫梧桐罢。” 梧桐忙磕头谢恩,道:“梧桐谢奶奶赐名。” 李纨忙叫人扶她起来,又嘱咐了其他人一番,方令众人退出。 回到正院,李纨便叫了淡菊过来,将梧桐的事说了,笑道:“你先带她进去换身衣裳,再看着安插罢,她年纪还小,又是外头来的,你多照看些,别让人欺负她。” 淡菊满口答应着,拉着梧桐说了几句话,也十分喜欢她爽利可爱的性格,笑道:“奶奶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人欺负梧桐妹妹。” 碧月也笑道:“梧桐妹妹身量比我矮些,我那里还有去年做的两身衣裳,也不曾上过身,略改改便能穿了。” 说罢果然回屋开箱取了两套衣裳出来,改小了些给梧桐换上,青缎背心,水红绫子夹袄,衬着她圆圆的脸蛋儿,倒也颇有几分水秀。 梧桐摸了摸身上的绸缎衣裳,她以前在家最好的衣服也只是粗布衣裳,唯一一次穿新衣裳也是到了田庄之后过年的时候发的。她以为是棉布衣裳已经是最好的了,从不曾想过自己还能穿上这样的好衣服。 主子对她们母女有救命之恩,不仅收留她们在田庄上做事,还帮她娘请大夫看病,对这一切梧桐都铭记在心里,十分感激,她没念过书,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却知道知恩图报四个字,心下暗暗发誓,永远跟在主子身边,好好报答这份恩情。 从此梧桐便跟在了李纨身边,李纨原本只是一时恻隐,所谓的叫梧桐当护卫也不过是顽笑之语,只是因她言语可爱才常常叫她跟着身边,然而万万没想到日后竟真的因今日无心之举躲过一劫。 -- 第143页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 说宝玉湘云等人便相约去了后山的桃花林中赏景,十分热闹,此时春光正盛,千百株桃花竞相绽放,说不出的鲜艳妩媚。 阵阵清风徐来,花枝微颤,落英缤纷,浅粉,雪白,颜色各异的桃花瓣随风飘落,带来阵阵清香,中人欲醉。 惜春伸手接住了一朵坠落的桃花,干脆插在发间,更添了几分娇俏可爱。 众人都笑道:“这个比纱堆的花儿好看,只可惜离了花枝,颜色过不了半日就不新鲜了。” 宝玉却看着地上一层层的桃花瓣却觉得可惜,叹气道:”真是可惜了,要是做成胭脂膏子多好。” 湘云闻言瞥了他一眼,摇头笑道:“二哥哥,你这爱红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都这么大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脾性,尽想着干这些没要紧的营生。” 黛玉也打趣道:“你这话可别让老爷听见,否则仔细舅舅捶你。” 宝玉原本捧着一把桃花瓣,闻言顿时一个激灵,忙央告道:“好妹妹,我不过说着顽的,你们可千万别告诉老爷去!” 宝钗探春等人都笑了,道:“也只老爷治得了你。” 湘云见那桃花开的好,便想折一枝桃花回去,笑道:“带回去插瓶,还能赏一两日。” 夏竹和翠缕忙道:“姑娘小心些,仔细划伤了手,还是让我们来罢。” 湘云摆手道:”不妨事,我自己折才有趣。” 当下便细细搜寻,定要找一枝开的最好看的桃花出来。 宝钗见她左挑右捡,看这枝也不满意,看那枝又嫌太俗艳,不禁无奈摇头,笑道:“你再这样挑下去天都要黑了。” 湘云正看中了一株开的正盛的桃花,比较着哪一枝开的更好,心不在焉道:“姐姐别急,很快便好了。” 宝钗失笑,摇了摇头便由她去了。 众人一面游玩,一面叽叽喳喳的议论,山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新鲜有趣的。 迎春落后了几步,心下也盘算着折一枝桃花回去插瓶,忽见一只小白兔从树根下一个小洞里探出头来,巴掌大大小,毛绒绒软乎乎的,跟个小毛球似的。 迎春顿时目光一亮,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那一小团雪白。 那只小白兔浑然不觉,蹦蹦跳跳出了洞穴,迎春不 由自主的跟了上去,小白兔蹦一蹦停一停。 迎春也不知不觉间跟着走远了,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与众人走散了,迎春心下慌乱,勉强才镇定下来,循着记忆中的路经回去,却越走越远,最后竟然走到了桃花林的边缘。 此时四面都是树木,茂盛的树冠遮住了阳光,树林中的一切都显得有些阴沉起来,迎春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真正开始害怕起来,顿时面色发白,再也顾不得其他,一面疾走一面高声呼唤:“宝姐姐!云妹妹!你们在哪儿?!” “宝玉!林妹妹!”声音四处回荡,却无一人作答。 迎春快要哭了出来,咬紧牙关勉强镇定下来,幸而此时远处隐约传来了夏竹等人的呼唤声,她心神一松,辨认了一下方向,便跌跌撞撞的往山下疾行。 才走了几步,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迎春一个趔趄险些栽倒,急忙扶住了一旁的树干,却听得一阵微弱的呻吟声在脚下响起,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迎春顿时僵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段时间三次元工作太忙,等这次季度检查完了应该能恢复正常更新。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看修罗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威武雄壮的兔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第七十七回 僵立半晌, 迎春才鼓起勇气低下头,待看清脚下的情形,霎时面色大变, 惊骇之下险些尖叫出声:她脚边正躺着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 她素来养在深闺,何曾见过这般景象,惊慌失措之下转身便跑, 偏偏惊惧之际双腿酸软,竟提不起一点力气, 没跑两步便脚下一崴差点摔倒在地,慌乱之间急忙抓住了一旁的树干, 却不慎踩到了那男子受伤的脚上。 那男子被剧痛刺激, 呛咳了一阵,口中发出一声微弱的□□, 勉强睁开眼, 昏昏沉沉之间看到了一张惨白如雪的秀美面庞,眸光一闪, 很快又闭上了眼睛昏睡了过去。 迎春吓得不敢动弹, 见对方再无动静, 才放下心来,细看了两眼, 见对方的胸膛仍在起伏, 心下松了一大口气,她差点以为自己眼前的是个死人了。 勉强镇定下来,迎春才看清眼前的是个年轻男子, 身上的宝蓝色箭袖破了好几道口子,又沾染了泥土和血渍,已经快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了,右臂上皮肉翻飞,一支带血的箭头扔在一边,伤口依旧汩汩流着鲜血。 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鼻间,迎春险些呕出来,捂住嘴接连后退,提起裙摆快步离开,只是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心下犹疑,这人手臂上的伤势那般严重,如果不止血,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失血而亡。 理智告诉她应该马上离开,然而若是这样眼睁睁看着对方就此而亡,她的良心又实在过不去。 -- 第144页 挣扎了许久,迎春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走回了男子身旁。 口中默念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迎春咬紧牙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人扶起来靠着树干坐着,才发现男子竟意外的年轻,至多不过十七八岁,还是个少年,虽然脸上一片血污泥灰,却依稀可以看见几分俊秀的轮廓。 迎春也不敢细看,只匆促打量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看向了他右臂上的伤口和地上的半截宝蓝色布料。 她猜测对方应该是自己拔出了箭头,又撕下了下摆的布料想包扎伤口,没想到却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迎春捡起地上的布料,撕成几块布条,四下张望了一眼 ,见不远处有一条极小的溪流,目光一亮,忙走过去打湿了两块布条,回来帮那少年洗干净了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土,又用剩下的干净布条缠住了鲜血淋漓的伤口。 整个过程迎春都小心翼翼,心中砰砰直跳,跟做贼似的,一面包扎一面四下张望,她知道自己今天的做法十分出格,若是让人知道她同外男接触,还为其治伤,她这一辈子的名节清白就毁了。 手忙脚乱之下终于将伤口包扎好,迎春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松了口气,走到小溪旁洗干净手上的血污。 才收拾干净,忽听见湘云等人远远的呼唤声,“二姐姐,你在哪里?” 迎春心中砰的一跳,慌忙站了起来,匆忙将一旁的几丛树枝移过来挡在那少年跟前,遮住他的身形,想了想又解下了腰间的荷包,掏出里面的几块点心,放在一旁的干净树叶上,才匆匆跑下去,高声应道:“我在这儿!” 宝玉湘云等人见她平安无事,终于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道:“总算是找着你了,二姐姐这是去哪儿了,可叫我们好找!” 绣橘更是扑了过去,红着眼眶哽咽道:“姑娘你快吓死我了,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了——” 她方才不过去小解,谁知回来便不见了迎春人影,差点把她的魂给吓没了。 迎春心神不定,勉强笑道:“你们不必担心,这桃林是嫂子庄上的,又没有外人进来,哪里会出什么事,不过是方才看一只小白兔好看,便想扑了来顽,不知不觉便走远了。” 黛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面色苍白,额上都是细汗,不禁有些担心,问道:“二姐姐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样白?” 宝钗心细,见迎春神色有异,频频往身后看,也有些疑惑,道:“二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出了什么事?” 迎春闻言险些跳了起来,忙道:“没有!只是……只是方才在那边看到了一条蛇,一时吓着了,还没有缓过来。” 众人听闻有蛇,顿时纷纷变色,黛玉更是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宝钗生平最怕蛇虫,闻言也脸色一白,顾不得得再追问此事了。 宝玉也有些害怕,但还是挡在黛玉 等人跟前。 夏竹忙道:“如今正是春天,蛇虫出洞的时候,这林子里实在有些危险,况且时候不早了,姑娘们快回去罢。” 紫鹃等人也都面色苍白,急忙道:“夏竹姐姐说的是,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快些离开罢。” 迎春唯恐众人察觉那少年的藏身之处,也忙点头道:“我们出来这许久,再不回去大嫂子也要开始着急了。” 当下众人也无心再游玩,忙匆促下山。 迎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树林,便随众人一道离开了。 山林间重归寂静,昏迷中的少年睁开了寒星般的双眼,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点心,抬头沉沉看着山下那道远去的窈窕背影,神色莫测。 众人回到庄上时已是酉时了,因怕贾母担心,并不曾提迎春在山上走失的事。 大家都各自回房梳洗更衣,迎春回到房里,砰砰直跳的心才缓下来,拿帕子拭了拭额上的细汗,只觉口中干渴,吩咐绣橘道:“倒碗茶过来。” 绣橘依言斟了盅茶给她,忽然惊讶道:“姑娘裙摆上是什么?莫不是方才在山上沾到了什么东西?” 迎春低头一看,才发现裙子下摆沾上了零星几块血渍,幸而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海棠红的棉绫裙,就算是沾了血迹也不明显,方才众人才未发现。 迎春暗道侥幸,忙道:“许是在林子里沾上的,也不知是什么。” 绣橘忙取了干净衣裳帮她换上,又将脏污的裙子收拾起来,迎春见状忙道:“脏了就拿去烧掉罢,别叫人看见。” 绣橘心下有些疑惑,但也并未多问,答应一声抱着裙子出去了。 随后几日,众人在庄子上钓鱼捞虾,采花摘果,过的十分自在。 迎春却心神不宁,一直提心吊胆了好几日,唯恐忽然有人跑出来指责她不守规矩,又担心那少年无人救治,伤重身亡。 直过了两三日,依旧没有动静,也不曾听见有人说山上发现尸体之类,迎春心下才松了一口气,渐渐放下心来。 贾母等人在翠微山庄住了四日,第五日上便回城去了。 展眼又是六月,暑热炎炎,不知为何,今年比往年更炎热了几分,那热气无处不在,连吹来的风都是滚热的,闷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 酷暑难耐,李纨除了每日晨昏定省外等闲都不愿出门。 -- 第145页 天气炎热,院里越发安静,只有那树上的知了依旧不知疲倦的叫着。 李纨身上只穿着一件翠蓝小衫,系着白纱连裙,歪在碧纱窗下的贵妃榻上乘凉,手上拿着一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夏竹告假家去了,淡菊带着素云碧月在一旁的罗汉床上打络子。 李纨深感无聊,便叫淡菊去书房拿了几本游记和志怪话本过来解闷。 偏偏翻开书页,看了半天却什么都看不进去,那噪杂的知了声无孔不入,让人听了心下越发烦躁。 李纨叹了口气,丢下手中的书,对碧月道:“去叫人熬一些冰镇酸梅汤送来。” 碧月答应了一声,不多时果然捧了个填漆托盘过来,盘中放着一把乌银田瓜鹭鸶壶,许是刚从冰里取出来,壶身犹自冒着丝丝寒气,凝结着一粒粒细密的水珠儿。 碧月拿了只白瓷素鹭鸶荷叶杯斟了一盏给李纨,李纨接过,笑道:“你们也吃一盏,解解暑气。” 素云几人答应着,各倒了一盏吃了。 吃完一盏酸梅汤,李纨只觉浑身舒泰,舒了口气道:”总算凉快了些,这天实在太热了。” 说罢便叫碧月道:“再倒一盏来。” 碧月还未答话,淡菊便忙笑道:“这东西虽然解暑,可到底太过寒凉,可不能多吃。” 素云也忙劝道:“奶奶本就有些体寒,这两日已经用了好些冰了,这些凉东西可不能再吃了。” 李纨皱眉嗔道:“偏你们唠叨。”虽有不甘,但也知道这几个丫头是为了自己好,只得作罢。 淡菊笑道:“冰镇酸梅汤便罢了,方才庄子上送来了好些新鲜瓜果,我用井水湃在了水晶缸里,都大半个时辰了,想来也差不多了,奶奶不如尝尝。” 说罢便叫素云道:“去把水晶缸里的果子拿来。” 素云答应一声,转头出去了,果然捧了个荷叶式白玉盘进来,盛着各式洗切好的瓜果。 李纨瞧了一眼,见里面都是些香梨,蜜桃,鲜李,葡萄等时令鲜果,还有切好的西瓜和甜瓜,都剔去了瓜籽,便拿银签子叉了块西瓜吃了,又叫淡菊等人也吃。 众人正吃西瓜,忽见一个小丫 头进来回话道:“香菱姐姐来了。” 李纨忙命请进来。 片刻后,小丫头打起湘帘,便见香菱捧着一个锦匣过来,笑道:“给大奶奶请安。” 李纨命人看座,笑道:“好些时日不见你来顽了,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香菱告了罪,在小杌子上坐下,笑道:“前些日子我们老奶奶有些中了暑气,实在不得闲,可巧今儿外面送来的一些笺纸,我们姑娘便打发我给奶奶送一些来。” 说罢打开锦匣与李纨过目。 众人看去,见是满满一匣子的淡黄色粉腊笺纸,纸张两面皆用黄粉加蜡,再以泥金画以如意云纹图案,纸背洒金片,纸张平滑匀细,质地绵韧,光洁如玉。 淡菊等人皆不识得,李纨却认出这是仿前朝内造“明仁殿纸”的画金如意云纹粉蜡纸。 那明仁殿纸乃是以桑皮为原料制作而成,乃前朝内库藏品,造价极高昂,素来只供皇室专用,这些虽是仿制的,但也颇为贵重。 李纨命淡菊收下,对香菱笑道:“替我谢谢你们姑娘。” 又叫素云端了果盘过来,笑道:“这是我们庄子上自己种的瓜果,你也尝尝,一会子也带些回去给姨妈和妹妹尝尝。” 香菱道了谢,一面拈了颗葡萄在手里细细剥着,一面同淡菊等人说话。 李纨留神打量,见她身上穿着银红纱衫,白绫裙子,耳畔吊着翡翠滴珠耳坠儿,眉间一点胭脂痣殷红如血,越发显得肌肤白皙胜雪。 她如今年岁年长,比刚来时长开了好些,五官越发精致了,杏眸菱唇,娇艳妩媚,便是贾府里的几位姑娘也要逊色两分。 思及香菱命运,李纨不禁暗暗叹息,这般品貌,偏偏有命无运,好好的千金小姐却落得那般地步。 香菱为人实在可怜可爱,日后若是有法子,还是得帮帮她才好。 李纨正思量间,忽见香菱站起身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李纨回过神,闻言笑道:“我也不虚留你了,明儿得了闲再来顽。”又让人装了些新鲜瓜果给她带回去。 香菱答应着去了。 李纨又向淡菊问道:“庄上送来的果子还有多少?” 淡菊正拿了块西瓜吃着,闻言放下手中的瓜瓤 ,笑道:“还有好些呢,葡萄有两大篓子,西瓜有二十来个,甜瓜、香梨、李子和桃儿都还有好几筐呢。” 李纨想了想,道:“你将各样果子拣些新鲜的送去老太太和两位太太屋里,凤丫头和几位姑娘和宝玉那里也送些去。” 淡菊答应着,吃完瓜果后洗了手,带着素云拣了瓜果分送各房。 素云负责王夫人与三春处,碧月负责邢夫人和凤姐处。 淡菊则带着婆子捧着果子来到了贾母院中。 此时正是晌午,院中静悄悄的,主子们都在歇息,丫头婆子们都偷空自便去了。 淡菊先送去了贾母房中,又送去了宝玉屋里,同袭人说了一回话,方往黛玉房中来。 此时黛玉正歇午,只紫鹃在外间春描画样子,见了淡菊忙站起来笑道:“姐姐怎么来了?快请坐。”一面又叫小丫头上茶。 -- 第146页 淡菊笑道:“妹妹不必忙了,天热就不吃茶了,原是我们奶奶得了些新鲜果子,叫我给林姑娘送来。” 一面说一面命婆子将瓜果放下。 紫鹃谢过,命小丫头收了。 淡菊扫了一眼屋内,笑道:“怎么只妹妹一个人在?” 紫鹃盛了盏凉茶递给淡菊,口中笑道:“我们姑娘正歇中觉呢,这会子也用不着人使唤,我便让她们歇息去了。” 正说话间,忽听黛玉在里间道:“谁在外头?” 两人忙站起身来,紫鹃笑道:“大奶奶打发淡菊姐姐给姑娘送瓜果来了。” 黛玉闻言忙道:“快请进来。” 淡菊随紫鹃进了里间,便见黛玉从芙蓉簟上坐起身,身上穿着白纱衫子,同色裙子,外罩雪青色软绸坎肩儿,忙上前行了一礼,笑道:“给姑娘请安,是不是我们说话吵着姑娘了?” 黛玉拢了拢鬓边的碎发,笑道:“哪里的话,我素来觉轻,方才就醒了,只是一时懒怠动弹。”一面说一面叫紫鹃看座。 作者有话要说:太困了,明天再抓虫,小可爱们晚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看我快看我(^3^)、浮生随雪、吃李子不吐李子皮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似烨凼 30瓶;慕小吞、斜风细雨不须归 10瓶;浮生随雪 5瓶;小卷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第七十八回 小丫头搬了杌子过来, 淡菊道了谢,告罪后方坐下。 说了一回话,黛玉见紫鹃只站在一旁不动, 不禁微微蹙眉,嗔道:“你也躲懒起来了,怎么不去倒了茶来?” 紫鹃笑道:“姑娘可冤枉我了, 哪里是我偷懒,是她自个儿不要的。” 淡菊也忙笑着将方才不吃茶的缘故说了。 黛玉听了笑道:“姐姐难得来一趟, 不吃茶便吃些别的罢。”说罢转头对紫鹃道:“我记得方才老太太打发人送里的糖蒸酥酪还有些,你端一碗过来给淡菊姐姐尝尝。” 紫鹃答应着, 笑道:“我也糊涂了, 竟忘了还有这个。”说罢果然出去捧了个小填漆茶盘来,盘中盛着一小碗雪白的酥酪, 旁边放着一只白瓷小调羹。 淡菊道了谢, 方接过酥酪,细细尝了尝, 只觉清滑香嫩, 甜中带酸, 奶香浓郁,不禁笑道:“果然香甜, 又有些微酸, 比素日吃的更有滋味些。” 黛玉笑道:“喜欢就多吃些,还有好些呢,一会子带些回去, 这东西不耐放,我素来脾胃弱,不敢多吃,紫鹃几个又不爱吃,白搁着也可惜了。” 淡菊素知黛玉与李纨亲厚,向来待她们也极和善,闻言也不推辞,含笑谢过了。 说话间小丫头打了水进来,紫鹃服侍黛玉洗了脸,又重新妆饰了一番。 黛玉对着菱花镜整理发间的南珠簪子,一面问淡菊道:“这两日天气热,我也没过去,嫂子在家做什么呢?” 淡菊放下手中的调羹,笑答道:“奶奶也怕热,懒怠动弹,这几日都在家看书呢。” 黛玉闻言点头一笑,正欲说话,忽想起一事来,转头对紫鹃道:“你去将我昨儿在书箧里找出来的那几册书取来。” 原来这几日天气炎热,黛玉除了给贾母王夫人晨昏定省外极少出门,每日惟以抚琴、临帖、赏花为乐,有时调弄鹦鹉,或教紫鹃雪雁下棋为消遣。 昨日雪雁偶开书箧帮黛玉寻一张法帖,无意间捡出黛玉先前收着的一些书本字帖,除了黛玉的手迹外大多是当年从家中带来的旧书,其中有好几卷书还有林如海早年的批注在上头。 紫鹃依言取来书本交给淡菊。 黛玉道:“ 这是是我父亲先前读书时批注过的,里头还有一些制艺心得,还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这几年一直堆在箱子里都险些忘了,还是昨日开箱子时找到的,我如今横竖是用不着了,你带了去给兰哥儿罢。” 淡菊虽不大懂,但听说是林如海当年用过的,也知道这些书本的珍贵,忙起身道谢,方接了过来。 回到院中,淡菊便将一叠书卷交给李纨,又把黛玉的话说了。 李纨闻言颇为惊喜,林如海当年高中探花,学识不凡,他批注过的书都是自己的心得体会,珍贵之处可想而知,略翻阅了一回,依旧将书交给淡菊,吩咐道:“仔细收着,等明日兰儿下学回来了便给他。” 这段时间天气炎热,沈颐担心贾兰年幼体弱,容易中暑,便让他住在了府里,每三日回家一次。 淡菊答应着,将书本用匣子装了,放在了书房多宝槅的架子上。 次日,淡菊服侍李纨吃了午饭,正打算回房歇息,忽见小丫头梧桐跑来笑道:“姐姐快来,夏竹姐姐回来了,带了好些新鲜桑葚和菱角甜枣呢。” 淡菊来到夏竹房中,笑道:“不是告了三天假么,怎么今儿就回来了?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夏竹正招呼小丫头们吃果子,闻言眼波一闪,随即笑道:“在家里闲着也没意思,便提早回来了,带了一些果子回来,都是乡下的野意儿,姐姐也来尝尝。” 淡菊剥了个菱角吃了,果然甜脆,又尝了尝桑葚,也极为清甜,不免多吃了两个。 夏竹将果子拣了新鲜干净的装了盘给李纨送去,又留了些自吃,下剩的便都散给小丫头们了。 -- 第147页 两人一面吃果子一面说话,淡菊见她神色间有些闷闷的,不禁有些疑惑,笑道:“这是怎么了,家去一趟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气呼呼的,可是谁招你生气了?” 夏竹听了叹了口气,抱怨道:“快别提了,还不是我那个嫂子,真真是眼皮子浅,上不得台面,又最会顺风吹火儿,上回说回娘家吃酒,借了我的绞丝镯子戴,说过两日便还,结果后来一拖再拖,再没见影儿。 这倒也罢了,谁知前儿见我头上戴的那支翡翠簪子又眼热起来,我不给她,她便背着我跟我妈 挑唆,说我只顾自己藏私房,也不帮衬些家里,昨儿趁我不留心,竟偷偷翻我的妆奁,我梳妆匣里的东西被她摸去了好些,要不是我发觉的早,只怕首饰匣子都要叫她搬空了,我气不过,便提前回来了!” 她们跟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原本比别人体面些,李纨待她们又素来大方,时常会给些尺头首饰之类的,逢年过节府里也有赏赐,数年下来也攒了些体己。 她在这府里吃穿用度都是官中的,每月那一吊钱的月钱都使不着多少,她都攒了下来,加上逢年过节得的赏银,这么些年下来也差不多有七八十两银子,除此之外金珠簪环也积攒下了三四十件。 那些银子她都贴补了家里,簪环首饰给了一些给她妈,后来都给了他哥当聘礼了,下剩的原是她留着日后压箱底的,没想到她那嫂子却是贪心不足,连她这一点子私房也要谋算。 幸而她早有防备,这次回去只带了几样不打眼的首饰,贵重的都留在了这里,否则只怕便要被搬空了。 淡菊闻言皱眉道:“你就不知道要回来?” 夏竹苦笑道:“我能怎么样?我嫂子那人最是精滑,那些东西藏的藏,变的变,早没影了,又最会撒泼打滚,自打去年生了我侄儿,在家里越发肆无忌惮,你跟她要东西那是猫嘴里挖泥鳅,不去讨倒省些气。 我妈和我哥也都帮着她说话,说我跟在主子身边得了不少好东西,帮衬些家里也是理所应当,又说横竖我将来是要出门子的,攒下的体己不给家里到头来也是便宜了外人!” 淡菊闻言叹了口气,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开解了她一番,道:“日后无事便少回去罢,免得生气。” 正说话间,忽听碧月走来道:“淡菊姐姐,奶奶叫你呢。” 淡菊夏竹便掩下了话头,往李纨房中来。 傍晚,贾兰下学回来,李纨便叫淡菊将昨日的书寻出来交给他,道:“这是你林姑姑给你的。” 听说是林如海批注过的书,贾兰有些吃惊,忙翻开一册制艺精选,只见空白处布满了的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略瞧了一眼,都是各种见解与心得体会,十分不俗。 这些书籍的珍贵之处 不必多说,贾兰心下极为感激黛玉,对李纨道:“我前儿还说要去找几本制艺的书呢,这回可真是要好生谢谢林姑姑,可巧我带了些东西回来,一会子打发人给林姑姑也送些去。” 说罢便叫人抬了两口箱子进来。 打开看时,都是些西洋东西,琳琅满目。 李纨见状一怔,奇道:“这是哪儿来的?” 贾兰笑道:“三师伯家的杨清师兄回京办事,这些都是他从粤海那边带回来的,说是那边的西洋东西,特意采买了一些回来,送了我一箱子做见面礼,又送了老师好些,老师不喜欢这些,家里又没有女眷,便也都给我了。” 李纨才想起顾岩的三弟子杨延此前是在粤海一带任巡抚,说来也是封疆大吏了。 说话间淡菊夏竹等人已将东西收拾出来,不多时地上桌上便摆得满满当当,让人眼花缭乱。 李纨见其中一个三尺见方的雕花匣子十分精致,心下有些好奇,上前打开一看,不禁一怔,原来里面却是满满一匣子的玻璃小瓶,均有六寸大小,螺丝银盖,有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有的写着“玫瑰清露”,还有“蔷薇清露”等等,约莫有二三十瓶。 这些东西可精贵着呢,在京城里都是进上的贡品,极为罕见,她记得原著中贾家也是元春封妃之后才有这些,这位杨公子这次却一送就是一匣子。 再看其他,有象牙扇,香珠,玻璃盏,西洋钻,八音盒,西洋珐琅怀表,自鸣钟,蔷薇香水,象牙等玩意儿,还有天青、大红、宝蓝、绛色羽缎羽纱各四匹,各色哆罗呢十二匹,西洋布十二卷,此外还有几大包上好的官燕,茯苓霜和各色香料等等,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李纨看罢,不禁叹道:“这也太贵重了些。” 贾兰却毫不在意,笑道:“这些西洋玩意儿老师家里有好些呢,都堆在那里生灰,听老师说粤海那边有许多西洋人在那里通商,这些舶来品都十分便宜,一斤茶叶便可以换好些。 只是因路途遥远,运送不便,才在咱们这儿成了稀罕物儿,在那里却是寻常。” 李纨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只是话虽如此,这份见面礼到底太重了些,日后还是得想法子还上才是,只 是这话却没有跟贾兰说,只叫他去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又吩咐淡菊收拾了几瓶香露、各色羽缎羽纱和一些稀罕玩意儿,叫几个婆子捧了,对贾兰道:“你将这些拿去孝敬老太太和太太,也是你的一番心意。” -- 第148页 贾兰答应着去了。 李纨又挑了些东西,分成数份,吩咐淡菊带人给邢夫人、凤姐并黛玉、宝钗、宝玉、三春等人送去。 夏竹继续带着丫头们登记造册,看到一个精致的玻璃小瓶,细瞧了两眼,笑道:“原来这就是蔷薇水,听说是西洋那边的香露,只一滴便香的很。” 李纨接过小瓶,打开闻了闻,馥郁香甜,与前世的香花精油差不多,只是她是孀居之人,不能涂脂抹粉,这些香水也不大适合,想起颜慧素来爱香,便塞上瓶塞道:“先收起来,明儿打点出一份礼来,再添些新鲜瓜果,一道给江家三奶奶送去。” 夏竹一一记下,自去料理不提。 这厢贾兰先去给贾母请了安,说了一会话,便转道往王夫人上房来,先请了安,方呈上东西,说明其中缘故。 王夫人本就十分钟爱贾兰,见小孙儿如此孝顺,心下更是喜欢,只拉着他在身旁坐下,不住的摩挲着,端详了半晌,叹道:“好几日没见,又清减了些,可是在那府里吃的不习惯?” 贾兰笑道:“老师府上的人都极尽心,吃的用的都是同老师一样的,只是孙儿原有些苦夏,素来如此,不妨事的,过些时日便好了。” 王夫人摇头道:“虽说沈先生视你如子,到底不是自己家,又要读书习字,哪有那么自在。“说话间忽见贾兰手指上有一块红痕,忙问:“手怎么了?” 贾兰笑说:“前日见老师府里的一位师傅雕瓜灯,觉着有趣便学了会儿,不小心把左手大拇指头磨破了些,太太不必担心,不过是小伤,已经好了。” 王夫人拉过来看了半日,见确实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叹气道:“真真淘气,好好的学这些做什么,明儿把手割了可怎么处?下回再不许这样了。” 贾兰笑着答应了。 说话间忽有凤姐处的几个婆子抬了一大竹筐西瓜、香瓜、蟠桃来,另有两个婆子手中捧着摄丝大捧盒,说是舅太太 那边打发人送来的。 揭开捧盒看时,是几个五彩玻璃碗碟盛着时鲜果品,另一个盒中却是几罐杏仁酪。 王夫人不禁笑了,“昨日珠儿媳妇才送了好些来,这会子又送来这么些,一时半会儿可哪里吃的完。”便吩咐道:“都拿下去罢。洗盘瓜果来,杏仁酪给兰哥儿盛一碗,再给老太太、姨太太送过一罐去,剩的用大银罐给冰上。”婆子答应去了。 贾兰吃罢杏仁酪,又说了一会话,见天色已晚,便站起来告辞要走。 王夫人道:“等等,我前儿得了件东西,你带了去罢。” 说罢叫金钏儿道:“多宝格上有个玻璃匣子,你去拿了来。” 金钏儿依言回屋捧了个一尺多长、三寸多宽的玻璃匣子回来,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揭开匣子盖,拿出个精巧的木雕臂搁来递给王夫人。 王夫人递与贾兰说:“这是你舅奶奶从南边带来的,一只笔筒,一只臂搁,那笔筒给了你二叔叔,这臂搁便给了你罢。” 贾兰谢了王夫人,接过来看了看,原来是旃檀香雕的唐明皇游月宫的故事,雕工精细,栩栩如生,心下十分喜欢,不禁赞道:“这须眉毫发,裙褶衣纹,连那些乐器都纤毫毕现,真是细入无间,难为他怎么下刀!” 可巧宝玉同黛玉姊妹等人也来请安,听了便接过一看,看那素娥一袭羽衣霓裳,容貌绝丽,彩衣翩跹,国色天姿,宛然如生,不禁又起了呆念,心道:都说唐明皇见到月宫仙娥才编了那出霓裳羽衣舞,也不知那杨太真与仙娥相比孰美,可惜了那么个绝代佳人,最后却落得缢死马嵬坡的下场。 此时宝玉心中思潮起伏,呆呆的看那臂搁,不禁不由的就念出一句“能以精诚致魂魄”来。 黛玉听了,向贾兰道:“快拿了去罢,不然你叔叔也要游月宫去了。”说的宝钗探春等人都笑了。 宝玉将臂搁递还贾兰,讪讪道:“我不过白感慨一句罢了。” 说笑了一回,早已掌灯,众人去贾母房中吃了饭,便各自散了,一宵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忙完了,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ps:唐明皇游月宫一节的描述借鉴了清朝顾太清的《红楼梦影》。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紊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第七十九回 次日, 宝玉早起梳洗完,先给贾母与王夫人请了安,回屋里收拾妥当, 才预备去上学,便有外头小幺儿传话进来:“学里的太爷病了,说这两日让哥儿自个儿温习功课便罢, 不用去学里了。” 宝玉听了心下欢喜,忙叫袭人给脱了大衣裳, 道:“总算可以松快两日了。” 原来贾政见自从贾兰拜了名师后越发勤奋,心下老怀大慰, 暗道孙儿将来的前程可期, 见宝玉还是浪荡不羁,恼怒之余也越发严厉。 原先宝玉去家学不过是为了与秦钟作伴而已, 哪里是正经读书,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烦闷了便托病告假, 家学里也没人敢管他。 如今贾政看的紧, 若无大事等闲不许他告假歇息, 弄的宝玉叫苦连天。 袭人拿了家常衣裳服侍他换上,簇新的藕荷色纱衫, 下面是月白色竹叶纹暗花绸裤, 搭配着同色的汗巾子,笑道:“这两日天气热,不去上学也好, 趁空歇歇罢。” -- 第149页 麝月收拾了换下来的衣裳,又见晴雯拿了个缂丝山水风景纹的扇套过来,道:“身上戴的那个解下来罢,都旧了,这个是我前些日子新做的。” 宝玉见那扇套上绣的活计精巧别致,十分喜欢,依言解下腰间的淡青色竹纹旧扇套,抽出一把檀香股子的冷金绢面折扇。 晴雯便将新扇套与宝玉戴上。 因天气热,宝玉也不愿出门,便兴冲冲跑去找黛玉说话,谁知黛玉并不在房中,只雪雁同小丫头们在赶围棋顽。 宝玉不免有些扫兴,问雪雁道:“你们姑娘怎么不在?” 雪雁答道:“我们姑娘一早便去大奶奶院里了,交代了说午饭也在那里吃,只怕要晌午后才回来呢。” 宝玉只得闷闷回房,歪在凉椅上看了会话本,又觉无趣。 麝月秋纹等人正一处抹骨牌,见他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不禁笑道:“上学嫌累,歇着又不自在,二爷这是怎么了?” 晴雯明白内情,向黛玉屋子的方向努了努嘴,笑道:“没人同他顽,闷闷不乐呢。” 众人会意,都忍不住笑了。 宝玉扔了话本,起身走过来笑道:“赶紧看你的牌罢,别回头输了又怨手气不好。” 话音一 落,便听秋纹笑道:“胡了!” 晴雯初时不信,道:“难不成二爷的嘴开过光不成,哪有这么巧的事。” 秋纹笑道:“我可没诈胡,不信你仔细瞧瞧。” 晴雯果然站起身细看了半日,确实是胡了,只得不甘不愿数了钱给秋纹。 接下来也不知为何,麝月碧痕几人轮流赢钱,晴雯竟没有胡过一把,不过小半个时辰,面前的一百钱便输了个精光。 众人都笑道:“果然她今儿手气不好。” 晴雯没好气瞥了宝玉一眼,埋怨道:“都是你说的。” 宝玉摸了摸鼻子,赔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输了也不打紧,那边床底下不是堆着钱,去拿便是了。” 晴雯推开骨牌,道:“算了,今儿手气不好,明儿再扳回本来。”捶了捶肩膀,对麝月道:“坐久了骨头乏了,横竖无事,咱们去给那凤头鹦哥洗澡罢。” 麝月秋纹几人斗了半日牌,也有些无聊了,闻言都笑道:“这个主意有趣。” 袭人正端了盘洗好的新鲜瓜果进来,闻言便对晴雯说道:“你多舀点儿水来,廊下那几盆花也得浇了,黄雀儿只怕也得添些水了。” 晴雯闻言便说:“挑一担来够不够?” 袭人说:“那也用不了。” 晴雯便笑道:“用不了也无妨,下剩的留给你洗澡便是。”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偏她促狭儿,可不正是只巧嘴鹦哥儿。” 袭人笑骂道:“你们这些小蹄子只会拿我取笑打牙儿,瞧我明儿不撕了你的嘴!” 宝玉也笑不可仰,正热闹间,忽见小丫头进来说:“老爷叫二爷去呢!说叫把近日做的功课也带上。” 宝玉听了顿时如头上响了个焦雷,脸上变色。 众人也顾不得说笑了,忙取了衣裳来服侍他换上。 穿戴妥当,袭人见他依旧磨磨蹭蹭不愿动弹,忙推了推他道:“快去罢,别叫老爷等急了。” 宝玉只得回屋取了前番做的两篇功课,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这边来,来到前院书房,进去给贾政请了安,却见贾兰也在。 原来这日正逢贾政休沐在家,听闻贾兰今日在家歇息,宝玉也没去学里,便叫了叔侄俩来考较功课。 贾兰给宝玉请了安, 贾政命他坐了。 宝玉就在炕旁杌子上挨着贾兰坐下,心上七上八落,担心贾政问他功课无言回答。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才坐定,便听贾政问他道:“你近来的文字,太爷可说你有些长进没有?” 宝玉心下一个哆嗦,忙答道:“太爷说道,倒还有些思路,叫儿子上紧用功呢。” 贾政点头道:“你该听太爷的话,努力用起功来,方才我看了你侄儿的功课,很有进益,你做叔叔的更应做个榜样,来日你们叔侄同去下场,也是一桩佳话。” 宝玉诺诺应了。 贾政便道:“你近日做的文章拿来我瞧瞧。” 宝玉心下暗暗叫苦,却又不敢违拗,只得将带来的几篇功课呈了上去。 贾政展开细细翻阅,不及看文章如何,只先看字迹,不禁暗暗点头,心道:近日写的字倒大有长进了,先前运腕软弱,指下乏力,亦如诗犯郊寒岛瘦之病,今则丰腴润泽,比前大不相同。 再看内容,所做的几首歪诗虽有些无病呻吟的嫌疑,行文间倒也颇有几分灵气。 贾政拈须点了点头,然而高兴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看完宝玉后面所做的两篇文章,满腔欢喜之情立时不翼而飞,脸色也沉了下来。 原来宝玉本就不喜仕途经济,对那些中庸大学之类的也都提不起兴趣,最擅长的是诗词歌赋,做的几篇八股文章不过是敷衍贾代儒,蒙混过关而已。 若是以往,也许还可以糊弄过去,偏偏贾兰自从拜入沈颐门下,学业进益极快,所做文章亦是言之有物,颇为不俗。 相比之下,宝玉的敷衍之意便显而易见。 贾政气的胡须直颤,把几篇文章兜头摔在书案上,骂道:“该死的孽障,瞧瞧你做的是些什么东西?!成日家不务正业,只会在这些浓词艳赋上下功夫,有什么用?难不成明儿下场时只考诗词歌赋不成?” -- 第150页 宝玉身子一颤,垂手站着,低着头一声儿不敢言语。 贾兰也忙站了起来,道:“老爷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叔叔他并非——”话还没说完便被贾政喝住了:“兰儿住口!他这个做叔叔的不怕臊,你为他求什么情?!” 见贾政正在气头上,贾兰也不敢再劝,悄悄抬起小脑 袋,担忧的看向宝玉。 宝玉悄悄地在背后摆手,示意他不要作声。 贾兰会意,当下垂手不语,只偷偷留心门外,预备着一会若是情况紧急便找人去后院找贾母王夫人搬救兵。 贾政训了半日,见宝玉脸色煞白,垂了手侍立于旁,心中又有些不忍,虽然深恨宝玉不务正业,但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嫡子,太过苛责只怕吓出好歹来,再则也怕贾母担忧,到时候反倒惹得老太太不自在,想到此处,心下越发烦闷,拂袖喝令他:“去罢,明日再问你。” 宝玉如闻大赦,行了礼后便一溜烟跑了。 贾政也没了精神,对贾兰摆了摆手,道:“你也去罢。” 贾兰方才也被贾政疾言厉色的模样吓的心下砰砰直跳,闻言不禁松了口气,恭敬行了一礼,忙退下了。 贾政在书案前坐下,长叹了口气,心下思量:“宝玉这个孽障,生下来便衔块玉在口中,本稀奇古怪,从古未闻,自然性情怪僻;又遇了老太太、太太百般护短,不由我教管他。 放着孔孟之书不肯用心研究,从小儿只在姊妹中间调脂弄粉,学些诗词,于此道倒也有些歪才,人人都道他是天生的聪慧,偏也正是聪明两字误了他。具此天资不走正道,只是胡闹,实实可恨。”想到此处,越发恨铁不成钢。 又想:“他不如此聪明,做一个寻常子弟,反无此等堕落。却又亏他做一件像一件,便成人的也赶他不上,偏偏不务正业,又没个好老师教导,学里的太爷年纪也大了,照管不了这许多,放他在那边也是白白荒废光阴,还是正经再给他寻个先生才是。” 只是这先生一时半会儿上哪找去? 贾政思量了半日依旧毫无头绪,忽然看到案前贾兰的功课,不禁心中一动,心道兰儿拜入沈颐门下不过短短半年进益如斯,可见对方是如何高明,若是宝玉也能得他教导,岂不是更能得益。 若是从前他也不敢有此奢望,只是如今贾兰既已拜在沈颐门下,宝玉天生聪慧,资质更胜贾兰,拜在沈颐门下也不是不可能。 晚间给贾母请安时贾政便说起了此事,道:“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贾母原本正因贾政责骂宝玉之事怒气未消 ,听了这话不禁一顿,也顾不得生气了,沉吟了半日,道:“好是好,只是怎么去说呢?我听闻那沈先生性子颇有些清傲,行事也不按常理,先当初兰儿也是因为入了他的眼才被收入门下。 宝玉虽说天生聪慧,但这孩子的性子你也知道,天生便有些痴性,素日又喜欢说些呆话,人家未必会愿意。别到时候拜师不成,反倒惹恼了沈先生,以为我们以势压人,连累兰儿在他老师跟前也没脸。” 沈颐虽无官身,但他的老师顾岩却不是一般人,虽然只有五名入室弟子,外门弟子却不少,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其背后的人脉几乎占了文坛的半壁江山,宝玉若能拜在他门下,日后前程几乎算是无虞了。 只是贾母在一众孙辈中虽最重宝玉,但也疼爱贾兰这个重孙子,若是因为这事连累了贾兰的前途,可就得不偿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总算没有半夜修仙了,以后会慢慢调整更新时间,尽量放在晚上十一点之前,只是暂时还没办法固定,请小可爱们见谅。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吃李子不吐李子皮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斜风细雨不须归 10瓶;眠月光辉 2瓶;小卷妈、咕咚、紊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第八十回 贾政听罢点头道:“老太太虑的极是,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心下一时也有些为难,他与沈颐虽只打过两次交道,但也约略看出了几分对方的脾性, 看似温文儒雅,其实颇为孤傲,能让他入眼的人极少, 宝玉纵然天资颖慧,偏偏性情古怪, 又最厌仕途经济,人家如何看得上? 贾母想了想, 道:“要不请亲家老爷帮帮忙?” 贾政摇头道:“母亲不知道, 沈先生并非常人,行事自有主意, 若是他心中看不中宝玉, 不管谁说情都没用。” 贾母闻言沉吟不语,思索了片刻, 慢慢说道:“咱们也不必直言相求, 只需找个时机让宝玉见到沈先生, 说说话,然后再请亲家老爷探探口风, 沈先生那等聪明人心下自然明白, 到时候咱们再找个由头设宴邀请沈先生,他若是愿意赴宴,这事情便有了几分意思, 若是不同意也就罢了,横竖没有明言,彼此也不会伤了颜面。” 贾政听了也觉得有理,点头道:“就依老太太的意思,只是沈先生极少在外应酬交际,来往的又多是清流文人,又如何让宝玉见到他?” 贾母想了想,道:“如今天气炎热,设宴什么的也不大适合,我记得八月间便是亲家老爷的寿诞,听说沈先生之父与亲家老爷是旧识,如今咱们兰儿又拜在他门下,到时候他多半是会去贺寿的,你先与亲家老爷通个气,请他帮忙安排,到时候再带了宝玉去拜寿,自然就能见着了。” -- 第151页 贾政闻言低头想了想,道:“这样也好,正好这一两个月可以督促宝玉多用功些,别到时候人家考较的时候对不上来。” 贾母唯恐他对宝玉太过严苛,忙道:“虽说拜师是要紧事,但宝玉生的单弱,你也别逼紧了他,仔细做出病来。” 贾政忙道:“老太太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贾母又道:“这事且别告诉别人,你太太和宝玉那里也别提,等有了眉目再说。” 贾政答应道:“儿子也正是这个意思。” 母子二人计议已定,忽听丫头传话说宝二爷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当即按下了话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李纨并不知贾母与贾政商议 之事,因连日酷热,除了偶尔同黛玉姊妹几人说话外便只在房里读书练字,或下棋插花作消遣。 这日,李纨正在月洞窗下练字,忽见淡菊满面喜色匆匆进来,道:“奶奶,方才茯苓姐姐那里打发人过来报喜,说是今日生了个哥儿。” 李纨又惊又喜,忙搁下毛笔,问道:“几时生的?情况怎么样?” 淡菊笑道:“午时生的,听报喜的人说哥儿足有八斤重呢,因孩子个头大,生的时候未免艰难了些,好在最后无事,如今母子俱安。” 李纨听了不禁松了口气,这时代女人生子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回,幸而平安无事。 夏竹笑道:“这可是大喜事,今早便听见喜鹊在枝上叫,原来是应在这上头。” 淡菊便道:“论理咱们也该打发人去恭贺一番,不知奶奶的意思是怎样?” 李纨道:“这是自然,只是今日茯苓才生产,那边必然忙乱,只怕也没功夫招呼客人,去了反而给人家添乱,倒不如后日洗三再去,你先把贺礼预备好,我不能亲去,你们姊妹一场,便代我去瞧瞧她罢,记得多带两个人跟着。” 淡菊答应着,又笑道:“奶奶瞧着带谁去?” 李纨想了想,笑道:“就带梧桐罢,那丫头这几个月在府里只怕闷坏了,趁这个机会带她出去逛逛,且她力气大,有她陪着也妥当些。” 淡菊应了,笑道:“梧桐只怕要高兴坏了。” 夏竹便叫人取了纸笔来,开始拟礼单预备贺礼,一面写一面念给李纨听。 李纨听了一会,道:“绸缎便罢了,如今天气热,也用不上,我记得东厢房的小库房里还有百来匹纱罗,你拣几匹软厚轻密的出来,另外再添上两匣子补身的药材,项圈手镯就用上回铺子里送来的那一整套金丝编的,按理还要做两身彩衣才是,只是时间太赶了些,不知来不来得及。” 夏竹一一记下,笑道:“奶奶不必担心,这也容易,婴儿的衣裳不用太多功夫,我看也不必交给针线上的人了,就让我们做罢,横竖我们几个人针线都还过得去,不过两身衣裳,用不了一日功夫便可得了。” 淡菊也笑道:“夏竹说的是,彩衣的事就交给我们罢,也算是我们 对小侄儿的一点心意了。” 李纨闻言便点头笑道:“既如此便交给你们了,可巧前儿得的那些西洋布料子极软,舒适透气,正适合夏日做衣裳穿,又不伤婴儿肌肤,你们去裁两匹尺头下来做里子,再添上轻软些的实地纱做面子,也不用绣太多花样,只图样,配色用心些便够了。” 淡菊等人答应着,自去料理不提。 夏竹去库房开箱取了几匹上用纱罗,又裁了尺头,带着素云几人开始做衣裳。 淡菊找了半日却不见李纨说的那套金饰,便端着个匣子出来,见夏竹,素云,碧月等都在一处裁剪布料,便问道:“我记得这匣子里还收着一套极轻巧别致的项圈手镯,怎么只几挂长命锁和金项圈在,那一整套的却不见了?” 众人见问,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不起来。半日,还是夏竹想了起来,笑道:“你怎么忘了?上回收拾东西的时候是你说这些东西混在一处太乱,叫我另外拿匣子装起来的,我记得当时是收在耳房的螺钿柜子里,你去找找罢。” 淡菊这才有了些印象,不禁拍了拍额头,笑道:“倒是我糊涂了。”转身去耳房开了螺甸柜子,上一槅都是些香珠,香串,宫扇,香饼,各色荷包,汗巾等类的东西;下一槅却是一小笸箩碎银子。 于是开了抽屉,才看见一个大红色锦盒,打开一看,果然装着一整套金丝编的婴孩首饰,包括项圈,手镯,脚镯等等,极为轻巧别致。 清点了一遍确定无误,淡菊便将锦盒盖上,添进了礼单里。 收拾好贺礼,夏竹几人也已裁剪好了布料,便开始飞针走线,不过一日便做好了两套小衣裳。 一套是红色竹梅纹暗花绉绸的,月白色细布里,非常适合婴孩细嫩的皮肤,衣襟前绣了一枚金锭,寓意 “保定”,乃是祝福孩子长寿之意。 配套的裤子则用青色菊花纹边,饰以黄色朵花绦,用浅绿色暗花绸腰带相连于腰后。 另一套是银红色菊蝶纹实地纱为面,月白色细布为里,穿着透气舒爽,同色裤子上绘虎皮纹,寓意为借虎威驱邪避害,保佑孩子健康平安地成长。 淡菊将衣裳给李纨过了目,笑道:“做衣裳的布料还有剩,我们便 另外多做了两个围兜兜,两双虎头鞋,都放在包袱里了。” 李纨细细瞧了一遍,点头笑道:“针法细密,竟看不出一丝针脚的痕迹,配色花样也很是不错,这样就很妥当,你将东西收拾好了便去跟凤丫头说一声,让她明日安排好车马。” -- 第152页 淡菊答应着,便来到凤姐屋里。 只见凤姐头戴银丝云髻儿,身上穿着白纱挑线衫儿,系着桃红裙子,正倚在凉榻上同平儿说话,听淡菊说明了缘故,不禁笑道:“茯苓丫头这都是第二个了罢?我记得头生仿佛也是个哥儿?” 淡菊笑道:“奶奶好记性,正是如此,她家大哥儿今年都有两三岁了。” 凤姐想到自己成婚多年只生了个姐儿,不禁有些羡慕,感叹道:“倒是她好福气。” 当下便叫了丰儿过来吩咐道:“出去传话,叫下面明早预备好车马,再叫周瑞家的安排两个家人媳妇跟车。” 丰儿答应一声去了。 凤姐又叫平儿拿两匹绸缎做贺,平儿依言出去取了绸缎,又开了自己的箱笼另拿了两匹大红纱罗交予淡菊,笑道:“茯苓姐姐的大喜事,偏我我不能去,这是我的一点子心意,妹妹替我带了去,代我道贺罢。” 淡菊满口答应着,道:“姐姐放心。” 次日一早,淡菊早早便起来,吃完早饭后梳洗换衣,穿戴妥当便去叫梧桐。 梧桐也刚收拾好,换了一身新做的鹅黄纱衫,白绫裙子,闻言忙从屋里出来,看见淡菊的妆扮顿时一呆:只见她身上穿着簇新的藕粉纱衫,外罩湖绿软绸掐牙背心,下面系着白纱裙子,腰间束着同色汗巾子。 头上一把乌油油的好头发,挽着一个简单的垂鬟,簪了两根赤金翡翠长簪,鬓边别着一朵纱堆的海棠花,耳畔坠着硬红镶金大耳坠子,腕上笼着一串红玛瑙数珠儿,越发显得肤白如雪,娇艳妩媚。 梧桐一时看的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赞叹道:“姐姐今儿真好看。” 淡菊不禁失笑,道:“出门做客自然要收拾的体面些,家常谁愿意这么麻烦。” 说话间便有婆子传话说车马都已备齐了,两人便坐了车,两个婆子跟着,携了贺礼叫赶车的去茯苓家里。 淡菊撩开纱窗往外瞧了一眼,看到太阳已经高悬,渐渐热起来,便道:“这会子就开始热起来了,只知道在紫檀堡,也不知道有多远,若是走上一两个时辰只怕人都要中暑了。” 那赶车的早已知道,闻言笑说:“姑娘不用担心,不远,就是紫檀堡周家,离城不过十几里路。” 说着,一扬鞭赶出了城,径望周家来。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一半外面忽然电闪雷鸣,只能关了电脑,现在才补完。 第81章 第八十一回 一行人出了城, 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淡菊从纱窗中瞧了一瞧,见街市上酒楼商铺林立,人来人往, 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虽比不得京城繁华,但也颇为热闹。 原来这紫檀堡是个小小的镇店, 不过因离城极近,也算是天子脚下, 倒也人烟稠密,约有七八百户人家, 镇前一道小溪, 上面架着座草桥,可通车马。 过了桥, 是座清水脊的门楼, 往东街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一处宅院前, 两扇黑漆油饰的大门, 门上有黄铜门钹一对, 两侧贴着对联。 围着墙尽是槐柳榆楸,墙里的薜萝垂于墙外, 黑漆大门上写着周宅二字。 到门前住了车, 跟车的一个婆子便拿了帖子上前通报。 周家门房接了帖子,方知是荣国府来的人,顿时唬了一跳, 又见来人穿戴体面,不敢怠慢,忙迎进堂屋,一面让坐,又赶忙打发一个使唤的老婆子去内院传话,茯苓正在房中坐月子,听罢又惊又喜,忙叫贴身的大丫头春兰在二门上相迎。 随后淡菊等人在垂花门下了车,春兰忙迎了上去,扶住她的手笑道:“妹妹快请进,听说妹妹来了奶奶高兴的不行,偏不能出来,便打发了我来接妹妹。” 一面说话一面凝神打量淡菊,见她遍身绫罗,金钗玉钏衬着雪白的肌肤,比先前长开了好些,出落的鲜花嫩柳一般,越发标致齐整了,忍不住赞叹道:“人都说女大十八变,半年不见,妹妹越发出挑了,这模样气度,不知道的只怕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 再看一旁的小丫头也是鹅黄衫子白绫裙,俏丽甜净,不禁暗暗佩服贾家大奶奶会调理人,远的不说,自家主子也是从那位身边出来的,品貌气度,言谈举止比她素日所见的那些官宦人家的奶奶姑娘们还要强三分,哪里像是丫头出身。 心下不免十分羡慕,都是做丫头的,自己跟人家一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淡菊闻言抿嘴一笑,道:“姐姐快别臊我了,不过是蒲柳之姿,哪里当的起姐姐如此夸赞。” 春兰笑道:“是妹妹太谦了,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两人一面说笑一面往里面走,梧桐和两 个婆子捧着东西跟在后面。 先前都是茯苓带着丫头到贾府请安拜访,淡菊还是第一次来周家,说话间暗暗留心打量,见这宅子是三进的格局,虽比不得荣国府华丽气派,但也颇为宽敞。 过了穿堂便是一道石子嵌的十字甬路,望进去里面花木葱茏。 院内也有太湖石、金鱼池,点缀精雅,间植着几丛翠竹、几株桃杏芭蕉,绿树荫荫,在这炎夏亦带来一丝清凉。 两边抄手游廊相连,栏杆曲折,上面是一堂两屋,三间正屋:东西厦各有房;南面是三间厅子,倒也宽敞。 说笑间来到正院,淡菊举目望去,只见北面五间小小的出廊上房,三明两暗,两边东西厢房,都是皆是玉色轻纱糊的窗隔。 -- 第153页 院中种着两大棵西府海棠,南墙下开满玉簪花,廊下摆着有三四十盆各色花卉,红白相兼,花光灿烂。 门口的小丫头忙打起湘帘,一进内室,只见房屋精洁,铺设整齐,一应陈设都十分精致。 正房内也并不曾隔断,十分阔朗,两面都是纱屉,设着几张桌椅。 临窗窄榻上铺着绣花炕垫,中间放一张文竹小炕桌,两边是大红绣花盘金坐褥。 右边朱漆架上摆着几盆素心建兰,幽香满座。 左边案上的定窑盆里种着两盆水仙,堆着些文石。 旁边的多宝槅子上摆着溜金香炉、碧玉花瓶、嵌镶如意等物。 春兰对淡菊笑道:“奶奶在里间等着呢,妹妹且随我来。” 淡菊答应一声,对梧桐和两个家人媳妇道:“你们先在外头等着。” 梧桐三人忙答应了。 春兰带着淡菊来到西屋,撩起里间门上的五彩线络盘花帘,向里面笑道:“奶奶,淡菊妹妹到了。” 话音刚落,淡菊便听得茯苓带着笑意的声音道:“淡菊妹妹快请进,都许久不见了,可真是想念的很。” 淡菊答应一声,走进去笑道:“我也想念姐姐。” 只见小小一所房室,左边摆着一张花梨小案,右边架子上摆着一盆三尺来高,娇黄玲珑的大佛手。 靠墙摆着一张红酸枝的彩漆梳妆台,东边立着螺钿彩漆雕花架子床,床上挂着月白湖绉绣缠枝葡萄的帐子,流苏帐钩上挂着两个极精巧的络子,络着 两个石榴小葫芦。 茯苓正倚在床上,头上勒着宝蓝色攒珠抹额,身上披着件大红绉绸小袄,身上盖着床银红撒花夹纱被。 淡菊上前道了喜,笑道:“恭喜姐姐喜得麟儿。” 茯苓忙笑道:“大暑天的劳烦妹妹走这遭,快坐下歇歇。”说罢忙命春兰看座上茶。 春兰搬了个绣墩过来,又叫小丫头去沏了茶来。 淡菊谢过后方坐下。 茯苓便问道:“算来我已有大半年没去府里请安了,奶奶近来可好?” 淡菊道:“奶奶一切都好,只是记挂着姐姐。”说话间细细打量了一番茯苓的面色,见她脸色苍白如纸,神色间颇为憔悴,不禁有些担心,问道:“我瞧着姐姐面上没甚血色,精神上也差了些,可请大夫瞧过了不曾?” 春兰正从小丫头手里接过茶盘,闻言便叹气道:“我们奶奶这回可是受了大罪,比头胎生大哥儿时还艰难,可把我们吓得够呛,幸而郑姨奶奶请了那位张神医来,否则可真真险得很。” 淡菊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春兰口中的姨奶奶是指梅香,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天报喜的人说的含糊,她竟不知当时的情况这般严重。 茯苓笑道:“人都说生孩子是在鬼门关打转,真是半点不错,这次真是死里逃生。” 说罢将那日的事情经过告诉了淡菊。 原来那日茯苓难产,请来的稳婆大夫都束手无策,可巧梅香听到茯苓发动的消息后放心不下,请了一位老大夫过来,及时施针用药,才让母子俩转危为安。 淡菊听得惊心动魄,不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这可真是险得很,幸而菩萨保佑,姐姐和小侄儿终于平安无事。”又道:“那位神医是谁?竟这般厉害?” 茯苓道:“那位老先生姓张,听梅香说是她家老爷的师叔,医术精湛,在几十年便已是杏林闻名的圣手,连圣人都曾宣召他入宫看诊,只是张神医不喜拘束,常年四处游历,向来如闲云野鹤一般,行踪难觅,这次也是我走运,正巧张神医进京探望师弟,才叫我遇上了。” 淡菊点头道:“这正是姐姐的福缘。” 叙了一番寒温,淡菊便叫梧桐将贺礼拿了进来,笑道:“这套金 饰是奶奶给小哥儿的,这包袱里是两身彩衣和两双虎头鞋,几件围嘴儿,原是姊妹们合力做的,时间仓促,针线未免有些粗糙,能着穿罢,姐姐别弃嫌。” 茯苓见那金项圈金镯子等都十分轻巧别致,衣裳也是特地选的不易伤婴儿肌肤的柔软料子,花样、配色无不用心,一看便知是费了不少功夫,心下感激,忙笑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这样的好东西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弃嫌,妹妹回去代我向奶奶谢恩,也谢谢姊妹们。” 淡菊又转交了凤姐平儿等人的贺礼,末了指着其中一个巴掌大的红色锦匣道:“这是林姑娘给的。” 春兰接过,打开与茯苓看,却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乃是以碧玉雕琢而成,不过三寸大小,圆滚滚的,雕工十分精细,连颈上的鬓毛都纤毫毕现,精妙绝伦。 今年正是猪年,黛玉才送了这只生肖小猪。 茯苓暗暗感激黛玉用心,道:“回去替我向二奶奶和林姑娘道谢,就说等哥儿大些再去给奶奶姑娘们磕头。” 淡菊答应着,笑道道:“说来我还没见到哥儿呢?可是睡了?” 茯苓笑道:“先前抱出去喂奶了,睡了也有一个时辰了,这会子想来醒了。”说罢便对一旁侍立的丫头道:“去看看哥儿醒了没有,醒了就叫奶娘抱来给姨奶奶瞧瞧。” 丫头答应着去了。 不多时奶娘便抱了个大红色的襁褓出来。 淡菊见小家伙软软一团,也不敢抱,只在一旁细细端详,小小一团,一时也看不出像谁,只是眉眼颇有几分清秀,不禁笑道:“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一看便知日后是个俊哥儿,也不知会像谁。” -- 第154页 茯苓笑道:“他还小呢,过些日子长开了便能看出来了。” 正说话,忽有人传话说郑姨奶奶过来了,茯苓忙叫人迎进来。 片刻后,便见几个丫头仆妇簇拥着梅香进来。 淡菊站了起来,上前厮见了,笑道:“我们倒赶在姐姐头里了。” 梅香笑道:“我原说早些过来的,偏家里的小魔星又闹,折腾了半天才得以出门。”说话间扇了扇风,道:“这天儿可真是热,跟个蒸笼似的。” 茯苓见她一袭银红纱衫,罩着葱绿缎子 坎肩儿,底下系着一条白绫撒花细褶裙,腰间的青金双环四合如意绦系着一枚小巧精致的碧玉佩,虽已为人母,身形体态却极为轻盈,看着跟十□□岁的姑娘差不多,不禁十分羡慕,笑道:“你这样还怕热,我才是最难熬的,本来怀孕时就胖了许多,还要在屋子里闷一个月,偏又不能用冰。” 梅香笑道:“这也没法子,这夏天做月子可是最难熬的,谁叫小侄儿选的日子好呢,你这做娘的也只有认命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 说笑了一回,梅香便命人捧了八个红盒子和一个红布大包袱进来,笑道:“盒子里是给姐姐的,包袱里是给哥儿的。” 茯苓忙谢过了,笑着说道:“何必如此费心。” 梅香笑道:“不过是些家常东西,不值什么。”说话间四下看了一眼,不见茯苓长子周琰,便问道:“琰哥儿怎么不见?” 茯苓笑道:“方才他父亲带去前院见客了,只怕也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外头丫头道:“大哥儿来了。” 片刻后便见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小男孩进来,小男孩不过二三岁的模样,穿着大红戳纱短衫,松绿戳纱裤子,老虎鞋,生的粉妆玉琢,精致可爱。 那妇人年纪却颇大,身上套着青绉绸长背心,露着两只月白绉绸袖,下面系着青灰色马面裙,穿戴虽朴素,却不像下人。 淡菊初时还有些疑惑,随后才想起茯苓以前说过家中有一位远房姨母帮衬管家,果然听茯苓指着那位老妇人笑道:“淡菊妹妹初来,想必不认识,这位是我甄家姨妈。” 淡菊忙上前见礼,“见过姨太太。” 那位甄夫人忙扶住了,笑道:“姑娘不必多礼,我可当不起。” 淡菊这才看清对方的容貌,头发花白,看着似乎有五六十岁的模样,面容温柔慈祥,只是面上沟壑丛生,眼中也布满了沧桑,一见便知经历过不少风霜。 不过纵然是满面风霜,却依稀可以看出清秀的眉目,可以想见这位甄太太年轻时定然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淡菊却有些疑惑,心道这位太太的长相怎的如此面善,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偏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正沉思间,忽听茯苓叫儿子上前 给姨妈请安,淡菊回过神,便见周琰拱起小手,抱着小拳头似模似样的拱手作揖,奶声奶气道:“给姨姨请安。” 淡菊收回思绪,忙扶起小家伙,笑道:“这可当不得,快起来。” 说罢回手向腰里摘下个五彩丝绣如意云纹荷包,装着一对笔锭如意的银锞子,连这荷包亲自给小家伙挂上,笑道:“初次见面,没什么好东西,哥儿拿去顽罢。” 他竟知道又请个安,奶声奶气的说谢谢。 把个众人乐的了不得,笑道:“果然伶俐。” 作者有话要说:太困了,明天再抓虫,小天使们晚安~ 第82章 第八十二回 闲话了一回, 便见茯苓父母刘有福夫妻也挑着大红礼盒来了,除了衣裳鞋袜吃食布料外另有一挂四合如意的赤金长命锁,一对小巧精致的金玲镯子。 周家这边的亲友也来了不少, 大都是族里的近亲,男人们都在前院招呼,女人们都挎着篮子过来, 有装油糕、鸡蛋、红糖等吃食的,也有送新生儿的衣服、鞋、袜等。 这些妇女大多是寒门小户人家, 何曾见过梅香、淡菊这样的衣裳人品,心下又是羡慕又是好奇, 说话间都忍不住拿眼偷偷打量。 说了一会话, 有那胆大泼辣的见两人都是斯文和气的性情,便忍不住搭起话来, 一会儿问这衣裳是什么料子做的, 一会儿又问这首饰是哪里打的,完了又打听大户人家是什么排场等等, 问题层出不穷。 梅香自嫁到夫家后时常跟那边的亲友邻舍打交道, 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应对自如,淡菊却有些不自在, 简单说了几句话后便只保持着客气的微笑闭嘴不语。 好在不多时便有丫头来传话说前头客人都到齐了, 洗三的东西也都预备齐全了,淡菊暗暗松了口气。 茯苓闻言便对封氏道:“外头的事便劳烦姨妈了。” 家中没有长辈,唯一的老祖母年纪大了, 这几日身上又有些不自在,内院的一应事宜都是封氏帮衬着料理。 封氏笑道:“放心,都安排妥当了。”说罢小心翼翼接过襁褓,对众人笑道:“大家去厅上罢。” 众人便移步去了外厅,只见堂上已设上香案,供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 地上放着一个盛有以槐条、艾叶熬成汤的铜盆还有香烛、钱粮纸码儿、生熟鸡蛋、棒槌等物。 封氏将孩子递给收生姥姥,收生姥姥便是当日负责接生的张稳婆,接生已有几十年了,经验丰富,一切都有条不紊,小家伙洗澡只开头哭了两声,后面都闭着眼睛哼哼着,十分舒服享受的模样。 -- 第155页 众人看了都笑道:“这孩子是个心宽的,日后定然有福。” 到了添盆之时,大家推让了一回,最后做外祖母的刘大娘先添了颗金花生, 淡菊今日代表了李纨,故而第二个便是她,添盆的时候给的是一个金锞子。 梅香也给了一个略小些的金锞子。 围观众人都暗暗咋舌,不愧是荣国府的人,出手就是大方,这金锞子小巧精致,分量加上做工,少说也值八.九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半年的嚼用了。 张稳婆看着盆里的金银笑得合不拢嘴,这些一会儿都是归她的,惊喜之余洗三也更加用心起来。 淡菊却没心思注意旁人打量的目光,她看着对面的封氏,脑海中总有一丝灵光若隐若现,偏偏一时又抓不住。 梧桐原本在一旁笑着看热闹,见淡菊看着对面怔怔出神,不禁有些疑惑,问道:“姐姐,你在看什么?” 淡菊闻言回过神,微微犹豫片刻,见众人都没注意,便悄声问道:“你瞧瞧那边那位甄太太,是不是有些面善?我总觉得跟谁有些像?偏一时又想不起来。” 梧桐闻言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细细打量了半日,惊讶道:“姐姐不说我还不曾留意,这样一看这位太太竟有些像姨太太屋里香菱姐姐的模样儿。” 梧桐年纪小,平日在府里李纨也不怎么拘束她,因此得了闲便喜欢去各处串门,她生的娇憨可爱,嘴巴又甜,跟各房的丫头们关系都很好 ,与香菱也时常一处顽,极为熟悉。 封氏虽面容苍老,但依旧可以几分旧时容貌,眉眼间与香菱竟有七八分相像,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淡菊闻言顿时豁然开朗,细细看去,那双眼睛可不是与香菱一模一样,鼻子嘴巴也极为相像,只是明明两人毫无瓜葛,相貌怎会如此相像? 她先前听人说香菱是被认拐卖了来的,难道这妇人同她有什么关系? 这厢稳婆也给孩子洗完澡,重新穿好了衣裳,封氏便抱着襁褓回了房里交给乳母,此时酒席也都摆好了,众人吃了洗三面,又说笑了一回,便陆陆续续告辞了。 梅香因家中有事,又挂念儿子,略坐了坐也回家去了。 淡菊也向茯苓辞行,只是心里存了事,不免有些心不在焉,说话时又忍不住看了封氏一眼,果然越看越像,难不成真是香菱的家人? 她与香菱素来交好,知她一直为身世自苦,如今既有 了线索,自然十分上心,有些想要问一问,只是这些都是她自己的猜测,心下担心贸然开口太过唐突,一时便有些犹豫。 茯苓见她时时看向封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下不禁有些疑惑,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事同姨妈说?” 封氏闻言也看过来,神情颇为疑惑。 淡菊微微一顿,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姨太太见谅,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见姨太太与我认识的一位妹妹十分相像,心下觉得疑惑,这才一时愣住了。” 茯苓都出府好几年了,偶尔去贾府也只是给李纨请安,并不曾与香菱打过交道,又听淡菊说是妹妹,只当是她自己家中的亲戚,一时也没有想到这上头,闻言也没在意,只笑道:“这也不足为奇,天底下相貌相似的人可多了去了。” 封氏却是心下大震,扑过去一把抓住了淡菊的手,急切道:“姑娘你是在哪里见过与我相像的人?那女孩儿在哪里?” 淡菊一时不防,不禁唬了一跳,见她神色激动,攥着她的手掐的她肩膀生疼,忙道:“姨太太别急,您先坐下再说。” 茯苓也知道封氏一直以来的心病,见状也忙道:“姨妈别急,让放开淡菊妹妹,让她慢慢说。” 封氏这才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太过急切,忙道歉,红着眼眶道:“姑娘莫怪,我女儿幼时被拐子拐走,我找了她十几年,方才听姑娘说见过一位与我相貌相似的女孩儿,心下着急,才失了分寸。” 淡菊闻言心下越发惊疑不定,她先前也听人说了香菱是幼时被人拐卖了,不记得家乡父母,旧年也是因拐子将她卖与两家才闹出了人命官司,这些都对的上,难道眼前这位甄太太当真是香菱的母亲? 封氏早已红了眼眶,流着眼泪将女儿英莲三岁那年看花灯被拐,家中遭变之事一说了,哽咽道:“我已经没几年好活了,只求老天开眼,让我在有生之年能见我女儿一面。”说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 茯苓也眼眶微红,叹了口气对淡菊道:“为了找那位表妹,姨妈已经奔波了十几年了,身子也都熬坏了,妹妹若是知道些什么还请告之。” 淡菊闻言也心下恻然, 忙道:“这是应该的,我也正是觉得姨太太面善才心下怀疑的。”说罢将香菱的身世来历细细说了。 封氏听了淡菊所言越发激动,心中砰砰直跳,心下已经确定那叫香菱的女孩儿就是她的英莲,怕淡菊不信,忙道:“我女儿眉间有一粒米粒大的胭脂痣。” 淡菊听罢顿时呆住了,喃喃道:“天下竟真有如此凑巧之事?” 茯苓闻言顿时一愣,忙道:“难道那位香菱姑娘眉间也有一颗胭脂痣?” 淡菊看了眼满含希冀的封氏一眼,点了点头。 封氏身子顿时一震,随即流下泪来,哽咽道:“错不了,那就是我的英莲,我苦命的女儿——” -- 第156页 当下便要去贾府找人,茯苓回过神来,忙止住了,道:“姨妈先别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薛家那样的权势不是他们平民老百姓能招惹的,况且那薛蟠又为香菱打死了人命,只怕不会轻易放人离开,封氏就这样找上门去可不是什么好办法。 淡菊也忙道:“茯苓姐姐说的不错,姨太太先别着急,不如等我回去禀告奶奶,到时候再商量个法子出来。 封氏虽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见到女儿,但也不是莽撞之人,女儿如今是薛家的丫头,又有卖身契在那边,还是得想个妥善的法子才是,不然到时候不但救不出女儿,反倒弄巧成拙,当下忙点头道:“我都听姑娘的。” 计议已定,淡菊当即乘车回了贾府,不及梳洗,便忙去了李纨房里,悄悄将今日之事说了。 夏竹素云几人闻言都惊愕不已,道:“我们往日还说可怜香菱这么个人,竟是不知家乡父母,万万没想到那位甄太太竟然就是她的母亲。” 李纨听了也呆愣半晌,她原本还打算让铺子里的人去江南进货时帮忙打听一下甄夫人的下落,没想到阴错阳差竟在茯苓家遇上了。 碧月道:“既然找到了香菱的母亲,怎么不带了她来?正好让她们母女见一见。” 淡菊叹气道:“哪有这么容易,香菱虽说是被拐卖的,但也是薛家花了银子买下的,我瞧着那薛家大爷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怕不愿意放香菱离开,如今也不知该怎么办?” 李纨沉吟了半日,对淡菊道:“你打发个 人去告诉茯苓,叫她明日寻个由头让甄家娘子来府里一趟,届时我设法让她与香菱见一面,若真是她女儿,我们再想法子。” 虽然她心里已经基本肯定封氏是甄士隐之妻,但还是要确认一番,况且她素闻薛蟠脾性,薛姨妈又是一味宠溺儿子的,就算香菱母女相认,真正要脱身却不是那么好解决的,还是得商量出一个妥当的法子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再抓虫,小天使们晚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5246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莫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第八十三回 次日竟是个难得的阴凉天气, 迎春探春姊妹三人闲来无事,便欲去找黛玉说话,一时走到花园, 远远便听见一阵莺声燕语,颇为热闹。 迎春不禁有些疑惑,道:“那边是在做什么呢, 这般热闹。” 探春也有些好奇,笑道:“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转过弯, 只见东边木香棚下,花红柳绿围着一群人, 绣橘雪雁香菱等人也都在。 迎春对绣橘笑道:“吃了饭便不见人影, 原来是跑到这里来顽了,你们在瞧什么呢?” 绣橘笑道:“我也是才过来的, 莺儿姑娘方才劈了细柳丝儿编花蓝, 我们正跟着学呢。” 探春等人等过来,便见莺儿手里提着个极精巧的新鲜花篮子, 里面插着些藤萝、翠蝴蝶、月季、玫瑰, 中间是一大朵红芍药, 旁边插着两根灯草粗细的嫩竹枝,上头拴着两个草编的蝴蝶儿, 在风中微微颤动, 仿佛在花上盘旋飞舞一般,栩栩如生。 众人齐齐赞叹。 探春见她手指上下翻飞,不多时便将花篮的提手编好了, 不禁赞叹不已,道:“好别致的花篮儿,怪道人说你是个黄莺儿,果然手巧。” 她素来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拿在手里赏玩片刻,见这花篮新鲜别致,不禁越瞧越喜欢,当下便有些爱不释手,笑道:“这个便给了我罢,可巧我拿前儿得了几柄宫扇,我拿那个跟你换,如何?” 莺儿忙笑道:“姑娘快别折杀我了,这不过是小玩意儿,哪里就值得姑娘用宫扇来换了,姑娘喜欢便拿去罢。” 探春十分欢喜,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迎春惜春见状也十分心动,也笑道:“也给我们编一个罢。” 莺儿满口答应着,笑道:“这个容易,姑娘们喜欢,我一会子就多编几个。” 正热闹着,远远只见淡菊走来,先给迎春姊妹请了安,方对香菱笑道:“香菱妹妹在这里呢,我正想烦妹妹帮我打几根络子呢,妹妹这会子可不得闲?得空的话过来帮我瞧瞧。” 香菱闻言忙丢下手中的柳枝儿,站起身笑道:“哪里有什么事,在这里顽呢,我这就同你去。” 众人听闻是打络子,也都不在意,依旧围着莺 儿看她编花篮子。 香菱随淡菊来到李纨院中,见她直往上房走,便笑道:“姐姐不是说打络子吗?丝线在哪里?” 淡菊微微一笑,道:“先不急,奶奶有话同你说,你进来坐坐罢。” 香菱不疑有他,掀了帘子进去,不料一进门便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含泪看着她,心下不禁有些疑惑,不过也并未多想,对李纨笑道:“奶奶叫我来有什么事?” 李纨道:“你先坐下罢。”叫人搬了个绣墩给她,方转头看向封氏,问道:“您老可看清楚了?” 封氏一见香菱便认了出来,此时早已泪流满面,道:“我觉不会认错,她就是我的女儿英莲,虽模样儿长开了好些,但大段未改,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且她眉心中原有米粒大的一点胭脂,是她从胎里带来的。” -- 第157页 说罢颤巍巍起身走到香菱面前,一把抱住她放声大哭:“我苦命的女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香菱正不知所措,忽听清封氏所言,顿时呆若木鸡,看着封氏怔怔道:“你说你是我娘?” 封氏抱着她泣不成声,呜咽道:“我是你娘!你是我的女儿甄英莲,你三岁那年元宵节看花灯不见了,娘已经找了你十年了!” 香菱虽不记得家乡父母,但对幼时的一些事却依稀有些印象,听到‘元宵节’,‘看花灯’等字眼,顿时身子一颤,无意识地道:“花灯!花灯……” 封氏见她如此,更是心如刀绞,呜咽道:“我苦命的女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香菱怔愣良久后终于反应过来,抱着封氏放声大哭,“娘!你是我娘!” 房中众人无不落泪,李纨也微微红了眼眶,心下却极为欣慰,如今香菱母女团聚,总算不必走上原本的凄惨命运,只是如何让薛家放人还是个问题。 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回,才慢慢平静下来,封氏拭了泪,扑通一声跪在李纨面前,磕头道:“多谢奶奶大恩大德,让我们母女重逢。” 李纨吃了一惊,忙命人扶了起来,道:“快别如此,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况且香菱的身契还在薛家,如今当务之急是想法子让薛家放人。” 听了这话,香菱也从欢喜中清醒过来,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封氏神色坚毅,咬牙道:“我家英莲是被拐卖了的,又不是自愿卖身为奴,他们要是不肯放人,我就上衙门告去,大不了豁出这条命去!” 香菱闻言面色一白,双手死死抱住封氏,呜咽道:“娘不要,我不要你出事……” 淡菊夏竹等人看了都心下不忍,皱眉道:“难道就没法子让他们心甘情愿放人?” 李纨想了想,道:“先别急,倒不是没法子,当初贾雨村为了奉承薛家胡乱判案,这个案子本就不合理,一旦翻出来薛家也得不了好,只要抓着这一点,再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他们未必不肯放人。” 封氏这才知道当初女儿的案子是贾雨村所判,忙细问缘由,听香菱说完后顿时又惊又怒,咬牙切齿道:“贾雨村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他和你爹是至交好友,他因家境贫困,时常得我们家接济,进京考试时没有盘费,还是你爹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和冬衣做盘缠。 当年他时常来我们家吃酒做客,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没想到他竟如此忘恩负义!” 说罢又抱着女儿哭起来。 香菱也垂泪不已。 李纨低头沉吟了片刻,对淡菊道:“你带了甄娘子和香菱去客房歇息,她们母女久别重逢,定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说罢又对封氏道:“甄娘子不必担心,香菱之事我已有了法子,你们先去歇息片刻,我这边自有安排,一会子再打发人去叫你们。” 封氏感激涕零,她昨夜又是欢喜又是担心,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如今终于与女儿相认,才真正松了口气,此时亦觉身上疲惫不已,拉着香菱磕了头,方下去了。 李纨便叫了淡菊过来,道:“你去二奶奶院里,请她帮忙办一件事。”说罢附耳吩咐了一番,如此这般。 淡菊会意,点了点头,匆匆出去了。 李纨又对夏竹道:“你去请宝姑娘来,就说我有要紧事与她商议。”宝钗读书明理,也唯有她能劝解薛姨妈与薛蟠。 夏竹忙答应了,依言去请了宝钗来。 宝钗来到上房,见众人看她的神色都有些奇异,心下不禁有些疑惑,面上却只做不知,对李纨笑道:“嫂子急匆匆打发人叫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李 纨请她坐下,又叫人上了茶,方道:“确有一件为难的事要与妹妹商议。” 说罢便将封氏寻女,香菱母女重逢之事说了,末了道:“我知道这事有些突然,只是那甄家娘子实在可怜,姨妈又素来慈善,何不放了香菱,让她们母女团圆去。 何况香菱原是被拐卖了的,按本朝律例是可以复归原籍的,若是甄娘子孤注一掷,为此求衙门做主,事情闹大了只怕又会翻出蟠兄弟的旧案,反倒不妥,故而叫了妹妹来商议。” 宝钗听完顿时惊住了,饶是她素来多智,此时也有些六神无主。 过了良久,宝钗方定下神来,苦笑道:“多谢嫂子告知,按理自然是该让她们母女团聚的,只是我哥哥的脾性嫂子也知道,他为香菱惹了这一身官司,只怕不会愿意放她离开。 这样罢,我回去与妈妈商议一番,还请嫂子与那位甄家娘子说一声,先不要着急,我们商议妥当了自然会给她一个答复。” 李纨心下松了口气,宝钗愿意就好,忙道:“这是自然。” 出了这事,宝钗也无心闲话了,匆忙回到梨香院。 可巧王夫人正在同薛姨妈闲话家常,见她神色匆匆,满脸忧色,不同以往,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宝钗扫了一眼,见众多丫头婆子都在,犹豫了片刻,屏退左右,方将香菱之事说了。 薛姨妈素来没什么主见,听闻封氏要去告官,顿时慌了,急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宝钗劝道:“香菱的来历本就不好让人知道,又牵扯着哥哥的人命官司,虽说官司如今已经了结了,但到底是个罪证,这样留着不是个常法,日后若是翻了出来,又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 第158页 如今她母亲既然找来了,妈何不趁此放了她家去?一来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二则也去了后患,就算日后官司重新翻出来,没有了人证,也不必担心哥哥因此被牵连。” 王夫人听了也点头道:“宝钗说的在理,如今对方母亲既然找来了,便放了她家去罢,横竖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缺这一两个丫头。” 她素来不喜风流标致之人,何况薛蟠又曾为香菱打死人命,心下未免觉得香菱有红颜祸水之 嫌,颇为不喜。 薛姨妈却有些踌躇,道:“蟠儿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这一年来他为香菱儿不能到手和我打了多少饥荒。 我想着香菱模样儿好,做人行事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性子又温柔娴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都及不上她,已答应了蟠儿明年便把香菱开了脸,到时候摆两桌酒,明堂正道给他做屋里人。” 王夫人听了顿时皱眉,忙道:“妹妹也糊涂了,不说香菱的身世来历,便是真的丫头也不行,虽说大家公子都会放两个人在房里服侍,但断没有还没成亲便开了脸的,这样一来还有哪家的女儿肯许亲? 不过一个丫头罢了,明儿再买一个颜色好的给蟠儿便是,何必留着这么个罪证在身边。” 薛姨妈满面愁容,垂泪道:“话虽如此,只是姐姐也知道那孽障的性子,要是我们私自放了香菱,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方才说收房什么的宝钗不好插话,此时忙道:“哥哥虽然胡闹,但素来孝敬妈,我们好好同他说,他未必不依。” 薛姨妈依旧有些犹豫不决,正在此时,忽有丫头来传话,说是老太太请姨太太过去说话。 三人微微一惊,王夫人疑惑道:“老太太这时候叫去做什么,难不成也是为了香菱的事?” 宝钗心念电转,想起方才李纨房中不少丫头都在,贾府中下人的脾性她素来深知,只怕已经传开了,想到此处,不禁蹙眉,叹了口气道:“这事本就是纸包不住火,瞒不了多久,不管是不是,妈都要快些做决定才是。” 薛姨妈闻言越发烦恼,只得掩了愁容,略收拾一番后来到贾母上房。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五一劳动节,可怜的梨子还在值班,抽空码了一章,明天争取多更些,最后祝大家节日快乐,在外旅游的亲们注意安全哟~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风流囧斋主 10瓶;琴缺风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第八十四回 香菱的事正是李纨暗暗命人放出去的, 那些婆子们素来嘴碎,如今得了这么个大新闻,自是新奇不已, 一时议论纷纷,不到一顿饭的功夫,香菱母亲来寻女儿的事便传遍了贾府。 这事传的沸沸扬扬, 贾母自然也听到了消息,忙打发了人来询问, 并请甄家娘子去上房一见。 李纨心中本就打着这个主意,闻言便叫人请了封氏母女过来, 道:“我们老太太最是怜老惜贫的, 甄娘子一会只管把你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有贾母帮忙说话,薛家那边无论如何也要给几分面子。 封氏略一思索也明白了李纨用意, 心下十分感激, 忙道:“多谢奶奶,我晓得。” 这厢黛玉正因天长无聊, 无可释闷, 在房内临帖消闲, 练了一回字,又觉无趣, 便搁了笔, 步至月洞纱窗前,逗弄了一回鹦鹉,便见雪雁捧了碗茶上来, 笑道:“姑娘歇歇罢,吃口茶。” 黛玉回过头来,一手接了茶杯,嗔道:“一大早便不见人影,炉内香灭了好半天,你们也不来添添。” 雪雁笑道:“方才在那边听说了一桩新闻,一时听住了。姑娘可知道?香菱的母亲找来了!”说罢便将方才听到的香菱母女重逢的事原原本本说了。 黛玉听说后不禁一怔,心下也为香菱欢喜,点头道:“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只是欢喜之余亦触动了心事,想起前些时日林如海送来的书信,思念之情又陡上心来,怔怔的呆了半晌,叹道:“香菱母女重逢,我却不知何时才能与父亲团聚。” 紫鹃正掀帘进来,她最是明白黛玉心事,唯恐她又为此伤心,闻言忙岔开话题,道:“香菱母女重逢是好事,只是薛家那边也不知肯不肯放人,薛大爷那性子大家都是知道的,只怕还有的饥荒打呢。” 黛玉果然转开了注意,想起素日偶然听到的关于薛蟠的只言片语,不禁蹙眉道:“这倒是件难事,如今甄家娘子在何处?” 雪雁忙道:“方才听人说老太太知道了这事,已经打发人去请她们母女来见了,想来也快到了。” 黛玉闻言心下也有些担心香菱,便站起身道:“咱们也去瞧瞧罢。” 一 时来到贾母上房,便见邢夫人坐在下首,贾母倚在芙蓉簟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说话。 黛玉便上前请了安,贾母见她来了十分高兴,招手笑道:“玉儿到我身边来。” 黛玉便在贾母身旁坐下。 邢夫人见了黛玉,便道:“昨儿听说大姑娘有些咳嗽,今日怎么样了?可好些了不曾?” 黛玉知道邢夫人是特意说给贾母听的,抿嘴笑了笑,道:“多谢舅母挂念,已经好多了。” 邢夫人笑道:“今儿早下头送来了一些香梨,最是滋阴润肺的,一会子我打发人送来。” -- 第159页 黛玉忙谢过了。 贾母也对邢夫人点了点头,道:“玉儿这孩子生的单弱,时常肯病,你们做舅母的也要多看顾些。” 邢夫人答应着,笑道:“老太太不必忧心,外甥女是个有福的,我瞧着这两年气色比先前好多了,何况大家千金生的娇弱些也是常理,小孩子家原就娇嫩些,过两年大了也就好了。” 贾母听了这话越发喜欢,笑道:“你说的很是。” 说话间薛姨妈母女与王夫人来了,不多时三春姊妹也来了,可巧宝玉今日学里放假,听了消息后也赶了过来,还有好些丫头婆子听了新闻也都在门外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乌压压一地的人。 众人各自请了安,方陆续坐下。 贾母便问薛姨妈道:“听说香菱的妈找来了,可是真的?” 薛姨妈忙道:“是真的,只是这事我们也是才知道,还是大奶奶打发人告诉的。” 李纨与凤姐正携手进来,闻言忙笑道:“我也是无意间知道的,说来也是机缘巧合。” 贾母越发好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 李纨早已打好了腹稿,遂将淡菊昨日去茯苓家道喜,无意间遇上甄家娘子之事稍微改动了一下,细细说了,尔后说道:“这也是天缘凑巧,淡菊原是瞧着甄娘子与香菱实在相像,说笑间便随口提了一句,甄家娘子听说追问了一番,随后便认定了香菱是她的女儿,苦苦哀求见香菱一面。 淡菊不敢擅自做主,回来后便禀告了我,我原打算查探清楚再说,谁知今早甄娘子便亲自上门来求,一大把年纪怪可怜见的,我也不好置之 不理,心想若真能令她们母女重逢也是积德的事,便请香菱过来见了一面,谁料竟真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 众人听了都唏嘘不已,道:“先前只在戏文里听过这样的故事,原来竟真有其事,偏巧叫咱们府里的人遇见了,这也真真是天意了。” 贾母感叹了一回,问道:“那甄家娘子可请过来了?” 李纨忙道:“甄娘子和香菱就在外头等着,因老太太没发话,不敢擅进。” 贾母闻言便道:“快请进来。” 不多时便见丫头领着香菱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进来。 众人举目望去,见她一身酱色衣裳,满头银丝,脸上布满皱纹,瞧着竟比古稀之年的贾母还要苍老憔悴,只是虽面目沧桑,却依稀可以看出眉眼间与香菱有五六分相似。 封氏恭恭敬敬磕下头,道:“给老太君请安。” 贾母忙命人扶起身,她最是怜老惜贫,见封氏起身时颤颤巍巍,行动迟缓,心下越发怜悯,忙命人搬了凳子来请她坐下。 封氏欠身谢过,方斜签着身子坐了。 众人见她穿戴虽朴素,却收拾的干净齐整,言谈举止也十分得体,便知其出身不俗。 贾母也暗暗点头,道:“听说香菱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封氏闻言顿时红了眼眶,便将女儿三岁走失,家中又遭变故,丈夫出家,自己天南地北寻找女儿等来龙去脉说了,末了流泪道:“我找了她十几年,总算天可怜见,今日让我们母女重逢。” 众人听了都红了眼眶,香菱来府里虽只一年,但她生的娇俏可爱,平素为人又温柔娴静,众人都极爱她的品格儿,每每说起她的身世都极为惋惜,没想到今日才知她原来也是出身大户人家,偏偏命不好,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宝玉更是流泪满面,忙拿帕子擦了,道:“我先前就说香菱不是普通人家养出来的,没想到竟也是望族千金。” 贾母听了亦心下恻然,叹息道:“可怜天下父母心,那起拐子也实在是太可恨了,好在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你们母女终于团圆了。” 封氏痛哭了一场,拿着手帕拭泪,哽咽道:“我如今也没几年好活了,好在天可怜见,叫 我找到了女儿,如今我已别无所求,只求薛夫人大发慈悲,许我赎了女儿出去,一家团圆,只要夫人同意,我便是倾家荡产也愿意。” 说罢便拉着香菱给薛姨妈磕头。 她这些年为了打听女儿的消息四处奔波流浪,早前攒下的一点银子早就花的差不多了,直到前两年来到京城,茯苓夫妻每月都会给她二两银子的月例,她都攒了下来留作以后傍身用,分毫未动,今日来之前茯苓也曾告诉她,只要能将女儿赎出来,不要顾虑银钱的事。 薛姨妈忙命人扶她母女俩起来,道:“这可使不得,快起来!” 宝玉素来怜惜女孩儿,见香菱磕的额头都红了,越发可怜见的,心下十分不忍,便向薛姨妈道:“姨妈,香菱既然找到了她母亲,姨妈便成全她们母女罢。” 薛姨妈苦笑不已,心下暗暗发愁,她原本想着私下了结此事,没想到如今闹到了贾母跟前,想要松口答应,又担心儿子回来不依,一时左右为难。 李纨也笑道:“姨妈素来心善,便成全了她们罢。” 宝钗见薛姨妈犹豫不决,不禁有些着急,偏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 凤姐见状,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她自从生了女儿,也添了两分慈母心肠,极能理解甄娘子的感受,易地而处,若是大姐儿被人拐卖了去,只怕她也要疯了。 况且她素来与李纨相厚,既有李纨先前相托,便也上了心,当下便也在一旁敲边鼓,笑道:“姨妈最是怜老惜贫的,如今香菱与她妈重逢,何不放了她们母女家去团聚,这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 第160页 王夫人瞅了薛姨妈一眼,也道:“可不是,她们母女俩也怪可怜的,失散多年好容易重逢,偏巧又叫我们遇上了,可见是老天爷注定的。” 贾母也点头道:“这话极是,常言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姨太太何不成全了她们娘俩。” 贾母与王夫人都开了口,薛姨妈也不好驳回,心下忖度了半日,心想宝钗说得也对,香菱虽好,终究是牵扯着人命官司的罪证,留着终究是个祸患,况且这封氏瞧着是个有气性的,若是他们不放人,到时候她拼着鱼死网破去告官,弄个两败俱伤反而不值当。 倒 不如卖老太太一个面子,做个顺水人情,于自己家名声上也好听些,至于蟠儿那边再细细劝他便是,因此便笑道:“你们母女重逢,我自然不会阻拦,香菱服侍了我一场,身价银子的事便算了,一会子我便叫人将卖身契找出来,你今日便带了她家去罢。” 李纨听了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是成了。 封氏与香菱大喜过望,急忙磕头谢恩,“夫人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以后我定会吃斋念佛给夫人立长生牌位!” 贾母点头笑道:“姨太太慈悲。” 宝玉等人也为香菱欢喜,都道:“姨妈果然是个慈善人。” 薛姨妈当下便打发丫头同喜去取了香菱的身契文书来,交与封氏,又对香菱道:“家去后好生过日子,你好歹跟了我一场,那些衣履簪环也都带了去罢。” 香菱惊喜交集,早已流泪满面,闻言忙给薛姨妈磕头谢恩,虽说是做丫头,她在薛家这一年多来倒没受什么罪,薛姨妈待她也甚是宽厚,衣履簪环也积攒了一些,虽不甚多,但俭省些也可以度日。 结局皆大欢喜,众人都十分满意,此时已近午时,贾母便留封氏母女用饭。 封氏却唯恐夜长梦多,恨不得立马便带了香菱出去,闻言忙推辞,道:“多谢老太太厚爱,只是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去衙门办手续,给英莲恢复原籍,就不多留了。” 凤姐便笑道:“如今都快午时了,衙门里的人也都下班了,况且衙门那边你们又不熟,省了碰钉子去,不如将这事交给我,我打发个人帮你们去衙门料理,要不了一个时辰,定帮你办的妥妥当当;二则香菱的箱笼衣物什么的也要收拾收拾;三来她们姊妹们素日情分好,自然要给她践个行,你们越性在这里吃了午饭再走,到时候户籍文书办妥了,香菱东西也收拾好了,再一道家去岂不便宜。” 贾母薛姨妈等人都道:“这话很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封氏也知道再推辞下去未免有些不给对方脸面,忙道:“多谢奶奶,那就叨扰了。” 当下封氏陪着贾母用了饭,又一处说些闲话话解闷,她这些年天南海北不知走过许多地方,经过见过的事不知多少,有些比那戏本子上 唱的还要精彩,贾母等人何曾听过,一时都听住了。 香菱则回了梨香院开始收拾东西,紫鹃等人也前来帮忙打包箱笼。 宝钗回房沉吟了半日,便叫莺儿道:“去将梳妆台上的那个黄花梨首饰匣子取来。” 莺儿闻言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去取了过来。 宝钗便开了首饰匣子,拣了几件素日不常戴的簪环,另放在一只小小洋漆描金匣内,叫莺儿端了走到香菱屋里。 此时紫鹃淡菊等人刚走,香菱正在坐在床上收拾衣裳包袱,见宝钗进来,忙坐了起来道:“姑娘怎么过来了?”又要与宝钗行礼。 宝钗忙止住了,道:“你如今已不是丫头了,就别讲究这些虚礼了。” 说着就靠近香菱坐下,示意莺儿将描金匣交予香菱,道:“当日之事原是我哥哥不对,带累了你,先前你不记得家乡父母,才委屈你留在了这里,如今你们母女团聚,我也为你欢喜。 你在我们家服侍了这么些日子,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都是些玩意儿东西。我那里还有,把这点子给了你做个念想,你见了这些东西,就如同见了我一样。” 说罢揭开匣盖逐一点给香菱看,却是一对金蝴蝶嵌珠耳环,一副八宝嵌珠环,攒珠翠花一对,还有十来个金玉戒指和一对翡翠镯子,道:“这虽不是什么贵重首饰,倒也值几两银子,日后要是不凑手了也能当几个钱应应急。” 宝钗说到这里,香菱便红了眼眶,禁不住两眼泪珠直滚下来,哽咽道:“我哪里当得起姑娘如此厚爱。” 一旁的莺儿亦红了眼圈,香菱来薛家也有一年之久了,她性情温柔,从不与人相争,两人情分甚好。 宝钗虽性子有些清冷,此时也有些感伤,勉强笑道:“何必说这些外话,我那里还有绫罗绸缎尺头,同那些香袋、香串、绣帕、荷包等类,都是旧年咱们进京时从南边带来的,要送人家没送完,方才叫他们整整的装了一箱,钥匙挂着箱子上,一会子叫抬了过来,你留着使罢。” 香菱含泪谢过了,想起自进薛家后宝钗待她甚好,一时离绪满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便跪下磕了三个头,只说得“姑娘保重”四个字,早已泪随声下, 咽住了说不出话来。 莺儿在旁看了,也不觉红了眼眶。 说了一回话,宝钗便走了,随后薛姨妈也打发人赏了一百两银子做盘缠,另给了几匹绸缎和两件簪环首饰。 -- 第161页 这厢,李纨回到房中,便对淡菊道:“你把书槅底下那只红匣子开了锁,把匣子里的银子都搬了出来,称兑一百两碎银子出来。” 淡菊打开银包,拿了戥子,依言称了一百两碎银子。 称毕,李纨叫把银子装进一个匣子里,贴上红签,对淡菊道:“你再去备些点心和路菜,一会子给香菱送去。” 原来封氏听说了薛蟠的脾性,担心留在京中对方日后反悔又来生事,薛家财大势大,又与王公贵族都联络有亲,周家虽有个举人,却也只是小户人家而已,因此决意带女儿回姑苏原籍。 淡菊答应着,自去料理不提。 晌午后,凤姐便打发人送了香菱的户籍文书过来,封氏再三谢过,方小心翼翼收了,放进怀中贴肉藏着,便出了府去街上雇了辆车,两个婆子帮忙将香菱的箱笼抬了出去装上。 此时香菱正与素日交好的姊妹们话别。 淡菊、夏竹、紫鹃、平儿等人知道香菱此次随母亲离开,不日便要回姑苏老家,日后只怕再难相见,念着素日姊妹情分,便商议了一番,最后各人攒凑了几两银子,备了二十两程仪。 香菱红着眼眶收了,与众姊妹辞了行,便又去各房磕头。 李纨午睡初醒,听闻香菱来辞行,便命请了进来,说了一回话,道:“我也不多留你了,家去了好生过日子,日后得闲了来看看我们。” 香菱道了谢,又作辞,方同淡菊出来。 到了下房,便见淡菊捧了个小锦匣过来,笑道:“这里是一些碎银子,给妹妹做路上的盘费,另外还有四条火腿、六匣子干点心、建莲、茶叶和各色酱菜,四匹绸缎,都是我们奶奶给的,预备妹妹路上用的,已经发到外边叫他们装车子,省的送到这里又要搬出去,一会子妹妹一道带回去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咳,五千二百字,四舍五入就是双更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科术、35229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科术 15瓶;飞鸟、尘 5瓶;弘夜 2瓶;霜天晓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第八十五回 香菱慌忙摆手, 道:“奶奶的大恩我们都还未报答,哪里能又收下这样的厚礼,况且老奶奶和宝姑娘都给了银子, 已经足够了,万不能再要大奶奶的,还请姐姐收回。” 淡菊笑着将锦匣塞到她手中, 道:“薛家给的是薛家的,这是奶奶的一点心意, 你们母女日后吃穿用度,哪样不要钱?你家里头又没有什么田亩产业, 你妈年纪也大了, 身边总要有点银子傍身,快收下罢。” 香菱听了这话顿时红了眼眶, 想起满头白发的母亲, 终是沉默了,良久方低声道:“大恩不言谢, 大奶奶的恩德我会永远记着, 来日定当图报。” 淡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叹了口气道:“如今你们母女团圆,家去也好, 只是这次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妹妹日后若是回京城,别忘了来看看我们。” 香菱拭去颊边泪痕,勉强笑道:“姐姐放心, 绝不敢忘。” 这厢黛玉回到房中,想到方才悄悄向李纨打听到的事,心下不免有些闷闷的。 她旧年只偶然听说了几句薛蟠犯了人命官司之事,却不知是贾雨村帮忙了结的,更不知道他是甄家的旧交,直到今日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想到贾雨村明知香菱是恩人之女,却如此忘恩负义,实在令人不齿,偏偏对方还是自己的蒙师,想到此处,黛玉心下不禁越发惭愧。 方才黛玉同李纨说话时紫鹃也在一旁,明白她的心事,当下劝道:“姑娘快别这样,那贾雨村是贾雨村,与姑娘何干?就算当初判案子的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黛玉苦笑道:“话虽如此,可那贾大人到底与我有师徒之分,况且若不是我父亲写信相托,舅舅也不会保举他,更不会酿成这一桩事。” 紫鹃摇头道:“这又怪不得姑老爷,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会知道这贾雨村是那样的白眼狼?” 劝了半日,黛玉心下稍宽,道:“你说的也是,如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想办法补偿一二,我才能心安些。” 沉吟了片刻,便叫紫鹃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紫鹃先是一怔,随即点了点头,笑道:“姑娘这法子好。” 却说香 菱辞别了李纨,又去给贾母王夫人磕了头,又向黛玉等人道了别,便一并拿了东西出去,才走了没多远,便听见有人叫她,回头一看,却是鸳鸯和紫鹃带人捧着好些东西过来,笑道:“幸而赶上了。” 香菱心下疑惑,道:“二位姐姐这是做什么?” 鸳鸯指着婆子手中的包袱对香菱看,道:“这包袱里是往年间生日节下众人孝敬老太太的几件衣裳,老太太从不穿人家做的,白搁着也可惜,方才叫我拿出两套来送你带了去,给你妈穿罢。” 说罢又指着一个匣子道:“这里头是两封银子,一封一百两,是老太太给的,说回了南边也可以置两亩地,不至于坐吃山空。另一封二十两,是太太给妹妹路上买果子吃的,另外两匹纱罗是二奶奶给的。” 香菱没想到贾母与王夫人乃至凤姐都给了东西,惊道:“这、这如何当得起?” -- 第162页 鸳鸯笑道:“这有什么当不起的,老太太给你你就收着。” 紫鹃也指着一个桃红软绸的包袱笑道:“这是先前府里给我们姑娘做的几套衣裳,我们姑娘从不穿针线上的人做的衣裳,这些都是还没上过身的,方才姑娘吩咐我找了几件出来,你带了去罢。” 香菱怔愣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时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忙低头拭了泪,道:“两位姐姐回去代我给老太太和林姑娘磕头。” 鸳鸯与紫鹃也红了眼眶,勉强笑道:“一家团圆是好事,怎么反倒哭起来了,家去也好,只是我们不能送你了,一路上多加保重。” 香菱含泪答应着,“姐姐们也多保重。” 此时已近酉末了,封氏在角门外等的心焦,便托了个婆子进来传话。 紫鹃收了泪,道:“时辰不早了,妹妹快回去罢。” 鸳鸯便叫跟来的老婆子帮忙把东西搬了出去。 两人送香菱到二门上,直到看不到背影了才回去。 来到角门上,封氏早已在车上等着了,见香菱来了顿时心下一松,笑道:“快上来,天色不早了,你周家表嫂只怕等急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几个婆子将东西放上车,母女俩又谢了一回,香菱上了车,放下帘子。 赶车的挥动鞭子,车轮轱 辘声响起,车厢开始晃动起来,封氏拉着女儿在身边坐下,想将旁边的桃红包袱挪开,不料手上一沉,险些失了手,不禁心下疑惑,道:“这里头是什么东西,怎么沉甸甸的?” 香菱也有些疑惑,细看了一眼,不解道:“这是方才紫鹃姐姐给我的,说是林姑娘送的几件衣裳。” 封氏不禁有些怀疑,这明显不是几身衣裳能有的份量,打开包袱一看,两人顿时一惊,原来衣裳里头竟包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儿。 封氏解开系子,倒出来一看,却是四锭金灿灿的元宝,一锭十两,一共是四十两,如今天下承平,一两金子差不多可以兑十两银子,算来便是四百两。 母女俩面面相觑,半晌才回过神来,香菱又是感激又是无奈,苦笑道:“这林姑娘,真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她已猜到黛玉是怕她不肯收,才出此下策。 封氏到底见过的世面多,很快便镇定下来,将金锭重新收好,叹道:“薛家行事霸道,府里的姑娘奶奶却都是极好的,这番恩情你要永远记在心里,将来定要报答人家。” 香菱轻轻点了点头,撩开车帘一角,日影西斜,夕阳中的荣国府渐渐远去,越来越模糊。 封氏母女在周家住了半月,正巧张神医要回南,茯苓便请他捎带封氏英莲母女一程,茯苓之夫周谦又修了一封书信给老家的亲友同年,托他们多加照顾英莲母女。 此后封氏与英莲回到原籍,却并未回先前的阊门旧居,而是在姑苏城二十里外的一处小镇上落脚,那里正是周谦的老家,民风淳朴,人烟稠密,颇为繁华,镇上也有私塾学堂,然而十几年来却只出了周谦这么一位举人。 周家又是当地第一大族,族中人口众多,有周谦的书信相托,周家人时常照应,英莲母女俩紧守门户,旁人倒也不敢相欺。 贾府众人给的银子不少,封氏存起了大半,剩下的拿去置办了几亩地,佃给人种,一年出息也有几两银子,英莲每日侍奉母亲,偶尔也帮着绣庄做些针线活计,倒也颇可度日,日后更是因此遇上了一桩奇缘,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那日英莲母女离了贾家,晚间薛蟠从外头吃了酒回 来才知香菱已赎身出去了,顿时勃然大怒,便将手中的茶盅子摔了个粉碎,怒道:“谁许你们放人出去的?赶紧给我找回来!”说着便叫着让人去抓香菱回来。 宝钗劝道:”当日之事本就是咱们家理亏,如今事情好容易了结了,我劝哥哥就此丢开手罢,何苦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然而薛蟠垂涎香菱已久,早已当成了自己的囊中物一般,哪里肯依,他本就是个鲁莽性子,今日又多吃了两盅酒,一时醉意上涌,听了这话顿时跳了起来,怒道:“她妈寻来又怎样?那是我花了银子买来的丫头!我的人谁敢带走?!你们倒好,不帮着自己人反倒帮着外人!” 薛姨妈又急又气,垂泪道:“该死的孽障!这事我已经在老太太跟前允了的,你闹什么?难不成叫人看我们看笑话不成,要不是你不争气,我和你妹妹何至于这般小心翼翼,你这是存心不让我安生!“ 宝钗心下气苦,道:“我们都是为了哥哥,要不是担心那官司日后再翻起来,我和妈何必这般提心吊胆!”想到父亲早逝,哥哥不成器,偌大一个家却无人支撑,不禁也痛哭起来。 薛蟠见母亲和妹妹都哭起来,顿时慌了,酒也醒了大半,他虽然混账,但素敬母妹,见她母女两个哭的不行,也只得罢了,急忙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不闹了,那香菱走了就走了,你们快别哭了!” 宝钗收了泪,道:“哥哥说的可是真的?别是哄我和妈,私下里又去胡闹。” 薛蟠忙道:“我说的是真的,妹妹要是不信,我可以发誓,要是哄你和妈我就嘴上生疮,脚底流脓——”话未说完便被宝钗止住了,薛姨妈也拭了泪,骂道:“你这个孽障,老老实实的便罢,发这些劳什子毒誓做什么?!” -- 第163页 薛蟠闻言忙低下头去,挠了挠脑袋,再不敢吱一声儿。 次日酒醒,薛蟠不免有些后悔,对香菱还是念念不忘,不过到底怕母亲和妹妹生气,不敢去周家闹事,没过几日便迷上了锦香院的一个清倌人,彻底将香菱抛诸脑后了。 展眼半月过去,三伏炎天,天气一日热似一日,贾府中一如往常,湘云时来小住,诸姊妹各自在屋里看书下棋,或随 便做些针黹,消遣长日。 这日李纨看了回书,正歪在芙蓉簟上小憩,忽听见外面传话道:“奶奶,姑娘们来了。” 大家进了门,见李纨身上穿着一件天水碧罗衫,白纱裙子,头上松拢云鬟,别着一支莲花碧玉簪,除此之外别无花饰。旁边小丫头拿着把素绢罗扇轻轻给她扇着风,不禁笑道:“嫂子好自在。” 李纨坐起身,拢了拢头发,笑问道:“又没下帖,今儿怎么来的这么齐全?”一面说一面让到房中坐下,又吩咐淡菊道:“把前日江家三奶奶送的安溪茶泡来。” 探春笑道:“这大热天的可不耐烦吃茶,凉快些才好。” 淡菊笑道:“有酸梅汤是凉的,才做好了镇在拿冰盆里。” 宝玉听了,说:“好极了。”于是大家都喝酸梅汤。 黛玉问:“嫂子作什么呢?” 李纨笑道:“没作什么,成日家无聊,不过看看书,做做针线,你们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探春出来说话,笑道:“我们方才陪老太太说话,老太太说今年天气比往年还热,夜里都不好睡,十分难熬,我们想着城里自然是闷热了些,倒是嫂子的翠微山庄清幽雅静,正是避暑的好地方,想着不如奉老太太去那边避避暑,所以来讨嫂子的主意。” 李纨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你们别哄我,哪里是老太太怕热,我看是你们想去玩才是正经。” 众人都笑了,黛玉抿嘴笑道:“嫂子真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一猜就着。” 李纨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前些时日便想说请大家去庄子上逛逛,偏事情多,一时混忘了,如今老太太既有这个意思,我明儿便打发人去那边收拾。” 姊妹们闻言自是欢喜,齐笑道:“那就多谢嫂子了。” 说笑了一回,众人才去,不多时贾兰也回来了,一进门便连声的叫热。 碧月、素云两个人连忙过去与他脱了衣服靴子,换上一双软绸夹纱蝴蝶落花鞋。 夏竹叫小丫头去取了冰镇的西瓜来剖开,剔了瓜子,切成小块放在白玉碟子里,红润的瓜瓤衬着雪白的玉碟,越发鲜艳诱人。 贾兰接过银签子 ,一块一块的叉着吃了几块,李纨怕他伤了脾胃,忙说:“够了,这西瓜本就寒凉,又是在冰里镇过的,你脾胃又弱,吃多了小心肚子疼。” 贾兰有些意犹未尽,依依不舍的放下了签子,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只觉腹中饥饿,便道:“可还有什么吃的不曾?” 李纨失笑,看了眼墙上的西洋钟,向夏竹说:“你随便弄点什么吃的点心过来,等上头的还早呢。” 素云正掀了帘子进来,闻言笑道:“不说还忘了呢,方才江家三奶奶送来的四盒点心、一罐奶茶还收着呢,说是他们厨子做的,正收在小茶房里,我这就取来。” 于是摆上点心。母子俩用了些,又喝了奶茶,就过贾母上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困了,明天再抓虫…… 第86章 第八十六回 没过两日, 庄子上收拾妥当,李纨回明了贾母,贾母果然极有兴头, 李纨又请了薛姨妈并邢、王夫人,凤姐、尤氏婆媳等人,又打发人去史家接了湘云过来, 连上黛玉、宝钗、三春姊妹,一共二十来人, 浩浩荡荡去往翠微山庄。 此时庄上绿树成荫,正是清和风景, 放眼望去但见满河清水粼粼, 香荷馥馥,园中曲槛回廊, 松亭竹阁, 倚山跨水,层出不穷;再兼之高柳垂阴, 鸣蝉聒耳, 在那青山叠嶂, 飞鸟断云间,真是一幅天然图画, 丝毫不同于外头的酷暑炎夏, 竟是另一番迥然天地。 湘云黛玉等人每日或划船采菱,或林间摘果,或竹下对弈等等, 极为悠闲自在。 同去的丫头们也都得了自由,有打秋千的,也有放鹞儿的,也有投壶的,也有斗草的,也有踢毽的,可谓是乐不思蜀。 贾母王夫人等也觉此地清凉闲适,又无需应酬人情往来,比在府里更觉清静。 唯独凤姐要管家理事,又要预备七月初七大姐儿的周岁宴,事多忙乱,故而只住了两日,散荡了一回便回去了。 贾母等人却住了十来日,直到六月底才回府。 谁知黛玉回来次日便病了,她这几年虽调养好些了,到底不比常人健壮,这些时日又难得高兴,在庄上多游了几次,未免过劳了神,昨日回来路上颠簸了一阵,又受了些暑热,当夜便发起了热,许久没犯的嗽疾也复发了。 贾母急得不行,忙命人请了太医来看视,好在黛玉这些年调养得当,又有李纨时常开导,心思比之先前放宽了许多,吃了几剂药后便好了许多,除了还有些懒怠外倒没什么大碍,只贾母不放心,只让她在房中将养。 黛玉病后,宝玉同姊妹们时常前去探望,陪着说话解闷,李纨也常带些精致果菜点心去望候。 -- 第164页 这日,李纨宝钗等人又来探望,陪黛玉说了一会话,到了午饭时分方去了。 此时各房都摆了饭,紫鹃便上来问黛玉道:“姑娘这会子可想吃什么?” 黛玉早上只吃了两口粳米粥,此时精神好了许多,倒有了些胃口,想了想道:“别的倒罢了,只想点子挂面吃,再看有什么火腿酸笋 之类的添两样,嘴里没味儿。” 紫鹃答应着,带了小丫头春纤来到茶房里。 原来这茶房乃是东厢两间房屋改建而成,专门供应贾母房中素日茶点热水,偶尔也熬些羹汤补品,算是一个小伙房。 因黛玉如今在病中,饮食清淡,不耐荤腻,贾母便命小伙房每日熬些清粥,再配上各色小菜,专门与黛玉吃。 此时茶房里两个老嬷嬷正坐着闲话,见紫鹃进来都忙站了起来,陪笑让座。 紫鹃命一个老嬷嬷将开水兑在铜锅里,坐在火上,问道:“方才的燕窝收拾干净没有?”老嬷嬷一面坐着水,口中答应道:“才收拾完了,清水漂着在灶上的大瓷碗里呢。” 另一个老嬷嬷笑道:“老鸭汤也按姑娘的吩咐一早就熬上了,足足熬了两个时辰,这会子只怕骨头都要化了。” 紫鹃拿湿布包住手,揭开小火炉上的砂锅瞧了一眼,果然鸭子已经骨酥肉烂,汤色鲜亮,阵阵鲜香扑鼻,便道:“拿个小碗来,我尝尝咸淡。” 春纤便拿了个白瓷小碗盛了小半碗出来,紫鹃尝了一口,咸淡适中,那鸭肉都化在了汤中,因撇干净了浮油,一点也不油腻,只有满口鲜香,便点了点头,道:“可以了,端下来罢。” 老嬷嬷端下了砂锅,紫鹃洗了手,便向碗柜里取出个青花粉底汤碗,又取出一个略大些的面碗,命嬷嬷们用净水洗过,叫春纤取了些鸽蛋、火腿放在桌上。又叫另一个嬷嬷开橱柜取了一把挂面来,紫鹃接过分一了一半放在锅里,滚水冒了几开,过着清水。 令老嬷嬷去端炕桌,摆设筷子、各色小菜。下好了面,浇上鸭子汤,撒了些葱花,又做了一汤碗燕窝,配上鸽蛋火腿等物,放上银羹小匙。 收拾妥当,命春纤用洋金雕漆盘子盛了燕窝和挂面,一齐托着上去。 黛玉正倚在藤编软榻上看书,闻到香气抬头望去,便见小炕桌上七八个碗碟,又看那两个盘子里盛着一大碗面条和一碗燕窝,不禁失笑,道:“有一碗面配两样小菜便够了,怎么又做了燕窝来,便是大肚弥勒佛也吃不了这许多。” 紫鹃笑道:“姑娘这些日子都不曾好生吃饭,今儿难得开了胃口,可不得好好补补 ,况且这燕窝既对姑娘的症候,虽说难得,在咱们家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上回姑老爷送来的金丝血燕都还有好几斤呢,这都是姑老爷的一片慈爱之心,姑娘即便不喜欢,多少也吃两口才是。” 说的众人都笑了,道:“紫鹃姐姐这一套套的,跟倒核桃车子似的,说的姑娘都没话可答了。” 黛玉也笑了,道:“罢了,我说不过你,端过来罢,只是这许多我也吃不完,每样盛一点子便罢。” 紫鹃闻言便取了个巴掌大的浅口青瓷小碗,盛了半碗燕窝与黛玉,递上银勺。 黛玉因病了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如今吃了两口燕窝火腿,倒觉着有了几分滋味,便又叫紫鹃拨了小半碗汤面,就着几样小菜,将小碗里的面吃得干干净净,又喝了两口汤,方放下了碗筷。 紫鹃大喜过望,笑道:“阿弥陀佛,可算是好了。” 黛玉漱口洗了手,笑道:“这面和燕窝还有一大半呢,那些小菜我也没怎么动,你也辛苦了半日,和雪雁拿去分了罢。” 紫鹃笑着答应了一声,收拾妥当,与雪雁回屋吃了午饭。 晚间李纨又去看了一回黛玉,知她病体将次就痊,饮食渐增,睡觉亦颇安稳,心中甚喜,说了一回话便回房了。 回到房中,丫头们打了水上来伺候梳洗,漱口洗了脸,李纨坐在梳妆台前卸妆,淡菊帮她解开发髻,卸下簪环,问道:“过两日便是大姐儿周岁宴了,奶奶到时候穿什么衣裳?我们也好早些打点齐备了。” 李纨想了想道:“横竖那日也无外客,都是自家人,也不消穿大袖衫子,寻出上回做的那件月白合天蓝冰纱小袖衫子来,配着蜜合罗裙子便是。” 淡菊答应着,笑道:“可巧上回铺子里送了两套新打的首饰过来,其中一套蓝宝石的正好配这衣裳,既合奶奶的身份,又不会太素净。” 李纨点头道:“你看着料理罢。” 说话间便有丫头回话说热水已备好,李纨洗了澡,换了寝衣,安歇无话。 展眼便是七月初七,凤姐之女大姐儿周岁。 虽是周岁宴,只大姐儿是女孩儿家,因此并未大办,只请了亲近的世交亲友过来热闹了一番。 亲友们中除薛姨妈、 王子腾夫人,史家两位夫人几人外并无外客,其他的都是宁荣二府的女眷,邢、王二夫人同李纨、宝钗、黛玉湘云并三春姊妹,还有尤氏领了秦可卿,贾芹之母,贾芸之母等合族女眷都过来热闹了一天。 没多久又到了贾兰生日,因他年纪小,又不是整生日,便只阖家吃了顿寿面便罢了。 这日李纨从贾母房中出来,便走夹道到上房来见王夫人。 -- 第165页 昨日半夜里忽然下起雨来,院中两的花草经了这雨水一洗越发显得青翠欲滴,浅黄、深碧,映着那石上的苍苔,十分有趣。 此时正值摆饭时候,黛玉宝钗同探春等人也都在王夫人上房吃饭。 门口的丫头瞧见李纨过来忙通报了一声,掀起湘帘,李纨走进里面,见王夫人正领着黛玉姊妹五人都坐在外间,忙上去请安,宝钗、黛玉、探春等人也都起身问好。 王夫人吩咐坐下,丫头各送香茶。 说了一回话,便有媳妇进来回话道:“饭已好了,太太看是不是现在摆上来。” 王夫人点头,吩咐摆饭。李纨同丫头、媳妇们分着伺候。 不一会儿用毕,各人丫头们送上凉水银盂,递过热水手巾,送上香茶,媳妇们收撤桌椅。 吃罢午饭,宝钗黛玉等人又略坐了坐,便各自回房了。 这厢凤姐才从锦乡侯府吃了寿酒回来,梳洗一番后也到上房来给王夫人回话。 媳妇们启帘伺候,凤姐走进内房,见李纨坐在炕前说话,旁边站个小丫头,替王夫人捶腿。 王夫人斜靠着个素纱大靠枕,看她带着丫头婆子捧着好些盒子过来,不禁有些疑惑,问道:“你这是在那里来?手上拿的什么?” 凤姐笑道:“方才周侍郎家打发人送来了四盒瓜果点心,我瞧着倒新巧,便拿了来给太太尝尝。” 说罢命婆子们将捧盒放下,走到桌边,笑道:“我今日闹了半天,一口茶儿也没有喝,嗓子里觉着要冒火,有什么解渴的东西没有,姑妈好歹赏我一口。” 王夫人也与锦乡侯家的夫人打过交道,深知对方爱唠叨的性情,当即命金钏儿将剥好的鲜莲子取来,笑道:“给你们二奶奶吃着解解渴。” 金钏儿笑着答应,果然将个红玛瑙盘子盛着 新鲜剥出的莲子送上,又取了一大盘嫩藕、鲜菱来。 彩霞端过一张描金洋漆小香几,放在凤姐旁边。 凤姐拈了几个,嚼在嘴里,说道:“总解不了心中的烦热。” 李纨笑道:“还是吃点藕汁罢。”凤姐忙摆手道:“罢了,我可吃不惯那味儿。” 李纨摇头笑道:“偏你嘴刁,方才说口渴,这会子又嫌弃。” 王夫人便对彩云道:“我记得小茶房还冰着一壶西瓜汁,叫人取了来给凤丫头吃了罢。” 彩云答应着去了,不多时果然端了个银嵌花执壶过来,斟了满满一碗冰西瓜汁与凤姐。 凤姐一仰脖子喝了,舒了口气道:“可算是凉快些了。”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说了一回闲话,凤姐方说起正事,道:“眼看着七月将尽,老太太的生日也快到了,想请太太一个示下,今年是个什么章程?” 第87章 第 王夫人听了这话道:“我同你嫂子也正说这事呢, 按理老太太的生日自然是要好生热闹一番的,只是前儿老太太才说年年过生日,摆酒唱戏闹得慌, 今年想清静些,吩咐不必大办,只自家人吃顿寿面便是。” 凤姐笑道:“老太太虽如此说, 却也不能这般简便,哪有个老祖宗过生日冷冷清清的, 规矩上便说不过去,叫外头知道了也要笑话咱们做晚辈的不孝。” 王夫人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只是老太太已经发了话, 咱们也不好驳了她老人家的意思。” 李纨想了想,道:“不若这样, 老太太既然不想大办, 那就不请外客,世交亲友们那边打发人去支会一声, 家里这边暂时就按往年的旧例, 治几桌酒席, 定两班小戏,明儿再问问老太太的意思, 需要添减什么再斟酌着办便是。” 凤姐听了笑道:“这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横竖没惊动外人,咱们自家人热闹热闹, 想来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 王夫人思忖了片刻,点头道:“这样妥当,先这样办罢。” 次日早上众人给贾母请安,王夫人便说起此事。 贾母闻言说道:“依我说竟也不必按例,年年生日闹不清,我实在怕的是磕头拜寿,竟不是给我做生日,倒叫我受罪,横竖也不是什么整生日,何必兴师动众的闹得大家不得安生。 今年便摆两桌酒,咱们自家人吃一顿寿面便罢了,那些场面上的东西也一概都免了,也用不着孝敬什么,倒不如有修桥补路、施粥舍米的事做些,积些阴骘。” 王夫人邢夫人都笑道:“都依老太太的意思。” 凤姐也笑道:“老太太想听什么戏文?我好早些打发人去请了来。” 贾母笑道:“上寿的那些戏文也听腻了,今年不如叫个清音班子进来,其他的也不必费事,到初三这天,叫大厨房收拾点子东西吃吃,咱们将院子门一关,清清净净的听个书儿,岂不好?” 凤姐满口答应着,笑道:“这个容易,明儿我就打发人去料理。” 贾母对凤姐笑道:“这事我可都交给你了,要是找来的不好,我可只找你算账。” 凤姐 忙笑道:“老太太放心,保管办的妥妥当当,让您老满意。” 又陪着说笑了一回,凤姐方退下,回房后便把贾母的话和贾琏说了,贾琏听了笑道:“这个交给我,镇国公家便养着一班极好的清音,我明儿打发人去说一声,到初三那日借过来使唤一天便是。” -- 第166页 正在说话,见平儿带着丰儿几个小丫头端了四个捧盒来,将酒菜摆在炕桌上,设了两副杯筷,平儿斟上酒,凤姐夫妻两个人对坐饮酒吃饭。 正吃得十分高兴,忽听见外面有人问道:“二爷在家没有?” 贾琏放下酒杯,道:“什么事?” 那人答道:“东府珍大爷打发人来请二爷,说有事商议。” 贾琏答应着,道:“知道了,我吃了饭就过去。” 凤姐见他放下碗筷就要出去,忙道:“方才说的事你好歹记在心上,别混忘了,我可是在老太太跟前应承下的。” 贾琏应了一声,笑道:“放心,包在我身上。”说罢径自掀了帘子出去了。 凤姐吃了饭,也打发人叫了管事媳妇过来,吩咐料理寿宴诸事,一切遵依贾母的吩咐。 这厢李纨定省后也回了房中,叫了淡菊等人过来道:“我记得那年七王妃送的绸缎里有一匹大红缂丝缎子,如今收在哪儿?”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想不起来,淡菊正欲打发人去取册子过来查看,夏竹笑道:“不必了,我想起来了,在东厢房的大板箱里收着呢。” 李纨道:“一会子去找了出来,裁出一块尺头来,再去把东暖阁槅子上的那几卷金银丝线取来。” 夏竹答应着,心下却有些疑惑,不解道:“奶奶这是预备做什么?” 李纨笑道:“老太太的生日就要到了,我打算用绣一副百寿图的小炕屏做寿礼。”说罢便吩咐去取绣架和花样子过来。 素云带人去取了东西过来,李纨接过册子,翻到百寿图的花样细看,忽见黛玉房里的雪雁过来笑道:“我们姑娘有事相商,请大奶奶过去一下。” 李纨闻言一怔,今早上才跟黛玉见过面,并没听她说有什么事,便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雪雁抿嘴一笑,道:“奶奶去了便知道了。” 李纨心下越发疑惑,笑道 :“你这丫头只在我跟前弄鬼,不说便罢了,你先回去罢,我换了衣裳就过来。” 雪雁答应着去了,李纨换了衣裳,来到黛玉房中,便见宝钗湘云三春等人都在,不禁笑道:“巴巴的打发人叫我来是为什么事?” 黛玉让了座,又叫人倒茶,方笑道:“八月初三就是老太太的生日了,老太太虽说不欲大办,咱们做晚辈到底该尽一份孝心,我想着往年都是大家各送各的,也没意思,今年想弄个新鲜花样,故而请大嫂子过来参详参详。” 李纨这才恍然,不禁摇头笑道:“雪雁这丫头神神秘秘的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你们想弄个什么花样,可有了主意没有?” 湘云笑道:“我们想了许多法子,皆不妥当,最后想着合力给老太太做一套衣裳鞋袜,嫂子觉着怎么样?” 李纨点头道:“这主意倒是不错,谁想到的?” 惜春笑道:“这是林姐姐的主意。” 探春笑道:“既然嫂子也觉得好,那就这个罢。” 迎春道:“好是好,只怕赶不及。” 宝钗笑道:“不妨事,还有大半个月呢,横竖不过袄儿、裙子、褂子、抹额、鞋袜、帕子、香袋、络子几样,活计也不多,裁剪好了做起来也容易,咱们几个每人各负责一两样,几个人合力用不了十日就可以做好了。” 黛玉便问李纨道:“嫂子可要同我们一起?” 李纨笑道:“多谢妹妹,不过不必了,我已经想好了寿礼了。” 黛玉点了点头,知道李纨素来有主意,当下也不再多言。 随后众人又商议了一番,画好了衣裳的式样、花样、配色,既端雅大方,又合了贾母素日的喜好。 只是用什么料子却迟迟不决,李纨听她们选了几种布料皆不中意,便笑道:“我那里还有几匹绸缎,原是那年七王妃赏的,颜色花样正合适老太太,收在那里一直没动过,我一会子回房后打发人送来,你们瞧瞧合不合用。” 探春忙笑道:“那就多谢嫂子了。” 略坐了坐,李纨便回去了,不多时果然叫素云送了几匹绸缎过来,都是上用的好料子,纹理细腻,精美绝伦,色泽端雅稳重,又不失华贵。 黛玉等人细看了看,都笑 道:“果然极好,就用这个罢。” 选好了布料,姊妹几人当下便开始裁剪缝制。 惜春年纪尚小,便只负描画花样,其他五人各负责一部分。 宝钗在家便常做针黹,黛玉素日虽做的针线活计不多,女红却极精致的,湘云迎春探春三人针线也都极好,因此做一套衣裳对她们来说极为容易,花的时间竟比预想中的还少些,不过十来日便得了。 展眼便到了八月初三早上,到了卯初光景,李纨早早便起来梳洗更衣。 这厢平儿来到李纨上房,才上台阶,便闻到一阵清幽淡雅的花香,沁人心脾,举目望去,原来是廊下的两盆兰花,因早上才飘了几点细雨,枝头分外精神,一缕清香随风送过,更觉神清气爽。 门上的小丫头见了平儿忙打起帘子,向内通报道:“平姑娘来了。” 平儿走进屋门,便问:“大奶奶起来了吗?”淡菊在里间屋子里应声,一面出来见了平儿,笑道:“姐姐这么早,奶奶梳头呢。” 李纨听是平儿的声音,便叫:“淡菊,请平姑娘里头说话。” -- 第167页 平儿同淡菊进内,见李纨身上穿着湖蓝色暗花软绸镶金缎边对襟褙子,系着白色金银线绣宝相花的马面裙,正在对镜理妆,夏竹帮李纨梳了个百合髻,素云站在旁边,手内捧着珠钏钗环等物。 淡菊进去接过,拿起一支赤金累丝展翅衔珠凤钗簪在李纨发髻中间,又捡了两支珠花别在发间。小丫头子忙端了一张杌子过去,李纨叫平儿坐下,平儿欠身挨着凳沿坐了。 夏竹叫小丫头子端茶,平儿忙笑道:“才吃了碗莲子羹来的,就不喝茶了,妹妹别去倒。”说罢又对李纨笑道:“奶奶今天起的早,我们奶奶才起来呢。” 李纨笑道:“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平儿拿了几把大小钥匙,道:“我们奶奶说怕今儿族里来的爷们多,外头的高几和金银器皿不够使,不如开了库房,把里头收的拿下来预备着。奶奶原该亲自来,因一会子还要去回太太的话,请大奶奶开了,带着人搬罢,另外今儿事多忙乱,我们奶奶怕有照应不到之处,也烦请奶奶多照看一二。” 李纨答应着,便命素云接了钥匙,收拾妥 当,当下便带了丫头婆子开库房搬了东西,随后来到上房给王夫人请了安,又到荣禧堂前看了看,见老婆子们搬抬桌椅,小丫头支架风炉,洗涤茶酒器具,正在忙乱。 垂花门上该班的管事媳妇领了插花瓶的丫头进来,抱着各色新鲜花卉,将荣禧堂及各房太太、奶奶、姑娘们各处大小花瓶樽洗尽行添换。 其他各房执事丫头以及一切内外人等,俱已起来梳洗,收拾打扫。 那些丫头、老嬷嬷们扫地擦桌,洗碗盏杯箸;纷纷不一,各司其事。 李纨各处都查看了一番,见皆已妥当,嘱咐了几句话下去,便预备到王夫人屋里去,谁知走到半道见彩霞正走来,说道:“太太同二奶奶到老太太那里去了。” 李纨便转道往贾母上房来,此时邢王夫人,尤氏,凤姐,秦可卿等人都来了,不多时黛玉宝钗姊妹几人也来了。 贾赦贾政率领子侄辈先在贾母处行礼已毕散出,邢王夫人及尤氏向贾母行了礼,随后李纨同凤姐、秦可卿、黛玉、宝钗众姊妹也挨次与贾母叩头拜寿。 一时行礼毕,丫头来请用早饭,贾母道:“方才吃了面,这会子也不饿,不拘什么上一点子便够了。” 李纨笑道:“今儿特意叫厨房做了几样细巧点心,进老太太的那八宝小猪儿、口蘑馅的寿桃儿,都是下面想出来的新鲜花样。” 贾母笑道:“早起我就看见了,着实精致,那小猪儿稀嫩的,看着怪不忍的,哪里舍得吃它。” 凤姐笑道:“都像老太太这个慈心,铺子里可卖给谁呢?” 尤氏说:“都像你那馋嘴呢,见什么吃什么!” 凤姐瞅了她一眼,笑嘻嘻道:“可不是,我素来馋嘴,见了你这身肉皮儿都想烤了来吃呢!” 众人闻言顿时笑弯了腰,贾母笑出了眼泪,指着凤姐笑道:“真真凤丫头的这张嘴笑死人。” 尤氏又是气又是笑,骂道:“要不是当着老太太,我今儿就撕了你的嘴!” 说笑了一回,吃了点心,合族男亲女眷俱已到齐,摆过酒面,都到荣禧堂看戏。 外面是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琏等人同着贾代儒、贾代修等几位至亲太爷们。 还有贾蔷、贾珩,贾珖,贾 琛,贾琼,贾璘,贾蔷,贾菖,贾菱,贾芸,贾芹,都在外院,或下棋看牌,或斗吊唱曲,说闲话,各随其便。 贾母花厅上也摆了十来席酒,因无外客,只一班清音,就在上房院里搭了个行台,挂了堂帘。 堂屋中间给贾母设了个螺钿矮足短榻,铺着锦缎座褥,靠背引枕。 两边是螺钿高几,设着花瓶,插着玉堂富贵鲜花。古铜小炉里焚着百合香饼,旁边一张洋漆描金小几,上面摆着盖碗、唾盂、眼镜匣子等类。 此时酒肴俱齐,薛姨妈与贾母、邢、王二夫人互让一会坐定。 宝玉先已随着贾赦一班行过礼了,只混在姊妹们里头说笑。 凤姐一早就传话到了二门上,命人带了清音班子进来预备着,此时早已装扮起来。 丫头们送酒,贾母与薛姨妈王夫人等说笑听书,慢慢叙饮,李纨同凤姐在一旁剥送果子,斟酒上菜。 其他丫头、媳妇们各自随便在帘外吃酒,轮替上来伺候。 正吃的十分热闹,便见平儿同鸳鸯两个人走过来。 凤姐笑道:“今儿是老太太的好日子,你们不来吃面,却只顾贪逛。” 平儿笑道:“已经吃了面了,方才在屋里看到姑娘们给老太太做的针线,实在绣的好花,一时看住了。” 尤氏等人闻言便笑道:“是什么好针线,拿来我们瞧瞧。” 贾母先前便看到了那一身衣裳,心下十分得意,笑道:“是她们姊妹合力给我做的一套衣裳鞋袜,这几个孩子着实用心,做工精致又合身,针脚细密,花样配色也都是我素日喜欢的。” 说话间鸳鸯已经带人取了衣裳过来。 尤氏接在手内,见那衣裳、鞋袜、抹额乃至帕子香囊都无一不精致,不禁赞不绝口,说道:“针黹也见过几百件,再没见过这样精致的,这些都是谁做的?” 探春站起身行了一礼,笑答道:“袄儿是宝姐姐绣的,褂子是林姐姐,裙子是二姐姐,鞋袜是我做的,抹额和香囊是云妹妹,络子和帕子是四妹妹,今日是老太太的千秋,我们姊妹也没什么好孝敬的,便亲自动手做了几件针线,恭贺老太太福寿绵长。” -- 第168页 贾母闻言越发喜欢,对众人笑道:“这几个孩子真真贴心 ,没枉我素日疼她们。” 众人都笑道:“怨不得老太太疼爱,姑娘们实在孝顺贴心。” 凤姐也拿起一件酱色缎绣百子图袄儿细看,见虽是丝线绣的,那孩子们的眉眼、衣褶、身势却活灵活现,颜色也配得匀净光亮,笑道:“这样精致的活计,真可以算得上是针黹中的状元。” 宝钗笑道:“这还算不了好针黹,嫂子请看林妹妹的,那才是好,做工精细,心思巧妙,真真精致到了二十分!” 黛玉笑道:“别要臊人,我那里做得过你呢。” 秦可卿笑道:“林姑姑也不用谦虚,取来让我们见识见识罢。” 说罢取了黛玉做的褂子在手内细看,见是用线结成如梧桐子大的红蝙蝠,一朵花间着一个“寿”字,都绣得极小巧精致;结的那线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又红又黑,又白又亮,十分清奇好看,顿时赞叹不已。 王夫人也细看了两眼,道:“真真精致,这是用什么线结出这样颜色?” 众人都不知道,湘云等人也只抿嘴笑。 李纨笑道:“这是林妹妹想出来的主意,将红黑白丝同着顶细的真金洋线拈在一处,结出这样颜色。” 众人都赞不绝口,王夫人点头赞叹道:“真是新奇别致,又精又巧,实是心思巧妙。” 黛玉脸颊微红,抿嘴一笑,道:“舅母谬赞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时间事情比较多,所以没法及时更新,请大家见谅,不过绝不会坑的,这点小天使们放心。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5246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路西公爵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第八十八回 众人都笑道:“这是实话, 我们见了都爱的不行呢,林姑娘太谦了。” 迎春也笑道:“这寿礼的主意也是林妹妹出的呢。” 贾母闻言越发喜悦,搂了黛玉在怀里笑道:“我的林丫头果然是个好的, 不枉我素日疼她。”又对迎春湘云等人笑道:“你们这几个孩子也都是孝顺的,我得了这件寿礼比什么都高兴。” 凤姐佯装吃醋道:“妹妹们都是心灵手巧的,只我们这样笨手笨脚的是讨人嫌的了。” 贾母笑道:“你不会针线不打紧, 今儿替我多吃两盅酒,我也高兴。” 凤姐笑道:“今儿是老太太的好日子, 我便吃一坛子也无妨,只怕回头老太太又该心疼了, 说好好的酒叫凤丫头糟蹋了。” 贾母笑道:“只要你吃得下, 别说一坛子,便是十坛子我也不心疼。”说着便叫人给凤姐倒酒。 李纨闻言亲自斟了满满一杯酒, 递到凤姐唇边, 笑道:“上好的梅花酿,二奶奶好好品品。” 凤姐也不扭捏, 爽利的一仰脖子喝了, 笑道:“再斟一杯来。” 贾母越发欢喜, 笑道:“珠儿媳妇,给她换大杯。” 李纨依言换了大杯, 满满斟了一盏, 凤姐又痛快喝了。 众人都喝彩,笑道:“二奶奶好酒量!” 李纨笑道:“今儿酒水管够,二奶奶只管吃。” 凤姐睨了她一眼, 笑道:“你只管斟来,一会子吃醉了我只管回房睡觉,万事不管,有什么事都交给你料理去。” 众人闻言都笑了。 说笑归说笑,凤姐虽善饮,到底今日是贾母寿辰,不比往常,也不敢任性,吃了两盅便罢了。 不多时丫头们又添送了酒菜上来,院中越发热闹。 贾府素有规矩:凡有喜庆事宴客,或是寻常家宴,媳妇、孙媳妇亦皆侍立捧觞,贾母命坐,然后退下,不比孙女儿们可随着贾母共坐不拘。今夕虽无外客,而生日庆宴不比寻常,故李纨与凤姐今日皆是虚设座位,只在席上侍候,或执壶斟酒,或布让果菜,片刻不停。 贾母看在眼里,便转头对邢、王夫人笑道:“我有一句话,你们大家听着,别说我偏心。” 众人闻言皆放下杯箸,凝 神静听。 贾母笑道:“我想着珠儿媳妇和凤丫头两个素日尽心服侍我和两位太太,又要照管家里的一大摊子事,着实辛苦,我的意思横竖今日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就不必按做媳妇的规矩,也像她们姊妹一般,坐下陪着我喝吃玩笑,好生松快一日,明儿再叫她们尽起媳妇的礼来。” 王夫人与邢夫人都笑道:“老太太的话原是疼爱她们,讲到‘孝顺’两字,只要老太太欢喜,也就是行孝的道理,何必拘定什么样!遵老太太的吩咐就是了。” 薛姨妈尤氏等人也都笑道:“这是老太太慈爱宽厚。” 贾母对李纨与凤姐笑道:“难为你们一年到头辛苦,服侍我和你们太太,今儿便歇歇罢。” 李纨与凤姐对视一眼,笑道:“多谢老太太。” 两人福身对贾母行了一礼,方在席间坐下。 今日坐中都是亲戚本家,别无外客,那些媳妇丫头们都是伺候惯了的,奔走甚不费力,又得凤姐筹划指挥,一切都井井有条,内外整齐。热闹了一日,至晚方散。 回到院中,李纨同贾兰说了一会话,看着他睡下,方回到房中梳洗歇息。 -- 第169页 夏竹过来给她卸了钗环,满头乌发用碧玉簪松松挽了个髻,脱去厚底绣鞋,换了双软底纳绣满花鞋。 素云、碧月伺候着脱下大衣赏,换上一件湖蓝暗花软绸小袄,白罗绣花裙。 堪堪收拾妥当,便见淡菊端了一个填漆茶盘过来,道:“奶奶连日劳累,方才在席上也没好生吃东西,我见上回兰哥儿带回来的金丝燕盏还有好些,便熬了一碗燕窝粥,奶奶且吃一点子。” 梧桐也拿着个银羹匙、一碟雪白洋糖,都站在李纨面前。 李纨其实并没多少胃口,接了羹匙,吃了一口,又加上些糖调了调,又吃几口,摇头不吃了,道:“收回去罢。” 素云递过茶来,李纨漱了口,忽想起一事来,道:“方才兰儿说明日要随沈先生去城外庄子上住几日,你们一会子把衣裳打点出来,明儿早起也便宜些。” 素云碧月答应着,自去料理不提。 次日,李纨早起梳洗妥当,给贾母王夫人请了安,又送了贾兰出门,一时闲来无事,便便在房中读书临帖,以作消 遣。 临了两篇字,忽想起前几日答应借法帖给湘云的事忘了,便叫素云找了出来,来到西暖阁,却见室内熏香袅袅,静悄悄的不见个人影儿。 李纨心下疑惑,便掀起门帘进去里间,只见炕上伏着一个人影,不禁一怔,轻轻走到炕边,却是湘云正在好睡。 只见她双颊晕红,鼻息如兰,右手拿着柄素罗小扇歪在炕边,一绺大红流苏挂落炕沿,左手搭在席上,两双金镯押着玉腕,穿着银红织金小袄,白罗挑花裙子,玲珑玉足上笼着雪白暗花罗袜,一双红缎绣鞋蹬在地上。 也不知做了什么好梦,湘云口内犹在梦语,嘟嘟囔囔道:“联句……罚酒……” 李纨暗暗失笑,不忍惊动,示意素云将法帖轻轻放下,捻手捻脚的走了出来。 才出门,便见湘云的丫头翠缕同琥珀翡翠几人说笑着走来,瞧见李纨都忙站住脚,福身行了一礼,“大奶奶。” 李纨对着翠缕笑道:“一会子云妹妹起来,你就说我将前儿说的法帖送来了,见妹妹睡着,不便惊动。” 翠缕答应着。 李纨便转道去找黛玉说话,刚转过抄手游廊,便见黛玉房前十分热闹,那栏杆上都是丫头们,也有搬东西的,也有提水的,也有倚着栏杆磕瓜子儿吃果子的。 黛玉穿着件松花色素洋绉绣竹叶的褙子,下系着水红绸的棉裙,手中拿着白汗巾,正站在廊下看着几个丫头们在那里搬书。 李纨走上前道:“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黛玉见是李纨,忙让进屋里,笑道:“今日天和气暖,叫她们把书本搬出来晒晒,掸掸灰尘。” 李纨素知黛玉脾性喜洁,不禁笑道:“妹妹这屋里一尘不染,那里去找灰,明儿也替我收拾收拾。” 黛玉听说,抿着嘴儿笑道:“不过瞎折腾罢了,嫂子快别笑话我了。” 说笑间紫鹃送了茶上来,黛玉亲自端与李纨,道:“今儿一早碰见兰儿,说是要在城外住几日,是怎么一回事?” 李纨喝了口茶,笑道:“沈先生在城外有一座田庄,这次过去一是带兰儿去练习骑射,二则也是看看乡间百姓的生活,体会一下人间百态。 不然成日家锦绣纱罗,膏粱厚味,哪里知道外头 百姓的艰难。 不知民生疾苦,写出来的文章再花团锦簇也是徒有其表。” 黛玉听了若有所思,点头叹道:“不愧是顾老的弟子,这位沈先生所思所想果然不同凡俗。” 说了一回话,已交午时一刻了,黛玉瞧了一眼墙上的西洋钟,笑道:“快要摆饭了,嫂子不如就在这儿一道吃罢。” 李纨素与黛玉相厚,闻言也不推辞,笑道:“那就偏了妹妹了。” 正说着,便有两个老嬷嬷端着两个五彩戗丝的捧盒走进房来。 雪雁春春纤上前接过,揭开盖子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 却是六样菜并两样点心: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清蒸鲥鱼,一碗火腿炖肘子,一碗清炒藕片,一碗金丝肚羹,一碟五香冬菜拌虾米。 两样点心是枣泥山药糕和荷花酥。 雪雁摆了黛玉的镶银牙筷。 紫鹃走过来道:“再添一双筷子,大奶奶在这里吃饭呢。” 雪雁又赶着叫人去厨房传话,摆了碗筷。 李纨与黛玉洗了手,方在桌前落座,雪雁盛上饭。 黛玉向来胃口甚小,今儿有李纨在这里同吃,心中颇为欢喜,食欲倒比往常好了许多。 不一会两人用完,丫头们伺候漱口,端过温水。 李纨同黛玉洗了脸,紫鹃命人将残羹收下,替两人倒了茶,自去吃饭。 李纨略坐了坐,喝完茶,说道:“妹妹,我先过去了,一会儿还要去见见庄子上的人,转来就是请晚安的时候了。” 黛玉忙道:“嫂子且去忙罢,闲了就来。” 李纨点头,又说了两句话,便去了。 话分两头,且说沈颐带着贾兰顾湛和江衍,以及几个长随小厮,带了行囊骑马出城。 此时正值秋日,只见田间俱是一望不尽的麦浪黄云,被风摆着层层叠翠俱是一片金黄,路旁野花含笑。 贾兰骑在小马驹上,正看得怡心悦目,忽然道旁地里飞起几只白鹭,刚欲飞入一旁的麦浪中,又惊起几只秋燕,跟着那白鹭冉冉飞去。 -- 第170页 众人顺着小道信马走去,忽见远处田埂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横坐在牛背上,口里唱着山歌,随着那个牛慢慢过来。 此情此景,犹如身在画中。 江衍叹道:“咱们骑着骏马,倒不如他坐在牛背上来的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咳,有点短小,下章争取多更些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5246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Mess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第八十九回 沈颐闻言笑道:“你羡慕他, 却不知他更羡慕你呢,你若喜欢这样的田园日子,跟他对换便是, 你可愿意?” 江衍忙摆了摆手,道:“这就算了,我可不会放牛打柴。” 众人闻言都笑了。 行不多时, 来到一处村庄前,路旁那大槐树下坐着好些挑担的买卖人, 俱在树阴下歇脚。 那乡间人见贾兰一行人衣着锦绣,气度不凡, 都当做稀罕来看, 携男抱女远远站在路旁观看,纷纷议论。 沈颐身边的长随张三上前问道:“爷, 要不歇会子, 牲口们也正好吃点草歇歇。” 江衍不喜被人围观,四下张望了一番, 见不远处有一小坡, 便道:“我瞧前面山坡上景致不错, 正好打个尖儿。” 沈颐见贾兰小脸微红,额上也有些细汗, 担心他年幼不胜劳累, 便点了点头,道:“也罢,便歇歇再走罢。” 众人打马来到坡上休息打尖, 另一个长随张四带人取下马上包袱,在那大树下铺上凉簟,请沈颐四人坐下。 贾兰抹了抹汗,靠着树根坐下,才发觉这山坡正对着河面,微风带着丝丝河水的凉意,甚觉凉爽。 顾湛递了个水囊给他,笑道:“先喝口水罢。” 贾兰谢过,接了水囊喝了两口,道:“师兄,还有多远的路程?” 顾湛道:“不远,再走四五里路就到了。” 贾兰听了心下松了口气,按他们现在的脚程,三四里路程至多一两刻钟便到了。 江衍见状挤了挤眼睛,嘻嘻笑道:“是不是大腿酸疼的厉害?可别磨破了皮,一会子要不你坐我马上来?” 贾兰小脸微微一红,却不肯认输,道:“只是有些酸罢了,不碍事。” 沈颐见他神情便知道自家小徒弟在想什么,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道:“你年纪尚小,骑了这半日的马已经不错了,今日只是让你练练,凡事过犹不及,后面的路我带着你罢,晚上叫小幺儿用药酒给你揉一揉,不然明早起来连路都走不得。” 贾兰红了脸答应着。 说话间众长随小厮已将带来的春盒果菜一齐摆上,师徒叔侄几人对景饮酒,甚觉快心。 张三李四将牲口卸鞍放青,长随小厮们各 去吃饭歇息,四散周围闲游坐卧。 吃了两口酒菜,沈颐笑道:“此处景致不错,诗料尽有,你们且做一首诗来。” 说话间忽见对面那柳阴下走来一个妇人,约有三十来岁年纪,乌云髻上带着翠翘,满脸脂粉,穿着镶滚月色绫衫,红袖单裙,蓝缎满绣宫鞋,腰间系着大红汗巾,手中挽着个包袱,顺着柳堤慢走。 后面跟着一个四十来岁肥胖男人,穿一件香色绸袍,左手抱着个两三岁的孩子,红衫绣裤,白胖可爱,右手拿着一支三尺多长银法蓝头嘴细乌木烟袋,挂个大红荷包。 那妇人看到贾兰一行人相貌出众,衣着华贵,不住拿眼瞅着这边。 及至见到沈颐长身玉立,穿一件青纱窄袖单衫,系一条三寸宽的玉带,蹬一双薄底缎靴,手持折扇,风流儒雅,顿时面上一红,呆呆看着。 众人都觉好笑,连贾兰兄弟三人也忍不住偷笑。 因沈颐素性潇洒,从不拘泥于俗礼,江衍等人与他极为亲近,私下也有些没大没小。 当下江衍窃笑着对沈颐道:“早听说世叔风流倜傥,曾迷倒京中无数女子,今日看来风采不减当年啊。” 顾湛与贾兰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沈颐也不恼怒,拿扇子敲了下江衍的头,笑骂道:“混小子,尽拿我打趣。” 话音刚落,忽听得“哎哟”一声,顾湛几人抬头望去,顿时一怔。 原来那妇人正看的出神,那男人也随之看来,不防脚下绊着树根,一跤栽倒,将个孩子压在身上,烟袋断做三截。 那妇人气极,也顾不得看美男子了,挥手便在男人脸上扇了几巴掌。 见那孩子头青脸肿,哭的要死,恨不可解,又在男人脸上咬了几口,拿着断烟袋在脑袋上像敲木鱼一样使劲乱打。 男人跪在地下,尽着磕头。 江衍等人忍不住纵声大笑。 沈颐也没想到会惹出这一番事故,也有些忍俊不禁,以拳抵唇轻咳两声。 顾湛忍笑说道:“这不是诗料,倒是戏折里的笑料。” 众人又复大笑不止。 半晌后那妇人怒气初消,拧着男人的耳朵走了。 江衍又笑了一回,忍不住道:“这男人也忒没用了些,男子汉大丈夫,却被自 家婆娘打的无还手之力。” 贾兰道:“女子力气不如男子,哪里是打不过,我瞧那人是故意相让而已。” -- 第171页 顾湛也点头道:“所谓惧内,不过是丈夫爱重妻子而已。” 江衍闻言挑眉笑道:“这样说来二弟你日后也是个惧内的了?这般有感触,是不是急着娶媳妇儿了?” 顾湛今年不过十二,尚不解人事,方才也只是想起自己的爹娘一时有感而发,哪里想到江衍竟说出这般打趣的话来,素日再怎么稳重老成,到底还只是个半大少年,闻言不禁红了脸,羞恼道:“我可没想过,倒是表哥你都十五了,想是急着找个嫂子了?” 江衍哈哈大笑,道:“你嫂子可还没影儿呢,可惜你不是女孩子,否则当初同我指腹为婚的可就是你了。”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沈颐也觉好笑,见顾湛脸上涨得通红,笑道:“你们几个小子才多大,就想着娶媳妇了,别胡闹了,赶紧上马赶路,再磨蹭下去一会天都要黑了。” 说话间众人收拾东西上马,行了四五里路,早到了意园的村口,这村中无非五六十户人家,大多是庄上的佃户。 出了西村口,远远望见无边无沿的淡黄新柳,那树林里露着一带粉墙。临近了,见两岸柳树中间是一道小溪。 过了桥,是一条虎皮石砌的车道,通着向东的一座大门,门上嵌着汉白玉的横匾,上边刻着是沈颐亲自书写的“意园”两个大字。 进了门,两边都是土山,上面许多树林,也认不出是何果木。从山豁里望见西南上一片大水。 此时早有小厮飞马报信,所以刚过山口,就有庄上的管家带了人迎过板桥,在沈颐马前请安,又给顾湛贾兰等人请了安,便张罗去了。 且说顾湛等人骑马过了这三折的红板桥,便是朝东的一座抱厦,贾兰是第一次来,留心打量,进了门,是一条石子甬路,南面一带画廊,西边是个月洞门,便是通花园的路,北边是垂花门,里面五间大过厅,装修陈设不必细说。 出了垂花门,上了对面的画廊。进入里面,是临水的一溜十二间连房,前边是朱红栏干,里边尽是曲折。装修一色文竹的桌椅床凳,摆着些小巧陈设。 出了正院,刚到月洞门,一股甜香扑人,原来这院里有五棵大桂树,几乎铺满一庭,此时正值金粟盛开,甬道上堆花满地,仿若一地碎金。 看到那簌簌红樨,阴阴绿叶,贾兰不禁赞道:“有趣!” 沈颐笑道:“自然有趣,这正是‘喷清香,桂花初绽!’” 说说笑笑,众人随着沈颐进了一处洞门,是一条弯弯转转的山道,盘到上头,一片平坦。 周围是玉石栏干,中间石子甬路,东边一棵虬枝老怪松树,下开着两棵丹桂,西边尽是五色含苞山茶花。 后檐下开着几株海棠、梨、杏,往北一看,尽是稻田,篱笆围着几间草房。西北犄角上,一片绿荫。 沈颐指着说:“那就是我的屋子。”原来沈颐家常起居坐卧都是在书斋中,并不在正院。 说话间慢慢转下盘道,原来山后是片竹林,顺着羊肠细路出去,北边一座草亭,几块太湖石倚着几竿修竹。 过了小桥,只听水响,迎面一座小小院落,绿竹花幛,门上镶着“小香雪海”四个楷书。 院中别无杂树,种着二三十棵梅树。五间小小的书斋,三明两暗,西间挂着香色软帘。 贾兰便知是沈颐的卧室,不便进去,便笑道:“先生且歇息罢,我再四处逛逛去。” 沈颐点头道:“也罢,你们自个儿逛逛,喜欢哪处就住哪处。”说罢对江衍和顾湛道:“兰儿初次来这里,你们带他四处看看,选好了屋子便告诉管家收拾。” 江衍和顾湛答应着,当下便带着贾兰离了书斋。 三人顺着柳堤由北渡过之字桥,来到一处亭榭,走上台阶,却是四面出廊的五间敞厅。明柱上的对联是粉地绿字,写着: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敞厅中设着琴棋书画各样精工,两边窗外尽是莲花。 弟兄三个看了一会,过桥向南曲折转过东去,至富春阁面前,疏林乔木、牡丹千本,正是绿叶丛丛。 走下阁来,顺着回廊穿过桃林、竹径一带,层峦叠嶂,翠薜古藤,内有竹篱草屋十余间,清雅幽洁。 小沼平山,老松修竹,开四时不绝之花,有百岁长春之景。 三人游玩一会,仍走原路出走,一路东去,至玲珑馆,正房 五间,左右房舍十余间,面前尽是各样花果。 东边是座小小的抱厦,青山石砌的台阶,阶下一株空心老柳,那细丝直垂到水面,随波飘荡。 游鱼细池,点缀精雅,间植着几株桃杏,浓荫轩窗,两边抄手游廊,栏杆曲折。 顺着抱厦绕到后廊,是一片竹林,两棵口檐的大芭蕉,廊下摆着有三四十盆秋海棠,红白相兼,花光灿烂。 进了屋子,三间正房并无隔断,前后出廊,两面都是纱屉,设着几张桌椅,屋中尽是满架图书,牙签玉轴。 贾兰见了那些藏书便走不动道了,说:“这处院子就极好。” 江衍与顾湛对视一眼,哈哈笑道:“我们之前便打赌说你定然喜欢这一处,果然不错。” 顾湛思及贾兰年幼,有些不放心他一人独居,便笑道:“这院子房舍极多,咱们便住一处罢,也方便照应。” 江衍向来喜欢热闹,自无异议。 -- 第172页 又逛了一会,顾湛看了眼天色,道:“咱们回去罢,逛的长远了,别叫他们着急。” 贾兰点头,随二人回了正院。 自此贾兰便在庄上住了下来,每日跟着沈颐或研读诗文,或习练骑射,或去山下田庄上逛逛,日子过得极为自在。 时当草枯兽肥之际,沈颐偶尔兴致来了领着江衍顾湛三人,带了张三、李四,还有些精壮庄丁、带上弓箭,就在左近山上打猎。 贾兰虽然年纪最小,力气却也不弱,射箭准头极佳,几次下来也猎得了几只野兔野鸡,自此胆气愈壮,时常背着小弓追兔猎雁,竟有些乐不思蜀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贾兰随沈颐去了庄上,李纨心下不免有些惦念。 这日一早,李纨打发人送了几身衣裳并一些新鲜吃食去庄上,正打算去王夫人上房请安,不想在半道遇上乳母抱着大姐儿出来闲逛。 李纨不禁停住脚步,笑道:“好些日子不见,大姐儿还记得大娘不?” 乳母抱着大姐儿走到李纨面前,笑着说道:“请大娘的安。” 大姐儿两只小短腿微微弯着,两只小手儿扶在李纨的膝上,奶声奶气说道:“安安,安安安。” 李纨喜的大乐,笑道:“好孩子,那里来的一串儿安安安。快起来!大娘抱 抱。” 乳母连忙抱起来,递在李纨怀里。 大姐儿两只手抱着李纨的脸亲热的不行,直接嘟着小嘴亲了上去,糊了李纨满脸口水。 一旁的婆子丫头们都笑得不行,“姐儿再多亲两口,奶奶今儿都不用洗脸了。” 淡菊忍笑上前,拿帕子给李纨擦了脸。 李纨也哭笑不得,点了点小家伙白嫩嫩的小脸蛋儿,笑道:“这招儿是不是跟你娘学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道带笑的声音道:“这可不是我教的,我家丫头从不亲人,嫂子你可是头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咳,我知道很久没更了,躺平任抽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浮生随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浮生随雪、 - Mess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第九十回 李纨抬头望去, 便见凤姐领着平儿并几个婆子由假山后穿了出来,不禁笑道:“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倒吓我一跳。” 大姐儿见到凤姐顿时高兴起来, 拍着小手,口齿不清的叫着“妈妈”。 李纨好气又好笑,恨恨道:“真是没良心的小东西, 方才还粘着我不放,这会子见到亲娘了就不要大娘了。”说罢假意去咬小家伙胖乎乎的小肉手。 大姐儿咯咯笑个不停, 伸着小手往凤姐怀里扑腾。 凤姐一面接过大姐儿,一面笑道:“你有什么可酸的, 我们家妞妞除了我之外就只亲你, 我还吃醋呢。“ 说的众人都笑了。 说笑了一回,李纨道:“你这个大忙人这会子怎么有空过来?” 凤姐笑道:“有件事想找你商议, 谁知到了上房, 说大奶奶到姑娘们那里去了,我才打算往那边去, 幸而遇着林之孝家的说, 瞧见大奶奶在这儿呢, 不然又要白叫咱们走好些道儿。” 李纨有些纳闷,道:“找我商量什么事?” 凤姐道:“这不过两日就是中秋了, 前儿老太太说难得今年过节人齐全, 要好好热闹热闹,想问问你有什么新鲜主意没有?” 李纨笑道:“你这么个伶俐人都没有主意,我有什么主意, 依我说竟不如把林妹妹三妹妹她们都叫上,大家集思广益,一起出几个主意,最后再请老太太定夺便是。” 凤姐听了笑道:“还说没主意,这个主意就极好,正好这会子太太在老太太那里,咱们过去商议商议。” 说罢将大姐儿交于平儿,拉了李纨往贾母上房来。 贾母正同王夫人闲话,妯娌俩请了安,说了一回话,凤姐方提起过节之事,向贾母处请示赏月酒席设于何处。 贾母道:“上年你老爷在外办差,又时气不好,好几个抱病的,冷冷落落这几个人,大家不高兴,就在我院子里坐了一会,也就算圆了月了。 今年难得一家团圆,我瞧这天气也好,十五晚上的月一定好的。 咱们兴兴头头做一个圆月‘团圆会’,别辜负了这一个中秋,至于赏月,还是花园里瞧月亮宽阔些,你们商量去拣一个合式地方摆酒。” 凤姐道 :“花园子后头小山坡上的阁楼不错,那个地方高敞,玩月最好。” 当下宝钗、黛玉、湘云并三春也来了,听凤姐说摆酒的话,湘云便道:“近水楼台多得月,山上玩月还不如在有水的地方更妙呢。” 探春笑道:“云妹妹的主意不错,咱们不如去荷花池那边,那里的水榭宽敞,玩月也省得老祖宗走山坡子。” 李纨笑道:“我前儿才去那里逛了一回,那边有一处花障,各色鸡冠,秋菊,锦屏似的,可谓清秋佳色,不可不观。” 黛玉也抿嘴笑道:“那里两株丹桂也开的甚好,正应了中秋之景。” 王夫人笑道:“既然大家都说好,不如就摆在那里罢,老太太觉着怎么样?” 贾母点头道:“也使得,到时咱们白日赏花,晚上赏月,更加有趣。” -- 第173页 凤姐笑道:“咱们先算算有多少人。” 凤姐便从大老爷那里算起,待算到东府贾珍夫妻,贾母便道:“我说今年中秋喝的团圆酒,珍哥儿也不必过来,叫他自同他媳妇在家里圆月,咱们去邀了姨妈来,娘儿们多乐一会。” 凤姐笑着答应了。 王夫人一直含笑听着,忽想起一事,蹙眉对李纨道:“今儿都十一了,兰儿这孩子出去也有七八日了,怎么还不回来?” 贾母听了也道:“我也正要问呢,马上就要过节了,兰小子究竟多早晚回来?” 李纨忙笑道:“老太太、太太放心,兰儿前日打发人来回话,说这些时日正随先生练习骑射呢,后日才回来。” 贾母闻言不禁叹道:“这孩子也太要强了些,咱们虽是武荫人家,如今又不是当初那时候,用不着上战场建功立业,学习骑射功夫也不过强身健体而已,他今年才多大,那般辛苦做什么。” 王夫人也叹道:“我何尝不是这样说,只这孩子的性子实在执拗,如何劝得住。” 李纨不好答言,只微微一笑不语。 却说贾兰一行人在逸园住了七八日才回城。 来时轻装简骑,去时却是满载而归,光各种硝制好的皮子就装了好几个包袱,都是这些时日众人在山上猎得的,再加上各色野味、庄上新收的瓜果菜蔬、粮食等等,足足装了三辆大车。 连日骑射打 猎,顾湛等人也都有些疲惫,回程便都舍了马匹,坐上了骡车。 贾兰坐在车上,支颐看着窗外的景色,身后的庄园渐去渐远,轻轻叹了口气,心下颇为不舍。 一行人在夕阳之下粼粼前行,远处村庄如画,秋光高爽,那些村庄妇女满头戴着野菊花儿,三三两两在那里簸麸碾麦。两边地上的高粱俱已含苞吐穗,十分丰足。 约莫走了三五里来路,望见一道长河,清波荡漾,回环曲折,不知有多少远近。 忽听见一阵高亢的歌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迎面走来一群汉子,正是那些村庄上做买卖的,背着空担子,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口里唱着曲儿,戴着夕阳归去。那柳枝上的倦鸟归林,高高低低倒像落霞碎锦,翻飞不定。 贾兰看着出了神,只觉怡心悦目,犹如身在桃源。 沈颐原本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听到歌声也睁开眼来,扫了一眼车外的景致,见贾兰一副恋恋不舍的神色,不禁微微一笑,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道:“下回咱们再过来多住些时日,等……”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贾兰一怔,抬头一看,却见他定定看着前方,神色莫测。 贾兰心下疑惑,凝神望去,便见迎面一个老者骑着匹灰色老马过来,有五十多岁,花白髭须,长方脸儿,一团和气,穿一件青缎袍子,看着与镇上的财主老爷仿佛。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贾兰一行人一眼,见几辆清油大车,车后十来个长随小厮骑马跟着,马后挂着好些野兔野鸡等野味,便以为是哪家的少爷出来秋游打猎,便也并未在意,稍微让了让,径自打马离去。 沈颐已真正看清了对方的形容,面色一变,神色极为凝重。 贾兰满腹疑窦,不解道:“先生,怎么了?” 沈颐薄唇微抿,双眉紧蹙,他素来过目不忘,只要见过一面便能迅速想起来对方的身份来历,如若他没有看错,方才那人正是前义忠亲王府上的长史官冯成,二十年前因义忠亲王之事被牵连,流放西海,从此没有在京城见过,按理此时对方应该还在西海沿子才是,怎会出现在京城? 联想起近一年来朝中的一些异动,沈颐面色微 沉,看来这京中只怕要变天了。 想到此处,沈颐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想起了一桩旧事。”沉吟了半晌,轻轻拍了拍贾兰的脑袋,道:“快到中秋了,这些时日也辛苦了,这次放你半月假,在家好生歇歇,不必过来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之后的日子只怕不太平,记得别去外头乱逛。” 贾兰满头雾水,却也不好再问,只得答应着。 回到荣国府,贾兰命小厮们将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好,刚进垂花门便碰到林之孝家的带人过来,见了贾兰便说道:“太太同大奶奶都在老太太那里,哥儿快些去罢。” 贾兰答应着,来到贾母院中,只见好些丫头、媳妇们都坐在堂前廊下两边花栏杆上,见了贾兰都起身请安问好。 贾兰答应着,台阶上坐的几个丫头也赶着过来请安,连忙揭起湘帘。 贾兰走进屋去,贾母身边的大丫头琥珀、翡翠,王夫人身边的金钏儿,彩霞,李纨身边的淡菊,黛玉身边的紫鹃,宝钗身边的莺儿等人都坐在外间屋里闲话,见贾兰进来,都笑着赶忙问安。 贾兰回问众位姐姐的好。 淡菊笑道:“老太太、太太和奶奶都念叨许久了,大爷快进去罢。” 贾兰点头。 琥珀、翡翠揭起里间帘子,贾兰进去,见贾母坐在一张雕云蝠的紫檀小榻上,垫着嘉纹席炕褥,鸳鸯侍立在一旁,另有两个小丫头轻轻的打扇。 王夫人坐在右首椅子上,黛玉、湘云坐在贾母两边,宝钗探春等人都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瞧见贾兰都笑道:“可算是回来了。” 贾兰走近贾母面前,磕头抱膝请安。 -- 第174页 贾母摸着他的脸,有些心疼道:“去了几天,脸皮子晒黑了好些。” 贾兰笑道:“先生说孙儿骑射长进了些,弓也长了一个劲。” 贾母道:“这也够了,且别贪力,仔细努伤着。” 贾兰忙答应了几个“是”。 贾兰又过来给王夫人请安。 王夫人喜悦非常,忙将两手在他头上脸上处处摸着,一面说道:“好孩子,你去了八九日,叫我惦记的食不下咽,今儿可算是回来了。” 贾兰道:“孙儿也时刻惦着太太,这次猎了几只野鸡野兔,特意带回来给 老太太和太太尝尝。” 王夫人越发喜悦,抚着他的小脑袋点头道:“好孩子。”一面传话叫厨房的人收拾野味,一会子吃晚饭。 王夫人搂着贾兰,摩挲着说了半日话,方道:“去见你娘去,她也很惦记你。” 贾兰便过来同李纨请安。 李纨拉着他的手细细打量了半晌,见他身上并无伤痕,虽黑瘦了些,却比先前更精神了些,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道:“没受伤就好。” 贾兰嘻嘻笑道:“妈妈放心,儿子好着呢,亲自猎了好几只兔子,已经叫人硝好了皮子,回头给妈妈做手闷子,保准比外头买的还好。” 李纨心下宽慰,抚了抚他的发顶,笑道:“几日不见,不止骑射功夫长进了,嘴皮子的功夫也长进了不少。” 说的众人都笑了。 贾兰又给宝钗黛玉等人请安问好,方在王夫人身边坐下。 贾母命人将几碟时鲜果点端到贾兰面前给他吃。 王夫人又问他这些时日在庄上的情形。 贾兰便一面吃着果子,一面将路上的见闻道来:乡里百姓光着两片子脚在田里种稻,那些姑娘们是怎样纺丝,孩子们在树阴下放牛,男人们都在河沿儿车水,东一句,西一句说给众人听。 众人何曾见过那等景象,一时都听住了。 王夫人道:“咱们坐在这儿饮酒,好不安逸!你看那些种田的男女老少,在那泥浆子里走来走去,这样辛苦,可怜那里摸得着一点儿好的到口。” 贾母也叹道:“农家原是可怜,听你说起来,这样暑伏炎天晒在那烈日之下,也就同在地狱里受罪一样。像咱们家里真是天堂。” 贾兰点头道:“孙儿这次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探春问道:“天气炎热,山上只怕倒还凉快。” 贾兰笑道:“热倒不怕,就是蚊子利害。一个蚊子至小的也有鸭子大。” 湘云笑道:“真说瞎话,真那么大,你怎么不腌些回来吃?” 黛玉闻言便对贾兰笑道:“听见没,你云姑姑想吃腌蚊子呢,还不赶紧去抓几只来。” 众人都哄堂大笑,王夫人也忍俊不禁,喝茶的时候险些呛着,忙拿帕子掩住嘴角。 贾母更笑得眼 泪都出来了,指着黛玉对众人笑道:“往日都说凤丫头促狭,林丫头这个促狭鬼儿也不遑多让!” 李纨笑道:“她们两个是棋逢对手,难分高下。” 众人闻言都笑道:“大奶奶这话公道。” 说笑了一回,贾母便道:“你快去见你老爷,他很惦记你,去请安说会子话再来吃晚饭。” 贾兰答应着,行了礼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抽空码了一章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5246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Mess 2瓶;霜天晓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第九十一回 到了中秋这日, 天高气爽,贾府里外悬灯结彩,热闹非常, 丫头婆子们天色初亮便开始忙碌起来。 湘云被贾母留了下来一道过节,这些时日都在黛玉房中歇息,只是她素有择席的毛病, 一夜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天光初亮便醒来了, 撩开帐幔往外瞧了一眼,见天色朦朦亮, 时辰尚早, 便又躺了回去。 黛玉一向浅眠,被这番动静惊醒, 以手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 问道:“什么时辰了?” 湘云有些歉意,道:“天色还早, 是不是吵醒你了?” 黛玉揉了揉眼睛, 道:“不妨事, 我素来浅眠,昨夜歇息的早, 这会子也不困。” 湘云翻了个身, 轻声笑道:“横竖一会子也要早起给老太太拜节,咱们也别睡了,躺着说会儿话罢。” 黛玉也无心再睡, 转过身来,见湘云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身上的桃花绸被只齐胸盖着,一弯雪白的膀子撂在被外,便一面轻轻替她盖上,掖了掖被角,一面道:“想说什么?” 湘云将枕头移了过来,小声道:“前儿我去大嫂子那里坐了一会,正巧碰见刘大娘在回话,我也没细听,之后大嫂子便一直蹙着眉头,虽照样同我们顽笑,神色间却有些恍惚,这两日也总是一个人出神,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只是我问了两句大嫂子却含糊其辞,只说是南边的庄子上出了些事,姐姐可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李纨素来待她们这些姊妹极好,湘云心下不免有些担忧。 黛玉闻言也微微蹙起了眉头,叹了口气道:“何止是你,我昨儿也问了,大嫂子也不愿多说,只知道似乎有人想强夺大嫂子那几个庄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不大清楚。” -- 第175页 湘云听了这话顿时皱眉,道:“谁那么胆大包天,难道他不曾打听过这庄子的主人是谁?” 黛玉道:“天高皇帝远,国公府的名头未必管用,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凭他是谁,凡事总得讲一个理字,哪里能一手遮天。 我昨日已经写了封书信回扬州,请爹爹暗中查探,若真有人想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爹爹绝不会袖手旁观。” 湘云闻言顿时放下心来,笑道:“原来你写了 信给林姑父,此事既有林姑父出面,想来无碍。” 林如海身为巡盐御史,位高权重,林家在江南也是百年世家,根基深厚,处理这样一桩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姊妹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半日话,忽听到屋外传来洒扫声,还有压低的说话声,原来天色已明,丫头婆子们都起来忙活了。 黛玉起身撩开绫帐瞧了眼天色,道:“天亮了,咱们也起罢。” 湘云点了点头,两人起床穿衣,紫鹃翠缕听到动静,忙进来服侍梳洗。 紫鹃给黛玉梳了个别致的垂鬟,簪上玉簪翠钿;身上是件粉蓝底子五彩缂丝花草纹样缎面对襟褙子,下面系着白底绣梅花马面裙,一双珍珠灯笼耳坠儿轻轻打着秋千,越发显得眉蹙春山,目盈秋水。 湘云则是白底绣红玫瑰花的对襟褙子,水蓝色长裙,神采飞扬,灿若春花。 妆扮妥当,湘云便脱下脚上的软底绣鞋,换上缎鞋,忽然叫声:“嗳呀!可惜了。” 黛玉正对镜理妆,闻言回过头问道:“可惜什么?” 湘云懊恼道:“这双鞋子费了许多工夫做成,昨儿晌午才换的,才穿半天就弄脏了,实在怄肠。” 黛玉一看,原来湘云的大红绣鞋上沾了泥,鞋尖上又染了青苔,笑道:“可惜这双新鞋了,沾了苔泥,就洗刷出来,颜色都要差了。” 湘云道:“因为这么着,我很怄呢!” 黛玉道:“你本来爱洁,穿戴的东西合我一样,很干净。许是昨儿在花圃那里摘花儿,爬草坡那里时不留心沾上的,横竖已经弄脏了,这也无可如何,只好罢了。” 湘云叹气道:“我近来懒得拈针,鞋子原有几十双,这要算副尖儿,我最爱的。” 说话间翠缕已经另取了双干净的宝蓝色绣花缎鞋过来,笑道:“姑娘穿这双罢,也是新的呢。” 湘云虽不大喜欢,也只得罢了。 黛玉见了便道:“这鞋虽好,却与你身上衣裳的颜色不大配,我那里还有几双新鞋,都是没穿过的,我叫丫头取了来,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说罢便叫紫鹃过来,吩咐道:“去把上回我生日时做的那几双新鞋取来。” 紫鹃依言去了耳房,开了箱笼,在底下摸了一会,取出一个 蓝布包儿,解开来,有六七双绸缎绣鞋,也有满绣,也有半绣,也有鞋尖儿上绣一点儿的,都做得精巧别致。 湘云一双一双的瞧着,赞不绝口。 黛玉挑了一双大红缎子镶米粒珠满金粉底鞋给她,笑道:“试试这双。” 湘云坐在炕上试了试,笑道:“不大不小刚刚好。” 黛玉道:“就穿这双罢。” 湘云道:“这双比我这双更精,轻易穿了可惜。” 黛玉道:“不过一双鞋罢了,好不好总是穿的,你这双比我那双更精细,可惜脏了点儿,收拾出来还好。” 湘云闻言便不再推辞,笑道:“今儿偏了你的,明儿我也做双鞋给你,保准比这双还费功夫。” 黛玉抿嘴一笑,道:“那我就先行谢过了。” 姊妹俩收拾妥当,出了房门来到上房,方知贾母尚未起身,湘云便道:“这会子还早呢,咱们去花园里逛逛罢。” 两人来到花园,只见花如簇锦,香艳醺人;闹闹嚷嚷,蜂狂蝶舞;天青地碧,风日晴酣。 远远便看到李纨带着素云、碧月、梧桐等几个丫头站在花丛中,拿着花篮、竹剪,正在摘花儿。 一群五色蝴蝶远远飞来,直入花丛,往返回旋,穿来度去,李纨立在百花丛中,手持竹剪,轻轻剪下一朵金红色月季,低头轻嗅花香。 她今日穿了件翠蓝素纱绣冰梅的袄儿,白素罗百褶裙,头上笼着堆云髻,鬓上簪着两朵赤金累丝的珍珠花钿,斜插着一支点翠展翅小凤钗,一支碧玉簪,上首一个颤巍巍珠蝴蝶,鬓边簪着一朵浅黄色菊花,虽不施脂粉,却端的娴静清丽,超逸脱俗。 姊妹俩心下暗暗赞叹,真真是人淡如菊,此情此景几可入画。 素云碧月几人见到黛玉两人,忙福身请安。 李纨闻声抬头,便见黛玉、湘云携着手而来,人衣艳丽,娇美如花,不禁笑道:“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黛玉留神打量,见她眉眼含笑,再无昨日的忧色,心中松了口气,因笑道:“老太太还未起,我们便过来逛逛,嫂子怎么一大早就过来摘花儿了?” 李纨笑道:“这花开的极好,我怕他们生手混折混掐的,那花就糟了,便先到园里剪些花下来,回来大伙儿 到了要花,就把剪下来的送人。” 黛玉抿嘴笑道:“还是嫂子想的周到。” 湘云已走到花丛中赏玩,又拣好的掐下几朵,挑了一朵梅红的月季簪上,又挑了一朵浅绯色的菊花替黛玉簪在鬓边,笑道:“嫂子瞧着怎么样?” -- 第176页 李纨端详了一回,点头笑道:“新鲜别致,正应了今日中秋之景。” 黛玉抿嘴一笑,看了眼天色,道:“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李纨点了点头,将竹剪递与素云,道:“走罢。” 三人相携来到贾母上房,贾赦贾政已率领子侄辈与贾母叩节行礼后散出,不多时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尤氏婆媳、宝钗、及三春姊妹亦来到上房,众人挨次与贾母叩节行礼。 茶毕,李纨笑道:“方才折了些新鲜花朵儿,大家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说话间碧月已捧过一个小巧精致的藤编花篮来,里面养着各色折枝花朵,贾母见了笑道:“这花儿开的好,大家来戴花儿。”说罢便挑了一朵大红的菊花簪上。 碧月将花送到各人面前,大家一面闻香,一面簪髻。 说了一回闲话,贾母便令邢夫人、尤氏婆媳各自回家去过团圆节,晚上不必过来。 邢夫人先自走了,尤氏站起身笑道:“老祖宗赶我们,只好走了,晚上再来陪老祖宗说说话。” 说的众人都笑了,贾母笑道:“都说了你们小夫妻自去团圆,陪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 尤氏面上微微一红,笑道:“老太太一番心意,只是我们几个在家也冷清,还是老祖宗这边热闹,您老就允我们过来吃两块月饼罢。” 贾母忍不住笑道:“听着怪可怜见的,罢了,便晚间再过来罢。” 凤姐也笑道:“不知好歹的,老祖宗体谅你们,不磕个头谢谢,你们瞧她还要拿腔呢。别害躁,尽管走你的罢。”说着,把尤氏一推,秦可卿也带笑随着走了。 众人亦各自回去。 晌午过后,贾母便邀了薛姨妈、邢、王夫人并众姊妹等,花花簇簇的先来园中赏花。 原来这小花园就在荣禧堂正院东厢房后头,比东府的会芳园还要大些,亦是楼台亭榭、山树坡塘,溪径亦颇幽曲,极为雅 致。 众人一路行来,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甬路,竹尽处有小沼疏林、板桥卧石,十分清雅。 