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林氏皇贵妃》 第1页 [BG同人] 《(红楼同人)[清穿+红楼]林氏皇贵妃》作者:恰似故人来【完结+番外】 文案: 【架空!架空!架空!重要的事说三遍!私设如山,请勿考据!】 因出生时动静太大,还有大师批命说她命格贵重……林诗语还是个婴儿时就注定了未来只能入宫伴驾。 封建迷信要不得!林诗语无语望天。 谁知渐渐的她却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一个秘密——真心待她之人自会福报加身,对她心存恶意者却会花式倒霉。 食用指南:①女主不参与宫斗,坐板凳嗑瓜子前排看戏②男主是康熙,但是女主人间清醒,只要宠没有爱③前期红楼篇幅不小④不黑红楼中的姑娘们⑤女主最终会成为大清最尊贵的女人(不仅限于尊贵的身份) 内容标签: 红楼梦 清穿 宫廷侯爵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诗语 ┃ 配角:林黛玉,康熙等等 ┃ 其它:清穿,红楼 一句话简介:害女主的都自食恶果了 立意:无论处境如何都要活得漂漂亮亮 作品简评: 再度出生时林诗语意外发现自己成为了林黛玉的亲姐姐,更意外的是她好似还有个什么了不得的金手指——真心待她之人自会福报加身,凡欲加害她的则会花式倒霉。因而,她早早的成为了皇室眼中的香饽饽,注定此生不凡。 本文设定奇妙,整体故事温馨不失趣味,非传统宫斗,女主得“金钟罩”护佑足以安乐享福,于后宫中吃瓜养娃清闲度日,与其他嫔妃相互扶持彼此关怀中日渐深厚的姐妹情也是一大看点。后宫中并不只有尔虞我诈,也有真情。 第1章 扬州十一月的天儿已经开始寒冷起来了,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接连下了几天,更添了几分阴寒,直往人骨头缝儿里头钻。 呜呜咽咽的哭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外头大门上惨白的灯笼高高悬挂着,仿佛也更添了些许压抑凄凉的气息。 林诗语端正的跪在灵前,手里一张张缓缓烧着冥纸,一身孝服使她原就纤细的身材更显出了几分单薄脆弱来,叫人看着都不禁感到心酸心疼。 半大的年纪就没了亲娘,日后可怎么是好呢?实在是太可怜了。 “姑娘,回房喝口茶歇歇吧?”涟漪止不住抽噎了两声,难掩心疼担忧的轻声劝慰道:“奴婢知晓姑娘心中悲痛,但满府上下就这么几个主子,如今就只剩姑娘还未曾倒下了,姑娘就是不为了自个儿,为了老爷和弟弟妹妹也更该仔细保重自己才是啊。” “是啊,姑娘且回去歇歇罢,太太在天有灵也会心疼的。” 见周姨娘如此,一旁的陆姨娘自然也是不肯落于人后的,拿帕子捂着口鼻呜呜咽咽的说道:“打从太太病重起姑娘就忙前忙后不曾松懈过,如今又要照顾卧病在床的老爷、二姑娘和大爷,纵是铁打的也熬不住啊……姑娘还是别逞强了,快好好歇歇罢,这里有奴婢和周姐姐守着呢,姑娘就放心罢。” 感受到双腿实在疼得厉害,身子也着实疲惫得很,林诗语索性也不逞强了,借着涟漪的搀扶勉强站起身来,叹道:“如此就有劳两位姨娘了,我去瞧瞧父亲他们。” 一路走过去,面对着那些看小可怜儿的目光,林诗语不免有那么些许的不自在,仿佛自己不哭晕过去都不大合适,都不大符合“死了亲娘的小可怜儿”这个形象。 但事实上,她对亲娘贾敏还真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当然了,亲生的母女两个,真要说有什么过不去的恩怨矛盾倒也不至于,细说起来却也是一笔剪不断理还乱的糊涂账罢了。 想当年,荣国府的嫡出姑娘和出身五代列侯之家的新晋探花郎的结合倒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婚后更是琴瑟和鸣鹣鲽情深,一度羡煞旁人。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如此恩爱的夫妻两个却多年未能得到个一子半女,外头的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家里原本和蔼可亲的婆婆也日渐不满,日日言语催促汤药伺候,其中压力可见之大。 直到林如海都已经迈入了而立之年时膝下仍旧一片荒凉,忍无可忍的林老太太终于还是给安排了两房小妾,贾敏自知理亏也不敢有丝毫怨言,好在林如海并不是那凉薄之人,鲜少会去侍妾的房里过夜,倒是给了贾敏些许安慰。 药方子换了一遍又一遍,日复一日一碗又一碗的苦汤子灌下去却仍旧没个丝毫动静,贾敏自个儿眼看着都要绝望了,却谁想突然喜从天降,有了。 一时间贾敏就成为了整个林府的祖宗似的,上上下下都捧着护着,生怕磕着碰着一丁点儿,尤其在发现她嗜酸如命之后,林老太太更是眉开眼笑乐得合不拢嘴,对着贾敏处处体贴爱护宛如亲女一般,就连林如海虽嘴上不说,却也显而易见的松了布满愁绪的眉眼,整个人都跟一夜之间青春焕发似的,自此对着这个嫡妻更是爱重有加疼若珍宝。 那几个月可以算得是贾敏嫁人以来过得最幸福最舒坦的日子了,整日如同活在梦中一般,满心期待着一举得子成为林家的大功臣,却是忘了凡事都有个意外。 待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生下来的并非男孩儿,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 巨大的落差让全家人都有些发懵,最先回过劲儿来的还是林如海,虽说而立之年无比渴望能够得到个儿子将林家的香火传承下去,但女孩儿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血,更是自个儿的头一个孩子,又哪里有嫌弃的道理呢?失望不是儿子的同时,对着小小巧巧娇软无比的女儿倒也不乏怜惜疼爱之情,很快就坦然接受了现实。 -- 第2页 就连心心念念盼孙子的老太太,在亲手抱了抱漂亮可人的孙女之后也不由得微微软了心,又见这孙女出生时的祥瑞之兆,暗道其必定是个有福之人,故而更不敢怠慢。 反倒是身为亲娘的贾敏仿佛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倒也并非是她多重男轻女,只是这些年来背负在身上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林家这一脉单传若是最终断送在她的手里,将来她又有什么脸面入林家的祖坟呢? 打从生产之后,贾敏恨不得是日日以泪洗面,平日里除了贴身伺候的两个丫头婆子便是谁也不愿见,就连才生下来的女儿也不愿多看一眼,只气得老太太大骂她是个狠心的糊涂蛋,更是一气之下直接叫人将孙女移入她的院子里养着去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林如海也是又恼又忧,恼的是妻子对待女儿的态度,忧的是妻子的状态明显很糟糕,尝试着劝了好几回却发现并没有什么作用,贾敏仍旧只每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说得多了她就哭个没完,恨不得水漫金山似的,着实叫人头疼得很。 林如海也怕逼得急了她再想不开做点什么傻事,索性也就不强求了,只慢慢的软言安抚宽慰,不再在她面前提起女儿如何。 就这么着,林诗语打小就养在了老太太的跟前,养着养着这祖孙两个倒也处出了一份真感情,而林如海心疼女儿打小没有亲娘疼爱关怀,因此更是给予了加倍的疼爱,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亏得林诗语的灵魂是个成年人,这才没变成一个娇纵跋扈的千金大小姐。 至于贾敏,倒也并非是真的讨厌这个女儿,只是一时之间不曾缓过劲儿来罢了,在林如海坚持不懈的开解之下才渐渐放开了心结,尤其是次女黛玉出生之后更是仿佛整个人都释然了一般,深感自己过去的混账之余也不免对待长女生出了浓浓的愧疚之情,可等她回过头去想要好好弥补修复这份感情时却是为时已晚。 千算万算,贾敏怕是怎么也算不到自己的长女着实是个有来历的,从她出生那一刻起所发生的一切她都清清楚楚的知道,曾经的冷待记忆犹新。 记恨谈不上,林诗语也明白贾敏那会儿大抵是有些产后抑郁症的困扰,而并非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嫌弃厌恶,只可惜她并非真正的孩童,有些东西纵然心里明白,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亲近不起来就是亲近不起来。 她也不是不曾努力过,但很可惜,自始至终她对贾敏这个生母也只是敬重有余而亲近不足,或许就是没有那个缘分罢。 一声轻叹淹没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沉闷的咳嗽声,林诗语轻轻叩了三下,听见里头叫了进,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父亲今日可好些了?吃了药不曾?”边说着,边替他掖了掖被子。 “早前便已经吃过药了,你不必担心为父。”林如海看着长女眼里的血丝和苍白的脸庞,不禁心疼又自责,“都怪为父不中用,这样大的事如今全都落在了你的肩上,还要分心来照顾我们几个……” “父亲若当真心疼女儿就好好吃药用饭,争取早些好起来罢。”顿了顿,林诗语又叹道:“女儿知晓父亲与母亲结发多年感情深厚,如今母亲这一去,父亲心中的伤痛恐非常人能够体会,只是……父亲若一味沉溺于悲伤之中拖垮了身子,又叫我们这姐弟三人该如何是好呢?玉儿和瑾儿才因母亲的离去而悲痛欲绝卧病在床,父亲舍得再叫他们整日忧心忡忡惶恐不安吗?” “如今我们这姐弟三个就只剩下父亲能够依靠了,瑾儿又还那般年幼,男孩子家家若是没有父亲的言传身教,将来指定是撑不起林家的,说不准儿还会移了性情堕了林家的门楣呢,父亲能安心啊?” 林如海不禁笑骂,“有你这样埋汰亲弟弟的,仔细瑾儿知晓了哭给你瞧。”又问道:“可曾给你外祖母送了信去?” “昨日已经打发人快马加鞭送去了。” 听罢,林如海就点点头,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言语,神情悲戚又隐含些许愧色。 林诗语知晓他心里不自在,便也未曾再多说什么,再一次仔细交代过他身边伺候的奴才之后便出了门去。 随后又分别去瞧了妹妹和弟弟,见他们两个都昏昏沉沉的睡着,林诗语就不曾多逗留,只站在外头小声问了丫头们几句话,又软硬并施敲打了几句之后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个儿的屋子里。 “如今府里上上下下都指着姑娘一个人,姑娘委实太过辛苦了些。”涟漪忙不迭捧了杯热茶给她,一脸的心疼藏都藏不住,然而眼下的情形却也实在叫人无可奈何,只得搬了个绣墩儿来坐着,为自家主子捏捏腿略微缓解疲乏。 林诗语捧着茶舒服的喟叹一声,心里也实在无奈得很。 林家上下拢共就这么几个主子,除了她的身子骨儿比较健康些,剩下的无论是父亲也好还是妹妹和弟弟,那是真真一个赛一个身娇肉贵的主儿,尤其是妹妹和弟弟他们两个,才出生时都是小小一团跟猫崽儿似的,哭都哭不利索,更是汤药为伴风一吹就倒,好几回都是险而又险的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可别提多揪心了。 好在上天垂怜,令她仿佛有些玄而又玄的能耐傍身。 这些年不知不觉中父亲和弟弟妹妹的身子较之当初已然好了许多,至少弟弟并未如同原著中一般小小年纪就夭折,妹妹黛玉平日也无需再药丸不离身了。 -- 第3页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这一回,林家的未来定然是不同的。 第2章 彼时,京城内的贾家却也办起了丧事。 倒不是哪位上了岁数的老人家,而是宁国府那位蓉大爷的嫡妻秦氏。 要说那秦氏生得可谓是如花似玉体态风流,一颦一笑都招人稀罕得很,素日里贾母便甚是爱她,却谁知这好端端一个人,年纪轻轻的说去就去了呢。 一时间这贾家上上下下真真是哭声一片,四王八公等老亲世交也都纷纷上门吊唁,纵观下来这场丧事办得可谓是隆重至极,甚至已然隆重到失了分寸的地步。 就拿那具棺椁来说罢,金丝楠木那东西,岂是寻常人能够使用的?可偏谁来劝都不管用,那贾珍只一心一意铆足了劲儿想叫他那可怜的儿媳妇风风光光的走。 说来也着实奇怪,死了亲媳妇的贾蓉平平静静的跟个没事人似的,反倒是身为公公的贾珍哭得那是死去活来如丧考妣,甚至就连站都站不稳了,只得拄着拐强撑着,可就是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却也不肯歇着,愣是拄着拐里里外外忙活个没完,更是几度情绪崩溃哭成了个泪人儿。 这样怪异的情景也实属罕见,这上上下下来来往往的人也没几个傻子,再联想到平日里若有似无的那些个流言蜚语,有些事儿是真是假也就不难辨了。 这些人面上不显嘴上不说,但私底下这段公公和儿媳妇之间的荒唐艳事却是悄然传开了,甚至还有那好事者已然开始着手编写戏文了。 