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 第1页 [古装迷情] 《喜相逢》作者:耳元【完结+番外】 文案 自从大理寺少卿纪大人上任之后,江月不得不每日提醒自己—— 不要惹纪大人! 千万不要惹纪大人! “大人,您不觉得卑职还不错?” “嗯,比衙门口那两个石狮子强一点——能跑,会跳!” 女扮男装小官差VS高岭之花纪大人 阅读小贴士: 1、架空,请勿考据,谢谢。 2、作者智硬,部分情节略重口!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豪门世家 乔装改扮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月,纪彦璋 ┃ 配角:大理寺一干酱油党 ┃ 其它: ☆、悦来 肃北有一处地方,唤作十里镇,位于沙州和玉门关的必经之路上。十里镇周围茫茫一片戈壁,除了一家客栈,其余什么都没有。 这客栈有好些年头了。 从外头看,竖在杆上的旌旗早已残破,门口悬着的木牌,在风沙长年累月的磨砺之下,只能隐约瞧出“悦来”二字。 临近深秋,大漠天寒地冻,再加上关外战事吃紧,店里生意不大好。 客栈小二无聊得倚着旗杆消遣时间。日头晒得身上暖意融融,没想到转瞬天色又阴沉下来——怕是要起大风刮沙子了。他叹了口气,正欲回起身客栈,倏地止住动作—— 有马蹄声,还是两匹! 一个飞身翻到旗杆顶上,手搭了个凉棚远远一瞧,果然—— 漫漫黄沙之中,二人策马狂奔,看方向是从沙州那边来的。 小二窃喜,麻利地从杆上滑下来,冲着后头喊:“老板娘,嘿嘿,两只肥羊上门!” 不消片刻,那二位到了近前。 只见其中一位满面虬髯,生的凶悍,而另一位却是唇红齿白,长相俊俏。再看那俊俏小哥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整个人精神奕奕,英气勃发,还有那腰……啧啧,居然比老板娘的更细! 小二他好几个月没开荤,此刻实在是馋,一时忘了其他,只直勾勾盯着——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马鞭劈头盖脸而来! 他头一偏堪堪躲过去,刚要急赤白脸动怒,见是那俊俏小哥甩的,小二登时咽下怒意,堆出个笑脸,点头哈腰道:“客官,你这……”那俊俏小哥也不搭理他,只慢悠悠收回马鞭。气氛一时有些僵住。小二尴尬,只好看向另一边的虬髯大汉。 虬髯大汉理着马缰,打圆场道:“江兄弟,出门在外,罢了罢了……”可一转头,见到小二贼眉鼠眼,一脸想要奉承却又忌惮的模样,他实在忍不住,噗笑出来。 那俊俏小哥斜斜望了虬髯大汉一眼,阴恻恻笑道:“哥哥,你可是也要吃一鞭子?” 此话一出,就见那虬髯大汉连连摆手:“江兄弟,你就这时候脾气最差!” ——任哪个男人被当成女人,都会不高兴吧? 那俊俏小哥未再答话,径自拎起包袱往客栈里去。 小二见状,赶紧屁颠屁颠跟过去。他有心讨些便宜,熟料刚挨近一点,那人突然顿步一个回身……小二站立不稳,险些趔趄。他将将稳住身形,就见那人衣摆微动,恰好露出—— 铜质腰牌! 小二一愣,慌不迭退去几步,就见面前那人理了理衣摆,又笑着问他:“看清楚了?” 惯走江湖的怎可能不认识那玩意儿? 他苦哈哈拱手道:“官爷,小的看得不能再清楚了……”也只能自认晦气,原以为来了两只待宰的肥羊,没想到是两个不好惹的官差! 就听俊俏小哥又问:“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来?” 小二咽了咽唾沫,如实道:“昨日来了一对父女,再没旁人。”说着,将二人引入客栈,又出去将他俩的马牵往马厩。 客栈里,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迎出来。见到那俊俏小哥,她心神一荡,扭着腰过来,调笑道:“哎呀呀,两位客官,奴家真是想死你们了!”说话间,女人的手就往俊俏小哥脸上摸去。 那人往旁边避了一避,笑道:“姐姐,你身上的香味太重,我不喜欢。” “呦,那官人喜欢什么样的?”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说话间,那人捏住女人的宽袖,往她鼻下送去—— 袖中有女人的温软体香,还有一缕淡淡的……迷香。 老板娘一怔,旋即收回手掩面而笑。恰好小二从马厩回来,见到这副情景,赶紧附耳解释……待听闻来者是官差,老板娘连忙陪笑,请他二人到大堂坐好,又端茶送水,又拿出消遣的瓜子。 虬髯大汉不吃,旁边那俊俏小哥却是毫不在乎。他边嗑瓜子,边抬眼打量四周。 这客栈是座二层小楼,一楼摆着几张桌子,二楼则是几间客房。如今楼上楼下空空荡荡,不像有人的样子,那昨天的一对父女……瞥了眼杵在一边的老板娘,他又往外头看去。外面风吹沙走,日头越发阴沉,他颦了颦眉,问:“大概什么时候起沙子?” “不好说。”老板娘摇头,“这大漠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没个准头!” 就这说话的功夫,外头突然刮起狂风来—— 大漠里风沙大,极容易迷眼。店小二不敢怠慢,赶紧去马厩将两人的马拴稳,不过一来一回,身上便落满了沙子。 -- 第2页 老板娘试探问道:“两位官爷,不如住一夜?” 二人一齐点头。 她又笑着问:“官爷想吃些什么,咱这儿有新鲜的……” 还不待她说完,那二人异口同声回道—— “素面!” 老板娘还想说些什么,那俊俏小哥笑嘻嘻地,一字一顿道:“只要素面!”终露出个顽皮样子。 意思再清楚不过,老板娘尴尬一笑,喊小二一起去灶间煮面。 待他俩离开,堂内二人方低头小声交谈起来。 那虬髯大汉指了指外头,抱怨道:“这趟真是不利,就连这破天气也来坏事!” 一边的俊俏小哥扁扁嘴,也难得苦着脸:“是啊,这几个案犯敢劫兵部侍郎卫大人府上的财务,胆子本身就大,没想到更是能逃!” “哎,再往外就是玉门关……”虬髯大汉挠头,颇为苦恼。 这虬髯大汉姓孙名大义,而那俊俏小哥,姓江,单名一个月字。二人皆是大理寺官差。这一回,他们与另外两位同僚奉命追捕要犯,一路从京城追到沙州。因为担心那些案犯会趁乱出关,他二人便提前来十里镇候着,准备来个瓮中捉鳖,熟料半道突然变天……若是起沙暴,那变数可就大了! 想到这一茬,他二人皆叹了口气。 安静一会儿,孙大义又道:“江兄弟,哥哥我办完这案子就想回乡去了。” “哥哥你要走?”江月诧异道。他在大理寺和孙大义关系最好,如今突然听到这话格外惊讶。 “不瞒弟弟,哥哥我一心想谋个高位,平日孝敬了武大人许多银子,没想到他突然……”孙大义摇头晃脑叹气,接着又神秘兮兮道,“听说会来个纪大人——” 纪大人? “哪个纪大人?”江月饶有兴致地问。 “就是柱国将军纪石杭纪将军家的三公子!” “纪府前几年中进士的那一位?”江月追问道。 “正是!”孙大义点头,“纪三公子早早中了进士,却一直跟着纪将军在关外,今年才顶了武大人的缺……” 他还在絮絮叨叨,江月突然摆手,两人默契地安静下来。 只听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一道驼铃音,悠远又清脆,像是从天际传来的,煞是好听。 有人来了! 没过小半晌,果然有人敲门:“店家在吗?”——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裹在狂风里,听不大真切。 “来了来了!”小二从灶间跑出来,高声应道。 门一开,外面已是半黑,日头被漫天漫地的黄沙遮蔽住,勉强能看出一团人影。店小二将人请进来,又将骆驼牵到后面马厩。 来者头戴帷帽,着寻常的青布长衫,显得身形颇高。他离堂内二人远远坐定,这才摘下帷帽。 屋内昏暗,又离得远,江月抬眼望过去,只在朦胧灯光中看到一张瘦削的侧脸。与孙大义对视一眼,他垂下眼帘静静喝茶。 正好,老板娘端着两碗面出来,将面搁好,她便缠到那人身边,问公子要吃什么。 江月抽出筷子擦了擦,就听那人回道:“来壶酒去去寒气,再来……”男人的声音沉稳如水,话间似乎在思索。 “再来盘肉?店里昨日才宰了两头羊,新鲜的很!”老板娘接的很快。 江月正要低头吃面,此时听到这话,胃里不禁阵阵反酸——哪儿什么羊啊,不过是昨日投店的那两个可怜的父女。 那人还未答话,他忍不住道:“兄台,这个时候的羊肉可不好吃,膻得很,劝你别沾……”慢条斯理地卷起面跐溜跐溜吃了,他又偏头望着老板娘笑,“对吧,老板娘?”还是先前顽劣的模样,笑起来可恶的很! 这么一搅和,那人也只要了碗素面。他一人坐在里头,也不说话,也不做其他。 与孙大义打了个眼色,江月笑呵呵问道:“这位兄台,打哪儿来,又去哪儿?” 那人简短回道:“关外来,去京城。” “兄台,关外现在如何?商路还通着吧?”江月故意问道。 这次,他回的更短:“不好——不通——” “……那兄台你在关外是?” “探亲。” 这人言简意赅,显然不愿多交谈。江月哈哈笑了笑,又望过去一眼。见那人依旧拿半张侧脸对着自己,他也就不再多问,只低头吃面。 一碗面吃的干干净净,二人方上楼歇脚。 到这个时候,楼下那人终抬眸看了他们一眼,眉心拧了拧,又垂下眸子。 “你看他什么来路?”房内,孙大义低低问道。 “不好说。”江月颦眉,“关外战事吃紧,纪将军早命人锁了关口,这人居然还能进来……不简单。若是贺远在,应该能瞧出一二。” “别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人?” 江月不大认同:“连住黑店的规矩都不大懂,不像习武的……” 心中有疑,他走到廊边探头往底下瞄去,可底下空空荡荡,哪儿还有什么人? 江月来回张望,这才发现那人已上楼来,此时立在不远的楼梯口,一双眼正冷冷盯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真的真的是一篇言情!女主女扮男装,他/她会混用,亲们会意就好^_^ ☆、混战 想来自己先前那副贼头贼脑打探的模样,已悉数落入这人眼里—— -- 第3页 江月少不得有些尴尬,他抱拳冲那人笑了笑。可那人淡淡撇开视线,只冷着脸漠然走过来。 这一回离得近,江月才将这人的容貌看个清楚。 此人生的剑眉星目,棱角分明,透着股凌然英气,整张脸稍黑,唯独双颊微红,还有些皴。——关外风沙大、日头毒,再精致的人长年累月在这儿,也会变成这样。 只这一眼,江月心中便有了数:这不是他们要等的人! 江月正想回房,忽的,外头传来重重的砸门声,还有人粗声粗气喝斥。底下小二慌慌张张应门,就见四五个人闯进来,脸上围得扎扎实实,露出煞气的双眼。而他们一进门,便抬眼打量客栈,视线凌厉的很。 ——这一回,他们要等的人真的来了! 江月连忙猫下身子避到廊柱后,堪堪躲过那些人的视线。 来者皆是穷凶极恶之徒,偏偏那位年轻公子毫不知情,频频蹙眉往楼下打量。 江月心焦又担忧,冒着风险悄声提醒:“兄台,赶紧回房,千万别出来,明早尽快离开!” 可这一串好心提醒,那人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看都不看江月,只径自离开。 江月一时愣住,直叹自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冲男人背影扁扁嘴,他继续猫着身子,躲在廊柱后往楼下偷瞟。 楼下一共四人,一个精瘦如猴,一个身形短小,余下两个是魁梧大汉。再看他们的兵器,基本都是双刀。而其中那位身形短小被称作“曲爷”的,背着个长物件,用布包得死死的,也不知是什么名堂。 看看这几人,再瞧瞧自己的身板,江月觉得这趟差事挺危险的。原本想来个瓮中捉鳖,没想到突然刮起沙暴,沙州那两个一时半刻根本到不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群人暂时也走不掉——倒是可以想法子智取。 心里打定主意,趁底下吵吵嚷嚷之际,江月轻手轻脚退回去,根本没在意隔壁那人冷峻的视线。 房内,江月将大体情形说完,孙大义皱着脸,担忧道:“客栈那二人会不会出卖咱们的身份?” 闻听此言,江月脸色一变。 之前因为厌恶店小二,他意气用事地现出腰牌,根本没预料到会这么快与这帮劫匪狭路相逢。这些开黑店、混江湖的,反咬一口是常有的事。若是被小二和老板娘倒打一耙,那可就真的糟了! 如此一来,他们很是被动。 正巧底下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有人呼喝着问老板娘这两天有没有什么人来。 这等要紧关头,屋里二人不约而同屏息,孙大义甚至操起朴刀,气氛有一瞬间的凝重。 倏地,就听底下一人中气十足地大喝:“楼上什么人?” 江月颦眉,刚才自己非常小心,这些人根本没看见他,难道真的是店家…… 正胡乱猜测之际,紧接着又有什么东西砰砰砸在二楼走廊里。老旧的木板随之震了三震。透过门缝往外瞧,江月不由咋舌。只见两三条木凳横在外头,而二楼栏杆直接被撞毁好几根! “滚出来——”还是那中气十足之人,“迟了要你娘的狗命!” 恁的凶煞! 这时候单凭他二人之力,根本打不赢底下这些穷凶极恶之徒。江月附在孙大义耳边道出之前的主意。孙大义点头。他依计行事,江月也将袖箭藏好,正要推门而出—— 只听隔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江月惊呆了:“隔壁那位来凑什么热闹?跟他说了别出来,怎么被人随随便便一威吓就跑出来?这不是要坏事吗?” 他叹了一声,连忙推门而出。 只见那位年轻公子已换下青布长衫,如今身上穿的,是件干净锦袍。衣襟、袖口和衣摆处用金线绣着精美纹样,腰间束着花样繁复的丝绦,悬下一枚玉佩。玉佩色泽通透温润,江月这种不识货的一看也知道不便宜! “就这么丁点功夫,居然还换身行头……你就是再财大气粗,出门藏富,不懂么?现在这样,不是逼着他们打劫你吗?这人真是……”江月扶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借着扫开凳子的动静,他轻咳几声,疯狂给那位打眼色。熟料那人看也不看他,只径自走到栏边。江月气急,现在已经焦头烂额,居然还得分心照顾这位,真是要命! 这边厢江月还没愤慨完,那位的年轻公子冷眼觑着底下众人,漠然道:“你们先前不是已经看到我了,怎么还问?”这话明面上指刚才这四位进门时他就在走廊上,他们应该看到。言外之意嘛,自然是你们眼睛怎么长的? 话里话外颇为挑衅与不屑。 江月吓出一身汗。 这人到底有没有在外行走的经验?怎么能硬碰硬呢?就他那瘦削的身板,也扛不住两个人捏啊! 见底下的人果然被挑衅起来,呼呼喝喝的,江月连忙上前拽住那人的胳膊。 那人微微一怔,转眼望向身侧的江月,面上颇有些不可置信的意思。他也不说话,只蹙眉挣了挣,试图抽出胳膊。 江月瞪了他一眼,转头笑嘻嘻地冲底下诸人道:“各位好汉,我家哥哥脾气差了些,还请多多包涵。今儿我们做东,请诸位好汉喝酒,当陪不是!”说着,他特意朝老板娘笑了笑。——江月虽笑,可老板娘却品出一丝阴仄仄的味道,她非常识时务地打算置身事外。 -- 第4页 底下那瘦猴明显不满,正欲发怒,曲爷的视线在楼上二人之间来回扫了扫,摆手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快将好酒好肉端上来?” 江月顺势催促老板娘去拿酒,忽然想到桩要紧的事,他连忙道:“哎——记我哥哥账上!” 身侧男人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他愤愤一甩袖子,终于抽身离开。 演戏要演全套,江月不得不追上去又喊了一声“哥哥”。 那人根本没什么好脸色,声音冷的跟冰窟窿似的,“真是……谁要你多管闲事?”说完这话,他匆匆几步跨进屋,反手将门关上。跟在后头的江月刹不住脚,直接一头撞了上去。 救他还不识好? 江月还从未遇过如此不可理喻之人,他揉揉脑袋,不禁感慨自己又拿了一回耗子! 其实,里面那人也是这么想得——这小个子怎么总喜欢多管闲事,多插一脚?他好心在帮他们,难道这人看不出来?救他还不识好?年轻公子摇摇头,只静心听着底下的动静。 楼下有人敲门—— 小二开门一瞧,“官爷”二字险些要叫出口,又被虬髯大汉给瞪了回去。 来人正是孙大义! 孙大义一边掸着沙子,一边粗声粗气骂道:“娘的,老子快被吹死了,还有没有地方歇脚?”他生的凶悍,再配上满面虬髯,更能震慑住人。——这也是他不刮胡子的原因。曲爷打量了他一眼,自顾喝酒吃肉,不再管旁人如何。 且说江月回屋之后,没一会儿就有脚步声上楼,进的是她的隔壁间。门一关,传来熟悉的敲墙音。——这是孙大义。江月又耐起性子继续等。结果,楼下四位喝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停,江月有些着急:“孙大哥的蒙汗药是不是不顶用啊?不会少放了吧?” 又过去小半柱香,底下划拳的声音才渐渐消下去。 打了个暗号,二人摸出门。 小二和老板娘早不见了踪影,只这四位横七竖八趴着,孙大义利落翻身下楼,一个一个检查。见没什么问题,他冲上头那人点头。江月掏出绳索亦小跑下楼。 江月没留意,隔壁的那个公子此时亦推门出来,看他们这样,不禁摇了摇头…… 江月埋头对付瘦猴,孙大义去绑曲爷。 就听孙大义边捆,边得意哼道:“老子的蒙汗药可不是那么好吃的……”江月手里的活计不停,面上也笑了,不用硬拼最好不过。她心里慢慢轻松下来,忽听孙大义“啊”的大叫一句,再然后就没声了,江月一惊,忙问:“哥哥,怎么了?”不待回应,她连忙回头。只见孙大义战战兢兢立在那儿,动也不动,额上已渗出豆大的汗珠。 江月颦眉,又问了一遍:“孙大哥,怎么了?” “他怎么了——你不如来问问我?”已经倒地的曲爷利落弹起来,手里拿着个黑洞洞的东西戳了戳孙大义。 孙大义侧过身,苦着脸道:“江兄弟,他有火铳……” 真是丧气,这玩意儿如今只有神机营备了,他们根本没想到会在塞外碰到一条。 二楼那年轻公子闻言,不由怔住。 江月亦是滞住。见曲爷那张得意的笑,她才想到刚才这人背上的,到底是什么。 她看了看孙大义,打眼色说你的蒙汗药没用啊! 孙大义挤眉弄眼,意思是我也不知道他这么厉害,现在怎么办?——他虽生的凶煞,但胆子颇小,也最惜命。 “在老子面前耍花招……你们还嫩了些!”曲爷嗤笑不已。见江月用袖箭抵着瘦猴,他笑得更为猖狂:“这些累赘死了更好!”完全是一副亡命之徒的模样。说着,他托起火铳,正要扣动—— 虎口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记,猛然发麻。 曲爷蜷了蜷手,不过一个晃神的功夫,对面的江月拼着全力举起凳子朝他脑袋砸下去。曲爷内力再强,到底也喝了些蒙汗药。现在被这么当头偷袭,他有些吃不住,身子一歪顺势飞出去,正好倒在廊下。 曲爷一抬头,恰好看到立在二楼廊边看好戏的那个年轻公子,又见那人指尖捏着个什么东西…… 想到先前虎口被偷袭的那一下子,曲爷一发狠,索性抬起火铳对准楼上那人—— 千钧一发之际,楼上那年轻公子指尖捏着块碎木片,正要发力,就见那个爱多管闲事的小个子一边狂奔过去,一边抄起身边能摸到的任何东西往曲爷身上砸……他看了看,摊开的手又慢慢收拢,负在身后。 为躲避砸来的东西,曲爷一偏头,这一枪便打歪了,正中木板接缝处。 客栈年久失修,之前瘦猴扔了几条凳子撞坏一些,刚才江月又乱扔一气,再加上这一下子,曲爷头顶上的几块板子毫无预兆地突然掉下来! 楼上那人根本没料到脚下会突然不稳,他回过神来随手一抓—— 没抓到任何东西,只能跟着那些烂木板齐齐往下坠! 作者有话要说: ☆、嫌弃 走廊塌了! 这事儿发生的太快,众人一瞬间都有些反应不及,各个呆若木鸡愣在那儿。曲爷最为机敏,他一个鹞子翻身利落滚到一边,堪堪躲避开上头砸下来的碎片木板,而刚刚奔到底下想要擒住曲爷的江月此时有些纠结,自己是应该朝后头躲开呢,还是想法子接住掉下来的那个人啊? -- 第5页 认真思考一番,江月往后退了两步。 ——江月三岁那年丧父,母亲陈氏体弱多病,妹妹江云当时还在襁褓,他自小开始操持家事。操心惯了,久而久之成了劳碌命,江月打骨子里喜欢多管闲事,所谓的皇帝不急太监急,说的大概正是他。每每出去擒贼,陈氏总会千叮咛万嘱咐,偏偏江月回回忘到九霄云外。可这一次,他决定顺从母亲的话,不操这份心了。 因为,江月有些嫌弃楼上那位公子。 明明早就知会过这人,要这人安安分分留在房里别出来,谁知他竟这么爱凑热闹,现在吃些苦头也好。何况,这人个子太高,自己也接不住啊…… 在惊起的灰尘和掉落的碎屑中,那位年轻公子运劲稳住身形,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退后两步的江月跟前。灰尘和木块簌簌而下,直接兜了他一脸。那人身上还穿着一身锦袍,原本是一丝不苟、气度非凡的大家公子模样,现在只能用狼狈二字来形容了。 看着这人从高处掉下来居然立得稳稳当当,江月目瞪口呆之余,不由拿眼相觑。 他不会是高手吧? 但是……高手会这么蠢吗? 如此一来,江月打量那人的眼神里不小心露出些嫌弃之意来, 掉下来的这位公子名叫彦璋,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像今天这么倒霉与晦气!此时,见对面这个矮个子来来回回、肆无忌惮打量自己,他更是恼!一双剑眉横挑,彦璋不满地重重哼道:“我是犯人么?这么好看!”说着,用力掸了掸,呛了江月一鼻子灰。 经他这么一提,江月才突然反应过来,还有个贼机灵的曲爷! ——果然那家伙正悄悄往外摸出去,此时和孙大义缠在一处,他连忙拔腿过去。 看到这,彦璋眉心直接拧成结,暗自嫌弃道:“这两个官差无勇无谋,到底是哪个衙门的?”就今日这二人的表现,吹毛求疵的他可以挑出好几个错漏。而他们最大的一个错处,就是早早暴露了官差的身份——竟还要他来收拾残局,替他们掩饰身份! 更何况,彦璋原本使计想引曲爷几个夜里偷袭自己,他好趁机解决,现在也被这两个家伙搅了,偏偏这二人似乎打又打不过…… 彦璋眉心蹙得越发紧,没想到那小子居然还好心回头提醒他:“那个……兄台,这儿危险,你避一避!” 虽是好心关切之言,可彦璋更觉无语——自己两年没回京,倒不知衙门里皆是这种无用又爱管闲事之人! 他理了理两边的袖口,继续看三人打架。 只见虬髯大汉勉强和曲爷过了几招,不消片刻就落了下风,而那小个子的拳脚功夫彻底不行,根本帮不上忙……彦璋心里不满更甚,那张脸难看的,已经写满嫌弃二字。 瞅准时机,他运劲将捏在指尖的碎片丢了过去。 这一计正好敲在曲爷膝盖上。曲爷陡然吃痛,身形摇了摇,但仍强撑着往门口逃去。没料到第二枚紧接着又击到脚踝,又酸又痛还很麻,他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局面陡转,孙大义连忙上前补了一脚,掏出棉团将曲爷嘴塞死,再抖落绳索团团将他捆住。待缚到脚踝时,曲爷嗷嗷叫疼。江月蹲下身探指一看,抬头笑道:“肿了,估计刚好崴着脚。” 彦璋:“……” 孙大义将曲爷与瘦猴几人绑在一处,一并拖去灶间。一直躲在里头的老板娘和小二这才敢战战兢兢出来。见外面东西砸了,走廊也塌了一处,老板娘自然肉疼。可碍于那二位的身份,她只能苦着脸一副要哭了的模样。待看到那位年轻公子立在楼下,一身锦衣华服,腰间的玉佩锃亮,老板娘咽了咽唾沫,上前道:“这位公子,他们的酒钱还记住你帐上呢——” 彦璋蹙眉,垂下眸子冷冷望着她,不发一言。 “你可不能赖账啊!”老板娘急了。 彦璋“哦”了一声,抬手一指,漠然道:“找他要。”他指的正是收拾残局的江月。 老板娘一听这话当然不乐意。见此人要走,她死乞白赖地拦到跟前,双手叉腰道:“你穿成这样,定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知不知诗书礼义廉耻?怎么说话不算话呢?我这儿是小本买卖,你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住也住了,如今砸也砸了,快给银子!”中气十足的很。 彦璋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直接将她从眼前拂开,还是那句话:“我没说过,找他们要!” 老板娘气得要命,偏偏眼前这位黑着面,看上去不好对付。于是,她转头看向江月。 始作俑者的江月掸了掸灰,走到彦璋跟前,拱手笑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啊?” 彦璋斜眼看他:“你都叫我哥哥了,还不知道么?” ——这个笑话好冷。江月原本以为这人只是话短的厉害,没想到竟这般尖酸刻薄! 江月被他的话噎住,万万没想到这人还有更厉害的! 只见此人指着自己,淡然对老板娘道:“这人自称是我弟弟,你找他算账和找我是一样的。”说罢,径自拂袖离开,也不顾江月在一旁瞠目结舌。 “这位兄台,”江月伸手拦他,“我当时可是替你解围。” 彦璋回眸冷冷对着他,不屑道:“可我没有要你多管闲事……” 江月身量长挑,可眼前这人的身姿更是修长挺拔,背挺得极直,宛如料峭的绝壁。江月在他跟前不自觉矮了一截,又被他这么漠然俯视着,冷不丁有些……不自在。 -- 第6页 这人到底什么来路啊? 不过片刻失神,那人直接错身离开。老板娘摊手:“官爷,这……”江月笑眯眯道:“不急不急,咱们不如先算算昨天那一对父女之事?”老板娘身子颤了颤。江月将倒地的桌椅依次扶好,又故作疑惑:“哎,这些桌椅板凳上头刀痕无数,要不要官爷我再好好查一查?” 沿级而上的彦璋闻听此言,嘴角撇了撇。 老板娘连连摆手,直认晦气,就当做了回赔本买卖! 这一夜江月二人轮流看守案犯。江月值上半夜,孙大义下半夜。翌日清晨,江月再替换孙大义,让他回去睡个囫囵觉。见瘦猴几个还没醒,江月咋舌:“哥哥,你这药效后劲未免太大了吧。”孙大义挠头:“怕看不住他们,夜里又喂了几灌……”如此一来,江月倒也省心。 不过小半盏茶功夫,外头风沙小了许多,江月心下稍安。 忽然外头传来店小二大呼小叫之声,见眼前四人昏睡如猪,江月那个老毛病就又犯了。他一时没忍不住,偷溜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何事。 原来昨夜的风沙太大,小二刚打开门,就被倒了一身的沙子,整个人灰头土脸甚是好笑。 江月刚刚咧开嘴,忽的,察觉旁边一道目光冷然,很是不善。他咧开的嘴角默默收起来,微微偏头,却见那位冷面公子只凝视远处,并未看他……江月不解地回过脸。彦璋这才微不可见地摇头,若是衙门里人人都如这位一样三心二意,那犯人岂不跑光了? 待到中午时分,瓜州两个同僚贺远和贺中就到了——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还有个大哥贺近。吃了碗面,将曲爷几个用冷水浇醒,他们押上案犯回京。 此时风虽停了,可沙子堆了好厚,马蹄一踩下去就陷得很深,根本跑不快,几个人只能慢悠悠往沙州赶。 刚行出小半里地,后面又传来驼铃声,叮叮当当的,在这漫天黄沙之中,甚是悦耳。 江月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一位。那人坐在骆驼上,一身青衣,眼前罩着帷帽,没来由的生出一种独来独往的侠气。 江月扁扁嘴,回过头。正巧听见孙大义和贺远在聊即将上任的左少卿纪大人,他“啊”的一声连忙翻身下马。其他人皆被吓了一跳。只见江月冲着玉门关方向跪下来,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 彦璋在他们后面。从他这儿望过去,那人更像是冲着他在跪拜,他自然有些莫名其妙。那人拜完也不起身,只低着头,过了片刻,用手揉了揉眼睛,方慢吞吞爬起来。彦璋越发好奇——这人总不会是在拜他吧? 孙大义见江月这般反常,不禁疑道:“江兄弟,怎么了?” 江月牵住缰绳,一个利落翻身上马,打了个哈哈:“闲来无事,随便拜拜——” “不知情的,只当你是在拜纪将军呢。”贺中调侃道。 江月甩着马鞭子,随口摇头晃脑接道:“想当年,我爹和纪大将军是拜把子的兄弟,一路从雁门关杀到嘉峪关……” “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再杀到玉门关呗!” 三人齐齐无语:“你就吹吧!” 江月哈哈大笑,就听后面跟着那道驼铃声,清脆悠远,委实好听。 他当然不知道身后那一位此刻气得七窍冒火……彦璋恼火的很,天地间竟还有此等厚脸皮之人? 彦璋姓纪,他的父亲,正是江月口中的纪大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月月是个英姿飒爽的事儿妈,哇咔咔,真是爱死她了。 ☆、归家 江月一行从沙州出来时正值深秋,一路天寒地冻根本撒不开腿儿,他们押着四个老奸巨猾的案犯足足走了一个月才回到京城。将案犯送进牢狱内羁押好,几人去大理寺寺正邱路升那里复命。 邱路升趁机将他们狠狠训了一通。训来训去,无非是嫌他们动作不够利索,抓逃犯抓的慢,又埋怨报账报的多。 说到此处,先捋捋大理寺一干人等。 大理寺分左右两隶。左隶负责查案断刑,右隶则是治狱以及处理案后追赃之类的公务,江月和孙大义几个就是在左隶。 如今的大理寺卿霍川是个老油条。他这两年年数渐高,已经不怎么过问衙门中事,只专心巴结内阁首辅刘廷和等着告老还乡。衙门内一众事务自然而然落在左右两位少卿身上。前段日子,左少卿武敬文被都察院以徇私为名一纸奏章弹劾掉,左隶凡有品级的皆被牵扯其中,元气大伤,一时间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右少卿王晟。而眼前这位邱路升,正是王晟一派的。邱路升现在得了势,当然看不上原先巴结武敬文的孙大义——要不然这份劳心劳力的苦差事也不至于落在他们四个倒霉鬼头上! 邱路升喋喋不休,唾沫星子都快喷脸上了,江月虽不悦,可也不得不低头喏喏听着。衙门里水深着呢,不是他这种无名小卒能蹚的。 孙大义是他们这次行动的头儿,这个时候少不得要争辩几句:“邱大人,肃北的天气确实不好,我们已经马不停蹄的往回走了,至于沿路开销……”他越说眉头皱的越紧,一脸为难。如此看来,这次的差补只怕也极难拿到。 邱路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果不其然扣下他们的差补,江月几个敢怒不敢言,又听他问:“还有没有旁的事?”言外之意就是让他们滚了。语气轻蔑,让人大为光火。 -- 第7页 孙大义正要回禀火铳的事,旁边的江月忽然轻轻踢了踢他。他和江月往日捉贼巡夜什么的都在一起,搭档久了有不少默契。只愣了一愣,他便清楚江月的用意。虽然不大明白,但看着邱路升那张可恶的嘴脸,孙大义也就没有提火铳的事。 从衙门里出来,孙大义和江月结伴往外走,他这才问出先前的疑惑。 江月阴恻恻道:“这个邱路升和王大人是一伙的,你不如等纪大人上任,送他这一份大礼,纪大人也会记得哥哥你的情。” “可……那姓邱的会不会怪罪咱们知情不报?” 孙大义担忧道。 江月继续分析道:“他早就对哥哥你心里有疙瘩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根本不差这一回。” 孙大义一拍脑袋,道:“弟弟说的有理!”但转瞬他又担忧起来,“那,万一纪大人和他们是一伙的呢?” “不会的!”江月笃定道,“纪大人是个好人,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的!” “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他是纪大将军的三公子呀!纪将军一身正气,他的儿子肯定不会差!” ——柱国将军纪石杭为国征战数十年,建功无数,在大魏的声名极盛。百姓们只要提起他,无不是满满的钦佩。 孙大义认同地点点头,终安下一颗心,此时豪气道:“走,哥哥请你喝酒。”——他们这趟差事一来一回,如今已是初冬时节。北京城冬天冷的早,街上行人皆缩着脖子一副冻冻索索的德行,他俩也不例外。若是现在能喝上一壶热酒,再快活不过。可江月推辞道:“谢谢哥哥美意,我家里还有事,想赶紧回去看看。”孙大义知晓他的脾性也不多留,两人拱手分别。 街市两侧是各色店铺,江月看也不看,脚步颇为焦急——这一回走了将近两个月,也不知家里情形如何。待经过街边的宋家药铺时,他方拐了进去。铺中只一年轻后生在,正低头不知聚精会神研究什么。江月蹑手蹑脚上前,发现这人琢磨药材又琢磨得入了神,他不禁哧笑出声来。 那人被唬了一跳,待抬头看清来人,忍不住蹙眉:“江月,你怎么还是这样顽劣?” 江月摇头晃脑回道:“宋书,你怎么还是这样胆小?” 这位叫宋书的男子恼得瞪了一眼,却又绷不住笑了。江月亦跟着笑,他问:“我不在家的两个月,我娘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宋书拿出两帖已经包好的药,“我中午正想给大娘送过去呢。” 江月告了谢又掏出银子,宋书急道:“弟弟,见外了不是?” “哪有白喝你家药的道理?”江月将银子放下,“这两个月估计欠了不少,我现在身上就这些。你再好好算算,看还缺多少。” “快收回去!”宋书推辞道。 你来我往之间,宋书不经意间碰上江月的手。江月的手很冰,他讶然道:“弟弟,你一个大男人身子这么凉?” 江月闻言耳晕微红,不自在地搓了搓手,敷衍道:“这不累嘛,我回去睡一觉就好。”说罢,他拎起来两帖药就跑,全然不顾宋书在后头喊银子的事。 从药铺出来,往前走了一小段,江月拐进里面一条僻静的胡同。 现在天气冷了,胡同两侧飞起的墙角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冰棱。江月蹦起来摘了一个,握住手里使劲搓了搓。待手心发热,他才继续往里走。路过交叉口往右一拐,到了一户不大的院门前他停下步子,理了理鬓发让自己显得精神些,江月高声唤道:“娘,我回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着藏青长袄的姑娘娇怯怯地立在门后,身段比江月矮上不少。见着门口那人,她微微一笑唤了声“哥哥”,这姑娘正是江月的妹妹,单名一个云字,乳名就唤作云娘。 江月笑了笑,从兜里掏出柄银簪子,簪首印出团花纹样。 云娘惊讶地险些要叫出来,江月连忙嘘了一声,悄悄道:“别让娘知道,少不得要骂我。”江云点点头将簪子接过去,摸索着往发间斜斜插过去,也悄声问:“哥哥,怎么样?” 其实这二人模样挺像的,只是江月透着份利落英气,而妹妹则多了少女的娇俏。 很是好看! 江月欣慰地夸道:“不错不错,哥哥定要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云娘羞红了脸,低着头往屋里去,江月回身将院门带上,一并跟着进屋。 陈氏和云娘住在东头。江月进房时,陈氏正半躺在炕上眯着眼绣花。江月一把将东西抢下来,嗔道:“娘,你身子本就不大好,还烦这心做什么?”陈氏笑道:“绣着玩的……”说这话时云娘正好挑帘进来,她头上的簪子已经取下来,“哥,娘想补贴家用才替旁人绣这些东西,你快劝劝她!” 陈氏猛朝小女儿眨眼,可云娘好容易等到哥哥归家,少不得要好好说一说。 江月叹气:“娘,我在衙门当差每月有俸禄,你何必这样折腾呢?我和妹妹还要忧心!” 陈氏叹了一声,对小女儿道:“云娘,你去烧些热水。”江云听话地出去,陈氏这才握住江月的手,疼惜道:“月娘,为娘怎舍得你辛苦?” 陡然听见自己的乳名,江月愣了愣,旋即羞赧一笑,唤了声娘。只有在陈氏身边,她才不会故意压低嗓子说话。 ——江月三岁那年,父亲命丧沙场,母亲陈氏体弱,妹妹尚在襁褓,她便扮作男儿身,这一扮就是十五年,早忘了当女儿是什么滋味了! -- 第8页 见大女儿手心热热的,陈氏安心了些,却还是闪出些泪花来。 江月心疼极了,替她擦着泪,又笑嘻嘻道:“娘,我这不是很好吗?” 陈氏还是叹气:“你一十八该嫁人了,这可怎么是好?”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都不担心,娘你担心什么!”江月依旧笑眯眯的,忽然又道,“倒是云娘已经十五了,耽误不得。” “我就是想给你妹妹攒些嫁妆。”陈氏捡起一旁的绷子。 江月将东西抢下来,替陈氏捏了捏眉心,低声笑道:“娘,我这些年也替云娘攒了一些,还不少呢,你且宽心。” “你个丫头……”陈氏不知该说什么,她是真心疼这个大丫头。 江月宽慰般地咧嘴笑了。忽然又想到一桩事,她道:“娘,我这一回正好去了沙州,那儿离玉门关近,我给爹爹磕了头,他在天有灵肯定会保佑咱们仨的。” 提起死了十五年的丈夫,陈氏默了默,道:“去给你爹上柱香吧……” “我这就去!”江月蹬蹬蹬跑到堂屋,对着上头的灵牌认真拜了一拜。刚把香插上,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只听妹妹开门怯怯唤了一声“宋大哥”,又冲着里头喊了声“哥哥”旋即跑回灶间。江月使劲搓了搓手,往外迎去,“哥哥,你怎么来了?” 摇了摇手里的一帖药,宋书道:“给你送些滋补安神的东西来。” 江月心中一暖,道:“这怎么好意思?多少银子?” “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是酸枣仁、肉桂……” 听他学究般一一细数起来,江月连连摆手,“哥哥饶了我吧,让我抓贼可以,让我听这些真是脑壳疼。” “脑壳疼?那更该瞧瞧了……” 难得宋书开玩笑,江月非常配合地笑了。 送完药,宋书又掏出一包桃酥来,“上回你妹妹提起街头那家桃酥,今日路过正好买些来,你一并尝尝。”江月这回也不再客气,她拆开掰下一小块放到嘴里,轻轻咬了一口。那滋味真是又酥又脆甜的不得了,江月点头直叹好吃。正巧云娘在灶间说水烧开了,江月唤她过来,又道:“宋大哥知晓你想尝尝桃酥,今日特地买了——” 云娘走过来望了宋书一眼,又垂下眼眸,低低道:“谢过宋大哥。” 宋书连连摆手:“云妹妹客气。” “哎,都十几年街坊还这么见外……”将剩下的桃酥都给了妹妹,江月去灶间端水沐浴。再出来的时候宋书已经走了,妹妹也回避到东屋。江月叹了一声,独自一人将热水和澡盆搬到西屋。 慢慢退下衣裳,又将束在胸前的粗布一层层解开,只见勒起的两道印子红得吓人,像是长在了她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架的不能再空了,各种官制经不起推敲,请勿考据啊,谢谢O(∩_∩)O ☆、上任 大概是很久没回家的缘故,江月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醒来的时候,一股香味儿窜进鼻尖,她一下子就饿了。热腾腾的面,浇上红油辣子,格外的开胃。三下五除二解决完,又喝了好几口热汤,浑身暖暖的,江月搁下碗,禁不住喟叹:“这日子怎么能这么好呢!” 一旁替陈氏绣花的云娘笑了:“哥哥,中午还回来么?” “不好说……”江月摇头。 今天纪大人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还不知会烧成什么样呢! 去母亲房里知会了一声,又包了两张饼揣兜里,江月就去衙门应卯。 送哥哥到院门口,云娘偏头看了看里屋,方小声道:“哥哥,这几天冷得厉害,娘睡得不安稳,能买些碳回来么?”江家日子一直过得紧紧巴巴,到冬天只能靠灶灰取暖。 听了妹妹这略带祈求的话,江月心里一酸,道:“是哥哥疏忽了。我今晚就买回来,再给娘备个脚炉子,好么?” “那再好不过!”云娘点头。 江月笑了笑,出门而去。 盘算着碳钱,还有买火盆和脚炉的银子,江月再也笑不出来。她心里头沉甸甸的,到了大理寺也是蔫头蔫脑,没什么精神。 “弟弟,你今日怎么了?”孙大义好奇道。江月平日总是笑嘻嘻的,极少这样子苦大仇深、愁眉不展。 江月苦着脸道:“昨天差补被扣,眼下又要花银子……” 难得听她抱怨,孙大义指了指里头,压低声道:“今天纪大人来了之后,就在里头过问最近的案子。待会儿轮到咱们,我将火铳交了,顺道再提一提姓邱的克扣差补的事。” “如此一来,那姓邱的铁定会针对哥哥你了……”江月担忧道。 孙大义无所谓道:“反正老子要走,不如拉他一道下来,狠狠出口恶气!” 闻听此言,江月还是颦眉。 其实,她有点后悔撺掇孙大义了。要不是昨天邱路升太过仗势欺人,她一时咽不下那口气,怎么可能出这馊主意?江月觉得自己这事办的挺不地道的,所以,她打定主意,待会儿若是纪大人发怒,就将责任通通揽下来。 左等右等,直到晌午,他们四人才被唤进衙门后头的议事厅。——这儿是左少卿单独办公之地。 四人入内,就见一头戴乌纱、身穿团领绯袍之人端坐在案前。那人低着头,视线落在手边的卷宗上,根本没有抬眼看进来的人—— -- 第9页 纪大人这样冷淡,孙大义他们却不能失了礼数。四人齐齐上前,低头见礼。 “卑职参见纪大人!” 话音落,等了小半晌,对面那人没丁点动静,江月心里不免直嘀咕:“这人是故意给下马威,还是……耳背啊?” 她正疑惑着,眼前那位纪大人终于有了动静,而且,动静还挺大的! “砰——” 江月唬了一跳,只见卫府一案的卷宗被直接掼到他们脚边,她一时滞住,又听对面那位纪大人冷冷问道:“那条火铳呢?你们四个想独吞?” ——这栽的罪名可就大了! 江月惊出一身冷汗,正欲出言辩解,可转念一想,不对啊,新上任的纪大人怎会知道火铳的事? 眨巴眨巴眼再仔细品品,她琢磨出一些味来。 这声音……有些耳熟! 想到这儿,江月大着胆子,微微抬眸快速扫了眼—— 只一眼,她就心凉了! 只见浩然乌纱帽下,是张瘦削又棱角分明的脸,男人肤色微黑,一双剑眉斜飞入鬓,此刻微微蹙着,而眸中流光冷漠又凌厉,剜在人身上,像把刀子! 这副形容,不正是十里镇客栈那位面冷心更狠的“哥哥”吗? 江月迅速低垂下眸子,心中忍不住呜呼哀嚎:“这趟真是走背运!” 原来,这位新上任的纪大人,正是他们在客栈遇到的年轻公子纪彦璋,更是江月口口声声笃定的“好人”! 彦璋斜斜打量过去,只见手底下这四人,一个呆滞住,两个懵懵懂懂,而剩下那爱管闲事的,则是贼眉鼠眼偷偷打量过来……他的眉心不由蹙得更紧了。彦璋原本还在感慨这几个无用之人是哪个衙门的,熟料通通是自己手下,他怎能不呕? 孙大义一个怔愣,赶紧捡起卷宗,道:“纪大人,卑职正要禀报……” “被本官揪到错处,才说要禀报——真是欲盖弥彰的好把戏!”彦璋冷哼。 孙大义急得团团转:“大人,卑职真的是想现在回禀此事的!” “为何不直接禀报邱路升?”彦璋凌厉问道。 孙大义正欲说话,一旁的江月连忙踢了踢他,又抱拳唤了一声“纪大人”,开口解释道:“大人,这是我的主意,邱大人他……” 彦璋冷冷看着,突然嗤笑一声,很是不屑。 他缓缓道:“你们定然与邱路升有龌龊,所以想卖个人情给本官,顺便告他一状,要本官替你们出气?” 他这话不错,江月他们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可这样当众挑明…… 江月正欲摇头否认,彦璋接着道:“你们身为官差,隐瞒不报就该重责,不管是谁的主意、什么原因,在本官看来都一样。”修长的手指在案上不轻不重敲着,他似乎在思忖该如何杀鸡儆猴…… 新官上任三把火,恐怕这位纪大人的火就要从这儿烧起来了! 江月逮着机会,连忙道:“大人明鉴,卑职万万没有要大人替卑职出气的意思。卑职就是觉得火铳一事事关重大,而邱大人……”顿了顿,她咬咬牙,索性豁出去了,“邱大人他在衙门,是出了名的浑水摸鱼、欺软怕硬,所以,卑职才想等大人您上任查明此事……”这话不仅狠狠告了姓邱的一状,还表了她自己的忠心,顺便拐着弯拍眼前这位马屁,真是一箭三雕! 熟料,又是一声嗤笑! 江月硬着头皮,信誓旦旦继续道:“大人英明神武,卑职若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还说不是告状?”彦璋拧了拧眉,不耐烦地看着她,“本官只想听实话。” “大人,卑职句句都是实话!”见那人横过来一眼,江月讪讪一笑,“不过,邱大人他昨日确实也克扣了卑职几个的差补……” 彦璋撇撇嘴,冷笑道:“依本官看,你们这趟差事办的确实糟糕。邱大人扣你们的差补,也算合情合理,没什么可说的……”他的手还在案上轻轻顿了顿,慢条斯理道:“不仅如此,本官还得接着罚你们的俸银!” 听了这话,江月从头到脚彻底凉透了。这次不仅没有讨回差补,还倒贴进去两个月的月俸…… 真是雪上加霜,要她的命! 外面有人猫着腰静静听着,到这时,才无声无息退下。 他们四人将火铳的事完整交代了,由评事记录在案,确认无误,纪大人才放他们离开。 回到班房,江月掏出凉的饼就着热水吃了。每吃一口,她的眉头蹙得越深,脑子里想得全是银子的事。 得——看看最近有什么贼可抓的吧,再不行只能去账房里预支一个月的俸禄了。 想到这儿,江月终于振奋起一些精神。 可没想到,她下午接二连三的走背运,真是邪了门了! 吃完饼,江月去看看还有没有贼可以抓,熟料被告知登记在册的已经通通抓光。——这是非常罕见的事。看来为了过年,大家也都蛮拼的! 此路不通,她便想去账房预支一个月的俸银。可那管账的丁司务见她来,话里话外皆是阴阳怪气:“江差役,你今天刚被纪大人罚了两个月俸银,怎么还好意思来这儿预支月俸?”他轻蔑的眼神、冲天的鼻孔无不在叫嚣“你是在搞笑么”。如此一来,江月又碰了一鼻子灰。 那边厢孙大义知晓她缺银子,倒是说可以借她一些。可他自己也被纪大人罚了两个月的月俸,江月怎忍心要他的? -- 第10页 思来想去,江月决定再去找找纪大人,让他通融通融。 这个法子机会渺茫,可罚两个月的俸禄,对江月而言,实在很重!她不得不拉下脸努力试一试。江月还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曾叫过纪大人一声哥哥,还帮他解过围,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吧?” 可到纪大人办公之处一问,江月才知道,原来先前他们前脚刚走,纪大人后脚便独自出衙门去了。至于去哪儿、办何事,那个评事一问三不知,他更加不知道纪大人何时回来。 江月泄气又沮丧。 将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掏出来数了数,她的眉头蹙得越发深了。想到娘的身子,江月只能去找宋书暂时帮忙。打定主意,她刚想偷偷溜出去,后面突然冒出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江差役,你这是去哪儿啊?” 又是姓邱的那个家伙! 江月连忙挤出个笑,回身道:“卑职见过邱大人。大人,卑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案子要查。”她说完话,邱路升也不搭理她,只斜斜瞟向一旁——架子端地竟比纪大人还足!江月心知这人是来找茬的,她不得不陪笑道:“大人,卑职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邱路升这才重重哼了一声,道:“江差役,你以为纪大人上任,自己就有了靠山?” 江月怔了怔,又听他继续阴阳怪气道:“本官听说,你在纪大人面前,苦水倒都倒不完啊,说本官浑水摸鱼,又欺软怕硬……呵,也不看看纪大人听不听你的!” 背后说人的坏话,如今当面被抖落出来,江月很是尴尬。 她面上白一阵红一阵,正想打个圆场,忽然,心头一凛,她暗忖:“邱路升这厮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是纪大人告诉他的?纪大人他怎么能这么……无耻又卑鄙?!”如此一想,江月很是愤然,在心里又默默鄙视了一番纪大人。 邱路升拢了拢手,轻蔑道:“这样吧,本官办公之处还未打扫,不知江差役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卑职方便!”江月一口应下,麻利地捋起袖子,二话不说将邱路升的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想到纪大人居然会打小报告,再想到遭邱路升奚落,江月愤慨不已,将手边的桌椅板凳当成是那可恶的二人,狠狠抹了又抹,方觉得解了点气。 打扫完出来,天色已黑,凛冽的北风越吹越大,到这时候,积聚了一整天的雪终于密密飘下来,落在人身上凉的厉害。 除了当值的人,整个衙门空空荡荡。 想到还没有解决的银子窘境,江月少不得还得忍气吞声跑去找一趟纪大人。罚两个月的俸禄,是件大事。这事不解决,她担心自己晚上睡不着觉。 熟料纪大人还没回来! 江月疑道:“大人他还回衙门么?”那评事点头道:“大人案上的卷宗还没看完,他说今日定要看完的,肯定会回来。” 听了这话,江月稍稍安下心来。她索性在衙门口等,这样纪大人一回来,就能第一个看见。 这么一等,又是大半个时辰。 密密的雪花里,一着绯色官袍之人执伞而来,身形依旧挺拔,只是面色……不大好! 作者有话要说: ☆、雪夜 纪大人到底去哪儿了? 且说晌午时分,孙大义四人走后,彦璋当即写下一道折子,请陛下下旨彻查火铳泄露一事。这事牵扯到兵部,他不过一个四品少卿,没有陛下旨意,可谓寸步难行。此后,彦璋拿着折子就去宫里求见。 可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最后等到的,是从宫里出来的首辅刘廷和——这位刘大人与他父亲是当今皇帝身旁一文一武的肱骨之臣,也是死对头。将折子递给刘廷和,他便回来了。 还未到衙门,远远的,彦璋看到一人蹲在衙门口。 冬日天黑的早,雪瓣儿密密下着,映出一些光亮来。 借着微光,彦璋认出这人是江月。只见他耷拉着脑袋,一动也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心思。身上又覆着层薄薄的雪粒子,想来在这儿已经有些时候了。 之前在宫外枯等两个时辰,还要应付刘廷和……彦璋现在只觉得累,他并不想见到任何人,更不想听任何无关紧要的事。所以,只冷冷望了江月一眼,彦璋漠然收回视线,面容冷峻的经过此人,连句寒暄之言都懒得说。 男人的步子不急不缓,皂靴踩在雪地里,发出细微的动静。这道细碎声落在耳中,江月终于回过神来,她心急之下猛地一抬头—— 不幸扭到了脖子! 先是一声哀嚎,紧接着是被刻意压低的嘶嘶抽气声,彦璋微微蹙眉,心里少不得又是一阵嫌弃,此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毛毛躁躁! 他撇撇嘴角,继续目不斜视往前走。 江月龇牙咧嘴地揉搓着脖子,暗忖自己这一天走背运走得可以。 见纪大人越过自己,径直往衙门里去,她连忙起身。不料蹲久了腿麻得很,江月狠狠跺跺脚,这才一瘸一拐追上前,还特别狗腿地接过彦璋手里的油伞,谄媚笑道:“大人……” 彦璋垂眸,淡淡望了江月一眼,默默将伞抽回去,自顾往前走。 彦璋的个子颇高,因为长年习武的关系,身姿挺拔又修长,立在茫茫风雪中,宛如严寒里的傲然青松,再配上一脸淡容,他身上总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势。 -- 第11页 跟在彦璋旁边,江月心里少不得有些打鼓。此刻再被他这么淡漠一注视,江月便愈发不自在了。但一想到眼前这人居然和邱路升是一丘之貉,还克扣自己的俸禄,她又格外愤慨,誓要替自己讨个公道! 用力攥了攥拳,江月咬牙追上前:“大人,卑职想跟您说件事……” “什么事?” 江月横下心,一口气道:“大人,卑职确实做错事,可是,您罚了我两个月俸银,转头又告诉邱大人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些?……能不能少罚一点?” 彦璋闻言,顿住步子,回身冷冷望着那人。 江月有些怕眼前这人。此时被纪大人这么漠然望着,她不自觉地越说越低,可输人不输阵,她咬牙回望过去。密密雪花中间,她的一双眸子乌黑,犹如两颗耀眼的宝石,闪着别样璀璨的光,又极为清澈。 “本官没说过。”彦璋面无表情道,话又短得厉害。 江月愣了愣,旋即明白其中的意思。她张了张口,彦璋蹙眉,冷冷道:“随你,爱信不信。”说罢,转身就走,也不再多做解释。 直觉告诉江月,纪大人没撒谎,如此一来,她的气不禁短了一截。江月追上前,又喏喏问道:“大人,那卑职的俸禄……” 彦璋偏头,扫了她一眼,嗤道:“你的意思,是想再多罚一个月?” “大人,你这……”江月嘴皮子往上扯了扯,挤出个笑来。可眼前那位寒着脸,不苟言笑,肃然而立……江月不敢再惹怒纪大人,她连忙敛起笑意,低头拱了拱手,转身快步离开。 纪大人这边路子走不通,江月很是垂头丧气。她赶紧去找宋书。可到了药铺,偏巧宋书不在,江月失望极了。她又累又饿,失魂落魄地从药铺出来,看着近在眼前的回家的路,她咬咬牙,仍旧回衙门去。 这一去,竟遇上一件“好事”—— 有人死了! 有人死,便意味着自己可以去查案子。夜里当差查案,就意味着有补助! 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江月回大理寺的时候,纪大人正召集夜里当值的衙役去死人的地方看看。可是,彦璋命人催了好半晌,居然整个衙门居然只有两个衙役在!而且,那二人酒气熏天,立在那儿身子摇摇晃晃,显然是喝大了…… 彦璋很不高兴。 他明白,其实,这算是右少卿王晟给他使的一个小绊子。——在彦璋上任前,王晟根本不管左隶的事,而这一夜居然才安排两个人当值! 朝堂上的事弯弯绕绕,他根本不愿过问,本想一门心思在边关杀敌,可他们纪家连出好几个武将。为此,父亲没少受内阁首辅刘廷和的挤兑,甚至,还有…… 彦璋不得不听从安排,考进士入朝为官。他躲了两年,现在终于躲不过去。这朝堂上下文官,无不巴结刘廷和,他们当然明里暗里与自己作对了! 亲眼见到这样的情形,再联想到刚才江月的话,摆明是有人在自己身旁安插眼线……饶是心里有准备,饶是性子再沉稳,彦璋这时还是生了一肚子气,脸色难看至极! 江月知道自己挣钱的机会来了,她连忙跳出来向纪大人举荐自己。 “大人,卑职可以去!” 彦璋冷冷望了她一眼。此人拳脚功夫很差,性子不够沉稳,眼风也烂,可现在……看看那两个醉汉,再看看精神的活蹦乱跳的江月,彦璋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他唔了一声,道:“你去拿行头,本官在衙门口等你!” 江月偷笑,一个箭步窜出去好远。 雪越下越大,她到衙门口的时候,彦璋已经在那儿了。他脱下官服,换了一身束腰长袍。上好的缎子服帖地裹在身上,衬得他英挺又利落。见江月来了,彦璋微微颔首,阔步往雪里去。他心里惦记着死人的事,一时匆忙就忘了带伞。不消片刻,他的肩头便落上了雪片。 因为有求于纪大人,江月见状,连忙小跑上前,麻利地撑开伞,遮到那人头顶。见纪大人冷冷探究过来,江月笑嘻嘻道:“大人,这是卑职应该做的。” 狗腿的很! 彦璋哼了一声,不发一言,只随她这么撑着去。 彦璋身长腿长,此刻步下生风走得极快,江月跟的极为吃力,不过一会儿就累的直喘气。偏偏她还得逞能,实在是辛苦至极。 察觉到江月呼哧呼哧的动静,彦璋蹙眉,嫌弃地往后头打量过来。只见那人身子离自己老远,手却还得高举着,肩头和发间积了雪,雪消之后,沁湿了衣袍,濡湿了发髻…… 漠然收回视线,彦璋走得更加快。 江月这回彻底追不上了。她打着伞叉着腰喘气,望着前面那人的背影,忍不住挠头,暗忖:“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古怪、不可理喻之人?”歇了一歇,江月又拔腿追过去。 这一追,到赵家桥头才追到彦璋。 已经入夜,再加上下鹅毛大雪,根本没有什么围观之人,只一个打更的吓得哆哆嗦嗦立在那儿。江月到的时候,纪大人已经蹲在死尸旁边—— “大人,你看出什么来了?”她三两下跳下河滩,问道。 彦璋冷冷嗤道:“是你查案,还是本官查?” 当然是你查啊! 江月内心如实回道,可她嘴里不敢这么说。自顾撇撇嘴,接过打更人手里的油灯,她蹲下身子查探起来。彦璋见江月开始老实干活,他便起身去盘问那个打更的。他一走,这里就剩江月和死尸独处了。 -- 第12页 偏生手里这盏灯昏暗,配合着莹莹白雪,一瞬间,“两人”脸上都是惨兮兮的。 江月胆子再大,此时还是被青面女尸吓了一跳。 她的心扑通扑通猛跳,险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时暗叹这银子不好赚,一时又默念阿弥陀佛,江月心里焦灼的不得了。忽然,身后传来彦璋的问话声,男人的声音沉稳如水,比他训人的时候好听一些。 这么胡思乱想一通,江月不知不觉定下心来,这才从头到脚仔细查看起来。 彦璋问完话之后,撑伞立在一旁。见手下这人趴在女尸身上,两个人挨得很近,也没什么忌讳,勤勤恳恳的,他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江月全部探过一遍,方吁出一口气。她起身去河边洗手之际,就听彦璋问道:“你看出什么来?”声音不咸不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禀大人,这女人脖子上有两个掐痕,应该是被人用力掐住过脖颈。”江月甩了甩手,往自己脖子上卡了一下,又道,“手腕也有勒痕,应该是被什么给绑住了,还有……” 这些和彦璋看到的一样,见此人眼风似乎没那么差,查的还算细致,他勉强“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可说到这儿,江月顿住了,面上似乎有些犹豫。彦璋眉心微蹙,丢过去一记凌厉的眼色。江月见状,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大人,她那个……底下似乎被插了根针,得回去等仵作验尸才晓得。” “哪个底下?” 对于这种吞吞吐吐的行为,彦璋很是不喜,眉心蹙得越发紧。 江月指着被撕烂的裙裾,隐晦示意道:“大人,她裙摆都被撕烂了。” “……” “咳咳——”他干咳两声,忍住尴尬继续吩咐道,“将她拖回衙门让仵作仔细验一验,你再去查查哪户人家丢了个女子。” “纪大人,这可不是什么清白姑娘。”江月忍不住又道。 彦璋难得目露疑惑地望向她。 江月解释道:“大人,她身上有股胭脂气,浓的厉害,而且,里头肚兜也是……呃,反正寻常姑娘绝不会如此打扮。卑职待会儿就去教坊查一下。”她一边说一边想,这位纪大人看着年纪也不小,怎么对姑娘家这么不了解? 江月絮絮叨叨说完,只见纪大人非常奇怪又别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方缓缓道:“如此……倒是凤英受教了。” 似乎话里有话啊,江月忽然意识到,纪大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银子 ——管他误会了什么,讨银子才是王道! 江月如实想。 趁那打更的被纪大人支使去寻板车,这里只剩下她和纪大人两个活人,江月连忙堆出个笑,满面讨好道:“大人,卑职真的有件事想跟您商量……”她一开口便有些心虚,只敢偷偷抬眼觑对面的纪彦璋。见那人照常板着脸,面色虽然冷峻,却非常意外地没有出声反对,更没有露出任何的不耐与不悦。江月暗暗吁出一口气,胆子也随之大了一些。她继续道:“大人,那个……能不能劳烦您回衙门之后,将卑职今夜当差的补助先预支给卑职一些?” “你没有补助。” 那人回的云淡风轻,很是痛快,却如一道雷直接劈在江月头顶上。 “!!!”江月一蹦三丈高,格外的激动,“怎么可能?” 彦璋颦眉,眸子微转,面无表情地望向眼前那人,难得耐着性子一字一顿解释道:“今夜不是你当值,怎可拿补助?” “这……”这话忒无耻了些! 江月瞪大了眼吃惊愣住,等转过弯来仔细想一想,她虽气不可遏,但也觉得这事好像是自己一厢情愿了。可这时骑虎难下,江月只能道:“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卑职现在不是在这儿尽心尽力查案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话确实是这么说。”彦璋慢条斯理的点头,江月心下稍安,没想到此人接下来的话更是气人。 只听眼前那人道:“可刚才是你向本官自荐来查案子的呀!”居然有一丝无辜的意味。 这…… 江月瞠目结舌,她都不知该如何回嘴了,恼羞成怒之下只恨不得当场拂袖走人,让这可恶的家伙自己玩儿去吧!可她到底不敢忤逆,这人毕竟是四品左少卿,给她使绊子、穿小鞋是件太容易不过的事……想到这儿,江月很是垂头丧气,故意哼哼道:“大人英明神武,为衙门鞠躬尽瘁,卑职真是好生佩服。” 彦璋哪儿听不出话里浓浓的怨气,他终于抬眸正色打量了一眼,然后问道:“你缺银子?” 这不废话嘛? 江月使劲点头,满怀期盼地望着纪大人,心里却道:“真是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您衣食无忧不代表我也吃穿不愁啊,居然还狠心扣我两个月的俸禄,足足好几两银子呢!现在又这么苛刻对我……”这么一想,江月不禁有些怀念以前的武大人,好歹那一位好说话! 彦璋不理她的点头示意,只冲着不远处颔首。 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江月看见刚才那个打更的推来一辆板车,她默默叹气:“这位纪大人怎么光支使人干活?驴子累了还能歇一歇喘口气呢,我好歹是个活人,也得歇歇脚吃口饭吧!” 江月朝食吃了一碗面,中午啃了两张冷饼,因为担忧银子的事,她一晚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又从衙门去宋家药铺来回折腾了两趟,再从衙门到赵家桥头,一口气没歇就扑倒尸首上面查案,现在还要干苦力活、抬尸首……真是要她的命! -- 第13页 饥肠辘辘之下,江月恍恍惚惚有种错觉,自己比那拉磨的驴还可怜一些,哎……她忍不住又重重叹了一声。 这回叹气的声音有些大,彦璋蹙眉:“有意见?” “怎么可能!” 江月立刻很有精神地反驳,顺便举了好几个例子证明自己有多喜欢抬尸。比如之前城门口悬着的那具无头尸,就是她和孙大义巡夜时发现直接抬回衙门去的;再比如啊,每次开棺验尸也是她最积极,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就撸起袖子开挖,绝无二话云云。 她还在一旁拍着胸脯振振有词,说着不着调的话,彦璋眉头紧拧,抬手一指,不客气道:“少废话,快去!” “好咧——”江月高高应了一声,让自己显得特别勤快与积极。 打更的搬头,江月则抬女人的腿。尸首总是很沉,她吃力地搬起来没走几步,肚子便不合时宜地咕噜咕噜叫起来,而且,动静还不小,真是又饿又丢人! 偷偷瞥了眼撑伞立在一边的纪大人,那人也不知听没听见,只依旧寒面如霜地盯着他们手里的动作。江月不禁呜呼哀嚎:“这人真是不好伺候!以前的武大人多好啊,至少不会亲自在旁边看着,现在连个偷懒的机会都没有……” 一想到自己没有银子白在这里做苦工,江月很是不情愿。哼哧哼哧将女尸抬上车,她懒洋洋回身正欲向纪大人禀报,却没想到纪大人手里突然攥着一些碎银子,看样子还不少呢,她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 江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莫非纪大人良心发现?夜里当差顶多一百个铜板,现在差不多二两银子,这怎么能行?” 她连忙推辞道:“哎,大人,这多了多了!” “是你想多了!”彦璋冷笑,“今夜你二人抬了尸,这是压手的钱,拿去喝酒压压惊。”他将银子丢给江月,也不管他二人如何分,自顾撑伞走了。 压手的钱?闻所未闻啊! 江月自然觉得莫名其妙,再看这比值夜补助多得多的银子,她才懒得管那些了,直接笑得合不拢嘴,以至于都忘了纪大人手里撑的那把油伞还是她的…… 将尸首运回衙门,江月这才得空去买碳和火盆。回到家,陈氏少不得又埋怨她乱花银子。一边将碳烧好,屋里暖融融的好似春天,江月一边欣慰的笑:“哎,娘,这不算什么,明天我再给娘备个脚炉,这样能更暖和些。” “哎,老毛病了,没必要这么……”陈氏还没说完,江月板起脸假意唬了一眼,陈氏依旧不住担忧,“这得花不少银子,你哪儿来那么多?” “天机不可泄露!”江月笑嘻嘻地掏出藏在腰里的碎银子,将剩余的压在陈氏枕头下。陈氏见这里头不少,连忙要问,江月不想让娘亲担忧,于是搪塞道:“娘,我今儿夜里得去衙门当值,垫垫肚子就得走了,耽搁不得。” 听闻女儿夜里还要去衙门里当班,陈氏鼻子一酸,叮咛了贴己的话,这才让她离开。 肚子饿得实在难受,江月出了东屋直奔灶间,只见灶头上还温着一碗面,里头滚着一个鸡蛋,香的诱人,“哪儿来的鸡蛋?”江月疑道。 “今天宋大哥送过来的,说是给娘和哥哥你补补身子。”云娘还在一旁借着油灯绣花。 灯下小妹眉眼温婉乖顺,说着家长里短的闲事,江月心底柔柔的,她只觉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再看着碗里那个鸡蛋,想到宋书的贴心,江月心底更是熨帖,“改明儿定要好好谢谢他……”这么想着,她低头跐溜跐溜三两口将面吃了,浑身便又有使不完的劲。 临走前,想到先前赵家桥头死去的那个女子,江月不得不又叮嘱小妹几句,比如什么将门拴好之类的。留两个弱女子在家,她到底有些不大放心。 这世道不安定啊! 江月今日夜里是要去查那女子的身份。之前她断定此人并非什么良家,刚才送尸首回到衙门,江月这才发现此女子鬓间的那柄金簪掐丝工艺上等,并不是什么随便的便宜货,而身上的料子更是上好的浣花锦纹软缎……能有这身派头,怎么说也是半个头牌吧?所以,她打定主意直接从那几个出了名的教坊查起。 从家里出来,江月直奔城西,那儿有一条长街,街两侧都是做这些生意的地方。 ——其实,今夜也叫江月和彦璋两个人碰上了。若是一个惯于流连花丛的公子哥儿,只怕看上一眼,就能叫出名号来。 今日下雪,却没有影响教坊的生意。江月到的第一处,正是京城文人墨客的最爱、亦是最为附庸风雅的地方,唤作秀安堂。还没到呢,远远的,她就看见街边那栋繁华小楼,处处挑着红灯笼,透着暧昧。再走进一些,便能听见里面传来阵阵丝竹,不时还伴着男人们的叫好声,还有诸如赏多少多少金之类的吆喝。 着实是个奢靡的地方! 江月硬着头皮上前,问了门口的小厮,才知道里面是在办一月一次的花魁大赛。她心里虽抵触但还是要进去盘问。小厮见来者衣着寒酸,直接将手掌摊开在江月面前,不客气道:“这位客官,有银子?” 那人满是瞧不起人的样子,江月故意逗他:“敢问小哥,要多少啊?” 小厮伸出一掌,江月道:“五两?” 小厮嘁了一声,道:“五金!”见江月咋舌,他不耐烦的摆手,“没钱别来,省得浪费小爷的功夫!” -- 第14页 “确实,”江月诚恳点头,“银子咱没有,可我有这个。” 说罢,她将腰牌抽出来,搁在小厮手里—— 小厮尴尬愣住,连忙道:“快请快请,官爷里头请!” 江月将腰牌收起来,又学着他道:“我只要见老鸨,快去,省得浪费小爷的功夫!” 被请到里面,江月就见正中间搭了个台子,一打扮素雅之人在其中抚琴而歌,底下围坐的那些人则是摇头晃脑各个沉醉不已。她听了两句,表示自己欣赏无能,更是一时半刻都呆不下去。待老鸨过来,江月直接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姑娘不见了。老鸨拍腿道:“哎,官爷我正要报官呢,香淑好两天没见着了……” 香淑? 一边让老鸨带自己去她房里瞧瞧,江月一边问此人是何时不见了。 老鸨叹道:“香淑前些日子满面春风,话里话外说自己遇到了什么贵人,还要替她赎身,偏偏口风紧的很。我底下那么多姑娘,哪儿顾的过来,她又上了年纪,我便随她折腾去……”说到这儿,老鸨嘿嘿笑了笑。 江月撇撇嘴没再问话,只随她往里头走。 秀安堂里面仿照江南水乡的精致模样,月门一道连着一道,到处小桥流水,再配上梅香浮动,确实是个销魂的好去处。待走到深处,经过一处僻静院子,里面突然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只穿里衣之人。他胡乱抱住一位,笑道:“总算来了,快随小爷去消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元公公提醒,喜相逢竟是我们常去吃的一家韩国餐馆……看来我真的是个取名废! ☆、秀安 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披头散发、浑身酒气之人,再见这人将自己死死抱住,江月彻底愣住,只觉得恶心无比。想都没想,她抬肘狠狠朝此人胸口砸过去—— “哎,官爷,万万不可!”老鸨尖叫道。 这话到底迟了一步,江月已经一记打过去。熟料那人虽然喝醉了酒,身子却还灵活。他堪堪一偏恰好躲过这记重击,然后哧哧笑了,手里拥着江月的劲道倒是没松。借着莹莹雪光,他眯着眼盯着眼前这人,不可置信道:“刘嬷嬷叫你官爷?你是男的?”说着,他一只手往江月下巴尖儿勾去。 江月何时受过此种羞辱,她右手一格正好挡住那人的手,腕间紧接着一抖,径自将他的手拂开。 那人啧啧摇头,很是可惜的模样:“如此标致的人可惜是个男的。不过就算是小倌儿我也喜欢。来,让大爷我好好疼疼你……”他一手扣住江月的削肩,另一只手改去牵她的手腕。 江月只恨今天没有随身带着朴刀,不能一刀宰了这个浪荡子。她又勉强与这人近身过了几招,那男人一边左闪右避,一边哈哈笑,“花拳绣腿,有意思也有情调,大爷我更喜欢了!”这个男人说着,随手一提就将江月往院子里拖。 一边是衙门里的官差,另一边是更为不好惹的几位贵公子,那老鸨早已吓得脸色苍白,连忙上前劝道:“卫铭公子,卫公子……”她一心急将那人的名号叫了出来。如此一来,江月便知道了此人的来路。 这位借酒装疯的家伙正是兵部侍郎卫临卫大人家的二公子,如今在刑部任正五品郎中。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并称为“三法司”,故而江月平日常能听见此人名号,亦知他不是个善茬——江月只叹晦气。 院子里闹哄哄的,屋里的丝竹声便停了下来。少顷,里头出来三四个人,正中间拱着一位模样俊朗的公子哥儿。 匆匆望了一眼,江月并不认知中间那人,可边上一位她却是认得的——正是大理寺右少卿王晟王大人! “王大人!”江月连忙出声唤道。 王晟却面露疑惑。——也难怪他,大理寺八十来号衙役,江月又是左隶的小喽啰,王晟之前从未在意过。 “大人,卑职是大理寺官吏江月,今夜前来秀安堂查案!”江月说话之间,卫铭还在那儿拉拉扯扯,口中胡乱道:“武之,你瞧,这个小倌儿真是俊俏。他的性子也烈……哎,武之,你不是喜欢这样的么?若是你要,我就不跟你抢了!” 当着众多人的面,江月愈发恼羞成怒,恨不得抬脚踹过去,偏偏耐他不得,真是可恶! 瞧出江月的窘迫,正中间那人板着脸道:“敬晖,你真是喝多了,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这人只这么轻轻一句话,卫铭就乖乖松开手——倒也奇怪。 得了解脱,江月狠狠松去一口气,她朝中间那位公子拱了拱手算是致谢。那人亦冲她微微一笑,点头示意。江月旋即转身就走,她一刻也不愿在这儿多呆。老鸨给众人赔了个笑脸,又道:“各位公子慢慢用着,嬷嬷我待会再来赔不是。”她又告了罪,这才追出去,口中唤道:“官爷,官爷,香淑房间在这儿……” 那二人突然离开,这小院子里不知为何倒是一时间安静下来。 正中间那人往江月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望向王晟。王晟道:“一个大理寺的衙役,不知来查什么案子,回头我问问去,希望没搅了武之你的兴致。”那人闻言,勾唇浅浅一笑,最是个风流倜傥之姿。他道:“没什么扰不扰的,咱们进去吧。” 卫铭坐定还拍着脑袋懊恼:“可刚才那小倌真的不错啊,模样标致性子还烈,若是压在身下,啧啧,那滋味儿……” -- 第15页 正中间那人举着酒杯绕在指尖把玩,他笑道:“看来敬晖还是没喝多,你们再好好灌他几壶。” 卫铭连连摆手:“不不不,今儿虽然我做东道,可请的是武之你啊,你可不能不喝!” “你们知道,我是最不能喝的了……” 这话说完,小院里又是一阵欢笑,继而歌舞升平之相。 另一边香淑的房里却是冷冷清清,老鸨唤贴身伺候香淑的小婢秋竹过来点上灯。她向江月陪了好几句不是,又赶紧离开。江月也懒得理她,自顾细细打量起来。 这屋里和一般闺阁无异,甚至更为奢华。梳妆盒上下三层,各色发簪首饰摆的整整齐齐,一旁摆着的胭脂却只有一种。江月打开盒子,用小指挑了些出来,放在鼻尖底下嗅了嗅—— 嗯,确实是那人身上的味道,可那人身上似乎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香味儿。具体是什么,江月也说不上来。 将四周仔细打量完,见没有任何异常,她问秋竹:“香淑她有没有什么交好的人,她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秋竹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看着比云娘还小一些,听见官差问话,她就有些怯怯害怕,此刻回得也是乱七八糟:“官爷,我是前几个月才被刘嬷嬷支过来伺候香淑姐的。香淑姐原是秀安堂的头牌,喜欢她的人不少,可现在年纪大了没什么恩客,香淑姐的脾气便越来越差。我见刘嬷嬷懒得再管她,便越发不上心了。昨天她打发我去买胭脂,我偷懒不想去。她打了我一耳光,便自己出门去买,这之后便再没回来——” 江月宽慰般地笑了笑,又道:“我听刘嬷嬷说香淑最近遇上了什么贵人,还要替她赎身,你知不知道是谁?” 秋竹摇摇头,更是要哭的模样:“官爷,香淑姐防着我呢,她才不会告诉我这些。” 根本问不出任何的东西来,江月叹了一口气,道:“那明天你来大理寺认认人。” 秋竹答应下来,又原路送江月出去。待经过先前那个起争执的院子时,江月不自觉地往旁边避了避。她很是厌恶此处。没料到经过那道月门时,里面出来两个人。一人走在前头,小厮则撑伞跟在后头。 此时,雪还在簌簌下着,前面那人一身锦衣华服,脖颈之处围着狐白,身披紫貂大氅,尊贵又奢华,好像一个落入凡尘的上仙。 认出这人是先前替自己解围的那个公子,见他朝自己这儿望过来,江月硬着头皮又尴尬地拱手道了个谢。那人微微一笑,笑意温润极了。 这一夜江月从秀安堂直接回到衙门,在班房里凑合了一晚。 翌日她醒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到处银装素裹,一派安谧。 江月刚洗漱完,孙大义便到了。见江月宿在班房里,他不禁奇道:“昨夜不是你当值啊,怎么睡在这儿?” “挣钱啊!”江月笑嘻嘻道。 “怎么,有好的财路?给哥哥介绍介绍?”孙大义凑过来道。 江月附在他耳边小声,一本正经道:“替纪大人抬尸。” “抬尸?!”孙大义惊叫起来。见江月得意的点头,他暗忖,这人真是想银子想疯了吧…… 在衙门里蹭了顿饭,抹嘴出来去找纪大人,江月居然在纪大人议事厅外里碰上了王晟王大人。这……昨夜那样荒唐,今天陡然遇见,江月还是有些尴尬。 王晟倒还好,他笑道:“昨夜没事吧?” 江月毕恭毕敬回道:“谢过王大人关切,卑职无碍。” “哦,那你昨天案子查的如何?” 江月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议事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循着声望过去,只见与王晟着同色官袍的纪大人就立在那儿,神色淡漠如常。 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扫了扫,彦璋拱手道:“王大人,是凤英怠慢了,里面请。”王晟笑着拱手说着“纪大人客气”之类的客套话,提步往里头去。彦璋让了让,二人一齐进屋。 转瞬之间,只剩江月一人杵在院子里—— 她想了想亦提步跟过去,刚走到门口探头探脑,纪大人恰好踱步出来,冷冷望着她道:“你在外面候着,没本官的吩咐,不许进来。” 江月扁扁嘴又退后立在院子里,彦璋这才将门阖上。 “凤英,你这手下有意思。”王晟笑道。 “哦?”彦璋不解,“哪里有意思?” 王晟主动将昨日夜里他们几个在秀安堂遇上江月的事情说了。彦璋听在耳里,淡淡一笑,道:“让你们见笑了。” 王晟摇头:“敬晖那小子酒醒之后一直嚷嚷着要跟那小子赔罪呢。” “赔罪倒不必,反正是个无关紧要之人,没什么大碍。”彦璋漠然道。 “凤英你这么说了,敬晖也该放下心来。他生怕抹了你的面子,还说这人伶俐,想将他讨去刑部当差呢!” 彦璋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疏离又客套。 作者有话要说: ☆、争执 昨夜的雪积得挺厚的,老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仅仅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江月就深刻体会到了。来回搓着手,她不时拿眼觑里面那间门窗紧闭的屋子,心道:“这二位还要多久啊?纪大人刚才只吩咐我在外面候着,没说具体哪个外面,是不是可以去偏房里烤烤火?” 她正打着如意算盘,孙大义从外面风风火火进来:“正到处找你呢,衙门外面有个小丫头过来认尸,说是你昨儿晚上让她来的?” -- 第16页 “哦,对!”江月一拍大腿,故意大声地冲着里头说话,“但是纪大人让我在这儿候着呢!孙大哥,你领那丫头去,记得将我昨天没问完的事儿再问一遍!”听上去很是为难啊。 屋里一人微微颦眉。 “兄弟,你这不是难为哥哥吗?”孙大义他怎么知道江月问了什么又没问什么。 支着耳朵听屋里头根本没动静,江月不得不又如法炮制一遍,重重叹气道:“可我走不开啊!” 屋里那人再也听不下去了—— 吱嘎一声,菱花窗终于开了! 窗口探出一张脸,寒面如霜,只听那人冷冷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问清楚了,待会儿过来一并禀报。” 江月心里偷乐,朝纪大人拱了拱手,与孙大义一道飞奔出去。 这种贼头贼脑的小聪明也好意思拿出来耍? 彦璋蹙了蹙眉,默默将窗户关好。一开一合的功夫,温暖如春的屋子里灌进好几许凉意。他昨日在宫外寒风中站了两个时辰,再加上淋到雪的缘故,此刻被凉风一吹,他身上的旧伤就开始隐隐作痛。唤人进来添了碳,彦璋对王晟道:“又让子斋兄笑话了。” “我那儿还不是一样?”王晟摇头苦笑,“这些人成日就知道偷懒,难管的很!对了,听闻昨夜只剩两个衙役当差,还胆大包天的喝酒误事,真是不成体统!哎,不瞒凤英,自从武敬文被弹劾罢官,我这儿就是一团乱,顾此失彼的,让凤英你看笑话,幸亏你来了……” 他有意无意的解释起昨夜之事,彦静静璋听着,淡淡一笑。 那人继续抱怨了几句,终于绕到正题上:“差点忘了,我今天来是有一桩公务要跟你商议。” “哦,什么公务?” “是这样的——”王晟道,“今儿一早刑部的人来咱们这儿嚷嚷提人,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要将沙州逮回来的那四个犯人提去刑部审案。我心想这案子凤英你还没审呢,怎么能被刑部要了去?所以让邱路升在外头将他们稳住,我先来这儿跟你通一声气。” 王晟话里说的,正是昨日彦璋折子上奏请的彻查火铳一事。昨日夜里,陛下确实下了旨。不过,旨意却是下给刑部的。圣上的意思是让刑部来查这案子,也就意味着大理寺白替刑部拿了一回人。 彦璋闻言,仍是淡漠一笑:“子斋,我已看到御批,陛下定有他的用意。再说刑部和咱们都是替陛下办事,没必要抢这份功劳。” 他一脸的云淡风轻,王晟倒是义愤填膺:“我是替凤英你可惜啊。你刚上任碰到这么一个大案子,查好了按理说可以在陛下面前狠狠露脸的,没料到竟被刑部从中截了……” 官场混的都是人精,说的话真真假假,听个一半就不错了。何况,王晟昨夜还和刑部五品郎中卫铭一起喝酒,这案子又牵涉到卫铭的父亲兵部侍郎卫临,只怕他们之间早就有猫腻。若不是江月无意间撞破,王晟今日肯定不会主动说起昨夜的事——他们都防着他呢! 这也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彦璋心里明白,面上却依旧与其虚与委蛇道:“将犯人拿回来我这儿已经可以交差,牢狱里的事还得劳烦子斋多费心,你别对刑部那些人有疙瘩才好。” 王晟哈哈笑:“那定要敬晖请咱们喝酒,当陪不是!” 彦璋不答,只抿唇浅笑。 再寒暄几句,王晟便起身告辞。彦璋送他至院中,待人走后,方踱步回去。刚坐定,就听外面吵吵嚷嚷喧哗的很。一双剑眉微蹙,彦璋喝了声:“还有没有规矩?”外面登时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声音不服气道:“纪大人,刑部来提犯人,右隶就这么让他们提了,可咱们还没审呢!” 剑眉蹙得越发紧,彦璋暗忖:“这个江月不是领人认尸去了么?怎么又在这儿蹦跶?” 他拧了拧眉心,缓缓走到门口。院中除了江月和孙大义,还有另外几个他并不认识。其中一着团龄青袍官服、头戴乌纱之人见着彦璋出来,连忙上前见礼:“纪大人,下官乃是大理寺寺正邱路升,属右隶,先前是王大人吩咐下官领刑部的人……” “你就是邱路升?”彦璋淡淡望着他,如此问了一句,正好打断那人的喋喋不休。 邱路升愣了愣,连忙拱手道:“正是下官。”他还要继续解释,彦璋摆手止住他的话头,只冷冷道:“这事儿本官已经知道,无须再提。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案子都查清楚了?”这后一句重话正是对江月和孙大义说的,颇有些训斥的意思。 江月尴尬怔住。 先前她和孙大义带着秋竹认完尸,正要盘问,就听有人骂骂咧咧埋怨大理寺的动作慢,而邱路升居然还在向为首那人赔笑脸。