宝玉在前引路,贾母、薛姨妈 、邢夫人、王夫人等在前,李纨等人挨次随后。 过了假山石畔,只见半亩方池,清流荡漾,一座玲珑水榭盖在池塘之上,此处茫茫荷芰,东接荣禧堂,西接桃柳堤,接天莲叶,碧色无穷,池中绿藻朱鱼,在那荷花深处左旋右转,任意悠游。 池沿宽有两丈,各色花朵栽于篱根内外,一带花幛顺着池水曲折编成,竹篱上面网着各种藤花,春时艳似锦屏,如今虽值秋日,各色菊花鸡冠秋海棠却开的正盛。 一种秋海棠,干色如象牙,清劲光润,朱红竹叶,疏密停匀。 一种丹杏,花如渥丹,状如绯桃,香气甜蔼,沁人心脾。一种鸳鸯菊,枝叶,扶疏,每一茎上并头两朵,一朵或粉紫;一朵或青黄,一边或红,一边或白,一蒂双花,各色分别,故名鸳鸯菊。 一种蝴蝶兰,虬枝屈干,初开桃红,转淡红,由淡红转白,又由白渐开渐红,形如蝴蝶,两边两个大长瓣,两个小圆瓣,如蝶翅,中间一个窄长瓣如蝶肚,心中花须有两根长的,出于大瓣之外,俨然一个蝴蝶,开时惹得无数蝴蝶栖止花间,远望真假莫辫,奇妙如此。 众人赞不绝口,贾母对薛姨妈等人道:“咱们今儿不往别处,就在这里过一天。酒席就摆在这里,可好?” 薛姨妈笑道:“这样好的景致,那里舍得去?” 于是大家齐来至花障边玩赏,只见早已备办停妥,池沿上搭起几座屏风,排着许多坐位,椅几坐位对着花幛,自西至东,一字儿排下去。 贾母等人每位一椅二几,安放肴馔茶具,黛玉姊妹几人每位一张洋漆小桌,一个十锦攒心盒子,一把乌银梅花自斟壶,盒内贮精细干鲜果品、佐酒佳肴。 贾母对薛姨妈道:“这一定是凤丫头的布置,别人再没有她细心别致,各色周到。” 薛姨妈笑道:“凤丫头本来聪明才干,再得老太太□□,所以事事妥当。平日跟着老太太陶冶,才得如此。” 王夫人等都笑道:“这话极是。” 贾母 笑道:“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比她还来得呢,如今还巧什么呢,凤丫头如今虽说不如我,也就算好了。” 凤姐闻言笑道:“我们笨嘴拙舌的,哪里敢比老太太呢。” 说笑间早有丫头送上碗箸杯碟,贾母便道:“今儿点的什么菜?” 凤姐道:“除例菜外,拣各人所喜的添了几样。” 贾母点点头,道:“今年菊花秋色很好,这个地方又收拾得好,大家都要来热热闹闹。宝玉横竖是常合你们一阵的,兰儿也要叫他来散散,别成日家闷在书房里。” 李纨正看着丫头们安放果品酒菜,闻言笑道:“兰儿一早便被老爷叫出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贾母点了点头道:“这便罢了。” 让过两回酒菜,贾母抬头细赏景致,见各色菊花海棠尽皆盛放,新奇雅致,犹如翠锦,忽然指着王夫人对面一朵重瓣菊花问道:“这朵白的很好,妙极了,叫什么名色?” 李纨看了一眼,回道:“叫做雪峤层云。” 贾母闻言点了点头,问:“这名儿倒好听,共有多少种类?” -- 第177页 李纨笑道:“有上千细种,合菊花都刻的有谱子。” 贾母笑道:“今儿秋高气爽,花儿开的也好,晚上赏月才尽兴。” 用过酒菜,一时贾母要散步,出来看看园景,同到周围一逛,便同薛姨妈先走,众人都随在后面。 众人缓步□□池畔,微风吹过,水面粼粼,波光荡漾,走近水榭,只见四围绿柳长堤,堤宽数丈,沿堤石桌石凳,堤两旁栽着垂柳,间以红桃。 池中荷花开的正盛,只见深红浅白,黄碧青蓝,有大如碗的,红如胭脂,白如雪片,微风过去,冉冉香来,令人神清气爽。 众人一路赏玩,忽见前方池畔开着几株异种荷花,色如碧玉,香比建兰,格外幽静。 湘云见了目光一亮,对宝钗道:“你瞧瞧那朵碧翠的,实在可爱。”说罢便要上前动手去采,宝钗唬了一跳,忙拦住道:“你这脾气还不改,这池塘水深,掉下去可不是顽的。” 宝玉也急忙拉住,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叹气道:“不过一朵花儿罢了,喜欢的话一会子便叫人去采便是,哪里就这么着急了。” 黛玉笑道: “指不定云丫头上辈子就是蜜蜂蝴蝶变的,这辈子才见了花儿就走不动道。” 湘云听了便要动手咯吱她,口中笑道:“我要是蜜蜂蝴蝶,头一个便要缠着你这朵芙蓉花儿。” 众人闻言皆哄然大笑,李纨也忍俊不禁,湘云爽朗活泼,黛玉慧黠可爱,有她们在总要热闹许多。 走了一段路,忽然一阵风来,满鼻子闻的桂花香。 王夫人道:“这几株桂花到底年份久些,比别处的花香的不一样。” 凤姐瞧着假山石头后的两株桂树道:“果然今年分外开的茂盛,老远就闻着香呢。” 贾母道:“这金桂香的可爱,折枝来插瓶很好。”宝玉闻言便拉着湘云去了,不多时折了几枝回来。 李纨丫头们取来一对联珠瓶灌水插上,贾母赏玩了片刻,吩咐道:“一会放到我屋里去。” 丫头们答应着。 说话间,早走了一节多路,远远便见假山旁有一座方胜连环亭,正对着一塘荷花。 凤姐见贾母面有倦色,忙回头吩咐道:“快到前面亭子里铺设好了”。 随行的媳妇丫头们忙先行赶去铺设。 片刻后铺陈妥当,凤姐扶着贾母进去坐歇。 众人进去,瞧了一会,宝玉道:“荷香水阔,极妙。”湘云道:“夏夜纳凉更佳。” 因见那荷花开的十分茂盛,结了许多莲蓬,凤姐便教人采了几个莲蓬上来。 众人坐下喝茶,丫头摆上果品,湘云抓了几颗松仁,宝钗拈了一枚橄榄脯,探春等人亦随意拈了些。 宝玉吃了颗莲子,对黛玉笑道:“妹妹尝这鲜莲子的味儿,别有一番滋味,比其他的果子还强些。” 说话间已剥好了一个,递给黛玉,黛玉道:“不用你帮忙,我自个儿剥着吃才有趣。” 说罢拈了一个,慢慢剥着尝了,点头道:“果然芳香甜美。” 宝钗在一旁看见,抿嘴一笑。 说说笑笑,天色将晚,贾政打发人来叫了宝玉去外头席上,尤氏婆媳两人也相携过来了。 花园月台上焚着斗香,秉着烛,陈设着瓜果月饼等物,地下铺着拜毡锦褥。 贾母盥手上香,拜毕,于是大家皆拜过。 林之孝家的上来回:“听涛水榭的圆月酒席已预备多时。” 贾母点头道:“便过去罢。” 凤姐因贾母今日多走了几步路,怕贾母身子倦乏,便叫把软轿抬来请贾母坐轿。 众人随着,只见皓月一轮,已从树梢影里推上来了,秋色澄鲜,碧天如洗。 一时到了听涛水榭,管事媳妇们早已差人结彩挂灯,茶房内派人专司茶酒。 原来这听涛水榭四面环水,故名听涛,里外前后三间敞厅,屋后两间小茶房,一并通连,十分阔朗,另用檀梨细雕格子曲折隔开,中设紫檀嵌八宝螺钿六扇屏风,设着几榻桌椅,中间一张花梨大圆桌,席面已摆现成。 大众赏玩一回,才入席坐定。 贾母坐在上首居中,余下众人挨次坐下,团团围绕。 一时坐定,酒肴齐备,林之孝家的来回“戏班还伺候着”。 凤姐问了贾母,贾母道:“晚上正要瞧月亮,两只眼睛那里还有空儿看戏,不如叫两个女孩子在那边亭子里吹两支曲子咱们听,横竖两个耳朵尽闲在这里。” 林之孝家的答应着,当下一声吩咐,立刻出去传话。 不多时,便听远处响起悠扬笛声,此时月到天心,银蟾光满,四面彩云微起,照耀池中,倒像水里头涌出一轮银镜来了,贾母十分高兴,道:“今儿月色好,大家多吃两杯。” 众人纷纷举杯,各席上弄盏传杯,十分热闹。 丫头、媳妇们各自随便在台阶上吃酒,轮替上来伺候。 一时用了饭,撤开席面,重又摆上圆月的果品,另送好茶,大家不过点景用了些。 贾母见两边窗外尽是荷花,衬着月色越发显得亭亭玉立,道:“这里景致好,周围都是水莲菱角,正好赏花。” 李纨一面替贾母剥莲子,一面笑道:“老祖宗看看河里种的菱角子,早就密层层结的多呢。” 黛玉姊妹等人也靠着栏杆说话,看那荷叶里的露水就像翠珠绿玉。 -- 第178页 湘云道:“这荷叶干净,怎能够将荷叶里露水取下来泡碗茶吃。” 黛玉笑道:“快别提了,上回弄的荷露茶,我们也没有尝着一口儿。” 贾母听见便问:“什么荷露茶?哪儿来的?” 李纨笑道:“他们将荷叶上露水拢共拢儿取下来,用旧砂壶松枝火煎出茶来吃。这样好东西 ,也不送点儿去给老太太尝尝。” 贾母笑道:“是谁闹的玩意?我总不知道。这才是瞒着我吃好东西。你们说是那几个,等我罚他。” 凤姐在一旁笑道:“我也听见有这么件事,可不知是谁。等着我查访明白来回老太太,按着名儿罚,一个也别饶。” 宝钗含笑不语,黛玉、探春等人也都抿着嘴儿笑。 贾母笑道:“不必说我也猜着了,一准是宝玉和云丫头想的主意。” 说笑了一回,月至半空,夜气渐凉,各人的丫环送衣服来添了。 贾母道:“今年这亭子里,到底不比在山子上,又多吃了几杯酒,倒也不觉得冷。” 又坐了一会,时已月转花梢,星移斗柄,贾母似有倦意,外面爷们也止戏散席,俱告辞回去。 王夫人便请贾母去歇息,说道:“夜深了,风露也大,请老太□□歇罢了,已吩咐人备下软轿伺候了。” 贾母也觉有些倦了,闻言点了点头道:“也好,大家都回去歇着罢。” 凤姐等扶贾母上了轿,众人簇拥着送出园门,各自回房,尤氏婆媳等人也各自回去。 回到房中,贾母洗漱更衣,正预备歇息,忽听外面人吵嚷起来,又说:“不相干,别唬着老太太!”贾母听了一惊,忙问:“怎么了?” 鸳鸯快步出去查看了一番,回说:“西城那边走了水了。” 贾母最胆小的,听了这话,忙起身扶了人出至廊上来瞧时,顿时心中一跳,只见西边夜空火光冲天,那起火的方向分明是宫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有点拖沓了,后面加快些进度。 ps:文中部分景物建筑和情节引用借鉴了清代归锄子的《红楼梦补》。 第92章 第九十二回 李纨原本正同贾兰说话, 听到动静也从房中出来,见此情景顿时吃了一惊,心念电闪间便猜到是出了什么变故, 一时顾不得其他,嘱咐众人看顾好贾兰,便匆匆赶往贾母上房。 在半道正巧遇上王夫人、邢夫人与凤姐等人, 亦是行色匆匆,原来众人都被这番景象惊动, 一时都有些惊慌,又担心贾母, 便都赶了过来。 此时众人也没心思说话, 请了安后都沉默不语,一齐往贾母院中赶去。 来到上房, 便见贾母正扶着鸳鸯的手站在廊下, 凝神看着远处的夜空。 众人忙请了安,王夫人上前扶着贾母的手, 劝道:“已经命人去打探消息了, 外头风大, 老太太不如进屋里歇歇罢。” 贾母神情凝重,摇头道:“不妨事, 先等等罢, 外头还不知道什么情形,我哪里歇得下。” 王夫人等人闻言也不敢再劝,只能在一旁陪着。 鸳鸯忙命人搬来座椅, 又取来大斗篷与贾母披上。 此时众人虽身处内宅,却依旧可以听见街上隐隐传来的马蹄声,还有一阵阵喧闹与刀剑之声,心下不免都各有猜疑,却不敢言语。 李纨看着远处被火光映得明亮如昼的夜空,心中也是思绪纷扰,今晚是中秋,宫中按例都会举办宫宴,难道是有人趁机行刺?还是宫闱内乱? 不多时贾赦贾政贾琏等也忙都过来请安,面上皆是惶恐不安,又遣人不住来回探听消息。 过了大半个时辰,方听林之孝气喘吁吁来回话道:“外头乱糟糟的,好些官兵在厮杀,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贾母等人听的越发心惊胆战,坐卧不安。 又过去半个多时辰,仍不见有人传消息回来,众人不免越发心焦。 好在不多时,先前出去打探消息的赖大快步跑进来,喘着大气道:“不好了,外头街上都是禁卫军,杀了好些人,还把咱们这几条街都包围了,连隔街户部尚书张大人家都被围住了!” 众人闻言顿时色变,贾母亦是吃了一惊,忙道:“你可看清楚了?确实是禁卫军?!” 赖大抹了抹额上的汗,忙点头道:“奴才看的清清楚楚,确实都是禁卫军!” 贾赦几人对视一眼 ,面上尽皆变色。 李纨心下一凛,竟然出动了禁卫军,看来宫中果然是出了变故,在脑中迅速回忆了一下那两家的身份来历,若她没有记错,那位张尚书,正是大皇子的岳家,难道…… 李纨想到的贾母也想到了,今夜这番景象不由得让她想起了二十年前义忠亲王被废那一日的情景来,今夜这场变故也不知又会牵连多少人,想到此处,心下越发担忧。 其余王夫人等本就惴惴不安,又见贾母脸上虽神色镇定,却是不停念佛,可见心中慌乱,不由得更是惶恐不安。 贾赦贾政也是六神无主,还是贾琏应对机变,勉强镇定下来,对赖大和林之孝道:“传话下去,大门和各处角门都锁死,小厮们六人一班,紧守门户,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说罢又出去召集了一众家丁,带着众人各执刀枪,处处巡逻查看,一面着人时刻留意外面的动静。 底下众人虽不明白外头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也都知道定然是出了大事,又听说尚书府都被禁军围住了,一时都惊慌失措起来,一片嘈杂,沸反扬天,还是赖大与林之孝两个管家镇定些,出面呵斥了一番方安静下来。 -- 第179页 凤姐虽不知缘故,却也猜到定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心中也是砰砰直跳,面上却力持镇定,见下面的丫头婆子们都面色惊惶,六神无主,喝道:“外头的事又不与我们相干,叫嚷什么?!” 凤姐到底掌家多年,积威甚重,众人闻言都忙闭紧了嘴巴。 凤姐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上夜守门的都给我绷紧儿点,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是谁来叫门,通通不许开门!” 众人心下惴惴,却又不敢言语,都齐声答应了。 贾母对这些恍若未闻,一直盯着皇宫方向冲天的火光出神,黛玉姊妹几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担忧。 宝玉也蹙眉不语,只扶着贾母的手,又担忧的看一下王夫人,王夫人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心。 贾母足足的看了半日,见远处火光渐熄,贾琏也差人来报说街上的禁卫军都撤了,这才心下稍定。 此时已近四更,夜寒风凉,黛玉素来体弱畏寒,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李纨见状便欲将 自己的披风解下与她披上,黛玉忙止住了,低声道:“嫂子不必了,不妨事。” 紫鹃正打算去房中取斗篷,贾母闻声看过来,见黛玉面色苍白,湘云等人也都满面倦色,不禁微微一叹,道:“倒是我糊涂了,你们姊妹体弱,站了这半日哪撑得住。” 说罢便命紫鹃扶黛玉回房,又叫探春湘云几人回去歇息。 凤姐见状忙道:“已是四更了,老太太也早些歇息罢。” 贾母年老体迈,也觉有些不受用起来,见众人神色疲倦,便点头道:“时辰不早了,你们也都回房歇息去罢。” 说罢满面倦色扶着鸳鸯的手的进了屋里。 众人也都松了口气,一晚上都提心吊胆,此时也都是精疲力倦,又乏又累,哪里还能撑得住,便也都相继回房了。 李纨送王夫人到荣禧堂院门口,早有该班的丫头、媳妇们提着灯笼上前来扶,王夫人便回头道:“你也回去歇息罢,好生照看兰儿,别惊吓着了。” 李纨答应了一声,嘱咐丫头婆子们小心伺候,方回了房中。 贾兰正在门口等着,见了李纨目光一亮,忙上前扶住她的手,仰起头担忧道:“妈妈,外头怎么样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纨叹道:“只怕出了大乱子,只是究竟怎么回事却不清楚。” 贾兰闻言扭头看了眼远处的夜空,想起先生上回说的话,心中若有所思,难道先生早就算到了这个? 李纨见他皱着小眉头沉思不语,一副老成的模样,不禁有些失笑,原本沉重的心情倒放松了些,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微笑道:“外头的事自有大人们去料理,你还小呢,担心这些做什么,赶紧回去歇着罢。” 贾兰闻言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妈妈也早些歇息。” 李纨回到房中,梳洗后歇下,却只是心中思绪重重,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直到天色将阑时方迷糊睡去。 贾赦贾政等人也各自回了房,却哪里睡得着,只令人密切关注着外面的形势。 不独贾府,这一夜京中许多人家都提心吊胆,不曾安睡。 次日,李纨一早便醒了,惦记着昨夜的事,便叫了淡菊过来道:“你派个稳重伶俐的人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外头如今怎么 样了。” 淡菊答应着,出去叫了本院的吴婆子吩咐了一番,半晌后回了屋里,端了盏茶给李纨,低声道:“听说舅老爷家一早便打发人过来了,正在太太那里呢,小史侯爷那边也打发了人过来接云姑娘回去。” 李纨点了点头,心下倒并不意外,贾王薛史四大家族联络有亲,素来亲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自然要通个气。 不多时便见吴婆子满面惊骇的来回话:“可不得了,现在外头乱成一团了,听说昨晚上禁卫军杀了好多人,长安街的刘将军一家都被砍头了,那大街上到处都是血迹呢,连青石板都染红了!” 众人闻言都打了个哆嗦,几个年纪小的丫头更是吓得面色惨白。 李纨皱眉道:“可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吴婆子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听说是宫里出事了,大皇子府上都被禁军围起来了,许多人家都被抄了,方才在街上还见到官兵押着张尚书家的女眷呢。” 李纨暗暗一叹,果然不出她所料,这皇位之争果然是腥风血雨。 原著中并不曾提及此事,也不知是曹公故意隐去了,还是历史出现了变动,只希望这次不要牵连到贾府才好。 想到此处,李纨扫了众人一眼,正色道:“今日听过便罢,日后谁也不许议论此事。” 众人自然明白轻重,天家之事哪里是他们能说道的,被人听见指不定小命就没了,当下都忙齐声答应了。 且说贾母见过史王两家的人,才知道了事情原委,原来昨晚宫中发生巨变,大皇子竟然带人意图逼宫,欲逼迫永元帝禅位,不曾想永元帝早已有所防备,正是请君入瓮,大皇子所率叛军尽皆被诛,其他大臣也闻讯赶来护驾,大皇子见大势已去,便在永元帝前自刎了。 如今永元帝震怒,凡是大皇子一系的官员都尽数被下狱,朝中人心惶惶。 贾家素来与大皇子一脉无甚来往,倒不必担心被牵连,贾母总算放下心来。 -- 第180页 之后几日,朝中丢官弃职的人越来越多,凡是与大皇子一案相关的人都被下狱,轻则斩首,重则流放,不过短短数日,午门外的石板都被染红了,京城内外一片肃杀。 这日贾琏一早便出去打探消息,他虽然读书不成,不喜正务,但为人机变,言谈去得,倒也颇结交了不少纨绔子弟,打探消息也更加便宜。 晚间回到房中,此刻凤姐尚未卸妆,剪烛相待。 贾琏坐下,喝了茶,屏退左右,方把自己今日打探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凤姐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方道:“我今早在老太太那边也恍惚听到了两句,原来竟闹成这样了,怪不得这几日外头那么大动静。” 贾琏叹道:“可不是,都说天家无情,这回才算是见识到了,大皇子已经自刎,追随他的人却还在,这回圣上震怒,抄家的抄家,杀头的杀头,也都散的七七八八了,好在圣人仁慈,大皇子妃并一干子女姬妾都未曾问罪,只是被圈禁在府中,虽没法子像以往那样,到底保住了性命。” 凤姐道:“好在咱们几家与大皇子没甚关系,否则只怕也难逃一劫。” 贾琏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这从龙之功哪里是那么好挣的,那些人也是糊涂,虽说不上荣华富贵,却也不缺衣少食,安安稳稳过日子便罢,何必去冒这个杀头的风险。” 凤姐嗤笑一声,横了他一眼,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没点子志气。” 贾琏也不恼,上前搂住她,勾了勾下巴调笑道:“我要那东西做什么,只要有戏看有酒吃,再有一个你就够了,天天风流快活,给天王老子也不做。” 凤姐脸上一红,忍不住啐了他一口。 这次的夺位风波牵连了不少人,凡是往日与大皇子一系走的近些的官员都人人自危,李守中也有些提心吊胆,他虽立身持正,从不参与朝堂争斗,然而早先因与张尚书是同科,素日也时有来往,不免心下惴惴,谁知又染上了风寒,便索性告病在家,闭门不出。 八月二十六原是李守中的寿辰,如今出了这事,也没了过寿的心思,寿宴也未曾办,只自家人吃了一顿寿面,摆了两桌酒席便罢了。 李纨带着贾兰也回了一趟娘家,一为探病,二为拜寿,好在李守中不过偶感小恙,并无大碍,不过是借养病之名闭门谢客罢了。 贾政本就心情烦闷,偏又听闻宝玉在学里与人打架,气恼之下 狠狠训了宝玉一顿,令其闭门思过,再没提给宝玉拜师读书的事。 好在这场风波总算渐渐平息,朝中上下都刻意遗忘此事,依旧是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 当日午门外的惨状也不再有人提起,原先冷清了不少的长安城也重新热闹起来。 贾家众人也都渐渐忘了那夜的事,如往日那般吃酒看戏。 然而不知为何,李纨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这一片太平的表象下面藏着骇人的风暴,终有一日会再次爆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咳,实在不擅长写权谋,尽量一笔带过,下章开始走剧情,林妹妹也差不多要回南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Mess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第九十三回 展眼进了九月, 余暑褪去,天气凉爽,夜复渐长。 九月初七是东府大老爷贾敬生日, 李纨也随王夫人一道前去恭贺了一番,贾母因身体不适并未前往,其他邢夫人、凤姐、宝钗黛玉并三春姊妹等人都去了。 贾珍尤氏安排的十分热闹, 打十番的,唱戏的, 说书的,变戏法的, 应有尽有, 女眷们由尤氏陪着在内院看戏吃酒,外面贾珍贾蓉领着一众宾客子弟们饮酒作乐, 十分热闹。 王夫人素来好清静, 见热闹的不堪,不过略坐了坐就回来了。 次日一早, 王夫人给贾母请了安, 又陪着说笑了一番, 方回到房中,李纨服侍着换了家常衣裳, 又从丫头手中接过茶盏呈给王夫人。 王夫人接过吃了两口, 忽道:“蓉儿媳妇也病了好些日子了,你明儿打发个人瞧瞧去。” 李纨答应了一声,道:“太太放心, 我一会子就吩咐人去料理。”说罢微微一顿,看了王夫人一眼,道:“昨儿在寿宴上也不好多问,听凤丫头说蓉儿媳妇这回病的不轻,这些日子水米不进,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听说珍大哥前儿请到了一位张大夫,医道极精,也不知这会子怎么样了。” 王夫人闻言眸光一闪,神色间极快的闪过一丝厌恶,淡淡道:“蓉儿媳妇虽生的娇弱些,身子骨却还强健,既然是极高明的大夫,想来调养一段时日也就好了。” 李纨微微一怔,却见王夫人神色已恢复如常,若不是她方才一直留心,险些要以为自己眼花了。 王夫人素来端庄持重,从未见她对谁这般厌恶,不过转念一想,李纨心下也约莫有几分明白了,秦可卿与贾珍之事私底下传的沸沸扬扬,两府的人都心照不宣,王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她素来最厌那等风流标致的女子,何况是秦可卿这样与公公□□的丧德之人,只怕早就深恶痛绝,哪里喜欢的起来。 而且这次秦可卿的病实在有些古怪,东府里不知请了多少大夫,有说是喜的,也有说是病的,两府下人私下都议论纷纷。 -- 第181页 前两日张友士给秦可卿看病的事她也听了一耳朵,原著中那张并不对症的药方便曾引起了无数猜测,再联想 秦可卿神秘的身世,李纨心下越发觉得有些蹊跷,只是贾母与王夫人对此讳莫如深,她也不便多问。 想到此处,李纨便也不再多言,道:“我想着前儿外头送来的燕窝银耳什么的还有好些,不如预备些滋补药材,再挑几样容易克化的点心吃食,太太觉着怎么样? 王夫人闻言摆了摆手,淡淡道:“你向来妥当,看着办便是。” 正说话间,忽听外头有人传话道:“老爷回来了。” 李纨闻言道:“太太,那我先去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你去罢,晚饭也不必过来服侍了。” 李纨答应着,带着丫头去了。 贾政回到房中,丫头们忙服侍着换了衣裳,摆上茶点,贾政摆了摆手,在炕上坐下,王夫人见他双眉紧锁,不禁有些疑惑,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外头又出了什么事?” 贾政摇头道:“外头倒没什么事,还不是宝玉,先前事多,宝玉拜师的事我也就混忘了,前儿才想起来,便修了一封书信给亲家老爷,托他探探沈先生的口风,方才亲家老爷打发人送了回信来。” 原来贾政一直没忘记宝玉拜师之事,只是先前京中形势混乱,这事便一直搁置着。 王夫人闻言忙道:“亲家老爷那边怎么说?可有眉目?” 贾政叹了口气,摇头道:“沈先生说精力不足,有兰儿一个学生就足够了,不会再收弟子了。” 王夫人闻言不禁心下微微一沉,沉吟了片刻,蹙眉道:“老爷,这要不要请亲家老爷再……” 贾政摆了摆手道:“快别如此,沈先生既已婉拒,便是心意已决,强求也无用,何必再让亲家老爷为难,若是惹恼了沈先生,只怕还要连累了兰儿。” 宝玉虽是他唯一的嫡子,但兰儿也是他的孙子,儿孙辈中好容易才出了这么个读书的好苗子,又拜得了名师,光耀门楣的指望都在他身上,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一听会连累小孙子,王夫人微微一顿,便也不再说话了,她视宝玉为命根子,但贾兰一样也是她的心头肉,小家伙聪慧伶俐,又孝顺贴心,她免不了偏疼几分,心道这京城里的名士也不止沈颐一个,犯不着为这事惹的对方不快,到头 来反倒带累了兰儿。 贾政吃了口茶,想了想,放下茶盏道:“去叫宝玉过来。” 丫头忙去传话。 宝玉原本正与姊妹们一处顽笑,忽见丫鬟来说:“老爷叫宝玉。” 宝玉如同晴天霹雳,脸上霎时就变了颜色,呆了半晌,磨磨蹭蹭死也不敢去。 宝钗见他扭股糖似的不愿挪动,便轻轻推了他一下,道:“多半是想考较你这几日的功课,快去罢,别叫老爷等久了。” 探春也道:“二哥哥快去罢,仔细老爷生气。” 黛玉正嗑着瓜子儿,见他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抿嘴笑道:“一会子见了舅舅可别这副模样,不然没气也要生气了。” 宝玉也猜道父亲找他又系读书之事,虽有一万个不情愿,但贾政有命,哪里敢推三阻四,只得一步三蹭,慢慢蹭到贾政书房听候指示。 王夫人正和贾政商议宝玉念书之事,见宝玉进来便叫他坐下慢慢听着。 贾政本就心情烦闷,见宝玉垂头丧气的模样,那三分气顿时便成了七分,喝道:“叫了你半日,这会才垂头丧气蹭来,还不肃神静心坐好了。成日家书也不念经也不学,只和丫头们厮闹,不肖的孽障!” 宝玉闻言身子一抖,一声儿不敢言语,只低头望着鞋尖。 王夫人见宝玉吓得面色苍白,顿时心疼不已,忙打圆场道:“老爷教训的是,只是沈先生那边既然无意,便再别处打听打听,再请一位罢,眼下仍须上学要紧。” 贾政闻言便想起宝玉前日在学里与人打架的事来,心下越发恼怒,冷笑道:“快别提上学了,想起前儿的事就闹心,瞧瞧他干的什么好事,好好的书不读,却带着小厮闹学堂,还有秦家那孩子,小小年纪便跟人家争风吃醋,乌七八糟的成什么体统!如今你也别去学里了,还是给我在家待着好好读书,每日派两个小厮过去陪侍监督,比在学堂装样子混日子强!” 宝玉不敢辩驳,只低首唯唯诺诺应着。 王夫人忙道:“宝玉快回去念书罢,我和老爷还要商议些事。” 宝玉心下一喜,只是贾政还未发话,一时不敢妄动,便只偷偷拿眼瞧着。 贾政拂袖喝道:“还不退下,再敢乱跑乱逛看我不打断你 的腿!” 宝玉如闻大赦,应了一声慌忙跑出去了。 次日,李纨叫人预备了补品和几样容易克化的点心,打发院里的赵婆子送去了宁府。 不多时赵婆子便回来了,回话道:“小蓉大奶奶问奶奶好,说多谢奶奶记挂着,等身子好些了再来给奶奶请安。” 李纨问道:“蓉儿媳妇身子怎么样?可好些了?” 赵婆子道:“瞧着不大好呢,人都瘦脱了形了。” 李纨微微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摆了摆手让赵婆子下去了。 若按原著的轨迹,秦可卿也只有不到半年的寿命了,虽然对方行事有些让人诟病,然而说到底也只是个可怜人,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 第182页 转眼到了九月十六,正是七王妃的生日,李纨同往年一样,依旧打发人送了寿礼,除了一幅自己亲自绣的炕屏外,其他的都都按着先前的旧例,中规中矩,既不失礼,也不会太厚。 自从大皇子逼宫一事后,永元帝便有些疑心剩下的几个儿子,行事越发喜怒无常,好几位皇子都吃了挂落。 月初四皇子徒景被御史弹劾私交外官,永元帝大发雷霆,当堂便除了四皇子的爵位,幽禁府中,无令不得外出。 七皇子徒愹因为替四皇子求情也被永元帝训斥了一番,被勒令闭门思过。 经此一事,永元帝越发思念早逝的废太子,时常召宁郡王入宫陪侍左右。 前些时日永元帝隐隐露出册立太子之意,顿时激起轩然大波。 大臣们分成数派,大皇子一去,三皇子便为长,且素有贤王之名,朝中拥趸甚多。 然而暗中也不少人支持义忠亲王之子,宁郡王徒熙。 此外甄贵妃之子,十五皇子徒徵呼声也颇高。 朝中暗潮汹涌,诸位皇子暗中斗的不可开交,七皇子闭门不出,原先赶着巴结趋奉的人如今也都暗暗疏远了,如今的七王府前门可罗雀,冷清了不少。 今日七王妃的寿宴也没大办,只摆了几桌酒席,请了亲近的世交亲友热闹了一番便罢了。 晚间席散,众客告辞,七王妃回到房中梳洗更衣,换了家常衣裳,歪在炕上歇息。 上房内摆满了各家送来的贺礼,女官青杏正带着丫头们清点收拾,登 记造册。 有三皇子府上送来的雕漆屏风一架,上面是金玉珠宝镶嵌的各样形式一百个壁瓶,插满芙蓉桂花;十五皇子是一个白玉盆里珊瑚架上翡翠枝叶赤金丝蔓挂着大小一百个天然珍珠葫芦,还有其他王府送来的古董珍玩等等,皆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七王妃漫不经心听着,忽一眼瞥见角落里的一副炕屏,顿时有了些兴致,道:“把那副炕屏拿来我瞧瞧。” 丫头们闻言忙将炕屏抬过来给七王妃过目,原来这是一幅苏绣梅花仙鹤图炕屏,乃是以暗花缎为地,用双丝捻五彩丝线绣制而成,针线细密,绣工整齐均匀,丝理疏朗有致,加以用了二十余种艳丽的色线,山石、花瓣等皆仿工笔画晕色手法绣制,以针代笔,层层晕染,画中梅花娇艳绚丽,仙鹤与山石花木生趣盎然,栩栩如生。 七王妃的乳母林嬷嬷也细瞧了两眼,忍不住赞道:“这炕屏是谁家的,绣工真真精致,格式配色皆极雅,绝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我瞧着比上回咱们府里进上的那件慧纹也不差什么。” 七王妃早已认出这绣工是谁的手笔,闻言微微一笑,道:“她本就是雅致之人,绣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俗,一会子叫人好生收着,改日闲了再细细赏玩。” 林嬷嬷还未曾见过七王妃对谁如此赞誉,不禁有些疑惑,道:“莫非王妃知道这是出自何人之手?” 青杏一面命人将炕屏小心抬走,一面笑道:“这是荣国府那位李大奶奶送来的,这是惯例了,她每年给王妃的寿礼中都有一件亲手绣的绣品。” 林嬷嬷闻言一怔,随即点头道:“原来是她,倒是有心了。” 青杏道:“可不是,都说荣宁两府荒唐,这位李大奶奶却是个好的,真真的端雅娴静,行事也稳重知礼,这几年三节两寿、王妃和世子的生日她都记得,从不曾落下,送的礼虽不贵重,却都极用心。” 七王妃点头叹道:“荣国府的爷们虽然不成器,姑娘们却都不错,李氏更是个难得的,为人厚道不说,又冰雪聪明,见识也不凡,这些年来除了那年求我帮忙买了个温泉庄子外,再没有求过什么恩典,咱们得势时她不曾想着攀高巴结,如今咱们家 失势了她也不曾疏远,不像那等捧高踩低的小人,倒是个有情义的。”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么久才更新,让大家久等了,感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与鼓励,这篇文确实到了一个瓶颈期,最近梳理了一遍大纲,才慢慢找回了一点感觉,请大家放心,这篇文绝不会坑的,不过这段时间三次元工作比较忙,更新可能会慢些,请小天使们见谅。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柠檬味儿的小敷衍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第九十四回 先前七王妃虽感激李纨的救子之情, 但因其出身荣国府,只想着还了情分便是,并不想多与往来。 谁知李纨竟真是个秉性恬淡的, 毫无攀附之心,三节两寿从不曾落下,却不曾求过一件事, 也绝口不提当年施恩之举,行事稳重大方, 进退得宜,倒让七王妃不由得高看了几分。 后来又从娘家三嫂颜慧处时常听闻其人其事, 知其秉性, 且每年的三节两寿又都极用心,行事妥帖周全, 渐渐的才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如今众人皆对他们家避之不及, 李纨却一如往日,常言道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 此举着实让七王妃心中感慨, 暗叹荣国府虽行事不正,李氏却是个可交之人。 又思及对方多年守节, 抚育独子, 心下未免有些同情,想了想,便叫了青杏过来吩咐道:“你去打点一份回礼出来, 加厚三分,打发人给李氏送去。” -- 第183页 青杏依言去了,不多时便带人捧了几个大漆盘出来,分别是富贵长春宫绸一匹,大红湖绉二端,银红色软烟罗一匹,玉色汤绸一大匹,宫扇十柄,官香十锭,端砚一方,徽墨两匣,上用茶叶两瓶。 七王妃看了一眼,却有些不满意,道:“太简薄了些,况且她是寡居之人,太鲜亮的东西也不能上身,我记得先前送来的那些上用纱罗绸缎还有好些,找几匹颜色素雅的出来,还有上回得的那一对羊脂白玉的龙凤镯,也正适合她戴,一并找出来送过去罢。” 青杏闻言一怔,不禁有些迟疑,林嬷嬷也忍不住道:“这会不会太贵重了些?那位珠大奶奶只怕不敢受。” 她是贴身服侍七王妃的,自然知道那套羊脂白玉的镯子,原是下面孝敬的节礼,乃是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温润无瑕,极为难得。 一般而言贺寿的回礼都是寿桃点心,茶叶绸缎等物,给李纨的这份委实太重了些。 七王妃微微一笑道:“无妨,她这几年的心意难得,不过是一对镯子罢了,又不值什么,只管送去便是,她自会明白。” 青杏闻言便知道李纨真正让七王妃上了心,非寻常人可比,当下便不再多言,依言又去挑了一匹湖蓝团花纹缂丝宫 缎,一匹月白五彩缠枝牡丹漳缎,一匹莲青色哆罗呢,一匹藕荷色暗花松江绫,又捧了首饰匣子与七王妃过目。 众人都十分艳羡,绸缎纱罗什么的倒罢了,那对镯子却着实精致,极品白玉雕琢成龙凤花样,花纹镂刻的十分精致,玉质细腻晶莹,洁白娇嫩如羊脂,竟没有一点儿瑕疵,拿到外头便是有钱也没处买去。 七王妃却浑不在意,她体己丰厚,这对白玉镯子虽难得,于她而言却不算什么,当下略瞧了瞧,点了点头道:“就这样罢,一会子便打发人送去。” 青杏答应一声,自去料理不提。 这厢李纨封赏了王府来人,待看到七王妃的回礼时不禁有些错愕,这也太重了些,细想了半日,自己并不曾做什么,不过如往常一样送礼贺寿,怎的竟让七王妃如此青睐? 素云等人也面面相觑,不知其中缘故。 淡菊细细查看了一番,忍不住看向李纨,迟疑道:“奶奶,这些该如何料理?” 李纨沉吟半晌,思及这段时日京中的变故,心下也渐渐明白了几分,叹了口气道:“既然是王妃所赐,便都收下罢。” 淡菊素云等人对视一眼,也不再多问,当即带着人收拾起来。 一晃过了十来日,这日,李纨正看着丫头们打点针线,忽有丫头传话说道:“刘大娘来了。” 李纨一怔,难道是江南之事有了消息,思及此处,忙道:“叫她进来。” 丫头出去传话,不多时便见刘大娘领着几个婆子抬了两个箱笼进来,先请了安,方回话道:“我们家那口子从南边回来了,让我回奶奶的话,说庄上的事情都料理妥当了,这两个箱笼一个是林姑老爷给林姑娘的东西,另一个是南边的一些土仪。” 说罢打开一个箱子,取出两个描金匣子,打开与李纨看,却是满满两匣子的金元宝,道:“这里头是这次南边几个庄子春季的租子和两个香料绸缎铺子的进益,按奶奶的意思都折变成了金子,这些元宝都是二十两一个,拢共是七百四十两,连同账本都在这里头了。” 李纨略瞧了一眼,点了点头,对淡菊道:“收起来罢。” 淡菊当即带人上前收拾,登记造册。 李纨又命人将另一 个箱子给黛玉送去 ,土仪也打点出来分送各房,方转头问道:“这次的事可都料理妥当了?李管事的伤势如何了?” 原来李纨先前置办了两个庄子,除了种庄稼外,还专门养鱼养蚕,纺丝织布,又请了专人料理鲜花香草,制作香露和脂粉,出息极丰厚,一年下来少说也有七八千两银子。 李管事是原主从李家带来的陪房,一直忠心耿耿,李纨才让他去照看那两个庄子,因着国公府的名头,又有林如海的照拂,这几年一直太平无事,没想到却还是有人惦记上了,对方似乎浑然不惧国公府之名,竟然想花五百两银子就买下庄子,李管事自是不从,却被对方打断了双腿,性命垂危。 李纨当初听到消息时又惊又怒,急忙打发了刘有福前去料理。 刘大娘忙道:“听我们那口子说李管事伤的不轻,不止腿断了,脑门上也磕了个洞,看过的大夫都说没法子,就算治好了也要落下个残疾,幸而天缘凑巧,找到了张大夫,请了他老人家出手相救,李管事的双腿已经重新接上,如今已无大碍,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还需要调养些时日。” 刘有福这两年都在李纨的翠微山庄当管家,本已不大管外头的事了,外头的事也都交给了儿子,这次是江南那边出了变故,才不得不前去料理。 李纨闻言心下微松了口气,点头道:“无碍便好,对了,你方才说的是哪位张大夫?” 刘大娘笑道:“奶奶忘了?就是上回我们家茯苓丫头难产时救命的那位张简神医,梅香相公吴大夫的师叔!” 李纨怔了一怔才想起来,道:“原来是张神医,只是他老人家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们又是如何找到的?” 刘大娘笑道:“说来这次还多亏了甄娘子与英莲姑娘,否则哪里找得到张神医。” -- 第184页 说罢将事情的始末缘由道来,原来当初张神医与英莲母女一道回南,偶然在她们居住的小镇上发现了一名身患怪病的老翁,却是一种罕见的离魂症。 张神医别无所好,最喜欢的便是钻研各种疑难杂症,当下来了兴致,便在苏州住了下来,一心钻研奇症。 李管事夫妻也因为李纨的吩咐,时常打发人去探望 英莲母女,女儿还与英莲结为了手帕交,极为亲厚。 也正是因此,甄娘子听闻李家出事,便忙去求了张神医出手相救,李管事才捡回一条性命。 李纨听罢,不禁暗叹冥冥中自有天意,道:“先前嘱咐的事可都办妥了?” 刘大娘忙道:“按奶奶的意思,给了李管事两百两银子叫他安心养伤,打人的那户人家也给了二百两银子作赔礼,如今庄上的事都是李管事的大儿子李德山料理。” 李纨点了点头,问道:“可知道了那闹事的人家是什么来头?” 贾家原籍便是金陵,又有国公府的名头,再加上林如海照拂,这些年来一直都颇为太平,这次对方却浑然不把贾家与林家放在眼里,行事肆无忌惮,必然背后有人,绝非寻常百姓之家。 刘大娘道:“打听清楚了,那管事的主子是苏州知府杨大人的侄儿,听说是个纨绔公子,也没什么能耐,平日里只知道斗鸡走狗,全仗着有个当知府的叔叔,才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无所不为。 先前姑老爷家的管家出面他都不理会,后来还是姑老爷亲自修书一封给了杨大人,对方才不甘不愿的赔了二百两银子,只是那位杨少爷却不肯交人出来。” 李纨微微蹙眉,按理说官场之上的人行事向来都极为圆滑,即便是不和,凡事也都会留两分情面,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再怎样行事也不会太过,像这样丝毫不留余地、明目张胆打对方脸面的实在少有。 林家虽然许久不回姑苏,但毕竟是世代列侯之家,根基深厚,况且林如海如今身为两淮盐运使,位高权重,简在帝心,在江南官场也没有多少人敢得罪。 对方既然是苏州知府,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家同林如海的关系,怎么还会如此嚣张霸道,竟丝毫不惧林如海之势? 除非他有什么倚仗,笃定林如海无法奈何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想到此处,李纨心中一跳,问道:“刘管事可在外头?” 刘大娘忙道:“知道奶奶有话要问,在二门上候着呢。“ 李纨当即站起身道:“我去外头书房等着,你叫刘管事进来,我有话要问问他。” 刘大娘答应一声,依言出去传话。 李纨来到书房,不多时刘有福进来,站在门口隔着屏风请了安。 李纨问了几句话,刘有福的回答也与先前刘大娘所言大同小异。 李纨沉吟片刻,问道:“你这次见到了林姑老爷没有?” 刘有福道:“按理原本我们这样的身份是见不着林姑老爷的,不过姑老爷宽厚,听说奴才是奶奶的人,特意抽空叫了我去说话,因此见了一面。” 李纨沉吟良久,问道:“你瞧着姑老爷气色怎么样?” 刘有福一怔,不解其意,不过还是回忆了片刻,道:“姑老爷精神倒还好,只是不知是不是案牍劳累,面色瞧着有些憔悴,偶尔还咳嗽几声。” 李纨心下一沉,心念电闪间忽然想起这几个月来朝中的变故,再回想原著中林如海去世的时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那杨知府是不是确信林如海一定会出事,才敢这样肆无忌惮?难道原著中林如海之死另有隐情? 她却不知,正因为她的插手,林如海原本的命运发生了巨变。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小可爱们久等了,明晚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安倍晴雪 5瓶;我还是个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第九十五回 扬州, 巡盐御史府。 书房里,林如海倚在榻上,面色苍白, 身上披着件靛青镶边淡青绸面斗篷,对塌边垂手侍立的一个青缎衣袍的中年男子道:“事情都查清楚了?那杨松年背后是什么人?” 那杨松年熬了十几年才升到这知府之位,又出身寒门, 若是背后无人撑腰,决计不敢如此嚣张。 青袍男子正是林家的大管家李成, 亦是林如海乳母之子,自幼跟随林如海, 忠心耿耿, 闻言沉声道:“道:“回老爷的话,都查清楚了, 这杨知府明面上清廉正直, 不与任何一系往来,实际上暗中与甄家极为亲密, 私下里借着各种明目收受了不少钱财, 奴才还打听到他们家有一位嫡出的小姐今年年初进了十五皇子府中, 听说数月前诊出有孕,如今已晋封为侧妃。” 林如海闻言若有所思, 食指轻轻叩着几案, 他是何等人物,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不禁冷笑一声, 甄家是江南的土皇帝,一直在暗中为十五皇子拉拢官员,这杨松年想必暗中投靠了十五皇子,怪不得这般嚣张,那杨家小姐既为十五皇子侧妃,这杨松年打的什么主意一看便知,不过也是想立一个从龙之功,若十五皇子即位,他们家便鸡犬升天,还能捞个外戚当当,若有造化,杨家小姐诞下皇子,说不定来日还能争一争那皇后之位。 -- 第185页 正凝神深思,不妨胸口突然一阵闷痛,林如海面色一变,捂住嘴闷咳起来。 李成面色大变,慌忙上前,急道:“老爷,您怎么样?要不要再去请张神医?” 林如海摆了摆手,捂着帕子咳嗽了半日,方勉强停下,喘气道:“暂且不必,槅子上还有张神医留下的丸药,你去把那个紫檀匣子里的瓷瓶拿来。” 李成依言取来一个巴掌大的白瓷小瓶,又忙倒了盏热茶过来。 林如海倒出一颗丸药服下,片刻后感觉胸口闷痛稍缓,慢慢舒了口气。 李成这才松了口气,扶了林如海靠在引枕上,咬牙道:“那甄家与荣国府是老亲,素日与咱们家也是说亲道热的,没想到却在暗地里算计老爷,还使出下毒这样的阴损招数,实在卑鄙!” 林如海叹道:“人 为财死鸟为食亡,利字当前,骨肉兄弟尚且会反目,这所谓的交情又算的了什么?” 自从他上任之后,甄家一直对盐政之位虎视眈眈,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他们竟如此狠辣,想出这般阴毒的手段。 自发妻与幼子相继去世,他伤心太过,身体大不如前,再者盐政事务繁多,又要与一众盐商及官员周旋,殚精竭虑,这两年身体日渐虚弱,时常生病,他也一直不曾多想,只以为是操劳太过,哪里会想到竟然是被毒物所噬,若不是此次相助贾家之人,阴差阳错结识了那位张神医,只怕他至死都还被蒙在鼓中。 想到先前查到的线索,林如海眸光一冷,道:“后院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李成闻言,有些担心的看了林如海一眼,迟疑了片刻,方将查到的事情一一道来,末了低声道:“柳姨娘自尽后其他的线索便断了,只抓到了那名厨娘,其他几个都是小卒子,什么都没问出来。” 林如海闭上双眼,沉默良久,方睁开眼道:“罢了,我都知道了,不必再查了。” 自嫡妻去后,他并未续弦,府中事物也都交由李成之妻等几个管家媳妇料理,没想到竟被人乘虚而入钻了空子,看来,后宅也该好生清理一下了。 至于幕后之人,他也差不多猜到了,张神医曾言此种毒药极为罕见,向来只禁宫内才有,杨松年与甄家都是为了十五皇子效力,主使者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这些年诸位皇子因为皇位之争斗得你死我活,十五皇子已是弱冠之年,又有甄家在背后推波助澜,也渐渐有些按捺不住了。 十五皇子为人他先前也略有耳闻,因是老来子,又生的聪明伶俐,向来得永元帝宠爱,甄贵妃入宫多年只此一子,更是溺爱纵容,只是长于妇人之手,行事未免沾染了几分后宫的阴狠算计,尽学了些妇人手段,如此品行,难当大任,又如何执掌天下。 为君者虽讲究帝王心术,但行的是堂皇之道,用的是阳谋,若是一味使用阴谋诡计,未免落了下乘,自己是永元帝心腹,这十五皇子敢如此行事,背后未必不是仗着皇帝的宠爱。 只是不知道永元帝知不知晓自己所宠爱的幺子在背地里打他龙椅 的主意。 李成为人精明,又跟随林如海数十年,见识不凡,自然也猜到了背后之人是谁,不禁皱眉道:“老爷,此事我们该如何应对?别的不说,这姓杨的都明目张胆的挑衅了,咱们总不能就这样咽下这口气。” 林如海淡淡道:“这杨松年不过是被人当了枪使,真正的主谋可不曾留下丝毫把柄,不过他既然敢伸手,我自然要还敬两分。” 自从升任盐政之位,盼着他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为了以防万一,他专门在府中养了两名大夫,平素有什么不适都是请他们诊治,想必甄家也不知道他如今的身体如何,才出了这招试探于他,看他是真的否中毒已深。 而这杨松年也不过是被甄家推出来试探他的马前卒而已。 只是这对方既然敢欺上门来,他自然要还击一二,免得让别人都以为他林如海软弱可欺。 林如海沉吟半日,便命李成预备好纸笔,斟酌着写了一封密折,将苏州知府杨松年强取豪夺,贪污受贿之事一一禀明,用火漆封好后交于李成,道:“今日便交于通政司,命他们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他除了主管盐政之外,还兼任御史之职,有监察百官之权,奏折可直达天听。 李成答应一声,忍不住道:“老爷,十五皇子那边咱们是否需要……”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此事没有证据,况且陛下虽对我颇有倚重,但我毕竟是外人,若是我直言下毒之事是由十五皇子指使,到时候陛下又该如何自处?若是为了给臣子一个交代,自然得查明真相,但如此一来岂不是告诉世人,陛下教子无方?教出一个行事阴毒,毒害大臣的皇子,若是陛下处置不公,岂不是让天下士人寒心,而若是陛下发落了十五皇子,我即便是讨回了公道,然而皇室大失颜面,陛下心中也会留下芥蒂,于我无益,倒不如闭口不言,陛下知道事情缘由,自然会有所处置。” 他对永元帝知之甚深,算得上是一位难得的圣明君主,只是也有帝王的通病,好大喜功,且生性多疑,极为护短。 近年来永元帝年事渐高,越发注重名声,行事再无年轻时的杀伐决断,即便对方知晓了此事,只怕也会觉得是 甄家在背后指使,而不会舍得处置十五皇子。 -- 第186页 只是林如海也不是圣人,做不来以德报怨之事,此次若不是有张神医在,他至死都不会知道这其中的阴谋,若是他一旦出事,玉儿年纪尚幼便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又该是何等凄凉。 想到此处,林如海眸光一冷,他为君王鞠躬尽瘁,但并不是愚忠之人,万万不可能为这份忠心搭上自己的性命,沉思了片刻,缓缓道:“明日再请张神医过府一趟,另外,把我病重的消息悄悄透露出去。” 他一直知道府里面有永元帝安排的人,这些事情不用他禀报,永元帝自会知晓。 李成闻言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顿时心悦诚服,道:“还是老爷想的周到。” 说罢便携了信件匆匆出去了。 李成去后,林如海阖目小憩,脑中思绪万千,不管永元帝最后如何处置,他已打算急流勇退了,等过些时日,便可以上折告病乞休,辞去巡盐御史一职,想来皇帝看在他这次中毒受罪的份上,也不好多加苛责。 展眼便进了十月,北地的天气渐渐冷将起来,人们陆续脱下秋衫,换上了厚厚的冬衣。 奉天殿,内监总管魏德山守在大殿门口,一众宫人垂手侍立两边,偌大的宫殿中连声咳嗽也不闻。 一阵寒风袭来,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魏德山紧了紧衣襟,双手笼进袖中,正预备叫人去预备热茶,忽听殿内传来“哐当”一声脆响,犹如重鼓砸在众人心口。 魏德山蓦然抬起头,快步走了两步,却又忽然在殿门口停了下来,慢慢收回了脚。 一众宫人面面相觑,正惊惶无措,便见殿门忽然打开,十五皇子白着脸退出来,一脸的失魂落魄。 众人吃了一惊,急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声儿不敢言语。 十五皇子去后,魏德山才快步走进内殿,宫人们正惊疑不定,便见魏德山又匆匆出来,沉声道:“陛下有些头疼,去太医院请张御医。” 一个宫人匆忙去太医院传话,魏德山又叫了两个人进去收拾碎裂的瓷器,其他人对视一眼,又忙低下头,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 片刻后,张御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匆匆跑来。 魏德山迎了 进去,亲自守着大门,不许任何人进殿。 殿中,永元帝倚在龙榻上,阖着双眼养神,身上的一根根金针在日光下散发着淡淡光芒。 片刻后,张御医收回金针,躬身道:“陛下,今日施针已毕,微臣再令人煎一剂药,稍后服下便可。” 永元帝睁开眼,看着右手,屈了屈手指,比之先前的僵硬无觉好了些,但依旧有些麻木无力,道:“你老实告诉朕,能否痊愈?” 张御医扑通一声跪下,额上见汗,咬了咬牙道:“先前陛下便有肝风内动之兆,本就须得静养,此次陛下盛怒,肝阳上亢,病症才会加重,微臣会竭尽所能为陛下调养,只是陛下万万不可不可劳累,更不可动怒,否则……否则只怕有中风之虞!” 永元帝听罢,半晌不语,良久方道:“下去罢,对外不许多言,如有泄露,下场如何你应该明白。” 张御医身子一颤,忙道:“陛下放心,臣明白。” 等出了宫殿,才发觉汗湿重衣,后背一片冰凉。 永元帝靠在榻上,低头看着麻木不仁的右手,沉沉叹息一声,看来必须要有个决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只有林如海的命运改变,林妹妹才不会那么凄惨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胭脂冬瓜 10瓶; - Mess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第九十六回 永元帝生病的事虽然瞒的严实, 却依旧有人察觉了些许端倪。 这日,宁郡王从宫中回府,换了家常衣裳, 到书房小憩了片刻,便命人将素日倚重的几位幕僚召了来。 众人给徒熙行了礼,各自入座, 其中一人道:“王爷召我等前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徒熙命服侍的人退下,方道:“正有一事要与诸位先生商议, 今日圣上降旨,苏州知府杨松年因草菅人命, 强夺百姓良田, 撤职查办,流放西北, 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听罢沉吟不语, 片刻后,其中一中年文士道:“此事确实有些蹊跷, 那杨松年与甄家过从甚密, 其女又是十五皇子侧妃, 无缘无故,圣上怎会忽然发作十五皇子的人?” 另一人道:“陛下素来宠爱十五皇子, 这次只怕是真被气恼伤着了, 才会如此动怒。” 徒熙敲了敲膝盖,沉吟道:“只可惜昨日书房的事咱们打探不出来,也不知究竟是出了何事, 圣上竟对十五叔这般大发雷霆。” 其中一位身穿青袍的老者拈了拈颌下的长须,低头思量片刻,忽然心中一动,道:“只怕是江南那边的事,我记得前些时日南边传来消息说杨松年与林海似乎有些龃龉,而杨松年前脚才得罪了林如海,后脚就被圣上发落了,这也未免太巧了了些,还有,林如海忽染重疾,没过两日林府中便清理了一批下人,这几桩事碰在一起,实在令人不得不多想。” 众人闻言顿时一惊,互相对视一眼,一人迟疑道:“庄先生的意思是十五皇子对林如海……” 盐政事关朝廷命脉,众皇子自然眼热,然林如海是永元帝的心腹,简在帝心,因此众人只敢在暗中拉拢,即便拉拢不了也不愿得罪对方,若十五皇子真对林如海下手,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 第187页 庄先生神色莫测,却并未多言,摇头道:“不过心中猜测,事情究竟如何还不清楚。” 徒熙眸光一闪,心下暗暗思量,他那位十五叔素来骄纵跋扈,手段狠辣,只怕林如海之病真与他脱不了干系。 一人提议道:“我看庄先生的推测八九不离十,如此机会,咱们要不要……” 徒熙闻言,食 指敲了敲椅背,沉吟许久,摇头道:“江南官场几乎都被甄家笼络,咱们插不上手,况且林如海此人处事玲珑,油盐不进,并非等闲之辈,只要他还活着,盐政那边谁也占不了便宜。 罢了,江南的事先不管,这几日多注意些宫中的动静,本王怀疑圣上此次的病情绝不止头疾复发如此简单,只怕另有隐情。” 众人都有些不解,一位幕僚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徒熙道:“本王这两日细细比对了圣上批复的奏折,发觉圣上近日的字迹与往日有些许不同,虽还是先前的笔迹,笔画转承之处却有些涩滞,软弱无力,与往日大不相同。”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然而他自幼便在永元帝身旁陪侍,对其笔迹十分熟悉,初时不觉,时日稍久便察觉到了不对。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有建议暗中筹备起事的,也有建议静观其变的。 一位青袍老者道:“不管陛下病情是真是假,王爷都无需担忧,亦不可出头,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爷只需隐忍,等到其他几位两败俱伤,才是王爷出手的时候。” 庄先生也点头微笑道:“卓兄所言不错,圣上重立太子之言不管是真是假,王爷都不必再多做什么,所谓枪打出头鸟,如今一动不如一静,王爷只需稳坐钓鱼台,常去陛下与皇后娘娘处问安,切记‘孝顺仁爱’四字便可。” 徒熙瞬间意会,点头笑道:“多谢庄先生指点,不过圣上有意让众大臣举荐太子,本王那位三叔呼声极高,既如此,咱们不如暗中帮一帮咱们这位贤王。” 众人相视一笑,点头道:“此言极是。” 计议已定,众人相继退下,徒熙沉吟了片刻,叫了个丫头过来吩咐道:“你去告诉王妃,就说我的意思,从今早上新得的那几篓果子中挑几样稀奇新鲜的,打发人送去宫里,孝敬皇后娘娘。” 那丫头答应了一声,自去传话。 宁郡王妃虽有些不解,却也并未多问,依言料理妥当,打发人送进了宫中。 彼时皇后正歪在软榻上闭目小憩,忽听宫人进来传话:“启禀皇后娘娘,宁郡王府上进了些鲜果,说是南边庄子上送来的,不敢留下,特意送来孝敬娘娘。 ” 皇后微微挑眉,漫不经心道:“哦?都是些什么?” 宫人回道:“两篓新鲜荔枝,两篓樱桃,两篓马乳葡萄,两篓蜜瓜,还有两篓福橘。” 皇后的乳母戴嬷嬷正端了盅乳鸽汤进来,闻言便道:“我方才瞧了一眼,那荔枝、樱桃和葡萄都极新鲜,两篓福橘和蜜瓜也是香气扑鼻,品相极好,寒冬腊月的,这样的新鲜瓜果可是难寻,郡王爷的这份孝心倒颇难得。” 话音刚落,又有宫人来回话说三皇子府上王妃孝敬了新得的一副慧纹璎珞,没过多久,四皇子之母德妃亦打发人送了几样新鲜顽意过来,皆是精巧别致之物。 戴嬷嬷满腹疑窦,道:“这也奇了,这两日送礼怎的都碰到一处了?况且不年不节的,怎的忽然送这样重礼?” 皇后淡淡一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时候来烧咱们这冷灶,还有什么,不过是想让我在陛下美言几句罢了。” 戴嬷嬷亦非常人,思及这些时日前朝传来的消息,顿时明白过来,叹道:“真真是无利不起早,我还纳罕德妃与咱们素日无甚往来,这会子怎的忽然亲近起来了。”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然而后宫与前朝从来都是息息相关,自从永元帝言语间流露出重立太子之意,前朝就不曾平静过。 不止前朝,后宫亦是暗潮汹涌,尤其是几位诞育了皇子的妃嫔,更是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惟有皇后老神在在,只在一旁看热闹。 皇后吴氏乃是继后,虽已年过不惑,但保养的极好,看着不过三十许人,前些年永元帝专宠甄贵妃,吴皇后无子无宠,宫门冷清,直到月前永元帝病了一场,忽然念起旧来,时常到皇后宫中小坐。 吴皇后到了这把年纪早已不在意什么帝王宠爱了,皇帝来了她就命人好生服侍,不来就自个儿悠闲度日,从不多言政事。 如此一来永元帝反倒觉得清净自在,再加之年事渐高,对后宫佳丽三千也失了兴致,反倒与陪伴了数十年的嫡妻能说得上话,心情烦闷常来坤宁宫歇宿,渐渐的对吴皇后也多了几分敬爱。 这些时日永元帝的病情虽然瞒着外面,却并没有瞒着她。 吴皇后出身不显,其父当初不过是一 翰林侍读,永元帝当初之所以立其为后,一是为了防止外戚之祸,二是吴皇后性情沉稳,处事公正,且十分聪明知趣,从不多管闲事。 也正是因为这份知趣,吴皇后无子无宠,却能稳坐后位数十载。 这段时日前朝后宫纷争不断,永元帝的烦恼她都看在眼里,按理来说谁做皇帝她都是太后,哪位皇子登基于她并无关碍,只是皇后与太后到底不一样,相比皇后,她更愿意当太后,只可惜她没有亲子,储君之位的归属便至关重要起来,为了今后的安稳日子,她不得不多费几分心思。 -- 第188页 想到此处,吴皇后挥退众人,殿中只余下几名心腹,道:“前头可有什么消息?” 戴嬷嬷摇头道:“倒没什么大事,朝中大臣各执己见,三皇子呼声最高,四皇子与十五皇子亦有不少大臣拥戴,另外还有几位老臣举荐宁郡王。” 吴皇后闻言蹙眉,叹道:“哪一位登基对咱们都不利。” 三皇子之母淑妃与她交情平平,且性情精明要强,野心勃勃,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甄贵妃素来骄纵,与她是死敌,不过以她对永元帝的了解,十五皇子并不在考虑之中。 还有一个四皇子,幼时倒是在她膝下养了两年,说来还有几分香火之情,只是四皇子性情冷傲,喜怒不形于色,行事颇有些刻薄寡恩,且德妃因当年夺子之仇早已结下深怨,将来四皇子若是登基,有这么一位亲娘在,她这个母后皇太后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至于宁郡王,不过是废太子的庶出之子,名不正言不顺,在这场博弈中胜算更小。 吴皇后入宫多年,膝下虽无子息,却屹立后宫多年,手段自非常人,她服侍永元帝三十余载,对他知之甚深,永元帝的心思她最是清楚不过,既想立一位有德之君,继承大业,又希望新君能在掌控之中,不想失去这君临天下的大权。 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何况永元帝独掌大权数十载,乾纲独断,又怎会甘心退位放权。 服侍皇后的贴身女官青萍闻言思量许久,皱眉道:“倒有几位皇子无母,只可惜资质平平,不得圣上的意。” 戴嬷嬷听罢,心中蓦然一动,忽道:“其实细说来 倒有一人合适,娘娘忘了,您当年初封贵妃,赐住长春宫。 而七皇子母妃宁妃当时还是只是贵人,正是安置在长春宫的偏殿中,娘娘对她多有照应,说来还有几分情分。” 吴皇后闻言悚然一惊,戴嬷嬷不提她竟疏忽了,按理七皇子并不比其他几位皇子差,亦可一争储君之位,然而这些年提起七皇子,众人想到的都是闲云野鹤,孝顺知礼等字眼,诸位皇子因储位斗得你死我活,七皇子却与一众兄弟都相处甚好,竟无一人说他不妥。 想到此处,吴皇后沉吟不语,若真如此,七皇子此人实在不简单,只怕所图不小。 戴嬷嬷道:“这些年七王妃时常进宫请安,七王爷得了什么好东西从来都不忘孝敬娘娘,倒是个有情义的。 奴婢倒是觉得,不管这份孝顺是真心的也好,为了名声假意的也罢,能十多年如一日,这份心思已属难得。 吴皇后闻言沉吟不语,良久后道:“本宫记得七皇子已有三子二女了,世子今年也有六七岁了罢?” 戴嬷嬷点头道:“小世子月前才进宫读书,生的聪明伶俐,更奇的是与陛下年轻时极为肖似。” 听到此处,吴皇后心中一动,叫了心腹女官秀梅过来,附耳吩咐了几句,想了想又道:“除了七王爷家的小世子,三王爷和宁郡王、五王爷家的也一道请过来,就说我闲来寂寞,想见见孙儿们。” 近来永元帝对嫡妻颇为敬重,时常歇宿,每月初一十五更是雷打不动到坤宁宫中用膳,趁此机会,正好让永元帝见一见小孙儿。 秀梅意会,点了点头道:“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料理。” 数日后,永元帝命朝臣举荐太子,朝中竟有半数大臣举荐三皇子。 永元帝又惊又怒,谁知又有快马来报,山东突发叛乱,原来山东雪灾的赈灾银两被吞没大半,却没想到激起了民变,当地百姓不堪重负,纷纷揭竿而起,无数官员被杀。 而负责赈灾的钦差正是出自三皇子外家,永元帝大发雷霆,当即重新指派钦差,并遣神武将军冯唐带兵前往平叛。 三皇子则因结党营私被永元帝贬斥,削除爵位,幽禁于王府。 朝臣哗然,纷纷上疏,不料当夜永元 帝突发中风,半身不遂。 消息传出,满朝皆惊,各皇子蠢蠢欲动,谁知次日永元帝忽然下旨,册立七皇子为太子,入主东宫,暂代国事,另着礼部安排新帝登基大典,年后禅位。 彼时李纨正看着丫头们收拾冬衣,听闻此讯不禁一怔,她一直以为会是四皇子,没想到竟然是七皇子,难道是历史发生了改变?还是原本这个世界的轨迹就是如此? 一众丫头们都十分惊喜,素云见李纨怔怔出神,不禁笑道:“奶奶怎么呆住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王妃娘娘成了太子妃,日后便是皇后,娘娘素日便看重奶奶,日后再没有人敢瞧不起咱们了。” 另一个丫头也凑趣奉承道:“年后太子即位,世子便是太子,咱们奶奶可就是太子的救命恩人,这般功劳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李纨闻言顿时面色一沉,冷冷看向那丫头,喝道:“胡言乱语些什么?!太子殿下是你能妄议的?传出去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那丫头没想到马屁拍在马脚上,顿时紫胀了脸,讷讷不敢言。 李纨扫了众人一眼,冷声道:“从今日起,不可妄议朝政,也不许再说什么救命之恩的话,若是让我知道了,一概撵出去!” 李纨待下素来温和,众人从未见她如此疾言厉色,都吓了一跳,顿时噤若寒蝉。 淡菊修竹几人忙道:“奶奶放心,我们都记下了。” -- 第189页 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刚才那些话犯了忌讳,一时都吓白了脸,忙不迭应声道:“奶奶放心,我们再不敢了。” 李纨点了点头道:“记着便好,好生打点出一份贺仪来,打发人送去太子殿下府上。” 淡菊忙答应,带人出去料理。 李纨忽想起原著中林如海似乎就是在这年冬天病重,也不知如今江南那边是何情景,心下不免有些担心,便命人收拾了几样果点,来到黛玉房中。 一进门,却见鸦雀无声,紫鹃面色忧愁,黛玉也坐在窗下闷闷不乐,心下微觉诧异,笑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妹妹生气了?告诉我,我替妹妹出气。” 紫鹃见到李纨顿时目光一亮,忙请了安,道:“奶奶来的正好,快劝劝我们姑娘罢。”说罢向宝玉厢房那边努 了努嘴。 李纨当下便明白又是宝玉的缘故了,不禁有些无奈,许是因前世因缘,今生注定要还泪,明明如今黛玉与宝玉只有兄妹之情,然而还是时常被宝玉气恼,暗自垂泪。 黛玉闻声抬头,见是李纨,忙站起身让道:“嫂子来了,快请坐。” 吩咐丫头倒茶,请李纨坐下。 李纨见她眼圈微红,不禁笑道:“可是又同宝玉拌嘴了?” 黛玉面上一红,她也不知道为何,有时明明只是一些小事,偏偏总被宝玉气哭。 见黛玉害臊,李纨也不再打趣她,转而岔开话头,笑道:“咱们去四妹妹那里看看去,她前儿打赌输的画儿不知可得了。” 黛玉虽有些小性,但孩子心性,来的快去的也快,闻言点头道:“嫂子且等等,容我换身衣裳。” 紫鹃便上来服侍黛玉换衣。 李纨见她身上穿着件银白色暗花软绸镶蓝缎边出风毛的对襟褙子,系着水红色绣花马面裙,便说道:“这两日虽然暖和了些,但早上甚凉,这会儿还是该穿件大毛的才是。” 黛玉便换了一件粉白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对襟狐皮袄儿,紫鹃又取了件鹅黄绫子五彩绣金缎面斗篷给她披上。 收拾妥当,两人来到三春姊妹住的抱厦,一进门,便见翠缕、莺儿在栏杆上坐着,就知湘云同宝钗在这里。 翠缕、莺儿见他们进来,忙站起来请安。 黛玉向二人摇摇手,便轻轻走到窗下一看,见湘云、惜春对坐下棋,宝钗手上捧着茶盏,坐在一旁观战。 惜春手里拈着个子儿说:“我要吃你这一块,又不忍心。” 湘云道:“你有什么招儿只管使出来,我已成竹在胸,这回再不会输给你了。” 宝钗闻言摇头道:“一会子别又打嘴了,平日里分明是个伶俐人,怎的偏偏是个臭棋篓子,也没见过下一回输一回的。” 李纨与黛玉听的好笑,忍俊不禁,在窗外扑哧的一笑,倒把三人吓了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我回来了,没有咕~ 晋江出了新规定,修文改文都要收费了,等于是以后要花钱写文了,今天作者群、微博、碧水都炸了,大家现在都无心码字了。 唉,晋江的操作是越来越迷了,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再这样下去,作者都要被逼走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悠然见南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第九十七回 迎春原本在房中做针线, 探春则在窗下临帖,听到动静也都走出来笑道:“今儿倒巧,都凑到一处来了。” 惜春将众人让进屋里, 又命小丫头奉茶。 李纨笑问道:“四妹妹今日怎的这么高兴,竟下起棋来了?” 惜春亲自斟茶捧了上来,道:“还不是云姐姐闹的, 前儿我与林姐姐打赌输了,画一幅雪中梅花图, 这原是愿赌服输,不曾想她也把我捉了来, 叫画一轴草虫花蝶图卷, 那又不是一两日的事,下回画又不依, 便拉着我下棋, 她输了就回去画一幅画给我,我输了当面就画给她。” 李纨笑问:“那到底谁输谁赢?” 湘云不等说完, 忙笑着叫翠缕:“快把棋盘收了罢, 让我们说话儿。” 惜春道:“分明要输, 又来这一招儿。” 宝钗笑道:“怕什么,明儿你也学这一招儿便是。” 众人都笑了, 黛玉便向惜春道:“那幅梅花图可好了没有?” 惜春从书案上的青瓷画缸中取出一卷画轴, 递与她道:“昨日叫人拿去裱糊了,今早方才送来的,你瞧瞧可合心意?” 黛玉接过卷轴, 展开细看,只见一座悬崖上覆盖着皑皑白雪,一株老梅凌寒盛开,枝干遒劲,枝丫上胭脂点点,树下立着一块怪石,一只老鹤在旁梳翎,意态悠闲。 黛玉当即笑道:“这画意境清幽雅致,果然有趣。” 李纨也点头赞道:“虽只寥寥数笔,却已将意境刻画出来了,四妹妹的画工越发进益了。” 宝钗和湘云等人也赞好,惜春面上一红,道:“不过是胡乱画几笔,你们快别打趣我了,这还是多亏了嫂子你给我找的那些颜料呢。” 李纨笑道:“这是真心话,可不是打趣,我瞧四妹妹于绘画一道颇有天赋,若潜心研习,来日必有所成。” 迎春抿嘴笑道:“嫂子快别夸她了,你是没见她先前疯魔的样子,上次江家的映雪妹妹借了她两副名家字画给她临摹,四妹妹成日家对着画看,都快走火入魔了,一提起画笔就入了迷,连饭也不顾吃了,扔掉的那些画稿堆起来都快有一人高了。” -- 第190页 李纨闻言看了惜春一眼,不赞同道:“可不能这样 ,刻苦学习是好事,但也不能这样不顾身子,要是熬出病来可怎么处?” 惜春忙道:“那次是难得见到喜欢的珍品,才一时忘形,嫂子放心,我再不会了。” 黛玉道:“我记得我那里还有一幅前人仿顾恺之的《女史箴图》,虽是摹本,但亦是出自大家之手,另外还有几卷前代名家所绘的工笔花鸟图,笔法细腻,设色雅润,亦颇难得,四妹妹若是喜欢,我明儿便打发人送来。” 惜春闻言喜出望外,忙道:“当然喜欢,正求之不得呢。” 探春笑道:“我看林姐姐明日也不必打发人送来了,不如这会子就请咱们赏鉴一番,否则我怕四妹妹今晚连觉都睡不着了。” 众人都忍俊不禁,黛玉笑道:“这也容易,我这就打发人去取来。” 李纨闻言便道:“不如去我那里坐坐罢,正巧庄子上送了几样新鲜菜蔬过来,一会子叫厨房整治了,中午就在我那里吃饭。” 众人都说好,当下便一起到了李纨房里。 李纨叫人摆上各色干果点心的八宝攒盒,又沏上好茶。 湘云吃了块点心,忽然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忍不住道:“嫂子这屋里烧着什么香?若有若无,真真好清香。” 李纨一怔,心道今日并未熏香,哪里来的香味儿,随即想起来,笑道:“想是后廊下的这树六萼梅,这两天被雪一压,分外开的满树精神。” 湘云听见大喜,忙将炕上小窗推开,见一树玉梅,半在窗前半横篱外,寒香沁骨,莫能言状,心下十分喜欢,便转身道:“嫂子,这梅花着实可爱,一会子让我折一枝回去可好?” 探春见了也十分喜欢,道:“果然有趣,我也想折一枝回去插瓶。” 李纨笑道:“不值什么,你们喜欢便折去。”又对黛玉宝钗几人道:“一会子你们也都折一枝回去,还有几样果子也一道带回去尝尝。” 黛玉笑道:“这连吃带拿的,我们竟成了打劫的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 一语未了,紫鹃已取了画轴过来,众人赏鉴了一番,午间便在李纨处吃了饭,又说笑了一回,方各自回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贾兰自从跟着沈颐读书,已近一年, 他年岁虽小,却着实聪明,如今已把四书念完了,《易》、《书》二经也读了,现读《春秋》,沈颐因贾兰读《春秋》,就把《左传》《史记》教他合读,随意将几卷史书中事迹替他讲讲,不过是教他容易读些。又许他在书房中随意翻看藏书,遇着不解之处便与他讲解。 沈颐藏书极丰,他并不拘着贾兰一味读那些四书五经,因此贾兰闲了时常去书房找些史书或异志看。 贾兰翻了年便是七岁,知识渐开,如今读书亦不同旧岁,凡读的书皆要懂得,凡遇到不明之处便请先生讲解。 那一日,贾兰读到《史记·卷一百二十六·滑稽列传》一卷,西门豹为邺令一篇,不禁掩卷细思,想起素日听过的一些见闻,又想起《论语》中“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一句,沉吟了半日,拿了书走到沈颐前,说道:“先生,弟子有一事不明,自古以来,上自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拜佛求神,孔圣人亦曾言敬鬼神而远之,那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神?” 沈颐原本正在窗下打棋谱,听了这话一怔,一时竟被问住了,放下手中的棋子,沉吟了半晌,道:“鬼神之事虚无缥缈,为师从未见过,亦不敢妄言。” 贾兰皱眉道:“既然从未有人见过,为何世人求神拜佛不绝,甚则为了以示虔诚不惜以人命为祭?” 沈颐道:“世人求的不是神佛,而是心安,神佛是否真的存在并无干系,至于那等所谓献祭性命之举,不过是那等不识教化之人的愚昧行止,神佛慈悲,若真有神明,又怎会以人命为祀。” 贾兰听罢,默默冥思,心下渐渐明悟。 沈颐招手教他上前,道:“你心中又是如何想,觉着求神拜佛好还是不好?” 贾兰低头思索了半晌,道:“好也不好,百姓生活不易,求神拜佛多少能让他们心中有一丝慰藉。 况且今世上有一等恶人,嗜欲熏心,害人利己,外面矫情于誉,却像正直无私,实则连鬼神都不怕,譬如书中所载的这些官员与大巫,正因他们不信鬼神,才敢假借神佛之名牟利,害人性命。 一个恶人若是不信阴司报应,不惧鬼神,那便再没 有什么可畏惧的了,这样的人没有什么恶事做不出来的,岂不可怕? 然而凡人还是需靠自身努力上进,若是一味求神拜佛,妄想不劳而获,或者被人蒙蔽,如邺城百姓这般,轻信所谓的河伯娶妻之言,枉送无辜女子性命,便是大大的不妥。 依学生之见,不管有无鬼神,人生在世,敬天地,礼神明,存好心,作善事,不欺暗室,若有神明,冥冥之中自有鬼神相护,若无神明,亦可无愧于心。” 沈颐听罢,吃了一惊,问道:“这些都是你自个儿想到的?” 贾兰老老实实道:“大多是学生自己想的,还有些是往日母亲教导过的。” 沈颐暗暗想道:“这个孩子真是不凡。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见解,由子及母,可知其母是何等不俗,只可惜对方是女子,若是男子,还真想结交一番。”因点头说道:“你想的很对,凡事皆是一体两面,日后遇事亦当如此,不可拘泥了看。” -- 第191页 贾兰说了声:“是。”归位自念书去了。 沈颐心中却着实夸赞,他并无子息,心中已将贾兰当做了亲子看待,又是他的衣钵传人,小小年纪便这般出色,着实令他满意。 次日便是冬至,沈颐到顾府请了安,想起师兄杨廷纶回京述职已有数日,还不曾好生聚一聚,次日便在家中设一席酒,请师兄杨廷纶,褚年,又请了师弟孙昭,过府一聚。 午后众人便已来齐,下了一回棋,就摆上酒来,吃了二十四个小碟,随后端上菜来。头一样是冬笋野鸡片,随后又端上一羊肉暖锅来,杨廷纶深赞为好。 随后又上了一尾鲜鱼,一盘果鸭,做法皆与往日不同。 及至又端了碗南瓜上来,褚年素来好美食,见了心中便道:“此物索然无味。既端来,自有别致。”因举箸尝了一尝,便大赞道:“好极!师兄,子端,你们快来尝尝。” 杨廷纶遂同孙昭吃了数口,点头说道:“果然好。” 褚年便问南瓜做法,沈颐自是不知,当即打发人把厨子叫来,才知是鸡鸭猪肉,各样切碎,加上作料,挖空南瓜,用锡钴盖严,炭火煨熟,除去肉馅,单盛南瓜,所以味美而不见其迹。 恰又上一道福寿双全松仁果馅洋糖 定粉蒸糕,亦极可口,褚年甚喜,当即赏了厨子二两银子。 沈颐提起酒壶为众人斟满,举杯道:“今日咱们师兄弟难得一聚,当浮一大白。” 众人皆举杯干了,杨廷纶想起二师弟闵骞,不禁叹道:“咱们今日兄弟齐全,只可惜越存不在,自当年老师寿宴一别,算来已有五年不曾见面了。” 他们师兄弟四人素来亲厚,皆知心莫逆,杨廷纶任闽浙巡抚数年,已与几位师弟数年未见,然情谊却不减分毫。 沈颐道:“闵师兄年初调任江西河道,百废俱兴,只怕要数年后才得再见。” 孙昭也有些感叹,道:“时光荏苒,还记得当年在老师门下念书的场景,一晃咱们都已为人父了。” 褚年道:“罢罢罢,说这些做什么,咱们兄弟难得一聚,痛快喝一杯才是。” 杨廷纶举杯笑道:“说得对,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四人谈今论古,说的快畅。 酒已饮了数巡,不知怎的众人忽然说起了各家儿女来,一众师兄弟中孙昭年纪最小,膝下却也有二子一女。 杨廷纶年纪最长,已近不惑,三年前却老来得女,自是爱如珍宝,说起女儿来不免十分得意。 沈颐自原配去后便一直独身一人,膝下亦无子息,见师兄弟们提起子女,言语之间十分自得,他亦不肯服输,暗道自己虽无儿女,但得了个孝顺贴心的徒儿,与亲生儿子也不差什么,当下便道:“咱们素日评骘千秋,前日却叫学生兰哥儿几乎将我问倒。” 众人闻言都颇为惊奇,孙昭笑道:“师兄博学广识,师兄弟都不及你,连老师都赞的,竟会叫一个学生问到?这倒奇了,说来听听。” 沈颐遂将贾兰的鬼神之论大致述了一遍。 杨廷纶大为好奇,道:“我们成日家讨论古人,终日发大见解,却没想到一个孩子竟也有这般不凡见识,不知今年几岁了?” 褚年笑道:“那孩子我见过几次,着实生的聪明清秀,今年似乎才六七岁。” 杨廷纶吃了一惊,道:“竟这般年幼?真真了不得。” 孙昭与贾兰最为相熟,闻言道:“可不是,我阅人也算多了,从未见过这样聪明。每日读书四五十行,读的书就刻板在心 里,再不能忘。这是贾家有幸,才有这等千里驹,后继有人,就是师兄,得此英才而教,亦是难得的缘分。” 沈颐听得众人交赞贾兰,心中甚喜,又将贾兰素日行事及诸般见解一一说与众人听,皆极为不凡。 杨廷纶听了越发吃惊,暗暗想道:“何家有幸,生此宁馨!”笑着道:“师弟有此佳徒,何不令我一见?” 沈颐笑道:“今日正巧,他这会子正在书房读书呢。” 说罢当即叫了长随吩咐道:“去叫兰哥儿出来见见师伯。”长随答应一声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梨子还有合约在身,况且在晋江三年,也有了感情了,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打算,好在现在修文收费的规定已经撤销了,只希望以后也别再出什么岔子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李@ 10瓶;黑眼圈小熊猫 5瓶;洁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第九十八回 话说贾兰正在书房看书, 听到沈颐叫他,不禁有些疑惑:“先生不是在会客么?可是有什么事?” 长随便将杨巡抚要见的话回了,贾兰听罢便换了衣裳同出来。 来到正院书房, 贾兰才进了门,便见炕首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身穿靛青缂丝弹墨圆领袍, 腰系着角带,脚下蹬着皂靴;相貌端严, 颌下微须,约莫四十来岁年纪。 他心知这便是大师伯杨廷纶了, 当下便上前打个千, 请了安,道:“弟子拜见师伯。”又向褚年及孙昭见了礼, 最后给沈颐请了安, 方在一旁垂手站着。 杨廷纶举目细看,只见他身上披着大红底子五彩绣金缎面斗篷, 里面穿着件浅蓝色暗花软绸箭袖圆领袍, 罩着锁金天青缎排穗褂, 足蹬青缎粉底官靴,年岁虽小, 却生的丰仪秀润, 眉目清朗,心里顿时十分喜爱,笑道:“不必拘礼, 快坐下罢。”便让他脱了斗篷坐下,又命小厮摆个杌子,靠着沈颐下手。 -- 第192页 贾兰却不就坐,看着沈颐。 沈颐点了点头道:“既是师伯之命,你就坐罢。” 贾兰方才坐了。 杨廷纶见他轻重得宜,进退有序,越发喜欢,遂拉了到跟前说话,考较了他一番经书史鉴的疑义,贾兰皆对答如流,又问了一番时事,所答亦有理有据,见解独到,且吐辞清晰,意态谦和,更是十分欢喜,因向沈颐问道:“兰哥儿可学了作诗吗?” 沈颐笑道:“初学罢了,他也作过两首,却不常作。” 杨廷纶越发来了兴致,便欲考一考他,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适合的题目,便向众人道:“你们觉着出什么题目合适?” 沈颐摆手笑道:“这个不必问我,你们自己拟定便是。” 孙昭三人商议了一番,最后褚年笑道:“不若以“冬雪”为题,做一首七言绝句罢。” 杨廷纶点了点头,这个题目倒不甚难,便向贾兰笑道:“你可到那张桌上慢慢的作,不必忙。”杨廷纶原是怕他一时着急作不出来的意思。 贾兰也不慌,答应了一声,走到桌边,低着头思索起来,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提起笔来,写出一首七绝,双手递给杨廷纶。 杨廷纶不 急看诗,先看了一回字迹,只见字体隽逸,笔力秀拔,已初见风骨,不禁暗暗点头,再看了他的诗句,不禁连声赞道:“好,立意新巧,别有意趣。”说罢递给沈颐,笑道:“玠清也瞧瞧。” 沈颐看了一回,摇头笑道:“不过是稚子之言,师兄也别太赞他了,到底年纪小,阅历不足,做出来的诗太穿凿了些,措词亦不甚雅。” 杨廷纶道:“小小年纪有此见识已是难得,何必太过苛求,我瞧着甚好。” 褚年、孙昭看了也点头赞道:“不独诗,这字亦写得秀极,可见素日是下了大功夫的。” 可巧此时小厮端了碗鱼羊双鲜上来,杨廷纶举箸吃了数块,因有所触,成了一句,有心再考较贾兰一番,便笑道:“方才吃鱼偶得了一句上联,兰哥儿可否一对?“ 沈颐知道自家小徒弟的根底,见师兄存心考较,也不阻拦,笑道:“这有何妨,他小孩子家,对得来对不得来,皆无关系。” 杨廷纶道:“鱼香飘万里。” 褚年等人都停箸不语,看贾兰如何应对。 贾兰却不慌不忙,微一思索,即对出一句道:“日影映千帆。” 孙昭当即拍案道:“好!” 杨廷纶捻须点了点头,又出一对:“春巢鸟梦花间月。” 贾兰即对了一句:“秋水鱼游镜里天。” 不待众人说话,褚年也笑道:“我也有了一句,一时想不出下联,兰哥儿也对一对。”因说道:“梅影写窗香有迹。” 贾兰略想了想,道:“竹声敲户绿无痕。” 杨廷纶抚掌赞道:“妙极,从何处想来!” 孙昭也赞叹不已,点头道:“经月不见,兰哥儿越发长进了。” 褚年也心悦诚服,举杯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果真是后生可畏,今日高兴,满饮一杯!” 沈颐听众师兄弟夸赞贾兰,心中着实得意,面上却十分谦逊,举着酒让道:“请饮一杯。” 杨廷纶一饮而尽,见贾兰在一旁安静坐着,双目晶亮,面颊微红,却毫无得意之色,越发爱的不行,对沈颐道:“这孩子真真不凡,玠清收了个好弟子。”略想了想,解下腰间的一块羊脂白玉麒麟佩递与贾兰,笑道:“今日初会,这块玉佩是我素 日戴的,不值什么,拿去顽罢。” 贾兰见这玉佩雕镂精细,玉质温润细腻,晶莹无瑕,便知不是凡品,如此贵重之物却不敢收,看了沈颐一眼,见他微微点了点头,方道谢收下。 这边仍旧饮酒,沈颐便要叫贾兰进去。杨廷纶竟有依依不舍的光景,说:“再坐坐。”就把椅子挪来,靠着自己坐下。见他老老实实坐着,也不怎么动筷子,不禁笑道:“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些,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礼,吃些果子罢。”即把朱橘、黄橙及樱桃、杨梅、荔枝等各样干果蜜饯,皆挪到贾兰跟前来。 贾兰谢过,拿了个朱橘剥着吃。 为此一节,众人都十分高兴,一坛惠泉酒酒吃了有大半坛子。 不多时撤去酒菜,重整茶果,又喝了会茶,方才散去。 晚间贾兰放学回府,不及换衣裳,先去给王夫人请安,到了上房,却见母亲也在,忙上前请了安。 王夫人揽了贾兰在身边说话,又叫丫头端茶果过来,贾兰便拈了两个松瓤吃。 李纨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贾兰道:“今日先生同几位师叔伯小聚,孩儿也被叫去坐了一会子,这才回来晚了。” 说罢便将今日做诗及做对子的事说了一遍,又把杨廷纶所赠玉佩拿出来,王夫人闻言十分欢喜,细看了两眼道:“这玉佩可不是易有的,叫你娘好生给你收着。” 李纨便叫绣竹收了,道:“可同先前老爷太太赏的放在一个匣子里。” 绣竹答应着去了。 李纨便问贾兰今日做的诗合对句,贾兰一一说了,李纨听罢点了点头,果然大有长进,心下亦十分宽慰。 当下已是腊月,离年日近,荣宁二府治办年事,里外张罗,换桃符,贴门神,擦供器,挂灯笼,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 -- 第193页 各院落堂屋添换灯彩铺垫,家塾代儒束脩,门客相公并各伙计劳金,皆要查对发送。 厨房买办,及各行当领帐,置办各房主子姑娘们的过年衣裳,打头面首饰,压岁锞子,以及过年家下人等的赏赐,亦须按照预备。 还有各处勋戚世交,平日来往文武官员仕宦之家,以至亲友宗族,皆须打点馈送年礼,诸如此类,年前应办之 事,不下千百件,凤姐与平儿两个忙的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连李纨也被拉着帮忙料理些杂事。 李纨干脆禀了贾母王夫人,让三春姊妹也一道帮忙,学些管家理事的手段。 独有宝玉学里放假,在家清闲无事,外边不是十分要紧地方,亦不出去应酬,除了到贾母、王夫人处晨昏定省,只在内宅厮混,或是同袭人、晴雯等丫头们顽笑,或是与黛玉、宝钗及三春姊妹叙谈,或是同冯紫英等一班子弟吃酒看戏,十分自在。 时光迅速,转瞬已是除日,荣国府里外悬灯结彩,显耀异常。 清晨起来,自贾母以下,凡有诰命者,皆按品妆戴入宫,辞岁回来,贾母先在自己院里供了天地佛马等。 贾政贾珍等入朝回府,先在灶王前供献已毕,随后众人到宗祠里行了礼,拜过影像,方回房歇息。 李纨在贾母、王夫人处辞了岁,又到邢夫人处走了走。 这日荣宁二府皆大门洞开,门前车马喧阗,人声杂沓,都是来辞岁的官员士绅,以及世交故旧。 各房互相辞岁,满院里灯烛辉煌,真是花团锦簇,上下人等欢天喜地 李纨到东府尤氏处辞了岁回来,在二门上下了车,一路行来,只见花木间红绿相间的点缀,巧夺天工。 众媳妇、丫环都已换上新衣新裙,粉香脂艳,打扮的花团锦簇,令人目不暇接。 一时到了院中,淡菊绣竹带着众人都上来行礼,李纨命人散了荷包和压岁锞子,对众人笑道:“今儿过节,也不必这许多人服侍,自在去顽罢。” 除了淡菊留下听候叫唤,绣竹素云等人都各自寻素日要好的姊妹们说话去了。 小丫头们更是欢喜非常,得了令便犹如出笼的鸟儿,都出去串门子去了。 院内一时安静下来,李纨因早上起来应酬了大半天,觉身子有些乏了,换了家常衣裳后便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歪着小憩。 想起今日热闹,不禁心下暗叹:如今贾府繁花着锦,烈火烹油,谁又能想到来日是那等下场。 晚间,王夫人上房当地接着三张八仙桌,供着神纸,前面便是干鲜果品、素菜、粉汤、三牲。供桌前挂着大红云缎二色金富贵长春的桌围,地下铺着大红洋毡 。 众人吃罢年夜饭,俱来至贾母正堂守岁。 邢夫人、王夫人、凤姐陪着贾母抹骨牌,李纨、宝钗、黛玉、宝玉、及三春姊妹也都分三四桌,掷状元筹、打围欢笑。 贾赦、贾政同贾琏领着几班子弟们饮酒作乐。 已到了爆竹声中一岁除的时候,贾母撑不住,先回房歇息了,王夫人等坐了一会儿也各自回房去了。 两宅中燃放鞭炮,震声连络,通宵不绝,真写不尽那富贵安乐景象。 次日便是正月初一,永元帝禅位,太子登基,改元庆德。 贾政等皆入宫朝贺,贾母等有封诰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带领众人进宫朝贺行礼。 朝贺完,众人领宴毕,各自回府。 宁郡王徒熙坐轿出了宫门,远远便见贾珍候在道旁同寿山伯府的承恩公攀谈,不禁冷笑一声,放下了轿帘。 回到府中,徒熙思及今日新帝登基的情景,越想越气,砰的一声摔了青花瓷瓶。 房外众人对视一眼,俱都面色发白,低了头不敢言语。 正在此时,忽见一名长随打扮的中年男子在门口回话道:“主子,奴才有事禀告。” 徒熙敛了怒气,对门口的护卫道:“让他进来,什么事?” 那人躬身进来,在徒熙耳旁低声禀告了一回,末了道:“如今郡主那边如何处置,还请王爷示下?” 徒熙与皇位失之交臂,本就心中暴怒,闻言眼睛微眯,冷声道:“她是哪门子郡主,不过是一宫婢所出,做出那等□□荒唐之事,坯子里就是下贱种子,如今正是要紧时刻,万万不容有任何差错,传话那边,让她自己看着办罢。” 他既意欲皇位,便不愿再留下秦可卿这个满身污名的妹妹,何况不过是一宫婢所出之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留着也是个累赘。 那长随犹疑道:“可是宁国府那位珍大爷……” 徒熙闻言嗤笑一声,道:“你以为那贾珍是什么痴情人不成?不过是一酒色之徒而已,一个女人罢了,再找一个给他就是了。” 那贾珍看中的也不过是秦可卿的美色,哪有什么真情,等秦可卿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迷上另一个女人。 这一代贾家男丁虽不成器,当年贾代善与贾代化兄弟俩 却能征善战,在军中威望极高,如今虽然不在了,可旧日部将却依然有不少在朝中,至今军中却还有不少人承贾家的情,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看上贾珍那个无能之辈。 长随意会,恭敬道:“主子放心,奴才这就去传话。” 作者有话要说:让兰哥儿先见见岳父(严重怀疑评论猜中的那位小可爱是不是偷看了作者君的大纲……) -- 第194页 ps:文中对联皆来自百度。 另外关于cp问题,正文不会有,不过如果小天使们强烈要求的话番外可以安排一下。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岚 8瓶;眠月光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第九十九回 却说荣宁两府拜过祖先, 各人又都受礼毕,又有亲友们来贺节,各处请吃年酒, 天天络绎不绝。 这日湘云随史家两位夫人同来拜年,贾母便留她多住两日,哪知今冬雪大, 自次日起,一连三夜大雪, 湘云一时被雪截住了,此后数日大雪依旧未停, 湘云便在荣国府长住了下来。 从初六日夜间, 雪比起先更大,院中的青松翠柏都覆盖着皑皑白雪, 夜半时分时常可听见积雪滑落的声音, 真是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直到十三日上灯时, 大雪方歇, 各处银妆玉砌, 湘云闲来无事,看着满地白茫茫大雪, 忽想出一个顽意儿来, 遂带着翠缕,又邀了袭人、晴雯、雪雁、琥珀等一干丫头,在贾母院中堆起雪人来。 众人也不畏冷, 嘻嘻哈哈你一言我一语,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堆出一个貔貅来,晴雯又去寻了素日做针线用的黑珠子来,嵌在头上做成眼鼻口的模样,着实灵动好看。把这些丫环们喜的了不得,湘云更是得意,请了李纨、宝钗、探春等人,皆来看这雪人。 黛玉一直抱着手炉在廊下看着,见李纨与宝钗探春三人携手而来,笑道:“快来瞧瞧云丫头的杰作。” 李纨见那貔貅虽是积雪堆成,却颇有几分气势,耸立在石座上,雄威高视,张着口,浑身碎雪披叠,脊上一排雪疙瘩,望去犹如毛发随风摇曳,底下座子也是积雪压实所成,剔透玲珑宛如生就的石头,竟丝毫看不出是雪,不禁点头笑道:“难为她想,果然有些意思。” 宝钗也赞了两句,见湘云的裙角都被雪水浸湿了,道:“还是回屋暖一暖罢,这么冷的天,仔细冻着。” 湘云闻言果觉有些寒意,不禁打了个喷嚏,忙进屋吃了盏热茶,目光一转,一眼瞧见窗下挂着一件贾母的新大红猩猩毡斗篷,心念一动,当下便拿来披在身上,只是她身量不足,这斗篷又大又长,便拿了一条汗巾子拦腰系上,兴冲冲掀了帘子出来。 黛玉正同探春说话,见了湘云这副妆扮顿时笑不可仰,指着她笑道:“你们快瞧瞧云丫头!” 众人闻声望去,顿时都忍不住笑了,探春笑道:“这是怎 么说的,好好的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李纨笑道:“我记得这斗篷是老太太的,云丫头你哪里穿得下,仔细摔着。” 湘云不以为意,嘻嘻笑道:“嫂子放心,不妨事。” 正说着,宝玉会完客跑了来,分开众丫环们,挤进来一看,直喜的拍手顿足,大嚷道:“有趣!真个好顽呢!”当下便也挽了袖子一起顽。 湘云招手笑道:“二哥哥快来,咱们再堆个新鲜别致的雪人出来,让老太太同太太也瞧瞧。” 宝玉越发来了兴致,兄妹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了半日,最后决定要堆个冰雪美人出来,当即带着丫头们在院子里忙活起来。 黛玉探春等人都在廊下看着,时不时出个主意。 这边湘云团了个大雪球,正要推过去,不料身上的斗篷又大又长,一时不留神踩在了下摆上,顿时一跤栽倒在地,弄了一身泥水。 宝玉吓了一跳,忙跑过来道:“云妹妹你怎么样?” 湘云只觉臀部隐隐作痛,脸上臊得通红,忙道:“不要紧。” 众人笑不可仰,翠缕袭人又是笑又是叹,忙上前扶她起来。 李纨也哭笑不得,忙叫人去打热水来,对翠缕道:”快扶你们姑娘回屋换身干净衣裳。” 说罢又命人去厨房熬姜汤来。 翠缕袭人扶湘云回房换了干净衣裳,不多时便有厨房的婆子提了个食盒过来,道熬的姜汤好了。 李纨当即叫袭人和翠缕各端了一碗,送到宝玉和湘云跟前。 两人苦着脸抿了一口,便不肯再喝,道:“这也太难喝了,横竖也没什么要紧,喝了两口就够了罢。” 宝钗闻言道:“在大雪地下顽了这半日,多喝几口姜汤暖一暖,仔细受寒。” 李纨道:“这可不是闹着顽的,赶紧喝完,否则我告诉老太太去。” 宝玉湘云对视一眼,只得闭着眼睛吞下去。 黛玉抿嘴笑道:“这才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雪人同堆,有姜汤同喝。” 众人闻言都笑了。 正说笑间,忽有人来请吃午饭,众人便往前边来,不多时王夫人,凤姐,迎春,惜春等都往贾母这边来,大家闲话了一回,各自回房不提。 没过两日便是元宵,宁荣二府张灯结彩, 热闹非凡,不消赘述。 元宵过后,朝廷开印,庆德帝再次收到了林如海的奏疏,言道连次奏请致仕,皆蒙恩旨慰留,然病体沉痼,实在难以供职,若恋栈不肯辞位,恐贻误国事,则罪有所归,有负圣恩,故奏请致仕云云。 庆德帝看罢,沉吟不语,自年前开始,林如海便累次上疏请退,欲辞去巡盐御史之职,这已是第三封了。 -- 第195页 凡官员致仕,三辞三留是不成文的规矩,当初他即位时日尚短,事多繁杂,盐政之位也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故而前两次的奏疏皆留中未发。 他初登帝位,根基未稳,似盐政这等事关朝廷命脉的职缺自然希望安排自己的心腹,林如海致仕之请正合了他的心思,只是上面还有太上皇压着,他根本做不了主。 原本太上皇中风后半身不遂,言语不利,不料经过数月调养,竟康健了许多,根本不愿放权,朝中许多要紧职缺都是太上皇的人,他这个皇帝有名无实,行事处处制肘,每每遇到军国大事,决断权还是在太上皇手中。 他虽然不甘,但并未因此失了理智,反而越发冷静,多年谋划,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行事不可急躁,只能徐徐图之。 思及此,庆德帝食指敲了敲桌案,思索了许久,忽然心中一动,命人捧了奏折,去了太极宫。 新帝登基,按理太上皇应退居上阳宫,然新帝却执意不肯,依旧居于先前的东宫奉慈宫,每日到太极宫晨昏定省,侍奉汤药,风雨无阻,满朝皆赞新帝仁孝。 经过数月调养,太上皇的病情好转了许多,虽依旧肢体不利,但说话比先前清晰了许多,看了奏折,思及林如海中毒前事,虽有些不悦,但也不好苛责,沉吟了片刻,道:“先前林海便有意请退,朕一直未允,如今看来他确实病体不支,力有未逮,既然林海重疾在身,无法胜任盐政之职,便另选贤能罢。” 庆德帝点头道:“儿臣也是这个意思,盐政之职事关重大,不可轻忽。” 太上皇倚在榻上,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慢慢道:“皇帝瞧着派谁去?” 庆德帝恭敬道:“儿臣年轻识浅,这等大事不敢擅专,故而来请父皇示下。” 太上皇见新帝依旧恭敬如初,心下宽慰,暗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当初永元帝之所以匆匆退位,实在是中风后半身不遂,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自登基至今,独揽大权数十年,习惯了君临天下的滋味,又怎么舍得轻易放手,他自己也清楚,若是失去了权利,自己这个太上皇就什么都不是了。 因此他即便要退位,也要想一个办法,把大权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只是几个年长的儿子羽翼已丰,并不容易控制,四皇子性情刚毅,凡事拿定了主意便不肯听人言,且颇有些喜怒无常,行事冷硬,最后再三思量,才择定了七皇子。 一则是七皇子聪慧能干,有杀伐决断之能,且重情重义,对皇父一向孝顺,与一众兄弟也都关系甚好。 二则七皇子母妃早逝,外家亦人丁凋零,不必担忧外戚之祸,七王妃娘家寿山伯府也是自己的老臣,即便退位,朝政仍然掌控在自己手中。 而事实证明他的决定并没有错,自他退位至今,新帝的行事一直让他十分满意。 新帝如此恭顺,他也不吝给点好处,想到此处,太上皇便道:“盐政之事不容有失,皇帝你素来办事妥当,便看着安排罢。” 庆德帝不意太上皇竟肯松口放权,心下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十分恭敬,沉稳道:“谨遵父皇之命。” 林如海一退,他便可以安排上自己的心腹了。 次日,庆德帝便在朝会时命人宣了旨意,言道巡盐御史林如海身染重疾,累次上疏告病还乡,卸任盐课之职,朕见其意诚、且怜其病体衰弱,准令致仕。 念其功绩,晋为内阁大学士,加衔太子太保。 此外又赏了三镶玉如意一柄,贡缎二十匹,外赏上用大缎四端,大荷包二对,小荷包四对,以及许多古董珍玩并名贵药材。 旨意当日便发往扬州,另派了新任巡盐御史前去接任。 当日贾政下朝回来,便将今日之事告诉了贾母。 贾母听罢不禁暗暗叹息,她虽是内宅妇人,但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太上皇没有退位,以林如海的本事,将来官至一品也并非什么难事,如今能有这般结果,也算是体面了。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林如 海告病辞官的消息便传遍了贾府,李纨正同凤姐在王夫人上房说话,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一怔,历史真的改变了?那林如海的死劫到底过了没有? 正思量间,忽有丫头跑进来传话,说老爷回来了,李纨与凤姐忙避到了碧纱橱中,便见贾政快步进来,对王夫人道:“快去取我的朝服过来。” 王夫人一怔,道:“这会子老爷要朝服做什么?” 贾政道:“宫里来人了,说是圣上降旨!” 王夫人一惊,却又来不及多问,忙叫人取了朝服来。 贾政一面换上朝服,一面道:“你速去禀报老太太。” 王夫人答应一声,忙命人去贾母处传话,凤姐也忙吩咐下面洒水燃香,预备接旨。 贾政穿戴妥当,忙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心下却惴惴不安,猜不出是何来头,亦不知是福还是祸。 作者有话要说:唔,林妹妹要回家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第一百回 早见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乘马而至, 身后又有许多跟从的内监,浩浩荡荡。 -- 第196页 戴权也不曾负诏捧敕,直至正院下马, 满面笑容,来至厅上。 贾政没有想到竟然是戴权亲自奉旨前来,不禁吃了一惊, 忙跪下预备接旨。 戴权见状忙伸手止住了,笑道:“贾大人不必多礼, 此次并非国事,乃是奉了陛下旨意, 赏赐些东西给林大人的女公子。” 贾政听闻是给黛玉的赏赐, 不禁又惊又喜,忙道:“老内相请稍事歇息, 下官这就命人去传话。” 一面请戴权坐下吃茶, 一面忙忙的叫人去给黛玉传话。 彼时贾母闻讯后心神不定,正在房中等待消息, 邢, 王二夫人, 李纨,凤姐, 宝钗, 黛玉及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妈等皆过来了,聚在一处打听消息。 黛玉正同姊妹们说话,忽见赖大家的匆匆跑来, 向黛玉道:“林姑娘,宫中戴公公奉旨赏赐东西,随后即到,老爷命奴才先来传话,急速请姑娘预备接旨。” 众人闻言又惊又喜,贾母忙对黛玉道:“玉儿快回屋收拾一下,预备领旨谢恩。” 黛玉心下也十分疑惑,然此时也不及细问,忙回房整装更衣,李纨与凤姐也一道过来帮忙。 李纨打量了一下黛玉,见她身上穿着白绫袄儿,外罩湖蓝撒花对襟褙子,下面系着桃红绣花银鼠皮棉绫裙,便道:“袄儿和裙子不用换,外头换一件鲜艳些的大衣裳便是。” 凤姐点了点头道:“簪环首饰也要换一换。” 紫鹃闻言忙开箱取了件鹅黄缎子圆领袍给黛玉换上,衣襟上绣着一枝蜿蜒的红梅花,领口和袖口都镶滚着白狐狸风毛,衬着桃红裙子,越发显得娇艳雅致。 凤姐卸下了黛玉发间的东珠发簪和绢花,帮她抿了抿双鬓,见雪雁捧来一个首饰匣,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一套精巧别致的金镶玉头面,便摇头道:“这太素雅了些,另换一套。” 雪雁闻言忙又取了一套累丝金凤镶红宝石的头面过来,凤姐这才点了点头。 黛玉见状道:“会不会太富丽了些?” 凤姐一面取了簪钗给黛玉戴上,一面笑道:“哪里富丽了,这样的场合就应该穿戴 的喜庆些。”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已收拾妥当,李纨与凤姐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见再无不妥,方携着黛玉回了上房。 不多时便见戴权满面笑容来至上房,身后跟着十来个内监,各自捧着一个托盘,对黛玉笑道:“今日陛下降了旨意,思及林大人为官数十载,公忠体国,恪尽职守,对林大人的忠心十分赞赏,听闻林大人的女公子在京中,于是便赏了些东西给林小姐,以兹嘉奖。” 说完,又指着后面小太监捧着的东西道:“闻得陛下赏赐林小姐东西,皇后娘娘也赐了些东西,命小的一并带过来。” 原来庆德帝见林如海如此识趣交出盐政之位,心中喜欢,今日早朝时命人发了旨意,听闻林如海只有一女,便在京中外祖家中,有心施恩,遂命人选了些文房四宝并几样珍奇古玩,令戴权送至荣国府。 黛玉今早已听说她父亲告病辞了盐课一职,得恩典加封太子太保,正担忧父亲病情,没想到庆德帝又有赏赐,疑惑之余也感到欢喜,忙谢了恩,领了赏赐。 贾母满面笑容,一面收了赏赐,打开摆在上面与众人看,一面命人看座沏茶,又命鸳鸯捧了个茶盘出来,盘中放着十来个绣工精致的荷包,对戴权笑道:“一点心意,老内相拿去吃杯茶罢。” 戴权素与贾家相熟,知他们家向来出手大方,见这些荷包都鼓鼓囊囊,便知里面装的非金即银,且数量不少,脸上笑容愈深,拱手道:“多谢老太君,只是方才已吃了茶了,天色也不早了,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了。” 说罢命一个小太监上前接了托盘,略说了两句客气话,便打道回宫了。 王夫人、薛姨妈等纷纷向贾母与黛玉贺喜,邢夫人笑道:“没想到陛下与娘娘都赏了东西,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再没想到外甥女儿竟有这般福气。” 凤姐也笑道:“我说今早上喜鹊怎么叫个不停,原来是应在这里了,林妹妹真真好福气,连带我们也开了眼、沾了光。” 薛姨妈笑道:“这样的赏赐可是头一遭,再没有人有这样的体面。” 贾母闻言越发喜悦,笑道:”这是圣上的恩典,也是托姑老爷的福。” 李纨心中暗赞新帝 有手段,林如海本是太上皇心腹,却被如此厚待,这番动作,既是施恩拉拢人心,更是做给太上皇与朝中一众老臣看的。 此时贾母上房琳琅满目,堆满了东西,庆德帝所赐乃是名家字画两张,湖笔一套,宣纸四刀,徽墨四匣,宝砚两方,脂玉镇纸一个,紫檀百宝嵌菊蓼双兔笔筒一对,三羊玉雕一个,西洋自鸣钟一座。 那两幅字画皆是难得的珍品,笔墨纸砚也都是上用的,笔筒乃是精选小叶紫檀满金星料制作,色纯质润,光泽饱满,雕工亦十分精细,方寸之间,图文端庄清雅,展玩在目,笔筒外壁镶嵌螺钿作双兔,菊花、蓼草、奇石等,一对双兔相伴似嬉戏于草丛之中,栩栩如生,妙趣横生,可谓精工巧制。 那三羊玉雕亦极为精巧别致,拳头大的羊脂白玉雕琢成一个大羊,身下卧着两个小羊,温润无瑕,晶莹夺目。 众人赏玩了一番,皆赞不绝口。 皇后的则是大红遍地金缎两匹、蝉翼纱两匹、织金妆花蟒绢两匹、哆罗呢两匹,金银锞各两对,赤金点翠嵌宝石项圈一对,金累丝嵌珠镯一对,珊瑚念头宝石手串一对,皆用锦匣盛着。 -- 第197页 另外还有六个雕漆攒盒,装着各样内造点心。 贾母一一看罢,对黛玉道:“这些都是御赐之物,不可轻忽,好生收着罢。” 黛玉答应一声,命雪雁将各样点心装了盘出来与众人品尝,其余文房并古玩绸缎皆送交紫鹃收下。 说笑了一回,邢、王夫人,薛姨妈等人皆回房歇息去了,凤姐、李纨并三春姊妹去了黛玉房中说话,正巧宝玉放学回来,笑嘻嘻进来,便见紫鹃带着丫头们登记造册,不禁有些疑惑,笑道:“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凤姐笑着将缘故说了,打趣道:“你林妹妹在咱们家只怕是待不了多久了,过几日林姑父必然会使人来接的。” 宝玉听了大吃一惊,顿时脸上变色,跑到黛玉面前急道:“妹妹为什么家去,就在这里不好吗?” 探春正与惜春赏鉴那两幅字画,闻言抬起头笑道:“二哥哥糊涂了,林姑父既已告老还乡,自然是要接林姐姐家去的。 宝玉听了登时流下泪来,拽着黛玉的衣袖哽咽道:“我不 管,你们都去了,剩我一个孤鬼,活着有什么趣儿。”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何故如此。 黛玉见众人神色各异,不禁面上飞红,又气又臊,却又不好说什么,不动声色扯回衣袖,正色道:“我也舍不得外祖母与姊妹们,只是父亲身体未愈,我身为儿女,自然要回去尽孝的。” 李纨最是了解宝玉的呆性,见他神色不对,唯恐他情急之下说出什么胡话来,忙道:“话虽如此,总得姑老爷接了圣旨,交接好了公务,方能卸任呢,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三个月呢,哪有那么快。” 说罢悄悄给凤姐使了个眼色。 凤姐见了这番情景也明白过来,心下暗暗吃惊,忙笑道:“大嫂子说的是,知道宝玉你与林妹妹兄妹情分好,只是林姑父虽辞了盐课之职,还是太子太保呢,病愈后总要进京谢恩的,林妹妹即便回去了,大约今年里头总可以再见面的,你这会子又哭什么。” 宝玉听了颇觉有理,便信以为真,顿时破涕为笑,忙拭了泪道:“我不过是一时着急,何曾要哭了。” 说话间早已掌灯,便有丫头来请吃晚饭,众人忙收拾了一番,往贾母房中去。 服侍贾母吃毕晚饭,李纨回到房中,就着几样小菜吃了碗碧粳米粥,洗手漱了口,问道:”兰儿回来了没有?” 淡菊拿了一块西洋毛巾与她擦手,道:“哥儿酉时末便回来了,只是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一直闷闷的,晚饭也不曾好生吃。” 李纨听了不免有些担心,叫素云拿盒子装了两样容易克化的点心,便往贾兰房中去,来到西厢房,却见桌上立着两座烛台,掐丝珐琅的手炉内点着两粒速香,小小一方端砚靠着手炉旁暖气,贾兰穿着湖蓝排穗褂,正站在书案前临帖。 见李纨进来,贾兰便搁了笔连忙起身让座,笑道:“妈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李纨将点心放下,看了一眼桌上的纸笔,道:“这都多早晚了,如今天气又冷,你也不怕手冷,尽在这里用功。” 贾兰笑道:“闲着没有事,不过借此消遣。” 李纨坐下,招手叫他上前,温声道:“听淡菊说你自打放学回来便闷闷不乐,可是今儿出了什么事?” 贾兰闻言欲言又止,看了眼一旁地上的丫头婆子,抿唇不语。 李纨见状,挥手命丫头们退下,揽了他在怀里,柔声道:“是不是先生责罚你了?” 贾兰将小脑袋靠在母亲怀里,摇了摇头,半晌后方慢慢道:“妈妈,老师要回江南了,孩儿想一道去。” 李纨闻言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是为何?好好的去江南做什么?” 贾兰道:“老师先前便收到了旧友的书信,邀老师前去讲学,正巧今年九月又是江南书院十年一次的文会,届时众多大儒都会前往,师公也说要回南,已经定好了月初启程,今日先生问我愿不愿一道去,这是难得的盛会,孩儿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如今新帝虽登基继位,但太上皇尚在,其他几位王爷也蠢蠢欲动,暗潮汹涌,只怕不日又要起风波。 顾岩虽身份超然,但与皇室瓜葛太深,一不留神便会卷入其中,他无心掺和皇位之争,今年恰逢十年文会之期,又有旧友来信,说编纂经书遇到了麻烦,请他前去相助,顾岩思虑再三,最后决定先回江南,过几年等京中形势稳定后再回来。 沈颐本就有些心动,听说了顾岩的打算,便也决定随行,有心带小徒弟出去见识一番,只是此次出行少说也要一两年,贾兰年纪尚小,却不知贾府是否同意,便让他回家同长辈商议好了再做决定。 贾兰初时听了喜出望外,他年纪虽小,每每读到各地风物却十分向往,有心想出去见识一二,难得有此良机,自然不肯错过,只是想到母亲,又不免犹豫起来。 李纨听罢怔怔不语,一时犹豫不决,贾兰虽不是她亲生,但却是她一手抚育长大,至今未曾离开半步,如何舍得,然而心下却也知道这确实是难得的机会,一旦错过实在可惜。 思虑半晌,李纨回过神,见小家伙眼巴巴的看着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下了决心,抚了抚贾兰的发顶,道:“你若想去,我自然不会阻拦你,只是你要想清楚,在外游学可不像在家里这么自在,吃穿住行都十分辛苦,一旦碰到什么事也得你自个儿想办法解决,你可受得住?” -- 第198页 贾兰闻言目光一亮,忙点头道:“妈妈放心,儿子省得 。” 李纨笑道:“只我同意可没用,还得老太太和老爷太太松口才行。” 贾兰嘻嘻一笑,道:“这个儿子已经有了主意了,明儿就去求老爷,只要老爷同意了,老太太和太太也不会说什么。” 李纨闻言摇头失笑,点了点他的额头,“就你鬼灵精。” 次日可巧贾政休沐,贾兰过去请安时便趁机向贾政说了此事。 贾政听罢沉吟不语,王夫人却变了脸色,立时反对道:“你还小呢,去江南做什么?千里迢迢的,谁放心你一个孩子家出去?” 贾兰忙上前挽着王夫人的手臂,撒娇道:“先生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孙儿已经大了,再过几年也该下场了,总不能一直在家中坐井观天,难得有此良机,正好出去走动走动,见识些风土人情,也增长些见闻。” 王夫人犹不肯松口,贾政沉思良久,叹道:“罢了,就叫他去罢。” 王夫人急道:“可是兰儿今年才七岁,即便是要出去求学,等过几年大些也使得,如今这般小人儿,我如何放心?” 贾兰忙道:“这次除了先生,顾老先生与老太太也会一同回南,服侍照料的人都是齐全的,又有大夫随行,自然无虞,难得有此机会,太太便让孙儿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眠月光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回 贾政听了道:“兰儿也大了, 也该出去历练一番,江南文风鼎盛,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一路上有沈先生在,又有顾家照应,倒也不必担心, 何况如海已经致仕,想来不日也要回姑苏原籍, 自然会多加照拂。 再者江南文会十年才办一次,好些人想去都不容易, 如今有这个便儿, 如何不去?” 王夫人闻言,知道贾政已经拿定了主意, 便不言语。 贾兰见状, 搂着王夫人扭股糖似的撒娇,“太太就疼疼孙儿罢……” 王夫人被揉搓的心都软了, 又见贾政发了话, 知道再无回转, 即便心中不舍,也只得同意了, 抚了抚贾兰的发顶, 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既然你老爷都同意了, 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有一件事,到了外头不许淘气,若是有什么事就去找你林家姑姥爷,实在受不住了就回来。” 贾兰忙连声答应了。 王夫人转头对贾政道:“老爷既然已经应允,老太太那里也要禀告一声才是。” 贾政素知贾母溺爱子孙,多半不会同意贾兰独自外出,闻言沉吟了片刻,对贾兰道:“你且回去叫你母亲给你收拾行囊,这事我去同老太太说。” 贾兰喜不自胜,忙回房跟李纨说了。 李纨听罢点头道:“既如此,明儿便打发人去问明顾老夫人,你们一起上路,我才好放心。” 也不知贾政是如何同贾母说的,贾母到底松口答应了,次日便叫鸳鸯送了两个大包袱过来,乃是几样古玩字画,两件大氅,并几匹绸缎,另外还有一包五百两的银子,均是给贾兰路上花用的。 随后凤姐、尤氏、宝钗、黛玉、宝玉并三春姊妹等也都打发人送了程仪来。 李纨带着丫头忙忙的给贾兰收拾行囊,四季衣服等一应穿戴皆用箱子装好,又从体己中取了一百两金子和一百两碎银子放在箱内,以备不时之需。 又命人独备了几样稀奇小菜,又用油纸将各样火腿、板鸭、风鸡、笋干、鲞鱼等物包好,作为路上食用。 贾母与王夫人都发了话,命凤姐好生料理贾兰出行之事,凤姐素与李纨相厚,自是十分尽心,一应盘费,路上 用的伙食烛炭,茶酒小菜,一切零物,俱都十分妥帖。 贾母与王夫人亲自挑了两个稳重妥当的老家人徐忠、赵禄,贾政又派了四名粗通拳脚功夫的护卫充作长随,李纨也选了一房老实本分的家人,并素日跟着贾兰的两个小厮王成和赵义路上伺候,连带打杂的一共十二人,都领了出门的盘缠,各人家去预备行李。 阖府忙碌了三五日,方将诸般事务打点得宜。 这日李纨到上房给王夫人请安,正说起贾兰出门之事,王夫人便问道:“顾家那边怎么说?出行的日子可定了没有?” 李纨道:“顾家老太太昨儿也打发人来了,说已经查了宪书,初三正是个出行的吉日,船只也俱已打点妥当了。” 王夫人闻言掐指算了算,道:“那也只有四五日功夫了,兰儿出门的行李可都收拾妥当了?” 李纨道:“都打点好了,后儿一早便交到垂花门上命他们装车。” 王夫人听罢,转头对一旁的金钏儿道:“去把昨儿收拾好的箱笼抬上来。” 金钏儿答应着去了,不多时便带着几个婆子抬了三个箱笼过来,对李纨笑道:“这是太太叫我们收拾的,预备给兰哥儿路上用的。” 说罢打开与李纨过目,只见两个箱子里装的是各式衣裳鞋袜,皮棉单纱,四季皆有,一共十六套,另一个箱子装的是各样茶果点心,一大包燕窝,一包茯苓霜,各式丸药,此外还有四封银子,一匣金银锞子。 -- 第199页 王夫人道:“这些都是这几日叫丫头们赶着做出来的,身量都放大了些,估摸着兰儿明年便可以穿了,这几封银子每封二百两,一共是四百两银子,这一匣子金银锞子是给兰儿预备日后赏人的。” 李纨没想到王夫人连贾兰明年穿的衣裳都预备下了,心中颇为感动,忙道:“还是太太想的周全,我竟没想到这桩。” 王夫人叹道:“你也是头一遭,兰儿又小,出门不预备周全些我哪里放心得下,你替他收了,赶明儿出门一道带着。” 李纨答应了一声,命人将箱笼抬了回去。 这厢贾政也预备好了盘缠,——交徐忠手,用账再算。又给了贾兰五百两银子,叫他收着备用。并亲自上沈府拜访,托沈 颐照应。 沈颐笑说:“兰儿亦是我的学生,自会照料妥当,这事不用老大人惦记。” 到了临行前数日,贾兰也不再上学,他长了七岁,未离母亲一步,在家的几日不在李纨前,即在王夫人膝下依依不舍。 到了初三这日,贾兰一早穿戴妥当,先到祠堂里拜辞了宗祖家庙,然后来到上房,给贾母并贾政贾赦,邢王夫人都辞了行。 李纨与王夫人赶着吃过早饭,拉着贾兰叮咛了多少别话,直到管事媳妇来请上车,方松了手,洒泪哭别。 贾琏、宝玉亲自送到码头,看着行李都搬上了大船,又嘱咐了许多话,才打马回府。 贾兰一走,李纨便觉心中若有所失,晚间翻来覆去半日才睡着。 王夫人素疼贾兰,此番远离家乡,相隔千里,不知何日才归,每与李纨闲话,念及贾兰,时常落泪,李纨已自难受,见王夫人如此,只得打起精神,拿话开释。 这日李纨才从贾母上房回来,忽见颜慧打发人送了几样点心并一封书信来,拆开一看,原来江三爷升任苏州知府,不日即要赴任,颜慧与一双儿女也将随去任上,已打点好行囊,预备初十启程,脚程快些还能追上顾家一道走。 李纨看罢又惊又喜,颜慧一家既去姑苏,贾兰更多了一份照拂,当下忙命素云打点了一份程仪出来,又收拾了些瓜果干菜,打发人送去了江家。 才打点妥当,忽见琥珀过来,请她去上房说话,李纨心下疑惑,问道:“早一会儿才从老太太屋里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琥珀悄声道:“林家打发人来接林姑娘了,老太太这会子心里不自在,奶奶过去瞧瞧罢。” 原来贾母接到了林如海的书信,道是身染重疾,病中思女,打发了管家媳妇过来接黛玉回去。 贾母听了,越发不自在,怎奈父女之情,也不好拦阻,未免又加忧闷,只得忙忙的打点黛玉起身。 李纨来到贾母屋里,见贾母闭着眼歪在炕上,鸳鸯在身后捶背,王夫人凤姐站在旁边,默默无言。 贾母听到动静睁开眼,见是李纨,便道:“珠儿媳妇怎么来了?” 李纨道:“听说林妹妹要家去了,我来瞧瞧老太太。” 贾母听 了叹道:“正跟你太太说起这事呢,想我只有一个女儿,出阁后十几年不得见面,谁料她命苦,生了一个女孩儿,早早去了,我也为可怜她的娘,接了玉儿来住了几年,我原想着姑老爷哪日升迁回了京里,玉儿也能长长久久留在跟前,哪知姑老爷辞官卸了任,如今玉儿这一走,竟别再想见她的面了。” 见了这光景,李纨便猜到了一两分,王夫人与凤姐也俱看出贾母心事,不敢开口,然又不能不劝慰贾母几句。 凤姐勉强陪笑道:“知道老太太舍不得林妹妹,只是将来的事哪里说得准呢,如今虽家去,然林姑父疼顾她,自然要替林妹妹访定一门子好亲事,为官作宦的,内外升转不定。或者一两年里头,林妹妹就进京来给老祖宗请安。那时候,老祖宗瞧见才欢喜呢。” 贾母听了,不由得心中一动,面色稍缓,点点头叹道:“你说的有理,如今只要姑老爷的病好,别的事都不用提了。” 又向李纨道:“你们今儿都在这里吃饭,陪我抹个牌儿解解闷。” 李纨笑着答应了,见贾母依旧懒懒的,欲邀众姊妹至贾母处热闹,便吩咐道:“姑娘们的饭都送到老太太屋里来。”一时,伺候贾母用过饭,李纨、宝钗、探春陪贾母抹骨牌。 湘云拉了黛玉、迎春、惜春一桌子赶围棋。 贾母见王夫人、凤姐还站着,便说:“你们回去吃饭罢,让我们自在顽一会子。” 王夫人、凤姐才退了出去。 且说黛玉拆看了林如海的书信,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欢喜的是不日便要父女团聚,伤心的是此次回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外祖母及众姊妹相见。 及至见了管家媳妇,问了一回近日家中事体,得知林如海身体已无大碍,只是还需细心调养,这才心下稍安,忙忙的开始收拾行李。 次日,王夫人与凤姐扶着贾母来到黛玉房中,便见紫鹃雪雁同春纤在外间屋里叠衣裳,地上摊了七八个箱子,凤姐笑道:“太性急了,知道老太太肯放你姑娘回去不肯呢?” 黛玉连忙让坐道:“老太太、舅母、二嫂子那里早该过去请安辞行,这两日正收拾东西,所以还没过去。 这几年在这里住着,说 不尽蒙老太太、舅母的恩典,承二嫂子的照顾,明儿一总去磕头。” -- 第200页 凤姐陪笑向贾母道:“老祖宗,看林妹妹才要回家,先就生分了,说起这样话来。” 贾母一面拭泪,向黛玉道:“若论舅舅家里,同自己家一样,多住几年也是应该的。我又只有你一个外孙女儿,很想常见个面,陪着我说说话。但是你父亲惦记你,急急的打发人来,我不叫你回去,又使不得。只是也不必那么性急,等你凤姊姊给你寻个吉利日子罢。” 王夫人顺着贾母,将不用性急的话留了一番。 黛玉微微一笑,道:“多谢老太太、舅母盛情,只是父亲病情还不知道怎样,我实在不放心,可巧江家姐姐的父亲升任苏州知府,初十便要启程,我想着不如到时候两家一道打梆儿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贾母听了有些糊涂,问道:“江家是哪家?” 王夫人前两日听李纨说了江三爷升迁之事,闻言忙道:“是寿山伯府江家,前儿江家三奶奶才打发人了来跟珠儿媳妇辞行。”说罢将其中缘故与贾母说了。 贾母听罢心中一动,自新帝登基,江家作为皇后娘家也跟着水涨船高,黛玉能跟他们家姑娘结交,倒是一桩好事,想到此处,便道:“这倒是赶巧了,既如此,你也别急,明儿我便打发人去问问,若是能一道儿走,路上也便宜些。” 黛玉忙答应了。 贾母同王夫人、凤姐又说了一会话,方起身同出去了。 这厢李纨正命人收拾些东西给黛玉,忽想起一事来,忙命人去请了宝钗与探春三姊妹过来,道:“林妹妹就要家去了,我想着不如做个东,给林妹妹践行,姊妹们也热闹热闹,大家以为如何?” 宝钗听了便笑道:“既是给林妹妹践行,又怎能让嫂子一个人做东,依我看不如大家凑个份子,也是我们的心意。” 探春也点头道:“宝姐姐说的是,横竖不过咱们几个人,也花不了几个钱,每人一个月的月例就尽够了。” 迎春和惜春两人也无异议。 商议已定,众人便一齐往黛玉房中来。 黛玉才送了贾母等人至门外,正欲回房,忽远远望见几个人行来。 雪雁在旁,早已看明,因 指与黛玉道:“那边来的不是大奶奶和几位姑娘吗?”一语未了,李纨、宝钗、探春等人已慢慢走近。 黛玉先开口笑道:“又是几个留行的来了。”探春笑道:“偏偏猜的不着,我们是来商量饯行的。” 黛玉笑道:“我在这里住惯了,倒不想回家,怎么三妹妹下起逐客令来?” 宝钗接口道:“林妹妹果然愿意在这里,我同三妹妹就告诉老太太去。” 探春道:“宝姐姐,理她呢!别说咱们几个留她不住,就是老太太过来,也怕留不住她了。” 黛玉微笑不语。 李纨问黛玉道:“行囊可都收拾好了?” 黛玉道:“正收拾呢,才送了老太太出来,正站着看看景儿,就见你们来了,原本早该去各房走走的,只这两日都忙着收拾东西,所以连你们那里还没有去呢。”说着,便让进里边坐下。 探春问黛玉:“定了起身日期没有?” 迎春听了笑道:“听三妹妹一开口,倒真像是来撵林妹妹走了。” 探春道:“咱们姊姊相处,心口如一,这会儿说一半句留林姊姊的话,明摆着是客套了。” 黛玉心想,探春真是透彻爽快的人,因微笑道:“刚才老太太在这里讲起,已定了初十启程。” 探春闻言一怔,道:“怎的这么早?这也太匆忙了些。” 惜春也不解道:“十二便是姐姐生日,何不过了生日再走?” 黛玉便将同江家一道走的缘故说了。 探春笑道:“我们才商议好了,每人凑个份子,在大嫂子院里治两桌酒席,再把云姐姐请来,热闹一天,给你饯行,也算提前给你过个生日。” 黛玉道:“如今我要走了,也想大家见个面儿,只是按理应该我做东才是,哪里能让你们破费。” 李纨道:“这也不费什么事,姊妹们热闹了这几年,不过尽姊妹们一点子情,大家也都是高兴的,只云妹妹回家好些时日了,如今也不知道你家里有人来了,还得打发人去告诉她。” 迎春道:“我素日听云妹妹的口气,总等这里打发人去叫她,她婶娘才肯放呢。” 李纨道:“不妨事,明儿去回老太太,让老太太打发人去接。” 次日一早,李纨便叫人回禀 了贾母,打发人去史家接湘云。 湘云到来,先去见了贾母、王夫人,便带了翠缕,径自往黛玉房中来。 这厢黛玉才吃过早饭,正看着丫头们收拾箱笼,只听得小丫头说:“史大姑娘来了。”黛玉忙站起迎接含笑让座,又命丫头倒茶。 湘云谢过,道:“前些日子我家婶子病了,所以这里的事不大知道,还是今儿老太太打发人来,才知道林姑父辞官的事,又说姐姐如今家里有人来了,这几天里头便要起身,我就忙就赶了来。” 黛玉道:“咱们多时没见面,很想姊妹们说说话,就怕起动你们。昨儿大嫂子同三妹妹的主意,打发人各处去说了,倒累着赶早你就跑来了。” 湘云道:“你这一走,不知多咱会儿才见面!要大嫂子不去通知我们,悄没声儿放你走了,我也不依她呢。” -- 第201页 当夜湘云依旧在黛玉房中安寝,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饯行之期,李纨在院中设了酒席,黛玉、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陆续来到,随后见凤姐同着平儿也来了。 黛玉回家之事贾母与王夫人都命人瞒着宝玉,宝玉整日同秦钟一处上学,早出晚归,也并未多想。 这两日黛玉即将动身,王夫人唯恐宝玉看出端倪,干脆寻了个由头打发他去庙里斋戒祈福去了。 这厢李纨吩咐一声,老婆子们上来调排停当,摆放酒菜果碟。 大家见过坐定,众人推黛玉坐了首席,随后李纨、凤姐、宝钗、迎春、湘云、探春、惜春等依次坐定。 李纨和凤姐先与黛玉安了席,其余丫头们送酒,迭敬黛玉一杯,丫环们轮流把盏,众人谈笑。 彼此说到咱们今日一叙,须要畅饮尽欢。湘云一看,座中连黛玉八人,便道:“我有一句话不吐不快,我想林姊姊同咱们这班人,在这里相聚了几年,如今林姊姊回家了,咱们公分饯行,连凤姐姐都到了,爱哥哥竟不来和咱们见个面儿,真令人不解。我平日不和爱哥哥好,也不肯说出这句话来。不知是大嫂子没有去给他个信儿呢还是怎么样?” 李纨听了苦笑不已,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好明说其中缘故。 探春素来机敏,又深知王夫人的心事,见状便把此事 揽到自己身上来,说:“这件事别抱怨大嫂子,都是我的不是,前儿忘了同二哥哥说林姐姐回家之事,偏巧昨儿一早太太又打发他去庙里祈福去了,一时也走不开,咱们去和他说了,倒叫他难过,所以我叫大嫂子不去邀他的。” 凤姐也笑道:“你也知道宝玉有些呆性,一点子小事也要闹一番,叫他知道了又不知道要闹的怎么样呢!” 湘云一时口快才说了这几句话,想起素日宝玉的行径,也隐约明白了些,此时瞧着李纨的光景,倒过意不去,便叫淡菊:“我瞧大嫂子面前杯子里没一点儿酒,为什么呆站着不过去斟一杯?” 李纨笑道:“我酒量浅,可不敢多吃,你同凤丫头吃罢。” 湘云便提议豁拳行令,因知道凤姐量大,都要灌她,凤姐也不惧,来者不拒,连喝了数盅。 大家喝了一会,湘云叹了口气道:“林姐姐此次回乡,也不知咱们姊妹多早晚才能再见。” 想黛玉初来,姊妹们常在一处玩耍,后来回到家中,也时常见面,今日乍然分离,未免有些依依不舍。 黛玉闻言也叹道:“我也舍不得姊妹们,只是父亲病重,我身为儿女,自然要侍奉左右。” 李纨见她眉宇间隐有忧色,知她还在担忧林如海病情,当下安慰道:“林姑父为官数十载,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盐课这几年税收翻了数倍,谁不起敬?俗语说‘好人自有天佑’,如今不过是偶染小恙,定无大碍。” 一席话,连探春、湘云等皆同声说道:“大嫂子这个话,一丝不错。” 黛玉心下稍宽,感激道:“多谢嫂子吉言。”说罢擎杯敬了李纨一盅,李纨笑着喝了,黛玉又举杯敬凤姐,谢她多年来的照应。 凤姐此时已有了两分醉意,闻言笑道:“妹妹今日这酒我喝了,只是来日的喜酒也别忘了我才是。” 众人闻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顿时哄堂大笑。 黛玉羞的脸上通红,啐了凤姐一口,道:“怪道人说你贫嘴弄舌,才吃了两杯酒就说起疯话来了。” 李纨暗暗拉了拉凤姐衣襟,命人斟了一杯浓茶与她,道:“这会子就醉了,快吃杯茶醒醒酒罢。” 凤姐也自觉失言,心下暗悔,忙 向黛玉赔罪,端起茶盅喝了大半盏。 宝钗也忙岔开话题,说起先前看过的一则趣闻,众人方重又热闹起来。 不知不觉便已是掌灯时分,天气晴好,月色如洗。李纨便命人撤了酒席,重整茶果。 淡菊绣竹等人在房内放了桌椅,并春凳上铺条红毡坐褥,沏了一壶佳茗,摆上了各色细点果碟,请了众人过来。 李纨吩咐内外加点几枝画烛,多备果子点心,都摆西屋里。 平儿此时随着凤姐,也同在坐,便将热茶各处斟了一杯,淡菊、紫鹃亦帮着送茶。 李纨便问紫鹃道:“你是留在这里呢?还是跟了林妹妹去?” 平儿听了笑道:“紫鹃前儿知道林姑娘要家去了,顿时淌眼抹泪的,说要跟了去,可巧叫老太太知道了,说她忠心可嘉,便吩咐我们奶奶将她并她一家子的身契都给了林姑娘。” 紫鹃笑道:“奶奶也知道,我虽是家生子,但从小便伺候我们姑娘,姑娘待我又极好,再没有给我们下人一点儿委曲,偏我父母兄弟皆在府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如今得了老太□□典,将我们一家子的身契都给了姑娘,以后我就是姑娘的人了,自然跟着姑娘一辈子。” 紫鹃先前便打定了主意跟着黛玉回南,只是她是家生子,一家子都在贾府,左右为难,如今身契都给了黛玉,再无后顾之忧,自是死心塌地。 宝钗听了点了点头,微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这也是你们的缘分。” 众人说笑了一会,自鸣钟忽然声响,李纨忙叫素云一看,针交子初,已是深夜,遂各收拾安歇。 次日黛玉还席,又热闹了一日。 -- 第202页 席散后,一宵易过,第二日天明,外边一切预备停妥,伺候黛玉起程。 黛玉梳洗妥当,来至贾母房中辞行。 贾母见了,由不得一阵心酸,滴下泪来。黛玉趋步上前,抱住贾母的腿跪下磕头。 贾母一把拖住,忍住了泪,说道:“千丈的树枝子落叶归根,既然你父亲接你回家,也了我一桩心事。留你多住几天,白不中用。你这会儿走了,底下再想见你……”贾母说到这里,便咽住了声,半晌没有言语。 黛玉此时虽归心似箭,然想起多年依傍,贾 母从前疼爱的光景,离情别绪,触景交萦,也禁不住眼眶一红,滴下泪来,向贾母道:“外孙女儿蒙老太太豢养之恩,饮食药饵,抚育扶持,无微不至,如今外孙女儿回家,不能承欢膝下,惟有在菩萨面前朝夕焚香礼拜,保佑老祖宗平安康泰,福寿绵长。”说着,便倒在贾母怀里,哽咽了一回。 祖孙俩抱头痛哭,李纨等人忙相劝解。 外头贾琏打发人来催起身,黛玉忙拭了泪,又拜辞了邢、王夫人,方起身离开。 李纨等众姊妹亲送黛玉,贾母一只手搭住鸳鸯站在台阶上望着,眼中皆是泪水。 黛玉又回转身去,又拜了一拜,方含泪离去。 李纨带着凤姐、宝钗、湘云、及迎春、探春、惜春一径送至垂花门前。 随后,鸳鸯、平儿也赶了来,此时垂花门内站着奶奶、姑娘及丫头、媳妇、老婆子们,黑鸦鸦挤了一大群。 黛玉与紫鹃上了车,众人站在垂花门前,直看着他们起身去了,方始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合一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回 话说宝玉晚间回府, 兴冲冲带着些集市上买来的小玩意儿跑去找黛玉,却见黛玉卧室内空荡荡的,炕帐门帘铺陈等物收拾一空, 才知黛玉已经回南了,顿时如遭雷击,当即便闹着要人去接黛玉回来, 贾母凤姐等人忙哄他说黛玉年底就回来,好说歹说才劝住了。 因林黛玉回去, 宝玉接连几日都闷闷不乐,也不和人顽耍, 每到晚间, 便索然睡了;不料没过两日,秦可卿忽然病逝, 一时阖府皆惊, 宝玉更是悲痛不已,当时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之后一腔心思全移到了秦氏之死上, 思念黛玉的心也就淡了。 此后一两月, 荣宁二府因秦氏出殡之事忙碌不已,各世交故旧皆来吊唁, 庆德帝听闻此事, 念着秦氏到底是先太子的骨血,皇家血脉,遂派了戴权前去祭奠。 此时秦氏的身世对各世家来说已不是秘密, 究竟为何而死也都心照不宣,见庆德帝竟派戴权亲来吊唁,皆暗叹新帝仁厚。 秦氏的葬礼如何风光暂且不提,再讲黛玉那日出了荣府,数日后便追上了贾兰一行的船只,三家一路同行,终于三月底抵达姑苏。 各家早已遣人在渡口候着,颜慧一行人才下船便被接去了府衙,顾家与沈颐等人也各自回府,一时都忙着收拾房舍,安插器具。 贾兰则先随了贾琏去林家拜见林如海。 黛玉到了家里和林如海相见,见不过数年不见,父亲却已鬓发斑白,此时大病初愈,神色依旧十分憔悴,心下伤心不已,跪在林如海膝下,眼圈一红便滚下泪来。 林如海忙道:“好孩子,快起来!” 命黛玉近前,细细端详一回,见她身上穿着件水蓝缎子绣竹叶纹褙子,系着白罗裙子,出落的亭亭玉立,心下十分欣慰,揽于怀内,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笑道:“比先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想起早逝的妻儿,一时百感交集,顿时哽咽住了。 黛玉亦呜咽不止。 林如海忍下悲伤,勉强笑道:“今日咱们父女团圆,应该欢喜才是,好好的怎么倒哭起来了。” 黛玉犹自哽咽,道:“孩儿是喜极而泣。” 林如海拿了帕子与她拭泪,含笑道:“快别哭了, 都是大姑娘了,还跟个小娃娃似的,再哭下去成小花猫可就不好看了。” 黛玉破涕为笑,拿帕子拭了泪,嗔道:“爹爹这时候还打趣人家。” 林如海微微一笑,叫黛玉在身旁坐下,问道:“先前在信中也不便多问,跟爹爹说说,这几年在你外祖家如何?” 黛玉起身在榻边坐下,将在贾家的生活一一道来,怕林如海担忧,都只捡着些趣事说,姊妹们十分和气,外祖母如何慈爱等等,其他的则分毫未提。 然而林如海最是眼明心亮,哪里看不出来女儿是报喜不报忧,贾家众人的秉性他也心知肚明,况且虽说是亲外祖家,到底是寄人篱下,黛玉性子又纤细,这几年只怕受了不少委屈。 想到此处,林如海轻轻轻叹一声,好在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他不会再让他的女儿受半分委屈。 父女俩叙了番久别的情景及家务人情,黛玉见林如海面上有些疲态,想起父亲病情未愈,唯恐他太过劳累,忙道:“爹爹歇息罢,孩儿晚间再来请安。” 林如海道:“不妨事,我这会子还不累,还得见见你琏二哥和兰哥儿,倒是你,一路劳累了,先回房好生歇息罢。” 黛玉只得答应了,出去后嘱咐了服侍的人一番,又命人去请贾琏与贾兰,方回房梳洗歇息。 这厢贾琏贾兰随丫鬟来到书房,便见林如海倚在榻上,身上穿着件深蓝色素面锦锻袍子,面上虽有病容,但是精神却是甚好,儒雅蕴藉,气度不凡。 -- 第203页 贾琏忙上前请了安,“侄儿拜见姑父。” 贾兰也拱手作揖,“给姑爷爷请安。” 林如海忙笑道:“贤侄快请起。” 一面命人看座,又唤人上茶。 两人行礼谢过,方在右首下边,椅子拉偏些坐了。 林如海细细打量,见贾琏一袭宝蓝织金云纹锦缎长袍,风流俊俏,贾兰却穿着件大红镶边银白底子织金竹叶纹样箭袖圆领袍,粉蓝裤子,脚下蹬着双粉底乌靴,年岁虽小,却也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举止不俗,心下不禁暗暗点头。 小厮端上茶来,林如海吃了两口,问了贾母安好,方对贾琏笑道:“玉儿都同我说了,一路上着实劳烦贤侄了。” 贾琏忙笑道:“姑父 言重了,这都是侄儿的分内事。” 说话间暗暗打量了一番林如海的神色,见他面色虽憔悴了些,然眼中精光内敛,看来并无大碍,心下不免有些失望,原来贾家担心林如海病重,怕到时有个万一,黛玉一个女孩儿家做不了主,故而特意交代了他好便宜行事,只是如今看来这盘算只怕要落空了。 贾琏神色虽掩饰的极好,然林如海是何等人物,心念一转便猜到了其中缘由,不禁暗生恚怒,但思及亡妻,这丝怒气又按捺了下去,他先前曾查探过贾家诸人性情,也了解贾琏的性子,虽贪财好色了些,但相比贾珍等人,贾琏行事倒还有一丝良心,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况且贾家到底是妻子的娘家,贾母又照顾了黛玉数年,这份情谊到底不能忘,至于那些心思不纯之人,横竖如今两家相隔千里,打交道的时候也不多,维持面上情也就罢了。 林如海心念如电,面上却不动声色,同贾琏说了两句话,又转头问了贾兰几句,想起黛玉说他天资聪颖,于读书上极有天分,便着意考较了一番,见他对答如流,聪慧伶俐,心中甚喜,笑道:“我听你姑姑说你如今拜在沈颐门下,这次来江南也是为了游学,如今可有什么章程没有?我在江南也还有些旧友,你若是愿意,回头等我身子好些便带你去见见。” 林如海当年高中探花,在江南文坛的人脉自不用说,他听闻李纨对黛玉极为照顾,投桃报李,也愿意提携一下贾兰。 贾兰闻言十分欢喜,忙起身道谢:“多谢姑爷爷,只是先生叫我先跟着他在书院读一阵子书,等文会过了再去各地游历一番,拜访各位前辈。” 林如海点头道:“如此也好,我跟沈颐兄也是老相识了,这事等我回头再同他商议,你只管安心读书,我叫人收拾一处院落出来,闲了便来家里住着,有什么事打发人跟你姑姑说一声便是。” 贾兰连声答应着。 叙过寒温,林如海便叫管家吩咐厨房备酒洗尘,又命人安插房间与贾家上下人等安歇。 贾琏住了西苑,又特意给贾兰安排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前厅后舍俱全,共有十来间房屋,虽不甚大,但十分清雅。 正房三间 ,西首一间做了卧房,中间一间为堂屋,作为平日待客之所,东首一间则作了暖阁,两间耳房做了茶水房。 两间西厢房做了书房,东厢房放置箱笼等物,几间倒座则安顿了随行服侍的长随,小厮。 此后贾兰除了随沈颐一处读书外,空闲时间皆在林家小住。 黛玉因在贾家数年多承李纨照应,心下十分感激,爱屋及乌,但凡贾兰的一应衣食住行皆十分精心,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话说自从黛玉归家,林如海常同女儿闲话,因黛玉年纪渐长,有心教导一二,故此凡有家务大事,无不与商,正巧这日有几间商铺账册错漏,偶与黛玉谈及此事,黛玉便叫把底册一齐搬过,细细核算,不过两日便将错漏处查的一清二楚。 林家自从贾敏去后,并无主母打理中馈,几位姨娘都只管自己院里的事,府里的一应人情往来都是管家媳妇料理。 林如海见黛玉才干宏通,处事明白,干脆将管家权交予了黛玉,次日便命人传话下去,言道府里的一应事宜都由姑娘做主。 黛玉本就冰雪聪明,幼时在贾敏身边耳濡目染,对管家之事并非一窍不通,这几年在李纨的教导下也学了不少管家理事的手段,以及人情往来的规矩礼仪。 况且林家不比贾家,素来规矩严谨,又有林如海看着,因此黛玉上手极快,恩威并施,赏罚分明,不过数日,便将诸般事物料理的井井有条,上下人等无不敬服。 林如海如今抛却了案牍劳乏,每日只以观花种竹酌酒吟诗为乐,或与旧友小聚闲谈,又有爱女承欢膝下,日子过得甚是自在,心思一宽,身子也渐渐康健起来,调养了月余后气色越发好了。 这厢贾兰随沈颐去了江南书院,逢休沐时才得回来,贾琏却已被江南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江南自古繁华,苏扬一带更是一等一的风流之地,贾琏无人管束,结识了不少狐朋狗友,镇日家寻花问柳,简直乐不思蜀,林如海深知其性,见他行事虽放浪,却还有些分寸,也不便多管,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京中接连来信催促,贾琏才不得不收拾行囊,择了吉日返京。 六月,正当酷暑,天气炎热,这日李 纨正看着丫头们收拾铺子上才送来的东西,忽有贾母处打发小丫头来请李纨,道:“琏二爷回来了,带了小兰大爷的书信来,还有林姑娘也送了好些东西过来,老太太叫奶奶去瞧瞧。” -- 第204页 李纨闻言又惊又喜,答应了一声,忙换了衣裳来到贾母上房。 只见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宝钗并姊妹们都在,唯有宝玉被贾政压着去上学去了。 上房地上堆着好些箱笼,炕上也堆着许多东西,想来都是黛玉托贾琏带回来送人的。 李纨请了安,王夫人便将一封书信递给她,道:“这是兰儿写来的信,你看看罢。” 李纨迫不及待打开细看,信中写了在江南的见闻,又报了平安,李纨反复看了几遍,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宝钗在旁笑道:“嫂子这下放心了罢。” 李纨一笑,正欲说话,便听探春笑道:“嫂子,宝姐姐,快来瞧瞧林姐姐送来的东西,真真有趣。” 李纨答应一声,走上前细看,只见炕上堆的皆是江南土仪,无非是绸缎纱罗、香粉、巾帕、笔墨、笺纸,绣画、新样花朵,精制宫粉,杭州的绒线,常州的篦箕之类。 探春正拿着一把竹柄纱地堆绫加绣花鸟石榴扇同姊妹们赏玩,见了李纨与宝钗过来,便笑着将团扇递过来,笑道:“嫂子瞧瞧,这是林姐姐送老太太的纨扇,上面的绣工真真精致。” 只见这团扇作石榴形,竹柄刻花叶纹,扇面以细薄的暗花纱为地,底纹为牡丹花,正面用五彩丝线刺绣折枝花卉和小鸟,背面却是蝶恋花的图案,两面同纹而异趣。 配色亦极雅致,花瓣、枝干、蝴蝶皆纤毫可见,形神兼备,栩栩如生。 且正反两面刺绣针法整齐,针迹点滴不露,两面异色分明,可谓是天衣无缝。 李纨接过细看了片刻,笑道:“我瞧这双面绣的针法倒像是江南的顾绣。” 宝钗也已看罢,笑道:“正是顾绣,当初的慧纹便是用的此种针法,尤擅仿名家字画,以针代笔,以线代墨,勾画晕染,浑然一体,故而被誉为‘画绣’,这柄扇子绣工虽无慧纹之灵气,但已算是极难得的了。” 迎春笑道:“还是宝姐姐博古通今,色.色都知道。” 正说话间,忽见凤姐一路笑了进来道:“老祖宗叫我来看林妹妹孝敬的什么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到吐血……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安倍晴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回 贾母正同薛姨妈王夫人等说话, 见她过来,十分欢喜,笑道:“你用不着眼馋, 也有你的。” 凤姐嘻嘻走上前,原来王夫人等正看黛玉给贾母做的一套衣裳鞋袜,细看了一回, 不禁赞叹道:“好精致的衣裳,也只有林妹妹那样巧的人才做得出这般精巧的针线来。” 原来黛玉所做的乃是一件酱色绸满绣孔雀羽地兰草纹对襟褙子, 此衣料为酱色绸面料,以绿色孔雀羽线满绣袍地, 其上以红、黄、绿、蓝、白为主色调, 用数色绒线及捻金线、捻银线绣灵芝兰草,下摆饰寓意“福寿”、“八仙贺寿”、“寿山福海”之意的云、蝠、鹤、暗八仙、八吉祥、桃、海水江牙等纹饰, 针脚细密, 用色明丽,绣工十分精致细腻。 另外配套的鞋袜、抹额、帕子、荷包, 皆十分精致。 尤其是那双嵌珠五福捧寿鞋, 乃是以淡黄色缎和黑色素缎拼接而成, 并镶饰米粒珠,鞋面上的蝙蝠、花卉纹皆以彩缎堆绫制成, 十分精巧别致。 众人一面看一面赞, 都道黛玉手巧。 凤姐见炕边还堆着好些箱笼,知是黛玉孝敬贾母的东西,有心凑趣, 便笑道:“这箱子里头装的是什么,老祖宗可别藏掖着,快给我们瞧瞧,也让我们开开眼。”说罢便挽起衣袖,作势要亲自帮忙开箱。 李纨推了她一下,笑道:“你急什么,这又不是给你的,你的还在那边几个箱笼里呢,要是忍不住了自个儿翻去便是。” 说的众人都笑了。 黛玉此次预备的十分周全,自贾母起以及邢、王二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宝玉,宝钗探春湘云等,凡素日相好各姊妹,每人一份,按各人身份配搭得宜,轻重不等,每件礼物都包好了,粘着签子。 凤姐笑道:“我的倒不用急,横竖在那里也不会跑了,咱们先瞧瞧老太太的,要是有好的悄悄寻摸两样走,想来老太太也不知道。” 众人闻言都笑得前仰后合,贾母笑出了眼泪,指着她笑道:“你这促狭鬼儿,我说你怎的这般殷勤了,原来打着这个主意呢!” 说话间鸳鸯已带人打开箱笼,一样样清点出来,只见是紫檀无量寿佛一尊, 八宝嵌镶盘螭寿星拐杖一根,七尺珊瑚一枝,紫檀嵌牙点翠海屋添筹插屏一座,东珠佛头珊瑚念珠一串,蜜蜡念珠一串。 又有佛前鹅黄哆罗呢顾绣龛门一挂,绢地锦裱白描观音一幅,亦系名人手笔。 此外便是好些苏杭一带的风物土仪,绣画,香扇,各色上用绫罗绸缎,雨前龙井茶等。 其中有一个巴掌大的黄花梨雕花小匣子,镂刻着江南风景人物,十分精致,光这匣子已经十分难得了,可见匣中装的东西更加贵重。 众人都奇道:“好精致的匣子,里头装的是什么,这般精贵?” 鸳鸯将匣子呈与贾母,贾母也有些好奇,打开一看,却是一对伽南香木嵌金珠寿字手镯,手镯由伽南香木制成,内圈为金质,外圈木面上镶嵌由小金珠制成的团“寿”字和长“寿”字纹,口边为金累丝乳丁纹。 -- 第205页 凤姐细看了一回,赞道:“这沉香木难得,要做一对镯子可不容易。” 贾母听了,指着她笑道:“人人都说你没有不经过不见过的,连这个都不认得,明儿看你还怎么说嘴。” 凤姐奇道:“我分明看的真真的,难不成这不是沉香不成?” 探春等人也有些疑惑,薛姨妈等都笑说:“凭她怎么经过见过,怎么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导了她,连我们也听听。” 凤姐儿也笑说:“好祖宗!教给我罢!” 贾母笑向薛姨妈众人道:“这是伽南香,又称奇南香、茄南香,乃是沉香的变种,多产于天竺、暹罗等地,芯材乃是极为名贵的熏香料。 据说大蚁在香木中筑穴,大蚁所食香蜜遗渍木中,天长日久,香木未死称为生结,木死而成为糖结,木性多香味少的称为虎斑金丝结。糖结发黑,金丝结颜色黄,香气四溢,夏天佩戴可驱邪避秽,还可以药用。 俗语说一寸沉香一寸金,这伽南香却是更加珍贵,若无机缘,千年的沉香也未必长的出一寸伽南香。” 众人听罢都点头赞叹,李纨道:“林妹妹真真有心,孝敬老太太的东西没一样不用心的。” 凤姐笑道:“这是林妹妹的孝心,也难为她找了这些好东西出来,有了钱一时也没处买呢。” 贾母道:“这东西倒还 罢了,难得的是玉儿的心意,又亲手做了这套衣裳鞋袜,还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呢,我看了很欢喜。” 说话间其他人的礼也都清点出来了,王夫人与邢夫人的是金钟玉磬一架,江南新式绸缎八匹,紫檀座苏绣炕屏一座,余外同贾母是一样的。 薛姨妈减了一等,李纨与凤姐两人皆是江南新鲜花样的纱罗六匹,金镶宝石戒指四只,另有扇子、香珠、苏绣等。 宝钗,迎春等姊妹除了扇子、香珠、香粉、湖笔、徽墨等各样土仪外,另有纱罗四匹,金玉戒指两只,此外还有一副单送湘云的象牙围筹,虎、豹、獐、鹿等,雕琢的极为精细。 宝玉则是文房四宝一套,新书两部,竹雕象牙笔筒一对。 邢夫人得了这么些东西,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且黛玉送她的礼与王夫人是一样的,并未厚此薄彼,心下越发喜欢,忙笑道:“外甥女儿素来孝顺,如今我们也是沾了老太太的光了。” 贾母此时心中欢喜,听她不会说话,微微顿了顿,便没言语。 王夫人自黛玉走后便去了一块心病,此时也笑道:“大姑娘也太多礼了。” 贾母道:“林丫头先前住在这里,你们做舅母的也疼了她几年,如今她尽一点子孝心也是应该的。” 薛姨妈笑道:“林姑娘素来是个可人疼的,生的又巧,如今越发能干了。” 凤姐正命人将礼物按签子分送各房,湘云的那份也打发人送去史侯府上,闻言笑道:“可不是,方才琏二爷说姑父家中如今都是林妹妹当家主事,将整个林家打理的妥妥帖帖,行事比我还强,我先前还不大信,如今看这行事才不得不服气,果然是有当家人的模样了。” 李纨心中也为黛玉高兴,点头笑道:“这几年我冷眼瞧着,林妹妹着实生的冰雪聪明,进退有度,待人接物都没的说,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强呢。” 贾母自黛玉去后,心中着实牵挂,如今得知林如海身体大愈,又见黛玉行事越发周全妥帖,心中欢喜,且她素喜李纨贤惠,又与黛玉亲厚,闻言便笑道:“你林妹妹虽伶俐,到底年纪小了些,等她回来还要你们当嫂子的多教导。” 王夫人原本含笑听着,此 时听了贾母的话,似乎笃定黛玉会再回贾家的意思,不禁又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李纨也听出来了贾母的言外之意,微微一顿,难道贾母还打没打消双玉结亲的念头,心中思量,面上却不露声色,只笑道:“有老太太在,哪里还用的着我们。” 凤姐心下也若有所思,看了李纨一眼,笑道:“大嫂子说的是,我们哪里能巧的过老太太呢,老太太随便传授点压箱底的本事,便够我们受用不尽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齐声道极是。 贾母越发喜悦,又说笑了一回,众人方散了,各自回房。 凤姐与贾琏数月不见,小别胜新婚,自有一番叙话不提。 流光如驶,转瞬又是一年秋。 去年九月间,元春被册封为贤德妃,又允许妃嫔回家省亲,因此贾家这一年里都在忙着建造省亲别墅,阖府上下都不得闲,王夫人与凤姐自不用说,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人使,连带李纨也时常被叫去帮忙,料理些杂事。 这日一早,李纨起来梳洗毕,碧月取了衣裳来。 绣竹见她拿的是一件月白绣竹叶纹的软绸褙子,秋香色马面裙,不禁蹙眉道:“你也糊涂了,如今天气凉,怎么拿了这套衣裳出来?” 碧月低头一看,忙笑道:“我忙昏头了!”说罢忙回房重新开箱,另取了件月白棉绸小袄,一件素白缎子底银纹绣折枝枇杷的对襟褙子,并一条水蓝色彩绣棉裙,服侍李纨换上。 绣竹又挑了一对金累丝嵌珠灯笼坠子为她戴上,李纨对镜端详了片刻,点了点头,出了里间,便有吴新登家的来回话:“前儿园子里欠下的帐幔,绣帘都已齐了,请大奶奶验看。” -- 第206页 素云接过单子,念道:“妆蟒洒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四十架。猩猩毡帘一百挂,湘妃竹帘五十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五十挂,黑漆竹帘五十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一百挂。” 李纨听了,数目相合,便命绣竹收下,登记造册。 吴新登家的去了不多时,又有管事媳妇王兴家的来回话:“二奶奶说眼看着就是十月了,应更换棉帘子、棉铺垫了。太太与二奶奶在那里点收金银器皿,不得空儿,叫大奶奶先看着安插罢。” 李纨点头道:“知道了。”转头叫了淡菊过来吩咐道:“你带人开具好颜色、件数清单,去前头领了来,再分发各房。” 淡菊答应一声,笑道:“我昨儿还说呢,咱们屋里的帘幔陈设也该换了,奶奶瞧着是按往年的例还是怎样?” 李纨想了想,年后元宵就要省亲,倒不能太素净了,便道:“除我内室这几处房门上用松花、水绿、宝蓝湖绉棉帘外,余下尽用红绸的罢。这两处炕上用栽绒金银线边地莲枝的炕垫。” 淡菊答应着,带了素云碧月等人前去料理。 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淡菊等人才回来,身后跟着十来个婆子媳妇抬着箱子。 李纨命淡菊开了箱,又叫素云拿了册子,交点给王兴家的道:“这一堂大红缎盘金十二条椅披、四条桌围、十二个椅垫、四个杌套,还有这副大红纵线洋金打子儿的铺垫,大红哆啰呢盘金云蝠,是老太太屋里的。 这二十四件大红缎绣三蓝撒花椅搭、二十四个椅垫、十六个杌套、八条桌围、四个大红金钱蟒引枕,两条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条大红洋毯,都是荣禧堂的。 这几副桃红缎绣和大红纳纱的则是三位姑娘房里的。” 淡菊一行说,众人一行记,一副一副点了件数,忙了半日,方交割明白。 清点完,王兴家的便带人领了都搬到垂花门,叫了几个小厮进来,将外面的尽数交他们领去,里面交给该班的管事媳妇领去。 李纨又命绣竹到凤姐院里,领清虚观、水月庵两处斋僧油米盐菜、柴薪一切等项银两,并两处合寺香烛花供,到了垂花门,交给林之孝专派妥人分头去办。 彼时往来回话的人络绎不绝,直闹到辰正巳初方才了结。 绣竹道:“奶奶一早起来也没吃过一点东西,叫他们摆饭罢。” 李纨这才觉着腹中空空,笑道:“闹了一早上,这会儿觉着肚子里有些饿了。”绣竹忙叫传饭,李纨吃了饭,又查阅了一番庄上送来的账册,只觉身上酸疼,便歪在贵妃榻上小憩。 朦胧睡去,见有一个人笑脸迎上来,叫了声‘婶子’,李纨只觉面熟,端详一会才想起来是东府里贾蓉媳妇秦氏,四面环顾,只见白茫茫一片, 不禁诧异道:“蓉儿媳妇?这是哪里?” 秦氏却不再说话,只笑着招了招手,示意李纨跟着她走。 李纨此时神智迷糊,也想不起秦可卿已死之事,迷迷糊糊跟了上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恍惚间来到一处陌生的府邸,走进一处房间,却见一张月洞床前围着许多人,贾兰正惨白着脸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口中喃喃换着‘妈妈’。 李纨顿时大惊失色,直声叫了两声“兰儿”,然而贾兰却听不到她的声音,脸色越来越苍白,气若游丝。 李纨心急如焚,然秦氏已没了踪影,自己怎么喊叫都没人理会,情急之下扑了过去,却扑了个空,自己惊醒。 睁眼一看,只见日正当中,纱窗上扶扶疏疏一窗花影,方知是梦。 淡菊和素云原本在外间做针线,听到动静,赶忙掀起竹帘走进去。只见李纨躺在一个小花梨藤榻上,独自一人瞅着壁上一幅“渔樵耕读”图。 这图还是旧年贾兰画的,李纨见了喜欢,便命人裱框好了,挂在墙上。 淡菊见她怔怔出神,额上都是细汗,忙上前扶了她起来道:“奶奶可是梦魇着了?” 李纨一把抓住她的手,怔怔道:“我梦见了蓉儿媳妇,跟着她到了一处地方,却看到兰儿病了,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一直在叫妈妈。” 淡菊与素云闻言对视一眼,均是心下一凛,梦见亡故之人,又是这样的梦,可不是什么吉兆,不是应在哥儿身上有些灾晦,就是奶奶近日只怕有什么不妥。 只是虽如此想,这等晦气的话却两人却不敢说。 淡菊定了定心神,打叠起精神劝道:“常言道梦都是反的,哥儿如今在江南有林姑老爷和林姑娘照看,必然不会出什么事,奶奶不必忧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国庆佳节,在此祝大家节日快乐,为了感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凡是在本章留言评论的小可爱每人送一个小红包,下章更新时发放~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风流囧斋主 15瓶;从容吃瓜 5瓶;悠然见南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回 李纨听了这话, 心里方略安稳些,只是这个梦太过真实,想到方才梦中的场景, 依旧有些心神不宁。 淡菊见她额上都是汗,身上的衣裳也被汗洇湿了,忙叫人打来热水, 绞了帕子擦了脸,重新梳洗了一番, 又取来干净衣裳换上。 -- 第207页 素云又去倒了盏热茶来,道:“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定是奶奶太过思念哥儿了。说来哥儿还是去年二月出的门, 算来也有一年多了,怪不得奶奶记挂。” 李纨出了半日神, 怔怔道:“也不知道兰儿多早晚才到。” 淡菊听了这话一愣, 忙笑道:“上月初才送的信,满打满算才一个月呢, 这一来一回, 哪有这么快?” 原来八月林家打发人来送中秋节礼, 贾母想到贾兰去江南已经一年多,明年元宵又是娘娘省亲, 便叫贾政写了信与回礼一道带回去, 叫贾兰年前回来。 素云闻言也忙笑道:“前儿老太太和太太还念叨呢,天气冷了河道结冻,行船不便, 只怕月底也差不多要动身了。 奶奶别急,如今都九月了,想来再过一两个月哥儿也就回来了。” 李纨喝了半盏浓茶,心神稍定,叹了口气道:“你们说的对,是我糊涂了。” 原著中贾兰一直平平安安活到贾家抄家,想来应该没有什么事,只是这孩子虽不是她亲生,但却是她一手抚育长大,可以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难免关心则乱。 晚间,李纨去给王夫人请安,正巧凤姐也在,正同王夫人说话,见她神色有些恹恹的,便问道:“嫂子可是身子不适,怎的气色有些不大好?” 王夫人闻言也看过来,道:“可是身子不适?要不叫个大夫来瞧瞧?” 李纨忙道:“不妨事,只是今儿午睡时不留神,凉着了些,有些头疼,已经吃了丸药了。” 凤姐听了便道:“我那里贴头疼的西洋膏子药还有好些呢,一会子便打发人给嫂子送去。” 王夫人也嘱咐道:“如今天冷了,早晚衣裳多添些,着凉了可不是闹着顽的。” 李纨答应了一声。 王夫人忽想起一事来,对凤姐道:“目下交了冬,大家也都要添些冬衣了,可吩咐下去了 不曾?” 凤姐闻言笑道:“太太放心,我前儿就已经打发人去针线房说了,按着往常的份例,活计也不算多,想来下月初就可得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忽又想起贾兰来,不禁叹了口气,道:“说来兰儿也去了快两年了,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这会子都十月了,按理也差不多该动身了。” 李纨闻言不禁又触动了心事,怔了怔才答道:“按着路程算,如今应该在路上了。” 想到快两年未见的孙儿,王夫人又喜悦起来,笑道:“一转眼都快两年了,也不知如今长高了多少。”想了想又忙对凤姐道:“兰儿也快回来了,他的衣裳也该预备起来了。” 凤姐忙笑道:“早吩咐下去了,料子都预备好了,只是兰儿一去两年,身量只怕长高了不少,针线上的一时拿不定主意,正要问大嫂子的意思呢,是估摸着身量先做几身,还是等兰儿回来量了尺寸再做?” 李纨想了想,道:“不如将料子送过来,等兰儿回来了我们自己做,我房里的几个丫头针线上都过得去,横竖不过是几身衣裳、鞋袜并一些穿戴上的东西,做起来并不费事,这样也便宜些。” 凤姐笑道:“这样也好,回头我便叫人将料子送来。” 王夫人听了这话便对李纨道:“可巧我这里还有两匹绸缎,你也拿了去罢。” 说罢吩咐金钏儿:“将前儿宫里送来的那两匹缎子取来。” 金钏儿依言去了,不多时果然取了两匹料子来。 只见一匹是宝蓝色地五彩云蝠纹妆花缎袍料,缎面纹织宝蓝色地,以捻金线及多色彩绒织成五彩如意流云、灵芝兰草纹,织工细腻,设色华丽考究。 另一匹是天青缎地广绣岁寒三友布料,约莫两丈长,三尺宽,乃是以天青缎所绣制,花纹按紧身样式设计,每两幅纹样对称,用鹅黄、白、茶色、墨绿、翠蓝、深蓝、藕荷、虾青等十多种彩色绒线绣成梅、兰、竹图案,色彩斑斓,绚丽华美。 凤姐捻了捻布料,见两匹缎子趸料细腻厚实,不禁赞叹道:“这料子细腻,织工也精致,我瞧着丝毫不比江南那边进上的逊色。” 王夫人笑道:“这是前几日娘娘赐下来的,听说是粤海 那边进上的新花样,统共才四匹,一匹酱色团花如意纹的,还有一匹石青色五蝠捧寿的孝敬给了老太太,这两匹我一直收着没动,这会子正好给兰儿做衣裳穿。” 说罢指着两匹缎子对李纨道:“这匹宝蓝的料子细腻,做袄儿袍子都好,这匹天青色的要厚实些,拿来做褂子坎肩最合适。” 李纨闻言忙道:“我那里还有好些缎子呢,这个就留给宝兄弟罢。” 王夫人摇头道:“宝玉的衣裳尽够了,这是给兰儿的,你给他收着罢。” 李纨闻言只得谢过,命丫头收了。 不觉已是掌灯时分,众人又说了一回话,便各自散了。 到了晚上,李纨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由得又想起了白日的那个梦,怎么也睡不着。 寒天夜漏正长,远远听得外面梆子响了两声,窗外忽起一阵风来,吹得竹枝簌簌有声。 里间屋里淡菊早已睡熟,李纨此时毫无睡意,便起身来把蜡花剪了剪,静听院子里毫无响动,干脆披衣起身,独自步出里间,推开槅扇,就在窗下的雕花小椅上坐着。 仰见夜幕深沉,桐叶枝头露出一钩新月,数点繁星,满院寂静无声,炉内香烟未烬,虽此身尚在院中,已另是一番境界。 -- 第208页 惟听砌畔虫鸣唧唧,万虑俱生,百感交集。 李纨一个人对着夜空,想起那年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贾兰还是个婴孩,一晃数年过去,如今竟有恍然如梦之感。 她以前不信鬼神,但如今经历了穿越这一遭,来到了红楼书中,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确实存在神异之事。 今日梦中所见的情景犹在眼前,秦氏亡魂入梦提醒,难道真的是贾兰有什么不妥? 李纨只是呆呆痴想,恍如梦境迷离,不觉夜深露重,浑身上下衣裳都已被寒露打湿。 淡菊起来小解,不妨见隔壁暖阁的床榻上空荡荡的,李纨不见踪影,顿时一惊,那点瞌睡也不翼而飞,忙推醒了外间的素云。 两人不敢声张,四处寻找,才在外间窗下发现了李纨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相视一眼,俱都想到了白日李纨说的那个梦,心中便明白了些。 淡菊对素云使了个眼色,让她回房,自己则回屋拿了件石青色洒 线披风,走到窗前,帮李纨披上,道:“奶奶,快进去睡罢。夜深了,尽在这里坐着,受了凉是要害病的。” 李纨看了眼墙上的西洋钟,原来已经三更了,身上亦有些倦意,只得起身进房安歇,然心中存了事,一夜都睡不安稳,直至鸡鸣时分方朦胧合眼。 之后的日子李纨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然而一切都十分平静,江南也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才渐渐放下心来。 展眼进了十月,天气愈冷,王夫人、凤姐等日日忙乱。 园子里的各项事宜才齐备了,贾政四处检视了一遍,心下略安,又请贾母到园中色色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些微不合之处,才敢题本。本上之日,奉旨于明年正月十五日,上元之日,贵妃省亲。① 贾府奉了此旨,一发日夜不闲。 这一日,凤姐带人抬了几个箱子来到李纨院中,恰进门槛,便见李纨挽着家常云髻,只簪着一支赤金镶珠梅花簪,耳边青宝石坠子,上穿白绫对襟袄儿,蓝缎绣折枝玉兰银鼠坎肩,下着白罗挑线镶边裙,坐在暖阁里,正低头做针线,便笑吟吟走进屋道:“嫂子在忙什么呢?我可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李纨闻言抬头,见凤姐进来,不觉满面堆笑,道:“今儿吹了什么风,怎么把你这个大忙人吹来了。” 一面放下针线含笑让座,一面吩咐丫头倒茶,摆上各色细巧茶果。 凤姐在炕边坐下,指着丫头捧着的两个红锦匣子和地上了两个箱子笑道:“这是府里今冬打的头面,还有做的几套冬衣,今儿都得了,我特意嘱咐了用素雅些的料子,你瞧瞧合不合心意。” 李纨斟了一盅茶与她,笑道:“可是劳烦你了。” 淡菊上前接过首饰匣子,打开与李纨过目。 只见是一根赤金嵌珠宝蝴蝶簪,一根银点翠嵌绿松石簪,一对赤金镶蓝宝石镯子,两只白玉嵌碧玺戒指,一支缠珠多宝烧蓝头花。 此外还有一套五件式的银梅蝶点翠头面,这件头面通体为点翠工艺制成,先在银地子上镂雕出六角菱花纹,再施点翠工艺,并将点翠的梅花、蝴蝶贴在菱花上。 梅花的花蕊用金线和米粒珠制成,蝴蝶的触须为捻金线制成。 整套头 面的配色素雅不失华丽,用料简单不失精美,极为别致。 李纨有些疑惑道:“今年的首饰怎么比往年多了好些?” 凤姐整吃茶,闻言放下茶盅笑道:“这原是老太太的意思,说年后娘娘省亲,太寒碜了不好看,因此吩咐除了官中的份例,额外再给各房主子姑娘们添置几件首饰,今年才多了几样。” 李纨恍然,心下倒也不觉奇怪,贾府素来好排场,又逢元春省亲的盛事,自然是怎么奢靡怎么来。 两人说了一回闲话,凤姐事忙,此番也是抽空过来,吃完一盅茶便又匆匆忙去了。 淡菊绣竹两人带了丫头们上来清点箱子里的衣裳,登记造册。 分别是一件品月色缎绣玉兰飞蝶纹大氅,一件宝蓝色曲水纹织金缎斗篷,一件莲青色哆啰呢对襟褂子。 另有四套袄裙,乃是一件蓝缎地绣富贵三多纹交领褙子,一条白绸平金绣花卉蝶纹百褶裙。 一件白绫绣花对襟袄儿,一件茶青色团牡丹暗八仙纹织金缎银鼠坎肩,一条白色绸绫绣蝶纹马面裙。 一件月白色竹子纹织金缎对襟褙子,一条葱黄缎绣花卉纹马面裙。 最后一套想是预备省亲当日穿的礼服,乃是一件藕荷色缎绣牡丹交领袄儿,以湖色素纺丝绸里,领口缀着一枚羊脂白玉镂空雕四合如意扣,面料为藕荷色素缎,绣着牡丹图案。 与之相配的是一件翠蓝色地缂丝八团灯景纹狐皮对襟褙子,领缘与袖口都镶着石青色织金缎边。 还有一条月白色万字曲水织金缎马面裙,前襟下幅盘饰如意云头,边饰是湖色缠枝石榴绦、元青缎绣牡丹团寿字边。 整套衣裳针脚细密,纹样配色典雅,端庄稳重。 李纨看罢,将衣裳交与绣竹收好,道:“到时候省亲就穿这身罢,你们得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料子,做一套鞋袜配着穿。” 绣竹答应一声,接过衣裳细看了一番,笑道:“想来这回针线房也是下了大功夫,这衣裳可比往常的要精致许多。” -- 第209页 素云等人都笑道:“娘娘省亲可是咱们府里的大喜事,老太太和太太一再发话,凡事务必要精细些,她们自然要拿出十二分的心思来。” 淡菊也细瞧了瞧,道:“我记得耳 房的箱子里还有一双藕荷色缎平金银缠枝牡丹的绣鞋,奶奶先前嫌富丽了些,一直压在箱底,我瞧着正配这身衣裳,省亲时穿也合适,明儿我去找找看。” 李纨对这些向来不怎么操心,闻言点头道:“你们看着办便是。” 收拾完东西,不觉已是午饭时分,李纨来到王夫人上房,只见凤姐、宝钗、探春姊妹都在王夫人屋里闲话。 不多时厨房送了食盒过来,李纨便吩咐婆子摆饭。 凤姐也在一旁看着丫头安插碗筷,忽一眼瞅见林之孝家的站在门外,手里似乎拿了封书信,神色慌张,满头大汗,似要进来又不敢进来,只瞧着凤姐使眼色。 凤姐虽满腹疑窦,却也已猜着不是什么好事,便丢眼色叫她不要进来。 哪知王夫人已经看见凤姐脸上神色改变,两眼对着屋外摇头示意,不禁蹙眉,扬声问道:“院子里是谁?为什么鬼鬼祟祟的不进来?” 林之孝家的答应了一声,忙拭了汗进来,觑了一眼李纨与王夫人,踌躇着将手中的书信呈上,道:“姑苏林姑老爷家来人了,这是一道送来的书信,说是给大奶奶的。” 众人闻言一怔,皆十分不解,按理林家有书信也应该呈给贾母或贾政才是,怎么会指名要给李纨? 李纨见她吞吞吐吐,面上也有些不祥,心中蓦然一突,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抢过信封,迅速拆开,一目十行看去,顿时眼前一黑,身子一个踉跄,软倒在地。 众人唬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嫂子!” “大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引用曹公原著。 ps:红包已发放,如有遗漏的小天使请在评论下方留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六月的雨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回 众人扶着李纨在炕上躺下, 宝钗忙叫人倒了盏热茶来,扶着李纨喝下。 王夫人忙命人去请太医。 李纨此时已缓过来了些,闻言虚弱摇头道:“太太不必了, 我没事。” 王夫人见她面色苍白如纸,神情悲伤,不禁满腹疑窦, 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信上究竟写的什么?” 凤姐也心下疑惑,李纨素来稳重, 她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难道是南边出了什么事?想到此处, 忙捡起地上的书信细看。 凤姐虽没读多少书, 但字还是认得的,信是黛玉写的, 原来贾兰月初忽然出痘, 沈颐当即命人请了大夫来看视,用了药十多日后痘疹便开始消退, 不料突然又发眩晕头痛, 呕吐不止, 接着便接连数日高烧,如今已昏迷不醒, 看了许多大夫, 吃了多少药都无效验。 偏偏张神医数月前出门会友去了,听说是去了杭州一带,林如海已打发人去杭州打听消息, 只是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哪里找得到人。 没过多久江家也得到了消息,颜慧急得不行,江知府召集了姑苏的名医前去会诊,也都束手无策。 之后林、沈、顾、江四家几乎请遍了江南一带的名医,却都道这样的症候极险,只能听天由命,然而再这样烧下去,就算性命保住了也要变成痴儿。 林如海见贾兰情况越发不好,心知不能再瞒下去,因此忙修书与贾政,告之始末缘由,黛玉也另写了一封信与李纨。 林如海的信送去了外书房,可巧贾政不在家,因此也无人拆看,黛玉的信则送到了内院李纨手中。 凤姐看完信,一时也惊得面色惨白。 王夫人见状,心下突的一跳,顿时猜到了什么,蓦然面色大变,焦急道:“是不是兰儿出事了?” 凤姐看着泪流不止的李纨,又看看面色焦急的王夫人,她素来能言善道,这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王夫人心急如焚,又见凤姐吞吞吐吐,顿时急的不行,顾不得其他,一把抢过书信,一目十行扫过,看到‘见喜’‘高热不退,性命垂危’等字眼,顿时咕咚一声,仰头栽倒。 众人没想到李纨才好些,王夫人又倒了下去,都唬的魂 飞魄散,“太太!” 凤姐等人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王夫人,一面又叫人请太医,“赶紧请太医过来看看!” 一时请大夫的,掐人中的,乱成一团。 还是宝钗最为冷静,一面扶着王夫人躺平,一面命人去请太医,叫众人散开,她上前诊了脉息,微微松了一口气,抬头对众人道:“这是急痛攻心,一时气血壅滞,不妨事,去取开窍散来。” 周瑞家的掐了会儿人中,金钏儿也取来开窍散,探春喂王夫人服下,幸喜吞咽无碍。 片刻后,王夫人缓缓醒转,想起方才信上所言,又滚下泪来:“我的兰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李纨本就难受,闻言又忍不住流下泪来,一时哽咽难言。 房中众人无不流泪,凤姐探春等人忙上前劝慰。 正没开交处,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话音刚落,便见贾母扶着鸳鸯的手颤巍巍进来。 -- 第210页 原来那些家人媳妇们见李纨与王夫人先后晕倒,凤姐等人又忙叫请太医,里头乱作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连忙的一齐往前头去回了贾母。 贾母听了也十分着急,也不知有了什么缘故,便忙忙的赶过来瞧。 一进房便见王夫人躺在榻上,满面泪痕,李纨也哭的眼睛红肿,顿时又惊又急,拄拐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好好的娘儿俩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了?!” 凤姐见状,料想不能再瞒,只是怕惊吓着贾母,斟酌了一番,方缓缓回明了。 贾母听了,惊得脸色苍白,滚下泪来:“出了这样大的事还瞒着我!”又骂贾政狠心,叫贾兰小小年纪出门,无人照顾。 贾母王夫人哭了一回,方想起吩咐下人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又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闹得荣国府中,如倒海翻江,上下不得安静。 贾政前几日被派了差事,随上官孝慈县去勘察地陵修缮一事,已多日不在家,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这会送了信去,一时半会也赶不及。 接着邢夫人、尤氏、薛姨妈并赖大、林之孝家的这几个管事媳妇,都知道了,陆续来到王夫人屋里问信。 薛姨妈等人都劝道:“兰哥儿是个有福气的,所谓吉 人自有天相,如今有些不顺,不过是一时小恙,定然不会有事的。” 凤姐也劝慰道:“林妹妹信上说林姑父已经遣人去寻张神医了,说不定如今已经寻到了,或者这时已经好起来了也论不定。 兰儿打小便有出息,人人都道是文曲星的命,等日后中了状元,为官做宰,还要孝顺老太太和太太呢。” 王夫人也正在悲苦,听了凤姐的这番说话,想来倒还有理。看兰儿那个模样儿,不像是这样结果的,想罢,含泪点头道:“我一会子就去菩萨跟前烧香,只要兰儿平安无事,我情愿一辈子吃斋念佛。” 贾母也止了泪,对李纨道:“你也别急,你太太说的不错,菩萨慈悲,定会保佑兰儿的。” 