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于情》 第1页 [古装迷情] 《止于情》作者:因为星辰【完结+番外】 文案 定国公周家的四小姐周娴。 八岁定亲,十六成婚,十八岁册封为后。 直至弥留之际,她轻声问自己,可曾爱过人。 她想,爱过的。 那时年少,她也曾同人一道。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阅读指南: 1.非全职新手作者,文笔不太好。 2.非传统he结局!非传统he结局!非传统he结局!男女主的感情没有那么理想化!慎入。 3.如果有什么bug欢迎友好指正。 4.想不到说些什么了,大家身体健康天天开心吧。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娴,傅叡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之后每次想起你,是相爱时的模样 立意:要学会爱自己,再去爱他人 第1章 兴庆十九年八月十三日,离中秋节堪堪只剩两个日头了。 每到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世人总喜欢买些好东西来犒劳犒劳家人,或是小孩子喜欢的零嘴,或是给长辈们添置些新衣,又或是买些寓意好的小物件送给亲朋好友。 是以每年的这时候官府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乱子来也就不兴那些禁令。小贩们纷纷瞅准了时机挑着担子搭了块板子就在街道两侧做起了买卖,一时间竟人为地造了条长街出来,若是天上的神仙见了,怕是会问这人间何时出了这么一条长龙。 只是这条长龙再怎么随性,也会在与城北的交界处戛然而止。 因着城北住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平头老百姓们素日里都是绕着走,生怕自个儿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哪位贵人。 况且自家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怎比得过在那些城北赁了店面的大商铺,囫囵着凑上去怕是会污了贵人的眼。 街尾的小贩是对刚来大都谋生路的年轻小夫妻,见此情形少不得得向旁边的贩子们打听打听情形。 “这位老哥,这城北莫不是什么宝地,怎的这些大官儿们都往城北扎堆呢?” 那卖糖人的男子也是个话多的性子,瞧着两人这般懵懂的样子,耐心解释道:“老弟这是刚来大都没几日吧?这大都最北边可是皇帝老爷的地盘呢,那些大官可不得削尖了脑袋往城北挤吗?” 若是能在城北有个宅子,上朝便利倒是小事,更重要的是,这离天子近了,不就说明自家是个有本事的吗? 小妇人闻言,急忙忙开口问道:“这意思莫不是说,这离得最近的,就是顶顶尊贵的人家?” 男子摇了摇头,一脸讳莫如深地说:“这离得最近的,还得是定国公府,可这定国公府啊……” 年轻小夫妻瞧着男子这神情,便明白这后头定是有些什么,忙不迭地从自家担子里拿了个梨递给男子:“老哥吃个梨润润嗓子,我夫妻俩初到大都,还请老哥指点指点,没得惹了祸事出来。” 男子也不推辞,接过梨后便将自个儿知道的事一一道来。 要说这定国公周家,那可没少被老百姓们翻来覆去议论过。 周家的先祖,当年可是陪着大盛朝先祖皇帝上阵杀敌开疆扩土,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开国大将军。 先祖皇帝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立后立储,而是当着朝堂文武百官的面,亲自授封周家先祖为定国公,赐丹书铁券,爵位世袭罔替,福泽后代。 周家现在所住的宅子就是当时一并赐下来的,听闻之前住的是前朝的王爷,那可是皇室宗亲的住处。 当时的周家,不可不谓是风光无限。 然而今,不过百余载,周家的荣光已不复当年。 也不知是在战场上杀孽太重惹了天怒还是其他,周家后代子弟中大多都资质平平,再也没有出过周家先祖这样响当当的人物。 这没有能人,自然也就守不住权力。 周家手上的兵权,不是明里暗里交还皇家,就是充作出嫁的女儿的嫁妆,七七八八散了出去。 手中余下的,不过寥寥几支亲兵。不弱,却也着实算不得强,颇有几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意味。 而今虽偶有战事,但到底不是先祖皇帝打天下的战乱年代了,周家想要再回到当初一家独大的时候,怕也是有心无力。 用一句话来说,这周家现在,除去这虚有其表的定国公名声,倒连一些手握实权的官员都比不过。 就在大都各大官员乐得看曾经显赫一时的定国公一家从此没落的时候,周家出了个文官。 还是个颇有才能的文官。 周家如今当家的周老太爷膝下有三子。 嫡出的大儿子周伯景便是这引得众人侧目的文官。 周伯景十八岁中举,就在大家以为大盛朝会出个少年状元郎的时候,周伯景却悄然沉寂了下来。 再次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时候,是年近三十的周伯景一举夺魁,成为大都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争相讨论的状元郎。 众人虽艳羡着周家大老爷名列榜首,却也惋惜若是早个十年下场中状元,那定是一番传世的佳话。 还不待周围的人酸溜溜的说上一句“三十岁的状元虽是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不足为奇”,周伯景的官场之路,倒叫人好好见识了一番什么叫平步青云。 -- 第2页 周伯景入仕不过两载,翰林院任职期还未满,便得当今圣上钦点,破格进入内阁。 对群臣鲜有称赞的圣上甚至还在宫宴上酒后抒怀:“伯景之才,堪解朕忧。” 此言一出,便惹得满座哗然,众人看周伯景的眼神也变了样。 那些心思活络的,当下便在心里盘算着让自家夫人多多同周家来往,若是能攀上些交情便是最好了。 毕竟,军中权力比周家大的不少,但在文武两道路子上都能说得上话那就只有周家这一户。 一时间,这大都城的风向又变了,谁也说不准哪日,这周家就恢复了往日的辉煌。 然后这在外人口中传奇一般的周家,瞧着倒并不像是欣喜自家复宠的样子。 “启禀老太爷老夫人。”只见一小厮打扮的男子朝着座上两位行了个礼,道,“三老爷说是同友人约了游船,今个儿就不回来吃饭了。” 说完此话,小厮盯着自家老太爷铁青的脸色,不自觉地低了声音:“三夫人那边,也说近日气闷,想、想去湖边逛逛……也不来了。” 周老太爷闻言,大掌在桌上一拍,震得茶盏哐当作响,怒斥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本就寂静的前厅突然冒出这么一声斥责,吓得周娴赶紧将手中的糕点放回盘子里,嘴里不住地讨好道:“祖护娴儿知道错啦,娴儿再也不敢了!娴儿其实是瞧着祖护饿了,想给祖护拿块糕点垫垫肚子的。” 周娴换牙比旁的孩子晚,周老夫人担忧之余就让下人管得严了些,这些甜腻的糕点倒是不许周娴常吃了。她也是等得有些饿了想趁着家中长辈们不备,才偷偷打算吃上一块。 也是因着换牙,周娴如今说话还漏着风,让人听着倒有几分逗趣。 不过在场的众人都不敢笑出声,只怕自己胡乱开口惹得老太爷更生气。 “这两人多大的年纪了,还这般胡闹?!竟是当真不知今天是何日子?!” 周娴一听,也明白了祖父可不是在骂她。 她这几年在老夫人老太爷膝下长大,倒是不如旁人那般害怕周老太爷,也就她敢大着胆子搭话。 “娴儿知道!娴儿知道!” “今儿个是咱家的中秋家宴,也是给二伯践行的日子。” 周娴年纪小,还不太懂得践行是何意,只不过近日这词听得多了些,也就随意捡起来用了。 按照周家的爵位,十五那日定然是要进宫赴宴的,是以每到逢年过节,周家便会提前几日在院子里吃个团圆饭。 而今年中秋更是有些不同寻常,周娴的二叔过了这个中秋节便要出发外地就任,是以周老太爷早早就发了话让一家人提早团聚一番。 周老太爷本是在气头上,瞧着周娴这讨巧的样子,想起三房的那些糟心事,倒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道:“真是作孽啊!” 他无奈地摆了摆手,让传话的小厮退下,对着前厅的众人道:“罢了罢了,我们吃我们的,不等三房的人了。” “就让这两人去折腾吧,我年纪大了管不住,也不想管了!” 周老太爷看了看席上的两个儿子,一个官场得意意气风发,一个怯懦拘谨沉默寡言,忍不住又是叹了一口气。 “老二啊,圣上派了你去西州府任同判,到时候你可得切记谨言慎行,不得让他人寻了错处啊!” 这西州原是大盛最为贫瘠的一片地,前几年圣上不忍见这么多土地被荒废,御笔一挥派了不少官员前去开荒。钱、人都没少往西洲送,与此同时却也有人仗着天高皇帝远,生了些旁的心思出来。 而这周家二爷周仲景,就是圣上派去西州的一双眼。 圣上特许周仲景可直接上达圣听,就惹得一些人纷纷将目光投在了周仲景身上。 有人刚正不阿,就有人两面三刀,饶是知晓自家儿子的性子不是那等偷奸耍滑的,周老太爷还是忍不住出言告诫他别被旁人迷了眼。 倒是周伯景席间不住地宽慰弟弟:“二弟此番一去,许是难得回大都一趟了。不过二弟放心,圣上这是器重咱们周家才让你外任,你可得在西州替陛下办好差事才是!” “这周家往后,还是得靠你我兄弟二人齐心协力。” 周仲景也知晓,除了西州现下的环境凄凉了点,但却是圣上十分看重的一块地,要不了许久便能发展起来,若是以后再回了大都,定是少不了论功行赏的。凭他一个庶子的身份能在圣上面前得眼,都是多亏了大哥的面子。 “弟弟明白。父亲母亲放心,儿子在外不会忘了往日里父亲母亲的教导,一定会处处小心行事。” “儿子不孝,这一走也不知是多久,妍儿一个姑娘家跟过去也是吃苦,还得劳烦父亲母亲大哥大嫂费神,往后就让妍儿替儿子在二老面前尽尽孝。” 周仲景口中的妍儿乃是周家的二小姐周妍,年十一,再过几年便是同人议亲的年纪了,还是留在大都中较为妥当。 周娴一听这温柔体贴的二姐姐不用同自个儿分隔两地了,高兴地放下了筷子,同二叔拍了拍胸脯保证。 “二叔你放心去西州,娴儿定会照顾好二姐姐的!往后有娴儿一块糕吃就不会少了二姐姐的!” “所以,祖母,娴儿现在可以吃一块糕糕吗?” 虽然现下也不饿了,但也不知是这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周娴还是忍不住挂念起方才未曾得手的那块糕。 -- 第3页 也不知她是哪里学的这副小大人做派,在场的人们都忍不住笑了,先前的那些不愉快也都渐渐消散了。 今儿可是中秋家宴,可不得好好热闹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点进来的每一位朋友。 菜鸟写手,文笔不好但是请轻喷。 欢迎大家流言讨论。 争取每晚8点30更新。 第2章 翌日早膳刚过,周家大夫人王怡君就到了周老夫人的院中请安,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丫鬟捧了些绸布盖着的物件儿。 “你这淘气的丫头,将将用过些吃食就这般上蹿下跳的,当心待会儿又嚷着肚子疼。” 周娴听闻这熟悉的声音,扔下了手中的毽子像是只乳燕般投入了自家大伯娘的怀中,小脸蛋红扑扑地,也不知是被这一袭红衣衬的,还是同丫鬟们玩闹惹出来的,瞧着倒是多了几分娇俏可爱。 偏生这人还一脸天真地在王怡君身上蹭了蹭,道:“大伯娘大伯娘,这么早是来看娴儿的吗?后面这些姐姐捧着的,可是给娴儿的礼物?” 饶是日日都同周娴见面,王怡君还是抵不住她这般撒娇的样子。 王怡君膝下只有两个混小子,再加上心疼周娴幼时遭遇,心中早已把周娴当做了自家女儿来养,爱抚般捏了捏她的脸,佯装生气道:“咱们家娴儿怕不是惦记着大伯娘,是惦记着大伯娘送的东西吧。” 周娴轻车熟路地反驳道:“是因为惦记大伯娘,才惦记大伯娘送给娴儿的礼物。” 王怡君失笑,明明周家个个都是正经性子,不知她是从哪学来的这般滑头说辞。 “行了行了,全家就属你最会贫嘴,先别玩了,来试试这衣裳合不合身。” 七八岁的姑娘,谁不喜欢置办新衣服。 周娴听闻立即把毽子随手一扔,欢呼着进了内堂。 她细细打量着丫鬟手中的新衣,缟色上衣配绀蓝色下裙,绣花只寥寥几朵腊梅,让人远远望去便只觉主人定是个清冷自持的性子。 美则美矣,可这样的衣衫若是放在寻常时日,周娴定是瞧都不会瞧上一眼的。 周娴的欢喜心情瞬间去了一半,拉着王怡君的手,娇憨的嘟嘴说道:“大伯娘,你是知道的的,娴儿向来喜欢鲜艳明丽,怎的给娴儿做了这般素净的衣裳啊?” 王怡君轻哂,捏了捏周娴脸说道:“瞧瞧我们娴儿这嘴,都快翘上天去了。” “这衣裳是明儿进宫穿的,听说这皇后娘娘最喜端庄大方,也不好穿的太过艳丽。” 周家素来奉行低调行事,比起那些每逢宫宴就恨不得拖家带口进宫在贵人面前露露脸的人家,周家往年的女眷都只有周老夫人和大夫人王怡君出席的。 然今年也不知怎的,皇后娘娘特意嘱咐各家夫人携嫡女赴宴,名曰让大都的小姐们亲近亲近,瞧着也热闹些。 此番也是周娴头一遭进宫赴宴,年幼的她哪里懂得那些君臣之礼,见王怡君无动于衷,又转身靠在老太太肩上撒着娇:“祖母祖母,娴儿不喜这新衣嘛,娴儿明儿个穿日前祖母给娴儿做的那件酡红色长裙好不好嘛祖母,祖母可是夸娴儿穿着让您心情愉悦呢。” 老夫人被周娴这像是嗷嗷待哺的幼崽般轻蹭的模样惹得忍俊不禁,笑着拍了拍周娴的手:“好了好了,你大伯娘说的没错,左右也不过半日的功夫,娴儿你就听你大伯娘的话吧。” 周娴见往日的招数都不管用了,轻哼着往椅子上一坐,无声地抗议着。 可没一会儿功夫就被下人端上来的点心勾了兴致,便也不再纠结衣裳的事,高兴的捻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吃了起来。 碎屑粘了一脸,嘴里包着还未咽下的糕点,还不忘朝着老太太讨要更多:“祖母这里的糕点就是好吃,娴儿晚点还想带一碟回去给二姐姐吃。” 老夫人佯装一怒,她怎会不知周娴的话中意,毫不留情的拆穿周娴:“你这小猢狲总是拿这般谎话来诓骗祖母,你当你二姐姐同你一般是个贪吃的?” 周娴也不怵,一面晃动着因太短而不着地的双腿,一面笑着讨好道:“知娴儿者,祖母也。” 一时间惹得老太太房内又是阵阵笑意。 闲话片刻之后,王怡君起身朝着老太太行了个礼:“娘,此次给娴儿裁剪新衣是定额外的,倒也不好冷落了府里其他的小姐们,儿媳这就回去吩咐下人们给各房里送过去。” 周家的孙辈如今除了周妍周娴,还有一个名唤周婉,乃周家三房庶出,周娴同父异母的妹妹。 老太太点点头,望着王怡君的方向说道:“怡君你是向来妥帖的,这府中中馈交给你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差错,老婆子我倒也是享了清福了。” “娘您这是哪里的话,为娘分忧本就是儿媳分内的事,儿媳做的不过是些琐碎小事,大事还是要娘您来做主的。” 老夫人笑意浓浓,比起那等寡言少语的二儿媳和成日里拎不清的小儿媳,她向来是喜欢这个懂事能干的大儿媳的。 待大夫人退下后,老夫人怜爱的看着眼巴巴的望着院子想跟丫鬟们继续玩闹的周娴,说道:“去吧,刚吃完糕点别跑动太快。” 看着孙女笑着在丫鬟们中间跑来跑去的样子,老夫人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想到近些年周家的际遇,心中莫名有些担忧,随即又轻叹一声。 -- 第4页 “明日这宫宴,不知是福是祸啊。” 周娴近几年在周老夫人房中养着,周老夫人和大夫人王怡君总是体谅她年幼,有意无意地宠着,倒是将她养出了几分骄纵的性子。 即便要进宫面见那最尊贵的女子,也未见周娴有几分惶恐。 此刻的她正梦见自己在山野间嬉戏,还捉到一只鲜嫩肥美的兔子,正吩咐下人料理了架在火堆上炙烤。 眼巴巴的望着烤兔,就等着贴身侍女桑竹告诉她何时可以进食。 “小姐,快醒醒,老夫人已经到了。” 周娴无意识的回着:“祖母也要吃烤兔吗?” 自幼同她一道长大的桑竹见状,哪能不清楚自家小姐这是又梦到好吃的了,忍住笑意轻声再唤:“小姐,你再不起床,烤兔可就被大夫人吃光了。” 周娴猛然惊醒,望着头顶的薄纱帷幔,又侧过头看了看屋内熟悉的装扮,发了一会儿呆才明白原来之前的青山绿水不过是一场梦。 一旁的老夫人坐在床边,用手中扇子轻拍着周娴的手调笑道:“娴儿连梦中都嚷着要吃烤兔,让人知道了怕是要笑咱们这定国公府的四小姐实则是个贪吃的小懒猪。” 周娴就势一滚,躺进了老人怀里撒着娇:“祖母,娴儿不是。” 周老夫人伸出手替周娴顺了顺因睡姿而凌乱的头发,揶揄着开了口:“好好好,娴儿不是,那娴儿可得快些起床了。” “你的姐姐妹妹们此时不是在绣花就是在识字,偏生你是个懒的,午膳后总是嚷着困,不让你休息便撒泼打滚。” “你上外头瞧瞧去,这大都城内哪家的小姐有你这般随着性子胡来的。” “往日纵着你也就罢了,今儿要进宫,可由不得你再睡了。” 被吵醒美梦的周娴此刻带着一丝的不愉,裹着被子翻滚到床榻里侧,把被子一拉蒙住自己的头,一副要在这床上躺到地老天荒的样子。 片刻之后才从被窝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离这晚宴还两三个时辰呢,咱家离皇宫多近啊,又不是那等在郊外置办宅子的官员,光是马车都得坐几个时辰,何故催着娴儿起床。” 周老夫人看着她这般耍赖的样子,怕她在被子里闷坏了,忙不迭的拉下被子:“娴儿乖,正是咱家离的近,才更要早些到场才好,别落得别人闲话。” “娴儿才不怕别人闲话呢。”一句天真烂漫的话语从被子里传来。 周老夫人见状,只得使出杀手锏:“娴儿可是想吃烤兔了?娴儿今天若是表现好,明儿祖母就叫下人准备娴儿喜欢的吃食可好?” 因着换牙的缘故,周娴已经许久未曾顺着心意想吃什么吃什么了。 话音刚落,只见周娴被子一掀就坐了起来,眼珠一转,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要两只!一只明儿午膳用,一只等着娴儿下次想吃了再烤。” 见周娴这斤斤计较的模样,周老夫人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点:“你呀,总是吃不得半点亏。那咱们四小姐现在可以起床了吗。” 周娴仰着笑脸点了点头,喜滋滋的叫着桑竹伺候自己梳洗打扮。 嘴里还不忘念叨着让丫鬟们动作快点,怕晚了几分就达不到祖母口中“表现好”的标准。 当周娴跟着祖母、大伯娘跪拜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时,殿中已有不少官眷到场。 周娴仗着前方有人遮挡,微微转动着小脑袋,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四周来。 当她看见威远将军家的小姐蒋若书时,忍不住展了笑颜,歪过头眨了眨眼跟她打了个招呼。 蒋若书也很高兴在这样的地方见到好友,却又顾忌着在皇后娘娘面前太过放肆,不敢喜形于色,只微微晃动右手回应。 殊不知这姐妹俩私底下的小举动,全都落在了首座的皇后眼中。 “定国公夫人快快请起,赐座。” “谢皇后娘娘恩典。” 周娴随着家中长辈起身,亦步亦趋地跟着祖母入了座,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就去找好友玩,猝不及防间却听到了座上的皇后娘娘出口叫住了她。 “老夫人身旁的这孩子,想必就是府中的四小姐吧。” 周老夫人恭敬地应了声:“皇后娘娘慧眼,这确是老身的四孙女,名唤周娴。” 周娴也懂事地行了礼:“小女周娴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吉祥如意。” 本来是想说万福金安的,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娴也不好意思了起来,怕被人笑话她缺了牙。 皇后展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一面点点头一面说道:“上前来本宫仔细看看。” 周娴有些疑惑为何皇后要仔细看看她,侧过头看看祖母,得到示意后也听话地走向前。 “小小年纪便生得这般粉雕玉琢惹人怜爱,想来他日定是让人惊艳的好颜色。” 皇后不吝夸赞,说罢还从手中褪下一个通身碧色没有杂质的翠玉镯子,拉起周娴的手亲自戴上。 这皇家的赏赐里,以贵人亲自戴过的最为尊贵,向来都是赐予亲近之人的。 可周娴不知,她低下头瞧着那水色喜人的桌子,心下只觉一阵欢喜。 她虽是第一次入宫,可见到这众人口中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其实是这般亲切的模样,初入大殿时的紧张感也逐渐消弭,拿起平日里在府中对祖母和大伯娘撒娇讨好的模样,脆生生的答谢着皇后的赏赐。 -- 第5页 “臣女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只是臣女可不如皇后娘娘那般尊贵,怕是不如皇后娘娘带着好看。” 座下的定国公夫人见周娴这般大胆,唯恐皇后不悦,落得个不敬之嫌,忙出声道:“皇后娘娘恕罪,都怪老身平日对这孙女太过骄纵,以至养得这般肆意。” 皇后连忙摆摆手,说:“无妨无妨,年纪小的姑娘家就是要这般才可爱,那些谨慎过了头的才无趣。” “本宫倒一直想着膝下能有个如此可人的女儿,只可惜福薄,没能为皇上诞下一位小公主。” 下头的那些命妇一听这话,当然不愿意错过这恭维皇后的机会,一箩筐的好话脱口而出。 “皇后娘娘也太谦虚了,太子殿下可当真是称得上德才兼备的,百姓们不止有多羡慕皇后娘娘您的福分。” “娘娘此话一出,直教我等汗颜,恨不得将自家混小子丢出家门去。” “若娘娘这都是福薄,那我等也想这般福薄,生个如太子殿下般人人称赞的儿子。” 皇后素日里没少听到过这样的话语,对此毫不在意。 她双手拉着周娴不舍得放开,双眼却望着定国公老夫人的方向,用风轻云淡的语气说着让人惊骇的话。 “这女儿缘分本宫倒是不想了,盼就盼着往后有哪家的姑娘能圆了本宫的梦。” “若是本宫那不争气的皇儿能给本宫找个这样懂事可爱的儿媳妇就好了。” 第3章 大盛朝如今只有四个皇子。 正宫皇后所出的太子殿下和四皇子殿下,圣上潜邸旧人安嫔所生的二殿下,再则就是已故宠妃沈惠妃所出的三殿下。 皇后娘娘虽然是各位皇子的嫡母,但若非生母低位过于低位,大盛朝皇子的婚事向来是由生母来决策的,正宫皇后插手过多,未免落个□□之嫌弃。 可要说皇后这番话是替两位嫡系皇子打算的话…… 从年龄来看,这周家四小姐同四殿下倒是般配。 先不论四殿下如今十岁便议亲着实在早了些,有言是长幼有序,太子妃的位置还空悬着,哪有长媳未定,先给小儿子相看的道理。 一想到此,堂下众人开始坐不住了,忍不住开始揣测皇后的言下之意。 莫不是,要让太子殿下娶这定国公家的四小姐当太子妃? 皇后母族乃是百年大族姜氏,最是个讲礼制的家族,断然不会拿此等大事在众人面前开玩笑的,既然开了这个口,那必然是有些谋划的。 当时听闻皇后让各家携嫡女进宫,就有不少心思活络的开始揣摩是不是皇后打算借机相看太子妃,纷纷让自家女儿好好表现。 可那些曾在暗地里较劲的人家都没想到,皇后的打算,竟是放在一个八岁的孩子身上…… 然而皇后并未给众人遐想议论的时间,转过头命人宣了旁的命妇前来觐见,对之前的那番话却是绝口不再提,就好像只是普普通通地同大家闲话了一番今日的天气。 周娴不知为何,觉得殿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但她年纪尚小,还不懂什么叫话里有话,只觉着祖母拉着自己的手有些微颤,只得安静地待在一旁。 这宫宴,当真是古怪。 这顿宫宴吃得众人是心中百转千回。 有人在盘算皇后的用意,有人在谋划着是否要去同周家交好,还有人心中不屑认为方才只是皇后娘娘的客套话。 然而处在舆论中心的周家老夫人和大夫人,不约而同地觉得皇后娘娘的话像是锤子般狠狠地砸在了心里,让人食不知味。 周娴疑惑着为何总是遇上旁人打量的目光,还以为是自己脸上粘了什么脏东西,忙叫桑竹帮她整理仪容。 席间还拉着王怡君的衣摆悄悄抱怨。 “大伯娘大伯娘,这菜怎的这么多凉菜啊,娴儿不喜欢,娴儿可以去找若书玩吗。” 王怡君不安地拍了拍周娴的手,低声说着:“蒋小姐此刻还在用膳呢,咱们这是在宫里,娴儿规矩些,谨言慎行。” 周娴虽想出口抱怨这皇宫里不仅人奇怪,连规矩也多,可到底惦记着家中长辈的话,怕给家中惹来祸事,只得恹恹地在一旁坐着。 好不容易熬到回了国公府,周娴只觉有些头晕目眩,迫不及待的吩咐桑竹去小厨房里叫些夜宵吃。 “桑竹,叫胡妈妈准备些酒酿小圆子,还要配一碟酱黄瓜解腻。” 接着忙向身后的几位长辈请辞,着急回自己的院子等着:“祖父祖母,大伯大伯娘,娴儿先回院子了。” 周老夫人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可周娴心思全然不在这,倒也没注意到。 等看到周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老夫人对着大儿媳急声吩咐道:“去叫上老三夫妻俩到我院子里来,动静小些,莫要闹的全府皆知。” 王怡君同她对视一眼,随即沉着声应了。 宫宴规矩男女不同席,周家的男人一时间也不知道女眷那边是发生了何事惹得周老夫人这般严肃,只好安静地等着三房的人前来。 等到人齐了只好之后,周老夫人将下人都遣退了,朝着众人诉说今日在皇后的永宁宫中发生的事。 周老太爷听闻,沉寂了良久后,顺手操起红木桌上的热茶,往周伯景身上一扔,怒斥道:“你干的好事!” 幸而天气渐凉,有衣物遮挡倒也不至于烫伤。 -- 第6页 可这么多年也未曾见周老太爷发这么大的脾气,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被周老太爷斥责了的周伯景此刻愣在原地,却依旧硬着脖颈问道:“父亲明鉴,儿子不知做了何事惹得父亲如此大动肝火。” 一旁的老夫人忙不迭地替国公爷顺着气,向来好性子的她此时也忍不住轻声斥着这平时颇为喜爱的大儿子:“伯景,糊涂啊你。” 周伯景见父母又是这般小心翼翼地样子,也不服输地回应道:“娴儿被皇后娘娘看中,这难道不是好事吗,儿子不知错在哪。” 国公爷见大儿子脸上还带着几分欢喜之意,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周伯景的鼻子怒目圆睁地开始斥责。 “你还有理,你还有理,要不是你处处想着出风头,何至于让皇后娘娘将主意打在了娴儿的身上!” “我周家先祖当年征战沙场,死了多少子弟才为你我挣得如今这国公位。” “先祖为了后人能够有个安稳的生活,早早释了兵权,生怕在先祖皇帝心中落得个功高震主的猜忌。” “我周家祖训告诫后代为人要谦逊低调,这么些年都安稳过来了,怎么到了我这就生出你这么个性子张扬的来。” “当初拘着你不让你科考,你竟学那等妇人寻死觅活。如今你要的都有了,可若是因此让我周家被推倒风口浪尖之上,我这个做父亲的当初就是打断你的腿也不会应了你的苦苦哀求。” “如今你倒是得意了,朝堂上风生水起,可若是娴儿进了宫,那是怎样的吃人地界啊!” 周伯景一言不发,生生受了国公爷的骂,连一声鼻息都未泄露出来。 而旁的人见老国公爷这般动怒,也不敢出言相劝,只得噤声站立着。 等到国公爷骂得累了,周伯景才堪堪开了口:“爹,您也知道我周家祖上是何等荣耀。” “如今那些说得上话的武将们,往上数几代,又有几个不是从咱们周家这分了几杯羹才发家的。” “可现如今,文武百官面上不显,可背地里有谁未曾嘲过我周家不过是空有个定国公的名号。” “要不是儿子如今在皇上面前还能有几分脸,我周家这定国公的名号,想必也保不了几代了吧。” “现下也是儿子在朝中说得上几句话,这才让那些小人闭了嘴。” “娴儿背靠着儿子苦苦撑起来的周家,被皇家看中那是娴儿的福气,也是我周家的福气,太子殿下为人和善,这太子妃的位置对娴儿来讲未必不是个好的归宿,我周家也能得以重归辉煌。” “况且皇后娘娘今日当着众命妇的面说下此话,就是让我们无法推拒,如今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爹。” 定国公被大儿子这一番丝毫不悔改的话气得一个踉跄,跌坐在红木椅上。 这个屋子被静谧笼罩着,那压抑的气氛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须臾之后,老公爷才对着另一个儿子问道。 “老三,娴儿到底是你的女儿,你怎么看?” 要说这周家的三老爷周叔景,那也是个没少被背后议论的主。 周老夫人生大儿子周伯景的时候生产不顺伤了身子,大夫说往后子嗣不易。 武将人家向来是比较重子嗣的,马上戎马半生,这明天的日子谁也说不准,就怕落了传承。 周老夫人做主替周老太爷纳了妾,这才有了周家的二老爷周仲景。 然而几年后,周老夫人竟意外怀了孕,夫妻二人均大喜,将这个儿子视作天赐,再加上周叔景模样生得好,也就溺爱了些,将他纵成了个浑性子。 周叔景年少之时,在一众官家小姐心目中,可谓良人首选,不少闺中密友甚至为他平生嫌隙,明里暗里争着想要嫁入周家做个三夫人。 最后还是周娴的娘,前南镇抚司家的小姐梁怀秋,先是使计不惜自毁清白传出两人闲话,随后又让父亲挟旧部之恩求报才得以嫁入周家。 生性不羁的周叔景被世俗逼迫成了亲,此后也时常留恋烟花巷柳之地以示不满。 然而婚后却并没有像双方父母期盼的那般好好过日子,这对怨偶整日都是争吵斗嘴,一个忙着往院子里抬一房又一房的小妾,一个忙着满院子撒泼打滚整治后院,自然没空管这个唯一的女儿周娴。 后来三房夫妻闹得似是魔障了,寒冬腊月里让个三四岁的小娃娃身着单衣在院外受冻,这么个脆弱的小姑娘被寒风吹得受了寒,当晚便发烧说了胡话,请了好几个大夫才脱离了险境。 而梁怀秋这么做的原因,不过是借由女儿生病的消息,让人将周叔景从那胡闹的地界请了回来。 最后还是院子里的下人着实于心不忍,闹到了老夫人面前,周老夫人发了好大的气,做主将周娴养在自己院中,这才让周娴免于受苦。 可如今说到底,周叔景同梁怀秋还是周娴的父母,这婚姻大事,自然是要过问他们的。 周叔景向来看这个半使计半胁迫嫁入周家的妻子不顺眼,连带着对周娴这个嫡女也不甚在意,这父女做得,还不如陌生人。 “儿子但凭父亲和兄长做主。” 定国公又看了看梁怀秋。 梁怀秋一直对于周娴是个女孩儿耿耿于怀,她总是觉得自己没给丈夫生个儿子才没能抓住丈夫的心,对周娴也不放在心上,也一句淡淡地“任凭父亲做主”将此事带过。 -- 第7页 大夫人王怡君倒是一脸的担忧,只是她上头还有掌事的公婆,周娴也不是她的女儿,她实在没有立场对这场婚事置喙。 定国公看了看声色各异的众人,只觉浑身无力,忍不住又叹了声气。 “真是作孽啊,作孽!我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儿子。” 紧接着,他叫了旁边的老夫人,缓缓地起了身,脚步里带着往常没有的踉跄,脊背瞧着也没有以前那般挺直了。 众人听着老公爷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无奈,一字一句地同老夫人说道:“随我去祠堂吧,我要亲自,向列祖列宗,请罪!” “此番周家出了个太子妃,老夫只求,这亲事莫要成了祸事。” 第4章 待回到自己的院子,周伯景便吩咐王怡君明日借着谢皇后赏赐之由带着周娴进宫探探皇后娘娘的口风。 王怡君一面伺候着更衣,一面忐忑地开了口:“夫君,这…真要娴儿嫁入皇家吗?” 周伯景将沾有茶渍的外衣扔在一旁,取过放在一旁的湿巾擦了擦脸,反问道:“皇家不好吗?” “可娴儿这跳脱的性子,怕是…” 周伯景挥手打断了她的话,略有不悦的说着:“娴儿如今年纪尚小,性子可以慢慢养,这有何难。” 他接过夫人手上的衣衫,继续宽慰着妻子。 “我知道,你们的担忧无非是后宫是非多,担心娴儿受了委屈,我又何尝是那等为了前途坑害自家侄女的无耻之徒?” “这当今太子殿下乃嫡出长子,又颇有贤君的气度,无论政治见地还是用兵之计都是难得一遇的英才。” “我在宫中也远远地瞧过殿下几次,殿下私下也是个温和的性子。” “撇去这天潢贵胄的身份不说,能嫁与般有才能的男子,已经是普通女子的福分了。” “等到太子即位,那娴儿可就是……”周伯景止住了话头,有些话彼此心里明白就好,若是说了出来倒有些大不敬了。 周伯景扶额,想起了父亲的斥责,皱着眉说道:“也是父亲迂腐,不愿显才于人前,可我不愿再让祖上的基业,就这么一代代的没落下去。” 若周家出了个皇后,那对于他重振周家来讲必然是个极大的助力。 王怡君借着昏暗的烛火望着周伯景。 她向来知道她的夫君,是个有才华有抱负的男子。 只是她隐隐觉得,周娴是不会愿意嫁入皇家的。 可她一介妇人,又能决定什么呢? “大伯娘,昨儿个我们不是才进了宫吗,今日怎的又要进宫。” 周娴甫一上马车,便侧过身子枕在王怡君的腿上娇娇的问着。 王怡君拉起周娴,似是教训的说着:“你这丫头,就像没长骨头一样,可别弄乱了你这刚梳好的发髻。” “莫让人见了,还道是哪家的小疯子跑了出来。” 周娴也知大夫人这是做做样子吓唬她,笑嘻嘻的反驳着:“娴儿若是小疯子,那大伯娘就是小疯子的大伯娘。” 王怡君见她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也忍俊不禁,笑嗔着说:“你这丫头…” 可是一想到此番进宫的目的,她又有些笑不出来。 “娴儿,你可有想过以后成亲的事?” 十岁的周娴还对成亲没有太过具体的想法,此时见王怡君问了起来,歪着头想了想:“成亲?是爹爹和娘亲那种成亲,还是大伯和大伯娘这样的成亲?” 王怡君愣了愣,问道:“这两者有何不同。” “爹爹和娘亲那样的,娴儿不喜欢,”周娴垂下头,状似无意的盯了盯自己的手指,“他们整日争吵,娴儿不喜欢。” 下人皆道,这四小姐平日里得老太太和大夫人的宠爱,自小便养成这般活泼可爱的性子,随时都是一副笑脸迎人,别提有多惹人喜爱了。 少有人见过小姑娘这般失落却又强装不在意的样子。 王怡君像是想起了几年前小姑娘刚搬到周老夫人院子里那副处处防备的样子。 心疼地把周娴搂进怀里,她一下下的轻抚周娴的背安慰道:“你娘亲那是,太喜欢你爹爹了。” 周娴小声的重复着王怡君的话:“喜欢?” 小小年纪的她还不懂喜欢是何意,也不懂为何喜欢会带来争吵。 只是见着王怡君似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仰着笑脸对她说道:“那娴儿以后不要同喜欢的人成亲,娴儿要像大伯娘这样,祖母说了,这叫贤内助。” 王怡君愕然,原来同自己这般活着,竟也会是别人羡慕的。 她同周伯景,是最为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她甚至都不知晓周伯景到底是何模样。 她是家中嫡长女,自幼被教导着要做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往后才能得夫君宠爱。 而这么多年来她确实也是这么做的,孝敬公婆,关心丈夫,抚育子女,家中的一切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旁人提起她,都知道她是定国公府最受人尊敬的大夫人。 但是只有她知道,无论她当初嫁的是谁家,她都会是这样的她。 “你这鬼灵精,就知道哄着大伯娘开心,你怕是连贤内助是什么意思都不懂,就知道捡着你祖母的话来说。” 周娴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此时全然没了刚刚那副怅然所失的模样,拿出一旁桑竹事先备好的从小厨房里搜刮的糕点,恭敬的递给王怡君:“反正说大伯娘的词,定是好词。” -- 第8页 王怡君替她拢了拢额间的碎发,说道:“好孩子你吃吧,大伯娘不喜这等甜食。” “就知道大伯娘不吃才给大伯娘的呢,这样娴儿既保住了糕点,又能得大伯娘的夸。” 王怡君看着周娴眼珠提溜转着,笑得像是得了天大便宜的样子,更是心生欢喜。 只是,这孩子的命运,也许从今日起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永宁宫内。 皇后刚用完早膳,吩咐着人撤了席。 贴身伺候的宫女流苏立于身后,细声说道:“娘娘,刚前头的人传了话,定国公府家的大夫人着人递了帖子觐见,说是要谢您昨天的赏,此时怕是快到宫门口了。” 闻言,皇后放下手中净手的软帕,嘴角微扬,示意流苏扶她起来。 “倒是个懂事的。” 流苏接过宫人递来的茶盏,恭敬的呈给皇后,又吩咐着众人去门口候着。 “娘娘,流苏愚笨,这周家的女儿您只见了一面就笃定她是个性子好的,能配得上咱们太子殿下吗?” “配不配的上的,端看是谁家的女儿了。” “这定国公府这些年虽是没落了,可周家的嫡长子,那周伯景,圣上可是没少夸赞过他本事过人。” “况且这看起来周家是手无实权,实际上,现下的那些个儿武将,往上数几代,跟周家沾亲带故的可不少。” “自古这文武不两立,可若有一人,既能占两头,那可得好好用了。” 流苏绕至椅后,熟练的替皇后捏起了肩。 “可奴婢瞧着,这周家四小姐的年龄同太子殿下差得着实大了些……” “无妨,晚些成婚也好,太子的心思应当放在家国社稷上,莫要被这些后院之事分去了精力。” 流苏敏感的觉察到了皇后言语中的异样,连忙换了话:“奴婢还有一事不明,这婚嫁之事,本应私下商议的,娘娘何故昨儿个当着众位夫人的面提及此事?” 皇后就势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 望着这因轻轻外力便身不由己转了两个圈的茶叶,轻哂一声。 “这定国公虽说大不如前了,但好歹是先祖赐过丹书铁券的。” “这历代的定国公都是个明哲保身的态度,不然凭着周家的地位,莫说要出个皇妃了,最为鼎盛的那几年,出个皇后都不是问题。” “若周府拼着最后的荣耀也要下皇家的脸,拒了这亲,本宫昨儿个的话便是告诉众人。” 言及于此,皇后的话头顿了顿,眼神中似是透着一股狠戾。 “这周家四小姐,是本宫瞧上的人。” “即便这周娴最后成不了本宫的儿媳,那也成不了别家的儿媳,否则就是说自家儿郎能胜过本宫的皇儿。” 流苏听闻,诚惶诚恐的行了个礼。 “太子殿下出身尊贵又天资聪慧,那普通儿郎怎能和太子殿下相提并论。” 皇后放下茶盏,望着窗外的似是要随风而落的树叶,缓缓出声。 “都说太子深得皇上宠爱,往后定能继承大统。可这世事,在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变数。” “臣妇/臣女,拜见皇后娘娘,望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等到王怡君和周娴经宫人指引到永宁宫时,只见座上的皇后着一身常服,端坐在前。 虽不及昨日宫宴那般盛装打扮,但这一袭明黄色带着只属于皇家的威严,让人忍不住先怵上三分。 “起,赐座!” “多谢皇后娘娘。” 王怡君拉着周娴起身,朝着座上的人谢礼。 “皇后娘娘,此番叨扰,实则是为感恩昨日娴儿得了娘娘的赏,”王怡君拿出随身带着的盒子,展出其中的画卷,“前些天夫君得了一副前朝画家遗作,臣妇自是知这等画作入不了娘娘的眼,还望娘娘赏脸收下才是。” 皇后轻抬双眸,看了看王怡君手中的画卷,顿时明白这周家的意思。 传闻此画乃前朝名家游历是所作,画中所画乃一乡间村庄的景致,周家呈上此画,妙就妙在这画上的题字。 “一村唯两姓,世世为婚姻。” 皇后喜,笑道:“周夫人如此这般,这画本宫便受下了。流苏,命人将此画妥善收着,若有半分差池,本宫唯你是问。” 随即又对周娴说道:“这宫中的金菊开了,娴儿可想去看看?” 周娴平日里对赏花吟诗这等雅事并无太大兴趣,金菊于她而言,不过是一碟子菊花糯米糕,或是与那螃蟹黄酒一同烹制,做成一道菊花蟹。 可此时她刚在马车上颠簸了一路,又因着大伯娘说要注重礼仪,在这永宁宫又是跪拜又是挺挺腰端坐,早就想趁着无人歇歇了。 于是周娴便眼巴巴的望着大伯娘,想要得到应允。 王怡君也知晓皇后此番将侄女支出去,定是有事要吩咐,便对着周娴点了点头。 周娴跟着领路的宫女一路出了永宁宫正殿的门。 可当着这些皇后宫中宫女们的面,周娴也不敢有片刻的放松,于是她想了一计,想要摆脱这些宫女。 “宫女姐姐,娴儿想要净手,不知该往何处去。” “周家小姐请随奴婢来。” 等到了净房,趁着宫女不注意,周娴悄悄绕了一圈,顺着小路而去,丢下了还在原地等到的宫女。 -- 第9页 心中忍不住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 当她走至一处开阔之地时,却又有些胆怯。 头一次在这后宫转悠的周娴心道:“这皇宫也太大了,待会儿迷路了可怎么办,大伯娘之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到处乱跑的。” “难道要回去找宫女姐姐吗?可好不容易才摆脱的。” 就在周娴原地转着圈,踌躇着到底要不要原路返回的时候,突然有个圆物从天而降,硬生生打在头上。 她一面捂着头,一面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罪魁祸首”,发现原来是颗枣子。 周娴望着这青红相间的鲜枣,不由自主的感慨出声:“这皇宫果然同别的地儿不一样,天上还下枣子雨的。” “噗嗤。” “莫不是个蠢的,世上怎可能会下枣子雨。” 周娴骤然听见一个沉沉的陌生少年声,连忙四处张望着是谁在说话。 可转了一圈发现此地只有自己一个人,不由得开始害怕。 周娴心里忍不住腹诽,莫不是那些个话本子里写的故事那般,花草树木成精了。 可紧接着又有一颗枣打在了她身上,顺着方向还传来了又一声“这呢。” 周娴抬头,只见一袭青衫从树上一跃而下,直立立的落在了自己面前。 原来不是精怪,是个翩翩少年郎。 第5章 因着祖训奉行低调行事,周家人私下里也甚少参加那些官眷们举行的集会,是以周娴甚少接触过外面的异性。 周家往上数几代皆是武将,长相都是偏英气那一挂的,平日里同她接触最多的,就是大伯娘家的两个哥哥,周延安和周延康。 相较于两个经常跟着祖父在烈日下操练而被晒得皮肤黝黑的堂哥,面前的这个少年真正称得是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就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一般。 少年手里把玩着刚摘下来的鲜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打量着面前这身量将将够到他胸膛的少女。 “喂。” “我听人说,你就是皇嫂?” 然而那人并未同自己设想的那般回应他,只捂着头又呆又楞的盯着他,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这人,莫非被他砸傻了? 周娴原是个伶牙俐齿的性子,此刻见了这画中人,心中也不知怎么的,多了几分矜持之意。思量起最近她在换牙,少有的开始注意起了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形象,捏着上衣下摆嗫嚅着:“我……我不姓黄。” “也不叫什么黄扫。” 少年闻言,忍不住轻哂一声,看来这人还没傻。 不对,还是有些傻的。 “那你叫什么。” “我叫周娴,娴是娴静的娴,大伯说这是文静稳重的意思。” 小姑娘说完,习惯性想要对面前的人笑笑,只是这笑刚展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现在并不方便这般露齿笑,惊呼着捂着嘴往后退了两步。 可是她不知道,就在她的脚边,凌乱散落着方才少年用来吸引她注意扔下来的枣,而她这般冒冒失地往后退,慌乱中一脚踩空了,眼见着就要摔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周娴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扒住一旁的树稳住身形,就见眼前飘过一抹青色,再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握住少年的手稳稳站住了。 明白是眼前人帮了自己一把之后,周娴觉得少年好像没了那层虚幻的雾,看起来倒是亲切了不少,收回手真诚地望着对方的眼睛,甜甜地道谢:“谢谢哥哥。” 也不是周娴故意套近乎,只是除了那个不常见面的妹妹,周娴在家中是年纪最小的,素日里叫人都是哥哥姐姐的叫着,此刻见着年纪比她大又不认识的人,这声哥哥喊起来是毫不含糊。 她想起了从前夫子讲过,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方才这人帮了自己,自己定然是要送些礼回报的。 可是今日大伯娘说要进宫,她身上也没揣上那些小零嘴,摸了摸荷包发现空空如也,倒是让她有些为难。 不过待她困恼着私下张望之时,发现了让她差点摔倒的元凶——枣。 少年将手撤回的时候,手上还有方才的触感。 他忍不住在心底腹诽,这小姑娘看起来矮矮的一团,没想到捏起来倒是肉乎肉乎的,比那些看起来就弱不禁风的女子好多了。 像兽苑里养的那些幼崽,软乎乎的全是肉。 周娴可不知道在少年心中她已然被划入了那等只知吃和睡的低级幼兽行列,认认真真地问道:“哥哥,你喜欢吃枣吗?” “你方才在树上,可是馋了?” “刚刚你救了我,可是我现在找不到东西回报你。你吃饱了没?如果没吃饱的话你等着,我再替你摘些下来。” 未等少年回应,周娴就走到了树下。 她熟练地将裙摆系成结,挽了个花卡在腰间,然后…… 然后下一步是怎么的? 周娴架势做足了之后,忽然想起,往日里哥哥们带着她爬树的时候,总是一个率先爬上去伸出手,另一个在下边托着她。 可现在,她只有一个人…… 一番拳拳报恩之心出师未捷身先死,周娴只好回过头向少年求助。 “哥哥,你可以帮帮我爬树吗?” 少年失言,稍稍捋了捋之后,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边他听到的话:“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让我,帮你,爬树摘枣,给我吃?” -- 第10页 周娴点点头,真诚又无辜地解释道:“往常都是哥哥们带着我爬的,现在哥哥们都不在……” 少年反问道:“我有那功夫,我干嘛不自己去摘?” 周娴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那不一样的,这次你帮我,就是先还了上一次的恩,等下次我再来还你帮我爬树的恩情。” 说罢,周娴还重重地点了点头,似是十分赞同自己的话。 “这也许就是,一报还一报!” 少年觉得心中一股郁气盘旋,拉扯着他的脑子,让他都不知回些什么才好。 他以为自己的文学造诣已经够让夫子头疼了,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 他怀疑这小姑娘是在拿他逗趣,偏生面前这人一脸认真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来真假。 “周小姐!你怎的跑到这里来了,可教奴婢一顿好找!” 就在两人这般互相僵持着的时候,先前带领着周娴的宫女急匆匆从廊下赶来,脸色有些苍白,发丝也有些凌乱,鼻尖上还挂着两滴汗珠。 她不过一个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周家小姐的人影,急得她直冒汗,唯恐将周家小姐弄丢了,到时候她定会被流苏姑姑狠狠责罚。 现在看到周小姐好生生地站在这里,她真是松了一口气,来不及注意到一旁还站着一个男子。 周娴甫一见到这宫女姐姐,心中有些退缩,以为她是来训斥她到处乱跑的,吓得连忙躲在了少年身后,扯着他衣角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哥哥,帮帮我。” “我不是故意乱跑的,只是这宫里太大了,我迷了路。” 少年看着她忽闪忽闪的眼眸,怎么他这心里就是不信呢。 可就像是被脏东西附了身一般,少年鬼使神差地叫住了那宫女,问道:“你是何处的丫鬟,怎么这般冒冒失失的?” 乍一见少年的模样,那宫女吓得一个激灵,噗通一声跪下喊道:“四、四殿下……奴婢失言,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因着周家小姐年纪小,流苏姑姑看她年纪相当,特意挑她带着周家小姐出来散散心赏赏花,那些还在永宁宫当值的姐妹们可都羡慕着她呢。 可没曾想,先是不小心弄丢了周家小姐不说,又冲撞了四殿下,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听闻这四殿下是最为顽劣的性子,也不知道她将会受到怎样的责罚。 周娴听着小宫女的说辞,渐渐放开了拽着少年的手,恍然大悟:“呀?原来你是皇子啊!” 也对,能在后宫出入又不作太监打扮,那他肯定就是皇子了。 周娴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心想自己可真是蠢笨,居然连这一层都没想到,幸好她未曾出言不逊,连忙补上了拜见之礼。 “拜见四殿下,四殿下金安。” 嘴上的话是到了,可是大伯娘教她见到皇子了该怎么行礼来着?好像不用行跪礼,只用行常礼即可,可是常礼是哪只手在前面来着? 周娴并非是那等不知规矩的,只是她八岁以前从未进过宫,素日里又甚少见到外人,对着亲近的人也鲜少有需要行礼的时候,久而久之的也就生疏了。 她一面努力回想,一面笨拙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罢了就连自己也觉得滑稽,忍不住朝着少年吐了吐舌头。 少年再次失语,没见过脸皮厚到这种地步的小丫头。 往常那些人见到他,要么就一脸恭敬得像是个没有生气木偶,要么就是想现在跪在一旁的小宫女那般只顾着瑟瑟发抖。 哪有人像她这般,没等他说免礼,就敢起身直视他,还怪模怪样地做鬼脸。 但最让人头疼的是,她这理所当然的模样,倒不好让人训斥她失礼了。 当然,他也并不想训斥…… 不知怎么的,盯着周娴的那双澄澈的大眼,他竟破天荒地感到有一丝羞,不敢再同她直视,只好转过头去免了那宫女的礼。 周娴见少年并未怪罪宫女大呼小叫的错,心下更觉得这个哥哥是个好相与的,心中那点因地位悬殊带来的落差也荡然无存,只剩下几分亲近。 然而那小宫女并未给她亲近的机会,方才出永宁宫的时候流苏姑姑特意交代过莫要走得太远了,否则等皇后娘娘议完事后寻不到人,定是要怪罪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小声说:“周、周家小姐……咱们出来的时辰也不短了,是时候、是时候……” 周娴闻言点点头,若是叫皇后娘娘和大伯娘发现她到处乱跑可就不太好了。 于是她只好同四殿下道了别:“四殿下,我大伯娘还在等着我,那我就先同这位姐姐走啦,我们下次再见啦!” 少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庄重。 像是为了应证他的想法,少女还一惊一乍地“呀”出了声,随后是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还卡在腰间的裙摆,似是才发现这般打扮有些失礼。 少年摇摇头,他今儿逃了夫子的课,就是想来亲眼瞧瞧。 这传言中会成为他皇嫂的女子,看起来一点也不端庄大气,也不懂规矩做不来谨言慎行。 但却。 恣意鲜活。 第6章 周娴并不知道那日大伯娘在永宁宫中和皇后娘娘到底谈论了些什么。 -- 第11页 只知那晚回府后,阖府上下皆在谈论。 这满大都无人不称赞一句温婉的定国公府大夫人同大老爷大吵了一架。 桑竹一面替周娴剥着小厨房里刚出炉的糖炒栗子,一面说着从别处丫鬟里打听到的消息:“听说大夫人和大老爷吵得可严重了。” “大夫人院子里的水芝吓得在在小厨房呆着不敢回去,说是就没见过大夫人这么疾言厉色过。”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一向温言软语的大夫人气成这样。” 周娴捻起一颗栗子,学着之前大哥同二哥打闹时豪迈吃着花生米的样子,随意的往面前一扔。 可到底不熟练,准头不够。 栗子生生的砸在周娴鼻尖后滚落在地。 不过也幸好准头不够,这栗子若是噎着可不得了。 不知怎的,又想起今日在宫中,那颗砸向她的枣子也是这般在地面上咕咚滚动着。 周娴揉揉鼻尖,侧身瞪着旁边憋着笑的桑竹,过了那阵痛感才堪堪开口岔开话题,想要让人忘记这个让她出糗的事。 “我知道,准是因为大伯娘太喜欢大伯了。” “大伯娘今儿个告诉我的,像娘亲和爹爹那样整日争吵,就是因为娘亲太喜欢爹爹了。” 桑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得模糊着点了个头,专心替周娴剥着栗子。 大房院内。 “夫君当真心意已决,要娴儿嫁入皇家?” “夫君可有想过,娴儿是否想要进宫。” “娴儿这般,怎坐的上那个位置担得起那份重任?。” 周伯景不耐烦的抚了抚胡子,对一向温柔如水的妻子今晚一反常态的作为感到不胜其烦。 到底是个妇人,见识短浅。 “这与皇家结亲,是顶顶好的选择。” “娴儿如今年纪小定然是不懂的,可你难道不明白?这桩亲若是成了,于我周家,于娴儿,都是大有裨益。” 王怡君听着这两日来不止一次听到的回答,蓦然跌坐在椅子上。 可若皇家想结亲的,只有这周家,娴儿又该如何? 今日在永宁宫内,皇后倒是给了她准话,允了娴儿太子妃的位置。只要等到娴儿年纪合适,就为两个孩子举行大礼。 话倒是听着没错,可王怡君总觉得有些不对。 皇后的意思就好像,是不是娴儿不重要,只要是周家的女儿就行。 她望着那忽明忽暗的烛火。 不知是在透过这光影,看谁的人生。 “皇后娘娘今日吩咐,娴儿如今年纪小,活泼些也无妨。” “若是将来入了皇家,这规矩礼仪可是一项不能少。” 周伯景并未在意夫人这过于冷淡的语气,视线依旧落在手中的书本上,吩咐着:“那是自然。皇家重礼仪是好事儿,娴儿多学些规矩也没错。明儿你去看看有无年满出宫的教养嬷嬷,娴儿也该学起来了。” “家中学堂娴儿也不用去了,不过是些姑娘家学的诗词歌赋,附庸风雅足够,可要论起这太子妃的才学,这些是断然不够的,明儿起娴儿就由我亲自教养吧。” “这虽说后宫不可参与前朝大事,可不代表可以对此一窍不通,必要的时候能从旁辅佐太子殿下也是好事。” 若是能在太子殿下忧心国家大事的时候替他分忧解难,那殿下必然会对娴儿,对周家高看一眼的。 许是想要缓和一下之前的气氛,周伯景抬起头看着王怡君,少有的说起了好话。 “女红刺绣这等事,娴儿学个皮毛就够了。倒是这管家之事,还望夫人多多督促娴儿,待娴儿他日登上那尊贵之位,也好打理宫务。” “盼着娴儿能似夫人这般,成为这大都城内人人称赞的好手。” 如自己这般? 如自己这般过着日复一日不见尽头的日子吗? 王怡君黯然应允。 她也只能应允。 毕竟顺从夫君的心意,这才是一个好的妻子应该做的。 王怡君第二日一早便吩咐人去找寻合适的教养嬷嬷。 不过一个时辰,便觅得一位在已故太后跟前伺候过的许嬷嬷。 王怡君心生疑窦,这等有体面的嬷嬷,出宫后大都寻个清净之处颐养天年,何苦再为这生计奔波。 且这短短时间就觅得如此有来头的嬷嬷,就好像瞌睡时有人递来了枕头,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心人故意安排。 王怡君不敢怠慢,一边吩咐着下人赐座上茶,一边低声叫来被吩咐去办此事的贴身丫鬟丹桂,想要细细打探一番这许嬷嬷的来龙去脉。 许嬷嬷看这定国公府的掌事人如此谨慎细致,轻笑着点点头开口道。 “老身听闻这府上的四小姐可是得过皇后娘娘一句好的,想必规矩也是顶好的,老婆子我就托个大,赚赚这轻松钱。” 此言一出,王怡君心下了然。 这许嬷嬷,定是皇后派来的人了,顿时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嬷嬷严重了,娴儿自小被府中娇惯着,行事若有不得体的地方,嬷嬷尽管教导。” 周娴也不知为何一觉睡醒,房内竟多了个面相严厉的嬷嬷。 不待她出言问询,那嬷嬷就开了口替她解惑。 “四小姐,老身乃大夫人为四小姐请的教养嬷嬷,四小姐可唤我为许嬷嬷。” -- 第12页 “老身刚命四小姐房中的丫鬟们抄录了小姐平日里的习惯。” “这巳时还未见起,是断然不行的。” “谅在四小姐平日里的习惯,这起床时辰从明儿起每日提早两刻钟,直至四小姐做到卯时起。” 周娴此时刚醒,脑子还未开始转动,便被这一连串的话语迎头砸来,只得呆愣楞的望着许嬷嬷。 这谁?她怎么在这?她在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她一个后仰,又躺在了余温尚在的被窝里。 嘴里还嘟囔着:“怎的做了这等可怕的噩梦。” 立于床榻两侧的几个等着给周娴梳洗的小丫鬟见状,低头憋着笑,却没想惹来许嬷嬷的呵斥。 “这般喜形于色成何体统。” “谁给的胆子让你们胆敢嬉笑主家的?” “虽是说着四小姐学规矩,可你们这等伺候四小姐的丫鬟也应从旁听教,这般放纵让外人见了只会道一句四小姐育下不严。” 许嬷嬷点了两个丫鬟,继续吩咐道:“你去把四小姐扶起来,另一个负责撑起四小姐的眼皮,等四小姐什么时候彻底醒过来才可放下。” 两个小丫鬟望望在床上躺成“大”字型的周娴,又望望面无表情却让人心生胆怯的许嬷嬷,一时不知该不该做此等放肆的事。 许嬷嬷在旁继续呵斥道:“做奴婢的忠心是好事,可若是愚忠,与那蠢材有何异?” 严厉的语气吓得两个年纪小的丫鬟只得硬着头皮照许嬷嬷说的做。 周娴感觉到有人拉扯着她起身,便也不再装睡,挣开丫鬟的手嚷道:“好了好了,我起便是了。” 她还不忘朝着许嬷嬷狠狠地瞪上一眼,似是要用眼神杀死这扰人清梦的人。 许嬷嬷也不恼,不咸不淡地回着:“四小姐,断不可如此大呼小叫。” 周娴的噩梦至此开始正式拉开序幕。 她梳妆时,让丫鬟在发尾系上前几日从葳蕤轩觅得的纯金刻花铃铛,这样走起路来就有清脆悦耳的声响。 许嬷嬷却让人收了铃铛锁起来,在旁说道:“四小姐,穿着打扮应以端庄娴雅为主,不可太过张扬。” 她用膳时,见着桌上一色清淡的饮食,立即发泄了自己的不满,唤来桑竹叫小厨房重新准备她平日里爱的吃食。 许嬷嬷却阻了桑竹的路,在旁说道:“四小姐,早膳应以清淡易消化为主,不可太过贪口腹之欲。” 她去向祖母请安时,自老夫人院门口便蹦蹦跳跳着,似是一只轻快的燕子扑入老夫人怀中。 许嬷嬷却面无表情地在旁说道:“四小姐,步履应以冷静稳重为主,不可太过随性。” 气得周娴直接将头埋在老夫人怀中,三分真意七分假装地哭诉道:“祖母,这个嬷嬷好生严厉,娴儿不要,不要这个嬷嬷。” “这也不让,那也不许,娴儿不要。” “好端端的,怎的忽然让娴儿学起了规矩来。” 周娴就这么哭着,等着老夫人的一句应允。 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反而是许嬷嬷在旁又出言规劝:“四小姐,断不可这般随意哭笑,有伤大雅。” 周娴眼角还挂着未掉落的眼泪,头也不回的盯着老夫人,盼着老夫人为她撑腰做主。 老夫人面色为难,缓缓伸出被年岁刻出痕迹的手,轻抚掉周娴的泪,似是不忍的开了口:“娴儿大了,也该学学规矩了。” 周娴不可置信的看着往日只要自己一撒娇便是天边的星星月亮也要摘下来给自己的祖母,怀疑自己听到的话。 她轻咬着嘴唇,等了片刻也不见祖母下令将许嬷嬷调往别处,终于确信祖母说的是认真的,右脚一跺,便冲出房门奔向大房院中。 进大方院门时还嚷着:“大伯娘大伯娘,这是哪里来的嬷嬷,娴儿不喜。” 可结果并未有何不同。 王怡君像往日一样温柔的扶着她的头,却没有像往日一样惯着她。 “娴儿是个大姑娘了,往后可不能再像这样放纵了。” 周娴不虞,之前怕吵着祖母,在大伯娘房中便没了那么多顾忌,上蹿下跳的吵着闹着要遣散许嬷嬷。 直到许嬷嬷带着一众因疾步赶来气喘吁吁的丫鬟们站在房门口,周娴也没听到王怡君松口。 不仅如此,她还从丝毫没有脸红心跳的许嬷嬷口中听到了不啻于五雷轰顶的话语。 “四小姐还是留些精力吧。从今儿起,便早起跟老奴学规矩,午膳后跟着大夫人学管家,至于这晚间,大老爷是个有学识的,四小姐不妨多多学学。” “四小姐总不能,一辈子都是个孩子。” 第7章 大盛朝的规矩,凡太子即位后,其余皇子均需迁至封地居住,非召不得入大都。 但有一个人例外——当今圣上的胞弟,已故太后最小的儿子,晋亲王。 一则因太后在世时宠爱幼子,舍不得同幼子相隔甚远,这迁徙之事一拖再拖,慢慢地就不了了之了。 二来,这晋亲王是个贪好玩乐的性子,素来对政事是一窍不通,倒是那些吃喝玩乐的闲事分外上心。 让皇子迁都,为的就是远离权力中心,这晋亲王的心思又没放在这上头,自然也就没了迁都的必要,乐得在大都当个闲散王爷。 而晋亲王府家的嫡长女敏月郡主,将自家爹爹这性子遗传了个十成十,平日里就喜欢广邀好友办宴会。 -- 第13页 院子里的花开了办个赏花宴,得了本诗集办个诗会,待得无趣了还会邀请三五好友去郊外的庄子踏青。 然而今日这敏月公主办的宴会,倒有几分让人意想不到。 “要我说,这女子啊,教养才是重点,倘若没有长辈好好教导,即便出嫁了也得不到夫家的欢喜吧。” “红霓姐姐说的是啊,前儿几日,有位夫人想将自家侄女介绍给我哥哥,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家里父亲小妾成群家风不严,母亲善妒又狠辣,这样家室出来的女儿能有什么教养,别是想着来祸害我家的哥哥。” 说话的这两个女子,言语间时不时将目光投向了主宾位的周娴,似乎怕旁的人不知她们在说谁。 周娴兀自端起面前一杯清茶小啜一口,放下茶盏后只见其从容地捻起手巾缓缓擦拭着嘴角,一番行云流水的样子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没听到这些话语。 坐在首座的一位妙龄女子出口呵斥了两人:“够了!鸾儿妹妹,在座的不过都是你我这般待字闺中的女儿家,这等男女之事岂是你我可以拿来大肆谈论的。” 说罢也便不再理会那鸾儿跺脚轻哼之姿,优雅的轻推了推面前的一小碟点心:“各位姐姐妹妹们,可要尝尝这乌梅桂花糕?这可是为了这次花会特意从醉华楼请来的点心师傅,就等着让大伙儿品鉴品鉴。” 众人见郡主已出言叫停这出闹剧,也就顺水推舟,不着痕迹的开始恭维起了作为主人家的敏月郡主。 敏月郡主自是欢喜这样一团和气的场景,拉起周娴的手轻声安慰道:“娴儿妹妹也不要在意,这红霓和鸾儿自小跟着父兄在边外生活,近段时日才得了诏回大都,性子是养得活泼跳脱了些,想来也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并无恶意,望妹妹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此番无心之举。” 周娴露出一抹浅笑,伸手轻抚敏月郡主的手以示亲昵,开口道:“郡主这是哪里的话,本就是女孩家们凑在一起闲聊些家长里短的事,也不曾冒犯我,何来让我原谅?” “再者说了,婚姻大事嘛,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不便多言,”像是不经意的,周娴朝着那个叫鸾儿的方向睨了一眼,“免得让人觉得我没有教养。” 此言一出,座下不少人都忍不住吃吃笑了出声,就连红霓和鸾儿也渐渐抿出来周娴这是拿她们的话在堵她们的嘴。 偏生她们还没办法堵回去,只得深深咽了这口气。 然而敏月郡主却是微怔,周娴的话真是太耐人寻味了。 既没有顺着两人的话摆起准太子妃的架势为难,也没有唯唯诺诺任由她们拿她做话头出言讥讽。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明眼人看来,不就是在说她周娴是皇后娘娘看中的人,下她的面子不就是在下皇后娘娘的面子吗。 自当年皇后娘娘宫宴上的一句话之后,众人都在猜测皇后娘娘的意思,可这么多年来周家平日里照旧深居简出,周娴也从来不在人前露面,大家觉得这多半只是一个玩笑。 可太子如今已然二十又二,可别说大婚了,连这太子妃的人选都未曾定下,再加上周伯景这几年的仕途是愈发顺了,大家的目光又都投向了周家四小姐周娴。 满大都里知晓她性子的人不多,经此一闹,敏月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成算,。 同聪明人打交道,可得打起十二分的心思。 与众官家小姐吟诗作对品花论茶一番后,周娴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起身向主家敏月郡主告辞。 “承蒙郡主相邀,然家中祖母近日身体不适,娴儿心中挂念,此番向郡主请辞,还望郡主原谅。” 敏月郡主不疑有他,见花会目的已达到,便也卖个好,寻来管家送周娴出府。 等周娴坐上回家的马车后,身旁的丫鬟桑竹再也忍不住开了口:“小姐,此次提前离去,当真不会引起敏月郡主不满吗?” 周娴此时闭着眼眸慵懒地靠着,缓缓开了口:“敏月郡主举办这次花会,是得了皇后娘娘的令让我在花会上露露脸,想要给我抬抬身份,目的已经达到了。此番花会上那两名女子出言讥讽,若我还赔着笑坐到最后,就算不丢我的脸,传到皇后口中,也未免为落得个性子软弱好欺的影响。” “那小姐何不当众斥责?” 周娴示意桑竹帮自己捏捏肩,享受着片刻的闲适,又说道:“斥责?何来立场斥责?” “若我出言斥责,不就是承认她们口中讥讽的女子是我。” “外人皆道皇后娘娘青睐于我,可到底有些话没明说,我此番若当众发怒,一来不给主家面子,二来在有心人口中,难免被编排成恃宠而骄仗势欺人。” “想必皇后娘娘也是不愿见到的。” 如今的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般一言一行皆会落入旁人的眼中。 桑竹闻言身形一顿,不由地停了手下的动作,抬头望了望眼前这端庄扮相的女子,心中却感慨万千。 小姐这番处处深思熟虑步步为营的样子,到底不是几年前的那个小姐了啊。 “小姐,咱们到了。” 好不容易能在没有许嬷嬷督促的地方偷得片刻闲适,再加上这马车里些微的颠簸,让她不知不觉竟小憩了一番。 听到桑竹的轻唤,她才惊醒,坐起身子扶了扶头上的簪子,正了正衣角。 -- 第14页 倒是许久不曾这般放松了。 “桑竹,我的仪容可有不妥之处?” 得了桑竹摇头之后,她才慢步下了马车,不疾不徐的走向老夫人房里。 等她到的时候,恰好遇见王怡君在老夫人房内侍疾。 周娴恭敬地给两位长辈行了个礼:“娴儿给祖母、大伯娘请安。” 得了起身的令后,接过李嬷嬷手中的药汤,用勺子小心翼翼的伺候老夫人喝完了一整碗黑黢黢似是泛着苦气的汤药。 老太太慈爱的看着周娴,问:“不是去晋亲王府赴宴了吗?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被人欺负了?” 自家孙女儿认识的人少,初初露面,莫不是被人排挤了? “孙女儿惦记着祖母,就先行回来了。”周娴嘴角噙着笑,缓缓放下药碗,打量着屋内,起身将窗户推开了缝,“大夫说了,祖母的病得适当透透气。” 老夫人强忍着咳意,发出一阵闷声。 “祖母没事,不过是略感风寒,倒是你大伯娘和你过于担心了。” 王怡君快步上前轻拍老夫人的背,替老夫人顺着气,还不忘说着宽慰的话:“左右儿媳在房中也是看着账本,倒不如来母亲房中看,说是侍疾,实则儿媳想讨碗母亲房内的茶水喝,母亲这样说莫不是厌了儿媳?” 周娴见大伯娘有了打趣的心思,料想祖母的病也没有大碍,遂放下了心。 老夫人透过狭窄的窗缝,看着院外的景致。 风里带着的桂花香气浓郁得让人有些发闷,那一丝属于这个季节的炙热气息给这丝浓郁加上了压迫感。 混着房里的药气,愈发让人喘不过气了。 老夫人轻声喃语着:“是秋天了啊。” “我的娴儿,再有半年光景,就十六了啊。” 到了十六,离出嫁的日子,也不远了罢。 太子殿下如今已过弱冠之礼,迟迟没有迎娶太子妃,已经惹人非议了,若是要再等下去,于礼制不合。 思及这论不上半分情投意合的亲事,老夫人总是对着从小娇宠着的孙女充满愧疚。 若不是…若不是为了这周府,娴儿这几年何苦如此。 往日里撒着娇闹着要糖吃的小姑娘,何苦现在这般正襟危坐着,看起来倒像是个入定的僧人般疏离。 “娴儿,今日出门可有瞧见什么欢喜的东西,可还要出去走走?” 王怡君替老夫人捻了捻薄衾,也跟着说:“是啊娴儿,不如叫上蒋家小姐一道,你们也许久未见了。” 周娴摆摆手,道:“今儿才去了敏月郡主的集会,到底是女孩子家,不好在外过多的抛头露面。” 老夫人和王怡君相视一望。 她们不怕周娴无理取闹,只是这样懂事的样子,似是要在她们心尖剜开,再狠狠地戳上几刀。 到底还是心疼周娴今后许是更没有什么惬意日子了,老夫人大手一挥,道:“过几日缘感寺对百姓开放,娴儿你就当是去为祖母祈福吧。” 周娴见祖母话已至此,再推拒反而不孝,只好点点头答应了。 出门走走吗? 好像已经,很多年未曾出门走走了。 第8章 传闻这缘感寺本是一片废墟,但有位高僧在此受神人点化得道飞升,随后高僧的子弟在此建寺立像,有了如今的缘感寺。 随后先祖皇帝即位,又将缘感寺授封为皇家寺庙。 平日里百姓们连在门口驻足过久都会惹来卫兵的呵斥,更别提在此上香祈福。 而圣上即位后,特批立春立夏立秋立冬之际开放缘感寺,引得百姓们纷纷称赞圣上仁慈。 这也造成了每逢此时,各处去往缘感寺的道路上总是车如流水马似龙。 不出意外被堵在路上的周娴命桑竹看看外边什么情况。 桑竹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用身子挡住身后两位小姐,以防被人瞧见。 “小姐,前方两辆马车撞上了,怕是要耽搁一会儿了。” 周娴轻轻颔首,也不见因此坏了心情,跟身侧的蒋若书交谈起来。 “若书,前儿听大伯娘说你母亲近日身体抱恙,可有好转?” 被叫到名字的女子轻扯嘴角,想要露出些许微笑,殊不知这样也难掩面上的愁容:“有些棘手,大夫说需得好好将养着,今日来这也盼着能为母亲祈祈福。” 因着近日祖母的风寒也病了几日,周娴倒是对这种至亲生病的担忧之心颇有几分共情,出言宽慰道:“放宽心些,莫要到时候伯母身体痊愈了,你却病倒了。” 可蒋若书并未放心,吞吞吐吐的像是有话想说,又难以启齿。 “若书,你我相识逾十年,若有什么话你可与我直说。” “阿娴,”蒋若书定了定神色,她也明白这些话除了这个闺中好友,她也无处倾诉了,“我…我有日听到爹爹和母亲的谈话,我母亲的病…” 周娴提起案桌上的茶壶,斟上一茶盏递给蒋若书,安慰她慢慢说。 “我母亲是自生我时落下的病根,这些年愈发严重了,怕是……”蒋若书脸上担忧满布,支支吾吾地唯恐说了不好的话犯忌讳。 “那沈家怕耽搁婚事,想让我和那沈公子尽快完婚。” 蒋若书口中的沈公子,周娴是知道的。 这沈公子乃鸿胪寺左少卿家的公子。 -- 第15页 要从这门第上说,算是沈家高攀了,可两家定亲之时,宠冠一时的三皇子生母沈惠妃还在世,这沈家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再加上两家老夫人自幼便是手帕交。 于是这蒋若书与沈公子,自娘胎里便定了亲。 周娴问道:“你不愿与那沈公子成亲?” 蒋若书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说:“倒也没有什么愿不愿的,嫁谁不是嫁呢?” “只是母亲这身体不见好,我也无心这嫁娶之事。” 周娴从蒋若书的话里听到了无奈,可她也没有办法。 自己的婚事尚且不顺遂,又何来资格宽慰别人。只得劝她莫要自己吓自己,兴许蒋家伯母的病没有想的那么糟。 这世上,幸福的人大抵相似,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马车到了缘感寺门口前便不能再上前了。 周娴和蒋若书只得带好帷帽,下车步行向前。 许是好不容易得了地儿倾述,又或是街边那想要趁着人多赚些银两的小贩带来的烟火气,此时的蒋若书已不似之前那般难过了。 甚至还在周娴被一身着红衣,梳着两个羊角辫,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撞得步履稍有踉跄之时出言调侃。 “阿娴,你看这姑娘,像不像你小时候?” 周娴哪能不知她的意思。 遥想当年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周娴悄悄放了厨房里买来准备做午膳的母鸡,正撵着满院子跑。 刚好就撞上了前来做客的蒋若书。 周家同蒋家上一辈有些渊源,周娴一个素未谋面的堂姑母,就嫁给了蒋家的一个庶子,算起来周娴应当叫蒋若书一声姑表姐。 彼时的她也像这个女孩一般,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衣,扎着两个翘上天的羊角辫,脸上红扑扑的像是抹了粉。 看上去就像年画旁边的喜气娃娃一般。 “对不起啊两位好看姐姐,都怪我太莽撞,”小姑娘见闯了祸,赶紧好言认错,“两位姐姐这么漂亮,定是不会怪我的吧。” 周娴对这小姑娘没由来的感到亲昵,轻声问道:“你连我们面都没见着,怎的称我们好看姐姐?”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看着周娴,毫不胆怯地回:“四哥说了,认错的时候先叫人,是女子就叫好看姐姐,是男子就叫好看哥哥,这样对方就不好意思再训斥小九啦。” 蒋若书在旁“噗嗤”一声,话语里止不住的笑意:“这点倒真真是跟你一模一样。” 小姑娘歪着头,不知两位姐姐何意,可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正着急着去缘感寺,原地踱着步问周娴二人:“那好看姐姐原谅小九了吗?” 得了周娴的点头,小姑娘提起裙摆就往上走,还不忘回头说:“谢谢好看姐姐,小九有急事就先走了,下次再同两位姐姐好好赔罪!两位姐姐再见。” 周娴笑,这般肆意张扬的姑娘,定是得了家里万千宠爱长大的吧。 两人越过人山人海来到缘感寺正殿门口,找小沙弥帮忙为家中长辈点了祈福的长明灯,又捐了不少功德钱,这才进了殿,朝着正中央那佛像恭敬地跪下。 周娴手持供香,双目轻闭,在心里默念着:“佛祖在上,小女今有三愿,还请佛祖保佑。” “一愿家中长辈身体康健。” “二愿好友若书余生平安顺遂。” “三愿…三愿信女,不要喜欢太子殿下。” 周娴不知喜欢为何物,但她知晓,那并全然是个好东西。 若是她同太子之间没有喜欢,那自然也就不会像家中爹爹娘亲一般整日争吵。 若是能像大伯和大伯娘那般就好了。 佛语有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倘若能选择,周娴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同太子殿下相爱。 待两人上完香后,殿外的人群是只增不减。 比起她们这种不便在外招摇的高官贵女,大多数百姓们礼佛还是选择徒步以示诚心,是以算算时辰,等周娴一行人出来的时候,正是缘感寺人声最为鼎沸的时候。 正当两人恼着该如何穿过人海下山去的时候,一个圆脸的小沙弥走到两人面前,道:“敢问这位女施主,可是威远将军府的蒋施主?” “此时前来礼佛的人较多,为避免二位施主出什么事,还请诸位随小僧来,从官道下山。” 方才在请长明灯的时候二人已表明了身份,是以现下这小沙弥瞧着眼生,但叫出蒋若书名号的时候也并未让人诧异。 要说这缘感寺,虽说是向众人开放,可到底官不与民同,也不乏一些只给众官家便利的地方,再加上这缘感寺乃是规矩森严的皇家寺庙,两人也并未怀疑,跟着这小沙弥从一旁的小路下山去。 可走到一处幽静之地,这小沙弥却突然顿住了脚,回身向周娴说道:“还请周施主和众位侍女留步,方丈大师有吩咐,今日和蒋施主有缘,还请蒋施主一同探讨佛法。” 周娴警惕的看着这小沙弥,心生疑窦。 且不论这事真假,既要探讨佛法,为何一开始在人多的地方不言明。 近年来得许嬷嬷的教导,周娴没少见识过让她瞠目结舌的小伎俩,此时说什么也不愿让蒋若书一人前往,却也不便直言拒绝,免得落个不敬佛祖之嫌。 -- 第16页 “小女也有一事参透不明,不如一道前往,待大师与若书探讨之后再请大师解惑?” 小沙弥面露难色,似是不愿。 周娴更确定事有古怪,冷着声继续说道:“可是方丈大师有何不便?若是不便的话我二人下次再来叨扰即可。” 说罢就拉着蒋若书的手,转身似是要离去。 小沙弥见此景慌了神,连忙叫住她:“女施主留步!方、方丈…方丈还在等着蒋施主呢!若是耽搁了怕方丈怪罪。” 周娴闻言,将小沙弥上下打量了一番,加重语气一字一句说着:“那就,烦、请、小、师、傅、为、我、二、人带、路!” 一行人沿着路继续往前走,就见前方乃是一片竹林,郁郁葱葱的竹子似是要将天遮蔽起来,衬得前面的路有些愈发静谧了。 周娴留了个心眼,噤声四处打量着。 不难发现,这竹林里站着一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 周娴脚步一顿,拉着蒋若书的手不再向前。 她忍不住心生怒气,这般行迹鬼祟必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私会外男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词,这莫不是哪家的登徒浪子,使计将若书骗来此地想要坏了她名声? 可惜此番上山未带家中护卫,就自己和若书,再加上桑竹和若书的侍女秋月,若来人带有随从,怕是不好对付。 周娴悄声环顾四周,此地虽僻静,但从大殿走到此地并未花太多时间,再加上周娴听说这缘感寺的厢房旁有竹林,颇有几分雅致,想来说的便是此地。 若是碰巧有在厢房内休憩的香客或是借住在此潜心读书的读书人就好了。 于是周娴想着先发制人,大声说道:“小师傅,这前方已经有人了,我想我们还是再等等吧,莫要扰了他人兴致。” 同小沙弥一般被周娴忽然出声吓了一跳的,还有前方那白衣的男子。 听到这边的动静,那白衣男子转过身向着周娴一行人的方向走来。 蒋若书被突然出现的第四人惊得倒退了一步,待缓过神来打量了来人的长相,又忍不住惊呼出声。 “沈公子?!” 第9章 沈公子? 莫不是那与若书定亲的沈公子? 周娴望望蒋若书,见对方一脸诧异,想来事先也没有预料到会在此遇见。 而那对面的白衣公子,也就是沈曜,同样一副出乎意料的样子,缓过神来后双手叠合朝着两人的方向行了个礼。 “见过蒋小姐,沈某竟不知小姐今日也在此。” 周娴心中不由冷哼一声。 不知? 若书因母亲身体不适,已多日未曾出府,这甫一出府,就恰好遇见? 这天下,当真有这么巧的事? 周娴对这沈家,并无多大好感。 听闻当初沈惠妃得宠时,这沈家里多得是借着沈惠妃名头在外耀武扬威之人。 然沈惠妃薨逝之后,墙倒众人推,沈家也逐渐没落。 沈家的大夫人,沈曜的母亲,唯恐这门好亲事也落了空,隔三差五就登上蒋家门,在蒋家伯母和若书面前念叨着诸如“女子要讲究三从四德”“女子应从一而终”之类的话,大有若蒋家退婚她便去坊间坏了蒋若书名声的势头。 蒋家伯父和伯母都不是那等趋炎附势的小人,更何况这门亲当初也不是冲着沈惠妃的名头才答应结的,也就对沈曜母亲的做法容忍一二。 此番相遇,莫不是沈家瞧着两个人孩子年纪到了,做了个局想要彻底坏了若书的名声? 蒋家虽无退婚之意,可沈家这般做,简直欺人太甚! 蒋若书性子单纯,倒不似周娴那般细想,见到来人是相熟之人时还松了口气,以为真真是巧遇。 但她也顾忌着男女私下见面让人闲话,回礼后就打算离去:“沈公子多礼了,我与好友今日来此上香为母亲祈福,此番便要下山归去了,不打扰沈公子雅兴。” 说完便扯了扯周娴的衣角,示意她该离去了。 周娴也不屑在此地理论,事情闹大了反倒是她们讨不着好,回头冷着脸对那小沙弥说:“小师傅可还能带路?这次可别走错了,走到有人的地界叨扰别人可不好。” 沈曜听着这没好气的语气,像是明白了什么。 昨儿母亲着急忙慌的叫他来这缘感寺一趟,想来是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今日蒋小姐也会在此,特意着人安排将人引来与自己想见。 到时候若是被外人瞧见了,无论怎样传闲话,蒋家都会尽快将蒋小姐嫁过来。 想明白母亲的盘算后,沈曜只觉面上无光,对蒋小姐更是充满歉意,也顾不上什么礼制,忙出言叫停两人,想要道歉。 “两位小姐留步…” 周娴没料想到这人竟如此下作,还敢追上来,气不打一处来,也不愿再给他留面子,停身将蒋若书掩在身后,怒斥:“沈公子这是何意,还想强留?” 沈曜见周娴误会了,一时情急却不知从何说起:“不…不是,我…” 还未说出个所以然来,周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 “看吧看吧二哥,我就说是好看姐姐。” 周娴回过头,原来是之前在上山途中遇见的红衣小姑娘。 她身后还跟着一男子,手持一竹扇悠闲地踱步而来。 “两位好看姐姐,小九又遇见你们啦,”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刚才在厢房我听见了姐姐的声音,二哥非不信,说我是想出去玩找的借口。” -- 第17页 “两位姐姐上完香了吗,没有的话小九带你们去!” “二哥不让小九到处跑,怕扰了佛祖清净,可佛祖若喜欢清净为何要建这寺庙让人来供奉呢,那不是更吵闹吗。” “我二哥就是这般无趣,比不上四哥。” “今日本是四哥要带小九来的,可四哥昨儿去了个什么翠什么楼的看选什么花的,今早起不来,就把小九扔给二哥了。” “选花怎的不带小九去呢,小九也喜欢花。” 持扇男子见小九像是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再让她说下去怕是连自家大门朝哪开都抖落的明明白白,连忙用扇柄敲了敲她的头,让她止住了话。 “小九,怎可说如此胡话,你四哥简直将你惯坏了。” 周娴也腹诽着,不知这小姑娘的四哥是何人,竟如此不靠谱的,教人这些东西。 此番有外人在,也不好叫人瞧出端倪,周娴压着怒气,朝着男子微微颔首行礼之后,微微弯腰,对小姑娘说:“姐姐家中还有急事,改日再和你玩好不好?” 小姑娘轻轻嘟着嘴,道:“可姐姐都不知道小九叫什么,也不知道小九家住哪,怎么和小九玩呢?” 这小姑娘还挺聪明。 周娴本是想着早日离开此地想出的托词,却没想小姑娘这么快就反应过来。 “那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呢?” 小姑娘得意于自己的聪慧,立马高兴的开口道:“我叫…”。 可刚吐出两个字,似是反应过来什么,转身望了望背后的男子,见其微微摇了摇头,转而反问周娴:“姐姐叫什么啊,下次小九去你府上找你玩可好?” 周娴不欲在外暴露自己,可耐不住小姑娘祈求的眼神。 这小姑娘方才说在厢房听到她的声音,这缘感寺的厢房只对贵客和读书人开放,小姑娘俨然是前者。 周娴细细打量起她的装扮。 头上簪的是琅翠阁所制的累丝镶金菊簪。 这琅翠阁是城北的一家首饰店,不知道以何特殊的工艺,竟能以鲜花为点缀,镶嵌在各类饰品上,听说宫里的贵人也是极喜欢的。 但又因鲜花不易保存,这鲜花做的簪子,顶多戴个一两日就得去店里更换,这价格方面自然也就涨了起来,故而能佩戴琅翠阁鲜花簪子的姑娘家,非富即贵。 能早起到琅翠阁走一趟取上新鲜的簪花,再赶到缘感寺上香。 周娴估摸了一下两地之间脚程,猜测小姑娘的家世不俗。 周娴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细声回道:“你叫小九是吗,那小九月底那日可有空?” 小姑娘掰着手指歪着头轻声念叨着不知什么,片刻之后才朝着周娴说:“月底小九要陪哥哥们去打猎呢。” 那就没错了。 月底是四年一次的皇家围猎,旨在考校各世家子弟,选拔军中人才,除各世袭大家外,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出席。 因着参与的人非富即贵,也不知从何时起,演变成女儿家们相看夫婿的时机。 周娴回道:“姐姐也会去呢,今日姐姐有要事在身,到时候再找小九玩。” “两位公子,小女子先告退。” 说罢便拉上了蒋若书的手,临走时还不忘给身后插不上话的沈曜一个警告的眼神。 沈曜见此,愈发感到难堪,想要拦着人解释一番,却又担心此举唐突,免不得被人斥责一句别有用心。 红衣小姑娘笑得甜甜的和周娴道了别,看到沈曜这副样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拉了拉身后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男子衣袖,示意他俯下身贴在他身旁像是要说悄悄话,可声音却大得让沈曜听见了更是恨不得遁地而逃。 “二哥,你看这个人好生厚脸皮,光天化日之下盯着两位姐姐瞧得自个儿脸都红了。” 月底,皇家猎场。 王怡君领着周娴早早的到了属于自家的帷帐内入座。 她吩咐着周娴:“娴儿,快准备下,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先去皇后娘娘帐中拜见。” 周娴点点头,唤来桑竹,细细清理了一番。 皇后娘娘最重礼仪,她可不能在妆容上失了礼。 她以为自己再次见到这个只因一句话便改变了自己余生的女人,会有别样的情绪。 可她没有。 当她发现自己能如此平静的行着标准的拜见之礼。 她忍不住自嘲。 她做到了许嬷嬷要求的波澜不惊。 皇后一面吩咐着“起”,一面也打量着这个自己选中的女子。 这几年来,许嬷嬷没少从宫外传来消息,可实打实的见着还是第一次。 一袭烟灰色竖领上衣,配象牙白下裙,绣花只寥寥几只仙鹤,细看却能发现掺杂在绣线中的缕缕金丝,倒也不会显得过于简洁。 行礼进退有度,表情宠辱不惊。 皇后不住的点点头,若要说从前看上的只有周娴的家世,这如今看来,也有几分做太子妃的气度了。 “这是定国公府家的四小姐吧,遥想当年本宫第一次见的时候还是个精致的小娃娃,如今倒是出落得愈发端庄了。” 王怡君在一旁回话:“娘娘果真顶好的记性,这确是臣妇家中行四的姑娘,得娘娘惦念实乃娴儿的福气。” “娴儿是第一次来这猎场吧?” -- 第18页 周娴恭敬答道:“回娘娘的话,上一次因着年纪小不懂事便没来,这回托了娘娘的福,也能来这见识一二。” 皇后见这张弛有度的回答,愈发对周娴喜爱。 “今儿九公主也在,此番想来是黏在几位哥哥身边,娴儿若是闲来无事,不妨去同公主一道玩耍。” 几位哥哥? 想来是皇后对自己还有些许满意,想要找个借口撮合自己和太子见面吧。 周娴温顺的应着,待微微寒暄几句后便和王怡君起身回了自己的帐中。 她想起日前在缘感寺所发生的事,向王怡君打听了起来。 “大伯娘,可有知今日能来此地的官家中,有哪家的女儿行九,或是名字里有‘九’字的?” “年龄嘛,瞧着许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瞧着那姑娘仪态大方,打扮也颇显富贵,,想来也是个备受宠爱的嫡小姐吧。 王怡君甚少见周娴打探起他人,但近几年来这个侄女做事愈发细致体贴,也并未问及原因,细细回想起自己知晓的那些人家。 既然是行九的嫡小姐,那定然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 王怡君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许是有我不清楚的人家吧,反正平常和咱家交好的官家中,并未见着有此人。” 周娴了然的点点头,思索着时候尚早,还可以慢慢找寻那个小姑娘。 她起身向王怡君告假,想去看看蒋若书。 得了应允后,方才缓步走出去。 谁料刚一出帐,就迎面而来一束着高马尾,一身暗红色骑马装的小姑娘笑着招呼道:“好看姐姐。” 小姑娘身后的男子抬头望了望周娴身后的帷帐上挂着的名牌上赫然写着“定国公”三个字,再想起在宫里听到的那些关于周娴的只言片语,顿时了然她的身份。 还不等周娴和小姑娘打招呼,男子便清了清嗓,右手抱拳,弯腰向周娴鞠了一躬,可配上他那掩不住笑意的话语,这看起来恭敬的动作平添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原来是皇嫂啊,皇弟在此见过皇嫂。” 周娴警觉地后退了半步,细细打量起面前的男子,只觉有几分熟悉,脑子里快速回忆起到底是在何处见过此人。 一阵莫名的感觉让周娴忍不住放下了戒备,却时刻牢记这许嬷嬷的教导,一板一眼朝着男子行了见礼。 “见过四殿下,还请四殿下切莫妄言。” 第10章 周娴这礼行得落落大方,语气也是礼貌又疏离,若是让皇后瞧见了,定会觉得许嬷嬷颇有几分本事。 可落在四皇子傅叡炀眼中,就大大不同了。 他还以为在这无趣的大都城内,还是能觅得那般潇洒随性的人,这才调侃着同她打招呼。 却没想不过几年的功夫,就讲当初那个敢扮着可怜随意支使他的小姑娘养成了这般傀儡的性子。 当真是扫兴极了。 侧立在旁的小姑娘很是不满明明是自己闹着要来找好看姐姐的,为何好看姐姐反而先跟四哥说上了话。 她不悦地往自家四哥正前方一挡,想要拉回周娴的注意。 “好看姐姐好看姐姐,是小九来找你玩的,你跟小九玩,别跟四哥玩。” 四哥? 周娴当然认出了面前的男子是当今殿下的第四子,若是这小姑娘唤其为哥哥,那她岂不是公主? 傅叡炀也不在意傅小九这孩子气的举动,扯了扯她束得高高的马尾,百无聊赖地说:“行了,你也找到人了,我走了,被人瞧见在这女眷呆的地方徘徊,你四哥我的面子往哪搁。” 随即,傅叡炀正了正衣衫,清了清嗓,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学着周娴那一板一眼的样子说道:“听闻日前周家小姐与我这妹妹有过一面之缘,小九趁着今日特意来寻周小姐,还烦请周小姐费神。” “周小姐既是我母后也称赞过的,我也放心将小九交于你。” 小姑娘皱着眉头看着傅叡炀这般装腔作势,丝毫不怵地出面反驳道:“四哥你怎么了,可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了体?” “你平日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莫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傅叡炀恨铁不成钢的拿着扇子敲了敲小姑娘的头,真不知是谁将她养成这般口无遮拦的性子。 直至离去才缓缓回过神来,好像是自己。 还未等傅叡炀走远,小姑娘又拉着周娴叽叽喳喳开了。 “姐姐,刚刚四哥叫你‘皇嫂’,可是小九理解的那个意思?” “那日另外一个姐姐呢,怎的今日没见着?” “姐姐你认识我四哥吗?我四哥是不是特别好看?” “算了姐姐你还是看看小九吧,小九好不好看?今儿小九可是打扮了大半个时辰呢。” “小九可是好不容易才得了允许今日可以骑会儿马的,小九待会儿带姐姐去看小九养的马。” “对了小九该唤姐姐什么呀,也像四哥那样唤作‘皇嫂’吗?” …… 饶是周娴再觉得这小姑娘像从前的自己,现在也有些招架不住,她甚至开始反思自己从前是否也像这般话痨,闲不住嘴。 “那是四殿下开玩笑的,若是九公主不嫌,可唤我一声娴姐姐。” “九公主先跟着我去寻蒋家姐姐,然后我们再去一道去看九公主的马可好?” -- 第19页 小姑娘撇了撇嘴,下巴一扬转过头去不看周娴,略带委屈的说着:“我不喜欢别人叫我九公主,姐姐不能叫我小九吗?” 周娴只得无奈地说:“那若是无人的时候,我便唤你小九,有人在场便唤你九公主如何?” 小姑娘也明白有些规矩不是一句她不喜欢就能改的,只得勉为其难的应了。 周娴第一次来这皇家的猎场,担心冒失乱窜惹了麻烦,唤来管事的询问了一番,才在蒋若书姨母家的帐子里寻到了想寻的人。 周娴一直牵挂着的心也因见着蒋若书的不再紧蹙的眉缓缓落下了。 “昨儿个大夫说我母亲的病好转了许多,只需细心将养着。” 蒋家伯母为人和善,又心疼周娴父母亲缘不厚,平日里也没少照拂她,此刻听着好友的话语,她也松了口气。 少了些拉扯心绪的事,两人也敞开来陪着小姑娘疯玩了一阵。 也不知是这几年许嬷嬷的耳濡目染真真起了效,周娴也被那精力充沛的九公主搞得有些无可奈何,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年纪轻轻竟然凭空生出一种在教子的感觉。 以至于当皇后身边的小丫鬟寻来叫她们落座,围猎马上就要开始的时候,她和蒋若书不约而同地在九公主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的松了口气。 相比于平头百姓皆可参与的武试,这四年一度的皇家围猎可谓是聚集了大都有头有脸的人物。 周娴走在回自家帷帐的路上,远远地就望见自家两个哥哥正在一旁整理马鞍。 “大哥哥,二哥哥,”周娴努力维持着端庄之姿,却也不难从她稍快的脚步中看出她的雀跃,“哥哥们待会儿定要多多注意安全。” 周娴在被许嬷嬷严格要求规矩行事之前,可没少跟着这两个哥哥做些下河捉鱼上树摘桃的事。 她小时候那么调皮捣蛋多得是这两个哥哥的功劳,两个哥哥也屡次因为带着她乱跑而被大伯和大伯娘罚跪祠堂,三人之间的情义自是不需分说的。 二哥周延安隔着保护家眷的围栏大声的喊叫道:“四妹妹,待会儿二哥哥给娘和你一人打只狐狸来做个披肩。” 随着年龄增长,身为长房嫡长子的周延康也越来越稳重,不似弟弟那般咋咋呼呼,却也向这个比亲妹妹还亲的堂妹允了礼物:“那大哥哥就打个老虎送给娘亲妹妹,和,和…” 周延康突然若无其事的顺顺了马屁的鬃毛,脸上还疑有两抹绯红。 周娴自然知道大哥哥没好意思说出口的人是谁。 那是不久前才和大哥哥议了亲事的苏家姐姐,就等着明年开了春成亲。 周延安怎会错过这个调侃大哥的机会,又咋咋呼呼的闹腾开了。 这边的动静自是惊动了他人,不远处一个男子骑着一匹白色骏马慢悠悠的向三人走了过来。 “延康、延安,何事这么好笑,”男子熟稔的语气,想来跟二人认识已久,“不若也讲与我听听?” 周娴循着声望去,发现自己竟认得此人。 这是那日在缘感寺,站在九公主身后的人。 想到九公主称呼此人为二哥,那么此人,定是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傅叡煜也注意到站在围栏外的周娴,开口道:“你是…”。 周娴怕他说出那日在缘感寺偶遇之事,也顾不得打断是否无礼,对着他边行礼边说:“见过二皇子殿下,小女乃定国公府的周娴,路过此地特来与两位哥哥打个招呼。” 无论是自己与太子有关系却私下与二皇子见面,还是若书那日在缘感寺与沈曜之事,此地人多嘴杂,若是被有心人留意转而添油加醋散播,都是不好的。 傅叡煜见状,也知晓她不欲让旁人知晓,心里忍不住感叹了下此女子心思谨慎后,便说要比试比试,拉着周延康和周延安离开了。 周娴这才松了口气,投去了个感谢的目光,带着桑竹离去。 待鸿胪寺卿宣布吉时已到,众位即将进入猎场的少年郎们皆列于场上,听着皇帝陛下鼓舞士气之时,周娴才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 人人皆言,太子殿下才能卓越。于公之事上,自前两年踏足政事起,解决的政事朝中上下无一不为其妥善的处理方式叫好。 于私事而言,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殿中宫女小厮犯了错也未曾斥责过;也不溺于美色,至今府内别说良娣,连通房都没有。 无论是从地位、人品、乃至相貌来说,太子殿下都是一旦提及只会让人忍不住俯首称赞的人。 所以这大都的官家小姐们,才会这么嫉妒周娴。 可周娴呢? 周娴此刻看着人群中那个居于群首的男子,看着他因微风而飘动的白色发带,看着他意气风发昂首挺胸的坐在那匹骏马之上。 她看的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皇帝。 看的不是将来会与她携手一生的人。 只是一个陌生人。 一个与她有着莫大关系却又没有丝毫关系的人。 这围猎两个时辰为限,最后以猎得猎物的难易程度和数量进行评级。 周家从前的家训,本是不会参加此等以出风头为目的的活动。 可如今,周家既与皇后达成了共识,那作为太子妃的母族,自然是要越有势力名望越好。 这也是周伯景的目的,他不愿见到周家从开国功臣沦落至如今这般地界。 -- 第20页 于是也有了今日周延康和周延安下场参与围猎之事。 周家虽是低调行事,但周家长房的两个嫡子还是自小跟着祖父练过的,不说能拔得头筹,至少让人眼前一亮还是办得到的。 周娴带着对两位哥哥的担忧,随着王怡君再次来到了皇后帐中,赴皇后之邀。 “娴儿来了,”甫一进帐,就得了皇后的招呼,“来本宫身边坐。” 说罢,皇后便向众人介绍起了周娴:“这是定国公周老太爷的四孙女,名周娴,本宫瞧着甚是喜爱,便叫过来陪伴左右” 座下谁人不知当年皇后在中秋宴说的那句话,此番介绍,意在告诉众人,当年之事可不是一句戏言。 在座的都是皇亲国戚,这些宗亲之妻在皇家这个大染缸里侵染了多年,自是领会了皇后的意思,待周娴一一见礼后也就不吝恭维起来。 左列第四位稍显富态之姿的夫人咯咯的笑着道:“周小姐年纪轻轻便能瞧出美人样子,到底还是皇后娘娘眼光好啊。” 一位打扮得极为美艳,头上金饰多到似是要压断脖子的夫人也跟着符合:“是啊是啊,虽比不上娘娘的天人之姿,也是难得一见的。” 周娴不动声色的看着众人蹩脚地借着她的名声巴结皇后,觉得这皇家有些好笑,明明大家都是妯娌,却因着地位的不同处处小心翼翼。 这就是皇家,普天之下最不能做自己的皇家。 “娴者,静也,”右列第二位打扮得略显素净的夫人缓缓地摇着扇子,慢悠悠的开了口,“周小姐这端庄姿态,堪得起这娴字。” 要说当初周老太爷给周娴取名之时,也是说着“娴者,静也。”借此希望周娴能做个安静的小姑娘。 可谁知后来,周娴借着周老夫人和王怡君的疼爱,跟着两个哥哥在府里胡作非为。 家里人再向他人解释之时,是在也不好意思将那个“静”字说出口。 兜兜转转这么些年过去,却又回到了这句上。 不知怎的,周娴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从前她好像也曾同一个人这般介绍过自己。 帷帐里众人心思各异,你来我往间充斥着奉承与讨好,一时间竟也称得上个热闹非凡。 不等众人发现周娴走神,就看见皇后的贴身宫女流苏自帐外面色凝重的走了进来,附身凑在皇后耳边低语之后,就见皇后瞬间惊得起了身,面色惨白地问着流苏:“此话当真?” 流苏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皇后也因这点头,吓得一个踉跄,背靠在椅子上,缓了片刻才回了神,对众人说道:“本宫忽然觉着身体不适,需得静静。” 座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却也没有一人敢大着胆子询问皇后,聊表担忧之心后纷纷行礼退下。 周娴回自家帐中的路上,看着不少宫人神色匆匆,眉间一跳,揣测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看皇后娘娘那般遮掩着不欲让众人知道的样子,此事定是出在皇家。 回帐内还未坐稳,就听见各个帐内陆续听见宫人来报,围猎就此结束,请各家陆续离去。 大家就这么惶恐又好奇的过了几日,才逐渐听到了风声—— 太子殿下在围猎之时遇刺,跌落山谷不知所踪。 第11章 饶是皇家再怎么想遮掩此事,可这一波接着一波的派人去搜寻,太子殿下遇刺后下落不明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一举一动都与整个大盛王朝息息相关,再加上太子平日里就甚得民心,此番事故,着实让上至高官下至百姓都担忧不已。 更有甚者,还去寺庙里为太子烧香祈福。 于是在这举国上下皆瞩目于此事之时,不知从哪开始,竟渐渐流传起了一些风言风语。 说这定国公府的四小姐周娴是个克夫的命格。 要不怎么太子殿下之前都安然无恙,这四小姐甫一开始在大众眼前出现,太子殿下就遇刺了? 这流言越传越厉害,也就传到了皇后的耳中。 皇后日前因骤闻太子之事,惊吓过度以至于风邪入体,卧病在床。 初闻此传言之时,皇后也不信。 可架不住每日听到宫人回禀还没有太子的消息。 在皇后身旁伺候的流苏发现,皇后虽嘴上并未说什么,但对周娴的称呼也从“娴儿”变成了“周小姐”,平白添了几分生疏。 然周娴对各处的传言却是浑然不觉,因为于她而言还有更值得她担忧的事。 就在太子殿下失踪的第五日,周娴就听闻了蒋家当家主母逝世的消息。 周娴心中惊骇万分,像是怀疑自己听到的话语,又让那送信之人重复了一遍。 前几日好友欢喜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这蒋家夫人怎么突然就撒手人寰了。 她虽与自己的亲生母亲没有太多的感情,可从小和蒋若书一起长大,自然明白蒋若书与母亲之间的感情。 若书她此刻…定然是悲痛欲绝吧。 分外忧心好友的周娴立即向祖母和大伯娘禀明,想要去蒋家走上一趟,必要的话兴许要暂住几日。 一则前去吊唁长辈,二则也陪陪好友。 周老夫人和王怡君对于蒋家夫人的逝世感到唏嘘,蒋夫人虽这几年身体一直抱恙,大家都明白这一日是早晚的事,可真到了这么一天还是让人猝不及防。 -- 第21页 嘱咐好下人准备马车,王怡君转而告诉周娴好好安慰蒋若书。 待到下人来报一切准备妥当,周娴将要出门之时,王怡君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面带担心地叫住了她:“现下太子殿下下落不明,想来蒋家丧事也不敢大办。你此番对太子之事不闻不问,却对蒋家的事如此上心,若是皇后知晓。会不会怪罪……” 周娴愣了愣神,片刻之后回了一句:“若我对若书的事不闻不问,我才是会怪罪自己。” 那太子殿下于自己而言,真的比不上蒋若书这个多年来相伴的好友。 作为大盛的子民,她会衷心的祈祷太子殿下平安无恙。 但她能做的,也只有衷心的祈祷。 蒋府。 蒋家人丁稀少,蒋将军本就是家中独子,蒋家夫人因身体原因一直未能怀孕,做主替蒋将军纳了身边懂事的丫鬟为妾,好几年后,才终于是有了蒋若书。 于是这蒋家的子女,除了蒋若书这个嫡女,就只有妾室诞下的一双儿女。 这也显得这场丧事格外的凄凉。 周娴入了灵堂,恭敬的对蒋家夫人的灵柩行了礼,并在心中默默向蒋家夫人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蒋若书。 随即,她转过身看了看跪立在一旁的好友,自她入门一来,蒋若书连头都未曾抬一下,像是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周娴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若书……” 蒋若书恍惚中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过了半晌才缓缓抬起了头,赤着一双眸子看向来人,整个人的精气神好像都从眼眶中流干了。 “是你啊,阿娴……” 周娴瞧着好友这般死气沉沉的样子,心中更觉心疼。 蒋若书又愣了片刻,似乎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她相交多年的好友,肿胀的双眼里又蓄满了泪水。 “阿娴…”蒋若书抽噎着,语无伦次的说着,“我娘…我娘她,她走了…我娘不要我了,她丢下我了…” “我不知道怎么的…不知道,明明前几日大夫还说…说娘的身体在好转,可是怎么,怎么就…” 周娴一面轻抚着蒋若书的背,替她顺着气,一面吩咐下头的人去准备些安神的茶水来。 随后,清了清嗓,压着嗓子轻声问道:“怎会如此?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蒋若书止不住的落着泪,磕磕绊绊的回着话:“并无…不过,不过我听下人说,那日我和父亲去参加围猎,那…那沈家的大夫人登过门…说是想探望我母亲。” 是了,沈家并无出席围猎的资格,想来那沈家夫人也是想趁着蒋若书不在家,再向蒋家施压,让蒋若书早日嫁过去。 “你父亲如今怎么说?” 蒋若书抚了抚温热的茶杯边沿,想要借此汲取一丝暖意,道:“父亲也曾怀疑,今日一早便派人去沈家问了问。” “可那大夫人一口咬定只是同我母亲寒暄了两句便走了。” “我也知那沈夫人定是没有害我娘亲的胆量,也没那个理由,可若是她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惹得我母亲伤心过度……大夫说了我娘的病切忌大悲大喜。” “最让人可气的事,日前我家仆人去沈家询问之时,那沈夫人言语里非但没有丝毫愧疚,反而透露出因我娘亲的死耽误了他儿子的婚事……” 周娴甚少见到温文尔雅的蒋若书露出这样一幅咬牙切齿的表情。 她不太会安慰人,也明白此时对于蒋若书来说,再多的宽慰之言都无济于事,让她安静的哭出来会比较好。 蒋若书平复了下心情之后说明了来意:“阿娴,这些话我实在不知道跟谁说好了,父亲打算将就此揭过,可我、我不信……” “明明前几日,娘亲还劝我,让我多出去走走,别像她一般整日闷在家中……怎么会,怎么会就这么冷冰冰地躺在那……” 周娴抱了抱蒋若书,向好友允诺:“若书,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弄清楚那沈夫人那日到底说了些什么。” 周娴好说歹说哄着守灵一整夜的蒋若书用了些吃食。 她悄悄寻来蒋家夫人的贴身丫鬟,询问那日沈夫人登门之事。 那丫鬟知晓周娴与自家小姐交好,也并未保留。 提起沈家大夫人,她也是一脸的厌恶。 “那日沈夫人登门之后,奴婢奉了茶之后夫人便吩咐退下了。” “沈夫人每次到访总要挑我们这些下人的刺,还总说着已故的沈惠妃宫里的规矩,这沈惠妃都去世多少年了,还当自己是什么皇亲国戚,来我家夫人面前拿乔。” “夫人也是体恤我们,每次沈夫人到了都叫我们在院内候着便是,不用在跟前伺候。” “所以那日…奴婢也不知沈夫人和我家夫人说了什么。” 周娴蹙眉,叫来负责洒扫和侍弄园中花草的下人来问询,都说未曾有人靠近过蒋家夫人的院子。 既然从蒋家发现不了什么,那就只能从沈家入手了。 周娴叫来桑竹,吩咐她去打听一下沈家最近有无异常。 不一会儿,就听到桑竹回禀。 “听闻半个月前,沈夫人有个妹妹带着女儿在沈府暂住,直至昨日傍晚才离去,除此之外与往日并无不同。” 周娴轻抚额头,细细思索着,半晌才开口继续问:“暂住?可知为何来暂住?” -- 第22页 桑竹继续答道:“沈家夫人是个爱炫耀的性子,那对母女到了沈府没几日,全府上下都知道沈夫人的侄子明年会来大都参加科举,她那妹妹此番就是先行前来大都打点的,许是要在大都买个宅子。” “沈夫人的妹妹嫁了个商人,前几年沈夫人嫌商人市侩,不与那妹妹来往,可谁知那商人的生意越做越大,竟成了南部数一数二的富商,这才渐渐联系上了。” 能拿的出银子在大都买个暂住宅子的妹婿、能参加科举前途有望的侄子、同自己有亲缘关系的妹妹和侄女…… 周娴撑着头,总觉得这沈夫人妹妹一家的出现不寻常。 “可知那沈夫人的妹妹,宅子买在何处?” 桑竹露出疑惑的表情,答:“可怪就怪在这,听闻那母女二人此番离开沈府,并不是因为要搬家,宅子也未置办好,却是突然回了南部。” 回了南部? 这母女二人在沈家住了半个月,就是为了先来打点,此番还未办成事,反而在蒋夫人去世的当头匆匆离去。 还是选在不宜出行的傍晚。 周娴心里渐渐有了想法,却苦于只是自己的猜测只能作罢。 因太子殿下的事,现在朝野中有些人心惶惶,大家都小心谨慎的处事,就怕做错了什么惹得皇家不悦。 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 周娴一面照顾着伤心过度靠一口气吊着跪在灵柩前的蒋若书,一面等着沈夫人的到来。 临近傍晚之时,才看见平日里恨不得把蒋府当成自己家,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跑得比谁都快的沈夫人带着沈曜姗姗来迟。 周娴和蒋若书冷眼瞧着沈夫人一番鬼哭狼嚎着苍天不公,就这么带走了蒋夫人。 两人为这做戏做出来的哀恸感到恶心。 不知情的外人还道沈夫人情深义重,岂知沈夫人担心的只是蒋若书要为此守孝,会耽误婚事。 沈曜也因母亲这浮夸的演技感到恼羞,红着脸对蒋若书说:“蒋小姐请节哀,故人已逝,还望珍重。” 蒋若书冷漠的对着沈曜回礼,却不言一语。 周娴在旁看完了沈夫人的整场戏,才悠悠的开了口:“听闻沈夫人有个明年将要参加科举的侄子,可有此事?” 沈夫人未能听出周娴话中的深意,还沾沾自喜道:“是啊,我那侄子学问实在是不错,想来考取功名是迟早的事,我那妹婿也是舍得花钱,花重金请了名学大家只指导我侄子一人。” 周娴冷笑一声,继续道:“若是沈公子能娶到这样家室的女子为妻,将来有岳丈的万贯家财,官场上也有妻兄帮衬,想来定是一帆风顺吧。” 沈夫人想也没想,还因为是蒋家想要悔婚,立马反驳起了周娴的话:“胡说,我只想纳我那侄女为我儿的妾室,并未想过要娶她为妻,她林荷竟是这样传话的?” 蒋若书骤然从沈夫人口中听到自家母亲的名字,抬起头恨恨的望着她。 沈夫人被这充满仇恨的眼神吓了一跳,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话,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我,我什么都没做啊,你,你别那样看着我。” “我只不过是为了你和曜儿打算,再说了,天底下哪有我这般知心的亲家,连纳妾之事也会提前与你们商量。” “你母亲身子那般弱,只生了你一个便再无子嗣,我只是…我只是担心将来你也…也,才想着替你们找寻个知根知底的妾室人选。” 站在一旁的沈曜越听越感到心惊,大声呵斥着母亲:“够了!” 周娴心中怒极,哪有做婆婆的,在儿媳还未进门就开始计划着为儿子纳妾室,还在亲家的面前直言是担心儿媳生产不易? 她将气得浑身发抖的蒋若书揽入怀中,准备叫下人将这母子两人轰出去。 蒋若书恨恨的咬了咬下唇,直至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才让自己稍稍清醒过来。 她给了周娴一个放心的眼神,拦了下人的动作,对着沈夫人一字一句的说道。 “沈夫人,你放心,这亲,我蒋家定不会退。” “我蒋若书,还要同您,好、好、做、婆、媳、呢!!” 第12章 那日的堂前的闹剧的街尾,是以羞愧难当的沈曜一面涨红了脸,一面致歉带着沈夫人先行离去。 周娴在蒋家陪了蒋若书整整三日方才离去。 她看着蒋若书每日行尸走肉般,除了祈祷好友能早日看开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再次见到她,是蒋夫人下葬后的第二天傍晚,蒋若书的贴身侍女秋月急急忙忙的敲了定国公府的门。 “周小姐,周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秋月一进门,就给周娴跪了下来,言语中带着掩饰不了的哭意,“我家小姐已经一整天不吃不喝了。” 周娴最怕的就是这样。 之前为了料理蒋夫人的后事,蒋若书还能撑着一股气,现下蒋夫人已经入土为安了,就怕这个好友的那股气也散了。 蒋将军驻守边关常年不在京中,府中唯一的妾室也对蒋夫人忠心耿耿,教导得一双儿女对蒋若书这个嫡姐也是毕恭毕敬,不敢逾矩。 可以说在这偌大的大都城内,能与蒋若书说上几句话的,除了周娴,也就只有那与她朝夕相伴的母亲了。 此番,真是怕蒋若书想不开。 -- 第23页 周娴吩咐桑竹去准备马车,打算再去蒋府走一趟。 周娴疾步走在蒋府的小路上,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什么礼仪,她生怕自己走慢了一步,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事。 