总而言之,这宁国府的名声是愈发的臭不可闻了,连带着隔壁的荣国府也未能幸免,少不得招来一些指点猜疑,谁叫这两家是一个祖宗的亲骨肉呢。 当然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也没哪个敢往老太太耳朵里传。 却说这日老太太才难得被哄得开怀了两分,正搂着她的宝贝凤凰蛋亲香呢,就看见一仆妇急急忙忙走了进来,“老太太,扬州来人了!” 贾母先是一愣,随即还不待高兴呢,就看见那仆妇的脸色不大对,心里莫名就是咯噔一下,连忙叫人进来。 来人是个年轻的小子,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再一瞧他袖子上那刺眼的白纱布……霎时一屋子的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贾母的嘴唇子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这是怎么了?林家……哪个走了?” 那小子伤心的哭道:“老太太节哀,我家太太于十一月初三夜里仙逝了!”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还不待呈上,就听见一阵尖叫惊呼。 “老太太!” “老祖宗!” 定睛一瞧,却见老太太竟是已然两眼一翻直挺挺的晕死了过去。 丫头们手忙脚乱的又是搀扶又是掐人中又喊太医的,一时间整个乱成了一团。 等太医来给扎了两针之后贾母才幽幽转醒,醒来之后便是止不住的老泪纵横,嘴里连连呼唤着“敏儿”,任凭谁劝都无用,只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她这辈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女儿远嫁常年不得见上一面已是莫大的心酸遗憾,却谁想有朝一日竟还会天降噩耗,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老天爷啊!你这是生生剜了我的心去啊!”贾母哭嚎着狠狠捶着自己的胸口,真真是肝肠寸断锥心刺骨,“我的敏儿……你怎么就这样狠心啊!白发老母尚在人世,你怎能先一步离去?你这是大不孝啊!你这个狠心的不孝女,你叫我这个老婆子如何能够受得住啊!” “老太太……” 一众丫头婆子子孙媳妇们眼看着这情形无不泪流满面倍感心酸,老年丧女,实乃人生一大悲事。 正当众人犹豫着该如何劝解之时,却见老太太又一口气没能缓得上来,再次晕死了过去,好在太医不放心还未急着离开,眼下倒果真是派上用场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样的折腾,不如就叫她老人家先好好睡一觉缓缓罢?” 贾政闻言忙抹了把泪珠说道:“合该如此,烦请太医快快开药罢。” 这一副汤药下去,贾母一觉就睡到了次日下午。 一直守在旁边的鸳鸯见她睁眼便赶忙倒了杯茶过去,“老太太昏睡了许久,快先润润喉罢,厨房里一直温着粥呢,奴婢这就叫人去取来。” 贾母无力的摆摆手,道:“我隐约看见那小子好似还带了封信来?” 鸳鸯放下茶杯就取了信来。 信是林诗语写的,大概就是报个丧,又解释说父亲万分悲痛之下已然病倒,故而才不能亲自执笔写信给老太太请罪,望老太太恕罪云云。 看着看着,贾母又情不自禁落下泪来,“敏儿的三个骨肉,最大的也才十三岁,最小的不过七岁罢了……她纵是不念着我这个讨人嫌的老母,却怎么就能舍得下孩子们呢?孩子们小小年纪的就没了亲娘,多可怜呢?只想想就叫人心里揪得慌,她倒好,竟是说走就走……再没见过这样狠心的丫头了。” 嘴里如此怨怪着,可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止不住的往下落,眼看着又要痛哭不止的架势。 鸳鸯见状就有些急了,忙劝道:“老太太也说没娘的孩子可怜,既是如此就更应该仔细保养身子才是,您老人家长命百岁的活着,才能代替姑奶奶好好看顾那三个孩子啊,姑奶奶在天有灵知晓了也能安心不是?” -- 第4页 “你说的在理,我那三个可怜的外孙外孙女还得需要人照看着,女婿终究是个男人,哪里能够处处体贴周到的?况且女婿乃当朝二品大员,平日里忙起来只怕压根儿也顾不上孩子们……我得替敏儿将孩子们照顾好了才是。”贾母顿时仿佛找到了什么支撑似的,整个人眼看着提起了精神来,忙不迭催促道:“快去叫琏儿来。” 鸳鸯看她有了精神气儿顿时也放下心来,脆生生应了句就转身出去了。 家里的老祖宗传唤,贾琏那是丝毫不敢怠慢的,听着信儿立马套上靴子披了斗篷就往外头跑。 原还琢磨着这急急忙忙的传唤是有什么事儿,乍一听竟是叫他去扬州,他这心里顿时就忍不住叫苦了,若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下扬州倒不失为一桩美差,可眼下这节骨眼儿,眼看着一天更比一天冷了,千里迢迢出门在外那得遭多大的罪啊? 贾琏打小也是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主儿,素来享受惯了的,哪里能乐意吃苦受累呢?可偏他还不敢说个“不”字。 姑妈才走呢,老太太这会儿正是悲痛的时候,他要敢拒绝那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吗?惹恼了这位老祖宗能有他什么好果子吃? 饶是心中叫苦连连,可面上贾琏却是丝毫不带打磕巴的,当即就一口应承了下来,“老太太尽管放心,我明日就启程去扬州,定将您的三个宝贝疙瘩带回家来。” 荣国府里头,但凡老太太这一张嘴,甭管多难办多不靠谱的事儿也总是会给她办成的。 这不,贾琏是真真半点儿没多耽搁,翌日就麻溜儿的上船出发了,一路上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漂到扬州时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儿。 “爷活了二十来年真是头回遭这么大的罪。”一上岸,贾琏就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狠狠跺了跺脚边嘟嘟囔囔,“真是见了鬼了,怎么还能有这样阴寒的天气呢?这样的冬天也太难熬了,希望能快些接了人回京城去。”那股子阴寒气真是直往人骨头缝儿里钻,委实叫人难受得很,他倒宁可在京城被结结实实的冻一冻。 好在他来得也算巧,林家一家子才从姑苏回来了。 此时贾敏的棺椁已经送回姑苏祖坟安葬了,不过身为晚辈,热孝期内上门贾琏少不得要先去牌位前上柱香磕个头才是,这一点上贾琏倒也丝毫不含糊,恭恭敬敬结结实实的三个响头叩下来,倒是叫林如海和林诗语两人都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 往常总听闻这人不学无术惯会拈花惹草的,仿佛品性十分不好……不过这番短暂的接触下来倒是觉得至少人情世故这方面没得挑剔。 “侄儿来晚了,竟是未能见到姑姑最后一面,还望姑父原谅则个……”贾琏抹着泪珠哭得真切,“往常在家时总听人念叨,只道我那姑姑当年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一个人物,赞一句‘才貌双绝’都不为过,离家多年却至今仍叫家里的老人都念念不忘赞不绝口,侄儿历来心中十分仰慕向往,原还总想着何时能够骨肉团聚也好叫侄儿一睹姑妈的绝世风采,却谁想……谁想此生竟是再无机会了……” 话到此处,贾琏已是泣不成声,当真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林如海被触及到伤心处这会儿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只林诗语却不禁有些无语。 这人,还真是舌灿莲花油滑至极。 “才收到信儿那日老太太就厥过去两回,最终还是强行灌了药使她昏睡过去才不曾闹出什么大岔子来……醒来后老太太依旧是泪流不止悲痛欲绝,亏得想起了表弟表妹三个才有了精神……老太太此番打发侄儿过来,一则是代替她老人来瞧姑妈一眼,二则却是想要接了表弟表妹家去……” 林诗语就暗叹一声,果真是来了。 第3章 林如海听罢有些意动,不过却并未急着答复,只岔开话茬领着贾琏先用饭去了。 待晚饭过后,辛苦折腾了一路的贾琏早早就回房歇着去了,林如海这才问,“你们是怎么想的?可愿去京城?” 林诗语顿了顿,道:“真要照我心底的想法,我自然是不愿离家的,旁人家再好终究也比不上自己家自在。” 旁边的林黛玉也连连点头附和,白嫩的小脸儿上满满都是不情愿。 虽打小就时常听母亲说起外祖母家是何等显赫富贵,竟是与旁人家都大不相同的……但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再怎么血脉亲近,那也是寄人篱下,又有个什么好呢?就连一切喜恶都得顾忌着人家主人家,再是不能随心所欲了,半点不得痛快罢了。 “这倒是。”林如海赞同的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却是止不住无奈长叹,“只是眼下这情况你们去京城倒着实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你们母亲走了,家里也没个女性长辈教养,这不合适。况且你如今已经十三岁了,等你们母亲的孝期一过,你便也该参选了……你的情况你心里也是明了的,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你的未来早已注定是在那深宫之中了。” 话到此处,林如海的语气更加消沉了几分,嘴里都不禁泛起了苦涩,看着自己的长女……虽年岁不足尚有些许稚气未脱,却已然显出了十分的美貌,待再过个三两年长开了,又该是何等的倾城绝色之姿?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夺目耀眼往往会沦为众人针对的靶子,更何况那深宫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届时他的女儿只怕该成为那一众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 第5页 每每想到此处,他便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可奈何那是皇家,容不得任何人反抗。 “其实你母亲去年就曾与为父商议,想要带着你们一同去京城住……宫里放出来的那些经年的老嬷嬷个个都是一身的本事,知晓的东西也多,若能请得一个来教教你,等将来你进了宫去想必也能够多些底气应付那些陌生的人和事……只京城里头遍地的豪门勋贵,一个两个都眼巴巴盯着呢,但凡有那出宫荣养的老嬷嬷那都是挣着抢着去讨的,咱们家却远在扬州,哪里又能轮得上呢,故而你母亲思来想去才有这么一个念头。” “只谁知她还未曾来得及为你多打算一二就一病不起了……”是以这事儿也就暂且搁置了下来,这一耽误,便又已经过去了一年的光景,眼看着长女年岁渐长,他这心里也着实焦虑得很,今儿听得贾琏那一说,才陡然想起来京城里的岳母倒能帮得上忙。 “凭着为父的这一张老脸,为你请个嬷嬷倒并非不能,只你毕竟是个小姑娘家家,总不好叫你独自去京城生活,若有你外祖母看顾着,为父也能安心些……况且,你外祖母活到这一把岁数的人了,一辈子都在权贵圈子里头周旋,无论是阅历还是见识都远超常人,但凡能够指点你们姐妹一些经验也足以叫你们受益良多了。” 林诗语沉默了,她从不知晓父母竟早已为她翻来覆去盘算了这么多东西,只恨不能将所有能够找到的盔甲都通通穿戴在她身上似的,生怕她受到丝毫的伤害。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看着父亲那副苦口婆心的模样,林诗语不觉微微红了眼眶,“父亲的良苦用心女儿知晓,一切都凭父亲安排。” 林黛玉就抿抿唇,挽着自家姐姐的手臂说道:“罢了罢了,去就去罢,无论如何好歹咱们姐妹两个还能做个伴,总好过独自一人寄人篱下。” 一旁的林瑾煜皱巴着小脸儿,倒也不曾过多挣扎纠结,挺起了小胸膛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也去!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人欺负姐姐们可如何是好?虽说我年纪小,可好歹是男孩子家,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总比姐姐们要方便许多,真要是哪个敢欺负上门来,我便是叫奴才拿大嘴巴子抽上去也不怕人说什么闲话,姐姐们就只管躲在我的身后就是。” 林诗语的心愈发软成了一汪水,伸手掐了把他的小脸儿,说道:“瑾儿的好意姐姐心领了,不过你就不必去了,古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便是随着去了,平日里也总不能往人家内院里头跑,姐弟三个压根儿难得说说话,何苦来哉?