李纨先时心神大乱,以为是自己的缘故使贾兰原本的命运发生了转折,这时候渐渐冷静下来,原书中贾兰可是活到青年,就算有自己这只蝴蝶,命运轨迹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改变。 据黛玉信中所言,大夫诊断兰儿得的是水痘,并不是天花,按理来说应该不至于这么严重。 她努力回想前世看过的信息,因为小侄子曾经出过水痘,她特地去了解了相关的知识,普通的水痘并不严重,通常都可以治愈,却有极少的几率会并发肺炎或脑炎等重症。 只是出现这样并发症的几率非常稀少,一百个人中未必能有一个。 肺炎通常见于成人,水痘脑炎一般为三至七岁幼儿,男孩多于女孩,然而一旦发生便有可能危及性命,最常见的便是高热不退、咳喘、呕吐、头痛,若是发病期间持续高热不退,即便最后治愈,也有可能留有智力障碍、癫痫等严重后遗症。 这些都与贾兰的症状对上了,想到此处,李纨心又悬了起来,脑海中闪过万般念头,忽听到贾母叫人去传话给贾琏,叫他即刻收拾东西赶往苏州,心中不禁一动,思量片刻,终于下了决心,走到贾母与王夫人跟前跪下,道:“老太太,太太,让我去苏州罢。”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贾母听了叹道:“我知道你心下着急,只是千里迢迢的,你一个寡妇人家,如何出门?” 李纨红着眼眶道:“兰儿如今病重,偏我这个做娘的却不在身边 ,与其在家中干等,不如让我自个儿过去,到时候多少能照顾一二,还请老太太和太太成全。” 王夫人原本正低头拭泪,闻言抬起头道:“老太太便让她去罢,珠儿媳妇到底是兰儿的亲娘,有她在兰儿身边我也能安心些。” 王夫人素来重礼数,按理李纨如今是孀居身份,独自外出并不合适,只是与宝贝金孙的安危比起来,什么规矩体统的也都不重要了。 凤姐见状也忙道:“常言道‘母子连心’,兰儿是大嫂子的命根子,这会子定是心急如焚,哪里放心得下,老太太何不成全了她的一番慈母心肠。况且如今天下太平,一路上都是坐船,又有家下人等照应,自然无事。” 贾母听了思索了片刻,点头叹道:“罢了,你要去便去罢,只路上小心为上。” 李纨忙答应了。 当下计议已定,王夫人当即命凤姐去安排船只,调派人手,又叫贾琏预备行囊,一路护送。 如今阖府都忙着预备明年正月省亲之事,人人皆不得闲,如今天气愈冷,听说要出远门,不免都有些怨言。 李纨素知贾府下人秉性,贾琏又管着外务,抽不开身,况且他是隔房的小叔子,李纨又是寡嫂,身份有别,多少要避些嫌疑,一路同行终究不便,想了想便回了王夫人一声,只挑了几个素日老实本分的管事媳妇随行,又从翠微山庄叫了刘有福两口子,以及十来个身材粗壮的仆妇路上服侍。 相较于陆路,水路更方便,也更安全,虽然偶尔也有些水匪,但也只敢劫掠一些商家,富户,像一般的官眷船只是绝对不敢动手的,想当初黛玉来京城贾母也只打发了管事媳妇去接。 不多时厨房已备妥了晚饭,婆子们来请用饭,李纨哪里吃得下,随便用了点子,便赶回房收拾行囊。 -- 第211页 因赶着起身,一切从简,李纨带着丫头们收拾了些金银细软,衣物,以及各色药材等。 这次碧月留下看家,李纨只打算带淡菊,绣竹,素云,还有梧桐几个小丫头同去。 不多时便有王夫人打发人送来了好些珍贵药材,贾母也叫人送来了两支珍藏密敛的上好野山参。 邢夫人思及李纨对自己向来有礼,素日有什么吃的用的 也时常孝敬,从未厚此薄彼,心下很承她的情,且贾兰在家时也时常同贾琮一处顽,他又生的聪明伶俐,她也极为喜欢,此次虽然心中肉痛,还是开箱寻了几样人参灵芝等贵重药材,打发人送到李纨处。 余者薛姨妈、凤姐、尤氏等也都打发人送了各色药材补品过来。 不多时贾赦又遣丫头送来了几张名帖,道:“这是我们老爷打发人去甄家等世交故旧处问来的,大奶奶且带着,到了那边兴许能用得上,另外我们老爷还打发人去请了两位大夫,都是京城的小儿科圣手,已经商量妥当了,明儿便随奶奶一道去苏州。” 李纨忙道谢收下,以前她对贾赦为人多有鄙夷,此时却十分感激,不管有没有用,这份心意便已经让她十分感激。 次日一早,一切都打点齐备,预备启程。 贾母与王夫人心中俱带着悲苦,也只得强打精神,叫了跟随的管事媳妇们过来吩咐道:“一路上务要加倍小心,日后回到家后自有重赏;轮班守夜男女众人不许赌钱、饮酒,若遇风雨月黑,更要小心。” 又嘱咐李纨路上保重,万事小心,李纨一一答应了。 凤姐也携了宝钗探春等人来送行,凤姐拍了拍李纨的手,道:“吉人自有天相,我看兰儿是个有福气的,你千万不要过于悲苦,赶紧料理起身。我不能给你分忧帮忙,总望你保重,身子要紧,切记!” 李纨心下感激,勉强笑道:“你放心,我明白。” 宝钗也嘱咐淡菊等人道:“此去辛苦,你们务要解劝大奶奶,别哭坏身子,一路上诸事都要你们当心出力。” 众人连声答应。 一路说着,凤姐等人送到二门外,眼看着众人上了车才回来。 一应行礼早已搬上船去,李纨带着绣竹素云梧桐并刘大娘等人以及家人媳妇们一船,刘有福领着护卫小厮们以及两位大夫另坐了略小些的船只。 如今正值顺风,两艘船拉满了蓬,一路疾行,日夜兼程,除了必要时候靠岸补给食水,半刻功夫都没有耽搁,自此晓行夜宿,一路顺风,终于十一月初赶到了江南。 这日行至扬州地界,正值风势甚紧,阴云布合,狂风扑面迎头,一片雷声惊心振耳。 李纨随即吩咐:“风雨甚大,稳妥为上,寻个岸头泊船歇息,不必急着赶路。”又叫重赏各船夫舵工人等。 刘大娘答应着,出去传话,刘有福站在船头上,远远招呼这边护卫们小心看顾,又吩咐船家些说话,两边船上家人、水手,络绎不绝答应。 水手们将船联住,下了梢锚,因为风大浪涌,每船加橛。 丫头婆子们俱回到舱中,淡菊素云几个坐在窗口,望那江水滔滔,忽高忽下;江心里往来船只,击浪冲破,时远时近。 淡菊蹙眉道:“看这模样一时半会儿是赶不了路了,这雨也不知道多早晚才停。” 绣竹道:“如今到了扬州,算来离姑苏也不远了,只不知道这会子兰哥儿怎么样了。” 素云叹道:“这些时日奶奶明面上虽然不说,心下却跟油煎似的,只盼着哥儿平安无事。” 三人思及贾兰,看着舱外风雨,皆默然无语。 大雨倾盆如注,一直未曾停歇,冬日天短,众人用过晚饭,都早早睡去。 只有李纨听了一宵风雨,思及贾兰,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直到夜色将阑,雨收风散才朦朦合眼。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到这个月底手头的事差不多可以忙完了,以后时间会多一点,尽量保持一周二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竹Cya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回 次日一早开船, 方交巳正,已到邵伯,离杨州还有数十里, 正是当梢顺风,扯满布帆,乘风破浪, 不多时已到了扬州。 船家将船停住了,靠岸补充些食水, 贾府跟着来的管事媳妇董家的也带了几个婆子并小厮们上岸,添置些新鲜的鸡鸭鱼肉并菜蔬。 待置办妥当, 已是晌午时候, 众人正欲回船,忽见对面街头走来四五个妇人, 后头跟着七八个挑着食盒担子的小厮, 也同她们一样,往渡口码头方向走。 董家的看这一行人的打扮就知也是大户人家的仆妇出来采买食材的, 见她们穿着打扮虽不甚华丽, 言谈举动却颇为不俗, 不禁多瞧了两眼,却也并未多想。 众人到了码头, 董家的看着小厮们将置办的东西搬上小船, 回头招呼众婆子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赶紧回船,吃了饭好赶路。” 其中一个婆子听了, 顿时唉声叹气,道:“这一路紧赶慢赶,整天在船上晃,一路上又晕又吐,好容易到了地上,这会子两条腿都还是软的。” 另一个也抱怨道:“先前府里人都说琏二奶奶厉害,珠大奶奶为人厚道,最是体恤下情,我瞧大奶奶却比二奶奶还要厉害三分,看着跟菩萨似的,却忒不近人情了些,这一路上只催着日夜赶路,略歇歇喘口气都不成。” -- 第212页 董家的听了这话顿时皱眉,转头冷眼看着那婆子,斥道:“你昏了头了?!满嘴混吣什么?主子们也是你能嚼舌根的?” 另几个婆子伶俐些,见状也忙对那婆子道:“你也是糊涂了,也不多想想,这会子小兰大爷病重,不说大奶奶心焦,我们心下也着急,正要早些赶到姑苏才是正经,何况又不曾派什么苦差使给你们,也没叫你去撑船拉纤,累着你什么了?” 董家的冷笑道:“我看她不是糊涂,是大奶奶素日待你们太好,才纵的她越发不知好歹了!” 说罢对着那婆子道:“当初来姑苏是你们自个儿应承了的,启程前便每人赏了一吊钱,一路上也不过端茶倒水递个话,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十个时辰是闲着的,一日三餐吃的喝的管够,隔三差五还赏一顿酒菜。 你去外头打听打听,有 哪家的下人能像你们这样自在?还不足兴?既如此,你便自个儿回去,我这里也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那婆子方才不过一时嘴快,仗着李纨素日好性儿才抱怨了几句,此时见董家的发了怒,心下也自后悔,唯恐真被遣送回去,届时贾母与王夫人知道了定然容不得她,多半要被撵出去,一时又悔又怕,暗恨自己嘴碎,连忙陪笑道:“是我脂油蒙了心了,一时昏了头胡说,您老权当我是放屁,可别跟老婆子一般见识。” 董家的冷笑一声,正欲说话,忽然听到旁边一个迟疑的声音问道:“这位嫂子,我借问声,你们可是京城荣府来的?” 董家的闻言一怔,回头一看,正是方才那一群仆妇,原来她们方才也在一旁预备登船,可巧将方才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说话的正是一众仆妇中为首的一个,约莫四十来岁,一身青缎直领对襟袄,酱色马面裙,皮肤白净,身形微胖,相貌看着十分和气,正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们。 董家的细瞧了两眼,只觉得有些面善,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答应道:“我们正是荣国府贾家的,不知这位妈妈怎么称呼?” 那妇人闻言一喜,忙道:“我夫家姓王,是姑苏前盐课御史林大人府上的管事,我早两年去府上接我们姑娘时见过嫂子几面,方才我们在集市上见着了就觉得有些面善,一时又不敢认,这会子听了几位说话才知道没认错。” 原来这妇人的丈夫正是林府二管家王安,自幼便是林如海的伴读小厮,王安家的先前也曾服侍过贾敏,她素来忠心,行事又妥帖,两口子一向都颇得林如海倚重。 董家的闻言顿时又惊又喜,忙道:“原来是姑老爷府上的王妈妈,真是天缘凑巧,我们是跟着我们大奶奶来的,正是预备去姑老爷府上呢,敢问妈妈,我们兰哥儿的病可好些了不曾?” 王安家的也笑道:“我们这番进京一是给府上送年礼,二便是为着这事。这回也是老天保佑,遇上了一位神医,小兰大爷的病已经无大碍了。 我们姑娘知道府上定然担心,特意写了封书信要交于表少奶奶,烦请嫂子通报一声。” 董家的听了不禁念了声 佛,道:“阿弥陀佛,可算是平安无事了。” 一时也顾不得那婆子了,忙命小厮先划了一艘小船去座船上报信,又请王妈妈一道过去。 王安家的便命跟来的其他人先回船上,自己取了书信跟着董家的来到李纨船上。 却说那小厮的小船已帮住大船,船上的仆妇听到动静走到船头,问:“谁差你来的?” 小厮答道:“董妈妈叫我来报信,方才遇到姑老爷府上的一位管事妈妈,说咱们小兰大爷的病已经不妨事了,林姑娘还有书信给大奶奶。” 仆妇听见,不敢耽阁,忙去舱中回李纨。 李纨才吃了饭,正看着几个仆妇收拾残羹,听了这话又惊又喜,忙道:“人在哪里,快请进来!” 正说着,董家的已带了王安家的走上大船,刘大娘忙传了李纨的话,叫进舱来问明原故。 王安家的先请了安,方从袖中取出书信呈上。 李纨不及看信,先问贾兰病情。 王安家的说道:“说来真真是神佛庇佑,那日哥儿正高热不退,老爷同姑娘都急得不行,可巧遇上了一位周大夫,用药如神,不过半日哥儿便退了烧,之后又吃了几剂药,如今已经无碍了。” 李纨听罢大喜过望,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淡菊等人闻言也都又惊又喜,嘴里不住的念佛。 刘大娘也笑道:“我就说咱们哥儿有菩萨庇佑,奶奶这下子可放心了。” 说话间梧桐送了茶上来,李纨道:“这番真是烦劳妈妈了,请吃杯热茶罢。” 王安家的忙道:“这都是分内事,不敢当奶奶的谢。” 李纨这才将书信拆开细看,正是黛玉手笔,原来那位周大夫不是别人,正是那年茯苓说过的周家那位叔父,名唤周敬,早年曾中过秀才,后来屡试不第,便弃了书本,贩卖些药材做营生。 这周敬本是读书人,粗通医理,做的又是药材营生,又极爱此道,多年钻研下来,医术极为精湛,只是他不以行医为业,又常年在外,故而在姑苏一带名声不大显。 说来也巧,此人也正是甄娘子的邻舍。 数年前封氏与英莲回到姑苏原籍安家,因家中没有男丁顶门立户,英莲生的又好,在外住着不免生事,故而母 -- 第213页 女两一直都同周家族人住在一处。 因为有李纨的吩咐,且茯苓也喜爱英莲为人,便特意叫族人多加照顾,茯苓的丈夫周茂修又是举人,在周氏宗族中颇有份量,又有黛玉暗中照拂,因此也无人为难她母女二人。 月前周敬回家,封氏与英莲正因贾兰病重一事担忧,听说周敬医术精湛,封氏忙上门求了周家娘子,才请了周敬去林家看诊。 彼时贾兰已病情危急,气息奄奄,好在周敬十几年来走南闯北,结识了不少民间大夫,收集了不少偏方秘方,又四处采药,出入名山大川,积攒下了几样救命灵药。 这次贾兰的高烧就是多亏了他的一个偏方,及时施以秘药,这才转危为安,救了回来。 李纨看罢信,总算彻底放下心来,心下极为感激英莲母女,她当初帮英莲也不过是随手为之,万万没有想到竟有今日的善果,打定主意等到了苏州必要亲自上门拜谢才是。 将书信交给淡菊收了,李纨才想起一事来,不解的对王安家的道:“怎么林妹妹早早就预备下了书信,竟算准了你们会遇上我不成?” 王安家的闻言忙笑道:“这事都是我们姑娘的主意,那日小兰大爷病情好转,我们老爷便立即打发了人快马加鞭往京城送信。 姑娘却说府上若是得了消息,奶奶必然会亲自前来,而且定然是走水路,老爷的信走的却是陆路,虽然快些,但奶奶未必看的到,这会子不知道急的怎么样呢,因此又写了两封信,随船队一道入京,预备的就是一旦途中遇上,好早些告知奶奶。” 李纨闻言一怔,奇道:“怎么是两封信?还有一封在何处?” 王安家的忙道:“一封信半月前交给了江知府家送年礼的船只带上了,奶奶既没遇上,想来是在半道错开了。 另一封便是如今奶奶手上这封了,姑娘连番嘱咐,叫我们路上务必留心,一旦见到荣国府的座船便赶紧送信,以免奶奶担忧,我只当碰不上了,没想到今儿真能在这里遇上。” 李纨听罢,心下十分感激,暗叹黛玉七窍玲珑心,深知自己心思,想的实在周全。 众人听了也都赞道:“还是林姑娘想的周到。” 吃了一回茶,王安家 的便起身告辞,道:“叨扰了奶奶的好茶,只因还要赶着送年礼入京,天冷了河冻难走,也该启程赶路了。” 李纨闻言也没有多留,只命淡菊取了一副银三事并两匹迟头赏她,又另取了二吊钱给她:“一路上劳烦妈妈了,这些给另外几位妈妈们打酒吃,驱驱寒气。” 王安家的笑容愈深,接过东西谢了恩去了。 这厢李纨等人的船只也杨帆启程,径往扬州进发。 李纨知道贾兰已经无事,心中大定,眉头舒展,心情也好了许多,便靠着船窗遥望江景。 此时虽是十一月,江南天气,草木都还不十分零落,青松翠柏依旧繁盛。 只见水光帆影,掩映长堤,遥望绿杨、城廓,风景依然,令人心旷神怡。 船行多时,天色忽然渐渐暗了下来,彤云密布,不多时竟噼里啪啦下起了雪珠来。 丝丝缕缕的细雨伴着一阵冷风迎面袭来,李纨只觉寒意逼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道:“这天怎么忽然下起雪珠子来了。” 淡菊见状,忙回房取了件月白色缎绣玉兰飞蝶纹的氅衣与她穿上,又上前关了窗户,道:“这会子天冷,奶奶可别在风口里坐着,仔细受寒。” 李纨笑道:“我身子还没这么弱,哪里就这么着了。”说话间将手中的画珐琅蓝地白花的云纹圆手炉打开,只见里面的炭火已经快烧完了,怪不得不怎么暖和了。 淡菊见状接过来用铜箸清理了炉灰,重埋了几块烧红的银霜炭进去,方塞到李纨手中,道:“奶奶别不当回事,这寒冬腊月的,冷着了可不是闹着顽的。” 说话间绣竹泡了一壶红枣茶过来,又打开八宝攒盒装了一碟水晶鹅油糖卷,一碟奶酥果馅饽饽,并几样细巧茶果摆在舱中桌上,道:“奶奶午饭都没吃什么,垫补些小食儿罢,吃盏热茶身上也暖和些。” 素云梧桐等人正在一旁的火盆边烘衣服,听了这话都道:“何止是今儿,奶奶这一路上都没好生吃过东西,都快瘦脱形了。” 刘大娘闻言也道:“如今哥儿已平安无事,奶奶也该放宽心,好好调理身子才是。” 素云闻言忙道:“如今天冷,正适合进补,我瞧今日采买了好些新鲜羊肉回来,一会 子我拿一点子参须去厨下,叫厨娘炖一盅羊肉汤给奶奶补补。” 绣竹闻言笑道:“这未免燥了些,我看不如用枸杞红枣炖只乳鸽或老母鸡,滋补又不上火。” 李纨吃了几块点心,喝了半盏热茶,身上也暖和了许多,抱着手炉,听她们叽叽喳喳,这个说要去熬枸杞乳鸽汤,那个说要炖参芪羊肉汤,不禁哭笑不得,道:“好了好了,这一时半会儿的我可吃不了这许多,整日家汤汤水水的也吃不惯,你们看着炖一两样就罢。” 绣竹和素云听了便笑嘻嘻出去拟食谱去了。 这日正值顺风,各船俱拉着满篷,不过酉初便到了扬州。 李纨想到自出京以来日夜兼程赶路,众人着实累着了,虽无怨言,到底有些过意不去,便叫了刘大娘过来吩咐道:“你下去吩咐一声,就说这些日子大家伙儿辛苦了,今日好生歇息一晚,不必赶路了,另外取些银子,一会子去岸上置办些好酒好菜,送去王大夫与孙大夫船上,各船夫舵工处也添些酒菜。” -- 第214页 刘大娘答应着,出去传话给刘有福。 刘有福听了道:“这个容易,我去叫只小船,这会儿就带人上岸去,赶日落前办齐备了。只是要多带几吊钱去。” 刘大娘闻言道:“带钱累赘,我交二十两银子给你带去,办了再算。” 刘有福点头答应,自去料理不提。 此时那船已湾入小港,岸上柳树成行,蓼花飞舞,远远可望见一片城郭,码头集市上人来人往,隐隐有叫卖吆喝声传来,十分热闹。 李纨坐在窗前遥望,只见对面江岸上茅屋数间,竹篱半掩,小桥曲涧,炊烟袅袅,犹如身在一幅水墨丹青中。 这厢船夫放下几艘小船,刘有福袖了银两,带着小厮们划船上岸,不过半个时辰,便挑了好几大食盒的肥鹅烧鸭、熟肉鲜鮓回来。 众人都十分欢喜,两边船上都摆了几桌酒菜,直吃到上灯以后,方各回舱安歇。 自那日起,众人晓行夜宿,行了数日,甚是平安,不知不觉已走了四五日路程。 这日晚间,李纨正在灯下看书,便见刘大娘来请示下:“奶奶,已经到苏州了。” 李纨闻言放下书卷,抬起头往窗外瞧了一眼,此时正是寒冬时节,只见万点寒星,一弯新月,便问道:“什么时辰了?” 绣竹取出怀表瞧了一眼,道:“刚交戌时。” 李纨想了想道:“天色已晚,这会子也不便去打搅林姑父府上,命船夫将船泊住,暂为歇息,明早再收拾行李。” 刘大娘答应着,出去传话。 作者有话要说:咳,没错,我就是找个理由让女主出来游山玩水的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回 众人歇了一夜, 次日一早,李纨起来梳洗收拾,刚交巳初, 那船已收入江口,不一会到了码头。 李纨听见船夫吆喝着拢岸,忙着当值的仆妇们去叫刘有福并荣府跟来的管事董成过来说话。 仆妇们去了一会, 领着二人走到中舱站住,媳妇们进房舱回道:“二位管事都到了。” 李纨吩咐将帐子放下, 叫他两个到房舱门口,先对董成说道:“你打发人先去姑老爷家报信, 再吩咐各人将行李收拾好, 一会子搬过船去。” 董成答应着,道:“奶奶放心, 行李都已收拾妥当了, 稍后就搬。” 说罢便出去叫了跟班的一个小厮上岸,先去林府报信, 又吩咐众人将箱笼挪出船舱, 等林府的车马到了就搬下去。 这厢李纨又命淡菊取了五两银子并八吊钱出来交给刘有福, 吩咐道:“我这里预备了几吊钱,你拿了去赏给两船上的船家并舵工等人。” 刘有福亦答应着, 接了银子自去料理不提。 苏州, 林府。 这日,黛玉清晨起来,梳洗后吃了早饭, 正在窗下临帖消闲,忽有管事媳妇进来回话道:“姑娘,荣府大奶奶过来了,这会子正在渡口呢。” 听闻李纨等人已到,黛玉又惊又喜,忙道:“快去预备车轿,叫王兴家的安排婆子小厮们去拉行李。” 管事媳妇闻言答应一声,忙出去传话。 雪雁笑道:“竟与姑娘猜的分毫不差,来的果然是大奶奶,姑娘竟成了神算了。” 紫鹃百思不得其解,她素知王夫人脾性,之前一直认为来的会是贾琏,不禁疑惑道:“姑娘怎么算的这般准?大奶奶出门多有不便,老太太和太太竟然会松口同意?” 黛玉闻言摇头道:“你不知道,大嫂子虽然看着端雅沉静,性情又温柔随和,实则外柔内刚,行事向来有主张,若是她拿定了主意,那是谁也劝不了的。兰儿是她的亲子,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嫂子怎么可能坐得住,定然要亲自前来。” 紫鹃听罢,回想起李纨素日的行事,果然如黛玉所说,不禁点了点头,心下十分敬服,道:“还是姑娘看得明白。” 黛玉忽想起一事,忙道:“先前吩 咐给大嫂子预备的听涛苑可收拾妥当了?” 紫鹃闻言笑道:“姑娘放心罢,早就收拾好了,帐帘幔子等也都齐备了,新做的被褥针线房前儿也送过来了,一直收在西厢房的大板箱里。可巧昨儿是大太阳,才拿出来晒过,我这就带人去铺上,一会子歇觉时也暖和。” 说罢便欲出去,不料才走了两步便被黛玉叫住了,“你且等一等。” 紫鹃停住脚步,问道:“姑娘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黛玉想了想,道:“收拾铺盖这事交给雪雁去做,你先代我去渡口迎一迎大嫂子。” 李纨不远千里而来,自然是为了贾兰,也不知她们路上遇到了那两拨送信的人没有,若是没遇上,这会子也不知道急得什么样了,想到此处,忙又道:“你去了记得告诉大嫂子兰儿病愈的事,省得她焦心。” 紫鹃答应着,忙回房梳洗换衣,雪雁也带了丫头去听涛苑收拾铺盖。 黛玉又对书桌旁边一个面容俏丽,穿着银红坎肩的丫头道:“白鹤,你去厨房传话,叫预备下一桌好席面,给珠大奶奶接风洗尘,再告诉花语一声,叫管事媳妇们今日若无要紧事不必来回话,再打发人去沈府传信,告诉兰儿大嫂子来了。” 白鹤笑着答应一声,将清洗干净的毛笔挂在紫檀笔架上,出去传话。 原来这白鹤和花语是黛玉这两年新收的两个大丫头,都是林府的家生子,白鹤专门伺候笔墨,并掌管黛玉房内的一应古董珍玩陈设,花语专管往来传话与府里的一些杂事。 -- 第215页 黛玉这几年持家有道,林府内外规矩肃清如今在府里可谓说一不二。 不过她并不像凤姐那般事事过问,不肯放权,而是将各项事宜分派下去,交予各人掌管,她只负责总揽,因此素日府里的事倒是跟着她的紫鹃白鹤等四个丫头做主的时候多些。 却说黛玉等人忙着给李纨接风,这厢李纨一行人的行李也都收拾妥当了,除了装着金银细软的几只箱子,其他的箱笼刘大娘和董成家的都带着仆妇们般到了甲板上,只等着林家的人来了装车。 江南的冬天本就湿冷,方才外头又下起了小雪,更是寒意浸骨,李纨同丫头们在舱中烤火说话,便见董成 家的走过来恭敬地道:“奶奶,林姑娘打发人来接了,要给奶奶请安呢。” 李纨闻言一喜,淡菊揭开帘子一看,一乘大轿停在船边,身后是几辆马车,并有十几辆拉行李的骡车,一众婆子小厮们正往岸上搬运行李。 领头走过来的是几个面容和善的仆妇,还有一个身量苗条的年轻姑娘,紫绫袄儿,银红缎面撒花对襟灰鼠褂,白绸绣花裙,打着青绸油伞,却不知是何人。 众人正心下疑惑,忽见那人收了伞,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来,杏眸菱唇,温柔秀丽,不是别个,正是紫鹃。 众人都又惊又喜,李纨笑道:“紫鹃,怎么是你?” 紫鹃将油纸伞交给跟着的婆子,走过来福身道:“给大奶奶请安,诸位姐姐们好。” 李纨忙命快请起,笑道:“林妹妹怎么打发了你来?” 紫鹃抬头看去,却见李纨身上穿着月白色风景纹暗花绫袄,藕荷缎绣花卉对襟银鼠卦,下面系着条白色绣紫藤萝花马面裙,外面披着件蓝缎五彩刻丝白狐皮里的斗篷,连着雪帽,原本就白皙的肌肤被这蓝色一衬,愈发显得肤白胜雪,眉目宛然。 紫鹃心下暗暗赞叹,心道几年没见,大奶奶竟一点儿没变,看着反倒越发年轻了,口中笑道:“姑娘听说大奶奶来了,欢喜的了不得,偏又不便亲迎,特意打发我来迎奶奶。” 李纨笑道:“我也记挂着你们姑娘,她这几年身子可好?” 紫鹃笑道:“好,姑娘一直记着奶奶教的法子,每日都会抽两刻钟在园子里走一走,这两年饭量长了好些,身子也强健了许多,往年春分秋分都要犯咳疾,今年竟一次也没发过。” 李纨听了心下十分宽慰,点头笑道:“这就好。” 正说话间,便见四个婆子抬着轿子来到船舱门口,恭请李纨上轿。 李纨戴上雪帽,抱着手炉出来,只见江面上无数船只,往来不绝,虽是冬日,渡口上依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小丫头梧桐今年只十三岁,却生的十分高挑,个头比李纨还高些,此时打着油伞给李纨遮雪花,道:“外头风大,奶奶先进轿子罢。” 李纨上了轿子,淡菊绣竹等贴身服侍的丫头婆子们随后也坐车跟上 ,刘大娘则同董成家的一起,看着下人搬运行李东西。 李纨坐在轿中摇摇晃晃,险些睡了过去,直到轿厢落地才恍然惊醒,原来已经进了林府,揭开轿帘一角,只见粉墙黛瓦,楼台庭榭、虽不及大观园规模广阔,而溪径亦颇幽曲,更有一番江南风味。 不多时在二门上下了轿,便见黛玉已经带着丫头婆子候在那儿了,见了李纨目光一亮,快步上前,道:“嫂子!” 李纨含笑扶住,见她身上披着大红羽纱斗篷,里面穿着鹅黄缎子对襟袄儿,杨妃色马面裙,身形虽依旧纤细,看着却比当初精神了许多,容貌也比先前长开了些,越发娇美动人,不禁笑道:“多时不见,妹妹身量高了好些,出落得越发超逸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黛玉闻言面上微微一红,道:“几年不见,嫂子还是这么爱打趣人。” 李纨先问林如海安,方问起贾兰,“兰儿如今可怎么样了?” 黛玉笑道:“爹爹今日出去会友了,只怕要午后才回;兰儿的病也已经痊愈了,只是大夫说他大病初愈,如今身子还弱,经不得劳累,还需静养为是。前儿沈先生打发人接了他去小住,这会子还没回来呢,我已打发人去沈府报信了,想来这会子也快回来了。” 李纨听了十分感激,紧紧握住黛玉的手,道:“多谢妹妹,此番若不是姑父与你多番操劳费心,还不知道兰儿会怎样呢!” 黛玉闻言忙道:“嫂子快别说这话,当初在外祖母家时嫂子不知照应我多少,何况兰儿是我侄儿,这些都是份内事,嫂子这样说反倒是外道了。” 李纨听了笑道:“好,是我说错话了,妹妹莫怪。” 淡菊等人也都上前与黛玉见礼,众人叙了一回寒温,李纨方携着黛玉的手来至园内,山树坡塘,曲廊相接,因寒冬并无花卉点染,只有几树梅花与翠竹、青松交相掩映,别有一番意趣。 不多时众人已到了一处精致的二进小院,原来黛玉给李纨安排的这座听涛苑位于林府西北角上,前厅后舍俱全,乃是三正二耳的格局,东西厢房各三间,倒座房,后罩房,统共有二十来间,院中种着红梅、青松、翠竹,十分清雅。 一进内室 ,只见房屋精洁,铺设整齐,一切摆设俱极精雅。 紫檀花架做了隔断,槅子上摆着溜金香炉、碧玉花瓶等物,桌上多盛盘内罗列着几件汉玉古玩。 -- 第216页 朱漆架上摆着几盆素心建兰,幽香满座。 拔步床边摆着紫檀衣架,床上悬着月蓝洋绉帐幔,金线苏绣走水,两旁镀金幔钩,一叠两床绸被,配搭颜色相宜。 黛玉笑道:“房舍一早便收拾好了,铺盖妆奁也都是现成的,只是这些陈设都是我胡乱安插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大嫂子的意,嫂子看着可缺什么,我一会子打发人送来。” 李纨环视了一圈,心下十分喜欢,笑道:“这已经极好了,清雅不俗,不必改动什么了。” 此时一些箱笼也陆陆续续运了过来,淡菊绣竹等人便开始安插器具,收拾妆奁。 两间耳房放置了箱笼等物,倒座房安顿老妈子、丫头等。 逐一部署停当,黛玉又命人送了米面粮炭并新鲜菜蔬过来,此后李纨可以在小厨房起火,也便宜些。 婆子们也将笼好的火炉抬了上来,屋内顿时温暖如春。 李纨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件白绫对襟袄儿,葱黄绫裙,脱下羊皮缎靴,换了莲青缎面灰鼠皮里的绣花暖鞋,与黛玉坐在火炉边说话,忽听见外头梧桐笑道:“奶奶,哥儿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三见~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回 李纨听了十分喜悦, 忙道:“快叫他进来。” 话音刚落,便见贾兰从屋外跑进来,见了李纨, 跑一步请安,磕了三个头,眼圈就红了。 李纨忙一把拉住, 道:“快起来。”将他揽到身边细细端详,见他穿着湖蓝镶领莹白底子小团花缎面圆领貂皮坎肩, 白色交领中衣,象牙色暗花绸子小袄, 系着大红裤子, 身量高了许多,原本圆润的两颊也瘦了好些, 面容少了稚气, 越发俊秀了。 李纨心下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含泪笑道:“长高了好些。” 贾兰眼眶一热, 他再如何聪颖懂事, 到底也只是个□□岁的孩童, 自幼不曾离开母亲身边,这两年孤身在江南, 虽有师长亲友照料, 到底不似先前在家之时,每每夜深人静之时便忍不住思乡之情,此时被母亲搂在怀中, 想起这次缠绵病榻,气息奄奄,身边却没有一个至亲之人陪伴,心中莫名一股委屈,忍不住埋进母亲怀中,流着泪委屈道:“孩儿还以为再也见不着您了。” 李纨心疼不已,轻轻拍着他的肩背,柔声道:“是妈妈不好,这次兰儿受委屈了。” 贾兰哭了半晌才收了泪,乖乖让母亲擦了眼泪,依旧偎在一旁舍不得离开。 李纨见他眼睛都有些哭肿了,红通通的跟只小兔子似的,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忙吩咐绣竹:“去打盆热水来。” 绣竹忍笑去了。 贾兰这才想起还有其他人在,抬头一看,便见黛玉正笑吟吟的看着他,房中伺候的丫头婆子们也都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思及方才自己哭得一塌糊涂的模样都被众人人看了去,顿时臊红了脸,顿了顿才小声给黛玉请了安:“姑姑。” 黛玉扑哧一声笑出来,见他小脸蛋羞的通红,都快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忙忍了笑意,转头对李纨道:“嫂子你们说说话,我去瞧瞧厨下的席面预备的怎样了。”说罢便带着丫头婆子出去了。 绣竹带着小丫头端了热水和干净的巾帕过来,道:“奶奶,热水好了。” 李纨含笑看了一眼埋在自己肩膀不肯抬头的小家伙,知道自家儿子最爱面子,便悄悄对淡菊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出去。 淡菊几人会意,知道他们母子两定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抿嘴一笑,也都找了个由头带着众人出去了。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李纨拧了帕子给贾兰擦了脸,方拉着他在身边坐下,温声道:“坐下罢,咱们娘俩儿好好说会子话。” 贾兰搂着李纨的手,眼眶微红,神情中却满是喜悦,道:“妈多早晚来的?方才林姑姑打发人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自个儿做梦呢。” 李纨轻轻摩挲着他的发顶,叹道:“上月你姑爷爷打发人送了信到家中,说你病了,我哪里还坐得住,禀了老太太和太太,便日夜兼程赶过来了。” 贾兰知道母亲出来一趟不容易,心中又喜又愧,低声道:“是孩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李纨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叹气道:“傻孩子,跟妈说这些做什么,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了,以后别再这样吓我就成了。” 贾兰笑嘻嘻搂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妈放心,孩儿保证,绝没有下次。” 李纨细问了一番贾兰这两年的境况,道:“虽说这边有你林姑姑和沈先生照应,但在外读书到底不比在家里,你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又没个人贴身照料,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贾兰笑道:“妈放心,姑爷爷和林姑姑待孩儿极好,一应饮食起居都十分精心,师公和江家表姨母那边也常打发人接我去家里小住,时常送吃的顽的过来; 在书院读书时也是一直跟着老师住,自有小厮们服侍,书院的先生们也都是极和蔼的,孩儿年纪小,学堂里的同窗们也都十分照顾,又有江衍表哥和顾湛师兄在,没有人敢欺负我。” 李纨听他说了在书院读书的种种趣事,言语间对这样的日子十分喜欢,这才放下心来,道:“这次你病重多亏了人家,回头妈预备几份谢礼,你带人去拜谢一番。” 贾兰答应着,这一两年他也跟着林如海学了不少外头的应酬交际、人情往来等礼节规矩,母亲不便出门,他如今年纪渐长,这样的事自然是由他出面更妥当。 -- 第217页 母子两个说了半日话,贾兰忽然问道:“妈预备在这边待多久?” 他心中期盼母亲多陪伴自己一段时日,却也知道家中规矩重,不 敢有太大的奢望。 李纨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放心罢,妈来之前就同老太太和太太说了,这次不赶着回去,在这儿陪你过完这个年。” 贾兰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抱着李纨的胳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江南这边好多风景都极好,离咱们老家金陵也近,回头得了空,我带妈去各处转转,散散闷。” 李纨含笑听着,目光越发柔和。 母子俩说了一会儿话,便见紫鹃进来笑道:“奶奶,外头的席面预备齐全了,姑娘打发我来请奶奶同哥儿过去呢。” 李纨答应了一声,见外头依旧寒风凛冽,便道:“你略等等,我换件衣裳就来。”说罢取了件月白撒花缎子的银鼠对襟褂子换上,又叫绣竹也开箱寻了件大红羽缎面白狐皮里的斗篷给贾兰披上,这才往前头来。 随着紫鹃走过弯弯曲曲走过几处幽轩画阁,见了些修竹盆兰;顺着一带回廊,又转过一座梅林,来到一处小敞厅,便见黛玉已经带这丫头们在廊下候着了。 李纨见屋里的摆设无不精致清雅,中间设着席面。黛玉让了坐。李纨同黛玉对坐,贾兰坐在右首,下面空着,以便上菜。 黛玉只叫雪雁白鹤带几个媳妇、丫头在此伺候,余者都各自下去歇息用饭。 席上酒菜自是海陆干鲜,不必赘述。 黛玉又吩咐人另备了酒馔与京中来的两位大夫,淡菊绣竹并荣府其他家下人等也都各有席面。 用罢午饭,黛玉体谅李纨一路风尘,略说了几句话便回房歇息了。 李纨回房梳洗,歇了午觉,午后黛玉又着人送了两个八宝攒盒过来。 素云收了,送了进来,李纨打开一看,一盒是林檎果和朱橘,另外一盒是八色点心,想起贾兰爱吃此果,便叫素云将两盒果子和点心都摆出来,拿给贾兰吃。 贾兰却不肯先吃,捡了几个极肥大的林檎果,送与李纨吃。 李纨十分欣慰,摸着他的头,笑着说道:“妈不吃,这个你爱吃,通给你吃罢,只是如今天冷,这些寒凉物也不可多吃。” 贾兰到底拿个顶大的朱橘,剥了让李纨吃,他方才吃了一个。 才吃了果子,便见淡菊来回说姑老爷回府了。 李纨听了,心下沉吟,虽说男女有别,她如今的身份不便见外男,但林如海到底是长辈,她初来乍到,贾兰这两年又客居在此,多蒙他照看,不去拜谢一番实在失礼。 想到此处,李纨便叫绣竹道:“将咱们带的那套古籍善本并那方澄泥古砚还有那匣子徽墨寻出来。” 绣竹依言开箱寻了出来。 李纨叫来贾兰,将东西交于他,嘱咐道:“你将这些带着,代我去给你姑爷爷请安,只说‘侄儿媳妇给姑父磕头请安,这两年兰儿多靠了姑父照看,这次病重更是多番操劳,侄媳深感大恩,这些是孝敬给姑父的一点子心意,望姑父别嫌弃。” 贾兰一一记下,答应着:“妈尽管放心,我这就送去。” 李纨随后又吩咐淡菊打点了一份谢礼,送到黛玉处,无非是绫罗绸缎,笔墨纸砚,吃食顽意儿等,不消赘述。 不多时贾兰便回来了,指着身后淡菊手中的东西对李纨道:“姑爷爷只收了那匣子松烟墨,其余的不肯收,依旧叫我带了回来。” 李纨一怔,正欲说话,忽见林如海亦打发了一个丫头过来,对李纨笑道:“老爷说都是自家人,也已经收了谢礼,奶奶再不可如此客气,请奶奶只管安心住下,缺什么只管跟姑娘说,不要外道才是。” 李纨站着听完,心知林如海既已如此说,这份礼是送不出去了,只得命人将东西暂且收了起来,想着日后再找个时机还回去,口中谢过了林如海,方坐下,又叫丫头取了一个荷包赏给来人。 用了晚饭,不知不觉已经掌灯时分,贾兰却依偎在李纨身边撒娇,不肯回前院。 李纨无奈摇头,笑道:“罢了,今晚就在碧纱橱睡罢。” 贾兰这才满意,眉开眼笑的出去洗漱。 李纨吩咐婆子抬了火炉过来,安在碧纱橱,挂了帐子,又铺了锦衾绣褥。 他自六岁以后,就不跟奶母睡,因此奶母王嬷嬷在碧纱橱外另安张床,靠南向门设了铺,伴着他睡,备着晚上起夜。 李纨叫来淡菊吩咐道:“你去将铺盖妆奁收拾一下,再把熏笼挪进西暖阁,晚上我去上头睡。” 江南不设炕,只有床,李纨前世是江南人,来到这个世界后却习惯了北方的 暖炕,如今竟有些不适应江南的湿冷寒冬了。 淡菊知她畏冷,便吩咐素云开箱,取了床绒毯铺在棉褥上,绣着缠枝牡丹的藕荷色锦缎被也用安神香细细薰了一遍。 李纨梳洗后换了寝衣,躺在熏笼上,被褥是新晒过的,散发着温暖干净的清香,只觉浑身温暖舒泰,眼皮渐渐下沉,不一会儿就酣睡过去。 绣竹等人陆续都去洗漱歇息了,今日是淡菊上夜,一面就在外间床上把被褥摊好,灌了汤婆子塞进被中,又添上火盆内的炭,炷上安息香,关了屋门,一切收拾停当。 来到外间,一个上夜的老婆子又灌了一小壶白酒,一手拿了一包花生,一包盐炒杏仁儿送到淡菊面前,道:“姑娘喝一杯赶赶寒气。” -- 第218页 淡菊摇头道:“我不喝,你们也少喝些,别灌得大醉了,一会子闹起酒疯来。” 那老婆子道:“姑娘放心,我们不过吃两口酒暖暖身子,绝不敢误事。”当下老婆子们自去喝酒,淡菊嘱咐了几句,梳洗了自去熟睡。 次日,李纨吃过早饭,便想着预备几份谢礼,给顾家、沈颐以及颜慧处送去,以谢他们对贾兰的多番照顾。 还有周珙大夫家,救命之恩,更要好好拜谢才是,只是不知道他们家人的喜好,一时有些为难,便请了黛玉来帮忙参详。 两人正商议,忽有小丫头来回话,说甄姑娘来了。 黛玉闻言一喜,忙道:“快请来。” 李纨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下正疑惑甄姑娘是谁,黛玉见状笑道:“嫂子忘了,这甄姑娘就是是英莲姐姐,她家去年从吴县搬到了城里,就住在西街上。” 李纨这才想起香菱已改回本名,不禁笑道:“我真是糊涂了,连这个也忘了。” 说话间英莲已经跟着丫头进来了,见到李纨又惊又喜,忙福身行礼:“给大奶奶请安。” 李纨忙扶起来,见她身上穿着件银红织金缎面的对襟袄,下面系着杨妃色绣花马面裙,眉间一点胭脂痣,鲜艳妩媚,不禁笑道:“几年不见,英莲出落的越发好了。” 英莲俏脸一红,又与黛玉见了礼,众人方落座。 小丫头奉上茶果,英莲叫跟着的小丫头取出两册诗集,交给黛玉,道:“《王摩诘全集》已经看完了,烦姑娘回头再找两册给我罢。” 黛玉答应着,转头对李纨笑道:“嫂子方才不是说要预备谢礼给周先生道谢么,如今也不必麻烦了,一会子谢礼给英莲姐姐带回去便是。” 李纨不解其意,疑惑道:“这是怎么说?难道周先生是英莲的亲戚?” 黛玉笑道:“可不正是一家子,咱们英莲姐姐八月间便定了亲,正是许给了周先生的公子,明年开春便要办喜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日晚上见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回 英莲原本正低头吃茶, 闻言顿时臊红了脸。 李纨又惊又喜,笑道:“果然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再想不到茯苓与英莲妹妹又做了一门亲。” 淡菊绣竹等人也都向英莲贺喜, 纷纷笑道:“咱们这次可是来巧了,正好讨一杯喜酒吃。” 素云也笑道:“听说周家公子是个读书郎,日后英莲姑娘定然是凤冠霞帔, 来日还要做诰命夫人呢。” 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闹, 英莲顿时羞的脸面通红,两只手直握着脸。 黛玉笑道:“你们快别打趣她了, 一会子臊的都不敢抬头了。” 李纨亦知英莲面皮薄, 岔开话头,问了一回她们娘俩这几年的境况。 原来那周珙家与英莲一家相邻而居, 周珙因做的药材营生, 一年倒有大半的日子都在外头,家中只有老妻孙氏与儿子周珙在。 俗语说‘远亲不如近邻’, 两家时常往来, 相处甚好, 孙氏性情爽利,封氏本就是个温和性子, 又历经磨难, 越发与人为善,且她毕竟曾是大家主母,待人接物自有法度, 因此两家相处甚好。 英莲本就生的好,又知书识礼,性情温柔,孙氏极爱她人品,后来探了封氏口风,知道英莲不曾许人家,心下便有了结亲的意思,只是周珙一直奔波在外,孙氏也不好擅自做主,直到这次丈夫回来,夫妻两商议妥当了,这才特意请了煤人上门提亲。 封氏因英莲曾被拐卖过,也正忧愁女儿的亲事,周家家底殷实,也不介意英莲曾被拐卖为奴过,且相处了这几年,双方都是知根知底的,周家哥儿今年十八,名唤周琇,生的极清秀,虽比英莲大了几岁,但为人本分,又读书识字,正是四角俱全的人家。 且两家又是邻舍,日后英莲即便是出了阁,与在娘家时也没甚差别,英莲也见过周琇几次,心下自也愿意,因此便坐定了这门亲事。 李纨这才明白为什么周珙大夫给贾兰诊治时那般尽心尽力,连珍藏多年的灵药也拿了出来,原来是英莲的缘故,不禁暗道冥冥中自有天意,她当初若不是让茯苓出去自行聘嫁,也不会与周珙家有什么瓜葛;后来她若没有助英莲脱籍,英莲 也就不会与周家为邻。 正是当初结下的这一桩桩善缘,这次兰儿才会受其福荫,转为为安。 李纨心下感激,郑重向英莲道了谢:“这次若不是妹妹请来了周先生,兰儿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英莲闻言忙道:“奶奶快别这样说,当初奶奶让我们母女团圆,又助我脱籍,送我们一家回乡,这才是大恩大德,皆因奶奶的慈悲心肠,我才有今日,正是我该报答奶奶才是。” 黛玉笑道:“你们再这样谢来谢去,一会子天都要黑了。” 李纨与英莲闻言相视一眼,皆忍俊不禁,房中服侍的丫头婆子们也都忍不住笑了。 说笑了一回,便有丫头来回话说席面整治好了,请去用午饭。 三人吃罢午饭,又移步去了李纨院里闲话。 李纨命丫头们烹了精致新茶,摆了细巧茶果,黛玉也命紫鹃取了李青莲、杜工部等人的诗集来与英莲,笑道:“如今天冷,这几本诗集我一气给你罢,省的来回跑冻着了。” 英莲自是喜出望外,抱着诗集忙不迭道谢。 -- 第219页 黛玉又与她又讲了一番谁的诗好,谁的词好,作诗如何措辞等等。 李纨在一旁听着,不禁暗道这两人的师徒缘分果然躲不开,英莲即便离开了贾府,跟着黛玉学诗之事竟然还是发生了。 见英莲专心致志的听黛玉讲诗,心下一动,走到外间招手叫了绣竹过来,悄声道:“你去将给英莲姑娘的谢礼打点好,务必加厚三分,绫罗绸缎和首饰挑些鲜艳别致的,此外再加一份文房四宝,一部新书。” 绣竹听罢会意,带了素云去耳房开了箱笼,揣度着李纨的意思,挑了一匹桃红色风景纹暗花绫,一匹大红色百蝶花卉纹妆花缎,一匹香色地八团喜相逢纹织金缎,一匹银红暗花罗缀洒线绣四合如意蜀锦,一匹翠绿色富贵长春宫绸,一匹橘红的缠枝牡丹宫缎。 随后又取了一套金累丝嵌红宝的头面,一对双龙戏珠绞丝金镯,四只金玉戒指,一对赤金累丝点翠子孙万代头花;随后又挑了一部新书,一匣徽墨,一方澄泥砚,二十刀宣纸,一套珐琅紫毫湖笔,皆是上等之物 。 两人收拾妥当,绣竹又将礼单誊录好,交于李纨过目,道:“都 按奶奶的吩咐料理好了。” 李纨看了一遍,点了点头,道:“你去叫几个婆子将东西装车,礼单一会子待英莲姑娘家去时再交于她。” 绣竹会意,自去料理不提。 英莲与黛玉谈论了一回诗词,便告辞回去了。 黛玉与李纨下了一回棋,又说了一回闲话,便也回房歇息了。 冬日天短,李纨并没有歇午觉,而是带着丫头们预备其他几家的谢礼。 各家送礼向来都有定例,不过是古董摆设,绫罗绸缎,吃食点心等物,李纨看了一回礼单,叫了绣竹过来,问道:“咱们带来的料子还剩多少?” 绣竹低头想了想,方道:“这次来的匆忙,咱们带的并不多,我记得是上用的各色绸缎纱罗皆是每样一匹,共是十五匹。官用的也是十五匹,统共三十匹,另有做表礼的各色尺头三十来端。” 李纨听了,问道:“这次送礼可够使么?” 绣竹闻言,心下盘算了一番,道:“昨儿送了十匹给姑老爷这里,原本还剩二十匹,不过林姑娘随后也回了礼,一进一出,也并没有少多少,只是今儿还送了英莲姑娘六匹,如今还有二十来匹,横竖咱们送出去,别家也会有回礼,满打满算也够了。” 李纨尚未说话,淡菊正带着梧桐等几个小丫头开箱查找礼单上的几件摆设,听了这话便道:“哪里够,还有顾老先生家,江知府家,沈先生家,和周大夫家四家没送呢。” 素云也点头道:“眼看着就要到年下了,咱们又要送年礼,奶奶和哥儿的冬衣也要新裁一些,还有下面人的衣裳,还得再添置些粗缎和棉布,没个三四十匹哪里够。” 李纨听罢沉吟不语,她今日特意向英莲问了一下周家娘子的脾性喜好,听说对方是个爽利性子,爱鲜艳颜色,心中便大致有了数,她这次来江南带的这些绫罗绸缎原本为的就是人情往来时送礼用,只是这些料子不是上用的便是官用的,太过打眼。 周家是平民百姓之家,依着周娘子的性情,送的礼物既要体面又要实用,只布料这一样便要仔细斟酌,她手中的料子大多都不适合周娘子用。 淡菊思索了片刻,忽然道:“我倒有个主意,旧年奶奶叫扬州那 边弄了几种新花样的染布法子,年初不是孝敬了好些给奶奶么,我瞧了,织出来的花样颜色都极鲜亮,比那些上用官用的也不差什么,当时奶奶正帮二奶奶忙着府里省亲的事,也没细看,便叫我收起来了。” 李纨听了也想这事来,都交给淡菊收起来了,只交代管事说日后庄子上的蚕丝都织成绸缎,放在铺子里卖,原说等闲了再细瞧,谁知又出了贾兰的事,便将这事给忘了。 绣竹笑道:“既这样,不如叫那边庄上的管事送几匹缎子过来,既体面又省事。” 李纨闻言摇头道:“这儿去扬州一来一回也要好几日,哪里来得及。” 众人一时都没了主意,素云原本想说去跟黛玉要,一想到自家奶奶的性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了。 梧桐瞧着众人冥思苦想,不禁道:“外头绸缎铺子里也有好些缎子,不如去那儿瞧瞧。” 绣竹听了这话顿时笑了,道:“你也糊涂了,奶奶这些料子都是上等的,不是上用的就是官用的,绸缎铺子里的东西咱们用倒无妨,哪能拿去送礼。” 淡菊等人也都失笑不已。 李纨听了这话却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先前曾听宝钗说过的一些事来,笑道:“这倒也未必,一般的绸缎铺子自然是出不起上用、官用的料子,然而有些铺子却未必。” 江南有好几个织造局,每年出的料子不知凡几,不过是捡一些好的进上,其余的都寻个瑕疵的名头卖出去,作为私底下的进项。 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事,皇帝也知道,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听李纨说了其中缘由,绣竹便道:“照奶奶这样说,那样的好料子可不是寻常铺子能弄到的,咱们又哪里找去。” 李纨笑道:“这有何难,一会子叫林妹妹找两个婆子问一问不就知道了。”说罢叫了淡菊过来吩咐道:“你明早收拾一下,带几两银子,叫几个婆子同你去绸缎铺子看看,有好的料子就买些回来。” -- 第220页 淡菊闻言目光一亮,忙笑着答应了。 绣竹素云等人常年锁于后宅,极少出门,如今见淡菊可以出门,一时都十分羡慕。 李纨见状笑道:“你们也别急,如今办正事要紧,听说苏州的寒山寺 ,蟠香寺等几处寺庙的景致都极好,等过几日闲了我再带你们去逛逛。” 横竖如今贾母与王夫人不在,天高皇帝远,有些规矩也用不着死守着。 绣竹等人闻言都十分喜悦,正欲说话,忽有小丫头来回话:“董妈妈有事回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咳,今天双十一忙于剁手,忘了设置更新时间了,这章有点少,小可爱们见谅,下章保证大肥章,老规矩,周三晚上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回 李纨道:“叫她进来罢。” 不多时董成家的进来, 先给李纨请了安,方回道:“王大夫与孙大夫叫我来回奶奶,说哥儿已经平安无事, 他们两个在这里也是白闲着,还要奶奶破费供着吃喝,实在惭愧, 横竖如今还早,便预备明日回京, 我们不敢做主,特来请奶奶的示下。” 原来众人歇息了两日, 王孙两位大夫见贾兰无事, 他们在这里也派不上用场,白耽搁日子, 左思右想后不如早日回京, 还可与家人一道团聚过年。 李纨听罢一怔,道:“二位大夫先前随咱们日夜兼程赶路, 怎的才歇了两日就又赶着回去, 未免太辛苦了些, 何不多歇息几日?” 董成家的听了笑道:“我何曾不是这样说,只是二位大夫说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了, 眼看着就要到年底了, 多歇几日就要赶不及回去过年了。” 李纨闻言便知两人急着回去与家人团聚,也不好再挽留,想了想对董成家的道:“既然两位大夫想回京, 我也不好强留,回头你便打发人去安排船只罢。” 董成家的答应了一声,李纨又回头吩咐淡菊道:“你去称四十两银子来,一会子给董成家的带去给二位大夫。” 淡菊答应着,依言回房取了两封银子交于董成家的。 董成家的接了银子收好,道:“奶奶可还有什么话吩咐?” 李纨想了想道:“也没什么,你只代我谢谢二位大夫,就说劳烦他们跑了这一趟,一路奔波,着实受累了,这几两银子权作谢礼,请二位大夫别弃嫌,带回去年底给孩子们置办两件冬衣罢。” 董成家的答应着,才要出去,李纨忽又想起一事,忙叫住了她,道:“有一事险些忘了,兰儿昨儿同我说明年预备下场,还不知道多早晚才能回去,我一会子写封信,你带回去给老太太同太太。” 董成家的闻言吃了一惊,心下掐指算了算,贾兰到明年虚岁也才十岁,忍不住道:“哥儿还不到十岁罢?这就要下场了?” 她虽于这些上不大通,但也知道有些人读到胡子花白都未必能考上秀才,他们家小兰大爷虽然生的聪明伶俐,但这般年纪就下场未免也太早了些。 李纨听了笑道:“这有什么,古有甘罗十二为相,十岁也不算小了,这孩子一心扭着要去,我也拦不住,只得随他了,横竖也不指望他中个秀才回来,去历练一二也好。” 其实按李纨的意思也不想贾兰这么早下场,原是打算等过几年再叫他去试试的,只是贾兰却另有想法,他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看多了贾府中人捧高踩低的行径,虽然因着王夫人与贾母的缘故,那些人不敢当他的面嚼舌根,但背地里没少议论,说他们母子二人命硬,一个克夫一个克父,他这个鬼节出生的更是不详,是个带累六亲的命。 因为这些话,贾兰一直憋着一口气,想着早些下场考个功名回来,为母亲和祖母争口气。 沈颐对此并不反对,他自己不喜做官,只是因为天性懒散,不喜欢官场束缚,贾兰与他不同,将来多半是要走仕途之路的,早些下场历练一下也无妨。 何况贾兰年岁虽小,但比他年岁还小的考生还有呢,八九岁的童生也并不少见,他这两年在书院读书进益极快,出来这两年也见识了不少民生百态,又有他这个当先生的教导,老师顾岩和林如海也时常指点,早已今非昔比,至少考个童生是没问题的,至于秀才,能中自然好,没中也无妨,横竖年纪小,权当历练了,多积累一些经验也是好的。 林如海知晓后也十分赞同,历来科考规定学子必须回原籍应考,苏州离金陵原籍极近,往来方便,趁这几年在江南早些把秀才考了,届时再做为贡生入国子监,日后便可以直接在京中参加科举了。 李纨即便再反对,听贾兰说了这些之后也只能同意了。 绣竹素云等人正在一旁熨衣裳,听了这话都笑道:“奶奶这话也太谦了,咱们哥儿打小就生的聪明伶俐,连沈先生同林姑老爷都赞的,这回定然中个秀才回来。” 董成家的也忙笑道:“姑娘这话说的不错,谁不知道咱们小兰大爷年岁虽小,学问却是一等一的好,别说秀才了,来日金榜题名,高中状元的时候还有呢,奶奶只等着穿凤冠霞帔罢。” 李纨听了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 第221页 说笑了一回,李纨写好了书信,封好后交于董成 家的,想了想,道:“我想着在这边照看着,等兰儿考完了我再回去,明年二月便要县试,之后四月府试,八月院试,这一来在这边少说也要一年光景。 我这边有淡菊绣竹她们服侍,还有刘有福家的、李义家的几个管事娘子,又有先前从翠微山庄调过来的十几个仆妇,林妹妹又拨了好些丫头和婆子过来,很够人使了,既然两位大夫要回去,你不如去问问咱们家跟来的人愿不愿意一道回去。” 董成家的听了这话一怔,有些犹疑道:“奶奶要留下照看哥儿,奴才自然没话说,只是老太太同太太那边……” 李纨闻言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担心回去交不了差,微微一笑道:“这个你放心,此事我俱已在信中回明了,老太太和太太必然不会怪罪于你的。” 董成家的听了面上一红,讪笑道:“是我糊涂了,奶奶别见怪。” 淡菊看了她一眼,笑道:“这会子时辰不早了,董嫂子快去问问那些妈妈和嫂子们罢,若是愿意回去可得赶着收拾行李,不然明儿可来不及了。” 董成家的闻言回过神来,忙答应着出去了。 随同而来的贾家一众家人媳妇听说可以回去,都颇为意动,她们跟过来之前原本以为年后便能回去,谁知竟要待一年。 年后贵妃省亲可是难得的盛事,不知有多少好差使,跟着李纨在这里呆着不知要少多少油水,况且各人家小都在京中,如今李纨既然发了话,众人商议一番后都道愿意回去。 董成家的思量了一番,也决定一道回去,因此众人赶着收拾了行李,又打点好了船只,次日一早便启程回京了。 荣府众人一走,李纨便觉轻松了许多,董成家的虽然忠心能干,到底是王夫人的人,有她在身边跟着总是要顾忌一些,如今留下的都是自己的人,不免自在了许多。 这厢众人吃完早饭,李纨便对淡菊道:“昨儿叫你打听绸缎铺子的事怎么样了?可问明白了没有?” 淡菊笑道:“都打听清楚了,紫鹃说东边的锦绣街就有十几家绸缎铺子,其中有一家吴记珍宝阁不仅卖的好绸缎,还卖各样头面首饰,里头的老金匠手艺极好,打的首饰花样都极精巧,我想着 咱们这次出来的匆忙,奶奶也没带多少首饰过来,要不要也打几样?” 李纨听了,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快到年下了,是该打几样了,兰儿佩戴的东西也要打一些。” 她这次带的头面首饰不多,其他的金银细软却不少,各色宝石珍珠也带了一匣子, 为的就是不时之需。 正说话间,忽听外面丫头传话道:“林姑娘来了。” 李纨忙道:“快请进来。” 小丫头打起帘子,便见黛玉笑着进来,指着丫头们手上的捧着的盒子笑道:“方才外头送了几大包茯苓霜和上等燕窝过来,好些朱橘黄橙并各样干果,我叫丫头们收拾了些,嫂子也尝尝。” 李纨知道黛玉的性子,也没有过多客套,笑着谢过后命素云收下了。 黛玉果然十分欢喜。 李纨见她身上穿着银红绣折枝菊花镶边交领长袄,下面系着朱红色长裙,发髻中间簪着一支赤金累丝衔珠点翠小凤钗,斜插了一支缠珠多宝点翠头花,发间又零星点缀着及朵纱堆的精致梅花,妆扮的极为精致,不禁笑道:“妹妹这是要出门去?” 黛玉笑道:“今日顾老夫人设宴赏梅,干妈叫我同她一道去赴席。” 李纨听了笑道:“如今梅花开得正盛,难得今儿天气好,正该出去逛逛。” 黛玉所说的干妈便是颜慧,两年前黛玉回到姑苏,颜慧亦带着一双儿女随夫上任,两家时常往来。 颜慧本就极爱黛玉人品,先前只是因为林如海担任巡盐御史,管着盐政,江家作为七皇子岳家,必须避嫌,才没有深交,如今林如海卸了职,七皇子又已经登基,自然无碍。 黛玉又是女儿映雪的闺中好友,颜慧见她母亲早逝,家中也没个女性长辈教导,不免心下怜惜,便多照顾了几分。 黛玉原本便与江映雪交好,又多番得颜慧照顾,心下感激,后来便认了颜慧为义母。 林家支庶不盛,林如海也高兴女儿日后多一门亲戚帮衬,对此自是喜闻乐见。 因此旧年开春两家便正经摆酒唱戏,宴请宾客,黛玉也成了江家上契的小姐,两家来往越发亲密。 颜慧待这个干女儿极好,不仅教导她管家理事,还时常带着她出门应酬交际, 认识各家夫人千金,又时常接了黛玉过去小住,吃穿用度,饮食起居皆十分精心,与亲生女儿一般无二。 李纨心下也为黛玉欢喜,如今的林妹妹鲜活可爱,不再是书中忧郁多病的模样。 黛玉听了这话后便笑道:“我方才在外头听见嫂子叫淡菊姐姐去打首饰,依我说嫂子不如也出去散散,那家吴记珍宝阁是一家数十年的老店了,是个极清静的去处,原就是专为女眷们设的,店铺掌柜并伙计都是女子,掌柜的林娘子是极出色的绣娘,一手针线远近闻名,嫂子去那儿既能逛逛绸缎首饰,顺道也可以散散闷,也只招呼女眷,没有外男,并无妨碍。” 她与李纨相交已久,关系又亲厚,隐约察觉到这位大嫂子并不像素日看着那般温顺贞静,性情中颇有些魏晋文人的潇洒不羁之意,只是迫于身份规矩,才不得不过那样的沉闷日子。 -- 第222页 李纨听了十分心动,沉吟了片刻,问道:“那铺子有多远?” 先前在贾府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不得不谨言慎行,实在有些憋闷,如今贾家的人都回去了,现在留在身边的都是她的心腹,并不用担心日后会有人向王夫人嚼舌根,横竖凡事只要不出格便罢,何必顾虑那么多。 紫鹃雪雁几人也笑道:“那锦绣街与咱们家只隔了两条街,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黛玉也笑道:“那边不只有绸缎铺子,还有好些有趣的顽意儿,有一家做点心的五香斋,做的好精致梅花酥,偏每日只卖一百份,去晚了买都买不到,若不是今儿要同干妈出门赴宴,我就同嫂子一道去了。” 李纨一面吩咐淡菊绣竹收拾东西,一面笑道:“妹妹若爱吃,我一会子带些回来便是。” 黛玉十分欢喜,道:“那就偏了嫂子了。” 闲话了一回,看着时辰差不多了,黛玉便带着丫头们出门赴席去了。 不多时便有婆子回话说车轿备好了,淡菊等人也已打点妥当,带了二百两银子,又依李纨的吩咐收拾了一匣子珠宝。 李纨回房梳洗了一番,换了衣裳,便带了淡菊绣竹,小丫头梧桐,并几个婆子,一道坐了车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周日晚上见~ 感谢在2019-11-11 00:54:16~2019-11-14 00:3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蘸麻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回 李纨坐在车内, 隔着纱窗往外望,只见集市上人声鼎沸,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河里的船只,岸上的轿马,又有经商买卖, 其繁华阜盛非别处可比。 这个时代的苏州与前世的车水马龙大相径庭,古色古香, 宛如另一幅清明上河图,李纨看的目眩神迷, 赞叹不已, 心道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果然名不虚传。 绣竹四人坐了一辆骡车, 也看的目不转睛, 跟车的婆子提醒道:“姑娘,绸缎铺快到了。” 淡菊听了便道:“咱们走快些, 先过去安排好下处。” 赶车的老苍头答应了一声, 扬鞭加快了脚程。 片刻后便听婆子说到了, 淡菊四人下了车,才发现这绸缎铺子竟然是在一座小院里, 放眼望去都是些瑶草琪花, 苍松翠竹,极为清幽。 素云笑道:“果然别出心裁,虽说是绸缎铺子, 看着倒像是一座别庄。” 早有几个穿戴简利,伙计模样打扮的妇人迎上来招呼,道:“贵客里面请。” 淡菊对绣竹素云道:“我和梧桐先进去瞧瞧,叫掌柜的安排个干净的雅间,你们带着人且在这儿等着奶奶。” 两人答应着,道:“姐姐自去便是。” 淡菊便带着梧桐和一个婆子跟着一个女伙计往内走,但见回廊曲折,假山流水,一步一景,假山后便是一座门楼,门楼内有两扇屏门。转过屏门,看上面是一堂两屋,三间正屋:东西厦各有房;南面是三间厅子,倒也宽敞。 几人走进绸缎铺,才发现三间屋子一并通连,并不曾隔断,十分阔朗,四面靠墙摆着许多朱漆木架,架子上堆着满满的绫罗绸缎,五颜六色,琳琅满目。 屋子内摆着十几个大磁盆的素心腊梅,旁边大条桌上,一个五六尺长二尺宽的白玉石花盆里面堆着玲珑山子,种着文竹、梅花、松树、水仙、灵芝等物,厅中四面设着桌椅、几案、屏风等,十分雅致。 淡菊四下扫了一眼,果然极干净,许是时辰尚早,店里只有零星两三位客人,看穿戴应该都是小户人家的小姐,正在一处挑选绸缎。 另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站在柜前,拿着一匹大红缎子同一个衣着富丽的年轻姑娘 说话,生的长眉细目,杏脸桃腮,打扮与别个不同:头上戴着金钗珠钏,身上穿着件桃红织锦缎子银鼠长袄,下面是松花绫绵裙,脚上穿着鸦青缎白绫绣鞋,均是上好的料子。 见她如此妆饰,淡菊心知这便是这家铺子的掌柜林娘子了,便故意对一旁领路的女伙计笑道:“不知贵店的掌柜何在?” 林娘子早已瞧见了有新客上门,只是正在招呼客人,一时不好走开,也只当是寻常客人,也并未在意,自有伙计上去招呼,此时闻言才抬头看去,见淡菊一身锦缎衣裙,鬓上簪着一枝海棠花嵌珠缠丝金簪,鬓边簪着几朵纱堆的宫花,耳畔是金灯笼耳坠子,手上笼着一对双龙戏珠虾须镯,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生的明眸皓齿,行止举动又极为不俗。 身旁跟着的小丫头也是一身青缎撒花袄儿,白绫裙子,银累丝蝴蝶花钗,红玛瑙耳坠儿,几个婆子打扮亦不俗,进退有度,便只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忙与跟前的客人告了声罪,命管事去招呼,走过来笑道:“奴家正是这铺子的掌柜,蔽姓林,不知姑娘是想打首饰还是买缎子?” 淡菊听了便笑道:“掌柜的说笑了,不是我,是我家主子,烦请林掌柜预备一个雅间,我们奶奶即刻便到。” 林娘子闻言一怔,方知眼前之人不过是个体面些的丫头,不禁吃了一惊,心下暗暗称奇,一个丫头便有这般气度,不知主子又是何等人物,一面想一面忙笑道:“我们这儿有上好的雅间,我这就打发人去安插。” -- 第223页 说罢便叫了店里的两个丫头过来道:“有贵客到,快去将‘疏影横斜’收拾出来,茶水点心都要用最好的。”又吩咐一个管事带人去前面相迎贵客。 众人领命去了。 林娘子又请淡菊坐下吃茶,淡菊笑道:“多谢掌柜的,只是方才可巧吃了茶过来,不必客气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小丫头进来传话道:“掌柜的,贵客到了。” 林娘子闻言刚欲起身迎接,早见门口的小丫头打起帘子,丫头婆子们簇拥着一位美人一同进来,店铺的女伙计在前引道。 众人凝神看去,见她约莫双十年华,一张鹅蛋脸儿,秀眉凤目,鼻如琢玉;乌墨 似的秀发挽着云鬟,头上戴着累金丝嵌蓝宝石珠络,发髻间斜插着一支梅花攒珠头花,耳畔坠着明珠,再细看其穿着,里面是一件湖蓝色交领袄儿,外罩一件白色绣竹纹缎面的对襟褙子,素白缎子用绿色丝线绣竹枝纹,周身加石青色绣竹实地纱和二道绦带做边饰,绣工精细,腰垂羊脂玉环,下系西湖水素罗百褶裙,骨肉停匀,修短合度,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林娘子暗暗称赞不已,颇觉自惭形秽,心道她见过的美人儿无数,主家的几位姑娘亦是人间绝色,尤其大姑娘更是翘楚,向来少有人及,今日却都被这位奶奶给比下去了。 其实细说来二人容貌不差上下,只是这通身的气度却远远不及。 思量间已迎了上去,招呼道:“不知贵客想买些什么料子?咱们这儿各色绫罗绸缎都有,价钱也公道。” 李纨微微一笑,道:“掌柜的,最近这里可有什么新鲜料子?” 林娘子忙笑道:“您可是问着了,咱们店里才到了好些新货,都是织造局新出的新鲜花样,只咱们这一家有卖,别家可寻不着。” 李纨闻言笑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料子,都拿上来瞧瞧。” 林娘子一听便知道这是有大买卖上门,忙笑道:“楼上雅间已经备好了,请贵客随我来。” 两人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对方身上的那条西湖水素罗裙竟别有玄机,裥内暗藏淡五色间三蓝的碎花,底下一道天青织金花边。站住不动,瞧着是条素裙,一行动了,裥内的芙蓉花才露出来,端的是精巧绝伦。 下露着的月白色绣竹子缎鞋亦极精巧,鞋面以湖色缎制成,彩色丝线以缠针绣竹叶纹及盘长纹,鞋头以蓝色缎饰如意云纹,清雅不俗。 她本身便是刺绣的行家,见了这身衣裙不禁赞叹不已,这般的料子和绣工,绝非寻常官眷穿戴得起的。 姑苏城中大户人家的女眷她均已熟知,这位奶奶一看便只出身非凡,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林娘子思索半日不得要领,不过她素来精明,虽猜不出来历,但也知道必定身份不凡,招呼越发殷勤。 李纨扶着绣竹的手,一步步上了楼,来到二楼,一排数个房间,皆是雕梁画栋, 翠格朱楣,明纸嵌窗。 林娘子引着众人进了一间题着‘疏影横斜’的雅室,一进屋便觉一股暖香袭来,令人精神一振。 李纨打量了一番,只见地上铺满红毡,角落里设着三足鎏金大铜炉,炉内炭火烧的正旺,暖意融融。 壁上单条画幅,亦是名人笔墨,摆的一色花梨木桌椅,银红哆罗呢椅垫,酒樽、茗碗,还有各色果品点心,无不精洁;槅子上也摆着溜金香炉、嵌镶如意等物,陈设极其华丽精巧。 林娘子请李纨坐了上首,小丫头们摆上几碟热腾腾的精致点心,又有一个干练的年轻妇人端了热茶上来。 李纨略尝了尝,竟是上好的雨前龙井,这样的好茶供不应求,只达官显贵家才能得些,没想到这么一家小店里竟也出得起,看来这家店铺背后的东家不是寻常人物。 林娘子已命丫头取了各色绸缎来,对李纨笑道:“这都是今年的新鲜花样,您瞧瞧。” 李纨放下茶盏,捡起一匹翠蓝兼四季团花喜相逢缎子细细打量,布料细腻厚实,花样新巧,虽说是民用,但花样颜色都极好,不比上用的差什么,只不过没有上用的名头罢了,不禁点了点头,道:“这花样倒还别致。” 淡菊见状便问道:“掌柜的,这缎子多少银子一匹?” 林娘子笑道:“六两三钱银子一匹,贵客若是买的多,可以给您算便宜一点。” 淡菊听罢蹙了蹙眉,二十两银子便够小户人家过一年了,通常一匹三丈长的缎子最多也不过二两银子,这么一匹缎子便要六两多银子,未免贵了些。 李纨倒不意外,这样的好料子确实难得,即便没有上用的名头也不愁卖,挑了一匹松花色,一匹银红,一匹天青和一匹葱绿的的叫伙计包起来,又问道:“可有官用的料子,有的话再拿些来瞧瞧。” 林娘子闻言一喜,一般的绸缎铺自然没有官用的卖,她们家铺子背后的东家却不是普通人,上好的料子不少,不只官用的,连上用的也有不少,当下便叫伙计取了几十匹各色花样的绸缎上来,对李纨笑道:“奶奶瞧瞧,这都是江南织造今年新出的花样。” 李纨翻看了一遍,最后选了十二匹官用的,六匹上用的 ,上等棉布纱罗也选了二十匹,横竖日后送礼也好,自家用也好,都用的上,干脆多买一些。 服侍的丫头婆子们也要裁些冬衣,还有过年的新衣,因此又命伙计挑了十几匹粗缎子,十来匹棉布,算下来统共是一百六十四两七钱银子。 -- 第224页 林娘子的眼睛都笑眯了,这些料子小户人家舍不得买,大户人家自有下面的孝敬和自己的产业,买的也不多,很少有像李纨这样出手大方的大主顾,因此不仅抹了零头,还额外送了她一匹银红素绫做里子,笑道:“咱们这儿还有好些新奇精巧首饰,奶奶要不要瞧瞧?” 李纨本来就有此意,闻言点头道:“拿来看看。” 林娘子一听顿时笑逐颜开,亲自去取了几个巴掌大的红锦盒子来,打开与李纨过目,笑道:“奶奶请看。” 李纨看去,只见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一个金累丝镶珠石香囊,香囊九成金质,长方委角形,周身由镂空的累丝花瓣组成。两面均有嵌珍珠花树,叶为点翠,边沿镶嵌绿松石珠一周。香囊上下均有丝绳及红色珊瑚珠为饰。中空,一端有一活动插钮,可启闭。 这时候的香囊种类很多,金质香囊有圆形和长方形,一般多镂空,可放入香料或鲜花的花瓣,系于腰间,是日常的佩饰之一,但像这般做工精致的却不多见。 看罢香囊,李纨又捡起一支点翠凤凰纹头簪,造型为一回首凤凰,使用三种不同颜色的翠羽装饰,凤凰头冠为紫色翠羽点白色小点,脖颈、翅膀、尾部装饰宝蓝色翠羽,身上的羽毛则为勾勒金边的淡蓝色翠羽。凤凰尾部开五岔,末端均饰小珠一颗。尾部之上装饰点翠牡丹一朵。 整支头簪小巧精致,虽未用宝石装饰,但却使用不同颜色的翠羽对凤凰的诸多部位予以点缀,加之羽毛采用金边装饰,色彩雅致,精巧绝伦。 最后一支是银点翠嵌蓝宝石簪,簪身银质,簪柄有三层银镀金点翠莲花托,一层为覆莲式,第二层为仰莲上嵌珍珠一颗,第三层为多层仰莲上嵌蓝宝石一块,所嵌蓝宝石大而圆润,成色上佳。 林娘子为人精明,见李纨做妇人打扮,穿戴却极为素雅,已猜到了她的孀居身份,因此荐的都是些清雅别致的首饰,珠宝也都是蓝宝石,绿宝石,白玉和珍珠为主。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来晚了,最近右手腕的老毛病又犯了,稍微活动一下就酸疼的厉害,热敷也不管用,再这样只有去针灸了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回 江南的金匠工艺细致, 式样也新鲜别致,比京城更多了一份精巧,李纨爱不释手, 赏玩了片刻,方对林娘子道:“赶明儿照着这样式各打一样,可还有别的样式没有?” 林娘子笑逐颜开, 忙道:“有的有的,奶奶稍候。”说着忙叫小丫头取来几大本首饰的花样图册。 李纨翻看了半晌, 只见都是极精巧别致的样式。素来没有女子不爱衣裳首饰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算来她如今也不过二十来岁, 正是青春年华,然而之前在贾家因为现在孀居的身份, 唯恐落人口舌, 谨言慎行,一点儿也不敢多加妆扮。 如今天高皇帝远, 终于可以松快些了, 也不必那般小心翼翼了, 因此只要不太出格的首饰花样她都挑了一些,一共选了十来种。 林娘子一一记下, 笑道:“不知这打首饰的料子奶奶是想自个儿, 还是我们铺里出?” 李纨听了这话便道:“这又是怎么说?” 林娘子笑道:“若是您自个儿出珍珠宝石金子等原料,那我们只收个金匠的工钱,若是全部由我们店里出, 价钱方面可能要贵一些。” 李纨见她言语爽利,说话也明白,不禁点了点头,笑道:“便是我们自个儿出罢。”说罢转头吩咐淡菊道:“将咱们带来的匣子拿过来。” 淡菊答应一声,依言取出带来的珠宝匣子,打开与林娘子看,只见这匣子共分为三层,每层一个小抽屉,上面一层是两个巴掌大的锦盒,一个装着满满一盒的珍珠,约有百来颗;另一个锦盒里则是各色宝石,玛瑙,猫儿眼等。 第二层却是两块拳头大的紫翡翠,颜色通透澄净,水头十足。 最后一层却是一屉子的金锭,装的满满当当,成色极好。 李纨身边的人倒罢了,贾府向来奢靡,她们跟在主子身边素日里见得多了,并不以为奇,珍宝阁的几个伙计却一时都看呆了,只觉耀眼生花,半晌回不过神来。 饶是林娘子也怔了怔,她见多识广,自然识货,那珍珠皆是莲子一般大小,圆润匀净,极为难得,那些宝石中最小的也有拇指大,且色泽匀净,没有一丝杂色;翡翠虽不如宝石珍珠贵重,但当世尚 紫,这般通透水润的紫翡翠却十分罕见,价值亦不菲。 这样贵重的珠宝便是在豪门巨富也不多见,非达官显贵之家不能有,对方却随手就拿出来打首饰,毫不在意,心下越发肯定对方来历不凡,面上也越发恭敬。 李纨并不知林娘子所想,这些年下来她的体己早已翻了数番,身家不菲,光是各色珠宝便有六七匣子,这些东西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淡菊指着匣子对林娘子道:“这里头是绿宝石六颗,红宝石六颗,蓝宝石六颗,各色玛瑙十二颗,猫儿眼四颗,合浦珠八十八粒,下面是二十个金锭,每个锭子重五两,统共是一百两,掌柜的你点一点,看看够不够。” 林娘子回过神来,忙笑道:“够了,足够了,这些打十几套头面还有剩呢,只不知奶奶想打几套首饰?做什么花样?” 李纨想了想,道:“这些珍珠给我打一套十九件式的攒珠头面,就用方才的梅花样式,再镶嵌两对赤金累丝镯子,一对缠枝芙蓉花样的,一对双龙戏珠花样的;那些宝石各打两套头面,两个项圈,再镶几根簪子;紫翡翠掏两对镯子,雕几块玉佩,再雕几支簪子,两串手串,最后若是料子有剩的话再镶几只戒指。” -- 第225页 林娘子一一记下,双方定了契约,李纨命淡菊交了定金,这么多套首饰下来金匠的工费也不便宜,几个丫头都有些咋舌,李纨倒不觉如何,钱赚了就是用来花的,这家铺子的金匠手艺着实精巧,也算物有所值。 做成了一单大生意,林娘子喜上眉梢,满面笑容的请用茶,又叫丫头将冷了的点心撤下,重上茶果。 李纨吃了两口茶,忽然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梅花香,不禁有些疑惑,问道:“这梅香是哪儿来的?” 林娘子闻言忙笑道:“这是外头院子里的,楼下就是一片梅林,推窗便可看到。”说罢便推开窗,请李纨观赏院中景致。 李纨一时来了兴致,走到窗前凭栏一望,不禁叫绝,只见四下景色一览无余,院中数十丈曲折回廊盘旋环绕,串成中间两个大院、四面五六处小院,中间立着一座假山,假山外千竿修竹,竹外又有十来株枝干遒劲的老梅,胭脂点点,暗香浮 动,不禁点头赞道:“怪道叫疏影横斜,原来是有本而来。” 说话间细闻了闻,奇道:“这梅花香的古怪,与别处的梅花大不一样,我瞧着这枝上开的花儿似乎也要比寻常梅花大些。” 林娘子笑道:“奶奶好眼力,这是早年蟠香寺的一位老师太培育出来的异种梅花,不仅花朵儿要大些,香气馥郁又清雅,花萼上还有一道极细的金边,便取了个名儿,叫金丝梅,极为罕见。 这梅花还是十几年前我们东家从蟠香寺住持师太手中求来的,只是这梅花不易成活,这姑苏城里除了蟠香寺也就是我们院里这几株长成了,奶奶若是喜欢,一会子我打发人折两支给奶奶送来。” 李纨听到蟠香寺三个字,顿时心中一动,便问道:“蟠香寺我倒听过,还听说寺中有一位圆觉师太精演先天神数,不知可真?” 林娘子闻言笑道:“这话倒不假,圆觉师太的卦向来神验,只是奶奶来的不巧了,师太去年开春便去了京城,前儿恍惚听说已经圆寂了,如今可寻不着人了。” 李纨听罢,想起妙玉扑朔迷离的来历,不禁有些好奇,便故意问道:“难道这位师太便没有什么传人留下来?” 林娘子只以为李纨想找人算命,也不曾多想,听了这话便叹道:“圆觉师太倒是有一位入室弟子,法名妙玉,家中世代书宦,原本也是姑苏城中的名门望族,只是这妙玉自幼多病,十多年前他们家又坏了事,才入了空门,算来今年只十八九岁,先天神数却颇得其师真传,只是这位妙玉师傅性情孤僻,极少给人卜卦,除非入了她的眼,否则即使是皇亲国戚也得碰壁,听说先前便是因为得罪了权贵才避去了京城。” 素云等人在一旁也听得入了神,此时忍不住问道:“这妙玉师傅究竟是得罪了什么权贵,竟要避去京城?” 林娘子闻言目光一闪,顿了顿方笑道:“这些事我们也是听别人传闻,其中内情却不清楚。” 李纨见她含糊其辞,分明是知道缘故却不肯说,心中知道其中必有隐情,只是对方显然不愿多说,她也不便细问,只得暂且按在了心底。 说话间小丫头已重整了茶果点心上来,林娘子忙笑道: “这几碟点心是打发小丫头到五香斋买来的,奶奶且尝尝。” 李纨吃了块松子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唇齿间一股淡淡的松香,果然味道极好,不禁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先前黛玉说喜吃他们家的荷花酥,便打发了个婆子去买了点心过来,一并置办几个点心攒盒,几坛好酒,预备着回头送礼用。 吃了一回茶点,李纨又在珍宝阁内逛了一回,方打道回府。 行到半路,忽听跟车的媳妇在外笑道:“这不是咱们小兰大爷么,这会子怎么在这儿遇上了,真真赶巧了。” 李纨正在车内赏玩那几支梅花,闻言一怔,忙掀起轿帘,往纱窗外一看,便见贾兰披着斗篷站在不远处一家书铺门前,身旁跟着几个小厮长随,牵着两匹白马。 看贾兰的模样似乎在等什么人,面上神情却有些无奈,不住的向书铺内张望。 李纨心下不免有些担心,忙吩咐那媳妇道:“把车赶过去,过去问问兰儿,这大冷天的站在那儿是在做什么。” 贾兰也看到了李纨一行人的车轿,认出跟车的仆妇中有几个极为面善,依稀是母亲这次从京中带来的,忙走过来道:“几位嬷嬷不是在母亲身边伺候吗?这会子怎么出来了?” 那仆妇忙笑道:“咱们随奶奶出来的,可巧看见哥儿在这里,奶奶不放心,便打发我过来问问。” 贾兰抬头一望,只见一辆翠幄清油车过来在跟前停住,便知是李纨的车轿,忙上前隔着纱窗请了安,笑道:“妈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李纨道:“我才到那边锦绣街的珍宝阁看首饰,正预备回去,不妨见你在人家店铺门口站着,这是在做什么呢?” 贾兰闻言噗嗤一声笑了,急忙忍住,四下张望了一回,方悄声道:“妈别担心,不过是前儿先生跟这书铺的主人张老先生下棋输了,明明是个臭棋篓子,偏心下不服气,这几日天天都要来一次,屡战屡败,却又不肯走,张老先生头都疼了,今儿一气之下便把我们赶出来了。” 李纨没想到这沈先生竟如此童心未泯,闻言不觉莞尔,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道:“跟着先生好生读书,不许胡闹。” -- 第226页 贾兰答应着,笑道:“妈别担心, 我可不是先生……”话音未落,忽听一声朗笑:“兰儿,咱们回去罢。” 李纨抬头望去,只见门内走出来一素衣男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看着不过二十七八岁左右,一身清瘦书生打扮,穿着件月白色金鱼纹织金绸镶边长袍,披着佛头青的素面杭绸鹤氅,长身玉立,意态风流。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那男子抬起头,一双寒星般的黑眸看了过来。 李纨心下一跳,这才发觉失礼,忙放下帘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总算好了,前两天喉咙肿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次向大家推荐一个感冒药,999感冒冲剂,通过我这几年的经验发现,这个牌子的感冒冲剂是所有同品牌中效果最好的,味道相对没那么奇怪。 之前也推荐给了身边的家人朋友用,都说效果不错,有需要的朋友可以试试,当然用不上是最好啦~ 感谢在2019-11-17 23:44:27~2019-11-22 19:5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廿廿雪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回 沈颐只见纱窗后一道朦胧的身影, 未见真切,心下不免有些疑惑,只是看模样应该是女眷, 他也不便多加打量,当下走到贾兰身旁,又看了一眼轿厢, 道:“咱们该回去了,站在这里做什么。” 贾兰见状忙道:“先生, 车中是家母,方才碰巧遇上了。” 沈颐才知车中坐的是贾兰之母, 不禁一怔, 口中道了声‘失礼’,当下便退开了几步。 李纨回过神, 也觉自己方才反应太过了, 对方是兰儿的老师,既然已经遇上了, 一声不吭未免失礼, 横竖隔着窗子, 周围又都跟着婆子丫头们,说两句话亦无妨碍, 想到此处, 李纨清了清嗓子,隔着帘子问了声好,又道:“小儿顽劣, 这几年劳烦先生了。” 沈颐只听得一道清脆柔和的嗓音传来,微微怔了怔,忙回了个礼,道:“不敢当,夫人言重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到底男女有别,李纨也不好多说,转头嘱咐贾兰道:“冷了记得叫小厮们添衣裳,好生跟着先生读书,不许淘气。” 贾兰答应着,笑道:“妈放心,我都记着呢。” 李纨微微一笑,与沈颐道了声别,便对婆子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罢。” 婆子答应一声,便叫车夫赶车。 沈颐看了眼远去的车轿,对贾兰道:“令堂既然来了,从此你放了学便家去住罢。” 贾兰笑道:“先生莫不是嫌弃学生在身边太吵了?” 沈颐正翻身上马,听了这话点头笑道:“看来你甚是有自知之明,你家去了为师耳根子也可以清静一二,省得你小小年纪便跟个老头儿似的。” 这个小徒弟别的都好,就是太过啰嗦,他生平别无所好,唯好杯中之物,闲时便喜独酌两杯,偏自从收了这个小徒弟,但凡他想多吃两杯酒都要被唠叨一番。 贾兰亦上了马,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轻夹了一下马肚,笑道:“我那是为了先生好,大夫说了,先生旧伤未愈,不宜过多饮酒。况且饮酒过多不止会伤肝脏,且易肥胖,甚至掉发。” 沈颐笑容一凝,忍不住转身敲了一下贾兰的脑门,笑骂道:“混小子,你这是咒你先生呢?” 贾兰嘻嘻一 笑,道:“先生风流倜傥,自是不希望来日秃头。” 一旁跟着的小厮长随们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都道:“爷,哥儿这话说的甚是有理。” 贾兰道:“这可是张神医亲口说的,不信你们瞧瞧那些嗜酒之人,哪个不是大腹便便,头秃发少。” 沈颐听他越说越有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摆手道:“罢罢罢,怕了你了,小小年纪恁的啰嗦。” 贾兰见老师服软,嘻嘻一笑,十分得意。 这厢李纨一行人行到半路,忽听到一阵吵嚷声,李纨掀起轿帘一看,便见到对面一座宅邸前围着一堆人,正争吵不休,跟车的婆子见状便对车夫道:“走长安街罢,那边路上清静些。” 车夫答应着,扬起马鞭拐进另右手的一条街道。 李纨正欲放下帘子,不妨见到路边一座小院,那宅子十分精巧别致,却有些寥落门上也没有挂牌匾,似乎久无人住,不禁奇道:“这是谁家的院子?” 像这样的好地段,宅子应该不愁卖才是。 众人闻言都道不知,最后还是林家的一个跟车婆子听了笑道:“奶奶不知道,这先前是本地一位乡绅的宅子,八月间他家儿子选了京官,预备年后阖家进京,便决定把这宅子作价卖了。 只是这宅子统共才两进,开价却要三千两银子,寻常人家哪的起,那买得起的有钱的人家又嫌太小,不宽敞,这不便一直空置着。” 李纨听了心下一动,在林家住了这几日,她早就盘算着或是买或是租赁一座院落,搬出去住。 毕竟如果只是短时间客居倒还没什么,然而她这次陪伴兰儿科举,等所有的考试完了至少也要到明年□□月,算来要将近一年光景,这样住着实在不便。 若是贾敏尚在,李纨住在林家自然无碍,然如今林家并无主母,她又是寡妇身份,林家没有女主人,虽然有黛玉,到底多有不便。 -- 第227页 还是自己在外面租个院子住着更合适,只有她们母子俩人,没有其他外男,也不用担心避嫌等事,更自在些。 想起方才的那座宅子,李纨便想不如干脆买了下来,就算明年回京了也可以赁出去,况且日后贾府有变故也有个落脚处。 只是他们对姑苏人生地 不熟的,买宅子的事还需得林如海帮忙。 想到此处,李纨心下已打定主意,决定先打发人去问问那宅子的事,等办妥了过几日再向黛玉提出此事。 回到府中,李纨带着丫头们打点好给江府、顾府、沈府三家的谢礼,淡菊将礼单与李纨过目,道:“奶奶瞧着这样可妥当?” 李纨细看了一回,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很妥当,你叫人收拾妥当,一会子就送去。” 淡菊答应着,当即便带人下去料理。 午后,各家的回礼也都到了,颜慧回的是各色纱罗缎子、精致古玩、滋补药材、文房四宝、各样精致点心吃食并酒水等。 顾府、沈府、封氏回的也是绸缎吃食酒水等。 周大夫家的回礼倒有些出乎李纨意料,竟是一斤上等燕窝,一支拇指粗的人参,还有一卷狐皮,一卷貂皮,成色都甚好,想来都是周珙历年在外采药贩药时得的;另有好些自己晒的腊鸡,腊肉,火腿并各色酱菜,干菜,各样自家做的茶果小食,都极干净,用八宝攒盒装着。 绣竹带着素云等人收拾东西,瞧见那一大堆的火腿腊肉,不禁笑道:“这周家娘子倒也有趣,送了这么些腊味,可得吃到什么时候。” 李纨笑道:“我倒十分喜欢,周娘子果真是个实诚人,送的东西也实在。” 看这位周家娘子的行事便知是个爽利人,英莲今后的日子想来不会太难过。 次日一早,忽然下起雪来,江府,早饭后,颜慧正与女儿在上房闲谈,商议着要接黛玉、李纨来赏梅。 颜慧深知李纨的苦楚,因着寡妇奶奶的身份,在贾家时常年累月被锁在后宅,连出门赴个宴都不行。 她本就不是那等迂腐之人,打心眼里不喜欢那些规矩教条,横竖如今离了贾家,这日子也该松快些了。 江映雪笑道:“妈与表姨许久未见,是该热闹热闹。” 颜慧笑道:“到时候也不用大张旗鼓的摆酒唱戏,只叫厨房收拾些精致吃食,咱们自家人吃一顿饭热闹热闹便是。” 这样即便是外人知道了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正说着,便听有婆子来传话说二姑娘打发人送东西来了,颜慧闻言大喜,忙命快请。 不多时便见黛玉身 边的孟嬷嬷进来,手中捧着个美人耸肩瓶,瓶中插着一枝红梅花,请了安,说:“这梅花今日才开,这梅花是我们姑娘孝敬太太的,比往年开的迟些。” 颜慧命丫头接过梅花,细瞧了瞧,点头笑说:“虽然迟,朵儿可大。” 江映雪笑道:“你们姑娘在家做什么呢?” 孟嬷嬷说:“在家画画呢,姑娘还说:‘园里的梅花都开了。明儿是冬至,太太和姑娘高兴,请到家里来赏雪,看看梅花。’” 颜慧笑道:“我正说要接表姑奶奶和你们姑娘过来赏雪呢,既如此,我们明儿便来,你替我问表姑奶奶和你们姑娘好。” 孟嬷嬷答应了,才要转身,颜慧说:“你等等。”便叫丫头道:“你去把那佛手、冬笋、朱橘等装两盒子给姑娘带去。” 丫头答应着,装好盒子,交与孟嬷嬷带回去。 这里黛玉也正请李纨明日一道赏雪过节,笑道:“趁着这雪去看梅花,不然晴了就没意思了。” 李纨笑道:“这倒不忙,我瞧着今年冬天这雪只怕还有的下呢。” 正说着,便见孟婆子进来回道:“江太太让我给表少奶奶同姑娘请安问好,说明日不能早来,等上了供才来呢。” 黛玉道:“知道了。” 孟婆子下去了,紫鹃走到黛玉跟前,请示明儿预备什么。 黛玉想了想,道:“都不是外人,除了馄饨,再做几样可吃的就是了。我记得今早庄上送了些獐狍野兔鹿肉过来,你叫厨房收拾出来,明儿赏雪烤着吃,倒有意思。” 李纨笑道:“正想烤肉吃呢,妹妹提野味,我已经有些等不及了,明儿一早得空着肚子等,紫鹃,记得给我留着一条鹿腿。”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次日正是长至节,黛玉早起梳洗了,先拜了祠堂。回来又在贾敏遗念前上供行礼毕,同林如海一道吃了早饭,便有人回:“江太太、大姑娘来了。” 黛玉忙带人出去相迎,不多时李纨也来了,因雪大,都在廊下迎接。 颜慧远远便见黛玉李纨带着一众丫头媳妇在门上候着,只见李纨披着宝蓝洋呢斗篷,戴着蓝呢雪罩;黛玉是大红羽纱斗篷、雪罩。 到了跟前,众人迎着请安问好。 颜慧一面答应 ,进了茶厅,众人解了斗篷,只见李纨身穿象牙白缠枝牡丹褙子,外罩雨过天青狐肷褂,腰系碧蓝色绣花马面裙,乌云上围着一条翠勒,右鬓带一枝兰花,耳上带的金累丝珍珠灯笼耳坠,越发衬得肤如凝脂,颜若朝华。 颜慧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道:“许久不见,妹妹气色越发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补昨天的更新,这两天有点倒霉,感冒好容易好了,右手艾灸了几天,也好点了,没想到开瓶子又把中指给伤着了,指背整块皮都掀起来了…… -- 第228页 ps:下一更还是在周日晚上。 感谢在2019-11-22 19:50:43~2019-11-28 20:5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麻是只小可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回 李纨见她上穿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 下着杏子黄万字曲水织金马面裙,杏脸桃腮,鲜艳妩媚;一旁的映雪则是鹅黄缎面牡丹折枝刺绣对襟袄, 桃红刺绣牡丹长裙,明眸皓齿,秀美难言, 不禁笑道:“我瞧着姐姐精神也越发好了,如今同映雪站在一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姊妹俩呢。” 颜慧听得笑逐颜开,拉着她的手笑道:“几年不见, 妹妹的口齿越发伶俐了。” 说话间已进了穿堂门, 向南垂花门进去,是五间大过厅、东西厢房。穿过过厅, 进了三层门, 就是黛玉住的琅嬛院,五间大上房、东西厢房、抄手游廊。 进房来, 众人落座, 黛玉亲自递了茶, 丫头们也摆了茶果上来。 吃了茶,黛玉就请过去看梅花, 李纨看了一眼外面, 说道:“这会子外头正在下雪呢。” 黛玉笑道:“不妨事,咱们不打外头走,从后院西厢房穿过去就是。” 原来后院西厢房就是花园的东厢房, 曲曲折折尽是回廊。 中间一片梅林,便从这回廊上通着个三折的竹桥,半山坡上建了一座竹楼,专为冬日赏梅之所。 于是大家一同起身,就往花园来。 出了东厢房,顺着细路往梅林来,空中雪花纷纷,放眼望去,见那山石树木一片银装,一路梅花半开,间着些青松翠柏,映着雪色,越发显得精神。 李纨站着细细观赏了一会,说:“这才是‘瑞雪兆丰年。’” 黛玉听了说:“看起来今年是好年头儿。” 映雪笑说:“这场雪还是小了些,地上的雪都只薄薄一层,下的厚点才好看。” 颜慧听了叹道:“雪大了也未必是好事,咱们倒是能赏雪吃酒,老百姓却是要受罪了。” 一路说着话,已到梅林中,风过处一阵清香,抬头看时,墙头上探出横枝开满的红梅。 到了门前,早有几个婆子在那里扫雪开径。 李纨抬头一看,门上是一块白地绿字匾额,写着“冷香阁”,两边一副对联:冷艳疏香寂寞滨,欲持何物向时人。 只见这冷香阁共是五间的花厅,一应陈设俱是竹制,十分别致,阶下大大小小开着有十来棵腊梅,清香拂人襟袖。 李纨正仔细打量,只听黛玉说:“嫂子,进来看梅花罢。”李纨答应着,走进屋从后窗一看,是一面假山,随着那山的高高低低,栽满了各色梅花。 山豁处,望去似乎是座小亭,红红白白的开着大片梅花。 颜慧赞叹不已,道:“好清香,这梅花开的极好。” 进了门,只见几个小丫头蹲在地下搧风炉烫酒,又有几个婆子在往铁炉里添炭预备烤肉,旁边铁叉,铁丝蒙都十分齐全,几案上的几个白瓷盆里则是鹿肉、兔肉、獐狍等各样野味,都已洗剥腌渍好了。 花语雪雁几人迎出,向众人请了安,方笑向黛玉道:“姑娘,东西都预备妥当了。” 黛玉听了便道:“先烤一些鹿肉,再把酒烫的滚热的拿来。” 众人答应着,自去料理。 李纨等人进了里间坐下,只见桌上摆着二三十个碟子,各色茶果细点,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丫头们倒了茶来,映雪尝了尝,惊讶道:“好香茶!”黛玉笑说:“这是前儿紫鹃她们几个弄的,收的梅花上的雪水。” 颜慧也吃了一口,点头笑道:“果然香淳,这主意好,赶明儿也叫丫头去收一点子。” 黛玉闻言笑道:“这里还有好几坛子呢,一会子妈带两坛子回去。” 颜慧笑着答应了。 李纨听了忍不住推了颜慧一下,笑说:“姐姐如今倒是好福气,两个女儿都这般孝顺。” 颜慧闻言十分得意,笑道:“不是我夸口,论孝顺贴心,这满城里还真没几个姑娘及得上我的这两个女孩儿。” 说话间忽然想起一事,忙叫丫头取来两个匣子,交于黛玉,笑道:“昨儿便要给你的,偏一时忘了,你瞧瞧喜不喜欢。” 黛玉打开一看,只见一个匣子里装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碧玉镯,一串翠玉十八子手串,色泽匀净通透,虽未镂刻花纹,但打磨的十分圆润。 另一个匣子里却是四个虎丘自行人儿,一套十二生肖的核雕,极为精巧别致。 映雪在黛玉耳边悄声道:“这是湛哥哥前儿得的,特意叫给你送来。”说罢又佯做吃醋道:“我这个妹妹倒白当了,一颗珠子都没见着。” 黛玉听了顿时红了脸,扭头道:“你既喜欢,自 个儿留着便是,给我做什么。” 映雪瞅了她一眼,笑嘻嘻道:“这可使不得,这匣子东西可是某人费了好大功夫亲手打磨的,这套核雕也是专为嫂子你寻来的,我可不敢昧下。” 房中服侍的丫头婆子们闻言都忍不住笑了。 黛玉见众人都看着她笑,不禁又羞又臊,红着脸道:“你再胡说,我可撕你的嘴了!” 映雪闻言忙一溜烟跑了,众人越发忍俊不禁。 李纨却是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又惊又喜,忍不住抬眼看向颜慧,颜慧会意,轻轻点了点头。 -- 第229页 李纨满腹疑窦,欢喜之余又有些担心,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便细问,只能暂且忍住。 这厢黛玉追不上映雪,跺了跺脚,跑到颜慧身边告状,说道:“妈瞧瞧,姐姐尽来怄我!” 颜慧知她面皮薄,忍着笑安慰了一番,又嗔了映雪一眼,道:“你别总欺负你妹妹。” 映雪探出个脑袋,伸了伸舌头笑道:“嫂子这话可屈死我了,妹妹哪里敢呢,不然回头叫表哥知道了还饶得了我。” 黛玉脸越发红了,偏又抓不着人,便一头伏在颜慧身上,道:“姐姐笑话我,妈不打她,我不依!” 颜慧见她羞的脸蛋通红,忙搂住她,忍不住笑道:“好孩子,别怕,一会子我打她。”说罢拍了映雪两下,又对黛玉道:“明儿你姐姐要是再欺负你,你就告诉妈,赶明儿罚她个东道,咱们娘俩儿好好吃一顿。” 黛玉这才高兴起来,对映雪笑道:“该!看你还怄我。” 映雪闻言瞅了她一眼,笑盈盈道:“不妨事,我亏了多少银子,明儿便去表哥那儿讨回来,横竖到头来都是你吃亏。” 黛玉先还怔怔的听,后来见说到自己身上,越发红了脸,便啐了映雪一口,笑道:“你再胡说,我真打你!” 众人哄堂大笑。 正说笑间,婆子回话说肉已烤好了,紫鹃便叫传上来。 不多时便见丫头们捧着几个托盘进来,盘中放着铁签子串着的各样烤肉,紫鹃雪雁几人又斟了热酒上来。 烤肉的婆子手艺甚佳,各样野味都烤的极好,兔肉和鹿肉尤其香嫩。 李纨却食不知味,胡乱吃了几串烤肉,心下一直琢磨着黛玉的定亲对象 到底是谁,她心下已有了点猜测,却不能肯定。 此刻雪已微住,映雪便拉着黛玉要去折梅花。 颜慧说:“看地下泞。” 黛玉说:“不打紧,今早已经传给园门上的婆子们打扫呢。” 颜慧忙叫丫头婆子们跟着,嘱咐道:“顽一会子就回来,外头冷,别吹久了冷风,仔细受寒。” 姊妹俩答应着,披了斗篷出去了。 这厢李纨也对一旁服侍的众人道:“你们自去外头吃酒,让我们自在说话儿。” 淡菊等人笑着答应了,放下酒壶,带了丫头婆子们去外间吃酒烤肉。 见房内已无外人,李纨忙问道:“姐姐,林妹妹的亲事真的定了?到底是谁家?” 来了这里数日,她竟丝毫没听到风声,不过想想也情有可原,林家主母已故,黛玉是女儿家,更不可能主动与李纨提及自己的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的关心,手指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基本上没什么事了,现在主要还是手腕劳损过度,恢复比较慢,医生的建议是多休息,尽量少用力。 这章字数少了点,主要是右手还没恢复,不能长时间打字,这章都是用左手断断续续打的,请大家见谅,下章尽量争取多更一些。 感谢在2019-11-28 20:57:16~2019-12-02 00:4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悠然见南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回 颜慧瞅了她一眼, 笑道:“方才就见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放心罢, 不是别家,就是我顾家姑妈的小孙子,名唤顾湛的, 今年十六岁,不仅生的好, 学识也好,文武双全, 去年就中了秀才, 还是案首呢。” 李纨闻言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兰儿在家中时常说起顾湛其人, 是个极聪慧的少年, 性情也好,又是大儒之子, 正与黛玉相配, 想了想又问道:“是几时定的亲?” 颜慧笑道:“六月间便换了庚帖, 八月初过的小定。” 原来自黛玉认了颜慧为干妈,便时常去江家小住, 顾家同江家往来亲密, 颜慧也时常带黛玉去顾家做客。 顾老夫人见黛玉生的才貌双全,聪慧伶俐,本就十分喜欢, 顾林两家同为姑苏本地望族,祖上也是世交,又有颜慧这一层关系在,因而对这个新得的侄孙女越发疼爱,比亲孙女也不差什么。 黛玉亦随了映雪的口,唤顾老夫人姑祖母,唤顾湛表哥。 顾老夫人长子一家皆在任上,小孙子顾湛又忙于学业,膝下未免荒凉,便时常接了映雪与黛玉姊妹俩前去小住。 顾林两家往来亲密,顾老夫人心下极爱黛玉为人,思及小孙子顾湛尚未定亲,两人才貌相当,正是绝好一对良姻,与顾岩商议过后,便托沈颐去探了林如海的口气。 可巧林如海也正为黛玉的亲事烦恼,他先前大病一场,虽经张神医之手祛了毒,到底伤了底子,且年已半百,寿数无几,自然要为女儿打算。 当初他送黛玉去荣国府,确实有托孤之意,也起过与贾家结亲的念头,毕竟是亡妻的娘家,总比不知底细的人家来的好,且黛玉又在贾家多年,与宝玉青梅竹马,彼此脾气品性都是知道的,又有着表兄妹的情分,一旦自己去了,贾家再怎样也不会亏待了黛玉,只是后来林如海打探明白了贾家的情形,又清楚了宝玉的脾性,便绝了这个念头。 这两年他一直在操心这事,暗中打听合适的人家,只是总没有满意的,那日沈颐受顾老夫人之托来探口风,林如海便十分意动。 -- 第230页 , 顾家自前朝便是世家,历代人才辈出,到了 本朝又接连尚了几位公主,论门第远胜林家,顾岩又是当世大儒,桃李满天下,门生故旧繁多,人脉极广,算来顾湛也是正经的皇室血脉,林家虽也是世家,但也是本朝开国之初才发家,且族中历来人丁凋零,支庶不盛,相差实在有些悬殊,因此先前林如海根本没有想过与之结亲的可能。 至于顾湛,林如海也见过数次,说一句少年英才也不为过,年纪虽不大,却生的聪慧清俊,人品、学问都是出类拔萃的,更难得的是毫无纨绔习气,据自己历年所见的少年公子,尚无几人能与之比肩。 且顾家家风清正,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顾湛双亲又早已亡故,黛玉若是嫁过去,上无公婆,过去后便可自己当家做主,不会有婆媳之虑,可谓是四角俱全的好人家。 不过即便如此,林如海也没有立刻松口,而是考较了顾湛大半年,又问了黛玉的意思,才松口同意。 黛玉与顾湛先时也时常见面,二人心中皆如意,两家才定下了这门亲事。 李纨听罢,心下十分为黛玉欢喜,先前她还一直担忧命运的力量太过强大,黛玉的将来会不会仍旧如原著中一般悲惨,如今总算是彻底安下心来,想了想又对颜慧道:“女孩儿家成婚太早极易伤身,林妹妹如今还小,最好再等几年才行。” 女人家生孩子本就危险,黛玉又生的单弱,如今调养了数年,虽已与常人无异,到底年纪小,身子骨还没有长开,并不是适合生育的时候。 颜慧听了笑道:“我和姑妈也是这样说呢,玉儿明年才十五,成亲的事倒不必着急,林大人也说了打算多留她两年,再者湛儿后年秋闱也要下场,故两家商议定了成亲的事等过两三年再说,到时候湛儿有了功名,玉儿也大了,正合适。” 李纨点了点头,正欲说话,忽见黛玉与映雪捧着几支红梅进来,两人忙掩了口,岔开了话头。 于是大家说笑,又烤了一回肉吃,冬天日子短,不觉已打了四下钟。众人起身,都到廊上看了一回梅花,就到黛玉上房用晚饭。颜慧母女直到点灯后才回府,不必细说。 颜慧原本打算次日还席,邀李纨与黛玉去府上逛一逛,谁知江知 府忽然患病,没过几日又因接连不断下雪,城外许多百姓的房屋都塌了,颜慧作为知府夫人也忙着安排救灾之事,又要照看丈夫,没片刻得闲,可巧月底又是江映雪及笄之礼,江家阖府都忙的团团转,这还席之事只得暂且搁置了。 这日晌午,李纨正在暖阁里烤火,看着丫头们做针线,忽有小丫头传话:“刘大娘来回话,说前儿奶奶叫打听宅子的事有眉目了,来请奶奶的示下。” 李纨听了便叫进来细问。 刘大娘进来请了安,方回道:“那座宅子原是本地一位曹姓乡绅所有,宅子倒是极好,共有二进,前后共有四十来间房屋,修建的甚是雅致,只是听说咱们要买房子,那家人便说要价四千两,少一分都不肯卖。” 李纨听了便问道:“你去瞧了没有,这宅子可怎么样?” 李纨闻言微微蹙了蹙眉,道:“先前不是说三千两吗?怎么平白又长了一千两?” 刘大娘听了这话无奈道:“原本是三千两,只是偏巧又有两家来看房子,都想买这宅子,那姓曹的越发有恃无恐,死活都不肯松口,只说价高者得。” 李纨闻言低头想了想,最后摇头道:“罢了,还有没有其他合适的?” 刘大娘忙道:“倒是还有几处,只是地段好的宅子都不够宽敞,宽敞的大宅子又偏了些,都不如这处合适;另外有一处宅子倒好,四进的大院落,还带有一个花园,十分宽敞,只是地段不大好,在西门外的秀水街上,周遭住的都是些商贩,人来人往的,有些吵闹。” 李纨听罢不禁蹙眉,沉吟半日不语。 刘大娘见状忙道:“奶奶先别急,明儿我再去其他地方打听打听,指不定就有合适的呢。” 李纨闻言点了点头,道:“你先去打听着,有了消息再来回话。” 刘大娘答应着,告退出去了。 晚间贾兰回府,李纨便跟他商议搬出去住一事,贾兰年纪虽小,但从小到大,李纨有什么事从来都会征询他的意见,从来不因他年纪小而擅自做主。 贾兰听完沉吟片刻,点头道:“妈说的也有理,总不好一直打搅林姑姑府上,只不知妈看中了哪座宅子?” 李纨将白日刘大娘打听到的消息 告诉他,蹙眉道:“原本曹家那座宅子倒是不错,只是如今那家人狮子大开口,我们也没必要上赶着。” 贾兰听罢低头沉思,忽然想起一事,笑道:“妈不必愁,我知道有一处宅子,地段好,地方也宽敞,妈保准喜欢。” 李纨忙问是哪里,贾兰笑道:“不是别处,就是先生家隔壁的金府,同先生家只隔了一条小巷,共有四进,地方宽敞,前后五六十间房屋,还带有一个精致的园子,十分清雅,只要三千六百两银子。” 李纨闻言一怔,道:“这样地段的房子少说也要四五千两,怎会这般便宜,其中定有缘故。” 贾兰笑道:“妈猜的不错,我也是先前听管家爷爷说起过,听说那家祖上也是大户人家,只是多年下来也没落了,那家主人早年因病去了,只留一个儿子,守着些家产度日。 -- 第231页 原本家底也算殷实,谁知这儿子却是个纨绔公子,成日家花天酒地,不到一年便将家产败了个精光,才不得不把宅子卖了。 当时正巧前任知府来苏州上任,一眼便看中了那宅子,谁知住了没几年便坏了事,随后这宅子又被一位致仕的金老大人买下,偏偏买了不到两年就一病死了。 金家打算另买一处院落,便想卖了这宅子。 只是人人都说这宅子风水不好,即便要价极这般低也无人敢买。” 李纨听了十分意动,旁人忌讳这些,她却不在意,况且这几家人家出事可以说都是自身的缘故,并不能全归咎于风水。 这宅子地方宽敞,又是难得的好地段,周围住的人家都是达官显贵,治安极好,与沈府是隔壁,日后贾兰读书也不必来回奔波,与林家也只隔了一条街,十分方便。 想到此处,李纨便对贾兰道:“你明儿去瞧瞧那宅子,若果然不错,咱们就买下来。” 贾兰答应着,笑道:“明儿我就同先生去看看,要是真买下来,咱们两家就是邻居了。” 又说了一回闲话,母子俩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一早,贾兰便去看了宅子,极为满意,那金家唯恐他反悔,巴不得早日脱手,因此主动便宜了五十两银子,当日就去衙门办了契书,次日便搬了出去。 这厢黛玉听说李纨要出 去住,十分不肯,林如海听说后也使人来传话,道林家除了祖宅外还有几处房舍,让她们娘俩挑一处住。 李纨忙谢过,只道宅子已经买好了,又劝了黛玉一通,婉转提了自己的顾虑,黛玉才勉强答应了。 且说晚间贾兰从沈府回来,一进院门,只见上房灯烛辉煌,便见李纨在薰笼上坐着,还有几个人瞧不出来是谁。 走进屋一看,见李纨坐在薰笼里头,面向北;摆着一桌果菜,黛玉坐在东边,挨着排插;紫鹃、雪雁、淡菊、绣竹几个坐在地下椅子上,面向南,正磕着瓜子儿,满屋子的人又是说又是笑,十分热闹。 贾兰一听,原来众人正商议着明日收拾房屋的事,你一言我一语的出主意,一个说墙上要挂什么画儿,一个说屋里要摆什么陈设。 贾兰听了一会儿,不禁笑道:“明儿我也陪妈一道去罢。” 李纨揽着他在身旁坐下,又将几碟他爱吃的果品点心挪了过来,笑道:“你先前不是已经看过了么,明儿我们不过是去收拾屋子,你跟着去做什么,不是说沈先生叫你明儿去书院吗,别为这个耽搁了。” 黛玉闻言也笑道:“我们不过是去瞧瞧怎么安插,收拾打扫的事都有婆子丫头们收拾呢,你去做什么。” 贾兰听了只得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感谢在2019-12-02 00:40:35~2019-12-06 01:2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流囧斋主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回 次日吃过早饭, 李纨黛玉便带了丫头婆子们去了新宅子。 那宅子与林府只隔了一条街,坐车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进了门,婆子打起帘子, 丫头们上前扶两人下轿。 李纨抬头望去,只见粉墙黛瓦,一条碎石子铺就的甬路, 南面一带画廊,西边是个月洞门, 便是通花园的路,北边是垂花门, 布局精巧, 十分清幽雅致,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便向黛玉笑道:“先前看房样子还有些担心, 今日一看这宅子布局颇为不俗,想来也是出自名家之手, 倒有几分意思。” 黛玉闻言笑道:“今日还烦请东道主人带我们逛逛。” 李纨笑道:“我也是头一回来呢。” 刘大娘听了便笑道:“奶奶姑娘且随我来。”说罢便在前面引路。 众人进了门, 里面五间大过厅, 厅上摆设齐全,桌椅整列, 那金家搬家快, 又嫌弃这宅子晦气,连带着许多大件东西都不愿要,都折价留下了, 一色的黄花梨雕花,十分齐整。 进了二门,向东一院系书房五间,配房、照房皆合款。向西进了院门,转过屏风,便是大厅三间,照厅四间,朝东的厢房二间,装修陈设自是不必细说。 东有一门,出去就是厨房,再从厨房迤南向东,过一层门,便到了花园,只见花木缤繁,亭阁宽敞,一方数丈宽的池塘,池中养着各种金鱼,四围石凳,三面回廊,东首一带薜荔藤萝粉墙,沿墙种着许多异草,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临水一溜十二间曲折套房,前边是朱红栏干,里边尽是曲折回廊,一色朱红板桥相接,过了板桥,便是四面出廊的五间敞厅,当地放张文石镶嵌的大罗汉床,围着十二扇大理石天然山水的屏风,两边八张花梨嵌石太师椅,四张茶几。 李纨看了便问道:“各屋里家什可都置办妥当了,还差些什么?” 刘大娘听了忙说:“先前的主家折价留下了许多大件,各屋的家具并几案桌椅也都已有了,昨儿置办的那批陈设也都安插妥当了,只差古董玩器,那些帐幔,帘子,并铺垫、坐褥、靠垫、迎手、椅披、门帘、帐子、围幔、被子、枕头、炕单、炕席、桌 围等也还在赶制,要过几日才可得。” 黛玉瞧屋里槅子上空荡荡的,便回头道:“嫂子,我看这些屋里的陈设玩器也不必去外头买了,明儿开了单子,我打发人去库房里找了出来。” -- 第232页 林家百年积累,古董珍玩堆满了几个库房,搁着都要生灰了,自从黛玉掌家,府里的一切事物便都是她做主,她对这些素来不甚看重,又与李纨亲厚,才有此言。 李纨听了又笑又叹,这林妹妹也太大方了些,忙道:“多谢妹妹好意,只是这些东西哪里能让你出,前儿我已叫刘管事去金陵的铺子取些古董摆设来,想来过几日也就得了。” 黛玉知李纨脾性,见她执意不肯,也只得罢了。 一时走到尽西头,只见一所二层的小巧书斋,院子里堆着几块假山,两相环绕着几十竿凤尾竹,楼后两株参天的丹桂,楼前几株海棠,一条石子路连着青山石砌的台阶,阶下一株空心老柳,那细丝直垂到水面,随波飘荡。 黛玉点头赞道:“这书斋好,对面就是莲池,夏日在此读书,静赏夏月风荷,实在佳妙。” 李纨闻言笑道:“明儿我给妹妹留一间屋子,闲了便过来住几日,想几时读书都使得。” 众人听了都笑了,正说着,便见素云梧桐两个从楼上下来,笑道:“奶奶姑娘不上楼上瞧瞧去,景致真真是好,比咱们府里新建的园子也不差什么呢!” 于是众人一齐上楼,走到廊下凭栏远眺,只见一望无极,云端之下是连绵的粉墙黛瓦,小桥流水,间着红梅翠竹,犹如水墨画卷。 众人只觉心旷神怡,都赞道:“果然好景致,跟那画上的也不差什么了。” 书斋共五间房舍,三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的家具,清一色文竹的桌椅床凳,十分小巧别致,房前的明柱上的对联是粉地绿字,写着: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匾额上题着“幽篁斋”三个字。 黛玉笑道:“虽是两句旧诗,在这个地方实在的恰当。” 李纨笑道:“走了这半日的路,有些腿酸,咱们歇歇罢!”大家坐下,丫头们取来什锦攒盒,收拾了茶果点心上来。 众人吃了茶,方出了垂花门,转到西边来,又进一垂花门楼 ,就是正院住房。 李纨见迎面高高的五间大正房,两边东西厢房,四周都是走廓,四角是廊楼串通,廊外围着一道曲尺花墙,从钻山门望去,两边都有耳房,后面罩房尚有两层,约有一二十间。 李纨仔细看了看,又低头思索了一回,便叫来刘大娘吩咐道:“明儿把东边三间耳房收拾出来,给林妹妹留着;西耳房做暖阁,西厢房给兰儿住,东厢房两间做库房,日后放置箱笼,下剩的三间做我的书房,其余的你看着安插。” 刘大娘答应着,笑道:“我想着不如东厢房耳室做小厨房,叫两个厨子女人在那里上夜,日后奶奶调汤弄水的也便宜些。” 李纨点了点头道:“这样极妥当。”想了想又向淡菊绣竹几人道:“这宅子宽敞,明儿你们各挑一间住,不必像往常那般挤在一处。” 绣竹等人听了十分欢喜,都笑道:“多谢奶奶。” 刘大娘听了便指着东厢房边上的一处小抱厦笑说:“那里有四五间房,便是预备着跟奶奶的姑娘们住,为的是听叫近便些。” 黛玉听了忽想起一事,忙问道:“跟嫂子来江南的人有多少?” 刘大娘闻言一怔,想了想道:“荣府的其他人都回京去了,如今除了我们两口子,便是淡菊、绣竹和素云三位姑娘,还有梧桐等四个小丫头,奶奶院里的管事媳妇四人,婆子六人,还有从翠微山庄调来的十四个仆妇,六个小厮,共有三十九人。” 黛玉听了便摇头道:“这宅子宽绰,这点子人上夜只怕不够。” 李纨一听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时沉吟不语,田庄上倒有些人,只是这个时候再去调人也迟了,况且终究不知底细,也不敢随便带进府里。 黛玉便道:“嫂子若是不嫌弃,不如就把这些时日在嫂子院中伏侍的人拨过来,她们服侍了这些时日,彼此大概性情已知,嫂子使唤起来也顺手些,明儿我再叫管家挑几个老成本分的小厮家丁过来,一则他们是本地人氏,对当地的一应大小事情都是熟悉的,出去办事也便宜,二来也可以帮忙巡夜看守门户,晚间也可以安心些。” 李纨听了自无异议,心中直叹黛玉体贴,忙笑道:“如此就劳妹妹费 心了。” 黛玉笑道:“不过是些微小事,嫂子快别如此,再客气反而外道了。”说罢又对刘大娘道:“明儿我就打发她们过来,嬷嬷只管使唤,不必客气。” 刘大娘答应着,笑道:“还是姑娘想的周到,横竖前头院里有跟着哥儿的小厮长随们看着,其他几处门户上夜的人有二三十人也够了。” 李纨听了便道:“到时候你看着住收拾几间房屋出来。” 刘大娘忙道:“后头罩房有二十多间,正好给媳妇婆子们住,若是不够前面倒座再收拾几间出来,尽够住了。” 说着进入上房,中间是八扇紫檀雕花落地的隔扇,西两间是敞的,东次间是坐落,东里间便是日常歇息的寝室,李纨细看了一回,吩咐道:“明儿在堂屋一幅字画,案头摆几件瓶炉、玉罄,这屋里再摆一座插屏。” 刘大娘一一记下。 黛玉正欲说话,忽闻到一股隐隐的梅香,不禁有些好奇,说道:“我瞧瞧这后院子。”说罢扶了丫头的手,转过隔扇,后厦两边都是板壁。黛玉站在后门口一看,两边接连着都是游廊,两边廊外栽着数本凤尾蕉,并几株西府海棠,正房后面,两边花墙之内,却通栽着数十株朱砂梅,色若胭脂,香欺兰蕙,不禁笑道:““怪不得叫绛雪院,果然应景。” -- 第233页 李纨闻声走过来一看,笑道:“这些胭脂梅开的正好,赶明儿下雪,红白相映,那才好看呢。” 当下叫丫头折了两支梅花插瓶,又逛了一回,不觉已到晌午,众人方回去了。 过了几日,刘有福便从金陵回来了,带来了一箱子古董玩器,百十来匹绫罗绸缎,还有今年几个铺子的进项,四千九百两银子。 南边各个庄子的租子也送了过来,因为今年不回京,且估计还有一年要在江南,李纨先前便特意吩咐刘有福,几处田庄上的出息不用都折成银子,留一成的租子送过来。 不过今年的收成好,一成租子便已经十分多了,再加上庄上布坊织的绸缎布匹也是大头,因此今年几个庄子的出息折变下来竟有六千七百两银子。 下剩的米面粮炭足够他们吃上一年有余,五千斤常米,八百斤珍珠米,三百斤碧粳米,还有一百斤红 稻米,新鲜鱼虾各三百斤,熏鱼、风干鱼各二百斤,风干羊肉三百斤,家腊猪二十个,野兔野鸡各五十只,鸡鸭鹅蛋各一千个,野猪崽子四只,野羊两头,新鲜的麂子肉两百斤,另外还有薰火腿五十只,腊肉二百条,酱肉一百斤,各色菌菇干、果干各三百斤,银丝炭八百斤,木炭五千斤。 李纨命人收拾了一些送去林家,其他顾家,颜慧处,以及沈颐处也打发人送了些过去,其余的都搬进了新宅子里。 此时宅中各色陈设俱已安插妥当,黛玉又做主挑了十来个下人给李纨使唤,又花了数日打扫房屋,整座宅子收拾妥当,择了十一月二十九的吉日,搬进了新居。 可巧这一天也是映雪的及笄之礼,正宾是顾老夫人,赞者却请了黛玉,再者黛玉作为江家上契的小姐,也是主人,要去江家帮忙招呼客人,因此早早便带了贺礼过来道喜。 婆子呈上礼单,李纨命淡菊接了,携了黛玉的手笑道:“妹妹来的倒早,先过来吃盏茶。” 大家就过西耳房来。早有人打起宝蓝洒花软帘,黛玉见西边临窗摆着一张窄榻,铺着绣花炕垫。中间放一张文竹小炕桌,两边是青缎撒花坐褥。当地一个珐琅短腿小火盆,墙上挂着一副《东篱图》。 北窗下的楠木架上一溜儿四盆水仙。还有一盆三尺来高的佛手,迎门是个洋玻璃穿衣镜,里间门上钩着个藕荷洒花帘子,地下铺着绒毡子。 北边暖阁上挂着月白湖绉绣满了折枝梅花的帐子,里边锦衾、绣被、鸳枕,流苏帐钩上挂着两个极精工的络子,络着两个蝈蝈葫芦。床前右边摆着梳妆台,西墙上挂着仇十洲画的一副仕女图,南面窗前花梨小方桌上摆着文具,两张花梨椅上铺着宝蓝刻金椅垫。 黛玉见了笑说:“好精致的屋子!” 李纨笑道:“这里才收拾,有些乱,妹妹先坐一会子。”一面说一面叫丫头们上茶,又对素云道:“吩咐厨房预备酒菜,整治一桌干净席面出来。” 素云答应着,便要出去传话,黛玉见状忙道:“今儿是嫂子乔迁新居的好日子,这温居酒原本要喝的,只是偏巧今儿也是映雪姐姐的及笄之礼,一会子还要赶去干妈府上, 迟了只怕来不及。” 李纨听了一怔,随后才想起此事来,不禁揉了揉额头,道:“我这个记性是怎么了,竟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一面嗔着绣竹几人道:“你们也不提醒我。” 绣竹等笑道:“这几日都忙着迁居的事,个个都晕头转向,哪里还记得。” 李纨便叫了淡菊过来道:“把我带来的那套赤金累丝攒珠头面取来。” 淡菊答应着去了,不多时果然取了个红锦匣子来,李纨打开看了看,方交于黛玉,道:“我不便前去道贺,这是给映雪的贺礼,劳烦妹妹替我转交。” 黛玉答应着,叫紫鹃收了,又吃了两口茶,便忙忙的去了。 这厢黛玉才走,便听婆子进来传话说:“奶奶,隔壁沈府着人送礼来了,说是贺奶奶乔迁之喜。” 李纨闻言一怔,才反应过来是沈颐打发人送来的,忙道:“快请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补昨晚的更新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回 不多时便见素云领着两个婆子进来, 穿着打扮并不如何华丽,但言谈举止颇为不俗,两人先给李纨行了一礼, 方呈上礼单,笑道:“今日是奶奶的乔迁之喜,按理我们家该亲自上门恭贺才是, 只是我们家没有当家的奶奶,我们大爷不敢唐突, 因此打发我们送了贺仪来,都是些家常东西, 请奶奶千万别嫌弃。” 李纨听了忙道:“小儿这几年全仗沈先生教导, 应该我们致谢才是,哪里敢当如此厚礼, 我们初来乍到, 日后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其中一个婆子笑道:“奶奶太客气了, 哥儿是我们大爷的弟子, 说来咱们两家也是亲戚, 如今又成了邻舍,更该互相照应才是。” 另一个婆子也笑道:“都不是外人, 奶奶日后若有什么事, 只管吩咐便是。” 他们家大爷没有子嗣,日后的养老送终只能靠贾兰这个徒弟,况且素日沈颐待贾兰这个弟子如何沈府众人都有目共睹, 说贾兰是沈家的第二个主子也不为过,因此两人对李纨十分恭敬。 李纨心下略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客气了几句,又命绣竹取了两个荷包来赏给二人,道:“劳烦二位妈妈了,大冷天的跑这一趟,拿去打点酒吃,驱驱寒气。” -- 第234页 两个婆子笑容愈深,道谢收了荷包,又吃了两口茶,方起身告辞。 婆子们将东西抬了进来,李纨从淡菊手中接过帖子,打开一看,只见是上用宫绸四匹,洋缎四匹,名家字画一幅,紫檀雕漆四时花卉屏风一座,腊梅四盆,水仙四盆,各样点心四匣。 淡菊看那些布料华美精致,不禁笑道:“这些绸缎倒是难得,都是今年进上的好料子,有几匹颜色花样极新鲜,正好给奶奶做几身衣裳。” 李纨将礼单交与淡菊,道:“前儿刘管事带回来的绸缎都堆在库房里呢,做一百套衣裳也尽够了,这些你挑两匹给兰儿裁几套冬衣,其余的先收起来罢。” 淡菊答应着,带着丫头们上前收拾。 梧桐抱着一盆腊梅问道:“奶奶,这几盆花儿搁在哪儿?” 李纨想了想道:“挑两盆腊梅,两盆水仙摆在暖阁窗户边的黄花梨书案上,下剩的 送去兰儿的书房。” 梧桐应了一声,当下一手抱起一盆花便出去了。 正说着,又有颜慧那边打发了两个女人过来,进来请了安,说:“奶奶问表姑奶奶好,哥儿姐儿请安。奶奶说:今儿本应亲自上门道贺,偏巧也是我们家姑娘的生日,实在无法分.身,还请姑奶奶勿怪。” 李纨一面叫人让座上茶,一面笑道:“你们奶奶也太外道了,我这边横竖没什么事,今儿是你们姑娘的好日子,何必又累你们一趟。” 女人笑回道:“我们奶奶说了,她不能亲至,这贺礼是万万不能少的,望姑奶奶莫嫌弃,等过两日闲了再请姑奶奶去坐坐。” 李纨答应着,又请喝茶。 女人们笑道:“奴才们不喝茶了,还要去老姑太太家呢。” 李纨听了也不便多留,说:“回去替我问你们奶奶好。灯来日闲了我就过去。你们到了顾家,也替说请安问好罢。”二人答应去了。 二人去了没多久,顾老夫人便打发人送了贺礼来。 随后周大夫娘子也送了贺仪来,英莲今日本欲亲来道贺,不料封氏旧疾复发,只得作罢,打发家中的婆子送了贺礼来。 素云等人都有些失望,道:“今儿是咱们乔迁新居的好日子,偏偏姑娘们一个都不能来,也太冷清了些。” 李纨闻言失笑,道:“我们自个儿热闹也是一样,你吩咐厨下另外整治两桌酒菜,你们也热闹热闹,再叫人去前头看着些,嘱咐哥儿别吃酒。” 今日顾湛和贾兰书院中的几个同学来了,都由贾兰在前院招呼。 众人这才笑逐颜开,忙出去传话。 这一日人虽少,却十分热闹,众人直吃到二更天才散,各自回房歇息。 李纨梳洗毕,换了家常寝衣,榻上的被褥早已薰的温暖清甜,李纨抱着汤婆子,闻着鼻间淡淡的清甜香气,只觉浑身温暖舒泰,不过片刻就酣睡过去。 进了腊月,连日朔风紧起,又早纷纷扬扬飞下一天瑞雪来。当日这雪下到一更时分,却早已是银妆世界,玉碾乾坤。 天气寒冷,李纨足不出户,在家带着丫头们裁冬衣。 这是李纨来到这个世界后最舒服的日子,不用晨昏定省,不用守着那些规矩教条,十分 闲适自在。 临近年节,李纨带着丫头们预备年事,置办年礼,先前启程仓促,只带了些衣裳急用,许多东西都不齐全,都得一一备办。 李纨打发人往各家送了年礼,各家俱有回礼。 黛玉的回礼中除了古董摆设和酒水绸缎吃食外,还送了好些皮张过来,狐皮貂皮银鼠皮皆有,还有一张大狼皮,都是极难得的好皮子。 顾老夫人,颜慧,还有沈家回礼中也有许多绸缎,都是上用和官用的好料子。 针线上的人手不够,况且李纨与贾兰的衣裳多是房里的丫头们做,因此淡菊等人忙碌了数日,用这些皮子和绸缎给李纨做了好几套冬衣,还有两套过年的衣裳,鞋袜,那张大狼皮也做了褥子。 贾兰身量长得快,月前新裁的好几套衣裳都有些短了,只得重新做,李纨也亲自缝制了几件斗篷和靴袜给他。 先前买的那些棉布和绸缎也分给了针线上,给府里的丫头婆子和小厮们裁新衣,不论是李纨带来的还是林家拨过来的,丫头婆子小厮们每人皆是两套衣裳,只是按份例的不同,布料略有差别而已。 另外李纨也发了话,只要好好当差,到了年下每人还有一套新衣和一个月月的月例。 众人自是喜出望外,谢了恩,个个笑容满面,干活越发用心了。 这日清晨,李纨正在窗下对镜理妆,便见淡菊带着丫头捧着几个匣子进来,道:“奶奶,先前叫金匠打的头面都得了。” 这段时间连日忙乱,李纨都忘了这事,闻言笑道:“拿过来我瞧瞧。” 淡菊答应一声,将匣子一一打开,给李纨过目。 第一个匣子里是几套头面,第一套是梅蝶点翠头面,通体为点翠工艺制成,先在地子上镂雕出六角菱花纹,再施点翠工艺,并将点翠的梅花、蝴蝶贴在菱花上。 梅花的花蕊用金线和米粒珠制成,蝴蝶的触须为捻金线制成,整套头面一共十五件,簪、钗、镯、戒、挑心、压鬓等等一应俱全,另外几套头面或是攒珠、或是嵌宝、或是鎏金,皆是配色素雅不失华丽,做工精巧别致,十分难得。 -- 第235页 第二个匣子里装的都是一些小巧首饰,李纨拿起一对金镶珠翠耳坠,只见这耳坠为流苏式 ,金托各嵌翡翠蝴蝶,背面有金针,用于穿耳。下坠珍珠一串,最上一颗为三等珍珠,下有金托,珍珠串下为茄形翡翠坠角,以荷花纹粉碧玺为托,两侧嵌珍珠。 此外还有四对明珠耳坠,两对紫翡翠葫芦耳坠,十二对金镶宝石耳坠,六只金镶宝石戒指,六只翡翠戒指,六只金银托珍珠戒指。 李纨赏玩了片刻,又看向另外几个匣子,这些匣子里装的都是各式簪环,有金镶宝石蝙蝠簪,金镶珠石兰花蝈蝈簪,金镶珊瑚桃蝠双喜簪,金镶翠蝶碧玺花蝠簪,金镶点翠蝙蝠簪,赤金翡翠长簪,还有展翅凤头钗,缠枝牡丹钗,攒珠梅花钗;以及各式项圈、玉佩、玉镯、金镶宝石镯子、珍珠手串、翡翠十八子等等,皆是做工别致,精巧华美。 众人都赞叹不已,李纨也十分满意,这珍宝阁的金匠师傅果然手艺非凡,每一件首饰都用足了功夫,比京中的那几家百年老字号也不差什么。 淡菊将那套梅蝶点翠头面给李纨戴上,又取来靶镜,照着发髻后面给她看,笑道:“奶奶瞧着怎么样?” 李纨端详了片刻,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很妥当,等过年时候就戴这套。”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进入瓶颈期了,卡文卡的要命,越写感觉越不对……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回 淡菊笑道:“素日奶奶都嫌那些首饰太累赘, 今儿这套倒轻巧别致,奶奶再不用担心压的脖颈疼了。”一面说一面将发钗取下,交给绣竹等人登记造册, 见李纨发髻有些松散了,便欲重新梳理。 李纨看了眼墙上的西洋钟,见已经是酉时三刻了, 便摆手道:“不必收拾了,这会子时辰也不早了, 横竖今儿也不出门,把发髻拆了罢, 替我通通头。” 淡菊答应着, 帮她拆了发髻,拿了梳子轻轻篦头。 不多时, 绣竹带着素云几人造好了册, 问道:“奶奶,这些首饰是都收起来, 还是留一些放在妆奁里?” 李纨闻言想了想道:“那几对镯子都留着, 再挑几样轻巧些的簪环、戒指和耳坠我家常戴, 其他的都收起来罢。” 绣竹答应着,依言挑了几对耳坠、戒指并簪环放进首饰匣子里, 作为李纨日常佩戴。 淡菊也给李纨打理好了头发, 用一根赤金扁簪松松挽了个家常纂儿。 李纨十分满意,想到这几个月来淡菊几人也十分辛苦,便打开梳妆台上一个螺钿雕花的首饰匣子, 从匣子里拣了两根金镶翡翠的长簪递给淡菊,道:“你跟绣竹这些日子也辛苦了,眼看着到年下了,这两根簪子拿去戴罢。”又挑了对金丝灯笼镶珠耳坠给素云,几个双龙戏珠的戒指给梧桐等几个小丫头。 众人素知李纨体己丰厚,出手大方,都忙谢恩接过。 冬日天短,李纨画了会儿消寒图,不知不觉已是掌灯时分,素云掀了帘子进来,道:“方才哥儿打发人来传话,说今儿沈先生府上来了客人,不回来吃饭了。” 李纨听了便道:“那不用等他了,叫厨房传饭罢。” 素云答应一声,打发人去厨房传饭,李纨吃了晚饭,盥洗毕,对淡菊等人道:“你们也自去吃罢。” 此时绣竹已吃了饭过来换班,淡菊答应着,自去用饭不提。 之后的日子李纨应颜慧之邀去江家逛了一回,又拜访了顾老夫人,其他的时间便都在料理年事。 沈府。 沈颐一早起来,见朝霞初升,暖阳当空,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见时辰尚早,便叫小厮福儿取了枝钓竿,又叫寿儿拿了 鱼筐子,到花园的池塘边钓鱼消遣。 他拣了块山石坐下,挥退下人,守着钓鱼,十分有趣。 忽听隔墙传来一阵女子声音,沈颐不禁一怔,心道好生耳熟,随后才反应过来是上回遇见过的,兰儿母亲贾夫人的声音。 这条街上的地段金贵,宅院之间离的也近,他们两家的院墙只隔了一条不过五六尺的小巷,能听到动静也不足为奇。 那声音清脆柔和,犹如珠玉相击,只听她道:“这园子宽敞,你明儿跟刘管事说,开春后将那边角落里的几间罩房拆去,通连后面的花圃,盖三间箭厅,给兰儿演习武艺用,他既要下场一试,身子骨总得锻炼起来,不然哪里熬的过那几场考试。” 沈颐听到此处,不禁暗暗点了点头,心道这位贾夫人倒是虑事周全。 接着只听一个约莫是丫鬟模样的脆声应了,道:“一会子我就去跟刘管家说。” 接着又一个年岁大些的女子声音道:“奶奶先前不是想搭一个葡萄架么,等这几间罩房拆了,不如就搭在这墙角,夏日里有个遮荫处也凉快些。” 李纨今日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到园里散散心,并不知隔墙有人,她听了淡菊的话,打量了一回周遭的地形,点头笑道:“这主意好,到时再使人去寻些牡丹芍药和月季蔷薇来种上,等春天的时候开满园子才好看。” 淡菊答应一声,笑道:“世人都喜梅花兰花高洁,再不济还有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独咱们奶奶喜欢牡丹芍药月季。” 李纨闻言不禁失笑,道:“这些什么高洁君子、傲骨不屈不过都是世人强加上去的,与花儿又有什么干系?我便喜欢牡丹蔷薇这些鲜艳的花儿,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 第236页 素云听了笑道:“奶奶说的是,花儿只管好看就行,谁管它是君子还是隐士,是高贵还是俗气。” 李纨点头道:“这话极是,花儿从来只有姹紫嫣红之别,而无高低贵贱之分,便是路边的野花也未必就比牡丹芍药低贱了。” 正说话间,忽见贾兰抱着个石青色的包袱走来,先请了安,方笑道:“明儿是妈的生日,儿子也没什么好东西孝敬,便用先前打的皮子叫人做了一件衣裳,妈瞧瞧喜不喜欢。 ” 李纨又惊又喜,接过包袱打开一看,竟是一件狐皮斗篷,连着雪帽,柳黄缎面绣着几枝半开的梅花,雪帽与领口都镶着雪白的风毛,精致华美。 淡菊等人都忍不住赞道:“好精致的衣裳,哥儿真真孝顺。” 李纨十分喜欢,摸了摸的小脑袋,笑道:“这是妈妈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 贾兰闻言目光一亮,小脸蛋顿时红了,有些激动道:“妈放心,等日后孩儿金榜题名,再给妈请封诰命,穿凤冠霞帔。” 李纨闻言,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心酸,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中不中并不重要,哪怕不科举其实也没什么,妈妈只希望你平安顺遂,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活的开心就好。” 贾兰听了这话心中一暖,抱住李纨的手臂,仰头笑道:“妈别担心,这是儿子自己选的路,自然是心甘情愿的,并不勉强。学问上虽不敢自满,但有沈先生这位名师教导,日后中个进士应该不成问题。” 李纨闻言哭笑不得,无奈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便这般大的口气,叫人听了还不笑掉大牙。” 贾兰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孩儿这是跟妈学的,您不是从小教我,做人要有自信么。” 李纨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点了点他的额头,道:“这话在家里说说无妨,在外头可得谦虚些,不然叫人听了不笑话才怪。” 说笑声渐渐远去,沈颐回过神来,看着平静的水面,不禁想起自己幼时的记忆,忍不住叹了口气,有这样一位母亲实在是件幸事,怪不得自家小徒弟言谈举止与众不同,果然是有本而来。 转瞬便到了年底,李纨忙着料理年事,又要置办年礼,忙的连生日也不曾好生过。 这日,李纨打发人往各家送了年礼,各家俱有回礼,不过是定例,倒无甚可记之处, 唯有沈家回礼中除了惯例的绸缎吃食酒水古玩外,还有十来盆盆景,腊梅,山茶等,都开的极鲜艳。 另外还有几盆看不出是什么花的盆栽,众人看了半日都不识得,最后还是林家的一个常年打理花圃的仆妇认识,道:“这几株是前几年牡丹张家新培育出的牡丹名种,开的花朵又大又香,只是这花培植不易,数 量稀少,极为难得。” 李纨闻言一怔,她前些日子才说要种牡丹,没想到今天就送上门了,虽觉有些巧合,但各家往来互送盆景花卉也是常事,当下也并未多想,对那仆妇道:“这几株花就交给你了,小心照料。” 那仆妇答应着,忙叫人抬了下去。 话分两头,却说李纨在江南忙着年事,京中贾府也因为正月元宵的省亲之事忙得不可开交,阖府上下片刻都不得闲。 可巧这日荣府去江南的一行人回到了京中,王夫人等人正在贾母上房请安说话,便忙叫了董成家的来问话,先前林家虽然打发人送了信来,但三言两语的也只说了个大概,具体情形如何还是不清楚。 董成家的便将英莲一家如何请来周大夫给贾兰治病一事细细说了,末了又将李纨的信件交给王夫人,道:“小兰大爷如今已经痊愈,个头也长高了好些,明年还预备下场呢。” 王夫人一目十行看完信,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忍不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道:“平安无事就好,我的心总算放下了。” 贾母听探春念了信,也点头道:“这都是菩萨保佑,都说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珠儿媳妇做人忠厚,菩萨也怪可怜她,才有此福报,你们年轻的多听着记在心上,一个人总要吃斋念佛做些善事,菩萨自然会来保佑的。” 众人都答应是,凤姐笑道:“那是老祖宗和太太敬神信佛修行了一辈子,积德荫在儿孙。我们还全靠老祖宗的福庇呢,等日后兰小子封侯拜相了,你们再想想我这话说的对不对。” 王夫人听了十分欢喜,点头道:“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但愿兰儿将来一切顺遂,也不奢望他封侯拜相,能中个进士就是咱们家的造化了。” 众人都笑道:“太太不必担心,赶明儿兰哥儿金榜题名,来个三元及第,到时候再娶一房贤惠的奶奶,大小齐登科,再生几个重孙子重孙女,太太就等着做老封君罢。” 王夫人闻言越发喜悦,笑道:“那就借你们吉言了。” 贾母也笑道:“那我便等着抱玄孙子了。” 凤姐听了便笑道:“老祖宗福大喜大,等宝兄弟成了亲,到时候抱重孙子都要双手抱两个,抱玄孙子 只怕都抱不过来呢。” 贾母笑道:“我可不傻,为什么要一齐抱呢?这个抱了再抱那个,使不得吗?” 宝玉初时摸不着头脑,这时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顿时脸涨得通红,慌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众人哄堂大笑。 晚间贾政回府,听说贾兰预备下场,不禁又惊又喜,只是想起他先前的那场大病,至今还心有余悸,科举极耗心血,童生试虽然相对乡试而言比较简单,但三场考试下来亦十分难熬。 -- 第237页 金陵虽然是贾家原籍,但都是些旁支远亲,没个嫡亲长辈在,即便有沈颐从旁照料,贾政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又同王夫人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还是等府里这边娘娘省亲的事忙完了,便叫贾琏带几个小厮去江南照看一段时日,等考试结束后再一道回京。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将大纲重新梳理了一遍,总算找到点头绪了 感谢在2019-12-15 23:56:39~2019-12-26 01:2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胭脂冬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回 却说王夫人与贾政商议了年后叫贾琏南下, 去金陵帮衬着贾兰打点应考事宜,故次日一早便叫了贾琏过来,将缘故说了。 贾琏一听又要出远门, 舟车劳顿,心下未免有些不愿,但贾政已发了话, 也不敢驳回,只得答应着, 道:“不知要几时启程?” 贾政想了想道:“县试在二月,无论如何是赶不上了, 不过那边有你林家姑父与沈先生在, 应无大碍,这样罢, 你早些打点好行囊, 待忙完了上元娘娘省亲之事便启程南下,赶在四月府试前抵达便可。” 贾琏答应着, 自去料理不提。 当下已是腊月二十六, 离年日近, 王夫人和凤姐儿忙着治办年事,贾府因奉了旨, 迎贵妃上元省亲, 一发日夜不闲,荣,宁二府, 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连年也不能好生过。 贾府之事,暂且不表,这里李纨家里诸事齐备,也预备着过年。 这日正是腊月二十九,淡菊来回话,李纨忽想起一事,问道:“前儿的押岁锞子可得了?” 淡菊闻言忙道:“已经得了,今儿一早送来的统共倾了一百零二个锞子,金银锞子俱有,奶奶若要瞧瞧,我这便去取了来。”说罢出去了,不多时便捧了一茶盘押岁锞子进来,共金锞三十六个,银锞六十六个,内有梅花样的,有柿子样的,有海棠式的,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宝联春的,小巧精致,皆是七分银子一个,分量不差上下。 李纨看罢,吩咐绣竹收了,以备岁除之用。 次日便是除夕,阖府张灯结彩,李纨吩咐厨房设了家宴,府里内外挂起各色花灯,贾兰又预备了一班十段锦,八角鼓儿,斗笑皮磕儿,放了几架盒子,各样花炮,虽然人少,不若在贾府中那般热闹,但也十分有趣。 李纨又命分送各人果子、花炮、压岁钱、岁烛,内外欢喜。又打发几个仆妇小厮,各带些铜板粥面,分往冷街小巷、胡同,见有穷苦不能度岁者,无论男女老少随缘帮助。 吃罢晚饭,贾兰陪着坐了一会,便对李纨道:“妈,我去隔壁陪陪先生,一会就回来。” 李纨听了忙道:“不急,大节下的,你多陪陪沈先生罢,守完岁 再回来也不迟。”说罢又叫绣竹收拾了几样细巧茶果,装了攒盒叫他带去。 贾兰答应着,提着盒子去了。 李纨先前为儿子泽师时便打听到了一些沈颐的身世,后来又听颜慧无意间说起过几次,才知晓其中缘故。 沈颐母亲在其八岁时便亡故了,沈父续娶了蒋氏,这蒋氏秉性刻薄,沈父又是个耳根软的,沈颐没少受磋磨,多亏了他生性聪敏,又有母亲留下的老仆护持,才得以平安长大。 数年后沈父病故,蒋氏便撺掇着儿子分家产,沈颐同胞兄长沈参庸碌无成,素来嫉恨这个同胞兄弟,也与继母继弟连成一气,处处针对陷害,若非沈颐机敏,只怕早已名声尽丧,沦为笑柄。 沈颐失望至极,一怒之下便请了族老做主,分了家。 沈家之事也因此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议论纷纷,没想到沈颐却因此入了顾岩的眼,拜入其门下,成了入室弟子。 随后沈颐便搬去了京城,高中探花,名闻天下,多年来四处游历,却始终不曾回乡。 沈参则多年屡试不第,五年前才勉强中了个举人,后来走了门路得了个职缺,现今在常州任县令,合家皆在任上,只继母蒋氏母子在祖宅。 不过当初双方已经撕破了脸,沈颐也不想回去,他横竖不入仕,并不在乎旁人议论,因此回乡后除了去族中拜访了几位族老长辈,不曾踏足祖宅半步,如今住的这座宅院还是当年沈母留下的嫁妆。 想到此处,李纨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便潇洒超脱如沈先生,也免不了这些烦恼。 这厢沈家管家赵平正嘱咐小厮们照看灯火,忽见贾兰进来,不禁一怔,道:“哥儿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贾兰笑道:“赵爷爷新年安康,我来陪先生守岁。” 原来这赵平夫妻原是沈母的陪房,自幼看着沈颐长大,名分上虽是主仆,情分却与亲人无异,素得沈颐敬重,在府中地位非比寻常。 贾兰也十分敬重其为人,平素皆呼’爷爷’。 赵平听了贾兰的话,笑容愈深:“这可当不起,哥儿快别折煞老奴了,大爷在书房呢,哥儿瞧瞧去。” 贾兰听了,也不叫小厮引路,熟门熟路的去了 沈颐书房。 沈颐正在窗前自斟自饮,便见贾兰提着个攒盒进来,身上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不禁笑道:“这时候你不在家守岁,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 第238页 贾兰嘻嘻一笑,将手中攒盒放下,先给沈颐拜了个年,方笑道:“我听说先生昨儿得了好些新鲜果子,来讨两盘果子吃,这不,连盒子都带来了。” 沈颐闻言莞尔,他哪里不知道小徒弟的用意,不过是担心他孤独一人,特意前来相陪,心下大为熨帖,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道:“知道你喜欢吃果子,都给你留着呢。” 说罢便吩咐小厮福儿:“去装些福橘和林檎果来,那敦煌瓜也切一个来,下剩的都收起来,给兰儿带回去。” 福儿笑着答应一声,依言去料理。 贾兰笑逐颜开,正欲说话,忽然闻到一阵酒香,四下搜寻了一番,一眼便瞧见沈颐跟前的乌银梅花自斟壶和海棠冻石蕉叶杯,不禁叹气,皱眉道:“先生前些日子才病愈,怎的又喝酒。”说话间眼疾手快抢过酒壶酒杯,塞到小厮寿儿手中,一叠声道:“快,快拿出去。” 寿儿伶俐得很,不待沈颐反应过来,一溜烟便跑出去了。 沈颐目瞪口呆,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弹了一下贾兰的脑门,佯怒道 :“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先生的东西也敢抢。” 贾兰丝毫不惧,笑嘻嘻道:“先生可是答应过要戒酒的,可不能出尔反尔。” 沈颐不喜拘束,但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小弟子的孝顺之心他自然明白,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摆手道:“罢罢罢,怕了你了,小小年纪恁的啰嗦,日后再不会如此了。” 贾兰这才欢喜起来,笑道:“母亲叫人预备的几样细点和香茶,先生不如尝尝。” 说罢忙打开攒盒,将几碟点心端了出来,又叫人取了开水来亲自泡茶。 沈颐见那点心皆小巧玲珑,十分精致,便拈了一块藕粉栗子糕尝了尝,果然松软香甜,入口即化,不禁点了点头,多吃了两块。 此时福儿也端了果子上来,一盘通红的福橘,一盘犹带水珠的林檎果,还有一个切好的敦煌瓜,果肉 金黄,香气扑鼻。 贾兰泡好了茶,斟了一小杯,笑道:“先生再品品这茶。” 沈颐闻得一股兰花清香,不禁微微一笑,将果盘往贾兰那边推了推,方端起茶盏尝了一口,笑道:“清香雅韵,滋味纯浓,可是闽南一带的青茶?” 贾兰有些惊讶,道:“先生也知道这茶?” 时下以龙井茶,大红袍等名茶居多,这安溪铁观音此时才刚刚被发现,市面上还不曾见过。 沈颐点了点头,道:“先前在老师府上尝过两回,这青茶虽没在市面上见过,味儿倒甚好,并不比那些名茶逊色,别有一番滋味。” 顾家那点茶叶还是颜慧送的,统共不到两斤,顾岩十分宝贝,轻易不肯拿出来,只有沈颐这个亲传弟子才尝过几次。 贾兰拿着银签子叉了两块敦煌瓜吃了,笑道:“原来先生喜欢这青茶,可巧家里还有一些,原是江家表姨送的,先生既喜欢,明儿我便送来。” 沈颐闻言也不客气,笑道:“那为师就享口福了。” 这厢贾兰陪着沈颐闲话,那头李纨也带着淡菊等人一道守岁,分成几桌,掷状元筹,赶围棋,抹骨牌,直闹到天交三鼓,方才各自歇息。 大街小巷的鞭炮声此起彼伏,通宵不绝。 自初三起,摆新年春酒,内外请客,好在李纨是孀妇,不必应酬交际,倒过了个清净年。 转眼又元宵将近,到了十五这日,黛玉一大早便着人来请一道去过元宵,李纨推辞不过,只得带了贾兰过去。 到了林府,黛玉在上房摆了几桌小席,她同李纨一桌,紫鹃雪雁淡菊等大丫头坐了两桌,其余的媳妇丫头们也在外间坐了两席,席面自不必说,皆是山南海北干鲜水陆的酒馔果菜,大家欢笑,团聚而饮。 林如海也在书房同众门客饮酒,叫了贾兰一同取乐,上了道玫瑰元宵,是贾兰最喜的,添一碗也吃了,连声赞好。 不觉已是掌灯时分,月光初上,黛玉叫人将各处花灯点上,院子里两株大桂树,枝干茂密,树上高低大小挂些杂耍纱灯,两边抄手游廊也挂着各样奇巧纱灯,正房廊下左边是一架红纱透绣花鸟人物灯屏,四面是方圆长扁各样绣花;右边一架八仙过海走马灯, 明光灿烂。 用过酒菜,黛玉便邀李纨赏灯,一行人来至院中,只见当中立着一架银红纱百花图灯屏,中间挂着一架百花篮,四面左右尽是各样花灯;两旁摆着一十三位花神灯,都有二尺多高,十分精巧。旁边又有一架白纱小灯屏,贴满的纸条儿,写着各色灯谜,下面摆着果品、笔墨、绣帕荷包等彩头。 李纨对黛玉笑道:“这主意是谁出的,倒也有趣。” 黛玉听了笑道:“是我的主意,叫外头清客相公们每人出一个灯谜,再设下彩头,上头灯谜有难有易,雅俗共赏,嫂子不如试试。”说罢又转头对众丫鬟道:“你们也猜猜看,猜着了有彩头。” 大家闻言都极为心动,只是除黛玉李纨身边的几个大丫头外,余者皆不识字,便由紫鹃一一念着。 李纨一一看去,只见头一个是:孔雀东南飞。打《诗经》一句。送香露一瓶。 老翁逾墙走。打《论语》一句,送徽墨一匣。 白首又到西凉来。打一节气。送绣帕两方。 花开不香,颇称吉祥,善为用者归于藏。打一用物名。送鲜果一盘。 -- 第239页 学生。打《书经》一句送十锦荷包一对。 懒和尚遇着鬼头风。打《礼·乐记》一句。送珍珠耳坠一对。 生长做客。打《易·篆》一句。送锦缎两端。 瞎子游春。打唐诗一句。送彩笺一束。 …… 花灯上一共三十来个灯谜,李纨一面看一面想,心内已猜着了大半,面上却只做不知,笑道:“我猜着了一个,老翁逾墙走,谜底可是‘不得其门而入’?” 黛玉听了笑道:“正是。”说罢便叫紫鹃取了那匣徽墨来。 绣竹忙接过,笑道:“到底是奶奶,一猜就着,我也来猜猜。” 话音刚落,便听淡菊笑道:“我也猜着一个了,‘瞎子游春’,不知可是‘处处闻啼鸟’?” 紫鹃揭下纸条翻过来一看,笑道:“一点不错。”送过一束彩笺。 随后又继续往下念,只听黛玉房中的一个丫鬟笑道:“别念了,我也猜着一条儿,混说是不是,‘白首又到西凉来’,可是’冬至’?” 雪雁听了不待别人,抢先揭了谜面,翻过来一看,笑道:“姐姐真猜的不错。”旁 边的小丫头闻言,赶忙送过两方绣帕。 众人见了,一时都来了兴致,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热闹的不行。 李纨与黛玉相视一笑,也不打搅她们,携手走到廊下,时正皓月当空,清光照满乾坤,满城花炮之声,不绝于耳。 黛玉道:“二月就是县试了,兰儿可预备好了没有,几时启程?“ 李纨笑道:”择了二十外动身。我已打发人先去将老宅子收了回来,顺便收拾,等兰儿到了金陵便可直接住进去。” 黛玉点头道:“很是,先去料理妥当,省了费事,只是县试与府试只隔了不到两个月,届时兰儿是先回来还是怎样?” 李纨摇头道:“虽然姑苏与金陵相距不远,但也有好几日路程,来回奔波未免太辛苦了些,还是等府试完了再回来过端阳罢。” 黛玉听了也不意外,笑道:“嫂子不必担忧,以兰儿如今的学识,中个童生不是难事,便是秀才也大有可能。” 李纨闻言摇头,道:“这个我倒不担心,不论中与不中,都是一场历练,就算不中,于他而言也不是坏事。”兰儿这孩子心气太高,不曾受过什么挫折,磨练一回反而是好事。 两人看了半日烟花,直到天交二鼓,方才散去,各自回房歇息,一宿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ps:文中相关灯谜皆来自百度资料。(下一更在周四晚上。) 感谢在2019-12-26 01:28:30~2020-01-04 22:5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瑾夜笙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回 元宵过后, 贾兰便开始收拾行囊,预备金陵应试。 李纨先前便仔细打听了考试相关的规矩,县试一般由知县主持, 共考五场,分别考八股文、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等,且要求有四名村人和一名秀才保举, 方可参加考试。 应试的保举之人沈颐都已帮贾兰打点妥当,这些事情李纨插不上手, 便只操心贾兰的衣食住行,考场条件简陋, 江南又多雨, 李纨便特意叫人用轻薄的油绵做了遮雨的雨帘及高丽油纸遮顶,想着夜间寒冷, 又备下小毛狼皮褥一床, 绒毯一条,细绒薄毡一件。 二月天气尚未回暖, 然而考场的规矩只能着单衣, 因此李纨又叫人添了棉花做了几件夹棉单衣, 鞋袜也都絮了薄棉。 此外又预备了各样常用药丸,人参二枝, 用荷包装了, 耐放的糕点数匣,茶腿二只,板鸭四个, 细茶食四斤,碧粳米二包,八宝菜二罐。 其余的备考篮、小棕帚,折叠的板凳、银炭、铜铫,卷袋、蜡袋、蜡台等应用各事亦都是由沈颐亲手置办,此外又派了长随李三随行,见贾兰的两个小厮年纪甚小,尚不经事,又亲自挑了八个稳重可靠的小厮,一路跟着服侍,打点照料。 原来这李三自幼跟随沈颐,当年科考也是他跟着的,对相关事宜十分熟稔。 其余各家也都得了消息,皆有馈送,林如海打发了两个熟谙金陵人事的老仆前来,黛玉除了吃食外还有两套衣裳鞋袜,皆是上好的细棉布缝制,絮着薄棉。 英莲、颜慧、顾老夫人处皆送食物。 顾湛又送了下场用的笔墨一套,银丝炭八斤,及别样点心四匣。 江衍也送了上好的油烛四斤,火腿二只并各样小菜二盒。 正月二十一,贾兰去各处辞了行,次日一早便带着众人启程,李纨虽万般不舍,却也无法,百般叮嘱了一番,直送到二门上,眼看着车子去了,方回房。 贾兰一走,李纨便觉家中冷清了许多,黛玉深知其心,常来作伴,陪着说话解闷,此外偶尔英莲也会带些针线吃食前来探望,日子倒也容易打发。 转眼冬尽春回,后花园也按李纨的意思改造好了,几间罩房皆已拆 去,盖了三间箭厅,宽敞齐整,厅前栽种了百余本各色上品牡丹、芍药,以及各种妙品洋菊,醉芙蓉,厅后则栽着几本芭蕉,十几株西府海棠,并两株金桂、两株玉兰。 周围又用细竹编就了曲尺篱笆,网着各色各种蔷薇、月季、红□□团、金莲、宝相等类。 -- 第240页 篱笆东边一带粉墙,则靠墙搭了架花棚,网着紫藤萝、金银藤、蔷薇等各色花藤,花棚下也并未设石桌石凳,而是挂了一架秋千,李纨闲时便在秋千架上看书品茶,日子过得甚是悠闲。 不觉便到了上巳,天气和暖,万物复苏,园中的各色花卉也竞相绽放,屋后沿墙各色香草,茂如翠屏,藤萝架上的紫藤、金银藤与蔷薇次第开放,花开时五色相错,累垂可爱。 园中数百本牡丹与芍药也开得芬芳扑鼻,五色交缠,碗口大的牡丹花,花瓣层层叠叠,艳丽华美,犹如锦幅一般。 这日天气晴好,暖阳微醺,李纨倚在秋千架上看贾兰写来的书信,信中道数场考试都极顺利,只可惜与头名失之交臂,只得了第二名,那头名得主却是一位张姓少年,今年也不过十三四岁; 另二叔贾琏已带着荣府之人抵达了金陵,奉老爷太太之命前来帮忙照料打点应考事宜,自己除每日攻书,万事皆不用操心,就在金陵安心等待院试,也望母亲不要记挂等等。 李纨看罢,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说起那位张姓少年的语气中颇有些不服气,看来这次是真正遇上对手了。 如此也好,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孩子自从拜入沈先生门下,一路顺风顺水惯了,顾老也极喜爱他,书院的先生也常赞他,时日久了难免有些自得,这次能挫一挫他的傲气不是坏事。 李纨将信件反复看了数遍,方交给一旁的绣竹收了起来,嘱咐道:“仔细收着,放到妆台上那个紫檀雕花的匣子里。” 绣竹答应着去了,忽有一婆子来回话,道:“知府太太打发人送东西来了,淡菊姑娘打发我来请奶奶的示下。” 李纨听了,忙换了衣裳来到花厅,便见一个江家常来往的仆妇正在厅中同淡菊说话,见了李纨忙请安问好,呈上几样细巧果点,方说明来意,原来是 颜慧邀她去蟠香寺进香。 那媳妇笑道:“明儿是上巳节,我们奶奶说蟠香寺的观音签最灵验,一则邀姑奶奶一道去进香求签,二则也是出城踏青,逛逛山水散散闷。” 李纨正觉呆在家里闷得慌,听了便笑道:“我是必去的,只是不知除我之外你们奶奶还邀了其他人没有?林妹妹可去不去?” 那媳妇闻言忙笑道:“除了奶奶外还有顾家老姑太太,我们姑娘也去。” 李纨闻言笑道:“你回去回你们家奶奶,就说我明儿一早必准时赶到。” 那媳妇答应着去了。 次日一早,刘有福便备好了车轿,李纨梳洗妥当,便带着淡菊等人前往林府,同黛玉会齐了,方启程出发。 行到城门,远远的便见前方一行车马等在城门口,十几乘轿子,浩浩荡荡,正是颜慧一行人。 众人寒暄了一番,方重新出发。 离了熙熙攘攘的街道,视野便开阔起来,出城行来,只见柳绿桃红,百花齐放,放眼看去,便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又有连绵青山,虽不甚大,却树木繁盛,郁郁葱葱。 远远望去,那天上颜色如洗过的一般,地上苔青土润,零星种着些桃李杏树,青梅如豆,桃树上的花苞犹带着露珠,分外精神。 李纨看着眼前的一切,直觉鼻间呼吸的空气都是清新沁凉的,令人心旷神怡。 李纨正在轿内畅观景致,忽听见后头一阵马蹄声,回头望去,却是一个少年带着几个小厮打马而来,正心下疑惑,忽听见仆妇们唤他湛三爷,方知这少年就是黛玉的未婚夫婿,那位顾家小公子。 李纨虽然去过顾家两次,却还从未见过顾公子,心下颇为好奇,不禁凝神打量,只见他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件月白箭袖,外罩天青色貂皮斗篷,生的清隽秀逸,目若朗星,犹如芝兰玉树一般,心下暗暗点头,这位顾家小公子相貌出众,气度不凡,与黛玉真是一对璧人。 只见他走到黛玉车前,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攒盒递进车内,低声说了什么,方打马离开。 行了约有一里多路,顾家一个仆妇便来传话:“老太太吩咐:‘前头就是下处,请贾奶奶前去用茶。’” 跟车的婆子连声答应,走不多会 ,过了一座大石桥,来到一处田庄,只见树木成荫,泉壑幽清,颇有田林风趣。庄门外临着小河,岸边柳树成行,一带柳阴,转过小桥,便见庄门。 到了门前下车。进得门来,庄头媳妇早迎出来,给众人请安问好,李纨才知这田庄是顾家的产业。 庄子约有七八亩,遍种树木,南面三间明的套进作正房,东首八角亭子,竹帘四映,两首三间配房,花墙外几株垂柳间着红桃,院内满架朱藤,清香馥郁,虽是庄上,布置的却甚是精雅。 顾府派来办差的媳妇、婆子早已铺设妥当,各样齐备。 众人赏玩一番,进了大厅,见了礼按次坐下。 各自请安问好,李纨颜慧姊妹多日不见,十分亲热。 顾湛上前给李纨见了礼,李纨命淡菊送上表礼,笔锭如意的金锞一对,表礼两端。 顾湛谢过后收下。 黛玉也上前见姑奶请安,顾老夫人满心欢喜,拉着她坐到自己身旁,亲热之至。 顾湛看了黛玉一眼,见她只扭着头与映雪说话,连个眼神也不给自己,不禁有些失望,只得捧着东西退了出去。 -- 第241页 李纨看在眼里,暗暗失笑。 媳妇婆子们摆上各色茶点,映雪吃了两口茶,起身推开后窗,不禁一怔,忍不住叫黛玉过来:“妹妹,你快瞧瞧这边的景致,真真好看。” 黛玉走过去一看,一时也怔住了,只见窗外尽是稻田,远望云山重叠,竹树迷离,桃柳参差。 一带花墙,编着竹篱,上边缠着蔷薇宝相等各色花卉,一条数尺宽的小溪淙淙流过,傍着竹桥南去,正面一间小亭,周围皆植桃树,有一二株高而大的,有五六十株密而小的。 对着小亭两边亦有数株,浓香密叶,甚是旃檀。 遍地菜花新雨后照着日色闪闪烁烁的分外光明,几个乡村妇女挽着竹篓联袂而行,几个才留头的小姑娘挽着彩绳戏耍,远远的有个牧童,倒骑水牯牛,从溪边转了过来。 黛玉赞叹不已,道:“这景致比陶公所见之桃花源也不差什么了。” 映雪闻言笑道:“妹妹素擅丹青,赶明儿画下来便成了。” 黛玉听了摇头笑道:“这春景只合工笔描绘才好看,我只会几笔写意,于工笔一道却 有限,勉强画出来也是有形无神,反而不美,倒不如不画。” 众人皆知黛玉性情,听了都只一笑,顾湛却记在了心里。 茶过,映雪就拉着黛玉同到庄上去游玩。 顾老夫人瞅了自家孙儿一眼,忍不住摇头,道:“湛儿,带你两位妹妹去逛逛,那边的桃花开得好,顺道去折几枝来插瓶。” 顾湛目光一亮,忙答应了,微红着脸看向黛玉。 黛玉面色一红,低了头不言语,到底被映雪拉着出去了。 李纨与颜慧相视一笑,其他人也都面带笑意,都心照不宣,知道顾老夫人是故意让这对未婚小夫妻培养感情,虽说时下男女规矩甚严,但两人已名分已定,过了明路,并不算逾矩。 李纨心下暗暗为黛玉欢喜,看今日这情景,顾湛对她十分用心,顾老夫人也十分开明,并不是迂腐之人,可以想见日后黛玉在夫家的日子不会难过。 这厢三人来到桃林,一时静默无言,映雪来回扫了两人一眼,见他们两个都红着脸,你偷看我一眼,我偷看你一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摆手道:“一路只我在说话,实在累得慌,我去那边歇歇,你们自去折花罢。”说罢不待黛玉反应过来,便一溜烟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在周二,晚安~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回 映雪一去, 桃林中越发安静,两人相对而立,你看我, 我看你,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黛玉见顾湛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箭袖,腰间佩戴着一个小巧别致的藕色缎绣缠枝莲纹的荷包, 都是当初定亲是自己亲手做的,不禁心中一甜, 多时不见的生疏也消散了不少。 顾湛清咳一声,道:“方才的点心妹妹吃了没有, 可还合意?” 黛玉抿嘴一笑, 道:“那点心味儿甚好,多谢表哥费心。” 顾湛闻言十分欢喜, 道:“这是府里新来的厨子做的, 妹妹若喜欢,日后再打发人送来, 可巧昨儿铺子上送了好些茯苓霜和上等燕窝来, 还有先前托人寻的人参也已得了, 听说这参产自西洋,与咱们素日吃的人参不同, 最是滋阴补气的, 明儿一道给妹妹送来。” 黛玉闻言心下一暖,笑道:“我家常的人参也吃不完呢,何必这般劳师动众寻这什么西洋参, 太破费了些。” 顾湛笑道:“不过些许小事,都是自家人,妹妹不必如此外道,将来我们成……”话音未落方觉话说的太急,言语间太过亲热稠密,实在有些唐突,忙把话咽下了。 黛玉哪里不明白他的未竟之意,早已羞的面上飞红,嗔了他一眼,道:“表哥胡说些什么!” 顾湛心下暗悔失言,清俊的面庞上也是一片通红,忙道:“是我失言了,妹妹莫怪。” 黛玉也不理他,径自走到一旁折桃花。 顾湛忙走过去帮忙,唯恐她真恼了,忍不住小心打量,见她白玉般的脸颊泛着淡淡红晕,嘴角轻轻扬起,微微一怔后才反应过来,心下不禁一颤,满腔欢喜似乎要溢了出来。 只是虽心下欢喜,到底不敢再唐突佳人,顾湛压下心中喜悦,上前接过黛玉折下的桃花,轻咳了一声,道:“妹妹这几日身子可好?咳嗽好些了不曾?” 黛玉先天不足,往年每逢春分秋分必犯嗽疾,这几年经张神医调理后已好了大半,只是到了这时节偶尔还是会咳嗽几声。 他这般正色相问,黛玉也不好不理他,答道:“只咳嗽了两日,已经不妨事了。” 顾湛闻言才放下心来,又细问了一 番黛玉的饮食起居,黛玉知他心意,皆一一答了。 两人正在桃花林中闲步,忽听见映雪的声音远远传来:“三表哥,妹妹,时辰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两人皆是一怔,心道怎的这般快,顾湛取出怀中核桃大的珐琅怀表一看,才发觉两人竟已在桃林中待了小半个时辰了。 两人难得一会,心下都有些怅然若失,顾湛想了一会,便将衣服里面佩的一件东西取下,说道:“这是我旧年生日所得之物,我爱它做的精巧,常佩在身,今送与妹妹。” 黛玉低头一看,却是用两粒明珠与金丝结成的金鱼玉佩,不过小半个巴掌大,下面坠着石青色如意宫绦,极为精巧别致。 -- 第242页 玉佩这等贴身物件极为私密,带在身旁犹如两人朝夕相亲一样,思及此,黛玉面上作烧,低声道:“当日定亲时已得了玉镯,这玉佩就不必了。” 顾湛看向她腕间,正戴着顾家媳妇的传家羊脂玉镯,心中越发欢喜,微笑道:“你我并非外人,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愿,菲薄之物,妹妹且请收下。” 黛玉闻言一顿,想到两人名分已定,未婚夫妻之间算不得私相授受,便红着脸接下了,一眼看到顾湛腰间的半旧荷包,犹豫片刻,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递了过去,红着脸轻声道:“这是我前日新做的香袋,权作回礼。” 顾湛喜出望外,忙接过香袋,小心放入怀中。 三人回到花厅,李纨一眼便瞧见了黛玉腰间多出来的金鱼佩,不禁抿嘴一笑。 顾老夫人与颜慧自然也都看见了,心下失笑,面上却只做不知。 众人用了点心,漱口、更衣、净手,诸事完毕,方重新上路。 那些轿夫都认得蟠香寺的路径,一顺儿抬着,穿林越陌,走不过半里多路,已到蟠香寺的门口。 李纨举目望去,只见一条虎皮石砌的车道,通着向东的一座大门,门上嵌着黑油漆的横匾,上边刻着是肃穆大气的“蟠香寺”三个金字。 寺庙两边松柏参天,幽篁如林,众人轿子抬到山门刚才歇下,那些跟着的媳妇丫头们先下了轿子,飞奔过来伺候。 那些姑子们昨日便已得了信,里外俱已收拾打扫干净,焚上好香,都在山门外伺候 迎接。 主持圆慧师太带着两个徒弟站在轿边,扶着顾老夫人下轿,笑道:“多时不见,太夫人越发精神了。” 顾老夫人笑道:“比不得圆慧师父,看着越发年轻了。” 说话间颜慧与李纨等人也下了轿,众人见了礼,圆慧师太领着进了山门,顾湛自在外院等候。 众人先在布袋罗汉面前拜了一拜。走右边进去就是佛殿,面前十分宽敞,左右种着四棵古柏,叶翠如盖,屋后又有数棵苍松,枝干遒劲,映蔽天日;东西廊厢房、客堂,望去俱皆古朴雅洁。 众人一路看来,皆赞叹不已,进了大殿,圆慧师太在三尊大佛面前早已点上香烛。 顾老夫人走至拜单前,拈了香,虔虔诚诚拜了四拜。随后李纨等人也轮着至佛前拈香。 拜完之后,众人又至观音殿前行礼抽签,顾老夫人与黛玉皆是上上签,映雪是中签,颜慧也抽了一支上签,十分欢喜,对李纨道:“这里的观音签最是灵验,妹妹既然来了,不如也抽一签。” 李纨以前不信鬼神,只是经历了穿越这一遭,对神佛一事却说说不清楚,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忍不住也摇了一支签,拾起来一看,却是一支上签,乃是第八签:姚能遇仙 诗曰:茂林松柏正兴旺,雨雪风霜总莫为。 异日忽然成大用,功名成就栋梁材。 签语:此卦此卦松柏茂林之象,凡事有贵气也。 众人看了签文,闻得李纨求的是贾兰的前程,不禁笑道:“这签可是吉兆,正合上了。” 圆慧师太接过签文,却是微微一怔,抬头仔细看了李纨半日,沉吟不语。 李纨心下微微一紧,忙道:“师父,这签文何解?” 圆慧师太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道:“路上亨通,终身有功,田蚕丰熟,家道兴隆。这位奶奶不必担忧,奶奶积德行善,自有功德,又有贵人相助,即便偶遇风霜,也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众人听了都不留心,李纨闻言却是心下一凛,贾家富贵了近百年,今年又逢贵妃省亲,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然而她却深知最后的结局,若是按原著的轨迹,过不了几年贾家便会抄家,这一切都与这签文的前半部分合上了。 而一旦贾家败落,他们母子即便逃过一劫,兰儿的身份也无法再参加科考,然而按这签文所言,兰儿日后却会功成名就,还有这家道兴隆和贵人相助又是何解? 黛玉见她怔怔出神,神色凝重,不禁有些担忧,轻轻推了推她,道:“嫂子,怎么了?” 李纨回过神,忙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这签文。”抬头看向圆慧师太:“不知师父可否再说明白些?” 圆慧师太摇了摇头,道:“并非贫尼不肯明言,只是天机晦涩,贫尼修行有限,无法参透。” 这位夫人的命格着实奇异,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面相,死气中又透着煌煌贵气,实在是闻所未闻,可惜师姐已圆寂,否则以她的先天神数定能推演出其中奥秘。 李纨虽知圆慧师太有所隐瞒,却也无法,思虑半晌无果,只得作罢。 各处礼拜已毕,圆慧师太便请到客堂去坐,笑道:“知道太夫人和奶奶亲临,已命人收拾了厢房,备下了干净素斋。” 顾老夫人笑道:“那就叨扰了。” 圆慧师太领着众人出了大殿,走东边绕过一带竹篱,进了丈室门:只见花木扶疏,绿苔白石,地下满铺鹅卵石,西边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山后有老梅数十棵,蟠曲遒劲。东有小池瘦石,倚着玉兰两棵,芬芳馥郁。 众人一路说笑来到禅房,黛玉四围看了一遍,但见满室经书,陈设精雅,无一俗韵,不住口赞道:“这一带竹石花木颇有禅意,好个清雅的所在。” -- 第243页 圆慧师太闻言笑道:“姑娘谬赞了,荒林野刹,无足流览。” 说话间小姑子送来茶点,圆慧师太亲自将几对旧磁茶杯取出,煮水烹茶,用雕漆小茶盘先送顾老夫人,挨次分递。 李纨见这茶杯花样精雅,式样古仆,又抿了一口茶水,只觉入口香醇,回味甘甜,隐约有一股淡淡的梅香,不禁赞叹不已。 颜慧也尝了一口,转头对李纨笑道:“这茶竟有些像妹妹上回制的梅花香片。” 黛玉也点头笑道:“味儿是有些像,只是更淳厚些。” 李纨闻言笑道:“那些香片也是庄上的炒茶师父制的,不过胜在新鲜,可比不得这茶清雅。” 顾老夫人笑问道:“不知这 是什么茶?” 圆慧师太答道:“这是寺中自种的青茶,妙玉师侄配以莲心、雀舌、梅片、云根,煎茶的水也是她数年前收的梅花上的雪水,只留下了这一小罐,今日是头一次开封。” 顾老夫人闻言一怔,叹道:“原来是妙玉的手笔,这孩子自幼便与众不同,怪道制出的茶也如此不俗,我们今日是沾了光了。” 李纨听她言语间对妙语十分熟稔,不禁有些疑惑,妙玉自幼出家,按理两人应该没有交集才是,难道妙玉的来历真的有什么隐情? 李纨满腹疑窦,偏又不好多问,只得暂且按下。 众人用过茶点,圆慧师太又各处游览闲逛了一番,一时来到一带竹林,忽有管事媳妇的进来回道:“饭菜都已齐备,请老太太示下。” 顾老夫人道:“就摆在禅堂里罢。”那媳妇答应着,出去料理。 众人来到禅房,桌上已摆好了果菜,虽是素斋,亦十分精致。 丫头、媳妇们伺候上酒上菜。顾老夫人吩咐道:“难得出来逛逛,不必都在这里伺候,留几个人上菜斟酒。余下的都去吃饭去,也松快一会子,若要逛逛也使得,只是不许混疯混闹的,安静些儿就是了。”众家媳妇同大小丫头们齐齐答应,慢慢的退了出去。 吃罢午饭,又闲逛了一回,日已平西,天色忽然暗了下来,渐渐凉风四起,落木纷纷。众人唯恐有雨,忙忙收拾了,散了香油钱,便打道回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下一更周日晚上 感谢在2020-01-10 02:19:22~2020-01-14 23:4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回 三月, 桃红吐艳,柳绿垂丝。 这日天气晴和,李纨闲来无事, 看了一会儿话本,又觉无趣,便叫素云烹了壶茶, 坐在茜纱窗下临帖,忽闻窗外枝头上传来数声莺语, 婉转悦耳,甚是好听, 一时便听住了。 淡菊掀了帘子进来, 笑道:“外头打发人送了帖子过来,奶奶再想不到是谁家的。” 绣竹正在书案前研墨, 伸头一看却是两张喜帖, 不禁奇道:“这是谁家的?” 淡菊也不答,笑着将两张大红帖子呈了过来。 李纨闻言也有些好奇, 搁下毛笔, 接过帖子一看, 顿时笑了,原来英莲与周家公子的吉期已定, 日子就定在本月二十八, 故而特特打发人送了喜帖,不禁笑道:“这是好事,英莲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绣竹将洗好的毛笔挂起, 笑道:“奶奶瞧着是不是要备一份贺仪?” 李纨闻言道:“这是自然。”周先生于兰儿有救命之恩,务必要备一份厚礼,英莲那边自不用说,添妆亦不能薄了。 淡菊听了便道:“那奶奶瞧着送什么好?” 送礼也有讲究,这两家皆不似素日往来的官宦人家,自然不能按以往的旧例。况且寒门小户人家,送古董珍玩什么的太打眼,也不实用。 李纨闻言低头思索,英莲这头还好,女儿家出阁,自然是送头面首饰,既体面又实用;只是周家那边还需要斟酌一二,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便问众人道:“你们有什么主意?” 绣竹想了想,道:“依我看,这周家公子既是读书人,奶奶不如送文房四宝?” 众人闻言皆摇头,素云笑道:“这又不是过生辰,成亲贺仪送这个只怕不大妥当。” 李纨听了却是心中一动,笑道:“绣竹这话倒提醒我了,文房四宝自然不合适,这字画却无妨。” 历来名家书画皆是有市无价,凡得一二,无不珍藏密敛,以做传家之宝。 周家虽家境殷实,到底是普通百姓,再有钱也买不到这些。 李纨想到此处,便对淡菊道:“我记得我陪嫁中有两张前朝沈学士的法帖,你一会去寻出来。” 淡菊答应着,笑道:“不知搁在哪个箱子里呢,先前咱们匆匆 忙忙的,好些东西都没带来,只怕未必找的到。” 李纨闻言道:“找不到便罢了,再另挑两张也就罢了。” 淡菊答应一声,自去料理不提。 李纨想了想又吩咐绣竹:“你去寻一套精巧些的头面出来,再从上回那套翡翠雕的佩饰中挑几样,一道拿来我瞧瞧。” 上回的翡翠料子足,雕了好些佩饰,做工都极其精巧,李纨十分喜欢。 绣竹依言去了,不多时果然捧了两个红锦匣子过来,打开与李纨过目。 -- 第244页 第一个盒子里是一套赤金点翠头面,上嵌碧玺、珍珠、翡翠。乃是以极细金丝绞成芙蓉花形,花蕊为细小米珠,花叶与蝴蝶翅膀皆为翡翠薄片细雕而成,花蕊为碧玺雕成,花托为点翠。 整套首饰共十二件,使用了雕刻、金累丝、串珠、镶嵌、点翠等多种工艺,均细巧精致,极为难得。 另一个匣子里却是两对玉佩,一对是葫芦样式,另一对是麒麟样式,皆只小半个巴掌大,精巧别致,色泽浓绿通透,水头极好。 翡翠在贾府这样的豪门世家看来不登大雅之堂,比不得珍珠宝石珍贵,但对普通百姓而言依然是极为难得的贵重之物。 麒麟自不用说,向来是祥瑞之兆;葫芦既谐音“福禄”,寓意多子多孙,福禄万代”,这两样拿来送礼再合适不过。 李纨看罢,点了点头,道:“这几样就很妥当。” 说话间淡菊也寻了法帖来,李纨看过后确认无误,道:“一会子将这两对玉佩跟字画一道收拾妥当,赶明儿给周先生家送去,另外再收拾一百两银子做压箱银子,同那套头面一道给英莲送去。” 虽然想亲去贺喜,但她如今的身份是孀居,于婚宴而言是大忌讳,实在不适合出面,想了想便道:“我身份不便,不能亲自前去道喜,你们两个代我去罢。” 淡菊与绣竹闻言喜出望外,连声答应了。 转眼便到了三月二十八这日,淡菊与绣竹吃了饭,梳洗妥当,带了贺仪出门。 英莲家在城东的周家集,路程倒也不甚远,坐车不过两刻钟便到了。 还未走近,远远便听得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到了门前停住,跟车的婆子扶了两人下车 ,四周顿时一静。 因今日是来贺喜,故而姊妹俩皆换上了新艳衣裙,两人本就生的好,穿戴与主子们也不差什么,绫罗绸缎,金钗玉钏,真真是粉香脂艳,鬓影钗光。 附近住的都是寒门小户人家,哪里见过这般人物,一时都呆住了。 绣竹与淡菊都有些不自在,先前因想着小户人家没有那么多规矩,郑重其事戴帷帽反倒失礼,便不曾预备,没想到却遇上了这情景。 好在封氏得了消息迎了出来,见了这情景暗暗叹气,忙请二人进了门,笑道:“二位姑娘大驾光临,只是寒舍粗陋,若有不周之处,姑娘们勿怪。” 淡菊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忙道不敢,向封氏见了礼,又道了喜,方奉上贺仪,转达了李纨之意。 封氏十分欢喜,忙扶了起来,谢过了李纨,见院中来帮忙的邻舍们都窃窃私语,不住的打量两人,唯恐不留神冲撞了,便忙叫小丫头桃儿过来:“领二位姑娘去上房。” 甄家除了英莲母女外只有一个小丫头,一个粗使婆子,如今英莲出阁在即,小丫头桃儿便成了英莲的贴身丫头。 淡菊令跟来的一个婆子去周家送贺仪,方随小丫头来至后院。 四下一望,只见小小一座院落,虽不甚阔朗,但收拾的极干净齐整,各处贴着红‘囍’字,挂着大红灯笼。 院内满架朱藤,花墙外几株垂柳间着红桃,清香馥郁。 上房三间,东首有一套间,便是英莲平日坐卧之所。 一进内室,只见房屋精洁,铺设整齐,没什么古董摆设,只朱漆架上摆着书卷,茜纱窗边摆着几盆素心建兰,幽香满座,清雅非常。 桃儿打起大红撒花软帘,两人进了里间,只见英莲穿着大红洋绉小袄,系着松花绫长裙,正坐在榻上打点各色针线活计,见了两人又惊又喜,忙起身让座,“二位姐姐快请坐。”一面又叫桃儿上茶。 两人谢过,又向英莲道喜,各从身后的婆子手中接过一个红锦匣子,笑道:“今日是姑娘大喜,偏我们奶奶不能亲自道贺,故而打发我们来给姑娘添妆。” 英莲打开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忙道:“若不是奶奶当日相助,我也不会有今日,奶奶助我良多,我先前所 为还不及报答一二,怎能又受此贵重之物。” 淡菊闻言笑道:“姑娘快收下罢,这是奶奶给姑娘的添妆,万万没有退回去的理。” 绣竹也笑道:“正是,奶奶再三嘱咐,这压箱银子姑娘若不收,我们回去可没法交代。” 英莲闻言,只得收下了,心下越发感激李纨,暗下决心日后定要报答。 小丫头桃儿小心翼翼接过匣子,放进了贴着大红喜字的樟木箱子里。 正说话间,忽见紫鹃和雪雁也来了,绣竹见了她们两个都笑道:“今儿也真真热闹,又来了两个。” 淡菊也笑道:“你们同谁来的?林姑娘呢?” 紫鹃雪雁向英莲道了喜,亦送上一套金镶红宝的梅花头面做添妆,方回道:“我们姑娘原说亲自过来的,偏昨夜不慎着了凉,今早起来便有些鼻塞声重,身子酸疼,我们姑娘说今儿是姑娘的好日子,万不能过了病气,故而打发了我们来贺喜。” 英莲忙道不妨事,又细问了一番黛玉病情,得知并无大碍,方放下心来。 临近中午,左邻右舍也都过来了,越发热闹起来。 淡菊等人只在上房陪着英莲说话,封氏也怕外人冲撞了,只招呼客人在前院吃喝。 