秋月在前方带着路,周娴脑子快速的转着,想要想出个万全之策来劝说蒋若书,没有注意到她们走的路是去往蒋家夫人院内的。 直至埋着头冥思苦想的周娴撞上了人,才回过神来。 “蒋伯伯,”周娴对面前的男人行了个礼,“我来看看若书。” 蒋勇也停下了来回踱着的脚步,回到:“是娴儿啊,你,哦对,你去看看若书吧…你平日里跟若书玩得好,帮着伯伯劝劝她…” 周娴看着面前这个看到自己就露出了救命稻草神情的长辈,心里替若书,也好像替自己感到一阵悲哀。 但凡做父亲的平日里多多关心若书,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筹莫展。 周娴应着,缓缓地推开了院门。 蒋若书听见开门的声音,猛然回了头,看清来人后却慢慢熄了眼里的光,努力扯出一个笑,说着:“阿娴怎么来了。” 周娴尽量用着轻松的语气,跟蒋若书说:“我来你家寻你,下人说你在这个院子,我就过来了。” 周娴避免着提起跟蒋夫人有关的词,怕她听到后更加难过。 蒋若书脱了鞋,双手抱膝挤在床榻一角,房内没有点灯,仅靠着窗外那微弱的光照着,微弱到就像是蒋若书的生命里快要消失的光。 “阿娴,你知道吗,”蒋若书的声音带着悲伤过度的嘶哑,缓缓地开口说着,“小时候我怕打雷,娘亲总是让我跟着她一起睡。” “这个床榻,我睡的日子比我父亲还多。” “小时候,我就坐在那张凳子上背着白天先生教的诗句,娘亲总是笑着坐在一旁,一面绣着花,一面夸我厉害。” “娘亲的病,是生我时落下的;娘亲的死,是因我的婚事被刺激的。” 蒋若书抬起头,无助的看着周娴,用最平静的调子说着最悲凉的话:“阿娴,我没有娘亲了。” 周娴上前,将蒋若书揽入怀中,一言不发,只是将她揽在怀中。 不能让蒋若书再这样下去了,得让她从这样悲伤的回忆里走出来。 周娴想了想,道:“若书,我听说城北有个观音庙,里面可以为逝去的亲人供奉牌位,需得至亲之人念经念满七七四十九天,方可祈祷下一世平安顺遂,你不是觉得愧对你娘亲吗,明日我们去庙里请个牌位吧。” “真的吗?”蒋若书似是看到了希望,抓着周娴的手反问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明日我们先去庙里看看吧。” 蒋若书点了点头,只要能为娘亲做点什么,哪怕只是道听途说的事,她也愿意。 “那观音庙虽不像别的寺庙一样建在山顶之上,可再怎么说也有一段马车上不去的路,若书你要还是这般虚弱,怕是连走路的气力都没有了。” “你可得要好好吃点东西,不然明天请不了牌位的。” 蒋若书点点头,决心为了母亲也要照顾好自己。 周娴叫来门口焦急的等待着的秋月,吩咐她去厨房里准备些清淡的粥和小菜伺候蒋若书用下。 “若书,我此番出门匆忙,未向家里长辈请辞,为了避免家里人担心,我陪你用完饭后就先归去了,你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我就来接你去那庙里。” 蒋若书感激的望着周娴,由衷的说了句:“阿娴,谢谢你。” 周娴只是回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便不再说任何话。 直到出了蒋府的门口,周娴才安排桑竹去帮她办事。 “你找个可靠的小厮,明日天未亮便出发,势必要赶在我和若书之前到达观音庙。” “找到庙里的主持,让他对蒋若书说庙里有种牌位,诚心供奉后可让逝去亲人下一世过得如意顺遂。” “再让主持多拿些有劝慰之意的经书给若书。” 桑竹一一应着,最后才担忧地开了口:“小姐,这样,不怕佛祖怪罪吗?” 周娴听着马车外小贩们的吆喝声,感受着这些烟火气,答:“我此番妄言,实则是为了救人。” “若是佛祖会因此怪罪于我。” “那这样的佛祖也没什么值得我敬畏的了。” 翌日清晨。 周娴去老夫人院里请安的时候向家中长辈说明了来龙去脉,惹得周老夫人和王怡君又是一阵唏嘘。 “那日吊唁,我瞧着蒋小姐竟消瘦了那许多,心里也是担忧这孩子。” “去吧,就当带着蒋小姐散散心。” 许是年纪大了,周老夫人近年来听不得这些事,她嘴里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手上转着佛珠,像是在为蒋夫人祈祷。 王怡君为他人担忧的同时,也感慨着周娴长大了,办事也能这样妥帖了。 同是一般的年纪,那蒋家小姐被母亲保护着长大,可周娴却被养成了这般需要事事周全考虑的性子。 心里似是更加愧疚了。 而周娴,心中一直惦记着安排的小厮有没有将事情办妥。 三人各怀心思的用完了早膳,直到周娴出门了好一会儿,王怡君才匆忙想起一件事。 “母亲,我前几日听到康儿说,北郊近日出现了些山贼,现下还在找寻着太子殿下的踪迹,军营里正在想办法抽出人手去剿匪。” -- 第24页 “我回想了下,似乎就是娴儿今日去那庙里的必经之路。” “娴儿出门也未带家丁,这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倏地停止了念经,睁开了双眼,眸子里尽是担忧。 “怡君,你吩咐下去,让人带着几个精壮的家丁,骑上快马,沿着娴儿的路线看看能不能追的上。” 说完便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还安慰着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不会这么巧的。” 可是却止不住自己心跳的好像越来越厉害。 周娴自是不知道这些,她警惕的跟着蒋若书,就怕手下的人办事不利把事情搞砸了。 直到一切顺利的完成之后,蒋若书恭敬的接过主持方丈手里的长生牌位,细心的用绸布包起来,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 周娴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能拖上一日是一日吧,只盼着她替母亲念经文的时候,能够参悟些佛意。 马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大家都怀揣心事沉默不言。 行至半程之时,周娴忽的听到一声凄厉的马叫,再然后就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快得让人差点撞上车壁。 此番出门,为显诚心,两人皆是极简做派,除了赶马车的车夫,连桑竹和秋月都没带。 周娴心生疑窦,但还是冷静地宽慰一旁将牌位紧紧抱住的好友:“若书,我看看外面是何情况,你小心退后些。” 她缓缓地掀开了窗帘,却不曾想一把明晃晃的剑直直的刺了过来,停在了面前。 周娴吓得浑身一抖,可这几年来许嬷嬷教导的遇事不能惊慌已经渐渐地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她还是强撑着大声叱问:“你是何人,可知这是谁家的马车?” 外面传来了几声嘲讽的笑声,然后就是一个听起来就很孔武有力的男声道:“谁家?我管你是谁家,最好是那皇帝老儿家的马车,小爷我抢起来才过瘾。” 抢? 这是遇见了抢劫的强盗吗? 周娴用力的呼吸着,在心里告诫着自己要冷静,脑子飞速的转着想着办法。 微微颤抖着的手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 可来人就给了她一句话的时间,根本来不及想出办法自救,就见帘子被人从外面挑开。 周娴看了看,面前少说有六七个壮汉。 且不论她们两个女子根本不会功夫,就算会功夫,在人数上也是对方更胜一筹。 周娴狠狠咬了咬牙,止住了颤意,努力维持着平静,开始和对方谈判:“各位好汉,若是求财,小女子尽可全数奉上,还望各位放我姐妹二人一条生路。” 为首的络腮胡听着周娴还能完整的说出话,顿时乐了,说:“哟,这小姑娘胆子还挺大,说话都不磕巴。” “你放心,哥几个只为求财,不会害命,你们下车跟着哥几个走。” 周娴起身挡在已经被吓得有些瑟瑟发抖的蒋若书面前,继续开口问:“既然各位只求财,何不放走我们,我们是绝不会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的。” 络腮胡听到周娴这天真的话,笑得更厉害了:“放你们走?我瞧着你们两个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卖给外地青楼也能赚不少钱吧。” “少说废话,下来跟我们走。” “毛子,你去把马车上值钱的东西都拿走,车夫随便找个地儿处理了,车驾到悬崖边扔下去,别让人发现了。” 周娴也没想到这群贼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这般视人命如草芥,连让她周旋的机会都不给。 见这群人是打定主意不放人了,她只得安慰着蒋若书走一步算一步,既然对方打着人口买卖的主意,那就暂时不会伤害自己,只得找机会再逃走。 下车的时候,周娴故意留了个心眼,趁贼人不注意,装作被吓软了腿一般身子一个踉跄,将马车上悬挂着的周家名牌撞得跌落在地上,期盼着有人能找到此地发现不对劲,去家中报信。 这伙贼人似是早有准备,不知从哪找来了粗布和麻绳。两人被蒙着眼,跟着这群山匪左转右拐,才来到一个山洞之内。 络腮胡粗暴的将她二人扔进去之后,嘱咐着洞口的人小心守着就离开了。 等到感觉到那伙贼人都离开之后,周娴蹭掉了遮眼的布,又帮蒋若书重见了光明,两人背对着互相帮忙松了手上的绑。 重获自由之后,周娴打量着周围的情况,却发现除了她们,洞内还有一男一女。 待她看清这男子的脸时,却忍不住惊呼了出来。 “太子殿下?!” 第13章 蒋若书听着这惊呼,也将视线投在了眼前这男子身上。可她早已被现下的情形吓得说不出话,也忘了该行礼,只瑟缩着躲在周娴身后打量着男子。 男子一身衣服上零星沾着血迹和脏污,已经看不出原有的颜色,只瞧着样式和用料似乎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若非周娴还记得那在风中飘荡着的白色发带,定会以为眼前这个看起来略显狼狈的男子只是一个与太子殿下有几分相似的人。 男子盯着周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你是?” 是了,太子虽与周娴有着口头上的婚约,但私下并未见过,并未认出她是谁。 “小女乃定国公府的周娴。” 太子只轻轻点了下头以示了然,倒是旁边的女子听闻之后突然抬起了头,直直地盯着周娴。 -- 第25页 周娴不知这女子眼神是何意,确认过自己不认识她之后,开了口:“敢问这位姑娘是哪家小姐?可是认识我?” 那女子收回了她的目光,只摇了摇头:“我叫赵青青,家父只是大都的一个小官员,不值一提。” 周娴没由来的从这女子的语气里感受到一丝排斥疏离的意味,也不好再细细攀谈,拉过旁边的蒋若书对二人说道:“这是威远将军家的小姐蒋若书,我二人此番去观音庙上香,归家途中遭遇这些山匪被掳至此,敢问殿下和这位赵小姐是如何在此处的?” “太子那日在猎场到底所谓因何事遇刺?又因何事失踪?” 太子傅叡煌手掌撑地,想要借力坐起,一旁的赵青青见状立马焦急的起身搀扶着,话里透露着深深的担忧:“殿下……莫要乱动,青青帮您。” 此时周娴才注意到太子的腿上包扎着不属于男子衣物的布料,倒是和赵青青裙衫的料子相似。 而那赵青青的裙子,瞧着似乎是短了些,边缘也不怎么平整。 傅叡煌定了定神,缓缓向周娴说着这几日的情形。 “那日本宫围猎之时,不知为何与侍从走散了。” “正当本宫打算原路返回寻人之时,发现了不小心误入猎场赵姑娘。” “那猎场的守卫,以为赵姑娘是歹人,也不细细盘问就打算射杀赵姑娘。” “后来为了救赵姑娘,不小心掉下山崖,索性山崖并不高,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只不小心腿受了伤。” 见到周娴的眼神落在他的伤处,太子解释道:“本宫的衣物不易撕扯,是…是…是赵姑娘撕下衣物,替本宫固定……” 许是察觉到了赵青青和周娴之间的暗流涌动,傅叡煌尽量在说着赵青青的好,想要告诉周娴和蒋若书,赵青青是个好姑娘。 “待本宫稍微能行走了之后,本欲找到有人家的地方向宫里传信,却没曾想在山中迷了路,再然后就是两日前被这群歹人抓了回来。” 此时明白了暂时安全的周娴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她仔细回味着傅叡煌这番话里的细节。 这几日皇宫内派出了一批又一批的侍卫来寻太子殿下的踪迹,那猎场虽是在人烟稀少的地界,可也实在不应该寻了这十多日也不见结果。 而这赵姑娘也出现得可疑,在猎场出现就已经很让人怀疑了,还恰巧就在太子身边侍卫走散的时候出现了。 可这傅叡煌的侍从,除了皇家的令谁也不听,这赵姑娘说家中父亲只是一小官,应该并无能调令皇家侍从的本事。 况且这姑娘所着衣物看着样式并无城内几大绣房的特殊印记,想来料子质量不如名家作,能靠着人力的撕扯轻易拉下来,想必在家室上也并未有所隐瞒。 难道一切真是这么巧合吗? 赵青青见周娴盯着她陷入了深思,颤抖着身子往太子的方向靠,想要躲过周娴的目光。 傅叡煌想着她是在这陌生的地方遇见陌生的人感到戒备,于是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想要告诉她周娴并非坏人。 蒋若书怀中紧紧抱着从庙里请来的牌位,不安地拉扯着唯一相熟之人的衣袖,问:“阿娴…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真要被那歹人贩到外地去?” 周娴这才决定暂时放下对那赵姑娘的戒心,当务之急是逃出这个地方。 “太子殿下这两日在这可有什么发现?” “这群人看样子在此已经盘桓了许久,我们对着人生地不熟的,若就这样贸贸然跑出去,很容易再次被抓回来,还是找人来救我们比较好。” 太子傅叡煌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被掳到这地界之后倒是没见过太多旁的人,平日里打交道的也就只有门口的那两个看守。” “本宫听那两人闲聊,发现他们似乎对领头之人颇有怨言,应当是贼人内部不和。好在两人都蠢笨如猪,一个好色,一个好酒,想来也是没什么本事才会被分配到这当守卫,或许可以好好利用利用。” 周娴点点头,刚才被掳来的时候,那山匪蒙着她们的眼,周娴本想默默算着脚程来推测大致的位置,可这群人带着她们转悠,无论是因为山路崎岖还是故意乱窜想迷惑她们,都不利于她们自行逃跑。 “看来我们只能想办法给外人送信了,”周娴分析道,“可是就这么贸然去寻了禁卫军报信,旁人也难以相信,殿下被贼人所掳的消息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 周娴皱了皱眉,先不论能不能找到送信之人,这信物一事就有些棘手。 “大家身上有没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赵青青和蒋若书不言,面露难色的盯着周娴。 周娴才恍然大悟,身上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都被那歹人抢走了,余下能自证身份的,大多是绣了名字的手帕一类的贴身事物,若是落入旁人手中,对女子名声不利。 焦灼的气氛在四人之间流转,出师未捷的挫败感让众人都有些气馁。 周娴咬了咬唇,豁出去般开了口:“用我的手帕吧,我,我与……,若是日后被人知晓今日之事,想来、想来也会明白缘由的吧。” 周娴的话说得含糊不清,在场的四人都知道,周娴未来的夫婿,可不就是在此处的太子殿下吗。 想来想去,这几个人中,周娴是最不会被误会的人选了。 -- 第26页 可那赵青青听闻此言,却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一般开了口:“用我的吧…周小姐是贵人,不像我等卑贱之人…名声不值钱的。” “只是我家没什么权势,也不知能不能寻来人手救我们…” 周娴又蹙紧了眉头,这个赵姑娘到现在只开口说了三句话,可句句都在强调自己的身份低微,不知究竟是何意。 然而赵青青并未注意到周娴的思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况且,若是能助殿下脱困,名声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傅叡煌并未深究,只感动着赵青青和他无亲无故,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舍弃名节来救他,他懊恼着若是那块母后赐的玉佩没被贼人抢去就好了,那是他和四弟独有的,若是能送出去定会有人来救他们的。 四弟? 傅叡煌突然想起一个物什。 “本宫还有一木雕的小挂饰可以充当信物。” “那是四弟幼时性起闹着要学雕刻之时赠予本宫的,本宫一直带在身上,因着是练手用的不值钱的木料,那贼人看不上,倒是幸免于难。” 众人心中一喜,似是看到了希望。 周娴思索了下,问道:“不知都有哪些人知晓这是殿下之物?” “父皇母后、几个皇弟和我贴身伺候的侍女侍卫们都知晓。” 周娴顿时心生一计:“之前那些歹人掳掠之时,都是交由领头之人的,想来他们劫来的东西都是要上交的,稍晚些来人送饭之时,我们可以略施小计,让他误以为此物价值连城,哄着他私吞了去城内换些银钱。” 不出片刻,她又犯了难:“可这私物流落到什么地界才能让人发现我们,这也是个难题。” 傅叡煌在朝堂上能得众大臣称赞,靠的可不是太子的身份,那是真真有才能的,此番和周娴两人分析着,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 “待会儿我们可诓骗那好色的守卫,让他拿着木雕去找醉花楼的邀月姑娘,到时候定会有人来救我们。” 傅叡煌此言一出,余下三个女子倒是露出了别样的表情,他才回味过来此话有多引人深思,忙解释道:“不…不是,那邀月姑娘与本宫并无关系,是本宫那四弟…总,总之邀月姑娘与我四弟交好,虽不知这是何物,但能识得木雕下刻的‘傅’字。” “那守卫虽蠢笨,但也应当知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好事,断然不敢往官家面前凑的,只得骗他去个不会被怀疑的地界。,就只能是这享、享乐的地方。” 周娴想起之前在缘感寺遇见九公主的时候,九公主也是这说过相似的话。 没想到,到最后能救他们的,倒是这个喜爱逛青楼的四皇子。 众人商议好计划之后,装作不认识般分成两拨,都静静的等待着守卫前来送饭。 傅叡煌看到果真是那好色的歹人进了山洞,悄悄松了口气,感谢着老天爷还算没有绝了他们的路。 他在那歹人面前故作遮掩,似是在藏住什么好东西,守卫果然中计,呵斥着从傅叡煌身边抢走了。 傅叡煌也适时的说着:“这位好汉,能否将此物归还于我,此物是家中至宝,非常珍贵,若是遗失了我没法向家里交代。” 守卫一听,大喜,不住地在心中骂着傅叡煌蠢笨,既然这物这么值钱,定是不会还给他了。 他早就不满那所有劫来财物都要上交给老大的破规矩,这劳什子木雕瞧着也不值钱,想来也是如此才免去被大哥搜走的命运,既然落在他手里了那就是上天注定送来的财路。 周娴背着身子竖直了耳朵听那边的动静,见歹人中计,在他过来送饭的时候特意做出一副被吓傻的样子,跟旁边的蒋若书哭诉起来:“怎么办啊,今日我哥哥定是没办法来救我们了,听闻醉花楼有个邀月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又扶得一手好琴,嗓音更是婉转动人,不爱那些黄白之物,只欢喜些奇怪的木雕小玩意儿,我哥哥这才去了外地寻些好物件,这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本来想着立功的守卫听着周娴的话,眼珠子一转,动起了小心思。 本来大哥掳来这几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他就打量着什么时候能爽一爽,可大哥非说这是要卖给青楼的,不让他碰。 既然碰不了这几个人,又得了这么个好东西,换了钱说不得还会引起兄弟们的怀疑,那他何不拿着这个值钱货去找那什么邀月姑娘爽一爽。 打定主意的他也不再管这几个人,找个借口将守门的活交给另外个山匪后就出了山洞扬长而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如释重负地相视一望。 周娴觉着这招数太过蹩脚,要不是听太子殿下说观望了几日发现这贼人脑子过于简单,又实在没了别的法子,她倒是不敢冒这个险。 赵青青不知是性子比较平稳还是其他,并未对大家计划成功展现出太多的欣喜,她仔细挑拣着那守卫送来的饭食,用手帕擦拭着筷子,又细心地将碗中被灰尘沾染了的饭菜刨出去,这才端到傅叡煌面前,说:“太子殿下,先吃点东西吧。” 周娴福临心至,突然明白了之前赵青青对她的疏离是何意。 赵青青怕是,心悦太子殿下。 周娴对于这样的认知并无任何的不悦,似是没意识到那赵青青觊觎的,是她未来的夫君。 她和蒋若书分食完这看起来让人并无胃口的饭菜,心里一阵忐忑,不知这拙劣的借口能不能骗过那个守卫,只得闭着眼睛静静等待着救援。 -- 第27页 洞里瞧不见外边的光景,周娴只得在心里默默计算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的样子,只听得外面一阵骚乱,似乎是有人在打斗。 周娴摸不准外头的情况,不敢乱动,轻拍着安抚了将她的手攥得愈发紧的好友,焦急的望着洞口的方向。 又过了片刻,她才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 “找到了,在这。” 第14章 在洞内等待救援的时候,周娴虽然看起来安静的闭目养神着,其实内心也焦躁不安。 可她不能表现出来,她担心若是她泄下气来,好友更是会吓破了胆。她此刻要做的只有镇静,要让好友相信她们是可以逃出去的。 直至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周娴才觉得那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又落了回去。 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失礼不失礼了,拉着一旁的蒋若书就往洞口的方向奔去,言语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大哥哥?!你怎会在此?” 周延康借着山洞内昏暗的烛光,打量着周娴,见周娴身上并无伤痕,才放心地开口解释道:“你出门没多久,母亲想起这条路近期闹山匪,便派了护卫出门寻你们。” “这一路上未寻到你们的踪迹,便知定然是出了事,护卫们便兵分两路,一队在路上来回反复地寻,另一队回了府中搬救兵。 “后来在一处地界发现车辙印有些不同寻常,在附近发现了掉落的名牌,四下分散寻了许久找到此处,耽误了些功夫这才救得你们出来。” “娴儿,哥哥来晚了,可有受伤?可是害怕了?” 周娴听到周延康言语里掩饰不住的担忧,突然开始觉得后怕。 之前为了不让好友担心强撑着冷静,现下在从小便处处照顾着她的哥哥身旁却忍不住眼眶里蓄满了泪,一股股委屈涌上心头。 可她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诫着自己,不能哭,有外人在场不能哭,许嬷嬷说过,不能在有人的地方哭。 周娴咬了咬唇来让自己定神,搀扶起吓得不住发抖的蒋若书,对周延康说:“多谢大哥哥搭救,娴儿无碍。” 还未等周娴同家人多叙上几句话,忽然听闻身后传来了一阵男子咳嗽的声音。 她这才想起此处并非只有她被困,连忙拉着周延康走近了些。 “对了大哥哥,太子殿下也在此。” “太子伤了腿,你差几个人来将殿下抬出去吧。” 周延康这才分过神来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个男子,身旁还有一陌生的柔弱女子。 他诧异有余,却也不忘恭敬地向男子行了礼:“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受伤了?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傅叡煌摆了摆手,示意免礼,道:“周副尉多礼了,此番若不是周副尉搭救,想必本宫还不知要在这地方被困多久。” 周延康不卑不亢地答道:“这是卑职的责任,殿下再稍忍耐些,我这就派人回宫送信,告诉陛下和娘娘这个好消息。” 周家带来的人训练有素地搀扶着太子,一行人也跟着出了山洞,倒是忽略了一旁的赵青青。 其实这也不能怪周家人,周延康此刻还沉浸在寻得太子殿下的震惊中,自然是没理会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子;而周娴再怎么沉着冷静,也还只是个小姑娘,现下有了家中兄长做主心骨,后知后觉地担惊受怕起来。 至于蒋若书,一早就被吓得说不出话了,哪还有精力管旁人。 不过这赵青青在一旁也不言不语,还是像之前那般,眼中只有傅叡煌,好像能不能被救出来于她是不重要的事一般。 直到周延康安排着善后之事,准备叫人将各位安稳的送回各处,这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姑娘,许是同妹妹一般时运不济,被这伙贼人掳来的。 “敢问姑娘家在何方,我这就差人将姑娘送回去,以免家里人担心。” 那赵青青不答,只轻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 周延康担心是受了惊吓此时还未缓过来,便对周娴道:“娴儿可认识这姑娘?不若先暂行接回府上,待这位姑娘情绪稍稳定些再做打算?” 赵青青听闻,突然开了口,却不是对周延康说的,而是带着哭腔哀求着傅叡煌:“殿下,殿下是为了救青青才受伤的,青青自愿入府为奴报答殿下。” 此言一出,在场的还有谁能不明白赵青青是何意。 这完全就是一出当着正室的面想要登堂入室的戏码啊。 众人皆陷入了沉默,有知晓情形的侍从甚至悄悄打量起了周娴和傅叡煌,想要看看周娴会如何应对。 还未等周娴开口,便听闻一个戏谑的声音说道:“为奴?为奴可照顾不好我大皇兄,不若去他府上为妾吧。” 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打破了焦灼的气氛,瞬间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大家转过头望去… 来人着一身绛红衣衫,在一众玄青色侍卫中显得格外亮眼,倒是同皇家一贯的清俊形象相悖。 只见她吊儿郎当地骑在马上,慢悠悠的走向前,若不是在场众人皆知之前发生了何事,还道这他是来此逍遥的。 如今天气已渐渐转凉,此人却还执一纸扇悠闲的晃着,惹得周娴忍不住腹诽了一声装模作样。 挥了挥手示意行礼的众人起身,傅叡炀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说着在场看戏的人内心好奇却又不敢说出口的话。 -- 第28页 “我说皇嫂,这人都打到你家门口了,你就这么躲着不出声?” 深知自家弟弟着看闹热不嫌事大的习性,傅叡煌赶紧出声制止了他:“够了,四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平日里被那些嫉妒的官家小姐们出言讥讽的时候都能当空气一般的周娴也不知为何遇上这四皇子就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性,心里一股火气。 她表面恭敬却用着极快的语速回着傅叡炀的话:“四皇子殿下说笑了,若真要论起来,这赵姑娘要上的是殿下家的门,可不是我家的,我断然是没有出声的道理的。” “四殿下若是有空在这看戏,不若早些派人将太子殿下接回宫中找太医看看。” “至于这赵姑娘,不妨仔细想想清楚,到底要去哪。” 要说这赵青青也是有头脑,明白在场众人到底是这太子殿下的话最有分量,泪眼婆娑的望着傅叡煌。 “殿下,青青…青青,害怕…家、家中,只我一人了…” 旁的人不知道,傅叡煌却是早已从赵青青口中听过她的家世。 她本居住在百里外的一小镇子上,母亲难产生下她后就去世了,父亲几年前在大都谋了个职,又被一有些闲钱的商户女子看上入了赘。 后来赵青青的祖父祖母相继去世,她便只身一人来了大都寻亲。 却没曾想她的继母容不下她,趁着她父亲去外地办差的当头,以郊游为借口将她哄骗至无人之境丢弃,这才有了她误入猎场被当做刺客一事。 傅叡煌见她这般凄惨,又感念之前赵青青多次不顾名节相救,动了恻隐之心,头脑一热就应了赵青青。 “赵姑娘若是家中无人照顾,那,那便等本宫寻得赵姑娘的父亲后再派人送你回家吧。” 周娴倒是不在乎太子殿下如何安放这人。 之前在洞中看得不真切,此番在这灯火通明的地界,周娴算是得了机会打量起了赵青青。 只见赵青青身若扶柳,容貌清秀,一滴泪似落欲落地挂在眼角,饶是周娴这般女子见了,也要叹一声“泫然欲泣,我见犹怜”,更遑论傅叡煌这般怜香惜玉的男子。 周延康见气氛有些古怪,出来打着圆场:“既然各位都已有了归处,不若我们就启程吧,若是耽误了太子殿下就医可就不好了。” “禀陛下和娘娘,殿下的伤处理得及时并无大碍,不过还需静养百日。” 听到太医的回复,皇后才算是放下了心。 她急忙忙上前,打量着数日不见的儿子,担忧的问着:“皇儿,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傅叡煌思索了片刻,若是如实回答,照着母后的性子怕是会降罪于赵青青,便隐了些不重要的情形回复道:“母后,那日在猎场,儿臣不慎掉落山崖,偶遇一姑娘相救,再后来遇上了山匪,遇见了同被山匪掳来的周小姐,多亏周小姐机智,得其兄救助才得以脱困。” 皇后听到这前一句,理所应当的认为是个山野间的普通村姑,百姓救皇子,那可是天经地义的事,随意赏些钱财便是。 至于这后半句的周小姐。 “周小姐?哪家的周小姐?” 傅叡煌见皇后放过了他掉落悬崖的细节,也松了口气,答:“定国公府的周四小姐。” 皇后喜,之前病中慌了神,还担心着这周娴是否真如传言所说,与皇儿的命格相克,果真是病的糊涂了。 若是二人命格相克,怎的派了那么多人都未将太子寻回来,这周娴一出门就能遇见? 现下看来,等太子将养好身子,大婚之事便可以提上日程了。 周娴回府之后,先向祖母报了平安,又被大伯娘一把拉过询问了起来。 两位长辈听闻来龙去脉后皆是轻抚着胸口压惊,口中还念着叨“阿弥陀佛”,直言要去上两炷香多谢佛祖菩萨保佑。 旋即又是让下人请大夫来问诊,又是让人寻些柚子叶来替周娴去去晦气,一时间到也是把周娴折腾得团团转。 不过她倒是乐在其中,她觉得,自己虽是不得父母喜爱,但也不是无人关怀的。 好不容易安抚好祖母和大伯娘后回到自己院子里,又见到个红肿着双眼的桑竹,让她有些头疼。 果不其然,就听到桑竹哭着说道:“小姐,小姐,可吓死奴婢了,小姐下次无论去哪,可都要带着奴婢才好…奴婢到现在还在后怕…幸好,幸好大少爷去的及时,奴婢真是吓死了,下次小姐就算赶奴婢走,奴婢也会紧紧抱着小姐的腿…” 周娴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桑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倒是彻底没了那惧怕的心情。 等好不容易泡了澡放松了下来,周娴才得了闲思考起这赵青青来。 这姑娘也是个有意思的,若是寻常女子被人打趣说上赶着去别人家做妾,怕是会羞愤至极,遇上那等贞烈的,怕是还会来个以死明志。 赵青青则不然,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胆子大、有野心、更懂得如何能拿捏住太子。 若不是看起来家世不显,定是个不容小觑的。 桑竹在旁打量着一言不发的周娴,忙出言问询道:“小姐,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周娴端起桌上的安神茶汤,轻轻吹了吹,对着桑竹吩咐道:“桑竹,帮我打探个人。” “姓赵,叫赵青青,年岁应当同我相差无几。” -- 第29页 周娴细细回想着细节,那日围猎,并未听闻有哪家的小姐失踪,看样子也不像是哪家小姐的丫鬟,可见赵青青应不是受邀之人。 “那日去过猎场的人家可以先放放。” 桑竹听完,却不像往常那般立刻着手去办,而是突然跪下,抱住了周娴的腿:“小姐派别人去办吧,奴婢再也不离开小姐半步了。” 周娴被这拙劣又赤忱的真心感动得一塌糊涂。 “可是桑竹,除了你,我信不过别人啊。” 单纯的桑竹果然被周娴这话激励地像是喝下了一碗令人精神百倍的鸡汤,立刻承诺着会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翌日,皇帝身边的亲侍携了圣旨到了周府。 “众人听令,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副尉周延康营救太子有功,特擢升为太子近侍,官居三品,赐黄金百两。” “定国公,此番周小姐虽也救驾有功,可到底身为女子,若是被人知晓被山贼掳去,怕是有不好的传闻,不过您放心,皇后娘娘还会有另外的赏赐。” “周家可真是教养有方啊。” 周老太爷接过张公公递来的圣旨,命人取了些茶钱交予张公公,回道:“公公谬赞了,公公此番辛苦跑一趟,定要吃些好茶。” 张公公掂量了下重量,喜上眉梢。 “国公爷客气了,这些都是咱家应该的。” 无瑕顾忌两人表面上客气的言语,周娴心里有着自己的打量。 哥哥此番职位飞升,从一个军营里小小的副尉,变成了太子身边的近侍,不可不谓是平步青云,即便是救驾有功,这奖赏也着实太大了些。 思来想去,这圣旨里应当少不了皇后的手笔。 而皇后的意思,周娴再清楚不过了。 她这是,要给周家点甜头尝尝。 第15章 关于周娴克夫的传言,终究是在周娴一次次被皇后召见后销声匿迹了。 再传着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呢,皇后照样喜欢周娴。 外面的人不知道,可皇后身边的流苏倒是清清楚楚,此番若不是那周家四小姐救了太子,娘娘也会渐渐信了那些话吧。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转眼就快到了周娴的生辰。 要说这十六岁的生辰,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去年周娴的及笄之礼也并未大办,一个小小的生辰,着实是算不上什么的。 可这生辰礼,重要就重要在,皇后话里话外没少暗示周家,这赐婚的圣旨,将在周娴的生辰礼上公诸于世。 这才让周家阖府上下提前了一个多月便开始为周娴准备生辰。 近来出入周府的可不在少数,得了风声上前来巴结的、负责生辰事宜采买的,可谓是鱼龙混杂。 可这日,周府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周老夫人正闭着眼虔诚的礼佛,忽闻王怡君来禀,捻着佛珠的手骤停。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会突然来我周府?还指定要见娴儿?” 王怡君也不知如何是好,即便是太子与周娴有婚约,这未婚男女也不应私下见面。 可来人是太子,给王怡君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一句太子有违礼制。 无奈之下,只得前来请示周老夫人。 老夫人闭目沉思了半晌,才道:“太子素来是个知礼守法的,此番贸然前来,定是有比礼制还重要的事。” “你派人将太子请到内堂,遣散下人,只留下娴儿身边的桑竹和日前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婢女在门口候着便是。” 眼看着王怡君领了令出了院子,周老夫人也无心再礼佛,她忙唤着李嬷嬷点些宁神的香来。 李嬷嬷神色担忧的问道:“老夫人,可是受了惊?” 周老夫人抚了抚胸口的位置,道:“不知怎的我这心跳得快了些,就怕有什么大事发生啊。” 周娴得了丫鬟们的通传,微微一愣,却也不做细想,梳洗后就赶紧去了会客的院子。 只见太子殿下着一袭不起眼的玄色袍子,身旁也并未携带小厮,孑然一身地端坐在堂前,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周娴缓步上前,行了个礼:“太子殿下万安。” 傅叡煌许是对即将开口的话感到十分忐忑,心不在焉地朝着周娴回了句免礼。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那日山洞前匆匆一别,这段时间周娴虽也时常出入皇后殿中,可太子在东宫养伤,也并未相见。 两人都不是那般热情的性子,此刻一个心中有事,一个困惑万分,倒是冷了场子。 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焦灼,只见傅叡煌一会儿手扶额头似在深思,一会儿又借着喝茶的缘由悄悄打量着周娴。 周娴瞧着太子这番姿态,心里突然有了个猜测,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殿下若有何事不妨直说,如若有什么难处,小女愿尽力为殿下排解。” 傅叡煌听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兀然站了起来,朝着周娴行了个礼。 “本宫念着婚姻大事虽然是父母之命,但此事事关你我二人,还是应当先问过周小姐的意思。” “周小姐,那日你我于山洞相遇,本宫便知周小姐是个聪慧的,行事果断又有谋划,若是谁能娶到周小姐那定是这个男子的福分。” “本宫念着周小姐是个好的,又助本宫脱险,实则对本宫有恩。” -- 第30页 “本宫…本宫已有了心悦之人,若是再娶了周小姐,难保会冷落了,本宫…怕是要辜负周小姐了。” 周娴听闻,觉得有些讶异。 在这个男子妻妾成群才是常态的世间,像太子殿下这般愿意为了一个妾去拒绝一个对自己颇有裨益的妻族,属实算得上是异类了。 心悦之人? 也不知为何,周娴脑中突然浮现起了那双挂着泪珠的眼。 近来谁人不知这太子殿下因着要养伤深居简出,想来那心悦之人除了赵青青也没有旁人了。 周娴不知若是旁的女子,此番被未婚夫婿上门说着这番“我有了心上人,要和你退婚”的言论,会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过她此刻觉得无比的平静,平静到像是在听旁人的故事一般。 感慨着到底是赵青青有本事,短短三个月,竟能引得太子为她出面拒绝皇后安排的婚事。 周娴道:“可是殿下,若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皇后既然当初会同周家定下婚事,那依着赵姑娘的身世,怕是不会被应允当上太子妃的。” 傅叡煌见周娴并未与他哭闹,而是如此沉稳的探讨着,更是提到了青青,心下更是对周娴充满了赞赏,不愿耽误她。 “本宫会劝说母后找个大度的女子做太子妃,这样青青也不会受委屈了。” 随即又觉得此话像是在说周娴不大度,忙不迭解释道:“本宫并非说周小姐的不是,只是周小姐于本宫有恩,本宫也不想让周小姐嫁过来受了委屈。” 周娴闻言,喃喃重复道:“委屈?” 傅叡煌继续道:“从前本宫心无旁骛,若同周小姐喜结连理,定当相敬如宾;可如今本宫心系他人,若是往后这后宅起了龃龉,本宫难免会有失偏颇。” “本宫的心如今已经偏了,这对周小姐来说着实不公。” 太子这番话不可谓不惊世骇俗,往日里再怎么听人称赞太子殿下为人心思细腻待人和善,今日倒是真真见识到了。 本就同太子不存在那些个情分,听闻此言周娴倒觉得这太子殿下,心思比起旁人来,细致了不是一点半点。 父亲母亲院中那些莺莺燕燕的事乱成了一锅粥,这里面也少不了父亲对妾室的纵容,然而挨世人唾骂的却只有母亲善妒。 周娴倒不是为自个儿母亲抱不平,只不过是对太子所说的,感同身受。 当初大伯父想要与皇家联姻,求得不过是个名利,如今大哥哥已在太子身边当值,在一众年轻子弟中也算得上是有出息了。 大伯有经世之才,两位兄长也是有一声硬本事的,想来如大伯的愿重振周家门楣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既然太子不愿,那自己,是不是也就可以,不用嫁入那吃人般的皇家了? 周娴呷了口茶,极力掩饰着自己心中的那丝雀跃,道:“殿下既已有了决策,那小女只能祝殿下心想事成。” 太子喜,道:“多谢周小姐成全,本宫自知愧对于周小姐,若他日有需要本宫的地方,本宫定当为周小姐排忧解难。” 两人的谈话自然是被两家的长辈知晓了。 周家近日来气氛低沉,众人都因着周娴的婚事而唉声叹气。 周娴无奈地听着祖母和大伯娘你一言我一语的为她担忧着。 “这皇家,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皇后之前将话说的那般死,如今太子想要悔婚,我娴儿的名声可还怎么办?” “这让娴儿以后可如何嫁人?” “要结亲的也是他们,要退婚的也是他们。” 当初有多不愿同皇家说亲,如今就有多埋怨皇家。 周娴乖巧的侧立在旁,轻抚着祖母的背,嘴里不停地安慰着祖母莫要因太过气愤气坏身子。 “祖母,至少娴儿以后可以寻个规矩少些的人家了。” “而且若是嫁的离家近些,还可以时常见着祖母,这不好吗。” 周老夫人拍了拍周娴的手,想到这孩子这么懂事,就更为她感到委屈了。 至于那周伯景,也对此事颇有怨言。 不过为周娴抱不平倒是其次,更多的还是为周家的前途忧心。 而宫中,众人也不知太子去皇后殿中请安之后发生了何事,只是知那日一向端庄稳重的皇后气急,摔了殿内好多摆件。 再后来就隐隐约约有传言说太子为了一个小门小户连名字都未曾听说过的女子要与定国公家的四小姐退亲。 这下可算是乐坏了京中一些妒忌周娴的官家小姐。 一时间周娴收到的赴会请柬比之前时常出入皇后殿中惹得一些人想要巴结时收到的还多。 大家都想要看看周娴的笑话,周娴一跃成为这大都城内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真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还以为自己稳坐太子妃的位置,没想到却被一个不知是哪冒出来的女子抢了位。” “我听说日前太子殿下脱险,都亏了那女子相救呢,真想看看是谁家的小姐。” “再看看那周娴…啧啧,要我说啊,怕是与殿下八字相克呢。” “可不是呢,指不定那与殿下结亲的传言就是周家传出来了,皇后娘娘仁慈,碍于她姑娘家的面子并未出言反驳,可谁知殿下不愿意。” “家室好又怎样,还不照样不得殿下欢喜。” -- 第31页 …… 关于周娴的闲言碎语是愈演愈烈,更有甚者,居然说周娴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要不怎么爹娘不亲,还落得个被夫家退婚的下场呢。 就连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为亡母守孝的蒋若书都听闻了这些传言,专程赶来安慰周娴。 周娴却是乐得自在。 起初她还怕太子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跟皇后抗衡,最后不得不迫于压力娶她。 现下这些传闻也算是帮她加了把柴添了把火,她就不信外人这般编排她和太子多么不适合,那皇后还想要她当这太子妃。 只是让家中长辈白白担心了,倒是有些不孝了。 反观皇后这边,日前太子失踪时担忧成疾才刚好,又生生地被气倒了。 那日傅叡煌向皇后禀明自己的意思,皇后听闻,直觉两眼发黑,就差没当场昏过去。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平日里对这个儿子宠爱有加连重话都未曾说过一句的她端起身侧的茶盏就往傅叡煌身上扔,也不顾滚烫的茶水是否会烫伤他,只想让这茶盏砸醒他。 “你在说些什么浑话!!” “你是我大盛的太子,是文武百官皆称赞的太子,是将来会为这天下苍生负责的太子。” “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为了一个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女子,你去周家拒婚。” “那周家,不仅有祖上的荣光,这一代主事的周伯景是你父皇都称赞过的,就连近日调到你身旁的周延康,你也没少提过他有本事。” “你放着这样的姻亲不要,你要什么两情相悦?身在这皇家,你最不该有的就是两情相悦!” “你当真以为你这太子的位子,坐得稳稳的?” 傅叡煌也不知明明在商议自己的婚事,怎么就跑到了太子之位上,梗着脖子道:“儿臣不明,为君者,重要的是有能力,又不是谁的姻亲好才能当太子,倘若下面哪位弟弟能处处为我大盛,为大盛的黎明百姓着想,儿臣也愿尽心辅……” 未等他说完,皇后就尖声呵斥他闭嘴。 皇后气极反笑,连说了三声好,问道:“你就不怕惹恼了周家?” 傅叡煌也摸不准母后这笑是何意,答道:“一时的恼怒总比以后让周家小姐将来受委屈的好,儿臣如今心里只有青青一人,若是以后后宅有什么磕绊,儿臣的心保不准会偏,与其到时候让周家小姐受了委屈惹周家不悦,倒不如……” 也不知是傅叡煌这番话哪里说得不对,皇后还未听完,便像被戳中了痛处一般砸碎了殿中一个花瓶,大声呵斥道:“你给本宫滚出去。” “滚!!!!” 第16章 可除了叫太子滚出去,皇后是束手无策。 傅叡煌自小便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才能,皇后对这个长子那是一百个满意,自然也就没想过什么要在太子身边安插人手。 这也就导致了她到现在连赵青青的名字和长相都不知道,更遑论想要清楚明了是哪家的小姐了,只知道是个身份低微上不了台面的。 然外面的传言已经变换了无数个版本。 现下流传最盛的,是当初太子殿下坠落山崖,幸得一附近的女子相救,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受伤的太子殿下,这才让殿下得以安然无恙的回来,太子殿下也知恩图报,欲与此女子谱写一段佳话,不过却遭人阻拦。 这样的闲谈,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听闻此言的皇后气得又砸了桌上新换来的瓷器,怒斥道:“好啊,太子现在真是出息了,学会散播流言了,学会利用民心来逼迫本宫了。” “本宫要是不答应他,他是不是还要给本宫扣个忘恩负义的帽子?” 流苏赶紧吩咐宫人将地上的碎瓷片清理了,以防伤了皇后。 她轻抚着皇后的背,替她顺着气,见皇后稍稍平静了些,才开口劝慰道:“娘娘,殿下看上的姑娘,虽说家室是低了些,可耐不住太子喜欢啊。” “不若您和殿下各退一步,只要殿下娶了周家四小姐做太子妃,您就允了他之后纳了那姑娘为妾。” 皇后一声冷哼,道:“太子求的,从来都不是要纳妾,只是想要退婚,他从来都不觉得他想要纳谁为妾是他做不到的事。” “他倒是个实诚的人,说不愿让周娴嫁过去受了委屈,可成大事的,从来都不是实诚的那个。” 流苏见皇后渐渐平静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替皇后端了盏茶,问道:“娘娘,可您和殿下现在这般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啊。” 皇后叹了口气,道:“先哄骗着他将这亲认了再说吧,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卑贱女子,竟敢妄想太子妾室的位置,端看着她有没有这个命吧。” 流苏没错过主子口中的轻视之意,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为那女子感到担忧,这般想着倒是出了神。 恍惚间又好像听见了皇后略带几分哀怨的话语。 “太子是个痴情的。” “可这皇家,是容不下痴情人的。” 到底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未等皇后传唤太子,先等来了皇上。 皇后端庄的行着礼,面无表情地请着安:“皇上万安,今儿怎的想起了来臣妾这里?” 皇上不言,径直落了座。 没有任何寒暄的意味,直接开了口:“煌儿的婚事,何故闹得如此沸沸扬扬?” -- 第32页 皇后身形一顿,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定了定神才开了口:“皇上,您从何时起,对煌儿的私事这么关心,臣妾还以为煌儿只是一个帮您处理国家大事的朝臣呢。” 坐上之人也并未因这在外人看来大不敬的话有任何不愉,两人就像陌生人一样继续交谈着。 “平日里你怎么折腾我不管,你那些后宫之事,已经闹到朝堂上来了,你快给我处理好了。” “既然煌儿与那周家的并非两情相悦,何必强按在一起。” 皇后听闻此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两情相悦?不是两情相悦也可以在一起的啊皇上,就像您和臣妾。” “两情相悦在一起,也并非有好下场啊,就像您与那……” 皇上像是突然被拿捏住了什么短处,一道凌厉的眼光刺向皇后,阻止了她还未说出口的话,突然愤怒地拍了拍桌,大声呵斥:“够了!” 站在一侧的宫人们被吓了一跳,赶紧跪了下去。 流苏还不忘悄悄暗示皇后别再说了。 皇后也被这呵斥惊住了。 这么多年了,提及此事,他还是会如此激动。 会激动,就说明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忘掉不是吗。 稍稍冷静了下,却是皇上先开了口打破僵局:“当初你说欢喜周家的女儿,朕看在周家是个懂事的,家室倒也与煌儿相配,就应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在煌儿不愿的情况下你还非要让两个孩子成亲?” 什么原因? 为了那周家开国元勋的名声。 为了那周伯景的才干往后为太子所用。 为了让太子能够万无一失地登上皇位。 可这些能说出口吗? 能让皇上知道,他的皇后,在觊觎他的皇位吗? “臣妾,臣妾实在是喜欢娴儿那孩子…” 皇上不悦的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那是煌儿娶妻,又不是你娶妻,喜欢你就召进宫来陪着你,随意给个封号就行了。” 要想让周家坚定地站在太子的身后,可不是一个封号就能随意打发了的。 皇上见皇后久久不言,也不耐烦再商议此事:“伯景是朕的股肱之臣,周家也是自先祖皇帝起就荣誉加身的,你快快妥善处理了此事,莫要惹得周家寒了心。” 说罢便带着贴身伺候的人离去,只留下那未曾打开的茶盏。 和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皇后。 片刻之后才听见她幽幽地开了口:“将太子唤来。” 傅叡煌将将踏进永宁宫的宫门,就望见皇后手撑着头靠在罗汉床旁,眉间紧蹙,似是有什么恼人的事缠身。 思及自己最近做的那些事,傅叡煌有些愧疚的请安:“母后万安,不知母后唤儿子前来有何事。” 皇后听见傅叡煌并未自称儿臣,而是稍显亲昵的平常百姓家的称呼,也未睁眼看他,只淡淡的问询道:“无事就不可叫你前来吗?” “儿子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皇后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的话,接着说:“你可是在你父皇面前说了什么,今儿你父皇来质问本宫了。” 傅叡煌捉摸不透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到底是何意,只得硬着头皮回复:“儿子…儿子只是想让父皇出面劝劝母后断了那心思,并非是质问…” “断了心思?断了什么心思?那周娴,要出身有出身,要相貌有相貌,就连那规矩礼制也是挑不出来刺的,你为何不要?” 傅叡煌见皇后还这般固执己见,一时也有些恼了:“母后若真是喜欢那周家小姐,那就应该放过她,母后和父皇这么多年过的什么样的日子,您若真喜欢她…若真喜欢她,会忍心让她过您这样的日子吗…” 傅叡煌还未说完的话,淹没在了皇后的愤怒的一巴掌中。 “好啊,好啊,太子殿下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为了个女子,不惜在外编排你的母后忘恩负义。” “你为了个女子,不惜去你父皇面前哀求。” “你瞧瞧你还哪有一国储君的样子,你脑子里该有的是天下是大义,而不是一个女子!” 傅叡煌也骤然醒悟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话,忙不迭的跪下向皇后请罪:“母后,是儿子一时失言,母后不要放在心上。” “儿子是真心喜欢那姑娘,还望母亲成全儿子,也放周家小姐自由。” 皇后冷眼看着自己这个大儿子。 从小到大,傅叡煌都是皇后的骄傲。 傅叡煌聪慧贤能,整个皇宫上到圣上下到宫人,提及这个太子都要道一声好。 就是这样一个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由着下面的弟弟们挑,从来没有对皇上和皇后提过什么请求的太子,此刻跪在这里求她。 皇后觉得心寒又失望。 但也不忍。 是的,不忍。 这个儿子从小到大,懂事到让人心疼。 罢了,罢了,今后让他身不由己的事多了去了。 不过区区一个女子,等太子再年长些,就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了吧。 她愿意为了儿子退一步,但也只能退这一步,往后再也不能让他由着性子胡来了不过这周家,是断然不能留给他人做嫁衣的。 周娴足不出户,却也听到了不少外面的传闻。也不管这是谁的手笔,她只管跟着添油加醋的传播着流言,为太子和赵青青的事添了一把柴。 -- 第33页 终于是等到了皇后按捺不住,唤人请了祖母和大伯娘进宫。 她天真的以为可以就此脱离皇家,可以摆脱那强迫她贤良淑德的规矩。 直到祖母和大伯娘从宫中回来,一脸愧疚的望着她。 她才知道。 只要她一日是周家的女儿,她就一日无法自由。 周娴生辰当日。 宴会上来了不少人。 一是周家一改从前的低调做派,请了不少宾客前来。 二是想看周家笑话的,这几日无论是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还是朝堂上针锋相对的官员们,都对周家的事津津乐道,此时有个可以近距离打探实情的机会,自然是不愿错过。 一时间倒也营造出一种宾主尽欢,觥筹交错的假象。 众人望着那空着的首座,纷纷猜测难道还有什么大人物的到来。 直到听到宫人一声高呼“皇后娘娘到”,那声响仿佛是在告诉众人,这出戏就快要唱到高潮了。 众人忙不迭地行了礼:“皇后娘娘万安。” 一身华服打扮的皇后在宫人的簇拥下直直的走向了那个引人猜测的位置。 “众位不必拘礼,本宫此番和众位一样,只是一个前来赴宴的客人。” 就是作为客人,才更叫人捉摸不透。 日前才传出周家和皇家的各种流言,虽说真实性有待考证,但明眼人一瞧就明白,这婚怕是成不了了。 除非皇家要坐实了忘恩负义。 除非周家要坐实了攀附权贵。 众人各怀心思,就等着皇后说些什么来解大家心中的疑惑,但皇后却真真如同前来赴宴的宾客,同周家老夫人亲切的寒暄着。 直到快要结束之时,皇后才在这看似清澈平静的一潭湖水中扔下了一颗石子。 “转眼娴儿已经这般年纪了,当年本宫初见她时,还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 “当初一面,便觉得与娴儿投缘,此番趁着娴儿生辰,本宫倒要厚着脸向定国公家求这最最珍贵的宝贝了。” 皇后挥了挥手,身侧立刻上前了一位宫人,从袖口掏出一道圣旨,众人纷纷下跪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定国公府上四小姐周娴,贤良淑德,品貌出众,朕甚悦之,特赐…”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吊足了胃口,若不是大不敬,只怕会上前抢来圣旨一看究竟。 那宣旨的宫人许是感受到了众人的焦急,不咸不淡的继续说。 “特赐许配四皇子为妃。” 第17章 圣旨一宣,满座皆哗然。 有幸当年在场的人如今回想起来,当初皇后当着众家眷的面提及此事时,确实没有说是想将周娴定给哪个儿子。 可这太子殿下年逾二十还未定下太子妃的人选,摆明了就是在等周娴长大。 再说了,哪有哥哥未成婚,就先给弟弟相看的道理。 有那在皇后面前得了几分脸的,大着胆子旁敲侧击,只得了皇后一句“挑选太子妃是大事,当然得多花时间考量着,也不好耽搁了下面几个皇子的婚事”。 嘴上是这么说着,可那二皇子三皇子如今都未娶妻,轮着来也不该让四皇子抢了先。 可这些都是看客们私底下揣摩的,要真论起来,这场婚事,也挑不出错,是众人会错了意。 当然,这皇家的心思,也轮不到他人挑错。 这场婚事的另一个主人傅叡炀得知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个妻子,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因着上头有个聪慧能干的哥哥,傅叡炀从小可以说是被放养着长大。 皇上和皇后对这个小儿子也没什么要求,现在作为嫡出的四皇子殿下,凡事有他父皇母后担着。 往后皇上皇后故去了,荣登大统的可是他嫡亲的哥哥,有哥哥的庇护他可以当个闲散王爷。 只要不犯大错,总归是能潇洒肆意一辈子的。 满朝文武皆道这四皇子殿下,皇后嫡出的第二子,活脱脱就是个纨绔子弟,只会招猫逗狗吃喝玩乐。 可这都是私下的话,事实上作为一个皇子,在外游山玩水好几个月也不会有人来指责半句不是。 谁让别人有个好爹娘,再有个好哥哥。 而四皇子也不负他骄纵的名声,得知消息后便匆匆赶到永宁宫闹上了一通。 他可跟他那个哥哥不一样,傅叡煌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可傅叡炀觉着,要想让事成,得先把母后哄开心了。 “母后,儿子这不过出去玩了月余,您瞧着怎么又像是年轻了几岁。” “您要再这样下去,指不定有人问儿子打哪来了个姐姐。” “儿子这回得了个秘方,说是养颜美容的,本想送给母后。” “这下可送不出口的,母后您再用着,就怕下次别人问这是哪来的妹妹了。” 皇后明知这是哄自己开心的话,但还是打心底觉得喜悦。 见他越说越离谱,才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行了行了,你这从哪学来的油嘴滑舌,惯会哄人,要是你这机灵劲儿多用些在正途上…” 眼见着马上又要听着让他耳朵都起茧的唠叨,忙岔开了话题,开始讲起了一路上稀奇古怪的好玩事,惹得皇后和宫女们频频发笑。 见着气氛已经烘托得差不多了,开始切入正题。 -- 第34页 “母后,那姓周的小姐不是指给哥哥了吗,怎的儿子出去玩了一趟,这天就变了。” “那女子的性子儿子不喜欢,小时候瞧着还是个活泼的,也不知道这周府怎么养的,好好的人养得这般无趣。” 皇后看着这从小疼爱着长大的小儿子,语气里带着些许纵容,道:“什么性子?本宫看娴儿性子倒是好得很,你是个浑的,正好缺个端庄稳重的妻子管着你。” 傅叡炀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那样就像娶了个娘而不是娘子…” 皇后听着这惊世骇俗的话,连忙拍了拍傅叡炀的肩:“你这孩子,瞎说些什么呢?人人道娶妻娶贤,本宫瞧着,这娴儿和你倒也合适。” 傅叡炀不愉,他倒也不是厌烦周娴,只是他还没玩够,还没想过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这回事,更没想过要娶一个木头人一样的妻子。 见傅叡炀欲再拒绝,皇后慢慢凝了神色。 这两个平日里懂事孝顺的儿子,眼下一个接一个的反驳她,着实让她有些恼了:“此事已经定了,你父皇也已经下了旨,你无需再多言了。” 傅叡炀无奈地耸耸肩,见着母后的样子便知晓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但他也很快安慰了自己,反正他也没个欢喜的女子,娶谁不是娶。况且这周娴长得还算不错,娶了就当个花瓶放家里。 这夫妻之事,也不是谁能管的,到时候觉得她烦了,不理就是。 这场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明百姓们议论了许久的戏终究是落下了幕,勉强也算得上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于周娴而言,是不得已的认命,既然皇后是下定了决心要让周家站在太子身后,那至少她可以安慰自己,比起做皇后来说,当个纨绔王爷的王妃可轻松多了。 于周家而言,虽说周家的女儿以后坐不上那最高位,可太子和四皇子同出一脉,是嫡亲的兄弟,这也是退后求其次之下最好的选择。 只是周老夫人听闻这孙婿的人选从德才兼备的太子殿下变成了整日无所事事的四皇子时,还是忍不住拉着周娴的手落了泪。 是她周家欠了娴儿太多,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她这个做祖母的定会为孙女儿慢慢寻觅一良人,一生和睦恩爱相随。 许是怕事情再生变故,这场赐婚显得稍微匆忙了些。 按照祖制,皇子大婚至少也要半年的筹备时间,可如今生生缩短到三个月,着实显得有些匆忙了。 若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倒也算了,这皇后嫡次子的婚事,任谁也不敢怠慢。 眼下无论是皇家,还是周家,都为这婚事忙昏了头。 偏偏作为当事人的周娴和傅叡炀,像个没事人一样。 一个和往日一样,到处呼朋唤友找乐子。 一个连下人送上来的婚服首饰都不甚在意,说句大不敬的话,得亏是此次婚期紧迫,嫁衣都交给了有经验的绣娘赶制,否则照周娴这般不上心的样子,可别想等她亲手绣出嫁衣来了。 比起旁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样子,这两人倒是有一种怪异的默契。 就这么在周遭人或是怨愤或是看戏或是祝愿的目光中,很快便到了大婚的日子。 或许是为了平息之前的那些风言风语,又或许是因着这是皇子中第一场大婚,这婚礼的规制格外的盛大,仿佛在向众人宣告,这是一场被期待了许久的姻缘。 是以这大都城内的官家小姐们,又多了一项嫉妒周娴的缘由。 试问哪个闺中少女未曾幻想过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的盛景,可能美梦成真的又有多少?偏生这般好事落在了周娴的身上。 天还未亮,周娴就被一群涌入房内的下人吵醒了。 桑竹侧立在旁,压低了声音催促着她:“小姐,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该起床了,大夫人已经带着梳妆嬷嬷和全福娘子在路上了…” 周娴如今已然不是小时候那副贪睡的性子,可这时辰实在是太早了,挣扎着才堪堪眯了眼。 日前老夫人和大夫人轮番上阵,给周娴传授着那些相夫教子的道理和规矩,周娴都只是当做日常的唠叨听过就过了。 她朦胧着双眼,努力定了定神打量着整个房间。 眼下见着这满目的艳红色,燃烧着的喜烛、鲜艳喜庆的帷幔、以及随处可见的红色剪纸,这才真正有了要出嫁的感觉。 大夫人甫一进门,就瞧见周娴这番迷糊样,笑着嗔道:“别的小姐出嫁前夕都紧张地睡不着,也不知你是心大还是怎的,竟还赖着不起,莫要叫她人笑话了。” 饶是这几年已经被许嬷嬷培养得懂规矩知礼仪,但周娴也未曾尝试过天未亮就起,此时一脸木然的由着下人伺候着梳洗上妆。 心底还不合时宜的冒出了一句话,这莫非就叫做赶鸭子上架。 来来回回折腾了个把个时辰,才有喜娘进来知会是时候该去拜别家中长辈了。 周娴头顶着足足有五六斤重的头冠,垂下来的珠帘遮住了她的视线,只得由桑竹搀扶着往院外走去。 待她亦步亦趋地走到堂前之时,周叔景和梁怀秋已端坐在堂前了。 周娴缓缓下跪,接过桑竹递来的茶盏,恭敬又冷淡的说着:“爹爹娘亲,请吃女儿一盏茶,女儿此后不在跟前侍奉,还望爹爹娘亲身体康健,事事顺心。” -- 第35页 周叔景接过茶盏,浅尝一口后,便说着那些要周娴凡事以夫家为重,莫要丢了周家颜面之类的场面话。 倒是梁怀秋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最终只嘱咐了一句要与夫君互敬互爱。 按照礼制,这拜别礼已经行完,喜娘在一旁准备说些吉祥话送嫁,却见着周娴抬了抬手示意。 桑竹搀扶着周娴转了身,朝着周老夫人和大夫人的方向行了个实打实的叩首礼,却并未开口说任何话。 若要说此番出嫁有什么不舍的,那定是舍不得祖母和大伯娘。 她在心里默默的期盼着,期盼祖母和大伯娘日后无病无灾,无事扰人。 周娴从小父母不睦,能健康的长大多亏了祖母和大伯娘的照拂,若非是规矩不允,这拜别礼和奉茶的对象,周娴定会选择这两位。 周府将自己的婚事作为家族兴旺的助力是真,可从小到大的疼爱也是真。 周娴不怨家中的任何一个长辈,只能怪命运如此,只能怪她生在了这徒有虚名的周家。 在喜娘唱诵的吉祥词中,周娴由周延康背着,一步步的踏出了前厅。 周延康自小就没什么心眼,并未意会到这场婚事背后的利益勾结,只是一个欢喜着送从小一同长的妹妹出嫁的哥哥。 “娴儿,哥哥替你打探过了,那四殿下虽是贪玩了些,旁的地方到是个好的。” “你莫要担心,若以后被欺负了,就回来同哥哥说,若是哥哥没法子,就在太子面前进言,让四殿下的哥哥收拾他,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周娴心下觉得十分感动,自小这两个哥哥就是护着她的,即使被大伯娘教训着好吃好玩的都要留给她,也未曾有过半分怨言。 刚刚拜别过对照顾着她长大的祖母和大伯娘,此时又听着护着她的哥哥说着不会让她委屈的话,只觉眼底包着几滴滚烫。 “瞎说,哥哥在太子殿下面前当差,可要小心行事。” 周延康意会到周娴言语里的担忧,憨憨地笑了笑,兄妹俩都没有再说话。 从周家嫁出去的路很短,只祖母院门到府门的距离。 但周娴知道,今日之后,要回来的路,可就长了。 第18章 周娴透过盖头隐隐约约打量着迎亲队列最前方那个一袭红衣的儿郎,平静的内心里泛起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当今皇上长得颇有一股儒雅学士的气度,再加上能被选入宫作为嫔妃的,相貌定然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是以皇室的人,向来都有一副好皮囊。 太子殿下温文尔雅,二皇子英姿飒爽,三皇子清新俊逸。 而这四皇子,倒是个风流不羁的。 也不知为何,明明和太子一母同胞,气质上却差了这么多。 同小时候比起来,倒是差了许多。 为了彰显皇室的富足与气派,此次大婚还安排了游街。 周娴坐在八抬大轿上,头上繁重的发饰让她想要偷个懒背靠着休息会儿都不行,只得挺直了后背,就这么端坐着。 周围充斥着欢庆的乐声和人们恭贺的庆祝声,还有喜婆时不时唱出的吉祥话。 周娴只觉得吵闹,这些热闹好像都与她无关。 饶是这些轿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有经验有能力的老轿夫了。 可这一番游街下来,周娴也觉着快要被颠簸得浑身骨头都散了。 下轿子时候,要不是有桑竹搀扶着,她大概会当着众赴宴宾客的面行个跪礼。 听着赞礼者的唱词,周娴像个牵线木偶一般,又被人拉扯着拜完了堂。 直至坐上了四皇子府那被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瓜子莲子的喜床,她才堪堪觉得那股头重脚轻的漂浮感消失了。 好不容易挨过了最后几个礼,周娴忍不住在心里松了口气。 怪不得旁人总说,这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 这样累人的事,只一次就让人招架不住了。 待房里观礼的宾客陆续散了场,周娴忙唤桑竹:“桑竹桑竹,快来帮我把这头饰卸了,也太累人了。” 桑竹却没有上前,语气里带着踌躇:“小姐…啊,不,四皇子妃,这,这些要等着洞房的时候才能…” 周娴忽然噤了声,揣摩着桑竹的语气。虽说这是第一次到四皇子府上,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桑竹她也知道,不至于会紧张成这样。 那只能说明房内还有别人。 而且是一个需要周娴注意礼仪的人。 想通了的周娴也就不再多言,耐心的等看此人想要做什么。 傅叡炀等了会儿,见新婚妻子突然像个雕塑一样端庄的坐着,觉得有些无趣,开口吩咐:“替她梳洗吧。” “我让下人待会儿送些吃食,你要是累就歇着吧。” 周娴隐藏在盖头下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人还是有点良心的。 强撑着身体的不适,周娴还是起身,朝着声音的方向行了礼:“谢殿□□恤。” 傅叡炀越发觉得没意思,转身抬脚走出了房间。 “四皇子妃,这四殿下看起来还蛮好的嘛,知道体贴人。” 让桑竹打发了门外伺候着的下人们,周娴终于是觉得可以解脱了。 “桑竹,你判断人的标准也太低了吧,一顿吃食就把你收买了。” “赶明儿我就找个厨子把你嫁出去。” -- 第36页 桑竹正小心翼翼地拆卸着头冠,听到周娴的调侃也不怵,伶牙俐齿的反驳了回去:“小姐要是把我嫁出去的话,可就没有这么听话懂事的丫鬟了。” 这脱口而出的话让两人都稍微怔了怔。 已经不是小姐了啊。 已经嫁做人妇,再也不是周府的四小姐了啊。 周娴难得地约束起了桑竹:“以后别再叫错了,如今我们已经不在周府了,莫要叫他人寻了错处。” 桑竹低着头应了一声,也就专心做起了自己的事,不再言语。 “笃笃笃。” 一阵忽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随即周娴和桑竹主仆二人就听到了一阵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呼唤着。 “好看姐姐,小九来给你送吃的啦!” 听出这是九公主的声音,周娴忙打开了房门。 傅小九也不知是哪里学来招式的,身手敏捷的挤进了门,将门掩了一个缝,左右打探着有无旁人。 周娴见这番动作,觉得有些好笑。 “九公主,你这是做什么呢?” 傅静转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仔细观望了片刻,确实没有人跟来,才关了门。 她从怀里掏出了用干净手帕包裹着的糕点,递给周娴。 “好看姐姐,我听席上的那些夫人们说,成亲是不能吃东西的,我怕你饿,就从桌上偷了些糕点来给你吃。” “你放心吧,我可厉害了,一路上都躲避过了下人,不会有人发现的。” 周娴想着她那副颇有架势的模样,这蹩脚的技术,一路上没人发现,想来这四皇子府上的下人们都已经习惯了,乐意陪着她玩。 周娴接过手帕,摸了摸她的头:“那真是辛苦小九了,姐姐很喜欢。” 傅静得意地扬了扬头,寻了个椅子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这一坐,就看到周娴身后的桌案上摆着一碟碟精致的饭菜,倒是同手帕中那些被挤压得有些碎的糕点比起来不知好了多少倍。 “好看姐姐,你也悄悄去偷吃食了吗,你竟能避过下人寻得些热菜来,真是太厉害了!” 周娴摆了摆手,道:“这是四殿下吩咐人送来的。” 傅静听罢,撅起了嘴:“又被四哥抢先了。” “好看姐姐明明是小九先遇见的,却被四哥抢回家了。” “这吃食也是,四哥可真讨厌。” 周娴失笑,她又不是什么货物,怎的能用抢来形容。 家中虽有妹妹,但周娴从未同她们有过多深交,这九公主倒是让她觉得莫名亲近:“没关系,姐姐更喜欢小九就行了。” 小姑娘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周娴不过就这么稍稍一哄,立马喜笑颜开了。 “没关系没关系,姐姐嫁给了我四哥,这么说起来跟我也是一家人了。” “对了,不能再叫好看姐姐了,以后要叫好看皇嫂。” “皇嫂,你是不知道,我早就想有个嫂子了,那李婷婷整日在我耳边说她嫂子给她买了什么什么好东西,她嫂子多么多么好看,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都怪我几个哥哥不争气,一把年纪了都没给我娶个嫂子回家,还是看起来最不争气的四哥最争气。” 周娴无奈笑笑,这小姑娘还和前几次见面一样,话匣子一旦打开了旁人就别想插嘴了。 真想知道这小姑娘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是夜。 周娴沐浴后静静的坐在床榻边。 关于新婚夜的事,或多或少也有从长辈那里听到过。 周娴对即将到来的事感到有些不安。 周娴不喜太多人伺候,就连桑竹也已经屏退了,现下只剩她一个人在房内。 昏黄的烛火照着房内,更添了一丝晦涩难明的意味。 周娴有些坐立难安,想要找些什么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叩叩叩。” 宴请宾客的前院离后院颇有一段距离,那里的吵闹声传不过来。 是以这清脆的敲门声在寂静的院内显得格外刺耳。 周娴打开门,是个陌生的面孔。 “四皇子妃,奴婢…奴婢是,四殿下跟前伺候的初雪,殿下…殿下他…” 周娴从开始的不安渐渐平静了下来,冷着眼看着这丫鬟想要说些什么。 那丫鬟扭扭捏捏的,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被周娴这么瞧着,像是有些害怕。 周娴心里腹诽,这大婚当晚,迎来的不是即将同自己携手一生的夫君,而是一个满腹心事的美貌丫鬟,这样的场景着实难以让人不多想。 她虽和那四皇子连话都未曾说过几次,但瞧着他待她的样子,再加上时不时出入宫中的流言,约摸着这个四皇子对这场大婚也是不喜的,这丫鬟莫不是受了谁的旨意打算来个下马威? 那丫鬟见周娴也不言语,咬了咬唇才终于说出了口:“殿下吃醉了酒…已经在前院睡下了,四皇子妃…还请您,请您…早些休息吧!” 周娴挑了挑眉,原来是这般的下马威。 新婚第一日,夫君就未曾进过房内。 这要是传了出去,明日指定就成了大都城内的另一个笑话。 那叫初雪的丫鬟也许觉得这话说出口或许会换来责罚,此时只埋着头不敢看周娴,只身形瞧着略微有些颤抖。 -- 第37页 周娴先是有些气恼,待缓过神来反倒是松了口气。 “知道了,你回去吧,伺候好四殿下。” 初雪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等想象中的来责罚,一时间觉得有些诧异,这新来的主母似乎是个慈悲的性子。 周娴自然不知旁人在想些什么,也不担心明天会面临什么样的碎言碎语。 她此刻只想着,真好啊,就这么逃过了一天。 翌日一早,周娴早早地就梳洗完毕了。 一是昨日在陌生的地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二是待会儿还要进宫给皇上皇后奉茶,容不得她多睡。 桑竹眼红红的站在身侧,她在为周娴昨晚受到的冷待抱不平。 这对女子来说,成亲是关乎一生的大事,这第一日就这么受委屈,往后的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周娴拍了拍她的肩,安慰着:“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婚大家都成的你不情我不愿的,少些事也好,他这般各自管好自己的态度倒也免去了我打起精神敷衍。” 桑竹还想出言说些什么,却也不知说什么,她倒是想替自家小姐出头,可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又能做些什么呢。 那是皇家,皇家做事,岂是她能置喙的。 周娴带着桑竹来到了前院,院门口只有一个小厮还坐在台阶上打盹。 她命桑竹叫醒了小厮,开口问道:“殿下醒了吗。” 那小厮睡眼朦胧着,呆愣楞的望着周娴。 桑竹瞧着这木讷的样子,还以为这四皇子府,从主子到下人都不把自家小姐放在眼里,加之昨晚的事还怒气在身,一时忍不住呵斥道:“谁给你的胆子,敢无视四皇子妃。” 那小厮此时才彻底清醒过来,想起昨日自家主子已经成了亲,这新娘子可不就是面前这位。 周娴摆了摆手:“桑竹,休得无礼。” 又对着那小厮问道:“殿下醒了吗?还烦请通传一声,就说我等着殿下进宫拜见。” 清风忙不迭的行了礼:“小人愚昧,竟不识四皇子妃,殿下…殿下平日里都要等到巳时才会起,这会儿恐怕…” 周娴也不恼,温声细语说着:“今儿个日子特殊,还是着人将殿下唤醒的好。” 清风也知自家殿下的兴致,若是平白扰了他的清梦,自己少不得会挨顿罚。 面前的人久久不语,周娴也明白了这个四殿下怕是脾性不太好,也不为难下人,站在门口喊道:“殿下,皇上和娘娘还等着我们呢,若是晚了可不好。” 清风顿时慌了,忙阻止道:“四皇子妃,您别喊了,若是扰了殿下睡觉……” 周娴不理,又对着窗户呼喊了几遍。 片刻之后,就听到从房内传来一声喑哑中带着些许怒气的声音:“别喊了,我起便是。” 若周娴此时在房内,还能听见傅叡炀小声的抱怨:“果真是娶了个娘回家,一大早就被扰了清梦。” 这才第一日,他已经开始觉得后悔了。 第19章 永宁宫内。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愿父皇母后万福金安。” 傅叡炀也不似在府中那般不情不愿的样子,此刻一副恭顺的样子,正领着周娴拜见坐在首座的人。 如今太后早薨,先皇的妃子们或是去了太庙,或是随着封王的儿子出宫建府,老一辈的老人们倒是没有几个。 傅叡炀本就是皇后嫡出,也就没了那等拜见嫡母生母的区别。 再加上傅叡炀是皇子里最早成婚的一个,上面也并无嫂子需要见礼。 反正于周娴来说,这拜见礼是倒也算不上麻烦。 她接过皇后身边的流苏姑姑递来的茶盏,恭敬地递给了皇上和皇后。 “父皇、母后,请喝茶。” 皇后对这落落大方家室显赫的儿媳自然是满意的,也不愿新婚第一日立那些个恶婆婆的规矩,忙叫周娴起了身。 随即从手上褪下一个金镶双龙戏珠镯,套在了周娴的手上,又拿出了个象征着喜庆的红封,嘴角上扬,掩饰不住的欢喜:“娴儿,如今你已是自家人,往后便不必再如此多礼。” 周娴笑着应下了,心里却千转百回。 这镯子用料虽贵重,但也不至于让人惊骇,可这上面的纹饰…… 皇后这怕是在借机敲打她,只要周家坚定地站在太子一脉的身后,那属于周家和周娴的荣华富贵定是少不了的。 周娴失笑,她想起上一次在这永宁宫内收到皇后的镯子之时,她被定给了太子做嫡妻,如今不过几载,却是和四皇子站在此处奉茶。 这命运,也着实弄人。 昨日四皇子大婚,府内的一切事务自然也瞒不过皇上皇后的眼,自家儿子在婚宴上直接醉得不省人事,做出这般荒唐的事,直教两人脸上无光。 皇上看重周伯景才能,皇后看中周伯景权势,该给周家的体面还是要给的,两人只得轮番着敲打着自家儿子。 “好了,如今你已大婚,该收起从前那副样子了,莫要再像往日那般胡闹。” “往日纵着你也就罢了,如今已是做一家之主的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个儿心里也该有数了。” “娴儿是个体贴懂事的,今后你要好好待她。” 傅叡炀望了望还在一旁端庄的站着的周娴撇了撇嘴,还以为顺了母后心意能落得个耳根清净,谁知道还是少不了一顿说教,真是不该一时糊涂听信母后的话。 -- 第38页 从宫中出来之后,傅叡炀是忍一时越想越气。 往日里进宫来,父皇母后最多说他几句放肆任性就罢了。 可今儿个,三句话中定要夹杂着一句诸如让他收收玩闹的性子这样的教导之言,听得他直觉头昏脑涨。 傅叡炀是谁啊。 那可是自小便在这大都城内横着走的人物。 让他受委屈,那就好比在老虎身上拔毛。 于是傅叡炀又给周娴来了个下马威——他直言是半年前就与友人约好的出游,做人要言而有信,甫一回府便着人整理了行装出门游玩去了。 新婚第一天夫君并未进房门。 新婚第二天夫君扔下她出远门了。 就连两天后的回门礼,都是周娴一人操办的。 回门那日,家中的祖母和大伯娘见周娴孤身一身,还能不明白是何意,抱着她直呼:“可怜我的娴儿……” 已经出嫁的三姐姐也匆匆赶了回来,见状也只得劝慰这看着长大的小妹妹多多看开些,莫要气坏了身子。 大哥哥和二哥哥也捏紧了拳头,悄悄商量着要怎么给傅叡炀一个教训才不会被皇家责罚。 就连大伯也抚着胡须叹了句四皇子着实有些过分了。 周娴转而宽慰众人,还拿出了皇后专程为周娴回门添的礼。 “殿下待我也是不错的,也没那些个规矩约束我,只因和友人事先有约,说到底还是我们的婚事匆忙了些,往后便不会这般了。” “娴儿如今回趟家不容易,祖母您还不多多瞧上几眼,只顾着唉声叹气,倒成了娴儿的不是了。” 众人见她一幅愉悦的样子不是作假,这才堪堪放心了些。 遇见这样的奇耻大辱,对于周娴来说,真是——太好了! 她若无其事的召集了府中的下人们,发现这皇后对这个小儿子着实疼爱,连伺候的人都替傅叡炀安排的妥妥当当。 府中的一切事务都由管家管理地井井有条,账本都是一目了然,开支细致到厨房新添了什么佐料都记得清清楚楚。 大家都各司其职,一一上来见了新晋的主母,也并未因着周娴不受宠爱而对她有任何的轻视。 这四皇子花名在外,但府中的人员简单,并未有那等在房中伺候的,府上的主子除了傅叡炀就是新来的周娴。 见着自己不用再费神去管理这偌大的四皇子府上上下下,唯一需要她侍奉的夫君又不在家,周娴心底有个声音隐隐约约在对着自己说,她的好日子要来了。 皇上和皇后一面骂着这儿子混账,一面为了不让周娴伤心,时不时地赏赐些宝物和新奇玩意给那据说因为心情不悦而在房内闭门不出的四皇子妃。 桑竹刚从外边回来,房门关上的一瞬立刻转变了个笑脸。 “小姐小姐,这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据说是从江南供奉上来的枇杷,听说后宫的娘娘们都没分得多少。” 周娴前儿个吃那御赐的荔枝没忍住嘴吃得多了些,正觉着喉咙有些干涩,此刻见着这些黄澄澄的枇杷,心里自然欢喜。 周娴瘫坐在太师椅上,面前还放着一个矮凳,一双脚光着靠在矮凳上,时不时还晃悠两下,以显示主人的悠闲。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桑竹替她剥几个枇杷出来,嘴里念叨着:“这傅叡炀别的本事没有,倒是有个好娘。” 下人们以为周娴心情不悦,也不敢在她跟前晃悠,生怕哪日一个不小心被主母逮住当做借口撒气了,周娴也就得了闲不用整日端坐在外人面前做样子。 除了刚来的几日,周娴还维持着端庄大方的样子,见着没人管束,她便渐渐肆无忌惮了起来,整日闷在房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坐着就怎么坐着,还有宫里赏赐的好吃好喝供着。 手上翻阅着桑竹悄悄从外边带回来的话本子,周娴不由得感叹了一声:“好几年没享受过这样闲适的日子了啊。” “不过就是不能出门,有些憋得慌。” 桑竹在一旁细心地侍弄着枇杷,忽闻此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愤慨地说着:“外面有什么好的,那些人也太过分了。” “小姐,你是不知道,现在就连个茶摊的小二都敢悄摸着嘲笑咱们了。” “更过分的,说什么,咱们小姐奇丑无比,洞房夜将四殿下吓得连夜骑马出了城,至今在外躲着不敢回府。” “大家都说,小姐虽有娘娘疼爱,可嫁的是四皇子又不是皇后娘娘,娘娘再怎么疼爱你也只是面子上的功夫。” 周娴看着桑竹这忿忿不平的样子,笑出了声:“行了,行了,明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偏偏要做得这般怨念的样子。” 她拿起装在白玉瓷盘里的枇杷尝了一口,唇齿内的甘甜气味让她不禁发出了愉悦的感叹,又拿起了一块往桑竹的嘴里喂。 因着皇上三令五申让各方官员若是觅得四皇子的踪迹,绑也要将他绑回大都。 处处碰壁东躲西藏了一个月的傅叡炀实在是气不过,还以为是周娴在父皇母后面前哭闹着让他们寻他回来,便匆匆赶回了大都想要找让他落入此番境地的罪魁祸首周娴好好理论一番。 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到了周娴的这番话。 “桑竹,我现在这般无所事事地躺在这,吃着各地进贡而来的果子,看着时下流行的话本子,困了累了转个身就能小憩片刻,也不用像三姐姐那般整日去婆婆房里侍奉,家里也没有那些个闹腾的人和事来烦我闹我。” -- 第39页 “外头那些说我闲话的人,只会因为我的落魄而幸灾乐祸。” “桑竹,现在我活得高兴,关心我的人高兴,嫉妒我的人也高兴,也算得上皆大欢喜,何必非要去争个输赢呢。” “见不得你好的人,有万般的借口见不得你好。若我同她们争,争赢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多累啊。若是没有你,这些话还传不到我耳中,于我又有何损失呢。” 傅叡炀闻言,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家里这个新婚妻子,倒是个通透的。 今日这番话倒是不像往常,少了几分那些世家小姐身上的迂腐气息。 思及此,傅叡炀又想起了往日里周娴那古板无趣的样子,摇了摇头为自己感到悲哀。 动作还未落,又听到房里的周娴开了口:“再说了,我想要出门又不是去听那些个闲言碎语的……” 紧接着一阵翻动书页的声音,周娴的话隐约传来:“这个话本子里写着,这姑娘女扮男装去了青楼,我觉着有趣,也想试试……” 桑竹听着自家小姐这番大胆的话,也不再拘泥于之前的愤懑,下意识四下张望着,怕这番荒唐之言落入他人耳中。 然而这一望,竟真让她瞧见门口似乎有个人影,看起来不像是丫鬟,倒像是个男子,看着身形,却觉得好似在哪见过。 这后院平日里小厮甚少,像这般门口站着个男子的样子桑竹还是第一次见,同周娴相视一望后打算开门瞧个究竟。 谁知这一开门,看见门口的人,桑竹终于知道为何觉得眼熟了,忍不住惊得叫出了声。 “殿…殿下,殿下怎的突然回来了…” 傅叡炀也未曾想到房内是这样一番景致。 风吹着桌上的书本,发出“哗哗”的声响,桌上的瓷盘内零散地放着些吃食,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子,头发随意飘散着,并未像往常那般规矩的梳着发髻,只松垮垮地用簪子随意一簪,却别有一番意味。 女子就这么侧身靠坐在太师椅上,为了让自己舒适,一双脚还靠在小矮凳上,若是让长辈见了定要训斥一番坐没坐相。 傅叡炀甚至还能清楚看到因突然见到自己而惊吓得脚趾一缩的可怜模样。 周娴见自己偷懒被抓,只稍稍愣了愣神,不知之前说的话些话这人听去了多少,懊恼着果然是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这才过了几日的安逸日子,就将许嬷嬷几年的教导都忘了,这般大意着在外人面前露了馅。 她强端着架子,像是一切都未曾发生一般,恢复了那处变不惊的模样,缓缓地起身穿好鞋子,朝着傅叡炀的方向行礼:“殿下金安,不知殿下突然回城,未能安排下人提前接应,还请殿下责罚。” 往常见着周娴这模样,傅叡炀定是嗤之以鼻。 今日见过她之前的样子,不知怎的竟从这动作里看到了一丝紧张,倒也不似从前那般惹人嫌。 傅叡炀也不戳穿她,嘴角微微上扬着,道:“想去青楼吗?” “本殿下带你去玩。” 第20章 周娴咬了咬唇,暗道不好,傅叡炀这么说,定是听到她和桑竹的谈话了,也不知道让他听去了多少。 但她也不忘替自己找补,莞尔道:“殿下说笑了,青楼那地界不是妾身该去的,殿下平日里也该少去的为好……” 傅叡炀瞧她又端起了那深闺小姐的一套,不耐烦地打断了:“青楼那地界?你去过吗?你知道那是怎样的地界?” “有道是眼见为实,你这般听旁人说两句就妄下断言,岂非错事?” 周娴不言,就算明知他在扯些歪理,但还是忍不住开始深思熟虑了起来。 这几日的日子实在是太悠闲了,悠闲到周娴有些不想再像以往那般战战兢兢的活着。 既然嫁的不是太子殿下,那,也可以不用守着那些规矩吧。 再者说了,自己是跟着自家夫君去见识见识,又不是去做什么荒唐事,见识过了以后也好规劝夫君莫要胡闹。 这是作为妻子应尽的职责。 这厢周娴还在做着心理建设,那边的傅叡炀也没闲着。 大家不都在夸这个周家四小姐贤良淑德端庄温柔吗,他倒要把这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拉下水,让她瞧瞧这花花世界有多么的迷人眼。 傅叡炀从小便懂一个道理,那就是与其多个仇人,不如多个朋友。 她不是好奇想去见识见识吗,那他就带她去,往后若是父皇母后问起来,那他便说都是她想去,挡箭牌这不就有了吗。 到时候若是做不了朋友,若是她还是这般爱同他说教管着他,就拿品行不端来休了她,如若休不了也可以让她吃吃瘪。 傅叡炀扬起了手在沉思的周娴眼前晃了晃,道:“行了,想什么呢,没拒绝就是答应,跟着小爷走,有什么小爷担着。” 桑竹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周娴:“小姐……” 若是让外人知道自家小姐去了那等地方,不知又要传些什么污言秽语。 周娴再怎么被教导着一言一行要懂规矩守礼仪,可说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之前被关在家里几年,如今尝了几天甜头就有些忍不住了。 周娴心里有些雀跃着可以出去玩了,面上却还是不显,极力压抑着地说着:“那就随殿下去看看吧。” 若要去青楼见识见识,像这么打扮自然是不行的。 -- 第40页 傅叡炀细细打量着周娴的身形,腹诽着这周家莫不是克扣了周娴的粮食,怎的生的这般娇小瘦弱,小九比她还小了些年岁,身形都和她差不了多少。 自个儿的那些衣物,周娴是断然穿不上的。 傅叡炀贵为皇子,家中断然没有几年前的衣裳留着。 他唤来清风,去取了几件小九的男装给周娴换上。 周娴满心是要出门游玩的喜悦,于是她大着胆子开始问东问西了:“换上男装真的就看不出来了吗。” 傅叡炀笑她果然是养在深闺中,天真得可笑:“那青楼的妈妈,见过的男人女人比你绣过的花还多,是男是女一眼就瞧出来了。” 周娴没理那嘲笑,暗自感叹着话本子害人,歪着头又问道:“那为何还要换男装。” 傅叡炀答道:“若是大摇大摆带个女人去青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砸场子,再怎么也得做好面子上的功夫。” “就好比先生布置的课业,你写得好不好是一回事,可你写不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态度不同。” 周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想来他小时候,没少逃过先生的课业。 待到打扮好后,周娴满心欢喜地等着傅叡炀,却不见他有下一步的动作,忍不住出言催促道:“殿下,可是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傅叡炀抬眼一望,方才还是个慵懒美人的周娴摇身一变,成了个俊俏小生,若是靠近了细细打量还是能瞧出女子的样子,但也因着衣物多了一丝英气,脸上虽然未施粉黛,但这般唇红齿白眉眼带笑的样子还是让他愣了愣神。 不过须臾之间,他就回过了神来,像是在掩饰什么般,没好气地说道:“你可曾见过谁青天白日里去寻乐子的,自然都是等到漫漫长夜。” 说罢,也不再管周娴什么反应,只留下一句晚膳后再来寻她,便带着清风扬长而去。 心不在焉地用完晚膳后,傅叡炀吩咐清风套了辆马车,带着周娴出了门。 周娴率先上了车,径直走向了马车最里端,正准备寻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傅叡炀也跟着进来了。 周娴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她的不是桑竹,状似无意的挪动着,直至只着座椅的三分之一处,挺直了腰身,双手叠于膝,正视着前方。 傅叡炀只瞧了周娴一眼,就转过了头,暗自觉着这些小姐们都坏了脑子,出去玩还这般正襟危坐着,又不是来挨训的。 车内一时无言,两人各自为席,静等着马车停在了一家牌匾上写着“烟翠楼”的青楼门口。 周娴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小九的时候,小九嘴上就念叨着傅叡炀去了什么翠什么楼,便是这烟翠楼了吧。 还有太子殿下也曾提过这里。 她望着走在前面的这个人,心里寻思着,这傅叡炀,倒是对这烟翠楼情有独钟,她也想瞧瞧这邀月姑娘到底是怎样的天姿国色。 甫一进门,就见着一妇人,头上簪着一朵比半个脸还大的花,整个人艳丽得像是一朵长了脚的牡丹花,正指挥着一群人搬弄着椅子。 此时还为时尚早,还不到青楼最人声鼎沸的时刻,于是那妇人一眼就瞧见了进门的傅叡炀,顿时喜笑颜开。 “哎哟四少爷,您可多久没来了啊,听闻您又打外边玩了一圈,这回是又去了哪啊,说出来也让咱楼里的姑娘见识见识…” 因初来乍到有些忐忑,安静地站在傅叡炀身旁的周娴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不露声色地往他的身后靠了靠。 傅叡炀见状笑了笑,她这举动,倒是有几分小时候的样子。 此番动作也吸引了那妇人的注意力,眯着眼打量起了周娴。 这烟翠楼里不是没来过女人,想要同楼里姑娘们做些脂粉生意的、会谱曲写词想要卖曲子的、再或者是家中正室前来捉人的。 只要钱给到位,晚娘都不会多言一句。 可这男子和女子一同前往,她倒是第一次见。 都听外人说,这新晋的四皇子妃不得四皇子宠爱,想来是真的了。 若这女子就是那传闻中的四皇子妃,那这四皇子也着实有些过分了,当着娘子的面来青楼找姑娘,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若这女子不是四皇子妃,只是四殿下的一个新宠,那更是打脸,新婚不过月余,夫君就在外拈花惹草。 晚娘犹豫了片刻,无论这女子是何身份,怕待会儿闹腾起来,没得让她这烟翠楼遭了殃。 傅叡炀扇子一挥,下了吩咐:“还像往常一样吧,叫青禾姑娘候着,再送些吃食上来,莫要多言其他。” 晚娘的抗拒之意在接到清风扔过来的那锭金子之后烟消云散了,只娇笑着应下了,脸上的褶子比头上的牡丹更盛。 周娴一言不发地跟着上了楼,心里想着这傅叡炀果然就是烟翠楼的常客,同妈妈说话的熟稔程度比和她还高。 不过为何不是那劳什子的邀月姑娘。 青楼里的装潢和寻常家中卧房大相径庭。 随处可见的半透纱幔,袅袅升起的甜腻熏香,再加上昏暗的烛光,整个房间内弥漫着一股隐秘而又旖旎的气息。 傅叡炀看着身旁的土包子虽然一直端着那副样子,眼神却是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飘忽不定。 这般欲盖弥彰的样子让他觉得有些好笑:“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一样,丢了爷的脸。” -- 第41页 周娴想也没想的反驳道:“第一次来肯定都这样。” 傅叡炀无奈地扔了个不屑的眼神给她:“只有你们女子才这样,哪个男子来了青楼不是盯着姑娘看啊。” “可现在也没姑娘让我看啊。” “那刚刚在楼下,姑娘那么多,也没见你去看哪个姑娘啊。” 周娴一噎,歪着头想了想,道:“我看了,我看了那朵牡丹花。” 傅叡炀一愣,不知这牡丹花为何意。 周娴看傅叡炀不言,定是没意会到她的意思,便学着晚娘的语气说:“哎哟四少爷,您可多久没来了啊…” 话音刚落,两人俱是一愣。 周娴暗自后悔着有些得意忘形了,不该学着那青楼女子言语轻浮的样子,这不端庄。 而傅叡炀则是觉得,她不再那么放不开之后,似乎更有趣了。 傅叡炀清了清嗓子,答:“没有人在青楼会盯着妈妈看的,除非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周娴也顺着傅叡炀的杆往下爬:“那盯着谁看,别的我也不认识啊,盯着别人看不会被人骂吗?” 傅叡炀看着周娴一脸求知的表情,觉得有些头疼。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女子解释在青楼里两个人不需要认识就很可以做很多事,更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在青楼里和一个女子解释这些。 倒是门外适时的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替他解了围,原来是青禾带着些茶点进了门。 之前已从晚娘口中得知了周娴的存在,故青禾对房内多了一个人并未感到惊讶,她上前微微行了个礼:“四殿下,四皇子妃安好。” 周娴骤然被人揭了身份,有些讶异。猜测着许是傅叡炀提前同她提过自己,看来二人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傅叡炀也有些意外,对着青禾没头没尾的说了句:“何以见得。” 青禾拿起桌上的茶盏,倒了两杯新沏好的茶,递给了两人,答道:“殿下虽是顽劣了些,但也不是那等荒唐至极的人,想来是两位夫妻恩爱,到烟翠楼里寻些茶水吃罢了。” 傅叡炀和周娴都被那句“夫妻恩爱”惊得有些恶寒,心里各自有着盘算的两人心虚地对视一眼后赶紧挪开了。 为了掩饰尴尬,周娴随意拿起桌上的绿豆糕尝了尝,入口之满嘴的细腻与清香,想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却没想到这烟翠楼一个声色场所,里面的茶点倒是不输一些以此为营生的茶楼酒肆。 再尝了尝那碧绿澄澈的茶汤,香气清雅,回味绵长。 周娴忍不住开口:“想不到这小小的烟翠楼,倒藏着这般好茶好点。” 傅叡炀总觉得今日的自己似乎有些不对劲,却也想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似乎特别想要跟周娴争个高低,也不顾还有第三人在场,大大咧咧抢白道:“真是个没见识的,这就让你觉得好了。” 倒是周娴顾忌着这是在外面,生生受了傅叡炀的讽刺。 青禾出来解了围:“平日里也有些文雅书生们来烟翠楼吟诗作对,妈妈就寻了些雅致的茶来招待。” 周娴点点头,这烟翠楼的老板倒是个会做生意的,什么样的钱都挣。 青禾在烟翠楼呆了这么许久,早就练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估摸着周娴才是今日的主角,倒是大大方方地寻了些女子间的话题聊。 这楼里的姑娘,多是些能言善道的,饶是周娴这般在外故作端庄沉稳的性子,也被青禾带着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了起来。 而那傅叡炀,反倒成了被冷落的人。 第21章 在青禾姑娘处听了会儿琴,又用了好些个茶点,倒是不觉得时辰过得有多快。 青禾热络但不僭越,说话声音又温柔似水,周娴觉得隐约有几分幼时同三姐姐来往的亲昵感,于是对她好感颇佳。 细心观察到周娴喜欢,青禾还吩咐人装了些茶点和茶叶递给周娴:“知晓殿下府上金贵物什众多,这些都是青禾一些新意,还望四皇子妃不要嫌弃。” 周娴此前就动过心思想要开口讨些茶点带走,但是碍于傅叡炀在场,自个儿若是提一嘴,此人定会又是一番讽刺,眼下这青禾姑娘如此善解人意,倒是正中她下怀。 傅叡炀一旁瞧着她欣喜的模样觉得有些新奇,这定国公府在大都也算得排得上号的,何故一个嫡女会对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展颜。 不过这样也好,越是有喜欢的东西,他才能越好拿捏。 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华灯愈发耀眼,青楼里那些个三教九流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自己虽不在乎那劳什子的名声,可周娴是个女子,没得惹出些麻烦来,傅叡炀就带着她离开了此地。 直至两人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周娴才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青楼…都是这样吗?” 傅叡炀没明白她说的这样是哪样,下意识地回道:“嗯?” 周娴继续说着:“就是像我们今日这样,和青禾姑娘谈谈天,再品品茶。” “若是这样,那为何长辈们都说什么青楼不是个好地方,还说青楼的那些女子都不是好女子呢?” 周娴此时还是像来时那般正襟危坐着,面容却不再是之前那样有些疏离的感觉,歪着头一脸真诚的看着傅叡炀傅叡炀一愣,一时有些分不清周娴这番询问,是不是想装傻套他的话。 -- 第42页 向来什么都能辩上几句的他,此刻竟然不知该回些什么。 周娴看傅叡炀不回话,以为这人又嫌弃自己没见识了。 今日被嘲讽了几次,周娴也来了脾气:“我平日在家中不常出门,这些道理不懂也是人之常情。” 大都民风虽对女子有些约束,可也没到不允许女子出门的地步,傅叡炀猜测着她口中那不常出门的原因:“我记得周府还有两个少爷的,他们不带你玩吗?” 听到他提及周家,周娴稍微正了正色,恍悟了过来,清了清嗓子,恢复了那端庄的神色:“家中家教甚严,是以少有这样的机会,让殿下见笑了。” 周娴小的时候,祖父总是告诫她们,素日里若无大事,少去外面惹事,做事要低调。 再后来,就是许嬷嬷到了周家,更是拘着不让她出门了。 青楼这种声色场所,无论是家中的长辈,还是许嬷嬷,只会告诫这不是个好地方,断然不会和她多言半句的。 周娴对青楼的认知,还是因为听过家里的小丫头们提过几句,再加上这几日看的话本子里都有这么个地方,这才起了兴致。 见傅叡炀皱着眉一副对她不大理睬的样子,周娴也没了追问的心思。 傅叡炀见周娴又开始装模作样了,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恼意,他总觉得周娴不该是这般样子的,也有些恼自己今日好像过分在意她。 好似刚刚烧着的热炭被人一盆水浇了个透,这般疏离的话也让车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周娴和傅叡炀就这么沉默着回了府。 各怀心思的两人一前一后踏进了大门。 周娴跟在后面,沉思着今晚的安置问题。 她知道成亲了之后有些事是必须要面对的,她虽然有些排斥,但也明白排斥也没有用,只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所以之前傅叡炀出门游玩,她是一万个赞同。 可如今他回来了…… 傅叡炀也并不知道周娴在思量些什么,只觉眼不见心不烦,扔下一句“我去书房歇着,无事不必来打扰”后就带着清风扬长而去,剩下她呆在原地忍不住感慨,他这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傅叡炀进了书房,解开外袍随手一扔,随即一个转身坐在了椅子上,两脚顺势一翘,搭上了红木的书桌,动作行云流水,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浪荡不羁的气息。 说什么来书房都是不想跟周娴相顾两无言的借口,这四皇子府本就是父皇和母后念在自己时常去外头闲逛至太晚回宫不便才赐下来做个睡觉用的地儿,这个书房自宅子建成之后进来的最多的还是负责洒扫的下人们。 想起她今日她那副见着新鲜事眸子发亮的模样,又想想她时不时拿捏起端庄模样同他生疏说教的样子,傅叡炀直觉脑子有些乱,扶了扶额决心不再想这些事。 “清风,去唤个人来问问,爷不在这月余,城内可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 清风驾轻就熟地拾起傅叡炀的外袍,仔细的叠放好,便按照吩咐叫了个小厮进来。 那小厮自是明白自家殿下口中好玩事的意思,一一回答着。 无非是些什么城东新开了个铺子、城北赌马场从藩外引进了几匹新品种的骏马、隆顺楼推出了些新鲜的饭食之类吃喝玩乐的事。 傅叡炀轻抚着下巴,觉得翻来覆去不过都是这些玩意儿,有些无趣。 那小厮边说边打量着傅叡炀的脸色,转了话风:“不过近日,倒是有些和府里有关的传言…” 傅叡炀接过清风递来的清茶,轻啜一口,眼神直视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外面在说…说咱们四皇子妃容貌欠佳,吓得殿下大婚当晚就扛着府上的马逃走了…” 傅叡炀没忍住,一口茶直愣愣地喷了出来。 “本殿下为什么要扛着马?” 小厮害怕自己惹了祸,结结巴巴的解释着:“说是殿下大婚,普天同庆,就连咱们府上的马都吃了个够,这草料吃多了跑不动,殿下急着走,就,就扛着走了…” 傅叡炀气笑了,这传言还有头有尾的,连这么离谱的理由都编的出来。 傅叡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退下吧。” 他没成过亲,一个人自在随意惯了,家里也没个皇兄皇嫂来给他打个样,他也不知道这段时日做的事对于周娴的名声来说有什么影响。 他对周娴虽不喜,但也明白两人成亲又不是周娴促成的,破天荒的对她生起了几分愧疚之情。 思索了下,他觉得还是应该去跟周娴谈谈,便只身前往后院。 夜已深了,傅叡炀让清风在前头掌着灯,主仆二人在道上走到半途,才忽然想起如今这府中已经有了女主人,清风往后不便去后院,傅叡炀便叫来了初雪。 周娴所在的院子是整个府中最大的,去的路也是府里的主道,平日里有不少丫鬟会经过此地。 可傅叡炀越往前走,越觉得安静。 他皱了皱眉,平日里那些个聒噪的下人如今都不见几个人影,不知是周娴刻意遣散的,他还以为府上的下人们也学会了看碟下菜,怠慢了周娴。 带着越来越浓重的歉意,傅叡炀走到了院门口,发现竟然连个候在门口听候传唤的丫鬟都没有。 正准备推门而入,傅叡炀听到里面传来了隐约的交谈声。 -- 第43页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小姐?那青楼当真如此?” 周娴嘴里不知在吃些什么,说话模模糊糊的,全然没了往日的仪态:“对啊,就是香味有些腻人,我闻不惯,不过还是挺好玩的。” 桑竹也觉着好奇,缠着周娴给她讲更多的见闻。 周娴却突然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些让人不易察觉的悲凉:“就这么在外面潇洒的走一遭可真好啊。” “只是不知道下一次再出门是何时了。” 傅叡炀想起了回来时在车上周娴说的那番话。 他觉得这个女子和大皇兄有些相似。 他能这么肆意的活着,或多或少有大皇兄的原因。 父皇和母后从小对大皇兄就给予厚望,自然也就要求严格了些,时时刻刻放在身旁亲自教导,也就没了那孩童贪玩的机会。 而对于大皇兄的亏欠之意,就转移到了他身上。 所以无论他做什么,只要不是闯了大祸,父皇和母后除了在他耳边反复重复着那些话,一般都是纵着他的。 这么一思虑,傅叡炀就想到了尽如人意的补偿办法。 “你若是想出去,我带你出去玩便是了。” 周娴见这人又突然推门而入,心底庆幸着长了个心眼,没有像往常那样随意瘫坐着,思忖着往后还是要在院子里放些丫鬟才好。 傅叡炀示意桑竹和初雪退下,径直坐在了周娴对面。 他直勾勾的看着周娴,真诚的说:“周娴,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周娴唯恐有诈,想着这莫不是傅叡炀想给她一个新的下马威? “殿下说笑了,殿下若有什么需要只管严明便是,妾身定会为殿下分忧。” 又是这种惹人厌的语气。 傅叡炀也没忘自己是来干嘛的,直言道:“你不是想出去玩吗,本殿下可以帮你。” 周娴有些疑惑,思考着该如何回答。 按理说,既然嫁为人妇就应该安于后宅,替夫君打理好家中的一切事务,分忧解难。 可是作为周娴的私心来说,她当然是想应了傅叡炀的话。 傅叡炀借着烛光看了看她这副左思右想的样子,道:“行了,有什么话就直说,这么磨磨唧唧的真烦人。” “本殿下也不是白帮你,你也要帮着本殿下。” “我出去游玩,父皇和母后虽然不会责罚,可那些酸腐的大道理本殿下也不乐意听。” “他们不是喜欢你吗,以后咱们出去玩,你就负责给我打掩护。” 周娴恍然大悟,原来是在这等着她。 她在心里做了一番斗争,可到底还是本心赢了,但还是努力维持着端庄的形象,便应了傅叡炀的话:“为殿下分忧是妾身分内的责任,妾身自会让殿下玩得开心。” 傅叡炀心里腹诽着,得了便宜还卖乖。 “行了,既然你我达成了共识,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傅叡炀起身,出了房门,最后那句话夹杂着风声隐约飘了进来。 “本殿下下次要出门的时候会差人来叫你的。” 周娴忍不住眯了眯眼,这种期待着下次赴约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该死,明明自己只是个掩护,怎的用起了赴约这样的词。 第22章 即便被许嬷嬷拘在家中教导了这么些年,但说到底周娴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况且她骨子里还是向往自由洒脱的。 于是乎,在四皇子府过了这么段悠闲日子后,周娴早就将许嬷嬷教的那些大家闺秀的规矩抛在了脑后。 索性很快,傅叡炀就来兑现他的承诺了。 他派初雪来后院传话的时候,周娴正百无聊赖地趴在书桌前练字。 许嬷嬷曾说过:“小姐身份尊贵,将来嫁入夫家是去做正室夫人的,女红厨艺之类的活计可以交由下人,那些个高雅的兴趣,虽不用全都精通,会那么一两个总归是好的。” 其实对于年幼好动的周娴来说,琴棋书画哪一项不是需要耐着性子才能做的,要她去学这些与她而言简直是折磨。 不过周娴跟着周伯景学着明事理,倒是被严厉的周伯景斥过几句字写得杂乱无章,被逼着下了些功夫,这才养成了个习惯。 初雪进了房门,也懂规矩地行了礼,眼神也丝毫不乱瞄,只专心传话。 “四皇子妃安好,殿下说稍后去马场转转,问您可要一同前去?” 马场? 周娴家中有两个在军营中任职的兄长,时不时会在她面前讨论些拳脚功夫之流的,自然是少不了骑马的。 大都有着严格的规矩制度,若是骑马在闹市中乱窜惹了祸事,那可是要受到严厉的刑罚的。 而家中也没有宽阔到能纵马疾驰的地步。 周娴小时候也缠着他们带自己去军营,可两个哥哥就算再纵着她,也明白轻重缓急,若是让长辈知道他们带着她去那等全是男子的地方,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般左右约束下,倒是愈发激发了周娴对骑马的向往。 此时听闻傅叡炀要带她去马场,立刻来了精神,却也不忘故作镇静的思索了一番才开口:“知道了,你去回禀殿下,我稍后就去前院寻他。” 初雪领了命便退下,着急着回去复命,没有听见院子里那高兴的惊呼。 “桑竹桑竹,快快替我更衣,我要马场骑马了。” -- 第44页 傅叡炀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正要打发下人去催催的时候,就见着周娴带着桑竹姗姗来迟。 