再仔细一听,发现刑部的人将曲爷四个就这么提走了,江月自然千百个不愿意——他们辛辛苦苦干的活,凭什么被刑部抢功劳?就这么一言不合,他们几个吵了起来,然后就吵到彦璋这儿来。 现在被纪大人这么当众一训斥,江月便觉得有些委屈了。 这趟差事一来一回两个多月,差补分文没拿到不说,还倒扣两个月俸禄,这算什么事儿? 孙大义先反应过来,拉着江月给邱路升赔了不是,连忙转身走了,省得再挨纪大人责罚。 被拖到外头,江月还是不服气,她愤愤道:“纪大人怎么畏首畏尾的?明明该是咱们的功劳,被人抢了不说,现在还要被别人骑到头上……”一想到刚才邱路升那得意的嘴脸,她肚子里的火又冒出二丈高,狠狠踢了一脚残雪也不解气。 -- 第17页 “兄弟,你就小点声吧!”孙大义道,“连纪大人都这样,咱们还折腾什么?” “我就是气不过!” 两人气鼓鼓走到外头,那秋竹还战战兢兢立在那儿,见着他们跟见着救星似的,她小声问:“官爷,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想到那棘手的女尸案,江月默默扶额。她按例盘问,见秋竹回的还是乱七八糟,便不抱希望了。想到先前女尸身上残存的淡香,江月最后问她香淑的胭脂是在哪家铺子买的,秋竹这次正常回道:“是在柳家铺子。他家的胭脂香淑姐最是喜欢,也用惯了。” 勉强算个线索,江月对孙大义道:“走,咱们去柳家铺子看看。” 二人正要往衙门外头去,后面忽然传来阴阳怪气的嗤笑:“孙大义,江月,你们这是去哪儿?” 江月磨了磨牙,和孙大义回身,齐齐拱手道:“邱大人,卑职正要去柳家铺子问案。” “问案?”邱路升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显得越发聒噪,“一个人去不就够了?你们两个人……纪大人应允了么?整天就知道想法子偷懒!” 他们刚刚才吵过架,邱路升现在自然是来找麻烦的,江月直叹自己走背运。 “你一个人去。”姓邱的如此吩咐孙大义,转头又对江月道,“江月,本官那儿还缺一个扫水之人……”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昨天刚让江月打扫过一遍,今天又用这个借口找茬,真是无聊! 江月低头忿然磨牙,正想法子回击呢,就听旁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缓缓道:“邱大人,本官那儿正好也缺个扫水之人……” 是纪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验尸 江月偷偷抬眼相觑。 只见邱路升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瘦削的身影,一袭绯色官袍,衣摆被风轻轻吹起,露出底下的皂靴。纵然踩在雪地里,那皂靴上头依旧纤尘不染,也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收回视线,江月与孙大义齐齐拱手唤了一声“纪大人”。 邱路升亦赶紧回身。 许是因为彦璋一直是面无表情的冷淡样子,他没来由地有些怕这位新上任的左少卿。 “纪大人,您那儿也缺人?”邱路升热络地寒暄,不待对面的彦璋接话,他又赶紧撇清关系顺便栽赃嫁祸,“纪大人,您这两个手下想偷懒,恰好被我抓个正着!”说着,他转头冲着江月道:“江衙役,你与其成天偷懒混日子,还不快去替纪大人将书房打扫干净了?”说话之间,邱路升啧啧直摇头,一脸嫌弃的德行。 江月气得直呕,明明自己没做错,反而被邱路升倒打一耙,她怎咽得下这口气? 抬眸看向纪大人,见那人寒着一张脸,剑眉微蹙,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满是不悦与不耐,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又会爆发。江月正要试图替二人辩驳,孙大义连忙扯了扯她的袖角。江月顿时会意。他们刚刚才被纪大人当众训斥过,纪大人对他俩的印象肯定糟透了,她现在若是再说什么,无异于火上浇油…… 想到这儿,江月正要不情愿地答应下来,对面那人突然冷冷责问:“孙大义,江月,本官的话你们都当耳旁风?” 果然—— 又要开始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人了! 江月撇撇嘴皆是不满,那边厢的邱路升连忙巴结道:“就是啊,江月,你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还不麻利些?” 他的话音刚落,彦璋紧接着冷哼一声,不满道:“先前我就让你俩去查案子,查到现在,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怎么还杵在这儿?衙门口那两个石狮子不要了,换成你二人更好!”这话极尽尖酸刻薄之能,音调亦不自觉提高一些,带着迫人的官威在,挺能震住人的。 可邱路升听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啊…… 江月亦听出些门道来,她心头一喜,故作“委屈”道:“大人,卑职与孙大哥原本是要去查案的,可邱大人拦着我们,这才耽误到现在!”反正她在纪大人面前告邱路升的状已经不止一次了,也不缺这一回。 邱路升也不笨,他连忙反击道:“纪大人,他二人要去柳家铺子问案。既然只是寻常问案,为何要一起去?王大人早下过令,非要紧之事不可二人同时去办,这不是偷懒是什么?”这便是将王晟抬出来了。 彦璋点头:“邱大人说的不错,去铺子问案一人足以。” 听纪大人这么说,江月险些没被气死,她还以为这人是要帮自己的呢,原来是一丘之貉! 如此一来,邱路升又得意起来,自己有王大人撑腰,纪大人好歹得卖一个面子吧? 熟料不过须臾,彦璋话锋一转,厉声道:“本官让你们查案,一人去铺子,另一人不能做些别的?衙门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干那些乱七八糟无用的活的,毫无眼风!” 这话虽是在训斥江月二人,可仔细品一品,却像是在针对邱路升让江月扫水一事…… 听出不对,邱路升正欲辩驳,就听纪大人冷冷问道:“邱大人,衙门里是人手不够么?” 这话言外之意是你居然让我手下之人做扫水这些无用的活计! 虽是在问询,可其实丁点不留情面,再加上彦璋一脸冷漠的表情,邱路升不禁面红耳赤,他结结巴巴道:“够得够得——” “既然够,那孙大义你去柳家铺子问案,江月随本官去验尸。”说罢,彦璋漠然离开,似乎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 -- 第18页 纪大人的语气很不好好,可江月听出来他大大拂了邱路升的面子,心里转而又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追过去。待经过邱路升时,她还得意地挑了挑眉。反正他们已经撕破脸,江月彻底无所谓了。 邱路升尴尬愣了一会儿,亦追上前道:“纪大人,您那儿缺个扫水的,要不,下官去……” 彦璋顿住步子,回眸冷冷望着他:“邱大人,衙门养着你,也不是让你做这些的。” 真是不近人情、不留情面! 邱路升彻底怔住。他没法对彦璋不满,只能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江月。江月笑嘻嘻地冲他扁扁嘴,这才趾高气扬地跟着纪大人去了验尸房。 一路上江月挺想和纪大人道个谢,想到邱路升最后吃瘪的模样,再想到纪大人替自己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她心情就好的能再吃下两张大饼。可走在前头的那人步子依旧飞快,而且一路上绷着脸,江月想套近乎都套不上,到最后进了验尸房,那味儿冲的……她就不想说话了。 先前江月领秋竹认完尸,两个仵作已经请示过彦璋。江月和彦璋到的时候,他们正验到手指处。这两个仵作,年纪大一些的姓陈单名一个律字,年纪小一些的是陈律的徒弟叫伍严。江月掩住口鼻,闷声闷气道:“陈大哥,这人身上除了胭脂味儿,还有一股淡香,你帮我留意些。”陈律没搭理她,反而一侧的纪大人瞪过来一眼,很是不满,江月撇撇嘴蹲在一侧安静看着。 陈律将香淑的手握起来仔细端详,又用银签子细心地将指甲缝里的东西一点点刮下来,伍严端着银盘在底下接着,再小心地放置到一边,这才算完了。接着是身子各处。待验到上一回江月说的那一处时,陈律果然从中取出一根寸许长的银针。江月蹲在旁边正好瞧得清楚,她不由得身子一紧,紧接着就见陈律又取出第二根来,还伴随着湿湿嗒嗒的水意。 江月瞠目结舌。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她胃里只觉翻江倒海,阵阵翻涌,恶心难受至极。勉强忍了会儿,却再也忍不住,江月连忙冲到门外,扶着廊柱干呕起来。 呕吐的声音传来,彦璋瞟了檐下那人一眼,又漠然收回视线。 陈律此时已到脚边。女子的绣花鞋早被取下来放到一旁,他从鞋底又刮下来一些东西,再仔细勘验女子的脚。一切完毕,他长舒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对彦璋道出自己的推测:“大人,此人恐怕是在与男子行房时被掐死的。” 彦璋点头,又问:“那她手腕上的勒痕是?” “看这勒痕应该是死前绑的,大约是丝绢一类的东西,想来是闺房之乐……” 闺房之乐? 彦璋蹙眉,瞟了眼银针,暗忖不会这也是吧,陈律回道:“至于这,卑职还得下去仔细勘验才知,不可凭空揣测。” “有劳了。”彦璋颔首道。 验尸房外,江月已经不呕了,只是依旧难受的要命。当差这几年,她见过不少人命案子,可也只是凶残而已,没有一次像这回这么变态!她还在愤慨不已,里头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纪大人。那人冷冷瞥了她一眼,漠然往外走,连句废话都没有。 江月知道自己失了职,不该半途出来,她连忙拔腿追过去,“大人,卑职……”可直到议事厅外,江月才勉强追上彦璋。 彦璋蹙眉,垂眸漠然看着她。 被他这么居高临下地盯着,江月又有些不自在:“大人,卑职是……”吞吞吐吐了一会儿,见纪大人眉头蹙得更紧了,她小心解释道:“卑职刚才真的一时没忍住,绝不再犯。” 彦璋冷哼:“再这么没用,别来见本官。” 江月垂着脑袋听他训斥,喏喏应了几声,等纪大人训斥完,她想到刚才邱路升的事情,又道:“大人,刚才邱大人的事……卑职应该谢谢你。” “谢我?”彦璋挑眉,顿了顿,毫不客气道,“你又想多了——” 江月怔住,就听对面那人缓缓道:“本官这儿确实缺一个扫水之人。” 江月:“……” 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认命地捋起袖子,谄媚道:“大人,卑职正好有空,手脚也还算还麻利。” “可衙门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做这些的……”彦璋漠然道。 江月一听,又附和道:“确实!既然如此,大人,卑职不打扰您处理公务,先行告辞了。” 彦璋抬眼瞥了瞥日头,淡淡道:“你用了饭,趁着休息的半个时辰过来扫一遍。” “!!!” 自从武敬文被弹劾之后,这左少卿办公的地方一直空着,彦璋上任前衙门里曾清扫过一次,可犄角旮旯里还是积了不少灰。江月爬上爬下的擦,却见那人端坐在案前只当她不存在,她便越发忿然。 这个纪大人,真的是纪将军的三公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智硬,所以本文真的只是一篇言情,案子什么的助攻而已,你们懂得,如有错处还请亲们多多包涵。 ☆、石狮子 江月从纪大人那儿累死累活回到班房,正巧孙大义也从柳家铺子问完案回来。 见着江月,他绕有兴致地凑过来问:“江兄弟,那尸首验的如何?” 因为验尸的事江月恶心了一早上,连午饭都没怎么吃,好容易在纪大人那儿忙活到现在,稍微忘掉一些,经孙大义这么一提,她便又想到那枚湿湿嗒嗒的银针了。一想到那个画面,江月胃里翻江倒海难受的紧,她忍不住又干呕起来。 -- 第19页 “这是怎么了,有那么恶心么?你平时胆子不小啊?”孙大义挠头,很是狐疑。 单说上回他俩巡夜遇见那具无头尸,孙大义胆子小死活不肯碰身子,江月二话没说直接让他抬脚,她自己则搬起身子就走,这之后还生龙活虎的吃了碗面……根本没见她是现在这副病怏怏的德行。 今天倒是奇怪了。 好容易止住干呕,江月拍着胸口摇头求饶:“好哥哥,我这刚忘了你又提起——真是要命!” 孙大义告了罪,指了指衙门里头,道:“我先去跟纪大人禀报一声案子的事,晚上请你喝酒压惊,当赔不是。” “行啊,上回没喝成,这一顿可跑不掉!” 两人这么说定了,孙大义急匆匆往纪大人那儿去。江月无所事事,忽然闻到一股特别的香意。她使劲嗅了嗅,竟觉得有些饿了——也难怪,江月中午本就没怎么吃,刚才又被彦璋指使着爬上爬下、擦这擦那,她肚子便空了。 循着香味,江月走到隔壁探头看了看,就见贺氏兄弟二人正围着火盆烤火。贺中和贺远是一对孪生兄弟,模样虽长得像,但江月他们很少弄混。贺中是哥哥,可性子活泼爱闹腾;贺远是弟弟,却最为沉稳憨厚。如今背对她坐的是贺远,冲她挤眉弄眼的那个,则是贺中。而刚才那诱人的香味正是从火盆里散发出来的。江月定睛一看,不禁笑了——这不是烤玉麦吗?这可是稀罕玩意儿! 她悄声道:“这也太香了,你们不怕……” “这不是还没到当值的时辰吗?先前邱路升过来晃了晃,也没说什么。”贺中招她进来,又压低声问,“哎,听说今天纪大人好生拂了他的面子?” 江月坐到贺远旁边,将他手里烤的黑乎乎玉麦拿过来,顺着纹路拨了几粒尝尝。味道又干又香,好吃极了。她兴致一来,连比带划将上午纪大人是如何拿话噎邱路升、又是如何狠狠出气的情形绘声绘色说了。 “纪大人嘴皮子这么厉害?”贺中咋咋呼呼感慨。 “是啊,一直以为纪大人是个闷葫芦,谁能想到啊?”江月摇头晃脑地啧啧叹气,“他还让我和孙大哥去衙门口当石狮子,你说损不损?”正说得兴起,就见对面的贺中猛朝她眨眼睛,江月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她不慌不忙地继续道:“但其实呢——这话一点也不损,纪大人不愧是中过进士的读书人,我真是好生佩服!”满口假话,江月说起来丝毫不脸红脖子热。 话音刚落,便听后面有人冷冷道:“你佩服的,想去衙门口蹲着当石狮子了?” 男人的声音沉稳如水,不疾不徐,听不出丝毫的情绪,可江月知道他定然又记恨在心里了。江月苦着脸回身,毕恭毕敬地道:“纪大人,您若是这么吩咐,卑职也是不敢推辞。”她低着头,只觉得一道目光落在自己头顶上,很是不善。 江月直叹自己这几天真的走背运,暗忖,该寻个日子去庙里拜拜。 彦璋默默望着她,倏尔视线又移到一边的贺氏兄弟二人身上,再看着他们手里握着的玉麦,眉头蹙着,淡淡道:“看来咱们衙门口可以杵上三个了……” “卑职不敢!”三人的头垂得越发低。——果然不能干坏事啊! 彦璋冷哼一声,拂袖走了。实在是莫名其妙。 待脚步声远了,江月才敢抬头,看向孙大义,一脸问询的表情。孙大义解释道:“纪大人让我领着贺远去柳家铺子再看看。” ——贺远是他们这群人中间追踪术最厉害的一位。 “大人他不放心你?” 孙大义摇头:“大人只是说有些不大对劲,让我再去一次。哦,纪大人还说让你一并去,查完之后领着咱们再去赵家桥头,那儿你昨晚上去过。” “那大人干嘛还要亲自跑过来一趟?”江月满脸悲愤。 孙大义道:“许是还有话要交代,可是被你气忘了!” 江月扁扁嘴,认命地拿起朴刀往外走,心里默默嘀咕,这位纪大人真是不使唤人不舒服,外面那么冷,她根本不想出去吹冷风啊…… 且说他们去的柳家铺子是京城做胭脂的老字号,已经传下来好几代,到了这一代,铺子的少东家叫做柳世含。店里的活计见早上那位生得骇人的官差又回来了,而且一下子来了仨,他就有些不大高兴——谁见到官府的人不得躲远一些啊——可面上还得奉承着:“三位官爷,你们来这是?” 孙大义粗声粗气道:“让你家少东家再出来说话。”正这么说着,那位柳世含也从里头迎出来。江月趁机细细打量。这人的身子偏弱,尤其露在宽袖外的一双手苍白,待走到近处,见这人的手养得比自己的还要细腻滑润,江月这才移开眼。 铺子里同时来了三个官差,柳世含少不得好言好语:“官爷,该说的我早上都说了,这……” “那就再说一遍。”孙大义凶悍道。 如此一来,那人也就不敢再推三堵四,连忙讲了出来。江月与孙大义在这边听,贺远自顾走去店铺附近查看。 “秀安堂的香淑确实是我们的老主顾,她平日用的最多的胭脂是这一种,官爷,你们瞧——”柳世含拿出一个粉盒,掀开盖子递过来,孙大义皱了皱眉,不大感兴趣,江月却接过去放到鼻尖下轻嗅——这味道与香淑身上的一样! 江月将那胭脂盒拿在手里仔细打量,就听那人继续说道:“香淑是前天下午独自一人来铺子里的,她拿了两盒胭脂就走了。官爷,其他的我真的不知情啊。” -- 第20页 “她是怎么来的?”江月偏头问他。 柳世含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还得问伙计。” 伙计利索回道:“坐车来的。秀安堂那些……都有钱的很,出门不是坐轿子,就是坐马车。” “她雇的哪家的车?” “这我就不知道了……” 孙大义闻言,一拍脑袋嘟囔道:“难怪纪大人要叫我再一趟,我上午竟把这茬给忘了!” 江月正要接着盘问,外面忽然来了个小婢。那小婢对着柳世含一福身,道:“少爷,少夫人说是身子不舒服,喊你回府。”柳世含为难道:“你去回了少夫人话,我这儿还有三个官爷在呢。”那小婢也不走,只是道:“少爷,少奶奶说让奴婢在这儿等您一道回府。” 在众人前被驳了面子,柳世含尴尬地笑了笑。江月见状,对孙大义道:“既然如此,我们去秀安堂再问问。” 三个人出来,正好贺远刚刚在柳家铺子门口走了个来回,“哥哥,你看出什么来了?”江月很好奇,她一心想学这门本事。 贺远可惜道:“香淑是前日下午来买的胭脂,偏偏昨日下了雪,现在什么都没了……”顿了顿,他又问:“你又瞧出什么来?” 江月抿嘴笑:“我瞧出这位少东家和香淑大概有些不对劲!” “这怎么瞧出来的?”孙大义狐疑。 江月耐心解释道:“昨夜我去秀安堂香淑房间里看过,她梳妆盒旁边摆着这一种胭脂,秋竹也说她只用这一种。我验过那盒胭脂,里面根本还没怎么用,应该是刚买不久。可柳世含却说香淑前日又买了两盒,这不是有鬼么?既然她只用这一种,那还没用完,为什么又要着急再买两盒一模一样的?” 孙大义挠头:“可秋竹说香淑打发她去买胭脂,她偷懒不愿意去,那人才亲自去的呀……” “只怕香淑早就看出来那小丫头不是诚心待她,所以故意使这么一出呢。孙大哥,你去秀安堂找秋竹再问一问,看看香淑是不是经常支使她去买胭脂,顺便再问问那马车的事。我领着贺大哥去赵家桥头看看。” 经江月这么一分析,孙大义俨然有种拨云见雾的感觉,他便兴冲冲地走了。 贺远忍不住夸道:“江兄弟,你总是比我们仔细些,好比这女人的胭脂,我追踪术再厉害也想不到这一处去。” “哪儿啊,不过是刚才那小婢……”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人拦到江月跟前,哧哧笑道:“啧啧,真是山水有相逢……什么胭脂?你要么,小爷我送你?” 这等流里流气之言…… 江月颦眉抬眼望过去,眼前这位嬉皮笑脸的,不是昨夜冒犯她的卫铭,还能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现这文开始在慢慢爬月榜了,谢谢各位看官贡献的点击、收藏和评论,么么哒~原来没写过这种题材,总想乱尝试一下,希望能让追文的亲满意,再次感谢! PS:玉麦就是玉米 ☆、浪荡子 看见卫铭那厮,江月的脸色很不好看,恨不得直接拔刀相向。 她素来厌恶男人油嘴滑舌,而眼前这位不仅嘴巴讨厌,举止还格外轻佻……简直不堪入目! 如此一来,瞪向卫铭的那双眼只差迸出火星子来。 江月脸上蕴着怒意,眉眼之间越发凌厉,可落在卫铭眼里,只觉得越发动人。再见江月一身束腰官服,身姿笔挺英气,别有一股撩人风韵……他心里便不可遏止地痒,嘴角间的笑意越放越大,再也掩饰不住,活脱脱一个浪荡子。 被一个男人这样轻浮地盯着,江月心头不快。可鉴于此人身份,她不得不忍气吞声下来。移开视线,无视此人,江月对旁边的贺远道:“我们走。” 她往前跨了一步,卫铭就负着手退后一步,她再走一步,那人就退后一步。 如此来回几次,像极了浪荡公子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可偏偏是两个大男人……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只觉得诡异无比。 这么一来,江月又羞又恼,怒意更甚,面容涨的通红。 卫铭笑得越发恣意,跟一株肆意招展的柳树似的。他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似乎要附在江月耳边说话,模样越发不堪—— 贺远上前一步拦在跟前,卫铭挑眼斜斜望着他,一时竟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江月不愿贺远惹上这人,她伸手拉住贺远,冲卫铭抱拳道:“卫大人,卑职还要去查案,就此告辞。”脸是冷的,声音也是冷的! 卫铭才不在乎,他笑嘻嘻道:“你我昨夜才……今天却……” 两人之间明明没什么事,却被他说的像是发生了什么! 江月更是气恼,勉强忍住厌恶,正色道:“卫大人,卑职若是去晚了,恐纪大人要责罚。” ——这便是将彦璋抬出来压人。 听见彦璋的名号,卫铭稍稍离她远了一些,可依旧笑得无耻:“我下回见着凤英,跟他讨你来刑部当差,如何?” “不敢劳烦卫大人。” “不劳烦不劳烦,我见着你是一点都不心烦!” 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的油腔滑调,他不要脸,江月还要脸呢! 她忍到这个时候,再也手忍不住,右手握住腰际的朴刀刀柄,刚想动作—— 朴刀被人一把按住! 江月横眼望去,只见刀鞘被旁边一个灰布长衫之人两指捏住。此人生的魁梧,身量与孙大义差不多,眉宇间多了分凶悍,不知是什么来路。两人相持不下,只差打了起来! -- 第21页 “邢端,这是本公子的朋友,不得无礼——”卫铭在旁慢悠悠训了一句。 那叫邢端的便真的撒开手,江月也懒得再看卫铭,径直拉着贺远阔步离开。 待走远一些,贺远自然问是何事,那卫大人又是哪个衙门的卫大人。 江月唉声叹气地将昨日夜里的事讲了,只道自己晦气。 “他们这样的,咱们怎惹得起?”贺远亦叹气,“江兄弟,你以后尽量躲着些。若他再这样,不如去找纪大人商议。今天抬出纪大人的名号,他好歹收敛了一些……” 纪大人? 纪大人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江月苦着脸,揉了揉手腕,领贺远往赵家桥头去。 赵家桥是京城的一处鱼市,往常河的两岸是各类摊子,贩鱼的,卖大饼的,好不热闹。今天这儿却空空荡荡,格外冷清,厚厚的雪地里全是麻雀的爪印。 江月连比带划将昨夜那个女尸的情形说了,贺远这才蹲下来四处端详。江月心里好奇,但也知道不好打扰,只远远站着默默打量。贺远在这儿来来回回看了小半柱香时辰,才招呼她一道回衙门去。江月这个时候终于憋不住了:“贺大哥,怎么样?” “真是不巧,下过雪,能看的都没了,可惜了——但这条街往来挺热闹的,又临着桥头,如果有人大着胆子来此弃尸,应该有人留意到。回去建议纪大人安排些兄弟过来盘问,许能有些收获。” 两人回到衙门,孙大义还没回来,便先去后头找纪大人。 将今日在柳家铺子和赵家桥的线索一一回禀给纪大人,他二人立在那儿听候吩咐。江月有些担心,之前她背后非议纪大人,不知道小心眼的纪大人会不会多加责备……忐忑之际,她偷偷抬眼望过去,只见纪大人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从她这儿望过去,纪大人的眉心一直蹙着,敛眉抿唇,面上覆着层淡淡的愁绪,怎么都化不开,不像是个高兴的样子…… 江月知道自己走背运,她担心自己偷窥又被此人抓个正着,于是默默低下头去,这时,彦璋正好抬起眼—— 视线淡淡飘过去,见江月依旧这么贼眉鼠眼的,他眉心蹙了蹙。 彦璋吩咐贺远带着一帮衙役去赵家桥那儿问问情形,贺远领命要走,彦璋又唤住他,提醒道:“除了街上的,再留意昨日夜里的过往船只。” 此言一出,江月倒有些佩服纪大人的心思细密了。 见纪大人没有吩咐自己办事,她拱手问道:“大人,那卑职……”做什么? 彦璋垂下眸子,不咸不淡道:“今日暂没你的事——” 江月心中一窃喜,只听纪大人下半句说道:“……就去衙门口蹲着吧!” 这…… 江月目瞪口呆,只觉心塞不已,这人的心眼儿是不是太小了?! 好在也没多长时间,在衙门口转悠了一会儿,就到了下值的时辰。 这一日虽然东奔西走,江月却没忘孙大义的那顿酒。可孙大义一回衙门就去纪大人那儿,再见到他,却是与纪大人一道出去——纪大人换了身锦衣华服,束着玉带,衬得他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穿成这样去哪儿? 江月很是好奇。 早有轿子等在衙门口,一旁的小厮掀开轿帘,彦璋微微俯身探身入内。坐定之后,挑开帘子一看,就见跟在一侧的孙大义和衙门口的江月正挤眉弄眼打眼色……猥琐的很! “快走——”彦璋心中不喜,蹙眉冷冷道。 江月抬眸望过去,只见轿帘微动,那人的脸隐在其中,远远地就像是一尊毫无生气的冰雕…… 她撇撇嘴,暗忖:“纪大人真是不好惹啊!” 回家路上经过宋书的药铺,江月想进去打个招呼,可她没来由有些羞赧。正犹豫着,忽然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她一抬头,就见宋书立在药铺门口冲她招手。那人一身青衣,虽比不得纪大人还有昨夜那位“武之”贵气,可落在江月眼里,别有一股男人的温润气度在。 江月笑着上前,宋书问她:“你怎么鬼鬼祟祟的?”说着,将她提进铺子里。 铺子里生了火盆,江月凑近火堆边搓手,就听宋书道:“昨天你来找过我?” “是啊。”江月抬头笑。好像一见着这人,她心情就很好。 “要紧么?” “原本要紧,现在不要紧了。” 江月说的绕来绕去,宋书给了她一拐子。 两人自小玩闹在一起,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可这一回吃他一记,江月却微微怔住。 隔着厚厚的衣服,被他手肘碰到的那一处隐隐发烫。这股烫意顺着胳膊慢慢爬上来,一路烧到耳根子—— 火光下,江月的脸有些红。 宋书好奇道:“是不是靠火盆太近了?你离远一些。” 江月点点头,也不说话,只微微直起身子。 两人坐在长凳上烤火。火光映在二人身上,暖烘烘的,他二人没有再说话,时间在这个时候竟像是停滞住了。 天色渐晚,江月知道该回去了,可她心底却忽然有种渴望,她只想和宋书一直这么坐着,坐到两个人都很老很老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男女主角进展确实慢,因为两人之间太悬殊啦,而且还是“男男”。如果一下子天雷勾动地火,是不是该担忧纪大人的性向了? -- 第22页 PS:周日休息,有可能会出现伪更,亲们不用在意,咱们周一不见不散O(∩_∩)O祝周末愉快! ☆、鱼摊子 翌日见着孙大义,江月自然好奇他昨夜随纪大人去哪儿。 “秀安堂……”孙大义恹恹的,连带着说话声音也低不少。 “去那儿?你们——”江月很是吃极,绕着孙大义来来回回打量了几圈,她恍然大悟道,“难怪你今天这么没精神!” “哪儿啊,哥哥我连里头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孙大义苦着脸,对江月抱怨道,“纪大人光让我在门口候着!吹一晚上冷风不说,连口热饭都没吃上,我昨天回去就喝了几口凉水……” 对于孙大义的愤慨,江月非常能够感同身受。因为,上一回纪大人也是这么折腾她的!——饿个半死不说,还得苦哈哈抬尸,这位大人使唤起人来,真是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够刻薄! 想到那一夜,江月“咦”了一声,腹诽道:“这纪大人明明就是个狂蜂浪蝶,竟在我面前装出不经人事、不解风情的样子,还说什么受教了……” 她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再一转身—— 就见纪大人负手立在二人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 江月唬了一跳,连忙毕恭毕敬站好,又暗自庆幸,幸好没说他的坏话,否则,又被抓个正着!可这人走路怎么丁点声音都没有,用飘的吗? 江月虽然垂首而立,可心思活泛,眼珠子不停滴溜溜地转,模样机灵的很。 彦璋微微蹙眉,道:“你随我过来——”说罢,他转身就走。 这喊得是谁啊? 江月和孙大义对视一眼,默契地谁都没有动。 彦璋停住步子,他侧身,一双眼冷冷望过去,这道视线准确地停在江月脑袋上—— 江月身子一颤,连头发丝都在冒冷汗。她默默叹气,认命道:“大人,卑职来了。”她匆匆上前,走到纪大人身边,又冲那人讨好一笑。可这笑干巴巴的,比哭还难看,更露出几分晦气之意。 彦璋偏头,斜斜望了她一眼,又漠然提步而前。 “大人,咱们这是去哪儿?”江月问道。 “查案!” ——这人不尖酸刻薄的时候,往往话短的厉害。 出了衙门,彦璋走得更快,江月不得不提着一口气,才能勉强跟上。眼前的路越走越熟,江月忍不住疑惑,这不是去赵家桥吗? 果然,他们到了桥边—— 前两天来这里时,这条街上空空荡荡,冷清的很。今天的鱼市已经开张,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行走在其间,鱼腥味儿极重,臭气熏天,江月不得不掩住鼻子。见前面那人被人潮挤得慢下来,她才拔腿追过去:“大人,您来这儿,是……” 说话之间,彦璋顿住步子,抬手微微一指,无比顺手地吩咐道:“去找他买条鱼。” “我?——去买鱼?”江月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人,又指指自己,勉强笑道,“大人,你这……”开玩笑吧? 可彦璋冷着脸,丝毫没有笑意,江月咽回后半句话,她为难道:“大人……卑职没银子啊?” 彦璋不耐烦地掏出银子,江月绷着笑接过来,三两下窜到那人摊口前。 这儿是鱼市,有直接挑担子卖的,还有划船来的。彦璋指使江月去的这家,就是个小渔船。摊主立在船头,身边围着不少挑挑拣拣的人,和寻常摊贩无异。 知道纪大人绝不会白白让自己过来买鱼,江月有心留意。她挤进一群娘儿们中间,蹲下身子,故作认真地挑拣起来。 船上白花花的都是翻着肚皮的鱼,有大有小,有死有活,腥臭冲天,难闻的很。 江月随手翻着,故意磨蹭。——她蹲在这儿什么都不买,占着茅坑不拉屎,摊主当然不乐意了。那摊主抓起一条鱼,粗蛮地在她面前吆喝:“要不要,不要就走!” 只这一瞬,江月闻到一股香意—— 那股香味倏地窜入鼻尖,她怔了怔,灵机一动,连忙一抓。她似要抓鱼,却偏偏握住那人的手:“哎哎哎,你手里这条我看看?” 那人瞪了江月一眼,将手抽出来,只留鱼在她手里。 江月假意看了看,又偷偷抬眼看向那人的手——这双手粗粝,有劲,关键,还有那香味! 掂了掂纪大人给的银子,江月又掏出自己的铜板付了鱼钱,这才喜滋滋地提着鱼往回走,“大人,这鱼新鲜的很,您拿回去炖个汤补补身子……” “补补身子?”——不像是什么好话!彦璋冷冷觑她。 “是啊,您昨晚不是……”江月顺嘴道。意识到自己失言,她连忙咧嘴,扯出个笑来,想要打个哈哈蒙混过关。 “本官——昨晚怎么了?”彦璋好似没有在意到江月的窘境,非要如此追问一句。 “听孙大哥说,大人您昨夜为查案劳神又劳力,卑职好生佩服!”江月溜须拍马道。 ——虽是拍马屁之言,可这话并不悦耳,尤其那“劳力”二字,似乎有所指。 彦璋轻哼一声,冷着脸往外头走。 江月提着鱼奋力跟上,又听纪大人问她:“你看出什么来了?” “卑职没看出什么,但卑职闻到一股香,和香淑身上的味道,是一样一样的!” 彦璋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又问:“什么香味?” -- 第23页 江月使劲想了想,又将自己的手放到鼻子底下深嗅,这才慢吞吞道:“倒有些像穷人家的皂角,只不过添了……”她顿了顿,拧着眉头再拿起鱼闻了一闻。 彦璋顿住步子,侧身静静看她。 江月不确定道:“应该是添了梅花、麦梗,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她皱着眉,却是怎么都说不出了。 彦璋淡淡移开视线,道:“别想了,回衙门。” 回到大理寺,江月拎着条鱼,只觉自己怪异不已。她想赶紧丢给纪大人回班房去,熟料又被那人唤住。这一回,二人去的是验尸房。 江月一脸探寻之意,彦璋指着静静躺在那儿的人,言简意赅道:“你再闻闻。” 这…… 江月哭笑不得:“大人,这这这太臭了,哪儿还闻得出来?”说罢,她可怜兮兮地望着那人,只求他放自己一马。 可那人怎么会心软? 彦璋走到尸首旁,将香淑的手拎起来,转头淡淡看向江月。 意思再明显不过—— 江月认命地上前。 可她现在一看到香淑,就会想到那银针,一想到那银针,江月浑身上下难受极了,忍不住又要干呕。 正欲夺门而出之际,她被彦璋一把摁在—— 那人的手摁在她的肩膀上,她怎么都挣不脱! 江月无奈回身,苦哈哈央道:“纪大人,卑职真的……”她一说话,胃里便翻江倒海,难受的很。江月再也忍不住,当场干呕起来。 她一手捂着嘴,另一只手顺势一攀扶—— 正好摸到纪大人胸前! 那人今日未着官服,是一身锦袍,隔着厚厚软软的衣料,她手底下是男人坚实的胸膛…… 江月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尴尬地抬眼望向纪大人。彦璋蹙眉,不耐烦地示意她赶紧的,别再磨磨蹭蹭。江月心一横闭着眼,俯下身子深深一嗅—— 那味道,难闻的,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当官差了! 浊气冲天,江月憋着气起身,也不说话只点点头,慌不迭奔出门外—— 不消片刻,门外传来阵阵干呕之声。 彦璋踱步出门,见那人病怏怏倚在那儿,不知情的,还以为此人被他怎么摧残了……彦璋眉心微敛,抬手抛过去一个物什,自顾离开。 那东西白花花的,江月下意识伸手接住—— 竟是一锭银子! 她不由痴笑起来,又追上前道:“鱼,大人,您的鱼——” 就听那人缓缓飘来一句话,“留着给你补身子吧!” 江月偏头一笑,揣好银子提着鱼往班房去。孙大义他们都不在,也不知去做什么。眼见要到中午,担心鱼会不新鲜,江月寻思着溜回家一趟。她刚要出衙门,竟冤家路窄,又遇到邱路升那厮! 见江月提着条鱼,邱路升自然要出声训斥。江月笑嘻嘻道:“邱大人,这是纪大人的鱼!”听见纪大人这三个字,邱路升脸色变了变,咬牙道:“那还不快去?”江月得意地挑眉,只留邱路升在后面咬牙切齿。 回到家,发现院门虚掩着,江月好奇道:“云娘,家里谁来了?” 云娘从灶间探出头来:“前面的李婶。” 一听李婶的名号,江月心里有了数。她将鱼递给云娘,正想走到里面偷听几句,恰好陈氏送从李婶出来。见江月唇红齿白,模样俊俏,又是公门中人,李婶心中喜欢的不得了,转头对陈氏道:“你家大郎什么时候……” 陈氏闻言,不禁一滞。江月笑道:“李婶,我不急,你先替云娘好好说道说道——”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些碎银子来。 李婶笑得合不拢嘴,不住点头。 送走李婶,江月扶陈氏回东屋。边替她捏肩,江月边问:“娘,想给妹妹说哪家?” “前头宋家那小子不错,平日对咱家照顾的也多……” 江月手中一顿,没来由的生出些怯意来,她低低问道:“哪个宋家?” “就宋书,和你一起长大的……” 江月怔了怔,她颞颥着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眨了眨眼,默默给陈氏捏起肩来。 作者有话要说: ☆、橘皮子 江月和陈氏在东屋说话,云娘在灶间独自忙碌。她将鱼头切下来,再配上几块豆腐,放在一起炖了汤,又将剩下的鱼身切成几段,洗干净晾在院子里。 江月给陈氏捏完肩出来,见到那几段鱼,她顿了顿,道:“云娘,用盐腌一段鱼吧,我想拿去衙门送人。” “好——”云娘在灶间应了一声,又问,“哥哥,你要送谁?是孙大哥吗?” 院子里摊晒着几个橘子,江月剥了一个,边咀嚼边回:“不是孙大哥,是衙门新上任的左少卿。”——江月之所以想要送彦璋东西,完全是因为她今天从彦璋那儿得了好几两的银子,又白拿一条鱼。她良心有些不安。 云娘从灶间出来,提议道:“哥哥,既然是送这么大的官,不如送熏鱼吧?腌鱼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说不定大人他都吃腻了……” “熏鱼?”江月疑惑,“怎么个熏法?” 云娘上前,将江月丢掉的橘皮捡起来,笑道:“将橘皮晒干放在火里,再在将鱼架在火上熏,味道香着呢。” 听上去真是不错,还挺风雅的,江月忍不住夸赞:“云娘,你想出来这法子,哥哥真是甘拜下风。” -- 第24页 云娘将橘皮搁在晒帘上,她手里摆弄着那几个橘子,头垂得很低,轻声回道:“是上回宋大哥指点的。” “宋书?”江月一时愣住。 云娘点头,又道:“哥哥,你前两个月出门,宋大哥曾送过一些鱼过来,我见滋味不错,便多打听了几句。” 原来,在她不在的日子里,他们之间早已发生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江月怔了怔,道:“宋书对咱们家确实挺照顾的。” 云娘“嗯”了一声,又回灶间。不稍片刻,灶间传来浓郁的鲜味。江月走过去,见云娘麻利地忙碌着,俨然是个大姑娘,她心头莫名一酸,悄悄背过身,揉了揉眼睛。 只听云娘问道:“哥哥,我盛了碗汤,你给宋大哥送去?他送了不少东西,咱家也没什么可还的……” 江月回过身,望着云娘忙碌的侧颜,笑道:“行!哥哥待会儿再去替你探探口风。” 云娘自然知道这话说的是李婶那件事,她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江月见状,连忙道歉,又道:“哥哥闹着玩的,你赶紧盛好,我这就送过去,省得凉了。”云娘“嗯”了一声,她垂下眸子,抿着的嘴角终于微微上翘。 江月看在眼里,又转身回到院中。 看着刚才被自己扔掉、又被云娘收捡好的橘皮,她问:“云娘,这些橘子是不是也是宋书拿来的?”里头云娘答了声“是”,江月怔了怔,将那些橘皮偷偷揣进袖中,愣了半晌,才问:“好了么?” “好了,好了——”云娘拿着个食盒出来。 江月接过去,她又笑道:“衙门里还有事,哥哥我待会儿就不回来了。” 公门中的事云娘也不清楚,她懵懂地点点头,又问要不要给江月带些吃的。江月摇头,搪塞衙门里都安排好了,再去陈氏房里说了一声,她便出门而去。待走到外头,她方深深呼出一口气。将袖子举到鼻尖轻嗅,溢出一股幽香,很是好闻。江月抿唇淡淡一笑,有些落寞地往外走。 宋家药铺里,宋书正琢磨药材。见江月提着食盒,他有些惊诧:“该用饭了么?”江月摇头叹这人真是痴了,又将食盒递给他,浅笑道:“这是云娘做的新鲜鱼汤,快趁热吃。” 盖子打开,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滚着豆腐,汤白的像奶,缀着葱花,香的诱人。 “替我谢过云妹妹。”宋书笑道。 江月也笑,她回道:“我走了。你吃完,就将东西还我家去吧。” “这——不大好吧?”宋书这次有些吞吞吐吐的。 江月疑惑:“怎么不好了?你原来不是天天都去的么?” 宋书低头啜了口汤,低低说道:“我与云妹妹现在……总是不大方便的。” 江月怔住。 还是这人,还是这条长凳,还是这个火盆,可心境,却差远了。 默默回了衙门,将几片的橘皮拿出来,捧到鼻尖下轻嗅—— 味道清香甘冽,她很喜欢。这香味,其实和宋书一样,总能不知不觉慢慢沁人心脾。 江月正闭着眼,就听一人咋咋呼呼进来,她开眼一看,原来是孙大义回来了。她问:“孙大哥,你去哪儿了?” 孙大义不答,只是吃惊道:“江兄弟,你眼圈儿怎么红了?” 江月哈哈笑,又重重揉了揉眼睛,叹道:“被橘子的汁水蛰的……”她说着示意了手里的橘皮,又问了一遍他去哪儿了。 孙大义坐在她旁边烤火,道:“和其他几个兄弟去柳家了。” “纪大人让你们去的?” 江月昨天就怀疑柳世含与香淑关系匪浅,她告诉纪大人之后,还以为纪大人昨天就会派人盘问,没想到是今天派孙大义他们去问话,可纪大人今天和她在一起啊……江月忽然好奇道:“纪大人什么时候吩咐你去的?” “昨晚。”孙大义讪讪道,“大人他从秀安堂出来,就吩咐我今日一早带几个人去柳家问话。结果,我给累忘了,早上见到纪大人才想起来……” 江月拍拍他的肩,又问:“那姓柳的说了?” “说了!”孙大义愤愤拍大腿道,“果然跟你说的一样,他和香淑有一腿!那天,香淑来买胭脂,二人就约好去南郊梅林寻欢——香淑雇的车把式也是这么说的,他将香淑送到梅林,就赶着车回来了——但那姓柳的说他当天去了梅林,却没见到香淑。这之后,我去铺子问话,他才知道原来香淑死了!” 江月颦眉:“柳世含的话,可有旁人佐证?” 孙大义摇头:“柳家少夫人是个悍妇,平日里管的极严,柳世含就是去秀安堂那种地方,也是偷偷摸摸的,何况这种事情?他那日一个人去的……” “也就是说香淑是在南郊梅林被人掳走的?”江月确认道。 “可不是吗?好像陈律的验尸格目上也这么写的。” 江月点点头,将手里一片橘皮丢进火盆里。 “呲”的一声,窜出一缕轻烟,继而是袅袅沁人香味。江月将手放在上头烘烤,不过少顷,指尖、袖口俱是这种香味。她靠近轻轻闻了闻,忽然一怔,江月起身道:“原来是橘皮!”说完这句话,她匆匆跑出去,留孙大义一人摸不着头脑。 江月跑出去找的,自然是彦璋。 彦璋那儿的门掩着,门口也没有小厮、评事之类的,她顿了顿,上前敲门,道:“大人,卑职有事要禀!”得了允诺,江月才推门而入。她一走进去,就闻到一股香味儿。这一闻,她就觉得饿了,肚子咕咕乱叫。 -- 第25页 许是叫的声音有些大,坐在一侧的纪大人偏过头,蹙眉望着她,目露不悦。 被这人这么盯着,江月一阵心虚,她拱手道:“大人,卑职想到还有一味是什么了……” “什么?” 彦璋边问,边揭开面前三层食盒的盖子。只见最上面一摞摆着的全是凉菜,什么豆腐丝,还有鲜蘑,好看又好闻——彦璋又听到一声“咕咕”叫。 一抬眼,见对面那人默默吞着唾沫星子,两颗眼珠子都快盯到自己饭菜上来了,彦璋冷着脸,又将那盒子又盖好。 这回没东西看了,江月才悻悻收回视线,回道:“大人,是橘皮的味道。” 彦璋不说话,一双眼睛只望着她。 江月继续道:“用梅花、麦梗、橘皮放在火力熏皂角,才会出现那么一个味道。”末了,她又感慨一句:“这人家里定有个极贤惠的妻子……” “贤惠?”彦璋淡淡疑道。 想到云娘先前娇怯的模样,她点头道:“如此繁复的东西,也只有贤惠的女子才愿意花心思弄,想来他们夫妻恩爱极了。” 见眼前这人越说越远,越说越不着调,彦璋微微蹙眉,冷冷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将那鱼贩子捉回来问话?” 江月“哦”了一声,可怜巴巴地看了眼桌上的吃食,又看了看一脸漠然的纪大人,这才拱手慢吞吞出门。 日子真是苦啊—— 自己居然还想送他鱼,哎,真是脑子糊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强迫症伤不起,弄得我现在每章标题都要凑个“子”字,多多包涵! ☆、小娘子 从鱼市上将那男人带回来,再送进牢狱,江月悻悻退了出来。对于刑讯这种事,江月一贯没什么兴趣参与。嫌犯一旦进了大理寺,再怎么配合招供,多多少少还是会受些皮肉之苦。 她默默叹气,一回身,就见游廊上有几人往这边走过来,而正中间拱着的,那着绯色官袍、一脸肃容之人,不正是纪大人吗? 看到纪大人,不知怎地,江月眼前就冒出那一碟碟精致小菜,她咽了咽唾沫,肚子不受控地咕咕叫了几声。 若是再被纪大人听见,岂不是丢脸至极? 她皱着脸,捂着肚子,垂首避到一侧。 待这群人走到跟前,那双纤尘不染的皂靴落入眼帘,江月拱手有礼道:“卑职见过大人。”虽然是恭敬之言,可她脸上的表情却是极不情愿的,好像眼前这人怎么了她似的。 彦璋斜斜扫了她一眼,蹙眉道:“你怎么在外头?想伺机偷懒?” 又给她栽罪名! 江月连忙摇头,苦着脸,可怜巴巴道:“大人,卑职还没吃饭呢……”说话之间,她那不争气的肚子果不其然又咕噜咕噜叫了两声——真是合时宜! 叫的声音有些大,旁边的人一时没忍住都偷笑起来,江月的脑袋越发低了。 彦璋垂眸。 从他这儿望过去,能看到两只染了红晕的小巧耳朵,几缕细碎鬓发溜出来,两相映衬,那乌发越黑,耳晕更红——淡淡移开视线,彦璋偏头,吩咐身边跟着的评事去买些吃的。 江月一怔,就听那人又漠然道:“你随本官进来问话。” 所以,现在,江月手里捧着张大饼,立在牢狱之中——荒唐可笑,又格格不入。 那个卖鱼的被绑在对面,还没开口说话,就已经吃了好几鞭子,衣衫破了,露出猩红的鞭痕…… 江月看在眼里,实在是咬不下口! 她偷偷瞟了眼坐在那儿的纪大人,将手里的饼一点点卷好揣进袖中。 其实,面对这样的酷刑,吃不下东西是正常的。可江月就是有些怕眼前这位。她深深觉得,如果被纪大人发现自己不吃他命人买回来的东西,当众拂了他的面子,这人一发狠,说不定会硬逼她蘸着血吃了……江月收回视线,将饼使劲往袖中塞了塞。 她袖子里先前塞了几瓣橘子皮,这个时候,一挤再一蹭,有瓣橘子皮就掉了下来,滴溜溜一滚,恰好滚到一人皂靴边—— 视线跟着飘过去,江月定睛一看,只见这双皂靴干干净净,上面轻轻搭着绯色官袍,不是纪大人,还能是谁? 江月心头一跳,生怕被纪大人发现,她又偷偷抬眼望过去—— 她以为自己偷偷摸摸,没人发现,熟料这些小动作全都落入彦璋眼中! 察觉有人不时往自己这边打望过来,彦璋心头存疑,亦斜斜回望过去。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 江月身子一僵,慌不迭撇开眼,只盯着前面下鞭子。 彦璋漠然移开视线,可没过一会儿,眼角余光里,那人又一次贼头贼脑打望过来! 这倒是奇怪了,他有这么好看么? 彦璋微微蹙眉,侧过脸,循着那道视线,一双眼睛直直与她对望过去。男人的眸子很黑,像是暗夜里的天幕,视线冷漠又凌厉,又像极了一把刀子—— 江月尴尬笑了笑,正要故伎重演“淡定”移开视线,就听纪大人慢悠悠问道:“江衙役,你为何总是偷看本官?”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皆又笑了,却不敢笑出声,只得硬生生憋着,拿眼偷偷打量江月。 ——江月生的唇红齿白,模样俊俏,身段也纤瘦,这些人原先暗地里常取笑他像个女人,后来好容易不提了,现在这么略旖旎的一句话,这些人便又想歪了。莫非,江月喜欢男人? -- 第26页 江月又气又恼,脸色涨的通红,指着彦璋脚边,正色道:“大人,卑职东西掉了……” 彦璋撩开衣摆一看—— 一个干瘪的黄澄澄的橘子皮掉在自己脚边。 就为这东西,江月才一直贼头贼脑偷窥自己,还一脸想说又不敢说的德行? 看了看脚步这玩意儿,再看看江月,彦璋将那橘皮踢过去。 江月连忙蹲下身子,将东西捡起来,又仔细掸了掸灰,这才重新揣入袖中。 彦璋冷冷注视片刻,又漠然地移开视线。 对面,用了一圈的刑具,那卖鱼的依旧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掳走香淑,又说在南郊河边见着香淑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自己是冤枉的。 “那你当时怎么没有报官?”彦璋问道。 “回大人的话,我当时完全是财迷心窍,见她身上有不少好东西,就将她拖回船上,想仔细搜罗一番再丢下去,谁知道遇上个熟人……我胆子小,一直找不着机会,这才趁夜黑扔到到赵家桥头那边了……” “既然求财,香淑头上那柄金簪值不少银两,你为何不拿?” 卖鱼的顿了顿,道:“大人,我媳妇不喜簪子这些东西,所以我……没敢拿,怕回去挨骂。” “那你拿了什么?” “大人,我拿了她身上的一包银子,还有、还有……两盒胭脂。” “胭脂?” “两盒柳家的胭脂。” “你拿胭脂做什么?” “想、想给我娘子用——” 问到这里,彦璋心头微微一震,想到之前江月提过的“他们夫妻恩爱”之言,他偏过头,望向立在一边的江月。那人似乎也怔住了,一脸的震惊。彦璋收回视线,当即吩咐道:“贺远,江月,你们二人去他家里看看。” 江月、贺远领命而去,彦璋这才继续问话。 卖鱼的姓张,排行老四,大家都习惯叫他张四。城外南郊有一条河,以打渔为生的人几乎就在河附近住着,张四也不例外。 江月二人骑马沿河狂奔,到了下游之地,才找到张家。 篱笆绕着院子围了一圈,门虚掩着,许是听见外面的动静,屋里头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四郎,你回来了?”话音落,一个着寻常灰褐长袄的小娘子怯怯探身出来。见着衙门中的人,她愣了愣,连忙有礼道:“官爷,你们这?” “查案子。”贺远说完,径自去屋里查探。小娘子一愣,旋即看向江月,面色有些惊恐。江月上前离她进一点,轻轻一嗅——这女人身上干干净净,什么味道都没有,她心下好奇,不禁问道:“小娘子,张四说拿回来几盒胭脂,你有没有……” 话还没说完,那人回道:“确实拿回来两盒胭脂,可是被我扔了——” “扔了?小娘子,你不喜欢?” 那人摇头:“这两盒胭脂味道偏重,不像是本分女子该用的,我一生气就给扔了,还骂了四郎一通……” 江月不答,只抬眼打量这院子,见一角堆着麦梗,她又笑着问道:“这用来做什么?” 那人回道:“官爷,我夫君是个卖鱼的,身上常年一股鱼腥味。我又是个喜干净之人,所以就用这些东西熏皂角,再用来给我夫君洗手、擦身子……” 江月默默点头,在院子里溜达一圈,正好贺远也从里面查完出来。两人对视一眼,这才往回走。 沿原路回去,经过南郊梅林的时候——所谓的梅林其实是座山,因山上全是梅树而得名——江月看见山头有不少衙役在,她心生好奇,说道:“贺大哥,我们去瞧瞧。”也不待贺远回话,她一甩马鞭子便窜了出去。 将马拴住,再往上爬了几步,见那些人扛个锄头挖来挖去,江月好奇道:“这是怎么了?” “纪大人也没说缘由,只是让我们过来挖——” 闻听此言,江月只觉无趣,她扁扁嘴,正准备和贺远回衙门禀报,就听那边有人惊呼:“快过来,快来,这儿有死人!” 众人一愣,连忙奔过去。 只见不大的山坳里,刨开厚厚的树叶,果真躺着个女尸,此人面朝上,有些地方已经露出森森白骨,形容糟糕透了,应该死了挺久。众人看了一眼,纷纷背过身干呕,江月亦是,她直叹自己倒霉,居然看到这些,就不该多管闲事来这儿的! 不过小半个时辰,彦璋领着陈律等人到了,他愣了愣,又朝陈律颔首示意。陈律用布包住口鼻,道:“大人,请回吧,这儿……”自从尸首被刨出来,这儿味道确实不好闻。但彦璋只是摆手,示意他继续。 一时,整个山头安静下来。 江月在旁边兜来兜去,她想赶紧向纪大人禀报完张四家里的事,就趁机回家,熟料那人一直静静看着底下,她根本找不到时机。最后没办法了,江月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大人,卑职有事……” 一说话,底下的熏味就冲的不行,她连忙摈住呼吸,一双眼眨巴眨巴望着眼前的纪大人,只期望他能会意。 彦璋微微侧过身,低低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完。 江月只得拱手道:“大人,卑职……”她抬手的动作有些大,也不知怎么的,袖子里那几瓣橘子皮一齐掉了出来,这回骨碌碌,直接滚到山坳底下! “陈大哥,你帮我捡一下——”江月直接喊了出来。 -- 第27页 陈律根本不搭理她,江月心头一惊,也忘了眼前的纪大人,忙不迭拔腿要下去捡,熟料被人一把摁住—— 她挣了挣,回头一看,见那位纪大人正摁住她的肩,江月气急:“大人,我东西掉了,得赶紧捡回来。” 彦璋垂眸看了看远处那些小黄点,再看看眼前气急败坏之人,他冷冷道:“等验完尸。” “验完就……”她话还没说完,那些鲜黄上面,就已经沾染了污秽…… 果然,于她,什么都来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晚了! ☆、药沫子 南郊梅林有许多年头了。 江月脚下是厚厚的树叶,一踩一个坑,再一踩,还是一个坑,她心里莫名有些苦涩。其实,这一十八年,她从来没有奢望过什么,现在,奢望没了,她也只是有一点点难过与遗憾,一点点,仅此而已。 江月颓然退到一边,连要向纪大人禀报事情都忘了。 彦璋斜斜瞥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专心盯着陈律。 这次发现的女尸因为腐烂的厉害,所以陈律花了更多的时间。直到日头西斜,他才堪堪爬上来。如释重负地深深呼了口气,他拱手道:“大人,这女子和之前秀安堂那位是一样的,脖颈处有掐痕,底下有两枚针,手腕烂了看不出来……” 陈律说的轻松,众人闻听此言,皆控制不住,悄悄背过身干呕起来,唯独彦璋一人沉着脸,又疑惑问道:“这针有毒么?到底是什么?” “无毒。” 头一个问题陈律回的极快,可后面那个,他就有些为难了:“至于用处,卑职也不甚清楚,这针极细,若说是闺房之乐,未免太……也不便……放入。”陈律面上虽一本正经,可说到此处,还是顿了好几顿,认真考虑措辞。 大家都是男人,后半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在场不少粗鲁之人更是偷笑起来,彦璋眉心蹙了蹙。 江月这时方回过神,见旁边人憋着笑,她不明所以,也就跟着呵呵干笑两声。 寂静的山林里,这笑声有些大,落到彦璋耳中,他眸光闪了闪,眉心蹙得更紧了些。江月还毫不自知。 彦璋朝陈律微微颔首,示意他赶紧下去休息,转头吩咐道:“来人,将尸首抬回去!” 此言一出,没有人动—— 谁都不愿意抬一具烂了这么久的尸首! 那味道冲的,洗一辈子澡、搓掉一层皮都不够! 既然如此……彦璋视线冷冷拂过众人,最后,落在江月身上。 江月头垂得越发低了,两只脚微微往后退了半步,期望用旁边的孙大义遮住身形。 这不是掩耳盗铃,又是什么? 彦璋抿唇,抬手理着袖口,似笑非笑道:“江衙役,你曾对本官说过,最喜欢抬尸吧?” 江月闻言,不禁愣住。 她挺想跟纪大人说,自己真的只是路过,为什么要被派上这种活?!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些懊恼,纪大人怎么光记这些话,真是……小气! 江月偷偷抬眼,就见那人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己,一手缓缓探入袖中……莫非又有银子?她心头一喜,忙说“我抬我抬”,又提步上前悄声问道:“大人,这回还有压手的银子吧?” 彦璋慢条斯理将手抽回来,冷笑道:“你又想多了——”说罢,施施然步入轿中。 江月瞠目结舌,这人居然骗她?! 孙大义拍了拍她的肩,道:“来吧,江兄弟。” “还是哥哥义气!”江月认命地跳下山坳,一脚正好陷入软泥之中,她拔脚出来,就见底下有一块干巴巴的橘子皮,江月正欲俯身去拣—— 只见上面蠕动了一些…… 胃里翻腾,她默默叹了口气。 就喘气的当口,冲天的尸臭嗖得钻进鼻子里,她登时就不想自己是会喘气的了! 将尸首抬回衙门,他二人身上奇臭无比,谁都不敢接近。孙大义手肘捅了捅江月,指着避之不及的众人,哈哈大笑:“久而不闻其臭,你瞧,咱俩多好!”他边说,边脱下身上的吏服。——这班房后面有给衙役冲洗之处。孙大义动作极快,不消片刻,就剩中衣了。 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江月“淡定”道:“孙大哥,我先去纪大人那儿禀报张四家的事。” 他俩认识这么久,孙大义知道江月的怪毛病——不管身上味道多难闻,这人从不在衙门里擦身子。一开始,孙大义有些奇怪,现在早就习惯了。他“嗯”了一声,继续脱,江月慌不迭跑了出来。 路上遇到江月的人自动避开,连邱路升见着她,都难得没有找茬,一路无碍。到了纪大人议事厅,见门窗都紧阖着,她敲了敲门,得了允诺,这才推门而入。 屋里点了木炭,暖意融融,江月一进去,经过火盆的时候,那热意在她身上一蒸再一熏,这屋里的味道就有些…… 彦璋原本在看卷宗,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抬起头,面色有些怔忪。 只看了江月一眼,他默默起身走到窗前,打开菱花窗,道:“有事速禀。” 江月将张四家小娘子的事一股脑说了。见对面那人也不接话,只倚着窗畔,不知想什么心思,她拱了拱手,又略微局促地问道:“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卑职想先回去了。” “又想借故偷懒?” -- 第28页 “怎么可能?”江月立刻反驳,她将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个来回,摊手笑道,“大人,卑职身上实在是……怕熏着您!” 这味确实够难闻的!彦璋挥了挥手,打发道:“洗干净了再过来!” 江月不动,她有些为难道:“大人,卑职天性羞赧,实在不喜在众人面前……” 此等胡言乱语!彦璋蹙眉,抬眼扫过去,冷冷道:“你以为衙门什么地方?你就是在本官面前脱干净了,本官也不会多看一眼……” 他话多的时候,就是尖酸刻薄! 江月下意识想要反驳,可还没说话,耳根子就红了。这红晕又慢慢爬上脸颊,她支支吾吾道:“大人,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真的就是……” 彦璋目光落在那可疑的红晕上面,再见江月缩手缩脚的,他不耐烦地摆手:“速去速回,今夜还有案子要查!” 江月松了一口气,连忙跑出去。 彦璋立在窗口,看着这人冒冒失失的背影,嫌弃地皱了皱眉。正欲关窗,他想了想,又止住动作,还是开着吧,不然自己会被熏死…… 江月一路小跑回去,经过宋家药铺时,跑得尤其快,熟料还是被眼尖的宋书给喊住。她怔了怔,又笑嘻嘻回身,道:“有事?”她也不动,只是立在外头,定定望着那人。 宋书奇道:“外面冷,进来坐会儿!” 江月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搓了搓手,道:“不了,我刚抬过尸,身上味道重。” 宋书“哦”了一声,转头将食盒拎出来,走到江月身边,他突然道了句“是挺重的”,江月尴尬一笑,接过盒子往回走。 家里,陈氏和云娘在堂屋吃饭,江月招呼了声就去灶间烧水。忽然,外头传来敲门声。她添了把柴,跑去开门。 门缓缓开了—— 天色很黑,男人单薄的身形一点点露出,江月心念微动,不禁喃喃问道:“你怎么又来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很轻很轻,难得有一份女人的柔意在里头。 摇了摇手里的东西,宋书道:“我随便抓了些药沫子,你待会洗的时候放澡盆里……” 江月这才反应过来,她退后一步,客气道:“谢谢你啊,宋大哥,又把你给熏到了。” 宋书亦笑,将东西递给江月,他一双眼悄悄往院子里瞄了瞄。 江月侧身让他:“快,进来说话。” 宋书尴尬地摆手,吞吞吐吐道:“铺子里还有事,我先走了,问陈大娘和……云娘安好。” 江月怔怔立在门口,直到那人身影彻底不见了,才转过身来。走到灶间一看,云娘已经在里面替自己烧火。灶膛的火映在妹妹脸上,衬得那张脸红彤彤的,格外好看。 江月看在眼里,抿唇浅笑——自己好生糊涂,想那些不知所谓的做什么? 只要娘和云娘过得好,她做什么都值得! *** 因为新刨出来具女尸,江月吃完晚饭,又匆匆回衙门。 到衙门一看,左隶的衙役都在,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原先武大人在的时候,从不会如此拼命,他们总是得过且过,舒服的很。现在轮到纪大人任上……日子不好过了。江月以为纪大人会安排他们查失踪女子,熟料那人直接丢过来几个卷宗。众人皆愣住,翻开一看,居然是这几年女子失踪案子的卷宗。 “大人,这……” “本官这些天将几年的卷宗大概过目一遍,理出这些来,你们去核一下……” 闻听此言,江月不由咋舌。眼前这位果然不好伺候,那么多卷宗,他居然通通看了,还理出来这些来,以后想要偷懒只怕更难……一时间,对彦璋,她也不知是该钦佩,还是该敬畏! 江月正欲和旁人一道出去,熟料又被纪大人唤住,她莫名其妙道:“大人,还有旁的事?” “你随本官过来。” 真是颐指气使惯了,丝毫都不给人商量的余地! 江月皱了皱眉,不情愿地跟过去。 夜深了,衙门里有些暗,前面那人走得极快,江月心中虽然生疑,却不得不卯足劲追上去。拐过几道门,彦璋终于停住脚步。 看着纪大人的背影,再看看眼前的尸房,江月有种不妙的感觉,她小声道:“大人,深更半夜,我们来这儿是……” “看死人!”彦璋言简意赅回道,说罢,直接推门而入。 不是吧……江月苦着脸,恨不得拔腿回去。 房里黑洞洞的,彦璋一走进去,就好像被吸了进去。江月踮着脚在门口来回张望,又唤了好几声“纪大人”,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她心里莫名有些怯意,正想是不是该回去找人,忽的,面前出现一张人脸,泛着幽幽青光! 她吓了一跳,“啊”的一声,惊叫出来,根本控制不住! “那张脸”冷冷看了她一眼,又默默转过身,没好气道:“快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以后可以忽略标题了,完全沦落为某强迫症的自high,哈哈哈!!! PS:厚着脸求个收藏,走过路过的亲,顺手戳一戳,收了月月和大人吧(☆_☆),羞涩感谢! PPS:我觉得纪大人肯定会后悔今天说过的一句话,你们觉得呢? ☆、良家子 最近衙门里没有其他的人命案子,所以,尸房里仅摆着两口棺木。 -- 第29页 整个房里黑洞洞的,唯一的一盏灯提在彦璋手里,微弱的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青幽幽的,好似…… 江月心头一惊,默默移开视线,左顾右盼道:“大人,陈律不是刚验过尸么?陈大哥定然比卑职仔细,卑职能看出什么来?何况,现在黑咕隆咚,不如明天白天来,也看得清楚一些……” “你怕了不成?”彦璋冷眼睇她,慢悠悠问道。 “怎么可能?!”江月被挑衅起来,跳脚回道,“大人,就上回我们去河边查案,卑职还不是义不容辞,奋不顾身,眼都不眨一下,还有,下午抬尸本不该是卑职的事,但大人您一吩咐,卑职也是二话不说……” 她杵在一旁絮絮叨叨,各种往自己脸上贴金。彦璋也不理会她,自顾走到两口棺木中间,一手提着灯,另一手运劲缓缓推开棺盖。盖子移开的瞬间,里面味道喷涌上来,彦璋一时没忍住皱了皱眉,他默了默,回身又推开另外一口棺木。 做完这些,江月居然还在那边厢聒噪,彦璋拧了拧眉心,不耐烦道:“别废话,快过来!”语气很是不善。 千万别惹纪大人!江月立刻噤声,悉悉索索上前,走到彦璋身畔,恭敬询问道:“大人,您要卑职看什么?” 她举手投足之间,沐浴后残存在身上的药香就慢慢发散开来。 是一股极浅、极淡却又极好闻的香意—— 在气味浑浊的尸房之中,仿若一道清泉,能够沁人心脾。 彦璋怔了怔,垂下眼眸,低低望过去,视线恰好又落在江月耳边。 晕黄的灯光下,这人的耳朵小巧又白皙,宛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偏巧江月抬眼过来,不解地又问了一遍:“大人,您到底要卑职看什么?” 默默移开视线,彦璋冷冷吩咐道:“看她两人有何相似之处。” 江月眨眨眼,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既然死法一样,纪大人肯定想看看这两个死人有什么相似之处,引得那杀人的一再犯法。 她“哦”了一声,从彦璋手里接过油灯,口中嘟囔:“大人,说真的,如果要看,那肯定应该白天来,现在黑灯……”她边啰嗦,边凑到棺木边。猛然间,入目是一张……不太好的女人的脸,她一下怔住,连要说什么都忘了,只盯着那人的脸发愣。 “手脚利索点!”身后传来男人没好气的催促声。 江月这才回过神来,又问:“大人,卑职该看哪儿?”顿了顿,又垂死挣扎,“大人,其实卑职对女子知之甚少,还不如让其他人来……” “江衙役,上回在赵家桥头,你说的头头是道,今日在梅林,又笑得那么放肆……现在怎么反倒客气了?” “我哪有?”江月忍不住反驳道。 彦璋“嘁”了一声,没再接话,只示意她快些。 江月扁扁嘴,用布条包住口鼻,俯下身查探。 她看的是下午那个女子。这人死了挺长时间,面容已看不大清,只见耳边悬着青玉坠子,显然不便宜。身上衣料也还算完整,外头是件胭脂红软绸交领长袄,底下是玉色百褶裙,都很不错的料子。 外面看了半晌,她又掏出银签子,往衣料底下拨去。 一手举着油灯,另一只手还要拨弄死人衣衫,江月有些力不从心。她偏头看了看袖手旁观的彦璋,见那人不搭理自己,她认命地低下头。 胭脂红长袄被挑开,里面是象牙白的中衣,料子还是不错,再往内,是一方破烂的藕色肚兜,上面用金线绣着些图案。 棺木内很黑,上面的图案看不大清,江月不得不吃力的举过油灯,身子整个凑上去,模样笨拙极了。 忽的,她手里一空—— 江月抬头,只见彦璋接过油灯,面无表情地立在那儿。她咧开嘴笑了笑,正要说些恭维的话,彦璋黑着脸道:“快些,别磨蹭。” 知道这人不好惹,江月“哦、哦”应了几声,眯着眼细瞧。 可那方肚兜实在有些……惨不忍睹,她挠头道:“大人,这上头绣着什么?” 彦璋闻言,也微微俯下身子。低下身子的瞬间,那股轻轻浅浅的香意又窜了过来。他颦了颦眉,往旁边退开一步,方举着灯静静辨认。 末了,彦璋起身,淡淡道:“春宫。” 春宫…… “什么,春……”江月脑子转过弯来,不可思议地起身,又急匆匆弯下腰仔细端详,口中没脸没皮地恭维道,“不愧是少卿大人,这方肚兜烂成这样也能认出来,卑职好生钦佩!大人定然夜夜研习,才能了如指掌……” 彦璋脸色沉了沉,径自转身就走。 江月眼前突然一暗,她“哎”了一声,就听纪大人在后面问:“瞧出什么端倪来?” 彦璋已将油灯吹熄,江月回过头,只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立在那儿。这么一打量,这人身影要比宋书高一些,却似乎没有宋书那么单薄……她怔愣的瞬间,彦璋蹙眉,不悦道:“冲本官发什么呆?” 江月哈哈笑了笑,可她嗓子有些干,此时这笑声听着怪猥琐的。 彦璋愈发不悦:“月俸又不要了?” 银子就是江月的命根子,被威胁了,她连忙道:“大人,肚兜上绣春宫的必然不是良家女子,想来和香淑一样也是教坊中人。她衣饰、首饰价格不菲,应该名头不低。比对卷宗,再去各教坊略一盘问,想来能确认身份。至于其他相似之处,卑职暂时没看出什么来。” -- 第30页 顿了顿,江月忍不住好奇道:“大人,卷宗里失踪的几个女子都是教坊里的么?” 彦璋瞥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江月咋舌,又听彦璋问道:“她们身上的味道呢?” 江月认真想了想,回了一个字:“臭!” 彦璋这回直接拂袖而走,头也不回,江月在后面喊:“是的呀,大人,都很臭啊!” 前面忍无可忍,飘来一句话:“将棺材盖好!” 江月扁扁嘴,只得回去干苦力活。她边推棺盖,边骂纪大人刻薄。骂完之后,江月心里还是很疑惑,纪大人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一会儿让她去张四家查,一会儿又让孙大哥他们去梅林挖尸首? 将这几天事情串一起,仔细捋了捋,江月有些想明白了。 纪大人这些天看以前的卷宗,定然发现好几桩教坊女子失踪的案子,他心里有疑,所以才借香淑一案,想查查其他人是不是一并遇害,这才会命人去南郊碰运气,没想到,真挖出来一具来…… 一想到教坊里那些女子孤苦伶仃,就算失踪,根本没人会去管会查,也就纪大人能认真相对…… 这么一想,江月默默叹气。 翌日,这具女尸的身份便确定下来——大理寺断案效率很久没这么高了——正是另一家教坊翠雨轩的姑娘,花名叫做丁香。 江月看了看丁香的画像,再比了比香淑的,暗忖,这二人模样没什么一样的,难道是因为名字里带了个“香”字么? 这一日,其他人留在衙门盘问张四,江月和孙大义则去翠雨轩。老鸨听说丁香死了的时候,苦着脸直叹晦气。 “能去她房里看看么?”江月问道。 “官爷,房间早给别的姑娘了,咱这儿从不养闲人!”老鸨很是为难。 “那她东西还在么?”江月不死心道。 老鸨叹道:“谁知道呢,去瞧瞧吧。”说着,领江月二人往后头去。 白天的教坊空空荡荡,丝毫没有夜晚的繁华。到了丁香原来的房间,给江月他们开门的女子此刻睡眼惺忪,衣袄半披,露出香肩来。她打了个呵欠,困倦道:“周妈妈,大清早什么事啊?”老鸨说清来意,那人不情不愿让开门,江月二人入内查探。 屋里有一道隐隐的香气,似乎是催情的熏香。江月撇撇嘴,来回打量,视线最后落在梳妆台上。她粗粗扫了一眼,忽然愣住—— 快步上前,捡起莲花形的粉盒,江月疑道:“这是你的?” 那人摇头:“是丁香的,她不见之后,东西我就拿着用了,也省些银子花销。” 江月将粉盒打开,指尖挑出些胭脂,放在鼻尖底下轻嗅—— 她眨眨眼,旋即笑了。 回到衙门,江月与孙大人向纪大人禀报翠雨轩的事,又提到那胭脂,彦璋狐疑道:“你的意思是,他们用的都是柳家的胭脂?” “不止如此呢!”江月喜滋滋道,“还都是同一种。所以,卑职推测,那杀人的喜欢这味道,说不定还钟意名字里带个香字的教坊女子。”她越说越精神,“大人,要不卑职再去查查其他失踪的姑娘?” 彦璋垂眸,思量半晌,吩咐孙大义带着卷宗尽快去查清楚,而江月却留了下来。 孙大义领命走后,江月很气愤:“为什么?” 彦璋不答,只抬眸定定凝睇着她。 这人的视线冷漠又凌厉,好似一把刀子,又像一张密密的网,窒息又难受,偏偏将她从头到脚端详个遍。 江月生出一种要任人鱼肉的感觉,被看发毛了,她斗胆问道:“大人,有何要事吩咐?” 彦璋淡淡收回视线,道:“本官要你办件事。” 江月心底越发不妙,“大人,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周末愉快,如有亲明天参加四六级考试,多多加油! ☆、缺银子 “大人,什么事?”江月疑道。她此刻惶惶不安,连说话语气都弱了不少。 只听纪大人吩咐道:“去柳家买盒胭脂。” 买胭脂?那和买鱼一样简单,是小事啊!江月心头一松,笑呵呵道:“卑职这就去!” 她拔腿往外走的当口,彦璋在身后道了声“且慢”。江月愣一愣,问道:“大人,还有别的事?” 彦璋“嗯”了一声,继而吩咐道:“你扮成个女人去……” 他话说得轻飘飘的,可这几个字飘到江月耳边,却如平地里的一声炸雷,又从她心里狠狠碾过!江月平日最忌讳旁人取笑,何况现在?她登时红了眼,藏在袖中的手使劲攥着,冷着脸道:“大人,这种玩笑开不得。” “本官没有开玩笑。” “大人,卑职虽生的瘦弱,可也是堂堂男儿身,怎可做出此等侮辱身份之事?”江月义正词严拒绝道。 “本官并无欺辱之意。这是查案子,有何不可?” “那为何不让旁人去?” “让旁人去?”彦璋说完这四字,笑了,“孙大义么?” 想到孙大义那副骇人尊荣,江月默了默,咬牙道:“大人,卑职扮不来女人,卑职不去!” 她说完这话,室内一时缄默。 彦璋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静静注视着江月,视线从她半旧的中衣领子上缓缓扫过,方淡淡道:“本官记得你缺银子……现在,你,缺还是不缺?” -- 第31页 用银子来勾她,未免太无耻了些! 江月手攥得更紧了:“大人,卑职暂时不缺银子。” 彦璋起身,自案后转出来,颦眉缓缓道:“昨日你去买鱼,一条鱼大概七八个铜板,可本官给了你……约莫二两银子,那二两银子呢?” 那二两银子江月给了陈氏! 这话正戳软肋,江月咬牙切齿道:“大人,你未免……欺人太甚!” “哪里哪里。”彦璋回得坦然,更是难得耐着性子解释,“江衙役,本官有此安排,确实迫不得已。若衙门里有女官差,本官决计不会让你……”他顿了顿,又道:“这一次只你我二人知,本官更不会到处宣扬,末了,再给你二两银子,如何?” 这个买卖其实挺划算的…… 江月听了,咬着唇畔怔了怔,又慢慢松开,终无力道:“大人……能再多点么?”她说完这话,头垂得愈发的低。昨日夜里,陈氏咳嗽更加厉害,江月一心想请个好点的大夫,可那笔诊金不是她能负担的。 彦璋微微一愣,走回内堂,再出来之际,手里拿着锭银子。 江月接过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羞耻极了—— 人说人穷志短,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为了娘亲和妹妹扮了十五年的男儿身,如今,又要为了银子,扮一回女人…… 可女儿家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她哪儿知道? 心不在焉吃过午饭,江月换回自己的灰色长袍,脚步沉重地走到衙门口。 只见门口停着辆马车,车帘被风吹开一角,露出里面半张棱角分明的侧脸。那人根本没有在看她,可江月心中一怯,连忙踩着软墩子上车。她掀帘而入之际,作了个揖,默默坐到角落。 一路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越走越僻静,七拐八拐最后停下来。江月挑帘一看,见停在个不大的宅邸门前。彦璋探身而下,江月连忙跟着出去。 “大人,这是哪儿?” 彦璋不答,江月跟着他身后,边走边看。这是座不大的三进院子,庭院里空空落落,一路过来,只几个仆人。他们见着彦璋都客客气气见礼。待走到后院,传来一缕清香。江月轻轻一嗅,不明所以。再见这院子里的窗户边,种着几排翠竹,竹影婆娑,偶尔吹来一阵飞,沙沙作响。 一小婢在明间门前立着,彦璋问她:“准备好了?” 那小婢点头,忽然又摇头—— “怎么?”彦璋挑眉。 “奴婢小心再小心,还是被四小姐身边的人看见……” 彦璋蹙了蹙眉,摆手让她去前头候着,自己一步当先推门而入。江月在外头磨蹭了会儿,这才战战兢兢地跨进屋。对她而言,里面就是个未知的世界,她很害怕,可不得不做,谁让她收了银子呢? 明间摆着普通的桌椅,东侧做成书房的样式,放着多宝格,而西边则置着张纱绢屏风。透过屏风,能看出里面有张榻,边上摆着衣柜、黄花梨案之类的东西。 江月打量完,望向彦璋。 彦璋抬手指了指西边,道:“换身行头,还有别的事。”说着,他自己去了东边书房。 江月忐忑不安地绕过屏风,打开衣柜,只见里面除了有男人的衣衫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长袄、褙子和裙裾,而一侧的案桌上则摆着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江月有些恍恍惚惚,她愣了愣,道:“大人,卑职一窍不通啊……” 那边厢“嗯”了一声,道:“本官命人替你更衣。” 江月一听,急忙推辞:“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自己来!”顿了顿,她又支支吾吾道:“大人,您能先出去么?” 彦璋瞥了眼屏风后抓耳挠腮的某日,关上门自顾出去。 江月吁了口气。她在衣柜前看了看,挑挑拣拣,心里别扭的很,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再从镜中看见自己用小巾束起的男子发髻,江月默默叹了一声…… 不过少顷,彦璋便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正欲出言催促,忽听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谁?” 话音落,一个着湘妃色绣金玉富贵小袄的姑娘探头探脑出来,笑嘻嘻道:“三哥哥,你耳朵真灵……”眼前之人正是纪府的四小姐,单名一个姗字。 “你怎么来了?” “偏许三哥哥你金屋藏娇,就不许我来看看?”她说着,踮脚往里面张望。 彦璋将她拦下,冷着脸道:“我这是公事,快回去!” 纪姗才不怕他,她继续跳脚蹦跶。彦璋正欲唤人进来送她回府,只见一个着浅青如意云纹交领窄袄、底下是桃红百褶裙的姑娘怯生生走出来。来人与纪姗年岁相仿,立在那儿亭亭玉立,刚叫了声“凤英哥哥”,又羞红脸,扯着纪姗跑了。 远远地,传来纪姗胡言乱语:“你不是想见见三哥哥嘛,怎么又要回府……” 彦璋脸色沉了沉,只听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他默默回身,眉头不由蹙得更紧,“江月,你到底怎么回事?” 只见那人还是灰色长衫—— 江月苦着脸道:“大人,卑职真的没办法……”何况,刚才她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差点吓出毛病来。 彦璋气急,提步走到西厢房,随便扯了几件丢给她,不耐道:“利落些!” 江月灰溜溜抱着衣服,走到里面,这才胆战心寒地换上。她这回再开门,彦璋脸越发黑—— -- 第32页 就见江月上面穿一件湖水蓝绣竹叶梅花对襟袄子,底下是烟色长裙,可头上那黑色小巾束发……是怎么回事? 见那人彻底黑了脸,江月连忙道:“大人,卑职真不行啊!” 彦璋唤了先前那个小婢进来。那小婢见到江月一愣,又快步上前:“呃……里面请。”她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此人,索性连称谓都省了。 等江月再开门出来,彦璋匆匆瞄了一眼,转身就走,江月提着裙裾飞跑着跟上,剩小婢在后面摇头,这人是谁啊? 这一回,二人直奔秀安堂。 江月叫苦不迭,这都是什么事?她瞄了瞄全程黑脸的那位,又扶了扶脑袋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此时是下午,寻欢作乐的人不多,江月有些庆幸。 刘嬷嬷迎出来,“三公子,您来了?” 彦璋推开她,冷冷问道:“上回我吩咐的事办得如何?” “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她走到后面看了江月一眼,笑道,“快请快请。” 三人继续往里走。刘嬷嬷请他们到了里面僻静的院子坐定,这才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江月听明白了,原来,她现在顶了个花名,叫兰香,是秀安堂新来的姑娘……江月瞥了瞥一边的彦璋,暗忖:“这人什么时候安排的这些?莫非,早就在打这个主意了?真是可恶!” 心里虽烦,可依旧耐着性子听着,临出门前,江月将袖子在暖炉上熏了熏。 “你这是?”彦璋疑道。 江月垂眸,仔细熏着手里的袖口,口中回道:“大人,教坊女子身上多有助情的熏香,卑职不敢大意。” 彦璋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而行,江月熏完香,这才跟过去。 这一顿忙,外面天色便有些暗了。 稀稀拉拉有客人往里头走,江月只低垂着头,跟在彦璋身后。忽然,前面那人步子顿住,江月只能跟着停下来。她正狐疑,就听彦璋拱手道:“武之,敬晖……” 江月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那个“敬晖”不正是卫铭那厮?想到此处,她浑身一僵,头垂得越发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抱歉,明天停更一天。因为写《陛下》一文的时候,我有些轻微的神经衰弱,所以,现在元公公强制我必须休息下。 各位亲,周一不见不散,谢谢你们的支持,爱你们!本文情节如戳雷点,我在此一并抱歉! ☆、珠串子 江月最恨卫铭这厮,偏偏又在秀安堂狭路相逢…… 若是被他看到自己这副女儿家的装扮,还不知会说出什么样的胡话来! 这么想着,江月恨不得掉头就走,可那三人直挺挺立在跟前寒暄,她现下也只能杵在那儿。 她有心躲避,熟料有道视线一直玩味地探究过来,江月叫苦不迭。迫不得已,她又缩手缩脚地往彦璋身后避了避,以期挡住自己的身形。 江月一动,站在对面的卫铭愈发留意。 “凤英,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呀?”他笑着揶揄道,“这丫头一直躲躲闪闪,生涩又害羞的紧,想来……别有一番滋味吧……” 这话流里流气,语气暧昧不明,江月听在耳中,只觉阵阵作呕,跟吞了苍蝇似的,恶心透顶——若是有刀子在,她怕是要和这人拼命!她又气又恼,头垂得越发低,两手死死攥着,身子气得忍不住簌簌发抖…… 彦璋闻言,淡淡疏离一笑,又顺着卫铭的视线,侧过身,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的江月。 正对他的,是斜插在江月鬓间的一柄珠钗,那悬下的珠串子正好落在这人耳畔,一晃又一荡,闪着清冽的光…… 视线擦过耳畔,又落在湖水蓝的袄袖下——正是愤愤捏起的拳头。 彦璋默了默,解下披着的大氅,径直罩到江月身上…… 这大氅料子极好极软,里面夹杂着男人的温热与特有的气息,江月怔了怔,只觉得这一刻,自己浑身上下,都染上了属于这人的味道。 她耳根子烧得厉害,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襟,头埋得更低了。 