正说话间,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小儿哭闹声,众人一时都住了口,英莲忙打发桃儿出去看看,不多时便回来笑道:“杨婶子家的小孙子贪玩爬到桃树上去了,谁知又下不来,这才急得直哭。” -- 第245页 众人听了都笑,,英莲忙道:“快叫人去接了他下来,仔细摔着了。” 桃儿忙道:“姑娘放心,不妨事,这会子已经救下去了。” 绣竹方才也见着了那梨树,几有丈高,枝干却颇细,寻常人上都上不去,何况还要抱个孩子,不禁有些好奇道:“我看记得那树极高,这孩子是谁救下来的?” 桃儿笑道:“是李家大爷,听说学过拳脚,身手极好的。”说罢递上一个红锦条盒,打开与众人看,却是一对赤金绞丝镯子,道:“这是李大爷给的,说是李姑娘的添妆,她如今远在湖州又有孕在身,不能赶回来,请姑娘见谅。” 英莲十分欢喜,令桃儿收好镯子,对众人解释道:“李姐姐便是大奶奶田庄上李管事 之女,当初我们回乡,多承他们一家照看,李姐姐为人和善,我们两人情分极好,只可惜旧年出了阁,如今远在湖州,不然姊妹们还能见一面。” 紫鹃还有些糊涂,绣竹与淡菊却已知道是谁,淡菊笑道:“原来是李管事家的玉兰姐姐,我们早年也是极好的,只后来她们家被派到江南管田庄,见面日少,才渐渐生疏了。” 绣竹笑道:“玉兰姐姐生的极好,又聪明伶俐,奶奶当初都是赞的。” 雪雁听了好奇,正欲说话,忽见封氏匆匆进来,吩咐桃儿道:“一会子全福嬷嬷就要给姑娘开脸换衣了,你去打些热水来。” 桃儿忙出去打水,绣竹方才吃了几个枇杷,这会子腹中隐隐不适,便对淡菊道:“姐姐在这里帮忙罢,我去更衣洗个手。” 淡菊听了忙道:“要不要我同你一道去?” 绣竹笑道:“不必了,横竖不过两步路而已,有老妈妈跟着,不防事。” 淡菊闻言只得罢了,又嘱咐跟着的婆子,“妈妈多看着点,别被人冲撞了。” 婆子满口答应着。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ps:下一更在除夕 感谢在2020-01-14 23:42:57~2020-01-20 03:3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id 15瓶;风流囧斋主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回 绣竹更衣后洗了手, 从后院出来,正欲回上房,忽听见一阵孩童哭声, 心下疑惑,转过影壁一看,却见一个小女娃坐在地上抹眼泪, 哭着叫妈妈。 见这孩子哭的可怜,绣竹心生不忍, 忙上前抱了起来,见她约莫三四岁年纪, 身上穿着大红碎花棉布小袄, 同色裤子,小脸蛋粉嘟嘟的, 不禁心下一软, 柔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哭?你妈妈呢?” 那娃娃却只是哭:“我要妈妈——” 绣竹束手无策,跟着的吴婆子帮忙哄了半日也没用, 绣竹无法, 想了想便解下腰间一个银红织金缎子绣白梅花的荷包, 倒出几块点心出来,递给小娃娃, 哄劝道:“快别哭了, 姐姐请你吃点心。” 闻到糕点的香甜气息,小娃娃才慢慢止了哭声,含着手指眼巴巴的看着绣竹, 黑葡萄般的大眼中犹含着一泡泪珠儿,可爱又可怜。 绣竹见状越发怜惜,喂她吃了两块点心,柔声哄了两句,小娃娃方破涕为笑,吃着点心,口齿不清的叫姐姐,只知道自己叫妞妞,却依然说不清楚自己是谁家的孩子。 吴婆子见状便道:“姑娘,这一时半会也问不清楚,左右是今日来吃喜酒的人,我看还是抱出去往前头问问罢。”说罢便欲接过小娃娃,谁知小家伙死死揪住绣竹的衣裳,一脸泫然欲泣,就是不肯放手.。 绣竹也无法,只得抱着妞妞到了前院门口,此时又来了许多客人,院中人声鼎沸,绣竹见好些人都往这边张望,其中几个男子更是目光灼灼,心下十分不自在,将下剩的几块小点心放进了妞妞的小衣兜里,哄劝了几句,方交到吴婆子怀中,道:“前头人多,我就不去了,劳烦吴妈妈了。” 妞妞听说是抱她去找妈妈,也乖乖的不哭不闹,挥着小手跟绣竹再见。 吴婆子松了口气,忙接过妞妞,道:“不妨事,这里人来人往的,可别冲撞了,姑娘还是回上房去罢。” 绣竹答应着,笑道:“妈妈快去罢。” 看着她们去了,绣竹便欲回房,不料才走到影壁处,不妨斜里窜出一个人来,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绣竹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却是一个 满身酒气的年轻男子,顿时大吃一惊,忙侧身退开。 那男子约莫二十来岁,身形廋弱,面色萎黄,一双三角眼浑浊无神,见绣竹避开,忙道:“小生无意唐突,姑娘勿怪。”口中虽然道歉,眼珠子却还是直勾勾盯着绣竹。 绣竹虽是丫头出身,但素日亦是锦衣玉食,今日因是赴喜宴,故穿了件桃花撒花湖绉小袄,下系葱黄绫子彩绣绵裙,乌压压的好头发挽着垂鬟,一支玲珑七宝簪压发,斜插了两朵银红纱堆的宫花,腕上戴着双龙戏珠绞丝金镯,雪肤菱唇,亭亭而立,犹如一枝盛开的海棠花。 那男子从上到下来回扫视了一番,定定看着绣竹发间的玲珑簪与腕间的绞丝金镯,浑浊的双眼中冒出点点精光,垂涎之意溢于言表,似模似样的作了个揖,笑嘻嘻道:“小生周禄,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目光太过露骨,绣竹浑身如遭芒刺,匆匆说了句‘对不住,请让让’,便欲离开。 -- 第246页 那周禄却趔趄两步,挡在绣竹身前,笑嘻嘻道:“姑娘还未告知芳名,怎的就急着离开?” 绣竹又惊又恼,偏此时众人都在前院,四下无人,正无计可施,忽然一颗石子从天而降,接着周禄便扑通摔在了地上。 周禄只觉头晕目眩,一摸脑袋,竟肿了个大包,偏四下张望却又不见半个人影,顿时恼羞成怒,骂骂咧咧道:“哪个龟儿子暗算老子!有本事给我出来!” 这番变故始料未及,绣竹一时也惊住了,抬头一看,却见围墙外的桃树枝丫间探出一张脸来,十七八岁年纪,一张娃娃脸儿,皮肤微黑,浓眉大眼,见绣竹望过来,那少年顿时红了脸,向后指了指,便隐在了枝叶间。 绣竹心下满腹疑窦,然此时却顾不上其他,快步跑开,忽见迎面走来一群妇人,当前一人四十来岁年纪,圆圆脸儿,皮肤白皙,穿戴颇为不俗,另外几人都是村妇打扮,臂间都挎着个篮子,有些装着满满的鸡蛋,有些是糕点馒头。 那些妇人原本在高声说笑,见了这情景一时都愣住了。 绣竹一眼认出为首的妇人便是他们奶奶田庄上管事李德的娘子,顿时又惊又喜,叫了声李婶子,匆匆躲到她身后。 李德家 的见到绣竹也是一怔,来回打量了一番,见她面有怒色,旁边的男子却一副心虚的模样,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姑娘别怕。” 真真是好算计,当今世道向来对女子苛刻,若是被他得逞,传了出去,姑娘家失了名声,即便再不情愿也得嫁,想到此处,李德家的心下十分恼怒,转头看向身后一个容长脸的妇人,淡淡道:“周嫂子,这位姑娘可是我们奶奶跟前得用的人,便是在荣国府里的诸位主子们面前也是有几分脸面的,今儿却险些被人算计了去,嫂子瞧着怎么处置?” 那周娘子正是周家族长家的媳妇,闻言狠狠的瞪了周禄一眼,一叠声赔罪,转身对绣竹道:“姑娘放心,我回头定会禀告族老,给姑娘一个交代。” 其他几人也都十分恼怒,她们皆是周家族人,素日都与封氏相厚,今日特来贺喜,没想到竟碰上了这么一件糟心事。 那周禄乃是周家的族中一个不成器的浪荡子,文不成武不就,好吃懒做,偷鸡摸狗,却处处以读书人自居,只是读了十几年书连个童生都没中,靠着族里的周济过日子,偏生还自视甚高,寻常人家的闺女都看不上眼,扬言非绝色佳人不娶,不知闹了多少笑话。 她们素日也知道英莲与林大人家的千金交好,想起方才听说又有京中荣国府的大奶奶打发了人来贺喜,见绣竹容貌出众,穿戴不凡,便知定是荣府中人了。 众人素知周禄秉性,今日定然是听人说来了几位大户人家的姑娘,便想着打人家的主意。 只是他也不想想,人家姑娘是国公府的人,哪里是他能算计的,得罪了公府,哪怕是一根指头也能捏死他,他死不要紧,却还要带累族人。 想到此处,众人越发恼怒,冷冷看向周禄。 李德家的见状低声对绣竹道:“这里且交给我,姑娘先回去罢。” 绣竹松了口气,感激一笑,望了一眼桃树的方向,匆匆走了。 那周禄脑袋肿痛,又见众人都狠狠瞪着他,也有些不自在,强笑道:“婶子们怎的来了。” 那容长脸妇人冷冷一笑,将篮子交给旁边的人提着,挽了袖子上前,道:“三叔家的宴席在隔壁 ,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周禄见势不妙,忙道:“婶子饶命,方才不过一时吃醉了迷了路,才唐突了那位姑娘,并非有意……”话音未落,便被妇人拧住了耳朵,她生的膀大腰圆,力气也极大,咬牙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这回不好好教训你,回头非得带累我们全族不可!”一面拧一面拉着他向李德家的赔罪。 周禄疼的嗷嗷直叫,不住口的赔罪:“是我猪油蒙了心,下次再也不敢了。” 一个妇人打圆场道:“禄小子也是一时糊涂,好在未酿成大错,李姐姐别与他一般见识。” 李德家的闻言淡淡一笑,环视了众人一眼,道:“这是贵宗的人,我们自然不会横加处置,好在这事不曾传出去,否则让我们府里知道了,可就不好说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凛,周禄此时也酒醒了大半,心下暗悔行事不周密,偏偏叫人拿了个正着。 李德家的瞥了他一眼,心下冷笑,先前便听说过此人行迹,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等人永远不会悔过,还是不要留后患的好,想到此处,看了容长脸妇人一眼,意味深长道:“说来周举人的太太还是我们奶奶跟前出去的,看在这份香火情上,我们也不多追究,只烦请周嫂子转告周族长,这等行事荒唐之人还是多加管教的好,否则日后还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妇人心下一跳,想起即将科考的儿子,面色顿时大变,匆忙交代了众人几句,便拖着周禄从后门出去了。 且不说那周禄如何凄惨,这厢绣竹匆匆回到上房,淡菊紫鹃等人都在一旁帮忙更衣洗漱,众人忙得团团转,一时也无人注意到她神色不对。 绣竹定了定神,也上前帮忙,心下却一直在疑惑,方才出手相助的究竟是谁?心不在焉想了半日,却不得要领,正欲拿帕子擦汗,不料一摸腰间,却是空荡荡的,先前腰间戴的那个荷包竟没了踪影,顿时面色一变:“我的荷包不见了!” -- 第247页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忙道:“好好的怎么不见了,指不定是落在哪里了,你仔细想想。” 荷包香囊儿皆是贴身物件儿,这等私密物件一旦被有心人拾了去,可就说不清了。 绣竹急得满头大 汗,“我一时也记不得了,先前在院子里还戴着的。”想起今日遇到的那个登徒子,心下不免十分烦闷,多半是方才纠缠的时候掉的,若是被周禄那个登徒子拾了去,可就糟糕了。 众人在各处翻找了一遍,都不见踪影,英莲也有些着急起来,问明绣竹去了哪些地方,忙叫了婆子进来,道:“绣竹姑娘的荷包掉了,你去前头细找找。” 那婆子忙答应了,吴婆子也忙道:“姑娘别急,许是方才掉在前边了,我这就回去找找。” 当下便叫了几个婆子匆匆去了前院,谁知来回找了数遍,那荷包依旧没有踪影。 绣竹见状,知道无法,勉强笑道:“许是被人拾了去,罢了,不过一个荷包,横竖上头没写名字,也没什么要紧。”话虽如此,那荷包却是她素日最爱的,旧年费了好大功夫才做的,时常佩戴,轻易不肯离身,没想到偏在今儿丢了。 众人正在劝慰,忽见桃儿匆匆进来,手中举着个缎绣荷包,笑道:“荷包找着了。” 绣竹忙接过,细看了一番,果然不错,顿时松了口气,忙问道:“在哪儿拾到的?” 桃儿也是一脸疑惑,道:“方才我在前头找的时候忽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知是谁丢的。” 众人听了都觉疑惑,只是一时也想不明白,便都丢开了,笑道:“找回来了便罢了,下回可要仔细些。” 绣竹却是心中一动,想起方才那个蓝衣少年,不由面上一红。 众人都不留心,唯有淡菊看在了眼里,心下暗暗疑惑,只是此时不便多问,只得暂且按下。 不多时全福嬷嬷便来了,英莲洗了澡,净过手脚,换上红缎绣鞋、大红缎绣百花图的夹袄,水绿缎富贵不断绣花夹裙,全福嬷嬷替她绞了脸,开出两道春山的翠眉,香唇上薄薄染点胭脂,整开云鬓,挽个时样新妆,插戴翠翘金凤,耳上戴了珠环。 英莲本来生得柳眉秀目,杏脸桃腮,此刻开出脸来,淡匀脂粉,轻扫蛾眉,眉间一点胭脂痣,头上满戴着珠翠,鬓边一溜的珠钗,一张鹅蛋脸儿越显得千娇百媚。 紫鹃上前收拾奁具,笑道:“姑娘这个模样,就是神仙瞧见也要动心。” 众人都笑道:“这话 极是,今儿姑娘可不就是天仙般的模样,一会子新郎官定要瞧呆了去。” 英莲闻言羞的脸通红,低下头不言语。 不多时封氏来请入席,两桌席面就摆在上房,淡菊绣竹紫鹃等人一席,跟着的婆子媳妇们另坐了一席。 晌午后,周家公子便带了人来迎亲,被众人好一番为难,做了好几首诗,方才接到了新娘。 爆竹锣鼓声中,众人送英莲坐上花轿,想起各人的终身尚无着落,心下都有些怅然。 酒席吃到酉末方散,见天色已晚,淡菊紫鹃等人起身告辞,封氏送到门口,眼看着众人上了车方回去。 晚间绣竹回到家中,便将今日赴宴遇上周禄之事一一告诉了李纨,李纨听后十分恼怒,只是到底是周家人,她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只等着看周家如何处置。 周家那边,周族长听说周禄行事卑劣,不仅得罪了荣国府的人,眼看着还要带累族人,直气的暴跳如雷,当下便令人押去祠堂重打了五十大板,关在家中闭门思过,断绝族中一切周济。 那周禄至此方觉后悔,新伤未愈,又没了接济,三餐不继,日子过得十分凄惨。 李纨得知后方才罢了。 春去秋来,转眼便入了秋。 这日黛玉来寻李纨说话,只见素云拿着个洋漆玲珑小捧盒说:“李奶奶方才送了好些新鲜瓜菜来,还有这一盒子茉莉花,是今早从庄上新采的三千朵,给奶奶赏玩。” 李纨打开一看,只见满满一盒子茉莉花,清香扑鼻,中人欲醉,花瓣上还沾着露珠儿,便拈了两朵簪在发间,抬头对黛玉笑道:”妹妹也来戴花儿。“ 黛玉也挑了两朵戴上,奇道:“这时节茉莉花早开过了,怎的还有?“ 李纨笑道:“这也不奇怪,花草虽有时令,但若伺弄的好,花期可长几个月呢,李管事娘子惯会伺弄花草,庄上的香草花朵都是她带人料理,凡是经她手的花儿也比别处不同,妹妹也带些回去。”一面说一面叫来淡菊吩咐道:“将盒子里的花分一半出来,一会子给林姑娘带回去。” 淡菊答应着,取了捧盒来收拾。 黛玉听了便笑道:“这么些茉莉花儿,戴到明年也戴不完,依我看不如拿去熏茶,清 新又雅致,岂不更有趣。“ 李纨闻言便笑说:“既如此,妹妹索性都拿去吧。等妹妹薰得了茶叶我再来寻着喝,正好也省了我的茶叶了。”说的众人都笑了。 一时盒子装好,李纨又叫分八百朵出来,给颜慧送去,想了想又叫了绣竹来说:“你去园子里把那几朵栀子和那几枝珠兰都剪下来罢,再拿个小盒子来一并带去。”绣竹答应着,自去料理。 说笑了一回,又吃了一回茶果,黛玉方回去了。 李纨正欲回房小憩,忽见梧桐进来传话,道:“李妈妈在二门上候着,要求见奶奶。“ -- 第248页 李纨听了便道:“请进来罢。” 不多时李德家的进来,先给李纨请安问了好,在脚踏上斜签着身子坐了,方笑道:“今儿来是有一桩事想求奶奶恩典。”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来迟了,这几天实在是一团乱,我们十八线的小城市短短几天便确诊了七八例新型肺炎患者,昨天我们单位上班的一个同事也有发烧咳嗽症状,了解后才知道他前段时间才路过武汉,在那呆了三个多小时! 现今已知从武汉返乡的有近百人,而且还有很多没有排查到的,现在整个城市都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这次的疫情扩散之快实在让人防不胜防,大家一定要注意防护,尽量呆在家里,勤洗手多通风,少串门,如果出门一定要戴口罩,尤其不要去人群聚集地,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及时就医! ps:新春佳节,留言的小可爱每人送一个小红包,下次更新时统一发放。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阖家幸福,顺顺利利过大年。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回 上回说到李德家的来求恩典, 李纨闻言一怔,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李德家的看了左右一眼, 有些犹疑,李纨见状心下不免有些疑惑,转头吩咐淡菊道:“你们先下去罢, 我跟你们李婶子说说话。” 淡菊答应一声,带着众人福身退下, 李德家的方道:“今儿来求奶奶,不为别的, 乃是想给我家那不成器的二小子李齐求个恩典, 他如今也十八了,也该成家立业了, 先前总混着, 只说要找个合心意的,这事便一直拖着, 如今才算开了窍, 听闻奶奶身边的姑娘们将来都是要放出去的, 故今儿特来求奶奶。” 李纨一听便明白了,笑道:“我道是什么, 原来是这事, 我身边到年纪的丫头倒有几个,不知你想求的哪个?” 李德家的道:“是绣竹姑娘。” 李纨微微有些诧异,蹙眉道:“绣竹的年纪也确实到了, 我原本也打算明年放她出去,只是方才听你的意思这亲事是你家小子亲自求的,他又不曾见过绣竹,可是有什么缘故?” 李德夫妻皆是忠厚本分人,想来不至于教出一个轻薄之人。 李德家的闻言有些尴尬,踌躇片刻,方道:“说来也是天缘凑巧,那日我们家两个小子随我去甄嫂子家赴宴,我家大妞儿不小心走失了,可巧碰上了绣竹姑娘,将丫头平安送了回来。”说罢将李齐遇见绣竹,又暗中相助的事说了。 李纨这才恍然,笑道:“原来是有这一出,怪不得。”少年慕艾乃人之常情,又有一段英雄救美的缘分在里头,也难怪那李齐上心。 李德家的陪笑道:“我们家二小子今年十八,跟着他哥哥学了些拳脚功夫,如今帮着打理庄上织染坊的事,做事还算勤快,本来早就该成家立业了,相看的人也不少,偏他性子执拗,只说要找个合心意的,这事便一直拖着,如今才算开了窍,只说非绣竹姑娘不娶,我这才腆了老脸来求奶奶。” 原来那日喜宴李齐见过绣竹一面后便念念不忘,只是自惭形秽,不敢多想,偏忽然听闻众人秋后便要回京,大惊失色,辗转反侧之下实在按耐不住,遂求了母亲上门求娶。 李德家的对此 自然乐见其成,绣竹生的好,行事温柔稳重,又知书识礼,比寒薄人家的千金小姐还强,况且又是贴身服侍主子的大丫鬟,极有体面,日后便是有什么事在主子跟前也说得上话。 李纨听罢沉吟不语,片刻后方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只是这到底是终身大事,我也不好擅自做主,还得问过她自个儿的意思才行。” 李德家的听了忙道:“这是自然,这本就是我们一厢情愿的事,自然要问过绣竹姑娘的意思,不管成与不成,我们都感念奶奶的恩德。” 李纨闻言微微一笑,道:“既如此,你先回去罢,等她回来我问问她的意思,明儿再打发人给你回信。” 李德家的答应着去了。 不多时,淡菊从外头进来,因屋内无人,李纨便将便将方才李德家的求亲之事告诉了她。 淡菊听了不禁一愣,随后忽想起绣竹自那日回来后便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原来是因为这个,心下又是笑又是叹,暗道果然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不过淡菊虽然心中明白,到底是绣竹的事,并没有多嘴,只笑道:“奶奶只管等绣竹回来了问她便是,横竖这是她自个儿的终身大事,让她自己拿主意便是。” 不多时,绣竹从江家回来,将颜慧回的两个盒子与李纨看了,一个盒子里是枇杷和新鲜荔枝,另一个是鸡油卷和玫瑰花糕,笑道:“表姑奶奶说这是她们府里才得的新鲜果子,点心也是新做的,叫拿来给奶奶尝尝。” 一面说一面将碟子摆上。 李纨拈了个荔枝剥着吃,一眼望着绣竹,细细的打量,只见她今日穿着件鹅黄缎子绣花比甲,月白素纱小袄,下面系着银红撒花百褶裙,发间簪着一支金嵌珠蝴蝶花钗,鬓边簪着两朵碧桃花,翡翠双圈耳环,手上套一副水汪汪的镯子,柔美不失娇俏,不禁点头赞叹,犹记初来时绣竹还只是个小丫头,不知不觉间已出落的这般标致了,怪不得那少年见过之后便念念不忘。 绣竹被她看得有些莫名,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奶奶这样瞧着我做什么,可是哪里不对?” -- 第249页 李纨擦了手,招手叫她上前,笑道:“我瞧着咱们绣竹姑娘果然美貌,怪不得人家只 见了一面就巴巴的上门来求了。” 绣竹闻言,心下便明白了几分,顿时臊红了脸,道:“奶奶说的是什么?我怎么不明白?” 淡菊正端了茶盘进来,闻言抿嘴一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缘分。” 李纨遂将李德家的求娶之事说了,笑道:“李德家的都求上门来了,我也不好置之不理,这会子你也回来了,正好问问你的意思,若不愿意我便打发人去回绝了。” 绣竹闻言一怔,想起那日的情景,才知那人竟是李管事之子,意外之余又有几分惊喜,心念一转,若是嫁给李齐,只怕便不能回京了,思及自身父母双亡,倒无甚惦念之人,只舍不得主子与几位交好的姊妹。 李德是田庄管事,家底殷实,李德家的也是素日常见的,是个性情宽厚的,不是那等会苛待人的婆婆,两家从身份上而言也正合适,倒不失为一门好亲,何况那个少年…… 想到此处,绣竹双颊红晕更甚,低下头扭着帕子不言语。 李纨见她低下头羞怯不语,心下便明白了,含笑道:“既如此,明儿我便告诉李家娘子。” 次日一早,李纨便打发人给李德家的回了信,李齐自是欣喜若狂,李德家的也十分欢喜,一面忙忙的请媒人正式上门提亲,一面着手预备各式聘礼。 不过片刻,阖宅皆知绣竹定了李管事家的二小子,皆来道喜,绣竹又喜又羞,只躲在房内不出门。 刘大娘知道后,不禁也动了心思,她早就看中了淡菊,一心想聘给自己的儿子刘山,她原本是打算回京之后再说这件事,谁知如今绣竹定了亲,唯恐淡菊也会被人捷足先登,便想着先将亲事定下,左思右想之后,便寻了个空,悄悄跟李纨说了。 李纨有些意外,只说要考虑考虑,晚间便叫了淡菊过来问她的意思。 淡菊虽然害臊,不过还是很快便将事情考虑清楚了,刘有福夫妻是时常打交道的,彼此知根知底,性情如何都是知道的。 之前在翠微山庄也曾与刘山见过几面,处事周全,但见了女孩子都会红脸,是个老实本分的。 唯一的大姑子茯苓也是一起当过差的姐妹,早已出阁,况且若是嫁给刘山, 以后还可以帮到主子,因此思虑一番后便答应了。 不过短短数日便成了两桩好事,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没过多久连黛玉等人也知道了,打发人过来道喜。 很快,绣竹的婚期便定了下来,就在八月初六,淡菊倒不急,刘大娘已说好了等到回京后再成亲。 李纨给淡菊绣竹皆预备了一份嫁妆,每人一套金玉首饰,十二匹绫罗绸缎,皆是难得之物。 两人自是感激不已,她们服侍李纨将近十年,李纨又素来大方,时有赏赐,积攒下的衣履簪环也有数百金,加上李纨给的陪嫁,这份嫁妆便是寻常的小户人家都不及。 此后姊妹两人一面预备嫁妆,一面交接手头的事情。 好在先前便定下了素云碧月接两人的班,这两年也在慢慢教导,该学的也学的差不多了,只交接好一些账本和贵重之物便行了。 话分两头,却说贾兰县试府试皆拔得头筹,八月间又到了金陵预备院试,就在贾家旧宅内住下,一应起居饮食皆有沈颐指派的小厮并管家打理,外头的应酬交际,人情往来则都是贾琏并林如海的两个长随料理。 院试于八月十六开考,此日,下院场的有一千六百四十余人,贾兰归号坐下,见不是厕号,不禁松了口气,待的题目下来,更是胸有成竹,一挥而就。仔细检查后又略改了几处,誊清卷子。 第二场复试亦颇为顺遂,只是贾兰到底年幼,这大半年来为了应试着实耗费了不少心力,先前一直绷着倒还不曾察觉,此时考完后才觉身心俱疲,直睡了一天一夜。 吓得贾琏赶忙请了大夫来诊治,直到听说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到了出案这日,贾琏早早便打发了小厮去贡院门口等着,只是许久都不见回信,急的来回踱步,贾兰自己反倒颇为淡然,他已尽力而为,能不能中就看天意了。 就在贾琏喝了第三盏茶时,前去打听消息的几个小厮终于回来了:贾兰中了,进在十二名上。 贾兰事前心中已有所料,虽然欢喜,倒没有失态。 贾琏却是大喜过望,当即开发赏钱,报信的小厮每人赏银一两,其余各人每人赏钱一吊,众人自是欢喜,阖府上下皆喜气盈腮。 江南文 风鼎盛,人文荟萃,贾兰以十岁稚龄夺得如此名次,实在可以称得上是天资卓越。 许多与贾家交好的世交故旧也都得了信,心下不免又妒又羡,常言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们这样的人家,子孙不惹祸就已是万幸了,哪像人家,小小年纪便中了个秀才回来。 只是心中再如何酸涩,贺礼还是要送的,其中有几家家中正巧有姑娘与贾兰年纪相当,不免动了心思,忙预备了贺仪,打发了人登门道贺。 贾琏一面命人快马送信回京,一面又命人预备宴席,又要应酬来道贺的客人,直忙的脚下生风,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贾兰也被贾琏拉着见客,片刻都不得闲,好在他年纪尚小,倒无人灌他喝酒。 -- 第250页 宴席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方散,贾兰精疲力尽,回房梳洗了,换了件天青色云纹纱衫,便歪在榻上小憩,忽有贾琏的小厮昭儿持了帖子来回话:“甄大人府上送了帖子来,二爷叫给小兰大爷过目。” 自从贾兰中了秀才,贾琏便不再把他当小孩子看待,凡事都会与之商议,下人们也多了几分敬畏,言语间皆十分恭敬。 贾兰闻言一怔,睁开眼道:“哪个甄家?” 昭儿忙道:“便是咱们家的老亲,体仁院总裁甄家。”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来晚了,这次情况特殊,值了四天四夜的班,在家睡了一天才恢复元气。 前天又确诊了一例肺炎患者,我们隔壁单位又发现一名疑似患者,现在正在隔离。 明天开始我们单位将所有人分成两批,实行15日×24小时的封闭式值班,作者君是第一批,估计更新还是没法稳定,不过会尽量提前通知,请小天使们见谅。 现在疫情扩散越来越严重,大家一定要做好防护,尽量不要出门,安全第一。 ps:小红包均已发放完毕,如有遗漏请小可爱在评论区留言提醒。(pps:下一次更新在周五晚上。) 感谢在2020-01-25 19:29:13~2020-02-02 23:1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胭脂冬瓜 5瓶;青竹Cyan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回 贾兰奇道:“他们家今儿不是遣了人来道贺么?怎的又送了帖子来?”说话间叫小厮接过帖子, 打开一看,却是请贾琏贾兰叔侄俩明日去府中赴宴。 贾兰看罢,心下疑惑, 他初来金陵时便携了礼去甄家拜见过一次,甄家亦回了礼,之后也有过几次人情往来, 不过他忙着备考,况且到底年幼, 这些应酬交际之事都是由二叔贾琏料理,这次甄家设宴邀请他们叔侄二人, 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想到此处,贾兰便问道:“琏二叔怎么说?” 昭儿道:“二爷说咱门两家是世交, 又是老亲, 这是他们家的好意,不可怠慢了, 自然是要去的, 已打发了人去置办送礼的东西了, 明儿巳时三刻出门,叫小兰大爷明儿早些打点妥当, 届时同去。” 贾兰听罢点了点头, 道:“知道了,你去回二叔,明儿收拾妥当了就去。” 昭儿答应这去了。 次日一早, 叔侄两个收拾妥当,坐车去了甄府。 此时甄应嘉与其弟甄应晖皆在任上,甄府中馈皆由甄夫人柳氏打理,只是甄应嘉虽有二子,长子幼时便夭折,次子又是庶出,唯一嫡出之子甄宝玉年幼,且性子散漫,因此府中外务便交给了二房长孙甄荣料理。 二人一下车,甄荣便迎了进去,寒暄过后,方对贾兰笑道:“自上回见了之后老太太一直念叨着,昨儿听说了世侄的好消息后欢喜的不行,定说要好生庆贺才行,便命我设宴,请世侄过来热闹热闹,这才忙忙下了帖子,还望贤侄莫怪。” 贾兰闻言忙道:“世伯何出此言,老太君如此爱重是小侄的福气,只是不过些许小事,如此劳动世伯,实在愧不敢当。” 见他言语谦和有礼,甄荣心中暗暗赞叹,小小年纪有此佳绩却依旧谦和沉稳,面上不见半点骄矜之色,实在难得,想起昨日老太太结亲的提议,不禁越看越满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笑道:“贤侄不必过谦,你小小年纪便中了这般名次,已是难得,你此次所做文章我已看过了,才气焕发,音节高朗,亦自犀利中大有刻人之致,同辈中已是不可多得了,再好生打熬几年,乡试也是可望进的,只是 还需勤勉向学,万不可骄傲自满才是。” 贾兰听他言语间十分亲热稠密,宛如待自家子侄一般,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下纳闷,口中只连声答应着:“侄儿谨遵世伯教导。” 甄荣面上笑容越深,又温言夸赞了几句,方叫了两个老嬷嬷过来,领贾兰去内宅拜见甄老夫人。 贾兰去后,甄荣方请贾琏去了外书房,命人上了茶点,挥退了众人,方笑道:“兰哥儿小小年纪便如此出色,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实在令人羡慕,真不知府上是如何教导的。” 贾琏心下自是得意,笑道:“世兄谬赞了,兰儿自小便生的聪明伶俐,又亏了老爷太太教导,才有今日。” 甄荣提壶斟了盏茶,又问了贾兰往日在家的景况,见对方言语十句中八句不离贾兰,贾琏心下不禁有些疑惑,面上却不露声色,挑拣着些有趣的事说了。 甄荣笑道:“常言道‘三岁看老’,兰哥儿如今不过十岁便中了秀才,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也不知将来哪家有福,得了这个乘龙快婿去。” 原来甄母自从见过贾兰之后便十分喜欢,甄贾两家乃是世交,门第相当,贾家如今虽然没落了些,但军中依旧有不少旧部,宫中元妃正得宠,又有林家这门亲,贾兰之师沈颐更是当世名士,背后又有顾岩这位大儒,桃李满天下,人脉丰厚,这次小小年纪便中了秀才,金榜题名指日可待,正是门当户对,绝好一对良姻。 唯有贾兰之父早逝这一点让人有些不满,不过天下间没有十全十美之事,有前头几样好处,这一点瑕疵也就无妨了。 正巧甄荣有一嫡出女儿,名唤甄瑶,年方八岁,生的玉雪聪明,正与贾兰年纪相当,因此有意让两家联姻。 -- 第251页 正道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贾琏生性聪敏机变,事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十分为难,贾兰的亲事他可做不了主,况且早先听贾政的意思是想为贾兰定一门书香世家的岳家,日后才能在科考仕途上帮衬贾兰,而甄家同自家一般乃是勋贵,并不合适。 况且甄家虽然显贵,但两家已是老亲,当年贾家一位老姑奶奶便是嫁入甄家,如今联不联姻也没什么干系。 只是对方 没有明言,他也不好直言拒绝,想到此处,贾琏面上便只做不知,笑道:“兰儿还小呢,他又是我们老爷太太的心肝宝贝,看的跟眼珠子似的,早先又有和尚说他命里不宜早娶,故而我们老爷太太都说等过几年再提此事,届时若有了功名,说亲也容易些。” 甄荣闻言目光一闪,笑道:“这话在理,到底是终身大事,可不得要慎重些。”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甄荣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过难得遇上这么一个合心意的女婿人选,他可不想轻易放弃。 不过贾琏到底只是贾兰的隔房堂叔,做不了主也是情理之中,看来还得问过贾政的意思才是。 然而如今两家相隔千里,通信十分不便,况且他虽然中意贾兰,但万万没有女方上赶着男方的理儿,此事还是得从长计议。横竖两个孩子还小,倒不必急于一时。 想到此处,甄荣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转而说起些闲话。 贾琏心下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跟着说些谁家的戏好,谁家的酒好等等。 却说贾兰走出门房,来至园内,楼台庭榭、山树坡塘,俱是巧夺天工。 他先前已来过一次,倒不觉惊奇,甄府显贵,同贾府一般,亦是勋贵出身,府中亦是泉石林木,亭台楼阁,轩峻壮丽,或有一二稍盛者。 只是贾兰也无心赏玩,一直在思索今日的宴席所谓何来,上次见面甄荣客气疏离,今日却态度迥异,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 贾兰一路走一路沉思,不多时走进一座院落,正是甄母所居之恩锡堂。 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正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转过屏风,小小三间厅房;厅后便是正房大院。 刚到甬道上,贾兰便见迎面堆了一座菊花山,四处樽瓶盘洗大小高低,无处不是菊花,各色各样,新奇雅致,真如翠锦。 正面五间上房,两边穿山游廊厢房,皆是雕梁画栋。 众人早得了消息,见老嬷嬷领着贾兰过来,廊下的那些丫头们早已掀起宝蓝挖云夹绸门帘。 走进碧纱缦里,见那上下都是玻璃窗。上面窗前,一溜儿摆着八大盆素心兰花,壁子上同那多宝厨、紫檀书架、大炕 上又都是各色各样古铜、古磁花瓶,插着折枝菊花,见炕上及一切椅凳,俱是一色半旧青缎铺垫。 上房门口站着两个穿红着绿的丫鬟,见到贾兰福身行了一礼,将松花湖绉青滴水的夹门帘掀起。 贾兰随着老嬷嬷进去,便见甄母坐在一张螺甸小榻上,身穿着青宁绸面儿珍珠皮褂,酱色马面裙,青缎子鞋踩着个花梨木大脚踏,鬓发如雪,头上戴着赤金嵌绿宝的头面,鬓边插着两枝桂花,笑容满面,十分慈和。 矮榻一边站着几个容貌不俗的丫鬟,穿着打扮皆与主子不差什么,另一边站着几个年轻妇人,俱是满头珠翠,遍身绫罗。 下首坐着两位太太,一个容长脸儿,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穿件石青色团牡丹暗八仙纹织金缎褙子,眉目之间现出一段幽娴气度,品貌端庄文雅,颇为和善,正是甄应嘉之妻柳氏。 另一位年纪略轻,穿着件葱绿八团云蝠妆花缎对襟褙子,秋香色湖绉薄棉裙,乃是二房甄应晖之妻赵氏。 站着的几个年轻妇人则是两房的几位孙媳妇,为首的一位穿着银红绫袄,外罩着天青纱褂子,桃红百褶裙,杏眼桃腮,一看便十分精明能干,便是甄荣之妻冯氏。 贾兰对甄府各房主子都已熟知,恭恭敬敬向甄母下拜行礼,口中道:“晚辈贾兰拜见老太君,老太君福寿安康。” 甄母十分喜欢,忙道:“好孩子,快起来!” 贾兰又对柳氏与赵氏躬身下拜,两位太太连忙道免礼。 随后又与冯氏等人见了礼,方落座。 众人一面说话一面细细打量贾兰,见他头带束发紫金冠,身穿象牙色暗花绸子中衣,外着湖蓝镶领莹白底子小团花缎面圆领箭袖,颈间坠着个羊脂白玉福寿双全锁,腰间着大红如意连环绦,两绺打金结子的大红回龙须直拖在脚面上,脚下登着双粉底乌靴,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目秀眉清,皆赞叹不已。 甄母越看越爱,便拉着贾兰在跟前坐下,笑道:“好些时日不见,越发出息了,身量也高了好些。” 贾兰笑道:“许久不曾来给老太君请安,还请老太君恕罪。” 甄母闻言顿时笑了,道:“这是什么话,科考是人生大事,哪里是闹着顽 的,专心致志备考才是正理。”一面说一面又对丫鬟道:“去请哥儿和姑娘们来,见见客人。” 丫鬟答应着去了。 这厢甄夫人柳氏等人也拉着贾兰问了些学业,在金陵吃住可习惯等等,贾兰一一答了。 甄母见他言语清朗,谈吐有致,比上次见面越发沉稳了,心下不禁暗暗点头。 -- 第252页 唯有冯氏面上淡淡的,自从知道丈夫的打算后她心下便十分不满,她的女儿金尊玉贵,什么人配不上,偏偏要许贾家! 贾兰虽然好,然而自幼丧父,家中还有一个寡母,只这一条,她便一万个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太困了,明天抓虫(下一次更新依旧在周五~)。 今天值班第四天,还有十一天,关在里面真的特别难熬,不过现在外面也差不多封城了,听家里人说所有社区都封了,交通也实行管制,除了特殊车辆外其他车辆一律不准通行,外出购买物资需要通行证。 现在形势严峻,小天使们也别出门了,宅在家里最安全。 真怀念以前可以随意出门逛街的日子,希望疫情能早日解除。 感谢在2020-02-02 23:17:29~2020-02-08 00:3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anyangxiezi 26瓶;年华易逝兮、宿晚 5瓶;何韩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回 甄家煊赫多年, 根基深厚,与四王八公皆联络有亲,甄家几位姑娘所结的亲家皆非寻常人家。 长一辈的不用说, 甄贵妃独宠后宫近二十年,又育有皇子,如今上皇虽已退位, 却依旧手握大权,甄贵妃荣升为贵太妃, 依旧盛宠不衰。 次一辈的有三人,甄家大姑娘乃甄应晖之女, 嫁的是平原候之孙, 世袭二等男蒋子宁;二姑娘乃是甄应嘉之长女,乃甄夫人柳氏所出, 夫婿是修国公侯晓明之孙, 世袭一等子侯孝康,如今已成亲三四年了;甄家三姑娘却是甄应嘉妾侍所出, 自幼便养在嫡母柳氏跟前, 年方十一, 尚未许人。 第三代中有四位姑娘,三位都是妾室所出, 只有冯氏所出甄瑶是唯一的嫡出, 自是金尊玉贵。 有两个小姑子的亲事在前,冯氏对女儿的亲事期望极高,心内早已盘算好, 瑛儿生的好,又聪敏伶俐,便是做皇妃也使得,日后的夫家不说比肩她两位姑姑,但也不能太差,根基门第自不用说,男方至少也要有个爵位在身,方不致辱没了女儿的品貌,谁知老太太与甄荣偏偏就看上了贾兰。 贾兰虽说是出身荣国府,却不过是二房长孙,将来承袭爵位的可是长房! 况且生父又早亡,祖父贾政也只是个工部员外郎,虽然拜了个好师傅,但那沈颐又不曾入朝,即便有些人脉,又能顶什么用? 再者贾兰如今不过是个秀才而已,将来能不能中进士还不知道呢,焉知不会是又一个方仲永? 常言道娶媳娶低,嫁女嫁高,甄家在江南赫赫扬扬,江南泰半官员都以甄家马首是瞻,说是江南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荣国府虽也曾煊盛,如今却早已没落,不过是仗着贤德妃在宫里才重振了些荣光,府里半个顶事的人都没有,子孙没有一个成器的,冯氏自然有些瞧不上眼。 为了贾兰那虚无缥缈的前途就赌上自己女儿的终身,冯氏说什么也不愿意,况且寡母婆婆向来苛刻,她可舍不得自己千娇百宠的宝贝闺女去受这份罪。 有此种种,冯氏心下已拿定了主意,说什么也要劝老爷打消这结亲的念头,至于老太太那边,到底隔了一层,父母之 命媒妁之言,届时叫老爷找个由头,咬定主意不松口,想来也不能拿她怎样。 冯氏是甄母娘家侄孙女,自幼在甄母身边长大,素来受宠,并不如何畏惧甄母。 贾兰却不知道自己被人嫌弃至此,他正陪着甄母与柳夫人等说些京中趣事,逗得众人眉开眼笑。 正说话间,忽听丫鬟道:“宝玉和几位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丫头婆子们簇拥着一个年轻公子并三个姑娘进来。 为首的便是甄应嘉长子甄宝玉,今日穿着件桃红竹叶纹样缎面镶边水红暗花绸面圆领袍,束着桃红竹叶缎面腰带,腰系大红五彩刺绣荷包,青绿流苏玉佩,白色里领,白绸撒花裤子,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相貌与自家二叔宝玉一般无二。 饶是已见过一次,贾兰依旧称奇不已,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两人不止名字相同,竟连相貌也是一模一样。 随后进来的三位姑娘年岁都不甚大,为首的一位约莫十一二岁,一袭银红织金缠枝牡丹对襟褙子,白绫弹墨百褶裙,生的肌骨莹润,举止端庄,乃甄应嘉庶出之女甄蕊。 第二位年岁略小些,穿着件鹅黄缎子撒花小袄,葱绿纱裙,温柔秀雅,名甄琼,比甄蕊小一辈,是甄荣妾侍所出。 最小的那位只有七八岁,却生的最好,生的粉团脸儿,眉目精致如画,一袭桃红底子金边白梅纹样缎面交领小袄,白底兰花刺绣百褶裙,正是冯氏所出之嫡女,甄瑶。 甄应嘉还有一个庶出之子,比甄宝玉略大几岁,只是偏巧今日抱病,便不曾前来;甄荣亦有一子,如今尚在襁褓。 贾兰与众人厮见了,方重新落座。 甄宝玉见到贾兰颇为喜欢,笑道:“兰儿你好些日子没来了,我前儿新得了一件西洋八音盒,一会子给你顽去。” 贾兰闻言也不推辞,微微一笑道:“多谢宝叔。” 甄宝玉虽年长了几岁,却依旧保持着赤子之心,闻言十分喜欢,笑道:“说了多少次,别这么客套,还是不改,小小年纪便这般老成,跟个小老头儿似的。”又问他近来诸事。 -- 第253页 贾兰知他知他同自家二叔一般的性情,最厌仕途经济,也不提应考之事 ,只捡些读书游历时遇到的趣事说来,果然甄宝玉越发喜欢。 甄母见状心下越发满意,暗暗点头。 甄家几位姑娘也都听住了,不过甄蕊甄琼先前都见过贾兰,况且甄蕊年长,甄琼性情沉静,又因是庶出,都只是侧耳倾听,并不言语。 唯有甄瑶素来胆大,上回贾兰登门拜访时她正巧去了外祖家拜寿,两人不曾见过,她先前便听说了贾兰小小年纪便中了秀才,今日又见他言谈风趣,心下十分好奇,目不转睛的看着贾兰,兴致勃勃的听他说游历趣事。 冯氏见状,心下暗暗皱眉,偏当着众人的面又不便插话,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好在贾兰目不斜视,只同甄宝玉说话,并没有向甄瑛多瞧一眼。 冯氏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有些恼怒,贾兰这小子也忒没有眼光,竟对自家女儿的容貌视若无睹。 甄瑶相貌出众,又素来受宠,一向被人奉承惯了,还是第一次碰到贾兰这样疏离客气,视她如无物的,越发觉得有趣,笑盈盈道:“听说贾哥哥家中也有一位叔叔,与二叔不仅名字一样,连相貌也是一模一样,可是真的?” 她今日颈间挂着一个芝草螭纹缨珞项圈,比头发丝还细的金丝绞成灵芝仙草图案,项圈下面坠着一块婴孩巴掌大的紫玉镂雕而成的百花佩,玉色晶莹剔透,越发衬得肤白胜雪,娇憨明媚。 贾兰听到‘贾哥哥’这个称呼不禁一怔,素来只有唤他‘兰哥儿’‘兰儿’‘小兰大爷’的,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唤他,这‘贾哥哥’‘听着十分不自在,勉强按下心中别扭,点头道:“确有其事。” 甄瑶越发好奇,直问宝玉的容貌性情,贾兰拗不过,只得拣些不打紧的略说了几样,听的众人都啧啧称奇。 甄母笑道:“我先前听闻也奇怪呢,这名字一样也就也罢了,从古至今,同时隔代,重名重姓的多着呢,偏又模样儿也一样,这也是一件奇事。” 甄瑶笑道:“方才听贾家哥哥所言,不止名字模样相同,连性情竟也差不离。” 柳氏笑道:“天下再没有这样的巧事,世宦大家,公子哥儿性情淘气古怪些也是常事,不是什么罕事。” 甄宝玉笑嘻嘻道:“如今 可好了,下回老爷再逼着我读书,我就逃到京城找那个宝玉去。” 众人闻言都忍俊不禁,柳氏嗔了他一眼,道:“你侄儿小小年纪便中了秀才,你是当叔叔的,又虚长了好几岁,还只知道胡混,仔细你老爷回来了捶你。” 甄宝玉一听读书顿时变了脸色,忙搂着甄母的手臂扭股糖似的撒娇,哄的甄母眉开眼笑,拍了拍他的手道:“我的儿,别怕,有我呢。” 柳氏见状暗暗叹息,宝玉生的聪敏伶俐,自幼淘气异常,天天逃学,偏偏老太太溺爱,行动都护着他们做父母的也不便十分管教,以致如今还是这般孩子性情。 甄瑶依旧缠着贾兰问些见闻趣事,贾兰暗暗蹙眉,便只低头吃茶,偶尔被问及时才答一两句,忽听冯夫人笑道:“上回听贤侄说令堂也来了江南,算来也有一年了罢,不知近来可好?” 贾兰答道:“先前小侄大病一场,家母得信后放心不下,这才赶来江南照看,如今一切安好,有劳世伯母惦念。” 冯氏又细问了一番李纨的近况,点头叹道:“咱们两家是老亲,若是遇上什么难处只管打发人送信来,我们老爷虽没什么职缺,在江南官场还有些亲友故旧,多少能帮衬一二。” 贾兰闻言一怔,总觉得对方话中有话,一时却想不明白,口中只笑道:“多谢世伯母,姑苏有林姑老爷与家师照应,倒不曾遇上什么麻烦。” 冯氏点头道:“都说为母则强,你母亲一介弱女子,不辞辛劳千里奔波,实在不容易。” 冯氏口中虽然称赞,心下却颇不以为然,身为寡妇却不安分待在家闭门守节,反而跑到江南来,听说还与贾兰的老师沈颐比邻而居,一个丧夫一个丧妇,孤男寡女的,也不知道避嫌,心下便有些瞧不上。 冯氏的表现尽管十分隐晦,但贾兰自幼丧父,对人的情绪最是敏感,还是感觉到了其中的鄙薄之意,心下顿时大怒,不过到底是在人家做客,不好失礼,只得强忍怒气,心下已打定主意,日后绝不再登甄家之门! 甄母见贾兰原本含笑的神色变得淡淡的,便知他有了恼意,顿时心下一沉,忙岔开话题,笑道:“早先便想邀你来府里,只是你忙着备 考,也不好打搅,好容易如今得了闲,难得来一趟,不如便在府里多住几日,同你宝叔一处说说话。” 贾兰闻言神色淡淡,拱手道:“多谢老太太美意,只是家中老太太太太记挂,接连来信催促早些回去,如今已是月底,天气冷了河冻难走,须得早些启程,再者姑苏也还有些事务料理,实在不便久留。” 甄母听了这话,便知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强留,只得罢了,不动声色瞥了冯氏一眼,见她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下直气的肝疼,暗骂冯氏糊涂,即便不愿结亲也不能这般得罪人,素日看着是个拎得清的,没想到这般上不得台面。 甄宝玉心性单纯,甄瑶三人年幼,虽觉气氛有些不对,却不知是何缘故,不禁面面相觑。 -- 第254页 柳氏素来明白甄母的心意,也知道她有意与荣府结亲,如今这场面却有些尴尬,心念一转,转头便对甄宝玉道:“说了这半日话,你陪你侄儿去园里逛逛去。” 甄宝玉答应着,领了贾兰去各处逛了逛,最后又到了一处精致院落,乃是甄宝玉坐卧之处,室中帘幔鲜妍,铺陈富丽,非别处可比,不过贾兰也无心观赏,二人就坐,叙谈未久,早有小厮来回:“宴席已备齐了。” 甄宝玉忙拉着贾兰出去了,甄荣与贾琏正推杯换盏,一时杯盘迭晋,海味山珍,不需赘述。 直吃到酉时,宴席方散。 柳氏命人备了厚厚一份程仪,送走了贾兰叔侄。 甄母越想越气,命人将甄荣与冯氏叫到了跟前,屏退了众人,指着冯氏骂道:“你今儿是犯了什么糊涂?好好的一桩亲事都叫你给搅和了,如今可好,结亲不成反结仇了!” 冯氏从未见过甄母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闻言不禁瑟缩了一下,嘟囔道:“我本来就没同意这门亲事,都是老太太的意思,瑶儿的品貌便是做皇妃都使得,贾兰那小子哪里配得上?” 作者有话要说:还在值班中,封闭第十一天,一切正常,就是食堂每天都是白菜萝卜南瓜,一盆菜里零星可见几根肉丝,还是要靠抢的…… ps:今天好像是情人节,虽然作者君是单身狗,不过还是祝小可爱们情人节快乐!(下一更在周二) 感谢在2020-02-08 00:39:37~2020-02-14 23:0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蘸麻糍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回 甄母闻言越发气的头疼, 冷笑道:“兰哥儿这样的家世人品你都瞧不上,难不成还真想招个皇家女婿不成?!” 自家人知自家事,甄家虽然在江南赫赫扬扬, 其实细说起来真正发迹也不过这二十来年,当年上皇也是看在她这个乳母的情分上,才大力提拔甄家, 后来她又果断将女儿送进宫中,才有了这些年的荣华富贵, 与那些世家大族相比,甄家不过是暴发新荣之家。 自新帝登基, 他们家在朝中的势力早已大不如前, 江南官场也逐渐失去掌控,若不是上皇尚在, 只怕连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 如今上皇虽然不肯放权, 然而毕竟年事已高,新帝却年富力强, 心思又缜密, 这几年不拘一格提拔人才, 朝中已有颇多拥趸,掌控朝堂不过迟早而已。 而贾家当年却是因功勋封的国公, 繁盛了近百年, 这些年虽然渐渐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军中还有不少贾代善与贾代化的旧部, 又与四王八公皆联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子腾不必说,位高权重,简在帝心,林如海虽已致仕,但却有不少同年故旧在朝为官,况且林家世代列候,根基深厚,手中掌握的人脉亦不可小觑。 甄贾两家虽是老亲,但距上一次联姻已有数十年,这些年来渐渐有些疏远,她这才动了再次结亲的心思。 贾兰人品才华样样出众,根基门第也相配,正是四角俱全,冯氏竟然还瞧不上! 冯氏心中不服,然而见甄母神色不同以往,到底不敢回嘴,便只低了头不言语。 见冯氏依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甄母越发恼怒,冷笑道:“你还不服气?既如此,打明儿起府里的事交给瑞儿媳妇,你给我回房好生反省!” 冯氏没想到到甄母竟然要夺了她的管家之权,这才惊惶起来,哭求道:“老祖宗息怒,我知道错了,我也是爱女心切,才一时犯了糊涂,您就饶了我这一遭儿罢。” 甄荣初时一头雾水,听了半日才明白原委,瞥了泪流满面的冯氏一眼,不禁有些无奈,冯氏是老太太娘家侄孙女,因着父母早亡,自幼便在甄府长大,老太太多有疼爱,与亲孙女儿也 不差什么。 后来结了亲,两人既是夫妻又是表兄妹,甄荣因着这层关系,平日里也多有维护,冯氏自幼被娇宠着长大,这些年来又被人奉承惯了,自视甚高,平日看着行事倒也妥当,没想到小处聪明,大事糊涂。 甄荣虽然不悦,然到底是相伴多年的结发妻子,再生气也得帮着求情,忙上前道:“老太太别恼,冯氏虽然糊涂,但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方才吃酒时我着意打探了一番,这结亲之事还是缓一缓的好。” 甄母闻言一惊,忙道:“这是怎么说?” 甄荣道:“孙儿今日打探到了一些消息,与荣府有关……” 说到此处顿了顿,悄悄给冯氏使了个眼色,道:“涉及朝政,不是你能听的,不过今日是你失礼在先,如何赔罪你自个儿看着罢。” 冯氏会意,忙拭泪道:“我这就回去备一份厚礼,明早打发嬷嬷给兰哥儿送去。” 甄母哪里不知道他们的眉眼官司,只是冯氏到底是自己娘家的人,敲打了一番便罢,便摆了摆手,对冯氏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下去!” 冯氏闻言松了口气,忙趁机退下了。 甄荣这才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细细说了:“先前咱们都以为贾家是以那位郡主的性命向当今投诚,实则不然,宁府如今面上虽然同宁郡王疏远,暗中却往来甚密,并未因此事交恶。” 甄母闻言一惊,忙道:“此话当真?” -- 第255页 甄荣道:“这是贾琏的心腹小厮酒醉后亲口所言,言谈间贾琏也漏了口风,多半错不了。” 甄荣心思缜密,极善谋划,命人特意与贾琏的心腹小厮昭儿一道吃酒闲话,酒席上又频频敬酒,贾琏虽聪明机变,到底缺了历练,对朝堂上的形势也不甚明了,况且因两家是老亲,也不曾设防,不经意间竟被套了不少消息。 甄母闻言沉吟半日,道:“如此看来贾家并未改弦易辙,他们倒是瞒的好。” 宁郡王乃废太子长子,废太子虽亡,遗下的人脉却不少,荣宁二府先前便是废太子一脉,甚至不惜娶了个外室女为冢孙妇,原本还以为秦氏之死是贾家为了向当今表忠心,没想到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甄荣道:“此事于我们 而言未必是坏事,如今该着急的是宫里那位才是,荣宁二府在军中可是有不少旧部,如今的平安州节度使孙延寿当年便是出自荣国公贾代善部下。” 甄家如今是进退维谷,他们家与十五皇子已绑在了一条船上,即便他们想退当今也不可能放过他们,如今只有拼着一争之力,看能否博上一博。 当今登基不过数载,宁郡王却已经营了十几年,根基深厚,若是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他们甄家与十五皇子只需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便可。 甄母思虑半晌,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与荣府结亲一事确实不必急于一时,横竖兰哥儿还年少,瑶儿也才八岁,缓几年也无妨。”想了想又道:“你明儿修书一封与你伯父,叫他细查此事。” 甄荣闻言答应一声,自去料理不提。 却说贾兰离了甄府,又去拜了座师并几处世交故旧。 贾王薛史嫡系虽迁去了京城,本家却还在金陵,还有李守中所在的金陵李家等等,他已打定主意尽快启程,众亲友处少不得一一拜访辞行。 各家都留吃便饭,又送了些土仪盘缠,直忙了两三日方完。 贾琏已令人打点好了行囊,又雇了一艘大船,二十三日一早,众人登船启程,赶往姑苏。 再说贾政同王夫人在家,时刻惦记着贾兰,端阳后接了李纨送来一信,说是秋初才考,须得冬初方可回京。 那日正同贾母坐着,说兰哥儿不知考了不曾,忽听大门外一片喧哗声,王夫人顿时皱眉,正要叫丫头们传问,只见贾政拿着个刷印的红报条儿,素来严肃的脸上布满笑容,进门就说道:“老太太大喜!兰哥儿中了!” 贾母与王夫人听了大喜,接过报条来,递与探春,叫她看。探春就念道:“钦命提督金陵等处学政李,取中覆试文童贾兰第十二名。” 话音一落,房中众人当即上前磕头贺喜,贾母与王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当下贾母赏了报子银二十两,王夫人、贾政又加赏了十两,两个小厮欢喜拜谢而去。 不多时贾兰中了秀才之事便传遍了府里,上下人等皆来道喜。 王夫人笑容满面,吩咐凤姐每人赏两个月月钱。 贾母前些时日偶感风寒,一直 有些懒懒的,不妨今日得了这个好消息,顿时神清气爽,百病全消,笑道:“我今日心中欢喜,病已痊愈,就我这里取几两银子去,吩咐厨房好好收拾几样菜,备几个果子碟儿,开一坛陈酒,咱们今夜吃酒说话,明日都去寺里烧香拜佛,谢菩萨保佑。” 众人听说,俱皆大喜。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身子大安,今日又得了这个喜事,心中又乐,这个东儿原该我请老太太,怎么倒要老太太花钱?” 薛姨妈忙笑道:“这个东,让我请了老太太罢。” 尤氏笑道:“哪里能叫姨妈出钱,这是咱们贾家的大喜事,老太太吃我的才是正理。” 凤姐笑道:“你们都不用争,今日老太太太太欢喜,不过添几样菜,吃杯酒说说话,能花多少银子?你们若要替太太道喜,必要正正经经备个酒席请老太太才是道理。大家争这几吊钱的东道,又算个什么呢?” 薛姨妈笑道:“凤丫头说的很是。咱们等念完了经,一天一个挨着来请老太太。” 贾母笑道:“谁要你们请,改日叫凤丫头亲自收拾一桌请我就算了。” 凤姐有心逗趣,闻言故意做出愁闷模样,摸着荷包唉声叹气道:“一不留神就被老太太惦记上了,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说的众人都笑了,薛姨妈笑道:“凤丫头果然小气,不过一桌酒菜罢了,能花几两银子,就这么着了。” 凤姐笑道:“姑妈不知道,老太太这会子高兴了,过后儿又说吃着不香甜,使个巧法子,哄着我拿出三四倍子来暗里补上,我还做梦呢!” 贾母忍俊不禁,指着凤姐笑道:“你这个鬼灵精儿,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促狭呢!” 众人都笑道:“凤丫头再鬼灵精,也逃不过老太太的五指山去!” 说笑了一回,凤姐命平儿取二十两银子,出去吩咐厨房好生收拾果菜,预备席面,平儿答应着,领钱去办。 不过半日,各处亲友都得了消息,皆来道喜,贾母越发喜悦,又命凤姐设宴款待,邀请送礼诸亲友及本家道喜的,坐了数席。 贾政贾珍等人在前院招呼,上下人等皆是喜气盈腮,满面笑容。 贾赦心中得意,几杯酒下肚,被宾 -- 第256页 客们奉承的飘飘然,倒像是自个儿亲孙子中了,大声说道:“我早说兰哥儿不是池中之物,一个秀才何足为奇?将来鳌头独步,金榜题名,那时你们才服我的眼界呢!” 贾政闻言心中也着实欢喜,只面上十分谦虚,说道:“大哥过誉了,这孩子还小呢,往后再看罢!” 众人都笑道:“政公何必太谦,哥儿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能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到时候中个状元回来,咱们也跟着沾些光彩。” 贾政越发喜悦,笑道:“借诸位吉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饮酒行令,及至二更将尽方才散了。 不言都中诸事,再说贾兰辞了金陵各处亲友,一行人乘船回了姑苏。 李纨也正想兰哥儿,正同淡菊说着,屈指计其归期,忽听素云笑着说:“有客来了。” 抬头一看,隔着纱窗见紫鹃走进院来,身后跟着两个婆子。 说着进来,紫鹃先给李纨请了安,方指着婆子手中的两个掐丝盒子道:“今儿庄上送来了好些樱桃并桑葚,姑娘打发我给奶奶送来,尝尝鲜儿。” 素云上前接了,李纨笑道:“这两日正想着新鲜果子吃呢,回去替我多谢林妹妹。” 说话间小丫头已捧了茶果细点上来,紫鹃斜签着身子在杌子上坐了。 李纨问道:“下月就要进京了,你们姑娘的东西收拾的怎样了,可缺什么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自由的日子结束了,该回贾府走剧情了~ ps:下一更在周六 感谢在2020-02-14 23:00:50~2020-02-19 00:2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回 八月间李纨就接到贾母与王夫人来信, 催促她早日回京,算来离京已近一载,如今兰哥儿已经考完了试, 也是时候回去了。 此外江知府明年开春便三年任满,今年腊月又是江家老太太七十大寿,且江衍先前与张家姑娘张樱定了亲事, 今年已经十八,也要回京预备下聘一事, 因此颜慧便决定带一双儿女先行回京。 正巧顾湛也要回京预备明年的秋闱,若是科举顺利, 有幸中了, 以顾湛的才学,极有可能入翰林院。 本朝惯例, 科举进士一甲者授予翰林修撰、编修, 另外从二甲、三甲中,选择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 称为“选馆”。 庶吉士一般为期三年, 期间由翰林内经验丰富者为教习, 授以各种知识。三年后,在下次会试前进行考核, 称“散馆”。成绩优异者留任翰林, 授编修或检讨,正式成为翰林,称“留馆”。 其他则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亦有派到各地方任官。 若是科举不利, 若是没中,在京城中再等三年便是,正好也可以入国子监学习,不论是哪一种结果,近几年内顾湛都不可能离京。 因此顾岩与林如海商议了一番,决定等会试后便成亲,届时顾湛也十九了,黛玉十六,不管顾湛中不中,都不宜再拖下去了,亲事干脆也就在京城办,横竖两家都有宅邸,也省得来回奔波不便。 明年八月秋闱,后年三月春闱,算来也只有一年多的时间,林如海思虑后便也决定这次随众人一道回京,一来要置办黛玉出阁的陪嫁,二来顾湛到底年少,又身份特殊,京中波云诡谲,他实在有些不放心。 顾岩虽是大儒,但许多朝堂官场上的门道光有学识却是不够的,林如海为官数十载,别的不敢说,这方面的经验教导顾湛却是绰绰有余,他只有黛玉一女,顾湛虽是半子,却也与亲子无异,自然要处处考虑周全。 因此众人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四家一路同行返京。 听了李纨的问话,紫鹃笑道:“还在收拾呢,这次进京也不知道多早晚再回来,老爷的意思是将府里的东西都带去,已打发张管家先进京修缮旧宅了, 这些日子我们姑娘都在看着人清点库房的东西,收拾装箱,还有我们姑娘来日出阁的嫁妆,都得料理妥当,这些日子忙的可是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李纨闻言点了点头,十分理解,林家世代列候,近百年的积累自然不是一笔小数目,这时候要一一清点可不是易事,想了想问道:“林妹妹的嫁妆料理的如何了?可还缺什么?” 通常出身世家大族的姑娘,嫁妆都是自幼便开始积攒,各样大小家具都要好木头,江南女儿的一架千工拔步床更是必不可少,还要置办房舍田庄铺面古董摆设金玉首饰等等,这才有出阁时的十里红妆。 紫鹃笑道:“房舍田庄商铺老爷早就置办好了,给姑娘打家具的各样木料也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只等着装上船了,其他的古董摆设,金银器皿,字画古籍等还在清点造册,脂粉头油绸缎钗环倒不急,横竖还有两年呢,等成亲时再置办,免得时日久了失了颜色。” 李纨听紫鹃侃侃而谈,条理分明,不禁向众人笑道:“你们只听紫鹃丫头的嘴,倒像倒了核桃车子似的!” 说话间细细端详了她两眼,见她今日穿着白绫袄儿,外罩桃红缎子绣杜鹃花比甲,下面系着水绿裙子,配着金珠簪环,越发显得温柔娇俏,不禁用手在紫鹃肩上一拍,笑道:“好丫头,小时候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没想到跟了林妹妹这几年,竟有这样见识口才,不愧是林妹妹跟前□□出来的,真正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 第257页 只是将来等你姑娘出了门子,也不知要便宜了哪一个。” 紫鹃闻言脸上顿时臊的通红,握着脸道:“这会子在这里讲正经话,大奶奶怎么反拿我取笑。” 李纨笑道:“这是真话,可不是取笑,你这样的人品,不说出去谁不把你当大家小姐看待。” 紫鹃容貌秀丽,性情温柔体贴,又知书识字,比寒门人家的千金小姐也不差什么,李纨素喜她为人忠厚,自然希望她日后能有个好结果。 不过如今林妹妹的命运已改,紫鹃的将来想来也不会太差。 素云等人都笑道:“咱们紫鹃姑娘品貌出众,赶明儿找个秀才举人,将来指不定能做个诰命夫人呢!” 紫鹃闻 言又羞又臊,啐了素云一口,骂道:“贫嘴烂舌的小蹄子,敢情是你急着找小女婿了,才急着给人做媒,再混说仔细我撕了你的嘴!” 一时素云也红了脸,忙不迭讨饶,忙笑道:“好姐姐,饶了我这一遭儿罢,要是我再混说,赶明儿你当了诰命夫人,我变个大王八,给你驮一辈子碑!” 众人闻言顿时轰然大笑。 李纨也忍俊不禁,见紫鹃脸红如滴血,知她臊得狠了,忙忍笑打圆场,对素云道:“你紫鹃姐姐难得来一趟,快去将方才做的点心拿来给她尝尝,另外叫小厨房把上回的那几样西洋点心做些来。” 素云闻言巴不得一声,忙不迭出去传话。 不多时素云便提着个小食盒进来,取出几样细巧点心摆上,一样是玫瑰花饼,一样是水晶糕,一碟鸡油卷儿,还有一样是酥油泡螺。 紫鹃拈了个水晶糕吃了,香甜软糯,又吃了个酥油泡螺,入口即化,不禁笑道:“还是奶奶府上做的酥油泡螺最有滋味儿,比别处不同。” 李纨闻言笑道:“你喜欢便多吃些,可巧昨儿小厨房又做了几样新鲜点心,你一会子带回去给林妹妹尝尝。” 酥油鲍螺,也称滴酥鲍螺,有些类似后世的西式甜点,是一种用酥油制作的外形似螺蛳的甜食,用奶油制成,类似奶油裱花,造型有扁有长,扁的像牡蛎,长的像螺蛳,香甜可口,入口即化,早在宋朝时期就是较为常见的点心之一。 紫鹃闻言答应着,笑道:“前儿奶奶打发人送来的几样西洋点心极细巧,姑娘爱的跟什么似的,偏又不好意思再跟奶奶要。” 李纨笑道:“不值什么,这些方子也是偶然从书上看来的,林妹妹既然喜欢,一会子叫淡菊抄了给你带回去。” 她也是一时心血来潮,闲来无事,偶然想起前世吃过的那些西式点心来,便叫厨房的人试着做做看,没想到还真做出来了几样,虽然比不得前世那些西点大师做出来的正宗,但味道却甚是不错,李纨便打发人给各家都送了些。 林如海沈颐等人倒还罢了,不过尝个新鲜,女孩儿家却少有不喜欢吃甜食的,蛋糕绵软细腻,入口即化,蛋挞香甜醇厚,松软可口,黛玉和映雪 都爱的不行,连颜慧与顾老夫人也赞不绝口。 紫鹃素知李纨与黛玉亲厚,价值千金的古玩字画都时常互赠,几个点心方子也没什么,当下也不推辞,起身道了谢,笑道:“那就偏了大奶奶的好东西了。” 淡菊依言去书房抄了点心方子,李纨想了想又道:“将咱们园子里结的果子也收拾几样,再有今早沈先生府上送来的藕粉也收拾些,给紫鹃一道带回去。” 淡菊答应着去了。 不多时厨房的点心便做好了,淡菊也命人收拾了两篓葡萄,两篓香瓜,两篓桃子,并一篓油纸包的藕粉。 紫鹃见那藕粉都是薄片或粒状的,色泽白里透红,不禁笑道:“听说这西湖藕粉是取最好的鲜藕磨成浆晒出来的,十斤鲜藕才得几两藕粉,先前还作为贡品进上呢。” 李纨闻言点头道:“这藕粉虽不比燕窝人参金贵,但易于消化,又有生津清热,开胃补肺,滋阴养血的功效,是极适用于婴孩、老人、病人的滋补品,林妹妹素来脾胃弱,正适合吃这个,你得了空记得打发你们姑娘吃。” 紫鹃十分欢喜,忙笑着答应道:“奶奶放心,一会子回去便伏侍我们姑娘吃。” 吃了半盏茶,又略坐了坐,紫鹃便告辞了。 回到府中,黛玉正在看管事媳妇呈上来的库房账册。 林家百年积累,又是数代单传,几代主母的嫁妆都不曾分薄出去,光是外面的外面田舍商铺便不是小数目,还有各样古董陈设金银器皿等更是数不胜数,还有古籍字画金玉首饰等等,单古玩书画藏书并库中金银等就装了十来个库房。 黛玉连看了几日账册,正有些烦闷,见紫鹃带了一大堆东西回来,笑道:“怎的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雪雁白鹤几人也都围了上去,帮着接过食盒,笑道:“好香,这里头是不是前儿大奶奶给的西洋点心?” 紫鹃命婆子将篓子放在地上,抹了抹额头的汗,笑道:“大奶奶命人现做的,叫拿来给姑娘尝尝,连方子也一道抄了给我。”说罢便将点心方子取了出来。 黛玉闻言十分喜欢,细看了一回叫花语收了,道:“交给小厨房,明儿做些给爹爹尝尝。” 花语答应一声,小心收 好。 黛玉将点心分给众人,大家皆赞不绝口,黛玉尤其喜欢那玉脂奶糕,连吃了两块才停下。 -- 第258页 吃了一口玉脂奶糕,雪雁心下舒泰,对紫鹃笑道:“方才王嬷嬷叫咱们赶紧收拾东西,只是姑娘京里带出来的东西,回家来住了几年,都又翻腾过的了,如今还得过一遍手,需得姊姊来帮帮我。” 紫鹃笑道:“你不记得那时候我正病着,都是你拾掇的,我连手也没沾一沾,眼也没瞧一瞧,这会子倒像没处插手似的。好妹妹,我劳你一个人经手了罢。” 白鹤与花语也只抿嘴笑。 雪雁又好姐姐的央告了半晌,又忍痛把下剩的几块点心分了出去,三人这才答应了。 当下花语誊录,白鹤雪雁三人清点,收拾了一回,紫鹃忽然在一个箱子里发现一个长长的画轴,不禁有些疑惑,将画从箱子里取出来,对白鹤道:“这画儿是谁放进去的?怎么没放在书画箱里。” 白鹤蹙眉道:“我也忘了。” 四人面面相觑,雪雁便道:“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说着接过,展开与紫鹃三人一同观看,只见上面画的是一幅春日踏青图,青山碧水,棕亭茅舍,以及连绵青山,所有的竹树山石,小溪板桥,凡园中的景物,无不备具。 花竹深处,数株桃树,一身穿鹅黄衣衫的韶龄少女手持一株碧桃花,正低头轻嗅花香,那女子面宠竟似黛玉小像一般,容貌衣衫,宛然神肖。 花语看了又看,笑道:“活脱是姑娘,哪里就这么像呢!”紫鹃一眼便看到了落款,心下明白,白鹤三个还瞧着不放,雪雁不禁疑惑道:“这画儿是姑娘几时画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紫鹃悄声笑道:“你怎么糊涂了,没瞧见这是咱们姑娘三月间去蟠香寺进香时的打扮,再瞧瞧那画上的落款,哪里是姑娘的手笔?” 花语细看了一回,见了落款印章,顿时恍然,也低声笑道:“原来是姑爷的手笔,怪道咱们姑娘这般珍爱。” 看了一会,紫鹃将画拿到黛玉跟前,问道:“姑娘,这画儿是依旧收在这边箱笼里,还是同先前的那些放在一处?” 黛玉打开一看,面上一红,把画儿递与紫鹃道:“单独放罢,好生收着 ,仔细些别碰坏了。” 紫鹃了然,心下暗笑,满口答应着,接过画轴小心翼翼卷好,收进了箱笼里。 又忙了六七日,一应妆奁、粗细什物、箱笼行李并等才收拾妥当。 贾兰贾琏一行人也回了姑苏,沈颐得知徒儿中了,自是心中大喜,顾老与林如海亦甚欣然,淡菊等人更是乐的不知怎么样的只是笑。 李纨心下自是欢喜,只是回京在即,又有身份所限,便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大摆筵席,设了几桌小宴庆贺,请了颜慧母女,黛玉,顾老夫人,英莲等一干人;另在前院设了几席,请了顾岩,沈颐,林如海,顾湛,江衍等,皆由贾兰招呼款待。 热闹了一日,直吃到日落时分,众人方才告辞。 此后各家都忙着收拾行囊,打点船只并随行伏侍的人,林如海早已雇定五艘大船,一应行囊、粗细什物、箱笼行李并需用器皿伙食各编字号,发运下船,分派家人管理。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晚安,下一更周四~ 感谢在2020-02-19 00:25:16~2020-02-23 01:5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斜风细雨不须归 6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回 李纨连日收拾行囊, 又命人采买了各色土仪,预备回京后分送诸人。 不过数日,各色箱笼皆打点妥当, 宅子的钥匙则交给了绣竹夫妻。 这所宅子李纨费了不少心思收拾,才有如今清幽雅致,花木繁盛的模样, 只是若无人打理,时日一久未免必然破败, 倒不如赁出去租给别人,一则房舍有人打理不致寥落, 二则每年也能添一二百两银子的进项。 这日李纨便叫了绣竹过来嘱咐道:“日后找一户可靠的人家便赁出去, 定要打听清楚房客的为人品性,租金即便少一点倒无妨。” 不然若是碰上不靠谱的, 再好的房子也给糟蹋了。 绣竹满口答应着, 笑道:“奶奶只管交于我,定然料理妥当。” 展眼便到了二十六这日, 众人启程, 除单装黛玉嫁妆并林家各样家当的行李箱笼的三艘大船外, 林如海同贾琏、贾兰一船,李纨则同黛玉一船, 另外沈颐、顾岩、顾湛、江衍一船, 顾老夫人则同颜慧、江映雪一船,一共七艘大船,各船各备食水, 那些男女家人们俱各小心照应。 自此大船晓行晚泊,正是金风退暑,玉露生凉,两岸上疏柳依稀,李纨黛玉每日住船之后,都到顾老夫人船上请安闲话。 行了数日,甚是平安。不知不觉已走了七八日路程。这日正值顺风,各船俱拉着满篷。 正是秋水长空,江上船只往来不绝,两岸景致,如在画中。 黛玉看着岸上风景,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当年独自一人进京,孤苦伶仃,如今再次进京,亲友俱在,心情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李纨原在桌前打棋谱,见黛玉怔怔出神,不禁有些担心,便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走过去,问道:“妹妹怎么了?” 黛玉回过神,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当年进京的情景,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李纨心下明白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妹妹如今已苦尽甘来了,往日之事也不必多想了。” -- 第259页 黛玉微微一笑,正欲说话,忽见白鹤掀帘进来,将一个点心攒盒放下,又将一张笺纸送与黛玉,笑道:“这是姑爷打发人送来的。” 众人闻言皆面带笑 意看着黛玉,这些时日顾湛时常会打发人送些东西过来,或是吃食点心,或是一首诗词,或是一句绝对,黛玉面上虽不显,心下却十分欢喜。 李纨也为黛玉高兴,当世夫妻大多相敬如宾,黛玉能得一心意相通的夫婿,自是好事。 见众人打趣的神色,黛玉面色微微一红,接过笺纸一看,见题是《咏雷峰塔》,顾湛已写了七言两句在纸上,黛玉目光一亮,当下也不理会众人,低头思索片刻,便命雪雁研墨,提起笔来续成一首,又吩咐紫鹃也收拾了几样点心,命人送回给顾湛。 紫鹃笑着去了。 李纨抿嘴一笑,知道黛玉面薄,也不打趣她,岔开话道:“妹妹过来瞧瞧外头的野景儿,真真有趣,那些树叶儿,叫霜染的通红,比春天的花儿还要热闹。怨不得古人说的’霜叶红于二月花’,真是一点儿不错。” 黛玉走到窗边,此时秋水长天,波平浪静,可巧到了一处村镇,眼见天已黄昏,船家便将船湾在码头上,各船开始做晚饭。 但见秋林尽染,枫叶流霞,岸上田地里还有些村庄男女,三五成群,收粮打稻,远远的几户农家正在做晚饭,炊烟袅袅,正如一幅水墨图画。 黛玉怔怔看了半日,但觉风日清和,天空地旷,心胸为之一畅,不禁点头叹道:“真如同黄公望的山水画一般。” 两人正在窗前赏景,忽听素云笑道:“奶奶,晚饭好了,表姑奶奶叫过去吃饭呢。” 因船上条件有限,诸事从简,因此除早饭外,李纨黛玉都与颜慧等人一处吃饭,林如海则与沈颐顾湛等人一处吃,如此一来也热闹些。 这里李纨黛玉答应一声,来到江家船上,顾老夫人正在与颜慧母女俩说笑,见黛玉进来忙一把拉到身前,笑道:“你这两日都吃的甚少,方才湛儿叫人去岸上买了好些新鲜菜蔬,我叫厨下整治了几样,一会子尝尝。” 黛玉答应着,不多时已传晚饭,只见四个婆子抬着两个五彩戗金大捧盒来,雪雁与白鹤忙上前接过,紫鹃与素云等人亦在一旁安插碗箸。 白鹤捧出一碗火腿炖肘子,一碟白灼虾,一盘竹笋炒鸡丝,一碟炸鹌鹑,一碟素炒山蘑,一碟凉拌藕片,一碟糟 蟹,一碟酿豆腐,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盘奶油卷子,一碟枣泥山药糕,还有—大碗热气腾腾的碧粳米饭。 映雪—闻顿觉食指大动,口中早嚷饿了,洗了手率先便先撕了一只鹌鹑腿儿吃,不禁点头道:“好香!家常也吃这些,往日在家时不觉得,如今吃着这菜反觉有味儿。” 颜慧瞥了她一眼,道:“你就是数猫儿的,外头的饭菜才香。” 说的众人都笑了。 黛玉吃了几片山蘑,两块酿豆腐,也觉味儿更胜往日,用汤泡了碗饭,又吃了两筷藕片,见那螯肉片片似白玉、蟹黄油亮如黄金,忍不住也夹了一块细细品尝,只觉入口甘美鲜甜,不禁赞道:“味儿真好。”因夹了一团与顾老夫人,一团与颜慧,笑道:“老太太与妈也尝尝。” 顾老夫人十分喜欢,挑起来尝了尝,点头笑道:“果然好味儿,这是谁做的。” 李纨笑道:“这是王永家的亲手做的,她素来擅做这些糟货,你们既喜欢,明儿叫王家的再糟些来。” 映雪原觉汤味鲜,喝了两口,也用汤泡了一碗饭,兴致勃勃地吃起来,又还掰了一块卷子。 黛玉笑道:“果然你今日吃得倒香。” 映雪笑道:“自家再吃不出这味儿来的,比之鲜蟹别有一番滋味。” 颜慧也是赞不绝口,问道:“好手艺,只不知是怎么做的。” 李纨道:“这倒不难,用生蟹剁碎,以麻油先熬熟,冷,并草果、茴香、砂仁、花椒、水姜、胡椒俱为末,再加盐、葱、醋等十味入蟹内,拌匀,腌渍数日即可食。” 江映雪闻言忙笑道:“这我也知道,《居家必用事类全集》中便有制作酱蟹的法子:‘团脐百枚,洗净,控干,逐个脐内填满盐,用线缚定,仰叠入磁器中。法酱二斤,研浑椒一两,好酒一斗,拌酱椒匀,浇浸令过蟹一指,酒少再添,密封泥固。冬,二十日可食。’” 顾老夫人忍俊不禁,道:“雪丫头素日说到念书就头疼,只但凡是有关吃的就都记得。” 众人哄堂大笑。 颜慧无奈点了点她的额头,道:“瞧瞧这丫头哪里像个姑娘,竟想着吃,幸而这里都是自己人,若是让外人瞧了去还不笑话死。” 映雪 撇了撇嘴,道:“我这是真性情,是真名士自风流。” 黛玉笑道:“姐姐这性子定与云妹妹合得来。” 李纨笑道:“算来过两日也差不多要到淮安了,如今正是蟹肥之际,到时叫人多买些螃蟹,多做些糟蟹,再留一些蒸着吃。” 众人都道极是,顾老夫人笑道:“正好玠清先前酿了几坛好桂花酒,明儿叫他送一坛来,咱们也热闹热闹。” 这日船到淮安,一众家人们上岸采买,补充食水,管厨的王嫂子果然买了好些肥鹅烧鸭、熟肉鲜鮓、细巧果子,并数十斤顶大的螃蟹。 -- 第260页 李纨命那些家人、小子买了些桂花、洋菊,插满一舱,又吩咐人送了螃蟹酒水去林家船上,便请顾老夫人、颜慧等人都到船上吃蟹。 顾老夫人十分欢喜,领着众人饮酒吃蟹,说笑取乐,林如海与沈颐等一众爷们亦在另在船上开了宴席,开怀畅饮,说些古往今来故事。 直吃到掌灯时分,众人方散。 自此晓行夜宿,一路顺风,李纨黛玉惟以临帖、赏景消闲,或调弄鹦鹉,或窗下对弈,日子甚是悠闲自在。 贾兰则与顾湛一道读书作诗,一众人中唯有贾琏日日被林如海叫到跟前教导,心下暗暗叫苦。 原来林如海见贾琏行事不得章法,便有心教导一番,林如海早知荣国府行事不妥,这些时日对贾琏旁敲侧击,对荣府行事越发心惊,偏他是做女婿的,没有插手岳家内事的道理,为今之计只有趁着这个时机多教导贾琏一番。 他虽然不喜贾琏行事,但到底是亡妻的亲侄儿,况且贾琏行事虽荒唐,心底到底尚存良知,再者林贾两家乃是姻亲,一旦贾家日后出事,林家一样无法置身事外。 不得不说贾家行事实在糊涂,贾赦再不济也是荣国府名正言顺的主人,贾琏是继承宗祧的长子嫡孙,竟然只帮着料理些庶务,偏又不曾好生读书,行事浪荡,贪财好色,实在不成体统。 林如海也不指望贾琏能有多大出息,只期望他能明白些道理,从此能走上正道,免得日后惹下大祸。 贾琏虽读书不成,但聪敏机变,也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虽然头疼,到底还是咬牙撑下来了。 再言京中荣府诸人 日盼夜盼,终于得了昭儿送来的消息,道是二爷明日晌午便可抵京。 众人大喜过望,到了那日王夫人一早便命人去码头打听,不料贾兰近午未回,心内着急,正欲差周瑞再去打听,忽听人报兰哥儿回来了,顿时喜上眉梢。 这厢贾政也早早便在书房等着,贾兰见了,磕头打千儿清安。 贾政心中甚喜,双手拉他起来,细看了一番,见他个头高了好些,欣慰道:“长大了好些,这回远游多年,虽说辛苦,到底光耀我贾家门庭,今日无事回来,我心甚喜。” 贾兰道:“孙儿不负老爷期望,总算侥幸中了。” 贾政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难为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祖父心下十分欣慰,只是还需用心攻书,努力来日秋闱,勿稍自满为要。” 贾兰一一答应着。 贾政又问了些别后事情,方道:“老太太和太太在上房等着呢,快去请安罢。” 贾兰来到贾母上房,李纨正与贾母王夫人等细说别后诸事,见了贾兰进来,便招了招手,道:“兰儿,快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 贾兰打千儿给贾母请了安,贾母哽咽了半晌,方拉起来道:“祠堂里去过了?” 贾兰道,“已去过了,这里特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贾母道:“皇恩浩荡,又托祖宗恩庇,贾氏总算没辱没了门楣,快去给你祖母请安罢。” 贾兰转头便见王夫人满目欢喜看着自己,当即抢上几步,磕下头去,眼中流出泪来。 王夫人也不禁泪下,用手帕扪着,两手抱着兰哥儿,说道:“我的儿,可想坏我了。” 房内站的人亦皆滴下泪来。 贾茂又给邢夫人、薛姨妈、凤姐宝钗的等人行礼,众人忙拉住了。 王夫人拉着兰哥儿,摩挲了一半日,就叫:“取点心来给我儿吃。”玉钏儿、彩霞就端过两捧盒来,皆是兰哥儿素日最喜吃的。 贾琏、宝玉、贾环等也都绐贾母道喜磕头,贾母高兴道;“你们可得学你侄儿,有个做叔叔的样儿,咱们贾家就有望了。” 贾琏、宝玉等跪着答道:“孙儿等不肖,反让老太太操心。” 贾母将宝玉拉起来,又对贾琏道:“日后别再胡闹,我就放心了 ,你也辛苦了一路,早些去歇息罢。” 贾琏依言退下了。 宝玉先前便听说此番黛玉也回京了,此时忍不住问李纨道:“大嫂子,听说林妹妹也回来了,可是真的?” 贾母闻言也忙道:“我险些忘了,姑老爷和林丫头如今在何处?怎么没请到咱们家来?” 王夫人原本正低声同兰哥儿说话,闻言不禁一怔,也抬头望向李纨。 李纨扫了房内众人一眼,道:“林姑父早前已命人收拾好了宅子,这会子先回府里去了,林妹妹说等安顿好了再来给老太太太太请安。” 宝玉顿时大失所望,贾母安慰道:“你妹妹既回了京,日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呢,不必急于一时。” 宝玉这才又欢喜起来,拍手笑道:“那明儿叫林妹妹住进园子里来,正好潇湘馆给林妹妹留着,我们离得又近,正好一道做伴儿。” 王夫人闻言微微蹙眉,到底没说什么。 贾母点头笑道:“都依你。” 李纨闻言一怔,奇道:“潇湘馆?” 宝钗抿嘴笑道:“便是先前的有凤来仪,娘娘给改了个名儿,如今叫潇湘馆。” 李纨心下暗叹原著的力量强大,即便没有黛玉,到头来这两个地方依旧叫了相同的名字。 探春也笑道:“先前娘娘下了谕旨,我们如今都搬进了园子里住了,宝姐姐住在蘅芜院。二姐姐住了缀锦楼。我住了秋爽斋。四妹妹住了蓼风轩,二哥哥住在怡红院,如今只稻香村和潇湘馆空着,潇湘馆老太太叫给林姐姐留着,还有一处稻香村,给大嫂子住。” -- 第261页 迎春也笑道:“嫂子多早晚搬进去,姊妹们一处也有伴儿。” 贾母也对李纨点头道:“你姊妹们都搬进去了,你也早日搬进去,帮着照管照管。” 李纨答应着,住在园子里清静自在,她自然愿意,当下笑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得闲,还得等收拾好了东西才行。“ 凤姐听了这话便笑道:“这倒不必,知道你要回来,稻香村早已命人收拾妥当了,你今晚先回院子里歇息,一会子我打发人再去园子里洒扫一番,明儿你再搬进稻香村去,正好那些行礼也不用拆了,一顺搬进去再收拾,岂不便宜?” 李纨闻言大喜,这 可省了不少事,忙道:“多谢。” 凤姐笑道:“你可怎么谢我呢?” 李纨轻推了她一下,笑道:“还是这个性子不改,放心,东西都已预备妥当了,一会子就将送到二奶奶屋里,包君满意。” 说的众人都笑了。 不觉已是掌灯时分,吃过晚饭,又说笑了一会,上房的钟已交戌正,王夫人道:“时辰已不早,请老太□□置罢。” 贾母点了点头,又对李纨母子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也乏了,都去睡罢,好生歇歇,明早也不必来请安了。” 李纨答应着,当下众人各自回房歇息。 回到上房,碧月等人早已将房中诸事打点妥当。 李纨看着贾兰回了房,方回房洗漱更衣。 碧月捧了手巾给她擦拭,笑道:“奶奶累了这半日,还是早些歇息的好,那被子我昨儿已经晾晒过了,又用安神香细细薰了一遍,已经暖和了。” 李纨亦觉浑身酸疼,也不及问碧月这一年来府中诸事,强撑着梳洗了,换了玉色绣花细棉寝衣。 碧月、素云服侍着躺下了,两个方悄悄儿地退了出来。 李纨实在倦极,躺在炕上只觉浑身温暖舒泰,眼皮渐渐下沉,不一会儿就酣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周二见~ 感谢在2020-02-23 01:53:00~2020-02-28 00:0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轻描、淡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回 且说各人回房, 贾琏梳洗了一番便歪在榻上不愿动弹,叹了口气:“还是家里舒服,这大半年东奔西跑的, 腿都要断了,真真是受罪。” 凤姐闻言柳眉一挑,似笑非笑道:“二爷这话哄别人倒罢了, 我可不信,外头逍遥快活了大半年, 怎么反倒埋怨起来了?” 贾琏闻言坐起身,搂住她肩膀, 笑道:“好好的怎么又吃起醋来了, 我这半年都在为了兰儿奔走,哪里有功夫去寻花问柳, 不信你去问问兰儿, 况且有了你,我还要别人做什么, 这些日子我可日里梦里都想着你呢!” 凤姐闻言面上微红, 啐了他一口, 心下虽然不信,听了这话也觉十分甜蜜。 不多时下面送了酒菜上来, 凤姐陪着吃了两盅酒, 便叫平儿:“再去烫一壶好酒来,再把二爷带回来的东西收拾些出来,给各房的主子姑娘们送去。” 平儿会意, 带着众人出去了,关上了房门。 小两口叙了一番别情,又吃了一回酒菜,贾琏说起江南见闻,忽想起一事来,对凤姐道:“你猜猜我这回在江南见到了什么?咱们那位大嫂子可是真人不露相,竟然在姑苏买了一座宅院,听说足足花了三千多两银子呢。” 凤姐闻言微微一惊,随即笑道:“这有什么好吃惊的,大嫂子到底也是大家出身,当年的嫁妆也不少,况且大哥哥虽然去了,却也留下了不少体己,有些家底也不足为奇。” 贾琏摇头笑道:“这一出手便是三千两银子,大嫂的家底可不只你想的那些,听说江南便有两个庄子,虽不知大小,一年的进项多少也有千把两银子,还有西山那个温泉庄子,听说养了好些鸡鸭,又种了瓜菜,别的不说,这寒冬腊月的菜蔬最是抢手,我算着一年下来银子少说也有这个数。”说罢伸手比了个三。 在江南大半年,贾琏打探到了不少消息,他为人圆滑机变,虽然李纨身边的人口风紧,到底让他看出了些许端倪,多番打探后才知道李纨在江南竟然置办了两处产业。 只是织染房的事只李纨的几个心腹知晓,贾琏并不知庄子上的详细情形,只当是寻常的田庄,否则若是知道那两个庄子一 年的进项便有上万两银子,只怕早就动心思了。 凤姐听了不禁心中一动,只是想起素日李纨的情分,到底压下了那点心思,横了贾琏一眼,道:“大嫂子素来聪慧,生财有道也不是奇事,再者那庄子是皇后娘娘赏的,你可别动什么心思。” 贾琏闻言不禁一愣,稀奇的上下扫了凤姐一眼,奇道:“半年不见,咱们二奶奶竟改了性儿了?” 凤姐素来爱财如命,油锅里的银子都要捞起来花花,如今对着这一大笔银子居然会不动心,实在是奇事。 凤姐呸了一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大嫂子存点体己不过是为了兰儿将来打算,她们孤儿寡母的素来不易,待我又极好,我若是连她的银子也打主意,那还是不是人了?况且我们王家也不是什么破落户,我陪嫁的东西难道还少了?扫一扫地缝子也够你们吃的了!” -- 第262页 凤姐虽然爱财,但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李纨待她如何自不必说,况且她虽不曾读什么书,但并不糊涂,贾琏贪花好色,不会读书,宝玉只知在内帷厮混,不理仕途经济,贾兰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中了秀才,将来贾府说不得还得靠他支撑门楣,即便不论与李纨的情分,她也不会去得罪他们母子。 贾琏听罢不免对凤姐刮目相看,忙作揖道:“是我糊涂了,二奶奶别恼。” 凤姐这才转嗔为喜,想了想又道:“这事儿你我知道便罢,可别出去混说,这府里人多嘴杂,要是知道大嫂子有了这份体己,还不知道要嚼什么舌根呢。” 贾琏闻言忙笑道:“你放心罢,我又不是那等糊涂人。” 这数月来经林如海教导了一番,贾琏多少长进了点,见事眼光也长远了些,并不像先前一味只盯着银子看,凤姐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得到。 两人又吃了一回酒菜,洗漱后便歇下了。 临睡前,贾琏依稀想起仿佛忘了什么要紧事,不过此时神思困倦,很快便丢开了,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凤姐早起给贾母王夫人请了安,方回房吃早饭,却不见贾琏,便问丫头道:“二爷呢?你请他过来,我有话问他。” 平儿正掀帘进来,回说:“二爷一 早便出去了,说是大老爷那边有事。” 凤姐听了便罢了,道:“对了,方才老太太收到了林姑父递来的帖子,说明日过来请安,明儿林妹妹来了,老太太定然要留她住几日的你叫人去潇湘馆收拾一下,帐幔被褥也都预备着,另外再去厨下吩咐一声,明儿整治几桌上等席面,一会子将酒席的单子拟出来我瞧瞧。” 平儿答应着,又道:“也不知旺儿那利钱银子几时送来,这个月的月例还等着发放呢。” 凤姐一听不禁皱了皱眉,冷笑道:“你打发人去问问他,就说明儿再不送来那银子就送给他使了,日后也不必送了。” 平儿应了,叫了个婆子过来吩咐一通,出去传话。 凤姐吃了盏茶,忽想起一事来,对平儿说道:“提起月例,我倒想起一事来,大嫂子离京一年多,这一年的月例银子都还存着没给呢。” 平儿闻言笑道:“何止月例银子,还有今年园子地分的租子,以及官中做的四季衣裳和头面也没给呢,首饰倒罢了,都存在那儿,只这衣裳的只做了今冬的,先前春夏秋的衣裳都没做,奶奶瞧着是怎么料理?是等明年另做还是怎样?” 凤姐摇头道:“明年再赶着做也太迟了些,我看也不必等到明年,你一会子去库房里挑几匹好绸缎纱罗,虽说这会子天寒地冻的用不上,只当是补先前官中的分例罢,淡菊那几个丫头的也别漏下了,再把银子和首饰收拾出来,一道给大嫂子送去。” 平儿忙笑着答应了,两个又闲话了一会,方才歇住。 话分两头,却说李纨香甜一觉,直到红日三竿方才起来。 碧月一面叫人打水进来梳洗,一面笑道:“奶奶这一觉好睡。” 李纨揉了揉脖颈,笑道:“许久不曾睡得这样香了,还是在炕上睡得舒坦。” 素云一面收拾床铺,一面笑道:“我也这样说呢,江南那边冬日实在太冷了些。” 说话间小丫头已端了热水来,李纨盥洗毕,碧月便上前为她梳头,笑问道:“奶奶今儿想梳什么发髻?” 李纨道:“今儿横竖不出门,一会子还要收拾屋子,简便些罢。” 碧月答应着,麻利的梳了个简单大方的云髻,从首饰匣子里取 了支赤金累丝嵌珠梅花钗并两朵花钿簪上。 素云又开箱取了件家常的月白绫袄,一件石青刻丝银鼠对襟褂,一条宝蓝盘锦镶边绵裙服侍李纨换上,说道:“昨儿已将江南的带回来的各色土仪分送给各房了,几位姑娘都说谢谢奶奶,另外方才二奶奶也打发人来传话,说稻香村皆已洒扫干净了,添了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今儿便可搬进去了。” 李纨闻言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今儿这天有些阴阴的,只怕有雪,一会子吃了早饭便搬罢。” 素云笑道:“淡菊姐姐一早就带人去收拾了,咱们江南带回来的箱笼已经先送去稻香村了,这会子正在清点库房的东西呢。” 李纨闻言微微一笑,淡菊行事素来周全,许多事不用吩咐就已经料理妥当了,正欲说话,忽听小丫头打起帘子,笑道:“哥儿来给奶奶请安了。” 话音刚落,便见贾兰笑嘻嘻进来,给李纨打千请安。 李纨一把将他拉了起来,见他身上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箭袖,外面罩着件宝蓝色灰鼠褂子,不禁奇道:“今儿怎么做这幅打扮?” 贾兰笑道:“今儿不是要搬进园子么,我特意穿了这一身,一会子给妈帮忙。” 众人听了都笑了,道:“搬东西有粗使婆子呢,哪里能叫哥儿亲自动手。” 李纨也有些哭笑不得,到底不好打击儿子的积极性,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道:“兰哥儿有这个心妈妈很欢喜,一会子要收拾屋子,你也帮着参详参详罢。” 贾兰这才欢喜起来。 不多时婆子传了早饭,梧桐提着食盒进来,将摆在小炕桌上,一大碗碧粳米与牛乳熬的稀粥,四样小菜,一碟麻油拌鸡丝,一碟茄鲞,一碟酱瓜,一碟火腿冬笋,还有一碟豆腐皮包子,一碟奶油松瓤卷酥。 -- 第263页 贾兰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胃口极好,吃了两碗粥,又吃了个包子,两个卷酥,李纨只喝了半碗牛奶粳米粥,吃了两个豆腐皮包子便罢。 母子两个吃罢早饭,淡菊也已清点妥当了,将账册与李纨过目,道:“东西都已收拾好了,只是东西太多了些,不说别的,奶奶的嫁妆便堆了几间屋子,咱们去年赶着去江南 ,几处田庄和商铺的进项还没收呢,这会子都十一月了,算来也差不多该送来了,到时候更没处放了。 稻香村不比咱们这个院子阔朗,若是都带过去只怕地方不够使,怎么处置还要奶奶拿个章程。” 李纨听罢,翻开账册细看了一回,见金子九箱,银子六箱,各色绫罗绸缎四百六十匹,还有金玉摆设,古玩字画等等,加起来便有五六十个箱笼,这还没算那些衣裳鞋袜各式穿戴,书房里的书籍,都搬过去的话实在太占地方了。 李纨沉吟了半晌,道:“既如此,横竖穿戴的也尽够了,收拾些家常用的,再带些金银细软便也罢了。”想到此处便问道:“咱们带去江南的银子还剩多少?” 这些都是淡菊管着,闻言忙道:“带去的银子并没有花用多少,后来又添了江南几处田庄和商铺的进项,除去置办宅院等各项花销的钱,如今还有一千八百两金子,一千五百两银子。 另外暖阁的小库房里还有二百七十两金子,八百八十两银子并几匣子金银锞子。” 李纨心下盘算了一番,平日吃穿都是官中的,一二千两银子便够用好几年了,没必要带太多银子进园子,想了想便道:“将二千两金子放进库房去,下剩的也有二三千两银子,尽够我们用了,横竖还有官中的分例,日后便不用动库房里的金银了,其他的贵重大件摆设之类的东西也依旧锁在库房里。” 淡菊听了也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咱们住进了园子,这里又没个人看着,实在有些不放心。” 碧月几人只知道李纨的体己丰厚,至于究竟有多少却不大清楚,淡菊却是一清二楚,这些年来单田庄商铺便翻了几番,如今库房的金银便有十几万,还不算其他的古董珍玩,这样一大笔财物,若无人看守实在有些不放心。 李纨闻言也有些犹豫,贾兰见状忙道:“这个妈妈不必担心,昨儿太太已经同我说了,这院子依旧留着,叫我偶尔过来住几日,妈不如留几个可靠本分的人在这里,有我看着,保管无事。” 原来王夫人舍不得孙子,二则也想着过几年贾兰年纪也大了,跟母亲住一处多有不便,日后成亲更该有自己的院子,现在的这个跨院阔朗齐整,离荣禧堂的上房又近,王夫人早就盘算好留给贾兰了。 李纨听了沉吟,点头道:“如此也好。” 商议妥当,众人便往大观园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晚安,周六见~ 感谢在2020-02-28 00:03:23~2020-03-03 22:5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轻描、淡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回 进园来, 只见假山流水,竹石磊列,沿路皆松纹碎石, 虽说已是寒冬季节,园子里几处腊梅却已凌霜独放,衬着青松翠柏, 红绿相间,真是好一派冬日景色。 李纨许久不进园子, 如今看到这满园景致,心里顿觉一阵清爽, 命淡菊等人先行过去, 自己一路慢慢观赏。 行了一程,忽见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 隐隐露出一带黄泥墙, 便是稻香村了。 只见墙上皆用稻茎掩护,周围竹树环绕, 因是寒冬, 只余枯枝;里面茅屋数间, 竹篱半掩,篱外山坡之下, 有一土井, 旁有桔槔辘轳之属;下面分畦列亩,种着些冬日的萝卜白菘等菜蔬,零星还有几只鸡鸭鹅在草地上啄虫吃。 贾兰见了甚是喜欢, 笑道:“这里虽系人力穿凿而成,倒也颇具乡野之趣。” 李纨故意逗他,道:“你先前不是随沈先生学了些耕种之法么,明儿这几亩地就交由你料理了。” 贾兰听了不禁面上一红,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孩儿虽学了些农桑之道,不过是些皮毛,真要种田可比不得那些老嬷嬷们。” 说话间已进了院门,只见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而尽。 贾兰细看了一回,才发现这屋子外头瞧着是茅屋,不过是在外头抹了黄泥,铺了茅草而已,内里其实还是青砖房,不禁又笑又叹,道:“这法子倒也有趣,亏他们如何想来,只是未免太矫揉造作了些。” 李纨正看着淡菊等人收拾东西,听了这话笑道:“莫不是真想住茅草屋了?” 贾兰笑道:“先前随先生游历时也在乡野农家住过两次,虽简陋了些,倒甚是有趣,夏日最是凉快。” 李纨摇头失笑:“你不过是贪图新鲜而已,偶然住一次才觉得有趣,若真让你住破草屋子,只怕用不了几日就要叫苦连天了。” 此时正房满地都是箱子,俱都散着,那大炕上还堆着一炕的东西。 淡菊同素云正领着众人检点收拾,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听了这话都笑道:“哥儿是大家公子,住这屋子已经十分委屈了,要是真弄成泥巴屋子,哪里还能住得。” 李纨拍了拍贾兰的小脑袋,道:“你四处去瞧瞧, -- 第264页 看看想住哪个屋子,叫丫头们收拾出来。” 贾兰答应着出去了。 稻香村前后共两进,二十来间房舍,都是三正二耳的格局。 前院正房做待客之所,现已裱褙一新,地下设檀木桌一张,大圈椅两张,迎门檀木四仙桌一张,东首摆椅四张,桌两旁设马杌四座,堂门及里门所挂帘子,皆用铜钩挂起。 贾兰逛了一圈,最后选了前院的三间西厢房,东厢房做了书房,东厢房耳室做厨房,倒座房收拾出来给了粗使丫头和婆子们住。 后院三间正房为李纨日常起居坐卧之所,中间堂屋待客,当中设着条几,上摆定窑白瓷瓶—件,插着一支蟠曲遒劲的红梅花。右首设自鸣钟,中放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鼎式香炉,焚着百合香,外设八仙桌一张,雕漆椅数张,桌袱、椅垫皆是一色的青缎撒花。 东一间设螺钿大床,铺着藕荷色缎绣缠枝牡丹的缎褥,悬着藕荷色丝罗纹折枝绣花帐幔,四面设着妆台、椅机、书几、书架、炕榻、衣厨、春台、桌几、巾架等。 西首一间设炕,炕上铺了数层绒毯,中设青缎大坐褥,后列靠背,旁安拐枕,皆系一色半旧青缎撒花的。 西耳房做了暖阁,东耳房淡菊素云两个大丫头住。 三间西厢房收拾了两间做书房,一间留着做客房,三间东厢房则都做了库房使,东西厢房耳室则是碧月梧桐等四个二等丫头住。 才收拾妥当,将洗了手,只听梧桐说:“平儿姐姐来了!” 李纨闻言一怔,随即笑道:“快请进来。” 不多时只见平儿笑盈盈的掀帘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抬着箱笼的婆子。 李纨笑道:“久不见你,更出息了,今儿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 平儿请了安,方笑道:“奶奶离府一年,我们奶奶吩咐将大奶奶的月例银子送来,每月二十两,刚巧一年整,共是二百四十两,还有今年租子的分红二百八十两,拢共是五百二十两,都在这里了。” 说罢命跟着的两个婆子将装银子的匣子放在桌上,随后又指着地下的一个描金箱子道:“这里头是今冬的衣裳,还有一些绸缎纱罗,今年奶奶一年都不在府里,先头三季的衣裳都没做,这些算是补上 的分例。” 素云上前打开打开匣子一看,满满一匣子雪白的银锭子,耀眼生花,箱笼里的绫罗绸缎都是时新花样,颜色也素雅。 李纨见冬衣都是上等的好料子,绫罗绸缎约有十几匹,做三四十套衣裳都绰绰有余了,知是凤姐有意贴补自己,对平儿笑道:“回去替我谢谢你们奶奶,就说我这两日忙着收拾屋子,等明儿闲了再去找她说话儿。” 平儿答应着,吃了盅茶便去了。 且说这日宝玉一早起来,才梳洗妥当,吃了早饭,正歪在炕上看书,便见晴雯急急跑来,见了宝玉,一把拉住笑道:“宝玉你还不快去老太太屋里去,今儿可有贵客来了!” 宝玉不解道:“什么贵客?你到底说明白。” 晴雯笑道:“林姑老爷和林姑娘来了,这会子正在老太太屋里呢。” 宝玉闻言大喜,哪里还坐得住,一把扔下书卷,忙忙的叫人重新梳洗,还特特找了新衣裳来穿,袭人深知是为黛玉之故,心下不免酸涩,见宝玉一径来到贾母屋里,便也悄悄儿地跟了来。 贾母正揽着黛玉说话,王夫人薛姨妈并宝钗探春一众姊妹们都在。 黛玉正与众人说这几年在姑苏的趣事,听丫鬟通报宝玉来了,忙站起身。 宝玉细看黛玉,见她今日穿着件白绫绣花小袄,罩着银红织金缎对襟褂子,下面系着一条鹅黄盘金镶边锦裙,出落的越发超逸了,虽依旧袅娜,气色却极好,面色红润,光彩照人,再无之前的病弱之态,心下十分喜悦,厮见后坐下,笑道:“几年不见,妹妹身量高了好些,气色也好多了。” 黛玉抿嘴一笑,道:“二哥哥倒没怎么变。” 宝玉更兴高采烈,一时问长问短。一会子说:“妹妹这哆啰呢对襟褂子我怎么没见过?这么好样式儿,定是特特从南边做来的吧?”一会子又说:“前儿,云妹妹还问到妹妹呢,说妹妹回来了定要告诉她。” 黛玉笑道:“难为她想着,姐妹们许久不见,我也思念大家。” 探春笑道:“我们方才还说呢,林姐姐家去了,竟把我们忘了,这次回来了也不来看看我们。” 黛玉笑道:“哪里的事,只是才回京中,无奈家里事情多,实在 不得闲,今儿收拾妥当了才来给老太太太太请安,看望姊妹们。” 宝玉忙问道:“这次回了京就不回江南了罢?” 黛玉点头道:“近几年都会在京中。” 宝玉闻言心花怒放,因想再说什么,黛玉却已转身过去,同李纨、宝钗说笑去了。 宝玉几次想搭话都插不上嘴,见她们几个说的热闹,不免有些吃醋,便笑说道;“你们两个几日不见,就如此亲热起来,把别人都丢在脑后头子。” 黛玉闻言一怔,随即微微一笑,道:“是我失礼了,二哥哥勿怪。” 宝玉见她言语间客气有礼,再不复当初的亲密,心中不免失落。 贾母见状暗暗一叹,拍了拍黛玉的手笑道:“我的儿,你今儿怎么了?兄妹们谈话,倒这样客客气气起来,反倒显得生分了。” -- 第265页 黛玉一顿,却不好说什么,她与宝玉青梅竹马长大,宝玉的心思她心下也明白了几分,然她只当他是知己兄长,如今她已是定亲的人,凡事都要避讳些,自然不能再如幼时那般言笑无忌。 只是这话却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见贾母目光殷切,黛玉一时不免有些语塞。 李纨见状,忙笑道:“林妹妹还不曾到园子逛过,今儿不如到园子里逛逛去。” 凤姐虽不明就里,却也看出气氛有些不对,也忙对黛玉笑道:“可不是,咱们这园子可是难得的好景致,连娘娘都赞的,妹妹很该瞧瞧去。” 王夫人闻言道:“珠儿媳妇说的是,难得大姑娘来一趟,你们姊妹便带大姑娘去园里逛逛。”说罢又转头对宝玉道:“宝玉还不曾给林姑老爷请安呢,这会子你老爷和你琏二哥都在前院书房相陪,你也该去给你林姑父请安见礼才是。” 宝玉听了这话不免有些丧气,却又不得不依从,只得垂着头出去了。 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眸光微微一闪,却没有说什么,转头对李纨道:“带你妹妹去园里玩去罢。” 探春等人高兴,当下拉着黛玉往大观园去。 一路从潇湘馆逛到秋爽斋,又到李纨的稻香村坐了一回,黛玉赞不绝口,叹道:“果然好景致,比江南的名园也不差什么。” 探春在一旁插嘴道:“既这么样,姐姐何不搬 进来呢,潇湘馆正是为姐姐留着的,住进了园子咱们姊妹们一道作伴,岂不快活。” 宝钗也笑道:“云妹妹前儿还说姊妹们都齐全了,就缺妹妹了,如今妹妹好容易回都中来,咱们一处住着,说说话儿不好么?” 黛玉摇头道;“没有丢下爹爹一个人搬进来的理,平时多来玩玩,也就罢了。” 李纨知道黛玉的心思,见探春还欲说话,忙笑道:“林妹妹这话也在理,如今林姑父也来了京中,林妹妹自然要在膝下侍奉。” 探春闻言正欲说话,忽见老太太屋里的琥珀走了来道:“老太太那边传午饭了,我就估量都在这里,果然不错。请奶奶、二爷和姑娘们都过去吧!”大家听了都笑起来。一齐到了贾母这边。 此时薛姨妈、邢王夫人等都到了。花厅上已摆开席面。 贾母坐了首位,右首是薛姨妈,左首是邢王夫人。 以下依次是黛玉、宝钗、迎春三姊妹,凤姐、李纨皆在各桌打横相陪。 每桌上皆是一个攒盒、一盘鲜果,贾母王夫人灯均是一椅二几,每几一个攒盒,一个彩绘定窑白瓷小碗,盛着各色羹汤小菜。 另一几上一色的缠丝白玛瑙果碟,盛着朱橙、福橘各色鲜果。 凤姐笑遭;“大家都吃腻了鱼肉,今晚特特地准备了甜的果子,不知老祖宗喜不喜欢?” 贾母点头道:“你想得很周全,我正想点新鲜果子吃。” 贾府菜肴向来,黛玉口味清淡,只喝了几口汤,又从攒盒内择了一块枣泥糕,吃了两瓣福橘便罢了。 用过饭时,已交未时,薛姨妈等漱过口,吃了一钟茶,遂即起谢出席,回家歇息去了。 宝玉便向黛玉笑道:“方才妹妹瞧过潇湘馆没有?景致如何?” 黛玉点头道:“清幽雅致,是一处极好的地方,那几竿竹子隐着曲栏,更添幽静,夏日读书是极好的。” 宝玉闻言忙道:“这潇湘馆只和妹妹住,你搬进来,姊妹们天天在一起,说体己话儿,岂不好?” 探春笑道:“方才我们不正谈论这个,无奈林姐姐不肯。” 黛玉搂着贾母的手臂撒娇道:“我就陪着外祖母一处住,哪儿也不去。” 贾母听了心下喜悦,轻轻拍了拍她 的手笑道:“我的玉儿果然孝顺,只是不必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你一去三年,这次既回来了,便在府里多住几日,潇湘馆已经收拾好了,今儿正好可以歇息,还是去园子里住罢,你们姊妹们一处也热闹些。” 黛玉笑道:“我还是歇在先前的西厢房罢,正好陪外祖母说说话,这潇湘馆不如就给云妹妹住罢,横竖我也常来,闲了就进园子逛逛,正巧做个落脚处。 再则玉儿虽想多陪陪外祖母,无奈府中还有好些事情等着料理,再说爹爹这段时日舟车劳顿,身体有些不适,一个人在府里怎么叫人放心呢!” 王夫人一旁插嘴道:“大姑娘虑的也是,竟不用强她,咱们若想她时,接了来也是一样。” 贾母见黛玉执意不肯,虽然不悦,也只得罢了。 正说话间,忽听丫鬟传话说老爷与姑老爷来了,众人都站起来。 王夫人李纨等都避去了里间。 不多时便见林如海与贾政进来,众人见了礼,方重新落座。 说了一会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贾母便对林如海道:“这两日你也累坏了,时间已不早了,我也乏了,不如这会子都散了吧!” 林如海方与贾母告了辞,又嘱咐了黛玉几句,便回府去了。 众人吃了晚饭,闲话了一回,亦散去了。 凤姐回到房中,便见贾琏醉醺醺躺在炕上,不觉皱眉,叹道:“怎么喝成这个样子。”叫平儿端了醒酒茶来,服侍贾琏喝了。 平儿收了杯子,又给凤姐倒了盏茶。 贾琏喝了浓茶,酒也醒了些,只是懒懒的歪在炕上,拿了个橘子剥着吃,见凤姐端着茶盅出神,不禁笑道:“今儿好容易林妹妹来了,怎么二奶奶瞧着反倒不大高兴的模样?” -- 第266页 凤姐闻言叹了口气,放下茶盏道:“快别提了,几年不见,林妹妹性子竟大变了,今儿说什么也不肯搬进园子里,连多住几日都不愿,同宝玉说话也是客气有礼,太太还巴不得他们两个划清界限,老太太只怕不大高兴呢。” 贾母促成双玉的心思她自然明白,心下也希望将来的宝二奶奶是黛玉,一来她与黛玉情分甚好,二来日后也不会有人与她争管家之权。 平儿正端了盘茶点过来,闻言 不解道:“这是怎么说?” 凤姐叹了口气道:“老太太的心思谁不明白,不过是希望宝玉同林妹妹的事情能早日定下,偏太太不肯松口,如今林妹妹也与宝玉疏远了,老太太哪里还高兴的起来。” 贾琏嗤笑一声,摆手道:“宝玉与林妹妹的亲事不必再提了,林姑父断不会答应的,不说相不相配,林妹妹都已定了亲了,又怎会再许第二家。” 平儿与凤姐闻言皆吃了一惊,凤姐忙坐直身子,问道:“多早晚的事?我怎么连影儿也没听说?”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ps:以后更新都固定在每周六,有事会提前请假。 感谢在2020-03-03 22:52:40~2020-03-07 23:2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轻描、淡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回 贾琏闻言诧异道:“林妹妹去岁就定亲了, 你们竟都不知道么?” 凤姐摇头道:“连老太太和太太都不知道,我们哪儿知晓。” 贾琏此时已明白过来,他初时以为林如海已写信告知了贾母, 没想到竟连一点儿风声儿都没透,联想先前林如海的教导,心下暗叹, 看来林姑父是决意要远着府里了。 平儿好奇道:“不知林姑娘定的是哪家?” 贾琏叹了口气,道:“是顾家三公子, 顾岩顾老先生的嫡孙。” 凤姐与平儿皆是一惊,顾岩出身百年世家, 本人又是文坛大儒, 便是她们身在内宅也听说过其名声,凤姐道:“听说顾老先生之母乃先帝之女, 与太上皇一母同胞, 当今圣上的亲姑母,如此算来顾家三公子亦有皇室血脉, 根基门第都是极好的, 想来人才也定是不凡了。” 贾琏点头道:“这是自然, 顾三公子相貌生的极好,比宝玉还强些, 更难得的是文武双全, 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还是小三元呢,不然以林姑父的眼光也不会择定这个女婿。” 平儿听了不免感叹道:“这于林姑娘而言确是一桩好亲, 只是老太太的一番心思只怕要落空了。” 凤姐也觉十分可惜,道:“林妹妹如今是寿山伯府上契的小姐,算来便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儿了,林姑父又只有她一个女孩儿,要是能嫁进咱们家,这其中的好处咱们一家也享用不尽了。” 林家数代单传,百年积累下来家产少说也有二三百万,林如海无子,又素疼女儿,一旦黛玉出阁,定然大半家产都会作为陪嫁,只可惜如今黛玉已许了顾家,这么一块肥肉就落到别人碗里了,凤姐不免肉痛。 贾琏闻言嗤笑一声,道:“老太太的心思谁都知道,只是先前太太总不肯松口,如今林妹妹都定亲了,再后悔也无用了。太太总把宝玉当宝贝,防的跟什么似的,殊不知人家林姑父压根儿瞧不上。” 凤姐与平儿面面相觑,一时都沉默不语,王夫人与贾母为着双玉的婚事斗智斗勇,王夫人也因这事不喜黛玉,谁知如今却是这个结果,不得不说有些讽刺。 因着这事,凤姐翻来覆去,一夜都不 曾好睡。 次日,凤姐给王夫人请了安,又来到了贾母上房,本想觑空将黛玉之事回了,却一直找不到时机,思虑了半晌,心想这会子宝玉也在,告诉贾母黛玉定亲一事,宝玉闹起来,黛玉脸上不好看,不如缓缓再说,因此便将心事掩下了,陪着贾母说笑了半日,便寻了个由头往稻香村来。 来到稻香村,只见几个小丫头在廊下翻花绳顽,素云碧月两个正在外间做针线,见了凤姐忙起身行礼,笑道:“二奶奶来了。” 凤姐看了一回针线,方笑道:“你们奶奶这会子在做什么呢?” 素云闻言笑道:“奶奶这会子正在看书呢,方才还说一会子去瞧奶奶呢,可巧奶奶就来了。”一面说一面打起帘子。 凤姐来到里间暖阁,便见李纨穿着件白绫撒花袄儿,檀木簪松松挽着头发,坐在薰笼上看书,旁边几案上还放着几碟点心瓜果,不禁笑道:“好自在,我算来着了。” 李纨正斜靠在榻上翻杜工部的诗集,见凤姐进来,便放下书起身让座,笑道:“你怎么来了,我正愁闲得无聊。外头天又怪冷的,落得在屋子里看一会书。”一面说一面吩咐丫头上茶。 凤姐解下斗篷交给跟着的丫头,说道:“我不过闷得慌,想出来散散,找你说说话。” 说话间梧桐搬了椅子过来,移到薰笼边,铺上青缎撒花的灰鼠椅搭子,方请凤姐上坐下。 李纨道:“过来这边坐罢,暖和些儿。” 凤姐摆手笑道:“才从外头进来,我身上都是寒气,别冻着你了,况且这地上又有火盆,倒也不冷。” 李纨只得罢了,到底命人取了个大铜脚炉过来。 -- 第267页 碧月又亲自端茶,拿来茶果。 李纨对凤姐笑道:“才刚素云做了好些西洋点心,中间有几样味儿怪香的,你也尝尝。”遂亲手拣一块荷花样儿的蛋糕给凤姐。 凤姐仔细瞧了一会,笑道:“做得真像池塘里开出来的荷花一般,反叫人舍不得吃它了。” 说罢便尝了一口,果然可口异常,不知不觉便吃完了一个,赞道:“这糕儿倒新奇,竟有荷叶的清香,吃起来怪香甜的,又不腻嘴,果然好滋味。” 李纨见凤姐喜欢,便笑道:“这荷花奶 糕儿原是才试着做的,送了些给老太太、太太尝鲜,也都说好。如今你也喜欢,我便叫素云多做些,一会子带回去给大姐儿尝尝。” 说罢叫素云过来吩咐了一番,又道:“一会子你再拣些点心用捧盒装了,给宝二爷还有几位姑娘送去,就说是才做的点心,请二爷与姑娘们尝尝鲜。” 素云答应着,依言料理妥当,分头打发人送了去。 凤姐吃了一回点心,用铜箸拨了拨手炉里的碎红罗炭儿,叹道:“我今儿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跟你讨个主意。” 李纨一怔,道:“什么事?” 凤姐便将黛玉之事说了,道:“想来这事嫂子也知道了,只是老太太那边该怎么说我还没个主意,嫂子可有什么法子?” 李纨闻言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荣府众人竟然现在都不知道黛玉定亲之事,忙道:“我还以为先前琏兄弟便已书信告知老太太了,所以不曾提起此事,原来大家竟然都不知道?” 凤姐叹气道:“快别提了,二爷也是办事糊涂,他只当林姑父已告知老太太了,嫂子你又以为我们已经知道了,这阴差阳错的直到昨儿我才知晓。” 李纨沉吟片刻,道:“这事还得寻个时机,缓缓的告诉老太太,最好趁宝玉不在的时候说。” 贾母年事已高,受不得刺激,宝玉又是天生的痴性,若是猛然知道黛玉定了亲,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凤姐听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个主意,既这样,咱们多留心些,寻个合适的时机再说。” 两人说了一回话,不觉已是午饭时分,便相携来到贾母上房。 此时黛玉宝钗众姊妹都已到了,只宝玉被北静王邀了去,尚未回府。 吃过午饭,凤姐等人又陪着贾母抹骨牌,不多时王夫人薛姨妈等也都过来陪贾母说笑解闷。 正在说话,忽听丫头来传话,道是姑老爷打发人来了。 众人都十分疑惑,凤姐笑道:“林妹妹才在咱们家住了一天,难道林姑父就不放心了,这会子巴巴地打发人过来。” 贾母也有些不解,只忙命人进来。 不多时便见林家的两个管事媳妇进来,先与贾母等人请安见礼,方对黛玉请安行礼,急急道:“老爷打发我们来告 诉姑娘,皇后娘娘有赏赐,这会子懿旨已经到府里了,还请姑娘速速回去接旨。” 话音方落,满室皆惊。 贾母霍然坐起,忙对黛玉道:“这是大事,娘娘懿旨不可怠慢,玉儿快回去罢!” 黛玉心下疑惑,然此时也不及细说,向贾母等人告了罪,匆忙赶回府去。 贾母等人提心吊胆,唯恐有什么祸事,李纨见状忙道:“老太太不必担忧,林妹妹如今是寿山伯府的干小姐,算来也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儿,此时降旨,多半不是什么坏事。” 贾母闻言心下一松,笑道:“我也糊涂了,竟忘了这事。” 只是到底有些不放心,唤来林之孝去林府打听消息。 众人此时心思各异,也无心顽笑,都忐忑不安的等待林之孝的消息。 直等了大半个时辰,方见林之孝家的匆匆进来,满面喜色回道:“老太太大喜,方才皇后娘娘懿旨嘉奖林姑娘贞静贤淑,侍父至孝,堪为闺阁典范,不仅赏赐了许多东西,还赐了两名宫里的老嬷嬷!” 众人闻言又惊又喜,齐齐向贾母道喜:“这可是天大的恩典,林姑娘好福气。” 贾母自是欣喜非常,黛玉自幼丧母,没有嫡母教导,在亲事上多少有些不足,如今有了皇后这份懿旨,无论是谁都要敬重三分,只是又有些疑惑,道:“赏赐倒罢了,皇后娘娘怎的忽然赐两名嬷嬷给玉儿?”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也都满腹疑窦。 李纨见状,与凤姐对视一眼,便知这是个好时机,心下盘算了片刻,方笑道:“这是颜家表姐的主意,林妹妹已定了亲,过两年就要出阁,身边也要有几个可靠的人帮衬,她这个当干妈的不放心,便向皇后娘娘讨了个恩典,要了两名经验老道的嬷嬷。” 众人听了都是一怔,贾母皱眉看向李纨,道:“珠儿媳妇你糊涂了?你林妹妹几时定了亲?” 李纨扫了屋内神色各异的众人一眼,道:“老太太难道还不知道么?林妹妹已许了顾家三公子了,去年定的亲。”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贾母更是面色大变。 薛姨妈奇道:“这是几时的事,怎的不曾听林姑娘提起?” 凤姐眸光一闪,笑道:“姑妈这话说岔了,林 妹妹是姑娘家,这事怎么好提,我也是昨儿听二爷说起才知道的。” 薛姨妈忙笑道:“是我糊涂了,只是一时听到这喜讯,欢喜过了。”又问李纨黛玉定的是哪家公子。 -- 第268页 李纨便将顾湛身份来历一一说了,道:“顾三公子去岁中了秀才,正巧明年便是秋闱,此次便也一道回京了。” 彼时迎春姊妹等人都在,惊讶之余心下也为黛玉欢喜。 宝钗思绪起伏,顾湛年纪轻轻就有了功名,顾家又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黛玉上无公婆,又无姑嫂,唯一的两个妯娌随夫远在任上,还是隔房的,可以说黛玉日后嫁进顾家完全是自己当家做主,实在让人羡慕。 探春心下更是十分艳羡,黛玉与自己同岁,已定了这么一门好亲事,自己的终身却尚无着落。 贾母却面色沉沉,心中又是恼怒又是伤心,恼怒的是林如海私自给黛玉定了亲事,竟不曾知会她一声,伤心的是自己一心为两个玉儿谋划,偏王夫人不愿松口,她这个做祖母的到底隔了一层,亦不能强行为宝玉和黛玉定亲,原想着此次黛玉回京,又成了寿山伯府上契的小姐,想来王夫人再不喜黛玉也该松口了,只等过些时日便同贾政商议此事,万万没想到顾家横插一杠,率先同黛玉定了亲,如今一腔心思付诸流水,黛玉与宝玉的亲事已再无可能。 思及此,贾母面色顿时灰了下来,含泪道:“玉儿的婚事定了,我这个做外祖母的竟丝毫不知,姑老爷也太防着我们了。”又指着李纨凤姐道:“你们早就知道了,也都瞒着我!” 李纨与凤姐对视一眼,两人心下苦笑,知道贾母已是怒极,忙上前安慰道:“林姑父旧年大病一场,病情时好时坏,姑苏与京城又相隔千里,通信不便,一时疏忽了也是有的,并非有意瞒着老太太。” 凤姐也忙道:“知道老祖宗舍不得林妹妹,只是姑娘大了早晚都要出阁的,顾家三公子出身世家,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不论根基门第还是人品都与林妹妹是绝配,老祖宗得了这么个外孙女婿,应该高兴才是。” 贾母闻言沉默不语,心下再偏心宝玉,她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这门亲事不好, 顾家自前朝便是世家,传至本朝更尚了公主,早年虽坏了事,顾岩一脉却无损,本人更是当朝大儒,门下弟子无数。 论根基门第贾家远不如顾家清贵,宝玉不过是个五品侍郎之子,只喜在内帷厮混,人家顾三公子却已有功名在身,又是大长公主之后,有皇室血脉,祖父又是大儒,宝玉样样都比不上,也难怪林如海会同意这门亲事。 贾母到底是历经风雨之人,不过片刻便已将利害得失想清楚,事已至此,再如何不甘也无用,倒不如趁此与顾家交好,日后也多了一门亲戚。 况且黛玉到底是她的嫡亲外孙女儿,如今得了好姻缘,她也该为黛玉欢喜。 想到此处,贾母一腔怒气也消了大半,拭了泪,勉强笑道:“凤丫头说的是,你林妹妹得了门好亲事,出阁时的添妆你可别小气了。” 凤姐忙笑道:“老太太放心,到时候我的添妆决计少不了。” 邢夫人也忙笑道:“这是外甥女儿的好事,到时候我们做舅母的添妆也少不了。”说罢瞥了王夫人一眼,似笑非笑道:“外甥女儿是有造化的,得了这么一门好亲事,二太太也可以放心了。” 自从贵妃省亲后,府里越发奉承王夫人,她这个正经的大太太反而无人问津,连儿媳妇都向着二房,心下早已不满,此时自然巴不得看王夫人笑话。 王夫人面上又红又白,自黛玉回府,这些时日她严防死守,不许宝玉亲近黛玉,万万没有想到黛玉竟然早就定了这么一门好亲,自己这些行径未免有自作多情之嫌,此时听出邢夫人的言外之意,面上更是难堪,不过到底当了二十多年的当家主母,虽然心下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大太太这话好没道理,大姑娘得了好人家,我做舅母的自然高兴。” 贾母本就心情烦闷,见两人言语间还在打机锋,越发不喜,面色一沉,道:“好了,玉儿得了门好亲事,我们都为她高兴,只是这事先瞒着宝玉罢,他们兄妹情分好,宝玉又有些呆性,到时候又要闹腾。” 王夫人闻言心下一凛,忙答应了。 不多时阖府便都知道了黛玉定亲之事,一时都议论纷纷,袭人得知后更是喜出望外,忙嘱咐怡红院众人守口如瓶,不许向宝玉走漏消息。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日园子里的几个婆子正议论此事,偏巧被宝玉听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感谢在2020-03-07 23:26:16~2020-03-14 22:2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轻描、淡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回 原来自皇后赏赐过后, 林家嫡女与顾岩嫡孙定亲的消息也传了出去,京城众人皆吃了一惊,不少诰命夫人们都暗悔下手太晚, 以致让林家捷足先登,得了这么一位乘龙快婿。 那些世家小姐们听闻黛玉同顾家公子定了亲,又与寿山伯府认了干亲, 都暗暗羡慕,更有一干人眼热不已, 心下嫉妒,私下都说顾家同林家定亲, 不过是贪图林家产业, 想发绝户财而已。 对此种种闲言碎语,顾林两家皆置若罔闻, 不过是眼红嫉妒而已, 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 有那等攀龙附凤之辈,打听到贾家几位姑娘都未出阁, 思及荣府与林家是姻亲, 且四王八公皆联络有亲, 还出了一位贵妃娘娘,不免动了心思。 -- 第269页 因此接连数日, 贾家都有媒婆登门, 只是来求亲的人家大多都是爆发新荣之家,没甚根基,另有几家根基门第不错的, 却舍不嫡子,结亲的人选都是家中不成器的庶子,贾母王夫人哪里看得上,都委婉回绝了。 这两个婆子便是在议论此事,一时不免拿黛玉的亲事来比较,都道林姑娘有造化,许了户好人家,谁知偏巧就被宝玉听到了,便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整个人都魂飞天外了。 两个婆子见他面色惨白,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叫他也不答话,顿时慌起来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面无人色:“这可怎么办,要是老太太和太太知道咱们说漏了嘴,非剥了我们的皮不可。” 一个婆子心思活络些,左右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横竖这会子也没人,咱们悄悄儿溜走,神鬼不知。” 另一个婆子早已六神无主,听了这话也不及细想,忙道:“那我们快走!” 两人看了一眼仍旧痴痴呆呆的宝玉,蹑手蹑脚溜了。 两人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才一转弯便见李纨带着几个丫头婆子迎面走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这厢李纨正欲去贾母上房请安,不料走到沁芳亭时迎面撞见两个婆子,见她们神色惶惶,不禁皱眉,问道:“你们这慌慌张张跟赶脚鸡似的做什么?” 两个婆子互相对视一眼,强笑道:“没 ——没什么,只是方才遇上宝二爷,似乎有些身体不适,我们正预备去请大夫。” 李纨上下扫了两人一眼,怀疑道:“宝玉既然不适,你们怎么不留个人照看,反而急匆匆离开?” 两个婆子心头一跳,支支吾吾半日,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李纨见她们言辞闪烁,形迹可疑,不免起了疑心,一面给素云使了个眼色,一面快步向前走去。 素云等人将两个婆子扣住,李纨也看到了宝玉,见他失魂落魄,目光呆滞,不禁吃了一惊,忙上前推了推他:“宝玉,宝玉——” 宝玉依旧呆呆的,任凭李纨叫唤都没反应。 李纨又惊又急,一面命小丫头去请贾母王夫人,一面叫素云押来两个婆子,沉下脸道:“宝玉究竟出了什么事?还不从实招来,难道要请老太太和太太亲自来问你们不成?!” 两个婆子见状,心知瞒不过,不敢再隐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五一十说了,哭求道:“我们也不知道二爷在,一时嘴碎,求大奶奶饶命!” 李纨又气又怒,只是此事事关黛玉名节,万万不能声张,否则一旦传了出去,黛玉的名声就毁了。 想到此处,李纨当即命人堵了两个婆子的嘴,又叫跟着的丫头婆子们搀扶着宝玉,送到怡红院中。 袭人等人见了这般,一时都慌起来了,忙扶了宝玉躺下,一面担心是撞客着了,一面又怕是痰迷了心窍,慌慌张张去寻祛邪守灵丹及开窍通神散。 李纨见众人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成一团,不禁暗暗叹气,差人去请太医,又叫袭人解开宝玉颈部的排扣透气,喂他喝些热茶,晴雯去打盆热水来给宝玉擦脸,又吩咐麝月挪个炭盆放在屋里取暖。 袭人等人这才有了主心骨,一时忙乱起来。 宝玉被灌了一盅参茶,又被热毛巾糊了一脸,这才回过魂来,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 李纨一见,顿时放下心来。 袭人顿时念了声佛,含泪道:“我的爷,你可好了,方才吓死我们了。” 晴雯等也松了一大口气,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出门才一会子就成这副模样了。” 宝玉想起黛玉,一时又流下泪来,哭道:“她们说林 妹妹定亲了!” 晴雯等人闻言这才恍然,面面相觑半日,一时都不言语。 袭人心中更是如同打翻了酱醋瓶,又酸又涩。 李纨心下不解,明明如今黛玉与宝玉只有兄妹之义,素日行止也都并不如何亲密,怎么宝玉还会如此? 其实宝玉自己也不太明白,当年他与黛玉相较别个虽亲厚些,但一别数载,如今也并不如何亲密,然而不知道为何,听了黛玉定亲的那一瞬,他却心如刀绞,冥冥中仿佛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却说贾母王夫人听闻丫头禀告说宝玉人事不知,顿时唬的魂飞魄散,匆忙赶来。 薛姨妈等人也都闻讯赶来,偏凤姐去了宁府,只平儿来了。 众人赶到怡红院,便见宝玉靠在榻上,虽满面泪痕,但神智清醒,顿时松了口气。 王夫人揽着宝玉端详了一番,终于放下心来,便问众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回话都丫头慌慌张张的也没说个明白。” 麝月等人对视一眼,嗫嚅着不敢言语。 贾母与王夫人见状越发疑惑,便问李纨道:“珠儿媳妇,你来说。” 李纨扫了屋内众人一眼,心念电转间已有了主意,避重就轻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宝玉听两个婆子说近日有人上门求娶二妹妹三妹妹,又听说林妹妹也定了亲,宝兄弟心实,想到姊妹们要出阁,一时太过伤心,痰迷心窍,这才犯了病。” 贾母与王夫人一听这话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赞赏的看了李纨一眼,心下暗恨两个婆子嘴碎,一旦事情传了出去,宝玉黛玉的名声扫地,贾林两家必结冤仇,顾家与江家也必然震怒,好在珠儿媳妇见机快,否则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 第270页 贾母拍了拍宝玉的手,口中笑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因为这个,你这孩子也糊涂,姊妹们大了,自然是要出阁的,难不成在家里一辈子不成?” 薛姨妈笑道:“宝玉素来心实,同姊妹们情分又好,猛然间听说姊妹们都要出阁了,怪不得要伤心,便是我们大人也舍不得。” 宝玉闻言越发难过,忍不住滴下泪来,哽咽道:“姊妹们要是都走了,剩我一个孤鬼,活着有什么趣儿!” 贾母闻 言忙啐了一口,道:“童言无忌,小小年纪什么死呀活的,仔细你老爷知道了捶你!” 王夫人也是又好气又好笑,道:“照你的意思姑娘们都别出门子了,都陪着你才好?” 宝玉点头道:“姊妹们留在家里才好,做什么要嫁给臭男人,好好的珍珠都变成死鱼眼睛了。” 众人闻言都忍俊不禁,李纨看了宝玉一眼,笑道:“宝兄弟,若真是这样,你将来岂不是也别娶亲了,况且若是姊妹们成了老姑娘,受人耻笑,孤独终老,又该如何?” 宝玉闻言顿时呆住了。 此时忽听婆子传话说太医到了,李纨等人回避了,贾母方命请进来。 太医诊了脉,又细问了一回,只道无碍,吃两剂安神汤便可。 贾母彻底松了口气,开方抓药后命人好生送了太医出去。 宝玉服了药睡下了,薛姨妈等人都各自回房。 贾母嘱咐丫头婆子们好生照看,出了怡红院,面色顿时冷了下来,问李纨道:“那两个嚼舌根的婆子呢?” 李纨道:“我已经命人堵了嘴捆起来了,关在柴房里,只等老太太和太太发落。” 贾母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王夫人,道:“你是宝玉的亲娘,这两个人就交由你来处置罢。” 王夫人恭声答应了,她心中早已怒不可遏,待送了贾母回房,便叫人将两个婆子带了过来。 两个婆子见了这阵势,这才想起王夫人往日的手段,顿时面色惨白,偏嘴巴被堵着说不出话来,只不住的磕头。 王夫人冷笑一声,吩咐平儿道:“将人拉到院子里,每人打五十大板。” 两个婆子年纪大了,五十板子下去,大半条命也没了。 平儿不敢言语,答应一声,当下便出去传话。 两个婆子挨了五十板子,直打的皮开肉绽,又被拖了进来。 王夫人恍若不见,只冷着脸喝茶,道:“将她们的家人都叫来,一道交给人牙子发卖去采石场。” 两个婆子顿时面如死灰,若是撵出去还好,叫了人牙子来,因着荣府的权势,不需要王夫人特意吩咐,人牙子必然不会叫她们好过,况且被卖去采石场那样的地方做苦力,基本上是有去无回,即便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李纨暗暗 叹息,王夫人素日待下颇为宽厚,唯独宝玉是她的逆鳞,触之必死,这两个婆子偏偏犯了大忌。 只是此事没必要牵连太多人,况且一旦闹大,反而是欲盖弥彰,更容易留下话柄。 想到此处,李纨走到王夫人身边,附耳低声说了其中利害,道:“若是将她们卖了出去,保不准在外头胡说,反而坏了宝玉和林妹妹的名声。” 王夫人心下一凛,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一时气糊涂了。”低头思量了半日,慢慢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李纨想了想,道:“横竖已经惩治过了,不如就留在府里,贬去做些粗活,她们家人的身家性命都握在太太手里,晾也不敢翻出什么花样来,日后若是有什么流言传出来,只拿她们是问。” 王夫人沉吟半日,点了点头,扫了两个婆子一眼,冷声道:“既有大奶奶给你们求情,我便饶你们一命,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革去一年钱粮,贬为三等粗使。 日后若是叫我听到有人嚼舌根,不管是不是你们说的,我只拿你们是问,到时候也别想着脱罪,撵出去反而是放过你们,横竖北边采石场缺人,你们若是不想活,大可试试!” 两个婆子听了,顿时喜出望外,原本以为是必死无疑,如今能死里逃生,即便是做下等的粗活也无怨,急忙忍痛爬起来磕头谢恩。 众人各自散去,李纨回到稻香村,便去书房写了封信,将始末缘由说了,命人悄悄送去给黛玉。 黛玉看后,心下又羞又恼,十分感念李纨,却是打定主意日后越发要远着宝玉了。 却说凤姐闻讯赶回来,平儿便将事情始末说了,又今日李纨所言之语,一五一十对凤姐说了,末了,道:“大奶奶叫我悄悄的来回奶奶,说:原本要请奶奶定夺的,因为事关宝二爷和林姑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事急从权,她便代为处置了。” 凤姐叹道:“林妹妹也是可怜见儿的,先前命苦,如今好容易有了门好姻缘,若是坏了事,将来咱们也没脸见姑妈。大嫂子倒替我办了这件好事儿。咱们有她帮着,也省了好些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反倒怕我多心。” 平儿笑道:“因为奶奶明 白,大奶奶才这么处置。若是别人,岂不真怕奶奶多心么!” 凤姐闻言笑道:“若是有大嫂子帮衬着,我倒可少操一份儿心,只可惜她是个懒散性子,行事又谨慎,从来不多行一步路,今日若不是没法子,她也不会插手。” -- 第271页 平儿点头道:“到底大奶奶身份有些不便,兰哥儿又小,分不出这许多心神。” 两人议论了一番,便也丢开不提了。 只是荣府人多嘴杂,宝玉闹了这一出,阖府也都知道了。 王夫人发作了那两个婆子,下面的人不敢再乱嚼舌根,凤姐也得了严令,严查那些嚼舌头的老婆子们。 好在黛玉当年虽同宝玉两小无猜,到底年纪尚小,并无情愫,后来又离京数载,二人更无联络,回京后这两日在贾府也是行止有度,待宝玉皆如兄长一般,与湘云探春等人并无不同,因此众人倒也没有疑心。 况且有李纨先前的话,众人又素知宝玉天生的呆性,只当他是猛然离了个要好的姊妹,才一时发起痴来。 即便有几个人心下嘀咕,摄于王夫人与凤姐之威,也都不敢胡乱说话。 好在宝黛两人并不曾如原著一般经历黛玉丧父,西厢共读等事,并无深厚感情,又有袭人等人温柔抚慰,宝玉伤心了一阵,也就慢慢恢复如常了。 展眼便到了除夕,荣宁二府的小幺儿们也忙碌起来,只听见两府里锣鼓喧天,鞭炮之声不断。 贾母打发人接了黛玉湘云过来,黛玉因着先前的事,好没意思,有心避嫌,便只托身上不好,吃了午饭,略坐了会儿便回去了,湘云倒是住了下来。 一晃又是元宵,大街上各色彩灯都出来了,一大早,宝钗迎春姊妹等人也都提着自制的小花灯来给贾母贺节请安。 湘云今日故意做了宝玉素日的打扮,两人站在一处,便犹如一对双生兄弟一般。 众人都忍笑不语,唯贾母不曾察觉,只道:“宝玉,别站在那下头。当心灯穗上的灰掉下来迷了眼睛。” 凤姐瞧着湘云,见她头上束着紫金冠,那束銮带,穿摺袖,脚上穿着虎头盘云五彩小袜靴,头上梳着二龙抢宝串珠髻,勒着二龙戏珠金抹额,一身大红箭袖,宛然是另一个宝玉,知是她淘 气故意妆扮了哄贾母顽的,险些发笑,忙忍住了,招手叫道:“宝兄弟快来,老太太方才正寻你呢。” 湘云压低嗓子应了一声,昂首阔步上前,给贾母打了个千。 贾母犹未发觉,众人也都不拆穿,忍着笑看她行事。 可巧此时宝玉也走了过来,贾母定睛一看,顿时愣住了,疑惑道:“是我眼睛花了不成,怎么两个宝玉?” 众人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宝玉拉着湘云笑嘻嘻走上前,贾母这才看清楚另一个是湘云,也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湘云笑骂道:“我道是哪里来了两个宝玉,原来是你这猴儿弄鬼。” 李纨在一旁用手帮贾母揉胸口,笑道;“偏是云丫头淘气,从小儿爱妆扮成个小子模样,原比她女儿打扮更俏丽了些。” 凤姐笑道:“好在这会子是在家里头,要是明儿出去也这样装扮,可仔细被人抢去做了小女婿!” 话音刚落,众人轰然大笑。 湘云不依,追着凤姐胳肢,凤姐忙讨饶。 王夫人等眼泪都笑出来了,都道:“看着可怜见的,大姑娘便饶了她这一回罢。” 湘云这才罢了。 之后又是各家请吃年酒,你来我往,荣宁二府也热闹了好些天。 转眼便是三月初,桃花盛开,迎春姊妹忽然接到几张请帖。 原来永昌公主在西山别苑设赏花宴,宴请各家诰命夫人并小姐们,迎春三姊妹也在受邀之列。 作者有话要说:迎春的另一半要出场了,是原著中出场过的人物,大家猜猜会是谁…… 感谢在2020-03-14 22:28:07~2020-03-22 01:2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果、轻描、淡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回 永昌公主乃今上胞姐, 自是人人争相奉承,贾府接了请帖,都觉十分荣耀。 凤姐笑道:“昨儿便听我妈说了, 这次公主的桃花宴设在西山的汤泉别庄,好些人家的诰命千金都得了帖子,没想到也邀了咱们家。” 永昌公主身份尊贵, 除红白大事外,素日并不常与荣宁二府来往。 贾母却有些不解, 疑惑道:“公主怎的忽然在西山设赏花宴?还邀了这么多人?” 公主府就在城中,城外也有别院, 按理来说不至于设在西山, 那里地方临近铁网山,着实偏僻了些。 李纨忽然想起前些时日听江家的婆子说的一件事来, 不禁心中一动, 道:“前儿颜家表姐打发人送点心来,听江家的婆子说圣上去铁网山打围了, 皇后娘娘与诸位皇子也一道随行。” 贾母闻言一怔, 惊讶道:“此话当真?” 西山与铁网山离得极近, 只一山之隔,这次永昌公主将赏花宴设在那里, 难道是另有用意? 李纨点了点头, 道:“寿山伯府在西山也有汤泉庄子,府里的几位太太、小姐前儿便去了。” 王夫人蓦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一亮, 见房中只有各人贴身服侍的大丫头,便压低声音道:“算来大皇子的年纪也差不多该选妃了,先前便听说皇后娘娘有意为大皇子相看,莫不是……” 凤姐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顿时心中砰砰直跳,迟疑道:“太太的意思是说永昌公主此次设宴,实际上是皇后娘娘为大皇子选妃?” -- 第272页 若真是如此,以探春姊妹几人的品貌,贾家兴许能再出一位王妃。 贾母却清醒的多,摇头道:“这不过是咱们的猜猜测,皇后娘娘未必有这个意思,况且即便真有心要相看,大皇子的正妃也不会从咱们这样的勋贵人家中选。” 今上虽未立储,但大皇子乃中宫嫡出,又是长子,如无意外,日后便是太子,大皇子妃日后便是的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向来都是从书香世家的文臣之中选。 不提贾家的勋贵出身,家中的几个丫头虽然出色,但性情不一,二丫头和三丫头都是庶出,且一个太要强了些,另一个又太懦弱了些,而惜春虽是嫡出 ,然年纪尚小,又自幼丧母,都不会是皇子妃的人选,即便是侧妃也不合适。 李纨也不赞同,提醒道:“咱们娘娘已是圣上亲封的贵妃,按理来说二妹妹她们与大皇子已不是同一辈,只怕不合适。” 众人这才想起来,确实如此,也没有一家姊妹嫁给父子两人的,即便皇家再不讲究也不会如此行事,否则岂不是错了辈数。 凤姐不免有些失望,叹道:“可惜咱们家没这福气。” 王夫人也暗暗叹了口气,不过想到元妃在宫中,心中又高兴起来,道:“珠儿媳妇说的是,咱们一时竟想岔了,事关皇家,咱们不可妄议,不然传出去娘娘在宫里也难做人。” 李纨道:“说来这次也是个难得的机会,林妹妹已经定了亲,三妹妹与林妹妹同龄,二妹妹也已十七了,也该相看了,这次赴宴各家诰命夫人们都会去,正好露露脸,不然养在深闺,咱们家的姑娘再好别人也不知道;二则也能结交几个手帕交,日后出了阁也是人脉。” 李纨早就打算让迎春姊妹几人多出去走动走动,结识些人脉,将来好说亲,偏她如今的身份是寡妇,不好出面,难得这次有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贾母听罢沉吟半日,点了点头,对王夫人道:“珠儿媳妇说的是,不管这次公主是什么意思,既然下了帖子,几个丫头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你这次多留心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王夫人答应着,倒也没什么不乐意,她虽说不喜赵姨娘,但探春自幼养在她跟前,又素来孝顺,这么多年下来多少也有了几分感情,况且心下想着探春若能定下一门好亲,日后也能帮衬宝玉与兰儿。 李纨一直留心王夫人神色,见状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忙笑道:“我想着虽说后日才是正日子,但去西山路途甚远,坐车也要一个多时辰,来回赶路未免太辛苦了些,况且这桃花宴看情形只怕要好几日,若是住在公主的别院只怕多有不便,横竖我那个温泉庄子也在西山脚下,离别院也不远,伏侍的丫头婆子们也有几个,太太不如就住庄上,也便宜些;二则姊妹们若是结识了好友,姑娘们一处顽,少不得要做东还席,庄子 里头一应器皿陈设并各样酒水菜蔬也都是现成的。” 凤姐听了拍手笑道:“大嫂子这个主意好,依我看太太不如明儿便带三位妹妹先过去,晚间便在庄子上住一晚,省的后儿早起赶路。” 贾母也笑道:“珠儿媳妇素来是个妥帖的。” 李纨看向王夫人,道:“不知太太的意思是怎样?” 王夫人自然没有异议,点头笑道:“你想的很周到,那便去庄上住罢。” 李纨答应一声,当即叫来素云吩咐道:“你打发个人去西街的铺子上告诉你淡菊姐姐,说明儿太太与姑娘们要去庄上小住几日,叫她去庄子上传话,让刘大娘好生安排,好生服侍太太与姑娘们,切不可怠慢了。” 原来淡菊已于上月出了阁,如今与丈夫刘山管着几处铺子上的事。 素云答应着,依言出去传话。 凤姐也命人去各处知会了,叫周瑞家的安排妥当。 不多时宝钗与迎春姊妹几人过来请安说话,贾母便将永昌公主设宴之事说了,嘱咐道:“你们姊妹三个好生跟着你们太太,别冲撞了贵人。” 迎春等人答应着,又问道:“宝姐姐不去么?” 贾母闻言一顿,道:“永昌公主的帖子只请了你们姊妹三个,你宝姐姐是客,并不曾受邀。” 王夫人忙笑道:“其实帖子上也只说了请咱们家的姑娘,并不曾提名道姓,宝丫头一道去也使得。” 众人一静,宝钗面色微微有些尴尬,不过很快恢复如常,大方笑道:“多谢姨妈,只是这是公主设宴,我终究是外客,身份不便,又不曾受邀,若是去了反倒惹人笑话。” 李纨见她神色如常,不见半丝羞恼,心下暗暗赞叹,宝钗的这份胸襟气度实在令人叹服,又博学多识,处事周全,原本以她的人才品貌,便是皇妃也做的,宝玉未必配得上她,只可惜偏偏出身商户之家,高不成低不就,薛家又一门心思认准了‘金玉良缘’,以致耽误到如今。 如今黛玉命运已改,也不知宝钗日后终身如何。 次日,吃过早饭,王夫人、迎春姊妹三人分别坐了珠缨八宝华盖车,后面跟着金钏、司棋,侍书等各人的贴身丫鬟,并跟车的媳妇婆子们,一共十来辆马车, 一径往西山去。 迎春姊妹几人一走,府里便冷清了不少,贾兰又随沈颐去了通州尚未回京,李纨未免有些无趣,见山坡地里的菜蔬长的水灵灵的,一时心血来潮,干脆换了旧衣裳,领着丫头们在地里摘菜浇水,忙到日落方罢。 -- 第273页 吃罢晚饭,碧月捧来温开水,李纨漱了口,又用湿毛巾净了脸,梳洗完见时辰尚早,便拣了前儿新得的话本在灯下细看。 这话本也不知是何人所写,文笔极好,情节跌宕起伏,不落俗套,李纨看的入了迷,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素云收拾好了铺盖,过来劝道:“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去罢。” 李纨看了一眼墙上的西洋钟,才发现已经九点一刻了,不禁吃了一惊,道:“都这么晚了?” 碧月抱着衣裳出来,笑道:“方才钟已经响了九下了,只奶奶看书看的入了迷,竟不曾听到。” 李纨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笑道:“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子倒有些困了。” 素云一面揭起罩子往鼎内扔了一把安神香,一面笑道:“奶奶今日累了这半日,那被子已经暖和了,早些安歇罢。” 李纨拆了头发,换了寝衣,由素云、碧月服侍着躺下了。 素云替李纨盖上一条厚实的绣花锦被,碧月放下藕色丝罗纹折枝绣花帐幔,熄了烛火,两个人方悄悄儿地退了出来。 李纨眼皮越来越重,临睡前还在想着桃花宴的事,也不知探春姊妹几个怎么样了,有没有遇上志趣相投的朋友…… 却说王夫人等来到西山,在李纨的翠微山庄住了一宿,次日方收拾妥当,去了永昌公主的别院赴宴。 因永昌公主极为向往当年的大唐风采,又素喜牡丹,故而别院亦名为芙蓉园。 早有公主府的嬷嬷在门口迎客,探春姊妹随着王夫人进了芙蓉园,只见飞楼峭阁,碧洞瑶台,四面青山上遍山满布各色杜鹃,古柏虬松,滴翠欲流。 沿途所见,皆是雕梁画栋,细木梁柱,窗棂格子,雕琢极工。 正院之西首,乃是一所前五后三的大蝴蝶厅,便是此次宴席之所。五个厂厅联在一处,中间是个长卷棚厅,形如蝶肚,前首左右两个五间大厅,后首左右两 个二间大厅,如蝶翅一般。 厅后十数株苍松古柏,列如屏障,左旁数十株海棠,右旁满庭垂柳,四面亦是阔廊围绕,另有白石垒就的一座牡丹台,高下数层,栽着百余本各色上品牡丹。 清风袭袭,花香沁人心脾。 此时各家诰命千金陆续到来,婆子丫头们端茶送水,穿梭期间,越发热闹起来。 王夫人与王子腾夫人一处说话,惜春坐在一旁吃点心,迎春有些无所适从,探春也有些拘谨,不妨忽然看到黛玉的身影,不禁目光一亮,低声呼道:“林姐姐也来了!” 两人闻声抬头望去,便见黛玉随着江三奶奶正迎面走来,见到迎春姊妹顿时面露惊喜,快步走了过来,笑道:“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你们也来了?!” 迎春更是十分欢喜,抓住黛玉的手道:“妹妹来了就好了,我们初来乍到,也没有认识的人,正不知找谁说话呢!” 黛玉一听就明白了,抿嘴一笑道:“别担心,横竖咱们不过是来凑热闹的,一会子我带你们去认识几位姊妹,都是极好的。” 惜春张望了一会,疑惑道:“怎么没看见江家姐姐?” 黛玉道:“今日只我跟干妈来了,姐姐身子有些不适,在家歇息。” 探春笑而欲言,忽听一片声嚷:“公主到了。”众人闻言望去,便见两个嬷嬷在前引路,永昌公主约有四十来岁年纪,皮肤白皙,头上带着珠冠,身穿银红蟒袄,腰系羊脂玉带,锦裙绣履,端的是雍容典雅。 寿山伯夫人、理国公夫人、修国公夫人几人挨次随后。 众人忙福身见礼,彼此又请安问好,方重新归坐。 婆子、丫头忙献茶点。 锦乡候夫人笑道:“我只当我们家的园子已是罕有,今儿瞧着公主这边的园子,才知道什么是冠绝天下,我也算是长见识了。” 众人纷纷道极是。 永昌公主微微一笑,道:“诸位谬赞了,今儿因为园子里的几株异种桃花开的甚好,才请诸位夫人并姑娘们来逛逛,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众人忙道不敢。 茶毕,永昌公主便领众人游园,先往东首的百花圃,只见花如簇锦,香艳醺人,耳边只觉一片蜂闹之声嚷嚷不息 。 众人赞不绝口,又四围逛着,逛了半天,还未及半,人人争夸此处景致为最。 游了一回,宴席俱已齐备,众人入席,永昌公主首坐,寿山伯夫人二坐,其余众人一顺挨次而坐。 众千金另坐,另各人随行的有体面的丫头,旁廊亦有坐次。 且说今日赴宴的各家诰命千金约五六十,再加公主府的宫女仆人等,大共两百来人。 丫鬟在这廊中穿来度去,绕转翻回,酒菜流水价般送上来,那百花丛里,各色蝴蝶寻香飞舞,如五色丝织锦一般。 永昌公主又叫了女女戏在对廊伺候。真真是筵开玳瑁,褥设芙蓉。 人间绮罗锦绣,珠翠繁华,莫过于此。 酒后,众人又击鼓传花,行了一回酒令,一直闹到薄暮才散。 第二日永昌公主又在芙蓉楼设宴,以桃花为题,举行诗画赛。 众位小姐们皆跃跃欲试,黛玉来之前便从干妈口中得知了永昌公主此次办桃花宴的用意,虽然她已定亲,也不愿太惹眼,因此只随便做了一首诗便罢了。 -- 第274页 饶是如此,最后评定下来,黛玉还是得了魁首,永昌公主知晓黛玉来历,心下暗暗叹息。 迎春姊妹三人适应之后也渐渐放松下来,探春书法极佳,惜春擅画,众人亦赞不绝口。 迎春解了一盘珍珑棋局后便不再参与,自个儿赏起景致来,不是倚槛观花,便是细数池中游鱼,端的是悠闲自在。 她自觉身份寻常,无人在意,却不知她的一言一行,都已被人看在了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感谢在2020-03-22 01:25:43~2020-03-29 00:5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轻描、淡写、君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回 两三日间, 永昌公主接连设宴,随后数日便由姑娘们自行游玩。 一众千金小姐们素日都被拘在后宅,难得有此机会, 都十分欢喜,各人分头赏玩,有下棋的、斗草的、有乘画舫游湖的、还有携了钓竿池边垂钓的, 这个爱这处,那个爱那处, 一切侍从丫头、婆子们也是东一群,西一队, 纷纷扰扰, 碌碌忙忙。 好在公主府的掌事宫女早有预料,命人将酒席分到几处, 各适其适, 方免紊乱。 迎春姊妹几人也在黛玉的引见下结交了几位闺秀,这厢黛玉与张樱等人一处投壶, 探春与翰林院掌院之女齐雅切磋书法, 惜春也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与锦乡侯之女韩菀聊起了丹青。 迎春虽生性腼腆,但棋艺却极佳, 与人对弈连胜了两局, 那姑娘性子好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直拉着迎春不肯罢休, 定要再来几局一决胜负,迎春不想与人争执,见对方不依不饶,只得故意输了两局,随后又借故更衣,方才脱身。 司棋原本在一旁同紫鹃说话,见状忙去取了衣裳包袱来。 迎春更衣后洗了手,换了衣裳,也不急着回去,只带着司棋慢慢逛着。 只见沿途的小径旁边的青草顶着亮晶晶的露水珠儿,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五颜六色的花儿争相怒放,开得十分鲜妍明媚。 不知不觉已走到柳堤,顿觉眼前一亮,只见流水淙淙,桃杏夹岸,绿柳如丝,远望是重峦叠嶂,天高云阔,令人心旷神怡。 迎春的心情也豁然开朗,笑道:“这儿的景致真美,咱们大观园虽好,终系人力穿凿,比不得这里的天然风光。” 司棋见她只顾赏景,便道:“姑娘怎么不回去下棋了,方才那赵姑娘咄咄逼人,姑娘何必那般忍让,正应该狠狠挫一挫她的锐气才是。” 司棋虽然不曾读书,但跟随迎春日久,于弈棋一道也知晓一二,素日又常看迎春下棋,自然之道她方才对那赵姑娘是有意相让。 迎春伸手折了一段柳枝嫩条把玩,微微一笑道:“我学棋是为了怡情养性,又不是与人争强好胜,赵姑娘不过是好胜心略强了些,又不是什么大错,没必要闹得让人下不来台, 难得这儿有这么美的景致,咱们好好赏景便是,何必要去与人一争长短。” 经过李纨多年调.教,迎春懦弱的性子已改了好些,只是依旧不喜与人相争。 司棋知她脾性,叹气道:“姑娘就是太好性儿了些。” 迎春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柳枝,岔开话道:“前儿跟莺儿学了编花篮子的法子,这会子横竖无事,咱们也编两个罢,一会子带回去给林妹妹和张姐姐顽。” 司棋答应一声,拿帕子在一旁的山石上垫了让迎春坐着,便去采了许多柳枝嫩条来。 迎春心灵手巧,不过片刻便编了个小花篮出来,不过巴掌大小,又采了各色五颜六色的花儿插在篮中,衬着柳枝嫩叶,越发鲜艳别致。 迎春才编完一个,忽听一个声音笑说:“好精巧别致的花篮儿!这顽意儿新的很。” 迎春一惊,忙抬起头,却见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穿酱色缎子平金绣团寿纹褙子,杏黄绸绣花卉纹马面裙,容貌端庄,十分和善,身后还跟着两个穿戴不俗的丫鬟。 迎春只觉有些面善,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是神武将军冯唐的夫人,前几日初来时王夫人叫她们姊妹都拜见过,当下忙站起来身行礼。 冯夫人忙一把拉住,笑道:“不必如此多礼,快起来。” 一面说话一面留心打量,见她身上穿着鹅黄缎子曲水银纹底绣折枝樱桃的对襟褙子,里面衬着藕色绫子小袄,底下系着桃红绣花百褶裙,白绫袜子,水红缎鞋,腕上带着一对赤金累丝戏珠镯。 一头乌压压的好头发挽着垂鬟,鬓边簪着一支累丝金凤,凤嘴中衔着一串珍珠流苏,末端的水滴形红宝石垂在颊边,越发显得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迎春见这般看她,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心里微觉诧异,只笑道:“不知夫人在此歇息,扰了您的清净了。” 冯夫人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也是方才在席上有些闷了,这才出来散散,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见你花篮编的精巧,这才忍不住出声,是我失礼才是。” 司棋心下惴惴,也不知方才冯夫人听到了多少,迎春却十分坦然。 冯夫人看了迎春一 眼,思及方才听到的话,不禁暗暗点头,微微一笑,拿起花篮瞧了瞧,笑道:“这是你自个儿编的?真真别致。” -- 第275页 迎春面色一红,道:“这是跟家中丫头学的,不过闲来无事编着顽的,难登大雅之堂,叫夫人见笑了。” 冯夫人笑道:“这般心灵手巧,哪里就难登大雅之堂了?这花篮子着实精巧,我心下爱的很,你若舍得,不如送与我如何?” 迎春忙笑道:“不值什么,夫人不嫌弃便拿去罢。” 冯夫人越发喜欢,又拉着迎春的手细问了一回,不过是在家里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等等。 迎春见冯夫人如此亲热,心下越发诧异,口中一一答了。 闲话了半晌,冯夫人方去了。 司棋见冯夫人走远,方纳闷道:“姑娘,神武将军府与咱们府里素日往来不多,冯太太怎的忽然这般热情?” 迎春心下亦是满腹疑窦,闻言摇头道:“我也不知。” 两人思量了半日,都想不明白,也只得按下。 这边黛玉张樱等人见迎春许久未回,便打发了紫鹃来寻。 紫鹃好容易才找到两人,不禁笑道:“姑娘原来在这里,倒叫我好找,我们姑娘和众位姑娘们都去前头百花圃了,姑娘也快去罢。” 迎春答应着,随紫鹃来到百花圃。 只见这百花圃中栽着数百本佳色牡丹,中间簇拥着一座双层八角亭,四旁围着朱栏,种着玉兰、雪球,芍药等名种。 东西两道青篱编就成花墙,绕着各色蔷薇、月季。南首花墙外,数十间曲折套房,有几处院子。院子里外,尽是西府、垂丝两种海棠,中间一座半阁,名牡丹阁,比蝴蝶厅又别致。 张樱见了迎春,招手笑道:“迎春妹妹快来,我们正商议作诗呢。” 张樱乃永昌公主的外孙女,算是半个东道主,此时已在花圃中设了席面,每人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佐酒的攒盒、一只桃花式玛瑙杯、一双乌木银箸、一把乌银梅花自斟壶、一副银珐琅瓢羹碟。 迎春本性懒于诗词,此时也不得不随分从时,入席坐下。 吃罢酒菜,黛玉笑道:“人已齐了,酒菜也用过了,姐姐总该说了罢,到底是什么题目?” 张樱扫了一眼,见众人都 期待的看着她,也不再卖关子了,笑道:“我想着咱们这次是桃花宴,便是以‘桃花’为题,不限韵,赋七言律诗一首,以一炷香为限。” 翰林院掌院之女齐雅与张樱是闺中密友,素来亲密,当下便摇头笑道:“桃花倒也应景,只是这题目出的也太俗气了些,偏你想的出来。” 众人听了也都道:“古来桃花诗最多,想要做出新意可不容易。” 张樱笑道:“殊不闻平淡之中见功夫,能从俗物中得出新意,才是真正的高明。”说罢又道:“当然,如不想作诗,还有投壶、下棋、斗草、流觞、钓鱼等,这些事各人就其能而乐之,也不必可以相强。” 众人称谢甚是。迎春与惜春也松了口气。 不多时张樱便命人在花栏前锦棚底下另设了十来张小书几,几上放着花笺、湖笔、徽墨并端砚,备下了纸笔,轩里大书桌上,另有笔砚长笺,以便誊录。 一众丫鬟仆妇穿梭其中,传送茶果。 众人也无心饮食,一面闲话一面暗自推敲,三个一攒,五个一簇,水边花下,亭外石上,真比王右军兰亭胜会还要热闹。 一炷香后,各人陆续有了稿子,一时誊录出来,供人品评。 大众看毕,彼此互相赞赏,一个说:你的这联最佳,那个说:这个的某句绝妙。 只是到了最后,魁首之争却未有定论,有人喜黛玉的风流别致,也有人更喜齐雅的大气阔朗,一时争执不下。 张樱在场诸人中身份最高,品评也向来公道,因此众人商议之后,便公推张樱评点。 张樱细看了一回,方道:“这回的诗,林妹妹与齐妹妹伯仲之间,各有佳句。依我看来,林妹妹这首别出心裁,立意新巧,当为魁首,齐妹妹第二,探春妹妹为探花,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都道:“评的极公道。” 黛玉抿嘴一笑,道:“我那个也不好,到底伤于纤巧些。” 张樱笑道:“巧的却好,不露堆砌生硬。” 看过黛玉的诗后,齐雅心服口服,暗赞黛玉才思敏捷,自己远不能及,当下便笑道:“林姐姐的诗我是服气的,先前我还还以为姐姐还没过门,就偏袒小姑子了。” 张樱与江衍的婚事已定了三年, 颜慧回京便遣媒人与张家商议了,拟于今年完婚,不过尚未请期。 饶是张樱素来大方,此时也羞的脸蛋通红,急的便往齐雅腮上拧去,道:“今儿我若是饶了你,再不用活着!” 众人都笑弯了腰。 黛玉见她姊妹俩一个跑一个追,唯恐摔着了,忙上前相劝,拦在张樱面前,忍笑道:“好姐姐,就饶了她这一遭儿罢。” 探春等人也都笑着上前相劝,齐雅也跑不动了,忙讨饶,张樱这才罢了。 牡丹阁上,永昌公主等人将方才一切尽收眼底,看着这一幕也都忍俊不禁,摇头笑道:“这丫头也太胡闹了些,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说罢向上首之人笑道:“这丫头素来是这个性子,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只见永昌公主与寿山伯夫人分坐两旁,中间一人端坐上席,身穿绿织金妆花云肩通袖龙纹缎宽袖竖领夹袄,下着明黄织金云龙海水纹襕裙,容貌端丽,雍容华贵,正是当今皇后江氏。 -- 第276页 原来江皇后昨日便秘密来了芙蓉园,只是不愿兴师动众,所以并未大张旗鼓,只永昌公主及寿山伯府等亲近的几个人知晓。 江皇后看着花圃中众人顽笑,不禁也想起了自己的闺中时光,此时也没有外人,江皇后言行也更随意些,笑道:“公主不必如此,本宫当年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姑娘家也只在闺中的这几年才自在些,待日后出阁成了亲,可就没这般悠闲了。” 寿山伯夫人听了这话也想起了女儿当年的模样,对江皇后笑道:“娘娘当年可比樱儿还淘气呢,记得九岁那年非要自个儿放风筝,结果脑门上摔了好大一个包。” 江皇后面上微微一红,挽着寿山伯夫人的手道:“当着公主和几位嫂嫂的面,母亲也不给女儿留点面子。” 众人闻言都笑了,颜慧妯娌三人侍立在寿山伯夫人身后,闻言也有些忍俊不禁。 江皇后又看了一会,见黛玉不仅生的超逸脱俗,且学识亦远胜诸人,不禁对颜慧笑道:“三嫂认的这个女儿果然不错,天资聪颖,才思敏捷,只怕男子中也没几个及得上。” 颜慧心下自是欢喜,闻言忙笑道:“娘娘谬赞了。” 永昌公主也看了一眼 ,黛玉她是见过的,便问道:“林姑娘旁边那三个姑娘可是荣府的?” 颜慧闻言道:“那是荣府的二姑娘和三姑娘,四姑娘是宁府的。” 永昌公主点头道:“他们家的哥儿不成器,几位姑娘倒都极好。” 江大奶奶听了便道:“听说他们家那位衔玉而诞的哥儿生的倒是灵秀,只是不肯读书,只喜欢在内帷厮混,他们家老太太又护着,无人敢管。” 众人闻言都暗暗蹙眉,寿山伯夫人摇了摇头,道:“这做祖母的也太过溺爱了。” 江二奶奶也道:“算来荣宁二府也煊赫百年了,如今已是第五代了。” 江皇后叹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不过我记得第三代的兰哥儿倒是不错,如今也有十来岁了罢?” 颜慧闻言笑道:“翻了年便是十一了,这孩子生的聪明伶俐,去年已中了秀才了。” 江皇后听了十分欢喜,点头笑道:“这般年纪便中了秀才,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个来,当年我就觉得这孩子是美质良才,他母亲也教导有方,日后成就不小,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永昌公主听江皇后言语间甚为亲切,不禁一怔,当年李纨救下皇长子的事她也知道,先前看皇后这几年对李纨母子并没有另眼相看,还以为皇后已将当年之事淡忘,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江皇后只坐了半日便回去了,其他人根本不知道皇后娘娘来过,一心想送女儿进宫的几家不免有些失望。 之后几日,在西山有庄院的人家相继还席,王夫人也在翠微山庄设宴,宴请永昌公主并各家诰命千金。 王夫人有心让迎春探春在众人面前露脸,便将宴席之事交由她姊妹二人料理,惜春年纪尚小,只在一旁协助。 迎春探春两人初时有些慌乱,不过到底得李纨多年教导,管家理事的诸般手段皆十分熟悉,很快便镇定下来,二人各司其职,迎春细心,专门负责酒席菜色,各样金银器皿等。 迎春虽然性子软,但并非蠢钝之人,擅棋之人,心中自有丘壑,这些年来又有李纨细心教导,暗中指点,处事有条不紊,料理的十分妥当。 探春精明,专负责前面招呼客人,并各处丫鬟仆妇 等人事调度等。 王夫人款待诸位诰命,这厢迎春姊妹三人招呼各家千金。 姊妹两人将宴席料理的井井有条,众人都暗暗称赞。 席散后,大家同聚在香雪楼品茶。 探春命人重上茶点,迎春又叫人摘了庄子上的枇杷樱桃等鲜果供众人品尝。 冯夫人这几日一直暗中留意迎春言行,见她虽性子温柔腼腆,言谈却十分不俗,行事周全,如今见她管家手段也颇有章法,心下越发喜欢,当下便对王夫人笑道:“人都说府上的姑娘个个钟灵毓秀,我先前还不信,今儿才算见识了。” 王夫人口中谦道:“夫人过誉了,几个丫头都生的腼腆,羞手羞脚的,素日也少在外头走动,今日若是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作者有话要说:作诗这段卡的吐血,最后还是想不出什么新意,直接参考了原著菊花诗一节,请小天使们轻拍~ ps:看到很多有小天使问宝琴她们还会不会进大观园,这一段是红楼中最喜欢的情节,所以一定会有的。 感谢在2020-03-29 00:52:47~2020-04-05 01:3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轻描、淡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回 冯夫人笑道:“哪里的话, 几位姑娘都是极好的,我最喜欢女孩儿,偏我家只有两个小子, 如今见了府上的几位姑娘,真是爱都爱不过来呢。”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冯夫人这是看上了贾家的姑娘,只是不知道看中的是哪一位, 一时都来了兴致,含笑看着。 王夫人也会意过来, 与王子腾夫人对视一眼, 心下都颇为诧异。 -- 第277页 众位夫人都有心促成好事,修国公夫人便笑道:“府上的姑娘个个出类拔萃, 只不知道有人家了没有?” 王夫人忙笑道:“还没有人家, 一则前两年她姊妹还小,老太太舍不得孙女儿, 先前说想着多留两年, 二则一直不曾有合适的人家, 故而至今还没有定下。” 冯夫人笑道:“这话很是,终身大事可不是要慎重些, 几位姑娘都是打着灯笼也没处找的, 自然要寻个四角俱全的人家才好,尤其是二姑娘,性情温柔, 处事又周全妥帖,将来也不知道谁家有福,能得了去。” 王夫人闻言一怔,心下十分诧异,没想到冯夫人竟没有看中探春,而是看上了迎春,按理来说不论相貌还是性情,探春都要略胜一筹。 修国公夫人与冯夫人交好,之前便知道了冯夫人的意思,此时笑着看了冯夫人一眼,便含笑对王夫人道:“说起二姑娘,我倒是知道一门极好的人家,家风清正,年纪相当,根基人品也都相配,只不知道夫人愿不愿意?” 王夫人自然明白锦乡侯夫人口中说的是谁,心下思量,神武将军府虽不及贾府根基深厚,但亦是勋贵世家,神武将军冯唐早年不受重用,自今上登基后却水涨船高,极受倚重,荣府若能与之结亲,自然是好事。 况且冯家只有二子,皆是嫡出,长子已入朝,如今在户部任职,次子冯紫英也听宝玉提过几次,性情豪爽大方,年前得了个五品龙禁卫的爵位,不是那等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于迎春而言,这冯家正是一门四角俱全合适的好人家。 只是王夫人心下固然愿意,然迎春上有父母在堂,上头还有个贾母,她到底只是隔房的婶母,做不了主。 想到此处,王夫人 略微沉吟了片刻,因对方没有明说,也不好把话说的太露,因此只笑道:“夫人厚爱,原是她们姊妹的福气,只是我们二姑娘的亲事我这个做婶娘的不能擅自做主,还得回去问过我们老太太和府里大老爷大太太的意思,不如等我回去请我们老太太的示下,到时候再答复夫人。” 修国公夫人听了忙笑道:“这是正理,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该问过府上的意思。” 王子腾夫人也笑道:“这倒是好事一桩,到时候这门亲事若是说合了,韩夫人的这顿谢媒钱可不能少了。” 修国公夫人合掌笑道:“到时候若真成了,也不必多少谢媒钱,请我吃一顿酒便行了。” 众人听了都笑了,纷纷打趣道:“届时我们也定要来讨一杯喜酒吃。” 王夫人闻言含笑道:“这是自然。” 冯夫人与王夫人含笑对视一眼,此时两人已心照不宣,只等着回城后再细谈。 冯夫人心下也十分满意,她原也没想着就此定下,不过是被儿子逼得没法子,唯恐被人抢了先,借这个机会先透个话而已。 酒席直吃到午时方散,众人告辞回去,王夫人与迎春姊妹等人直送到大门口方罢。 西山的温泉汤池只当朝权贵才有,冯家虽然是世家,也不过在山脚下置办了个小别庄,冯夫人回到别院,才坐下歇息,便听小丫头传话:“二爷回来了。” 话音方落,便见一个披着石青色披风的俊秀少年掀了帘子进来。 冯夫人颇为诧异,疑惑道:“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冯紫英请了安,笑嘻嘻道:“陛下召了父亲过来,我也一道来了,方才在山上猎了两只獐子,送来给母亲尝尝。” 说罢将披风解下交与丫鬟,在下首坐下,却又不吃茶,只拿眼看着冯夫人,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期期艾艾道:“听丫头说母亲今儿去赴宴了,不知……” 冯夫人见儿子眼巴巴的模样,哪里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拍了他一下,道:“行了,瞧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今儿探了他们家二太太的口风,二姑娘还不曾有人家,我已透了口风,瞧荣府二太太那模样是愿意的,只是还要等他们府上老太 太和大老爷应允,这个你也不必担心,我今日已私下托了王子腾夫人与你韩姨母帮忙说合,若无意外多半能成。” 冯紫英听了顿时眉开眼笑,站起身做了个揖,道:“母亲辛苦了。” 冯夫人摆手道:“罢哟,你日后给我消停些就行了,不过荣府二姑娘确实是个端庄贤淑的好姑娘,品性纯良,是个见事明白的,性子虽然软了些,却与你这急躁性子正相配。” 说罢吃了口茶,见儿子满面喜色,正色道:“有句话我说在前头,这门婚事可是你亲自求的,贾家姑娘又于你有救命之恩,日后若是成了,你可不许辜负人家。” 冯紫英听了面上一红,忙道:“母亲放心,我哪里是那样的人,我若是无心,也不会请母亲出面了。” 冯夫人这才满意,点了点头道:“既如此,等回城后得了准信,我便正式请媒人上门去提亲。” 原来冯紫英正是当年被迎春所救的少年,冯家早年便暗中投向了还是皇子的庆德帝,冯紫英看似不务正业,实际上却是庆德帝麾下的暗探,他明面上只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时常同韩奇、陈也俊、宝玉等一干权贵子弟吃喝玩乐,一则是借此掩饰身份,二则也是从那些大家子弟中打探消息。 那年正是跟踪宁郡王的人来到西山,探到了一个机密消息,这才被人追杀,不幸受伤,方被迎春所救。 -- 第278页 冯紫英很快便查清了迎春的身份来历,他与宝玉、薛蟠皆是熟识,有意无意间套了几次话,便将荣府内的情形打探的一清二楚,知晓迎春在家中过得并不怎么好,心下十分怜惜,便派人教训了迎春那猖狂的乳母,又设法买通了荣府的一个老婆子,暗中加以照料。 这几年来冯紫英一直默默关注着迎春,时日一久不免动了心,原本想上门提亲,然而当时庆德帝初登帝位,各方势力动作不断,暗潮汹涌,他有王命在身,万不容有失,只得将一腔情意埋在心底,连冯夫人也没有透露半句。 而如今庆德帝已经登基数载,朝中泰半势力都在掌握之中,根基已稳,冯紫英的身份也提到了明面上,被封为五品龙禁卫,慢慢脱离暗探的身份。 如今一切都已稳定,迎春也 到了说亲的年纪,冯紫英原本想等最后这桩差事完了之后再遣人去提亲,没想到却听闻近期有不少人家去荣府提亲,顿时着急起来,唯恐被人抢了先机,这才将当年之事告知了冯夫人,催着母亲去提亲。 冯夫人虽然拗不过儿子的请求,心下却免不了有些酸意,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过门呢,就着急成这样了。 况且宁府的一些事在世家中也不是秘密,冯夫人多少风闻了一些,又打听到贾赦与邢夫人一个昏庸好色,一个贪婪吝啬,迎春又是庶出,心下实在不怎么满意,只是禁不住儿子执意苦求,才不得不妥协。 冯夫人原是寒门出身,当年冯唐只是落魄世家弟子,夫妻俩一路扶持才有今日,因此情分甚好,私心也希望儿子能娶个合心意的妻子。 长子媳妇出身大家,管家理事是一把好手,只是性子太过精明要强了些,因此这次子媳妇说什么也不能再娶个强势的。 正巧这次永昌公主设宴,冯夫人打听到贾家几位姑娘也会赴宴,有心看看这贾家二姑娘是何等人品,便一直暗中留意对方言行。 这几日下来冯夫人心里也基本有数了,心道自家那傻小子这回倒没看走眼,果然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姑娘,性情温柔体贴,胸中也颇有丘壑,性子虽软了些,但做为次子媳妇正好,再者迎春虽然是庶出,但出身国公府,父亲是一等将军,又袭了爵,两人身份勉强也相配。 想到对方当年还救了儿子一命,冯夫人心下更是喜欢,她也是个爽利性子,儿子这些年吃了太多苦,难得遇上一个喜欢的姑娘,横竖她也满意,未免夜长梦多,便想着早日将亲事定下来。 得了准信,冯紫英一颗心终于落了地,灌了一大口茶,又吃了几块点心,匆匆忙忙漱了口,连晚饭也等不及吃,便要出门。 冯夫人见状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已是酉时初刻了,便道:“过会子太阳都要下山了,你又要去哪儿?” 冯紫英接过丫鬟手中的斗篷披上,道:“我回铁网山去,这半日功夫还是同圣上告了假得来的,圣上还在围场,我在这儿也睡的不安心,还是早些回去妥当。” 冯夫人听了也只得罢了。 却 说这厢迎春姊妹三人送别了众人,看着丫头婆子们清点金银器皿并各样摆设,又因明日回城,各样行李也要收拾妥当,直忙了半晌,方才将诸般事务料理停妥。 这几日接连宴会,今日又忙活了半天,姊妹三人均觉身体酸疼,横竖已无外人,便都歪在炕上不愿动弹,司棋等人帮忙在一旁揉胳膊。 刘大娘正过来回话,见状便笑道:“这会子横竖无事,姑娘们不若去汤泉池子里泡一泡,解解乏。” 探春闻言一喜,拍手笑道:“这几日忙个不停,倒把这件正经事给忘了。”当下便叫侍书回房去取换洗衣裳。 惜春听了忙道:“我一会子要一人一个池子,可不跟你们一处。”横竖庄上大小池子有四五个,她们一人一个也绰绰有余了。 迎春对司棋等人笑道:“既如此,你们一会子也都去温泉池里泡一泡罢,这几日大家也都辛苦了。” 司棋侍书等人都十分高兴,兴匆匆回屋取衣裳。 众人泡了一回温泉,只觉浑身舒泰,软绵绵的昏昏欲睡,此时正是晌午,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次日一早,刘有福夫妻便命人撷了许多新鲜瓜菜并各样鲜果,新笋、蘑菇、獐狍等野味,都已装好了车。 王夫人等收拾妥当,打点齐备东西,吃过早饭,便启程回府。 