许是路上走得快了些,此时周娴有些气息不顺,轻喘着调节呼吸,向傅叡炀告罪:“妾身…没有那等轻便的衣物,故,耽误了些时间…殿下恕罪。” 周娴的衣物大多以端庄温柔为主,连那些个鲜艳颜色的都很少,就是担心被人斥责一句不够大气,像是骑马装这种更是别想许嬷嬷会同意她穿。 主仆两人在屋内挑拣了半天,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傅叡炀向她望去,果不其然,身上穿的还是日前那件小九的男装。 他就这么打量着,不知怎的,眼神竟然飘到了周娴脸上。 因着快步赶来,周娴的神色没了那冷静自持的模样,双颊染上些粉红色,衬得肤色更为雪白,脸上也并未有那些瞧着就腻人的脂粉,看起清爽却不会让人觉得寡淡。 傅叡炀觉得,耳边不知为何传来了“咚咚”作响的声音。 此时周娴一双眼睛忽闪着盯着傅叡炀,不明白他在打量什么,只顾担心他一个不高兴就不带自己去了,眼神里不自觉的透露着一丝祈求。 傅叡炀看着这副颜色,心里一时冲动,想要上手在这雪白的肌肤捏上一捏,看看是不是也会留下那粉红的印记。 他恍了个神,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之后暗自觉得自己最近似乎是中了邪,嘴上嘟囔着:“你们女子就是麻烦。” 然后便吩咐清风套了马,快步走了出去。 周娴见他虽嘴上嫌弃,但也没说什么不带她去的话,也回过头喜滋滋地叫上桑竹上了马车。 只有清风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已经备了马车,怎的又殿下又要骑马了? 皇家的马场在郊外,坐马车也得要一段时间。 周娴一改往日上马车就困的习性,此时正精神地和桑竹小声聊着天。 “桑竹,赶明儿去给我做几件轻便的衣物。” “看样子这个四殿下虽纨绔了些,但心地还不错,也不是那类迂腐的男子,拘着女子不让出门,若是能当做自己人就好了。” 桑竹见着自家小姐高兴,也跟着打趣:“小姐,这可是您自家夫君,可不是自己人吗?” 周娴假装恶狠狠地回击:“那我也给你找个自己人。” 桑竹最怕自家小姐将自己嫁出去,连忙求饶。 外面骑着马的傅叡炀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周娴纳为自己人的范畴,正一脸不虞地沉思着。 周娴的外貌出众他是早就知道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想着不娶周娴也会娶其他人,反正那些世家小姐的性子都一样惹人厌,不如娶个样子好的也不会丢面子。 就是没想到有一日他也成了那等只会看皮相的男子,会为了女子的颜色恍了神。 初春的大都处处是景,周娴瞧着这般盎然的样子只感觉心都要飞上天了,一路同桑竹打打闹着,惬意极了。 甫一到马场,周娴便远远地瞧见了一个打扮得像是哪家贵公子的男子向他们走来。 男子还未走到面前,爽朗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小九,你今日怎的又缠着你四哥来玩了。” 周娴低头瞧瞧自个儿的打扮,来人应该是将她认作九公主了,但她不知这是谁,不好轻言回话,侧过身子望了望傅叡炀。 傅叡炀应该与这个男子是熟识,不客气的用肩撞了撞他:“这可不是小九,这是……” 他顿了顿,思考着该如何介绍周娴。 若是要说“内人”,他是断然说不出口的,他跟周娴的关系仅仅比陌生人多见了那么一两面,傅叡炀心底也不愿承认两人已经成亲的事实。 若要说其他的,也不知说些什么。 思前想去,直接说了周娴的名字。 那男子当日也是参加过喜宴的,周娴盖着盖头他自然是没见过样子,但这名号还是听说过的。 他眉间微挑,似是有些意外在此见到她,但也只是那一刹那的功夫,随后就还是那般笑着抱了抱拳,对周娴微微鞠躬:“原来是嫂子,阿那什先前眼拙,还望见谅。” 周娴回了礼,见这人自称阿那什,便了解了他的身份。 在大盛疆土的最北边,有一个异族部落,这个异族的皇室,世代传承着一种兵器冶炼材料的开采方式,是以周围的国家都虎视眈眈的想要将其吞并。 为了能够保住自己的族群世代发展,当时的异族王便和大盛的皇帝达成了共识,此异族成为大盛的附属,由他们提供作战用的兵器,而大盛负责他们的安定。 但这个异族皇室内部混乱不堪,历代王的争夺必定伴随着一段血腥的厮杀。 而今的异族王妃,为了保证自己唯一的嫡子阿那什能够顺利的长大成人并继承王位,狠下心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大盛当质子,唯一的要求便是大盛护佑他成人,并保证他日后能够顺利登上王位。 大盛自然乐于见到这样的局面,这样不仅可以用阿那什的性命拿捏住现任异族王,等到阿那什即位,还能继续控制住这个异族。 于是阿那什便成为了这大都城内一个尊贵却又无人敬仰的质子。 傅叡炀同阿那什,一个是被人瞧不起的纨绔皇子,一个是处处被防备的异族质子,倒是有几分心心相惜的错觉,平日里也交往甚多。 -- 第45页 比起大都那些瞧不起又不得不恭维他的正经世家公子,傅叡炀倒是宁愿跟阿那什这般简单的人打交道。 傅叡炀唤来一旁喂马的小厮让他带着周娴随便去哪里走走瞧瞧,找匹小马牵着散散步,随后就迫不及待扔下她和阿那什走了。 两人年龄相近,自小便玩在一起,没少一起闯过祸,此番一遇便相约要好好地比上一场,分出个胜负。 周娴也不恼,由小厮领着,去马厩挑选起来。 那小厮瞧着身形有些瘦弱,许是刚刚招进来的小内侍,说话也是唯唯诺诺的:“四皇子妃,这匹小马平日里最为温顺,最适合您这种女子。” 周娴对马匹不太懂,摸了摸那枣红色的马,瞧着确实温顺亲人,便回过头对小厮轻轻一笑:“我也不太懂,你是懂这个的,那就这匹吧。” 周娴虽着男装,但傅叡炀之前已经交代过,小厮是知道这周娴的身份的。 他何曾见过这般尊贵的人对自己和颜悦色的说过话,更遑论像周娴这般笑着。 小厮只觉得这四皇子妃笑起来像是一阵春风拂过面,稍稍脸红地低下了头。 小厮定了定神,怕唐突了佳人,轻声细语说着:“四皇子妃,小人,小人替您把马牵出来,您和它亲近亲近,小人再教您上马的姿势。” 那小马许是在这马场见过人来人往的,一点也不怵人,周娴温柔地抚摸着它的鬃毛,换来一顿亲昵的磨蹭。 小厮见进展得顺利,引诱着小马低头,好让周娴能够上马。 初次骑马的周娴再激动也忍不住有些害怕,双手紧紧的攥住绳子,嘴上轻柔的安抚着这枣红色的小马:“马儿马儿你乖乖的…” 忽然从旁传来一声尖利的斥骂声:“你个要死的腌臜货,不是让你去喂马吗,怎地跑到了这个地方来。” 小厮转过身,是马场的总管事,身子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那管事一脸刻薄,对着小厮二话不说就是一顿骂:“二殿下的马有些不对劲,你是怎么照顾着的?” “整日就知道偷懒,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看我不扒你一层皮。” 周娴本就紧张,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利声音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分过神来注意身后的动静。 那管事气出够了,也注意到了周娴的存在,细眯着眼打量起了她。 马场是有严格管制的,进出都有人知晓,德总管自然是知道今天除了四皇子夫妇,就只有二皇子和那异族王子前来。 除了四皇子妃,他刚刚都已经见过礼了。 眼前这个穿着也不见富贵又不男不女的人是何人? 管事以为这人是那小厮放进来的,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手上的马鞭便是一抽,直直往小厮的背上抽:“好啊你,敢偷偷放人进来,胆子这么大是不是不想活了……” 也不知那小厮是不是平日里被打骂惯了,甫一见着管事扬起了马鞭,身子自然而然地就往一旁躲了去,全然忘了身后的马驹上还坐着一个不会骑马的周娴。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这马鞭抽在马身上,激得这小马一阵凄厉长啸,这马瞧着温顺,此时骤然受惊,便四处狂奔了起来。 周娴本就是个初学者,怎能驾驭得了这不管不顾四处乱窜的发了狂的马,刹那间就将那惊呼的小厮和听清小厮呼唤而知晓了周娴身份的管事抛在身后。 在场的人里她只认识傅叡炀,可傅叡炀现在正和阿那什在远处的赛马场,就算她叫破了喉咙也听不见。 她只得紧紧的攥住绳子,妄图将受惊的马儿拉住,攥得双手都发了白也没空在意。 她想要冷静下来思考怎么办,可耳边呼啸的风声让她只能听见自己乱跳的心跳声,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 她颤抖着双唇,在恐惧中努力想要想到个求生的办法。 身下的小马驹不管不顾地在这马场里乱窜,眼见着就要冲过周围的护栏,若是就这么撞上去,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周娴望了望那长势茂盛的草地,这里是马场的边界,平日里来的人少,这草也被践踏得少,倒是长得郁郁葱葱。 如果从马上摔下去,受点伤是必不可少的,可若是什么都不做,那可就不是受点伤这么简单了。 咬了咬牙狠下心的周娴眼睛一闭,举起手护住了头,顺着小马狂奔的方向侧着身子向前一跃,在草地上生生地滚了几圈,才止住了身子。 等她缓过神来,只觉手臂传来阵阵钻心的剧痛,在提醒她刚刚经历的那惊心动魄的场面不是一场梦。 此时惊魂未定的她抱着手臂回不了神,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让她有些恍惚,却在此时突然听到耳边有个有个男声传来。 有一丝熟悉,但还未熟悉到让她听到嗓音就能想起是谁的地步。 等说话声入了耳,周娴还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那人说的。 “好决断!” 第23章 周娴停下来的时候只觉两眼昏花,青天白日里竟感觉见着了星星。 右手臂传来阵阵刺痛,让她不敢乱动。 她此时呆愣的抱着手臂,胸腔内那颗快速跳动着像是要越出嗓子眼的心脏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意。 幸好,这只是一匹矮小的马驹,不是那些奔跑起来就不见踪影的骏马。 -- 第46页 幸好,这有一片草地,可以作为缓冲之用。 幸好,真真是幸好。 听到男声之后,周娴到底还是顾忌颜面,即便已经极力憋着心中的委屈,但还是没有破口大骂。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人说些听不懂的风凉话。 她想转过身子去看看来者何人,却只觉全身瘫软无力,心中觉得有些惊骇。 她这难道是,失去知觉了吗…… 傅叡煜看清这坠马之人为何人之后,倒是有些意外。 虽身着男装,又因在草地上打了几圈滚显得有些狼狈,可周娴的容貌并不是个让人轻易忘记的。 “原来是四弟妹。” “四弟妹果然不愧出身周府,有周家先祖的风范。” “刚刚那般惊险时刻却还能冷静下来思考出自救的法子,虽是受了些伤,但已然算得上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个二皇子怕是脑子有些不好,在这说些什么屁话,她受了伤,可不是来此和他闲聊这些有的没的。 若不是来人是个她惹不起的角色,她真想翻上两个大大的白眼再狠狠地踹上两脚。 可她不能,她只能尽力忍住疼痛,保持着端庄的姿态,答道:“二殿下谬赞了,小女子此番不便行礼,还望殿下见谅。” “烦请殿下着人去场外唤一名叫做桑竹的侍女前来,多谢殿下。” 桑竹对马匹有些惧怕,为了避免她受伤,周娴就直接留在了场外候着。 傅叡煜有些诧异,都这般狼狈了,也不见这女子有半分失礼之处,若是那些千金小姐,指不定现在已经哭得不成样了。 见到她这般处变不惊的姿态,更是有些欣赏。 “刚才见有人被惊马带走之时,本殿下已差人叫了太医,坠马易伤筋骨,四弟妹此番还是莫要妄动,等太医前来细细查看了才是。” 周娴表情有些讪讪地,这才发觉原来是自己情急之下误会他了,他不是不作为,是早有作为。 自知理亏的周娴此点了点头,答了句:“殿下考虑周全,多谢殿下。” 和太医一道前来的,还有傅叡炀。 那被管事责罚的小厮,也顾不得理会总管,待回过神之后便朝着赛马场的方向狂奔了起来。 见傅叡煜在此时,傅叡炀觉得有些奇怪,唤了声二哥之后就急忙忙地差太医速速为周娴诊治。 人是他带来的,若是在此出了什么大问题,想来母后定会狠狠地责罚他的。 “启禀两位殿下,四皇子妃身上有些擦伤,用药后应当并无大碍,再辅以雪肌膏,便不会留疤。” 傅叡炀松了口气,雪肌膏乃是宫中御用,到时候派人去母后那拿些回来便是。 太医蹙了蹙眉,接着道:“不过……” 傅叡炀的心又被这转折吊了起来。 “不过四皇子妃的右手臂骨折了,需得细细将养一段时间,并且此后,不可再过多用力,重物是万万不可再提。” 若是寻常百姓家,这算得上是个大事了,不可过多用力,这就意味着从此缺少了一个劳动力。 可周娴如今贵为四皇子妃,凡事也不需自己亲自料理,自有下人会办得妥当。 傅叡炀这才彻底放心了下来。 他直直走到周娴身侧,蹲下身朝她伸出了手:“先回府吧,回府之后再寻个太医来为你细细查看。” 周娴动了动腿,发现不再像之前那般无力了,遂点了点头,撑着傅叡炀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倒也不是她想同傅叡炀这般亲密,只是现下场内的人里,只有一个傅叡炀算得上是同她最相熟的人。 可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这场惊吓带来的后果,还没等走上两步,便只觉腿上一软,直直地向傅叡炀的方向倒去。 觉察到身侧的人骤然倾倒,傅叡炀想也没想直接将她抱起,让自己成为她的借力。 该死,这别是再伤了腿吧。 若是这样,那他可就完了,到时候母后指不定会怎样怪罪他,还有周家的那些人,他可不想结亲变成结仇。 倒是一旁的傅叡煜,见状冷静地唤着那太医:“太医,快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那双鬓斑白的太医也是吓了一跳,生怕是自己的诊治有何不对,快步上前查看着。 须臾之后,太医才抚着胡须道:“殿下放心,四皇子妃这只是受了惊吓四肢无力,用些安神的药物便可。” 傅叡炀觉着好像听见一颗心落到实地的声响,今日可算是可真是要被吓出问题来了。 傅叡煜贴心地问了问周娴:“四弟妹,可要帮你寻来贴身女婢搀扶?” 周娴心下觉得感激,正要出言谢过,便听傅叡炀有些不耐烦地拒绝了:“何必那么麻烦,有我就行了。” 再在此处耽搁,傅叡炀怕又查出些什么让他胆战心惊的,不如早些回府早些诊治。 也不等周娴有何反应,他便躬身将周娴拦腰抱起,小心地避过她受伤的那只手,以免再受挤压。 周娴现在于他而言就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他怎能不小心处理。 傅叡煜也并未多言,只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思忱着。 周娴此人,家室显赫、机智果断、端庄大气又容貌过人,实在是个顶好的婚配人选。 只是可惜了,配了老四那个不争气的。 -- 第47页 在桑竹不停地落泪之时,太医替周娴的右手上了药,又用木板牢牢固定住了,仔仔细细缠了好几圈的纱布才算完。 临走时还嘱咐桑竹每日需好好替周娴换药,并告诫了些忌口的食物。 桑竹满眼噙着泪花不住地点头,生怕自己错过了太医的忠告。 然后这还仅仅是个开始,这场意外的事故最终还是没能瞒过皇后的眼。 就连不常过问后宫之事的皇上也得知了事情经过,将傅叡炀唤到永宁宫狠狠地斥责了一番。 “傅叡炀,你已经成婚了,身为男子要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 “好好的你将人带到马场去就算了,知道周氏不会骑马,你人在哪?把一个不会骑马的女子丢在一旁,这就是你身为皇子的担当吗?” “今日幸好是没有酿成大祸,不然朕看你怎样向周家交代!” 皇后在一旁皱了皱眉。 她也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顽劣了些,没顾着娴儿让她受了伤是小儿子的不对,想着好好教导一番的。 她也曾担心那周家会不会因此感到不虞。 可担心归担心,真当皇上把话说出来,她又觉得有些刺耳。 哪有皇子需要对大臣有交代的。 等皇上骂得累了歇息的时候,皇后正了正色,问道:“皇上,现在事已至此,一味责骂炀儿也无济于事,不如想想赏赐些什么安抚安抚周娴和周家。” 皇上听到这云淡风轻的语气,又是一阵生气:“赏赐?” “就是你这样想着犯了错就赏赐来弥补,才将炀儿养成了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看见那般风轻云淡跪在地上的儿子,皇上有些头疼。 “你回去吧,今日起你哪也别去了,呆在周氏的身边候着,直到她病好再说吧。” 皇后听闻,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锦帕。 她的儿子,大盛王朝的嫡次子,怎能屈尊纡贵去一个女子身旁伺候着。 皇上瞥了瞥皇后的样子,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严肃地说:“就是你觉着炀儿处处高人一等,才纵得他如今这般没有担当。” 皇后被刺得心中一紧,上次同皇上争执时的那股气还堵在心口,也不管不顾地质问了起来:“臣妾乃皇后,炀儿乃臣妾所出,难道称不上一个金尊玉贵?” “皇上觉得臣妾教子无方,那敢问何人才算教子有方?是那……” 他真是受够了皇后这般歇斯底里的模样,出言断了她接下来的话:“够了,真是不可理喻!你瞧瞧你这样哪有点皇后的样子。” 皇后气极,想要出言问问她没有皇后的样子,莫非那个人就有? 傅叡炀见两人像是要争吵起来,连忙说:“父皇教训的是,儿臣这就回府去,定当好好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这才堪堪化解了这一触即发的态势。 傅叡炀一脸挫败的回了府。 要说这亲爹真不愧是亲爹,懂得该如何拿捏他,直接一句话就断了他的念想。 他内心有些忍不住迁怒于周娴,若是没有这档子事,何故又挨个禁令。 可当他气冲冲的赶到后院,看到周娴蹙着眉咬着牙,事事都需要桑竹伺候的时候,又止住了脚步。 他向来不是个脸皮薄的人,幼时与人争吵打架把人摔了个满牙尽碎也没见着他道半分的歉。 傅叡炀不擅同女子打交道,往日里都是避之不及,这还是第一次牵连一个弱女子受伤,到底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说到底,自己也不该为了同阿那什赛马就将她一个人扔在马场,若是自己当时在场,说不定她也不会遭受这无妄之灾。 算了算了,就当是今日摔断了手出不了门的是自己吧。 惯会自我安慰的傅叡炀自顾自在寝房内寻了个椅子落座,准备遵从他父皇的指示来个贴身伺候。 午膳的时候,看着周娴那固定着不得动弹的伤处,愧疚之情涌上心头,命人撤了那些他喜欢但是周娴需要忌口的食物。 桑竹去守着煎药的时候,看着周娴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提起了茶壶为自己斟茶,愧疚之情涌上心头,忙替她斟满了茶盏。 就寝的时候,自然而然走到床榻旁边的傅叡炀看着桑竹替周娴上药,愧疚之情涌上心头,原本打算让她睡卧榻的念头拐了个弯,将软床让给了她。 傅叡炀总觉得他同周娴走不长久,也就没有同她同床共枕的念头。 周娴一开始并不知晓傅叡炀的反常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桑竹从清风的口中套出了话,才明白他这是被皇上罚了。 周娴此番受伤,一开始确实是埋怨过的,但冷静下来之后觉得其实自己并不怪傅叡炀。 傅叡炀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外人,带她去马场见识见识已经足够了,她并不奢求一个外人还能费心思带着她学骑马。 不过既然皇上站在她的这一边,就不怪她悄悄搞些小动作满足一己私欲了。 第24章 “桑竹,今儿什么日子了。” “回四皇子妃,再过几日就该是清明了。” “清明啊…”周娴低头看了看手上缠着纱布,语气有些落寞,“醉华楼的清明饭想必已经开始售卖了吧。” “往日这时候,都是央求着祖母允我出府去尝尝鲜的,只今年,我这伤……” -- 第48页 在府里百无聊赖闲逛了好几圈回来的傅叡炀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这般语气哀怨的自白,再加上那泫然欲泣的神情,只得转道去了前院唤清风去醉华楼买一份回来。 周娴装作没听到这番动静,使了个眼色让桑竹去打听打听。 “小姐小姐,殿下派了清风出门了,想必是去帮您买那清明饭了。” 周娴暗喜,这四皇子倒是不错,是个心软的人儿。 之前桑竹来报,傅叡炀往内院走了,她便故作这般伤心的样子。 其实她往年都没出过府,对于外界的了解还不如几个丫鬟,而那醉华楼的清明饭又是僧多粥少,也不见得年年都能吃到。 可傅叡炀不一样,他是当今的四皇子,总归能想到办法的。 周娴神色恹恹地靠着院前阑干,眼神有些晦涩不明。 “桑竹,你说我院前的那些辛夷花如今可有开?” 桑竹朝着一墙之隔的院内望了望,看见傅叡炀正半躺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手上不时地翻阅着什么书。 于是她无意地提高了些音量,回着话:“四皇子妃,如今花期已至,想必是已经开好了吧。” “奴婢到现在还记得那年,都是您亲手种下的,只可惜现在见不着了。” 周娴余光瞟到院内那人坐直了身子,连忙叹了口气,无奈地望着她受伤的地方,道:“要说可惜,倒是可惜了我这手受伤了,如今不能再亲自种些喜欢的花儿在这院中了……” 傅叡炀扶了扶额,让人去寻些花匠回来,届时按照周娴的喜好布置院子。 毕竟是他皇帝老子的命令,若是让周娴心情愉悦,说不定就能早日康复,他也就不用困守在这院子内了。 他这般认真吩咐着,到底是错过了周娴和桑竹的相视一笑。 因为周娴这般有意无意的提要求,这院内隔三差五的倒也添了许多物件。 傅叡炀某日皱着眉打量着桌上那碟刚出炉的荷花酥,又看了看书桌上摆着还未解出来的九连环,还有不知为何散落在罗汉床上那本该躺在他书架上的山川游记。 这样的院子瞧着有些杂乱,但傅叡炀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傅叡炀寻常日子里在外跑的时间更多,这座宅子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一个落脚之处,也不知是不是近日里在这里住得久了,让他觉着这好像有了两分家的意味。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周娴的伤也在桑竹和傅叡炀的照料下慢慢恢复。 “四皇子妃的伤恢复得不错,下官这就为您拆了固定的木板,此后切记避免剧烈的活动,饮食还是以清淡为主,这骨子里的伤痛不比其他,看起来虽是伤好了,但也别忘了得精心养着才能恢复如初。” 周娴面露喜色,感激地对那太医道了谢,命桑竹亲自将太医送出去。 她坐在床榻旁,缓缓地挪动着受伤多日有些僵直的手臂,再次感受着身体康健带来的愉悦感。 心里却不禁感到一丝惆怅。 可惜,以后就不能再故意寻傅叡炀的麻烦为自己谋好处了啊。 这样惆怅的心情并未持续多久,就听到返回院内的桑竹欣喜地说道:“小姐小姐,有好消息。” “门房方才来禀报,老夫人递了帖子稍晚些来府上看看你。” 能被桑竹称呼为老夫人的人,只有周府的老太太。 周娴听闻此言,激动地起了身。 寻常女子出嫁后,不应时常回娘家探望,更遑论她嫁的是规矩森严的皇家。 自从回门那日匆匆一面后,周娴至今都未见过周家的那些长辈们,此刻听闻祖母前来探望自然是高兴的。 周娴也不顾还光着脚,就开始在忙前忙后的吩咐着:“桑竹,吩咐小厨房午膳少做些荤食,祖母信佛,用不得那些个荤腥。” “帖子上可有说就祖母一人前来吗?大伯娘可会一起?若是大伯娘一起的话你去把上次四殿下送来的今年新茶拿出来,大伯娘素来爱品茶。” “不行,往日里想要清净,遣散了下人,如今这院子里就你一人忙前忙后,若是祖母来了,指不定要以为我是受了这下人的轻视,无人前来伺候。” 周娴在院内转来转去,一会儿嫌弃这摆设不好,一会儿又说要簪上上次皇后娘娘赏赐的流苏步摇。 桑竹看着自家小姐这打心底里的高兴,也笑着安抚了她:“小姐,那帖子上说老夫人未时才到…你准备的那些个吃食怕是用不上了。” 周娴思忱片刻,道:“那就多寻些茶点来,好不好吃无所谓,主要是要精贵,越是价格贵不容易买到的越好。” 桑竹有些诧异,自家小姐虽是个喜好那些稀奇物件的人,但也不是这般只知追求高昂价格的人,没忍住开口问道:“小姐,你怎的这般暴发户的做派…” 周娴敲了敲桑竹的头,说:“你才是暴发户做派呢,我不过是想让祖母看看,我如今在这四皇子府过得好,吃穿不愁。” “这样祖母才不会为我担忧。” 未时将至,周娴就拍了桑竹去院门口候着,等着周家人的到来。 她在院内坐立不安,桌上摊着一本诗词集,那许久未曾翻动过的书页彰显了主人此刻的心思完全不在此。 “老夫人,您这边请,四皇子妃接到帖子后就等着您来呢。” -- 第49页 桑竹带着众人进了院门。 周娴听闻这声音,急忙起了身,朝着门口走去。 “我的娴儿,”周老夫人一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孙女,拄着拐杖就快步向前握住了周娴的手,“快让祖母瞧瞧,可有瘦了。” 这般含着挂念的语气,一下就让周娴觉得鼻头一酸,眼里也噙了些许泪,强忍着才没哭出来。 “祖母,娴儿可好着呢,祖母别担心娴儿了。” “倒是祖母进来身子可好?娴儿不在跟前伺候着,祖母可得多多注意身子,省的娴儿担心。” 王怡君连忙上前,搀扶着自家婆婆坐下,对着侄女儿说道:“你祖母身子好着呢,就是平日里见着个花儿都得念上一句‘这是我娴儿最欢喜的’,可见是有多挂念你了。” 周娴忙拉着王怡君入座,命人上了茶,这才见着后面还跟了个女子。 她见着来人,迟疑了片刻才有些疑惑地开了口:“这是婉儿吧?” 被提及名字的女子唤作周婉,是周娴同父异母的妹妹。 周婉的生母原是个丫鬟,只因同三夫人梁怀秋长得有几分相似,便被周叔景纳为妾来膈应他那相看生厌的妻子。 那妾室也知晓自己是得不到主家的宠爱了,拼了命想着生个儿子出来日后有个依仗,千防万躲在梁怀秋的眼皮子底下怀了个孩子,这才有了周婉。 除去周娴周婉,三房后来又添了个庶出的儿子,是老夫人瞧着三房闹得老死不相往来,做主替儿子房里添了个老实人,又将儿子记在了梁怀秋的名下养着,这才让这对怨偶平静了几年。 平日里周娴也不住在四房的地界儿,跟下头的弟弟妹妹关系也有些疏远,除去家宴的时候打个照面,平日里见面的次数都是论个数的,此番骤然见到这个庶出的妹妹,自然是有些诧异。 王怡君也听懂了周娴的语气,话里化外特意点了周婉的身份:“如今你婉儿妹妹可是代替你在你祖母面前照顾着,你可得多多谢谢你这妹妹。” 周老夫人平日里有的是丫鬟伺候,可再怎么也抵不过自家孙女上心,周娴打心底感谢着这个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妹妹。 纵使再不亲密,她也听过这个妹妹的性子,似乎是喜欢些女儿家的物件,便让桑竹带着周婉去了内院,挑选些她喜爱的配饰。 说到底她对周婉也有抱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若非是她那荒唐的父母,周婉的出生也当是被人期待着的吧。 “妹妹若是喜欢什么尽管说,那些个儿俗物戴在妹妹这般娇俏的少女身上才算是有了价值。” 周老夫人也一脸慈爱的说:“去吧,这些都是你姐姐的心意,若是喜欢就拿着,你不是想来你姐姐府上看看吗,待会儿就在院外逛逛,莫要跑远了坏了规矩。” 周婉自进门就一言不发,直到听到此话才松动了些,跟着桑竹进了内室。 方才周婉在场时,周娴不自觉地端了几分姐姐的架势,此刻没了旁的人,便在周老夫人脚边置了小矮凳,像小时候那般坐在老夫人身侧,头轻轻枕在老夫人腿上,语气里不自觉得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祖母今儿怎的来看娴儿了。” 老夫人一愣,已经好几年未曾见过这孙女这副小女儿作态了,当下就红了眼。 随即,又将拐杖一拄,语气带着几分责怪:“你还问?若不是你那大哥哥前些日子说漏了嘴,你受伤的事还打算瞒家里多久?” “快让祖母看看,伤可有好些了?” 周娴歪着头,任由周老夫人查看着:“娴儿的伤已经好啦,太医已经拆了固定的板子,娴儿这不是怕祖母担心嘛,才瞒着家里人的,大哥哥可真是藏不住话。” 纵使精心保养着,老夫人的手上也少不了岁月斑驳的痕迹,抚摸着周娴娇嫩的肌肤到不会让她觉得膈,只会内心涌动阵阵暖意。 王怡君听到周娴无恙,也是松了口气,道:“你还倒过来说你大哥哥的不是,要是让你大哥哥知晓了,定是不会再护着你了。” 周娴不怒反笑,拉过王怡君的手,游刃有余地撒着娇:“哎呀娴儿知晓祖母大伯娘和家里的哥哥姐姐们都是关心娴儿的,娴儿自然也是不愿大家担忧才瞒着的,祖母和大伯娘好不容易来娴儿这一趟,莫不是专程来责骂娴儿的。” 到底是心疼这自家娇养长大的孩子,见着此番已经是无碍了,周老夫人和王怡君也不再板着脸拘泥于受伤的事。 “你大伯娘特意托娘家给你寻了些祛疤的方子,虽说不是脸蛋这般裸露在外的,可女孩子家身上留了疤总归不好看。” 周娴接过王怡君递来的方子,眼角觉得有些湿润。 周老夫人不察,继续关心着:“娴儿在府上过得可好?可曾受过委屈?” 思及周娴落马是因四殿下带她去了马场又不在一旁顾着,周老夫人心里隐隐有些不虞,说:“祖母听闻四殿下性子太过散漫了些,可曾给你难堪?” “我周家虽是没落了,可到底祖上还有些荣光的,娴儿若是过得不开心了,大不了祖母去做那挟恩图报的小人,去皇家闹上一闹。” 周娴缓缓摩挲着密密麻麻写满字的方子,压抑着想哭的情绪:“祖母放心,殿下对我是极好的…坠马是我不小心,事后殿下处处依着我,寻了好些个稀奇玩意儿来,为了让孙女儿夜里睡得安稳些,屈尊睡在卧榻上……” -- 第50页 周娴说着说着,心下觉得有些委屈。 不知是因为自己越来越熟练地编纂着这些让祖母放心的话语,还是时隔多日终于可以像未出阁那般靠在祖母身旁撒娇。 忍了片刻,周娴终究是忍不住了,即便是刚坠马那几日骨头疼得厉害也不见落过一滴泪的她,此刻在最亲近的人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第25章 周娴自幼就是个怕疼的性子。 小时候学刺绣,手笨拿捏不稳针线,不小心戳了指尖,便哭着闹着再也不学这些破东西了。 后来跟着两个哥哥上蹿下跳受了伤,上药的时候哭得外头路过的还以为定国公府在打骂下人,那段时日定国公府想要招个下人都困难。 再后来跟着许嬷嬷学规矩,整日顶着书本学礼仪,哭得狠了许嬷嬷也不许旁人来规劝,只拎着藤条冷眼望着周娴,这才改了她这一疼就大哭的性子。 此番见周娴哭得像个孩子般,老夫人才忆起这膝边的姑娘,是自己从小娇娇养着的小孙女,忙轻抚着周娴的脸,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花。 “祖母的乖孙女,别哭别哭,这是怎的了。” 周娴越哭越委屈,她想告诉祖母,她想回家,她想住在周府,住在祖母院子里,而不是这个四皇子府。 她想跟祖母说,她不想要旁人赞她一句端庄大气,只想要躺在祖母怀里做个难过了就哭开心了就笑的小姑娘。 她真的,不想长大。 可她不能跟祖母说。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断断续续说着:“祖母…娴儿没事,只是觉得,坠马好疼,娴儿疼…” 傅叡炀听清风来报,说周府来人了。 他深思片刻,想着虽同周娴关系尴尬,但来的到底算是他的长辈,于情于理也该去拜见一番的,这才来了后院。 倒是没想见到周娴这般哇哇大哭的样子。 面前的女子,靠坐在老夫人身旁,像个无所顾忌的孩童,娇憨地用手背不断地擦拭着掉落的泪珠,许是用力了些,眼角飘着一抹红,倒是衬得肌肤越发白皙了。 周娴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疼,让傅叡炀想起她刚受伤的时候,上唇紧咬着下唇,惨白着脸色,左手抚着受伤的右手一言不发,就连太医说要忍着痛接骨也是面不改色,若不是下唇上渗出的血珠,倒是真要好好问问此人是否没有疼痛的感知。 原来不是不会疼,只是自己不是那个让她撒着娇喊疼的人。 脑子里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傅叡炀浑身一震,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周娴见傅叡炀突然前来,立刻噤了声,背过身去擦干眼泪,像是一切没发生过一样。 傅叡炀看了看院内的两个陌生人,微微弯了腰,道:“想必这就是祖母和大伯娘吧,前儿有些事耽搁了,还一直未向两位长辈请安,还请长辈们原谅。” 周娴和傅叡炀在此事上倒是有种莫名的默契,两人虽都对这个婚事不认同,但也都未曾在两边长辈面前显露出来,该有的礼节都有,也乐于在长辈们面前展现出亲密的样子。 和周娴不愿让家中长辈担忧不同,傅叡炀只是不想再听见父皇母后的唠叨。 周老夫人和王怡君见四皇子不似外面传的那般目中无人,倒觉有些诧异。 “四殿下言重了,殿下身份贵重,按理说该是老身行礼才是。” 傅叡炀面上倒是端着那谦谦君子的样子,也不拿捏皇子的做派,让不知道的人瞧了还要道一句定国公府真真是觅了个贤婿。 “此番又不是在外,做孙婿的理应如此,怎敢劳烦祖母。” 周老夫人不觉点了点头,见着傅叡炀这般知礼守礼,对周娴之前说的那番话倒是更信了三分。 傅叡炀似是做戏上了瘾,上前扶起周娴,轻声说道:“怎的哭了,可是伤口又疼了?可要唤太医前来瞧瞧?” 周娴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有些浑身僵硬,未曾料到这做戏便做戏,怎的还上手了? 转过头望了望傅叡炀搭在她肩上的手,周娴竟有些结巴了:“无,无事…多,多谢殿下关心。” 傅叡炀余光打量着在场的另外两位,见她们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便明白了自己的戏这是做到位了。 “祖母和大伯娘不如在府上用了晚膳再回吧,娴儿也时常说想念两位长辈,倒不如多留些时日好好叙叙旧。” “孙婿这便吩咐下去好好置办一番。” 周娴被傅叡炀那声亲昵的“娴儿”震得回不过神,连他何时离去的也未曾注意到。 那般自然不做作的样子,倒让周娴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周老夫人和王怡君倒是不曾留下来吃饭,毕竟是出嫁的姑娘家,娘家人上门探望也就算了,若是赖着几个时辰不走,没得让人说闲话。 周娴念念不舍的将两位长辈并一个妹妹送到了门口,周老夫人和王怡君都轮番拉着周娴的手絮絮叨叨的交代着琐事,倒是周婉脸上带着些许不悦,似是有些不耐烦。 周娴也并未在意,本就和这个妹妹没有太多交情,也不奢求能和她感情有多亲厚。 直至目送周家的马车离开了,周娴才收回目光,转身回了院子。 一路上还忍不住对桑竹说:“桑竹你听到了吗,我二哥哥和王家姐姐定了亲,小时候每次王家姐姐来我家,我那大大咧咧的二哥哥都忍不住细着声音说话,就怕吓着王家姐姐如今,定了亲,哥哥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 -- 第51页 “还有三姐姐如今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我就要当姨母了!再过段时日,大嫂嫂嫁进来,说不定我很快还能当上姑姑呢!” 桑竹见周娴高兴地手舞足蹈,忙出言阻止:“小姐小姐,您可别这么蹦跶了,你这伤才刚好,奴婢刚刚可是在一旁伺候着呢,怎能不知晓。” 周娴回过身娇俏地对着桑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哎呀桑竹你可真啰嗦,像个老太太一样。” 桑竹跺了跺脚,作势不理周娴。 周娴从善如流的拉起桑竹的手,脑袋蹭了蹭,讨好的说道:“不像老太太,像个大姐姐可好?” “桑竹,我今儿可真是高兴啊。” 未听到桑竹的回复,便忽闻耳边响起一个男声。 “真有这么高兴吗?” 那声音近到仿佛像是在耳边一般,周娴吓得往后一退,落入了男子的怀中。 傅叡炀下意识地出手揽住了周娴,却让两个人靠得更近了些。 近到两人可以在彼此的眼中看见自己的模样。 不知为何,周娴心中觉得有些慌张,手忙脚乱得跳出了傅叡炀的怀抱。 周娴忍不住腹诽,这人怎的总是这般神出鬼没的,想来已然有几次被他这般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周娴抽离快得傅叡炀还未曾反应过来,手上只留有那顺滑的秀发拂过时的触感,便只看见周娴脸上有些可疑的泛红,然后便低下了头向他行了礼。 傅叡炀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问道:“你祖母她们可是离去了?” 周娴低着头,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只小声回着:“是的,祖母说家中还有要事,便带着大伯娘和妹妹先行离去了。” 傅叡炀也不知是在同周娴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原来那个是你妹妹啊,难怪有几分相似。” 周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念及今日傅叡炀算是在娘家人面前给足了她面子,真心实意地感谢起了他:“今日多亏了殿下在祖母和大伯娘面前…” 傅叡炀摆了摆手,他也不过是看在周娴在自家母后面前并未说他的坏话,才帮着她演了这场戏的,也谈不上什么谢不谢,只当是两人互帮互助。 “你以后,多多在父皇母后面前替我打打掩护就行了。” 周娴点点头,就见着傅叡炀带着清风离去了。 桑竹搀扶着周娴往内院走去,在一旁小声说道:“小姐,我觉着四殿下人真的还挺不错的,不像传闻那般不堪。” 周娴点了点头,说:“那今后我们就不要借口受伤的事让他折腾他给我们忙前忙后了,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折返回来想要问问周娴晚膳是否还要继续置办的傅叡炀听闻,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周娴呆愣在原地,这人莫不是什么山精野怪,走路怎么都没声的? 晚膳时分,初雪来了后院传话,让周娴去前院院前用餐。 这几日她们二人都是一道用膳,倒未曾觉得不对,只不过这在前院还是第一次。 周娴忐忑地带着桑竹去了前院,只见在院前露天摆着一宽大的罗汉床,上有一方桌,放着各式的瓷碗。 周娴看了眼方桌,桌上摆着一盅炖得奶白的骨头汤,这是养伤这些时日一来周娴每日必备的菜式。 然而不同的是,别的都是用盖子遮住了,瞧不出是什么菜。 待傅叡炀入了座,才有下人来揭了盖。 周娴放眼望去,除了骨头汤,别的菜式都是红彤彤的,让人不自觉想咽口水。 大都的气候有些湿热,是以大都人用膳惯会佐以辣椒,去除体内湿气。 周娴也是喜辣之人,不过许嬷嬷拘着不让平日里过多食用辣味,以免坏了肠胃。 自从嫁到这四皇子府来,周娴有些得意忘形了,时不时放纵自己开些小灶,想必傅叡炀这是去小厨房问过了她的喜好才出此下策。 此时见到这么多的辣椒,岂能不明白,傅叡炀这是在报复她,欺负她受了伤不能食用辛辣刺激。 傅叡炀自然也没错过周娴怨恨的目光,不过他就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人。一想到自己近日来忙前忙后不过是她折腾人的把戏,他就觉得被耍了。此刻见到周娴越是不高兴,他就越高兴。 光是这样还不够,他还从外面请来了戏班子,一众人在院内敲敲打打,他故意拍手称赞,好不热闹。 傅叡炀抿着酒杯里的酒,心里高兴万分。 你要忌口我就偏不让你顺心,你要静养我就偏不让你如意,让你折腾小爷,不给你点颜色真是不知道小爷姓甚名谁。 周娴一勺一勺地用着骨头汤,下午那会儿对傅叡炀的感激之情此刻已然烟消云散,心里不住地告诫自己要忍住要克制,冲动是大忌。 可傅叡炀却故意在周娴身旁作出夸张的姿态,仿佛他吃的是珍馐美馔,喝的是琼浆玉露,也不顾形象,打定了主意要折磨她。 时不时还在她旁边咋舌,嘴里感慨着:“这辣子真得劲,吃得人是浑身舒坦。” 周娴安抚着自己要冷静,可她越看傅叡炀那小人得志的样子越觉着刺眼。 她觉着自己应该喝杯茶冷静冷静,拿起手侧的杯子就是一个仰头灌了下去。 -- 第52页 傅叡炀惊得愣是将一声惊呼咽了下去。 第26章 傅叡炀向来是看不上那些甜腻腻的果子酒,他嫌喝起来没劲。 是以在桌上放着的,是后劲十足的烈酒,寻常男子都只能浅酌几杯,那灼烧的感觉顺着周娴的咽喉笔直往下,直达胃里,搅起一阵翻江倒海。 周娴被傅叡炀的报复成功激到了,以为这是一杯清茶,故并未在意,端起杯子后就直接一饮而尽,此刻被刺激得难受了才知晓自己喝了什么下去。 喉咙里传来的不适让她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一手堪堪撑着桌沿,一手捂住嘴唇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傅叡炀用餐时不喜下人候着,是以桑竹和清风都被遣散去了小厨房用餐,并不知晓此处发生了何事。 他见周娴这般咳嗽不止,唯恐她就这么呼吸不上了,连忙凑到了跟前,一下接着一下的轻拍周娴的背,替她顺气。 周娴咳嗽止住的时候已然是上气不接下气,只觉着头晕目眩,无意识的往后一瘫,落在了傅叡炀的怀里。 然而此时的她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恶狠狠地盯着傅叡炀,说:“傅叡炀,这是什么破玩意儿,你就算再不喜我,也犯不着弄死我吧。” 傅叡炀气极,明明是周娴直接拿错了酒杯,怎么又成了他故意的。 况且若不是他帮着顺气,周娴指不定还难受着呢。 傅叡炀受了气,也不乐意再伺候了,他陡然收回了虚揽着周娴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衫,回了原座。 周娴未曾察觉,就这么直直的倒了下去,头磕着罗汉床的床沿,惊呼出了声。 一旁咿咿呀呀唱着戏的戏班子也被这声惊呼吸引了目光,此时有些惴惴不安,唯恐自己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宫闱秘事。 这皇子谋害皇子妃,是他们有命能看的事吗? 傅叡炀见着对面小心翼翼打量的目光,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让这些人退下了。 那戏班子的人也怕惹了麻烦,没一会儿就连人带物消失的一干二净。 周娴捂着头,见着院子里没了外人,不知是那杯下肚的烈酒作祟,还是今日已经被傅叡炀撞见过一次大哭觉得无所谓了,竟开始哭着撒泼。 “傅叡炀你个混蛋。” “你不是人,你去死吧。” “傅叡炀,我要去告状,我要去你母后面前告你的状。” 傅叡炀一愣,没想到想来端庄的周娴,也会像现在这样,大不敬的直呼着他的名讳,还哭得这么凄惨。 起初还有些不知所措的他,听到周娴说要去告状的话,竟有些想笑。 都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拌嘴一般,打不过就去找长辈告状。 这般样貌,想来是喝醉了酒。 烈酒有些上头,让周娴觉得有些晕眩,她望着傅叡炀那略带笑意的脸,越看越觉得生气,竟大着胆子上了手。 她捏着傅叡炀的右脸颊,手上不自觉地使劲,像是要发泄怒气一般,嘴上还故作凶狠地念叨着:“我让你笑,让你笑。” 傅叡炀吃痛,拉下周娴的手。 “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谁知周娴并不就此放弃,来回扭动着想要挣脱傅叡炀的桎梏。 傅叡炀担心再次撒手又会让她撞到头,情急之下只得将周娴锢在怀里,微微使劲让她不得动弹。 他没哄过女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得想着幼时哄着小九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周娴的头,温声细语地说着:“好了,你打也打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这是周娴第一次如此靠近一个男子。 莫要说是同龄男子了,就连长辈,她也未曾如此亲昵地接触过。 从小父亲就不喜她,更别说抱她了。 大伯父虽可怜她,但到底不是亲生女儿,也避着嫌。 这陌生却又让人觉得温暖的触感,倒是真让她慢慢安静了下来,闷在傅叡炀的怀里轻声应了。 方才着急忙慌想让周娴安静下来没来得及顾及其他,此刻轻柔的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给这静谧的夜添了几分时间流动的意味,才让傅叡炀恍然发觉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 周娴平日里不喜浓妆艳抹,身上未曾带有脂粉的气味,也未在衣物上熏香,只一股淡淡的皂角气味,像是几缕阳光撒在身上,混合着些许的酒味,让傅叡炀没由来的感觉到了一股醉酒的意思。 见怀中的周娴久久不言语,他低下头,想要看看是不是睡着了,却只看到一截白嫩的颈脖。 此时天色有些昏暗,四皇子府不缺那点灯油钱,是早早地点上了烛火,但这昏黄的烛光又显得更加暧昧。 周娴皮肤白他是早就知晓的,此时就着摇曳的烛火,只觉此刻周娴的肌肤白腻中又透着些许的红,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傅叡炀一见那些名家传记之乎者也的东西就头疼,倒是喜欢看些山川游记荒野精怪的本子,他想起从前看到说关外有一种歹人,专咬人颈脖吸食鲜血,被咬之人此后也会有这般怪异的举动。 自己莫不是在哪里中了邪,被歹人所害? 按理说现在也不到炎热的季节,可傅叡炀就是感觉到了一股燥热,让他觉得有些烦躁,呼吸也越来越重。 周娴只觉脑子越来越重,迷迷糊糊地感受到好像有人在对着她的脖子吹气,让她觉得不舒服,猛然一个抬头,想要看清是怎么回事。 -- 第53页 傅叡炀还在纠结自己的异常举动是怎么回事,就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倒,仰卧在罗汉床上,直愣愣得盯着周娴说不出话来。 两人这姿势,若是旁的人见了,只怕会以为是凶恶山贼强迫娇羞女子。 不过周娴是那凶恶山贼,傅叡炀是娇羞女子。 周娴的眼前出现了重影,她甩了甩头,想要集中注意力,待到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后,不客气的开了口:“傅叡炀,我要喝酒,给我拿酒来。” 傅叡炀有些疑惑,问:“你又不喜欢喝酒,为什么要喝?” 周娴的身子有些晃,傅叡炀怕她又磕着碰着哪开始大哭,连忙起身伸手,想要稳住她的身形。 不等他靠近,周娴就眼疾手快地拍掉了他的手,还大胆地拿手指着他的鼻子,说:“因为我要骂你,但是我又不敢骂你,我只能喝点酒,因为酒壮怂人胆,我是怂人,我要壮胆,给我拿酒来。” 傅叡炀捂着自己的手,心里感慨着,是不是该让大都的人都来瞧瞧看,这哪还是他们口中那个端庄贤淑的周家四小姐。 见榻上的人迟迟不动,周娴撑着身子,想要自己去拿。 傅叡炀看她这醉酒的样子,哪敢让她自己去,就她这副样子估计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要去厨房拿酒了。 “行行行,你在这乖乖坐着,我去给你拿。” 末了还不放心,三步一回头,就怕这姑奶奶到时候又闹出什么大动静。 自己还在被父皇禁足,可受不起更多的罪责了。 不过周娴现下倒是乖巧,真真乖乖坐着等傅叡炀回来,小身板挺得笔直,双手交叉放于膝上,只有晃晃悠悠的脑袋透露出了醉酒的姿态。 莫名的添了几分可爱的意味。 傅叡炀已然被这一杯酒的态势吓住了,可不敢再给她拿酒喝了,赶紧吩咐了清风,让他去提一壶凉水来,想要给周娴醒醒神。 醉了酒的周娴颇有几分豁出去的气势,她抢过清风递来的茶壶,豪迈得灌满了自己面前的饭碗,一个仰头饮尽后重重地将碗放在桌上。 “傅叡炀,王八蛋。” “成亲第一天你就给我跑,我都还没跑你跑什么跑,你这么一跑,旁的人见了,还以为是我死乞白赖要嫁给你呢,那我多丢面子啊。” “谁稀罕做什么四皇子妃啊,笑不能大声笑,哭不能大声哭,就连吃个糕点都不能肆意,走哪都有人看着管着。” 今日已被周娴的大胆举措吓得有些习惯了的傅叡炀此刻倒没有半分诧异了,安静的听着周娴的控诉。 见她一碗接着一碗地灌凉水,怕就这么凉了胃,伸手按住了她想要继续倒满整碗的手,出言制止了:“别喝了,喝多了不好。” 周娴不知自己喝的其实是凉水,正在心头上,哪能听得进去:“你让我不喝我就不喝,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许嬷嬷吗?” 傅叡炀并不知晓这许嬷嬷是谁,也直言问了出来。 周娴打了个嗝,才回了他:“许嬷嬷,许嬷嬷是你娘给我找的嬷嬷,你娘说,我以后要嫁给你哥哥,要懂规矩,一言一行代表着你们家的颜面,不可以失了礼度。” 像是想起了几年前学规矩的时候,周娴继续说道:“许嬷嬷,可严厉了,从小家里人都没打过我,只要许嬷嬷,许嬷嬷拎着藤条,我走路走不好,就打我。” “我可惨了,我才几岁,才几岁!!掰着手指都能数清的年纪!!为什么我才几岁就要遭受这些人间疾苦啊…哇呜呜…” 不过周娴也没让他哄,自个儿嚎了两声就止住了。 傅叡炀却忽然沉默了,他这才想到,这个躺在他身侧的女子,这个他应当唤作妻子的女子,原本应当是他的嫂子。 也不知她有没有可惜过,没能嫁给大皇兄。 这么折腾了一番,夜色已悄悄染黑了衣,月亮透过树影窥视着人间,空中零星散落着星星也一闪一闪地不知照亮了谁的路。 周娴被闪烁的辰星吸引了目光,放下茶壶,纵身向后一仰,倒在了宽大的罗汉床上,望着星星发呆。 傅叡炀顺着她的方向,也觉得这繁星凉夜多了些诗意,跟她一样倒在了床榻上。 周娴望了望天空,吸了吸气,才幽幽地开了口:“傅叡炀,我想回家,我想祖母,想大伯娘,想我哥哥和姐姐。” 傅叡炀侧过脸,望着她有些湿润的双眸,叹了口气。 不是他不想让她回家,就算他肯,母后也不肯。 “你还想做些什么?” 周娴沉默,思忱了片刻,缓缓道:“我还想出去走走。” 傅叡炀挑了挑眉,别的不行,这个对他来说可算得上是简单了,连忙问:“你想去哪?” 周娴转过头,朝着傅叡炀扬起了笑脸,眼睛微微眯起,娇软着嗓子回了他:“临城,我想去临城。” 傅叡炀鬼使神差的伸手戳了戳周娴的脸,感受到那吹弹可破的触感,声音也因为周娴的笑而带了些愉悦:“好,等你明天醒了,我们就去临城。”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新副本啦!! 第27章 周娴是被饿醒的。 昨日不过堪堪喝了几口骨头汤,就错饮了烈酒,最后闹得累了就睡了过去,此刻只觉饥肠辘辘,像是有一只手在不断撕扯她的腹部。 -- 第54页 她迷蒙着睁开眼,想要看看现下是个什么时辰。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天空,此时天色将明,微弱闪着光的星星稀疏散落,像是在蓝灰色的幕布上不小心洒上了些许斑驳的白色染料。 可周娴并没有闲心去细看,她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跳,连忙起身打量着眼前。 即使因为宿醉有些头疼,周娴还是能分辨出自己此刻身在四皇子府前院的庭院内,躺在昨晚那张宽大的罗汉床上。 她抚了抚身上遮盖着的被子,是自己卧房内的那条。 想必是昨个儿自己直接在这睡着了,桑竹寻来替自己盖上的吧。 一想到昨日醉酒,那不堪回首的记忆像是打开了闸门的洪水般涌进了她的脑子。 她看到了自己喝醉了酒,然后开始撒泼。 不仅大呼傅叡炀的名字,还动了手…… 这又哭又闹的样子,真的太丢人了。 周娴望望四周,想要寻个水井跳进去。 被羞耻感笼罩的她缓缓地躺下,准备拉起身上的被子盖过头顶,想要把自己闷死在这个醉酒做了蠢事后万分后悔的清晨。 这么一趟,她才发现除了自己,身侧还有一人。 因着头歪歪斜斜地枕在手臂上,傅叡炀的发型稍稍有些凌乱,脸侧被挤压隐隐泛出个红印,衬得他越发白皙了。 周娴有些嫉妒。 周娴自个儿也不是没听过别人夸她肤若凝脂,可那都说因为许嬷嬷寻了好些个泡澡的方子,再加上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折腾了好几年才养出了这么一身白嫩的皮子。 而这傅叡炀,大都城内谁人不知这四皇子一年到头有一般的时日都是在外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就算再怎么大张旗鼓地出行,路上难免有个顾及不到风吹日晒的时候。 如此这般还能保持着好颜色,只能说是老天眷顾。 周娴越看越觉得可惜,傅叡炀长得倒是挺好的,要是平日里也像这般安静不说话就好了。 饶是天气一天天开始变得热了起来,可大都的一早一玩还是带着些许凉意,倏然一阵风吹过,周娴猝不及防地打了个颤,让自己更清醒了几分。 周娴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说到底这傅叡炀怎样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周娴心底莫名有些慌张,她轻轻挪下了床,连鞋后跟都还没拉上,就这么趿着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心里还在思虑着是不是该让桑竹熬个醒酒汤来,自己定然是还未酒醒,才会这么胡思乱想。 桑竹心中担心自家小姐,一晚上辗转反侧,此刻浅眠的她被周娴回院子的动静惊醒了,连忙起身照看。 “小姐,可是睡的不安稳?” 周娴正心虚着,骤闻此声被吓得一个踉跄,转过头发现是桑竹,连忙拍了拍胸脯让自己心定下来。 桑竹以为自家小姐是被魇着了,语气里带着埋怨:“这四殿下行事可真让人惊骇,居然让小姐直接宿在了院内,虽说已经吩咐了下人不准靠近,可这也算是大庭广众之下,让别人见了没准又要传些咱们小姐不懂规矩的闲话……” “那清风也是随了主子,奴婢本想去劝阻四殿下,那清风反拦了我,说四殿下平日里也这么睡过,反倒质问我四殿下睡得为何小姐就睡不得……” 周娴难得见桑竹这么气鼓鼓得说了一大堆,想来也是被气着了,忙不迭地出言宽慰:“我没事,想来四殿下外出时也这么宿在露天环境过,习惯了吧。” 其实周娴并未觉得这般有什么不好,反倒是有些羡慕傅叡炀可以这般以天为地以地为席,多了那么些潇洒的意味。 桑竹自然是不知周娴怎么想的,此刻只担心周娴的名声,再加上之前周娴受了伤的气,小声嘀咕着:“也不知四殿下和太子殿下同是一个母亲生的,性子怎么差了这么多,若是当初小姐…” 周娴怎能不懂桑竹的意思,提高嗓音呵止了桑竹的话:“慎言,这皇家之事你我不要讨论,我有些饿了,你去取些糕点来。” 桑竹惊觉失言,领了命就退下了。 周娴填了些肚子,坐在书桌前发着呆,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 昨晚醉酒失态的丢人场面,坠马时孤立无援的委屈,傅叡炀带自己逛青楼时的新奇雀跃,自己持伤要挟他鞍前马后的样子。 一桩桩一件件,像是走马灯一般,毫无章法地出现在她脑子里。 这么想着想着,竟趴在桌上又睡了回去。 再醒来的时候,只觉脸上有些异样,一睁眼就看见傅叡炀拿着毛笔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周娴想也没想就伸手往前一推,傅叡炀一个没留神被推翻在地。 许是有些不好意思,傅叡炀摸了摸鼻子,道:“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大家闺秀坐在书桌前只会背些之乎者也的酸诗,见你睡得沉,一时技痒没忍住…” 见着周娴眼中有些怒气,傅叡炀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小了:“没用墨,就用了些清水,一擦就掉了。” 周娴用手一抹,果然没瞧见墨汁的痕迹,只蹙着眉回了句:“我家中的幼弟都不屑做这种幼稚的事。” 傅叡炀也没被话里的嘲讽气得跳脚,清了清嗓便转移了话题:“快收拾下随我进宫。” 周娴觉得有些奇怪,若是有召见的命令她不可能不知道,傅叡炀自从出宫建府之后,为了少受些斥骂,对宫里那两位是能避就避,要让他主动进宫那可是比天上下红雨还稀奇。 -- 第55页 傅叡炀接收到了周娴眼里的疑惑,说:“昨个儿不是你说的想去临城吗,我们得进宫去找母后说说啊。” 周娴愕然,她何时说过要去临城? 等等,昨晚……她没想到傅叡炀居然还记得。 傅叡炀被盯着觉得有些不自在,眼神往窗外一撇,装作无事发生般说:“你别想太多,小爷我就是在这困了许久有些无趣,想出去走走。” 直到两人从宫中出来,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时,周娴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她悄悄看了看身侧这个男子,脑子里都是他刚才在皇后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娴儿有伤在身,儿臣想带她出去走走散散心,这样也有利于恢复。” 皇后倒是没觉得有何不对,往常这个儿子也是这般说着想出去走走,此刻见两个孩子处得还不错,想也没想地就同意了。 考虑到周娴应该没出过远门,傅叡炀坐在马车上安排着行程:“赶明儿再找个太医来给你看看,若是无恙的话我们过几日就出发,你估摸着整理些东西。” “那些个儿珠宝首饰什么的就别带了,出门在外这都是些惹人眼红的东西,没得再给自己带来麻烦。” “东西和随从都别太多,临城那边的气候和大都相差无几,衣裳你照着在大都的穿着就行,你们小姑娘爱俏,但我们只是去玩几日,别把家当都带上了。” 周娴静静地听着,心想着待会儿可要仔细同桑竹说说。 傅叡炀从善如流地说着,见身旁的人一言不发,顿了顿,眼神朝着周娴的方向看去。 这么一看,正好和周娴的眼神撞到一起。 周娴也不回避,缓缓扬起了一个笑脸,无比真诚地说:“傅叡炀,谢谢你,你懂得可真多,你可真是个好人。” 傅叡炀瞧着她的笑,莫名觉得心有些慌乱,假装咳嗽了一声后移开了视线,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的眼里看见了崇拜的样子。 直到下马车时,他才别扭地扔下了一句:“我府中没有许嬷嬷,往后也不会有许嬷嬷。” 留下周娴一人留在原地,思考着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提到临城,傅叡炀一直有个疑惑。 这个地方他去过,临城,就是临海的小城,像那些大家闺秀没看过海的,想去见见世面也没什么不对。 临城是临海,但不是唯一临海的,那些个儿繁华富庶的临海地界多了去了,且临城人口不多,是以环境还算幽静外,但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太多的可取之处。 除了那些年事已高的隐退官员会选这么个地方养老,寻常人都不喜往临城去。 也不知为何周娴会选这里。 直到此刻,坐在临城最大的酒楼里,周娴兴致勃勃地点了好些个地方吃食,惹得跑堂的小二笑得像是看见了两个会走路的银子,什么话好听说什么话。 “两位瞧上去可真真像是天上下来的,小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咱们这临城也有不少从外地迁过来的,连从前在大都当大官的人家也有,没一个能比得上两位。” 周娴像是来了兴致,柔声问道:“敢问这位小哥,你们这,都有哪些当过官的人呀?我可得好好注意些,莫要冲撞了贵人才是。” 小二见银子开口了,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姑娘放心,那些个贵人都是好相与的,不会平白无故寻咱们这些老百姓的麻烦。” “只有一个姑娘可得注意些了。” “咱们这有个梁家的三公子,平日里是被家中长辈宠坏了,性子急躁了些。” 周娴听到这,不动声色地停了筷,认真地听起了小二讲着梁家的事。 傅叡炀挑了挑眉,难怪这周娴选了临城这个地方,原来是有想见的人啊。 他倒要看看,这梁三公子到底是何人。 第28章 傅叡炀选用午膳的酒楼在临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上,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这一路上发现,似乎大都越远,周娴的性子也放得越开,想笑便笑,想大声呼叫就呼叫,想如何就如何。 傅叡炀愈发觉得,她好像没有当初那么讨人厌了。 解决了温饱之后,马车缓缓行驶着,周娴和桑竹两人,大着胆子将马车的帘子悄悄撩了个缝,头凑在一起不住的讨论着。 “桑竹桑竹,你瞧那拐角处有人在表演杂耍呢。” “桑竹,快看,那边还有吹糖人的呢。” “桑竹,桑竹…” 傅叡炀听着周娴像只雏鸟一般叽叽喳喳的,学着她的语气:“快看快看,这里有个没见识的小丫头。” 周娴也不恼,转过身对着傅叡炀撇了撇嘴,又兴致勃勃地望着窗外的街景。 直至看到马车渐渐驶出了热闹的地界,才歪着头问傅叡炀:“咱们这是去哪儿啊,不去找个客栈投宿吗。” 傅叡炀眼神晦涩不明,盯着周娴似笑非笑:“投宿是当然要去投宿的,只是不去客栈罢了,有更好的去处。” 周娴不知何意,不过想想傅叡炀在外的经验比她丰富,这一路上的食宿行程都是他打点的,此刻也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也就不再多问。 马车驶过繁华的人群,最终在一处宅邸前停下了。 -- 第56页 周娴有些诧异,莫不是这傅叡炀在这还有房产? 她抬头一望,便见着宅前的牌匾上,赫然写着“梁府”二字。 周娴愣了愣神,不自觉的皱了眉,不明白傅叡炀这是要做什么。 傅叡炀命清风拿了他的腰牌,敲了这梁府的大门,不一会儿就有一小厮前来开了门。 “几位是何人,可有何要事寻我家主人?” 清风直挺挺的站着,对那小厮说道:“我家主子是当今的四皇子殿下,来临城有要事要办,可否请梁大人性格方便借宿一宿。” 那小厮不是梁家从大都带来的家生子,只是在临城买来的下人,何曾听说过那天潢贵胄的名声,被来人的身份吓了一跳,忙结结巴巴的让清风稍等片刻,就慌不择路地去回禀了主人家。 “老爷老爷,外头有一群人,说是什么四皇子,要来咱家借宿。” 梁硕此刻正在厅内逗弄着自己最小的孙子,远离朝堂多年让他一时未曾明了这下人是何意,头也不抬只问那小厮:“四皇子?什么四皇子?” 小厮也不知该怎么办,紧张地双手比划着解释道:“小的也不知,就来了个人,拿了个金子做的腰牌给小人看,小人远远瞧着也不像是假的金子。” 那小厮这辈子没出过临城的地界,更别说见什么皇子的腰牌了,只得从这实打实的质地里揣摩那腰牌的真假。 梁硕自然是知晓没人敢有那么大的胆子仿制皇子腰牌,这才认真思忱起来。 自请辞了那南镇抚司的职后,他便灰溜溜地带着家中众人来了个偏僻的地儿养老,已然是几年未曾听过大都的事了。 此刻骤然听到下人来报四皇子亲临,纵使疑惑着这顶顶尊贵的四殿下为何突然说要在他家借宿,但也不敢有半分怠慢,急急忙出门迎了贵人。 “不知殿下到了临城,老夫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傅叡炀此前已经让清风打听过这梁家的来头了,神色平静地免了梁硕的礼:“梁老客气了,倒是本殿下叨扰了。” 梁硕目光落在了站在傅叡炀身后沉默不语的周娴,细细思忱着这穿着打扮不像是婢女的女子是何人。 他已离开大都多年,自然是不知傅叡炀大婚之事的,为了避免误会,他也直接问出了口:“不知这位小姐是……” 周娴身形一顿,有些事其实本来自己已是做好打算的,但听到梁硕这么问出了声,竟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傅叡炀没见着身后之人的动静,本能地开口回了梁硕:“这是本殿下刚刚迎娶的妻子。” 从未对人说过这种话的傅叡炀此言一出,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让他觉得怪异的不是他对旁人说周娴是他的妻子,是他竟然,从一开始难以启齿,到现在这般从善如流地说出妻子二字,他觉得这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 梁家的宅子比起周府并不大,但若要论起梁家人口不过梁硕夫妻俩并几个孙辈,那倒也算得上是绰绰有余了。 待傅叡炀进屋落座后,梁硕命人叫来了家中各人来行礼。 周娴僵直着背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仪态端庄。 傅叡炀瞧着一路上已渐渐有些活泼样子的周娴又拿捏起了这股做派,心中忍不住一冷哼,更加确信了她与这梁家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梁硕小心谨慎地向座上的两位贵人介绍了自家的两个孙女和最小的孙子。 傅叡炀对梁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并无兴趣,他是为了那梁三公子来的,便只敷衍地免了礼后不再多言。 周娴倒是笑着应了,命桑竹取了些礼给两位小姐,神色没有半分异常。 倒是在看到两人娇笑着站回梁老夫人的身侧,得了老夫人个宠溺的笑之后,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梁硕也没闲着,眼神不住在傅叡炀和周娴身上逡巡着。 待他瞧着这两个孙女面带羞怯却又大着胆子打量傅叡炀的样子,心中警铃大作,冷着语气让两个孙女带着小孙子下去了。 傅叡炀用茶盖拨弄着茶盏里的茶叶,状似无意地问:“本殿下听闻,梁老家中还有个三公子是吗?” 提起那个调皮捣蛋的孙子,纵然是面容生的有些严肃的梁硕也忍不住笑意:“回殿下,老夫那孙子是个浑的,此刻不知是在哪胡闹着呢。” 傅叡炀望了望周娴,竟不知她欢喜的是这种类型。 他让清风打听过了,这梁家是十多年前举家搬迁到临城的,若周娴要与那梁三有点什么,定然是小时候的事了。 没想到还是个青梅竹马的故事。 一想到他同周娴,也是青梅竹马的年纪有过一面之缘的,他就觉得气结。 “本殿下不知,若是三公子在大都,想来定能有更好的发展,梁老为何要让其窝在这小小的临城。” 梁硕像是对此事颇有忌讳,不愿多谈:“不过是想着带在身边好教养罢了,没得养歪了性子。” “殿下舟车劳顿,老夫这就吩咐人去收拾好厢房,四殿下和四皇子妃不如小憩片刻休息休息?” 傅叡炀见梁硕有意避开有关大都的事,更是加重了内心想要探究的心思,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到底是要在梁府住上一晚的,有的是时间。 他眼神往周娴处一瞟,见着周娴轻咬下唇捏紧拳头的样子,觉得有些烦躁,骤然起了身往外走去。 -- 第57页 那梁三到底有什么好的,让周娴一而再再而三的失了态。 晚膳自然是梁家张罗的,也不知是这梁硕古板守礼还是怎的,竟安排了男女分席,中间隔了个屏风。 只这梁府人少,就这么分了两桌倒显得空落落的。 周娴倒是明白了几分,讥笑着落了座。 梁硕这是怕自家那两个孙女看上了傅叡炀,眼巴巴的贴上去做那丢人的事。 傅叡炀瞧不见女客那一桌的样子,倒是瞧见了想见的梁三公子。 那梁三一袭浅衣,模样是生的周正,但也仅限于周正。 他的发髻有些许的凌乱,衣衫下摆处也有点点脏污,想来是在外贪玩,不知在哪处蹭的吧。 傅叡炀初初见梁三,却是忍不住笑了出声。 倒不是笑他这副仪容,只是因为这梁三公子,瞧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 那周娴再怎么,总不会喜欢个十一二岁还没长开的孩子吧。 梁硕见傅叡炀笑了,还以为是自家金孙失了礼,忙不迭地叫人替他梳洗,话语里少不了对这孙子的溺爱,唯恐傅叡炀降罪。 傅叡炀不甚在意,悄悄吩咐着清风去细细打探这梁家从前在大都的事,周娴虽不至于心悦梁三,但总归是与这梁家有什么不知道的渊源的。 女客桌那边,梁老夫人见着周娴,总觉有股莫名的亲近之意,热情地替她介绍着。 “四皇子妃,这是咱们临城才有的蟹粥,需得用小火慢慢熬着,整整三只蟹才够熬这么一小锅。” “那是清蒸的海鱼,临城靠海,都是新鲜打捞上来的,四皇子妃可要尝尝?” …… 这样细致的照顾让周娴觉着十分熨帖,跟着梁老夫人的安排细细品尝着。 那边梁家的两位小姐自幼在临城长大,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自然是对皇家之人的态度不如大都城内百姓那般诚惶诚恐,见着自家祖母的心思都不在她们身上了,还小小地吃了些味。 两姐妹中年纪稍小的那位,应该是被娇惯着养了些脾气出来,当下直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四皇子妃这么个钟灵毓秀的人物来了咱家,祖母的眼中都没有我和姐姐了。” 梁老夫人一向是喜欢这个孙女的古灵精怪的,假装生气实则纵容着她的小脾气:“瞎说,祖母最喜欢的就是你们两姊妹了。” 梁二姑娘听完又放下碗筷挽着梁老夫人的手蹭了蹭,俏皮地笑道:“还是祖母最好了。” 周娴瞧着这般祖孙和睦其乐融融的样子,觉得口中的粥有些寡淡了,缓缓品尝完这小半碗的蟹粥之后,便若无其事地再也不碰了。 一顿饭吃得也勉强算得上是个宾主尽欢。 席间傅叡炀时不时地借着余光打量着那梁三少爷,见他孩子般的吃相,心中却感觉到了一股优越感,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 直至散席之时,清风才匆匆赶回来,悄悄贴在傅叡炀的耳边回禀。 “回殿下,这梁硕膝下二子一女,两个儿子现下在外任职,女儿十多年前已经出嫁留在了大都。” “这同梁家结亲的…是周家。” “婚后育有一女,正是咱们四皇子妃。”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发出来的时候应该是中秋节。 祝每个看到这里的人中秋快乐呀! 第29章 傅叡炀一手托腮,一手转着扇子,想着清风打探来的消息。 这梁硕,原是周家老太爷麾下的一名得力干将,领兵打仗方面颇有才干,除此之外还擅长察言观色。而今战事稍息,文人崛起的情况下,梁硕在一众只知道蛮干的武将中算是混的好的。 梁硕不是重色之人,为了在人前搏个夫妻恩爱家宅宁静的好名声,除了嫡妻外连个通房也没有,膝下也只有嫡妻所出的二子一女,梁硕也对这三个孩子万分宠爱。 可这么宠着宠着,就把小女儿梁怀秋宠成了个跋扈的性子,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要得到。 因着和周家老太爷有这么一层上下属关系,两家也有些来往,梁怀秋就这么看上了周家那生得像是天上的仙人般的嫡次子周叔景。 彼时那周叔景还是贪玩的年纪,自然是不想这么早就成家立业,果断拒绝了梁怀秋的心意。 可梁怀秋也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仗着两家的关系,用了些下作的手段,给周叔景下了药。将生米煮成了熟饭,还让人将此事宣扬了出去,逼着周叔景娶她。 梁硕气极,觉得简直丢了祖上的颜面,直言要和梁怀秋断绝关系。可他也明白,若是自家女儿都做到这种地步了还进不了周家的门,那他梁家只会更加丢脸。 于是梁硕见了周老太爷,回忆起当年在战场上替周老太爷挡的那支箭,这才将此事遮掩了过去,对外宣传两人是情投意合难自禁。 可天底下到底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此时心悦周叔景的世家小姐不在少数,这心上人骤然娶了妻,自然是有人会去打听这妻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有何过人之处,就这么将这段丑事打听了出来。 梁硕这么个极要面子的人,受不了别人背着他指指点点议论这桩事,谋划了大半辈子才走到这地位的他毅然选择了辞官,婚宴上喝了一盏酒后,带着妻子来了这么个无人知晓的地界,甚至连从前家中的奴仆都一一遣散了,求的就是个清净。 -- 第58页 傅叡炀顿首,原来周娴千里迢迢赶来临城,为的不是什么见情郎,而是想见一见这自出生起还未曾打过照面的外祖一家。 梁家自然是不知晓周娴与傅叡炀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将两人安排在了同一间厢房。 这一路上住的都是客栈,傅叡炀也是贴心地开了两间上方,像这般留宿他人家倒是第一次。 周娴望着房内唯一的床榻有些犯难,思索着若是叫人再抬个卧榻过来的可行性有多大,会不会让这梁府的人多想。 傅叡炀侧着身子倚在门上,安静地打量起了他的妻子。 周娴一袭淡粉色上衣,称的脸上比平时多了几分娇嫩,眉头轻轻皱着,像是在苦恼什么,认真又专注。 他揣摩着那梁家小姐应当也是副好颜色,不然这周娴怎就生得如此好呢。 傅叡炀起了玩心,敛了脚步靠近,凑在周娴身旁幽幽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不出他所料,周娴被这近在咫尺的男声吓了一跳,整个人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般,等到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时,双眸骤然一睁,如此近的距离傅叡炀甚至能看到她的睫毛也跟着一阵轻颤。 傅叡炀下意识的重了呼吸,感觉鼻腔内又是那股陌生又熟悉的皂角香。 周娴见来人是傅叡炀,而不是她以为的那些个话本子里描写的让人惊骇的东西,稍稍放下了心,却也不忘对着那想要捉弄她的人狠狠瞪上一眼。 “你怎么总是这般行踪不定。” 许是傅叡炀的心思本就有些荡漾,竟觉得这一瞪眼别有一番意味。 周娴转过身,想要无视这人,却又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苦恼,这种事就应该让傅叡炀出面去吩咐。 “梁家只安排了一间房,今晚该如何安置。” 傅叡炀还沉溺于那片刻的旖旎中,想当然的回复:“一间就一间啊。” 话一出口,就回味起了有何不对。 从前傅叡炀在外游玩之时,没少遇见客栈只有一间房的时候,通常都是他睡床,清风在床榻旁打个地铺的。 可此时跟他一起的是周娴,他当然做不出让一介女子去睡地上的事,但他从小锦衣玉食的,自然也是不愿睡地上的。 周娴听闻他如此理所当然的说一起睡,刹那间就红了脸,连说话也不利索了:“怎,怎么…怎么可以一起睡,我们,我们…” 周娴是未经人事,但也不是那等天真无知的少女,大婚前还是有嬷嬷来同她说过些许,只不过她那时候红着脸没听多少罢了。 傅叡炀本没想到什么,见周娴这红着脸的样子,顿时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他觉得这样的周娴有些有趣,起了逗弄的心思:“我们怎么了我们,嗯?” 周娴何曾与男子靠的这么近过,近到她能感觉到傅叡炀的呼吸打在了她的脖子上,激起了一阵的颤栗,脑子也开始有些迟钝:“我们,我们…你是男子,我…我是女子,怎,怎可睡在一起。” 男子轻笑,更是连带起一阵温热,让周娴不自觉的躲了躲。 “我们不是夫妻吗,夫妻自然是要睡在一起的。” 周娴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反驳。 她现下只觉脸上越来越热,像是就要这么燃了起来,她瞅了瞅傅叡炀撑在桌上的手臂,仗着自己娇小从那间隙之处钻了出去,想要逃离这让她面红耳赤的场景:“我,我,我晚上去桑竹房里睡。” 傅叡炀也眼疾手快抓住了这条想要溜走的鱼儿,收起了戏谑的意味,不带一丝调笑地回道:“让人再拿一床被子来就行了,我看这床也够大,如今在外人府上,没得再惹些麻烦出来。” 若是让人知道两人都是分房而睡,于皇家,于周家,都是不好的传言。 周娴感受着傅叡炀将自己的手整个握在了手中,男女之间的差距在此刻显得分外明显,她觉得有些羞涩,不作声色地挣扎着抽出了自己的手。 她见傅叡炀神色正经自然,没有半分别的意思的样子,又忽觉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了,这四殿下也许对自己没有那般意思,再扭捏下去反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于是周娴缓缓地点了点头,当下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说要去院子里逛逛消消食,便慌不择路地离了这厢房。 只留下傅叡炀轻捻着手指,低着头想要学那乡井世人咒骂一句,但最后脱出口的,还是一阵轻笑声。 周娴带着桑竹在外面一直晃荡到了梁府的下人们都就寝了。 她一面慢悠悠的往回走,一面盘算着若是跟人说她甚是喜爱这梁府院内的繁花,想要彻夜赏花会不会有人信。 然而现实是,纵使再怎么慢步,周娴也不情愿地回了厢房中。 傅叡炀此时刚好洗漱完从浴房出来,见着周娴神色飘忽地回了房,便不再搭理她,径直上了床。 周娴心一横,打算着只要待会儿上了床眼睛一闭,等到天亮就好了。 心事重重的她在桑竹的伺候下洗漱了一番,就准备英勇赴死了。 床上倒是像傅叡炀所说,两床被子将床分割成了两半,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倒是像那棋盘上的楚河汉界。 小心翼翼地跨过率先占领了外侧的傅叡炀,周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躺进了里侧的被窝,将被子往上一拉盖住自己,尽力让自己蜷缩在墙侧,她此刻恨不得像只壁虎一样牢牢地贴在墙上。 -- 第59页 傅叡炀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只闭着自己的双眼像是睡着了一般,一手靠在枕头上,显得豪迈不羁。 周娴在心底告诫自己,只要睡得越快,天就亮得越快,就可以结束这场折磨。 可到底是第一次跟一个男子如此亲近,鼻尖都是陌生的气息,一直盘旋着缠绕起了她的思绪,惹得她越是想睡,就越觉得清醒。 这紧靠着墙壁的姿势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她偷摸着虚张开了了一只眼,打量着傅叡炀像是睡着了,就想着缓缓挪动,换个方向。 “周娴。” 就在周娴做贼般的小心挪着,傅叡炀突然出了声,吓得她又赶紧贴了回去,紧紧地闭着眼假装睡着了。 “别装了,我知道你还没睡。” “周娴,你恨吗?” 周娴瑟缩着的身子停止了颤栗,回味着傅叡炀的话,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这话,也不知他是何意。 “恨谁?” 傅叡炀沉默了片刻,隔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随便谁吧,你爹也好,你娘也好,周家,或是梁家,你恨吗?” 周娴知道傅叡炀定是派了人去打听,知晓了她和梁家的事。 她转过了身平躺着,望着头顶上的细纱帷幔,认真想着傅叡炀的问题。 “小时候恨过,恨我爹为何不爱我娘,恨我娘不爱我又为何要生下我,恨祖父为何要同意两人的婚事,恨梁家为何不认我娘也不认我。” 傅叡炀继续闭着眼,说:“那你现在不恨了吗?” “不恨了,我娘爱我爹,祖父和梁家爱颜面,他们都不爱我,为何我要分出自己的情感在他们身上。” “爱和恨其实都挺难的,无论是爱一个人还是恨一个人,都要为了那个人付出精力和时间。” “他们不值得,与其恨他们,不如多多孝敬祖母和大伯娘。” 傅叡炀又是沉默了半晌,才继续问:“那你为何要选择来临城。” “唔,怎么说呢,就当是完成小时候的愿望吧。我家中有个三姐姐,她的娘亲是从外面买回来的女子,因着家境贫寒才不得已这么做,后来三姐姐的外祖家稍微有了些钱,便时不时的上门看望那姨娘和三姐姐,她们委屈怕她受难。” “后来我二叔外任了,三姐姐的外祖更是时常让人捎些东西到周家,有时是只给三姐姐的脂粉,有时候是全府上下都能尝个鲜的时令吃食,后来我长大些了,才明白这是在替我三姐姐积人缘。” “当时我就在想,要是我的外祖父外祖母也能来看看我就好了,我听闻自己还有舅舅,或许舅舅也会帮着我不让那些下人在背后嚼我的舌根。” “傅叡炀,我现在见了他们,还是会觉得难过,但也只有难过了。” “我其实挺坏的,我现在见着梁老夫人对我有几分亲昵,就会想,若是她知晓我是她那个让全家丢尽了脸面的女儿所生,她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自己一腔真情错付了,到时候是会觉得难堪,还是会觉得欣喜能够见我一面?” “我太想见到他们因我而觉得不顺心的样子了。” “傅叡炀,我是不是有些恶毒。” “傅叡炀,我想走了,我见过他们了,他们像我想的那样,也不像我想的那样,我觉得这就够了。” “傅叡炀,我们明日便离开吧。” “傅叡炀,我觉得我真是个傻子,还不容易能出来走走,为何偏偏选了个让自己难受的地方。” “傅叡炀……” 周娴的声音越来越小,竟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傅叡炀伸出另一只手,轻柔的拍了拍她的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好,明日我们就离开。” “你想去哪,就去哪。” 第30章 翌日一早。 周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沉沉地睡过一觉了,直至睁眼的时候,还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身侧是还在沉睡中的傅叡炀,眉头有些轻皱,许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觉得有些懵。 这是她的夫君,两人睡在一张床上是理所当然的事,这都是早晚的事。 可直觉告诉她,她和傅叡炀不过是强行凑在一起的,傅叡炀对她来说最多算得上是个说过几句心里话的朋友,她有些排斥这样的感觉。 为了不惊醒旁边的人,周娴蹑手蹑脚地起了身,想要逃离这充斥着怪异气氛的现场。 殊不知她刚刚一起身,准备小心翼翼地从床尾挪下去,身旁的这个男人就被这阵动静给惊醒了。 吓得周娴一个身形不稳,就撞上傅叡炀的胸膛。 傅叡炀也是第一次和一个人同床共枕,自然睡得没那么沉。 他此刻正睡眼朦胧,挣扎着微微眯了个缝,倏地一声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回过神来就见自己面前有一张熟悉的脸。 两人此刻距离近得能看见彼此脸上的细小绒毛,呼吸交缠着,周娴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傅叡炀哑着嗓子,像是呓语一般:“早。” 周娴愣住了,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该不该回一句话。 但是傅叡炀也没让她怎样,看了她两眼后,像是撑不住一般,又歪着头睡了过去。 周娴觉得气氛更加怪异了。 看来不管有没有和梁家的这层渊源,都要尽快离开这里了,若是再让她这么和傅叡炀共处一室,只怕会尴尬地当场去世。 -- 第60页 待她心不在焉地用完早膳后,傅叡炀才匆匆起了身。 周娴见他没有提及之前的事,心下更加确定了他当时是在做梦的想法,自然是不会去提起这尴尬的话题的,只想埋着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等一切收拾妥当了之后,傅叡炀带着周娴向梁硕辞了行。 “昨日多谢梁老先生收留,本殿下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 梁硕自然是高兴万分,自从出了小女儿梁怀秋那件事后,他听到有从大都来的人都觉得有些头疼,况且他一直觉得这四皇子好端端的来他家借宿这件事有些蹊跷,让他一直提着胆子。 可他身后的梁老夫人倒是觉得有些可惜,这个四皇子妃让她觉得亲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相处。 梁府一家子执意要将傅叡炀和周娴送到门口,梁硕是觉得要亲眼见着这天潢贵胄之人离开了才安心,而梁老夫人是觉得有些不舍。 临了门口,周娴突然笑意盈盈地对梁老夫人道了别:“多谢老夫人这一日的款待,若是两位哪日到了大都,不妨来四皇子府一叙。” 说罢,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若是不便,也可到我娘家歇歇脚。” 言辞里尽是体贴之意,像是担心两位老人碍于皇家威严不便上门。 梁老夫人虽不会再去大都那个地方,但是也笑着应了:“四皇子妃抬爱了,若有缘再见,别嫌弃我这个老太婆上门叨扰了。” 傅叡炀静静地看着周娴,像是有点明白她想做什么了。 周娴抬眸,嘴角还留有笑意,但说出的话却让梁硕夫妻俩觉得浑身一寒:“老夫人真是太客气了,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与梁老先生和老夫人第一次见,却觉得好像本就该认识一样。” “想来是因为我娘也姓梁吧。” 梁硕听闻周娴母家姓梁,又住在大都,下意识觉得眉心一跳。 这心里有了些别的想法,再打量起周娴的时候就觉得这般相貌有些莫名的熟悉。 偏生周娴分外热情,似乎是怕两位老人寻不得路般,尽心尽力地说道:“二位若是到了大都,差人去城北的定国公府报个信就行,自会有人替我好好款待二位。” 周娴说完后,笑着看了看两位老人有些微微发抖的手,转身上了马车,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傅叡炀旁观完整场戏,用舌尖抵了抵腮,觉得有些好笑,对梁硕夫妻俩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告辞后跟着上了车。 此时马车上只有周娴和傅叡炀二人。 周娴刻意将目光瞥向别处,装作在看风景的样子。 但就算这样,也总能瞄见傅叡炀带着笑意的审视,让她觉得不自在。 于是她决定主动出击,破罐子破摔:“我就是故意的,怎么着吧。” 傅叡炀不言,只笑着看着她。 那笑让周娴觉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继续说:“我就是要让他们知晓我是他们的外孙女,无论他们知晓之后是会懊恼会后悔还是会觉得厌恶,都跟我没关系,总归是要让他们不好过的,反正他们不好过我就好过。” 周娴咬了咬下唇,像个赌气的孩子般说着任性的话:“谁让他们不认我的,我娘做错事他们不认我能理解,可是我什么都没错。” “为了面子便连亲情也不顾,既然这面子这般值钱,那我不得替自己挣回来。” 傅叡炀见周娴这样子,只觉可爱,笑出了声:“对,没错,就是要这么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才好。” 周娴不知道傅叡炀是不是在故意说反话,边观察着他的神色边说:“可是,许嬷嬷曾说这么任性不是好事,锱铢必较不是聪慧女子所为……” 周娴说着说着,停了话。 提及许嬷嬷,她想起来临城前,傅叡炀说的那番话。 “我府中没有许嬷嬷,往后也没有许嬷嬷。” 周娴心中一颤,之前没能明白这话中深意,现在她算是明白了。 傅叡炀这是在告诉她,往后在他面前不用端着,不用再拿捏那些许嬷嬷教她的做派,她可以做她想做的。 这么一想,好像傅叡炀一直都在帮她,她想去青楼,想骑马,想来临城,都是傅叡炀带她去的。 不嫌她吵闹,也不嫌她麻烦,更不会嫌她不端庄。 傅叡炀好像真的,是个好人。 傅叡炀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不屑地接过了她的话:“都是你们这些酸腐的深闺大小姐才会这么想,做事总是这么瞻前顾后的,磨磨唧唧的让人见着就难受。还有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万一十年之后你的仇人都入土了呢?没本事的人才会等十年,有本事的直接当下就会把……” 傅叡炀还在絮絮叨叨的给周娴灌输自己的人生信条,忽然见着旁边的周娴递过来一块精致的糕点,像是从梁府带出来的。 他不知这是何意,看了眼周娴,就看见周娴的眼神与以往有些不同。 放下了所有的防备,真诚又诚恳。 “四殿下,谢谢你。” 这丫头,真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马车在官道上驰行着,很快就到了距临城最近的一个繁华大城市——礼州。 临城想见的人见了,想报的仇也报了,既然周娴想去外头玩玩,那傅叡炀自然是要带她好好玩玩的。 礼州有着整个大盛最大的货运码头,每日来往的商船不计其数,为了便利,很多商人就选择了居家搬迁到礼州。 -- 第61页 因着便利的运输,在这里能看到天南地北的各种新鲜玩意儿,再加上气候宜人,时常也吸引了一些达官贵人前来小住。 与闭塞的临城不同的是,这里更热闹,更能吸引热爱游山玩水的旅人。 傅叡炀吩咐清风将马车停在了礼州最大的客栈门口。 卸下心防的周娴眼里全是这人声鼎沸的热闹,没注意到傅叡炀伸出的手,径直跳下了马车,更没看到他神情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这些大客栈的掌柜日日见着人来人往的景象,早就练就了一身看人的本事,自打两人进门,他就像是听见了银子进口袋的声音。 “两位贵客这边请,是打尖还是住店?” 傅叡炀轻车熟路地吩咐了下去:“让小二给我的马喂最好的饲料,再给我们开……” 昨日紧贴着墙壁入睡的周娴自然是不想再受那种苦了,对着掌柜脱口而出:“再给我们兄妹开两间上房。” 说完还欲盖弥彰地侧过头望着傅叡炀:“对吗?哥哥。” 傅叡炀只觉什么东西在他周身走了一遭,心中升腾起异样的感觉。 他本也没打算开一间房,此刻只觉平白无故赚到了一声“哥哥”。 定了定神,傅叡炀才轻轻地“嗯”了一声以示答应。 那掌柜识人无数,当然看出来了这两人定然不是兄妹关系,但他也不点破,毕竟能赚两间房钱何乐而不为。 “两位真是好眼光,咱这可是整个礼州最好的客栈了,不过可惜了,两位若是早个几日来礼州,还能赶上这花灯节。” 周娴从未见过花灯节,自然是向往的。 眼下这花灯节落空了,她不免觉得有些失落,无处发泄的她只好把气撒在了傅叡炀的身上:“都怪你,非要在临城住上一日。” 傅叡炀对这无理取闹也不恼,当下反驳了回去:“那不是你想去梁家看看吗。” “我没想去看看啊,只想打听打听,是你要去梁家借宿的。” 傅叡炀这才想起他去梁家的本意是想看看那个梁三公子,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梁不说话。 那人精般的掌柜见了这架势,便知晓只要哄着这个姑娘就行了:“这位小姐别气,这个花灯节又不是只开那一日,若是您和哥哥在咱们这礼州小住上个五六日,又能见到那万人空巷的盛景了。” 傅叡炀这算是明白了,这花灯节,怕不是这礼州管事为了招揽游客办的,骗的就是周娴这在没见过世面的,根本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周娴也不辜负傅叡炀对她的评价,当下就动了心。 她还体贴地顾忌到了不能在外暴露傅叡炀的名字,此刻两人是兄妹的关系。 照着往日里自己与大哥哥相处的方式,周娴拉着傅叡炀的袖口晃了晃,眼神里尽是祈求:“哥哥,咱们在礼州多住些时日可好?” 这般娇俏,傅叡炀只觉浑身一麻,哪里还敢说不好。 第31章 因着礼州的货运便利,这里每日都有从天南海北赶来的人,随即应运而生的,是售卖各地吃食的食肆,有走夫肩挑着扁担贩卖两端的小点心,也有装潢不凡的大酒楼里摆放着的精致饭菜。 周娴在礼州的第一日,无论是甜的辣的,咸的鲜的,吃的看的,都见了个遍。 有闻着臭吃起来香的臭豆腐,也有造型精巧奇特的糖人,还有铺满了红彤彤辣椒的江湖菜…… 有卖相惊为天人的、有其貌不扬却滋味甚佳的、还有色香味俱全的…… 有一锭银子才换来一小块尝个味的、也有几个铜板就能吃个囫囵饱的…… 最为惊奇的是一道甜水铺子里的甜点,端上来时明明是一碗牛乳,倒入姜黄色液体后盖上片刻,竟生生变成了豆腐般的质地,饶是周娴这种最是厌恶生姜气味的人,都忍不住尝上了一口。 这几日里,傅叡炀可没少见到周娴瞪大了双眼觉得惊奇的模样。 不蠢,只会让人心生笑意,想要多看看这鲜活的模样。 礼州重商,连带着这里的街道都比大都的要宽敞许多,为的就是让小贩能在两侧支个摊子又不显得过于拥挤。 周娴用舌尖感受着礼州的酸甜苦辣,穿梭在人与人之间,像是一尾自由的鱼儿,顺着人流不知去往何处。 傅叡炀这几年倒是来过几次礼州,那些在大都甚少见识到的吃食也早已尝过鲜,提不起太多的兴趣。 可瞧着周娴时不时回过头来催促他走快些时的笑靥,傅叡炀觉得今日的礼州似乎比往日的每一次都多了分吸引力。 吸引着他想在这条道上一直走下去。 周娴同桑竹在前方不住地发出惊呼声,傅叡炀则在后面无奈地吩咐着清风付银子,他想起了幼时替他饲养鹦鹉的老侍从,每日里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亲手替鹦鹉添上鸟食,一脸欢喜地瞧着它叽叽喳喳吃得欢喜,现下的他似乎有些感同身受了。 一行人就这么走走停停,从天光初盛到月上梢头,只至周娴摸着自个儿愈发圆润地肚子,感到嗓子眼都有些堵,才恋恋不舍地打道回府。 不过这般放纵的后果就是大晚上的周娴辗转反侧睡不着,让桑竹借着客栈的厨房煮了壶消食的茶水才好受了些。 翌日,折腾了大半宿的周娴直接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浑身都酥软无力,若非还惦记着前一日傅叡炀允诺她的事,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她起床。 -- 第62页 这在礼州的第二日,傅叡炀带她去见了礼州颇负盛名的瓷器窑。 礼州最开始就是以这瓷器窑出了名的,听闻是位富商的祖上传下来的烧制秘方,但当时的礼州不过是个闭塞之地,即使有好的瓷器,也卖不出去。 望着一堆精美瓷器发愁的富商决心自己开路,好说歹说劝服了另外的几位富商一同出资修建了个码头,想要为瓷器的运输寻个便利。 这码头一修好,不仅让礼州的瓷器出了名,更是让礼州逐渐发展成了现在的这种态势,南来的北往的,买东西的卖东西的,总喜欢往礼州凑一凑。 礼州俨然已成为除了大都外,人口最多的地方。 这些当然都是周娴从傅叡炀口中得知的。 此刻她正拉着桑竹在这瓷器窑的展示铺子里挑得是眼花缭乱。 “桑竹,你瞧着那樽小佛像怎样?你说我要是买给祖母她会喜欢吗。” “小姐,那佛像烧得可真是好啊,远远望去就像真的一般。” “这玉瓷枕瞧着可真是精致啊,大伯娘时常睡眠不好,我将这个买下送给大伯娘。” “这个笔搁也太精致了,上面的鸟儿像是真的一般。” “嗯,看上去是若书和三姐姐喜欢的样式。” …… 两人就这么在铺子里转来转去,见着一件欢喜一件,讨论着该给谁买什么样的礼。 不一会儿,桑竹和清风两人就分别抱着一摞比人还高的盒子,里面装的尽是周娴买的小玩意儿。 除了平日里挂念着她对她好的那些人,还有二哥哥那个未过门的妻子也备了礼,甚至连家中那未曾说过几句话的父母叔伯、兄弟姊妹们也有一份礼。 就连此刻出力帮她抱着盒子的清风都有一份。 周娴小声地清点着物品,生怕忘了给谁买。 一直侧立在旁等着周娴挑选的傅叡炀听着从她嘴里蹦出的一个个人名,原本还噙着笑意的嘴角渐渐收敛了,脸色也是越来越黑。 周娴倒是也没忘了是谁带她来此的,见着该买的都买了,转过身打算叫上傅叡炀一道回了客栈,骤然见他这般也是摸不准何意。 莫非这四殿下是厌烦了与女子出来逛铺子?可昨日不好好好的吗? 周娴揣摩着傅叡炀的意思,想起了昨日可是两人一道享受了餐食,可今日只要自个儿一人在这大肆购买。 她的目光瞥向了被自己临时征用的清风,好像有些明了傅叡炀为何生气了。 为了不暴露身份,她慢慢凑到傅叡炀身旁,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语气道:“殿下,是不是我买的太多了,清风没办法再拿你的东西了?” “你放心,你若是有什么要买的,我可以帮你拿!” 傅叡炀见周娴一脸真诚的样子,觉得心中的气郁更盛了。 回客栈的一路上傅叡炀并未同周娴说过一句话,周娴更是迷茫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个喜怒无常的四殿下。 桑竹打来了热水替周娴梳洗时,惊呼:“小姐,你这脚上怎的多了个水泡。” 水泡并不大,想来是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这两日到处玩逛,走的路多了这才这般的吧。 桑竹出了门,打算替周娴讨些药膏来。 可周娴只觉并无大碍,待桑竹替她上了药之后,还在喃喃自语着:“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在礼州的第三日,周娴早早地起了床梳洗打扮,满心欢喜地等着清风来敲门叫她上马车出去玩。 可一直等到用午膳的时辰,也没人前来寻她。 周娴皱了皱眉,让桑竹前去问问。 没一会儿,桑竹就来回了话:“小姐,清风说殿下今儿一早就出了门,说是有正事要办,今儿就不带咱们出去玩了。” 周娴沉思,这果然是生了气,可到底是生什么气呢? 她翘着那只抹了药的脚,斜趟在榻上细细回想了昨日发生的事。 忽然她的目光瞄到了堆在墙角的那堆装有瓷器的盒子,忽然福临心至。 傅叡炀他,莫不是在气自己未给他买东西吧? 可那尊贵的四殿下什么宝贝没见过,怎会缺她一件礼? 疑惑归疑惑,什么都不做不是她周娴的作风,连忙叫来桑竹,让她去昨日那瓷器铺子里寻个送男子的礼回来。 无论是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样,她都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了。 直至夜晚,傅叡炀才踏着月光回了客栈。 周娴早就吩咐了桑竹注意着傅叡炀那边的动静,瞧着自家小姐盼着的人终于是回了,便听话地回去报了信。 周娴带着桑竹下午买回来的礼,敲了傅叡炀的门。 “谁?” “是我。” 傅叡炀听出来人是周娴,使了个眼色让清风开了门。 周娴望了望房内,只见傅叡炀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桌上还有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浓茶。 她吸了吸气,发觉空气中弥漫着些许的酒气。 好啊这个傅叡炀,到底是撇下了自己在外面吃喝玩乐去了。 这心中所想的念头让周娴吓了一跳,她也不知自己现在竟如此大胆,敢说这四皇子殿下的不是了。 她定了定神,到底是没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扬起了个讨好的笑:“殿下今日去了何处啊,一整天都不见人。” -- 第63页 傅叡炀不言,借着烛光打量起了周娴,心道她这般有求于人的样子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罢。 周娴被傅叡炀打量地有些怵,有些后悔说出口的话。 她琢磨着本想先闲聊下套个近乎,可若是傅叡炀不喜别人打探他的行踪呢。 正当周娴准备想个别的话题聊的时候,傅叡炀堪堪开了口:“去见了个老师。” 见他开了口,周娴又顺着傅叡炀的话继续聊了下去:“老师?殿下怎的还有老师在这礼州?” 大盛的皇子们未懂事之前,都是在皇子所由专门的师傅教导的,直至成了年出宫建府之后,若是还有需要,也都是寻的在大都城内的先生。 若是有那家离得远的,也都是直接住在了皇子们的府上,方便教导。 倒是鲜少有这等在外寻老师的。 傅叡炀呷了口茶,似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周娴:“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周娴也不使什么迂回计策了,双手奉上了那盒子,推向了傅叡炀的方向。 傅叡炀挑了挑眉,像是在问她这是何意。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周娴笑眯眯地对着傅叡炀解释道:“殿下这几日带我到处游玩,真是辛苦殿下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傅叡炀听闻,接过盒子打开了。 素色锦盒里装着一挂在扇子上的扇穗,石青色的流苏上缠着个小拇指节般大小的瓷器,定睛一看,这瓷器烧成了个小马的样子。 傅叡炀嘴角忍不住想上翘,却极力克制住了,面上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周娴见状,倒是大着胆子取来他常用的扇子,三两下系在了扇柄上。 事成之后,还凑过去谄媚地笑着问道:“殿下,可还喜欢这礼吗。” 傅叡炀抚了抚那小马的瓷器,倒也是忘了昨日周娴想到了所有人独独忘记他的事,现下只觉着她也是有心了。 此人定是昨日当着自个儿的面不好意思,否则怎么今日就背着自个儿派人悄悄去买了来,还特意选了自己生肖的配饰呢。 傅叡炀刻意清了清嗓子,压制住自己的雀跃,像是敷衍一般说道:“还行。” 误打误撞送对礼的周娴瞧着傅叡炀的眸子,真诚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那我们明日还出去玩吗,殿下若有什么喜欢的,明日我都买给你。” 傅叡炀目光往周娴的脚上瞧了瞧,开始回想方才周娴进门时走路的姿态可有一瘸一拐的样子。 “你脚上不是起了水泡吗?” 周娴一愣,不知傅叡炀是从何处知晓的。 对面的男子见她呆愣的样子,好心地出言解释:“你那丫鬟也是个聪慧的,知晓从我随从那取药。” 傅叡炀平日里出行带的人并不多,除了自小在身旁伺候的清风,还有个平时话少得像是不存在般的暗雨。 桑竹得了许嬷嬷的教导,也是有了些心眼,打从一开始就打听过了这个暗雨是精通医术的,跟着傅叡炀就是以防路上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可以及时医治。 傅叡炀是皇子,这给皇子用的药自然是金贵的,桑竹昨儿个便是从那暗雨处求了药。 周娴见傅叡炀今日并未带她出去玩并不是因着昨儿日生了气,而是顾忌着她脚伤了,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喜滋滋的,像是吃了蜜一般。 周娴这么想着,嘴边的话不禁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殿下身边的人都是有本事的,我本就伤的不严重,抹了药这便好了。” 周娴望着傅叡炀,问道:“那我们明日出去玩吗殿下?” 傅叡炀寻思着自己不能应承地太快,否则会让周娴认为他是个好说话的人。 周娴见他不言语,有些找了急,三两下蹦到了他身旁,从善如流地悄悄勾住了傅叡炀的小手指,像从前像自家哥哥撒娇那般娇娇地说道:“出去玩好不好嘛,殿下,好不好嘛。” 傅叡炀端着茶壶斟水的手微微一抖,有几滴茶不小心洒到了手上,滚烫的茶水瞬间在他的肌肤上氤氲出一片红色。 可他竟看都不看一眼,心里忍不住咒骂着。 这到底是哪来的撒娇精。 第32章 周娴在礼州的第四日。 昨儿个得了傅叡炀的应允,她又是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起了床。 用完早膳之后,周娴眼巴巴地盯着门口,就等清风来叫她出门了。 等到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她便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等不及吩咐桑竹去开门,直接自己上了手。 “是要出门了吗?” 清风的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没来得及放下,未曾料想到门开得如此之快。 他从容地收回了手,重复着自家主子的吩咐:“回小姐的话,我们少爷昨个儿没休息好,现下还在补眠,傍晚时刻再带您去见识些新鲜玩意儿。”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周娴和傅叡炀扮起了在外游玩的富家少爷和小姐,身为下人的清风和桑竹也是跟着改了称呼。 当然,傅叡炀和清风并不知道私底下桑竹一直都是称呼小姐的,还以为是周娴身旁的丫鬟会做事。 周娴狐疑地盯着清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分辨出这是事实还是只是傅叡炀不想带她出去玩的托词。 她故作惶恐地惊呼:“呀?哥哥可是魇着了?身体可有不适?不行我不放心,我还是去瞧瞧哥哥吧。” -- 第64页 若是不明真相的人看了,还要道一句这妹妹是真真关心自家哥哥。 直至她看到傅叡炀一只手靠着桌案,眯着眼像是在闭目养神,只眼底掩饰不住的青色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这才信了清风的话。 不过好好地,怎么会休息不好呢。 现下房内没有别人,周娴大着胆子直呼其名问出了口:“傅叡炀,你莫不是…昨晚去偷牛了吧?” 傅叡炀不知道她脑子里装的是些什么,皱着眉反问:“我为什么要去偷牛,我是买不起还是怎么的?” 周娴讪讪地摸了摸鼻梁,好像确实是这样。 “那清风说你没休息好是为了何事,你做噩梦了吗?” 做梦倒是不假,只不过……傅叡炀假意咳嗽了一声,对这个话题避而不答。 傅叡炀自然是不会告诉她,昨个儿没睡好的原因之一自己在彻夜反思近日来的异常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次在自家母后宫中见识到周娴时,就觉得这样一个任性大胆敢说敢做的女孩儿比那些毕恭毕敬叫着他殿下的女孩儿有趣多了,才会记住她。 而后是见到长大后的她,心下是高兴的,可看着她一板一眼地行礼,举止端庄地让他莫要妄言的样子,又觉得可惜,又是一个大家闺秀的典范模样,太无趣了些。 所以再后来听到母后说着要让他与她成婚,他才会抗拒,若是娶了这样的妻子,只怕每日里只会听到诸如“殿下,这样不合规矩”“殿下,不能这般”“殿下,您应该这样”之类的规劝之语罢了。 但是,因着他大婚第一天就逃了,让她一个将将及笄的姑娘听着大都城内对她的嘲弄,因着自己只顾着和阿那什赛马导致不会骑马的她坠马受伤,怀着愧疚的心意让他渐渐靠近了周娴,发现了周娴私底下并不是那般迂腐不堪的样子。 她会大哭大笑,会耍小聪明,会锱铢必较,会直呼他的姓名,会拉着自己的衣袖撒着娇让自己带她出去玩…… 他是高兴的吧,他应该高兴的吧。 他想,自己应该是喜欢周娴的吧。 昨日辗转反侧折磨了一宿的罪魁祸首此刻正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傅叡炀却生不出任何的怪罪之意,反倒因为昨晚的那些念头,有些不敢直视她。 他慌张地四下张望,却发现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只得随意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害得周娴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好不容易挨到了傍晚,周娴迫不及待地叫着傅叡炀,即使故作乖巧懂事的样子也掩饰不住她的急切:“哥哥,您晚膳用好了吗,我们何时出发?” 傅叡炀从桌案上拿起扇子,瞥了眼周娴,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一种若是他敢答一句还未吃完,周娴就会直接端着碗往他嘴里倒的意味,无奈地点了点头。 周娴立刻狗腿般地招呼着桑竹赶紧跟上。 “哥哥,我们这是去哪啊?” 这几日下来,周娴扮乖巧妹妹倒是扮上了瘾,这声哥哥也喊得愈发熟练了。 傅叡炀抚着扇子,缓缓开口:“去看马戏。” 周娴骤然听闻马戏这词,有些不明所以:“马戏?什么是马戏啊?马戏是干什么的啊?莫不是让马唱戏?” 傅叡炀的脚步顿了顿,一时间没有了再和周娴说话的欲望。 可瞧着她那真诚求知的眼神,他还是替她解了惑:“就是前段时日从西洋来的杂耍班子,听说是跟着商船一道过来的。” 周娴从前跟着大伯父学知识的时候,听说过西洋这个地方,此番要见识到西洋的东西了,自然是兴奋的。 “西洋?真是从西洋来的吗?” “那会有西洋的人在吗?我听闻西洋人的头发都是金子做的,眼睛都是镶的翠玉,是真的吗?” “我还听说西洋人把他们那的红日都藏在了圆盘里,这样想知道什么时辰了打开圆盘看看就行了。” 傅叡炀的眉头是越皱越深,见周娴说的愈发离谱了,忍不住出言问了声:“你都是听谁说的。” “桑竹从厨房做事的桂枝口中听到买菜的阿游买菜时候碰到卖芋头的小贩老张头说是在外做卖货郎的儿子张大说的。” 说完还朝着桑竹看了看,那桑竹也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同意自家小姐的话。 傅叡炀瞧着她像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那样一口气说完一句话不带歇的,还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不知道像是在炫耀她记性好还是人脉广。 那样子真像只翘着尾巴的傲娇小猫。 傅叡炀逗弄着周娴:“唔,就是这样没错,而且我还听说西洋人会表演一种戏法,能把人凭空变消失。” 周娴听得专注,被傅叡炀有模有样的言语吓得惊呼出了声。 “呀?就这么消失了?” 这下猫儿变成了兔,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傅叡炀来了兴致,继续胡诌着恐吓她:“对,找不到了,没人知道去了哪,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周娴大惊失色,紧张到有些结巴:“怎,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表演…人丢了还表演什么呀,官府竟不管吗?” 