只听卫铭那厮夸张调侃道:“啧啧,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武之你瞧,凤英居然知道疼人……” 而那叫武之的俊朗公子却只是道:“敬晖,别耽误凤英的正事。” “哦,对对对,武之说的对极了!咱们就不该耽误正事,凤英兄,别气恼啊……”卫铭还在出言不逊。 江月不知道纪大人此刻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自己更想宰了这家伙! 就听纪大人道:“刘嬷嬷,你不用招呼我们了……”依旧是淡漠的口吻,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说罢,提步往前。江月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连忙低头跟上。 这一回,彦璋走得并不快,江月拢着他的大氅,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与那二人擦肩而过时,她的心不可遏止地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最后,连眼皮子都跳了起来—— 果然,卫铭那厮“咦”了一声,道:“刘嬷嬷,这位姑娘倒是有些面生……”他边说边往江月那儿瞟。 查觉到一道灼灼视线落在自己的侧脸上,江月浑身不自在极了,她只想赶紧离开。 卫铭上前一步,“你是……” 江月又是一惊。 忽然,一个身影不紧不慢侧过来,抬手松松揽住她的肩,又将她往前带了一步,有礼道:“武之,敬晖,凤英先行告辞。” -- 第33页 江月随着此人胳膊的力道往前走了一步,旋即彻底怔住。 她茫茫然抬头,只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她又恍恍惚惚低下头,就这么被那人揽着,一直往前走…… 这条路很长,长到她数不清到底走了多少步; 这条路也很短,短到发个呆,就到了秀安堂门前。 街上人来人往,喧哗依旧,江月突然缓过神来。发现揽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开,而那人自顾往前走。她搓了搓发烫的脸,连忙跟过去,坐上马车。 这车是彦璋命刘嬷嬷提前雇好的,而车把式,正是经常接送秀安堂姑娘的老刘。 车厢不大,两人对坐着,没办法离得太远。 气氛沉默又诡异,江月定了定心神,刚想开口,就听彦璋漠然道:“江衙役,刚才多有唐突。” 江月一惊,连连摆手:“大人,客气客气。”她哈哈干笑几声,见那人冷着脸,便悻悻止住笑。 忽的,她“啊”的一声,手忙脚乱解下大氅,双手奉着递给彦璋。 江月恭敬道:“谢过大人。” 彦璋没动,他只是垂眸望过去,偏巧江月抬眼冲他示好一笑,视线撞在一起—— 他这才伸手接过来,搁在一旁。 江月暗忖,这人定是嫌弃她…… 她想了想,又问:“大人,卑职去柳家买胭脂,需要注意些什么?” “不用。”彦璋言简意赅道。 “那……” 彦璋不愿多说,他阖上眼,倚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江月见状,扁扁嘴,挑开车帘看着外头。看着看着,她就察觉出一些不对劲了—— “大人,大人!”江月窜到彦璋旁边,悄声道,“有人跟着咱们……” 彦璋复又睁开眸子—— 入目是一张女人的脸,干净又明朗。 他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旋即簌簌眨了眨,这才又望了江月一眼。彦璋回身掀开车帘,偏头向后看去。少顷,他搁下车帘,什么都不说,只淡漠坐着。 江月急得不得了:“大人,是不是卫铭那厮……哦,卫大人啊?” 彦璋冷冷垂眸,蹙眉道:“过去点!” 他这么一提,江月才发现自己快凑到这人脸上去了。她讪讪一笑,又安分坐回去。 江月这么一折腾,之前熏在身上的那道催情熏香,便淡淡散发出来,萦绕在不大的车厢里,越演越烈。 彦璋安静蹙眉。 待到柳家铺子,江月还想问有没有别的吩咐,见纪大人一直冷着脸,她不敢再说话,只默默踩着软墩子下车。 此刻快要入夜,铺子里掌了灯,小厮百无聊赖地打着瞌睡。见一个上身着湖水蓝袄子、底下是烟色裙裾的女子走进来,他冲着后面喊道:“公子,有客人到。”话音刚落,柳世含从后面绕出来,冲着江月作揖:“姑娘,买胭脂?”。 江月一点都不担心被认出来。她现在这个样子,就是站在陈氏和云娘跟前,都不一定被认出来,何况这人? 她点点头,柳世含又问:“姑娘想买什么样的?”他说着朝外面看了一眼。见刘把式在外面,他又寒暄道:“姑娘,是雇老刘车来的?” “是啊,我们那儿的姑娘都说刘把式为人憨厚……”江月掩面笑道。她不知道教坊女子该是什么样,之前在秀安堂现学了一些,现在勉强用一用。 “你是秀安堂的?”一旁小厮接话道。 江月面露尴尬地“嗯”了一声,柳世含疑道:“那姑娘怎么现在才出来买胭脂?” 江月回道:“我……奴家刚去,也没什么打扮的物什,便出来随便挑一挑。” “敢问姑娘芳名?” “兰香。” 柳世含点头,拿出几盒胭脂,有礼道:“兰香姑娘,你挑一挑?” 江月坐到一侧的椅子上,笑道:“劳烦掌柜拿来我仔细瞧瞧……” 柳世含绕出柜台,坐在另一边,将这些胭脂一一摆在案上。 江月一个一个打开,又放在鼻下轻嗅,还不忘抬眼望了眼外面的马车—— 车帘微动,彦璋冷冷凝睇。就见那人巧笑嫣然,活脱脱……他怔了怔,手恰好碰到搁在一边的大氅。那上头似乎还残留着某些热意。他颦眉,收回手,又落下车帘,闭目养神。 江月买完回到马车,她将那盒一模一样的胭脂递给彦璋,禀道:“大人,卑职瞧那柳世含的手孱弱无力,绝不会是他做的……” 彦璋不接,只是吩咐:“这几日,你每晚去秀安堂,我已经和刘嬷嬷交代过……” “大人,这不好吧?我一个……”江月为难道。 “你一个什么?”彦璋挑眉。 江月收回后头的话,无力道:“大人,卑职虽是堂堂男儿,但夜夜出入那种地方,总是名声不好,以后、以后……不好娶媳妇儿啊!” 她穿着女儿家的衣服,挽着女儿家的发髻,偏偏说这样的话…… 彦璋淡淡瞥了江月一眼,又移开视线,一副不想搭理她的表情。 江月自觉噤声。 去先前那个府邸将衣裙换下,江月换回灰色长衫,再用黑色小巾束好发,她顿时觉得自在许多。到外面,冲彦璋抱拳,道:“大人,卑职告辞。” 彦璋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头。待管事的送江月出门,他这才踱步出府,转到墙角的小巷子里—— -- 第34页 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那儿。 他掀开车帘,里面两个姑娘脑袋抵在一块嘀嘀咕咕,模样滑稽极了,正是纪姗和先前那个姑娘。 放下帘子,彦璋威严道:“真是胡闹!” 纪姗不怕他。她探出脑袋,义愤填膺道:“三哥哥,你、你、你居然出入那种地方,还、还带着不三不四的女人去买胭脂,我回去跟娘告状!”她越说越生气,两个脸颊鼓起来。 彦璋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正欲发怒,另一个姑娘探身拉住纪姗,一边觑彦璋,一边轻声道:“姗妹妹,别说了,咱们回府吧。” “婉雯姐姐!”纪姗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那个叫婉雯的姑娘,红着脸低头躲进车帘里。纪姗还想说什么,迫于彦璋的视线太过凌厉骇人,她撅着嘴,躲进车里生闷气。 彦璋淡淡扫了眼车夫—— 那车夫一个激灵,麻利地将车赶回走。 彦璋默默摇头,又往衙门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所有支持的亲,你们给我好大动力,某元感动坏了! 接下来是广告时间: 我开了个现言的新文,《盲爱》←_←欢迎戳它围观,手机用户试试点这里→_→鉴于从没成功过,所以,这大概是个羞耻play ☆、一坛子 江月从纪大人那儿得了一锭银子。当日夜里,她便请了一个大夫上门来替陈氏诊病。又是付诊金,又是买脚炉,还将之前欠宋书家的药钱通通还了,最后,剩下一些,江月一并给了陈氏,说是给云娘攒嫁妆。 她从来没有往家拿过这么多的银子,陈氏只觉不安,问道:“月娘,你从哪儿得的银子?” 江月一边替陈氏添碳,一边安慰:“这是少卿大人赏的。” “少卿大人赏的?”陈氏疑惑道。哪个衙门有这么好的官? “嗯,最近衙门里有个大案子,我出力最多。”江月含糊道。 陈氏仍旧担忧:“是不是赏太多了?你办案子,那是应当应分的事,怎么好……” 江月闻言,自然不服气——让自己扮教坊女子这种事,难道也是应当应分的?以前武大人在的时候,可从没这么干过! 一想到纪大人使诈、不要脸地拿银子威胁自己,再想到自己还得奉他的命,继续去秀安堂那种地方蹲着……江月只觉烦躁,忍不住“嘁”了一声,道:“娘,您安心,这是我应得的。” 陈氏犹犹豫豫地点头,又不住感慨:“月娘,那这个少卿大人真不错!” 江月当然不同意这话,她腹诽道:“纪大人哪里不错?总爱使唤人,心眼还小,关键说话尖酸又刻薄,真是难伺候的很!” 转念想到彦璋今天在卫铭那厮面前帮了自己的事,江月怔了怔,又暗忖:“罢了,大人难伺候是难伺候,以后别惹他就是!” 思及此处,江月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忽听陈氏在一旁念叨:“哎,云娘腌了两坛子咸菜,明天你带一坛子给少卿大人,算是咱家的谢礼。” “千万别!”江月跳起来拒绝,见陈氏满脸不解,她硬着头皮道,“娘,大人他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非要咱家的咸菜?” ——而且,这事太丢人了!鱼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坛咸菜…… 陈氏唬了她一眼,唤云娘进来,就这么交代了。 云娘“哦”了一声应下来,又问江月:“哥哥,是先前你要送腌鱼的那位少卿大人么?” 江月原本有这个意思,可她现在根本不打算送啊,谁让这人不让她吃饭,用银子要挟她?! 可她还没说话,云娘接着道:“哥哥,那鱼我已经熏好了,明天你就一并带过去。对了,记得提醒大人要配酒吃,若是再加上八月里的桂花,会更香一些……” 江月心头不愿,搪塞道:“这青天白日,我可不敢送!之前的武大人就是收了银子,才被罢官的。” “这些菜怎么能和银子比?”陈氏反驳。 所以,第二日,江月抱了坛咸菜,提着一段鱼,出现在大理寺。 因为这事着实丢人,她特意起早许多,生怕碰见熟人。 东边刚泛起鱼肚白,江月便到了衙门。果然没什么人,她心中窃喜,一路鬼鬼祟祟摸到纪大人办公的院子外,探头探脑看了一眼。 门和窗都紧阖着,不像有人的样子。 江月赶紧上前,作势敲了敲门,又扭过头来回张望。 如果纪大人不在,娘就不能怪她了,对吧? 如果纪大人不在,还可以送给孙大义做人情…… 等了等,见没有动静,她便心安理得地想要走了,忽然,吱呀一声,眼前的门,开了—— 有人在! 江月怔怔望过去,只见一方柔软的月白里衣,视线再往上,便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天际初白,她根本看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这人目光的凌厉与冷然…… 那种寒意,让人忍不住战栗! 江月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大人,你、你、你怎么在?” “本官不能在么?”语气很不好。 “能在能在……”江月头点的跟鸡啄米似的。 彦璋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漠然转身入内。 江月连忙跟过去,又听纪大人没好气道:“将门阖上!”彦璋说这话的时候,江月正两手吃力地抱着咸菜坛子,一只手的手指上还勾着段鱼…… -- 第35页 看着不再搭理自己的纪大人,她认命地用脚尖将两扇门虚掩上,又窸窸窣窣绕进内堂。 里面有一张榻,榻上的被褥半掀着,四品绯色官袍不带一丝褶皱地挂在衣架上,而黑着脸的彦璋则坐在椅子上,满脸不悦地盯着来者。 江月觉得这目光似乎要杀人了,她小心翼翼道:“大人,卑职家腌了咸菜和熏鱼,卑职念及着您的恩情,特地带一些过来孝敬您……” 彦璋睇了她一眼,冷哼道:“既然是孝敬本官,你刚才想走是怎么回事?” 江月垂首,故作恭敬道:“卑职见大人不在,想着待会儿再来……” 回应她的,是一声嗤笑! 江月心头一惊,便听彦璋不客气道:“如果本官不在,你是不是万分庆幸?如果本官不在,你是不是还想拿这些东西再去送人,做人情?想送谁,孙大义?”话里真是不留一丁点情面! 陡然被戳中心事,江月脸色一红,尴尬辩解道:“怎么可能?大人,您真的误会了,这是我娘让我带来的……” “误会?”彦璋嗤道,“先前你不是说——是你念及本官的恩情,特地带来孝敬本官的,现在怎么又变成你娘了?是你念及,还是你娘念及?” 他话说的极快,江月都来不及反应,她一时怔住,那边厢彦璋又是一声冷笑,继续道: “如今不过卯时,你这么早过来,又鬼鬼祟祟的,无非是觉得丢人罢了!看来,这些东西定然是你娘让你带过来的……江衙役,本官在这儿,你很失望吗?” 一贯的尖酸刻薄! ——江月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纪大人的起床气,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惹他! 江月尴尬的不得了,她没别的法子,只能垂头丧气道:“大人英明神武,料事如神……” 彦璋哼了一声,摆手道:“出去!”脸色难看至极! 江月为难道:“那这咸菜和鱼……” “留下啊,难不成你还真想拿去再做人情?” 江月低低“哦”了一声。 彦璋挑眉,冷冷道:“你还不愿意?” “愿意,愿意,卑职愿意的很!”江月麻利地将东西放在一旁的案上,又拱手道,“大人,卑职告辞!” 说罢,她一溜烟逃了,生怕慢个半步,又挨纪大人一顿冷嘲热讽。 幸好这一天没见到那位不好伺候的纪大人,到了夜里,江月虽不情愿,但还是去了秀安堂。 这一次倒不用打扮成女人的模样,只需挂个“兰香”的牌子,然后在这里候着就好。 刘嬷嬷见到江月,眉眼笑得挤在一处,恭维道:“官爷,昨夜您的扮相都能以假乱真了!” 江月怔住。 她以为没人会将自己现在的模样与昨天的扮相对上号,没想到这老鸨居然…… “你怎么看出来的?” 刘嬷嬷捂嘴笑:“官爷,您不看看我是做什么生意的?嬷嬷我看了一辈子人,还能认不出来?” 这么一来,江月的目光很是不善,她可不想这人到处乱说。 刘嬷嬷连忙道:“官爷,您放心,嬷嬷我这张嘴啊……可严实了,而且,我可不愿得罪三公子!你们办案子要紧,您要什么只管跟我提!” 江月脸色缓了缓,又跟着刘嬷嬷走到昨天那个院子里。 刘嬷嬷道:“这儿被纪三公子包下来了。官爷,您先歇着,若是有人来找‘兰香’,我再来知会您。” 听见纪大人在这儿财大气粗的散财,江月不禁想到十里镇客栈那夜。 她想不通,纪大人那时候怎么能那么小气? 刘嬷嬷退下之后,江月推门而入,习惯性地先查探一遍。 只见衣柜里满满当当都是女人的衣服,她随手拎起一件,又默默挂了回去…… 再将小柜子一个一个打开。里面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比如小铃铛,比如毛刷子,还有什么空的木格。江月估摸这是行房用的,她又默默地将柜子阖上,略有些局促地坐在那儿。桌上是几碟小食,她肚子有些饿,便吃了一个。 正不知该做什么好,刘嬷嬷慌慌张张跑过来,一脸惊容:“官爷,卫公子说要找您——哦,不,兰香作陪!” 江月顿觉不妙:“哪个卫公子?不会是……” 刘嬷嬷道:“就是卫铭,卫公子!” 又是他! 刘嬷嬷抹汗:“昨日您和三公子走后,卫公子一直缠着我,问您是谁。我就说是兰香打发了,没想到,他今天就来了!” 江月头大如斗:“说我不在。” “可,兰香的牌子在外面……” “那就随便找个姑娘对付他!” 刘嬷嬷还想说什么,被江月一瞪,畏畏缩缩走了,剩江月一人在屋里。她一会儿想,反正自己穿着男装,根本不用担心,一会儿又想,万一这人眼尖呢? 心里惶惶的,江月根本坐不住,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要不,走吧? 她这么想着,忽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江月心头一惊,连忙走到窗户旁,微微拉开一条缝,往外瞧—— 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穿过月门,迎面过来。 江月心头一阵慌乱,捏着窗棱的指节都犯了白。 院子里黑黢黢的,那个身影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到廊下…… -- 第36页 廊下悬着两盏红灯笼,暗红的灯光下,那人一手抱着个坛子,另一只手里拎着段鱼! 作者有话要说: ☆、金叶子 “刘嬷嬷,你这算是怎么回事?”卫铭挑眉,满是不悦。 他抬手指着一边吓得哆哆嗦嗦的姑娘,愤愤道:“兰香不让我见也就罢了,居然还用这么个人来随便应付我,以为本公子没见过女的?还是以为本公子眼睛瞎了?” 这人不好惹的很!刘嬷嬷为难道:“卫公子,不是我不想让兰香陪你,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卫铭掏出一个金叶子,在刘嬷嬷眼前晃了晃,皱眉道:“刘嬷嬷,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不就是一个黄毛丫头么,值得你这么藏着掖着?” 刘嬷嬷还是很为难,卫铭拿手推她,竟撒起娇来:“好嬷嬷,本公子就瞧一眼,就一眼,还能吃了她不成?” “可……纪三公子……”老鸨吞吞吐吐道,话里话外透着畏惧。 听见老鸨搬出纪彦璋的名号,卫铭嗤笑一声,冷哼道:“纪三怎么了?他的女人,我就不能碰了?本公子非要去碰她一碰!”说着,他又从钱袋里掏出两枚金叶子,掼到桌上。 刘嬷嬷咽了咽唾沫,一把抢过来,老脸笑得挤到一处:“卫公子这边请,我这就带您去!” 两人并随行的邢端走到一处极僻静的院落。院子里黑黢黢的,只有门廊上点了两盏红灯笼,也没人在外面候着,更没有丝竹奏乐之声,冷清的很。 卫铭疑道:“嬷嬷,你别又哄我!” “我哪儿敢啊?卫大爷,兰香就在里头!”刘嬷嬷拍大腿保证,末了,又指指里头,悄声道,“哎,是不是三公子来了?” 再度听见纪彦璋的名号,卫铭心里不痛快。他哼了一声,提起衣摆,大大咧咧踱步上前。 忽听,里面传来很轻的女人声音: “三、三郎,你……吃鱼……” 许是有些敬畏,这话说的磕磕巴巴,不大连贯,连起码的温存之意都没有。可女人的声音又糯又软,轻飘飘的从心尖拂过,怪好听的,莫名想让人怜惜。 卫铭微微一怔,只偷偷往里面打量。 就听另外一个人回说:“你将衣衫披上一些,我再去叫壶酒来……” 话应刚落,窗户上映出一个颀长的身形,只见那人摇摇晃晃起身,没过一会儿,这身影便走到门前,握住门边。 卫铭怔怔看着,也就懒得再躲。 吱呀一声,门开了—— 卫铭定睛一瞧,那人果然是号称不近女色的纪彦璋! 只见彦璋的衣衫半敞,晕红的灯笼下,衬得愈发暧昧,让人看了一眼,不禁浮想联翩。 作为个经常出入声色场所的正常男人,卫铭一瞬间就明白了,哼,纪三这人哪儿不近女色了,明明猴急的很! 彦璋见到卫铭,初始微有些讶异,旋即恢复平常淡漠的神色,疏离地笑:“敬晖,你这是……” 卫铭当下随口胡诌道:“我听说凤英你在这儿,所以特地过来找你喝酒,不知方不方便?”他说着,哈哈干笑两声,又拿眼偷觑里面。 彦璋垂眸打量了自己一眼,好似刚刚发现不妥之处,他“尴尬地”用手拢了拢胸前半敞的衣襟,又抱歉道:“敬晖,今日确实有些不方便。不如,下回我做东道,请你喝酒?” 卫铭仍旧不死心地往里头偷瞟,彦璋见时候差不多了,不露痕迹地微微侧过身。 这么一来,卫铭正好能够看见屋里的情形。 只见女子的衣衫褪的到处都是,一只粉红的绣花鞋斜剌剌丢在明间,而悬下的轻纱后面,娇滴滴横卧着个人,另外一只绣花鞋,正轻轻勾着女人微微抬起的脚尖,一晃又一荡,一荡又一晃,实在是勾人的很! 真是一派旖旎春~色,看得他发馋…… 卫铭不觉往前一步,还想瞧个究竟,彦璋不动声色地挪回来,恰好挡住他的视线—— 卫铭回过神,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又哈哈笑了笑,拱手附和道:“那就下回吧!” “一言为定。”彦璋淡然点头,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意思不言而喻。 卫铭又往里探了一眼,见实在瞧不见什么,这才不情不愿地往回走。 立在廊下目送卫铭离开,彦璋又递了个眼神给刘嬷嬷,方漠然转身入内。 里面,江月听见动静,滴溜溜从轻轻纱后面爬起来,探头探脑道:“大人,卫……大人走了?” 她一身灰布长衫,偏偏脚上勾着只绣花鞋,说不出的滑稽与可笑。 彦璋觑了江月一眼,视线在绣花鞋定了定,又淡淡移开,这才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锦袍穿好。 江月连忙将那只绣花鞋捡起来,又将翻得到处都是的女人衣衫收拾好,一股脑地塞进衣柜里。可她一不小心,又将底下的那些小柜子掀翻了。一时间,那些什么小铃铛、小刷子、小盒子散的到处都是,屋里叮叮当当乱响,不知情的,还以为怎么了。 江月手忙脚乱一个一个捡起来,忙的满头是汗。 彦璋穿好衣袍,在酒案前端坐好。见手下之人这样毛毛躁躁,他颦了颦眉。 江月全部收捡完,发现纪大人还在屋里,她一时摸不透意图,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问道:“大人,卑职能回去了么?” -- 第37页 彦璋抬眸冷冷扫了她一眼。 虽然这人没开口说话,可江月已经明白了彦璋的意思,她不解道:“为什么不能走?” “卫铭就在咱们院子隔壁,他身边还跟着个高手……”彦璋淡淡说道。 见江月神色一变,他垂眸斟了杯酒,抿上一口,这才斜斜挑眉望向江月,漠然道:“他想见你,莫非,你也要见他?若是这样……本官从大理寺过来,竟坏了一桩好事……”说到最后,彦璋啧啧叹气,好似替她惋惜。 江月面色一红,连忙摇头,当下说什么都不愿意走了——让她去见卫铭,还不如对着难伺候、说话又刻薄的纪大人呢! 见彦璋自斟自饮,江月本着搞好关系的心思,十分狗腿道:“大人,要不要再加些小菜?” 彦璋撇撇嘴,只是问她:“你有银子么?千万别记我账上!” 只这一句,江月就被噎得回不出话来。她讪讪笑了笑,拎起一旁的熏鱼,认真道:“大人,你真的可以吃鱼……” 彦璋闻言,冷冷抬眸看过来,目光不善。 江月猜,大概是自己刚才说的那句“三郎吃鱼”惹纪大人不快了,她麻利地端出小盘子,将这鱼摆在上头,殷勤地递过去,极其谄媚道: “大人,这熏鱼就要配酒才好吃,若是再撒上八月里的桂花,更加香,要不,您尝尝?” 看着凑到自己眼前的那段黑乎乎的鱼,再见那人笑得格外殷勤,眼神里迸出的都是期盼之意,彦璋勉为其难地撕下一小块,递进嘴里。 慢慢咀嚼,熏鱼中的甘香一点点散发出来,萦绕在口齿间,味道居然真的不错。 彦璋难得点头称赞:“味道确实不错……” 江月得意地挑眉:“那是自然,我妹妹的手艺可是极好的!”一说到云娘,江月打心眼里高兴,她笑起来就有些忘乎所以了。 彦璋素来也是疼爱纪姗这个妹妹,对江月脸上的笑意自然能够感同身受。 可想到纪姗那胡闹的劲头,他不禁摇头感慨了一句,“你妹妹倒是懂事……” 江月“啊”了一声,脑子一抽,戒备回道:“大人,我妹妹已经定亲了,你别想打她主意!” 彦璋横了她一眼,见江月完全是一副护犊子的模样,他似笑非笑道:“真是可惜了,你家可还有未定亲的女儿么?” 这是一句玩笑之言,江月不知为何脸忽然红了,她将鱼放回酒案上,又捡起旁边的糕点慢慢吃起来。 彦璋淡淡觑了她一眼,道:“这糕点里有催情散,我瞧你已经吃了两个,恐怕……” 江月吓了一跳,连忙奔到外面通通吐出来。 干呕的声音传来,彦璋终于勾起唇,笑了笑。 手下太傻,虽是件困扰之事,但总算也有些用,比如,逗乐…… 江月刚呕完,外面突然来了个小厮,说什么“纪三公子,卫公子有东西相送”,江月扮成跟班将东西接过去,回到里头,递给彦璋。 彦璋一瞧,不禁微微蹙起眉。 只见这托盘里放着许多小玩意儿,皆是行房助兴用的东西,比刚才小柜子里的那些小铃铛、小刷子做工要精细许多。 江月只觉作呕,她愤愤握拳:“卫铭那厮未免太过分!” “江衙役,果然精通此道,凤英又受教了……”彦璋轻飘飘夸了一句,又揭开一旁的缠枝莲纹碗盖,面色不由一怔。 江月凑过来一瞧,只见四五个小冰块滚在碗里。她拿起一颗,对着烛火比了比,又左右看看,忍不住奇道:“大人,这是做什么用的?” 彦璋看了她一眼,意思是“你都不懂,何况是我”。 江月觉得,纪大人对她误会很深啊,真心冤枉! 彦璋将碗端起来,又将那几个冰块搁到一旁,见碗底湿湿嗒嗒的,他灵光一现,忽然道:“原来如此……” “原来什么啊?”江月连忙追问。 彦璋垂眸,淡淡望着她,将缠枝莲花碗丢给江月。 手下太蠢,或将心思用在乱七八糟的地方,也不是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平安夜都去玩了吗?哈哈,祝大家圣诞快乐! ☆、山楂子 这一夜有惊无险,待到第二天夜里,江月又要去秀安堂时,她突然琢磨出不对劲来了。 “大人,纪大人!” 江月心底着急,她一溜烟跑到衙门后面,熟料直接吃了个闭门羹——纪大人不在! “纪大人去哪儿了?”江月问外头的评事。 评事摇头:“大人他上午就没在衙门,中午匆匆露了个脸,下午又被召进宫了。” “进宫?”江月怔了一怔,压低声道,“大人他……犯什么事了?” 评事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道:“休得胡说,是前几天从衙门转去刑部的那几个犯人死了。” “死了?”江月瞪大了眼,惊得差点跳起来!从大理寺转去刑部的,除了曲爷、瘦猴那四个,还能有谁?可他们四个身形健硕,不是受不住刑的人呀……江月心头一凛,问道:“四个都死了?” 评事默然点头,一边收拾案上的笔墨,一边道:“少卿大人被召进宫问话,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江衙役,你有事还是明天——哦,明天休沐,还是后天来吧……” 没别的法子,江月叹了口气,默默往外走。 -- 第38页 她刚走到衙门口,就遇上准备回家的孙大义。见江月愁眉苦脸的,孙大义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江月便将曲爷几个死了的事说了。孙大义大惊:“四个一齐死了?” “说是这么说,谁知道究竟如何……”江月摊手,只觉此事不可思议至极。 孙大义叹气:“人死在刑部,和咱们不相干,烦那些做什么?”他拍了拍江月的肩,又道:“江兄弟,哥哥还欠你一顿酒呢,择日不如撞日,走吧!” 江月心里装着事情,七上八下的,挣扎了一会儿,她回道:“孙大哥,我还有案子想对纪大人禀报,要不……下回吧?” “走走走,明天休沐,今晚还不好好乐一乐啊?”孙大义拽着她往外,见江月犹豫不肯,他又道,“江兄弟,你就是再尽心尽力,月俸还不是被扣了?那案子,多你这一时不多,少你一时不少,还不如喘口气歇歇呢!” 两人这么拉扯着,忽然一顶官轿停在衙门口,轿夫掀起帘子,一人探身而下。只见他头戴乌纱帽,身着绯色绣云雁纹官袍,腰束玉带—— 正是从宫里回来的彦璋! 见纪大人的脸色比平时还要难看好几分,江月和孙大义连忙避在一侧见礼:“卑职见过大人!” 那人“嗯”了一声,也不说其他,只目不斜视阔步往里走。 江月奇道,纪大人平日最恨她偷懒,今天见她杵在这儿、没按吩咐去秀安堂蹲着,竟不多问一句,更没有发脾气,真是怪了…… 眼见着纪大人要走进去了,江月拱手道:“大人,卑职刚想到一处不对劲,正想向您……” 江月本来以为纪大人会喊自己进去商议案子,不想她还未说完,纪大人便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又淡淡瞥了她一眼,拧着眉,神色倦怠道:“天色已晚,你们回去吧。”说罢,他提起官袍,径直往衙门里去。 竟如此好说话?! 实在是今天第二桩不可思议之事…… 她望着那人背影,又和孙大义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都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月心下好奇,想上前探个究竟。孙大义扯住她的胳膊,道:“江兄弟,走吧走吧,既然纪大人都开口了,你那颗爱管闲事的心也就收起来,歇一歇。” 江月还要挣扎,孙大义无奈道:“弟弟,纪大人的事,岂是咱们这些小衙役能过问的?” 江月微微一怔,旋即低叹一声,随孙大义往街上去。下台阶时,她边走,边扭头往里看—— 只见那道绯色身影,身形颀长又挺拔,尤其那方背挺得极直,犹如料峭寒冬里的盎然翠竹,又像是绝壁悬崖边的孤胆青松,让人莫名钦佩。 夜幕无边,残灯几盏,他就一个人,独来独往…… 江月看在眼里,心里忽然生出一些孤寂,或者,也有可能是孤苦。 她静静注视着那道背影,又默默扭过头去,孙大义的话没错,纪大人的事哪儿是她能操心的? 这么一来,江月兴致缺缺。 待行到一个地方,大人小孩都冲着一处跑去,热闹的很。孙大义好奇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有大户人家放花儿。他有心凑热闹,江月不想扫他的兴,于是强打起精神,陪着一道过去。 此刻天色已经全黑了,黑色的天幕之上,各色绚丽花朵绽放,一会儿是金丝菊,一会儿是一丈蓝,一会儿又是金盏银台。江月仰头静静看着,面前不知怎地冒出一袭绯色来,她簌簌眨了眨眼,又心不在焉起来。 只听孙大义问边上的一个壮汉:“这是哪户人家放花儿,出手这么阔绰?” 壮汉回道:“是柳府的少东家喜欢这玩意儿,隔三差五招花儿匠去府里攒造烟火。现下他娘子又诊出身孕,说是要连放三天庆贺呢。” “哪个柳家?” “就是卖胭脂那个。” 江月闻言愣了一瞬,插话道:“大哥,你可知他们家请的是哪位花儿匠?” 那壮汉摇头:“这我哪能知道?估计是他们家管事经办的。” 两人看完烟火,去喝酒。江月心里惦记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只喝了一小盅。孙大义倒是灌了好几壶下去,最后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江月叹气,掏出银子付了酒钱,又将孙大义送回家去。孙大义是外地的,他在京城租了个小院子。江月送他到家,见冷冷清清的,少不得又烧好一锅热水,这才走人。 第二日休沐,江月难得睡了个安稳觉,用过早饭,便去宋书那儿替陈氏抓贴药。刚刚走到胡同口,她迎面遇上李婶。江月询问道:“李婶,云娘那桩事……” 李婶喜笑颜开道:“大郎,我正要去你们家报吉呢!” 一听报吉二字,江月便知云娘和宋书的事算是定下来了。她心里挺开心的,可别过李婶,再去宋家药铺的时候,她的步子竟有一丝怯意。在胡同口站了好一会儿,江月这才往宋家药铺去。宋书果然在里面,还是在对着一味药材发呆,浑身冒着傻气。 江月抿唇笑了笑,悄悄上前道:“宋书,我要占你便宜了……” 宋书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他唬了江月一眼,却又呆呆傻傻问道:“你占我什么便宜?” 江月得意地挑眉:“你都要成我妹夫了,不得叫我一声哥哥?是不是占你便宜?” 宋书闻言,面色一红,低下头摆弄那一堆药材。 -- 第39页 江月看在眼里,浅浅一笑,道:“我还记得三岁那年搬到这条胡同,便认识你了,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成我妹夫。”话里好似无限感慨。 宋书亦笑:“我也记得你当时磕一下碰一下就哭,我还叫你小哭包呢……” 说话间,走街串巷的吆喝声一点点传来。江月微微一怔,敛住笑意,偏头问宋书:“你记不记得送我的第一件东西是什么?” “当然记得!”宋书回道。待听见那吆喝声,他说了句“你等等”,便走出铺子。再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就举着一根冰糖葫芦。 山楂鲜红,裹着一层糖,看样子就知一定又甜又酸,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宋书咬下最上面那一个,其余的通通递给江月。 他边嚼边含糊道:“那时候你看我吃糖葫芦,模样可怜巴巴的,害的我当时吃了一个,就一时心软,通通给了你……”宋书又将山楂籽吐到手心里,笑道:“你那个时候多笨啊,以为种这个能长糖葫芦……”他说着,哧哧笑起来。他一笑,整个人眉飞色舞,容颜清俊。 江月握着手心的那一串冰糖葫芦,亦跟着低头浅笑。 宋书拿手肘戳她,奇怪道:“你怎么不吃啊?” 江月将东西还给他,皱眉道:“我这几天上火,牙疼的厉害,吃不了这个。” 她顿了顿,又道:“哎,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什么事?” 江月头也不回道:“有桩案子,我要去衙门!”不待宋书在后面喊,她提起衣摆大步往前跑去。 直到跑过好几条街,她才停住步子,叉着腰喘气。 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这里也有个小贩在卖糖葫芦,江月喊住他,道:“给我来一串。”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吃过第一颗山楂。入口一咬,才发现那真的是甜,甜在人的口齿之间,但那也真的是酸,酸进人的记忆里,难以忘怀…… 江月定了定心神,又慢吞吞往别家药铺去抓药。 熟料刚一进门药铺,江月就遇上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一看,才隐约有些印象。 这人不是纪大人上回带她去的、那座宅邸的仆役么? 江月有心搭话,她道:“小哥,我是大理寺的衙役,你这是替纪大人抓药?”那小厮不说话,只拎起药往外走。江月追去几步,疑道:“大人,他怎么了?”那小厮还是不答,探身钻入车内。没想到江月也钻了进来—— 她道:“我随你去瞧瞧!” “不必麻烦官爷。”这回那小厮才冷冷开口,“我家三公子喜静……” 他还没说完,江月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去瞧瞧,不行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的亲,等我明天再战吧,晚安! 文中的“花儿匠”引自《金瓶梅》 ☆、翠竹子 这一日休沐,彦璋原本该回纪府的。可他昨日入宫,在寒风中等的时间愈发久,以至于旧伤犯了。因为怕母亲担忧,彦璋便躲在此处。 大夫施过针,右肩有些酸胀,动弹不得,他整个人便斜倚在榻上,无聊地翻着闲书。只见薄薄的纸张上落满了窗外透进来的碎金,耀眼的很。他彻底躺不住了,披上外衫,直接从书房踱步出来。外面日头暖意融融,偶尔一阵冬风吹过,窗外的几株翠竹随之摇曳,一并沙沙作响。这声音像极了战场上的呼啸呜咽,更像是他们埋伏在戈壁沙漠之中,脚掌摩挲着砂砾的细碎动静,听得人热血澎湃。 他心念一动,转身回房提剑而出。 彦璋脱下外衫,仅着一袭月牙白窄袖中衣,黑发用玉簪妥帖束起,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他的目光凌厉如炬,面容冷静又肃穆,屏气凝神之间,慢慢蓄起一股势。这股势在他挺拔的身形间游走,隐隐勃发,锋利得犹如一柄出鞘的剑。 他单手持剑,本是默然静止之际,刹那间,却又突然出招。动作如行云流水,洋洋洒洒,散开的剑芒眼花缭乱,铺天盖地,好似密密的一张网。若是人罩于剑下,只怕难以脱身。 这套剑法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滞之处,右肩也不痛楚,彦璋心下松去一口气,缓缓收回剑。只见剑尖上恰好削下一枚竹叶,他抿唇微微一笑,随手耍出一个剑花来,那竹叶登时碎成好几片,恣意又洒脱。 长剑回鞘,一旁候着的小厮接过剑,替他披上大氅,又奉上热茶。彦璋端起茶盏,将将吹出一口热气,忽然,管事的前来通报,说大理寺有个官差来府里了,而且,居然还是坐着外出买药的小厮的马车过来的,现正在外面候着呢。 这么不懂规矩……彦璋疑道:“哪个官差?” “说是姓江名月。”管事的回道,“那人还说有案子的事要向三公子禀报。” 彦璋略一思量,点头道:“那让她过来吧。” 这座府邸不大,彦璋刚抿过一口热茶,直觉浑身舒畅,那边厢江月就过来了。 “大人。”江月上前有礼。 彦璋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也不动,只立在院中,等着江月开口。 又一阵风吹来,竹叶依旧沙沙作响,吹动彦璋颈边的一圈狐白,而大氅的衣摆也随之微微拂动,好像在空中恣意翻飞的鹞子。 江月垂眸,见大氅之中只是中衣,她那管闲事的性子便压不住了,不禁好言提醒道:“大人,外面风大,您既然已经命人去抓药,还是多穿一点,或是回屋歇着也好……” -- 第40页 彦璋挑眉:“你来见本官,就是为了说这个?” 说到这个,江月忍不住好奇道:“大人,您生什么毛病了?” “案子的事,你有什么要禀?”彦璋试图将话题拉回来。 “不是,大人,您在吃什么药?”江月锲而不舍。 “……”彦璋顿住,斜睨着江月,缓缓问道,“你有什么要禀的,速速说来!”这话已经是强压下牛头不对马嘴的怒意,隐隐透着不悦和耐心殆尽的信号。 江月搓了搓手,笑道:“大人,卑职进屋再同您详说吧。”她一说话,直接哈出一大团白气。 彦璋下意识地往后面避了避,转身走进书房,江月抬脚跟过去。 这书房便是上回江月来过的那一间。江月走到明间,又不自在地往西边偷偷打量了一眼。见那屏风、衣柜还如往昔,唯独榻上似乎有人曾躺过,她一时怔了怔,又赶紧走到东边。 彦璋在案后坐定,不耐烦地挑眉,示意江月继续。 江月刚刚回过神来,脑子一抽,顺口问出许久的困惑:“大人,您这是府里分家出来单住了?” “……”彦璋险些被气死。 他的胸口堵着口气,此刻闷得难受,连带右肩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彦璋眉头紧蹙,敛色抿唇,满脸不悦道:“江衙役,你今天登门,不会是专程来气本官的吧?” “卑职万万不敢。”江月连忙拱手。见彦璋黑着张脸,目光凌厉如刀,她尴尬地垂下头。又听对面那人咳嗽,江月上前,斟了杯茶,双手端着递过去,小心道:“大人,卑职今天前来,确实是有案子的事要禀。” “有事说事。”彦璋不耐烦地扬了扬手。他喉咙里痒痒的,难受的很,那只扬出的手勉强接过江月手中的茶盏。 江月道:“大人,卑职知道您让我扮成女人去柳家买胭脂,是为了试探柳世含。您让卑职去秀安堂等呢,也是为了他,可卑职突然想到一桩事……” “少啰嗦,到底什么事?” 又开始暴躁了! 江月撇撇嘴角,回道:“大人,是这样的。柳世含极怕他的夫人,所以晚上断不会去秀安堂这种地方寻欢作乐,而且,肯定不会是他,咱们都白忙活了。” “你的意思是,本官让你白费功夫了?”彦璋盯着她,慢悠悠道,“所以,你今天是来找本官算账的?” “当然不是!”江月极力否认,“大人,卑职今日来,只是想告诉大人,您不必再包秀安堂的院子,能省下很大一笔银子呢。” 彦璋觑她,疑道:“你为何如此肯定不是他?” 江月凝眉,认真回道:“大人,一来,那柳世含手无缚鸡之力;二来,他虽怕他夫人,但也是个疼爱娘子的人。昨夜,我从衙门出来,正好赶上柳府放花儿,说是他娘子有孕,柳世含还打算连放三天呢。” 江月喜滋滋讲完缘由,等着纪大人夸自己心细如发,熟料彦璋只是问:“柳家这几天放烟火?” “是啊,还不止如此呢!”江月滔滔不绝道,“听闻柳世含极其喜欢烟火,常招花儿匠去府里攒造烟炮。” “真的?”彦璋一脸肃容,有些吓人。 江月缩了缩脖子,哆哆嗦嗦回道:“大人,您要不再派人去打听打听?” 彦璋垂眸,思量半晌,忽然又生出些无力与惫懒来。他道:“罢了,明日再议。” 江月“哦”了一声,犹豫少顷,又小心翼翼道:“大人,卑职能斗胆问一句,烟火和这案子有何干系?” 彦璋却不答反问:“江衙役,那你知道香淑等人的针是怎么来的么?” 江月摇头。 彦璋默默叹气,难得压着性子解释:“香淑体内第二枚针取出来的时候,是湿湿嗒嗒的……” 经他这么一提,那些不好的画面又通通映入脑海,江月胃里翻涌,不住想要干呕。 彦璋顿住,待她止住干呕,方继续道:“本官原本一直想不通。直到前夜在秀安堂看见那些冰块,才想到一种可能——将针冻入冰中,再将冰块推入女子体内,那冰消了,便是现在这般模样。” 听了这个解释,江月莫名有种醍醐灌顶的通透。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她问道:“大人,这里面都能说得通,唯独那人将冰块置于女子体内,能有什么好处?” “……”彦璋只觉哑口无言,他顿了顿,如实答道,“本官也不清楚。” 江月挠头,又不解道:“大人,那这针怎么才能冻入冰中?冬日还好说,夏天……” “用硝石。” 江月愣了一瞬,恍然大悟:“所以,便和花儿匠联系上了?” 彦璋点头:“本官昨天去过几个卖硝石的作坊查探,但没什么收获,你这么一说倒是能对上。” 江月先是一喜,转而忧伤道:“早知这样,卑职更不用……扮成女人了!” 彦璋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那你现在有什么好法子?” 江月摩拳擦掌:“将姓柳那厮带回衙门,打一顿,不就全招了?” 彦璋哼道:“如今全是你我二人猜测,怎好轻举妄动?何况,经过张四的事,本官总觉得,严刑拷打之下,那冤假错案岂不越来越多?”话里似乎隐射曲爷四个突然暴毙的事。 江月身子狠狠一震,脱口而出道:“大人英明!”这人虽然有诸多缺点,但不失为一个为民谋福祉的好官。她还想再恭维几句,就听彦璋懒懒道:“若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 第41页 江月没动,踌躇了一会儿,又问:“大人,您身子真的不适啊?” 闻听此言,彦璋微微一怔,侧目注视着她。见江月依旧是贼眉鼠眼的模样,他勾起唇,浅浅一笑。片刻之后,彦璋淡淡移开视线,也不说其他,只“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江月不明所以,见对面那人神色淡漠,一脸不愿再搭理自己的表情,她只好拱手道:“大人,那卑职告辞。” 彦璋颔首,唤人送江月出去。 外面风声起,竹叶沙沙作响,她的脚步声听上去……比旁人的要轻上许多,大概是太瘦了。彦璋偏头,透过窗户往外望过去,却只见到一角灰色衣袍。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的对手戏会越来越多,哇咔咔,大人,我真是替你心急! ☆、柜格子 江月从纪大人那儿出来,去药铺抓了两帖药,这才回去。 休沐一天,江月难得在家,她忙里忙外,好好操够了心。先是喜滋滋地替云娘写庚帖,然后准备过冬的东西,囤了一大摞的菜,再买了几条腊肉,到了下午,就是修补家里的桌椅板凳。等到晚上,江月好容易能够歇下,一家人开开心心准备吃饭,她又突然扔下筷子,只捡了个饼,往外面去。 “大郎,什么事啊,非要现在去?”陈氏在后头疑惑道。 江月头也不回道:“衙门里的事,我放心不下,想再去瞧瞧……” 陈氏叹了一声,又在后面冲她喊:“别多管闲事,早些回来!” “知道了!”江月高高答应下来,说话间,已经跑到门外。 江月这一天虽然一直在忙碌,但心里总还是惦记上午纪大人的那些话。一想到柳家今夜还要再放烟花,她便按耐不住,想再去瞧瞧,看看能不能抓到什么漏处。这么思量着,她的步子越发轻快,生怕错过。 江月到柳府门前那条街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不少的人。她寻到一个位置刚刚站好,后面乌泱泱挤过来许多人。推搡之间,又发生不少口角,再加上劝的,一时吵吵嚷嚷,喧哗不已。 江月掏出饼,正要咬上一口,忽听一声“来了”,整个人群彻底沸腾起来,像潮水一样哗啦啦往前涌去。 置身此处,江月已经身不由己,只能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挤来挤去之间,手里攥着的饼子便撕扯掉了。她正想回头重新捡回来,熟料后面的人推搡的力道越发大,江月一个站立不稳,脚下踉跄,正欲摔倒之际,忽然,旁边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江月抬眸一看,不由惊道:“大……” “别张扬。”彦璋收回手,顺着人潮慢慢往前。 经他一提,江月这才发现纪大人今夜仅着寻常的窄袖青布长衫,束同色腰带,整个人显得越发干净利落。她哦了一声,又道:“大……”彦璋瞪过来一眼,江月撇撇嘴角,改口道:“三公子,您这是?” “跟你一样。”彦璋侧目望着她。 江月怔了怔,眼珠子转了转,揶揄道:“三公子,我是出来看热闹,您也是?” 彦璋收回视线,慢悠悠道:“姑且是吧。” 江月听不太明白,什么叫姑且是吧?她挠挠头,连忙跟过去。走在纪大人身旁,也不知为何,前后左右的人居然都不再推搡拥挤,江月心中一乐,暗忖:“估计是身旁这位煞气太重了,没人敢靠近半步,如果以后赶集,有这位大人在,那我也不用再被人踩脚了……”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身旁的彦璋突然顿住步子,江月茫茫然也一并停下来。此刻天际已经全黑,只听砰地一声,伴随着人群的惊呼,黑色的天幕中缓缓绽放出一朵金色的花儿来,那些碎金散落下来,像是女人头上的华丽步摇,又像是磨碎的金粉,让人想要接一捧在手。 江月仰头正看得痴迷,忽然,彦璋拍了拍她的肩,道:“走。” “去哪儿?”江月好奇道。见那人已经转身而走,她又连忙跑过去。 “去他铺子里探一探。” “铺子?”江月瞪大眼,很是不可思议,“大……三公子,这不太好吧,铺子这当口还在经营呢,咱们若是去了被抓,那名头可就难听了……” 她啰里啰嗦一通,可前面那人并不理她,江月叹了口气,认命地拔腿追过去。 柳家的胭脂铺临街,后面紧跟着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柳世含白天会在那院子睡个回笼觉什么的。此刻,胭脂铺的店门大敞,里面没生意,只有小厮一人在烛火下发呆。 江月惶惶然看了一眼,又跟着彦璋绕到后面的小院子。 院墙并不高,彦璋提起衣摆,脚尖轻点,便翻身落在墙上,旋即又落入墙内,连点动静都没有。 这么一来,江月心里更是打鼓。她踮起脚,试图伸手扒住低矮的墙沿。可她的脚尖努力垫起,手指用力往前抻,还是差那么一点点!江月咬咬牙,使劲往上蹦了蹦,眼看着手指又没有扣到墙沿,她心里泄气不已,忽然,上面探下来一只手,扣住她一只手的手腕,用力往上一拽,便将江月拽到墙上。 这一切发生太快,江月惊魂未定地看着彦璋,疑惑道:“三公子,你不是下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彦璋瞥了她一眼,淡淡嫌弃道:“因为你拳脚功夫差。” “你……”要不要这么直白? -- 第42页 江月正愤愤表示抗议,身旁的彦璋又跳下墙头,一切悄然无声。她看了看,有些为难地蹲下身子,试探地将脚往前伸了伸—— 忽听那人又问:“江月,你不会连这个都不行吧?” 江月抬头看过去,就见纪大人负手立在院子里,仰面看着她,又是一脸嫌弃。她缩了缩脖子,略为难道:“三公子,我跳是可以跳,就是这动静……肯定小不了。”她说完,自己呵呵笑了两嗓子。 彦璋颦了颦眉,又重新跃回墙头,托住江月的胳膊,一并往下跃。待要落地之前,他又将江月稍稍往上提了提,好让笨手笨脚的这人有个缓冲。落地之后,他松开手,自顾提步往前。 江月留在后面,低头理了理衣摆,又低头理了理袖口,再低头理了理……见纪大人往前走去,她顶着一张面红耳赤的脸,窸窸窣窣走过去。 明间正门上没有落锁,彦璋径直推门而入,屋里很黑,江月心中有惧,猫着身子入内,又反身将门带好:“大人,我们来此做什么?” 只听一个声音冷冷回道:“既然柳世含畏惧他的夫人,必然不会在家中藏匿东西,我们倒不如来这里查探。” 彦璋说话之间,江月才慢慢适应过来这种黑暗,她抬眼便将这屋子一眼望尽。东边是书房,西边则是休息的里间。而说话的那个人,正在东边查探,江月便很自觉地去了西侧。 西侧有一张榻,榻旁边是一顶镂空熏炉,掀开盖子,里面还残存着一些隐隐的香意。她闻了闻,见没什么特别之处,便又将一旁的黄花梨箱子挑开。借着勉强的亮意,江月看见里面叠着两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常衫子。她小心翼翼地将两件衫子拿出来,放在鼻尖轻嗅。里面的香味很杂,有胭脂的味道,有皂角的味道,还有…… 江月心头一动,连忙唤道:“大人,大人,你过来。” 只少顷,就听旁边有人问:“什么事?” 江月扭头一看,这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人来,她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瞧—— 江月小声抱怨道:“大人,您这好歹出点动静啊……卑职差点被吓死。” 彦璋望着她,又淡淡嫌弃道:“耳力也不行!” 江月哑口无言,只能道:“大人,你闻,这衫子上面有催情香。”她说着,将衫子举着递到那人鼻尖底下。 彦璋微微弯下腰,一嗅—— 然后,很直白道:“本官闻不出来。” 江月正欲揶揄几句,没想到彦璋指着对面,无比顺口道:“那边有个紫檀柜格,里面瓶瓶罐罐多,你再去那儿闻闻。” 江月闻言,皱了皱眉。她觉得,纪大人这话是不是太简单粗暴了?什么叫去那儿闻闻?她是狗么? 可她不敢和这位顶嘴,将那两件衫子原样放好,又一溜跑到东边。 彦璋口中的紫檀柜格,上面是格子,下面则是柜子。格子正面与两侧皆敞开着,放着两个熏炉,和一些瓶瓶罐罐。江月将熏炉拿下来一瞧,只见一个是铜的,一个是青玉的。 “这人真是喜欢香……这么舍得花银子!”江月摇头暗忖。 她又将那些瓶瓶罐罐一个一个打开。其实,她也嗅不出许多香味儿,毕竟不是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根本没有那闲工夫研究这些东西。她凝眉一个个嗅过去,又一个个放回去。待到一蜡质油状的东西时,她用拇指抹了一层放到鼻下,轻轻一嗅,不由怔住。她又不确定地再抹了一层,折回认真分辨,终于欣喜道:“大人,这是催……” 她话还没说完,有人从后面捂住她的嘴。 江月一愣,忙要挣扎,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别动,有人!” 是纪大人? 江月怔了怔,等再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塞进那顶柜子里。里面更黑,她眨巴眨巴眼,刚分辨出一些,另一团黑影钻进来,将她彻底堵死在里面—— “大……”她刚想说话,那人回身捂住她的嘴,又轻嘘一声。 下一刻,就听门吱呀一声—— 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咩哈哈,月月和大人你们就在柜子里过周末吧,亲们,我明天休息,周一再继续,祝大家周末愉快! PS:有没有考研的妹子?祝考试顺利,心想事成啊^_^ ☆、有法子 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有人走了进来,依稀分辨,似乎是往东边书房而来! 江月与彦璋立刻噤声,支起耳朵认真听外头的动静。 这紫檀柜格本就不大,如今突然挤下两个身量长挑的人,就显得拥挤。尤其彦璋手长腿长,一下子占据许多地方,江月便觉得憋得慌。偏偏柜子里黑黢黢的,她目力有限,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胡乱摸索。摸来摸去,江月就不敢乱动了!因为,只要她一动,就会碰到前面的纪大人。 最最关键的是,里面黑灯瞎火,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碰到纪大人什么地方! 此时,对方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透过缝隙一点点传进来,在这困顿憋闷的柜子之中,被无限放大。 江月紧张得不得了,只觉得这一步又一步,好似直接回荡在耳畔,踏在心尖上……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地,双手攀附住什么。 有坚实的东西握在手里,江月觉得安定许多,连紧促的呼吸都慢慢平稳下来,只聚精会神听外面的声响…… -- 第43页 黑暗中,彦璋低低垂眸,默默抽了抽胳膊—— 没抽动! 他略一偏头,望着被自己堵在里侧的江月。彦璋的目力一向不错。无边黑暗之中,他看到一张略微无措的面容。那双一贯灵动的眸子此刻直直盯着前面,连眨都忘了眨,想来真的是有些紧张,竟透着点可怜的意思。 彦璋默默叹了一声,悄悄移开视线。他的身子没有再动,只安静蹙眉。 就在这时,外间的脚步声忽然一顿,任凭他再静心去听,也听不见任何的动静。不知来者究竟发生了什么。彦璋半眯起眼,身子慢慢紧绷起来,那股强悍的势渐渐积蓄起来,像是一只猛兽…… 察觉到手掌底下那股力道的无形变化,江月一滞,又慌不迭松开手。她身子往后一闪,尴尬地缩在彦璋身后。 江月这么一动,原本全神贯注的彦璋便也有些尴尬了。 这人握着他的胳膊也就罢了,现在脚尖抵在他的腰,算怎么回事? 彦璋只能尽量将身子往前面避开一些。可地方就那么大,他还能避到哪儿去呢?何况,他只要稍稍一动,那种脚尖摩挲衣衫的触感就一点点透过来…… 不知怎地,彦璋突然想到那夜秀安堂里,江月勾在脚尖上的那只粉红绣花鞋…… 彦璋怔了怔,深吸好几口气,慢慢凝神,迫使自己安静下来。 可吸着吸着,他又觉得不对劲了! 这不大的柜子中,有一股莫名幽香慢慢萦绕开。那道香意从鼻尖顺着钻进五脏六腑,然后……停住了某个尴尬的位置。他的定力一向极佳,可偏偏此时开始……心猿意马。眼前,那只绣花鞋一晃又一荡,一荡又一晃,全都是嫣然巧笑,还有娇滴滴的声音…… 他偏头盯着一侧的江月,冷冷蹙眉。那股香味儿就是从她那儿不停冒出来,实在诡异的很! 彦璋连忙屏住呼吸…… 察觉到彦璋的不对劲,江月往前探过身,悄声问:“怎么了?” 那道的气息扫过彦璋的脖颈,又热又痒—— 他低低垂眸,就看到一只白皙又小巧的耳朵。恍恍惚惚间,他似乎看到有一串珠钗垂下来,在眼前一摇又一摆。 彦璋回头,漠然阖上眼,试图运劲调理这份不对劲。 得不到回应,江月以为彦璋没听见,她微微仰面,试图凑得更近一些—— 这么一来,那张柔软的唇畔,恰好擦着,柔软的……东西。 轰的一下! 江月彻底怔住。 彦璋亦是一滞,刚刚提起的内力一点点卸去。他不可思议地偏过头,低低垂眸—— 突然,外面的脚步声重新响起,这一回,仍旧是一步一步往这东边而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彻底停下,然后,嘶的一声—— 来者点了一盏烛火! 那份光亮,透过柜子门缝传进来,映出两张挨得很近的脸。 一个仰面,一个垂眸,像极了痴缠的恋人。 若是只看影子,便以为他们吻在了一处…… 那人的脸太过真切,彦璋一愣,却也赶紧回过神来。借着微弱的光亮,他低低扫了一眼。只见江月手中握着瓶东西,他连忙拽过来一闻—— 正是先前那道莫名其妙的香意! 居然是该死的催情香! 彦璋大大松去一口气,可下一刻,便心生不妙。他一回头,就见来者停在柜格外,然后,咔的一声—— 柜子门上落了锁! 彦璋用力推了推门,发现这柜子已被彻底锁上,根本推不开,真是倒霉透顶! 他透过门缝,就见那个身影直接将手中的火烛扔在帷幔上。那簇火苗像是得了自由,一下子窜了老高,少顷,这柜子里便热的厉害! 一直发呆的江月这才回过神来,她挤开彦璋,扒着门缝一瞧—— 居然是柳世含那厮! 心急火燎之间,她连忙捶门,口中大喊“柳世含”。岂料她越喊,那人跑的越快,跐溜一下,窜到外面。江月拳打脚踢了会儿,铜锁撞在柜子门上咚咚作响,可那柜子连一丝坏的迹象都没有! 突然,屋中爆发出一声巨响,连这结实的柜子都震了一震! “硝石!”二人异口同声道。 眼见着外面火势越演越烈,江月脸色惨白,惶惶然望向一旁的彦璋,焦灼道:“大人,这下怎么办?柳世含肯定是做贼心虚,想烧死我们呢!” “我来试试。”彦璋道。 他的右肩有伤,早上虽耍了套剑法,但并没敢完全用力。现下,他抬起左手抵在门上,内里暗暗运气内力。可试过几次,这门纹丝不动,彦璋不由颦眉。 “大人,怎么样啊?”江月担心道,“有什么我能做的?” 彦璋侧目看她,忽然笑道:“江衙役,你安静些,可好?” 江月一愣,捂着嘴不敢再说话了,只一双眼死死盯着彦璋,暗中替他使劲。 彦璋阖上眼,内里调了一回气息,再将右掌覆于柜子之上。掌心贴着门的一瞬间,他体内每一道经脉都活了起来,所有力道一点点聚拢过来,让他有种置身于战场的兴奋之中,好似对面就是千军万马,下个瞬间—— 砰的一声,门开,锁断! 江月欣喜不已,她正想要说话,再一想到彦璋的交代,又默默将话吞了下去。 -- 第44页 外面火势燎的老高,“快走!”彦璋喝道。 江月顺势翻下紫檀柜格,滚滚浓烟扑面而来,她一下子就被呛到了。忽然,从后面递来一方锦帕,“捂着!”彦璋又道。江月接过来,回身一看,却见漫天火光中,彦璋还坐在柜子里,两道剑眉蹙得比平时厉害许多。 “大人,您……伤了?”江月担忧道。 彦璋不答,只是继续吩咐:“将催情散带着,还有——” 他顿了一顿,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江月弯下身子,连忙扶他起来:“我都知道,催情散,还有刚刚的巨响,这屋里定然有硝石。可是情势危急,咱们先走吧。” 彦璋蹙眉看她,他右肩旧伤疼得厉害,刚要说话,就冒冷汗。 江月笑道:“大人,您放心吧,我有法子,他跑不了。”说着,又眨眨眼,很是顽皮。 彦璋愣了愣,见江月硬要搀扶自己走,他直起身,道:“我自己来。”江月还要说什么,彦璋摆手道:“无需多言,本官虽受了伤,倒还能带你翻墙而走。” 听纪大人这个时候还不忘嘲讽自己拳脚差,江月哼哼了两声,暗忖:“你受了伤,我才不跟你计较呢!” 二人离开这胭脂铺,又赶紧回大理寺下令捉拿柳世含。 彦璋受了伤,江月便劝他留在衙门里等着。彦璋还欲坚持,江月道:“大人,您以前不在的时候,都是咱们抓的人,比你熟门熟路!”彦璋闻言,终于笑了。 待人通通走后,他解开衣袍。雪白的中衣底下,原本愈合的旧伤此刻渗出了血,而皮肤底下竟隐隐泛青。 他拧了拧眉,又将外衫穿好,静静等人回来。 等着等着,彦璋居然睡着了,再醒过来,外面天光大亮—— 他一时怔住,连忙翻身坐起。只见自己仅着中衣躺在内堂榻上,而另一人正伏在案边睡着了。那人身上穿着吏服。他心念一动,刚想唤出一个名字,那人突然抬头,惊喜道:“大人,您醒啦?” 彦璋微微一顿,旋即浅笑道:“贺中,是你啊……” 贺中连忙将连夜捉柳世含的事情说了,又说柳世含抵死不认罪。彦璋问:“那现在如何?” “现在已经招了呀。”贺中喜滋滋道。 “怎么招的?”彦璋好奇道。 “江月从花儿匠那儿要了些硝石,哄柳世含说是从他那儿搜来的,又将那些女子的死状一一说了,再将他夫人请来,柳世含心里支撑不住,就全交代了……” 原来这就是她那个所谓的法子? 彦璋摇头,顿了顿,终于问:“那江月呢?” “他啊,”贺中挠了挠头,道,“刚才他家人来找,说是订了门亲事什么的,喊他回去呢……” 彦璋闻言,微微垂眸,只觉得有些闷,大概是肩伤牵扯到了旁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最近父上母上来了,我能够保证每天更新,但是更新时间真的要晚了,不好意思,亲们还请多多包涵! ☆、喜事登门 抓到柳世含的这天一大早,就有媒婆来江家,口中喊着恭喜。陈氏道:“我家云娘刚定下。”那人紧接着说:“你家大郎不是还没定吗?”陈氏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原来是来给月娘说亲的——哎,又是一桩糊涂事。 江月模样生的俊俏,兼之又是公门中人,算是一个条件不错的“后生”。有不少人家早就悄悄惦记上了,这两年来陈氏跟前探口风的人并不少,可从来没有一回像今天这个样子! 登门的媒婆被陈氏婉拒之后,那位要说给江月的姑娘便直接闯到家中,冲着陈氏喊娘,又冲着云娘喊小姑,甚至还挽起袖子操持起家务来……陈氏和云娘怎么都劝不住,这人还口口声声说与江家大郎有肌肤之亲。陈氏听了,只觉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托邻居去大理寺找江月回来。 江月到家的时候,那位彪悍的姑娘刚刷过灶间,正准备做饭呢,而陈氏和云娘在一旁干着急! 看着那个在灶间忙碌的身影,江月蹙了蹙眉,上前拱手有礼:“姑娘,我并不认识你,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人搓了搓手,含羞带怯道:“大郎,你在说笑吧?” 天地良心,江月是真的不认识眼前这位! 她正欲如此回答,那姑娘又娇滴滴道:“大郎,昨天,你在我家铺子里买了两条腊肉,不仅冲我笑,还、还……摸了我的手呢!”说着,她伸出右手,“喏,就是这只……” 浑圆的手在江月面前甩了甩,肉腥扑面而来,江月方恍然大悟:“你是李屠户的女儿李翠兰?” “你瞧,都直接称呼我的闺名,还说什么不认识?” 李翠兰瞪过来一眼。 江月哑口无言。 这位李翠兰是街口李屠户家的女儿,自小爱吃肉,所以生的要比旁人壮上一圈,更是打架的一把好手,方圆数里无敌手,江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位的名号? 仔仔细细回忆了昨日之事,江月不禁苦笑。这事真是冤枉,准确的说,应该是她付银子的时候,被李翠兰借机摸了手吧…… 江月认真地将昨日买腊肉时的情形比划了,本以为李翠兰会收手,熟料她却横眉冷对,提着声怒道:“这么说,你不愿意娶我?” 江月自然回说不愿意,可她的话音刚落,那位彪悍的李翠兰直接坐在地上哭嚎:“爹啊,娘啊,这儿有个负心汉呀!” -- 第45页 下一刻,江家不大的院子里冲进来四五个彪形大汉…… 好一阵折腾,江月蔫头蔫脑回了衙门,迎面正巧遇上孙大义。见她这样,孙大义不由揶揄道:“哎,江兄弟,那桩亲事如何?”整个衙门都知晓这事了! 江月脸色更加难看。她低叹一声,无力央道:“哥哥,快别提了……”江月苦笑,又问那柳世含怎么样了,纪大人什么时候审案子,而她最关心的,还是什么时候能拿到捉到案犯的赏金。 孙大义努努嘴,道:“别提了,刑部又来提人了。” “什么?”江月气得登时暴跳三尺,“刑部那帮酒囊饭袋又来抢咱们的功?真是吃饱了撑的,到处惹人嫌!不行,我要去找纪大人!” 江月正在气头上,她骂完之后,一个回身,就见卫铭并其他几个刑部的官吏站在走廊不远处,正死死盯着她和孙大义。只不过卫铭是笑盈盈地望着江月,而其他几位刑部的人,则是摩拳擦掌,想要上前来胖揍一顿。 江月见状,便知他们该听的都听差不多了。她和孙大义对视一眼,齐齐要逃之际,后面突然传来一句: “江衙役,好久不见……” 卫铭故意拖长了音,语气里一派让人遐想的暧昧不明。 他身旁的几人听出话中的玩味之意,不禁嗤嗤笑起来。 江月脚下一滞,心头生厌,勉强抱拳叫了声“卫大人”。言罢,又垂手立在一旁。她紧紧攥着手,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冲这人挥拳。 瞧出江月忿然的小心思,卫铭有心逗她,此刻上前一步,凑她耳边道:“几日不见,哥哥我很是惦记着你,你呢?”这话声音极低,只有他二人听得见。 “卫大人,还请自重!”江月怒目而视。 “自重什么?”卫铭继续舔着脸,小声道,“你何时能够看重哥哥我,那才是我的要紧事!待到那一日,你我二人心意相通,水乳~交融……” 这人仗着人多势众,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尊贵,说的话越发不堪入耳!这一字一句,一点点清晰传过来,江月脸色苍白,她死死咬着牙,握紧的手颤了又颤,怕是要克制不住了—— “敬晖!” 忽的,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适时打断了卫铭的话。 江月怔了怔,心口莫名一松,她循着声偷偷望过去。就见纪大人立在不远处的游廊里,也不知他站了多久,又究竟听到多少……江月心里不大好受,她默默垂下眼。 卫铭回身拱手寒暄道:“都说了不用再送,凤英,你怎么还如此客气?” “应该的。”彦璋淡淡回道,视线落在卫铭身上。 卫铭又道:“凤英,我刚刚跟你提过,想从大理寺讨个衙役去刑部当差……真是巧了,我说的那人,就是你手底下这位——”他说着,撩起袖袍抬手一指,指的正是一侧江月。 “大人!”江月惊呼道,又怔怔抬头望向彦璋。 彦璋这才顺着卫铭的手,冷冷瞥了江月一眼。只一眼,便又淡漠地收回视线。他冲着卫铭,疏离又客套地笑道:“敬晖,你自己问他吧。若是他愿意,你带回刑部去就是;若是他不愿意,留在大理寺里,我用的也还算勉强凑合。” 勉强凑合? 江月闻言,一时愣住。 纪大人这话打了个太极,分明就是他不愿意得罪卫铭那厮……而她于纪大人而言,居然只是勉强凑合! 不错,她的确实拳脚功夫不行,耳力目力也有限,但有必要这么光明正大的嫌弃么? 江月越想越气愤,她打定主意,待会要借着纪大人的话狠狠拒绝卫铭,并好好羞辱一番。 可卫铭似乎看透了江月与彦璋的双簧,他也不上当,只是笑道:“凤英,子斋兄还在大牢那里等着呢,我先过去提人,你留步留步……”他说罢,又微微弯腰,冲江月挑眉一笑,满脸“我办完正事再来找你”的荒唐模样。 江月满心厌恶,偏头避之不及。 他二人这样你来我往,倒生出些逗趣的意思,跟着的众人皆抿唇偷笑,唯独彦璋淡淡扫了他二人一眼,视线落在殷红的某处,又漠然移开视线。 目送卫铭大摇大摆离开之后,江月舒了口气,见纪大人转身要往回走,她连忙道:“大人,柳世含……” 彦璋闻言,偏头斜睨她一眼,冷冷道:“呵,还记得柳世含?衙门是什么地方?你们一得空便杵着闲聊,还……” 他顿了顿,冷哼道:“是不是又想去衙门口蹲着了?” 江月闻言,暗忖,怎么一觉醒来,纪大人的脾气又变冲了,是不是昨夜伤着脑子? 默默道了句千万别惹纪大人,她拱手道:“大人,卑职不想……去衙门口蹲着。” 彦璋冷哼一声,寒着张脸拂袖而走。 江月心道:“纪大人的性情简直是忽好忽坏,实在难以捉摸,估计伤的不轻……” **** 这一日天黑,班房其余人都回家去了,唯独江月没动。一想到那个难缠的李翠兰,她便百般不愿再回去……思来想去,实在没有别的法子,江月便留在衙门里磨蹭时间。 这么一磨蹭,到了夜里,忽然看见贺家兄弟二人结伴而出,江月疑惑道:“两位哥哥,怎么这么晚还在?” 贺中叹气:“真是晦气,刚刚才查明白一桩,刑部今天又丢过来另一桩扯不清的案子……眼见着要过年,这不,纪大人让我们收拾收拾,明早去临安府……” -- 第46页 “纪大人让你们去临安府?那……我呢?”江月有些失落地问,难道她已经“勉强”到纪大人都想不到她的地步? “大人没提到你。逃过一劫,哥哥我羡慕都羡慕不过来!”贺中不服气道。 逃过一劫? 江月心念一动,那李翠兰可不就是她莫名其妙的劫难吗?在心里稍稍盘算,江月踌躇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斗着胆子去敲纪大人的门。 彦璋正在里面看卷宗,忽然,外面响起窸窣的脚步声,这步子很轻,很轻,好似…… 他心头微微一怔愣,外面便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大人?”还有人怯怯的声音。 彦璋也不答,只是安静颦眉。 外面那人不死心地又敲了两下,再接着喊了几声“纪大人”。彦璋依旧不答。少顷,就听江月自言自语道:“大人走了?为什么不让我去呀?好歹我……查案仔细,还有……哎,好烦。” 听她絮絮叨叨,彦璋不禁摇了摇头,倏尔又抿唇,微微一笑。 彦璋回府后,和家里众人说了明日要乘船去临安府的事。眼见着入冬,快要过年,纪夫人自然舍不得他去,现在少不得要交代许多。纪姗在门外又拼命使眼色,纪夫人这才提醒了几句,什么洁身自好之类的话。 彦璋心知是纪姗捣的鬼,他也懒得多做解释,只是通通答应下来。 叮嘱完,纪夫人想了想,又道:“三郎,你大嫂家的婉雯表妹正要回镇江,不如……她这趟与你一道同行?为娘与你大嫂也放心一些。” 彦璋微微拧眉,婉拒道:“娘,我这次是公务,哪儿能分心照顾大嫂的表妹?倒不如多派些家丁一路护着,将人安安稳稳送回去。” 纪夫人一听,也不再坚持,只是道:“婉雯这孩子我倒是喜欢,不如再留她过年……” 彦璋闻言,眉心拧得越发紧了,娘什么时候也乐忠于此事了? 第二日,彦璋乘轿到了城门口,就见贺远与背对自己的一人立在官府的马车前。彦璋下轿,贺远冲着他抱拳有礼,然后,另外一人也转过身来,是一张干净又明朗的脸,还带着几分洒脱英气。 正是江月—— “纪大人!”她笑盈盈道。 彦璋望了江月一眼,冷冷喝道:“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这本该是2014年的最后一更,因为家中的事,拖到了15年的凌晨……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事事如意,天天开心,爱情生活事业皆顺利! 最后,某元非常感谢各位亲,是你们陪伴我走过每一个打字的夜晚,爱你们,么么哒!新的一年,也希望我能写出让大家喜欢的作品,更上一层楼吧(好土的词),哈哈 PS:这几天更新会比较晚,大家第二天来看呀~~~ ☆、不知好歹 冬日的清晨,城门口只有数匹官马和两辆马车停在那儿。 彦璋见到江月的瞬间,他微微一怔,旋即吩咐江月回去。也不说缘由,一脸的清冷之色,让人只觉莫名其妙。 “为什么?”江月不解,“纪大人,今天真不是卑职上杆子想要过来,全是因为贺中昨夜突然病了,根本下不来床,卑职便顶他的缺……” 她话还没说完,彦璋不耐烦道:“那就再让旁人过来!衙门里总不会只剩你一个能跑会跳的?”说罢,他直接跨上最前头的一匹高头骏马。彦璋端坐在马上,薄唇抿着,一张脸冷如寒霜,并不再多言语。 此人的嫌弃如此外露,令江月有些发懵。 纪大人之前虽然也挺尖酸刻薄的,可前些日子对她的态度明明还算和颜悦色,在胭脂铺也曾出手帮过她,怎么这两天……又变回原形? 她到底哪儿又惹到这位纪大人? 江月实在想不明白,她走到彦璋的马旁,拱手有礼道:“大人,卑职是不是哪儿做的失职?”她声音低低的,竟透着些可怜与惶恐。 彦璋微微垂下眸子。眼前的晨光晦暗不明,江月的身量纤瘦又长挑,平时都显得英气勃勃,可此刻她束得整齐的黑发上蒙着一层淡淡的迷离雾气,衬得整个人便有几分柔弱之意,让人生出一些想要探手拂去她发间水意的冲动…… 彦璋默了默,道:“江衙役……” “江衙役!” 两个声音几乎异口同声,彦璋顿了顿,微微侧身,往后看去。 后面,一顶软轿刚刚停下,轿中之人便迫不及待地探身而下……正是卫铭! 卫铭施施然上前,冲着彦璋有礼道:“少卿大人,这回咱们一道去临安办案子,你可得多担待些卑职。”——彦璋是大理寺四品左少卿,卫铭则是刑部五品郎中。 “敬晖你客气了,大家都是替圣上办事,没什么担不担待的。”彦璋浅笑,俱是客套。 卫铭亦笑,与彦璋寒暄完,手中折扇一转,对着江月,故作讶然道:“江衙役,你我二人……真是有缘呐。” 自见到卫铭那一刻起,江月的脸色就变了。如今听他们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她便知道卫铭那厮这一次居然是要和纪大人一起去临安府,她的脑中飘来五个字—— 这下麻烦了! 去临安府,意味着必须一路面对卫铭这厮,而留在京城,则会被彪悍的李翠兰逼婚……两难啊! 这么一纠结与挣扎,江月脸色愈发苍白。 -- 第47页 彦璋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又默默移开视线,神色依旧清冷:“江月,你赶紧回衙门,让孙大义过来!少磨蹭!” 江月闻言,呆呆抬眸望向马上的彦璋。他侧身逆在光影里,根本看不清面容,可目光却是一如既往的冷峻与疏离。可这么一道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江月却不觉得冷,她心头暖意融融——纪大人知道她讨厌卫铭,所以一直在帮她呢! “纪大人,您就让卑职一起去吧。”江月拱手央求道。 闻听此言,彦璋面色不可察觉地滞了滞。他的眸子半眯,落向江月的目光里,便又多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还有几许不解。 卫铭道:“是啊,凤英,让这人一道去吧,反正他勉强能凑合用,路上还热闹一些。” 热闹? 哼,只怕是鸡飞狗跳! 江月真是……不知好歹! 彦璋收回目光,冷冷道:“你若是愿意,就跟着吧。” 江月咬牙点头称是,又跟着贺远走到后面去牵马。经过卫铭的时候,卫铭故意冲她眨眨眼。从余光中看见这人讨厌的行径,江月默默告诫自己,这趟差事有这讨人厌的家伙在,还是赶紧巴结纪大人比较好。 城门口这一行十数人人,分属大理寺与刑部,彦璋轻装从简,只带了两位衙役,而卫铭则是带了四五个人,除了刑部的两个官吏之外,还有几个居然是他的随行小厮!江月早就看刑部的人不顺眼,见卫铭爬上一旁的马车,一副大少爷出游的行径,更是忍不住翻了好几个白眼。 待一切齐整,最前面的彦璋狠狠抽了一马鞭,当即绝尘而去。江月和贺远连忙准备追过去,偏偏卫铭的马车慢悠悠挡在江月的马匹前头,江月根本耐他不得,正无可奈何之际,卫铭挑起车帘,回头笑道:“江衙役,临安的醋鱼是一绝,咱们到了那儿不如先尝一尝?” “卫大人,卑职不敢逾距。”江月冷然回道。 “有何敢不敢的?”卫铭又冲她招手,“外头冷,车里暖和,你进来坐坐?”他说着,又埋怨道:“凤英也真是,哪儿有那么着急?待到山东济宁,河道舒缓了,咱们便改乘船。”——从京城到临安,本该乘船走大运河的,可今年冬季特别冷,运河水结了冰,他们这才骑马南下。 江月依旧答不敢,又道:“卑职只听纪大人吩咐。”她说罢,狠狠抽下一鞭子,从旁边的林中穿过去。 卫铭笑了笑,示意车夫继续慢悠悠往前。 一口气追到前面的纪大人,江月和贺远才松了松缰绳,江月又好奇道:“贺大哥,这次是什么案子?”她心急之下,还没问到案子的事。 贺远摇头:“只知道是从刑部转过来的,具体的大人还没交代,估计案子小不了,要不然……这二位会亲自过去?”他口中说的二位,自然指的是彦璋与卫铭。 想到卫铭那张无赖脸,江月皱了皱眉。看着独自行在最前面的纪大人,她心道还是赶紧和纪大人打好关系,当即甩了一鞭子,追上前面的彦璋,无比狗腿道:“大人,您伤还没好,外面天寒地冻,不如改坐马车吧……” 彦璋并不看她,也不接话,全当没这个人在。 江月又道:“大人,您走这么快也没用,卫……大人还在后面,已经落下很远了……” 听她提起卫铭,彦璋这才轻哼一声,道:“你是不是想去刑部了?” “卑职绝不想去!”江月拍胸脯道,过了会儿,又吞吞吐吐地说,“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卑职最厌恶卫铭那厮……” 彦璋侧目看了江月一眼,目光没有以往那么的冷。 江月悄声道:“大人,卑职知道您不让我去临安府,全是因为卫铭那厮在。大人,卑职要好好谢谢您呢!” “你又想多了!”彦璋漠然道, 他说着,收回视线,牵了牵缰绳。□□的马匹极其听话的慢了下来,他的身子随着细小颠簸一点点来回的晃悠。听着旁边传来的吁马声,彦璋终于抿唇,微微笑了。 他这么一笑,便不再像是赶路,倒有些携伴出游的意思…… 彦璋本想快马急行,日行两百里,这样到临安府,也只需六七日,可偏偏随行还有个卫大爷。卫铭坐着马车,烤着炭火,慢悠悠往前赶路。这一日,他们一行不过才走了七八十里地。入夜,将将到一个叫做永清县的地方。到了驿馆,卫铭又是个不省心的货,他吩咐人去找当地县丞,非要好吃好喝一顿。彦璋推说有事,没有一道去。 彦璋所谓的有事,其实是这两天肩伤发的厉害,这一刻着实疼得有些厉害。他让驿丞去找个大夫过来,自己则独自回房去。江月与贺远从灶间吃完东西出来,迎面恰好遇到驿丞领着那位大夫往后面走。江月好奇道:“是谁伤了?” 驿丞道:“大理寺的少卿大人。” “纪大人?” 驿丞点头,江月与贺远对视一眼,连忙跟过去。 彦璋在屋里等大夫,没想到哗啦啦一下子涌进来四个人,他怔了怔,对贺远二人道:“明天还要赶路,你二人下去吧。” 贺远却道:“大人,您这一回身边就卑职二人,此时卑职理应多照顾一些。” 他这么一说,江月便有些为难。 她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呢? 纪大人伤在右肩,必然要脱衣,她虽然没什么男女大防的念头,但要坦然看一个男子赤身裸体……总归不大好。但是,纪大人在胭脂铺救过她,还因此伤的更重,又曾在卫铭面前数次护着她,于情于理,她确实应该多照顾着…… -- 第48页 这么纠结之下,江月的脸色便有些诡异了。 视线从江月脸上淡淡滑过,彦璋蹙了蹙眉,道:“江月,你留下。” “啊?”江月一愣,差点脱口而出问为什么是我。 彦璋斜睨她一眼,又摆手让贺远回去休息。贺远一走,这屋子里就剩三人了。 “大人,还请宽衣。”大夫恭请道。 彦璋右手疼得不能动,此刻右手只能垂在那儿,只剩左手去解腰间的玉带。可这么一来,实在是多有不便,他试了几次都不得其法,这才慢悠悠望了江月一眼。见江月傻愣在一旁,跟呆头鹅似的,彦璋不满道:“早上不是还说要好好谢过本官么?你就是这么谢的?” 江月一怔,“哦”了一声,连忙上前。走到彦璋身后,小心翼翼地将他腰间束的玉带解下来,又转到前面,尴尬道:“大人,好了。” “你帮本官将衣衫脱了。” 啊? 江月惊得差点跳起来,她抬起眸子一双眼直直望着彦璋,磕磕巴巴道:“大人,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彦璋疑惑道。 “嗯……”支支吾吾半晌,江月窘迫道,“大人,我笨手笨脚的,还是让贺大哥来吧。” 彦璋想了想,认真答道:“不用,本官与你比较熟一些。” “……” 江月很想回一句,大人,其实我们没有那么熟!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亲们在新的一年都平平安安! ☆、骑虎难下 江月心底有一瞬间的怔愣。 她缓缓抬起眸子,就见纪大人独自一人立在那儿,右手垂在身侧,清清冷冷。不知为何,他身上那种独来独往的孤寂,便又悄悄漫溢出来。江月默默叹了口气,认命道:“大人,那卑职,额……动手了。” 动手? 这是什么词! 彦璋颦眉冷冷望了江月一眼,目光不善。江月却没有再看他,只是转身将手摊开,悬在一旁的火盆上烘烤。从彦璋这儿望过去,火盆里泛出盈盈的火光,映在一双纤细如青葱的手上,无论手心或是手背,皆红彤彤的,让这一切变得很温暖。 “大人,卑职的手凉,马上就好……” 因为担心纪大人等的焦急,江月解释道。她说话的同时,偏头冲彦璋浅浅一笑。 江月笑起来,俊俏的眉眼柔和又温婉,犹如春日枝头悄悄含苞的花骨朵儿,嫩得能掐出水来。而身上那份浑然天成的英气,在不知不觉间,淡下去许多。 彦璋望在眼里,心头忽然莫名一动,可下一瞬间,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戳在心尖上,有些疼。 彦璋默默移开视线,冷冷吩咐道:“这儿没你的事,回去吧……” “为什么?”对于纪大人的反复无常,江月很是不解。可她也没多想,只是将一切归咎于彦璋受伤之后的怪脾气。江月回过身,笑道:“大人,您多次有恩于卑职,现在旧伤复发起居多有不便,卑职理应多照顾一些。” 她提步上前,走到彦璋跟前。彦璋今日穿了件宽袖交领锦袍,领口下摆处绣着精美的回字纹,胸前则是银色团花暗纹,华贵非常。江月也不敢到处乱看,只盯着那些团花,抬手往身侧探过去—— 彦璋往后避了一避,喝道:“我自己来!” “大人,您之前不是还让我好好谢谢您么,现在又在客气什么?”江月直接拿先前彦璋的话来堵他。 彦璋哑口无言,只安静蹙眉。 这算是骑虎难下么? 偏巧一旁的大夫也跟着催促:“大人,还请尽快宽衣……” 彦璋望着江月,又看了看她头上寻常男子用的束发小巾,心神定了定,这才默默点头。 得了纪大人的允许,江月又上前一步,然后,笑盈盈地,真的直接……动手了。 彦璋个子高,他低低一垂眸,凝睇着替自己忙碌的江月,面色不禁有些怔忪。那双被火盆烘得热热的手,碰到衣衫的瞬间,那道热意穿过柔软的中衣,霸道地透进来……彦璋浑身一僵,只觉越发骑虎难下……早知道这样,先前就不该让江月留在这儿,还说什么很熟之类的话,其实,他们一点都不熟稔。 江月替彦璋顺利脱下外衫,稍稍顿了顿,正欲探手去解中衣的襟带—— 彦璋推开她的手,道:“这个不用……本官自己来。”说罢,他的耳根子不禁有些灼热之意。只是肤色偏黑,旁人看不出那道尴尬红晕。彦璋自小就不爱人跟着伺候,后来随父亲在外行军打仗,更是从不用什么小厮跟班,如今这样……江月虽是个男子,但彦璋也觉得有些怪异。 江月闻言,亦怔了怔,但没再坚持,她只低着头道:“大人,这屋子冷得厉害,卑职去添碳。”说着,她默默回身。 