话分两头,却说荣府这边,迎春姊妹等人不在,李纨每日只看书临帖,不免有些无聊,这日尤氏设了宴席,请了贾母薛姨妈等去吃酒看戏,李纨与凤姐也一道去了,至晚方散。 想是吹了风,李纨次日起来便觉头晕目眩,鼻塞声重,素云等人都慌了,忙打发人去请了太医来瞧,好在太医只说是伤了风,并无大碍,吃两剂药,将养几日便好。 因王夫人与迎春姊妹们都不在府里,李纨又抱病,贾母便命人传话,叫她自在房中将养,不必去前头请安。 自此李纨只在房中吃饭,横竖稻香村有茶房,炊爨饮食甚便,屋外又养着鸡鸭鹅,种着各色瓜菜,每日新鲜菜蔬,鸡鸭鹅蛋都是现成的,要汤要羹调停皆十分便宜,不必细说。 这日一早,凤姐备了点心糕儿,叫平儿、小红拿着,一径来到稻香村,可巧半道碰上了宝钗,两人便 一齐过来。 -- 第279页 素云碧月两人正带着几个小丫头做针线,一见凤姐与宝钗,忙上前请安问好,一面打起帘子传话:“二奶奶同宝姑娘来了。” 李纨正觉无趣,见二人来了十分欢喜,便要挣扎着起来,凤姐见状一把将她按住,道:“快别讲究这些虚礼了,好生躺着罢。” 李纨道:“难为你们都想着,昨日送了药材,今日又亲自来瞧,我如今已好了些。”一面命碧月端了椅子来,又叫小丫头上茶。 凤姐在床边坐下,细细端详了两眼,叹道:“不过两日竟瘦了许多,你也太粗心了些,我那日便说你的斗篷别脱,你还不放在心上,如今知道厉害了罢。” 李纨也十分郁闷,苦笑道:“我也没想到不过一会子便凉着了。” 宝钗听了便道:“如今虽是春天,早晚还是冷的很,嫂子还是要留心些,莫着了凉,加重咳嗽,便不好了。” 李纨点头道:“所以我总没有出门子,只在房中将养。” 凤姐叫平儿将带来的糕点交给素云,对李纨道:“我想着你这会子也不能吃别的东西,这枣泥山药糕容易克化,便叫厨房做了些。”又指着几个瓷瓶道:“这是外头孝敬的,说是什么暹罗国的茶叶,我想着你素日爱茶,便拿了几瓶过来,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你先吃着,若是爱吃,回头我再打发人人送来。” 李纨忙道谢,笑道:“那就偏了你的好东西了。” 凤姐笑道:“这不值什么,只要回头大奶奶也请我去庄子上泡一泡温泉,多少茶叶都管够。” 李纨也笑道:“这也容易,二奶奶几时想去,吩咐一声便是,小的一定鞍前马后为奶奶效劳。” 宝钗笑道:“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嫂子如今也被凤丫头带偏了,也诙谐起来了。” 众人听了都笑了。 说了一会闲话,凤姐与宝钗便告辞了。 午后众姊妹回了府里,听闻李纨病了,也都齐来看视,李纨有心想问一问这几日宴会上的情形,奈何病情忽然重了些,一直咳嗽不止,也只得暂且作罢。 随后尤氏也来坐了一会,王夫人又打发彩云送了几样点心来,嘱咐好生养病等话。 过了一日,次日正是王子腾夫人的 寿诞,那里原打发人来请贾母王夫人。贾母推说身上不好,王夫人见贾母不去,也不便去了;因此只薛姨妈同着凤姐儿并贾家三个姊妹,宝钗,宝玉一齐都去了,至晚方回。 这厢李纨才吃完药,正在漱口,便见碧月匆匆进来,道:“可了不得了,我才去太太那里取药材,谁知宝二爷脸上烫伤了,这会子正乱成一团呢!”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道:“宝二爷今儿不是去舅太太府上赴宴了么?好端端的怎么烫伤了?” 碧月扫了一眼,见房内无外人,方压低声音道:“听金钏儿说是被环三爷失手烫伤的,左边脸上起了一溜燎泡,幸而没伤眼睛,太太正大发雷霆呢,究竟里头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没敢细问,取了药材便忙回来了。” 众人听了这话心下便明白了几分,毕竟涉及主子们的阴私,当下也不好再问了。 李纨也暗暗皱眉,想了想吩咐碧月:“你去将里间槅子上的那瓶张神医给的生肌散取来,给宝玉送去,叫他好生养伤,就说我身上不好,怕过了病气,等过两日再去瞧他。” 碧月答应了,依言取了伤药送去怡红院。 素云见李纨一直蹙着眉头,以为她还在担心宝玉的伤势,便劝道:“碧月不是说宝二爷的伤势不重么,明儿请太医瞧了,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奶奶自个儿还病着呢,就不要再操心这些了,早些歇息罢。” 李纨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心下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要紧事,偏偏又想不起来。 任素云服侍着换了寝衣,李纨躺在床上,仔细回想原著的情节,忽然灵光一闪,终于想起被自己遗忘的事情来:原著中赵姨娘与马道婆以五鬼魇镇宝玉与凤姐,就是在宝玉受伤之后,而那来历神秘的一僧一道,也是在那时候出现在贾府! 经历了穿越这一遭,鬼神之说她已深信不疑,她毕竟是异世之魂,不管那僧道二人是正是邪,总归是有些本事的,指不定对方便能看出什么端倪,要是当众说了出来,贾家人还不得把她当鬼怪烧了! 一想到此处,李纨便再也睡不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看书时最不喜欢的就是赵姨娘母子,尤其是赵姨娘,又蠢又坏,探春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一个妈。 一直想不明白的是明明赵姨娘言行粗鄙,性格也不是温柔体贴那挂的,贾政那样一个严肃的人怎么会看上她,难道真的是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感谢在2020-04-05 01:36:37~2020-04-11 22:4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璺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回 只是怎样应对还真是有些麻烦, 那一僧一道皆会法术,王府侯门也是来去自如,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拦得住的。 李纨在床上翻来覆去, 心想这事还是得从根源上解决才行,那一僧一道既是为救宝玉而来,那干脆来个釜底抽薪之计。如若宝玉无事, 他们自然没有理由进贾府,即便进了贾府, 没了原著上的大显神通,他们说的话别人也未必相信。 -- 第280页 只是无凭无据, 她总不可能跑去告诉贾母与王夫人, 说赵姨娘要谋害凤姐与宝玉,还是得想个稳妥的法子才行。 李纨思虑了半日, 心下方有了个计策, 反复推敲再三,自觉再无遗漏, 方迷糊睡去, 只是心中记挂着事情, 到底睡的不安稳。 次日一早,天色未亮, 李纨便从梦中惊醒, 定了定神,撩开帐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朦胧间只有几丝微光, 屋内外皆静悄悄的,只院子里隐隐传来扫地声,想是早起打扫的粗使婆子在清扫庭院。 李纨再无睡意,许是昨夜思虑过重,又不曾歇息好,原本已好了许多的风寒反倒又重了些,鼻塞咽痒,止不住的想咳嗽。 素云在外间上夜,睡得并不沉,听到动静忙披衣起身,举着烛台进来,道:“奶奶怎么就醒了,可是渴了?”一面说话一面点燃了床边的油灯,又撩起两边的帐幔,用铜勾勾住。 李纨方觉喉间干痒,点头道:“倒碗热茶来我吃。” 素云答应一声,先往一旁的紫檀衣架上取了件藕色小袄给李纨披上,方去暖壶内倒了一钟温水,拿了大漱盂过来。 李纨漱了口,吃了半盏温水,喉咙才舒服了些。 素云道:“时辰还早呢,奶奶也没睡多会子工夫,再躺一会子罢?”说话间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李纨摇了摇头,拿起枕头下核桃大的金怀表看了一眼,正是寅时末刻,便道:“我横竖睡不着了,你自去睡罢,天也快亮了,我就在床上坐一会子罢。” 素云见她神色郁郁,不禁有些担心,蹙眉道:“奶奶莫不是被噩梦魇着了?” 李纨听到‘噩梦’二字不禁心中一动,素云虽是心腹,她也不能将真正原因告诉她,正不知该用什么说辞,这 做梦倒是个好借口,微微一顿,方道:“方才我做了个梦,梦见赵姨娘与马道婆合谋,用法术魇镇凤丫头和宝玉,两人命悬一线,十分危险。” 素云闻言大吃一惊,立时也没有了睡意,忙道:“这可如何是好?咱们要不要告诉老太太去?” 赵姨娘一向嫉恨凤姐与宝玉,又素与马道婆走得近,做出这样的事来并不稀奇,况且经过贾兰病重一事,素云已对李纨的梦境预兆已深信不疑,一直觉得自家主子定是有菩萨暗中庇佑,才能在危急时刻得到预警。 李纨摇头道:“这不过是我的一个梦罢了,咱们无凭无据的,怎么说?” 素云一听也怔住了,道:“那该怎么办?” 李纨道:“我倒是想出了个法子,可以试一试,只是此事不能由我们出面,这样罢,我写一封信,一会子天亮后你打发人送去给淡菊,叫她依信上所言行事。” 说罢披了小袄,下床趿着绣鞋走到书案前坐下。 素云点起蜡烛,磨好墨,李纨沉吟了片刻,快速写了一封信,正欲封好,想了想又不妥,这信若是落到别人手中可不妙,犹豫片刻还是烧掉了,另写了一封言辞隐晦的藏头信,表面上只是一些家常琐事,只有知道正确的解读方法,才能看出真正的意思。 这是她先前教给淡菊的一种暗号,为的是有时候传递紧要信息,没想到如今正派上了用场。 此时天光已亮,一众婆子丫头们也陆续起来了,院里渐渐热闹起来。 李纨将信用蜡封好,交给素云,道:“你尽快将信送出去,另外再命人暗中盯着赵姨娘,有什么动静随时来回我。” 素云接过信,道:“奶奶放心,我这就去办。” 李纨这才心下稍安,回了床上小憩。 素云出去穿戴妥当,便叫了小丫头梧桐过来,将信交与她,低声道:“你悄悄儿把信交给后门的王妈妈,叫她即刻送去给淡菊姐姐,就说事情要紧,叫她速速去办。” 梧桐不知信中写了什么,但见素云神色凝重,知道是要紧事,连忙点头儿应承,接过信道:“姐姐可还有什么吩咐?我一道儿办去。” 素云四下看了一眼,招手叫梧桐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梧桐听后面色微微一变,点了点头,神色凝重道:“姐姐只管交与我,保准办的妥当。” 说罢连饭也不顾吃便匆匆去了。 晌午后,便接到了淡菊的回信,言道事情都已安排妥当,衙门里也暗中使人打点好了,叫李纨只管放心。 李纨看罢,这才心下稍定,对素云道:“你叫梧桐盯紧些,一有异动便立即来报。”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请君入瓮了。 素云答应着,道:“奶奶放心,梧桐这丫头粗中有细,办事素来极妥当。” 李纨心情一松,病情也好了许多。 贾府之中的秘法,只略有些伤风咳嗽,总以净饿为主;次则服药调养。 李纨自前日起已饿了两天,又服了药,这日果然好多了,只是略微还有些咳嗽。 这日李纨早起梳洗完,正巧小丫头送了早饭来,便喝了半碗碧粳米粥,吃了一块枣泥糕,一个豆腐皮包子。 碧月喜得只呼阿弥陀佛,笑道:“奶奶今日胃口总算好了些,不知还想吃点什么不吃?” 李纨笑道:“都已经好了,只是嘴里没味儿,这清粥陪配酱菜才有些味儿。” 素云笑道:“奶奶咳嗽还没有好呢,可不能吃这些咸浸浸的东西。” 碧月忙道:“我们先前从江南带回来的清露还有一些,我记得梨花清露还有两瓶,加上温水兑了,最是润肺止咳的,我这就取去。”忙用温水调和了一盏清露,用宣窑漏空花纹填五彩的碗儿盛了端来。 -- 第281页 李纨喝了,果然觉得喉间顿觉清凉舒适了许多,正在漱口,忽见梧桐急匆匆进来,四下扫了一眼,见房中没有外人,方低声道:“奶奶料的不错,那马道婆果然去了赵姨娘处,两人支开了下人,也不知在商议些什么,嘀咕了许久才出来,马道婆出来后手中便多了个包袱,神色十分鬼祟。” 碧月昨日已听素云说了事情原委,原本还有些半信半疑,此时听了这话,心中再无怀疑,摇头道:“这赵姨奶奶未免也太恶毒了些,二奶奶还罢了,素日管家难免严厉了些,宝二爷可从未得罪过她,竟也下这般狠手。” 素云冷笑一声,道:“这位姨奶奶素日行事便让人瞧不上,你别看她平日里对咱们奶奶客客气气 的,为着老爷太太看重咱们兰哥儿,她背地里不知抱怨了多少回,还当咱们不知道呢。” 李纨闻言顿时面色大变,她怎么忘了,如今的兰儿与原著中不同,这些年贾政与王夫人皆极爱重贾兰这个长孙,比宝玉也不差什么,在府中地位不下宝玉,又是二房的长孙,赵姨娘早就心中不忿,只是不敢做什么而已,依着赵姨娘的心性,如今有了这个排除异己的好机会,怎么可能会放过! 想到此处,李纨心下顿时一沉,冷声道:“按先前的计划行事,记得隐秘些,别叫人瞧出破绽来。” 梧桐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因记挂着这事,李纨一直心神不宁,连午饭也不曾好生吃,午后,尤氏带了些点心来探望,说了一会话,李纨一直惦记着马道婆之事,说话时便有些心不在焉,尤氏见她神思不属,只当她是病情未愈,不敢让她太过劳神,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了。 扶着配凤的手刚走出稻香村,却见黛玉、宝钗、湘云并三春姊妹携手而来,不禁笑了,道:“今儿倒凑在一处了,你们快进去罢,我方才已经看过她了。” 众姊妹笑道:“嫂子慢走。”别过尤氏,方进屋去瞧李纨。 李纨原本思绪重重,忽见黛玉湘云等人来了,十分欢喜,一时便将心事丢开,笑道:“怎么今儿倒来得齐全,快请坐!”一面含笑让座,一面叫丫头倒茶。 湘云道:“才到看二哥哥,听宝姐姐说嫂子也病了,我同林姐姐不放心,便过来瞧瞧。” 黛玉也关切道:“我原是同父亲来给外祖母请安,才知道嫂子病了,如今觉着怎么样?可瞧过大夫了不曾?” 李纨笑道:“瞧过了,大夫也说只是小风寒,没什么大碍,吃两剂药就好了。” 话音方落,喉间一痒,忽然咳嗽起来,黛玉忙起身帮忙抚背,又接过素云倒来的热茶喂她喝下,道:“嫂子,这风寒虽是小病,也不能马虎,得仔细调理才好,不然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 黛玉自幼多病,先前更是常年咳嗽,最是明白这种感受,心下十分担忧。 李纨顺了顺气,摆手道:“不妨事,今早吃过药了,这会子已经好多了。” 宝钗细细端详了李纨 的神色,道:“林妹妹说的是,我瞧嫂子气色比前儿还差些,我记得我们药铺里有一种枇杷膏,乃是用枇杷、川贝、橘红等药材一道制成的,对风寒所致的咳嗽效验甚好,还有一些洁粉梅片雪花洋糖,我这就打发人去要些,一会子给嫂子送来。” 黛玉也道:“我那里也还有好些上等燕窝,还有几颗西洋那边的人参,最是滋阴润肺的,一会子也叫人送来。” 李纨连忙道谢,笑说:“那就劳烦二位妹妹了。” 正说话间,便见凤姐走进来,道:“你们听说了今儿的新闻没有?常来咱们家走的马道婆今日被人报官抓了!” 众人十分惊讶,都说不知,李纨心中一喜,终于放下心来,面上却也只做不知,摇头道:“这两日我都病着,一直没有出去,也不曾听说。” 湘云奇道:“好端端的怎么被官府抓了?” 探春素来不喜马道婆,闻言皱眉道:“这些三姑六婆最是可恨,惯会搬弄是非,挑唆生事,只怕是哪家的苦主将她告了也未可知。” 凤姐抚掌道:“可不是,听说她行魇术害人,在她屋里翻出了许多害人的东西,其中还有写着年庚八字的鬼面纸人,草人,据说大多都是其他府上的主子奶奶们的,那马道婆撺掇着那些姨娘们暗地里算计正房,借此敛财,那些人家知道后气得不行,如今证据确凿,马道婆当即被打了个臭死,如今已经下了大牢了。” 众人原先还以为这马道婆只是有些贪财,没想到手段竟这般狠毒,令人防不胜防,一个个都听得目瞪口呆。 黛玉蹙眉道:“这也太阴损了些。” 迎春迟疑道:“我记得这马道婆似乎还是宝兄弟的干娘。” 宝钗摇头道:“不过是记个名罢了,倒也无妨,说来这巫蛊之术自古便在后宅之中盛行,只是我们素日不知道罢了。” 李纨闻言正欲说话,忽见贾母房里的琥珀匆匆赶来,笑着对迎春道:“修国公夫人与神武将军府上的冯太太来了,老太太打发我来传话,请二姑娘好生梳洗了,去上房拜见。” 作者有话要说:小时候看红楼不喜欢王夫人、袭人、贾赦、邢夫人等等,长大后再看却发现红楼中的人物血肉丰满,实在不能单纯的以‘好’或‘坏’来定论。 王夫人是否佛口蛇心还有待商榷,赵姨娘母子却被实打实的又坏又蠢。 -- 第282页 不知道为什么许多红楼同人都把王夫人宝玉黑的体无完肤,反而洗白了赵姨娘和贾环。 感谢在2020-04-11 22:41:52~2020-04-19 01:3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轻描、淡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回 众人闻言都心下纳罕, 众姊妹都在,怎么竟独叫迎春去见客? 黛玉心思细腻,想起先前在永昌公主别院时冯夫人对迎春的热情, 心下便猜到了几分,便只抿着嘴对迎春笑。 琥珀又对凤姐笑道:“不知道二奶奶也在这里,老太太与大太太二太太正打发人寻奶奶呢, 奶奶也快去罢。” 原来当日王夫人打西山回来便将冯夫人之意告诉了贾母,贾母早先也是见过冯紫英的, 容貌生的俊秀,又极爽朗, 且听说是文武双全的, 样样皆能,家世门第人品皆无可挑剔, 自是十分满意。 贾赦与邢夫人更不必言, 听说是神武将军的嫡子,早巳喜出望外, 一说即应允下来, 还道:“只怕咱们二丫头配不过冯公子呢!” 王夫人见贾母与贾赦夫妻皆应允, 十分喜欢,忙过府来回覆冯夫人, 冯夫人自是欢喜, 当即遣人送信去了西山。 夫人与儿子都相中了,冯唐也没有反对,因此两家便约定好了, 择吉日正式上门提亲,凤姐儿都预前布置了,只是毕竟没有还没有过明路,并不张扬,众姊妹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李纨又深居大观园内,且连日多病,一时哪里知道。 凤姐知晓冯家这几日定是要来提亲的,此时也不惊讶,笑着对迎春道:“是好事呢,二妹妹快梳洗了,随我去见客罢。” 众姊妹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只看着迎春笑,迎春心下也明白了过来,顿时红了脸,低着头不言语。 湘云笑着推了推迎春,道:“姐姐赶紧梳洗罢,别叫客人等急了。” 黛玉端详了迎春一番,见她身上穿着藕荷色绣花夹袄,白绫百褶裙,头上也只戴着两支珍珠簪子,几朵珠花,便道:“衣裳得换一身见客的大衣裳,头面也素了点。” 凤姐拍手道:“嗐!早两日便给二妹妹做了两套新的衣裳,偏忘了送过来!”说罢便欲叫丰儿去取衣裳首饰来,宝钗便道:“这一来一回太远了些,回缀锦阁也只怕赶不及。” 探春闻言忙道:“四妹妹的衣裳不合身,我与二姐姐的身量差不多,我那里也近些,开春做的两套衣裳也还没上身,不如穿我的罢。”说罢便命 侍书回房去取衣裳。 李纨此时已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知晓她们姊妹手中都不宽裕,闻言便道:“我这里有先前陪嫁的几件首饰,都是没戴过的,二妹妹若不嫌弃,倒可以将就着戴戴。” 迎春红着脸道:“嫂子说笑了,我那里敢嫌弃。” 李纨当即唤素云去开箱取了一套红玛瑙头面,赤金累丝嵌着红玛瑙,分别是簪、钗、镯、戒并坠子五样,十分精巧别致。 碧月已带人打了热水来,众姊妹一道帮忙,迎春很快便梳洗妥当,侍书也取了衣裳过来,一件银红缎子绣缠枝牡丹的对襟褙子,桃红绣金襦裙,迎春穿着正合适。 素云紫鹃等人又帮着迎春挽了头发,戴上玛瑙头面,凤姐端详后见再无不妥,方带着迎春往贾母上房去了。 探春湘云等人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便前去,便只在李纨这里说话。 惜春鼓着腮帮子道:“怪道在山上时冯太太对二姐姐那般亲热,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果然是无事献殷勤。” 探春看了她一眼,无奈道:“四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冯太太相中二姐姐是好事,怎么能用‘无事献殷勤’这样的话来形容。” 惜春撇了撇嘴,闷闷道:“本来就是,凭什么他们家相中了咱们家就得同意,女儿家的终身何等重要,又不是做买卖,不喜欢还能退货。” 众人听她的话孩子气甚重,皆摇头失笑,黛玉用食指刮了刮她的脸,笑道:“小小年纪恁的操心,这些事外祖母与舅舅舅母自会考量,用不着你担心。” 湘云心直口快,笑道:“看来咱们果然要多一位二姐夫了,也不知是怎样的人品,长得俊不俊,配不配得上二姐姐。” 众人闻言都笑了,宝钗忍俊不禁,戳了戳她的额头,道:“偏你嘴快,这哪是你一个姑娘家能说的,叫人听去了像什么话。” 湘云摸了摸额头,嘟囔道:“横竖这儿又没外人,怕什么,我不信你们都不好奇。” 众人自然好奇,只是当世规矩如此,男女大防极重,她们再好奇也没法亲眼一见。 李纨心下也疑惑,不知道这蝴蝶效应怎么会将冯紫英与迎春凑成了一对,想了想道:“宝兄弟常在外头走动,兴许知道些 ,不如叫他过来问一问。” 众姊妹闻言都道极是,当即便命人去唤了宝玉来。 宝玉原本听说迎春定亲有些闷闷的,一听对方是冯紫英,顿时欢喜起来,拍手笑道:“好极,冯大哥英气好爽,与二姐姐再相配不过。” 李纨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虽说只要不是孙绍祖便好,只是到底有些不放心,又细问了宝玉一番,宝玉遂将冯家景况并冯紫英为人性情大略说了,众姊妹也都放下心来,都替迎春欢喜。 -- 第283页 过了半日,阖府皆知迎春定了冯家公子,心下皆十分纳罕,暗道这二姑娘运道忒好,竟攀上了神武将军的嫡子。 宝玉回了怡红院,晴雯等人都围了上来,问道:“听说二姑娘定了神武将军家的公子,可是真的?” 宝玉笑道:“原来你们也知道了,果然好事传千里。” 众人大喜,道:“可真是喜事儿呢。” 宝玉在软榻上坐下,袭人替他脱了皂靴,换了双薄底蝴蝶落花鞋,道:“才刚大太太打发人送了好些果子来,我已经吃过了。那枇杷味儿怪甜的,正留着你回来吃呢。”便叫麝月端来,亲自剥给他吃。 宝玉吃了两个,果然鲜甜可口,因说道:“这果子极甜,给林妹妹也送些去,只怕她喜欢这枇杷的清香味儿。”说罢便叫秋纹分一半给黛玉送去。 自黛玉定亲后,宝玉对黛玉已无男女之情,只是到底自幼一处长大,兄妹情分依旧较别人更好。 袭人闻言目光一闪,笑道:“听说史大姑娘也来了,若只单送林姑娘,倒不大好,不如就说是送二位姑娘的。剩下的再分成四份儿,分别送宝姑娘和咱们家三位姑娘。” 宝玉道:“很是,给云妹妹宝姐姐也送些。”因命袭人拣了一大捧盒给秋纹,又分头打发人给宝钗等人送了去。 彼时迎春亲事已定,众姊妹都去了迎春房里恭贺,黛玉不放心李纨,向迎春道喜后依旧回了稻香村陪李纨说话。 李纨正听黛玉说那日永昌公主的桃花宴,忽听丫头传话说:“淡菊姐姐来了。”心知定是来回禀马道婆一事,便忙道:“叫她进来。” 黛玉听了笑道:“自淡菊姐姐出阁后都许久不曾见了,今儿倒碰上了。” 说话 间便见淡菊掀了帘子进来,先给李纨与黛玉行了礼,方在素云搬来的凳子上斜着身子坐了。 黛玉见她身上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坎肩儿;下面系着翡翠撒花白绉裙,露着玉色绸袜,大红绣鞋,梳着妇人发髻,簪着几支华丽的金钗,开了脸儿,越发出挑了,当即笑道:“怪道人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姐姐出了门子,气色越发好了。” 淡菊闻言不禁脸上一红,道:“林姑娘还是这么爱打趣人。” 众人闻言都笑了。 淡菊出阁不过两月,算日子还是新嫁娘,紫鹃素来与淡菊交好,此时也笑道:“姐姐回这里也算是回娘家了,难得遇上,好歹找姐妹们多玩一会子。” 淡菊笑道:“如今有事要办,回头等闲了再来寻姐姐说话儿。” 黛玉也知道淡菊此来是有事要回,略说了一回话便起身告辞,说:“差不多该吃午饭了,横竖我这次会在府里多住两日,嫂子好生歇着,明儿再来瞧你。” 李纨答应着,又欲起身亲自相送,黛玉忙笑道:“不必劳动了,好好养着罢,明儿再来瞧嫂子。” 李纨只得罢了,命素云好生送了出去。 淡菊见房中已无外人,方敛了笑容,道:“这次幸而菩萨保佑,奶奶警醒,否则咱们险些被人害了都不知道,这是从马道婆身上搜来的,奶奶请看。”从袖中掏出一叠纸来,递给李纨。 李纨接过打开,却是三个青色鬼面的纸人,前两张写着的凤姐、宝玉的年庚八字,最后一张的年庚更是熟悉无比,赫然便是贾兰的! 原来今日马道婆才出贾府的大门便被人抓住了,身上搜出了这几张青色鬼面的纸人,凤姐、宝玉的年庚八字淡菊不知,贾兰的却生辰却十分熟悉,一见之下大吃一惊,慌忙来回李纨。 李纨又惊又怒,她先前心中虽然有些疑虑,但也只是猜测,没想到赵姨娘竟然真的连贾兰都算计上了! 此时素云也回来了,得知始末缘由后都对赵姨娘恨得不行,咬牙切齿道:“早知道那娼妇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奶奶素日待三姑娘也不薄,她不知感恩还罢了,竟暗地里使黑心算计咱们兰哥儿,真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碧月恨恨道:“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这次说什么也不能饶过她!” 淡菊也道:“咱们不如将这些交给老太太和太太,赵姨娘心思歹毒,老太太必定饶不了她。” 李纨此时已冷静了下来,闻言摇头道:“这样不妥,赵姨娘固然可恨,咱们却不能不顾三妹妹的颜面,这样大张旗鼓的闹出来,三妹妹必然会被波及,老爷脸上也不好看,况且一旦老太太问起来,咱们也不好解释。” 这梦中示警的事骗骗素云几个倒还罢了,可骗不过精明世故的贾母。 素云几人面面相觑,急道:“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过她?!” 李纨冷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可不是圣人她都要害我的儿子了,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赵姨娘心思歹毒,这次谋害兰儿未遂,指不定下次又想出什么害人的手段,只是为保万无一失,如何处理还需仔细斟酌,以免弄巧成拙。 李纨沉吟不语,许久后方想到一个主意,叫了淡菊上前,将三个纸人还给了她,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末了又对素云碧月两人道:“这段时日行事稳重些,咱们只当不知道此事,不要漏出丝毫行迹。” 三人忙答应,道:“奶奶放心。” 淡菊将纸人小心收好,正欲回去,忽又想起一事,忙道:“还有一事想请奶奶示下,今年开春收留了许多孩童,南街那家养善堂已经住不下了,奶奶瞧着是分一些到庄上去还是再买一处宅子?” -- 第284页 这些年李纨的田庄上陆陆续续收留了不少流离失所的女人,有的再嫁了,有的在外头找到了安身之处搬走了,来来去去,如今还有四百多人,此外还建了几家养善堂,收留弃婴和孤儿,一开始自然是遇到了不少困难,自古财帛动人心,克扣伙食的,贪污善款的,总是无法避免,好在慢慢熬了过来,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这些年来养善堂在百姓中也有了些名气,这两年渐渐有越来越多的弃婴被扔在养善堂门口,大多数是女孩子,也有残疾的男孩子,还有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 李纨收留的妇人中有不少都是无子无女的,干脆挑选了一些细心妥当的去养善堂照料孩子们。 孩子们满了七岁便可以各选一门手 艺学习,长大后也有个安身立命的保障。 女孩子大多学针织女红,厨艺,管家算账等等,到了年纪愿意嫁人的便嫁人,不愿意嫁人也可以继续留在养善堂做事。 男孩子则学算术,记账等等,长大后大多都在李纨的庄子和铺子工作,一是报恩,二是李纨待下宽和,铺子的月银和福利都很好,只要不违了规矩,做事勤快,都有奖赏。 这些孩子做事也勤快,又对李纨忠心耿耿,这些年下来铺子里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生意也越来越好,淡菊素云等人对李纨的做法也从一开始的不解到现在的佩服。 李纨想了想,道:“孩子越来越多,一处宅子只怕不够,咱们干脆在僻静些的地方买块地建一座宅子,银子便从脂粉铺子这几个月的进益里出,记住宅子不需要多好,宽敞结实即可,但是吃穿用度还是同之前一样,你多盯着些。” 她没什么能力,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横竖她这些年赚的银子已经够多了,加上古董珍玩,体己已经有二三十万两银子,这一辈子也够用了,拿出一些来做善事,也算是积德了。 淡菊答应着,依言去料理。 次日,李纨便听说赵姨娘得了伤寒,贾母与贾政发话,将人送去了乡下的庄子上养病,贾环暂时交给王夫人抚养。 阖府众人皆心下纳罕,探春哭了一回,只是贾母时与王夫人身边的人皆封了口,外人如何打探也查不清楚缘故。 李纨对此心下早有预料,家丑不可外扬,赵姨娘再如何不堪,贾政与贾母为了贾家的声名体面,绝不可能宣扬出去。 因着马道婆一事,京中的许多尼庵道观纷纷被清查,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越来越广,许多走歪门邪道的道观尼姑庵都被抄了,静虚的馒头庵里更是抄出了许多不堪入目的东西。 贾母与王夫人得知后震怒不已,发话再不许姑子上门,凤姐听说馒头庵被抄,唯恐静虚将她包揽诉讼的事抖落出来,日日提心吊胆,好在静虚也知道凤姐为人,若是牵连了凤姐自己只会死的更惨,咬紧了牙关没有招认,才让凤姐逃过一劫。 进了四月,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了,李纨的病也已痊愈,这日正带着丫头们在地里摘菜,忽见平儿走来,道:“奶奶听说了不曾,方才外头来了个癞头和尚和一个跛足道人,说咱们府里有什么异星,非要嚷着进来查看呢!”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感谢在2020-04-19 01:39:34~2020-04-26 00:4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轻描、淡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竹Cya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回 李纨吃了一惊, 心道果然来了,忙道:“那二人是什么来历?如今可还在府里么?” 平儿见她神色不同以往,心下有些诧异, 不过一时也没有多想,道:“谁知道呢,也不知打哪儿来的野和尚牛鼻子, 一个跛足一个癞头,腌臜的很, 行事又疯疯癫癫,说了好些不经之谈, 横竖没人理他, 这会子已经被老爷打出去了。”说罢将始末缘由道来。 原来方才贾政正与林如海在书房说话,便听小厮禀告说门口来了一僧一道, 要见府中主人, 贾政因前些时日马道婆之事,对僧道尼姑之流已大为不喜, 闻言便只说不见, 吩咐人施舍些银米打发了。 然而那僧道二人执意不肯离去, 言道此来不为化缘,只道欲见此间主人一面, 贾政听闻那二人竟不为钱财所动, 心下也有些纳罕,又见他二人执意不肯离去,行径古怪, 思虑再三还是命人请了进来。 不料僧道二人一见林如海便大惊失色,脱口道林如海已是个死人了,怎么竟还在人间?林如海涵养再好,听了这话也不免生恼,贾政也十分不悦,也没兴致听他二人说话了,当下便命小厮将二人请出去。 可巧贾兰也从通州回来,先至书房给贾政请安,那僧道二人一见之下更加惊愕,贾兰分明是青年早逝的命格,怎的竟也变了? 僧道二人掐指一算,竟是有异星在扰乱运势,多半就在荣府内,直言要入内查看,贾政原本就不信什么异星之说,再听那二人竟诅咒自己的孙儿,顿时勃然大怒,当下便命小厮拿棍棒将二人打了出去。 贾母与王夫人知道后更是大怒,立时便叫林之孝家的去传话,严命日后再不许放和尚道士进来。 李纨听罢,心中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这些和尚道士惯会招摇撞骗,咱们远着些才好。” -- 第285页 说罢方想起平儿说贾兰回来了,心下欢喜,忙问道:“兰儿这会子在哪儿?” 平儿笑道:“这会子在上房,个头高了好些,越发精神了,老太太同太太正拉着说话呢,太太舍不得兰哥儿,只命今晚就住你们先前的那院子,二奶奶这才打发我来传话儿,再是问先前 奶奶腌的那些梅子还有没有,若有的话匀两罐,这两日天热,我们奶奶总是吃不下东西,吃了酸梅才开胃些。” 李纨听了忙笑道:“有,多着呢,先前摘的梅子多,足足腌了二三十罐子,各处送了些,我素日也不大吃,如今还有十来罐子都没动过呢。”说罢便叫素云取了两罐腌梅子给平儿。 平儿谢过,叫婆子接了,李纨想到兰儿一时半刻只怕也脱不了身,便也换了衣裳,同平儿一道往贾母上房来。 不言李纨母子团聚后如何欢喜,却说那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原本要来贾府施法救人,彰显神通,谁知宝玉与凤姐皆平安无事,林如海与贾兰的命运竟也大改,两人推算半日,却发现天机混沌,根本算不出来异星究竟是何人。 两人面面相觑,皆有些束手无措,癞头和尚面色凝重,皱眉道:“方才我推算了一下,绛珠仙子一干人等的命运竟也改了,这可如何是好?” 跛足道人看着荣府上空笼罩的那一片淡淡金光,叹道:“那异星来历奇异,命数不在此界,又有大功德在身,便是警幻仙姑亲至也奈何不了,事已至此,想必也是天意,吾等亦无能为力。” 癞头和尚沉默不语,两人相视一眼,叹息了一回,飘然离去。 话分两头,却说冯紫英得知贾家同意了亲事,心下喜悦,因纳彩之日临近,便告了假,亲自去山上猎了一只活雁。 冯紫英将大雁送回了家中,打马回营,不觉日已衔山,只见红霞漫天,大路旁边一带树林层层密密,那些投林的栖鸟,忽飞忽落,冯紫英正遥想来日成亲之景,嘴边含笑,眼看着就要到营地,忽听见一阵破空之声,千钧一发之际侧身一闪,抽出腰间的长剑一挡,便见一枝响箭深深钉入旁边的树干之中。 此时前方隐约传来兵刃之声,冯紫英蓦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纵马往营地冲去,所见之处一片血红,地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腥气中人欲呕。 冯紫英看见地上十来具身着禁军服饰的尸首,心彻底沉了下来。 铁网山上一片腥风血雨,另一边的贾府众人丝毫不知,冯家纳采后带回了迎春的年庚八字,请人卜算,与冯紫英正是天作之合。 冯夫人十分喜悦,随后便与贾家商议了文定的日子,就定在四月二十八。 贾母便命凤姐预备放定的回礼,连带迎春出阁的嫁妆也要置办起来了,通常世家千金的嫁妆都是从出生时便开始攒,然迎春母亲早逝,贾赦与邢夫人皆是贪婪吝啬之辈,素日并不管这个女儿死活,更别提帮忙攒嫁妆,因此迎春如今竟是连一块打家具的木头都没有。 到底冯家不是寻常人家,贾赦虽然肉疼,还是咬牙掏了一千两银子出来,叫来贾琏,道:“你妹妹的嫁妆便都交给你去置办,银子都在这里了,你看着料理,好歹别失了颜面。” 贾琏小心翼翼觑了贾赦一眼,陪笑道:“老爷,这又要打家具,又要置办头面首饰,古董摆设,一万两银子都打不住,一千两银子哪里够。” 贾赦一听立马变了脸色,冷哼道:“人家闺女出阁整几万聘金拿回家来,那里有家里倒搬银子出去的?果然金库、银库堆着也罢了,难道不知一个空架子还支不起来,我去哪里弄一万两银子来?横竖公中自有银子拿出来,我只有这些,你自个儿看着办!” 贾琏心下叫苦,却又不敢反驳,只得答应出去,回到自己屋里,跌足连声叹道:“这个日子怎么过!哪有女儿出阁当父亲的只给一千两银子的,况且其他的还罢了,这打家具便要费个一年半载,又没有好木头,单要我去管这事,我去哪里要银子去!我也没处打算,喝醉了睡我的觉罢。” 说着叫平儿去烫了酒来,也不搭理别人,自个儿嘟嘟囔囔喝完了酒,晕乎乎到西屋里炕上躺下。 凤姐正在房中哄大姐儿睡觉,听见声响,不禁微微皱眉,便问平儿道:“二爷又在闹什么脾气?你请他过来,我有话同他说。” 平儿掀帘进来,见大姐儿睡了,悄声说:“二爷已喝的烂醉,自到那屋里睡去了。” 凤姐闻言嗤笑一声摇头道:“刚才听见他嚷的,大老爷只肯出一千两银子,果然是饥荒,但就是这样瞎生气,灌一泡子黄汤就灌出银子来了?也不想想法子张罗,罢了,他既然醉了,明儿再和他说话罢。” 到了次日,贾琏一早起来,梳洗妥当便欲出门,凤姐忙叫住他 ,道:“昨儿的事你可有什么章程没有?” 贾琏闻言叹了口气,道:“有什么法子?只能去请太太的示下了。” 凤姐听了这话不禁冷笑一声,道:“二妹妹又不是太太生的,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想叫太太出银子?” 贾琏皱眉不语,凤姐便知自己猜中了,不禁摇头道:“你即便去了也不过白讨个没趣,我劝你竟别去碰这个钉子去。” 贾琏一听越发烦闷,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说说有什么法子?” -- 第286页 凤姐吃了两口茶,摸了摸鬓边的金钗,道:“我倒想了个法子,我记得公中还有好些古董摆设和金银铜锡的大家伙,头面首饰也有不少,依我说横竖那些东西也是白放着生霉,不如回了老太太,从里头挑一些做二妹妹的嫁妆。 头面首饰式样虽旧了些,做工成色却都是好的,回头叫人炸一炸就行了,紫檀花梨的家具也有好些,不知是哪一年的,保存甚好,重新上两遍漆就够了,下剩的子孙桶、桌椅屏风再买些红酸枝,寻个匠人打出来就行了,再从官中的田亩中挑一个小庄子,下剩的绫罗绸缎也花不了几个钱。” 荣府百年积累,这两年虽不如盛时,公中却还有不少好东西,当年荣国公随着□□四处征战,得的战利品十分丰厚,贾代善在位时荣府权势煊赫,更是积攒下了不少古董珍玩。 贾琏一听顿时大喜过望,忙笑道:“还是你有法子,我这就去回老爷!”说罢饭也不顾吃了,换了衣裳便往贾赦书房去。 贾赦听闻不用自己出钱,自是喜欢,唯恐贾母与王夫人不愿意,当日便去寻贾政说了此事,贾政素来不理庶务,况且说到底贾赦才是荣国府袭爵之人,迎春出嫁公中出钱也是理所应当,自无异议。 王夫人知道后心下虽然不悦,但贾政已开了口,贾母也叫人传了话,只得罢了。 随后贾母又命鸳鸯送了一千两银子过来,叫凤姐务必把迎春的嫁妆务料理的体面些,凤姐自然欢喜,满口答应了。 随后的日子迎春也不再出门,只在房中做针线,预备文定之日回礼的衣裳荷包。 宝玉与冯紫英极熟,对方身量体形自是知道,便都悄悄告诉了迎春,迎春 虽然害羞,还是悄悄记在了心里,她针线极好,如今有了大小尺寸,衣裳荷包很快便做好了。 却说李纨去了一桩心病,儿子又回来了,心情大好,这日正看贾兰带回来的游记,忽见梧桐匆匆跑来,说凤姐晕倒了。 众人皆大吃一惊,李纨立时站了起来,急道:“好端端的怎么昏倒了,可请了大夫没有?” 梧桐摇头道:“不知是什么病症,已打发人去请太医了,这会子老太太太太都在二奶奶屋里守着呢。” 李纨闻言也顾不得换衣裳,叫素云取了几样急救的丸药,匆匆往凤姐院里来。 只见黑压压的一屋子人,贾母,邢、王二夫人、薛姨妈、宝钗并迎春姊妹等人都在这里,屋子里闹哄哄的,丫头婆子们一个个喜气盈腮,全无半点愁闷之色。 李纨心下疑惑,忙问平儿:“不是说二奶奶昏倒了么,到底怎么回事儿?”平儿满面喜色,笑道:我们奶奶诊出喜脉了,奶奶说可是不是天大的喜庆事儿。” 李纨闻言惊喜交加,笑道:“果然是喜事儿。” 此时贾母正命人下去传话,阖府添两个月的月钱,又看着丫头婆子更换屋里的摆设,道:“但凡忌讳的东西都收起来,服侍的人香料脂粉也不许用,万事小心谨慎些。” 凤姐平儿忙答应着。 王夫人薛姨妈等也嘱咐了一番,方各自回房。 不多时阖府皆知凤姐有了身孕,贾赦大喜,当即叫婆子抬了一箱古董珍玩给凤姐,随后林之孝家的,赖大家的等管家娘子也来道喜,凤姐心中自是得意。 宝钗迎春姊妹等人见人来人往,略坐了坐便也回去了。 李纨待众人都去了,方在凤姐榻前坐下,嗔道;“你也太粗心了,有了两个月的身子都不知道,还这般操劳,叫人白担心一场。” 凤姐轻轻抚了抚小腹,笑道:“我这经期素来不准,往日也时常会迟些时日,故而这次也没留心,只当是劳累着了,好在这孩子是个有福的。” 原著中凤姐怀孕并不是这个时候,李纨不知道现在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不是因为自己这只蝴蝶的影响,但不管怎样,她都希望凤姐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李纨虽不曾生育过,但前世也是看着小 侄子出世,孕妇宜忌也知道些,细问了一回凤姐近日的饮食起居,见无不妥,方点了点头,问凤姐道:“这会子可有什么想吃的?回头我打发人送来。” 凤姐想了想,说道:“别的还罢了,这几日一直没什么胃口,也没好生吃东西,倒是前儿嫂子给的那些酸梅吃着对味儿,故而特特打发我来再要些。” 李纨笑道:“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府里也不是没有,你怎的倒惦记着吃这个?” 平儿正端了热茶来,闻言笑道:“我何尝不是这样说,家里头果脯蜜饯多的没处放,偏她只说那些都有股怪味儿,只大奶奶给的那些有股子清香,吃着味儿好。” 李纨闻言不禁失笑,对凤姐笑道:“你还真是个狗鼻子,连这个都闻出来了,那些酸梅子确实不同,原是碧月那丫头跟人学来的方子,取了最好的鲜梅子晒了出来,又加了桂花蜂蜜腌城的,我那里还有好几罐子呢,横竖我也不大爱吃,你既喜欢,便都拿去罢,一会子我打发丫头送来。” 凤姐忙道谢,笑道:“那就偏了嫂子的好东西了。” 说了一回闲话,李纨想起原著中凤姐小产一事 心下总有些不放心,素知凤姐争强好胜的性子,便劝道:“你如今有了身子,万事都要小心些,好生保养才是。” 凤姐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要保养身子,只是这会子眼看又到节下了,事事都得操心,又要忙着给二妹妹置办嫁妆,哪里有歇息的空。” -- 第287页 李纨正欲说话,忽听外头传话说琏二爷回来了,便起身告辞,说:“别什么事儿都放在心上,有事吩咐丫头们去做便罢了,别大事小事都亲自动手,万事以身子为重,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来稻香村传话便是。” 凤姐知她好意,口中答应着,笑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李纨又嘱咐了两句,方与素云一道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凤姐虽然狠辣,却叫人无法讨厌,凤姐日后会为她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但不会再像原著中那般凄惨。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回 话说这厢贾琏得知凤姐有孕后可谓是欣喜若狂, 催马赶回荣府,进了大门, 至大厅前下马, 先到自己院里来。 才进院门, 只见奶母孙嬷嬷抱着大姐儿, 在一株半花半实才吐叶儿的桃树下, 同个小丫鬟看那蝴蝶飞来飞去, 大姐儿见了贾琏便叫爹爹, 伸着手要抱。 贾琏上前接过大姐儿, 摸着她的小手滚烫的,见她身上还穿着银红夹纱袄, 便对奶母道:“如今天气热,怎么还给姐儿穿这些厚衣裳, 仔细中了暑气,回头去换了罢。” 奶母忙答应着,贾琏逗着大姐儿说了几句话, 便交还给奶母, 往凤姐屋里来。 丫头们瞧见一面给贾琏道喜, 一面赶忙打起湘帘。 贾琏走进屋里,静悄悄不听见凤姐的声音, 只平儿歪在外间竹床上打盹, 问道:“奶奶呢?” 平儿惊醒,答道:“奶奶在屋里睡觉呢。” 贾琏又问:“大夫怎么说?” 平儿笑道:“大夫说胎像甚好,平日好生保养, 吃食上多注意些便行了。” 贾琏听罢点了点头,问道:“奶奶今儿胃口怎么样,吃了多少饭?” 平儿道:“还是呕酸,只吃了几口粳米粥。” 贾琏闻言皱了皱眉,走进卧房,只见床上放着天青色纱帐,床前凳子上一个白玛瑙盘子,盛着一盘子鸽卵大的杨梅,边上摆着两朵通红石榴花。 走至炕前,挂起纱帐,见凤姐朝着里睡着,贾琏弯下身去,在脸上轻轻揉了一揉,凤姐惊醒,回过头来问道:“你不是去林姑父府上了么,多早晚回来的?” 贾琏道:“我听了昭儿传信便赶回来了。”一面说一面轻轻抚了抚凤姐的小腹,喜道:“我也有儿子了!” 凤姐闻言横了他一眼,道:“你就知道是儿子,要是女儿怎么办?” 贾琏笑嘻嘻道:“我心里有数,定是个胖小子,不过是女儿也无妨,横竖我们年轻,生他个四五个,总能生个儿子。” 凤姐虽知他是甜言蜜语哄自己,心下也欢喜,啐了一口道:“我又不是母猪,谁给你生这么些!” 一面说一面慢慢的坐了起来,贾琏忙扶她到软塌上坐好,拿枕头塞在她腰后,一面高声道:“奶奶起了,还不 快进来伺候。” 平儿听见赶忙带了丫头们进来伺候。丰儿端个五彩洋漆小茶盘,托着个青花粉底莲子盖碗,盛着半碗龙井茶,站在旁沿儿,余外的三四个小丫鬟捧了脸盆,巾帕,靶镜、抿子等物,都站在凤姐面前伺候着。 此时凤姐因坐在矮榻上,那捧盆丫鬟走至跟前便双膝跪下,高捧脸盆;那两个丫鬟也都在旁屈膝捧着巾帕并靶镜抿子等物。 平儿亲自与凤姐挽袖卸镯;又接过一条大手巾来,将凤姐面前衣襟掩了,服侍凤姐洗了脸,又用抿子抿了抿云鬓。 丰儿忙将白玛瑙盘子里的石榴花取过来,贾琏接过,亲手插在凤姐两边鬓上,又道:“方才林妹妹叫人收拾了好些燕窝带来,我叫人去熬一碗粥来。” 凤姐听了诧异道:“才吃了午饭,这会子弄这个做什么?” 贾琏笑道:“听平儿说你今儿都没怎么吃东西,你如今是双身子,可马虎不得,这燕窝最是滋阴补气的,为了咱们儿子,你好歹吃两口。”一面说一面又指着玛瑙盘里的杨梅道:“这东西吃两个便罢了,多吃了容易生痰上火,如今你们奶奶不比往常,你们伺候的人好歹经心些。” 平儿闻言忙叫小丫鬟把那盘杨梅撤了。 凤姐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心里很是受用。 不多时丰儿果然熬了碗燕窝粥来,凤姐心下欢喜,胃口也不觉好了些,竟吃了小半碗,贾琏见状喜得直念佛。 众人皆忍俊不禁,平儿笑道:“真是新闻,咱们二爷竟也念起佛来了。” 贾琏笑道:“这有什么,只要你们奶奶和孩子平平安安的,别说念佛,叫我天天吃斋都行。” 凤姐听了自是心下甜蜜,嗔道:“这会子别耍嘴皮子了,快说正经事儿,今儿林姑父叫你去是为的什么事?” 贾琏道:“林姑父叫我去捐个职缺。” 凤姐闻言喜出望外,忙道:“这是好事,只是捐哪里的缺合适,林姑父可有什么主意没有?” 贾琏道:“林姑父说我于账目一道还有些天分,叫我去户部,最好是实缺,品级低一些也无妨,只要好生办差,凭着咱们几家的人脉,日后总可以慢慢升上去。” 凤姐听了点头道:“这个好,横竖老爷也在 户部,多少能照应些。” 贾琏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放心,从前浑浑噩噩不知上进还罢了,如今为了你和孩子,我怎么也要立起来。” 凤姐闻言自是欢喜,经此一事,夫妻俩情分倒比往常更好了些。 -- 第288页 当日贾琏就去寻了贾赦,将捐官一事说了,贾赦听说儿子愿意上进,心下自是喜欢,他虽不管事,到底是荣国府的正经袭爵人,手上还有些人脉,又有王家从中相助,花了几百两银子,轻轻松松便在户部谋了个职缺,择日便上任去了。 此后贾琏除了当值办差的日子,也不再去外头应酬了,几乎是寸步不离守在凤姐身边,一应饮食起居皆亲自过问,倒叫众人笑话了一回。 展眼端阳日近,天气也越发炎热起来,李纨除了晨昏定省外也不愿出门,只在家看书,这日从王夫人上房回来又出了一身汗,忙命人打水来梳洗了,换了身藕荷色纱衫,白纱裙子,又散了发髻,满头乌发只用一根碧玉莲花簪挽着。 碧月又用牛乳做了冰镇酥酪,李纨吃了一碗,这才痛快了些,对素云等人笑道:“这会子清爽多了,这天气越来越热了,你们也去吃些。” 素云笑着去了。 才说话间,便听丫头说兰哥儿回来了,话音刚落便见贾兰掀帘进来,嚷道:“可了不得,热死个人了!” 李纨见他额上都是汗,忙叫人打水洗漱,一面拿了帕子替他拭汗,一面数落道:“这大太阳底下你也仔细些,中了暑气可怎么处?” 贾兰抹了抹汗,笑道:“妈别担心,我身子壮着呢,不妨事。” 李纨横了他一眼,到底不放心,又叫管厨房的婆子去熬了香薷饮来。 这时小丫头已打了温水来,众人服侍着贾兰梳头洗脸,素云碧月过来给贾兰除了抹额束冠带,将头发扎了两个丫髻,穿上一件百岁衫,脱去皂靴,换了软底绸鞋。 此时香薷饮也熬好了,贾兰苦着脸喝下了,吐舌道:“太难喝了些。”忙灌了一大口茶漱口,又问有什么吃的没有。 碧月抿嘴笑道:“今儿做了冰碗,厨下还有一些,哥儿可要尝尝?” 贾兰听了大喜,笑道:“正想这个吃呢,姐姐快与我盛一碗来。” 碧月答应 一声,正要去取,李纨忙止住了,道:“眼看着就要吃午饭了,这会子吃这个做什么。” 贾兰热的不行,拉着李纨的手央求道:“好妈妈,就让吃一点子罢,绝不多吃,尝尝味儿就行。” 李纨又好气又好笑,戳了戳他的额头,嗔道:“平素也不少你吃的,偏还跟馋嘴猫似的。” 到底拗不过他,叫小丫鬟也端了冰碗上来,天青色瓷碗盛着,雪白的酥酪上撒着糖渍的樱桃果子,红白相映,煞是好看。 贾兰顿觉食指大动,不一会儿就吃了小半碗,李纨怕他伤了肠胃,便不让他吃了,忙叫碧月收了,另取了井水湃的瓜果来。 李纨吃了一小块西瓜便罢了,贾兰也只吃了一小串葡萄,又剥了两颗荔枝吃,李纨对素云道:“如今天气热,这些东西也不耐放,你们拿去分了罢。” 素云谢过,与碧月吃了点甜瓜并荔枝,下剩的都散给小丫头与婆子们吃了。。 不多时午饭也好了,几个婆子捧着食盒进来,素云接过摆上,一碗酒酿鸭子,一碗清蒸鲫鱼,一碟子火腿肉炖鸽蛋,一碟五香茄子,一碟五香冬菜拌虾米,一碗酸笋鸡皮汤,一大碗碧粳米饭,还有一碗百合、莲子、扁豆、薏米仁、芡实一道煮的珍珠米粥,又有茯苓糕、山楂糕、松子糕以及各样精细茶食五六碟,摆了一桌。 碧月又摆上碗筷,母子两个坐下随意吃了一会,寂然饭毕,小丫鬟伺候漱了口,端过面水。 李纨匀了脸,对素云碧月道:“这里有小丫头伺候呢,你们也不必忙了,下去吃饭罢。” 素云答应着,替两人倒了茶,然后看着婆子们将残羹收下,嘱咐梧桐听候叫唤,两人方自去吃饭。 李纨吃了口茶,忽想起一事来,对贾兰道:“后儿就是你二姑姑小定的日子了,冯家公子定是要来的,你也别出去了,好歹帮着招呼客人。” 贾兰闻言点了点头,笑道:“妈说起这位二姑父,我这两日在外头倒是听了些消息。”说完顿了顿,却不说话,拿眼睛睃了房内众人一眼,梧桐会意,忙带着小丫鬟们下去了。 李纨见状不禁有些好奇,笑道:“究竟什么事,这般古怪。” 此时房内已无人,贾兰方低声 道:“妈可知前儿铁网山上出了大事,宁郡王行刺圣上,幸得冯姑父舍命救驾,这才转危为安。” 李纨闻言大吃一惊,道:“这般隐秘的消息,你从哪里听说的?” 贾兰听了这话却一笑,道:“先生虽不曾入仕,朝中却有不少人脉,但凡朝堂有什么动静,先生都会说与我听,以此教导我行事,况且这事也并非十分隐秘,京中各世家大族都知道了,只咱们家朝中无人,这才被蒙在鼓里,如今宁郡王一干人等已被拿下了,不日便要发落,冯家姑父此次救驾有功,赏赐自然是少不了的,品级也有望提一提。” 李纨听罢忽然想起上月永昌公主的桃花宴,思及原著中关于铁网山隐晦的描述,联系这次庆德帝的西山之行,心下隐约猜到了些内情,顿时悚然一惊,不敢再深思下去,勉强定下心神,凝重道:“这事事关皇室阴私,咱们知道便罢了,别在外头说。” 贾兰点头道:“知道,我只告诉了妈,连老爷太太都不知道。” 京城中人对庆德帝遇刺之事讳莫如深,根本不敢多加议论,如今的庆德帝手掌朝政大权,早已今非昔比。 -- 第289页 宁郡王夺了爵位,幽禁在府,但附骥的党羽却一党很快便被连根拔起,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无一幸免。 太上皇虽然心疼长孙,但谋逆本就是死罪,宁郡王能保住一命已是庆德帝网开一面,太上皇也不好再说什么。 况且这几年太上皇身体每况愈下,已没有太多精力插手朝政,庆德帝年富力强,处事果决,已将朝中势力尽数收拢在手中,此次对于宁郡王一系的处置,朝臣也无人敢置喙,皆赞圣上仁义。 贾家无男丁在朝,女眷又都困于后宅,李纨也是从贾兰口中才得知真相,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直到宁郡王一系被发落,贾母等人才得知了消息,心中暗叫侥幸,好在荣府及时从废太子的船上撤了下来,否则此次也难逃一劫。 转眼便到了迎春小定的日子。 贾府众人一大早便都在贾母上房等候,,没过多久外面来回说冯太太到了,贾琏、宝玉连忙回避。 贾母吩咐林之孝家的与赖大家的道:“你们两个人出去接接。”林之孝家的答应 ,急忙去接。邢夫人见状忙笑道:“不如叫姑娘们也去迎一迎罢?” 贾母闻言点了点头,道:“也使得。” 王夫人便命李纨凤姐:“你们也去罢,带着妹妹们就在二门口迎接便可。” 李纨凤姐答应,领着探春惜春并一大群婆子、媳妇们都在二门上等候,不多时瞧见花团锦簇一群人围着一位穿戴不俗,容貌和善的太太进来。 李纨心知这便是冯夫人了,忙与凤姐上前见了礼,引着往贾母上房来。 众人厮见了,官媒婆又按规矩说了些吉祥话,贾母便命人请了迎春出来,但见迎春上着海棠红织金衫儿,下穿杏子黄缕金挑线纱裙,戴一头赤金累丝嵌珠首饰,一对珍珠灯笼坠子在耳畔轻轻打着秋千,越发显得温柔娇媚,灿胜春花。 冯夫人十分满意,命人呈上定礼,乃是四十个描金大红抬盒,装着各色尺头、金珠首饰、绫罗彩缎等等,真是琳琅满目。 贾母等人见冯家如此重视迎春,心下越发满意。 冯夫人笑道:“按理今儿文定,我们家小子是应该亲自过来才是,偏前儿圣上吩咐了要紧差事,这几日不在京中,只能委屈姑娘了。” 两家先前便已通了气,贾母与王夫人早已得知内情,闻言忙道无碍。 跟着的冯家管事娘子又取了一个紫檀盒子,递在冯夫人面前,冯夫人接着掀开盒子,里面有个小锦袱儿包着一对晶莹剔透,雕着并蒂莲花图样的碧玉镯子,冯夫人笑道:“这副镯子是我过门时家里老太太给的,今日便给了你罢。” 说着,亲自为迎春取下腕间的翠玉镶金镯,取自家的那一对亲自替她换上,说道:“也愿你像我们老太太罢。” 迎春红着脸行了礼,贾母亦将迎春做的几色针线并各色回礼送上。 至此两家亲事才算是彻底定了,贾母与冯夫人商议了,待年下再下聘放大定,只等明年开春再完婚。 众姊妹簇拥着迎春回了房里,纷纷道喜,正说笑间,忽见司棋捧了个锦匣过来,对迎春笑道:“这是姑爷方才打发人送来的,说是给姑娘的赔礼。” 众人闻言都笑了,道:“咱们这位姑爷对姐姐可真真上心,唯恐姐姐生气,巴巴的打发人送了礼来。 ” 湘云心下好奇,忙推了推迎春,笑道:“快打开我们瞧瞧,究竟是什么宝贝。“ 迎春红着脸不肯,湘云便欲上前胳肢她,迎春便躲在黛玉身后。 黛玉忙伸手挡住湘云,笑道:“罢了罢了,这到底是二姐夫送的宝贝,二姐姐不舍得给别人看也是正理。” 探春宝钗也笑着相劝,湘云方住了手,口中笑道:“罢了,今儿我便识趣些罢,不然赶明儿姐姐出门子只怕连酒也不许我吃了。” 迎春闻言越发红了脸,宝钗见状抿嘴一笑,道:“时辰不早了,二妹妹累了半日,也该歇歇了,我们先回去罢。”说罢对湘云使了个眼色。 众人会意,纷纷告辞。 姊妹们去后,司棋等人也笑着退下,迎春见房中已无外人,方定了定神,红着脸打开了盒子。 待看清这盒中之物,迎春顿时怔住了,原来里面并不是什么珠宝,而是一个鹅黄色软缎做的荷包,边角上绣着迎春花,荷包保存极好,细看料子却有些旧,底部还有几点洗不干净的陈年血迹。 迎春一眼便认出正是当年自己在翠微山庄的桃花林救人时遗失的那个荷包,她当时以为掉在了山上,没想到却被人拾了去。 她此时已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未来夫婿就是当日的少年。 迎春回想种种,始信命数使然,姻缘天定。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感谢在2020-05-03 00:26:59~2020-05-09 22:2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斜风细雨不须归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回 却说端午将至, 天气愈发炎热,因凤姐害喜, 精力大不如前, 李纨不得不帮着料理些琐事。 这日好容易打发了一干管事媳妇, 见离午饭的时辰尚早, 李纨便趁空歪正在月洞窗下的凉榻上小憩, 碧月在一旁打扇。 窗外竹影参差, 碧纱窗内几簟生凉, 碧月不觉亦有些困乏, 眯着眼打盹,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芭蕉扇, 忽见素云领着几个婆子捧着堆东西进来,碧月这才惊醒, 忙摆了摆手,低声道:“小声些,奶奶正睡觉呢!” -- 第290页 李纨原不过闭眼假寐, 闻言睁开眼, 笑道:“我不过略歇歇, 还没睡呢。”一面说话一面坐起身,见了素云手中的托盘, 问道:“你打哪儿来?盘子里是什么?” 素云将托盘呈上, 笑道:“才从太太那里过来,方才娘娘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端午儿的节礼也赏了,太太便叫我领了来,这是奶奶的,两匹纱,两匹罗,两个香袋儿,两个锭子药。”说罢又叫几个婆子将东西放下,道:“这是咱们兰哥儿的,上等宫扇两柄,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 李纨点了点头,随意翻开瞧了瞧,见那两端凤尾罗乃是湖绿与宝蓝两色,纹理细腻柔软,几匹纱罗也都是今年的新鲜花样,颜色清爽,又极轻软,便命人将芙蓉簟送去贾兰房中,想了想道:“明儿拿这些凤尾罗罗裁两身衣裳给兰儿穿,再拿这竹青与藕荷的纱给我做一件纱衫,两条裙子,其余的暂且收起来。” 素云答应着,带着小丫头将东西登记造册。 碧月帮着收拾东西,道:“别人的也都是这些吗?” 素云一面将李纨说的几匹纱罗挑出来,一面答道:“哪里能一样,只二奶奶与咱们奶奶的一样,宝二爷的和宝姑娘的一样,比兰哥儿的多了两串红麝香珠。老太太多着一个香玉如意,一个玛瑙枕。老爷太太,姨太太的只多着一个香玉如意。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和数珠儿,别的都没有。” 贾兰读书天分极高,小小年纪便得了功名,元春对 这个侄子甚是看重,逢年过节的赏赐皆只比宝玉略薄一分。 碧月听了这话一怔,奇道:“怎么没有大老爷大太太的?” 素云一时也答不上来,迟疑道:“许是娘娘不留神漏了?” 李纨正理鬓边的碎发,闻言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心下若有所思,确实有些奇怪,按理元春在深宫多年,行事谨慎,不至于如此粗心才是,况且即便元春忘了,身边的女官也会提醒,怎么竟独独漏掉了大房? 众人面面相觑,皆心下疑惑。 李纨蹙眉沉思,却不得要领,只得罢了,向素云等人道:“日后别在外头议论这事。”不管元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番行事都不大妥当,传出去未免落人口舌。 众人忙答应了。 才将东西收拾妥当,忽见打发去李守中府上送节礼的婆子面色慌张来回话,气喘吁吁道:“奶奶不好了,亲家老爷晕过去了,如今满府正请大夫呢!” 李纨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连衣裳也来不及换,匆匆忙忙去见王夫人,将缘故说了,道:“如今我父亲也不知是什么境况,心下实在挂念,请太太允许我回去看看。” 王夫人听了也是一惊,忙道:“骨肉亲情,哪里有不许你去的理。”一面说一面命人开库房,收拾了些药材给李纨带去,又道:“横竖过两日便是端午了,你也好几年不曾回去了,便躲了午再回来罢,好生侍奉亲家老爷,缺什么只管打发人来回话。” 此时北方民俗将五月视为“恶月”,俗以五月、五月五日为恶月、恶日,诸事多需避忌,故有接女归家躲端午之俗。 李纨因是孀居,前年逢荣府忙乱,去年又在姑苏,已有数年不曾回娘家躲午了。 李纨忙答应着,回稻香村收拾了行李与几样急救贵重药材,又打发人去沈颐府上给贾兰传信,留了梧桐带着几个小丫头看家,便匆忙往李府赶去。 却说李守中忽然晕厥,李母赶着请医看治,姨娘们都在炕前伺候。好在不多时大夫便来了,只道是中了暑气,并无大碍,施针后李守中果然慢慢醒转过来了,众人方松了口气。 那大夫留了药方,嘱咐了一番便去了。 姨娘们换班吃饭歇息,李衡之妻张氏正在茶 房看着丫鬟熬药,忽有管事媳妇来回话,说姑奶奶来了,不禁一怔,忙打发人去回李母,留了心腹丫鬟在屋里看着药,亲自带了丫头们去堂屋门口等候。 李纨才进门,抬头便瞧见张氏带着丫鬟婆子们站在檐前,赶忙紧走上前见了礼,忙问道:“嫂子,父亲病情如何?大夫可怎么说?” 张氏迎下台阶,见她额上都是汗,知道她是急着赶来的,忙道:“姑奶奶放心,老爷的病不打紧,才大夫来瞧过了,施针后便已经醒转过来了,大夫说是中了暑气才一时昏厥,服药后仔细调养几日便无大碍。” 李纨这才知道是虚惊一场,顿时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双手合十念了声佛,笑道:“菩萨保佑,无事便好,那回去的婆子也没说清楚,把我吓了个半死。” 原来当时李守中一时昏厥,阖府上下都吓得魂飞魄散,上下忙乱,也来不及送客,贾府那几个婆子只听说老爷昏倒了,又见人飞奔去请大夫,只当是李守中不大好了,唬的不行,这才忙忙的回去禀告李纨。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李母上房,李母十分欢喜,不待李纨行礼便一把拉住,嗔道:“你这个急性子,我才说怕你担心,要打发人去荣府传话,你就来了。” 张氏笑道:“这也是姑奶奶的孝心虔,一听说老爷病了便匆匆赶来了。” 李纨到底有些不放心,对李母道:“我还不曾去给父亲请安,不知父亲可睡下了没有?” -- 第291页 李母闻言道:“才喝了点汤,还不曾睡,听说你来了正说要见见你呢。”说罢便命丫鬟春华先去禀知。不一会,春华来请,说道:“老爷不能冠带,请姑奶奶进去罢。” 李母便拉了李纨的手去里间看望李守中,张氏乃是儿媳,不便去公公卧房,自带了丫鬟下去张罗酒菜。 走进内屋,李纨便见李守中倚在床上,身上穿着件石青色万字不到头的轻纱便服,精神倒还好,只面色有些憔悴。 李纨行了礼,李守中摆手叫她起来,姨娘们亦上来见礼,又搬了凳子过来,李纨欠身坐了,方道:“父亲这会子可觉着怎么样?” 李守中微微笑道:“不妨事,已经好多了,不过是小病,倒惊吓了你。” 李纨闻言叹道:“父亲也是有了年纪的人了,如今又是暑热,更该好生保养才是。” 李母听了这话摇头道:“我早就说了,如今上了年纪就多歇歇,偏你父亲不肯听,每日上班早晚点卯,比谁都勤快,闲了也坐不住,今儿去寻那个同僚下棋,明儿又与那个朋友垂钓,我是劝不住的,你说的话他只怕还听些。” 李守中见老妻当着女儿的面揭他的短,不禁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道:“女儿难得回来一趟,你叫厨下好生预备一下,多做几个菜。” 李母闻言也丢开此事,拉着李纨的手道:“这次既然回来了,便多住些日子罢?” 李纨答应着,笑道:“我们太太叫我躲了午再回去呢,自然是要多住些日子,母亲别嫌弃我就成。” 李母闻言十分欢喜,女儿命苦,年纪轻轻便守了寡,连回娘家的机会都少,难得这次回来过节,忙笑道:“我就叫人去打扫屋子。”又一叠声叫人去收拾铺盖帐幔。 大丫鬟春华当下便带了丫头婆子去料理。 李守中毕竟尚在病中,李纨略坐了坐便退出来了。 才出房门,便有张氏打发丫鬟菡萏来传话:“请太太示下,酒菜已预备妥了,在哪里坐席?” 李母道:“今日天气热,便在荷香水榭罢,那里凉快些,将两边窗子下掉,看看荷叶儿也好。”菡萏答应着,出去吩咐摆席伺候。 不多时贾兰也匆匆赶来了,见李守中无事,这才放下心来,又去书房见了舅舅李衡与表兄李厚。 李守中服了药,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到底还未痊愈,便只在房内将养。 李纨母女俩个说了一回闲话,下面传话说酒席已预备妥当,众人便往荷香水榭来。 原来这水榭建在荷塘之上,竹桥为渡,张氏一站在桥头相候,李母携着李纨过来,进了水榭,屋里的摆设皆是竹木所制,甚是清雅,中间设着席面,桌上摆满时新鲜果、各样珍肴佳品。 张氏让坐,李纨拉了张氏一道坐下,笑道:“今儿又没外人,嫂子也坐下罢。” 李母也点头笑道:“你妹妹说的是,你也坐罢。” 张氏答应一声,当下李纨与张氏对坐,李母坐在上首,下面空着, 以便上菜。又命春华带两个媳妇、丫头在此伺候,余者都去伺候大爷同表少爷,众人答应着去了。 今日乃是家宴,亦无外人,娘儿们几个不过说些家中事务,略吃了几杯酒便散了,不须赘述。 转眼李纨在娘家已住了七八日,李守中不过中了些暑溽之气,本无甚大病,调养了几日便已无大碍了。 李纨见李守中已痊愈,不好再多留,便回了荣府。 不料才回府里,便听说宝玉挨打了,如今正在养伤。 贾兰正换衣裳,闻言奇道:“好端端的老爷怎会打宝二叔?” 梧桐觑了贾兰一眼,犹豫了片刻,道:“听说是宝二爷与忠顺王府的小戏子来往,又私自放跑了人,忠顺王府的长史官亲自来咱们府里要人,又碰上环三爷告状,老爷当时就恼了,绑着二爷狠狠打了一顿。” 贾兰闻言眉头一皱,到底都是长辈,也不好说什么,想了想向李纨道:“妈,我去瞧瞧二叔。” 李纨此时已想起了另一件事,闻言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道:“你去罢,我不便前去,代我问个好。” 贾兰答应一声去了。 李纨方看向梧桐,沉声道:“金钏儿怎么样了?” 梧桐低声道:“金钏儿姐姐已经跳井自尽了。” 素云等人闻言皆是大吃一惊,忙道:“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怎么就跳井了?” 梧桐四下张望了一回,见房中已无外人,方压低声音道:“外头只知道那日太太说金钏儿姐姐打碎了一样要紧东西,将她赶了出去,金钏儿一时想不开才投井。 然而那日我碰巧听到太太屋里的彩云姐姐与环三爷说话,才知道是前两日宝二爷与金钏儿姐姐在太太跟前调……调情,惹怒了太太,这才被撵了出去。”说罢又将这些日子府里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李纨紧皱眉头,深深叹了口气,心下不免有些后悔,这段时日在娘家过的太过自在,一时竟忘了金钏儿的事,若是早些想起此事,说不定能挽救一条性命。 稻香村的丫头们与金钏儿时常往来,虽不是亲如姊妹,但素日也是时常一处顽笑,此时都不免伤心。 素云红着眼圈道:“金钏儿行事确实轻狂些,素日也常同宝玉顽笑吃她嘴 上的胭脂,只是再怎样她也罪不至死,怎么偏落得这个下场!” -- 第292页 众人中唯有碧月与金钏儿玉钏儿姊妹俩情分最好,闻言不禁滴下泪来,想起才听梧桐说袭人得了王夫人的青眼,日后每月有二两银子,贾府规矩,只有姨娘们才是二两银子的月例,这样一来袭人几乎算是在王夫人跟前过了明路了。 想到冤死的金钏儿,碧月越发难受,冷笑道:“金钏儿虽轻狂些,到底不曾越礼,有些人看着是正经人,背地里行事却让人瞧不起,偏太太被哄了去,还以为她是个老实人,却不知她眼中的老实人早就爬上了主子的床了!” 这几年袭人与宝玉之事背地里早已传遍了,不过瞒着王夫人与贾母几人罢了。 素云闻言唬了一跳,四下张望了一回,见无外人,方松了口气,忙打了她一下,道:“你要死了!这些话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说的?!” 碧月撇了撇嘴,扭过头去不语。 李纨知她还在为金钏儿不平,对王夫人难免有些怨气,蹙眉道:“知道你心下难过,只是这话在咱们屋里说还罢了,可别出去混说,仔细传到太太耳朵里。” 说罢又转头吩咐素云:“去取五十两银子,悄悄打发人送去给玉钏儿。” 素云答应了一声,又轻轻推了推碧月。 碧月已拭干了泪,道:“奶奶放心,我明白轻重,方才不过一时糊涂,这银子还是交于我送去罢。” 李纨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道:“罢了,你自个心里有数就成。” 当下素云拉着碧月出去了,李纨梳洗后换了衣裳,歪在榻上出神。 金钏儿之死细说起来其实也不能完全怪王夫人,金钏儿不仅当着她的面与宝玉调情,还叫宝玉去拿贾环与彩云,挑唆兄弟不合,王夫人不怒才怪。 况且王夫人虽然盛怒,但念着宝玉的名声,对外也只说是金钏儿打碎了一件要紧东西,这才赶了出去,并不曾泄露真正的缘由。 将心比心,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如此处理也不能说过分。 想当年茜雪也被撵了出去,至今也活的好好的。 金钏儿之死固然有王夫人之因,但追根究底,一是宝玉行事轻浮浪荡,二是她自己不谨慎,心气又高,跌下云 端后又无法承受众人的异样目光,这才想不开寻了短见。 至于袭人,李纨不好评价,虽不大喜袭人行事,但不管怎么样,她的所作所为确实是一心为宝玉好,况且每个人都有私心,她为自己的将来谋划,也无可厚非,不能说她坏。 只是想到王夫人看不上晴雯,担心她勾引坏了宝玉,然而晴雯至死都清清白白,反倒是她认为老实本分的袭人早就与宝玉有了云雨之事,不得不说实在有些讽刺。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觉得金钏儿的死不能全怪王夫人,宝玉是始作俑者,金钏儿自己也不无辜,她明知道王夫人最忌讳什么,不仅当着王夫人的面与宝玉调情,还挑唆宝玉去拿贾环与彩云,引起兄弟失和,这完全就是找死的节奏。 况且王夫人只是将她赶了出去,并没有想到她会自尽,将责任全甩在她身上未免有些失当。 至于袭人,不讨厌也不喜欢,毕竟在那个时代,姨娘是不少人的奋斗目标,只能说她有些虚伪,不能说坏。感谢在2020-05-09 22:29:18~2020-05-16 23:0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胭脂冬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回 且说凤姐已有三个多月身孕, 害喜越发严重,先前还只是呕酸, 后来又添了头晕目眩的症候, 请了好几个太医来瞧, 都没什么法子, 只得卧床休养。 偏凤姐秉性要强, 不肯落人褒贬, 自持强壮, 虽不出门, 然筹划计算,想起什么事来, 就叫平儿去回王夫人,任人谏劝, 她只不听。 谁知凤姐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 心力更亏, 如今又因害喜不曾好生进食, 身体着实亏虚下来,劳碌了几日, 忽然腹中隐痛, 小衣上亦见了红,众人唬的魂飞魄散,慌忙请了太医来。 贾母等人皆提心吊胆, 唯恐胎儿不保,好在太医诊脉后道胎儿甚是强健,这次只是动了胎气,吃几贴安胎药便好,只是到底是心力亏损所致,须得卧床静养,万不能再劳累,否则恐有滑胎之虞。 贾母等人这才惊魂初定,只叫凤姐好生服药安胎,保养身子,不必再料理管家之事,连晨昏定省也都一概免了。 贾琏更是发了狠,发话再不许凤姐沾手家务,凤姐经此一事心下亦是后怕不已,再不敢逞强,不再操心家务,每日只在房中静养。 只是如此一来王夫人便觉失了膀臂,贾府诸事繁杂,素日都有凤姐帮着料理,王夫人只需做主些大事而已,如今却事事都要过问,哪里顾得过来。 这日,李纨才吃完早饭,便见王夫人房里的小丫头来传话:“太太叫大奶奶过去一趟,有事商量。” 李纨闻言答应了,道:“知道了,我这就来。”忙梳洗了,换了衣裳过去。 一时来到王夫人上房,便见王夫人穿着一身家常石青纱的对襟团花褙子歪在榻上,心不在焉的摇着芭蕉扇。 李纨上前请了安,道:“不知太太唤我过来是什么事?” 王夫人闻言回过神,叹了口气道:“叫你来不为别的,如今凤丫头身子不便,府里无人照看,实在不成个体统,外头看着也不像,我如今又上了年纪,精神不济,管不了这许多事,便想着叫你帮衬着料理些,待凤丫头将养好了,再交给她。” -- 第293页 李纨先前便已猜着了几分王夫人的意思,此时倒也不觉惊讶,低头想了想,道:“回太 太的话,不是儿媳推脱,只是咱们府里上下几百口人,事多繁杂,我还要照看兰儿,单我一个人只怕顾不过来。” 王夫人闻言沉吟了片刻,道:“那依你的意思是怎样?” 李纨道:“我想着不如叫二妹妹同三妹妹帮忙一道协理,一则多了两个人帮忙,凡事也便宜些,二则如今二妹妹都已定了亲,三妹妹也大了,正好借此历练一二。” 若是在其他人家,像迎春探春这般年纪的姑娘,早该学着管家理事了,不然出阁后一无所知,又如何打理中馈,偏荣府竟无人在意。 之所以没提惜春,一是惜春年纪尚小,二是惜春不过因贾母之命才抱来与迎春、探春一处抚养,本身到底是出自宁府,不便插手荣府内务。 王夫人听了这话微微皱了皱眉,心念转了几转,道:“罢了,就依你的主意罢。” 先前因着赵姨娘之事,王夫人多少有些迁怒探春,这段时日一直都淡淡的,只是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赵姨娘已经得到了惩罚,探春到底无辜,也没必要再计较了。 却说迎春探春听到信后惊喜非常,探春更是喜出望外,知道是李纨的建议,心中皆十分感激。 自次日起,李纨与迎春、探春便开始走马上任,府中大事还是由王夫人主张,其余琐碎之事一应都由迎春探春合同李纨裁处。 府内一干婆子媳妇先听见李纨与迎春探春管家,各各心中暗喜,心想一个是寡妇奶奶,素来宽厚,迎春探春不过是两个未出闺阁的年轻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自然比凤姐儿好搪塞些;因此,都不在意,比凤姐儿前便懈怠了许多。 李纨先前也偶尔帮着凤姐料理些琐事,对荣府内上下诸事并所有管家媳妇的底细皆一清二楚,迎春性情软弱,好在这些年在李纨的教导下也渐渐掰过来了一些,管家理事的手段也都学了,且如今定了亲,行事底气更足了些,探春更不必说,精明能干,精细之处不下凤姐。 因此三人合计了一番,初时也不着急,只翻看历年账本,三四日后,众人都懈怠了,才择了个时机,当众拿了几个管事媳妇作筏子立威。 这一招杀鸡儆猴十分有效,加之三人处事公正妥帖,一 应事物都料理的井井有条,连贾母与王夫人都十分满意,众人再不敢小觑半分,虽心下叫苦,也只得老老实实当差。 流光如驶,展眼夏尽秋至,天气渐渐凉爽下来。 这日李纨料理完琐事,想起许久不曾去探望过凤姐,便叫素云做了几样精致吃食,装了盒子往凤姐院里来。 此时贾琏还在衙门未回,丫头、媳妇们瞧见李纨来了,赶着揭起帘子。 平儿早迎了出来,笑道:“奶奶快请进,我们奶奶在里头等着呢。” 李纨进去,一径走进里间,正到了凤姐的卧室,便凤姐倚在坑上,穿着件银红小袄,头上挽的慵梳髻,枕的半新不旧大红顶绣花枕,身上盖着一条水红绣葡萄缠枝花纹的夹纱被,手中正剥着个朱橘,不禁笑道:“我还怕你闷了,如今看来你如今倒自在。” 凤姐忙笑着让座,又命小丫头上茶,道:“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成日家闷在屋里,身上都快长虱子了。” 李纨闻言失笑,摇头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忙得团团转,才起的诗社都撂下了,你这会子清闲了,倒来说风凉话儿,回头等哥儿生了下来,你还想这么清闲不成。” 这管家之事实在是个烂摊子,吃力不讨好,亏的凤姐这几年有本事,料理的周全妥帖。 凤姐笑道:“横竖有你们呢,你们在一日,我且受用一日。” 说笑了几句,李纨便回过身叫素云将食盒里的吃食取出来,向凤姐笑道:“听说你这几日想甜点心吃,这都是才做的,还热着呢,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凤姐见是一碟奶油鸡蛋洋糕,一碟水晶酥,一碟鸡油糖卷并一盘奶酥果馅饽饽,不禁笑道:“正想这个吃呢,前儿刘姥姥带来的那些枣儿倒香甜,只可惜太医不叫多吃。” 说罢便提筷夹了块水晶糕,又吃了个鸡蛋糕并两个饽饽,方搁下银筷,道:“如今身子越来越重,这食量也越发大了,每日吃三四顿点心还是饿得慌。” 平儿端了热茶给她漱口,笑道:“不仅饿的快,口味也是千奇百怪,前几日想吃酸的,这几日又爱吃甜的。” 地下伺候的众媳妇婆子都笑道:“酸儿辣女,奶奶肚里的定是个哥儿。” 凤姐闻言自是欢喜,先前太医诊脉后便说了,这胎七八成可能是个男胎。 李纨却有些忧虑,看了一眼她高高隆起的肚腹,担心道:“虽说孕妇要补身子,但也不宜吃的太多,素日也要多走动走动,不然到时候胎儿太大,生产可要吃苦头。” 凤姐听了浑不在意,摆手道:“放心罢,我都有节制,况且还有太医定期请脉呢。” 李纨微微蹙眉,不是她不相信太医的医术,而是这个时代的检医疗实在太过落后,妇人生产可谓是过鬼门关,实在不由得她不担心,只是如今凤姐满心欢喜,根本听不进别的话,看来只能私下提醒平儿多注意一二了。 闲话了一回,李纨忽想起一事来,对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会意,带着众人下去了。 -- 第294页 凤姐见状心下疑惑,笑道:“这是做什么?有什么机密大事要告诉我不成?“ 李纨正色道:“正是有一件要紧事与你商议。” 凤姐见她如此郑重,也敛了笑意,听她细说。 李纨道:“前儿我同三妹妹清理账本,发现咱们家每年都会拨一笔银子去金陵,数目还一年比一年多,不知是什么缘故?” 凤姐听了叹了口气道:“那笔银子原是给咱们祖茔四时祭祀并族中子弟私塾的使费用的,还有接济族里的一些老弱病残、家境贫寒之人。 咱们贾家两房虽在都中,金陵原籍却还有十几房族人,这些年族里人口越来越多,花费便也越来越大,不独咱们家,东府每年也一样要拨银子过去,数目比咱们只多不少。” 李纨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个缘故,只是常言道升米恩斗米仇,这样下去只会滋生他们的懒惰之心,并非良策,不禁蹙眉道:“族里人口越来越多,这样下去可不是长久之计。” 凤姐闻言苦笑道:“我如何不知,只是这是祖宗手里的旧规矩,自老国公爷在时便是如此,咱们又如何能废除?况且金陵族中好几房的太爷都尚在,比老太太还高了一辈,咱们做晚辈的也开不了这个口,这几年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我也是拆东墙补西墙,俭省着才熬了过来。” 李纨低头沉思了半日,忽想起原著中秦可卿的主意来,道:“我看不如这 样,从官中拿一笔银子出来,在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将家塾亦设于此,日后每年的族人供给之费皆从这些进项中出,下剩的出息再置办田舍产业,如此一来进项自然多了,足够他们花费了,也不用咱们再另外支银子;况且退一万步说,这祭祀产业即便有罪也是不入官的,便是有朝一日败落了,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 有了这份产业,将来即便抄家,贾家众人也可保衣食无忧。 凤姐听了这番话顿时怔住了,轻轻抚了抚小腹,恍惚想起那年梦中秦可卿的嘱咐来,当日她不曾放在心上,如今却不得不多为自己腹中的孩子想一想,横竖都是花官中的银子,不用动她的体己,还凭白得了个好名声。 想到此处,凤姐定了主意,道:“你这主意极好,明儿我便叫二爷去办。” 李纨想了想又道:“这毕竟是咱们合族的大事,不能单咱们管,珍大哥是族长,这事还得知会东府一声。” 凤姐何等聪明,立时会意,笑道:“你放心,我理会的。” 不知贾琏是如何办到的,贾珍、贾政连贾赦都同意了这个办法,没过几日便打发了人去江南料理此事。 李纨听得消息,终于放下心来。 展眼便进了十月,天气愈冷,凤姐已近临褥之期,阖家上下皆十分精心,产房早早便收拾妥当,稳婆也请进了府里。 这日众人都在贾母房中说话,只见奶母抱着巧姐儿进来,穿着大红多罗呢小绵袄儿,绿绸子撒花裤,白绫袜,三镶金片儿鞋,粉妆玉琢,眉目如画,着实精致可爱。 巧姐下了地,先给贾母王夫人等请了安,便迈着小短腿扑向李纨,奶声奶气道:“大娘,抱!” 李纨笑着接过小家伙,蹭了蹭她胖嘟嘟的脸蛋儿,笑道:“巧儿想不想大娘?” 巧姐儿立马点了点头,笑嘻嘻道:“想,吃饭都想!” 贾母瞧见二人如此亲香,不禁笑道:“巧丫头倒是亲你。” 李纨笑道:“老祖宗别被这小丫头骗了,这丫头就是个小馋猫,我常带吃的给她,她才记住了,见了吃的就想起我这个大娘了。” 说的大家都笑了,道:“咱们巧姑娘心眼实在, 有吃的就是娘。” 薛姨妈也想逗逗她,便笑问道:“巧姐儿,你妈在家里做什么呢?” 巧姐皱着小眉头想了想,道:“妈在屋里偷偷数银子呢。” 众人闻言都哄然大笑,王夫人正吃茶,一时便呛住了,宝玉忙上前抚背。 探春忍笑道:“巧儿果然是个实诚孩子!” 正说笑间,忽见凤姐院里的小丫头丰儿气喘吁吁跑过来,道:“二奶奶要生了!” 顿时满室皆惊,贾母王夫人等也顾不上说笑了,急急忙忙赶往凤姐院中。 却说这厢凤姐才吃了早饭,正欲去院子里走一走,忽觉腹中一痛,小腹隐隐一股热流流出,顿时心下一慌,捂着小腹跪倒在地。 房内众人见了凤姐这模样一时都唬了一跳,慌忙围上前扶着,一面高声唤人。 平儿正端了才熬好的燕窝粥进来,见了这情景顿时面色大变,一整碗燕窝粥连托盘带碗都摔在地上,跑过去扶着凤姐,惊惶道:“奶奶怎么了?可是要生了?!” 凤姐紧紧攥着平儿的手,强压下心中惊惶,咬牙道:“方才小腹坠痛,不知是不是破了羊水,你快去叫产婆来。” 平儿听了这话手又是一抖,勉强镇定下来,一面扶着凤姐去产房,一面着人速去请太医稳婆,又打发人告诉贾母贾琏等人。 贾母等人赶到时凤姐已进了产房,两个稳婆都在里头照看,众人只好在外头守着。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李纨听着屋内凤姐时不时传来的呻吟声,心中砰砰直跳,贾母王夫人等也面色凝重。 贾琏贾赦更是不停打发人来问,皆十分心焦。 -- 第295页 李纨正暗暗祈祷,忽听得凤姐一声痛呼,接着便是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众人顿时大喜,李纨也彻底松了一口气。 贾母听得声嗓洪亮,忙忙要问,只见一个稳婆走到门帘子边,高声向贾母说:“老太太大喜,添了个重孙儿。” 作者有话要说:抓虫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回 贾母闻言顿时大喜, 双手合十念了句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邢夫人亦是喜上眉梢, 忙回头吩咐丫头:“快告诉琏儿同老爷去!” 那丫头答应一声笑着去了。 李纨笑着向贾母与邢夫人道喜:“给老太太、太太贺喜, 喜得金孙。” 薛姨妈与王夫人也上前道喜, 院中众家人也纷纷上前叩头祝贺, 贾母乐的合不拢嘴, 笑道:“大家同喜, 传话下去, 阖府赏两个月月钱, 凤丫头院里的额外再添一个月!” 众人闻言更是喜出望外,忙不迭下去传话。 王夫人看了眼自鸣钟, 正是申初二刻,便笑道:“凤丫头这胎果然顺遂, 才一个多时辰就生下来了。” 贾母闻言越发喜欢,点头笑道:“凤丫头是个有福的。” 此时平儿带着几个婆子端了污水出来,笑道:“老太太, 二奶奶已经收拾好了。” 贾母闻言忙扶了鸳鸯的手进了房内看视, 李纨亦随王夫人薛姨妈一道入内。 进屋来, 便见凤姐此时已换了身干净的银红小袄躺在炕上,头上勒着宝蓝色缎子的平金抹额, 虽神色苍白, 面上却满是喜色,正看着收生姥姥给孩子穿衣裳。 收生姥姥才给裹上大红襁褓,见了贾母等人进来, 忙起身行礼,道:“哥儿已收拾好了,老太太可要瞧瞧?” 贾母满心欢喜,忙道快起,又亲自接过大红襁褓,掀开小被细看了两眼,见这孩子生得面方耳大,目朗眉疏,着实欢喜,笑道:“好大个胖小子,凤丫头这回立了头功了。” 凤姐心中十分欢喜,腰杆也不自觉挺直了。 贾母又向收生姥姥道谢,说道:“今日辛苦姥姥了。”便叫鸳鸯拿两锭银子、一对双龙戏珠金戒指并两匹大红缎子,做洗手费,邢夫人王夫人也是二十两银子,两匹大红绸缎。 收生姥姥姥姥又磕头谢赏。 贾母抱着孩子爱不释手,向李纨等人笑道:“你们快过来瞧瞧,这孩子眉眼竟像足了琏儿小时候,日后定然是个俊哥儿。” 邢夫人在一旁看着十分眼馋,有心想接过来抱一抱,偏贾母抱着孩子不松手,只能眼巴巴看着。 贾母见她满脸渴望盯着孩子,心下微微 一叹,便将襁褓递了过去,笑道:“老大家的,你也来抱抱你孙儿。” 邢夫人又惊又喜,忙小心翼翼接过襁褓,只见小家伙阖眼睡的香甜,嫩呼呼的小拳头攥着,越看越爱,一腔慈爱涌上心头,抱着看了半日,方依依不舍的放在凤姐枕畔,温言道:“你这回着实辛苦了,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凤姐听了心中自是得意,温柔的看了眼身旁的儿子,笑道:“也不怎么辛苦,不像先时生巧姐儿那般艰难,这一胎着实松快多了。” 李纨暗暗叹了口气,这个世道,哪怕你再能干,也比不过生一个儿子,心下虽为凤姐不值,面上却不好显露,只得笑道:“想是我们小哥儿也心疼他娘,才没怎么折腾,日后定是个聪明孝顺的孩子。” 凤姐闻言十分欢喜,笑道:“借嫂子你吉言,只望他日后能学得兰哥儿三五分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夫人薛姨妈也看了一回孩子,便问凤姐:“喝了红糖水没有?” 凤姐道:“才平儿服侍我喝了。” 薛姨妈便点头道:“月子里不比往常,饮食起居都要小心谨慎,如今天冷,暖着些,别着凉。”凤姐答应着。 王夫人又问道:“乳母丫头可都挑好了?” 凤姐道:“早就挑选好了,乳母便是赵天梁家的,月前才生了孩子,她婆婆便是二爷的奶嬷嬷,素来是极忠心的,服侍的丫头也都是极清白的家生子。” 王夫人听了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贾母又问坐月子的房间收拾好了没有,平儿忙道:“已经将西套间收拾出来了,铺盖被褥都是干净的,一会子等奶奶缓缓便挪过去。” 正说着宝钗、迎春、探春等人都来道喜,先前凤姐生产,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便在场,贾母都命回房歇息去了,此时得了消息便都赶过来道贺。 不多时又见林之孝家的带着众家下媳妇,又是各房丫头,俱各叩头道喜,随后东府尤氏婆媳也过来相贺,凤姐院里越发热闹起来。 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已是晚饭时分,大家看着凤姐喝了粥,贾母又吩咐了平儿并乳母等人多照应哥儿、凤姐的话,方回上房安歇去了。 薛姨妈邀了尤氏同去,众姊妹亦 各归房,王夫人向李纨道:“后儿洗三也该预备起来了,如今凤丫头不能理事,你多费些心罢。” 李纨答应着,送了王夫人回房,便命素云传话茶房,染喜果喜蛋送亲友;又传给大厨房,后日预备汤饼面并洗三的席面,直忙了半日方歇。 却说贾赦贾琏得知凤姐产子,皆喜出望外,忙派人到王子腾家并各处亲友报信。随后贾珍贾蓉父子并贾环贾琮叔侄皆来贺喜,管家赖大并林之孝也领了一众管事小厮过来磕头道喜。 -- 第296页 贾琏好容易应酬完了,听闻贾母等人已回房了,心下惦记儿子,便匆匆忙忙往凤姐房中来,抱着孩子喜极而泣,半日不肯撒手,叫凤姐平儿笑了一回。 贾赦也顾不上吃酒了,回了书房翻阅书本,心心念念要给孙子取个好名字。 因贾兰这一辈乃是以草字排行,贾赦斟酌再三,最终给小孙子取名贾芝,取芝兰齐芳之意,此后阖府上下皆呼芝哥儿。 转眼便是十月初六,芝哥儿洗三。 一大早,李纨梳洗妥当,便叫进林之孝家的问道:“送各亲友的五彩喜蛋、各样果子及喜面、喜糕等物可都预备妥当了没有?” 林之孝家的忙道:“奶奶放心,皆已收拾好了,就等着发送呢。” 李纨听了点头道:“既如此便早些送去罢,就照琏二爷给的单子分送,厨下的席面也叫人催着些,过一会子客人们都要到了。” 林之孝答应着,自去料理不提。 李纨又叫了平儿过来,安排席面预备酒筵款待亲友,着赖大家的各处照应,打点妥当,方往王夫人上房来。 一时请了安,王夫人也问起今日酒筵之事,李纨笑道:“此事太太放心,媳妇早叫平儿及赖大家的各处照看,大厨房也已预备下了席面,内外亲友一到便上酒菜,断不会有误。” 王夫人听了,便问道:“可议定了酒席摆在哪里?” 李纨道:“昨儿老太太的意思,横竖今日来的都是本家近亲,人数也不多,五六桌就尽够了,因此议定了女眷们的席面就摆在在老太太上房,男客那边自有大老爷同琏二叔安排,我们不必操心。” 王夫人见她安排的十分周全妥帖,心下满意,点头道:“很好,就这样罢 。” 王夫人话未说毕,只见王子腾夫处着人送了洗三礼来,管事媳妇都请安道喜已毕,走到王夫人跟前呈上礼单,笑说:“这是我们太太送姑奶奶的与哥儿的。” 李纨接过,展开一看,只见是赤金累丝流云百福长命锁一件,福寿双全羊脂玉锁一把,赤金盘螭项圈两个,金铃镯两对,如意翠玉雕摆设一对,赤金累丝嵌宝石头面两套,红绿绉绸小被褥各二床,百家衣一件,虎头鞋一双,大红羽纱羽缎各两匹,上用内造宁绸四匹,大红哆罗呢八匹,各色绸缎十二匹,人参两枝,内造点心四品,干果四色,茶食四盒,绍酒八坛。 此外还有给洗三添盆的银子二锭,金二锭,赤金首饰四件,红绸二匹;另又备赏钱十二串,尺头二十四端,是给凤姐屋内一众伺候的丫头媳妇们。 李纨看罢,便呈于王夫人,王夫人略瞧了两眼,笑道:“何必如此费心。”又向李纨道:“给凤丫头送去罢。” 李纨便命素云将礼单给凤姐送去,王夫人又命厚赏来人,吃了喜面,方才去了。 随后史家并薛家都差人送来贺礼,顾家那边看在黛玉面上,也差人送来金银物事八件,水礼十六色,其余世交故旧亦纷纷差人道喜,有送铃铛首饰的,有送如意水礼的,络绎不绝。 管家娘子等都由李纨并迎春探春招呼,又令厨下多备喜面,打发家中及外来跟随男女同吃。其余来贺的管家等皆有贾琏在外同赖大林之孝招呼,一一款待喜面,回送喜蛋喜果,不必赘述。 李纨等人忙了半日,才得空坐下歇歇,正吃茶,便听小丫头回话说林姑娘来了。 原来黛玉一早便随林如海坐车到了,先去给贾母并邢王夫人请了安,方往这边来。 众人见了礼,迎春便欲命人上喜面,黛玉忙笑道:“二姐姐不必忙了,才在外祖母那里吃了面过来。” 李纨听了便笑道:“妹妹既不吃,便给我上一碗罢,这会子饿得很了,今儿的喜面,我还一根儿也没摸着。” 迎春一怔,道:“嫂子竟还没有吃早饭吗?” 李纨无奈笑道:“我今儿早起倒吃了两块点心垫了垫,只是忙活了半日早消化完了,方才那情景你也瞧见了,那里 还有吃东西的空儿?也就这会子才得空歇歇。” 探春听了便向一个媳妇道:“快去对厨房说,大奶奶没有吃早饭,叫他赶着下碗面来罢,拣着大奶奶喜欢的菜肴要四个,再做几样林姑娘素日爱吃的点心,装了盒子就拿到这屋里来。” 那媳妇答应着去了,不多时果然取了攒盒来。 李纨吃了小半碗面,黛玉也陪着吃了几块点心,一时漱了口,黛玉便道:“还没去给凤姐姐道喜呢,我瞧瞧她去。” 李纨与迎春探春还要候着送礼诸亲友及本家道喜的堂客,不便相陪,便命人好生送了过去。 彼时凤姐已挪进了西边的套间暖阁里,正在炕上逗芝哥儿顽,听说黛玉来了,忙命请进来。 黛玉来到屋内,便见凤姐正坐在炕上,头上裹着银红销金的包头,身上穿着桃红色绣百蝶穿花的绫袄,披着大红绉绸白狐肷斗篷,气色红润,满面春风。 彼此见了礼,黛玉向凤姐道了喜,便命紫鹃将带来的一个红锦盒子呈上,笑道:“嫂子喜得麟儿,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相贺,这是送给哥儿的一点儿小顽意儿。” 平儿上前接过锦盒,凤姐打开一看,却是一块极小巧精致的白玉平安扣,不过铜钱大小,玉质莹润,纹理细腻,且触手生温,竟是暖玉雕琢而成。 原来前两年林如海偶然得了一块暖玉,那玉料极小,统共只雕琢出了一块玉佩并一颗平安扣,玉佩黛玉一直贴身戴着,这颗平安扣却一直收着没动。 -- 第297页 前日听闻凤姐产子,黛玉因此特地寻了出来相送。 紫鹃在一旁笑道:“这是我们姑娘特意供在佛前开了光的,给小哥儿贴身戴着,可护身辟邪,祛邪免灾保平安。” 平安扣别名罗汉眼,寓意吉祥,可祛邪免灾,保出入平安,是小儿常戴的护身平安符。 凤姐闻言越发欢喜,心里感激黛玉盛情,谢了又谢,连说:“多谢妹妹厚赏,再叫芝哥儿替姑娘磕头。” 黛玉笑说:“不值什么,嫂子不嫌弃便好。” 凤姐便叫平儿收好,待芝哥儿大些再戴。 这厢芝哥儿在炕上盖着小被睡的正熟,黛玉见他小小一个人儿,一张小脸儿才只她半个巴掌大,鼻子小小,嘴巴小小,睡梦中 还蹙着淡淡的小眉头,着实可爱。 黛玉忍不住,便拿手指头轻轻触了触小家伙的脸蛋儿,只觉又软又嫩,比新剥壳的鸡蛋还嫩滑,又摸了摸小脚丫子,不禁悄声笑道:“小娃娃都是这般小巧精致的吗?” 凤姐见状不禁失笑,瞅了她一眼,笑道:“你也不必眼热,赶明儿你自己有了尽够你顽的。” 平儿等人都噗嗤一声笑出来,黛玉羞得脸通红,啐了凤姐一口,道:“才说你正经了些,没想到还是这么贫嘴贱舌的讨人厌!” 凤姐笑道:“我哪儿说错了不成,我可是听说顾家老夫人日日盼着你早日过门呢,顾家妹夫明年也十九了,你还不要出门子?”说罢便笑问紫鹃:“紫鹃你来说,我说的对不对,你们姑娘是不是明年出门子?” 紫鹃笑着看了黛玉一眼,抿嘴笑道:“我们姑爷明年还得春闱呢,老爷说至少要等科考完了再办婚礼,最快也要到四五月份。” 黛玉红着脸嗔着紫鹃道:“又与你这蹄子什么相干,在这里白嚼舌根!” 紫鹃笑着道:“这是老爷都发了话的,姑娘骂我做什么。” 房内的丫鬟婆子都忍不住笑起来,平儿笑道:“紫鹃跟着林姑娘久了,竟也越发伶俐了。” 凤姐轻推了推黛玉,笑道:“顾家妹夫今年中了头名举人,明年春闱定然给你挣个状元回来,届时大小齐登科,你也是状元夫人了!” 黛玉越发红了脸,低了头不言语。 正说笑间,忽见王子腾夫人也带了丫鬟过来看视,闲话了一回,便有邢夫人打发丫头来传话,叫抱芝哥儿去洗三。 凤姐忙将芝哥儿收拾妥当,裹上大红披风,交予乳母丫头抱去前头。 这里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已候在前厅,李纨与尤氏在一旁照应,一众亲友女眷也都来了。 收生姥姥将芝哥儿洗过三,重新用棉被裹着,抱在怀内。 贾母赏了两个小金元宝,大红绸缎尺头一匹,邢夫人赏了银子两锭,金银首饰四件,王夫人亦是如此,李纨与尤氏都是金锞子二个,银锞子两个,薛姨妈赏了金锞二个,金耳挖一枝,王子腾夫人照添盆礼摆上,其余诸亲看洗三的亦皆有礼添盆,轻重不等。 收生姥姥喜之 不尽,磕头谢赏,一包袱儿尽行收去。 洗三完毕,种亲友看了一回,乳母丫鬟便抱着芝哥儿回了凤姐房中。 李纨已打发人将酒席备妥,今日送礼诸亲友及本家道喜的女眷,共坐了六席。好在贾母上房的花厅十分阔朗,倒也不显拥挤。 贾母又叫了一般小戏并各样杂耍取乐,众人饮酒行令,极是热闹,及至起更时刻方才散了。 王子腾夫人又略坐了坐,吃了一钟,遂起身同贾母王夫人告辞,仍到凤姐房内看了一看,叮嘱了一回,才乘车家去。 李纨、平儿叫人撤了酒炙残羹,候着下人等收拾了东西,亦各归房去。 时光易过,转眼又是芝哥儿满月,贾赦贾琏发话,命在荣宁二街大开流水席,不论身份来历,凡来相贺者皆可入席,当日与宴者近千余人,里头前来道喜庆贺的一众亲友,除王家薛家、林家、史家等近亲,其余各王妃、诰命并世交同年、本族属女眷等亦有数百。 贾府摆酒唱戏,款待来宾,两府的人忙得发昏,直闹了三天方完。 诸事完结,李纨只觉神疲力倦,歇了好几日才缓过来。 这日李纨同一众姊妹都在凤姐房中说笑,只见几个小丫头并老婆子忙忙的走来,都笑道:“来了好些姑娘奶奶们,我们都不认得;奶奶姑娘们,快认亲去。” 李纨笑道:“这是那里的话?你到底说明白了,是谁的亲戚?” 那婆子丫头都笑道:“奶奶的两位妹子都来了,还有一位姑娘,说是薛大姑娘的妹子。还有一位爷,说是薛大爷的兄弟。我这会子请姨太太去呢。奶奶和姑娘们先上去罢。”说着,一径去了。(注①)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引用自曹公原著。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回 李纨已猜到了来的是李婶娘和李纹李绮, 便笑道:“敢情我家婶娘又上京来了,怎么他们都凑在一处?这可是奇事!” 宝钗也笑道:“我们薛蝌和他妹子来了不成?” 说话间大家来至王夫人上房, 只见黑压压的一地。 原来邢夫人兄嫂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来投邢夫人的, 可巧凤姐之兄王仁也正进京, 两亲家一处搭帮来了。 走至半路时又遇见李纨寡婶, 带着两个女儿上京, 后有薛蟠之从弟薛蝌携妹进京聘嫁, 大家叙起来, 又是亲戚, 因此几家一路同行,今日会齐了来, 访投各人亲戚。 -- 第298页 贾母,王夫人都欢喜非常。一面叙些家常, 收了带来的礼物;一面命留酒饭。 凤姐儿早已出了月子,见了兄长自是欢喜,忙上加忙。宝钗自然和婶母姊妹叙离别之情。 李纨与李婶娘请了安, 又与李纹李绮厮见了。 李纨先前只在原主记忆中见过李婶娘并两个堂妹的模样, 如今李婶娘已年过四旬, 相貌比记忆中沧桑了好些,李纹李绮却是女大十八变, 出落的十分标致齐整。 李纹年纪比李琦稍长两岁, 体态也更窈窕些,今日身穿白绫袄儿,外罩桃红色底绣白梅花对襟灰鼠褙子, 下面系着浅粉色百褶绵裙,生的一张瓜子脸儿,明眸皓齿,顾盼生光。 李绮则是一袭白底撒花滚金边对襟袄儿,桃红色绣花马面裙,鹅蛋脸儿,杏核眼儿,雪肤菱唇,娇憨可人。 姊妹三人叙了一回寒温,邢岫烟与薛宝琴也上来见礼。 李纨早就对薛宝琴好奇已久,此时忍不住留心打量,待看清其容貌,不禁暗吸了口凉气,世间竟有如斯美人! 薛宝琴今年不过十三四岁,却已显露出绝代风姿,今日穿着藕荷色撒花交领小袄,罩着银红织金缎对襟褂子,底下系着一条葱黄绫撒花裙,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娇媚明艳,亭亭玉立,明明只安静站着,却犹如明珠一般璀璨生光。 李纹李绮姊妹俩已是难得的美人儿,邢岫烟亦是生的文雅秀美,然而与年幼的薛宝琴站在一处,却都黯然失色。 若单论容貌,竟连黛玉宝钗都略逊一筹,其容色之绝丽,实乃李纨生平仅见。 贾母一见了,喜欢的无可不可的,当即叫王夫人认了做干女儿,连园中也不叫住,晚上跟着她一处安寝。 众人见礼叙过,薛蝌自向薛蟠书房中住下,贾母又留了邢岫烟在园中住下,邢夫人兄嫂家中原艰难;这一上京,原仗的是邢夫人与他们治房舍帮盘缠,自是十分愿意。① 李婶娘在京中亦有旧宅,还是早年间置办的,虽不甚大,地段却好,就在李守中府上隔壁,只是这几年不在都中,便赁给了别人。 李婶娘早先已送信请李守中夫人帮忙退了租金,如今还未收拾,闲话一回后便欲告辞家去。 贾母,王夫人因素喜李纨贤惠,且年轻守节,令人敬服,今见她寡婶来了,哪里肯叫去外头住。 李婶娘虽百般推辞,无奈贾母执意不肯,只得从了,又打发了婆子去李家传话。 李纨陪着李婶娘与王夫人叙了些家常,王夫人就叫李纨陪着回稻香村安置去,李纨答应着,李婶娘却先叫李纹李绮跟了邢岫烟往邢夫人、凤姐处问了好,随后便方同李纨到稻香村来。 素云早已得了消息,带人收拾了李纨院中的西厢房,一应陈设,被褥帐幔,俱都是全新的。 李纨又命人整治了一桌酒菜,给李婶娘母女接风洗尘。 彼时贾兰也下学回来了,拜见了叔外祖母并两位姨娘。 晚间酒席就摆在李纨上房,炕上摆设一张大炕桌,五副杯箸,摆着四荤四素八个碟子,四面蜡烛点的雪亮,素云手执银酒壶,碧月等人伺候往来端菜。 李纨与李婶娘敬了一杯酒,含笑让道:“婶娘与二位妹妹今儿来,我这里也没什么好酒好菜招呼,只一些家常便饭,婶娘莫怪。” 李婶娘忙笑道:“姑奶奶快别如此,都是自家人,何必外道。” 李纹李绮也擎杯笑道:“叨扰姐姐了。” 李纨也回敬了一杯,笑道:“二位妹妹日后只当这里是自己家,想吃什么顽什么只管吩咐丫头婆子们。” 贾兰在一旁闻得酒香,不禁有些意动,也笑道:“妈,我也该敬叔外祖母与二位姨娘才是。” 虽然这个时候的酒几乎没什么度数,但小孩子还是不宜多饮,因此李纨一直不许贾兰多喝,只逢年过节才能抿一 小口。 知道这孩子是馋了,李纨瞅了他一眼,转头吩咐素云:“去将里间槅子上的那套玉杯儿拿一个来。” 素云抿嘴一笑,果然回屋取了个玉杯来给贾兰。 众人看了不禁都笑起来,原来这是一个小小的翡翠玉杯儿,十分小巧精致,与大拇指差不多大小。 贾兰见了也觉好笑,自己斟了一杯酒,又与李婶娘,李纨并李纹李绮斟了。 贾兰其实也不能饮,吃了一小杯酒,这会子脸上便有些泛红,李纨见状忙命丫头端菜摆饭,贾兰吃完后漱过口,又略坐了坐吃了杯茶,便起身便去前院歇了。 李婶娘舟车劳顿,又不胜酒力,略吃了两杯酒便回房歇息去了。 这厢姊妹三人谈性正浓,李纹李绮姊妹俩便将金陵老家如何光景、路上许多事情、沿途所见风景告诉李纨。 李纨也将自己这些年的境况大略说了,又细细告诉两人贾府上下人等的脾性喜好,直到天交二鼓,姊妹三人方才散了,各自回房梳洗安寝。 却说邢岫烟等人在贾府住下,谁知忠靖侯史鼎又迁委了外省大员,不日要带家眷去上任;贾母因舍不得湘云,便留下她了,接到家中。 随后贾母又打发人接了黛玉来,彼时薛宝琴正与湘云等人一道陪贾母说话,听说黛玉来了,忙站起身来。 不多时便见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一个姑娘进来,宝琴留神打量一番,见她挽着垂髫分肖髻,围着鹅黄缎子绣梅花紫貂披风,耳畔戴着金丝灯笼明珠耳坠儿,身穿一件月白色竹子纹织金缎白狐皮袄,下系一条白绉绸绣花银鼠皮裙,腰系一条青金闪绿蝴蝶绦,垂着一块同心莲羊脂白玉佩,肤若凝脂,气度超逸,越发显得神仙一样。 -- 第299页 宝琴不禁看得呆了,暗暗称赞不已,颇觉自惭形秽。 两人互相厮见了,便坐在一处说话。 那宝琴年轻心热,且本性聪敏,自幼读书识字,今在贾府住了两日,大概人物已知;又见众姊妹都不是那轻薄脂粉,且又和姐姐皆和气,故也不肯怠慢。其中又见林黛玉是个出类拔萃的,品貌才学世所罕见,便更与黛玉亲敬异常。 黛玉也极爱宝琴人品,赶着宝琴叫“妹妹”,并不提名道姓,真似亲姊妹一 般。② 此时大观园中多了这么些姑娘,越发热闹起来。 如今正值冬月,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将起来。 李纹李绮才进屋,便见李纨穿着月白色绣折枝玉兰的银鼠缎袄,下系白绉绸色墨绣裙,勒一条姜黄色三蓝绣的绉绸汗巾儿,外罩天蓝色锦缎绣折枝花样的对襟狐皮褂,坐在暖阁的薰笼上,手上还笼着个五彩掐丝珐琅的小手炉,不禁笑道:“姐姐想是冷了么?这天气冷得好快!方才见天上云头儿乱得很,只怕还有雪下呢!” 李婶娘也随后进来,瞧见了笑道:“既是这般畏冷,我叫人搬个火盆进来罢。” 李纨起身让座,笑道:“已吩咐素云去料理了,先前还不觉得,方才从我们太太处回来,风一吹才觉冷了。” 不多时素云便领着两个婆子,搬来个三足掐丝珐琅短腿小火盆。 天气渐渐沉寒,外面北风呼啸,李婶娘回屋小憩去了,李纨李琦几个人便围着火炉说些闲话。 那些老婆子们次第将暖阁四角的火盆烧上,又在中间点着个红泥小火炉,烧着热水。 碧月在一旁带着小丫头做针线,素云见水烧开了,又叫小丫头取了碗勺过来,将糖腌的玫瑰花卤冲开,兑了几碗糖水。 李纨吃了小半碗,便觉身上暖和了许多,李纹李绮两个也陪着吃了,说些闲话。 李纨忽想起一事来,向素云道:“凤丫头已满了月,这管家的事也差不多要交还给她了,你这些时日将账目同平儿交接好,省的临到头来慌手脚。” 素云笑道答应了,道:“我也估摸着差不多了,方才正与碧月核账呢。” 李纹听了,正欲说话,忽听见外面小丫头们一阵吵嚷“下雪了!” 李绮年纪尚小,童心未泯,闻言忙去推开槅扇,只见一片片雪花飘过来,李琦接了几片在手中,就拍手笑道:“妙极了,果真下了大雪了。” 李纨也上前看了一会,只见空中雪花大如鹅毛,不一会儿地上便覆上了一层银白,不禁笑道:“这是入冬的头一场大雪,看来比往年还大些。” 说完忽想起一事来,问道:“今日几时了?” 众人都道:“昨儿刚过了十六。” 李纨向李纹姊妹俩笑道:“先前姊妹们 起了个诗社,定于每月初二,十六这两日开社,这么着,昨儿诗社的正日子错过了,好在今儿又下雪,倒可以一处赏雪作诗。”说罢便打发丫头去请黛玉等人过来。 李纹李绮闻言都笑道:“前儿探春姐姐便提过此事,不过我们姊妹于诗词都不大通,只怕要闹笑话呢。” 李纨听了这话笑道:“我们这诗社也不过是闹着顽罢了,谁又当成一件正经事了,我通常也只当一回评判,诗词做的也少,遇上容易些的题目韵脚才诌上一首。” 这作诗实在是她的弱项,她的思维早已固化,欣赏还罢了,叫她作诗实在没有那丝灵性,再怎么练习也是平平,好在原身也不擅诗词,倒也无人怀疑。 说了一回闲话,外面一阵阵地刮起风雪来,雪霁了,越发的冷。 忽然听见丫头传话:“兰哥儿回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贾兰披着蓝缎镶边紫貂斗篷,手中捧着一大枝朱砂梅进来。 李纨顿觉眼前一亮,笑道:“好漂亮的梅花,哪儿来的?”一面说一面掸了掸他肩上的雪花,解下斗篷。 贾兰将红梅交给丫鬟,笑道:“老师家里栽的一株好极品朱砂梅,今儿开的极好,我想着妈素日喜欢梅花,便折了一枝来插瓶。” 素云已取了个白色定窑瓷瓶来,灌了水,插上梅花。 李纨打量了两眼,摇头道:“这瓶子不合适,太小了些,花枝也要修剪一二。” 李纹李绮围着赏了一回,李纹道:“换耸肩瓶好看些。” 贾兰闻言笑道:“我记得咱们屋里就有一个雨过天晴的美人耸肩瓶,釉色甚好,想来合适。”一面说一面叫丫头去取来。 李纨一时摘了两朵珠砂红梅,分别给李纹李绮簪于鬓间,又端详了一会子,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你两个对着镜子瞧瞧,簪上这花儿好不好看?” 李绮对着镜子仔细端详,只见红梅衬着肌肤越发雪白,不仅面庞生春,吐息间亦阵阵香气袭鼻,芬芳馥郁,沁人心脾,不禁对着镜子笑了起来。 李纹摇头失笑,正欲说话,忽然贾兰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李纨忙向贾兰道:“你近前来,我试试你的额儿上,才冒雪回来可别着了凉 。” 贾兰擦了鼻涕,臊红着脸走上前,李纨用手背触了触他的额头,又摸了摸手心,道:“手心儿倒也不凉,只是这屋子里火太旺了些,你刚才从外头进来,一冷一热,可不着了些冷。” 说罢便叫碧月熬姜汤,又催着贾兰回房梳洗换衣。 -- 第300页 好在贾兰身体强健,不过吹了些风,白冷着了些,洗了热水澡,喝了姜汤,又捂了捂,发了汗便好了。 这厢黛玉与探春来到稻香,才进院中,便见李纨挽着袖口坐在茶几前,一个雨过天青的美人耸肩瓷瓶放在茶几上,李纨一手拿着一支疏枝横斜的红梅花,一手拿剪子在修剪花枝。 李纹李绮两个也围在一旁帮忙收拾零碎花枝。 那红梅开的极好,盘曲虬劲,芳香四播,花儿放在天青凿花的彩釉冰纹瓷瓶中,红绿相映,越发显得艳丽非凡。 探春一见,笑道:“好香!好艳丽的花儿!” 李纨闻声抬头,忙搁下剪刀,含笑让座,又叫小丫头上茶。 随后宝钗姊妹等人陆续到齐,宝玉因被贾政叫去了,不得前来。 碧月已命人笼了脚炉,又熏了香,碧月又带人捧了两个掐丝盒儿上来,一碟枣泥山药糕,一碟荷花糕,一碟杏仁松瓤干果,一碟蛋卷儿,一碟炸乳酪,一碟红豆馅奶酥,端端正正摆着。 黛玉笑说:“快开了你们上好的茶送来。” 李纨便叫碧月烹了先前收着的普洱茶来,又叫素云:“支起窗子,这会子屋里暖和,就有些风儿也不怕,正好赏一赏外头的雪景,梅花放去书案上,一总靠在窗儿外,借些梅花的香味过来助助茶兴。” 素云答应着去了。 可巧西山庄子上送了好些新鲜野味并菜蔬过来,李纨送了些去贾母与王夫人,又叫厨下烹制几样新鲜菜式,邀姊妹们留下尝尝鲜。 这厢商议了一回明日作诗的事,姊妹们便一处或作诗或下棋,或围炉闲话,好不快活。 宝琴便与黛玉下围棋,李纨宝钗迎春三人观局,惜春与李纹论丹青,李绮、探春、邢岫烟与宝钗赶围棋。 玩了一会,只见贾母打发琥珀送了几样精致点心来,王夫人也打发婆子送了两盘朱橘过来,彼时酒菜也好了,丫头们便在炕桌上摆起来 。 姑嫂几人推黛玉靠里坐,李纨在地平上坐一把竹节香檀雕花椅儿,李纹李绮、宝琴、湘云、宝钗等人都上炕,围桌而坐。 丫头们送菜上来,一碟五彩鹿肉丝、一碟清炒黄芽菜、一碟炙烤獐腿、一碟酱炒野鸡瓜子肉、一碗火腿冬笋汤,一碗金银蹄,一碟素炒三丝,再一碟胭脂鹅脯、炸鹌鹑,一碟松瓤卷酥、一碟核桃酥蘑菇素馅,其余小菜也都精致可口。 众人都随意,爱吃的吃了些。吃完了,丫头们送上手巾,接了漱盂,众人都漱了口,方开始吃茶。 李纨道:“明儿就按方才咱们商议定的,我已经打发人去芦雪庭笼地炕去了,咱们大家拥炉做诗。老太太想来未必高兴。况且咱们小玩意儿,单给凤丫头个信儿就是了,横竖吃食酒水都是现成的,我这边再包总二三两银子也尽够了。” 宝钗等人知她体己颇丰,不难于此,便一齐应诺,因又拟题限韵。李纨笑道:“我心里早已定了;等到了明日临期,横竖知道。”说毕,大家又说了一回闲话,众人方散,宝钗等自回房歇息,黛玉宝琴便往贾母处去。 此时大雪未停,一众婆子忙打起油伞,丫鬟们也服侍着披上斗篷,戴上观音兜。 李纨见众姊妹不是羽缎羽纱便是大红猩猩毡,皆妆扮的十分鲜艳夺目,唯有邢岫烟衣着朴素,身上只穿着件银红色雪褂子,罩着件灰鼠氅衣,皆是半新不旧,依稀记得是迎春的旧衣,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送着众人出了门,李纨便叫来素云,道:“我记着先前还有几箱好颜色衣裳都是我没穿过的,你去寻了出来。” 素云答应了一声,却有些不解,笑道:“那些箱笼还堆在库房里呢,奶奶又不穿它,这会子寻这个做什么?” 李纨叹道:“方才我瞧着邢妹妹穿着二妹妹的旧衣,想是家中艰难,不曾置办冬衣,如今天气寒冷,二妹妹手上也不宽裕,横竖我那些衣裳白搁着也是霉坏了,倒不如给邢妹妹穿,你去挑一些颜色鲜亮的冬衣,再拿一包碎银子,挑几件簪环首饰,一会子悄悄给邢姑娘送去,另外再挑几套给纹妹妹与绮妹妹。” 李纨自孀居后便将先前的那些衣裳陆续赏了人,只还有陪嫁中的数十套衣裳没动,皮棉单纱四季皆有,都是上好的料子,不是上用的便是官用的,冬衣所用的皮子也都是上等的狐皮,貂皮,素云等人都穿不得,便一直锁在箱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②:引用曹公原著。 这章走原著剧情较多,小修了一下,改了结尾,新增加了五百字,算是给大家的补偿。 感谢在2020-05-30 22:46:54~2020-06-07 03:4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回 素云答应着, 当即叫人去耳房搬了几个装衣裳的箱笼出来,开箱挑了几身好颜色衣裳, 四套大毛, 四套小毛, 并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 又包了五十两碎银子, 几件簪环首饰, 收拾好了与李纨过了目, 道:“奶奶瞧着怎么样?” 李纨略瞧了瞧, 想了想道:“将那套玫瑰紫绉纱面的银鼠袄与那件大红哆罗呢面银狐皮里的斗篷也一并包上罢,那件银红织金妆花缎天马皮里的大氅便给琴妹妹, 再挑几件首饰,叫人一会子送去。” -- 第301页 素云依言去料理。 李纨又挑了几身衣裳并两套赤金头面, 送去给李纹李绮姊妹。 这厢素云收拾妥当,李纨便叫碧月将宝琴的那份送去贾母处,素云也叫了两个婆子抱着两个大包袱, 自己走在后面, 一径来到紫菱洲。 彼时迎春正与邢岫烟一处说话, 忽见素云来了,忙含笑让座, 又叫小丫头倒茶, 笑道:“姐姐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素云谢了座,又问了好,方笑道:“方才奶奶收拾箱笼, 不妨翻出好些衣裳出来,颜色鲜艳,料子也还好,都是不曾穿戴过的,我们奶奶说横竖她都穿不得了,白收着未免可惜,便叫我收拾了几身给邢姑娘送来,此外还有几件小顽意儿,叫姑娘留着,日后或送人或赏人都行。” 说罢便命跟着的婆子将包袱送上。 邢岫烟一见,红着脸连忙推辞,说:“这是哪里的话,竟让大嫂子破费,这衣服断断不敢受的。姐姐还替我送回去吧!就说我心领了,多谢大嫂子一番盛情,我心中感激不尽。” 素云笑道:“姑娘就不必外道了,不过是几件衣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姑娘不嫌,就收下吧,况且不独姑娘,琴姑娘那儿也有呢。” 邢岫烟一时有些左右为难,迎春见状便笑道:“既是大嫂子给你的,你便收下罢,先前我们姊妹也得了好些簪环首饰,这是她的一片心意,妹妹也别外道了。” 邢岫烟听了,想了想,只得收了下来,红着脸儿向素云说道:“姐姐还请回去替我谢过大嫂子。” 素云笑着答应了,又吃了两口茶,略坐了坐便回去了。 这厢邢岫烟回到房中,婆子将两包 袱衣裳放在桌上便退出去了,小丫头纂儿上前打开包袱,才拿下上面的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便见下面的银红织金缎子的银鼠袄儿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并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荷包。 纂儿一愣,打开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忙叫岫烟:“姑娘快来瞧!” 岫烟上前一看,不禁一怔,原来锦盒里是一对赤金累丝嵌珠镯子,还有两个孔雀石戒指,两根金镶玉簪子,荷包里却是满满一袋的散碎银子。 邢家家境贫寒,纂儿还不曾见过这许多金银首饰,不禁咂舌道:“这大奶奶也太大方了些。”又问邢岫烟:“姑娘,大奶奶既叫素云姐姐送了来,为何方才不明说呢?” 邢岫烟微微一叹,道:“大嫂子心善,明明帮衬了我们,却不想我们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 荣府中丫鬟婆子向来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邢岫烟虽只来了两天,却已深有体会,她并不以家贫为耻,只是在荣府中到底有些不自在,李纨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偏行事又这般周全妥帖,岫烟心中越发感念不已。 纂儿心中也十分欢喜,点头道:“大奶奶真是个菩萨心肠的人。” 邢岫烟沉吟半日,叫纂儿暂且将东西收好,转道去了迎春房内,待司棋等人退下了,方向迎春说了缘由,迟疑道:“姐姐,大嫂子这般好意,我平白消受,实在不妥当。” 迎春听罢,丝毫不觉奇怪,心中暗叹李纨为人体贴厚道,微微一笑道:“大嫂子她自来便如此,面上不显,其实最是扶危济困的,待人极好,我们姊妹都受过她不少好处,她既送了你,你便收下,她原有心送你,你若客气见外,反倒显得生分了。” 邢岫烟听了叹道:“虽如此说,到底心下不安。” 迎春闻言笑道:“我听说妹妹的女红极出色,可巧下月初八便是大嫂子生日,你若是过意不去,不如用心预备几样针线,嫂子定然极欢喜。” 邢岫烟听了自是欢喜,当下便问清楚了李纨的喜好,心下已定了花样颜色,回房寻了唯一一匹压箱底的好料子,细心绣了起来。 次日一早,李纨一早起来,便见外头一片银白,地上的雪下的将有一尺厚,天上仍是搓绵扯 絮一般。 李纨梳洗妥当,吃了早饭,方裹着大氅,罩着雪帽,带着小丫头梧桐出了门。 此时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四顾一望,并无二色,青松翠竹的积雪已压满了枝丫,顺着山脚,刚走到栊翠庵的山坡下,便闻得一股寒香扑鼻。李纨回头一看,只见十数枝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 李纨便立住,细细的赏玩了一回方走。 先去上房给贾母请了安,黛玉与宝琴已吃了早饭,不多时宝钗迎春等人也陆续到了,众人会齐后便往芦雪庵来。 一时到了芦雪庵,丫鬟婆子们早已收拾妥当,李纨出题限韵,众人听了一会,却不见湘云宝玉,便问去哪里了。 探春正欲打发人去找,便见李婶娘也走过来看热闹,对众人笑道:“怎么一个带玉的哥儿和那一个挂着金麒麟的姐儿,那样干净清秀,又不少吃的,他两个在那里商议要吃生肉呢,说的有来有去,我只不信,肉也能生吃的?” 众人听了都笑道:“怪道不见他两个,原来是躲着吃鹿肉去了。” 一时来到东屋,果见湘云与宝玉正拿着铁叉铁丝蒙子烤鹿肉,李纨摇头笑道:“诗还没做呢,就这般急慌慌的,仔细别割了手。” 湘云笑道:“嫂子放心罢,我们都小心着呢。” 一时拟好了题韵,鹿肉烤好了,香气四溢,探春几人也忍不住了,纷纷卸了腕镯戒指,上前吃起来。 -- 第302页 李纨也烤了两块吃,抬头便见黛玉和宝琴站在一旁说笑,黛玉今日穿了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皮里的大氅,越发衬得一张脸儿莹白如玉,真如娇花软玉一般。宝琴则是披着贾母给的凫靥裘,娇媚明艳,二人站在一处,一如明珠,一如美玉,交相辉映。 李纨见她二人只在一旁笑盈盈看着,便招手笑道:“这鹿肉鲜嫩的很,快过来尝尝。” 湘云与宝钗也笑着叫二人尝尝味道,宝琴却嫌腌臜,不肯尝试,黛玉笑着拉了宝琴上前,道:“尝尝去,好吃的。” 宝玉忙将烤好的几串肉递了过来,道:“妹妹尝尝这个,才烤好的,还是热的。” 自从知道黛玉定亲后,宝玉有时思及此事虽不免黯然,但如今都过了一年多了, 心下也早已想开了,对黛玉虽依旧体贴,却已无绮念。 黛玉自幼与宝玉一处长大,如今虽不若以往那般亲近,但兄妹情分依旧甚好,闻言道了谢,接过鹿肉,不过只留了一小串,其余的都递给了宝琴,道:“鹿肉虽好吃,到底太燥了些,又不容易消化,我如今虽好了,也不敢多吃,尝尝味儿便罢了,琴妹妹你多吃点子。” 宝琴吃了一块,果然好吃,便也吃起来。 李纨向黛玉笑道:“我叫人收拾了些新鲜菜蔬和羊肉,妹妹若吃不惯鹿肉,不若烤些菜蔬和羊肉吃,味儿不比鹿肉差。” 黛玉听了也觉新奇有趣,便亲自动手,按着李纨教的法子,烤了串萝卜和一串羊肉,尝了尝,萝卜清爽鲜甜,羊肉都是取的新鲜羊羔肉,又用香料腌制过的,一点儿也不膻,细嫩多汁,果然味道极好。 正吃得热闹,凤姐与平儿也披着斗篷来了,笑道:“好啊,你们吃这样好东西也不叫上我。”说罢也凑一处吃了起来。 李纨笑道:“你们闻着味儿来了,哪里还用人去叫。” 吃了一回鹿肉,又做了一回诗,才罚宝玉去栊翠庵折了一枝红梅来,贾母也坐了小竹轿过来,众人赏了一回红梅,又去惜春的暖香坞看了一回画,忽见凤姐披着紫羯褂过来,笑嘻嘻向迎春道:“冯家打发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二妹妹快瞧瞧去。” 迎春闻言面上一红,见众人都打趣的看着自己,越发害臊,红着脸道:“嫂子自个儿料理便罢了,叫我去做什么。” 凤姐笑道:“这可是咱们冯姑爷特意给你送来的,我哪里敢私自就料理了。” 众人听了也有些好奇起来,贾母心下十分满意冯家对迎春如此上心,笑道:“既如此,咱们也瞧瞧去。” 一时众人来到上房,只见地上堆满了一地的东西,大多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与点心吃食,还有一大卷皮子,其中一张火红的狐皮最为惹人注目,整张狐皮色泽鲜亮,油光水滑,从头到尾竟没有一根杂毛。 凤姐将狐皮塞到迎春怀中,笑道:“听说这可是冯家妹夫亲自打的,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妹妹好生收着罢。” 迎春面上飞红,心上却十分甜蜜,忍者羞意将 各色吃食点心分给众人,又孝敬了贾母、邢夫人等每人一张狼皮。 黛玉推了迎春一把,悄声笑道:“好姐姐,你如今得了个好姐夫,可不能小气,这剩下的皮子怎么倒舍不得了?” 迎春面色一红,啐了黛玉一口,道:“只拿我打趣,也不知先前是谁把顾家妹夫送的那只小兔子巴巴的养着,等闲人摸一摸都不肯。” 黛玉闻言顿时也脸上飞红,低下头不言语。 众人都在看东西,一时都不曾留心这边的官司,唯有李纨与湘云在一旁听了个正着。 李纨勉强忍住了笑意,湘云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忍笑道:“林姐姐,你这是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黛玉面上越发臊红,便要伸手去撕湘云的嘴,道:“偏你促狭,惯会打趣人!” 贾母等人听了都不解其意,李纨便忍笑解释了原委,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哄然大笑。 说笑了一回,王夫人也过来请安,说起正事,原来此番冯家来人一是送东西,二是来商议下聘一事。 这些便不是未出阁的女孩儿能听的,李纨忙带了众姊妹出来。 这厢贾母也打发人叫了贾赦与邢夫人过来,商议了一番,最后将过大定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五。 冯家得了准信,便忙忙的开始预备起来。 这厢贾家也开始忙碌起来,预备着过礼那天的酒席,拟定宴请的宾客名单,料理迎春的嫁妆等等。 此时已近年下,事多繁杂,好在李纨已将管家之权交还给了凤姐,迎春亲事的一应事宜都是邢夫人、王夫人并凤姐商议着料理,她只在一旁襄助,方才轻省些。 展眼到了腊月初五,这日一早,冯家便打发了人来,凤姐早已预备妥当了酒席,忙命人好生款待。 一面将礼单送与贾母、邢夫人过目。贾母看了,命鸳鸯、琥珀等人等一件一件地点明,聘金八千八百两,古董珍玩十二件,名家字画法帖十二张,金珠首饰一百件,春,夏、秋、冬四季衣服一百零二套,此外尚有妆缎、蟒缎、彩缎、倭缎等各色上用绸缎一百匹,另有折羊酒银三百两。 迎春早已经躲起来了,凤姐便料理回礼物件,李纨在旁边帮着。 此时贾家本族并近亲女眷皆在贾 母上房,看了这丰厚的聘礼,都赞叹不已,笑道:“二姑娘好福气,婆家这般看重,姑爷又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升了六品,二姑娘嫁过去便是六品安人,这往后的日子只管享福了。” -- 第303页 邢夫人看着这琳琅满目的聘礼,顿时满眼放光,心下喜不自胜,没想到冯家竟这般大方,笑得合不拢嘴,道:“我们姑娘命好,遇上了这般大方的婆家。” 贾母见她不会说话,不禁微微蹙眉,瞥了喜笑颜开的邢夫人一眼,顿了顿,笑道:“我们二丫头的造化,姑爷这般看重,我们也不会亏待了二丫头,这些聘礼都会一分不少添进嫁妆里。” 众人听了都赞贾母大方,疼爱孙女儿。 唯有邢夫人,看着那一抬抬的金珠首饰、绫罗绸缎,心疼的要命,偏贾母已经发了话,她再怎么不甘心也不敢违抗。 随后元妃亦赐了东西下来,乃是玉如意一柄,金福寿双喜执壶一对,玉雕石榴摆件一对,另有四匹大红宫绸,四匹宫缎。 贾府众人谢了恩,好生款待了小太监,将赏赐单装了抬盒,这些可都是独一无二的体面。 随后冯家打发人来请期,两家卜算了一番,将亲迎的日子定在来年开春的三月十六。 好容易忙完,李纨才得空歇一歇,因天气愈发寒冷,贾母与王夫人便命在大观园设了小厨房,叫柳家的总揽,又因这几日接连忙乱,都有些疲累,便免了众人的晨昏定省。 李纨越发懒怠动弹,成日家只在房中烤火看书,或看丫头们做针线。 李婶娘家的旧宅已收拾妥当,月初便辞了贾母与王夫人,家去住了,不过因李纹李绮喜欢园子里的姊妹,每隔些时日也会过来住几日,三五日不定。 这日一早,李纨才吃罢午饭,正歪在炕上看书,忽见邢岫烟忽然与迎春相携而来,身后跟着两个提着包袱的小丫头。 李纨起身让座看茶,笑道:“如今天寒地冻的,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邢岫烟笑道:“明日是嫂子的千秋,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便各人做了两色针线,活计粗糙,忘嫂子莫嫌弃。”说罢叫小丫头将包袱呈上。 李纨闻言一怔,才想起明天是自己生日。 素云也拍了拍额 头,道:“都怪我,这些时日忙的团团转,竟连奶奶的生日都忘了!” 李纨笑道:“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一个生日罢了,又不是小孩子家,过不过也没什么要紧。”又向迎春与邢岫烟道谢:“难为二位妹妹想着,还特意预备这些。” 一面说一面命素云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邢岫烟的是一双鞋袜,迎春则是一套衣裳。 李纨拿起那双绣鞋,只见乃是白缎杂金绣花缎面,白缎面上金银二色丝线以缠针绣折枝花卉及蝴蝶,鞋头以蓝色缎饰如意云纹,纹饰均寓意吉祥,鞋帮与鞋跟之间压一道织金缎边。 配套的则是一双浅绿绸绣云纹绵袜,袜帮用白色暗花绫做成,袜筒以浅绿色绸为面料,袜口镶石青色勾莲云纹织金缎边,袜内絮丝绵。袜筒部位用五彩丝线和金线刺绣飞翔于云海之间的仙鹤纹图案,精巧至极,一看便知费了大功夫。 李纨爱不释手,反复把玩,道:“难为妹妹好手艺,这蝴蝶真绣得像要飞起来似的,这般精致的鞋袜,哪里舍得穿它。” 邢岫烟笑道:“不过拈上金钱,绣得精细些,嫂子试一试,看看穿上合不合适。” 李纨便穿上试了一试,只觉轻软暖和,大小合脚,十分舒适,不禁笑道:“果然合适,多谢妹妹。” 岫烟十分腼腆,抿嘴笑道:“嫂子喜欢就好。” 迎春笑道:“我做的这一身衣裳是按着嫂子先前的尺寸裁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一面说一面打开包袱,却是一套宝蓝色缎绣折枝梅花纹狐皮袄,袍内镶白狐皮里,袖口镶紫貂皮,领口、襟边缀着四粒银鎏金錾花扣,衣缘镶石青色缠枝莲纹织金缎边,内衬月白色暗花绫里,中絮薄绵。 裙子则是白绉绸绣折枝梅花的银鼠皮裙,面料为白色四合如意暗花纹绸,绣五彩荷花、墩兰、蝴蝶,裙摆下部绣一道缠枝花卉,中间打褶面绣福寿万代、如意长青万代图案,绣工精巧,纹样错落有致。 李纨知道迎春手里并不怎么宽裕,这套衣裳的皮子还是先前冯紫英打发人送来的,迎春一直舍不得用,没想到这次却给她做了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回 这份生日礼物虽不贵重, 却是十足十的用心,李纨心下十分喜欢, 细赏了好一会儿, 方叫碧月收了起来, 嘱咐道:“好生收着, 明儿我生日就穿这个。” 碧月答应着, 小心收了起来。 迎春与邢岫烟见她喜欢, 心下也极高兴, 道:“嫂子不嫌弃就好。” 李纨笑道:“这样精致的衣裳鞋袜我爱都爱不过来, 哪里还会嫌弃,二位妹妹费心了。” 正说着, 忽见素云拿着张礼单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婆子, 抬着三四个箱笼。 李纨见了不禁疑惑,奇道:“这也是谁家送的寿礼不成?” 素云笑道:“可不是,不过奶奶断猜不着是谁。” 李纨听了越发疑惑, 道:“别卖关子了, 快说究竟是谁家?” 素云笑道:“这是茯苓姐姐打发人送来的。” 李纨这才恍然, 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茯苓这丫头。” 邢岫烟不识得茯苓, 迎春却是知道的, 奇道:“茯苓姐姐回京了不曾?” 素云忙笑道:“这倒没有,周大爷年初才连任,她如今还在粤海呢, 这些都是托人带来的。” -- 第304页 原来茯苓之夫三年前终于中了同进士,因着与贾家有些瓜葛,又走了些门路,方谋到了一个缺,不过好地方的职缺是轮不上的,最后被派去了粤海地方上任知县。 茯苓婆家祖母已于数年前病逝,家中又无公婆,便干脆携了子女随夫赴任,一去便是三年。 不过即便远在粤海,每年的三节两寿茯苓也都会打发人送礼来,今年因多处大雪,路途受阻,这才迟了些。 迎春闻言点头叹道:“茯苓姐姐素来是个有心的,年年都打发人送东西来。” 婆子们已经将箱笼安置好,素云将礼单呈与李纨,指着地上的箱笼笑道:“里头除了给奶奶的寿礼,还有今年的年礼,还有给诸位姑娘和我们姊妹的东西,也都在这里了。” 李纨展开礼单,除了一套茯苓亲自做的衣裳鞋袜,便是三节两寿已成定例的绸缎、皮子、茶叶、药材、古董摆件等物,此外还有单送贾兰的金银项圈并笔墨纸砚,以及送给黛玉等人的礼物,多是当地的土仪、首饰、蜀绣等等。 李纨看罢,叹 了口气道:“这也太破费了些。” 其他的还罢了,那两枝野山参皆有拇指粗细,外头五十两一换也未必可得,是极难得之物,还有那几十匹锦缎,皆是流光溢彩,华贵非常,比进上之物也不差什么,茯苓家中虽殷实,却并不算富裕,这样一份礼可着实不轻。 素云碧月闻言笑道:“这是她的一片心意,何况奶奶每次的回礼也不轻,她自然要多费些心思。” 一面说一面带着丫头们收拾,登记造册。 只是东西实在太多,足足堆了一地,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迎春与邢岫烟见状便起身告辞。 屋内实在太乱,李纨也不好多留,忙命素云将茯苓送众人的礼物清点了出来,另外又从自己的那份中收拾了两份出来,一份给岫烟,一份给宝琴送去。 好容易收拾妥当,天色已经近午,吃过午饭,素云便拟好了回礼的单子,给李纨过目,道:“依着奶奶的意思加厚了两分,奶奶瞧着怎么样?” 李纨看罢,忽想起一事,道:“我依稀记得茯苓家的琰哥儿似乎也开蒙了罢?” 素云听了笑道:“她家的琰哥儿也只比咱们兰哥儿小三四岁而已,今年也有七八岁了,想来已经上学了。” 李纨想了想,道:“你回头把早几年给兰儿打的那几个赤金累丝嵌宝项圈寻出来,再收拾几张名家法帖、一些上等的笔墨纸砚,回头一道送去。” 素云答应了一声,笑道:“这些东西,都搁在东耳房不知哪个箱子里,这会子一时也想不起来,等明儿再慢慢找去罢。” 李纨道:“明日后日都使得,只别忘了。” 午后尤氏婆媳忽过来了,说了一回闲话,忽听闻邢夫人染了风寒,又去探望了一回,至晚方回,一宿无话。 次日,李纨清晨起来,梳洗已毕,换上了迎春做的宝蓝色缎绣折枝梅花纹狐皮袄,白绉绸绣折枝梅花的银鼠皮裙,又穿上邢岫烟做的白缎杂金绣花缎鞋。 碧月巧手,给她梳了个简单大方的百合髻,又选了一套轻巧别致的鎏金头面,才戴好鎏金银环嵌宝白玉寿字耳环,便听梧桐在门口笑道:“奶奶,哥儿来给您拜寿了。” 李纨对镜望了望,见已收拾妥当,方笑 道:“叫他进来罢。” 话音刚落便见贾兰掀了帘子进来,小丫头已摆了蒲团在地上,贾兰理了理衣襟,郑重磕了三个头,口中道:“孩儿给妈妈拜寿,祝妈妈身体安康,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李纨心下欢喜,忙扶了他起来,笑道:“好孩子,快起来!” 贾兰笑吟吟起身,道:“今儿是妈的好日子,孩儿特意预备了一件寿礼。”说罢便叫跟着的小丫头将捧着的匣子呈上来,亲自打开与李纨看,笑道:“先前偶然得了块玉,这是我亲手雕的,妈瞧瞧喜不喜欢。” 原来匣子里竟是一尊白玉雕琢的寿星翁,玉质温润细腻,嫩如羊脂,雕工虽不十分精细,但寿星的神态拿捏的极好,眉眼栩栩如生。 奇的是玉顶心有似墨的一块,脚下有似茶色的两点,贾兰巧思,便把他做了仙髻、云鞋,更绝的的是寿星手中捧着的那颗仙桃,有青瑕一道,梢头中间有淡红瑕一块,便就势作了桃叶、桃梗及红桃一枚,实在精巧绝伦。 众人皆赞叹不已:“好精巧的心思,竟如何想来!” 李纨更是爱不释手,细赏了一会儿方想起来,忙道:“方才你说是自个儿雕琢的,可受伤了不曾?” 说话间已拉起贾兰的手细看,果见几个指头上都布满了几道细细的红痕,顿时心疼起来,道:“你这孩子,心意到了便够了,不拘叫谁去弄也就罢了,偏生自己动手,你先前又不曾学过这些,瞧瞧伤成什么样子了。” 贾兰笑道:“妈别担心,不过看着有些显眼,其实早好了,一点儿也不疼,这是给妈的寿礼,孩儿可不想假手他人,只是我都跟着先生练了几个月了,功夫还是粗糙了些,妈别嫌弃。” 李纨闻言,这才明白他这几个月为什么早出晚归,心下又是心疼又是熨帖,摩挲着贾兰的小脑袋,叹了口气道:“你这傻孩子,妈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贾兰心下欢喜,微红着脸道:“妈喜欢就好,只是这回手艺还是有些生疏,下回我再雕个好的。” -- 第305页 众人都笑道:“还是哥儿的孝心虔,再没有见过这般孝顺的孩子。” 李纨心下欢喜,赏玩了半日,方小心收了起来,叫素 云放去了自己房里。 说话间小厨房已送了寿面上来,母子两一同吃了面,李纨便去上房给贾母与王夫人请了安,又去邢夫人、尤氏等人处让了一回,方回了稻香村。 贾府向来没有给太太奶奶们过生日的规矩,通常不过是吃一碗寿面,各人送贺礼,祝贺一声便罢了。 李纨才回屋坐下歇息,便见宝钗宝琴探春等人携手而来,连黛玉湘云并李纹李绮也都来了,原来众姊妹都记着今日是李纨生日,一早便相约来贺寿,都笑道:“我们来讨寿面吃了。” 李纨又惊又喜,忙迎出来,笑说:“不敢起动,素云,快预备好茶。”进入房中,不免推让一回。大家归坐,素云等捧过茶来。 随后各人送上寿礼,黛玉送了自己亲自做的一个精巧荷包,宝钗湘云等姊妹亦是两色针线,凤姐也送了一架西洋围屏,此系海疆得来,各扇中皆以金银线暗嵌着各色奇花异卉,十分精巧。 宝玉也送了一件古董摆件,其余人等皆有贺礼相送,不消赘述。 吃了寿面,说笑了一回,正巧颜慧也打发人送来寿礼,又有上下人等来磕头,李纨忙着招呼,黛玉便笑道:“这会子嫂子正忙,我们也不在这添乱了,如今天还尚早,我们去凤姐姐屋里去瞧瞧小孩儿罢,大家也说说话儿。”说话间悄悄冲湘云使了个眼色。 湘云会意,忙笑道:“正是好些日子没见芝哥儿了,我们瞧瞧去。” 李纨并未起疑,只当他们真的是去看视凤姐母子,便笑道:“这会子忙乱,妹妹们去逛逛也好,我已吩咐下去整治酒菜了,一会子再回来吃酒。”又命人好生送出去。 素云忙道:“我去送送姑娘们。”一时众人出了院门,素云左右看了一会,方悄声笑道:“姑娘们放心,奶奶还不曾察觉呢。” 众人这才放心,再三叮嘱道:“藕香榭那边凤姐姐已经打发人去料理了,半个时辰后就按先前商量好的行事,这会子可别叫大嫂子瞧出端倪来。” 素云答应着,笑道:“姑娘们放心。” 众人便到了凤姐院里,平儿早迎了出来,丰儿打起帘子,大家进去,只见凤姐正在那里看乳母给芝哥儿喂奶呢,见众人进来,连忙让坐, 又叫人倒茶。 众人只见乳母还抱着芝哥儿未睡,芝哥自满月后便长开了好些,白嫩嫩的小脸蛋儿胖乎乎的,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今日穿了件红锦撒花棉袄儿,配着天青宁绸褂子,胸前挂着长命锁与寄名符,里面穿的是葱绿绵裤,小脚丫上套着白绫棉袜,头上亦戴了顶小巧别致的虎头帽,越发显得粉装玉琢。 众姊妹都爱的不行,轮流引逗着他玩,芝哥儿见了众人也不怕生,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黛玉等人看。 众人越发喜欢,逗玩了好一会子,凤姐抱在怀里轻轻拍着,方才渐渐儿的睡了。 湘云看了一眼时辰钟,道:“时候不早了,凤姐姐,你那边收拾的怎么样了?” 凤姐命乳母抱了芝哥儿下去睡觉,方笑道:“藕香榭差不多收拾妥当了,咱们这便过去罢。” 黛玉等人都笑道:“再拖下去就要露馅了,咱们快走罢。” 原来前些时日黛玉想起初八是李纨的生日,便与众人商议了,悄悄凑了份子整治了席面,给李纨贺寿。 昨日凤姐去上房给贾母王夫人请安时特意说了此事,因笑道:“大嫂子这些年辛苦操劳,也没过一个正经生日,先前我倒过了个生日,好容易今年得空,人又齐全,我们商量着也凑个份子给她贺寿,特意来请老太太太太,咱们大家好生乐一天。” 贾母听了这话便笑道:“这是好事,你们小妯娌两个情分好,她们姊妹也都是有心的,既如此,我也添一份银子在里头,明儿便叫她好生歇着,也不必来立规矩,你们痛快乐一乐,我老天拔地的,又不合你们的群,就不去了,也免得你们不自在。” 贾母发了话,王夫人心下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也不好驳回,便也笑着答应了。 众人凑足了份子,便叫柳家的揽了去,整治几桌上等酒菜。 只是为了给李纨惊喜,众人一直瞒着她,唯有素云知道内情,暗中配合。 一时众人来至藕香榭,早已摆设停当,地下铺满红毡,点着梗木镶嵌大吉葫芦落地灯。两边的紫檀雕漆香几上,有珐琅亭式香筒一对,掐丝珐琅仙鹤瓷瓶一对,地下放着鎏金珐琅螺钿盆架大火盆,温暖如春。 黛玉等人扫了 一眼,见十分妥当,点头笑道:“也不知道大嫂子那边怎样了。” 话音未落,便见李纨手里抱着一个画珐琅海棠花卉开光双鹿手炉,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过来。 众人都笑道:“说曹操曹操便到,可来的真真及时。” 李纨笑道:“还说呢,我说今儿怎么怪怪的,素云也不肯明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话虽如此,心下却十分感动众人的心意。 凤姐笑道:“这都是林妹妹的主意,所有菜色都是姊妹们商量着拟定的,我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宝钗也笑道:“这席上的酒水还是林妹妹早先亲自酿的梅花酿,嫂子今儿可要好生尝尝。” -- 第306页 说话间众人都陆续入了席,李纨左右张望了一眼,独不见宝玉,不禁疑惑,便问凤姐道:“宝玉怎么不在?” 凤姐笑道:“听袭人说早早就去北静王府了,横竖这是咱们的小宴,他成日家混在我们队里,未免聒噪了些,今儿不在倒还自在清静些。”原来当初黛玉也只私下与凤姐商议,又写信给了姊妹们讨主意,却并未特意告知宝玉。 李纨听了这话不禁笑着瞅了凤姐一眼,知道她是不放心,害怕宝玉吃醉了闹起来,唐突了黛玉,才故意瞒着。 此时天气愈冷,凤姐便命婆子们在藕香榭里四角都用大铜火盆满笼了火。 那火盆周围,一圈摆下椅子,大家俱向火团坐。每人座右各放一张小几,也有方的、也有圆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方胜连环六方八方的,各样不同。几上各放一个雕漆葵花酒菜攒盒,里面俱是各色精致菜肴,按着各人素日的口味喜好。 另外每人一个白瓷彩釉小酒盅,一把乌银梅花自斟酒壶,一双镶银小牙箸。 当下众人入座,李纨、凤姐、黛玉、宝钗、湘云六人坐了一排在上。那底下便是迎春、探春、惜春、邢岫烟、李纹、李绮六人也坐了一圈。 凤姐率先举杯笑道:“这些年难为大嫂子也劳乏了,我们大家公敬三杯。” 于是,丫头们斟上酒来,众姊妹纷纷举杯,李纨谢过,道:“多谢姊妹们费心想着。” 笑着连饮了三杯,只觉酒水入口香醇,回味悠长,不禁笑道:“这梅花酿的酒果然滋味不错,竟真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 黛玉笑道:“这梅花酿并非用的红梅,而是冰心腊梅,这香却比寻常梅花还香些,所用之水也是梅花上的雪水,酿好后用梅花和着黄泥封在坛里,埋进梅根底下,三年后启出,酿出来的酒色如琥珀,香味醇厚,先前都埋在姑苏祖宅的老梅树下,统共也只得了六七坛子,旧年进京便都带了过来。”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回 李纨闻言笑道:“到底是林妹妹心思巧, 竟想出梅花酿酒的雅事来。” 探春道:“这腊梅并非梅之种类,这香却比梅花还香些呢。” 湘云道:“腊梅原算梅中逸品, 所谓黄梅, 就是此种。” 宝琴从纱窗内望见外面庭中五六棵腊梅, 恰才初放, 甚是好看, 屋内香气扑鼻, 不禁道:“大嫂子这里的几株腊梅花也开的极好。” 凤姐吃了两口酒, 笑道:“偏你们啰嗦, 想出这些法儿出来,我只要有酒吃就够了, 管它加的是梅花还是菊花,况且既有梅花酿, 怎么不弄个牡丹酿,牡丹花儿又大又香,酿出来酒想必味儿更好。” 李纨瞅了她一眼, 笑道:“既如此, 赶明儿我也试一试林妹妹的法子, 横竖咱们园里梅花牡丹都是现成的,想来也能酿几坛子酒出来。” 说的众人都笑了, 湘云笑道:“都是凤姐姐闹的, 焚琴煮鹤,实在大煞风景。” 黛玉也笑道:“嫂子快别学我,不然这里的梅花糟蹋了, 我就成罪魁了。” 说笑了一回,宝钗便向宝琴道:“琴儿,你在南边走过,那里的梅花也是一样吗?还是另有别致。” 宝琴正吃一块胭脂鹅脯,闻言放下筷子,想了想笑道:“我随父亲四处游历,倒在姑苏见过一株异种梅花,与别的梅花不同,花期极晚,直到冬尽春初方才开放,花瓣呈淡玫瑰红色,层层叠叠,犹如浅碗状,多者达四十五瓣,内有碎瓣婆娑飞舞,花香馥郁,鲜艳至极,可谓极品,只可惜此品罕见,至今不曾见过第二株。” 众人听了,皆以为奇,叹道:“如此奇花,只可惜不能亲见。” 黛玉笑道:“苏州奇花最多,然多系人力造作,像琴妹妹方才所言的天生异种却不曾见过。 若言梅花之盛,不得不推吴中,而必以光福诸山为最,据传东汉名将邓禹,晚年隐居于此,在山中遍植梅花,至如今,邓尉山梅林绵延数十里,有香雪海之誉,花开之时香飘数里,中人欲醉,所谓二十四香花信风,唯梅信第一,帷时四方名流墨客,或寻胜,或探梅,舟车往来,络绎而至,极一春之盛。” 李纨笑道:“旧年在姑苏也不曾去邓 尉山一游,其余几处名胜古迹倒去逛了逛,真真令人流连忘返。” 说罢便将苏州的三塘及虎丘、观音山等处的古迹说了一遍。 众人听罢,皆心驰神往,道:“几时能去见一见这盛景才好。” 说话间已酒过三巡,服侍的丫鬟婆子撤去果菜攒盒,另上了茶食,皆是一色定窑白瓷小碟,装着杏仁、松仁、榛、核桃及各样细巧小食,额外一双小牙箸,一个茶船,里面一个小盖盅,众人不过拣各人爱吃的吃两样便罢了。 这厢平儿鸳鸯紫鹃等人也在外间吃酒闲话,素云笑问道:“这些时日平姐姐在家忙什么呢,好些日子没过来顽了。” 平儿笑道:“哪里有顽的功夫,前一程子竟忙满月的活计。” 鸳鸯听了道:“瞎话,那满月活计自有针线上的人,哪里还用你作做?” 平儿笑道:“虽不做,比做还费事,哥儿一应穿戴的东西奶奶都要再三过问,外头的衣裳还罢了,出的样儿还得我告诉她们,不然就做错了,其余贴身的再不用针线上的人,都是我带着几个丫头做的,那一个五子夺魁的围嘴儿,就是我扎的。”说罢向莺儿道:“前儿妹妹打的结子着实精致,明儿也教我打几个,给我们哥儿络长命锁。” -- 第307页 莺儿听了这话忙笑道:“姐姐这话太外道了,不拘什么活计叫我做便是了,又不值什么。” 几个人正说笑,忽见一个老婆子回道:“大奶奶使我给几位姑娘送来一桌果子,还有六个点心盒子,叫姑娘们只管随意吃喝,不必拘束。” 众人都忙站起身,平儿忙笑道:“劳烦妈妈了,就说我们不去吵嚷姑娘奶奶们了,代我们给大奶奶磕头。” 婆子答应去了,紫鹃笑道:“今儿既是大奶奶的好日子,姑娘们来的又齐全,往日再没有这般热闹,如今大奶奶又赏了吃食,咱们也热闹会子。” 素云笑道:“真可难得的是你们都有空儿,明儿二姑娘林姑娘出了阁,再没有这般热闹了。” 几人一面吃酒一面闲话,鸳鸯四下看了一眼,见无人留意,便推了推紫鹃,悄声道:“眼看着你们姑娘也要出阁了,你自个儿有什么成算没有?” 紫鹃闻言面上一红,道:“姐姐说这 个做什么,我自然是跟着我们姑娘。” 鸳鸯瞅了她一眼,道:“我是为你打算,你们姑爷府上又不同别家,顾家的规矩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你总得趁早为自己打算,依我说,为奴为婢终不自在,不如求个恩典放出去自行聘嫁,林姑娘素来待你好,别说身价银子不要,只怕还会补送一份嫁妆。” 紫鹃面上臊红,但也知鸳鸯是为自己着想,低声道:“姐姐的心意我明白,只是你也知道我跟了林姑娘十来年,虽说是丫头,我们姑娘待我却与亲姊妹也无甚差别,我哪里舍得离她而去。” 鸳鸯听了这话,不禁叹了口气,道:“这样说你是打定主意跟着林姑娘了?” 紫鹃轻轻点了点头,语声虽弱却十分坚定:“我们姑娘在哪我就在哪儿,我已想好了,过几年年纪到了便在顾家——”说道此处顿了顿,到底有些害臊,轻声道:“在顾家寻一个合适的成婚,日后做个管家娘子,也好帮衬我们姑娘。” 鸳鸯闻言不禁叹了口气,知她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黛玉待人宽厚,紫鹃向来聪慧,做个管家娘子也是一条出路,不像自个儿,至今没个着落,又有贾赦在一旁虎视眈眈,躲得过一时,躲不了一世,还不知日后会是如何下场。 却说黛玉等人又畅饮了一回,方才吃了饭,便漱口吃茶。 李纨看了一眼窗外,见天色甚好,便道:“这里有这些火,方才又喝了几杯酒,不如咱们出去走走罢。” 黛玉刚才多吃了两盅酒,脸上烧得如胭脂一般,握住脸笑道:“才多吃了两盅,这会子脸上烧的得慌,正想着出去散散呢。” 于是,大家站起身来,凤姐挂念儿子,忙笑道:“你们自去逛罢,这会子芝哥儿只怕醒了,我回去瞧瞧去。” 李纨知她如今是有子万事足,闻言打趣道:“瞧瞧凤丫头,这有了儿子就是不一样,才一会子没就这般惦记,日后若是芝哥儿大了娶了媳妇,还不得把自个儿醋死?” 众人闻言轰然大笑。 凤姐闻言啐了李纨一口,道:“你别只拿我取笑,我自然是恶婆婆,不信明儿兰哥娶亲,你心下不酸得慌?” 李纨笑道:“日后我们兰儿的媳妇我自然当自家 女孩儿看待,才不像你这破落户儿呢!” 取笑了一回,凤姐自去了,鸳鸯也要回去服侍贾母,不能久留,便也一道回去了。 探春道:“这里离暖香坞不远,咱们不如到四妹妹屋子里去坐坐,回来就在藕香榭好吃饭的。” 岫烟道:“那边只怕没有这边暖和罢。” 宝钗道:“那里也和这里一样,冬天另有避风的地方,又笼着地炕,也同这里差不多儿。” 惜春闻言站起来道:“嫂子、姐姐们不嫌简陋,便请过去坐坐。我那里也有几棵腊梅,才刚儿要开也还可看呢。” 宝钗笑道:“这就很好,咱们过去逛逛去罢。”当下众人披上斗篷,一起到紫菱洲来。 稻香村原离紫菱洲近,出了稻香村转过弯来,并不多远早到了紫菱洲,走到惜春住的暖香坞,乃是小小三间,两边抄手游廊。 廊下伺候的丫头见了,便忙来打起大红猩猩毡绣花灰鼠暖帘。 大家走进屋去,只见中间摆炕,两边一溜紫檀雕花小椅子,上搭灰鼠椅搭。 李纨黛玉惜春在炕上坐了,宝钗、迎春、岫烟、湘云在薰笼上,探春、宝琴、李纹、李绮在两边椅上坐了,其余平儿、素云、紫鹃、莺儿等俱在东边耳房坐了。 伺候的小丫头捧上茶来,又有两个丫头上洋漆茶盘,点心攒盒,皆是各色干果蜜饯点心,以及朱橙福橘等果子。 大家拥炉茶话,不过说些家务人情等语。 吃了一回茶果,李纨起身细赏《大观园图》,画缯立在壁间,用纱罩着。李纨揭纱看了半晌,十停方有了三停,画上有几个美人,赫然是黛玉宝钗等人的模样。 李纨心中一动,回头向众姊妹笑道:“我今出个主意,难得今儿姊妹们齐全,不如就烦四妹妹设色,诸位妹妹点缀景物,将我等众人各乐其乐画成一图,留为纪念。众位妹妹以为何如?” 众人听了都觉有趣,齐声说道:“这主意好,雅致又有趣。” 惜春这里一应笔墨纸砚并丹青用具都是现成的,当即着人去取了画纸及调治颜料的乳钵、水铫、火炉等件,就叫众人的丫头动手整理诸物。 -- 第308页 宝钗立稿定局,湘云同宝琴研绿漉黄,撷丹调粉,黛玉探春惜春等人便各 去忙着绘画。 李纨看了片刻,向迎春等人道:“她们这画不能一时就有,我们也当自乐其乐才好。” 李纹几人正看着黛玉等人作画,听了李纨的话,笑道:“既如此,咱们便顽双陆罢。” 迎春笑道:“双陆无趣,不如手谈一局。” 当下岫烟与迎春弈棋,李纨在一旁观局,湘云与李纹、李绮打双陆。 李纨看了回棋,回头见湘云接连赢了数次,正在打趣,忽见惜春笑着走出来道:“我们这幅《消寒会行乐图》大局已定,可请一观,再为设色。” 众人听说,皆走到正厅上来。只见宝钗、黛玉正在那里调颜色。 大家将图展看,是个手卷样子。围着同看,从稻香村正厅七间画起,各处棕亭茅舍,以及所有的竹树山石,小溪板桥,凡园中的景物,无不备具。 只见稻香村数楹茅屋,篱外山坡之下,分畦列亩,十来株红梅凌霜初绽。 碧纱窗下,设着一书案,中设楸枰,迎春与探春对局,迎春手举棋子,双眉微蹙,正凝神沉细思。 李纨手中拿一杯茶,坐在旁边观棋。 西边屋内支着书案,宝钗黛玉等人正伏案作画,宝琴在一旁调色,有一小丫鬟捧茶侍立,茶盅上方热气丝丝缕缕,青烟袅袅。 虽其中设色,尚有数处稍待润色,然画中众人的眉眼皆宛然神肖,连衣襟褶缝都不错分毫,栩栩如生。 一旁的题跋乃探春所书,亦是风姿骨秀,卓绝出群。 众人看了,同声喝采。 李纨命人斟了一杯酒奉上,笑说:“几位妹妹辛苦了,请喝杯酒,下剩的容改日再点缀罢。” 黛玉等人亦十分满意,皆就着李纨的手吃了一口酒,笑道:“虽有不足,但我等也已竭尽所能了。” 惜春便叫人将画卷收起来,黛玉细看了两眼,心下越看越喜欢,笑道:“今儿这画可算是合众家之所长,日后再想画的这么好可不能了。” 宝钗擦拭干净手,向黛玉笑道:“林妹妹既如此喜欢,过几日润色好了我便裱起来,再打发人送去,权当是给妹妹做嫁妆,如何?” 众人轰然大笑,黛玉臊的脸通红,便要去撕宝钗的嘴。 众人笑的笑,劝的劝,正闹着,丫头们上来回说 藕香榭里已经摆饭,大家吃了饭,漱口喝茶,便仍回稻香村来,又坐了一会,就掌灯了。 却说宝玉自北静王府回来,听闻众姊妹在稻香村小聚,不禁跌足大叹,道:“怎的不叫上我!”说罢便欲赶去,袭人忙拉住了,道:“二爷快回来,这会子天色已晚了,姑娘们都在大奶奶屋里,这深更半夜的,哪有个小叔子往寡嫂屋里去的理? 你这会子莽莽撞撞的过去,成什么体统?叫人知道了也不像话。” 宝玉听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也不搭理袭人,恹恹的回了房,胡乱睡下。 袭人见状,深深叹了口气。 且说宝钗等人坐了一会,见天色已晚,便各自回房了,黛玉往日来贾府也都是住在贾母院中的西厢房,偶尔也在李纨处住一宿,今日因是李纨生日,便就在稻香村住下,湘云也把丫头婆子皆打发回去,叫明早来接,连上李纹李绮,十分热闹。 这夜的月色明亮得很,天上一点云彩没有,就如铺了一片细腻的缎子。 月亮旁边有两三颗明星,像着缎子上嵌的珠子。 湘云支起槅子,趴在窗棂上看了一会夜色,拍手笑道:“有趣,有趣,月亮要跌下来了。” 黛玉也仰头看了半晌,笑说道:“云彩儿吹尽了,北风到晚也止了,零星点缀着星光,倒像那西洋宝石似的,真真好看呢。” 李纨忙道:“这会子天寒地冻的,仔细受寒,快进来坐罢。” 又命那些老婆子们将灯点上。 此时阁上火炉温着热牛乳,廊下四角点几盏角灯,温暖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顽了一回,黛玉湘云吃了盅牛乳,洗漱妥当,这里紫鹃、翠缕恐怕夜深了,催两人进房歇息,黛玉恋着窗上的竹树之影,不肯就睡。 湘云越发高兴,行了会令,说说笑笑,直到月影衔山,方撤家伙,就同在黛玉房中睡了。 腊尽春回,展眼便是春闱之期,黛玉挂心顾湛会试,又因江衍与张樱成亲,接连忙乱,连生日都不曾好生过。 这厢荣府也在预备迎春出阁事宜,备办嫁妆并头面衣裳一切等类,甚是忙乱。 各色嫁妆虽大多已齐备,然琐碎东西仍旧不少,针黹鞋袜,手巾篦子香脂等等,又要拟宾客 名单,又要核算酒席的各样花销等等,李纨与凤姐忙的团团转,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恰值殿试已过,顾湛高中一甲探花,江衍是二甲第十六名,顾湛打马游街,随后两人会了众同年谢恩,赴过琼林宴,迎接回家。 顾湛先向宗祠内拜过祖先,又打发人去岳家报信,林如海得了消息,忙告诉黛玉,林家上下皆喜气盈腮,合家欢喜,又置办酒席宴客。 贾家也很快得了消息,有羡的,有妒的,皆道黛玉有福,唯宝玉最厌功名利禄,对此不以为然,深为黛玉惋惜。 众人知他怪癖,也不理他。 接着,朝考已过,顾湛点了翰林院编修,江衍则考取了庶吉士,亦在翰林院行走。 -- 第309页 转眼便到了迎春出阁的日子。 到了十五这日,荣府派了林之孝等十二名家人,押送嫁妆过去,共计六十六抬。 冯家留了家人酒饭,打发花红赏封回来。 黛玉湘云等一众姊妹也都到了,相携来给迎春添妆。 作者有话要说:嗯,迎春出阁了,下一个就是林妹妹了感谢在2020-06-21 02:51:31~2020-06-27 23:5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斜风细雨不须归 20瓶;费渡碗里的白糖肘子 5瓶;风流囧斋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回 宝钗等人皆未出阁, 添妆也无需太重,再者手中亦不甚宽裕,故而送的都是簪环首饰或字画摆件等物。 独黛玉因迎春善弈, 送的是一册绝版珍珑棋谱及一副精致的玉棋, 棋枰乃是上好的花梨木所制,棋子却是墨玉与白玉雕琢而成, 晶莹剔透,温润细腻, 极为精巧。 李纨怜惜迎春自小命苦,如今好容易出阁, 逃离了原本早亡的命运,心中也为她欢喜, 故特意从体己中收拾了几样好东西添妆:一套十九件式的金丝点翠嵌红宝头面, 乃是以极细的金丝累成牡丹花叶形状,嵌以红宝石,皆有指甲盖大小,精巧别致。 此外还有四匹上用绸缎,四匹上用纱罗,两匹大红色哆罗呢,两匹石榴红绫, 一对双龙戏珠绞丝金镯,一对鸳鸯比翼碧玉佩, 亦是上好的碧玉雕琢而成, 玉质细腻,温润通透,价值不菲。 迎春见了,自是心下感激, 想起这些年在府中全靠李纨暗中周济,又悉心教导她为人处世、应酬交际及管家手段,比亲兄嫂还要用心,说是再造之恩亦不为过,只如今她无甚根基,唯有待再思报答。 次日一早,全福嬷嬷便来了荣府给迎春开脸,黛玉宝钗湘云等人都在房中陪着说话。 说着,外面有人来回说:“姑爷家送催妆礼来了,轿子也快到了,请姑娘好生预备着罢。”此时迎春才换了嫁衣,还未梳头,众人听了一慌,忙帮忙妆饰。 这厢冯紫英请了修国公之孙柳芳,锦乡伯公子韩奇,以及陈也俊,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到荣府来亲迎。 这里贾赦、贾政、贾珍、贾琏、宝玉、贾环、贾琮、贾蓉、贾兰迎接进来,到了荣禧堂上,姑爷拜见过了,然后与众亲友相见。 正院早已摆了数席酒筵,让陪同冯姑爷来的一众王孙公子坐了,贾琏、宝玉等人在席相陪。 酒过五巡,外面鼓乐喧阗,进来了十六个披红家人提着八对宫灯,引了彩轿进了大门,一直到荣禧堂上。 冯紫英满面春风,命人放了赏赐,便一齐起身谢酒告辞。里边迎春已梳洗打扮妥当,穿戴齐备,搭上盖头,拜别了高堂,由全福嬷嬷搀着出来。 到荣禧堂上,贾 琏背着迎春送到轿内,闭上了轿门,众人便都到里头去了。外头将彩轿上好,鼓乐喧阗抬出大门,贾赦等送出大门,这里又派了四个家人,骑马跟送过去。 这日荣府高朋满座,各世交故旧皆来道贺,宴席直吃到掌灯时分方散。 晚间,送完宾客,贾政便来到王夫人房里歇息。 吃了茶,两人坐在炕上说话,贾政叹道:“二丫头已经出嫁,外甥女出阁的日子只怕也快要定了,顾家公子哥年纪轻轻,已是两榜探花,现又入了翰林院,真真前途不可限量,如海也是有福,得了这么位乘龙快婿。” 王夫人闻言心下十分不悦,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也大姑娘的造化。” 贾政叹息了一回,忽道:“外甥女即将出阁,云丫头也早早定了卫家公子了,我记得比三丫头还小些呢,三丫头如今都已及笄了,也该相看起来了。” 王夫人眼波一闪,随即笑道:“我何曾不是这样说,三丫头虽不是我生的,却打小养在我膝下,与亲生的也不差什么,只是上头宝玉都还未定呢,三丫头也不好越过哥哥去。” 贾政闻言摇头道:“这倒无妨,只是先相看,又不是立马成亲,姑娘家花期短,耽搁不得,宝玉是男儿家,倒不必着急,自有老太太做主。” 王夫人听了这话不免气闷,勉强笑道:“那些来提亲的人家不是门第太低就是根基浅薄,要不就是些在外胡混的公子哥儿,三丫头知书识字,又是这样的人才品貌,自然要寻个才貌相当的才匹配得上,一时实难寻到这样的人家。” 倒也不是王夫人有意为难,只是她一直想寻一门显贵些的人家结亲,日后方能帮衬着宝玉叔侄。 贾政闻言也叹了口气,探春的亲事实在是高不成低不就,沉吟了片刻,道:“虽说嫁女嫁高,但依我的意思,三丫头本就是庶出,也不定非要那等高门大户,倒不如寻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只要对方门风清正,公婆厚道,哥儿本分上进便足矣。” 王夫人听了便道:“老爷说的轻巧,只是想寻到这样四角俱全的人家哪有那么容易,还得慢慢寻摸着。” 贾政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这一时半会儿也不急 ,你记在心上便是了。” 王夫人只得答应着。 不觉夜色已深,两人洗漱了一番,各自安寝,一宿无话。 却说黛玉送了迎春出门子,原欲在贾家多陪贾母两日,不料林如海忽染风寒,只得忙忙赶回了家中。 -- 第310页 彼时顾湛正在翰林院当值,闻得消息也急忙请了太医赶来,好在林如海此次风寒倒不甚重,只是当年中毒到底伤了底子,如今又已年过半百,比不得年轻时强健,这才缠绵多日不愈。 黛玉心下担忧,亲奉汤药,不离左右。 如今顾林两家名分已定,三书六礼也已过了大半,顾湛作为半子,亦时常上门探望,侍奉汤药。 自从顾林两家定亲,林如海便将这个女婿将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如今见他这般孝顺,心下越发满意,悉心指点他为官之道,可谓是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顾湛自幼父母双亡,虽有祖父母照看,到底心有遗憾,而今林如海一番慈爱之心不亚于亲父,心下感激,侍奉越发尽心。 黛玉对此自是十分欢喜,暗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静心调养了七八日,林如海方才痊愈,黛玉这才放下心来。 展眼到了四月二十六,乃是宝玉生日,宝琴、岫烟并平儿亦是同一日,李纨探春等人便凑了份子,在芍药栏红香圃设了几桌酒席,好生热闹了一回。 黛玉因前几日染了些风寒,身体尚有些不适,便不曾久留,将预备的四份贺礼送了,吃了酒席便告辞回去了。 次日平儿还席,又请了尤氏凤姐,在榆荫堂摆了几桌新酒佳肴。 吃到酒热之时,大家玩笑,采了一枝芍药,命女先儿击鼓,大家传花为令,正热闹之时,忽有宁府下人来报,道贾敬在玄真观服丹药殡天了。 众人大惊失色,尤氏慌忙赶回府中,李纨凤姐忙收了酒席,一面打发人去告诉贾母王夫人等。 贾珍等人一面料理丧事,一面打发人往各亲友处报信。 林如海这日正在书房同朋友对弈,听得消息不禁也吃了一惊,忙换了素衣赏,携了黛玉前去道恼。 此时贾敬业已装裹好停放在铁槛寺,因目今天气炎热,贾珍担心尸首腐臭,便命天文生择了最近的日期入殓,又命人去请了 和尚道士,安排法事超度。 随后京中与贾家有旧的人家都前来吊唁,庆德帝念宁府祖上有功,亦下了旨意追封贾敬五品之职,命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王公以下亦恩准祭吊。 此旨一下,不但贾府里人谢恩,连朝中所有大臣,皆高呼称颂不绝。 贾敬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方出殡,灵柩停放在铁槛寺,等过百日后,方扶柩回籍。 彼时已是七月,正是瓜果之节,黛玉预备了些时鲜瓜果并绸缎点心,打发人往各家送去。 可巧这日顾老夫人正同颜慧一处说话,听闻黛玉打发人送了瓜果点心来,极为欢喜,忙命人好生封赏来人,又叫来长媳冯氏:“我记得今早外头送了好些新鲜樱桃来,你挑些好的出来,再瞧瞧有什么绸缎纱罗、新鲜点心,一道收拾了给玉儿送去。” 原来冯氏多年来一直随丈夫顾峯在常州任上,直到今年三月间顾峯回京述职,随后升任吏部侍郎,一家子这才回了京都。 先前顾家事务多数都是由管家娘子料理,大事才回禀顾老夫人,如今顾峯一家回京,冯氏身为长媳,便接回了管家权,一应人情往来,应酬交际之事皆由她料理。 冯氏闻言答应着,道:“老太太放心,已经命人收拾妥当了,命厨房现做了几样精致糕点,还有前儿宫里赏的上用纱罗也寻了几匹出来,又添了香珠、团扇、荷包几样。”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只是到底还是有些不满意,想了想便吩咐身边的丫鬟秋菊:“去将前儿皇后娘娘赏的那匹茜香罗的尺头寻出来。” 秋菊答应着去了。 颜慧笑道:“听说这茜香罗乃是茜香国女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只是太过难得,统共才七八匹,后宫中也只皇后娘娘得了两匹,前儿我们老太太进宫,娘娘也赏了一匹。” 顾老夫人点头笑道:“这料子确实难得,轻软光滑,颜色也鲜亮,正适合小姑娘,我老天拔地的,白收着也可惜,倒不如给了玉儿做衣裳穿。” 说话间秋菊已取了尺头来,用托盘小心捧着。 冯氏忍不住细看了一回,只觉比亮纱还要轻软,光滑轻软,色如晚霞,一股莲花香沁心扑鼻,抚之虽盛暑 不知炎热。 这半年来她已见识了顾老夫人对黛玉是何等疼爱,却没想到竟连这般珍贵的茜香罗都舍得给出去,自己与一双儿女却半分都没摸着,心下不免泛酸,暗怨婆婆偏心外人,亲孙子孙女反倒靠后了。 顾老夫人眼明心亮,将冯氏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不禁心下暗暗叹气,这个儿媳妇先时虽娇惯了些,倒也知道些分寸,没想到这几年年纪大了,性子越发左了,都已是当婆婆的人了,还是这般眼皮子浅,凡事又爱掐尖要强,也小家子气了些。 正欲敲打几句,忽有丫头送了几色细点瓜果上来,冯氏方回过神,忙敛下心神,先孝敬了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叹了口气,只得将话咽下了。 冯氏又向一旁的颜慧笑道:“这是厨房才想出的新鲜花样,甜而不腻,姑奶奶也尝尝。” 颜慧微微一笑,道:“多谢嫂子。”她与冯氏本无深交,方才又见她神色间对黛玉颇有微词,心下不悦,便也不如何热络。 冯氏见她们姑侄两个亲热不已,自己反倒似个外人,心里越发不自在,略说了几句话便寻个由头退下了。 -- 第311页 顾老夫人见状,心下不禁暗暗摇头,叹道:“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这么着!” 当年若不是婆母永安长公主的遗命,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这话颜慧却不好接口,忙笑着岔开话头,心下却不免为黛玉担心,虽说冯氏是隔房伯娘,但到底是顾家的当家主母,到时候住在一个屋檐下,冯氏又是这么个性子,黛玉难免受委屈。 却说冯氏心下正没好气,才进屋便见女儿顾泠倚在贵妃榻上看书,不禁抱怨道:“都快被人踩到头上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偷闲!” 顾泠好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便见母亲沉着脸走进来,不禁叹气,放下手中的书卷,道:“妈这是怎么了,谁又惹您老生气了?” 冯氏冷哼一声,将始末缘由说了,道:“你说说,这都还没过门呢,就宠成这个样子,连你们这亲孙子亲孙女都靠后了,真进了门,只怕我连站脚的地儿都没了!” 顾泠这才知道缘故,忍不住叹气,无奈道:“妈也太肯动气了,多大的事,不过是一块料子罢了,况 原就是娘娘赐给老太太的,她老人家爱给哪一个便给哪一个,哪里就值得这样了。” 冯氏不妨女儿竟说出这番话来,闻言直气了个倒仰,咬牙道:“你这丫头到底是不是我生的?我为了你们兄妹打算,你倒好,胳膊肘朝外拐,尽向着外人!” 顾泠深知母亲性子,这些年在外头被人奉承惯了,难免左性,偏自己是做女儿的,不好说什么,只能叹气道:“我这是帮理不帮亲,十个手指头还有长短呢,咱们这七八年来都随爹在任上,不曾在祖父母跟前多少尽过孝心,二哥哥却是祖父母亲手养育大的,这情分如何能比? 再者二叔二婶早逝,二哥哥命苦,老太太难免偏疼些。 这些年来也多亏了二哥哥在祖父母膝下承欢,老太太爱屋及乌,况且林家姐姐又是那般的人品,多疼几分也是理所应当的。” 冯氏闻言直气的肝疼,却也知女儿本性如此,口齿又伶俐,她根本辩不过,只得狠狠戳了戳她的额头,气呼呼走了。 顾泠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房中众人,冷声道:“今儿这事不许外传,若是让我知道谁在外头嚼舌根,决不轻饶!” 众人心下一凛,忙恭声答应了。 话分两头,却说林如海因贾敬之死,想到自己身体亦大不如前,思及自己年老体弱,恐寿数亦有限,且前些时日听闻宫中那位极受太上皇宠爱的太妃欠安,一旦薨逝,黛玉便又要耽搁一年。 横竖顾湛这个女婿他十分满意,倒不如早日送女儿出阁,也了结自己的这桩心事。 因此林如海思量再三,还是向顾湛透了口风。 顾湛对此自是求之不得,忙回去禀告了祖父母,两老更是欢喜非常,忙请人卜算了一番,较近的吉日只有两个,一个在八月,一个在十月,还有一个在十二月。 八月时间太仓促了些,而十月过后便是寒冬,因此两家商议了一翻,便决定将下聘的日子定在九月十六,亲迎的日子则定在十月十八。 贾母很快便得了消息,虽然十分不舍,但也为黛玉欢喜,当日便命鸳鸯开了库房,从体己中翻了许多好东西出来,预备给黛玉做嫁妆。 这日是贾赦生日,黛玉前来祝寿,酒席散后贾母便 拉着黛玉的手回了上房,屏退了众人,方对鸳鸯道:“将昨儿收拾出来的东西拿来给玉儿。” 鸳鸯答应一声,转头命人抬了个描金箱子进来。 打开箱子,里面竟是大大小小的匣子。 鸳鸯陆续打开,顿时满室耀眼生花,原来匣子里竟都各色珠宝玉石,有上等鸽血石、大块的蓝绿宝石、猫儿眼、玛瑙,还有好几个匣子里装的是小巧精致的古董珍玩、名家字画等诸般异宝。 贾母接着掀开一个花梨镂雕花卉的小匣子,里面有个小锦袱儿包着,打开一看,却是一对极精巧别致的金镶东珠耳环,耳环为金质,上端为圆环,环下有累丝五瓣花形坠盖,中作螺丝,上下串起,底部有梅花形花托,其下嵌两粒桂圆大的东珠,光洁圆润、均匀饱满。 贾母对黛玉笑道:“这还是我生你大舅舅时得的,老太太欢喜得了长孙,赏了这对东珠坠子给我。” 说罢又打开另一个小巧精致的紫檀雕花螺钿首饰匣子,却是一套金累丝点翠嵌蓝宝石头面,簪身为赤金,簪柄有三层金累丝点翠莲花托,一层为覆莲式,第二层为仰莲上嵌珍珠一颗,第三层为多层仰莲上嵌蓝宝石一块。 上嵌红宝石、碧玺、翡翠、珊瑚、珍珠等珠宝。花簪上装饰的穿珊瑚珠“囍”字、点翠如意、点翠蝙蝠、点翠飘带等,寓意万代福寿如意。花簪工艺繁复,选料名贵,真真是巧夺天工。 贾母道:“这副是我的陪嫁,乃是当时一位极出名的金匠老师傅的手艺,我做闺女的时候是我家老太爷看见便宜,只给他八百五十两银子买的,如今便是有钱也没处寻了。”说罢拍了拍黛玉的手,温声道:“当年我从重孙媳妇做到老封君,也算是享够了福,愿你日后像我罢。” 作者有话要说:原著中老太妃薨逝是在春天,本文改动了一下。 ps:个人觉得贾母虽然有些许私心,但确实是真心疼爱黛玉的,不知道为什么网上那么多人黑。 -- 第312页 感谢在2020-06-27 23:54:38~2020-07-05 02:5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碧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回 黛玉早已红了眼圈, 忙道:“这般贵重的东西,外孙女儿如何能收,还请老祖宗收回去罢。” 贾母叹了口气, 道:“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好活, 如今趁我还在,这些东西也早些料理清楚, 省的到时候打饥荒,你二哥哥的我已留给他了, 这些是给你的,你便收着罢。” 她原想着两个玉儿能长长久久的伴着自己, 没想到终究是白操心一场,好在黛玉如今有了好归宿, 她虽有些遗憾, 心下却也为黛玉欢喜。 黛玉听了又是感激又是伤心,伏在贾母怀中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外祖母……” 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贾母也不禁红了眼圈,摩挲着黛玉的发顶,叹道:“好孩子,快别哭,我自幼最疼的就是你母亲, 偏她舍我去了,好容易接了你来, 伴了我这么些年, 叫你受了不少委屈,如今你就要出阁了,外祖母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一点子体己权当是给你的添妆, 日后也是个念想。” 见贾母如此,黛玉只得拭了泪,命紫鹃收下。 回到家中,黛玉便将贾母添妆之事告诉了林如海。 林如海听了也不禁叹了口气,道:“既是你外祖母的一番心意,你便收下罢。”贾母先前一心撮合双玉姻缘,虽有私心,但确实也是真心疼爱黛玉。 黛玉眼圈依旧有些红,道:“今儿见外祖母,才发觉她老人家憔悴了许多,我这个做外孙女的根本没尽多少孝心,心下实在惭愧。” 林如海闻言摇了摇头,道:“傻丫头,你虽是贾家的外孙女,却是我林家的女儿,尽孝之事自有你舅舅表哥他们,你如今只需安心备嫁,日后得了空再多去看望你外祖母便是。” 黛玉闻言低声答应了,只是想到出阁之期日近,才平静下来的心不免又有些忐忑起来。 这厢顾家上下忙碌,筹划着下聘迎娶之事,这日顾老夫人拟好了聘礼的帖子,叫来冯氏帮着料理。 冯氏看了一眼草拟的帖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礼单上密密麻麻,除各式古董珍玩、名家字画、孤本古籍、金玉摆设外,聘金竟然足有五千两黄金! 想当初长子顾淮娶亲时聘金也只两万两银子 ,顾湛这聘礼丰厚的实在让冯氏心疼,古董珍玩什么的少说也值七八万两银子,再加上那五万两银子的聘金,便是十几万两! 除了皇家,从不曾听说有人家娶亲出这么多聘礼的,这哪是娶媳妇,根本就是倾家荡产娶个祖宗回来,说不得都要把家里搬空了! 冯氏心下跟油煎似的,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小心翼翼觑了顾老夫人一眼,赔笑道:“老太太,古董珍玩已经足够丰厚了,这聘金是不是太丰厚了些,外面人瞧见了只怕有些打眼。” 顾老夫人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淡淡扫了她一眼,道:“这是我的意思,玉儿陪嫁丰厚,咱们家的聘礼太薄了面上也过不去,况且这份聘礼都是按家里的旧例,除了官中的,其他另添上的都是湛儿的私产和他娘当年留下来的东西。” 黛玉是林家的独女,大半的家产都会做陪嫁,顾老夫人得知后便决意将聘礼再加厚三分。 当年二房顾镇夫妻不幸亡故,只遗下孙子顾湛,顾岩老夫妻俩深知长媳秉性,唯恐两房日后因家产反目,也担心孙子受委屈,故而早早将顾家财产分割清楚,祖产由长房继承,其余家产皆平分,这些年都是顾老夫人帮忙收着,只是早年顾湛尚小,未免外人议论,两房明面上还不曾分家。 冯氏闻言不禁语塞,话已至此,顾老夫人偏袒的心思已经很明白,她再不乐也只得勉强按捺下心中的不满。 展眼到了九月十五,颜慧早早便过来了,来到黛玉所住的听涛居,拿出一份礼单来,递与黛玉,笑道:“这是我同老太太给你的添妆,今儿都带了来,一会子叫人添在嫁妆单子上。” 黛玉闻言一怔,接过展开帖子,只见是:良田五百亩,三进院一座,紫檀点翠嵌牙四时花卉十二扇屏风一架,上用大红织金妆花蟒十二匹、上用大红遍地金倭缎十二匹、上用银红织金妆花缎十二匹、上用各色蝉翼纱十二匹、大红遍地金撒花彩缎十二匹、青织金穿花凤宋锦十二匹、上用各色绉绸十二匹,上用哆罗呢、雀金呢各六匹; 各式金镶珠宝头面三十六套、南珠一匣、东珠一匣、各色玛瑙宝石一匣;珠花四对,赤金累丝攒珠项圈二 个,双龙戏珠虾须镯四对,羊脂白玉镯一对,紫玉镯一对,碧玉镯一对,金镶猫儿眼戒指两只;祖母绿戒指两只; 西洋金自鸣钟两座,碧玺海棠景掐丝珐琅嵌玉壁瓶一对,大红百子图插屏一对,戗金彩漆喜相逢纹方形委角盒一对,大红玉兔纹海月香盘一对,画珐琅丹凤纹盖碗一对,画珐琅西洋仕女婴戏图炕屏一对; 此外还有名家真迹两幅,法帖两张,古籍两套 。 黛玉看毕,吃了一惊,忙道:“太多了,我的嫁妆已经够多了,并不缺这些东西,妈留给大哥哥和姐姐罢。” -- 第313页 江映雪也已定好了人家,乃是礼部尚书之子,预计年底成亲。 颜慧笑道:“傻孩子,哪有嫁妆还嫌多的,你也是我的女儿,在我心里同你姐姐是一样的,我给女儿备嫁妆是理所应当之事,给你哥哥姐姐的东西我都留下了,这些是给你的,你就收下罢。” 黛玉为人惹人怜爱,又孝顺贴心,虽不是她亲生,但这些年下来也与亲生的不差什么。 次日,顾府家人备齐水礼,将盘盒装设定当,吹罗打鼓送去了林府。 林府早已预备停当,开筵款待宾客,各世交故旧皆纷纷遣人登门道喜。 荣府众人亦早早前去,只是李纨是孀妇,身份不便,而惜春有孝在身,皆不能出席。 因此这日只有贾母领着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宝钗、探春、李纹、李绮、宝琴、岫烟、湘云等带了一众丫环过来。 黛玉正陪颜慧说话,闻言忙告了罪,赶紧地迎出来。 众人见黛玉今日梳着花蓝头髻,头戴累金丝嵌宝石珠络,珠翠钗钿,光摇夺目,穿一件杨妃色素纱短袄,翠云绸镶边,衣襟上面绣着三绿三蓝翠竹元纱阔镶边,一条蛋青素纱裙,绣着茸茸绿草,上面攒三聚五、夹着各色彩蝶,系着翠蓝桅子同心结,杏黄排穗丝绦,裙摆随着黛玉福身行礼的动作微微散开,越发显得纤腰楚楚,不盈一握,娇艳妩媚,灿胜春花。 湘云等人心下皆赞叹不已,凤姐笑道:“怪道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林妹妹今儿气色越发好了。” 黛玉面上微微一红,向贾母等人福身行了礼,道:“劳动外祖母、姨妈、舅太太的尊 驾,玉儿实在不敢当。” 贾母忙拉着黛玉起来,轻拍她的手笑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外祖母盼这一天盼了许多年了,自然要来的。” 