况且你这会儿正是该好好用心读书的时候,外祖母家的男丁那是一个赛一个不爱读书,比你长几岁的那个宝玉至今都还整日与姐姐妹妹玩闹着呢,你这一去岂不是荒废了?” 她和妹妹是姑娘家,平日里与男子鲜少接触,唯独一个例外贾宝玉……尽量避一避也并非不能,但弟弟这样一个男孩子就不行了,指定是与男丁打交道的多。 这样年纪小的孩子正是最容易被环境和身边人影响的时候,那贾家的男子都是什么德行她还不清楚吗?不爱读书那都还算是轻的,十个里头有九个是那酒色之徒,她又哪里敢叫弟弟过去,万一弟弟也有样学样,她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林瑾煜也就苦了脸,直白的写满了挣扎。 “你大姐姐所言甚是,你还是在家中好好读书罢。”林如海看着他们姐弟之间感情如此好,心中也是十分欣慰,笑道:“瞧你们这一个个的,不知情的还当你们外祖母家是什么洪水猛兽呢,豪门大户深宅内院,谁家没点糟心事呢?放心罢了,为父会为你们仔细安排好一切的。” 林诗语想了想,就说道:“眼下还在母亲的热孝期内,咱们姐妹两个也不大适合出远门,况且这寒冬腊月的一路折腾还不定受多大的罪呢,玉儿身子娇弱,我怕她会受不住,不如等天转暖了再启程罢?” “很是,不必急着这一时半会儿。” 这一夜贾琏是高床软枕舒坦极了,一觉死沉死沉的鼾声震天,可见当真是累得狠了,等翌日醒来时都已是日上三竿之时,再吃上一顿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那叫一个满足。 唯一的不好就是这天儿实在太阴寒刺骨了,受不住受不住。 “快将斗篷给爷披上,还有手炉……” “咱们没带手炉啊……”旺儿苦了脸,大老爷们儿家家哪个爱用那玩意儿,压根儿就没想到要带。 贾琏眉毛一竖刚要骂,就看见旁边林家的一个小厮笑着捧了个手炉来,“琏二爷打小生活在京城,一时之间怕是难以适应咱们这地儿的气候,我家大姑娘昨儿夜里就吩咐人将一些日常御寒之物都送来了,棉被褥子手炉炭火等这些东西,不拘差了什么,琏二爷只管开口就是。” 贾琏接过手炉抱在怀里,笑着感叹道:“难为表妹小小年纪竟如此周全体贴。”又问,“姑父这会儿可空闲?” “老爷在书房呢,琏二爷随奴才来。” 贾琏一心想着早日回京城去,不仅仅是因着这气候难以适应,更重要的是扬州没有一个他的狐朋狗友,想喝个花酒都没个伴,这日子委实寂寞。 却谁想,他那好姑父竟张口就要留他过完年等到春暖花开? 贾琏听罢整个人都呆了半晌,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 第6页 当然了,他也可以选择自个儿先回去,但家里的老太太眼巴巴的盼着,他这番独自一人空手而归,又该如何交代呢?千里迢迢辛苦折腾这一遭,到头来却还得落个一通埋怨,那不是纯粹吃力不讨好? 左思右想,贾琏最终还是一咬牙,“既是如此,那侄儿便叨扰了。” 起初,贾琏还顾忌着这是在别人家里,姑父那人一看就是个清贵高洁的读书人,他不能任性胡来免得招人厌恶……可还没过几日,他就憋不住了。 整日里拘束着吃饱了睡睡醒了吃,顶多不过是出门大街上溜达几圈儿,浑身闲得都长毛儿了,这样的日子对于一个浪荡惯了的人来说简直堪比人间酷刑,再是煎熬不过。 终究,贾琏还是没能耐得住寂寞,偷摸的就去了趟那花街柳巷,大手一挥点了好几名姐儿来伺候,左拥右抱好不快活,狠狠快活了一夜之后才感觉自个儿这是又重新活了过来。 等着翌日清早心满意足的回到林府时,却谁想好死不死的,就刚好撞上了他那大表妹。 林诗语一看他这德行——脚步虚浮眼下乌青,一股子浓烈的酒气混杂着脂粉香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 当即,林诗语就眉梢一挑嘴角一翘,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来,“琏表哥才来扬州不过几日的功夫,这扬州城内一些见不得光的角角落落竟是就被你给摸了个门儿清,可见琏表哥着实是有些过人的本事,到哪儿都能混得如鱼得水真叫人好生敬佩,待日后去京城见着了琏嫂子,我可少不得要跟她夸赞夸赞,指定能跟嫂子卖个好呢。” 贾琏那张脸眼瞧着都成猪肝色了,又羞又窘又怕,这若是换了旁人敢如此讥讽他,他指定得大嘴巴子抽上去,可偏是他的亲表妹!最要紧的是,这位表妹别看她年纪小,人家可是早八百年就被宫里的贵人给定下的,将来就是铁板钉钉的皇妃娘娘,借他百儿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句不中听的啊! 好在他这人没脸没皮惯了,当即就连连作揖讨饶,“哥哥知晓错了,表妹快饶我一命罢,你家那嫂子若是知晓了非得活扒了我的皮不可,我就是太闲了才……” “太闲了啊?”林诗语笑得意味不明,“那倒是我们家的不是了,是我们疏忽招待不周,琏表哥且放心,打从明日起,定不叫琏表哥的日子过得有一日无聊的。” 说罢,便转身离去。 贾琏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打了个寒颤,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他是不是应当连夜跑路? 第4章 贾琏到底也没跑。 原想着一个小姑娘家家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他自己吓自己罢了,然而…… “琏二爷,我家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顿时,贾琏这眼皮子就是一跳,难不成还给他告状了?姑父会怎么收拾他? 一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儿,随时能从嘴里蹦出去似的,脚就仿佛被钉死在了地上,一步都挪不动。 “二爷?您这是发什么愣呢?快点的啊,姑爷还等着呢……” 贾琏抬脚就踹了旺儿一屁股,啐道:“催什么催?你催命啊!”接着站在原地连连深呼吸好几次,才一咬牙,硬着头皮随着那小厮走了。 要说怕,他琏二爷连自个儿的亲老子都没带怕的,可唯独对那些个一肚子墨水儿的读书人有种说不出的敬畏。 他家这位姑父,当年那可是堂堂探花郎啊,先帝和太皇太后乃至当今圣上都是亲口夸赞过的,原先没来之前他还以为指不定是个迂腐古板的老学究,却谁想这一见之下才知晓何为“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与那等寻常豪门勋贵家里出来的子弟不同,姑父的一言一行都瞧不出丝毫的高傲自负,反倒待人温和有礼、举止优雅从容,乍一瞧仿佛很是平易近人,但实则骨子里就透出一股子清贵来,无端端就叫人感觉束手束脚浑身不自在。 其实说到底,就是露怯罢了。 每每面对着姑父,贾琏就不禁生起一股自惭形秽的羞愧感,仿佛自个儿这样的浊物往人家跟前一站都污了人家的眼似的,恨不能插翅逃离。 可再是如何胆怯不情愿,终究他也还是站在了书房里头。 压根儿都不敢瞧他姑父一眼,只垂着头闷声道:“请姑父安,不知姑父叫侄儿来……” 出乎意料的,林如海半句不曾提他眠花宿柳一事,反倒是张嘴考起了他的学问,倒也不是什么多深奥的东西,问的也都只是一些四书五经上头比较浅显的问题,但凡读过都不至于会答不出来。 可偏偏,贾琏还真就答不上来。 林如海不禁眉头微蹙,眼看着贾琏的脸色愈发涨得如同猪肝,一副手足无措满脸茫然的模样,他这脸色也愈发的难看起来了。 “也罢,我也不考你什么了,你只将《论语》背来听听。” 《论语》?什么之什么乎来着? 贾琏不禁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小心翼翼的说道:“学……学而时习之,不亦……不亦乐乎?” 林如海是彻底无语了,“磕磕巴巴就背出来这么一句?还是错的。”看着眼前这个早已是人高马大的侄儿,他就止不住的叹息,“这二十多年的光阴,可见你是当真荒废了。” 贾琏默默低垂着头,一声都不敢吭,心里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 第7页 他才出生就没了亲娘,亲爹又是那副德行,其余的就更没哪个会管他了,打小就到处疯跑疯玩儿,等着年岁渐长都是娶了媳妇的人了,谁还惦记着去读什么书啊,总归他又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就指着考科举光耀门楣鸡犬升天呢,他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只凭着祖宗留下的东西,就足够他们这些子孙后代享福的了,何苦费那个劲儿呢。 当然了,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只林如海这样的人精又哪里能看不出来呢?不过到底是妻子的侄儿,并非他林家的子孙,他若过分说教训斥些什么未免显得有些手伸得太长了。 思及长女的提议,他倒觉得当真是不错的,于是就说道:“眼下不过才年底,等着来年开春怎么也还得三四个月的功夫,这么长的日子你也没个事可做,整日闲着必定是难熬得很,不如就与你弟弟一同上课去罢,一则能打发个时间,二则……虽说你如今这样的年纪着实晚了些,不过多读些书总是好的。” 贾琏懵了。 他都是当了爹的人了,被抓着考功课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抓他去读书呢?而且还是跟那么屁大点的小毛孩子一起读书?这叫什么事儿啊! “姑……姑父……”贾琏苦了张脸,还想要挣扎,“瑾弟弟才七岁,我与他一起……不大合适吧?” 就见林如海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淡淡说道:“的确不大合适,瑾儿的进度远超于你,不过倒也无甚大碍,叫他与你一起从头再学一遍就是了,总归反复再多学多少遍也是不嫌多的。” 一句“瑾儿的进度远超于你”顿时叫贾琏臊红了一张老脸,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比他小十几岁的弟弟都比他强,他还能说点什么呢?老脸还能不能要了? “二爷?”旺儿见他哭丧着一张脸出来,不禁纳罕,“这是怎么的了?出什么事儿了?” “打从明日起,爷就要上学去了。”跟七岁的弟弟做同窗。 贾琏一脸生无可恋。 什么玩意儿? 旺儿仿佛见了鬼似的,正要再开口,就看见林家的两位姑娘迎面走了来。 林诗语看着贾琏那副表情,顿时就笑了,“琏表哥这是才见过父亲了?昨日听你说日子闲得慌,我这思来想去……咱们林家不比琏表哥家人丁兴旺,拢共就这几口人,我们姐妹两个无法招待琏表哥,父亲平日又公务繁忙,也实在有心无力,是以便只得将琏表哥与瑾儿凑到一处去了,也不知琏表哥对这安排可还满意?” 贾琏看着眼前这个小狐狸似的小表妹,面露幽怨,恨不得要哭出来了,“我的姑奶奶诶,哥哥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 小姑娘家能有什么坏心思?这心思属实都坏透了!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啊! 哪里得罪她了? 林诗语但笑不语,只状似无意的抚了抚发髻,而顺着她的手望去……乌黑的发间一抹白色格外醒目。 贾琏瞬间犹如醍醐灌顶,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当即那点子埋怨也撇开了,连连作揖掩面而去。 “二爷?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蠢材!眼下姑妈的热孝期还尚未过呢,我却跑去寻花问柳……人家不曾拿大扫帚撵我出门去都算是有涵养的人家了!” 旺儿这才恍然大悟,这倒是难怪了。 虽说姑妈去了仿佛也没有非要叫侄子如同亲子般严格守孝的道理,但到底这是在人家家里头住着,热孝期都未过呢,这就迫不及待去鬼混着实不大合适。 林黛玉瞧着他的背影不由冷哼一声,“好歹瞧着还不算是无药可救。” 林诗语就轻轻拍拍她的手,边走边说道:“贾家的男子大多极恶读书,惯是四处浪荡的主儿,压着他跟瑾儿一同读书可比打他一顿还叫他痛苦的,尤其你也知晓荀先生那人,素来最是严厉不过的……” “可有他好受的了。”林黛玉不禁窃笑,倒是感觉解气了些。 林诗语就觉得挺无语的,原著里仿佛从来没个什么忌讳,还记得书里秦可卿才死,王熙凤携着贾宝玉秦钟等人夜宿馒头庵,结果那秦钟竟能在那样的节骨眼儿上跟智能儿厮混起来,没羞没臊的闹腾,猴儿急的仿佛那什么虫上脑了似的……需知那秦可卿可是秦钟的亲姐姐,棺椁都还未曾下葬呢! 姐妹二人去给父亲请过安后便回到了自个儿的院子里,谁知前脚才坐下呢,就听见奴才来报说两位姨娘来了。 林如海拢共也就这两个姨娘,周姨娘是当年老太太身边的丫头,陆姨娘则是外头聘来的良家女子,都是正儿八经摆过酒的,这两个人虽说难免也都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和考量,但秉性却也都是良善之人,这些年来从未做过什么出格之事,是以林诗语对她们倒也没什么恶感,听见人来了很爽快的就叫了进。 “给两位姑娘请安。” 林诗语叫了起,“坐下说话罢。”边又吩咐丫头捧来热茶暖暖身子。 周姨娘说道:“听闻年后两位姑娘就要京城了,这一去只怕短期内也再难相见……奴婢也没点什么能耐,便想着给两位姑娘做些春夏能穿的衣裳鞋子备着,也算是咱们两个的一份心意罢了。” 陆姨娘亦点头附和,叹道:“虽说那是姑娘嫡亲的外祖母家,但那样的豪门勋贵,难免有那看人下菜碟儿的奴才,咱们也不说要跟谁比较些什么,只是咱们林家的姑娘也总不能叫人看轻欺负了去,两位姑娘该置办的东西也应当趁早多置办些才是。咱们两个也唯独就是这份针线手艺还算看得过去,姑娘们的新衣裳新鞋子的就交给奴婢与周姐姐罢了,索性还能有三四个月的功夫,应当能够置办不少的了。” -- 第8页 “二位姨娘有心了。”林诗语微微一笑,两个小巧的梨涡就显了出来,使得原本明艳的五官平添了几分乖巧甜美,很是招人稀罕的模样,“不过针线活儿做得多了难免累得慌,还极费眼睛,二位姨娘只闲来无事动两针便罢了。” 周姨娘听闻这话脸上的表情愈发柔和了几分,道:“姑娘放心,奴婢心里有数。” 又说了几句闲话,忽而听陆姨娘问道:“不知瑾大爷是否会与两位姑娘一同去京城?” 这话音才将将落下,就见林诗语微微弯着的嘴角缓缓平了下来,柳眉微挑,眼神锐利。 第5章 细算起来,这两位姨娘在府里也都有十来年了,早年贾敏不曾有孕时,林如海都极少会进她们的屋里一回,待三个孩子接连出生,去看她们的次数就更加少了。 如今约莫都是三十左右的年纪,虽说在林诗语看来这还年轻着呢,但在这个时候的人来看,三十岁的女人还巴巴的想去邀宠那就委实有些为老不尊恬不知耻了,毕竟三十出头当上祖母、外祖母的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眼看着此生也无望得子,这会儿动了点心思想要为自己的日后打算打算也实属人之常情。 但理解归理解,瑾儿是她的亲弟弟,是母亲贾敏苦求多年才万分艰难得来的儿子,只冲这一点,她就绝不可能眼睁睁瞧着两个姨娘将瑾儿笼络了过去。 周姨娘和陆姨娘看着她那脸色心底就有些突突的,神情也变得不大自然起来,仿佛很是坐立难安。 一个不过才十三岁的小姑娘罢了,冷了脸的模样还怪唬人的,倒真不愧是嫡长女,这通身的气派还当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林诗语方才开口说道:“两位姨娘有所不知,我那外祖母最是溺爱子孙晚辈的一个人,这女孩子倒也罢了,总归顶天也不过是宠得娇气了些,倒也碍不着什么。可瑾儿身为男孩儿,还是咱们家唯一一个男孩儿,将来还指着他继承家业呢,怎么严苛管教都是不为过的,这一旦离了父亲到了外祖母她老人家的羽翼下,哪个又还能再管得动他?” “男孩子家随着父亲管教才是正理,可不敢由着老太太娇宠于他,索性就将他绑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罢了。两位姨娘也是打小看着他长大的,心里头疼他我自是知晓的,只是瑾儿翻过年来都是八岁的小子了,可万不能再当着幼时那般宠爱,该叫他立起来了,否则将来怕难成大器,那才真真是害了他啊。” 这一番话下来半点儿没落了两位姨娘的脸面,可谓说得漂亮极了,可话里话外字字句句无不是警告她们不许插手瑾儿的事,瑾儿自有老爷管教,无需她们颠儿颠儿的扑上去展示什么慈母之心,否则那就是害了瑾儿不说,更会害了林家的未来。 这……一句“其心可诛”怕都不足以形容她们了吧? 两位姨娘不是多聪明绝顶的人,却也不是什么蠢货,这点弦外之音还是能够听出来的,当即脸色就有些发白了。 这一口大锅扣下来,她们哪里还敢动什么心思? 见状,林诗语又话音一转,柔和了几分,说道:“原还想着过些日子叫两位姨娘来一趟呢,今儿既是赶巧倒也省事了。” 陆姨娘闻言忙说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倒也谈不上,不过是有桩事想要拜托两位姨娘罢了。”林诗语长叹一声,道:“父亲素来身子较为文弱,此次母亲离世又叫他备受打击,我这一旦离了家心里还当真是放心不下……两位姨娘伺候父亲也有十来年的光景了,素来也甚是体贴周到,届时少不得还得劳烦两位姨娘多费些心思照料父亲,倘若父亲的身子能够健健康康的,将来必定记两位姨娘一大功。” 这言下之意就是说,叫她们恪守本分,有那闲心思就好好照顾老爷,别盯着嫡子罢? 周姨娘和陆姨娘两人面面相觑,纷纷表态。 “姑娘且放心,奴婢们定会好好照料老爷的。” 林诗语这才点点头,笑道:“两位姨娘也且安心,只要你们能将父亲照料得健健康康妥妥当当的,那便是赞一句‘劳苦功高’也不为过,将来父亲和瑾儿也总亏待不了你们。” 回去的路上,陆姨娘还不禁感慨,“咱们家这位大姑娘还真是叫人不敢小觑,这一顿连消带打的……半句恶言没有,脸面也给咱们兜住了,可这话却是真真一点儿也不客气……偏还叫人恼都恼不起来。” “早跟你说三思而后行了,你真当大姑娘年纪轻就是那么好招惹好哄骗的?人家那可是老太太亲自教养的,论心思手段,十个你我绑在一块儿也比不过人家,偏你不听劝非要试一试。”周姨娘轻轻拍了拍胸口,叹道:“好在大姑娘气量大,不是那等刻薄的主儿,若是换个人直接将这脸皮子给撕吧开了,日后咱们在这府里还如何立足呢?都没个脸见人了。” 身为侍妾却巴巴的去惦记人家嫡子?这样的事搁在谁家都是不能容忍的。 陆姨娘哼笑一声,嘟囔道:“你当我乐意呢?谁不知道这是犯了大忌的?可我那不是实在没法子,老爷向来是个清心寡欲的,年轻时都不爱搭理咱们,如今咱们眼看着都这把年纪了难不成还能去争个宠生个儿子出来?咱们两个但凡膝下有一个儿子也好啊,可偏就是没有,那除了指望唯一一个嫡子又还能有什么指望呢?你也别对我说教了,好歹今儿还得了一颗定心丸吃不是?日子总算还有点盼头罢了。” -- 第9页 大姑娘最后那番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只要她们安安分分的将老爷的身子照顾妥当了,将来嫡子总也不会不管她们死活,安心养老应当是不成问题了。 如此便也足够了。 两位姨娘也不是那心大的主儿,这会儿还挺心满意足的,回去之后就取了最好的料子出来开始给两位姑娘做衣裳,款式花样那可真真都是费了大心思了。 而屋子里头,林黛玉却是有些不解了,“姐姐这样客气做什么?何苦跟她们这样弯弯绕绕费口舌呢,要我说既是生出了这样不该有的心思,直截了当狠狠敲打一番就是了。” 虽说是嫡亲的姐妹两个,但这性子却是大不相同,林黛玉就更加的直来直去些,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是一目了然的,也从不屑去装扮粉饰。 林诗语摇摇头,道:“倒也犯不着,她们两个原也不是那心大的,不过是有点私心的普通人罢了。况且严厉训斥了又能如何呢?咱们一旦离了家去,她们若真想在瑾儿身上下点功夫那也是拦不住的,不如就索性给她们一颗定心丸吃,如此一来知晓自己的日后能有点盼头,她们自然也就不会再冒着惹恼主子的风险去做点什么了。” “姑娘为人处世愈发成熟圆滑了。”涟漪不禁感叹。 旁边的孙嬷嬷也连连点头,这样的性子才好呢,日后进了宫去才能更好的生活下来,若是换作二姑娘就必定是不适合进宫去的,得叫人担心死不可,聪慧都是一样的聪慧,偏棱角却过于锐利了,对待那些看不惯的事儿总是要点出来连讽带刺一通才痛快的,这样的性子着实容易得罪人。 林黛玉就睨了她们一眼,笑骂一句,“蠢材。” 亏得还是跟在姐姐身边伺候了这些年的人呢,竟是到如今都还未曾看明白?什么圆滑老练,等着哪天也好叫她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犀利尖锐。 她家姐姐这性子,淡雅时那是真真淡雅如菊,可一旦真厉害起来啊,那是比辣子还辣呢,非得呛死个人不可。 林诗语见她这挤眉弄眼的,也就似笑非笑的瞪了她一眼,偏这姐妹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谁也看不明白,具是一头雾水,直到日后到了荣府见识到她们家大姑娘的另一面方才幡然醒悟,竟是被骗惨了! 转眼间就到了大年三十,只是今年因着林家主母仙逝,这氛围到底是不一样了,只单单说缺少了那大红灯笼就仿佛少了几分过年的喜气似的。 一家子连带着一个贾琏一同吃了顿没滋没味儿的团圆饭,席上没有酒水也不见丝毫荤腥,满满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具是素的,直叫贾琏吃得脸都发绿成了菜色。 原就因着日日被先生骂个狗血淋头贬低得一无是处而满腹委屈的贾琏,此时此刻当真是忍不住了,鼻子一酸,那泪珠儿就滚滚落下了。 这才出来多少时日啊,他竟是已经开始无比思念家中的那个母夜叉了,可见他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作孽哟! 而与此同时,京城内的贾母也终于收到了贾琏的信。 第6章 打从贾琏离家那日起,贾母就日日掰着手指头算日子,隔两日就要问一声,这会儿到哪儿了啊,何时能回来啊……真算得上是日日翘首以盼了。 原还琢磨着估计也差不多能接了人启程上路了吧?却谁想大过年的收到这样一封信,兴冲冲的看罢后整个人就犹如被泼了一桶凉水似的,顿时连吃饭的心情都没了。 见她这般情绪低落,王熙凤就赶忙问了,“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呢?琏二在信里都说什么了?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岔子?” 贾母往旁边推了推碗筷,叹息道:“琏儿说他们要等到开春了才回来,一则敏儿才刚刚走了,孩子们出远门不大合适,二则两个丫头身子娇弱,这天寒地冻的在外长途跋涉怪遭罪的,恐会受不住……” 听罢,王熙凤的心情也有点不那么美妙了。 这样算下来他们夫妻两个得分别好几个月呢,也不知贾琏那浪荡玩意儿得在外头野成什么样儿。 不过虽说心里不那么高兴,但王熙凤面上却未曾表现出丝毫来,毕竟这桩差事是老太太指派的,故而她也就笑笑,故作嗔怒道:“不过是迟那么几日来老太太就如此万分着急不乐意了,亏得我平日里那般铆足了劲儿哄您老人家开心,如今才知晓您这眼里心里竟是都看不见我的,也罢,我是再不愿上赶着来讨人嫌了,这就回我娘家去好腾出地儿来给您的心肝宝贝。”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拿着帕子擦眼角,边还偷瞄两眼老太太,神情举止浮夸极了。 桌上的人都被她给逗乐了,贾母也不禁笑出声来,啐了她一口,对着鸳鸯说道:“快去瞧瞧厨房里头是不是醋缸子打翻了,这一股子酸味儿都蔓延到这儿来,怕不是只打翻了一坛,也不知明日咱们家还能不能有醋使了。” 众人一时都纷纷跟着取笑起王熙凤来,只逗得贾母原本低落的情绪也终于是消散了,乐呵呵的合不拢嘴。 偏就总有那不甘寂寞之人非要出来挑个事儿拱个火才罢休。 就见那王夫人微微皱着眉头,说道:“孩子们年纪小,不大能够体谅老太太的一片慈爱之心倒也罢了,只妹夫怎么……明知老太太日盼夜盼的……” 贾政当即就怒瞪她一眼,斥道:“妹夫也不过是一片慈父心肠,不舍得孩子们寒冬腊月里在外受罪罢了,何错有之?一桌子饭菜还堵不上你这张嘴,满口胡沁搬弄是非你最能!” -- 第10页 王夫人老脸一红,委屈道:“我怎么就搬弄是非了?我不过也是担心妹夫这是要跟咱们家里生分了,毕竟这么些年不曾见过了,如今敏妹妹又走了……俗话说人走茶凉……” “啪”一声,贾政将筷子给摔在了桌子上,吹胡子瞪眼道:“大过年的你这是非要搅合得老太太心里不舒坦才痛快是不是?不想吃饭就回你的房里去,再在这里胡言乱语挑拨是非,我定饶不了你这长舌妇!” 这回王夫人就真不敢说话了,脸上烧得慌,暗恨贾政如此不给她脸面。 贾母冷着脸瞧了她两眼,倒也不曾多说什么,只扭头问王熙凤,“院子可曾都收拾好了?” 王熙凤连忙点头,“原以为能早些回来,我这紧赶慢赶的早就收拾妥当了。” 贾母点点头,又说道:“如今既是时日还尚早,你便多费些心思再好好布置布置,收拾得精细雅致些,屋里的一应用品摆设都捡着最好的,库房里没有的你就找鸳鸯开了我的库房去寻……别看林家如今已是没了爵位在身,当年那也是五代列侯之家,底蕴之深厚亦绝非寻常勋贵能比,我那外孙外孙女打小什么不曾见过用过?可别以为人家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端着架子瞎威风,到头来不过是自个儿招笑罢了。” 显然,老太太这是借机敲打府里上上下下这一堆的主子奴才呢,虽未点明了说谁,但王夫人就是觉得老太太最后那句话是在嘲讽她,跟个小丑似的上蹿下跳招笑。 王熙凤一面满口应承着,一面有意无意的瞧了眼自个儿的好姑妈,心里头默默翻了一对白眼儿。 连二老爷都能一眼看穿的小伎俩,就这点儿能耐还敢在老太太跟前上眼药呢?也不瞧瞧老太太多大岁数的人了,一辈子什么不曾见过?真当人家老糊涂了不成?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的?