添完碳,江月一回头,就彻底滞住了—— 只见男人那方精瘦有力的背上,布着几道或浅或深的刀疤,而其中最为明显的一道,直接从右侧的肩胛骨一路斜斜延伸至腰际,骇人极了。 江月看见的一瞬,除了深深震惊之外,眼眶竟莫名泛起潮湿之意,“大人,你这……”她忍不住惊呼。江月虽是个官差,但真正以命相搏的时候极少,更从未见过这么惊骇的伤痕。 彦璋不答,只侧身坐在床榻,冲着大夫微微颔首示意。他面目表情,一张薄唇紧抿着,清冷与疏离呼之欲出。 -- 第49页 在这一刻,江月心底并没有任何的男女忸怩之心,她只觉得……心疼。眼前这人定然经历过许多残酷的生与死,这些,亦都是濒临死亡时留下的印迹。 “官爷,官爷!” 江月正发着呆,突然回过神来,她“啊”了一声,问:“大夫何事?” “劳烦官爷替我举盏灯。”请来的大夫年纪有些大,此刻半眯着眼,举着的银针,晃晃悠悠。 “好好好!”江月头点的跟鸡啄米似的,连忙小跑拿来盏灯。 于是,此刻,彦璋坐在床榻,那大夫坐在对侧的椅子上,唯独江月半弯着身子,凑在这两人中间,将油灯尽量靠近彦璋的伤处。 晕黄灯火之下,肩头的一处伤口渗出血,而底下淤了血,已经泛起乌黑…… 显然伤的极重。 江月默了默,偷偷抬眸看向彦璋。那人只是静静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好像身上这些伤都不是他自己的。江月一顿,道:“大人,您这……伤的不轻呢。” 彦璋并不接话,只是安静蹙眉看大夫施针。 室内一派静谧,几人的呼吸清浅交错,有温热的鼻息擦过胳膊,痒痒的,像把小刷子,彦璋这才稍稍抬眸。 灯火下,江月俯身,专心致志地盯着他肩头的伤处,睫毛偶尔簌簌眨着,目光犹如一根轻飘飘的鸟羽,温温柔柔地拂过伤处……微痒,也热。 彦璋低低垂下眸子,面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过了大半柱香的时辰,大夫方施完针告辞。江月一直是弯着腰的,此刻送大夫出门,突然直起身子,腰便有些酸胀。她下意识地反手捶了锤。彦璋看在眼里,正欲开口让她一道出去,外面恰好有人敲门——原来是驿丞送来盆热水。 江月道了谢,接过热水,将帕子绞了好几遍,这才走到彦璋身旁。 犹豫少顷,她恭敬道:“大人,您胳膊动不了,里面又淤了血,卑职先替您擦一擦污迹,再活络下血脉。” 彦璋却是摇头:“外面已经夜深,你回去吧。” “那怎么行呢?”江月回道。纪大人确实不好相处,可他毕竟旧伤复发,又一个人孤孤零零的……她心底也说不清究竟是想管闲事,又或者其他,江月现在只想勉力照顾一番。见彦璋还欲推辞,江月讶然道:“大人,是不是卑职哪儿又做的失职了?” 她的语气里又透着些惶恐不安,好似他真的是个会吃人的洪水猛兽—— 彦璋微微蹙眉,道:“那就快点,别磨蹭!” 纪大人的怪脾气果然又犯了!江月可不敢惹这位,她连忙坐在彦璋身侧,用帕子轻轻擦拭着伤口迸裂渗出的血迹。 热水甫一碰到伤处,渍的发痛,彦璋忍不住拧眉。 江月手中动作顿住,就听那人道了句“我没事”。男人的声音沉稳,让人莫名安宁。她“哦”了一声,一边轻轻擦拭,一边又问:“大人,您……是怎么伤的?” 彦璋并不答。 江月早预料到此,她又絮絮叨叨地问:“大人,咱们这次去临安查什么案子?为何要您亲自去?年前赶得回来么?我妹妹刚合庚帖,也不知怎么样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彦璋依旧没接话。只是,有这么一个人在耳旁聒噪,伤口好像没那么渍疼了。知道江月的用意,彦璋勾起唇,浅浅一笑。两道蹙起的剑眉缓缓舒展开,一双黑色的眸子微沉,恰好望见模样专注的那人。 从他这儿望过去,那人额头光洁,一双眸子灵动,小巧的鼻尖微微上翘,还有那唇红齿白……哪儿像五大三粗的男人?难怪卫铭一直…… 彦璋默默叹气…… 等擦拭完,江月收起热的帕子,涂了些大夫留下的活络筋骨的膏药在手掌里,双手搓了搓,也不跟彦璋说,直接将掌心按在肩头的淤青之处,不轻不重地揉了一道。 这一回,彦璋“闷哼一声,身子一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旁边避了避。 手中落了空,江月微微一怔,旋即笑着宽慰道:“大人,衙门的这班兄弟们经常有个跌打损伤,我也跟着大夫学过些推拿手法,您且宽心。” 彦璋紧抿着唇,不言不语。 江月当他不信,又道:“大人,您这淤血不推一推,会疼得更厉害。”她说着,手掌又轻轻覆上去。掌心底下是男人坚实的肩膀,她头一回碰男人的身子,却根本没有过多的念头,只认真推按,模样专注极了。 她慢慢捏着,手掌底下绷着的身子亦慢慢放松下来。察觉到此,江月得意道:“大人,卑职的手法是不是还不错?” 彦璋却问:“你学这个做什么?” “卑职办案的时候,有时会磕伤,有时又腰酸背痛,学会这,我自己就能替自己摁了。” “既然是伤,为何不直接找大夫?”彦璋疑惑道。 “……”江月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女子之事,她笑了笑,揶揄道,“省银子呗。” 彦璋闻言,侧目望着她。 烛火下的那张笑脸,干净又明媚,好比枝头的花骨朵儿又悄悄绽放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行到济宁 翌日清晨,一行人从永清县出发。彦璋因为旧伤复发,在江月的坚持劝说之下,他只能乖乖改乘马车。这么一来,路上又慢了不少。他们走到山东济宁,足足花了五天时间。 -- 第50页 赶路的第一天,江月就没少受卫铭的气。 江月已经尽量躲他躲得远远的,可耐不得这厮脸皮实在厚。无论江月的面色怎么冷、态度如何差,他都能凑过来——自取其辱! 卫铭常常挂在嘴边的,便是江衙役如何如何。 比如江月好好地在外面骑着马,他就说“江衙役,外面天寒地冻,快到车里来暖和暖和”;再比如到了吃饭的时候,江月与贺远还有其他人已经在旁桌坐好,他就非要说一句“江衙役,过来一起坐呀”;就连出恭此等私密事,卫铭也要过来凑热闹,“江衙役,一起去吧,你我二人还能做个伴,聊个天……” 江月无言以对,吓得连水都不敢多喝,只能生生憋着。 卫铭这么明目张胆地出言调戏,一行人皆晓得他肚子里那点花花心思。以至于卫铭再出言调侃江月的时候,他手底下那些人便嘻嘻哈哈笑得没个正行。卫铭一丁点都不在乎这些,他自己也是笑呵呵的,可江月却是怒火中烧,只觉受了奇耻大辱。 她一甩鞭子,再不理会这些人,独自奔出去老远。 彦璋一直在车里闭目养神,此刻听见外面的动静,他心念微动,挑起车帘往外看去。只见扬起的漫天尘土中,一个飒爽背影越行越远。彦璋瞧在眼里,眉心渐渐拧成个川字。 他们是在这条官道尽头才与江月汇合的。 卫铭见着江月,自然没好话:“江衙役,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怕我吃了你?”他说话的时候,仍是那副嬉皮赖脸地笑,轻佻至极。 看得人心里直作呕!江月一丁点都不想搭理卫铭,见另外一辆马车上的纪大人探身下来,她便只冲着后面的彦璋抱拳解释:“大人,卑职先前……” 彦璋抬手止住江月的话,冷冷道:“你先前这样擅自离开,没得规矩,还有理了?” 他的语气不算和善,一上来就先狠狠打了一大板子,一旁的卫铭听在耳中,都快要打圆场了。 江月亦怔了怔,她惶惶然抬头。见彦璋定定望着自己,话语虽凶悍,视线却不凌厉,她忽然心念一动:纪大人这又是在帮她呀!江月连忙拱手称道“卑职不敢”,可旋即又故意低头,咬牙切齿道:“大人,卑职实在是、实在是……”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可任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少卿大人面前拐着弯地告卫铭的状呢! “胡闹!”彦璋拂袖冷哼一声,又偏头对着卫铭道,“敬晖,我手底下的人不懂什么规矩,他们做的说的,如果有什么不周到之处,你还多担待些,别让咱们伤了和气。” 彦璋最后几个字咬得重了些,他这是在隐隐提醒呢……卫铭听在耳中,便知眼前的两人又唱了一出双簧。他亦笑:“凤英,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多包涵些。” 他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两句,往后几日,江月便发现卫铭几乎是躲在车里,再也没有出来过,不像以往那样探头探脑地四处乱瞟,就连平日吃饭什么的,也离她几丈远。江月这才慢慢轻松下来。 她想要借给纪大人推按肩膀的机会,好好谢一谢他。熟料彦璋此后再不要江月推按淤血,连换药一事也换成是贺远去伺候。 虽然不知缘由,但不用对着一个大男人的赤身裸背,江月心头不免松了口气,可隐隐地,还是有些担忧。她既担忧贺远受不受得了纪大人那个变化无常的坏脾气,也担忧纪大人的伤势,毕竟……那人伤的挺重的。 待行到济宁城下那一日,城中大小官员早早地在城门口候着了。江月跳下马,牵着马缰,远远跟在后面。就见最前面,头戴乌纱、一身绯袍的纪大人正与他们一一见礼,而卫铭也穿了青色官袍跟在一旁。江月瞧在眼里,只觉得卫铭似乎更如鱼得水一些。等官员们寒暄完,他们一行往城内去。彦璋等人去接风洗尘,而江月这些小喽啰自会有人领去驿馆休息。 与贺远在驿馆吃过一顿便饭,江月便在院中溜达,一来是消食,二来是想等纪大人回来。她今日特地问过贺远纪大人伤势如何。得知彦璋的肩伤未愈,乌黑淤血还在,疼得更是时不时冒汗,江月便打定主意,今日定要再亲自瞧上一回。不然,她怎么都不安心。 ——作为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江月她就是这么的爱操心! 可等来等去,也等不到纪大人回来,江月的身子有些受凉,她搓了搓手,便想先回屋去烤烤火。熟料刚拔腿要走,后面便晃晃悠悠飘过来一句“江衙役”——声音莫名地讨人嫌! 江月心头只道不妙,她滞了滞,回过身,恭敬称呼道:“卫大人。” 卫铭喝过酒,此刻俊秀的脸上淌着酡色,一双长眸闪着戏谑捉弄的光。他慢悠悠走上前,笑道:“你等谁呢?总不是等我吧?” “卑职在等纪大人。”江月毕恭毕敬回道。 “啧啧……”卫铭轻轻咋舌,又凑近一些。江月往后避了避,卫铭也不气恼,只是摸着下巴,缓缓说道:“江衙役,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呢?像是……某个女人?”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充盈着某种暧昧的暗示。 江月心头一骇,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大人,说笑了。” “确实说笑了!”卫铭慢慢直起身子,半眯着眼,揉了揉太阳穴,又道,“江衙役,刚才是敬晖我说错了,应该是说……虽然你不是女子,可我心里——也是有你的。” -- 第51页 此言一出,江月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那人,被彻底震住。 卫铭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道:“江衙役,以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你多担待些。” 这又是耍什么花招? 江月戒备地看着他,那人又眨眨眼,笃定道:“早点回去休息吧,凤英今日不回来。” “大人不回来?”江月疑道,“那他去哪儿了?” 卫铭摩挲着下巴,笑得暧昧:“济宁这儿的守备将军是纪将军原来的部下,这会儿已经请咱们的少卿大人逍遥快活去了!”他说着,冲江月拱了拱手,这才翩然离开,留江月独自一人怔住。 少顷,江月回过神来,她朝外面的月门那儿望了一眼,这才磨蹭着回房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连续熬了几个夜,今天又来大姨妈,身体实在吃不消,这章字数少了,作为补偿,某元准备了六个红包,亲们可以在本章底下留言,当做送给大家的新年礼物^_^ 明天虽然上班,但是周末,停更一天~~咱们周一再见! ☆、一个暖炉 听了卫铭那通似是而非的话,江月心底毛毛的,很是不对劲。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她越想越不安。——倘若是一个自己心尖上的人,说出那样的话,必然值得高兴,但一个厌恶的人正儿八经地说了,就有些惊悚了。 何况,认真梳理与卫铭的几次碰面,江月完全不明白这人究竟看中自己什么,难道是自己的这副皮相? 那未免太龌龊了些! 江月心头烦闷,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只能又爬起来,捂着小腹哼哼。 她这两天肚子疼得有些厉害,怕是月信要到了……因为吃的不好,干得又是辛苦活,江月的癸水从没有一个准头。时而很多,时而好几个月又不见踪影。好不容易来一次,那必然会疼上好几天。为这事,陈氏私下挺担心的,可江月倒没放在心上。她还想着,若是永远没有月信,那就好了——不用再耽误自己挣银子啊! 这会儿,肚子越疼越厉害,江月只得下床倒口热茶喝。岂料茶壶空空,她叹了口气,懒得再动弹,于是抱着被子胡乱蜷成一团睡下了。 翌日,江月去灶间时,驿丞已经熬好一大锅粥,又蒸了馒头。她昨夜睡得并不好,恹恹盛了碗,就着咸菜扒拉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身子顿时觉得舒坦不少。她刚喟叹一声,灶间便走进来一个人。江月抬头一瞧,正是昨夜没等到的纪大人! 见纪大人身形修长挺拔,面色虽然还是清清冷冷,但收拾的也是神清气爽,模样英俊,她不知怎么,就想到昨夜卫铭说的“逍遥快活”四个字。江月忽然有点好奇,纪大人他……到底快没快活? 这么一想,她不禁偷偷拿眼觑那位。 “江衙役,有事要禀?”彦璋冷冷问道。 偷窥又被捉个正着,真是丢脸!江月哈哈哈干瘪笑了几声,随口胡诌道:“卑职瞧大人红鸾星动……” “红鸾星动?”彦璋斜斜睨了她一眼,冷哼道,“有这胡说八道的功夫,不如多练练拳脚功夫,省得连个墙头都翻不上去……” 大清早发脾气,还直戳她的弱处,真是讨厌! 江月撇撇嘴,见纪大人坐到自己这桌上来,她低头道了一句“大人慢用”,连忙捧着碗蹲到别桌去了,愤愤地拿背影对着那位——惹不起纪大人,她还是躲得起的。 江月的这点心思,彦璋明白的很,他默默摇头,抿唇笑了。 不过,红鸾星动……是什么鬼?真是能胡扯! 彦璋刚收回视线,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一板一眼道:“下官见过少卿大人。”江月闻言一愣,转瞬低下头,扒拉地更快了。彦璋瞥了她一眼,方起身拱手:“敬晖客气。”卫铭亦拱手回礼。他二人寒暄完,卫铭又冲一旁的江月喊道:“江衙役。” 听见这人的声音,江月便浑身不自在,可耐不得自己身份低微,她只能搁下筷子,起身有礼,口中称道“卑职见过卫大人”。 卫铭颔首,问她:“江衙役,你昨夜着凉没有?本官见你双手冻得通红……” 这人心思这么细!江月心底颇为震惊,面上却依旧淡漠如初。她顺着回道:“谢过大人关切,卑职很好。” 没想到卫铭继续说道:“本官命人替你买了个暖手的炉子,你拿去捂吧。”他说着,后面跟着小厮递来一个鎏金手炉。 看着这物什,江月又是一愣。这人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她自然不敢要,连忙摆手推辞。 “给你,你就拿着。”卫铭接过小厮手中的暖炉,亲自上前给她。 他一走上前,江月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卫铭见状,顿住步子,笑道:“看来我之前真是将你吓着了……那这个手炉,就当是我向你陪个不是,你定要收下!”卫铭这话在旁人听来很是旖旎,彦璋的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扫了个转,一双剑眉微微蹙起。 江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偷偷抬眼望向一旁的纪大人。可纪大人只是神色疏离地立在那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只好道:“谢过大人的好意,只是卑职真的不能收。”——卫铭性子大变,不知道在耍什么花样呢! 卫铭重重叹气,对彦璋道:“凤英,你瞧瞧,想要讨好个人怎么这么难呢?你帮我劝劝?” -- 第52页 “这我也没法劝。”彦璋淡淡一笑,又理了理衣袖,道,“我瞧江月好像已经有个暖手炉……敬晖,你若是真想赔礼道歉,怕是得再想想别的法子。” 这话便将卫铭的东西挡了出去,江月佩服虽佩服,却也默默咋舌——她哪儿有什么手炉?纪大人的瞎话怎么张口就来啊? 卫铭哈哈笑:“既然凤英这么说了,那我确实得好好再去想想法子。”他拱了拱手,翩然而去。 卫铭身影彻底不见,江月方松去一口气,刚要重新吃饭,彦璋看了她一眼,又道:“你随我来。”江月看看喝了一半的小米粥,再看看提起衣摆转身而行的纪大人,心里呜呼哀嚎,连忙捡了两个馒头追过去。 到单独住的院子里,彦璋才疑惑道:“江月,你和卫大人是怎么回事?昨夜发生了什么本官不知道的?” 江月偷偷瞄了他一眼,支支吾吾道:“大人,昨夜、昨夜……卑职偶遇卫大人,他说……” “他说什么?”彦璋脸色不悦。 他这么一盘问,江月耳根子滚烫,瞬间烧到双颊,蹭的一下子都红了。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含糊说道:“卫大人说虽然卑职不是女子,他心里都有卑职……”话说到最后,她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满脸涨得通红,像是能滴下血来。 此等荒诞之言,彦璋闻所未闻,实在是突破他的固有认知,彦璋不禁狠狠震住! 待反应过来,他一拍案桌,喝道:“真是胡闹!你跟随本官出来,就是这样……”后面的那些词都不好,彦璋顿了顿,咽下口中的话,又问:“那……你是怎么想的?”——他倒没察觉自己管的有些宽了。 察觉到对面那人莫名怒意,江月缩了缩脖子,连忙回说:“大人,卑职万万不敢有别的心思!而且,卑职是堂堂七尺男儿,听了这话只觉是羞辱,怎还敢有别的想法?” 彦璋闻言,不由一怔。他看了眼战战兢兢的江月,拧了拧眉,默然叹道:“你自己出去买个手炉,省得本官说出去的话穿帮。” 这一回江月的头垂得更低了,她嗫嚅道:“大人,卑职没银子……” 彦璋默了默,掏出银子放在案上,道:“这些你拿去,就当是……上回你帮本官推按淤血的辛苦费用。” 给她银子,居然还要找个理由!江月抿唇浅浅一笑。她走上前也不拿银子,只是将握在手中的一个馒头递给彦璋:“大人,卑职瞧您还没用朝食,就拿了两个馒头过来。” 那馒头白乎乎的,在她手心里握着,还冒着热气,有股别样的魔力。 彦璋接过来,默默咬了一口。入口有些甜,他又恍惚咬了第二口。这回有点噎,彦璋正想喝口水,没想到旁边就递过来一杯茶。 “大人,请喝茶。” 彦璋循着声抬眸看过去。只见袅袅茶烟后面,一双眸子特别的亮,就那么灼灼地盯着他,像是沙漠星空下璀璨的星子,引得人想要一探究竟……彦璋愣了一愣,微微垂眸,道:“放桌上吧,你拿了银子就出去……” “不急不急。”江月却这么回道。彦璋又是一愣,抬眸望着她,不明所以。 江月将茶搁到他跟前,又利落地挽起袖子:“大人,让卑职瞧瞧您的伤势吧。听贺大哥说,您伤得还是挺重的,卑职的手法虽比不过大夫,但也不赖。” 彦璋不答,只是默默摇头。 “大人,这回不用您再付银子的。”江月冲他眨了眨眼,俏皮笑道。 彦璋心念微动。他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人,唇角嗫嚅了会儿,有些话终究没问出口,只是道:“那有劳江衙役了。” “您客气什么?”江月笑道,“大人,您先吃着,我去外头吃个馒头就过来。”说着,她摇了摇手里另外一个馒头。 彦璋连忙起身,走到一旁的桌边倒了杯茶,递给她,道:“你就在这儿吃吧。” “那怎么行呢?” “……和本官不用这么生分。” 江月笑了笑,这才坐在一旁,就着热茶啃馒头。她边吃边问:“大人,咱们这次去临安府查什么案子?” 彦璋坐到她的对侧,说道:“浙江的海防图泄密,圣上大怒,要咱们过去走一遭。” “这不是咱们大理寺该管的吧?都察院的人呢?”江月疑惑道。 “起初确实不是咱们管的,可临安守备何忠明突然一把火死了……” “啊?那是何忠明做的?” 彦璋摇头:“不好说。” “这人都烧没了,咱们还能查什么?” “查什么?”彦璋蔑笑,似是而非道,“查个陛下心安。” 这莫名其妙的话,江月不太懂。她默默吃完馒头,这才道:“大人,劳烦您宽衣。” 彦璋这一回自己动手了,因为让江月伺候他宽衣,实在别扭的不行。他也没有全脱,只是解了半边衣衫。江月低头看了一眼,讶然道:“大人,您这伤得不轻,我再去打盆热水来,先替您敷一敷。” 彦璋心头一暖,正要说不用,江月依旧跐溜一下子窜出去了,再回来手里端着个热水。江月绞了帕子,又盯着他的伤处查看。彦璋莫名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接过去,敷在右肩。 江月在旁边无所事事,于是又问起临安的事:“大人,那何忠明的事棘手么?” -- 第53页 “嗯,有一点。”彦璋顿了顿,偏头看向身侧那人,淡淡解释道,“那个何忠明原是我爹的部下……” 江月“啊”了一声,惊道:“大人,那这事儿会牵连纪将军吗?” 彦璋盯着她,怔了怔,忽然似笑非笑道:“你对我爹倒是挺关切的?” “那是!纪大将军是盖世英雄,卑职一向钦佩的很!而且……”江月无不得意道,“我爹当年也是纪将军的手下呢。” “你爹?”彦璋好奇道。 “嗯……”江月将敷在肩头的帕子拿下来,背过身去再绞了一遍,“只可惜我三岁那年,爹爹战死沙场,就是十五年前和吐蕃那个……” 十五年前玉门关布防图泄密,魏军大败,死伤无数……彦璋自然知道这场仗,他忽然想到玉门关外江月离开前的那个磕头了…… 彦璋怔了怔,抬眼望过去。 江月正好回过身,将新绞的热帕子仔细敷在彦璋的淤血处,这才站在一旁,侧过身,悄悄揉了揉眼。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立在那儿,瘦弱无依,令人心疼…… 彦璋静静看着,默默抬起手……最终,只拍了拍江月的肩膀。隔着冬日厚厚的衣服,他依旧能感觉到手掌下那人的肩头纤细柔弱…… 许是许久没有人这么安慰过自己,江月眼圈彻底红了。她低头道:“让大人见笑了。” 彦璋一低头,就能看见她在逞强。心口像是被什么挠过一样的疼,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只好笨拙地说:“你下次缺银子,本官可再……借你一些。” 江月破涕而笑:“那我少不得要云娘多腌几条鱼,好来孝敬大人。” 见她笑了,彦璋心口松了松,才缓缓坐下。江月利落上前,替他熟练地推拿起来。 那双手在肩头游走,惬意又温热……彦璋顿了顿,终于道:“这一趟去临安府,你离卫铭远一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这文我越写越爱,让纪三的纠结和无耻还有挣扎越来猛烈吧,咩哈哈,谢谢亲们的支持,么么哒! ☆、救美一事 这一日下午,彦璋一行从济宁府出来,换了官船继续往南。 临上船前,江月从驿馆灶间要了好些干草灰,偷偷摸摸躲屋子里缝了几个布袋子。她这会儿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想到在船上,两眼一抹黑,江月便忧心忡忡,连纪大人交代她去买的暖手炉都忘了买。 直到上了船,见到卫铭立在那儿,好整以暇地冲着自己笑,还摇了摇手里的鎏金暖炉,江月才想起此事! 她不由吓出一身冷汗,身形免不了畏畏缩缩。 彦璋淡淡瞥了江月一眼,眉心拧了拧,道:“江月,你随本官过来。” 江月“哦”了一声,跟着彦璋往上面走。 卫铭的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打了转儿,又落在码头上送行的众人身上。他倚在船畔,抿唇浅笑,还特别招摇地冲底下挥了挥手。卫铭看着前面,边挥手,边问后面跟着的贴身护卫邢端:“纪三的功夫怎么样?” 一派喧嚣之中,邢端回道:“看样子是有伤在身,要不要……属下去试试?” “试试?做什么要试?”卫铭笑得花枝招展,“他这次是骑虎难下,够烦的了。不去临安吧,圣上对他们纪家不放心,;可到了临安,呵,也不是好事。——他们纪府三个领兵在外,这一回又打了胜仗,圣上早就想借机敲打了……还算纪三识相,回来安安分分当个大理寺少卿,查查案子打发时间,陛下才能心安呐。” “那属下?” “静观其变,看看到了临安,他能查出什么名堂……”卫铭懒洋洋回身,往自己房间去。彦璋的品级比卫铭大,现在住的自然比他要舒适。卫铭斜眼打量了一会儿,撇撇嘴,钻进自己的屋子。 彦璋房里,他拿出一个圆乎乎的小银炉,推给江月:“喏,拿去,省得穿帮。” 江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惊道:“大人,你怎么知道卑职忘了去买啊?” “哼,”彦璋冷哼一声,没好气道,“那驿丞说你来来回回光往灶间跑了,只惦记着吃,哪儿还记得本官的吩咐?” 又发脾气! 江月缩了缩脖子,道:“大人,卑职……”后面的话实在不好解释,她便将彦璋之前给她的银子掏出来,搁在案上,又垂着手立在一侧。 彦璋摆摆手:“拿了下去。”也不知是说银子,还是说暖炉。 江月只提起桌上的银炉,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没想到这暖炉堪堪一握,实在是无比称手合适。江月稀奇道:“大人,您从哪儿寻来这么适合卑职的暖炉?” 彦璋抬起眼帘,望了望她的手,又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冷冷道:“你又想多了!下去吧……” 江月道了声谢,将这暖手炉子仔细地放到包裹里,向纪大人作了个揖,这才告辞。 这官船分了好几层,江月这样无品无级的,自然住在最底下。她往底下走时,就见卫铭倚在门前,探头探脑地打量。江月脸色当即冷下来,口中称道:“卫大人。” 卫铭点点头,道:“江衙役,彦璋让我想别的法子向你赔罪,我想了想,还是问问你要什么?” “卑职什么都不要!”江月冷冷拒绝,又拱手告辞。 望着江月的背影,卫铭邪邪一笑,问身后那人:“这人怎么样?” -- 第54页 “身形瘦弱,脚下无力,拳脚功夫很差。”邢端如实道。 卫铭略一沉吟,笑道:“反正船上无所事事,你不如找个机会去试一试他。” “试他?”邢端不解。 “给本大爷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啊!”卫铭翻了个白眼。现在的日子无聊地要命,也就逗逗江月还有点意思。何况,纪三对江月好得……有点不一般,那就更有意思了! 在船上,江月一天到晚没什么事做,再加上肚子时不时疼,她索性窝在自己舱中,乐得清闲。只每日上午,与贺远一起去纪大人那儿应卯,顺便查探大人的伤势。 一路风平浪静。待行到淮安时,运河上明显热闹起来——漕运府衙就设在淮安,故而过往船只多了起来,有漕运的,还有各门各派的,一时鱼龙混杂,吵架斗殴之事层出不穷。因为他们是官船,河上也没人敢惹他们。 这日夜里,江月突然腹痛如绞,浑身冷汗涔涔。她知道月信到了,忙将准备好的布条拿出来……一切收拾妥当,江月又给自己灌了个暖炉。这暖炉,她平时舍不得用,也就这时候才小心拿出来。 暖炉捂在小腹,热意滚烫,透过中衣,渗入到肌肤纹理之中,又顺着血液流到全身。她一下子便觉得身上暖意融融,连腹痛都缓解下许多。江月满意地喟叹一声,闭上眼,快要重新进入梦乡,倏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 江月陡然睁开眼,只见眼前寒光一现。她连忙偏头一闪,顺着船舱翻坐起来。再定睛一看,一个着黑衣之人立在跟前,左手执一柄长刀,冲她当头砍下来! 江月拿手里的暖炉一挡,又将暖炉顺势仍过去。那人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江月得空,连忙翻下床。 和这人勉强斗了几招,她便完全落入下风,江月连忙呼号喊人。偏偏她住的是船舱最底下,又是最里面,此刻风大浪急,外面也是闹哄哄的,不知发生何事,她喊了好几嗓子,根本没人过来。江月不由着急起来,试图往外冲。 那人又是一刀横在她跟前,誓要将她困在这狭小的船舱里。江月灵巧一躲,堪堪避过刀锋,却又随着船舱一晃悠,直接摔在地上! 江月腹痛难忍,现在身子被撞得半边发麻,眼见着又是一刀砍下来—— 她已无力再躲,正待要认命时,那黑衣之人突然被踹飞在地。江月一愣,就见外面赶来个人,正是卫铭!他阔步上前,又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趁着这空隙,江月勉强起身,避在一侧。 在卫铭的攻势之下,黑衣人渐渐落了下风,为了摆脱卫铭,他一个飞身又擒住江月,刀架在她脖子上面,步步往后退。卫铭还来不及“紧张”,江月抬肘直接往黑衣人胸前狠狠捣去。黑衣人吃痛,将她往前面一推,江月便跌到卫铭怀里。江月心头一慌,下意识推开卫铭—— 而黑衣人又顺势将手中的长刀掷了过来—— 两相一遇,卫铭被江月推开,而江月胳膊上却白白挨了一刀! 那刀极快,江月半边袖子被割开,现出一道猩红的伤口,狰狞极了,不过须臾,鲜血汩汩而出。 卫铭愣了愣,连忙上前,慌道:“江月,你怎么样?”待看到那道伤口时,他面色怔住,喃喃道:“你受伤了?” “卑职无碍。”江月淡漠回道。 她偏头一看,只见中衣衣袖已经划拉开,半条雪白的胳膊露在外面,衬得那道猩红的伤口越发明显,实在……江月连忙捂住伤口,侧过身去。 卫铭回过神,拧眉道:“不对,血腥味很重,你还有哪儿伤了?” 闻听此言,江月脸色不禁一红,她连忙说:“卑职只有胳膊伤了……” 卫铭不信,还非要拉着她往外走:“我那儿有金创药。” “卑职随身带着药了,还请大人速速离开。”江月死活不动。 见她这样固执,卫铭语气软了软,说:“你这伤口太深,得绑绷带,我帮你。” “不敢劳烦大人!” 卫铭无奈笑了:“我又不吃了你。” 江月蹙眉,挣了挣胳膊。卫铭连忙松手:“哎,你别动啊,一动就出血,得赶紧止住!” 江月立在那儿,低着头,冷冷威胁道:“大人,您速速离开,卑职就止血。” 她一脸的倔强,卫铭根本没办法。他愣了一瞬,终无奈道:“好吧。”说罢,提步往外走。 江月好似得了大赦,他前脚刚走,后脚就将门阖上了。 听着关门的声音,卫铭一个人立在外面,面色怔忪,他想到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江月推他的一下子,心里说不出的……暖和。 江月却不停感慨自己倒霉,她怎么喊破了嗓子,只喊来一个卫铭呢? 将割坏的衣服袖子扯下来,江月又掏出随身带的药瓶,她一口咬下瓶塞,撒了点药粉在伤口。那药粉渍的厉害,江月疼得龇牙咧嘴,闷头直哼哼,不消片刻,脸上便渗出豆大的汗珠。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谁?”江月问道。 “我是卫大人身边的,给江衙役送药来。” 听见是卫铭,江月就头疼,她毫不客气地拒绝:“不用,我已经好了。” 那小厮没再答话,只看了看一旁的卫铭。卫铭默默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回上面去。 正当江月纠结如何绑伤口时,外面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江月眉头一皱,难得恶声恶气道:“卫大人,我已经睡下了!” -- 第55页 外面的人默了默,道:“是我。” 男人沉稳如水的声音传来,江月耳根子忽然莫名一烫,她声音小了许多,道:“纪大人,卑职已经睡下了。” “开门。”外面那人只是如此命令。 江月看了看自己裸~露在外的胳膊,羞得面红耳赤,她坚持道:“大人,卑职真的睡下了。” 谁料话音刚落,门砰地一声,被用力推开! “大、大、大人……”江月傻傻愣住,待反应过来,她转身护住自己的胳膊。 船舱内昏暗,随着江月的动作,彦璋便看到一条雪白的胳膊。他微微一愣,道:“刚刚外面撞到其他的船,听说你伤了,我过来来看看。” “不用,不用。”江月摆手连连推辞。 那人却根本不理她,只坐到她身边,拽过她的手臂,仔细垂眸观察伤势。 江月吓了一跳,急急起身,捂着胳膊,侧身对着他,大喝道:“大人!”语气又羞又恼,面色红得能一并滴下血来。 彦璋怔了怔,他放下药瓶,拱了拱手,起身而走。 江月羞愤的只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熙大小姐、唐七炫还有bb的地雷,让你们破费啦!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自作多情 翌日,船停在淮安府。 江月正好奇不知发生何事时,贺远过来寻她,道:“江兄弟,你胳膊受伤,咱们去城里,找个大夫仔细包扎一下。” 江月这会儿腹痛又胳膊痛,她实在懒得走动,于是摇头:“算了,我不下船。” “纪大人特地吩咐靠岸,就是想让你去瞧瞧伤……”贺远解释道。 陡然听见纪大人的名号,江月怔了一瞬,耳根子就蹭的发了烫。一想到昨夜昏暗灯下,那人垂眸盯着自己胳膊的安静模样,她心里没来由地发慌。胳膊上的伤处,昨夜胡乱缠了一下,现在还有些疼,江月道:“那就去瞧瞧吧,别辜负纪大人一番好意。” 他们俩走上甲板,江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可这儿只有忙碌的船家,并无其他人在。她也不知自己想看什么,只是微微一怔,又随贺远一道下船。 码头上,贺远去打听附近的医馆,江月立在一旁等着。 行到这南北交界之地,她就察觉到深深的寒意了。这里的冷不似京城。京城虽冷,却也只是冷在脸面上,这儿的冷,湿湿绵绵的,一点点浸润衣衫,再钻进骨子里。江月不过只站了一会儿,寒风一吹,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不得不将灰色棉袍裹得再紧一些。 “江衙役,我送你去医馆呀。”旁边悠悠冒出卫铭的声音。 真是阴魂不散! 江月磨了磨牙,转而向一旁马车里的人拱手:“不敢劳烦卫大人,卑职走过去就好。” 卫铭大清早起来,命小厮雇了车,干巴巴在这儿候着,当然不是听江月拒绝的。他又死皮赖脸道:“你这胳膊全是因……我而伤,还是送你一程吧。”想到昨夜,江月为了他,奋不顾身挨了那一刀,他心里便像是吃了糖一样的甜。 江月若是知道卫铭的心思,定会送他“自作多情”四字。现在不知道这心思,想到昨夜他出手救了自己一回,江月忍下心底的厌恶,难得没有冷下脸,只是恭敬拒绝。 那边厢贺远正好回来:“江兄弟,前面两条街有个医馆,咱们去那儿吧。” 江月点头,可她刚走上一步,小腹便惴惴难受,根本迈不开腿。不过少顷,她的额心就沁出密密的汗来。因为失血的缘故,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现在连红殷殷的唇都蒙上了一层白色。江月下意识地捂了捂小腹,又极快放下,硬生生忍下这一阵腹痛。 见江月身形一滞,卫铭一开始只当她胳膊上的伤口突然作痛,可见她去捂肚子,他不禁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难道是……吃坏了闹肚子? 贺远亦连忙问她怎么了。江月缓过劲来,无力摆手道:“贺大哥,我没事,咱们赶紧走吧……” “二位,稍等。” 一旁的卫铭又说话了。 江月眉心微蹙,并不想理会这人。她提步就要往前去,偏偏卫铭跳下马车,拦住她跟前,道:“你有伤在身,我让人请个大夫来,这样最好不过!”他说完这话,又状似无意地埋怨了彦璋几句,“凤英他就是心思粗,考虑不周,居然还让你这病人四处走动……” 听他这样说纪大人,江月心底有些不快。纪大人有可能是不大周到,可他心思也算细致,就说他送她的那个暖手炉子吧,便是极为称手的,还有他三番四次借故给她银子…… 思及此处,江月回道:“卫大人此言差矣。纪大人有那份心思,卑职就感激不尽了,而且,卑职伤的是手,腿脚还能动,不敢劳烦卫大人。” 见她坚持如此,卫铭不理她,只是转脸望向贺远,道:“贺衙役,本官说的对吗?” 贺远知江月不喜眼前这人,可江月的身子确实不易多动,他顿了顿,回道:“确实如此。江兄弟,你有伤在身,还是赶紧回去歇着,我去请个大夫来!” “不必!”卫铭一笑,抬手止住贺远,偏头吩咐另一边的小厮去了。那小厮溜得极快,贺远想追也追不上了。 看着眼下情形,江月只得冲卫铭拱手道了谢,又回船上去。 她一回身,就见到一身青衫的纪大人立在船头。他们之间隔得远,江月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也不知他在看什么,可她总觉得那人的视线就定定落在他们三人这儿,淡漠如常。她刚回望过去,纪大人便转过身,往旁处去了。 -- 第56页 看着那人离开的挺拔背影,江月怔了一怔。 她想去跟纪大人道个谢,可不知为何,她觉得纪大人今天对自己,突然冷淡许多,完全不像前几天……难道是昨夜拒绝他的好意,又惹到他了? 她实在是弄不懂纪大人的心思! 江月心思重重地回了自己船舱。不过片刻,卫铭领着一个老郎中过来,后面还跟着邢端和另外一个小厮。这船舱很小,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便显得有些挤。江月道:“劳烦卫大人先回避一下!” 卫铭“哦”了一声,无比自然地吩咐后面的人:“你们都出去。”邢端并另外一个小厮立刻噤声出去,卫铭冲江月笑:“这下宽敞了……” 江月脸色沉了沉,冷冷道:“大人,您留在这儿也不大方便……” 卫铭没讨到什么便宜,还无端端又被嫌弃一次,他只好灰溜溜出了舱门。沿船阶而上,他见刚才走了的彦璋又在外面,卫铭上前拱手见礼:“少卿大人。” “敬晖客气。”彦璋淡淡一笑,还是疏离客套,说完,不动声色地往他后面瞥了瞥,又倏地收回视线,不着一点痕迹。 卫铭搭话道:“凤英,你我难得来淮安府,咱们不如去尝尝淮扬菜?这儿的蒲菜是一绝……” “可这蒲菜是夏季的物什,冬天哪儿有?”彦璋随口应付道,心思俱在旁处。 卫铭心底偷笑,又信口胡诌道:“确实是稀罕物。可江月说想吃清淡的东西,既然是她想吃,那我定要费心替她寻一寻……” 彦璋闻言,明显怔愣住。 从卫铭口中听见江月的名字,而且不是寻常的“江衙役”,而是亲昵的“江月”二字,还有,江月居然对卫铭说她想吃什么……这一切都令他意外非常! 少顷,彦璋看向卫铭,淡淡笑道:“我手底下的人,怎么好劳烦你费心?” “怎么能算费心呢?”卫铭连连摆手,“既然是她提的,我自然是愿意。就好比刚才,她说疼得走不了,那我就去请个大夫来,为她做这些啊,我心里高兴的很!”他边说边抬眼觑彦璋的脸色,见那人脸上的笑意彻底滞住,他心底更觉好笑,纪三你就装吧,看看你忍到何时。 彦璋的脸色稍稍一凝滞,转瞬又抿起唇,笑道:“还是敬晖有心。” “这又算什么呢?”卫铭冲他笑,又道,“昨夜我奋力救她,纯粹是误打误撞,能让江月对我敞开心扉,那也是极好的……” 彦璋听到这儿,终微笑地拱拱手,提起衣摆,急匆匆地回屋去。 卫铭的那些话,令他满心不快。彦璋胸口闷闷的,很不对劲。可是,那些不对劲过去之后,他不禁又很迷茫。他与卫铭置那些气做什么?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他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 彦璋看着手里的书,又懊恼地丢开。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卫铭得意地在船头溜达了一圈,正好迎出那个老郎中,他询问道:“里面那位如何?” 老郎中摸着胡须道:“官爷只捋起袖子给老夫看了一眼,刀口不深,按时换药就好,至于……” “至于什么?”卫铭好奇道。 老郎中道:“官爷的下腹滞坠,面色发虚,倒是……需要调理调理。” “下腹滞坠?”卫铭重复了一遍,疑惑道,“什么意思?” “老夫瞧那位官爷时不时用手捂小腹,想必是腹中有阻滞,我想要把脉,他也不让,只暗地里观了一下面相。” 卫铭眉头皱了皱,心念一动,又仔细回忆昨夜之事。光这么一想,他就有些心惊了! 昨夜,江月露出来的那段胳膊雪白,连套了袜子的那双脚,都是小小巧巧的,似乎比秀安堂的姑娘还要纤细! 这个念头一起,他彻底怔愣住…… 江月身子不便,也不好多动,于是在舱里呆着,坐在床上无所事事。 床头摆着的,是昨夜遇袭时她顺手拿来挡刀的暖炉。那个暖炉上面留下个狰狞刀痕,样子也被巨大的力道压扁了。江月拿起来,捧在手心里,只觉万分可惜。她心想,这个值不少银子呢,就这么被自己拿来挡了刀,若是纪大人知道了,定该生气…… 想到纪大人,她脸色红了红,又暗忖,是不是该去谢一谢他的好意?不然,他只怕又要生自己的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jinjin、缄默以献的地雷,让亲们破费了,感谢感谢!这文我知道比较艰难,数据也不好,我一直很感谢大家的支持,绝对不会弃坑的,大家放心吧! PS:纪大人就是太闷了,所有心思都放在心里,哎,我决定了,下一本的男主必须强取豪夺! ☆、不差分毫 江月想着要去给彦璋道个谢,可是腹中痛的厉害,她好容易忍过这一阵,勉强爬起来,将自己收拾干净方才往外走。熟料刚走到甲板上,就碰到卫铭那厮,她那好看的眉眼当即沉了沉,却又不得不应付,“卫大人。”她拱手道。 卫铭这一次没有像以前那样闹她,只是傻傻盯着江月看了几眼,又撇开脸。 他这样挺反常的,江月心中虽然好奇,却也少不得松去一口气,她忙顺着道:“卑职告辞。” “哎,你去哪儿?”卫铭突然又开口留她。 江月步子一滞,百般不愿地回道:“卑职今天还未去纪大人那儿应卯……” -- 第57页 又去纪三那儿? 卫铭心头隐隐有些不平衡,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江月袍子底下的皂靴,见那双鞋子和自己的大小无异,他心里有疑,这会儿含糊道:“那你赶紧去吧……”可江月真的拔腿往那儿走了,他又出声喊住她。如此反复,江月好奇不已:“大人还有事?”卫铭这会儿才扭扭捏捏上前,负手道:“你想吃些什么,本官去置办?” 江月根本受不起卫铭这份礼,她也不想受,于是连忙摇头推辞:“卑职什么都不想吃。” 卫铭早知道她会这么说,所以,他此刻也不生气,只是走上前,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吃个枣吧。”他说着,才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又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江月手里—— 正是一颗水灵灵的冬枣。 枣子能补血益气…… 跟宋书待久了,江月脑子里不由自主蹦出这六个字来,她闹了个大红脸,还强撑着问:“大人,您这是何意?” “本官没有旁的意思。不过前些天经过山东,山东的大枣有名,本官命人带了些,今日拿个给你尝尝鲜……” 他这话丁点都听不出破绽,江月松了口气,又拱手道谢,这才往纪大人房里去。 卫铭视线仍旧落在她那双皂靴上头,待身影彻底不见了,才冲后面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行到纪大人房门前,见两扇门紧阖着,江月心里突然没来由地紧张起来,连带着脚步也变沉重许多。其实,她还是挺怕里面这位阴晴不定的纪大人的。一想到纪大人莫名其妙的怒意,她就有些发憷,一时间便有些犹豫。 彦璋本是在闭眼假寐,可听见那道熟悉的脚步响起,一点一点由远及近时,他就慢悠悠地睁开了眼,凝神听外面的动静。 那人停在外面,似乎用脚尖蹭了蹭地板,然后,又在门前踱了个来回…… 他都能想到外面那人纠结的脸,彦璋默默叹了口气。待听到那脚步声窸窸窣窣,似乎要离开,彦璋一愣,故意出声道:“谁在外面?” 江月刚想走,就又被迫顿住步子,她不得不朗声回道:“大人,是我。” 里边安静一会儿,道:“进来。”他的声音总是沉稳如山,可今日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江月推开门,走了进去。 室内烧了碳,里面暖意融融,彦璋仅着一件单薄的青衫端坐在案前,视线低低落在手边的卷宗上,是一派安静悠远之姿。 江月暗忖:“自己又打扰大人办公,还望大人别发脾气就好。”这么想着,她缓缓上前,拱手有礼道:“大人。” “有事?”彦璋听见她的声音,方微微抬眸,扫了眼江月。见她胳膊活动日常,他便又低低垂下眼帘。 “大人,卑职听贺大哥说,是您让船靠岸,又让卑职去治伤。卑职特来谢过大人的恩典。” 彦璋冷冷“嗯”了一声,道:“你有伤在身,早点下去吧。” 可江月没动,他好奇地抬起一双长眸,疑惑道:“还有事?”这一次,他的视线落在江月脸上,不由微微怔住。她的脸色有些虚,还有些白,似乎是失血过多……他再看江月手里攥着个东西,圆滚滚的,似乎是个枣子?彦璋心中存疑,却没说话,只等江月开口。 江月搓了搓手,支支吾吾回道:“大人,昨夜卑职遇袭,一顺手就、就拿您的暖炉挡了一刀。” 这算什么事,还值得她这么敬畏? 彦璋抿唇浅浅一笑,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人没事就好”。他顿了顿,望着江月又问:“有没有留心昨日伤你的那个人?” 江月摇头,赧笑道:“大人,您也知道卑职的眼风、耳力都不行,根本瞧不出什么名堂来,而且,这人故意左手使刀,就是想藏拳脚套路……” 听她这么自贬,彦璋心头发笑,有心安慰几句,没想到江月接着问道:“大人,这人昨夜抹黑上船,为何你们都没看见?也没听见我的动静?” “昨夜突然撞了两条小船,外面闹哄哄的,一时根本没留意到底下……”彦璋慢慢解释,忽然,他顿住了,也只是一瞬的功夫,旋即又勾唇微笑,“你回去吧,这事不用放在心上,好好养伤才是正事。” 难得听纪大人这么软言软语,又见他笑起来如沐春风,江月心里只觉软乎乎的,她也憨憨笑了两下。拱手告辞之际,忽听纪大人又唤住她,“大人,还有什么吩咐?”江月疑惑道。 彦璋抬手指了指她手里的东西,好奇道:“淮安不产冬枣,你这从哪儿来的?” 江月便将刚才遇到卫铭的事又说了一遍。见纪大人的脸色越来越沉,她的声音也就越来越低,到最后,就根本不敢说了,只偷偷打量纪大人。 彦璋沉了沉气,不悦道:“本官不是告诉你离他远一些么?难道因为他救了你一命,你便对他青眼相看?” 这话意思奇奇怪怪,而且明显又在发脾气,江月撇撇嘴,就有些委屈了。 “大人,卫大人确实于卑职有恩,不过一个枣子罢了,卑职不吃还不行么?”她赌气般地将枣子放到彦璋案桌前,又拱拱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这便是生气了? 看着桌上滴溜溜转的大枣,彦璋挠了挠头,忽然觉得他话好像又说重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起身将那颗枣丢到河里,又抽出悬在一侧的佩剑,随手耍了个剑花。 -- 第58页 江月回到自己船舱,正要推门而入,忽然,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是个仔细的人,离开前通常会在门口撒些干草灰,现在这草灰上头,分明有个男人的脚印…… 她心头一跳,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粗粗打量了一番,见没什么异样,才缓缓走进去。 江月将自己的物什拿出来,见里面被人翻过又小心翼翼放回去,试图摆出一模一样的来,她心里咯噔一下,便知糟糕了,有人在查她! 是谁? 入夜,卫铭斜斜靠在软榻,邢端板着脸立在一旁当门神,而另一个小厮,则俯身对着卫铭耳边小声说话。小厮还没说完,卫铭就太过震惊,他睁大了眼问:“你说的是真?” “千真万确!江衙役房里有……姑娘家用的东西,还有,那双替换的靴子里缝得很厚……” 卫铭心头一跳,还是忍不住再三确认:“你没看错?” “小的眼睛再拙,那东西可不会认错!” 卫铭怔了怔,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只觉酣畅淋漓。他确实不在乎什么男女之别,江月是个男的,他也认了,只想将她压住身下好好享用一回,可现在陡然变成个女的,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他怎么不高兴?江月生的那么好,若是换成女子的装扮,还不知有多好看呢!如此一来,卫铭更想好好疼惜她了。 他光这么想着,底下便有些受不住,可这船上什么都没有,他又不能贸贸然去找江月,这会儿便让邢端和小厮都出去,靠着一双手替自己泻火。 邢端知道卫铭要做那种事,他也不便多逗留,于是就回自己住处去。 可刚推开舱门的一瞬间,他就查觉出一丝不对劲了。凭着身体的本能,他堪堪往右一歪,恰好躲过一柄剑。 舱内极黑,邢端看不清来人,却能感觉到那剑的剑风极快,又准又狠,根本容不得他多做考虑,邢端亦抽出随身的佩刀。右手提着一挡,刚刚卸去剑尖上的韧劲。 他喘了一口气,压低声问:“谁?” 黑暗中,那人不答,只是一声冷笑,寒意刺骨。 邢端知道来者不善,于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努力应付。 这舱室本就不大,再加上很黑,如今他二人就像两道幽灵一般,在里面无声缠斗。 来者的功夫不弱,邢端拼的有些吃力。和鏖战时间久了,他却也发现对方右手持剑的力道并不足,还有些疲态。他心中窃喜,于是专攻对方右路。对方也不避也不让,甚至还诱他到近前来。 待邢端真到了近前,那人的手腕轻轻往上一挑,使巧劲挑开迎面直刺过来的的长刀,不带邢端喘息片刻,他又提剑上前—— 邢端骇然,只当要命丧当下,熟料只听嘶的一声,衣衫破裂,下一瞬间,他的胳膊吃痛。 邢端知道自己伤了,连忙后退几步,生怕对方再追过来。 谁知道那人也不追,只是收住手里的长剑,将一旁的火烛点亮。 陡然亮起,邢端眯了眯眼,下一刻,便彻底滞住。 只见晕黄的灯光下,显出一张清冷如霜的脸。那人剑眉星目,气势骇人,剑尖上还滴着他的血。 彦璋冷冷望了他一眼,这才寒着一张脸拂袖而去。 邢端心里七上八下,不敢耽搁,连忙捂着胳膊去找卫铭。偏偏卫铭正要到那要紧关头,突然被人打扰了兴致,不免恶声恶气。待看清邢端胳膊上的伤口时,卫铭吓出一身冷汗来,底下就软了—— 邢端胳膊上的伤,和江月胳膊上的,真真是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这便是纪三对她的袒护…… 作者有话要说:  说真的,纪大人在我脑海里,就是这样一个形象,虽然闷,但是维护起人来,那也是绝不含糊!嗷嗷嗷,想走宠文路线,我要赶紧让纪大人开窍,咩哈哈!!! PS:再给自己打个广告,如亲们喜欢,欢迎替某元的现代文捧个人气,如不喜,咱也不强求哈,谢谢!纪大人的难兄难弟→_→ ☆、临安一案 自从发现有人来翻过自己的东西,江月一直很忐忑。担心自己身份暴露,又担心其他。可这之后居然一切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从淮安到临安的这段日子,她过得极为舒坦。且不说纪大人免了她的日常应卯,只让她安心养伤,就连卫铭和他那一众小厮都没有再出现。 江月好奇到底发生了何事,可也乐得躲在船舱里养身子。 那边厢,卫铭也被迫躲在房里。他虽然气不过纪彦璋的嚣张,但又无可奈何——他打不过人家啊,谁知道纪彦璋会不会发疯,再来给他一剑! 原先在京城的时候,他仗着与首辅刘廷和的大公子刘成木交好,光明正大地从大理寺带走犯人,抢纪彦璋的功劳,又或者联合王晟故意使坏。可当时,卫铭他们联合起来再怎么暗地打压,纪彦璋都是默默忍下去。他万万没想到,纪三那么隐忍的一个人,居然会为一个丫头出面…… 那丫头模样标致,他也早就看上了,可他现在不敢动。卫铭深深觉得,自己如果再惹江月一次,那邢端的伤就会挪到他的身上! 烦,真心烦…… 卫铭愁眉不展,很不高兴。 见自家公子这样纠结,随行的小厮在一旁悄声问他:“公子,纪的身上明显有伤,要不要属下再带几个人一起去……” -- 第59页 “蠢货!”卫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挑眉嫌弃道,“纪三这是成心警告,他心里门儿清,肯定也防着咱们呢,你还想往他手里送把柄?” ——卫铭这次来临安,表面上是随大理寺查海防图丢窃一案,暗地里,则与刘成木商量好,过来监视纪彦璋,捣捣乱,顺便揪出他的错处。到时候将那些错处递到都察院,都察院再一纸折子告到陛下那儿。陛下问责下来,彦璋也只能活生生受着。谁让纪家和刘家一直是死对头呢? 卫铭叹了口气,无奈叮嘱道:“咱们在船上安分一些,等到了临安,”他顿了顿,嗤笑道:“到了临安,咱们再使劲给他添乱。对了,届时再将‘那位’弄过来,让本公子好好疼一疼……纪三不是要护短么?我偏要气死他,看那人没了清白,他还愿不愿意护着!” “公子,还是别太意气用事,咱们在外,贸贸然得罪纪……只怕不容易收场……”邢端捂着胳膊劝他。 “哼,”卫铭冷笑,“这回是上头要动纪府,咱们就是顺水推舟的事,又能在刘首辅面前讨份功劳。何况,上回父亲丢火铳的事,还是刘首辅出面摆平的,也算投桃报李了。” 邢端面露难色。他和纪彦璋交过手,所以,他此刻心里不免有些不安。 可卫铭摸着下巴笑,只安心等到临安再继续折腾。 且说船行数日,到了临安码头,一众人终于下船。 彦璋的品级最高,他头戴乌纱,着绯色圆领官袍走在最前面。在这烟雨蒙蒙的江南,这副打扮狠狠削去了他的凌厉,衬得整个人平添了几许儒意,像个书生。 江月一众衙役则落在最后。 穿过人群的缝隙,江月的视线落在最前面那人的身上。见纪大人身形挺拔,气宇轩昂,步履稳重,再对比落后一步的卫铭,江月忽然万分庆幸自己是纪大人手下,只觉与有荣焉,脸上增光不少。 走在一众衙役里,她的腰杆不觉挺了挺。 前面几位大人坐轿子,江月诸人行在两侧,跟着往驿馆去。到了驿馆,她本以为要歇个脚,熟料刚放下包袱喝上一口茶,贺远就过来敲门,说是纪大人喊他们一道过去。 江月与贺远行到纪大人独住的小院里,里面那位刚刚换下官袍,像是要出门的样子。他们正要问是何事,那边厢卫铭也领着他的人过来了。 卫铭先看了眼江月。这些天夜夜在梦里的那张脸真实出现在眼前时,他的脸不禁有些发烫,身子亦有了些燥意。卫铭移开视线,笑着向彦璋作揖:“少卿大人,有何吩咐啊?”语气里不免有些阴阳怪气,何况,他原本想去临安城逛逛,再吃一顿好的,现在突然被彦璋打断,心里难免有气。 彦璋淡淡一笑,道:“郎中大人,现在请你过来,是为了商议海防图失窃一案。” 听到他这么公事公办的态度,卫铭顿了顿,故作恭敬:“下官听从少卿大人安排。” 他们这次来为的是浙江海防图失窃一案。浙江全省的海防图,是放在总兵衙门里的,独一份,却偏偏没了。浙江提刑司派了大量人手调查此事。他们刚刚在何府找到图,那边厢何忠明就在守备府里自焚而亡,还留书一封,说此事是他做的,无颜再见任何人,所以自戕谢罪。 陛下让他们过来,就是要他们查清楚何忠明偷海防图背后的目的,又或者谁主使。 彦璋大概讲完之后,又问卫铭有何想法。 卫铭呵呵笑:“少卿大人,下官这次出来,皆听命于你,大人吩咐下官做什么,就做什么。咱们刑部的人任大人差遣。”卫铭说完话,他身后那几个刑部的差役一并如此附和,只是说话的时候不约而同都带了些敷衍的神色。 “既然如此,那劳烦郎中大人领着人先去总兵衙门查探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丢的。”彦璋也不客气。 卫铭笑了笑,率刑部的人领命下去。 待他们走后,贺远问道:“大人,我们去哪儿?” “咱们去找何忠明的母亲。”彦璋顿了顿,偏头望向江月,说道,“你今日暂且不用去,留在驿馆将卷宗再看一遍。” 他这算变相让江月留下养伤了,江月知道纪大人的好意,可她胳膊已经好了,肚子也不疼了,于是急巴巴道:“哎,大人,卑职伤都好了……” “真好了?”彦璋表示不信,挑眉望着她。 “好了好了!”江月头点的跟鸡啄米似的,又抡了好几圈胳膊。 这模样实在傻!彦璋抿唇笑了笑,低低“嗯”了一声,命贺远去吩咐官驿备马。贺远要走,彦璋又急急忙忙唤住他,改口让去备辆马车。 “马车?”江月转而想明白了,纪大人这是怕她的伤口没愈合好,她心里一甜,又连忙道,“大人,贺大哥,卑职可以骑马,咱们骑马快些,也方便一点。” “不急。”彦璋摆手,宽慰道,“今天没旁的事,咱们去何母跟前转一圈问问情况。另外,有些事,路上我要单独向你们两个交代。” 江月这才接受下来彦璋的好意。贺远走后,这屋里只剩他二人,彦璋没有开口,江月便觉得太过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跳。 她垂着眼,低低看着自己脚尖,只等着贺远回来。忽然,一直坐着的彦璋起身绕出书案。江月微微抬眼看他,就见那人也是朝自己过来的,她不觉一愣。 -- 第60页 彦璋却只是笑:“那日本官丢了你一颗枣,今日赔你两个……”他说着,摊开手,递到江月跟前。 男人的手掌很大,还有薄薄的茧子,沉稳,有力,让人安心。 两颗枣圆溜溜地躺在上头,像两个挤在一处的胖娃娃,还滴着水,想来是洗干净的。 江月见状,不由哧哧笑了,“卑职可不敢多要……”她捡起一个,脆生生咬了一口,旋即点头冲彦璋笑,“大人,这枣真甜,您快尝尝。” “是么?”她笑得也很甜,彦璋眉梢微微上扬,垂眸咬了一口手里的枣。入口甜津津的,果然能够润得通体舒畅。只这一口,彦璋眉眼舒展开,最是清峻。 江月三两下吃完,又望着他,问道:“大人,还有么?给贺大哥尝尝?” 彦璋闻言,眉头不可见地皱了皱,轻笑道:“你对每个人都不错啊……” “那是自然。”江月根本没听出其中的深意,她话匣子打开后,又摇头晃脑掰着手指头数,“贺家兄弟,还有孙大哥都挺照顾我的,还有衙门里……” “吃完就走吧。”还不待江月说完,彦璋侧目看了她一眼,就没好气地打断了她。 察觉到纪大人又开始莫名其妙发脾气,江月收住话头,又不甘心地撇了撇嘴。 三人坐在车里,听着外面大街上的熙熙攘攘,彦璋沉了沉心,正色提醒道:“贺远,江月,这次刑部的人跟咱们一起出来,并不是想像以前那样捡漏抢功劳,他们只是要盯着本官,想挑错处,但凡本官吩咐的,他们必然是全力敷衍,甚至是拖后腿。所以,你们更要得力一些,本官不希望你们两个还来敷衍我!” 听了这话,江月心头一凛,连忙与贺远齐声道:“卑职不敢。” 彦璋倚在车壁上,再未开口,只垂眸思量待会儿的事。 原来的浙江总兵方贤因结党营私一罪被皇帝给免了。如今的总兵曹逵才坐镇浙江一年多,却已经吃了两回败仗,偏偏他为人好大喜功,这一回海防图被窃一事,他早就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彦璋并不喜欢他,也知道查不出来什么,所以留给卫铭去处理…… 至于何忠明此人,他原本是父亲手底下的部下,彦璋曾见过一次,为人五大三粗,却是一个心思细腻之人。后来,他的原配难产死了,何忠明就调回临安当守备,之后也未再娶,只尽心侍奉着自己的母亲…… 这样一个人偷海防图,做什么? 彦璋安静蹙眉。 江月偷偷望过去,见那人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也渐渐开心担心起来,这事牵扯的深,她知道纪大人肯定极难办…… 作者有话要说:  到了临安,就是奸~情开始的地方,哇咔咔,某元写文几乎没节操……你们懂得~~ 但是!!!周六我要去外地参加同学婚礼,不一定会更新,大家别等,如未更新,周日回家之后,我会更一个大肥章,这周在活力榜,逼得我不得不活力,泪目 谢谢大家的理解与支持,群mua~ ☆、醒酒汤药 何忠明的老母亲原来是与他一道住在守备府的,现在出了那种事,她又没有旁的亲人,就与一个老仆暂住在个小院子里。 马车行到巷子口,再也进不去,江月他们只能下车往里走。 听说又是官府的人,何母当即冷下脸,拄着拐棍喝斥:“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做出那等混账之事,我早和他恩断义绝。” 这便是送客。 平时只有彦璋摆脸色的时候,熟料他今日还没开口,就被人给轰了出来,一时脸色难看至极。江月看在眼里,忍不住偷笑,被彦璋一瞪,她便默默咽了回去。 “大人,怎么办?”贺远问。 “再去守备府。”彦璋转身吩咐,又独自一人在前头走得极快,让人追都追不上,想来刚才的窘迫还在。 没想到惹不起的纪大人还有吃瘪的时候,江月看着这人的背影,只觉万分好笑! 何忠明任临安守备时,一直住在守备衙门的后宅里。彦璋一行到的时候,新的守备还未上任,衙门里空空荡荡,没什么人在,而所有的公文也已经被带回提刑司。有个管事的带着彦璋他们往后院去,一边走,一边解释何大人住在哪儿,那把火又是从哪儿烧起来的云云。 那把火烧了好几间,烧得最厉害的,莫过于书房,里面什么都没了,就剩四堵被火燎黑的墙。 彦璋问管事的失火那天究竟发生些什么,管事的回道:“那日何大人回府之后,就将自己锁在书房屋子里,再没有出去过,也不让旁人过来。待提刑司的人查到前头,翻到那海防图,这儿也已经烧起来,而且火势太大,根本来不及救……” “这么一点功夫,火势怎么会窜这么大?”彦璋摸着墙问。 管事的挠头:“那天风势很猛,一般人都靠近不了,就靠着一盆一盆水……” 彦璋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觑眼看手下两人干活。贺远矮着身子,正沿着墙根儿一点点用银签子挑开看,而江月则四处走走,仰着头看,又时不时摸一摸墙壁,再放在鼻尖底下轻嗅,露出凝思的神色。 彦璋移开视线,这才继续问道:“谁跟何忠明走得比较近?” 那管事的这次直接叹气:“大人,何大人他生前从不与人多交际,所以,根本没什么相熟的。他前几天似乎还与总兵大人吵了一架,回来不痛快,又是喝酒又是骂人……” -- 第61页 “为什么事而吵?”彦璋淡淡问道。 “这小的哪儿能知道,大人就是这个脾气,天王老子都不怕。”管事的憨憨一笑,又趁机溜须拍马,“纪大人,何大人倒是极佩服纪将军的,常跟小的们念叨在纪将军手底下的事……” 他说得正兴起,彦璋冷冷瞥了他一眼,管事的自知失言,连忙噤声——这何忠明是偷窃海防图的要犯,怎么能跟纪将军扯上关系呢?想明白这一层,管事的不禁又吓出一身汗,这次马屁真是拍到马蹄子上了…… 一行人再次上车,彦璋挑了挑眉,定定望着二人,意思不言而喻。 贺远先禀道:“大人,那书房打扫的极其干净,唯独有一处有这些东西,您瞧瞧。”他说着,将揣在袖口中的一张纸打开,里面是刚才从墙角处扒拉出来的灰,只是这灰迹与一般的不太一样。 “草灰?”彦璋捏在指尖,轻轻捻了捻,垂眸细瞧。 “大人英明。” 书房里有草?谁放的?助涨火势? 彦璋心里掠过这几个疑惑,他拧了拧眉,低头不语。 那边厢江月也道:“大人,卑职也有一事要禀。”彦璋转眸望向她,一派鼓励之色。江月心中微微有些欣喜,她道:“大人,卑职发现西侧墙上的火势撩的最高,也是熏得最黑,卑职刚刚仔细在西侧墙上摸过,有一路地方,似乎有桐油的味道……”她边说边将手指递到彦璋跟前,“大人,您闻闻?” 摊在眼前的手指尖尖,纤细如葱,大概是常年辛苦的关系,指腹上面稍有些皴,并不如烛火下那么白皙,却别有一番动人的心境。 彦璋深深一嗅,除了若有似无的一阵香意,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实话实说,江月有些失望,收回手,肯定道:“卑职怀疑有人故意泼桐油,然后……”蓄意纵火! 彦璋并不接话,只垂眸视线落在指尖的草灰上,眉心紧蹙。 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车轮吱呀吱呀的声音。 他们回到驿馆,去总兵衙门查探的卫铭也已回来。他回禀的,自然是卷宗里的那套说辞,没什么新意。彦璋闻言,微微一笑,作揖道:“敬晖辛苦。”那边也说:“不敢不敢,还要少卿大人多费神。”他边说话,眼梢往彦璋后面瞟。唇红齿白的一个妙人就立在那儿,他想得辛苦啊…… 察觉到这道视线,江月心里不快,她悄悄往彦璋身后躲了躲。与此同时,彦璋斜斜往前走了一步—— 这么一来,恰好挡住那道探究的视线。 这个场景未免有些眼熟,卫铭一时怔愣住。他想到秀安堂莫名其妙失踪的那个兰香——除了与纪三一起出现的两次,卫铭后来再去,就根本没有见过那个兰香的牌子,他问刘嬷嬷,刘嬷嬷只是说兰香被人赎身走了…… 难道,江月真的就是那个兰香? 就是满室旖旎之中,那个脚尖勾着绣花鞋一荡又一晃的姑娘? 想到那画面,卫铭心尖儿上微微勾起一道波澜。 他一直怀疑纪三究竟知不知道江月女儿家的身份,现在看来,他觉得纪三应该是知道的。就那样,他们俩只怕……早就苟且了,难怪纪三对江月这么袒护与照顾!哼,知人知面不知心,兔子还不知窝边草呢! 卫铭心尖上的波澜又变成了一股无名业火,他心里不大痛快。 可转念一想,江月清白没了倒也不可惜,瞧她勾着绣花鞋的模样,只怕……能将人伺候的舒服!不,还是我来伺候她好了,毕竟,她替我挡过一刀呢……瞧纪三那不冷不热的样子,只怕在床笫之欢上,也是个闷葫芦…… 卫铭心里想着这种不堪入目的心思,脸上却一直笑:“凤英,晚上临安知府说要替咱们接风洗尘,咱们一道过去?” 彦璋点点头,回头让贺远与江月先行回去休息,另一边卫铭却打断他的话,道:“让他们一并去吧,人多热闹。” 江月心里叫苦不迭,只怕着纪大人赶紧让他们走。彦璋亦摇头,冷冷说道:“都是些没眼色的,让他们自在去吧。” 江月和贺远顺势拱手告辞。卫铭视线落在江月身上,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架势。待人彻底不见了,他才恍然大悟,讪讪笑道:“让凤英你瞧笑话了……” 其实,他就是说给彦璋听的,想故意怄气。 彦璋岂能不知道这人的花花心思,他淡淡一笑,心头却是狠狠一震。 连卫铭这厮都瞧出了自己不堪的心思? 待到无人之处,一道剑眉颦眉,凌厉的视线难得混沌,彦璋心头很乱。 他其实也搞不懂自己,大丈夫何患无妻,为什么非要在乎个男人?他这二十多年,心里想的都是行军打仗,从未认真思量过男女之事。他知道家里想将他凑与大嫂的表妹婉雯凑成一对,可他心里从来没有欢喜过,期盼过……他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个男人? 若是被爹娘知道,只怕会打死他! 是夜,临安知府在城里鼎鼎有名的画舫之上宴请他二人。几人互相见了礼,依次坐定。酒过三巡,临安知府色眯眯道:“不瞒二位大人,咱们的江南女子比之京城,多一份婉约清秀,更像是水做的,不如二位大人品评一下?” 彦璋微微蹙眉,刚要出声拒绝,就见一群婀娜多姿、穿得不多的姑娘走进来。一时间桃红柳绿,香风细细,这室内也随之热了许多。彦璋不喜这些,他有心要逃,但一想到先前自己对江月那种诡异的心思,推辞之词又徐徐吞了下去。 -- 第62页 勉强看看女人吧…… 彦璋身侧坐了两个,左边的那个专门倒酒,右边的则轻轻搂着他的胳膊,笑道:“公子,奴家伺候你喝酒?” 女子温柔的气息悉数落在耳畔,彦璋却心如止水,他默默抽出胳膊。 那人愣了愣,掩面笑道:“公子,你既然不喜欢这样,那喜欢奴家怎么伺候?” 喜欢怎么伺候? 这六个字未免太过旖旎,彦璋鬼使神差想到一双手,那手曾在他肩头轻轻揉摁……算是伺候么? 倒是极舒服的…… 想到这儿,他心神不免一荡,可旋即又被他生生摁下去…… 还是多看看女人吧…… “随便吧。”彦璋支着头,淡淡说道。 他冷着张脸,模样却还是丰神俊朗,有种别样的味道,惹得姑娘们欢喜不已。右边那姑娘旋即贴过来,殷勤道:“那公子先喝了这杯酒?”她一手举着酒盏,递到彦璋唇边,轻轻一送—— 男人喉头微动,勉强咽下去一杯酒。 “公子再喝第二杯?”这一回,这人直接倒在他怀里,媚眼如丝。 彦璋垂眸,正好看到女子起伏的柔软。他尴尬移开视线,扶着她起来,冷冷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这儿不要。” “公子,可是奴家做错了什么?”那两人齐齐跪下。彦璋摇头,那二人又央道:“让奴家留下吧,不然嬷嬷要罚了……” 彦璋本不想再与其纠缠,可想到那个利落英气的身影,他默了默,勉为其难道:“留下吧。” 对面的卫铭留心这儿的动静,不由微微一笑。纪三果然是个不解风情的,可苦了江月!他啧啧摇头,搂着身畔两个姑娘门去旁的房间。而那位临安知府却是急吼吼地亲上了。彦璋自斟自饮到第二杯酒,见那人已经将姑娘的裙子捋起来,露出交叠的小腿……雪白,不堪一握。 可他觉得,这还不如江月的胳膊白…… 思及此处,彦璋心头一阵慌乱,只觉无地自容。他匆匆告辞,直到走到大街上,才稍安定下来。彦璋没有乘马车,而是慢慢走回去。行到驿馆后面,穿过月门,正要往院子里面走时,他的步子不由滞住。 只见院中树下立着一个人,身形长挑纤细,干净又爽利,还带着勃勃英气。 彦璋只当自己喝酒喝多了眼花,他悄悄退后一步,躲在月门后,偏头往院子中间看去—— 那抹身影还在。 皓月当空,江南的空气湿润又清冽,他深深吸了好口气,腹中热意渐渐散去,他才提步上前,淡淡问道:“你怎么来了?” 江月被唬了一跳,一抬头见是纪大人,旋即正色道:“大人,卑职有一事要禀。” “何事?”彦璋揉了揉太阳穴,定定望着她。他也不进屋,只与她一并立在枝影婆娑的院中。 清辉洒下来,落在二人身上,别有一股子出尘的意味。 “大人,桐油味道极重,如果是有人故意往里面泼,应该有人闻到才对啊……卑职想不通,难道整个守备府的人鼻子都不好使了……”她嘀嘀咕咕,全都是正事,彦璋颦眉,突然打断道:“明日再说吧!”语气并不好。 江月怔了怔,倏地,一阵酒香窜过来,她关切道:“大人,您喝酒了?” 彦璋“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转身坐在一旁的石头椅子上,一手轻轻在石桌上轻叩。 江月又是一怔,旋即恍然大悟:“哦,大人,卑职去给您煮点醒酒的汤。” 彦璋倒是没有拒绝,又吩咐道早去早回。可她走后,他的眉心又默默拧起来,一脸迷惘。他只觉越发看不懂自己了…… 江月去得快,回来的也快。回来的时候,她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是碗汤,还冒着热气。“大人,趁热喝。”她俯身将托盘搁到彦璋跟前,又将小碗递给他,极其细心提醒道:“小心烫口。” 彦璋接过来,也不喝,只侧目望着眼前这人。 “大人,还有旁的事?”江月不解。 “苦么?”彦璋淡淡问道。 原来是担心这个……江月笑眯眯道:“灶间正好有干草,我一起煮了,不会苦的。” 彦璋瞥了她一眼,道:“你先尝一口。”说着,他用勺子舀起一口,递到江月嘴边。 这一回江月耳根子刷的便红了。她干巴巴笑着推辞:“大人,这不大好,您自己喝……” “没什么好不好的,你……” 彦璋还没说完,江月转身就走,“大人,灶间有些蜜饯,我拿来给你。”她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到月门外。袅袅热气之间,彦璋垂眸,将那勺醒酒汤慢慢喝了。其实真的不苦,可他心里有点苦。 江月这一回磨磨蹭蹭,过了许久才过来,除了一小盘蜜饯,手里还多了两个柑橘。她将蜜饯放在石桌上:“大人,压压苦味。”说着,又将柑橘放在一旁,“大人若是觉得还不舒服,可以吃个橘子,橘皮挺香的……” 想得倒挺周到!彦璋斜斜瞟了她一眼,视线落在柑橘上,又揉了揉眉心。 江月认命地拿起一个柑橘,替他仔细剥起来。 “坐下吧。”彦璋旁边还有个石椅,他颔首示意。江月没有动,彦璋又道:“坐吧,我还有些事问你。”江月这才乖顺坐下:“大人,何事?” “我记得有一回你身上带着几块橘子皮,有何缘由?” -- 第63页 江月垂下头,将橘皮一点点剥下来,又仔细捡起橘子瓣上的白丝,她笑着说:“没什么缘由,卑职就是稀罕。” “没有缘由?”彦璋挑眉,明显不信,当时那几块橘皮滚下山,江月的脸色恨不得要跟他拼命,怎么可能会没有缘由? “你莫唬我……说说吧,就当给我醒酒。” 想到宋书还有那段莫名的心境,江月稍稍有些窘迫,她浅浅笑了笑,道:“那橘子是卑职一个从小到大的玩伴送的……” “你心底喜欢那个人?”彦璋脱口而出道。 江月大惊失色:“大人莫胡说!” “我没有胡说……”彦璋抬起手,指着她小巧的耳朵,笃定说道,“你提到那人,耳根子都红了,不是喜欢是什么?”他心里莫名不痛快。 江月气急,将剥好的橘子丢到托盘上,转身就走,却被彦璋一把拽住胳膊。她赫然回头,正要挣扎,就见那人微微仰面望着她。那张清冷的脸上有一丝迷惘,眸子里也覆上一层朦胧。江月彻底怔住。不过须臾,彦璋将另外一个柑橘递到她手里:“拿去吧,今日早些歇着,明日去何母那儿查查。”又是一派公事公办,江月松了口气,忙不迭跑了。 他缓缓松开手,又偏过头,端起一旁早就凉掉的醒酒汤,一勺一勺喝起来。待听不见那人的脚步声,他才觉得嘴里苦,心里也苦,于是吃了一瓣江月剥的橘子……这一回更是苦中带酸。 彦璋默默叹气,自己真是喝了酒,办了糊涂事…… 翌日,江月起得很早,她到灶间看看有什么吃的,刚刚转了一圈,就看到彦璋过来。想到昨夜那种尴尬事,她连忙塞了个包子,转身往外走。与彦璋擦肩而过时,她拱了拱手,就要往外去。 彦璋拦住她,道:“去哪儿?” “去何母家啊……”江月觉得纪大人在没话找话。 彦璋顿了顿,终于道:“昨夜纪某唐突了……” 江月干瘪瘪地哈哈笑,摆手道:“不唐突,不唐突,大人喝多了嘛,卑职明白的。” 彦璋脸色微微一沉,江月心道不妙,赶紧跑出去。结果一出门,恰好撞见从轿子中下来的卫铭。两人陡然遇见,都是一愣。卫铭道:“这么早,去哪儿?用过早饭了么?”江月点头正欲离开,卫铭又悄声道:“你一个……还是小心些。” 江月脸色一白,心头一阵慌乱。想到那个查她东西的人……江月死死盯着卫铭,不说话。 她这个样子,卫铭又不舍得欺负她了,于是道:“去吧,小心为妙。” 江月慌不迭逃了,她觉得这一个两个都可怕,心头实在惴惴不安。 到了何母院子旁,她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一个女人说:“大娘,今天想吃什么?我买了……” “滚!”这一声中气十足,不比昨天赶他们的低。 江月心头发笑,又假意路过虚掩的门口,往里一看—— 就见一个挽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在里面,模样怪可怜的。 江月等那位出来,又跟了一段,这才上前,禀明身份。 那人眼眶微红,福了福身,将自己的身份说了。原来,这人是个寡妇,姓李,开馄饨铺为生。听江月问起何忠明的事,她抹着泪道:“官爷,我确实仰慕何大人,可我也看出来何大人心里只有他的亡妻……” 这种事情,江月不知该如何安抚。待李氏抹完泪,她才接着问:“你知不知道何大人出事前,有什么奇怪的举止?” 李氏皱了皱眉,道:“何大人从不信鬼神之说,可出事前却去了一趟城外的昭熙寺……” 昭熙寺? 江月微一沉吟,向李氏打听那昭熙寺的去处,不待回去禀报彦璋,她跨上马直奔而去。 昭熙寺在临安城西,香火并不旺盛,但胜在清幽,许多人常会来寺中小住。 江月骑马到了山下,再沿级而上。到山门前,见到个扫地的小沙弥。江月道明来意,那沙弥就领着她往里走。 寺中清幽,这个时候还没什么人在,只有一股隐隐的腊梅香,沁人心脾,好闻的很。江月深深一嗅,只觉得神清气爽。她跟着小沙弥到了一间禅房。禅房里简朴,她环顾四周之际,忽听后面有脚步声传来,江月一回头—— 就被人打晕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额滴神,今天两篇文一共奋斗了9k,码得手指都快残了,替自己撒个花~~希望这个肥章大家能满意,你们造吗,大人他心里苦啊!!! 谢谢bb扔的地雷,感谢!谢谢各位支持的亲,么么哒~ 卫铭:月月快来,渣渣愿意伺候你呀~~不像某人! 某人:滚! ☆、榆木疙瘩 入夜,彦璋从提刑司回到驿馆。他今天去提刑司看海防图失窃案的各种物证,又和提刑司使吃过晚饭才回来。 驿丞提着灯走在前面,彦璋不远不近跟着。穿过月门,见自己独住的小院冷冷清清的,他的步子不由一顿。视线滑过那方石桌,昨夜二人坐在那儿的情形便越发清晰起来,而最清晰的,却是提及青梅竹马时那个悄悄绯红的小耳朵…… 彦璋收回视线,淡淡问道:“江月……回来了没?”也不知道来禀报案情,该罚! “江衙役早上出去,到现在还没见人影。”驿丞如实回道。 “还没回来?”彦璋微微颦眉,有些惊诧。去何母那儿查探应该花不了太长时间,会不会遇上什么事?他的拳脚功夫那么差…… -- 第64页 彦璋默了默,转身往江月住的屋子去看看,熟料迎面遇上急急忙忙跑过来的贺远:“大人,江月还没回来,她骑的马倒是回来了……” 闻听此言,彦璋心头咯噔一下,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真的出事了? 他怔愣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更的梆子声,彦璋回过神,连忙摁下那些纷杂的念头,提步往马厩去。 江月今日骑得那匹官马此刻正拴住一边,马蹄子不安地刨着,好像受到什么惊吓。 彦璋冲贺远颔首,贺远会意,当即蹲下身检查马蹄,彦璋则仔细查看旁处。绕到后面的时候,马尾正好撩起,他看见马尾上夹杂着个小果子。彦璋用指尖小心捻下来,对着一旁的灯盏细瞧。 这果子紫中带黑,放在鼻尖底下轻嗅,居然浮动着一股清幽的梅香。他之前从未见过这东西,于是问一旁提灯的驿丞认不认识。 驿丞辨认一番,回道:“大人,这是龙葵果,临安城只有城西的昭熙寺山脚底下有一些。” 昭熙寺? “那是什么地方?”彦璋继续问道。 “这昭熙寺很小,香火并不旺,但胜在清幽……”驿丞介绍道。 听完驿丞的话,又打听了如何过去之后,彦璋将江月的马绳解下来。 “大人,天色已晚,就让卑职去吧。”驿馆门口,贺远极力劝道。 “无妨——”彦璋冷面如霜,贺远还要劝,他径自踩着马镫一下子跨坐上去,比平时更添一分凶悍与不容置疑。 驿馆门口的动静有些大,卫铭走出来,好奇道:“凤英,怎么了?” 彦璋垂眸,视线冷冷拂过他,面无表情道:“手底下的人不见了,我出去找找。” ——他手底下总共带了两个人过来,如今贺远站在旁边,除了江月还能是谁? “那我也派些人出去。”卫铭有些着急起来。一个姑娘家,这么晚了还不回来,不会出事吧? “随便!” 彦璋也不看他,只狠狠抽了一鞭子,往城西飞奔。 纪三脸色虽然一直冷着,可卫铭知道他是真的紧张,他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卫铭也想在江月面前表现表现,可一对上纪彦璋那副万年冰山脸,他就觉得自己根本插不进去。卫铭撇撇嘴,转身回屋。回去的时候,他的屋子窗边停了只信鸽。取下鸽子脚上的信笺,卫铭越看,眉头皱得越厉害,武之这是什么意思?要拉拢纪三? 他才不要呢! **** 此刻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夜色清冷如水,倾泻下来,润着彦璋的心,冰冰凉凉。他又狠狠抽了几下鞭子。出城门,不消片刻,就到昭熙寺山脚。 天色已经全黑,四周黑黢黢的,只有层层叠叠的树影,连鸟鸣都没有,像无声的鬼魅。 彦璋冷冷颦眉,抬眼往山上看去,又顺手将马拴在一旁的树上。俯身之际,他发现这棵树的树皮上有些磨蹭,而树旁有几株灌木,彦璋揪了一把枝叶过来一瞧——果不其然,是紫色的小果子! 看到这些,彦璋心头愈发沉重。 江月曾来过这里,她将马拴在树上,自己上山,那么,谁将马放走?她人又去了哪儿? 这些念头纷纷扰扰,一道剑眉蹙得越发紧了。 昭熙寺果然不大,连和尚都没几个。彦璋禀明来意,接待他的小沙弥面色稍稍滞愣,才道:“确实有个施主来问过何忠明一事,可他……已经走了。” “走了?”彦璋冷冷挑眉,凌厉的视线落在那人脸上,满是探究。他缓缓道:“怎么走的?” “贫僧领着那位施主到禅房,就去喊方丈过来,没想到贫僧与方丈到的时候,那位施主已经不见踪迹了……” “你们的方丈呢?” “下山做法事去了。”回的滴水不漏。 彦璋眼睛微微眯起,眸光闪了闪,他道:“劳烦带我去禅房看一看。” 二人行到先前的禅房。彦璋抬眼四处打量,倏地,又侧身端详那个小沙弥。男人的一双眼如鹰隼,死死盯着那个沙弥—— “他人在哪儿?”彦璋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格外让人心惊。 “贫僧不知道。”沙弥低下脑袋,头摇得跟筛子似的。下一刻,对面那人的手已经扼住他的喉咙,小沙弥挣了挣。他却还是先前那句话,“人在哪儿?”每说一个字,他的手就扣得紧一些。到最后,沙弥已经喘不过气来,脸憋得紫红,慌不迭地朝旁边的厢房指去。 彦璋冷哼一声,松开手,又急匆匆往隔壁去。 隔壁禅房的门紧闭,彦璋立在门口,一时间竟有些不敢推开这扇门,因为,他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 可最终,还是吱呀一声,门开了—— 满室清辉,和旁边那间无异,唯独多了一人睡在榻上。 那人正是江月。可彦璋瞧着,却又觉得不像。他平时见到的江月,总是束着男子发髻,干净又利落,可现在,榻上这人乌发散下来,柔柔地归拢在一侧,有些滑在被子上,有些顺着中衣落到里面,平添了许多柔意。 月色下,睡颜安稳又美好。 