薛姨妈也笑道:“咱们都是至亲,不必如此外道,今儿遇着大姑娘的好日子,我们也来沾沾福气。” 刑、王二夫人也说道:“今儿是大姑娘的好日子,咱们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大姑娘只管张口,万不可如此外道。” 黛玉笑着答应了,一总来到听涛居,慢慢地逐位让了进去。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与颜慧母女厮见了,然后众姊妹亦见了礼,纷纷入座。 宝琴等人皆是初次来,不由得暗中打量,相较荣府的富丽堂皇,林家更显书香世家的清雅,五间上房,两旁各三间厢房,紫楠雕花柱擎着一色的紫楠雕花梁。 正中间青石地嵌乌银,飞白大字写着“听涛” 一匾,一字儿六扇锦屏风。紫檀天然几上,中间放着一座珐琅彩绘香炉。 外间挂的是王摩诘着色《辋川图》,虞世南的墨迹对联。一边是嵌玉江心铸镜,八幅八洞神仙挂屏;一边是水墨细笔西湖十景横披。还有黛玉最爱的古琴也安着弦横在桌上面。 还有些古鼎、茗器、笔筒、各色文房四宝,各色精巧陈设,都精精致致的摆列着。 廊檐下挂着鹦鹉笼,摆列着百十盆的花石小盆景,清新雅致。 众人看一回,赞一回,都道黛玉心思巧,屋子也收拾的精致不俗。 这里林家家人将顾家的聘礼送进内厅,林如海过了目,便送到黛玉处。 颜慧早已从顾老夫人处知晓,倒是丝毫不觉惊异,略扫了一眼便呈给贾母,笑道:“请老太君过目罢。” 贾母看罢,不免吃了一惊,只见用朱红描金回鸾翔凤礼单开写的:金镶珠宝头面一百零八套,四季衣裳一百二十套,各色上用绸缎纱绫一百二十匹,金玉珠翠首饰一百二十件,吉羊二十四腔,福酒二十四坛,枝、圆、松、榛各色细果六十四盘,此外还有各式古董珍玩、五千两聘金种种,单上写得满满的。 虽然出乎意料,不过贾母很快便镇定下来,心下对顾湛更添了几分满意,向黛玉含笑点头道:“姑爷是 个有心的,我们玉儿有福。” 邢夫人与王夫人亦看过了,心中皆十分震惊,万万没想到顾家竟这般大方。 湘云等人更是惊骇不已,这般丰厚的聘礼可是闻所未闻,心下虽然羡慕,但也都为黛玉欢喜。 王夫人看着面上含羞,娇媚明艳的黛玉,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这份聘礼可谓是长安城中独一份了,当初她对双玉的婚事执意不肯,没想到顾家如今却对黛玉如此看重。 颜慧笑道:“这都是湛儿的意思,咱们玉儿千好万好,万不能委屈了。” 说话间将礼单递与紫鹃。 紫鹃接过展开呈上,黛玉就在紫鹃手里把眼略睃了一睃,听了颜慧之语更是面上飞红,心下十分甜蜜。 紫鹃见黛玉看罢,便折叠放在一旁。 接着白鹭也带着管家媳妇同老婆子们七手八脚的把首饰、绸缎、衣服等物连盘送进院里来,交付紫鹃、雪雁照单检收,说:“喜果与福酒、吉羊之类管家收着,另买了一千多斤,笼总打包停当 ,都留在外头茶房里了。” 颜慧一一记下,随后带着丫头婆子们一一清点,登记造册,添进嫁妆单子里。 眼看着黛玉出阁之期日渐临近,林如海虽然欢喜,但一想到自己从小疼宠到大的女儿即将嫁作他人妇,心中不免十分酸楚。 黛玉知道他的心思,好生宽慰了一番才罢。 -- 第314页 这些时日黛玉的嫁妆也差不多料理妥当了,林如海之前已经做好了安排,除了留下一些日后生活所需,几乎林家所有的财产都给了黛玉做嫁妆,田庄商铺也都记在了她的名下,作为陪嫁。 皮棉单纱四季衣裳一百二十套,各式头面首饰一百二十套,这还都是新打的,不算先前家常戴的以及贾敏留下的,各色上用绫罗绸缎二百四十匹,古董珍玩一百零八件,五千亩上等良田,十二间商铺,五进宅院一座,四进宅院一座,三进宅院两座,孤本古籍字画等等六十六箱,各色红蓝宝石、猫儿眼、玛瑙、金刚石六匣,此外还有名贵药材瓷器等等,以及压箱银子五万两黄金。 未免晒嫁妆时太过打眼,压箱银子只放两对六十六两的金元宝,待成亲后回门后再将银两带回。 成色好、精巧贵重的珠 宝玉石各用匣子装妥,都特意塞在最下面。 绫罗绸缎分出花样,装了几十箱,貂灰银狐各样上等皮张,每样有二十张的,有四十张的,皆用楠木盒子装好,外头却瞧不出来。 只是陪嫁的头面首饰实在太多,加上聘礼中的一百多套,足足装了几百个匣子,为此颜慧特意选了大匣子,压了又压,直塞得满满当当才勉强装下。 然而先前家常戴的簪环首饰依旧还有十几个匣子,成套的头面就有六七十套,还不算那些零散的簪钗玉镯等等,足有二三百件,还有十几箱衣裳,根本装不下。 听了丫鬟的回话,颜慧也有些头疼,想了想道:“这次的嫁妆只需要装那些新打的衣裳首饰,家常穿戴的衣裳首饰就先留着,单收拾出来,等玉儿三朝回门的时候再带回去。” 饶是如此,到最后也有一百四十八抬嫁妆,这还是再三压缩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忘了贾家还要守贾敬的孝,这样凤姐等人是不能出席黛玉婚宴的,因此将下聘迎亲的日子改了一下。 不过两荣宁二府关系虽然亲密,其实血缘方面已经快出五服了,我查了一下,贾母贾政等人要服五个月小功,而探春这辈好像只要服三个月的缌麻就可以了。 感谢在2020-07-05 02:53:19~2020-07-12 01:1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回 却说林家为黛玉出阁上下忙乱, 琐碎之事一天不知有几百十件,概不细述。 这厢顾家亦不得闲,冯氏先前虽因聘礼一事心下不满, 但素日对顾湛这个侄儿倒还不坏, 且有顾老夫人看着,因此大小事情料理起来倒也十分尽心。 顾府家人以及家人媳妇, 平日里原各有职司,如今有了顾湛成亲这件事, 说不得又按着花名册子重又新分派一番,上到各处的古董陈设灯彩铺垫, 下到茶酒器具喜果喜饼,并连带顾湛迎亲这天的卤簿、轿散旗锣各项人役以及酒筵席面等等, 皆安插的十分妥当。 这一日趁着里头事情稍闲, 冯氏便回房歇息片刻,才吃了半盏茶,却见丈夫顾峯满面喜色进来,道:“你快找几个人出来,给湛儿收拾新房去。” 冯氏听了这句话,摸不着头脑,便怔了一怔道:“这又是怎么了?湛哥儿的新房不是已经收拾妥当了?” 顾峯道:“我为今儿正去礼部办事, 听得传出太上皇旨谕来,赐了湛儿一座院落完姻。“ 冯氏闻言吃了一惊, 道:“无缘无故太上皇怎会赏赐宅子?” 顾峯摇头道:“具体如何也不清楚, 想来是上皇思念祖母,一则推恩以及,二来湛儿出息,圣眷优隆的缘故, 这回陛下也赏赐了不少东西呢。” 原来今日顾湛奉诏进宫讲学,庆德帝十分满意,知道他不日即将成亲,思及两家渊源,便赏赐了不少东西。 可巧此事叫太上皇知道了,听闻是永安长公主的曾孙,便也传他过去一见,可巧顾湛的长相竟有三四分肖似永安长公主,太上皇一见之下勾起旧事,不免又是喜欢又是伤怀。 原来当年太上皇幼时在宫中多承永安长公主照看,与这个姑母情分极好,当年顾家之祸说来也是受了他的连累,心下一直颇为愧疚,如今见了顾湛,不免有几分移情,又听闻他是今年的新科探花,心下越发喜欢,听说顾湛自幼父母双亡,如今与伯父一家住在一处,便大手一挥赏了一座宅子与他。 冯氏听了,心下不免又有些不平,道:“都是顾家子弟,怎么咱们淮儿当初就没这个恩典?” 顾峯听了面色一变,沉下脸 道:“妇人之言!这是圣人的旨意,哪里是你我能置喙的?!” 冯氏闻言也惊觉自己失言,顿时面色一白,讪讪道:“我不过一时糊涂,嘴快了些,并不敢质疑圣上的意思。” 顾峯瞅了她一眼,叹道:“这样的话日后不许再提,传了出去仔细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他同冯氏成婚数十年,深知她的本性,人倒也不坏,只是太爱面子,心胸也狭窄了些,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掐尖要强。 冯氏忙答应了,又赔笑道:“老圣人同陛下给了这么大的恩典,真是湛哥儿的造化,只怕满朝也没几个人有这份体面。” 顾峯这才转怒为喜,抚了抚颌下长须,点头道:“这也是咱们阖府的福气。” -- 第315页 虽然赏赐的是顾湛,但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上皇与庆德帝如此,说明宫中还惦记着他们顾家,这比任何赏赐都重要。 冯氏又道:“今番湛哥儿做亲,连屋子都由不得老太太当家,先前的院子好容易已经翻腾了一遍,这会子旨谕都下来了,那些铺垫灯彩统少不得要重新安设起来呢。” 顾峯闻言皱眉道:“如今满打满算也只剩不到一个月了,你看着叫人赶紧去收拾,别临了再来打饥荒。” 冯氏心下嘀咕了一回,到底忍不住好奇,问道:“不知老圣人赏的是哪处的宅子?” 顾峯道:“说来也巧,那地方也不远,便是先前户部姜侍郎的宅子,数月前他家坏了事,家产都抄没了,这宅子入官后一直没发卖,不想这次上皇指给了湛儿。” 冯氏数月前曾去过姜家赴宴,那可是极好的地段,虽然比不上顾府五进大院子的富丽堂皇,但也极为阔朗,此时听了不免十分艳羡,道:“先前赴宴时我也去他家逛过,宅子虽只三进,却十分阔朗,听说当初还是他们家老太爷早年间置办下的,又花了大价钱请江南的一位名家筹划建造,收拾的十分齐整,那花园子更是精致的了不得呢,如今打量着便是一万两银子也没处买去。” 顾峯闻言便知她的老毛病又犯了,不禁暗暗摇头,正欲再敲打几句,忽见顾老夫人房中的丫鬟春雪过来传话道:“老太太有事商议,请太太去上房说话。” 顾峯只 得掩了口,道:“想是为这事了,你快去罢。”冯氏只得叫起两个丫头来,换了衣裳,自往顾老夫人上房来。 却见房中桌上还放着十几个托盘,盘中摆着金玉如意各式古董珍玩并十几匹彩缎,心知这多半就是宫中的赏赐了。 一时请了安,果然听顾老夫人道:“这些都是上皇与陛下赏赐给湛儿的,一会子你叫人好生收着,大礼那日再请出来。” 冯氏答应着,忙笑道:“才听老爷说老圣人还赏了湛哥儿一座宅子完婚,我正说要与老太太道喜呢。” 顾老夫人闻言,点头笑道:“这都是圣上的恩德。” 冯氏忙道:“说起这个,还要请老太太的示下,既然老圣人已经发话,湛哥儿的新房也要重新布置了,明儿我便打发人去修缮一番,只是湛哥儿的东西怎么安置?是选个日子搬过去,还是暂且留着?” 顾老夫人听了,叹道:“一会子叫湛儿过来问问他的意思,吉期就只一个月了,早些料理罢。” 话虽如此,但小孙子自幼便在他们膝下长大,原想着成亲后也能享几年儿孙福,没想到上皇忽然来了这一出,只是如今圣旨已降,再不舍也没法抗旨,只得遵从。 冯氏见婆婆神色不好,心下也猜到几分,不敢多说什么,忙命丫头:“去请二爷过来商议。” 那丫鬟答应着去了。 不多时顾湛便过来了,请了安,冯氏便将事情说了,问道:“湛儿你是什么章程?” 顾湛听了这话,沉吟了片刻,方道:“方才我已经去那宅子看过了,房屋俱是好的,只需重新定个匾额,再略微修缮一下便可以住,倒不用费多少功夫,到时收拾好了便将我院里的东西挪过去罢。” 顾老夫人听了心下十分不舍,嗔道:“还没成亲呢,就急着搬走,我看你是巴不得离了我们!” 顾湛闻言哭笑不得,忙上前挽住顾老夫人的手道:“祖母这话可错怪孙儿了,这是圣上的旨意,哪里能不从,况且大哥大嫂同侄儿们下月也要回京了,两房也早已分家,我既已经成家立业,早晚也是要搬的,没有跟大伯大娘住一辈子的理。” 顾家长孙顾淮比顾湛大了十余岁,娶妻文氏,乃翰林院侍读之女,如 今已育有三子,这些年都阖家在任上,下月将调任回京。 顾老夫人也知道顾湛的意思,顾家当家做主的是长房,日后继承顾府的也只会是嫡长孙顾淮,偏顾淮资质平庸,熬了二十多岁才险险中了进士,顾湛却天资聪颖,年方十九便高中探花,妻子又是出自世代列侯的林家,身世显贵,嫁妆丰厚,两相对比之下,顾淮难免心中不平。 再者俗话说远香近臭,冯氏又是那样的性子,若在一个屋檐下住久了,难免会生出龃龉,倒不如分开的好。 想到此处,顾老夫人不免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也大了,日后同玉儿好生过日子罢,得空记得多来瞧瞧我们。” 顾湛闻言忙道:“祖母放心,新宅子离老宅也只隔了一条街,坐车至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我们自是日日要来请安的。” 冯氏听了也忙笑道:“湛儿说的不错,横竖咱们两家离得不远,见面也便宜。”说罢又向顾湛笑道:“你院里服侍的人的身契我明儿都给你,再看看要带什么人走,写了名册给我,我回头一道料理。” 顾湛一走,冯氏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也不吝啬做一回好人。 顾湛闻言微微一笑,道:“那就劳烦大娘了。”他这个伯娘人倒是不坏,待他也算不错,只是性子要强了些,又太看重黄白之物,凡事都喜欢争一争长短,如今分开也好,省的玉儿嫁过来受委屈。 顾老夫人看了笑呵呵的冯氏一眼,暗暗摇了摇头,道:“如今时间有些赶,你明儿赶紧叫人去收拾新宅子,将房舍打扫出来,一应古董陈设并彩灯花烛及各色帘帐也要重新安设起来。” -- 第316页 冯氏听了忙道:“老太太不必担心,这也不费什么事,我明儿便叫人去把新房裱糊出来。湛儿院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到时候收拾好了照旧搬过去,那些帐幔、门帘、铺垫,都已制备在梅苑的新屋子里,这会儿要另制起来也赶不上,暂时挪了过去总是一样的。” 顾老夫人听了点点头,道:“你先看着安插罢,等收拾好了我再去瞧瞧。” 冯氏答应着,次日一早便吩咐管家王升,叫多带几个人,寻了工匠到新宅去修缮一番,赶着将房舍打扫出来。 那 座宅子姜家维护的极好,况且不过一两个月没人住,并不寥落,顾岩又特意请了擅长此道的老友帮着筹划图纸,依着顾湛的意思将正院改造修缮了一番,不过七八日便收拾妥当了。 过了两日,顾湛便将东西都搬了过去,又设了一席小宴,请了顾老夫人、颜慧并顾泠过去游玩。 原本也邀了冯氏,冯氏只说身上不好,推了没来。 众人坐了车轿,不过一盏盏茶功夫便到了新宅门首,远远地望见大门外蹲着两个石狮子,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顾府”两个大字。 此时正门已开,顾湛早命人预备下了软椅,扶着顾老夫人坐了,慢慢地进去。 一时进了垂花门,便是抄手游廊,正中是穿堂,中间放一个紫檀的架子,竖起一座六扇嵌八宝镂空花海上三山的屏风。 转过屏风,又是一个大院子,种着几株桃李木犀,四周游廊相接,皆有侧门。 上了阶去便就是二层仪门,长遮厅、四围廊槛,愈觉得整齐富丽,一色的挂了大红帘幔,摆列着各色花卉。 上面五间大正厅,两旁各两间书房。两边厢房,两角门内,各有东西五间敞厅,也有各色花卉山子盆景。 顾老夫人就下了软椅,各处走一走,一时来到正院,只见紫楠雕花柱擎着一色的紫楠雕花梁,正中间青石地嵌乌银,飞白大字写着“燕来堂”’三个大字,正是顾岩手书。 正房七间,带着两间耳室,左右厢房亦各七间,院中还种着几株红梅。 只见上房内厅也是分了几层,堂屋一字儿六扇锦屏风,紫檀天然几上,中间放着一座宣和炉,两旁点着八只全红大蜡,中挂一幅名家真迹,一字儿十六张紫檀太师椅两旁摆,花砖上满铺大红毛毡,帘幔铺垫也说不出的喜气洋洋。 外间廊檐下摆列着百十盆的花石小景,清幽雅致。 前前后后各处看了一遍,都是说不尽的精致富丽,顾老夫人不禁点头笑道:“这所宅子实在造得精巧,果然难得。” 颜慧更是十分满意,她原先还担心黛玉进了顾家受委屈,如今小夫妻俩有了自己的宅子,上头又没有公婆管束,自个儿当家做主,日子自然舒服。 顾泠走的有些腿酸,丫鬟 忙拿帕子铺在廊下的栏杆上,顾泠便在上面坐下了,想起方才所见好几处牌匾都空着,不解道:“二哥哥,方才我见好些地方的匾额都空着,这是为什么?” 顾老夫人与颜慧闻言也想了起来,一齐问道:“我们也觉得疑惑呢。” 顾湛面色微微一红,顿了顿方道:“这几处的名字我想交给玉儿来拟。” 众人这才恍然,顾泠笑道:“好呀,嫂子还没过来,哥哥就那么宠着,将来过来了还不知怎样的惧内呢!”口中虽笑着打趣,心下却对黛玉十分羡慕,还没过门夫婿便如此爱重,也不知将来赵家待她会如何。 四年前顾泠便与大理寺少卿的幼子赵璠定了亲,原本订的是今年下聘迎亲,只是没想到赵家老太太开春时一病去了,赵璠须得守孝一年,婚事便只得推迟了。 顾湛面色越红,道:“什么惧内,这是我们的新居,自然要问过你嫂子的意思。” 顾泠闻言越发好笑,抿嘴忍笑道:“二哥哥说得对,这不叫惧内,叫敬重!” 众人闻言都轰然大笑。 顾老夫人也忍俊不禁,笑道:“玉儿如今不能出门,怎么过来拟?” 顾湛笑道:“孙儿自有法子。”说罢又向颜慧道:“此事还得请姑母帮忙,我已将新居的图样画了出来,烦请姑妈带给玉儿。” 颜慧闻言已明白过来,点头笑道:“这个容易,我回头便给她带去。” 未婚夫妻只要过了明路,互赠东西都是极正常的,并不用担心所谓的私相授受。 次日颜慧来到林家,说了些家务诸事,就拿一个摺帖儿出来送与黛玉,说道:“这是你们家新宅里的图儿,各处也都没有上个匾额对联,湛儿叫我拿来你瞧瞧,看拟些什么。” 黛玉听到‘你们家’三字,顿时面上飞红,道:“妈又来了,这些表哥自个儿拟便是,我女孩儿家如何懂得,快别笑话我了。” 颜慧听了笑道:“你也不要谦,我先前可是听你大嫂子说过,那大观园许多匾对可都有一半是你定的。如今怎么自己家里的你倒要推辞起来了?” 黛玉闻言,只得红着脸接过图册,道:“既这么着,我就拟两个,到时候再大家商量着看行不行。” 颜慧知 她脸皮薄,也不再打趣她,只含笑答应着。 黛玉素来才思敏捷,不过半日便拟了好些匾额对联,皆别出心裁,新巧雅致,顾湛看了自是欢喜,忙叫人去依样照办。 -- 第317页 转眼已到十月,初三正是芝哥儿抓周喜日,荣府早早便预备起来了。 这日一早,李纨吃罢早饭,便梳洗了一番,素云服侍着换上一件深蓝满萄芝麻地滚羊皮金的对襟缎袄,系了条白色玉兰花罗裙。 碧月给她头上挽了如意髻,打开妆奁拣了一套兰花型累丝嵌珍珠金头面,戴上压鬓簪并挑心、分心三样,拿了耙镜给她照着,笑道:“奶奶瞧着怎么样?” 因身份所限,李纨的衣裳首饰大多都很素雅别致,只有逢年过节或有喜事时才可穿得华丽些。 李纨端详了镜中片刻,将耳上的金丝灯笼嵌红宝的耳坠取下,换上了一对精巧别致的水滴形紫的罗兰冰种翡翠环。 才收拾妥当,便听丫鬟传话说二姑奶奶来了。 李纨一听迎春来了,不禁一喜,忙道:“快请进来。” 不多时便见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迎春进来,只见她身上穿着件湖绉折枝花卉交领纱袄,系着三襕杂宝璎珞纹马面裙,头上戴着八宝髻,正中缀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底部围金镶宝石钿儿,两侧插金簪一对,额上戴嵌珠抹额,耳戴金镶玉葫芦耳坠,衬着白皙红润的鹅蛋脸儿,越发显得娇艳妩媚。 李纨看罢,便知她日子过的不错,不禁笑道:“二妹妹丰润了好些,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说话间已拉着她坐下,又叫人上了茶点。 迎春闻言握住脸,笑道:“嫂子快别取笑我了,这几日天冷,懒怠动弹,成日家吃了睡,睡了吃,不胖才怪呢。” 李纨闻言大奇,正欲细问,忽见凤姐房中的来传话:“芝哥儿的抓周要开始了,姑娘们都去了,我们奶奶叫我来请大奶奶同二姑奶奶过去。” 两人听了忙携手过来。 此时荣府内外悬彩挂灯,着实热闹。贾母上房堂屋里铺了大红毡条,摆上各样抓周物件。 贾赦因为担心芝哥儿会像宝玉抓胭脂水粉,所备之物除了脂粉、香泽及钗环,其他都备齐了,几乎摆满毡上。 当下贾母坐上首,下首贾 赦贾政坐在一边,贾琏、宝玉、贾兰几人垂手站着;邢夫人同王夫人在一边,李纨、迎春、探春等人皆在上首站着,邢岫烟因邢大舅摔了腿未过来,黛玉在家备嫁,宝钗则因染了风寒,也辞了。 不多时,只见凤姐从外边抱着芝哥,奶母王嬷嬷、平儿、小红在后面跟着,一同走进堂屋来。 众人看见芝哥穿着大红撒花棉袄儿,葱绿绵裤,虎头缎鞋,头上戴顶小卧兔儿,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粉装玉琢。 贾母心里爱的受不得,从凤姐手中接过芝哥儿,亲自把他放在毛毡中间的小锦缎坐褥上,指着摆的满当当的东西笑着说道:“好孩子,你要什么,只管拿。” 芝哥儿似懂非懂,含着手指看了片刻,忽然伸手爬向凤姐,口齿不清地咿呀着:“凉…… 凤姐满脸含笑,扶着芝哥儿,柔声道:“乖,娘一会儿抱你,你先选一样东西。”说罢指了指毡上的东西。 众人皆屏气凝神,各房的丫头、婆子们,皆远远站定,不许敢上前。 芝哥儿坐了一会,抬头看了一眼凤姐,又看看毛毡上的东西,似乎明白了些,手脚并用爬到中间,小手抓起小金算盘好奇的瞧了瞧,贾琏与凤姐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却见芝哥儿咬了两下,皱起小眉头丢在一旁,在毛毡上扒拉了一回,把最远的一颗小金印搂了过来,两只捧着小手金印,摇摇晃晃站起身,向凤姐扑去。 众人都齐声笑道:“哥儿抓了金印,日后定然官运亨通,封侯拜相!” 贾琏与凤姐皆十分喜悦,贾赦更是志得意满,笑得合不拢嘴,贾政也捻须微笑道:“此子必成大器。” 热闹了一回,贾赦贾琏等人去前院招呼客人,李纨等人则回了贾母上房。 凤姐抱了芝哥儿在贾母身旁凑趣说笑,探春等人逗着小家伙顽,芝哥儿性子极好,谁抱都高兴,一逗就咯咯直笑。 迎春成婚半年尚无身孕,见了不免有些眼热,便想抱一抱芝哥儿,蹭蹭喜气。 不料才站起身,便觉眼前一黑,噗通一下软倒下去。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回 迎春这一晕可把众人吓得不轻, 彼时李纨离得最近,反应极快,一把扶住了, 房中服侍的丫鬟婆子们也一拥而上, 搀扶着到软榻上躺下,又忙掐人中。 贾母原本在与凤姐说笑, 见到这番变故也唬了一跳,一迭声命人去请太医, 凤姐也急忙打发人去前院给冯姑爷传话。 好在迎春不多时便清醒过来,众人见她面色虽白了些, 神志却清楚,这才放下心来, 凤姐更是松了一大口气, 今日是芝哥儿的周岁,要是迎春有个什么好歹,那可就麻烦了。 方才房中乱成一团,芝哥儿吓得哇哇大哭,这时候小脸蛋都还涨得通红,抽抽噎噎个不停,凤姐见了心疼的不行, 忙抱到怀中哄了几句,待到小家伙止了哭声, 方交给乳母抱下去。 李纨一直守在迎春身旁, 给她按揉内关等几处穴位,见她面色比先时好了些,忙叫丫鬟倒了盏温水过来,亲自喂与她喝了, 道:“二妹妹觉着怎么样?可好些了?” 迎春躺在榻上歇息了片刻,慢慢缓了过来,只觉浑身酸软,有气无力道:“多谢嫂子,好些了,只是身上乏得很,眼前发眩。”话未说完便作呕起来,然吐了半日又吐不出什么东西。 -- 第318页 李纨见状,不禁心中一动,忙命丫鬟去果脯攒盒中取了一把酸梅来,向迎春道:“这是今年新腌的酸梅,妹妹吃几粒压一压,只怕还好些。” 迎春依言嚼了两粒,又含了一粒在口中,果然胃中翻涌的感觉压下去了,胸中好受了许多,不禁笑道:“多谢嫂子,果然松快了些。” 李纨微微一笑,看来她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 见了这番情景,贾母等人顿时目光一亮,忙道:“这症候有多久了?可还有其他不适?” 邢夫人虽不曾生育,但对这情状却不陌生,先时凤姐害喜也时常如此,不禁心下大喜,也忙问道:“这个月经期可迟了?” 迎春此时也猜到了什么,微红着脸道:“已迟了几日,先前只是身上有些乏,懒怠动弹,今日早起却有些呕酸,也懒怠吃东西。” 众人听完,心下已基本肯定了,只是太医还没看过,尚不便贸然道喜。 贾母一时转忧为喜 ,忙笑道:“先好生歇着,等太医来瞧瞧再说。” 迎春亦是心下忐忑,红着脸答应着。 正说着,便有婆子在外传话说太医到了。 李纨闻言便与凤姐探春等人回避了。 不多时太医来了,凝神诊了半日脉,面色一松,片刻后起身向贾母行了一礼,笑道:“恭喜太夫人,姑奶奶这是有喜了,只是日子尚浅了些,这两日又劳乏了些,还需好生静养一段时日。”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忙道:“劳烦刘太医了。”又命人让出去看茶。 李纨等人在内间听得清楚,待太医去后,纷纷出来向迎春道喜,“恭喜二妹妹,要当母亲了。” 迎春又喜又羞,红着脸一声儿不言语。 探春笑道:“说来也奇,今日原是芝哥儿周岁,没想到二姐姐偏巧也在今日有了喜讯,都赶巧凑在一起了。” 邢夫人闻言心念一动,道:“说不定咱们芝哥儿福气旺,给他姑妈也带个弟弟来呢。” 众人听了,深以为然。 贾母也点头笑道:“这话很是,说来今日可算是双喜临门了,芝哥儿周岁,二丫头又有了喜讯。” 凤姐忙笑道:“芝哥儿福气再大也大不过老祖宗,老祖宗可是三喜临门呢!” 贾母听了好奇,笑道:“这话怎么说?” 凤姐掰着手指头一一数道:“老祖宗已有了个重孙,不日又要得一个曾外孙,过些时日又是外孙女儿出阁,这可不是三喜临门么?” 贾母听了十分喜悦,点头笑道:“凤丫头说的对,确实是三喜临门。” 众人也都笑道:“这话很是。” 正热闹着,忽听丫鬟来说:“冯姑爷进来请安。” 原来冯紫英原本正同贾琏等人在席上喝酒,忽见跟迎春的一个婆子急匆匆来传话,说奶奶晕倒了,一时众人都慌了,冯紫英心下焦急,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急忙赶了过来。 众姊妹只得往碧纱橱内暂避,让冯紫英进来。这里贾母、刑夫人、王夫人便与冯紫英见过了。 冯紫英请了安,便迫不及待看向迎春,却见她倚在炕上,面色红润,全无病容,而房中其他人也都面带笑意,全无忧色,心下不免疑惑起来。 贾母见他急的面上都是汗,便知他是匆忙赶来 的,忙命丫鬟看座,笑道:“瞧这满头大汗的,你媳妇没事,快坐下歇歇罢。” 冯紫英闻言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道:“老太太,这……” 邢夫人不待贾母说话,便先开口笑道:“姑爷别着急,迎丫头不是病,是喜呢。“ 冯紫英闻言顿时又惊又喜,饶是他素来沉稳,此时也不禁激动起来,快步走到迎春跟前,道:“你觉着怎么样?太医怎么说?” 迎春见众人都看向她,不禁红了脸,心中却十分甜蜜,低声道:“这会子已经好多了,太医也说不打紧,不过劳乏了些,静养几日便好了。” 冯紫英这才放下心来。 贾母一直含笑看着,此时方笑道:“这会子天色还早,让迎丫头好生歇歇,吃了午饭你们再回去罢。“ 冯紫英答应着,又好生嘱咐了迎春身边的人一通,方恋恋不舍的出去了。 众人见状,不免又取笑了一回,直闹得迎春满脸通红方罢。 一时吃过午饭,冯家便有人赶了辆来,原来迎春来的时候是坐的软轿,冯紫英担心不稳当,早早吩咐人回去预备了辆骡车,在车厢中铺着厚厚的软垫,保证坐在车上没有丝毫颠簸。 贾母得知冯紫英这般用心,对这个孙女婿越发满意,命人给迎春预备了好些补品药材,又嘱咐了一些孕中的事宜,这才放了两人家去。 迎春夫妇回去后,众人也陆续回房,李纹李绮等人相约去蘅芜苑探望宝钗,李纨便回了稻香村。 今日劳累了一天,李纨只觉浑身酸疼,进了屋子便歪在暖阁的熏笼上不愿动弹。 素云见状,拿了床夹纱被与她盖了,道:“如今天短,奶奶别睡长了,不然夜里走了困反倒睡不着了。” 李纨闭上眼睛,懒懒道:“我知道,不过略养养神,你忙你的去,一会子若太太那边有事再叫我。” 素云答应着,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自在外间暖阁做针线。 才打了两个络子,忽见贾兰摇摇晃晃的进来,不禁吃了一惊,忙快步上前扶着,道:“哥儿这是怎么了?”话未说完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方知贾兰是喝了酒。 -- 第319页 贾兰摆了摆手,道:“不妨事,姐姐快别吵嚷,不然妈知道了又要数落我了。” 李纨不过闭目养神,根本没睡着,将外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起身撩起帘子道:“这会子已经晚了,我都听到了!” 走到贾兰跟前,只见他脸色通红,身上酒气熏天,摸着他的额头亦是滚烫,不禁皱眉道:“这是吃了多少酒,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贾兰挠了挠头,陪笑道:“妈放心,我没醉,今儿是遇着冯姑父高兴,席上拉着死灌,不得已才多喝了两盅。” 李纨见他确实神智清醒,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命人打了热水来叫他梳洗,换了干净衣裳。 才收拾妥当,厨房也做好了醒酒汤送过来,贾兰又吃了半盏,李纨又命将“醒酒石”拿来,给他衔在口内,方才觉得好了些。 正说着,李纨忽然想起一事来,叫来素云问道:“眼看着过就要十六了,我先前说的送林妹妹的添妆礼打点妥当了没有?” 素云听了笑道:“都按奶奶的吩咐收拾好了,只等奶奶过目,看看还要不要添些什么。” 说罢便叫碧月取了礼单过来,打开与李纨看。 一幅前朝名家真迹,两张法帖,一套古籍,南珠两挂,龙凤呈祥紫玉佩一对,红玛瑙石榴摆件一对,花开并蒂芙蓉碧玉镯一对,金珠簪环十二件,以及哆罗呢、织锦缎、石榴红绫等各色上用绫罗绸缎十二匹。 李纨看罢,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很妥当,明儿就送到二奶奶那里,十五那日一道带过去。” 亲友添妆通常在出阁的前一日,李纨虽然想亲自去给黛玉添妆道喜,但她如今是孀居,要注意些避忌,不得不请凤姐代为转交。 贾兰一直含着醒酒石坐在旁边醒酒,此时见状便吐了酒石出来,道:“我也预备了一件礼物贺林姑姑,妈也给二婶婶带过去罢。” 李纨听了笑道:“你小孩儿家,又是晚辈,添妆礼却可以免了。” 贾兰忙道:“先前在姑苏时多承林姑姑照看,如今又是林姑姑出阁的好日子,我虽是晚辈,这礼却不能免了。”说罢便回房取了一对精巧别致的极品羊脂白玉葫芦摆件过来。 李纨听罢只得依他,命素云在礼单上添上一笔。 这日,王夫人正带着丫头们打点针线,忽见贾母 打发人来叫她过去,不知何事,只得忙换了衣裳,来到贾母上房。 却见李纨并凤姐也在,心下越发疑惑,一时请了安,方道:“不知老太太唤我来是有什么吩咐?” 贾母道:“叫你来不为别的,因着十六是玉儿的好日子,林家内宅如今也没个主事的人,到了那日总不能叫玉儿自个儿操持,江家太太虽是玉儿的干妈,到底是外人,在林家行事多有不便,你是做舅母的,这次便与我同去,帮衬着操持些。” 王夫人闻言一怔,道:“老太太,这,我这个身份,只怕多有不便。” 虽然她自对黛玉己无成见,但多年的芥蒂到底有些不自在。 贾母摆手道:“这也无妨,你不过是随我一道去帮着招呼来贺的堂客们,婚宴的事宜自有江太太与林家的管家娘子料理。” 王夫人听了,只得答应。 展眼到了十月十五,一大早,贾母便同王夫人领了凤姐宝钗探春等一干姊妹去了林府。 这日女眷都已到齐,独迎春在家中养胎,不曾亲至,只打发人送了添妆礼来。 其余众人亦各有添妆,不过是簪环首饰之属,不必细说。 独江皇后因黛玉是寿山伯府上契的姑娘,也打发宫人送了一份添妆礼来,十六匹上用绸缎,一对金玉如意,一对羊脂白玉龙凤佩,一对珊瑚十八子手串,一对东珠手串,一副古画,两张法帖,金玉首饰十六件,孤本两套。 还有一架紫檀雕花底座钉绫平金银绣的红色缎串珠绣葫芦炕屏。红色素缎地,绣着传统“葫芦万代”与“五福捧寿”的图案,采用串米珠绣葫芦和朵花,使之凸浮于图案表面,栩栩如生,用拉锁绣技法绣葫芦枝蔓、叶,体现绵长不断之意。荷花、蝙蝠、寿桃等,则寓意福寿和谐、幸福美满,工艺精巧,图案精美,便是在宫中亦不多见。 还有一座蜜蜡佛手盆景,沉香木枝干,金蕊白玉花,蜜蜡佛手果。树下衬以月季和兰花、小草等,意态生动,颇肖真花。 这番体面叫众诰命夫人赞叹不已,再看黛玉不仅容貌超凡脱俗,才学人品亦是万人难及,又有那般丰厚的嫁妆,心下都十分羡慕,暗道顾家有福,娶了这么个神仙似的人物。 次日便 是十八,黛玉出阁的日子。 林府正门洞开,自穿堂及两边超手游廊,直到正房大院一色悬挂五彩绣纱挂珠玻璃灯,颜色配搭得宜,越显得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各方贺客络绎盈门,林如海在正门亲迎各官客,江衍与贾琏作为娘家兄弟亦在一旁陪着,另有知宾分别让至各厅陪坐。 堂客则由贾母等人招呼,只是来贺喜的诰命实在太多,甚至有好些不请自来的,这样大喜的日子林家也不可能赶客,只能吩咐下去,多安排席面。 后院正房内外两重院子都安排了酒席,正厅上江老太太与贾母陪宴永昌公主、南安太妃并并北静王妃几人,颜慧与王夫人在花厅内陪其余诸位诰命坐席。 -- 第320页 江映雪、宝钗、探春等人则都在内室陪着黛玉说话。 黛玉由着丫头婆子们梳洗打扮,换上凤冠霞帔。 湘云倚在宝钗肩膀上看着,感叹道:“二姐姐出了阁,今儿林姐姐也要出门子,日后咱们姊妹想要聚一聚也不容易了。” 黛玉闻言不觉触动了心肠,眼圈一红,又思及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连忙忍住。 宝钗见状忙笑道:“这会子说这个做什么,横竖林妹妹又不是去了别处,大家都在京城,想见面还不容易。” 黛玉勉强笑道:“宝姐姐说的是,到时候想我了只管下帖子便是,我是定然会到的。” 江映雪笑道:“妹妹家里是自个儿当家做主,自然便宜。” 探春一直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甚是羡慕,迎春黛玉都有了终身,湘云也定了人家,也不知自己将来会如何。 惜春年纪尚小,且一直有着出家的念头,并无嫁人之念,此时倒无甚感觉,只为黛玉欢喜。 不多时黛玉穿戴妥当,忐忑不安的等待花轿来迎。 另一头,鼓乐齐鸣中,顾湛骑着白马来到林府公馆亲迎,跟着的迎亲的世家子弟一色披了红坐马随在轿后。 一切催妆诸礼仪完毕,细乐三奏,候新人上轿。 全福嬷嬷扶着黛玉坐的盘顶络珠八宝七香彩舆,林、江两府家人媳妇、陪嫁丫头坐小轿随后,约有二三里路长的灯火,照耀如同白昼。 黛玉的嫁妆足有一百六十八抬,一抬一抬的嫁妆绵延不绝,真可谓是十 里红妆,前一抬已进了顾府大门,后一抬还没出林家大门。 街上看的人拥塞,当街好比看胜会一般,从林府到顾府大门直排了一路。 这里花轿进了大门,往仪门向西一座院落内将花轿停下,顾岩老两口早就来了,顾家亲友女眷们也都到了,都在正院相候。 室中灯影缤纷,香烟缭绕,地上铺满了猩红绣毯。 众丫头扶持黛玉出轿,与顾湛并肩站立参拜天地高堂后,望北阙谢恩,便行夫妇交拜之礼。 一时送入洞房,喜娘递过如意杆,请新郎挑开鸳鸯盖头。 顾湛却情不自禁呆呆的向着黛玉,疑在梦中。 紫鹃、白鹤几人在旁急得没法,又不便过去催他,引得满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新郎官还没揭盖头呢,就欢喜的傻了。” 顾泠在一旁看的好笑,连忙赶过来带笑轻推了顾湛一把,道:“二哥,快揭盖头,嫂子还等着呢。” 顾湛这才如梦初醒,见众人都笑嘻嘻看着他,一时也红了脸,紧张的挑开盖头,便见黛玉妆饰得天仙似的,含羞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红着脸低下头去。 房中众人早已看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赞道:“新娘子真真天仙般的人物,湛哥儿有福了。” 一时喝了合卺酒,众人又闹了一会,才各散去。 顾湛出去敬了一回酒,因心中惦记黛玉,一直心不在焉,被众人好一通取笑,灌了几盅酒才放他离开。 见姑爷回来了,紫鹃等人笑着相视一眼,行了一礼后皆悄悄退下。 顾湛自去洗漱了一番,闻着身上已无酒气,这才回到房中。 此时黛玉已脱下了凤冠霞帔,只穿着大红小袄,散挽乌云,满脸羞色,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檀口含丹。本是一双含露目,方才又吃了一杯酒,越发横波入鬓,转盼流光,比素日更增娇艳。 顾湛早已看得痴了,黛玉被他看得面上晕红,低头不语。 红烛高照,夜色渐深,一双剪影映在窗前,掩下一室的旖旎风光。 次日一早,黛玉妆饰妥当,夫妇二人便坐车来到老宅,先给顾岩夫妻俩敬了茶,方与族中长辈次见礼。 顾老夫人一一指点辈分长幼称呼,内中也有见过的、没见过的,少不得一 一拜见。 此后黛玉白日去老宅请安,陪顾老夫人说说话,其余时间自在府中消遣,或看书临帖,或与顾湛联诗作词,偶尔也下帖请姊妹们过来小聚,日子过得十分清闲自在。 话分两头,却说贾兰因着黛玉出阁,告了几日假,这日回了沈府,沈颐考较了一回功课,微微颔首,叫他坐了,道:“今儿叫你来,正是有一件事与你商议,这些年我该教的也都教给你了,打明儿开始,你便不用来我这里上学了。” 贾兰听了顿时大惊失色,忙道:“老师何出此言,可是学生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惹恼了老师?” 沈颐见他吓得脸色都白了,知他想岔了,不禁无奈,敲了敲他的脑袋,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何曾说过不要你了?素日都白教你了,遇上些小事便如此慌乱。” 贾兰这才冷静下来,有些委屈道:“老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如何不叫我多想。” 沈颐摇头笑道:“我的意思是你今年也十三了,过个几年也该下场了,想叫你去国子监读两年书。” 贾兰疑惑道:“我既已经跟着老师读书,为何又要去国子监?” 国子监虽说是本朝最高学府,里面的先生也都是饱学之士,但与沈颐这样的当朝名士比起来却是远远不及。 沈颐微微摇头,道:“学识一道我可以教你,但其他的却无能无力,你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走仕途一道,国子监如今却是最合适你的,仕途需要的并不仅是学识,还有不可或缺的人脉。” -- 第321页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准备收尾,有点卡文,请小天使们多见谅。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回 贾兰本性聪敏, 此时也已明白过来,点头道:“学生明白了。” 国子监中虽不乏勋贵人家送去混日子的纨绔子弟,但大多还是有真才实学的青年才俊, 而这些同窗朋友都是彼此日后的人脉。 沈颐见贾兰明白了他的意思, 心下十分欣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道:“此事你家去后告诉你母亲一声,其余的不必操心, 我自会安排妥当。” 国子监是本朝的最高学府,照规定必须贡生或荫生才有资格入监读书, 其中贡生是由各府、州、县从生员中挑选出来的成绩优异者,而荫生则是依靠父祖的官位而取得入监的官宦子弟。 除此之外还有由皇帝特许入监的恩监, 因捐纳财物入监的称捐监, 而只要是监生便可参加乡试。 以荣国府的品级地位,自然也有荫生的名额,再者不提沈颐的人脉背景,李守中便曾为国子监祭酒,如今虽然退了下来,人脉却还是有的,安排贾兰进去简直轻而易举。 不过贾兰却用不着走这些门路, 他小小年纪便中了秀才,而且名次优异, 本就符合国子监的要求。沈颐也只是打了声招呼, 叫贾兰光明正大的去参加考试,届时凭真本事名正言顺进去,也不会教人看轻了去。 沈颐几乎是看着贾兰长大的,两人名为师徒, 实如父子,想到国子监鱼龙混杂,心下到底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又嘱咐道:“你即便不再跟着我读书,依旧是我的徒弟,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照旧可以来问我,记住,此去国子监以读书为要,断不许同那些纨绔子弟胡混,否则叫我知道了决不轻饶,不过若是有人欺侮你,或者遇上什么烦难,也不必害怕,自有为师替你张目。” 贾兰闻言心下一暖,笑着答应道:“老师放心,我都明白。” 既已决定去国子监,少不得要告诉贾政与王夫人,贾政知道后十分赞同,满口答应了,王夫人虽然不舍,但为了孙子的前程,也不曾多说什么,贾母本就隔了一层,又见贾政与王夫人都同意了,自无异议。 晚间回到稻香村,贾兰便将此事告诉了李纨。 李纨听罢不由得叹道:“还是沈先生想的周到,兰儿 ,沈先生为你操劳至此,日后你须得好生报答人家才是。”她先前只一味叫贾兰读书,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人脉与交际,好在沈颐细心,处处都想到了。 对此李纨心下十分感激,沈颐这些年可以说是充当着父亲的角色,不止教贾兰读书识字,还教导他为人处世,带他应酬交际,又为他操心将来的前程,比自己这个亲娘都还要上心。 贾兰听了点头道:“妈不用嘱咐我,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待我视如己出,这份恩情孩儿一直铭记于心,日后定会好生孝顺他老人家。” 这些年来他的为人处世都是沈颐教导,在他心中老师的地位其实与父亲无异。 之后几日,贾兰便不再去沈府,只在家中温习功课,预备朝考。 贾母王夫人早就传下话来,叫贾兰只管安心备考,晨昏定省一概免了。 李纨每日打点贾兰饮食,督促他按时就寝,适时锻炼,并不盘问功课。 贾兰心中本就有底,见母亲如此,心中更是大定,每日安心读书,演练骑射。 他年纪虽小,但得沈颐多年教导,一身学识并不弱于人,心态又十分稳重平和,朝考于他并不算太难,在随后的骑射考较中亦拔得头筹,考完之后他心中便有了数,只等结果。 三日后朝考成绩出来,贾兰果然顺利通过,而且名列前茅。 贾政与王夫人喜出望外,贾母更是欢喜非常,便欲摆酒唱戏庆贺,还是李纨以不便张扬之名再三劝住了,只自家人吃了两桌席面方罢。 此后贾兰便正式入国子监读书,早出晚归。 而李纨了了一桩心事,日子复又清闲起来,每日除了晨昏定省,偶尔处理一下庄子上的事务,其余时间便只临帖看书消闲。 彼时已进冬月,天气愈冷,这日午后忽然飘飘扬扬下起大雪来,不到半日功夫,地上便覆上了一片银白,夜间依稀还能听见雪压松枝的咯吱声。 次日,天才明,李纨朦胧醒来,便见窗户外头天光大亮,还以为自己睡到日上三竿了,怔愣了一会才想起昨夜大雪,外头多半是雪光。 此时丫鬟婆子们也陆续起来了,粗使老婆子们已在院子里扫雪,只听一人笑说道:“没想到今年第一场 雪就下了这么大,足有一尺厚呢。” 另一个婆子笑道:“俗语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定然风调雨顺。” 李纨躺在床上听了一会,方坐起身穿衣。 素云在外间听到动静,忙叫梧桐:“打了热水来伺候奶奶梳洗。” 梧桐答应着去了。 素云便来到里间,撩起帘幔用铜勾勾住了,笑道:“奶奶好睡,正说要叫起奶奶呢。” 李纨拢了拢鬓发,道:“什么时辰了?” 素云从薰笼上拿了烘好的软底绣花暖鞋过来,笑道:“已经辰时三刻了。” 李纨闻言一怔:“都这么晚了?” 素云笑道:“横竖今儿老太太同太太免了奶奶请安,睡晚些也不妨事。” -- 第322页 因昨日下大雪,贾母与王夫人便发话,免了众人的晨昏定省,李纨也因此才能睡个懒觉。 正说着,便见碧月掀了帘子进来,跺脚道:“嗐,这天气真要冻掉人的骨头了!” 李纨便问:“这会儿雪还下不下了?” 碧月连忙走到薰笼边烤暖了手,方走过来帮着服侍,道:“雪倒是不下了,已出了太阳了,只是依旧冷得很。” 素云笑道:“这冬日里的日头只看着暖和,其实就是个摆设,哪有什么暖意。” 说话间梧桐带着两个小丫头端了热水巾帕进来,碧月替李纨挽了衣袖,又用大毛巾掩了领口,一时漱盥已毕,碧月又服侍李纨梳头。 才收拾妥当,忽见素云捧了件衣裳出来,笑道:“这几日天冷,可巧前儿庄子上送来的出息里有一块极好的貂皮,我便给奶奶做了件雪褂子,奶奶看看喜不喜欢。” 说罢展开衣裳与李纨看,却是一件藏蓝色暗花缎对襟貂皮褂,领口缀梅花型累丝嵌珍珠金领扣一枚,珍珠扣五枚,雪青色素纺里,外面是蓝色牡丹纹暗花缎,领口、袖边皆镶着风毛,自外向内镶饰元青色梅花纹织金缎边,十分雅致。 李纨一见之下便十分喜欢,当即换下了身上的石青色团花倭缎袄,对着镜子照了照,紫色貂皮褂衬着松花绫袄儿,越发显得庄重素雅,心下极为满意,点头笑道:“这衣裳颜色花样都极好,你有心了。” 素云抿嘴笑道:“奶奶喜欢便好。” 李纨微微一笑,从妆奁 里随手拿了一根嵌宝花蝶鎏金银簪递予她,道:“大冷的天难为你了,这簪子拿去戴罢。”说罢又拣了个金托底的绿松石戒指与碧月,“这戒指碧月拿去。” 两人皆知李纨体己丰厚,对服侍的人亦极大方,当下也不推辞,笑着接过,福身笑道:“多谢奶奶赏赐。” 梳洗妥当,便有婆子送了早饭来,李纨并不太饿,随便吃了两口粳米粥并几个点心便罢了。 吃过早饭,李纨便倚在炕上看书,累了便看看窗外景致,见那些婆子们已各自拿了苕帚,照分管的地界,将院中积雪扫开,已显出一条路来,此时正是雪霁天晴,透起一轮旭日,照耀得满地银装分外光明。 看了一会书,李纨又觉无趣,正欲去秋爽斋转一转,素云忙取了狐皮斗篷来与她披上。 李纨抱了一个画珐琅海棠花卉开光双鹿手炉,才出门,便见探春围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带着观音兜,扶着个小丫头,后面一个妇人打着一把青绸油伞,慢慢走过来。 素云忙收了伞,笑道:“这下可巧了,三姑娘来了,奶奶竟不用过去了。” 李纨也觉奇怪,便站住脚,在门口等着,待探春走过来便笑道:“正说要去找三妹妹说话呢,可巧你就过来了。”一面说一面含笑让进屋里。 探春解下斗篷,又除了兜帽,方笑道:“今儿来原为求嫂子一件事。” 李纨正叫丫头上茶,闻言一怔,笑道:“究竟什么事?要你大雪天的跑过来?” 探春吃了口热茶,笑道:“嫂子也知道,我最近帮着凤姐姐料理家事,眼看着又要到年下了,各处的事情极多,偏芝哥儿病了,凤姐姐与平儿这几日都抽不开身,这几日又要核账,我想着咱们府里除了平儿只碧月姐姐熟悉这些,故而想向嫂子借人,帮着料理两日。” 凤姐自从得了儿子之后,便有子万事足,芝哥儿又还小,片刻离不得亲娘,故而如今家中大小事物都是探春帮着料理。 探春是个有心气的,先前见府中乱象渐生,早就心下不满,因此自管家后一应事宜都十分用心,借机将下人间的不良习气整顿了一番,蠲了好些事项,重新立下规矩,虽然免不了惹得一众下人怨声载道, 但府里的风气确实改善了许多。 贾母与王夫人对此都十分满意,探春得了支持,行事底气越足,如今在府里杀伐决断,说一不二,下人比畏惧凤姐更甚。 李纨自然无有不肯,笑道:“这个容易,横竖碧月在家也无事,妹妹只管叫她去。” 探春喜之不尽,忙道谢。 李纨便转头向碧月道:“你去帮三姑娘料理几日罢,等核完账再回来。” 碧月答应着,当即收拾了铺盖妆奁,搬去秋爽斋。 李纨站在窗前,看着探春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下暗暗叹息,探春性情爽利,又杀伐决断,人才品貌都是百里挑一,偏终身至今没有着落。 按原著时间推算,贾家败落顶多还有几年功夫,须得尽早张罗好探春的亲事,否则只怕难逃和亲的命运。 想到此处,李纨心下打定主意,过两日就去找凤姐商议此事,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为探春相看。 这场大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直到第四日上方才渐渐止住了。 这日,李纨去给贾母请安,一进屋,便当地放着象鼻三足泥鳅流金珐琅大火盆,正面炕上,贾母靠坐在大红妆缎狐皮褥子上;小炕上也铺了狼皮皮褥,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坐着,宝琴探春姊妹等人坐在两侧,正陪着贾母一处说笑。 李纨请了安,探春姊妹等人也起身见礼,一时归坐,贾母便笑道:“先前几日接连大雪,连带我这里也冷清了不少,这两日人才齐全了些。” 薛姨妈等人都笑道:“这几日大家都闷在屋子里,想着老太太这儿热闹,我们才来凑趣儿。” -- 第323页 正在谈笑之间,忽见神武将军府上差了个老婆子,手里拿着个拜匣儿进来,先与贾母王夫人等请了安,又向李纨等问了好,方禀道:“我们太太差了我,来请这里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来了,昨儿我们二爷得了圣上恩典,擢升为委署护军参领。我们太太和我们二奶奶都喜欢的什么似的,可巧我们园子里的几株梅花开的好,便商量着明儿在家里摆两桌酒席,请请亲戚们来热闹热闹。” 贾母听了,不胜欢喜,叫人接了拜匣,又命人让出去好生招呼,方向众人笑道:“你们看这个二丫头,从小儿 沉默寡言的,我常道她性子太软弱了些,谁知倒是个有福的人儿,修得了这么一门好婆家。” 女婿升官,邢夫人正心下得意,觉面上有光,闻言忙笑道:“这是老太太福气大,二丫头沾带着才得了造化。” 贾母听了这话越发喜悦,思及昨日李纨与凤姐说的为探春相看话,便转头对王夫人道:“二姑爷高升是喜事,人家既然打发人来请,你明儿就带三丫头她们都去逛逛,横竖她们姊妹成日家闷在屋子里也是睡觉,正好也去看看二丫头。” 王夫人答应着,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探春等人闻言自是欢喜不提,另一边,冯家也打发人送了帖子请黛玉。 谁知黛玉前几日冒雪赏梅,不慎染了风寒,这两日都在屋中将养,听闻冯家下帖子,原不欲去,又想这是迎春夫家,又是这样的喜事,看在迎春面上,不去倒不大好,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却说顾湛从同僚家赴宴回来,回到正房不及梳洗换衣,便先去看望黛玉,走到黛玉上房门口,正遇着紫鹃白鹭捧着几件衣服掀帘出来。 两人看见顾湛不禁一惊,忙福身行礼。 顾湛摆了摆手,低声问道:“奶奶可醒了?” 紫鹃摇了摇头,悄声道:“还睡着呢。” 顾湛道:“前两日太累了些,你们都去罢,这里我来照看。”说罢掀了绣帘进去。 紫鹃与白鹭相视一笑,忙给房中服侍的丫鬟婆子们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皆悄悄退下。 顾湛轻手轻脚走到屋里,见放着白绫弹墨山水纹帐子,就轻轻走到炕前掀开帐子,觉得一股温香酥人筋骨,看见黛玉穿着青滚口的银红纺绸薄袄,水绿单绸小衣,身上搭着大红锦缎海棠花被,一头乌发垂在肩上,侧身向外正然酣睡。 顾湛坐在炕沿看了半日,待身上没了寒气,便脱了靴子,在外侧睡下,一手轻轻揽在黛玉腰间。 黛玉不觉惊醒,见是顾湛,不禁一怔,忙问道:“你不是赴宴去了么,怎么这会子回来了?”说着,将枕头往外拉出了些,让顾湛睡下。 顾湛在枕上睡了,道:“宋大人家中有事,今日散的早,我惦记着你,特来瞧瞧,你这会子觉着怎么样,身子好些没 有?” 黛玉道:“已经好了许多了,头也不疼了,只是也不知是不是睡多了,身上还有些酸。” 顾湛听了,便轻轻替她按揉,二人对着脸儿躺着,咕哝着说些悄悄话。 过了好一会,紫鹃在外敲门,道:“奶奶,该吃药了。”黛玉才惊觉两人竟躺了半日,不禁面上微微一红,轻轻推了推顾湛:“快起来,丫头们都在外面等着呢。” 顾湛微微一笑,知她面皮薄,起身穿了靴子,先拿锦被与黛玉裹了,方从去一旁的紫檀雕花架上拿了衣裳过来。 一时穿戴妥当,顾湛方去开了门。 紫鹃等人鱼贯而入,见黛玉面颊飞红,也只做不知,道:“药快凉了,奶奶赶快服下罢。” 黛玉不禁蹙眉道:“我都已经好了,这苦汁子也可以不用吃了罢?” 顾湛微微叹气,道:“这可不成,前儿烧成那样,刘太医特意嘱咐了,须得吃完这三帖药才行。” 一面说一面从紫鹃手中接过药碗,道:“我来罢。” 紫鹃抿嘴一笑退开了。 顾湛用银茶匙将浮在碗上药渣捞去,端起碗来试了冷热,方喂到黛玉嘴边,温声哄道:“正好不烫,快喝罢,一会子凉了就更苦了。”又吩咐白鹭:“去取一碟子杏脯来。” 白鹭笑着答应了,果然端了个装着各色蜜饯点心的攒盒过来,笑道:“这里头装的都是奶奶爱吃的蜜饯,我统统拿过来了。” 紫鹃等人都强忍笑意,她们家小姐被姑爷宠坏了,在外老成持重,在家里却跟个孩子似的,但凡吃药都要姑爷哄着。 见丫鬟们都满脸忍笑,黛玉不禁嗔了顾湛一眼,张口喝了药,紫鹃忙递上一盏温水,小丫鬟也端了痰盂过来。 黛玉漱了口,顾湛便忙拈了一枚杏脯与她含着,黛玉吃了蜜饯,又喝了一小盅蜂蜜水,方觉口中的苦味散去。 雪雁已带着小丫头们送了盥洗的东西进来,每人拿着手镜、抿子、手巾、粉盒、脂膏盒子等物,都站在黛玉面前伺候着。 黛玉用抿子抿了抿云鬓,匀了匀脸,又将胭脂膏在香唇上轻轻点了一点。 顾湛含笑看着,见黛玉梳洗妥当,又将定窑瓷瓶中的一小枝梅花取过来,与她簪在鬓上。 丫头们各人 都去收拾东西,顾湛忽想起一事,去书案上研磨写下一张笺纸送黛玉,笑道:“这是我今儿诌的,只得了四句,你瞧瞧能不能续上?” -- 第324页 黛玉接过,见题的是《咏白梅花》,写得七言四句在纸上,黛玉沉吟片刻,心内已有了腹稿,笑道:“这有何难。”说罢便命雪雁研墨,提起笔来续成一首搁在旁边。 顾湛看罢,不禁心悦诚服,笑道:“立意新巧,不落窠臼,果然别致。” 黛玉大为得意。 两人谈论了一回诗词,忽有紫鹃过来问道:“明儿赴席,奶奶想穿什么衣裳首饰,今儿一道打点好了,省得明儿早起费事。” 黛玉道:“你看着料理罢,别太打眼了就行。” 紫鹃答应着去了,自去收拾不提。 顾湛听了微微皱眉,道:“谁家又下了帖子来?你如今身子不适,这些应酬交际不如推了罢。” 黛玉闻言笑道:“不妨事,我身子已经好了,毕竟是二姐姐的夫家,姊妹们都去,独我不去未免有些扫兴,横竖明儿只去坐一坐,看看二姐姐就回。” 顾湛听了点头道:“如此倒也罢了,你在家闷了这许久,出去散散心也好。” 说话间不觉天色已晚,夫妻俩人吃了晚饭,又在灯下打了一回棋谱,方收拾就寝,一宿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一下大家的评论,好像都误会了,现在只是在计划收尾,还有十二钗结局要写、兰哥儿成亲生子,贾家败落等等,至少还有二十来章呢,不会那么快就完结的。 感谢在2020-07-26 05:50:22~2020-08-02 06:4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斜风细雨不须归 40瓶;费渡碗里的白糖肘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回 次日, 黛玉一早便起来了,由着丫头伺候着穿衣梳头,紫鹃服侍着换上一件银红织金绣缠枝莲纹的对襟缎袄, 系了条杏红牡丹花罗裙。 白鹭替她挽了个别致的如意髻, 正打开妆奁挑拣首饰,便见雪雁笑着进来, 手中拿着个匣子,笑道:“这是方才姑爷交给我的, 叫我拿来给姑娘,说昨儿买的, 忘了给姑娘了。” 紫鹃一面接过,一面笑道:“都说了多少回了, 姑娘已经成亲了, 再不能像先前那样称呼,还是改不过来。” 雪雁伸了伸舌头,笑嘻嘻道:“横竖这里又没外人,姐姐也忒唠叨了。” 紫鹃忍不住拍了她一把,方打开首饰匣子,不禁惊呼一声:“好精巧的首饰。” 黛玉接过一看,却是一套小巧的红翡头面, 一共只簪、镯、戒并耳坠子四样,整套首饰设计的都很小巧精致, 顶簪是一支极精致的梅花簪, 赤金累丝的花叶上点缀着几朵盛开的红梅花,花瓣纯以红翡雕琢而成,小巧精致,晶莹剔透。 镯子却没有雕刻什么花样, 通透晶莹,水汪汪的,托在掌上可以清晰看见掌纹,戒指则是金托底上镶嵌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水滴形冰种红翡耳环尤其可爱,黛玉十分喜欢,把玩片刻,抿嘴一笑,道:“今儿就戴这个罢。” 白鹭应了一声,笑道:“翡翠也见过好些,从来都只绿翡见得多,这样好成色的红翡翠还是第一次见。”一面说一面与黛玉装饰。 紫鹃也拿起玉镯替黛玉戴上,水汪汪的镯子衬着肌肤越发白皙娇嫩,不禁赞道:“虽说翡翠不如珠宝玉石,但这红翡翠瞧着却比那红宝石也不差什么。” 雪雁笑嘻嘻道:“还是大爷用心,这样的红翡翠可不多见,特特寻来给奶奶,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黛玉面上微微一红,啐了一口道:“偏你话多!” 一时梳洗妥当,外头媳妇也来回话说车马已经备妥了。 紫鹃忙收拾了衣裳包袱,命雪雁等人看屋子,扶着黛玉上了车,往神武将军府去。 如今冯唐受当今倚重,冯紫英又接连被提拔,人人皆知冯家是今非昔比了,因此凡属与冯府有瓜葛者,今日俱各登门 纷纷贺喜,十分热闹。 黛玉拜见了冯夫人,叙过了寒温,便往里让,进了宅门,彼时一众诰命千金们都到了,大家相见,免不了各道寒暄。 此时迎春坐胎已满三个月,各世交亲友也都知道了,此时纷纷向冯夫人贺喜:“府上真是喜事连连,二公子接连高升,不日又将得麒麟金孙,夫人真真全福!” 冯夫人闻言笑得合不拢嘴,眉开眼笑道:“多谢众位吉言,来日洗三定请大家喝酒。” 正说着,有人来通报说刘将军夫人过来了,冯夫人一惊,忙向众人告罪,亲自迎了出去。 原来这刘夫人与冯夫人是手帕交,情分极好,只是刘夫人早年生产时伤了身子,时常生病,多在家中调养,甚少出来交际应酬。 两人见了面,冯夫人便笑道:“今儿是吹得什么风,竟把你吹来了?” 刘夫人笑道:“我这两日身上觉得好些了,今儿是你们府上的好日子,自然要来庆贺一番。” 说笑了一回,王夫人也领着宝钗、探春与惜春到了,凤姐儿原本也要来,不料临出门前芝哥儿忽然发起热来,凤姐心疼的不行,哪里还顾得上赴席,便推了。 众人互相见了礼,冯夫人笑着对黛玉等人道:“你们二姐姐这些时日害喜,不便出来,今儿一早便交代了,说姑娘们来了定要去见见她。” 说罢便吩咐丫鬟:“请林孺人与姑娘们去二奶奶屋里坐坐。” -- 第325页 丫鬟答应一声,带着黛玉宝钗探春等人来到迎春房里。 彼时迎春正倚在炕上看丫头们打点针线,见了众姊妹十分欢喜,笑着让座,笑道:“你们可算是来了,这些时日我都不得出门,成日家待在屋里,都快闷死了。”又叫丫鬟上茶。 众人落座,黛玉看炕上都是些小衣裳小鞋袜,精致的了不得,不禁笑道:“二姐姐如今做了母亲,越发能干了。” 迎春一面叫丫鬟收了东西,一面笑道:“哪里比得上林妹妹,我可是听说了,妹妹如今把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大家都赞呢。” 探春笑道:“都知道你们能干,也不必互相夸赞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 姊妹们正说笑着,忽报史大姑娘来了。 宝钗笑道:“到底她来得爽快。 ” 一时湘云过来,道:“你们来看二姐姐也不等等我,我在外头找了一圈都不见你们,还是你们府上大奶奶叫人带我过来的。” 迎春一笑,正欲说话,便见绣橘端了一碗燕窝粥来,道:“二爷打发厨房送来的,奶奶快趁热吃罢。” 迎春皱了皱眉,道:“先搁着罢,这会子吃不下。” 绣橘无奈,道:“奶奶早起便不曾吃什么东西,这会子又不吃,叫太太和二爷知道了我们又该挨骂了。”司棋在迎春出阁前便放出去配人了,只绣橘并几个小丫头陪嫁了过来,如今迎春身边的大小事情都是她在料理。 黛玉等人也劝道:“姐姐好歹吃两口,不然身子哪吃得消。” 迎春无法,只得勉强吃了几口,到最后实在吃不下了,胃中翻涌,忙推开了碗,道:“快拿酸梅来!” 惜春忙将茶果盒子里的一碟酸梅递了过去,迎春一连嚼了几颗咽下,绣橘又倒了盏温水来与她漱口,方觉好受了些。 宝钗见迎春统共只吃了几口粥,不禁担心道:“妹妹如今只吃这么点子,身子哪里受得住,可请太医来瞧过了不曾?” 迎春轻轻抚了抚腹部,微微一笑道:“太医已经看过了,说不妨事,等过些时日便好了,说来也奇,这孩子倒像是算好了时辰似的,只早上一会这样,到了午间便好了,只口味太挑了些,一会子想吃酸的,一会子又想吃辣的,没个准儿。” 众人听了都觉稀奇,黛玉疑惑道:“难不成有孕后都这般奇怪不成?” 迎春笑道:“这也不奇怪,等你有了身孕便知晓了。”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黛玉面上红了一红,就啐了一啐。 正说笑间,便见冯夫人身边的丫鬟来请:“客已齐了,请奶奶姑娘过去罢。” 黛玉等人便别了迎春,随丫鬟往前面来。 此时正院中已安排好桌椅,铺了红毡,并说书的女先儿都叫上来,便琵琶弦索笛管笙箫的热闹起来。 黛玉已成婚,便同诰命夫人们坐一桌,宝钗探春等未出阁的姑娘们则同各家千金们在一处。 探春惜春两人这两年时常随王夫人凤姐出门,众诰命夫人们见过,独不曾见过宝钗,见她生的肌骨莹 润,举止娴雅,心下都赞叹不已,原以为黛玉品貌已是世间罕有,没想到今日这位姑娘却也毫不逊色。 家中有适龄儿子的便向黛玉打听:“林孺人,那位姑娘先前不曾见过,不知是哪家的?” 黛玉道:“那是我们舅太太的外甥女,乃紫薇舍人之后。” 众人一听,心下便明白了,原来是皇商薛家的姑娘,可惜了。 黛玉见那位夫人也不再问起,心下不禁暗暗叹气,宝钗人才品貌俱是世间罕有,偏世人相看不只看容貌品行,更看重出身门第,宝钗到底被家世所累,薛家又一心扑在金玉良缘上,也不知日后会如何。 这厢刘将军夫人见探春生的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也悄悄向冯夫人打听:“我这两年在家中养病,极少出来应酬,好些姑娘都没见过,那边同你们府上大奶奶站在一处,穿桃红衣裳松花裙子的姑娘是谁家的,倒好个模样儿。” 冯夫人闻言一怔,转头看了过去,笑道:“那是荣府的三姑娘,便是我们紫英媳妇的妹妹。” 刘夫人沉思了一回,道:“这三姑娘可有了人家没?” 冯夫人忽然心中一动,笑道:“你从来不爱保媒拉纤的,今儿怎么打听起这个来了?” 刘夫人笑道:“偏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今儿正有一事求你。” 冯夫人笑道:“你有什么话快说,别藏着掖着,咱们是什么交情,还这般外道。” 刘夫人道:“你也知道我们家二婶子前年去了,尚儿这孩子守孝便守了三年,如今都十九了 ,还未定亲,他娘去了,我们老太太又在原籍,只得由我做主,眼看着下个月就要出孝了,我便先给他打听着,我也不想娶个淘三窝四的媳妇回来,今儿来的姑娘千金们也都见了,这位荣府三姑娘性情爽利,不是那等扭捏女子,我心下十分喜欢,只是我这两年出来应酬交际,不知道那位姑娘的脾气秉性,因此想问问你。” 刘夫人早年生产时伤了身子,至今只有一个嫡女,刘将军也有几房姬妾,奈何他命中无子,如今已年过半百,便也死了那条心,已与兄弟说定,让侄儿刘尚承继两房香火。 她虽不是刘尚的生母,但刘尚日后要承继两房香火,丈夫 -- 第326页 也已说了日后这孩子跟着他们过活,为他们养老送终,这侄媳妇便与儿媳无异,她不想娶个搅家精回来,因此在侄子的婚事上须得慎之又慎。 冯夫人先时便猜到了两分,此时闻言便笑道:“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不过说来倒也相配,这三姑娘最是个爽利能干的,又知书识礼,管家理事都是一把好手,等闲人家的千金都比不上她。” 刘夫人素与冯夫人交好,知她脾气,既然连她都说好,那探春定然是个好的,况且她今日暗中也留心观察了,探春言谈大方,举止端庄,十分不俗,素日所见一众闺秀中少有及得上的。 自家老爷虽是三品将军,却是寒门出身,直到这几年才体面起来,远不及荣府根基深厚,不过自家侄子是嫡出,对方是庶出,勉强倒也配得上。 因此刘夫人当即请冯夫人引荐,与王夫人认识了,又拉着探春姊妹等人说了一回话,见探春进退有度,应酬交际都颇有章法,心下更是十分满意。 当下便拉了冯夫人到一旁说话,道:“我已看过了,果然是个爽利姑娘,这回便要请你帮个忙,一会子同贾家二太太通个气,看看愿不愿意。” 冯夫人诧异道:“怎么这般着急?” 刘夫人叹气道:“虽说男儿家晚两年成亲也无妨,然人家大都是十五六岁便定下了人家,尚儿翻年便二十了,你也知道我这两年身子骨儿也越来越差,今年还大病了一场,我们老太太年纪也大了,若不早些定下,一旦有个什么万一,又要等三年,到时候好姑娘都让人挑走了。” 她已留意到好几位诰命都甚是喜欢探春,未免夜长梦多,便想早些定下。 冯夫人听了,踌躇片刻道:“既如此,我便帮你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晚些时候还有一更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回 不多时, 客人们相继告辞,各自回家,冯夫人将王夫人留到了最后, 将刘夫人的话说了。 王夫人听了一怔, 沉吟片刻,道:“虽说三姑娘养在我膝下, 却还要问过我们老爷的意思,夫人容我回去商议一下。” 冯夫人听了忙笑道:“这是应当的, 我也是帮忙传个话,应不应全看府上的意思。” 王夫人答应着, 又说了一回话,遂起身告辞。 冯夫人领着众人送至二门外, 看着上轿而去。 且说王夫人等到家后, 探春姊妹几个各自归房梳洗。 此时贾政亦在外应酬,尚未回来,王夫人不及梳洗,便先去贾母上房请安,将今日冯夫人所言告诉了贾母。 彼时李纨与凤姐也在一旁,听了这话,顿觉都碰在心坎儿上来了, 她先前正担心探春的终身,没想到今儿出门一趟就有了好消息。 贾母听了亦十分惊讶, 问道:“这刘将军夫人府上是哪里?我这些年不曾出去走动, 京中的诰命夫人们也不大认识了。” 王夫人道:“这刘将军原是天津府人氏,祖上系行伍出身,到了刘家老太爷这一代才发迹,生有三子, 刘将军便为长房,亦是自幼从军,前年在平安洲剿匪有功,擢升为三品游击将军,刘夫人却是书香门第出身,只是前些年坏了事,方才没落了。” 贾母听了沉吟片刻,道:“门第上是略差了些,只不知刘家哥儿是怎么个模样?若是个好的,门第差些倒也无妨。只不知这刘家哥儿多大年纪?人品如何?” 王夫人道:“这个方才冯夫人倒说与我听了,刘家哥儿原是二房嫡出,刘家二爷在随州任同知,其妻前年因病亡故了,刘家哥儿这三年都在家中守制读书,最是忠厚本分,只因刘将军无子,已定了这刘公子日后兼祧两房,跟着大房过活,虽说不是亲子,但也与亲生的不差什么了。” 凤姐先前一直觉得刘家有些熟悉,听了这话忽然道:“我知道他家,旧年去锦乡侯府赴席时还曾见过这刘夫人一面,倒是个和善人,还有一件事老太太与太太只怕不清楚,刘家也有一个姑娘在宫中。” 众人听了都是一怔,李纨忍不住道:“ 你这又是从哪儿听说的?” 凤姐道:“先前听我母亲说的,说来这刘家姑娘的遭遇倒与咱们家娘娘有些仿佛,原是三房嫡出之女,前年选入宫中为女史,今年年初得了圣宠,册封为丽嫔。” 丽嫔虽出身不显,却因生的好,性子又娇憨,颇得当今宠爱。 王夫人听了不禁微微皱眉,道:“这个冯夫人倒不曾说过,若是如此,只怕有些不大合适。” 贾母闻言看了她一眼,道:“这有何妨,宫中嫔妃无数,圣上也不会关心这些小事,况且咱们光明正大结亲,也不是什么犯忌的事,依我说倒是好事,若能结为亲家,娘娘在宫中也多个臂膀。” 这几年庆德帝更喜欢那些年轻的宫妃,大多位分不高,背后也没什么势力牵扯,宠着也放心。 元春虽生的颜色好,到底年过三十,况且又是端庄稳重的性子,比不得那些新进的嫔妃们年轻娇嫩,又会讨人喜欢,这两年恩宠日淡,庆德帝便是去凤藻宫也不过坐坐,极少留宿。 若能与丽嫔交好,元春在庆德帝跟前也能多得两分关注。 王夫人听了,心下忖度片刻,亦觉有理,忙笑道:“是我想左了,但凭老太太做主罢。” 贾母这才满意道:“既如此,一会子等你老爷回来了问问他的意思,若无异议的话便早些回复人家。” -- 第327页 王夫人答应着,笑道:“老太太都已同意了,想来老爷也无二话。” 李纨闻言微微皱眉,到底没有说什么,虽然她心中觉得这样问都不问探春的意思便定下亲事,实在有些太过草率,但这个时代的规矩如此,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根本不需要问过当事人的意见。 晚间,贾政回来,王夫人便将刘家求亲一事说了,又提了贾母的意思。 贾政便命贾琏出去打探一番,可巧贾琏先前在别家赴宴时倒曾会过这刘公子一面,记得生的甚是清秀,是个颇有礼数的读书人,出去打听了也无不妥,回来后便都告诉了贾政。 贾政素爱读书人,听说这刘家公子并不曾效仿其父,而是自幼读书,颇有几分才名,如今亦在家中守制读书,心下甚喜,刘家虽非诗礼名族之裔,但探春乃是庶出,说来二人人品家当都 相称合,况连贾母都同意了,当下便答应了。 李纨到底不放心,也叫贾兰去打听一下,得知刘家公子生的清秀斯文,甚爱读书,也无不良嗜好,往日也不曾去寻花问柳,这才放下心来,寻了个机会告诉了探春。 探春早先得知刘家求亲之事后心下一直忐忑不安,直到李纨告诉她刘家公子种种,心下这才稍定,听说对方亦是打小读书识字,不是那等轻薄之人,亦十分满意。 三日后,王夫人便回复了冯夫人,答应了这门亲事。 刘夫人得了消息,高兴得不行,恨不得立时便定下亲事来,然刘尚还有一个多月方才出孝,尚不宜公开,故两家私下私下约定好了,暂且对外瞒着,等刘家公子下月孝满后便正式定亲。 刘夫人取了一对赤金嵌珠双连如意簪,一对珍珠八宝穿就的并蒂同心莲,将这两对为定。王夫人也回了一个羊脂玉的花甲连环佩,一个通红汉玉的福禄长生,将这两件交与刘夫人为定。 探春得知亲事定下,心中又喜又羞,却也忍不住偷偷想象未来夫婿会是何等样人,有黛玉与迎春婚事相谐在前,探春也希望自己能遇到一个心意相通的如意郎君。 转眼到了腊月,刘尚孝满除服,刘夫人与刘将军商议了一回,拟定于腊月初六去荣府正式提亲。 这日,刘夫人正忙着置办纳彩的礼品,忽有下人来回话,说老太太与三太太回京了,已进了府门了。 刘夫人吃了一惊,忙吩咐丫鬟:“快打发人去告诉老爷!”一面急匆匆去二门上相迎。 才出院门口,便见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刘老太太进来,三房太太钱氏在一旁扶着手。 刘氏赶忙上前请安行礼,笑道:“老太太回来怎么不打发人说一声,我同老爷也好早些去接您老。”说罢便欲上前搀扶,谁知刘老太太却冷哼一声,理也不理,径自扶着钱氏的手走了。 刘夫人不妨老太太忽然发作,一时怔楞站在原地,脸上又红又白。 一旁众人见状都忙低下头去。 这边刘老太太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向小儿媳使了个眼色。 钱氏见状会意,忙高声道:“大嫂子,老太太一路奔波,这会子正要歇一歇,可有干净的 屋子没有?” 刘夫人听了只觉心中突突直跳,越发觉得老太太此来不善,只得勉强按捺心情,道:“我这就吩咐人去将春晖院打扫干净,老太太先请去上房歇息罢。” 刘老太太这才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一时来到上房,刘夫人一面扶刘老太太坐下,一面命丫鬟上茶,心下却百思不得其解,这几年老太太好好的同小儿子住在原籍,怎么忽然跑了过来,还没头没尾的给她这一顿脸色瞧? 除了当年知道她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时,老太太从来没有这样黑着脸过。 刘老太太慢条斯理喝了口茶,见大儿媳妇面色恭顺的站在一旁,心气方顺了些,淡淡道:“我听说你给尚儿定了荣国府的三姑娘,可是真的?” 刘夫人一惊,心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忙笑道:“老太太原来是为这事来的?正说要告诉老太太来着,确实是荣府的三姑娘,生的模样标致,性子也爽利,年纪也相当,与尚儿极相配。” 刘老太太听了却勃然变色,砰的一声砸了茶碗,骂道:“我看你是脂油蒙了心,明知道那丫头是庶出,竟还说给尚儿!我大孙子人才品貌样样拔尖,又是当朝国舅,什么好人家的姑娘配不上?偏要娶个小妇养的?” 刘夫人闻言又惊又怒,却不得不忍气分辨道:“老太太且别生气,三姑娘虽是庶出,却自幼养在嫡母膝下,又知书识礼,着实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刘老太太不耐烦道:“不用同我说这些,我不管她什么模样人品,只庶出这一条就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登上了,晋江太抽了 感谢在2020-08-09 16:51:40~2020-08-09 22:3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竹Cyan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回 一旁的钱氏一直冷眼旁观, 见刘夫人被骂的不敢言语,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她以往就看不惯这个大嫂, 自恃读过几本书, 便傲的跟什么似的,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也有今天。 -- 第328页 原来刘夫人出身书香门第,钱氏却是刘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儿, 父亲不过是个小商贩,刘夫人生的端庄秀丽, 又知书识字,连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 钱氏虽生的颜色好, 却大字不识几个,言行粗俗,二人又是妯娌,素日少不得被拿出来比较,钱氏处处不如人,不免心生嫉恨,直到后来刘夫人产女伤了身子, 不能再有孕,钱氏心里才觉得平衡了不少。 后来钱氏生了儿子, 刘夫人却因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 刘远的几房姬妾也只生了两个庶女,大房至今无子,钱氏顿时觉得扬眉吐气。 及至前几年长女钱蓉儿又入宫做了女史,承宠晋了位分, 册封为丽嫔,刘夫人长女却只嫁了个寒门进士,府中的人顿时见风使舵,争相巴结奉承三房,钱氏越发趾高气昂,等闲不将人看在眼里。 偏偏刘夫人还是淡淡的,不曾巴结她半分,还不知在背地里吹了什么风,叫刘远执意带她回了京城。 去年大房选定嗣子时也不肯选自己的儿子,偏偏要二房的刘尚,想到大房偌大的家业从此都便宜了二房,钱氏直气的肝疼,故而这次得知刘夫人给侄子刘尚定亲的消息便忙告诉了刘老太太,添油加醋鼓动着老太太来了京城。 刘夫人余光看见钱氏幸灾乐祸的笑脸,眸光一闪,自从三年前钱蓉儿入宫得了盛宠,钱氏越发张扬了,刘老太太早些年还没这么糊涂,这两年被钱氏奉承的多了,性子也越发左了,只是她是当儿媳妇的,不能同婆婆辩驳,只得尽量分说道:“老太太,这事已经同荣府定下了,如今咱们却忽然反悔,背信弃义不说,传了出去,叫外头知道,咱们阖府的名声体面也都没了。” 刘老夫人将脖项一扭,嘴唇一撇,鼻孔里哧哧两声,冷笑道:“你既然知道事情重要,怎么就擅自做主定下这门亲?!横竖又没换庚贴,不过口头约定,算不得数!” 见刘老太太气的不行 ,钱氏心下暗喜,便故意火上浇油,劝道:“老太太说的有理,大嫂这番也太冲动了些,如今我们蓉儿在宫里得宠,尚哥儿有这个做娘娘的妹子,谁家不高看几分?什么好人家的姑娘配不上,偏要娶个庶出的?” 刘老太太听了这话越发觉得碰在了心坎上,死死盯了刘夫人一眼,骂道:“过了这么多年没给我们家生下个男丁就罢了,如今还要算计你侄儿的亲事,你安的什么心?!” 刘夫人闻言,心下苦涩难言,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却又不能辩驳,只能垂手站着,一声儿不言语。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外头丫头传话道:“老爷与大爷回来了。” 刘远是大伯子,钱氏作为弟媳按理应该避开,不过她好容易等到了今天这出好戏,哪里肯离开,心道横竖两人也是自幼长大的表兄妹,老太太又在这里,倒无甚妨碍,因此只装作无事模样,依旧扶着刘老太太,脚下纹丝不动。 不多时刘远与刘尚匆匆忙忙过来,只见房内一片寂静,刘老太太扶着钱氏,正黑着脸数落刘夫人种种不是。 两人忙上前请安,刘老太太见了儿子和大孙子,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拉着刘尚在身边坐下了,嘘寒问暖了一番。 刘远见妻子面色苍白,想到方才在门外听到的老太太中气十足的斥责声,不禁暗暗皱眉,悄悄给妻子使了个安抚的眼色,走到老太太跟前,躬身陪笑道:“大冷的天,老太太要进京来,何必自己来?这舟车劳顿的,若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处?只叫儿子过去迎您老便是了。” 刘老太太瞥了一眼刘远,冷声道:“我只当你忘了我这个娘了,原来还记着呢!尚儿的亲事你们自个都定下了,连我这个亲祖母都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 刘远听着这话不像,忙陪笑道:“母亲这话可错怪儿子了,原是说请您老上京来,只是如今天寒地冻的,赶路实在辛苦,这才想着等年后开春再接您老上来主持大礼。” 刘老太太听了,面色又缓和了两分,冷冷道:“大礼就不必了,我可没答应这门亲事,趁如今还来得及,赶紧去给我退了!” 刘远一听顿时心下一跳,忙道: “这事我们两家已经说定了,如今中途悔婚,岂不是失信于人,这叫儿子如今见人?” 刘老太太根本听不进去,冷笑道:“你也别哄我,我都知道了,尚儿才出孝,这只是你们自个儿私下约定好的,对方是女家,退亲之事并不光彩,定不会叫外头知道,我们只要管好自家,根本不用担心名声之事。” 刘远无奈叹气,老太太想的未免太简单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哪里瞒得住? 刘老太太见刘远面有难色,刘夫人只跟木头似的低头不言语,更是怒火中烧,拄着拐杖恨声道:“横竖我今儿将话撂在这儿了,要我同意这门亲事,先拿根绳子勒死我是正经!” 刘远闻言十分头疼,老太太年轻时便是个泼辣性子,也不曾读过什么书,这几年养尊处优,说一不二,性子越发左了,只是到底是自己的老母亲,他也怕老太太真气出个好歹来,只得好言安抚一番,又向刘夫人使了个眼色,道:“我同老太太说些体己话,你先回去歇着罢。” 刘夫人闻言看了脸色黑沉的老太太一眼,答应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刘老太太脸色越黑,只是到底碍着儿子的面,忍住了心中的怒火。 -- 第329页 刘尚一直垂手站在一边,此时一同告退,见刘夫人面色苍白,忙道:“大娘,我送您回去。”说罢忙招手叫了守在门外的丫鬟,一同扶着回了上房。 刘夫人一直低头沉思,回了上房后便叫刘尚坐下,问道:“今儿这事你自个儿是怎么想的?若还是中意这门亲事,我再想法子劝劝老太太。” 刘尚今年十八,相貌端正,性情也十分老实,听了这话犹豫了片刻,嗫嚅道:“全听大娘吩咐。” 刘夫人听了不禁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她先前之所以极力劝说丈夫选中这个侄子,便是看中他性情忠厚老实,只是如今看来却也太老实了些,没一丝儿主见,遇上这样的大事也拿不了主意。 罢了,看来是他们家没福,贾家三姑娘是个好的,这个侄子委实配不上。 想到此处,心下叹气,摆手道:“罢了,此事我来料理,你回房歇息罢。” 刘尚诺诺告退。 这厢刘远劝说了半日,刘老太太却固执地 不肯改主意,刘远心底实不愿毁约,耐不住老太太以死相逼,刘远到底不可能逼死老母,碍于孝道也只能从命。 虽然中途毁约于名声有碍,但两害相较取其轻,况且就算此次违抗母命勉强结亲,以后家中也会不得安宁,好在两家只交换了信物,不曾换庚帖,虽有背信之嫌,到底不算悔婚。 次日一早,刘夫人先去找了冯夫人,将缘故说明。 冯夫人听了不禁皱眉,道:“先前都说好了,如今却半道反悔,这怎么说?” 刘夫人苦笑道:“我也是没了法子,我们老太太执意不肯,天天寻死觅活,老爷也拗不过,只能同意了。” 冯夫人也知道刘老太太的秉性,原就是一市井老太太,惯会挑事,一言不合就寻死觅活,这也怪不得刘夫人。 刘夫人歉疚道:“此番连累你了。”她原是一番真心想结这门亲事,这才请好友做中人,如今却弄成这个局面,实在心中歉疚。 冯夫人也无奈叹了口气,道:“此事也怪不得你,谁叫你摊上这么个婆婆,这样罢,我今儿先去荣府透个口风,缓缓地说,你明儿再正式上门赔礼。” 刘夫人当日回府后便命人亲自备了厚礼,次日上贾府赔礼,交还了信物,将退亲之意说了,赔罪道:“此番是我们失信在先,尚儿这孩子没福,配不上三姑娘。” 昨日得了冯夫人的消息,贾母等人皆是又惊又怒,没想到都已定好的的亲事对方却中途毁约,这简直是扇了他们一巴掌! 只是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刘夫人,贾母也不好再说什么怪罪的话,只淡淡道:“夫人言重了,是我们家没这个福分。” 贾母心下自是十分不悦,然这两年贾府每况愈下,已不如当初煊赫,刘家又有丽嫔在宫中,多少还要留两分情面。 刘夫人也知道经此一事算是将贾家得罪狠了,苦笑不已,却也无法,这事本就是他们家无礼,来之前已经打算好不管有什么冷言冷语都硬着头皮受着,没想到贾母等人虽面色冷淡,却依旧十分客气,并不曾失礼半分,心下暗叹不愧是百年世家,这般教养不是他们这等爆发新荣之家及得上的。 李纨一直在贾母身后站着,此时也暗暗叹气, 荣府如今虽大不如前,却还从未受过此种侮辱,然两家毕竟只是口头约定,尚未正式定亲,人家不认也没法子,况且强扭的瓜不甜,先前不知刘家老太太竟是这等人,如今知道了,即便刘家再反悔同意,贾母等人也不会愿意了。 好在两家只是私下约定,还没有过明路,外人都不知道,这才保全了探春的名声。 只是虽然如此,到了受了一回气,探春心气高,心下又羞又气,恼怒非常,面上却还强撑着,只装作无事人模样。 黛玉迎春等人也得到了消息,心下都为探春不平,只是此事事关探春颜面,姊妹们也都不好明着相劝,只好想法子暗中帮她开解。 黛玉特意设了一回小宴,请宝钗湘云探春宝琴等人赴宴赏花,面上都只当不知道此事,只是逗探春顽笑,解其郁结。 迎春有孕,不便出门,也打发了丫头送了不少吃食顽意来,凤姐也常抱了芝哥儿过来顽,探春这才勉强开颜了些。 然她先前改革不免得罪了好些人,此次亲事受辱,不少人都在暗中拍手称快,侍书等人虽竭力隐瞒,然而贾府本就规矩松散,那些闲言碎语哪里禁得住。 探春表面装作无事,背地里却哭了好几场。 偏如今临近年下,世交亲友家红白喜事极多,凤姐如今照料芝哥儿脱不开身,探春少不得打起精神一一料理,这日好容易忙完,回房便一夜不曾安睡,思及近来府中种种闲言碎语,心下越发难受。次日便懒进饮食,身体发热。 侍书等人早起才发觉探春烧的脸面通红,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去告诉王夫人。 李纨这厢才梳洗,正欲稍后去贾母王夫人处请安,只见碧月慌慌张张的走来禀道:“奶奶快去瞧瞧罢,才刚三姑娘屋里的小翠从这里过,说三姑娘自从昨儿赴席回来,刚然睡下,就发起烧来,这会子病的人事儿不省了。侍书翠墨害了怕,打发她告诉太太去了。” 李纨听了不禁吃了一惊,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病了?你同梧桐两人带些应急的丸药先到秋爽斋看看他去,我穿了衣裳随后就来。” -- 第330页 素云听了,便留下碧月服侍李纨穿衣,带了梧桐匆忙赶去秋爽斋。 李纨匆匆收拾妥当 ,刚走出稻香村的月门,就瞧见鸳鸯、琥珀、玉钏儿等人已搀了贾母与王夫人从那边来了,连宝钗宝琴等人也跟着,李纨见了,便止步等候着。等贾母王夫人到了跟前,一齐问安。 贾母皱眉道:“三丫头平日生的本就壮实,从来轻易没听见她害个病儿灾儿的。昨儿吃饭时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就病的人事儿不省了呢?” 李纨道:“我也是才听见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正要瞧她去呢。” 王夫人道:“我已经差人告诉琏儿去请太医了,咱们先过去瞧瞧她。”说着众人一齐来到秋爽斋。 只见探春睡在帐子里,额上敷着冷帕子,脸上烧的就和胭脂瓣儿一般,嘴唇却白的没一点儿血色。侍书翠墨坐在旁边流泪。 贾母见了也觉伤心,用手在她额上摸了一摸,烧的火炭儿似的。忙问道:“三丫头,你到底觉着怎么样了?” 探春闻言勉强睁开眼,挣扎着起身道:“不过略着了些凉,不妨事,老太太太太不必担心。” 贾母见她都这般模样了还不忘这些,心下不免叹气,忙伸手按住了,道:“好孩子,你只管好生养着,这会子别讲这些虚礼了,你太太已打发琏儿去请太医了。” 一时到了外间,王夫人便皱眉问侍书等人:“你们是怎么伺候姑娘的,病的这个样子了才来报?” 侍书眼眶通红,抹眼泪道:“昨儿姑娘便恹恹的,我们只当是累着了,也不敢多问,大家睡了。今儿早起,我们都梳洗完了,正等着伺候姑娘梳洗,我在帐外叫了一遍。姑娘不曾应,我只当姑娘昨儿累得很了,今儿想多睡一会子,谁知到了辰时都没起,我们这才觉着不对,亲自揭开帐子看时,姑娘已经病的就是这个样儿了。” 王夫人听了才要说话,只见翠墨进来禀道:“琏二爷带了王太医来了。”王夫人便带李纨、宝钗等人忙自回避去了。 贾母命人放下帐帘,将探春的两手用帕子遮了托在帐外,才吩咐请王太医进来。 贾琏听了,忙拉了王太医一同进来。先给贾母请了安。 贾母摆了摆手,道:“大夫快瞧瞧我这孙女儿。” 婆子忙搬了杌子请王太医坐着诊脉。 王太 医告了罪,斜着身子坐了,也不敢正视,取出脉诊轻轻的诊了两手的脉,便起身趋出。 到了外间,贾琏忙道:“王太医,这症候怎么样?打不打紧?” 王太医点点头儿道:“据我所诊的脉上看起来,风寒外感倒是小事,要紧的乃是七情内伤,心有郁结,急火上攻所致,治宜以开郁顺气为要。” 说毕,提笔立了一方,递与贾琏道:“吃了这剂药能退了烧,那就无碍了,再静心调养一段时日,当可痊愈。” 贾琏听了,忙接过药方,连声道谢,又请出去看茶。 这厢贾母等人听得如此,心下方明白了过来。王夫人亦心中自悔,不合如此草率便允了刘家的求亲,以致弄成今日这般局面,里外不是人;心中虽如此,脸上却不露出,只命丫鬟速去煎药,又吩咐众奶娘等好生服侍看守。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别担心,探春会有更好的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回 贾琏送了王太医回来, 便将药方递与婆子去煎药,贾母忙叫了他过来,问道:“你三妹妹的病, 王大夫说什么来, 可有妨碍没有?” 贾琏道:“他说不妨事,已开了个开郁顺气的方子, 说吃了这服药,解开心中郁结, 再调养些时日便好了。” 贾母听了便不言语,摆手叫贾琏出去了, 方叹道:“三丫头这个孩子素日最是心胸豁达的,此番也是冤孽, 偏遇上了这样的人家, 白受了一场委屈,可怜见的。” 李纨听了也不由得心下叹气,原本以为这回探春可以摆脱和亲的命运,觅得良缘,没想到却是空欢喜一场。 凤姐忙劝道:“老太太不必忧心,以三妹妹的人才品貌,什么样的人家配不上, 还怕没人求娶么?那刘家有眼无珠,也配不上咱们家的姑娘, 回头老太太再替三妹妹挑一户好人家, 让那起子小人后悔去。” 贾母闻言面色方好了些,点头道:“凤丫头说的有理。”转头向王夫人道:“你素日出去应酬也多留心些,咱们好生替三丫头挑一挑,务必选一户四角俱全的好人家。” 王夫人只得答应着。 说了一回话, 贾母又进了内室看了看,见探春面上还是没有多少血色,脸蛋儿白的跟雪似的,不禁叹了口气,道:“三丫头,王太医已经说了,你这病不妨事,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最要紧的是放宽心,好生静养才是。” 探春心下明白自己的病根,又羞又愧,挣扎着道:“老太太放心,孙女儿明白,今儿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已是不孝,此时已经好多了,天色也近午了,请老太太太太回去歇息罢。” 李纨也劝道:“老太太太太也劳碌了半日,若是累着了,反倒叫三妹妹不安,这儿自有我们看着。” 贾母与王夫人听了有理,知道她们不走,探春只怕不能安生歇息,便道:“也罢,我们就先回去了,三丫头你好生养着,若是想什么吃的或顽的,只管打发人来拿。” -- 第331页 探春答应着,向李纨道:“我不能起身,烦请嫂子代我送送老太太太太。” 李纨微微一叹,不得不佩服探春为人谨小慎微,都病成这样了,还这般面 面俱到,礼数周全,面上却只得笑着答应,送了贾母与王夫人出来。 只是探春此番病势沉重,贾母想着秋爽斋只几个丫头婆子,没个主事的人照料,到底有些不放心。 李纨听了便道:“老太太不必忧心,晚上我搬过来就是了。” 宝钗想了想,也道:“大嫂子要照看兰儿,还是我搬过来罢。” 惜春一直默不作声,此时也道:“我也来照看三姐姐。” 李纨道:“兰儿昨儿说了这几日都去沈先生府上住,我倒不必操心他,薛妹妹你要侍奉姨妈,又是客,哪有劳动你的道理,四妹妹更不必了,你小人儿家,又没经过这些,不如我搬过来省便些儿。” 贾母十分满意,点头笑道:“不拘你们谁过来一个都行,不过珠儿媳妇说的有理,宝丫头是客,四丫头你也还小,这里还是交给你大嫂子罢。” 两人听了也只得罢了。 贾母与王夫人又嘱咐了秋爽斋的丫鬟婆子们一番,方去了。 因芝哥儿这两日又着了凉,凤姐心下担忧,略坐了坐,嘱咐探春好生休养,便也告辞回去了。 不多时婆子煎了药过来,李纨便命翠墨侍书扶了探春起来,拿引枕在后面垫了,方接过药碗,试了试汤药温度正好,便用小匙子将药慢慢的喂探春喝下。 宝钗惜春也在一旁也帮着照料,宝钗用手帕子擦了探春唇边的药汁,惜春见她额上都是汗,又命侍书重新打了水来,拧了帕子替她擦了。 李纨喂完药,又用手背试了试探春额头上的温度,感觉不那么烫了,心下方松了口气,仍旧轻轻的扶她躺下,盖好了被儿。 宝钗也拧了干净帕子替她敷在额上。 探春此时也觉身上略好受了些,见李纨三人为自己忙前忙后,心下十分感激,虚弱道:“嫂子,宝姐姐,四妹妹,真真劳烦你们了。” 李纨叹道:“都这会子了,就别讲这些虚礼了,快好生歇息罢。” 宝钗也道:“咱们都是姊妹,三妹妹不必这般外道。” 惜春却瞅了她一眼,道:“三姐姐,你素日是个最旷达的人,怎么反倒想不开了呢?如今弄了这一身病,又有谁心疼你?” 病中之人本就脆弱,探春听了这话,想起这些时 日听到的闲言碎语,不禁心中一酸,顿时红了眼眶。 李纨与宝钗也是一惊,没想到惜春竟这般直言不讳,李纨担心这话戳到探春的痛楚,忙悄悄拉了拉惜春的衣襟,低声提醒道:“四妹妹,如今三妹妹尚在病中,有什么话日后再说罢。” 惜春却不理会,淡淡道:“嫂子放心,我没糊涂,我只是看不过三姐姐这颓丧的模样,嫂子先前便曾教导过我们,人生是自己的,不要因为别人犯的错而惩罚自己,我都明白了,三姐姐是个聪明人,怎么这回反倒不明白这个道理了?” 惜春素来冷情,不过到底自幼与探春一起长大,实在不愿看她这么自苦。 李纨听了这话,顿了顿,也不再阻止了,惜春的话说的有理,探春的心结须得她自己想明白才行,一味避而不谈并不能解决问题,便也劝道:“四妹妹说的有理,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刘家那样的失信人家实在不值得,三妹妹何必为了别人的错误伤害自己?” 探春听罢怔怔出神,万般心绪涌上心头,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宝钗见状,心中一叹,亦不再言语。 探春痛快哭了一回,心里也渐渐想通了,说的不错,退亲之事又错不在她,她何苦自我折磨,白弄了一身病,不过亲者痛仇者快,反倒叫人看了笑话。 与惜春相比,她已幸运许多,至少贾政与王夫人都不曾苛待她,还放手让她管家,亲事上也没有胡乱应付,此次虽然受了委屈,但没有嫁进那样的人家反倒是万幸。 想到此处,探春眼神渐渐坚定起来,拭干眼泪,看向惜春,道:“四妹妹,多谢你,是我糊涂了,你放心,我已想明白了,再不会钻牛角尖了。” 惜春听了心下一松,面上却还是淡淡的,道:“你想明白了便好。” 探春之病,全因近日心思郁结所致;兼以风寒外感,遂致成疾,卧床不起,此番哭了一场,心中郁结反倒消了,畅快了许多,不多时药效上来,便裹着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睡去。 李纨等人松了口气,嘱咐侍书好生看着,便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不料才在外间坐下歇了片刻,忽见有薛家差了个老婆子来,慌慌张张道:“姑娘快家 去瞧瞧,太太方才摔着了!” 宝钗一听顿时大惊失色,忙道:“好端端的怎么摔了,可要不要紧?” 那婆子忙道:“太太这会子倒还好,只是脚崴了,有些红肿,可巧二姑娘和二爷正好回来,如今二姑娘在家里照看太太,二爷已经请大夫去了。” 听闻薛蝌宝琴都在,宝钗心下稍安,便起身告辞,道:“嫂子,如今家里有事,我便先回去了。” 李纨也有些担心,忙道:“妹妹快回去罢,这里一切有我呢,姨妈那里也烦请替我问安,按理我该亲自去问候才是,只是三妹妹这里也离不得人,望姨妈恕罪。” -- 第332页 宝钗答应了一声,道:“多谢嫂子,三妹妹这里就劳烦大嫂子和四妹妹照看了,三妹妹吃了药若好些儿,可差人给我个信儿,我好放心。” 李纨答应着,与惜春亲自送了宝钗到门口,方回房来。 素云与碧月便回稻香村收拾了李纨的铺盖妆奁,送至秋爽斋。 李纨胡乱吃了几口午饭,探春却还是发热不止,勉强吃了几口粥最后全呕出来了,吐了惜春一身。 李纨见状,干脆叫惜春回去梳洗歇息了,也叫了碧月回去,只留了素云一道在这边照料。 约有申末酉初的时分,李纨见探春脸上的颜色好看些儿了,烧气也减了些儿,正欲差人告知贾母王夫人,只见宝玉急匆匆走了进来,道:“嫂子,我才从北静王府回来,便听说三妹妹病了,这会子好些儿了没有?” 李纨道:“烧退了些儿了,气色看着也好些了。” 宝玉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可把我吓坏了。” 李纨见他头戴银丝嵌宝束发冠,身上还穿着大红撒花箭袖襕蟒玉锦袍,知道他没来得及换衣裳就过来了,便道:“三妹妹已经好些了,这边有我照看,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罢,顺便告诉老太太与太太一声。” 宝玉听了,道:“也好,那我明儿再来。” 到了二更时分,探春的烧终于彻底退了下来,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李纨忙问道:“三妹妹,你这会子觉着怎么样了?头还疼么?” 探春感觉头目轻松了许多,只是方才捂出了汗,背上有些粘腻,便道:“头倒是不 怎么疼了,就是身上都是汗,腻得慌。” 李纨听了忙命丫鬟去打热水来,又叫侍书去开箱取换洗衣裳。 侍书翠墨服侍探春擦了汗,换了干净衣裳。 李纨素来心细,知道探春一天没有进食,便叫了素云过来吩咐道:“这会子厨房那边只怕歇下了,你回咱们院里,叫小厨房熬一碗粳米粥,再装几碟子开胃小菜,一道送过来。” 素云答应着去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提了食盒过来。 侍书翠墨接过,将碗碟一一摆在一个花梨小炕桌上,抬到炕上。 探春见是一碗熬的糯糯的碧粳米粥,一碟清蒸丸子,一碟素三鲜,一碟清炒豆芽,一碟酱黄瓜,还有一碟山楂糕。 她饿了一整天,正觉腹中饥饿,却又不耐烦吃油腻,见这几样小菜清淡爽口,不觉胃口大开,喝了大半碗粥,又吃了两块糕,这才罢了。 侍书等人见了高兴得直念佛:“阿弥陀佛,总算是吃下东西了。”又谢李纨:“多亏了大奶奶想的周到。” 李纨笑道:“胃口开了就好,我那里还有好些小菜呢,明儿我再叫素云弄了来。” 探春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道:“麻烦嫂子了。” 李纨微微一笑,道:“不过一点子小事,这有什么麻烦的,你好生养好病才是要紧。” 不觉天色已晚,众人梳洗了,各自归寝。 到了次日,清晨起来,探春精神便好了许多,她原无大病,不过一时郁结,急火上攻,又感染风寒所致。此时心结一去,病情便好了大半。 李纨见了,自是欢喜,忙差素云告诉贾母王夫人去。 贾母王夫人也放下心来,次日王太医来诊了脉,道是郁结已解,只是风寒却未愈,还得休养一段时日,不可劳累。 贾母彻底放下心来,王夫人心中却有些发愁,先前府里的事务大都由探春料理,凤姐协理。如今探春这个主心骨一病倒,偌大的摊子无人打理,李纨要照看贾兰与探春,凤姐那边芝哥儿这段时日时常生病,忙着照看儿子也分身乏术,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 周瑞家的深知她的心事,便道:“依我的意思,太太不如叫宝姑娘过来帮衬几天?” 王夫人闻言,心中不禁一动 ,沉吟了片刻,道:“宝丫头好是好,只是到底不是咱们家的正经姑娘,老太太只怕不会答应。” 周瑞家的闻言忙道:“这有什么,都是自家亲戚,不过帮着料理几日,等三姑娘身子康复了,自然还是三姑娘料理,想来老太太也无话说。” 王夫人听了,低头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明儿我去问问老太太的意思。” 次日一早,王夫人来到贾母上房,请了安,方道:“如今年下事多,偏三丫头病着,珠儿媳妇要照料她,又要照看兰儿,凤丫头那边芝哥儿又病着,也脱不开身,府中上下无人料理,实在有些不成体统,媳妇想叫宝丫头帮衬着料理几日,老太太意下如何?” 贾母闻言眼波一闪,看了王夫人一眼,淡淡道:“宝丫头是客中,哪有叫客人管家的?传出去像什么话?” 王夫人忙道:“并不是叫宝丫头管家,只是帮着料理些小事,老太太也知道我这几年精神不济,府里的事都是凤丫头几个打理。 如今她们一个个都脱不开身,又临近年下,既要打点世交亲友的节礼,又要去外头应酬交际,府里实在照料不过来,那些婆子们惯会赌钱吃酒,有宝丫头帮着照看些,也不致于失了体统。” 贾母听了,便知她已拿定主意,想要说什么,忽然又有些意兴阑珊,摆了摆手,懒懒道:“你既已经拿定了主意,便不必问我了,看着安排罢。” -- 第333页 王夫人觑了一眼贾母神色,一时也摸不透她是什么意思,等了半日,见贾母不再说话,便退下了。 当下便去探望薛姨妈,说了一回话,方叫宝钗上前,将托她帮忙料理几日家务之事说了。 薛姨妈一听,不禁心中一动,与王夫人对视一眼,笑道:“这有何妨,横竖我如今也好了,宝丫头在家也是闲着,姐姐既要她帮忙,便叫她去便是了。” 宝钗听了,心下却觉不妥,忙推辞道:“姨妈相托,原不应辞,只是外甥女年轻识浅,不曾经过这些事,倘或料理不清,反倒叫人笑话。” 王夫人听了这话笑道:“好孩子,你不必担心,外面大事都由我料理,你不过帮着照管里头,你是个妥当人。你兄弟妹妹们又小,凤丫头几 个都脱不开身,你替我辛苦两天,照应照应。凡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告诉我,别等老太太问出来,我没话回。那些人不好,你只管说。他们不听,你来回我,别弄出大事来才好。” ① 薛姨妈见宝钗依旧不言语,忙道:“宝丫头,你姨妈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就去帮忙料理几天罢。” 宝钗抬头,迎上薛姨妈殷切的目光,心下苦笑一声,只得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有小天使提醒探春屋里的丫鬟叫小环不合理,想了想确实不对,当时取名时没考虑到贾环,已经改过来了,多谢小天使帮忙捉虫。 注①:此段对话部分引用自曹公原著。感谢在2020-08-15 23:07:59~2020-08-22 23:0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斜风细雨不须归 7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回 当天王夫人就命人传了话下去, 说三姑娘因病需静养,即日起宝姑娘同大奶奶,二奶奶一道协理管家, 若有未决之事, 一并报于三人裁处。 听了这话,众人心里各自思量, 宝钗是客居在此,并非贾府的正经姑娘, 插手管家之事已有些不妥,再者王夫人明面上虽说是宝钗同李纨凤姐协理, 顺序却反而排在二人之前,实在耐人寻味。 府里的人谁不是人精, 金玉良缘传了这么多年, 薛家又一直住着不肯走,大家自然都明白其中的意思,如今王夫人发话让宝钗管家,其中的用意大家自是心照不宣。 彼时李纨正在凤姐处说话,听了这个消息,两人不禁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了然。 凤姐扯了扯嘴角, 似笑非笑道:“如今薛大妹妹成了正主,咱们两个倒成了陪衬的了。” 李纨心下自然也明白王夫人的意思, 不禁叹了口气道:“看来宝玉的事多半要定下了。” 这些年金玉良缘传得沸沸扬扬, 王夫人一直不曾回应,只是以此同贾母打擂台,如今既然公开让宝钗管家,想来是心中已经拿定主意了。 凤姐闻言冷笑一声, 道:“这却未必,宝玉的亲事还得老太太松口呢,瞧着罢,日后还有饥荒打呢!” 对于宝钗,凤姐心情颇为复杂,于血缘上来说二人关系最近,然而两人情分并不比别人好,相较于其他姊妹的亲厚,凤姐对宝钗一直有些忌惮,若是金玉良缘成真,这个宝二奶奶的威胁实在太大。 虽说贾琏是袭爵长子,但宝玉却是贾母与王夫人的命根子,宫中又有元妃,一旦二人成亲,宝钗进门之后这管家之权会落于谁手还未可知。 宝钗随分从时,为人豁达,在下人中名声极好,不仅知书识字,心思又玲珑剔透,远非自己可比。 李纨听了摇头道:“老太太年纪也大了,况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隔了一层,最后还是老爷太太做主,再说,你忘了宫里还有娘娘呢,若是娘娘发了话,老太太也不好驳回。” 若是先前还罢了,如今黛玉都出阁了,贾母的心思落了空,已没多少精神同王夫人斗了,况且贾母年事已高,日后这府里 做主的终究是王夫人,她既然已经选中宝钗,贾母也无可奈何。 凤姐闻言悚然一惊,心念一转亦明白过来,元妃到底是王夫人亲女,自然更偏向母亲,而荣国府如今的荣耀皆是沾了元妃的光,日后这府里做主的只怕依旧是二房,想到此处,凤姐不禁苦笑道:“还是嫂子看的明白,倒是我糊涂了,这些年白操心一场,到头来却是为人做嫁衣。” 李纨闻言叹了口气,再过几年荣国府都不复存在了,承不承爵也没什么意义,不过这话却不好对凤姐说,只能劝道:“倒也不至于如此,长幼有序,这府里的爵位终究是你们大房的,娘娘虽出身二房,却也不会因此乱了规矩。横竖管家之事早晚还是要交到你手里,你劳碌了这么多年,这会子好容易得了空,不如趁机好生保养,照顾好巧姐儿芝哥儿姐弟才是要紧。” 芝哥儿自打出生后便一直多病,阖府上下都担心养不活,李纨素知凤姐脾气,少不得多劝两句。 凤姐闻言忖度半日,心下若有所悟,点头道:“嫂子说的有理,倒是我糊涂了。” 凤姐一直以来恋栈权力,不过是因为没有儿子,心里没底气,如今好容易得了个宝贝,自然是以儿子为重,横竖她这些年也捞够本了,现在府里就是个烂摊子,这两年倒白赔了不少银子进去,如今也乐得丢开手。 李纨走后,平儿方从里间出来,问道:“瞧太太如今的意思,莫不是真的已经决意聘宝姑娘给宝玉了?” -- 第334页 凤姐嗤笑一声,懒懒道:“管他呢,横竖我是看透了,凭太太做主罢,我只顾着巧姐儿芝哥儿姐弟便罢,这管家如今也是个烫手山芋,我这几年赔了多少银子进去,还落的里外不是人,这会子谁爱管谁管去。” 秋爽斋中,惜春正看着探春吃药,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禁冷笑道:“瞧瞧,我前儿说的如何,果然不出我所料罢,姐姐劳心劳力,累了一身病,如今转眼就被丢开了。” 探春闻言沉默不语,半晌后方道:“我如今病情未愈,大嫂子与二嫂子也分身乏术,太太叫宝姐姐帮着照应一二,却也无可厚非。” 惜春闻言冷笑一声,知道她心中还是偏向王夫人,便也不再言语 。 却说众人先听见宝钗协理管家,各各心中暗喜,因为宝钗素日是个厚道多恩无罚的人,又是个未出闺阁的年轻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自然比凤姐儿探春好搪塞些,因此,都不在意,比先前便懈怠了许多。 只三四天后,几件事过手,渐觉宝钗虽性情和顺安静,精细处却不让凤姐探春,处事十分周全妥帖。 不过比之探春凤姐,宝钗行事十分谨慎,凡事皆按照荣府旧例,或是请示王夫人,不肯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 李纨见状,心下暗暗叹服,宝钗着实是难得的人才,以她的胸襟气度,人才品貌,配给宝玉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谁知没过两日,宫中元妃忽赐下东西来,不过是应节的绸缎荷包香珠等物,并不足为奇,让众人惊讶的是宝玉与宝钗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而且都是成双成对。 虽未明言,但此中之意已昭然若揭,众人惊讶过后都觉是意料之中。 贾母心中虽早有预料,却没想到来的这般快,沉默了半日,苦笑着摇头道:“看来在娘娘心里,我这个当祖母的终究是比不过亲娘。” 此时屋内只有鸳鸯在一旁伺候,闻言忙安慰道:“不过是赏一样的东西罢了,娘娘也没有明着下谕旨,还有商量的余地。” 贾母叹了口气,道:“娘娘都已经摆明了依着二太太的意思,下不下谕已经不重要了。看来我已经老了,这府里已经由不得我做主了。” 鸳鸯听着这话不像,亦不好如何劝解,只得低下头不语。 这厢宝玉得知此事,不由得怔愣当场,袭人等人唯恐他又犯痴病,都小心翼翼提防着。 谁知宝玉呆了半日,便恢复如常,也不言语,自顾去书房看书了。 袭人麝月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糊涂了。 随后几日也一直风平浪静,宝玉除了时不时出神,倒也没犯过病,对宝钗亦如往常,众人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展眼又到了腊八节,亦是李纨的生日,众姊妹各有贺礼相送,李纹李琦与湘云都过来了,迎春如今身子重不便前来,也打发人送了贺礼来。 这日一早,宝琴等人都来稻香村贺寿,湘云四下一望,不见黛玉,不禁奇道:“林姐姐素来与 大嫂子要好,今儿是嫂子的好日子,怎么反倒不见?” 话音方落,便听外面丫头传话道:“林姑奶奶来了。” 众人闻言顿时都笑道:“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云妹妹才说呢,这会子就到了。” 黛玉领着紫鹃雪雁进来,向湘云笑道:“才进门便听见你在嘀咕,又在编排我什么呢?” 湘云又气又笑,道:“偏你耳朵灵,竟是个顺风耳。” 黛玉笑道:“我若是顺风耳,你便是那孙行者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 一时厮见过了,黛玉便走到李纨跟前,福身行了一礼,道:“恭贺嫂子千秋。” 李纨忙扶了起来,笑道:“妹妹快起来,不必如此多礼。” 紫鹃雪雁也上前行礼拜寿:“恭贺大奶奶千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李纨也忙命素云上前扶起,又命人上寿面。 黛玉亦呈上寿礼,乃是一册顾绣花鸟草虫图册,此图册为花鸟草虫图与仿董其昌诗跋合璧的作品,共6帧,分别为海棠蚱蜢、杏林春燕、石竹蜻蜓、丽春蝴蝶、桃花黄鹂、梅花翠鸟。 此图册除运用套针、斜针等顾绣常见针法绣花草外,还以一些特别的针法绣制细部,如用冰纹针绣蜻蜓翅膀,如纱如雾,惟妙惟肖,以滚针绣蚱蜢和蝴蝶之须,线条轻细且有动感,其丝细过于发,针微如毫,可谓针神技绝。 又以施毛针绣鸟羽,丝缕走向逼真精妙,仿佛飞鸟入画,所绣蝶翅也宛如翅粉犹存。 图左仿董其昌诗跋用墨丝绣成,与绣画合璧,风雅别致,相得益彰。① 众人见了都惊叹不已:“好精致的绣工,针法灵动,气韵传神,没有一丝儿匠气,真乃绝品。” 黛玉笑道:“这是前儿我偶然得的,今日借花献佛,嫂子莫嫌弃。” 李纨爱不释手,笑道:“这样的好东西都没处找去,哪里会嫌弃,劳烦妹妹费心了。”又与众人赏玩许久,方命素云仔细收好。 说笑了一回,厨房送了寿面上来,众人皆是吃了饭过来的,不过略吃了两口应景。 一时吃毕寿面,丫头们又送上茶果,黛玉端着茶盏吃了一口,含笑看湘云与宝琴玩笑。 李琦细细打量,见她身上穿着桃红撒花缎子狐皮对 襟袄儿,里面衬着鹅黄绫子小棉袄,系着松花绫子长裙,面色红润,白里透红,气色极好,竟比做姑娘时还要娇艳三分,便知她日子过得舒心,不禁有些羡慕,道:“姐姐如今气色越发好了。” -- 第335页 黛玉闻言面色微微一红,不自觉摸了摸脸上,笑道:“我成日在家也无事可干,除了吃便是睡,自是比先前胖了好些。” 宝琴听了好奇道:“姐姐在家也这般自在么?竟不用管家理事,交际应酬?” 黛玉笑道:“我们家人口少,府里的事情也不多,都有管家娘子们料理,又有紫鹃白鹭她们帮着,我不过总揽而已,只大事才需亲自过问,出去赴宴也不过赏花吃酒,吟诗作画,素日闲了便去老宅给老太太请安说话。” 紫鹃抿嘴笑道:“我们老太太也疼我们姑娘,只叫隔日去请一次安,还特意嘱咐吃了饭过去,因此每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可不是气色好了么。” 众人听了都羡慕不已,道:“这真是神仙般的日子,便是在闺阁中也没有这般自在。” 黛玉面色羞红,嗔了紫鹃一眼,道:“就你会嚼舌根,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李纨笑道:“妹妹过得舒心是好事,有什么好害臊的,我们听了也高兴呢。” 如今黛玉已是彻底脱离了原本的悲剧命运,李纨是打心眼里高兴。 宝钗看着黛玉红润的面庞,心下也为她欢喜,只是想到宝玉这些时日冷冷淡淡的模样,不免心中酸涩。 黛玉留意到宝钗的神色,心下微微一叹,宝钗管家与元春赏赐之事她也听说了,薛家一直坚信金玉良缘,如今终于尘埃落定,也算是心想事成,只是对于宝钗而言,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 说笑了一回,黛玉等人又去秋爽斋看望了一回探春,又去贾母房中陪着说笑了一回,吃罢午饭,方才告辞。 不料冬日天寒,黛玉因多吃了两盅酒,又吹了风,当晚便有些发热,把顾湛吓得够呛,好在她如今体质不比从前,调理了这么多年已与常人一般康健,吃过药后发了汗,精神便恢复如常了。 次日一早,黛玉吃过早饭,收拾妥当,便坐了车去顾府请安。 顾老夫人见黛玉来了,十分欢喜, 招手叫黛玉在身边坐下,关切道:“听丫头说昨儿病了,怎么不好生歇着?” 黛玉笑道:“祖母不必担心,不过凉着了些,不是什么大病,昨儿吃了姜汤,捂出了汗,已经好了。” 顾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道:“如今天寒地冻的,出门记得多穿些衣裳,不然容易受凉。” 黛玉答应着,笑道:“眼看着就到年下了,我也没什么好孝敬的,可巧前儿得了两匹缎子,便给祖母做了一身衣裳,您瞧瞧喜不喜欢。” 说罢便向白鹭看了一眼,白鹭会意,将托盘呈了上来。 顾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接过,打开与她过目,只见是一件松绿色暗花缎对襟貂皮褂,圆立领,右衽琵琶襟,平袖,三开裾。领口缀铜镀金錾花扣一枚,铜镀金云纹式扣五枚,雪青色素纺里,后背镶羊皮。 面料则为绿色牡丹纹暗花缎,立领口镶饰出锋,领、袖边自外向内镶饰青白肷镶福寿字貂皮边、元青色梅花长寿织金缎边、捻金线樗蒲纹缎边。 与之相配的是一双嵌料石万寿字缎鞋:用雪色缎和黑色素缎拼接而成,鞋面上以彩色丝线绣着五蝠捧寿花纹。 一双浅绿绸绣凤头绵袜,袜帮用白色暗花绫做成,袜筒以浅绿色绸为面料,袜口镶石青色勾莲云纹织金缎边,袜内絮丝绵。袜筒部位用五彩丝线和金线刺绣飞翔于云海之间的仙鹤纹图案,十分精巧别致。② 此外还有相配套的抹额,帕子,荷包等等,都十分精巧。 顾老夫人一见之下便十分喜欢,心中对黛玉的细致体贴更是满意,拍着黛玉的手道:“好孩子,难为你了,这大冷的天做这些。” 众人亦都赞不绝口:“好精致的绣工,一看便知费了不少心思。” 黛玉抿嘴一笑,道:“针线粗糙,祖母不嫌弃就好。” 顾老夫人笑道:“哪里嫌弃,我爱的不行,都有些舍不得穿了。” 一旁的刘嬷嬷跟着顾老夫人最久,颇有些体面,此时也在一旁凑趣道:“二奶奶的孝心虔,瞧这鞋袜用料都是上好的雪缎,做工又这样精致,真真花了十二分的心思。” 顾老夫人闻言越发欢喜,向黛玉笑道:“说起缎子我倒想起来了,我前儿寻东西翻出了几样 东西,正说要给你呢。”说罢便吩咐大丫头玳瑁:“将前儿收拾的那些东西取来给二奶奶。” 玳瑁答应一声,转身去了里间,不多时果然抬了个箱子来,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十来匹绫罗绸缎,还有几张狐皮,貂皮,都是难得的上品。 顾老夫人从中取了个巴掌大的紫檀匣子来交给黛玉,笑道:“这还是我年轻时得的,一直搁在箱底也忘了,前儿才想起来。” 黛玉打开一看,却是一匣子满满的东珠,皆有小指头大小,浑圆精致,十分难得,忙道:“这太贵重了,祖母自个儿留着罢。” 顾老夫人笑道:“都说人老珠黄,再留下去就不值钱了,况且我年纪大了,这些珠子也用不上,只有你们年轻人戴上才好看,明儿去打两套首饰,赶年下过节戴。” 黛玉执意不肯,道:“那给泠妹妹罢。” 顾老夫人道:“你妹妹的我已经给了她一匣子猫儿眼了,我想着你爱这些珍珠玉石,才特意给你留着的,快收下,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 第336页 黛玉无法,只得收下。 正说话间,忽有婆子进来传话:“东平郡王家眷前儿回京了,王妃才打发人来下帖子,拟于十五这日在府中设宴,请各家夫人千金赏花,太太叫奴才来请老太太示下,去不去?” 顾老夫人闻言摆手道:“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就不去凑热闹了,叫你们太太带泠丫头去便是。” 那婆子答应一声,向黛玉道:“还有一张帖子是给二奶奶的,奴才一并带来了。” 说罢呈上帖子。 黛玉略看了一眼,命人收下,疑惑道:“东平郡王不是在北疆吗,怎么这时候回京了?” 顾老夫人闻言沉吟片刻,道:“想是圣上有什么安排,这些事咱们不必多管,她既来请,咱们也不能失礼,横竖到时候你大娘与你妹妹都去,不过是赏花吃酒,你若不喜欢,早些寻个由头回来便是。” 黛玉答应着,只以为是寻常的交际应酬,便也没当一回事,万万没想到却碰上一件令人出乎意料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咳,来晚了些,不过有五千三百字,四舍五入便是双更了~ 注①注②:故宫博物院藏品。 感谢在2020-08-22 23:04:58~2020-08-30 01:0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 100瓶;费渡碗里的白糖肘子 10瓶;娇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回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却说上回刘老太太执意同贾家退了婚,却还不满意, 整日家对刘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 今日嫌饭菜不好,明儿又嫌衣裳料子不好, 要不就是丫鬟婆子服侍不周到,话里话外都是大儿媳妇苛待婆婆, 逞纵了下人。 刘老太太与钱氏素日最重享受,当地豪商富贾为了巴结刘家, 得些庇佑,每日三节两寿送礼都十分贵重, 金玉古董跟不要钱似的送来。 刘老太太身份最高, 一应吃穿用度都要讲究排场,厨房每日肥鸡大鸭子,各样菜蔬,天天转着水牌吃,钱氏作为丽嫔亲母,又掌着管家大权,用度自然也是最好的。 所谓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两人奢侈惯了, 如今到了京城自然处处不习惯, 刘老太太本就对刘夫人不满,越发借题发挥,鸡蛋里都要挑出骨头来。 刘远深知自家老娘的脾气,只是一个是亲娘, 一个是妻子,两边都不好偏帮,只能在中间和稀泥,后来被老太太唠叨烦了干脆找个借口不回家了,只在营中练兵,倒把刘老太太气了个倒仰。 刘夫人自然明白这是刘老太太故意挑刺,她是做儿媳妇的,碍于孝道,不能同婆母顶嘴,不管刘老太太说什么,都只当是耳旁风,心下只巴望着这婆媳俩受不了早日回乡。 另一边也吩咐下去,每日饭菜依旧只按着正院的份例加厚两分给刘老太太送去,其余衣裳首饰等也只按着官中的旧例,钱氏却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一应吃穿用度都减了二等。 刘老太太与钱氏气得不行,却又无法发作,毕竟刘远与刘夫人的份例比刘老太太还差了一等,一切都是照着规矩来,任谁也挑不出错儿。 饶是如此,刘老太太与钱氏却依旧不肯回去,反而在京中长住了下来,看样子心下是打定主意在京都过年了。 刘夫人不免有些失望,却也无法,只得叫人小心伺候,有什么情况及时禀报,毕竟这婆媳两人的性子是一个样,时不时便要折腾些事出来。 刘老太太之所以不肯回乡,是想着给大孙子说上一门好亲,而钱氏却是想着在京中这段时日能多见女儿两面。 原来因当今仁慈,念 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故除省亲外,每月逢二六日期,准椒房眷属入宫请候。 刘老太太与钱氏已多年不曾进京,自然也不曾入宫,回京多日,好容易得了机会,自然不肯错过,早早便递了牌子,请于十二进宫请候。 丽嫔得知祖母与母亲回了京城,自是十分欢喜,忙打发人传话,已得了皇后娘娘应允,准许十二日进宫。 到了十二这日,刘老太太与钱氏一大早便起来了,急急忙忙吃了些早饭,按品大妆后进宫请安。 婆媳俩出身不高,不曾见过什么大场面,又是头一回进宫,都有些战战兢兢,好在丽嫔得宠,钱氏又私下带了荷包打点,宫中领路的太监十分客气,不曾刁难,一路无事,顺利来到丽嫔所居的宫殿。 母女几个见面,自然是心情激动,好容易平静下来,叙了一番寒温,方重新坐下。 刘老太太与钱氏进宫前恶补了些宫中规矩,知道随处都可能有皇帝耳目,因此虽然在丽嫔宫中,亦十分小心翼翼,只斜签着身子坐了小半边凳子,十分局促。 丽嫔见状,便扫了殿内服侍的众人一眼,道:“你们且下去罢,让我们娘几个自在说一会子话。”说罢向自己的心腹女官使了个眼色,那女官原就是丽嫔从娘家带进宫的,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躬身行了一礼,转头便命伺候的宫人们退下了,只留了两个心腹宫女在殿内伺候。 钱氏这才放松下来,仔细端详女儿,见她穿着件竖领对襟的橘黄色百子缂丝织金缎袄,大红织金缠枝葡萄纹马面裙,头戴八宝攒珠髻,耳上戴着一对鎏金银环嵌宝白玉寿字耳环,倚在软榻上,娇艳妩媚,雍容矜贵,通身的气派比做姑娘时强了百倍不止。 -- 第337页 钱氏心下不禁又是喜悦又是骄傲,正欲说话,忽一眼瞥见丽嫔左手一直放在小腹上,虽然衣裳宽松,却也掩不住微微隆起的小腹,顿时目光一亮,惊喜道:“娘娘这是有了身孕了?!” 刘老太太闻言亦是大喜过望,目光灼灼的盯着丽嫔的小腹。 丽嫔闻言一笑,轻轻抚了抚小腹,眼中满是得意,道:“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只是先前害喜严重,胎像不大稳,陛下不放心, 便一直不曾告诉外头,这几日慢慢养好了些,前儿太医瞧过了,说是已无大碍了。” 刘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喜道:“还是娘娘福气大,这才多久,就有了龙嗣,日后诞下小皇子,那一辈子的福都享不尽了!” 钱氏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心中已经做起皇子外祖母的美梦了,道:“娘娘是个有福的,这胎定然是个皇子,只不知这些日子怎么样?可想什么东西吃?” 丽嫔轻轻抚着小腹,微笑道:“倒不觉着怎么样,只是懒怠些,前些日子吃什么吐什么,这几日却只想吃酸的。” 钱氏听了大喜,一叠声道:“酸儿辣女,错不了!” 丽嫔闻言心中越发得意,庆德帝后宫已多年不曾有皇嗣降生,先前得知她有了身孕,龙颜大悦,赏了无数珍宝,看庆德帝的意思,若无意外,她这位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再进一层了。 刘老太太与钱氏听了丽嫔透漏的消息,更是心花怒放,满口嘱咐丽嫔好生保养,务必诞下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说了一回话,丽嫔忽想起一事来,道:“还有一事想问问祖母与母亲,咱们家最近是否与荣国府有了什么龃龉?” 钱氏两人闻言面色一变,刘老太太有些不自在道:“娘娘何出此言?” 丽嫔微微蹙眉道:“我先前与凤藻宫贵妃交情尚可,素日也常有往来,这几日贤德妃却冷淡了不少,我自思并无得罪她的地方,才想着是不是家中有什么事。” 刘老太太闻言面色一沉,道:“不过是一点子小事,娘娘如今身怀龙嗣,那贤德妃还敢使脸色不成?” 钱氏闻言一惊,忙看向殿中的几个宫女,却见三人面不改色,恍若未闻。 丽嫔见状摆了摆手道:“母亲不必担心,红袖原就是咱们家里出来的,都陪我在宫中数年了,其余两个也都是我的心腹,素来忠心耿耿。” 钱氏这才放下心来。 丽嫔便看向刘老太太,道:“祖母还未说到底是何事与荣国府交恶?” 刘老太太撇了撇嘴,道:“不过是没看上他们家的姑娘,便这般小肚鸡肠,心眼也忒小了些。” 钱氏在一旁帮着将来龙去脉说了。 丽嫔这才知道缘由,微微蹙了蹙眉,道:“ 原来祖母做主退了大哥哥与与荣国府三姑娘的亲事?怪道贤德妃对我冷淡,想来便是因为此事了,罢了,横竖这荣府也江河日下,那姑娘又是庶出,不结亲也罢,回头再给大哥哥寻一门好的。” 丽嫔极得庆德帝宠爱,时日久了也揣测到了庆德帝的一两分心思,早就对四王八公这些老臣不满,早晚都要一一清算,现在不过是念着太上皇尚在,这才没有动手。 因此丽嫔对荣国府并不如何在意,元妃又无子无宠,更无需忌惮。 刘老太太这才又高兴起来,笑容满面道:“还是娘娘聪慧,我也是这样想着,这些时日都在打听,只是没遇上好的。” 丽嫔点了点头道:“大哥哥的终身大事自然马虎不得,祖母也不必着急,慢慢寻摸着罢。”说罢又对钱氏道:“昌儿也十五了,母亲也该给他相看起来了。” 刘昌正是丽嫔一母同胞的弟弟,姊弟俩自幼一处长大,感情极好。 钱氏忙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咱们老家到底是小地方,好姑娘难寻,况且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实在不配,故而这次才同你祖母进京,想着在京中找一户门门第根基,人才品貌都好的人家。” 丽嫔忙道:“可要打听仔细了,千万别娶个搅家精回来,闹得家宅不宁的。” 钱氏忙道:“娘娘放心,到时候若是看好了人家,必然先问问娘娘的意思。” 丽嫔闻言心下十分满意,忽又想起一事来,向刘老太太道:“说起亲事,小姨如今怎么样了,可有了人家?” 刘老太太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了起来,叹气道:“还没有呢,你舅舅去年原本相中了一家,本是大同府的知州,年纪只大了两岁,前头娶过一房妻子,后因难产去世了,一直未娶,偏兰儿嫌弃那人相貌不好,死活不肯同意,只得罢了,至今还待字闺中。” 原来这钱兰儿乃是刘老太太的娘家侄女,便是钱氏的隔房堂妹,丽嫔与钱兰儿虽差了一辈,年纪却相差不大,自幼一处玩耍,感情甚好。 那钱兰儿乃是家中独女,因生的貌美,聪明过人,又读书识字,颇有才名,那钱家原是暴发的,钱兰儿之父倚仗刘家之势捐了个官做,如今在常州 府任通判。 那钱兰儿自恃出身官宦,又貌美多才,要与豪门贵族结亲,等闲人家看不上,后来见外甥女入宫做了娘娘,更是心有不甘,死活不肯将就,所以耽误到如今。 目今钱兰儿已二十四岁,尚未许人。 怎奈那些豪门贵族又嫌他本是穷酸,根基浅薄,不肯求配。 -- 第338页 丽嫔听罢不免有些忧愁,叹气道:“小姨的心思我明白,只是女儿家花期短,还是趁早寻个好人家才是。” 钱氏点头道:“我也是这样说,前儿你舅舅写信过来,再三托我帮着打听,务必给你小姨寻个人家。” 刘老太太却满不在乎,道:“这个容易,兰儿品貌才学都是出类拔萃,少有男儿家配得上,如今年纪虽大了两岁,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不信满京城里面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丽嫔闻言,提醒道:“祖母也别只盯着那些年轻公子哥儿,只是人品才学好,年岁大些的也使得,大些才知道疼人。” 刘老太太答应着。 又说了一回话,直到女官提醒时辰到了,婆媳俩这才恋恋不舍的出宫了。 婆媳俩人满面笑容的回到府中,刘老太太不等坐下,便命丫头叫了刘夫人过来,吩咐道:“老大家的,你去将京中各家未出阁的千金名单找来与我,记住须得是有爵人家的,再不济父兄也要是三品馆以上的。” 刘夫人不禁一怔,道:“老太太这是做什么?” 刘老太太闻言瞥了她一眼,若是平日里早发火了,不过今日她心情好,只不耐烦道:“你糊涂了不成,当然是给尚儿与昌儿相看姑娘。” 钱氏也道:“大嫂不用管这许多,只将名单弄来便是,其余的自有我与老太太操心。” 刘夫人闻言顿时目瞪口呆,心下百思不得其解,刘老太太与钱氏哪里来的底气,以为这些名门闺秀可以任他们挑拣? 刘老太太却不觉得自己想法有什么问题,连声催促刘夫人去将名单弄来。 刘夫人见状便知两人是听不进去任何劝说了,干脆也不再浪费唇舌,淡淡道:“我这几年身子不好,多在家中养病,甚少出去交际应酬,对京中各家闺秀都不甚熟悉,只约莫记得几户人家,下剩的老太太若想知道,不如 叫婆子出去打听一二。” 刘老太太闻言更加不耐烦,道:“罢了,知道你也指望不上,将你知道的几家说来,其余的就不用操心了。” 刘夫人便故意说了几户侯门公府家的千金,原本指望着刘老太太与钱氏知难而退,没想到两人完全没有自知之明,对着几家闺秀横挑竖拣,相貌,家世,人品,才学,父兄爵位,等等一一比较,结果不是对这个不满意,就是嫌那个不好,竟然一个也没看上。 刘夫人冷眼看着,实在听不下去,寻个由头走了,由着两人做梦。 没过两日,宫里便传出消息,丽嫔身怀龙嗣,如今已坐胎满四个月。 刘夫人想起那日刘老太太与钱氏从宫中回来后的行径,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两人那般大的口气,想是那日觐见时早已从丽嫔口中知晓了此事,这才有恃无恐,连寻常官宦人家的姑娘也看不上了。 刘老太太与钱氏皆是心比天高之人,如今丽嫔有了身孕,两人有了倚仗,行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想起前几日东平王妃送来的帖子,刘夫人顿时皱起了眉头,东平王妃的请帖不止下给了她,刘老太太与钱氏也有。 本朝东平、西宁、背静、南安四位异姓王,只北静王在京中,其余三王皆常年在外,西宁郡王常驻粤海,南安郡王镇守西海沿子,东平郡王则在北疆抵御鞑靼。 刘远当年便是出自东平郡王麾下,机缘巧合救了当时还是世子的穆云,后来老王爷病逝,穆云袭了郡王爵位,投桃报李,替刘远请功,又暗中照拂,这才一路升至如今的三品将军。 此番东平王妃设宴,于情于理他们家都得去,然而依着刘老太太与钱氏的性子,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笑话来,不奢望她们出门能结交善缘,只求她们别得罪人就谢天谢地了。 想到此处,刘夫人的头又开始疼了,罢了,横竖不可能将她们关着,只能明日多留意一二了。 次日一早,刘夫人梳洗妥当,与钱氏、刘老太太一道,前往东平王府赴宴。 彼时已有不少诰命千金小姐都到了,都在花厅之中说笑赏花,忽见见刘夫人跟在一位老太太身后,便知此人是刘家老太太了,众人想起这几日听到的 消息,一时心中各自思量,不过面上却不漏分毫。 刘老太太当年因为没读过书,与诰命夫人们都说不上话,闹了不少笑话,这才愤而回了原籍。 这么些年刘老太太与钱氏宁可呆在原籍,也不愿回京,一是怕闹笑话,二则是因为京中遍地权贵,处处要给人低头行礼,京都乃天子脚下,王公贵族,宗室皇亲多的是,区区一个嫔妃的娘家根本算不得什么。 然而在原籍,刘家却是当地豪门,族人众多,家中三子皆在朝为官,长子是三品游击将军,三房又出了个女儿是圣上宠妃,当地官员富户人人巴结奉承,连本地知府太太都不敢失礼,对刘老太太十分恭敬有礼。 如今多年过去,刘老太太初时见到一众诰命还有些不自在,不过转瞬想到他们家可是已经今非昔比,孙女儿如今有怀了龙嗣,若是诞下皇子,至少也是个王爷,若是有造化,将来说不定还能登上那至高无上之位,他们刘家便是水涨船高了,因此不免有些志得意满起来,那一丝不自在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 俗语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刘老太太在家乡被人奉承惯了,如今心中又有了倚仗,说话也底气十足,丝毫不在意别人。 -- 第339页 众人见她浑身穿金戴金,恨不得将珠翠插满头,说话行径也与暴发户无异,心中不免好笑,只是看在她年事已高,且丽嫔又受宠,如今又怀有龙嗣的份上,不免多忍让了两分。 刘老太太与钱氏却浑然不觉,只当众人是畏惧他们家权势,心下越发得意。 刘夫人见状暗暗叹气,明面上却不得不帮着刘老太太打圆场,极力阻止她再闹笑话。 正说话间,忽然厅中一静,刘夫人抬头望去,却见东平王妃正与一位三四十岁,穿戴不俗的妇人说笑着进来,身后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两个极美貌的年轻女子一同进来。 右边那个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身上穿着件粉白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对襟褙子,鹅黄绣白玉兰长裙,外面披着一件大红色的狐皮斗篷,生的一张鹅蛋脸儿,柳眉凤目,鼻如琢玉,端的是雍容娴雅。 左边那位年岁略大些,容色却更加耀眼夺目,云髻高挽,蝉鬓垂鬈,珠翠钗钿,光摇夺目 。 一张瓜子脸儿,眉蹙春山,目盈秋水,桃腮杏靥,玉肌雪肤,上着月白底子樱花纹样宝蓝滚边缎面对襟褙子,下系桃红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柳腰莲步,袅袅婷婷,其容色之美,世所罕见,简直是神仙中人。 众人都看呆了,半日方回过神来,其中一位诰命低声叹道:“林孺人这般容色,真是看多少回都忍不住发愣。” 另一人听了忍不住酸道:“可不是,也不知顾家是修了多大的福气,得了这么个神仙似的媳妇,不提这人才品貌,只那数百万的嫁妆便没有人比得了。” 今日席上的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一面瞧瞧拿眼打量,问道:“这位林孺人是什么来历?” 一人悄声笑道:“你竟不知道么,那是林少傅家的千金,数月前刚出阁,嫁给了顾家二公子,出门子时可谓是十里红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这满京城里几十年里都没人比得过。” 刘夫人心念一转,心下已明白这年轻丽人的身份了,数月前黛玉出阁的十里红妆可是轰动一时,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她虽不大出门,也听了一耳朵。 早听说林家千金是世所罕见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般的风姿气度,生平所见诸般贵贱女子,竟无一人能及。 刘夫人正自感叹,却不知刘老太太听闻后更是心痛不已,心下十分后悔,要是早些回京,给自己孙子娶了这林家丫头,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林家绝户,那一大笔财产自然是他们家的,这林家丫头虽然看着身子单薄,不是好生养的,但也没什么妨碍,大不了多纳两门妾室便是了。 只可惜如今对方已出嫁,错过了这个好机会,想到与数百万的银子擦身而过,刘老太太又忍不住心痛起来。 钱氏也忍不住叹气,向刘老太太悄声嘀咕道:“可惜林家怎么就没个儿子,不然咱们家兰儿就嫁过去了。” 殊不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钱氏不过感叹一下,刘老太太却目光一亮,心思活络起来,林家虽然没儿子,可是还有林如海啊! 人人皆知林家多年没有主母,虽然林如海年纪大了些,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世界上老夫少妻多的是。 虽然他 们家门第上差些,但自家侄女还是黄花闺女,二十四岁,生的又美,还读书识字,配林如海一个老头子绰绰有余了! 刘老太太越想越觉得是个绝妙的主意,忍不住从黛玉头上的红宝石梅花簪,鬓边的金累丝衔珠展翅小凤钗,到金灯笼珍珠耳坠,雪白的缂丝锦缎狐皮袄儿,到腰间的羊脂白玉兰花佩,一一看过去,越看心中越火热。 传言林家有二三百万家财,必然不可能全部陪嫁给女儿,定然还有大半,自己家侄女儿只要嫁过去,即便生不了孩子,也能得不少好处,等林如海死了,还能得一大笔财产,大不了日后再改嫁便是。 今日贾府王夫人与凤姐来了,黛玉与王夫人见了礼,便拉着凤姐说话,问探春的病情,不料一股炙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如芒刺在背,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黛玉眉头一皱,抬头望去,正对上刘老太太露骨打量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合一,六千五百字是极限了,实在肝不动了…… ps:上章末尾小修了一下,将西宁郡王改为了东平郡王,不影响观看。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回 凤姐见她神色不对, 不禁有些疑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黛玉微微蹙眉,问道:“二嫂子, 你可知对面松树盆景旁的那位老太太是哪位?” 凤姐闻言看去,顿时眉头一皱, 不悦道:“竟是她, 真是晦气!” 因着刘家退亲之事,凤姐对刘家老太太十分厌恶。 黛玉不解道:“嫂子莫非认识不成?” 凤姐撇了撇嘴,道:“那是刘远将军府上的老太太, 一直居住在原籍,前不久才回京城。” 黛玉何等聪明,听了这话心念一转便明白了,探春被退亲之事的内情她也听贾母说过, 只是没想到今儿这么巧两家竟在一处遇上了。 凤姐扫了一眼刘老太太与钱氏,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乡屯里出来的爆发户,却心比天高, 我倒要瞧瞧他们能攀上什么好人家!” 黛玉也不喜刘老太太一干人,因此也不愿搭理对方, 权当没看见, 可巧此时张樱过来了,两人便在一处说话,凤姐也被王子腾夫人叫了过去, 便都丢开了。 -- 第340页 不多时客人陆续到齐, 东平王妃王妃便吩咐摆宴,众人入席,不多时,下面便呈上戏单来, 管事媳妇托着,走至上席,南安太妃谦让了一回,点了一出吉庆戏文,然后又让北静王妃,也点了一出。众人又让一回,命随便拣好的唱罢了。 少时,菜已四献,汤始一道,跟来各家的放了赏,大家便更衣,复入席来,另献好茶。 看了一回戏文,东平王妃向众人笑道:“这会子酒也有了,大家不如去园子里散散罢,我们家的破园子里别的没有,唯有几株梅花开的还好。” 众人都笑道:“王妃太谦了,谁不知府上的梅花都是当世名品,满京城里也找不出第二处来,偏这会子又说笑起来。” 一时吃了茶,众人便在园中逛了起来,顾泠挽着黛玉的手,悄声道:“嫂子,后头那位老夫人怎的总是看着咱们?” 黛玉闻言一怔,回头望去,竟然又是刘老太太,不禁微微皱眉,道:“不必理会,咱们走罢。” 顾泠不解其意,却也看出黛玉不喜对方,当下便不再多问。 谁知刘老太太却忽然快步赶了上来,状似无 意拦在两人跟前,眯着一双三角眼,将顾泠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今日满场的姑娘她都瞧过了,就眼前这个最合她心意,模样家世都不错,堪配自家的大孙子,何况又是林家的姻亲,更是好事。 想到此处,刘老太太拉起顾泠的手,笑容满面道:“这位是顾家大姑娘罢?真真好个模样儿。”说罢又看向一旁的黛玉,道:“听说林孺人是姑苏人,真是凑巧,咱们说来还是同乡呢!” 顾泠与黛玉皆莫名其妙,想不明白这老太太怎么忽然跑过来搭话,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顾泠心下虽然不喜,面上却不露分毫,不动声色抽回手,淡淡笑道:“您过誉了。” 黛玉见刘老太太又用那种打量物品的眼光看自己,心下十分不悦,却又不好说什么,对方年纪大,又当着众人的面,不过目光放肆了些,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只得按下心中不耐,微微蹙眉道:“不知老夫人有何见教?” 刘老太太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只笑盈盈道:“不过是见这姑娘生得好,林孺人又面善,心下喜欢,这才多说了两句。” 说完又喋喋不休的问顾泠今年多大了,素日喜欢什么,许了人家没有,转头又问黛玉在家做什么,家中还有没有什么亲人等等。 顾泠哪里还不明白刘老太太是什么意思,顿时面色涨的通红,心下十分恼怒,偏她是姑娘家,又是在别人家做客,不好发火,只得咬牙忍了,假装害臊,低下头一声儿不肯言语。 黛玉更是粉面含霜,刘老太太对顾泠的心思她当然看出来了,当下上前一步挡在顾泠前面,看了一眼刘老太太,敛了笑容,淡淡道:“我们家姑娘如何自有家中长辈做主,这些事就不劳外人操心了。” 刘老太太闻言,面色顿时又红又白,这话丝毫不客气,只差没指着她的鼻子说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顾泠险些笑了出来,暗赞自家二嫂口齿伶俐,骂人都不带脏字。 黛玉向刘老太太微微颔首,也不管对方难看的脸色,拉着顾泠转身就走了。 不过恼怒之余还有些想不通,刘老太太看上顾泠情有可原,自己已经出阁,对方却也抓着自己问个 不停,话里话外打听自己娘家事,却又是为了什么? 黛玉想破天也不会猜到刘老太太是看上了林如海,猜了半日不得要领便丢开了 。 待刘老太太悻悻离开,旁边的大枫树后头转出几个人来,不是别人,却是东平王妃,王子腾夫人,凤姐。 凤姐照着刘老太太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冷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 她方才海说不知刘老太太想盘上什么人家,却万万没想到这老太太竟心比天高,看上了顾家的大姑娘! 那可是百年世家,永安长公主之后,大儒顾岩的嫡孙女,其品貌才华放眼京城都没几个比得上,便是做王妃都绰绰有余了。 那刘家不过一区区爆发新荣之家,哪里来的这个底气?就凭在宫中的丽嫔?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王子腾夫人心中虽然也是如此想,却嫌凤姐言语粗俗,轻拍了她一下,嗔道:“同你说了多少回了,在外头说话文雅些,别跟那市井中的泼皮破落户似的,叫人笑话。” 说罢向东平王妃歉然一笑,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是这么着。” 东平王妃笑道:“不妨事,咱们两家也不是外人,我就爱凤丫头这爽利性子。” 四王八公一向交好,东平王符与王家、贾家皆系世交,东平王妃与王子腾夫人在闺中时便关系不错,几乎是看着凤姐长大的,虽然后来因东平王常年在外驻守,两家联系不多,但情分依旧甚好。 凤姐越发高兴,挽着东平王妃的手笑道:“还是王妃疼我。” 王子腾夫人无奈摇头,横竖这里没有外人,便也随她去了。 说笑了一回,方重归正题,东平王妃看了一眼刘老太太离去的方向,沉吟片刻,问凤姐道:“这刘家先前同府上三姑娘退亲,便是因为这钱氏?” 原来之前一段时间贾家与刘家关系忽然亲密起来,众诰命夫人私下便议论了一回,谁知没过多久两家又忽然冷淡下来,而且互不理睬,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 第341页 众人都是经历过世情的,哪里还猜不到其中的关窍,偏巧今日宴会两家都来了,自然是忍不住私下议论一番。 因此东平王妃 今日不过转了一圈,便听了一耳朵的新闻。 凤姐丝毫不意外东平王妃如何知道此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终归瞒不了多久,便叹道:“可不是,我们家三姑娘读书识字,性情爽利大方,管家理事样样能干,什么人家配不上,偏遇上了这事,可真是委屈的不行。” 王子腾夫人也道:“王妃可有合适的人家没有?” 东平王妃沉吟片刻,道:“我倒知道一户人家,哥儿的脾气秉性都极好,与三姑娘正好相配,他们家年后进京,到时候我从中搭个线,叫你们两家见一见,若是合适……”话未说完,忽见一管事媳妇匆匆忙忙过来,道:“启禀王妃,奴才有要事禀告。” 王子腾夫人与凤姐闻言,不待东平王妃说话,都忙笑道:“王妃且去忙,让我们自个儿逛逛。” 东平王妃便告了罪,匆匆离开。 逛了一回园子,众诰命千金陆续告辞,东平王妃也不便强留,大家又让了一回,送至园门,坐轿而去。 却说刘老太太在黛玉那儿碰了个钉子,越发下定决心要拿下林如海,到时候自己成了林家长辈,看那臭丫头还敢不敢甩脸色。 因此刘老太太回到家中,当即便命人叫了刘尚过来,问道:“你可曾见过林海林大人?” 刘尚闻言一怔,片刻后方会意过来,道:“老太太说的可是前巡盐御史,出身江南列候的林如海大人?” 刘老太太忙点头道:“正是,你可曾见过?” 刘尚不解其意,老老实实道:“孙儿与李翰林家的小公子相熟,先前便在李翰林的六十大寿中偶然见过林大人一次。” 刘老太太忙问道:“这林大人相貌如何?” 刘尚闻言一怔,不解道:“老太太问这个做什么?” 刘老太太摆手道:“我自有道理,你别管,横竖说与我就是。” 刘尚心下觉得有些不妥,偏刘老太太是长辈,不能拒绝,只得道:“林大人虽是花甲之年,看着却甚是年轻,不过四十来岁的模样,风姿儒雅,气度不凡。” 林如海已是花甲之年,却因保养的好,前几年因病更是小心保养,极重养生,又无公务劳烦,心情舒畅,看着顶多不过四五十许人。 刘老太太听罢十 分满意,见刘尚满面疑惑,也不解释,摆手叫他回去了。 虽然他们家门第上比林家差了些,但林家数代单传,人丁凋零,林如海如今又已致仕,不过只担着一些虚衔。 她家侄女却是年轻貌美,又是黄花大闺女,配林如海绰绰有余。 依着刘老太太的意思,巴不得明日就将亲事定下来,但如今已是年关,人人都忙着年事,实在不是提这事的好时机,况且侄女去年随父亲去在了湖州,即便现在去信,还得等明年开春运河解冻后才能上京,因此只能忍着。 想了想又叫了钱氏过来,将顾泠一事说了,道:“这顾家丫头模样家世都不错,我想着配给尚儿,你觉着怎么样?” 钱氏听了顿时不满,她今天看了一天也只相中了顾泠,满心想说给自己儿子,忍不住抱怨道:“老太太,您可不能偏心,尚儿是您的孙子,可昌儿也是您的亲孙子,这样好的人家不如先说给昌儿,毕竟两人年岁也相当。” 刘老太太想了想也是,如今孙女儿正得宠,昌儿才是娘娘正经的兄弟,大孙子刘尚到底与娘娘隔了一层。 俗语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刘老太太虽然疼大孙子,但最疼的还是小儿子一房,何况孙女争气,入宫做了娘娘,连带小孙子刘昌也看的跟命根子似的。 他们家有如今的荣耀全靠了在宫中的丽嫔,有好东西自然要紧着三房来。 因此想了想道:“你说的有理,这顾大姑娘便留着给昌儿,尚儿这边我再给他寻个好的。” 钱氏这才欢喜起来,忙笑道:“老太太英明,既如此,咱们早些请人去提亲,晚了只怕被别人抢先了。” 刘老太太摆手道:“这倒不用急,如今大家都忙着过年,没有谁会这时候去提亲,况且那顾家门第高些,自然高傲些,寻常人家自然看不上,不会轻易应允,依我看等年后先把你兰妹妹的事说定了,到时候成了林家主母,便是顾家的姻亲了,亲家开口,又有咱们娘娘的面子,谅他们也不好驳回。” 刘老太太虽然自负,但内心深处也知道他们家与顾家这样的百年世家有天壤之别,如今不过仗着宫中丽妃才有这般体面。 钱氏听了,只得不 甘不愿的答应了。 另一边刘夫人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白日她因被几位诰命夫人拉着说话,不曾留心刘老太太与钱氏,却发觉两人回来后面上都是掩不住的喜色,心下十分不放心,便使人去查打探了一番。 然而素日两个掩不住心思的人这次却不约而同的闭紧了口风,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刘夫人心下不安,总觉得她们瞒着什么,暗中叮嘱了心腹留意那边,然而接下来两日一直风平浪静,并无事发生,刘夫人只得暂且按下心中怀疑,叫人盯紧了两人。 心腹大丫头红梅为她轻轻按揉太阳穴,柔声劝道:“太太也不必担忧,想来老太太与二太太不过是回京后头次赴宴,这才欢喜了些,何况如今又有太太看着,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 第342页 刘夫人闻言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我这心里面总是不安,老太太这些年被众人奉承惯了,我行我素,然而这京中却不比咱们原籍,一旦行差踏错,可是灭顶之灾,我只担心捅出什么篓子来。” 京中不比原籍,王公贵族何其多,区区一个嫔妃算得了什么,真惹出大事,照样难逃一死。 好在一直平安过了年,刘老太太与钱氏也没惹出什么大乱子,刘夫人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过了灯节不久,宫中下了旨,册封丽嫔为丽妃。 接到旨意,刘家上下都喜气洋洋,刘老太太与钱氏更是欢喜得险些晕了过去,也不理会刘夫人劝阻,大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筵席。 原来此次丽嫔孕育龙种有功,庆德帝念及她进宫多年服侍尽心,思虑一番后便晋封为其丽妃。 丽嫔年轻貌美,性情娇憨,进宫以来一直又小意殷勤,便是有小心思也十分简单直白。 庆德帝早已厌烦了前朝后宫的心机谋算,对这样心思直白的反而觉得轻松自在,因此素日便多宠爱了几分。 再者刘家也不过是爆发之家,无甚根基,除了长房刘远这个有些品级的游击将军,并没有什么势力,刘远无子,其余两房也都是平庸之辈,家中又没有什么出息的子弟,也不必担心会影响前朝,因此这才大方给丽嫔进了位分。 另一边,刘老太太得了侄女钱兰儿的准信,终于开始忙活 起来,托人寻到了大司马贾雨村之妻胡氏,忍痛送了一千两银子的重礼,将想与林如海结亲的事情说了,又许诺事成之后再送二千两银子谢媒钱。 这胡氏原是丫鬟出身,无甚见识,不过是运气好,先前进门的原配因病去世,这胡氏素得贾雨村宠爱,又生了儿子,便扶了正。 将妾室扶正,这在稍微有点规矩的人家都不会如此,因此一干诰命夫人们都看不上这样的人家,更遑论与之结交。 不过贾雨村乃一等的爆发新荣之家,官至大司马,下面许多低品级的官员女眷都争相巴结奉承,胡氏素日被人奉承惯了,因贾雨村位高权重,行事肆无忌惮,这几年仗着贾雨村之势,包揽诉讼,重利盘剥,无所不为。 如今不过是帮着说亲罢了,即便不成也无甚妨碍,照旧白得一千两银子。 因此这日晚间待贾雨村回来便将刘老太太所求说了,道:“林大人毕竟是外男,我是没法子去说的,只能全靠老爷了。” 贾雨村初时并没放在心上,直到听闻是与林如海说亲,顿时来了兴致,抚掌笑道:“有趣!此事大有可为!” 原来这贾雨村一向自视甚高,最恨的就是往日卑贱之时的经历,无权无势,不得不对人伏低做小赔笑脸, 当日在林家做教书先生,亦对着林如海低声下气,如今他年富力强,儿女双全,且已官至大司马,位列三司之一,位高权重。 林如海却已年老力衰,致仕在家,还绝了后嗣,完全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 贾雨村心下得意,有心在林如海面前找回场子,偏林如海回京后深居简出,一直寻不到好机会。 如今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如何能错过。 这是林如海应也好不应也好,应了林如海的声名体面便没了,不应的话他也能看个笑话,出一出心中这口恶气。 因此待到休沐,贾雨村便特意写了帖子,着人送去林府。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别急,刘老太太这些人下章全部解决感谢在2020-09-06 00:54:59~2020-09-13 02:5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看修罗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回 林如海收到贾雨村的帖子后, 心下十分疑惑,当年甄氏与英莲母女回乡,黛玉多有照拂, 又事涉贾雨村,林如海特意命人去打探了一番, 知道当年贾雨村枉判冯渊一案, 他方知贾雨村本性,心下十分不耻其为人,回京后他深居简出, 即便偶尔在一些宴席上与贾雨村碰面,亦是敬而远之。 贾雨村此人无利不起早,此次邀他,必然是有什么谋划, 不过他如今已致仕,也不愿再掺和任何事,自然不会去赴宴, 因此写了一张回帖,只推有病在身, 不便出门, 婉言谢绝了,写完后叫来管家问道:“贾司马家送帖子的人可还在?” 老管家忙道:“已经请到偏厅奉茶,老爷有什么吩咐?” 林如海将回帖交予他, 吩咐道:“去告诉来人, 只说我有病在身,不便出门。” 老管家答应一声,接过帖子拿去给了贾雨村的管事,道:“我家老爷多谢贾大人盛情, 偏因这几日身上不好,不便出门,还望见谅。” 那管事听了顿时皱眉,道:“那不知林大人何时才有精神会客?” 老管家道:“这却不好说,我家老爷痼疾未愈,这些年一直小心将养着,偏前两日染了风寒,又触犯了旧疾,大夫一再嘱咐要仔细静养,不可劳神。” 那管事听了顿时面色一变,心下十分不悦,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贾雨村位高权重,连带身边的人也水涨船高,这管事走到哪不是被人奉承着,还从未见过这般不给面子的,当下神色便冷了下来,道:“我家老爷诚心相邀,林大人却百般推脱,未免也太不给面子了。” -- 第343页 然林管家是何等人物,见过的世面多了,不知见过多少权贵人家,哪里会将他这点威胁放在心上,神色平静道:“我家老爷确实身上不好,贾大人素来知礼,若要设宴,大可等我家老爷身体痊愈之后,又何必急于一时。” 那管事一时语塞,不甘不愿沉着脸离开,回来就添油加醋学给了贾雨村听,道:“那林家实在欺人太甚,一个管家都那般狂傲,根本没将大人放在眼里!” 贾雨村听完后,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他这些年身居高位,被人奉承着惯了, 越发容不得有人违逆他,如今林如海丝毫不给他脸面,心下自然恼怒非常,冷笑道:“他既不来,我便登门拜访,你便告诉林如海,只说我等着他,什么时候病好了我什么时候上门,我就不信他能病一辈子!” 当下便又提笔写了拜帖,命管事送去林府。 那管事趾高气昂的递了帖子,又皮笑肉不笑道:“我家大人说了,林大人只管好生将养,什么时候身子好了我家大人再登门拜访,不论多久都等得。” 老管家闻言面色微凝,转头吩咐小厮上茶,转身便去了后院。 林如海正在书房看书,老管家上前呈上帖子,又将那管事的话转述了。 林如海接过帖子看了一回,心下满腹疑窦,贾雨村一再要见他,到底是为何? 老管家见状道:“老爷既不愿见,不如托病推了便是。” 林如海闻言沉吟不语,贾雨村这次执意要见他,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如今这情形,避是避不了,心下思量片刻,摇头道:“对方来者不善,避得了一次,避不了第二次,他既然已经递了帖子,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罢了,你回复来人,就说我三日后恭候贾大人大驾。” 因此回了帖子,命管家交于来人。 贾雨村得了回信,自是十分得意,道:“算他识趣。” 到了约定的这日,贾雨村坐着软轿来到林府,半日间到了门首,远远地望见门外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正门不开,东西两侧门开着,便从侧门进来。 一时进了正院,便见四面抄手游廊,正中是穿堂,中间放一个紫檀的架子,竖起一扇赤金嵌八宝镂空花海上三山的屏风。转过屏风,又是一个大院子,四棵大木犀,四周游廊皆有侧门。 上了阶去便就是二层仪门,长遮厅、四围廊槛,愈觉得恢弘大气,其阀阅高华还在荣宁两府之上。 这所七进的大院乃是林家祖上封侯时所置办,百年沉淀下来,低调又不奢华,下人亦规矩严谨,进退有度,处处彰显着百年世家的底蕴。 京中皇亲贵族何其多,好地段好宅院早就有主了,像林家这样宽敞气派的府邸更是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几处来。 贾雨村越看心下越是不忿,又羡又妒,林如海生 在列候之家,出身显贵,一路仕途平顺,末了还能以一品大员的品级致仕荣养 。 而自己却出身贫寒,几十年来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挣下今日的家业,即便他已官至大司马,如今他们一家人还只能挤在一个四进的小宅子里。 贾雨村越想越觉上天不公平,想起当年在林家当西席时的落魄,越发嫉恨林如海,不过他城府深沉,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一副端方稳重的模样。 林如海已等在正院门口,一时见了面,便请入座奉茶。 寒暄了一回,贾雨村方步入正题,笑盈盈道:“今儿来是给老大人道喜来了。” 林如海闻言一怔,道:“雨村兄说笑间,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喜从何来?” 贾雨村哈哈一笑,道:“老大人风采不减当年,又何必过谦,我今日正是受人所托来做媒的。” 林如海十分惊愕,万万没想到贾雨村此来竟是做媒,忙道:“雨村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已年过花甲,早已无续弦之念。” 贾雨村浑然不将林如海的拒绝放在心上,摆手道:“老大人先别急着拒绝,我所说的可并非一般的胭脂俗粉,乃是刘远将军的表妹,丽妃娘娘的嫡亲姨母。 那姑娘正值摽梅之年,生得品貌端庄,风姿娇艳,且又知书识字,手巧心慧,书画皆通,因仰慕大人风采,愿以终身相托。 刘远将军家的老太太寻到我家夫人,再三请托,务必促成这门亲事,我家夫人因不便出面,特托我来做这个媒人!” 他心下盘算的极好,林如海若是答应,这素日清正的名声便保不住了,六旬老朽娶一个妙龄姑娘,这对别人而言顶多是一场风流韵事,但林如海自来以端方君子形象示人,此事一出,这所谓的清正端方的君子便要沦为笑柄了。 林如海若是不答应,便要得罪自己与丽妃一家,得不偿失。 林如海瞥了一眼贾雨村满是算计的眼神,心下冷笑一声,摇头道:“只怕要辜负雨村的美意了,在下自拙荆亡故后便无意再娶,况且已年过花甲,哪能耽误人家姑娘终身,这结亲之事便不必再提了。” 贾雨村闻言,神色微有些不悦,道:“老大人此言差矣,人不风流枉少年,如 今人家姑娘真心仰慕,为了大人丝毫不介意年岁之差,竟是莫辜负了这番心意才好。” 贾雨村语气居高临下,全然没有了当日求人的谦卑。 林如海面色也淡了下来,道:“雨村兄真真是有心了,处处为在下着想,似乎十分期盼在下同意了这门亲事。” -- 第344页 贾雨村权当听不出话间的讽刺,依旧面色如常,笑盈盈道:“老大人言重了,在下只是觉得这钱姑娘才貌双全,且人品贵重,是难得的佳偶,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人风采卓绝,若后继无人,就此断绝了香烟,岂不可惜。” 这几乎是明晃晃嘲讽林家绝后,林如海涵养再好,此时也动了真火,当即面色一冷,淡淡道:“我虽无子,但好在女儿女婿孝顺,身后之事竟不劳大人费心,既然大人如此喜爱此女,何不就纳入府中,如此也算是两全其美。” 贾雨村不妨林如海言辞如此锋利,顿时涨红了脸,道:“在下一片好心,老大人却毫不领情,实在令人失望!” 林如海心下恼怒,也不再客气,只端起茶盏送客,道:“我林家家事还不劳大司马操心,在下身上不好,恕不能多陪了。” 贾雨村见林如海权没将他看在眼里,话里话外讽刺他多管闲事,一时恼羞成怒,道:“既如此,大人好自为之!”说罢怒而起身,拂袖而去。 老管家待贾雨村远去了方进书房来,见林如海端着茶盏皱眉沉思,心下不禁有心担心,迟疑道:“老爷,这贾大人可不是什么有度量的人,如今得罪了他,只怕……” 林如海闻言沉吟了片刻,道:“你安排两个人去盯着贾雨村府上,有任何动静都速速来报,另外再找几个伶俐些的,去将贾雨村家小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罪证找出来,还有刘家老太太那边,也叫人去仔细打探,若其有违反律例的罪行,也一并搜集起来。” 他深知贾雨村睚眦必报的本性,当年他深受甄士隐之恩方能高中,然当日薛蟠一案明知英莲是恩人之女,他却佯装不知,为了巴结权贵,不顾英莲死活,徇私枉判,可见此人忘恩负义,且狼子野心,心胸狭窄。 自己此番狠狠驳了他的面子,必然要报复回来,搜集这些罪 证也可有备无患。 这几年他虽极少在外走动,但一直暗中留心京中动静,尤其知道贾雨村与贾府往来亲密之后,更是多有留意。 说来也是奇事,贾雨村城府深沉,谋算过人,又心狠手辣,可谓枭雄,生的几个儿子却是典型的纨绔子弟,资质平庸,文不成武不就,成日家只知寻花问柳,素日倚仗贾雨村之势,闯下无数大祸,若非贾雨村位高权重,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至于刘家,他倒不是十分了解,不过先前贾家与刘家因退婚结仇一事他也听说过,那刘家老太太既然与贾雨村一家搅合在了一处,今日还弄出这番事来,也不得不防。 老管家闻言心下一凛,道:“老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然而过了大半个月,贾雨村却没有半点动静,似乎就此偃旗息鼓了。 林如海心下疑惑,却并未就此放松,依旧命人仔细盯着,小心留意贾雨村的动静。 过了几日,却打探到贾雨村将一名甚是宠爱的庶女许配给了丽妃胞弟刘昌,两家结了姻亲。 原来贾雨村见这刘家虽是暴发新荣之家,刘远却与东平郡王交好,且丽妃在宫中正得宠,又怀有身孕,若是生下皇子,他提早结交,其中好处不必多说,说不定还能扶持出一位皇帝来。 即便日后丽妃生的不是皇子,他也只不过损失个庶女,无甚妨碍。 而刘老太太与钱氏原想着为刘昌求娶顾泠,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寻到的人中根本没有能与顾府说的上话的,无奈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转而聘贾雨村之女。 贾雨村手握军权,位高权重,虽然是庶女,但素来受宠,也与嫡出无异。 这厢刘夫人得知消息后不禁冷笑,说什么看不上庶女,不过是权势不够而已,荣府没落,贾雨村却是掌着兵马大权,刘老太太与钱氏自然巴不得攀上去。 刘夫人虽不大出门走动,却也隐约听说了贾雨村府上的事,知道不是什么规矩人家,好言劝过刘老太太几次,皆不顶用。 偏刘远年后又跑去了西山大营练兵,一两月才回来一次,刘夫人打发人送了信去西山,刘远却没有丝毫回音。 刘夫人气恼之下干脆不管了,只冷眼看着刘老太太作死,横竖她女儿已经出了阁,这些年都随夫在任上,刘家名声坏了也连累不到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0-09-13 02:52:26~2020-09-19 22:3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回 话分两头, 却说这日李纨从贾母处请安回来,正歪在贵妃榻上在看书,忽见贾兰皱着眉头进来,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谁给你气受了不成?” 贾兰闻言也不说话, 只扫了房中众人一眼,素云会意,忙带着一众丫鬟婆子下去了。 李纨见此也神色凝重起来, 丢开书卷坐起身,道:“出什么事了?” 贾兰叹气道:“我今儿从国子监放学出来,原打算去给妈买几色点心,忽然听到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林姑姥爷。” 原来这两日街头巷尾忽然出现流言, 说前任御史林如海,相中了刘远将军的表妹,年过花甲还想强娶人家妙龄之年的少女。 李纨听罢目瞪口呆, 奇道:“这流言是从何说起?” -- 第345页 这种流言一看便是有心人为之,只是目的又是什么?林如海早已致仕, 也不曾听说近日与人结仇, 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 贾兰摇头道:“我也不知,我听说之后不放心,当即去了姑姥爷府上, 将这事说了, 姑姥爷却叫我不必担心,他自会料理。” 李纨听罢,心下沉吟片刻,道:“林姑父既然如此说, 想来他老人家已自有主意,那倒不必担心。” 这种风流韵事于男方并无多少妨碍,况且林如海又不是寻常人,当年任盐政时与一干盐商官员周旋,不知经历过多少风浪,这样的小把戏根本不值一提。 果然,流言传了几日,却并没有多少人相信,都笑道:“林大人风采过人,若是想娶亲早就娶了,何必等到如今。” 也有心下嫉恨者,酸道:“这可说不准,指不定这林大人见人家姑娘生的好,动了心思呢!” 然而这话并没有多少人相信,林如海出身世家,什么绝色没见过,府中亦有姬妾丫鬟,哪里会不顾脸面强娶一个可以当自己孙女的姑娘。 况且林如海素有清名,回京后又在家中养病,深居简出,这刘家与林家素无往来,再者正经人家的姑娘也不可能随意外出,外男又如何能见得到。 因此这流言传了几日,对林如海却并未造成什么伤害,倒把贾雨村气了个倒仰。 刘老太太偷鸡不成蚀把米,白丢 了一千两银子,还惹了一身臊,更是悔恨不已。 转眼到了三月初一,乃是南安王妃寿诞,早几日便下了帖子给黛玉。 顾湛因这几日流言之事,并不赞同黛玉出门,黛玉却道:“我父亲行得正坐得端,何惧这些流言,我们若畏畏缩缩,反倒叫人小看了去。” 顾湛见她执意如此,只得罢了,吩咐紫鹃等人:“仔细服侍奶奶,别叫人冲撞了。” 紫鹃等人忙答应了。 这厢黛玉收拾妥当,会齐了冯氏与顾泠,一道去南安王府赴席。 此时一众诰命夫人们都到了,黛玉给南安王妃贺了寿,便带着顾泠去寻冯氏,不料走到半道却被一个穿红戴绿的妇人拦住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贾雨村的夫人胡氏。 黛玉早先便听英莲之母封氏说起过当年旧事,知道这胡氏便是当年甄家的丫鬟娇杏,与贾雨村一般的忘恩负义,怪道能做夫妻,因此面上只淡淡的,道:“不知夫人有何贵干?” 娇杏见黛玉神色淡淡的模样,又想起这些时日他家老爷精心炮制的流言却对林如海毫发无损,心下越发恼怒,只皮笑肉不笑道:“听说令尊大人就要大喜了,真是可喜可贺,依我看府上也太冷情了些,如今林大人再娶,从此可热闹了。” 话音一落,众人顿时一静,暗道果然是丫鬟出身,上不得台面,连规矩体统都没了,略有些规矩教养的人家都不会当着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黛玉素来敬重父亲,闻言自是恼怒非常,待要发作,又不好怎么样;回思了一回,便冷笑了两声,说道:“夫人这话真真好笑,不过是一些无知蠢妇乱嚼舌根,没想到夫人连这些市井流言也信以为真。 说起喜事应该恭喜夫人才是,我们家人口少,自然清静些,比不得夫人姊妹众多,府上喜事不断,自是热闹非凡。” 众人听到此处,当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这林孺人好伶俐的口齿,谁不知贾雨村妾室通房一大堆,年初还又抬了一名贵妾进府。 娇杏面色顿时又红又白,偏她口齿愚钝,也不知该如何反驳,正好南安王妃与冯氏走了过来,娇杏早先便打探到冯氏秉性掐尖要强,不怎么喜欢黛玉,顿时心下一喜,故 意向冯氏笑道:“这林孺人的嘴也太利了些,我不过说笑两句,便被好一顿抢白,说来林孺人过门也有半年了吧,怎的还没有好消息?” 黛玉听她直言嘲讽自己生不出孩子,又羞又恼,登时红了脸,偏又不好发火,顾泠也十分恼怒,偏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此时也不好说话,只挽住了黛玉的手,冷冷看向娇杏。 南安王妃见娇杏在她的寿宴上闹事,心下更是十分不悦,只是今日来客众多,不能闹得太难看,正欲开口打圆场,便听冯氏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我家侄媳妇素来心直口快,夫人多见谅,至于这子嗣之事是我们自家的事,就不劳夫人操心了,倒是听说贾司马府上前些日子又有了好消息,还不曾向夫人道喜呢。” 她再不喜黛玉,那也是他们顾家的人,绝不会叫外人羞辱了去。 南安王妃也险些笑出来,这话说的更不留情面,只差指着对方的鼻子骂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而且众人皆知贾雨村的爱妾去年生下一子,听说前些日子又诊出了身孕,那妾室年轻貌美,又接连有孕,极得贾雨村宠爱,再加上其他几房妾室通房,贾雨村后宅时不时便要闹一场,正室小妾斗得不可开交,背地里不知多少人看笑话。 娇杏闻言顿时涨红了脸,余光看见旁观众人幸灾乐祸的神色,脸上更是青红交错,羞愤不已。 冯氏恍若不见,只向南安王妃等人笑道:“说起这子嗣,我们家规矩如此,十八岁后方才生子,我们家侄媳妇年纪还小呢,一时倒也不急,我们家老太太也说了,略等两年,等大些了再要孩子稳妥些。” 南安王妃闻言笑道:“还是老夫人心疼孙媳妇,不过这也在理,年岁大些要孩子更容易站得住。” -- 第346页 其他夫人也都点头,其中一人道:“可不是,我十七岁生的我们家大哥儿,时常生病,二十岁生的二小子便筋骨结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育儿经,再无人议论方才的事,黛玉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冯氏向顾泠使了个眼色,道:“这些话可不适合你们年轻姑娘听,你同你嫂子去逛逛去。” 顾泠会意,悄悄拉着黛玉走了。 黛玉向冯氏感激一 笑,便随顾泠出去了。 冯氏与一众夫人说的热闹,全然没有理会娇杏。 娇杏颐指气使惯了,何曾受过这份气,心中怒火中烧,偏当着南安王妃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咬牙忍下,回家后便摔了好几个茶碗,犹不解气,等晚间贾雨村回来便一五一十的学给他听了。 贾雨村闻言亦是勃然大怒,砰的一声拍在桌上,沉着脸道:“好,好个父女情深!林如海他不是疼女儿么,我看他这回有什么法子!” 过了两日,京中流言忽然又变了,说林家数代单传,子嗣单薄,到了林如海手上更是绝了嗣,只怕是做多了缺德事没积下阴德,又说黛玉嫁入顾家大半年肚子都没有消息,只怕多半是随了其父,顾家子嗣堪忧。 这些话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背后有人在指使,林如海的几名好友同年听闻此事,忙设宴请了林如海过去,问道:“如海你最近是否得罪谁了?外头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竟连我们都听说了。” 林如海苦笑一声,道:“我亦不知得罪了谁。何况我素日身上不好,深居简出,极少外出,又哪会得罪人?” 其中一人在大理寺任职,闻言提醒道:“你仔细想想,若不是有深仇大恨,对方何至于生出如此歹毒的计策,竟是要毁了你与令千金的清名。” 林如海故意低头思索了半日,许久方迟疑道:“并没有得罪人,只有上月雨村兄前来帮刘家表姑娘提亲,被我婉拒了,不过雨村兄素来行事端方,当年还曾为小女启蒙,有师徒之谊,哪能行如此卑鄙无耻之事?定与他无干。”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是眼明心亮之辈,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互相对视一眼,心下都各自思量起来。 另一边,因有贾雨村在背后推动,流言甚嚣尘上,很快便传进了宫里,连庆德帝与江皇后都听说了。 这日庆德帝上朝回来,向江皇后说起此事,道:“也不知这林海得罪了谁,竟想出这般阴损的法子,连林海出阁的女儿也不放过。” 林如海是太上皇当年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初在盐政上时庆德帝亦安插了暗线在其身边,对其为人性情一清二楚,况且他自幼长于皇室,又当了多年皇帝的人,对这样的 阴私手段十分熟悉。 江皇后更是掌管后宫多年,哪里不知道其中的猫腻,想起前些时日得到的丽妃宫中眼线的回报,心念电转,叹了口气道:“可不是,这林大人好歹也是本朝的老臣,又是陛下亲封的少傅,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仇怨,对方竟行这般歹毒之计,实在可恨,可怜玉儿无辜被牵连,昨儿臣妾祖母与三嫂进宫请安,说起这事都哭了一回。” 庆德帝闻言心中一动,沉吟片刻,方道:“朕险些忘了,那林家女儿是国舅夫人的义女,算来也是梓潼的妹妹了。” 江皇后道:“玉儿这孩子素来惹人疼,可怜见的,这回白受了这场委屈,臣妾想着明儿召她进宫说说话。” 庆德帝点头道:“外头的事倒不必担心,以林海的本事想来用不了几日便可解决,不过这林姑娘到底是梓潼的妹子,又是顾家老大人的孙媳,不能平白受此委屈,梓潼你看着料理罢。” 江皇后答应着,道:“如此臣妾便代玉儿谢陛下恩典。” 庆德帝摆了摆手,又说了一回家常话,便起驾回了太极宫。 谁知次日顾老夫人便递了牌子,进宫给皇太后请安。 江皇后听闻消息后一怔,不过很快明白过来,黛玉被流言所伤,顾家自然不会坐视不理,顾老夫人想必便是进宫求皇太后做主的,当下吩咐女官:“等顾老夫人从皇太后出来,便请她老人家过来。” 女官答应着去了。 这厢李纨等人也得知了外面的事,正焦心不已,忽然听闻皇太后召见黛玉,赏赐了无数珍宝,并赞黛玉孝心可嘉,且多年来接济穷困,施粥赠药,淑慧贤德,堪为女子表率。 随后皇后亦有赏赐与黛玉。 此言一出,那些议论黛玉的人当即住了嘴。 先前流言传出,有不少嫉恨黛玉者暗自称快,她们自小也是娇生惯养的,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出嫁后却不得不周旋在在翁姑妯娌之间,还要烦心姬妾通房,凭什么林黛玉就有这样好的命,家世清贵,丈夫宠爱。 因此流言一出,她们都大感痛快,这几日也议论得最欢。 皇太后与皇后乃天下女子德行典范,如今都盛赞黛玉,众人哪里还敢说三道四。 次日庆德帝亦召 见了林如海,赞其在任盐政时期税务清明,为官清正,廉洁奉公,乃国之功臣,因此赏赐了不少东西。 听闻此信,李纨顿时松了口气,贾母等人亦放下心来。 没过两日,京中的流言又变了,忽然开始传大司马贾雨村居然硬要做媒,给林大人说亲,林大人婉言拒绝,却被贾司马怀恨在心,暗中报复。 -- 第347页 据说当初贾司马当初被革职后还是在林家做西席先生,后来也是林大人相助才能起复,没想到如今却忘恩负义,实在令人唾弃。 接着又传出贾雨村后院正房夫人残害庶出子女,妻妾相争等事,世人最爱这等恩怨情仇的戏码,流言传的比先前还快。 贾雨村气得火冒三丈,他最恨的便是别人提起他的卑贱往事,然心下明知道是林如海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偏又找不到证据,更无法开口辩白。 林如海听说后心下冷笑,前两日流言一出,他便已查明是贾雨村命人放出去的,刘老太太与钱氏在背后推波助澜。 若是先前的流言,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横竖于他而言也不过名声有瑕,无关痛痒,不过付诸一笑。 千不该万不该,贾雨村与刘老太太不该对黛玉出手,林如海最疼爱的就是女儿,贾雨村与刘老太太所为实在是触了他的逆鳞,如今哪里还忍得下这股怒火。 