傅叡炀强忍住笑意,“那西洋人又不是咱们这地界的人,管不了。” 周娴更是觉得骇人听闻了。 傅叡炀继续添油加醋:“而且我听闻,西洋人就喜欢你这种肤白貌美的小姑娘,你待会儿可得紧紧跟着我,莫要被西洋人瞧上了。” -- 第65页 周娴听闻浑身一抖,下意识的拉住了桑竹的手,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慢,像是打起了退堂鼓。 直到傅叡炀身后的清风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才知晓眼前这人在欺负她没见识,编些谎话逗弄她玩。 周娴气的牙痒痒,恶狠狠地盯着傅叡炀,恨不得咬上一口泄气。 羞恼上头的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傅叡炀前一刻还在嚣张笑着,下一刻就被周娴的电光火石般快速的动作惊得愣住了神,只手腕上传来的轻微刺痛让他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这下惊慌失措的兔儿,又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小狗。 马戏班子表演的地界离客栈并不远,闲聊几句的时光就到了。 傅叡炀让人预留的位置在二楼。 这马戏本就是个新奇的玩意儿,自打一来这礼州,便是吸引了无数男女老少的目光。 礼州是个富庶的地界,在楼上随意泼一盆水下去能淋湿两个有钱人。 这人手里一旦有了钱,就会想去寻些乐子,这也就导致了这马戏表演的票价是一路飙升。 再加上那些个富商们信奉价格越高的东西越能体现身份,是以这二楼的票价比起一楼的大厅来说,自然是贵的令人咂舌。 这二楼正中间观看的位置,也成了礼州百姓们感兴趣的每日谈论的话题。 楼下的人们时不时抬起头观望,想看看今儿个又是哪家的公子小姐花了重金才买到这一票难求的位置。 习惯了人们注视目光的傅叡炀,从容地带着周娴落了座,惹得一众看客纷纷议论这陌生的面孔是哪家的少爷。 直到马戏开了场,人们才收回打量的目光。 周娴还在气着傅叡炀之前愚弄她的事,一直都不和他说话,像是要专心看马戏。 傅叡炀讨好似的让小二上了好些个茶点,周娴连眼神都不转的。 这西洋来的杂耍班子,倒是挺会入乡随俗,学着当地人那般,除了门票钱还想赚个茶水钱。 傅叡炀无法,像他这般被人捧着哄着长大的人,如何知道该怎么去哄周娴。 他回过头瞪了眼站在身后的清风,让他赶紧拟个章程出来。 无辜受罪的清风也无法,只好悄悄扯着桑竹的衣摆,让她支个招。 桑竹自然是不会帮着别人哄骗自家小姐的,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打算离这主仆两人远些。 最后倒是这些表演马戏的人替他解了围。 虽是知晓傅叡炀那会儿说的话都是骗她的,可瞧着那些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不知从哪弄来了个火圈,还有只比成年男子还大的老虎出来,周娴想起了先前那些骇人的言语,忍不住微不可闻地朝着傅叡炀的方向挪了挪。 那挥舞着鞭子的西洋人,还扔了块比砚台还大的生肉给老虎,老虎呲着牙三两下就将这远远地望去还能看见血水的生肉吞个一干二净。 周娴见着周围好些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有胆小的直接拿扇子遮住了眼,打算来个避而不见。 周娴强撑着不让自己失态,却被渐渐僵直的身子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傅叡炀见状,伸出了一只手,搭在了放有茶点的桌上,“本少爷好心,你若是害怕,就抓着我的手吧。” 周娴也没客气,既然傅叡炀给她搭了台阶,那她当然要下。不仅将手搭了上去,还正大光明地往傅叡炀的方向靠。 傅叡炀闻着那股熟悉的清新皂角气息,手上覆盖着周娴那细腻而又温热的手,竟觉得刚才被周娴咬的地方有些发痒,一个反手就将那纤纤素手握在了掌中。 于是这下,他只感觉那痒意顺着手臂四处流窜,像是要直达他的心底。 真是要命,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好像又开始乱跳了。 第33章 傅叡炀的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倒是没有注意到下面阵阵的惊呼声。 “哎哟你瞧,那可是真老虎啊?” “可不是吗你看那体型,怕是一个你都不够他吃吧。” “你说这西洋人,可真是大胆啊,连老虎都敢捉。” …… 周娴倒是瞧着那表演,渐渐敛了笑意。 她冷眼瞧着那场中的人,手持一油光发亮的鞭子,因为离着远,她瞧不见那鞭子是什么做的,只觉着形状从手握处往下逐渐变细,想来是有特别的设计。 而那只老虎,除了吃肉时还见着几分威风凛凛的样子,别的时候都像是特别惧怕那根鞭子,听着场中那人的令,从一个又一个燃烧着的火圈中奋力一跃,不知是不是周娴的错觉,她总觉得像是看见了这只老虎在瑟瑟发抖。 耳中还充斥着周围的看客们拍手叫好的声音。 这百千年来,人们凡是提到老虎,总是那些关于老虎吃人的言论,就连平常百姓家的小孩哭闹,大人们也会恐吓着不懂事的孩子要把他扔到外面去让老虎吃掉;还有前朝流传下来的故事,也会把敢于与虎斗争的人们称为英雄。 是以在见到有人能将这骇人听闻的野兽驯服,人们都不约而同的觉得让人热血沸腾。 傅叡炀感觉到抓着自己的那双手渐渐凉了温热的感觉,转过头看了看周娴。 周娴感受到他的视线,也转过头看了看他,风轻云淡地说:“傅叡炀,我不想看了,我们走吧。” -- 第66页 傅叡炀有些诧异,但还是按住了想要问问的心思,带着她起身打算离开。 场内观看的百姓众多,多得是那些买不着座位但还是想来见识见识的,站着也无所谓,只要能看。 而那马戏班子的人也来者不拒,只要给钱就收,甚至不同的站位还有不同的价格。 许是明白这坐在二楼最中间位置的人向来是非富即贵,那些人见着傅叡炀周身打扮瞧着也是气质不凡,竟自觉往两侧靠,愣是在这人挤人的走廊中让出一条道来。 傅叡炀步子迈得大,三两步就和周娴拉开了距离,等到他回过头看她时,才发现两人中间隔着好几个人的距离。 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的,对于女子来说,才情容貌和品性都不是第一,清白才是。 桑竹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家小姐,不让她和周围那些个儿三教九流的人有接触,也就慢慢和走在前头的人落下了距离。 还得注意提防着一些色胆包天的人故意往周娴的方向挤,想要短短地接触下来满足自己猥琐的想法。 傅叡炀不喜欢这样两个人之间明明不远,却隔着人的距离。 他毫不犹豫地回了头,接替了桑竹的工作,右手直接一挥,揽住了周娴的腰间,就这么护着她,半推着往前走。 周娴的脚虽跟着他一齐向前,可脑子好像被她丢在了原地,她现在根本无法思考,无法去想傅叡炀为何突然这么做。 她只觉得两人现在好近,近到她能闻到一股让她脸红耳赤的气息。 那是一股就好像是大雨骤停后院外被雨珠压着的嫩绿青草散发出的那股清新自然的香气。 傅叡炀直到走出了人群好长一段距离,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手。 两人间的气氛有些难以言喻,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 “你……” 两个人默契地沉默,也默契地同时开了口。 傅叡炀倒是抢了先:“你先说。” 周娴望了望自己的脚尖,“刚刚,谢谢你啊。” 傅叡炀只觉刚刚虚虚环抱着周娴的感觉还在,压了压心底那股燥热的感觉,破天荒的结巴了起来:“没事,我,那个我主要是怕你走太慢了。” 像是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还颇为认真地加上了一句:“万一你要是被那西洋人捉去变那劳什子的魔术就不好了。” 周娴想起之前被他逗弄,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就拉过桑竹往前走去。 清风不敢对周娴不敬,只好把气撒在桑竹身上瞪了回去,还不忘替自家主子抱不平:“爷,你看看周家小姐那样,你为了她好,她还敢凶你。” 就像桑竹看不上自家小姐嫁给了傅叡炀这个除了四皇子身份外一无是处的人,清风也是看不上周娴的。 在他看来,配得上自家主子的不应是这种什么都没见识过的深闺小姐,而是那肆意张扬,能陪着傅叡炀策马奔腾的洒脱女子。 傅叡炀娴熟地将手上的扇子一转,往清风的头上敲了敲,道:“凶吗?你不觉得还挺可爱的吗?” 清风不明白为何没吹风,他倒是忍不住打了个颤栗。 傅叡炀快步追上了周娴,用眼神示意桑竹退后,才让两人并肩而行。 此刻已是月上柳梢头,清清冷冷的月光打在两人的身上,映得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落在两人周围,倒是显得比两人还亲密。 街道两旁还三三两两有些小摊贩,让这条归路显得不那么寂静。 傅叡炀有些可惜,若是在个黝黑无人的街道,不知道周娴还会不会像之前看马戏时那般往他身上靠。 他觉得自己近来好像被那些好色之徒附了身,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和周娴有些肢体接触,有些唾弃自己这样。 他轻轻甩了甩头,正经地问道:“方才,你为何不继续看了?可是觉得那老虎吓人?” 周娴摇了摇头,“不是,只是觉得,有些闷闷的。” 傅叡炀挑了挑眉,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觉得那老虎,有些可怜罢了。” “它本是个在天地间纵情奔驰的动物,如今被人捉了来了,被驯服到在鞭子下呜咽着只为了一口吃食。” 傅叡炀觉得她语气有些低落,说得好像不是那只老虎,而是旁的什么。 “可那老虎也吃人,对人来说他是个祸害。” 周娴听见傅叡炀反驳了她的话,也不客气地反驳了回去:“那人还吃鸡鸭鱼呢,对于那些家禽来说,人也是个祸害。” 路边的灯笼隐隐约约照得不真切,但傅叡炀还是能看见她现在微微扬起了小脸,故作凶狠地瞪大了眼睛,像只纸老虎。 傅叡炀觉得那阵痒意又涌上了心头,脑子里有个念头在叫嚣着让他开了口:“那我让人来查封了这处马戏班子可好?” 周娴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摆手:“不不不,不了不了。” “我仔细瞧过了,这个马戏班子,上上下下表演的跑腿的少说的有个几十人。” “这马戏,对我们来说是个逗乐耍趣的玩意儿,但于他们而言是吃饭的营生,若只因我的话,让这几十个人没了活路,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再说了,我又不是那老虎,说不定它不喜欢自个儿去山间捕猎,更喜欢这种有人供着吃食的日子呢。” -- 第67页 “犯不着让所有人跟我有一般的想法。我不喜欢,不去看就好了。” 瞧,他不过只一句话,这小姑娘有一大堆话回他。 傅叡炀语气带着些无奈,又有些宠溺:“那依你而言,这只老虎该怎么办。” 周娴歪了歪头,思索着傅叡炀抛出来的问题。 “那得看,那老虎是想要做怎样的老虎。”周娴停了脚步,转过身子眼神灼灼地盯着傅叡炀。 “若它觉得现在这般好,那就还像现在这般,寄人篱下只为求个温饱。” “若它现在这般只是一时被困,那它只能伺机而动,抓住机会逃出去。” “或许是守卫松懈的时候,又或许是表演解了绳索的时候。” “哪怕失败了被捉回来挨一顿毒打也要一试?” 周娴眼神愈发坚定,答道:“哪怕失败了被捉回来挨一顿毒打也要一试!” 傅叡炀敛了玩笑的意味,神色渐渐严肃了起来,就好像两人现在在论的是什么重要的大事一般。 周娴被这目光盯得下意识地一阵瑟缩,她轻轻咬了咬下唇,担忧着是否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地静默了片刻,唯有身后的清风和桑竹面面相觑,不知两人究竟是说了什么才让气氛变得这般微妙。 “所以,这就是你让人在外宣扬大皇兄被一民间女子所救的原因吗。” 周娴微怔,不知为何傅叡炀会突然提及此事。 “你不想嫁给大皇兄,于是在大皇兄为那女子造势的时候也跟着添了柴加了火,这就是你说的抓住机会对吗。” 周娴悻悻然地垂了眸,也不反驳:“你是如何知道的。” 傅叡炀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那就得多亏了我这纨绔的名声了,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有什么事自然是瞒不过我的。” 他自然是一开始就知晓周娴的小动作的,只不过那时候他以为这是周娴为了把事情闹大让皇家对她有所亏欠才这么做的。 当时他还鄙夷这些大家小姐为了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过他也对此事还颇有好奇:“你为何不想嫁大皇兄。” 太子殿下傅叡煌,无论是身份、长相、为人,都让人挑不出差,况且周娴嫁过去是正妻,等往后太子坐上那个位置,那她…… 周娴松了松肩,反问道:“若我嫁给太子,我还能这般不守规矩吗?还能去青楼、马场吗?还能像现在这般吹着礼州的风看着礼州的月吗?” 皇后,那是天下最守规矩的女子了。 傅叡炀心底突然升起一个念头,那念头像是一颗肆意生长的藤蔓,一直长到他脑子里,控制了他的思维。 “那你,为何会同意与我成亲……” 大皇兄不行,他却可以,是否就意味着,他是特别的? 傅叡炀的脸上有两片可疑的泛红,面上不在意,却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周娴的回答。 周娴怎会明了他在想什么,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了:“那不是因为没办法了吗,你母后无论如何都想让我嫁入你家。” 好一个无论如何,好一个没办法。 傅叡炀没等到期待中的答案,现下只得咬了咬发痒的牙根,头也不回地带着清风大步离去。 ? 第34章 礼州的花灯节,追其溯源,也没有个什么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更论不上些荡气回肠的侠义豪情。 彼时的礼州,不过是个将将借着瓷器有了些名声的小地方,人们才勉强脱离了连饭都吃不饱的困境,哪来的那门心思花钱去买那中看不中用的花灯。 那做花灯的老头,只听人说是姓杨,具体叫什么名字没人知道,也没人想去知道。 杨老头穷困潦倒了大半辈子,别说收些徒弟将祖上传下来的花灯手艺发扬光大,就连自己能不过活过明日都不知道,眼看着家里的米缸就要见底了。 杨老头无法,拖着饥饿的身子,护着自己刚做好的花灯,一家一家敲开了有钱人家的后门。 在他被一次次拒绝之后,终于是有了个好心的夫人花钱买下了他的花灯,还给了他一口饭吃。 这家的男主人本是当地少有的富户之一,可瞧着那些个做瓷器买卖的人家底是翻了又翻,他祖上又没烧瓷器的本事,只得眼睁睁当初那些他瞧不起的人都超过了他,急的眼却又无可奈何。 要说也不知是这礼州的风水还是别的缘由,这礼州的人似乎是从血液里就带着点经商的天分。 这家的男主人知晓了老杨头的事,当机立断让人寻来了做花灯的材料,让老杨头展示下他的本事。 老杨头瞧着那些个名贵的竹条细纱,三两下就做了个栩栩如生的花灯出来,跟他那用着最廉价的材料做出来售卖的花灯简直是云泥之别。 男主人大喜,将老杨头奉为上宾,出资办了个花灯节,一时间名声和财物,都赚了个盆满钵满。 旁的人见了自然是眼红的,一时间张家的花灯展,李家的花灯会是层出不穷,这些花灯虽没那老杨头做的精致,但人们有了些钱之后自然是要寻些乐子的,花灯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借此能乐上一乐。 周娴此刻走在礼州最热闹的街道上,身侧跟着同样感到新奇的桑竹,再往后些是神情有些恹恹的傅叡炀和悄悄抬起头四处瞧着的清风。 -- 第68页 照理说这礼州每日来往的人那么多,天南地北的俊美人儿见得也不算少,可瞧见傅叡炀一行人,还是会觉得眼前一亮。 礼州的风气比起大都来那开放的不止一点半点,现下都有不少年轻男女在放肆的打量着周娴和傅叡炀,揣摩着两人是什么关系。 要说是年轻夫妻,可两人那始终隔着半步的距离看起来一点也不亲密,说是夫妻也没人信;可若要说没点什么,明眼人都能瞧见傅叡炀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兴致,可眼光都是放在周娴身上的。 周娴是出来看花灯的,又不是看人的,目光自然是没放在旁人身上,此刻她正瞧着一个小摊贩摆着的精巧花灯,惊呼叫来桑竹一道细细观看,这礼州人的手确实是巧,这花灯居然能做到手掌般大小。 忽而身后传来了阵阵起哄声,她小心放下把玩着的花灯,转过头看了看。 只见傅叡炀被一陌生女子拦在了路中央,那女子笑意盈盈地盯着傅叡炀,神色有些羞意,可眼底里隐藏不住对傅叡炀的赏识,嘴上也说着大胆的话:“这位公子瞧着像是外地来的,想来也是人生地不熟的,可要与小女子同游,赏一赏咱们礼州的花灯?” 傅叡炀一行人不认识这女子,可周围的人哪能不认识。 此女姓陆,唤作明珠,是礼州巡抚陆严的嫡长女。 陆严家中嫡子庶子众多,可女儿就这么一个,从名字上也看得出定然是自小就偏宠着的掌上明珠。 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即便是富甲一方,那也只是个民,这经商的若想好好经商,自然是想与这礼州最大的官打好关系的。 是以即便是礼州首富家的小姐少爷们,也是从小就被教导着要对陆明珠礼让三分的,也就渐渐让陆明珠生出了个只要是她想要的就没得得不到的理。 此番见到傅叡炀这么个精致人儿,陆小姐的心气又来了,竟当街就大胆示爱。 饶是傅叡炀这般见过不少世面的女子,也被眼前人的大胆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周娴在人群边缘瞧着这出戏,耳边尽是五花八门的议论。 “呵,陆小姐胆子可真大啊。” “那可是陆小姐,在礼州,陆小姐有什么不敢的啊。” “唉,让陆小姐抢先了,我还想着让小翠替我去向那位公子的小厮问个话呢。” “这陆小姐人又漂亮,家里又有权势,咱们礼州想娶陆小姐的多了去了,竟让个外地人抢了先。” “能被陆小姐看上,这小子真是有福气啊。” “看样子着陆家是好事将近了啊。” 周娴将周围人的议论都听在了耳里,许是此处人多了些,她觉得有些呼吸不上,觉得胸口闷闷的。 她提高了嗓音,朝着人群最里的那个人喊道:“哥哥!” 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周娴,心思各异。 心里盘算着小九九的人心中一喜,若这两人只是兄妹那诸事便顺畅了许多,甚至有人开始计划着要去讨好下未来的大舅子或小姑子了;只想来瞧个热闹的人不由感慨,虽然这两人看起来没什么兄妹相,但能生出两个这么让人赏心悦目的子女,父母定然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陆明珠这厢正满怀欣喜地等着傅叡炀回话,骤然被打断了心中一恼,正要发脾气却被身旁熟知她脾性的婢女拉住了。 “小姐,你没听到这姑娘叫那位公子‘哥哥’吗,既然是兄妹,你可得在这位公子面前留个好印象啊。” 陆明珠眼眸一转,敛了敛气性,缓缓走到周娴身侧,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这位妹妹瞧着真是可人,也不知是哪里的水土能养出妹妹这般好相貌。” 周娴这几日愈发纵着性子,瞧着比往日多了几分天真无邪的意味,可又不是没脑子的,那陆明珠的眼睛都快黏在傅叡炀身上的,虽然是在与她套近乎,可实际上是拐着弯打听傅叡炀是哪里的人。 周娴故意不去搭理陆明珠,她把这种刻意的无视理解为自己不想和这种伪善的人有什么接触。 陆明珠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她觉得气恼,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别去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外乡人。 周娴看着陆明珠吃瘪的样子,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畅快,她心上一计,脆生生地对着傅叡炀喊道:“哥哥,怎么还不走啊,不是说要给嫂嫂买礼物吗。” “还有小侄子和刚出生小侄女,还有你那几个妾室,要买的东西多着呢,去晚了可别买不着了,到时候你那些个妾室争起来我可不帮着你。” 周娴这胡话编起来是一点颜面都不给傅叡炀留。 话音刚落,众人又交头接耳了起来,有不齿的,有懊恼的,还有素日里受了陆明珠的气此刻感到幸灾乐祸的。 “这公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没想到家里竟是妻妾成群。” “瞧着年纪轻轻的,居然孩子都不止一个了。”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明明是巡抚的女儿,竟比寻常人家的女儿还没教养,当众向有妇之夫示爱,这是打算上赶着当小妾吗?” 陆明珠气得浑身发抖,她虽是有示爱的心思,可这么明晃晃地被人说出来,还说什么让她当小妾的话来折辱她,简直是她这么多年来丢的最大的一个脸。 她想要找出是谁说得话,可现下围观的人众多,那人又是刻意捏着嗓子说话,怎会这么容易被陆明珠找出来。 -- 第69页 气急败坏的陆明珠只好咬牙切齿地瞪了瞪周娴,完全忘记了这闹剧本就是她自己惹出来的。 周娴此刻也觉得有些脸热,不过不是因为陆明珠,而是为了傅叡炀。 自己故意点明傅叡炀已有家室,可那人听了不顺着她的台阶往下走,反而站在人群中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围人见傅叡炀没有反应,又起了看戏的心思。 莫非这两人不是兄妹? 周娴被打量得愈发尴尬,脑子一热就上前拉住了傅叡炀的手,快步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直至看不到刚刚那群人,她才停了脚步,松开了他的手,微微喘着气。 傅叡炀脸上笑意更胜,看着有些接不上气的周娴,问:“你是打算自己当自己嫂子吗?” 周娴听闻,眼神不自然的飘向四处,像是能从何处寻来答案一样。 傅叡炀不打算放过她,步步紧逼:“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竟多了个儿子和刚出生的女儿。” “我记得我可是通房都不曾有一个,同谁生儿育女?”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就冒出个“嫂子”“侄子侄女”来。 她本能地排斥和傅叡炀已经成亲这件事,又觉着傅叡炀这般在未婚女子中受追捧的样子有些打眼。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种想法有些奇怪,于是她支支吾吾了片刻,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避开:“你看,那处围了好多人,我们去看看吧。” 说完就直接拉着桑竹走了,傅叡炀吃吃笑了两声,怕她们两个女子走丢,只好叫上清风跟上了。 远处是个猜灯谜的摊子,若是有人能连续答对二十道灯谜,就能拿走这摊子上最精贵的花灯——琉璃转鹭灯。 等她们赶到的时候,众人正围着一个秀才,已然猜到了第八道谜。 周娴哪会错过这般热闹,她瞧了瞧那些谜面,还未等她读完,那秀才就已经提笔写下了谜底,周娴也不由得跟着看客们惊呼了一声“厉害”。 傅叡炀嗤之以鼻,将手中的扇子往清风怀中一扔,也加入了猜灯谜的行列。 周娴还在咋咋呼呼看着那秀才答题,不一会儿就瞧见傅叡炀的身影,已然是追上了秀才的答题数目。 周娴忍不住感叹:“呀,你连灯谜也会啊。” 傅叡炀不理她,只埋着头答题。 周娴眼看着他超过了那秀才,喃喃道:“好厉害啊。” 傅叡炀十分受用,嘴上却不露分毫:“这有什么厉害,都有技巧的,这些灯谜摊子为了求个吉利,许多谜底都是讨巧的字,见得多了也就会了。” 到底是这么些年见识多了,傅叡炀很快就答满了二十道题,让摊主有些懊恼出的题是否太过简单了,怎么摊子才摆没多久就被人拿走了最好的花灯。 周娴高兴地就差跳起来拍掌惊呼了,忙兴高采烈地冲到摊主面前,伸过手想要拿那盏琉璃转鹭灯。 就在此时,一个女声出现了。 “且慢!” 第35章 傅叡炀和周娴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只见一个络腮胡的莽汉蛮横地拨开人群,身后还跟着一个被丫鬟们簇拥着的女子。 来人正是刚刚遇见的陆明珠。 陆明珠意味深长地瞧了眼傅叡炀,又把目光转向了周娴,眼神里带着怒气。 但她也自持高贵,不愿降低身份与周娴这个外乡人置气,心高气傲地冲着那摊主去了:“今儿此处,不允许摆摊。” 那小贩哪知晓陆明珠是谁,骤然见这么个小姑娘出来大言不惭,差点没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但礼州这么个遍地有钱人的地界,他瞧着这小姑娘穿着华丽,一看就是哪个富家千金,只好为难地问道:“姑娘,今儿这条街不是允许摆摊的吗?” 陆明珠身侧的一个丫鬟忙挡在自家小姐面前,像是怕陆明珠沾染上他周身的铜臭味,扬起了下巴,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我家小姐可是巡抚家的嫡小姐,她说的自然就是巡抚大人的意思,谁敢不从?” 众人哗然,忙不迭地往后倒退半步,生怕将这金贵人儿磕着碰着了。 摊主自然是知晓巡抚大人的,那些富商们尚且要讨好这礼州的巡抚大人,更遑论是他这种小人物了。 他不禁有些焦躁,今日才摆上摊没多久,先是被个俊俏后生赢走了最大的奖,又被这巡抚大人的女儿勒令不准再摆摊。 想到家中的妻儿父母还等着他趁着今日花灯节赚些银钱回去,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此刻竟有些红了眼眶。 “陆…陆小姐,你看这,这我也才没摆多久,这……” 那丫鬟厌恶地看了眼摊主,言语里都是嫌弃:“什么这啊那的,我们小姐说了你还不收摊,那你也别收了,这就找人来帮你收。” 陆明珠挥了挥手,让那丫鬟往后退,对摊主说:“你要想继续摆着也可以,不过你那盏琉璃转鹭灯我看着还不错……” 她故意话说一半,就等着这人懂事地献上灯。 摊主有些手足无措:“可,可这灯,已经被人赢了去……” 陆明珠的丫鬟还未等人说完话,就颐指气使地反问道:“你这是何意?” 摊主惹不起陆明珠,只得满怀歉意地看了看傅叡炀。 傅叡炀摆了摆扇子,不去瞧那小贩为难的眼神,也无视陆明珠一行人的无礼,只盯着周娴问:“这灯本是赢来想送你的,你打算如何便如何吧。” -- 第70页 周娴也不想为难摊主,她知道陆明珠冲她来的,先前陆明珠眼里的恨意她看得是一清二楚。 但陆明珠这跋扈的样子她也看不过去,她走上前,道:“这不是刚才那位小姐吗,我瞧着您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子,一来就要别人献灯,莫不是出不起银钱买?” 像这种家境优越又行事高调不带脑子的官二代,是最好对付的了,只要轻轻激她一激就会上钩。 陆家在礼州是最有权势的,但这家家户户经商的礼州,比她家有钱的人多得是,陆明珠这与人攀比惯了的性子,最是不喜别人说她没钱。 陆明珠气极,但她还想着在傅叡炀面前维持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用手肘戳了戳丫鬟让她好好斥责周娴:“哪里来的丫头口出狂言,我们家小姐可是巡抚家的小姐,怎么可能没钱买这么个破花灯。” 周娴不恼,反而笑眯眯的盯着陆明珠,“陆小姐想要这灯也不是不行,可这灯是我哥哥凭本事赢回来的,就这么给陆小姐了岂不是告诉大家凭本事是赢不了权势的?” 周娴就是要故意把这事夸大,让陆明珠下不了台。 围观的人群顿时议论纷纷,平日里这陆小姐也是这般仗着是巡抚家的小姐让人敢怒不敢言,不过那都是些小打小闹,大家吃个闷亏也就算了,这让旁的人点拨一下,众人看陆明珠的眼神都变了。 陆明珠狠狠地将袖口一甩,这臭丫头倒是会拿捏她,许是知晓她爹爹最是注重名声,若是闹到爹爹面前,即便再受宠爱,她少不了会被责怪几句。 周娴见情绪已经被大家煽动了起来,立马开始了下一步:“陆小姐,不过说到底这灯也还没到我手上,也算不得是我的,不若这般,你我二人拍卖。” 陆明珠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周娴眨了眨眼,无比真诚的看着陆明珠:“这灯既然是陆小姐看上的,那定然不是凡品,我出价二十两。” 陆明珠瞪大了眼,这丫头疯了不成,就着破灯能值二十两?虽然二十两对她只是九牛一毛,但这花灯能值得了个五两就不错了,她又不是真喜欢这破灯,只想下下周娴的脸。 周娴往后退了退,像是被陆明珠吓到了,委委屈屈地说:“啊?陆小姐觉得不值吗,我还以为陆小姐看上的东西会值这个价呢。” 傅叡炀在旁看戏看得起劲,见她故作委屈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丫头真是憋着坏想折腾人呢。 陆明珠被傅叡炀的轻笑声提醒了,才想起她看上的那个公子还在旁看着呢,她可不能输,一字一句地说:“二十五两。” 周娴继续笑眯眯地抬价:“三十五两。” “四十两。” “五十两。” 傅叡炀拿扇子戳了戳她的腰,眼神示意她别太过分了,那陆明珠的脸都气红了,手也微微有些发抖,想来是手上带的银钱不多,周娴再哄抬物价别把自己折了进去。 陆明珠看着两人互动,不知在说些什么,她不想在傅叡炀面前丢脸,也不顾身旁丫头悄悄扯着她的衣袖让她冷静,直接喊道:“六十两。” 周娴像是怕她反悔,话音刚落就急忙喊道:“成交。” 说完还不怕死地火上浇油,朝着围观的人们喊道:“恭喜巡抚家的陆小姐以六十两的价格拍下了这盏琉璃转鹭灯。” 语气里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陆明珠是个冤大头一样。 傅叡炀瞧她这般高兴,也很高兴,觉得她现在像只偷了油的小老鼠,正守着自己的战利品偷着乐。 陆明珠让丫鬟付钱的时候心都在滴血,这才反应过来是上了周娴的当,当她看见周娴转过身向傅叡炀得意地挑了挑眉,傅叡炀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那摊主一脸感激的盯着周娴的时候,差点没气晕过去。 钱是她出的,名声都是周娴的,任谁看了都受不了这委屈。 她咬着下唇,发誓回去一定要差人好好打听下这是哪来的卑贱之人,一定要找个理由好好收拾她一顿。 陆明珠受不了周围的人看她像看傻子的目光,狠狠瞪了一眼一旁提着那盏价值六十两花灯的丫鬟,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 周娴心情大好,拒绝了那小贩递来的银子,拉着桑竹高兴地吃吃逛逛看花灯。 傅叡炀一路护着,替她挡着那些想要上前搭讪的男子,头一次觉得周娴的精力好像有些好过头了,玩了这么久也不嫌累还在闲逛着。 直到陆续有些摊子收了,周娴才意犹未尽地打算往回走。 傅叡炀跟在后面,揉了揉头,耳边充斥着那些卖艺的锣鼓声、摊贩的叫卖声、还有路人们闲谈的声音。 再看看周娴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果然这人憋久了会憋坏的,没见过世面的人果然觉得什么都好。 周娴正在清点自己的战利品,回想起陆明珠那副气得脸色铁青的样子,现在人少了也就不顾形象地大笑了起来。 傅叡炀被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问道:“如此开心?” 周娴炫耀似的扬了扬下巴:“当然,你看着那个陆小姐的样子不觉得解气吗?” 她也不等傅叡炀答话,自顾自的说着:“我小时候看话本子,就羡慕里面那些惩恶扬善的大侠,梦想着也要劫富济贫。” “今儿也算是迈出我女侠之路的第一步啦。” -- 第71页 傅叡炀想伸出手将她那翘上天的尾巴按下来,笑道:“是是是,周女侠威武,周女侠大气。” 周娴清了清嗓子,学着那些江湖人士的做派,打算拍一拍傅叡炀的肩。 无奈人矮了些,只得踮起脚,气势倒是没了,只剩下些滑稽。 她开始上纲上线:“傅兄客气了,这还得多亏傅兄聪慧,要不是傅兄猜灯谜赢下花灯,在下也无处施展。” 傅叡炀不在意地说:“猜灯谜而已,这种不入流的东西算不上什么本事。” 周娴皱了皱眉,反驳道:“这怎么不入流啦,你可是赢了那个秀才呢。” “赢了秀才又如何,科举又不考灯谜,这就是个寻乐子的玩意儿。” 周娴瞧着他这妄自菲薄的样子,有些生气:“你别这样想,你其实很有本事的。” “怎么有本事了?” 周娴掰着指头细数着:“你什么都懂啊。好多我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地方你都去过。” “瓷器你也能说得上一二。” “就连西洋的玩意儿你也谈论得头头是道。” “猜灯谜你去得晚也能后来居上。” 他觉得喉咙有些发热,声音里带着些让人难以察觉的颤抖:“没人会觉得这些就是有本事。” 周娴抬头望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小时候我跟着哥哥们爬树寻鸟窝,被爹爹瞧见了,他斥责我没有教养。” “当时祖母安慰我,我是大都城那么多小姐里最会爬树的,爹爹只能看到我是个小姐,不知道作为后半部分我已经很厉害了。” “傅叡炀,别人觉得你不厉害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见你厉害的样子。” “我觉得,你比所有人都有本事。” 傅叡炀想,他可能永远也忘不掉在礼州的这个晚上,有个身材娇小到他一只手就能揽住的女子信誓旦旦对他说,他比任何人都有本事。 第36章 继灯会那晚之后,周娴又缠着傅叡炀在礼州待了几日。 周娴发现,她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只要静静地看着他,再软软糯糯地叫一声哥哥,傅叡炀就会答应她的要求。 这点倒是同她的哥哥们很像。 她从前还未出嫁的时候,就听过这四殿下平日里对九公主很是纵容,是以这九公主的生母虽然是个卑微的宫女,却比一般的公主过得还好。 传言诚不欺人。 马车疾驰在官道上,远离了人群,也就不再有那些人声鼎沸。 傅叡炀此刻靠在这里,正在闭目养神,这几日到处跑着实让他有些受累。 往日里他出门,不过是随意去个陌生的地界,坐在酒楼茶楼里看看此地的风景和人情,若是碰上感兴趣的才肯屈尊见识一二。 可周娴这人,真是什么都感兴趣。 从前想去青楼,现在玩野了胆子大了,还想游说他去赌坊,甚至从旁人口中听闻还有赌拳一事,缠着他也想去见识见识。 之前周娴坠马后被父皇母后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可再也不敢带这姑奶奶去那些凶险的地方了。 想到周娴撒娇撒泼无所不用其极的样子,傅叡炀觉得十分有趣,等他们回了大都,父皇母后见识过她的本性之后,定然是不会再护着这小疯子的。 他心底给自己对周娴的纵容想了个合理的解释,他就是要纵着她,把她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别人才能发现她的真面目。 傅叡炀一个劲儿的想着等周娴没了靠山再好好磋磨磋磨她,压根儿没想到现在两人出门在外没人管,若他真想收拾周娴早就收拾了。 两人心思各异的静默着,突然惊觉马车停了下来。 傅叡炀敛了神,问驾着马车的清风:“何事?” 清风打探着四周,语气是少有的正经:“少爷,有人跟着咱们。” 周娴吓了一跳,礼州又没人认识他们,没道理有人对他们起了歹意,莫非这是遇见了打劫的山匪? 她这到底是什么命,旁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山匪是什么样,她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傅叡炀倒是保持着镇静,将周娴往后一拉,让她躲在了马车的角落,从置物格内拿出了一套软垫,立在马车门口,还在脱下了外衫搭在软垫上,让人一眼晃去倒像是个人坐在门口一般。 他冷静地吩咐着清风:“别停着,继续驾车,若真有人要动手脚停着反而更容易让人下手。” 接着,傅叡炀凑到了周娴身旁,小声在她耳旁说道:“待会儿若是有什么异常,你就跑,往人少的地方跑,我的暗卫到时候会护着你的。” 周娴的心绪被傅叡炀这行云流畅的安排牵引着愈发紧张,她拉住傅叡炀的袖口,问道:“你,那你怎么办。” 傅叡炀不咸不淡地说:“我自有办法,这帮人定然是来寻我的,你别跟着我了,没得再拖了我的后腿。” 周娴不知他为何这么坚信歹人是来寻他的,只觉得丢下傅叡炀就跑不太仁义,但又确实怕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反而害了傅叡炀。 没等周娴再客气客气演下“我不走,我要与你同生共死”的戏码,外面就有了新的动静。 傅叡炀瞧瞧挑开帘子一看,一个袒露着上身的男子,拿着一把砍柴用的砍刀,身后还跟了一群高矮不一的男人。 不过瞧着都是瘦瘦弱弱不能打的样子。 -- 第72页 拿砍刀的男子用砍刀对着清风,说道:“停,停,停马……” “把,把,把值钱…值钱的东西,交,交,交……” 清风盯着这男子,脸上的五官都快挤成一团了,他听着这人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完一句话,心里有些着急,都想替他打劫自个儿了。 “我,我,我们不,不要你命,就…就,就要些钱。” 好不容易听他说完,马车上的人都觉得像是过了很久。 傅叡炀紧绷着的弦在见到来人之后稍稍松了些,听完他的话后无言,让清风取了些银子递给为首的那个人,为免他们贪得无厌,还叫清风把印有大都刑部刻印的文书递给他们看,让他们拿了钱就识趣地走人。 那是傅叡炀从前就找人备了随身携带,为了就是自己行走各地有个方便,毕竟很多时候权势是可以压死人的。 那男子是这附近山上的匪徒,没了办法才走上了打劫的道路,平时也就埋伏在这官道上,想要对路过运货的富商们下手。 今日路过的傅叡炀恰好就是他们的目标,一个架马车的小厮,一个手无寸铁的丫鬟,车上再坐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或富家太太小姐,身旁也没跟个家丁,这样的人只需拿着砍刀吓唬吓唬就乖乖交钱了。 都是些吃不上饭没办法才走这条路的人,他们只求财,要的也不多,就想糊个口,那些有钱人们就当花钱消灾了。 为首的男子不识字,见着清风递来的文书,唤了声狗蛋,一个矮小得像是只有十三四岁的男子走上前。 狗蛋从前家旁住了个秀才,平日里给小孩子们上课的时候他趴在墙边跟着学了几个字,是他们这群人里最有文化的。 狗蛋把那文书翻来覆去瞧了好几遍,上面的字也认不全,但他本来就是心惊胆战地被逼着来打劫的,此刻只想让自家老大早点拿了钱走人。 他凑到为首男子的身旁,说道:“老大,这人是个当官的,咱们还是见好就好吧,别惹上麻烦。” 男子听闻,也吓了一跳,若是个经商的还能吓唬吓唬,这要是个当官的就不是他们能惹得起地了。 为首男子掂量了下手中的重量,就乖乖带着兄弟们走了。 事情就这么顺利解决了,快得不像话。 马车再次奔驰在路上的时候,周娴还沉浸在“刚刚被人打劫了但是也仅仅是被打劫了”中,她时不时回头望望,琢磨着那群人会不会是使计先诈降,再从后面偷袭。 傅叡炀被她神经兮兮的样子搞得有些不耐烦,伸出手硬生生的将她的头扳正了。 周娴不悦,今儿为了赶路起得早,桑竹帮她梳发髻的时候她还忍不住在打瞌睡,这发髻可是牺牲了她的睡眠时间才换来的,傅叡炀那手又毛毛躁躁的没个轻重,没得再把她地发髻弄乱了。 她一手捂着头发整理,问道:“你干嘛呀。” 傅叡炀懒得看她,说:“是你在干嘛。” “这还是打劫吗?就这样就完了吗?同我上次遇见的可不同,打劫的人不是都会把值钱的东西搜走才罢休的吗?你刚刚给了多少银子啊?” 周娴每问一个问题就更靠近一步,等她一大堆问题问完之后,两人的姿势已经是面对面紧靠在一起了。 傅叡炀忍不住咽了口气:“这次可不同。” “那些人一个比一个瘦弱,面色发黄,为首那人打劫的武器也只是一把砍柴用的刀,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想来是因为吃不起饭才打劫的。还有几个手脚都在发抖,应该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这样的人在给钱就能打发了。” 周娴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幕,发现确实如傅叡炀所说,忍不住点了点头。 许嬷嬷从前教导周娴,皇家的人遇事不能惊慌,就算是刀架在了脖子上也要注意自个儿得仪态,不得损了皇家威严。 她撇撇嘴,傅叡炀真不愧是从小被这样教导出来的,那般情形下还能保持镇静去观察来人。 危险解除了,周娴紧绷着的弦也送了下来,她觉得无趣,开始调侃起了自己:“真是没意思啊,还没有上次我被绑惊险呢。” 她指的是上次和蒋若书一同被挟持,还遇见了太子的事。 现在和傅叡炀的关系也算进了一大步,思及此,她问了个很久之前就想问的事:“你和太子殿下,关系是不是不太亲近啊?” “那日我与太子殿下被困,我算了算你赶来的时间,若是青楼的人得了信再去寻你,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定然是来不及,想来定是你一开始就在青楼里。” “自家哥哥受了伤,还能悠哉悠哉地在青楼里寻快活,可不就是关系不亲近吗。” 傅叡炀挑眉,反问道:“你可知你这话若是落入旁人耳中,会以为你这是在挑拨本殿下与太子的关系。” 周娴不以为然,大大咧咧地回着:“你又不是旁人。” 傅叡炀托着腮,带着笑音重复了一边她的话:“嗯,不是旁人。” 周娴先前还不觉得,这话让他这般说出来,怎么就变了味呢。 就像,两人是情投意合的新婚夫妇。 傅叡炀也不继续逗她,解释道:“青楼赌坊之流,可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想要打探消息还得是那里。” 周娴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若只是打探消息,怎么又是邀月姑娘又是青禾姑娘的。 -- 第73页 一个不够,还打算左拥右抱吗? 周娴觉得心底泛起了一阵涩意,让她觉得有些痒,想伸出手在心上挠一挠。 在觉得自己变得更奇怪之前她换了个话题:“你刚刚也太小题大做了,又是立假人又是让我跑,搞得就好像有人要行刺一般。” 傅叡炀反问:“也不是没可能。” 周娴以为他又在吓唬人了:“怎么可能,你可是四皇子,谁敢去为难你啊。” 傅叡炀微微抬了抬眸,望着周娴,眼神晦涩不明,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每年死于我父皇令下的人不计其数,有些自作自受,有些受人牵连,甚至有些什么都没做,可是作为皇帝必须要让他们死。” “若你是他们的亲人,你会怎么做,你会想要报仇吗,你会想要杀了我父皇泄愤吗,我父皇平日里出行有人跟随,你会不会想要选择一个更好下手的人?” 是了,行刺一个整天招摇过市的四皇子,可比行刺皇帝来得容易。 周娴哑口无言,喃喃道:“那你,那你还整日到处乱逛。” 傅叡炀语焉不详,周娴甚至分不清他是在回答她的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若你,需要以此来证明你是个纨绔呢。” 她没听懂其中的意思,但傅叡炀却不再谈论此事了。 周娴拍了拍她的胸脯,豪迈地说:“没关系,从今往后我们一同出门,这样若是有人想要行刺,刺中你的机会就变成一半了。” 傅叡炀看她挑着眉,一副认为自己聪明至极的样子。 他觉得有些想骂脏话。 还想…把她揉进怀里。 只不过,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周娴突然瞪了他一眼,道:“算了,你还是同什么邀月青禾一道出行吧。” 呔,这是哪门子的话,怎的忽然提到了青禾。 那个邀月又是谁啊? 第37章 傅叡炀以前听人说过这女人心就像海底针一般摸不透,往日他还不信,今日算是真真见识到了。 周娴说出那番话后便不再理他,任他怎么寻话头聊天,换回来的都只是一副白眼,最后只好沉默。 一行人赶在天色变暗之前,在一个叫做良善的镇子落了脚。 相传前朝有个草根出生的皇帝,落魄时候曾在此受过一饭之恩,即位后专程派人给那户救济他的人家赏赐了一大笔金银财宝,以感谢当年的恩情。 前朝皇帝还给此地赐名良善,寓意此地的居民都有一颗良善之心。 那户人家,从勤勤恳恳种地的农民,一跃成为整个镇子最有权有势的人家,每日赶来巴结的人不计其数。 渐渐地,那个曾经在风雨中飘摇的小破屋不见了,从一户仅容一家人居住的小院变成了带有下人房的宅子,再后来,就成了连刻着主人姓氏的牌匾上都泛着金光的园子。 周娴想着一路上来客栈投宿时的所见。 人们身上穿着的料子花样,连大都前几年的款式都比不上;女子身上带的配饰瞧着也没有什么光泽,做工也不怎么精细。 读书人打扮的见着的不多,更多的是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走夫贩子,或者是一身腱子肉做着体力活计的汉子。 再譬如说她面前的这张桌子,款式也不够新颖,样子虽然也是油光水亮的,但细细瞧上去还是能见着些划痕裂缝,就像是被修补过几次的样子。 要知道她们现在投宿的,可是良善最好的客栈。 周娴觉着,虽然那也是前朝的事情了,可这里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曾经被皇帝亲自赐名的镇子该有的样子。 于是被勾起兴致的她迫不及待地问给她讲镇子由来的傅叡炀:“然后呢然后呢?后面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傅叡炀眼神不经意的落在了桌前的空茶杯上,周娴立马懂事地端起了茶壶,亲自替他斟茶倒水,然后再一脸期待地盯着他等着后面的故事。 傅叡炀近来是愈发喜欢逗她,明明是刚刚合适入口的温度,他拿起杯子深吸了一口茶香,再吹了两口,吹得水面起了层层波纹,才缓缓入了口。 动作慢地像个优雅的贵公子。 周娴看着那浑浊的茶汤,要不是她已经和傅叡炀混熟了,她就真信了。 傅叡炀样子做够了,才继续对她讲着后面的故事。 这镇子跟皇家扯上了关系,倒也着实热闹了几年,镇上的人们被别人吹捧惯着,竟生出了一种自己是皇亲国戚的念头来。 那农户家的男主人本就乡下出身,只知道埋着头种地,也没念过几天书,被人这么一巴结,也有些飘飘然了。 喝花酒、赌钱、包戏子这些他从前听说是富人才玩得起的东西他跟着沾染也就算了。 最后竟然色胆包天,伙同家里几个兄弟,强了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出了人命。 此事本被当地的官员按了下来,想要在那男主人面前邀个功,让他帮忙铺铺路升个官什么的。 可不知怎么的,竟然被远隔千里的前朝皇帝知晓了。 皇帝震怒,当即命人严审了此案子,还牵扯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出来,判了他和那趋炎附势的官员死罪。 此事甫一结案,皇帝见着地方官员呈来的文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悔恨地说道:“是朕的错。” 皇帝下令,即便那人对他有过恩,但犯了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他不会包庇任何一个坏人。 -- 第74页 但他也决定为那人吃斋念佛祈福三日,就当还了他的恩情。 此令一下,众人哗然,劝阻身为九五之尊不可如此放下身段,但前朝皇帝心意已决,众人纷纷赞叹这是个有情有义又赏罚分明的好皇帝。 于是乎,这没了对皇帝有恩的农户,良善镇的人们也没了放肆的由头,只得低调做人,这红火一时的镇子,就这么没落了下去。 周娴听完后感慨万千,她有些为那前朝皇帝可惜,可惜这么个有恩必报的皇帝竟摊上了那样的恩人。 傅叡炀嗤笑,笑她的天真。 “你那大伯父在朝堂上可谓是眼光毒辣,我听闻你是在他跟下习文学子的,怎的生了这么个蠢脑子。” 周娴怒,这人怎么整天不是说她没见识就是嫌她脑子蠢,她可是听说这四皇子对女子都是以礼相待,这么瞧着那些人莫非是眼瞎了。 “我当然是比不过四殿下的那些红颜知己哦。” 傅叡炀被这么一噎,不知道回些什么好。 周娴往日也是个心思活络的,只不过近来什么都有傅叡炀打点好了,她也就懒得动脑子了。 此番被一激,她也细细回味起了这故事。 “那前朝皇帝离着十万八千里,在官员们都按下不表的情况下竟第一时间知晓了此地发生的事,要么就是他在此地安插了人手日日监视着动静,要么就是,这人命事件的发生本就存了蹊跷。”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只能说明…前朝皇帝对那恩人,或是对这个镇子,有着别样的心思。” 傅叡炀有些诧异周娴竟能自己想到这一层。 周娴托着下巴,继续沉思着:“那别样的心思,究竟是何种心思呢?” “此地于前朝皇帝而言,不过是落魄时的一段往事。” 周娴自言自语的念叨着,脑子里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 “落魄时,落魄时……” 傅叡炀听着周娴这么絮絮叨叨着,想起了从前他问大哥为何不愿娶周娴。 当时大哥说,周小姐是个聪慧过人有勇有谋的女子,奈何他心上有了别人,往后定是会委屈周娴的,不能这么祸害了她。 傅叡炀先前还觉得是自家大哥看走了眼。 他伸出了手,摸了摸周娴的额头:“是不是烧了,把脑子烧得通透了,怎么忽然之间就变聪明了呢。” 周娴没好气地打掉了他的手,“你才烧了脑子呢,我看你不仅脑子烧,还烧熟了,就差上双筷子就能吃红烧猪脑了。” 唔,这样才对,刚才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太惹人爱啊。 傅叡炀接过话替她解了惑:“或许一开始的时候,前朝皇帝是真想报恩的。” “可到了后来,这个位置坐久了,良善镇对于他来说,就不再是恩情了,而是耻辱。” “那户农家,和这个镇子的存在,都在提醒前朝皇帝,提醒世人,这个皇帝从前有多么落魄。” “皇帝是谁,是这天下的主人,怎么能落魄呢?” 此时客栈大厅里人稀稀落落的,除了跑腿的小二和进出投宿的客人,就只有一桌在喝着酒说大话的人。 周娴和傅叡炀的桌子靠着窗,不知何时外边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雨打在屋檐上,形成了一道水柱顺流而下。 行人或是找地方躲雨,或是匆匆忙忙收拾东西回家。 周娴就这么在雨声和醉意熏天的吹牛声中,听到傅叡炀说的那句话。 “对一个皇帝有恩,不会是一件好事的。” 这雨就一直这么缠绵着下了好几日。 良善镇本就没什么好玩的去处,傅叡炀是想在这歇脚采买的,未曾想被这雨困在了客栈里。 周娴实在是无聊,每日就点些茶水果子,坐在客栈的大厅里看雨看行人,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惹得周围的小贩都知晓,这客栈里来了个样貌出众打扮金贵的女子。 当然,对周娴感兴趣的可不止这些小贩,还有知县家的大儿子。 要说这良善镇的人们,有不少从村头巷尾的老人们口中听过这镇子从前的辉煌,对于报恩这种事有着异于常人的执著。 知县公子一瞧见周娴就动了心,估摸着来一场英雄救美进而再以身相许。 可这雨也忒大了些,周娴平日里就呆在客栈也不出门,知县公子就是有心也无力。 心痒痒了几日,知县公子决定,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 他找了几个地痞,打算在客栈里对周娴下手,到时候自己再出手相助,此事定然能成。 为了避免周娴一个弱女子害羞,他还带上了自家表妹,到时候表妹在旁也好引导引导她报恩。 心里已经想到往后与周娴生几个孩子的知县公子一面露出了猥琐的笑容,一面眼神示意着地痞们机灵点行事。 周娴百无聊赖地数着从客栈前路过的人已经有一百四十七人了,叹了口气,转过头想从桌上的盘子里寻个果子吃。 这一转,就瞅见个长着粗眉大嘴的汉子正盯着她。 那汉子和周娴眼神撞在了一起,他猥琐地笑了笑,说话流里流气的:“小姑娘,一个人在这吃茶多无趣啊,不如哥几个陪陪你啊。” 周娴看着他稀疏的牙齿,上面还有黄到有些发黑的污垢,觉得一阵恶心,叫上桑竹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 第75页 地痞见她要走,伸出手拦住了周娴主仆二人。 他凑得更近了,近到周娴能闻到从他嘴里散发出来的恶臭味,熏得她有些发晕。 地痞并未察觉周娴的异样,继续出言不逊:“别走啊妹妹,这雨天也没事做,留下来和哥哥们玩玩啊,咱们吃些茶水和点心,好好说说话解闷啊。” 周娴养在深闺,这等子良家女子当街被恶霸调戏的戏码见得少,许是不知者无畏,此刻也没什么害怕的心绪,倒是瞧着这几个地痞外强中干的样子,心里只觉鄙夷。 地痞看周娴一言不发,以为她被吓傻了,心里不禁暗喜这女子是个胆子小的,也起了些旁的龌龊心思,琢磨着要是在知县公子出手前摸一摸她那滑嫩的小脸定是极好的。 心里这般想着,那地痞也就这么做了,伸出右手直直往周娴的脸庞凑。 只是还未等他上手,周娴眼疾手快将右手一扬,直直将那地痞的手打落,呵斥道:“放肆!” 说起来还得多亏了许嬷嬷那几年的教导,这声呵斥倒是足以窥得三分上位者的气势,直叫那伙地痞愣了一愣,待到回过神来,只觉气极。 “你,你这,你这小女子,脾气这般大,爷今儿倒要好好教教你规矩。” 周娴被这恶人先告状的脸色惊得更是心生厌恶,疾言厉色地反驳道:“我主仆二人于此落座,倒是你几人巴巴凑过来坏了我赏景的心情,言语污秽不说,还想拦人不让走,我倒是想问问这是个什么规矩。” 说罢,也懒得再给那地痞眼神,抬起头寻了寻掌柜的身影,想让客店管事的人去官府找些官差来。 与这般歹人纠缠实在没有意义,不如让能治他们的人来收拾。 可没曾想,这几日瞧着她们出手大方笑得一脸谄媚的掌柜,此刻就好像聋哑了一般,只管埋着头拨弄着手下的算盘。 觉察到周娴的意图,那领头的地痞嘿嘿笑了一声,替她解了惑:“你这小女子瞧着面生,当是外乡人吧。” “这外乡人啊,路过就路过了,这客栈啊,在咱们这可开了不少年头啊。” 言下之意,便是这客栈的人,便是想帮她,也得掂量掂量以后的日子,若想长长久久地做好生意,还是夹紧尾巴做人的好。 周娴闻言,才算是堪堪明白了一句话。 原来这便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第38章 桑竹虽是长了周娴两岁,但自幼跟着自家小姐深入简出的,生活阅历也不见得丰富到哪去。平日里跟着下头那些嬷嬷们听了些闲言碎语,也后知后觉地明白她们这是遇上找事的了。 只是不知这找事的,是为了要财,还是要色。 她长这么大还未见过这般阵仗,面色早已是一片惨白,却还强撑着挡在周娴身前,不住地拿祈求的眼神望着堂内休憩打尖的客人们,期盼着有仗义之人能伸出援手。 周娴冷眼瞧着周围的人们一副埋着头恍若未闻的样子,悄悄扯了扯桑竹的衣袖,侧过头轻声说道:“去报官。” 桑竹跟着周娴这么多年,两人之间早就有了默契,听清自家小姐的吩咐后微弱地点了点头,虽是不明白小姐想了个什么法子,但小姐这么做自然有小姐的道理。 她咬紧了牙关让自己冷静下来,面上却不显,依旧瑟缩着身子,一步一步像是被吓得站不稳般往客栈门口的方向挪动。 周娴让桑竹取下腰间的荷包,故意拿在上手掂了一掂,好让对面的人瞧个明白。 跟着傅叡炀游玩的这些日子,她也算是学到了好些东西,譬如往日里使的那些银锭子,对于那些街头巷尾的小玩意儿来说算得上是大材小用了,她早早地就让桑竹换了好些个铜板碎银子在身上,是以这荷包分量倒瞧着惊人。 “小女子初来乍到不懂事,适才唐突了,这厢向几位…几位,”周娴想起大伯曾教过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强压下内心的不适,“向几位好汉赔罪了,小小银两就当请好汉们吃些酒水,还请几位好汉原谅则个。” 几个小跟班瞧着周娴这么上道,望着荷包的双眼早已是闪着光,就差伸出手将那装满银两的荷包抢了过来。 那领头之人也犹豫了起来,他打量着面前这精致的荷包,掂量这到底是这荷包里的银两多,还是那公子给的报酬多。 周娴自然没错过这几个混混眼中的贪欲,余光瞄到适才还明哲保身的看客们听到银两二字就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打量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勾起了笑。 那些地痞流氓这头还在天人交战中,就只见周娴一脚踏上一旁的凳子,伸手一扬,银两碰撞发出的声音直敲打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偏生周娴还怕闹得不够大,在一旁蛊惑着人心:“天上掉钱啦!动作慢的可就捡不到了!” 这下人们哪里还坐得住,早就起身哄抢了起来,那掌柜的怕事,可客栈里来往的那些人们有些只是路过的行商,哪在乎会不会惹上事。 一时间大厅内乱作一团,桑竹和周娴二人也趁乱兵分两路,一个从门口溜出去打算报官,一个四处躲藏,只盼着能拖延会儿时间。 倒也不是她不想跑,只是这伙贼人就像是冲着她来的一样,目光怕是都在她身上,若是朝着门口奔去说不得还连带着桑竹暴露。 也不知这官府离得远不远,能不能拖到救兵来。 -- 第76页 好在上天还是眷顾周娴的,桑竹刚出客栈没跑几步,就撞上了刚从外面采买物资回来的傅叡炀主仆二人。 从桑竹气喘吁吁的话语里,傅叡炀得知周娴那出了事,将手中的小零嘴往清风身上一扔,吩咐他去衙门寻人后,快步朝着客栈的方向奔去。 心里不禁暗自责怪自己,莫非是闲散日子过惯了,竟这般大意,忘记没提前吩咐暗雨留下。 傅叡炀觉得心跳地有些异常,手心也不自觉紧握。 可不能,出什么事啊。 然而傅叡炀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回客栈时,见到的却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番混乱场面。 傅叡炀的眼神自踏入客栈的那一刻起,就紧紧锁定在了角落里那个身影上。他快步向前,绕过地上那些东倒西歪的凳子,拉着周娴的手焦急地问道:“可有伤着?” 周娴见清来人是谁后,终于呼出一口压在心头的浊气,身子也不再紧绷,摇了摇头让眼前之人放心。 傅叡炀这才落下了心头的石头。 可相较于这两人间的气氛,站在一旁的知县公子却忍不住蹙了眉。 他方才可是一直在对面二楼瞧着,眼睁睁看着这小姑娘将这水越搅越浑,连忙现了身,唯恐事态闹大。 可他不过只喊了一声“住手”,连那番安慰家人放宽心一切有他的说辞还未说出口,就不知从哪冒出来个男人,抢了他的先。 这哪能行?他辛苦演的一出戏,怎能为他人做了嫁衣。 知县公子背着人对那领头的地痞悄悄使了个眼色,让他将这混小子赶跑再说。 那地痞挺了挺自个儿的身板,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有气势,怒目圆睁地质问他:“你是哪里来的臭小子,活腻了敢管你爷爷的事,是不是找死啊。” 傅叡炀侧过身子看向声音的源头,适才积压在心口的那股子躁郁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迫切地让他想要寻这人来发泄发泄。 “你这人虽是没什么脑子,胆子却是不小,想当我爷爷,端的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了。” 地痞头子被这么一激,简直是怒发冲冠。 他本就是个极其在意颜面的人,本来雇主找他来演这场戏他就深思熟虑了许久,最后还是因为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才向金钱屈服的。 若是不教训教训他,以后还怎么再一众小弟面前发号施令。 他冷笑一声,对后面的小弟们喊道:“弟兄们,给我将这小子狠狠地打一顿再说。” 傅叡炀见状,将手中的折扇塞到了周娴怀里就转身迎了上去。 周娴还未来得及出口阻止,耳边只剩下他说的话。 “躲到柱子后面去,护好自己,可别磕着碰着了。” 一时间客栈大厅内又乱作一团,尖叫声打斗声混在一起,夹杂着桌椅和碗碟摔倒在地的声音,给这闹剧壮大声势。 大盛的皇子们是会学些拳脚之术的,不过也都是些强身健体的功效,真正能制敌的招数倒是不多。 毕竟有护卫在,是轮不到皇子们出手的。 可傅叡炀瞧起来倒真像是个会打的样子。 见他对付那些歹人游刃有余的样子,周娴也放宽了心,她问了问随后赶来的桑竹:“这四殿下,是跟着哪位将军学的本事吗?” 桑竹凑在自家小姐身旁,小声说道:“我听清风说,四殿下是跟着一个老师傅学了些本事的,不是宫里的师傅,是在外面寻的。” “好像是殿下有次出来游玩出了点意外,恰巧被老师傅救了,然后四殿下就跟着学了些拳脚功夫。” “就是之前在礼州殿下一人出去那日,就是去拜访那位老师傅了。” 周娴点点头,却转了话题:“你和清风关系不错啊,他什么都同你讲。” 桑竹有些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奴婢,奴婢,那不是替小姐打探打探消息嘛,这一来二去就熟了。” 周娴像是发现了什么,什么也不是只笑着看着她。 傅叡炀担心周娴被误伤,趁着打架的间隙四处张望周娴在哪。 这不望不知道,一望就瞧见这没良心的正和她那丫鬟在悄声讨论着什么,还笑得花枝乱颤。 傅叡炀被气笑了,他在这边舍命救佳人,佳人倒是不在意。 知县公子瞧着这事态离他预计的是越来越远了,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他是想着英雄救美,可没想着砸了这客栈啊。要知道他爹可是知县,待会儿若是事情闹大了,有不长眼的去衙门告状,被他爹知道这事与他有关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求生欲战胜了他的色胆,他有些庆幸没跟那些地痞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此刻就想着趁乱溜走。 他转过身去想要叫上自家表妹,就看见表妹一脸娇羞地盯着傅叡炀,贝齿轻咬着下唇,身子扭扭捏捏的就像是街口那家糕点铺子里新炸出来的麻花。 在傅叡炀行云流水的动作里,表妹愈发沦陷,她觉得以自己的美貌和地位,就应该配这种豪气万丈的大侠客。 这厢傅叡炀被周娴气得一时不察,没注意到有个地痞蹿到了他的身后。 时刻关注着他的表妹倒是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一边大喊着“公子小心”,一边朝着傅叡炀的方向奔去,似是想要替他挡住。 不过傅叡炀倒是没给她这个机会,感受到身后不对劲,下意识就侧着身子往后一退,躲过了这偷袭。 -- 第77页 表妹讪讪地想要停住脚,却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有了另外的成算。 她朝着傅叡炀的方向顺势一倒,装作为了帮他不慎崴了脚的样子。 周娴打趣完桑竹后,转过头见到的就是这样场景。 一个柔弱女子娇俏地躺在男子怀里,神色带着些痛苦,若不是戏演过了,倒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傅叡炀本是下意识的伸出了手接住了她,待到回过神来,心里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虚。像是扔掉什么烫手山芋似的将表妹的身子扶正之后就忙不迭的撒开了手,也不敢朝着周娴的方向看。 就在此时,前去报官的清风带着衙役姗姗来迟,将客栈里闹事的一行人带到了衙门。 知县虽然不知道傅叡炀就是四皇子,但就凭清风呈上的那份刑部盖了章的文书,他也明白眼前这人是他惹不起的。 在得知这场闹剧是自个儿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惹出来的之后,气得差点没当场撅过去。 为了不让贵人要了儿子的命,知县觉得先发制人,赏了自个儿儿子二十大板。 知县公子跪在一旁,看着同样跪坐在一旁哭哭啼啼的表妹,心里不住的问自己。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呢。 这么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日,客栈终于是平静了下来。 可周娴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夜里,她望着床顶的纱幔毫无睡意,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下午那据闻是知县外甥女的女子倒在傅叡炀怀里的场景。 让她忍不住想要骂人。 那种感觉她太熟悉了。 小时候,父亲从外面接些不认识的女子回来时,娘亲也是这般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望着那对相拥的人,嘴里还撕心裂肺地咒骂着,一点也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起初只会傻傻地站在一旁哭闹,再后来也习惯了,只冷眼瞧着。 大伯娘说这是因为娘亲太爱父亲了。 那她呢,她也会这样,是因为她爱上傅叡炀了吗。 周娴一整晚辗转反侧,心里一股火消散不下去,扬了被子才得了些许清明。 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全是傅叡炀。 有傅叡炀温热的呼吸、有从傅叡炀清澈眸子里望见的自己、有傅叡炀在皇上皇后面前说要带她出来散散心。 他带她到处玩,他对她说可以不必压抑本性。 还有两人不经意间的靠近,交织着的发丝,互相缠绕着勒得她喘不过气。 还有每一次的触碰,都让她觉得心悸,乱得不像话。 除了傅叡炀,梦里还有别的人,有打闹的爹娘,有羞赧的表妹,甚至还有礼州那只见过一面的娇小姐。 形形色色的人互相交错,像是织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缠绕困住。 好不容易一觉醒来,她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头昏脑涨的,似乎被昨日那些扰人的梦境占了个满满当当,想要出门透透气。 可当她开门,就瞧见那劳什子的表妹提了个食盒说是前来赔罪。 若是敲的是她的门而不是一旁傅叡炀的,她兴许还会信几分。 周娴内心毫无波澜地看了看清风身后的女子,又看了看傅叡炀身旁的,眼神落在了那名女子望着傅叡炀的羞涩面庞上。 脑子里又开始打起了架。 她觉得厌烦,看见表妹对着傅叡炀一脸娇俏的样子觉得厌烦,看见表妹同傅叡炀站在一起的样子觉得厌烦。 她现在觉得一切都不顺眼。 她想,她应该是栽了。 第39章 傅叡炀在外行走的时候向来是奉行低调行事,下榻之处从来不搞特权行事,自然也就没有那时时刻刻在门口候着的守卫。 但他瞧见那劳什子的知县外甥女一大早扰了他的清梦,还是忍不住决定事后定要好好惩罚清风。 傅叡炀听着面前的女子一通引经据典就是不知在说些什么,虽是面无表情但心里早已是不耐烦了起来。 直到听到旁边房间传来重重的关门声,两人俱是一惊。 表妹早从表哥那听说了,这两人开了两个房间,定然不是夫妻,心中又忍不住感慨一番,到底是她心仪的公子,必要时还是要同这妹妹打好关系的,往后若是她二人成了亲…… 反观一旁的傅叡炀,不知怎的,昨日那般心虚的心境又占领了心头,皱着眉头朝周娴房间的方向望了望,立刻唤来清风应付,侧过身子避开扭扭捏捏的表妹,去敲了旁边的门。 理所当然地吃到了闭门羹。 桑竹估摸着时辰自家小姐该醒了,打算进房伺候着洗漱,甫一开门就看见周娴一个人坐在窗户旁发呆。 她连忙上前去,打算关了窗,嘴里还念叨着:“哎哟我的小姐,虽说现下日子是热了起来,可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外面湿气重,就这么坐在窗边怕是会受凉。” 周娴摆了摆手,道:“无事,反正有些无趣,我就随意看看。” 这是周娴近几年来养成的习惯,被许嬷嬷教导得狠了她就会这样只身望着窗外飞着的鸟儿。 桑竹还记得许嬷嬷刚来那几日,周娴因着连学了好几日,走路姿势还是不够稳重,被许嬷嬷罚了手板子,整只手肿的连笔都握不了。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一面望着窗外,一面问她:“桑竹,你说鸟儿会比人自由吗。” -- 第78页 桑竹知道,自家小姐是又遇到了烦心的事了。 “小姐,你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可别憋着,没得把自己憋坏了。” “我虽是没读过什么书,但是陪小姐解解闷还是可以的。” 周娴看着从小陪自己长大的桑竹,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说自己喜欢傅叡炀吗? 说自己害怕变成娘亲那般吗? 她说不出口。 老天爷当真是听到了她的愿望的,她同太子殿下果然是没有那般男女之情的。 但世事弄人,她嫁的是四皇子傅叡炀,喜欢的也是四皇子傅叡炀。 早知道,她就许愿整个皇家人都不是好人了。 周娴一直在房内呆坐了好几个时辰,桑竹不敢近身伺候,只好在一旁焦虑地原地打转。 等到她发现自家小姐不对劲之后,慌忙敲了傅叡炀的门。 “四殿…少爷,我家小姐像是病了,可否差人前去一看?” 傅叡炀自被周娴拒之门外后,不知为何一直有些坐立不安,像是定不下神来,此番听见桑竹的话,连忙去她的房间瞧了瞧。 只见她和衣躺在床上,身上只一层薄被,眉头轻蹙似是被魇住了的样子,脸色也是不同寻常的泛红。 傅叡炀赶紧让暗雨上前看看。 “夫人这是湿气入体受了风寒,再加上忧虑过重,发了热。我这就为夫人去开几服退热安神的药,再静养几日便无碍了。” 暗雨不像清风近身伺候着,不知周娴和傅叡炀的关系,还是尊称了一声夫人。 傅叡炀摆了摆手,让暗雨去做事。 临出门,暗雨又听见自个儿主子问了话:“忧虑过重?可是昨日吓着了?” 暗雨沉思,道:“许是吓着了吧,爷若是担忧,不如问问夫人,再好好安慰安慰夫人。” 傅叡炀点点头,让他下去了。 桑竹听闻不是什么大问题,也稍稍放心了些,忙不迭地跟着暗雨去拿药。 一时间房内便只剩傅叡炀和周娴二人。 他望着周娴的睡颜,直觉告诉他应该不是昨日的事。 记得上次,她同大哥一道被人困在山洞,他匆匆赶去接应大哥之时,也瞧见了周娴的样子。 她的衣衫发饰虽也有些凌乱,但神色却很坚定,比起在场的另外两个女子,倒像是个主心骨一般。 事后他问过大哥,大哥也说这周家四小姐虽是女儿身,遇事却不乱,比好些纨绔子弟强上太多了。 这样一个女子,怎会被昨日那些个不入流的小混混吓着。 不是昨日,又是为了何事呢。 桑竹借了客栈的厨房,一丝不苟地守着熬了两个时辰的药,又伺候着迷迷糊糊的周娴喝了,还未放下碗就听见了门外似乎有敲门声。 此时正是用膳的时候,客栈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桑竹仔细听了好几遍才确认是有人在敲门。 打开门来,发现站在外面的是清风。 之前两人在厨房小小地吵了一下。 一个怪对方小姐早晨莫名使小性子,下了自家少爷的脸;一个觉得自家小姐不是那等子无理取闹的人,定是对方少爷做了什么错事。 此刻清风还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讨好道:“还气着呢,我那不也是为我家少爷委屈吗,你想啊你心疼你家小姐,我也心疼我家少爷,这么看来咱俩都是一样的人……” 桑竹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就是拉不下面子,此刻见清风先让了步,也就跟着台阶下了:“谁跟你一样了。” 清风憨笑,道:“谁接我话谁就跟我一样。”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桑竹有些羞意,瞪了他一眼忙岔开了话:“你来到底是干什么的,莫非就是来说些瞎话的。” 清风这才想起傅叡炀的吩咐,道:“少爷说这客栈人多嘈杂诸事不便,来来往往什么样的人都有,方才让我在镇上买了个宅子,你将东西都收拾收拾,咱们尽快搬过去。” 这一路上住客栈的时候可不少,偏偏今儿暗雨说了自家小姐需要静养之后四殿下就说客栈不便,桑竹就算是没脑子也能想到这宅子是为何要买了。 虽说这皇家子弟置办地产也不算大事,但就为了落几日的脚就买个宅子,说出去还是会让人乍舌。 桑竹心底感激,想着等自家小姐好了定要同她说说这四殿下的好心。 周娴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里的摆设有些不同,身上盖的被子像是新置办的,崭新得没有一丝褶皱,床旁的案桌上还摆了个花瓶,插着散发出阵阵清香的花,让她混沌的脑子得到一丝清明。 她想叫桑竹来问问,却发现自己只能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似乎被火烧过,隐隐作痛。 她隐隐约约记得之前傅叡炀来了她房里,然后再后来桑竹叫她起来喝了什么药,再后来的事就不记得了。 莫不是早上她摔门惹怒了傅叡炀,他趁着人生地不熟给自己喂了哑药发卖了? 周娴撑着有些瘫软的身子起了床,打算探探情况。 这厢傅叡炀发现了她的动静,从外室走了进来,顺手拿起桌上的茶盅,替周娴倒了一杯水。 “醒了?可还有什么不适?” 周娴无言,接过茶盏。 杯壁上的温热顺着指尖流窜,想来是一直有人惦记着让她醒来就有温水喝。 -- 第79页 茶水顺着喉咙往下,让她干燥到像是被火烧过的嗓子感受到一丝熨帖。 她将杯子随手一放,看了看身上的亵衣,觉得有些局促,拉过一旁的外衫搭在身上,下意识地问:“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哦,原来她没被毒哑啊。 傅叡炀怎知自己在周娴心中已经成了个人贩子,好心解释:“这是我一处私宅,暗雨说你染了风寒,客栈不利于养病。” 说完还抚了抚额,像是想到什么般说道:“暗雨还说你心事太重,才病倒了,你若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同我说说。” 还未等话落,又赶紧解释道:“你别想岔了,我可不是担心你,就是担心你病太久耽误了我的行程。” 周娴蹙眉,她可没忘了自己忧思过虑是为了何事,心中只觉得有些抵触之意,不想见着傅叡炀这张让她心乱如麻的脸,语气也不自觉带着气。 “你怎地这般话多扰人,桑竹在哪?” 傅叡炀气极,想他堂堂四皇子,多么金尊玉贵的一个人,顾忌着她生病了再一旁不辞劳苦地守着就算了,还被人说是扰人。 他怀疑周娴不止被吓着了,根本就是被吓得脑子都出了毛病。 可惜暗雨不擅此道,等回了大都他定要找个精通脑子方面的大夫来替周娴好好瞧瞧。 他阴沉着一张脸,道:“你的丫鬟在守着给你熬药,这也没有别人了,只有本殿下。” 本就是暂住一段时日,傅叡炀也没打算找些下人来。 此刻清风还在办着宅子买卖后续的事,他这宅子要得急,只匆匆看了几眼觉得合适就付了银钱去衙门里办了文书,现下才得了空得好好的去打听打听这宅子有无异常;桑竹在精心照看着熬药的火候,也不便让暗雨进来伺候周娴。 兜兜转转傅叡炀竟然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这般场景,让周娴想起了她坠马受伤的时候,把傅叡炀招呼得团团转的样子。 再加上如今身子不适,虽是明白是自己胡思乱想的缘故,但也忍不住迁怒于他,没好气地对傅叡炀说:“我饿了,想要吃些东西。” “可惜我现在觉得全身无力。” “没有桑竹的话,难道四殿下亲手喂我?” 傅叡炀自然没错过她语气里的暗讽,一时恼怒也就顺着她的话说:“行啊,本殿下喂就喂,本殿下一定一、口、一、口、地,好好喂你吃!”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改成每晚9点了。 以前不懂都是直接用的word码字 今天新换了个码字软件 试试排版会不会好点。 不过更了这么久一直是单机码字 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互动。 最后,大家国庆节快乐! 第40章 考虑到周娴没用午膳,怕她醒来饿,傅叡炀倒是早就在外面买好了粥,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只用去厨房盛出来便可。 粥是最简单的白粥,什么都没加,经过长时间的熬煮到每粒米都开了花,软香浓稠,这最原始的香甜气息让本就饥肠辘辘的周娴见了肚子配合地咕咕作响。 傅叡炀见状,笑了笑,顺手拿起一旁的调羹,先是缓缓地在砂锅里搅了搅,然后又起一勺,放入一旁的青瓷碗中。 整个过程也称得上个不疾不徐,配得上他的皇子做派。 当然,此刻已经饿得有些头昏脑涨的周娴倒是没心情欣赏他的一举一动,她眼睁睁地盯着一旁的大汤匙,再看看傅叡炀一勺一勺慢悠悠地动作。 明明是全身乏力,但周娴还是感觉到自己拳头硬了。 此刻她心里那些因为窥伺到自己内心而手足无措的情绪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对未来的担忧——若是打了当朝皇子,会背叛流放几千里。 傅叡炀瞧见她忍着怒气的样子,更是乐开了花,一边慢悠悠盛着粥一边开始跟周娴谈天说地了:“这粥是从客栈那条街最里的巷子里买的,唔,之前你在客栈吃了之后觉得好吃的配粥酱菜,我让清风去问了就是在那家买的,不过可惜了你近日吃不了那酱菜,重盐重辣的东西不利于你修养,等你好些了我再带你去……” “这铺子旁边还有家卖鸡汁包子的,听闻那店家每日卯时未至便起床揉面熬鸡汤,整条街上的百姓日日都不用听着公鸡报时,闻着味儿就起来了,不过你最近可沾不得这些,只得委屈你忍忍了。” 周娴觉得脑瓜子嗡嗡地响,她怀疑傅叡炀这个人有去缘感寺出家当和尚的天赋。 傅叡炀见周娴脸色愈发青了,心里也得意够了,终于是良心发现了该做正事,端起青瓷碗凑到了周娴嘴边。 到底是金尊玉贵的人儿,从小被人伺候着长大的。这下轮到他伺候别人了,整个动作显得粗鲁又生疏。 周娴不甚在意,稍稍低了低头,将粥含入口中。 粥一直用小火咕嘟着,盛粥的砂锅保温功效极好,就算傅叡炀刚才那般矫揉造作了一番,也并未凉下来。 再加上傅叡炀照顾人这种事上不熟练,起就直接往周娴嘴里送了,哪能意识到应该先晾凉降降温。 等听到周娴惊呼出声之后,傅叡炀赶忙放下了碗,起身查看。 周娴的小脸只堪堪算得上傅叡炀的一个巴掌大小,此刻眉头紧皱着作痛苦状,傅叡炀焦急地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握,虎口靠在下巴处,嘴里不住地说着:“快张嘴我瞧瞧,可是烫着了?” -- 第80页 骤然靠近的脸让周娴忘了先前的不虞,特别是在知晓自己心意之后,对这样近距离的触碰更是觉得不知所措,只得喃喃道:“没,没伤着,就是有些烫。” 傅叡炀放下了心,可这么一放心,视线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周娴的唇色因生病显得稍稍有些苍白,但是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好颜色,反而有一种病态的美感。米粥沾湿了她唇上泛起的干裂皱褶,那抹白色在这娇唇上分外惹眼。 傅叡炀瞧得出了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替她拂去,一时间指尖被周娴唇上的温热与绵软侵染。 幻想着此刻覆在周娴唇上的,是他的唇。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靠越近,眼见着就要靠在了一起。 倏然从窗外传来了阵阵鸟啼,打乱了一室的暧昧。 傅叡炀赶紧抽离,靠在了床的另一侧。 脑中的旖旎场景让他不自觉的咽了咽喉咙,觉得有些燥热,他觉得现在急需什么东西来解解渴。 于是手边那碗被周娴尝了一口的粥,就落入了傅叡炀的口中。 也不顾热粥烫口,就这么直直地灌了进去。 小心翼翼端着药的桑竹甫一进房见着的就是这副场景,自家小姐半靠在床榻旁,眸子里带着几分湿意地盯着四殿下,而四殿下正狼吞虎咽地喝着一碗粥。 也许不能称之为喝,分明是倒。 桑竹今日对傅叡炀的态度转好,也不再时刻担心着谨言慎行,直言道:“殿下,您就是再饿,也不能抢我家小姐的粥喝啊。” 傅叡炀还未咽下的粥被这话一哽,愣是呛得咳嗽出了声。 偏生他还不能反驳,总不能说他盯着她家小姐起了色心,口干舌燥喝粥解渴吧。 他将手中的空碗往桌上一放,神色不自然地望向一旁:“我、我就是试试烫不烫。” “你来了就好好伺候着你家小姐吧。” “先吃点东西再喝药。” “本殿下有事先去书房了。” 他匆匆交代了一番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桑竹也是不明白为何试温会喝完一整碗的粥,主人家行事可不是她能置喙的。 她瞧着周娴双唇微微泛白,可面色却红得有些不正常,心里不免为自家小姐担忧,定是这热还未褪下去,看来一副药不够,待会儿一定要守着自家小姐再用一副才是。 她拿过大汤匙,熟练地替周娴重新盛了一碗粥,吹得稍凉了些才递到了周娴的嘴边,一勺一勺地耐心又仔细。 房内现下只剩下周娴和桑竹主仆二人,桑竹便捡了些周娴睡着时候错过的事,讲给周娴听让她解解闷:“小姐,要说这四殿下可真是有钱啊。” “这宅子是说买就买,一点都没含糊的。” “暗雨才将将诊治过,后脚四殿下就让清风去寻人牙子看房子了。” “咱们搬过来的时候,小姐还昏睡着,奴婢还想着将小姐叫醒上车,还是四殿下说别吵着你,将你抱上去的。” 若是听不出桑竹的言下之意,那周娴这十几年就算是白过了。 胃里有些东西垫底了,她也觉得没那么难受了,起了同桑竹笑闹的心思,撇了撇嘴,道:“就一个宅子就把你收买了,你这样的人若是跟着祖父大哥哥上了战场,铁定是第一个叛变的。” 桑竹将用完的空碗放在一旁,又拿起熬好的药放在一旁,只等稍凉些就监督着周娴喝下。为免周娴觉得苦,还特意寻了些蜜饯在旁边。 “哪里是被宅子收买了,小姐,这四殿下也算得上是体贴了,奴婢这才帮着他说些好话的。” 周娴不理她,本就杂乱的心再让她这么一说,就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她不怕傅叡炀对他不好,这样她到可以劝自己放下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可他这般对她……让她还怎么能抽离。 “行了行了,往日里可没觉得你这么聒噪,我要歇着了。” 桑竹听闻也不再多说,伺候着周娴喝了药,又仔细替她掖好了被子,才轻轻掩了门出去了。 傅叡炀买的这座宅子不大,拢共只有四个房间。 傅叡炀也是运气好,恰好碰到这宅子的前主人急需用钱,不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落脚处。 好在宅子不算老旧,东西也都是现成的不用再去置办,也算是弥补了不足。 再加上院子里有一棵参天的老槐树,此时正是槐花开的时候,倒也算得上是个别致的景色。 傅叡炀手中的书页被窗外的风吹得沙沙响,若是清风此刻在书房内,定能发现他家主子说是看书,其实书都拿反了。 他本意只是想逃离周娴的闺房。 可他发现不管自己逃到哪去,脑子里全是周娴。 和两人还未来得及碰在一起的双唇。 傅叡炀心想,虽然明白自己可能是喜欢周娴的,可周娴又没对他表露出什么,他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子弟,怎么能率先跳进情爱的坑里,被一个女人牵动心绪呢。 不成不成,他一定要矜持。 在心里和自己做了许久斗争的傅叡炀终于是心不在焉地等到了夜晚。 他想着,他作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去看看自己名义上的夫人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就算是父皇,每个月也固定日子要去母后的宫里瞧瞧呢。 -- 第81页 更何况周娴还病着,他这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她在外有什么意外,不然到时候回去也不好给大家交代。 周娴的房外只有桑竹一人守着。 桑竹瞧见傅叡炀来了,起身打算行礼,却被傅叡炀阻了。 他将手放在唇边让桑竹噤声,随后又反应过来自己不必这么小心翼翼,若无其事地整理了衣摆后推门而入。 房内并未掌灯,为了让周娴呼吸些新鲜空气,窗户还虚掩开着,洒落进来的月光为傅叡炀指了路。 没有瞧见意料之中的周娴,只有床上微微隆起的高度显示还有人在。 傅叡炀坐在床榻,怕她憋坏了,动作轻缓地替她将被子往下拉。 周娴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眉头紧皱着,不知是在被窝里闷着了,还是在梦里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傅叡炀伸出手,想要摸摸周娴还有没有发热。 可他的手刚刚触碰到周娴微微发汗的额头,就被周娴伸手拉住了。 他见着周娴的嘴唇微微颤抖,像是在小声呢喃着什么,于是便凑近了耳朵想要听得真切些。 “爹爹。” 这略显脆弱的女声让傅叡炀喉头略微一哽,他也没想到怎么就莫名其妙多了个这么大的女儿。 但是这种情绪并没有笼罩他太久,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周娴往他的手上蹭了蹭,然后喊了一声“娘亲”。 得,这下不仅多了个女儿,还变了个性别。 傅叡炀将手往回收,打算拿过床榻边的帕子替她擦擦汗。 哪知熟睡中的周娴不知将他的手当做了什么,傅叡炀稍稍一动就牵扯着她整个人都快缠上去了。 就在此时,他还听到周娴又呢喃了一句。 “傅叡炀。” 这下总算是没叫错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仅仅是一个名字,他就感受到莫名的欢喜,忍不住翘了嘴角,轻声道:“叫傅叡炀何事?” 等了片刻,没有再等来任何言语的回答,不过他能清楚感受到床上的女子朝着他的方向又挪动了两寸。 像是被这种无意识的亲近取悦了,替她拢了拢凌乱的发,凑在耳边轻柔地说。 “睡吧,我陪着你。” 第41章 周娴的病又辗转缠绵了好几日。 暗雨每日来看诊的时候都说风寒已经好了大半,就是不知为何周娴还总是一副恹恹地样子。 傅叡炀想她或许是在屋里闷久了,可是每次派人去周娴屋里问话,得到的都说一句身体不适不想出门。 久而久之,就连傅叡炀身旁伺候着的清风也发现了端倪。 他停下了还在磨墨的手,朝着傅叡炀发出了心底的疑问:“殿下,你有没有觉着,这周小姐像是在躲着你?” 此时的傅叡炀正忙着给九公主傅静回信。 这是兄妹两人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傅静虽是出身低微的,可怎么说也是个公主,是不能随意出宫玩乐的。 偏偏她又是个爱玩的,于是傅叡炀在外游山玩水时,也时不时会收到傅静的来信,信上不过是问傅叡炀如今身在何处,将要去往何处,可有什么好玩的事,可有什么了不起的见闻之类的问题。 傅叡炀也体谅这个妹妹,总是照着她的来信一一回复。 骤然听闻清风的话,他也顿了笔,开始静静思忱了起来。 他从小到大,最亲近的女子无非就两个——母后和妹妹,这两人可都不是会对他避而不见的人。 是以周娴的举动他没能一时体会出是什么意味,现在想起来好像事情真的像清风说的那般。 他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他也不是将这种小事憋在心里的人,想不通便不想了,与其自己在这里胡乱揣测,不如直接去问个明白。 傅叡炀推门而入的时候,周娴正背对着房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周娴还以为是傅叡炀又差人来问了,头也不回地拒了:“怎的又来了,直接说我病得下不来床吧。” 傅叡炀神色一凛,眉头蹙了起来。 他两三步走上去,直愣愣地出言问道:“可是为了躲我?” 骤然出现的男声在这静谧的房间内显得格外的突兀,周娴一下也没反应过来桑竹何时变成了傅叡炀。 她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呃,不,不是,怎么会,嗯,我觉得,我觉得头还很晕,外面日头大了我会受不住的,对,受不住。” 周娴从椅子上起了身,思索着是不是该装得柔弱些,给她这番说辞增加可信度。 傅叡炀上前一步,拦住了她退缩的脚步:“可从前你不都是风雨无阻的吗?” 周娴咬了咬唇,继续应对着:“从前我那是身体好,现在不行了,年龄大了不得不服老了,这风寒得好好养着。” 说罢还刻意咳嗽了两声。 傅叡炀皮笑肉不笑,直接戳穿她:“不到一个月的时日你就年龄大了?你是天上的仙女儿?一天就是一年?” 若是在往日,周娴定是要琢磨一下傅叡炀说她是个仙女儿是不是在夸她,但现下的气氛让她根本无法去思考其他。 傅叡炀是一步步紧逼,就好像她是只在房间里乱窜的小老鼠,而傅叡炀就是那张牙舞爪将她困在角落准备来个深刻教育的凶悍老猫。 -- 第82页 她开始考虑起了当场晕倒蒙混过关的可行性。 傅叡炀怕她耍什么花招,开始恐吓她:“怎的这么久了还不见好,看来是暗雨没好好治病啊。” “不过暗雨其实最擅长的是针灸之术,不如让他来给你扎一针。” “若还是不行,暗雨家有个祖传的方子,将蝎子毒蛇蜘蛛毒虫养在一起,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就是毒性最强的,让它咬一口,再倒吊一日将体内的血逼出来,保证药到病除。” “如果这样还好不了,那……” 周娴听着傅叡炀越说越离谱,虽然明白这都是拿出来吓唬她的话,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生病的人本就易伤感,再这么被傅叡炀一吓,此时的周娴只感觉一股委屈涌上了她的心头。 从十二岁那年进宫被皇后看上,到没人问过她的意思将她和傅叡炀凑在一起,再到现在因为对傅叡炀产生了爱意日夜担心自己变成母亲那般。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而这么一委屈的后果,就是周娴直接蹲下了身子,抱着自己哭了出来。 “你干嘛啊你?我得罪你了吗?我不过是想一个人呆着,你怎么又是扎我又是让毒虫来咬我。” “我招谁惹谁了啊我,我想一个人好好活着,为什么就没人能顺我意呢。” 傅叡炀被突然爆发出的眼泪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忙跟着她蹲下,伸出手在她的背上慢慢轻抚着安慰她。 “我,我不是,我没想怎么你,我那都是瞎说来吓唬你的,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何要躲着我,为什么要装病。” 周娴也不管不顾,难得的耍起了性子。 “你就是怎么我了,都怪你,都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 傅叡炀觉得头大,他是真没遇到过这种无理取闹撒泼打滚的,就算是被他纵得有些任性的小九也不曾这样,堂堂四皇子竟一下子愣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哪怕是周娴上次醉酒后,都不曾让他觉得这么棘手过。 可见周娴蹲在地上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又有些心软,伸出手将这个蜷缩成一团的人揽入怀中,没发现自己下意识的软了声音安慰她。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行不行。” “我改还不行吗。” 周娴抽噎了两声,抬起了头望了望对面的人。 她本就是个肤白娇嫩的,这么嚎哭了一番后,眼角倒是染了几分红,两厢映衬分外惹眼,浓密细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两滴泪珠,颤颤巍巍似落非落,让人怜爱。 “你错什么,你改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傅叡炀被噎地说不出话。 这恐吓也不是,认错也不是,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不欺人。 他忍不住用舌尖抵了抵腮,想要撂挑子走人。 可当他视线往下,那两滴明晃晃的泪珠好像在无声地控诉他。 他忍不住在心底咒骂了两声后,又认命地哄起了怀中人。 谁叫他喜欢她呢。 “那你说说我错什么了,我就改什么,行不行啊。” 周娴无声地看着他,不知道该答些什么好。 她刚刚就是心中郁结太久憋坏了,才忍不住发泄了出来,此刻哭过也闹过之后,冷静了下来也明白了是自己的不是。 是自己喜欢上傅叡炀的,怎么能算得上是傅叡炀的错呢。 周娴倔强地用袖口抹了抹泪,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最近她就跟着了魔一样,完全控制不住最近的心绪,连自己都觉得无理取闹,思虑着该找个什么借口收场。 方才两人都各自专注于各自的事,没人在意他们现在的姿势有些过于亲密了,现在冷静了下来,周娴闻着傅叡炀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打算站起来。 可在地上蹲得久了,猛然起身,周娴只觉一股酸麻的感觉从脚底直直往上,让她不由得僵直了一条腿蹦了起来。 嘴里还喊着:“啊,啊…腿,腿麻了。” 一条腿哪能维持住周娴的平衡,她在原地蹦跶了几下,没站稳,眼见着她就要撞上那锐利的桌角了。 傅叡炀想着,若是她那细腰,这么直愣愣地撞上去,定是要青乌一大块,好几日都消不掉。 于是他立刻起了身,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帮她稳住了身形,又慢悠悠地搀扶着她到床边坐下。 他甚至还好心地替周娴脱了鞋,将她的腿拉向了自己,轻轻柔柔地替她按摩缓解腿麻的不适。 周娴只觉那不曾被人触碰过的地方隐隐有些发热,不自然地往回缩,嘴里还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事了,谢谢…” 傅叡炀眼神在她身上扫了扫,道:“你们女子可真是难伺候,前一刻还哭哭啼啼的要死要活,现在又这般扭捏。” 周娴忍不住要想反驳,却发现无从开口,哭闹的是自己,害羞的也是自己,张了口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噤了声。 见她终于是不哭了,傅叡炀也松了口气,开始起了调侃之意。 “幸好我不是大皇兄,不然我可得少活好几年了。” 瞥见对面女子的疑惑目光,傅叡炀继续说道:“大皇兄往后是要继承大统的,不知要娶多少个女子。” 周娴的心情又忍不住酸涩了起来,皇家重子嗣,不仅是身为太子的傅叡煌,往后傅叡炀也会娶侧妃,娶妾室来绵延子嗣的吧。 -- 第83页 她这般想着,竟是不知不觉间越陷越深,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侧妃、妾室之类的字眼。 周娴撇了撇嘴,没发觉自己止不住话里的委屈,问道:“那你呢?你打算娶几个?” 这猝不及防的问话让傅叡炀止住了话头,直愣愣地朝着周娴看了过去。 她的这句话像是随口一说毫不在乎,可脸上的神色却又有些不自然,眼神四处乱瞄又忍不住悄悄打量他,似乎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傅叡炀心下一喜,他忽然福临心至,隐隐觉得周娴对他,好像同他的想法相似。 如果真是这般,真是这般的话。 他清了清嗓子,盯着周娴清澈的眸子,答道:“若我不想呢。” “如果我说,我只想娶一个就够了呢?” 第42章 世人皆道,太子殿下堪当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大都里不少当家主母教养子女时都会以太子殿下的德行举措作为范本。 周娴小时候也被祖母和大伯娘私底下打趣过:“咱们娴儿是个乖觉的,往后嫁给太子殿下可好啊?” 她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呢? 当时的周娴,一心记挂着树上的鸟窝里有只快要破蛋而出的小鸟,就等着大哥哥和二哥哥从军营里回来可以带着她爬树去瞧个新鲜。 甫一听到问话,她歪着头,苦恼了许久才问道:“那太子殿下可以带娴儿去爬树吗,大哥哥说树上要长小鸟出来了。” 祖母和大伯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娴还不知自己是被两个哥哥给忽悠了,瞧着祖母和大伯娘笑,自己也傻乎乎的跟着笑。 现在想起来,自己是从小就知道,她喜欢的人,不一定要多么的有才能,但求可以同她一起摸摸猫逗逗狗。 而现在,在这个平淡无奇的日子,她确信傅叡炀就是那个人。 傅叡炀见她久久不言语,心中有些忐忑,莫非是自己猜错了她的心思?她对自己,根本不是欢喜之意? 那他现在该怎么办,假装刚刚只是个玩笑糊弄过去? 亦或者什么都不做,势必要等到她的一个答复? 傅叡炀不自在地摩挲着手掌,感觉到掌心浸出的湿意,他感觉自己这辈子还没这么紧张过。 周娴稍稍往后退了些,让自己能够和傅叡炀平视。 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样貌精致的人,怕自己会错了意,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傅叡炀,我家中的笑话你可曾听过?” “我的爹爹和娘亲,一个被逼无奈和自己不爱的人成了亲,一个机关算尽嫁给了不爱自己的人。” “两个人折腾了这么些年,不仅自己不好过,就连外人也把这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大都城内无人不知定国公府的三房,就像个惹人笑的话本子一样。” 因着周娴身体不适,房内并未燃香。倒是院内那棵老槐树开了花,清甜的槐花香气弥漫在房内。 周娴平静地诉说着,语气里没有旁的情绪,却没由来的让人在这甜腻的景象内感受到了一丝凄凉。 她说的这些,傅叡炀怎会不知。 若不是周娴的大伯父在朝堂上还说得上话,光周家三房闹出的这些荒唐事,足够谏官们参个治家不严了。 周娴也不等他有任何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娘爱我爹,但我爹不爱我娘。为了彰显他对我娘的恨意,我家里总是有源源不断的姨娘。” 傅叡炀感受到了她话语里的压抑,忍不住伸出手拍拍她的肩安慰她。 谁料周娴话锋一转,盯着他直言:“傅叡炀,你我也是被逼无奈才成了亲,我也曾想过若我们能相安无事各自过一生便是最好。” “可现在,我好像做不到各自过一生了。” “我小的时候,和旁支家的妹妹曾打过一架,被祖母罚着跪了一个时辰的祠堂。” “我向来是不爱摆弄那些首饰的,每次祖母大伯娘置办的时候,若有哪个妹妹看上了,我都是由着她们直接拿走便是。” “久而久之,竟让人觉着我是个痴傻的性子好欺负,有次没知会我,就随意拿走了我偏爱的一个风筝,被我追着跑了大半个宅子。” “父亲气极,斥我没个女儿家的样子,狠狠得罚了一遭。” 周娴像是在随意地谈天说地,前言不接后语地谈论着毫不相干的话题,笨拙地诉说着自己的内心。 “我不知道你刚刚那番话是不是我想的意思。” “但是我想说,如果,你与我而言,不是那别人想要我便给的首饰,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让出的风筝……” 周娴故意将话说得直白又晦涩,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偷瞄着傅叡炀的神色,掂量着若是从眼前人的脸上瞧出了不悦的神色,那她就寻个话头避开,此后也将自个儿的心意封存,闭口不提。 傅叡炀自然也是瞧出了周娴这拙劣的掩饰。 若是在平常的女子这般,按照他的性子,定是要出言讽刺几句才是。 而今周娴这般,不知怎的他竟生出了些笑意。 细想起这数月来的日子,不知为何觉得比往日里自己一个人有趣得多。 傅叡炀去过的地方不少,但同他一道的人却不多。 除去必要的一些暗卫,就只有从小在他身旁伺候的清风和暗雨。 -- 第84页 多亏他上边有纵容他的父皇母后和三个年少有为的哥哥,是以他这个离经叛道的皇家子弟倒显得可有可无了,也就没人整日拿那些个规矩约束他。 但再想寻些同他一般游手好闲的好友同行,却也是个难题。是以这么些年来,傅叡炀都是一人踏遍这山河的。 他也早已习惯。 倒也是觉得如今的日子更为惬意了些。 惬意到,若是一辈子都这般,他也是愿意的。 傅叡炀心中欢喜得紧,但表面上还是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不为别的,只是因着他觉得周娴这般咬着唇偷摸瞧他的样子格外惹人爱。 若是细看,这曾经因为大闹过刑部被群臣联名斥责顽劣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四皇子,双眼下竟有两抹可疑的飘红。 周娴定然是不敢细看的,心情忐忑的她怎知这人的恶趣味,见他面色清冷没有任何回复,那份冲动也渐渐凉了下来,忍着那股哽咽的念头,正欲开口解释。 傅叡炀见她这般,收起了调笑的念头,凑近替她理了理额边的碎发,随即挑唇一笑,凑到她耳边,恍若情人低语一般。 “你放心,只要你攥得牢,这只风筝就永远飞不走。” 因着周娴近日来不知为何心情阴郁,桑竹急得团团转,寻思着找些有趣的小玩意让自家小姐解解闷。 可她一个后宅丫鬟,没有吩咐也不好丢下主人去外头抛头露面,便只得日日去寻清风的麻烦,让他跑腿。 等她捧着小厮从当地搜罗来的话本子回到房内,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让她摸不着头脑的景象。 周娴捂着嘴不知何意,只眼尾微微上翘,让人觉着她似乎在偷笑。 随即她又一手托腮靠在桌椅旁,微微抬头,眼带笑意地盯着房顶,还胡乱哼着不成曲的调子,倒是不难看出她此刻的好心情。 桑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顺着周娴的方向望去,想要瞧瞧周娴到底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才能乐成这样。 奈何她什么也没瞧见,只得轻声询问:“小姐,这顶上有何物惹得你如此开心?”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周娴被突然的女声吓得惊呼出了声,看清来人是谁后,才轻轻拍着胸口替自己压惊。 桑竹忍不住诧异,这宅子有些老旧,木制的房门推拉之时总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方才自己也不是蹑手蹑脚进的房,没道理周娴现在才发现她。 自家小姐莫不是憋出什么问题了吧。 还不等她继续胡思乱想,周娴开了口,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呀,桑竹你回来啦。” “对了桑竹,我觉着有些饿了,想吃些糕点,你去帮我寻些来吧。” “唔,要甜的,越甜越好。” 桑竹看着她灿烂的笑靥,有些欣喜有有些担忧。 喜的是自家小姐终于不是那副死气沉沉吃什么都没有胃口的样子了。 忧的是,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何事,让小姐的心情转变的这么快。 难道?难道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即便心中担忧万分,但是既然周娴吩咐下来了,她还是该先去做好事,反正这疑惑有的是时间可以解,让主子饿着可就不好了。 临了出门,又听见周娴加了一句:“唔对了,你记得多备一份,到时候给殿下房里也送上一份。” 桑竹见这几日自家小姐都刻意避着殿下,虽然不知两人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她估摸着周娴的郁郁寡欢应当与殿下脱不了干系的。 此刻自家小姐主动提及,想来是两人之间已经的那些不悦已经过去了。 是了,定然是这样,自家小姐才会这么高兴的。 作为家生子的桑竹自小在周家长大,不知那些男女间的你来我往,自然是不明白一个男子这般能影响女子的心情是为何意,她只打心眼里为自家小姐开心,两人若是和好了,自家小姐也不会难过了。 许是被周娴的心情感染了,桑竹回过头扬起了笑,朝着周娴的方向脆生生的应了一句好,便出了门。 周娴的这般时不时笑出声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离两人互表心意之后,都觉得有些羞赧,倒是傅叡炀体贴地寻了个借口让她先休息休息,不然照着两人的性子怕是要羞地见不了人。 也亏得这般平静了许久,让她竟生出了些许思念之意。 可她怕自己过于主动,倒让人觉着太过轻浮了,心里琢磨了一万个理由才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迫不及待。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膳的时间,她清了清嗓子,对桑竹道:“我病着这几日倒是多亏傅叡炀和暗雨了,我掂量这于情于理我都应当去表达下我的谢意,你觉得如何?” 这几日傅叡炀在桑竹心中的形象是骤然高大了起来,她自然是认同的。 “小姐说的极是,我这就去寻个小厮去外头置办个席面。” 周娴见桑竹这般,也是暗自欣喜,嘴上却不认输:“唔,你去吧,那我就只能自个儿去那边知会一声了。” 言语里还有些无奈,仿佛是因着桑竹有了别的差事她不得已才只能亲自走一趟的。 桑竹有些愕然,其实,她再跑个腿也是来得及的啊。 周娴顺着走廊往宅子的另一侧缓步走着,她已经向洒扫丫鬟打听过了,傅叡炀此刻应该在书房。 -- 第85页 当她路过书房的窗户旁,看见傅叡炀似乎正在提笔写信。 她担心耽误了正事,拦住了门口小厮不让通报,打算等傅叡炀忙完再同他说。 傅叡炀的书房正对着宅子里的那棵槐树,周娴在这里住了几日都未曾好好瞧过,此时也是得了巧。 树上的槐花正是开得繁茂的时候,只消微风一吹,便纷纷洒洒往下落,落得这一地白色的景。 周娴瞧着这景,觉得有几分别人描述的冬日里下雪的场景。 从小在大都长大的周娴是没有见过雪的,大都湿冷的气候,就注定了她见不到那一片连绵雪山的样子。 她伸出手接过从树上落下的花瓣,想象着若是真的雪花落在她掌中,此刻应当是已经消散了吧。 若是能见一次雪景便好了。 这么想着的周娴不经意的转身,就瞧见了写完信从书房中出来的傅叡炀。 她像个没见识的小孩,也就忘了两人之间那别扭的羞涩,兴致冲冲地对他招手:“傅叡炀,你快来看,这花落下的时候像不像下雪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歪着头问道:“你见过下雪吗?” 傅叡炀替她掸了掸落在头上的花瓣,回道:“见过,我有一年冬天去了北边的一个小镇,恰好碰上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周娴叹了口气,耷拉着头道:“真好,我都没见过下雪呢,大都没有雪。” 面前的男子顺势揉了揉她的头,安慰她:“等今年下雪的时候,我带你去北边瞧瞧便是了。” 刚刚还闷闷不乐的周娴听闻,立刻抬起头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盼:“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可以去看吗?” 若是人类有尾巴,那此刻的周娴定然是用力摇着她的尾巴,像一只讨食的小狗。 “当然是真的了。” 傅叡炀话语里的宠溺让周娴开始得寸进尺,她像小时候缠着祖母撒娇那般,挽上了傅叡炀的手臂,继续问道:“我们每年都能去吗?” 这种被人全身心的依赖的感觉太好了,纵使是平日里从不轻易承诺他人的傅叡炀,也忍不住答应她。 “好,我们每年都去。” “不止是下雪,只要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第43章 若非那场缠绵了几日的大雨,再加上周娴忽然病倒,一行人也不会在这破旧的小镇子呆上这么长的时间。 如今周娴病也好,心结也解了,自然也就该启程了。 周娴本意是想着就这么一路北上,一路游玩走走停停,等到了北边的时候,应该能赶上下初雪吧。 然而傅叡炀却告诉了一个让她计划落空的消息——他们必须得赶在中秋家宴前回到大都。 是了,掰掰手指算算,两人出游已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了,距离中秋宴的日子,不过也就两个月了。 两个月回大都是绰绰有余了。 但要是想反着大都的方向北上,这么一来一回地耽搁,除非是军营里用于传信的战马,否则定然是来不及的。 傅叡炀身为皇子,又并非因外任耽搁了,自然是不能掐着点回大都的。 周娴在外肆意了这么长的日子,一时竟忘了她已然不像前几年那般无论什么节日都被闷在府中亦步亦趋地学规矩了。 如今她是四皇子妃,更是皇室嫡支里唯一的一个皇子妃,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傅叡炀出席中秋的宴会。 上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还是两人大婚之时。 彼时的她蒙着盖头,一言一行都有喜婆从旁提点,旁的人也没理由去议论个新娘子的仪态如何。 如今算来,倒是她第一次以四皇子妃的身份出现在这么大的场合。 一想到届时定会有一波又一波的人拿规矩约束她,闲散了许久的周娴只觉得心里十分烦躁。 