这一瞬间,彦璋没有动,也没有喊醒这人,他只是坐在榻畔,垂眸静静看着。 露在被子外的脸并不大,瘦瘦尖尖,没什么肉。一双眸子闭着,睫毛像把小扇子,而曾碰到过他脸的那张唇,说不出来的诱人,引得人心尖儿痒。 -- 第65页 彦璋移开视线,见几缕调皮的碎发粘到额头上,他抬手将那些碎发轻轻拨拢了耳畔。触到耳垂的刹那,指尖颤了颤,他又惶惶然收回手,不敢再多任何触碰了。 仔细替她掖好被角,彦璋又出门去。那个小沙弥还瘫软在那边,彦璋厌恶地踢了他一脚:“究竟怎么回事?” 沙弥吓得颤颤惊惊:“有个大爷说,这是送给施主的大礼。” “谁?” 沙弥仓惶摇头:“贫僧不知道。”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这也是那人交代的,说是看看施主能否看出端倪。” 彦璋的手紧紧攥了攥,忍下揍人的冲动,回到隔壁。 那人依旧安宁地睡着,彦璋探了探她的鼻息,喊了几次,又拍了拍她的肩,可江月依旧不醒,彦璋知道她中了迷香。 江月的外衫挂在一侧架子上,彦璋拿过来,正欲替她穿戴好。可视线落在那张好看的脸上时,他又一时怔愣住…… 将外衫叠好,彦璋连人带被子一起打横抱在怀里。 如此一来,那人的脸就蹭在他的胸前,柔软的头发扫落下来,微痒。彦璋垂眸,看着怀里的人,手里紧了紧,就这么将人抱下了山。 到了山脚,他又将人扶到马上侧身坐好,他旋即跨上马,从后面拥着,一路快马加鞭回驿馆去。 路上风大,怀里那人似乎有些冷,就朝温暖的地方依偎过来,那张小脸更是埋到了他的胸口。 隔着衣衫,那种怪异的感觉传来,彦璋的心突然跳得特别厉害。夜色安静极了,他此刻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如雷,又如战鼓。 不受控地,他扯了扯马缰,放缓马速,一手虚搂着怀里的人,一手牵着缰绳,慢悠悠往回溜达。 被褥底下,她的腰似乎也特别细,是不是真的太瘦了一些? 彦璋低低垂下眼帘,望着怀中的那人,心窝里的那种悸动一次比一次强烈,强烈的,没有了理智,而是满满的罪恶感。 因为,只要一俯身,就能吻上她的发丝,可是,他万万不能…… 彦璋收回视线,默默叹了口气,又扬起一鞭子,飞奔回城。 到驿馆门前,他先行跳下马,顺手又将江月横抱在怀里。驿馆里人多,他不敢再细瞧,只目不斜视地往里走。其他人听见动静,齐刷刷出来,见到这副模样,不禁愣了愣。 视线冷冷拂过众人,彦璋淡淡道:“江月中了迷香,快请个大夫来。”他一脸的寒色,众人自然不敢往旁处想,一时间去请大夫的请大夫,烧热水的烧热水,忙碌异常。 卫铭见彦璋回来,还抱着裹着被子的江月,他不觉微微一怔,没问其他,只屁颠屁颠地跟过去。到了江月房中,彦璋将人放在床上,仔细掖好被角,才退到一旁。卫铭看在眼里,更觉奇怪: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苟且啊?如果已经……纪三怎么会这样抱着江月回来,如果还没有,纪三他到底在想什么?这种好机会,居然白白浪费,真是榆木疙瘩!哎,他是不是还不知道江月女儿家的身份?如果知道,以纪三的品性,也不会这么抱着个姑娘……卫铭偷偷打量彦璋,似乎越发肯定这个念头,这么一来,他心里又有些窃喜…… 不消片刻,大夫就被请了过来。 掐了人中,又探了鼻息,大夫无奈道:“这位官爷吸入迷香太重,睡上一觉,明日醒不过来,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结果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江月就睁开了眼。 微微一动,后脖颈痛的要命,她龇牙咧嘴嘶了一声,正要坐起来,忽然有人敲门。 “谁啊?”江月没好气道。 “……是我。”他的声音像是沾染了清晨的露水,清凉,又有些喑哑。 江月穿好外衫,忙不迭爬起来开门。天光微亮,就见纪大人立在门外。 “大人,你怎么来了?” 彦璋默了默,道:“练完剑,路过看看你……的伤势。” 江月瞟了眼外面刚泛起鱼肚白的天,心道:“不愧是纪大人,这般勤勉刻苦,难怪功夫这么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长夜漫漫,纪大人心里的纠结,你们懂么? 谢谢亲们的支持,我真的太感动啦,么么哒~~最近用眼过度,眼睛有些疼,这章粗糙了,等我明天再战! ☆、威胁之言 因为彦璋来得突然,江月头发根本来不及没梳,这个时候还是柔柔滑下来,拢在一侧,正好垂到胸口。 彦璋视线随之落在发梢处,又默默移开,见江月睡眼惺忪,很是困倦,于是说道:“你再睡会儿。” 江月却毕恭毕敬拱手:“大人,卑职昨天……” 知道她想禀报昨天的事,彦璋摆手止住她:“这事等你休息完了再来回禀。”态度颇为坚持。 这一瞬间,江月心头热乎乎的,不由咧嘴浅笑:“谢过大人关心。” 彦璋微微颔首,这才转身离开。 他这一走,江月才注意到纪大人发间、肩上还有衣摆各处都有露水的痕迹,她不由怔住,内心腹诽道:“这人到底练了多少时辰的剑啊?怎么身上露气这么重?不知道肩上的伤怎么样……” 且说彦璋回到院中,让驿丞送了热水过来,在屋里添上碳,这才将衣袍解开。袍子上沾染了露水,微微有些湿,他顺手搭在一侧的屏风上,又脱去里头的中衣。胳膊稍稍动一动,他的肩伤就开始发作,疼得刺骨。 -- 第66页 这伤只怕是养不好了…… 彦璋默默叹了口气,跨到盛满热水的木桶中泡一泡,祛祛周身的寒气。 卸去一桩心事,他只觉轻松不少,此刻倚在桶壁上,疲惫地阖上眼。在腾腾热气之下,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梦里纷纷扰扰,来来回回,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平平如也的胸前,垂下的一袭乌发虽然柔顺,却毫无起伏…… 彦璋心头一跳,慌忙睁开眼。那一瞬间,他原本清亮的眸子里瞬间浮上一层水汽,氤氲,迷蒙。 倏尔,又黯淡下去…… 抿着唇,彦璋胡乱擦了擦身子,落寞地躺回榻上。 那边厢江月睡了个囫囵觉起来,一下子发现许多问题,不由赫然大惊。比如,自己昨天是怎么回来的,再比如,这床干巴巴地被子又是从哪儿来,还有,哎,怎么自己头发也散了,难道…… 她心头怦怦地跳,连忙背过身,小心地解开中衣—— 看到胸前绑的粗布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江月这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她爬起来将自己梳洗干净,又利落地盘了个男子发髻,用小巾束好,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熟料她正想去搜刮些吃的,外面就有人敲门。江月一开门,就见驿丞端了托盘过来。盘里是一碗香菇青菜鸡丝粥,还有若干碟临安这里的小菜。那青菜碧绿,香菇诱人,鸡丝滑嫩……这一幕看着人食指大动,江月咽了咽口水,告了谢,埋头努力吃起来。 听见她这边的动静,住在隔壁间的贺远过来打招呼:“江兄弟,醒了?” “贺大哥!”江月冲他笑,“昨夜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在昭熙寺晕了,怎么回来的?” 贺远这才将纪大人深夜去找她的事说了。 江月本来吃的有滋有味,可听着听着,她就搁下了勺子,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是纪大人昨夜去救的我?”江月不可置信。 贺远点头。 “我昨天是裹在那床被子里,被纪大人打横抱回来的?”江月指着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床被子问。 贺远仍是点头。 江月心里头咯噔一下,彻底惊呆——现在事实很明显,她被一个男人抱了一路,虽然隔着床被子,可……那也是抱着啊! 太丢人了……江月耳根子刷得一下涨的通红,她平日虽混迹于男人堆里,却从未做出这等出格之事…… 如果被娘知道此事,只怕要将她许给纪大人! 江月心尖一颤,更加坚定不能泄露身份,可貌似……卫铭那厮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了? 她挠挠头,隐隐觉得此事非常不妙,该怎么去堵住卫铭的那张嘴呢? 待用过香喷喷的早饭,江月精神头更足。她暗忖,昨夜的事虽然羞耻,可于情于理还是应该去跟纪大人道个谢……熟料走到纪大人的院中,两扇房门紧闭,不像有人的样子,难道出去了? 江月上前敲门,唤道:“大人?” 里面没人应,她又敲了一下:“大人?” 这一回里面有了些窸窣的动静,还传来个低低的声音:“进来……” 一如既往的沉稳,却又添了些喑哑。 江月微微一怔,强压下被里面这人抱过的尴尬念头,镇定推门而入。 室内温暖如春,彦璋披着外衫半倚在榻上,一手支着脑袋,难得的悠闲之姿。江月走进来时,他微微眯着眼:“何事?” “卑职是来谢过大人昨夜的救命之恩。”江月上前拱手有礼。 听她提到昨夜之事,彦璋指尖微颤,被她倚过的胸口亦有些烫的厉害。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定下心神,又唔了一声,问道:“睡过一觉,可好些了?” 江月回道:“卑职本就没什么大碍,刚用过早饭,已是神清气爽。” “嗯。”彦璋点头,依旧是清清冷冷的声音。 江月抬头望过去,见纪大人没有旁的吩咐,她正尴尬又犹豫不知该说什么好,另一边彦璋就吩咐道:“出去吧。” 见他眉心微蹙,不是很舒适的样子,江月想到之前的担忧,于是关切问道:“大人,可是旧伤又犯了?” 彦璋不答,只淡淡垂下眸子。 江月讨了个不快,悻悻拱手告辞。 可出了纪大人的门,她拧眉思量:看纪大人这样,好像还没用朝食,不如去厨房端碗粥过来,待会再帮他看看伤势,他救了自己一命,自己应该投桃报李的…… 这么想着,江月脚下步子快了许多,熟料刚走到灶间,她的身形不由滞住—— 此时卫铭的两个小厮在里面,其中一个嘀嘀咕咕:“咱们爷对那一位未免太好了,今天熬鸡丝粥,明天换花样是鱼片粥,还有这小二两的乌骨鸡,啧啧……卫铭太邪门了吧?”另一个随口附和:“是啊是啊,也没见爷对谁上心过……” 他们口中的“那一位”还能是谁? 江月的脸色惨白,一刹那,嘴里全是鸡丝粥的清香…… 竟然是卫铭? 江月并不觉得有任何感动,相反,很害怕,她害怕这人又在耍什么花样!她根本不愿承这人任何的情! 冷下一张脸,江月走进灶间,道:“两位小哥,劳烦给卫大人带个话,我不需要他的东西,至于花了多少银子,我补给他就是!” 那嚼舌根的两个小厮吓了一跳,根本没料到事情变成这样,连声说自己说错了,求江月别这样为难他们,又说若是被卫铭知道了,定然要一番责骂。 -- 第67页 江月冷冷撇开眼,依旧坚持如此。 没有旁的办法,其中一个小厮只能回去跟卫铭饼了这事。卫铭匆匆赶过来,不悦道:“江衙役,你这是何必呢?” “大人,卑职无功不受禄,绝不能要大人的东西。”江月一脸正色,誓要与他划清界限。 这便在两个小厮面前拂了他的面子,卫铭有些尴尬:“这是我愿意给你花的,你就安心收着!” 江月却不理他,从腰中掏出银袋子——里面是她攒了好久的银子——如今通通递到卫铭跟前,冷面如霜:“卫大人,您瞧瞧,这些够么?” 这便彻底扫了他的脸,卫铭俊朗的面容上一丝的恍惚,又难掩戾气。 他静静上前一步,江月便退后一步。 眼前这人闪躲的模样落在眼里,卫铭便觉忿然不平——他有这么可怕么?值得她这么躲?嗫嚅了嘴角,卫铭冷冷道:“我瞧你床头那个银手炉,不便宜,以你的俸禄绝买不起,谁给你的?凤英么?” 陡然被说中事实,江月惶惶然抬头,一双眼瞪得极大。 这便是猜中了!卫铭心尖上掠过一丝的疼,他冷哼一声,嗤笑道:“你愿意拿他的东西,用他的银子,难道……你已经是他的人了?”最后一句话,他是凑到江月耳边说的,只有他二人听见。 对江月而言,这无异是种侮辱,她的俏脸红一阵红白一阵,死死咬着唇,最后,嫣红的唇色都没了,双手紧攥着,恨不得给他两巴掌! 见江月这般气愤,卫铭心里竟升腾起一种诡异的快慰,他又是一声冷哼,依旧俯身附她耳边,悄悄说道:“你不如从了我,少受些苦?” 这等荒唐之言! “大人请自重!”江月怒目而视。 卫铭勾唇一笑,透着股邪意:“你不从我也无妨,一来,你身份自是瞒不住,二来,我听闻你还有个妹妹,叫做云娘?” 闻听此言,江月身子彻底冷下来,她死死盯着卫铭,愤怒,怨气,羞辱……齐齐涌上来,充斥着她的心,在里面四处乱跑,跑得江月此时只剩一个念头,便是与这人同归于尽! 卫铭不再看她,转身而走,剩那两个小厮将东西都撤走了…… 江月安静立着,等他们都走了,这才转身回灶间捡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往彦璋屋里去。 快到屋门前的时候,她终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朗声道:“大人!” 彦璋开门,见她手里又拿了两个包子,于是道:“进来吧。”可江月却不动,她只是立在那儿,低低说道:“大人,今日有什么事吩咐?卑职好赶紧去办……” “不急,你以后跟在我身边。”平静中又带着强势,让人不容置喙。 江月愣了愣,道了声“哦”,心底却在想,也不知还能跟大人多久…… 她正失神,就听对面那人突然问她:“江月,你怎么了?”江月一怔,那人又缓缓道:“谁欺负你,给你委屈受了?” 江月彻底怔愣住,她忽然有个念头,好想不管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这人也能替自己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太活力了,搞得今天有点累,晚了,抱歉……PS:看出来大人蠢萌的点了吗? 谢谢猫的个人晚餐的地雷,感恩! ☆、囤食的猫 江月当然不会告诉纪大人自己在卫铭那儿受了委屈的事。她将手里两个包子递给他,勉强笑道:“大人快趁热吃吧,吃完了,咱们去哪儿?” 转移话题的伎俩很拙劣!彦璋垂眸,见眼前之人强颜欢笑,心里又涌出一丝丝的疼。他很想问明原委,可他知道江月这个样子就表示不想说,所以,到了嘴边的关切之言又通通咽回去,他侧身一让,只是道:“进来说话,外头冷……” 清清冷冷,却透着一股浅浅的关切。 江月心头一暖,“哦”了一声,跨进房里。 彦璋立在门口,江月进门时,就不得不经过他。可经过纪大人的时候,不知怎地,她忽然想到,贺远说昨夜这人打横抱自己回来……那是怎样一个难堪的情形啊? 除了爹娘,她这辈子到现在,还没被人抱过呢,更何况是那个样子……江月不敢再想。她头垂得越发低,双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两团浅浅的红晕,白皙小巧的耳朵一并爬上惹人怜的绯红。 那道绯色就在眼皮子底下,彦璋怎么可能不看见?他的视线轻轻拂过,又默默移开,心里有些好奇,江月在想什么,那个青梅竹马,还是……那门订下的亲事? 一时间,室内静谧,谁都没有再说话,只能听见外面起风了。 今日刮北风,冷得格外厉害,可这房里点了碳,江月觉得还好,额头上甚至沁出密密的汗。对面那人衣襟微敞,隐约可以瞧见坚实的胸膛,看着挺凉快的,可她却不能,江月偷偷抹了抹汗,眼梢余光里就瞟见纪大人捧着个肉乎乎的包子,咬了一口,慢慢咀嚼,两颊鼓鼓的,像只会囤食的猫。 这模样倒是和他寻常清冷的样子不同,江月只觉好笑,她微微勾起唇角,笑意还没露出来呢,忽听那人问她:“你笑什么?” 又被抓包了! 江月偏头,发现纪大人也在看她。一双长眸很亮,眸色清冽,像一把藏住锋芒的利剑,莫名让人安心。 她收回视线,认真恭维道:“大人您真是个好官,公正不阿,料事如神,还关心属下……卑职便觉得开心。” -- 第68页 这话未免太官腔了,彦璋根本不信。可既然江月不提,那必然是她心底的小心思,他又怎好再多问? 于是,他埋头继续吃包子。 用过朝食,江月本以为纪大人会带她去寡妇李氏或者昭熙寺查探,熟料彦璋只是领她再去了一趟守备府,而贺远则被他派去摸清那几个和尚与李氏的底细。 二人走到驿馆门前,遇上正好也要出门的卫铭。卫铭看见他二人又在一起,心里不快,于是别有深意地盯了江月一眼。 其中深意,只有他二人明白。 想到卫铭先前的那些侮辱、威胁之言,江月心里怒不可遏,可她没别的法子,此时只能忍着。她低着头,不自然地往彦璋身后避了避,期望男人高大的身影能替自己遮挡一些不善的目光。 彦璋只道她不喜卫铭,于是随便寒暄两句就要走,熟料卫铭唤住他道:“少卿大人,下官今日再去总兵府一趟,可有什么要吩咐?” 彦璋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气,客套笑道:“早去早回。今日天气寒凉,怕是要下雪。” 卫铭拱了拱手,这才钻进一旁的软轿中。探身入轿的一瞬间,他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江月一眼。那人死死垂着脑袋,俊俏的半边侧脸惨白,想来被他吓得不轻。坐到轿中,他嘴角终于微微上翘…… 武之想要送纪三大礼,可纪三这个不开窍的根本不解风情,倒不如他先来尝一尝……也不会坏事吧?反正纪三要倒霉了…… 卫铭的轿子越走越远,彦璋领着江月坐上马车。一路无言。 守备府中,那书房还是老样子,空空荡荡,四面黑墙。江月又在底下转了一圈,摸摸这,摸摸那,比头一回更加仔细。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发现纪大人不知什么时候翻到房梁上去了。那人半蹲下来,满脸肃容,眸色专注又冷冽,像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手搭了个凉棚,江月眯着眼打望:“大人,您在看什么?” “自己上来!”彦璋头也不抬,只是如此吩咐了一句。 屋子里有一瞬间的安静,还有一丢丢的尴尬。 彦璋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连忙探身往底下看去。这一看,他就乐了—— 底下那人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衣摆微动,彦璋又悄无声息地落下来。他今日穿了件半旧的月白长袍,此时倒是多了分出尘的意境,像是落入凡尘的上仙。 彦璋揶揄道:“看来你以后随身得带个梯子!”他最近极难得这样尖酸刻薄,嘲讽她的拳脚。 可江月却不气。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自诩摸透了一些彦璋的脾性,知道他现在并不是真的不高兴,于是大着胆子回道:“卑职跟着大人,就是跟着个梯子!” “哦,你的意思是本官给你当梯子使?”彦璋挑眉,眉眼之间稍微露出点压人的气魄。 江月缩了缩脖子,赶紧溜须拍马:“大人比梯子好用!” 彦璋抿唇,微微一笑。这一笑,将他清冷的眉眼柔和许多,清隽明亮。 他将江月带到房梁上。这房间大梁没被烧毁,但是又圆又窄。江月起初也是蹲着的,可她实在站不稳,左摇右晃,于是索性直接跨坐着。彦璋半蹲在她身后,指着墙上一处地方,神色专注道:“你瞧,那是不是滴过桐油的痕迹?” 两人靠得有些近,男人周身的气势太强,江月觉得自己在他跟前,就像个鹌鹑。还有,他说话的热意,悉数落到脖子后面,痒痒的,像把小刷子,江月往旁边让了让,尴尬道:“卑职摸摸看。”那一处有些低,她够不着,此刻只能趴在梁上,一手努力往前抻…… 彦璋起初不觉得有什么,只专注看江月,待垂眸看她整个人趴在自己跟前时,他便觉得这姿势似乎有些不妥,再见束了腰带的腰愈发纤细……彦璋连忙起身,默默移开视线。 那边厢江月摸了一手的黑灰,凑到鼻尖底下闻。“大人……”她欣喜回头,见彦璋背对着她不知在看什么,又道,“大人,这里确实有桐油的味道。” 彦璋这才缓缓回过身,一脸淡然地问:“是么?” 江月点头:“不会错的,桐油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哎,谁会将桐油泼到这儿?”按理说要泼桐油,也只会泼在底下,怎么也在房顶上?江月不解,她望着底下,忽然指着底下,惊喜道:“大人,卑职刚才又摸过四壁,发现这四面墙只有这一侧烧得最黑,而且,只有这一路有桐油味!” 彦璋顺着她的手往下面看,正是这一路下去的地方! 他当下有了计较,又将江月提了下去,两人往外走。 江月在耳边叽叽喳喳:“大人,原来,不是人泼桐油,而是有人往下滴桐油,难怪没人发现!”彦璋默然不答,江月又缠着他问:“是不是啊,大人?” 来回好几次,彦璋被她说烦了,这才“嗯”了一声。 江月一愣,旋即问道:“大人,您是怎么瞧出来的?” 彦璋笑而不语。江月还问,彦璋望着她,难得温润地说道:“本官不是比梯子好用么?总该有些傍身的伎俩……” 听他这样说笑,江月亦扑哧笑了,因卫铭而憋闷一上午的郁卒心情,终于消散了些。 察觉到她微妙的变化,彦璋也随之轻快一点。这会儿天色已经很阴了,也到了午饭的时辰,他偏头问:“到了临安,可有什么想吃的?” -- 第69页 江月有一堆想吃的东西,醋鱼,冬笋,莼菜……可想到早上卫铭的那袭话,她就真的不好意思再花纪大人的银子。顿了顿,江月回道:“大人,您去吧,如果没有旁的事吩咐,卑职先行回驿馆了……” 她的态度突然又冷淡下来,彦璋凝睇着眼前这人,又问道:“你怎么了?”他可以查案,却猜不透人的心。 江月摇摇头,只是回道:“谢过大人美意,只是……卑职还是有些累,想回去休息会儿。” “那走吧,一起回去。”彦璋示意她上马车。 江月摆手:“大人,您去吧,卑职、卑职想一个人静静。” 一个人静静?那便是嫌他了……彦璋愣了愣,道:“那你坐马车回去,我走走无妨。” 江月不肯再受他的好意,只是固执摆手,趁彦璋不留神,就跐溜就跑了,边跑边道:“大人,您不用管卑职的……”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彦璋忽然觉得,一切其实都很无力。 作者有话要说:  不得不承认,我这两天精力透支,状态不好,写出来的文字格外粗糙,真的对不起大家!后面情节比较重要,我需要好好斟酌一下,明天再见^_^ 谢谢bb的地雷,感恩! ☆、艳若桃李 江月跑过两条街,才气喘吁吁地放缓步伐。这会儿天色阴沉沉的,已经有雪花飘落下来。她跑不动了,索性慢悠悠往驿馆走。 回到驿馆,江月先去灶间找吃食。她折腾一上午折腾,如今又饿又渴,咕咚咕咚喝下好大一口水,才觉得缓过劲道来。 “官爷!”有人唤她。 江月回头一看,是卫铭贴身的小厮之一,亦是早上看热闹的其中一个。她蹙了蹙眉,又拿了张饼,准备回房去,熟料那人拦住她跟前,笑道:“官爷,我家少爷请您去一趟。” “不去!” 那人笑道:“官爷,有些话……小的本不该说的……” 江月滞住。想到卫铭的那些威胁之言,还有云娘……她面色白了又白,彻底失去血色,那股怒意、恨意齐齐翻涌上来,如大浪滔天,如恶鬼嘶吼,可是,她又拿什么和那人斗?这条命么? 使劲攥着手,压下挥拳的冲动,江月冷冷道:“走吧……” 于是,小厮便领着江月出了驿馆。 驿馆门前停着一辆马车。早有人替她打起车帘。江月踩着软墩子上去,见里面是一个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而小厮则跳上前面的车辕,几人一道驾车离开。车行的极快,外面先是热闹,又是冷清,再热闹,也不知绕去了哪里。 这车厢里面颇为精致,烧着银炭,四个角上还系了枝腊梅。江月不说话,只盘腿而坐。那个小丫鬟见状便跪在一侧伺候着。待江月一动,那丫鬟就问:“姑娘,你要什么?” 闻听“姑娘”二字,江月脸色又是一阵惨白,看来,卫铭今天是势在必得……那太好了,她正想了结这人。反正,她若是没了清白,也不愿再活…… 马车行过很长一段路停下来,江月又被送上一条停在湖岸的船。卫铭的小厮并小丫鬟并不上船,船上另有一个高挑的侍女领着江月继续往里面走。 这船雕梁画栋,奢华的很,连门两侧悬下的都是金盏,如今在飞扬的雪花之中慢慢飘摇。 侍女掀开第一道门帘。江月却止住步子,留恋地往湖岸看了一眼。路上只有匆匆的行人,或撑着青布油伞,或手搭在头上……没来由的,她想念起娘亲和妹妹了。不知道,她们现在好不好,不知道如果自己出了事,宋书又能不能照顾好她们…… 娘亲,云娘……江月默默念着,只觉心尖儿掐的疼出了血。 “姑娘,赶紧进去吧,外面风寒。”一旁的侍女见江月愣在那儿,不由柔声提醒道。 江月收回心思,漠然瞥了她一眼,问道:“卫铭那厮呢?” 那侍女仍是低眉浅笑:“公子都和我们交代过,让我们先伺候姑娘沐浴更衣。” 江月不动,只是冷冷站在那儿,一脸的淡漠。 “公子如今真的不在船上,姑娘打扮好了,他自然就会来……姑娘,您何苦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呢?”侍女好言劝道。 江月自知无奈,只得随她走进船里。 里面早就点了碳,又处处系着各色红的粉的绢花,俨然到了春天。侍女笑道:“姑娘,我家公子不知道您喜欢什么,于是胡乱备下了些,您还喜欢么?” 江月并不理她,却也不知该做什么。她站在那儿,立在这一处繁华之中,只觉得格格不入。 其实,若是换做旁人,卫铭这番心思只怕早就高兴地投怀送抱了,可他偏偏遇到了江月,遇到了人生的罗刹…… 这侍女察觉到此,又领江月继续往里去。那里面的房间,则处处透着闺房的精致。案上摆着各色胭脂粉盒,梳妆盒里是各色奢华的首饰。 此时门口又来个侍女,冲着她们有礼福身,又道:“姐姐,热水烧好了,恭请月姑娘沐浴更衣。” 江月自然不愿意,她执意道:“我就这样,你们快让卫铭过来!” 先前的侍女还是那句话:“等姑娘打扮好了,他自然就会来,不然,姑娘怕是见不到公子。”轻轻巧巧的,还是威胁之言。那人又道:“姑娘,您这样僵持不动,我们也不会放您下船的,到时候根本没人能找到您……” -- 第70页 没人能找到她? 江月阖上眼,只觉万分无奈。她忽然很想知道,如果她不见了,纪大人是不是还会来找她? 屏风背后,热烟袅袅。江月褪下外袍,又除下中衣,最后,只剩那个将女儿家的娇弱之处束的严严实实的粗布。 这陪了她这么多年,今天却全是羞耻! 一圈又一圈解开粗布,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从三岁那年穿上男装,她就再没有想做回女儿家,更没有想过要嫁人,她只想娘和妹妹安好……若是为她们死,那也是值得的。 将束好的男子发髻放下来,墨发铺陈而下,落在身后,像是湖里柔柔的水草。卸去她的英气,又多了一些女儿家的娇媚。 一丝~不挂,周身有些冷意,跨入浴桶,热意迅速包裹上来,她的泪珠愈发克制不住,滴答滴答,像是下起了淅沥沥的雨。最后,江月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滑下来,全都是她的伤,全都是她的痛,还有,她的恨。 那个侍女进来劝道:“姑娘,莫哭了,哭红了眼,就不好看了……” 江月不理她。她又拿起皂角替江月洗头发:“姑娘,你生的那么好看,却是扮作男儿模样,定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吧?”她细细揉搓着,又舀了一瓢水,慢慢替江月冲洗:“其实,咱们姑娘家找个可靠的人就够了,我瞧得出来,公子对姑娘是上了心的,您今日暂且忍一忍,不就能换个好前程么?” “不用你替他做说客!”江月冷冷训斥道。 “姑娘,我是真心这么一说,你愿意听呢,就听着,不愿意听呢,也别往心里去……” 江月冷笑。 那侍女也就不再言语,只尽心伺候她梳洗。这儿早就备下了一件玉色云雁纹的纱衣。江月漠然穿上,又坐到镜子跟前,随便他们怎么折腾,自己则留心打量每个簪子。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侍女拿着镜子,喜笑颜开道:“姑娘,你瞧,美不美?” 江月一怔。 只见镜中之人艳若桃李,却也面如霜雪。头发松松散在身后,没有盘发髻,只在鬓间簪了朵红梅,愈发娇艳。 她指着一柄金钗,吩咐道:“再用这柄蝴蝶金钗。”侍女一愣,登时笑道:“姑娘的眼光真好……”她随即扭了几股头发,将那蝴蝶金钗簪于鬓间。这么一来,就像是有只蝴蝶飞在梅间,她整个人又添了一分灵动。 梳妆完,还有别的事情,比如涂豆蔻,再比如熏香…… 如此又忙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一直行的船停了下来。那侍女退出去,只留江月一人在此。江月心头一跳,只死死盯着门口。不多时,门帘挑起来,一着锦衣华服之人走进来,正是卫铭! 江月怒目而视,卫铭却是一愣。他眨了眨眼,不可思议道:“你是江月?”眼前这人哪儿还有半分男子的模样,完全是个……水做的娇花! 江月冷哼一声,那侍女笑道:“公子,江姑娘一打扮起来,跟天仙似的,难怪你不认识了!” 卫铭也笑:“我真是眼拙!”他摆了摆手,侍女们依次退下,这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卫铭才上前道:“月……月娘。” 江月厌恶地撇开眼,心里却在盘算着该如何制住此人。论力量,他们俩自然是悬殊。上一回在秀安堂,他们过过招,当时卫铭醉了,自己也打不过他……如今之计,江月心底一沉,偏过头道:“卫大人,给我杯酒壮壮胆……”她此刻手抖得厉害,待会儿动起手来可不能发颤。 卫铭一喜,连忙吩咐人备下水酒来,忽然他又回头道:“你还没用午饭吧?”也不待江月回答,又命人去备些菜来。 小厨房动作也快,不消片刻,就送上水酒佳肴。 卫铭坐在一侧,颇有些大家公子风度地说道:“你也来坐。” 江月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缓缓上前,只是坐在离他稍远的地方。 也不待她动手,卫铭自己就倒了两杯,一杯递给她,一杯自己拿着:“月娘,今日瞧见你这样,我也就高兴了。若是你现在不愿意,那我们回京之后,我纳你为妾,再堂堂正正要你,可好?” 他以为纳妾便是对她最好的许诺? 江月勾唇讥笑:“不牢大人费心,我此生没有想过给任何人做妾!”她饮下一杯酒,纷扰的心绪才安定一些。 卫铭见状,亦喝下一杯。他低头再斟上两杯,勉强笑道:“你不愿意给人做妾,我却没办法娶你为妻,所以……”他眸子暗了暗,又喝了好几杯酒,只觉腹下燥热。再看一眼身旁天仙似的美人,他讷讷说道:“月娘,我能亲你一下么?其实,我今日来,并非真的想要你,我只是觉得看看你就好……可你那么好看,我就只想亲你一口……” 他的话越说越胡乱,江月望着他潮红的脸色,再看了看杯子的酒,端起来轻轻一嗅—— 当即冷了脸。 居然有催情的东西! 这个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以后我会尽量早点更新,其实大概我泪点比较低,这章我居然自己写难受了……我家月月好需要人疼,大人快来! 谢谢bb和张雪mm的地雷,壕们,被你们包养的感觉太棒啦! ☆、风雪之间 密密的雪花飞扬,船行到湖中央,渐渐停下来。这时候山美,水美,一切宛如一幅静谧的画。 -- 第71页 可船里的人儿更美…… 美得人神思颠倒,只想一亲芳泽。 卫铭察觉到自己身上热气乱窜,窜到底下那是肿胀的难受,窜到上面则是胡思乱想的旖旎画面。他经历过风月场,此时瞥了眼杯中之物,不禁勾唇微笑——没想到底下的人懂他的心思,居然会用这来助兴……这玩意儿的药性来的快也来得猛,女人但凡沾上一点,那便是酥酥软软,予取予求,好像一汪柔水,说不定还能够主动……想到这里,他的身子愈发燥热,喉头微动,又哑着嗓子道了一句:“月娘,我就亲一口……一口行么?” 他说话之间,江月已察觉不妙,她的呼吸很乱,有些急促,还有些透不过气,身上微微开始发烫,脸上更是灼烧的吓人。 该死! 见那人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江月执起酒盏,用力朝那人俊俏的脸上掷去! 又准又狠—— 卫铭有一瞬间的怔愣,可下一刻他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又靠过来,可怜巴巴道:“好月娘,你心疼心疼我,我难受的厉害……” 江月只想作呕,她一皱眉头,闪身避开。 这一动,她才察觉出更多的不对劲来——她的动作比脑中所想要慢许多,双腿发软,身上的劲道已被卸去许多,如今,只能堪堪扶着桌子站稳。 而且,整间房里充盈着腊梅的清香,可这股子悠远底下似乎浮动着催情香…… 两相叠在一起,她就有些支持不住,最关键的是,江月现在也觉得很热,热的身上这件薄薄的纱衣,也好像是火一样裹住自己,难受的很! 江月一狠心,拔下鬓间的蝴蝶钗,毫不犹豫地往柔软的指尖一扎—— 一滴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比她鬓间的红梅还要鲜艳。 钻心的痛意袭来,她直吸气,眼眶里含着的泪珠团团打转,却又死死忍住。 痛意维持了不过须臾,旋即,又被无穷无尽的燥热取代。很快,那股热浪席卷而来,将她彻底淹没,拱着她一道沉浮。 这种感觉十分可怕,江月咬咬牙,抬手正欲刺第二记—— 一直看着她挣扎的卫铭突然扑过来,两人齐齐摔在地上! 虽然这船舱里铺了柔软的地毯,可江月还是被摔得七荤八素,晕晕沉沉。 她刚反应过来,上面那人就这么压了下来,很重,重的像是山,透不过气,喘不上来…… 江月很慌,慌得像是躲避狩猎的鹿,她想逃,可置于男人高大的身形,根本无处可逃,她使劲去推,却哪儿敌得过男人的力气? 男人的力气大,她一向都知道的,可她不知道竟大成这样,光用一只手就可以钳制住自己的身子! 然后,冷冷俯视自己! 她的挣扎,她的愤怒,她的怨恨,于那人而言,好像只是玩赏,等她玩够了,闹累了,就是他掠食的时候! 江月心头发凉,她手里还攥着那柄金钗,如今狠狠朝卫铭的脖颈间扎去。 血珠子跐溜一下滚下来,落在她的胸前,落在她的脸上,温热,又荼靡。 江月攥了攥手,又使出力道,可她这会儿的力气,已经被卸去大半,在男人看来,就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 “月娘,你痛快了一点是不是?”卫铭这么问她。他说话的同时,反手将那柄金钗拂开。 只听一声铮的脆响,江月有短暂的失神,下一刻,她的双手就被卫铭的单手钳住,死死抵过头顶,羞耻极了! 江月使劲挣扎,没想到那人又用腿压住她的腿,这么一来,浑身都动弹不得! 她死死盯着卫铭,他也在看她,像是骄傲的掠食者,然后,慢慢俯下身…… 江月浑身战栗,她瞪大了眼,屏住呼吸,刚刚止住的泪又滑下来…… 一瞬间,脑中空白一片,她似乎能听到外面雪落的声音,她能感觉到平稳的船微微摇了摇,她甚至听见破水的声音。 这一切,都像是为她祭奠。 她说,我要亲手杀了你! 千刀万剐! 神思模糊之际,她想到娘亲和云娘,他们似乎一声声在唤她。 “月娘,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哪儿还回得来…… “江月!江月!” 似乎还有人这么喊她,是宋书么? 江月动了动嘴角,可回应不出一个字,她什么都听不见,她只是觉得自己置身于九重修罗殿,浑身烫的厉害,像被架在火上烤,又像是一尾脱了水的鱼,渴的厉害…… 黑暗,全部都是黑暗! 砰的一声—— 一股凉意钻进温暖如春的船舱,风很大,卷着雪,江月勉强微微偏头—— 无边黑暗的世界之中,出现一角月白的长衫匆匆而来,还有一双黑色的皂靴…… 视线慢慢上移,是一张熟悉的脸,倏地,泪水翻涌的更加厉害! “大人……”她哑着嗓子唤他。 彦璋彻底惊呆! ——这是江月! 今日在守备府前,江月说要一个人静一静,彦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远远跟着。直到前面那人安全进了驿馆,他这才放下心来,又想着不能立刻回去,免得江月看见会尴尬,于是准备再去别的地方时候,忽然,就见到江月与卫铭的小厮一道出来,两人还一起上了辆精致的马车。 -- 第72页 他顿觉不妙,立刻拔腿追过来。可那车赶得极快,又故意绕来绕去,彦璋费了许多的劲才追着车轮的印迹到湖边,可偌大的湖岸,哪儿还有什么船只…… 彦璋不敢多想,一脚踹开压在江月上面的那人。 这么一来,就露出底下衣衫半露的女人! 彦璋有心去扶,可扫去一眼,那雪白的肩,还有不堪一握的脚,他怔了怔,连忙扯过一旁的外衫,替她盖住。 卫铭脑子里只想着那种事,冷不丁一下子坐在地上,他倚在桌畔,有些恍恍惚惚。待看清来人,他半眯着眼,喘着粗气道:“凤英?”他嗤嗤笑,又说:“咱们今日一道……” 他话还没说完,彦璋半蹲下身,单手扼住他的喉咙。 “你要杀我?”卫铭呵呵笑,“我还没碰呢,要不……你先?” 彦璋怒不可遏,浑身紧绷着,五指力道慢慢收紧,仿若鹰爪! 卫铭还是笑,最后笑不出来了,直勾勾望着瘫软在地上的江月。 江月神思混沌,此时勉强还有一丝的清醒。这种事她不想连累纪大人,这种仇她必须要亲自报! 她揪着彦璋的衣摆,轻轻说道:“大人,别再管他,咱们快走……” 可彦璋仍是一动不动,眼里怒意翻涌,手中的力道不减,就是想要活生生掐死这人。 江月有些害怕,又起来抱住他的胳膊,唤道:“大人……” 她的声音很柔,柔得像是清晨朝露下的花儿,能掐得出水来。 彦璋偏头看着江月,一双澄黑的眼冷峻,充斥着杀气。 “大人,走吧,我很难受。”江月又央道。 彦璋缓缓收回手,又寒着脸默默捡起衣衫再次替她遮好。他问:“还能走吗?” 江月勉强动了动,最后,又瘫软在地上。 “得罪了!”他拱手施了一礼,一手托着她的腿弯,一手拥住她的背,打横抱起来。 女人的身子柔软,那件薄薄的纱衣就像不存在一样,就这么贴着他的胸膛,温热又暖。 彦璋收敛起神思,薄唇紧抿,寒着脸往外走。 外面风雪极大,容易眯了眼,江月下意识地将脸转向他的胸前,彦璋手中力道一紧,拥着她跃入另一侧的小船内——这船是湖边人家采莲蓬时候用的,今日风雪大,他找不到旁的,只能借用一条这个船。 随着他的力道,小船慢悠悠荡开。 将江月搁在简陋的乌篷船内,彦璋回身准备去外面撑船,又瞥见江月蜷起身子,冷的哆嗦! 彦璋脱下半旧的月白长袍,罩在她身上。 带着男人温度的衣衫让她有一瞬间暖和,不经意间,那一双脚便又从衣衫底下滑出来,又小又白…… 彦璋撇开眼,连忙准备起身离开。 没想到那人却松松捉住他的手。 彦璋一怔,这才发现江月的手那么的小,他的大掌都能包住她的手…… 他抽出手,问:“江……姑娘,你怎么样?” 江月没有答话,她只半睁着眼,望着他—— 媚眼如丝! 彦璋知道她中了春~药的毒,尴尬偏头,道:“我先出去,你好好歇着。” 他一动,那人又扯住他的袖口,不依不挠。 彦璋叹气。他知道江月这时候被药迷了心智,根本认不出什么人来,若是卫铭在她跟前,她只怕也是这样。这么一想,彦璋很是后怕。他抬手,准备将眼前不安分哼哼的人敲晕。熟料江月却从宽大的衣衫底下钻出来,伸手抱住他,又乖巧地在他胸前蹭了蹭。 彦璋浑身僵住! 下一瞬间,江月仰面含住他的喉结,青涩又温热—— 还有一丝痛! 脑海里轰得一声—— 彦璋直接脸红了。 他去扯怀里这人,可她却像个八爪鱼一样粘到他身上,双腿更是盘上了他的腰,整个人就坐在他怀里! 她的身子很软,软的像是水做的,光是抱着就舍不得放手…… 一下一下的轻啄,越来越急切,呜呜咽咽,像是在哭着寻求一个出路…… 彦璋垂眸,狠狠心,从她脖子后头敲下去。 江月顺势软绵绵地栽倒在他怀里,彦璋迅速接住她,又将这人放好,替她盖好衣袍,这才扭头出去。 小船悠悠,已经在风雪中荡出很远了,远处那艘精致的画舫彻底看不清。 风雪之中,彦璋只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应该是冷的,可他却不觉得冷。 彦璋仰头望着密密扬扬的雪,原本复杂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最后只剩一个念头: 他无比庆幸!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晚找不到感觉,早上起来码字感觉自己萌萌哒,希望大家能喜欢~~昨天断更了,明天周日我会继续更新,绝不让大家少看一天! 好了,下面是大人正式的追妻之路~哇咔咔,且看月月如何玩转三郎^_^ 谢谢bb和jinjin的地雷,壕们,请收下我的膝盖! ☆、皑皑白雪 江月是在黄昏落日的余晖下醒过来的。 眼前是间普通的房子,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身下是不算暖和的床,南窗微微支着,落下柔和的碎金在脸上,有些冬日的暖意。 她半眯着眼,口中很渴,身子还有些累,比当了一夜差还要辛苦。她抬了抬胳膊,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是件女人样式的粗布中衣…… -- 第73页 江月不由一怔。 她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那条精致奢华的船上,停留在卫铭俯身下来的那一瞬间,她记得自己已经绝望了,可倏尔有一角月白长袍匆匆而来,还有双黑色皂靴,哦,还有一双杀气腾腾的漂亮长眸,如鹰隼一样的凌厉! ……纪大人。 江月颦眉,难道这是纪大人替她换的衣服?这儿又是哪儿? 她浑身又软又没有劲道,此时勉强扶着炕沿挣扎着坐起来。她这么一动,门口垂下的布帘子被挑开,一个着褐色长袄农家打扮的女人走进来,面容和善地笑道:“江姑娘醒了?” 这人又是谁? 江月莫名愣住。来人见状,于是解释道:“姑娘叫我刘嫂吧,你哥哥说出去一趟,马上会回来。” “我哥哥?”江月更加不可思议,只是她在衙门里呆久了,脸上没有任何的惊异之色。 “是啊,你家哥哥先前急匆匆过来找船去湖心,可这天气风雪太大,当然没人愿意,我家正好有一条采莲蓬的小船,于是就租给他。你哥哥再回来的时候就带着你……”刘嫂说到这里不免有些唏嘘,“哎,他便让我先照顾你一会儿,江姑娘,我去盛碗姜汤来给你暖暖身子。” 刘嫂一口一个哥哥,江月还是迷迷糊糊,晕头转向,直到彦璋挑帘进来,她才知道刘嫂口中所谓的哥哥是谁。 两人初初照面,皆是微微滞愣住——彦璋没想到江月醒着,而江月还没做好见纪大人的准备,毕竟这人应该看到自己身子了……经过卫铭那件事之后,她对男人总是心有余悸,没来由的有些害怕。 一时间,二人各怀心思,静谧的室内生出好几分尴尬。 彦璋站在门帘处,手里还拿着个包袱。他望了炕上半坐着的那人一眼,倏地,一双眸子又垂下来盯着地上,作了个揖,又努力找到个话题:“你醒了?” “嗯。” 江月顿了顿,又低低说道:“卑职谢过大人的救命之恩。” “……”这是他心甘情愿之事,不想要她谢的…… 彦璋动了动嘴角,走到一旁桌边,将手中包袱放到桌子上。他背对着江月,道:“这里是你的东西,还有……十几两银子,你在刘嫂这里歇一晚,明日提前回京,一路我都打点好了。” 闻听此言,江月心头一慌,脱口而出问道:“大人不要卑职了?” 彦璋垂眸,盯着面前的包袱道:“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奔波……总归不合适。”他说这话时,耳根子就红了。 “怎么不合适?”江月有些急,“大人,卑职家中只有娘亲和妹妹,如今我妹妹还要出嫁……”想到一家子的生计,她急得眼圈微微泛红。 听出她话里的急切之意,彦璋也是心疼,可他偏偏不会说什么哄人的话,只是木讷又谨慎地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江月反问,略有些咄咄逼人。 彦璋抿了抿唇,回身作了个揖,认真说道:“江姑娘,我在府里排行第三,今年二十又二,上面有两个哥哥,皆已成家,下面有一个幼妹,尚未及笄……” 江月有些不明所以,纪大人说这些干嘛?她对他排行第几,姓甚名谁没什么兴趣啊,她只不想失去衙门这个差事! 江月不解地望着眼前身姿挺拔的那人。 察觉到她的注视,薄唇微抿,用力攥了攥手,彦璋继续垂眸道:“江姑娘,我至今尚未娶妻,今日……我愿娶你为妻。”说着,他抬眸望着江月。一双深邃的眼眸,坚定,沉峻,黑得发亮。 “……” 江月彻底惊呆。她望着彦璋,只觉得脑中像点了硝石,轰的一声,炸了! 彦璋脸颊微微有些热,他顿了顿,又道:“成亲之后,你不必再忧心家中生计一事,我会照顾你的娘亲,还有妹妹云娘,是吗?我也不会纳妾,你更不用为此担忧……”他难得说这么多话,更是从未求娶过姑娘,如今彦璋心中忐忑不安,他定定注视着江月,勉强装作很淡定。 在男人安静的凝睇之下,江月微侧过脸,绞着手,低声道:“卑职谢过大人的好意,只是……卑职不愿嫁。”她才从卫铭那混蛋手里逃过一劫,她亦从不曾考虑过终身大事,如今突然这样……她措手不及。而且,她和纪大人云泥之别,怎么可能凑到一处?更何况,纪大人虽然人不错,可是,她心里没有他啊…… 这样想着,江月的脸越发偏过去,只留了小半张侧脸给他。 这便是拒绝他的求娶了? 彦璋低低“哦”了一声,又忽然急切说道:“可是……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 真心的呀…… 江月闻言哈哈干笑两声,旋即宽慰道:“今日一事情非得已,大人无需介怀,卑职也不介意。” 彦璋听出江月话里的意思,就是她白白被自己看了清白身子,都不想嫁给他……长眸微敛,一派失落。 “大人,您出去一下?”江月偏头望过来,眸色中一派风平浪静。 可他却很慌乱…… 迎着她坦然的视线,彦璋心口一窒,转身行到外面堂屋,可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不绝于耳,他心里又是一阵无奈,只好再走远一点。 大雪已经停了,此刻山野之间到处积着厚厚的雪。刘嫂正坐在屋檐下剥冬笋,瞧彦璋出来,于是和他乐呵呵地打招呼。彦璋勉强一笑,又望着外面出神。 -- 第74页 直到身后有人喊了声“哥哥”,他才恍惚回过神。抬眸瞧过去,就看见一个英气又干净利落的男子站在跟前,他仔细看着,在那人脸上找出一点女儿家的模样,心里才稍微有些宽慰,否则还真以为自己做了场梦。 “哥哥,咱们回去吧。”江月提议。——纪大人在刘嫂面前自称二人为兄妹,也是为她的名声着想,她当然不会拆穿此事。 “真的要走?此处在城外,回城脚程颇远……”彦璋劝道。 江月起先还有些狐疑,后来发现脚程是真的有些远,纪大人说话一点都不含糊! 临安城在湖水北岸,而他们在的这一处农家,明显是在湖的西南角。单靠走的话,两地需要好几个时辰。江月不知道纪大人是怎么沿湖岸找到这一处地方又租到船来救她的,她更不知道自己昏睡的时候,纪大人是如何走了一个来回,只为替她拿包袱,铺路回京…… 望着前面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姿,江月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忽然想到自己濒临绝望之境,这人突然闯进来,就像是无边黑暗中的一束光,给了她希望,还有——生机。 那种震撼她至今忘不掉,而现在,他居然还要娶她为妻,就连贪图她姿色的卫铭也只是纳她为妾……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是…… “大人,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江月嗫嚅道。 走在前面的那人步子一滞,旋即又提步往前,“不用再谢!你是我手下之人,应该的。”他淡淡说道,“若真是要谢,就好好查案。” 听彦璋这么说,而不是要娶她为妻之类的话,江月有一丝安心,又问:“那卫……” “回京去了,你不用再担心。” 也不知是他话里的内容,还是他沉稳的声音,江月缓缓舒出一口气,她这一天终于安稳下来。 顺着彦璋踩出的坑往前走,又听着他踩雪的吱嘎吱嘎声,这一番路不算太辛苦。 可她到底中了毒,这会儿走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就腿软身子发虚。江月没吭声,又咬牙再坚持了一刻钟,终于停下来喘口气。 几步之遥的彦璋也停下来,回头瞥了一眼,又大步走回来,半蹲在江月身前,“上来!”不容分说的强势。 “不用不用!”江月连忙摇手。 “你这样,我们明天早上也到不了驿馆……”稍稍一顿,彦璋又接着道,“我以性命担保,绝无旁人会知晓此事!还有,我更不会再以此为由……勉强娶你为妻!” 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听他说着这样的话,江月微微一怔,心间滑过一道暖流。 “谢过大人。”她低低说道。 背上微沉,彦璋稳稳托起她,一步一步往城门走去。 这一夜,星光很亮,白雪皑皑,空气中隐隐浮动着腊梅香,很美,可都比不过这个男人的背,那么结实,那么有力。 在他的背上,江月此生第一次觉得踏实又安稳,好像有他在,自己就能一往无前。 这样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到城门前,彦璋将江月放下来:“里面人多……”知道她还是在乎女儿家的颜面,所以才这样贴心。 江月脸色微微一红,又道了谢。守城卒查过二人的腰牌,放他们入内。 驿馆里,卫铭以及刑部的人果然一个都不在——走得未免太快了些!江月有些讶异地看了眼身侧的纪大人。彦璋好像知道她的心思,淡淡道:“没什么事,你赶紧去吃点东西。”他们一路走来,还没吃东西。说着,他转身回房去。 “大人,您不吃一点?”江月猜纪大人忙碌了一天,又走了许多的路,此刻定然还没功夫吃饭,于是连忙这样问道。 彦璋摇头,只吩咐驿丞烧了热水送过来。 房内,烛火闪烁,案上是彦璋之前想发给京城的信,驿丞还没来得及寄,他默默叹了一声。 捻起来细细一看,他又举到火烛旁烧掉。 四处窜动的盈盈火苗中,隐约能看到“爹,娘,凤英想求娶一位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越发能感受到亲们满满的支持,好感动,谢谢!我一定会继续努力哒~ 谢谢绵绵、猫的个人晚餐的地雷,某元好开心,嘿嘿~~~ 以下是小广告时间: 某元的专栏,亲们不来包养一下?→_→,开坑早知道^_^ ☆、寺庙遇险 贺远奉纪大人之命去昭熙寺查那几个和尚的底细,这日反而发现一桩奇事,于是大清早过来向彦璋禀报:“大人,何忠明死前曾去过昭熙寺,可他却不是个敬畏鬼神之人……” 贺远这话,和江月上次听那个寡妇李氏说的一模一样,倒是可以相互佐证,不像有假。 彦璋敛眉:“查到他去做寺里什么?” “何忠明在殿里上了一炷香,又添了些香油钱,然后在厢房歇了个晌午就回去了,至于其他的……”贺远摇头,“卑职没查出来。” 微一沉吟,彦璋吩咐道:“待会儿你随本官走一趟。” 二人边谈论此事,边往灶间去,没想到正好与江月迎面遇上。彦璋步子微微一滞,旋即又恢复正常神色。 “纪大人!”江月在一旁拱手见礼。 彦璋微微颔首,又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 见贺远大清早跟着纪大人,似乎有事情,她道:“纪大人,贺大哥,你们待会儿要去哪儿?” -- 第75页 彦璋不答,只撩起衣袍坐下,驿丞连忙端上清粥小菜。 贺远还不知道江月女儿家的身份,跟江月走在另一张桌子坐好,回道:“江兄弟,我随大人去昭熙寺。” 昭熙寺? 江月偷偷拿眼觑纪大人,见那人这几天根本不搭理自己,简直视若无睹,她不觉有些憋闷,于是问:“大人,我今天做什么?”她已经闲了好几天,实在难受得厉害。 彦璋舀了一勺粥,慢慢吹着气。热气腾腾之中,他淡淡说道:“你留在驿馆。” “为什么?”江月走到彦璋身畔,极为忿然,“大人,您不是说……让卑职好好查案的吗?” 陡然被她拿话顶回来,彦璋微微一怔,勉强道:“那你去提刑司看物证……” 这算是派了个差事,可是等于没有! 江月气道:“大人,您不是亲自去看过了么?怎么还要卑职去?”她顿了顿,毛遂自荐道:“大人,不如让卑职去查一查守备府那些桐油的来路?” 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彦璋抬眸望过来,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凝睇着她,可江月亦回望过来,一脸的倔强。彦璋叹了一声,道:“贺远你去查桐油的来路……” “那我呢?” “你跟在我身边。” 说罢,彦璋低低垂眸,又舀起一勺白粥,只余江月一人脸慢慢红了。 江月亦明白纪大人的心思,可这话实在太引人遐思,她的双颊烫的有些吓人,于是弱弱反驳:“大人,其实卑职可以的……” “本官的话,不必再议。” 这回,他的声音多了一分清冷与几分强势。 江月默默退到后面一桌,偷偷看前面那人,两道秀眉微微颦起。 其实她挺怕纪大人的。这人时不时要发脾气,还总爱冷脸,好似千年寒霜,有时候说话更是尖酸刻薄,可偏偏这样一个人跟自己求亲……江月就觉得微妙了。她悄悄收回视线,耳根子却依旧发烫。 偏偏贺远在一旁奇道:“江兄弟,你是不是身子不适?怎么面红耳赤成这样?” 江月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胡诌:“灶间有些热,被蒸的。” 彦璋闻言,微微抿起嘴角,是个浅浅的笑意。 用完朝食,江月随彦璋往城西去,而贺远独自一人去查桐油一事。 昨天下过雪,如今堆得很厚。临安城里还好,挨家挨户都会扫在一旁。而城外,路上的积雪不停被人踩来踩去,就冻成了结结实实的冰,马蹄子一踏上去便容易打滑。彦璋察觉不对劲,率先跳下马,牵着马缰缓缓走在前面。 江月见状亦跳下来,她一踩到地上,就刺溜一下,脚底打滑。勉强扶住马站稳,就听前面飘来一句话: “你小心些。” 声音清清冷冷的,却透着关切之意。 彦璋没有回头,江月看着男人挺拔高大的身影,这张不争气的脸不由又开始热起来。她搓了搓耳根子,低低“哦”了一声,亦步亦趋。 这样走得极慢,两人到昭熙寺山脚下时,已是日上三竿。 将官马拴住树上,彦璋抬眸望向这弯弯曲曲的山道。山里的气温更低,现在的山道更滑,每一层台阶都结成了冰,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摔。他皱了皱眉,走到一旁,折下一根树枝,反手递给江月,“这里滑的更加厉害,你自己当心。” 那树枝灰色本是普通寻常,可握住他的手里,就多了不一样的料峭风骨。 江月微微一怔,垂首接过来,又低低说道:“大人,其实您不需要这么照顾卑职的。”她从未被人如此仔细照顾过,甚至是捧在心尖上宠着,现在竟有些不知所措。 彦璋看了她一眼,只淡淡道了句“知道了”,又一马当先往山上走。 从山脚到山间的寺庙路程稍有些远,再加上地滑,彦璋有意无意走得慢,江月跟的不算吃力。 山门前,寺中方丈亲自迎出来,“大人,之前贫僧那该死的小徒实在……”他话里说的正是那天的小沙弥,“他如今已被提刑司带走,是死是活我们都不愿再过问,还请大人莫怪罪全寺上下。” 方丈话中满是战战兢兢之意,彦璋却照例面如寒霜:“劳烦方丈将何忠明来此做过些什么,详尽告知。” 寺庙不大,方丈领着彦璋往里,不过几步就到了大殿,“何施主当日来,曾在此殿内逗留少顷,然后又去了后院厢房。” 彦璋翻阅搁在一侧的香油簿,果不其然,见到何忠明的字迹。他在提刑司见过何忠明的笔迹,如今静静看着,与自己曾见过的那些暗暗比对。见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又往后面厢房去。 熟料何忠明休憩的厢房,居然是上回江月睡过的那一间! 彦璋怔愣少许,方提步跨入房内,环顾四周,视线落在那张榻,想到那夜月色下,那人柔美的睡颜,不禁微微失神。 江月却毫不知情,她已经在一边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彦璋定定望了她一眼,又默默叹气,目光落在四堵墙上。等他回过神来,江月已经半蹲在地上敲地砖,又趴着身子听底下的动静。 “起来吧,底下没东西。”彦璋道。 “大人您又知道?”江月有些不服气。 彦璋“嗯”了一声,也不多做解释,只继续环顾四周。 -- 第76页 “大人,这厢房似乎没什么不一样啊……”江月转了转,满是疑惑,“咱们会不会想太多?” 彦璋也有此疑虑,此刻不禁蹙眉。 忽然,一道影子从门前一闪而过,实在可疑。江月大叫了一声“站在”,连忙拔腿追过去。彦璋背对着门,稍稍落下一步,亦不敢耽搁,着急追赶过去。 那道影子显然对此极为熟悉,三下两下就窜没了,又引得江月追到后山的梅花林中。 对于这样大片的梅林,江月有很不好的记忆。馥郁的梅香钻进鼻尖,令她心生恶寒,于是连忙想回去,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迷路了! “大人?” 这里太过安静,根本没人应,江月往后退了几步,又唤了一声“大人”。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突然袭来一柄暗器。江月听见风声,连忙侧身,堪堪躲过一劫。 来人做和尚打扮,此刻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凶悍的眼神。他也不给江月停歇的机会,第二把暗器发过来,江月连忙操起腰间的朴刀抵挡。 这一击力道很大,击到朴刀的瞬间,江月虎口被震得发麻,手中的刀就落了地! 第三柄暗器紧接着飞至跟前,快得不可思议,江月愣了一瞬,就见不知从哪儿斜斜扔来一块石子。 铮的一声—— 江月又捡回一条命,“大人!” “伤到没?”彦璋将她护到身后。 男人的身影高大,江月盯着,又泛出一股安稳之意,“卑职无事。”她道。 彦璋这才安下心来。他今日没带兵器,如今手里只有刚刚攀折的一支梅枝。勉强与那个蒙面和尚过了几招,旧伤不巧又发作……他自知难撑下去,一回身,牵着江月往林子深处去。 “大人,你打不过他?” 彦璋顿了顿,如实道:“打不过。” “……那咱们还是赶紧跑!” 这一路雪很深,一踩一个脚印,极容易暴露位置,彦璋蹙眉,单手将江月抱起来。借着梅树枝头,运劲掠远一点。待力道用尽,才将江月放下来,两人藏在一颗梅树后面。 这梅树不算粗,幸好旁边枝影横斜,勉强能挡住身形纤瘦的两个人。 “刚才多有得罪。”彦璋道。 形势危急,江月才不计较这些,她只是焦灼地问:“大人,那人追上来了么?”她的耳力不行,此刻想要探头张望。 彦璋连忙拦住她,“在附近,别动。”他低低说道。 江月一听,连忙顿住,身形不自觉往里避了避。 她这么一避,恰好躲到彦璋怀里。身后是男人坚实的胸膛,江月不觉愣住,旋即要避开些,熟料彦璋突然扣住她的胳膊,“别动!” 江月又是一怔。 只听外面传来窸窸窣窣声音,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恨不得自己就缩得越来越小。 可这儿就这么大一株梅树,再躲,也只是往男人怀里躲。 江月微微侧目,就对上一张棱角分明的下巴,隐隐冒着青茬,她不敢多瞧,连忙垂下头。 这么一来,那人的呼吸时不时扫过她的脖子,像是羽毛拂过,江月耳根子红得更加厉害了,比枝头的红梅还要娇媚。还有,被他的手扣在的地方烫的像烙铁…… 她坚持不住,悄声问道:“大人,那人还在么?” 彦璋不答,只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江月百分百信任纪大人,知道他不说话,就意味着那和尚必然还在附近,所以,她的头只能闷得更低了。 很是煎熬! 过了许久,彦璋才轻轻放开她。 江月大大舒了口气,又往旁边避开一步,才回过身。 这一瞧,她又吓了一跳,只见纪大人脖颈处有一点伤痕,痕迹不深,如今渗出些血来,“大人,您受伤了?” 彦璋抬手摸了一下伤口,又看了眼指尖的血,道:“有毒。” 淡定得好像不是他中毒一样! 江月快哭了:“大人,您何必来救卑职呢?” 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眸望着她,彦璋淡淡道:“因为……我放不下你。” 作者有话要说:  纪大人的追妻模式正式开启,一条路走不通再换一条,简直分分钟碾压小月月,咩哈哈。 ☆、投桃报李 大人,您何必来救卑职? 因为……我放不下你。 放不下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儿?是在夜里睡着睡着就会想到她,想她是否安然入眠;是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会惦记她,惦记她此刻在做什么,是否迈着一样的步子;是无时无刻的担忧,是随时随地的守护,是希望能将她捧在手心里的娇宠,是希望她能一世安稳的心意,还有,想占有她…… 江月于感情之事虽然懵懂,可她心里依然震惊……今生今世,还没有一个人如此待她! 可是…… 她不知所措,只死死盯住横斜在眼前的一枝红梅。 彦璋静静注视着江月,一双乌黑的眸子蓄起点点心潮,仿若汪洋大海中深不可见的浪涌,可也只是一点点。他极快地掩饰掉,又以退为进,淡淡解释:“我是真心之言,却不是要为难你,我更不会再说什么娶你之类的勉强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更不用担心。” 话中坦坦荡荡,更显君子之风。 江月闻言,暗暗吁出一口气,终于偷偷瞥向身侧那人。 -- 第77页 “过来,帮我把毒挤出来!”彦璋吩咐道。 他脖子上的伤口虽浅,此时已经隐隐发黑,江月看在眼里,登时心生骇然,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通通抛诸脑后,“大人,卑职怎么帮你?”她搞个跌打损伤还勉强凑合,这种中毒之类的确实不在行。 彦璋撩起衣摆,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镇定问道:“有匕首么?” “放血?”江月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摇头,“不行,这太危险!” 脖子上割一刀,还要不要命?何况,她也没带……她顿了顿,慢慢俯身,道:“大人,您稍微侧一下头。”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脖颈之间,专注又静心,还有女人的温柔,像水一样…… 彦璋心头有些热意,他按着江月的话侧过头,却越发清晰地感受到她注视的目光。周遭很静,彦璋垂下眼帘,静静望着地上白色的积雪,努力转移注意。 体内,毒液顺着汩汩热血蔓延开,手指有些发麻,四肢略微僵硬,可不知为何,他的心偏偏跳得越来越快…… 一双柔软的手在他的脖颈之间,拂来拂去,努力想要将毒从伤口挤出来,可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彦璋能察觉到江月指尖的濡汗,还有微微的颤抖之意。她害怕弄伤了他,她不敢用力…… 彦璋心头涌起一阵甜意,倏地,那双手离开了,他微微一怔,下一刻,另外一份柔软就贴在脖颈间…… 更柔更软! 那是女人最娇美的唇…… 轰的一声,彦璋身上的血齐齐往上涌。他正要偏过头来,江月用手摁住他的肩,低低说道:“别动,我帮你把毒吸出来。”她虽然故作平静,声音之中却有着女人独有的羞怯之意。 彦璋僵在那儿,没有再动。 女人柔软的唇,在他的脖子间吮吸,辗转反侧,比上一次更加折磨! 并不是只有女人脖子敏感,男人也是一样…… 那一下又一下,彦璋的脸慢慢、慢慢地红了,爬到双颊,爬到耳后,沿着脖颈蜿蜒而下。 一瞬间,安静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终于,这种无声的煎熬解脱!彦璋慢慢回过头,视线落在身旁那人身上。江月却没有敢看他,她蹲下来身子,仔细搜罗着干净的白雪,口中说道:“大人,卑职再替你洗一洗伤口。” “嗯。” 彦璋淡淡应了一声,视线又落在她的耳垂上。那枚白皙的小耳朵此刻已经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彦璋抿唇,浅浅一笑,又挪开视线。 江月等红透的脸悄悄白回来,双颊烧得没有那么厉害,才慢吞吞起身,用雪水替彦璋清洗伤口。 做完这一切,她道:“大人,估计还有毒液未清,咱们赶紧走吧。” 彦璋不接话,只转眸定定望向她。他扯着嘴角微微一动,江月生怕他又要说什么女子清誉之类的话,于是连忙道:“大人,您不用在意这些,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是卑职应该做的。” 彦璋有点失望,可也只是一点而已,他顺着回道:“放心吧,我不娶你。” 江月心头松去一口气,下一刻,她一双冻得通红的手就被彦璋抓到了手里! “大人,你这是……”江月惊呼,可是想抽又抽不出来。 彦璋垂眸,很是无辜:“投桃报李。你替我吸毒,我便帮你暖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也不用在意。” 这话配着这举止是不是太无耻了一些? 哪儿还有什么正人君子的模样? 可眼前这人是纪大人,连她中了春~药都没有动她分毫的纪大人,江月没来由的打心眼里信他! 两只手被纪大人干燥又温暖的大掌团团包住,她甚至能感觉到这人掌中的薄茧,粗粝,却又让人安心。 太亲密了,江月不住安慰自己:“不用在意,纪大人是个好人,他这么说了,定然没有其他不轨的心思。” 彦璋确实没有其他任何的不轨,将她的手彻底捂暖和了,他便一脸淡容的放下,好似刚才是个男人,他也会这么做! 瞥了眼纪大人清冷的脸色,江月彻底心安下来,大人果然是个真君子! 两人往山外走,可他们刚刚被追杀,一路狂奔到深处,现在要出去,就有点费劲。走来走去,就真的迷路了。江月懊恼不已,直怨自己冲动,不该追出来。彦璋宽慰道:“不关你的事,那人就是故意要引起咱们的注意,不是今天,也是他日,坐下歇歇吧。” 江月早就走累了,此刻纪大人这么说,她就不客气地靠在一边休息,口干舌燥,于是捧把雪漱口,又问:“大人,您说那个和尚引咱们来这儿是什么意思?杀人灭口?上回我在这寺中被人敲晕,是不是就是他做的?” 上回江月被人敲晕,那个小沙弥说是有人送给彦璋的大礼。彦璋当然知道背后那人是谁,可那一位还不至于蠢到杀了自己……那这个和尚今天意欲何为,吸引自己的注意? 彦璋想不明白,两道长眉不由微微蹙起,拧出个川字。 江月漱了口,又将口中的雪吐出来,落在雪地里,转瞬即逝。她看在眼里,心念一动,欣喜道:“哎,大人,卑职听闻用醋或者米汤在纸上写字,可以不被看出端倪,厢房里会不会……” 想到那间厢房,彦璋心头亦跟着一跳,他望着江月:“还能走么?”显然想尽快回去验证此事。 -- 第78页 “我没事,倒是大人您……” “我也没事!”彦璋抬眸仔细辨认了方位,又捡起石子在右手的树上画了个标记,“咱们走。”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有能够让人安心的力量。 看着前面那人挺拔的身姿,江月心底又涌出许多感动,纪大人真是个好男人,他定然能遇上更加般配的姑娘…… 靠着这个法子,二人又走了许久,终于绕出这片梅林。回到昭熙寺时,方丈正急得团团转:“大人,您怎么去了后山?” 彦璋冷冷瞪了他一眼,又命方丈将寺中所有的和尚喊过来,与江月一个一个辨认。那人虽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但对于经常抓犯人的他们而言,并不算难事。可仔细看完这几个和尚,二人不免都有些失望——这其中并没有鬼鬼祟祟那个。 “就这几个?” “就这些,咱们寺里人少。”方丈回道。 江月在一排人跟前又走了个来回,忽然,指着其中一个,笑眯眯问道:“是不是你?” 那人连忙摆手,一脸的无辜:“贫僧先前在禅房念经。” “一直在禅房身上怎么会有梅香?”江月凑过去闻了闻,不住点头,“身上确实仔细用香薰过,可梅香冷冽,你自己闻闻是不是还有?”说着,她举着袖子递到那人跟前,仍是笑。 那人不为所动,江月又指着他的鞋子继续道:“今日下过雪,但凡在外面走动,鞋底必然会脏。可你这鞋子虽沾了些痕迹,可未免太干净,丝毫不像穿了一上午……难道,你没出来用饭,做早课?” 那和尚脸色终于变了一变,他推开江月,转身就要往外跑。彦璋眼疾手快,抄起手边的两杯茶盏掷过去,一边一个,恰好敲在他的腿弯之间! 那人吃痛,顺势跪倒在地,彦璋快速掠过去,咔咔两下—— 将他的两条胳膊扭成脱臼! 江月看在眼里,默念了一句,还是不要惹纪大人。 其余的活计就是江月来干,她掏出绳索将这人捆好,又逼问解药,之后再细心地替彦璋敷好。 这么个功夫,提刑司的人很快来了,将人押走审讯。 望着这人离开的背影,彦璋忽然还是觉得不对劲,至于哪儿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简单用过素斋,二人重新回到厢房。彦璋抬眸仔细打量墙面,江月则阖上门窗,小心点起火烛。她一手举着烛台,一手拢着火苗,慢慢靠近墙。用火熏过之后,慢慢地,墙上果然显出字迹来。江月心头一喜,加快手里的动作,待全部显示出来时,她不由大骇! 只见空空荡荡的墙上写着一行字——纪石杭害我! 纪石杭是谁? 是纪大人的爹,是柱国大将军,怎么可能? 江月下意识地心虚地挡住这行字。 她这么诡异,引得彦璋愈发好奇:“怎么了,让我看看?” “不让。”江月傻傻摇头。她用背蹭了蹭,试图蹭掉墙上的字迹。彦璋眉头紧蹙,一下子将她拽到自己怀里。江月扑了个满怀,下一瞬间,就发现男人的身子紧紧绷住。她仰面,只见纪大人定定望着那行字,神色说不出的清冷…… 过了许久,彦璋握着拳,无力地垂下头——他查来查去,没想到查到自己爹身上! 他早就料到的,有人要陷他们纪府于不义,可他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的互动串在情节中,看到了吗?咩哈哈,纪大人虽是君子,但为了娶到月月,也真的拼了! 又是小广告时间(表打脸): 排队中的强娶豪夺甜宠生包子贺岁文,有兴趣的亲欢迎提前收藏,给我加点动力(*^__^*) →_→ 感谢上次收藏了作收的亲,你们对我真的太好了,泪奔~~~特别不好意思! ☆、柔情蜜意 静谧的寺院厢房里,彦璋坐在一侧榻上,神色淡漠如初。江月则割了一块衣摆下来,此时蘸着雪水将墙上熏黑的五个字一点点仔细擦去。她用力擦着,生怕留下一丁点痕迹。弄完一遍,又偷偷跑出去拿清澈的雪水绞一趟,回来继续对着墙使劲。 看着江月来来回回折腾,又洗又擦,再看她的手又冻成萝卜一样,彦璋淡漠的眸色便多了一分黯然,心里很是疼惜。他淡淡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别弄了。” “那怎么行?”江月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大的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于是又连忙压着声,悄悄道:“大人,三人成虎的道理您应该知道——既然纪将军是清白的,那为何还要留着这些东西,白白糟践纪将军的名声?不如现在就擦了,让旁人无从误会!” 见纪大人不理她,江月一急,又窜到他跟前:“大人,这定然是有人要陷害将军!” 她蹲在彦璋跟前,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一脸的焦灼,怪招人疼的。 彦璋苦笑。 他怎么会不知道有人想陷害父亲?可墙上五个字分明就是何忠明的字迹,他仔细分辨过,不会认错的,可何忠明原是父亲麾下的心腹大将,怎么会写出这样大逆不道的污蔑之言? 彦璋想不明白何忠明的用意,只觉得脑中混乱不堪,怎么都理不痛。 而且,眼前这一切摆明了是个局,一个要陷他两难的局! 彦璋十分清楚,之前那个和尚与何忠明一样,也是幕后之人的棋子,和尚定然会领着提刑司衙役过来指认何忠明的字。 -- 第79页 那么,如果擦去字迹,届时和尚领着人过来没看到,就摆明了告诉幕后之人,彦璋已经知道他的阴谋……如此一来,旁人就可以顺势在圣上面前参他徇私失职,再派旁人来调查,就更陷父亲于危难——朝堂里,内阁首辅刘廷和与父亲已经不合数十年,刘廷和时常在陛下跟前吹风,什么功高盖主,什么大权在握,如今逮着这个机会,怎么可能不狠狠整父亲一通?说不定还会栽赃一个通敌卖国的大罪,到时候,他们纪府上下就都糟了…… 可是,如果不擦掉自己,等和尚领着人过来,还是等于将父亲拱手推到风口浪尖,推到一个陛下怀疑的地方,到时候,刘廷和在陛下跟前煽风点火,就更难说清了…… 两个结局都是极差的局面,所以,现在最要紧的,应该是搞清楚何忠明此举背后的深意,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彦璋拧了拧眉,又扶着江月起来,从她手里接过那抹脏兮兮的衣摆,自己亲自去擦。 “大人,这种粗活让卑职来吧。”江月连忙去抢。 彦璋摇头:“你歇着,别把手冻坏了。”强势又果决。 纪大人关切的这样坦然,江月不禁一怔。她绞着手,看着冻着红通通的手指,心头只觉暖意融融,又想到先前这人还替自己捂手,江月耳根子又红了……默念了几遍“纪大人是个真君子”,她才定下心神来。 “大人,卑职做惯了的。”江月低低说道。 彦璋头也不抬,回她:“以后不许再做。” 有一些男人的霸道在,江月又是一怔,心头怦怦直跳。默默退了几步,她道:“大人,那我再去看看其他墙上有没有这种机关。”她说着,一手举着烛台,一手虚拢着火苗,在其他墙上来回熏。 彦璋侧目,望着身后忙碌的身影,抿唇一笑,没想到她真是心细! 收拾完这一切,两人默默下山,一路无言。 回到驿馆,彦璋因为心里藏着事,没说什么话便回自己院子去。 望着纪大人的背影,江月突然生出一些落寞之意。朝堂里面的弯弯绕绕,她不太明白,可是,她真心觉得纪大人还有纪将军都是好人! 这么一想,她就坐不住了,一溜小跑走到纪大人院中。两扇门虚掩着,她上前敲了敲门,又唤了一声“大人”。 “嗯……”里面轻轻应了一声,还没说让她进来,江月径直推门而入。刚跨了一步,她旋即滞住步子,慌不迭背过身,弱弱道:“大人,卑职想到一个办法。” 房内,彦璋仅着中衣,早上在梅林里蹭脏的长袍已经脱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偏头看了江月一眼,他又拿起另一侧干净的长袍,“什么办法?” 江月盯着外面的月门,听着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故作镇定道:“大人,既然有人想陷害纪将军,那咱们不如将墙上几个字改成那个人要害何忠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又能混淆视线,一举多得呢!”说到最后,她隐约有些小得意,嘴角勾起,好看的眉眼弯弯,透着姑娘的聪慧。 纪大人不接话,江月不免有些心焦:“大人,您若是同意,卑职这就去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已经失了……”彦璋淡淡道。 “啊?怎么快!”江月不可思议。身后传来男人沉稳的脚步声,应该是穿好了,她这才尴尬地回过身。 只见纪大人穿了件绣竹纹的青布长袍,衬得整个人玉树临风,格外清隽。他踱步走到门前,定定望着她,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越发好看。 江月不自在地垂下眼,又问:“大人,什么叫已经失了?” 彦璋耐心解释:“抓那和尚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才想明白,那和尚今日是故意漏马脚给咱们,等着被抓呢。”他说到这儿,顿住了,墨黑的眼眸浮现一股凌厉。 “大人,您的意思是这和尚一门心思想要被抓,然后去提刑司,顺势领着别人过来看那五个字,好栽赃纪大人?他们现在已经去了?”江月这才恍然大悟,将两件事联系上。 彦璋不答,只静静望着她。江月眉头一皱,万分懊恼:“大人,我不该认出他来的!”她一急,脸色一红,又快哭了。 彦璋心疼她,于是赶忙安慰:“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不好……没想到这些。” 听纪大人这样说,江月越发难受:“大人,都怪我,害了纪将军。”她的双眼红红的,惹人垂怜。 指尖颤了颤,彦璋终将她虚揽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似安抚,又问:“你为何如此信我爹?”彦璋确实好奇,江月一口一个栽赃嫁祸,根本没怀疑过父亲。 困在男人的怀里,江月不敢动,她的头垂得越发低,恰好纪大人及时松掉手,江月默默舒了口气,回道:“大人,卑职很小的时候,就听我爹说过,纪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从不屑小人行径,卑职早就倾佩将军的为人……” 彦璋闻言,不禁抿唇浅笑,真是个单纯的姑娘! 他对江月道:“我现在要去一趟提刑司,你留在驿馆,哪儿都别去,知道么?”好像交代小孩。 “大人,您去提刑司做什么?”江月一惊,抬眸问他。 “去看看咱们捉到的那个和尚,是怎么栽赃嫁祸的!”彦璋冷冷道。 江月也想去,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小声地问:“大人,咱们真不去昭熙寺?”她自己心虚,说到最后,声音跟蚊子似的。 -- 第80页 “别给自己惹祸上身。”彦璋回道。 他平时那么清清冷冷的声音,现在却这样温存,江月又是一怔,心里有些羞赧。她偷偷觑他:“大人您一个人去提刑司,没事么?” “当然没事。”听到这种关切之言,彦璋心底很软,扬起的嘴角俱是笑意,“我案上有一封要紧的信函,你帮我亲自交给驿丞,千万别经旁人的手。” 这般郑重托付,江月亦脸色凝重地点头,见他提步往外走,她又急急忙忙说了句“大人小心”。 彦璋侧目浅笑,一双漂亮的长眸里全是柔意。他一笑起来,就宛如天上璀璨的星辰,明亮又夺目,让人移不开眼。江月好像还从未看过纪大人这副样子,不觉一呆,待反应过来,就忍不住面红耳赤。 纪大人离开后,江月才走进他的房里,案上果然有一道封好了的信函。她望着上面纪大人的自己出神。只觉得纪大人的字也和他的人一样,骨气劲峭,透着一股浩然正气,格外好看。再见上面写得地址并不是送到京城纪府,而是镇江杨府。江月心头嘀咕,也不知这杨府是纪大人哪门子的亲戚…… 静静看了一会儿,视线又落在纪大人换下的那件脏了的长袍上……江月心念一动,一手攥着信,一手将男人的长袍抱在怀里,这才掩好门离开。 江月此意当然是想替彦璋洗衣服。 打了井水,她手指伸进去试了试,又立刻缩回来。冬日的井水冰凉刺骨,冻得厉害。她搓了搓手,忽然,没来由地想到纪大人的话。 “你歇着,别把手冻坏了。” “以后不许再做。” …… 这么一想,她心里便觉好甜,跟吃了糖枣似的,嘴角一直翘着,这水也不觉得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写得我自己都心神荡漾~~~给我来一沓纪大人!!!剧情如果有bug,请无视,这个不是重点,你们懂得! PS:昨天真的抱歉,实在太忙了,没来得及更新,谢谢大家的体谅,爱你们! ☆、想个对策 浙江的提刑司按察使姓左名有仁,已近花甲之年,是朝中出了名的正直之臣,更是一位铮铮谏臣。彦璋今日去提刑司,正是拜会这位左大人。 “左大人,晌午抓来的那昭熙寺和尚,有没有审问到什么?”彦璋拱手问道。那个和尚是他亲自抓的,现在来提刑司过问一句也不为过。 “彦璋,那和尚不仅一口认了偷袭你的罪名,而且……”左有仁稍稍一顿,又捻须而叹,“听他的口吻,似乎还知晓何忠明死前的事情,说什么偷偷看见何忠明在厢房墙上写字,如今一班衙役押着他去昭熙寺指认了……” 闻听此言,彦璋庆幸没有让江月去折腾她那个法子,否则,岂不正好撞上? 唇角微微勾起,扬起一个浅浅的笑意,旋即他又故作苦笑,自责道:“左大人,下官真是失职,来临安这些多天,都没查出何忠明偷窃海防图的真相,还惹得刑部的人不快。”话里很是懊恼,却偏偏还顺嘴提了一句卫铭。 左有仁早就看不惯卫铭身上的纨绔公子习气,此刻微微蹙眉,哼了一声,道:“卫家那小子怎么突然说走就走,真是没得规矩!”隐隐有些不悦。左有仁虽只是个三品大官,可在朝中一贯威严,在百姓之中声望也极好,深受陛下看,所以他这么骂一句,并没有任何不妥。 彦璋却是收住口,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极其恭谦地说道:“左大人,如果何忠明一案有什么进展,劳烦您派人知会下官一声。” 左有仁呵呵笑着,道了一句“那是自然”,又见彦璋脸色有一瞬间的凝滞,似是痛苦,他不禁一愣:“彦璋贤侄,你怎么了?” 彦璋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摸着自己的脖颈,道:“不瞒左大人,下官这次来临安奉旨查案,没想到在玉门关受到的旧伤复发,今日又中了那和尚贼子的暗算,下官真是不顶用。” 彦璋中了进士两年多,并没有什么官职,此前一直跟着纪将军在玉门关戍边,所以,左有仁听见他说玉门关受到的旧伤,心中对纪氏父子敬佩不已。而且,左有仁还未听人禀报彦璋今日受伤一事,所以,他现在明显一惊,急忙关切道:“请大夫看过了吗?” “这些小伤不碍事,还是查案子要紧。”彦璋摇头,应对之言特别得体。 左有仁叹气,拍了拍他的肩,不住感慨道:“如果朝中之人各个都像彦璋贤侄这样,我心甚慰啊。”他的话中很是怅惋。也难怪,如今整个朝堂都被刘廷和牢牢把控,朝中上下都是他的门生,环环相扣,都忙着结党营私,哪儿还有几个认真做事之人。 彦璋微笑不语,只道了声告辞。 他走之后,左有仁踱步回到书案,案上摊着一道奏折。这道折子,是他先前上奏回禀何忠明自尽一事的。