这段时日他命人私下里悄悄查访,很快便查到贾雨村之妻胡氏包揽诉讼,私放印子钱一事。 贾雨村长子更曾与人争抢妓子,打死人命,不过这一切都被贾雨村掩盖下来了。 贾雨村野心勃勃,为官初时十分谨慎,不过时日久了,身居高位,顺风顺水惯了,渐渐也懈怠下来,他本就有贪酷之弊,当年也正是因此才被革职,娇杏包揽诉讼与放印子钱的事他自然知道,暗中还帮着掩饰。 不过贾雨村行事十分谨慎,林如海多方打探,几经周折才拿到证据。 京都离天津府快马加鞭往来不过数日,没过两日,去刘家原籍查访的人也回来了,真真是无独有偶,刘老太太与钱氏竟也在包揽诉讼,私放高利贷。 林如海暗暗摇头,怪道两家竟能那般投机,真是一丘之貉。 如今所有证据都已搜集齐备,是时 候了结了。 林如海虽然退了下来,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却还在,朝中也还有不少同年故旧,当即整理好贾雨村与刘老太太等人的罪状,叫来管家吩咐道:“将这两份书信交给都察院左都御史贺大人,再交给大理寺少卿郑大人。” 老管家知道这两份文书的重要性,小心翼翼接过藏进怀中,道:“老爷放心,奴才知道怎么做。” 话说刘老太太这日正与侄女儿钱兰儿在花园里设宴吃酒,忽见一个婆子神色慌乱跑金来,回道:“老太太不好了,有锦衣府堂官老爷,带领好几位司官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预估出错,下章保证一定全部解决掉,看在这次肝了快九千字的份上大家轻点抽~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回 刘老太太与钱兰儿俱大惊失色, 道:“怎么回事?好好的锦衣府来我们府里做什么?!” 那婆子也说不清,刘正老太太顿时六神无主,不知怎样才好, 忽又见钱氏披头散发跑进来,脚上鞋子都掉了一只, 哭叫道:“不好了!锦衣府进来拿人了!” 原来钱氏方才正回房更衣, 没想到一进园子便见到锦衣卫一干人凶神恶煞进来,吓了个魂飞魄散,立马跑进来求救。 刘老太太没想到锦衣卫竟直接闯进了内宅, 顿时魂飞天外,忽想到刘夫人还在府中,忙一叠声命人:“快去送信给大太太,叫她赶紧过来!” 那婆子慌慌张张去了, 这时锦衣卫一干人已横冲直撞进来了,其他丫鬟婆子见状也都惊惶起来,拉这个, 扯那个,园中顿时一片混乱。又听见一叠声嚷说:“锦衣府堂官李老爷奉命捉拿大钱氏与小钱氏, 里头不相干的女眷们速速回避!” 钱兰儿闻言心念如电, 忙拿帕子遮了脸,趁乱扶着丫头的手匆匆离开。 不多一会,李堂官已带着一干司官衙役将园子团团围住了, 走到刘老太太与钱氏跟前, 上下扫了一眼,又问了一干婆子丫鬟,确定了两人身份,手一挥, 冷声道:“将二人拿下!” 刘老太太作威作福惯了,何时见过这等阵仗,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颤,却又强撑着站住,色厉内荏道:“我是丽妃娘娘的亲祖母,又没有触犯国法,谁敢动我!” 钱氏闻言也忙哭叫道:“我是丽妃娘娘的母亲,一向奉公守法,定然是有什么误会,还请李老爷明察!” 李堂官冷笑一声,道:“我等奉命行事,便是丽妃娘娘亲至,也无法干涉官府办案,如今有人状告你二人包揽诉讼,重利盘剥,逼死数条人命,人证物证俱全,早已上达天听,陛下大怒,特命我等来拿人!” 钱氏先前圆睁两眼听着,闻言才想起旧事来,顿时面色惨白,身子一软便栽倒地下。刘老太太听闻是圣上下旨,吓得涕泪交流,连话也说不出来。 李堂官见状也丝毫没有手软,命衙役将二人扣押,带回去复命。 钱兰儿逃回房中,一颗心犹自砰砰直跳,她 原是听了姑母刘老太太的话,进京来谋前程,谁知道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心下十分不甘,一直郁郁不乐,今日刘老太太设宴正是为了给她散闷,没想到却出了这事。 丫鬟红杏也是面色苍白,惊魂未定,颤声道:“姑娘,姑太太与大姑奶奶都被抓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钱兰儿亦是心乱如麻,攥着手在房中来回走个不停,片刻后忽然停住,看向红杏,咬牙道:“收拾东西,咱们即刻离开!” -- 第348页 红杏一怔,忙道:“现在离开?可是老姑太太和大姑奶奶——” 钱兰儿摇了摇头,道:“顾不得了!谁知道这府里还有没有其他罪名,回头锦衣府要是再来拿人可怎么办?咱们待在这里到时候可说不清,还是速速离开为妙!至于姑妈的事自有丽妃娘娘与大表哥操心。” 横竖他们家在京城还有一座小宅子,虽然又小地段也偏,但无论如何也比这里要安全。 红杏一听顿时也慌了起来,忙道:“好好好,我这就去传话,收拾东西就走!” 当下众人忙忙收拾了东西,钱兰儿打发人与刘夫人说了一声,主仆一行人便匆匆离去。 另一边刘夫人正在房内小憩,她本就体弱多病,之前因年节忙碌了了数月,又有刘老太太与钱氏三天两头闹出些事来,劳乏之下不免病了一场,这些时日一直在房中将养,听闻锦衣卫来府里拿人,一时也是大惊失色,也不及梳洗便匆忙赶来。 然而此时锦衣卫早已押着刘老太太与钱氏走了,一众丫鬟婆子惊魂初定,七嘴八舌将方才的情形说了,刘夫人听到‘包揽诉讼,重利盘剥’这一罪名,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这可是大罪,一旦追究下来,他们一家都要被牵连! 想到此处,刘夫人也顾不得往日的恩怨了,忙命人去外面叫刘尚回来,又匆匆写了一封书信,叫人快马送去西山大营,交与刘远,此外又命人给宫中丽妃递了消息。 殊不知此时丽妃亦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自顾不暇。 原来丽妃怀胎已有八月,私下里悄悄问过太医,道有七八成是个男胎,丽妃心中喜悦,加之恩宠日盛,不免越发得意忘形。 这日丽妃去花园中散步,可巧遇上了李贤妃 。 这李贤妃自潜邸时便服侍庆德帝,又育有二皇子与五公主,在宫中地位非同寻常。 丽妃却自恃有孕,又得庆德帝宠爱,并没有把人老珠黄的李贤妃放在眼里,言语间并不如何恭敬。 李贤妃乃将门出身,本就脾气暴躁,又嫉恨丽妃受宠,对此自然是火冒三丈,虽不能拿丽妃怎样,却寻了个错处叫人狠狠责罚了她身边的心腹女官一通,又冷言讽刺了一番,方扬长而去。 丽妃又羞又怒,却又不能如何,憋着气回了宫里,挥手将桌上的茶盏杯碟全摔到了地上,咬牙切齿道:“李氏竟敢如此羞辱我!不过一个人老珠黄的老女人,她凭什么得意!” 女官红袖忙叫人收拾了碎瓷,又劝慰道:“娘娘消消气,仔细伤到了肚子里的小皇子。” 丽妃看着红袖通红的脸颊,犹不解气,恨恨道:“都说打狗看主人,李氏这般有恃无恐,还不是仗着生了二皇子,这么多年都没再下一个蛋,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红袖是丽妃自幼服侍的丫鬟,丽妃入宫时也跟着一道进了宫,主仆多年,最是明白丽妃的脾气,道:“娘娘快别生气了,奴婢的伤不打紧,擦些药就好了,贤妃娘娘虽生了二皇子与五公主,这些年却已没多少圣宠,陛下不过偶然去那里坐坐罢了,哪里比得上娘娘,圣宠优渥,如今又怀有小皇子。” 丽妃听了这才转怒为喜,抚着小腹得意道:“你说得对,等我腹中的小皇子出生,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大皇子二皇子他们也快娶妻了,你看着罢,用不了多久这几个就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况且你忘了陛下是如何继位登基的?陛下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别看如今大皇子二皇子受宠,过个十几二十年,陛下年老力衰,几位皇子却正当盛年,你看看陛下会如何,到了那时候,才是我皇儿的时机。” 红袖闻言心下一惊,忙四下看了一眼,见殿中都是自己人,这才放下心来,慌忙悄声道:“我的娘娘,这些话可说不得!” 丽妃亦察觉失言,忙掩了口,岔开了话题。 主仆两人自以为这些话无人知晓,殊不知片刻后便传入了有心人耳朵里。 江皇后执掌六宫,耳目灵通,最早 得了消息,不禁冷冷一笑,又是一个拎不清,被帝王一时的宠爱迷了眼的女人。不过对此她却权当不知道,只命人按兵不动,丽妃受宠,阻了不少人的路,自有人会出手,用不着她动手。 周贵妃吴贵妃等人也很快得了消息,顿时大喜过望,她们费了不少功夫才在丽妃宫中安插了眼线,如今好容易抓到了把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当下便悄悄使人透露给庆德帝知道。 庆德帝很快便知道了丽妃当日言行,虽然知道其中有猫腻,但经查探那些话确实是出自丽妃之口,顿时勃然大怒,大皇子是唯一的嫡子,论嫡论长都是大皇子继位,这个儿子又自幼体弱,遭了好几次罪,好容易才养活,因此格外心疼,只是不愿儿子靶子,这才迟迟没有立太子。 而二皇子却是聪明伶俐,又素来贴心,庆德帝亦颇为宠爱,他自己是夺嫡过来的,却不愿自己的儿子再重蹈覆辙,因此一直希望儿子和睦相处,不要再发生兄弟阋墙的惨剧。 而丽妃这番言语正好触了庆德帝的逆鳞,更何况她言语中还觊觎帝位,更是该死! 庆德帝正在气头上,又收到了弹劾刘家的折子,且证据齐全,更是怒火中烧,盛怒之下直接下令严办。 丽妃却不知自己大难将至,听闻刘老太太与钱氏因罪下狱,心急如焚,仗着腹中龙胎,一面向庆德帝求情,希望能放过祖母与母亲,一面又收拾了一包金锞子打点戴权,求他在御前美言几句。 -- 第349页 丽妃尚不知自己已犯了庆德帝的忌讳,她受宠多时,不免有些恃宠生娇,以为庆德帝会怜惜于她,对刘老太太与钱氏网开一面。 戴权却知道丽妃圣宠不再,自然不会帮她做事,况且以庆德帝明察秋毫的性子,他也不敢瞒下,收了荷包便呈到了御前,又将丽妃所托如实说了。 庆德帝看着荷包里满满的金锞子,少说也有二三十两金子,想起弹劾的奏章上所言刘老太太与钱氏包揽诉讼,放印子钱,牟利多达数万两银子,顿时怒极反笑:“好个刘家,出手便是几十两金子,果然阔绰,倒是朕小看了他们!” 戴权闻言忙低下头,一声儿不敢言语。 庆德帝眸光微沉,淡声道:“拟旨: 丽妃干涉朝政,触犯宫规,念其有孕,从轻发落,降为才人。” 戴权闻言心下一凛,忙恭敬答应了,下去传旨。 旨意传开,后宫众人尽皆拍手称快。 却说当日林如海命人将贾雨村妻小的罪证交于都察院,御史本就以谏言为职,有风闻言事之权,便是皇帝犯错都要奏一奏,何况是贾雨村。 御史刘仿之子便被贾雨村长子伤了一条胳膊,因贾雨村位高权重,行事又谨慎,很难抓到其把柄,刘家只能吃了哑巴亏。 只是刘仿心中怨恨益深,此次得了若干证据,顿时大喜过望,连同弹劾的折子一并送至御前。 弹劾贾雨村放纵其长子贾洪强占良民之妻为妾,因其不从,凌逼致死;又与人聚赌,争抢妓子打死一人;又于去岁酒后当街纵马,踩死二孩童。 贾雨村徇私枉法,不仅包庇其子,还暗中为其抹平罪行。 庆德帝大怒,当即责令顺天府严查此事。 当初被贾洪打死的死者家人也纷纷上顺天府击鼓鸣冤,因有庆德帝发话,顺天府很快便受理了此事,人证物证俱在,不过数日便查清楚了,府尹王進当即下令捉拿贾洪归案。 贾雨村很快便得了消息,又惊又怒,娇杏急的团团转,直掉眼泪:“老爷你想想办法,洪儿自幼体弱,哪里受得了这个罪!” 贾雨村忍下心中烦躁,道:“哭什么哭,妇道人家没一点用,只知道哭!” 娇杏不敢再闹,只呜呜咽咽哭着。 其实按贾洪的罪状,便是斩首也不为过,然而贾雨村和娇杏素来看这个儿子跟眼珠子似的,宠爱非常,自然不觉得自己儿子有错,不过是几个贱民,哪里能跟自己儿子相提并论。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贾雨村都要保住长子,因此沉吟了片刻,当即修书一封送去顺天府王知府,先前这样的事他做过无数次,早已驾轻就熟。 谁知这次王知府却没有买账,毫无回音,次日一早便顺天府的府衙便带了签文来拿人,不仅有贾洪,连娇杏也在其中,罪名是包揽诉讼,重利盘剥,逼死人命。 贾雨村顿时怒火中烧,砰的一声拍在桌上,怒道:“谁敢拿人!” 只命人推说贾洪染了时疫,因病重已送往乡下庄子 上养病去了,说什么也不肯交出人。 为首的捕头好容易进来,只得陪笑道:“贾大人,我们也是秉公办事,实在没有法子,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贾雨村冷笑一声,道:“便是你们知府王大人也不敢同本官为难,况且犬子确实不在府中,你们不信,难不成还要搜本官的府第不成?” 贾雨村到底是大司马,顺天府衙役也不敢强自动手。 正僵持不下,忽又有刑部侍郎林虎带了一队锦衣卫人马闯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搜出了内堂瑟瑟发抖的贾洪与娇杏。 母子俩俱已吓得两股战战,涕泪交流,又不敢大声嚎哭,直流着泪看向贾雨村。 贾雨村万万没想到林虎竟然直接闯进屋抓人,登时面色大变,厉声道:“林大人这是何意?当我家中无人不成?况且拙荆一介妇人,又有何罪?” 林虎虽只是刑部侍郎,其母却是当朝郡主,浑然没将贾雨村狠辣的眼光放在心上,漫不经心拱手道:“贾大人见谅,因有人参尊夫人包揽诉讼,重利盘剥,逼死人命;因事涉尊夫人与令公子,且案情重大,此案已移交大理寺与刑部一同审理,顺天府已无管辖之权。” 原来刘仿知道贾雨村行事缜密,为了出其不意,一直忍着没有提娇杏之罪,只趁他二人一心为儿子脱罪,无暇顾及其他,又立即上折参贾雨村之妻胡氏包揽诉讼,重利盘剥,逼死人命。 贾雨村心中顿时咯噔一下,知道大事不妙,这一桩桩显然是有人故意针对于他,否则事情绝不会如此凑巧。 而此人是谁不用想也知道,贾雨村眸光一冷:林如海! 林虎扫了他一眼,淡淡道:“陛下已下了旨意,严查此事,下官乃奉旨前来,难道贾大人还欲抗旨不成?” 贾雨村闻言面色大变,再不敢如何,只得咬牙陪笑,不甘不愿的退开。 林虎当即对带来的锦衣卫堂官拱手行了一礼,道:“这剩下之事就有劳李兄了,陛下有旨,只抄检贾胡氏房中便可,倒不必惊扰他人。” 那李堂官点点头,转身带着众人去了。 贾雨村先前神色一直有些紧绷,此时闻言方心下微松,看来陛下还是有顾及他的面子的。 不多时,锦 衣卫便在娇杏房中抄出两箱子房地契,又一箱印子钱的借票,都是违例取利的,数额多达二十八万两。 -- 第350页 林虎没想到来的这般容易,这下可是罪证确凿,咧嘴一笑,对贾雨村道:“贾大人,皇命在身,下官此番得罪了。”说罢也不再理会贾雨村脸色,带人将娇杏与贾洪押上,回去复命。 贾雨村心下一沉,知道娇杏母子俩此去已凶多吉少,庆德帝已发了话,他便是有再多的手段也使不出来。 他心思果决狠辣,知道妻子与长子已难逃此劫,当务之急是不能连累自己,当下忙写了奏折上书,道自己素日在工部行走,日夜不敢怠惰。一应家务,并未留心伺察,实在糊涂。治家不严,不能管教妻小,以致犯下大错,辜负圣恩,只求主上重重治罪。 庆德帝看罢嗤笑一声,这贾雨村倒是狠的下心,见势不妙便断尾求生,心机谋算果然不凡。 他当然知道贾雨村不是什么好人,但作为皇帝,只要手下人得用,并不需要官员都是正人君子。 贾雨村虽然无德,才干却不错,只要用得好,便是一把好刀,因此才重用于他。 只是没想到他对妻子儿子都能这般狠,实在令人齿冷。 想到前些时日查到的东西,庆德帝眸光一冷,沉吟片刻后将奏折丢在一旁,留中不发。 过了数日,大理寺与刑部将案件审理清楚,因事涉后宫嫔妃与当朝一品大员家眷,审理完后便将案卷呈报庆德帝御批。 丽妃先前受宠,行事又轻狂,早已引得后宫一干嫔妃嫉恨不已,如今虽降为才人,腹中却怀有龙胎,一旦诞下皇子便可翻身,因此众人有志一同,好容易刘家出了事,这次都下决心要把刘家打压下去。 其中李贤妃与周贵妃娘家皆在朝中有人,出力最多。 荣府得知此事后自然高兴,先前因忌惮刘家之势与探春的名声,方在退婚之事伤忍气吞声,如今刘老太太与钱氏入狱,丽妃也失宠被贬,荣府自然不惧。 贾府虽已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与四王八公并甄家都是世交老亲,想要给刘家使点绊子易如反掌。 最后刘老太太与钱氏因包揽诉讼与重利盘剥两项大罪被判□□十二年,一应财 产没收充公。 刘远治家不严,革去将军职务,贬为参将。 丽妃大受刺激,惊惧之下竟然早产,生下一个女儿来。 丽妃最后的希望破灭,满腔争荣夸耀之心顿时都没了,当下呕出一口血来。 庆德帝知道后也不曾去探望,只命宫人好生照料小皇女。 贾洪与娇杏的处置也很快下来了,贾雨村素日行事跋扈,仗势欺人,早已得罪了不少人,此次难得抓到他的把柄,众人十分齐心,一心一意要拉下贾雨村来。 因此最后贾洪因草菅人命,罪证确凿,且案情重大,被判秋后处斩;娇杏亦是包揽诉讼、重利盘剥两项罪名,被判流放三千里。 庆德帝亦下旨:贾雨村治家不严,徇私枉法,暂且革去其大司马之职,令其回府闭门思过。 旨意一出,满朝哗然,不少人都心下都十分喜悦,贾雨村虽才干优长,却行事跋扈,目中无人,得罪了不少人,只是先前他位高权重,奈何他不得,如今闻得旨意,自是拍手称快。 贾雨村虽十分惭恨,面上却全无一点怨色,接旨谢过天恩;交代过了公事,便脱去官袍,神色自若回了府里。 很快林如海也知道了贾洪与娇杏的判决及贾雨村被革职回府的事,不过他却没有放松半分,他深知贾雨村心性狡诈狠毒,睚眦必报,俗话说打蛇不死反被咬,如今两家已是死敌,日后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叫他有起来的机会。 当年枉判冯渊一案,便是贾雨村的罪证,只是其中牵涉到薛家,若是翻案,王子腾不会愿意,贾家面上也不好看,因此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提起。 林如海思量许久,最终还是决定私下里打发人去金陵查访当年的旧事。 以贾雨村的脾性,当年徇私枉法的事必然不止那一桩。 林如海正低头思量怎么安排人去查访,忽然管家拿着一封信来,打开后不经意看去,顿时大吃一惊,忙道:“送信人在何处,快将人请进来!” 老管家道:“那人已经离开了,老奴检查了,书信并没有异常,可是内容有什么不妥?” 林如海面色沉重,思量半日,方小心收好书信,道:“你替我梳洗一下,立即进宫,我有要事 禀告圣上。” 老管家不明所以,却也猜到是要紧事,也不敢多问,忙叫人去打热水来。 一时穿戴妥当,林如海便匆匆赶往宫中。 他虽已致仕,却还挂着太子少傅与少保的虚衔,宫人不敢怠慢,忙通报了。 庆德帝正批阅奏折,听闻禀报后亦亦心下诧异,沉吟片刻后道:“宣林如海。” 不多时,宫人宣了林如海进来。 林如海行了礼,庆德帝命宫人端来凳子,道:“林卿年事已高,便坐着回话罢,此来可是有事回禀?” 林如海谢了恩欠身坐下,方将袖中藏着的书信呈上,道:“方才老臣收到一封密信,因兹事体大,下臣不敢擅专,立刻进宫禀告陛下。” 一旁伺候的老太监目不斜视接过书信,呈于御案前。 庆德帝迅速看完,顿时面沉如水,‘砰’的一声砸了茶盏,冷笑道:“好,好个贾雨村,果然有本事,竟连朕也瞒过了!” -- 第351页 原来年前东平王之所以进京,正乃是为向庆德帝暗中禀报平安州军饷亏空一事。 平安州乃北疆驻军粮草中转要塞,一应军马粮草都需经过平安州方能送达北疆。 而这两年来送往北疆的军粮好些都是历年陈粮,腐坏霉烂,根本无法入口,士兵所用的棉衣内里亦是破旧不堪,无法御寒。 东平郡王一直查探,却没有找到证据,无法确认背后主使到底是何人,这才借进京述职的名义回禀此事。 庆德帝得知后,为免打草惊蛇,便一直不曾声张,只暗中命人查探。 而这信中却正是告密贾雨村倚仗大司马分管各地驻军粮草之便,暗中与平安洲节度使勾结,倒卖军械与粮草,以次充好。 信中还附有相关证据。 庆德帝敛了怒气,对林如海到:“此事多亏林卿,否则还不知要耽误到何时,只不知那送信之人可还在?” 虽然得了物证,不过贾雨村性情狡诈,若要定罪,还要有人证才好。 林如海忙道不敢,方道:“送信之人已不知去向,不过臣以为此人定然是平安州之人,否则信中供述无法如此详尽,而且此人定然是素日与贾雨村有恩怨,方才如此。” 庆德帝听罢沉吟片刻,道:“林卿所言有理。” 当下命 人去细查此事,又好生赏赐了林如海一番。 锦衣卫耳目通天,不过数日便查到了这送信之人。 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给贾雨村出主意的门子,他当年跟在贾雨村身边,知道不少的阴私,后来贾雨村便寻了个罪名将他发配边疆。 门子机灵,一路上贿赂押送的官差,安全活了下来,后来在北疆又投靠了一名小官,这名小官正在平安州为官,原是东平郡王麾下。 贾雨村行事谨慎,倒卖军饷之事事关重大,并不自己出面,只命心腹从中行事,而这个心腹早已离开贾雨村十几年,无人认识。 可巧这门子与贾雨村是旧识,在平安洲一眼便认了出来,那与节度使府上往来的田庄管事正是贾雨村的从前的心腹小厮,别人不认识,他却绝不会认错。 此次随东平王回京城述职,那小官也一道随行,门子便趁机一道进了京。 门子一直想告发贾雨村,偏找不到机会,好不容易这次贾雨村获了罪,自然是趁他病要他命,因知道林如海人脉广,又与贾雨村有嫌隙,这才悄悄呈上证据告状。 根据门子的指认,锦衣卫很快便将那长随抓住,又查到许多证据,原来那长随也深知贾雨村本性,一直将二人往来的书信保留着,作为日后要挟的把柄。 人证物证俱在,贾雨村再无法狡辩。 “有旨意,贾化交通外官,倒卖粮饷,依势凌弱,辜负朕恩,着大理寺与刑部共同审理,按律严惩不贷。钦此。”林虎念完圣旨,当即手一挥,叫人拿下贾雨村,其余家人皆看守。 贾雨村知道大势已去,登时面如死灰,软倒在地。 所谓墙倒众人推,贾雨村已经失势,原先与之交好的人都纷纷跳出来数落其罪状。 刑部与大理寺自然也查到了薛蟠的案子,不过此时王子腾尚在,众人便默契的略过不提,只着重抓着贾雨村倒卖军粮,私吞粮饷并徇私枉法三项罪名不放,这其中不论哪一项罪名,贾雨村都难逃一死。 随后锦衣卫在贾雨村家中抄出的东西都已清点出来,金子九箱,银十五箱银,合计十二万两银子。 此外金银器皿古董珍玩并田庄商铺折变亦有八十多万两,共计得银九十六万两有 余。 贾雨村任大司马也只两三年而已,贪墨竟达百万,顿时朝野震惊。 庆德帝更是震怒,下旨严惩不贷。 数日后,贾雨村被判处秋决,家产悉数充入国库。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实在不擅长朝堂争斗戏码,一直卡文,磨了一晚上才写完。 终于都解决了,下章回归日常。 ps:跟小天使们说一声,现在晋江评论需要实名了,不然发出来的评论只有本人和作者后台能看到。 pps:最近评论区有位姑娘一直一边追文一边打负分 ,在此我想说一下,姑娘你若是不喜欢大可直接点叉,作者写文不易,本来这篇文就数据惨淡,你这几个负分打下来更是雪上加霜。 而且说实话我一直不明白这些负分是怎么来的,我寻思也没写什么让人无法接受的内容,姑娘你留个‘恶心’然后直接负分,要不就是‘呵呵’,又一个负分,然后又说除了皇家别人不能戴东珠,是僭越,又一个负分…… 文案中我就说了,文章有谬误欢迎指出,大家有什么意见或建议也都可以提,然而像这样一言不合就打负分的,恕我实在接受不了。 姑娘你这一连串负分打下来我积分积分狂掉,再来几个文章的积分就要掉了光(晋江规则,打负分会按系数扣掉文章积分,而不是一个负分一个2分就能抵消)。 最后再劝一句,姑娘你就高抬贵手放过这篇文,也别再为难自己了,不然这样对你我都是折磨,又何必呢 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回 贾雨村一倒下, 素日与之交好的大小官员有一多半都获了罪,轻则贬谪,重则流放, 可谓是树倒猢狲散。 贾赦贾珍等人也提心吊胆了一段时日,贾雨村可是借贾家之势起复的, 这十来年两家走动也极为亲密, 直到先前贾雨村与林如海交恶,造谣中伤黛玉,贾母大发雷霆, 这才疏远了些。 -- 第352页 好在庆德帝只发作了贾雨村的党羽及平安州涉事的一干官员,并未追究其他,贾府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经此一事,那些素日为官不正的不免胆战心惊, 一时朝中上下人等皆如履薄冰,风气为之一清。 李纨得知后也暗道侥幸,原著上贾赦与贾雨村交往甚密, 还曾多次派贾琏去平安州办事,这一世贾赦却有孙万事足, 成日里只抱着大孙子顽, 连与姬妾们吃酒的时候都少了许多,更极少出去应酬交际,与贾雨村也没什么来往, 更不曾因看上石呆子的扇子而闹出人命来。 贾雨村纯粹就是一奸险狠毒的白眼狼, 原著中贾家败落后可没少落井下石,如今贾雨村命数已变,对贾家而言也算是好事。 只是贾家这些年来仗着权势横行霸道,四王八公又联络有亲, 在朝中只手摭天,终究犯了大忌,庆德帝之所以迟迟不发作,不过是因着太上皇尚在,这才一直隐忍不发,一旦太上皇薨逝,四王八公都逃不了被清算的命运。 思及原著上贾家众人的下场,李纨不禁叹了口气,贾家已经从根子上烂掉了,她费尽心机忙了这么多年,也没办法力挽狂澜,好在贾赦贾琏没有像原著中那般行事荒唐,日后也可少了许多罪行。 十二钗中不少人的命运也已改变,黛玉迎春皆已出阁,探春婚事先时虽然有些不顺,但如今已有好几家人家在相看,只要尽早定下婚事,势必不会沦落到远走和亲的下场。 惜春虽然性情依旧有些孤僻,但经多年教导,已比先前已好了许多,至于宝钗,胸襟手段皆远胜常人,有众姊妹照应,无论她日后做何种选择,都不会过得太差。 唯一让李纨忧心的便是凤姐,原著中凤姐的结局一直众说纷纭,但不论是哪一种都十分凄凉。 包揽诉 讼,私放印子钱,桩桩都是大罪。 李纨素与凤姐交好,喜她性情爽利,精明能干,是脂粉队里的英雄,但凤姐行事手段实在太过,为了银子包揽诉讼,私放印子钱,害得别人家破人亡,实在太狠毒了些。 李纨先前便私下劝过几次,奈何凤姐一心钻进了钱眼里,又仗着王家与贾家的权势,全没将李纨的话放在心上,听过即忘,李纨也无可奈何。 虽说凤姐是罪有应得,但到底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李纨实在不忍她落得凄惨下场。 正巧这次刘老太太娇杏等人便因这两种行径获罪,李纨有心趁机再劝一劝凤姐早些收手,及早补救,日后清算时罪行也能轻一些,便命人将刘老太太与娇杏的下场传到了凤姐耳中,又详细描述了娇杏几个儿女的凄惨现状。 凤姐心中原有病,得知刘老太太等人下场,顿时又惊又怕,包揽诉讼与重利盘剥的事她也没少做,以前她从不信阴司报应,而今看到娇杏等人的凄惨下场,思及一双年幼的儿女,顿时冷汗涔涔,想着横竖这些年银子也赚够了,思量再三,为了给儿女积阴德,还是决定收手不干了。 次日凤姐便叫平儿出去传了话,叫旺儿将放在外头的账都收了回来,还不回来的也都算了,烧了所有的借条,以后有求上门打官司的也都推了。 见凤姐确实真的收手改过,李纨这才放下心来。 展眼到了四月下旬,天气渐渐热起来。 这日李纨西山的庄子上送了新摘的几篓枇杷樱桃过来,李纨每样留了些,另挑了个大新鲜的果子孝敬贾母,其余都分送各房。 次日一早,李纨吃过早饭,正坐在炕上看账本子,忽见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凤姐来了,不禁笑道:“这会子不早不晚的,你怎么来了?”一面说一面让座看茶。 凤姐笑道:“昨儿得了你的果子,正说没什么好回礼的,可巧今儿我母亲送了两匹缎子并几样内造点心过来,想着你同兰哥儿都爱吃,便给你送来了,顺道也来寻你说说话。” 李纨何等聪明,一见便知道凤姐是有话要说,当即笑道:“难为你想着,偏才沈先生叫人接了兰儿去那边了,一会子回来了我叫他去给你磕头。”说罢 又叫素云:“你也呆了,怎么只傻站着,还不快去将我们前儿得的上好新茶沏一碗来给二奶奶尝尝。” 素云会意,答应一声,果然去沏了一盖碗好茶来,亲手奉与了凤姐,方向平儿笑道:“平儿姐姐也随我下去坐坐罢,尝尝我们的新茶。” 平儿心下明白,笑着应了,当下两人带了一众小丫头下去了。 房中便只剩李纨与凤姐二人,李纨笑道:“这会子也没外人了,你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 凤姐摇头笑道:“嫂子果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今儿来不为别的,正有一事想求嫂子帮忙。” 李纨闻言一怔,奇道:“还有什么事是你办不了的?” 凤姐闻言叹了口气,道:“快别提了,正是有件事为难呢,今儿一早太太叫了我过去,说薛大妹妹的年纪大了,再留在家中实在不像,况且宝玉的婚事拖了这许久,不能再拖下去了,叫我想法子同老太太说说,早些办了宝玉同薛大妹妹的婚事。” 李纨听了这话摇头道:“这个可不好办,老太太不会轻易松口的。” 贾母虽然双玉结亲的心思落了空,但也不会让宝玉娶一个与王夫人同声气的媳妇进门。 这几年金玉良缘甚嚣尘上,贾母虽然没有发话,但明白人都看得出来她的意思,一直以和尚说宝玉命里不该早娶为由不松口,就是打着让薛家知难而退的念头。 -- 第353页 薛家何尝不知道贾母的意思,然金玉良缘传了这么多年,他们家已经进退维谷,迫于无奈才说服了王夫人,想出了让元春出面的法子,然而元春也不想伤了与贾母的情分,因此只给宝玉宝钗赐了些成双成对的东西,并未明言下谕旨。 贾母也借此含混着,只不松口。 凤姐苦笑道:“我也知道,这才来找嫂子你想想法子。” 李纨沉吟半日,道:“此事急不得,还是徐徐图之为好,最要紧的还是娘娘的意思。” 凤姐闻言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若是请娘娘下了谕旨,老太太无论如何也会遵从的,只是俗语说‘顺得哥情失嫂意’,太太自然欢喜了,只是却又伤了老太太的心。” 李纨闻言也叹了口气,这本来就是一个死结,贾母与王夫人的立场不同 ,都不愿彼此妥协,只是互有忌惮,这才一直僵持不下。 凤姐想两边都不得罪,根本不可能。 正沉默间,忽见琥珀过来传话道:“老太太请大奶奶二奶奶去说话儿呢。” 两人忙掩了口,来到贾母上房,陪着说笑了一回,忽见林之孝家的喜气洋洋进来禀道:“给老太太道喜了,方才冯姑爷家打发人来报喜,说是咱们二姑奶奶今儿酉初二刻生下了一个哥儿,母子平安!” 众人一听顿时惊喜交加,贾母喜笑颜开,道:“好好好,果然是大喜事,传话下去,二姑奶奶大喜,咱们府上每人添一个月月钱。” 林之孝家的忙下去传话,顿时上下欢腾,人人喜气盈腮。 邢夫人尤为高兴,迎春虽不是她所出,却是他们大房的人,嫁了个将军公子不说,如今头胎就生了儿子,很是给他们大房长脸。 李纨心下也为迎春欢喜,回到房中便叫素云开箱子,寻了一对长命锁、一对金手镯、金脚镯出来,给迎春送去。 晚间贾兰回府,听说喜信后笑道:“明儿可巧休沐,我同琏二叔一道去冯家贺喜,不过二姑姑喜得麟儿,我这个做侄儿的也该送些表礼给新出生的弟弟才是。” 李纨闻言笑道:“你想送什么呢?” 贾兰想了想,道:““我记得先前有好些项圈,有一大半都没戴过呢,只不知这会子都放在哪儿了?” 素云听了笑道:“都收在西耳房的螺钿小柜子里呢,哥儿要寻哪个?” 贾兰便道:“都拿来我瞧瞧。” 素云答应着,不多一会果然取了个螺钿雕花小匣子来,打开与贾兰看,里面金光灿烂,俱都是各式各样的金玉项圈,有金累丝攒珠的,也有鎏金点翠的,还有嵌宝石的,皆十分精致。 贾兰细挑了半日,最后选了一对金累丝项圈,乃是以极细金丝编成福寿双全花样,分量不重,却十分轻巧别致。 李纨一直含笑看着,见他选好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叫丫鬟拿锦盒装好了,一道送去冯府。 洗三这日,神武将军府大摆宴席,宾客络绎不绝。 贾母也领了邢王夫人并凤姐探春等人过府赴宴,众人先去探望了一回迎春,见她气色甚好,才生的小哥儿也十分 康健,便放下心来,嘱咐了好生休养,方往前面来。 此时各王妃诰命也都到了,众人互相见了礼,方各自寒暄起来。 一时用过酒菜,又看了回戏,众人便坐在一处说话。 今日东平王妃也来了,因素与贾府交好,便与贾母说了一回家常,方笑道:“上回我说替三姑娘说一门合适的人家,前儿已得了回信,今儿正好问问老太君的意思。” 贾母闻言一怔,忙笑道:“多谢王妃,只不知说的是哪一家?” 东平王妃笑道:“说来老太君也认识,正是海疆总制周家,周琼大人的公子。” 贾母闻言吃了一惊,道:“竟是周总制家的公子?不知是哪一位?” 她虽身处内宅,却也听过其人,这周琼原是世家出身,只是祖上坏了事,这才落魄下来,阖家发配至粤海,这周琼却骁勇善战,戴罪立功,给全家脱了籍,且十几年来履立战功,数年前更是大败海寇,庆德帝大喜,擢升其为海疆总制。 东平王妃笑道:“是四公子,名唤周湖,年方十八,虽说是庶出,却自幼便养在嫡母跟前,与嫡出也无甚差别,老爷夫人都极疼爱。” 贾母听罢,沉吟不语,周琼乃是统辖一方的封疆大吏,周湖虽然是庶出,但是以周琼的品级权势,娶个嫡出的大家千金也不是难事,为何会耽搁至今?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想到此处,贾母便道:“周公子自然是好的,只是怕我们家三丫头般配不上。” 东平王妃本是聪明人,察颜辨色,便猜到了贾母心中所想,当即笑道:“老太君太谦了,府上三姑娘我也见过,那样的人才品貌可是少有人及,依我看与周家公子正是天生一对。 湖哥儿先前乃是因接连守孝,才一直不曾定亲,人才品貌却是一等一的好,不仅模样生的俊俏,书也读了好些,字儿写的也好,只是打心里不爱念书,爱的是拉弓跑马的这些事。” 贾母听了顿时放下心来,笑道:“武将家的公子,多一半儿都不爱念书,这也是常情。” 两人又说了半日话,东平王妃将周家的情形大略说了,贾母心中已允了大半,只是还想再细细打听一回,且也要问过贾政的意思,便暂且含糊着, -- 第354页 道:“这事还得问过三丫头的父亲才好答复王妃。” 东平王妃心下也明白,笑道:“这也是正理,横竖周夫人这几个月都在京中,倒也不急于一时。” 原来东平王妃与周夫人徐氏乃是自幼一处长大的闺中密友,只是东平王妃嫁入了东平王府,徐氏嫁入周家,后来又随周琼一家便去了粤海,多年不曾往来,只偶尔通些书信。 周夫人此次回京乃是因下月是周家老夫人七十大寿,方携了儿女回京拜寿。 原本听东平王妃说是荣府的姑娘,周夫人并不如何中意,她虽远在粤海,但宁府的荒唐名声她也有所耳闻,荣府虽略好些,只怕也强不到哪儿去。 直到后来细细打听了荣府之事,又有相熟的夫人见过探春,都赞其为人品行,这才有了些意思。 可巧前些时日王子腾夫人寿诞,周夫人在宴席见过探春一面,见她果然生的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且性情爽利,进退得宜,言谈举止皆十分不俗,素日所见贵贱若干女子都有所不及,心下十分喜欢,这才相中了这个儿媳妇。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与鼓励,爱你们~ ps:没赶上中秋国庆双节,请接受我迟来的祝福,凡是这两章留言的小可爱们每人都发了一个小红包,如果有漏发的请留言提醒一下哦 感谢在2020-09-27 08:50:14~2020-10-04 01:5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七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awn 2个;君韶、glaci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wn 43瓶;风流囧斋主、林恩lynn 5瓶;飞羽、飘云雪123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回 赴宴回来, 凤姐探春等人陪着贾母说了会话,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贾母待众人去了,便打发人叫了贾政与王夫人过来, 将东平王妃代周家求亲一事说了,末了道:“我瞧着周家不错, 门第相当, 周家公子年纪人品也都相配,不过你们到底是探丫头的父母,这桩亲事最后还得你们拿主意。” 王夫人心下忖度, 周家根基深厚,虽没有爵位,周琼却是位高权重,若结了这一门显赫的姻亲, 日后也能帮衬宝玉与贾兰,心中十分愿意,当下便忙笑道:“我的意思同老太太一样, 觉着这桩亲事甚好,老爷怎么看?” 贾政沉吟不语, 半日方道:“东平王府素与咱们交好, 王妃既然亲自保媒,想来周家公子定然不错,只是到底是三丫头的终身大事, 先前又因刘家一事受了委屈, 这次万万不能重蹈覆辙,还得再细细打听才是。” 贾母听了点头道:“这是正理,叫琏儿明日去打听打听。” 贾政从贾母房中出来,当即唤来贾琏, 将缘由说了,道:“虽有东平王妃作保,终究不知这周家四公子为人秉性如何,明日你出去细访,打听明白了来回我。” 贾琏虽然有些为难,还是答应了,回到房中不禁发愁道:“周家位高权重,周大人这一房又极少在京中,我上哪儿打听去?” 周家长房虽在京中,然周家子弟行事甚是谨慎,极少结交权贵子弟,更不喜在外玩乐,他虽交游广阔,结识的却大多是些纨绔子弟,更搭不上话。 凤姐正拍着芝哥儿哄他睡觉,听了这话也不觉皱眉,低头思索片刻,忽然心中一动,道:“这周四公子不过比咱们二姑爷小两三岁,武将家的公子大多相熟,指不定二姑爷知道些内情,不如打发人去问问?” 贾琏听了大喜,忙点头道:“这主意好,明儿我便去问问二妹夫。”说罢当即写了帖子叫人送去冯府,请冯紫英明日一道吃酒。 冯紫英一见帖子心下不禁疑惑,不知贾琏是有何事,次日应邀而来,笑道:“昨日才吃了酒,大舅兄今日又设宴相邀,可是有什么事吩咐不成?” 贾琏听了这话顿时笑了,道:“妹夫 这样爽快,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今儿请妹夫过来,乃是有一事想打听。” 冯紫英不明就里,笑道:“舅兄想打听何事?小弟定然知无不言。” 贾琏便将周家求亲一事说了,末了道:“因不知那周四公子脾气秉性如何,老太太同老爷也不好应承,故令我向妹夫打听打听。”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抚掌笑道:“我道是何事,原来是为这个,舅兄可是问对人了。 这周大人未发迹前曾与家父共事,我们两家原先也时常走动,只是这些年周大人阖家都在粤海任上,不通音信,这才疏远了。” 贾琏听了大喜,道:“竟有这样的巧事,妹夫快说与我听听。” 冯紫英笑道:“若说这周湖公子,小弟倒也相熟,他虽长年随父在粤海,但每隔二三年也都会回京一趟。 前年周家老太爷仙逝,周兄便曾回京奔丧,我亦会过几次,越发出息了。” 贾琏忙问道:“那这周公子模样如何?脾气秉性又怎样?” 冯紫英笑道:“模样儿自不用说,比我强了十倍不止,更难得的是素性豪爽,虽爱舞刀弄枪,却也读过不少书,吟诗作对也不在话下,不过志不在此,才不曾去考科举,如今虽年轻,却已帮着周大人打理军中事务,极有才干。” -- 第355页 贾琏闻言,心下自是十分满意,笑道:“今日劳烦妹夫了,我这就回去禀告老太太。” 两人又用了些酒菜,方各自别过。 冯紫英回到府中,先在书房洗漱了一番,换了家常衣裳,闻着身上已无丝毫酒气,这才往上房去。 早有小丫鬟打起帘子,冯紫英一进屋,便见迎春正抱着儿子轻声说话,不禁心中一热,笑道:“他才多大,哪里听得明白你在说什么。” 迎春面上一红,嗔道:“你不是出去同二哥哥吃酒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冯紫英走到床边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儿,道:“舅兄今日叫我出去不过是打听一桩事情,哪里真是为了吃酒。” 迎春闻言一怔,道:“什么事?” 冯紫英便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迎春听罢,不禁怔了半日,良久方点了点头,叹气道:“若是此事能成,三妹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 冯紫英笑道:“这天下的事也真真奇妙,万没想到我与周兄还有当连襟的缘分。” 迎春到底是女儿家,想得更细些,问道:“不知这周家后院如何?周夫人性情又如何?可好相处么?” 结亲不止要看男方人品,也要看公婆为人,婆婆若是那等左性喜欢磋磨儿媳妇的的,便是家世再好也不能结亲。 冯紫英听了一怔,笑道:“这内宅之事我却不知,不过幼时我也见过周夫人几面,性情是极宽厚的。” 迎春听罢沉吟不语,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 冯紫英见状忙道:“你如今正坐月子,应当仔细休养才是,可别操心这些了。你若不放心,我打发人去问问母亲便是,她老人家与周夫人是旧交,自然知道。” 迎春听了有些踌躇道:“会不会太冒状了?” 冯紫英微微一笑,道:“不妨事,我这就去请母亲过来。”说罢便出去了。 没过多久,便有小丫头传话说太太来了。 迎春便将儿子交给乳母抱了下去喂奶,又给绣橘使了个眼色,绣橘会意,当即摆手叫一众丫鬟婆子下去了。 不多时,便见冯紫英扶了冯夫人进来。 迎春忙欠身请安:“给太太请安。” 冯夫人忙按住了,道:“你如今身子虚,好生躺着罢,快别多礼了。” 绣橘上了茶点,亦福身退下了。 冯夫人吃了口茶,方道:“周家求亲一事我已听英儿说了,周家才貌门第都相当,倒与三姑娘极相配。 周家人口亦不甚多,老太太宽厚仁慈,长房只二子一女,业已成家。 周大人则有四子,前头三位公子亦皆已成家,周夫人携二子随夫外放,长子与次子夫妻则留在京中侍奉老夫人。 这湖哥儿乃是幼子,系周夫人贴身婢女所出。” 原来这周湖之母乃是周夫人自幼随身的丫头,周夫人嫁入周家时一道陪嫁了过去,两人因从小儿一处长大,其情分倒与凤姐平儿相类。 后来这丫鬟生下儿子后便抬了姨娘,不过周湖之母生产时伤了身子,常年多病,在周湖十三岁那年便已病逝。 周湖自幼便养在周夫人跟前,虽是庶出,周夫人却当亲生儿子一般教导,十分用心。 迎春听罢,终 于放下心来,笑道:“听太太这番话,周家果然不错。” 冯夫人笑道:“依我说真真是一桩天赐良缘,周夫人性情爽利大方,待人极好,端看她如何教导庶子便知道了。她因没生女儿,一直引为憾事,儿媳都是挡自家女孩儿一般看待,日后三姑娘过门也不必担心婆媳难处。” 冯夫人一直因先前给刘家保媒之事愧疚不安,这次探春难得遇上好人家,有心促成好事,次日便亲自上门,将周家诸事告诉了贾母。 贾母与王夫人自不必说,贾政亦十分满意,周家门风清正,周湖人品贵重,公婆厚道,再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当下商议定了,贾母便打发人回覆了东平王妃,答应了这门亲事。 东平王妃那头也很快回了消息,周家将择日上门提亲,如今正在备办一应事宜。 得了准信,贾母十分欢喜,也忙命凤姐早些预备起来。 凤姐答应着,当即便邀了李纨去给探春道喜。 两人一进门,便见探春正在纱窗下临帖,只见她身上穿着白纱衫子,蓝纱掐牙坎肩儿,下面桃红裙子;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儿,越发显得俊眼修眉,顾盼神飞。 李纨不禁笑道:“还是三妹妹清雅,这字也越发好了,我瞧着都快直追二王了。” 探春见她二人相携而来,心下诧异,搁下笔笑道:“嫂子快别笑话我了,不过闲来无事临几个字,哄人顽罢了。” 一面含笑让座,一面命丫鬟上茶,笑道:“今儿二位嫂子怎么竟约好了一道来我这儿?” 凤姐拉着她的手啧啧赞叹了一回,笑道:“今儿特来给你道喜来了!” 探春听了,心下已明白过来,前两日周家求亲一事她也有所耳闻,心中正自忐忑,没想到这么快就定下了,不觉红了脸。 凤姐见状便知探春已经明白了,不禁笑道:“老太太特打发我们来告诉妹妹,周家的求亲老爷太太已经允了,不日即将上门提亲。” 侍书翠墨等人也都又惊又喜,纷纷上前道喜。 -- 第356页 探春闻言面色愈加红了,低了头不发一言。 李纨抿嘴一笑,拉了探春到跟前坐下,附耳低语,将周湖脾气秉性并周家诸事细细说了,道:“老太太与老爷都仔细 打听过了,竟是四角俱全的好人家,妹妹只管安心。” 探春闻言臊红了脸,也知李纨是为了让她安心,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欢喜,低声道:“多谢嫂子。” 先前经历了刘家一事,她本已对自己的终身不抱希望了,她心知自己乃是庶出,又被退过婚,原本以为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嫁给一个低阶官员家的儿子为妻,没想到峰回路转,竟又遇上了周家。 无论是根基门第还是人才品貌,周家都远胜刘家,对此探春已心满意足。 李纨与凤姐相视一笑,知道探春此时心情激荡,多半是没有什么心情待客了,当下不过略坐了一会便告辞了。 从秋爽斋出来,两人一路闲逛说话,李纨正为探春定亲之事欢喜,忽想起刘家来,便好奇的问凤姐:“不知那刘家公子如今可定亲了不曾?” 凤姐闻言嗤笑一声,道:“刘家获罪,刘将军被贬谪,丽妃又已失宠,谁还愿同他家结亲?先前他们死活要退亲,想着攀一门好亲,而如今好人家的姑娘却压根瞧不上他家,可真真是报应不爽。” 李纨闻言也不免感叹了一番,道:“我恍惚记得那三房与贾雨村之女定了亲,如今怎么样了?” 凤姐闻言摇头道:“还能怎样,自然是退亲了。刘家如今虽大不如前,到底还有个官身,怎么可能取一个罪臣之女,贾雨村一倒下,那刘将军便打发人退了亲。” 李纨听了不禁叹了口气,道:“虽然刘家退亲在情理之中,但这般迫不及待,到底太势力了些。” 凤姐闻言笑道:“理他呢,横竖与咱们无关。” 原来刘家经此一事后一直不曾起复,后来刘尚由刘夫人做主,娶了个七品小官之女,虽家世不显,胜在性情娴静温柔,倒也算是乐业,不过刘尚当了一辈子的童生,始终郁郁寡欢,晚年多病,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至于钱兰儿则因靠山倒了,刘远又觉着刘老太太是因她才得罪了林如海,也不愿再管这个表妹。 钱兰儿长的好,又无让相护,最后只好嫁了个丧妻多年的六品官员,使了些银子匆匆忙忙放了外任,再不曾回京。 闲话休提,且说两家过了定礼,因周夫人需在年前赶回粤海,实在 不宜再拖下去,便同贾家商议,拟将婚期定在八月,待成婚后便一道启程前往粤海。 贾母听了不禁皱眉道:“这也太仓促了些。” 凤姐道:“这也没法子,周大人那边还有许多大事需要周夫人出面,在京中住了这大半年已是十分不容易了。” 王夫人也道:“事急从权,只能委屈三丫头了。” 贾母闻言叹了口气,道:“罢了,也只能如此了。” 周家得了回信,自是松了一口气,两家商议了一番,择于八月二十过大礼。 周家忙预备了聘礼,择吉日下了聘。 周家根基深厚,周湖又是幼子,素受宠爱,因此周家预备的聘礼十分丰厚:金珠首饰共计一百二十八件;妆蟒、妆缎、蜀锦、云缎、潞绸、哆啰呢、等各各色刻丝羽毛大呢洋绉线绉绸缎一百零八匹;四季衣服一百零八套。 古董珍玩二十四件,西洋珍奇摆件二十四件,字画法帖十二幅,再有聘金一千两黄金。 贾母与王夫人对此均十分满意,周湖到底是庶出,有这般丰厚的聘礼实是意外之喜,京中大户人家的嫡子娶亲也不过如此了。 贾家也已预备好了嫁妆,一切都比着迎春出阁时的例,除了金玉首饰,绫罗绸缎,金银器皿并古董珍玩外,另有一座三进宅院与三千两压箱银。 不过与周家这般丰厚的聘礼比起来,探春的陪嫁未免少了些,贾母恐传出去面上不大不好看,因此发了话,又命凤姐额外添置了一个二百亩的小庄子,两个铺子,私下又贴补了一千两银子。 因探春出阁后便要随夫去粤海,王夫人也颇有些不舍,探春到底是自小在她跟前长大,又素来伶俐贴心,自元春入宫后,也解了她不少寂寞,作为嫡母,便也额外添了十二套金玉头面,三十六匹绸缎并几样金玉古董。她体己丰厚,这些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李纨亦同当日迎春出阁一般,送了四套金玉首饰、两部古籍、两张法帖并十二匹上用绫罗绸缎。 贾府上下因着探春出阁之事忙碌,贾环却想着撺掇贾政趁这个机会接赵姨娘回来,这日便觑空回道:“姨娘在庄子上已住了几年了,早已诚心悔过,如今三姐姐出阁,是不是也该接回来了 ?” 贾政听了沉吟不语,女儿出阁,赵姨娘这个亲生母亲于情于理都应该看上一眼。 况且赵姨娘到底服侍了他多年,往日也甚是贴心小意,王夫人端庄持重,跟个木头似的,不大讨喜,周姨娘更是似有若无,跟槁木死灰一般,皆不如赵姨娘温存小心,时日久了难免寂寞。 贾环见贾政有所松动,顿时心下一喜,忙接着劝道:“当初姨娘虽有不是,到底也是一片为母之心,一时糊涂,这才被奸人所惑,终究未曾铸下大错。 况且这几年在庄子上孤寂凄凉,也足以偿还赎罪了,还望父亲网开一面,让母亲回来罢。” -- 第357页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04 01:53:53~2020-10-10 23:1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年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回 贾政并不答言, 沉吟许久,依旧拿不定主意,半晌方摆手道:“此事容我再思量一二, 你且退下罢。” 贾环听了心下不甘,却也知道贾政的脾性, 不敢再多言, 只得诺诺退下。 一时出了书房,心念一转,便往秋爽斋来, 彼时探春已不出门,只在房中绣嫁妆,忽听丫鬟通报说环三爷来了,不禁一怔, 放下针线道:“让他进来罢。” 小丫头答应一声,便打起帘子请贾环入内。 贾环一进来,只见屋内桌上、炕上堆着许多绫罗绸缎, 琳琅满目,探春端坐在炕上, 膝上铺着一匹流光溢彩的大红色绸缎, 知道多半是在绣嫁衣,想到在外受苦的赵姨娘,以及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 心下越发不忿, 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几年赵姨娘不在,贾政不管事,王夫人因深恨赵姨娘,连面上情也懒得做了, 只叫丫鬟婆子好生服侍,其余的根本不闻不问,更遑论教导。 探春虽是姐姐,却也多有照顾不到之处,贾环成日家同外头不三不四的人厮混,今日会酒,明日聚赌,甚至偷鸡摸狗,无所不至,竟比当日更坏了十倍,也越发左性了,此时也顾不得屋内其他人在,冷冷道:“三姐姐如今倒是自在!” 探春闻言满腹疑窦,皱眉道:“你这又是哪里受了气来?还是又同人吵架了?” 贾环闻言顿时气的涨红了脸,冷笑道:“横竖在三姐姐眼里我总是惹是生非的,不像三姐姐,攀上了高枝,却把自己的根本也忘了!” 翠墨正端了茶水上来,听了这话不禁手上一颤,忍不住看向贾环,心下摇头,也不知这环三爷这几年是怎么了,性子越发暴躁了,以前对她们姑娘还有个惧怕,如今越发连一点儿规矩都没了。 探春脸色也已沉了下来,道:“才听说你成日家在外头跟那些混账人厮混,如今越发不成样子了,连规矩体统也都不知道了?!” 贾环一听顿时变了脸色,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转头向侍书等人冷声道:“你们下去,我有话同三姐姐说!” 侍书等人不敢擅动,只看向探春,探春一见这情形便知道贾环来者不善,不禁微微蹙眉,向侍书 等人点了点头,众丫鬟婆子方退下了。 探春这才看向贾环,沉声道:“说罢,你今儿究竟为什么来?” 贾环冷冷道:“自是为了姨娘之事,我虽不懂事,也知道孝顺二字,不像三姐姐,如今得了好姻缘,便把自己在外受苦的亲娘丢到脑后了!” 探春闻言顿时面色大变,道:“谁同你嚼舌根了?姨娘的事原是老太太老爷做主,送去庄子上调理身子,你什么都不知道,别听人混说!” 当初赵姨娘作恶,贾母等人都觉家丑不可外扬,因此都瞒着众人,对外只说身子不适,送去庄子上调养。 探春也是暗中打探许久方知道其中内情,虽然心下难过,却也知道赵姨娘所犯之罪实难原谅,因此一直闭口不提,却没想到贾环今日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贾环冷笑一声,道:“这话骗别人就罢了,你们把我当傻子,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探春一听这话便明白他已经知道了内情,沉默了片刻,方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便应该明白姨娘犯的是什么错,如今又来说这些做什么?” 贾环冷哼一声,不服道:“当初姨娘不过是一时糊涂,又没铸下大错,这几年被发配到庄子上去受苦,难道还不足以赎罪?” 见探春只蹙眉不语,又道:“如今姨娘还在外头受苦,好容易这会子有了好时机,只要三姐姐亲自去向老太太老爷求情,说你出阁,想见亲生母亲一面,难道老爷会不同意?” 探春沉默不语,半晌方摇头道:“姨娘所犯之错实难宽宥,能平安在庄子上养老已是万幸,别再奢求其他了,想接姨娘回来,老太太与老爷不会答应的。” 不是她不想接赵姨娘回来,赵姨娘再怎么不堪也终究是她的亲生母亲,血脉亲情是斩断不了的,然而她心下却明白,为了家宅安宁,贾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便是王夫人、凤姐与李纨也万万不会答应让她回来,便是回来了也别想安稳度日,还不如就在庄子上安度余生,虽不如在府里自在,至少有丫鬟婆子服侍,衣食无忧。 贾环却全不这么想,听探春不愿,顿时霍然站了起来,冷笑道:“看来这几年姨娘在外受苦,姐姐也全不放在 心上,弟弟也知道,你如今说了门好亲,自然怕姨娘回来你庶出的名声不好听,会碍了你的好姻缘,我也算明白了,今儿我是白操这心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往外跑了。 探春心中又气又苦,忍不住伏在桌上哭了起来。 侍书翠墨等人在外面守着,忽见贾环气冲冲出去,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慌忙进屋,便见探春哭的面白气弱,顿时都六神无主,又不知道贾环方才说了些什么,只能安慰道:“三爷向来是这个脾性,说话也不防头,姑娘快别往心里去,仔细哭坏了身子。” 探春垂泪不语,半晌方拭了泪,低声道:“今日之事不许外传。” -- 第358页 侍书等人虽不明所以,也忙答应了。 另一边,贾环行事虽隐秘,又如何瞒得过王夫人,不过片刻便有人悄悄将此事告诉了王夫人。 王夫人又惊又怒,‘砰’的一声拍在桌上,怒道:“那娼妇险些害了宝玉和兰儿,没将她发卖已经是网开一面,老爷竟然还想着接她回来?!” 王夫人对赵姨娘可谓恨之入骨,当初若不是贾母与贾政发了话,她恨不得活剥了赵姨娘的皮。 周瑞家的今日正巧来回话,此时忙劝道:“太太不必动怒,这不过是环三爷的一厢情愿,老爷也是一时心软,才听信了环三爷挑唆,再怎么样,赵姨娘不过一个妾室而已,在老爷心里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宝二爷与小兰大爷去。” 王夫人闻言,这才怒火稍歇,道:“虽如此说,我只担心老爷耳根子软,被环小子说动了,真接了那贱妇回来。” 周瑞家的忙道:“话虽如此,只是这话却不能由太太去说,不然老爷问咱们是怎么知道的,太太又如何答呢?况且保不准有那不知内情的嚼舌根,说太太眼里容不得人,到时候反倒坏了太太的名声。” 王夫人听了,深觉有理,细思片刻,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周瑞家的悄声道:“琏二奶奶素有急智,况且二奶奶当初也险些被赵姨娘所害,自然是不愿她回来的,不如悄悄告诉二奶奶,想一个稳妥的法子。” 王夫人低头沉吟片刻,道:“就这样办罢。” 当下周瑞家的便借送东西的名头,悄悄去了凤姐屋里 ,将事情告诉了凤姐。 凤姐知道后自是又惊又怒,她是绝对不希望赵姨娘回来的,上次的账还没有跟她算呢,况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知她又会使什么心眼,到时候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指不定会遭毒手,当下左思右想,与平儿商议了一回,悄悄使人漏了口风给贾母。 贾母知道后当即叫了贾政过去数落了一顿:“赵姨娘什么德行你又难道不知道?当初生出那样恶毒的心思,险些害了宝玉兰儿和凤丫头,没发卖了她已是看在三丫头与环小子的面上,你还想着接她回来?” 贾政不敢辩驳,只陪笑道:“儿子也是看在三丫头的情分上,到底是她的亲娘,若出嫁前连见一面也不能,实在可怜,叫她们母女见上一面话别,也算全了她二人的母女情分。” 贾母冷声道:“快罢了罢,往日因着赵姨娘,三丫头受了多少委屈,如今好容易苦尽甘来了,你接了回来,岂不又生事端?大家睡觉都不安生,横竖我将话放在这里,你若眼里有我这个母亲,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贾政心下惭愧,再不敢多说什么,忙道:“一切听老太太做主。” 贾母闻言面色方缓和了些,道:“知道你心疼三丫头,难道三丫头不是我的孙女儿?我也知道不让她们见一面也说不过去,赶明儿你带了三丫头环小子去庄子上瞧瞧便是,不过可别想着把那个搅家精弄回来。” 贾政闻言忙答应了,道:“多谢老太太体恤。” 不过片刻,王夫人与凤姐处便都得了消息,听闻贾政打消了念头,心下都松了口气。 很快贾政便打发人去告诉了探春与贾环,探春早知贾母不会同意此事,听闻可以去见见赵姨娘,已是意外之喜,自无不愿。 贾环却盘算落空,心下暗恨,及至第二日见了赵姨娘,母子俩抱头痛哭了一场,私下密语了一回,更是下定决心要报此仇。 贾政不知自己一时心软,竟留下祸患,日后险些葬送了贾家人的性命。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时光飞速,展眼便到了八月,贾府预备探春出闺大礼,上下忙碌,连节也不得好生过。 前一日先把嫁妆送过去,此时一切妆奁早已预备妥当,所有 箱笼、橱柜、拔步床、衣架等家具不是红酸枝就是黄花梨,皆是上等好木头;其余金银器皿、瓷器珍玩等亦皆是成双成对,寓意吉祥。 周家晒了嫁妆,重赏了送嫁妆来的家下人等,盛席款待。 及至到了八月二十六出嫁吉期,各路官员并世交故旧都来贺喜,贾赦、贾政、贾珍、贾琏等在前院迎客,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尤氏等则在内宅招呼堂客。 此时两府上下人等皆装扮一新,彩绸高悬,但闻人声嘈杂,欢声不绝,热闹非常。 另一边,周家预备好了金镜花轿,爆竹花炮,周湖骑着红缨白马,带着八名世家子弟并一众家人,一路鼓乐不断,往荣府而来。 贾珍与贾琏接了进门,吃了果茶,又请入席,斟酒让座,两处的陪客也都各坐一席,冯紫英与顾湛两位姑爷两处相陪。 众客人暗暗打量,见冯紫英生的英武俊朗,周湖俊美秀逸,顾湛更是丰神如玉,如芝兰玉树一般,都暗暗赞叹,也不知荣国府走了什么好运,这三个姑爷一个比一个出众,说是人中龙凤亦不为过,真叫人又妒又羡。 一时用过酒菜,又吃了点心,周家跟过来的人献过赏,到了酉末正是吉时,周湖入内拜了贾母,贾政与王夫人,又请宝玉、贾环等人相见,受了礼,方入内领亲。 探春早已装扮妥当,一身大红吉服,顶着鸳鸯盖头,两边全福嬷嬷扶着,跟着周湖,上了花轿。 当下大门前响起一连串爆竹声响,鼓乐竞奏,锣声震耳,周湖骑上马,向贾府众人做了揖,方迎着花轿回府。 -- 第359页 一时进了周府大门,行礼拜过天地,进洞房合卺,坐帐,一切礼仪探春皆不知出于何典,只按着喜娘的嘱咐行礼而已。 此时周家本家的女眷们皆挤了一屋子,要来瞧新人,长房的几个孙辈也要奶母嬷嬷抱着,要看新婶子,倒把探春闹得不好意思。 周湖见状,忙笑道:“各位婶子们,洞房闹过了,新娘也瞧了,还请前面入席罢。”说罢又掏出几个小荷包,哄着侄子侄女儿们出去玩。 众人见状都笑道:“湖哥儿真真心疼媳妇,这才第一天呢,就舍不得了。” 周湖面上一红,团团作揖道:“我的媳妇儿 我自然心疼,好婶子们 ,我娘子脸皮薄,你们可别把她吓着了,还请饶过这一遭罢。” 探春闻言,顿时面上做烧,越发不敢抬头。 众人见状,越发笑得大声,挤眉弄眼了一会,方哄笑着出去了。 丫鬟嬷嬷们服侍探春梳洗更衣,亦都含笑退下去了。 室内一片寂静,探春心中砰砰直跳,过了良久,忍不住抬头,正好对上周湖痴痴的眼神,顿时红了脸。 周湖亦是俊脸通红,犹豫片刻,方在探春身旁坐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探春双颊通红,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开,头垂得越发低了。 夜已深深,红烛过半,这一夜恩爱缠绵,自不必说。 到了次日,探春早早起来梳洗妥当,随周湖拜了宗祠,又给周老夫人,周夫人并其余长辈磕头敬茶。 周老夫人见探春品貌卓绝,进退有度,心下早已喜欢不已,当下便命丫头将早先预备好的一对精巧碧玉镯与四匹上用锦缎赏给探春。 周夫人亦赏了一对金累丝嵌八宝芙蓉镯,四匹宫缎,含笑嘱咐道:“日后都是自家人,湖儿若是惹你生气,你只管告诉我。”又向周湖道:“好生待你媳妇,可不许欺负她。” 探春恭敬应了,周湖却笑道:“如今有了儿媳妇,母亲都不要儿子了,儿子哪里还敢给媳妇委屈受。” 说的众人都笑了,探春也飞红了脸,心下却十分甜蜜。 一时拜见完长辈,又与同辈见了礼,分送了见面礼,方回了房里。 随后一众管事媳妇,众家人及仆妇,各房嬷嬷丫鬟也都上来见过。 探春早已预备下荷包,当下命侍书分赏众人不提。 第三日,探春携夫婿回门,贾府亲友皆有堂客来贺三,荣府早已在府内搭了戏台,借了王家两班精致小戏,备办了齐整酒席款待娇客。 周湖逐一行过礼,又去拜见了贾母等人,方入席听戏饮酒,直待更余方散。 回门住九,倏忽弥月,天气渐凉,因恐天寒河冻,船只难行,周夫人便拟定于九月二十八日启程,回去任上。 探春虽心中不舍,但成婚后与周湖极为恩爱,自是不愿分隔两地,只得赶忙收拾了行囊,又回娘家辞了行,于二十八日一早登了船,随夫前 往粤海。 自从迎春探春等人接连出阁,李纹李绮也陆续许了人家,不再出门。 偏这几日邢大舅抱恙,邢岫烟也回家侍疾去了,宝钗便觉得没意思,且众姊妹都不在,只自己同宝玉住在园里,说出去不大好听,虽也不曾搬了出去,但十天里有八天在薛姨妈那边,大观园里越发冷清了。 宝玉越发恹恹起来,整日无精打采,王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日晚间便同贾政商议道:“三姑娘已出了阁,宝玉的婚事也该盘算起来了,总没有妹妹都出嫁了,哥哥却迟迟不成婚的理。” 贾政听了,也觉有理,道:“依你的意思怎样?” 王夫人道:“娘娘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我也中意宝丫头,模样品格儿不必说,难得的是知书达理,行事稳重,又时常劝宝玉上进。 宝玉的脾性老爷也知道,正需要这样一个明事理的贤内助帮衬,况且咱们两家又都是亲戚,彼此也知根知底,外头的不知底细,若是聘一个调三窝四的回来,反倒弄得家宅不宁。”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感谢在2020-10-10 23:18:07~2020-10-17 23:5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回 贾政听了低头沉思, 心道宝玉天生怪癖,打小便只爱在女子中厮混,幼时还罢了, 如今大了,总不能一直这样游手好闲, 宝钗生性稳重, 处事也周全妥帖,若是二人成婚,说不定还能规劝一二, 叫宝玉收心,从此走上正路,因此想了想,道:“宝丫头是个好的, 堪配宝玉,只是老太太那边不知怎样。” 王夫人见贾政松了口,心下大喜, 赶紧趁热打铁,忙道:“娘娘都属意宝丫头, 想来老太太也无话, 依我看老爷不如明儿就同老太太说说,早些将事情定下来,宝丫头都二十了, 委实不能再拖下去了。” 贾政听了沉吟不语, 半晌方道:“虽如此说,却也不必如此着急,且等几日,待我找个时机问问老太太的意思。” 王夫人闻言, 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只得罢了。 却说贾政一直惦记着宝玉婚事,过了几日,瞧着贾母心情甚好,这日请安之时便笑道:“儿子想着宝玉也大了,无心读书,成日家只在丫鬟中厮混,实在不成体统,想着不如给他娶一门媳妇,收收心。” -- 第360页 贾母闻言,目光一闪,道:“如此说来,你已经有中意的人选了?” 贾政忙笑道:“虽看准了,却不敢擅自做主,故而今日来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闻言看了贾政一眼,意味不明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贾政闻言道:“儿子觉得宝丫头便不错,常言道‘妻贤夫祸少’,宝丫头人才品貌都极出众,又与宝玉一处长大,彼此脾气秉性也都知道,宝玉生性顽劣,正需要宝丫头这样性情稳重,处事周全的妻子襄助,若能规劝宝玉,教他上进,也是咱们家的福分。” 贾母一听,面色便冷了下来,淡淡道:“这是你太太的主意罢?” 贾政不禁面上一红,讪讪道:“这也是我们二人商议后决定的,况且先前娘娘虽未下明谕,但也是属意宝丫头的,咱们总不能违谕。” 贾母听了这话便不言语,半晌方道:“容我想想再说罢。” 贾政见贾母神色不好,也不敢再说什么,忙退下了。 贾母抬手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自黛玉出阁,双玉姻缘落空,她便一直在 暗中相看合适的人家,偏偏都没有合适的,不是家世不好,就是姑娘人品模样不好,宝玉是贾母的心头肉,未来的媳妇即便人才品貌比不上黛玉,也不能太差。 宝玉不喜读书,因此贾母有心给他找一门根基深厚的岳家,然而按贾母的要求,对方不仅人才品貌要出众,根基门第都不能太差,最好是书香世家,性情又要温柔爽利,这样四角俱全的人家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 好容易有一两家适合的,人家一听是荣国府的宝二爷,都避之唯恐不及,忙不迭婉拒了。 荣宁二府声名在外,两府的爷们都是出了名的荒唐。宁府贾珍贾蓉父子不用说,腌臜事早就传遍了,荣府贾赦也是一大把年纪了,依旧左一个小老婆,又一个小老婆,贾琏这两年虽收敛了些,但贪花好色的性子也未大改。 宝玉虽略好些,却也是不愿读书,年过十八却文不成武不就,只喜欢在姊妹丫鬟间厮混,还有什么吃姑娘嘴上的胭脂,流荡优伶,调戏母婢等等,贾府规矩松散,下人又向来嘴碎,外头早就传遍了,好人家哪里肯将女儿许给这样的公子哥儿。 先前要聘宝钗,贾母实不愿意,然而这两年费了无数心思,却依旧没有寻到一家合适的。 其实宝钗若不是出自薛家,贾母倒是愿意结这门亲事,宝钗人才品貌自不用说,性情又稳重,知书识字,明理懂事,待人接物都极周全妥帖,等闲人家的姑娘都少有及得上的,偏偏她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只这一点,便不合贾母的意。 因思量这件事,贾母一夜不曾好睡,次日一早起来便懒懒的,洗漱后随意吃了几口粥,便歪在榻上,小丫头跪在一旁捶腿。 李纨与凤姐过来,见了这情景便知贾母心情不大好,想到刚才听到的消息,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贾母见两人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心下一沉,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李纨闻言与凤姐对视一眼,犹豫片刻,方道:“老太太,甄家抄家了。” 贾母闻言顿时面色大变,霍然坐了起来,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抄家了?!” 凤姐苦笑道:“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先前 也没有一点征兆,还是二爷今早瞧见邸报,说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 贾母听了,神色越发凝重起来,怔怔出神半日,方长长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摆手道:“你们先回去歇息罢,若有什么事再来回我。” 两人见状知道贾母心中不自在,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都各自退下了。 李纨回到房中,心中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按理说太上皇如今尚在,甄家不应该这么快被抄,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完全出乎意料,许多事情都已不同于原著,她已完全无法预知剧情了。 甄家一倒,只怕接下来就是四王八公了。 想到此处,李纨不禁叹了口气,虽然知道这一日迟早会来,真正面对时还是有些心慌。 虽说抄家之时节妇不抄,然而贾家一旦出事,趁火打劫的绝不会少,为了以防万一,李纨也多留了一手,从前两年开始,便暗中将大部分财物,及贵重小巧的古董珍玩转移去了翠微山庄的私库。 放在其他地方都不安全,而翠微山庄却是帝后当年所居别院,无论如何也没人敢在那里放肆。 这些年李纨积攒下的体己也有二三十万,已陆续转移了大半,每年各处田庄商铺的进项,大头也都兑换成金子藏了过去。 明面上的账目也另造了一本,账上只有当初的一部分嫁妆,一些家常用的古董摆设,头面首饰并绫罗绸缎,以及一万五千两银子。 除了素云碧月等贴身服侍的人,其他人都不知李纨体己那般丰厚,明面上的这些东西已经足够了。 思及此,李纨心下方定,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日后会如何,也只有看天意了。 因甄家被炒,人人自危,京中很是冷清了一番,好在没过几日张樱与江衍长子出生,寿山伯府摆洗三宴,这才又热闹起来。 寿山伯府也给荣府下了帖子,王夫人与凤姐出门赴宴,李纨不能亲至,便预备了一套婴童佩戴的小巧金饰送过去。 -- 第361页 江衍长子洗三,黛玉是颜慧上契的女儿,虽已出阁,亦是半个主人,因此早早过去帮忙招呼客人,直至日暮时分方回了府里。 早有小丫鬟打了热水来,雪雁等人忙上前帮黛玉卸了腕镯与首饰,伺候 她梳洗,紫鹃将换下来的大衣裳交给小丫头收了,另取了件七成新的藕荷色绣缠枝莲纹的交领绫袄,一件银红对襟褂子,并一条月白色金线镶边的梅花绫裙与黛玉换上。 一时收拾妥当了,黛玉便在窗下的贵妃榻上歪着,紫鹃见状忙道:“如今虽未入冬,到底有些寒意,奶奶若倦了,不如去床上睡罢,在这风口上仔细受凉。” 黛玉摆了摆手,道:“倒是不困,只是今儿忙了一日,身上有些酸疼,歪一会子就好了。” 紫鹃无法,只得去里间拿了条银红夹纱被与她盖上。 黛玉闭目小憩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事来,唤了紫鹃过来,问道:“过几日便是初六了,我前儿叫人给泠妹妹打的首饰可得了?” 原来九月初六正是顾泠十五岁生日,黛玉素喜顾泠为人,聪明颖慧,性情豁达,自她嫁进顾家,顾泠不仅没有为难,反而多有帮衬照看,姑嫂情分极好。 先前黛玉生日,顾泠送了亲手做的一双鞋袜,因此黛玉此次也绣了一个荷包作为生辰贺礼,又思及是顾泠及笄之年,只用针线做贺礼太薄了些,便又亲自画了好几张新鲜花样的图纸,叫人送去银楼打了一套首饰出来。 黛玉陪嫁的铺子中便有一家银楼,里面的老师傅都是积年的老匠人,手艺极好。 紫鹃闻言笑道:“奶奶放心,今儿一早就做好送来了,都在白鹭那里收着呢,只等奶奶过目了。” 黛玉的四个大丫头各司其职,紫鹃负责掌管黛玉贴身穿戴并钗钏妆奁,雪雁管着各色陈设,花语负责打理府中内务,外头的一切事宜却都是由白鹭料理。 其父乃是账房出身,白鹭承袭了父亲的精明能干,账目上的任何错漏都瞒不过她的眼,叫管事们又敬又怕。 说话间白鹭已取了个红锦盒子来,笑道:“都是按着奶奶的吩咐做的,奶奶看看合不合适,不行的话我叫他们再改改。” 说罢打开与黛玉看,乃是一套金镶珠翠首饰。 黛玉拿起一根金镶宝石碧玺花簪:只见花簪为鎏金点翠,上嵌碧玺、珍珠、翡翠。以碧玺做立体芙蓉花,花蕊为细小米珠,花叶为翡翠薄片细雕而成,花蕾为碧玺雕成,花托为点翠。 一只蝴 蝶停落于芙蓉花上,其翅膀为翡翠薄片雕成,并嵌珍珠、碧玺。 整个花簪用料讲究、华贵,明艳不失端雅。 一对金镶珠翠耳坠则为流苏式,金托各嵌翡翠蝴蝶,背面有金针,用于穿耳。下坠珍珠一串,最上一颗为三等珍珠,下有金托,珍珠串下为茄形翡翠坠角,以荷花纹粉碧玺为托,两侧嵌珍珠。 整套首饰一共只簪、镯、戒指、并耳坠四样,分量虽不甚重,却皆打造的十分小巧精致。 黛玉一一看过,满意的点了点头,将几样首饰放回匣子里,依旧交给了白鹭,道:“好生收着,明儿再送去给泠妹妹。” 白鹭答应着,接过锦盒仔细收好。 次日一早,顾泠去上房请安回来,正欲看会儿书,忽听丫头传话说:“姑娘,二奶奶来了。” 顾泠忙命快请进来,一面起身让座,一面又命小丫鬟上茶果细点。 黛玉坐下吃了口茶,方笑道:“明儿是妹妹的千秋,偏我没什么好东西相贺,便做了两件活计,针线粗糙,妹妹莫嫌弃,能着用罢。” 说罢送上两色针线,一方水蓝色缎绣缠枝莲纹的绣帕,一个湖色缎串珠绣栀子荷包。 那帕子还罢了,这荷包却着实费了不少功夫,不过婴儿拳头大小,银红色素缎面上绣折枝栀子、天竹花,花朵用珍珠米珠串绣而成。珠绣精美细腻,花叶则用苏绣针法绣成,烘托出珠绣花卉的丽质,整体构图疏朗简洁,配色清丽秀雅,十分别致。 顾泠一见之下便十分喜欢,忙笑道:“这样精致的针线都没处找去,哪里会嫌弃,只是劳动嫂子了。”把玩片刻后便直接将荷包挂在了腰间,换下了先前的湖绿色葫芦荷包。 可巧她今日穿了件月白底子樱花纹样宝蓝滚边缎面对襟褙子,桃红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配着银红荷包正相得益彰。 众人见了都笑道:“这荷包正配姑娘今儿的衣裳,清雅又不素净。” 黛玉微微一笑,又指着雪雁手中的另一个匣子笑道:“今年是妹妹及笄之年,这是我叫人打的一套首饰,不是什么好东西,妹妹能着戴罢。” 说话间雪雁已打开匣子与顾泠看,顾泠微微一惊,道:“这也太贵重了,嫂子,我不 能收。” 黛玉摇头道:“前儿妹妹送我的法帖才是无价之宝呢,这会子怎么反而倒计较这个起来了,况且这首饰上的珠子宝石都寻常,不过胜在做工精巧些,不值什么。” 雪雁也笑道:“这是我们奶奶亲自画了图纸,叫银楼老师傅打的,姑娘不收,我们奶奶只怕要伤心了。” 顾泠这才知道黛玉用心,心下更是欢喜感激,拉着黛玉的手笑道:“嫂子一片心意,妹妹却之不恭,就厚颜收下了。” 黛玉这才欢喜起来。 -- 第362页 正说笑着,忽见冯氏身边的老嬷嬷匆匆忙忙赶来,道:“宫中天使前来降旨,姑娘快梳洗了去接旨!”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什么旨意竟要顾泠去接旨? 偏老嬷嬷也说不清,只催顾泠快快梳洗。 顾泠满腹疑窦,却也只得迅速梳洗换衣,前去接旨。 众人都议论纷纷,不知到底是何事,黛玉心思细腻,心下隐约猜到了些,此次降旨,多半是要赐婚于顾泠,却不知会是谁家。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婆子喜气洋洋过来传话:宫中降旨,册封顾泠为大皇子妃。 顾府上下顿时都喜气盈腮,若无意外,大皇子便是日后板上钉钉的太子,太子妃便是未来的国母。 先前皇后为大皇子选妃,后来却无消息,众人还议论会花落谁家,万万没想到会是他们家姑娘,这可是天大的福分! 黛玉倒不觉奇怪,皇子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况且大皇子乃嫡长,婚事更是要慎重,相看个几年都很正常。 只是没想到最后会选中顾泠,思及前几次进宫时江皇后对顾泠的情形,这才恍然,心下不免有些为顾泠担忧,大皇子妃的身份虽然尊贵,但深宫之中不得自由,可谓步步惊心。 江皇后之所以相中了顾泠,一是从家世考虑,二则也是看中了顾泠心性。 庆德帝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大皇子要做的是韬光养晦,岳家门第不能太低,但也不能太过煊赫,因此左挑右选,最后才选了顾家。 顾泠年纪与大皇子相当,知书达理,性情温柔却又杀伐决断,品貌才华都是出类拔萃,堪当大皇子妃之位。 庆德帝对此亦十分满意,顾家家世不用说,乃大长公主之后,顾岩一代大儒,在读书人中声望极高,顾老夫人又出身山东诗书大族颜氏。 其父顾峯虽资质寻常,无甚才干,胜在拎的清,没什么野心,也不用担心日后外戚之祸。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17 23:59:31~2020-10-25 05:4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楼听雨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7章 第一百六十七回 没过半日, 顾家嫡女被册封为大皇子妃的消息便在京中传开了,不少人家都跌足大叹,自从前两年皇家露出为大皇子选妃之意, 家族中有适龄女儿的便早早做好了准备,私下里为了入选更是明争暗斗, 没想到到头来却是白忙活一场, 反而让顾家捡了便宜。 希望落空,这些人家自是不甘,然顾家传承百年, 根基深厚,哪里是他们能够得罪得起的,再不高兴也只能忍气吞声,还得堆起笑脸去上门贺喜。 贾家自然也得了消息, 贾母当即命人叫了王夫人过来,问道:“明日是顾家大姑娘的及笄之礼,你预备好了贺礼没有?” 王夫人闻言一怔, 忙道:“这些都是凤丫头料理,想必已经打点妥当了。” 贾母听罢, 道:“明儿你同凤丫头一道去, 另外将预备的贺礼拿来我瞧瞧。” 王夫人也明白了贾母的意思,先前因着顾泠是晚辈,明日的及笄礼也并没有怎么重视, 只吩咐凤姐去赴宴, 她并不打算去。 然而如今顾泠被册封为大皇子妃,若无意外,大皇子便是日后板上钉钉的太子,顾泠便是太子妃, 未来的国母,是万万不能怠慢的,当下忙答应了,又吩咐丫鬟去告诉凤姐。 不多一会,凤姐便匆匆赶了过来,忙行了礼,方叫跟着的丫鬟婆子将捧着的东西放下来,向贾母道:“老祖宗,这便是预备给顾姑娘的贺礼,先前是两件簪环首饰并两匹宫绸,两匹宫缎,方才我得了消息,便将两件首饰换成了一套赤金累丝的红宝石头面,绸缎也另添了四匹,老祖宗看如何?” 说罢将装首饰的锦盒打开与贾母过目,这套头面是凤姐精挑细选出来的,一共九件,做工繁复华丽,镶嵌的红宝石都是上等的鸽血石,十分贵重,八匹绸缎也都是上用的新鲜花样,颜色鲜亮。 贾母细看了两眼,不禁摇头道:”这套头面固然华丽,却太俗气了些,分量也重,戴着不免累赘,况且顾家传家百年,根基深厚,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未必入得了人家的眼。” 凤姐听了忙笑道:“我年轻时浅,哪里比得上老祖宗,什么都经过见过,还请老祖宗教 导我。” 王夫人也道:“顾姑娘虽被册为大皇子妃,到底还未完婚,明儿又只是及笄,这礼轻了不妥,太重了也不像,这其中分寸确实不好拿捏。” 贾母沉吟片刻,叫来鸳鸯吩咐道:“去将那套梅花式样的白玉头面取来,再有我前几年得的那两匹江南织造的缂丝绸缎也找出来。” 鸳鸯闻言答应一声,带着小丫鬟去了,不多时果然取了一个紫檀透雕百花的匣子并两匹鲜艳的绸缎来。 鸳鸯打开匣子,众人眼前不禁一亮,原来里面是一套小巧的羊脂白玉首饰,分别是发簪、玉镯、戒指并耳坠四样,皆雕琢成梅花样式,花朵只指甲盖大小,或半开,或含苞,十分精巧别致,玉色晶莹,温润细腻,如羊脂一般鲜嫩欲滴。 再看另外两匹绸缎,一匹是湖绿色地缂丝八团灯景纹软缎,另一匹是孔雀羽穿珠彩绣云纹锦缎,精致华美,流光溢彩。 -- 第363页 凤姐看罢赞叹不已,道:“这样成色的羊脂白玉真真难得,雕工精巧,清雅别致,两匹缎子也比上用的还好,这样的好东西也只老祖宗才拿得出来。” 贾母笑道:“这套首饰还是当年我母亲给我的,一直压在箱底没戴,两匹绸缎则是早年江南织造出的新鲜花色,当时拢共只出了一百来匹,一多半都进了上,我也只得了这两匹,虽不如何贵重,胜在花样新鲜别致,倒也拿得出手,明儿你便一道带了去罢。” 凤姐忙答应着,交给平儿小心收好。 次日,王夫人与凤姐一早便起来梳洗妥当,将各色礼物收拾妥当,便坐车前往顾府。 此时顾府门前人声鼎沸,车马络绎不绝,竟将正门一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原来许多人家眼看着顾家要出一位太子妃了,都争相巴结,打听到今日便是顾泠及笄之礼,便都忙忙打点了贺礼,亲自登门道喜。 原本顾家不欲张扬,今日的及笄礼并不准备大办,只给亲近的世交故旧并一干亲友下了帖子,没想到竟许多人家不请自来,倒把顾府上下弄了个措手不及。 顾老夫人正在内堂招呼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诰命,听闻此信不免叹了口气,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这大好的日子也不能将人赶出去,只得叫 了冯氏过来,让她再去安排几桌酒席,招呼众人。 这厢王夫人与凤姐的车轿也被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耐着性子在轿中等候。 凤姐撩开车帘,看着外面一顶顶华丽的车轿,认出都是各王公贵族的女眷,心下十分艳羡,这顾家出了位太子妃,日后的荣华富贵也享之不尽了。 不多一会便有顾府管家带人出来疏通,车轿方重新行进起来。 王夫人与凤姐在二门下了轿,便由顾家大奶奶孙氏领着进了内院,见过了顾老夫人与冯氏,又与一干相熟的诰命夫人们寒暄了一回,方才在席上坐下。 王夫人扫了一眼花厅,几乎京中数得上名号的人家都来了,想起入宫多年的女儿,不禁叹了口气,果然同人不同命。 一众夫人们正说笑,忽见黛玉正与一干年轻诰命说笑着走进花厅,众诰命中黛玉年纪最轻,品级亦不算高,然众人却都不敢有丝毫轻视,言行间皆十分恭敬有礼。 见此情景,王夫人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心情十分复杂,果然世事无常,谁又能想到当日那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会有今日呢! 今日来客众多,黛玉并未留心这些,与孙氏一道招呼着客人们入席。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立领夹袄,外罩鹅黄色掐牙绣竹叶梅花对襟褙子,下系石榴红绫裙,清雅大方,又不失喜气。 一众诰命夫人们见她年纪虽轻,却进退得宜,兼之容貌绝世,气度超逸,一举一动都令人心旷神怡,不禁都赞叹不已,道:“顾家二奶奶真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幸而早早出了阁,不然真不知有多少人家打破头呢!” 不少人都暗羡黛玉好命,顾家根基深厚,门风清正,嫁妆丰厚,夫婿上进,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院,如今小姑子又是未来太子妃,真真是所有好事都落到她一人身上了。 其中有一人乃太常寺少卿之女郑氏,未出阁前便相中了顾湛,一心想着嫁入顾家,偏顾家没瞧上她,反而聘了黛玉。 郑氏左挑又捡,最后却只嫁了六品小官之子,心下一直忿怒不平,今日见了黛玉这般模样,心下越发嫉妒,故意悄声笑道:“好在这二奶奶出阁早,不然晚个两年,指不定这回就选入大皇子府上 了,哪里还有这顾大姑娘什么事!” 旁边众人闻言都吓了一跳,皆吃惊的看着她,这人是中邪了不成?连这样的话也敢说出口? 另一人与她相熟,忙扯了下她,慌道:“快噤声,你不要命了,这样的事也是你能混说的!” 郑氏这才反应过来,她原本只是想羞辱一下黛玉,一时没想到这话也坏了皇家的名声,顿时吓白了脸,忙闭紧嘴巴,不敢再开口。 旁边众人却不约而同离她远了些,真真是没脑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别带累了她们。 好在此时众客都已来齐,及笄礼开始。 此时顾泠已被请了出来,穿了一袭素雅深衣,跪坐在锦垫上。 担任正宾的正是寿山伯府的江老夫人,拿着象牙梳将顾泠满头长发细心梳成一个秀美的发髻,方从赞者手上的托盘中取了玉簪郑重簪上。 众人心下都十分吃惊,江老夫人年高德勋,又是皇后祖母,身份贵重,等闲人家红白喜事都不敢惊动她老人家,没想到今日竟会担任顾家大姑娘的正宾。 不少人心下思忖,看来江老夫人是对这位外曾孙媳妇十分满意,顾家姑娘得了这份体面,日后谁也不敢看轻她。 礼毕之后方正式开宴,席上自是山南海北干鲜水陆的酒馔果菜,其热闹繁华,不消赘述。 一时宴毕,众人陆续告辞,凤姐与王夫人回到府中,先去给贾母回了话,说了些今日赴宴诸事,方回房梳洗更衣。 收拾妥当,凤姐便抱了芝哥儿逗他说话,笑道:“芝哥儿想不想妈妈?” 芝哥儿如今也快两岁了,已学会了许多话,什么爹爹、妈妈、姐姐都说的十分流利,此时蹙起淡淡的小眉头,闷闷道:“妈妈出去玩不带我。” -- 第364页 凤姐好笑,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妈妈今日是去办正经事,在家里不是有姐姐同你玩么?” 芝哥儿听了这话顿时不高兴了,瘪着小嘴道:“不理姐姐!” 凤姐不解,纳闷的看向平儿,道:“这是又吵架了?” 平儿忍笑道:“今日哥儿偷吃点心被姐儿发现了,姐儿数落了他一顿,还收走了哥儿偷藏的所有糕点,这会子正闹脾气呢。” 芝哥儿是大房的独 苗,素来受宠,贾赦与邢夫人更是十分娇惯,要什么给什么,糕点蜜饯从不停口,导致小小年纪就生了两颗虫牙。 太医嘱咐不可多吃甜食,众人也不敢再给他吃,偏芝哥儿被娇宠惯了,明面上不给吃就偷偷藏点心,平儿等人也心疼他,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巧姐儿十分严格,从不许他多吃。 说来也奇,明明巧姐儿从不惯着他,偏芝哥儿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姐姐,也最听巧姐的话,众人都啧啧称奇。 凤姐听了也忍俊不禁,忙好生哄了一顿,才让小家伙欢喜起来。 母子两正亲热的说话,忽见贾琏沉着脸进来,见了芝哥儿一怔,方敛了怒色,勉强笑着抱了一会儿子,方交给平儿道:“带哥儿下去歇息,我同你们奶奶有话说。” 平儿见状忙抱了芝哥儿下去,房中其他人也都极有眼色的退下了。 凤姐蹙眉道:“出门大半月,好容易回家一趟,不说高高兴兴的便罢,你这又是生哪门子的气?” 贾琏冷笑一声,道:“都快大祸临头了,我哪里还高兴的起来!” 凤姐闻言吃了一惊,忙道:“什么大祸临头?出什么事了?” 贾琏道:“我才回来,便听说前些日子甄家人秘密送了几箱东西过来,是不是真的?” 凤姐一怔,神色有些不自然道:“那几日芝哥儿发热,我都没怎么理事,倒是听说甄家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也不知是什么机密事。” 贾琏见她神情,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禁苦笑着摇头,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甄家犯事,你们却收下甄家送来的东西,藏匿犯官财物,这可是大罪!” 凤姐闻言面色一变,心中也有些慌张起来,强撑着道:“哪有这么严重?这互相存放东西,在各家都是极常见的事,况且咱们宫里还有娘娘在呢,圣上哪会因这个治我们的罪。” 贾琏长叹了口气,道:“若是以前,便是告咱们家谋反都不怕,可如今早已不比从前,圣上对咱们这些人家早有不满,先前不过看在太上皇面上才一直忍着。 如今太上皇早已不问朝政,朝中大权皆在圣上手中,甄家才出了事,我们小心谨慎还来不 及,如今却帮着藏匿财物,这不是上赶着递把柄么。” 这些年经林如海教导,贾琏早已非吴下阿蒙,他本性聪明机变,又在户部办差,经历的多了,对朝政也有了些见识。 凤姐见贾琏神色凝重,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时也有些心慌起来,急道:“当初我也不愿管这事,只是太太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便是说了也无用,况且东西已经收下了,难道还退回去不成?” 贾琏皱眉道:“不退回去难道留着做罪证么?” 凤姐苦笑道:“咱们府里这两年越发艰难,如今有了这一笔银钱,多少可以支撑些时日,太太哪里舍得退回去,况且这些东西虽说太太收下的,老太太却也是知道的,咱们家同甄家是老亲,如今他们家遭了难,我们若退回去,那才是结仇呢。” 甄家虽然败了,姻亲故旧却还有许多,更何况宫中还有甄太妃与十五皇子。 贾琏听了也觉棘手,道:“那该如何是好?” 凤姐叹了口气,道:“我明日想个法儿,将甄家送来的东西暗暗抄录下来,日后若是上头追问,咱们再想法子凑钱还上便是。” 贾琏一听便知凤姐还是抱了侥幸心理,只是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长叹了口气,也撩开手不管了。 冬月底,甄家被押解进京,因亏空等罪名抄了家,甄应嘉兄弟二人与族中一干子弟皆被判流放海疆,其余家眷也都被贬为庶民。 凤姐提心吊胆了一段时日,外头却一直风平浪静,并没有人上门追查甄家财物,心中松了口气,渐渐放下心来。 这日,李纨与凤姐正在房中说话,忽见贾母房中琥珀过来传话:“老太太叫大奶奶、二奶奶去上房说话。” 两人芒赶去贾母上房,却见王夫人也在,面上满是笑容,贾母却神色淡淡,不辨喜怒。 李纨与凤姐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疑惑,不知发生了何事。 两人觑了一眼贾母神色,小心问道:“不知老太太叫我们来有什么吩咐?” 贾母闻言,看了王夫人一眼,淡淡道:“我同你们老爷太太商议了,给宝玉聘宝丫头为媳,叫你们过来便是为了下聘之事。” 王夫人满面喜色,道:“我已打发人去薛家说了,姨太太已同意了,我的意思是赶早不赶晚,择日向薛家下聘,你们早些将聘礼打点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年一度双十一又到了,让我看看今晚有多少准备剁手的←_← 感谢在2020-10-25 05:46:33~2020-10-31 21:4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第365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蓑烟雨任平生 15瓶;费渡碗里的白糖肘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回 李纨闻言不禁一怔, 心下满腹疑窦,先前都没听到一点儿风声,怎么忽然这么快就定下了?只是看着贾母淡淡的神色, 即便有再多疑惑也不好多问,只笑道:“这是天大的好事, 给老太太太太道喜了。” 凤姐觑着贾母神色不甚欢喜, 也忙笑道:“方才我还同大嫂子说姊妹们出了阁,家里冷情了不少,如今可好, 宝玉同宝妹妹成了婚,赶明儿给老太太生几个重孙子重孙女,咱们家就更热闹了。” 王夫人闻言顿时十分喜悦,笑道:“这话说的很是, 只望借凤丫头你的吉言了。” 贾母面上也有了些笑影,点头道:“咱们家小一辈如今只芝哥儿与巧姐儿姊弟两个,委实冷清了些。” 想到自己疼了宝玉十几年, 终究舍不得委屈了他,心下微微叹了口气, 向王夫人道:“这是宝玉的终身大事, 也是咱们府里十多年来头一次娶亲,不能马虎,你与凤丫头好生料理, 须得经心些, 若是缺什么只管置办去,万不能委屈了宝玉与宝丫头。” 王夫人闻言又惊又喜,忙道:“一切都听老太太的。”当下又与贾母商议了一番聘礼等事,便叫人去办宝玉的泥金庚帖, 择吉日请官媒婆上门提亲。 看着王夫人离开,贾母深深叹了口气,原来前两日贾母与王夫人去宫中请安,方知元春病了好些时日,虽不是什么大症候,却缠绵不愈,脸色比先前差了好些,贾母与王夫人十分担心,细问之下元春却只道无事,不过是偶感风寒,只叫趁早叫把宝玉与宝钗的婚事办了,她好放心。 王夫人自是欢喜不已,忙不迭答应了,贾母却察觉元春神色有些不对,然元春不肯多说,贾母也无法。 原本贾母对于宝玉的婚事一直含混着,是想着再打听看看有没有适合的人家,然如今元春已亲自发了话,贾母也只能遵从。 好在宝钗虽然出身低了些,模样品格倒是极好,待人接物,为人处事着实少有人及,日后多少也能帮衬宝玉。 彼时阖家皆知宝玉定了宝钗,贾府中上下人等都来贺喜,袭人等也都向宝玉笑道:“恭喜二爷,贺喜二爷,马上就要娶宝二奶奶了。” 宝玉听了却只淡淡一笑,径自看书,也不答言,袭人麝月几人对视一眼,也摸不准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一时面面相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却说这厢薛姨妈答应了王夫人的提亲,便叫了宝钗过来,将这边的话细细的告诉了她,道:“我已经应承了。” 宝钗始终低头不语,后来便自垂泪。 薛姨妈看着宝钗心里好像不愿意似的,不禁叹了口气,道:“我的儿,我知你是个有抱负的,当初偏被你哥哥那个孽障带累落了选,原本以我儿的才貌品格,便是做王妃也使得,偏咱们家是商户人家,虽说挂了皇商的名号,到底不入那些王公贵族的眼,纵使高攀了也没趣,门第差些的又委屈了你。 一路看来也只宝玉合适,根基门第,模样人品,样样都没得说,你们又一处长了这么大,脾气秉性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你也都知道,将来过了门,你婆母又是亲姨妈,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了你。这样四角俱全的好人家,外头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宝钗是女儿家,素来又是孝顺守礼的人,知母亲应了,亦不好再说什么,心下却终究有些郁郁,坐了片刻便自回房内了,宝琴随去解闷。 薛姨妈看着女儿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转头命人叫来薛蟠,将事情告诉了他,道:“明日去问问夏家老亲家的意思,看看是否把成亲的日子提前些,早些把你的事办了,才好预备你妹妹的事。” 薛蟠先前便说定了桂花夏家的姑娘,已过了文定,只等择日成亲,未免两人凑在一处到时忙乱,便想早些办了薛蟠的事,再料理宝钗出阁的事。 薛蟠自见了夏金桂后无一日不再惦念,听了这话顿时喜不自禁,忙答应道:“妈放心,我明儿一早就去。”当下便忙忙的预备礼物去了。 薛姨妈出了半日神,又叫了薛蝌来,吩咐道:“你大姐姐已说定了宝玉,你尽早把泥金庚帖办好,填上八字,即叫人送到琏二爷那边去,再问了文定的日子来,咱们家也好预备。” 薛蝌闻言也替宝钗欢喜,忙答应着去了。 既定了亲,宝钗便不再过贾府来,蘅芜苑中的东西也都搬了出去。 王夫 人与薛姨妈商议过后,择了十月初二过小定,亲迎的日子则拟在明年开春。 宝钗亦不再出门,只在屋内绣嫁妆,其余一应事宜都由薛姨妈与薛蟠薛蝌兄弟二人料理。 晚间宝钗去上房定省,便向薛姨妈道:“咱们在这里也住了好几年了,虽说姨妈家同自己家一样,终究是客,如今大哥哥成亲在即,总不能娶亲也在亲戚家里,不单礼数上不像,外人瞧见了也笑话。 依我的主意,不如打发人去咱们老宅收拾一下,横竖那宅子都是这两年才修缮过的,一应家具陈设也都有,不过略收拾收拾便可住了。” 薛姨妈听了低头想了想,方道:“你说的也是,等你哥哥的亲事办完了便是你跟宝玉的了,在这里出阁终究不像,这样罢,一会子我便叫蝌儿过来,尽早将房舍打扫出来。” -- 第366页 次日,薛姨妈便叫了薛蝌过来,令他带人去老宅收拾房舍。 九月底,薛家房舍打扫妥当,便择了日子,阖家搬出了贾府,宝琴也一道搬过去住了。 湘云因史侯回京,卫家也定了迎娶的日子,便也接了家去了;邢岫烟却是自迎春出嫁之后,便随着邢夫人过去住了。李纹李绮姊妹因说了人家,也不大常来,偶尔同着李婶娘过来,亦不过到太太们和姐妹们处请安问好,即在李纨那里略住一两天就去了。 所以园内的如今只有李纨和惜春了,李纨因帮忙料理宝玉成亲之事,多数时间都住在先前王夫人上房旁边的跨院里,惜春也跟着李纨一道,极少回园里。 宝玉更觉恹恹,整日无精打采,王夫人等素知他天性如此,都不去管他。 好在有袭人晴雯等相伴左右,时常逗乐顽笑,这才开怀些。 展眼便到了年底,薛蟠娶了夏金桂过门,薛姨妈与王夫人商议了一番,便将宝玉与宝钗的婚期定在了来年开春。 三月初二日,贾琏过来见了薛姨妈,请了安,便说:“老太太与太太翻了时宪书,又请人算过了,都说三月二十八是上好的日子。今日叫我过来回姨太太,便就定在那日过礼罢。”说着,捧过通书来。 薛姨妈也谦逊了几句,点头应允。贾琏赶着回去,回明贾政。 贾政素来不管这些,便道:“ 你请老太太太太瞧了就是了,不必告诉我。”贾琏答应,进内将话回明贾母。 这里李纨与凤姐奉王夫人之命,命人将过礼的物件都送与贾母过目,说道:“这是金珠首饰,共八十八件,各式镶金嵌宝的头面六十六套,这是妆蟒、哆啰呢、蝉翼纱等各色绸缎纱罗一百二十匹;四季的衣服共一百二十套。另外古董珍玩十二件,名家字画法帖十二幅,金银器皿若干;此外还有聘金一万两,外面也没有预备羊酒,这是折羊酒的银子三百两。” 宝玉是二房独子,王夫人一向爱如珍宝,且素喜宝钗稳重和平,又是自己的外甥女,因此拟出的聘礼十分丰厚,古董珍玩,金银器皿,头面首饰,并绫罗绸缎等等,都十分精致。 贾母一一看罢,点头道:“这样就很妥当。” 聘礼拟定,两家择了吉日,贾琏便带人将聘礼送去了薛家。 随着吉期临近,荣府上下忙碌,琐屑的事一天不知有几百十件,概不细述。 单讲到了三月二十八日,宝玉穿戴妥当,骑了白马,由一众迎亲队伍簇拥着前去薛家迎亲。 到了傍晚,荣府正门洞开,自穿堂及两边超手游廊,直到荣禧堂正房,一色悬挂五彩绣纱挂珠宫灯,颜色配搭得宜,越显得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北静王上朝后便坐轿来到荣府,贾赦贾政穿了公服接至大门外,陪到荣庆堂款留。其余世交故旧亦络绎盈门,另有贾珍贾琏等人分别让至各厅陪坐。 里边王夫人院内,则招呼至亲近族来贺喜的女眷们。 酒席少停,客都陆续到了。凤姐实在不能□□陪坐,王夫人只得推尤氏留心照应,自己也到各处让让。 李纨因是孀居,要些避忌,今日自然也不便过去。 这里史湘云也随了史鼐夫人前来贺喜,见过了贾母邢夫人等,便同了岫烟到稻香村来。 彼时惜春与李纹李琦姊妹都在,湘云十分欢喜,不禁道:“今儿姊妹们好容易凑齐了,偏缺了林姐姐与琴妹妹。” 邢岫烟道:“今日宝姐姐出阁,琴妹妹是主,也得在家中帮衬着,自不能过来。” 湘云便道:“这倒也是,只是林姐姐怎的也没过来?” 李纨闻言笑道:“林妹妹昨 儿便打发人送了贺礼过来,她身子不适,不便前来。” 众人都是一惊,湘云忙道:“林姐姐病了?可打不打紧?” 李纨闻言抿嘴一笑,道:“放心罢,不是什么大病。”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湘云见李纨满面笑容,并无丝毫忧色,心下不禁有些疑惑:大嫂子素来与林姐姐要好,怎么这回林姐姐病了却没有丝毫担心的样子? 有心想要细问问,李纨却拿话岔开了,便只得罢了。 李纨见湘云不再追问,这才微松了一口气。 原来黛玉上月便诊出有了身孕,因月份尚浅,便一直不曾外传,直到日前坐满了三个月的胎,才打发人告诉了贾母。 贾母自是又惊又喜,若不是因宝玉成婚,早就亲自上门探望了。 不过这事如今也只贾母、王夫人、凤姐并李纨知道。 贾母与王夫人思及宝玉天生有些痴病,又自幼与黛玉一处长大,后来黛玉出阁,宝玉也是大病了一场,如今虽看着好了,难保不会听说黛玉有孕又犯病。 因担心宝玉在这紧要关头闹出事来,故而两人商议后便有志一同瞒了下来,也叫李纨与凤姐不许宣扬,一切等宝玉成亲了再说。 说笑了一回,天色渐暗,湘云便叫惜春与李纹李琦姊妹去前头看热闹。 惜春摇头道:“我方才到那边,见太太屋子里的人都挤满了,委实懒怠应酬,就跑回来了。你们要去便去罢,我可不去了。” 湘云知她性子孤僻,也不好相强,便向李纹李琦道:“你们去不去?” 两人一时有些犹豫,李纨见状笑道:“今儿好生热闹,你们跟着姊妹们都过去瞧瞧,晚上再到园子里来,横竖这里有四妹妹同我作伴儿。” -- 第367页 正说话间,忽有凤姐处打发小丫头过来道:“吉时快到了,二奶奶请姑娘们去前头观礼。” 湘云站起身来笑道:“我们过去罢。”当下便拉了岫烟并李纹李绮都过前头去,各自的丫头也都跟着,一群人出了稻香村去了。 因择于亥时拜堂,荣禧堂此时已安排停妥,各处皆灯彩鲜明,陈设灿烂,笙箫鼓乐之声内外迭奏,真是筵开玳瑁,屏列芙蓉。 不多时,林之孝家的来回吉时已到。女眷们族拥着宝玉来到荣 禧堂,有先在贾母上房处坐的,此时也都来了。 室中灯影缤纷,香烟缭绕,地上铺满了猩红绣毯。众丫头扶持宝钗出轿,与宝玉并肩站立参拜天地后,又拜高堂,便行夫妇交拜之礼。 当下请贾母过来受礼,贾母满心欢喜,将已往之事一概丢开,惟想起黛玉,不免心上一动,只得含笑忍住。 邢夫人、尤氏、凤姐并族中诸长辈俱推另日再见。 拜堂见礼已毕,花烛引道,众丫鬟张灯奏乐送至怡红院。贾母众人各自回去,惟有湘云这一班姊妹一同跟了来看。坐床撒帐已毕,又闹了一会才各散去。 三朝后,宝钗命莺儿理出送贾母、王夫人以及众人的礼物,按照单开样数各处分送,连周姨娘、贾环处都有。 王夫人素喜宝钗行事稳重,过了几日便叫她帮忙管家,打理家务。 对此众人早有预料,倒也不觉意外,不过宝钗却不肯擅专,行事谨慎,只帮着料理些琐碎杂事,大事皆由王夫人与凤姐主张。 而宝玉宝钗二人成婚后倒也相敬如宾,贾政王夫人见宝钗时常督促宝玉读书上进,宝玉也听些劝,都十分欢喜,便欲叫宝玉夫妻挪出来住。 贾母因见园里人少,住着不免冷清,便也答应了,叫人在荣禧堂东边收拾了一个跨院出来,预备给宝玉夫妻俩住。 还要将李纨惜春等挪进来,不过因着家中事情接二连三,也无暇及此。宝玉又十分不愿,且现今天气一天热似一天,园里尚可住得,便议定等到秋天再挪。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厢黛玉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孕,身子日渐沉重。 怀孕本就辛苦,黛玉幼时便有些不足之症,后来虽经张神医调理好了,到底不如常人康健,偏今年不知怎的,才进四月便热得不行,比往年夏日尤甚,黛玉胃口越发差,一天下来都吃不了多少东西。 众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太医也瞧过了,也都不见效验。 这原是孕后的正常反应,任是再高明的太医也没法子,都道汤药不能多吃,只能饮食上多经心些,仔细调养。 黛玉怀孕后口味也变得稀奇古怪,今儿想吃鸡蛋豆腐,明儿忽然又想吃面筋枸杞芽,后儿又想吃酱萝卜炸儿。 顾湛为了让黛玉多吃两口饭,几乎把满京城都跑遍了,后来干脆叫人每日把市面上所有的菜蔬都送了来,用水牌写了,让黛玉挑着吃。 这日顾湛下值回到府中,不及梳洗便先回到房中,便见黛玉穿着藕荷色纱衫,同色纱裤,散着裤腿,歪在贵妃榻上小憩,紫鹃坐在一旁打扇。 黛玉身上穿着的纱衫都是极轻软的蝉翼纱裁制的,饶是如此,脸上还是热得发红,额上满是细汗,睡梦中都蹙着蛾眉。 顾湛见状不禁一叹,拿帕子给黛玉拭了汗,接过紫鹃手中的团扇轻轻扇风,低声问道:“奶奶今儿可吃些东西没有?” 紫鹃闻言顿时愁眉不展,道:“早起吐了一回,吃了些酸梅子方好了些,午饭总算吃了几口粳米粥,谁知没过半日又全吐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越来越健忘,被朋友提醒才想起明天过生日,又老了一岁…… 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回 顾湛闻言, 眉头蹙得更紧了,叹了口气,向紫鹃道:“我才带了些新鲜果子回来, 你去打发人洗了送过来。” 紫鹃答应着去了,顾湛依旧坐在榻边给黛玉打扇, 心下思量着解决之法。 黛玉悠悠醒转, 便见顾湛轻柔地给自己打扇,不禁心下一甜,道:“你多早晚回来的, 怎么也不叫醒我。” 顾湛笑道:“才回来没多久,见你睡的香,便没吵醒你。”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扶了她起来,又拿了藤编引枕与她垫在背后。 黛玉挽了挽鬓边的碎发, 见顾湛身上官服都未换,满头是汗,忙拿了帕子与他拭汗, 嗔道:“这些事交给丫头们便是了,这大热天的 , 你回来也不去换身衣裳。” 顾湛一笑, 道:“不妨事,一会我再去梳洗。” 说话间紫鹃捧了一个装着各样鲜果的水晶盘过来,向黛玉笑道:“这是爷方才带回来的果子, 枇杷、樱桃、荔枝都有, 奶奶瞧瞧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黛玉这几日总是呕酸,一直都无甚胃口,此时见了盘里的几样果子,倒有了些食欲, 便拈了一枚樱桃吃了,酸甜多汁,核小肉厚,十分可口,不禁多吃了几个,摸了摸肚子笑道:“吃了这樱桃倒开了胃口,这会子腹中空空的,想吃些汤面,。” 顾湛闻言大喜,忙道:“想吃什么口味的,我这就打发人去做了来。” 黛玉想了想,道:“面条要切的细细的,放点清淡的高汤,再加点酸酸的小菜便好,可别搁上香油弄腻了。” 顾湛便忙一叠声命人去预备,紫鹃笑着答应一声,亲自去厨房吩咐。 -- 第368页 厨房的一众婆子正在择菜,见了紫鹃都吃了一惊,忙站起身请安问好:“紫鹃姑娘好。” 紫鹃是黛玉身边的管事大丫鬟,众人丝毫不敢怠慢,管厨房的张家的忙取了干净坐垫来请紫鹃在外间廊上坐下,陪笑道:“姑娘不拘想吃什么,叫人吩咐一声就是了,这里腌臜,怎么劳动姑娘亲自来了。” 旁边的婆子忙又端上干净新茶并几碟精致细点,陪笑道:“这些是才做好的点心,姑娘不嫌弃的话且尝尝。” 紫鹃含笑道谢,她原不吃外面的茶,端起茶盏 ,不过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了,向张家的道:“方才奶奶说想吃面,我怕她们传话不清楚,横竖这会子没事,便过来走一趟。”说罢将黛玉的要求细细说了。 张家的正因黛玉这几日不思饮食而愁的不行,听了这话顿时松了口气,满脸堆笑道:“这个容易,可巧灶上一直炖着老母鸡汤,撇去浮油做汤底,香甜又不油腻,再加一勺腌的脆脆的萝卜缨子,保准叫奶奶吃了喜欢。” 紫鹃听了笑道:“那就劳烦张婶子了。” 张家的闻言忙道:“姑娘折煞我了,这原就是我的分内事,烦请姑娘稍待,一会就好。” 说罢一面洗手和面,一面叫人通火烧水。 张家的手脚麻利,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面煮好了,雪白的细面上卧着两颗烫熟的小青菜,再撒上一把腌的翠绿的萝卜缨子,用五彩填漆小食盒装好,紫鹃便叫一个婆子提着,跟着送去上房。 顾湛扶了黛玉进屋,在桌前坐下,紫鹃揭开食盒,将汤面与碗箸放在黛玉面前,笑道:“这是张婶子按奶奶的吩咐做的,奶奶尝尝看合不合口味,不合适我再叫人去做了来。” 黛玉拿起碗箸细尝了两口,面汤清淡,香而不腻,萝卜缨子酸脆爽口,倒比往常的滋味更胜些,一时食欲大开,不知不觉间竟吃了多半碗。 紫鹃见状不禁念了一声佛,笑道:“阿弥陀佛,可算是吃下东西了。” 顾湛更是欢喜,当即命人重赏厨房。 一时吃完面,洗手漱了口,顾湛也回房梳洗了,换了身干净的天青色纱衫,扶着黛玉在廊下慢慢走动,道:“眼看着天越来越热了,你如今身子日重,老太太年纪也大了,实在受不得这暑热,我想着不如等过了端阳,送你们去西山的汤泉庄子上住几个月,等天气凉爽些了再回来。” 当年大长公主出阁时的陪嫁十分丰厚,宅院便有好几处,其中一处别庄便在西山。 当年的公主府乃御赐,在长公主逝后便由朝廷收回,这西山别庄却是永安长公主的陪嫁,一代代传了下来,虽比不得李纨得的那个,却也十分阔朗,庄上遍植花木,又有温泉,清幽雅静,冬暖夏凉,正适合休养。 黛玉听了不禁目光一亮,颇为 心动,道:“好倒是好,只是我们去了,岂不是只剩你一个了,况且这家里的一大摊事交给谁呢?” 顾湛笑道:“这有什么,横竖庄子上离城里也不远,骑马来回不过半个时辰,每旬又有休沐,十分便宜,至于家里的事,你身子重,不能操劳,这应酬交际的事也一概免了,其余人情往来诸事自有管家媳妇们料理,便是有拿不定主意的,使人去问你便是了。” 当下商议定了,顾湛便去回了顾老夫人,顾老夫人思量了一回,横竖家中有冯氏婆媳料理,顾泠在家备嫁,黛玉有孕在身,身边没个长辈可不行,当下便答应了。 次日,顾湛便打发了人去别庄打扫房舍。 黛玉看着紫鹃等人料理完了端阳节礼,也往各处送了信,便开始收拾行礼。 过了端阳,众人打点妥当,顾淮顾湛亲自带队,护送了顾老夫人与黛玉去了西山别庄。 且说贾府这边,贾珍近两年因居丧,不得游玩,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的法子,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一众世家纨绔子弟在天香楼下射鹄子。 天天宰猪割羊,屠鹅杀鸭,以骑射为名,行聚赌之事,贾珍不便出名,便令贾蓉出面做局,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大赌起来,不到半月工夫,输赢便上千两银子。 家下人借此各有些利益,巴不得如此;尤氏又不敢多管,所以竟成了局势,外人皆不知一字。 贾政等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文既误了,武也当习;况在武荫之属。”遂也令宝玉,贾环,贾琮,贾兰等四人,于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方许回去。 贾兰深知贾珍等人的秉性,以国子监学业繁忙为由辞了,宝玉初时还有些兴致,后来见场面实在不堪,便也推病不来了,唯有贾环、贾琮如鱼得水,十分称愿。 这日李纨从上房请安回来,正看着丫鬟们打点针黹,忽见贾兰放学回来,不似往日神情,只呆呆的坐着。 李纨心下诧异,因问道:“这是怎么了?只怕饿了?可吃些东西?”一面说一面命素云:“去将今儿得的几样新鲜点心给哥儿拿来。” 贾兰这才回过神,忙止道:“妈,不用了,我才吃了东西回 来,并不饿。” 李纨道:“方才你二婶婶送来了好几样点心,好歹也尝尝。”说罢便叫碧月去取点心。 碧月答应一声,立刻叫人端来一碟鸡蛋洋糕,一碟水晶鹅油糖卷,并奶酥果馅饽饽二样,放在炕桌上。 -- 第369页 贾兰上炕吃了两块点心,却依旧心不在焉,蹙着眉头不说话。 李纨见状,便向素云使了个眼色。 素云会意,带着众人出去了。 李纨方招手叫了贾兰到跟前,道:“究竟怎么了?可是在外头受气了?” 贾兰低头不语,半晌方道:“今儿有人给先生提亲。” 李纨闻言一怔,随即笑道:“这是好事,你即将多一位师娘疼你,不是好事吗?” 沈颐出身世家,又生的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有人看上也并不奇怪。 贾兰沉默着摇了摇头,低声道:“孩儿也不知道,明明这是好事,可是心下总是闷闷的,我不想先生娶妻,妈,如果先生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就不会疼我了?” 沈颐教导贾兰多年,名为师徒,实如父子,贾兰自幼丧父,心中也一直将沈颐当做父亲,如今乍然听说对方要娶亲生子,就好像父亲要被人夺走了一般,心下十分难受。 李纨这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素日再怎么懂事,到底还是个孩子,不管倒也能明白他的感受,当下便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微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谁都无权干涉,沈先生一向待你视如己出,这些年更是耗费心力教导你成材,不管日后如何,这份情谊都是弥足珍贵的,你只要记住这个就够了。” 贾兰听罢,闷闷的答应了,看着母亲温柔面孔,心下却不由得泛起一个荒唐的念头,要是先生能做自己真正的父亲就好了…… 李纨并不知自家儿子的异想天开,温言开导了一番,见他不再说话,神色也平静了许多,便只当他想明白了,并不曾多想。 没想到过了两日,贾兰忽然又兴高采烈起来,李纨问他,才知道沈颐拒了提亲,李纨也不便多问,见贾兰恢复了精神,便也放心了。 展眼到了八月,十八乃大皇子与顾泠的大婚之日,众人回府住了些时日,待顾泠大婚之后便又回了西 山别庄。 待到九月,黛玉已近临月光景,渐觉身体夯重,林如海不放心,也搬到了西山小住。 这日正逢顾湛休沐,林如海看望了一回黛玉,翁婿俩便在一处对闲谈,忽见顾府大管家张元满头大汗跑进来,气喘吁吁道:“亲家老爷,二爷,不好了!” 顾湛素知张元行事稳重,这般神色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禁皱眉道:“外头出什么事了?” 张元抹了抹头上的汗,神色慌乱,道:“太上皇驾崩了!” 林如海与顾湛闻言霍然一惊,同时站了起来,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惊讶,顾湛沉吟片刻,沉声吩咐道:“速速车马。” 张元匆匆去了。 林如海与顾湛匆匆梳洗换了素服,赶往宫中。 顾老夫人也得了消息,大惊失色,一面命人换上素衣,一面赶往宫中。 不到半日,太上皇驾崩的消息便传遍了京中,朝中百官并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娶。 顾老夫人与冯氏婆媳祖孙等俱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在大偏宫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皇陵,地名孝慈县。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来回须得一月光景。 偏今年天气酷热,进了九月天气还是十分炎热,众人商议一番,便决定让黛玉就在别庄待产,等过几个月,孩子大些,年底再回京城。 只是黛玉临盆之期日近,众人一去,身边只剩丫鬟婆子,家中无主,顾湛心下实在不放心,然颜慧等人也都要去送灵,也没法过来照看。 顾老夫人与颜慧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请李纨过来,代为照看些时日。 贾母王夫人等俱要入朝随祭,因荣宁两府家中无主,便报了尤氏产育,将她腾挪出来,协理两府事件。 贾母听闻黛玉在别庄待产,十分不放心,只是她年事已高,不耐车马奔波,且又要守灵,没法前去,接到顾老夫人所请,顿时松了口气,当下便满口答应了。 李纨得了消息,当下便命素云等人收拾行囊,正忙乱着,忽见贾母房中的翡翠过来传话道:“老太太请大奶奶去上房说话。” 李纨忙换了衣裳,一时来到上房,请了安,道:“不知老祖宗有什么吩咐?” 贾母挥手叫众人退下,只留下鸳鸯,方指着地上的几个箱笼道:“我这里叫人收拾了些东西,你明儿一道带去庄子上。”说罢看了鸳鸯一眼,鸳鸯会意,过去将箱子打开。 李纨顿时吃了一惊,原来那几个箱子里竟是装的各样古董珍玩,名家真迹,古籍孤本法帖等等,还有两匣子满满当当的珠宝,俱是珍珠玛瑙,猫儿眼,金刚石,各色红蓝宝石等,一个细长条的花梨木雕花的匣子还装着一幅吴道子的真迹,可谓价值连城。 贾母道:“第一个箱子是给玉儿和未出世的孩子预备的,其余的几个箱子是给你和兰儿的,你好生收着,别叫人知道。” 李纨满头雾水,不明白贾母此举是何意,忙道:“这些东西也太贵重了,我与兰儿哪里受得起。” 贾母摇了摇头,叹气道:“你先收着罢,如今太上皇驾崩,咱们家日后也不知会如何,这些东西你带了去庄上藏好,说不定将来还有用上的一天。” -- 第370页 自从甄家出事,贾母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甄家被抄,自家也未必躲得过,如今太上皇驾崩,庆德帝再无掣肘,她不得不未雨绸缪,“若是府里出事,至少还能保下一些东西,将来变卖些,也勉强够一家子花用了。若是不出事最好,这些东西便当是提前分给兰儿的。” 如今贾家最出息,最有前途的便是贾兰,日后贾家若出事,以李纨的才能也能扶持贾兰,保住贾家一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可爱们的生日祝福,爱你们,啾~感谢在2020-11-07 22:42:25~2020-11-15 01:1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帕帕小姐想发核心 30瓶;安年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回 李纨何等聪敏, 心念一转便明白了贾母的用意,心下不禁暗暗赞叹,这才是从重孙媳妇做到老封君的人, 数十年来经历风雨,其阅历非同一般, 晚年虽耽于享乐, 眼界见识却绝非普通人能比,如今未雨绸缪,早早留下这条退路, 即便日后贾家败落,宝玉等人也不至于沦落到原著那般落魄的境地。 想到此处,李纨便不再推辞,福身行了一礼, 道:“多谢老太太赏赐。” 她并不想假意推辞,这也是他们应该得的,不提贾兰是荣府长孙, 一旦日后贾家出事,两房的人都要靠她们母子周济, 衣食住行样样都要钱, 与其日后抄家便宜了别人,不如现在收下,横竖最后都是用在贾家人身上。 何况贾母出身侯府, 贵为国公夫人, 又掌家数十年,体己十分丰厚,这些东西虽贵重,却不过其财产的十之一二而已。 贾母见她坦然接受, 便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下十分满意,微微颔首,道:“你素来是个有成算的,其余的话不必我多嘱咐你,回去好生教养兰儿罢,日后咱们家全靠他支撑门楣了。” 李纨见贾母神色郁郁,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贾家赫赫扬扬近百年,如今却江河日下,将来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也怪不得贾母难受。 贾母出了会神,见李纨还垂手站着,摆了摆手道:“你回去歇着罢。” 李纨恭敬答应了,命婆子抬了箱笼退下。 贾母一早便发话要给黛玉送东西,因此众人看到李纨带着几个箱笼出来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贾母送给黛玉与未出世的孩子的,虽然各有心思,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黛玉今非昔比,夫家显赫,又出了位太子妃,自然要多巴结。 回到院中,李纨便叫素云碧月过来,指着贾母给的箱笼道:“这是老太太方才赏的,那口梅花锁的箱子是给林妹妹的,先放着,其余三口箱子是给兰儿的,你们将里面的东西单独清点造册,明儿一道带去庄上。” 素云碧月闻言答应一声,取了笔墨过来,开了箱子预备清点东西,只是看清里面的东西,两人都倒抽一口凉 气,素云抬起头,惊疑不定道:“奶奶,这些都是给咱们哥儿的?” 李纨点了点头,道:“暂时是给兰儿收着,快清理出来罢。” 素云与碧月对视一眼,心下越发疑惑,只是却也没有再多问,小心翼翼清点起来。 李纨方才在贾母房中没有细看,这时才发现三个箱子里虽然不大,里面的东西比她预想中的要多的多,一个箱子里面全是各种珍贵的孤本古籍,名家字画,一个装着各色轻巧却又贵重的古董珍玩。 最后一个分量最重,装着各种珠宝首饰匣子与六百两金子,除了两大匣子珍珠玛瑙宝石,还有六匣子头面首饰,俱都是成套的,一共二十四套,最少的一套也有十二件,不是镶珠便是嵌宝,或累丝、或点翠,式样精美,工艺繁复,十分精巧贵重。 那六百两金子都是二十两一个的金元宝,三十个金灿灿的元宝将两个匣子塞得满满当当,耀眼生花。 好在素云与碧月跟着李纨日久,珠宝首饰金玉古董都见过不少,对着这满箱子的金玉珠宝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有条不紊的清点造册。 直过了大半个时辰,东西才差不多清点妥当,素云合上册子,正欲叫碧月将清点好的东西重新放进去,忽然发现箱子角落还有一个小巧的雕花匣子,约有巴掌大小,匣子外观颜色与箱子十分相似,体积又小,若不注意看很容易忽略过去。 素云拿起匣子,却发觉分量十分轻,心下疑惑,也不好擅自打开,便走到李纨跟前,道:“奶奶,在箱子底下发现了一个小匣子,十分轻巧,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李纨接过匣子,轻若无物,也觉有些奇怪,打开一看,不禁微微一怔,原来匣子里面竟是一叠厚厚的房契地契,两座院子,四间铺子和三个庄子,都写着贾兰的名字。 因为已经预料到荣国府将在这几年抄家,她这段时日一直筹划着买一所房子,一旦抄家,荣国府肯定不能住了,不准备住宅的话,到时候两房主子一大堆人可往哪里住去?她先前虽有两所陪嫁的宅院,却都不甚大,只三进大小,住不下许多人。 而眼前的房契却是一所大四进的院落,看地址在京城锦绣街,那地方 李纨也听过,地段极好,周围住的多是达官显贵,因此那处的宅院价格都十分昂贵,略好些的房子早就被人抢光了。 -- 第371页 像这样的一所四进宅院,少说也要七八千两银子,而且若没有一定的背景,单有银子都买不到,她估摸着这所宅院不是贾母早年间置办的便是出阁时的陪嫁。 再看四个商铺也都在上好的繁华地段,三个庄子共六十倾,足足三千亩,想来也都是肥沃良田,不过却都是在江南地界。 这些房契地契价值可远胜金银珠宝,毕竟这些田庄商铺不会贬值,只要不变卖,年年都有进项,粗略算下来,单这几个商铺的租金与田庄春秋两季的出息便有四五千两银子。 她原以为贾母给的只是金银古董,没想到竟然连田庄商铺都过到了贾兰名下。 那一箱子古玩珠宝虽轻巧,却都是极贵重之物,另外那几匣子珠宝玉石至少也值三四万两银子,更别提那些古玩字画,更是有市无价,几万两银子也没处买去,加上那六百两金子,这一大笔财产,只要不肆意挥霍,足够贾家人花用一辈子了。 李纨不得不叹服贾母的精明,乍一看似乎贾兰得了便宜,但这些东西日后基本上都是用在贾家人自己身上,毕竟他们母子得了这么多东西,日后于情于理都不能置宝玉他们不顾,不仅如此,还要精心周到,不能有丝毫敷衍,不然人人都会戳贾兰的脊梁骨。 想到此处,李纨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横竖她也没打算不管贾家,这些东西日后反正都是用在贾家人身上,不过她也不是圣母,不可能照顾他们一辈子,待时机成熟,再找个机会将东西交给宝玉贾琏他们便是。 素云与碧月见她怔怔出神,面上神色变幻不定,不禁有些担心,道:“奶奶,这些地契怎么办?” 李纨回过神,将匣子交给素云,道:“先收着罢,日后再说,你们也早些打点好行囊,明儿一早就出发。” 素云答应一声,自与碧月下去收拾东西。 次日一早,李纨便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坐车前往西山,因贾琏随贾珍贾蓉等护送贾母入宫随祭,便由贾兰带人一路护送。 车马行了一个时辰,方到了翠微山庄,彼时淡菊早 已得了消息,带人迎了进去,一面叫人安置箱笼,一面笑道:“奶奶同哥儿的房间早已洒扫干净了,汤泉池子也都收拾好了,奶奶是先梳洗了还是先歇息一会?” 如今刘有福早已卸任管家之职,老两口只在家含饴弄孙,翠微山庄的一应事物都是淡菊夫妻俩打理。 李纨正觉身上疲乏,听到温泉顿时十分心动,笑道:“坐了大半日的车,身上酸疼,还是先去汤池泡泡罢。”说罢看向贾兰,贾兰笑道:“妈去歇歇罢,我还不累,想去庄上逛逛。” 李纨便不再管他,嘱咐了两句,便回了正院,翠微山庄原是皇家所有,大小汤泉约有十来个,其中最大的一个便连通正院,上房的东耳房整个都改建成了浴池,十分方便。 素云带着梧桐等几个小丫头整理箱笼,找了几件干净的换洗衣裳出来,又为李纨卸下头上的几枝金珠簪环并腕镯戒指,满头乌发只用一根紫檀木簪挽在头顶。 李纨推开了隔壁的小间,便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绕过白色大理石云纹屏风,便见一个小小的温泉汤池,约莫可以容纳四五人,此时热气腾腾的水面上铺满了各色花瓣,雾气缭绕。 碧月素知李纨沐浴时不喜有人在旁伺候,便将装着干净衣物与香胰子的托盘放在屏风旁的小凳上,轻轻关上门退出去了。 李纨脱了外裳,只着中衣,慢慢走下浴池,池底皆以鹅卵石铺就,踩上去十分舒服,水温也刚刚好,温热而不烫人。 许久不曾这样松快过了,李纨轻吁了一口气,卸下木簪,闭上眼睛靠在池边,全身放松浸在水中,身上温暖舒泰,鼻间是花瓣的淡淡清香,清雅宜人,满身疲惫尽消。 不过温泉虽好,却不能久泡,不过两刻钟,素云便在外面轻轻敲门提醒:“奶奶,差不多半个时辰了。” 李纨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出来。”拿起旁边的西洋毛巾擦拭干净水分,换上轻薄的月白色丝缎寝衣,挽了头发出去。 素云早已拿着件藕色小袄等在外面,一见李纨出来便忙给她披上,道:“如今虽是八月里,早晚却有些凉意,奶奶才泡了汤池,可不能着凉。” 李纨无奈一笑,穿上小袄,坐到玻璃梳妆 镜前。 碧月另拿了条手巾与她擦拭一头乌黑如缎的长发,一缕一缕绞干,再用象牙梳细细梳开,最后再用一根碧玉簪松松挽了个家常发髻。 李纨昨夜不曾睡好,今日又一大早起来,才泡了温泉,此时便有些昏昏欲睡。 素云正在一旁铺床,见状不禁笑道:“今儿一大早便起来,又坐了半日车,奶奶想必有些倦了,横竖这会子时辰尚早,不如先歇一歇罢。” 李纨揉了揉额头,道:“不成,一会儿还要去林妹妹那里呢。” 碧月忙笑道:“才淡菊姐姐来传话,说林姑奶奶那里已打发人回了信,说奶奶今儿一路劳累,先好生歇息,明儿再见也是一样。” 李纨一听,当下便往床上一躺,道:“那我先睡一会儿,半个时辰后再叫我。” 碧月扑哧一笑,道:“奶奶也太性急了些,连簪子都还没卸呢。”一面说,一面上前帮她拆了发髻。 被褥都是才晾晒过的,温暖蓬松,十分舒适,李纨眼皮越重,含糊道:“你们也辛苦了,去泡泡温泉解解乏罢。” -- 第372页 素云碧月笑着答应了,出去吩咐小丫头们在外间听唤,自去梳洗不提。 众人好生歇息了一日,次日一早,李纨梳洗妥当,看着贾兰回去,方命碧月收拾了几样精致又容易克化的点心装了攒盒,又叫人抬了贾母给的东西,前往顾家别院。 此时顾老夫人等早已回了城里,庄上只黛玉在,管家媳妇昨日便得了吩咐,听闻李纨来了,忙亲去相迎,又忙打发人去给黛玉传话。 一时来到正院,黛玉正扶了紫鹃的手站在门口相候,李纨见状不禁吓了一跳,快步上前扶住她的手,道:“又不是外人,妹妹如今身子重,何必这么多礼。” 紫鹃忙道:“可不是,我们劝了半天都不听,也只奶奶说的我们姑娘才听。” 黛玉抿嘴一笑,道:“我又不是水晶玻璃做的,不过走两步路罢了,哪有那么娇嫩。” 李纨笑道:“你虽不是水晶玻璃人儿,却也差不离了。” 一面说话一面留神打量,见她身上穿着件宽松的粉紫小八宝纱衫,下系月白满地松竹纱裙,肚腹高高隆起,身形却依旧苗条;满头乌压压的头发只用红头绳挽着倭 堕髻,斜簪着两支金珠簪环,虽不施脂粉,却掩不住天生的芙蓉秀色,不禁笑道:“我先时还有些担心,如今看妹妹气色倒不错。” 黛玉忍不住抚了抚腹部,微笑道:“这孩子乖巧,只头几个月有些害喜,后面再没闹过我。” 自有孕后,黛玉调养的极好,肌肤白腻,面色红润,此时清丽娇艳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母性的温柔,越发显得妩媚动人。 李纨见状,心下十分宽慰,笑道:“还在娘胎里就知道体贴母亲了,日后定是个孝顺聪明的孩子。” 说的众人都笑了,黛玉闻言越发欢喜,笑道:“借嫂子吉言了。” 说了一会话,李纨方想起贾母的交代来,忙叫人将箱子抬上来,道:“这是老太太叫我带过来的,是送给妹妹与小外甥的。” 紫鹃上前打开箱笼,却见最上面便是一个桃红绸里的大包袱,里面装着十几套精致的小衣裳并鞋袜,面料柔软细腻,颜色鲜艳,看大小都是适合新生儿穿戴的。 几个锦盒装着两套金累丝的金手镯、金脚镯首饰、四个璎珞项圈,皆十分轻巧别致。 此外还有送给黛玉的两匣子珠宝首饰,多以珍珠玉石为主,十分清雅别致;以及各种滋补身子的名贵药材,十来件轻巧珍贵的古董珍玩,并各色上用绫罗绸缎等等。 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回 黛玉自有孕后便有些多愁善感, 见了这些东西不禁眼圈一红,道:“我实在不孝,不能承欢膝下, 反而时常叫外祖母为我操心。” 紫鹃等人这些时日常见她如此,都笑着上前解劝, 李纨不禁笑道:“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 还是这么爱哭,人都说孕中不可常流泪,不然仔细生下个爱哭的娃娃。” 黛玉听了信以为真, 忙止了泪,众人见状都忍俊不禁,紫鹃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还是大奶奶有法子, 我们奶奶也不知为什么,这些时日常为一些小事淌眼抹泪的,劝也劝不住, 可把人愁坏了。” 黛玉闻言面上不禁一红,嗔了她一眼, 道:“偏你多嘴。” 李纨笑道:“女子孕后本就容易性情多变, 林妹妹素来性子纤细,自然多愁善感了些,倒也不打紧, 你们多劝劝便好了。” 黛玉因临近产期, 心下一直彷徨不安,如今见了李纨,想着她是有经验的,便忍不住询问起生产之事来。 李纨前世云英未嫁, 这一世穿过来时贾兰也都满月了,并无经验,不过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前世给嫂子陪产时了解过不少相关的知识,当下拣一些能说的说了,倒也搪塞了过去。 黛玉被李纨宽慰了一番,也渐渐定下心来。 说了一回闲话,不觉已是午饭时分,下人传了膳上来,李纨同黛玉一处吃了,洗漱盥手毕,丫鬟又捧了果茶上来,因黛玉如今有孕,并不吃茶,壶中装的是甜梨并红枣熬的果茶,另外还有几样细点,并两碟鲜果,一个水晶碗里装着一大串晶莹如紫宝石的葡萄,另一个缠丝白玛瑙碟子里则装着红艳艳,婴儿拳头大的林檎果。 黛玉拈了粒葡萄吃了,吐了核在帕子里,向李纨道:“这是昨儿送来的葡萄,略有些酸,嫂子只怕吃不惯,不如尝尝那林檎,倒还鲜甜。” 李纨依言拿起一个林檎尝了尝,果然干脆香甜。 紫鹃又端了一盘才切好的西瓜上来,笑问道:“大奶奶是住在这里?还是天天来呢?若是天天来,越发辛苦了。这里已经打发人赶着收拾出一个院落来,奶奶住过这段日倒安稳。” 李纨笑说:“不用;那边还有 一些事情料理,一时也离不得我,倒是天天来的好,横竖离得近,也便宜,等过些时日我再住过来。” 黛玉听了便道:“现在临盆还早,嫂子不必为我耽搁正事,何况丫头婆子们都在,也不必日日过来,只闲了过来坐一坐便是。” 李纨笑着答应了,然后又说了一回闲话,方才告辞。 回到山庄,李纨叫来庄上的管事敲打两一番,又看了一回账目,方回房歇息。 一时午睡起来,才梳洗换了衣裳,便见淡菊进来回话:“奶奶,庄子这边的春季租子都交过来了,共二千三百四十两,山下六百亩地的出息都按奶奶的吩咐,九成都折变成了银子,共五百三十两,另有一百石常米,十石碧粳米,两斗御田胭脂米,并粉糯、碧粳、杂粮各十斛,榛,松,桃,杏瓤等干果各两口袋;各式干菜两车,獐、狍、鹿、野猪等野味各四只,家风羊、汤羊、汤猪等各四只,野鸡、野兔、风鸡、风鸭、风鹅等各五十只,鱼虾各二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百斤。中等二百斤。柴炭三千斤。” -- 第373页 李纨接过单子大略扫了下,点头道:“银子收进库房,其余的东西各挑一些,送去林姑奶奶府上。” 淡菊答应着,又道:“前儿李掌柜叫回奶奶,说如今铺子里正在盘账,这一季的进项只怕还要迟几日方能送来,倒是江南那边的租子快到了,我们家那口子才传了信来,大约两三日后便可到了。” 李纨听了道:“无妨,迟些日子也不打紧。” 料理完事务,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里没有这么多规矩,也不用晨昏定省,李纨完全放松下来,吃过晚饭,同丫鬟们说笑了一回,便梳洗睡下了,当晚一夜酣眠。 次日,天才明,外头忽然下起雨来,李纨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床褥中暖烘烘的,一时也懒怠动弹,又无睡意,便只闭目养神,窗外竹梢蕉叶之上雨声淅沥,清寒透幕。 直待雨声渐停,窗外天光大亮,李纨方起身穿衣,素云早已起了,正在外间打点李纨今日的穿戴,听到里间声响,忙带人进来伺候,一面叫小丫头打热水进来,一面笑道:“这会子天还早呢,好容易松散快些,又不必晨昏定省,奶奶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李纨揉了揉肩膀,笑道:“先前早起习惯了,一时竟半会改不过来。” 李纨起身下榻,走到窗前一看,见外面仍是濛濛细雨,满院芳草经了这秋雨,浅黄、深碧,映着那石上的苍苔,十分有趣。 碧月正带着小丫头梧桐正端了热水毛巾进来,见状忙上前放下窗槅,道:“外头正下雨呢,奶奶仔细受寒。” 李纨闻言,方觉有些凉意,忙回了里间。 一时漱盥已毕,素云取了件月白绫袄,缂丝蓝地金海棠蝶纹褙子与一条白罗绣花百褶裙伺候李纨换上,最后系上白绉纱汗巾。 穿戴妥当,李纨坐在梳妆台前,碧月拿着象牙梳为她一缕缕梳顺头发,笑道:“奶奶今儿想梳什么发式?” 李纨道:“梳个简单些的,横竖今儿不出门,又不见客,弄那么累赘做什么。” 碧月听了,遂放下了先前选好的赤金累丝攒珠钗,只用白玉梅花簪挽了个家常纂儿,又选了一对玲珑剔透的翡翠双圈耳坠,一对碧玉镯与她戴上。 梳洗妥当,厨下已经做好了早饭送来,素云接过掐丝盒子揭开,将碗碟摆上,笑道:“淡菊姐姐说庄子上的饭菜比不上府里的精致,只能委屈奶奶将就些,若不合口味便叫厨房另做了来。” 李纨看去,只见是一碟凉拌黄瓜,一碟虾仁豆腐,一碟野鸡瓜子,两样清炒时蔬,两碟点心,并一碗热腾腾的胭脂米粥,不禁笑道:“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府里的饭菜太精致了些,一道茄子还要十来只鸡去配它,失了本色,这些菜蔬却都是现撷的,烹调简单,这才是天然本味。” 素云笑道:“我们吃着也觉新鲜,咱们府里每日肥鸡大鸭子的,吃着未免腻味,这会子换了清粥小菜尝尝,反倒有些味儿了。” 李纨就着小菜吃了一碗胭脂米粥,又随便吃了几块点心,便罢了,道:“这些菜我只略动了两样,下剩的你们分了罢。” 素云答应着,叫人收拾了碗箸,自去吃饭。 自此,李纨白日有时去陪黛玉说话,有时则在园子里闲逛,平常除了练字,便是看书,偶尔也带着丫鬟们去摘果子,因附近少有人来,不必担忧碰到外男,每天都可以四处逛 逛。十分逍遥自在。 没过几日,各处商铺的进项并江南几处田庄的租子果然也交了过来。 其中江南几家绣坊商铺的进项是一万二千九百七十两,四处田庄的租子全部折变成银子,为六千八百二十二两,再加上京城四家铺子的三千六百两,拢共是二万三千三百九十二两。 因数目太大,路上银两携带不便,其中大头都兑成了金子,分别是二千三百两金子,七百九十二两银子。 此外还有几箱子绫罗绸缎,珍玩摆设,并几匣子金玉首饰,各式皮张等等。 素云碧月两人帮着一一清点完,登记造册,方回话道:“奶奶,东西都清点妥当了,数目都对的上。” 李纨闻言点了点头,屈指一算,心里舒了口气,不枉她这十几年来费心筹谋,总算是有了些底气了,加上库房里的那十几箱金银,她如今已有三十十五六万两银子了,这还是没算上那些古董珍玩与金玉首饰头面的结果。 李纨从几匣子首饰里选了些款式颜色皆素雅的叫碧月另装了,又挑了喜欢的几匹绸缎纱罗留下,方道:“将这七百两银子收好,留着备用。” 素云碧月答应着,自去料理不提。 李纨又吩咐房内另一个穿着青缎坎肩的小丫头:“梧桐,叫几个粗使婆子进来将这几箱子绸缎摆设抬去库房,这两箱金子还是由你来搬。” 梧桐答应一声,依言出去叫了六个婆子来。 原来这梧桐原是李纨从人牙子手上买下来的,七八岁时就能举起数十斤的重物,因天生怪力,胃口又大,自幼随母亲流亡,吃了不少苦头,直到被李纨收留,方过上安稳日子。 梧桐性情本分老实,李纨救了她们母女,又一直待她十分宽厚,她的眼里心里也只认李纨一个人,一直忠心不二。 关于李纨的具体收入,除了素云碧月与经手的淡菊夫妻,也只她知道,不过却一直严守秘密,从未外泄,也极少在人前显示巨力,因此庄子上竟无人知道她的天生神力。 -- 第374页 金子体积小,分量却足,所谓‘寸金寸斤’,一寸见方的金子便有一斤重,一千两金子便有一百斤,不过装了小小一个箱子,却得两个壮汉才能抬起。 不过这对梧桐来说 却是轻而易举,她这几年吃的好,虽只十几岁,身量却比寻常人高挑许多,一身力气更是见长,比几个壮汉还强,百多斤的东西在她手中轻若无物。 几个婆子抬着箱笼,梧桐提起两个小箱子跟在后面,众人她轻飘飘提着小箱子,只当是些金贵首饰,都不以为意。 展眼过了重阳,黛玉的产期也越来越近,顾家上下都严阵以待,两个经验丰富的稳婆与大夫更是留住家中,随传随到。 李纨知道通常生产的日子都会比预产期早十天半个月,因此早早便搬到黛玉院中住了下来,精心照看。 然而直过了预产期七八天,黛玉的肚子却没半点动静,众人又是着急又担心,忙请了大夫过来诊脉,大夫却道胎像平稳,并无不妥,不必催产,只能继续等着。 李纨前世也见过超过预产期迟迟不发动的现象,况且推算的预产期也有可能不准,倒还稳的住。 林如海一直在家中等好消息,得知此事后也放心不下,带了好些名贵药材,又请了两位妇科大夫,坐车赶了过来,就在庄上住下。 又过了七八日,眼看顾老夫人等都快回来了,黛玉依旧迟迟不发动,紫鹃等人都是满腹担忧,又不敢在黛玉面前显出来,只能干着急。 这日,林如海实在放心不下,正欲着人拿名帖去请太医过来,给黛玉诊脉,忽见黛玉房内的婆子满面喜色走来说:“回亲家老爷,方才奶奶忽觉腹疼,请了大夫与稳婆瞧过了,说是发动了!” 林如海一闻此言,又惊又喜,偏又不便到黛玉房中去,只能叫跟来的小厮在二门守着,随时禀告里面情形,一面打发人给顾湛送信,又叫人速去请太医来,不可迟滞。 彼时李纨已赶到了黛玉房中,只见黛玉靠着桌子站着,双眉紧皱,满面泪痕,不禁有些心疼,连忙问:“妹妹觉到得怎么?地下太冷,快上暖炕坐坐。可想吃些什么东西?” 黛玉忍痛蹙眉道:“腹内抽肠剐肚,疼得利害,坐也不好,站也不好,不知要怎么样的,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两个稳婆都在一旁守着,闻言笑说:“这会子才发动,时间还早呢,趁现在还不算疼,奶奶赶紧歇歇,吃些易克化的汤水养 养力气。” 李纨听了忙吩咐紫鹃:“你去叫厨房做碗鸡丝清汤面,再炒两个清淡小菜,盛碗红稻米粥来。” 紫鹃连声答应出去。李纨扶着黛玉上炕,靠褥垫高背后坐下,细心宽慰道:“妹妹别怕,你怀胎胎像好,大夫也说了胎儿不甚大,一会生时定然极顺。” 好好休息养养精神。” 黛玉原本有些心慌,见李纨十分冷静,也渐渐放下心来,道:“现在疼的好些了,只是肚子坠得厉害。” 稳婆笑道:“这初时都是一阵一阵疼的,奶奶别怕,趁不疼了赶紧歇歇。” 正说着,紫鹃同一个婆子题着食盒过来,众人连忙在炕上摆下桌子,雪雁紫鹃两人将碗碟摆了一桌,竟有十来样,除了两碟小菜并粥饭,还有鸡汤面,燕窝汤,以及黛玉素日爱吃的各样小点心等等。 李纨便问黛玉道:“妹妹这会子还疼不疼?不疼的话多少吃一点子。” 一面说一面叫人盛了燕窝汤及红稻米粥,用暖碗盖着端过来。 黛玉并不想吃,却不过李纨与紫鹃等人再三劝着,勉强吃了几口鸡汤面,又要红稻米粥吃了一小碗,便再也吃不下了。 李纨见状也不再勉强,叫人将碗碟收了,另温了鸡汤在小火炉上,黛玉想吃随时取用。 渐渐天色晚将上来,雪雁、春纤点上蜡烛,黛玉腹痛渐密集,额上都是冷汗,李纨忙叫丫鬟拧了帕子来,正与黛玉擦拭,忽有婆子报说:“薛家的姨太太与荣府的宝二奶奶到了,江家的姑奶奶也下车已进大门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此时黛玉腹疼难忍,已无暇顾及,李纨忙道:“快去请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22 01:45:02~2020-11-29 05:1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蓑烟雨任平生 30瓶;风流囧斋主 10瓶;桃花夭夭、胭脂冬瓜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回 原来贾母王夫人凤姐等都去送灵, 便将府中事务都交由宝钗与平儿料理,因平儿还要照顾巧姐与芝哥儿姐弟两,便又托了薛姨妈从旁照应。 宝钗向来与黛玉交好, 听闻黛玉今日发动, 想着顾老夫人等都不在家,心中实在放心不下,便命人收拾了好些药材补品,同薛姨妈赶了过来。 可巧颜慧也随江老夫人去孝慈县送灵去了, 只江映雪却因夫婿品级尚低, 不在随行之列,听闻消息后便也赶了来。 这厢李纨等人分.身无术, 只能叫顾家管事媳妇前去相迎。 薛姨妈,宝钗遂同江映雪一齐来到黛玉房内, 一时请安问好已毕, 薛姨妈走到炕前,见黛玉额上满是细汗,忙用帕子擦拭了, 安慰道:“好孩子, 别怕, 头胎都要慢些的,趁不疼时偷空睡一会, 养足精神, 一会子生产时才好用劲。” -- 第375页 黛玉此时疼痛止了些,勉强笑着答应了, 道:“不能招呼姨妈与二位姐姐,还望见谅。” 江映雪看她疼的脸色都变了,心下十分担心, 蹙眉道:“都这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好生歇着,不必管我们。” 宝钗将带来的野山参交给紫鹃,遂向李纨说:“屋里不甚宽绰,这会子人多,挤在这里实在有些乱,林妹妹还要分心招呼我们,不如我到外间去等罢。” 李纨听了也觉有理,想着姨妈经验老道些,便留在屋内帮忙,宝钗则与江映雪在外面等候,并吩咐丫鬟婆子们烧热水,熬好参汤备用。 时间渐渐流逝,夜色愈深,黛玉疼痛难忍,已有些力竭,孩子却迟迟不下来,李纨等人急得不行,正慌乱间,忽见一个婆子匆匆进来回话,道:“奶奶,爷回来了!” 众人闻言一怔,紫鹃疑惑道:“这时候赶回来,难不成与送信的人碰上了?只是即便快马加鞭,按理该要两三日才是。” 孝慈县离京都虽不甚远,但来往也得十来日之功。 那婆子忙道:“听说老太太与太太奶奶都已在回程的路上了,大约明日便到,爷因放心不下奶奶,特意快马加鞭赶回来的,这会子在外头急的乱转,几次要闯进来,我们好容易才劝住了。” 李纨听了心下一松,忙攥住黛玉的手,道:“妹妹听见了没,妹夫回来了,你安下心。” 两个稳婆也忙道:“奶奶加把劲,孩子就快出来了。” 此时黛玉神智略清,听见顾湛回来了,心中一喜,便觉疼的好些,也有了精神,点了点头道:“我歇一歇,养养力气。” 宝钗趁着黛玉欢喜,又劝着将人参汤喝了数口,黛玉养足了力气,咬牙忍痛,配合稳婆用力,终于亥时二刻平安生下一子。 众人大喜过望,紫鹃等人更是不住的念佛,一面又忙忙的打发人出去报喜。 这头稳婆给婴儿断了脐,又在子孙桶里清洗干净,方裹上大红襁褓,抱去炕边给黛玉看。 黛玉此时早已精疲力尽,看大红襁褓包着孩儿,生得面目俊秀,目朗眉疏,着实欢喜,轻轻抚着婴儿嫩嫩的小脸蛋,几欲流下泪来。 薛姨妈见状忙劝道:“月子里可不能哭,仔细落下病根。” 黛玉闻言方忍住了。 紫鹃取了四十两银子,四个金玉戒指分别装了荷包,递给两个稳婆,笑道:“今日劳烦二位妈妈了。” 两人接过荷包,只觉沉甸甸的,心中大喜,忙磕头谢赏。 黛玉正欲说话,忽见白鹭忍笑进来回话:“奶奶,爷在外头等的焦急,问多早晚才能进来?” 原来林如海与顾湛得了黛玉平安产子的消息,皆喜出望外,林如海还好些,闻得黛玉母子平安便放了心,自去歇息了,顾湛却急不可耐,恨不得立时飞过来看望母子俩,却迟迟不见李纨等人出去,只在外头急的不行。 众人闻言皆忍俊不禁,江映雪见黛玉脸上飞红,不禁扑哧一笑,道:“看来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碍事了。” 李纨也忍笑,向薛姨妈道:“夜色已深,姨妈与妹妹同我一道去歇息罢。” 当下众人各自回房,李纨邀了薛姨妈宝钗同去,紫鹃亦命人为江映雪收拾好了客房。 片刻后,顾湛带着太医匆匆进来,紫鹃等人已放下了帐幔,又搭了帕子在黛玉腕上。 太医告了罪,在床前小杌子上坐了,凝神诊了脉,而后又问了几句,方起身向顾湛笑道:“三爷放心,奶奶无甚大碍,只是伤了 些元气,也不必服药,只需饮食上精心些,好好调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顾湛闻言方放下心来,谢过太医,命人看赏,好生送了出去。 两个奶娘是早就挑选好的,皆是顾家的家生子,性情稳妥,人也干净爽利,此时也已喂好了奶,将襁褓放在黛玉枕畔。 黛玉此时已换了干净衣裳,身上只穿着件银红小袄,头上勒着石青色织金缎抹额,脸色虽有些苍白,眉眼间却满是喜色。 顾湛在炕边坐下,看向黛玉,眸中柔情似水,轻抚了抚她的脸颊,道:“辛苦你了。” 紫鹃等人见状,彼此对看一眼,皆是满面笑容,知趣的退了下去。 黛玉面上微微一红,看向枕畔的大红襁褓,柔声道:“虽有些辛苦,却是甘之如饴。” 顾湛掀开小被,看见孩子裹着襁褓,小脸蛋通红,睡的正好,越看越爱,忍不住用手背轻轻摩挲着儿子的小脸。 此时襁褓中的小婴儿仿佛也知道爹娘在身边似的,睁开葡萄似的眼睛看了看周围,砸吧着柔嫩的小嘴儿笑了。 夫妻两屏气凝神,痴痴看着小家伙,心中都是柔情无限。 黛玉此番生产,着实耗费了不少精力,此时丈夫与儿子都在身边,心中平安喜乐,身体却十分疲倦,略说了两句话便忍不住沉沉睡去。 小婴儿也已熟睡,一只小拳头抵在脸颊边,睡的十分香甜,黛玉侧身而睡,娥眉微蹙,面色苍白,眉眼间犹有几分疲累,手臂却不自觉圈着襁褓。 顾湛静静看着妻儿,只觉心中温软一片,温柔地摸了摸小家伙的小脸蛋,又轻轻帮黛玉掖了掖被角,方小心起身,就在一旁的软塌上睡下。 只是顾湛心中太过欢喜,在榻上辗转了半宿也睡不着,忽然想起儿子未起乳名,又开始琢磨起来,展转寻思,直至四更时分方朦胧睡去。 -- 第376页 次日一早,顾湛见窗外天光大亮,连忙起来梳洗,此时黛玉也已醒了,看着奶娘喂了一回奶,正轻轻拍着襁褓,顾湛便将未起乳名一节与黛玉商议。 黛玉低头想了想,先前阖家商议过,不论男女,大名都叫顾昭,便说:“大名既定了昭字,乳名不如唤做安哥儿,可还使得?” 顾 湛听了连连点头,笑道:“很好,平安顺遂,就叫安哥儿。” 正说着,忽见丫鬟进来回话,道府里的管家媳妇带着众家下媳妇,并各房丫头,俱来各叩头道喜。 原来昨夜黛玉平安生子,府里上下都知道了,只是天色太晚,不便前来,故今日一早便忙忙赶来道喜。 顾湛心下欢喜,当下命人传话:“每人赏两个月的月钱,贴身服侍奶奶的人额外再赏一对金银锞子,两匹大红尺头。” 众人听了,顿时喜出望外,忙磕头谢恩。 此时薛姨妈与宝钗亦来看望了一回黛玉,因府中还有事务料理,便回去了,李纨与江映雪因明日洗三,故留了下来。 另一边顾老夫人已遇上了送信的家人,听闻黛玉平安生下一子,乐的合不拢嘴,路上也不愿多歇,一叠声命车夫加速赶路,终于在晌午后赶回了家中。 林如海已看过了外孙子,见了顾岩便笑呵呵道:“老亲家,快去看看咱们安哥儿,生的好个模样儿。” 顾岩听了越发心热,当即走来要看,顾老夫人正在黛玉屋内抱着重孙子不肯松手,听闻顾岩要看,才不舍的交给顾湛,再三叮嘱道:“仔细些,可别吹风。” 顾湛不敢抱,便叫乳母小心翼翼抱紧,来到前院,让顾岩进到屋内,将暖帘放下,才慢慢松开小被。 顾岩细看安哥儿,生得面貌丰满,眉目稀奇,心中大悦,爱不释手抱在怀里,向顾湛说道:“好个孩子,日后定是个聪明俊哥儿。” 林如海也眼馋外孙,抢着抱了半日舍不得松手,小家伙脾气也好,乖乖任外祖父抱着,直到肚子饿了才蹙起小眉头哼哼了两声,林如海见状十分心疼,忙递给顾湛,道:“孩子许是饿了,快抱进去,看凉着。” 顾湛也心疼儿子,告了罪便忙抱着儿子交给乳母,道:“看看哥儿是尿了还是饿了。” 乳母接过襁褓,答应一声下去了。 林如海站在门口,眼光还是不由自主随着安哥儿转,直到看不见背影了,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顾湛见状,心中不由得暗暗叹息,转头向顾岩道:“祖父,先前商议的过继之事还不曾告诉岳父大人,不如今儿说了罢 。” 顾岩点了点头,道:“你说罢。” 林如海闻言登时一愣,心中渐渐浮起一个念头,却又不敢相信,惊疑不定的看着顾湛,道:“贤婿方才说什么?过继?” 顾湛道:“小婿先前与玉儿商议了一回,若我们日后生有二子,便将次子过继回林家,若是只有一子,便将次孙过继,以接香烟,不知岳父大人意下如何?” 这对林如海而言不啻天降福音,饶是他素来镇定从容,此时也忍不住惊喜交加,说话都有些发颤:“贤婿,此言当真?” 顾湛点头道:“此事早与祖父商议过了,千真万确。” 林如海闻言便忍不住看向顾岩,顾岩抚须笑道:“此事我与拙荆皆无异议。” 林如海这才相信,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忍不住道:“这样会不会委屈了孩子?” 顾湛忙道:“岳父大人不必担心,不论孩子姓顾还是姓林,都是我的孩子,我们自然一样看待,绝不会委屈了他。” 林如海闻言心下一松,忍不住握住顾湛的手,红着眼眶道:“好好好,我林如海果然没看错,选了个好女婿!” 先前他只是看中顾家门风与顾湛的为人品行,没想到顾家竟然愿意让孩子出继,实在是叫他惊喜不已,心中越发感念顾家仁义厚道。 不提这边林如海如何欢喜,另一边,顾家各处亲友故旧也都得知了黛玉平安产子的消息,纷纷来贺,门上皆登簿一一回了。 初二日便是安哥儿洗三日,因太上皇薨逝,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许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顾家虽已无爵位,但毕竟尚在国孝,亦不好张扬,故也没打算大办,只预备请亲近亲友热闹一二便罢。 这日一早,贾母便带着王夫人宝钗惜春等人一早过来了,凤姐因染了风寒,不便前来,只叫众人带了一套金首饰并一双婴儿鞋帽作贺礼。 众人先见过了顾老夫人,方去了黛玉房中。 此时安哥儿已褪去了红皱,皮肤白嫩嫩的,眉眼间已有几分像黛玉,十分精致,贾母一见之下便爱得不行,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蛋儿,慈爱道:“这孩子生得好,眼睛看着也伶俐,日后定然同他爹一般,满腹才学,金 榜题名。” 黛玉笑道:“保佑他应了外祖母的话就好了。” 王夫人看着乖巧可爱的安哥儿,也不禁有些眼热,不着痕迹看了眼宝钗,微微皱了皱眉,她心下一直盼着能早日抱孙子,偏宝玉与宝钗成婚大半年了,一直没个喜信儿。 宝钗看到王夫人的眼神,顿时心下苦涩,她何曾不想早日要个孩子,偏宝玉待她一直不冷不热,房中又有袭人,碧痕等几个房里人,莺儿也开了脸,宝玉歇在她们房里的次数便占了大半,两人同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又怎会有孩子。 -- 第377页 王夫人却渐渐不满起来,前些时日还特意请了大夫来给她诊脉,又说了一番贤惠大度的话,若不是这次恰逢国孝,只怕宝玉房里又要添两个人了。 众人都围在安哥儿身旁说话,并未留心,李纨却都看在眼里,不禁暗暗叹息。 正热闹间,忽见颜慧也携了儿媳张樱过来,与贾母等人互相见了礼,便笑道:“我的外孙子在哪儿,快叫我抱抱。” 乳母忙抱了安哥儿过去,颜慧小心接过,抱在怀内端详了片刻,笑道:“眉眼像玉儿,鼻子嘴巴却像极了湛儿。” 众人都笑道:“我们也这样说,哥儿都拣着父母的长处长,待日后大了不知该何等的俊俏呢。” 颜慧听了心下越发得意,笑道:“我们安哥儿日后自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父亲还强。” 说罢便将身上的一块紫玉双鱼佩解了下来,放在安哥儿襁褓中,道:“这块紫玉佩是早年出阁时家里老太爷给的,今儿给了我们安哥儿,保佑他日后平安顺遂,金榜题名。”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颜家乃颜回之后,颜家老太爷乃一代大儒,如今已有九十高龄,当代衍圣公亦属其晚辈,在士林中名望极高。 黛玉也吃了一惊,忙道:“妈不拘给点什么便罢了,这样贵重的东西,他小人儿家可禁不起。” 颜慧笑道:“这是我给我外孙子的见面礼,哪有什么禁不起的。” 张樱也笑道:“这是母亲的一番心意,妹妹就别推辞了,不然岂不是外道了。” 黛玉闻言,只得罢了,叫紫鹃小心收好,留待日后安哥儿大些再戴。 张樱也呈上贺礼,乃 是五彩麒麟金锁一件,婴儿鞋袜两套。 没过多久,林如海处着人送了洗三礼来,分别是赤金盘螭累丝金锁两件,羊脂白玉寿字长命锁两把,金丝响镯一对,脚镯一对,锦缎小被褥各二床,婴儿彩衣八套,上用哆罗呢八匹,大红洋绉八匹,各色绸缎十二匹。 另有各样海味山珍,干果茶食,并点心酒水等等,外给洗三添盆银子二锭,金玉首饰四件,大红绸缎二匹,又备赏钱十二吊,银锞十二对,簪环首饰十二件,金玉戒指十二个,给屋内伺候人的。 随后迎春冯紫英夫妻也来了,李婶娘亦带李纹、李绮坐车到了,送上首饰绸缎。 湘云本来与黛玉好,起先原要来看她,因史鼐夫人以备嫁之名阻拦,故此耽搁住了。今日听闻黛玉之子洗三,如何不早来?故也早早来了,送上自己做的两色针线,一件红色灵芝纹绉绸大襟小棉袄,并一双红缎钉金线虎头小袷鞋。 那衣裳皆是选的极细软的料子,针脚细密,不见半点线头,花样配色亦极鲜艳可爱,虎头鞋更是用足了心思,式样小巧可爱,以大红色缎为鞋面,其上用绦带钉绣云纹及虎头纹,红色与黑色搭配得宜,纹样生动亮丽,十分精致。 黛玉一见之下便十分喜欢,忙谢过,叫人好生收了。 接着周家那边,周总制虽在任上,家中为探春面上,周老太太差人送来差人送来金银物事八件,水礼十六色。 其余勋旧寅好,纷纷差人送礼,有送铃铛首饰的,有送如意水礼的,络绎不绝。顾府上下忙乱,备帖备赏,一一留面、开发,门簿俱各登明。 顾老夫人又差人将五彩喜蛋、各样果子及喜面、喜糕等物,分送各处亲友,又叫冯氏预备酒席款待亲友,并令多备喜面,打发家中及外来跟随男女同吃。 贾母因疼安哥儿,只在黛玉房里坐着,不肯离开。 天将近午,这里安哥儿洗过三,仍用小棉被裹好抱着,送回黛玉房内。 此时来送礼的诸亲友及本家道喜的已来齐,堪堪坐了六席。因尚在国孝,不曾叫戏班子及各样杂耍,只自家热闹便罢。 用过饭时,天已三鼓。贾母等漱过口,吃了一钟茶,遂即起谢出席,仍走到黛玉房内看了一看,才各自告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29 05:13:20~2020-12-06 00:0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倍晴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回 上回说到贾母王夫人等洗三后各自回府, 李纨因庄子上尚有些事务料理,还得耽搁几日,便依旧回了山庄。 这厢其他客人也陆续告辞, 顾老夫人想着再去瞧一瞧重孙, 便往黛玉上房去,忽见颜慧母女也过来了,映雪叫丫鬟翠翘拿着一个红色小包袱,笑盈盈走上前来, 向顾老夫人道:“不腆之物, 送与外甥的,请老祖宗一看。” 顾老夫人闻言不禁笑道:“你家已送过礼了, 你又何必多破费。” 映雪笑道:“那是家里送的,这是我做姨母的心意。” 颜慧也笑道:“这是她们姊妹情分好, 又不是外人, 姑妈何必外道。” 顾老夫人听了摇头一笑,便叫丫鬟接了过来,将包袱打开一看, 只见里头一个锦盒, 盛着东珠一颗, 圆湛光洁,甚是可爱, 还有巧匠雕成小小羊脂白玉如意一柄, 玲珑剔透,十分精致。 原来映雪与黛玉姊妹情分最好, 见了安哥儿,十分疼爱,此皆旧年生辰时, 江皇后所赐,因此特地另送,以见其情。 顾老夫人看了甚喜,便命丫鬟拿着这些东西,同映雪走到黛玉房里来,将此事告知黛玉,并将所送之物拿出给看。 -- 第378页 黛玉心里感激,谢了又谢,方命紫鹃收下了:“多谢姐姐厚赏,再叫安哥儿给姨妈磕头。”又给了翠翘一个小锞荷包,翠翘遂即谢赏。 映雪笑说:“无甚好物,妹妹莫笑罢了。” 此时安哥儿已在炕上睡熟了,身上盖着小被,黛玉交给奶母抱下去,向颜慧道:“妈同姐姐难得过来,不如多住几日罢?” 映雪闻言笑道:“我倒是想多住几天,只是家中一大摊子事,哪里离得了人。” 颜慧也笑道:“今儿就不住了,等安哥儿满月时我们再来。”说罢问顾老夫人道:“姑妈预备几时回城去?” 顾老夫人道:“玉儿还在坐月子,且孩子尚小,不便挪动,如今只九月,离年尚远,我与你姑父商议了,横竖如今国孝期间不许宴乐,不必交际应酬,府中事物皆有你表嫂与管家媳妇 们料理,我们干脆随玉儿母子继续在庄上住着,等年底时再回城去。 那时玉儿身子养好了,安哥儿也满百日了,正好回府过年。” 颜慧听了点头笑道:“这样也好,省得来回奔波。” 说了会话,颜慧母女俩见天色不早,方坐车回府。 顾老夫人待黛玉睡下,方回到房中梳洗,不多时顾岩也回来了,一进屋顾老夫人便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不禁皱眉道:“怎么喝了这么多?” 顾岩素畏老妻,闻言忙抬起袖子闻了闻,确实有些熏人,不禁讪讪一笑,道:“今儿难得高兴,可巧玠清与子端几个都在,才多吃了两盅。” 顾老夫人嗔了他一眼,“都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好生保养。”一面亲自与他倒了一盏热茶解酒,又命丫鬟打了热水来梳洗。 一时收拾妥当,两人就寝,顾老夫人方想起一事来,道:“说起玠清这孩子,正有件事要问你的意思,今儿沈家老姐姐特意托我一事,说想给玠清再寻一房妻室,只是这孩子只不肯答应,一提起这事就躲,她没法子,便想让我从中说和。” 顾岩闻言不禁一怔,随即恍然,莞尔道:“原来如此,怪道我说玠清今日有些心不在焉,还特意同我说想在这边住几日,帮我整理书稿,原来竟是为了躲麻烦来了。” 原来这沈氏乃沈颐姑母,与沈颐之父乃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早年随长子在任上,月前方才回京。 沈氏与沈颐之父自幼便情分极好,见侄子年过而立还膝下荒凉,十分着急,便张罗着为他再说一房妻室,早日生子继承香烟。 沈颐却志不在此,沈家嫡支旁系十几房人,少说也有上百口人,继承宗祧之事用不着他操心,何况还有他那两房兄弟,虽不同母,却也是他父亲的嫡系血脉,沈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断了香火,他都已过而立之年了,何必耽误人家小姑娘。 只是沈氏却十分固执,说什么也不肯放弃,沈颐母亲早逝,继母不慈,幼时多亏了沈氏照料,因此素来敬重姑母,虽不堪其扰,却又不敢 让老人家动怒,只能含糊敷衍。 沈氏无法,忽想起沈颐素敬老师顾岩,便想请顾老夫人帮忙,做师母的开口,兴许沈颐能听得进去。 顾老夫人听罢,沉吟片刻,道:“这样看来玠清是打定主意不想成亲了?” 顾岩闻言叹了口气,道:“端看他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便可知了,这孩子素来心高气傲,等闲人都入不了他的眼,所思所想亦与常人不同,当初若不是他母亲临终前给他定了李家,他多半也不会娶亲。” 沈颐是他们夫妻看着长大的,虽是徒弟,却与亲生儿子差不多。 这孩子虽性情随和,却极少有人能让他真正上心,当年虽奉其母遗命与表妹李氏成亲,两人婚后感情却只勉强称得上相敬如宾,李氏性情温柔和顺,心思却细,多年无子,又素来体弱多病,成亲不过数载便一病去了。 这些年沈颐形单影只,膝下荒凉,他这个做师父的也着急过,只是这孩子看着温文尔雅,却最是个有主意的。 李氏去后他不肯再娶,旁人都说他是情深义重,忘不了亡妻,顾岩却知并非如此,早年他便曾跟沈颐提过此事,当时沈颐的话他至今还记得:“学生这二十多年来都是为了母亲,为了家族的荣耀而活,无论亲事还是人生都不曾由我做过主,如今我该还的都还清了,不想再被这些东西束缚,也不想我的孩子重蹈覆辙。 我幼时也曾希望如师父师母一般,找一位志趣相投,心意相通的女子,携手平淡度日,只是这等缘分可遇不可求,既然命中无此福分,便也不必强求。” 顾老夫人听了,想到当年的事,不禁长叹了一口气,道:“玠清实在幼时吃了不少苦,也怪不得他会如此。” 原来沈颐出生世家,自幼便十分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其母知道后欣喜若狂,特意花重金延请名师教导,唯恐儿子变成第二个‘伤仲永’,教导十分严苛,但凡有些许差错,便疾言厉色,动辄非打即骂。 当时沈颐不过一稚龄孩童,父亲常年在任上,母亲又十分严厉,小小年纪便背负太多的 期望,不曾有过片刻舒心,也正是幼年的这一段经历,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顾岩侧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他既然打定了主意,咱们虽是长辈,却也不好插手,至于子嗣,也是命中注定之事,强求不来,何况我看兰儿那孩子极为孝顺,玠清待他一向视如己出,日后养老送终也不必担心。” -- 第379页 顾老夫人闻言,叹息道:“罢了,你说得也是,明儿我便写信同沈家老姐姐好生说说。” 不觉夜已深沉,两人说了一回话,方渐渐睡去。 却说李纨直忙了两三日,方将诸事料理完,便吩咐素云等人收拾好行囊,贾兰也特意请了假过来,预备护送母亲回京,谁知当天夜里忽然开始下起雨来,到了次日早上不但没有停歇,反而越发大了。 雨后山道泥泞,不便出行,众人只得推迟了回城的打算。 谁知这雨竟下了整整两三天,丝毫没有停歇,李纨不禁有些烦闷,这日正屈指算时日,忽见贾兰匆匆过来,道:“妈,方才淡菊姐姐打发人来回话,说山下的路塌了,人马皆不能通行,咱们只怕还要耽搁些时日。” 众人听了皆是一怔,李纨见他衣衫上溅上了不少细水珠,忙拿帕子给他擦了,问道:“好好的怎么会塌了?” 贾兰道:“听说是因这几日雨水太多,冲垮了山道旁的土坡,才把路给堵住了,不过已经有官府的衙役在疏通山道了,想来用不了几日功夫就能好了。” 李纨闻言不禁叹了口气,道:“罢了,咱们便多住几天罢,只是我倒是无妨,你却耽搁了太多时日,回去国子监那边只怕不好交代。” 贾兰道:“妈不用担心,这原是意外,回头我同先生解释清楚便是。” 李纨闻言这才放心了些。 因下了好几天雨,秋意更凉,李纨便吩咐厨房预备了暖锅,涮着切得薄薄的牛羊肉,各样新鲜菜蔬,吃了个痛快,连日来的烦闷也一股脑儿消了。 谁知乐极生悲,因吃了暖锅,当夜便有些口渴,夜里多起来了几次, 不慎着了凉,次日一早起来便觉身上做烧,头目眩晕,竟连起身都不能。 众人见李纨烧得全身滚烫,顿时都慌了神,赶忙去请大夫,素云急道:“山上离城里有好几十里路呢,何况如今回城的路塌了,根本过不了!” 碧月也正急得团团转,闻言忽然灵光一闪,忙道:“林姑奶奶前几日生产,请来了好几个大夫,不知还在不在庄上?” 此时贾兰正闻信赶来,听了这话顿时目光一亮,忙道:“我这就去!姐姐你们且照看好妈妈!”说罢便匆匆跑出去了。 素云等人都吓了一跳,忙叫人好生跟着。 这厢黛玉正吃早饭,忽听说李纨病了,也吃了一惊,忙叫了紫鹃过来。 紫鹃听了皱眉道:“偏不巧,之前请的几位大夫都已回去了,留下的那位妇儿科的王大夫前两日因家中有事,也告了假家去了。” 黛玉闻言不禁心下一沉,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听说大嫂子烧得厉害,可耽搁不得!” 紫鹃一时也想不到法子,向黛玉道:“奶奶且歇着,我去老太太那儿走一趟,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黛玉忙道:“快去罢,有消息了赶紧来回我!” 紫鹃一时来到顾老夫人上房,便见贾兰正在地下来回打转,双眉紧锁,神情十分焦虑,便知顾老夫人也没办法,不禁心下一沉,却又不敢言语,只在一旁等着。 过不多时,一个管家媳妇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附近的几处庄子都去问过了,只有一家有主人在家,只是也没有大夫!” 贾兰原先还力持镇定,听了这话顿时慌了,脸色霎时没了血色。 顾老夫人也已六神无主,这高烧可不是小病,若是不赶紧退烧,只怕会危及性命,只是荒山野岭的,这会子上哪儿请大夫去! 正焦急万分,贾兰忽然灵光一闪,忙道:“老太太,老师可还在庄上?” 顾老夫人闻言心中一动,道:“玠清倒是在,只是他是外男,只怕多有不便——” 原来沈颐不止学问渊博;更兼医理极精,治愈过不少疑难 杂症,只是他素来不喜张扬,故外人知道的不多。 贾兰道:“先生本就是医者,于我也并非外人,何况事关家母性命,事急从权,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此时顾岩正好携了沈颐过来,道:“人命关天,这些繁文缛节便不必计较了。” 原来两人正在下棋,听到消息后便赶了过来。 沈颐扫了屋内众人一眼,淡淡道:“医者眼中只有病人,并无男女之别,若真要计较这些,这世上的女子也都不必看病了。” 众人一听也觉有理,素日给女眷们看诊的也都是男大夫,今日沈颐是作为大夫给李纨看诊,也并无不妥。 贾兰早已等不及了,忙道:“先生,快请随我去罢!” 沈颐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即叫人去将药箱取了来。 贾兰见沈颐神色镇定,也有了主心骨,心下这才稍安。 顾老夫人想了想也带了几个婆子并家下媳妇一道同去,有她在场陪着,谅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此时淡菊早已得了消息,传话叫丫头们都回避了,有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上的藕色帐幔,李纨从幔中单伸出手来。 沈颐见这只手皓腕如玉,手指纤长如葱根一般,便回过头来。一旁的婆子见了,忙拿了一块绢子掩上了。 沈颐方伸手按在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凝神细诊了半刻工夫,换过左手,亦复如是;诊毕了,沉吟片刻,道:“可否看一看面色?” 顾老夫人闻言,向一旁的老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会意,掀了帐幔,顾老夫人又命家下媳妇们捧过大迎枕来,给李纨靠着。 -- 第380页 李纨今日只穿了件月白绫袄,外罩一件莲青色织金缎边对襟褙子,皆是半新不旧,满头乌发挽着个漆黑油光的纂儿,发髻上除了一根挽发的白玉梅花簪外别无他饰,秀丽的面容上唇瓣苍白如雪,双颊却烧得如胭脂一般。 沈颐不敢多看,略瞧了瞧面色,又看了一回舌苔,便转开了头,婆子忙放下帐幔。 沈颐起身到外间,向贾兰说道:“令堂的症是外感风寒,内伤湿滞;令堂气血原弱,近日时气不好,偶然沾染了些,竟算是个小伤寒,需得仔细调养。”说着,提笔写了药方,道:“只要服药后退了热,便无大碍了,之后静养便是。” 贾兰这才放下心来,感激道:“多谢先生。” 沈颐微微一笑,道:“你我之间又不是外人,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怀。”又嘱咐了服药宜忌,便随婆子们出去了。 第174章 第一百七十四回 不多时, 老婆子取了药来,贾兰看过无误,方交给素云, 素云已命人把煎药的银铫子找了出来, 亲自在火炉上煎。 李纨服了药,热度果然慢慢退了下来,精神也好了许多,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过了两日, 天气放晴, 山下塌方的道路也已经疏通了,李纨此时已好了大半, 便叫丫鬟婆子给贾兰收拾行李,即刻回城去。 贾兰却不放心母亲, 并不想回去, 抿唇道:“妈病情未愈,做儿子的正应该侍奉左右才是,怎么能离开。” 李纨闻言, 心下十分熨帖, 拍了拍他的手, 微笑道:“不妨事,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静养几天便好, 倒是你,国子监规矩严谨, 这几日已经耽误了许多天功课了,再耽搁下去可不行,你们先生那边也不好交代, 还是快点回去罢。” 见贾兰神色还有犹豫,李纨故意沉下脸来,佯做生气道:“听话,不然妈妈可要不高兴了。” 贾兰无法,只得答应了:“妈好生将养身体,等我休沐了再来看您。” 李纨微笑着应了,又叫素云去帮忙收拾行囊,多带些吃食过去。 贾兰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叫来丫鬟婆子们仔细嘱咐了一通,又备了礼物去了一趟顾家,托了顾老夫人多加照看,这才忧心忡忡回城去了。 李纨素来注重保养,身体一直不错,素日也极少生病,便是生病也都很快痊愈,因此这次也以为不过是一场小感冒,并没当一回事,没料到这场病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的麻烦,咳嗽反反复复,服药调养,直过了小半个月才好,此是后话。 却说贾珍等人三年孝满,择了吉日除服,因在国孝期间,不便大办,只摆了几桌,请自家人热闹一下便是,适逢九月十二又是贾敬冥寿,贾珍便禀了贾母,欲接惜春回宁国府小住几日。 此乃人伦孝道,贾母自无异议,当即便允了。 惜春虽然满心不愿,却也不得不去,只想着住两日便回来,谁知回东府次日,便听见了几个婆子议论贾珍贾蓉与尤二姐尤三姐厮混之事,其内容之香艳,言语之污秽,简直不堪入耳 。 惜春又惊又怒又 臊,哪里还肯住下去,当即叫丫鬟入画彩屏收拾东西,即刻就要走。 尤氏闻得消息,赶忙带了人过来,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才住了一日便要家去,可是丫鬟婆子们服侍不周,得罪你了?” 惜春满腔怒火,只是听到的那些话到底说不出口,闻言只勉强忍耐着,冷冷道:“与他们无干,我自个儿不愿住了。” 尤氏听了不禁皱眉,道:“这话糊涂,今儿是老太爷冥寿,姑娘作为亲生女儿,于情于理,也得过了今日再回去。” 其他婆子媳妇们也在一旁相劝:“姑娘是咱们府里正经小姐,哪能不住两日便走了,传出去叫外人知道了也笑话。” 谁知惜春年幼,天性孤僻,任人怎说,只是咬定牙,断乎不肯留下,尤氏见状,心下越发不耐,忍气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便是使性子也得有个由头,这无缘无故的叫叫我们摸不着头脑。” 惜春此时也没了耐性,冷笑道:“你也不必再说,不但今日不住,如今我也大了,也不便往你们这边来了。况且近日闻得多少议论,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 尤氏闻言顿时一惊,忙道:“谁敢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 惜春冷笑道:“你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姑娘家,只好躲是非的,我反寻是非,成个什么人了?横竖我与这府里无干,以后你们有事,好歹别累我。” 尤氏听了,又气又好笑,因向地下众人道:“怪道人人都说四姑娘年轻糊涂,我只不信。你们听这些话,无原无故,又没轻重,真真的叫人寒心!” 众人都劝说道:“姑娘年轻,奶奶自然该吃些亏的。” 惜春冷笑道:“我虽年轻,却不糊涂!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为什么叫你们带累坏了?” 尤氏心内原有病,怕说这些话;听说有人议论,已是心中羞恼,只是惜春是年轻姑娘家,又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忍耐了大半天;今见惜春又说这话,因按捺不住,便涨红了脸问道:“怎么就带累了你?你无缘无故使性子,我好言相劝,你倒越发得了意, 只管说这些话。你是千金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你!便请走罢,仔细带累了小姐的美名儿!” -- 第381页 惜春冷笑道:“你们若果然如此,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还干净!” 尤氏听了,越发生气,但终久她是姑娘,任凭怎么样也不好和她认真的拌起嘴来,只得索性忍了这口气,也不答言,一径往前边去了。① 惜春当即叫丫鬟婆子拿了包袱,径自坐了车回荣府。 尤氏气恼交加,便去寻了贾珍,将方才之事原原本本说了,道:“这个形景儿,也不是常策,四姑娘到底是咱们东府的小姐,如今却对咱们避如蛇蝎,反倒将西府当成了自家,叫外人知道了像什么话!” 