傅叡炀瞧着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笑着伸出了手替她抚平了快要皱在一起的眉头,语气温柔地哄着:“好了,且先回大都看看,往后我再带你去北边。” “到时候我让人去马场里挑几匹骏马,日行千里的那种,到时候我们不坐马车了,定能如你所愿。” “不过倒是不知咱们金尊玉贵的四皇子妃,能不能受得了骑马苦楚。” 傅叡炀这话本是想调侃周娴几句,激一激她的性子,想着两人若是争起来,就会忘记回大都应付那些麻烦事,只是没想到这话音刚落,两人就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之前周娴坠马的事来。 这事不提便罢,一提起来,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此一时彼一时,两人的关系早已经不同从前,此刻周娴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傅叡炀,倒惹得他有些窘迫。 他的眼神有些躲闪,假装不知道周娴眼中是何意:“你为何这般盯着我。” 周娴装作没看懂傅叡炀的掩饰,语气前所未有的俏皮,道:“呀,可我不会骑马啊,上次还从马上跌了下来呢。” “到时候若要再摔了可怎么办?” 听闻此言的傅叡炀眼神愈发飘忽,谁让他理亏呢,只好闭着眼假寐,一言不发任由周娴调侃。 周娴自然没有怪罪傅叡炀,当时若是两人的身份互换,想必她也会同傅叡炀一样。 可现在坐在她面前的人,是能让满大都都论上一句肆意妄为的四皇子傅叡炀,让他觉得下面子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 第86页 周娴怎能不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眼下得了趣,自然是打算趁热打铁,今日就让傅叡炀明白她可不是好欺负的。 “哎呀,我听闻四殿下的骑术在几位殿下里可以称得上是首屈一指,就是不知道四殿下到时候能否屈尊教教在下呢。” “就是不知道咱们四殿下有没有这个闲情了,四殿下每每去马场,定是要同人好好跑上几场的,想来也没顾不得我的。” “想来也是我……唔,唔……” 周娴这厢正在兴头上,已经把自个儿代入了那阴阳怪气背地里使坏的小人形象,打算好好唱这出戏,谁曾想词才唱了两句,一个没留意就被人偷袭了。 被人踩住尾巴的感觉可不好,傅叡炀一脸恼羞地听着面前女子损了他许久,终于是忍不住出手了,凑到周娴身侧一手揽住她,另一手直接捂住了她的嘴,让她那张红唇里再也吐不出让他羞愧的话语来。 “你再多说几句,我就……” 傅叡炀心里琢磨着到底该如何才能吓唬住她,是威胁她让暗卫把她扔出去,还是说让暗雨备一副哑药将她哑了一了百了。 幼时的周娴可没少在府里跟着两位哥哥胡作非为,互相嘴硬争个输赢的事没少发生,此刻怎会因为傅叡炀的压制就认输。 她奋力的挣扎着,试图从傅叡炀的掌下逃脱,嘴里还不住地叫嚣着:“你,唔,你、你就,就怎么样……” 傅叡炀担心伤着她,也就并未使多大的力气。 他的掌心只轻轻贴着周娴的朱唇,因着她不老实地随意扭动,倒惹得这软糯的双唇在他掌中划过,似是一枚落入池塘的小石子,皱起层层涟漪惹得他心乱跳。 两人的距离隔得很近,傅叡炀只觉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茉莉气息,想来是周娴今日衣上熏了香,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到隔着几人的距离还能闻到的浓厚气息,周娴身上的香,怕是只能像两人现在这般亲近才能闻到的。 像两人现在这般亲近…… 傅叡炀惊觉心尖儿一颤,乱了气息。 周娴见挣扎了片刻还是不得解脱,觉得有些累了,索性歇了下来,只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恶狠狠地瞪了傅叡炀一眼。 殊不知她以为的凶势,落在别人眼中倒成了另一番意味。 周娴的双眼生得极美,似秋水一般纯净明澈,眼尾微微挑起,平添了几分颜色,让人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偏生周娴还不自知,一双眸子无辜地扑闪着,那羽睫像是一把刷子在傅叡炀心上来回地乱拨,让他觉得有些燥热。 周娴惊觉揽住直接的手渐渐收紧了,有些不明所以,正打算出言继续同他理论理论,却发现唇上的那只手拿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傅叡炀的双唇。 因为周府向来行事低调,同朝中各位大臣们来往甚少,周娴从出生到现在,除了家里两位哥哥,不论关系好的,就算是能叫得上名字的男子都屈指可数。 此番被傅叡炀压着亲吻,周娴感觉他那温热的唇上像是有一把火,点燃了她的脸颊,直直地蔓延到了她的脑子,“嗡”地一声让她不知道该思考些什么。 唇齿间厮磨的感觉让她都觉得陌生又紧张,本能地闭上眼向后退了退,身子渐渐发了软,双手却还紧紧得攥着傅叡炀的衣角。 笼罩着她的羞意告诉她应该推开眼前的人,可一想到眼前的人是傅叡炀,她又觉得舍不得推开他。 这般紧张的人可不止周娴一个。 傅叡炀一面吻着心爱的人,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情。 昨日才诉了衷情,今日他就这般……这般孟浪,也不知会不会唐突了佳人。 可他是在忍不住,心爱的姑娘就在身旁,举手投足都是他欢喜的模样。 相爱的人互相亲吻交换爱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不是吗。 周娴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被动地接受着傅叡炀,脑子里有些混沌,身子止不住地颤栗。 一直紧紧揽着她的傅叡炀觉察到此,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慰着她,间隙还在她耳旁低声轻笑:“呼吸。” 灼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旁,让她忍不住瑟缩,却被后背传来的力量往前一拉,让两人的距离更近了。 周娴现在只觉得,要命。 这一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等停下来的时候,周娴还忍不住喘了口气,两人的唇上均是一抹艳丽的红色,来彰显双唇刚刚经历了怎样的触碰。 傅叡炀本是一腔冲动,见到周娴这副软软的样子,心情大好,忍不住低声笑着。 “我就这样。” 周娴的神魄现如今还不知在哪里游荡,不知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何意,只得迷蒙着一双眼望着说话的人。 傅叡炀受不住她这样瞧着,刚下去的燥热似乎又要卷土重来了。 他只好蒙着她的眼,压抑着说道:“你再多说几句,我就这样。” 周娴的神志终于是恢复了,思及前因后果,她觉得脸上的温度又升高了一度,恨不得跳窗而去。 望着还有些许笑意挂在脸上的罪魁祸首,她双手一推,将傅叡炀推了个猝不及防,倒在马车的另一侧。 车里的动静落在了车外两人的耳中。 桑竹和清风二人听闻有异响,忙推开车门关切道:“主子,可是出了何事?” -- 第87页 第三人的出现打破了马车内的暧昧,周娴骤闻旁人的声响,没由来地觉得心下一虚,从傅叡炀的身侧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另一侧,嘴上大声说道:“没事。” 似乎声音大就能让人确信真的没事。 桑竹瞧着自家小姐怪异的举动,脸上还透着不自然的绯红,想要转身进马车瞧瞧是否有哪里不适:“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奴婢帮您看看。” 看?现在的周娴可不敢叫人细看,若是看出了她唇上的异样,她怕是会羞愧得好几日都不敢见人。 “不不不,不用了,我不是,我没有不适,我……” 傅叡炀旁观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终于是没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好心地替周娴解了围:“无事,快些赶路吧。” 桑竹和清风虽是满头疑惑,但到底是主子吩咐了不敢逾矩,细心掩好车门退下了。 车内这才恢复了寂静。 可这么一静下来,就显得周围的声音格外明显。 周娴可以清楚得听到,清风一边驾着车,一边对桑竹说。 “你家小姐今儿的胭脂上得也太深了些。” 这下,她是真想跳窗而去了。 第44章 这趟出门本就是惦记着游玩,回程的路就突出一个悠闲。 每到一个地,周娴总喜欢缠着傅叡炀问他以前有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若是来过,定是要缠人傅叡炀让他讲讲这个地方游什么好吃好玩的。 每每讲到周娴感兴趣的,她总是喜欢轻咬着下唇,装作天真无辜的样子怯懦懦地问上一句:“那我们可以去城里逛逛吗?应该还来得及回大都吧?下次再路过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若是遇到傅叡炀也没去过的地方,那她便会大着胆子拽着他的衣角说:“你也没去过吗?那我们是不是应该一道去看看?” 大有一番不走上这么一遭就要扯坏他衣裳的意味。 每每这时候,傅叡炀总会在心底暗暗自嘲自个儿像是中了邪般,瞧着她这样子,就好像旁的就不会了,只剩下点头应了。 这般纵着性子来下场,不仅是回大都的路程越来越长了,更为严重的问题摆在了两人的面前。 望着眼前堆成小山的盒子,傅叡炀觉得额间忍不住跳了一下。 “你若是再买下去……或许我们都无处下脚了。” 周娴许是自个儿也觉着有些过分了,扭捏着小声解释道:“那些、那些都是买给家中长辈们的……” “有给祖父祖母的、那边的盒子是给大伯娘的……还有给父皇母后、还有小九的我也没忘记……” 周娴这般解释着,愈发觉得自己这是一片孝心天地可鉴,底气也愈发足了,也就没注意到一旁的傅叡炀何时做出这番眉头紧皱的模样。 待她回过神来,以为傅叡炀还在怪罪,娇笑着凑过去讨好道:“殿下您别生气啦,我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什么都觉得新奇,自然是想把这份新奇也带给大都里的那些亲朋好友的。” “等下次同殿下外出游玩,定然不会再这般放纵的。” 傅叡炀忍不住腹诽,这丫头,就算道歉也不忘惦记着下次。 但他这次可没被她这番谄媚的样子糊弄过去,郁气在心间萦绕,让他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语气也有些阴阳怪气。 “那岂不是还要夸你一句善解人意?” “你可得好好想想这礼可有漏了谁?别到时候反倒惹得那没收到礼的人家心生不悦。” 周娴闻言,邀功似的答道:“不会不会,我还买了不少精巧的小玩意儿,都是拿得出手做礼物送人的,以备不时之需。” 这下傅叡炀更是气结,连这种不时之需都想到了,怎么就想不到…… 傅叡炀也不想再这般同她打哑谜了,酸溜溜地问道:“所以你把所有人都考虑到了,就是未曾考虑到我是吗?” 周娴愣了神,没想到他竟是因着这原因同自己置气的,有些不解地望着眼前人。 “可是殿下,我还以为、还以为这些都是送给外人的……” 傅叡炀忍不住咂摸着周娴的话语。 送给外人、送给外人,言下之意岂不是,除了自己,旁的人对她来说都是外人? 这人、这人、可真是大胆!一点女子的矜持都没有。 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真的很喜欢这种下意识的亲昵。 他伸出手将周娴揽入怀中,轻蹭着她的发间,语气里满是溢出的欢愉。 “嗯,你说的对,那些都是外人。” 一行人就这么走走停停,沿路吃喝玩乐,过得好不快活。 等到达下一个落脚点的时候,碰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傅叡炀从掌柜的手中接过客栈房间对牌的时候,忽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个身着白衣的娇小女子,那一身打扮若不是瞧着是干净的,倒同门口乞讨的叫花子有几分相似。 周娴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往傅叡炀的方向一挡。 她倒是并未想其他,只是觉得傅叡炀贵为皇子,若是在外出了些什么意外,定然有指不定的麻烦。 这不经思考的举动取悦了傅叡炀,他拉着周娴的手轻轻往后一退,将她护在了身后。 倒不是怕来人图谋不轨,只是怕莽撞冲撞了她。 随即,又皱着眉盯着那白衣女子,道:“小九,你怎么在这?怎么还打扮成了这副鬼样子?” -- 第88页 小九?这团东西是九公主傅静? 只见那团白色听了傅叡炀的话之后,原地打着转,双手还不停地舞动着,似乎是想从那笼罩在她身上的白纱中找到出口,却因为被蒙蔽了双眼而一直寻不到解脱之法。 最后还是周娴看不下去了,伸出援手帮了她一把。 只见白纱露出一张娇俏的小脸,眉眼中与傅叡炀有几分相似,却又瞧着有几分稚嫩,与傅叡炀周身散发出的贵气有些不同。 傅小九擦了擦鼻尖上因为方才那般折腾而浸染上的细汗,对着两人笑着喊道:“四皇…四哥,好看姐姐。” 话音刚落,傅小九就被傅叡炀的扇子敲了个正着:“好好叫人。” 傅小九只得捂着头看着傅叡炀,又看了看两人交叠的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赶在傅叡炀再次对她下毒手之前将眼神投向了周娴的一侧,瞬间又换上了笑意盈盈的表情:“四嫂。” 周娴也似羞非羞地瞥了一眼傅叡炀,不知他这般拘小节是为何,引得旁的人无端猜测许多。 像是为了转移她的目光,周娴颔了颔首,问道:“小九,你是一个人来此的?” 傅小九将缠绕着她的白纱三两下撕扯下来,恶狠狠地说道:“不是的,父…父亲和母亲说必须得有人跟着才让小九来,三位兄长都有要事在身,小九没办法只得跟着那个坏东西才能来这里找你们。” “四哥,就是他让人弄来这些破布烂条将我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还说什么在外要低调不可外露,我看他就是故意报复我上次在他的剑柄上放了只假蛇,四哥你待会儿可别忘了要帮我出出气啊!” 周娴不知道她口中的坏东西是谁,不过她细观那覆在周身的白纱,倒并不是傅小九口中说的那般不堪,只不过坠了不少流苏,像她这种动如脱兔的性子,定然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整个错乱盘绕。 想来那陪她一道的人,不是个不了解她性子的人,就是个不懂女子衣饰的男子。 加之她话中的熟稔,那坏东西定是后者吧。 傅小九倒是没给他们细细思索的机会,立马又像个雀儿一般,叽叽喳喳地说开了:“上次同四哥通过信之后,小九估摸着你们下一站定然会往此处来,就提前在这儿等着你们了,小九是不是很聪明?” “要不是路上有人时不时就要找个地儿歇脚,我们指不定还能早上个几日到这,也多亏四哥你们脚程慢,不然就得错过了。” “四哥,你是不知道,我们……” 傅叡炀扶额,他本意是想将这妹妹养得随性些,可这也太聒噪了,就连从前皇祖母宫中那只鹦鹉都比她安静。 他伸手止住了傅小九的话头,若再让她这么天南地北的说下去,怕是今晚都说不到重点,皱着眉问道:“阿那什在哪?” 阿那什?那个异族皇室送来的质子? 周娴倏地想起,上次在马场一遇,瞧着傅叡炀同他的关系还算亲厚,想来九公主作为傅叡炀宠爱的妹妹,也同他有些交情吧。 傅小九的兴致被骤然打断,朝着楼上的方向撇了撇嘴。 傅叡炀了然,拉着周娴的手便往楼上走,留下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的傅小九在后方提着脚下的衣物狼狈地跟着。 傅叡炀牵着周娴的手敲开门的时候,阿那什正在房中擦剑,听到门房响动的声音惊觉地握紧了手上的家伙,瞧见是好友到访时,才放下防备。 “四哥,”阿那什笑着同傅叡炀打招呼,与小九一样,瞧见二人紧握的双手时,同小九一般笑得意味深长,“四嫂!” 周娴有些羞赧,被傅叡炀握着的那片肌肤有些发热,挣扎着想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他似乎越握越紧了,遂不再在意。 而傅叡炀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问道:“你和小九怎的来寻我们了?” 提及正事,阿那什敛了脸上的笑,语气也正式了起来:“二殿下下个月大婚,你与四皇子妃当尽快赶回去。” “皇后娘娘知晓你不会理会她的口信,特意让九公主前来知会你。” 是了,傅叡炀在外游乐这么些年,时不时会收到从皇后那里发来的信函,不是斥责他顽劣不懂事,就是说自个儿有个头疼脑热让他赶回去瞧瞧。 刚开始的时候傅叡炀还会信,后来次数多了,渐渐也就不管了,见到皇后的信件干脆拆也不拆,任由它沾满灰尘。 傅叡炀敲了敲桌,说:“那小九大可在信中告知……” 对面的阿那什听闻,无奈地笑了笑:“她的性子你还不知晓吗,皇后又不知你二人通着信,小九自然也是瞒着,就像趁着这机会出来透透气。” “其他几位殿下都不得闲,公主出宫的事又不能让那些朝中大臣们知晓,自然就只有我这个闲人一路上护着了。” 阿那什说的轻巧,但傅叡炀知晓,事情并不是他说的那般简单的。 名义上,阿那什是来大盛学习的,可谁都知道,实际上就是一个异族送来的人质,一个用于把控异族的工具。 作为质子,自然是不能轻易离开大都境内的。 然皇后不这么认为,她早就看透了阿那什想要什么。 几年前的傅叡炀不知为何,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颇为纵容,皇后看在她不过是个公主的份上,谅她也起不了什么波澜,也就随着小儿子去了。 -- 第89页 况且皇后膝下也无女儿,一个生母卑微的公主,若能给她的两个儿子带来些裨益,她也愿意照拂一二的。 这不,阿那什进言愿陪同傅静一道前往,乐见其成的皇后自然也就替他周旋了。 明白了一个人要什么,才能更好地从他那里拿什么,不是吗。 周娴同阿那什不熟,不知这平静表面下的各种算计,不过她心底倒是有另一个疑惑。 “怎么二殿下会突然要大婚……” 当今圣上的嫡长子早在几年前便被立为太子殿下,可这么些年过去了,太子妃的人选还迟迟不见着落。 当初大都里都传闻皇后属意周家的四小姐周娴,这才止住了那些个儿谏官上折子催促早日侧立太子妃的念头。 可到头来,周娴嫁给了四殿下,身为兄长的太子殿下倒是没有动静。 现在二殿下又要大婚,倒是愈发不合常理了。 况且她和傅叡炀离开大都之时,未曾听闻二殿下与哪家的小姐走得近,此刻突然大婚,莫不是同她二人一般,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缘由…… “我知道我知道。” 随着推门声一道入耳的,是傅小九气喘吁吁又兴致勃勃的惊呼声。 “我知道为什么。” “二哥同姜家姐姐情投意合,被人瞧见了,这才匆匆办了婚事。” 傅静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倒是惊了周娴和傅叡炀二人。 姜姓在大盛朝可不多,在大都城内任职,又能同皇家扯上些关系的那就只用一家——皇后的母族姜氏。 那这么算来,这位未来的二皇子妃,定然就是姜家唯一的嫡女,傅叡炀的表姐,姜如清。 可怪就怪在,皇后居然会应允二皇子娶姜家的女儿。 姜家在朝中的地位可不低,皇后的父亲姜大人在仕时也是官至内阁,如今虽为了避嫌致仕,但在朝中还有不少官员师从姜大人。 皇家现在已然有了一个从姜家出来的皇后,为避免外戚专权,太子是断然不能再同姜家结亲了。 可一心一意想让太子登上那个位置的皇后,也没道理会将姜家这个助力送给太子的最大竞争二皇子。 这着实让周娴有些诧异。 然而傅叡炀是明白皇后的用意的。 若要论傅叡炀为何为讨厌那些个端庄贤淑的女子,定然是少不了他这个表姐姜如清的功劳。 因着皇后的关系,小时候的姜如清也会时不时进宫陪陪自个儿姑母,自然也能时常见着太子表哥和小表弟。 在姜家长大的孩子,自小便懂得什么叫规矩。 但凡姜如清进宫的时候,傅叡炀便不可以挑食,不可以逃夫子的课,也不可以随处跑闹,更不能做出不符他皇子身份的事。 她就像是母后的眼睛,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姜如清对自家姑母崇拜得紧,她就好像没有自己的喜好,只知道一板一眼地听从姑母的安排,做让姑母满意的事。 是以,傅叡炀明白,这成亲一事,夫妻双方和睦才能算作助力。 而姜如清嫁给二皇兄,不过是自家母后正大光明地在二皇兄的家中安插了一个眼线。 这道理他懂,二皇子傅叡煜自然也懂,如此这般还会答应娶姜如清,只能说明他中了套,中了皇后下的套。 傅小九被纵得天真了些,不懂背后的暗流涌动,接过阿那什递来的茶盏三两下囫囵下肚后直言自己的疑惑:“前段时间姜家姐姐生辰,太子哥哥被父皇派去郊外军营,母后不得已才派二皇兄去送礼,正巧被人撞见了二皇兄衣衫不整地从姜姐姐房中出来。” “要不是这么一遭,我倒真难以将二皇兄和姜家姐姐联系起来。” “不过二皇兄这么做着实不该,现下虽如了愿,到底是有些难看了。” 傅叡炀听到她这无心的话,心下一惊。 堂堂二皇子的婚姻大事,竟是因为这般下作的原因。 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母后这般做法,怕是会让二皇兄心生嫌隙。 他隐隐觉着,这场婚事之后,有些东西似乎会就此改变。 第45章 即便是天性不拘小节的傅小九,说话间也觉察到了对面三人的神色不似那般轻松闲聊的模样。 她不知房间内的气氛为何多了丝莫名的沉重,只好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周娴,担心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虽然周娴还没琢磨明白这桩亲事的背后,到底有着怎么样的阴谋与算计,但她到底还是怜惜傅小九年纪小,还不愿让她看到那些藏在背后的残忍现实,与其同她说道,不如让她单纯的因为是自己的哥哥要给她娶个嫂子回家。 周娴悄悄拉扯着傅叡炀的袖口,凑在他身旁小声说道:“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等我们回了大都再细细谋划。” 傅叡炀瞧着傅小九那一脸无措的表情,只得皱着眉,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周娴对着暗地里打量着她们的傅小九展了展笑颜,问道:“小九到了几日了?可有瞧见什么好玩的了,同姐姐说道说道。” 本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被周娴这么一问,傅小九瞬间忘了适才的那些凝重气氛,三两步凑到周娴的身旁,拉着周娴的手开始诉起了苦。 “好看姐姐,你是不知道,我这几日同在宫中比起来也好不了多少。” -- 第90页 “身后跟着个讨厌鬼不说,还总是这也不许那也不让的,连个糖葫芦都不让我吃,比嬷嬷们还管得严。” “我出宫就是想着可以肆无忌惮地玩耍,谁知还是躲不了被唠叨的命运。” “我听旁的食客讲此地有条河,每每到了晚上那些船家就会点起一连串的烛火,远远瞧去灯火璀璨别有一番滋味。” “偏生这人,每日太阳还未落下,就勒令我不准再出这客栈。” 傅小九每抱怨一句,就朝着侧立在旁的阿那什投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仿佛这样就能表达出她这几日得委屈。 周娴被傅小九带着,也忍不住朝着阿那什的方向望去。 两人的交情不深,算上今日才堪堪见过两面,周娴倒也未曾像现在这般细细打量过。 除了眉眼深邃了些,阿那什的样貌倒是同大都人别无二致,也不知是因他的族群都是这般,还是因着是从小在大都长大,瞧着倒是有几分大都人的样子。 被傅小九和周娴两次三番的眼神打量着,饶是平日里洒脱的他也忍不住有些红了脸,羞赪地挠了挠头,难得结巴地解释着:“我、我功夫不如旁的人,若是、若是除了什么意外,我怕护不住你。” 周娴有些诧异,方才进房的时候瞧他对佩剑如此呵护的模样,还以为是个剑术精进的,现在看到应当是剑的来源于他而言比较珍贵吧。 她这般想着,倒是悟出了些道理。 阿那什是质子,平日里也会同那些个皇室子弟打交道,给他请个拳脚功夫教些强身健体的功法倒无可厚非,可若要在这方面有所精进,想必没有哪个皇帝会心大到给自个儿培养个异族的功夫高手放在身边。 这就是阿那什作为质子的命运,被厚待,但也被防备。 傅小九和阿那什还在一旁争论着。 “我不需要你护着,反正在暗卫在。” “可、可是是我带你出来的,我就该护着你。” “可是你也护不住啊。” 这种自己的人生无法自己做主的无力感,让周娴对阿那什产生了些许的同情,在他被傅小九嫌弃到心中一梗的时候,出言帮他解了围。 “若是要赶回大都的话,还需置办些路上用的东西,就是不知道小九能不能帮帮姐姐,同姐姐一道去。” 整日惦记着往外跑的傅小九哪会拒绝,当下就点头似捣蒜,晃着周娴的手应了。 “那好,姐姐先回房梳洗一番,待到晚上再来寻你,若是顺路的话再去河边走走,就当是辛苦小九陪我走一遭了。” 傅叡炀见状,拿出客栈老板给的对牌递给她,嘴上还关切道:“累了吗?” 还未等周娴有任何的回应,倒是一旁的傅小九又咋呼开了。 “四哥,姐姐,怎的还有两个对牌啊?你们分房睡吗?” 周娴身形一顿,两团红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她的双颊,脑子里倏地一片空白,嘴唇微微一抖,支支吾吾不知该答些什么。 偏生提出这让她不知所措问题的人,还在旁一脸真挚地盯着她,仿佛是真心实意想到得到个答案。 自那日在房内互表心意之后,两人之间谁也没提出来过同房而居这件事。 夫妻同房睡本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了,可周娴和傅叡炀二人,习惯了从前的相处,倒是不约而同地未曾往那方面想过。 骤然被傅小九点出来,二人都有几分色赧,偏过头不敢注视彼此的眼睛。 最后还是傅叡炀用扇柄敲了敲傅小九的头,替周娴解了围:“你从哪学的什么分房不分房睡的,小小年纪别管大人的事。” 傅小九捂住自个儿的头往后缩了缩,心里腹诽着,从前两人一道闯祸的时候,可没见傅叡炀体谅她年纪小替她受罚。 周娴在房内修整了片刻之后,便如了傅小九的愿,带着她出门用晚膳。 当然,身后还跟着近日来同她形影不离的傅叡炀,和嘴上说着有事同傅叡炀说一道跟来的阿那什。 傅小九这么几天也不是白呆的,她早就从旁人口中打听好了,此地有个别的地儿寻不到的特色——船上食肆。 这食肆的前生,原先不过是河边打鱼的渔民们为了解决生存所需,后有一商人偶然至此,发现这般新鲜打捞起的鱼儿,比渔民们早出晚归一整日收获再送至城内那些酒楼里的更为鲜美。 于是,这船上食肆便成了当地的一个特色,引了无数就爱那一口鲜味的老饕纷至沓来,渐渐也就有了名气,跟风效仿的人越来越多,倒是让这河边停了一连串的渔船,形成了一道风景线。 傅小九甫一落座,就嚷嚷着小二点菜,瞧那架势,似是要尝遍此地每一道菜。 傅叡炀听闻,朝着小二说道:“就这些了,先上着吧。” 面对傅小九的嘟嘴瞪眼,只淡淡地说了句:“不可浪费。” 周娴歪了歪头,往日里她也吃得少没注意这点,倒是有些意外傅叡炀的话。 她还以为,像这天潢贵胄,都是不知道浪费这种词的。 等菜的间隙,傅小九当然也不会闲着,拉着周娴的手开始闲话家常。 从东边的李家五小姐被蜜蜂蛰了个包整日不敢出门,一直聊到了西边的张家嫡小姐上个月刚生了个大胖小子。 周娴从前还觉着傅小九同她有几分相似,现在她忍不住自省,从前自个儿的话也是这般多的吗。 -- 第91页 瞧着她那一副万事通的样子,周娴失笑,问道:“你都是从哪儿听到的这些消息的。” 傅小九是大盛朝的公主,按理说平日里无事都是呆在皇宫内的,也不知她是怎么打探到这些市井谈资的。 傅小九抬了抬头,似是有些骄傲:“姜家姐姐生日的时候我听到的。” 姜如清生日的时候,皇后为了不让旁的人说闲话,让二皇子去送礼之时,还派了傅小九一道前往。 不管旁的人会不会猜忌这是她下的套,但至少她礼数周全。 那些个儿大家小姐看着傅小九年纪小,谈起话来也都不避着她,自然也就让她听了许多八卦去。 像是想起了什么,傅小九凑近了周娴身旁,小声说道:“姐姐,我那日还碰见了上次同你们一道的那个男子。” 傅小九行事大大咧咧的,向来都是有话直说的,此刻能惦记到上次见面之时周娴同那人似是不愉快而压低声音交谈,已然是她极其善解人意了。 然而她的技巧太过拙劣,一旁的傅叡炀听到周娴的名字和男子牵扯在一起,忍不住停止了和阿那什的谈话,竖起了耳朵,想要听个明白。 奈何食肆内又来了一批客人,说话声音实在嘈杂,听得不真切。 周娴一时间未能反应出来傅小九说的是谁,稍稍回忆了片刻,猜测她说的人,应该是沈曜。 也不能怪周娴记性差,实在是同沈曜没什么交情,如今蒋若书在家守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周娴几乎快忘了这个人。 傅小九继续说:“他是另一个姐姐的未婚夫婿吗?” “我瞧着那日,他母亲似乎想替他另寻个家室好的姑娘。” “我没忍住,趁着没人的时候堵着他说了两句,说得那人涨红了脸只会指着我说‘你、你、你…’,真是好笑。” 说罢,傅小九还朝着周娴挑了挑眉,一副求夸赞的表情。 周娴本来对沈曜没有太大的敌意,只是他那母亲行事是在有些下作了,奈何她一个小辈也没有立场去指责,只得把气都撒在沈曜身上。 周娴虽没瞧过傅小九骂人的样子,但想着她这般能说会道,而沈曜又是个翩翩书生的样子,定然是被傅小九说得哑口无言。 想到这般也是替好友出了些气,周娴心下一喜,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夸道:“小九做得好,想要什么随便说,姐姐待会儿给你买。” 傅小九也没客气,扯着周娴的袖口,小声说道:“姐姐,小九想看烟花。” “我打听过了,此地没有宵禁,时常有人在河边放烟花的,不过我运气不好,来的这几日都没瞧见。” 周娴听闻,心下了然,大都平日里是不允许燃放爆竹的,傅小九小孩子性子,自然是喜欢那些绚烂的东西。 周娴一口应下,正想回头叫桑竹去办,突然想起今日出门为了避免人多惹眼,她让桑竹在客栈休息了,自然也就没了付钱的人。 周娴转过头,想同傅小九商量商量明日再给她看,又想到也许明日他们已经在回大都的路上了。 望着傅小九那眼中的祈求,周娴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椅子,凑到傅叡炀身旁,拉了拉他的衣摆示意有话对他说。 “傅叡炀,你能不能借我些银子,晚些回了客栈我就还你。” 方才同阿那什浅酌了几杯,此刻的他身上沾了几分酒意,听到周娴的话忍不住笑了笑,侧过身子朝她的方向靠了靠。 灼热的呼吸在脸庞拂过,周娴甚至能闻到些许让人微醺的醉意,耳旁尽是傅叡炀充满笑意的低语。 “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第46章 为了看到心心念念的烟花,傅小九一直眼巴巴地盯着周娴。 在看到周娴热得红了脸之后,还贴心地问她要不要换换位置,坐在靠窗的位置或许就没有那么热了。 没想却得到了周娴一句结结巴巴的拒绝。 不过最后的结尾是傅小九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漫天的绚烂烟火,与于她而言周娴脸红不脸红,为什么脸红,已经不重要了。 而周娴,说到底也是个小姑娘,等到烟花升空的一刹那也感到万分欣喜,觉得和烟花一般迸裂绽放的好像还有自己的心。 胸腔内咚咚作响的跳动不仅仅是为了那瞬间的美丽,更是为了身旁的人。 她望了望天,又歪着头看了看傅叡炀,看他被烟火照耀着的脸庞,看他眸子里的自己。 她想,这应该是她这么多年来,最快乐的一天了。 而傅叡炀瞧着周娴的样子,又低声笑着和身旁盯着窗外烟火出神的阿那什多饮了几杯酒。 最后,也不知这两个男子都在想些什么,竟这么就着江上的微风喝醉了。 周娴和傅小九在费力将他二人搀扶着回客栈之后,有些犯了难。 这两人虽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但要想让他们乖乖地沐浴修整,也是一件大难事,需得有人在一旁伺候着。 可傅叡炀和阿那有两人,能贴身照顾的只有清风一人。暗雨是暗卫,平日里没有傅叡炀的令是不会现身的。 而自己这边,也不能让桑竹去伺候,让傅小九去那更是万万不可。 周娴蹙眉想了片刻,对前来帮忙的清风说:“你将阿那什公子扶进去好好伺候着,不可怠慢。” 清风点了点头,往日里自家殿下没少和阿那什公子来往,这种伺候的差事也不是他第一次领了。 -- 第92页 不过那都是从前在大都的时候,宅子里多得是下人,此刻在外诸事不便,清风停了足,问道:“那公子……” 周娴顿了顿,道:“我会伺候着,你去吧。” 思及傅小九此番出行未带随侍,周娴又让桑竹去伺候着。 等到一切安排好了,才望着闭着眼靠在一旁的傅叡炀,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周娴颤颤巍巍地将傅叡炀扶回了房间。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方才在回来路上的时候,傅叡炀还只是走路有些虚浮,现在看起来似乎是连路都走不了了,整个人像个挂件一样瘫倒在周娴的身上。 此地的酒,后劲着实大了些。 这客栈的房间看似并不大,但等到将肩上之人半扛半拖地送到床榻旁时,周娴的额头上已经浸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从小娇生惯养的,没做过力气活,傅叡炀虽不是魁梧壮硕的体型,但也是个七尺男儿,比起周娴来可谓是天差地别。 被迫出了这么多力的周娴撒气般将傅叡炀往床榻上一扔,若非清风事先已铺好了被子,非得将床板砸出个声响来。 周娴恍惚间听到傅叡炀发出了一声闷哼,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还以为是自己的动静太大把他摔醒了。 片刻之后,见床上的人没了声响,才凑了过去。 傅叡炀生得白皙,此番醉了酒也不见脸上有何异常,周娴不觉有些可惜,若是能在这白色里加上些许的红,定然是个唇红齿白的好颜色。 她幼时还同自个儿亲娘住在一个院子的时候,也曾见过醉酒的男子,就是她的亲爹周叔景。 彼时她爹常常流连于外边的烟花柳巷,每日回家时身上总沾着胭脂气和酒气,混杂在一起让人忍不住作呕。 而她娘每每见到他爹这副模样,总会像个市井里骂街的泼妇,尖叫着朝她爹身上扑过去,然后两人扭打在一起。 她爹这番做派,不说给年幼的她带来什么童年阴影,但至少在那时候,也是在心底暗暗发过誓,往后见着醉了酒的人定是要绕道走的。 不过傅叡炀身上,没有那让她厌恶的感觉,即使现在两人凑得这般近,也只能嗅到萦绕在他身上的一股淡淡酒香。 不醉人,却有些心痒。 床上人的一声难耐的声响,周娴才反应过来自个儿在想些什么,只得轻拍了拍脸颊,仿佛这样就能赶走她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不过,照顾一个醉酒的人,到底该怎么办才是。 周娴冥思苦想,似乎应该让人送热水来先给他沐浴一番,换上新的衣衫。 可傅叡炀这般瘫在床上人事不省的样子,莫非要让她替他沐浴? 周娴咬了咬唇,决心随意糊弄下,替他脱了外衣塞进被子里便是,旁的东西明日让清风再来。 要知道,帮傅叡炀脱衣这件事,已经让周娴豁出去了。 饶是已经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照顾夫君乃是天经地义的事,等到实施起来也着实让周娴闹了个面红耳赤。 傅叡炀醉了酒倒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不吵也不闹。 但半分也不配合人。 无论周娴怎么轻声细语让他抬手转身,这人都只是像一团软泥一样,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拉起来,又靠在她的身上不再动弹了。 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周娴瞧不见他的模样,双手在腰间胡乱探索着,却始终不得法,除了将他的衣衫折腾得更凌乱外,没有丝毫的进展。 周娴急得有些恼了,嘴上忍不住嘟囔着:“干脆直接醉死在这好了。” 周娴如今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却也有好几年的光景未曾用过这种娇嗔少女的语气说着这般天真任性的话了。 此刻房内除了她,就只剩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傅叡炀,没有人盯着她,倒是让她起了玩闹的心思。 因着并未掌灯,就只能靠着窗外那一轮明月送来丝丝朦胧的光源,洒在地上、桌椅上、以及傅叡炀未见丝毫潮红的俊脸上。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打量他了,但每每看着他的脸,周娴还是会忍不住感慨一番上天的不公。 凭什么傅叡炀一个男子,竟比女子还生得好看。 周娴有些嫉妒,忍不住上了手,想要捏一捏他的脸出气。 只是,手还未碰到他的脸,视线又落在了傅叡炀的唇上,让她不禁想起了不久之前,在马车里发生的那事。 想周娴这般年纪的女子,提起情爱一类的东西,都是羞涩又憧憬的。 但周娴不一样,从小父母不和,亲娘厌恶后院的那些莺莺燕燕,自然是不准她靠近后院半步的,之后搬到大房的院中住,大伯娘和大伯之间又似乎只有相敬如宾,瞧不见那些个夫妻间的爱慕之意。 在她看来,情爱是负担,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在马车里的那一遭,她却又好像真切地听到了自个儿的心跳声,那些解闷的话本子里的东西,好像都成了真。 眼前人,是心上人。 窗外的月色忽明忽暗,像是蒙了一层纱,在这样静谧的夜里给万物都增添了几分旖旎的意味。 偶有一阵风吹来,吹得窗户咿呀作响,也吹得周娴心神一颤。 傅叡炀醉得迷迷糊糊,她却在一旁肖想这同他亲近的事,若是让人知晓了,她怕是再也无颜见人了。 -- 第93页 于是周娴决定,趁着没人,落荒而逃。 奈何方才起身踏出一只脚,就惊觉身后有一股力量,拉扯着她往后仰,片刻之间她的额头就撞上了傅叡炀的胸膛。 周娴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待到回过神来抬头一望,眼前人的眸子里分明神色清明,哪里瞧得出半分的醉意。 “你、你没醉。” 傅叡炀瞧她一副诧异又呆愣的样子,低头笑出了声,道:“不,我醉了。” 周娴不信,向来只听过醉酒之人口口声声嚷着自个儿没醉,哪有人这般条理清晰地说自己喝醉了的。 傅叡炀抚了抚她的额头,像是在帮她缓解撞疼的感觉,说:“我醉了,所以,小九说的那个男子是谁。” 不知为何,周娴觉得他这话里里外外,透露出一种因为他醉了,所以他的所作所为都是醉酒后的行为,不是他能控制的。 傅叡炀瞧她一副无知的样子,继续提点她:“就是什么未婚夫婿什么的。” 周娴恍然大悟,也不再同他争论醉不醉的问题了,皱着眉问道:“你说沈曜?” “那是鸿胪寺左少卿家的公子,若书的未婚夫婿。” 又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傅叡炀挑了挑眉,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周娴这才意识到,傅叡炀应当还不认识蒋若书,忙不迭地跟他介绍起来:“若书同我一道长大的好友,是威远将军家的小姐。” “不过若书家中有丧,不便参加我的婚宴。” 提到蒋若书,周娴突然想到从前年少不懂事之时,同蒋若书一道看了个话本子,两人便约定若是谁有了心上人,一定要带给对方瞧瞧。 如今面对着傅叡炀,周娴有些羞赧地开了口,问道:“若是回了大都,若是、若是无事的话,我们一道请若书来府上一见吧。” 傅叡炀看着周娴提到那什么沈曜的时候下意识的皱眉,还不如提到蒋若书的时候话多,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地,笑着应了她的话。 带着心上人去见自己的好友,这样的认知让周娴心底止不住的觉得高兴,也打开了话匣子同傅叡炀谈天说地。 “等回了大都,我带你去瞧瞧我们周府瞧瞧,我们周府有一棵百年大树,小时候我同哥哥们可没少因着爬树受罚。” “好。” “等回了大都,我就带你去见我两个哥哥,我哥哥们可厉害了。” “好。” “对了对了,等回了大都,我能不能去三姐姐府上瞧瞧,算算日头三姐姐应该也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我都还未去看望过她呢。” “好。” “等回了大都……” 周娴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带着傅叡炀去见自己的亲朋好友的喜悦里,连眼眸子里都带着些许灵动,整个人看起来娇俏可人。 傅叡炀瞧着她这般眉飞色舞地计划着两个人往后的日子,心里感觉也被什么东西装得满满的。 这是,他和她的未来。 傅叡炀双手微颤,忍不住将她拉近了怀里,凑在身旁说道:“等回了大都,搬到我房里来住可好?” 感受到怀中的人身子一愣,傅叡炀稍稍后退,用额头抵着周娴的额头,感受着从她身体传来的阵阵真切又温暖的触觉。 “好不好啊,阿娴。” 周娴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从她那未出世的侄子聊到了同房的问题上,她只觉两人额头相碰的地方有些烫人,烫的她脑子一塌糊涂,只得跟着他那略带蛊惑的声音,下意识的应了一句好。 从周娴的方向,隐约还能透过窗户的缝隙,瞧瞧外面的景致。 她想,今儿的月色,可真是美啊。 第47章 回大都路上的最后一段,是位于最南边的一个镇子。 等过了边界,再官道上行驶几个时辰,就能看到大都的城门了。 随着行程变化的,除了窗外有了几分熟悉的景致,还有周娴那愈发频繁的叹气声。 就连大大咧咧的小九,也觉察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四嫂四嫂,”九公主傅静挽着周娴的手臂,亲昵地问,“你是不是不想回大都啊。” “小九也不想回去,不然我们俩私奔吧!” 私奔这词还是小九前几日在茶馆听说书先生说的,书里的小姐跟着心仪的穷书生私奔了,抛弃了世俗的偏见与桎梏,寻了个没人的地界过上了穷苦但幸福的日子。 傅叡炀近来被这个妹妹气得脑子一抽一抽地疼。 按理说她早已过了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纪,可偏生如今是让人越看越不顺眼了。 “行了,”傅叡炀抬起执扇的手,作势要敲她的头,“在外头学的那些没轻没重的话可别拿到宫里说,不然你挨罚了可别来找我哭。” 傅小九闻言,像是已经想到母后训斥的话语声,对他做了个鬼脸吐了舌头又撇了撇嘴。 清风最后一次采买了补给之后,又去给客栈老板吩咐照着老规矩给他们的马儿喂些上等的草料。 这已经不是傅叡炀第一次从这里回大都了,客栈的老板早就和他们混了个眼熟,憨笑着保证早就让小二去做了。 一行人吃饱喝足了,准备踏上回家路。 走到马车边的时候,周娴率先跨出一脚,一手搭在傅叡炀手上,准备借个力上车,却被他一个反手握住了柔荑。 -- 第94页 “等一下,”傅叡炀本想等她站稳了就放开,想了想还是紧紧握住,稍稍使了些力让她跟着走,“我去让老板再备上一匹马。” 自小九和阿那什来了后,都是周娴和小九再加上桑竹三人一辆马车,傅叡炀和阿那什骑马。 倒不是说马车坐不下,实在是傅小九同阿那什在一起总是会斗嘴,虽然绝大多数的时间阿那什是不会还嘴的,但还是时常吵得人脑子疼。 周娴总是忍不住怀疑,这两人来寻他们的路上,得吵成什么样。 甫一听闻傅叡炀让人备马,周娴还以为是他的那匹马长途跋涉体力不济想要换一匹。 可等到他将手上的缰绳交给她的时候,周娴才有些不可置信的问:“这是…替我备的?” 像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傅叡炀状似无意地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嗯,这最后一段路,我教你骑回去。” 如同往日里每次见到新奇玩意儿的样子,周娴不再忧心忡忡的样子,眸子里又开始闪着光:“真的吗真的吗?我真的可以自己骑马回去吗?”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傅叡炀忍不住笑了笑:“镇子上和大都城里不行,人多的地方不可纵马,至于这中间的路程嘛……” 这厢的话音未落,傅叡炀就感觉怀中多了具温香软玉的身体。 “傅叡炀你可真好,那你快些教我吧!我保证好好学不给你惹事。” 看着她这般神采飞扬的样子,哪还有半点方才的不悦。 若不是明白她是真的不想回大都被那些规矩俗事所累,他倒是真的要怀疑一下之前那眉眼间的忧愁都是装出来故意惹他心疼的。 不同于马场里的那些精心饲养的马儿,客栈的马匹通常都是用来给落脚的客人们租赁使用的,自然也没那么怕生。 但傅叡炀也不敢大意,千挑万选定了匹看起来最为温顺的。 倒是乐坏了客栈的老板,这马在客栈养了许久,客人们都嫌它看起来马力浅跑不长,这下同样的价格赁了出去,可算是解决了他的一个难处。 镇子外的官道上,傅叡炀一手托着周娴的腰,一手不断地抚摸马儿的鬃毛安抚。 这马儿虽比上次的小马驹高大了不少,但幸好有傅叡炀的助力,周娴上马倒是同样的轻松。 转过身子一个利落地翻身上马,傅叡炀控制着两匹马儿并排而立。 “别怕,照着我说的做就行,”他轻声地安慰着周娴,唯恐上次的遭遇给她带来阴影,“我会一直在旁边帮你牵着绳的。” 周娴点点头,照着他示意的样子牵过缰绳的另一头,牢牢地握在手中。 说不害怕是假的,周娴上马的那一刻甚至还觉得右手臂似乎传来了一阵刺痛。 可是低头看看手中的缰绳,周娴的目光顺着望过去,看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觉得底气足了许多。 “嗯,我不怕了。” 与窗外那骑着马儿散步的两人想必,傅小九的心情简直跌到了谷底。 她趴在窗柩旁,嘟着嘴抱怨:“四哥真是可恶,把四嫂骗走就算了,还不知道给我也备匹马。” “我也是会骑马的。” 马车上的另一人倒是不如她这般哀怨,一脸神神秘秘的,时不时还笑出声来。 “桑竹,”傅小九转过头问,“你一个人在旁边笑什么呢?” 这几日同九公主混得熟了,桑竹也不似之前那般过分讲礼:“九公主,你看咱们家小姐和四殿下站在一起多般配呀!” 听了她的话,傅小九也忍不住笑了:“那是,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哥哥嫂嫂。” 这般说着,她又看了看马车前方的两人,莫名觉得那灰扑扑的缰绳,就好像说书先生口中的红线,将他们两人连在了一起。 为了照顾周娴,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傅小九本就羡慕他们三个人都可以骑马而她只能憋屈地缩在马车里,这再慢下来只觉得骨头都躺得酥了,又没人同她说话解闷,浑身都不得劲。 她撩开马车帘子,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那张令人讨厌的脸。 “喂,”傅小九不客气地招呼着阿那什,一如往常的每次一样,“我们换换吧,你来坐马车,换我去骑马好不好。” 闻言,阿那什握紧了拳头,坚定地摇了摇头:“你那蹩脚的马术,我可不敢放你一个人骑马。” 听到这人贬低她的才能,傅小九心里愈发不爽了。 “你才蹩脚,你就是蹩脚!” “你每次赛马都输给我四哥,你还好意思嘲笑我!” 被她戳中了痛处,阿那什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可事实上确是他技不如人,只能涨红了脸嘴硬:“我那是、那是……” 看他半天憋不出个下文,傅小九扬起了个恶劣的笑:“那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手撩帘子的姿势维持久了有些酸,傅小九索性将它挂在窗柩上,双手撑着脑袋趴在窗外,饶有兴致地看他无可奈何狡辩的样子。 身后的动静毫不意外地惊动了将骑马当做散步的小夫妻,傅叡炀怕这两人又吵起来,牵着两匹马儿往回走。 “你们俩又怎么了,”他忍不住叹了个气,“好端端的怎么又吵起来了。” 见到自己的靠山来了,傅小九赶紧告了状,吵着闹着也要和大家一起骑马。 -- 第95页 可这官道上别说驿站了,连人都没一个,傅叡炀就是想也没办法给她弄一匹来。 最后还是周娴见她哀求的目光,忍不住心软了:“小九,不然我和你换换吧。” 傅小九连忙摆摆手,她可不敢扰了四哥的好性子,不然以后闯了祸四哥肯定就不会再帮她了。 可拒绝到一半,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旋即绽了个不怀好意的笑:“好啊好啊嫂子,你那匹马给我骑吧。” “你就跟我四哥同骑一匹吧。” “这样,我四哥才好手把手地教你啊!” 直到僵直着身子坐在傅叡炀怀中的时候,周娴还觉得有些不真切。 明明片刻之前,还是两人并肩同行的状态,怎的现在就变成了如此亲密的样子。 “专心点,还想不想学骑马了。” 身后人的呼吸打在周娴的脖颈之上,她忍不住往后瑟缩,却又因为撞上了坚硬的胸膛而更加慌张,愈发将身子挺直了。 她这如惊弓之鸟般的动作惹来身后人的阵阵轻笑,因为靠得太近,周娴觉得自己也能感受到那股震动。 “方才不是还不怕吗,怎么现在又开始紧张了?” “莫非,是因为我靠的太近而紧张?”傅叡炀像是明白她的羞赧,却不肯放过她。 周娴闻言,侧过身子睨了他一眼,羞意染红了眼尾,眉目间流转的尽是别样的风情。 傅叡炀有些招架不住,只好伸出手遮住了她的眼:“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想不想骑快些?” 方才担心她一个人把握不住,傅叡炀一直控制着速度,不让马儿痛快跑起来。 可如今两人共乘一匹,傅叡炀对自己的骑术自然是有信心的。 看到周娴期盼的目光,傅叡炀嘱咐道:“坐好别乱动了。” “待会儿如果害怕,就握紧我的手。” 说罢,他的双臂收紧了许多,将周娴牢牢护在怀中,双腿在马肚处稍稍使力,身下的马儿就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一声嘶鸣后就撒开腿在道上跑了起来。 那一瞬让周娴感觉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可那风却好像不让她这般避过去,争先恐后地打在她脸上。 她忍不住睁了一只眼瞧,却什么也没来得及看清就呼啸而过。 渐渐地,周娴被这景致迷了眼,空无一人的官道上只有她和傅叡炀在乘着马儿疾驰,这让她凭空生出了些许豪迈之情。 眼前是一望无尽的官道,身后是将她紧紧护住的傅叡炀。 她想起了前朝诗人写过的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握着傅叡炀的手,周娴忍不住想,她不再害怕了。 无论是骑马还是回大都,她都,不会再害怕了。 第48章 直到踩在了大都的地界,呼吸着大都那湿热又冗杂的空气,周娴才真真切切少了些许虚浮的感觉。 想来她离开此地的时候,护城河边的柳树才将将冒了嫩绿的枝芽,再回来之时,已经是蝉鸣阵阵的盛夏了。 大盛朝的规矩,凡是公主,在出嫁之前都不允许在外建府,是以傅小九只得立刻回宫。不能在外多逗留。 周娴本就喜欢傅小九的性子,这几日相处更是觉着多了几分缺失的闺中好友相叙的愉悦感。 而傅小九从前没有嫂子,往上只有两个姐姐,幼时都瞧不上她生母卑微,不愿同她过多来往,故而同也是欢喜同周娴黏在一块的。 现下要分别了,两人都有些不舍。 最后还是傅叡炀瞧不下去,阴恻恻地说了句他们现下只是现回府修整,晚间还会进宫拜见,才让这姑嫂间依依不舍的戏剧拉下了帷幕。 最后分别之际,周娴余光瞧见傅叡炀神色不虞地问一旁的阿那什到底什么时候才回自己的部落。 她觉得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却又不等她细想就一闪而过。 往日里傅叡炀回大都,都会歇上个一两日才进宫,皇后体恤小儿子旅途劳累,也从来不拿规矩压他。 但周娴知道,他今日急着进宫,母慈子孝是一部分,但更多的是因为二皇子的婚事。 姜家是有着百年传统的大家族,同周家祖上不同的是,姜家是礼官出身,规矩礼制是姜家最为人称道的,姜家历代的嫡小姐,无论往后会不会入宫,那都是照着皇后的规矩来培养的,同只接受过许嬷嬷几年教养的周娴相比,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以周娴从前只听过姜如清的名讳,倒未曾接触过此人。 外人看来,这是桩妙极了的婚事。 但在周娴看来,这段婚事定有蹊跷,只是她还不知道蹊跷在何处。 直到现在坐在永宁宫中,静声听着皇后和傅叡炀二人的交谈,她才渐渐明白了皇后这棋,下得到底有多妙。 “炀儿,娴儿,来尝尝母后宫中新进的清茶,在外风餐露宿的,可有累坏?”皇后端坐在正殿首座,一脸慈爱地看着下面两个小辈。 她可是没错过晚膳时候,自家小儿子举手投足里都是对周娴的维护,与之前进宫时候可是大有不同了。 虽然她不太愿意见着两人眉来眼去显得不庄重,但转念一想,来日方长,再好好教养便是,现下两人先把感情培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 第96页 毕竟感情越好,周家越有用。 傅叡炀听话地尝了一口流苏奉上的清茶,又同自家母后寒暄了几句,才开始旁敲侧击了起来。 “母后,二皇兄同表姐的婚事……” 皇后听闻,面色稍凝,旋即又展了颜,对此事避而不谈。 “娴儿,母后前几日得了盒脂膏,听闻是从西域传来的,母后如今年纪大了不适合再用那等艳丽物什了,还是你们这些年轻女子用着好。”皇后抬了抬手,示意一旁的流苏上前,“流苏,还不带四皇子妃去我寝殿取来。” 周娴明了,这是有话要避着自己,想着法子把自个儿支开。 “母后哪里的话,是母后体恤娴儿才有好东西便惦念着娴儿的,”周娴福了个身子以示谢意,“不过母后这番说词倒是折煞娴儿了。” 说罢,周娴边转身打算跟着流苏出门。 不过还未踏出步子,就被一旁的傅叡炀拉住了手,若非周娴惦着在宫中行事得端庄小心步子迈得小,差点就站不稳了。 “母后,让流苏姑姑取过来便是,阿娴是自家人,自家哥哥的婚事,阿娴还是要清楚才好。”傅叡炀不咸不淡地说道。 皇后听闻,有些愕然,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对于傅叡炀和周娴这般举措,她倒是乐见其成的。 自家人好,自家人,才会为自家人谋算。 “你二皇兄同如清那孩子两情相悦,不过到底年少不知轻重,越了矩。你父皇有些恼怒,为了堵住悠悠众人之口,所以婚事才办得匆忙了些。” 皇后说得风轻云淡,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儿个的月色如何。 听到傅叡炀耳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儿臣回来之时隐约也听过这般说辞,还道是外面风言风语传岔了。旁的人不知晓,母后和儿臣还不知晓吗。” “姜家表姐瞧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除了对母后的话言听计从,旁的事都毫不在意,儿臣是怎么也想不出,这样的表姐怎么会和二皇兄看上眼,倒像是听了母后的什么话才有了这出戏的。” 周娴听闻,心下一惊,这话未免有些太过逾矩了。 果不其然,皇后一听他的话,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摔,清脆的瓷器同红木桌碰撞发出的声响响彻空荡的宫殿。 “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傅叡炀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大盛朝祖训有令,皇子自启蒙起,需得搬到皇子所居住,一则是为了在生母身旁抚养易导致外戚专权,二则是为了让皇子们从小培养感情,防止兄弟阋墙的事出现。 是以傅叡炀同上面三个哥哥,到底是有些感情在的。 此刻见着自家母后拿婚姻大事算计人,也是忍不住藏了些怨怼。 “儿臣当然知晓,怕就怕,不仅是儿臣知晓,被旁的人知晓了,母后的颜面可就有些挂不住了。” 皇后怒极反笑,反问道:“本宫有什么挂不住的?” “姜家乃本宫母族,姜家出来的女儿,满大都有谁不说一句好?” “本宫身为嫡母,将家室修养顶尖的亲侄女许配给庶子,这无论放在哪里,不都得让人称赞的,何故还会颜面不保?” 周娴如今算是想明白了,这姜家小姐与其说是嫁给二皇子,不如说是皇后放了个眼睛在二皇子府上。 若是二皇子安分守己倒也算了,可一旦他有什么别的谋划,皇后这般定然是第一个知晓的。 偏生二皇子吃了这个闷亏就算了,在外人眼中,还得对这门亲事感恩戴德,多谢嫡母的赏赐才是。 这放在谁眼中,都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是向来心高气傲的皇家子弟。 傅叡炀还欲张口同皇后辩驳两句,却被皇后止住了。 “你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去帮帮你大皇兄,莫要再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了,都是成亲的人了,也该懂些事了。” 傅叡炀知晓,这是告诉他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无须再议了。 “母后说的是,儿臣今日舟车劳顿,母后若是没什么要事,儿臣就先行退下了。”说罢,傅叡炀便起身离去。 周娴闻言连忙朝着座上之人行了礼,跟着傅叡炀的脚步退下了。 一直到马车驶出了宫门,傅叡炀的脸色还不见好。 周娴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一直埋在她心底的疑问。 “如今无论是朝堂上的重臣,还是市井里的百姓,都知晓太子殿下是个能力德行斐然的人,况且又是嫡长子,这太子之位坐得是稳稳当当,为何母后还一直不放心?” 无论是她同傅叡炀的婚事,还是那姜家小姐同二皇子的婚事,归根结底都是在为太子殿下铺路。 对于一个所有人都认同的太子来说,着实不用谋划至此。 傅叡炀叹了口气,替周娴解了惑:“太子的位置坐得再稳,也只是太子。” “从前父皇曾放过话,皇位的继承人,不看嫡庶,只看能力。” 周娴了然,皇后这是为了杜绝任何一种失败的可能性,也不知该说这是计划得周全,还是太过谨慎了些。 周娴体贴地握了握他的手,安慰道:“事已至此就别再顾虑那么多了,没准日子久了,二殿下会同那位姜家小姐生出感情来,那也不妨是一桩佳话。” 傅叡炀捏了捏周娴那柔若无骨的手,心里的一股躁动稍稍平缓了些。 -- 第97页 为了不让周娴担心这些朝堂上的事,他打着精神调侃她:“就像我们这般,对吗?” 见他不再那般皱着眉,周娴也松了口气,努力带动气氛:“这话本子的扉页还未写完,谁同你是一段佳话了。” 傅叡炀埋着头,望着周娴的纤纤细手,反复把玩着爱不释手,随后与之紧紧交握,十指相缠。 “是是是,我们阿娴说的是,阿娴说得都对。” 听到她这般亲昵地叫着,周娴的思绪又飘到了那个朦胧的夜晚,想起了她红着脸应下的事。 “你,你、你别叫阿娴了,这是若书叫的。” 傅叡炀听闻,有些吃味,忍不住往周娴的方向靠了靠,把她挤到了马车的角落里,见她像个受惊的兔子般瑟缩在一旁,才解了心里那股气。 “那我叫什么好?娘子?夫人?” 周娴被他这副调戏小娘子的纨绔子弟做派惊得羞意更甚,伸出手抵在他的胸膛,结结巴巴地回应:“别、别……” 傅叡炀见状,玩心大起:“不这么叫,那叫什么?你同我好好说说。” 感受着身旁愈发逼近的男子气息,周娴被逼得软了身子,怯怯懦懦地说:“你、你欺负人……” 傅叡炀见她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轻声低笑,往后退了退,揉着她柔顺的发,意有所指地说。 “这可算不上欺负。” 第49章 纵然已经是亲身见识过了,但周娴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内务府的宫人真真是个辛苦的职位。 短短半年内,就妥妥筹办了两场皇子的大婚,还都是举天同庆的规格。 观礼的百姓们,观了这么场盛大的礼,平白得了赏钱,总是会忍不住称赞一句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庶子的婚事都操办得如此气势恢宏,当真是国母的典范,太子殿下出身正宫嫡系,定然也是有教养的,当真是大盛的福气。 在二皇子府赴宴的人们,自然是不知道一个婚宴都能被拿来当做给太子殿下造势的筏子,看似平和的觥筹交错之下,又藏着几家欢喜几家愁。 慈眉善目的皇后端坐于首位,和善地招呼着各家女眷不必拘束,言辞里多得是对亲侄女和庶子的关爱,想要亲眼见证着两人结成善果。 她的下首,坐着姜如清的母亲,姜家如今的主母姜林氏,不知是太过操劳女儿的婚事,还是舍不得女儿出嫁,姜林氏瞧着有些许疲态,对周遭女眷的祝贺之声也是轻扯出个笑容回应,只端着酒盏沉默不语。 再往后,是平津侯宁家的主母,乃二皇子的正经舅母。 要说这宁家,也是个世代簪缨,往上数几代同周家是不相上下。不过就是宁家曾有位家主在皇嗣争夺之事上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误,才导致被迁怒削了爵,近几十年都只得夹着尾巴做人。就连宫里那位宁嫔娘娘,也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若非体谅她是二皇子生母,没准再往后些许年岁,平津侯的爵位也会改了姓。 是以这场婚事,宁家的人是举双手赞同。 同姜家有了姻亲,那就是同皇后和太子一脉扯上了关系,这样往后不仅有了个能当王爷的侄儿,侄媳妇还是未来帝王的表妹,何愁不能再重回昔日荣光。 是相较于一旁面色苍白的姜夫人,这宁夫人倒是更为容光焕发,若是不认识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是宁家嫁女。 周娴作为姜如清之前唯一的皇室媳妇,理应跟在皇后身旁彰显皇室威仪的。 奈何早在厅内见着了许久未见的祖母和大伯娘,心都飘远了,哪里还做得到端坐如松,举止优雅。 同她一道前来的傅叡炀见状,在未开席前,便向皇后请了恩典,让她同娘家叙叙旧。 皇后今日屈尊纡贵参加个婚宴,不过是想亲眼见着此事完美散场不出岔子,虽不喜周娴这般时刻惦记着娘家,但也分不出精力在此细说,些许不耐地挥了挥手应允了。 傅叡炀得意地在周娴感激中带着两分敬佩的眼神中去了男客席,颇有一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意味。 周娴欢喜地像只回了巢的雀儿,要不是碍着此刻人多眼杂,定是要蹦跶上一番的。 周家老夫人瞧着自个儿养大的孙女,自然也是欢喜万分的,但还是惦记着规矩,带着大儿媳对着周娴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看着祖母和大伯娘如此小心翼翼,周娴咬了咬唇,在老人家微微屈了膝后忙伸手,嘴上还念叨着不必多礼。 老夫人轻轻拂了她的手,坚持完了整个礼,才拉着周娴的手说道:“礼还是要行的,没得再让旁人说了闲话。” “你上次差人送回来的礼祖母都见着了,宫中各处可有送礼去?别落了礼数,你如今是皇家的人了,言行举止都得多注意些……” 周娴一面感动着祖母处处为自个儿着想,一面又觉得有一股郁气凝结于心,找不到地方抒发。 “祖母,娴儿都知晓,祖母进来身子可好?” 周老夫人一手拄着杖,一手紧紧握住周娴的手不放,嘴里念叨着:“好,都好,如今你妹妹陪着祖母,倒是不觉得那么孤单了,倒是娴儿,你过得如何?那四殿下对你可好?可有为难你、欺负你?” 周老夫人还惦记着成亲第二日傅叡炀便出了远门的事。这次周娴同傅叡炀一道出行,老人家心里的鼓就一直敲着没停下来过,唯恐这乖孙女同四殿下再生了嫌隙,被四殿下厌弃。 -- 第98页 这几日,周娴同傅叡炀可以说是过得蜜里调油,就连床榻都搬到了同处。 不同于上次安慰祖母的说辞,此番周娴是真正红了脸埋着头应道:“挺、挺好的,殿下处处都护着我,方才还替我同皇后娘娘请了辞,这才得了空来见祖母。” 这番小女儿姿态,明眼人一瞧便知是怎么回事,周老夫人的心也放下了,嘴上还是继续交代着:“殿下怜惜你就是好事,但不可恃宠而骄,你也得处处为殿下着想才是,同祖母话两句便回你该回的位置去吧。” “趁着现在殿下对你好,抓紧时间赶紧怀个小娃娃才是正经。” 老人家处处为周娴考虑,惦记着有了子女才有了依靠,可落在了周娴的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虽说生儿育女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一想到生育子女之前的那件事,就让才知其味的周娴羞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祖、祖母…、娴儿还小,还小……” “对了祖母,三姐姐如今怎么样了?” 周家的三小姐周妍,嫁的不过是个五品的小官,是没有资格出席皇子大婚这种婚宴场合的。 提到温婉懂事的大孙女,老夫人也是一脸慈爱,说:“前儿你姐姐还给家中带了信,你送去她府上的礼可算是给她长了脸,如今她那夫家是好生伺候着她,生怕有了差错让你这四皇子妃怪罪了。” 周娴点点头,现下她是愈发满意自个儿的婚事了,若是因着自个儿的缘故让家里的人有了颜面,她自然是欢喜的。 然而她却忘记了,刚成亲那会儿的她也是想着牺牲自个儿的婚事能造福家族,心底可没有如今这般满意。 周娴作为家眷观了整场礼之后,又想起了自己成亲当日受的那些罪。 看完了那姜家小姐的仪态,她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世家小姐,别人那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番尊贵气质,是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人望尘莫及的。 不过婚房里人多嘈杂,周娴还未来得及细细看看这个将被她唤作二皇嫂的人,就被人群挤到了最后。 只有傅小九在一旁小声同她说:“我还以为成亲这种大喜事能让姜家姐姐一展笑颜,没想到她还是往常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真不知道若是小九往那喜床上扔一只老鼠,能不能瞧见她脸上有别的颜色。” 周娴唯恐旁的人听去了斥她一句胡闹,拉着傅小九的手直往无人的地方退。 不过这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想要一睹这姜家小姐的真容。 无论这场亲事,到底是如了谁的愿着了谁的道,按照祖制,二皇子傅叡煜翌日一大早就得带着姜如清拜见帝后。 周娴本是一大早就起了,架不住傅叡炀又拉着她胡闹了一通,等到她二人到了永宁宫之时,众人已然落了座。 傅叡炀幼时没少做这种顶着夫子怒气大摇大摆迟到的事,此刻也是面色不改,拉着周娴在最后的位置坐下来。 周娴倒是没他那般厚的脸皮,红了脸跟着傅叡炀坐下,生怕有人问及何故来迟了。 等到大家的目光都不再落在周娴身上,她才抬起了头打量面前之人。 二皇子傅叡煜站在前侧,瞧着神色有些凝重,不似往常那般器宇轩昂,细瞧的话还能发现眼底有些青痕,不知是不是昨日未曾休息好。 站在他身后的姜如清,长得却是素了些,但好在气质卓群。她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分不清喜怒,不过那挺直的脊背倒显得严肃了些,看得周娴也忍不住端正了坐姿,收起了近日来养出的些随性。 周娴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知晓这婚事成了定局之后,周娴与傅叡炀心里也是存了些侥幸,盼着傅叡煜同姜如清二人能生出些情意。 现下两人这般疏离,不像是结亲,倒有了几分结仇的意味。 周娴心里多了几分怅然,既有几分同情姜如清与自已一样,婚事成为政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又有些许忐忑,不希望二皇子因为这事迁怒傅叡炀,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傅叡煜带着新婚妻子,一一向帝后和生母宁嫔敬了茶,恭敬地听着教诲。 “煜儿,如今你也同心悦之人成了家,往后行事切记不可肆意妄为,当做个有担当的人,方能为百姓造福。” 傅叡煜听见“心悦之人”四字,忍不住紧了紧拳头,拼力克制住心底的那份异动,恭顺地应了:“父皇说的是,儿臣谨记教诲。” 皇后在旁笑着饮了茶,也不忘对着下首的两位小辈叮嘱:“清儿如今成了亲,当以夫君为大,时时刻刻谨记着多关心关心夫君,若有什么不会的可来问姨母。” 言下之意,就是让姜如清平日里多注意傅叡煜的一举一动,若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及时报给她看。 “清儿谨记姨母教诲。”姜如清冷清的声音响起,让人觉得清贵,又疏离。 要说这朝堂上,能力能与傅叡煌整个高下的,只有二皇子傅叡煜。 且不论他傅叡煜有没有那个争的念头,皇后都是要防的。 如今解决了个心头大患,皇后自然是心情大好,待皇帝回了正殿处理政事后,大手一挥也散了这一宫的人。 傅叡煜看了看站在自己身侧却从未正眼看他的姜如清,没人知晓其实从昨日起,二人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 再看看一旁同傅叡炀抵着头笑着小声说道什么周娴。 -- 第99页 傅叡煜想,这世上到底会不会有人,甘心这么被安排。 第50章 按理说,太子妃的人选如今迟迟未定,周娴作为嫡系唯一的儿媳,应当同皇后共同操持这中秋宴。 不过如今皇后似乎更加偏爱本家的侄女,这也让一些私底下揣测姜家与二皇子一脉联姻是否有蹊跷的大臣们放下了心。 只有皇后身边的流苏清楚,皇后这么做,一来是比起半路出家的周娴,她更看中从小就备受教导的侄女。周娴已然是皇家的人了,与四皇子瞧着也是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也就不用再费神去讨好周家了。 这第二个原因,说起来倒是有些私心了。 说到底,姜如清也是皇后看着长大的,皇后膝下无女,小的时候是把姜如清当成女儿看待的,只可惜自己已坐上皇后之位,侄女注定成不了儿媳。 此次将她作为政治博弈的工具,皇后心底还是有几分愧疚。 虽然姜如清自小便仰慕这个尊贵无比的皇后姑姑,自愿替她分忧。 无论如何,皇后还是会尽力保住这个侄女的,现下将她带在身边处理些宫务,让她长长脸面又算得上什么呢。 平心而论,虽然周娴心底对这种只计较结果的联姻十分不齿,但是有了姜如清的存在,却也实实在在让她偷了闲。 如今的日子,比起从前在闺中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傅叡炀没有官职在身,往日里他的日常就是睡到日上三竿,早膳和午膳囫囵着一道用了,然后便是同些三五好友到处逛逛吃吃喝喝,晚膳也不在府里用,不是在这家画舫就是在那家酒楼里,倒也算得上是踏月而归。 要说如今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同他一道的人,多了个周娴。 这日,周娴早早起了身,换上了前几日绣坊刚送来的骑马装,吩咐桑竹将她一头齐腰的长发高高束起。脸上未施粉黛,肌肤却被红得鲜艳的骑马装衬得愈发白皙,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英气。 待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傅叡炀还是未见起身。 周娴有些心急了,凑到他身旁小声叫道:“傅叡炀,你快起来,都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还在睡。” 其实早在她起身的时候,傅叡炀就醒了,躺在床上瞧着她像是只勤劳早起的燕雀儿般忙开了,觉得十分有趣,此刻也只是装睡想逗逗她。 见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周娴轻轻推了推他,继续叫着他的名字,却还是不见他有任何反应。 同房也有段时日了,周娴知道傅叡炀并不是那种睡着了就不省人事的人,当即明白了这人是在逗弄她。 周娴也不示弱,直接伸了手捏住傅叡炀的鼻子,成功地让傅叡炀呛出了声。 只是还未等她扬起示威的笑,就被傅叡炀伸手拉了个猝不及防,顺势倒在了他的身上,随即又是一个翻身,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周娴被压在了床榻上。 耳旁是傅叡炀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都敢上手了?” 周娴怕痒,忍不住往后缩了些,傅叡炀见状,直接伸手在她的腰侧摩挲了起来,引得周娴一边躲一边求饶。 “我、我…我错了、饶了、饶了我吧……” “别、我头发弄乱了,刚才桑竹梳了许久才好的…” 直到她的眼角噙了泪,傅叡炀才停了作乱的手。 但周娴片刻也不敢放松,因为她在傅叡炀的眼里,看见了熟悉的眼神。 傅叡炀不是不知男女之事的人,身为皇子,自然是有人教导他这事关子嗣传承相关的道理。只不过他心里有些膈应,不愿去碰那些像是能够交易的物品一样被送到他面前供他开窍的丫鬟,更是不愿去寻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做作的世家小姐。 是以傅叡炀瞧着浪荡,流连于青楼画舫,实际上却是个没尝过滋味的雏。 同周娴圆了房之后,傅叡炀才知道什么叫食髓知味。 到底是年纪小了些,爱胡闹,昨个儿个周娴记挂着今日的出游,说什么也不让他乱来,傅叡炀憋了一晚上的火,就这么黏黏糊糊的蹭了一番,又燃了起来。 周娴又羞又惊,一双手抵在傅叡炀胸前,小声说道:“该起了,咱们还要进宫找小九呢,再不起就迟了。” 身上的人恍若未闻,双手拉过周娴的手十指相扣,尽是缠绵的意味,嘴唇在周娴的颈间厮磨,语气是哄孩子般的呢喃:“晚些让人去宫里传个话,让阿那什送小九出来,我们直接去马场汇合便是。” 周娴觉得整个人都被傅叡炀的呼吸带着越来越热,但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不、不行…你不是应了我要教我骑马吗、你,你这是耍赖…” 周娴身子娇嫩,傅叡炀又有些急躁,往往闹一番下来,周娴就全身无力了,哪还有气力去骑马。 “那下次好不好,下次我让人清场,阿娴想怎么学就怎么学好不好?嗯?” 周娴只觉被他磨得整个人都软了,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却因着离得太近更让她发颤,苦于双手被挟制住了,只得微微挣扎着身子反抗。 “不、不好,傅叡炀我求求你了,别、别……” 回想起前几次傅叡炀兴起时候,周娴摆出了求人的自讨,讨好地说道:“炀、炀哥哥…饶了阿娴好不好……” 可怜周娴年纪轻又是初尝此事,只知道叫些好听的来示弱,想要换取傅叡炀的同情,却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有些称呼反而会更让人陷入困境。 -- 第100页 傅叡炀被这声炀哥哥激得更不想放手了,压着周娴胡乱亲了一通,最后还是瞧着周娴似是要哭出来了,才放开了手,转身去了净房。 前头让桑竹束起来的发髻早在胡闹中散落了,周娴好面子,知晓自己这副样子让人一瞧就能瞧明白发生了何事,也不好意思再叫桑竹进来梳洗。 傅叡炀冷静了许久,一来就瞧见自家小娘子青丝散乱红着个眼瞪着他,仿佛在控诉他刚刚的行为有多恶劣。 他笑了笑,揽过周娴问道:“怎么了,不是已经放过你了吗,还是说你刚刚的求饶只是说说而已的,实际上你也想……” 周娴气极,抬起脚就往他腿上一踢,却被傅叡炀身手敏捷地躲过了。 “你还说,你还说,都说你,我的发髻都乱了。” 傅叡炀不以为意,应道:“乱了再让人进来伺候不就成了,桑……” 周娴连忙起身止住了傅叡炀呼唤桑竹的举动,说:“别,我这副样子怎么好叫桑竹,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 周娴的话未说完,傅叡炀瞧了瞧她微微红肿的双唇,不禁失笑:“这样子怎么了?这样不是正好吗,还省了口脂。” 结果自然又是换来周娴的一击手肘。 好在最后傅叡炀良心发现,手法生疏地替周娴挽了个髻,两人这才磨蹭着出了门。 直到见了傅小九之后,周娴还得了一句夸。 “还是四嫂有经验,挽了个男子的发髻,下次出宫我也这般。” 在外头骑着马同阿那什交谈的傅叡炀不知为何打了个喷嚏,细细琢磨起了是不是有人在说他的坏话。 与上次一来马场就将周娴丢下不同,傅叡炀这次倒像是公主旁的近卫,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似是想要通过这样来抹去她上一次的阴影。 为了将这一目标贯彻到底,甚至又提出了像上次的官道上那般,带她跑两圈的建议。 然而经过早上那一番,周娴哪还敢跟傅叡炀有太近的接触,忙不迭地拒绝了他。 “不用了不用了,我先自个儿学着,往后再说跑的事。” 傅叡炀不明就里,还道她是故地重游想起了伤心事,心里更是揪紧了,在一旁任劳任怨地替她牵着小矮脚马。 若是有傅叡炀的那些狐朋狗友瞧见了,定是要好好嘲弄他一番。 平日里叱咤马场的四皇子殿下,如今竟成了个牵马的,跟在个女子身旁慢悠悠地散着步,说出去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周娴在一旁细心学着,另一旁的傅小九早就牵了她的马跑开了。 傅叡炀爱骑马,连带着傅小九也没少来这马场,久而久之也学会了,虽不能像赛马那般疾驰,但比起周娴来说已然是天壤之别了。 没错过周娴眼中的羡慕之意,傅叡炀开口安慰道:“无妨,以后我们多多来几次,我们阿娴定能比小九骑得好。” 周娴被他话中的以后取悦了,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我想骑马,都是因着我两个哥哥。” “我有次见着大哥哥纵马而奔,别提有多威风了。” 傅叡炀听闻,撇了撇嘴,说道:“威风?那是你没见过我同人赛马的样子!” 说罢,他带着周娴去了休憩的地儿,又唤来同傅小九赛马的阿那什,说是要好好比上一番。 周娴和傅小九都爱热闹,自然是举双手叫好。 见着傅叡炀英姿挺拔地立于马上,周娴只觉心里有一腔热意,也顾不得其他,朝着他的方向替他声援示威:“傅叡炀你是最厉害的!” 旁边的傅小九见状也不示弱,大喊道:“阿那什给本公主努力超过四哥。” 其实傅小九也知晓论能力的话,她四哥当之无愧的第一。 只是她有些看不下去她四哥四嫂这黏黏糊糊的样子了,今儿她想同她四嫂聊聊天,都被她四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隔开了,是时候得戳戳她四哥的锐气。 一旁的周娴见状,更是加重了嗓音,两人就这么呼喊着为各自支持的人鼓劲,声音是一声比一声高,让人不知这是在赛马,还是赛声响。 不过,无论结果如何,傅叡炀想,他也许永远不会忘记,在一个骄阳似火的午后,有一个小姑娘红着脸大声呼喊他名字,说他是最厉害的。 第51章 虽然诧异阿那什的骑术何时精进了这么多,但最后还是傅叡炀有惊无险地赢得了这场赛马的胜利。 从一开始就挂在他脸上的笑,在看到周娴欢呼着奔向他,还不忘朝着傅小九的方向得意地挑了挑眉之后,更盛了。 傅小九也无不快,破天荒地没同阿那什斗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关系,你的族落本就不擅骑射,你刚刚差点就能赢了我四哥了,已然比许多大盛男儿强了。” 阿那什的脸上飘了两朵红云,不知是这场酣畅淋漓的比赛下来热的,还是别的原因。 他看了看傅小九,双唇抖了抖,最终还是没说一句话,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袋子清水递给了她。 傅小九刚刚同周娴比声势,喊得嗓子就快冒烟了,顺手接过阿那什手上的水囊,畅饮了两口后又蹦到了周娴的身旁,拉着她的手又开始聊些女儿家的话题了。 傅叡炀还未来得及伸出去揽着周娴的手骤然落空了,脸上的笑顿了顿,随即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阿那什。 -- 第101页 “有些事,想做就要放心大胆地去做。” 在外疯玩了这么一下午,即便周娴只是骑着马散了散步,还是不可避免地出了一身汗,浑身上下黏黏糊糊的,一回了府便迫不及待地让人备了热水沐浴。 等她从蒸腾着热气的内室出来,就见着傅叡炀坐在书桌旁,面前随意地摊着一本书,而他人却出神地望着前方,蹙着眉似是在烦恼着什么。 周娴悄声走到他身后,伸出手替他抚平了额头,轻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让人困扰的事?” 那是一双柔弱又纤细的手,刚刚沐浴完还带着些潮湿的水汽,混合着清雅的香胰子气息,让人忍不住卸下心防。 傅叡炀没有回头,伸出手覆在周娴的柔荑上,与之十指交扣,大拇指在虎口处轻轻地来回磨蹭着。 这是他近来最欢喜的动作,仿佛心境也会随之慢慢平复。 周娴也不言语,一只手任由他拉着,一只手慢慢地轻抚他的脊背,像是儿时在祖母怀里撒娇时,祖母也这般轻柔地安抚着她。 过了半晌,傅叡炀轻轻用力一拉,周娴就势一个转身,刹那间就变换了位置,倒落在傅叡炀的怀里。 不同于往日话语里的张扬,也不像是在床笫之间的深情,傅叡炀的话中带着周娴从未见过的忐忑。 “阿娴,如今这样的日子你喜欢吗?” 周娴不知发生了何事让他这般,像是有些脆弱,她答道:“喜欢啊,我从小就想着像现在这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性又洒脱。” 傅叡炀将头埋在周娴的颈侧,声音闷闷的继续说:“我是说,你喜欢这样吗,嫁了个整日除了玩乐什么也不会的夫君,现在靠着父皇母后,往后靠着皇兄,除了四皇子妃这个身份,没法给你别的体面。” “你是否也想像那什么小姐一样,嫁个有前途的学生,往后等着当着官夫人,前途一片光明?” 周娴愕然,一时未曾反应过来那什么小姐是何意。 她沉思了片刻,终于知道他说的是晚间在醉华楼用膳时,小二在闲聊时候提及的一桩婚事。 那负责点菜的小二最是会看碟下菜,见这一行四人穿着打扮低调却难掩富贵,光是那隐藏在袖口的金丝就不是常人用得起的,自然是笑着个脸精心伺候着了。 傅小九喜甜食,素来钟爱醉华楼里的一道蜜汁火方,好不容易来一趟,自然是不愿意错过。 可店小二一听蜜汁火方的名头,立即面泛难色。 “这位小姐你是不知,近来咱们这醉华楼里,凡是沾了蜂蜜的菜色每日是限量供应,一般午膳时就售罄了。” 周娴觉得奇怪,出声问道为何。 那小二唯恐贵人生气,手脚并舞,愣是把这事演了出剧来看。 “贵人们不知,这城东头有个富商老爷,过几日要嫁女儿了,在咱们楼里整整包了三日的酒席。” “那些个寓意好的菜色,掌柜的怕到时候食材不够,进来都是尽量减少日常开销的,这蜂蜜自然是卖得少了。” 傅小九最喜听旁人的事,立马问道那小二:“这是哪家的金贵小姐啊?排场这么大?” 小二见状,立马对着傅小九绘声绘色地说道:“那李家小姐嫁的是咱们远山书苑张夫子的独子,听闻是个才华横溢的,连当今皇上都称赞过呢。” “这没准儿啊,今年科考便拿个状元回来,你想想啊,未来状元郎的婚宴,排场能不大吗?” “要说这李小姐也是命好,出嫁前家里有钱,金尊玉贵的养着,出嫁之后夫家又是个争气的,要是年纪轻轻就能落个状元夫人当当,当真是威风至极啊。” “要说这男子啊,还是得有本事才行,这张公子自个儿争气,这才入了那李老爷的眼,将女儿嫁过去的。” 傅小九惊呼:“听起来可真是个好男儿啊,那算了,本小姐今儿就不要这蜜汁火方了,就当是给那李小姐随个礼。” 小二笑着恭维了两句,听得傅小九是心花怒放,又大手一挥加了好几道菜色,那小二喜不自胜,麻溜地通知后厨备菜,生怕晚了贵人就不要了。 周娴伸出手揽住傅叡炀的脖子,软着身子靠在他的肩上,语气里带着些许娇嗔:“若是人人都想当状元夫人,那这世上不就人人都是状元了吗。” 傅叡炀闻言,又提及了另一件事:“前几日母后召我进宫,又同我提及了入仕一事。” 这不是皇后第一次提这件事了,同往常一样,每次母子两见面,话题总是会绕到这件事上。 傅叡炀性子随意,不爱去琢磨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一心只想着游戏人间,每次都是同自家母后打着马虎眼糊弄过去。 不过这次,他似乎被抓住了软肋。 “往日你随性惯了,母后跟你父皇想着你年纪还小,便由着你的性子来。” “可如今你也成了家,还迟迟不肯立业,你这是打算让周娴同你一道这么囫囵着过下去吗?” 从前一个人傅叡炀不觉得有何不妥,现在他有了牵绊有了记挂,也开始渐渐思考起了旁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母后还对他说了另一件事。 “前几日你父皇咯了血,暗地里寻了太医来说是从前在战场上落下的毛病,母后这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当今圣上从前是曾领兵亲自督过战,也是因着这个原因,傅叡炀同下头几个弟弟的年纪差了好几岁。 -- 第102页 傅叡炀虽不在皇后宫中养大,但自家父皇同母后的相处模式他也不是不知,自然知道这担忧不仅仅是对父皇身体抱恙的担忧。 而是,担心父皇就这么去了,皇位更迭带来的权势交错的暗潮涌动。 回大都这么些日子,他都没怎么同皇兄见过面,不是今儿去城外大营阅兵,就是明儿去哪家府上议事。 之前他还未做他想,只当是政务繁忙,现在想起来,怕是父皇有意放权,为以后做打算。 母后的打算他也清楚,是想让他入仕,让他去帮着他兄长。 周娴不知他心里的这些百转千回,还道他是心绪低落,不愿言语。 “其实这是件很简单的事儿,你得问问你自己,你想做官吗?” “因着父母缘不深,祖母总觉着亏欠了我,幼时最常对我说的便是‘咱们娴儿高兴就好’,后来被拘着学规矩,觉得让自己高兴其实才是件难事。” “你若是想像往日那般,志在山水,那我便同你在山水间走上这一遭;你若是想入官场,现在这样也未尝不可,说不得往后还可以借着咱们四殿下的光耍耍威风。” “就是不知道若是哪日我仗势欺人了,四殿下可会责怪我?” 傅叡炀当然知道周娴不是那种人,这般说着只是为了让他不再那么沉重。 他揉了揉周娴的头,她的头发很软,每日梳洗总是会花上好长的时间来挽发髻,是以每每被他弄乱了头发都会像只被抢了食的松鼠般嘟囔着嘴瞪着他。 “若我没本事,让你仗不了势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周娴怎能不明白傅叡炀的选择。 虽然她也喜欢在外无所顾忌放肆的日子,但她明白,傅叡炀再怎么洒脱也是个男子,也会有自己的理想与抱负。 况且亲朋好友都在此,她真的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怎么会,你很厉害的。” “我从前就觉得,你似乎什么都会,这样都不算有本事的话,那我可就算得上是条躺在案板上的咸鱼了。” 不想再看到他这般眉头紧蹙的模样,周娴靠在他胸前,一手搭在他胸前,一手把玩着他的发:“你入仕的话,会去做什么啊?” “最好不要是刑部,我总觉得刑部出来的人都凶神恶煞的。” “我觉得你可以去兵部,你去过那么多地方,若是要绘制些地形图,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户部好像也不错,掌管疆土田地,也是你的强项。” 像是想起了什么,周娴凑到了傅叡炀耳旁,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而且,户部是管钱的,听起来就威风。” 傅叡炀紧绷着的神情终于是维持不下去了,周娴的话里满是对他的夸赞,这对于一个男子来说是极大的满足。 他低下头,在面前人的额上轻轻印下一吻,逆着烛火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这个让他满心欢喜的女子。 “我们阿娴想让我去哪,我就去哪,好不好?” 第52章 小儿子突如其来的妥协让皇后喜出望外。 她觉得儿子懂事了,知道帮着他兄长解忧,而不是再向从前那样混着日子。 “你能这么想是极好的,往后同煌儿一道,在朝堂上定然是能说得上话的。”这样皇位的归属又更稳固了些。 这后一句话没说出口,但傅叡炀却心领神会。 不过那依旧保持着神色,说出口的话却是滴水不漏:“皇兄本就是有本事的,儿臣初涉官场,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似是自动过滤了他的言下之意,皇后有着自己的考量。 皇帝当年战事吃紧,耽误了子嗣,如今成年的皇子,不过前头四个。 她也不求小儿子有多么辉煌的政绩,只想着与太子同出一脉,若是哪日有了什么变故,这两个皇子的筹码,总是比一个人单打独斗的强。 而宁嫔所出的二皇子傅叡煜,小时候不打眼,如今却是愈发有本事了,若不是上头有个无可挑剔的兄长压着,倒也不失为皇储的好人选。 三皇子傅叡烁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虽也在朝为官,但办的差事都是按部就班的,不如上头两个哥哥惊艳,要不是从前沈惠妃在后宫张扬了些,怕是没人会想起这个三皇子。 沈惠妃……一想到那个女人的名号,皇后又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已经这么多年了,想起她还是会觉得耻辱。 对,耻辱。 她一个正经世家大族出来的嫡系小姐,自十六岁同还是太子的皇帝结发为夫妻后,言谈举止处处得人称赞,后宫庶务打理地井井有条,还孕育了两个聪慧的皇子,居然比不过沈家那个空有外表的庶女。 傅叡煌乃嫡出,太子之位名正言顺,但她却不能放下心来,处处为太子谋划,为的是什么?不过是当年皇帝在那贱人身上意乱情迷时许下的诺。 “以后朕的皇位,是要传给最有本事的儿子。” 她当然是相信自己儿子的本事,但她不相信圣心,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出差错,她也要将这万分之一提前扼杀。 不过想到太子,皇后的太阳穴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接连两个皇子的大婚,让太子平白惹了诸多猜忌。 再加上太子院子里的那件破事…… 看来她,该拉一把太子了。 -- 第103页 傅叡炀的任职令很快便下来了,是员外郎,隶属户部,从五品。 关于小儿子任职职位一事,帝后二人倒是少有的意见统一,只不过考究的缘由倒是各不相同。 皇帝认为,小儿子顽劣不懂事,大事担不起,先扔个无关紧要的官职试试水。 皇后认为,户部掌管民生经济之事,可得要牢牢把控在自家手里才是。 只有周娴捧着调令,俏生生地对傅叡炀说道:“唔,瞧我是不是聪明极了,我早就说过户部适合你,天下之大没有你不知道的事,到时候那些个地方官员定然不敢糊弄你。” 傅叡炀觉得手痒,在她的头上胡乱摸了两把,换来了周娴的两个瞪眼后,低着头笑出了声。 傅叡炀的任职令,定在中秋宴之后。 许是想着进了户部后就不能像现在这般整日同周娴待在一起了,傅叡炀最近有些粘人。 粘人的举动包括但不限于每日晨起之时拉着她胡闹一番。 周娴每日都会被他闹个大红脸,让桑竹进来伺候的时候都是低着头不敢见人。 但今日,她却不敢由着他来。 “你、你别胡闹了,今日中秋宴,我们需得早早进宫。” 周娴推搡的举动在傅叡炀看来不过是挠痒痒般,也不锢着她的手,让她挣扎着,反倒多了几分情趣。 “不用早,这宫里谁不知道我是个迟到早退的性子。” 从前夫子可没少因着这个罚他。 虽然中秋沾了个秋字,可还是同夏日那般,气温有些灼热。 不过周娴觉着,再怎么热,也比不过身旁这人喷洒在她颈边的呼吸让人慌张。 她左右躲着,嘴上还止不住劝说:“我哪敢跟你四殿下比,我若是去晚了,定然会被母后指责两句。” 近来周娴同傅叡炀没少到处闲逛,傅叡炀还陪她回了一趟周家,算是弥补了周娴回门之时一人孤零零的。 皇后见她比成亲之前愈发活泼了,再加上身侧有个稳重的侄女儿相伴,两厢一比较,请安之时也忍不住对周娴蹙眉。 “炀儿节后便去户部就职,你作为当家主母,精力还是放在如何让家宅安宁上,好让夫君心无旁骛地操心大事。” 皇后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周娴只觉尴尬,嗫嚅着应了。 傅叡炀也心疼周娴被斥责,一手撑着头在她身旁安慰道:“往后母后若是再为难你,你听听便是了,可别放在心上,凡事有夫君替你撑腰。” 周娴心里像吃了蜜,凑到他面前,在鼻尖轻轻一吻,甜甜地说道:“那就提前谢谢夫君替我撑腰了。” 此时的皇宫热闹非凡,大都城内有名有姓的官眷小姐们都盛装打扮,期盼着能在这场宫宴上艳惊四座。 要知道,太子妃的位置还空悬着呢。 哪怕入不了太子的眼,随便被哪个皇亲国戚瞧上也是荣华一辈子的事。 那周娴的例子,可不就摆在面前? 傅叡炀瞧着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心里止不住的厌烦,不顾周娴的挣扎,一路上执意要拉着她的手去永宁宫拜见皇后。 皇后注视着两人交叠的双手,碍着今日宫中人多眼杂,并未多言,只三两句就将两人打发走了,索性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为了避开那些贵女,傅叡炀拉着周娴一路走小路,三弯四绕的,竟走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望着这熟悉的景,两人都落入了回忆里。 当时的两人也未曾想过,往后的人生竟会是这般际遇,一时都觉得感慨万分。 “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傅叡炀一手把玩着周娴的手指,轻声一笑,“有个小傻子还傻乎乎地问我皇嫂是什么。” 身旁的人听闻,立刻撅起了嘴,小姑娘可听不得这话。 她抬起粉拳,佯装要朝傅叡炀脸上挥去,却被傅叡炀灵巧地躲过了,两人一时间你追我赶,在这无人的宫道上玩闹了起来。 期间傅叡炀还不忘回过头朝周娴做鬼脸挑衅,一时不察竟撞上了个人。 周娴在远处瞧见了有外人,也立马收敛了起来,她可不好意思在别人前同傅叡炀这般打闹。 直到她走近,才看清楚来人,是数月未见的太子殿下——傅叡煌。 周娴听闻太子殿下前几日被派去周边州县处理政务,瞧他这风扑尘尘的样子,想来是今日赶回来吧。 “参见太子殿下。”周娴慌忙见了礼。 傅叡煌点了点头,眼神在周娴泛红的脸上逡巡,又看了看旁边还挂着傻笑的弟弟,也被两人间的气氛感染了,忍不住展了颜。 “瞧着四弟夫妻俩感情和睦,本宫也算是放心了。” 当初悔婚时,让周娴陷入流言蜚语中,确实是他的不对,是以这么久以来,他对周娴,对周家,都是充满愧疚的。 他这个弟弟他知晓,虽是贪玩了些,但也是个有担当的人,想来周娴也是觅得了良人,那他的愧疚也能少几分了。 方才两人为了打闹不觉有他,现在见到皇兄出现,在联想到那声“皇嫂”,傅叡炀觉得心里酸酸的,有些吃味。 当即用力揽过周娴的身子,让她靠在怀里,宣誓主权般说道:“多谢皇兄挂记,我同我娘子的感情自然是好的。” 听着他可以在“我娘子”三字上重了调子,周娴立刻猜到他的意思,暗地里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腰侧,示意他不要瞎说。 -- 第104页 而那人却像是不觉有何不妥般,当下用眼神回应,仿佛在说,本来就是我的娘子。 傅叡煌失笑,道:“是是是,四弟所言极是。” 偏生这人还得意上了,“这有娘子的感觉确实不一般啊,就是可惜皇兄不知何时才能体会到了。” 周娴听到后更是害羞了起来,这人也太不要脸面了,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拧着他的肉转了一圈解气。 可他的目的却并未达到,对面那人也不恼,用着最云淡风轻的语气予以回击:“嗯,不过本宫要当爹爹了,当爹爹的感觉也不一般。” 周娴强忍着不让自己惊呼出声,心里却觉得惊骇万分。 太子殿下还未娶妻,这,这可怎么回事。 而太子却仿佛没有意识般,继续道:“本宫那未出世孩儿的生母,四弟妹也曾见过,就是青青。” 青青? 青青!赵青青?! 周娴的脑中顿时忽然浮现出了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当时周娴本想让人好好打听打听这个赵青青的,可后来忙着退婚,又因为同傅叡炀成亲,便将这人抛在了脑后。 这人往后的造化不一般是周娴早就揣测过的,只是没想到会不一般到这种地步。 傅叡炀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不知这个什么青青是何人,只是按照母后想来强势的性子,他总觉得这事不会这么简单。 或许是想到家中的女子,傅叡煌脸上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继续说道:“今日多有不便,改日四弟带上四弟妹来府中一叙,届时本宫带你们见见。” 小两口都知道,赵青青的份位,顶天了也只能算是个妾。 太子的妾也是妾,是没资格出席的。 “本宫还得面见父皇,四弟,四弟妹,先行一步。” 望着傅叡煌远去的背影,傅叡炀收起了玩闹的心思,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不知,皇兄这长子,来得是不是时候。 第53章 大盛朝历年来的中秋宴,无非分为两个流程。 在大都城内有头有脸的官员们,获准携亲眷入宫,在宫门口分道而行,男子去前朝面圣,女眷则去后宫向太后及皇后请安。 当今太后早已仙逝,便只需拜见皇后即可。 待到吉时,这宴便正式开了,少有的男女不分席让这宴显得随意了些,端的突出一个君臣同乐。 不过到了当今圣上登基后,还多了个步骤。 当年圣上带兵亲征,整整同敌军鏖战了四载才将那在西边作乱的庆国纳入大盛的版图里。 大军得胜归来之时,军中还带回了两只通体纯白无瑕的鹿。 据闻,在中秋月圆日,皇上带兵追逐敌方之时,望着头顶上那轮皎洁的月,一时竟恍了神,等到再回过神来,不知从哪窜出了两只白鹿,冲乱了行军的阵型,甚至有不少将领勒马不及,径直摔了出去。 伤亡虽是不重,但打仗最注重个士气,这白鹿的出现,生生断了这场追击的节奏,皇上有些恼怒,命人捉了这对白鹿,改道回了营。 直到探子来报,敌军早在不远处的山坳内布置了埋伏,就等着被一时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大盛军队乘胜追击,来个一网打尽。 众人惊出一身汗的同时,也不禁对着两只白鹿充满了感激,若非它们,大盛的军队恐怕是会伤亡惨重。 甚至还有人私下议论:“定是太子殿下贤能,上天不愿明主就此没落,才派了白鹿来助太子一臂之力。” 经此一役,皇上也是愈发谨慎了起来,终于在半年后将庆国的主帅斩于马下,挥剑直指都城,将庆国收入囊中。 而那对白鹿,也被当做月神派来的使者,被皇上从西边带回了皇宫精心养着,还在御马苑旁辟了块地,唤作鹿苑。每年中秋佳节差专人牵引,自鹿苑起,绕皇城一圈,寓意让大都的文武百官和平民百姓都能沐浴到月神的恩泽。 最后则是文武百官夹道观礼,由宫人送回万兽园,才算是全了这中秋节的礼。 周娴同傅叡炀一道,站在人群的前方,偷偷望了望四周低着头行礼的人们,蹑手蹑脚地朝傅叡炀的方向挪动,扯了扯他的袖口。 “你说,那白鹿真的有这么神吗?” 傅叡炀笑了笑,一脸真诚地回答了她:“当然了,我小时候有次误入了万兽园,却没瞧见那两只白鹿,只远远看见有一男一女,身穿白衣纯洁无瑕,那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就像是在发光一般……” 周娴瞪大了双眼,朱唇轻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真、真有那么神奇?” 看她这一脸信以为真的样子,傅叡炀终于是憋不住了,噗嗤笑出了声,嘴上还不忘嘲笑她:“这你也信,你也太好骗了。” 周娴气极,伸出手在他腰侧使劲拧了一圈。 傅叡炀的抽气声毫无意外地惊动了站在两人前方的皇后,她转过身来,看见了周娴的手还放在傅叡炀腰侧没来得及收回,皱了皱眉头,嘴唇轻颤,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又转了回去。 见着被皇后眼神示意了,周娴立马收敛了动作,挺直了脊背正了正色,看起来严肃又认真,仿佛刚才那个人不是她。 身旁的傅叡炀也站直了身子,不过却轻声说了句话。 “百姓啊,总是敬畏鬼神的。” 那声音轻得,周娴都怀疑她是不是听错了。 -- 第105页 观礼结束之时离着晚宴的时候还早,按照规矩,众人应当去御花园坐着,喝喝茶吃吃点心,聊聊政事攀攀关系,耐心等着开席。于是大家便朝着一边闲聊着,一边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二皇子傅叡煜打趣着自家大哥如今忙得是见不着人了,太子傅叡煌怕这个弟弟因着父皇的安排心有不满,看见一旁御马苑的牌匾后,嘴上念叨着兄弟几个许久不曾比试一番了,便拉着几个皇子和一些平日里交好的世家子弟们去赛马了。 傅叡炀早就觉着无趣了,自然是欣然答应了:“行啊,不过我提议咱们来点彩头,不然比着多没劲啊。” 傅叡煌笑着允了:“那赢的那人,可以从输的那人府上随意挑个宝贝,你们看如何?” 然而傅叡炀想也没想就回绝了他:“那可不成,你们府上没什么好宝贝,可我府上有啊,不成不成。” 众人皆有些好奇,满大都城谁人不知,这四皇子殿下最是不在乎那等身外之物的,曾有传言四皇子为一烟花女子赎身都是用的黄金万两,怎么这会儿一副守财奴的样子,莫不是真发现了什么好宝贝? 有个胆子大的直接问出了声:“四殿下,你这宝贝,是什么宝贝啊?” 傅叡炀一脸得意地拉过周娴,卸了力将半个身子耷拉在她肩上,嘴上却跳过了这个问题:“不过仔细一想,我也不可能输啊。” 瞧着那亲昵的两人,众人觉得不知为何心有些梗,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酸臭味,让人只想逃离。 只有二皇子傅叡煜,看了看红着脸埋怨傅叡炀动作轻浮的周娴,又望了望跟在皇后身旁亦步亦趋往另一条道上去的姜如清,眼神晦涩不明。 不过这场马,到底没有赛成。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御马苑,却发现这里早就乱做了一团。 太子傅叡煌一手拉过一个慌张的小内侍,询问道:“何故如此慌乱?” 那小内侍一脸火急火燎的,骤然被人阻了去路,正要破口大骂,又见着阻拦他的人身着华服,瞧着是个尊贵的,忙不迭下了跪,嘴唇哆哆嗦嗦的,好半天才说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宫中每逢有宫宴,这御马苑都是鲜少有人来,那些个儿在御马苑做活的侍从们久而久之也就耍起了滑头,偷摸着去寻乐子了。往日里也都没出过差,谁料今儿不知怎的,那些马儿突然发了狂,挣了马绳在苑中就这么胡乱蹿着,等到有人发现时,那苑边的栏杆都险些被撞翻了。 那些训马的师傅们此刻早就不知在哪醉的不省人事了,剩些年纪小的侍从。面对着发狂的马儿,又是害怕又是焦急,碰上了一时兴起来此处的皇子世子们,真是不知该说自个儿运气好还是不好。 傅叡煌神色一凛,忙吩咐着那小内侍:“此事稍后再议,你们分些人快去寻训马师回来,但凡还有个能走动的,绑也要给本宫绑回来,剩下的悄声去寻母后过来,切记不要惊扰了旁的人。” 随即,又朝着身后的各位王公子弟们说道:“诸位,若是擅骑术的烦请帮个忙,先将发了狂的马匹制服了,若是冲出去冲撞了人可就不好了。” “那马匹发狂的缘由还不知,诸位需得多多小心。” 傅叡炀一个跨步向前,将周娴挡在身后,说道:“你去寻个安全的地儿呆着,莫要太靠前,若是待会儿场面控不住,切记别往空旷的地界跑。” 说罢便跟着各位上了前,周娴连一句小心都还来不及说。 好在几位皇子都是擅骑的,就连瞧着最为文弱低调的三皇子,在幼时也是被皇上亲自抱着骑过马的。旁的那些富家子弟们,也有不少习武的好苗子,这场动乱倒是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皇后与姜如清借故离了御花园,匆匆赶来御马苑之时,就是这么一番场面。 宫里的御马苑比不上宫外的马场宽阔,但胜在精致。御马苑所用的栏杆是着人特意从荒漠之地寻来的木材,端的取个结识牢固的用处,上面还精心雕刻了纹饰,为的就是彰显着皇家的威仪。 而此刻,这在边疆经历了风沙的栏杆,全都歪歪斜斜四处断落。而那罪魁祸首——素日里让专人精心喂养的各地进贡而来的名贵马匹,也凌乱瘫倒在地上。 傅叡煌见自家母后来了,忙起身阻了她的步:“这马匹现下是暂时驯服住了,但母后还是别靠的太近为好。” 周娴悄声跟在皇后身后,不管不顾地冲向了傅叡炀的方向,焦急地问道:“怎么样?可有伤着?若是不舒服定要同我说。” 她是坠过马的,一想到当日摔断右手的痛楚,便急的红了眼,绕着傅叡炀的四周细细查看着,就怕他为了面子逞强。 傅叡炀拉着她的手轻轻握了握,示意他没事。 身旁的二皇子傅叡煜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望两人身上一转,但很快又飘向了皇后的方向。 皇后自然是没空理会他们,方才那小内侍慌得没了神,去寻她的时候说话模模糊糊的,她只隐约听得“马匹发了狂”“太子”几个字眼,深怕这儿子是哪儿伤着了,也没细问就过来看了。 如今瞧着儿子除了额上出了细汗,倒是并没有伤着的痕迹。 太子傅叡煌三两句就向她禀明了前因后果。 姜如清听闻,当即跪下领罪:“姑母,此事都是如清的过错,未能及早发现,还请姑母责罚。” -- 第106页 姜如清如今帮着皇后操持宫宴,出了事自然是心中忐忑的。 按理说姜如清已嫁于二皇子为妻,应当同傅叡煜一般唤作“母后”,但许是叫了这么十几年的姑母,众人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周娴觉着皇后的心中定然是有些不虞的,但神色还是一副慈善的样子,免了姜如清的礼,只沉着声吩咐她要彻查此事。 “诸位公子在御马苑玩闹了一番,想必也有些疲了吧,流苏,让人去备些水给各位皇子和公子们梳洗一番。” 要不怎么说是当了这么久的一宫之主呢,短短一句话便将这动乱变成了公子们间的玩闹把戏。 众人哪敢不顺着皇后的话做,三三两两就散了。 只剩下傅叡煜,看着相携并肩的傅叡炀和周娴,捏了捏拳头,直到方才被那马儿撞得泛了红的手腕处传来阵阵刺痛,才恍然大悟般,随着人群离去了。 第54章 宫中的宴会向来都不是让人来正经用膳的。 与其说是晚宴,不如说是交际会。男子们结交官场上的助力,女儿家们则是三两个知己好友聚在一起闲话天地。 周娴倒是想去同家中人叙叙旧,无奈她如今是皇家人,离周家的席桌还隔着不少宗亲,只得远远望着祖母笑了笑。 傅小九昨个儿个逃了夫子的课,今日被困在书房里罚抄了好几遍书,直到现在才让放了出来,又蹦跶着黏到了周娴身旁。 于是这姑嫂俩,又头凑在了一起嘀咕上了。 “四嫂,你瞧见那个穿得一身红像是灯笼成了精的人没?那就是李婷婷,平日里就爱仗着她那个爹的势欺负人。” 周娴少交际,大都城内好多官家小姐都不认识,只隐隐记得听傅小九提过这人,想来两人也是积怨已经了。 “那你可有被她欺负?” 傅小九拍了拍胸脯,道:“四嫂放心,我可是九公主,她不敢欺负到我头上来,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作威作福的样。” 想想也是,傅小九再不济也是个公主,那李婷婷虽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但也没胆子敢欺负皇家人。 倒是旁边的傅叡炀嗤了一声,他早就对这个恨不得整个人都扒在周娴身上的妹妹看不顺眼了。 “就你?逃课都能被发现,能有多大能耐?别说是我教出来的,真丢人。” “你书抄完没?没抄完赶紧吃几个点心回去抄书吧,别呆在这,碍眼。” 周娴愕然,这傅叡炀教些什么不好,居然教自家妹妹逃夫子的课,可真真是大胆。 不过转念一想,自家两个哥哥平日里也没少带着自己闯祸,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傅小九心中忿忿不平,同傅叡炀斗了两句嘴后赌气般将周娴的手揽得更近了,惹得傅叡炀又是一阵气恼。 最后许是瞧见了哪个交好的小姐妹,傅小九才匆匆道了一声告辞后不知去哪儿晃悠了。 傅叡炀也赶紧拉着周娴走开了,生怕傅小九一时想不开又倒回来了。 晚宴进行到一半,傅叡炀无意间注意到坐在最上首的父皇神色有异,片刻之后就寻来了贴身的太监吩咐了几句。 还未等他细想,就听到父皇对着众人道:“今日乃中秋月圆之夜,诸卿也不必拘礼,朕还有要事在身,诸卿自便。” 说罢,便由贴身近侍伺候着离了席。 在场的官员们却是些微松了口气,没了上位者的威严镇压,大家也更放肆随意了些,一时间竟比之前还热闹。 但傅叡炀却有些担忧,朝着周娴耳语了一番后,两人悄然离了席。 穿越过了人群,他们来到了养心殿,这是平日里皇帝休憩的地方。 毫不意外的,门口守着的内侍拦住了傅叡炀和周娴二人。 傅叡炀面露冷色,朝着那内侍道:“父皇让你拦着我?” 内侍低着头,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许是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不过多时,皇帝的近侍德总管便带着一位御医从殿内缓步出来,见着傅叡炀和周娴之后,朝两人行了个礼。 德总管如往常一样,一脸的笑意:“四殿下怎的在此?莫非是席上有什么不合适的?” 自傅叡炀记事起,这德总管就一直跟在自家父皇的身边伺候着了,饶是他贵为皇子,也要给几分面子。 “不过是想起许久未曾向父皇请安了,父皇可在殿中?” “是何人宣的御医?莫不是父皇身体不适?” 御医闻言,开口向他解释道:“陛下只是最近政务繁忙身子有些劳累,不慎邪风侵体染了风寒,并无大碍,多多修养数日便好。” “现如今小的为陛下开了方子,陛下已经服了药躺下了,四殿下若无要事还是不便打扰的好。” 