王夫人倒也不曾多想什么,不过是出于本能的厌恶没憋得住罢了,她本就不是什么能藏得住心事的人,这么多年了还是那样性情急躁。 待晚宴散了之后,薛姨妈还拉着她小声劝呢,“你这脾气也该收敛些了,不过是几个孩子罢了,能碍着你什么啊?你这样不是叫人看笑话吗?” “谁叫那是贾敏的孩子。”王夫人冷哼一声,言语中尽是浓浓的厌憎,又说道:“况且……那大丫头老早就被宫里亲自定下了,将来待年纪一到进宫去就是铁板钉钉的皇妃娘娘,而我那可怜的元春却在宫里辛辛苦苦伺候人,费尽心机至今都还未能博个位份,凭什么?这也太不公平了!那丫头生有异象来历不凡,我家元春还是大年初一出生的呢,是有大福气的人……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贾敏的女儿什么都不用做就将我的元春比下去了?” 薛姨妈一时哑然,沉默了半晌只得宽慰她,“你别急啊,元春那样的品貌早晚都是能出头的,这福气还在后头呢。” “那是自然,我的元春和宝玉都是有大造化的,如今不过是时辰未到罢了。”王夫人对此显得十分有信心,顿了顿,又皱着眉头说道:“无论如何那丫头将来都必定是我家元春的对手,宫里本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多一个这样十分强劲的对手,元春就会更多一份艰难……我得想想法子将那丫头给收拾了,最好叫她进不去宫里。” 最后这一句话说得十分小声,如同喃喃自语一般,但旁边的薛姨妈还是听见了,顿时就心尖儿一跳,脸都白了两分。 “你可不能胡来!宫里那么多娘娘,还每隔三年就要选一回秀女,就是没了她也还会有无数人接连不断的进宫,你这又是何苦呢?要我说,她和元春是嫡亲的表姐妹,较之他人天然就多了一份亲近,将来两个人在宫里互相扶持一致对外岂不更好?总比独自一人单打独斗来得强不是?” 王夫人却丝毫听不进这话,只冷笑道:“若是宝钗我倒是十分愿意,但她是贾敏的女儿……我是信谁都绝不可能信她的!贾敏生性就掐尖儿要强,处处都要争个风头,心眼儿比针尖儿还小呢,且素来心机深沉奸诈狡猾,身为她的亲生女儿必定也好不到哪儿去,将来指不定能在背后捅元春一刀呢,我是疯了才会信她!” 薛姨妈张了张嘴,就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旁边的女儿扯了扯,于是索性就闭嘴不说了,等到跟王夫人分开之后才小声问她,“你怎么不叫我说了呢?你姨娘这是又钻进牛角尖里去了,我若不赶紧劝着些,她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儿来呢,到时候闯了祸可如何是好?” 薛宝钗无奈道:“妈也说她这是又钻进牛角尖了,那还如何能劝得动呢?做了半辈子的姐妹,妈难道还不懂她?姨娘这一旦钻进去了,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出来的,何必还浪费这个口舌呢,没得反倒惹恼了她。妈若是真担心她胡来,不如平日里多瞧着些罢了,咱们素来与她来往亲密,她那边有点什么事儿咱们也好打听,倘若届时她当真是过火了,不如就悄悄告知舅舅一声,舅舅的话对她总是该有几分威慑力的。” 薛姨妈是个没有主见的,打从男人死了后儿女便成了她的主心骨,且女儿向来聪慧,倒是叫她更依赖些,这会儿听罢也就点头算是认可了,母女二人携手不急不缓的朝着梨香院走去。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接连不断的飞落而下,才清理过没多久的地面上又积了一层雪,踩在上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走着走着,忽而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 -- 第11页 “妈觉得我若是也进宫去……” 薛姨妈一愣,“怎么突然有这念头了?不是说宝玉……” 薛宝钗摇摇头,但笑不语。 而王夫人显然绝不会想到,她随口那么一句话竟是就当真叫薛宝钗动了心思,此时她正坐在炕上满脑子想着林诗语,一个又一个恶意满满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不消多时,贾政便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按说今儿王夫人的行径着实叫他恼火,他是不大乐意来她屋里的,但这大年三十的,按着规矩他还是得陪着嫡妻,于是只得不情不愿的来了,沉着面孔也没个好脸色。 王夫人也恼恨他不给自己脸面,于是也不见多热情,夫妻两个相对无言,各自梳洗过后便躺下准备歇着了,却谁知这才一躺进被窝里,王夫人就顿感肚子里头一阵翻滚绞痛,紧接着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伴随着一串“噗噗噗”的连环屁,一阵恶臭迅速从被窝里溢出,并蔓延至整个房间。 贾政赶忙捂着口鼻从被窝里跳了出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说罢逃也似的打开门蹿了出去,连衣裳都顾不上穿了。 王夫人一脸懵逼的坐在床上,满脸涨成了猪肝色,可还不待她多想,就顿感一阵不妙,忙不迭以最快的速度坐到了恭桶上。 一次两次三次……这一夜,王夫人几乎都是在恭桶上度过的,且最尴尬的是,每每还会伴随着很大的声响,仿佛生怕旁人不知她在干什么似的,院子里头的奴才们都下意识捂了鼻子,心里不由将之看轻了几分。 堂堂荣国府的太太,怎能如此粗鄙? 等到翌日一早,政老爷深夜被王夫人的屁给熏跑一事就已经传遍了整个荣府,一时间,王夫人就沦为了个笑柄,短时间内再是没脸出门见人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还仅仅只是开始罢了,往后各色各样的花式倒霉法子总会叫她深刻的认识到,有些人就不是她能惦记的,所有的恶意最终都会一一反噬在她自个儿身上。 第7章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一群奴才不断来回折腾着,将一口又一口大箱子搬进船舱,粗略算算几十口总是有的。 岸边上,林如海微红了双眼,看着自己的长女说道:“为父已送了信入京,届时自会有嬷嬷上门去,你且留心早日将屋子收拾妥当,万不可怠慢了人家,那些宫里头出来的老嬷嬷具是人精,或许难免有些心气儿高的……总归咱们家也不缺那点子东西,只要人家能够乐呵呵的尽心尽力教你,那些个身外之物只管给足了也无需在意……平日里该客气就客气些,省得有那心黑的嘴上不说暗地里给你使绊子,不过倘若真是那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的你倒也不必忍着,只立即写信告知为父,为父自会处理妥当。” 又看向次女,道:“平日里嬷嬷指点你姐姐时你也在旁多看看多听听,闲来无事时就去多陪陪你们外祖母,老太太是个再慈爱不过的,又素来最疼爱你们母亲,如今你们母亲早早撒手离去,老太太心中必定是悲痛万分,有你们围绕膝下想来也是个莫大的安慰……” 从来也不是爱唠叨的人,这会儿却是絮絮叨叨个没完,明明有些话已经交代过不止一遍了,却还是克制不住再三叮咛。 常言道“儿行千里母担忧”,而身为父亲,其实这份慈爱之心丝毫也不比母亲少,若是可以的话,想必只怕恨不得将儿女时时刻刻拴在身边,一辈子长长久久的护在自己的羽翼下罢了。 林诗语和林黛玉姐妹二人虽说早已是被唠叨得耳朵几乎都起了茧子,但这会儿却仍是认认真真听着,乖乖一字一句应承着,父女三人恨不得执手相看泪眼。 等到好不容易林如海唠叨完了,旁边小小个子的林瑾煜又抽抽噎噎说道:“若是有那不长眼的敢欺负姐姐,姐姐们只管骂回去打回去,打不过就叫奴才打,若是……若是对方实在太厉害,姐姐们就写信告诉我,等我带人打上门去给姐姐们出气!” 林诗语不禁失笑,戳了戳他的小脑袋瓜子,“就你这短胳膊短腿儿的能打得过哪个啊?还不够人家一只手收拾的呢。” 林黛玉亦不由破涕为笑,捏着他白嫩的小脸儿说道:“我与姐姐不在家,父亲平日里又常公事繁忙怕也没多少闲工夫盯你,你可别一松懈就窜上天了……” 听见这话,林瑾煜就嘟囔道:“有荀先生盯着呢,我哪儿敢啊。” 旁边的贾琏一听见“荀先生”这三个字,顿时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来,眼看行李都收拾完了,便迫不及待催促道:“时辰不早了,两位妹妹快上船罢。” 林如海点点头,长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说道:“如此我就将两个女儿交给你了,她们两个小姑娘家头回出远门,这一路上还得劳你多费心照看些。” 贾琏自是满口答应,且不说这两位表妹是老太太的心肝肉,就冲昨儿夜里姑父塞给他的那几张银票,他也是无论如何都不敢丝毫怠慢的。 思及此,他又下意识摸了摸自个儿的胸口……仿佛隔着衣裳都感受到了那几张票子诱人的温度,脸上不禁露出来一抹堪称猥琐的笑容,暗道就这样大的手笔,叫他拿两位表妹当姑奶奶供着他也乐意啊。 船上漂泊的日子堪称煎熬,饶是再如何精心伺候着,等到了京城时姐妹两个还是又消瘦了一些,又因一身素净打扮,看起来就更加的娇弱惹人怜爱了。 -- 第12页 早已在家中等候多时的贾母乍一看见她们这副模样,顿时就鼻子一酸老泪纵横,紧紧搂着姐妹两个心肝肉的唤着,其中的心疼怜爱溢于言表。 林诗语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亲昵,尤其“心肝肉”这样的称呼实在是太肉麻了些……不过感受到老太太的真情流露,到底也还是乖乖任由她搂着揉搓着,倒是心思更加敏感细腻、与母亲贾敏感情也更加深厚的林黛玉已然情不自禁也红了眼眶,伏在老太太的怀里哭得伤心。 一屋子的人看着这样的情形也都不禁纷纷抹泪,一边忙着安抚劝慰着,生怕年纪一大把的老太太一会儿再伤心过度厥过去。 却唯独王夫人,打从看见姐妹二人的模样那一刻起就死死拧起了眉头,满眼的厌恶都藏不住了,亏得这会儿没什么人注意到她罢了。 “姐姐。”坐在她旁边的薛姨妈扯扯她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警告道:“你这表现得也太过了,叫老太太瞧见了又是祸端。” 王夫人闻言闭了闭眼,努力压下眼底的情绪,嘴里却咬牙切齿的说道:“果真不愧是贾敏的女儿,一副娇滴滴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小小年纪的姑娘家就如此一派妖妖娆娆之姿,可见也是个惯会招人的狐媚子……” 薛宝钗不由得微微蹙眉,假借拿帕子擦拭眼泪掩去了眉眼间的那丝反感。 薛姨妈是亲妹妹,自然就不必顾忌那么多了,直接就开口说道:“你这话说得有些过了,何苦拿这样的恶言攻击两个小姑娘。”什么招人什么狐媚子,未免太过恶毒了些。 “你究竟是哪边的?”王夫人不满的瞪了她一眼,又说道:“小的倒也罢了,总归也碍不着什么,但那个大的,你且瞧她那副模样,将来一旦进了宫去还能有旁人出头的机会吗?这就是个祸水!”纵是再如何不愿承认,可事实就是,她引以为傲信心满满的元春,只凭着模样就彻彻底底落了下风! 王夫人满心焦躁忧虑,将手里的帕子都扯成了麻花儿,低着头遮掩住自己那双冷冰冰阴沉沉的眼睛,也不知这是又在琢磨些什么呢。 彼时,在众人的宽慰劝说下老太太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泣,正拉着她的两个宝贝外孙女儿稀罕呢,邢夫人、王熙凤等人也都笑盈盈的奉承着,气氛一派和谐。 谁知正当众人说笑间,忽而一声巨大的异响传来,震得众人齐刷刷都呆住了,顺着声音望去,就看见王夫人满脸通红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弥漫至整个屋子,众人下意识纷纷捂住了口鼻,看向王夫人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 贾母死死皱紧了眉头,斥道:“我早就与你说过,叫你平日里吃食上面仔细些克制些,别见着什么都往嘴里送,偏你倒是不听劝,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如此任性妄为,真真是丢死个人了……还不快回你屋里去!” 此时王夫人的脸已然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了,看也不敢看旁人一眼,只捂着脸就朝外头冲,却谁想这人一旦倒霉起来真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缝儿,一个不注意也不知怎么的就被那门槛儿给绊了一下,直接脸朝下栽了下去,后面周瑞家的有心想要拽一把都没能够得着。 “太太可曾摔着哪儿?”周瑞家的赶忙上前搀扶,待见着她那一嘴的血,顿时心里头咯噔一下,“这是摔坏了?快请太医!” 