昨天陛下刚刚又发回来,在其中顺便问他纪彦璋查的如何。左有仁提笔,略一沉吟,详实写了,又顺带提了一句卫铭的事。 彦璋演了一出博同情的戏出来,浑身只觉得累,想赶紧回驿馆,熟料刚走到提刑司门口,恰好遇到一班衙役压着那个和尚回来。那些人骂骂咧咧,面上很是不快。彦璋心头微喜,却还是拦下一人,故作不知,问道:“怎么样,去昭熙寺查到什么?” “纪大人,”被拦下的衙役拱手施礼,又指着那个和尚,埋怨道,“这厮胡言乱语,,说什么何忠明留了字,可那几堵墙上干干净净,哪儿有什么痕迹?白白害咱们兄弟乱折腾一番……” -- 第81页 彦璋闻言,抿唇笑了笑,一脸淡容地往回走。 对于今天的事,他心里有数,知道这件事只怕不消几日就能传回京,传到刘廷和的耳中,而到时候卫铭也会回京…… 一场血雨腥风就要到了! 他得赶紧查出何忠明一事的真相,还有如果自己真有什么不测,得好好想法子善后…… 刚刚的那种轻松一扫而光,彦璋心事重重地回到驿馆。穿过自己小院的月门儿,他的步子一顿。 自己上午穿的那件长衫,如今洗的干干净净,悬在一侧的绳子上,随着晚风一飘又一荡…… 走上前,一股清新的皂角味道扑面而来,彦璋静静看了一会儿,这才推开虚掩的房门,而提起的步子随之又是一滞! 就见江月单手支着脑袋,撑在明间的桌上打瞌睡,小脑瓜一点一点的,说不出的可爱。 彦璋原本身心疲惫,可见到江月的一瞬间,他忽然就不觉得累了,好像那些疲倦都不算什么,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暖意。 他不想吵醒江月,于是悄悄地坐在对侧,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起来。 袅袅茶香里,那人的睡颜安静又美好,彦璋抿唇浅笑,他觉得,如果日后夜夜能这样朝夕相对,该有多好…… 也不知眯了多久,江月这一下一下的头微微点着,倏地,这一下点得就有些重,她猛然惊醒过来,模模糊糊之际,看到面前坐着一个人,她不禁吓了一跳,“纪纪纪大人!”江月倏地站起来,“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彦璋望着眼前空了的茶盏,偷偷撒了个谎。 江月挠着头,颇为欣慰:“卑职差点睡着了,幸好没让大人多等……” 彦璋挑了挑眉,只是问她:“这么晚等本官,有什么事要禀?” “大人,卑职有两件事要禀。一个是您的信函,卑职已经交给驿丞;另外一桩事,就是贺远大哥今天去查守备府桐油的下落,结果跟人打了一架,脚受伤了,如今只能躺着。” “怎么回事?”陡然听见贺远伤了,彦璋不觉一愣,旋即提起衣摆往外走。江月连忙匆匆跟过去。彦璋问她有没有请大夫,大夫看过之后又怎么说的。江月一一回了,二人就到了贺远房前。 房内,贺远还没有睡,见到纪大人来了,他还想挣扎着行礼,彦璋阔步上前,及时地摁住他,又问:“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贺远很是懊恼。今日他去了几家桐油坊,想查一查城中谁买过桐油,没想到路上遇到一群浪荡子调戏姑娘家。贺远看不过去,出言训斥了几句。那几个人上来就打,就将他的腿打伤…… 这种事……彦璋哭笑不得,却又觉得今日来的不寻常。他仔细问过那几个人的面部特征。贺远大概说了,彦璋记住心里,打算明日再去一趟临安衙门。大海捞针有些难,但总是要试一试。 对于自己的突然受伤,贺远很是过意不去。彦璋见状,连忙安慰了几句,只让他好好休息,不用放在心上。 彦璋和江月出来之后,江月一直忧心忡忡,此刻忍不住担忧道:“大人,贺大哥之事,会不会也是那个要陷害纪将军的人干得?” 彦璋不答,只淡淡说道:“你自己千万小心,我如果不在身边,千万不要乱跑。” 他的口吻虽然清冷,却又极其凝重。 江月心头一渐渐凝重起来,她默默点头,又望着彦璋,道:“大人,我只觉得心慌。”她说不出慌什么,却觉得有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罩下来,似乎要将他们团团收住,而他们的目标,就是她身边的纪大人。 顿了顿,江月又问:“大人,咱们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他们么?”她摩拳擦掌,似乎想大干一场。 彦璋侧目,凝视着跟在自己身侧的江月。望着那张期盼的脸,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照顾好你自己!” 江月闻言,微微一愣,迎着那道柔柔的目光,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薄唇微翘,俱是笑意。彦璋走了几步,忽然又顿住身形,偏头笑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江月不解。 彦璋抿唇不语,只是送她回房。待那人阖上门,点起灯来,他这才独自一人回屋。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元公公年会,喝醉了的人伤不起,今天晚了,sorry~~ PS:纪大人已经开始在肖想婚后甜蜜生活,只能送他三个字,想得美! ☆、梅子酒 卫铭极其丢脸地从临安城回京,一路上养了这么多天,他脖子上仍是青紫好一大圈,明显能看出五指掐痕。他爹兵部侍郎卫临听闻自己儿子因为调戏良家被纪家三子揍了一顿,心里真是又气又恨,本想再用藤条打他一顿,可卫夫人又哭又闹拦下来,卫铭这才逃过一劫。 逃过一劫也就罢了,卫铭还拿话挤兑自己的爹:“纪府那小子打我就是打爹爹的脸,这么撕破脸,他也真是下得去手!” 此言不假,再看儿子伤的那么重,卫临也确实心有不舍,于是第二天上朝的时候,遇到内阁首辅刘廷和,便顺口提了一句。 刘廷和笑:“小辈的事情,咱们这帮老脸搀和不了……” “子不教父之过,和那位也脱不了干系。”卫临口中的“那位”,说的正是彦璋的父亲纪石杭。 -- 第82页 刘廷和望着前面的巍峨皇城,淡淡说道:“临安传来消息,说那小子将墙上留的痕迹通通擦了,那咱们再顺势参他一本徇私失职之罪好了,反正‘证据’多得是……到时候这父子俩,谁都逃不掉!” 与此同时,京城纪府里来了位镇江杨府的李管事——镇江杨府是纪府长媳的娘家。 纪夫人见到李管事,问他千里迢迢来有何事。 李管事拱手道:“贵府三公子从临安发了封信过来,说是案子一事繁杂,今年过年怕是回不来,还请夫人别惦记着,又说如果家中有什么要带的,可以好好准备准备,让小的带过去……”他说着,将彦璋的信函双手奉上。 彦璋信上的内容与李管事口中说的一样,平平无奇,可纪夫人却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如果真要写信,为何不直接寄回京城?非要辗转一道? 定然是彦璋在临安受人监视,所以才不得已送去镇江的杨府! 他又怕人查,所以才写的隐晦。什么案子繁杂,好好准备……纪夫人心头一跳,不会是牵扯到府里吧? 这么一想,她再也坐不住,唤府里管事的派人快马加鞭去太原报信——彦璋的大哥领兵驻守太原。 整个纪府只剩女眷,纪夫人将两个媳妇并纪姗,还有住在府里的婉雯叫到跟前,说了这事,又说自己要亲自去一趟临安。众人齐齐拦她,直道危险。一边的婉雯福了福身,道:“夫人,不如让我走一趟吧?一来,这京里认识我的不多,不会在意我是否出京;二来,就算被认出,我也可以说是回镇江,不会引人起疑……” 婉雯随李管事离京当日,一道圣旨亦发往临安! 临安城落了好几场雪,贺远腿伤之后,江月随彦璋查守备府桐油一事。城中桐油作坊有几家,每一家都要仔细查过去,定然需要不少时日。江月本想跟纪大人分开查的,这样会快一些。可彦璋哪儿放心!这么一来,速度便慢下来。 “大人,您觉得咱们查的方向对不对啊?”江月翻着桐油坊的购买名录,有些无奈。查了好几家都是一无所获,不免泄气。 “何忠明原本是我爹麾下一员猛将,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绝不会做出诬蔑之事,他定然受人胁迫。此人心思极细,所以,他定会留下旁的东西。你还记得,守备府那间烧毁的书房里,有草灰,有桐油?” 江月点头:“对啊,咱们不是怀疑何忠明是被人放火烧死的么?” 彦璋又道:“起初我也是这么觉得,可自从发现是有人往下滴桐油时,我就觉得——何忠明是自焚而死。” 江月闻言,有一瞬间开窍了,她满脸欣喜:“所以是他自己布了这个局?他知道自己定然会死,届时大理寺会派人过来,所以,他希望大人能找到他留下的东西?” 彦璋并没有什么欣喜,反而格外沉重:“希望我没有想错,不然,就真的糟糕透顶!” 江月看得出纪大人心思一日比一日重,她望着他,努力宽慰:“大人,您这么厉害,不会有事的。” 彦璋闻言,侧目望着身边的人,眼眸很亮,像团火,能把她点燃! 江月心头一慌,又忙不迭垂下头,翻了一页,低低念道:“这里是邱家买了。”她这样娇怯,像个慌张的兔子……彦璋勾起唇畔,微微浅笑,视线飘到外面,默默计算着日子,又问:“哪个邱家?家住何处?” 江月一一答了,二人便去这位邱家盘问。 如此重复,直到天黑,依旧一无所获。 二人回到驿馆,灶间空着,驿丞们也不知躲哪儿偷懒去了。江月气急,正要寻他们说理,彦璋拦住她,笑道:“今日不如去吃一顿好的?” 这哪儿行?江月正要拒绝,彦璋又娓娓道:“这个时候的冬笋虽不及春笋,却也嫩,还有汤包,皮薄肉多,一咬一口汤汁,再有蒸的发糕,松软极了,上面撒了核桃、松仁……” 江月本就饿,这会儿听得肚子咕咕叫,她望着彦璋,只是道:“大人,还是别说了。”模样委屈又可怜,还透着点馋。 “走吧。”彦璋扬了扬下巴。 “那多不好啊……”江月还是惦记着上回卫铭说过的话,不好再花纪大人的银子。 彦璋知道她的心思,略一沉吟,道:“不如,今日你送本官一样东西?” 这样便不算吃白食了……江月犹豫了会儿,才点头问:“大人,您要什么?” 有你陪着,便是送我最好的东西! 唇角微微上翘,彦璋笑道:“今日是本官生辰,不如你自己慢慢想?”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透着天底下最宠溺的光泽。 江月一时愣住,旋即嗔道:“大人怎么不早说?”难怪她觉得今日纪大人怪怪的,原来竟有这么一出! 彦璋仍是笑,提起衣摆往外走,江月正欲跟过来,倏地,又开始飘起雪片。密密的小雪飞扬,她执起墙角的青布油伞,追上前,努力替彦璋撑着,一如,他们相遇的最初。 “我来吧。”彦璋伸手去握伞柄,指尖不小心拂过江月的手,两人又俱是一怔。江月连忙松手,彦璋定了定心神,走到她身畔,将伞斜支在她的头顶,“走吧。”他说。 话里格外的轻,格外的柔。 江月觉得都快不认识纪大人了,绷着身子跟在他身边,鼓足好久的勇气,才悄悄问道:“大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第83页 彦璋闻言轻笑,他低低说道:“因为……我怕你拳脚功夫太差,照顾不了自己……” 江月惶惶抬头看过去,只见棱角分明的那张侧脸上,有一丝唏嘘,转瞬即逝。她呆了呆,那人又偏头望过来,容颜清隽,格外好看,叮嘱道:“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还真得要照顾好自己,跟在贺远身边,懂么?” 江月茫茫然点头,彦璋顿了顿,说道:“回京之后恢复姑娘家的身份,让家里赶紧定门亲事。”江月一惊,彦璋又道:“你家银子的事还有嫁妆都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江月彻底怔住:“可是……” 她还没说完,彦璋接着道:“可是你不会嫁我为妻?”他抿唇浅笑,“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这银子当做我给你的贺礼。” 不对,这种感觉太不对了! 江月心口窒的难受,她停住步子,问道:“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本官的事需要通通知会你么?”彦璋反问。 江月哑口无言,只好停住步子:“大人,您不说,卑职就不去吃了。” 居然威胁他! 可彦璋觉得这种威胁也是一种甜蜜,他极为珍视,又舍不得放手,却偏偏只能说:“哪儿有什么事瞒你,只不过明日大概有圣旨下来,要调我……回京述职。” “大人您要走?”江月诧异,她从不曾听纪大人说过此事。 彦璋微微点头,又道:“走吧,这顿饭就当给我饯行。” 江月不动,只定定望着他,心里生出好些不舍来——其实,纪大人虽然人清清冷冷的,偶尔脾气还差,可对她,那真的是极好的! 见江月不动,彦璋问:“好么?” 这两个字极轻,飘落她的耳中,江月鼻子一酸,就有点想哭了。她扁扁嘴,勉强笑道:“那我今日定要大吃一顿!” “好。” “再烫壶梅子酒?” “这儿桂花酒酿不错,要不你尝尝?” “好啊好啊,可是,咱们能烫壶梅子酒么?” “……好。” 两人去了城中最好的酒楼,楼中烧了银炭,也不觉得冷,临窗而坐,雪花飞扬,意境格外的美。江月喝着一杯温烫的梅子酒,就觉得要醉了。她支着头,摇摇晃晃:“大人,这酒上头的厉害。” 彦璋抿了一口,入喉清甜,酒意并不足。他摇头苦笑:“看来还得叮嘱你以后别喝酒……” 这顿饭,江月是彻底喝醉了。 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有一处温暖拢着她,她本能地往那儿依偎。有一处柔软,轻轻碰了碰她的额间,有些迟疑,有些小心,像是落雪,又像是轻羽,有些痒,有些凉……让人好生眷恋! 这一觉,江月睡到日上三竿。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她有一瞬间怔愣,倏地,连忙翻身起来。用小刷简单梳洗一番,她飞奔到纪大人房里,却见房门大敞,一个驿丞在里头打扫。 “大哥,纪大人呢?” 那人一脸震惊:“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江月不解,“哦,是那什么圣旨吗?” “是啊,纪大人不知犯了什么事,一大早被摘了乌纱,押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泪奔了!!! 抱歉,写完之后,我自己心里堵得厉害,周一再继续,好吗?爱你们,周一我会更个肥章的! ☆、提刑司 他说,我怕你拳脚功夫太差,照顾不了自己; 他还说,那些银子当做我给你的贺礼; 他又说,那道圣旨要调我回京述职…… 他说了这么多,可她怎么会这么蠢,居然信了这些鬼话? 还有,昨夜答应要送纪大人一样东西,结果自己醉得稀里糊涂,忘都忘了! 真是该死! 江月懊恼又悔恨,她只要一想到昨夜那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难受的想掉泪。纪大人肯定早就知道今天会有这么一场劫难,却处处为她着想,又处处替她思量,还拿那些话来哄着她,骗着她…… 他当时得有多难受…… 江月心像被撕扯一样的疼,又像被针扎似得疼,疼得她眼圈泛了红,疼得她只能死死咬着唇,才勉强忍住打转的泪花儿。 呆呆站了一会儿,她静静走到房里。 纪大人的东西还在房里,就好像他只是出去了而已,没准儿一会儿还会回来。她心里又是一酸。见驿丞有些东西要扔,江月连忙拦下来,道:“这儿我来收拾……” 这天气冷的厉害,驿丞也懒,听她这么说,自然乐得清闲。 这人走之前,江月冲他拱了拱手,问:“那纪大人押去哪儿了?直接回京么?” 驿丞回道:“暂时在提刑司,至于何时回京,还不好说。” 闻听此言,江月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一点,先认真收拾起纪大人的东西。 彦璋的东西不多,刚才被官差翻过一遍,如今就剩下一些衣物,有贴身的,有平时穿得长衫。 江月却根本没有顾及那么多,她一一整理好,摆在一起。静静看着看着,又忍不住落泪。这件月白长衫,是她受辱那日纪大人穿的,那一片月白色的衣角,于她而言,就是黑暗中的一束光,就是流沙河中的一条船,能够带她离开苦难。 江月小心翼翼地又伸手摸了摸柔软的衣料,她眨了眨眼,终落下两行泪来。可现在却不是哭的时候,她胡乱擦了擦泪,将这些衣物放在包袱里,放回自己房里去。做完这一切,她去找贺远,想商量个办法。 -- 第84页 贺远也已经听到消息,就是腿伤了,动弹不得,只能干着急。见着江月来,贺远感慨道:“前几个月武大人才被都察院的弹劾掉,现在怎么又轮到纪大人徇私了?” “贺大哥,你信么?”江月反问,笃定道,“纪大人是被人陷害的。” “我自然也是不信。”贺远摇头,但又满脸无奈,“可惜咱们身份低微,什么都做不了。而且,前几天纪大人曾对我说过,说万一临安出了事,让咱们俩回京,反正衙门里不会说什么。当时我还好奇,会出什么事,没想到……”他说到最后,重重叹了一声。 原来,纪大人早跟贺大哥提过了…… 江月心里难受不已,她沉默少顷,仍万分倔强道:“贺大哥,我不回去!我要去提刑司见一见纪大人,然后,再将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贺远却是极为担忧:“纪大人交代过,让你跟在我身边,你可别到处乱走啊……” “没事的,我就去趟提刑司。”江月边说边跑,一溜烟已经到外面了。 提刑司的牢狱在城南,人烟稀少之地。 江月在门口递了自己的腰牌,本以为凭着都是官家人的关系,能够轻轻松松混进去。熟料狱卒见她是京城大理寺过来的,立刻拒了她,还义正词严说道:“上面有规定,里面那位犯了徇私的罪,大理寺一干人等这会儿都要查,现在绝不能放你们进去。” 江月急了,掏出些银子递过去,央道:“大哥,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狱卒见了银子两眼放光,可最后,咽了咽唾沫,还是无可奈何:“你的银子我不能收啊……” 江月又求了几回,说尽了好话,那狱卒说什么都不肯放她进去,说到最后烦了,竟直接赶她走,又道:“这位小哥,你别再来了,再来我就得禀报上面,说有同党!” 江月磨了磨牙,无奈之下,灰溜溜地回了驿馆。 只要一想到牢里那个熏臭又肮脏的样子,她心里又极为难受,再也坐不住,于是红着眼圈,去灶间做了些干净的热乎乎的饼子,包在布里,连忙送去提刑司的牢狱。 那狱卒见她回来,正欲光火,江月递了银子,又小声央道:“大哥,我不进去,就送些吃的。” 狱卒叹了一声,垫了垫银子的分量,这才勉强提了东西进去。 见到尚有余温的饼子,彦璋不觉一愣,问道:“何人送来的?” “就大理寺那个清秀的衙役……”狱卒嘟囔道,还骂骂咧咧了几句。 彦璋薄唇微抿,浅浅一笑,旋即眼底又浮现出许多的担忧。他道:“劳烦传个话,让她赶紧回京。”她还留下来做什么?还做这些吃的?彦璋看着一张张圆乎乎的饼,就像看见那张俊秀的脸。他微微一笑,撕下一块慢慢咬着,只觉唇齿余香。 他闭上眼,就能想到昨夜那人娇俏的模样。 她说:“纪大人,你真好……看……” 彦璋知道她已经醉了,她的眼睛亮的不可思议,流淌的流光全是酒意,那双眼望着他的时候,眼梢底下全是女儿家的温柔风情。可是,这样的话,他怎么不喜欢听?彦璋笑了,将她手里的梅子酒抢下来,故意板着脸道:“不许再喝,已经在说胡话了。” 江月低头“哦”了一声,有些委屈,可只一瞬,她就又抬眼望过来,满脸愤愤:“凭什么只能你喝?” 她说这话的时候,彦璋的酒盏正送到嘴边,抿下去一半…… 他愣了一瞬,就被那人给夺去酒盏,然后递到唇边,咕噜一口,全喝了下去。 彦璋看着被姑娘红唇碰过的地方,他的脸微微有些热,不消片刻,那道热意便流遍全身,很暖,还有些尴尬。彦璋撇开眼,望向外面的飞雪,这样的夜里,他心里无比平静,哪怕,第二日是个死呢? 后来,江月趁他发呆的片刻,又咕咚咕咚喝了好几杯下去,直接趴在桌上睡了。 彦璋叹气,将大氅披在她的身上,又扶着她往回走。可江月软绵绵的,怎么都站不住,整个人伏在他的身上,彦璋默了默,又将她打横抱起来。 雪已经停了,路上没什么人,彦璋静静走着,察觉怀里那人朝自己又使劲依偎过来,他抿了抿唇,只觉前所未有的安宁。 若他有命活下来,定要娶她为妻! —— 江月听了狱卒的转告,心里说不出的沉重,脚步沉甸甸地回到驿馆,就见驿馆前停着几辆马车,而一个管事模样的正在驿馆门口张望。他见着江月,作了个揖,道:“官爷,能否劳烦通传一声,我是京城纪府的管事叫陈风,想见大理寺左少卿纪大人。” “你是京城纪府的?”江月疑道。陈风点点头,掏出府里的腰牌。江月看过后,揉了揉眼睛,道:“纪大人他今早刚被押去提刑司……” 陈风怔住,后面一辆马车的车帘掀开一角,有人焦急地问:“这位官爷,是真的么?您说的是京城纪府的三公子?”车里探出一个姑娘,头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样。还有人轻呼“小姐”之类的话,有些焦灼之意。 江月猜应该是与纪大人相熟的某位大家闺秀。她没有再看,只是拱了拱手,道:“千真万确,我正是纪大人的属下,刚从牢狱那儿过来。” 陈风愈发焦急:“能否劳烦官爷领我们过去一趟?” 江月自然是愿意的,但凡是与纪大人有关的,她都觉得有一分亲切。 -- 第85页 待到离大牢还有一条街的地方,江月跳下车,道:“陈大哥,那儿的牢头已经认识我,说什么都不放我进去,不如你们自己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进去见上一面?” 陈风道了谢,后面马车里的那位姑娘也向江月道了谢,一行人这才急匆匆往牢狱去。 江月悄悄跟在他们后面,躲在拐角处偷偷看着。 陈风走在前面,后面那辆车上下来一个着鹅黄袄裙的姑娘,头罩着帷帽,身侧跟着两个婢女。前面的陈风跟狱卒好说歹说,又不知递了多少银子,居然——进去了! 江月一时愣住,又蹲在角落里继续等。 且说狱卒领着陈风、婉雯还有一个随身丫鬟进到牢内。婉雯见牢里里面幽暗无光,只隔几步点了盏油灯,鼻子一酸,就想哭了。待见到盘腿而坐的那个人时,这些日子赶路的辛苦就不再觉得有什么,她攥了攥手,正要开口唤一声“凤英哥哥”,旁边的陈风就哑着嗓子喊道“三少爷”,婉雯便将那四个字吞了回去。 彦璋见着他们来,不觉一怔:“你们怎么来了?” “三少爷,家里收到您的信,一边厢赶着去给大少爷报信,另一边夫人说要来临安,府里上下都劝,于是杜小姐就替夫人来了……”陈风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一遍。 彦璋闻言,抬眸望了婉雯一眼,作了个揖,道:“谢过杜姑娘对家慈的照顾。” 婉雯红着脸摇了摇头,这才小声道:“凤英哥哥,我们都是……一家子,别见外。” 彦璋收回视线,望着陈飞,训斥道:“别再胡闹,赶紧送杜小姐回镇江。” “不,凤英哥哥!”婉雯陡然掀开帷帽,一双杏眼哭红肿,她道,“我要留下来,咱们一起想法子救你出来……”旁边的婢女吓了一跳,连忙又将她帷帽罩好。 彦璋顿了顿,压低声道:“出去之后找我原来的属下,叫江月的——她知道实情,即刻告诉父亲。” 陈风连连点头,正好那边狱卒也来赶人,婉雯望着牢中那人,又擦了擦泪。 一行人出去之后,几辆马车刚拐了个弯,陈风就发现刚才带路的那个衙役还在街口等着他们。他下来作了个揖,道:“谢过官爷。” 江月摇头,只是问:“纪大人怎么样?” “尚好,只是……”陈风又问,“官爷,您可知一位叫做江月的官差……” “我就是,我就是!”江月连忙应道,见眼前这人狐疑,她又掏出铜质的腰牌,“我是大理寺的衙役,姓江名月,大人的事我知道内情……” 真是太凑巧了! 陈风立刻请她一道上车,先去找客栈落脚。替杜姑娘和随行的丫鬟们备了上房,陈风与几位小厮住在普通的客房里。江月偷偷看了眼身形娉婷的杜姑娘,忽然想,她这么千里迢迢奔波而来,定然是极为惦记着纪大人的…… 陈风房里,江月将之前发现有人要害纪将军的事仔细说了,陈风吓了一大跳,他不敢耽搁,于是又赶紧派人日夜兼程回京报信。 江月见没她什么事了,于是告辞回了驿馆。她想去查案子,可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心里难受的紧,于是枯坐到黄昏。想到该给纪大人送饭了,她这才抹了抹泪,又连忙麻利地做了几个菜送去提刑司那儿。 没想到,江月在那儿碰到先前杜姑娘两个婢女中的一位! 那婢女给江月行了礼,又笑道:“不劳烦官爷,我家小姐给三公子送吃的去了。” 一个大姑娘家,不惜辛劳,不惜名声,亲自来这种地方,想来是真的倾心纪大人…… 其实,纪大人是个不错的人,也难怪有姑娘家喜欢他…… 江月怔了怔,又低着头往回走。经过那拐角的地方,她悄悄掩去身形,在那儿静静等着。不过少顷,那辆马车便经过身旁,江月竖着耳朵听,也听不见任何东西,只听到里面传来嘤嘤的哭泣声…… 天色已经全暗下来,她看了眼黑暗中的牢狱,看着悬在门前的两盏灯,心中好生怅惘。 纪大人他到底怎么样了,吃的好不好,睡得安稳么,有没有…… 一夜没睡安稳,江月第二天起来,还是浑浑噩噩的。她抹了把脸,又提着清粥小菜去提刑司。没想到竟又遇上那辆马车…… 她微微一怔,又转身默默离开。 江月忽然发现自己很想见里面那人一眼,却偏偏无处可见,无路可走…… 到现在,连饭都送不上了…… 重新回到驿馆,简单用过早饭,江月独自一人出门,她想接着去查那桐油的下落。看着手里一页又一页的买家名录,待看到昨日她与纪大人才去过的邱家,江月眼眶不禁就红了……她揉了揉眼睛,又接着往下去查。 这一日依旧毫无所获,江月累的虚脱,回到驿馆,下意识地走到那间小院想禀报案子……见到院子黑黢黢的,她愣了一瞬,又默默退出来,拔腿往大牢去。 这一日去的早,江月并没有见到那辆马车,她不觉松了口气,正欲找个借口胡乱蒙混过郁卒,忽听后面又传来马蹄声。她往旁边避了避,就见那辆马车经过身旁,停在门前。一个婢女下来给了狱卒足足两锭银子,这二人才进到牢内。 江月静静看着,忽然想哭。她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咬咬牙往城里去。 她想见到他,前所未有的想念…… -- 第86页 作者有话要说:  某元尽力的一个肥章,大家表嫌弃~~~月月快到亲妈这里来,我心疼你! ☆、情意重 翌日,天光大亮,和煦的日头懒洋洋晒着,提刑司大牢前看门的狱卒无聊地搓着手。等时间到了,他进去走了一趟,再出来时,身后跟着两个姑娘。其中戴帷帽的那个,正是杜婉雯,而旁边提食盒的则是丫鬟。她二人踩着软墩子上了马车,马车缓缓离开。 快过年了,提刑司的大牢里并没羁押多少犯人。狱卒能偷懒就偷懒,他刚打了个呵欠,准备蹲边上眯一会儿,就见一个着浅青短袄、白色长裙的姑娘远远地走来,手里跨着个小方食盒。 来人模样生的好看,眉眼间又透着一股利落和英气。狱卒看了一眼,便觉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那儿见过。他愣了一瞬,问道:“姑娘,你来是……” 那人微微福身,回道:“官爷,我家小姐刚才忘了给样东西,让我再来走一趟。”她说着,指了指马车离开的方向。 狱卒拧眉,疑惑道:“原先怎么没见过你?” 那姑娘递了锭银子过去,低声央道:“还请官爷通融一下,我只想见三郎一面。” 狱卒听她提“三郎”二字,大概明白了,这有可能是里面纪大人的相好,又不好名正言顺过来,于是用了前面那位杜小姐丫鬟的名号。 他抬眼瞧过去,那位姑娘此时娇怯怯的,一脸惶然,他掂了掂手里的银子,道:“跟我来吧。” 江月暗暗吁了口气。她其实不是故意要装出惶然的模样,实在是心里头着急,害怕又被轰出去。 大牢里面长年累月有一股霉味,原先江月就最不爱去大理寺牢狱,现在再看这里面,只觉得比大理寺的更差。 跟在狱卒后面,江月四下看着,里面犯人不多,少数几个也是缩成一团裹着草堆里,想到将要见到的那人,她不觉一酸。正好狱卒指着最里面那间,道:“就是那儿,快去快回。”说罢转身而走。 江月闻言,步子一滞,待望见那个人挺拔的身形,又快步走过去。 就见纪大人侧身对着她,冷冷训斥道:“杜姑娘,不是让你不要再来了么?” 江月怔了怔,低低道:“大人,是我。” 彦璋愣住。 他刚刚瞥见女子的裙裾,就侧过身去,如今又连忙正过身来。待看清来人,不觉又是一怔。 江月为了来见他一面,竟不惜变成女儿家的模样?! 彦璋静静望着她,一双幽黑深邃如海的眸子浮现出许多的波澜,有意外,有惊喜,有震惊,还有……深深的、快要溢出胸腔的感动! “月……江姑娘。”他轻轻唤了一声。 见到纪大人第一眼时,江月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已经有水花儿在打转了,她也不知是激动还是难过,此时此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迎着他的视线,定定回望过去,然后抹了抹泪。 彦璋心疼极了,他抿唇一笑,故意道:“别哭了,我这不是还好好的……” 不说还好,一提江月就生气,她愤愤侧过身,不悦道:“大人,您干嘛要骗我?你明知道我笨,还……”她耿耿于怀,却又懊恼悔恨。 隔着这一道监牢,看着她这副样子,彦璋只觉得难受又无力。 他作了个揖:“别生气了,你费这么大力气进来,总不是要和我置气的?” 江月愣了愣,低头问:“大人,您用过饭了么?”先前杜家小姐已经送过饭了,她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还没有。”彦璋笑道。 “真的?”江月偏头望他。 彦璋点头:“这回没骗你,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江月心喜,连忙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几碟清粥小菜,还有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她递给纪大人,又道:“大人,我天天来给你送吃的?” 彦璋蹙眉,板着脸,终于有一些先前的威严:“你赶紧回京。”语气略微凌厉。 江月不答,只是倔强地望着他。 彦璋叹了一声,道:“你哪儿有那么多银子可以折腾?” 原来是担心这个……江月笑道:“我平时攒了一些,还有……你给我的贺礼……”她在自己房里发现了一个包裹,里面有好几百两的银子,还有几张银票。她抿了抿唇,又道:“大人,等你安然出来,我都还你。” “不说银子的事。”彦璋叹气,“但是临安这儿确实危险,你别做傻事,时刻照顾好自己,听我的话,早点回京,别再查案子了。” “大人,我……”江月嗫嚅着嘴角,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默默咽回去。见她吞吞吐吐的,彦璋颦眉望过来。江月顿了顿,道:“大人,您也照顾自己。” 彦璋闻言,唇角微翘,是个最最好看的笑靥。 “哎,好了,好了……” 狱卒在远处吆喝,江月一惊,才发现还有满肚子的话没有说。她静静望着那人,彦璋也静静看着她,只是笑。狱卒又过来赶了一次,彦璋摆摆手,示意她安心出去,江月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慢吞吞地往外走,好看的眼睛里俱是不舍。她那么艰难才来见他一眼,可刚刚分别就又开始担心,又想见着他,这是股什么滋味儿? 江月不舍,彦璋也不舍,那道身影转到拐角处,彻底看不见了,他还痴痴站在那儿。 -- 第87页 彦璋只盼着府里能逃过一劫,又盼着自己能安然无恙…… 他很想、很想和她厮守终身! 江月从牢中出来,压下难受的心境,悄悄换回男人衣裳,这才又去查桐油的下落。 贺远腿脚伤了,动弹不得,这些自然都落在她身上。 江月今日要去稍远处的一家桐油作坊查探,岂料经过个小巷子时,就看到几个浪荡之徒围着个小姑娘,出言不逊,行事颇为放浪。她最见不得此,正要冲过去之际,忽又想到贺远受伤的那回,就是遇到一群无良鬼祟之人…… 江月心念一动,该不会就是他们吧?难道,今天是冲着她来的? 她避在暗处悄悄打量,就见那几个孟浪之徒虽是在调戏,却也在暗暗回头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来,而正中间围着的女子,虽然面容惊慌失措,眉眼间却还藏着一份镇定。 江月心中有数,连忙往几条街后的临安府衙去。到衙门口,她递了腰牌,又说在哪儿看到有人调戏良家子。待一班衙役过去巡逻,江月这才绕了远路走。 难怪纪大人一直让她回京,只怕这临安城内还有“那个人”留下的眼线,行事作风狠毒,似乎就要置之于死地。 江月忧心忡忡,步子不觉快了许多。 这一日,依旧一无所获。 江月郁卒的很,她蔫头蔫脑地往驿馆去。这时候天色已经全黑,因为早上遇到那事,她心里增了好几个心眼。走着走着,她忽的察觉到不对劲,不管三七二十一,江月连忙狂奔。她的拳脚功夫不行,可身形灵活,跑的本事还有。 她一跑,身后果然就有人在追她,动静还不小,估计有两三个人的样子。 眼见着要被追上了,江月操起腰间的朴刀,使劲往后面砍去,数个回合之后,被人用蛮力踢掉。男人重重的拳头砸过来,江月身子弱,根本吃不消,一下子便痛的蜷在地上。 转眼之间,她的背上又挨了几拳,还被重重踢了一脚,疼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连贺大哥都被人打伤了,她只觉得自己要命丧于此…… 咬着牙,勉强没有晕过去,身后忽然又急匆匆来了一拨人,扭成一团。江月没心情再管其他,她扶着墙勉强站起来,只觉得浑身痛的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刚刚站稳,脚底一颤,江月连忙扶稳,旁边一人道:“江……官爷,你怎么样?” 江月半眯着眼望过去,啐了口血,“陈风?” 来人竟是纪府的管事! 陈风带着江月回到客栈,又要了间上房。守夜的店小二被江月的惨状吓了一跳,拿了陈风的银子连忙跑去请大夫。 大夫给江月的脸上上了药,又道:“让老夫瞧瞧您身上的伤口?” 江月摇头:“你将药留下,我自己擦就好。” 有丫鬟送了热水过来,又立在房里,江月只觉得尴尬,命她出去之后,这才一点点褪去衣裳。背后不知如何,反正胸前有几块特别大的乌青,一侧的胳膊因为护着脑袋,磨破了皮,另一侧胳膊被踢肿了,腰间也有淤痕。 江月狠狠抽了口气,真痛啊。不过在大理寺当差,她受伤的次数不少,风里来雨里去的,都已经习惯了。 泡在热水里,浑身酸痛越发难受,只觉得半条命都快没了,到了柔软的床上,更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涂了药,哼哼唧唧,勉强睡了一觉。 第二天醒过来,江月连爬都爬不起来,只能卧床躺着。 有丫鬟进来,扶着她起来,伺候她梳洗用早饭,随后陈风才进来,作了个揖,道:“江姑娘。” 江月心头一惊,戒备地看着那人。 陈风道:“姑娘,昨日我去牢狱里见过三公子。三公子实在担心你出事,将姑娘身份告诉我一人,让我安排人好好照顾姑娘,若不是昨夜及时碰见,还不知……”他说着,想到牢中三公子的模样,不禁冒出冷汗来。 江月怔住,喃喃问道:“这是纪大人安排的?” “千真万确,我不敢骗姑娘,你若出了事,三公子定不饶我。” 闻听此言,江月心里淌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她低低道:“那你千万别告诉大人我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月月好可怜,我要给你一沓纪大人!!! 某人:上面那个谁,出来一战! ☆、审案子 一夜未归,江月担心驿馆里的人会着急,她想回去看看,可她如果这副样子回去,只怕他们会更着急…… 勉强躺了一个上午,身子稍稍能动,她便想起来了,何况,纪大人的案子也耽误不得! 心里惦记这件事,江月强撑着坐起来,熟料一不小心又碰到伤口,痛的她嘶嘶直抽气,忽然,走廊里有人在小声说话,“阿桃,你有空劝劝小姐,让小姐今天别去那种地方,去了,三公子他也不多看一眼……” 江月停住动作,慢慢竖起了耳朵。 有人回道:“我也想劝,可三公子他今日……” 那位阿桃的声音实在太小,江月耳力又不行,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隐约听到纪大人他今日应该有什么事,所以那位杜小姐非去不可。 江月颦眉,纪大人他今日怎么了? 不会是要受刑吧? 江月一惊,脸上起了骇然之色,衙门里那些对付犯人的手段她是知道的,鞭子,烙铁…… -- 第88页 想到那种痛苦,江月头皮发麻,浑身一紧,身上的伤就疼的愈发厉害了。 她有心想喊外面的两个丫鬟问问,没想到外面那二人又换了话题,“阿桃,听说昨夜陈管事救回来一个人,特意要了客栈的上房,还买了一个小丫鬟在跟前伺候?” “嘘——你小点声,说不定就在边上呢。” 江月一怔,是在说她? “哎,是什么人啊?我看得出小姐也想问,就是碍于身份,不好意思开口。” “我哪儿知道……特地打听过,可纪府的人都守口如瓶,连买回来的丫鬟都是个哑的……” 这种背地听人嚼自己舌根的事,她还是头一回做,江月脸上稍稍有些热。 “小姐对纪府的三公子真是好的没话说,都这样了,小姐还掏心掏肺的。我瞧这回纪夫人对小姐也是刮目相看,纪三公子若是这次能安然无恙出来,只怕好事就要近了……”她笑得开心,另外一个叫阿桃的佯怒,训斥了一句“就你多嘴”,两个人这才嘻嘻哈哈走远了。 这些话断断续续传到耳中,江月眨了眨眼,慢慢抿起唇。 那位杜小姐与纪大人的家世般配,样貌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何况,杜小姐对纪大人又那么上心,二人以后定能结秦晋之好…… 这么想着,江月心里不免又有些泛酸,像吃了一瓣最苦的橘子,从口里一直酸到心底,涩涩的,不太好受。 她叹了一声,暗忖,还是尽快结案,免得纪大人在牢中受苦,他身上有伤,牢中天寒地冻,怎么受得住? 江月愣愣发呆之际,那个哑巴丫鬟恰好推门而入,见她坐起来,嘴里咿咿呀呀不停。江月听不明白,于是问她:“你听得懂我的话么?” 哑姑娘点头,江月心里一宽,将她唤到跟前,仔细交代了几件事…… 且说彦璋今日确实是被提审。 他这次被革职入狱的罪名,是徇私包庇,跟原先大理寺左少卿武大人的遭遇一样,都是被都察院一纸弹劾掉的。 因为这案子关系到军中机密,又牵扯纪府两父子,关系甚大,京城这会儿已经乱成麻,关外战事初定,皇帝便急召纪石杭归京,如今纪石杭正在归京路上,而何忠明一案所有的证据还需要从临安这边发回京,所以皇帝下旨,命先审纪彦璋的案子。 审理此案的,除了浙江提刑司按察使左有仁,还有从京城来的,都察院正三品左副都御使刘成木——首辅刘廷和的长子,字武之。 此时公堂内,左有仁身着官服,面北高坐,刘成木则在旁边落座。 左有仁对彦璋的印象不错,他混迹官场这么多年,自然也能参透这案子里的几方博弈,所幸他这个人并不怕得罪刘廷和,也不想朝廷错失忠臣良将,今时今日也称得上秉公办理。 堂上二人,左有仁虽然年长许多,可与刘成木同样位居三品,对方又是京城来的,官场上的礼数少不得,他先看了眼身侧之人。刘成木微微一笑,道了声“左大人客气”,又比了个请的手势。 左有仁先开口按例问话:“堂下之人可认罪?” 堂下彦璋着一身素衣,眉目凛然,身姿笔挺,别有一番清高风骨。 “我乃被人诬蔑,还请大人查明真相,还我一个清白。”他如实道。 左有仁微微点头,又道:“在你房中找到何忠明留下的信函,上面有写是受你父亲指使才偷窃海防图,乃是与你父亲来往的重要证据。你作为查案之人,不向陛下呈报证据,不是包庇是什么?” 彦璋抿唇嗤笑,他消了墙上的字迹,对方就能塞给他一封信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对方早就织了一张天罗地网,只等着慢慢收紧,任里面的人怎么折腾,都只在其中…… 提刑司的衙役将信函罪证递到彦璋跟前,彦璋仔细看过之后,心中便有了数。 这信确实是何忠明的字迹,却又有非常明显的一个漏洞,想来对方觉得胸有成竹,所以根本没有在意里面的内容…… 事情至此,彦璋知道何忠明定是受人胁迫——此人重情重义,原配死后再未续弦,那些人只怕是拿他母亲做胁迫…… 默默叹了一声,彦璋淡然回道:“左大人,此信函有假。” ——虽然是真的,他也要说成假的! “你如何断定?”左有仁有些好奇,他们已经比对过何忠明的字迹,。 彦璋定下烦杂的心绪,振振有词道:“左大人,您有所不知,何忠明乃家父旧部,往来十多年,他一贯称家父为将军,而并非信函中的侯爷二字。另外,这书信之中只有侯爷二字,所以,为什么非是我们惠安侯府,而不是……别的侯府?”他说着淡淡扫了眼一直置身事外的刘成木。 刘成木面容白净,比彦璋多了份阴柔之气,他先前只是一直若有似无的笑,到这会儿终于开口了,“左大人,这书信中都写得清清楚楚,争辩侯爷二字并没什么用,倒是圣上还一直等着回话呢……” 左有仁捻须,思索少顷,道:“刘大人,以本官所见,倒是觉得彦璋的话甚有道理,单凭一封书函,怎好胡乱定罪?况且此事牵扯甚广,还是要谨慎对待……”他这便是摆明了态度。 刘成木微微一愣,笑道:“听闻大理寺还有两个官差在临安城,倒是可以喊过来问话。” -- 第89页 闻听此言,彦璋镇定的脸色变了变,他冷冷道:“那二人一个腿伤了,一个……也是个爱偷懒的,问了也是白问。” “不问怎么知道?”刘成木笑着望过来,眼里竟是通透的狡黠。他说罢,便派一班衙役去找贺远与江月过来。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衙役回来了,却只抬了一个人,彦璋看在眼里不禁一愣,就听衙役回道:“左大人,刘大人,大理寺的两个官差一个叫做贺远,正是堂下之人,腿骨伤了;另一个唤作江月,昨日彻夜未归,不见踪影……” 彻夜未归,不见踪影? 彦璋心里咯噔一下,她的拳脚功夫极差,不会…… 他淡漠的眼底终于浮现出一丝异样与不冷静,心里亦涌出许多的担忧,垂在两侧的手不由紧紧攥成拳。 刘成木看在眼里,叹道:“这事未免太过凑巧。你们去仔细找找那个叫江月的,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又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这人话里有话,彦璋皱着眉,忍不住忧心忡忡。 他了解江月的脾气,知道她定是要固执查下去的,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陈风候在提刑司外,听见里面传来的消息,知道自家少爷暂时没有受刑,他心里才略微安定一些,又去大牢那边,想求狱卒通融通融进去见一面。没想到这次狱卒说什么都不放他进去了,只说上面有令,不准人再探视。如此一来,陈风只能先回客栈。 客栈门口,杜小姐的贴身婢女阿桃在那边等着,看见他就焦急问:“陈管事,怎么样?” 陈风将今日的事情大体说了,阿桃便急匆匆去婉雯跟前回话,他自己则去三公子特地关照过的江姑娘那儿,熟料新买回来的哑姑娘,比着手势,说江月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见果然人不在了,他顿时急得团团转,额上又渗出汗来,若是被三公子知道,定饶不了他! 哑姑娘又比划了半天,陈风才明白过来,原来江月让她去买了女子的衣服和帷帽,乔装打扮一番,就出门去了! 这会儿整个临安城都在找她呢,这位姑奶奶倒是自己跑出去了,也不知会怎么样…… 陈风心焦不已,却又不能对外人说,只能自己出去找。 江月这会儿如今换了姑娘家的衣服,头上戴着帷帽,就站在提刑司衙门口! 她到这儿的时候,里面案子已经审完了,听旁人说纪大人没有受刑,她心里稍稍安定一些,待听到大理寺另外一个衙役也一并被押入牢里时,江月不由怔住,贺大哥也被押进牢里了?而听他们又提到自己……江月秀眉微颦,转身往外走。 她可不能被扣住,否则就没人替纪大人翻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向月月和纪大人表白,他们已经成了我的心头好,一想到后续的甜蜜,我就好激动,连吃饭都在傻笑!我要赶紧推剧情,后面的内容值得大写特写,嘿嘿~ 我更要向所有支持的亲表白!真的,如果不是你们的支持,我坚持不到现在,每天最开心的就是看到大家的留言,看到你们说喜欢,我真的感动。写这篇文章,我收获最多的,就是各位的鼓励,好幸福啊~~每天的心里都幸福的冒泡泡~ 昨天忘了感谢土豪,谢谢bb的地雷,我郑重宣布:壕,我已经被你包养啦~ ☆、生死局 江月随身带着城中几家桐油作坊的购买名册,她找了家茶坊,要了个隔间,沉下心将名录从头至尾耐心翻阅一遍——纪大人案子的时间太紧了,再这样盲目找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倒不如先仔细看看。 上面的人名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江月只看了一小会儿,便眼睛发酸,有些糊涂与眼花。 可看着看着,她又琢磨出些味来,桐油可烧火,也可涂漆,基本上都是男人来买的,比如这邱大、王二,可眼下这一家却冒出来个女人的名字,唤作钱氏。江月留了心眼,再看到下一家的时候,发现差不多的时候,也有个女人来买过,叫做赵氏。她再比对另外一家,这一家居然也有个女人来过,日子差不多,这一回却变成孙氏。 江月心念一动,将三人摆在一处,这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三人买桐油的时间凑得近,而且,留的地方居然是同一处! 其实,她和纪大人曾查过第二个姓赵的女子,但是去到这处地方,便发现那儿根本是个空宅,旁人说里面的人早就搬走了……当时他们以为那个赵氏碍于女子的脸面,不愿透露身份,所以没有多查,现在看来,倒是有蹊跷在。 江月心头一凛,又翻到另外一家名册上头,在这个日子附近的地方,找到一位周氏,再比对地址,居然又对上了……而再翻查其他的几家名册,就看不到女子的踪迹了…… 赵钱孙周……按百家姓排下来,独缺个李氏了…… 思及此处,江月心念一动,不会是那个仰慕何忠明的寡妇李氏吧? 这么一想,她再也坐不住,连忙收拾完东西,付了银子,奔出门去。 江月和那个寡妇李氏曾见过一次,是在何忠明母亲那儿。那一次,江月被李氏引去昭熙寺,又遭人砸晕了……后来,纪大人曾派贺远查过这人的底细,李氏的身家清清白白,并没有可疑,他们就没接着往下查。 现在突然要找这位李氏,江月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里去。 -- 第90页 她想去何母那儿问,但一想到何母对李氏的厌恶,江月索性去那家空的宅子看看。 这宅门紧闭,没有人烟,江月绕了好几圈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正觉得山穷水尽之时,忽然又柳暗花明了! 只见对面有个人挑着一副担子过来,味道香香的,似乎是馄饨…… 印象中,那位寡妇李氏就是卖馄饨的! 江月欣喜,连忙小跑过去,再定睛一看,那人挽着妇人的发髻,面容干净,正是李氏! “姑娘,要馄饨么?”李氏搁下摊子,狐疑地望着突然冲过来的此人。 “李氏啊李氏,你真是害苦我们了!”如果早知道和这人有关系,江月第一次见到她,就会挑明了,现在绕这么大一个圈,何苦呢? 李氏却是一愣:“姑娘说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听不懂?”江月顿了顿,“那赵氏、孙氏、周氏……这些你能听懂么?” 李氏脸色微微一变,觑眼望过来,强自镇定道:“姑娘,我还是不明白……” 江月一急才发现自己忘了递腰牌,她递过腰牌,又压低声道:“我是大理寺的官差,正在查何忠明的案子,你知道什么就直接说了吧……”她说着撩起帷帽,定定望着李氏,“还能认出我么?我们在何母家那儿见过的……” 李氏看了江月的面容,却被吓了一跳:“姑娘,你受伤了?”她翻了翻手里的腰牌,又扯开话题疑惑道:“还有姑娘家当差?” 她这么说就是没认出来江月来,江月很是着急:“何忠明是不是跟你提过一位姓纪的大人,或者,姓纪的将军?” 闻听此言,李氏咬着唇,不再答话,只静静望着她。 江月环顾四周,见没有人在,才低声道:“我就是那位纪大人的手下,如今他被人诬陷入狱,何忠明是不是给过你什么东西?现在纪大人就等着这东西翻案了!”她一急,说话就带了些哭腔。 李氏沉默不语,欲挑起担子离开。 江月知她不信自己,于是拦道:“你怎么才能信我?” 李氏怔了怔,舀了碗馄饨起来,又加了些不知名的粉末进去:“这是买来药耗子的,你吃了,我便告诉你。” 江月不假思索地端过来,撩起帷帽,囫囵吞下去一个,又喝了一大口汤…… 李氏摁住她,叹道:“姑娘,你喜欢纪大人?” 江月闻言微微一怔,来不及想这些,她只是回道:“能告诉我了么?” “姑娘跟我来吧……”李氏挑起馄饨担子。 江月跟在她身后,本来想着急催促的,可迎面又遇上巡逻的衙役,她只能稳住身形,慢慢跟在李氏身后。可转念一想,没人知道她姑娘家的身份,江月便又没那么拘束,尽量走得自然再自然,生怕被人瞧出端倪。 李氏带个四岁的男娃一起住。男娃见他娘回来,疑道:“娘,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李氏将他赶到外面去,这才领着江月进屋,“我怀孩子的时候男人死了,天寒地冻的天气,我挑着馄饨在卖,没想到路上要生了,是何大人送我去找稳婆的……何大人救了我们母子一命,他最后,又将自己的命托付在我手里!” 李氏说着,拿出一封信函来:“那天,何大人脸色凝重地来找我,说要我帮个忙。我问是什么忙,他就给了我这封信,又让我去几家桐油坊买桐油。我依照他的法子做了,将桐油给他的那天,何大人最后叮嘱我,一定要等到京城大理寺的纪大人过来,再亲口告诉这一切……之后,何大人便自焚死了……” “他真的自焚死的?” “嗯……”李氏点头,“何大人说只有这样,才能让大理寺的人过来查案,而那些人要害纪将军一家,定会派纪大人过来,他又说纪大人心细,定能发现那些他埋的破绽之处……他还说,只有这样,自己才不枉死……” 李氏说到此,眼圈便红了。 江月静静听着,再看着手里这封信函,只觉得有千斤重。 何忠明被人胁迫,要他诬蔑纪将军,他心底百般不愿,所以便想出这么一个法子,让对方以为他心甘情愿,实际上却又布了一个死局,只为纪大人能亲自过来查这个案子——他知道,这封信函交给谁都不放心,除了纪大人…… 江月心底震撼不已,她郑重道了谢,又回客栈,准备将这信由陈风发回京城纪府。 熟料还未客栈,迎面遇上一个身着华服之人,那人模样俊朗,看上去有些眼熟。江月下意识多打量一眼。这一看,便想起来了—— 这人是曾在秀安堂替自己解过围的那位公子,似乎叫什么“武之”? 她不想和京城来的人照面,于是避到一边,熟料那人却冲她笑:“江姑娘,可还认得在下?” 江姑娘? 他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 江月只盼着他认错人,她惶惶然抬起头,隔着层帷帽,那人也看过来。他仍是浅浅一笑,笑意温润又清雅。 刘成木道:“江姑娘,你我曾有过三面之缘,忘了?” 闻听此言,江月心下一惊。 刘成木略一沉吟,道:“三次都是在秀安堂,头一回是卫铭捉弄你,然后是你查完案回来的路上,再有一回嘛,当时你穿着姑娘家的衣服,跟在凤英身后……” 思量了一遍,果然将这三回都对上了,江月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只是静静等着。 -- 第91页 刘成木见状,又笑:“本官这次来临安正是奉旨查凤英一案的,想好好还他一个清白。今日在堂上,凤英他说你知道一些事情,如今左大人正派人四处找你呢,不如跟我一起回去?看着我的面子,左大人也不会为难你……” 这人是和卫铭为伍的,江月不敢信他。 刘成木又道:“江姑娘,你若是知道什么,本官劝你还是早日说出来……”他叹了一声,道:“凤英他正在牢里受刑呢……” “受刑?”江月终于开了口,颦眉望过去,一脸忧色。 “哎,左大人瞧他死活不开口,于是就上了刑,你要去瞧瞧么?” “可以么?”江月低低问道。 “有何不可?”刘成木笑,“你是凤英的人,本官就该多关照的。走吧,本官领你去看看,但是只能远远瞧上一眼。” 江月心里着急,于是点头说好。 其实,她也不能近前去瞧,自己还受着伤呢,若是让纪大人看见,不是徒惹他担心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武之么?这个人在开篇第八章提到过,拖得时间太长,怕诸位忘掉了……这里提一下。 PS:愚蠢的作者这周忘记申榜了,活生生轮空一周,哭瞎,再加上本月大姨妈第二次光临,惨上加惨,所以本周每天的字数有可能会少一点,还请见谅,谢谢! ☆、痴心痛 阴沉了好几天,雪终于又落了下来,江月坐在马车里,看着帘子外面的密密扬扬,想到那个人,想到那个梅子酒弥香的雪夜,心窝里又开始慢慢疼起来。 怀中揣着何忠明冒死留下的信函,江月心底是纠结的。 眼前这位刘大人的话,她根本不敢全部相信——她是知道左有仁左大人的声名,纪大人也曾告诉过她左大人可以信——江月亦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不顾一切去找陈风,让他将这封信发去京城,彻底扳倒“那个人”,可听见纪大人受刑的那一刻,她就担心的不得了,担心的什么都忘了,只想赶紧见到他。 直到坐上马车,江月才觉得自己似乎办错了事…… 可是,此人能够识破自己的身份,又在客栈附近徘徊,显然是专等她自投罗网的…… 江月定了定心神,暗忖,既然逃不开,既然刘大人还没对她威逼胁迫,不如好好想法子救纪大人出来。 事情至此,好像一切都落在她身上。 江月有些迷惘,又有些不安,她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成木见江月坐在后面那辆马车,他招手将自己跟前的人唤过来,附耳交代一番,那人领命退下,刘成木浅浅一笑,最是风流倜傥之姿,却又偏偏透着股邪魅。 凤英,如果不想你喜欢的姑娘受苦,你就受受苦吧…… 且说彦璋从堂上受审下来,因为听见江月不知所踪,心里便一直惦记江月的下落,此时剑眉紧蹙,薄唇紧抿,一脸忧心忡忡。 江月的功夫有多差,他是亲眼看见过的,也不知陈风安排的如何,也不知那姑娘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正这么担忧着,牢中突然来了几个官差,不由分说又要押他出去。这几人并不是提刑司的狱卒,看样子像是都察院的人。 彦璋心生警惕,冷冷问道:“何事?”他的视线锋利,戳在人身上,极为震慑。 那几个官差都不敢上前,只有一个刚才在刘成木跟前的人上来,笑嘻嘻地拱手道:“三公子,刘大人让卑职告诉您一声,江姑娘跟他在一块儿呢……” 彦璋面色彻底冷下来,英俊的脸上犹如封着一层厚厚的霜,一双幽黑的眸子冷峻又凌厉,像把刀子剜在人身上,让人不寒而栗。 那人又道:“三公子,走吧,就是受些鞭子,不碍事的。” 薄唇抿得越发紧了,彦璋冷冷拂袖,神色淡漠又从容地往外去。 第一道鞭子下来的时候,他那一袭雪白素衣上面就见了血,斜斜的一道鞭痕狰狞又凶残,可怕极了,可见下鞭子的人力道又准又狠,好像非要置他于死地。 剑眉紧蹙,彦璋并不哼一声,他只低低垂下眼帘,脸上落下一片阴影,那双深邃的眸子掩在其中,看不清任何的情绪。 他打过血腥的仗,受过严重的伤,所以挨些鞭子不算什么,他只是担心江月,担心她的安危,担心她看见自己这样,会不会吓到,又会不会哭…… 江月随刘成木到牢中的时候,彦璋身上已经留下好多好多渗着血的鞭痕,很是吓人! 只远远一瞧,江月便止不住的掉泪。她从踏进这幽暗的大牢时,就一直攥着手,她怕看到的时候会哭,可真看到的那一刹那,豆大的泪珠早就自己落了下来,淌成了海,变成了河,一滴又一滴,俱是她的痛楚与难受。 她昨夜也受了重伤,可她没有为自己掉过泪,可那一道道鞭痕在他的身上,她分明能感觉到那种疼痛,痛的她只想嚎啕大哭,只想过去看一眼,看看那人垂下的眼眸,是否还依旧清醒…… 江月正欲提步上前,刘成木拦住她道:“哎,江姑娘,可不能再往前去了……” 那人在那儿,头低垂着,雪白的素衣上面一道又一道的鞭痕触目惊心! 而执鞭子的人根本不停手! 江月只觉自己快要疯了,“刘大人!”她大声吼道。 -- 第92页 熟悉又惊慌的声音传来,彦璋的眉心微蹙,他很想看她一眼,可他此刻竟连抬眼的一丝力气都没有…… 刘成木看着身边瑟瑟发颤又紧攥着拳的江月,他缓缓叹道:“江姑娘,你若是知道些什么,看到些什么,不妨直接说吧,省得凤英他受苦……” 江月咬着唇,再看向纪大人的瞬间,她已经打定主意——朝堂上的争斗她不懂,扳倒什么人对她而言也不重要,她想要做的,一直都是救纪大人! 定了定心神,江月道:“刘大人,我可以说。”刘成木挑眉望过来,她又镇定道:“但是,我要在堂上说。” 刘成木一怔,在堂上说,意味着江月想要在左有仁跟前说出她知道的事情,左有仁和自己很不对付呢……理了理袖子,他道:“左大人可是很不喜凤英呢,你不妨单独告诉我?” “刘大人,我是绝不会只告诉你一个人的。你再问我,我还是这样回你。”她顿了顿,冷冷抬眼笑道:“刘大人,你不会……要对我一个姑娘家动手吧?” 刘成木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当然不会。” 就算何忠明真的留下什么东西被这个小丫头查到,他们也能指鹿为马…… 这日第二次升堂,彦璋被押到大堂上的时候,已经失去知觉,江月跪在一侧,再也忍不住,拥着他,眼泪簌簌往下掉。 左有仁见到彦璋的模样心中一惊,望向身侧的刘成木:“刘大人,你这……” 刘成木不答,只是指着江月:“左大人,堂下跪着得正是先前失踪的另外一个大理寺官差,江月。你不如问问她知道些什么?” 江月此时摘下帷帽,露出一脸的瘀伤:“左大人,卑职乃大理寺差役江月。” 左有仁还来不及震惊她姑娘家的身份,只见江月又从怀中掏出何忠明的信函:“左大人,此乃何忠明留下的遗书,还望大人明鉴。”——这是她手中最大的底牌,这亦是何忠明死的托付,这更是扳倒“那个人”的罪证,可她现在就拿了出来,交给左有仁,因为,她只想要尽快救他。 刘成木微眯起眼,视线落在信函上,有些不可思议,何忠明居然还有办法留下一封信函?呵……很有些出乎意料! 他不用看,也知道这里面写的是什么,他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指鹿为马,怎么和左有仁博弈! 一侧的衙役接过江月手中的信函,再递上来。左有仁拆开信函,越看眉心越皱,等全部看完,他望着底下的江月,疑惑道:“你如何得到的?” 江月将如何查案的经过说了,左有仁视线落在手边的信函,一时竟有些怔住…… 退堂之后,江月走到衙门外,她身上还沾着彦璋的血,她的手里还留着他的温热……静静回头看了一眼,又望向密密飞扬的风雪,江月一时之间不知该去哪儿。 风雪里,陈风作揖请道:“江姑娘,回客栈吧。” 江月摇头:“我回驿馆。” 她拿何忠明用命留下来的信函,只是换了纪大人一命,她不知道纪大人会不会怪她…… 驿馆内,众人已经听闻江月的事情,见她突然变成个女人回来,也没有多问什么。 江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这一日,她吹了风又受着伤,心力交瘁,当晚就发起烧来……这一病,病了十多天,直到这日驿丞过来告诉她纪大人明日要出狱了,她才勉强觉得好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卡得太销魂了,不过,终于可以专心写月月和纪大人的感情戏,咩哈哈,我早就在摩拳擦掌啦~~ ☆、偷窥记 何忠明一案,并没有因为江月寻到他以死相博留下的遗书,而掀起什么风浪。 因为他在临死前留下了两封信函,一真一假,各执一词,互相矛盾,最后导致圣上无法裁定,只能草草收尾,成了史上一桩“悬案”。皇帝定下何忠明偷窃海防图的重罪,又将一并罚去信中提到的纪石杭与刘廷和二人数月俸禄,而关在牢中的纪彦璋,也就顺势放出来,只等皇帝下旨官复原职。 对纪府而言,虽然没什么差,但绝没有任何的好处,非但没有好好地利用何忠明的遗书,在皇帝面前一击即中,扳倒刘廷和,还白白让纪三公子入狱受苦,更是让皇帝对纪将军起了疑心…… 上面这些话,江月都是听杜婉雯说的。 自从知道江月姑娘家的身份之后,婉雯便不再让陈风这个男人来了。她亲自领着丫鬟到驿馆探望,时不时说一些趣事给江月听。 她对江月是真好,知道她姑娘家的不便,又一并送来许多的衣裳首饰,日常用的胭脂水粉,还有数十两银子。江月让她不要再如此客气,可婉雯只是笑着宽慰她:“江姑娘,你是凤英哥哥的救命恩人,我谢你都来不及呢。” 俨然一家人的口吻! 江月垂眸,望着纪大人留给她做嫁妆的银两,心里突然像是有一把钝钝的刀子,慢慢地在柔软的心尖上隔着,有点疼。 如今从驿丞那里得知纪大人明日就要出狱,江月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想第一个就见到他! 没有人知道,她这些天梦里梦到过多少次那个人,或是冷冽,或是蹙眉,或是温柔,或是满身是血…… 可是,她又不敢去见他。因为何忠明用命留下的那封信函,如果寄往京城,本来可以出其不意地扳倒刘家,可她却只为了一己私欲,拿来救了纪大人一命,还连累到纪将军……她做错了事,怎么还有脸去见他? -- 第93页 江月病恹恹躺着,浑身伤疼得厉害,脑袋烧得昏昏沉沉,心里又难受,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翌日,天光微微亮,江月破天荒地醒了。 睁着眼静静发了一会儿呆,她终抑制不住想见的心绪爬起来,认真梳洗一番。脸上的瘀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幸好也没留什么疤,如果不仔细瞧,绝看不出伤痕,江月松了口气。 床边摆着好几件衣服,有些是杜小姐送来的,绫罗绸缎,美不胜收。江月悄悄拿起一件水蓝色短袄在身上比了一比,又默默放下来,视线落到平日穿的男装上面。 利落地换上衣服,用小巾束了个男子发髻,江月出了屋子。 “江姑娘……”驿馆里的驿丞知晓她的不容易,这些天对江月都是客客气气的,也不多打听什么,此刻只是熟稔地打着招呼。 江月一一笑着回应。 她用过早饭,看着屉笼里蒸的冒热气的包子,又用油纸包了两个,快步往提刑司大牢走去。 越靠近那里,江月越胆怯。那种思念的心绪涌上来,伴着对不起纪将军和纪大人的念头,两相交织,让她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绕过拐弯处,提刑司大牢就在跟前,江月却突然顿住步子。 那儿已经停了一顶软轿,陈风立在外面,轿子后面跟着那辆熟悉的马车,车帘掀起,时不时有人探身出来张望,显得格外焦灼。——如今纪大人还未官复原职,所以暂时只能住在客栈。 江月见状,忽然就不敢再上前了,她微微一怔,闪身躲在角落里。 约莫过了小半柱香的时辰,牢狱里面走出来一个着青布长衫的男子,正是彦璋! 他的模样还是那样,剑眉星目,容颜清隽又好看,可双颊却又明显消瘦下去许多…… 纪大人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应该还未痊愈,因为他走路的身形虽然和原来一样笔挺,可举手投足之间明显有些僵硬…… 墙根边,江月悄悄看着,眼睛里涨涨的,很是难受,稍稍一眨眼,就能掉下泪来。 “三少爷。”陈风喜滋滋地请安。 另一边婉雯也踩着软墩子下来,她戴着帷帽,穿了一袭水红对襟袄子,底下是月白色长裙,透着姑娘家的明艳,格外引人注目。 江月看了看她,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灰色长衫,不由得默默叹气:她整个人灰不溜秋,哪儿能比杜小姐好看?这么想着,江月眼底又是无尽的失落。 “凤英哥哥。”婉雯柔柔唤道。 彦璋微微颔首,算做回应,却不看她,他的视线只沿着长街一寸又一寸慢慢巡睃,仔细端详。 江月心头一慌,小脑袋连忙又躲进去。 没有看到想看的人,彦璋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却又担心江月出事,不免又心生担忧。他心思再沉稳,可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之人,这会儿脸上就掩饰不住了。彦璋望向陈风,目露疑惑,似在询问。 陈风拱手回道:“三少爷,江姑娘这些天身子不适,应该是在驿馆歇着呢。” 从来没人告诉他江月的身子不适! 彦璋心里大惊,担忧之色愈浓,他让两个轿夫送自己去驿馆,又对陈风吩咐道:“好生送杜小姐回客栈。”说着也不再看旁人,探身坐入轿中。 一边的婉雯微微怔愣住,旋即劝道:“凤英哥哥,你身上有伤,不宜耽搁啊!”顿了顿,她又道:“凤英哥哥,你若是担心江姑娘的安危,不如我去请她过来……” “不用!”轿中之人冷冷拒绝,“她身子不好,不能乱走动,你先回去吧。” 他极少这样冷冰冰地同自己说话,婉雯不禁滞住,一边的阿桃扯了扯她的衣袖,婉雯才回过神,通情达理道:“既然这样,陈管事就不用再跟着我了,不如陪在凤英哥哥身边,也算有个照顾。” 轿中之人这回没有再说话,陈风见状连忙上前,道了声“起轿”,一行人往客栈去。 婉雯攥着绢子,看不见轿子的踪影了,才落寞地回马车坐好。 陈风跟在轿子一侧,忽听里面的人冷冷问他:“查到那些人做的了么?” “三少爷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软轿中,彦璋淡淡垂眸,他胸前的伤口还疼得厉害,可想到马上能见到她,心里却又是满满的欢喜之意。 嘴角微微扬起,是个清浅的笑意,想到那个人,想到日后的厮守,他嘴角的笑意便彻底蔓延开来,一张英俊的脸上俱是男人的柔情,漂亮的长眸温温柔柔,格外好看。 可到驿馆一问,驿丞又说江姑娘早就出去了。 彦璋一愣,来回张望一番,又对陈风道:“那你们先回客栈吧,我在这儿等一会儿。” “那怎么行?”陈风惊呼,“三少爷,您身上带着伤,还是早些回去……” 彦璋摆手止住他的话,淡淡说道:“无妨,你们回去吧。” 陈风知道三少爷的脾气,于是也不多言,依照吩咐做了,而彦璋则走到驿馆对面的茶坊要了个雅间。 江月一直偷偷跟在后面,此时看到这一幕,终于忍不住现身。 世间哪儿有这么傻的人,自己伤的那么重,还不管不顾,非要留下来等她? 他就这么想见到她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前几章虐的太狠了,把大家都虐跑了……祝大家周末愉快,明天周末停更一天,周一继续~~ -- 第94页 谢谢亲们的一直支持,么么哒~ ☆、雅间事 茶坊的雅间在二楼。 站在紧阖的门前,再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江月手绞在一起,心里忐忐忑忑,有一丝莫名的紧张。她正犹豫要不要敲门,里面那人忽然朗声道:“进来吧……” 这道声音清清凉凉,又有一些温润,在这如水的冬季,像是山间汩汩的一泓清泉,很好听。 江月微微一怔,惶惶然推开门,视线正好对上坐在窗前的纪大人。 彦璋今日身上带了伤,所以坐姿略微随意慵懒。他一手搭在窗边,一手搭在身侧,宽宽的袖袍垂下来,偶尔摆动,往来之间俱是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窗外一片暖阳,照得他身上暖意融融,仿佛镀了层薄薄的光泽,英俊挺秀的眉眼落在这样的碎金里,衬得整个人愈发好看,让人移不开眼。 这一看,江月便愣住了。 彦璋抬眼望向杵在门边的那个人,墨黑明亮的眸子里添了一份笑意。 迎上这道视线,江月白皙的耳根子刷的一下就红了,“大人。”她低下头,低低唤了一声。声音有点轻,跟小蚊子哼哼似的,有些属于女子的娇羞,又有些下属办错事的胆怯。她想见他,但又怕见他,等真正见到的一瞬间,江月才知道,自己这些天是有多想念,可有多想念,她就有多不安,不安到此时此刻连一步都跨不出去…… “过来坐。” 彦璋直起身,斟了杯茶,搁到自己身旁的座位前,意思不言而喻,他的声音清凉又平静,却又带着些不容抗拒的强势。 茶盏古朴,热烟袅袅,江月心里不可遏制地轻颤了一下。 坐在大人身边……坏了规矩,不大好吧? 她并不动,只手足无措地望向那人。 彦璋扬了扬下巴,抿唇浅笑,示意她过来。 如此一来,江月只能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走到那边,她也不敢坐,只是立在案桌旁边,与那人隔了好几尺的距离。可就算此刻低着头,江月亦能感觉到那人的视线正定定落在自己身上,无声无息,却有一种本事能将她团团笼罩着,不留一点空隙。江月绞着手,耳根子愈发红了。 察觉到她的窘迫,彦璋收回视线,淡淡问道:“袖子里藏着什么东西,是给我的么?” 他这一问,江月才发现先前用油纸包的两个揣在袖子里的包子快掉出来。这两个包子已经凉了,根本不能吃,江月握在手里,也不敢说缘由,只喏喏搪塞道:“是给我自己买的包子。” 岂料她都这么说了,那人却还是直接从她手里拿过去! 江月手中陡然一空,她惶然抬眼望过去:“大人……这……” 彦璋没有看她,只是垂眸,抿唇浅笑,薄唇弯成一道弧度,格外诱人。 打开油纸,见里面躺着两个挨在一起的包子,彦璋嘴角的笑意越发浓烈,可也只是一瞬的事,他敛起笑意,又抬眸望过来,故作无辜地问询道:“我今日还没用朝食,这可以吃么?” 漆黑的眼眸清澈又明亮,哪儿看得出他故意唬人的心思? 江月只当他说的都是真的,于是连忙道:“大人,这包子冷了,我再去买两个。”她说着急匆匆转身要走,下一刻,就被后面的人一把扣住胳膊——动弹不得! 江月彻底怔住。 冬日的衣料很厚,可不知为何,被男人大掌扣住的地方,他掌心的温热依旧一点点一丝丝沁过来,顺着胳膊胡乱窜,江月更加忘了要怎么动,只傻傻站着。 彦璋顺势将她拉到身侧坐下,然后,适时地松开手。 江月松了一口气,暗忖,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纪大人是个君子,绝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她正发着呆,面前忽然堆出若干碟的干果点心,她微微一愣,彦璋道:“你尝尝?” 江月侧目望过去,就见身侧的纪大人正望着她,沉静如水的眉目舒展开,丰神俊朗,一派大家公子的精贵与翩翩气度。 她不好意思多看,忙低下去头,心底却又涌起无限的怅惘。 这种怅惋源于她早早看清二人身份的天差地别,又源于她存了私心做错事,连累到纪将军,还源于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还有那么好的杜小姐在痴心等着他…… 可人总是贪婪的,就算江月知道以上种种,她依旧奢望能跟他多呆一会儿…… 彦璋却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他捻起一块绿豆糕放在江月手中,柔声问道:“之前听你提过,你妹妹喜欢吃甜食?” 陡然听纪大人提起云娘的喜好,江月莫名一愣——她原先也只是顺嘴提过一句,没想到这人都记得…… 江月点点头,又听彦璋继续道:“临安府的糕点出了名的好吃,绿豆糕,桂花蜜……咱们这次回京,每样都给妹妹稍去一些?” 纪大人竟还有这等心细的时候…… 江月心里一暖,热乎乎的,默默咬了一口糕点。绿豆糕入口绵软,香的不得了,她又咬了一口——根本没在意那人已经将云娘归成自己的妹妹。 彦璋见她吃起食的模样乖巧的像只猫,他眼底又涌起浅浅笑意,这才就着热茶将那两个包子吃了。 包子确实凉了,凉的发硬,入口并不好,可他却甘之如饴…… 江月偷偷抬眼觑他,微苦的心底又泛起一丝甜,还有一点暖意,有些话他不说,她也明白,只是……纪大人这么好,她根本配不上他…… -- 第95页 江月吃了一块糕点的功夫,彦璋便解决完两个包子。 江月抿了抿唇,给他续了盏茶,才想起今天的正事,她劝道:“大人,您身上有伤,还是早点回客栈上药,好生歇着。” 彦璋不接这话,却只是问她:“你怎么伤的,伤哪儿了?”先前听陈风说江月受伤,他心里便急得不得了,后来见这人好端端地,他才勉强安心一颗心。 想到被人胖揍一顿的丢脸经历,江月摇头,死都不想开口提,生怕又被纪大人奚落自己的拳脚功夫差,却没发现自己要劝的话被这人带跑了。 “给我看看伤势?”那人又道。 这回江月的脸烧得更加厉害了,她垂着脑袋,紧攥着手,不敢动,哪有人会这样问的? 忽然,男人清冷的指尖温柔地拂过她的额角,动作又轻又柔,还小心翼翼的,江月身子不免一颤。 “你这儿留疤了。” 彦璋的口吻格外怜惜,又夹杂着许多的心疼之意。 江月的脑袋垂得更低,好看的脸上落满绯红,宛如天边的霞光。她不停宽慰自己,纪大人是个君子,纪大人是个真君子…… 倏地,那人果然收回手,只轻声问道:“还疼么?” 男人的声音沉稳如水,柔柔的,呵护至极,缓缓淌到她的心间,俱是涨的很满的感动。 “早就不疼了。”江月轻声回道。她本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可在这人面前,她总是不自觉地冒出女儿家的娇羞与不自在。 彦璋深深望了她一眼:“你受苦了。” “没有!”闻听此言,江月猛地抬起头,眼里红红的,像个兔子,“大人,是我对不住你,还有纪将军。”她为这事已经懊恼了许久,现在突然说出来,声音里不免带了些哭腔。 彦璋心疼她,于是笑着宽慰道:“别再说这种傻话,是你救了我呢。” 他越这样,江月心里越过意不去:“大人,何大人的生死相托就这么被我糟践了……” “别再想这些事,以后你也无需再烦心这些……”彦璋不忍她再这样自责,出声打断她,顿了顿,又问道:“你闺名是什么?” 又被转移了话题!江月一愣,偷偷瞟了他一眼,彦璋自问自答道:“是月娘么?”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唤出“月娘”二字,格外的动听温润,令人心神微微荡漾。 “……嗯。” 江月的脸彻底红了,像一枚可口的樱桃,引得人想咬一口,尝尝那滋味儿。 她这副模样落在彦璋眼里,深邃幽黑的眼底笑意再也掩饰不住,彦璋无比郑重道: “月娘,嫁我为妻吧,我这辈子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说话之间,那双如点漆般墨黑的眸子坚定,沉峻,通通都是他的真心。 “……”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求娶了,江月心底震惊却又茫然,第一次拒绝他,是自己心里没有他,这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快,让月娘嫁我! 某元:哼,谁让你只对月月怜香惜玉,快惜惜我这个重感冒的亲妈! 某人:给你银子自己买药吃去…… ☆、小性子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求娶了,第一次拒绝他,是自己心里没有他,这一回……她却依旧不能嫁。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古语有云门当户对,一点都不假,她什么样的身份,那人又是什么样的身份,他们俩怎么般配? 他是高门大户鲜衣怒马的公子,而自己不过是一介小门小户之人,连一份嫁妆都没攒下来,进了他们府里,恐怕连门在哪里都摸不着,怎么在一块儿?以后别人若是折辱他,便直接说他娶了一个曾在外抛头露面的、身份低微的衙役,还曾被人轻薄过,那他定要沦落成京城的笑柄…… 江月不舍得纪大人遭这样的羞辱,更何况,还有个对大人死心塌地又家世般配的杜小姐,她又怎好坏人姻缘? 而且,纪大人如今要娶她为妻,定是因为之前不小心看了她的身子,又承下她救命的恩情,他是个谦谦君子,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样胡思乱想想着,江月紧紧咬着唇,待唇上失了血色,她才断然拒绝: “大人,我不愿嫁。” 陡然闻听此言,彦璋一时怔愣住。他根本没想到这一次的求娶又被这丫头一口回绝,竟连半丝犹豫都没有! “……为什么?” 他实在是需要一个理由。 可这样问完,彦璋心口忍不住微微抽痛。这一痛,又牵扯到胸前的伤处。痛到钻心蚀骨,痛到腥味蔓延,却又生生忍住,只是一道剑眉冷冷蹙着,静静望着身侧那人,平静如深海的深邃眼底慢慢涌起一些波澜,唤作心伤。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凌厉,江月根本不敢看他,只垂着头。 “为什么?”彦璋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复先前的清亮,低低沉沉,像是裹在暗涌里,让人心惊。 可江月哪儿能说出为什么呀,难道非要她直白地说担心他娶个门户低的妻子被人嘲讽么?他不明白么?江月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其实,决定娶江月为妻的那一刻起,彦璋便从不曾考虑过门户之见。他只是想,如果她的嫁妆不够,那他便暗中贴补她,若是她不喜欢府里那些规矩,他便偷偷跟母亲求个情,所以,彦璋根本没往那儿想,或者说,他能想到的,江月不愿嫁给他的唯一的理由,便是江月心里没有他…… -- 第96页 “你定亲了?”他试探地问。 江月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彦璋愣了一愣,终于问出心里那个担忧:“你……心里有人了?” 江月这一回没有动,只傻傻看着绞在一起的手,低低重复道:“是了,我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的人? 这句话无异一个平地惊雷,炸响在彦璋耳畔,嗡嗡的,令他有一瞬间的失聪,幽暗深邃的瞳孔骤然紧缩,喉头旋即涌上一道腥咸,彦璋好容易压下去,才问: “谁?” 声音冷冰冰的,愈发可怕。 江月这回再也不开口了,白皙的脸色绯红一片,全是女儿家的娇羞。 落在彦璋眼里,却别有深意。 垂眸深深凝睇着眼前之人,他忽然问:“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终是带着一丝不甘。 “我……”江月顿了顿说,“因为我敬佩纪将军。” “敬佩我爹?” 这……彦璋身子微不可见地摇了摇。他默然地坐了小半晌,终扶着案沿起身,作了个揖,又越过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他走得极快,青色的长衫像是滑过天际鸟儿的羽翼,颀长挺拔的背影清冷又决绝,仿佛在告诉她,他今生今世都不愿再看她一眼,都不愿再听到她的消息,都不愿再与她有所牵扯……是了,任谁因为爹爹付错情表错心,都会觉得难堪吧…… 江月静静看着,心尖慢慢又被撕扯起来,疼到最难受的时候,她双手捧着脸默默低下头,肩膀抽动着,泪珠从指缝里挤出来,落在衣角,落在袖口,落在地上,却只怕永远落不到那人身上…… 她也想他的,真的,很想很想…… 彦璋刚走出茶坊,喉头那口腥咸再也压抑不住,顺着嘴角蜿蜒而下,那是他的心尖血…… 远处的陈风见状连忙又催着小轿过来,见自家公子成这样,又不敢多问,只撩起轿帘,道:“三公子,咱们快回客栈吧。” 彦璋寒着一张脸,探身而入。 刚走出半条街,陈风忽听轿中之人冷冷吩咐:“此事不许对人言,包括爹娘!” 陈风心头一凛,知道三公子还在袒护那个人呢,怕那位江姑娘受老爷夫人的怨愤…… 里边那人又道:“再安排些人暗自护着她的安危。” “三公子,京城大理寺来了消息,让江姑娘与贺远年前赶着回京复命呢。”陈风回道。 “那就护送到她归京!” 彦璋说完这话,再也不想开口,他疲倦地阖上眼帘,倚在轿壁上。眼底浮现的,全是她的模样,还有……她的那些话。 真是伤人! 心浮气躁之间,他胸前的伤势愈发疼痛…… 回到客栈,早就有大夫在那边候着,房内点了碳,不是很冷,彦璋脱下里衣,陈风亦止不住惊呼,“三公子,你这……”那些鲜红的狰狞的疤痕横七竖八地刻在男人精瘦的胸膛上,实在触目惊心! 彦璋止住他的话,只是吩咐道:“去烧些热水,我乏了。” 陈风被赶了出去,只剩大夫在里头叹气:“这位公子啊,幸好你身子还算结实,也熬得过去,不然……” 彦璋垂眸看着自己这副身子,面色倒是淡漠,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反正江月看不见,不用担心吓着她,还治什么伤…… 昏昏沉沉睡了一觉,直到黄昏时分彦璋才堪堪醒过来。这一睡,他就察觉出些江月的不对劲。若说她真不喜欢他,为什么非要对他这么好?看见他就脸红,还夸他好看,又死乞白赖地进牢里探望他……难道真因为爹么?怎么可能?!他心里很是懊悔,自己当时应该舔着脸再多问一句的!彦璋有心再去找她,却也知道江月现在对他就是这个回避的态度,正束手无策之际,正巧陈风进来:“三公子,镇江府的杨家来信,邀您去镇江过年呢,该如何回呀?”——杨家是彦璋长嫂的娘家,去了镇江,便等于是去了杜家! “不去。”彦璋恹恹回道,心情不大好。 “那人如今给杜小姐送信去了,那我待会儿就如此回他。” 听见杜小姐三字,彦璋略一沉吟道:“慢着,暂且先不回绝,就说看我身子恢复的如何再议。” 陈风微微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难道三公子要对杜姑娘转性子了?也是,还是杜小姐跟三公子更般配一些,夫人也愿意这么撮合,他左看右看也瞧不出那位江姑娘有什么好,值得三公子如此维护,还呕了血! 他很是愤愤不平,可又不敢胡乱说,这些话只能憋在肚子里。 且说江月在茶馆哭了一场,头晕乎乎的,回到驿馆又躺下了。京城衙门来信催二人回京复命,如今贺远的腿养好了,江月却又一病不起。