见傅叡炀依旧眉头紧皱,周娴捏了捏他的手,侧身在他耳旁轻语:“既然御医都这么说了,今儿不如让父皇先好好歇息,明日我们再来看看?” 傅叡炀没有多言,沉思了片刻,对着德总管和御医道:“还请两位多多细心照顾父皇,我明日再来。” 德总管和御医忙不迭地回道:“殿下严重了,这都是分内之事。” 话音刚落,傅叡炀就带着周娴离了养心殿。 经次一遭后,二人也没了再回席上的心思。 直到回了四皇子府,周娴见他还是一副神情恹恹的样子,有些不解:“御医不是已经说了不过是风寒吗?为何我瞧你却是忧心忡忡。” -- 第107页 傅叡炀像往常一般,靠在了周娴的肩头,嗅着周娴身上传来的气息,这才让他觉得安了心。 “前儿父皇的身子也抱了恙,这般三番五次的不适,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担心。” 周娴轻抚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抚小孩子一般,想要借由这样的动作,让傅叡炀的心绪不再那么郁结。 “许是之前的病情还未好透,我看今日父皇除了有些许疲倦,并未有异常。况且若是父皇的身子有什么棘手的问题,那御医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胡说。” 傅叡炀抬头,照例揉了揉她额间的发,道:“嗯,许是我想多了吧。” 周娴凑到他面前,像是与自家养的宠物亲近一般,用额头在他额间轻轻蹭了蹭。 没有言语,但傅叡炀知道,这是在安慰他,是周娴那拙劣却有效的安慰。 傅叡炀的担忧,最终是在第二日面圣时那强有力的斥责声说消弭了。 “前几日你母后同朕说,你收了顽劣的心思。朕还道你是长大了,懂事了,知晓为朕分忧、为百姓谋福了,谁知你还是如此这般。” “今儿个你不是应当去户部报道吗?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大摇大摆在宫中晃悠,当真是不知轻重。” 周娴略感不忿,昨儿个枕边人的忧思她可是都真真切切地看在眼上。 当值第一日未去户部报道确实是傅叡炀的不对,但皇上连他入宫的原因都不曾问一句就这么劈头盖脸地骂了下来。 近日来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护短的周娴忍不住直了身子,想要替傅叡炀辩驳几句,却被身旁的人止住了。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明儿一大早便去户部,争取在开门之前就到。”傅叡炀向往常那般,嬉皮笑脸地回了话,仿佛之前被斥责的那人不是他一样。 等两人出了殿门,周娴才嘟囔着向傅叡炀抱怨了起来。 “父皇怎的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你明明是担心他的身体才忘了就职一事,你也不知道向父皇禀明缘由。” 傅叡炀倒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这般了,若是我们四个闯了祸,父皇也定然会认为是我干的。” “其实倒也没什么,无非是被斥责几句,我听了便是,又不会少块肉。” 语气极其的风轻云淡,听起来似乎是真的无所谓。 周娴不禁觉得有些可怜,若是她闯了祸,家中长辈只会说是两个哥哥将她带坏了,然后将两个哥哥训斥一顿。 她叹了口气,道:“没事没事,你若是再闯了什么祸,我帮你担着便是。” 傅叡炀听着这孩子气的话,不禁有些失笑:“我在你眼中,就是个闯祸的?” 反观周娴倒是少有的正经。 “不是呀,我是想说,我不仅可以与你同甘,还能共苦。” 两人顺道去永宁宫请了个安,等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二人本该是在永宁宫内用了午膳的,只是傅叡炀有些不满自家母后言语里隐隐有些将自己未曾去户部的错归咎于周娴身为妻子不知规劝夫君将心思放在正道上,一时耍起了少爷性子,拉着周娴便起身离去了。 周娴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只得快步疾走着,路上有不少宫人瞧见两人的样子,望着交叠的双手,忍不住红了脸。 周娴如今已经不如一开始那般动不动就羞怯了。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同这厚脸皮的傅叡炀在一起呆久了,竟也不觉得的这样的举动过分了。 被他拉着走了一路,眼见着周围的景有些陌生,不似出宫的路,周娴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去往何处?” 傅叡炀回过头,脸上噙着往日那般肆意的笑,替她解了惑:“这是去东宫的路。现下到了饭点,若是再出宫去寻个地方,怕是会把你饿坏了,只好带你就近找个地方蹭蹭饭随意解决了。” 她这才意识到,与其余的三个皇子不同,太子傅叡煌居东宫。离永宁宫颇有一段距离,但也算是在皇宫内。 昨日听闻那赵青青有了身孕,傅叡炀一想到自己即将升一个辈分,心里也是揣了几分好奇的,今儿赶了巧,便决定去东宫瞧上一瞧。 周娴倒没那么新奇,毕竟自家三姐姐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她这个姨母的身份可比傅叡炀的四叔来的早,但她也想去会会这个赵青青。 两人各怀心思,等到了东宫,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寻常。 往日里傅叡炀被母后训斥了,也没少往此地跑,与下人们都混熟了,好些个内侍大老远的见着他就会向他行礼。 可今日,东宫的下人们均是神色匆忙,一脸谨慎,似乎是怕做错了什么事触怒了主人家。 也不等门口的人通传,傅叡炀拉过一个眼熟的内侍,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大皇兄如今在何处?” 内侍瞧见来人是谁后,闪烁其词,直到傅叡炀隐隐有些发怒了,才匆忙跪下求饶。 “回……回四皇子的话,赵选侍、赵选侍……” 那人支支吾吾了半天只憋出了个赵选侍的名字,但傅叡炀和周娴相视一望,都明白了。 赵青青,怕是出了事! 第55章 宫中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新招进来一批伺候的宫人。 若是这批宫人中运气好,在宫中有个相熟的前辈,定会得到一个中肯的建议——有机会的话,挤破了头也要去东宫伺候。 -- 第108页 太子殿下为人和善,从不为难宫人,更是鲜少听到斥责声。 是以,即便是最困难的那几年,太子宫中的宫人也没有想要另寻去处的想法。 傅叡炀比傅叡煌小两岁,自他懂事起,自家大皇兄总是一副沉稳的样子。 而眼下这一殿的破碎茶盏让他怀疑是否走错了地方,张牙舞爪着四处流淌的水渍里,倒映着傅叡煌铁青的神色。 察觉到有人靠近,傅叡煌以手掩面一动不动,只嘴里呵斥道:“本宫不是说过,都滚出去吗?滚!” 傅叡炀同周娴相视一望,眼神里尽是担忧。 他下意识地将周娴护在了身后,开口道:“大皇兄,是我。” 那座上之人闻言,才缓缓抬了头,循着声响望向了傅叡炀夫妻俩。 周娴心中一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殿下。 虽是正午时分,然殿中却窗门紧闭,再加上并未掌灯,莫名添了些阴郁的气氛。若是周娴再离得近些,断然能看见他眼底的血丝狰狞着似乎想要夺眶而出。 傅叡煌此时就坐在这阴郁的中央,整个人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周身虽着专供皇室子弟的名贵布料,却丝毫没有该有的气息。 周娴若是没记错,昨儿宫宴遇见太子殿下,也是这身打扮。 皇后最重礼仪,太子殿下自小也是耳濡目染,此时未更换衣衫,只能说明——昨夜,他曾一个人在此,端坐至天明。 瞧清了来人,傅叡煌像是恍然大悟般,嘴角习惯性地想要向上扬,做出来的样子却比哭还要难看。 “四弟、四弟妹,是你们啊……”不同于刚才的呵斥声,此时的他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喑哑得厉害。 傅叡炀急切地问道:“大皇兄,可是发生了何事?不如跟弟弟说说。” 许是因着这话语里的关切,傅叡煌的身上多了几分人气。 “青青、青青……她昨日摔了一跤……” 傅叡煌并未说完,但听到这话的两人都知晓,这东宫里的气氛这么凝重,定然不仅仅只是摔了一跤这么简单。 虽未怀过孩子,但周娴也曾听人说过,女子怀胎的头三个月最为凶险。昨日傅叡煌同二人交谈时,言语间也隐约透露着赵青青怀孕的消息并未公诸于众,想来是极其在乎这个孩子的。 昨日他眉眼间掩饰不住的欢喜,和今日这般颓废比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自小在宫中长大,傅叡炀见过的腌臜事不少。而这些腌臜事中,牵扯到孩子的,就占了大数。 于是他下意识地问道:“是有人动了手脚?” 傅叡煌闻言,捏紧了拳头,嘴唇轻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大皇兄,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若是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大可告诉我,我来帮你查。”傅叡炀明白,身为太子,一举一动都放在众人的眼里,担心这个身份会让他有所顾忌,是以想要替他揽下这个担子。 见他还是不言,傅叡炀有些急了:“再不济,不是还有母后吗?母后统领六宫,定然是有些手段的。” 闻言,对面的人双手抱头深深埋着,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问道:“你觉得母后能查出来吗?” 傅叡炀想也没想地点了点头,道:“当然了,你的事母后从来都是放在第一位的,如今你后院出了事,若是有什么蹊跷,母后定然会替你查个清楚。” 却不料傅叡煌突然提了音调:“没有蹊跷,本宫已经查明缘由了。” “是个新来的侍女,规矩没学好,冲撞了青青。” “那侍女见闯了弥天大祸,唯恐受磋磨之刑,已然撞柱而亡。” “青青如今情绪不稳定,御医言其需要静养,今日就不留四弟和四弟妹了。” “来人,送客!” 回府的马车上。 周娴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质疑,掀开帘子瞧了瞧四下无人,才吐出了心中所想。 “我总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太子殿下如此在乎赵选侍肚中的孩子,怎会让一个新来还不懂规矩的小侍女贴身伺候着?” “而那小侍女行事也颇为怪异,怕受刑便寻死?这事怎么说来怎么蹊跷。” 傅叡炀自从东宫出来后,便一言不发。此刻更是闭着眼靠在马车的窗柩旁,像是在思索什么。 见周娴的眉头都皱得起了几道细纹,他一把拉过她,伸手替她抚平了额间。 “大皇兄说得那般决绝,说明他早有了决断。” “这事,要么就如大皇兄所说的那般。” “要么就是,大皇兄已经发现了背后的猫腻。他按下不表,或是自己有了处理的办法,又或许侍女背后的人让大皇兄没办法处理。” “无论是哪种,让大皇兄自己去费神吧,我们也无法代替他拿主意。” 身为弟弟的,把手伸到哥哥院子里行事,让外人知晓了总归是不好的。 再加上傅叡炀从第一次见赵青青时,就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偏生自家那个哥哥还觉得她是最单纯的女子。 周娴闻言,也明了了他的意思。 不过想到那个孩子,她心里总是有几分惆怅的。 “就是可惜了那个孩子……” 可惜他投错了胎,身为皇家的血脉,总是免不了会成为博弈的牺牲品。 -- 第109页 翌日天将亮,周娴就被身侧的动静吵醒了。 带到她迷蒙着睁开眼,就看见傅叡炀已是一身官服打扮。 她脑子里一片混沌,还道是在做梦。直到傅叡炀也注意到她醒了,轻身凑到床榻旁,替她拢了拢被子,被他微凉的手背一刺激,才彻底醒了过来。 傅叡炀应当是要去户部报道了。 “我吵醒你了?”他指尖摩挲着她的脸,低着嗓子问道。 周娴微微撑起身子,透过窗户望向外面,想要通过天色来判断现在的时辰。 她有些羞赧又有些窃喜。 羞的是,为人妇,夫君都已穿戴整齐出门了,而她还躺在床上迷糊不知事。 喜的是,傅叡炀待她的好都是真切的,就连桑竹如今都知晓如今不必唤她早起,傅叡炀当真将她纵成了儿时娇嗔的模样。 “你、你可是要出门了?”周娴清了清嗓,才赶走了那初醒时的喑哑。 “嗯,我将清风留在了府中,若有事你便唤他。”为树清廉之风,若非年迈不便,大盛朝的官员当值都是不允许带随从的,即便傅叡炀贵为皇子也不行。 “你若是无趣了,可以进宫寻小九玩,或者随意出去逛逛,不过得记得带上府中侍卫。银钱你让清风去取,闯了祸也别怕,凡事有我给你担着。” “好了,我这便要走了。你乖乖等着夫君在外大展宏图。” 傅叡炀像往常那般,话里带着三分玩笑。 不过周娴并不觉得傅叡炀这是在夸夸其谈,她始终觉得傅叡炀不像外边的人说的那么纨绔,他是能干大事的人。 周娴展了颜,连带着双眸也染上了一丝笑意,像是一轮弯月。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嘴上说着:“夫君最厉害了。”一面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到了傅叡炀的脸颊旁,轻轻一印。 随即,又拉起被子盖过了头,将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傅叡炀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想起昨夜那么逼迫她才不情不愿地换来了一句夫君,轻笑出了声,惹得被窝里的那团凸起像是恼羞成怒般动了动。 真是个脸皮薄的家伙。 不过也无妨,反正来日方长。 骤然离了傅叡炀,周娴的日子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 当她翻着书房里的那些个游记话本时候,会下意识地唤傅叡炀的名字,想要同他分享分享里面的怪异奇谈和风土人情。 当她吃着小厨房里送来的午膳时,会下意识地唤傅叡炀的名字,想要同他分享分享哪道菜好吃哪道菜不行。 当她从午后的小憩中醒来后,会下意思地唤傅叡炀的名字,想要同他分享分享她梦里梦到的各种荒诞怪奇之事。 就连桑竹都调侃她,四皇子妃平日里总是恹恹不得劲的样子,只有每日等到四殿下下值回府,才能见着她兴致满满的样子。 是的,四皇子妃。 自从周娴同傅叡炀的相处越来越像一对寻常夫妻后,周娴便让桑竹改了口,不再称她为小姐,而是四皇子妃了。 一则是大都里人多嘴杂,没得让旁人见了斥一句不懂规矩。 二来,如今周娴对着身份也是愈发欢喜了。 桑竹一开始也有些错愕,但缓过神来也为周娴感到高兴。 自家小姐觅得良人,总归是好的。 周娴也逐渐意识到自己越来越习惯同傅叡炀腻在一起的日子了,她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 “桑竹,你说这成了亲的女子,平日里都在家中做些什么呢?” 虽然傅叡炀不拘着她外出,但她也明白若是日日在外闲逛,总是会惹些议论的。 桑竹自小跟着周娴,哪能明白女子嫁了人该如何,只得捡了些周家大夫人平日里的习惯来说:“管理后院内务?” 皇后担忧小儿子不管事,家中的管家都是精挑细选的。无论是管理下人还是打理名下产业,都是一把好手,就算有什么要请示周娴的,也都是将事情规划得清楚了之后才来问她的意见,根本不用她费神。 她自己嫁妆里的那些个产业,也是祖母心疼她,寻了老实本分的掌柜打理,只月末送些账本子来让她核对核对就行了。 而傅叡炀的后院又没有旁的女子,她更不用分心去管理后院。 桑竹见状,又出了一个主意:“那,应酬交际?” 男人家们在外当值,有些交际不好摆在明面上,便都交由后院夫人们来维系。 可傅叡炀贵为皇子,根本不用,也不好过多同文武百官交际。周娴的好友又少,除了前几日才去探望过的蒋若书,也就只有傅小九能同她聊上几句了。 提到傅小九…… 周娴又想起那小丫头每次见面都会扯着她的袖子撒着娇让她去宫中玩,可她还一次都没去过。 当下便让桑竹把她平日里淘来的那些稀奇玩意儿找来,估摸着选了几个傅小九会喜欢的,让人递牌子进宫去了。 于是这一进宫,便又从那些闲着无事的侍女处听到了一个消息。 传闻中秋宴后第二日傍晚,太子带着一脸郁色来永宁宫拜见了皇后,就连皇后宫中的小宫女们都被太子殿下这番孝心感动,恨不得上前劝说他多多休息照顾好身子。 随后皇后便接见了不少官家夫人小姐,定是太子有意成亲,皇后在为太子殿下相看,要从中选个太子妃了。 -- 第110页 周娴默然,她往日还觉着太子殿下对赵青青情根深种,可赵青青才落胎不久,这事还有些不清不楚,太子殿下便要急着选妃了,说来说去,她竟觉得赵青青有些可怜。 她的心情没由来的觉得有些厌,或许是为了赵青青,又或许是为了其他。 第56章 近段时间,傅叡炀的日子同往日比,那可真真称得上一句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今大都城内谁人不知,皇后所出的那个四皇子改了性。不再去招猫逗狗不说,还老老实实去户部当差了。 傅叡炀的顶头上司李侍郎,年逾七十,是个老学究,做事最是讲究个一板一眼,无论是沾了点皇亲还是手握着实权的官员,在他眼中都是一概而论,满大都的官员见着他都得头疼上一疼。 就连皇上见着他了,也会下意识地扶额。 是以皇后去替小儿子求个一官半职的时候,皇上稍微思索了片刻,便决定将傅叡炀扔在李侍郎手下磋磨磋磨。 他心想着,这李侍郎为人谨慎过了头,下头人交上来的差事都要自己在过一遍才行。这小儿子平日里混了些,在李侍郎手下办事,若是出了岔子应当也能及时补救。 况且李侍郎最是清廉,不会趋炎附势,也就不担心有人会碍于小儿子的身份处处哄着他说好话。 傅叡炀第一日未去当值时,李侍郎可是一点情面也不讲,即便后来宫中传了话,他也不管不顾,在点卯名册上用朱砂重重地记上了一笔。 第二日即便傅叡炀起了个早,李侍郎也未曾给他一个好脸色瞧。 还有人听隔壁婆子远房侄女家的表叔那个在户部洒扫门庭的小儿子说,隔着一堵墙都能听到李侍郎气急败坏的呵斥声。 至于呵斥的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大家伙儿没事便抱着看戏的心思盯着户部的这一亩三分地,甚至街尾的赌坊里还开了个盘。 要问赌的是什么?那当然是小纨绔先受不住大闹户部,还是老古董先向皇权富贵认输投降。 若是留心观察,还能发现一些穿梭在人群中慌慌忙忙押注的小厮,似乎经常在哪个官员身侧见过。 然而让大家伙儿难以置信的是,这场众人以为很快就能出结果的赌局,愣是持续了月余还不见分晓。 有性子急的忍不住了,买通了在户部做活的小厮打听消息。 原来呵斥是真的,冷脸也是真的,可这李侍郎却还整日将四皇子带在身侧办事,甚至有几次还能见着老古董和颜悦色的样子? 赌坊里的人只得结了账,不少输了钱的人还暗地里腹诽,这李侍郎瞧着秉公执法,只是因着往日里没遇着皇权而已。 然而这些都是外头的平头百姓间的传言。文武百官们可都知晓,这可不是谁对谁的妥协,而是那行事荒唐的四殿下,似乎真的有些本事。 李侍郎在户部主司赋税,傅叡炀在他手下办事,自然也就管的是各地赋税一事。 一开始的时候,两人确实是互相不对付。 李侍郎觉着四殿下什么也不会,在户部只会瞎添乱,就等着哪日逮着他的错去皇帝面前参上一本。 傅叡炀则觉得这李侍郎不仅脾气大,还喜欢固执己见。 他也是个不客气的性子,纵然李侍郎再对他疾言厉色,他就当是没见着一般,李侍郎让他做的事,他觉得合适,就照着做;觉得不合适的,当即就要同李侍郎理论上一两句。 不过要说这理论的结果,有时是傅叡炀不明就里想得太简单而落败,有时又是李侍郎不知变通而被呛得说不出话。 两人就这么争着吵着,反而有种怪异的和谐。 当然,和谐不和谐是一回事,李侍郎打心眼里瞧不上傅叡炀,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可没少听人说过,这四殿下浑起来是个什么样。青楼赌坊、勾栏戏院里都有不少他的故事,香艳旖旎的故事也没少传。 对了,他还听闻这四殿下成亲之时,丢下新婚妻子在外鬼混。 李侍郎家风严谨,上下数几代,家中连庶出子都极少。这样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四皇子傅叡炀,自然是入不得他的眼。 然而,真正让他改观的,是傅叡炀的一个念头。 中秋节一过,天儿也渐渐生了些凉意出来。 这天一凉,百姓们要用的东西可就有了差了。 譬如这夏日里一些富贵人家常用的冰块冰鉴,渐渐就淡出了视线。 再譬如这用于制作御寒衣物的皮毛,就变成了街头巷尾小摊商铺里最受欢迎的东西了。 这日,李侍郎让傅叡炀整理新一季的赋税名册,傅叡炀捧着那些册子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便又拉着李侍郎论了起来。 “这炭的赋税,是否有些不妥?” 李侍郎正对着一本本的账册发愁,见这四殿下又发问了,没好气地问道:“有什么不妥的?” 傅叡炀可以忽略了那话里的不屑,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冬日用于驱寒所用的炭,南北两地所需不同,要缴纳的银两却是相同,这便有所不妥。” “况且在南方,若非是家中富足,大多平头百姓都只在年关前后月余燃炭;而在北方,这样的时日得持续上好几个月。” “这样对南方的商户来说,似乎有些不公。若是能从赋税上做些文章,或许能让南方的炭价格更为合理。” -- 第111页 大盛的赋税定则,一直是延续祖制在过关时收税,根据物品的不同,过关时一次性缴纳一定数额的银子。 譬如北地的一商户售五千斤木炭,过关时要缴纳十两,而南方的商户售一千斤炭,过关还是要缴纳十两。 自然的,南方的商户为了找回损失,也就会把炭的价格提上去。这说到底,也是个羊毛出在羊身上的理。 李侍郎停了手中的笔,饶有兴致地盯着傅叡炀,却难掩面上的嗤笑:“殿下,想法很好,但未免想得也太天真了些。” 傅叡炀被这明晃晃地瞧不起激得有些不悦,但看在对方是个古稀老者,生生咽了这口气,反问道:“哦?哪里天真了?” 李侍郎摇了摇头:“殿下一心为南方百姓着想,是好事。” “可殿下有没有想过,北地的百姓们,会怎么想?” 傅叡炀愕然,下意识问道:“这有什么关系?” 李侍郎有些怅然,这四殿下行事,到底是比不上太子殿下周全啊。 “殿下往日醉心于寻…”,李侍郎本想用寻欢作乐来形容傅叡炀,但又觉着这词当着本人的面说有些不妥,转而换了个说法,“殿下往日寄情山水,见多识广,自然是知晓两地的差别。” “可普罗百姓知晓的并不多。他们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呆在自己出生的地方。你就算再同他讲北地的百姓们整日受凉受冻,他们也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样子。” “他们只会觉得不公,只会觉得南方的百姓是大盛的百姓,那他们就不是了吗?明明同样是大盛子民,为何要有区别对待?” “为了安抚民心,若要降南方的赋税,那北地的赋税是否也要降?” 傅叡炀被一连串的话语砸了个头昏眼花,噎得说不出话,只得一手抚着赋税名册,一手托着腮,陷入了沉思。 李侍郎忍不住感慨,到底是年轻了些。有想法是好事,但想法太稚嫩了,却不是什么好事啊。 直至午膳过后,傅叡炀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倒是惹得李侍郎时不时侧目。 这四殿下,不会被打击得一蹶不振了吧。 及至快要下值之时,傅叡炀才像是有了生气般,拦住了李侍郎,嘴角噙着胜利的笑,说道:“我想到了。” 不等李侍郎吹胡子瞪眼地斥责他差点撞到人,傅叡炀赶忙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不能按区域征收赋税。” “那就按量征收。” 李侍郎的怒骂已经到了嘴边,听了他的话,跟着喃喃自语了起来:“按量征收?” “对,就是按量,”傅叡炀觉得自己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喷涌而出,连语气里都带着几分他少有的激动,“南北两地的区别,不就是用量的区别吗?咱们就不从地域下手,直接从用量上。” “商户卖了多少炭,按份额缴纳多少银钱便是。” “不止是炭,旁的东西咱们也可以这样来……” 傅叡炀似是越说越觉得这个法子有道理,眉眼间仿佛越来越有神采。 李侍郎抚着自己那稀疏的胡子,竟也忍不住点头,像是在赞同傅叡炀的话,旋即又摇了摇头道:“可又如何能知晓这商户卖了多少炭?若是有那等存心糊弄的,拿了个假的账本来投机取巧,又当如何?” 还沉浸在沾沾自喜中的傅叡炀好像又被这劈头盖脸浇下来的一盆水淋得个偃旗息鼓,脸上的笑还没扬起了就见他嘴角有了几分耷拉着不得志的样子。 倒是那李侍郎拍了拍傅叡炀的肩,似是在鼓励他:“殿下的想法着实不错,可还不够全面,若是殿下能够想清这前前后后该如何做,下官倒也愿意拖着这把老骨头替殿下在皇上面前递上这么个折子。” 四皇子府。 傅叡炀的眉头从回府起便一直紧蹙着,周娴一直没见着舒展开来。 到底是舍不得瞧见他这般心烦意乱的样子,周娴起身凑到书桌前去,轻柔地替他按摩着太阳穴。 书桌上凌乱散落地摆放着好几本书籍,有的随意摊开着,有的甚至都没有翻开扉页。 周娴看了几眼,瞄见了“赋税”“征收”的字眼,便知晓他这般烦闷,定然是户部里的事了。 “小时候大伯娘同我讲,若是心里觉得不顺,不妨同亲近的人讲讲,”周娴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眼神里的那个自己,委婉地说着,“我是你的亲近之人吗?” 傅叡炀失笑,心里觉得周娴鬼精鬼精的。 这么一笑,也觉得放心了下来,反问她:“阿娴,你说,该如何让一家店心安理得地承认他卖得多呢?” 眼见着周娴抽离了他的身子,神色上有些困惑不已,傅叡炀倒是觉得有几分后悔了。 到底是不该拿这些事来烦她的。 他的阿娴,就该像刚刚那般,耍着小聪明,整日里想些吃喝玩乐的事就够了。 就这般想着,傅叡炀在她的脸上搓揉了一下,掂量着想要打个哈哈让她忘了这一茬,就听到周娴难以置信的语气。 “为什么会有店家不愿承认自己东西卖得多呢?卖得多不就代表生意好吗?” 傅叡炀闻言一顿,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个税收的事,我觉得应该写出来挺多bug的,大家给个面子不要考究太多啦哈哈哈 -- 第112页 第57章 五日后。 乾元殿内的桌案上如往常般摆着一沓又一沓的折子,而皇帝正被这繁重的公务围了个严严实实。 若是贴身伺候的内侍走得近些,定能知晓此刻上皇帝苦恼的这个论述地方官员是否权势过盛的奏折,上个月也在案前出现过。 就在这般为国事忧心的时候,皇上听到了门外的通传,说是户部尚书、户部侍郎带着四殿下求见。 皇帝只觉太阳穴狠狠一跳,头疼的症状似乎又加重了些,但心里却又隐隐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个不懂事的儿子,到底还是闯祸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此番户部的人来,不是为了告状的。 是献策。 他细细翻阅了户部尚书呈上来的折子,不时皱着眉,片刻之后却又舒展开来。 在殿中候着的傅叡炀状似无所谓,眼神在殿中的摆设中左右飘忽着,一会儿看看案上那每日由内侍清理得锃光瓦亮的香炉,一会儿又瞧瞧自家父皇背后挂着的那副画,仿佛自个儿就是个陪着李侍郎来壮胆的小喽啰。 但他心底明白,需要壮胆的不是旁人,是他自己。 就在李侍郎和傅叡炀等得有些忐忑之时,座上的人才缓缓开了口。 “瞧着这字迹,这折子似乎是出自李侍郎之手?” “朕倒真是未曾想过,百官们口中最是循规蹈矩的李侍郎,竟有一日会做起了改变的第一人。” 堂下的三人显然未曾想过等了许久,竟是等来了这句略带调侃的话语。 李侍郎倒是率先反应了过来,道:“陛下说笑了,下官是习惯遵循古制,但也不是觉得古制处处都好。” “之所以不变,是因为没有更好的改变之法。” “如今有一人,能替陛下解忧,为百姓谋福,下官自然是支持的。” 皇帝听闻,顿时猜测这折子许是李侍郎同下头的官员共同商议所出。 当今圣上不喜那些附庸风雅的手段,殿中并未燃香,只熏了些静心凝神的草药,不仔细嗅闻很难让人发觉。 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傅叡炀自然是知晓父皇的习俗,此刻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这草药的香气静静自己的心。 在寻求片刻宁静之时,他又听见了那浑厚的男声:“这按量征收赋税,如何确保商户报上来的量不会有异?若是做假账糊弄户部,该如何?” 李侍郎面色带笑,似是早料到皇上会有这么一问:“下官只是个帮忙递折子的,陛下若是有什么疑问,不妨问问这出主意的人。” 猝不及防地被推得上前了一步,向来洒脱的傅叡炀从未有过这般在殿中述职的经历,倒是敛了往日的样子,端正立于殿前,却刻意地避开了皇帝的目光。 “儿、儿臣认为…不若将每个商户缴纳的银钱公诸于众。” “同样是卖布的店,同样是按量征税,张三的铺子比李四的铺子多纳一倍,那就说明张家的布匹卖得更多。” 皇帝颔了颔首,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是有了官家的公示,无非就是告诉世人,这家店的商品上个月卖得最好,大家快来这家店买啊。 试问有哪个商户,不愿意自家有这么个被官家盖章论证的招牌呢。 皇帝合上了手中的折子,思虑了许久,才对殿中之人说道:“此法有可行之处。户部尚书听令,月底之前朕要见到更为详细的奏折。这赋税该如何收,该收多少,怎么来收,都要给朕写得一清二楚!” 三人并未错过他语气中隐隐透露出的赞许之意,心中也不禁感到喜悦,忙领了命退下,打算好好施展一番。 只有傅叡炀像是还有什么话没说,走出殿门之前忍不住往回望了望,恰好撞进了皇帝有些难以置信的目光。 不过眼神短暂地交接了之后,便迅速挪开了,最终两人都未曾说一句话。 待到月底大朝会之时,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颁布了新政,众官员忍不住私下议论开了。 直至听闻着新政还是由那传闻中行事最为随性的四殿下提出来的,不少人还未听清楚细言,便以对这政令充满了排斥之意。 要是这个整日只知到处玩乐的纨绔都能在朝堂上说上话了,那他们这些吃着公粮办事的官员脸往哪搁? 而那龙座上的人,虽然他甫一听闻这是老四的想法之时,也是觉得有些诧异,但傅叡炀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儿子,忍不住揣测下头那些个官员莫不是想置皇家的威严于不顾,面色也就渐渐沉了下来。 倒是傅叡炀依旧不见神色有变,也不知是未曾听到身后的那些议论纷纷,还是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对待。只自顾自地将近段时日户部各官员商讨出来的细则说与众人听。 众人闻言,脸上的表情都有了不同的变化。 但不管文武百官如何猜忌傅叡炀是否有这项才能,这新政的施行却并未遭到反对。 直到皇上宣布朝会结束百官退下之时,傅叡炀甚至还碰到了几位官员和颜悦色地同他道别。 他是正经的皇子,更是皇后嫡出,旁人尊他敬他并不是稀罕事。 但他能感受到,这次的尊重不是靠着他的身份,而是他自己的才能换来的。 是夜,四皇子府的门房远远地便瞧见自家的马车,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 第113页 望了望府中灯火通明的模样,傅叡炀心下一暖。 不同于唯唯诺诺的门房,清风早已纵身下车,接过傅叡炀递来的官帽,道:“看来四皇子妃,又在等您了,殿下。” 扯着嘴角笑了笑,傅叡炀觉得在户部被吵得头昏脑涨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也不理会清风的打趣,快步踏上了回院的小道。 直到望见那个打着灯笼倚在门边等候的身影,步伐又忍不住快了些许。 “不是说了不用等我回来吗,”傅叡炀一手握住她的柔荑,轻轻摩挲着,“近日晚间风愈发盛了,莫要大意着了凉。” 周娴感受着身旁人的关怀,不自觉地挽上他的臂膀:“唔,午间睡了许久,竟不觉得饿,索性便等着你回来一道用膳了。” 近日傅叡炀一直在户部忙得焦头烂额,回府的时辰也是越来越晚,可无论他如何劝说,周娴似乎每天都能找到不同的借口等他。 他接过她手里的灯笼,递给一旁的桑竹,情难自禁地在她额间轻轻触碰,揽着她进了屋。 从前的他也不是没有过这般时辰才归家,只是那时候总觉得偌大一个宅子只他一人的感觉着实凄凉了些。 现在可好了,那隐约跳动着的烛火仿佛正在告诉他,无论多晚,总会有个人等着他的。 见着主人家回来了,周围伺候着的下人们都识相地行了礼退下,一时间整个堂内便只剩下周娴和傅叡炀二人。 桌上的一碟碟精致菜肴还未冷,四皇子的身份摆在这,即便是深更半夜,小厨房的人也能在片刻之内置办好主人家的吃食。 在内室净过手后,傅叡炀却未曾落座,反而是打开了房门吩咐下人送了壶酒过来。 周娴不解,他可不是个嗜酒的性子。因着自己不喜酒味,成亲之后鲜少见着他饮酒的样子。 脑子里估摸着今日是开朝会的日子,周娴恍然大悟。 “可是父皇同意了你的折子?”虽然不是了如指掌,但傅叡炀最近在忙些什么,周娴还是略知一二。 “嗯,”傅叡炀笑着点了点头,替周娴盛了碗汤放在面前,“今日朝会,父皇正式应了,明日起就会在大都先试试。” 在家中周娴向来是喜欢放松些的,双手撑在桌上,歪着头笑着看他:“哎呀,我就知道你肯定可以的。” “你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识过那么多的人,定是会为百姓们多多谋划的。” 那眉眼间的崇拜让傅叡炀的心底酸酸涨涨地,像是有什么东西急切地冲撞着想要挣脱束缚。 也不知道是害羞了还是别的,他伸出手在她的发髻间揉了揉,换来了意料之中的娇嗔。 “不过只是过了父皇那一关,真正有用与否还得看明日之后。” 接过丫鬟手中的酒具,周娴替他斟上一盏后,想了想还是停了手,自己的那点酒量就不要想着对饮酒了吧。 “能过父皇那一关,就已经很了不起啦,是该喝点酒庆祝一下的。”周娴端起汤碗,佯装豪气地同他碰了个杯。 烈酒下肚,佳人在侧,傅叡炀打开了话匣子:“你似乎,很喜欢称赞别人?” 放下汤碗,周娴摇摇头,不知道第几次同他解释:“不是我喜欢夸你,是你真的很厉害啊。” 贵为皇子,周娴一直不明白他的妄自菲薄是为了什么。 好在也没用让她再次困惑,傅叡炀出言回答了她:“从小我没得过父皇母后几句称赞,听得最多的还是旁人的恭维,你这样总会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切。” “我总觉得,母后待我跟大皇兄是不同的,虽同为母子,但好像她的心思更放在大皇兄身上。” “而父皇,似乎对每个孩子都差不多,而我自幼淘气,比起几个兄长来说,倒是鲜少见到父皇赞许的目光。” “阿娴,我今日,真的很开心,”傅叡炀低着头似乎在喃喃自语,“今日父皇,和百官们,看我的样子好像真的同往常不一般了。” “我真的,很喜欢现在的日子。” 见他有些欢喜又有些惆怅的样子,周娴蓦地想起了从前在三房院子的那段日子。 她的记忆已经不剩多少了,只隐约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多么希望娘亲和爹爹能陪陪她,一个替她做着小衣裳,另一个给她讲着故事哄她入睡。 虽然后来祖母和大伯娘对她万分好,但她却总是忘不了那时候的期盼。 思及此,她伸出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傅叡炀,我们慢慢来,你一定会做到更好的。” 第58章 大都城内最顽劣不堪的四殿下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户部里颇受器重的傅大人,虽然论起尊贵后者远远比不上前者,但傅叡炀却并不在意。 他现下,倒是对这般生活欢喜至极。 不止是户部的人,就连父皇母后和兄长们,见着他都忍不住感慨一番他可算是懂事了。 傅叡炀时常在想,如果日子能同现在这般一直下去便好了。 然世事总是无常的,傅叡炀接到宫里传来的消息时,已然是四更天了。 面前的小内侍看起来形色慌乱,想来是宫里人荒马乱腾不出人手来,才差了这么个不经事的来怀王府报信。 早在下人通传的时候周娴就已被惊醒,此刻见着傅叡炀眉头紧蹙地进了房内,她不由地眼皮一跳,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 第114页 她取过一旁的外衫披在身上,忙不迭地起了身,问道:“可是宫里出了何事?” 将她脸上的担忧尽收眼底,傅叡炀抬手替她拢了拢衣领,怕这深夜的寒凉侵染了她的身子。 “宫里来人说,父皇突发急症……现下昏迷不醒……” 傅叡炀的话在这里就停住了,但就凭这短短的一句话,就在周娴心中掀起了一番惊涛骇浪。 周娴敏锐地感受到了他话里的颤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傅叡炀,觉得有些心慌,当下一个跨步上前,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将自己埋在了傅叡炀的怀里。 “桑竹,快些备点水,拿些干净的衣物进来,另外让清风去套马备车,殿下同我要进宫一趟,”吩咐完后,周娴又转过头安慰傅叡炀,“父皇许是近来劳累了些,我们先进宫瞧瞧,你别急着自己吓唬自己。” 感受到他的身子似乎不再那么紧绷,周娴退出了他的怀,仰着头望着他的眼睛。 夜深露重,室内只点了两盏烛火方便视物,烛光闪烁着衬得眼前的轮廓瞧着有些不真切,但傅叡炀还是能清楚地望见她的眼眸。 “我会陪着你,别担心好吗?” 傅叡炀二人匆匆赶到兴庆宫时,殿内有不少人在候着,大都是些得了信的高位妃嫔们,三两成群,或立或坐,脸上的神色也各异。 不过他此刻倒没那个心思去揣摩,牵着周娴的手径直去了内室。 相比于殿中,内室里倒显得凄凉了些,除了跪在一片的几个贴身内侍,就只有皇后和太子二人,也不知旁的那些兄弟姊妹们是消息迟了,还是路上耽搁了。 室内的气氛分外沉重,周娴一时间也不敢妄加言语,向皇后和太子行了礼,便沉默着侧立在旁。 傅叡炀心系父皇,拉着兄长的手焦急问道:“父皇为何会忽发急症?太医怎么说?父皇可有大碍?” 东宫离得近,傅叡煌接到消息早早赶来,方才伺候着父皇用了药,拍了拍胞弟的手安慰道:“太医说是从前战场上留下的老毛病,再加上操劳过度,夜深露重寒气入骨,这才病倒了。现下得了太医的救治,往后须得好好将养着。” 听到往后二字,傅叡炀紧绷着的心弦才算是稍稍松了些,有往后总归是好的,可愁绪又很快染上了眉间。 世人皆道当今圣上勤政爱民,可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勤政爱民的背后,是多少个伏案执笔批阅奏折的夜晚。 傅叡炀一直知道父皇是个好皇帝,并也以此为傲,只是没想过有一天会因此成为父皇急症的病因。 殿内一时间被沉默笼罩,在这般压抑的气氛中,皇后看了看相伴二十余载的枕边人,现下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龙榻上,心里觉得有些可悲。 不知是为皇上,为自己,或是为谁。 也不知是不是来得匆忙,不同于往常那般庄重威严的模样,周娴瞧着皇后这一身寝衣外只一件薄薄外衫的打扮,似乎衬得那未施粉黛的脸上多了几分憔悴。 她大着胆子上前,道:“母后,既然父皇已然度过危险,还烦请母后放宽心。” “母后不若回寝宫休息休息,莫要熬坏了身子。父皇这有儿臣们守着,如若父皇醒来也是不愿看见母后这般操劳的。” 傅叡炀兄弟二人听闻周娴的话,也纷纷转过头安慰起自家母后来。 “是啊母后,这深更半夜的,儿子们在这守着便是了。” “若是有什么事,儿子派人去知会一声便是。” “流苏姑姑,伺候着母后回宫吧。” 皇后抬头望了望自己的两个儿子,也不知何时起,这两个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要抬着头才能看清了。 她拉起两个儿子的手,交叠在一起,郑重其事地交待着:“如今你父皇病重不得劳累,往后你父皇和这大盛,可得交给你们兄弟二人了。” 前脚刚送走了自家母后,又陆续迎来了傅叡煜和傅叡烁,还遣散了在外候着的那些后宫妃嫔们,等到一切安顿好,已过了寅时。 瞥见周娴沉吟不语的模样,傅叡炀拉过她的手,侧着身子让她靠在肩上,道:“离天明还有一会儿,若是累了就靠着我休息会儿,今夜辛苦你了。” 而周娴只是摇摇头,辛苦倒论不上多辛苦,只是瞧着傅叡炀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替他难过罢了。 “我不累,你若也不累的话,不妨同我说说话。”比起憋在心里让自己难受,不如找个人好好倾诉。 傅叡炀用手摩挲这周娴的发,朝她露出了个勉强的笑:“我明白,不用替我担忧。我相信父皇吉人自有天相。” 周娴心想,他能想明白就好,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般默默陪着他罢了。 当今圣上身体抱恙,但这家国大事又耽误不得,太子傅叡煌也就名正言顺地挑起了监国的担子。 日子久了,那些文武百官们难免会生些小心思出来,开始暗自揣摩着圣意。 这人的心思乱了,办的事也容易乱,这也是当权者不愿见到的事。 幸而太子傅叡煌不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也怕自己年轻出了岔子,凡事先听听几位老臣们的谏言,差事也都分派给了下头几个弟弟帮忙督促着,免得有人趁着这当头浑水摸鱼。 连带着傅叡炀这个被百官瞧不上的纨绔子弟,近日来都是忙得来早出晚归的。 -- 第115页 不过周娴近来也没闲着,身为儿媳,她倒是时常进宫侍疾,算起来这段时日里,她同傅叡炀待在一起的日子,还不如同皇后和姜如清多。 待到圣上身体好转,已然快到了张灯结彩庆年岁的时日。 “回陛下、娘娘、几位殿下,”张太医被众人盯着号完了脉,战战兢兢地跪着回话,“陛下的身子调养得不错,能恢复到如此地步已是万幸,但还请陛下切记,万不可再过度操劳、不可大动肝火、不可过多食辛辣之物……” 瞧着自己这一连串不可说下来,面前几位贵人脸色愈发沉重,张太医忙转了话口。 “总之,若是精心将养着,陛下定能福泽绵延,寿与天齐。” 贵人们这才又松了口气,只是那龙榻上的人又出了声:“朕乃一国之君,国事如此繁重,如何能精心将养?” 尽管这声音带了几分气短不似往常的威严,张太医仍旧被下了一个激灵,抖着身子直愣愣地跪拜。 若要圣上安心养病,也不是全无可能的事,只要这操心国事的人变成另外一个…… 只是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就算借张太医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只好嘴唇颤抖着嚅嗫了半晌,也没说出个完整的话。 殿内的众人也都不敢言语,若是谁在此时接了话,未免落个平添猜忌的结果,还不如保持缄默。 “罢了,”皇上倏地出了声,“朕都知晓了,张太医你退下吧。” 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最清楚的。若是这般为难张太医便能有让他恢复如初的法子,那张太医早被奉为神医了。 唤来近身伺候的内侍,皇帝抢人咳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扫了一眼堂下众人。 发妻一如初次见面那般打扮得庄重威严,神色泰然,想当年他的母后就是看上她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才定下的太子妃人选。 她身侧站着的是老二的媳妇,姜家的嫡女,同她倒是有几分相似,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 右侧坐着的,是他的嫡长子傅叡煌,大盛如今的太子,是几个孩子里最像他的,但性子有些软了地不适合做上位者,这点倒也是同他沾了几分。 再下侧,是二子傅叡煜,他好像已经好几年没仔细看过这个孩子的模样了,就好像他已经快记不清宁嫔的面容一般。 看到小儿子和小儿媳目光里的担忧,他忍不住笑了笑,朝着最下首的位置投去了一个安慰的目光。 最后,他看了一眼三儿子傅叡烁,他的样子同生母真的很像,像到他这么些年都不敢再多看几眼。 圣上朝着三皇子的方向多看了两眼,抖着唇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只有沉默。 好半晌之后,大家才听见那顶顶尊贵的人叹了一口气。 “太子的亲事相看得如何了?” “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总归要先成了家,再好立业。” “不然大臣们心思放在旁的地方了,还怎么能好好辅佐太子。” 第59章 待太子大婚后,圣上将会放权给太子去行宫养病的消息在前朝和后宫不胫而走。 前朝的那些大臣们倒是不算意外,毕竟之前太子监国了已经让他们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现下不过是得到了准信而已。 但后宫那些妃嫔们,可就坐不住了。 当今圣上子嗣不丰,除了皇后、宁嫔以及另外几个孕育了公主的妃嫔们还有些依仗,其余得了消息的,都不禁开始为往后做谋划。 有想要跟着帝后去行宫盼着在帝后面前落个脸的,也有想趁着皇后不在宫中分些权培养自己实力的。 一时间皇后的永宁宫倒成了后宫里最为热闹的地界。 然皇后却并没有那么多心思放在她们身上。出宫在即,她手头的事务多得分身乏术,更别提还有个最为急迫的事——太子妃人选。 她细细斟酌了之后,替太子定下了右丞相家的嫡女。 从前忌讳着圣上猜忌,太子妃也不敢在过于有权有势有君宠的人家相看。 但如今不一样了,既然圣上有了放权的心思,那太子姻亲自然是越有助力越好。 至于代管后宫的人选,皇后思忖了片刻屏退了宫内的下人,只余下一个流苏在旁。 主理后宫诸项事宜的,定然是品阶最高的贵妃最为合适。 可这从旁协助的…… 流苏在皇后身边服侍多年,瞧见她纤长的指在后宫的名册上不住地敲打,自然是明白她在忧虑什么。 “娘娘,”流苏放下手中的墨锭,低着头问,“您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没见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皇后心中总有些担忧,深呼了一口气:“命贵妃和德妃二人统管后宫吧。” 后宫四妃,除贵妃德妃外,淑妃不经事,贤妃自前几年薨逝后位置一直空缺。 若是论地位,其实二皇子生母宁嫔是最合适的。 只是一想到二皇子,皇后私心作祟,才选了德妃。 指尖在名册上摩挲,瞧见那破例在四妃之外赐了封号的妃位,皇后只觉心中一股浊气消散,连带着气息都顺畅了不少。 最终,赢的那个人还是自己。 过几日便是除夕夜了,近日来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是一番忙碌的模样。 除夕宫宴、太子大婚、帝后出行,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凑在了同一个时刻,宫中上至皇后,下至侍从,此刻都恨不得自己能多生出一双手。 -- 第116页 一些新进宫的小内侍小宫女们都被教导着做事要多长几个心眼,没得在这紧要关头出了错受重罚。 身着一袭华裳、头戴精致钗饰、腰配玉制禁步,周娴盛装打扮了好几个时辰后,同傅叡炀一道进宫赴宴。 灰青色的褙子在领口和袖口都缀了一圈狐狸毛,是日前听桑竹说她惧寒后,傅叡炀特意让人从库房里拿出来连夜赶制的,据闻是他亲自猎下的狐狸。 有了狐狸毛的遮挡,傅叡炀临出门前往她怀里塞了个小手炉御寒,还不忘低声祝福她进了永宁宫可千万要记得交给丫鬟拿着,不然被母后瞧见了又会心生不悦。 望了望四下无人的宫道,周娴熟稔地凑近他身旁,低声道:“若是我忘了,殿下会帮我吗?” 傅叡炀扶额,这人如今是越来越会拿捏他了。 强忍着按下想要按摩僵硬脖颈的手,她悄声打量起了桌上的另外两个女眷——皇后和姜如清,那从容的神色和克制的举动,真让她自愧不如。 虽然知晓皇后重规矩,但她还是在心底期盼着丞相嫡女别再是这般一板一眼的性子了。 好在今年圣上病体抱恙,这宫宴大家也不敢太过逾矩,倒叫周娴得了便宜。 再过两刻钟便到了圣上服药的时辰,想必届时也该散了这宴会了。 瞧出了她面上的疲态,傅叡炀在桌下拉住了她的手轻抚,想要给她安慰。 可周娴却被吓了一跳,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掌心。 方才开宴之时他不过是多挟了两筷子吃食给她,就惹得皇后的目光朝他们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若是再被瞧见这桌下的小动作,那她定然是要被斥一句不懂规矩的。 但是她要顾忌着动作不能太大惹人注目,再加上傅叡炀的手越握越紧似是不在意,她就只好趁人不备瞪了他一眼后,便随他而去了。 不过这般闹腾了一下后,周娴倒是觉得身上热乎了不少。 不出所料,今年的除夕宴果然早早地结束了。 按照规矩,周娴作为四皇子妃,是应当留在宫中守岁的。 然傅叡炀早早地就同皇后讨了假,直言近日来事务产生不得闲,趁着除夕封笔,想要去城中转转。 皇后最近对这个小儿子是越发顺眼了,再加上琐事过多忙昏了头,让他说了几句好话哄着一时高兴就应了。 言语间没有提过周娴一字一句,但周娴自然明白,这恩典多半都是为了她讨的。 临近年关户部本就事务繁忙,再加上赋税的整改,别说回家吃饭了,甚至有好几日周娴还未睁眼他就出了门,回家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强撑着坐在床头打瞌睡的她。 傅叡炀心中歉疚,知道周娴喜热闹,便特意想着带她去城内逛逛。 除夕夜的大都没了宵禁,人们卸下一年的忙碌,拖家带口趁着今日好好放松一番。 大街上的人来人往,若是还乘马车,定然是寸步难行,傅叡炀遣了清风和桑竹回府,同周娴二人下车步行。 怕她走丢了,自下车的那一刻起,傅叡炀便一直牵着她的手同她十字紧扣,他身上的体温也顺着两人交叠的手源源不断地流到了她身上。 身上的繁杂饰品早在马车上就摘了。本就是人多繁杂的时候,再一身穿金戴银地出现,怕是在告诉那些别有用心的歹人她是个有钱的主。 除却那一身料子精美的华服,此时的周娴倒显得有些素净了。 傅叡炀拉着她看了看,三两步走到一个卖簪子的小摊旁,选了个雕刻精巧的木簪子比划了两下,一只手替她插在了发间。 “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光,”那小摊贩见两人打扮不俗,顿时喜上眉梢,“这鸳鸯簪子可耗费了小的不少功夫,刻废了好些木料才得了这么一对。” “您夫人簪上,简直是绝配。” 虽然后面这句话周娴怀疑他会对每个客人都这么说,但他的话还是吸引了她的目光。 果不其然,摊子上还有个模样相似的,只是瞧着样式稍简单了些,应是男子的款式。 “这个我也要了,”周娴指着另外一个簪子,“这一对我们都要了。” 她摸了摸腰间的香囊,从中取出一小块银子递给小贩:“这是银钱,不用找了。” 她一手拿起男子用的那个发簪,一手想要指自己的头上,却发现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 “我头上的这个,”周娴摇摇头示意,“他来给钱。” 说罢,她眼神示意傅叡炀埋下头,学着他的样子替他簪在了发髻上。 抽离身子的时候,还不忘对着他撒娇:“哥哥,我买了送给你,你买了送给我,好不好?” 佳人巧笑倩兮,眸子里全是心爱之人的模样,这谁舍得说不好。 二人在街上走走停停,或是看看贩卖手工品的小摊,或者瞧瞧杂耍的戏班,又或是听听说书人的话本子,一路上好不逍遥。 逛着逛着,周娴就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一转过头,愣了片刻才想起眼前这姑娘是何人。 “青禾姑娘也是出来游玩的?” 一袭素净打扮的青禾,与上次见面并无差别,这才让周娴还能顺利地叫出她的名字。 “四公子、夫人,”谅着人多嘴杂,青禾只是稍稍躬身行了个礼,“远远瞧见二人的身形便觉得像,这才大着胆子上前,也不知可有扰了二位雅兴?” -- 第117页 因着对她的印象很好,周娴摆了摆手:“青禾姑娘客气了,何曾谈得上扰性。” 而站在一旁的傅叡炀抿了抿唇,见青禾孤身一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同周娴的轻快不同,倒有几分说教的意思:“此地人多,你一介女流孤身前行不妥,须得多多注意。” 但听到这话的青禾并未觉得有何不对,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婉:“多谢四公子关心,青禾明白,只是今日除夕,想出来透透气罢了。” “得幸一见公子和夫人琴瑟和鸣的模样,”青禾的目光落在相扣的十指之上,“青禾替公子感到高兴。” 许是不愿打扰周娴和傅叡炀的二人世界,青禾并未过多寒暄便请辞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周娴才收回了她的目光。 初见青禾的时候,她同傅叡炀还不是现在的关系,如今心境不同了,见着青禾的感觉也不同了。 胸腔中莫名觉得一阵酸涩,想起他之前话语里掩饰不住关心的说教,周娴忍不住咬了咬唇,一脸哀怨地望着身旁的人:“青禾姑娘人真好啊,若我是个男子,我怕是也会喜欢她吧。” 傅叡炀揉了揉她气呼呼的脸,将她拉到街旁,凑在她身旁同她解释:“但我只喜欢阿娴。” “青禾是同我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般。” “幼时有个侍卫同我交好,后来他为了救我坠崖了,死不见尸。” “青禾和他是同乡,听闻是小时候家乡闹了灾逃到大都,一个被人救了学了些武艺,一个却被卖到青楼里。” “那侍卫之前的愿望便是替青禾赎身,只是还未等到攒够钱……” “后来我曾去青楼见青禾,可她却不信那侍卫已逝的消息,只说要一辈子呆在青楼等他去赎身。” “我见青禾坚决,将银钱给了老鸨替她换了良籍,又时不时去青楼看看她,这才让老鸨误以为是我钟情于她又碍于身份不得将她赎走,我想着这般能让青禾的日子好过些,便也未曾解释过。” “可我又怕有心之人拿青禾做文章,也去看过旁的姑娘弹琴跳舞,但我真真只是看看,毫无旁的心思。” 听他说得风轻云淡,周娴却莫名感到心疼。 年幼遇险亲眼见着视作好友的侍卫坠崖,明明是照拂好友心仪之人却被传成爱逛青楼的纨绔子弟。 也不顾这是在大街上,周娴泪眼婆娑地扑进傅叡炀怀中:“我错了,我不该将你想得那么糟的。” 猝不及防被周娴偷袭了一番,傅叡炀没忍住往后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轻抚着她的发:“好了好了,明明是我被误会了,怎的你还哭了。” “莫要哭了,你看看周围的人,怕是都以为我欺负你了。” 怀中的人抽噎了两声,带着哭腔道:“你放心,我往后也会对青禾姑娘好的。我还会护着你,不让你再遇险,也不会让旁人说你闲话的。” 傅叡炀轻笑出声,捧着她的脸在额间轻触,本还想再安慰她两句的,却因瞬间绽放的烟火止住了声。 “你看,连老天都赞同我的话。”周娴红着眼笑的模样有些滑稽,但却让傅叡炀更为心动。 “这可不是老天的安排。” “本想着带你去酒楼上看得更真切些,谁料耽搁了这么一会儿。” “阿娴,对不起,”烟火的声音让傅叡炀不得不将周娴抱得更紧,才能凑在她耳边让她听清,“本来同你说了要带你去看雪的,今年怕是要失约了。” “等户部的事轻省些,等大皇兄在朝中更稳固些,我一定带你去。” “这烟花是我的赔罪,阿娴,再等等我好不好。” 这些时日两人都忙得团团转,周娴倒是有些忘了之前的约定,没想到他还一直记在心中。 她在他怀中蹭了蹭,方才落了几滴泪让她说话还带有一丝鼻音。 “好,反正我们还要在一起很多年,晚一些也没关系的。” 傅叡炀抬头看了看天,不知道天上有没有一颗星星是当初那个侍卫。 还记得年少的时候问侍卫喜欢是什么感觉,那侍卫说,是无论何时想到那个人,心情都是晴朗的感觉。 现在,即便是夜晚,他也觉得他的心情是晴朗的。 第60章 钦天监的官员受命,早早地就替太子演算好了大婚的日子。 三月出头的某一日,礼部的人将婚服赶制好后着人送去东宫给太子试试合不合身,却意外在东宫发现了只供帝后使用的织金明黄布料。 领头的心中惊骇万分,抖着身子呵斥下头的小内侍若是不想死最好闭紧了自己的嘴。 越是这等敏感的时期,这话头从他们的口中传出去,越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然谁料当时一道受命去东宫的人里边,有个不经事的,回来后被吓得日日噩梦,同寝的人时常半夜被他口中惊呼的“太子殿下饶命”惊得睡不着觉。 渐渐地,这事在宫中传开了来,竟传出了个让人恨不得捂住耳朵假装没听见的传言—— 太子殿下私自赶制龙袍,意在诅咒圣上早逝,盼着取而代之。 禁卫军赶到东宫的时候,太子傅叡煌正在赵青青的院中小憩。 即将到来的太子大婚成了二人心中的一根刺,拔不掉又日日让人疼得难堪。傅叡煌每每看见赵青青神采不济却还强撑着体贴他的模样,总是忍不住唉声叹气。 -- 第118页 不过好在听闻那右相嫡女是个性子柔软的,不然他当初也不会应了这门婚事。 接到让他进宫的旨意时,赵青青一如惊弓之鸟般吓得浑身一震,傅叡煌虽也奇怪为何是禁军来传令而不是内侍,却还是温柔地安慰着赵青青安心在东宫呆着等他回来。 “皇后有令,”禁军头领直属于圣上,倒也不怕得罪太子,“赵选侍需得一道跟着面圣。” 傅叡煌只觉这不是件小事,借口容颜失礼稍作整理,派了个身边的小内侍赶去四皇子府上报个信。 不知自家母后为何要让青青进宫的具体缘由,但傅叡煌猜测许是对青青不利的,他唯恐一人之力不足以同母后抗争,只好盼着人多力量大。 他揽着一旁面色苍白死咬着下唇的女子,轻声安慰她不要怕。 无论如何,他都会护她周全的。 接到太子府来信的时候,傅叡炀本能感觉有大事要发生,原是不想带周娴蹚浑水的。 奈何周娴听闻皇后特点赵青青入宫,想到同她的一面之缘。虽谈不上好感,但谅在太子为人和善,她也愿帮扶一把。 二人携手赶到议事殿门口时,正巧碰上了二皇子傅叡煜。 “二哥怎的也进了宫,”傅叡炀诧异的同时又有几分庆幸,人多总是好些的,“可也是得了大皇兄的信?” 然对面的人却摇了摇头:“我进宫探望母嫔,见着下头的人们都神色匆匆,隐隐觉着不对,想着来父皇着看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你的意思,大皇兄是出了何事?” 傅叡炀摇摇头,他又从哪知晓来龙去脉,兄弟二人皆是沉默不语,让门口的内侍进去通传。 议事殿内除了坐在首位的帝后,便只剩站立在一旁的傅叡煌,和跪着的赵青青,旁的下人早已被屏退了。 可正是这般只有四人在的场景,反倒让人更有凛然的感觉。 见到小儿子的到来,皇后本是神色一喜,可见着他身后跟着的傅叡煜,惴惴不安的心又重重地被敲击了一下。 圣上摆了摆手,免了两个儿子和儿媳的礼,一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说话似是有些气虚。 “朕让人去礼部查问了一番,听闻那布料,是在赵氏的房中发现的。” “赵氏,你有何要说的?” 还不等赵青青有何回应,一旁的傅叡煌率先忍不住开了口:“父皇、母后,这重点定是有什么误会!青青不是那种胆大妄为的人。” “那你的意思就是,朕糊涂到被人欺瞒了?!”许是气急了一时不顺,圣上此话一出,接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吓得皇后一面替他顺气,一面怒斥道:“太子慎言!你可知晓你在说些什么?!” “当初本宫就觉得这赵青青有些可疑,偏生你被这女子迷得昏了头。” “现在看来,什么在她房中发现了大逆不道的布料,分明就是这女子想要陷害于你!” 明面上是在斥责赵青青,可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太子此刻最好是同她划清界限,莫要再被她迷惑了。 原本一言不发的赵青青,却在听见皇后的话后倏地抬起了头,满眼婆娑地盯着太子:“殿下!殿下青青决计不会陷害你的。” “青青这辈子都不会做出对殿下不利的事。” 皇后气极反笑,盯着她问道:“你不会陷害太子?那你倒是说说,你不会陷害太子为何还要私藏于本不该出现在太子府上的东西?” 见到此景,周娴忍不住感慨,皇后不愧是统领六宫的女子,三言两语便将事态从“太子殿下意欲谋反”转变为“太子宫中有人意图故意栽赃陷害”。 “父皇母后明鉴,儿臣并无那等大逆不道的心思”被赵青青眼中的泪刺了眼,傅叡煌盯着皇后警示的目光又开了口:“至于青青,儿臣闲暇时刻时时同她在一块,并未发觉青青有何不对的地方。” “此事定是有蹊跷,还望父皇母后给儿臣些时日,儿臣定会细细查明。” 傅叡炀也适时上前替兄长求情:“父皇母后,儿臣认为,大皇兄并无做那等谋逆之事的必要。” “故儿臣认为,此时断然是有人在背后使乱,还望父皇母后莫要中了奸计。” 如今上至满朝文武,下至宫中侍从,无人不知太子即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若非他昏了头,是在没有做这事的必要。 也不知到底是何人,才会想着使这拙劣又恶毒的把戏。 见上座之人仍有些疑虑,傅叡炀硬着头皮看了看一旁的傅叡煜,想着二哥比自己懂事多了,也许他说的话更有用。 而傅叡煜也不辜负他的期望,同他短暂地眼神相交之后开了口,却不是他意料之中求情的话。 “大皇兄说并未发现此女子的异常,可若是大皇兄不在此女子身边的时候呢?” “儿臣认为,不若寻人去取了那料子来,”傅叡煜无视皇后那铁青的脸色,也恍若看不见傅叡煌傅叡炀不可置信的目光,“想来此女子也没那个资格私藏布料。若是有人存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不妨直接看看这料子上绣了些什么?” 派去东宫的内侍得了命令匆忙赶到赵青青的院子中,大肆搜刮了一番之后,才在一个装着针线的小笸箩里发现了还插着绣花针的料子。 唯恐自己耽误了大事,忙不迭地捧着那笸箩又赶回了议事殿,面圣的时候也不顾额角的汗滴渗出失仪,跪拜着不敢直视帝后的目光,将手上的东西呈了上去。 -- 第119页 在等待他回话的时候,圣上又克制不住咳嗽了许久,那撕心裂肺的声响让众人都忍不住为他揪心。 饶是这般身体不适,他还是撑着起了身,挥退了想要上前搀扶的皇后,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走下了椅子。 从内侍的手中接过笸箩,他却并未急着翻看,而是看了一眼依旧站在殿中的傅叡煌。 连日来缠绵病榻让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眼神里也多了几丝浑浊,不再如往日般犀利。 许是方才的咳嗽让他觉得不适,身子也比从前多了些佝偻。 看见傅叡煌依旧一脸正色地同他回望,这才收回了他的打量,打开了掩盖在笸箩之上的遮盖,取出了一块明黄色的料子。 不可否认的是,在看清那料子上所绣何物之后,他竟松了一口气。 “赵氏,”圣上将手中的东西轻轻一抖,展露在众人面前,“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私绣凤凰?” 凤凰?! 在场众人,除了依旧伏跪在地的赵青青,皆忍不住惊呼出声。 尤其是二皇子傅叡煜,似是最难以置信:“凤凰?怎么会是,凤凰呢?” 倒是皇后率先回过了神,指着赵青青叱问:“赵氏?你一介卑贱女子,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竟肖想皇后之位?!” 饶是再怎么相信太子是被诬陷的,可亲眼见着这般反转,周娴还是忍不住打量了几眼赵青青。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女子是个有野心有本事的,可没想到她的本事和野心竟如此之大。 只是继上次她有本事出现在猎场之后,这次她又是从何处得到了这连自己都接触不了的料子? 同样感到震惊的还有傅叡煌,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日日睡在他枕边的人,私底下却有着这等谋划。 方才他还坚定地认为,像青青这般柔弱的女子,定是在不知晓的情况下被人陷害,可如今那同他贴身衣物有着相似针脚的证据摆在他面前,让他如何不多想? “青青,”他的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失望,“你到底、到底为何要这般做。” 可面对他的质问,赵青青确实避而不答,轻拭脸上的泪,她扬起了他最喜欢的笑:“殿下这次,还会救青青吗?” “殿下不知,其实猎场那次,不是青青第一次遇见殿下了。” “刚来大都的那天,我的祖父祖母方去世,写了信盼爹爹来接却迟迟没有回应,只好孤身一人上路。” “可我不知,大都的宵禁如此之严,尽管苦苦哀求守城的大哥,却仍旧只能蜷缩在城墙外干等,还时不时会受到守卫的欺辱。” “可老天是眷顾我的,”赵青青仰着头握着傅叡煌的手,眼里仿佛闪着光,“殿下那日从京郊赶回来,见着守卫为难我,狠狠惩罚了那守卫之人,还给了银钱让我早些归家。” “殿下心善,许是记不清此事了。但青青却丝毫忘不了殿下那日向我伸出手的模样。” 她拉着傅叡煌的手,轻轻覆在自己脸上,闭着眼享受那熟悉的体温。 “殿下,青青心悦于你,早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 第61章 这本该是个相爱之人互诉衷情的感人场面,却刺红了皇后的眼。 “你心悦太子?”言语里尽是不可置信,皇后怒目圆睁地盯着跪在殿中的赵青青,指着被圣上丢弃在地的罪证,质问道,“你就是这般来心悦太子的?” 不同于她外表看起来的那般柔弱,此时被帝后轮番质问,赵青青虽是跪着,却仍然□□着脊背,一言不发地望着身侧的傅叡煌,眼中弥漫着的,只有期盼。 没有挣开赵青青的手,傅叡煌就任由她这么攥着,红着眼同她对视。 沉默了好半晌,他才覆上了两人交握的双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后,撩起衣衫下摆,朝着座上的帝后行了个跪拜之礼。 “父皇、母后,”傅叡煌的头深深埋向地面,似是愧见圣颜,“儿臣从未有过此等不孝之心,更遑论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然此事确出自儿臣后院,实乃儿臣管教不严。儿臣自知已酿成大错,愧对父皇母后,但还是恳请父皇母后饶青青死罪,此事全是儿臣的错。” 听到傅叡煌替她求情,赵青青紧绷着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些,两行清泪瞬间夺眶而出,笑着自言自语:“幸好、幸好,幸好殿下还是会救青青。” 抢在他在此开口之前,赵青青重重地磕了个头:“圣上、娘娘……此事皆由我一人所为,后院出了这等心怀不轨之人,殿下亦是被蒙在鼓里,又有何罪之有?” “是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是我妄想皇后之位,同殿下没有任何关系。” 虽是从头至尾都不曾怀疑过太子有篡位之心,但要说此事仅仅是因赵青青的贪念而起,周娴还是不太信的。 在她看来,赵青青是个聪明至极的女子,一步步谋划至今,却败在了一小块布料上,确是得不偿失。 况且,她真的得了吗?不过是一块布料,即便她为自己私置凤袍,那也不能让她登上后位。 除了会让人捏住把柄,周娴实在想不出这样做还有别的什么结果。 然而无论周娴信不信这番说辞,重要的是圣上怎么看,天下人怎么看。 皇后听闻赵青青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脸色终于不再如先前那般铁青,只面色严厉地用眼神示意太子不要再为了这个女子求情触怒圣上了。 -- 第120页 众人皆是缄默不言,等着圣上的宣判,但圣上的目光却不住地在那跪着的二人身上逡巡,倏地扔出了一句话:“太子同朕,果然是最像的。”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周娴和傅叡炀都揣摩不出是何意味,甚至连是喜是怒都不知。 只有坐在他身侧的皇后,如同被这话砸中了头,瞬间攥紧了拳头,连指甲嵌进了掌心也恍若不知。 “赵氏身为太子选侍却不知恪守本分,生出不臣之心,实乃大逆不道,”一手抵在唇间强忍身体的不适,他开始了对二人的判决,“然谅其并未铸成大错,死罪可免,从今往后禁足东宫,终生不得自由。” “太子身为东宫之主,却对此时一无所知,实为失察,即日起禁足东宫三个月,自思己过。” 听到圣上的裁断,周娴忍不住松了口气。 觊觎后位这事可大可小,可对于赵青青这种身份低微的女子来说,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 至于太子,若是在平时被罚禁足,旁人倒还会揣测一番圣意,掂量着太子是否失了圣宠。可如今帝后即将离宫,圣上只是禁了太子的足而并未收回实权,显然并未起动摇太子地位的心思。 与别人的庆幸不同,在听到自家父皇的决策后,二皇子傅叡煜却咬紧了牙根:“父皇,谋逆之罪,就这般轻拿轻放了,是否有些不妥?” 按照圣上的习性,议事殿内依旧只有静心凝神的草药香气,但这清冽的气味却并未让人平静下来。 这忽如其来的反对之声震惊了所有人,傅叡炀上前一步拉着傅叡煜的衣衫下摆低声问:“二皇兄,你、你在说些什么?” 然傅叡煜却只是扶了他的手,上前一步双手交叠,硬着脖颈质问:“父皇是否,对太子太过宽容了些?” 周娴有些不明白,即便她同傅叡煜的关系并不亲厚,按照之前远远见过几次来看,她还以为这几个皇子之前的关系,也能算得上是兄友弟恭的。 和她一道想不明白的,还有傅叡炀:“二皇兄,你疯了吗?此事与大皇兄又有何关联。” “父皇,明面上这是太子后院之事,”傅叡煜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样,对傅叡炀的拉扯不管不顾,“可赵氏一介妇人如何有胆子与本事?这背地里到底是谁有不臣之心,还请父皇细细盘问后再做定夺。” 饶是再怎么拎不清的人,此刻也听出来了傅叡煜对圣上的处置感到愤懑不满。 这话即便是就此打住,傅叡煜的心思也昭然若揭——他想要彻底坐实太子的谋反之心。 日前忽然昏迷时的那股晕眩感又席卷而来,龙座上的人倾斜着身子,一把抓住了扶手,指着傅叡煜怒斥:“你是在说,太子想造反?” 那手指颤颤巍巍,也不知是因为身子不适,还是气得不能自已。 跪在下方的傅叡煜看着往日里挺拔如山丘的父皇这副模样,深吸一口气后埋首又言:“太子此举是另有图谋,理应严惩。” 圣上怒极反笑:“严惩?何为严惩?” 傅叡煜转过头,看向了同样跪在一旁的傅叡煌。 兄弟二人这般对视了许久,久到傅叡煌眼神酸涩,恍惚从他眼中看见了愧疚。 “依儿臣之见,当废太子,改立贤能。” “改立贤能?”强压住喉头里涌出来的腥甜味道,圣上又想起那年曾允诺的话。 只是话还在,彼时让他心动的人早已消散。 “太子是何为人朕心里清楚,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都退下吧。”身体传来的不适愈发让他觉得疲惫。 “所以即便是太子有篡位之嫌,父皇就这般轻轻带过了吗?” “即便儿臣如何努力,如何学着做一个好儿子,如何追赶着皇兄的脚步做个让天下满意的皇子,都无法入您的眼,是吗?” 就好像是要把这么些年来的委屈尽数倾洒,傅叡煜的言语越发激动,青筋自脖颈往上怒冲头顶,往日里众人见到的那个英姿飒爽的二皇子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即便我政事做得再好,在旁人眼中也只会是太子识人有方;我的母嫔至今未受到内务府送的年礼,理由是太子大婚在即下头的人忙忘了。” “父皇心里念的是沈惠妃、最喜爱的儿子是太子,心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偏过母嫔和儿臣一丝一毫,是吗?” 这还是周娴第一次从皇室中人口中听到沈惠妃这三个字。 这么些年除了隐约从旁人嘴里知晓过三两句当年沈惠妃在世时受盛宠的样子,这个名号就仿佛是被人下了禁制,让人不敢轻易在背后议论。 下意识地看向圣上,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仍然能感受到座上之人在听到傅叡煜的嘶喊之后,瞳孔里透露出的悲哀。 “够了!够了!不准你再提那个贱人!”以端庄为标志的皇后,甫一听到沈惠妃的名号,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尖利地嘶喊出声。 看着自家母后的反应不对,傅叡煌三两步跨上台阶,一手握住皇后的手,一手熟练地替她顺气。 像是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傅叡煜唇边绽出了讥笑:“沈惠妃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而已,母后还这般忌惮吗?” 关于沈惠妃的一切,就好比是打铁的匠人将烧红的铁块放入冷水中降温,“呲”的一声将原本静默的议事殿烧得沸腾着张牙舞爪,溅出的水滴带着灼热的温度刺得人生疼。 -- 第121页 傅叡煌还未来得及安抚好自家母后,余光瞥见一旁的父皇听见那个死字后,满目的暗红喷洒而出,落在扶手上,落在御窑金砖上,落在所有人的眼里。 看到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两句话,帝后皆失仪的样子,傅叡煜笑得愈发大声了:“今日索性发了疯,那我便疯个够好了。” 他蓦然起身,指着皇后道:“你命贵妃和德妃掌事,不过是瞧着她二人没有儿子傍身,必须依靠着你才能有个好的后事罢了。” “你忌惮我母嫔,应是怕我抢了你儿子的太子之位吧。瞧啊,连你都知晓我有这个本事,偏生我的父皇永远都看不见我。” “你将姜如清安置在我身旁,只是为了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而你的两个儿子,一个即将迎娶高门嫡女,一个和重臣侄女恩爱两不疑。” 不等皇后有何反应,傅叡煜的矛头又指向了傅叡煌:“还有你,你以为你处处都赢得过我吗?” “你不过是仗着从皇后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哦对了,你还有一点比我好,你是最像父皇的。” “父皇心里住着那个沈惠妃,而你,被一个算计你的女子吃得死死地。” “你以为赵青青真的如同她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吗?你是没见过她当初求到我门口让我帮她进猎场时苦苦哀求,还有她从我这里拿过布料那番势在必得的模样。” 提到布料,傅叡煜猛然又转过头看向赵青青,脸上的表情怪异到像是中了邪:“只是没想到啊,最后还是被你阴了一招。” 被人戳穿了一直隐藏的心事,赵青青一瞬间慌了神,目光连忙投向了心上人:“殿下、殿下,不是他说的那样,不是的。” “青青从未想过算计你,我做的一切只是因为爱你啊。” “哈哈哈哈,爱?”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傅叡煜笑得直不起身,“原来这般算计就叫爱,那可真让人害怕。” 他狰狞着一张脸看着赵青青,满是不甘心:“也是啊,你同我合谋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他,又怎会心甘情愿让他获罪呢?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可是,我怎么会明白爱呢,又没有人爱过我,我又怎么会明白呢。” 第62章 大盛律例,皇子启蒙后需迁至皇子所居住。傅叡炀自记事起就觉得好像小时候的日子,都是同几个哥哥一道度过的。 那时候的他是整个课堂里最小的孩子,也是最调皮的那个。 夫子书卷上的信笔涂鸦,茶杯里的点点墨渍,坐垫旁乱爬的小虫,桩桩件件都没少得了他的手笔。 每当夫子对他吹胡子瞪眼的时候,几个哥哥是怎么做的呢? 身为太子的大皇兄总是率先行礼向夫子请罪,说幼弟年幼不懂事,实乃无心之过;二皇兄则是一板一眼地请求夫子看在弟弟年幼的份上想要代为受过;而三皇兄虽然话不多,却总是会护在他身前。 即便如今长大明白了更多,情谊不如从前了,但傅叡炀时不时还是会想起那段时日。 再看看面前这个双目赤红青筋暴起的二皇兄,他摇了摇头,不应该是这样的。 伸出手想拉住傅叡煜,傅叡炀的嗓音带着一丝哀求:“二皇兄,你现在有些不对劲,你先冷静再说。” 可还未等他触及他的衣衫,就感觉被人不耐烦地一拍,手掌旋即泛起了红。 “冷静?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冷静过!” “同样是父皇的儿子,你们一个只知儿女私情却还能当太子,一个明明是个废物还是会有人瞎了眼恭维。” “凭什么,我就不可以?” 话音刚落,傅叡煜就感觉耳旁一阵劲风呼啸而过。还未来得及反应,鼻尖就落下了两滴温热,一双腿也被这阵冲击撞得支撑不起这副身子,踉跄着往后倒。身后的书架应声而裂,残碎的木板同书籍同时坍塌而落。 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至亲之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词眼,傅叡炀捏紧了拳站在殿中。 捂住了自己的嘴,周娴将唇边的惊呼声咽下,上前握住了他还在颤抖的拳,妄图用自己的体温让他平复下来。 殿内的动静惊动了在门口守着的护卫,踌躇着对视了好几眼,忌惮着之前圣上无诏不得入内的命令,担忧却不敢向前。 不等他们犹豫出什么结果,又听见殿中传来阵阵尖叫,这下他们可不敢再耽搁,训练有素地破门而入。 在见到殿中的混乱场景时,他们只觉明明打开了门,为何却见不到一丝光。 日前提心吊胆地在圣上跟前伺候了许多时日,张太医终于是得了闲,紧绷着的神经在休沐的时候才能得到片刻放松。 因着信奉养生,张太医早早地就歇下了。 然而还未等他进入梦乡,门口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从周公的棋局里拉了出来。 连忙起身换了太医院的官服,连绶带都未曾系好,他就被传话的内侍拖着进了宫。 喘着粗气赶到宫中的时候,发现了好几个本也是休沐之日的太医同他一般衣衫凌乱着聚集。 能有这样的阵仗,张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滴,直觉告诉他今晚注定不会是个平安夜。 住在景和殿的宁嫔取出绣了一般的小孩子肚兜,寻了个通透的位置坐下。 身侧的宫女每次见她这样,总要打趣一番:“二殿下的子嗣还不见影子呢,娘娘就这般忙活起来了。” -- 第122页 宁嫔总是温柔地笑笑:“早些备着总是没差的。” 接到消息的时候,那憨憨虎头上的“王”字才起了个头。 被刺破的指尖还冒着血珠,拂过艳红色的料子立马就氤氲开来。 晃了晃脑子,想要摆脱那阵阵嗡声,宁嫔重复着听到的话语:“你说二殿下刺伤了太子,将圣上气得昏迷不醒?” 下头的人哆嗦着身子,也不敢再说话,只好点了点头。 顾不得身后宫女的惊呼,宁嫔回过神来立马冲出了景和殿,连外衫都来不及披上一件,跌跌撞撞地赶到了圣上的寝殿。 在见到戒备森严的乾元殿时,她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也不在乎旁人会如何看到,哀求着守卫放她进去看看。 哄哄闹闹的声音惊动了殿内的皇后,一夜未眠的她双眼红肿,发髻也歪得七零八落,同她往常端庄贤淑的模样大相径庭。 更出乎人意料的是,见到宁嫔的那一刹,她仿佛看见了血海深仇的敌人,扬起巴掌扇了过去,尖锐的护甲刺破了宁嫔的脸,一道血痕跃然于上。 但宁嫔就好像没有知觉一般,咚的一声跪在了皇后面前,哭着求她:“娘娘,娘娘!二殿下不是那种人,他绝对不会做那种伤害兄弟忤逆父皇的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啊娘娘。” “误会?本宫亲眼所见,何来误会?”咬牙切齿地看着一脸泪珠的女人,皇后觉得快要压不住心中的愤怒了,“本宫就知道你们养的这些儿子没有一个好东西,全想跟本宫抢。” “不可能!告诉你,不可能!你们谁都抢不走!” 如今宫中已经乱得一团糟了,周娴真的不想再看见更多的岔子了,和方才接到消息匆匆进宫的姜如清一左一右,搀扶着还在念叨着“抢不走”的皇后进了内室坐下。 因着对温柔的宁嫔有些许好感,周娴又让人替她端了一盏茶。 想到方才二殿下的举动,面对宁嫔周娴也讲不出安慰的话,安排好后打算转身离去。 “周小姐,”宁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了她,“我能不能问问,煜儿如今在何处。” 方才趁着众人不备,傅叡煜好似被魇住了般,捡起了摔裂的木板突袭,最终被傅叡炀一脚踢开,随后顷刻涌入的侍卫将他制住关押。 想到傅叡煜的所作所为,周娴忍不住对宁嫔抱有一丝怜悯。 不知道宁嫔在其中扮演的是个一无所知的母亲、还是同样有反心的同伙,周娴也不敢妄言,闪烁其词后寻了个借口离去。 再次回到内室的时候,被自家侄女劝慰过的皇后已没有方才那般失控,但眉眼间掩饰不住疲惫。 “太子那边,如何了?”嘶哑的声音像是铺满了石子的小路,让人膈应难安。 太医院的一群人跪成一片,战战兢兢地回话:“回娘娘的话,殿下如今已没有生命危险,只是……” 余光瞥到皇后神色不虞,太医连汗滴落入眼中都不敢动,埋着头闭眼:“只不过太子气血两亏……” 傅叡煜手中的木板自肝愈穴径直刺入傅叡煌的后背,锐利的木板边缘破开防护,直逼肝脏。太医拔木板的时候鲜血顺涌而出,整个室内弥漫着艳红色的血腥味。 好在有胸骨的防护,利器未能刺穿整个肝脏。 但太子此时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往后…… 在场的诸多太医里,没人敢向皇后说太子往后的时日只能每日靠药吊着才能过活,但也没人敢说出太子会大好的话。 除非是大罗神仙来看,不然任人瞧了都会明白,太子怕是没有几年好活了。 “那…圣上呢?” 从前圣上的身子都是由太医院领头的张太医来调养的,这次的胆子自然也是落在了他肩上。 “圣上、圣上大病初愈又受了刺激急火攻心、若是熬不过今晚……” 短短几个字的话语却不啻于是惊天轰雷,上次圣上骤然病倒,众人还能盼着有太子出来主持大局。 可如今太子的身子能撑多久谁也说不准,二皇子又不知犯了何罪被关押起来,即便不是忧心天下的重臣,太医院的一众太医也不仅为大盛的将来感到担忧。 而皇后的沉默更像是一把刺刀,悬在他们的头上不知何时会崩断那根绳索。 太子伤势过重,来不及送回东宫医治,只得暂时安顿在乾元殿的偏殿里。 甫一进殿,即便伺候的宫人早已将被鲜血侵染过的衣物拿出去处理了,苦涩的草药气息还是压不住那股血腥味。 方才太过匆忙,为了避免有人趁此机会动歪心思,皇后将傅叡炀打发到了太子身边候着。 见着母后忽然间多了些蹒跚的步伐,傅叡炀起身扶过她的手。 床上之人惨白着一张脸,连手脚都比平时冰冷了许多,全无那般温润如玉的模样。 明明不久前才为这个能够独当一方的儿子感到骄傲,如今却只能看他这般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往后还要终日靠着补药续命,皇后的心就像是在被浸了盐水的刀一片片凌迟。 想到那些害了太子的罪魁祸首,皇后倒是恢复了些往日的冷静:“赵氏交代了吗?” “据赵氏言,她是前年同二殿、二皇子搭上线的。二皇子以帮她入东宫为诱,让她在东宫做内应。” “日前圣上有退位之心,二皇子坐不住了,设计欲给太子加个谋逆的罪名,待他能坐上储君的位置,几年后再为太子平反。而赵氏则是盼着这样便可以让太子与右相嫡女的亲事作罢。” -- 第123页 “然赵氏生了私心,不忍太子受这几年的牢狱之苦,违了和二皇子的约,擅自改了计划。” 听到负责审讯的守卫回禀的结果,皇后忍不住嗤笑,转过头对着太子喃喃自语:“煌儿,瞧啊,这就是你拼死也要护着的女子啊。” 那破罐子破摔的傅叡煜本是想对坏了他计划的赵青青痛下杀手的,她的傻煌儿却飞扑而上将那贱人护住了。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那样卑贱的女子死了便死了,为何还要搭上她的煌儿。 一定是姓沈的那个贱人作祟!对,一定是的!她还在记恨当年圣上没护住她,这个赵青青一定是她派来蛊惑煌儿的妖精,一定是这样的。 不然赵青青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模样,怎么会和那个贱人有几分相似呢。 觉察到母后的身子不自觉地在颤抖,傅叡炀有些担忧她熬了一夜熬坏了身子,让人熬了些安神的温胆汤,让姜如清送她回了永宁宫。 乾元殿内这才算是少了那么些兵荒马乱的慌乱气息,太医们分为两拨候在正殿和偏殿门口,以备随时召见。 傅叡炀依旧守在乾元殿,明明忙活了这么许久,却没有半分饥肠辘辘的感觉,眼皮沉重脑子却清醒万分,让他不住地回想起明明不到十二个时辰却像是过了好几年的昨日。 拉过他的手,周娴没有任何言语,食指抚过他的每一根指节,摩挲着像是在安慰流浪街头的小猫崽。 鼻头传来的酸涩感让傅叡炀好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又发不出声,二人就这样依偎着沉默。 过了好久,久到周娴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听到说话的声响。 “幼时二哥总是我们几个里面最板正的那个。夫子罚抄书本,就连大哥都跟着我和三哥让小厮模仿着笔迹代抄。” “偏生二哥熬了整整一宿,第二日顶着乌青的眼同夫子认错,说还差的一遍明日定能补上。” “就是这样的二哥,如今背地里在大哥身边放内应,还谋划着大哥的位置。” “阿娴,你说,人总是会变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受伤这件事是我瞎编的 不要在意细节!! 第63章 死亡对于周娴来说,就好像是书上随意排列的两个字词,摸不着也看不透。 直到看见手背上被傅叡炀掐出青色的印痕,才恍悟过来,原来死亡是会让活着的人痛苦的。 学着祖母幼时哄她她的模样,周娴一下又一下轻抚他的后背,再多宽慰的话语也不如静静陪在他身旁。 议事殿的闹剧不过是几日前的事,却总让人像是踏在虚浮的混沌里,不知今夕是何夕。 兴庆帝在世时勤政爱民,满朝文武皆为贤帝的薨逝感到悲痛不已。 然怀念归怀念,国不可一日无君。 本是万众期待的储君如今却缠绵病榻,二殿下也不知犯了何大罪入狱,大臣们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后头的两位皇子身上。 多数朝臣认为,比起那只知游手好闲的四殿下,三殿下为人谦逊又有政绩在身,显然是最好的人选。 而剩下那部分人则表示,四殿下出身尊贵,应当立嫡不立庶。 这些官员此话一出,不约而同地降低了声响,似乎也觉得仅凭着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有些站不住脚。 除了骤然去世的父皇和病重的兄长,傅叡炀要担心的还有一个人。 听流苏姑姑说,母后近来的状态不太对劲,许是从前的癔症复发了。 母后曾患有癔症的事,傅叡炀是知晓的。 当年沈惠妃还在世的时候,可谓是宠冠六宫,就连出生名门的母后也被压了一头。 而母后一直看不上沈惠妃这么个小门小户的庶女,却又因父皇一次次的偏颇而嫉妒地发了狂。 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刚出生,对这件事毫无印象。只是他偶尔调皮的时候将母后气得恨了,大皇兄总是一副担忧的模样,那紧皱的眉头让年幼的他似懂非懂。 看着永宁宫一地的狼藉,傅叡炀才明白了当初大皇兄的担忧。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也知道近日发生的这许多悲痛之事,接连下了好几场雨,潮湿的空气带着压抑,好似要将人困住。 “煌儿、煌儿。”看见傅叡炀进殿的身影,原本呆坐着的姜皇后的目光又好像有了光,“煌儿,你来看母后了吗?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周娴有些诧异,皇后做事处处仔细,怎的会叫错了名字。 “母后,听流苏姑姑说您近来身体不适,殿下心里着急,这才匆忙进宫探望您。”周娴替她捡起地上散落着的披帛,心中的疑虑愈发深了。 想起从前进宫的时候,这里规矩到连香炉灰过半了都要撤走换新的,如今这吃穿用度散落一地的凌乱模样,可实在不是皇后的风格。 “母后,我是炀儿啊。”傅叡炀喉头一转,言语里有些失落。 “炀儿?”姜皇后眯了眯眼打量起他,“对,对,你是炀儿,你是我的炀儿。” “你哥哥呢?煌儿怎的没同你一道前来,莫不是你又逃了夫子的课?当心让你父皇知晓了罚你。” 同傅叡炀相视一望,二人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在此之前,周娴还以为流苏姑姑说的癔症不过是指皇后头脑有些混沌,谁料竟是如此场景。 -- 第124页 认错人、记错时。 拉过一旁的流苏,傅叡炀焦急地问道:“流苏姑姑,我记得母后之前也这样过,不是说已经大安了吗?怎会又复发?可曾宣了太医来看?” 这几日流苏急得团团转,嘴角都起了个燎泡,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却还急速地告知傅叡炀。 “之前沈惠妃还在世的时候,娘娘总觉得她恃宠而骄飞扬跋扈,又碍着自己皇后的身份将心事闷在心里,太医说都是闷出来的毛病。” “可后来沈惠妃走了,娘娘的心病也渐渐消了,这我们才放了心。” “日前大臣们对新帝的人选吵得不可开交,前两日外头递了折子进来,说是左相同几位大人打算同几位宗亲商议,定下新帝之位。” “娘娘看了信之后就一言不发,奴婢起初还以为是娘娘心头不顺,没过多久就见着娘娘又恢复如初,可奴婢瞧着,觉得有些不对劲。” “有好几次,娘娘拉着奴婢的手问,怎的奴婢看起来好像老了许多,还说要让奴婢备些吃食,等太子殿下下了学送过去。” 流苏姑姑是皇后从闺中带来的丫鬟,是姜家的家生子,可谓是陪伴在皇后身边最久的人,情谊自然是在的,挂念之情溢于言表。 还未等傅叡炀继续问问他幼时的情况,皇后却好像被什么字眼刺中了,狰狞着抓着周娴的手怒吼道:“太子?太子在哪??” “什么新帝,新帝不是我的煌儿吗?那不可能,不可能啊,新帝必须是我的煌儿啊。” 周娴被拉扯着生疼,她只觉皇后的指甲似乎已经嵌进了她的肉里,强忍住想要呼痛的感觉,安抚道:“母后,母后您先别急,您先冷静下来好吗,莫要太激动伤了身子。” 见到皇后这般癫狂的模样,傅叡炀和流苏俱是吓了一跳,一人护住周娴,一人上前去拉住了皇后。 谁料皇后的力气竟大得惊人。流苏再怎么在皇后跟前得脸,也不敢太放肆伤了皇后,一时间竟没能将她拉开,撕扯间反而让周娴忍不住“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父兄接连遇险,母后又是这般痴狂的模样,傅叡炀觉得脑子里紧绷着的弦好像被接二连三的闹剧斩断了。 断掉的弦错乱纠缠着在他脑子里乱窜,就好像是一团理不清的线团,将他的思绪牢牢裹住,喘不上气。 “母后,你清醒一点,父皇已经死了,大皇兄如今还缠绵病榻,为何你还执意于新帝的位置?”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一开始阿娴的婚事就是被母后算计的,无论是嫁给大皇兄还是嫁给自己,都只是大皇兄登基的助力。 二皇兄和姜如清的婚事也是算计,全都是他母后为了帝位的算计。 听到傅叡炀的呵斥,皇后第一时间倒并未怪罪他的无力,反而如同众人期盼的那般冷静了下来,嘴里不住地重复念叨着他的话语。 “父皇死了,大皇兄病、父皇死了、病……”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般,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好像多念几遍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流苏姑姑清理着地上的破碎物品,扶着她在一旁的客椅上坐下。 方才还怒气冲冲地傅叡炀见到自家母后这般模样,早就后悔了自己的出言不逊,蹲在一旁细声安抚:“母后,你现在不要再想这些了,儿子让太医给您开些安神的药来。” 皇后不言,继续埋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过了好半晌,她才拉着傅叡炀的袖口,问道:“那是谁做皇帝啊?” 想到近日里都那些流言蜚语,傅叡炀思忖了片刻,语焉不详:“应该是三皇兄吧。” 此言一出,方才静默了片刻的永宁宫又像是一壶被烧得沸腾的水,尖利的嘶喊声让人听得刺耳。 “不可能,不能是他!不能是那个贱人的儿子!绝对不能!” 仿佛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般,她紧紧地握住了傅叡炀的手:“炀儿,母后求求你,你帮帮母后,别让那个贱人的儿子登上帝位。” 话音刚落,她就放开了傅叡炀,开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就好像是在惩罚自己一般。 “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是那个贱人搞出来的。我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我的煌儿就不会受伤。” “炀儿,母后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接连着操劳了许久,皇后的身型看起来消瘦了些许,发髻散落着让人看不清她的脸,此刻蜷缩在红木椅上倒也不显拥挤,反而让人看了觉得一阵唏嘘。 见傅叡炀并无回应,皇后似乎更加慌乱了,连带着身子也抑制不住地抖动。 “炀儿,母后给你跪下了,你帮帮母后好不好?” 即便不能理解自家母后对皇位的执念,但也被这忽如其来的哀求吓了一跳,傅叡炀连忙上前稳住了她想要下跪的身子。 明明之前他还是个仗着父皇母后的势随心所欲的闲散皇子,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局面呢? 大都的月这几日似乎已经熟悉了周娴夫妻二人的身影,走在回府的路上,她觉得影子的轮廓好像愈发清晰了。 从宫里出来已经是宵禁的时刻,本就人迹罕至的道上更显得静谧。 方才宣太医的时候,傅叡炀顺道让他帮周娴的手腕包扎了,此时纱布缠绕的那一片敷着药粉有些沉闷,一如二人的心情那般。 -- 第125页 “你真的,要去争皇位吗?”踌躇了许久,周娴还是将心中的疑虑说出口。 太阳穴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傅叡炀觉得头有些疼,摩挲着周娴的手才能换来片刻的宁静。 “我也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才好。 往日里他不用忧心民生之事,也不用关心边境战乱,好像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了游山玩水吃喝玩乐。 忽然要他去当皇帝,别说那些大臣们,就连他自己也觉得那不是他能坐的位置。 可真的要让他承认他不过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吗? 傅叡炀深吸了一口气,对周娴吐露了真心:“其实我小时候,也是有大志向的。” “只不过母后那时满心都在大皇兄身上,我就想着,若是贪玩些,母后骂骂我也是好的,这才养成了现在的性子。” “现在想想,比起旁人打量皇后嫡子的羡慕目光,我更喜欢户部的人看‘傅大人’的眼神。” 脑子里全是外人的背后鄙夷目光和母后苦苦哀求的模样,相互交织成一道密网。 唇角僵硬地扯出了一个笑,傅叡炀忍不住自嘲:“想这么多,就好像我能比得过三皇兄一样。” 四皇子府门口依旧是灯火通明,门房早已习惯了这几日主人家忙前忙后踏月而归,早早地就点亮了灯笼。 一日的疲惫感在见到那昏黄烛火的时候到达了顶峰,傅叡炀甚至感觉两条腿有些不像是自己的。 临进门的一刹那,周娴拉住了傅叡炀的手。 整条街上只有他们二人,寂静到周娴的话语清楚明晰地传到了他耳里。 “我觉得,我还是最喜欢你意气风发的模样。” 第64章 大盛自开国来,设有钦天监一司,主旨掌管天象,推算节气并制定历法。 许是真有神灵在庇佑大盛,这许多年来,钦天监的众人倒是未曾见过那等天现异象的场面,比起旧朝君臣皆对鬼神之事过分痴迷来说,如今的钦天监颇有几番满身才艺无处施展的意味。 若不是日前太子大婚推算吉日,周娴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官署。 “你说钦天监的属官来求见殿下?”周娴蹙着眉问。 桑竹点点头,这事本不该由她来通报的,只不过殿下这几日不是进宫照料皇后,就是去东宫看望太子,实在是累得狠了,方才午休睡下,清风不敢打扰这才求到自家小姐跟前。 “那属官说,他是来帮殿下忙的。”桑竹撇了撇嘴,殿下身份尊贵,怎会需要一个小小的钦天监属官来帮忙。 帮忙? 周娴也被这属官的用词感到困惑,只不过转念一想反正现在也无要事在身。况且这是在四皇子府,一个属官也没那么大的胆子乱来。 稍稍沉思了片刻,周娴放下了手中的书本:“你去将人带到书房,先沏好茶水,我这就去告知殿下,随后就到。” 直觉告诉她,这事来得有些蹊跷了。 一直到晚膳有些凉了,才见着傅叡炀从书房出来。 见到他推门而入的身影,周娴熟练地替他盛上一碗滋补汤。 近来傅叡炀寝食难安,她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她也明白再多的安慰都不如他自己想开点。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他的身子。 当初许嬷嬷认为以周娴的身份根本不用亲自下厨,也就导致了她现在对厨艺一窍不通。 即便是有那个心思,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私下去找太医配了药膳,又亲自耗上一个多时辰守着火候。 可当她见到傅叡炀满腹心事的模样,也来不及沾沾自喜地邀功了。 “怎么了?”周娴伸手握住傅叡炀的手,关心道。 最近发生的事一桩接一桩,周娴甚至动了心思想要去拜拜佛,祈祷一下日子可以过得顺遂些。 不知何时起,外头下起了淅沥的雨,晚风从尚未关紧的房门中趁虚而入,吹着烛火摇曳,整个内室也因此忽明忽暗地闪烁。 周娴站起身,想要去将房门掩上,却在起身的一刹那被傅叡炀反手拉住了手腕,一个没站稳身子打了个踉跄。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落在了傅叡炀的怀里。 想想不久之前,若是傅叡炀做出这样的举动,还有几分夫妻间的旖旎情思。 可现在,周娴却感受不到他有半分旁的心思。 倒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了的小狗,迷茫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随意扒拉着路人的腿脚急切地想要寻个归宿。 想也没想地,周娴伸出空闲的那只手臂挽住他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 无论外面是不是满城的风雨,这一刻,只要他需要,她会给他片刻的安宁。 沉寂了许久,久到周娴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傅叡炀才嘶哑着嗓子开了口。 “阿娴,你还记得养在鹿苑的那对白鹿吗?” 当初还被当做筏子被傅叡炀诓骗了一番,周娴又怎会忘记。 “其实父皇自己也不相信传闻中那对白鹿的来历,只不过将士和百姓们都坚信那是神灵的旨意,他才带回来当做一个信仰。” “一个让百姓更加信服他的信仰。” “没想到的是,今日我可能也会需要这样的信仰了。” 周娴不解,身子稍稍后退,同他的目光平视,轻声问询:“可是那属官今日说了什么?” -- 第126页 他向来不是个迷信之人,忽然提及神灵,周娴能想到的只有今日那意外来客。 “这个月来,钦天监受到了好几封从地方递送上来的折子,说是一个叫定县的地方虫蚁鸟兽家禽猎犬动静有些不大寻常。” “那李姓的属官祖上就是干这门行当的,根据先祖留下来的书籍,他揣测不久之后定县会有地龙翻身。” 地龙翻身? 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周娴在史记里看过前朝记载,据悉当时死伤无数,有好几个村子整个连人带屋顷刻间就被掩埋了。 “那还等什么,”周娴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焦急,“得赶紧告诉内阁的几位大臣们,下旨让百姓们尽快撤出定县啊。” 如今的朝堂还在为下任国君之事争论个不休,只能暂时由内阁学士共同监理国事。 犹豫了好半晌,傅叡炀才踌躇着开了口:“若是,若是我凭一己之力,救灾民于水火之中呢?” 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像是天上被人捅破了一个洞,银河倾斜而下,打在院中的树上,同树叶碰撞发出激烈的声响,紧接着坠落在地上,同尘土混在一起成了一团泥泞。 若是推开窗往外看,定然是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的,就好像周娴看着眼前的傅叡炀一般。 觉察到她眼光忽闪,傅叡炀有些慌乱,拉着她的手凑到唇边轻吻,安抚着她,更像是在安抚自己。 “你听我说阿娴,地龙翻身本就是不可预见之事,即便那属官信誓旦旦地同我保证这是他祖上流传下来的本事,又有谁能证实呢?如果就这么贸贸然地昭告天下,不仅会惹来百姓的慌乱,若是匆忙耗财耗力迁地后发现这是子虚乌有的事,只会让百姓对朝廷失望。” “我能想到这一点,内阁的大臣们也会有所顾虑,他们的决策也是派人去定县救灾,那和我去又有什么区别?” “你放心,那属官说这次不会有前朝那么惨烈,如果他所言非虚,我一定会保证定县百姓的安全;如果他是信口开河,那更是最好的结果。” 桌上的饭菜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凉了个透彻。 回想起大伯父曾给自己上的第一课,就是问她若是有一日她在山中发现一会伤人的猛兽,该怎么做。 记得当时的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被两个哥哥带着胸中总有豪气万丈,扬着小脸傲气答道自己一定会将它原地猎杀。 而大伯父只是摇了摇头,告诉她应该等猛兽下山跑入闹市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诛灭。 大伯父还说,这就叫权术。 年幼的她不懂什么叫权术,只碍于大伯父的脸色,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她才后知后觉,原来上位者,需要的就是权术。 “我想知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那人的进言?” 听到傅叡炀的回答的是那李姓官员,周娴心中有一丝庆幸。 “阿娴,母后这几日病得愈发糊涂了,整日拉着我苦苦哀求,我实在是不忍心……只一次,只这一次…我知道现在的我没办法做一个好皇帝,等我即位,我一定会慢慢学,你相信我。” 周娴从不否认他会是个好皇帝,只是隐隐觉得,靠这样上位是不应该的,民心,是不该被利用的。 但她也确实明白,即便她知道傅叡炀是如何的好,如何有本事,可外人不知道,时间也不允许外人再来慢慢了解他。 民心,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在朝堂上局势未定的时候,四皇子倏地提出要出去走走,原因是在梦中曾梦见了一个叫做定县的地方。 而今先帝新丧,国无新君,正是一片忙乱之际,四皇子就因为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就要抛掉肩上的责任。 之前因为嫡出的原因拥护傅叡炀的一些大臣们,听此一言都纷纷摇了摇头,心中的念头开始摇摆。 更有甚者,直言傅叡炀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直到从定县传回来的折子上奏明了四殿下如何像个下凡拯救苍生的神明般救人于水火,及时从周围州县抽调粮食和人力救援的时候,众人才恍然大悟。 渐渐地,民间开始流传着一种说法,四皇子是上天选中的继任者,否则他怎么会在天灾来临之前就梦里有所遇见。 一时间,傅叡炀的风评来了个大转变。有人说从前四皇子那并不是游手好闲,只是想要体察民情;还有人说之前四殿下主持的赋税变革也是为了给百姓们便利。 而有了民心的支持,朝堂上的风向也开始朝着傅叡炀。 出身尊贵、忧国忧民、上天之选。 再加上三殿下也表明无意皇帝之位,只想尽心辅佐皇弟。 似乎在一夜之间,之前那些大臣们那些喋喋不休的争吵戛然而止,傅叡炀顺理成章地被推上继位人的位置。 成为大盛朝新一任的帝王。 即位的大典安排在傅叡炀从定县回来的一个月后。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逐渐炎热的原因,周娴远远望着受众人朝拜的傅叡炀,心里有些喘不过气。 因为先帝丧期未过,周娴的封后典礼不能同时举行,她只能像朝臣一般,远远地望着傅叡炀一步步踏上那最顶端的位置。 金灿灿的座椅如同天上的太阳那般刺眼,汗水顺着额头而下,滴落在她眼中,让她瞧着周围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切。 -- 第127页 像是有了感应一般,龙座上的傅叡炀开始寻找她的身影,两人的目光隔着人群隔着台阶有了交集。 那一刻,周娴觉得是自己同傅叡炀,离得最远的一次。 第65章 即位大典的前几日,四皇子府上的东西就已经搬到宫里了。 原先皇后住的永宁宫如今已经成了太后居所。在新帝的安排下,还未举行典礼但已封了后的周娴,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女桑竹,搬进了离皇帝居所乾元殿最近的端华宫。 其实在进宫前,周娴曾问过桑竹的意愿。 这朱红色的宫门看似富丽堂皇,可一旦踏入一步,就要处处小心不要走错了道。 从皇子的伴读小厮到皇帝近侍,清风若是想要继续在宫里当差,必然是要走净身这一遭的。 好在傅叡炀也心有不舍,给清风封了个官职,留在宫外替他做事。 可这样一来,桑竹至少要在宫里呆到二十五岁才能被放出去。在此之前,她和清风就只能隔着一道宫墙不相见了。 周娴满腹愧疚,但一想到那深似海的皇宫,想到那数不清的宫殿,想到那孤寂的深夜,她自私地哀求:“桑竹,你能不能,陪陪我几年,就这几年……” 她真的不想,也不敢,只身一人去面对那吃人的后宫。 即便她已经是大盛朝尊贵的皇后,即便她是新帝后宫里唯一的人。 自从住进了皇宫之后,傅叡炀和周娴二人都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 虽然得到了众多朝臣的支持如愿登上了皇位,但朝中依旧有一些人持有反对的声音,理由无非就是翻来覆去的那么几点——傅叡炀不学无术,如何能当得起一国之主的大任。 作为皇后的母族,位及内阁学士的周伯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傅叡炀的夫子,和别的几位大臣一起,整日里教授他治国之道用人之计。 而周娴这边,不同于往日在四皇子府上时那般只用管理好一个宅子的松快,这宫中上上下下都得由她来一一打点。 皇后娘娘,不,如今该称作太后,身份尊贵又是圣上的嫡母,自然是可以继续留在永宁宫的。但别的太妃免不了就要迁宫。 而这迁宫一事声势浩大,旁的先不论,有子嗣和没有子嗣的自然是不同的安排,这出身名门的和家室不足的又该分门别类,还要顾及一些太妃们的忌讳,譬如德太妃的居所不能太潮湿、贤太嫔吹不得大风…… 虽然有内务府的人帮衬着安排,但周娴作为后宫之主,断然没有放手让下头的人看着办的道理,自然是要事事都过目的。 还有如今暂住永宁宫在太后跟前侍疾的姜如清,也让周娴左右为难。 按理说二皇子重伤储君乃大罪,姜如清作为嫡妻自然是难逃干系的。 可这姜如清乃是太后最宠爱的侄女,是从小在跟前长大的孩子,平日里进趟宫跟回家一样的。 该拿什么样的礼制来对待她,真是让周娴愁得掉了一地青丝。 太后的身子如今还不见得好,虽说在傅叡炀登上皇位后不再那么癫狂了,又偏偏染上了嗜睡的毛病,整个永宁宫的宫人们素日里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扰了娘娘静养,周娴身边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即便从前许嬷嬷还在周家的时候教了周娴不少本事,如今真让她这个只在纸上谈过兵的小姑娘上手走上一遭,只是手忙脚乱却没耽误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随着太妃们一个个迁宫,偌大的后宫如今到显得有些凄凉。 大盛的皇室历来不推崇骄奢淫逸的习性,那些没人居住的宫殿便也不再掌灯,一时间倒称得端华宫如同沧海里的明珠,在一片漆黑的夜里熠熠生辉。 但让傅叡炀觉得耀眼的,不是端华宫的烛火,而是在端华宫等他归家的周娴。 忍不住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傅叡炀抬头看看领头内侍打着的灯笼,一时间倒觉得此情此景和从前在四皇子府上的时候相差无几,疲惫的身子似乎也不再那么沉重了。 