王夫人感觉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下意识吐了一口,却谁想竟吐出来半颗牙……顿时两眼一翻就晕死了过去。 众人这才惊醒过来,一众丫头婆子忙不迭上前帮忙,手忙脚乱的将她给抬着送回了自个儿屋里。 与此同时,屋内的几个主子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皆是失了言语,满脑子只有一个词——荒唐。 真真是太荒唐了。 这么多年都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哪有好端端一个人接二连三笑话不断的?这怕不是触了霉神吧? 薛姨妈就小心翼翼的提议道:“要不……叫马道婆来瞧瞧?没准儿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姐姐这些年来何曾闹过这样的笑话?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看着仿佛透着股邪性……” 王熙凤也有些狐疑,“细琢磨琢磨着实不大对劲儿,旁的且不提,只这屋子进进出出多少年了,闭着眼睛也不能出岔子的地儿,怎么就莫名其妙摔了呢?” 贾母沉默不语,暗自思忖着。 这个儿媳妇虽说在她看来诸多不满之处,但进门这几十年倒也的确一直好好的,类似这样当众闹笑话的事儿还当真不曾有过,怎么就突然之间接二连三的出丑呢?还能在生活了几十年的自个儿家里头摔断了牙,这也未免太倒霉了吧? 思索了半晌,贾母终是有些犯嘀咕,说道:“叫马道婆来一趟,别声张。”无论如何求个心安罢,别当真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看着众人满心疑虑惴惴不安的模样,林诗语倒是似笑非笑的微微挑了挑眉,看着门口那块血迹若有所思。 她自个儿的情况自是再清楚不过的,王夫人莫名其妙走了霉运,又是当众出丑又是血光之灾的,实在很难不叫她联想到自个儿身上来……恐怕这人心里头对她生起了恶意罢?想害她? 第8章 这时,就听人喊:“宝二爷来了!” 紧接着就看见一个面如冠玉的小少年走了进来,一身大红色的华服,身上又这个金那个玉的各色装饰,显得十分的华贵。 -- 第13页 不愧是这荣国府的宝贝凤凰蛋。 林诗语暗道。 贾宝玉一进门就看见了两位不曾见过的姐妹,不由一晃神,边给老太太请安,一边那双眼珠子还止不住的总想往两位新姐妹的身上瞟。 许是这人生得好看当真是不同的,若是换作一个相貌平凡些的这般作态,怕难免显出几分猥琐的气质来,可贾宝玉如此却丝毫不会叫人觉得不适,大抵是因为他那双眼睛太清澈干净了,就如孩童一般,纯粹得很。 满府上下这么多子孙后辈,贾母最疼爱的便是他,素来拿他当做眼珠子命根子一般的疼着宠着,这会儿一瞧见他,顿时苍老的脸上就露出了浓浓的笑意,仿佛每一道皱纹的褶皱都流露着慈爱的气息。 等搂着他心肝肉的搓揉了半晌,这才指着林家姐妹两个给他,“这两位便是你敏姑姑的女儿,语儿比你年长两岁,你只唤她林姐姐就是,玉儿比你小一岁,是你林妹妹。”又对着姐妹二人说道:“宝玉是你们二舅舅的骨肉,素来最是怜爱家中的姐妹,只偶尔许是爱闹些小脾气,若是他哪天又犯了臭毛病冲撞了你们,你们只管来告诉我,看我不狠狠捶他。” 三人客客气气的相互见过之后便又各自落座,贾宝玉耐不住总是往林黛玉那头瞟,贾母瞧见了就忍不住问他,“你总瞧你林妹妹作甚?” “我也不知是为何,明明是头回见,我却总觉得这位妹妹好生眼熟,仿佛曾在哪里见过似的。” 林黛玉微微一愣,暗道当真是怪哉,她心里头也当真是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寻思着呢,就听林诗语笑道:“到底是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骨血呢,虽未见过,但骨子里的这份亲近之情却是与生俱来的。” 这话叫贾母听着就很高兴,连连点头赞同,“很是呢,都是一家子嫡亲的骨肉,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听罢这话,林黛玉倒是不再瞎寻思什么了,她对自家姐姐的话向来是信服的,姐姐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自然也就揭过这茬撂在脑后了。 可贾宝玉却仍是有些不甘寂寞,又巴巴的凑上来问她,“妹妹有玉没有?” 林黛玉骤然被问得一愣,忆起在家时曾听母亲提过,说这位表哥当年出生时嘴里衔了一块玉的……难不成他这是想显摆显摆?那她是不是该回没有? 正犹豫着呢,旁边的林诗语就猛地一拍手,懊恼道:“亏得听宝玉提起玉来,我竟是忘了,给大伙儿带来的礼物都还在箱子里放着呢。”说着就叫人去抬进来。 贾母知晓她自个儿的这个心肝肉怕是又要犯浑,刚好趁此机会就拉过贾宝玉说道:“你才回来还不曾去给你母亲请安,方才她还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会儿正看太医呢,你快去瞧瞧她如何了。” 贾宝玉一听这话也唬了一跳,“怎么摔了呢?这些丫头婆子也太粗心大意了!”说罢一跺脚扭头就冲了出去。 谁想没过多会儿功夫呢,他就又匆匆跑了回来,脸色还白惨惨的难看得很,一副被吓着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贾母忙拉了他进怀里关心的询问。 却原来那王夫人竟是摔得有些惨,鼻梁骨都歪了,贾宝玉进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太医在治她的鼻梁骨,就那么用力一掰,王夫人疼得惨叫连连,刚好又露出了她那血淋淋的残缺不全的半颗门牙……贾宝玉素来在家中养得比女孩儿还娇贵呢,何曾见过这样骇人的场景?当即吓得险些魂儿都飞了,掉头就跑出了门,连一句关心安慰的话都未曾顾得上说。 听罢袭人的叙述,贾母那是心疼得不行,连连轻轻拍着他的头安抚,邢夫人王熙凤并一众丫头自然也都是忙不迭簇拥着呵护着。 不知情的看见这一幕还当他这是受了什么天大的罪呢。 林诗语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暗暗与自家妹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看见了对方眼底的无语。 堂堂男儿,连这么点小小的场面都经不住,还能指望他经得住什么事儿?方才她们这群小姑娘可都不曾被吓成这样。 坐在对面的薛宝钗也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再一次后悔起来。 当初本是想着贾宝玉出身国公府,又极得老太太疼宠溺爱,兼之模样也生得十分俊俏,性情又温柔体贴……倒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选择。 却谁想接触多了了解深了才发现,这人压根儿就不思进取,虽文采斐然,却不过只好那诗词罢了,骨子里视四书五经科举八股为洪水猛兽,可谓厌憎至极。 他不过是荣国府二房之子,将来这荣国府也与他无关……若是他自个儿愿意上进,借着荣国府和嫡亲舅舅王子腾的帮扶,想来仕途上也差不到哪儿去,偏他自身又不愿读书科举,那将来还有什么指望?这还不止,如今可是又发现了,这人不仅不思进取,连性子都软弱得很,根本就顶不住事儿。 这样一个人,当真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吗? 薛宝钗死死抿着唇,看了眼身旁亦同样一脸关切怜惜的母亲,不禁深感无奈。 她的母亲和哥哥本就是糊里糊涂不顶事的人,若是连将来的夫君都不能顶事……娘家夫家都指着她一个人操心不成? 且不说各人心中何种想法,只说这贾宝玉不过是被吓了那一跳,这就上上下下一堆人围着他忙活起来,又是软言安抚又是参茶压惊,倒是真真遭了大罪的王夫人仿佛被所有人给遗忘了,身边除了丫头婆子竟是再无他人了。 -- 第14页 好在虽说惨烈了些,但这鼻梁骨总算是被掰了回去,不至于将来只能顶着个歪鼻子过活,只可惜的是那断了的半颗门牙却是没法子了。 “当真没法子了?”王夫人忍着剧痛死死抓着太医的手,哭道:“若是旁的牙便是掉了也都罢了,可这大门牙……我日后竟是不能张嘴了不成?” 周瑞家的也说道:“张太医的医术素来是顶顶值得信任的,您快给想想法子罢,咱们家太太还年轻呢,哪儿能顶着这样一颗牙叫人笑话啊!” 张太医无奈的摇摇头,“我是大夫,只管治病,这牙……听闻民间有那会补牙的手艺人,或许太太可以去寻一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无论再如何能耐的手艺人,这牙也不可能补得跟以前一样,听说大多是用金或者银给补的,一张嘴同样明显得很,太太还是做好准备罢。”张太医叹了口气,叫小徒弟收拾了药箱,边嘱咐道:“太太这鼻子是掰回去了,但平日里还是要仔细些,千万不能再磕着碰着了,便是痊愈之后也要格外小心些,若是再歪了,只怕会留下痕迹有碍美观。” 刚好这时外头奴才通传,“马道婆来了。”于是张太医就顺势告辞离开了。 马道婆名义上还是贾宝玉的干娘,平日里也时常来荣国府走动,相互之间倒是熟悉得很,乍一见着她,周瑞家的就忙不迭迎了上去。 “哎呦你可算是来了,快给我家太太瞧瞧是不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怎么就能这样倒霉呢?” 王夫人的鼻子此时整个仍是红肿的,马道婆一见之下也是一惊,二话不说就掐起了手指头。 屋里主仆几个都紧紧盯着她,随着她这眉头越皱越紧,众人的心也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怎么了这是?难不成是真沾上什么厉害东西了?”周瑞家的急得嘴角燎泡,隐隐的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可是日日跟在太太身边伺候的,若是太太身上沾染到什么厉害玩意儿,谁知道会不会连累上她? 马道婆死死拧着眉,摇头道:“并非是沾上了什么秽物,不过太太着了道儿也的确不假。” “这话是怎么说的?既是着了道儿,怎么又说不曾沾上什么脏东西?” 王夫人碍于自己的牙,纵是心里急得要死也不敢轻易张嘴,只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马道婆瞧,满眼都是急切。 马道婆小声说道:“太太仔细想想,你这每每倒霉之前的经历可是都有什么相同之处?” 王夫人皱紧了眉头,仔细思索了片刻,忽而心头一震,眼里浮现出来些许的惊疑不定。 见她这般,马道婆就叹道:“看来太太这是想明白了。” “当真是她?”此时王夫人再也顾不上丑不丑了,直截了当的开了口,待得到马道婆肯定的答复后,心里的震惊骇然更是无以复加,“怎么会呢?她究竟是什么来头的邪物?能不能除了她?” 周瑞家的一脸茫然,“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然而却无人顾得上搭理她。 “太太可不敢这么说!”马道婆脸色一白,忙说道:“她可不是什么邪物,那是大有来头的……你我之间相识多年,太太待我向来也不薄,我就这么跟您说罢,想要化解倒也不难,只要太太日后再不对她产生恶念,不想着去害她,自然就能安然无恙了,否则……” 这怎么可能? 莫说什么威胁不威胁到元春了,便只冲她是贾敏的女儿这一点,王夫人就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会心平气和的待她……难不成日后但凡她心里一动点恶念就要倒霉? 想到自己的鼻子和门牙,王夫人不禁感到一阵心惊胆寒,再一次问道:“你当真收拾不了她?” 马道婆连连摇头,一脸惧意,“普通人若想害她,结果便会如同太太这般,而若是我这样的修炼之人,但凡敢对她下手轻则修为尽散……”顿了顿,又轻声说道:“太太莫不是忘了,当年她出生时的异象……您怎么也不想想,若仅仅只是因为生有异象,那为何皇家却不曾要他们家的二姑娘,却只独独盯上了她呢?可见她身上着实有那不凡之处啊,万万招惹不得!” “二太太。”外头陡然传来鸳鸯的声音,“老太太叫马道婆过去说话。” 王夫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拉着马道婆的手就说道:“老太太若是问起来,你只说她就是那扫把星,沾上就倒霉!” “我的太太诶!您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怎么就要你的命了?我又不叫你对她下手,不过只是随口一句话罢了,再不行你也不必明白了说,只隐晦些将矛头指向她身上去,如此总也碍不着什么了吧?” 碍不着什么?谁知道究竟会不会碍着什么啊! 马道婆都要疯了,她可并非那糊弄人的江湖骗子,自身着实有些不凡之处,自然很清楚对方的能耐,而知晓得越清楚心里才越是忌惮,压根儿就连念头都不敢动。 “太太您可就别为难我了,寻常倒也罢了,这可真真是要命的事儿!我也奉劝您一句,千万收敛起您的这些念头来,别再妄图对她如何了,否则只怕难以善了!”