两人商议之下,贺远先行回京,剩江月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驿馆。眼见春节要到了,她心里空落落的,一日比一日难受。 隔了几日,那位杜家小姐特地来看她,还带了许多东西。 江月强撑着坐起来,婉雯见她脸色苍白,两只眼肿得跟烂桃子似的,不由惊呼:“江姑娘,你病又加重了?要紧么?请大夫了么?” 江月默默摇头,咳了咳,又道:“不碍事。”她说着,自然又不收婉雯带来的东西。婉雯推辞不过,只单指着一个暖炉道:“这个暖手炉是凤英哥哥让我带来的,他说你不收,就要生我的气了!” -- 第97页 这话显得他二人好生亲昵……江月看着那个精致的暖手炉,心口窒得难受,她道:“谢过大人,谢过杜小姐,可我不能要。” 婉雯见状,不再和她坚持,毕竟她也有姑娘家的小心思。又说了几句闲话,她才缓缓说道:“这两天我要回镇江过年,江姑娘随我一道去吧?还可以做个伴!” 去了镇江,他们是团团圆圆一家子,她这个外人挤在里头算什么事? 江月自然摇头,熟料这位杜小姐又抿唇浅笑,终于说到今日的来意:“凤英哥哥也会去的……”说话间,眸中流光飞转,淌着女儿家的娇羞。 平日里这位杜小姐也在江月耳边“凤英哥哥”的叫得亲昵,可这一次她听着,格外不是滋味。 纪大人去镇江府过年,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的好事要定下来了? 江月绞着手,心里那种疼又冒了出来,疼到心底发了酸泛着苦,浑身焦躁不安,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送走杜小姐,她郁郁寡欢,索性倒头睡了一觉。 江月是被香醒的。 鼻尖窜入一股子清香,她用力深深一嗅,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入眼是男人瘦削的侧脸,她只当自己梦魇,痴痴看了许久,这才发现他的指尖正探到自己额上,清清凉凉,很是惬意。 不是梦魇! 江月一惊:“大人?……你怎么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月月的纠结各位能明白吗?我最近头晕脑胀,怕写得不好,如果有什么问题,等身体好一点,看看要不要重新修一下~~~ 谢谢bb和爱吃爱睡的大懒猪扔的地雷,谢谢! ☆、表衷情 “大人?……你怎么来的?” “你房门虚掩着,我直接推门进来的。”彦璋指着门,一脸的一本正经。顿了顿,他又特意道明来意,“江姑娘,我今日是来取行礼的,驿丞说在你这里。你一个姑娘家的屋子,我本不该进来,偏巧婉雯先前说你病的厉害,于是才冒昧过来看一看。” 江姑娘……婉雯…… 江月听在耳中,再想到他那天唤自己月娘,那两个字从他舌尖滑过,清清润润,还伴着他的笑意,怎么品都好听…… 可现在,却这样生分……好生刺耳! 再听他这样完整的解释,似乎急于撇清关系,江月心里那种酸楚的滋味儿愈发翻江倒海,难受得紧。她闷闷不乐,默默撇开了眼。余光里纪大人还坐在床榻等着拿行李,她便挣扎坐起来。偏偏江月病得厉害,浑身乏力使不上劲。彦璋见状,扶着她的削肩,让她半倚着,又顺势在后面塞了个枕头垫着。那软枕恰好垫在江月的腰窝里,她就没有那么吃劲与难受。 也难为他这般仔细与体贴…… 偏生彦璋自己恍然不觉有什么不妥之处,做完了,他也只是守着礼坐到一侧。 江月偷偷觑他,见纪大人这样,心里难以倾诉的痛苦又慢慢溢出来——这世间,从来没有哪个男子这么照顾她,可这么好的人,她却要不得。当初宋书和云娘订亲,她也只是难过一小会儿,可这一次的难受却没完没了地折磨着她,让她这场病好了又加重,根本没有解药…… 江月正暗自惆怅,她那不争气的肚子忽然咕噜一叫,动静还不小!俏脸刷得红了,她盼那人没在意。 彦璋果然没在意,只是问她行礼在哪儿,说是自己去取。 江月有些庆幸,又有些酸楚,她刚要回话,肚子恰好又响了,真是窘迫的要命! 彦璋这回似乎才有所察觉,从宽袖中取出几块包好的糕点,“我先前正和婉雯喝茶,身上还有几块剩下的糕点,你尝尝?”他说着摊在掌心里,递到江月跟前。男人的掌心很大,衬得那几块糕点小巧玲珑。 江月原本不好意思要,听闻是他们剩下的,这才小心翼翼捻起一块慢慢吃起来。 糕点很香,她刚才闻到的大概就是这股香味,入口酥软又糯甜,可是,她吃着吃着,就有些食难下咽了……纪大人和杜小姐一起喝茶,他是不是也亲自斟好茶搁到旁边,再唤杜小姐过去坐?是不是也将糕点通通堆到她跟前,盼着她吃一口? 江月不愿再想,可那些画面似乎活过来,一幕幕在脑海里交错变幻,和她亲眼看见了一样! 努力咽下手中的那块糕点,她便也不肯再吃了,心尖仿佛被掐住一般的痛! 彦璋却似乎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只是关切问道:“听婉雯说,你不肯要那个暖手炉子?” 江月终于知道自己不对劲在哪里了——婉雯、婉雯又是婉雯,今天这人怎么光记得这两个字!在她跟前提了好多遍,真是讨厌! 江月心里有气,却不好发作,随便敷衍道:“纪大人与杜小姐的东西,卑职不敢要。”饶是她克制的再好,这会儿脸颊不自觉气鼓鼓的,话里有些拈酸吃醋的味道。 彦璋看在眼里,心里偷偷开心——以退为进,故弄玄虚,他想看看这嘴硬的丫头还逞强到什么时候——彦璋也不急于点破,只是问她行礼放在哪儿。江月指给他看,待纪大人提步去拿,她的脸又红了,慌不迭道:“大人,我来!” “别,你歇着。”说话间,彦璋走到衣柜边。 打开柜子,他不觉愣住。 只见自己的长衫、中衣还有贴身的都被她叠得整整齐齐,一样一样摆好,而他的旁边,就是她的东西……两厢搁在一起,有种岁月安稳的意思。好看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翘,彦璋眼底涌起笑意——这个傻丫头,就知道违心骗他!这份笑意在他拿好东西面对江月前及时敛住,彦璋说:“明天我要启程去镇江……”顿了顿,他又问:“婉雯跟你说了么?” -- 第98页 又来了! 婉雯,婉雯……简直是她现在最讨厌的两个字,没有之一! 江月心里泛着酸,难受得紧,偏偏不好表现出来,她点点头,低垂着脑袋,生怕眼圈红了。 见她这样,彦璋于心不忍,却不得不继续:“过完年,我从镇江直接回京,你一个人留在临安,再从临安归京,一路上照顾好自己……” 照顾好自己…… 她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心口像是被刀子活生生剜去一块,疼得她的手胡乱攥在一起,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偏头死死望着里面。斑驳的碎金落在她的侧脸上,衬得那脸越发苍白,让人怜惜。 “那我走了。”他说。 “……嗯。” 可那人久久未走,江月心念一动,惶惶然偏过头,正好对上那人深深凝视的目光,那双漂亮的长眸里映出她的模样。 他柔声问她:“你要我去镇江么?” 当然不想他去! 可是……她怎能说这样的话? 江月咬咬牙,硬着头皮违心回道:“大人的事,卑职不敢多言。”还在逞强! 这一回,他再也不做声,步履匆匆地走了。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江月才敢抬头望过去,可哪儿还有什么人影?只有一包糕点和一个小巧的暖手炉子,那是他留给她的东西…… 江月懊悔又难过,却偏偏不能留他下来。只有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盼长相厮守,只有动了真情,才知道自己有多想他,多想和他在一起,想天天守着他,想看看他胸前的伤,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脸…… 如果他走了,那就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如果他娶了旁人,那她就再也不能喜欢他了…… 江月这样稀里糊涂想着,一天没吃东西,夜里发了一场热,到第二天,身子更加倦怠。 再想到那人今天去镇江,江月心底更是不大痛快。在床上躺到夜里,实在又饿又渴,她只好爬起来,穿好外衫,胡乱束了发髻,去灶间烧水。临近年关,驿馆里空空荡荡,哪儿还有什么人,唯一在的那位驿丞,还一直在耳边念叨着要赶紧回去。 江月默默叹气,往灶间递了一把柴。 膛间的火烧得极旺,她身体发寒,这会儿烤着火,逐渐暖和起来,心思却飘到外面。 不知道纪大人他们去镇江,走水路,还是陆路?杜小姐府上会不会不中意纪大人?……哎,怎么可能?!纪大人那么好,只怕大家都争着要他当乘龙快婿呢,怎会看不中? 江月长叹一声,又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用烧火棍从底下挑了挑,火头更旺了。 “水要烧干了……”灶前一人出声提醒。 “哦……啊?” 江月一惊,手忙脚乱地起身想去加两瓢水,熟料刚走出去,她就怔住了。 只见一人正侧身从水缸里舀水,那人背影颀长,身形挺拔,不是纪大人,还能是谁? 待他侧过身来,正对着江月的半张侧脸英气又俊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抿着,好看的像一幅画! 他不是应该去镇江了? 怎么会在这儿? 江月不敢动,更不敢掐自己,生怕一掐就梦醒了! 彦璋将盖子盖上,又走到后面添柴,他蹙眉问:“还没吃饭?” 清清凉凉,沉稳如水,是他的声音! 江月心念一动,连忙走过去,只见那人个高腿长,如今坐在矮凳上烧火,显然有些吃力,“大人,我自己来。” 彦璋盯着前面的火,也不看她,拍了拍身边另一半矮凳,“过来坐。”他说。 口吻还是那般平静,却又莫名强势。 江月心口怦怦跳,她绞着手不动。彦璋抬头望着她,眉目沉俊,一双乌黑的眸子发亮,里面映着两团火,而她纤细的身影就落在那两团火中央…… 江月看呆了,忘了别的,只矮下身子坐在他旁边。 灶间狭小,两人挨得很近,男人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干净,清爽,阳刚,坚毅还夹杂着一丝药味儿……这一切都足够让她脸红心跳。 江月不敢看他,偏偏他又固执地问:“你要我去镇江么?” “我、我……”江月说不出口。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不让我去!”——竟是耍赖的口吻,哪有这样的? “我……”江月抬头望着他,有些无措。 彦璋却笑得无耻:“你不想我去,是不是?” 他声音低低的,萦绕在耳畔,好似呢喃,又透着蛊惑,诱惑着她说出心底最深的声音。 江月眼圈忽然就红了,她压抑了许久,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吼道:“是,我不想你去,不想你去!” 说完,她自己惊呆了,天呐,她居然说出口!天呐,她终于说了出口…… 彦璋眼底是压抑不住的笑,可那一边江月却被他逼得掉眼泪,只想羞愤而死。他心疼极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虚搂着她,安慰性质地拍了拍。江月的委屈再也控制不住,扑到他胸口哭了。那些泪沁湿了衣衫,也沁湿了彦璋的心。 他终于紧紧搂住她:“月娘,我不走,我再也不走了。” 闻听此言,江月哭得更加厉害。抵在这人胸口,她抽噎半晌,终闷闷说道:“大人,我给你做妾吧。” -- 第99页 她是喜欢极了,喜欢到了尘埃里,才会说出这样辱没自己的话…… 彦璋的心愈发疼,拥住怀里的人,缓缓又笃定道:“月娘,我这辈子就娶你,就对你一个人好,只疼你一个人,你若是心里也有我,就安心嫁给我……好么?” 这是他的真心,通通付给了她! 江月不说话,只伏在男人胸前,鼻间俱是他的味道,干净又好闻,她不舍得放开,哪怕早已面红耳赤,哪怕早就没了规矩…… “月娘,我知道你担忧什么。其实,我爹娘是极好相与的人,两个哥哥娶的嫂嫂也不是什么高门显赫,你嫁给我,什么都不用在意,只需高高兴兴、安安心心的做我的夫人。你娘还有妹妹,我都会努力照看好的。” “月娘,安心嫁我吧,我是真的倾慕你。在狱中,我常常告诉自己,若有朝一日活着出去,我定要娶你为妻。你不知道,那样难熬的时候,我有多想你,有多想见到你,有多思念你,我……” 江月好容易止住的眼泪此刻又涌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伸手环住那人,只盼今生今世都不和他分开。。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彦璋又颇为无耻的问。 江月应该拒绝的,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顿了顿,她只是闷声闷气地问:“你真的不去了?不去见那个……杜小姐?” 彦璋笑了,笑意清隽又美好。 “真的不去,谁都不见,我只守着你。” 嗯,这样的相守,真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都感动啦~~~哎呀,月月和纪大人终于要修成正果了,好激动!!! 谢谢每一位支持的亲,你们也注意身体,都要美.美的呀~ 谢谢猫猫的地雷,我留给月月攒嫁妆呐,感谢! ☆、成亲(一) 彦璋命陈风领着家丁送杜婉雯去镇江过年,他则独自一人留在临安。江月惦记着家里的两个人,本想早点回京,可是她这些天一直头疼脑热,身子发虚,而另一边彦璋身上又带着鞭伤,刚刚好了一点,根本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两个人凑成一对苦命鸳鸯,索性留在临安过年。 除夕夜里,二人在一起守岁,还未到时辰,江月便困得脑袋直点。,彦璋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又是心疼,又觉得她的模样实在可爱。最后,见江月实在支撑不住,脑门都快撞到桌上,他便喊醒她回屋去睡。 江月虽然有些发蒙,但又舍不得彦璋一个人守岁,纠结之下,彦璋宽慰道:“快去吧,我也回客栈了。”——他这些天都是来驿馆陪江月。 “可我舍不得你……”江月不舍道。 彦璋将她耳边的碎发拨拢到耳后,笑道:“明年咱们就真的可以一起守岁……到时候我就跟你一起回屋。” 话里皆是烫着人心的柔情蜜意。 江月耳根子又开始发烫,她背过身绞着手,心里却是在想,若是能够呆在一起是极好的。 人心里只有喜欢了,才会期盼长长久久的厮守,彦璋是,江月亦是…… 过完年,二人乘船回京。 因为彦璋官复原职的圣旨还没下来,他们这回归京乘的是客船。彦璋要了两间干净的客房,正好挨在一起。他的耳力好,只有微微凝神,就能听到隔壁人的动静。想象着她的模样,彦璋抿唇浅笑,只觉得心里都是甜的。 他不是个不守规矩之人,可只要一想到那日那人扑在自己怀里的那份温存,嘴角噙着的笑意便越发收不在了,恨不得登时将江月娶回家。 像他们这样的高门大户,几乎每个公子哥儿十三四岁就开了荤,身边美娇娘不断。可纪府的规矩严明,纪石杭自己以身作则只娶了一位,后宅里断没有乱七八糟的事。底下两个儿子也是这样,现在轮到纪府的三公子,彦璋当然是眼巴巴地要江月一人足矣。 这一行北归,二人直到正月底才到京城。 纪府的人听到消息早就候在码头。接他们的人里有陈风,陈风站在一个男子身后,那人肩宽身壮,很是英武。他们身后还停着辆马车,陈风在招手喊“三公子”的时候,马车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戴着帷帽,一双灵动的眼睛忽闪忽闪,正是爱玩闹的纪姗! 江月站在船头,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惶惶不安。彦璋适时介绍:“陈风跟前的那位是我大哥,车里坐着的是我小妹。” 这些天彦璋已经将府里的情形都告诉江月了,江月在心里默默对上号。 纪大人的大哥纪彦明是太原总兵,话不多,性子较冷,如今膝下有一双儿女;纪大人的小妹单名一个姗字,年方十四,尚未及笄,是家里宠在手心里的宝贝。听纪大人说,这位纪四小姐爱玩爱闹,性子泼辣了些,可人不坏。江月抿了抿唇,暗忖,只要是他心尖上的人,她也会真心相待。 这一路江月为了在外行走方便,还是做男子打扮,船停岸后,她随彦璋一道下船。陈风一眼就认出江月。见到这位江姑娘,他就知道杜小姐是彻底没戏了,只怕那位杜小姐也明白,她回镇江的路上郁郁寡欢的,很不高兴…… 江月跟在彦璋后面,见纪府那几个人走上前,她忽然害怕起来。 若是被纪府的人看到她还未成亲就和纪大人在一起,心里说不定会讥笑她不守男女规矩…… -- 第100页 这么想着,她越发迈不动步子。 彦璋察觉到江月的不对劲,侧目望过来,眸子里先是担忧,转念又想明白了,他悄悄安慰道:“我大哥和妹妹都是极好的……” 江月很紧张,她绞着手道:“我知道,我只是、只是……” 我只是怕被纪府的人嫌弃! 彦璋会心笑道:“那你先回吧,在家安心等我消息。”声音轻轻柔柔,都是他的体贴。 江月冲他偷偷一笑,趁纪府的人还没走到近前,跐溜一下窜到旁边。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彦璋抿唇浅笑。 “三哥!” 纪姗一溜小跑过来,顺着彦璋的视线望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眨了眨眼,纪姗好奇道:“三哥哥,你看什么呢?” 彦璋瞪了她一眼,不答反而训斥道:“你怎么出府了?” 帷帽里的小脸皱成一团,她哼了一声,颇为得意地回道:“是大哥带我出来的,你管不着。”她说着又回头道:“大哥,你快来评评理,三哥又欺负我!” 纪彦明上前,重重拍了拍彦璋的肩膀:“三弟,爹娘还在府里等着呢,咱们快回去吧。” 彦璋回头望了一眼,恰好江月从巷子里探出头来,两人视线撞在一起—— 江月笑嘻嘻地冲彦璋笑,彦璋亦笑,眉目舒展开,清隽又好看。 红尘之中,有一个人只对你一人笑,这种感觉真好! 等纪府众人离开之后,江月才从巷子里钻出来,赶紧往家走。经过宋家药铺时,她探头看了一眼,宋书那个呆子正又对着药发呆,她悄悄上前,唤道:“宋大哥!” 宋书明显一怔。他茫然抬头,待看清来人,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着急道:“你总算回来了!” 江月被这话吓了一跳,亦被宋书现在的模样吓了一跳!宋书原本是个白净书生,可今日却是胡子拉碴,形容憔悴。“宋大哥,你怎么了?”江月害怕道,“不会是我娘……” “不是大娘,是云娘!” “云娘?”江月一听便急了,转身就往家跑。宋书追过来,她问:“云娘怎么了?” 宋书道:“云娘与我已经合过庚帖,定下亲,偏偏有混蛋作梗!” “谁?”江月怒目圆睁。 “兵部侍郎府里的公子,叫卫铭的!” 卫铭? 想到那人的浪荡模样,江月心里直犯恶心,却有些恐惧:“他不会对云娘……” 宋书摇头:“那刀没有,只是那人天天派人过来游说,说想纳云娘为妾,还阻拦你我两家过大礼,更是将我家聘礼砸了!” 什么?这个混蛋! 江月狠狠磨了磨牙,她将宋书劝回去,又赶紧回家。结果还没看到家,就看到一个中年妇人在门口胡言乱语,说的正是纳不纳妾之类的诨话。江月心中一凛,冷喝道:“少在这儿碎嘴!” 突然见一个俊俏小生过来,那人一怔,反问道:“你谁啊?”江月板着脸拦到她面前。那人见状,微微一愣,喜笑颜开:“你就是江家那个大姑娘吧?” “你胡说什么?”江月蹙眉,很是不悦。 那人笑道:“我没胡说,卫公子通通告诉我了,说云姑娘有个姐姐更美……卫公子又说,大姑娘若是愿意,他愿意纳你为妾,再不耽误云姑娘的婚事!” “滚!”江月怒不可遏,直接将这人赶跑,又喝斥道,“告诉那姓卫的,那笔帐没完!” 中年妇人嘴里骂骂咧咧走了,江月正暗自生气,忽然,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就开了。 她回头一看,就见云娘娇怯怯地站在那儿,也不知听去多少! “云娘……”江月讪讪唤道。 云娘愣了一愣,怔怔问道:“哥哥,你是姑娘家?” 这话有些可笑的变扭,江月想笑着化解尴尬,可是怎么都笑不出来,她顿了顿道:“走吧,进屋再说。” 东边房里,陈氏躺在床上,她已经听到先前那人的骂骂咧咧,又听见两姐妹的对话,这会儿正偷偷抹泪。江月进门唤了一声“娘”,坐到床畔,握住陈氏的手。 云娘看着默不作声的二人,心焦道:“娘,到底怎么回事?哥哥他……” 陈氏叹气,抚着江月留了疤的额角,心疼道:“月娘,你又受伤了。” 听见月娘二字,云娘惊住了。她怔怔看着江月,很是不可思议:“哥哥,你?” 江月抿了抿唇,望着陈氏,眼圈便泛了红。 陈氏将她用小巾束好的发髻放下来,一边替江月通发,一边解释:“云娘,你刚出生那年,你爹死了,我带着你们两个孤儿寡母的,怕受人欺负,于是就将月娘当成男娃来养……” 听到这个真相,云娘彻底怔住,呆呆望着江月,眼底也泛起泪花来。她不敢相信眼圈这位女扮男装的姐姐这些年究竟受了多少的苦,而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还傻乎乎的一口一个哥哥……她该有多难受啊…… 云娘颞颥着嘴角,不知如何是好,只皱着脸要哭。 “云娘,我……”江月也有些不知所措。 云娘走到江月身边,矮下身子,俯到她膝边,巴巴望着:“你真是我姐姐?” 江月探手,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鬓发,笑道:“云娘,我真的是你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二) -- 第101页 江家东屋里头,陈氏母女三人哭一会儿又笑一会儿,说了会儿体己的话,云娘方喜滋滋地去灶间忙碌饭菜,留陈氏与江月单独说话。 陈氏问起这一路去临安府发生了何事,江月怕她担心,只捡了几桩好笑的事情说,对自己受伤的事一字未提。 她额角的伤疤浅浅的,几乎看不出来,可哪儿能逃得过母亲的眼睛? 陈氏明白江月的乖巧懂事,此刻心中更是泛酸。静静听完,默了默,她终于问:“月娘,刚才那中年妇人为什么突然说姓卫的要纳你为妾,还有,那姓卫的又是如何知晓你女儿家的身份?” 听见母亲提到卫铭,那种被他压在身下痛苦又无助的羞辱通通涌上脑海,江月厌恶地颦起眉,一双眼里皆是恨意,更不愿再提起那件事! 陈氏见女儿脸上是露骨的憎恶,眼底更是烧着怒火,她心下骇然,惊道:“月娘,你不会……”后面的话她怎么说得出口!陈氏死死攥住江月的手,手心里冒出涔涔冷汗,脑袋里直犯晕,天旋地转之间,只怕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 江月明白母亲的担忧,她默默摇了摇头,可脸上依旧紧绷着。 陈氏看在眼里,心中依旧很担忧。 沉默许久,江月脸色稍霁,她才道:“娘,我想跟您说一件事。” 江月极少这样郑重其事,陈氏一颗心早就七上八下,这会儿更是不安,“何事?”她问,声音不自觉发颤。 见母亲如此紧张自己,江月笑了笑,宽慰道:“娘,你莫担心,我真的没事。” 陈氏闻言,还是放不下心,只死死盯着她,虚弱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江月此时却无端端紧张起来。她不敢再看陈氏,只低低垂下眼。那些关于纪大人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因为姑娘家的娇羞,通通咽了回去。江月有些懊恼,心底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让她快说,一个又提醒着她羞意…… 从陈氏这儿望过去,江月垂眸抿唇,眼波流转,白皙的脸上浮现出薄薄的一团红晕,俱是姑娘的娇羞。 只怕是动心了…… 陈氏心里明白大半,她偷偷一笑,柔声问道:“是哪家的后生?”陡然听母亲这样说,江月惊了一跳,慌忙抬眼望向陈氏。可陈氏只是笑。她是过来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些儿女情长?她又问:“月娘,你告诉娘,他心里也有你么?何时派人来提亲?” 母亲这么体己,江月虽然害羞,可心下稍宽。她低下头,轻声回道:“就是衙门年前新上任的那位左少卿纪大人。” “少卿大人?” 陈氏嘴角噙着的笑意慢慢收敛起来,继而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问:“这得几品的大官啊?” “……四品。” “四品?”陈氏顿了顿,叹道,“月娘,咱们家高攀不上啊!” 江月也明白自己高攀不上纪大人…… 眨了眨眼,乌黑的眸子里就覆上一层蒙蒙水汽。她攥着手,小声道:“娘,我知道,可……” 可她就是喜欢他呀! 喜欢他为了救自己奋不顾身,喜欢他对自己的全心全意,喜欢他只对自己一个人笑,喜欢他的谦谦君子,喜欢他好看的眉眼,喜欢到宁愿委屈自己去给他当妾…… 陈氏叹气:“那位纪大人他怎么说?要以何礼待你?”日子再苦,她也不愿女儿去给别人做妾,后宅里那些多污秽的事,哪儿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该受的?就算这会儿嫁一个穷一点的,只要本分、勤快,日子也能过起来,还不用受糟心的罪……陈氏打心眼里不同意这件事。 江月明白陈氏的担忧,于是连忙道:“纪大人说他回去就跟双亲提,让人来提亲……” 提亲,便是要娶月娘为妻了……可那人是个四品大官,陈氏心里仍然不乐意,见女儿一脸兴冲冲的,她只好再问一句:“哪里人?年方多少?” “纪大人父亲是柱国将军纪石杭,他在府里排行第三……” “纪将军?” “嗯,纪将军!”江月点头,又道,“爹爹原来不还是纪将军手下的么?” 高门大户,更加不般配! 陈氏这回是彻底不乐意了。她看着江月,江月亦望着她,眼底尽是哀求之意。 陈氏叹气,抚着江月略糙的乌发,道:“月娘,他们那种人家的日子,哪是我们能想的……他们是什么身份,咱们又是什么身份?你嫁过去,一个人在那种地方,我怎么放心的下?娘怕你过去受苦啊!” 这些道理江月怎么会不知道? 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啊…… 陈氏又道:“月娘,找个安安分分的人嫁了,哪怕嫁的人苦一些,可你不用遭心里的罪,能活的更开心。” 江月自然不乐意,她要说些什么,陈氏捻了捻眉心,一脸的倦意:“去给你爹上柱香,他在天上看着,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说着背对江月躺下,不愿再搭理她。 “娘……” 江月唤了好几声,可陈氏再也没转过来,只是说自己主意已定,让她赶紧出去。江月怔怔看着,心底越来越冷,眼底氤氲弥漫。 她知道,若是今生错过此人,只怕会抱憾终身,只怕再也遇不上对自己这么好的人了…… 默默走到外面,上完香,江月簌簌眨眼,待眼圈没那么红了,她才去灶间。 -- 第102页 见她过来,云娘悄声说道:“姐,我都听到了,那个纪大人是你送熏鱼的那一位么?” 想到那段熏鱼,再想到纪大人,江月苦苦一笑,她将从临安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本来想带糕点的,但是路上怕坏,所以只带了桂花酿,莼菜干之类的东西。 云娘喜不自胜,每个都尝了一点,又担忧道:“这得花不少银子吧?姐,你……” 江月摇头:“这些都是纪大人买的。” 没想到说这话的时候,陈氏突然出来,她听在耳中,登时火冒三丈高,气不打一处来,“都丢出去!”她吼道,“你怎么好拿旁人的东西?咱们家再穷,也不该如此不知羞耻,坏了德行!” 这话极重,云娘怔愣住,江月亦手足无措,她只觉得羞愧无比又无地自容。她原本也不要的,只替云娘买了个银簪子。可纪大人知道云娘喜欢,早就买好了…… “到你爹跟前跪着去!” 陈氏身子不好,如今吼了两句,气喘不过来,停顿片刻,又道:“云娘,去找李婶过来。” 李婶正是附近出了名的媒婆,现在叫她过来,意思不言而喻! 江月心下一凉,急道:“娘,旁人我不想嫁!” “说什么胡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娘还有几年可以活,趁我还有力气……”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母亲说出这样的重话,江月愣了愣,不好再顶嘴,只默默去父亲灵位前跪好。 含在眼眶里的泪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开出一朵又一朵哀伤的花儿…… 云娘被陈氏遣去找李婶。她心念一动,先去宋家药铺找宋书,“宋大哥,劳烦你去纪将军府里找纪三公子过来一趟。” “怎么回事?”宋书放下手里的东西,不解道,“你哥哥呢?”云娘很少过来找他,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云娘来不及解释其中缘由,只是交代道:“你就说我娘要替我……哥哥定亲,让他速速过来。” 宋书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云娘一脸着急,也不多问,连忙往纪府去。 且说彦璋这会儿见过父母兄长,已随父亲去书房,细细交代何忠明案子的来龙去脉。纪石杭自然怒不可遏,拍着桌子将刘廷和骂了一通。 待父亲平下怒意,彦璋才终于找到机会,袒露心意:“父亲,我想娶一位姑娘。” “哦,哪家的姑娘?”三子极少提起情爱之事,纪石杭这会儿微微一怔。 彦璋抿了抿唇,浅浅一笑,满是欢喜:“她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姓江,单名一个月字。十六年前与吐蕃一战,她父亲战死,母亲如今健在,底下还有个妹妹。” 纪石杭蹙眉:“十六年前和吐蕃一战?不正是我带的兵?” 彦璋点头:“她父亲叫江三夏,爹有印象么?。” 江三夏? 纪石杭默默念叨数次,忽然面色微凛:“他?” 与此同时,陈风在外面道:“老爷,三公子,外面有一位姓宋的公子说要见三公子,说江姑娘家中……”陈风话还没说完,彦璋一把推开门,问道:“她家怎么了?” 他难得毛躁,这会儿像个失了魂的愣小子,纪石杭看在眼里,眉心蹙得更紧。 察觉老爷的脸色不好,陈风缩了缩脖子,回道:“那位宋公子没细说。” “快请他进来!”彦璋焦急道,“不不不,我还是自己去吧。爹,我晚上回来再细说此事,劳烦您让娘找个媒人……”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纪石杭在后面静静看着,面色又是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三) 江月这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么混乱的时候! 李婶被请进家门,便对着她是个姑娘家的事大呼小叫,好生感慨一番。李婶的动静这么大,惹得旁边人都知道江家在衙门里当差的大郎居然是个女儿身,没一会儿,原先那个屠户家的李翠兰也闻讯而来,“大郎,咱们的婚事如何?”她吊着嗓子在外面喊。外面的人皆说江家大郎是个姑娘家,可她不信啊,好容易赖上个人,怎么能变成个姑娘家呢? 江家门户紧闭,李翠兰对着门拍了许久,最后,陈氏让云娘去外头说一声,让围观的人都散了。 云娘这才开了一丝门缝,道:“李姑娘,你快回去吧。” 李翠兰哪儿愿意回去,她生的壮一下子便挤进去,云娘拦都拦不住! 左邻右舍围着都等着看好戏,没一会儿李翠兰就失魂落魄地出来,“翠兰啊,怎么样啊?”有好事者窥探问道。李翠兰生的泼辣,这会儿直接啐了一声,骂道:“整日在这儿问东问西,嚼舌根子,要你管什么闲事?顾好你自己家吧!”待那人要理论,李翠兰挥了挥拳头,那些看热闹的都散了,只是嘴巴里嘀嘀咕咕地说,看来江家大郎真是个姑娘家,一时啧啧称奇。 李翠兰失魂落魄地回家,迎面正好撞上两个步履匆忙的人,一个生得清秀白净,做儒生打扮,另一个却是棱角分明,模样清冷又凶煞,不是个好惹的,身上的袍子却价值不菲。她回头看了看,见那二人也拐进江家的小院子,一颗心便碎成好几瓣儿,李翠兰暗自垂怜,这世间的男儿怎么不看她一眼呢? 她摇了摇头,捂着胸口独自离开。 去江家的那二人,正是彦璋与宋书。 -- 第103页 他们到的时候,云娘悄悄开了门。初次见到未来的姐夫,想到他家里那般显赫,再见彦璋模样清清冷冷,脸色沉峻地绷着,像蒙着层寒霜一样,云娘怯怯地往后避了避。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彦璋知道自己吓着她了,于是脸色稍缓,低声问道:“你是江云?”云娘垂眸点点头,彦璋又对症下药地夸道:“你熏得鱼极好吃,下次再送我一段尝尝?” 这话说的人极爱听,云娘浅浅一笑,又指了指堂屋里头。 堂屋里,江云正跪在她爹的灵位前,腰杆挺得笔直,身上穿着回来时候的男装,可头发却是已经散乱下来,柔柔地披在身后,模样可怜极了,惹人心疼。 听见外面的动静,江月也侧身回屋过来。 这一看,彦璋便又心疼得要命,先前还好好的,这会儿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已经肿的像桃子一样,不知掉了多少泪! 江月见到纪大人过来,彻底愣住,再见那三人立在一起,当下便明白了是云娘的鬼主意。一时间,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什么滋味都有,有喜,有忧,还有无限的伤感。 她递了个眼神过去,示意纪大人先回去,可彦璋这会儿哪儿能走? 他未来的岳母大人正在里面给月娘挑人家,他就是死也不离开啊,他娶定她了! 彦璋请云娘去东屋跟陈氏说一声,他和宋书站在院子里等着。没一会儿,里头传来陈氏冷冰冰地拒绝声,又淡淡高声道:“纪大人请回吧。”这便是彻底不愿意将江月嫁给他了。 江月明白母亲的意思,她低低垂眸,刚刚止住了泪又涌了上来。 彦璋自然是不会走的,他让江月先出去,留他和陈氏谈。可江月静静跪在那儿,怎么都不愿意动。彦璋便给另外一边的云娘使了个眼色。云娘心里对这个未来姐夫满意的不得了,于是麻溜地扶起江月,又将仍怔愣的宋书唤到外面。 都这么久了,宋书依旧一脸震惊与不可思议。 他抬眼望向江月,那人却只是低着头,目光落在脚尖,一副心灰意冷、生无可恋的模样。 认识这么多年,宋书何时见过江月这样? “江兄弟,你……” 他到现在还没转过弯来,云娘让他去找纪三公子过来,居然是为了阻拦陈大娘给江月定亲一事,这——好复杂! 他根本弄不明白啊,难道纪三公子与江月是断袖? 见宋书还要再问,云娘连忙将他唤到一边,悄悄将江月女扮男装的事情都解释清楚。宋书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回儿更是不可思议了。他再望向一边失神的江月,就见那般好看的模样,还有光滑的脖子,哪儿有男人的粗糙? 宋书一时怔忪。他与江月认识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江月是个姑娘家,往日竟还与她称兄道弟,真是蠢到家了! 这么一想,宋书便很是不安。再看向堂屋里,一同过来的纪三公子还立在门帘外头,也不知在说什么。 太阳底下众人明晃晃站着,忽然,外面又有人敲门:“这儿是江家么?”是个中年婆子的声音。 今日实在是热闹! 云娘上前开门,口中应道:“正是,不知是……” 门一开,就见外面站着几个妇人,其中一位头戴帷帽,旁边还跟着两个妇人。看他们身上的料子就知道是富贵人家,云娘一时愣住。 中间那贵妇人笑着问道:“这儿是江月江姑娘家么?”语气和善,听得人心里极为舒坦。 “正是我姐姐。”云娘回道。 那人又笑了:“我那不成器的三子贸贸然来了,这会儿在么?” 云娘一听,“讶”了一声,问道:“您是纪夫人?”外面的人点头道“正是”,云娘连忙请他们进屋,另一边宋书也垂首避在一侧。江月这会儿回过神,呆呆望着来人,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纪夫人姓周,她这会儿摘下帷帽,递给一旁的嬷嬷。帷帽底下,是一张温婉和善的脸,目光柔柔又透着看过世面的大气,让人瞧在眼里,生出好几分热切。 江月傻傻站在那儿,喊了一声“纪夫人”,周氏上前握住她的手,左右端详一番,笑道:“凤英眼光倒是不错。”她说这话,里面的陈氏也已经出来,彦璋和李婶在后面,几人见到周氏亲自登门,不由都怔愣住。 “纪夫人。”陈氏淡淡招呼道,心里却着实震惊,眼前这是侯夫人、纪将军的夫人,居然亲自登门了! 周氏拉着江月上前,对陈氏道:“妹妹,让你看笑话了,我家凤英一贯不成器,今日毛毛躁躁突然过来,我和他爹都吓了一跳,我也就赶紧过来了。”这话又说的极为好听,陈氏愣了愣,也不好再冷淡,于是赶紧请纪夫人进屋。 江月姐妹俩去灶间忙碌,宋书不好再多呆,于是拱手告辞。临走之前,又偷偷望了云娘一眼,可云娘只是背过身舀水,他只好悄悄收回视线。等听不见脚步动静了,云娘这才回过身,低着头将门阖上了,也挡住旁人窥探的视线。 云娘端了家里的几碟点心进去,倒完茶,连忙又溜出来。她偷偷对江月道:“未来姐夫正在被纪夫人训呢。”云娘边说边偷笑。那样清冷桀骜的人,居然也就这么受着训斥,肯定是喜欢极了姐姐,才心甘情愿如此。 江月听了,心里又喜又有些担忧,喜的是纪大人对她的一片赤忱之心,担忧的自然是被纪夫人训斥一事,真是委屈他了。 -- 第104页 云娘又偷偷咬耳朵道:“姐姐,我瞧纪大人对您是真的上心,纪夫人又是个好相与的,您去了他们府里,定然会过得高兴。” “不许胡说!”江月瞪了她一眼,可云娘只是笑,又将纪大人记得那熏鱼的事说了,末了,又喜上眉梢:“难道不是么?纪大人还记得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不正是对你上心?”她挽着江月的胳膊,叹道:“大姐,你为这个家受了这么多苦,也该嫁个好人家。” 姐妹两个在灶间静静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婶从里面出来,笑道:“恭喜大姑娘,贺喜大姑娘。”江月愣住,再然后是彦璋和纪夫人。两个人视线一对上,彦璋又是浅浅的笑意。 周氏走到江月身旁,又拉着她的手道:“听说你救过凤英?” “我没有……”江月摇头。她可不敢担这个恩情,何况,她还辜负了何忠明的一片心意。 周氏拍了拍她的手,心疼道:“陈风都告诉我了,月娘,你受苦了。”她说着,探手摸了摸江月额角的疤痕,又道:“我带了些珍珠粉和凝露,你试试有没有用,若是用得好,我再让人送来。” 这番话落在江月心里,很是松了口气,她谢过纪夫人,送纪夫人诸人出门。这才知道巷子狭窄,纪府的马车停在街上,他们是一路走进来的。江月抱歉地不得了,周氏笑了笑,以示无妨。 因为有旁人在,江月与彦璋也说不上话,可临走前,彦璋依旧无声地冲她说:“安心等我。”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安心等他来娶她! 只这四个字,江月眼眶又热了,耳根子更是灼的发烫。 纪府的人走了,江月还怔怔站在暖阳底下,有些不知所措。 “月娘,进屋来!” 陈氏唤她,显然有话对她说。江月不敢耽搁,连忙随陈氏进屋。母女俩到了东屋,陈氏坐在炕边,江月绞着手立在一侧,小心翼翼地,似乎还在怕惹她生气。 陈氏是真心疼这个大女儿,她招了招手,柔声道:“月娘,你过来。” 江月上前对着陈氏跪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肿着的眼睛里又含了泪。她原本不爱哭的,可自从遇上纪大人,好像掉了好多次泪。 陈氏叹气,抚上她的发丝,一边慢慢梳理着,一边说道:“月娘,那人是真心待你,纪夫人也是个好人,你嫁过去之后,娘也会安心。”话里不再阻拦,透着欣慰,与先前判若两人。 江月惶惶望着陈氏,陈氏用袖口拭了泪,笑道:“你爹在天有灵,会保佑你的。” 母亲一哭,江月也想哭了。 她不知道纪大人到底说了什么,可她知道纪大人最终说服了母亲。 这一刻,除了哭,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可以嫁给他了! 之后的事情,江月一直浑浑噩噩,感觉快得跟什么似的,只记得纪府隔天便请了媒人来登门提亲。后来,纪夫人又来过好几次,每次见到她都是和颜悦色,江月心安不少。再之后就是合庚帖,过文定。江家的院子极小,可纪府送来的数十抬的大礼,一下子占满了,堆都堆不下。那些东西寻常人家见都没见过,更别提过惯苦日子的江家。 江月忽然心惶惶的,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自己嫁去纪府,是不是真的会过得好…… 至于她的嫁妆,因为这事实在匆忙,家里本就没什么嫁妆,有的还都是之前替云娘攒下来的,送去纪府根本不合适。陈氏正担心此事,彦璋那边厢又送来两份银子,数目很大,一份是给江月的,一份则是留给云娘,再加上纪府之前文定送过来的礼,江月的嫁妆也就绰绰有余。她本就是穷苦人家,自然不会与旁人攀比这些。 待到定下的成亲好日子,这一天草长莺飞,桃红柳绿,喜鹊喳喳叫的欢腾。日头刚升起来,软绵绵地照在江家的小院子里,撒下一派和煦。 云娘天不亮便早早地爬起来,烧好一大锅子热水,这会儿才溜到西屋,“大姐,还不起来?”她笑着推了推江月。江月闷着头,赖在被子里,不愿动弹。她不知道为什么,越临近这一天,她心里头就越发慌,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跟做梦似的,好不踏实。 可时辰是真的要到了,她慢吞吞坐起来,看着窗下那火红的嫁衣,一时有些怔忪。 再想到昨夜陈氏叮嘱的那些话,她的脸就更红了,虽然平日查案看过不少,也险些见过活春宫,可真的轮到她自己,怎么就好生变扭? 没多久,院子里就彻底热闹起来。 江月坐在镜子前头,任由喜娘替自己开脸上妆。喜娘是之前纪府挑好的,她止不住夸赞:“大姑娘模样生的真好看,跟三公子模样登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江月闻言,想到好看的那个人,再看着镜中的自己,心头更是惶惶不安。她望着喜娘,喜娘笑着替她在鬓间簪了几朵桃花,又扶着她的脸,道:“有这桃花衬,大姑娘人比花娇,愈发好看了。” 等换上嫁衣,戴上凤冠,一袭红盖头落下来,江月眼前一暗,无端端更加紧张起来。 她想到很多,想到大漠初见那一刻,他一脸的置身事外与淡然不屑;想到衙门再遇时,他清清冷冷的模样,虽然总是有些讨厌,可却也给过她几次银子;还有,想到临安府里他所有的柔情,他那样结实又安定的怀抱……想到她耳根子又红了,外面正好吹吹打打、噼里啪啦热闹起来。 -- 第105页 那些声音悉数传入耳畔,江月心里一紧,手不由攥在一处。 她真的要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四) 从听到鞭炮声那一刻起,江月就彻底慌了,心扑通扑通的乱跳,整个人紧张的不得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偏偏被红盖头蒙着脸,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外面的动静,震耳的鞭炮声,热闹的说笑声,小孩子窜来窜去的嬉戏声,还有……那个熟悉的声音。 他今日话中含着笑,声音清润动听,如沐春风,不似往常那般冷淡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想象着那人笑起来轻轻浅浅好看又俊朗的模样,江月心里又是一跳,耳根子一寸一寸开始发烫。她知道纪大人此时此刻应该是真的高兴,若不然,怎么一直在笑?这么思忖着,江月心底那股惶惶不安随之悄悄消下去一些。 可是,紧张依旧还是在! 紧张,紧张,还是紧张! 江月整个人绷着端坐在那儿,双手躲在大红宽袖底下,死死攥着,忐忑又不安。 就这样,她浑身僵硬地被喜娘搀扶着,一步一步跟在彦璋身后。从她这儿只能偶尔看到前面男人偶尔掀起的红色衣摆。那样热烈的喜色,映入她的眼里,飘在她的心间,像是直接落下纷纷扬扬的桃花瓣,让人心惊,更让人面红耳赤。 两人一道拜别陈氏,江月被送入花轿中。随着轿子起来,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抓着轿子,那股惶惶不安又突然袭上心头。她好怕呀,怕独自一人在纪府里不习惯,怕纪府其他的人不喜欢她,怕她的身份让纪大人受辱,更怕将来纪大人心里不再有她…… 江月低下头,一颗心飘飘忽忽的,乱七八糟的念头飞来飞去,心有惴惴。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往纪府去。不知过了多久,江月又被浑浑噩噩搀扶着下来。这一回,与彦璋并肩立着,拜过天地,然后,被送到新房里头。 新房里有来看新娘子的女眷,还有好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嬉笑玩闹,一时间也是热闹极了。 江月坐在床边,就听一个小丫头揶揄道:“三哥哥,快别盯着嫂嫂了,赶紧挑盖头吧,也让我眼馋眼馋。” 这话惹得房里一阵哄笑。 江月抿了抿唇,也是浅浅一笑,就听彦璋冷冷道:“四妹,就你闹得最厉害、最没得规矩,待会儿罚你闭门思过!” 原来那个说话的丫头就是纪府四小姐……江月心里暗暗记下了。 纪姗哼了一声,又撅嘴道:“你好日子还凶我,我不理你了!我还要在三嫂跟前揭你的短,说你小时候……”纪姗还没说完,就止住了话头,只小声嗫嚅:“三哥哥就知道瞪我。” 又是一阵哄笑! 想到那人板着脸冷漠淡然的模样,江月也觉得他凶起人来怪讨厌的,说的话还恶毒伤人,她嘴角不禁又悄悄扬起来一些,心里反倒没有先前那般紧张。 她坐在那儿,静静等待着,等待相见的那一刻。 衣料窸窣,那人走上前,江月能看到那团火红的喜袍,还有一双纤尘不染的皂靴。他就靠在自己身边,江月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像是汩汩溪水,干净又清冽,让人莫名心动又心安。 挑盖头的时候,旁人不知道,可江月能够感觉到彦璋的紧张,因为他一直在微微颤抖。 原来,那样镇定自若的人也有慌张的时候! 有了这个认知,江月心底莫名松去一口气,觉得没有那么煎熬。 随着盖头一点点被掀开,眼前越来越亮,耳边也越来越安静。江月低低垂眸,望着大红的袖口,恨不得快要屏住呼吸。当盖头彻底被挑开的时候,屋子里彻底静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江月身上。她这会儿根本不敢抬眼,只是耳根子灼烫。 屋子有一瞬的安静,纪姗那个小丫头忍不住夸道:“三哥,三嫂真好看,跟天仙似的。” 江月这才抬眼循声望过去,就看到一个小荷尖尖的姑娘家,那姑娘这会儿也正望着她。江月抿唇浅浅一笑,纪姗也随之笑了,极其伶俐地叫了一声“三嫂”。江月闻言,倏地又垂下眼,满是羞赧。 从彦璋这儿望过去,她乌黑浓密的发间簪着好几朵粉粉嫩嫩的桃花,有一朵恰好挨着她的耳边,衬得小巧的耳朵越发红润,像熟透的樱桃,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尝尝其中滋味。 喉头微动,彦璋知道自己今生今世是彻底离不开眼前这人了。 抿了抿唇,他又坐到江月身边。 一对新人坐在一起,一人眉目俊朗,容颜清隽,一人唇红齿白,艳若桃李,实在是天底下最般配的神仙眷侣。 察觉到旁边微微沉了沉,江月侧目悄悄望了他一眼。熟料心有灵犀,正好对上彦璋的视线。他一身大红的喜袍,俊朗的眉眼里淌着别样的神采,亮晶晶的,让人移不开眼。而彦璋也看呆了。他知道江月好看,可他不知道江月竟这么好看! 她的眉角眼梢皆是女儿家的柔意与娇媚,朱唇殷红,宛若丹霞,诱的人又想亲上一口! 她今天的模样,与平日那个利落又英气的江月,实在是不一样,好似两朵不同的花,只是一朵艳丽,一朵坚毅,同样让人心动,同样让人沉醉,同样让人忍不住采撷…… 看着身边的人,彦璋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 -- 第106页 察觉到他的端详,还有目光中泄露出的热意,江月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旁边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喜娘端来两杯酒,旁边那人拿了一杯,她便端起另外一杯。她不敢多喝,只抿了一抿,再交换过来,如今手中的酒盏便是彦璋先前碰过的。江月心念微动,递到唇边的时候,总觉得像是那人在吻她…… 喝完合卺酒,彦璋去前院喝酒,留江月一个人在后头休息。 喜娘将看热闹的人都领走了,屋中才彻底安静下来。江月舒了一口气,抬眼环顾四周。这间新房处处透着喜庆,红色的喜字,红色的纱帐,还有床上那绣着龙凤呈祥的红色被褥。床对面是一张软榻,上面支着一张小案,案上摆着一副茶具,而旁边的墙上则悬着一把长剑! 看来是纪大人平时的房间。 刚刚看过一圈,一位嬷嬷领着四个丫鬟掀帘进来了,都是纪夫人拨下来贴身伺候她和彦璋的,嬷嬷姓徐,纪夫人曾带她来过江家,是纪府的老人,四个丫鬟分别是宝儿、瑞珠、青芽和暖秋。几人认了主子,伺候江月净面又换上家常的裙衫,再依次退下。 江月不习惯被人伺候,这会儿终于松去一口气,但想到那个人,想到晚上……江月又紧张起来 天色越暗,她就越坐立难安,直到院子里点了灯,房间里也点上龙凤喜烛,而那个人……终于也回来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江月心头突突直跳,她不受控地蹭的站起来,直直盯着帘子。 帘子被挑开,那人探身走了进来。他喝过酒,这会儿双颊微红,挺秀的长眉舒展开,深邃如海的眸子更是发亮,亮的像是星子,亮的像是火,能将她一并点燃。在看到江月的瞬间,彦璋怔住身形,喃喃唤道:“月娘。”他想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的人,就站在跟前,就算他往日再冷静自持,这会儿也是控制不住有些激动。 徐嬷嬷见状,领着丫鬟给彦璋见过礼。 彦璋摆手让他们出去,这么一来,这屋子里就真的剩他们两个人了! 在那人密密的注视下,江月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只静静看着他。 彦璋也看着她,嘴角弯弯上翘,笑意在上面打着旋儿,浓的化不开,香的惹人醉。 如果他不动,彦璋觉得他们俩能够互看一个晚上! 他笑着上前,站在江月跟前,又轻轻唤了一声“月娘”。他的热气拂过耳畔,他的酒意熏个满脸,江月又开始觉得热了,白皙的耳朵不受控地开始变红,实在是惹人垂怜! 心念微动,彦璋抬手忍不住摸了摸。果然,又柔又软,还有些烫。他轻轻一笑,胸膛都在震动。 听出其中的狎昵,江月偏头躲开他指尖的捉弄,“大人!”话中有薄薄的嗔意。 彦璋微微一怔,坐到一边的软榻上,又探身拉过她的手。江月任由他牵着,走到他身边,却也不坐。彦璋仰面望着她,央道:“月娘,以后别叫大人大人的,叫我凤英吧。” 这是他的妻,又不是他的跟班,他怎么舍得委屈她? 可这两个字江月哪儿唤得出口? 她低低垂下眼,视线落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觉得怪变扭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五) 月色朦胧,红烛幽幽,拢在两个人身上,是别样的温暖。 彦璋坐在软榻边,牵着江月的手,细细打量她好看的眉眼。刚才在外面喝酒的时候,他心里就一直惦记着白日里的惊鸿一瞥。他就想早点见到她,想……亲上一口。 察觉到男人热切的注视,江月羞赧又尴尬,她无措地站在那儿,一手任由他牵着慢慢摩挲,另一只手傻傻揪着自己的裙裾,双眼盯着脚尖,白皙的脸色像是落满了丹霞,乌发柔顺的落下来,宛如倾泻的一池瀑布。 她害羞的模样也极为可爱,彦璋看在眼里,喜欢的很。他抿唇浅笑,又将江月拉近一点,顺便问了她一些琐事,比如来这里习不习惯,又比如这院子里新添的几个丫鬟和嬷嬷好不好使,还需要添置些什么。 关于徐嬷嬷和四个丫鬟的事,江月一一回了,最后才抬眸看着他,低低说道:“我不大习惯。” 她这样分明又是委屈极了,彦璋心尖掠过疼意,伸手搂住她的细腰,将她彻底揽到跟前,又抬眸仰望过去,怎么都看不够! 江月的腰被他双手箍着,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一低头,就对上了那人痴痴的目光。男人乌黑的眼眸里全是对她的疼惜,她小小的脸就落在那双深邃的眸子中央,他的眼里只有她,就像是被他捧在心尖上! “那你习惯什么样?”他柔声问道。 稍稍顿了顿,彦璋道:“月娘,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喜欢什么样,咱们就什么样。” 两个人靠得极近,他一说话,那股酒意就淡淡散开,熏得怀里的人一并要醉了。 江月耳根子红了,她摇摇头,低低说道:“大人,你身上酒味重,先去洗洗吧。” 既是月娘吩咐他去沐浴更衣,彦璋哪儿敢不从? 他浅浅一笑,懒得再纠正她口中“大人”二字,正要换人进来伺候,忽然想到屋里现在都是年轻丫鬟,多有不便,又怕惹月娘不高兴……微微一顿,他只命人送热水过来,然后自己动手。 听着另一边传来的水声,江月有些坐立难安。 -- 第107页 感觉过了好久那边厢才没了动静,彦璋回来的时候已经脱去喜袍,如今只穿着象牙白的里衣,他身形修长又挺拔,整个人宛如芝兰玉树,满室生辉,真的很好看。 江月心底拂过些涟漪,她悄悄撇开眼,装作没在意。 彦璋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笑着唤道:“月娘。” 他声音轻轻浅浅,蕴着笑意,这样的夜里听上去,格外动听,又有些旖旎和撒娇的意味。 江月耳根子更加红了。她站着不动,那人就过来拉她的手。江月自然矜持,你来我往之间,她的手一下子甩到彦璋胸口,力道有些大,彦璋陡然吃痛,他下意识地闷哼一声,额上登时渗出些汗来。 江月吓坏了。她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人身上还受着伤呢,自己怎么能不知轻重……她不住害怕,又不住自怨,见彦璋微微蹙眉,连忙扶他坐下,焦急道:“大人,让我瞧瞧?” 彦璋拧了拧眉,转瞬舒展开,他淡淡笑道:“没事,我只是太高兴,忘了敷药。月娘,你帮我拿过来,好不好?” 江月怎么可能不好?她不敢耽搁,按着彦璋的指使将盒子里有的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通通拿了过来。 “你去歇着吧,这儿我自己来。”彦璋笑着宽慰道。他说着,背过身解开中衣。 江月站在后面,静静看着。入目是男人一弯精壮有力的背脊,没有多余的赘肉,却有几道或浅或深的刀疤,最长的那一道从他的肩斜斜延伸到腰际。她原先就见过的,那个时候只觉得震惊又骇人,可这会儿不过看了一眼,她就分外难受。她疼惜眼前这个男人,他受了这么多伤,该多疼啊…… “大人!”江月快步上前,接过彦璋手里的小瓶子,“我来吧。” 彦璋愣了愣,一手半拢着衣襟,一手抚着她的鬓发,淡淡笑道:“好月娘,我怕吓着你。” 声音柔柔的,让人更是不舍。 既然他这么说,那必然是伤的极重。想到那一日挨过鞭子之后,他直接昏死在眼前,江月心里又难过的不得了,像是被剜了一刀!她摇摇头,俯下身子,正对上男人的胸膛。 彦璋的手还虚拢着衣襟,可光是这样一瞥,江月滞了滞。 她伸手颤颤巍巍拉开一些,便彻底怔住,再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就不受控地掉下来。 只见男人胸口遍布着大大小小狰狞又骇人的伤痕,有些虽然已经愈合,可还是留下了长长的鞭痕,有些正在长新肉,与周遭格格不入,看着更为怪异。 这一次,江月再也忍不住,她捂着嘴,大滴大滴的落泪。 彦璋连忙将衣服阖上,迅速系好襟带,又将江月扶到自己腿边坐好,他一手抱着她,一手替她拭泪。彦璋内疚极了,他娶江月,是要她高兴的,怎么刚嫁给他就哭了?他真不应该吓着她! “月娘,对不起,让你害怕了。”他轻声道歉。 江月哪儿舍得他这样说,她抬眸望过去,一双眼里俱是泪,轻轻一眨,又掉下两滴。 彦璋替她擦了。他的指腹带着薄茧,粗粝又干燥,在柔软的眼梢间轻轻摩挲,能够让人不住战栗,江月身子发软。他又顺势落了个吻在她眼梢底下,江月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承受。男人温暖的唇辗转汲干泪渍,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柔声又坚定道:“你去歇着,我自己来。” 江月却固执地夺回瓷瓶:“我来。” 半跪在彦璋跟前,江月将他的襟带松开,男人精瘦的胸膛又袒露出来。他的肩膀宽宽的,腰间又收了一道,平坦的小腹还有几块结实的疙瘩,格外匀称。 这便是他的身子! 这个念头一起,江月红着脸垂下眼,敛起旁的心思,只沾了药膏,一点点仔细地抹在他的伤处。 那些伤口狰狞极了,张牙舞爪的,她根本不敢仔细瞧,往往看过一眼,便移开视线,不敢再瞧第二眼。 彦璋知道江月心底害怕。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就算往日再舞刀弄枪,怎么可能真的见过这些? 他终究吓着她了…… 药膏凉凉的,女人的指腹细腻又柔软,轻轻拂过胸前,引得他浑身不住战栗,又不得不紧绷着,生怕底下的动静也吓着她。 彦璋忍得辛苦,生生觉得挑这个时候成亲真是时机不对,害他吓着江月,让他好生过意不去,可是,想到卫铭……他便一天都等不及! 罢了,等养好这身伤,再和她亲热吧。 江月将药涂完,净过手,发现纪大人已经将中衣系上,手里抄着一本书斜靠在榻间,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秉烛夜读的模样。她微微一怔,又不好开口唤他,只好窸窸窣窣爬到床里面,背对着他躺好。 过了好一会儿,彦璋才吹熄其他的蜡烛,和衣躺下,只留一对龙凤喜烛燃着。 纱帐里,他睡在外间,里面那人背对着他。彦璋根本睡不着,他微微一偏头,就能看到女人乌黑的发铺陈在眼前,像是一匹上好的缎子,而被子底柔软的身形,他一只手就能搂住! 沉默少顷,他问道:“月娘,你的伤势如何了?” “好的差不多了。”江月嗡嗡答道。 “让我瞧瞧?” 江月脸色一红,闷声闷气地回道:“已经好了,看不出来。”她不动,只睁着眼望着里面。 彦璋瞧她这样,猜她害怕自己亲近,于是“哦”了一声,说道睡吧,就再没有别的动静。 -- 第108页 可江月睡不着,心里一会儿在想,不是都说洞房花烛夜,男人都……怎么纪大人这么安静啊,一会儿又在想,难道他不喜欢她?可刚才他还亲过她呢……现在怎么又? 这样胡思乱想着,她的气息不免不稳,似乎心事重重。 “怎么了?”彦璋察觉出来,担心她害怕的厉害,于是格外体贴地劝慰,“安心睡吧。”他知道江月怕他,这话便是在给她吃定心丸。可落在江月耳边,又是别的意思,他果然不要她……她心里有点委屈,于是默默翻身对着他。 她蜷在那儿,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猫。 “睡不着?彦璋笑着问道,又抬手理了理她耳畔的碎发。 他的指尖很暖,从她脸颊耳畔滑过,一路勾起火。 江月怔怔望着他,一双眼楚楚惹人怜,实在美极了。 这是洞房花烛夜啊…… 喉头微动,彦璋情难自禁,俯身落了个吻在她的眉心。江月揪着他的袖口,慢慢阖上眼。那个吻又滑到眼梢,软软的,热热的,让她不住战栗,然后是她的鼻尖,最后,是那张嫣红诱人的唇。他想念了许久,今日终于可以品一品其中滋味。 初初覆上,便是柔软,柔软的不可思议,带着女人的清甜与甘香,让他爱不释手,让他久久流连,辗转吮吸。 江月被他亲的浑身酥软,根本没了力气,只扶着他结实的胳膊。等他撑着身子离开,她才惶惶睁开眼。一双眼淌着娇滴滴的水,眼波流转之间,比之原来的娇怯又添了份夜里的媚,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媚意,更是诱人。她胸前的两团这些年被禁锢久了不算很饱满,可这会儿起起伏伏,像是连绵的山峦,已经足够吸引他的了。 这一幕,彦璋看在眼里,心尖又是漾起波澜,他底下便有些难受了。 彦璋知道再这样亲下去,自己是真的控制不住,他深深吐纳一番,侧身吻了吻江月的耳垂,刚要离开,江月却又握住他的手腕,慢慢坐起身。 两个人对坐在这红纱帐里,江月有些忐忑不安。 接下来她想做的事,于一个女子而言,足够羞赧,可这是她鼓足了好大一番勇气才下定决心的。 吸了口气,江月抬手去解那人的襟带。彦璋微微一愣,旋即有些明白她的意图。帐内昏暗,他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疤痕还是能够看得清楚。江月指尖一一认真拂过,又低头亲了亲他肩膀上的旧伤。 女人的唇比她的手指更加柔软,更加勾人,更加的让人痴迷! 只这一下,彦璋蹭的脸红了,好容易消停的底下又一并跟着热起来。 他喃喃唤了声月娘,江月从背后搂着他,将脸靠在他宽阔的背上,只觉得这一刻安心无比。 这一世无论如何,她就要和眼前这人一道走下去,无论他身上有多少伤口,她都要记住! 她不舍得他一人受苦…… 彦璋侧身,托着她的肩膀抬起她的双腿,将江月抱到自己跟前。他捧着那张脸,像是捧着最最珍贵的宝石,又轻轻吻了上去。 红烛慢摇,他柔声道:“月娘,你若是疼,就告诉我。” “……嗯。” 底下的人轻轻应了一声,手里紧紧攀附着他的肩,确实很疼,可是这些疼是为他受的,她觉得都值得。 男人的汗珠滴下来,有些落到她的眼旁,有些落在她的胸口,凉凉的,像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江月轻轻一笑,又被人吻住。 他说:“月娘,你绞着我疼……”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我尽力了!说真的,咱们月月多好啊,是不?PS:纪大人虽然伤多,但是常年习武,身材那是相当赞! ☆、成亲(六) 翌日,江月按礼见过府里一众人。 纪石杭与周氏膝下共三子一女。长子彦明任太原总兵,娶镇江杨氏,有一双子女;次子彦珺在军中任参将,娶京城柳氏,也有个儿子;最小的女儿便是纪姗,年方一十四,还未婚配,这一两年周氏也在帮她慢慢看,可纪姗性子调皮,能入她眼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江月陪众人说了一会儿家常话,周氏瞧出她的拘束,便让彦璋领着她下去歇息——反正府里也没有太多规矩——又特意让身边的人送了些滋补的汤汤水水过来。 看着送来的东西,江月明白其中深意,想到昨夜的事,她羞赧地面色微红。待揭开盖盅,热气一腾起来,双颊更红了,又烫的厉害。 彦璋倒是浑然不觉,他先尝了一口,然后自然而然地提醒身边人,“月娘,小心烫口。” 闻听此言,江月忽的觉得纪大人比之以往似乎越发小心体贴,以前怎么没察觉呢?她心念微动,将汤推到彦璋跟前,只说不想喝。 彦璋也不问缘由,直接将两碗都喝了下去。 见这人如此听话,江月心里像吃了蜜一样,嘴角轻扬,浅浅一笑。 “你笑什么?”彦璋不明所以。 江月不答,只是抿着唇笑,一脸的得意洋洋,惹得彦璋越发好奇。偏偏江月又不说,彦璋便将她箍在怀里,正要闹起来,徐嬷嬷在外面说四小姐来了。 纪姗从刚才开始就缠着江月要跟她说话,这会儿果然找过来了。 江月红着脸推开那人,连忙迎了出去。 纪姗刚走到小院子门口,见到迎面而来的江月,她就傻傻呆住了。先前在母亲那儿,纪姗只是觉得三嫂和昨天有些不一样,昨天只是美,而现在三嫂笑意盈盈地站在春日和煦的暖阳底下,比之昨日娟秀的眉眼里添了别样的风情,那双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淌着华光,她说不上来,就是格外吸引人,好像一朵绚烂的花绽放到了极致,惹人心动又遐想。 -- 第109页 难怪一向榆木疙瘩又不解风情的三哥哥这么喜欢呢! 纪姗原本是不大钟意这个嫂嫂的,她一向和婉雯交好,也明白婉雯的心思,可是听说这人曾救过三哥,再加上三哥喜欢,她心里便也喜欢上了。 这会儿她快步走过去,拉着江月的手脆生生喊了声三嫂,又好奇地问:“好嫂子,你用的什么胭脂水粉?怎么这么好看?” 小丫头眉目灵动,怪招人喜欢的,江月打心底拿她当妹妹看,两个人不自觉地亲近。 听了纪姗的话,江月微微一愣,摸着脸疑惑道:“是么?” “是啊,嫂子你今天看着人水灵灵的,格外好看。”纪姗说实话。 谁不喜欢听这样的话,江月抿唇笑了。一边的徐嬷嬷也含笑望向江月,她心里暗忖,三爷那种清冷的性子,昨夜闹得那么晚,看来是真喜欢这位江姑娘。 姑嫂二人携手走到里屋,彦璋还在那儿,纪姗赶他:“哥哥,你去书房,留我们俩说话。” 彦璋面色一沉,刚要训斥,江月道:“你就去吧。”她还想和这位小姑子打好关系呢。 只这一句话,彦璋脸色变了几变,终默默掀帘而出。 纪姗啧啧称奇:“嫂子,三哥哥还从未如此听过谁的话呢。” 想到先前那人的体贴,江月又是微微一笑。 没了彦璋的约束,纪姗心里格外舒畅,她索性将彦璋的事情说了一通,先道府里三位兄长,就这位三哥面色最冷,性子也怪,总是凶她。说着,又指着墙上悬着的那柄长剑,巴巴说道:“嫂子,你瞧,连新房里都要放这些,三哥怪不怪?真是习武成痴了……” 小丫头的声音叽叽喳喳,宛如外面的喜鹊,一点点飘到彦璋耳中,他也看不下去书,索性凝神偷听起来。 江月应该在笑,她柔声说道:“没有啊,我倒是觉得大人这样不错。” 听到夫人夸自己,彦璋忍不住挑眉。 “哪里不错?嫂子,你就偏心他!”纪姗哼了一声,又问道,“嫂子,我听说你之前在大理寺当差,跟在我三哥手下,有没有什么他的丑事,说来听听?” 彦璋安静蹙眉,摇了摇头,就听江月顿了顿,思索半晌,才娓娓道:“这一回我们去临安府查案,有一日去城外的昭熙寺,突然有人要杀我,那人武艺高强,我哪儿打得过?然后你三哥就来了,结果他拉着我就跑,我问他,大人,你打不过他么,你知道他怎么说?” “三哥怎么说?”纪姗追问道。 “他说——打不过!” 江月将他的口吻学得十成像,纪姗听了捧腹哈哈大笑,笑声欢快地像百灵鸟。 彦璋闻言,亦抿唇浅笑,又随手抄起一本闲书。 日头渐移,他看完这本闲书,再侧耳一听——那姑嫂两个还在房里叽叽喳喳,凑在一块儿像是麻雀,彦璋就有些不乐意了。他难得能在家休息,怎么光被那小丫头占去了? 他也挺想她的…… 何况,刚刚喝下两盅滋补的汤,这会儿气血全部朝一个地方涌,想到昨夜的滋味,他就有些……蠢蠢欲动了。 四妹怎么还没完啊? 里屋里,纪姗喜滋滋邀约,“三嫂,咱们一道去踏青吧,这会儿城外的龙峡山可漂亮了……”府里长嫂要照顾两个侄子侄女,二嫂又过于严肃不好亲近,就三嫂与自己投缘,她早就想出去玩,这会儿便趁机提出来。 只见纱帘半挑,一个高大身影阔步进来,厉声道:“不许去!”——正是彦璋。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蹙眉道:“今日功课做完没?”纪府虽是武学世家,对于府里唯一的丫头,纪夫人也是聘了私塾先生和教养嬷嬷。 纪姗吃了一瘪,哼哼说了句“三哥哥真讨厌”,最后眨了眨眼,故意说道:“三嫂,我差点忘了件事。” “什么事?” “镇江府的婉雯姐姐要来了。” 纪姗知道婉雯对三哥的心思,这会儿特地说出来气气彦璋。 没想到江月心头却是一跳,她愣了愣,惶惶然望向彦璋。 彦璋面色一凛,没好气道:“还不快走!”这个好妹妹尽给他添乱! 纪姗冲他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留二人在里间,可气氛明显没有刚才那么好。 江月心里不大痛快,她坐到一边,默默垂下头,双手绞在一处。 看见娇妻脸色拉下来了,彦璋过去半蹲下来,故意问:“月娘,谁惹你不高兴了?” 江月唬了他一眼,不说话。 “婉雯要来,你不高兴?” 婉雯,婉雯,真讨厌,难为他叫的这么亲近! 江月心里醋溜溜地想着,不愿看见他,于是偏过头,双颊气鼓鼓的,格外招人喜欢。 彦璋憋着笑,又故意绷着脸正色道:“上回失约没去镇江,倒是应该向婉雯好好陪个不是。” 江月这回彻底扭过头,连余光都不想落到他身上。 见她如此吃味,彦璋心里格外舒畅。他也不说其他,只是径直将江月打横抱起来。江月一声轻呼,下意识地搂住了他。想到还在生闷气呢,江月又瞪了他一眼。彦璋抱着她坐到软榻上,低声问道:“月娘,你不喜欢这样?” 怎么可能会喜欢?他的胳膊那么结实有力,他的怀里那么滚烫灼热…… 江月撇开眼,就听那人又逗她:“月娘,不喜欢这样,那你喜欢什么样?” -- 第110页 她不说话,彦璋便将她放在南窗软榻上,又果断欺身上去。慢慢亲吻着她的眉眼,一边吻一边还低声问她,是喜欢这样,还是喜欢那样。 江月又羞又恼,一双被亲的泛起涟漪的水汪汪的眸子睨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就被堵住了唇。 两个人痴缠在一起,只觉得怎么都不够。 可到最后一步,江月还是止住他,“这会儿大白天的,被人听见不好。”她到底是羞赧的。 有人却忍不住了,彦璋凑她耳边,悄悄地说:“好月娘,那你忍着点。” 他说完这话,江月脸彻底红了,她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坏呀,以前只道纪大人是个谦谦君子呢,现在看来……完全就是个色胚子! 她还在胡思乱想,那人又握住她胸前的柔软。 因为长期用布束着,这儿生的不好,还有两道浅浅的痕迹。江月瞧别人家十四五岁的姑娘胸前都胀鼓鼓的,长得比她好,所以,她特别自卑。也是因为如此,昨夜才不许他碰。没想到,现在却得了手。更何况,现在还是白天,明晃晃的碎金透过窗照进来,落在她白皙的身上……真是羞死人了! 江月胡乱推搡着,口中央道:“别……” “好月娘,别怕,我喜欢的很。”彦璋在她耳边哄道。 江月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下一刻,那人就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的喜欢! 那是一种完全异样的感触,她整个人就像是飘在摇荡的水上,浑身酥软,根本没有力气,只能攀附着他有力的肩。到最后,江月实在忍不住,一声娇滴滴地呻~吟从唇中溢开,落在彦璋耳中,格外动听。 “月娘,我真喜欢你这样。”他由衷说道。 后来,江月在他怀里吁吁喘气,心里特别费解,纪大人不是没有通房么,怎么能知道这么无耻的事? 她如此盘问他,彦璋亲吻着她的肩,笑得特别餍足:“原来有个小厮藏了一本春.宫,被我不小心发现……” 江月想到二人半夜验尸那一回,这人也是认出来那卷残破的春.宫图。她戳着他的胸口,故意哼哼问道:“你偷偷看过几回?” “一回!”彦璋保证道,又笑着逗她,“夫人,我是过目不忘……” 其实他们办案子,经常会遇上这种事,江月也遇到过,她这会儿哧哧笑了,才绞着他的手,低低说道:“以后不许再叫杜小姐的闺名。” “那你亲我一口。”彦璋坦然要求道。 江月愕然:“大人,你怎么这么……坏啊?” “你不亲我,我就亲你了。”他格外的无耻,又说,“月娘,这辈子我只对你一个人坏。” 两个人闹到一处,江月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快活。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食用愉快! ☆、成亲(七) 到了回门这一日,周氏特地命人备下许多好礼,让彦璋与江月带回江家。 看着满满一车的礼,其中不乏稍给陈氏的珍贵补品,还有给云娘的上好料子与首饰,江月心里热乎乎的,着实感激不尽,“娘……”,千万言语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周氏拉着她的手,宽笑道:“傻孩子,快回去吧,你娘定然在家盼着你呢。”她又看了旁边的彦璋一眼,见三子往常清清冷冷的一双眸子里这会儿俱是柔软,周氏心里也高兴,便催促他们早些离开。 二人于是拜别纪石杭与周氏,欢欢喜喜回门去。 等他们走了,周氏才望向旁边一直板着脸的纪石杭,低声问道:“将军,这门婚事还不痛快呢?”——他们夫妻这么多年,这个称呼也改不过来。 纪石杭瞥了一眼身边人,慢悠悠叹了口气。 那一日,彦璋跟着宋书风风火火去江家的时候,他心中就觉得不妥,立刻往后宅去跟周氏提了三子想娶妻一事。周氏突然听到彦璋要娶妻,也是心中一惊——彦璋榆木疙瘩一样,怎么突然就开了窍?而且,开窍也就罢了,居然是江三夏的女儿? 二人唤陈风到跟前来问话。 陈风不敢隐瞒老爷夫人,将在临安府看到的事情一股脑说了。他说三公子在狱中也惦记着江姑娘,还安排人处处护着,一出牢狱更是急巴巴地去看江姑娘,还为了江姑娘没有去镇江府。 听了这番话,纪石杭更是不同意这桩婚事。三子跟鬼迷心窍似的,他不免担心。周氏压下他的怒火,又问陈风那位江姑娘如何。 陈风如实说江姑娘为了替三公子翻案,整日奔波辛苦,还活生生被数个男子打了一顿!结果江姑娘受了伤,也不让他跟三公子说,免得三公子在狱中担心。那日,也亏得江姑娘找到何大人死前留下的信函,才救了三公子。 陈风退下之后,周氏对纪石杭道:“这个姑娘了不起,为凤英出生入死,凤英喜欢也是应该的。” 纪石杭的脾气极为固执,他就算心中触动,却仍不赞同,这会儿拧眉陷入往事:“可她爹是江三夏!” “江三夏怎么了?那是她爹,又不是她!”周氏回了一句,又叹气,“我原本要撮合凤英和婉雯的,可这么久了,凤英一直没动心,连正眼都不看婉雯一回,现在好容易有一个喜欢的姑娘……就是门户低了一点,我怕凤英以后受委屈。” 纪石杭何尝没有这种担心呢?那天他一直不松口。等周氏和彦璋从江家回来,父子二人又在书房聊了许久。凤英在他面前说了那番话,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可能会再不同意? -- 第111页 只是,他心里一直有根拔不掉的刺! 这会儿听周氏又问起来,他想到年代久远的那桩事,脸色格外凝重。 见身边人恍恍惚惚的,周氏问道:“还在想那人呢?” 纪石杭“嗯”了一声,冷冷道:“当年他救过我的命,我们是结义兄弟,偏偏他……通敌判国!那一年玉门关与吐蕃一役大败,数万将士战死他乡,还不是他做的好事?如今他女儿嫁给凤英,我怎么安心的下,怎么对的住死去的将士?” 他叹了一声,无限疲惫:“夫人,我最近总是想起那一年的事,也总是想到那个人,想到他的死状……” 周氏柔声劝他:“将军,当年的事,你就千万别在孩子跟前提起来,不如再仔细查查。这次浙江海防图丢窃一案,何忠明不就是被冤枉的么?难保当年玉门关外……” 纪石杭闻言,重重拧眉,一脸愁苦。 这边厢覆着愁云,那边厢江月与彦璋二人坐马车回江家去,却是一派欢喜。 车里,彦璋拥着江月,询问道:“月娘,要不要接你娘到府里来住?”他们如今住的侯府是当今圣上赐的,宅子很大,还有好多院子空着。 江月感激他的体贴,却拒绝了好意,“大人,我娘必然不乐意的。”当初她要嫁进纪府,陈氏就极力反对,如果让她住过来,必然也是难受的要命。车里有洗干净的枇杷,江月说完,顺手捡了一个剥干净,递给旁边那人。 彦璋吃完,替她擦了手,才一脸严肃道:“月娘,我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江月这两日难得见他这样的模样,唬了一跳,一双眼都瞪大不少。 彦璋心中偷笑,却不得不憋着笑道:“在你家就别大人大人的唤我了,省得你娘听见了觉得我们生分。” 原来是这样啊……江月心头有丝丝甜意,却又有些窘迫,偏偏那个人还一本正经道:“月娘,你这会儿先唤我一声凤英听听?免得待会儿你又露馅了!” 江月哪儿好意思这么喊?这两日最情浓地时候,也是唤他大人。现在被他拥在怀里,她窘得都没地方躲,只能垂着头红着脸,嗡嗡喊了一遍,声音低的跟小蚊子似的。 “你这声儿太小了,我根本听不见。”彦璋严肃地抱怨。 江月抬眼望过去,一双漂亮的双眸俱是娇怯。见那人定定望着自己,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全部的勇气,柔声唤道:“凤英。” 这一声宛如蜜糖,彦璋只觉得高兴极了,他低头亲了一口,又道:“再唤一遍。” 江月顺从地再唤他一声,见眼前的人眉开眼笑,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诓了! 见娇妻怒目望过来,彦璋连忙转移话题,又回到前面那件事上,“既然你娘不愿意过府来住,那我给娘寻个好一点的宅子,再添两个使唤丫鬟吧?她身子不好,也该有人照料着。” 江月的心思就这么被他带着跑了!她暗自思忖一番,道:“我娘在那儿住了十多年,怕是早就不想挪地方了 ,至于丫鬟什么的,我去问问她。” 说话间,一行人就到了巷子口。里面的路太窄,马车不好进去,彦璋便先下来,转身又去扶里面那人。江月平日抛头露面习惯了,这会儿直接出来。跟在一侧的暖秋连忙拿着帷帽,焦急唤道:“奶奶!”江月微微一愣,旋即尴尬地接过来,冲彦璋抱歉地笑道:“哎,我又忘了。” 彦璋眉目一冷,淡淡扫过暖秋一眼,取过江月手里的帷帽。旁人皆以为他要亲自替江月戴上,熟料彦璋只是递回给暖秋,又对江月道:“走吧,娘只怕已经等着我们了。” 他这么做便是替她解了围!江月抿唇一笑,只觉得纪大人面冷心热,实在是格外体贴人。 彦璋与江月还有两个大丫鬟宝儿与暖秋一道走进去,留下小厮们搬东西,一时来看的人热闹不已,彦璋跟前的刘东仔细盯着。 众人刚走进去,就看到宋书迎了出来——他现在和云娘订了亲,江家又没有男人在,今日便特地早早过来帮忙,旁人也不会说闲话。 宋书见到他们,远远地冲彦璋作了个揖:“纪大人。” 彦璋也作揖回礼,又笑道:“宋兄,你我二人将是连襟,不用这么多礼,唤我凤英就好。” 宋书闻言,憨憨一笑,又冲着另一侧的江月望过去。他嘴里笨,也不知该喊什么,只傻乎乎笑,倒是江月毫不腼腆,先唤他一声宋大哥,二人又相视而笑。 这打小的情谊自然深厚,听着“宋大哥”三字,彦璋心里忽然醋溜溜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扫了扫,最后落在江月脸上。 他想,以后还是让她戴着帷帽出门,不喜欢她对旁人笑! 回门这天,陈氏与云娘早早就盼着了,周围的人听说江家的新女婿上门,还是个纪将军的儿子,于是纷纷挤过来,想要看一眼。暖秋见人堵在门口,反身就将门阖上。 云娘这会儿在灶间忙碌,听到外面的动静便探出身来,待见到江月,一时竟有些不敢认了!眼前这人穿着白底红花的褙子,底下一袭白色百褶裙,脚上是双上好缎面绣着百花样的绣花鞋,再看那鬓间簪着别致的珠钗,面似娇芙蓉,格外美艳,哪儿还有往日的样子? 云娘心中替姐姐高兴,甜甜笑道:“姐姐,姐夫。”视线掠过旁边的宋书时,俏脸一红,不自在地撇过眼。 -- 第112页 陈氏今日也极为精神,听见声音便迎出来,见到大女儿的时候,也是怔愣住,旋即笑了。 看见陈氏,江月心底生出好些眷恋,连忙走过去。 陈氏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见月娘的眉眼比原来越发精神,淌着初为妇人的光泽,她心中知晓小两口必然和睦美满,心里顿时放宽不少。 堂间里,彦璋二人给陈氏行了礼,后面的人将回门礼拿过来。 宝儿与暖秋将带的吃食拿出来,二人替云娘去灶间忙碌。宋书领着彦璋在外面说话,娘儿仨则在里面。 对着大女儿,陈氏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又悄声问道:“在那里习不习惯?和纪将军、纪夫人处的如何?” 江月心里觉得纪将军对自己怪怪的,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只说很习惯又处的很好。 一边的云娘嘴快问道:“姐姐,那姐夫对你好不好?”陈氏闻言,唬了她一眼。云娘吐吐舌头,暗忖,难道问错了么? 想到这几日的柔情蜜意,想到那人的小心体贴,江月的脸便烧得厉害,她低下头,耳根子也覆上了一层红晕。 云娘见状便知道姐姐姐夫定然恩爱无比,她开心地笑了笑,却又被陈氏赶了出去。 云娘只能去灶间。熟料那边纪府两个丫鬟在忙了,她在旁边学了些手艺,这才走出来。 就见彦璋一人立在院子里,她唤了一声“姐夫”,彦璋解释道:“宋兄药铺里有事先回去一趟。” 听到宋书的名号,云娘有些不好意思了。 彦璋察觉到小丫头的窘意,话锋一转,又问道:“云妹妹,上回那个熏鱼是用什么熏的,味道这么香?” 云娘回道:“用橘子皮熏的。” “橘子皮?”彦璋心念又是一动,某些关于橘子皮的画面便通通浮现出来。云娘点头说是,彦璋又问:“那小橘子是宋书给的?” 云娘吓了一跳,不可思议道:“姐夫,你怎么知道?” 彦璋浅笑:“姐夫我是专门查案子的。”他虽笑,心里却也有一些醋溜溜的。虽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也不该再计较,但一想到月娘当时为了那几块小橘子皮跟他闹不快,还甩脸色给他看,他心里就涩涩的……算了,等回去再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八) 回门是要在娘家多住几日的,可江家实在不好住,彦璋便先回府,留江月一人在娘家多待两天。