最先注意到他进殿的,是侧立在周娴身后的桑竹。 抢在桑竹躬了躬身子想要请安之前,傅叡炀将食指抵在了唇间,示意她免礼,随即又将目光落在门上,让她和身后的内侍们一道退下。 等到殿中只剩下他和周娴二人的时候,他才缓缓抬起脚,生怕自己一个动作惊扰了在书桌前休憩的佳人。 不过即便他动作如此细腻,周娴还是在被他拦腰抱起的一刹那醒了过来。 “陛下回来了?”刚睡醒的周娴嗓音里带着一丝朦胧,让人听了忍不住想揉揉她的脑袋,“臣妾本是想等着陛下回来,不过实在是困意来袭,在陛下面前失了态。” 在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傅叡炀像是对待一颗易碎的明珠,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之上:“怎的又开始用那些尊称了?不是说了私下你我二人还像从前那般就好吗?” 撇了撇嘴,周娴退出了他的怀抱:“臣妾这是怕说习惯了,哪天在外头说漏了嘴。” 虽说太后如今不管事,但偶尔清醒的时候也放心不下周娴,拨了两个老嬷嬷在她身边伺候着,想着若是她有拿不定主意的事也能有人帮衬。 许是宫里出来的嬷嬷都是一个性子,周娴婚后跟着傅叡炀养出来的那些随性的习惯在嬷嬷们的眼里皆是不堪入目。 -- 第128页 今日同桑竹说笑的时候不小心吐露了一个“傅”字,还惹来了两个嬷嬷凌厉的眼刀,随即便是旁敲侧击周娴如今身份尊贵,一言一行代表着整个大盛,不可随意妄为云云。 周娴觉得委屈,但又无法反驳嬷嬷们的话,此刻只好转过身子噘着嘴缩到墙角,将委屈都发泄在傅叡炀身上。 伸手将她拉回来同自己对视,傅叡炀轻抚着她的发顶,心里有些愧疚:“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受了委屈。” 他可真是拿捏住了周娴最大的弱点。 无论是恃强凌弱的歹徒,还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周娴都可以板着脸同他们争论争论,偏偏就是这样温声细语同她说话的傅叡炀,让她心底瞬间就软地一塌糊涂。 轻抚着他眼底的青涩,周娴有些于心不忍,嗓子也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趁机撒撒娇……” 就是这般善解人意的模样,倒惹得傅叡炀更加怜惜了几分,俯下身子在她额头轻触,表面上是在安慰她,实际上只是妄图通过最简单的触碰来让自己心安。 “都是我太忙了忽略了你,再等等,阿娴,再等等好不好。” “等我再强大些,再等等我。” 如今他刚即位,瞪着眼睛逮他错处的人比比皆是,这时候再传出他为了周娴顶撞太后拨来的嬷嬷,指不定会有多少人借此发挥。 说到底还是他没能力,若是他能做到所有人眼中的最佳人选,一切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进来忙着后宫的事,又被嬷嬷们看管着早起,周娴本是有些累了才没忍住在桌前小憩的,方才同傅叡炀这么闹上了一闹,此刻反而清醒了许多。 像是市井里最平凡的小两口一般,二人磨磨蹭蹭地洗漱净了身,相拥着躺在了床榻之上。 “今日大伯父可有凶你?”在傅叡炀的怀里轻蹭着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周娴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聊。 而傅叡炀,敞着手臂任她撒娇,还不忘替她。 虽然如今已然入了夏,可若是不注意,还是会染上风寒。 照着周娴的性子,若是染了病,定然又会皱着小脸同他抱怨汤药有多苦。 “凶倒是称不上,他倒是没有逾矩的胆子,只不过严厉倒是肯定的。” 回想起自己幼时被说得两眼泪汪汪的模样,周娴忍不住感叹:“还是当皇帝好,当了皇帝都不敢有人凶你,想当初我可没少被大伯父罚抄史书。” 史书里的文字多是晦涩不明的,偏生大伯父让她抄就算了,还会随性指着来替她的问。 惹得那段时日的她总时不时会对史官抱有深深的怨恨。 “那下次,我偷偷罚他帮你出气好不好?” 周娴摇了摇头,发梢蹭得傅叡炀鼻尖有些痒:“不要不要,你现在一言一行那么多人瞧着呢,可不能再那么任性了。” “再说了,大伯父也是为了我好才这般苛刻的。” 见她处处都在为自己着想,傅叡炀又将她往怀里带了几分。 “好,阿娴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听你的,”傅叡炀说,“谁让我们阿娴是这世上最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呢。” 不出他所料,听到这话的周娴嘴角都要敲到天上去了,还强忍着骄傲的神情,只从眼神里透露出了几分“那是自然”的意味。 连日来辗转的疲惫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傅叡炀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小丫头明明看起来小小的一只,却总能将他的脑子他的心占了个满满当当的。 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发出夏夜的声音,似是在透过窗户窥看的房内那两道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在这轻声细语不着边际的闲谈中,周娴困意上涌。 在双眼闭上的那一刹,她脑子里倏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个夏天的开始虽然有些糟糕,但不会总是这么让人难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家里停电,发得晚了些 第66章 大盛的最东边是一个叫做东阳的城镇,过了东阳的东城门,则是一片广袤的草原。 草原上有一个叫做赭狄的民族,世世代代在草原上打猎,种族庞大且以骁勇善战的男子居多。 据说在他们的语言里,赭狄的意思是嗜血的猛兽,倒是同他们一直引以为傲的好战性子不谋而合。 每逢秋冬时日,草原上的猎物也渐渐稀少,赭狄人为了生存就开始对东阳的百姓们下手,肆意抢夺粮食衣物,东阳的百姓们都苦不堪言。 朝廷也不是没派人镇压过。 可赭狄人狡猾至极,仗着夜猎锻炼出来的眼力,总是挑夜深人静的时候下手,打得东阳的将领们猝不及防。 即便是事先有了准备快速反击,赭狄人一旦突破城门回到草原上,就好似鱼儿回到了水里,总是能快速地在草原里流窜,让大盛士兵追击无望。 往年每到了秋冬季,大盛总是会在边界加派不少人手,以保护百姓的安危。 可没想到今年,赭狄却在盛夏时节,提前来犯。 议事殿内,傅叡炀翻看着下头递上来的折子,不消片刻便怒地将其往地上狠狠一掷:“这么大一批敌军来犯,竟毫无戒备,这群人是不怕朕治他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吗?” 兵部尚书跪在殿前,替自己捏了把冷汗,抖着身子回话:“这十几年来赭狄人踏入我大盛国土的次数均是有迹可循,此番却是一反常态在此时节来犯,边关的将领们皆是未曾料想,这才让敌人钻了空子。” -- 第129页 若是像往常那般抢夺粮食和过冬物资,还可以为赭狄人的残暴寻个为了生存的借口,可如今那折子上记载着的惨况,倒是让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难以忍下折扣恶气。 赭狄人重武力,由此衍生出那等重男轻女的恶习,女儿家在赭狄就好像只是生育的工具。但随着这等观念延续至今,赭狄族中的女子已人数稀少,甚至还有不少是沾着亲带着故的。 于是,除了东西,赭狄人此番竟大着胆子开始掳掠人口。 驻守边关的林统帅对捉到的赭狄俘虏严加拷打,竟发现这群人动了如此人神共愤的念头。 赭狄人认为大盛朝之所以能够拥有丰富的粮食,是因为大盛擅耕耘。便在东阳大肆捕捉壮年男子,带回赭狄当做最廉价的劳工,让他们替自己日夜不知疲倦地种植耕作。 而为了更好的拿捏他们,赭狄人往往还会顺道将其子嗣带走作为威胁,这其中又要数年幼的女孩居多,为的就是往后还能充作绵延血脉只用。 折子上记载,不足一月,赭狄从东阳掳走的人口已达百余人之多。不少年轻有精力的人家已经开始着手逃离之事,而那些年迈的人家也吓得在青天白日都将房门紧闭。 如今的东阳,再也不见往日里那番川流不息的景象,整座城好似笼罩在片片乌云之下,极力伸出手却怎么也抓不住希望。 其实赭狄王室大肆来犯是何意图,傅叡炀心里一清二楚。 古往今来,政权交替往往是一个国家内忧最为严重之时,更何况如今大盛的皇帝是个纨绔子弟,这时候再稍稍施加点外患,足以让大盛的朝廷头疼不已。 与其说赭狄这番举措是妄图打大盛个措手不及,倒更像是一种挑衅与试探。 为的,就是想看看大盛的新帝,是不是真的如传说中那般无用。 想清楚其中的缘由,傅叡炀不禁握紧了手下的扶手,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走近些似乎还能看见其中血色的流动,带着他心里的愤慨在全身各处流淌。 “诸位大臣认为大盛该如何?” 两国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赭狄人肆无忌惮的行径已然不是第一次。从前不是没有过试图根除这个隐患的帝王,但无奈赭狄人占尽地利,在草原上让大盛军队吃了不少的亏,却鲜少有攻到赭狄王室的机会,往往只能无功而返。 兵部的尚书照着从前的做法,向傅叡炀进言加派军队防守。 “防守?”傅叡炀轻声嗤笑,“大盛年年派兵防守,就防守出了这么个结果?” “与其这般被动防守,诸位觉得主动出击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皆哗然。 不等下头的官员们发表别的意见,傅叡炀自顾自地说开了:“赭狄此番不过是想试探,若是大盛佯装给他这个可趁之机呢?” “从前寻不得赭狄的驻扎之地,此番他们主动掳人,不正是给了大盛这个机会吗?” 若是着人扮成东阳的农户假装不慎被赭狄掳走的样子,岂不正好知晓了赭狄的情况? 而沦陷的东阳恰好也给了赭狄人如今的大盛不堪一击的错觉,派出的兵力越多,赭狄王室的防线越容易攻破。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届时大盛的军队再声东击西,直捣赭狄皇室,同样的措手不及加倍奉还。 至于要怎么引诱赭狄人上钩,傅叡炀嘴角扯了个讥讽的笑。 反正赭狄不是认为他无能吗?那他只要按照赭狄人的心思,扮演好这个无能的君王便是了。 议事殿内除了傅叡炀,便只剩下左右两相、内阁学士六人、兵部尚书共九人。 而这九人,皆是对此计抱有反对的态度。 “圣上此计实乃一招险棋。”右相看了眼面面相觑的各位,率先出了列,“若是赭狄人只意在东阳而非大盛,那这岂不是将东阳拱手相让?” 傅叡炀摆摆手:“朕曾在东阳的边境同赭狄人有过一面之缘,赭狄人好战且易怒,崇尚武力即是一切,这么一块肥肉放在他们面前,没道理放弃的。” 那是一次心血来潮的出游,傅叡炀因好奇大盛的边界,带着清风去过一次东阳,偶然间见到同东阳人起了争执的赭狄人。 那群赭狄人一伙不足五人,面对成群的东阳人竟是不知惧怕,叫嚷着要用拳头说话。饶是再怎么武力超群也当知晓寡不敌众的道理,偏生赭狄人就是不懂。 “可行军之人,讲究一个不打无准备之战。” “此次攻打赭狄,不仅仅是击退来兵,而是要将整个赭狄拿下,这定然是一场苦战,军需、兵器、马匹的筹备俱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而今国库虽不至于空虚,但这么声势浩大的行军,又这般紧急,少不得会对百姓们的生活带来影响。” 若是要尽快备齐行军所需,少不得需要在民间大肆采买。 旁的不说,单粮食这一项,朝廷出手难免会扰乱市价,若是往后还想稳定民生,国库可不能有那等捉襟见肘的情况。 而若是将希望寄托在大盛的贵族人家身上,免不了落入赭狄人的耳中,让计划败露。 赭狄人想必也是料到这一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攻打赭狄的计划短短一日内还商议不出什么结果,但想到东阳百姓们如今水深火热的生活,傅叡炀还是急得有些茶饭不思。 -- 第130页 连带着周娴也觉得自己似乎也没什么胃口了。 可除了同他一道焦虑,周娴也没用什么办法。 周家不是那等钟鸣鼎食的贵族人家,即便想要替他解忧,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好似瞌睡的时候有人递上了舒适的枕头,这日,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求见。 各地巡抚掌管当地所有事物,琐事缠身,无事甚少入大都。 甫一听桑竹说礼州巡抚陆严求见圣上时,周娴并无旁的想法,垂着眸子在内务府整理好的各宫嚼用折子上批复。 过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个模糊的面孔——陆明珠。 左边胸腔不知为何拉扯着跳动了一下,周娴心不在焉地去端手边的茶盏,却一个不小心将其打落在地,一声瓷器碎裂的声接踵而至,在静谧的端华宫里显得格外刺耳。 下意识地将余光瞥向一旁的两个嬷嬷,果不其然见到了她们相视一望。 若不是身份摆在这,想必她们心里,又在斥责周娴做事毛手毛脚了吧。 是夜,端华宫里依旧灯火长明。 自进门的那刻起,周娴就觉得傅叡炀的目光里带着几分犹豫,说话也吞吞吐吐的不像他的性子。 周娴屏退了下人,同往常一般黏在他身侧,细声询问。 而傅叡炀只是闭上了眼,好似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长舒了一口浊气,才幽幽然开了口。 “阿娴认为,后宫妃嫔,为的是何?” 本就安静的端华宫在傅叡炀话音刚落的一刹似乎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周娴觉得方才还在鲜活跳动着的心好似被冰块包裹着扔进了最深的湖底,而肆意飘动的水草像是担心它冲脱了禁锢一般一层接一层的缠绕得严严实实。 常言道后宫佳丽三千,她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从傅叡炀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这天就会来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天会这么快。 “是陆明珠吗?”周娴的嗓音有些暗哑,像是拼命挤出了这几个字。 傅叡炀僵直着身子,也不敢去看她的眼:“还有那日钦天监的属官,也不是平白无故找上我的……” 窗外似乎又刮起了大风,周娴起身去关窗,不小心被风刮起的土砾迷了眼,刺得生疼,忍不住落了泪。 望见她远离的身影,傅叡炀没由来的感到心慌,立马起身从背后圈住了她。 “阿娴,你放心,我觉得不会去看她们一眼的。” “无论是陆严,还是那个属官,皆是看我无能,妄图将女眷送来打着皇室血脉的主意。” “我如今羽翼尚未丰,不得不有求于人才能站稳脚跟。我也是无奈之举。” 攻打赭狄对傅叡炀来说太重要了,他现在亟需政绩来证明他能守护好大盛,能守护好大盛的子民。 周娴当然也知道。 她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间明白了赵青青为何要绣上凤凰。 皇位之于傅叡炀,就好比太子之于赵青青,都是算计得来的,他们不相信自己能安心拥有,只好通过一次次的试探来证明自己名正言顺。 周娴隐隐觉得,这,只是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末也许要请两天假 我会尽量更的!! 第67章 关于二皇子谋反一案,在前任太子能够下床行走后,有了结果。 二皇子傅叡煜犯下滔天罪行,褫夺皇子身份,贬为平民,府中众人一律流放。 太子选侍赵氏,同傅叡煜勾结算计太子、私制凤袍,有违礼制,罪当诛。 二皇子妃姜如清虽为二皇子嫡妻,谅其亦是被蒙蔽,且看在其悉心照料太后地份上,罪不至流放。 至于前任太子傅叡煌,自认为治家不严,自请驻守北地荒凉之地,以换赵氏免于一死。 周娴二人为傅叡煌饯行的时候,赵青青已是一身宫婢打扮,牢狱之灾让她的身形看起来更为消瘦,呆呆地站在傅叡煌身后一言不发。 同她一般憔悴的,还有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地傅叡煌,明明已经到了夏季,却还一身长衫包裹着,让人看了只觉喘不过气。 傅叡煌一手撑着身下的椅子,想要站起身子拥抱这个从小就关系亲密的弟弟,可费劲力气也没能站得住,反倒惹得额间浸出滴滴冷汗。 手臂一挥拂过了赵青青意图助他一力的手,傅叡煌认命般跌坐回了代步的轮椅,心中万分感慨。 “四弟,往后大盛,就要靠你了。” “为兄等着,看大盛,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同傅叡煌一道离宫的,还有在永宁宫养病许久的太后。 大盛的夏日总是湿热沉闷的,不利于太后的病情,太医的建议是寻个气候宜人的地界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而太后嫡亲的侄女姜如清,如今留在大都也容易惹人非议。 虽说是太后惦念着姑侄情谊将她保下,可这般同获罪夫婿划清界限的行径,少不得会落人口舌,去外头避避风头也好。 一时间,这皇宫里的柱子,愈发少了。 仲夏的某一日,闲置已久的未央宫迎来了新的主人──礼州巡抚陆严的嫡女陆明珠,。 还未进宫就被封为淑嫔,更是大宴连设三日,君臣同乐。 几日之后,又闻圣上偶遇一良家女,倾心之下将其纳入后宫,封良媛,居望月阁。 -- 第131页 朝中众臣对此各执其词。 一部分擅长阿谀奉承之人道,圣上此举乃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子嗣乃国之重事,圣上后宫只皇后一人,未免太过空荡。 这圣上率先开了口,不少人背地里都在打着小算盘想要将自家女儿送进宫。 若是能诞下龙子当然是最好,若是不能,有个在宫里头当娘娘的女儿,对自己地官运也能起上不少作用。 但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则是认为如今先帝丧期未过,圣上这般实在有失孝道。 不止是朝臣,就连市井小巷里都流传着不少风言风语。最为大胆的,竟有人说圣上从前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喜欢花天酒地,和青楼里的妓子们打得火热,如今这般不过是趁着太后离宫,彻底暴露了本性而已。 流言愈传愈盛,朝廷不得不派人严惩了几个领头之人。 然而这样的举措并没能遏制住流言,只让人茶余饭后闲谈是更多了些谨慎,反倒让人更加信服了几分。 就好像是应了外头那些说的本性,傅叡炀进来一反常态,在宫内大摆筵席。 若要说之前封陆明珠为嫔是应有的仪式,但近来他似乎只是为了玩乐而玩乐。 乾元殿前的一株花开了,傅叡炀便纠集几个几个文人办了场诗宴;折子里某位大臣的字写得飘洒俊逸,傅叡炀便请了几位大臣前来赏字;听闻礼乐坊新出的舞蹈冠绝倾城,那也少不了要宴请诸位鉴赏一番…… 总而言之,也不知道是从哪一日起,乾元殿内开始了夜夜笙歌,觥筹交错的景象。 不少本因日前新帝勤勉好学而对其抱有期待的老臣们见状,纷纷摇头,捶胸顿足道直呼此乃大盛之劫。 端华宫内,周娴终于是有了片刻清闲。 自那日同傅叡炀相顾无言后,二人已许久未见。 太后拨来的两个嬷嬷照例跟在她身后,二人踌躇着相望许久,都在用眼神示意对方上前一步。 最后还是更为年长的李嬷嬷咬了咬牙,道:“皇后娘娘,您乃一宫之主,是圣上明媒正娶的嫡妻。” “如今圣上被小人所惑,误入歧途。您身为妻子应当努力规劝,方才不失本分。” 本分吗? 周娴面色毫无波澜,双手叠于腹前,玉制环佩贴服地挂在腰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嬷嬷所言极是,本宫定当在圣上面前进言。” 这般通情达理识大体的模样倒让两个嬷嬷满腹劝说之词无处抒发,只得叹了口气老实跟着。 周娴的目的地是御花园,许是多年未曾如今日这般操劳,她总觉得身子有些许不适。 夜里无眠,白日又有些昏沉嗜睡,胃口似乎也欠佳。 寻太医来诊治少不得要惊扰各方,周娴不想那么麻烦,便想着出了端华宫来透透气。 谁料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的莲池,今日却不止她一个。 和初见时不一样,陆明珠此刻身着淡紫色外衫,搭配月白色内衬似乎显得温婉可人。 然头上的赤金缠丝雀头簪却好像不赞同她的这幅打扮,在阳光下耀眼地闪烁着,似乎想要告诉众人它才应该是吸引目光的重头戏。 这点,倒是同周娴记忆里那个在礼州飞扬跋扈的巡抚之女重合上了。 身后的婢女见到周娴,小声拉扯着自家主子的袖口,示意她这是皇后娘娘,应当行礼。 自陆明珠进宫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同周娴打照面。 按照老祖宗的规矩,陆明珠封嫔位的第二日就应当向周娴请安的。 然而傅叡炀当时只说不必如此拘泥俗礼,她还以为是圣上心疼她,特意免了请安。 谁料一次又一次被傅叡炀以国丧期间不可逾矩拒绝了留宿的请求后,陆明珠心中积攒了许多的抑郁。 再见到从前戏耍过她的周娴之后,她哪还会心甘情愿地请安? 要说这嬷嬷们虽然是太后派来监管周娴的人,可按照她们那审时度势的人精性子,除了太后,第二效忠的自然是眼前的主子了。 “大胆,见到皇后娘娘竟敢如此无礼?” 那中气十足的呵斥声将陆明珠主仆二人吓了一跳。饶是觉得自己身份尊贵,太后身边的嬷嬷,她们也不敢顶撞。 同她敷衍屈膝的动作一般,陆明珠快速地请了个安,言语里丝毫不见她应有的恭顺。 嬷嬷还想斥责两句,却被周娴止住了话头。 “淑嫔免礼。”周娴如今拿捏皇后做派,是愈发得心应手了。 陆明珠一副心气不顺的模样,周娴其实心里也没多待见她。 虽是在宫里有个妃嫔的封号,可说到底陆明珠还是她夫君的妾室。别说见她了,周娴就是想起她来,都会觉得如鲠在喉。 “本宫似是扰了淑嫔赏花的好兴致,”不予同她过多纠缠,周娴率先退了一步,“本宫这便离去了。” 想来陆明珠也不愿同她过多交流,二人与其在此地尴尬地寒暄,倒不如趁早离去。 可她的这番好意,陆明珠却并不领情。 遥想在礼州时她还是一副诡计多端的模样,如今在嬷嬷们面前倒是装模作样,真让人笑掉大牙。 周娴越是这般大度的正宫模样,陆明珠越是气得牙痒痒。 “娘娘且慢,嫔妾有话同娘娘说。” “嫔妾的父亲此前听闻圣上忧心军备物资一事,特意为圣上献上银钱百万,以解圣上燃眉之急……” -- 第132页 “可嫔妾听说娘娘的祖父,连为圣上出兵都不肯,娘娘可知此事?” “还是说,娘娘是知晓的,只是不愿替圣上分忧?” 陆明珠的话甫一出口,便让周娴心中惊骇。 攻打赭狄一事乃是傅叡炀同内阁重臣私下密谋的,这般谨慎就是怕走漏了风声,惊了赭狄这条蛇。 她不知道陆明珠,或者说陆严是从何处知道的这个消息,但此事不易再过多声张,连忙止住了她的话,让身后的众人先退下。 这谨言慎行的模样落在了陆明珠眼中,就成了周娴心中有鬼,顿时沾沾自喜了起来。 还没等她高兴多久,便见周娴不再似方才那边端庄的模样,反而是一脸严肃的开始训斥她。 “本宫不知淑嫔是从何听说的这等谣言,但还请淑嫔莫要再外妄言政事。” “否则,旁的不说,令尊一个巡抚,竟能随随便便拿出银钱百万,这背后若是有什么说不得的事……” 被她这么一恐吓,陆明珠瞬间慌了神。 她爹的钱是怎么来的,她是一清二楚。向圣上邀功的时候,她爹在明面上都只敢说是礼州的商户们举家之力向圣上献忠心。偏生她脑子糊涂了想要在周娴面前炫耀此事。 即便心中对自己闯下的祸感到惴惴不安,陆明珠还是咬着牙在周娴面前强撑着。 心中的后怕和被威胁的愤慨让陆明珠失了理智,加上上次被羞辱的仇恨,她忍不住对周娴伸出了手。 她本只是想推搡周娴发泄发泄,却没想周娴近日来身体抱恙,连带着气力不足,冷不防被她这么一推,竟直愣愣地朝着身后的莲池倒去。 落水的那一刻,周娴无暇顾及其他,甚至连呼救的动作都没有。 她忍不住想,若是傅叡炀知晓他亲封的妃嫔将她推入池里,心中会不会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用了一个会死机的老古董艰难的完成了今天的更新TAT对了上一章忘了说,这里面所有的人名地名都是我瞎编的,特别是赭狄,我真的取名废到想拿两个骰子随机写两个字上去了。 第68章 乾元殿内这几日宴席不断,傅叡炀如前几日一般,朝会后就聚集了不少朝臣推杯换盏。 席间一位姓罗的大臣总是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到自家那小闺女身上,说是什么清秀俊丽、温婉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厨艺也丝毫不逊色。 夸赞的词一个个从他嘴里往外蹦,让不明就里的人瞧了,还以为他想要编纂一本夸赞女子的词集。 即便不去看他不经意往首座瞟的眼神,傅叡炀也能咂摸出他此举的盘算。 不过就是瞧着自己后宫进了新人,想要分一杯羹罢了。 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傅叡炀忍不住想起坊间对四个皇子的评价,他总是落得个并非良婿的评语。 三皇兄而今尚未娶妻,若是按照他们的标准,这样的贤婿岂非更好? 这般见风使舵的模样,真真让人笑掉了大牙。 装作听不懂他的暗示,傅叡炀兀自斟满了酒杯,仰头就是一个痛饮。 余光瞧见焦急地在门口踱步的桑竹,傅叡炀只觉左边胸膛狠狠一抽,瞬间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喘不过气。 低声吩咐身旁的内侍前去看看发生了何事,却在片刻之后得到皇后落水的坏消息。 佯装醉酒不适,傅叡炀连忙带人离开了。 只剩下罗大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惆怅,圣上醉酒了,那他说的那些话圣上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啊? “娴儿乖,娴儿乖,等你生病了,你爹爹就会来看你了。” 年幼的周娴抱着腿蜷缩在院前的树下,合臂粗的大树此刻是她唯一的依靠。 这棵树是什么周娴已经忘了,只记得大都湿冷的寒风好似侵入了它的树根,干裂的树皮刺得周娴背部生疼。 娘亲说再等等就会让她回屋,到时候不仅有娘亲,爹爹也会回来看她。 娘亲院子里的雪儿是周府嬷嬷的女儿,总是在周娴耳边说她娘亲如何如何,还总说她娘亲说的话都是对的。 那自己也应该听娘亲的话,对,一定要听话。 周娴对于日子总是没有太大的概念的,只记得前几日同娘亲去了祖母院子喝羊汤,说是小寒喝羊汤能暖上一整个冬季。 忍不住撇撇嘴,祖母又骗人,她现在明明冷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将小手交叠在一块,周娴一边哈气一边搓着,双手却好像没有了知觉一般。 她想,等下次见到三姐姐一定要告诉她这个好办法,这样姐姐下次被绣针刺了手就不会感到痛了。 想到那个温婉的三姐姐,周娴又想起前几次姐姐送给她的饴糖。 她记得好像还剩下一块的,若是现在揣在身上还能舔上两口。 这般胡乱想着,周娴觉得好像有些困了,眼皮不住地往下耷拉着,有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好像在自言自语。 这天真冷啊,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呢…… 已经许久没有梦见过小时候的事了,周娴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乏力。 垂眸望去,身上一层又一层叠着棉被,难怪自己觉得呼吸有些不顺,起身也带着几分挣扎。 “桑、桑竹……”久未出声的嗓音带着低沉,让人一听就知道她身体抱恙。 -- 第133页 没等到意料之中的侍女,周娴抬头看见了傅叡炀的身影。 即便二人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即便自己心中还是对他存有怨怼,但醒来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周娴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两行清泪顺势落下。 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周娴转过身子,尽管心中的委屈已经垒到城墙那么高,但周娴还是端着皇后的仪态:“圣上怎的在此?臣妾今日身体抱恙,还请圣上莫要离得太近,以免过了病气。” 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却并未止住傅叡炀的脚步,他斜坐在窗前,拿过一旁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慢条斯理地系好丝带,傅叡炀又伸手轻柔地替她拂去了脸上的泪珠。 过了好半晌,傅叡炀才哑着嗓子问:“身子还难受吗?” 刻意忽略了他的心疼,周娴将心思都放在了他浑身散发着的酒气上。 想起之前陆明珠进宫时的那场宫宴,傅叡炀是直接让礼部去操办的,没有经她的手。 陆明珠、陆明珠…… “多谢圣上关怀,”强撑着软弱无力的身子往后退,周娴躲过了他的手,“臣妾无事。” 许是动作太过激烈,周娴只觉喉头一阵发痒。 也不知是为了应证那句“无事”的说辞,还是为了不露怯,她硬生生地将这两声咳嗽咽了下去,弓着身子如同老妪一般抖动了两下,眼角还未落下的泪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这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别人的举措,让傅叡炀长叹了一口气。 “阿娴,我们真的要这样吗……” “你明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什么。” 周娴当然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就是因为她知道,她才会觉得委屈。 明明她二人相爱,明明傅叡炀对陆明珠和那个不知名的良媛只是利用而并无私情,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会去想她二人的存在。 殿内静谧无声,周娴倏地想到了前朝的一句诗——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未央宫的主位淑嫔娘娘对皇后娘娘不敬,被圣上罚了两个月的俸禄,又禁足了三日。 对于出手阔绰打赏下人都用金裸子的淑嫔来说,这样的惩处简直是不痛不痒,各处宫人都开始揣测圣上的心思,还未等他们咂摸出什么风向,就见着圣上在淑嫔解禁的第一日宿在了未央宫。 随后的几天,圣上也是乾元殿和未央宫两头跑。 这下,就算是个傻的,也知道圣上这是对淑嫔娘娘上了心,不忍心重罚。 而在前朝的那些人,因着有旁的消息,心底又有了成算。 日前听闻赭狄人来犯,圣上欲派皇后的祖父——定国公周老太爷领兵驻守东阳,却不知为何被周家老太爷拒了。 想必是周老太爷的顽固惹怒了圣上,连带着宫中的娘娘也被迁怒了。 这般比较起来,是个人都会更偏向带着礼州商户表忠心的礼州巡抚之女。 在傅叡炀诱敌深入的计划里,东阳就是最好的诱饵。 若是大盛对东阳不管不顾,那赭狄人显然会起疑心。况且朝廷也无法做到放弃东阳的百姓。 可若是派出强力的军队镇压,又会耽搁计划的施行。 而此时,周家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一个久未上过战场的老将军,同昏庸无能的皇帝还有沾亲带故的关系,这任谁看起来都是新帝盲目喜好重用亲信,倒是同他近日来纵情声色的形象相符。 周娴得到信的时候,畏寒之症已然好了大半。 想起之前陆明珠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子,周娴接连几日气结积郁,提笔书信一封问祖父缘由,没多久就得到了回信。 原来傅叡炀未曾瞒着祖父他的谋算,只不过同当日反对傅叡炀的其他大臣一样,祖父也并不赞同这样。 行军之人最忌意气行事,何时出兵何时前进都应该早早谋划好,而不是兵马已动,粮草未行。 况且打仗不是谁能说定输赢。以少打多,若是一时失手,那东阳的百姓何其无辜。 周家老太爷一声正直要强,让他去打这么一场仗,他不愿。 他也不愿让他手下的将领和东阳的百姓们和他一起冒这个险。 赭狄之于大盛,就好比是身上长的恶疮,一层一层地敷上药总是不见好,只能将它整个剜掉根除。 祖父的顾虑周娴也能明白,但她也知道,傅叡炀并不只是想通过灭了赭狄来立功。 他曾讲过,东阳每逢冬季就好似一座死城。百姓们日日户门紧闭,夜里也不敢睡得太沉,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声响。 其实即便赭狄人未曾动过掳人的心思,东阳的百姓们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为君者,当为民分忧。 灭赭狄是大盛必须要做的事,而现在,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 周家的军队出发的那日,周娴本想去替祖父和大哥哥送行的,可被嬷嬷以皇后不可随意出宫的规矩和礼制阻了。 万般无奈之下,周娴只好让桑竹替她备了厚礼。 有给祖母的,有给大伯娘和大伯父的,还有给怀孕四个月的大嫂嫂的…… 贵重的物品倒是没见着多少,多是些补身子的珍贵药品。 做完这些,周娴就带着桑竹搬进了冷宫旁边的一个小佛堂里,打算替祖父哥哥和大盛的将领们祈福。 -- 第134页 起初傅叡炀是不同意的。端华宫里就设有佛堂,他不明白周娴为何要舍近求远,还选了如此一个破旧的地方。 可周娴口口声声一个礼佛要得就是诚心,若是在端华宫内享受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和宫人的伺候,佛祖会怪罪的。 礼佛本就过得清苦,她又身子刚好,傅叡炀实在不忍心她受这般的苦。 被拒绝得多了,周娴也带了几分气,直言是不想看到傅叡炀同旁人恩爱的模样,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许是被戳中了心里的愧疚,傅叡炀这次倒是没有再坚决反对了,只是让人将佛堂里里外外仔细打扫了几遍,备上了好几份吃穿用度所需。 他本还想派上重兵把守,想到周娴的性子,又摇头作罢,让她求个清净潇洒也好。 只是没想到他的这个念头,却让周娴受了苦。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实在有事停更了一天对不起我仅有的几个读者!! 昨天看比赛没敢看到最后 今天醒来看见LPL进决赛啦!!虽然不是淀粉但是异地寄给我冲!!!我们LPL就是最牛的!!! 小小立个誓 如果LPL夺冠了我这个月就开另一个脑洞的文 虽然并没有人看顺便祝大家11月快乐 争取在这个月月底之前完结 第69章 七月十五这日是中元节,照惯例帝王会赐朝臣们用鸭子烹饪的美食,“鸭”音同“压”,取“镇压邪灵”之意。 照着前段时日里夜夜笙歌的模样,这日傅叡炀不出意外地在宫中办了宫宴,打算好好热闹一番。 陆严举着酒杯用余光打量起随驾的嫡女,脸上的笑意是遮也遮不住。 不少官员近日来都和陆严打得火热。 在大都任职虽然在旁人眼中会惹来艳羡,但最近众人看到陆严的做派还是忍不住私下感叹礼州果然是富庶之地。 更何况陆严的嫡女还是后宫仅有的三个主子之一,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能调任回大都就职了。 同行的目光让陆严有些飘飘然,而那恭维的言语就好似在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里添上了新柴,火势更喜人了。 “听闻如今皇后娘娘长居佛堂祈福,那圣上身边可就只有淑嫔娘娘照料着了吧?”一不知名的小官挤着眉眼凑到了陆严身侧,“也不知娘娘可会劳累。” 就差没直接把自家女儿可以替娘娘分忧这话说出口了,全然忘记宫里还有个良媛,怎么着也轮不到他的。 而他身侧,恰好站着一个之前因后宫之事直言不妥而被斥责过两句的谏官,见他这副谄媚模样,气得将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掷,轻哼出了声。 “皇后娘娘那是为了大盛的百姓和将士才甘居佛堂,实乃我大盛之福,岂容尔等小人私下置喙?” 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语将陆严身后那些妄图攀附的小人们说得哑口无言,而陆严一言不发,只眯着眼打量着这谏官,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此时的周娴还不知自己已然成为众人口中谈论的话题。 将手中的笔放置笔搁之上,她揉了揉发酸的脖颈,直勾勾地盯着宣纸上未干的墨渍。 也不知道为何,自祖父和大哥哥走后,她总是莫名觉得心慌,只能靠着抄些佛经来换取片刻的安宁。 起身想要活动活动筋骨,却听见了内室窗户响动的声音。 这佛堂里里外外只周娴和桑竹二人,而桑竹此刻应当是在小厨房里守着替她熬药。 那是落水之后也不知太医是如何诊断的,近日来周娴是每日一碗汤药将养着。饶是她觉得自己早已大安,傅叡炀不知怎的还是每日都派人来佛堂这边守着她喝药。 许是未能严惩陆明珠,而对她抱有歉意吧。 既然不是桑竹,那究竟是何人,胆敢闯入皇后居所? 后宫戒备森严,男子是决计不能入内的,周娴打量着莫不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宫娥迷了路? 可以敛了脚步声,周娴走到房门前。背靠着门柩,确保自己的身子完全隐藏在了门房外,才伸手用力一推。 等了好半晌,房内却再无动静传来,周娴才提着裙摆入了门。 右脚还未来得及收回,周娴只觉房门背后传来一阵响动,天旋地转之间便被人擒住了双臂。眼见亮光一闪而过,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垂眸就看见脖子处抵着一把刻着繁复花样的锋利匕首。 “闭嘴别动,”身后之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听起来有些古怪,“不然杀了你。” 像是为了让她更惧怕,那人拿着匕首的手向周娴更贴近了几分,让周娴不得不屏住呼吸,就怕喉头一个滚动就会受伤。 不等来人说出他的意图,周娴觉得自己好似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可是同桑竹一块儿长大,才会对这脚步声如此敏感,可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身后之人好像也有所察觉。 “让来人走,不然我将你们一块杀了。” 不行,不能让桑竹遇险! 电光火石之间,周娴拿定了主意,朝着门口大喊:“桑竹,你去让外头的那些侍卫都离远些,别吵到我抄经书。” 整个佛堂只有两个人,何来吵闹一说?周娴不过是故意说得莫名其妙,好让桑竹觉察出不对劲,去外头找人来。 而自己,只要负责拖延时间便好了。 “这位、这位侠士……”艰难地斟酌着用词,周娴生怕一个不小心将他惹怒,“你若是需要什么,不妨放下匕首同我好好谈谈。” -- 第135页 那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轻笑出了声:“你竟然能调动这宫里的侍卫,想必你的身份并不低。” “这下,倒是不愁脱身的法子了。” 她这是?被人当做人质了?! 佛堂虽然偏僻,但离宫门并不远。那歹人擒着周娴为质,一路狂奔,眼看着就要破门而去,却在最后关头被负责后宫安危的林统领捉了个正着。 早在傅叡炀有意在赭狄人面前做个无能的假象之时,就想到了敌方会派人来大都打探虚实,这才有了大宴数日的盛况。 不仅如此,他还早早地吩咐了各方城门守卫多多注意可疑人员,特别是那些异族人。如有发现只需及时上报就好,不必过多阻拦。 早在前几日,他就从城东守卫那里得知了消息,这才特意办了个中元夜宴,让各方明面上放松警惕,实际上私底下将来人的动作摸得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这般又纵又擒也是林统领的刻意为之。圣上说了,若是有不轨之人来访,当假意对其追赶,实则不经意间放他溜走回去报信。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如此大的胆子,竟敢挟持皇后娘娘。 近日来圣上对皇后的态度暧昧不明,似是有厌弃之意。可无论怎么说这也是大盛的国母,若是随意被人掳了去,那丢的可是大盛的颜面。 一个是圣上亲自下令要放其一条生路的探子,一个是大盛尊贵的皇后,林统领现在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差了个脚程快的侍卫前去乾元殿报信,林统领带着剩下的人将探子堵在了宫门口。 “大胆狂徒,竟敢对皇后娘娘无礼,怕是不想再见明日的太阳了!”林统领率先发了难。 可那探子却对他不闻不问,在周娴耳旁低声问询:“原来你是皇后啊?我还以为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住在那种破烂地方。” 本只是想以她为人质逃离皇宫的,却在知晓周娴的真实身份后盘算起了别的念头。 他还不知自己此次潜入皇宫是中了傅叡炀的计,还想着今日暴露了身份后回赭狄的路上兴许会艰难许多,若是有周娴这样身份尊贵的人作为人质,大盛的人定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更何况,若是两军交战之时,大盛的皇后在赭狄手中,对大盛的士气肯定是个致命打击。 这般想着,他似乎更没有放开周娴的理由了。 那赭狄探子倒是懂得一袭黑衣打扮,面覆纱巾,看起来一副干练轻快的模样,被巡逻侍卫包围在宫道正中,路两侧的烛火打在身侧,平添了两分诡谲之意。 见着领头的林统领一脸为难的模样,他心中一喜,愈发觉得周娴的作用比他想象的还大。 将手中的匕首往周娴的脖子又凑近了些,锋利的刀口立刻划破了周娴娇嫩的肌肤,鲜血顺着玉颈缓缓流下,隐藏在领口直中。 “退后,不然你们的皇后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林统领无法,只得照着他的话往后退了几步,心里不住地咒骂着传信之人。 “你若是伤了我,你也无法活着走出去。”周娴咬紧了牙关,恶狠狠地回击。 那人却不在乎周娴话里的威胁,挟持着周娴往宫灯的地方挪动,眉眼里尽是不屑。 从前痴迷话本子的时候,周娴还向往过那些侠士飞檐走壁飞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轻功。比起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功夫,轻功似乎更有一种潇洒的闲情雅致。 但她怎么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有如此体验。 赭狄人好斗是人尽皆知的,但这种更像是保命技巧的轻功倒是未曾听说过有赭狄人擅长。 趁着林统领蹙着眉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赭狄探子提着周娴的衣领,三步上前踏着宫灯助力,转身一纵就来到了墙头。 临走之时还不忘对着下面嘲讽:“看来大盛的侍卫,和你们的皇帝一样无能。” 因着赭狄探子的动作,周娴的领口瞬间被提到了方才被他割伤的地方。 因着想要诚心礼佛,她并未着那等工艺繁复的丝绸宫服,此时料子在伤口处摩擦,刺得周娴倒吸了几口冷气。 垂着头往下望,月白色的领口早已被鲜血染了个透,那氤氲的血迹张牙舞爪地漫开来,称得她的脸色愈发惨白。 上一刻还在宫里对峙,如今就坐在了一辆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马车上,周娴也不知道哪来的心情调侃着贼人还知晓低调行事。 许是担心是否有追兵,那贼人看也不看周娴一眼,扔来一个小药瓷罐子:“自己上药,你还有用处,可别死了。” 说罢,他便从一旁拿起了一身灰色长衫,自顾自地开始脱着身上的黑衣。 周娴见状,忙不迭地转过身去,动静太大扯着伤口生疼,又换来了一身抽气。 带着之前的那股不屑,男子出声讥讽道:“你们大盛女子,果真讲究多。” “你不是大盛人?”难怪他的嗓音里有些许古怪。 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男子也顾不得此刻在逃命,讥笑出了声:“我是赭狄人。” “我们赭狄,是嗜血的猛兽,可不是你们那个废物皇帝能比的。”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周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是他们草原上最桀骜的狼群。 “他不是废物。”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因为三次元的事很emo -- 第136页 写文也不顺畅 当时有开文的想法只是因为一个脑洞 如今越写越发现文笔是真的太差 词汇量也很匮乏 再加上也没有人看搞得想弃坑了但是为了我的14个收藏 和一直在给我留言的一个可爱的读者 还是尽力更吧至于昨天还有的新开文的想法就暂时搁置了吧 等再磨练磨练再考虑好了最后还是希望大家都开心 第70章 大都设有宵禁,那赭狄探子为了不让追兵发现行踪,在城内七绕八绕了许久,已然是来不及出城了。 许是为了避免周娴大呼小叫引来杂兵,赭狄探子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黑色的药丸,强逼着周娴吞了下去。 而周娴在脖颈的刺痛和颠簸的双重折磨下已有颓靡之态,此时又被喂了不明药丸,整个人昏昏欲睡又说不出话,也不知何时马车停了下来。 落脚之处是大都城内的一处会馆,多为行商之人的落脚之地。比起城内那按日收银钱的客栈来说便宜了不少,最适合他们这种一年在大都呆上个把月又没钱置办宅子的行商了。 天南地北的贩夫走卒都聚集在这么个小小的会馆里,是以会馆的身份审核没那么严格。 当然,若是这赭狄探子敢大摇大摆踏入皇宫,却连一个假的商贩身份都无法准备妥当,那周娴倒是觉得这赭狄也不过如此。 临下车的时候,他让周娴换上了一件旧衣衫。迫于匕首的威胁,周娴不得不照着做了。 只不过在接过衣裳的那刻,周娴却不肯动,只眼神同他对视,像是再看什么宵小之徒。 片刻之后那探子才妥协地转过了身。 这还不算完,等周娴换好装扮后,他又拿起匕首在周娴身上划出道道裂痕,一时间那清雅虔诚的信女,变成了个干净的乞丐。 许是自个儿也看出了不对劲,探子又一把扯掉周娴的发髻,青丝顺势散落开来,又被他胡乱揉了一通,倒是与乞儿又相近了两分。 周娴的那声“放肆”跟本无法说出口,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他。 趁着夜色看到了周娴恼怒的表情,他却像是被逗乐了,剜出灰扑扑的药膏往周娴脸上胡乱抹了几下。 “嗯,这下倒是像个乞丐了。” 让负责驾车的随从将周娴扛着下了马车,探子在前头领了路,一路上无人问津,却在进门前遇见了旁边的人正巧开门。 “王老板回来了?”来人竟是一副熟稔的语气,“这是打哪捡了个小乞丐回来?” 探子一改方才的警觉,换上了个和善的面孔:“路边看见个偷吃食被打的小乞儿煞是可怜,带去医馆看了看。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想着让他渡过今夜再说。” 会馆老板为了节省,烛火点得少,昏暗的环境里那李姓之人倒也没觉得有何异常,只以为这乞儿确是颠沛流离了些,身材瞧着瘦小得过分了。 “王老板果然菩萨心肠,李某佩服。” 探子同他打着哈哈,说什么行善积德的鬼话,示意随从将人扛进屋里,以下次一同喝酒的客气话结束了寒暄。 连这等子敷衍的话语都学会了,周娴不得不承认这赭狄人不如传闻中的那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翌日一早出城门的时候,赭狄探子也不知从哪摸出了个□□,带上之后全然一副老实巴交的农夫模样,这样的面孔随便在街上一抓就能抓到一大把。 不止如此,他又让周娴换了一身装扮。 一身廉价的纱衣配上劣质的香粉味,周娴明白今日自个儿扮演的是那等风尘女子。 就这般还不够,赭狄探子不知从哪寻来了朱砂,在她的手臂上挨个点上红色的疹子,远远瞧去煞是惊人。 随后,他又摸出一包白色迷药,当着周娴的面倒入茶盏。不等药粉混合,又拿着匕首逼迫周娴喝下去。 这等害人之事旁人做起来都是偷偷摸摸的,偏生他好像在布施一般坦坦荡荡,在周娴面前毫不避讳。 周娴原想在戒备最为森严的城门寻机呼救的,如今这退路也被堵住了,只好认命地喝下迷药。 不过她也不是全然被动。昨日她换上乞丐装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将桑竹绣的香囊留在了身上,此刻早已被她暗藏在床脚。只盼着往后宫里的人若是追查到此处能有所发现。 昨日的马车早被舍弃,换成了一辆更为破旧的,挂上了不知从哪弄来的勾栏院的牌子。 守城的侍卫昨日接到了宫中的消息要对所有人员严格排查,特别是一男一女同时出行的。 虽不知这一男一女是何身份,但上头传话的人一脸严肃,他可不敢马虎了。 远远地瞧见了相熟院里的马车,负责西城门的侍卫上前一看,却不是常见的面孔。 “站住!车上何人?去往何处?” 一如昨日同李姓人打招呼的模样,探子赔着笑:“军爷好,小老儿是城外的农夫,平日里接些运送的活计糊口。” “车上是院里染了脏病的姑娘们,妈妈让我接到城外去处理了,没得再传染给别人,耽搁了院里生意。” 侍卫没少在这等子地方混迹过,自然明白像这种染了病的姑娘大多都是找些城外的赤脚大夫随意诊治就是了,若是医好了再接回来赚钱,医不好的就地埋了便是。 一般像这样的都不敢让院里的人来送,没得再沾上了带回院里祸害其他姑娘。 -- 第137页 即便心里嫌弃万分,想着上头的命令,侍卫还是举着剑撩开了车帘。 只见车里确有三个女子,两个哭哭啼啼的面孔倒有几分眼熟,是在院里见过的样子,只不过通常是伺候那些贫民老百姓的。 还有一个躺着不省人事了,面孔被二人挡着看不太真切,但露出来的手臂上确实长满了红疹子。 侍卫眉头紧皱,嫌弃地看了两眼就放下帘子放行了。 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晦气,倒是打消了下值后去院里逛逛的念头。 周娴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一整日未曾用食,周娴只觉饥肠辘辘,腹部传来不适,里面的脏器好似在被千万只蚂蚁啃食。 “我们要去往何处?”久未出声的嗓子嘶哑地不像样。 见周娴醒了,那探子倒是未曾感到意外,从行囊里拿出一个干涩的饼子递给她:“当然是回赭狄了。” 接过他的施舍,周娴并未动口,那探子还以为她在嫌弃:“有得吃就不错了,别拿捏你那副皇后做派。” 可周娴却只是摇了摇头,低声说了一个字:“水。” 探子愕然,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回答。 久久等不到回应的周娴尝试着咽了一口唾沫来解决喉头的灼烧之感,却发现换来了一阵刺痛。 那感觉就好似拿着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子在最为精细的绸缎上狠狠划过,将绸子划得个稀巴烂。 颈上的伤处不知何时被人换了药,裹上了纱布。伤口也不知是否在愈合,新生出来的嫩肉同纱布生在一起,吞咽的时候传来阵阵撕扯的痛感。 周娴用手抚了抚脖颈处,眼角刹那间流出两行清泪。 探子瞬间有些无措,昨日将她掳来的时候不见她哭闹,今日怎的就因为没给她水喝哭了起来。 连忙将手边的水囊扔给她,周娴胡乱抹了两把眼角的泪。昨日因扮做小乞丐而不得不舍弃了头上的簪子,此刻发丝混合着泪珠凌乱地沾在脸颊,称得那眼眶更加红了几分。 即便是如此蓬头垢面的模样,探子依然是一眼就望见了她清澈又坚韧的目光。 不理会他的打量,周娴用水润了润嗓子后,开始将手中的饼子掰扯成小块塞入口里。 饼子不够暄软,那她就小口慢慢嚼碎了吃,自己还要想办法逃出去,饿狠了可没有力气。 吃饱喝足又睡了一整天,周娴觉得血又重新在她身体里开始流动了,连带着脑子也能用起来。 “我需要一个簪子。”周娴将额前的发丝捋了捋,倏地开了口。 如今出了大都城,赭狄探子虽是不再防备着给她吃些奇奇怪怪的药丸了,但簪子却是万万不能给她的。 谁知道她会不会趁着自己睡着了,动些歪心思。 况且掳她出宫的那身装扮,早就被他安排着扔到了城里的客栈来混淆视听了,这会儿子荒郊野外的,他要从哪给她找个挽发髻的簪子。 对于他的拒绝周娴像是早有预料,状似不情不愿地又开了口:“没有簪子,树枝总是行的吧。” “不然我这副打扮跟着你,你往后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见她说得在理,探子沉吟片刻,从一旁给她折了根食指粗的枝芽,暂时充作发簪用。 瞧见她不管不顾地开始整理发丝,探子总算是忍不住了:“你同寻常女子有些不同。” 好似在自言自语,也不管周娴有无回应,他继续道:“往日从东阳掳回来的女子,要么泪流满面地求放她们一条生路,要么是刚烈无比当场寻死觅活的。” “像你这般的倒是没见过。说你不怕吧,不给你水喝又哭;说你怕吧,竟还敢同我讨发簪。我听闻你们这边有句古话叫做女人心海底针,真是半分也不错。” 学着他之前的那般嘲讽模样,周娴也冷哼出了声:“我哭闹寻思,你就会放我回大都吗?” 探子觉得她的话比那饼子还要噎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盛话学得不好,这时候竟想不出什么回答,只摇了摇头。 周娴见状,背过身去靠着窗,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星象。 道上除了他们的马车外空无一人,探子也不怕让人瞧见了周娴的脸惹来麻烦,一时竟没去阻她。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的嫌隙洒进马车内,周娴身上还穿着那件本属于探子的麻布衫,身形不合的衫子皱巴巴地披在周娴身上,倒是为她更添了两分凄惨。 隐约间见到她脸上明晃晃的光影,探子不由地想,这是方才的泪痕未擦干,还是她又哭了呢? 就在他以为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的时候,周娴的话音又想起。 “哭闹和寻死都挺费力气的,逃跑也是。” “我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第71章 去赭狄的路周娴未曾走过,但不妨碍她觉察到这探子在绕远路。 或许现在不该叫探子了,之前在会馆之时,她曾听人称呼他为王老板。虽然动动脚趾也能明白这是瞎取的名字,但她对那探子的真实身份不感兴趣,也就顺着叫他王公子。 反正无论他叫什么名字,都是大盛的敌人。 兴许是他们赭狄不用这样文绉绉的称呼,那探子听着周娴叫他王公子的之后只觉整个人都不对劲,像是有跳蚤在他身上作乱,让他浑身都痒痒。 “你叫我十七吧。” -- 第138页 周娴不知这十七是他在赭狄军中的编号,还是他家里的排行。 听闻赭狄重男嗣,然族中女子稀少,只有权贵人家才能娶得起这么多妻妾来繁衍。 如果说这个人出身赭狄贵族的话,那他肯定知道不少关于赭狄的事。 对他身份有了推测的周娴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他的习性。 譬如某日他以为周娴熟睡了,唤来了一只矫健强劲的雄鹰送信,而不是信鸽。传闻赭狄祖先打猎时常与鹰为伴,对其有莫名的恭敬,通常只有贵族才有资格豢养。 再譬如某次他们歇脚时在树丛里发现了山药,他对着随从说了几句周娴听不懂的赭狄话,然后那随从就收回了跃跃欲试的手,改用布巾包裹。试问在那瓜果匮乏的赭狄,若是事先未曾吃过这等精贵吃食,又如何会知晓山药会致人手痒呢。 除此之外,在这段风餐露宿的日子里,周娴不止一次看到他将打猎得来的野兔野鸡交由随从处理。一个以打猎为生的族群却不会动手料理,也许是被人伺候惯了。 为了避免城里人多嘴杂,他一向是安排随从进城采买后再运送出来。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倒也罢了,最愁的是一路上都没个人解解闷,他本就是个喜好谈天说地的性子,现下只好同周娴攀谈起来。 倒是如了周娴想要同他套套话的意。 “你不是大盛的皇后吗?你还会烤兔子吃?”十七惊奇地盯着周娴,眼神充满了狐疑,“莫非你是假扮的?” 一时间,周娴也不知道该说他是脑子太傻,还是戒备心太重。 “会这很奇怪?你们赭狄都女子不会吗?” 这过于平淡的语气让十七挠挠头,反思自己是不是反应太过了:“这不是想着你是皇后身份尊贵嘛。” 周娴低头看看手上的树杈,其实她也不会料理吃食。只是从前同傅叡炀在外游玩的时候,见他露过一手。 当时的她也像十七这般惊奇,觉得像他那样的皇子都是坐着等人料理好了再送上来的。好奇地蹲在他身旁问东问西。 现在,她只不过是仿着傅叡炀的样子照做罢了。 抬头望望大都的方向,也不知此时的傅叡炀,是在为了她被掳而焦躁,还是有淑嫔背在身侧享受莺歌燕舞呢? “你在发什么呆啊?”十七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吃食,“要是烤焦了吃什么,你可别浪费了。” “果然,你们大盛的皇室就是废物。” 被人挑衅到了家门口,周娴也不恼,反驳道:“你们赭狄的王室就不废物了?” “至少大盛,还没有沦落到从别人口中抢口粮的地步。” 还以为这般反击会让十七跳脚,却没想到他却点了点头:“嗯,你说的不错,他们也是废物。” “可是没办法啊,赭狄需要生存,需要活下去。如果活都活不下去了,又谈什么对错呢。” 柴火堆里时不时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接着光,周娴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十七。 “你们……其实可以找大盛买啊。” 若是大盛同赭狄通商,那大盛可以给赭狄提供冬季的吃食和衣物,赭狄在草原上豢养的牛羊马匹也能给大盛带来不少便利。 周娴这厢还以为自己是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却换来了十七的阵阵嗤笑。 “你知道赭狄最信奉的一句话在你们大盛是怎么说的吗?” “弱肉强食。” “东阳的百姓和军队打不过赭狄,那在赭狄王室的眼中,东阳不过是可以随意入侵的地界。你会在你自家的地盘花钱买东西吗?” 听说过赭狄人自负,但周娴未曾想过竟是自负到了这种地界。 当着她这个大盛皇后的面,堂而皇之的将大盛的国土纳入自己的地盘,这赭狄,当真是不将大盛放在眼里。 心中对赭狄的厌恶之情又上升了一层,周娴霍然起身,不欲再同他有任何交谈。 “不过,若是等我当上了王,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你的提议。”十七随意地拨弄着灰烬,语气让人觉察不出他是认真,还是只随便开开玩笑。 周娴脚步一顿,忍不住试探他:“你们赭狄,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当王的吗?” 一种看傻子的眼神从十七的方向传来,周娴觉得自己好像又被看不起了。 “你想什么呢?当然是王喜欢哪个儿子,就选哪个儿子啊。” 儿子? “你是赭狄王子?”周娴有些诧异。 这等只身入敌营探消息的活计,居然也要轮到一个王子亲自前来吗。 “怎么?我长得不像吗?”十七嘴角微翘,耸了耸肩。 说到长相,周娴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相较于传闻中赭狄人浓眉大眼络腮胡的形象,十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为了不在大盛惹人注意特意装扮的。 清秀的眉眼让他看起来自带三分亲切,高挺鼻梁下的薄唇又给人一种自矜的错觉,二者搭在一起倒是意外的和谐。 若是非要做个比的话,十七看起来就像是隔壁在家温书待考的文弱书生。 倒不是说他看起来不像赭狄王子,只是一想到那崇尚武力的赭狄,周娴仿佛明白他为何是王子,也是个探子了。 那他化名做“王”,是否也有别的意图呢。 -- 第139页 这般东进一百里再朝北转五十里,再朝东继续走,这般看似漫无章法的乱绕,等快到东阳的时候,已经是白露了。 要问周娴为何知道? 进东阳前的最后一个驿站,老板见十七出手阔绰,替他呈上了自家酿造的白露酒。 倒不是周娴知晓这里的习俗,只是老板那拼命介绍自家酒酿时说上的一大堆典故,让她难以忘怀。 若是白露的话,那她离大都已经一个多月了…… 十七曾调侃她:“你这个皇后失踪了,却不见你们的皇帝昭告天下寻你的踪迹,想来你也没那么重要嘛。” 相处这么些时日,周娴已经觉察到他那低俗的恶趣味,若是生气反倒会让他高兴,假装没听见不予以回应,过会儿他自己就会觉得没趣。 傅叡炀的做法,她当然是明白的。 作为一国之后,若是在两军交战之前被敌人掳了去,那传出去将会是多大的影响。就算是为了大局,傅叡炀也只能这般私下派人寻。 只是她偶尔看到那行色匆匆的巡逻将领,都会忍不住想,若是寻她的人,是傅叡炀就好了。 东阳如今地处大盛和赭狄的交界之处,进出只有一条通道。十七若是再想像之前那般从外面的官道绕路而行,是决计不行的。 而看见城门上硕大的“东阳”二字,周娴的心也忍不住剧烈跳动起来。 一来,只要进了城就意味着就大量官兵,到时候若是她想使计出逃,会是极大的助力。 二来,东阳是最后的防线,若是她在东阳还未能脱离十七的把控,等进了草原怕是再无脱身之际。 这一路上,她也不是没尝试过逃跑,可偏偏这人的戒备心高的出奇,让她的计划总是被扼杀在摇篮里。 她背靠着行进的马车,心里盘算着计划,心绪却早已跑开了。 在东阳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碰到祖父和大哥哥…… 如今的东阳城早已不是它原来的模样了,人人都想着往外跑,进城的守备倒是松懈了许多。 这进了城,十七就照着之前那般,拿出了周娴略有几分眼熟的药丸。 也许是相处了这么段时日,他的脸上倒是有了两分歉意:“这最后一段路了,你再委屈下。” “等回了赭狄,你就可以自由说话了。” 周娴接过他手中的药,讥讽道:“就算你封了我的口,若是有人见过我的模样你也是走不掉的。” 驻扎在东阳的军队是她们周家的人,指不定有人曾见过她。 十七笑了笑,开始调侃她:“这张脸这么好看,划了岂不是可惜了。” 不知是不是离赭狄更近了,他近来有些异常,总是这般有意无意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周娴将其归结于一种名叫“近乡情怯”的情绪,试图用言语上的浪荡来掩饰自己的内心。 这种时候她通常都是直接白眼相待。 看到她无奈的神情,十七更是按捺不住嘴角的笑意,单手把玩着当日用来挟持周娴的那把匕首。 “再说了,我可不敢动刀,我见血就晕。”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去大都吗。” “拿不起刀的废物,就只能当探子了。” 第72章 十七所驾马车在东阳城内穿梭,引起了不少人的瞩目。 能有钱雇得起马车的都是手头有几个钱的,这样的人大都已拖家带口逃到了别处,像他这般逆着出逃方向行驶的,倒是少见。 也不知是不是怜悯她在故土的最后一段路,看着周娴坐在马车上透过帘子缝隙往外打量,十七竟也未曾出手阻拦。 这是周娴第一次见到战乱的模样。 听说东阳虽不富庶,但也算得上是个民风淳朴的地界。加之同旷阔无垠的草原接壤,这里的人大都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 她幻想中的东阳,应当是那种街头巷尾摆满了小摊,商户行人间路过时还会随意打声招呼。这家的老板许是那家的叔伯,旁边的铺主说不准又和邻家的掌柜是至交好友。 再晚些等田地里干活的人们回来了,再领着一群贪玩好耍的孩子们在街上乱窜,即便是被他们冲撞了也不会恼,顶多得两句调皮捣蛋的数落。 反正不管是怎样,总不该是现在这般。 道两旁随意散落的,是被马匹践踏碎裂的木块,没人知道它之前是贩子们用来摆摊的支撑,还是哪家用来抵御风寒的门板。 间或路过的行人们,脸上多是痛苦的愁容。衣衫褴褛也许算不上,但也见不得几个干净完整的。 路过医馆门前,倒是拥挤了些。有百姓有士兵,或坐或躺,或闭目养神或惨然哀嚎。 幼时祖母抱着她哄她睡觉的时候,问她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 那时的周娴每日一个想法,有次她贪玩让手破了皮,请了大夫来,她边说往后要开个医馆,每日人满为患赚钱。 一向慈眉善目的祖母那次却庄重地同她将:“这世道,最不能生意好的,边是医馆了。” 望着眼前景,念及旧时话。 原来,这便是战争。 周娴以为十七对于出城有完备的计划,可见着他一路上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又忍不住紧张起来。 若是十七有所担忧,那她还有机可趁。可他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到底是极度自信,还是从根本里就看不上大盛守卫? -- 第140页 随着城门越来越近,她忍不住抚了抚头上的发簪。 这些日子周娴见白日里逃脱无望,便时时闭目休憩。等到了晚上十七和他的随从都睡了,便悄悄醒来从鞋里掏出一块指节大小的石子。 石子有次原地修整烤火的时候,她悄悄捡的,不敢捡太大的,怕引来他二人注意。 熟稔地拔下头上簪发髻的枝芽,周娴拿起石子从中开始磨。两只耳朵竖尖了听动静,稍有异常便停手假寐。 这样夜里打磨树枝,白日里将其藏于发髻里,一直到了东阳,也没被十七发现异常。 如今这簪子只要轻轻一用力从中折断,便能成为一把利器。只要在城门守卫的众目睽睽之下行刺,即便不足以致其死,至少她还能有援军。 “各位军爷们,”十七又换上了谄媚的笑,眼神指示驾马的随从拿些银子出来,“小人是大都来的商……” 还不等他说完来历,只觉从背后传来一阵风,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身子往右侧一躲,反手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架在了周娴脖子上。 待看清了周娴手中的凶器,他皱起了眉:“皇后娘娘当真有本事,平日里见你言听计从的模样,背地里竟是打着主意杀我。” 被困在他怀里不得动弹的周娴心中满是追悔,竟不知晓他的功夫高深到了如此地步,连背后之事都能觉察到。 马车外的士兵们听到他口中的“皇后娘娘”,连忙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将马车团团围住。 十七顺势以周娴做为饵,重现那日在宫里的模样:“若是想你们的皇后完好无损,那便放下刀退后。” 众士兵面面相觑,一时间举棋不定。 唯恐他像那日一般使出飞檐走壁的功夫,周娴心急如焚,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之前的话。 趁着他和大盛士兵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周娴举起双手握住了匕首,顺着刀锋往下,瞬间手掌之间的鲜血如泉水般涌出。 这冷不防的动作让十七的目光下意识地往下一撇,只见周娴摊着双手,怵目惊心的红让他手脚有些发软,脑子也似乎有些转不过来了。 紧接着,周娴觉察到了他的失神,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趁此机会手肘往他的腹部狠狠一击,逞凶的同时又能让自己借力,往大盛军队的方向跑。 周娴最后的记忆,就是在摔倒之前,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而十七,回过神来就看见了一个青年男子带着不少援军赶来,只好放弃了挟持周娴的计划,三两步踏着士兵们的肩膀离去。 临走前还稍觉可惜,本来还想带她去给阿娘看看的。 军中的医师和城中医馆里的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周延安的神色是愈发铁青了。 “不是说并无大碍吗,怎么如今还不醒?” 医师鲜少见到这位年轻的副将有这般怒气冲冲的模样,连忙求饶:“这位小姐双手失血过多又惊吓过度,再加上连日来没有休息好,这才昏睡得久了些。” 为了顾全周娴的名声,他早已告诫那日在城门的守卫们杜口无言,对外也未曾明说她的身份。 一想到之前收到从大都传来的信报说娴儿被挟持,周延安此时听大夫说到她连日颠簸,忍不住想她这一路到底是怎样过来的。 若非顾及君臣地位,他倒是真想冲进宫里将傅叡炀狠狠地揍上一顿。 “大哥哥?”周娴甫一睁眼的时候,还觉得不太习惯,“是大哥哥吗?” 听到这阵虚弱的呼喊,周延安忙让医师退下了。 “娴儿醒了?手还疼吗?可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些东西?还是先把药喝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周娴一时也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却在听到周延安的声音中流下了眼泪。 不同于十七看见的那种只落泪的模样,此时的周娴好似回到了孩童时期,像是同哥哥们胡闹摔下树一般不管不顾地哭闹了起来。 “大哥哥,好疼啊,娴儿手疼,为什么会这么疼啊。” 周延安在一旁手足无措,只好让人去开些止疼的汤药来,又哄着她说给她买些甜蜜饯回来。 可周娴却不管不顾,只一个劲儿的喊疼。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觉得疼得,兴许不是手上的伤口。 这东阳时不时会受到赭狄的突袭,能让周娴在此静养想必也费了不少的功夫。 除了哥哥,周娴倒是还在这里见到了祖父。 周家的老太爷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对周娴也只是嘱咐她先好好养好身子,之后他会派人送她会大都的。 一想到大都,周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祖父,我想在东阳呆些时日,就算是慰问一下在前线的将领们也是好的。”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皇后在前线给将士们鼓气的事例,但那一般都是在都城里。如今周娴无声无息骤然出现在东阳,定会惹来不少人猜忌。 皇家中名声,周老太爷也不愿孙女惹来非议。 “东阳战事不断,娘娘在这若是伤了可就不好了,还是早些回大都比较妥当。” 周娴见拗不过祖父,只好默默点头应了。 走的那日,周延安在马车上放了许多吃食,一路骑着马在前头领路,打算将周娴送到城门口。 若非战事紧张,他定然是要领了这趟护送周娴回大都的活计。 -- 第141页 路过医馆的时候,却见前方人头攒动,争执声和哭闹声不绝于耳。 周娴掀开帘子,想要看个究竟。 只见一个大夫打扮的中年男子,指着一位妇人怒骂:“你这老虔婆,居然敢做拐卖人口之事,当真是不怕遭天谴?” 那妇人呜咽着摇头,说的话也含糊不清:“不是、不是,我没有……” 因着赭狄的关系,东阳人对这等拐卖掳掠的事深恶痛绝,一时间竟想将这妇女捉起来痛打一顿。 周延安眉头紧蹙,将人群疏散开来,当街盘问起了那二人。 “大人明鉴,今日一早这妇女抱来一面部发红起疹、呼吸急促的女童说救救她女儿,小人诊断一番后发现乃是过敏所致。” “小人细细问询此人孩童今日所食何物,她说用了鸡子,当下小人便觉有所不对。” “鸡子并非稀有之物,寻常孩童若是鸡子过敏,大都在小时候就有所察觉。小人管其打扮并非吃不起鸡子的人家,遂留了个心眼问询孩童的年岁和出身时辰,谁料这妇人支支吾吾竟一个也答不上来。” 说罢,他似是怒火中烧,指着那夫人质问:“你这般一问三不知,还敢说那女童不是你拐带的?” 周延安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妇人,打算听听她的说辞。 “这是、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那妇人跌坐在地,脸上老泪纵横,“我本是住在城外,夫君和女儿俱是被天杀的赭狄人掳走,我跟着村民们逃到了城里。” “这路上碰见了个父母被赭狄人杀害的女娃,我想着我没了女儿,她没了父母,不如就捡回家当自己的女儿。” “我是、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吃不得鸡子,这还是我瞧她身子弱,特意找人换来给她补补身子的。” 那妇人一面恸哭,一面懊恼地捶着胸,让周遭本是对她破口大骂的百姓们瞬间调转了矛头,开始斥责赭狄人的卑鄙。 遣散了围观的人群,周娴的马车也得以顺畅地行驶。 放下窗帘,周娴却因为方才的闹剧陷入了沉思。 这世上,每天有无数的百姓在为了生计奔波。他们或许遭受过天灾,或许在饱受战火,有人失去亲人,有人家园被毁。 而她,除去太后外整个大盛最尊贵的女子,在为了后宫的那些女人拈酸吃醋,在为了傅叡炀黯然神伤。 这位置,她又如何坐得。 第73章 扶着宫娥的手下马车的时候,大都城里的第一片落叶刚好落在周娴的肩上。 伸手接过那抹淡黄色,周娴愣住了神,恍惚间觉得这段时日竟像是一场梦,而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到底从哪开始入的梦。 是跟着傅叡炀踏上远游路的时候?还是他登上皇位受万人朝拜的那一刻?亦或者是当日落水后到现在自己还在昏迷? 桑竹看她望着宫墙外出神,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蓄满了眼眶。 “娘娘,娘娘您终于回来了。”桑竹拉着她的衣袖,像个迷了路的孩童。 思绪被她的哭腔拉了回来,周娴伸出双臂将其一把抱住:“别哭了桑竹,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怎的消瘦了这许多?” 无视一旁两位嬷嬷的眼神,周娴并不觉得这样的动作算逾矩。 对她而言,桑竹不是伺候她的下人,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因着皇后离宫的消息不可大肆炫耀,送周娴回宫的队列自然也不能大摇大摆地从正宫门进去。 从侧门回端华宫的路上,周娴瞧见了未央宫的下人们行色匆匆的路过。 “这些宫人怎的这般匆忙,可是有何大事?” 桑竹咬了咬唇,低声道:“许是淑妃娘娘又拿下人做筏子了吧。听闻圣上近几日政务繁忙,倒是许久未曾留宿未央宫了。” 淑妃? 想来自己不在宫中的这段时日,宫里的风倒是照常吹着。 没有在别人家门口说是非的习惯,周娴倒是并未未曾看一眼未央宫,只带着一行人离去了。 傅叡炀是在午膳的时候来到端华宫的。 许是怕周娴心生不快,桑竹倒是早早地就同她解释过傅叡炀近来同大人们时常议事到正午时分,这才耽搁了时间来端华宫。 可周娴倒是一副不辨喜怒的模样,像是无所谓一般。 “臣妾恭迎圣上,”见着傅叡炀的身影,周娴率先行了礼,“圣上万福金安。” 那迫不及待的脚步在见到这按部就班的请安礼后顿了顿,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傅叡炀挥了挥手屏退了端华宫里的下人们。 直到这殿里只剩下他和周娴二人的时候,他急忙拉着周娴的手将她拽到怀里。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抚着她的头,动作轻得就像是在触摸什么稀世珍宝。 “阿娴,真的是你吗阿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阿娴。” “你有没有哪受伤?那赭狄人有没有虐待你?这一路上可有受苦?” “没有你的皇宫,就像是一座牢笼,我在这里喘不过气,也看不见光。” 觉察到颈间有濡湿的凉意,周娴伸出手,在他后背轻拍着安抚:“臣妾回来了。圣上莫要这般,若是让人瞧见了不好。” 她语句里的疏离,让傅叡炀觉得好似有人盛了一钵凉水尽数浇在他头上。 明明只是初秋,却隐隐有些寒意。 -- 第142页 “不是说私下不用遵守那些繁文缛节吗?”用手轻抚着她的脸,傅叡炀望着她的目光与其对视,“可是在气我没有亲自去寻你?” 周娴摇摇头:“圣上乃一国之主,岂可轻易离了大都?臣妾不是那等胡闹之人。” 她的神色严肃认真,让傅叡炀只好将那句“你可以胡闹”生生咽下。 “那可是旁的地方惹你生气了?”傅叡炀沉思许久,猛然明白过来,“可是在怪我,将淑妃升至妃位?” “你知道的,阿娴。淑妃只是我安抚陆严的……” 周娴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解释:“圣上的谋划臣妾都明白。” 本就是想让她放宽心,可真见着她这大度的模样,傅叡炀又觉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圣上请放宽心,臣妾并非恼怒于何事。只是在外头走了这么一遭,明白了些道理。” “在其位谋其职。如今臣妾乃大盛国母,自当守礼些,万不可再同往日那般随性了。” 攻打赭狄的计划一如傅叡炀预想的那般顺利。 被掳走的卧底顺利地在赭狄打探了不少消息。为了能够占领东阳,赭狄派出了赭狄王最爱的大儿子,领了赭狄大半的兵力。 之前大盛同赭狄的交锋并不是败在人数上,若是真要论起来,赭狄的兵力甚至比不过大盛的十分之一。 这下有了卧底们传回来关于赭狄王室驻扎之地的消息,傅叡炀让人领了二十万精兵乔装进东阳,自南北两个城门而出,夜晚行军,打算给赭狄来个包夹之势。 而领军的人,周娴也是认识的——闺中好友蒋若书的父亲,威远将军蒋勇。 掐指一算蒋若书孝期过了一年,周娴想到如今蒋伯父领兵出征,便给她递了帖子邀她进宫一叙。 上次见面还是蒋家夫人的丧葬礼上,谁也没料到这短短一年之间竟发生了这许多事。 “想起我们幼时的约定,要在彼此的婚宴上当送女客,竟没想到我先食言了,真是对你不住。” 瓷白色的碗碟里呈的是御膳房刚做出来的茶糕,个个细腻绵软,是蒋若书的最爱。 “若书你这般说倒是同我生分了,我可是那等小气之人?” “等到你成亲的时候,多给我散些喜钱便是。”周娴见她眉间郁色缠绕,勾起嘴角调侃她。 可此言一出,免不得想起蒋家伯母去世的那些是非,自觉失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掩饰尴尬。 倒是蒋若书并未介意:“皇后娘娘若是做我的送女客,自然是再多喜钱都不够的。” “只不过,这亲许是结不成了……” 周娴挑眉以示不解,蒋若书幽幽然开了口:“日前秋月听人说,那沈家的老妇去参加旁人寿宴,在宴中吃醉了酒说九公主看上了她的儿子,想要招为驸马。” 小九? 回宫这些时日周娴倒是也见过小九几面,现在回想起她偶尔提起如何捉弄沈曜的时候那般脸红的模样,莫非真如沈家老妇那般所言? “我同沈曜并无无仇也无爱,若是小九真的喜欢沈曜,那我也尽可放手成全这桩佳话。只是一想到沈家老妇那般得意洋洋的模样,我总觉得对不起母亲的在天之灵。” 一向娴静的蒋若书提起母亲时面色多了几分狰狞,嫩白的小手紧握这茶盏,竟隐隐有些青筋暴起的模样。 “若书…”周娴不禁为她感到担忧,恐她被仇恨蒙蔽了,“此事只是醉酒之言,那沈家老妇最是个爱说瞎话的性子。等过几日我替你问问小九的意思。” 双手交叠覆在蒋若书的手上,周娴试图安慰好友。 没看到周娴眼里的担忧,蒋若书望着窗外片片飘落的叶,目光无神,像是在喃喃自语。 “阿娴,无论如何,我是要替我母亲报仇的。” 还未等周娴为蒋若书的事找小九,傅小九倒是率先进了端华宫的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傅叡炀同她说了什么,自周娴回宫以来,她来端华宫的次数倒是多了许多。 “皇后嫂嫂这里的茶都比小九宫里的喝着香。”傅小九如是说。 周娴静静看着她,笑而不语,一直将傅小九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皇后嫂嫂这般盯着我作甚?” “小九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了?”周娴戏谑道。 口中的温茶瞬间变成了噎人的罪魁祸首,傅小九费了好大力才控制住没直接喷出来。 “嫂嫂你说什么呢!!小九哪有!!” 看着她小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呛得还是羞得,周娴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是沈家的吧?” 被戳中了心事,傅小九跺了跺脚:“嫂嫂你说谁什么呢,我同那家伙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没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周娴心中自然是明白了。 一声“我们小九长大了啊……”的感慨,让傅小九羞得直接不顾礼节,跨步向前试图捂住周娴的嘴。 “嫂嫂,你再说小九就生气了!” 一时间,整个端华宫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可这阵笑意,却始终没有传出端华宫。 景祥元年十月二十三日,霜降。 威远将军携二十万精兵拿下赭狄王首级的捷报传到了大都,整个朝野上下俱是喜笑颜开的模样。 从前那些坚决反对攻打赭狄的官员们,在看到赭狄签署的降书时,纷纷赞扬傅叡炀勇猛果敢谋略过人,实乃大盛之福。 -- 第143页 看着众人前后两幅面孔,傅叡炀只身一人坐在龙位之上,心中觉得有些凄凉。 这世道,果然是个只看好结果的世道。 垂眸看了看手中的战报,看到最末尾的那句话,他有些害怕,害怕阿娴看到后会接受不了。 于是一下朝,他就让人撑着伞匆匆赶到了端华宫,一眼便看见周娴一人伫立在窗前,手中捻着一纸书信。 “阿娴……”他不敢靠近,只好站在门口低声唤她,“可是收到了家书?”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可这样的沉默让傅叡炀更加害怕,不知为何有一种再也抓不住她的感觉。 过了很久,周娴才出了声:“祖父和大哥哥,回不来了吗?” 傅叡炀想要回她不是,最终还是抖了抖嘴唇,什么也没说。 窗外的冬雨缠绵着像是织了帘子,周娴以前总觉得夏夜里的那种狂风骤雨是最可怕的,今日竟觉得那也算不上什么。 最让人觉得冷的,是下在心头的雨。 第74章 十一月初九,阴雨绵绵,湿冷地风似乎直接透过了肌肤,像刀子般在骨头上划过,让人止不住地打寒颤。 赭狄的使者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来大都面圣。 这次来的使者不是普通人,是赭狄新王。 自上任君主的头颅被威远将军斩落后,赭狄一时群龙无首,王室中一时分隔成两队。 一部分人坚信赭狄是战无不胜的民族,打算举族之力同大盛拼个你死我活。而以新王为首的一部分人,则认为归降大盛才能得保平安。 一时间两方争得你死我活,新王率先派人同威远将军递了降书,双方里应外合之下牢牢把控住局势,换来了这场交战的停火。 略扫了一眼赭狄对于归降的诚意,傅叡炀将注意力放在了赭狄新王的身上:“是你?” 十七,哦不,现在应该称作赭狄王的男人,学着大盛面圣的礼节,朝着傅叡炀行了个大礼:“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闻是赭狄王主动归降大盛的,可有此事?”对于他的配合,傅叡炀感到些许奇怪。 “回圣上,确是如此,”许是明白了如今的地位差距,赭狄王倒是比之前恭顺了许多,“小王曾有幸见识过大盛的国土,佩服大盛的各方实力,若是归顺大盛,想必对赭狄和赭狄的百姓们,并非坏事。” “况且,曾有人对小王提议过两地通商之事,小王也希望两地能借此机会建交。”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嘴角隐隐噙着笑,让傅叡炀看着心生不爽。 但不爽自己不爽的事,对于大盛来说,能少打一场仗也是好的。况且赭狄幅员辽阔,百姓擅牧擅武,有这样的属国对大盛来讲百利无一害,自然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发难。 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之下,傅叡炀正式在赭狄的降书上盖下了大盛朝的章印。 自此刻起,赭狄不再是赭狄,而是大盛的附属国赭狄。 既然两国有了这么一层关系,为了展现大国风范,于情于理傅叡炀都应当设宴款待赭狄来的使者。 而作为皇后的周娴,也理应出席。 看着赭狄王有意无意将目光放在周娴身上的时候,傅叡炀恨不得将手中的酒杯捏碎。 因为周家的事,他和阿娴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这时候还来了一个觊觎自己心爱之人的贼子,简直就是在他心上剜肉。 假意清了两声嗓,吸引了场上诸人的目光。 “赭狄王近日在大都可还适应?若是有何不方便的地方尽管提。” “听闻你对大盛的风俗极其感兴趣,不若朕派八公主代朕一尽地主之谊?” 此话一出,便是打算赐婚的意思了。 像赭狄这般的降国,单凭一纸降书来维系两国关系是无法人安心的,通常都会通过和亲的方式来加深两国之间的羁绊。傅叡炀选择皇室的公主作为和亲对象,显然是对赭狄的看重。 可赭狄王并不知其话中话,还以为傅叡炀只是单纯地想给他找个游玩的向导。 “禀圣上,小王对大盛的公主不熟,恐言行有失怠慢公主。” “倒是皇后娘娘曾同小王有些交情,圣上政事繁忙,不若让皇后娘娘带着小王走走?” 若非他眼神诚恳,在座的众人都以为他是在借机羞辱大盛。 一个战败的王,是有多大的脸才敢口出狂言,让他们大盛的皇后作陪? 倒是同他打过几次交道的威远将军站出来打了圆场:“赭狄当真不愧是个率性洒脱的民族。赭狄王这性子倒是让老夫想起年少的时候,不如就由老夫代劳,带赭狄王尝尝咱们大盛的烈酒,品品大盛的豪情。” 赭狄王握着酒杯,遥望了一眼坐在傅叡炀身边的周娴,神情晦涩不明,朝着威远将军的方向做碰杯状,随即一饮而尽。 见他这般豪爽,众人也信了威远将军的那番说辞,不再纠结于此。殿内一时间倒也恢复了那般觥筹交错的场面。 只是周娴,神色漠然,好似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翌日,周家老太爷和大公子的丧葬之事安排妥当,周老夫人在大儿媳的陪伴下进宫叩谢皇后娘娘的赏赐。 明明不过数月未见,周娴竟觉得祖母和大伯娘的面孔苍老了许多。 在死讯传回周家的时候,老夫人和大少夫人当场便晕厥了,整个周府上下乱成一锅粥,王怡君只好强忍着丧子之痛主持大局。 -- 第144页 那一日,整个大都城的大夫轮番被请到了定国公府替周老夫人诊。汤药和针灸双管齐下,诸位大夫是用尽了手段,老夫人还是昏迷不醒。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再周老夫人病重的同时,周延安那怀孕五月的妻子苏氏,也因心绪起伏过大导致胎相不稳,隐隐见红,更让王怡君急得团团转。 一面要宽慰大儿媳多为腹中胎儿着想,一面又要忧心婆母的生命安危,她不住地在两头跑,连坐着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只能在路上望着天止不住想,这夜到底何时能明。 当然,这些周娴都不知道。 看到祖父和大哥哥战死的那一刻,周娴像是被抽离了神魂。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哭着喊着要回周家看看。 但两个老嬷嬷死活不让。皇后方才回宫不久,这事虽是压着瞒着,可到底当时有不少人是亲眼所见。若此时再出宫,免不了再引人非议。 周娴拗不过,只好让人开了私库,奇珍异宝真金白银不要命似的赏,好像这样就能弥补周家。 但她知道,不是这样就能,而是她只能这样。 “娘娘,如今你祖父和哥哥都已安然入土,还请娘娘宽心。”自家孙女儿说着自己苍老了,可老夫人又何尝看不出孙女儿也是一副憔悴的模样。 在膝下看着长大的孩子,周老夫人当然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若是当初、当初她没有回周家求着祖父出兵,那祖父和大哥哥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娘娘,你祖父自幼习武,立志要为大盛为百姓而战,”想起枕边相伴多年之人,老夫人脸上带着笑,“无奈一生壮志无处施展,如今老了能在战场上替百姓出力,想必你祖父也是高兴的吧。” 周家老太爷和老夫人青梅竹马。这世间,没人能比他二人更清楚彼此的想法。 “还有你大哥哥,小时候你大哥哥还总想将你培养成女将军,行军打仗亦是他的抱负。自打入营的那日起,他就早已有了此等觉悟。” “我周家男儿都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如今为国捐躯乃是正道,娘娘理当引以为傲。” 看着祖母红着眼眶却依旧坚定的的眼神,周娴鼻头一酸,为了不让祖母再替她担忧,只好埋下头快速用手拂去,闷着声音应了一身好。 临出宫的时候,周娴坚持要送她二人到宫门口。 趁着老夫人上车的时候,王怡君悄悄拉住了周娴。 “娘娘可知,婆母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周娴摇摇头,她甚至连祖母昏迷的事都是今日才知道,心中的愧疚已经垒起了层层高墙,又如何能知其背后的事。 “婆母昏迷多时,连大夫都说是她没了求生的意志,”想起当日的情形,王怡君至今还觉得后怕,“此时娘娘派人来府上送了东西,许是婆母听到了娘娘的名号,才渐渐苏醒。” “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说,‘我们娴儿如今只能靠我了,我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娘娘,您同家人情深义重我们都知晓,但还请您照顾好身子,莫要让婆母担忧了。” 就在周娴以为这件事尘埃落定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信。 信纸是最普通常见的,单从这方面推断不出写信人的贵贱。 没有落款,笔迹也不是周娴熟悉的。听桑竹说,信是端华宫的小内侍呈给她的。 周娴寻了他来问,说是早些时候起了床打算给院子里的那两株花浇浇水,在花坛底下发现的。 不知是何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上的,只是看着信奉上写的皇后娘娘亲戚,小内侍一时不敢耽搁,忙不迭地呈给了桑竹姑姑。 如今在宫中呆久了,桑竹倒是比从前多了一丝谨慎。 想起从前许嬷嬷讲过的那些阴私手段,桑竹难免会往坏处想:“娘娘,这信来得蹊跷,咱们不如让宫正司的人来看看?” 周娴摆手:“这人既然知晓隐了行踪,当然不会蠢到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绊子。” “况且端华宫里这么多人都没能见到此人踪迹,宫正司的人来看了又能有什么办法。” 看着桑竹担忧的目光,周娴颔首让她放宽心,一双柔荑缓缓将信纸展开,却看到了让她双目赤红的内容。 不理会身后宫人的呼喊声,也来不及披上抵御风寒的大氅,周娴提起裙摆,逆着风往乾元殿的方向狂奔。 守在乾元殿门口的是傅叡炀近身的内侍,见皇后娘娘来访,一时也不敢阻拦。 于是,周娴一路直接冲到了傅叡炀面前,将手中的信纸狠狠地往桌案上一拍,眼神悲凄。 “陆严故意耽误了往东阳送粮一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第75章 在来乾元殿的一路上,周娴不住地想,这信来得太不同寻常了,背后之人定是想看到她这般失控的模样。 可她控制不住,一看到那信上的字词,她就觉得浑身拉扯着疼。 “你说话,你只要说不知道,我就信你。” 可傅叡炀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就好像是一把刺进她胸膛的匕首。一刀不够,还扯出来连着筋带着血,像是怕她不够痛一般。 “阿娴,你听我说……”傅叡炀颤抖着嗓子拉着周娴的手,让她坐在椅子上,试图让她先冷静下来。 “威远将军从周家残军的口中知晓了此事,回大都之后私下禀明,我才知道陆严做了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 第145页 因着周娴身居皇后之位的缘故,陆严一直对周家抱有敌意,傅叡炀是一早就清楚的,但他竟不知道陆严背地里如此胆大妄为。 许是怕周老太爷打了胜仗回来周娴的皇后之位会更加牢固,陆严私下同礼州各户授意,故意耽搁了粮食的采买。 到时候周家的士兵们无粮可食,东阳的百姓们又无法救济,若想活命定会退守他处,到时候陆严就会让人参周家逃兵之责。 只是没想到周家一生忠良,至死都未曾想过弃东阳于不顾。 “我要陆严,给我祖父,给我大哥哥,给我周家将士偿命。”周娴紧咬下唇,血腥味刺激得她有些癫狂。 傅叡炀帝王之躯如今半跪在她面前,摩挲着她的手:“阿娴你放心,日后我一定让陆严……” 日后? 重复着他的话,周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日后?不是现在对吗?即便他陆严害了我家人姓名,也不是现在对吗?” 傅叡炀颓然垂首,像是在喃喃自语:“陆严定会以军备急促一事推脱,根本无法拿他问责……” 况且现如今大盛正是战后修整之际,陆严和礼州,他留着还有用。 “我这就拟旨追封你祖父和哥哥……” 话还未说完,就被周娴打断了:“追封?圣上这是想让臣妾的祖母一把高龄了,带着臣妾那怀着孩子的嫂嫂进宫谢恩?还是想让我祖父和哥哥入梦亲自叩谢皇恩?” 记忆里,傅叡炀未曾见过周娴用这般不阴不阳的语气同他说话。 但他也没有办法反驳,他以前总觉得死后追封是最无用的奖赏。而现在的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看着傅叡炀的愧疚和沉默,周娴倏地笑出了声:“圣上现在已经会拿捏权术和人心,真是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帝王了。” “臣妾代周家,谢过圣上。” 宫娥们看着皇后娘娘身上只着单衣,披头散发地从乾元殿出来,身后跟着一脸担忧的圣上,吓得连忙跪着,垂着眼怕窥见了宫中秘闻获罪。 一向亲厚的皇后这次却没有像往常一般免了她们礼,而是失魂落魄地走在回端华宫的路上,对身后人的呼喊恍若未闻。 “阿娴,现在天冷,你先穿上大氅,我让人送你回宫可好?” 冷? 恍惚间周娴好像听见了有人在说冷,好像今日的天气是有些冷,跟她在娘亲院子里的时候一样冷。 只是现在这路上空荡荡的,连个让她能够依靠的大树都没有。 在倒地的前一刻,周娴忍不住自嘲,光天化日之下皇后这般不修边幅地晕倒在室外,定会惹来旁人非议吧。 “圣上,之前老臣就说过,娘娘本就身子弱又落了水,亏空得厉害,需得好好将养着。可先是汤药断了,今日又闹上这么一出,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无济于事啊。” “老臣如今只能保住娘娘性命无攸,可往后这子嗣……” 傅叡炀听见太医院院首的话,当即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领,满目怒火:“朕要皇后万事无忧,否则朕养你们做什么吃的。” 扫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其他几位,看见他们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就来气,正要出言让他们滚出去的时候,忽闻床上传来了一阵嘤咛声。 “阿娴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会不会觉得冷?”傅叡炀抚了抚她沾在嘴角的发,语气轻柔得仿佛刚刚在殿中发怒的是其他人。 “我都听到了,我以后是不是生不出孩子了?”望着床顶的帷幔,周娴幽幽然开了口。 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手,傅叡炀安抚道:“没有的事,太医的意思是说往后子嗣会艰难一些,不过还是有希望的。往后你就什么都不用管,好好调养身子,不会有问题的。” 这番安慰不知是想要说给周娴,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皇室子嗣关乎社稷,若是真有转圜的余地,太医便不会这么大胆说出子嗣困难这番话。 “是因为上次落水吗?不对,太医说是我身子弱,那就应该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吧。” 眼神早就不知道飘到了何处,周娴像是在呓语,目光未曾在傅叡炀身上停留过一刻。 “这事应该是瞒不住的吧,一个生不出孩子的皇后,光是想想都足够让朝臣们议论上好几日了吧。” 傅叡炀不知为何,竟在她的语气里听到了几分解脱的意味,心下慌乱:“不会的不会的,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我最爱的人,只要我还坐在这皇位上,那皇后就只能是你。” 这般真情切意的承诺,若是以前的周娴听了,那她肯定会觉得将脸埋在傅叡炀怀里掩饰自己的笑意。 不知为何,听到太医说她往后难再孕,周娴第一反应竟是松了口气。 有太多的东西横亘在她和傅叡炀之间了,江山社稷、后宫妃嫔、周家祖孙。 周娴真的不知道她往后还能不能毫无芥蒂的对待一个有着她的傅叡炀共同血脉的孩子。 捻了捻身上的被子,周娴翻过身背对着傅叡炀:“圣上,臣妾累了,恕臣妾无法起身恭送圣上。” 傅叡炀无言,只好起身,黯然离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傅叡炀事先同太医院交代过隐瞒周娴的病情,但皇后难有孕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朝堂之上。 往日来对周娴颇有赞赏之意的几位朝臣们,这时候都纷纷有些动摇。 -- 第146页 陆严见此机会,暗地里收买了一位谏官,在朝会时上书请求废后。 但他也不是个傻的,通篇只字未提子嗣,而是说了另一件事——皇后被赭狄掳走,是否德行有失。 举国上下提起这个话题,好似对女子都分外严格,贞洁排在了安危之前,人们似乎更注重追究女子的得失,而不是歹人的对错。 这谏官的话一出口,当日参加了宴会的不少人也想起了赭狄王话里话外同皇后的联系。原是再寻常不过的交情二字,瞬间变成了具有他意的胡言秽语,让人想入非非。 一时间,议周娴德不配位的折子层出不穷,即便圣上在朝会时大发雷霆惩处了好几个官员,也没能遏制住这风向。 就连往日里能言善辩的内阁学士周伯景,也常常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就在周娴以为会等来废后的圣旨时,却是好友蒋若书率先登了门。 桑竹最近见着周娴愈发沉默,心里早就是心急如焚,见着蒋若书来了就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让人请她进了殿。 侧立在旁看着自家娘娘因为蒋小姐的来访而多了几分生气的模样,桑竹差点喜极而泣,恨不得往后蒋家小姐日日都能来陪娘娘说说话。 可不知为何,原是一场姐妹之间的寒暄,因为蒋若书突如其来的下跪变得气氛异常。 “若书,你这是干什么?”周娴躬下身子想要扶起好友,却不料往日里柔弱的好友今日却一反常态。 “阿娴,你先听我说。” “前几日爹爹听闻了那沈家老妇在外头传的话,怒气冲冲地带人上门想要问沈家讨个说法,却被沈家的人奚落。爹爹当下便说要将此事呈报给圣上,惩处沈家这始乱终弃的罪名。” “可沈家老妇却是一番无所畏惧的模样,她说当年先帝可是有口谕,若非危及江山社稷和皇室血脉的罪名,旁的都拿她沈家无可奈何。” “爹爹同我讲,按照先帝对沈惠妃的宠爱程度,此事应当是不假的,况且沈家老妇也没那胆子敢伪造圣谕。所以当初我母亲病故,她才敢那般嚣张。” “可我母亲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阿娴,你帮我去求求圣上让我入宫可好?” 怀疑自己听到的话,周娴垂下了扶她的手,脚下有些虚浮,往后踉跄了两步。 蒋若书见状,跪着朝周娴的方向挪动,拉着她的裙摆泪眼婆娑地哀求:“阿娴,我知道你同圣上情意深重,我不该横插一刀。但是你放心,等我怀上子嗣报复了那老虔婆,往后我的孩子就记在你名下,认你做母亲。” “我发誓我不会和你争宠,而前朝百官对你也再无闲话,这样我们都能如愿以偿了。阿娴你帮帮我,帮帮我。” 看着好友跪在她旁边声泪俱下,周娴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从未见过蒋若书哭成这样,否则她怎么会觉得这模样那么陌生呢? 脑子里像是走马灯般回想着二人相识的这么些年,周娴一根根掰开了蒋若书紧紧攥住她裙角的手。 “若书,你同圣上倒是有几分相像。” “你们都惯会拿着一颗甜枣,在河对岸要我等,嘴里说着等我游过去这枣就是我的了。” “你们也都未曾想过,我会不会游泳,我能不能过河,我会不会一下水就被这激流冲的失去了踪迹。” “也没人想过,我到底想不想要这颗枣。” 理了理皱巴巴的裙摆,周娴衣袖一拂,挺直了腰身坐在正位之上,一如嬷嬷们要求她做到的那般模样。 “蒋小姐,你想进后宫,应当去求圣上,而不是来求本宫。” “现下圣上应当还在乾元殿议事,蒋小姐若是不识路,便让桑竹送送你。本宫乏了,怠慢了。” 见她一副不愿再说话的样子,蒋若书只好行了礼只后跟着桑竹出了端华宫。 回头望了望紧闭的宫门,蒋若书便明白,和这道门一同关上的,还有她和阿娴这十几年的交情。 第76章 蒋若书跪在殿内,战战兢兢地表明了来意,却换来傅叡炀轻蔑的一笑。 “方才,是皇后宫中的桑竹带你过来的?” 摸不清他话里的喜怒,但又怕有所隐瞒惹来傅叡炀的不悦,蒋若书咬了咬唇,轻声应了。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没给她回应,傅叡炀像是没了耐心,不想再继续同她交谈了。 没能得到一个准确的回应,蒋若书有些不甘心。 可来这里自荐枕席已经已经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了,要她再恬不知耻地哀求,怕是从此再也没有脸面见人了。只好戚戚然地退出了殿,只是在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好似听见了茶盏碎落的声响。 是夜。 桑竹一脸正色盯着周娴喝完了黑黢黢的汤药,忙递上早就备好的蜜制果脯让她去去苦味。 看着那瓷白的盘子,周娴一愣神,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如今每日三次药喝着,竟像是觉得习惯了般,也不觉得苦了。” 顺手接过呈药的碗放在一旁,桑竹掀开被子,伺候着周娴入寝:“娘娘就当是小零嘴吃也行啊。” 自染了风寒后,桑竹就好似变了个性子,做事端的讲究个巨细无遗,周娴看着身上的层层棉被,无奈地摇了摇头。 正想要开口让她撤些走,就听见门口似是有什么响动,眼神示意桑竹去看看。 -- 第147页 甫一开门,就看见傅叡炀只身一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圣上?”桑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这么晚了,圣上怎的忽然来了?也没让人通报一声?” 谁料傅叡炀听了这话,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把推开了桑竹:“朕进皇后的寝殿,还需要通报?” 周娴身披一件外衣走到跟前,刚想伸手扶一把站不稳的桑竹,就被傅叡炀这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不自觉皱了眉。 往常他也不是没有这般浑身沾满酒气,只是想着自己不喜酒味,倒是未曾像今日这般来过端华宫。 “圣上可是吃醉了酒?”悄悄给桑竹递了个眼神让她退下,接替她扶住傅叡炀,“臣妾这就让人来伺候圣上洗漱。” 听见熟悉的声音,傅叡炀好像恢复了片刻的清明:“是皇后啊……” “皇后怎的还没睡,可是在等朕?” “想必不是的吧,皇后都给朕安排别的女人了,怎么还会等朕?” 听着他胡言乱语的酒话,周娴算是明白他今日来发的这通酒疯是为了什么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推论出蒋若书是她安排的,周娴一时也带了恼了,说话带着气:“圣上宫里还有旁的妃嫔,若是不喜欢臣妾安排的,大可去找旁人便是。” 见她承认了,傅叡炀反手握住了肩,凑近戏谑道:“皇后当真是大度,不愧为国母。” “就是不知道皇后这般急切的想要甩开朕,是为什么?” “可是为了那新上任的赭狄王?” 傅叡炀在朝堂上顶着诸多压力,才按住了那些请求废后的帖子,心中的苦闷被这酒一激,倒是口不择言了起来。 “你发什么疯?”听他给她安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周娴只觉难以置信。 谁料这神态,落在失了智的傅叡炀眼里,竟成了被戳中心事的慌乱,让他更觉得癫狂。 “我发疯?我是发疯了,否则当初他进大都的时候,我怎么没叫人一箭射死他呢。” 周娴的双肩被傅叡炀控住,那逐渐握紧的手让痛意愈发明显,眼前人这副神志不清的模样,她忍不住抬手一推,远离了傅叡炀的掌控。 “圣上喝醉了,臣妾这就让人送您回乾元殿。”不欲同醉鬼多纠缠,周娴打算让他先冷静冷静。 可傅叡炀又岂会给她逃离的机会,使力将她拉回怀里,低下头靠近她的双唇,用力咬了下去。 这样的亲密并未给周娴带来半分旖旎的心思,反而让她觉得羞辱。奋力挣扎出他的怀抱,周娴满脸怒气地甩了他一巴掌。 “你如今,竟是这般厌恶我的触碰吗?”傅叡炀怒极反笑,看着周娴的眼神晦暗不明。 此刻的周娴克制不住浑身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生气,指着殿门的方向怒斥道:“滚!” 不再同刚才那般竖起浑身的刺,傅叡炀倏地放软了嗓子:“阿娴,你说不,你让我别去,好不好?”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僵持了好半晌,傅叡炀捡起方才折腾之下掉落的衣衫,贴心地替她披上,临走前还不忘留下最后一句话。 “皇后的好意,朕收下了。” 朝臣们见圣上丝毫没有废后的意思,思及那几个被圣上贬斥的同仁,倒是不再那么激进地递帖子了。 他们又起了别的念头,开始劝圣上选秀。 傅叡炀以战后修整为由,不肯大办,却也碍于百官的面子,僵持半月后往后宫新纳了两名妃子。 一位是日前大败赭狄立下战功的威远将军嫡女蒋若书,封贤妃,居长乐宫。 另一位,则是内阁学士周伯景的侄女,皇后娘娘同父异母的妹妹周婉,封婉婕妤,居重华殿。 妹妹也要进宫的消息,之前家里人已经递了帖子给周娴了。 大伯父打的主意周娴都明白,无非是看她子嗣困难,想着送个人进来帮她一把罢了。 毕竟她和周婉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在宫里互相扶持着也是好的。 相较于一脸淡漠的周娴,桑竹倒是气得眼眶泛了红:“大老爷这般不是往娘娘的心尖儿上戳刀子吗?” 递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周娴让她继续磨墨。这两个宫殿都已许久未住人了,虽说有宫人日日负责洒扫,但要住新的主子进去,添置新物也是必不可少的。 周娴作为后宫之主,这些都是要处理得面面俱到才好。 自贤妃进宫后,圣上连着十日,都是宿在了长乐宫。 有知晓皇后同贤妃进宫前的那些交情的人,都是揣着看好戏的心思,想要看看这出昔日姐妹共事一夫后反目成仇的戏码。 谁料皇后不仅未曾向长乐宫发难,甚至还因天寒露重,体贴地免了贤妃的请安。 不止是贤妃,宫中的另外三个妃嫔,也都得了信,理由是年关将至,皇后忙于后宫庶务。 淑妃、婉婕妤、还有一个在宫里像是个透明人一般的良媛娘子看着端庄贤惠的皇后,又看看日日恩宠不断的贤妃,心中俱是感慨万千。 景祥元年十二月三十日,岁末的最后一天夜晚。 周娴这是第一次主持除夕宴,因着处处都反复确认过了,倒也算办得有条有序。 帝后二人坐在最上首的龙椅上,一个举着杯子同朝臣们同乐,另一个不时同诰命亲眷们含笑示意,看上去倒是和谐万分。 -- 第148页 只是若有人此时走上前两步,就能看见帝后二人之间的隔着一道深深的鸿沟,就连衣角也未曾越过半分。 冗长的宫宴过半,周娴已经觉得有些乏了。 头上的发饰是全金子打造的,重达好几斤,压的周娴脖子酸软无力,却又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偷片刻的闲。 好不容易挺过了这折磨,按照规矩接下来圣上和后宫妃嫔们还要登上通天塔,在最后的一刻向上天祈祷来年山河永固。 通天塔不愧有通天之说,光阶梯便是数以千计。 周娴忍着双腿的沉重,趁机靠在栏杆处平复了一下喘息,转身的一刻看见了傅叡炀向还在攀爬的蒋若书伸出了手。 跟在帝王身后向上苍祈祷的时候,周娴忍不住想。 今年的大都,依旧没有下雪啊。 二月的某一日,听闻长乐宫的贤妃近来凉了胃,请太医前去问诊时诊出了两个月的身孕。 