说罢便脚底抹油溜了,短期内怕是再不敢上门来见这位二太太了。 王夫人只能躺在床上干瞪眼,一颗心就跟搁在油锅里反复煎似的。 -- 第15页 爱恨情仇这种东西,若是能叫人自个儿控制得住才是真奇了。 此时此刻,她真恨不得自己压根儿不知内情,知晓得越多反倒是越煎熬,迟早非得被折磨疯了不可。 第9章 听见鸳鸯说马道婆来了,贾母就说道:“凤姐儿,你且带你两位妹妹去汀兰苑罢,多叫些人帮着将行李收拾收拾,她们身边带来的那点子人不定忙活到何时呢,顺带也瞧瞧两个丫头是不是还短了什么又或是哪里安排得不习惯的,你只多费些心思打理打理。” 王熙凤麻利的满口应了,知晓老太太这是要跟马道婆说话呢,自然也不会没点眼色这会儿上赶着抖机灵。 贾母笑呵呵的点点头,又对着林家姐妹两个说道:“你们也不必不好意思开口,毕竟也不只是住个把两个月的功夫,合该处处都合了心意才能住得舒坦,有什么事儿尽管找你们琏嫂子,她素来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不怕人烦她。” 接着,贾母又将其余等众人全部都打发了出去,甚至连最亲近的鸳鸯都未留,这才叫了马道婆进来说话。 林诗语对这个神神叨叨的人物不免有几分好奇,出门时就多瞧了两眼,却谁想刚好马道婆也在小心翼翼的瞅她,才一对上眼,马道婆就立马低下头避开了视线,那神情竟仿佛有些惊慌失措,倒叫人纳罕得很。 素来精明的王熙凤将这一幕瞧在眼里,心里头就不禁多了几分深思。 马道婆虽的确是有几分能耐,但却丝毫没有半分修行之人的品性,平日里时常出入京城各个达官显贵之家,见着那些个奶奶太太可甭提多会阿谀奉承了,那副嘴脸简直比那江湖骗子还像江湖骗子。 “请老太太安……” 贾母这会儿没那闲心思听她溜须拍马,直接抬手打断了她,问道:“瞧过二太太了?究竟是怎么个说法?” “老太太放心,不是什么邪祟作怪,只是……”马道婆压低了声音,说道:“只是二太太惹了不该惹的人,这才给自己招了祸。”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如实说与我听听。”贾母紧皱着眉,有些不耐烦。 “不知老太太可还记得当年您那位大外孙女出生时的异象?” 贾母一愣,思绪回到了十几年前。 当年她那大外孙女出生之时,一道夺目的金光从天而降将整个林府都笼罩于其中,整个扬州城乃至周边的一些地界上的百姓都亲眼瞧见了,甚至还惊动了朝廷特意派了钦差大臣前去调查此事。 后来也不知是怎么的,就听说太皇太后亲自下了懿旨,竟是将还在襁褓中的大外孙女给定下了,只等将来年岁一到就要将之接进宫去。 贾母人老成精,自然知晓这其中必定有什么旁人不知晓的内情,若仅仅只是因为天降异象,那为何后来的二丫头却未曾引起这样大的动静?可奈何她三番两次旁敲侧击,贾敏都未曾吐露一言半语,她也只得无奈作罢。 这会儿听得马道婆这样一说,贾母顿时就是心头一震,“你这意思……王氏的遭遇竟是与我那大外孙女身上的秘密有关?” 马道婆颇有些得意的说道:“我虽不算什么得道之人,却也好歹有些道行,自然一眼就看穿了,您那大外孙女可来头不小呢。”顿了顿,她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不过我如实说了老太太可千万不能声张出去,否则恐怕会引起皇家不满,届时咱们都得倒霉了。” 越是如此郑重其事,贾母便越是百爪挠心,连连催促她快如实道来。 马道婆吊足了胃口,怕再这样下去适得其反,于是就果断都倒了出来,“当年的那金光其实就是功德之光,只瞧那阵仗,您那大外孙女怕是曾救过万万黎民苍生还不止呢,自然被上天所眷顾偏宠,注定是福泽深厚、一辈子顺顺遂遂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凡是对她心存恶意想要害她之人,都必定会受到天道的惩治责罚,就如二太太那般……而凡是对她心存善意真心相待之人,则能沾沾她的光,福运绵绵……这才是皇家迫不及待讨要她的缘故啊……” 这就难怪了。 气运这种东西,谁会不稀罕呢?皇家也不会例外,甚至比之常人还会更加重视些,否则历朝历代又怎会纠缠于“龙脉”一说? 照如此情形,皇家必定是不敢亏待了她的,将来会走到哪一步那真就不好说了,只要能叫她跟贾家维系好感情,贾家的未来还需要担忧吗? 贾母激动得手都颤抖了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蹦跶着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儿去,甚至就连喘息声都粗了许多。 旁边的马道婆一瞧这模样,顿时暗叫不好,赶忙上前掐住她的人中,“我的老太太诶,您这样大的年纪了可千万不能如此激动啊!” 贾母陡然清醒过来,喝了口茶缓了缓,又叫鸳鸯进来去封了一个大红封给马道婆,说道:“你是个明白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来也不必我特意交代……” “老太太就尽管安心罢,借我百八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出去宣扬啊!” 贾母点点头,“鸳鸯,送她出去。” 待鸳鸯和马道婆离去,贾母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头就不由陷入了沉思。 虽说外孙女也有一半贾家的血脉,但终究一个姓林一个姓贾,尤其她那可怜的女儿还不在了,如今亲近也不过是因着她这个外祖母还在罢了,可若是哪天她也走了呢? -- 第16页 她已是这把岁数的人了,还能活多少年?一旦她两腿一蹬去了,外孙女和贾家又还能有多少情分?再者说,普普通通的亲戚情分可不是她想要的,能沾着什么光呢? 贾母捧着茶盏定定的出了神,想着想着就不由得想起了早两年的一桩事。 那时她曾提议想要将宝玉和黛玉凑作一对儿,亲上加亲岂不是一桩美谈?只可惜还未曾等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她的敏儿就一病不起了,这事儿也就暂且搁置在了一旁,如今想来倒不免有些可惜,若是早早的将两个孩子定下了该多好呢? 玉儿是语儿的亲妹妹,若是玉儿嫁给了宝玉,那宝玉可就成了语儿嫡亲的妹夫,这样的关系才叫真正的亲近呢,再不必担心语儿与贾家疏远了,将来宝玉沾了语儿的光,那前途必定是无需多虑的,她这老婆子纵是走也能走得安心了。 可惜如今敏儿不在了,女婿那里也不知好不好说话。 思及此,贾母不禁长叹一声,满心懊恼惆怅。 不过无论如何这桩婚事她都一定要想法给凑成了,这样一个福娃娃摆在眼前,便是圣人都是舍不得任其溜走的。 贾母下定了决心,刚想开口叫人去喊宝玉的亲娘来商议一番,却话到嘴边才猛然想起来,那个糟心的婆娘正躺在病床上呢,顿时就泄了气忍不住暗骂一句蠢货。 做了这么多年的婆媳,纵是那蠢婆娘不说她都知道她心里在寻思什么,真真是再没见过如此心胸狭隘鼠目寸光的婆娘了,又蠢又毒! 且不说老太太这头如何盘算,却说林家姐妹两个这会儿还正感念老太太一片慈爱之心呢。 不得不说,这汀兰苑着实好得很,院子又大又精致,里头各色花草树木郁郁葱葱的,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色,看着就叫人不禁心情舒畅。除此之外院子里还有一处池塘,岸边上栽着兰草,池塘里头则自然也少不了养一些莲花,不过这个时节还未曾盛开罢了。 王熙凤就指着不远处的那凉亭说道:“待再过三两个月就能坐在那儿吃酒赏花了,我可少不得要时常来叨扰,两位妹妹可不能嫌我烦了,便是撵我都不带走的,咱们满府上下就属这处院落景色最好了,我这是真真肖想已久啊。” 景色好是真,不过要说肖想,那就听听罢了。 这院子位置偏僻,可不是这荣国府的中心建筑,王熙凤还能看得上这里?这样说不过是哄她们开心罢了,言下之意不过是想说老太太如何如何看重她们疼爱她们,既是捧了老太太,也是捧了她们。 林家姐妹两个都是心思通透之人,这点道道儿自然很明白,不过人家的一番好意,她们自然也不会不识好歹,当下也就顺着这话茬说说笑笑打趣了两句。 看着院子里头进进出出忙着收拾行李的丫头婆子,王熙凤就一手拉着一个,带着姐妹二人坐到了凉亭里,又叫平儿去拿了茶水瓜果来,“这里里外外还有的忙活呢,咱们姐妹三个就先坐在这儿说说话罢,等她们大致收拾完了两位妹妹再进去瞧瞧,看是否还有哪里不合心意的。” 林诗语就笑道:“早前可是听琏表哥提过不止一回了,只道嫂子最是体贴麻利不过的一个人,这院子既是嫂子费尽心思拾掇的,那必定是再没个能挑剔的地儿了。” 这话听着王熙凤很是受用,面上却是翻了个白眼,嗔道:“你这人可不实诚,我家那个是个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他还能夸我?不骂我都算是万幸了!” “嫂子可是误会了,琏表哥那是心心念念都惦记着嫂子呢,这不临行前父亲给了他一点零花钱他都还惦记着要回来上交给嫂子呢,这样乖觉的一个人,嫂子怎能这样误会呢?”说着,还促狭的眨了眨眼,显而易见的使坏坑贾琏呢。 眠花宿柳这样污糟的事儿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是不能说出口,也不利于人家夫妻关系和谐,总归贾琏是个什么样的人王熙凤心里指定比谁都清楚,没得她这个做表妹的上赶着告状挑拨的理儿。不过总归是看贾琏那个浪荡子不痛快,坑他一把她也毫无心理负担,省得回头再拿了她父亲给的银子去花天酒地,叫王熙凤知晓了反倒是要怪到她们家来了。 王熙凤一听这话就乐了,“你这小鬼灵精。”轻轻一戳她的脑门儿,言行更添几分亲昵。 林黛玉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莫名有些同情起贾琏来。 这几个月在她们家那是日日被抓着跟瑾儿一同读书,听说可是被荀先生给骂惨了,眼看着人都被折腾得瘦了一圈儿,这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得了些银子,原以为能回京城潇洒一阵了,却谁知这又被她家姐姐给坑了……也不知那可怜的琏表哥是否能经得住这个打击。 姐妹三个正说笑呢,忽而见鸳鸯急匆匆一路小跑过来。 “林大姑娘,方才宫里来人通知了,说是明儿一早接您进宫,太皇太后要见您呢!” 第10章 要说起这位太皇太后,那绝对能够算得上是清朝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个女人了。 当初嫁给皇太极时不过是个不受宠的侧福晋,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成为了大清朝最尊贵的女人呢?当年皇太极可还有好几个年长的儿子呢,偏到头来被扶上位的却是她那年仅六岁的儿子,而她也由此正式开始了执政之路。 从先帝顺治登基直到病逝,再到当今康熙登基,这位太皇太后的身影却从未从朝堂上消失过,一个女人能够在男权至上的年代走到这一步着实不得不叫人佩服,其城府、手段绝非常人。 -- 第17页 可想而知,要直面这样一个女人,这心理压力该有多大。 不急不缓行驶的马车忽而慢慢停了下来,林诗语知晓这应当是到宫门口了,一时间也止不住有些心跳加速起来。 “林姑娘,请下来罢。” 借着嬷嬷的搀扶从马车上小心翼翼走了下来,就看见宫门口早已有一顶轿子在等候,林诗语不觉微微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一般人进宫可没这待遇,踩着花盆底走断了腿都得走着,今儿太皇太后既是能为她安排一顶轿子,想来对她应当还是有些好感的吧? 脑海中如此胡思乱想着,也闹不清究竟是过了多久,直到听见外头嬷嬷又喊她,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林姑娘不必过于紧张,太皇太后素来慈爱,平日里最是喜欢跟小辈说说笑笑的人,您只管安心就是了。” 慈爱?她怕是疯了才能将这位太皇太后当做寻常慈祥的老太太对待。 心里如此吐槽着,但面上林诗语却只淡淡笑着点点头,算是领了嬷嬷的这份好意。 在外头没等多会儿功夫,进去通报的人就出来了,“林姑娘请进罢。” 林诗语微微垂着头走了进去,眼睛余光却看见了另一抹明黄色的衣角,顿时心头微微一紧。 “奴婢给皇上请安、给太皇太后请安。” “免礼。”一道年轻清润的声音响起,这是年少的康熙帝。 紧接着,又听见一道苍老慈和的声音说道:“抬起头叫哀家瞧瞧。” 林诗语依言抬起头来,目光并不直视上首二人,只不动声色的借着余光快速扫了一遍。 如今的康熙帝不过也才二十二岁,还年轻得很,清隽的面庞还微微透露出些许少年人的青涩,只那双丹凤眼却已显露出了几分令人不敢直视的冷冽威严来。 而太皇太后却已是满头华发,脸上皱褶颇多,身材圆润眉眼含笑,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乍一瞧仿佛与贾母也并无甚差别,只是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却仿佛比年轻的帝王还要更加骇人些。 与此同时,上头的那两位也在更加仔细的打量着她。 