贾珍皱了皱眉,道:“四丫头这性子自幼便有些孤僻,如今大了越发不成样子了,这样留着不是常法儿,终久要生事的,横竖她也十五了,你和老太太商议商议,拣个相熟的,把四丫头聘了罢。” 尤氏闻言低头不语,半晌方道:“我何尝不是这样说,偏四丫头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今儿见了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里敢做她的主。” 贾珍冷笑道:“长嫂为母,难道我们还做不得她的主了?你只管相看,也不必什么富贵人家,四丫头这样的脾气,好人家也瞧不上,家世人品略过得去便罢。明儿看准了人家,回老太太一声便罢了,总归是咱们东府的姑娘,难道还在西府一辈子不成。” 尤氏只得答应了,只是思量了一夜也没个法子,次日便去寻凤姐拿主意。 凤姐素知惜春脾气孤介,哪里愿意惹这个臊去,忙劝道:“我劝你别碰这个钉子去,四妹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孤拐,这满府里也只老太太太太的话还听些,何苦白讨没趣儿。” 尤氏闻言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只是四姑娘也大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不能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 凤姐素知尤氏胆小怕事,此番执意如此,心下便明白多半是贾珍的意思,便也不好再劝,低头想了想,且先混过这一年,等出了国孝,谁知又是什么光 景,因此便笑道:“这一年来我都一心照看芝哥儿,极少出去应酬,对各家的情况也不大熟悉,如今国孝又不许宴乐,依我的主意不如先暗中寻摸着,有相中的再慢慢打听清楚些,等出了国孝再做计较。” 尤氏听了也觉有理,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就这样办罢。”略坐了一会,说了回家务人情等闲话,便回去了。 平儿素知贾珍为人,心下十分为惜春担心,待尤氏去后,便悄悄打发个小丫头去告诉了惜春,叫她留神些。 入画等人知道后都慌了,六神无主道:“这可如何是好,大爷大奶奶这回生了气,谁知道会给姑娘找什么样的人家。” 惜春却毫不在意,冷笑道:“管他相中谁,我横竖不嫁人就完了,纵逼急了我,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不然,还有一死!” 众人听了唬的魂飞魄散,忙道:“我的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惜春冷冷一笑,心下已拿定了主意,也不再说话,自拿了一本佛经去看。 贾府下人向来嘴碎,没过两日,东府之事便传的沸沸扬扬,连贾母与王夫人等也知道了。 贾母十分恼怒,心下暗骂贾珍父子行事荒唐,然贾珍是贾家族长,旁人无论如何也管不到他头上,贾母辈分虽高,到底只是隔房的叔祖母,又是内宅妇女,也不好多管,只能当做不知道。 经此一事,惜春越发孤僻了,除了给晨昏定省,其余时间不是在自己屋里看书,便是去栊翠庵与妙玉论经,入画等人看在眼里,心里愈加提心吊胆,却又不敢告诉贾母与王夫人知道。 这一日,宝钗与凤姐因恐惜春近日不自在,都约着来安慰。一时走至院中,只见院内鸦雀无声,只几个婆子在打扫落叶,宝钗从纱窗内一看,只见惜春穿着藕荷色撒花小袄,白绫裙子,倚在床上看书。 早有小丫头看见两人,忙请了安,打起帘子报道:“琏二奶奶与宝二奶奶来了。” 惜春闻言微微蹙眉,只得放下书起身相迎。 一时落座看茶,宝钗笑道:“四妹妹在看什么书呢,这么入神?” 说罢拿起惜春方才的书本一看,却是一本 《地藏菩萨本愿经》,凤姐不识字,看了也不曾多想,宝钗却吃了一惊,忙道:“好端端的,妹妹怎么看起这个来了,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的,偶然看着顽倒罢了,可不能当正经书看,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存了这个念头,可就救不得了。” 惜春闻言淡淡一笑,道:“有什么不好,我看这经书中才有人生至理,人生在世皆是修行,命数皆有天定,即便出身富贵,也保不住一辈子的荣华,到了苦难来了,一样也救不得。我这一世托生了个女儿胎子,什么委屈烦难都说不出来,与其将一身喜悲系于他人,不如静心修行,只要修得真,来世或者转个男身,也就好了。” 宝钗听了一怔,一时倒不好如何相劝。 凤姐虽不懂这些机锋,然而出家修行这些话却是听得明白的,顿时变了脸色,忙道:“妹妹再别说这个话!老太太太太听见,非得生气不可,妹妹这样人品,将来配个好姑爷,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惜春不等说完,便红了脸,冷声说:“二嫂子再说这样的话,可别怪我恼了!” 宝钗听这话头不好,忙使个眼色儿给凤姐,叫她走。凤姐自觉失言,讪讪一笑,忙寻了个由头告辞。 -- 第382页 两人出来,宝钗便悄悄叫了入画出来,问道:“你们姑娘这些时日怎么样?常看那些经书么?” 入画愁眉苦脸道:“奶奶不知道,我们姑娘打从东府回来便变了性子,不是静坐参禅便是寻妙玉师傅论经,这几日越发连荤腥都不怎么吃了,我们怎么劝都没法,又不敢叫老太太知道,求二位奶奶想想法子罢。” 宝钗与凤姐对视一眼,皆暗暗心惊,忙道:“此事我们会想法子,你多看着些,闲了多劝劝你们姑娘,有什么事赶紧来回我们。” 入画忙答应了。 两人出了暖香坞,宝钗沉吟片刻,道:“此事不宜张扬,老太太知道了也生气,况且四妹妹的性子,勒逼不许她看书反倒适得其反,如今只缓缓告诉太太罢,先慢慢规劝着,兴许能回转过来。” 凤姐答应了,当下两人去了王夫人上房,凤姐将惜春之 事回了,道:“太太提防些,别闹出事来。” 王夫人听了顿时皱眉,说道:“这孩子也糊涂,好好的怎么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一时也不敢叫贾母知道,只先瞒着,私下常同宝钗凤姐等去劝解。岂知惜春打定了主意,谁劝都不管用。 王夫人吃不住,恐担不是,还是悄悄的去告诉了贾母,“前儿因东府闹了那一场,四姑娘脾气也越发孤僻了,如今成日家论经参禅,一心只想着出家,我们劝了许久都不管用,不敢不回老太太。” 贾母听了不禁皱眉,道:“四丫头也糊涂,怎的闹到如此地步!”叫了尤氏来说了一顿,叫她去和惜春说:“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断没有出家的理,你去好生劝解劝解。同四丫头说,就说我的话,赶紧收了这些痴心邪念,若是必要这样,就不是我们家的姑娘了。” 尤氏一听也慌了,忙去劝解,岂知尤氏不劝还好,一劝了,惜春意志更坚决,说:“做了女孩儿,终不能在家一辈子的!与其叫老太太太太操心,不如只当我死了,放我出了家,干干净净的一辈子,就是疼我了!” 尤氏无法,只得去回了贾母。 贾母不妨惜春如此执迷不悟,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一时也没了主意。 凤姐见状,便悄悄与贾母王夫人商议:“如今看四妹妹这模样,是听不进劝了,依我看不如送她去翠微山庄住几日,一来散散心,也避一避闲言碎语;二来大嫂子与林妹妹都在那里,也可以劝一劝她。” 贾母听罢,沉吟片刻,道:“四丫头自幼便是珠儿媳妇教导的,素来信服她,想来她嫂子的话兴许能听进去。” 王夫人对此自无异议,如今宁府的事闹的太不像,避一避风头也好。 当下贾母便吩咐下去,叫人收拾了车马,送惜春去西山别庄。 这厢李纨并不知府中变故,正与贾兰商议答谢沈颐一事,“此次多亏了沈先生,我们也该好生答谢一番才是,只不知沈先生素日爱什么?字画还是法帖?” 她有心送些东西道谢,按理亲自做些针线什么才最能表达心意,然而她与沈 颐男女有别,沈家又没有当家主母,自不可能送这些,如此一来只有送古董字画了。 贾兰听了笑道:“沈家不缺这些,况且先生与我并非外人,送这样贵重的东西反倒生分了,依我看不如送些酒水吃食便罢。” 李纨想了想也是,便问贾兰:“不知沈先生平日爱吃什么?” 贾兰抿嘴笑道:“先生倒不爱别的,素日唯好美酒,至于吃食,多做些松软香甜的糕点便可。” 李纨没想到沈颐那样风流潇洒的人竟然会喜好甜食,一时也有些忍俊不禁,笑道:“这个容易,明儿我便叫丫头们做些点心出来,赶明儿你带了去,另外咱们几年前酿的桃花酿一直埋在那桃树地下没喝,虽不值什么,多少也是咱们的一片心意,你去挖两坛子出来,一道给沈先生送去。” 贾兰闻言目光一亮,抚掌笑道:“我怎么把这个忘了,这就去取来!”说罢便匆匆出去了。 原来这桃花酿是五年前李纨与贾兰一时兴起弄着玩的,没想到酿出来后味道却十分不错,连贾政这样不好酒的人都十分喜欢。 这酒统共只得了十坛,李纨不好酒,贾兰年纪小,都没怎么喝,只逢年过节才开一坛子,其余的一直埋在桃花树根底下,如今过了五年,口味越发香醇厚重,拿来送人倒也不失为一件好物。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这部分对话借鉴曹公原著。 感谢在2020-12-13 01:36:59~2020-12-19 19:3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诫 34瓶;淡漠の世事 3瓶;醉生梦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5章 第一百七十五回 次日一早, 李纨便命人做了几色精致点心,用攒盒装了,又收拾了几碟下酒小菜并两个果盒, 连带两坛桃花酿, 一并打点妥当,交给贾兰与沈颐送去。 彼时沈颐正在书房整理书稿,见贾兰带着小厮提着一堆酒水点心过来,不禁有些疑惑, 道:“今日又不大摆宴席, 弄这些做什么?” 贾兰一面叫人将各色点心瓜果摆出来,一面笑道:“这是母亲打发我送来的, 说前番多亏了先生,心下实在感激, 又不知该送些什么, 便收拾了些新鲜瓜果点心送来给先生尝尝。” -- 第383页 沈颐闻言不禁一怔,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些许小事, 何必如此, 回去代我向令堂致谢罢。“ 贾兰答应着, 又亲自开了一坛桃花酿,笑道:“这是五年前我与母亲一道酿的桃花酿, 虽比不上外头的陈年佳酿, 味儿却也不差,先生尝尝。” 沈颐走到桌前坐下, 见桌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色点心碟子,式样小巧精致,香气扑鼻, 十分诱人。 沈颐见除了几种不认识的点心,其余几样都是他素日爱吃的口味,不禁一怔,随即会意过来,面上不禁有些窘迫,瞪了贾兰一眼,咬牙道:“臭小子,你又在外头混说,败坏我的形象。” 贾兰嘻嘻一笑,道:“爱吃甜食又不是什么罪过,先生不必不好意思,何况这事我也只告诉了母亲,外人并不知晓,您只管放心。” 沈颐听到‘不是外人’之语,忽想起那日所见的秀丽容颜,心中不由得一动,随即回过神来,耳根微微一红,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道:“罢了,日后可不许胡说。” 贾兰并未多想,只当沈颐是因为嗜好甜食的事被人知道了心下不自在,忙笑着答应道:“先生放心,我再不会告诉别人。” 说话间已亲自摆了两副杯箸,几样下酒小菜也摆了出来,四荤四素八个碟子,加上各色点心干果,林林总总有十来样。 沈颐看他忙活个不停,转头命小厮取了个银酒壶过来,装好了酒,笑道:“你也坐下罢。” 贾兰手执银酒壶,给沈颐斟了酒,方坐下 ,笑道:“先生且尝尝这些点心味道如何,这几样西洋糕点可是我们家的秘方,外头吃不着。” 沈颐见这几样点心都是不曾吃过的,便用银签子叉起一块奶油小方尝了尝,松软香甜,入口即化,不禁点了点头,微笑道:“滋味果然不错。” 贾兰见他喜欢,又将一碟醉虾挪了过去,笑道:“先生再尝尝这个。” 沈颐依言剥了个醉虾吃了,肉质鲜嫩弹牙,带着淡淡酒香,味道十分鲜美,再喝了一口桃花酿,入口香醇,回味无穷,越发高兴,道:“果然好酒,今日当浮一大白!”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提起酒壶倒酒。 贾兰唯恐他一时兴起吃多了,忙接过酒壶,笑道:“还是让学生为先生把盏罢。” 沈颐见他神情便知他心中所想,不禁摇头失笑:“放心,我记着呢,小酌怡情,不会吃醉的。” 不过徒弟这么孝顺,心中还是十分受用,姑母一直可惜他没有儿子,殊不知他膝下并不荒凉,自家徒弟比儿子贴心多了,他这辈子能收到这样一个学生,已是心满意足,再无所求了。 贾兰这才放下心来,见沈颐兴致好,便也陪着吃了两盅,师徒两个趁着酒兴谈天说地,十分畅快,直到近午时分方才吃罢。 一时回到庄上,李纨正看着丫头们收拾东西,见贾兰摇摇晃晃走进来,忙拉了在身边坐下,用手背试了试,只觉脸上滚烫,不禁嗔怪道:“这是吃了多少酒,脸上滚热的。” 贾兰虽然有些醉意,神志却还清醒,嘻嘻笑道:“妈放心,我没有多吃,只是看先生兴致好,才陪着吃了两盅,谁知脸就红了。” 李纨无奈摇头,命人熬解酒汤,又打了热水来给他擦脸,道:“那桃花酿后劲足,一会子闹上酒来,还不在那里静静的躺一会子去呢。” 贾兰喝了解酒汤,又除去了抹额,脱了袍服靴子,就拿枕头在炕上躺下,不一会儿便酣睡过去。 李纨见状笑着摇了摇头,向素云道:“你去吩咐厨房,晚饭做些易克化的东西,别弄油腻了。” 素云答应着去了,忽有一个婆子来传话:“奶奶,琏二奶奶与四 姑娘来了。” 李纨闻言一怔,心下十分不解,她昨日已打发人传信说了这两日就回去,凤姐与惜春怎么会忽然过来?难道贾府出了什么事? 一时也想不通,只得嘱咐服侍的婆子丫鬟好生照看贾兰,便带人迎了出去。 及至见了面,寒暄了几句,李纨见凤姐眉间虽有些愁色,神情却还正常,心下才放了心,笑道:“我才说明儿回去,怎么你们今儿倒过来了?” 凤姐笑道:“老太太打发我给林妹妹送些东西来,可巧四妹妹因前些时日是东府大老爷的冥寿,这几日身上有些不爽快,老太太便叫一道过来,在庄子上住两日,散散心。” 李纨闻言看了惜春一眼,见她只垂眸不语,又见凤姐悄悄给她使眼色,心下越发满腹疑窦,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便细问,便掩下心中疑惑,笑道:“这样更好,我也再躲几日懒。” 说罢便命婆子带了随行众人下去安插,转头向惜春道:“可巧这里房间都是才收拾的,先前四妹妹住的屋子也都洒扫干净了,妹妹一路辛苦,不如先去歇一会子。” 惜春点了点头,看了凤姐一眼,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大嫂子只管招呼凤姐姐,我先去歇息了。”说罢福身行了一礼,便转头跟着老嬷嬷走了。 李纨又吩咐人去给凤姐收拾院落,又叫厨房预备酒菜,给两人接风。 凤姐见状忙道:“嫂子且不必忙了,我也不能多待,一会子就要回去了。”说罢悄悄使了个眼色,李纨会意,挥手命众人退下,方拉了凤姐坐下,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姐闻言不禁叹了口气,将前些时日东府的事原原本本说了。 -- 第384页 李纨这才明白原委,不禁皱眉道:“这话论理不该我们说:只是东府也闹得太不像了,先前略平头正脸的丫鬟便不放过,如今竟与小姨子搅合在一起,还弄的众人皆知,成什么样子。” 凤姐撇了撇嘴道:“老太太何尝不知道,只是咱们到底隔了房,珍大哥又是族长,老太太也不好多管,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何况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尤氏姐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知珍大哥贪花好色的性子,还成日家住在东府不肯走,真真叫人不耻。” 她素来最厌的就是尤二姐尤三姐那样的轻浮浪荡之辈,想起尤氏姐妹的模样,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李纨闻言意味深长看了凤姐一眼,心道好在如今剧情已改,不然你若是知道原本尤二姐跟的是贾琏,只怕肺都要气炸了。 凤姐并不知李纨所想,叹道:“东府的事我们管不了,只是四妹妹却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偏如今一门心思想着出家,老太太太太都劝了,四妹妹也还是不肯改主意,我们实在是没了法子,才想着将她送来这里,往日她最听嫂子你的话,这几日你同林妹妹多劝劝她,兴许能回转过来。” 李纨闻言不禁也叹了口气,她素知惜春因生长环境之故,脾性有些孤介,这些年也有特意开导,好容易才开朗了些,原以为能改变她的命运,没想到竟还是回到了原点。 低头想了想,一时也没什么主意,叹道:“四妹妹年纪虽小,性子却执拗,认定了的事谁也更改不了,此事还得我同林妹妹商议一番,看看如何行事。” 凤姐点了点头,道:“我们也知道这是件为难的事,老太太说了,嫂子若有法子只管使,只要能打消四妹妹出家的念头就好。” 一时两人又商议了一番,凤姐方告辞回去。 李纨送了凤姐上车,方转身进来,命人收拾了些瓜果点心,往惜春房里去。 此时惜春已梳洗过了,见李纨进来,便起身相迎。 李纨笑道:“晚饭还要一会儿,我才叫人收拾了几样果点,妹妹吃一些点心垫一垫。” 惜春闻言静默片刻,方低声道:“嫂子不必隐瞒了,我知道凤姐姐定然同你都说了,你也是来劝我的罢?” 李纨闻言一怔,随即微微一笑,摇头道:“老太太是叫我来劝你,不过我并不是来逼你的,只是希望你不要一时冲动,做下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惜春闻言讽刺一笑,道:“我如今已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后悔的。” 李纨不禁蹙了蹙眉,道:“谁说的,我们都还在,你有亲人 ,有朋友,怎会一无所有。” 惜春闻言淡淡一笑,摇头道:“我知道,满府里只嫂子真心对我好,只是谁又能顾谁一辈子呢,嫂子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而我只要还留在府里,总归还是要被我哥哥嫂子逼着嫁人,这几年东府的丑事闹得众人皆知,成了京中的笑话,人人都说东府除了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干净,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这样的出身,又有谁家敢要? 即便是嫁了人,终究也逃不了后宅纷争,你看咱们家里那些人,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与其过这样的日子,倒不如遁入空门,反倒干净。” 李纨听罢,半晌无言,原以为惜春是一时冲动,没想到却想的十分清楚,心下越发怜惜,这孩子打小便没父母疼爱,亲哥哥亲嫂子又是那样,也怪不得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深深叹了口气,揽着她坐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空门却也未必干净,当年水月庵和地藏庵的那些事你忘了?” 不仅水月庵,如今许多庵堂都是如此,打着出家修行的名号,却做着皮肉勾当,所谓的尼姑也不过是暗娼而已。 惜春闻言一怔,这才想起当年听闻的水月庵之事,面上先是一红,随即又一白,半晌方咬牙道:“我不信世上就没有真正干净的庵堂。” 说完忽然灵光一闪,忙道:“离西山不远的牟尼院不就是吗,当初嫂子你还带我们去过的。” 李纨一时语塞,心念一转,道:“牟尼院是因为现在有慧明师太当主持,才没有同流合污,只是慧明师太年事已高,下一任主持又不知是何品性,难道愿意去赌这万一?” 惜春听了,目光顿时黯了下去,低着头不再言语。 李纨见状微松了口气,又温言安慰了一番,方回到房中。 倚在炕上蹙眉思索了半日,方提笔写了封信,叫来碧月道:“即刻给林姑奶奶送去。” 碧月答应着去了,过了半日方回来,道:“姑奶奶说知道了,叫奶奶先别急,又写了回信,叫带来给奶奶。”说罢将黛玉回信呈了上来。 李纨拆开信细看了一 回,轻轻舒了口气,有黛玉相帮,心下总算有了些底。 次日一早,黛玉便打发人请了李纨惜春过去,惜春心中早有准备,然而见了面,黛玉也并未说什么,只叫人抱了安哥儿过来,向惜春笑道:“安哥儿一早吵得我头疼,妹妹带他去顽一会子。” 安哥儿才二十多天大,裹着大红襁褓,小脸蛋儿圆嘟嘟的,软软嫩嫩,看得人心都化了,惜春也软了心肠,伸出手指给安哥儿抓着,柔声逗他说话。 黛玉见状微微一笑,嘱咐了乳母丫鬟们一番,便同李纨去了隔壁里间说话。 -- 第385页 两人在炕上坐下,黛玉问道:“嫂子昨儿问了没有,四妹妹如今是什么想法?” 李纨将昨日的情形说了,叹气道:“还好,我用言语糊弄了一番,四妹妹出家之意已不如初时坚决,只是终究不肯打消这个念头,我如今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妹妹有什么主意没有?” 黛玉低头沉思片刻,方道:“四妹妹性子执拗,一味规劝只怕没什么用,依我看,她如今不过一时气恼,并非真的决意出家,咱们得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激起她的逆反之心。”说罢附耳说了一番话。 李纨听罢闻言沉吟片刻,半晌道:“这倒也是个法子,罢了,横竖也没什么好法子,暂且这样罢。” 当下两人又商议了一番,计议已定,方各自行事。 之后几日,李纨不是带着惜春在山庄各处游玩,就是去顾家看望黛玉,绝口不提规劝之语,惜春心下虽疑惑,但心下也稍安定了些。 别庄上风景清幽,景致极好,又有李纨黛玉说笑作伴,惜春渐渐放松下来,心胸一舒,精神也好了许多。 过了几日,正是安哥儿满月,顾岩与顾湛商议了一番,依旧没有大办,只治了几桌酒菜,请了亲近亲友过来热闹一番。 今日沈氏也来了,沈颐又被姑母叫住,唠叨了半日续娶之事,心中发烦,抽身出来,趁空儿往园中各处游玩一番,连跟着的小厮都不知道。一人悄悄往山子背后走了过去,不管有路无路,高低曲折,随意乱走。 这园中遍植花木,尤已一大片梅林为最,乃是永安 长公主当年手植,已有数十年之久,如今虽只十月,但今年天寒,山上气温又低,园中腊梅已尽皆开放,芳香四溢。 沈颐才转过一弯,全不闻人声,只听寒雀枝头啼声相唤,鼻间梅香四溢,心中烦闷渐消,重新平静下来。 穿过石子小径,便见前面是一座假山,正中是一个石洞,洞口书着‘曲径通幽’四字,依稀可见外面十分光亮。 原来这路径故意设在假山里面,沈颐挨身进去,刚要走出石洞,忽听见前方有女子说话声,连忙站住,举目望去,待看清来人,不禁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19 19:34:18~2020-12-26 23:3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迁山忘水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回 只见一个素衣女子扶着小丫鬟的手缓步走来, 女子只穿了件月白蜜罗交领上襦,绣着淡色芙蓉,白素纱裙, 画着绿水波纹, 前后裙摆浮几片芙蓉花瓣,行走间随风清扬。 满头乌发用一支白玉梅花簪挽成髻,正面簪着一朵珍珠攒成的芙蓉花钿,嵌着翠蓝宝石, 除此之外别无它饰, 却越发显得端雅清丽,秀逸出尘。 当日虽只一面之缘, 但那张秀丽绝俗的面容却已深深印在沈颐脑海中,此时一见, 立时便认了出来。 只是没有了那日的病容, 一身素衣的女子今日容光越发秀丽绝伦,不可逼视。 沈颐只看了一眼便转开了头,不敢再看。 李纨原是见梅花开得好, 席散后出来逛逛, 这花园虽靠近前院, 但后面就是顾老夫人上房,已属内宅, 外人无法进入, 且此时酒席已散,客人们皆已回去, 并不用担心遇到外男,因此才携了碧月出来散闷。 两人一路散步闲话,不觉便来到了梅林。 这梅林占地极广, 这一处角落十分幽静,极少有人来此,李纨方才席间吃了两杯酒,方才又走了一段路,不免有些乏力,便向碧月道:“有些腿酸,咱们找个地方坐坐罢。” 碧月四下张望了一回,笑道:“前面假山下有几块大石头,我扶奶奶过去歇歇脚罢。” 眼看着两人离山洞口越来越近,沈颐心中砰砰直跳,一时进退两难,只能靠在山石壁上,极力隐藏身形,好在两人只在洞口不远的山石处便停下了。 他今日穿的是件天青色袍子,并不打眼,且山洞内光线昏暗,若不走近,倒不容易发现。 碧月拿了帕子垫在路旁的一颗山石上,扶着李纨坐下,自己也在旁边略小些的石头上坐了,道:“我瞧奶奶今儿一直有些闷闷的,可是还在为方才那位沈老夫人说的话气恼?” 李纨闻言抿了抿嘴,摇头道:“我只是想不通,我与这位沈老夫人也只见过两三次,好端端的怎会结怨?而且她话里话外都说兰儿有贪图沈家产业之意,兰儿虽是沈先生的弟子,却终究是外人,这继承家产一事从何说起 ?” 沈颐原本打算趁二人不注意悄悄离开,此时闻言不由得心中一跳,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当下也顾不得失礼了,站住了脚凝神细听。 碧月气愤道:“奶奶竟不用理会,我瞧那位沈老太太是有些糊涂了,咱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不说根基门第,便是奶奶自个儿的嫁妆便够咱们哥儿花用一辈子了,哪里还用贪图沈家的财产?!” 原来方才李纨送了贾母等人回去,正遇上从顾老夫人院中出来的沈老太太,李纨月前在洗三宴上见过沈老太太,知道是沈颐的姑母,自然不会失礼,当即便停住脚见礼, 这沈老太太性子原就古板,年纪大了,越发有些左性,正因沈颐不肯续娶之事恼怒,见李纨分明是孀居,却生的风姿端丽,穿戴打扮虽说素雅,却十分动人,心下便有些不喜,再想起侄子死活不肯续娶,口口声声说日后由弟子贾兰养老送终,一时越发恼怒,心下更猜疑李纨母子居心叵测,花言巧语哄得沈颐不肯续娶,想借机图谋沈家的产业,因此言语间十分不客气,含沙射影说了一大通话,方才扬长而去。 -- 第386页 李纨蹙眉道:“这位沈老夫人有这样的想法,定然是有什么缘由,还是早日查清楚为好,不然传了出去于兰儿的名声有损。” 无缘无故受了一场气,任谁也高兴不起来,只是对方到底是沈颐的姑妈,年纪又大了,她也不愿意跟一位年老糊涂的老太太计较,只是这其中缘故还得查清楚,不然传出去对贾兰不利。 两人言语虽不多,但沈颐何等聪明,不过片刻便从三言两语中推测出了始末缘由,心中不由得一沉,他万万没想到姑妈竟生出这样的念头,还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来。 碧月撇了撇嘴道:“我看这事八成与沈先生脱不了干系,不然好端端的这沈老太太干嘛这样针对咱们,怪不得人都说沈家人性子古怪,这沈先生素日行事便有些荒诞不经,今日这沈老太太更是牛心左性。” 李纨素来待下宽和,只要谨守本分,大体规矩上不错便罢,并不十分拘束她们,因此私下说 话都颇为随意。 李纨闻言顿时皱眉,道:“不许胡说,此事与沈先生无关,还有,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碧月素云服侍她十几年,素来忠心,她也不愿拘了她们的天性,故平日要求也不严厉,不过相较于素云的稳重,碧月性子更活泼些,难免有些口无遮拦,素日一些小事还罢了,今日这样的话却实在无礼。 碧月觑了李纨一眼,低声嗫嚅道:“大家都这样说,说沈先生行事荒唐,少年时便离家出走,多年来都不肯回去奉养父母,有违孝道,才会落得如今无妻无子的下场。” 李纨闻言顿时沉下脸,皱眉道:“这话不许再说,沈先生这些年来待兰儿视如己出,用心教导,于咱们有大恩,不管如何都不应该这样无礼;” 碧月从未见李纨脸色这样严肃过,脸色霎时便白了。 李纨见状,神色不由缓了缓,道:“况且我素日也教过你们,凡事不要人云亦云,沈先生的事当初在苏州你也有所耳闻,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我们没有经历过别人的人生,便没有资格去替别人宽容大度原谅别人,所谓的人伦孝道,也要看是什么情形,长辈不慈,便不应强求晚辈孝顺,沈先生如此行事并无甚可指谪。 再者据我所知,沈家这些年来有此基业皆脱不了沈先生的扶持,三节两寿亦从不曾遗漏,能做到如此份上已属难得,更不应该再苛求什么。 至于成亲生子,那是沈先生自己的选择,在世俗看来似乎是理所应当,然而人生是自己的,只要自己过得舒心,又没有妨碍到别人,成不成亲有什么打紧。 沈先生遵从本心,没有因别人的目光而委屈自己,但也没有因此耽误一位姑娘的人生,才是真君子,让人敬佩,我们更不应该把这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随意议论。” 碧月听得心服口服,暗悔方才失言,道:“是我糊涂了,听了一些闲话便人云亦云,忘了奶奶素日的教导。” 李纨微微一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莫要再犯了。” 碧月忙答应了。 旁边的沈颐听了这话,犹如轰雷掣电,一 颗心砰砰直跳,他一向我行我素,人人都道他天性怪癖,背地里多少议论,他也从不辩解,却万万没想到今日竟遇到了一位知己。 往日从贾兰言行中他便知道李纨不同于凡俗女子,没有一位慈爱开明的母亲,决计教导不出贾兰这样聪慧的孩子。 开设女婴善堂,收留孤苦无依的妇孺,还传授他们一技之长,令他们得以谋生,桩桩件件,都叫无数须眉男子汗颜。 对这样一位奇女子,他心中一直十分敬佩,却没想到对方所思所想竟与自己不谋而合,连自己惊世骇俗的想法对方都能理解。 方才那番话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一时又喜又叹,喜的是李纨竟能明白自己的心,叹的是男女有别,碍于世俗规矩,竟不能与之结交,实乃人生大憾。 一时心中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出,只管怔怔的瞅着她。 李纨却不知有外人在此,此时恢复了精神,便去旁边折了枝梅花预备带回去插瓶。 碧月将手中拿着的天青色素缎披风与李纨披上,道:“这会子天晚了,林子里寒气愈重了,奶奶还是早些回去罢。” 李纨抬头,方发觉夕阳西下,天色渐暗,当下便点了点头,擎着梅花与碧月回去了。 沈颐不由自主望着那道身影,看她走不多路,倏然不见。站在梅树下呆呆的,直望到暮色四合,听背后有人笑道:“叫我们好找!一个园子里走遍了,连老师那里都找了,到处找不见,师母说见你往梅林这边来了,原来竟躲到这里来了。” 沈颐闻言回过神来,回头一看,却是师弟孙昭与三师兄褚年,因道:“闲来无事,赏赏梅花而已。” 孙昭笑道:“师兄倒是好兴致,暮色四合,站在风露下看梅花,其高雅连林和靖都比你不上。” 沈颐因答道:“你们是美酒佳肴,锦帏绣阁;惟有我是板桥雪月,独对梅花。” 褚年笑道:“月明林下,惜无美人来。” 沈颐微微一笑,道:“我方才所见美人,乃是月中素女,非香雪梅花不能比其芳洁,可惜你们来迟了。 ” -- 第387页 孙昭与褚年只当他是说笑,皆不以为意,笑道:“师兄真是趣人。” 沈颐也不再多加解释,道:“你们寻我何事?” 褚年道:“过两日我便要奉命南下办差,现已搬运好了行李,后日上午就要启程,偏赵驸马上回托我修复的古籍还有些未完,特意来托师弟帮忙。” 他们师兄弟几人各有所长,有人擅丹青,有人擅书画,有人擅雕刻,唯有沈颐却是全知全能,几乎没有他不会的。 修缮古籍这种事十分考验学识,又极耗费精力,他这次也是碍于人情才答应帮忙,没想到还未完成便要南下办差,而他先前已答应赵驸马在月底之前完成,不能食言。 所有师兄弟中除他之外只有沈颐擅长此道,所以才请他帮忙,只是沈颐素来不喜与王公贵族打交道,一时也不知道他答不答应。 沈颐闻言沉吟片刻,点头道:“罢了,你只管安心去办差,这点事交给我料理。” 褚年十分感激,拱手笑道:“多谢师弟相助。” 孙昭见他们商议妥当,笑道:“我想着明日褚师兄各处辞行也麻烦,横竖今日都在老师这里,我已托了师母,命人备了酒菜,咱们今夜小酌几杯。” 沈颐自无异议,当下三人回到沈颐院中,小厮们忙上前回话道:“大爷,厨房的酒菜已预备妥当了,可要摆上来?” 沈颐点头道:“摆上罢,另烫一壶热酒来。” 小厮答应着下去了。 沈颐三人便到内屋去坐,此时炕上已摆设好了一张花梨圆炕桌子,三副杯箸。 不多时,小厮们提了攒盒来,摆上酒菜,只见是一碗火腿炖肘子、一碟胭脂鹅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碗东坡肉、一碗黄芽白煨鸡;另有七八个碟子,皆是一色白彩定窑的,不过小茶碟大;盛着果子、小菜之类,四荤四素四干果,一共十二个碟子。 另有两个小厮在外面小火炉上烫酒。 三人入座,褚年起身,亲自为沈颐与孙昭各斟了一杯酒,举杯饮了一盅,笑道:“我们师兄弟几人难得一聚,今夜随意些,不醉不归。” 孙昭也吃了一盅,笑道:“我酒 量不行,但也舍命陪君子了。” 沈颐却没说话,只举杯一饮而尽。 褚年越发高兴,道:“好,师弟果然痛快!”又劝吃菜。 大家喝了几杯酒,褚年孙昭两人说得投机,杯盏不断,只沈颐安静吃酒,极少插话。 褚年与孙昭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疑惑。 见沈颐一直安静饮酒,还时不时出神,褚年越发好奇,沈颐素来风趣,虽话不多,但也不似今日这般安静,当下笑道:“怎么都只我与子端在说话,玠清都心不在焉,只埋头喝闷酒,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孙昭忽想起这两日听到的传闻,不禁笑道:“师兄可是还在为令姑母催你成亲之事烦心?” 褚年自然也听说了,顿时打趣的眼神看向沈颐。 沈颐闻言回过神,扯了扯嘴角,摇头道:“不是。” 两人哪里肯信,褚年笑道:“我可是听说令姑母给你挑选了不少姑娘,个个都是美人,你竟没有一个中意的?” 孙昭听了笑道:“快别提了,师兄这几日估计都被烦透了,别说美人,便是天上仙女来了也不会动容半分。” 褚年听了大笑,打趣道:“依着玠清的意思,不止容貌才情,还要志趣相投,若要找个让他合意的,恐怕也真只有天上的仙子了。” 沈颐闻言一顿,脑海中蓦然闪过方才那道倩影,眸光一垂,举杯一饮而尽,苦笑道:“既是天女,又如何是吾等凡俗之人可以亵渎的。” 两人闻言笑声一顿,见他神色不同,不似说笑,皆不解其意,沈颐却不肯细说,只埋头饮酒。 褚年两人满头雾水,却又问不出什么,只能按下心中疑惑,继续吃酒。 此时已点的灯烛辉煌,吃到有二更来天,方才散席。小厮们伺候着漱口净手,送上好茶。 三人坐了一会,褚年因明早要回去辞行,先回去,孙昭亦告辞,沈颐送了出门,叫小厮们送回客院。 收拾好了残羹冷炙,各人都去歇息,沈颐却犹无睡意,命人将被褥铺在梅花树林边那间阁里,一人独睡,不须家人、小子伺候。 小厮们知他脾气,只得答应,铺设 好被褥,将门反关而去。 今夜天气晴好,月色如洗,沈颐卸了冠服,沏了一壶佳茗,坐在窗前,望着月光下的梅林,一人自饮香茶,心神俱渐宁静。 想起今日的种种,沈颐不由得摇头苦笑一声,真是着了魔了,都已过而立之年的人了,竟如一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一般,如此失态。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苦手,总算憋出这章来了…… ps:关于女主感情,正文不会有明确结局,不过如果大家要求的话,番外可以有。 感谢在2020-12-26 23:32:19~2021-01-03 01:5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轻描、淡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醉生梦死 12瓶;风流囧斋主 5瓶;淡漠の世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回 李纨并不知有人为她牵肠挂肚, 临近冬月,天气越发冷下来,她素来畏寒, 也不大愿意出门, 每日只在庄子上逛逛,其余时间或是看书,或是临帖消闲,除了头疼惜春的事, 也还算悠闲自在。 -- 第388页 惜春在庄上住了七八日, 心情开怀了许多,只是依旧没有放弃出家的念头, 还悄悄叫人打听都中各处庵堂的情形。 李纨知道后唯恐她自个儿偷偷跑去出家,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可就追悔莫及, 因此思虑再三, 又与黛玉商议了一番,决定送惜春去牟尼院住几日。 惜春既想出家,一味阻拦反倒容易激起逆反心理, 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让她真正去体会一下, 知道其中辛苦,才能打消这个念头。 黛玉事先打发人同慧明师太说明了缘由, 请她相助一二, 慧明师太为人宽厚仁善,得知原委后当即便答应帮忙。 这日, 李纨特意叫了惜春过来,道:“前儿你说想去庵里祈福念经,可巧过些时日是江家大哥儿周岁, 我这里有一块玉佩预备送去牟尼院请慧明师太开光,须得在佛前供奉七日七夜,你若愿意,可在那里住上几日,届时我再来接你。” 惜春满腹疑窦,不知李纨此举何意,但这也正合了她的心思,当即便答应了。 次日一早,李纨便命人备了车轿,又叫了几个稳重可靠的仆妇跟着,送惜春去了牟尼院。 这牟尼院是比邱尼焚修,在京中素有清名,素日也常有官家女眷来此进香祈福,因此有几处房舍是专门与女眷居住的,甚是清净。 李纨为惜春赁了一个干净院落,嘱咐丫鬟仆妇们好生照看,又去慧明师太处拜托了一回,便回去了。 惜春满心欢喜,不及梳洗便去拜见了慧明师太,言明出家之意。 慧明师太受了李纨与黛玉嘱托,早已明白缘由,听了惜春之言也不惊讶,温声道:“出家修行乃是断尘绝念,抛却一切过往,皆施主可舍得?” 惜春闻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了往日的许多回忆,只是这一丝迟疑很快便丢开了 ,咬了咬牙,点头道:“弟子心意已决,一切尘缘,皆愿割弃,还望主持成全。” 慧明师太见状微微一笑,也不点破,只道:“出家修行并非易事,没有锦衣玉食,只有粗茶淡饭,长伴青灯古佛,耐得住清修之苦,施主可想清楚了?” 惜春闻言毫不在意,正色道:“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皆非弟子所愿,弟子一心向佛,心无挂碍,即便是粗茶淡饭,也甘之如饴。” 慧明师太听了微微一笑,道:“施主既已下了决心,贫尼自不会阻拦,只是出家修行并非儿戏,施主若执意出家,须得先试炼一番。” 惜春闻言大喜,忙道:“师傅尽管吩咐,弟子一定遵从。” 当下慧明师太便叫了一个年长的老尼过来,又另取了一套干净的素色僧衣交给惜春,道:“从明日开始,施主便与庵中众弟子一道修行,每日早晚做功课,一应吃穿住行皆须自食其力,若真能通过考验,贫尼再为你剃度。” 惜春自无异议。 次日一早,惜春便换上了僧衣,脸上脂粉未施,也不戴簪环首饰,满头秀发只用木簪挽了个纂儿,浑身素净。 入画等人先前便得了李纨的嘱咐,虽满心不愿,也只得依从,不敢多言。 惜春收拾妥当,管事的老尼静安便带她去了大殿,同庵中的众弟子一道做早课。 牟尼院中也常有女眷来念经祈福,也有大户人家的女眷犯错被送来出家的,因此众人对惜春的到来并无异色,皆只静心念经。 惜春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寻了个偏僻角落坐下,随众人一道,安安静静坐在殿中念经。 荣府中向来三餐定时,惜春今日却是一大早起来,粒米未进,不过坐了小半个时辰,腹中便饥肠辘辘,双腿发麻,十分难熬,只是看其他人皆阖目静坐,也不敢妄动。 早上的功课时间足足一个时辰才结束,随后便是早饭,庵堂的膳食十分清淡,每人一碗糙米粥,一个馒头,一小碟咸菜。 这对普通百姓而言已经是极好的早饭了,然而惜春却是吃惯了细米白饭,这糙米粥麸皮儿总去不净,着实难咽。惜春勉强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只就着咸菜吃了小半个馒头。 吃完早饭,惜春原以为可以歇息一下,谁知还有杂活要做,牟尼院有近百名女尼,吃穿用度花费并不少,虽有香客捐的香火钱,却也是杯水车薪,况且主持慧明师太一向主张修行不只是修心,还要修身,叫众人自食其力,故所得的香火银子除了留一部分吃用,大多都拿出去做善事,救济老弱病残。 平日庵中的一应米面果蔬都是庵中弟子自种出来的,牟尼院经营了数十年,也有几十亩田地,因此庵中女尼每日都要下地劳作一个时辰,或是莳田,或是种菜等等。 如今正值秋日,麦子收成时节,庵中的一众弟子除了早晚的功课和杂活外,都要下地帮忙收割。 惜春原先有些疑心是慧明师太故意为难,后来见其他人皆是如此,连慧明师太自己都亲自下地,方才放下怀疑,咬牙苦苦熬了下来。 好容易熬完了一天,晚间做完晚课,惜春回到院中,不及梳洗便瘫在榻上,丝毫不愿动弹。 众人见了都吃了一惊,入画见她满面尘土,神色委顿,一双白皙娇嫩的手上都是水泡,不禁红了眼眶,哽咽道:“好端端的,姑娘何苦想不开,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去受这份罪。” 惜春早已精疲力尽,浑身酸疼,却依旧不肯服输,有气无力道:“只是头一日而已,过两日习惯了就好了。” -- 第389页 入画服侍她多年,素知她性子执拗,又想起李纨临走前的嘱咐,只得将满腔话都咽了下去,默不作声打来热水替她梳洗,又挑破水泡抹了药膏,方才忧心忡忡睡下。 次日,惜春再咬牙坚持一日,谁知下地不过半个时辰便撑不住了,眼前一黑软倒在地,管事的尼姑静安吓了一跳,她早得了慧明师太的嘱咐,知道惜春身份,唯恐有什么闪失,忙叫人送了回去。 惜春回到庵中,歇息了半日,又去找了静安,道:“我已经歇息好了,师傅有什么活只管派给我。” 静安闻言有些无奈,她原以为惜春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却如此执着,叹气道:“施主并非佛门中人,何苦如此?” 惜春却十分执拗,道:“弟子一心向佛,若是遇上些许困难便放弃,又何谈虔诚?” 静安无法,只得叫来负责庵里的杂活的中年女尼,道:“带她下去,派个轻省些的活计给她。” 那女尼看了惜春一眼,目光从她年轻娇美的面庞上闪过,微微一闪,答应了一声,当即带她下去了。 惜春原以为真的会轻松些,谁知所谓的轻松,也只是相对下地而言,对她来说,担水,劈柴,烧火,没有一样是容易的。 那女尼见她白皙娇嫩的面庞上微见红晕,越发娇美难言,一时触犯了心中的旧病,语气便冷了下来,不悦道:“连这些也做不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惜春闻言面色又红又白,她虽不受宠,但也是国公府的小姐,自幼娇生惯养,连贾母王夫人等人都不曾对她这样说话,一时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气恼,只是咬牙忍下了。 中年女尼瞥了她一眼,冷冷道:“跟我来。” 惜春咬了咬牙,忍气跟上了。 中年女尼带她来到后院一处偏僻院落,院中几个女尼正在浆洗衣裳,见了那女尼都忙站了起来,陪笑道:“静虚师姐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说话间又暗暗偷看了惜春一眼,见她生的容貌娇美,气质不俗,一时都心思各异。 静虚哼了一声,淡淡道:“这是新来的,做不了重活,你们教教她。”说罢瞥了惜春一眼,指着一个盆里堆得山高的脏衣裳道:“去把这些洗了。”说罢便转身走了。 惜春眉头微微一蹙,还未说话,忽见一个高瘦的女尼的笑嘻嘻走过来道:“那边是我才倒完夜香的马桶,你去洗那个罢。” 惜春的身份只慧明师太并管事的静安知道,其他人都只以为惜春犯错是被家中送来出家的,因此都不在意。 这庵中的女尼只有一小部分是真心皈依,其余大多都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出家的,见惜春年轻,又生的容貌娇美,不免心下嫉妒,便忍不住想折辱一番。 惜春自幼也是锦衣玉食,哪里经历过这些,只觉一股恶臭袭来,当即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险些连隔夜的饭菜都 呕了出来。 高瘦女尼面色又红又白,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余众人脸色也不好,一个马脸长相的女尼冷嘲热讽道:“真真是千金小姐的身子,娇贵得很,活还没干呢就先吐了。” 另一个面相尖酸的老尼说话越发刻薄,冷笑道:“指不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被送到了这里。” 高瘦女尼回过神来,正也要挖苦几句,惜春却已擦干净嘴角,冷着脸看了过来,她原性子清冷,又通身贵气,此时冷下脸来,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哪敢再言语。 惜春心中失望至极,冷冷扫了众人一眼,道:“原来所谓的佛门清净地也不过如此!”说罢便转身走了。 众人目瞪口呆,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这人气势如此不凡,难道有什么来头不成?一时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惜春心中着实气恼失望,从后院离开后也没有去找静安,直接回到房中,胡乱梳洗了,连午饭也不想吃,便坐在窗前发起呆来。 她原以为牟尼院是佛门清净之地,没想到却与寻常后宅也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这样她坚持的出家又有什么意义? 众人见惜春神色不同往日,都不知出了何事,入画小心翼翼觑了她一眼,道:“姑娘,方才林姑奶奶打发人送了些瓜果点心来,姑娘要不要吃点?” 惜春方才吐了一番,哪里还吃得下东西,无力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你们出去罢,让我歇歇。” 入画见她执意不肯吃,也没有法子,只得将几碟子瓜果点心放在桌上,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惜春睡在床上反倒没有睡意了,歪在榻上闭眼小憩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看了眼屋外的天色,心道横竖睡不着,不如去外头走走。 此时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丫头们都各自偷空歇息去了,入画这些时日也乏了,歪在外间的软塌上睡的正香。 惜春见状也没有惊醒她,放轻脚步出了屋子,一个打盹的小丫头听到动静,勉强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道:“姑娘这是去哪儿?” 惜春道 :“我去外头走走,你自睡罢。” 小丫头想着惜春左右不过在附近逛逛,庵里也没有外人,便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这香客住的院落都在西边,等闲人也不许过来,十分僻静。 惜春出了院子,漫无目的随意乱走,不觉步入一处梅林,梅花花开正红,树枝上几只小鸟见了惜春也不害怕,立在枝头婉转啼鸣,叫声清脆悦耳。 -- 第390页 听着这清脆的鸟鸣,惜春的烦乱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站在树下看了一会,方折返回去。 此时日头已经开始坠下,天际晚霞如锦,惜春看着出了神,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不料转角处忽然走出两个人来,三人都没提防,一时撞在了一起,好在惜春及时反应过来,忙一把扶住了旁边的山石,才没摔在一处。 站稳后细看,只见一位夫人正扶着小丫鬟的手,面带关切的看着她:“姑娘,对不住,伤着了没有?” 惜春忙道:“不妨事,是我不留神,冲撞了夫人。” 周氏这才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我们方才也一心看景色了,不曾留神,还好姑娘没事。” 惜春道:“太太客气了。” 看清对面人的容貌,惜春不禁一怔,这位太太约有四十来岁年纪,相貌端庄文雅,只是面色淡黄,带着病容,身躯瘦弱,穿件蓝缎褙子,系条石青色绵裙,虽身穿素服,眉目之间现出一段幽娴气度。 惜春心下不觉有些奇怪,分明是第一次见面,怎么总觉得有些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周氏见她一直打量自己,心下也有些疑惑,忍不住道:“姑娘为何一直看着我?” 惜春闻言方觉失礼,不禁面色一红,解释道:“只是见了夫人觉得面善,一时却又想不起来,这才失礼,还请夫人见谅。” 周氏这才恍然,却并未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姑娘许是记错了,姑娘这样的人品,我若是见过,自然不会忘的。” 惜春闻言面色愈红,福身行了一礼,道:“实在是失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的建议都已收到,到时候番外会安排上 感谢在2021-01-03 01:51:30~2021-01-10 00:0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aw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回 周氏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多礼。” 心下却有些纳罕, 这牟尼院乃佛门之地,来此进香礼佛的多是上了年纪的妇人们,少见这般年轻美貌的少女, 且观对方的品貌气度, 言行举止,便知是出身大家,身上却穿着件女尼们的素色缁衣,实在是有些奇怪, 只是两人萍水相逢, 素昧平生,也不便多问。 此时天色渐暗, 一道寒风拂过,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扶着周氏的丫鬟忙道:“如今天冷, 太太您身子还未痊愈,可吹不得风,早些回去罢。” 周氏闻言闻言点了点头, 又见惜春衣着单薄, 关切道:“这会子风大, 姑娘也快回房去罢。” 惜春看着周氏温和慈爱的面容,心中一暖, 见她面有病容, 道:“多谢夫人关心,您也早些回去罢。” 当下两人各自回房, 走到一半惜春才发现两人同路,对方竟然就住在她隔壁的院子。 牟尼院统共有四个清净小院,都是预备给大家女眷们上香祈福时歇息的下处, 惜春赁的是东院,周氏赁的便是西院。 周氏也觉有缘,笑道:“真真巧了,没想到姑娘便住在东院,我原为礼佛而来,今晨放到此处,在此相识也是缘分。”当下便请了惜春入内吃茶,笑道:“我姓周,不知姑娘贵姓?” 惜春道:“夫人客气了,免贵姓贾,家中排行第四。” 周氏听闻惜春姓贾,又见她言行举止间难掩贵气,不由得心中一动,问道:“说来也巧,我有一位故人,夫家也是姓贾,不知姑娘可知道荣国府?” 惜春闻言一怔,虽心下疑惑,却也无意隐瞒,点头道:“不瞒夫人,正是本家。” 周氏听了又惊又喜,道:“竟如此巧合,我的那位故人便是荣府的珠大奶奶。” 惜春亦是吃了一惊,道:“夫人认识我家大嫂子?” 周氏笑道:“何止认识,早年若不是珠大奶奶出手相助,我们母子只怕早就饿死街头了。“说罢将当年携子上京寻夫,却流落街头,得李纨周济银两之事一一说了。 惜春这才知周氏便是当年李纨周济之人,说来其实她与周氏 还有一面之缘,当年李纨带着她们姊妹来牟尼院进香,两人便曾见过。 周氏也想起了当年李纨身边跟着的几个品貌不凡的小姑娘,只是当时惜春年纪尚幼,形容未显,如今过了将近十年,已长成窈窕少女,也难怪自己一时没认出来,细细端详了惜春一眼,不由得感慨万千,道:“没想到一别多年,四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惜春也觉实在太巧,道:“怪道我觉得夫人面善,原来竟是有如此渊源。” 相较于十年前,周氏容貌并未大改,只是形容憔悴了不少。 周氏细问了一番李纨的近况,得知贾兰十岁便中了秀才,顿时又惊又喜,叹道:“珠大奶奶果然是有福之人,教子有方,哥儿小小年纪便这般出息,来日金榜题名,大奶奶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两人说了一回话,见惜春见天色已晚,方才告辞。 因有此渊源,惜春与周氏每日晏息,彼此同出同入,互相照应。 周氏十几年前有过一个女儿,只可惜不幸病故了,如今见了惜春,不免有几分移情,又思及往日听闻的荣宁二府之事,怜她命苦,心下更多疼了两分,平日里便颇为照顾。 惜春自幼丧母,父亲也仿佛没有,周氏的一番关爱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母亲,心中极为亲近。 -- 第391页 周氏虔心礼佛,惜春也是一心向佛,两人时常一处谈论佛法经义,说些家常闲话,颇为投缘,论年纪两人差了近二十岁,却奇迹般的成了忘年交。 展眼七日之期已到,李纨如约带人来接惜春回去。 此时周氏正与惜春一道说话,听闻李纨到了,便一起前往拜见。 李纨前几日便收到了惜春的信件,已得知了周氏之事,惊讶之余也颇为高兴,当年周氏在京时每逢三节两寿都会打发人来送礼,只是后来随夫阖家去了西海沿子,这十来年都在任上,两地相隔数千里,这才断了联系。 周氏与李纨已有十来年未见,今日重逢,却发现李纨除了添了几分历经岁月的动人气韵,容貌竟与十年前并无多大改变,今日穿了件翠蓝绣缠枝牡丹对襟褙子,白罗绣花百绵裙,越发显得 气质娴雅,端丽无双,心下不禁暗暗叹息,与恩人相比,自己真是活成了一个笑话。 两人彼此见了礼,方重新落座,小丫鬟送上茶来,李纨道:“我记得夫人当初阖家去了西海沿子,如今是调任回京了么” 周氏闻言眸光一黯,摇头道:“此次只有我与犬子回京。” 李纨闻言一怔,方察觉周氏面带病容,眉眼间隐有郁色,迟疑道:“夫人可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惜春也关心的看向周氏,这几日相处,她已周氏来牟尼院一则为求慧明师太看病,二则是为儿子祈福。 惜春心思细腻,已猜到周氏必然是遇上了什么大事,才会带病来到牟尼院,只是两人虽十分投缘,周氏对于自己的遭遇却绝口不提,惜春虽然担心,却也不好多问。 周氏闻言苦笑一声,道:“奶奶不是外人,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来也许都是命,当年得您相助,我们一家团圆,我以为便是苦尽甘来了,后来去了西海沿子,日子虽苦了些,但阖家团聚,也算和美。 谁知人心易变,姓林的宠妾灭妻,还险些害了松儿性命,我一怒之下便与林丰和离了,带了松儿回京。” 原来林丰先前原是神武将军冯唐麾下,后来调任去了西海,因精通水性,调去了水师,十多年中立了几次功,如今已是正三品神威将军。 林丰多次立功,为人又本分,颇得上峰赏识,便将他举荐给了南安郡王。 南安郡王戍守在西海,根基深厚,只是当地还有好些庆德帝派来的官员,行事颇为掣肘,见林丰虽不甚圆滑,但作战英勇,为人又讲义气,在军中颇得人心,也颇为满意,便将身边一个名唤荷月的婢女赏给了林丰做妾室。 南安郡王统领西海十几万大军,位高权重,林丰即便是三品将军也不敢得罪,况且互赠姬妾丫头在官场上也是常态,若是文官只怕还顾忌着几分清名,武将却不讲究这些。 西海军中便有好几个将军都纳了南安郡王的丫头为妾,因此林丰当时想都不想便收下了。 那荷月虽名为婢女,实则是精心□□出来的,最擅风月手段,南安王府中这样 的丫鬟不少,大多都送了出去,为南安郡王收拢下属将士。 周氏初时虽有些醋意,但对此也并未在意,她本是随着林丰同甘共苦过来的,哪个男人不是三房五妾,林丰本就有两名通房,多一个也不多,横竖没名没分,越不过她这个正房去。 林丰与周氏近二十年夫妻,周氏持家有道,贤惠温柔,又生有长子,林丰也颇为满意,素来敬重发妻,后院之事也从不过问,全由周氏做主。 谁知道一切都在荷月进门之后变了。 男人本就喜新厌旧,荷月生的好颜色,又自幼得□□,不仅容貌美丽,还通文墨,性情也十分温柔小意,处处贴心,林丰本就是粗人,得了这样的一朵解语花,爱得跟什么似的,一个月有二十多天都宿在荷月房中。 进门不过一年,荷月便生下一对龙凤胎。 林丰已年过不惑,万万没想到还能中年得子,还是一对龙凤双胎,实在是惊喜不已,对一双儿女爱如珍宝,龙凤胎虽然名分上是庶出,一应吃穿用度却比嫡出还尊贵。 若是大户人家,断不会这般没有规矩,然而林丰本就是小户出身,又是武将,如今虽发达了,家中规矩却十分粗疏,行事都按自己的喜好来,并不讲究所谓的体统规矩。 周氏人老珠黄,荷月却是年轻貌美,又生了祥瑞的龙凤胎,还是南安王爷所赐,林丰的心便渐渐偏了,不多时便将发妻抛在脑后了,几个月也不见去周氏房中一次。 下人们见风使舵,除了周氏的几个心腹,其他人都开始阳奉阴违起来。 荷月本就是个有手段的,又有南安王府做靠山,内宅阴私手段层出不穷,周氏却是小户人家出身,不曾经历过后宅相争,又无娘家依靠,丈夫也存心偏袒,如何是荷月对手,短短数年,便被逼的几乎无立足之地。 林松心疼母亲,又年轻气盛,为此不惜冲撞父亲,惹得林丰也渐渐对长子不满起来。 荷月所出的一双儿女生的聪明伶俐,比起不在身边多年的长子,林丰是亲自教养一双龙凤胎长大,对小儿子和女儿爱如珍宝,一颗心越发偏了。 到了最后,荷月几乎掌管了整个林家,而周氏这个真正的主母却名存实亡。 林丰这十几年征战,很是攒下了一笔家业,随着龙凤胎长大,荷月野心渐长,思量着只要没了林松这个嫡长子,林家的一切便都是自己儿子的。 -- 第392页 生了这个心思,荷月再也按捺不住,开始暗中谋划起来,终于叫她寻到了机会,在周氏出门上香途中安排了一伙劫盗匪,意欲一举除了周氏母子。 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周氏与林松得贵人相助,才逃过一劫。 周氏对丈夫早已不抱希望,原本只想安稳抚养儿子长大,没想到荷月如此狠毒,自己的一再退让竟险些害了儿子。 俗话说为母则刚,儿子便是周氏的逆鳞,面对荷月的步步紧逼,周氏不再容忍,搜集证据,将事情闹到了林丰面前。 只是没想到面对一干铁证,林丰却还私心偏袒,口头训诫了爱妾一番,又暗中处置了被抓的几个盗匪,随后便只叫荷月闭门思过半年,其余半点惩罚也没有。 周氏又怒又恨,再也无法忍受,当即大闹了一场,决意和离,带儿子回京。 林丰苦劝不得,最后只能同意,到底心中有愧,将家产分了一半给周氏母子带走。 这些内宅阴私实在不甚体面,又当着惜春的面,周氏便没有细说,只大略说了几句始末缘由。 李纨何等聪敏,周氏虽未细说,她略一思量便猜到了大概,妻妾之争向来残酷,可以想见周氏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是到底是别人家务事,又事关后宅阴私,也不好多问,便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周氏闻言叹了口气道:“我如今也没什么奢望,只希望松儿平平安安,无病无灾,便再无所求了。 我原打算回乡去,只是这孩子忍不下这口气,执意要参加明年的秋闱,考个功名回来。 我也劝不住,只能随他去了。” 李纨道:“这也是孩子的一番孝心,回头指不定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周氏道:“那就借您吉言了。” 吃了一回茶,又说了一回家务人情,见天色已晚,李纨便带着惜春告辞回去了。 周氏先 前便知道了惜春意欲出家的缘由,此时难免有些不放心,拉着她的手细细嘱咐了一番方罢。 惜春也十为不舍,一直闷闷的,好在李纨又答应日后带她出来,想到如今同在京中,见面也不难,这才心情好了些。 另一边,贾母等人见李纨惜春在外住了许久,已经接二连三打发人来催她们回去,李纨只得收拾了行李,又与黛玉周氏告了别,便带着惜春回了荣府。 众人见惜春虽然还是淡淡的,但却不再提出家之事,俱都松了一口气。 尤氏也唯恐逼迫太过又让她改了主意,因此也不敢再说亲事二字,横竖惜春才十五,过一两年再提也来得及。 倏忽一年过去,却说贾兰在国子监数载,又有沈颐这位名师教导,诗书经义皆已谙熟,有心在今年秋闱下场一试,故每日于静处读书,以应秋试。 展眼到了八月初间,乡试在即,王夫人,李纨早早便替贾兰将一应考试之物都备置妥当,除了挡风的号帘,遮雨的油纸帘,考篮、银丝炭、铜铫、小火炉、薄毡、蜡烛等物,还有各样耐存放的点心,小菜,并熬粥的碧粳米等等。 王夫人还备了一大枝野山参,切成参片,用荷包装了,叫贾兰带在身上,凡能用得上的各种丸药也都用荷包装了,塞在篮内。 很快便到了初八这日,李纨先前一直表现得颇为镇定,到了此时却不免有些紧张起来,出门前反复检查了要带的包袱,考篮,见无遗漏,方才安心了些。 临行前又隔着窗户再三叮嘱跟着的长随并小厮们:“好好跟着哥儿,别叫人冲撞了,若是有什么事赶紧打发人来府里回话。” 众人答应着:“奶奶放心,奴才们保准服侍好哥儿。” 反倒是贾兰自个儿十分冷静,拜别了李纨王夫人等,带着小厮出门登车而去。 贾兰是贾家这些年来唯一一个有望高中的,贾赦贾珍等人均十分看重,一大早便同贾政、贾琏一道坐了车,皆送贾兰进场。 到了贡院,看了牌,在西门第四牌上。点了名,领了签,此处就不容上前了。贾兰接过行李、考篮,辞了贾政及众人 ,拿着签就到搜检砖门边来。 贾琏充着小厮,挤上去一看,只见贾兰到了门前,放下篮子和包袱,有两个衙役模样的人,便从头搜了一遍,又将篮内看完,包袱也搜了,方点头说:“搜检过。” 进了头门,还有第二道搜检,这却看不见了。① 贾琏退出,禀了贾政,又站了半日,直到贡院大门关闭,方各坐车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乡试程序等部分内容来自百度感谢在2021-01-10 00:06:02~2021-01-17 00:2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天期末考 40瓶;胭脂冬瓜 10瓶;风流囧斋主 5瓶;一兜随和 2瓶;淡漠の世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回 这厢贾兰经过多番搜检, 方入了贡院,归了号。 这号房十分狭窄,只上下两块木板, 上面的木板当作写答卷的桌子, 下面的当椅子,晚上睡觉将两块板一拼当床。考棚里还有为考生准备的炭火、蜡烛。 贾兰打扫了号房,挂油顶,钉号帘, 又要了号板, 揩抹干净,铺上薄毡, 一切齐备,方坐下歇了歇。 此时各考生皆已到齐, 贾兰在号门口抬头望去, 看见往来纷纷,皆是求名之辈,心下一忖, 即低头看自己, 哑然失笑。 -- 第393页 不觉便到了午间, 贾兰自带了银丝炭、铜铫,碧粳米, 便煮了粥吃了, 晚间则热了带来的火腿、鲞鱼等小菜,配着馒头吃了。 相比于其他考生的紧张, 贾兰一直十分从容,晚间简单洗漱完便沉心安睡,养精蓄锐。 一夜好眠, 待到醒来时,那天已将晓,贾兰叫号军打水洗了脸,煮了粥吃了。 其余考生也都陆续醒来,诸人皆不曾好睡,各自叫了号军,用水洗了脸。 贾兰收拾妥当,便拆了床板,将带来的卷袋打开,将文房四宝取出摆好。 不多时,号军就送来题纸,贾兰接了题纸,迅速扫了一眼题目,皆是他熟谙在心的,诗题也都是先前练过的,不禁心下一松。 他也不急于下笔,只阖目静坐着,细思题蕴,直到透彻无遗,定了腹稿,方研墨舒纸,一挥而就。 日初后,吃了几块点心,又细细修改了一回,就做第二艺。 日将落,贾兰的诗题也已得了,天未二鼓,八韵俱成,先把草稿写在卷上,写罢又斟酌了一个时辰,才仔细誊好。 不觉天色渐晚,号军过来点了蜡烛,贾兰担心油污损了试卷,便将写好的卷纸装在袋内,挂在墙上。 随后又热了米粥小菜,吃了晚饭,又把荷包内带的人参吃了一片,又看了一回下面的题目,细思了一回,方裹着薄毡睡下。 待到醒来,天色方晓,贾兰洗手净脸,热好早饭吃了,便将卷取出,复加意推敲了一番,直至再无遗漏,方把文章誊好。 此时已是酉正,陆续有考生交卷,贾兰也不着急,吃了两块 点心,喝钟茶,把诗文又仔细检点了一番,通无错字,方仔细装在卷袋,又把笔墨收起。 收拾好考篮,毡毯,出了号房,到至公堂左首交卷,就烦收卷官看了,规矩不错,领了照出签,便随众出龙门。 却说此次贾兰下场考试,阖家上下皆悬着心,李纨还好些,贾母王夫人贾政几人几乎是坐卧不安,连饭也不曾好生吃,天天数着日子过。 到了出场这日,贾母等人越发焦虑起来,贾政想着贾兰初次赴考,年纪又小,恐人马拥挤,有什么失闪,便拣家里老成的管事的多派了几个,令贾琏等人带着,早早等在场外。 贾母命人请了太医在家候着,王夫人一早便派了彩云同素云带着小丫头们晾晒铺盖,打点换洗的干净衣裳,及至饭菜都过了目,好好的搁起,预备着。 贾政等人将一应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帖帖,李纨这个亲娘反倒无用武之地了,一时哭笑不得,想了想,便叫人去煮了安神汤备着。 这厢贾兰出了考场,贾琏等人早已看见,贾芸忙带人上前接了行李、考篮。 贾琏见他精神尚好,便问:“题目可应手好做?” 贾兰早已成竹在胸,当着众人却不好夸口,只谦逊道:“还好,不算很难。” 说着话,各上了车。 回到家中,贾兰不及梳洗,便先去见了贾政。 贾政正在书房等候,贾兰请了安,贾政便问:“文章可有草稿?” 贾兰点头道:“带来了。” 当即取出稿子,贾政看罢,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捻须点了点头,将草稿传给众请客相公看。 众人看了,无不赞好。 一位老请客细看了一回,又将作意细细问了,不由得点头笑道:“世兄高论,这科再无人出其右矣。” 贾政心下得意,见贾兰面有倦色,温声道:“这一场辛苦了,你太太已备好了热水饭菜,回去好生梳洗歇息罢。” 贾兰答应一声,便到后边瞧贾母、王夫人、李纨及各位长辈。 薛姨妈尤氏凤姐等人亦等着见了,众人问了两句场中事,便叫他去回去梳洗了。 一时梳洗妥当,换了干净衣裳,贾母便叫太医来诊了脉,那老太医凝 神诊了片刻,方笑道:“哥儿精神甚好,只是累着了些,不妨事,好生歇息一日便可。” 贾母这才放下心来,忙命人看赏,好生送了出去。 王夫人又将预备接场的饭菜叫贾兰吃了,就去歇息,好进二场。 进了二场,接着三场,待三场考完,饶是贾兰素来身强体健,也不免精疲力尽,回家直睡了一日一夜方醒,将众人吓得够呛。 这二场文稿,贾政与众请客也都看了,众人都赞不绝口,说道:“这等的见解,气体及词采,置在第二席想是再不能的。老先生预备喜酒,晚辈先喝一钟。” 贾政大喜,即叫备酒。大家吃了一个更次才散。 却说贾兰三场已毕,房考阅了首荐,大主考亦击案相赏,拟以为元,后来拆名,方知其年仅十五,众考官商议一番,以其年幼不便为解元,遂降了一名,取为第二名。 到了揭晓这日,贾琏早早便起来,约了贾蓉,贾蔷,贾芸等,带着小厮们在府前等候放榜。 到五鼓后,榜亭到了,吹手奏着乐,衙役赶开闲人,就在墙上张挂起了红榜。 此时看榜的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都往前挤,贾琏同贾芸等人都被挤散了,险些连鞋子都掉了。 好在随同的昭儿等几个小厮还跟着,一齐在前面帮忙奋力开路,贾琏才好容易挤上前去,不及站定,便焦急搜寻起来,只见第二行写着:“第二名贾兰,江南金陵府贡生,习《书经》。” -- 第394页 贾琏大喜,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两遍,确认无误,顿时喜笑颜开,忙挤出来告诉众人,叫昭儿回府,飞马报喜。 那知昭儿到大门时,道喜的报子已早报了。贾政大喜,赏了酒饭,又赏了二十两银子。报子谢赏而去。 顿时举家皆喜。贾兰先去见了贾政,方回后院给贾母、王夫人、李纨及各长辈磕了头。 贾母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一叠声叫凤姐:“每人赏两个月月钱,兰哥儿身边跟着的额外再添一个月!” 凤姐笑着答应着,当即命人出去传话。 王夫人拉着贾兰到跟前,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含泪笑道:“好孩子,果然没辜负你父亲当日的期望。” 望着贾兰 俊秀的脸庞,心中不免悲喜交加,喜的是孙儿年少有为,小小年纪便中了举人,可谓是光宗耀祖,悲的是长子贾珠英年早逝,看不到儿子的今日。 贾兰闻言,心中也有些难过,勉强笑道:“太太不必难过,父亲在天之灵有知,也会为我高兴的。” 众人听了,想起早逝的贾珠,也都不由得暗暗叹息。 宝钗也劝解道:“兰哥儿高中亚元,足可慰太太大嫂子这番苦志,大哥哥亦可谓膝下得有人了。” 李纨在一旁听着,心中毫无波澜,她与贾珠素不相识,并没有多少难过,只是见众人都向她看过来,只得低下头,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此时各家亲友都得了喜讯,纷纷遣人登门道喜,元春也命人赐了东西下来。 不多一会儿,旁支族中的各房长辈也皆到了,贾政贾赦带着贾琏等人招呼,置了酒席,直吃到掌灯时分方散。 次日,贾兰先到东府祠堂磕头。到贾珍、尤氏处行了礼,又到了沈颐家中。 此时沈颐正在书房看书,见贾兰神色疲倦,不禁笑道:“你这是高兴得睡不着?怎么无精打采的?” 贾兰揉了揉额头,道:“老师快别取笑我了,这两日我被老爷拉着见客,隔了八百里的亲戚都来了,但凡见了,不是叫作诗就是论文章,简直比考试还累。” 沈颐笑道:“常言道‘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你如今中了举人,他们自然要烧烧热灶。” 说话间小厮已送了茶上来,贾兰拈了个甜枣吃了,道:“还是老师这里清净,我都不想回去了。” 沈颐闻言失笑,摇头笑道:“有得必有失,如今这些还不算什么,日后你若入官场,比这烦人的应酬可多得多了。”说罢将两碟他素日爱吃的点心推了过去,道:“你先前说若中了便参加明年的会试,如今还没改主意?” 贾兰闻言,将手中的果子放下,道:“我知道老师的意思,我原也想着压几年再下场,只是这一年朝中形势越来越不好,我们家的情形您也知道,说不得什么时候上头就要降罪,我早些得了功名,届时多少也能帮上些。” 这一年来四王八公已倒下了大半,东平 郡王穆云早年曾为庆德帝伴读,早早便投了诚,一直是当今心腹,如今只管着西北当地政事,兵马之权已移交庆德帝所指派的兵马大元帅掌管,两人互相牵制。 西宁郡王年老病逝,继位的世子性情懦弱,昏聩无能,已不成气候。 南安郡王数月前与茜香国一战,因贪功冒进,兵败被俘,险些将亲女儿送去和亲,好在庆德帝,才捡回了一条性命,到底是戴罪之身,卸了兵权。 北静王如今也只与文人们谈诗论画,极少过问政事。 其他八公中理国公、修国公府等五家皆因错被贬的贬,罚的罚,如今只镇国公、柳国公府、庆国公、与荣宁二府尚在,只是也早已江河日下,今非昔比。 贾兰得沈颐多年教导,已将朝中大事看得清楚,当初太上皇尚在,贾家等一干老臣才能安稳度日,如今太上皇已逝,庆德帝再无掣肘,清算是迟早的事。 沈颐闻言微微一叹,道:“罢了,你想清楚了就好。” 吃了一回茶,贾兰又坐了半日,方去了顾湛,冯紫英,王子腾等几家拜了,至晚方回。 接着又见座师、房师,吃鹿鸣宴,会同年,贾母见状便命鸳鸯送了五百两银子过来,给贾兰做见房师及会客等各样使费。 忙了好几日,直到八月底,方才得闲。 彼时阖京皆知贾家出了位少年举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便高中亚元,可谓是少年英才,因此许多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十分心动,打发了媒婆上门说亲。 晚间在王夫人上房,说起贾兰的亲事来,贾政道:“兰哥儿年纪虽轻,已经中举,也算是年少有为了,很该给他说一门好亲才是。” 王夫人道:“可不是呢,这几日说亲的都快踏破门槛了,只是我瞧着都不大妥当,哪有女方上赶着男家的理,况且门第根基也浅薄了些,还得细瞧瞧才是。” 贾政道:“今儿甄家也托人来提了。” 王夫人闻言一惊,道:“老爷没答应罢?” 贾政道:“自然不会答应,我已经婉拒了,甄家已经坏了事,虽然如今有十五王爷庇佑,也再难起来,我怎会给兰儿说这样的岳家。” 甄家与贾家乃是老 亲,贾政却并不想答应这门亲事,不提甄家已经败落,便是甄家尚在,贾兰也完全可以找更好的,没必要再娶甄家的姑娘,更应结一个门对他前程有助力的岳家。 -- 第395页 王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道:“都说娶媳取低,嫁女嫁高,但我想着兰儿将来是要走仕途的,须得找一个读书明理的媳妇才好,门第也不宜太高,书香世家最好,日后也能帮衬着兰儿。” 贾政点头道:“我也这样想,只是这样的人家可不好找,书香世家多清高,咱们家这几年大不如前,即便有好的只怕也看不上咱们。” 王夫人一直以孙子为傲,听了这话忙道:“老爷这话也太妄自菲薄了些,兰哥儿这么样,外头谁还不知道,还愁没好女孩儿么?况且少年举人的女婿,只怕选遍了天下也没几个儿呢,谁还不愿意给咱们家么?” 贾政听了一乐,笑道:“这倒是,只是这结亲一事马虎不得,还得细细查访才是,横竖兰儿还小,也不急于一时。” 两人又说了一回家务人情,见天色已晚,方梳洗睡下,一宿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17 00:22:33~2021-01-24 00:3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兜随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回 却说此次秋闱, 不止贾兰高中,周氏之子林松亦中了第一百二十七名,周氏欢喜不已, 摆了三天酒席, 宴请邻舍亲友。 周氏虽与林丰和离,林松却依旧是林家之子,只不过数月前南安郡王兵败被俘,跟随他的一众将领也都获了罪, 林丰是南安王爷的心腹, 也一并被问罪,连贬了三级, 如今尚在西海沿子戴罪立功,并未返京。 南安郡王坏了事, 林丰又被贬了官, 昔日的一干故交旧友一多半都断了来往,只神武将军冯唐并其他几位将领念在当年同袍的份上打发人送了贺礼来。 林松名次虽不如贾兰,但以十七岁之龄中举, 亦是难得的少年英才, 况且生的又好, 林家家境殷实,有房有地, 一时亦有许多人家打发媒婆上门打探口风, 其中不乏好些官宦人家,不过周氏心中早相准了人, 俱都婉拒了。 这日,周氏递了帖子给李纨,得了回信, 次日一早便起来梳洗,才收拾妥当,林松过来给母亲请安,听说要出门,便道:“母亲要去办什么事?儿子送您过去。” 周氏摆手叫服侍的丫鬟出去收拾行囊,方瞅了儿子一眼,笑道:“我今儿去牟尼院进香,不用你送。” 林松闻言奇道:“今儿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母亲怎的想起去进香了?” 周氏笑着瞅了他一眼,道:“还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我今儿约了荣府的大奶奶,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林松闻言一怔,随即想起前两日母亲提过的事来,心下便明白了几分,顿时红了脸,有些结巴道:“那母亲……母亲路上小心些,孩儿还有些几篇书要读,先回去了!”说罢不待周氏说话便红着脸落荒而逃。 周氏摇头失笑:“这孩子,素日瞧着稳重,这会子倒害起臊来了。” 周氏身边的老嬷嬷也是看着林松长大的,闻言笑道:“咱们大爷还小呢,这说亲的事哪个儿郎不害臊。” 一时打点妥当,坐了车来到荣府,递了帖子,李纨已命人接了出来。 周氏先去拜了菩萨,不多时李纨亦到了,两人见了礼,方到厢房坐下说话。 李纨昨日接到周氏的信后便十 分疑惑,因此笑道:“夫人信中说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何事?” 周氏笑道:“今儿请大奶奶过来,不为别的,原是有一件事想求奶奶帮忙。”说罢摆手叫丫鬟们退下,只留下随身的老嬷嬷。 李纨见状心下越发疑惑,便也命跟着的众人退下,笑道:“夫人但说无妨。” 周氏素知李纨性情,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竟是欲聘惜春为媳,想请李纨帮忙说合。 李纨听罢怔了半日,方不解道:“恕我直言,四妹妹虽生得好,性子却清冷了些,并非大家择媳之选,以令公子的人品才干,若求名门淑女相配并不难,夫人怎会相中了四妹妹?” 周氏道:“当着奶奶的面,我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我们家虽有些家底,却终究是小户人家出身,根基浅薄,那些豪门大族的姑娘也瞧不上我们;况且也不知品性,与其娶一个不知底细的回来闹得不得安宁,倒不如娶一个知根知底的;再者四姑娘是奶奶陶冶教导出来的,品貌才学都是极好的,我们相处也十分投缘,故而才厚颜来求奶奶。” 他们林家也不是什么大族人家,惜春虽看着性子冷了些,不喜应酬,但得李纨多年教导,管家理事等手段却都十分不错,做林家的媳妇足矣。 李纨听罢,低头沉思,周家人口简单,周氏性情温和,又与惜春投缘,林松也是年少有为,倒是门好亲事,只是想到宁府诸事,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道:“蒙夫人错爱,只是还有有一事我想问个明白,四妹妹的性子倒还罢了,我们东府里那些污糟事儿,也瞒不过人,夫人只怕也听说过,难道就不介意?” 周氏点头道:“奶奶如此爽快,我也不瞒您,宁府之事我也略有所闻,委实有些荒唐,只是我与四姑娘认识也快一年了,四姑娘是何品行我一清二楚,四姑娘命苦,更让人心疼,至于娘家,日后出了阁,宁府的事也连累不到出嫁的女儿身上。” -- 第396页 周氏久经世事,又吃过许多苦,看人十分明白,惜春看似清冷,实则面冷心热,别人对她一分好,她便抱之以十分,偏偏又那样一双父兄,实在让人心疼。 俗话说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周 氏历经磨难,对许多事也都看开了,只要儿子平安,一家和乐就足够了,并不奢望儿子大富大贵。 周氏道:“我们家是小户人家,比不得府上根基深厚,不过薄田也有几亩,房舍商铺也有几间,不敢说大富大贵,但断不会委屈了四姑娘。” 李纨沉吟片刻,问道:“敢问一句,这是夫人自己的想法,还是令公子的意思?林大人可知此事?” 周氏道:“奶奶放心,当初和离之时我二人便有言在先,松儿不改姓,但至此与林家无干,日后只跟我过活,他的亲事也由我一人做主。 我也问过犬子的意思了,他也不在意这些。当着奶奶的面,我也不说什么虚话,我这辈子经过的事也够了,前半辈子吃足了婆婆的苦,后面又吃了妻妾相争的亏,我门母子这些年都是辛苦熬过来的,也不愿下一辈再受这样的苦,故而立下规矩,除非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周氏自己便吃过内宅的亏,也不打算让儿子重蹈覆辙,故林松虽十七岁了,身边却依旧没有放人,周氏也不打算让他纳妾,只是到底不能断了香火,故立下这个规矩。 李纨听罢,心下已允了大半,只是没有经过贾母的同意,也不知道惜春的意思,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因此沉吟片刻,方道:“此事我也不好做主,还得回去请示我们老太太的意思,再者到底是四妹妹的终身大事,须得她自己愿意才好。” 周氏听她言语间已有应允之意,心下一喜,忙道:“这是自然,不论成与不成,都感激奶奶的恩德。” …… 回到府中,李纨便先去见了惜春,屏退众人,将周氏提亲之事悄声说了,末了道:“周家倒是户好人家,我瞧着周太太说的恳切,这才答应传话,不过这终究是你的终身大事,我们都只是外人,妹妹若是执意不愿,我便去回了周太太。” 惜春听完,半晌方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横竖有这一天,罢了,至少周太太是个和善人。” 说罢便微红了脸,低下头不言语。 原来数月前周氏病重,惜春曾代李纨前往探望,偶然间在周氏上房见到一副《南山采药图》,作画之人画技 高超,整幅画栩栩如生,生动传神,意境悠远,惜春素喜丹青,一见之下便爱上了。 惜春自己便擅长丹青,细看之后便揣摩出了画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超脱意境,只觉遇上了知己,多方打听画者,后来方知竟是林松所作。 林松少时历经磨难,却并未泯灭初心,一直秉持本心,他极爱丹青,没想到竟会有知己慧眼相识,自是又惊又喜,得知惜春身份后更怜惜春命苦,同病相怜,且又听闻惜春极爱丹青,心下更是欢喜,这才有了求亲之意。 惜春经过牟尼院的见闻后便熄了出家的心思,而自出孝之后贾珍又给她相看了不少人家,外头看着虽好,终究都只是些不成器的纨绔子弟,惜春如何愿意,然而她也自知此番再难躲过。 之所以答应周家亲事,一则是从画中窥人,她当日看过画后便深觉林松为同道中人,心下引为知己;二则这一年来与周氏虽见面不多,但书信往来不断,相处越久,感情越好。 周氏见她小小年纪便寄居叔父家中,二则别人之父母皆是年高有德之人,独她母亲早逝,父亲又不闻不问,兄长更是酒糟透之人,于兄妹情分上平常,尤氏也不过是脸面之情,贾母亦非真心疼爱。心下怜悯惜春命苦,因此凡惜春遇上烦难,都是周氏慈言开解,又处处相助。 惜春也已将周氏当成了半个母亲,十分亲近。 如今却是出人意料之外奇缘,作成这门亲事,因此惜春心中先取中周氏,然后方取林松。 李纨虽不知惜春心事,却也约略猜到了些,心下大喜,笑道:“好,既然妹妹答应了,便只管放心,我这便去回老太太。” 当下便去见了贾母,趁众人不在,将周氏提亲的事回了,道:“周太太不敢擅自登门,故而先让我来探探老太太的口风,若老太太应了,再正式请媒人上门提亲。” 贾母初时一听是将军之子,十分高兴,及至听得是小户出身,林丰被问罪,周氏又是和离之人,心下便不大满意,皱眉道:“这林家门第也太低了些,况且那林将军又问了罪,周太太还是和离之人,实在不妥。” 李纨见状便劝道:“林家虽是寒门出身,但家 底颇为殷实,有良田百顷,房舍商铺无数,家中也是服侍的丫鬟婆子一堆,比大户人家也不差什么。 况且那林家公子品貌出众,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与四妹妹年貌相当,正是良配。 林家人口又简单,四妹妹过门便可当家做主,且周太太性子宽和,极喜欢四妹妹,不必担心嫁过去受委屈。” 说罢便将旧年惜春在牟尼院与周氏认识,并成为忘年交之事说了。 贾母听罢面色稍缓,心下思忖这话倒不错,四丫头本就是孤僻性子,若是嫁到大家族之中,应付一众姑嫂妯娌,定然难过,林家人口简单,嫁过去就当家做主,又有一个和善婆婆,反而自在。 -- 第397页 李纨见贾母面色松动了两分,便又将周氏所言‘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话说了,道:“这样的人家,也不必担心四妹妹受委屈。” 贾母听罢,面上方有了些满意的神色,想了想,四丫头先前一心想着出家,如今虽不再提起,保不住哪天又改了主意,如今好容易遇上一户合适人家,还是早些定下为好,当下便道:“既如此,择个日子,让我见一见这周太太和林家哥儿。” 李纨忙答应了,当即回去打发人给周氏送信。 这厢贾母也即刻就命人来请了尤氏贾珍过来,将周家提亲之事说了,贾珍夫妻巴不得惜春早些嫁出去,也不管是什么人家,当下便满口答应了,只道:“老祖宗做主便好。” 贾母见状微微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 却说周氏接到消息后大喜过望,忙命人预备提亲之礼,左思右想之后,又托了冯唐夫人做媒,帮忙说合。 林丰当年乃是出自冯唐麾下,冯夫人与周氏亦是旧交,素知其脾性,倒是个极好的人家,断不会做出亏待儿媳的事来,况且惜春又是迎春的妹妹,也有心促成这一桩良缘,故思量一番后便答应了下来。 周氏择了吉日,便携了儿子林松,与冯夫人一道来至荣府。 贾母先前便已有三分应允之意,及至见林松生的眉目清朗,相貌俊秀,心下便十分喜欢,又见周氏性情和善温厚,不是那等刁钻刻薄之人,更是满意,况且又有冯夫人做保山,当下便应允了。 不过 半日,惜春定亲之事便传遍了府里,众人皆来道喜,独宝玉思及当时一众姊妹,黛玉迎春探春湘云等皆已出阁,如今只宝琴与惜春尚在,今日惜春亦定了亲,不日便要出门子,姊妹们更难一见,不免又伤心起来。 宝钗素知他的毛病,也不去睬他,只袭人心下担忧,忙拿话解劝,宝玉却只呆呆出神,也不理会。 宝钗见状微微蹙眉,向袭人道:“你不用劝他,等我问他。” 因问着宝玉道:“据你的心里,要这些姊妹都在家里陪到你老了,都不为终身的事吗?打量天下就是你一个人爱姐姐妹妹呢?要是都像你,就连我也不能陪着你了。这么说起来,我和袭姑娘各自一边儿去,让你把姐姐妹妹们都邀了来守着你,如何?”① 宝玉听了,无话可答。 袭人笑道:“还是二奶奶治得住他。” 这厢尤氏婆媳应酬了一回,方回了东府,晚上人散后,尤氏便同贾珍商议:“如今好容易把亲说定了,依我看不如趁早跟亲家商量,明年早些儿娶了过门,省的夜长梦多。” 贾珍深以为然,点头道:“这话很是,四丫头性子古怪,早些出了门子我才放心些。” 夫妻俩商议了一番,方梳洗安寝不提。 展眼又到了年下,这日,凤姐正与李纨尤氏商议给惜春置办嫁妆一事,忽见林之孝家的神色慌乱跑来报信:“奶奶不好了,舅老爷出事了!” 凤姐闻言面色大变,厉声道:“出了什么事!” 林之孝家的满脸冷汗,小心翼翼觑了眼凤姐神色,嗫嚅道:“才外头来回话,说……说舅老爷奉旨巡边途中染了病,触发了旧疾,一病没了——” 话音未落,只听咕咚一声,凤姐已仰天栽倒。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引用自曹公原著。 感谢在2021-01-24 00:37:07~2021-01-30 23:0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兜随和 6瓶;风流囧斋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1章 第一百八十一回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慌忙上前扶起凤姐,李纨迅速冷静下来,一面吩咐将凤姐扶去榻上, 一面吩咐人去叫大夫, 又打发人去告诉贾母王夫人。 不多时大夫来了,给凤姐诊了脉,只说是一时悲恸太过,气逆所致, 并无大碍, 开了方子便去了。 平儿忙打发了丫鬟去煎药,李纨见凤姐无事, 便向尤氏道:“我去太太那儿看看,凤丫头这里就劳烦嫂子照看了。” 尤氏也明白王子腾之死非同小可, 不由得叹了口气, 道:“你去罢,这里有我呢。” 李纨又嘱咐丫鬟婆子们多照看,方去了王夫人上房。 彼时王夫人早已哭成了泪人, 薛姨妈也已得了消息赶了过来, 姊妹俩对坐着哭泣, 宝钗也在一旁红了眼圈,泪流不止。 薛姨妈泪流满面, 哽咽道:“当初去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 怎么竟会一病没了!” 王夫人含泪道:“前儿还来信说年底回京,哪里料到竟是天人永隔!” 李纨心下叹息, 忙打叠起精神上前劝慰:“太太与姨妈保重身子,不然舅老爷在天有灵也无法安息。” 宝钗也拭了泪,勉强打起精神劝道:“大嫂子说的是, 逝者已矣,当务之急是先料理好舅舅的身后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舅母那边只怕正乱的很,我们不如打发人去看看,说不定能帮衬一二。” 王夫人听了有理,拭了泪道:“宝丫头说的是,我这就过去看看。”说罢便叫彩云取素服过来,去给王子腾夫人道恼。 李纨宝钗二人服侍王夫人换上,又取了一套素服给薛姨妈换上,一时梳洗妥当,方登车而去。 宝钗也陪着一道去了,李纨送了众人到二门,方回了房,心中沉甸甸的,王子腾一死,只怕四大家族分崩离析的日子也不远了。 -- 第398页 听说王子腾病故,贾母也闷了许久,王子腾是四大家族的中流砥柱,此番病故,不啻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不出李纨所料,王子腾丧事料理完不过数日,史家便因亏空等多项罪名被问罪,史家被抄,史鼎史鼐被贬为庶民。 得到消息,贾母当日便病倒了,她已年过八旬 ,此番病势汹汹,竟大有不祥之兆。 黛玉与林如海都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探望。 贾母病了多日,一直神色恹恹,听闻黛玉等人来了,面上方有了些喜色,勉强打起精神道:“快叫他们进来。” 林如海与顾湛先行进来拜见,彼时王夫人等都避了出去,林如海见贾母两鬓如雪,神色憔悴,不禁暗暗叹了口气,面上不露声色,只捡些安哥儿的趣事说了,笑道:“今日玉儿夫妻也带了安哥儿过来,一会子叫他陪老太太说说话。” 贾母听了顿时眉开眼笑,又见顾湛恭敬站在一旁,一身天青色长袍,整个人便如翠竹一般清朗隽秀,越发喜欢,点头笑道:“当初你为玉儿选了个好夫婿,如今又有了安哥儿,我也放心了。” 翁婿俩陪着贾母说了一回话,便被贾政请去前院书房吃茶。 顾湛也不便久留,先去看了一回妻儿,将儿子抱起来逗弄了一会,轻声向黛玉道:“我在前头等你,你好生陪老太太说说话罢。” 黛玉红着眼圈点了点头,接过安哥儿,道:“你去罢。” 顾湛微微叹了口气,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方去了。 安哥儿如今虚岁不到两岁,却已十分伶俐,见黛玉眼圈通红,不禁有些担心,举起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奶声奶气道:“妈妈不哭。” 他年岁虽小,说话口齿却颇为清楚。 黛玉闻言心下一酸,忙忍住泪,低头蹭了蹭安哥儿的小脸蛋儿,哽咽道:“妈妈不哭,安哥儿乖,我们去见曾外祖母,一会儿陪老祖宗好好说会儿话。” 安哥儿虽不大明白,却依旧点了点小脑袋,乖巧道:“安哥儿乖乖的。” 一时来到贾母上房,邢王夫人与李纨凤姐等人也都从里间出来了。 黛玉忙牵了安哥儿上前见礼。 众人见安哥儿穿着红锦棉袄儿,配着天青缎面狐皮褂子,胸前挂着赤金盘螭金项圈,寄名符儿,下面穿的是红绸绵裤,散着裤腿,脚上是一双黄色缎绣虎头鞋,头上戴顶小卧儿兔。越发显得眉目如画,精致可爱。 安哥儿十分乖巧,举着胖胖的胳膊一一作揖,小脸蛋儿一笑便漾起两个小酒窝,甜蜜可爱。 众人 都稀罕的不行,抱着逗了好一会儿,贾母心里爱的受不得,立即起身,伸手道:“快让我瞧瞧我的小曾外孙。”一叠声叫李纨接过安哥儿来。 黛玉便抱了安哥儿上前,李纨亲自把小家伙放在贾母跟前的小坐褥上,黛玉旁边扶着。 安哥儿虽然不大明白,不过先前得了嘱咐,也不乱动,乖乖地坐在贾母身旁,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着,咧着小嘴冲贾母笑。 贾母见小家伙生的粉妆玉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同紫葡萄一般,越看越爱,逗弄了一会,问了几句话,见安哥儿口齿清楚,言语伶俐,越发疼爱,向黛玉笑道:“安哥儿像你,不仅生的好,小小年纪便这般聪明伶俐,日后定然是个有造化的。” 黛玉抿嘴笑道:“外祖母快别赞他了,别看他小,淘气的很,前儿拿着毛笔乱画,还把他父亲好容易写好的一幅字给弄坏了。” 安哥儿知道黛玉在说他,不由得扁了扁小嘴,气嘟嘟道:“安哥儿已经认错了,还被打了屁股,妈妈还说。”说罢便扭头躲到贾母身后。 贾母心疼的不行,嗔黛玉道:“小人儿家哪个不淘气的,安哥儿才多大,就这般教训他。” 黛玉哭笑不得,指着安哥儿笑道:“你还学会告状了。” 众人见状都笑不可仰,道:“安哥儿小小年纪便这般伶俐,日后可不得了。” 凤姐因王子腾之死一直郁郁寡欢,今日见贾母高兴,也勉强打起精神上前凑趣道:“我家芝哥儿比安哥儿大好几岁呢,可没这份伶俐劲儿,可见林妹妹教导的好。” 贾母听了越发高兴,揽着安哥儿笑道:“安哥儿伶俐,芝哥儿也不差,正巧今儿来了,不如把芝哥儿也叫过来,他们兄弟两个亲香亲香。” 凤姐闻言忙命人去抱了芝哥儿过来。 不过片刻,平儿与乳母便带了芝哥儿过来, 可巧芝哥儿今日也穿着月白缎子绵袄儿,同色撒花棉裤,白绫袜缎鞋,头上带着顶小帽儿,齿白唇红,粉妆玉琢。 众人见了都笑道:“芝哥儿与安哥儿站在一处,倒真像如亲生的弟兄。” 安哥儿与芝哥儿都是第一次见,彼此好奇的看着对方,滴 溜溜的大眼睛里都是惊奇,不多一会儿便顽在一起了。 贾母见了越发喜欢,向黛玉道:“今儿好容易来,让安哥儿好生顽一会子。” 黛玉答应着,凤姐便叫人取了好些容易克化的糕饼点心来,叫平儿带着丫鬟婆子们照看两个小家伙。 不多时鸳鸯捧了熬好的汤药来,黛玉亲自服侍贾母吃了,又陪着说了一回话,见贾母面有倦色,方与众人一道退了出来。 黛玉见安哥儿与芝哥儿正在一处吃点心,便叫跟着的丫鬟婆子好生照看,方拉了李纨到外间,蹙眉道:“大嫂子,来报信的人也说不清楚,外祖母的病究竟怎样?” -- 第399页 李纨闻言叹了口气,道:“太医说老太太本就有了年纪,这次又受了打击,一时半会只怕难以恢复,只能慢慢调养,而且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否则……” 剩下的话李纨没有再说,黛玉心下也明白,顿时红了眼圈,滴下泪来。 李纨见状微微一叹,轻轻拍了拍黛玉的肩膀,安慰道:“妹妹别伤心了,老太太福寿绵长,定然不会有事的,妹妹这样,只会更让老太太担心,如今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好生孝顺老太太,让她老人家日子过得舒心些。” 黛玉闻言拭了泪,轻轻点了点头,道:“大嫂子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生老病死本是天命,非人力可强,只是她在贾母身边多年,贾母又素来疼她,如今见了这番景象,如何不难过。 当日黛玉与安哥儿直陪了贾母一日,日落时分方才回去,次日迎春与冯紫英夫妇也携了儿子过来探望,湘云业已出阁,只是其夫卫若兰月前随父出征,在与茜香国一战中受了重伤,如今尚未痊愈,湘云一直贴身照料,不便出门,只能收拾了些补品药材,打发人过来探望。 此后贾母的病一直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尤氏等人见状,担心贾母一去,惜春的亲事又要耽搁一年,到时候只怕再出什么变故,便悄悄与王夫人商议:“老太太这病时好时坏,依我看不如早些把四姑娘的亲事办了,横竖三书六礼也过了大半,嫁妆什么的也差不多置办齐全了,趁着老太太这会子还明白,捡个好日子过了大礼, 也给老太太冲一冲,指不定沾了喜气,这病就好了呢。” 王夫人听了低头想了想,也觉有理,道:“你们是四丫头的哥嫂,便由你们做主罢。” 尤氏回去与贾珍商议了一番,次日便打发了人去林家说明缘由,周氏对此也无异议,原来林松因此次秋闱名次靠后,并不打算参加明年的会试,意欲磨炼几年,下一科再考,因此早些成亲也无妨碍。 当下两家商议妥当,便定于腊月十六过大礼。 惜春的一应嫁妆都已置办妥当,一切都比照着当初迎春出嫁的规格,不过惜春到底是宁府嫡出的姑娘,为着面上好看,贾珍不得不多添了东西。 荣宁二府合力置办,一切都井井有条,腊月十六那日惜春正式出阁,被花轿抬去了林家。 展眼便是三朝回门,黛玉迎春也都过来了,湘云因卫若兰病情大愈,便也来了,众人齐聚在贾母上房。 不多时便听婆子传话说四姑奶奶回来了,贾母便命请进来。 不多时便见丫鬟婆子簇拥着惜春进来,众人举目望去,只见她身上穿着桃红色绣如意云纹缂丝交领长袄,腰间坠着白玉比目佩,下面系着葱黄绣缠枝葡萄百褶裙,满头乌发挽成百合髻,簪着嵌宝花蝶头面,耳上戴嵌珠宝金丝灯笼耳坠。 贾母等人见她粉面含春,眉眼娇艳,气色极好,便知她日子过得不错,黛玉等人也都放下心来,拉着她上前坐下,笑道:“四妹妹气色甚好,看来这几日过得还不错?” 惜春面上一红,微微点头道:“婆婆待我极好。” 湘云嘻嘻笑道:“只你婆婆好?林家妹夫呢?待你好不好?” 惜春闻言脸越发红了,嗔了湘云一眼,闭口不言。 众人知她害臊,也不再打趣她。 贾母今日精神头尚好,招手叫惜春在跟前坐下,笑道:“看你同你女婿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人这一辈子总要受得富贵,耐得贫贱才好呢,过日子最重要的就是齐心协力,和和睦睦,你婆婆家不同别家,你更要用心才好。” 惜春听着,一一应了。 一时贾母倦了歇下,黛玉迎春几人又拉了惜春一处说话,细问了她这几日在林家的情形 ,听得进门后周氏就帮她在下人跟前立了威,夫婿也十分体贴,房中也无别人,两人兴趣相投,时常一同读书作画,日子过得甚是自在,才彻底放下心来。 惜春出阁没多久,宫里又传出消息,元春竟有了身孕,众人闻言大喜过望,元春进宫十几年,肚子一直未有消息,没想到年过三十反倒怀上了龙胎。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接连两桩喜事,贾母精神也好了许多,对王夫人笑道:“咱们娘娘倒是像你,看来这回定会生个聪明伶俐的小皇子。” 王夫人满面笑容道:“娘娘还好些,我生宝玉的时候都快四十了。” 元妃有孕,贾府众人又欢欣鼓舞起来,这日贾政与贾赦正一道说话,忽见门上人进来回说:“有两个内相在外,要见二位老爷呢。” 贾政忙道:“快请进来。” 那人答应着去了,不多时便领了两个老太监进来。 贾赦,贾政迎至二门外,先请了娘娘的安,一面同着进来,走至厅上,让座吃茶。 那为首的老太监道:“前日这里贵妃娘娘诊出龙嗣,昨日奉过旨意,许亲丁女眷,进里头探问;许各带丫头一人,余皆不用。亲丁男人,只许在宫门外递个职名请安听信,不得擅入。准于明日辰巳时进去,申酉时出来。”① 贾政,贾赦等跪着听了旨意,复又坐下,贾琏已命人取了两个装满了金银锞子的荷包来。 老太监接过荷包,只觉沉甸甸的,面上笑容愈深,吃茶毕,便辞了出去。 贾赦,贾政等人送出大门,回来先禀贾母。 -- 第400页 贾母听罢,低头想了想,道:“按理自然是我和你们两位太太了,再添上凤丫头,正好四人,只是我如今这病又不便进宫,便叫宝丫头去罢,珠儿媳妇看家,至于你们爷儿们便各自商量去罢。” 众人听了不敢辩驳,只答应着,打发人下去传话。 贾赦,贾政出来后商议了一番,便决定派贾琏,贾蓉看家,另带贾珍、宝玉、贾兰、贾琮、贾环进宫请安。 贾琏遂吩咐预备车轿,明儿黎明伺候,林之孝答应着,自去料理不提。 这里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宝钗也都得了消息,各自收拾妥当,一宿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引用自红楼梦原文。 感谢在2021-01-30 23:03:14~2021-02-07 00:1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轻描、淡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2章 第一百八十二回 次日黎明, 各屋子里丫头们早早便起来,将灯火俱已点齐,女眷们也一早起来梳洗, 按品大妆。 一时收拾妥当, 已是卯初时分,王夫人用过早饭,便见林之孝家的合赖大家的进来回话道:“太太,车轿俱已齐备了, 在门外伺候着。” 王夫人道:“知道了, 去看看爷们那边怎么样了,若好了就传话下去, 早些动身。” 赖大家的答应着去了。 王夫人先到了贾母上房请安,不一时, 邢夫人、凤姐并宝钗也过来了。 贾母今日精神也好了许多, 嘱咐众人道:“今儿既去探望娘娘,那些烦难事别提起,只叫娘娘安生养胎才是。” 王夫人等答应着, 道:“老太太放心, 我们省的。” 大家陪着贾母说了一回话, 便有丫鬟传话说爷们都整顿好了,已在大门外候着。 当下凤姐先扶邢夫人, 宝钗扶着王夫人, 众人围随,各带丫鬟一人, 自去坐车。 贾赦贾政领头,又命李贵等二人先骑马去外宫门接应。 贾珍、宝玉、贾兰、贾琮、贾环等亦各自登车骑马,跟着众家人, 一齐去了。贾琏,贾蓉在家中看家。 一时贾家的车辆轿马到了外西垣门口歇下等着。 片刻后,便有两个内监出来传话,只命邢夫人王夫人等女眷入宫探问,爷们只准在内宫门外请安,不得入见。 王夫人等随着几个小内监,到了元妃寝宫,但见金碧辉煌,琉璃照耀;又有两个小宫女儿传谕道:“只用请安,一概仪注都免。” 王夫人等谢了恩,来至床前请安毕,元妃都赐了坐。 众人又告了坐。元妃便问王夫人道:“老太太近日身上可好?” 王夫人站起来答应道:“托娘娘洪福,老太太起居尚健。” 元妃又向邢夫人,凤姐几人问了好。 三人俱都回了话。 元妃又问凤姐家中过的日子若何。 凤姐站起来回奏道:“尚可支持。”元妃道:“这几年来,难为你操心!” 凤姐正要站起来回奏,只见一个宫女传进许多职 名,请娘娘过目。元妃看时,就是贾赦,贾政等若干人。 那元妃看了职名,心里一酸,止不住早流下泪来。宫女儿递过绢子,元妃一面拭泪,一面传谕道:“今日稍安,令他们外面暂歇。” 王夫人等站起来,又谢了恩。① 一时叙过寒温,元妃便向左右女官道:“你们下去罢,让我们娘俩儿自在说会话。” 女官应了一声,当下便带着殿中服侍的众宫人下去了,只抱琴留着。 众人方觉自在了些。 王夫人这才细心打量元妃气色,见她面上虽有喜色,眉眼间间却隐含忧虑,面色也不见红润,反倒有些憔悴,不禁有些担忧,问道:“我瞧娘娘气色有些疲惫,可是昨夜没歇息好?还是有什么烦心事?” 元妃摸了摸小腹,轻轻叹了口气道:“不知是不是怀胎的年纪大了,这一胎竟颇为艰难,害喜十分厉害,只是呕酸,前儿还有些见红,好在太医瞧过说无大碍,只是这几日夜间都睡不安稳。” 原来元春年过三十才得这一胎,一直十分紧张,自从前日见红,更是不敢乱吃一点东西,连路也不敢多走,每日只躺在炕上歇息,只是思虑过度,以致夜不能寐。 王夫人听了忙道:“娘娘不必担心,头一胎都要艰难些,我当初怀宝玉时的年纪比娘娘如今还大几岁呢,初时也很是艰难,后来不也顺利生下了,只是这饮食上还是要注意些,既要忌口,却也不能不吃。” 元妃听了心下稍安,道:“听了母亲这话我才放心了些,这两日小厨房也想法子弄了些吃食,好在能吃下一点子酸汤面。” 凤姐也道:“娘娘放心,我怀芝哥儿时头几个月也害喜厉害,到了四五个月时就好了,吃什么都香。” 邢夫人也赶紧道:“都说酸儿辣女,娘娘肚子里这个定是个小皇子。” 元妃闻言微微一笑,道:“那就借大娘吉言了。” 这些生育上的事宝钗插不上嘴,便只在一旁沉默不语,只是心下不免隐隐有些担心,她虽未生育过,却也通些医理,前三个月胎儿本就不稳,元春高龄怀胎,又如此紧张,若是长期这般多思 多虑,只怕于胎儿无益。 -- 第401页 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未免有诅咒之嫌,况且当着王夫人的面,也不好多话,犹豫片刻,宝钗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闲话了一番,元妃又问宝玉近来若何。王夫人道:“老爷逼的紧,近来颇上进了些,又有宝丫头劝谏着,倒也肯念些书,如今文字也都做上来了。” 元妃听了颇为宽慰,点头道:“这样才好。”又向宝钗笑道:“宝玉自幼便有些左性,你多担待些,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也多规劝着些,叫他努力上进,也同兰儿一般,早日挣个功名回来。” 宝钗答应着。 元妃又向王夫人问了贾兰的近况,王夫人一一答了,道:“兰儿十分勤奋,如今正预备着二月春闱下场。” 元妃听了甚喜,点头道:“兰儿是咱们几辈里最有出息的,读书有天分,自个儿又肯下苦功夫,来日前程自不可限量,老爷与太太千万好生抚养,咱们家日后也只指望着兰儿支撑门户了。”说罢又转头吩咐抱琴:“去将前儿圣上赏的那一匣子笔墨取来。” 抱琴依言出去,片刻后果然取了个紫檀雕花匣子来。 元妃便命交给王夫人,道:“这是圣上前儿赏的,乃是下面进贡的上等湖笔与徽墨,横竖我这会子也用不上,太太带了去给兰儿罢。” 王夫人起身谢恩,方命玉钏儿接过匣子。 不觉已是近午时分,元妃遂命赐宴,外宫贾赦贾政等人亦赐了宴,便有两个宫女,四个小太监,引了到一座宫里。已摆得齐整,各按坐次坐了,不必细述。 王夫人等用过饭,又陪着元妃说了一回话,又耽搁了一回,看看已近酉初,不敢羁留,便起身告辞。 元妃不由的满眼又滴下泪来;却又勉强笑着,拉了王夫人的手不忍放:再四叮咛:“不须记挂,好生保养!如今天恩浩荡,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见面尽容易的,何必过悲?” 王夫人已哭的哽噎难言,含泪答应了。 元妃虽不忍别,奈何皇家规矩违错不得的,只得命宫人引道,送至内宫门,门外仍是四个小太监送出。 邢夫 人王夫人等依旧坐着轿子出来,贾赦贾政接着,众人一齐回去。 回到府中,王夫人等不及梳洗,便先去贾母房中回话。 此时贾母正靠在榻上合眼小憩,见众人回来了,忙问道:“娘娘在宫中如何,身子可还好?” 众人也不敢提元妃见红之事,只捡好的说,王夫人也避重就轻道:“娘娘有些害喜,不过精神甚好,还说回头老等太太身子好了再进宫去看看。” 贾母听了顿时放下心来,连连道:“没事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李纨却心细,发觉王夫人神色有异,宝钗眉间也隐含忧色,不禁暗暗担心,难道元春不大好? 若按原著轨迹,元春并不曾诞下一儿半女,也不知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 想到此处,李纨不由得暗暗叹息,如今正是庆德帝着手料理四王八公的时候,元春偏于此时怀孕,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说了一回话,贾母便向王夫人等道:“你们累了一日也辛苦了,这里横竖有珠儿媳妇呢,回去歇着罢。” 众人答应着,各自回房梳洗不提。 此时小丫头已煎好了药送来,李纨接过,吹凉了,方喂贾母服下。 吃完药,贾母觉得胸口壅塞之感略好了些,咳嗽了两声,问李纨道:“年后二月初二就是会试了,兰儿预备的怎么样?” 李纨道:“他这些时日都在家中温书,听说沈先生出了好些题目叫他做呢,每日天一亮就起了,又是写文章又是作诗的,都没多少闲空儿。” 贾母听了十分欢喜,道:“兰儿这孩子素来勤勉,只是到底还小呢,能有这般出息已是十分难得了,也不要太逼紧了他。” 四王八公渐次败落,如今贾兰是贾家唯一的希望,贾母一直支撑着,也是为了贾兰,眼看着就是会试之期,她若是去了,贾兰便得守孝,不能参加科考。 李纨答应着,她对功名并无执念,也一直告诉贾兰保持平常心,这一科中了固然好,不中也不打紧,权当历练了。 说了这一阵话,贾母又咳喘起来,李纨忙喂了参汤,鸳鸯又扶她躺下歇息。 贾母喝 了参汤缓过些来,向李纨道:“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歇息罢。” 李纨答应一声,嘱咐丫鬟婆子们小心照看,方回房了。 自惜春出阁,大观园中便只李纨母子并宝玉宝钗夫妻,此时宝钗理家,奉了贾母之命,将人口渐次减少,诸凡省俭,各处丫鬟婆子都裁了些,大观园越发旷阔无人,众人遂搬了出来。 宝玉宝钗夫妻住在王夫人旁边的小跨院,李纨仍旧回了先前的院子住,每日到王夫人处晨昏定省,服侍贾母汤药。 此时已是年关,各处世交故旧要送年礼,宫中元妃如今有孕,更要多方打点,贾府内囊已尽,明面上却又不能失了体统,凤姐与宝钗苦思筹划着,方勉强过了个体面年。 贾母身上不好,这个年也就年初几日见了族中几位老妯娌,元宵宴上坐了半日,谁知夜间便觉头晕目眩,胸闷气短。 众人唬得不行,连忙请太医服药。 此后但凡亲友来请,或来赴席的,贾母一概推了,皆由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宝钗四人料理。 -- 第402页 当下元宵已过,阖府便开始预备贾兰会试之事。 这日李纨正与王夫人看着丫鬟们打点贾兰会试用的东西,忽见贾琏白着脸进来,道:“太太不好了,才宫里来人传话,咱们娘娘出事了!”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王夫人只觉眼前发黑,李纨见状忙伸手扶住:“太太!” 王夫人死死攥住李纨的手方才站稳,颤声道:“娘娘出了什么事?” 贾琏哭道:“娘娘小产了,如今血崩不止!” 话音一落,王夫人顿时身子一软,坐倒在炕上,不可置信道:“怎么会,前儿都还好好的,怎么会小产——” 李纨也惊疑不定,元春素来谨慎小心,怎会突然小产? 正乱着,便见贾政进来,满脸泪痕,气喘吁吁向王夫人道:“你快去禀知老太太,即刻进宫!因娘娘血崩不止,太医院已无力医治,现在太监在外立等!” 王夫人听说,顿时大哭起来。 贾政急道:“这不是哭的时候,快快去请老太太。说得宽缓些,不要吓坏了老人 家!” 贾政说着,出来吩咐家人伺候。王夫人收了泪,去告诉贾母,只说元妃有病,进去请安。② 贾母精神才好些,听了这话顿时心中咯噔一下,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娘娘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 王夫人见瞒不过,只能含泪说了:“娘娘小产,如今有血崩之兆!” 贾母闻言大恸,一口气堵在胸口,顿时咳喘起来,李纨忙上前抚胸顺气,又叫人拿丸药来,贾母摆手推开,挣扎着坐起身道:“快——快服侍我穿衣,我要去看娘娘!” 众人苦劝不得,只能叫鸳鸯等开箱取衣饰穿戴起来。 王夫人赶着回到自己房中,也穿戴好了,过来伺候。一时出厅上轿进宫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值此新春佳节之际,梨子在这里给大家拜年了,祝小天使们牛年大吉,阖家幸福,诸事顺利! ps:为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只要本章留言前50名的小天使每人送一个小红包。 注①②:此部分对话借鉴了红楼梦原文。 感谢在2021-02-07 00:15:41~2021-02-14 00:0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晨曦夫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这是芝麻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3章 第一百八十三回 且说元春自有孕后, 一直小心保养,她本就是小心谨慎之人,年过三十才得这一胎, 更是小心翼翼, 不肯多行一步路,然忧思伤脾,思虑过多,不免有伤气血。 因前日元宵侍宴回宫, 偶沾寒气, 染上咳疾,元春却又顾虑着腹中胎儿, 不肯用药,直咳了三四日, 越发严重, 前日晨起便见了红,小腹坠痛不止,这才慌忙请太医来看。 太医看过后道思虑过多, 脾虚血弱, 以致胎元不固, 有小产之兆,只能服药小心将养。 元春听闻后顿时惊慌起来, 急忙命太医开药煎服, 然而服药后腹痛稍止,下红却越来越多, 一众宫人惊慌失措,忙去禀告皇后。 江皇后得知此事,即命人秉了庆德帝, 又令太医院众人过来诊治,然众太医看后也都束手无策。 直至半夜,元春腹痛不止,流下一个死胎来,胎儿已经有四五个月,手足俱全,依稀可以看出是个男胎。 元春悲痛欲绝,谁知随后便下红不止,原来胞中残余久久不下,竟致血崩。 太医连用止血固崩之剂,并不见效,不过半日便汤药不进,四肢厥冷。 内官忧虑,奏请预办后事,所以传旨命贾氏椒房进见。 贾母,王夫人遵旨进宫来,便见元春已面白如纸,毫无血色,见了贾母,顿时泪珠滚滚而下。 贾母与王夫人强忍伤心,进前请安,奏些宽慰的话。少时,贾政等职名递进,宫嫔传奏,元春目不能顾,渐渐脸色改变。 王夫人再也忍不住,上前抓住元春的手哽咽道:“娘娘——” 贾母也颤颤巍巍上前,泪如雨下,元春攥着两人的手,声音微弱低不可闻:“荣华易尽,须趁早抽身退步,好生教养子孙,万不可……”话音未落,手已无力滑下。 众人大惊,宫人忙请太医,贾母王夫人悲痛欲绝,却又不敢大哭。 内官太监即要奏闻,恐派各妃看视,椒房姻戚未便久羁,请在外宫伺候。 贾母,王夫人又怎忍心离去;无奈皇家规矩,只得出来;又不敢啼哭,惟有心内悲戚,在朝门内候信。 不多时,只见太监出来,立传钦天监,贾母便知不好,只死死攥着王夫人的手。 少刻,便见小太监传谕出来,说道:“贤德妃薨逝。”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存年三十一岁。① 贾母本就撑着一口气,强自挣扎着过来,此时听闻元春薨逝,再也支撑不住,仰头栽倒。 王夫人正伤心欲绝,见了贾母这番景况吓得面无人色,只得含悲起身,连忙出宫上轿回家。 贾赦等人等亦已得信,众人原还想着贵妃诞下龙子,贾家能再续往日荣光,今番听闻贵妃薨逝,美梦破碎,俱都伤心痛哭起来。 众人一路悲戚到家中,邢夫人,李纨,凤姐,宝钗,宝玉等出厅,分东西迎着贾母,请了安,见贾母神色不好,众人又慌忙请太医,一时闹了个人仰马翻。 -- 第403页 次日早起,凡有品级的,按贵妃丧礼进内请安哭灵。 贾政又是工部,虽按照仪注办理,未免堂上又要周旋,这厢贾母越发不好,又连番请太医看诊,直忙得焦头烂额。 数日后谥号下来,因元妃并无所出,惟谥曰“贤淑贵妃”,丧仪之事一切按皇家旧例办理。 王夫人等不免又哭了一场。 屋漏偏逢连夜雨,众人正在伤心时,忽见薛家的婆子满头大汗进来,向宝钗说道:“姑奶奶不好了!大爷被顺天府的人带走了!” 众人大吃一惊,宝钗面上变色,站起身道:“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大爷怎会被带走?!” 那婆子哭着脸道:“我们也不明白,原本大爷正在家里吃酒,忽然闯进来来了一伙衙役打扮的人,说是奉府尹大人之命,咱们大爷犯了什么人命官司,如今被人告发,奉命前来捉拿!” 宝钗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登时面色一白,心念电转,急道:“大奶奶难道不在?!太太和二爷呢?” 那婆子哭道:“大奶奶一见大爷被抓便卷了包袱跑回娘家去了,太太已经昏死过去了,二爷昨儿带人去外头铺子核账,还未回来,二姑娘又病了,如今府里无人做主,已经乱成一锅粥,才来寻姑奶奶。” 王夫人自从听到薛蟠被捉,面色便沉了下来,这个外甥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又出了这一档子事,只希望别连累上府里。 心中越发懊悔,当初怎 么就一时糊涂,给宝玉说了这样一门亲,不说帮衬自家,反倒惹出一堆的麻烦。 李纨在一旁听着,心下已猜到多半是薛蟠当年打死冯渊的案子翻了出来,如今王子腾已死,四大家族失势,薛蟠此番只怕难逃法网。 李纨想到的宝钗也早已想到了,一时心急如焚,只是她作为媳妇,上头有王夫人,此时贾母又病重,更不好擅自离开,便看向王夫人,哀求道:“太太……” 王夫人眉头紧锁,思及薛姨妈,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沉吟半晌,方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快去瞧瞧罢!” 宝钗心下一松,也顾不上梳洗换衣,匆匆赶往娘家。 王夫人到底还是不放心,想了想便叫人给贾琏传话,出去打听一下薛蟠之事,又向一旁静默不语的李纨道:“我这边要侍奉老太太,一时走不开,你替我去瞧瞧你姨妈,另外看着点宝丫头,别胡来,有什么事打发人送信来。” 李纨心下明白,不免暗叹王夫人也太凉薄了些,面上却不露声色,答应道:“太太放心,我这就去。” 当下回了院里,梳洗换了外出的衣裳,又命人收拾了些药材补品,坐车往薛家去。 薛家房舍离荣府并不远,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到了。 薛家已得了信,宝钗迎出来,满面泪痕,见了李纨忙拭了泪,道:“嫂子这时候怎么过来了。” 李纨见状微微一叹,拉着她的手道:“太太不放心,又脱不开身,便打发我过来瞧瞧,姨妈这会子怎么样了?” 宝钗勉强一笑,道:“多谢太太挂念,方才大夫瞧过了,说是一时急怒攻心所致,倒不妨事。” 一时进了屋子,见了薛姨妈,命跟着的婆子将药材补品送上,又将王夫人的话说了,安慰道:“姨妈暂且宽心,蟠兄弟的事究竟如何还不知道,方才太太已命琏二叔去打听了,想来用不了多久便有消息了。” 薛姨妈早已哭得两眼通红,听了这话方心下稍定,抹泪道:“这会子我已是六神无主了,蝌儿不在,我们几个又都是女人家,外头的事也插不上话,如今只有靠你们府上帮忙了。” 李纨忙道:“姨妈快别如此,都是自家亲戚,这都是应分 之事。” 宝钗此时也已冷静下来,安慰道:“妈妈听见了,先别着急,如今且等琏二哥的消息。” 薛姨妈勉强按捺下心中焦躁,命人不听出去打探消息。 直过了半日,贾琏那边已打听清楚了始末缘由,方使人过来传话,果然是冯渊旧案事发。 原来薛蟠半年前吃醉酒与人争抢戏子,打伤了人,谁知对方也是官宦子弟,心中不忿,有心报复,便悄悄使人打听薛蟠之事,想寻到把柄发难。 薛家规矩本就不甚严谨,况且薛蟠打死人命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当初薛家带了四五房家人上京,都知道当年冯渊旧案。 对方趁薛蟠小厮吃醉酒后套了话,得知此事后大喜过望,当即命人去金陵打听,寻到了冯家的老仆,带上京来,此番便是那老仆去衙门告发的。 如今庆德帝正要料理贾家,薛家作为贾家姻亲,又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自然也都在案上。 顺天府尹是聪明人,深知当今心思,如今薛蟠旧案事发,正好可以借机发作,因此当即写了折子奏明此事,庆德帝大怒,下令着顺天府严办。 薛姨妈听到此处,两眼一黑,险些又昏死过去,大哭道:“这可如何是好!” 李纨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案子竟已上达天听,看来当今是打定主意要料理薛家了。 宝钗亦是面色惨白,这案子闹到了御前,哥哥只怕是凶多吉少,只是面上却极力镇定,安慰道:“妈先别哭,且商量怎么办才好。” 薛姨妈哭着出来道:“还有什么商议!要是蟠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要这条老命了!赶到那里见他一面,同他死在一处就完了,我们娘儿俩在阴司里有有个依靠——” -- 第404页 宝钗急的一面劝,一面叫人再去打听薛蝌回来了没有。 正一团乱,便听外头说二爷回来了,宝钗松了口气,忙命快请。 李纨忙避去里间。 片刻后,薛蝌满头大汗进来,匆匆请了安,方道:“我一回来就听说了大哥的事,如今可怎么样了?” 宝钗便将方才贾琏打听到的消息说了。 薛姨妈哭道:“蝌儿,如今可只有靠你了!” 薛蝌忙道:“大娘放心,我一定想办法 。” 宝钗紧紧攥着帕子,道:“你可有什么法子?” 薛蟠双眉紧锁,思索半日,道:“一会我便打点银两,先去见见那冯家老仆,许他些银子,先把死罪撕掳开,回来再求贾府去上司衙门说情。还有里面的衙役,太太先拿出几两银子来打发了他们,大哥哥在狱中的日子也好过些。” 宝钗闻言目光一亮,道:“不错,当初并不是哥哥动手,原是下人为主子出气,一时失手才闹出人命,你找着那冯家老仆,许诺来日重金修缮冯家公子之墓,再多给他些养济银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缓了。” 薛姨妈这才有了一丝希望,一面打发人去取银子,收拾衣物吃食,一面催促薛蝌:“我已叫人去取银子,你快些办去,还有这些衣裳被褥吃食,也给你大哥带去。” 薛蝌答应着去了。 丫头们搀进薛姨妈来,李纨方从里间出来,见天色已晚,便提出告辞,宝钗也知不能久留,嘱咐了丫鬟婆子们一番,又向薛姨妈道:“有什么信,妈打发人即刻告诉我。” 当下妯娌两人回了贾府,先去见了王夫人。 王夫人问明情况,蹙眉许久,方摆手叫两人退下了。 次日一早,薛姨妈便来见王夫人,托王夫人转求贾政。 王夫人昨日已知道事情始末缘由,她再糊涂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今上都已下令严办,又有谁敢徇私? 只是禁不住薛姨妈苦苦哀求,最终还是传话给了贾政。 贾政问了缘故,心下已十分不悦,不愿相帮,只是碍于亲戚情分,面上也只好含糊应了;只说等薛蝌递了呈子,看他顺天府怎么批了,再做道理。② 不提薛家如何忙乱,却说贾母病势沉重,近日已饮食不进,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黛玉迎春并湘云惜春等一众姊妹闻信都赶了过来,就在贾母院中厢房住下,每日轮番侍奉汤药。 贾母病势日重,人也越发糊涂了,有时连人都认不清。 贾家请了无数大夫来瞧都只摇头,皆道无能为力。 可巧冯紫英幼时从学的先生张友士又进京来,冯紫英得知消息,亲自上门拜访,请他过府给贾母看诊。 贾政先前也听说这张先生虽 不是大夫,但学问最渊博;更兼医理极精,且能断人的生死,当年便曾给东府蓉儿媳妇看过病,听闻冯紫英请了他来,喜出望外,当即令贾琏亲自去迎了进来。 一时来到贾母上房,众女眷都避了出去。 贾赦贾政等人在一旁候着,张先生凝神诊脉,半晌后松开手,向众人轻轻摇了摇头。 贾政面色一白,向贾琏等人摆了摆手,请了张先生到外间说话,问道:“先生,如何?” 张先生叹气道:“老夫人先前一病,已大伤元气,此番又逢巨伤,心神俱损,已是油尽灯枯之兆,恕晚生才疏学浅,实在无能为力。” 贾政早有预料,心中依旧难忍悲痛,跌坐在椅子上。 贾赦沉默半晌,方道:“依先生看,还有多少日子?” 张先生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只怕就是这两日了,大人早些预备,多宽慰老夫人,让老人家走的安详些。” 作者有话要说:到了结局有点卡,容我捋一捋思路 注①②:部分描述借鉴了红楼梦后四十回原文感谢在2021-02-14 00:01:28~2021-02-20 23:3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七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4章 第一百八十四回 且说贾母这病重, 合宅女眷每日过来请安,李纨尤其忙碌到了十分,既要侍奉贾母王夫人, 又要帮着凤姐料理府中事务, 连喘口气的功夫也没有。 这日晌午,凤姐料理完事过来,便见李纨满脸疲惫,以手支颐靠在桌边养神, 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轻轻推了推她,道:“嫂子面色不大好, 且回去歇一会子罢。” 李纨闻言惊醒,才发觉自己竟睡着了, 忙看了一眼床上, 见贾母犹自昏睡着,鸳鸯琥珀在床边守着,方微松了口气, 对凤姐微微摇头示意。 凤姐会意, 两人来到外间, 李纨方道:“老太太才吃药睡下,太太方才撑不住回去歇着了, 我若再走了, 这里越发没个人了。” 王夫人本就有了年纪,前番又因元春亡故伤心太过, 又日夜在贾母床边侍奉,不免过劳了神,这两日身上便有些不好, 不过勉强支撑而已。 宝钗昨日又诊出两个月的身孕,大夫说胎像不稳,如今也不能劳累,王夫人便做主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只在房中将养。 凤姐闻言叹道:“这些日子辛苦嫂子了,好在今日的事都料理的差不多了,这边有我照看,一会子大太太与珍大嫂子也会过来,嫂子且回去歇歇罢,也养养精神。” -- 第405页 李纨这几天日夜不休,确实十分疲惫,闻言也没有再推辞,点头道:“既如此,这里便辛苦你了,有什么事打发人说一声。” 凤姐口中答应着,笑道:“你快去罢。” 李纨方回了房中乘空歇着,也不及梳洗,只卸了簪环,随便歪在榻上,命一个小丫头放下帘子来,又吩咐碧月:“老太太那里有信,你就叫我。”说着,便歪着睡着了。 碧月忙取了一床藕荷色绵纱被与她盖上,方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素云正端了一盅参茶过来,见状压低声音道:“奶奶睡着了?” 碧月点头道:“想是这几日累得很了,才躺下便睡着了。” 素云道:“我才叫梧桐在茶炉上炖了一盅参汤,给奶奶补补身体,既这样,我便仍旧放回茶炉上温着,一会子奶奶醒来你服侍奶奶吃罢。 ”说罢便交给小丫头端回去了。 碧月向内看了一眼熟睡的李纨,道:“奶奶是该补补身体,我瞧着这些时日都清减了不少。” 素云闻言叹道:“老太太这一病,府里上下就跟失了主心骨似的,我瞧着太太这几日气色也不大好。” 碧月皱眉道:“听前儿大夫的意思,老太太约莫就在这两日了,若果真如此,咱们兰哥儿今年的会试只怕是不能参加了。” 素云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好在兰哥还小,再等三年也无妨。” 正说着话,忽有一个婆子气喘吁吁过来,叫道:“老太太瞧着是不好,二奶奶请大奶奶赶紧过去!” 众人闻言齐齐变色,素云忙进去叫醒李纨,李纨吃了一惊,急忙穿戴了,匆匆赶去贾母上房。 及至到了上房,却见邢夫人尤氏等都在那里,不过片刻,王夫人与宝钗也叫丫鬟扶着过来。 贾赦贾政等人也都闻信赶来,外面又报:“太医来了。” 众女眷回避,贾琏忙接了进来,又诊了一回,出来悄悄的向贾政等人摇了摇头。 贾赦会意,长叹一口气,当即吩咐贾琏下去料理后事。 贾琏匆忙出去,请出棺木,又命人到各处将各人的衣服量尺寸,预备孝衣。 这厢邢夫人与王夫人王夫人也悄悄告诉鸳鸯,叫她把老太太的装裹衣服预备出来。 鸳鸯拭了泪,自去料理。 彼时贾政也打发人将宝玉,贾兰,贾环等人都叫了过来。 地下站着一屋子的人,都不敢言语。 房中一片寂静,唯独听见低低的啜泣声,贾母却忽然睁开眼,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径自坐起身道:“倒一钟茶来我喝。” 众人见了这番情景,知是回光返照,邢夫人便忙进了一盅参汤。 贾母连喝了几口才放下盅子,环视了众人一眼,微微一笑道:“人都齐全了,正好我临走前有些话要交代你们。” 众人听了忙跪下去,哭道:“老太太!”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我自十五岁进门,到你们家也有六十多年了,从重孙子媳妇做起,到如今我也有重孙子了,这一辈子福也享尽了,我也知 足了,只是还有些事有些放心不下。” 说罢便叫贾赦、邢夫人,贾政与王夫人上前,道:“我这些年也攒了些体己,前儿已叫鸳鸯收拾出来了,未免你们说我偏心,都按人头分好了,待我死后你们拿了去罢。” 众人闻言都忙跪下了,磕头道:“儿孙们不孝,万不敢贪图老太太的东西。” 贾母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你们别怨我偏心就好。”说罢又转头看向众人,招手示意宝玉宝钗上前。 宝玉忙拭了泪,扶着宝钗上前。 贾母轻轻叹了一口气,拉着宝玉的手道:“宝玉,你如今也是快当爹的人,可不许再淘气了,宝丫头是个好的,你们既成了夫妻,便好好待她,等我重孙子出生了,也烧纸告诉我一声。” 宝玉早已哭得哽咽难言,唯有含泪点头。 贾母又向宝钗道:“你是个妥当孩子,宝玉天生有些痴性,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等时日一长也就明白了,你也多规劝他,日后好生过日子,我也能走的安心了。” 宝钗也红着眼眶应了。 贾母又道:“我的兰儿在哪里呢?” 李纨拭了泪,轻推贾兰上去。 贾母放了宝玉,拉着贾兰,道:“好孩子,我是看不到你跨马游街的那一天了。” 贾兰闻言顿时眼眶一酸,流下泪来,哽咽道:“老祖宗福寿绵长,日后还要看着我成家立业呢!” 贾母听了顿时笑了,摩挲着他的发顶道:“我的兰儿是个有造化的,日后定然诸事遂心,子孙满堂,咱们贾家日后也就指望你了。 你母亲这些年不容易,可要好生孝顺她,将来你成了人,也叫你母亲风光风光。” 贾兰含泪答应着。 贾母又叫李纨凤姐上前,道:“凤丫头是个伶俐的,只是素日太要强了些,只怕福寿不长,日后可改了罢;珠儿媳妇是个有福的,这些年带着兰儿静静儿的过日子,又教导他成才,倒难为你,你们太太都有了年纪,日后这府里也就要你们多操心了。” 凤姐素来最得贾母疼爱,早已哭红了眼睛,李纨想起这些来贾母的疼爱,眼泪也不不由得扑簌簌落下。 贾母此时神 色已渐渐灰败,王夫人等忙上前进参汤,贾母却不肯服,只是望着房中众人,喃喃道:“我的几个丫头呢?” -- 第406页 凤姐含泪上前禀道:“老太太别急,已打发人去请林妹妹她们了。” 正说着,便听丫环来说:“林姑奶奶、二姑奶奶、四姑奶奶、史姑奶奶都来了!” 众人忙命快请,便见黛玉、迎春、惜春、湘云四人匆匆进来,三步两步跪倒在贾母榻前,哭道:“老祖宗,孙女儿们来了!” 贾母此时神智早已混沌,闻言勉力睁开眼,看了黛玉三人一眼,微微一笑,声音几不可闻:“好……好……” 黛玉早已哭得泪人一般,紧紧攥住贾母渐渐冰凉的手,哭道:“外祖母,别抛下玉儿……” 湘云、迎春、惜春俱伤心欲绝,跪在床前痛哭失声。 弥留之际,贾母最后看了房中众儿孙一眼,喉间略一响动,手臂垂下,竟是去了,享年八十三岁。 贾母一去,贾政贾琏当即打发家人们往各亲友处报丧,又上奏折报了丁忧。 礼部奏闻,庆德帝念及贾家世代功勋,又系元妃祖母,赏银一千两,谕礼部主祭。 众亲友虽知贾家势败,然今见圣恩隆重,又有顾家、冯家等几门姻亲,连皇后娘娘与太子妃也打发了人来祭奠,因此都来探丧。 贾家择了吉时成殓,停灵正寝。① 比起当初秦可卿丧礼之的隆重风光,贾母的丧礼便黯淡了不少,好在有贾母留下的银子,八十三岁高龄也算是喜丧,总算体体面面办完了身后事。 不过贾母此番病故,贾兰守孝,这二月初二的春闱便没能参加。 贾政与王夫人虽有些遗憾,但思及贾兰今年也只十五岁,再等三年也无妨,还能趁此机会再磨练一番。 这日,贾政正在同贾赦贾琏等人商议扶贾母灵柩回南一事,忽见赖大面色惨白跑过来道:“老爷不好了,方才锦衣府的堂官赵老爷带着好几位司官进来,把住了各门,连府外都围住了,奴才瞧着情况不妙,老爷快看看去!” 众人大惊失色,慌忙迎了出去,只见赵堂官满脸笑容,并不说什么,一径走上厅来;后面跟着五六位司官,也有认得的,也 有不认得的,但是总不答话。 贾政等心里不得主意,只得跟着上来让坐。 那赵堂官却只站在堂中,连寒暄的客套话也不理会。 众人看见来头不好,心头俱都惴惴不安起来,贾政正欲陪笑叙话,只见家人慌张报道:“忠顺王爷到了。” 众人一惊,慌忙起身去接,却见忠顺王爷进来。赵堂官抢上去请了安,便说:“王爷已到,随来的老爷们就该带领府役把守前后门。” 不多一会,只见进来无数番役,各门把守,本宅上下人等一步不能乱走。赵堂官便转过一付脸来,回忠顺王爷道:“请爷宣旨意,就好动手。” 贾政等知事不好,连忙跪接。 忠顺王府用两手扶起,笑嘻嘻的说道:“无事不敢轻造;有奉旨交办事件,要赦接旨。” 贾赦等听见,俱俯伏在地。 忠顺王爷慢慢的说道:“贾赦交通外官,依势凌弱,辜负朕恩,有忝祖德,着革去世职 ,钦此。”② 贾赦等人顿时面色惨白,软倒在地。 忠顺王府恍若不见,微微一笑向贾政等人道:“小王奉旨,带领锦衣府赵全来查看贾赦家产,只怕要失礼了,还望勿怪。” 说罢面色一冷,转头向赵全使了个眼色,赵全会意,当即叫人拿下贾赦。 此时,贾赦,贾政,贾琏,贾琮,贾环等人俱在;惟宝玉在宝钗处,贾兰则因李纨染了风寒,在上房侍奉汤药。 赵堂官即叫他的家人传齐司员,将贾政贾琏等人看住,不许走动,更不许往内院通风报信。 贾环等人吓得面色惨白,贾政勉强镇定下来,跪禀道:“王爷明鉴,后院皆是下臣家中女眷,实与长房之事不相干。” 忠顺王爷尚未说话,赵全便站出来说道:“回王爷:贾赦,贾政并未分家。闻得他侄儿贾琏现在承总管家,不能不尽行查抄。” 忠顺王爷听了,便点头道:“既如此,贾琏,贾赦两处便由你带领去查抄。” 赵全闻言大喜,当即摩拳擦掌,带着收下司官,命贾府下人领路,分头查抄。 却说这厢李纨吃了药,正叫人取蜜饯过来,忽听见远远传来一阵吵嚷声,不禁微微皱眉,道:“什 么事这么吵?” 贾兰当即打发了一个婆子出去看看,谁知过了半日也不见回来。 李纨心下一沉,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皱眉道:“莫不是外头出什么事了?” 贾兰也微微皱眉,站起身道:“妈先歇着,我出去看看。” 李纨忙命两个粗壮婆子跟着,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想起梧桐天生神力,又通拳脚,忙叫上到跟前吩咐道:“梧桐也跟着去瞧瞧,有什么事多护着哥儿。” 梧桐答应一声,正欲出去,却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喧哗,接着便听到贾兰厉声喝声:“你们是谁,怎可擅入内宅!”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②:贾母去世及抄家部分借鉴了《红楼梦》后四十回原著感谢在2021-02-20 23:35:58~2021-02-28 00:4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流囧斋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5章 第一百八十五回 -- 第407页 来人却十分嚣张, 大声嚷道:“我等乃奉旨查抄贾赦家产,闲杂人等若有阻拦,一律视为同罪!” 众人皆大吃一惊, 李纨面色一变, 知道她一直担心的这天终于来了,急忙起身,便欲出去,梧桐急忙上前拦道:“奶奶, 外头都是官兵, 可不能出去!” 素云等人也都回过神,忙劝道:“梧桐说的是, 奶奶别急,咱们哥儿有功名在身, 谅那些人也不敢无礼, 奶奶身子未愈,若是出去被冲撞了,哥儿反倒要担心了。” 李纨被众人一劝, 也渐渐冷静下来, 不错, 她现在出去根本帮不上忙,只会给兰儿添乱, 心念电转间, 忙吩咐道:“梧桐,你去外头看着兰儿, 素云碧月,你把大家都叫过来,年轻的丫头们都进来, 让婆子们在门外看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按理她是节妇,即便抄家也抄不到她身上,只是话虽如此,那些官兵却不是好相与的,哪会轻易放弃这个趁火打劫的机会,自来趁着抄家浑水摸鱼,□□女眷的事可不少,还是得小心为妙。 外头的贾兰也大吃一惊,只是见这些官兵个个凶神恶煞,来者不善,只能按下心中焦虑,拦在院门口,冷声道:“既云查抄长房,又为何来此?况家母乃节妇,更与此事无干!” 锦衣卫素来横行霸道,何曾遇上如此强硬之人,见贾兰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俱都十分不满,领头的司官更是十分不悦,冷笑道:“上官有命,贾赦贾政并未分家,不论何人,皆一律查抄!” 贾兰沉声道:“即便是奉旨查抄,也要按律例行事,此乃后宅女眷居所,二房既未定罪,尔等便不能擅闯!” 那领头的司官丝毫没把贾兰的威胁放在眼里,将手一挥,便欲带人硬闯进去。 梧桐立刻张开双手拦在众人面前,高声道:“我们奶奶是节妇,少爷是本朝的新科举人,你们如此行事,就不怕被天下读书人唾骂?!” 她力气奇大,几个官兵合力推也推不动,一时大骇。 贾兰也寸步不让,冷声道:“我身为人子,若让你们闯进去,愧而为人!今日除非你们将我斩杀在此,否则 来日我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上奏都察院讨个公道!” 那司官这才想起贾兰是去年北直隶乡试的亚元,当时轰动京城,他虽不关心,但也有所耳闻,人人都道年纪轻轻就有这等功名,来日前途不可限量。 如今贾家虽然获罪,但上头并未下旨褫夺贾兰功名,其母又是节妇,他若行事太过,来日天下读书人的唾沫也要淹死他。 想到此处,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只是这样发财的机会叫他生生放弃,却又舍不得,正犹疑不定,旁边一人近前悄声道:“头儿,这贾兰可是本朝名士沈颐的学生,咱们得罪不起,不如撤了罢?” 司官闻言皱眉,道:“沈颐又如何,不过一穷酸文人,老子还怕他不成?” 那人悄声道:“大人您怎么忘了,这沈颐可是陛下亲自赞誉过的,不仅如此,还是太子妃之祖,当朝大儒顾岩顾老大人的门生,况且顾家的二奶奶又是贾家的外甥女,况且小的还听闻这贾家的寡妇奶奶与皇后出身的寿山伯府亦有瓜葛。” 司官闻言心下一凛,方想起贾家还有林家与冯家这两门姻亲,更何况还有寿山伯府,可都是得罪不起的人家,来日若是贾兰告状都察院,上官即便无事,他这个下头办事的可就吃要不了兜着走,想到此处,忙极力扬起笑容,拱手赔罪道:“方才下官一时糊涂,实在失礼,还望小公子莫怪。” 贾兰一直紧绷的肩背这才松了下来,淡淡道:“大人言重了,诸位也是奉命行事。” 那司官闻言心下一松,又赔笑了两句,便带着一众手下悻悻离去。 李纨在屋里一直悬着心,眼看着众官兵离去,忙命人开了门,快步走到贾兰身边,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担心道:“可伤着没有?” 贾兰微微一笑,道:“孩儿没事,妈别担心。” 李纨这才松了口气,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嗔怪道:“你这孩子也太鲁莽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贾兰急忙赔笑,晃着她的手臂道:“是孩儿不对,妈别生气。” 说话间贾兰扶了李纨进屋,想起前面还不知什么情况,皱眉道:“妈且歇着, 我去老爷太太那里看看。” 李纨也心下担心,闻言忙道:“你快去罢,小心些!” 贾兰答应着,带了人匆匆忙忙赶去前院。 李纨到底不放心,叫了梧桐跟上,又命一个小丫头去打听消息,想办法传信给顾家与冯家。 然而不过片刻,小丫头便气喘吁吁跑过来,白着脸道:“奶奶,各处的门口都有官兵把守,根本出不去!” 李纨闻言心下一沉,如今这里的消息传不出去,为今之计只有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却说庆德帝下令查抄贾家,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江皇后耳中。 对于庆德帝的心事,江皇后一直十分清楚,知道此次是想趁势将太上皇留下的势力彻底清除干净,按理后宫不得干预前朝政事,只是思及当年李纨的救命之恩,江皇后思虑再三,还是命人叫了太子过来。 太子也早得了消息,进来后先问了安,便道:“母后唤儿臣来,可是为了荣府抄家之事?” -- 第408页 江皇后点了点头,道:“荣府存亡我们不该插手,只是李氏于你有救命之恩,不可不报,况且她素来贞静守节,便是抄家也不应该连累到她身上,你打发人去多照看一二,别叫锦衣卫的人给冲撞了。” 太子答应着,道:“母后放心,不提李夫人的救命之恩,便是看在太子妃与江家舅母的份上,儿子也不会袖手旁观。” 况且其子贾兰年纪虽幼,却是难得的栋梁之才,他慕名已久,只是一直不好结交,正好趁这次结下善缘,日后也能为他所用。 从江皇后宫中出来,太子当即去觐见了庆德帝,为李氏母子求情,他并不担心此举会让庆德帝生气,他深知父皇脾性,作为当朝太子,若是连这一点担当勇气都没有,为了自保连救命恩人都可以置之不顾,反而会让父皇失望。 果然庆德帝知道之后并没有生气,反而点头微笑,暗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太子行事杀伐决断,又怀有仁厚之心,心下十分满意,当即下旨,命北静王与东平王前去协助查办荣府之事。 北静王如今已彻底不问朝政,只与清客相公吟诗作画,庆德帝对他的识相十分满意,素日也不 吝给一点体面,东平王穆云早先便是庆德帝心腹,如今虽不再掌管军权,却甚得倚重。 当下北静王与东平王领命,带了圣旨前往荣府。 这厢赵全得了忠顺王爷之命,志得意满,带着一众家奴番役四处查抄,先在贾赦贾琏房中抄出许多金玉珠宝,古董珍玩,欣喜若狂,又带人去了贾政房中查抄,正得意之时,忽有人来禀说:“守门军传进来说,‘主上特派北静王与东平王到这里宣旨,请爷接去。’” 赵堂官听了,暗道晦气,碰着这个酸王,只怕没法肆意了。 一面想着,一面迎出来,只见北静王与东平王已到大厅,就向外站着说:“有旨意,忠顺王与锦衣府赵全听宣。”说:“奉旨:着锦衣官惟提贾赦质审,家眷无罪不可惊扰,余交东平王遵旨查办,忠顺王另去查办宁府,钦此。”① 忠顺王素昔与贾府有隙,正趁此机会报仇出气,听得旨意十分不甘,赵全亦满心不愿,然庆德帝已降旨,两人不敢违抗,只得领旨谢恩。 忠顺王起身,看了北静王与东平王一眼,皮笑肉不笑道:“素闻二位与贾府交好,此番可不要徇私才好。” 北静王微微皱眉,忠顺王虽不得重用,到底是当今的兄弟,他一个异姓王无兵无权,因此只当做没听见,并未言语。 东平王却淡淡一笑,道:“王爷放心,我等自然是奉圣上之命行事,绝不敢有徇私之举。” 忠顺王听他言语讥讽,顿时面色一沉,只是东平王乃当今心腹,他也不敢太过得罪,当下铁青着脸扬长而去。 赵全也带人将贾赦提取回衙,贾琏因被弹劾包揽诉讼,也一并被带回去质监问话。 北静王便与东平王坐下,叹道:“幸得我们来降旨;不然这里很吃大亏。” 东平王也摇头道:“我在朝内听见忠顺王爷奉旨查抄贾宅,便知不好,只是没想到老赵这般混账!” 里头跟着赵全查抄的那些人,听得北静王与东平王到,俱一齐出来。及闻赵堂官走了,大家没趣,只得侍立听候。 跟着的长史官上前向东平王请示道:“王爷,如今该怎么料理?是否要继续查抄?” 东平王喝命 道:“不许啰唣,待本王自行查看!”说着,便慢慢的站起来吩咐说:“跟我的人一个不许动,都给我站在这里候着,回来一齐瞧着登数。”说罢便拣选两个老实司官并十来个老年番役,余者一概逐出,又嘱咐道:“不必忙。先传信后宅,且叫内眷回避,再查不迟。” 众人领命下去。 北静王爷问道:“但不知现在政老及宝玉在那里?里面不知闹到怎么样了?” 众人回禀:“贾政等在下房看守着,里面已抄的乱腾腾了。”北静王便吩咐司员:“快将贾政带来问话。”众人领命带了上来。 贾政跪下,不免含泪乞恩。北静王便起身拉着,说:“政老放心。”便将旨意说了。贾政感激涕零,望北又谢了恩,仍上来听候。 东平王便道:“政老,方才老赵在这里的时候,番役呈禀有禁用之物并甄家之物,我们也难掩过。这禁用之物,原备办贵妃用的,我们声明也无碍;独是甄家财物,却无法遮掩,如今政老且带司员实在将赦老家产呈出,也就完事;切不可再有隐匿,自干罪戾。”② 贾政忙跪下答应道:“犯官再不敢。甄家之物乃是贱内一时糊涂,数年前收下后一直未曾上缴,此皆因犯官治家不正,自知其罪难逃,且贱内年老多病,一切罪行皆由犯官承担,唯望圣上开恩。” 东平王沉默不语,半晌方叹道:“此事我可代为转奏,至于如何发落,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贾政感激不已,急忙叩头。 另一边,王夫人等听得抄家,俱魂飞天外,不知怎样才好,邢夫人更是吓得涕泪交流,连话也说不出来。一屋子的人惊慌失措,忙不迭逃命的,赶紧收拾东西的,正闹得翻天覆地。又听见一叠声嚷说:“叫里头女眷们回避!王爷进来了!” 宝钗,宝玉等正在没法,只见地下这些丫头婆子乱拉乱扯的时候,贾兰满头大汗跑进来说:“暂且无事了!幸亏王爷救了我们了!” -- 第409页 众人急忙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抄家了?” 贾兰摇头道:“具体事宜还不清楚,只知道有御史弹劾大老爷结交外官,琏二哥哥包揽诉讼 等罪名,如今都被锦衣卫带回去审问了。” 邢夫人一听,顿时大哭起来,一时回不过气来,昏厥在地。 王夫人忙将邢夫人叫醒,令人扶着躺在炕上。 贾兰叹了口气,顾着王夫人的体面,到底没当众将甄家财物之事说出,只命人好生照料,便又出去打听外面的消息。 此时房中乱成一团,独凤姐怔忡出神,她自听到包揽诉讼这项罪名,一颗心便沉了下去,此时面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王夫人见她心神不宁,只当是担心贾琏,也未多想,想起她夫妇财产尽被抄去,心下怜悯,反倒好生安慰了一番。 独平儿深知其故,想起贾琏在狱中受苦,不由得泪如雨下,当着凤姐的面又不敢多言,只低头拭泪。 这厢东平王已命人将贾赦名下的一切动用家伙及荣国赐第一一开列。房地契纸,家人文书,亦俱封裹,与北静王回宫复命。 贾政等人在外,心惊肉跳的等候旨意,又见宝玉满面惊惶,只知哭泣,不禁暗暗叹息,想到贾兰年纪虽小,行事却有条有理,将一切安排妥当,心下方觉十分宽慰,宝玉虽不中用,好在还有兰儿,总算后继有人。 半日后,贾兰打听消息回来,向贾政禀道:“宁府也已被查抄了,风闻是御史弹劾珍大伯引诱世家子弟赌博;这一款还轻;还有一大款强占良民之妻为妾,因其不从,凌逼致死,如今珍大伯与蓉大哥被拿了去了,女眷们都被圈在府里,外头皆是官兵把守。” 贾政听完,顿时泪如雨下,跌足叹道:“完了!完了!不料我们家竟一败涂地如此!” 正在悲切,只见家人禀报:“各亲友进来看候。” 贾政听了点头,只得出去招呼,一一道谢,说起“家门不幸,是我不能管教子侄,所以至此。” 众人都忙劝解。 忽又见门上的进来回说:“冯姑爷打发人来说,已经使人去打听消息了,叫老爷且不要着急。” 贾政闻言方心下稍安。 外边林如海也得了消息,一面请人打听消息,一面暗中打点,沈颐亦托以前的同年帮忙周旋 。 接着顾湛与黛玉夫妻,冯紫英迎春夫妻 ,惜春与林松,湘云等人都来探望,送来许多衣物吃食并银两。 那时天已是掌灯时候,贾政回到自己房中,便见王夫人面无血色,合眼躺在炕上垂泪,原来她已知甄家之物被抄出一事,心中又悔又恨,气急之下便病倒了。 贾政心中埋怨王夫人行事糊涂,如今闹出藏匿犯官财物的罪名,只是见她面无血色,神昏气短,一时又不好说她,只能暂且隐忍不言,一夜无话。 如此一连数日,王夫人哭得饮食不进,命在垂危,忽有家人回道:“海疆来了一人,口称统制大人那里来的,说:我们家的三姑奶奶,明日到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②:《红楼梦》第一百零五回 。 感谢在2021-02-28 00:47:31~2021-03-07 18:1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淡漠の世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6章 第一百八十六回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 李纨却是又惊又喜,自从探春出了阁,因海疆与京都相隔数千里, 通信不便, 这几年也只有两三封书信回来。 信中只说在海疆很好,前年生了一个女儿,小名玲儿,夫家极疼爱。 只是未曾亲眼看见, 李纨心下还是有些不放心, 如今探春既然回京,想来应该可以多住一段时日, 想到此处,便向王夫人道:“太太别担心, 三妹妹回来, 想来三姑爷也定然回来了,咱们是不是得叫人收拾下,好迎接贵客?” 按理秋爽斋是最合适的住处, 只是大观园许久不曾住人, 早已荒废多时, 只能另外安排客房。 王夫人闻言面色也好了些,心想三丫头素来是个能干的, 有她回来也好, 多少能帮着出个主意。 况且若有周家出面周旋,说不定圣上看在周总制的面上会从轻发落, 想到此处,忙向李纨道:“你快叫人去收拾一处干净院落出来,再命厨房安排好酒菜, 明日给三姑奶奶接风洗尘。” 李纨答应一声,当即下去传话。 到了次日,果然探春回来。 众人远远迎接着,只见探春上穿银白暗花底子镶湖色缎子的对襟褙子,下系白绫绣花裙,出挑得比先前更好了。 探春行了礼,看见王夫人形容枯槁,众人眼肿腮红,又听见贾母病逝,家中抄家等多少不顺的事,便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房中侍立之人无不落泪,还亏得探春能言,见解亦高,把话来慢慢儿的劝解了好些时,王夫人等方略觉好些。 王夫人拭了泪,方想起不曾见探春之女,便问道:“我的外孙女儿呢?怎么不见?” 探春闻言忙道:“方才抱进来了,侍书见我们说话,又抱出去了。”说罢便转头吩咐丫鬟:“去叫姐儿进来。” 原来侍书陪嫁去了周家,后来经探春做主,许配给了周家的一个管事,探春念她忠心体贴,后来又叫她做了玲姐儿的乳母。 -- 第410页 丫鬟去了,不多时便见妇人打扮的侍书抱着个二岁左右的小女孩儿进来,一身鹅黄百蝶穿花对襟袄儿,月白撒花的棉裤,散着裤腿儿,胸前挂着一挂赤金累丝盘螭 璎珞项圈儿,生的粉妆玉琢,眉目精致,犹如观音座下的童子一般玉雪可爱。 探春自从得知贾母病逝,便与女儿都换上了素色衣服。 李纨看在眼里,暗叹探春细心。 探春叫玲姐儿下来,给众人见礼。 玲姐儿年纪虽小,却十分伶俐,小大人一般给王夫人行礼:“玲儿给外祖母请安。” 接着又一一给李纨尤氏等人见礼。 王夫人等见了十分喜欢,便道:“这就是玲姐儿么,果然生的好,一看就是个伶俐孩子。” 探春笑道:“太太别夸赞了她,这丫头古灵精怪着呢,都被她爹给惯坏了。” 李纨十分喜欢小姑娘,当即抱了玲姐儿逗她说话,玲姐儿也不怕生,口齿伶俐,落落大方,惹得众人都十分眼热,轮流抱着逗了好一会儿,方不舍的交还给探春。 素云早已预备下表礼,素知李纨和几个姊妹亲厚,玲姐儿虽是晚辈,亦不可太简,遂自作主意,拿了两匹上用尺头,两个海棠式的小金锞子,一对金响镯,并两个金玉项圈。 探春忙谢过。 王夫人也预备下了一套孩童戴的金首饰并尺头。 其余众人也都各有表礼相赠,有送项圈镯子的,也有送锞子尺头的,在此便不多赘述。 说了一回家务人情等语,便有婆子过来传话说酒菜预备好了,当下众人移步花厅。 接风宴后,王夫人身子未愈,便先回去歇息了。 李纨见探春面有倦色,又看玲姐儿在她怀中也睡熟了,便道:“妹妹一路舟车劳顿也辛苦了,我已命人收拾好了客房,回去歇歇罢。” 探春连日赶路,确实十分疲倦,闻言点了点头道:“多谢嫂子了。” 当下其余众人也都陆续回房。 李纨想问问探春这几年在海疆的情况,便送探春母女去客房,两人一路闲话,说了些别后诸事。 一时到了房中,探春令侍书抱了玲姐儿下去睡觉,又挥手命房中众人退下,方向李纨道:“方才当着众人的面我也不好问,今日不见凤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纨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三妹妹果然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不错,凤丫头前儿已被官 兵带走了,如今关押在狱神庙。” 探春闻言顿时一惊,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却没想到会这般严重,忙问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事?” 李纨想起那日凤姐哭着被带走的场景,长叹了一口气,道:“说是包揽诉讼,重利盘剥两项罪名。” 虽然知道凤姐是罪有应得,但两人相处多年,感情又好,心中怎么可能不难过。 探春何等聪明,想起当初隐约听到的一些传言,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也叹气道:“凤姐姐是聪明人,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只苦了巧姐儿与芝哥儿。” 两个孩子都还小,贾赦贾琏凤姐又都被下狱,邢夫人素来吝啬,又不是亲祖母,姊弟两以后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李纨微微苦笑,道:“芝哥儿是在大老爷跟前长大的,大太太待这个孙子倒还好,如今虽艰难,吃穿用度也不曾亏待了去,只巧姐儿委屈了些。” 到底是女孩儿家,比不得男孩,邢夫人待这个孙女儿一直都是淡淡的。 探春听了越发心酸,只盼望着贾琏能早些出来,才能护着这两个孩子长大。 至次日,三姑爷也来了,知道了贾府之事,便留探春住下劝解,自己则去打听消息。 随后黛玉迎春等人听闻探春回京,也都过来看望。 跟探春的侍书翠墨也得空与紫鹃等一众姐妹们相聚,各诉别后□□。 从此,上上下下的人,竟是无昼无夜,专等上面的信。 贾赦贾琏等人已在刑部大牢关了多日, 好在冯紫英从前为庆德帝办事,刑部中有不少熟人,知道贾赦系其岳丈,都暗中照看,又有林如海等人多方打点,倒也没受多少委屈。 过了数日,众人已等得着急异常;这日贾政正在书房来回踱步,忽听外面说:“请老爷,内廷有信。” 贾政急忙出来。 不多时,传出旨来,北静王便述道:“主上因御史参奏贾赦交通外官,包揽诉讼。 据贾赦供述,平安州原系姻亲来往,并未干涉官事,包揽诉讼亦实为其儿媳贾王氏冒其名帖所为。 今从宽将贾赦革去世职,贬为庶民,家产入官。 贾政实系在外任多年, 居官尚属勤慎,免治伊治家不正之罪。念及贵妃溘逝未久,着加恩丁忧孝满后仍在工部员外上行走。所封家产,惟将贾赦的入官,余俱给还。 其妻贾王氏藏匿犯官财物,主上念其系贵妃生母,年老多病,亦从宽发落,褫夺诰封,余罪不究。 贾琏治家不严,革职不用,其妻贾王氏包揽诉讼,罔顾法纪,□□十年。 贾珍强占良民妻女为妾,且国孝家孝聚赌,本应重治;念伊究属功臣后裔,免其死罪,亦从宽革去世职,家产入官,流放北疆效力赎罪。 贾蓉革去职衔,流放五百里。”① 贾政听了,感激涕零,叩首不及,又拜谢北静王爷。 -- 第411页 北静王道:“虽说主上开恩,给还家产,但如有违禁重利的,一概照例入官;其在定例生息的,同房地文书,方尽行给还。” 贾政忙答应了,又叩谢不已。 北静王去了。 少停,便又传出旨来,承办官遵旨一一查清,入官者入官,给还者给还,将贾琏贾蓉放出;所有贾赦名下男女仆妇等造册入官。② 荣府先前虽是二房当家,然而贾赦才是袭爵之人,故而荣府府第亦入了官。 其余各人虽说财产发还,然而抄家之时便已经被抢去许多,又经过层层剥削,最后发还的财物已所剩无几。 荣府众人都十分不满,却又不敢抱怨,只能忍气吞声。 李纨反倒松了口气,兴许是因为她这只蝴蝶,凤姐平安生下了儿子,贾赦这些年只在家中带孙子,并没有像原文那样犯下那许多罪。 如今只是革去世职,贬为庶民,抄没家产,贾政官职亦还在,财物也还回了些,已比原著中好了许多了。 荣府府第入官,李纨只得带着众人搬去了贾母先前留下的院子。 此时宁国府第入官,所有财产房地等项并家奴等俱已造册收尽,贾珍贾蓉又在狱中,王夫人只得命人将车接了尤氏婆媳过来。 幸而贾母留下的这院子足有四进,十分宽敞,倒也不觉拥挤。 贾家如今除了李纨院中,其余各房主子都只留下了贴身服侍的几个丫鬟婆子,其余下人都已遣散,算上来往使役的粗使婆子,拢共不过二三 十口人。 李纨因系节妇,抄家之时不曾动她的财产,贾母先前给的银子东西也都留了下来,已足够供众人日常开销了。 次早,贾政进内谢恩,并到北静王府东平王府两处叩谢。 晌午后,贾赦贾琏也被恩释回家,邢夫人等见了,少不得又哭了一回。 贾琏见了巧姐与芝哥儿,想起凤姐又入狱,自己历年积聚的东西并凤姐的体己,不下五七万金,一朝而尽,不由得悲从中来,抱着一双儿女痛哭失声。 彼时宝玉等人也都在,宝钗见众人悲伤,心下亦觉苦楚:想哥哥如今还在外监,虽保住了性命,却判了流放,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公婆虽然无事,然眼见家业萧条;自己虽有了身孕,宝玉却未见多少柔情,依然冷淡,且毫无志气,不能顶门立户,想到此处,亦忍不住滴下泪来。 宝玉见宝钗如此,心中亦觉悲戚:想着老太太才去,家中就败落至此,老爷太太见此光景,不免悲伤。遥想当初园中吟诗起社,何等热闹,如今众姐妹风流云散,三妹妹好容易回来一趟,也住不了多久,相聚的时光一日少似一日,怎不叫人悲伤。 众人正各自哭泣,忽有迎春惜春等人过来请安,邢夫人等忙拭了泪,命人请进来。 随后薛姨妈薛蝌史湘云宝琴李婶娘等接二连三的过来请安问信。 直到掌灯时分,众人方散。 贾政蹒跚着回到房中,他此番虽免了罪,然经此一事,整个人如同老了十岁。 王夫人才送了薛姨妈等人回去,思及这些时日的种种,心下越发难受,正坐在炕上低头垂泪,忽听贾政道:“你打发人收拾东西,咱们择日回南罢。” 王夫人闻言惊愕万分,道:“老爷怎么忽然生出这个念头?” 贾政苦笑道:“咱们家如今一败涂地,留在京城也只是叫人看笑话,况且兰儿还小,日后还要科举做官,若我们一直留在京城,难免连累兰儿被人耻笑。 我都是快六十的人了,丁忧三年后即便起复也再难升迁,与其占着这个官位,不如辞官回金陵原籍。 一则离开了京城,时日一久大家也就淡忘了咱们 家的事了,二则日后兰儿入了仕途,圣上念着在我识趣的好处上,兴许还能多宽待些。” 祖上好容易挣得功勋,都被他们这些不孝子孙败光了,实在没脸见祖宗,好在兰儿无事,如今家里唯一的指望便是兰儿了。 王夫人听罢沉默不语,心中虽万分不舍,但贾政说的也有理,为了孙子的前程,他们离开才是上策,叹了口气道:“老爷说的是,我明儿便叫人收拾,只是宝玉怎么办?他媳妇还在孕中,长途跋涉的如何使得。” 贾政皱眉道:“宝玉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又不能顶门立户,留在这里也是添乱,难道要兰儿这个做侄儿的照料他不成?倒不如随我们一起回去。 至于宝玉媳妇,也坐稳了胎,有丫鬟婆子照看,路上又是是坐船,到时候慢些赶路,倒也无碍。 不然等年底孩子出生,孩子太小,又要等一两年,倒不如这次一起回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王夫人听了沉默不语,见贾政主意已定,只得答应了。 次日,贾政便以治家无方为由,上奏辞官,庆德帝初时未准,直到反复三次,方才恩准,贾政这才松了口气。 数日后,贾政等人收拾妥当,扶灵回南。 薛蝌因宝琴被梅翰林家退了亲事,便决意回金陵。 薛蟠业已流放,薛姨妈也欲随薛蝌邢岫烟夫妻回南,因此一路同行。 此后京中便只李纨贾兰母子,并两三房家人,好在有黛玉迎春等人照应,贾政等也十分放心。 此后贾兰潜心读书,以待下科。 半年后,探春亦要随夫回海疆,李纨等人相约为她践行。 -- 第412页 黛玉特意命人预备了一艘画舫,船上备齐酒菜。 李纨黛玉先至,不多时,湘云,迎春,探春,惜春也陆续到了。 婆子丫头们传上酒菜。 湘云率先举杯笑道:“难得咱们姊妹这般齐全,当浮一大白!” 迎春笑道:“云妹妹还是这么个爽利性子。”亦举杯喝了。 惜春今日亦十分高兴,一口气干了。 探春素知她量浅,见状笑道:“你可别吃醉了,不然回头妹夫可要找我们算账了。” 众人闻言皆忍俊不禁 ,惜春面上飞红,嗔了探春一眼,不甘示弱道:“三姐姐只会笑话我,也不知道前儿是谁多留了一会,三姐夫便巴巴的找来。” 一时探春的脸也红了。 李纨一直含笑看着,此时亦忍俊不禁道:“你们这是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众人皆忍俊不禁,紫鹃等人忍不住亦噗嗤笑起出来。 湘云更是看得津津有味,手中的酒却也没停,连吃了好几盅。 黛玉见状抿嘴一笑,道:“你也悠着些,我可还记得某人当年的‘香梦沉酣’,‘只恐石凉花睡去’。” 众人闻言,亦想起宝玉生日那年,湘云吃醉了,在青石板磴上睡着了的事来,都笑了起来。 说笑了一回,大家方重新举杯,开怀畅饮。 探春姐妹几人比不得当年各有心事,如今俱有归宿,倒还胜似当初,人人心中欢喜。 李纨抿了一口酒,举目远望,但见碧空如洗,远处青山如翠,江上风帆摇曳,往来不绝,只觉人生至乐,莫过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部分至此完结,感谢小天使们的一路陪伴,之后还有几章番外会陆续更新。 注:①②部分借鉴了红楼梦原文第一百零七回 感谢在2021-03-07 18:14:57~2021-03-14 02:3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3956065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7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展眼已是腊月, 离年日近,各家都忙着治办年事。 这日李纨正看着人收拾打点送往各家的年礼,只见素云手里拿着一个禀帖并一篇账目, 回说:“关外的年租送来了, 按着往年的旧例,一半折变了银子东西,另一半仍用来添置了地亩。” 李纨接过略瞧了瞧,见除了添置的三百亩地外, 下剩的乃是二千两银子并各样米面粮炭, 獐狍鹿各样野味,以及鸡鸭鱼肉、干菜干果等等, 不禁疑惑道:“今年怎么比往年多了好些?” 素云笑道:“今年年景好,瓜果菜蔬都丰盛, 粮食也比旧年多打了几石, 奶奶的地又都是上等的良田,故而得的银子东西也比往年多了一成,这还是奶奶收的租子少的缘故, 若是像别人家那样收六七成租, 东西比这还多呢。” 如今各家的佃租基本上都是收七成, 略好些的也要收六成,像李纨这样只收五成租子, 每逢天灾还允许他们佘借粮食的, 可谓是十分宽厚了。 李纨摇头道:“他们庄户人家终年辛苦,一年到头就指望着这点东西, 咱们收五成租已是足够了,再说咱们主仆拢共就二十几口人,贪多嚼不烂, 也吃不了那许多。” 除了一开始拿出来的几个方子,之后这些年各处的进项她除了留下一部分折变成金银,其余都拿去置办田庄商铺,这十几年打理下来,产业已经翻了好几倍。 如今江南与关外的良田已有数百顷,每年单只春秋两季的租子便有上万两银子,别提那些织染坊与商铺了,更是一大笔进项。 此外还有藏在翠微山庄私库里的那二三十万金银古董,可以说现在银子对她而言不过一个数字而已,并没有多大意义。 虽然在这个世界十几年,不过李纨终究还是在和谐社会长大的,做不出为了几两银子压榨劳苦百姓的事来。 她原本还想将租税定为四成,后来想着这样未免太过打眼,惹人怨恨,且升米恩斗米仇,太过宽厚也容易惹来麻烦,故而斟酌之后才定为五成。 此时府中服侍 的众人都笑道:“再没见过奶奶这样慈悲宽厚,体恤下情的。” 李纨笑道:“不过是为了名声罢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 李纨又嘱咐素云道:“好生招待那些庄上的管事们,这天寒地冻的,他们大老远送这些东西来也不容易。” 素云答应着,道:“奶奶放心,我已传话叫厨房好生整治几桌酒菜,我们家那口子也已经过去招呼了,定不会怠慢。” 说罢又笑道:“还有一件喜事回奶奶,才去沈府送年礼的婆子回来,说碧月如今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子了。” 原来自半年前起,李纨便将身边到了年纪的丫头都放出去自行聘嫁,素云不愿出去,便嫁给了李纨陪房张妈的儿子张彩,如今成了管家娘子,帮着李纨料理家务。 碧月则被沈颐府上的一位姓赵的管事嬷嬷相中,求去做了儿媳妇。 因贾沈两家亲厚,但凡逢年过节都会互相打发人送礼,那赵嬷嬷便是时常过来的,见碧月生的好,性子又伶俐,心内早就暗暗相中了,只是不敢开口,待听闻李纨将丫鬟放出去自行婚嫁,这才求到了跟前。 这赵嬷嬷是沈家的老人,丈夫赵全是沈家的二管家,大儿子是铺子上的掌柜,如今在沈家商铺中揽总做事,小儿子赵安则是沈颐的长随,虽是奴仆,家中也有几千金过活。 -- 第413页 李纨见赵嬷嬷心诚,且性情宽和,不是那等刁钻刻薄的,且家境又殷实,倒是户好人家,问过碧月的意愿后便答应了,陪送了一副嫁妆,热热闹闹送碧月出了门子。 此时听闻碧月有孕,李纨顿时笑了,道:“这是好事,碧月这丫头倒是个有福的。”想了想便吩咐丫头梧桐:“我记得前儿外头送来好些官用的纱罗绸缎,你寻几匹好颜色的出来,再收拾些点心与补品药材,打发人一并送去。” 素云与碧月都嫁了人,如今李纨身边贴身服侍的便换成了梧桐与才提拔上来的丫头菡萏。 两人都是自幼便在李纨房中服侍的,菡萏伶俐妥帖,专管李纨穿戴,钗钏栉沐等事;梧桐老实稳重,负责掌管库房钥匙并其他大小事务。 梧桐答应着,自去料理不提。 不多时,又有管事媳妇来回话,商议年节之事。 李纨因现今家中人口少,贾政王夫人等也不在,只他们母子并几房下人,故不打算像往年贾府那般讲究排场,只命除了打点给各家的年礼,其余皆一切从简。 虽说从简,不过该忙活的事依旧少不了,换桃符,贴门神,擦供器,挂灯笼,送年礼等等,如今府里人少,更是忙得分身乏术,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转眼便到了除夕,府中各处齐备,焕然一新。 李纨正房院内设着天地纸马香供,各处门上挑着角灯,两旁高照,满院里灯烛辉煌,花团锦簇,上下人等皆换上新衣,欢天喜地。 爆竹声中一岁除,一晚上的爆竹声不绝于耳。 次日元旦,众婆子丫头都来给李纨行礼,其余管事、小厮亦按差役给贾兰行礼,一时各人受礼毕,散了押岁钱并荷包金银锞等物。 贾兰接了神,拜过祖先,又有亲友们来贺节,天天络绎不绝。 随后又各家请吃年酒,黛玉,迎春,湘云等人也携了儿女过来拜年。 李纨早早命人定了一班小戏,又请了颜慧黛玉等人吃年酒,接连七八日,好容易忙完,早又元宵将近,京城各处皆张灯结彩。 李纨放了丫头婆子们半日假,让她们去看花灯。 贾兰也应邀出去赴席,至晚方归。 李纨正歪在榻上看着众丫头们掷骰子赶围棋作戏,便见贾兰提着一盏精致的五彩玻璃流苏宫灯进来,不禁笑道:“好精致的花灯,哪儿来的?” 贾兰笑道:“方才在灯会上猜灯谜得的,带回来给妈妈顽儿。” 李纨心下十分喜欢,接过花灯细看,只见这花灯做成牡丹花型,十分精巧,浑身晶莹剔透,下面缀有成串五颜六色的细珠,煞是好看,更妙的是灯面上还绘制了各色花鸟虫鱼,灯光从镂空处映射出来,熠熠生辉,。 李纨细细赏玩了半日,方交给丫头好生收着。 此时丫头仆妇已传上了酒菜,因只有李纨贾兰母子两个,故并不摆席面,只在榻前放了两张梅花高几,摆着各色酒馔果菜。 李纨吃了颗元宵,正是芝麻馅的,味道太甜腻了些,便拨了两颗到贾兰的小碗中,一面笑问道:“今儿外头想必十分热闹,有什么趣事没有?” 贾兰提着新暖银壶,起身给母亲斟了一盅酒,笑答道:“外头街上都是人,处处都是花灯,斗诗的,赛灯的,猜谜的,真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说罢细细讲了今夜元宵灯会上的热闹,灯市、鳌山、天街、明月。 李纨听的入迷,几乎可以想见那时天街灯市的火树银花、摩肩接毂,不由得十分神往。 贾兰正说的兴高采烈,忽瞧见李纨脸上的神情,顿时心中一酸,声音不由得低沉下去,渐渐便停下不说了。 李纨正以手支颐,听得津津有味,见他忽然停下了,不禁疑惑道:“怎么不说了?” 贾兰垂了头,闷闷道:“妈常年被困在后宅,已经许多年没逛过灯会了罢?” 李纨这才明白缘故,心中不由一暖,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不妨事,听你说也是一样的。” 作为一个在自由社会长大的人,一开始确实不适应这个规矩严谨到变态的世界,不过她没法改变社会规则,只能强迫自己去努力适应,再怎么不甘愿,这十几年熬下来,也渐渐习惯了。 贾兰如何不明白,然而心中却着实心疼母亲,他自小便知母亲不同于寻常女子,生性向往自由,最大的愿望是能去外面看看广阔的世界,然而这些年却被迫压抑本性,困于后宅这方寸之地。 他至今还记得幼时母亲教他读书,给他讲山川人物,风土人情,脸上的神情是那般快乐向往。 思及此,贾兰忽然生出了想带母亲出去游历的念头,忍不住道:“妈想不想出去逛逛?” 李纨一怔,还没会意过来,贾兰却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极妙,继续道:“横竖我如今该学的都学了,在国子监也读了这几年,再待下去也无甚意思,与其一味死读书,倒不如出去走走,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来增长眼界见闻,二则妈也可以一道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岂不两妙?” 听贾兰说完,李纨这才明白他方才说的出去逛逛是什么意思,心中不由有些意动,不过很快便冷静下来,摇了摇头,道:“你想出去游历,自是无妨,然而我若出门却多有不便,就不必了。” 若是可以,她也想出去走走看看,然而当世礼教森严,女子不许抛头露面,更何况她是孀妇身份,更要谨言慎行。 -- 第414页 所谓积毁销骨,这个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若言行略有一丝不妥,光是唾沫就可以淹死人。 贾兰自然明白她担心的是什么,忙道:“妈不必担心,女眷出门远行的也有好些呢,像当初薛家姨太太不是也带着儿女上京来,还有琴姑娘,听说打小便随着父母三山五岳的闲逛,天下十亭都走了五六亭了。” 听到此处,李纨也止不住心动起来,她早就想见识见识这个世界的风物人情,然而除了那年贾兰病重时在苏州待的一年自在些,她这十几年都被困在后宅之中,言谈举动都有人盯着,半点不得自由,实在是闷得很了。 贾兰见李纨面色有些松动,便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经奏效了,又趁热打铁道:“横竖咱们也不走远,就沿着官道南下,一路慢慢逛过去,看看西湖太湖,品尝各地美食,妈觉着怎样?” 话已至此,李纨已被儿子说服了大半,口中却道:“你这主意虽好,不过如今虽说天下承平,但京都到江南路途遥远,路上若遇上那些打家劫舍的匪类又当如何?” 贾兰听罢低头沉吟片刻,方笑道:“这个我也有了主意,老师手下便有一批武艺高强的护卫,都是沈家的老人,早年跟着老师走南闯北,不知去过多少地方,我明儿便去同老师借几个人过来,有他们护卫,这一路上自不用担心。” 沈颐精通武艺,身边的护卫也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个个身手矫健,且都是沈家的家生子,十分忠心可靠。 李纨听儿子考虑得面面俱到,心中已经同意了,见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不禁失笑道:“你都想的这样周全了,妈还能说什么,也罢,你若能安排妥当,妈便陪你出去走一走。” 贾兰闻言大喜,忙道:“妈放心,明儿我就去同老师说。” 次日一早,贾兰早早便起来,赶去沈颐府上。 沈颐才练完功,正拿着手巾擦汗,见贾兰来了,不禁奇道:“这一大清早的怎么跑过来了?” 贾兰笑嘻嘻道:“今儿特来求先生一件事。”说罢将自己打算奉母出游,借几名护卫的事说了。 沈颐听罢,擦汗的动作不由得停住了,皱眉道:“借人倒是无妨,只是京都到江南何止千里,这一路上衣食住行样样都得操心,只有你们母子两个,即便有护卫,也未必太平。” 他并非危言耸听,妇孺出门本就不安全,更何况贾兰母子的形容实在太过惹眼,再怎么乔装打扮,一个人的风姿气度是掩盖不了的,难保不会惹来宵小之辈觊觎。 若是寻常鼠辈倒也不惧,怕的是遇上那些有头有脸的纨绔,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贾兰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阅历也有限,若是遇上什么麻烦,未必能应付。 贾兰听了这话,顿时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时犯起难来,踌躇道:“那该如何是好?唉,早知道去年便随师公他们一起南下了。” 顾岩一心念着落叶归根,因见京都诸事已了,去年便携老妻回了姑苏原籍。 沈颐闻言心中顿时一动,道:“你预备几时启程?” 贾兰不明所以,答道:“原本打算着下月初二出发。” 沈颐沉吟片刻,道:“今年正巧是你师公七十大寿,我原也打算过些时候回江南拜寿,既这样,这次便与你们一道同行罢,路上也有个照应。”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苦手实在不擅长写感情戏,还是在礼教森严的背景下让男女主合理产生感情,真是令人头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