一时间整个后宫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这可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 周娴知道这个消息后,派人送了不少滋补身子的名贵药材过去,只说自己之前风寒未好,怕过了病气给贤妃,便不去贺喜了。 保险起见,她是直接让桑竹把东西送到了太医院,名曰避免药性有冲突,让太医先看看,免得贤妃误食。 有皇后这么一带头,整个后宫的人好似被提点得谨慎了起来,就连贤妃本人自那以后也甚少踏出宫门。 在贤妃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宫中发生了一件事。 一向受圣上宠爱的九公主不知做了什么事,竟惹得圣上大发雷霆,不少宫人亲眼见到九公主最后捂着脸从乾元殿跑了出去。 随后没多久,竟见着几个月来深居简出的皇后娘娘只身一人来了乾元殿求见圣上。 “为什么要阻止小九同沈曜来往?” 傅叡炀处理政事向来不喜太多人在旁,整个殿内除了他和周娴,便只剩下一个磨墨的小内侍。 “皇后这么着急来此,就是为了这事?”略微抬了抬头,傅叡炀将其屏退。 想起小九在自己宫中哭哭啼啼的模样,周娴有些心疼:“小九是做错了何事?” 将手中的笔往桌案上一摔,墨渍瞬间晕染了奏折。 “皇后这几个月来用风寒搪塞朕,如今好不容易来寻朕,竟是为了旁人?” 周娴逆着光站在台阶之下,傅叡炀打量着她的脸,这几个月来的避而不见在她一口一个小九中,显得有些可笑。 “皇后是否觉得,对朕太过残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凌晨被叫起来做核酸 最近情况好像有点严重 先打个请假的预防针吧 快要完结了 尽量日更 第77章 被他这么一质问,周娴倒忽然发觉,她二人确实许久未曾这般面对面说过话了。 “圣上忧心社稷,臣妾自是不好打扰的。”敛了些方才的怒意,周娴恢复了素日里温顺端庄的模样。 又是这般退让的模样,傅叡炀心中冷哼一声,遂低下头继续翻看奏折。 见他一副不再搭理自己的模样,周娴率先急了:“圣上,九公主她……” 话还未说完,就被座上之人打断了:“小九的事没有转圜的余地,朕拘着她不让她和沈家的来往,自然是有朕的道理。” 若非她这几日常常溜出宫,自己也察觉不到她竟对沈曜有旁的心思,是他疏忽了。 周娴起先还以为傅叡炀反对是担心小九失了皇室仪态,如今听到他口口声声提到沈家,才明白症结所在。 因为沈夫人的缘故,周娴一直对沈曜没有太好的印象。不过既然小九喜欢,而沈曜除了优柔寡断了些,倒也算得上是个青年才俊,她这才没有过多劝阻。 周娴嘴里反复念叨着沈曜的名讳,忽然福临心至,明白了傅叡炀的反对是为何而来。 “圣上这么排斥,莫不是因为贤妃?”除了蒋若书之前同沈曜定的那场亲,周娴真的想不出沈曜同他还有什么交集。 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喜欢自己宠妃的定亲对象,傅叡炀想必是挂不住面子吧。 贤妃? 甫一听到贤妃的名号,傅叡炀还愣了愣神,旋即又想到了个中玄妙,扯了个讥讽的笑:“皇后和贤妃真不愧是闺中密友。” “不过皇后倒是想岔了,这和贤妃并无半分关系。” “沈家如今当家的虽是沈曜的父亲,但他就是个酒囊饭袋。真正做主的,是沈曜的二叔。” “这个二叔虽是个庶子,但他还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乃是先帝最为宠爱的沈惠妃。” 这些周娴都是知晓的,但她还是不明白,沈惠妃和小九又能有什么关系。 好在傅叡炀倒是并未卖关子,紧接着替她解了惑。 “沈惠妃未出阁时,沈家老二颇为疼爱这个亲妹妹。你说,若是这样的人知道侄媳妇的嫡母,同自己妹妹的死有关系,那他会做些什么呢?” 周娴心中惊骇万分,沈惠妃不是因为难产而亡吗? 难道……这其中还有太后的手笔? “当初朕因夫子的训斥,一时气不过逃了课去永宁宫寻母后。”明明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傅叡炀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无比清晰,“甫一进门,就瞧见沈惠妃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跪在湿冷的石板之上,苦苦哀求着母后什么,而母后却只是大声嗤笑她痴心妄想。” -- 第149页 “朕从未见过那般失态的母后,一时吓得不敢出声。再然后就是听到沈惠妃难产去世的消息。” 那日的天气冷得让人不住打寒颤,傅叡炀暖手用的火炉落在了课堂之上,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更遑论沈惠妃一个孕妇了。 想必难产,与那日的风雨也是脱不了关系的。 虽然他也不清楚母后为何要罚沈惠妃的跪,但即便是年幼不懂事,傅叡炀也隐隐觉得若是这样的事说出来,会对母后带来不好的影响。这么多年了便一直埋藏在心底。 “母后虽不见得对小九有多宠爱,但到底也算得上是过继在母后名下的。若是有朝一日沈家要借此拿捏小九,又该如何?” 这质问让周娴语塞,她多想反驳小九有帝后做兄嫂,难道还能护不住她? 但她知道,她护不住。 若是小九真的嫁入沈家,那就是沈家妇。若是沈家人拿捏长辈做派,即便她这个嫂嫂可以拿威仪压着沈家,又如何能把手伸到后宅去。 这世道,对女子从来就是这般苛刻的,无论是什么样尊贵的身份。 设想了一番小九在沈家孤立无援只得依靠沈曜的样子,周娴觉得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哀楚。 这种荣辱兴衰皆系于一人的感觉,浓情蜜意时是糖,等到情谊不在时,就会变成刀。 就像她和傅叡炀一样。 见自己无力改变傅叡炀的决策,周娴暗自叹了口气:“那敢问圣上,可对小九的婚事有别的安排?” 指尖触碰到一旁的茶盏,傅叡炀发觉杯中茶已然凉透了,遂收回了手,全然不怪内侍未曾上前奉茶之责。 “阿那什自幼同小九一道长大,二人之间情义非比寻常。” “且他是什么样的人朕是一清二楚,往后他定会一心一意对待小九的。” “语气让小九去沈家受磋磨,不如将她交给一个放心的人。” 这话,便是要让小九去和亲了。 阿那什对小九的爱意,周娴作为旁观者倒是多多少少会有察觉,她也相信阿那什不会辜负小九。 但坏就坏在,小九心中的人不是他,即便阿那什再好,小九也不会喜欢。 望着殿内燃着的清心香,周娴仿佛被那袅袅升起的烟雾带回了从前:“从前,圣上也是极厌恶赐婚的。” 最淡然的语气说着最戳人心的话。傅叡炀被她这么一刺,蓦地觉得自己这皇位坐久了,竟也不自觉地对这类翻云覆雨掌握他人生杀大权的做派感到稀疏平常了。 但他还是不想退让:“赐婚也不见得全然是坏事,就好像……” “就好像我们,是吗?” 周娴仰着头,望向傅叡炀的双眼,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从这双眼中看见什么。 “圣上可知臣妾为何来此?” “不过是瞧着小九同臣妾幼时有几分像罢了。” “总觉得,若是能帮小九的婚事抗争一下,就不会重蹈如今的覆辙了。” 傅叡炀的心头一跳,方才被戳破的那个口子好像越发撕裂开来,血水嘀嗒嘀嗒地流着,似是想要这般一点一点耗尽他的生命。 “皇后如今,可是后悔了?” 后悔吗? 眼前的东西好似忽然模糊了起来,周娴摇了摇头:“臣妾不知。” 不是为了敷衍傅叡炀,周娴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过。 那些情到浓时是真,可后宫的那些妃嫔也是真;礼州的灯火是真,可这后宫的桎梏也是真;从前满眼的爱意是真,可现在的渐行渐远也是真。 窗外传来阵阵鸟啼,周娴倏地想起了一首诗—— 众鸟各归枝,乌□□不栖。还应知妾恨,故向绿窗啼。 远远地看见一脸愁容地回到端华宫,傅小九便知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了。 “没事的嫂嫂,”她如同往日里每次见到周娴一样,欢喜地黏了上去,“等过几日小九再去同四哥闹上一闹便行了,我小时候都是这般磨着四哥的。” 傅小九向来不是个喜好麻烦人的性子,这次求到自己面前来,想必也是没了办法。 而自己却不能帮上她什么忙,周娴的歉意油然而生。 “嫂嫂你说什么呢?本来就是小九自己的事,小九还担心会因此让哥哥嫂嫂之间起了嫌隙呢。” 见她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傅小九倒是不在意般安慰起了她:“其实,小九早就知道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嫂嫂应该知道,我的生母只是一个卑贱的宫女,是父皇醉酒后的一晌贪欢。” “我的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父皇也对我不闻不问,最开始的那几年,都是母亲的好姐妹护着我,才能平安长大的。” “后来有一日,我记得应当是中秋后第二日,因为前一日我偷偷溜去宴会上被人瞧见了,嬷嬷罚我饿了一整晚。” “后来我便遇见了四哥。四哥瞧我可怜,大发慈悲地将我带回了永宁宫,还跟母后说要认我做亲妹妹。” “四哥总对我说,女孩子不必讲究那些破道理,恣意鲜活才显得可爱。总是带着我到处玩到处闹,犯了错也总是替我扛着。” “所以即便母后认下我是为了往后给大哥和四哥做个助力,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总归是,因为有了四哥,小九才能这么快活地长大。” -- 第150页 鲜少见到傅小九这么正经的样子,周娴伸手在她发顶摩挲着,为她的懂事感到鼻酸。 也是,这宫墙里,哪会真的有那种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存在呢。 若说这世上最是无情的,便是岁月。 犹如白驹过隙般,就这么一点一滴地从手中溜走。 自一年的国丧期过后,宫中陆陆续续添了不少新人。有王公贵族的嫡女,也有原就在宫中伺候的小宫娥。 有骄纵矜贵的一进宫便吵吵闹闹的,也有像许良媛那般为人低调的。 渐渐地,人们发现这后宫第一人皇后娘娘似乎是个喜静的性子,也就少了些攀附皇后的心思。 而贤妃娘娘,自怀孕之后好像过分慎重了,平日里连宫门都甚少见她出。 一时间,淑妃的未央宫倒成了整个后宫里最热闹的地界,不少新进的妃嫔都唯淑妃马首是瞻。 也是,这前朝之上,淑妃的父亲陆严正是圣眷最弄的时候;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和淑妃,又数她位份最高,自然有不少人来巴结她。 除此之外,重华殿的婉婕妤在众位妃嫔之中倒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一则是婉婕妤喜好交际,平日里不是在宫中办诗会,就是去各宫里送些茶点小食香囊挂件,在宫里人缘颇丰。 二来,是因为婉婕妤乃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无论是想同皇后交好还是想打探消息,无论是真心还是实意,都同婉婕妤以姐妹相称。 周娴处理宫务的闲暇时候,看着这宫中生出的不少派系,心中稍感不安。 她总觉得,这看似平静的湖面,实则深不见底。 第78章 虽然周娴想将每月初一的请安也免了,但嬷嬷们极力劝阻。 “娘娘,您再怎么也是后宫之主,这该有的威严可不能少。”若总是这般免了下头那些妃嫔的人,难免会让人觉得皇后是个性子软弱可欺的。 周娴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看傅叡炀的那些莺莺燕燕们,在端华宫里你来我往,明枪暗箭。 照着惯例告诫了几句让她们专心伺候圣上的话,周娴也不忘让桑竹将昨日赏下来的石榴都分给各宫尝尝。 石榴多子多福,寓意极好,众妃嫔纷纷感谢皇后的赏赐。 这都是从傅叡炀那里学到的本是,后宫同前朝一般,恩威并施才能笼络人心。 “可惜今日秋贵人不在,白白错过了娘娘赏赐的好东西。”皇后此处的石榴乃是新年的头一茬,像位分低的是见都见不着。 说话的人是前几日刚进宫的潇才人,周娴还记不太清名字,只知晓她的兄长是圣上跟前的亲侍。 而她口中的秋贵人周娴倒是见过几次,是左相妻族家的小姐。 “秋贵人近来似乎经常身体不适?可有让太医仔细瞧瞧?”虽然不常召见这些妃嫔,但各宫主子的近况,都有人时常报给周娴。 潇才人正欲回答她的问话,却好似想到了什么,左右张望了一下又噤了声。 倒是淑妃一向看不惯周娴的做派,总觉得她既无圣上的宠爱,母族又不如自己父亲那般在圣上面前得宠,靠的都是这装出来的大度贤淑才坐稳了皇后的位置。 “皇后娘娘若是真贤惠,怎的不直接去探探秋贵人的病呢?”这是在讽刺周娴只会说大话。 清楚她性子的周娴当然不会同她过多纠缠,对她不阴不阳的语气恍若未闻:“最近天儿也凉了,诸位多加小心,莫要染了病才是。” 又是这样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淑妃看着就来气,顺着她的话说皇后宫中风大吹得她头疼,带着侍女就要走。 有她开的这个先兆,周娴倒是高兴可以不用再同她们做戏了,三言两语就将诸位打发了。 只是潇才人故意落在了最后,等众人都离去后,才找到周娴支支吾吾地不知想说些什么。 这后宫倒是将周娴磋磨得成了个有耐心的,让桑竹重新给她奉了茶之后,也不开口催促,只笑意盈盈地盯着她。 潇才人咬了咬唇,似是极其艰难地开了口:“娘娘……可否让婉婕妤、让婉婕妤少办些宴会?” 后宫之中虽然常有妃嫔们自发举办的小聚,即便不用跟她这个皇后报备,但内务府都是清楚的,述职的时候少不得会跟周娴提上一两嘴。 对着潇才人的方向挑了挑眉,周娴示意她继续说。 “秋贵人进来时常不适,都是因为在婉婕妤那里吃了不少刺激的菜品才这般的,”潇才人和秋贵人是闺中密友,想起好友在寝殿里上吐下泻难受的模样,她忍不住有些心疼,“妾时常劝阻她别去了,可秋贵人总说不好拂了婉婕妤的面子。” 说是婉婕妤的面子,其实她们心里都懂,这是怕怠慢了皇后的妹妹而惹来皇后的不悦。 “你是说,婉婕妤在宫中宴请各妃嫔的菜肴,多是重口刺激的?”周娴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 潇才人点点头,摸不准皇后语气里的那丝锐利是因为自己还是旁的什么,但想要好友近况,还是畏怯地开了口:“妾和秋贵人是打小的交情了,秋贵人口味清淡,想必是肠胃受不了才会抱恙。” 那这倒让周娴有些许好奇了。 从前在周府的时候她住在祖母院子里,平日里也不知道这个妹妹的口味,但逢年过节的家宴并未发现家里哪个人是重口的。 -- 第151页 如果说是她进宫之后才释放了天性,那就更不可能了,早在她进宫的时候怎么没见她这般? 现在仔细想想,周婉这么爱交际似乎这是从后宫进新人后才开始的,起初周娴还以为是宫里人多热闹了她才爱走动,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这背后,又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呢? 周娴本想好好探查一番重华殿的蹊跷,只分身乏术,只好让人私下多注意着周婉。 而她,现下还有一件更让她头疼的事——太后要回宫了。 对外的说辞是太后自先帝去世后便一直郁郁寡欢,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这才出宫养病去了。 如今蒋若书已然怀有八个月的身孕,这可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身为太后自然应当回来瞧瞧。 一想到太后刚得知贤妃有孕的时候,让人带了口谕回来斥责周娴无能,未能替圣上孕育嫡长子,周娴就太阳穴直跳。 而傅叡炀似乎将她难有孕的消息瞒了下来,否则她要面对的可就不仅仅是太后的斥责那么简单了。 不出周娴的预料,太后回宫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将她叫到了永宁宫。 即便周娴自觉将这后宫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但见到太后的那一刹还是会不自觉地紧张。 这种感觉,就好比幼时见了做夫子的人,即便不是教授自己的夫子,也总会挺直了腰板行礼一样。 “哀家离宫这一年多的时间,皇后倒是把宫里管得不错。” 还不等周娴自谦,就听见太后的话锋一转,紧接着就开始数落:“可圣上娶你不是让你来做这个管家的。” “圣上登基这么许久,膝下没有嫡子也就罢了,怎的连子嗣都只有一个?你这个皇后到底是怎么当的?” 也许是许久未曾听到有人用这般语气同她讲话了,周娴倒是被激起了几分少年心气,私下腹诽着她只是个皇后,又能有什么办法让那些妃子有孕。 可到底面上是不敢这么做的,只能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一口一个臣妾无能。 好在傅叡炀下朝之后第一时间就赶到了永宁宫来,倒也算解救了周娴一次。 太后回宫是大事,这接风宴是必不可少的。 按理说这等宴会,六品以下的妃子是没有资格出席的。 但圣上的后宫即便是进了几个新人,那也是掰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的。就算是为了看起来热闹,也理当都在。 况且太后还未见过自己儿子后宫里的人,自然是要掌掌眼的。 一时间,这接风宴反倒成了认亲宴一般,后宫妃嫔们一个挨着一个地上前给太后行礼。 看着太后给不同妃嫔的赏赐,周娴觉得有几分好笑。 即便傅叡炀现在已经登上帝位,太后这看人出身下菜的习性还是没改。 但她觉得有些奇怪的事,周婉上前行礼的时候,太后并未又过多的反应,倒是她身后的姜如清,微不可见得皱了皱眉。 若非周娴因为周婉的缘故多看了两眼,兴许就错过了。 周娴的疑虑并未持续太久,晚宴过后,姜如清主动叫住了她。 按照太后对这个侄女的关爱,周娴还以为她在外头的日子过得也算轻松自在。只是看着她这般素净的打扮,倒让周娴有些诧异。 “罪妇见过皇后娘娘,”姜如清率先行了个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听她口称“罪妇”,倒是让周娴不知所措了。 “不知皇后娘娘可知晓,婉婕妤随身携带麝香之事?” “麝香?”周娴万分不解,命桑竹去外间守着不让外人进来,“姜……小姐是如何得知?” 并未理会周娴的称呼,姜如清继续道:“罪妇如今在姑母身边伺候着,闲暇时也研究了一些药理。麝香味重,即便是婉婕妤周身扑满了浓烈的香粉,还是掩盖不了其味。” 听到她说掩盖,周娴脑子里似是有一束光闪过,只是速度太快她来不及握住。 “姜小姐可会认错?”不是周娴不相信她,只是想到麝香的药性让她不得不谨慎行事。 姜如清也知晓事情的严重,并未托大:“也许是罪妇才疏学浅辨认不足,娘娘不如让太医来辨别。” 事关皇室子嗣,即便姜如清不说,周娴也是要找太医来查个清楚的。 “多谢姜小姐提点,事情有结论之前,还请姜小姐莫要向他人透露半分。”倒不是周娴袒护妹妹,只不过若是知晓的人多了,难免会惹来慌乱。 好歹也是太后跟前长大的,姜如清并非不明事理的人,否则也不会越过太后先来告知周娴了。 正当周娴准备离去安排人手来调查的时候,发现姜如清还愣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小姐可还有旁的事需要本宫帮忙?”周娴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她同姜如清可没什么交集。 踌躇了片刻,姜如清才开了口:“罪妇只想知道,他……过的好吗?” 他? 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的回话,周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是指谁。 看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周娴不由得生出了一个让她觉得荒谬的想法——姜如清难道不是太后安排在傅叡煜身边的吗?难道姜如清,其实是心甘情愿的? 对周娴疑虑的目光毫不避讳,姜如清点了点头,那瞬间似乎觉得压在心里的浊气都消散了许多。 -- 第152页 她也不知道为何,竟会对着周娴这么个几乎称得上是陌生人的人敞开心扉。 也许是自己压抑得太久了吧。 “娘娘若是垂怜,能不能替罪妇打探打探。” “罪妇只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看着从前清冷娇矜的姜如清这番楚楚可怜的模样,周娴不由得感叹。 情爱,当真是个玄妙的东西。 第79章 太医院有规矩,凡是用药均须记录在册。哪怕是宫娥内侍们感染了风寒也不例外,更何况是麝香这类药材。 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惹人惊慌,周娴让桑竹假借盘点之名,去太医院查看了册子。 然而却并未发现周婉所在的重华殿有何异样。 不仅是她,旁的宫殿也并未取用过麝香,所以也排除了她假借她人之手作乱的可能。 但越是这般,就越显得周婉手中的麝香来得蹊跷。 周娴一手扶额,一手耷拉在书桌上,食指不住地敲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若是旁人有异倒也罢了,可这周婉…… 考虑到周婉背后的周家,周娴不得不谨慎对待:“桑竹,你去让人紧盯着重华殿,特别是,和重华殿有东西往来的。” 这般正颜厉色的模样让桑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待,悄声应了之后便退出殿内。 垂眸盯着周婉的名讳沉思,周娴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她为何要这般做。 但愿,是她小题大做了吧。 自进宫以来,桑竹便根据许嬷嬷从前教过的手段,私下里替周娴笼络了一些亲信。 很快,她们就递回来不少重华殿的消息。 譬如婉婕妤喜洁,每晚都要沐浴,身上穿的用的,也都要专人焚香,但不知为何却只让贴身的宫女伺候着。 再譬如婉婕妤绣工精巧,平日里没事便会绣些香囊挂饰一类的小玩意儿,有时候绣得多了,便送给各宫妃嫔做人情。 看到这儿,周娴猛然想起之前之前周婉往不少宫里送过吃食和香囊。 “桑竹,你让人请秋贵人来端华宫一趟,就说是本宫忧心她的身子。” “再去太后宫中将姜小姐请来,若是有人问起,便答本宫挂念太后身子,特请姜小姐前来一叙。” 姜如清假借对香囊上的绣样感兴趣,向秋贵人借来仔细看看。 即便是用了众多味道浓烈的香料掩盖,但她还是嗅到了一丝麝香的气息,沉着颜色朝周娴的方向点了点头。 二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刹,周娴只觉身上有些乏力。 周婉到底在做什么?她知不知道,这样是在害人啊! “让人盯紧了,重华殿上上下下,就算是飞出一只蚊子也要给本宫逮住了。” 几日后,周娴正在永宁宫中向太后请安,便瞧见桑竹行色匆匆地在殿前徘徊。 “母后,儿臣忽然想起日前为贤妃找的稳婆还未细查背景,请恕儿臣失责。”目前对于太后而言,最为紧要的便是贤妃肚子里的孩子了。 果不出周娴所料,太后听闻此言,轻斥了两句便放行了。 “可是有何发现?”因着不在端华宫里,周娴不得不压低了嗓音询问桑竹。 “回娘娘,今儿是宫里采买的日子。下头的人来传话说,婉婕妤在外间买了许多香粉。” 香粉? 宫中什么样的香粉没有,还要特意去外间采买? “是只有今日这般,还是往常的每月都从外头采买?” 桑竹私下望了望,确认周围没有人:“是两三个月前开始的。” 那这边更加不同常礼了。 若是一直这般,周娴还可以说是周婉用惯了外间的东西,特意让人买了回来。可她进宫也有一段时日了,没道理忽然喜欢上了外头的东西。 “下头的人怎的一直未曾禀告过?”若是妃嫔无故从民间采买,按理说是要向她报备的。 “这便是最让人细思极恐的地方了,奴婢恐怕婉婕妤背后……” 即便是桑竹未将话说明,周娴还是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周婉一个小小的婕妤,怎能有本事让守宫门的侍卫闭嘴。只怕这不仅是简单的后宫阴私,更涉及了皇室子弟。 不敢再继续瞒下去,周娴思虑良久,带着桑竹往乾元殿的方向去了。 是夜,重华殿里如往常一般清退了下人,只留下从小便在周婉身边伺候着的秋穗。 “娘娘,如今夜越来越凉了,您这般日日沐浴,莫要着凉了才是。”秋穗熟练地往周婉身上浇着,这浓烈的味道闻惯了倒也不觉那么刺鼻。 周婉冷哼一声,反驳道:“那些妃嫔们因为我那个皇后姐姐,表面上恭恭敬敬的,私底下怕是看我不起。” “不靠着我这般日日用麝香水沐浴沾些气味,难道还靠着那些被她们随处乱扔的香囊吗?” “可是、可是……”秋穗本想说这样对周婉自个儿的身子也不好,但劝阻的话不止说了一次,换来的都是周婉的呵斥。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周婉软下了嗓子:“好了秋穗,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没有子嗣又如何,等我办好这件事,那人必定以厚礼待之。” 也不知是不是窗户没有关好,周婉莫名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将身子又往下沉了沉:“只是可惜了,蒋家的觉得愧对我那皇后姐姐,连带着也不愿意见我的面……” -- 第153页 “那就只能等她生产的时候……” 话音未落,便听见屏风落地的声音,吓得周婉和秋穗连忙转身看看发生了何事。 这一看,竟发现面前站着两个她最不愿见到的人——帝后。 往日里圣上来重华殿的时候,下人们都是一片欢喜的模样。 若是自己伺候的主子是个得圣上宠爱的,那他们这些下人也能跟着沾光了。 但现下见到帝后铁青着脸色,婕妤娘娘浑身湿气连头发都来不及擦干,只穿了件衣衫蔽体跪在殿前的模样,众人觉得重华殿或许没有明日了。 周婉虽是跪着,却没有半分卑躬屈膝的意味,反而是脸上的嘲弄让人见了不喜。 “婉婕妤,你假借宴请送礼之由,实则利用麝香坑害后宫妃嫔一事,可有什么要说的?”傅叡炀看了一眼身旁的周娴,又看了看跪着的周婉,开了尊口。 “嫔妾认罪。”许是知道自个儿逃不过了,周婉倒是没装作无辜的模样,痛快地承认了。 倒是周娴似是万分不解:“为什么?” 虽说圣上对后宫妃嫔的态度是一视同仁的,但若是有心之人细细琢磨一下,不难发现除去有孕不便伺候的贤妃外,婉婕妤的重华殿是圣上来得最多的。 就连众人以为最受宠的淑妃也比不上。 周娴实在想不明白,周婉到底有什么理由去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 “为什么?”周婉似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放声大笑了起来,“当然是报复啊,我的姐姐。” “你知道圣上躺在我身边的时候,说的是什么吗?” “是你的名字啊,姐姐。那一声声阿娴,叫得多动听啊,听得我都不自觉为圣上的深情鼓掌了。” 像是被人扯了遮羞布一般,傅叡炀瞬间变了脸色:“住嘴。” 不过周婉却并未被他的帝王威严吓住,甚至站起了身子朝着周娴的方向怒吼:“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每个人都把我当做你的替身?” “我的出生,只是因为父亲想要同你的母亲赌气。人人都说你爹不亲娘不爱的是个可怜儿,可又有谁在乎我和我的姨娘。” “我为什么能搬去祖母的院子,不过是因为你走了之后祖母感到寂寞罢了,我不过是去当你顶替你的位置罢了。” “至于入宫?有人问过我想不想入宫吗?大伯父说因为你生不出孩子,让我来生个有周家血脉的皇子。” “周娴,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周婉,才是那个应该问为什么的人!” 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垂在周婉的脸侧,配上她有几分狰狞的面目,若是让宫人们瞧见,定会被她眼中的怨恨吓得忍不住倒退两步。 这声声质问劈头盖脸地砸向周娴,她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很快又被一阵再熟悉不过的体温覆盖。 “你若是怨恨我,大可冲着我来,”周娴定了定神,“别人是无辜的。” 周婉听到她的话,癫狂之意更盛:“哈哈哈哈哈,无辜?” “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怕你发现我动的这些手脚。相反,我恨不得让整个后宫都知道,我是因为你才加害她们的。” “我拥有的一切反正都是因为你才被施舍的,我又不怕失去。倒是你,尊贵的皇后娘娘,你可能受得起她们的憎恨?” 因为对她亏欠而升起的阵阵歉意,被她这般毫无悔恨之意的坦诚击溃。周娴忍不住想,今天这个局面,到底是谁做错了呢? 手心里传来阵阵颤抖,傅叡炀稍加用力,试图通过这样的接触安慰她。 “同你合谋之人是谁?”怕再刺激到周婉,傅叡炀不再提及周家,转而开始审问周婉的同伙。 不过周婉倒是一副明知故问的模样:“合谋?圣上这是看不起嫔妾的本事了?嫔妾何故需要与他人合谋。” 见她似是要维护那人,傅叡炀学着她方才的语气:“等我办好这件事,那人必定以厚礼待之?” 方才还看起来胆大无畏的周婉听到这句出自这句口中的话时,脸上倒是有了几分慌乱:“嫔妾未曾说过这句话,许是圣上听错了。” “朕,也未曾说过这是你说的话啊,婉婕妤在紧张什么?” 拢了拢被发间低落的水珠打湿的衣衫,周婉觉得许是真像秋穗说的,这天越来越冷了,衣裳都不够御寒了。 “来人,给朕仔细搜搜这重华殿。”他就不信,一点把柄都没有留下。 快速回想了同那人的信件往来,周婉确信并没有会暴露他身份的东西,嘴角不自觉上扬。 只是这笑并未能持续多久,在场众人就听见有人推门而入。 定睛一看,却发现是姜如清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一个内侍。 “婉婕妤背后的人,是三殿下,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麝香,我查了不少资料发现并不是像古装剧里说的那样可怕。 本来是想再搜一下还有没有别的中药有这类功效,但是想了想反正又不是科普向,更何况也不是什么好用处,就还是暂用麝香了。 大家不要在意这个细节。 第80章 姜如清的到来周娴倒是不觉意外,毕竟这事最开始还是她发现的。 更何况这宫里人多嘴杂的,重华殿里的动静落在永宁宫眼中也并无奇怪。若非现下已是夜深露重,只怕推门而入的会是太后。 -- 第154页 “罪妇深夜不请自来,还望圣上和娘娘恕罪,”姜如清倒是不愧为太后跟前长大的贵女,即便是语气有些急促,也不忘行礼,“太后听闻重华殿有异样,命罪妇前来一探。” “初初回宫之时,罪妇便觉圣上身边的这位公公有些眼熟,当时还以为是幼时常住姑母宫中见的宫人多的缘故。方才罪妇奉命赶来时,在殿前发现公公的行为稍显鬼祟,便多留意了几眼,这才想起是在何处见过。” “罪妇可以担保,此人,是三殿下的人。” 自傅叡炀即位之后,倒是没有大费周章地去换掉之前在御前伺候的那些内侍们。 是以现在跟在他身边的,都是宫里的老人了。 当今圣上的随侍以他人为主,甚至还同后宫妃嫔有牵连。光是这样一句话就足够引人揣测了。 “你可知,随意诬陷皇室乃是大罪?”傅叡炀也觉诧异万分,蹙着眉诘问。 而姜如清似是笃定了这被唤作守玉的内侍别有用心,当即跪于堂前:“罪妇曾在二……宫中见过三殿下命此人前来传话。” 二皇兄?怎的还牵扯上了二皇兄? 傅叡炀盘弄着腰间的坠饰,这是他沉思时最喜欢的动作。 “宣齐王进宫。” 登基之后,傅叡炀便按照祖制给皇子封王封地。而齐王傅叡烁,因其生母逝世,太后又抱恙多时,一时间婚事还没个着落,便只是迁出了皇宫,而并未前往封地。 现在看来,一切似乎都有些不寻常了。 傅叡烁进宫之时只着一袭月白长袍,脚步略显匆忙,一副猝不及防被宣召进宫而一脸茫然的模样。 “圣上,这么晚了召臣进宫,可有要事?”像往常一般,傅叡烁恭敬守礼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对姜如清的话带了一丝怀疑。 让人将守玉带到他面前,傅叡炀问道:“此人,皇兄可认识?” 借着殿中灯火细细打量了一番,傅叡烁开了口:“回圣上,此人似乎是圣上随侍,臣似是见过几回,但也不曾有深刻印象。” 这番说辞,倒是和守玉的身份相当。 “你撒谎,”原是跪姿的姜如清瞬间站了起来,紧盯着傅叡烁的眼睛,“从前,你就是让他传话的。” “圣上、娘娘,罪妇所言句句属实。罪妇自幼时便倾心于二殿下,只要是二殿下身边的随从罪妇一清二楚,可以断言这个守玉并非是二殿下的人。” “每次这个守玉来,二殿下都会屏退左右,随后便能看见三殿下只身一人来宫中座谈。” “起初罪妇还只以为是三殿下喜好低调行事。如今看来,这般掩人耳目,怕是别有用心。” 明明已经在太后的授意下同傅叡煜和离,从二皇子谋逆一事中摘了出来,但听闻她一口一个罪妇自称,周娴便隐隐觉得她同傅叡煜的关系并不是太后一脉以为的监视与被监视。 可从她口中说倾心二字,还是忍不住有些感叹。 “三皇兄,姜氏的说辞,你可有要辩驳之处?”尽管这件事已然处处透露出蹊跷,但经历过傅叡煜一事之后,傅叡炀不愿相信三皇兄也是个别有用心之人,给了他机会澄清。 “从前臣闲来无事的时候,喜好同二皇兄手谈两局,因着夜深人静的,也就不便讲究排场了,”即便被人指证,傅叡烁依旧是那副温顺的模样,不紧不慢,“至于守玉公公,这臣倒是不知为何了,许是巧合吧?” 这样风轻云淡的模样,这即便处处漏洞却又让人无处指摘的反驳,让姜如清恨得眼眶里都泛了红。 但她也确实没有办法,除了这样的巧合,她手里也并没有旁的证据。 打破殿内沉默的,是一个威严的女声。 “守玉?不知是守的哪块玉?”太后由流苏姑姑搀扶着,踏着月光而来。 “清儿久去不归,哀家这心里有些不平静,特来此瞧瞧。谁料这一来,竟听见了让哀家厌烦的名字。” “若是同三殿下扯上关系,那哀家倒是有些明白了。” 自打太后入门的那一刻起,周娴和傅叡炀立刻起身相迎,倒是对她口中的说辞感到云里雾里。 但他们不了解,傅叡烁却再听到这番话之后,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儿臣不知母后所谓何意。”若是仔细听,傅叡烁的话比起之前多了几分压抑。 大袖一挥,太后转身端坐在殿中主位,眼神一扫堂下跪着的周婉、姜如清、守玉和梗着脖颈站着的傅叡烁。 轻哂出声,太后一掌拍在木桌之上,震得烛台都晃动了:“给哀家好好查查这个守玉的来历,就从沈家开始查。哀家倒是要看看,是否有人胆敢秽乱宫闱!” 此言一出,傅叡烁身形一顿,咬牙切齿道:“太后还请慎言!” 而原是跪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守玉,此时像是被扼住了命门,忙不迭地磕头认罪:“太后娘娘息怒,太后息怒。” “进宫乃是小人的意愿,与惠妃娘娘无关,是小人痴心妄想,是小人不自量力,全是小人的错……” 在他哭喊着求饶的声响中,傅叡炀好似想起,沈惠妃的小名,似乎就有一个玉字。 守玉守玉,这般一想,这名字到却是有了几分暧昧之意。 而那守玉怕是也知晓,与其被人查出来,不如现在就认了。 “从前惠妃娘娘在沈府的时候,就对小人这个下人之子颇多照顾,小人这才生出了旁的心思。娘娘进宫之后,小人也跟着进宫做了内侍,但小人不敢让娘娘知道,只敢远远地望着娘娘。” -- 第155页 “后来惠妃娘娘被太后娘娘召见,随后便难产而亡。而小人因为心中记恨,便离间了二殿下和太子殿下的兄弟情谊,想着这样便能报仇了。” “这一切都是小人的注意,与三殿下无关啊娘娘。还请娘娘莫要错怪三殿下。小人自知罪孽深重,这边以死谢罪。” 说罢,守玉竟向一旁的柱子猛地冲了过去,当场毙命。 这忽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众人都来不及反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浑身一颤。 方才还在哭天抢地求饶的人,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已阴阳两隔。即便是畏罪自戕,也惹得众人欷歔。 俄顷,太后发出了一阵悲鸣的笑:“竟是、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竟是因为这样,哀家的煌儿……” 傅叡烁收回了来不及揽住守玉的手,咬牙切齿地盯着这笑声的来源。 而太后却并未被这样的眼神恐吓住,她径直走下台阶,站在了傅叡烁的面前,讥讽地盯着他。 “你以为姓沈的那个贱人,是哀家害死的吗?”从这张脸庞中,她看见了熟悉的影子,“哀家可不愿脏了自己的手。” “她,是咎由自取,是罪有应得。” “让她死,是你父皇的旨意。” 听见这话,傅叡烁倏地伸手扼住了太后的脖颈,想要让她住嘴:“不准你侮辱我母妃的名声。” 一旁的傅叡炀见状,电光火石之间伸出脚往他手臂一踢。傅叡烁吃痛的瞬间放开了愈发收拢的手,被傅叡炀一个转身擒住了双手。 而看到傅叡炀动作的那一瞬间,周娴下意识的上前两步,接住了往后倒的太后,让她不至于跌落在地。 看到傅叡烁难以置信的表情,太后竟感到一丝快意。 “哀家当年可是被整个皇室夸赞的皇后人选,论出身论才能,哪点比不过姓沈那个贱人?” “而她,不过只会一招哭哭啼啼,竟将先皇迷得晕头转向,迷得甚至让她骑在哀家头上作威作福。当年哀家皇后之尊,竟然要看她一个小小的妃子的脸色,她若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先皇竟是来斥责哀家未将这后宫管好。” 回忆起那段时日,太后的五官有些狰狞,似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 “后来,你那母亲不再满足于一个妃位,她想当皇后,甚至,还想当太后……” “你那舅父,那个被褫夺官位闲赋在家的亲舅父,你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才是那个能挑起沈家大梁的人,却只能在家当个吃闲饭的废物吗?” “因为他,伙同你母亲,想要谋反呢。想要夺了煌儿的太子之位,拥立你为储君。” “好在先皇虽爱那个贱人,但还不至于被她迷得连江山社稷都不要了。一个躺在他身侧却谋划他的皇位的女人,你认为你父皇还会同她柔情蜜意卿卿我我吗?” “你以为你的母亲爱你吗?事败之后,她以你那还未出生的弟弟为要挟,大冬天的跪在地上求先皇饶沈家一命,可是一字一句,都未曾提到过你啊。” “先皇本是顾念旧情将她打入冷宫便是,可她却只求一死,换来沈家平安,又可曾想过若是没了母亲,你这个皇子有该如何在宫中生存。” 不愧是在这无情的后宫浸染数十年的太后,这一刀一刀的,尽是往傅叡烁的心口上戳。 原以为自己是个蛰伏多年为母报仇的孝子,一瞬间竟成了被谋逆的母亲抛弃的儿子,傅叡烁一时间无法相信。 “不是的,不是的,是你编出来骗我的。你就是嫉妒父皇对我母妃的宠爱,仗着父皇和母妃都不在了,你这毒妇胆敢信口雌黄。” 太后也不恼,傅叡烁越是这般癫狂的模样,她越感到开心:“你若是不信,不如去问问你舅父啊。问问他是犯了何罪。” “若还是不信,那便去蛮荒之地寻十几年前一夜之间被判流放的一干人等,去问问他们,到底是犯了何罪。” 站在重华殿的阶上,太后睨了一眼瘫坐在地的傅叡烁,恢复了往日的端庄威严。 “傅叡烁,是先皇可怜你年幼不懂事才劝哀家留你一条命的。” “若早知你会陷害煌儿,哀家真是后悔当初没赐你一死。” 作者有话要说: 想写写我对太后这个角色的看法 在闺中的时候太后就是被当做皇后来养的,她所接触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会是最为尊贵的女人,她可以接受皇帝不爱她,她可以接受皇帝有后宫佳丽三千,但是不能接受皇帝有心爱之人,特别是这个人在她眼中是个不如自己的人。 再加上后来沈惠妃恃宠而骄,在宫里作威作福,在后宫这么个踩高捧低的地方,皇后渐渐地就开始抑郁了,开始癫狂了。先太子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关于她的定位,我想写的是被按照世俗眼光培养出来可恨的人,她是错的,但她的错误又来自于她的可怜。 我一直认为所有需要原著来补充世界观的电视剧都是失败,同理,如果没能在文章里写出我想些的东西就是我能力差,是我的问题呜呜呜 第81章 重华殿地处后宫之中最为通透之地,但此时在场的所有人,却觉得这里的气息似乎异常沉重,让人喘不过气。 傅叡炀环顾在场众人,或坐或立,或怨憎或悔恨。这往日里再熟悉不过的脸,此刻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面纱,让他看不清也摸不着。 -- 第156页 看了看与自己相隔不过几步远的周娴,傅叡炀从未有过哪刻像现在这般孤寂。 幼时的他,总以为自己生在一个和史书里的那些皇权斗争不一样的皇室。至少在他看来,父皇和母后也算称得上相敬如宾,自己和几位皇兄也是兄友弟恭,后宫那些妃嫔娘娘们或许有自己的小性子,但那也无伤大雅。 而如今,这些全都被推翻了。 他总以为,母后偏爱兄长是因为兄长聪慧贤能。现在想来,不过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兄长身上。所以即便他做个贪图享乐的纨绔还是做个勤政爱民的帝王,在母后心中都并无多大差别。 他总以为,他们兄弟四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义在帝王家到底是不一般的。可二皇兄有异心,其中或许还有三皇兄的手笔。即便守玉临死之前将事情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可在座的又有谁是傻子呢? 他总以为,只要他坐稳了皇位,只要他当好这个皇帝,就能证明自己,就能让心爱之人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却没曾想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他这么些年,为人子为人夫,当真是有些天真可笑了。 “三皇兄,二皇兄谋逆一事,你在其中担任了什么角色。”想了许久,傅叡炀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然而傅叡烁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久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久到傅叡炀以为今夜或许会就这么结束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从守玉的口中知晓了我母妃的事。” “二哥他,因为父皇曾允诺储君之位能者居之,一直便有这个念头。奈何大皇兄于太子之位上并无错处,这才一直压抑住了自己的野心。” “机缘巧合之下,我认识了赵青青,那时我隐隐有种感觉,或许大皇兄的错处来了。我虽并无坑害大皇兄之意,可谁叫你母亲将大皇兄视作最重要的人。于是,我设计让赵青青搭上了二皇兄这条线。” “后来的事,你便都知晓了。” 傅叡烁埋着头,一手耷拉在膝盖之上,也不知是为何,声音带着些许沉闷。 “再后来,百官争论你我二人到底谁更适合皇位。我本无意做帝王,加之你母亲的癔症又犯了,我心里畅快得紧。你想当,那便当就是了。” “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想到你的母亲害死了我的母亲,心中总是有怨的,怨到有时瞧见你,心里便觉得不畅快。于是我让人去皇后宫中递上了那封信。” 想起那封让自己彻底对傅叡炀死心的信,心下一顿,很快便又释然了。 无论信是谁送的,信上所述之事,总是事实。傅叡炀明知陆严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却不问其罪,也是事实。 和周娴一般,听到送信一事便神色异常的,还有傅叡炀。 他本以为得知了这事乃是旁人想要离间他二人的手笔,他和周娴之间会有什么不同。 可见到周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他,他又忍不住自嘲自己又天真了。 “有一次你二人在乾元殿议事,守玉正准备进去奉茶,却不小心听见了你二人争吵的内容,便匆匆赶来告知了我。我本以为你在这件事上只是个无辜之人,甚至还有些可怜你表面上受宠爱,其实只是个没人管的孩子,可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在想方设法让你吃点苦头的时候,我知晓了你最开始纳入宫的那位良媛的身份。在她之前有陆明珠那么个出生不凡的女子,人们的目光当然不会在放在一个小小的良媛身上。” “可一想到她的父亲是钦天监的人,便想到你即位前的那个梦,想到人们口中的天意所归。既然你说到天意,那我便让你绝后,让天下人看看什么叫做天意。” 在这个子嗣同社稷息息相关的皇室,若是帝王绝后,再爆出所谓天意乃是杜撰虚构的,那这帝王又能有什么威信呢。 即便是傅叡烁用着这般轻描淡写的语气,还是难掩这其中的怨恨之意,让人光是想想都为之后怕。 周娴扫了一眼从一见到傅叡烁便双眼噙着泪跪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周婉,忍不住开口问:“那事成之后,又允诺了婉婕妤什么呢?” 还不等傅叡烁开口,周婉便抢着回答了她:“不用允诺我什么,我也会为殿下效力。” “毕竟这世上,只有殿下,会将我视作周婉。”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我才不用当谁的替身,我才不用活在谁的阴影之下。” 看她那凄厉嘶喊的模样,周娴抖了抖唇,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任何话。 夜已深了,宫里传来了打更的声音,那一慢三快的声响,昭示着这夜的漫长。 也不知道是太晚了引发的疲惫,还是被傅叡烁的说辞惊得心累,傅叡炀的声音里带着颓丧:“三皇兄何故要将这些告诉我呢。” 如果他不知晓这一切的幕后之人都是三皇兄,说不定还会替他寻个被奸贼所蒙蔽的借口。 “也许是,觉得愧疚吧。又或许是这么些年我一直是一个人,想找个人说说。更有可能,是说出来,才会让我觉得这么多年是活着的。” 这么多年的怨恨,到头来竟是恨错了人,傅叡烁现在觉得一切就好像是上天跟他开的玩笑一般。 当真是,造化弄人。 萦绕在众人心间的谜团都已经清晰,傅叡炀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让侍卫进殿将傅叡烁和周婉带下去。 -- 第157页 “罪妇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一直旁观着这场审判的姜如清,倏地开了口,“他那时心绪失狂,是他的本意吗?” “二哥他,总有些顾虑,所以临行之前,我便让他喝了一盏茶。”话音刚落,傅叡烁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黑夜里。 而听到这话的姜如清,终于是控制不住,掩面大哭了起来。 幸好,幸好他还是自己第一眼见到时,那个意气风发的他。 翌日一早,傅叡炀在朝会之上宣告蛮荒之地有流民□□,齐王自请前去坐镇,永世不归大都。 随后没多久,后宫中的婉婕妤失足落水,太医抢救多时还是没能阻止她香消玉殒的下场。 或许是看在周娴的面子上,傅叡炀允诺了周家人可以进宫领回婉婕妤。 颤抖着那双苍老的手,周老夫人摸了摸周娴的肩。从前那个只够到自己腰间吵着闹着要吃糖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得比自己还高了。 “我们家娴儿,受苦了……”周老夫人的眼角隐隐有亮光闪烁,嗓音有些哽咽。 “今日领回你妹妹后,祖母便要带着周家,迁回定州了。”周家的祖宅,便是在定州。 事先并未听说过周家有搬迁的打算,骤然听见祖母的话,周娴心头一跳:“为何……要走?” 送进宫的女儿竟想打着让帝王绝后的心思,这等事若是出在旁的人家,那都是要被诛九族的罪名。而她周家如今还能安然无恙,定是因着帝王对周娴的爱护。 一想到昨日她那被利欲蒙蔽了眼的大儿子居然在知晓周婉做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后,第一反应竟是想着再送一个周家旁支的女儿进宫固宠,周老夫人只恨那巴掌抽得不够重。 如今圣上已然坐稳帝王职位,听说前些日子还收拾了几个跳得厉害的官员,周老夫人心中便隐隐有了些不安。 她这个儿子,能干是能干,但一门心思都在钻营之上。现下一门心思想着往后宫塞人,往后指不定还会将手伸得更远。 周家不能成为娴儿的助力也就罢了,但也不能就这么一点点消磨娴儿同圣上的夫妻情义。 “祖母老了,想回家看看。” 一脸慈爱地看着周娴,周老夫人还是没能忍,。眼角的那滴泪转了好久,终于从脸上滑落。 “往后,我们娴儿一个人,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内阁学士周伯景壮年之时毅然辞官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惋惜有人不解,也有人暗地里庆幸。 而这其中最欣喜的,当属以户部侍郎陆严为首的那派。 皇后本就子嗣艰难,现如今还没了母族作为依靠,往后这后宫指不定由谁来说话。 但陆严还并未来得及绽放出更大的笑意,便被圣上的亲卫包围了整个陆府。 隔着牢狱的阻拦,他眼睁睁地看着从前在他跟前得力的下属,一字一句将他是怎么从礼州商户处敛了这万贯家财、是怎么买通了运送军粮的官员拖延时间、是怎么借着国丈的名号在礼州为非作歹、怎么谋划着等陆明珠诞下皇室血脉便一步步扶持外孙顶替他这傀儡帝王的位置说得一清二楚。 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陆严跌坐在地,脸上的老态尽显:“圣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撒下这网的呢?” “一开始,”傅叡炀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从你一找上朕的时候。” “只不过那时朕亟需支持来攻打赭狄,即便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彻查你这贪官,但朕等不起。” 等不起刑部的人去礼州暗访收集证据,等不起对陆严的审判,也等不起这笔银钱先入国库才能挪为旁用。 陆严深吸了一口气,这牢狱里潮湿阴暗的气息着实不太让人顺心:“圣上,倒是不如臣听闻的那般无用啊。” 若非听说他是个纨绔子弟,若非明珠对他一见倾心,他又怎会一步步走进这牢笼呢。 直至傅叡炀走出牢狱之时,隐隐听到身后传来了陆严的呼喊。 “淑妃娘娘并不知晓臣的谋划,还请圣上看在臣也算解过燃眉之急的份上,莫要迁怒于淑妃。” 恩情吗? 傅叡炀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于帝王有恩,总归不是一件好事啊。 户部侍郎陆严因受贿一案在牢狱之中自戕一事传出后没几日,朝堂上不少官员因着近日来接二连三的大事感到人心惶惶。 特别是联想到周家和陆家都是有女儿在后宫之中身居高位的,不少动过心思相往圣上后宫塞人的官员都是在提着脑袋过日子。 不过后来听闻圣上将陆严之女晋升为淑贵妃后,又不由得觉得圣上是个赏罚分明的好帝王。 陆明珠跪着接过内侍递来的晋位圣旨,掰了掰指头想起父亲的头七还未曾过,心中不免感到悲怆。 想起圣上每次来未央宫心不在焉的模样,想起她同周娴争风吃醋的嘴脸,想起父亲这么多年对她的宠爱。 从礼州,走向大都的路,到底是长了些,也累了些。 第82章 十一月的最后一日,是贤妃的生辰。 一改往常将宫门紧闭不愿与旁人交际的性子,贤妃在这日办了个生辰宴,请了许多官眷家属。 一开始太后是不同意的,本就快到临盆的日子了,贤妃这般折腾没得再出什么问题。 可贤妃只是神情恹恹地说近来在宫中闷坏了,想要热闹热闹透透气。 -- 第158页 太后也是从这路上走来的,自是明白这女子怀着孩子容易胡思乱想,考虑到贤妃一向老实的性子,便也就答应了。 可这一应,就应出了问题来。 周娴正巧合上桌案上的宫务册子,揉了揉发酸的眸子,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一侧养神时,忽然听见了桑竹慌乱的声音。 “娘娘,贤妃娘娘摔了一跤,现下怕是要生了!” 噌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膝盖不小心磕到了扶手,周娴来不及叫疼,急忙问道:“怎会忽然摔了跤?贤妃身旁没人跟着吗?” “听闻是、听闻是沈夫人忽然出手推了贤妃娘娘一把,周围的人都还来不及反应。” 沈夫人…… 她终于,还是走到了那一步啊。 “太医和稳婆过去了吗?让太医院多备些参药。”她虽是没有生育过,但也听说过生产乃是一道鬼门关,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让人去给圣上报信了吗?你随我先去长乐宫候着,此时万不能出了岔子。” “给太后宫里也去支会一声,但不要说摔了一跤的事。”没得再惊扰了太后。 即便再怎么用着平稳的语气吩咐下人,桑竹还是看到了周娴颤抖的手,此刻也顾不得逾不逾矩,伸出手握住了周娴。 “娘娘,别怕,会没事的。” 是吧,会没事的吧,会没事的。 长乐宫的灯火,一直燃到了五更天,燃到了傅叡炀不得不先去上早朝。 和清晨第一道微光一同出现的,是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恭喜圣上、恭喜娘娘,贤妃娘娘诞下了一个皇子呢。”稳婆脸上的汗打湿了发,黏糊糊的沾在脸上,配上那谄媚的笑意,显得滑稽万分。 要知道,贤妃难产好几个时辰,她们几个稳婆也跟着在产房里急得团团转。这可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她们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看着太后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一脸笑意的模样,周娴回头望了望寂静无声的内室,只觉得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坠。 “贤妃怎么样了。”她忍不住出声问,方才还热闹非凡的长乐宫瞬间寂静了下来。 就像是一盆正在熊熊燃烧的炭火,遽然被人一盆水扑灭了,只剩下刺啦的刺耳声响。 最后还是那个抱着皇子出来的稳婆率先回过神来,跪倒在地:“贤妃娘娘难产大出血,恐怕……”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固然是值得庆贺的,但周娴没想到,这居然能盖过另一个人的生死。 周娴推开了长乐宫寝殿的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浓浓的血腥气息。 内室如今只有蒋若书和秋月主仆二人,显得冷清又孤寂。 越过满脸泪痕的秋月,周娴来到了她的窗前。看着眼前这个形如枯槁面色惨白的女子,她忍不住问:“值得吗?” 似乎是没想到在这时候还能再见周娴一面,蒋若书扯着嘴角想要笑一笑,却不知配上她这凄惨的模样,笑起来比哭还难堪。 “沈家老妇、冲撞、后宫妃嫔……蓄意谋杀皇室血脉,罪当诛。” “但我不想让她死,让、让她死太便宜、她了……我想让她余生、常伴青灯古佛……替我母亲,祈福……” 沈家大夫人平生最喜奢靡生活,最爱炫耀,蒋若书定是想要她生不如死的。 “我唯一、唯一对不起的便是你了…往后、往后我的儿子就认你做母亲,让他替我赎罪……” “秋月,我不在了,往后你一定要在小殿下的身边告诉他,凡事不可顶撞他母亲,要一辈子、一辈子护着他母亲……” 她的一字一句说的都万分艰难,就好似一支即将稍晚的蜡烛,拼着命的想要崩出最后的花火。 “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和我最爱的人生的孩子,还要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晃悠。”周娴轻哂一声,“蒋若书,你倒是很会膈应我。” 听到这样的斥责,蒋若书的眼角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 这场景让周娴不觉有些可笑,笑蒋若书,笑傅叡炀,也笑自己。 没有在此刻过多停留,周娴转身出了门。 后脚还没来得及收回,她好像恍惚之间听到了一声对不起。 那声音很轻,轻到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一样。 景祥一年十二月一日,皇长子诞生,取名为傅希安,举国欢庆三日。 傅叡炀本是想将皇长子记在周娴名下的,但被周娴拒绝了。 “擢贤妃身边的秋月为长乐宫的掌事姑姑,监管皇长子的一切事宜。再拨两个值得信任的人过去帮衬着,后宫诸人若是有欺皇长子母妃早逝的,均施以严刑。” “皇长子的吃穿用度均按最高的份例来,宫中诸人不可怠慢。告诉皇长子,它的母亲乃是贤妃,是威远将军家的嫡女。” “旁的,无事也不用告诉本宫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贤妻良母,让她毫无芥蒂地抚养皇长子长大,她做不到。 护着那孩子长大,就当是全了她们这段十多年的情义吧。 皇长子满百日之后,太后忽然病倒了。病得毫无征兆,病得来势汹汹。 太医院的太医们整日连轴转,不是在永宁宫给太后问诊,就是在太医院里翻来覆去地查阅医书。 可太后知道,这样都是无济于事。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每日醒来都能感觉到日子又近了一点。 -- 第159页 不顾太医们的反对,太后说要带着姜如清去行宫住。 “这皇宫,哀家住太久了,不想最后的时日也是在这里度过的。” 傅叡炀沉吟了许久,终究还是应了。 临出发的前一日,姜如清只身一人敲响了端华宫的门。 甫一进殿,她便扑通一声跪在光滑的地上:“罪妇,多谢娘娘。” 她的手上,紧紧捏着一纸信封。旁人不知道但周娴却清楚,这里面写着傅叡煜的所在地和近况。 “你往后,是如何打算的?”周娴扶起她的身子。 姜如清扯了个苦涩的笑:“罪妇斗胆请求娘娘一个恩典,那行宫,可否辟个佛堂给罪妇栖身之用。” “你不打算去找他吗?”周娴有些诧异。 面前的人只是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吧。我早知道他对我没有情义,何苦纠缠不放呢。” 周娴没有再劝,情爱一事,个中酸楚只有自己知晓。 景祥二年五月,阿那什收到了来自部族的信笺。信上说,他的父王病重,他便知道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傅小九闻言,深夜拜访端华宫,请求周娴帮她出宫。 至于傅小九出了宫之后去做了什么,去见了谁,周娴并未多问。只知道她回来之后,应下了远嫁和亲的圣旨。 几日后,被封为长宁公主的傅静,在众多宫人的拥趸之下,踏上了去往异地的漫漫长路。 本以为再次看到傅小九的消息,会是收到她平安到达的家书,却没想到在她们刚出大都的地界后,就听闻其遇袭跌落山崖下落不明的消息。 驿馆的医师平日里多是看顾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像阿那什这种深可见骨的刀伤他是这辈子都未曾见过,匆匆止了血之后又让人将其送回大都让太医救治。 周娴心里挂念,等太医回禀阿那什已从昏迷之中醒来后,便向傅叡炀请了旨前去探望。 “娘娘,”阿那什一手按住肩上的绷带,一手撑着床沿想要起身行礼,“请娘娘恕臣无法起身见礼。” 为了防止撕裂他的伤口,周娴伸手止住了他的动作,反正她也不是那种讲究虚礼的人。 看了一眼在阿那什跟前伺候的小厮,周娴犹豫着开了口:“为何会遇袭?小九呢?” 许是对其信任,阿那什倒是并未介意小厮在场,幽幽然开了口:“动手的人,是我的那些兄弟们。” “我父王病重,而我又有大盛的庇佑,等我回去他们必然是争不过我的,这才打算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扮做流寇将我诛杀在路上。” “而公主……”阿那什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看向周娴,露出了从前那副赤忱却又笨拙的模样,“其实公主之前去见沈曜,我是知道的。” “我以为公主那夜会和沈曜走,但她没有。我知道公主对沈曜的情义,我一直都知道的。所以看着公主在轿辇上一副心怀家国大义的模样,看着沈曜带着行李一路尾随的身影,我退缩了。” “可是,嫂嫂你知道吗,我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放手的。那一剑我本可以躲开的,但是我没有。我卑劣地想用我的血,在小九的记忆里留下一个印记,想让小九记住曾经有个人也是可以为她挡住所有伤害……” 从看到公主提起沈曜时,露出了他没见过的笑,阿那什就知道他没有任何希望了,但他真的不甘心。 眼看着他脸上的笑意逐渐苦涩,看着他的眼角泛起阵阵水光,周娴知道,她永远也看不到第一次见面时,他将自己错认成小九时眉飞色舞的模样。 窗外的鸟啼声愈发明朗,阿那什望着窗外栖息在树枝上的两只鸟儿,心中仿若一块大石落了地。 “嫂嫂,你也不用怜悯我,也许过段日子我就想开了。” “毕竟,除了情爱,我身后还有我的部族,还有千千万的人,在等着我。” 总有一天,他会放下,会释怀,会重新开始。 周娴起身,朝着阿那什的方向行了个礼:“我代小九,谢谢你的成全。” 从今往后,希望小九能过得好,就好像希望,曾经的那个自己也能过得好。 回宫的路,周娴没有选择马车,而是带着帷帽缓步走在大都城内。 从前她还在闺中的时候,总想着能这般走走看看,倒是没曾想过当了皇后还能有这般忙里偷闲的日子。 城中的茶楼酒馆喧嚷声不绝于耳,街两侧的铺子里你来我往的还价叫卖,道上哭闹着让父母买零嘴的幼童。 周娴看着脚下的大都,想起了礼州,想起了赭狄,想起了她到过和没到过的每一个地方。 是啊,她也不止有情爱。 她可以在原地待着。 但她不能,一辈子都在原地待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则后记,字不多,交代一些后续,然后这文就完结啦。 第83章 自陆家倒台之后,傅叡炀在刑部辟了个新的官职,唤作殿前监察。 无人知晓这殿前监察是何人,也无人知晓他在何处。只从那以后,不时听闻各地有贪官污吏落马,百姓们都将其称作圣上的明目。 除此之外,傅叡炀又严整赋税徭役,减了百姓不少负担,各地俱是纷纷叫好。 而收上来的银两,也多用于建桥修路,开拓商户的来往之道。甚少拨于皇室之用。 -- 第160页 大开科举武举,重用寒门学子,严惩仗着家世为非作歹的贵族子弟,换来不少人的拍手称赞。 一时间,大盛的地位跃升,周遭甚至有不少小国主动投靠大盛换取庇佑。 倒也算得上是个国泰民安的盛世之景。 若说这样的傅叡炀还有什么让朝臣们觉得美中不足的,那便是如今圣上膝下只有皇长子一个子嗣。 自贤妃去世后,圣上恍若哀恸万分。 加之太后薨逝,圣上想起当初为了做戏而愧对先皇一事,下定决心守孝三年,甚少踏足后宫。 而今三年孝期已过,不少人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可圣上在殿前杀伐果决的模样,让人们有些胆怯,有人便提议将折子递到后宫的皇后娘娘那里。 看着桌前字字忧心江山社稷的奏折,周娴吩咐贴身宫娥将其拿去烧了。 “娘娘,这折子不用呈给圣上吗?”圆脸的宫娥一副不解的模样。 自两年前三姐姐同夫家外任后,周娴一道懿旨赐了桑竹不少金银财宝商铺嫁妆,让她出宫嫁人。 当时的桑竹哭着问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却只是摇了摇头。 做错的是她罢了,是她一己私欲将桑竹锢在宫中。如今她的亲眷挚友一个个都离她而去,也到了该让桑竹自由的时候了。 而现在站在她身旁的圆脸宫娥,是内务府拨过来的,周娴瞧着她脸圆喜庆便放在身边伺候了。 “若是圣上有心,自会来后宫看看的。” 但周娴知道,他不会。 如今他是这盛世的明君,而后宫的这些妃嫔们,不过是在提醒他,当初他是多么无能,无能到靠女子来坐稳皇位。 至于纳新人,傅叡炀则更不会了。 现在的他,已不再需要姻亲来笼络朝臣了。 圆脸宫娥似懂非懂,但她一向是对这个温柔贤淑的皇后娘娘深信不疑的,只要是娘娘说的话那就都是对的。 “娘娘,这还有从乾元殿送来的折子。” 周娴接过她递来的折子,上面朱砂批阅了一个“准”字。 这是她前几日拟了让人送给傅叡炀过目的,上面记载着一道新令——凡定亲的男女,须二人自愿,不可盲婚哑嫁。 她知道这则法令颁布出来后,别有用心的人还是会想法设法的钻空子。但她觉得,比起什么都不做,从律令上禁止,至少会让人们知道盲目的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凡是,总是要有个开始的。 处理完手上的宫务,小圆脸机灵地递上了润口的清茶,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个宫里的趣事,那个殿中的秘闻给周娴解闷。 说到未央宫的时候,小圆脸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呼出了声。 “啊,娘娘……早先淑贵妃娘娘让人请您去未央宫商议女子商会一事,奴婢给忘了……” 周娴看着小圆脸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周娴拍了拍她的头:“你啊…若是再这般毛躁,下次被嬷嬷罚的时候可不许再求本宫救你了。” 比起前几年对未央宫的视若无睹,近段时日周娴拜访未央宫的次数倒是多了许多。 陆严一案之后,陆明珠一夜之间就没了那副跋扈的性子,甚至有次还主动向周娴道歉,希望周娴能原谅。 知道她说的是当年推她落水一事,周娴恍惚间也想起了那一瞬试图用伤病来换取傅叡炀愧疚而没有挣扎求生的自己。 她对陆明珠,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那不过是两个年少不经事的小姑娘罢了。 女子商会是周娴前些时日提出来的,因着她向傅叡炀进言,希望女子也能有提出和离的权利。而这女子商会的建立,便是为了让那些和离后的女子能有谋求生计的法子。 陆明珠甫一听闻此事后,主动找上了周娴,因其在礼州接触过不少经商的事,想要替周娴分忧。 有了她这个先例,后宫里的妃嫔们似乎都觉得这是个好差事,纷纷想要出一份力。 这女子商会,变成了后宫妃嫔们的政务一般。 看着从前那些在这深宫之中日日枯等傅叡炀的女子们好似找到了更有意义的事做,周娴心里对她们的那些愧疚也消散了一些。 去未央宫的路上,周娴经过了一片果树的林子。蓦地想起了幼时的那颗枣树。 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懂,却知道傅叡炀长得好看。 那时候的她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爱上他。 在她以为自己会在别人的摆布之下过完一生的时候,是傅叡炀闯进了她的生活。 是傅叡炀让她笑让她哭,是傅叡炀带她寄情山水,是傅叡炀说要护她一辈子周全,是傅叡炀让她相信情爱。 那般鲜活的他,叫她如何抗拒。 直到现在,周娴也不否认她对傅叡炀的爱,她也不怀疑傅叡炀对她的爱。只不过他们都回不去了。 现在的他,成了世人口中称赞的贤能皇帝。 她也成了那个被寄予期望的贤淑皇后。 可他们呢? 那个蹲在枣树上砸人的少年,那个在礼州为她赢得花灯的少年,那个教她骑马的少年。 那个站在树下想要爬树帮她摘枣的少女,那个会因为烟花而欣喜的少女,那个会称赞他比所有人都有本事的少女。 他们又去哪了呢。 -- 第161页 站在傅叡炀身侧接受万人朝拜之时,被众人称赞帝后琴瑟和鸣佳偶天成之时,周娴总是想回头看看。 看看那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正式完结啦! 感谢这两个多月来陪伴的一些人,感谢坚持给我留言的【可可爱爱没有脑袋】和【如果。】两位读者。以及不知道还有没有的其他的读者。 当初写文的初衷是想说,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希望每位朋友都不要因为爱情迷失自己。 这是我第一次尝试自己写文,一时冲动注册了笔名开了文,写着写着发现自己确实连半吊子的门槛都摸不上,所谓大纲所谓结构真的是一点都不懂,心里构建的好多情节都因为能力不够写不出来想要的感觉,一度有好几天觉得写文是个煎熬是个折磨。 所以真的很感谢能来看文的各位。 最后,祝各位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大家有缘再见啦。 第84章 番外 这红墙深宫里,人人都说九公主傅静好运道,攀上了皇后娘娘的高枝。明明是个卑贱宫女生出来的丫头,愣是记在了皇后的名下当了个嫡公主。 听得多了,傅小九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兴许真的有神仙在庇佑。 和以前住在小院子里一样,傅小九搬过来之后,见父皇的机会也不多。 听宫人们说,这是因为她的父皇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帝王,不耽溺与后宫美色。 也听人说,她的母后是个好皇后,将这后宫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样父皇也能放心在前朝大展手脚。 只是她刚来那几日扒着殿门打量母后的时候,总觉得跟母后的身形比起来,这永宁宫真的太大了。 比她以前和明月姑姑住的小院子大多了。 整个永宁宫她最喜欢的是那个把她捡回来的四哥哥。 那个每次嬷嬷站在一旁板着脸纠正她的称呼,就会佯装生气将嬷嬷打发走的四哥。 “小九,四哥说过,往后不要四皇兄四皇兄的叫。”四哥像每次一样拍着她的头,“叫四哥多亲热啊。” “外头都是这般叫的。” 傅小九常听人说他们和墙外头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但是她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只不过,四哥说的肯定都是对的。 都是因为四哥,她才有了如今这些漂亮的裙子穿,也有这么华丽的寝殿住,身边的那些宫女们也不会在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了。 更重要的是,四哥说她往后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四哥说女孩子就是要随性点才可爱。 四哥对她真的很好,好到就算母后说等她长大了会给她找个好夫婿,她也是愿意的。 宫里的那几个姐姐,同自己的关系都不亲密,是以第一次见到周娴的时候,她总觉得莫名亲切。 后来听人说,这是太子哥哥定亲的对象,往后会嫁入东宫,和她成为一家人。 想起她那些炫耀姐姐嫂嫂的伙伴们,傅小九总是高兴的,至少她以后也是有嫂嫂的人了。 虽然看着好看姐姐和太子哥哥站在一起的时候,她隐隐有一种在看年轻时候的父皇母后的感觉。 参加周娴婚宴的时候,是傅小九第一次观别人的婚礼。 一袭红衣的好看姐姐比起她平日里素净端庄的模样,灵动了不止一星半点。难怪四哥总喜欢说,女孩子就应该随性而为,而不是像母后说的那样着素衣显文静。 说到四哥,傅小九忍不住在心里腹诽,比起稳重的太子哥哥,她更希望好看姐姐像如今这般,嫁给她最喜欢的四哥。 好看姐姐说自己同她幼时有几分像,若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喜欢的四哥,好看姐姐肯定也会喜欢的吧。 哥哥和嫂嫂成亲后没多久,就去外面游玩了。 她说的是四哥和四嫂嫂。 太子哥哥的宫里新来了个姓赵的姐姐。但是母后不允许自己叫她嫂嫂,有几次流苏姑姑不小心提起的时候,母后总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虽然这个赵家姐姐看起来一副性子柔弱的模样,但是傅小九还是不太敢和她说话。 因为赵家姐姐的眼睛整日都落在太子哥哥的身上,她在一旁看得多了,总觉得有些渗人。 像是小时候六姐姐看见喜欢的新裙子时的眼神。 炙热又癫狂。 四哥和四嫂不在大都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她遇见了若书姐姐的那个未婚夫婿,似乎是叫沈曜。 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那登徒子的模样,傅小九忍不住在一旁捏着怪异的嗓音讥讽了他两句。 倒是没想到,这年头还能见到男子脸红,像是天上的雨水倒灌一般稀奇。 另一件,是二哥哥和姜家姐姐有了婚约。 平心而论,四个哥哥对自己都挺好的。 但是太子哥哥素日里政务忙,三哥哥的性子又太过文静了些,是以除了四哥哥,傅小九最亲近的就是二哥了。 至于姜家姐姐,因着在永宁宫住的缘故,傅小九也没少同她打过照面,但她总是一副疏离的模样,对她的感觉也谈不上好坏。 但她实在想不到,二哥哥会和这样的女子两情相悦。 莫名的,她想起了母后曾说要给她找个好夫婿之时的样子。 或许这就是别人曾说的身在皇家身不由己吧。 -- 第162页 四哥和四嫂出去游玩了一趟之后,四嫂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的四嫂脸上也会端着笑,只是傅小九总觉得那有些不真切。 就好像是夫子抽人背诗书的时候说出的上句,她总能下意识地接出下句。 现在好了,她瞧见四嫂笑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的跟着笑,好像她也能感受到嫂嫂的喜乐。 而四嫂在四哥面前偶尔脸红的模样,总会让她不经意间想起另一张脸。 也是一张,会脸红的脸。 就好像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无法永存一般,傅小九觉得美好的生活忽然也在某一日崩塌。 父皇薨逝、母后病倒、太子哥哥重伤、二哥哥下狱。 一夜之间,她的亲人们好像都变了一副模样,变得她觉得陌生,也觉得无可奈何。 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浑浑噩噩的梦,等她梦醒之后,四哥成了皇帝哥哥,四嫂成了皇后嫂嫂。 太子哥哥成了众人的惋惜,而二哥哥成了这个深宫内的禁词。 傅小九一腔苦闷无处抒,但这宫里好像人人都在苦闷。 她只好将气撒在偶然遇见的沈曜身上,愈发尖酸刻薄地挖苦他。 但他只是被骂得红了脸,然后递上了手帕。 “公主莫不是有些发热?不如擦擦汗。” 傅小九看了看他身后光枯的老树枝丫,抹了抹眼角。 这人真是个傻子,大冬天的怎会有人出汗。 外头的人都在传九公主傅静看上了沈家的嫡子沈曜。 傅小九没有去理会外头的那些传言,反而是深夜敲开了蒋家的大门。 “若书姐姐,我是来向您赔罪的。”甫一进门,她就朝着蒋若书的方向跪下了,“一开始我并不知晓你和沈曜的婚约,以为他只是个对你有异想的登徒子。” “我同他之间……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日后等我远嫁异乡后,怕是不能在你们的婚宴上喝上一杯喜酒了。” 一句清清白白,一句远嫁异乡,将她的那些心动割离得干干净净。 蒋若书一时愣住了神,也不知道是在惊讶傅小九的心意,还是被她这一跪震住了。 她和阿娴这辈子的亲事多少都有些不顺人意。 情爱一事,当真惹人恼。 傅小九没想到,在她去了蒋家一趟后,若书姐姐变成了四哥后宫的妃嫔。 她总觉得这背后的缘由和她有些关系,那段时日她甚至不敢去见四嫂的面。 四哥身为皇帝,后宫纳个妃嫔不是什么稀罕事。 从一开始的淑妃到若书姐姐,她眼睁睁见着四嫂脸上的笑意越发像是嬷嬷们教出来的模样。 好像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 这个后宫,她真的呆得有些喘不过气了。 阿那什的父亲生了病,兴许不久之后就要回家了。 而她,也会跟着一起走。 作为和亲的公主,作为牵制阿那什的工具,作为两族之间的维系。 临出发前的那日,她去了一趟沈府,没有进门,只是在对面远远地望了望沈府的牌匾。 她站了很久,久到转过身子想要离开的时候发现双腿已经发了麻。 久到她恍惚间看见一个身影踏出了沈府的大门。 鬼使神差般地,她对着那个影子问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影子沉默不语,夜晚的风吹乱她的发,也吹醒了她混乱的思绪。 是啊,哪能轻易说走呢。 她不能,他也不能。 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率先放手的人是阿那什。 阿那什的心意她又何曾不了解,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朋友,就算抬抬手傅小九都能知道他想要什么。 但也只是朋友。 贼人的刀从他身上□□的时候,鲜血溅了她一脸。 在这样一片混乱之中,她听见阿那什让她走。 和那个在大都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他们的人走。 傅小九和沈曜找了个不知名的村子住了下来。 沈曜每日在村里当个教书先生赚些束脩钱,她跟着村子里的嫂嫂婶子们开始学着料理些家务。 刚开始的时候她什么都不会,做饭烧了头发,被粗布磨破了皮肤,买柴米油盐的时候被人用劣品骗了。 但她一直忍着没有哭。 日子不说富贵,但也算不上苦。 就这般过了好几年,她从外头回来的行脚阿哥口里听说圣上将皇长子立为太子,减了一个月的赋税。 村里的人们都在欢庆省下了一个月的银钱,而她听到太子的名号才想起她已经好多年未曾听过跟皇宫有关的事了。 这里的人们都很淳朴善良,谁当皇帝谁是太子和他们都没有关系,他们关心的只有手上的一亩三分地。 看出他她里的怅然,沈曜向阿哥打听了关于宫里的不少消息。 听人说现如今的圣上是个明君,处处为黎民着想;皇后身在后宫却也惦念着民生,之前有几条关于女子的政令听闻都是皇后娘娘带着宫里的贵人们琢磨出来的。 连村头平日里见人就骂的婆婆,听了都忍不住夸上一句好。 “如此,可曾安心了些?”沈曜揽着傅小九的肩,轻声安慰。 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傅小九忍不住在心底呢喃。 哥哥嫂嫂,小九如今一切都好。 -- 第163页 希望你们,也都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半月我又来更新番外啦 近期会不定时掉落番外 之后可能还会小修一些前文的格式错别字之类的 第85章 番外2 蒋家是武将世家。 比起在大都人际关系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来说,常年驻守边外的蒋家有些稍显孤僻了。 蒋家人丁稀少,到了蒋父这一辈,更是只剩他一个嫡支。 蒋母是蒋家祖父母定下的世家小姐,长相大气又性子温婉,除了看起来柔弱了些,配蒋父那粗犷的性子,倒也算互补了。 即便这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并未给两人带来多么恩爱的婚后生活,但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婚后的好几年,蒋母都未曾怀上孩子。 因着是武将,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对于子嗣一事上看得也就重了些。虽然公婆对于蒋母并未有微词,但作为当家主母,她还是将正室的贤良淑德表现得淋漓尽致。 妾室的人选是从贴身丫鬟里选的,在身边伺候了很多年,性子最是恭顺,往后也不用担心后宅混乱。 好在不久之后,蒋母也怀上了蒋若书。 虽然大夫说这胎的怀相不是很好,但没关系,只要好好将养着就好了。 毕竟,这是心心念念才怀上的孩子。 蒋若书刚生下来的时候不会哭,急得蒋母拖着汗淋淋的身子将她抱在怀里,一边哭一边拍打着她孱弱的身子。 与晨曦一起到来的,是幼儿的啼哭,也是蒋母心口的大石落地的响动。 幸好,幸好孩子无恙。 母亲一定会护你平安的。 蒋家的庶子庶女被姨娘教导得对蒋若书这个嫡小姐分外尊敬,就差没把“嫡庶有别”这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没有兄弟姐妹的相伴,蒋若书的童年是孤独的。 除了母亲,她什么也没有。 母亲说周家有个妹妹年岁和她相当,照着上一辈的关系算下来,她得唤周家妹妹一声姑表妹。 第一次见姑表妹的时候,她正在被一只肥硕的母鸡撵着满院子乱跑,小脸红红地不知是热的,还是身上鲜红外衫衬的。 “啊啊啊快让开快让开!”周娴控制不住身子,双手挥舞着示意蒋若书让出一条道来。 吓得她连忙抓紧了母亲的手,吸着鼻子往后缩。 最后,还是厨房的嬷嬷出来捉住了那只母鸡,才让姑表妹免于被追着啄的悲惨境地。 周家祖母的院子朴素却不寒酸,蒋若书歪着头悄悄打量坐在椅子上晃悠着短腿吃糕点的姑表妹。 瞧的次数多了,姑表妹也忽闪着眼睛看她,她连忙将脸转了回去。 过了片刻,她感觉到有人在拽着她的右边袖口,稍一侧身子,就能看见姑表妹手心里放着一块绿豆糕。 软软糯糯的嗓音问她:“你也要吃吗?” 还不等她有什么回应,姑表妹又甩着她的羊角辫朝着周家祖母诉苦:“祖母娴儿才不是捣乱!” “我之前问那只母鸡想不想活下去,它说想,我才把它放出来的!” “谁知道它忘恩负义,竟对我这个救命恩人痛下杀手!我这就让王嬷嬷杀了炖汤!” 首座上的老人也没有怪姑表妹,只是乐呵呵地问怎么能听懂鸡在说什么。 “我说它如果想活就咕一声,如果不想就咕两声!然后它咕了一下就完了。”姑表妹气得脸颊的软肉一抖一抖的,“是它先骗我的!” 母亲和周家祖母都忍不住笑了,她不知道在笑什么,但是看见手掌心的绿豆糕,也咧着嘴笑了。 阿娴不让她叫姑表妹,大概是因为她们年岁相当,阿娴不愿意屈于人下,那她便只好叫阿娴了。 阿娴还领着她去见了她的哥哥们,还在她面前表演爬树、带她满院子撒欢地跑、还去她大伯的书房里偷拿了一本书送给她。 因为她名字里有个书,阿娴便说要送她一本书。 对了,她们还去院子里看了阿娴养的小锦鲤。虽然阿娴的二哥说阿娴只是在花园里摔了一跤压死了一只蚯蚓之后顺手扔到了鱼池里,但这并不妨碍阿娴认为这池子里有一只锦鲤是她养的。 她好想告诉阿娴两次指的锦鲤看起来不是同一条,但是看了看她笑眯眯的模样,还是忍住了。 那天踏着晚霞归家的时候,母亲问她玩得开心吗? 她说开心,她以后还想去周家玩。 年幼的她倏地想到了什么似的,扯了扯母亲的衣袖:“母亲,阿娴为什么不和母亲住在一个院子啊?” 母亲叹了口气,轻抚她头顶,道:“若书,往后不要在阿娴面前提这个,好吗?”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母亲说的总是对的。 她喜欢母亲,当然也喜欢阿娴。 宫里的皇后娘娘说以后要让阿娴当儿媳妇。 儿媳妇是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从那之后,阿娴便不能常常跑来蒋府找她玩了。 偶尔有几次她去周家的时候,总会瞧见一个严厉的嬷嬷拿着藤条站在阿娴的身旁,而阿娴只能咬着唇憋着泪跟嬷嬷行礼。 她再也不看阿娴爬树、不能跟阿娴满院子撒欢、不能悄悄溜进阿娴大伯父的书房里捣乱。 也不能去池子边看阿娴养的锦鲤了。 -- 第164页 当儿媳妇可真悲惨。 但她也要当别人的儿媳妇了。 她以后的夫君是鸿胪寺左少卿家的公子,听闻是叫做沈曜。母亲说是祖母给她定下的亲事。 母亲说,女子总会有这一天的。 她不是很想要这一天,她想一辈子陪在母亲身边,她想。 母亲的身子又病了。 每年秋天,母亲总要病上好长一段时日,大夫说是母亲生她的时候落下的病根。 母亲总喜欢将她揽在怀里,说她是老天爷的恩赐,但老天爷为什么要赏赐的同时,又拿走母亲的健康呢。 但是母亲说,这世间的万物,总是有得就有舍。 即便母亲总是笑着安慰她说药不苦,但她总是会被汤药碗上升腾的热气熏得流泪。 她希望母亲健健康康的,她想要一辈子陪着母亲。 但是为什么她只是出了一趟门,母亲就不在了。 母亲是被沈家大夫人害死的。 只因为,沈家大夫人怕她嫁过去之后生不出孩子,断了她沈家的香火,打算先给沈曜纳个妾。 母亲活生生的一条命,还不如一个连影子都没有的孩子重要,当真是可笑至极。 以前母亲常跟她讲,沈家大夫人以后是她的婆母,往后她嫁过去得恭敬些,没得被外人指摘一句不尊重长辈。 这样的长辈,也值得她尊重吗?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在夏天晃悠着扇子替她驱赶蚊虫,也没有人一遍又一遍耐心地教她新的绣样,更不会有人在电闪雷鸣的夜里搂着她说若书别怕。 她不想一个人活着。 但是阿娴告诉她不能这样想,若是母亲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的。 母亲已经为她操心得够多了,她怎么还能让母亲伤心呢。 沈家不想退亲,那她便顺了沈家的愿,最好将沈家搞得家宅不宁才是。 她一定要好好活着,活到看着沈家大夫人给母亲赎罪的那天。 阿娴成亲了,但不是嫁给之前众人以为的太子殿下。 有人替阿娴惋惜,也有人看阿娴的笑话,但她其实是为阿娴高兴的,因为她知道阿娴不想嫁给太子。 虽然这个四皇子,阿娴也不想嫁。 她孝期未过,是不便出席这等子热闹的场面的,只是上贴身侍女秋月去周家跑了一趟,送了重礼。 是她亲自抄写的佛经,祈求平安顺遂的。 最近她常常在家抄些经书,一是希望母亲在天上过得好;二来是为了求一个内心平静。 每当她想起沈家大夫人,总觉得像是有人打翻了砚台,黑得如同深渊一般的墨沾染了她的血,激得她只有用指甲掐住掌心才能换得片刻清明。 她渴望通过自己的虔诚来同佛祖祈祷。 一愿好友得遇良人,二盼沈家大夫人不得善终。 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傅小九会喜欢沈曜。 当初在缘感寺见到傅小九的第一眼,她就觉得像是见到了小时候的阿娴。 那样天真、那样纯粹。 就是这样的傅小九,会同她想要报复的沈家扯上关系。 其实她是想要成全的,因为她不想看到那样一个同阿娴相似的小姑娘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可是一想到沈家大夫人会因为有了九公主做儿媳就洋洋得意的嘴脸,她真的不甘心,不甘心看到那个人在害了她母亲之后还能攀上高枝。 凭什么? 因为儿子同九公主的牵连,让沈家大夫人在宴席上得意忘形,还搬出了已故的沈惠妃来抬沈家的沈家。 她这才知道,原来沈家背后还有先帝做靠山。 只要沈家人不做出危害江山社稷和皇室子嗣的事,一切罪罚都可以免除。 江山社稷她是没办法了,至于皇室子嗣…… 她听人说,皇后娘娘凤体有恙,以后在子嗣上或许会有困难。 一个生不出孩子的皇后,在朝堂上难免会引起阵阵议论。有人提议,要废了阿娴改立新后。 人们常说一国之后要出身高贵、要样貌出众、要贤良淑德,要做到这些不是一件易事。 但只要生不出孩子,一切都是空话。 想到先帝的那个承诺,想到沈家大夫人的笑,她捏紧了拳头,从天明坐到了日落,最终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让秋月给宫里递了信。 “阿娴,我需要一个皇室血脉。”她说。 阿娴看了她很久,久到她足够回忆她们相识的这十几年,久到她想起了周府的锦鲤和在树下乘凉的她们。 阿娴没有应下她的请求,只是让桑竹送她出了端华宫的门,让桑竹给她这位蒋小姐指了去见圣上的路。 不出她的所料,圣上对她自荐枕席的行为感到鄙夷。 直到她说,以后她的孩子会唤阿娴做母亲,大盛的皇后会有一个孩子,这个年轻的帝王脸上才有了一丝动容。 她根本不在乎醉酒的圣上在她身边的时候唤的是阿娴的名字,反正她也对他没有任何情谊。 只要她怀上皇室子嗣就好了。 幸好她怀上了皇室子嗣。 沈家的大夫人冲撞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那日整个太医院都聚在了她的宫殿里。 等听到孩子啼哭声的时候,她知道,到时候了。 她让秋月将阿娴请进了内室。 沈家的那位平日喜好着华丽外衫,戴精巧手饰,吃穿用度都照着顶顶富贵人家的做派来。 -- 第165页 那她便要沈家大夫人今后享不得她最爱的荣华富贵,余生都在佛祖面前忏悔的罪过。 她终于替母亲报了仇。 内室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就算她瞧不见她现在的样子,想来也是狼狈不堪的。 就像她那日在端华宫里一样狼狈。 阿娴没有应承将孩子养在膝下,但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将秋月唤来。 “往后我不在了,你若是还念着我们主仆一场,我求你最后一件事。” “你一定要告诉那孩子,往后要将阿娴视作母亲,要孝顺阿娴,要在这宫里好好护着阿娴。” “秋月,我求求你了。” 看着秋月眼里噙着泪不住地点头,她总算觉得松快了些。 对不起啊,阿娴,是她辜负了她们这十多年的情谊。 说好要当一辈子好姐妹的,是她食言了。 再见了,阿娴。 第86章 番外3 整个大盛朝都知道,姜皇后所生的嫡子傅叡煌是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 傅叡炀也知道。 但他并不嫉妒大皇兄以后会成为这天下的主人,在他看来他的大皇兄就是这世间除了父皇之外最适合当皇帝的人。 只会在母后双眼倒映着大皇兄身影的时候,在旁边悄悄打量着那里是不是也会有自己的栖息之地。 流苏姑姑告诉他,当年大皇兄和母后吃了不少苦,母后这才对大皇兄看重了些,其实母后也是爱他的。 他当然明白母后是爱他的。 从小到大,只要是他想要的,母后总会给他找来;他逃课贪玩被夫子们告状告到父皇面前,母后也总是会护着他;他想要去宫外走走,母后也会帮他打点好一切。 只是他想要的不止这些,他想要母后像对待大皇兄一样对他。 生病了会被母后搂在怀里喂药,被夫子夸赞了母后会像是吃了一大块蜜糖一样笑,冬天和兄弟们玩雪归来的第一时间是问他可有着凉。 反正他觉得,在母后的眼里他和大皇兄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是在逃课去永宁宫路上碰见周娴的。 夫子夸他的字比前几日好,他迫不及待地想拿去给母后瞧瞧,又听宫里的小丫头们说母后替大皇兄选了个小姑娘做妻子。 这便从学院里悄悄溜走了。 这么一溜,就瞧见了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小姑娘。 只是他没想到这姑娘傻乎乎的同时又出乎意料地有些大胆,居然敢指挥他爬树。 这宫里,除了父皇和母后,还没有人胆敢对他指手画脚。 对了,她还很爱面子,知道自己缺了颗牙还会捂着嘴和他说话。 比起那些看着他就抖着身子行礼的小姑娘可爱多了。 从前对母后的话说一不二的大皇兄竟开始顶撞母后了。 原因是大皇兄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他瞧过那个姓赵的女子一眼,娇滴滴的看起来很柔弱的样子,但眼底又时常隐藏着诸多算计。 柔弱,但不懦弱。 否则也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甘愿给大皇兄为奴为婢这样的话。 不知道大皇兄到底是为何会看上这样的女子,倒是不如她身旁那个一身脏污却眼神澄澈的准皇嫂了。 只是为何,这个准皇嫂到最后,竟是他和她成亲了。 亲事是母后操持的。为了平息因大皇兄惹来的一些风波,整场婚宴盛大隆重,宾客们也相谈甚欢,父皇母后脸上也带着喜色。 倒是一片皆大欢喜之色。 除了他和周娴。 他忍不住打量起她来,揣测着她心里或许也是不愿的,明明是喜事,却不见她脸上有任何喜色。 不过想来也是,之前还是众人艳羡的太子妃人选,如今却嫁给了他这个纨绔子弟。 但其实他也不赞同这门亲。长大后的她不如小时候那般可爱了,和母后喜欢的大家闺秀没有太大区别,他忍不住叹了一句泯然众人矣。 清风说他应该娶一个明媚张扬的女子才配,但他只是笑着听听罢了。 反正总归是要娶个妻子的,娶谁,都一样。 虽然对周娴不喜,但他也没想过会因为自己的忽略让她陷入被人误解的地步,心里隐隐带了几分愧疚。 只是他后来的弥补并没让这份愧疚消弭,反倒让她伤了手。 其实现在想来倒也幸好让她受了伤,他才能看见一个不一样的周娴。 一个不是按照他母后规划的路子长大的周娴。 一个会哭会笑,会撒娇会耍赖的周娴。 一个会跟他说想出去走走的周娴。 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 他陪她去了外祖家,见了将她视作家族耻辱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也见了她无伤大雅的报复和之后的脆弱。 他们去了礼州,去看了马戏,也听她说了他比所有人都有本事。 他们被雨困在了一个小镇子里,那几日和雨一道缠绵的还有他和她之间的牵绊。 从前他不是没有想过喜欢二字,只是他想象不出来他到底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女子。 而当他看着在他身旁渐渐放下防备的阿娴,看着笑靥如花的周阿,看着将喜好和厌恶都一一展现在脸上的阿娴,看着只要他说自己游手好闲就会板着脸纠正他说辞的阿娴,他恍然大悟。 这样的阿娴,叫他如何能不喜欢。 -- 第166页 或许母后说得对,他已经成了家,或许该去立业了。 他不想以后别人看到阿娴的时候,想到的都是她嫁给了一个不学无术的四皇子。他想让阿娴以后提起他的时候脸上也能带着几分傲。 户部的政事不算轻省,但好歹每日下了值回府,阿娴总会打着灯笼在门口迎他。 朝中对他的评价也不如一开始那么不堪,甚至父皇也因他最近的表现而称赞了他几句。 他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却没想过之后的每一天都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当上了皇帝。 一开始是因为母后的苦苦哀求。 流苏姑姑说当年沈惠妃在世的时候仗着父皇的宠爱,将母后这个正宫皇后也踩在了脚底。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趋炎附势的小人,那时候的下人们瞧见沈惠妃得宠,吃穿用度全都紧着沈惠妃那边来。流苏姑姑有次去内务府领物资,内侍竟让她等沈惠妃身旁的侍女挑完了再去。 好在母后本来也不是骄奢淫逸的性子,对于那些外在的东西也不甚在意。 只不过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有日大皇兄与三皇兄玩闹,大皇兄不小心将三皇兄推倒在小石子上手肘磕了个口。当晚父皇便怒气冲冲地从沈惠妃的宫里出来,将母后斥责了几句。 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母后嫉妒沈惠妃得宠,背地里让大皇兄使坏。 那本是三皇兄手肘上一个浸着血珠的小伤口,渐渐地就演变成了母后和父皇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而母后,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见沈惠妃所生的三皇子坐上皇位的。 第二个原因,是因为他变了。 他变得开始在意周围人的评价,变得会因为别人口中的一声“傅大人”而沾沾自喜,变得会想要更多的人看见他并不是庸碌无能的四皇子。 他变得想让母后看看,当年大皇兄能做的事,他也能做。 所以他利用了民心。 即便是看见了阿娴隐藏在眼底的不赞同,但他还是登上了那个位置。 为了皇位,他不得不纳了两个女子。 一个是当初帮他登上皇位的钦天监官员之女。 一个是能给他攻打赭狄提供有力保障的礼州巡抚陆严之女。 他迫切的需要政绩,需要一些让天下人为之称赞的事来告诉所有人,这个皇帝他当得。 所以在陆明珠失手将阿娴推入湖底的时候,他只能红着眼发誓以后会让陆家付出代价。 是以后,不是现在。 他只能不断地告诉阿娴,他是爱她的,他和那些女子不过只是一时所需,他永远不会背叛她。 誓言铮铮,在耳在心。 只是不知道这几句誓言,到底是说给阿娴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阿娴被赭狄的人掳走了。 他知道的时候,摔碎了桌上的所有东西。 砚台里的墨将乾元殿染得个乌黑,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让人备马,他要亲自去赭狄将他的妻子救回来,却被朝臣们拦住了。 他们说他是一国之君,不可意气用事。 他们还说阿娴是皇后,若是被人知晓皇后被敌人掳走了,免不得会让前方的战士们士气低落。 他们说救回阿娴的事只能悄悄进行。 他想,他想当的一国之君,不该是这样的。 不过好在他的阿娴最后还是平安回来了。 在赭狄走了一遭的阿娴看起来更加淡然了,仿佛这世间所有的事都不值得她正眼瞧一瞧,包括他。 不对,也不是这样的。 至少她质问周家老太爷和大公子的死是否另有隐情的时候,还是会看着他的眼睛的。 只是那眼里的恨意让他觉得刺痛,他不敢去看她的眼,不敢去揣摩她是否有失望,是否会觉得他无能。 他会让陆严付出代价的。 只是不是现在。 阿娴难以有孕的事不知是谁在朝中透露的。 大臣们纷纷上书另立贤后,都被他打了回去。 他的皇后是阿娴,只能是阿娴。 可为何他的阿娴,会给蒋若书指路,会告诉一个希望和他生儿育女的女子这皇宫里该怎么走。 他快被逼得疯了。 他想起了赭狄王看阿娴的眼神,想起他们一同风餐露宿的那些时日,他承认他嫉妒了。 他嫉妒得恨不得杀了赭狄王,恨不得带着阿娴从这个吃人的皇宫里逃出去。 但她只是让他滚。 那个会一脸笑意的说他比任何人都厉害的阿娴,让他滚。 他问她可曾后悔,她说不知。 不是不曾,是不知。 后来的他终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扳倒了陆严。而陆明珠的寝殿,他也从未在踏进去一步。 而他也不是一开始那个需要靠着后宫才能拉拢朝臣的帝王了,现在的他已经有能力护住阿娴了。 只是阿娴好像已经不需要他再做这些了。 再后来,他有了皇长子,身旁的小内侍说阿娴没有将其记在自己的名下的那刻,他感到一丝欣喜。 阿娴她是不是,会因为这个孩子是他和旁人所生的,而感到一丝不悦。 他当即让人备了轿辇去阿娴的寝宫,只是在看见宫门的那一刹,他退缩了。 即便阿娴会有不悦又怎样呢? 总归她已经不会在拿从前的眼神看他了。 -- 第167页 寝殿的宫灯熄得早,宫道上如今静悄悄的,在这片漆黑静谧里,他恍惚觉得自己好似不在人世间。 他可能在哪飘游,也有可能是在做梦。 但无论是怎样的,他都明白他只是孤身一人了。 他以前总以为要让两个人之间的情意消弭,或许是要有一些轰轰烈烈的大事的。譬如阴阳相隔,譬如血海深仇。 只是他们真的走到那一步的时候,他才发现并不是那样。 他和阿娴之间如今隔着太多的人和事了,有黎民百姓,有满朝文武,有江山社稷。 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但总归不是情爱。 阿娴的手,是他放开的。 如今,只剩他一个人,还在回头看了。 看那时年少。 看岁月轻狂。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会再更新一篇番外,然后就跟大家说再见啦 第87章 番外4 自当年贤妃娘娘难产去世之后,圣上无心后宫,多年来后宫再无所出。 大臣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明里暗里没少递过折子上去,不过全都换来了圣上的一声斥责。 譬如在朝堂上有几分面子又说话隐晦婉转的,圣上便会批一句若是将心思从后宫放到政事之上,大盛许是会更上一层楼。 若是那等子偏激不懂看颜色的,圣上则会反问难道是他这个皇帝做得不够好,才让大臣们将希望放在了皇子身上。 又或者有打着小算盘进言之人,免不得被圣上诘问莫非是对帝王之位别有企图。 若是又胆子更大的将折子递到了端华宫那位娘娘面前,就不仅仅是一些斥责和诘问能够解决的。 前几年圣上接连着惩治了不少心怀鬼胎的官员,那雷厉风行的做派比起刚登基之时来说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渐渐地众人也就歇了这番心思。 是以在皇长子傅希安满十岁那年的生辰宴,圣上亲自授封其为太子殿下之时,众人也并未感到意外。 毕竟整个大盛朝只有这么一个皇子,太子之位是早晚的事。 傅希安再一次被秋月姑姑领着在端华宫殿内请安的时候,他已经不会像小时候那般哭闹了。 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一如往日地告诉他们皇后娘娘今日身子不适,怕风寒传给了小太子,只好怠慢了。 秋月姑姑万分不敢应下这怠慢之说,只是朝着寝殿的方向行了个礼,随即退到了傅希安的身后。 每每此时,傅希安便明白他们该走了。 即便这殿内只有他一个主子,但他还是学着秋月姑姑的模样,对着殿内毕恭毕敬。 “母后身体抱恙,那儿臣不便扰了母后清净,还望母后多多保重身子。” “儿臣告退。” 殿内没有任何回应,但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十岁的傅希安已经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拉着秋月姑姑的手问为何他们要来端华宫请安。 一开始是每日都来,后来改成了初一十五,再后来每月只来一次。 秋月姑姑总说,端华宫里住着的是他母亲最好的朋友,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外祖母之外对他母亲最好的人。 一开始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个母亲,却还要叫旁人母后,但每次他去问秋月姑姑的时候,她总是红着眼眶告诉他一定要听母后的话。 可是母后,从来都不会跟他讲话。 但母后,对他是极好的。 他是大盛朝唯一的皇子,吃穿用度皆为上成。但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听见别人在背后议论他,说要不是因为皇后娘娘难以有孕,他一个没娘的皇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宫殿住。 这话他没告诉秋月姑姑,不过没多久之后他就看见那几个人被母后派来的芳若姑姑狠狠地罚了一顿,她们顶着血肉模糊的后背抱着芳若姑姑的腿求姑姑饶她们一命。 只是芳若姑姑铁青着脸色,让人将她们拖出了宫门。 那之后整个宫里的人们都不敢再悄声议论他了。 后来他被封为太子之后,除了学院里的夫子们,父皇请了内阁学士来做太子太傅,教他治国之道和民生民事。 周围的人们也不再唤他做皇长子殿下,而是太子殿下。 但好像只有母后对他还像往常一样,天冷了派人来殿里盘点过冬物资,天热了让人送第一批冰鉴来殿里。 他病了会让太医院的太医们整日守着他,还让自己身旁的姑姑一日三次地来探望病情。 除了不来看他,母后真的是个很好的母后。 他的名字叫做傅希安,寓意着希望国泰民安,而他的父皇景祥帝也确实做到了他希望的样子。 比起之前来说,如今的大盛似乎更注重民生,太傅说这或许和父皇年幼时喜好游历山水有关。 他见过太多的民情,所以才总想着替黎民百姓们做些什么。 提起父皇,傅希安也有许多陌生的地方。 比起他只能在宫宴上看见的母后,父皇倒是时常会来他寝宫里看看。 有时是检查他的功课,有时只是来坐坐。 傅希安在学院里听旁的小伙伴说过,他们的父亲下值之后偶尔会带着他们去山间打猎,或是考校他们的骑射。 但父皇从不会和他这么亲近,他们之间并不像父子。 在父皇的脸上,他看到的不是父慈子孝。只有懊恼和悔恨。 -- 第168页 但他也并不奇怪,因为父皇和母后之间也不像夫妻。甚至和自己一样,傅希安只有在宫宴上才见过父皇和母后的身影并立。 那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鸿沟,是他们二人相敬如宾最真实的佐证。 他、父皇、母后,三人之间有一种怪异的和谐。 傅希安十五岁的那年,提出想去游学。 因为他是独子的缘故,大盛朝的官员们好像对他过分小心翼翼了,生怕他出什么闪失。 是以反对的声音占了绝大多数。 不过好在他的父皇明白他的用意,同意了他的提议。 临行之前,母后让人给他备上了不少银两和药材,还有两个据说功夫一流的护卫,让他们寸步不离地保护他。 当然,母后依旧没有来送行。 傅希安回大都的时候,是他十八岁的生辰。 这三年的时间,他走遍了大盛的每个城镇。 他见过百姓们高呼圣上英明;也见过有人说谁是皇帝都没关系,只要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好好的就行。 他见过人们对当地官员赞不绝口;也见过有人暗地里中饱私囊被他一封折子送回大都断了前程。 他见过酒楼里卖唱的歌女,也见过借着月光苦读的书生;见过仗着家世欺压平民的纨绔,也见过和离之后靠着女子商会做起营生的妇女;见过为了生计打家劫舍的山匪,也见过哭着说想要吃一串糖葫芦的孩童。 若说他是从宫人、从百官、从世家子弟口中听说有关帝王有关他父皇的事情,现在的他好像才更了解怎么去做一个皇帝。 也更了解,原来做皇帝不止是一个人的事。 和傅希安一起回大都的,还有一个女子,一个从赭狄来的女子。 听他说,这个女子是赭狄的公主,是赭狄王的第一个女儿。 当初他们的相遇是一个意外。傅希安准备回大都之前,想看看在父皇手里被收服的赭狄,便带着人往边境之地去了。 如今的赭狄和大盛之间早就没了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甚至能在大盛的国土之上看见不少赭狄人的面孔。 一面是欣欣向荣的市集,一面是蜷缩在拐角处企图乞讨银钱的乞丐,傅希安动了恻隐之心,让人在他的破碗里扔了一块银锭子。 只是这银锭子敲击着破碗发出的清脆声响还没停止,他就看见一个穿着赭狄衣服的姑娘怒气冲冲地上前踢翻了乞丐的碗。 傅希安当即斥了她一句飞扬跋扈。 后来他才知道,这小姑娘只是前几日施舍这乞丐之后发现他其实只是装成吃不起饭的样子在市集里骗钱,其实他家就在隔着两条街的大院里。 家中妻妾成群,顿顿大鱼大肉,过得比她这个赭狄的公主还好。 知晓是自己错怪了别人之后,傅希安倒是没吝啬他的歉意。只是小姑娘善心喂了狗之后又被人误会,心里气不过,一路上就跟着傅希安,妄图给他添些堵。 这一跟,就跟到了大都。 小姑娘来大都之后,说想去端华宫里看一看皇后娘娘。 起初傅希安以为她是好奇皇后是什么样的,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他想的那样,她只是想替自己的父王看一眼皇后。 她不知道父王为什么要让她这般做,只是看见她父王嘴角的那些无奈,她便照着做了。 她在听人说皇后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之时,还以为她看见的会是一个穿金戴银贵气逼人的娘娘,没想到却是一个简朴温婉的妇人。 在她禀明来意之后,悄悄打量起了她面前的这个人,却没有瞧见半分异样的神色。 只是最后她走的时候,皇后娘娘对她说了一句话。 “这皇宫,或许不会像赭狄那么自在吧。” 傅希安想要迎娶赭狄公主为太子妃。 不出意外,又是引起了朝堂的一阵轩然大波。 这些年傅叡炀的手段温和了不少,不少官员当年往后宫塞人失败的心又蠢蠢欲动了,此刻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妃的位置落入了一个外族的野丫头身上。 但更不出人意外的,那些动着歪心思的人又被傅叡炀好好整治了一番。 “朕的儿子,不会再因为需要看旁人的眼色而娶谁了。”傅叡炀说。 有了圣上的支持,傅希安的大婚来得格外顺利。 父皇和母后也因他的婚事,久违地同时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那天的父皇好像很高兴,又好像很不开心,喜酒一杯接着一杯地灌,灌到最后竟失了态,走路都是晃晃悠悠的。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父皇,从未看见那个被人称作明君的父皇有这么随性的一面。 直至宾客散尽,热闹褪去之时,傅叡炀叫住了傅希安。 “你以后,会只娶她一个吗?”他说。 傅希安也被人灌了不少酒,脑子里晕乎乎地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只好迷茫地看着他。 过了好久,傅叡炀好似大梦初醒,笑着对他摆了摆手,让人搀着他回了宫。 罢了,是或不是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总归,他已经错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番外啦!! 我的第一本小说终于正式完结了,如果有下一次大更新,应该会是我文笔练出来以后的大修了。 之后应该会专注于我的另一本现言上了。 -- 第169页 虽然这本书扑街扑地一塌糊涂,但还是很高兴有人看。 大家江湖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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