临走前,看着娇妻柔柔软软的模样,他忽然就不舍了。彦璋还从未如此不舍过,那双清冷的眸子望着江月,一时多了好多眷恋。 察觉到那人的视线,江月悄悄回望过去,顿时明白他眼里的意思。她心里也不舍,这两日有多恩爱甜蜜,现在就有多不舍,可她又舍不得娘亲和妹妹…… 江月看了他一眼,慢吞吞走进西屋,心里却怦怦乱跳。 彦璋跟着过去,趁着四下无人,他偷偷亲了她一口,又压着声道:“月娘,我过两天来接你。” 这事儿太过荒唐又出格,江月红着脸“嗯”了一声,便推他快走。两个人若是腻歪时间太久,只怕要被人耻笑。 彦璋俯身在她眉心落了个吻,又捉着她的手来回摩挲,最后才轻声道:“那我走了。” 清清冷冷的声音里裹着男人的柔情,只对她一人娓娓道来,格外动听,又格外让人心动。 江月心中掀起好些涟漪,她回握住他温暖干燥的手,悄悄说了一句话。话还没完,她的脸已经红透,宛如春日里娇艳的樱桃,更加可口。 纪府一行离开,宋书送彦璋走出巷子。 看着身边的人,再想到那个扎眼的小橘子,彦璋心思转了几转,问道:“宋兄,你和云娘的日子可定好了?” 宋书闻言,傻傻一笑,答说定下了,八月初十,又谢过彦璋私下的帮忙。这里谢的是彦璋在卫铭一事上的出力,宋书也不知他怎么弄的。 “都快是一家人了,别这么见外。”彦璋客气道,稍稍一顿,他又道,“云娘就是我自己的亲妹妹,你若是对不住她,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怎么会?”宋书大呼一声,又挠了挠头,低声袒露心声,不瞒凤英兄,我对云娘……” 有些话不用说都明白,彦璋见状,浅浅一笑,心里安下心来。 二人在巷子口拱手告别之际,纪府马车旁经过一顶轿子,有人掀帘看了看,又默然放下帘子。 —— 等纪府一行人走后,江月才跟陈氏聊起之前彦璋提过的事,问她家里要不要添两个丫鬟。 “哪儿能再麻烦他们家?”陈氏看着家里堆成小山一样的东西,止不住叹气,“等你们姐妹俩都嫁了,我也就安心。何况云娘嫁的不远,可以常回来照顾一二,丫鬟什么的就算了,我也不习惯。” 见母亲坚持,江月也就不再说话,又问起云娘的婚事如何,姓卫的有没有再来纠缠。 “没来过……”陈氏还没说完,云娘在外面一声惊呼,陈氏忙问:“云娘,怎么了?”说着,她急得要披衣起来。江月连忙止住陈氏,她自己出去。刚走到堂屋前,就见云娘吓得低头瑟瑟发抖,再见门口——立着个招风拂柳的身影。 正是卫铭那厮! 彦璋本想留两个小厮丫鬟下来的,可江月见陈氏不自在,就让人通通回去了,孰料就被这人找到空子! -- 第113页 “你?” 江月连忙冲出去,将云娘护在身后,又瞪着眼前那人。自从那次船上之事,卫铭回京之后,他们便再没碰过面,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想到这人恶心透顶的所作所为,江月只想轰他走! 卫铭却只是立在门口,呆呆看着江月。眼前之人比那个时候更美,美得泛起光泽,让人仰慕,可那双望着他的眸子里却通通都是恨意。他心中苦极了,哑着声道:“月娘,你成亲了,我都没来恭贺你。” 顿了顿,他又苦笑:“没想到凤英真的会娶你为妻。”他以为纳她为妾已是对她最好的尊崇,谁知道还有人比他给的更多,更直白! 江月不答,只颦眉意欲关门。那人急忙用手拦住,姐妹俩皆唬了一跳,江月厉声喝道:“你想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卫铭摸着脖颈间隐隐约约的伤痕,“月娘,我只是想来送你一份贺礼……” “你的东西我们要不起!你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月娘……” 卫铭望着眼前这人,低声唤道。江月却偏头躲着那道灼热视线,一脸不悦。卫铭叹了一声,道:“既然你不要也就罢了,我还想跟你说一句,凤英他能护得了你一时,却不知他能不能护你一世,若以后、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卫铭咽回要说的话,拱了拱手,翩然离开。 江月连忙将门拴好,她望着云娘,云娘也望着她,一脸要哭的模样,江月将她搂住轻声道:“他不会再来了,别怕。” 她虽然如此安慰着云娘,可一颗心也是扑通扑通胡乱跳着。 到了夜里,因为担心云娘,江月便与她一起睡在西屋,姐妹俩难得说些体己的话。暗夜里,云娘的呼吸绵长悠远,显然已经睡着了,可江月睁着一双眼,根本没有睡意。被虚无的黑暗包围着,她忽然好想纪大人,好想见到他,好想亲一亲他,好想他能告诉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好想他说,月娘,别胡思乱想了…… 这边厢思念如水,涓涓流淌着,那边厢亦是。 彦璋今日在江家和宋书吃了些酒,回来就闷头睡了一觉,一觉醒来院子里已经掌灯。他身子有些倦怠,这会儿不愿动弹,只侧着身望向旁边空出来的那个地方。看到江月的枕头,他心里就止不住空落落的。 两个人只不过才缠绵了几天,他就觉得难舍难分,如今心里涨的满满的,都是对她的思念。 彦璋经历过生死,从不害怕失去什么,连性命都不顾,可现在,却好害怕失去她。 这样一个人,牵绊住了他的心,让他铁石心肠的心里有了惦记,让他清冷的性子里有了柔软,让他的人生完整了。 抿起唇角,彦璋浅浅一笑,无限眷恋。 又赖了会儿,他才懒洋洋爬起来,只觉得身上还有一股子酒意,于是唤人送水进来沐浴更衣。 如今这院子里都是丫鬟,小厮在外面。四个大丫鬟里,江月最喜欢宝儿,因为宝儿脸圆墩墩的,看得讨喜,其他三个倒没什么感觉。至于彦璋,他最不喜今天那个没大没小的暖秋。暖秋手脚虽伶俐,可对江月也不够尊重,犯了他的忌讳。他寻思找个法子替江月出出气,顺便立立规矩。 这会儿候在外面的宝儿与瑞珠听见了,于是连忙进来伺候。 等放完水,彦璋准备宽衣解带,那二人还立在那儿。被两个年纪不算大的丫鬟这样盯着,他觉得实在是变扭,“你们都出去吧。”彦璋淡淡说道。 瑞珠应了一声是,宝儿扫了眼男人月牙色的衣摆,小心道:“爷,奶奶说您受了伤,要奴婢们小心伺候着,要不……还是奴婢替您宽衣?” 似乎太讨喜了? 彦璋眼风一冷,蹙眉淡淡扫过去,“不用。”声音亦不如先前那般和煦。 —— 到了彦璋来接这一日,江月早早醒了,姐妹俩还在灶间忙碌,外头就传来敲门声,门一开,果然是他! 两人对视凝望片刻,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江月这两夜的惶惶不安一并烟消云散,只觉得踏实无比。她小声地问:“怎么来这么早?” 彦璋走进来,在她耳边低低说道:“不是夫人你让我早点来的么?” 热气拂过脸颊,想到分别那天在西屋说的话,江月脸彻底红了,这会儿勉强唬了旁边一眼,彦璋却只是笑,笑的心满意足。 辞别陈氏,二人回府。 江月刚踏上车,就被彦璋抱到了怀里。他在人前克制着,如今这车里就他二人,一时间目光灼灼,意思简单又直白。 江月心里怦怦直跳,脸红着从他怀里钻出来,坐在一侧,佯装往外看。 彦璋躺在后面,单手支着头,定定望着她。 江月被看得不好意思极了,这会儿低头捻了一颗樱桃——车里有新鲜的樱桃、枇杷,还有好几碟糕点。樱桃刚入口,那人探手就将她捞了过去,江月刚要轻呼,就被那人压住了。他的舌尖从她的唇边一勾,就将樱桃抢了过去。这样的亲密,惹得江月浑身战栗,她那双含着水的眼睛望着他,好勾魂。 除了樱桃,他还要这个人! 好急切…… 回到府中,二人去给纪石杭和周氏见过礼,才回自己的院中。 到了院里,江月便发现宝儿不见了,身边新添了一位丫鬟,唤作习春。而院子里的人见着她,态度也更为恭谨。江月心底奇怪,于是悄悄问彦璋是怎么回事。彦璋却只是笑,又捉住女人柔软的唇,落了个吻上去。含糊呢喃中,他似乎是在说,月娘,安心嫁我就好。 -- 第114页 忍耐许久的人,在这样一方天地里,亲吻,拥抱,抵死缠绵,用这样的方式倾诉着最最热烈最最直白的思念。 彦璋今日格外的鲁莽与冲动,还有迫不及待,连江月身上的裙子都没来得及褪下来。 有些疼,可江月心底却是欢喜的。她喜欢这个男人,她知道这人也在思念着她,她承受着这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只觉得自己在他身下化成了水,软成了泥,任由他揉捏着,任由他疼着,宠爱着,她一点都不愿再和他分开。 她好喜欢,她好想他…… “大人,我想你了!” 动情处,江月哭了,泪珠晶莹剔透,惹人怜。 彦璋一点点亲吻吮吸掉她的泪,也轻声呢喃,“月娘,我以前一门心思想上阵杀敌,爹让我考进士,我心里还有怨愤,如今有了你,我又好庆幸。月娘,我若是死在战场,你该有多伤心,我只要一想到要留你一人下来,心里就好难受……” “月娘,我也想你!” 这一生一世,温柔缱绻,只愿与你携手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也像月月这么幸福!也祝大家找到各自心仪的纪大人! ☆、归处(一) 江月与彦璋成亲不过两个月,还不到这年的春末,就出了变故。 那场变故来得措手不及,却又隆重其事——因为,圣上特地为此下了一道旨意。 圣旨到的那天早上,江月刚刚起来替彦璋穿好官服,整理完玉带,两个人正如往常那样有说有笑,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二人一时有些发蒙。彦璋在官场上都没有听到任何风声,他心里没底,不知究竟什么事需要圣上下旨,更别提足不出户的江月了。 明间内,纪府所有的人都跪在那儿,纪石杭、周氏诸人依次下来,跪了满满一地。而最前面,站着个穿褐色袍子的大太监,后面则是一班威严官差。 衙门里的官差江月见得多,却是头一回遇上宫里的人,那人眼风阴冷,透着寒意。她瞄了一眼便有些害怕,头垂得更低了。 察觉到身旁人的骇意,彦璋悄悄捉住了她的手。 绯色官袍的袖摆很宽,完全可以罩住他们,二人的手在底下自然而然的相扣。 男人的指腹与手掌心里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薄的茧子,这会儿握着她柔软的手慢慢摩挲,粗粝却又温暖,熨帖着她一颗彷徨的心,江月心慢慢安下来。 明间很安静,安静到前面那位公公嘀嘀咕咕说了一堆,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江三夏通敌叛国,什么玉门关一役惨败,数十万将士魂不能归故里,又说什么纪府包庇犯妇云云…… 这怎么可能呢? 江月拧眉,爹爹不是战死在玉门关的么,什么时候成了通敌叛国之徒?十六年前,与吐蕃一战,玉门关布防图确实外泄,难道是爹爹做的? 怎么可能呢? 绝不可能的! 江月的心越来越沉,耳畔嗡嗡直响,太阳穴突突的跳,脑海里乱七八糟的直发晕,她跪不住了,只能下意识地紧攥在袖中那人的手。 却不知在什么时候,身旁的人早早就握住她的手,死死勒住,像是要捏碎一样!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除了那位公公尖锐的声音。 “……圣上有旨,将犯妇江氏押入刑部大牢。” 最后一句话结束,终于彻底死寂。 江月有一瞬的万念俱灰,她身子一软还未反应过来,扣住她的那双手又是一紧! 彦璋缓缓抬起头,一双狭长清冷的眸子早就赤红,视线凌厉如刀,直戳人心。 他沉沉问道:“刘公公,圣上什么意思?” 彦璋的声音很低,又有些喑哑,浑身积聚起一种骇人的势,像是一头凶悍的猛兽。 前面念圣旨的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姓刘,平日大家都会卖他几分薄面,如今陡然被彦璋这么挑衅一问,他的脸面就有些挂不住了…… “彦璋,莫要胡闹!” 纪石杭当即回头喝斥。 “父亲!” 彦璋冷冷针锋相对,不退丝毫。 见那班差役上前,他迅速将还蒙着的江月护到身后,满脸凝重,全是煞气,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不输他在沙场的时候。 他一身绯色官服,却做着最傻的事。 “彦璋!”纪石杭气急,陡然提高声音,很是威严,整个明间都回荡着他的喝斥。 可彦璋却只是淡淡又平静地回道:“父亲,月娘是我发妻,我不能置她于不顾。” 他许过的誓言,今生绝不背弃! 江月脑中昏昏沉沉,这场变故太快,快得她猝不及防,这时只能静静仰望着护在自己跟前的男人。他宽阔的背像最最巍峨的山峰,替她挡去外面的风雨,让她安稳于世。 他说,月娘安心嫁我,他还说,月娘,一切都有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可是,她不能让他涉险,她亦不能置整个纪府于不顾。 “大人……” 她扯了扯前面那人的袖摆,声音轻轻的,像水一样柔,却是这世间最动听的两个字。 彦璋一怔,偏头望过去,正好迎上江月的目光。 四目相对,她要说什么,他都明白,可是,他怎么可能让她去受苦?何况,这一别,就怕是…… -- 第115页 江月捉着他的手,视线悄悄往后面瞥了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收回来,只望着他笑。 她笑意盈盈,眉眼淡然,和平日送他出门时候一样,是彦璋见过的最美好的容颜。 “大人,我不会有事的,你且安心。”江月轻轻宽慰道。 彦璋怎么会相信她这种唬人的胡话?紧扣住她的手,墨黑幽沉的眸子里全是担忧,“月娘,别怕,我……”彦璋的话还未说完,脖子后面陡然吃痛,他微微一愣,旋即软绵绵栽下去。 身后悄悄上前的纪彦明稳稳托住了他,又神色复杂地看了江月一眼。 江月垂眸,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因为紧紧用力握着她的手,彦璋的指节已经泛了白,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狰狞,俱是男人的凶悍……有些吓人。可江月却不觉得害怕,她甚至好想要吻一吻他,亲一亲他。 簌簌眨了眨眼,江月含泪地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随之一道远离的,还有他手掌的温暖……她贪恋着的温暖! 心尖疼得厉害,江月抿着唇,终忍不住落了泪。 这一别,只怕是生死之间……她会不会再看不到他了? 她有多不舍,大概只有他能明白,江月知道,他也同样舍不得她! 江月忽然想到回门那天卫铭曾说过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说彦璋能护得了她一时,却不知能不能护她一世…… 当时她心里担忧又恐惧,害怕不知会发生何事,害怕自己会离开他,可当这一日事情终于到来之际,江月反倒安下心来,不过如此,她在衙门见多了,真轮到自己身上,她一点都不害怕。 因为,如果自己一世就这么短,那也已经够了,遇见他,何其幸也。 只是不知娘亲与云娘怎么样……江月有些担忧,眉心蹙起来,忧愁浓的化不开。 被押走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却根本看不见彦璋。 隔着憧憧人影,江月只能望见一袭绯色衣角,那是她的纪大人,她的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卡文,明早争取补上下一章,抱歉抱歉,让亲们久等了!——02.26 ☆、归处(二) 江月被押入刑部的女牢。 牢中幽幽暗暗,透着成年积聚下来的霉味,还有一股子恶心的腐臭,更多的,是木讷听从发落的人。 出入惯这些地方,知晓其中的手段,江月倒是一丁点都不害怕。她一路惶惶不安,只是在担心娘亲与妹妹——娘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妹妹从未经历过什么苦楚,怎么受得住这样的煎熬? 沿途被押过来,她有意识地一间一间往里探寻,皆没有看到陈氏与云娘的身影,江月心下稍安。 那道圣旨里除了爹爹的事,还有一个罪名,似乎是欺君,应该是指她女扮男装入衙门当差的事,所以,大概她的罪责更重一些…… 如此思量,江月略微定了定神,随着牢头往里走。 女牢不比其他,大多是都是几个、十几个妇孺幼童挤在一处,江月本以为自己也是如此,没想到竟是一人一处,牢房里面收拾得也还算马马虎虎干净。 刑部这些衙役没有理由对她另眼相待的……走进去静静看着这一切,再想到背后安排的那个人,江月不由蹙眉。 须臾,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江月心念一动,偏头望过去,却看到一袭青色官袍,衣袂翻飞,宛如一起一伏的浪头,又如水中轻轻摇摆的船,让人心生厌恶! 她登时扭头,不愿多看一眼。 这个时候江月只想看到一个人。那人醒来,定然会赶来瞧她,如他来不了,那就是出了大事…… 会是什么大事呢? 无非就是被判了死罪,永不能翻身! 江月心里并不难过,如果是这样的重罪,她不愿牵连纪府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彦璋。 卫铭行到跟前,给一边的差役递了个眼色,那人开锁又退下去。待没有旁人在,卫铭才讪讪走进去,对着那个疏离又决绝的背影,动了动嘴角,终涩涩唤了声“月娘”。 江月脸皱得越发难看,她厌恶地颦眉,只觉得恶心透顶。 这人就算扮的再小心、再可怜,她也不会忘记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那份羞辱,那种肌肤裸.露在外的战栗,那种无处可躲的绝望,那种被他压在身下的痛苦! 见江月不搭理自己,卫铭也不气也不恼,他转到她跟前低低问道:“月娘,你在等凤英么?” 被说中心事,纤长的眼睫颤了颤,一双秋瞳俱是思念。 卫铭苦笑:“月娘,他不会来的……” 江月蹙眉,冷冷转过身,不愿听他挑拨。 “凤英真的不会来了。”卫铭又绕到她跟前,“月娘,你可知道,今日是谁送你入狱的么?” 他的口吻格外沉重,不似调戏之言,江月心头一凛,冷冷抬眼觑他。 迎着那道审问的目光,卫铭缓缓道:“今日将你送入狱中的,正是纪石杭。” 江月身子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两道娟秀的眉颦着,“你说什么?”她不可置信道。 “今日将你送入狱中的,正是纪石杭。”卫铭重复了一遍,再三保证没有骗她,又低低道,“月娘,凤英他真的不会来了,说不定……他也知情呢。” —— 彦璋这一日终没有能够去衙门。 -- 第116页 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被抬回屋子的软榻上,揉着酸胀的后颈,他心下什么都清楚了。那些都是江月哄他的把戏,先是笑意盈盈,再说什么大人我不会有事的话,只是要他分心罢了……想到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彦璋实在心痛难忍,再一想到她此时此刻只怕已经在刑部受苦,他更加不敢耽搁,当即翻坐起来。 他得先去刑部看看江月,再将江月父亲的事情查清楚,他得救她回来呀…… 熟料刚走出明间,彦璋不得不顿住步子。 院子里,只有纪石杭负手立在那儿,这会儿目光沉沉地望过来,“彦璋,你要去哪儿?”他故意如此问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算是警示。 彦璋有一瞬怔愣,旋即明白其中的意思,父亲不许他去见月娘呢!许多的事缓缓交织在一起,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一刹,他的心便凉了一半,再望向面前的人,目光也冷了许多。两道剑眉蹙起,彦璋冷冷问道:“爹,到底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的口吻不善,纪石杭心里不悦,反问道:“彦璋,你知道什么?” 彦璋停顿片刻,缓缓说道:“爹,十六年前月娘他爹的事,你早就知情,所以才不许我娶她为妻,是不是?” “不错。”纪石杭点头。——当时他那么反对,急起来恨不得用家法打彦璋一顿,打得他松口。可彦璋只是跪在他跟前,说今生今世非娶她不可,又无怨无悔。三子倔起来的模样,实在是又傻又呆又痴,简直是作孽!纪石杭看在眼里,就心软了。可那个时候心一软,却差点给阖府遭来杀身之祸,他很后怕!这一次,他说什么都不会再心软、再任由彦璋胡闹下去! 他顿了顿,叹道:“为父当时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就是担心现在这种境况,怕你两难。” “两难?”彦璋意味不明的嗤笑。 纪石杭愈发不悦,却依旧压着怒意道:“彦璋,圣上知道你心里苦,特地让刘公公交代你多歇一阵子……” 他的话未说完,那边厢又是一声嗤笑。 “爹,今日圣上下旨一事,你也早就知情,是不是?这府里,恐怕大哥二哥也知道,你们独独瞒着我?还是说……”彦璋顿了顿,无奈苦笑,“爹,是不是你在圣上面前主动禀报江三夏的事,让圣上下旨将月娘抓了去?” 纪石杭彻底怔住。他站在那儿,好容易才反应过来,当下气不可遏,指着彦璋大骂。 这里动静极大,不消片刻,周氏并其余两子都赶过来相劝。 可彦璋只是红着眼,执着地问:“爹,是不是?” “你……”纪石杭的一双眼瞪得宛如铜铃,实在怒不可支,却又强不过彦璋,最后,只留下“不孝子”三字就拂袖离开,又命他们将这个不孝子关起来。 彦璋怔怔看着这荒唐的一幕,心里反而没有太多的难过,他只是觉得对不住江月,如果不是嫁给他,或许就没有这么多的事……所以,他一定要救她出来! 一旁的长兄拍了拍他的肩,无奈叹气:“三弟,父亲此举也是无奈,这几日,朝堂上早有人暗地里要借三弟妹的事苦整咱们府里,父亲索性釜底抽薪,不给旁人话柄……” 纪石杭与彦明、彦珺年前分别从玉门关和太原归京之后,就再没有机会返回大军。纪石杭呈了好几回折子,但圣上都没有准,看样子是要一齐卸去纪府兵权的意思。其实,上回彦璋在临安出事,纪石杭就有这种感觉,只不过这一次感觉更强烈,亦更为不安。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亘古不变的道理…… 纪石杭忧心忡忡之际,又听到朝中风声似乎在说十六年前江三夏的事。 十六年前,玉门关布防图丢窃,他的结义兄弟江三夏正是死在他手里的。念及江家家中只有几个妇孺,纪石杭并未再深究下去,只是对皇帝称贼子已死,如今却被有心之人翻出来……再加上江月今年嫁进纪府,那其中的事真的就说不清了…… 纪石杭心下一横,一不做二不休……如此来回几番艰难博弈,这才又重新保得纪府太平无事。 牺牲掉一个外人,纪石杭虽然不忍,却也觉得还好。他唯独对不起彦璋,只盼着彦璋能够明白他的苦心。 彦璋哪儿会不懂其中的事,可他怎么甘心? 用江月一人换阖府安宁,他怎么受得了? 彦璋心疼又焦灼,这会儿只想出府去看看江月,偏偏纪石杭命人将院子看住,哪儿都不准他去! 这空荡的屋子里,哪儿都是江月留下的痕迹。 软被里有她残存的温度,她送他出府之后,总是爱睡个回笼觉;梳妆台上有她今日要簪的首饰,其中一柄白玉珠钗,是他特地送给她的,亦是他头一回送女子东西,江月喜欢的很,总是簪在鬓间,白玉珠串缀下来,刚好扫过她的耳畔,衬得他常常含住亲吻的那个地方愈发白皙诱人,他也喜欢,偏偏江月今日没来得及簪…… 黯然环视着一切,好像一个晃神,他的月娘又站在那儿,笑意盈盈。 彦璋难受的要命。 一想到月娘离开的时候,心里定然不舍极了,可他却昏在那里……真是该死! 只要这么一想,他心里就痛不可遏,慌乱又抓狂,宛如一头迷路的豹子。 视线最终落在悬在墙上的那柄长剑上。 -- 第117页 这柄剑还是当年父亲要他去考进士时,彦璋心有不甘特地寻人锻造的。品质不算上乘,却也能够削铁如泥。 彦璋上前,将它取下来,持着剑柄,缓缓将剑抽出来,锋芒如寒……他好久都没用过了。 他只是想去见她一面而已,他不能伤害府中任何一个,独独只能以自己为要挟……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感谢你们的包容与一直以来的支持,某元很感激! 后续无聊的戏份我不想再加,只希望能够尽力将结局交代清楚,再次感谢^_^ ☆、归处(三) 彦璋曾伤过人,可从来没有对自己动过手,这种痛楚一定会很奇怪…… 剑眉轻蹙,他单手执剑,冷冷望着院子里的诸人。 他这会儿身上还是那袭绯色官袍,风扬起来,轻轻拂动衣摆,衬得他仿佛是踏着潋滟微波而来,又宛若久久立在簇簇桃花树下的天神,决绝又坚定。 彦璋淡淡道:“陈风,我要出府。” 那双亮如灿星的眸子很冷,冷的就像是冬日寒潭里的冰,通通都是漠然的煞气。 陈风奉纪石杭的命令安排下人们守着院子,这会子见三公子如此坚持,他连忙拱手央道:“三公子,还请别为难小的。” 彦璋浅笑:“陈风,我不为难你。”说罢,执剑在左手手掌上划了一道,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三公子!” 陈风和下人们惊叫起来。他们既不敢违令让彦璋出去,又怵于对面那人浑身冷冽骇然的气势,还有那不停滴血的伤口,一时间院子里乱成一团。彦璋跟前的小厮刘东慌慌张张去请大夫,陈风则赶紧跑去禀报老爷与夫人。 周氏一听彦璋做的事,心吓得怦怦跳,连忙问陈风去请大夫没。待听陈风回说去请了,她心下稍安,软言软语劝道:“将军,罢了,就让璋儿出去吧,他也只不过想去见见那孩子。” “哼,那个不孝子!”纪石杭气得团团转,板着脸狠狠怒斥,又道,“如今朝中形势那么严峻,我好容易在圣上面前……他这一去,只怕就要前功尽弃!万一,再牵连到阖府上下……” “那还能如何?”周氏温婉泛红的眉眼里俱是担忧,“难道眼睁睁看着璋儿寻死?他是什么样的倔强性子,你还不知道么?”话到了此处,她顿了顿,忍不住拭泪叹道:“将军,世事难料,都是孽啊!” 纪石杭怔愣住,过了少顷,方重重叹气,又命陈风,待彦璋包扎好伤口后到书房来。 可过了小半晌,陈风急匆匆回来道:“老爷,三公子不愿包扎也不动,只说等您松口……” 真是倔强的不行! 没有旁的法子,纪石杭摇头,只好再亲自去一趟。 院子里,那个执拗的人依旧站在那儿,单手执起的剑尖上有殷红的血缓缓滴下…… “混账,你到底在做什么?”纪石杭眉目越发冷然。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此举已是极度的不孝……彦璋低低垂眸,掀起衣摆跪了下来。 “爹,我就是想去刑部见月娘一面,再想法子救她出来。”他坚定回道,说罢,又抬眸望过去,平静的眼底覆着憔悴的青乌与焦灼。 就算自己入狱,彦璋也不会如此乱了分寸,单单是为了她…… “你怎么想法子?还想查十六年前江三夏的案子?”纪石杭咄咄逼人地问。 “正是。”彦璋沉毅点头,“爹,我认真想过,月娘她爹的案子,和这回临安何忠明一案极像。何忠明一案是刘党背后所为,说不定月娘她爹……” 纪石杭闻言,苍老布满皱纹的双眼渐渐黯淡下去,像是陷入某种痛苦的回忆。皱着眉,过了许久,他缓缓道:“十六年前,江三夏通敌一案人赃并获,他亦亲口认下所作所为,是板上钉钉的事。当时,为定军心,为父不得不亲手杀了他……后来,又曝尸五日……” “璋儿,为父当初就不该同意这门亲事。现在陈年旧事被有心之人重提,只会给府里惹上灾祸,你不明白么?你怎么为了一个女子,如此糊涂啊?”纪石杭无可奈何,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他对三子的厚望极重,熟料会这样…… 纪石杭叹气。 彦璋怎么会不明白父亲的担忧? 他很明白的啊……可是,他的好月娘怎么就突然成了通敌贼子的女儿? 还有,父亲居然说——是他杀了江三夏,又曝尸五日! 这几个字突如其来,彦璋身子晃了晃,一张俊脸登时惨白。 这是杀父之仇啊…… “父亲,月娘她爹真是你杀的?”他问得有些急切,清冷的声音略微有些喑哑,满脸狐疑,像是期盼寻个答案,却又害怕这个答案。 纪石杭不答,只静静望着他。 迎上父亲目光的那一刻,彦璋心里什么都明白了,那一瞬,他的心重重沉了下去……痛苦地别开眼,他低低央道:“爹,这事您千万别说。” 是真的走投无路,彦璋才会说这样的傻话——这种事他就是有心想瞒,也只是徒劳啊。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果被月娘知道,怕是再也不愿见他了……到时候会怎么样呢? 彦璋不敢想。 剑尖上的嫣红一滴又一滴,悄无声息地落在尘土里,开出了世间最苦涩的心事,也牵出世间最荒唐的过往。 -- 第118页 彦璋垂眸,原本澄亮的眸子已然彻底暗下来,他依旧固执地问:“爹,我现在能出府了么?” 就算不能见到月娘,他也得再想个法子尽快救她出来,至于其他的……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彦璋苦笑。 诚如他所料,杀父之仇这种事一旦被人有心提起,那确实是再瞒不住…… 刑部牢狱中,江月定定望着前面的一堆杂乱的枯草,耳畔回荡着卫铭的话,“今日将你送入狱中的,正是纪石杭”,她心里很乱又不敢相信,虽然平日纪将军对她确实冷冰冰的,可怎么会? 还有,爹爹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江月想不明白,拧着眉,一脸惶恐不安。 一旁的卫铭压低声,缓缓道出原委:“月娘,近日朝中有人借你爹当年的案子想要扳倒纪石杭,所以特地捅到圣上那儿。如此一来,圣上定会追究纪石杭当年包庇你家妇孺之罪;二来,又会追究纪府如今的窝藏之罪,顺便再栽赃通敌的大罪……本来是天衣无缝的,”卫铭尴尬顿了顿,眨了眨眼,继续道,“偏偏纪府诸人得到消息,他们心下一横,索性亲手将你送入刑部大牢,往后,纪府再不会过问你的事了……” 卫铭说完,只静静望着眼前之人。 江月闻言,原本那颗惶恐的心反而渐渐平静下来。想清楚其中厉害关系,她冷冷道:“卫大人,如果我是纪将军,也会这么做。不用你费心,更不用你再费唇舌挑拨离间!” 能嫁给纪大人,已是她一辈子的福气,怎么好再因此连累纪府上下? 如此一想,江月倒也坦然,更何况,爹爹绝不会做出这种不仁不义之事! 卫铭怔了怔,嗤地一声,笑道:“月娘,你倒还是帮纪石杭说话……”稍稍一顿,他上前一步阴恻恻道,“月娘,你知不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 江月是真怕他,见他上前,身子便下意识地往后避让。 卫铭见状,不由滞在那儿,心里那些苦意又慢慢萦绕出来。 “卫大人,女牢你来不合适吧?”江月蹙眉,厌恶说道。 这便是要送客了……她心里虽然隐隐不妙,却连听都不愿意听。 卫铭抿唇苦笑,缓缓道出那个残忍的真相:“月娘,你爹是死在纪石杭手里的。” 江月一怔,下意识地反驳:“我爹是战死沙场的大英雄!你别胡乱编排!” “我没有编排!你爹就是死在他剑下,月娘,你爹死后还被吊在城楼曝尸五日,最后,被……” “别说了!”江月吼道,她冷冷侧过身,对着里面,喃喃道,“我爹是战死沙场的,绝不会做那种事……” “月娘,我没有骗你,真的!” 可任卫铭再怎么说,江月亦不再搭理他,只是背对着他,留下个纤瘦又固执的身影,反正爹不会这么做的! 至于爹爹的死……那可是杀父之仇啊……江月头微微有些晕眩,闭着眼不愿再想。 卫铭轻叹一声,定定道:“月娘,这案子牵涉极深,只怕……不过你放心,我定会救你出来!” 垂头丧气地走到门口,狱卒悄悄道:“卫大人,大理寺左少卿纪大人在外头……” 哼,纪三来这儿做什么?无非是看江月,跟她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卫铭不悦,当即蹙眉冷冷喝道:“绝不让他见里面那个!”狱卒点头会意,卫铭又道:“近日留意着里面一点……” 至于留意什么,他早就交代过,卫铭丢了一锭银子给狱卒,理了理官袍,慢条斯理走出去。 彦璋立在外面,见卫铭出来,作了个揖:“敬晖兄。” 难得不那么凶悍!卫铭撇撇嘴,留心到他手上缠了绷带,也不知是受了什么伤。他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凤英,今日有何贵干?刑部大牢可不能随便进啊……” 话中带刺,彦璋意味深长地笑:“敬晖,我今日不是来见月娘的,我是来见你的……” “见我?”卫铭愣了愣,没想到他的用意。 彦璋微微颔首:“正是见你。” “见我何事?”卫铭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留下的瘀伤,满脸谨慎。 “今日我来,是想与敬晖商议如何救内子一事。”彦璋坦然回道。 这青天白日,还是在刑部大牢门口……卫铭吓了一跳,连忙四处张望,见没人留意这里,这才望向彦璋,干瘪瘪笑:“凤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彦璋注视着他,淡淡问道:“你不想救我夫人么?” 那人冷冽了然的视线戳在他心里,实在太冷,卫铭打了个寒颤,笑道:“这事我不方便,你知道的。” “这事你最方便。”彦璋理了理袖口。 摸着脖子上的伤,看着前面那个从容离开的身影,卫铭不悦。纪三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样子,真是……可恶! 反正他是不会帮他的……如此思量,卫铭这才离开几步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架空^_^ 谢谢所有支持的亲,谢谢绵绵、花花的地雷,感恩! 写文一年多,纪大人和月月最难产,几经波折,感谢的话我也不再多说,希望以后能写出让亲们喜欢的作品,爱你们! ☆、归处(四) 这些天江三夏通敌的案子被旧事重提,朝堂上诸人表面和乐融融,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不能用江三夏掀起风浪,那如何处置江月,自然成了几方势力的博弈之地。 -- 第119页 江月一案,若是轻判,大概是流放辽东,若是重判,那便是问斩。 纪石杭不希望江月出事,最多因罪流放,否则他真的没法对三子交代。 既然纪石杭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他的对手当然要反着来了! 这一日下了朝,刘廷和单独去面圣。他是内阁首辅,再加上当今圣上年迈昏庸,沉迷女色,刘廷和几乎一人把持了朝政。 皇帝退朝下来,刚换了常服,准备乘龙辇去御花园喝酒赏花。见刘廷和来,耽误了寻欢作乐的功夫,他不由愠怒,嗔怪道:“刘爱卿,这个时候来有何事要禀?” 刘廷和拜道:“陛下,臣今日是为江三夏之女那个案子而来。” “哎,不过是十六年前的陈年旧事……还商议什么?”皇帝微微皱眉,“该怎么判,该怎么查,让刑部的人问个案不就是了?” 刘廷和上前一步,压低声道:“陛下,那个江三夏当年……是您安在纪将军身边的探子。若是被刑部的人不小心追查出一些什么来……只怕陛下在纪将军那儿不好交代。” 听到纪石杭的名号,皇帝更是不悦,他早就忌惮纪府一门功高盖主,这话便是直接戳在了他的心上。皇帝冷哼一声,道:“这次你的计划本来周密,怎么让纪石杭提前得到了风声,有所准备?” 刘廷和默了默,道:“陛下,这事老臣自会去查个清楚。那江氏之女……” 皇帝已经年迈,此刻皱眉思量少顷,他不由重重叹道:“当年那人怎么会做如此蠢事?” 刘廷和闻言,低着头,眼底涌起一丝笑意。 皇帝大手一挥,道:“传朕旨意,直接斩了!” “陛下英明。”刘廷和深深拜了下去。 —— 春末的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牢中密不透风,更是闷热的很。 已经关进来好几天了,江月心情愈发郁卒。 除了娘亲和妹妹没有消息之外,纪府的人果真如卫铭所言通通没来看过她,只怕是想要撇清关系。这些江月都不觉得什么,她亦不难受,但是,连……彦璋也没有来,她心里便酸酸涩涩的,有些不好受了。 莫非——纪府出了什么大事?还是,纪大人也要同她撇清关系? 江月浑浑噩噩地这么想着,忽然意识到,纪大人为了撇清关系,不会要一纸休书休了她吧? 这个念头一起,江月不禁大惊失色,转念却又释然。 自己出了这种要命又没底的事,纪大人休了她,似乎也是应当应分的……怎么好再怪他、怨他? 虽然如此不住安慰自己,可见不到纪大人一面,江月心底越发难受。她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连带着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恹恹的,只觉得难捱极了。 她很想他呀,他就不想来看看她么?不,纪大人肯定是想了法子,只是来不了罢了…… 眼巴巴地又盼了两天,江月没等到纪大人,倒是等来了宋书。 入狱之后,娘亲、云娘、宋书都没影子,这会儿见到,江月自然高兴,偏偏宋书低着脑袋,没精打采,却偏偏还强颜欢笑。等再走进一些,只见宋书提了吃食,一点点摆出来,眼圈里却是红红的一片。 江月心底咯噔跳了一下,感觉很是不妙。她疑惑道:“宋大哥,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我娘和云娘她们……” 左右张望一番,宋书压低声,满脸焦灼道:“月娘,你入狱的前一晚,陈大娘和云娘被人匆匆接走了,她们也没留个口讯,如今不知去处。” 江月闻言,不禁微微颦眉,心里亦忍不住担忧起来,不知她们二人现在是吉是凶,她问:“后来呢?” 宋书回道:“后来刑部的有一班差役来搜罗过。陈大娘她们不在家,那那班人居然也没多追究。” “刑部的人没追究?”江月狐疑问道。见宋书默然摇头,她将将松去一口气,倏地,心念又是微微一动:刑部的人,难道是卫铭帮忙?这厮会这么好心么? 思及此处,江月有些怔愣,又问道:“宋大哥,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宋书闻言一怔,眼圈这回红得更加厉害。他叹道:“月娘,你入狱那日,我本就要来看你,偏偏那帮子看守的差役不让我进来,送再多银子也不行。” “那你今日怎么进来了?”江月疑道。 “因为城门口贴了告示,说、说是……” 宋书吞吞吐吐的,江月不免着急:“告示说什么?”。 “说要……”宋书说到此处,再说不出一个字,他背过脸,偷偷揉眼。 见他这样,江月什么都明白了! 她头晕目眩,身子忍不住晃了晃。好容易定下心神,她缓缓问道:“要问斩?” 宋书沉重点头,江月又低低问道:“何时?” “……后日午时。” 后日午时! 江月忍不住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只快要昏厥,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才勉强能够保持一点清醒。 宋书是个呆子,他这会儿又揉了揉眼,幽幽道:“所以,他们才让我进来看你一眼……月娘,我带了些你爱吃的,你尝尝?” 那些吃食摆在跟前,味道甜腻腻的,怪熏人的,一时间胃里止不住翻腾,江月背过身干呕起来。 “宋大哥,我吃不下,你收起来吧。”她道。 宋书愤愤:“月娘,也怪我无权无势救不了你,可纪府的人居然也对你不闻不问!” -- 第120页 正好说到伤心处,江月默默摇了摇头,又低低央道:“宋大哥,你能不能去纪府走一趟?我想临走之前……见一见纪大人。”她说着眼圈也泛了红。若是见不到他,她只怕走得也不安生。 “……” 宋书怔住,见江月还要再求,他连连答应下来,心里却是极度难受。 两人对望着,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江月叹了一声,不得不叮嘱道:“宋大哥,若是我去了,留心我娘和妹妹,她们两个人……我终究是不放心。” “你且放心。我和云娘已有婚约在身,我这辈子就认定她了。若是以后……我定会找到她们,好好照顾的。” 提到娘亲和妹妹,江月忍不住就想落泪,她还要交代什么,那边厢牢头已经不耐烦了,“好了好了,走吧。”说着,就过来推搡宋书往外走。 宋书边走边回头,脚步踉踉跄跄的。 江月静静看着,想到今生今世再不能相见,她心里好似有浪涌翻滚着,胸闷的厉害,涨涨的,难受的要命! 她抹了抹泪,忽然,旁边冒出个阴恻恻的影子—— 江月一看,又厌恶地背过身,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卫铭却只是问她:“月娘,你身子怎么回事?” 江月不答,忽然想到娘亲的事,这才回头望着他,定定问道:“我娘和妹妹的事,是不是你……” 卫铭闻言,脸上浮现一点不自在的神色,他手拢唇边干咳一声,又冷哼道:“我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倏地,他又问:“你身子到底怎么回事?” 江月微微一愣,苦笑道:“不过是气不顺。人都快死了,还管这些做什么?不用卫大人好心!” 卫铭怔了怔,拂袖而走。 这几日卫铭总是来看她,江月从不将他放在心上,他走不走,也不关她的事。 倒是这一日等到日薄西山,还没见到纪大人来,江月心中不免焦灼,再想到自己不到两天的活头,她不免慌乱。 作者有话要说: ☆、归处(五) 夜里很安静,江月躺在那儿,甚至听到了一阵蛐蛐声。那些欢愉的虫鸣,此时此刻撩拨着她沉沉的心弦,显得格外狰狞。 江月翻了个身,正好有一小片月光从高高的小窗户里照下来,落在她的眼前。指尖绕着光晕的边缘勾勒了一圈又一圈,倏地,咸咸的泪珠子不受控地掉下来,跐溜跐溜滚到杂草堆里,留下一团团晶莹透亮。 她很想纪大人呀,他就不想她么?他应该也想她的呀,他说过的,可如今她都快死了,他还不来见她么? 不,他肯定想了许多的法子,却怎么都见不着她,他在外面定然也是心急如焚的呀…… 这么胡思乱想着,江月擦了擦眼泪。可那些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都止不住。那些积蓄在心里的委屈,到了这个时候,她再压抑不了——本是小声抽噎的,这会儿索性哭出了声。 焦心的哭声,萦绕在这样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凄厉与煎熬,让人汗毛直立。 旁边有人碎碎不满:“大半夜哭丧啊……” 话音刚落,就有人接话过去:“哎,别说了,隔壁那个真的要死了,后日午时处斩呢。” “什么罪啊?”有人好奇。 “不知道啊……” 这几句窸窸窣窣讨论完,忽的,再没有人说话,只剩一片死寂,不知何时起,有人跟着叹气,有人跟着抽噎,许是感叹自己未知的命运。 外面的狱卒听到里面传出去的恼人动静,连忙扯着嗓子大声喝止,还有两个人沿着牢房一个一个过来巡视。待到江月这边,一首当先的那个狱卒凶神恶煞,口中骂骂咧咧,极为难听,用词不堪入耳,大概是被真的被吵得心烦意乱。 江月气急,背过身啐了一句:“我哭我的,你不爱听就是了,这样凶一个妇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旁边传来其他囚犯的轻轻嗤笑声。 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顶撞回来,那个牢头显然怒极:“江氏,你……不知好歹!”他说着就要上前动粗——这是牢中常有的事。 另一狱卒见状,低低劝道:“罢了,别和一个妇孺见识。” “这种不服管教的,就该吃鞭子!”那人依旧愤愤,指着里面那人大声呼喝。 却见江月此时缓缓转过身,视线牢牢落在后面那人身上。 是纪大人的声音,她不会听错的! 这会儿夜深了,牢中极暗,墙上只不过点了一盏油灯。晕黄的光落下来一小片,根本看不清那个狱卒的面容,她却像是魔怔了一般,傻傻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盯着隐在阴影中的那道身影,有些话就要脱口而出了,却又不得不深深忍下。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不会这样的…… 纪大人这样乔装打扮进来,定然有旁的事! 江月站在那儿,呆呆的,她劝自己别哭,可见到他的那一瞬,眼眶里的泪珠子掉得更快了。 阴影底下,他的身影料峭如昨,看不清俊朗的面容,唯独那双澄澈清冽的眸子很亮,亮的像是天幕中悬着的璀璨星子,亮的又宛如是夏夜里忽闪忽现的动人流萤。 江月舍不得眨眼,只一动不动哧哧凝睇着那人。 忽的,他朝她缓缓眨了眨眼,一开一阖,轻轻的,宛如流萤振翅。 -- 第121页 他们曾一起破过案,经历过许多生死瞬间,又是抵死交缠、心意相通的夫妻,只这一瞬,江月便明白过来纪大人的用意。 为首的那个牢头还在不住的骂骂咧咧,江月亦冷冷回道:“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骂得极为难听,旁边传来嘶嘶的抽气声,显然为她捏了把汗。 果然,那人暴跳如雷,“你……”这一回任谁劝都止不住,他恶狠狠开了锁,命后边跟着的人将江月拖出去…… 暗夜里,旁边的那些女囚犯皆静静听得,心脏突突直跳,都隐隐替江月担忧。这会儿见动真格,真的要用大刑了,又吓得战战兢兢,暗暗感慨这个江氏真是一心寻死,怎么会惹上这种事?这么一顿鞭子下来,她能受得住多少么?不过,这牢狱里,一个反正要死的人,没多少人在乎她受不受得住刑的事,说不定,还有其他的一些羞辱……她们这么想着,越发替江月心酸。 江月的心亦怦怦乱跳。 黑暗中,那人慢慢走近,显出身形来。晕黄的灯光下,挺拔又高大,让人莫名心安。 熟悉的眉眼沉静地望过来,江月亦仰头回望过去,目光中满是贪婪。 自从那日一别,他们好多天没见了,她好想他…… 男人清冽的眸子里蕴着很轻很浅的笑意,她知道的,她看得出来! 江月也要破涕而笑了,彦璋又轻轻眨了眨眼。她旋即忍住笑,被他拥在怀里,轻轻拖了出去。 紧紧挨着他身子,感受到他坚实的胸膛,江月只觉安心。 这场半夜行刑的戏码演到这里,足够骗过旁边的人,也算完了,彦璋缓缓松去一口气。 今夜,他本不该来的,可是……他不舍得。一想到要送她离开,他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过来看她! 这世界仿若瞬间安静下来,江月只痴痴望着身旁那人,要说的话,通通都在这双含泪的眼里。 彦璋也笑,他无声说道:“月娘,我来接你了。” 他来接她了……真好。 不管用什么法子,她只要和他在一起,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江月套上一件男人的衣服,又低着头跟在彦璋身旁走出去。今日看守的狱卒不多,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先前那个牢头,这会儿另外一个醉醺醺的,趴在桌上睡觉。从未做过这种事,江月怕得要命,宽大的袖摆低下,她紧紧抓着彦璋的手,滑腻腻的出了汗。彦璋察觉到她的惧意,亦紧紧反扣住。 她的手,那样的软,那样的柔,让他根本不舍得撒手…… 彦璋垂眸,看着身旁的那人,心里慢慢地泛起了疼,像是被刀子割一样,好难受。 借着浓浓的夜色,外面停着辆不起眼的马车,彦璋送她上去。 帘子落下来,两人便抱在了一处。 抵在他胸口,伸手环住他的腰际,江月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低低问道:“大人,我们去哪儿?” “送你去一个安全之处。”彦璋搂着她,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他抓紧时间仔细交代道,“月娘,因为顾虑到府里,你的案子我不便出手,所以将你托付给了卫铭。他会安排你悄悄离京,你娘和云娘也在那里。” “卫铭?”江月身子一僵,倏地慌忙抬起脸,满是失措与柔弱,“离开京城?大人,你不随我一起走么?还是……你打算休了我?”话音未落,那些煎熬的泪又滴下来。 江月刚才哭红的眼睛这会子肿的厉害,彦璋心疼的要命,他轻轻柔柔地替她擦泪。男人的指腹有薄薄的茧子,温暖又干燥,让她更加不舍。 彦璋缓缓解释:“月娘,我这里走不开,等京城这边风平浪静了,我就过来找你。”说这,紧紧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彦璋动情道:“月娘,我说过,这辈子只娶你一个人。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你也是我的夫人,是我结发妻子。” 那些泪掉得更快了,江月死死揪着他的袖摆,哭得面目狰狞:“大人,我舍不得你。” “好月娘,我也舍不得你。” 他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那样的缠绵,那样的温柔,这是他放在心里的人,他永不会让她受苦。 可留给他们相处的时间好短,好短,马车过了两条巷子,静静停下来。 彦璋微微一怔,恋恋不舍地放开怀里的人。 轻轻垂眸凝视着她,他道:“月娘,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你记得,要安心等我,我定会来找你。” “嗯……”江月哭得难看极了,说不出任何的话来,只不住点头。 彦璋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咬咬牙狠下心,转身利落跳下车。 “走吧。”他吩咐车夫。 马车踢踢踏踏,江月慌忙掀开帘子,往后看去。 暗夜里她的纪大人就站在那儿。一双眸子好亮,静静注视着她离开。 她真的好不舍,好不舍。那些泪跟绝了堤的海似的,那些惦记、那些思念、那些未说出口的情愫在这一瞬通通爆发出来,将她团团裹住,将她死死包围。她不知道这一走,几时还能再见,她不想离开他…… 大人…… 马车渐渐远离,她再也见不到那个身影,再也望不到那双如明灯一样的眸子,心痛如绞,泪如雨下。 后日,午时,犯妇江氏处斩。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谢谢明明妈的地雷,么么哒~~ -- 第122页 大家懂得,我写剧情的能力很差,哎,勉强以情动人吧,哈哈……本文架的不能再空了。 ☆、归处(六) 出了刑部大牢,江月连夜被送到一处不大的宅子里。 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何处。宅子里的下人不多,还有一个意外之外的熟人,就是曾在临安客栈伺候过她一夜的那个哑丫头。 见到认识的人,尤其见到纪府买下来的丫鬟,江月那颗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梦里来来去去,皆是先前与彦璋分离的模样,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梦里都在掉泪。 江月叹气,她怎舍得与纪大人分开呀? 又在这座宅子里待了两天,这日黄昏时分,江月刚刚准备用饭,卫铭那厮就来了! 见他掀帘而入,江月吓了一跳,登时退后一步。再想到彦璋的叮嘱,她才稍稍松去一口气,却也不敢大意,浑身戒备地盯着来人。 卫铭苦笑。他作了个揖,简单道:“月娘,明日我安排你去天津,再从天津乘船南下直至淮安府,那里有人接应你去桃源县。” “淮安府桃源县?”江月喃喃重复道。那是她从未去过之地,如今却要背井离乡,江月不禁有些忐忑。 卫铭点头,又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递了过来。江月不愿再受他恩惠,此时自然推辞不要。卫铭解释道:“这是凤英让我给你傍身的。” “纪大人?”江月愣了愣。 “嗯。不能让旁人知晓这次是我与他在暗地里……所以,凤英不便过来。”他说着低低垂下眼,脸色略有些凝重。 卫家一直攀附刘党,这一回卫铭涉险救江月,是极冒险一事。他本想瞒着众人偷偷进行的,谁知道彦璋竟主动找到了他,将他彻底拖下水,洗不清了…… 卫铭叹气。 江月微一思量,便明白其中的凶险,再望向卫铭的目光里,终于少了一点厌恶之色。 她福了福身,道:“多谢卫大人救命之恩。” “月娘,你也别谢我——”卫铭将银盘搁在案上,摸着脖子上的旧伤苦笑道,“这次我本打算偷梁换柱救你出来,就将你偷偷藏起来,永远不给旁人知晓你的去处!熟料凤英找到我,光明正大的要我救你……他更是无耻要挟我说,若是我敢动你分毫,他绝容不下我,还要将我的事通通抖落给首辅大人……” 本来是他要挟彦璋、让彦璋巴结他的好机会,反而被彦璋这样无耻又赤.裸裸地威胁了去,卫铭怎么能不呕? 江月闻言,不由怔怔出神,心里更是欣喜不已——她就知道纪大人绝不会不管她的! 如此一来,江月心头顿觉轻松许多,连带卫铭亦越发顺眼一些,也终于肯在他面前露个笑脸。 卫铭见状,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眼前这艳若桃李的人,自己是注定无缘了…… 他正要告辞,蓦地想到一桩事,于是问道:“月娘,你这几日身子怎么样?” 身子怎么样?闻听此言,江月又是一怔,她抚着胸口定定出神,这些天似乎还有些恶心,气也不顺,不会是……原先在狱中她不甚在意,也不敢想,如今江月心头一跳,有个念头就要脱口而出了! “卫大人,能不能劳烦你请个大夫来?”江月问道。 卫铭心中了然,当即命小厮悄悄请个老郎中过来。 半晌之后,一位年长的郎中趁夜色过来。到了宅子里,也没见到主家,只知道是给一个夫人把脉。 帘子隔出一前一后,后面隐隐绰绰看不清,只探出一只女人白皙的手。 郎中坐定,搭上两指,闭目捻须凝思。少顷之后,他笑着起身,拱手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呀。” 帘子后头,江月彻底怔愣住。 先前不过是猜测,可现在她真真实实地有喜了……她有喜了! 若是纪大人能知道此事,该有多高兴啊! 如此思量,江月眼圈不禁一红,手覆在平坦的小腹上,忍不住喜极而泣。旁边的人见状连忙劝她,说有了身子可不能再哭了云云。江月连连点头,拭了拭泪,却又恨不得此时此刻就赶紧见到纪大人。 另一边,卫铭悄悄吩咐人赏个封红给大夫,又默然怔怔看了江月一眼。 江月这会儿喜笑颜开,那双含着水的眼睛亮晶晶的,灿如天际的星子,又笑起来弯弯的,好似外面的月牙儿……模样真的挺好看的,难怪纪三那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如此舍不得! 他心里酸溜溜的,抿唇摇了摇头。 卫铭正要离开,江月却又唤住他,道:“卫大人,能不能再劳烦你……” “要我带话给凤英?”卫铭接话道。江月点点头,卫铭不悦道:“若是碰上了,自然捎上你这句话,若是碰不上……我也不会主动去说的。”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棱花窗大敞着,时不时透来初夏凉爽的风。 江月睡不着,她倚在榻上,轻轻捂着肚子,望着外面悬在树梢间的新月,心里默默想着那个人。 纪大人,你能不能听到我在说话呢? 纪大人,我有身子了,你肯定也会高兴吧? 纪大人,等京城事了,你定要来寻我…… 我安心等你! 翌日,江月仅带哑丫头一人乘车离京。城门口,一着寻常青色长衫之人静静立了许久…… -- 第123页 果然如卫铭所言,江月一行第一日行到天津,在客栈留宿一夜,翌日早又乘船沿运河南下。 这条运河,短短数月,江月已经是三次经过,每次心境都不同。第一回,为了躲避李翠兰,她不得不跟着纪大人去临安府;第二回,她和纪大人定下情谊回京;这第三回是亡命之路,可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江月抚着小腹,只觉安心。 客船走走停停,二十天后才到淮安府。 漕运总督设在淮安府,码头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江月下了船,正迷迷糊糊之际,忽的眼前一怔,只见不远处,一个头戴帷帽的年轻姑娘立在那儿。虽然遮着脸,可不是云娘,还能是谁? 见到妹妹安好,江月这颗慌乱不着调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至少卫铭没骗她! 姐妹二人乘马车继续往底下的桃源县去。 车里,云娘将那日家里突然来人绑她和娘亲走的的情形说了。一惊一乍的,江月听得只觉得骇人,一时胸闷又止不住干呕起来。这几日,她的身子反应越发明显。云娘见状不由愣住,疑惑道:“姐,你这是怎么了?” 江月笑道:“好妹妹,你要当小姨了。” “小姨?”云娘又是一愣,旋即笑了。她喜滋滋地俯下身,贴在江月肚子上,像是怕吵到肚子里那个,悄悄说道:“我听听,有动静么?” “哪儿有那么快?”江月亦笑。 “对了,姐夫知道么?”云娘问道。 江月滞住,掀帘望着车外。夏天已经到了,外面的碎金明晃晃的让人头晕,也不知纪大人知不知道……等安定好了,是不是能给他写封信?哎,只怕不行,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又得连累纪府,还是安心等着吧…… 这一等,便是久无消息,一丁点消息都没有! 这个桃源县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京城如何,众人心里再焦灼也只能慢慢等着,连带云娘本来定于八月初的婚事,也一并不了了之。 日子一天一天往后推,江月肚子一天天眼见着大起来。偏偏这一年格外热,江月夏天睡不着,她辗转反侧,心里便悄悄记挂着肚子里孩子的名字。她暗忖,自己先取个乳名,其他的还是等纪大人过来再议。 这样慢慢到了冬日,这天还未到正日子,江月正在灶间看云娘做糕点,忽然胎动的厉害! 就这么,江月稀里糊涂却又有惊无险地诞下一个丫头。 再醒过来的时候,这个小家伙已经被裹在襁褓里,搁在她枕头边了。江月撑着身子看她。见小丫头没病没灾,她俯下身轻轻亲了一口,心底只觉得无比安定。 “姐,咱们叫她什么呀?”云娘激动的不得了。 江月看着女儿,柔声道:“就叫小梅子吧。” 第二年开了春,桃源县还没有任何纪大人的消息,京城也没有人来,云娘不禁担忧起来:“姐,姐夫会不会……” “不会的,等京城事一了,他定会来找我。”江月笃定摇头。 说话之间,她温柔地看着襁褓里的小梅子。像是听见娘的话,小梅子也睡醒了,睁着眼望着眼前的人。 江月抱着她,轻轻逗她:“小梅子,你也想爹了,是不是?” 小梅子咯咯笑起来,小嘴儿咧得开心极了。 江月亲了一口,眼泪却倏地忍不住簌簌落下来,跐溜一下沁入襁褓里。 她喃喃道:“我也想他了,他也定想着我们娘儿俩呢……” 作者有话要说:  淮安府桃源县即今泗阳县 本文确实快完了,后面大概再写两个纪大人和月月还有小包子的番外,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暂定4月初开古言新文→_→,如有兴趣,欢迎提前收藏一个,给我点开坑的勇气吧^_^ ☆、归处(七) 桃源县里消息闭塞极了,哑姑娘每天都去外面打听,可打听到的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大的两桩事,大概就是要来一个新知县,还有隔壁王大婶家的大郎中了状元。 江家一家四口现在带着哑姑娘住在桃源县的镇上。他们一开始是住在卫铭安排的庄子里的,后来江月算了算身上的银两,与陈氏和云娘商议过后,索性直接买了一处新居。这处宅子前头是铺子,后面可以住人。 铺子里做的是吃食生意,卖糕点和自家做的一些菜,比如熏鱼、咸菜。云娘喜欢研究吃食,再加上哑姑娘搭把手,渐渐有人来光顾,也卖出一点名气。 江月很想去铺子里帮忙,可小梅子实在太小,根本没法离了她。小不点一会儿要喝奶,一会儿又尿了,江月只能留在后面照顾孩子。夜里,这个小祖宗倒还算好,只要喝饱了就呼噜噜一觉睡到天亮,极少吵闹。 日子安稳,吃饱喝足,小梅子一天天长大。不过短短半年光景,她就比刚生下来的时候足足大了一圈。对着小丫头渐渐长开的眉眼,江月时常发呆。都说女儿肖父,她觉得小梅子长得挺像纪大人的,特别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很黑很亮,十足十的灿如星辰。看着小梅子,江月就觉得纪大人还在身边。 只是,她偶尔也会想,纪大人什么时候才来呢? 小暑过后,一连下了几场雨,也就正式出梅了。 这天艳阳高照,陈氏将家里的被褥通通拿出来曝晒,江月抱着小梅子也到院子里晒太阳。忽听外面敲锣打鼓,江月一时好奇不已,便走到前头铺子里,问云娘是何事。 -- 第124页 云娘踮着脚瞅了一眼,笑道:“好像是隔壁王大婶家的状元郎回乡了……” 江月还从未见过状元游街是什么模样呢,她抱着小梅子倚到门边,偷偷打望过去。只见隔壁王家簇拥着好多看热闹的人,最打眼的那一位,自然是新晋状元郎,跨骑高头骏马,头戴展翅乌纱帽,身穿大红罗袍,格外意气奋发又威风凛凛。 状元郎下了马,向四周看热闹的乡亲拱手作揖,又引身旁一人进屋。 旁边那人背对着江月,隔着层层叠叠的人海,只能看出此人身形挺拔颀长,又以玉簪束发,隐隐绰绰之间,别有一股风流态度,像是春日的一棵修竹,又像是夏夜的一盏明灯,吸引着她,不由自主地上前。 江月怔住了,抱着小梅子傻傻走了几步,忽然,又不敢动了。 那人拱手向状元郎作了个揖,又指着旁处,似乎在推辞什么,他偏头的瞬间,隔着重重人影露出小半张脸…… 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啊! 江月怔住了—— “纪大人!”她高声唤了一句。 偏巧外面响起震天的炮仗声,将她的三个字悉数吞没在内,怀里的小梅子显然被这骇人的动静吓到了,小手捏着拳哇哇大哭。 江月猝不及防,连忙低头哄小梅子,这一低头,不知何时含在眼里的泪就落了下来,委屈,思念,盼望…… 云娘吓了一跳,忙跑出去:“大姐,你看错了吧,哪里是……”话未说完,她便呆呆怔住,“姐夫?”云娘不可思议极了,声音都是颤的。 江月闻言,恍恍惚惚抬起脸。 随风飞舞的炮竹纸屑似乎凝滞住,漫天震耳的喧嚣也再听不见,她傻傻站在那儿,只能看到一个人。他穿过人潮,快步走过来,走到她的面前。那样熟悉的眉眼,在梦里反复萦绕的身影这会儿真真切切站在面前,不再是虚幻,不再是梦境……江月心扑通扑通跳着,她好像快要窒息了,只贪婪地仰着脸,痴痴凝视着他。下一瞬,便被人拥进了怀里。 “月娘……”他唤她,是这世界最动听的语言。 额头抵在男人宽阔的胸膛,莫名地安了心,眼里的泪似掉了线的珍珠,源源不绝。 那些冰冰凉凉的泪水落在襁褓里,落在小梅子的脸上——她人生中经历的第一场雨,便是母亲喜极而泣的泪。 不太舒服,小梅子哇哇哭得更厉害了,露在外面的小手软乎乎地敲在彦璋的胸口。 彦璋微微一怔,松手放开江月。他低低垂眸望着这个小家伙,倏地,又抬眼看向江月,似在询问,那一瞬,男人的眼圈也红了。 他伸手碰了碰小梅子的脸,那么的软,那么的小,彦璋别开眼,薄唇抿得很紧,极力克制…… “大姐,姐夫,快进屋吧。”云娘偷偷抹了抹泪,转身走进铺子里。 彦璋冲那边的状元拱了拱手,携着江月一道回了家,他奔走千里,终于回到的家。 一家人在此处重逢,宛如隔世再生,连陈氏都掉了许多泪。众人叙了一叙,将这一年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又留他们一家三口独处。 江月还是住在西屋。 这几天天热的愈发厉害,回到屋里,江月便将小梅子的襁褓解开,让小家伙出来透透气。小梅子身上穿得是陈氏绣的小肚兜,绣的是一个憨头憨脑的胖娃娃。彦璋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俯身亲了女儿一口。他下巴上有些青茬,这会儿扎到她了,小梅子很不高兴地皱起小脸,扁扁嘴。彦璋握着她的小手,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他问道:“月娘,丫头叫什么名字?” “小梅子。”江月嗡嗡答道。 “小梅子?”彦璋喃喃念了几遍,又低头亲了一口,只觉得软软香香怎么都不够。 江月心里难受不已,连忙背过身去,假意忙忙碌碌。 彦璋怎会察觉到她的心思?这会儿,又轻声唤了一句,“月娘……” 声音柔柔软软的,像是春日里的醉人花香,又像是夏季田野里的芬芳甘泉。 江月眼睛登时又涨的满满的,酸酸涩涩,她揉了揉眼睛,嗡里嗡气地“嗯”了一声,下一刻,便又被人从后面拥住。 彦璋下巴抵着她的削肩,偏头轻轻亲了一口她柔软的颈窝。 他的唇很凉,此刻却宛如烙铁,被他亲过的地方滋生出一种热意,那股热意胡乱窜着,熨帖着她的心……江月耳根子红了。 彦璋将她扳过来,伸手替她拭泪。男人的指腹粗粝又干燥,那些泪珠子便掉得更多了,他怔了怔,俯下身子一点点、一点点汲干,那落下的唇印通通都是他的柔情。 江月揪着他的衣襟,无声痛哭。那是她的思念,是她的惦念,是她的委屈,梦醒时分,她也会害怕他不来找她,她好害怕…… “月娘,让你担心,我真是该死。”彦璋明白她的心思,自责不已。 江月摇头,只是紧紧拥住他的腰,嗡嗡道:“回来就好。” 是啊,回来就好,她以为再见不到他了。 这世间再没有比拥抱更好的倾诉语言…… 两个人在房里亲昵抱了一会儿,小梅子便饿哭了,小嘴扁扁的,怪是可怜。江月抱着女儿,正要解开衣襟,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大人,要不你去外面?”她低低赧道。 彦璋愣了愣,掀帘到了外面。 -- 第125页 江月舒了口气,这才侧身解开衣襟,她实在好久没见那人,这会儿确实…… 只这么一想,她耳根子愈发滚烫。 彦璋在外面陪着陈氏说话,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如水,让人很是安心,耳边还有小梅子咕咚咕咚喝奶的动静,江月静静听着,只觉得羞赧不已。 小梅子吃饱了,江月替她仔细擦了擦嘴边的奶渍,侧身系好扣子,彦璋这才转身进来。 小家伙现在有了精神,睁开眼,滴溜溜望着彦璋,终于咧着嘴咯咯笑…… 彦璋生涩地抱起小丫头,高高托着她举起来,好像荡秋千似的,小梅子笑得更欢了。 这是他的女儿,他的骨肉啊…… 彦璋心里柔软不已。 男人的臂膀总是比女人有力……江月在旁边安静地注视他们父女俩玩乐,忍不住又背过身抹了抹泪。 外面的铺子早早打烊,云娘忙碌地做了好多菜,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了个团圆饭。席间,彦璋替宋家带了一封信函给陈氏,说是之前没有音讯,断了联络,如今想再商议一个成亲的日子。 云娘悄悄红了脸,江月开心地捏了捏妹妹的手,暗暗又舒掉一口气。 吃过饭,江月抱小梅子回西屋歇晌,她刚铺好被褥,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彦璋却道:“月娘,我得先去一趟县衙。” 县衙? 江月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高兴,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到的桃源县,这便才问起缘由来。不问还好,一问她又不吓住了,“纪大人,你就是新上任的知县?”她满脸惊诧,久久怔愣住。 彦璋玩笑地作了个揖,一本正经道:“是了,为夫正是桃源县新上任的知县。” “为什么,到底怎么了?”江月好奇不已。彦璋原本是大理寺正四品左少卿,前程大好无量,现在这知县……才七品。 瞧江月脸上惶惑的模样,彦璋又笑:“难道夫人嫌弃为夫的品级小?” “大人!” 见江月真的生气了,彦璋握着她的手,低低宽慰道:“月娘,你一样还是能唤我大人,不是很好么?” 话是这么说,可他定然委屈啊……江月心口一疼,反手握住彦璋的手,忽然又怔住了。 她摊开男人的手掌,江月问:“大人,这个伤口怎么来的?”她的指尖沿着那道粉红的疤一点点划过去。 那是剑伤,她认得出来的,伤在这个地方,伤口还如此平整,那只有一个可能了……江月不敢再想,她惶惶不安地抬起头,俱是无措。彦璋一手紧紧揽住怀里的女人,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俯身吻了下去。 他说:“月娘,京城的事什么都别问了,我来了就好。” 这一年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月无从得知,可她看着这个男人,她知道他为了来见她,定受了许多许多的苦! 他为了她,定受了很多很多的苦……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章一直码不好,耽误了这么多天,向亲们道个歉!原本想走温情重逢路线的,但是我码着码着自己就掉眼泪,天啊,快给我一个纪大人!!! 后面还有一个番外肥章,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归处(八) 县衙虽小,知县的官阶也不大,可该管的事情却不少,春耕,秋收,查案,断刑……无一不需县令亲自过问。第一天到任,彦璋就有许多事需要熟悉。忙到黄昏时分,县衙诸人特地在桃源县最好的酒楼备下宴席,要替新上任的知县接风洗尘。 日薄西山,余晖浅浅,彦璋客套作揖:“家中还有夫人久候……”他说话之间,俊朗的眉眼间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众人一瞧,顿时明了,皆在心中暗忖,以后得让自家那位去县令夫人那儿多走动走动。 别过众人,彦璋往回去。 夏夜的风习习吹来,吹开他心头所有的千头万绪,眉目舒展,步子越发快。他这会儿只想早些见到心尖尖上的那人。原来只有一个的,现在又多了一个眉眼像他的小丫头,彦璋怎不欢喜? 远远地,有人站在铺子边,露出小半个身影,他却一眼就认出江月来。 江月原本身形偏瘦,尤其扮男装的时候显得英气又利落,可如今生产之后,身形渐渐丰腴,连胸前都涨涨鼓鼓的——彦璋今日不小心拂过一眼,只觉得比原来更加美艳动人…… 反正不管江月生的如何,他都是喜欢的。 心中满满的皆是欢喜之意,连那张平时冷峻又淡漠的脸这会儿也是扬起笑,“月娘!”他远远唤道。 江月也看到了彦璋,她心里也是欢喜的,嘴角弯弯上翘,是个好看的月牙儿。可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意思再迎出去,只痴痴站在门口,看着那人一步一步靠近,像是风将这个男人送到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剑眉星目,正是她一心爱慕之人。 “大人。” 待彦璋走近,她才轻轻唤了一声。 她朝他笑,他也笑,轻轻浅浅的笑意,却蕴着他所有的柔情。 江月心里好甜,心底又泛起一股柔软,好想拥着他,告诉他,自己是有多思念。 这会儿人多,两个人对视一眼,又往里面去。一家人和和乐乐吃过饭,在院子里纳了会儿凉,众人也不就多打扰这许久未见的小两口。 月上梢头,清风阵阵,可江月的脸没来由红了。二人先后沐浴。纵然隔着一道帘子,可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她愈发羞赧。心头惶惶的,江月随手拿起案上的绷子。 -- 第126页 彦璋奔波忙碌一天,此时换上一身干爽中衣,整个人才觉得松快一些。 他出来的时候,小梅子已经喝过奶甜甜入睡了,模样安静,怪招人疼的。彦璋心里喜欢的不得了,低头亲了亲女儿肉鼓鼓的小脸蛋。小梅子瘪瘪嘴,似乎有些嫌弃爹爹的青茬。彦璋轻笑,将女儿放下来,他坐在床边上,静静凝视江月。 江月坐在烛火下,这会儿穿着月牙白的中衣,乌发随意绾在脑后,比之原来着实添了一份妩媚与动人,挺勾人的……她低头绣花,偏偏就是不看他。彦璋只能看到温婉的侧脸,这张脸他梦过千次百次,如今就在面前,他怎不悸动? 喉头微动,彦璋上前蹲在江月跟前,故意问道:“做什么呢?”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清爽,却也浑厚,足够攻城略地,让人心动。江月脸又止不住开始发烫,她低着头努力认真回道:“这是娘做的小衣裳,给小梅子的,我想绣点东西。” “你会?”彦璋闻言忍不住好奇,他只知道江月会耍刀弄剑,却不知她还会女红。说着,他便握住女人如葱的白皙指尖,仔细端详起来。 夏夜里他的手好凉,像是块冰,可不知怎的,被他握住的地方偏偏热得慌……江月抽回手,又岔开话题问他:“大人,你这次出来怎么没个长随?” 彦璋也不恼,他知二人许久不见江月肯定有些赧意,于是坐在旁边,喝了碗凉茶,笑道:“我这次出京正和隔壁的王状元同路,他没有小厮书童,我也不便带这些,何况,一个人也方便许多,你知道我不喜这些的。” 江月静静听着,猜京城纪府定然发生了什么,他不说,她也不问,反正纪大人不会害她,只会拼了命对她好。 只如此思量,她的眼圈又有些湿。江月微微避了避,埋头一针一针绣起来,旁边那人便单手支头仔细瞧她,视线落在她身上,像是密密笼罩的网,而他就是那个收网之人。 被瞧得不好意思了,江月睨了他一眼,问道:“大人,你今日也辛苦一天,早先歇着去吧……” “那你也一起歇着。”彦璋不由分说将她手里绷子取下来,搁在一边的桌上,小声央道。 江月心头一跳,“嗯,我去通发,一会儿就来。”她镇定说着走到镜子跟前坐下。三千青丝如瀑一样倾泻下来,她轻轻梳着,那张艳若桃李的脸终究一寸一寸热起来,泛着红晕,好像绽放在夜里绚烂的花,心扑通扑通跳着,干净的身子上沁出些微的汗……她偏头看了一眼,彦璋正坐在床榻边定定望着她,眉目英挺,格外好看,跟做梦似的。 她羞赧地回过头,只听后面传来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却一步一步踏在她的心上,像是召唤着她的魂魄。 彦璋吹熄了一侧的烛火,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来。男人的身子火热,她好像有些醉了,连躺了下来,还是觉得天旋地转。 暗夜里,只有外面的月色混着星光在窗棱上流连忘返,江月双手搂住他的脖颈,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一段白皙的腕子,像上好的羊脂玉。两个人静静对视着,彦璋俯身吻了下来。四瓣唇贴在一处,是今生遇过最好的柔软。他吻得强势却又热切,像是要将她吞进去,那样的需要着她…… 江月忍不住哭了,揪着他的衣襟,埋在他的胸前,身体颤颤的,惹人怜。彦璋停下动作,只紧紧搂着她,满含歉意道:“月娘,你受苦了。” 江月摇头,也紧紧拥住他。 无声胜似有声,只觉得再没有比现在再高兴的时候了。 虽然彦璋想要的更多,可因为顾及家中还有人在,这一夜两人就抱在一处,亲了又亲,暗夜里两个人眼睛都亮亮的,望在一处,是你知我知的小幸福。 彦璋如今是知县,县衙里专门有知县的府邸。第二天,衙门出面雇了几个丫鬟婆子。这几人动作利索的很,不出两天便将整座府邸收拾完,彦璋就想搬过去了。其实不用这么着急的,可他一个大男人住在这里,终究有许多不便,何况,到了夜里,他也想和江月亲热,光看吃不着的苦楚,不好受啊…… 搬家这事一提,陈氏说她自己想留在这里,云娘也不舍得铺子,于是江月留了哑丫头下来照顾娘儿俩,自己领着小梅子跟彦璋住了过去。 他们东西不多,雇了辆马车走过一趟,便彻底搬完了。 县衙的府邸不大,但是胜在错落有致,干净清幽,后面还有个小园子,种了不少花花草草,有一点文人的风气在。 江月仔细看过这里的每一处地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感觉,这便是她的家了,和纪大人还有小梅子的家…… 心念微动,她偏头望着身旁的男人,目光柔柔的,全是爱慕。那人也在看她,眉角眼梢里全是软软的情谊。 他要说的,她都明白,江月低下头,脸红扑扑的,像园子里的石榴花。 这一日夜里江月喂完小梅子,正要抱到床里头去,彦璋忽然止住她,将新找来的奶娘唤过来,江月一愣,便知道其中的意思。奶娘将小梅子抱下去,这么长久的时光里,两个人终于独处。 头一回离了女儿,江月心里酸酸的,她委屈道:“我舍不得小梅子。” 彦璋也好委屈:“好月娘,你也可怜可怜我吧,等明日再抱小丫头回来睡,好么?” 没有人的时候,他便这样说话……江月都快忘了,他有多坏! -- 第127页 如今一听这些,她耳根子就红了。 沐浴的时候,江月心里仍是不停的突突乱跳。这两天对着彦璋习惯之后,那份生疏的羞赧确是不见了,可夜里,两个人抱住一处,那人也只是隔着衣衫亲了亲,还没有……光是这么一想,江月就臊得慌。磨磨蹭蹭好久出来,就见彦璋坐在那儿,眉目疏朗又清峻,好看的跟神仙似的,她的心不由跳得更快了。 彦璋冲她招手:“月娘,过来。” 像是着了魔,江月缓缓上前,走到他跟前。那张好看的脸越发真切,她不由自主地捧在手心里,低低吻了上去。她喜欢这样,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 这个吻是浅的,却也足够缠绵,那是她对他的思念,彦璋感受得到。 抱着喜欢的女人坐到自己腿上,慢慢的吻,慢慢的品,慢慢的一点一点吃进自己心里,深深映入脑海,这种滋味怎么都不会够的…… 两人衣衫半褪,江月就这么直接坐了下去,有些疼,却又不是疼。她的娥眉微蹙,彦璋忙扶住她的腰,“月娘,疼么?”他问,他不愿她疼的。 “不疼……”江月摇摇头,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慢慢将他吞没。 那一瞬,两个人同时喟叹一声,是夜里最旖旎最动人的声音。 抵着他的颈窝,亲密无间地感受着他的热意,江月心里踏实无比,靠在他怀里,身子软软的,再没有力气。 这一夜,予取予求…… 是羞人的姿势,是醉人的情话,是最最快活的滋味,这都是他给她的,再不会给旁人。 她心满意足,只觉得今生无憾! “大人,我真高兴。” “高兴什么?” “真高兴那年在肃北大漠遇见你,真高兴你是我的纪大人,真高兴你对我这么好……大人,我是真的高兴。” “月娘,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高兴。” “月娘,今生今世我都不舍得离开你,如果有来生来世,我也一定会去找你,找到你再娶你为妻,再像现在这样疼你宠你,永远不分开。” “月娘,有你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归处……” 这样的话,怎不让人沉醉? 江月好像又哭了,他说她傻,却又将那些泪一点点吻干,他唤她月娘,她唤他大人,分享着他们最私密的快乐。 有彦璋在身边,江月只觉得日子过得越发快。 转眼入秋,九月份的时候,宋家带着聘礼从京城过来。江家自然要摆酒,请街坊邻里热闹一番。陈氏身体不好,江月便在里面陪其他女眷。不过喝了一杯水酒,她就有些泛晕,再闻着那些味道,江月又觉得胃里翻腾恶心。抚着胸口定了定神,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彦璋今日喝了不少,神智清明,脸色却是酡红。 今日休沐,回到府里,他先去逗小梅子。彦璋浑身酒气熏人,小梅子明显嫌弃他,不客气地吐了个大泡泡给他。彦璋哈哈笑,抱着女儿狠狠亲了一口。 江月倚在榻上,恍恍惚惚地想着先前的那件事,没想到也被彦璋拉到怀里,抱起来亲了一口。她惊叫一声,那人才将她放下,却怎么也不肯放手了,只拥在怀里借着酒劲胡闹。扣子一颗颗解开来,那团柔软就在跟前了,江月却推他。彦璋愣了愣,抬头看她。 江月笑着说:“大人,我好像……” 那几个字她说的轻,彦璋眨了眨眼,只当自己酒醉听错了。江月再说了一遍,他那酒也就醒了大半,“真的?”彦璋欣喜地问,旁的再也顾不上,只酡着张醉颜傻乎乎的看着江月。 江月赧笑:“差不多吧。” 这一句差不多便是定下来,请大夫过来一诊,果然,又怀上了…… 杨柳飞絮的春天,赶在云娘出嫁前,江月生下一个小子,乳名唤作小银子。 儿女双全,再美满不过的事。 彦璋与江月愈发恩爱。这回出了月子,江月身段越发丰腴,如今这样满面红晕,已经再找不到当年纤瘦的模样了,她苦恼不堪。彦璋却觉得手感好得不得了,恨不得每日都要亲热一番。江月好奇,怎么每日被他这样来回折腾,也不见瘦啊? 她跟彦璋抱怨,说每日在府里除了带孩子,无事可做,要不去铺子里帮忙?自从云娘嫁去京城,铺子里就剩一个哑丫头,也就关门歇业,如今空在那里怪可惜的。 彦璋闻言,问道:“月娘,你真想找事做?” “那是自然。”江月点头,她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这一日,两个孩子都睡下了,彦璋还没有回来。江月知道肯定是前面衙门里事情忙。她坐在灯盏下,静静等他。约莫三更时分,彦璋才披着一身露水回来。 江月正要替他宽衣,熟料他止住她的动作,又道:“月娘,去换身轻便的衣衫跟我出门。” 江月愣住:“这么晚了,何事啊?” 彦璋道:“城外发现一具女尸,仵作验过之后,我想再去看看,你……” “我也要去!”江月连忙接话,激动不已。 这个男人爱她,又敬她,有他在的地方,也是她的归处! 两人相视而笑,其中柔情蜜意只他们知晓。 茫茫天地间,有如此相知相爱的一人携手为伴,相守此生,再快活不过! 茫茫天地间,愿你也觅得此人…… -- 第128页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喜相逢》正式完结,我心里难受也不舍,感谢亲们的支持与鼓励,没有你们,我真的坚持不到现在,感恩!这文有许多不如人意的地方,却让我认识了最可爱的小天使们,好想拥抱大家! 作为作者,也希望纪大人与月月的故事能给各位一个幸福的回忆,同时,祝大家生活美满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