对于这个来历不凡的林家姑娘,皇家自是早已关注多年,打从心底来说,原本对于这个能够给皇家给大清带来气运的姑娘,太皇太后是十分期待并好感颇多的,只是如今陡然一见着她的真人,莫名的心底的好感仿佛就淡去了一些,尤其是在瞥见康熙眼底流露出的那抹惊艳之后。 且不论心底如何想,面上太皇太后却是一派慈爱之色,只连连笑叹,“哀家活了这把岁数,竟是从未见过生得如此标致的小姑娘,恐怕仙子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好丫头快过来叫哀家仔细瞧瞧。” 林诗语微微低下头,佯装羞怯,顺从的走上前去任由太皇太后拉着坐在她的身旁。 就听见旁边的康熙竟也不禁赞同道:“皇祖母所言甚是,着实难得一见。”幼时读书还不大理解“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所说的绝色佳人究竟是何等姿容,如今却仿佛瞬间就明了了,所谓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大抵也不过如此了罢? 想到如此美人再过两三年就会进宫成为他的女人,康熙的嘴角就不由得微微翘了起来,看着林诗语的眼神也不禁柔和了许多。 爱美色是男人的天性,帝王也并不例外。 倘若再过个几年更加成熟了些,必定是不会如此喜形于色的,只如今到底还年轻罢了,一时间不免就情绪外露,看在太皇太后的眼里心中不禁更添忧虑。 兴致去了大半,太皇太后只拉着林诗语问了几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便笑着对康熙说道:“哀家年纪大了,精力是大不如从前,刚好你这会儿得空,就带着林丫头去御花园转转罢。” 看着仿佛是很贴心的给二人制造机会培养感情,只闹得林诗语浑身不自在,就连康熙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等着二人离去之后,却见太皇太后慈爱的笑脸却化为了一片冷凝。 “主子原先不是挺期待这姑娘的?”苏茉儿轻声问道。 “哀家也不曾想到这丫头会生得如此好。”太皇太后摇了摇头,眉头微蹙,忧心忡忡道:“你也瞧见皇帝的眼神了……这丫头原就来历不凡身负大气运,偏又生得如此好相貌,皇帝只怕就更加要将她捧在手心里了……哀家怕……” 当年董鄂氏那个贱人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她又如何能允许自己的孙儿也走上那条路?身为帝王,儿女情长乃大忌! 苏茉儿迟疑道:“主子许是多虑了?奴婢说句大实话,这美人谁能不爱呢?便是奴婢瞧着那等美人都禁不住心软了几分,更何况是个年轻气盛的男人呢?这种事儿堵是堵不住的,若是主子态度强硬做些什么,只怕会适得其反,不如就由着他去罢了……皇上是您一手养大的,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您应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是一心扑在江山社稷上的人……主子不也不止一次说过,皇上天生就是个适合为君为王的人……” 其心性比起先帝来可是要冷硬得多,任何人任何事摆在他面前都不会比皇权比江山更重要,又岂会如同先帝那般儿女情长呢? “况且这林姑娘是上天庇佑之人,与那等红颜祸水自是大不相同的,主子还是切莫过于焦虑了,且先观望着……再者说,这位……也着实不好收拾啊。”苏茉儿无奈叹道:“当年渡厄大师的话您也是知晓的,老天爷站在她那边呢,压根儿不容许旁人对她丝毫不利啊。” -- 第18页 太皇太后的脸色不免有些难看起来,她是真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林家丫头那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与当年的董鄂氏还有她那好姐姐海兰珠都如出一辙,而事实也偏偏就一次又一次证明了,男人就好那一口!这叫她如何能不担心? 可偏苏茉儿所言也在理,这个丫头跟旁人还都不同。 太皇太后不禁头痛扶额,“哀家活了这么多年,还当真是头回被逼到束手无策,这丫头,真真就是那刺猬一般,摸不得碰不得。” 苏茉儿贴心的为她按了按头,说道:“您只管放心就是了,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跟先帝是断然不同的。” 提起那糟心的儿子,太皇太后就止不住叹息,沉思了片刻说道:“先前听闻林如海要为那丫头寻个嬷嬷,也不知是找着不曾……一会儿你将福嬷嬷给她送去。”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却说林诗语也是早就知晓自己日后的归宿,这会儿面对着所谓的“未婚夫”自然难免有些不自在,偏这一路上康熙也不曾开口说些什么,气氛颇为安静尴尬,就更叫人浑身难受了,恨不得插翅逃离。 正胡乱寻思着呢,忽而听闻前面那男人终于开了金口,“去前头亭子里坐下喝杯茶如何?” 林诗语忙点头应“是”。 二人坐在亭子里捧着茶又是一阵相顾无言,林诗语大抵也能感觉得到,这位年轻的帝王心里揣着一些事儿呢,打从出了慈宁宫开始那眉头就不曾松过。 林诗语也无心去探寻一个帝王的秘密,索性也就一声不吭的坐在一旁假装是个木头人,看似安静乖巧,实则却早已神游天外,直到冷不丁听见一声轻咳,这才陡然回过神来。 正欲请罪呢,就见康熙摆摆手,说道:“朕听闻你精通音律……” “那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妖精?”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后头,一娇俏的小美人却是险些咬碎了一口白牙,“瞧这模样可不曾在宫里头见过,不知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姑娘家青天白日的就上赶着勾搭皇上,还要不要脸了?” 宫里头有名分的女人可就已经不算少了,这僧多粥少的本就难过得很,如今还又突然冒出来一个,这还叫不叫人活了? 旁边的女子若有所思道:“看那打扮也不像是普通人……听闻今儿太皇太后召见了那传说中的林家姑娘……” “管她是谁,好不容易撞见皇上,咱们理应要去请个安才是。”说着,便甩着帕子走了过去,那小腰扭得,真真是摇曳生姿。 “婢妾给皇上请安。” 康熙正想暂且撇开朝堂政事,跟小姑娘聊聊兴趣爱好培养培养感情呢,却忽而听见这样一道煞风景的声音传来,下意识就扭头望去,却谁想刚好看见一坨白色的东西从天而降,刚刚好分毫不差的落在那美人娇俏的鼻子上…… 众人齐齐一愣。 那小美人也呆了呆,抬头一瞧,却见一只灰不溜秋的鸟儿正盘旋在她的头顶,时不时还冲她叽叽喳喳叫两声,莫名竟听出了猖狂嘲笑的意味。 第11章 “啊啊啊啊!” 尖叫声划破长空刺入云霄,惊得一群栖息的鸟儿慌忙扑棱着翅膀离去。 看着那小美人儿瞬间仓惶消失的背影,所有人皆是一阵目瞪口呆,半晌没得回得过神来。 康熙的脸都绿了,尤其看到身旁的小姑娘那一脸愕然仿佛见了什么大世面的表情,更是满心的不自在,深感丢人,暗暗咬着牙问:“那是谁?” 李德全忙回道:“应是常在石氏。” 康熙点点头,默默将这号人物记在了心里,又递给李德全一记眼神,李德全顿时了然于心,这是暗示他撤了绿头牌呢。 想来也是,亲眼看见那一幕之后皇上还能下得去嘴吗?每每面对着那张脸,脑海中只怕都难免要想起那鼻头上的一坨鸟粪了,那画面未免也……太美太香了…… 李德全不禁有些憋笑,暗道这个石常在的前程也就到这儿了,日后可以将这号人物给抹去了。 而一旁的林诗语听着这主仆二人的对话却是不免有些咋舌了,心底默默给康熙打上了一个“大猪蹄子”的标签。 自己的女人竟然都不认识,这说明了什么呢?无非就是女人太多,他压根儿就认不过来罢了……当然了,或许纯粹就是没将人放在眼里,否则为何李德全就能立马认出来呢? 这人啊,真真是既多情又无情。 此时,躲在大树后头不曾跟着冲上前的董氏却不由暗暗拍了拍自个儿的胸口,满脸庆幸,再一次深深瞧了眼亭中那位美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少女,随即悄悄转身离去。 一场闹剧过后,亭子里的两人才又捡起了方才被打断的话题。 提到音乐这方面的事儿,林诗语自然是不带露怯的,前世的她可是出生于音乐世家的小公主,尚在母亲肚子里时就被音乐熏陶着,天赋、成长环境包括后天教育资源等一切都堪称绝佳,这样的情况下她若是还没点出息那未免也太白瞎了老天爷的偏爱。 这一世她自然也不曾放弃自己的爱好,打从三四岁起就陆续重新捡起了几样乐器练着,虽说刻意遮掩过,但却还是展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天赋,旁人或许无从窥探高门贵女的生活,但康熙会知晓却一点儿也都不奇怪了,毕竟这些年来皇家对她的关注可从未减少过。 -- 第19页 叫林诗语颇感惊讶的却是,这位帝王竟也能论个头头是道。 不经意间回想起史书上对这位康熙帝的评价,仿佛就有“博学多才”这么一说……倒也难怪后面教出了那一堆不省心的儿子,就这样一个人能够接受得了自己的儿子平庸那才怪了,然而将儿子们都鞭策得太过上进的后果就是一个个都养成了虎狼般的性子。 大抵是觉得嘴上光说有些无趣,兴致上头康熙便索性叫人取来了一把琴,“不知朕可否有幸?” 这谁又能够拒绝呢? 况且……能够被堂堂帝王收藏的自然是世间罕见的好东西,林诗语轻轻抚摸着面前的古琴也不免有些手痒,思索一会儿后,便轻轻拨动了琴弦。 康熙自问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但这曲子他听了半晌却也未能听出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分外温柔,仿佛幼时母亲在身边轻轻哼唱着摇篮曲,令人倍感安心宁静,又仿佛置身于空旷原野之中,微风和煦、暖阳拂面……一切都是那么温柔那么美好。 打从去年决定撤番开始,仿佛他的日子就陷入了无尽的麻烦之中,就连素来亲密无间的祖母也并不支持他的决定,甚至为了逼他妥协不惜联合朝臣施压,以至于他如今是举步维艰,一而再再而三的挫折之下更叫他不由得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来……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令他夜不能寐,心里就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然而此时此刻,却好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那块巨石搬走了,令他感到无比的轻松安宁。恍惚间,甚至仿佛感觉有一只温暖的手在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无声无息,却又透着无尽的温柔,温柔到叫他不禁想要落泪。 一曲毕,众人这才缓缓回过神来,不禁心生怅然意犹未尽。 “你当真是个心思细腻的。”康熙深深看了她一眼,叹道:“这曲子朕从未听过,莫非是你自创的?” 林诗语淡笑道:“去年家母仙逝,家中年幼的弟妹时常情绪低落哭泣不止,偏那时父亲也悲伤过度卧病在床,奴婢实在是被闹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来安抚他们……算起来这曲子也是这大半年里弹得最多了,方才皇上那么一开口,这不就又想到它了。” 康熙就点点头,也并未过分追究这话是真是假,只沉默了片刻,忽而又问道:“满朝上下都说朕不该急于撤番,你以为呢?是否也觉得朕操之过急了?” 林诗语心下陡然一惊,面上也带出些许愕然惶恐来,微微红着脸说道:“奴婢不过是个小姑娘家,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要见识没见识……皇上叫奴婢弹个曲儿作个词倒也罢了,与奴婢谈论朝政,这就未免太过欺负人了……奴婢真要大言不惭在皇上面前卖弄,那岂不成关公面前舞大刀了?可真真是羞死了个人了。” 闻言,康熙就笑睨了她一眼,揭过这一茬不再多说什么。 林诗语见状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果然,这人再怎么深陷困境也总不至于来问她这么一个小姑娘的意见,之所以有这一问,大抵不过是试探她罢了。 她这样的特殊情况,将来的地位怎么也不能低了去,若她是个懂规矩知进退的倒也碍不着什么,可倘若她有点什么不甘寂寞的心思,譬如效仿太皇太后那般……康熙身为帝王会有所忧虑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理解归理解,一想到日后要生活在这样的防范试探中,林诗语就不免感到十分心累。 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康熙的时间也是十分有限的,眼看时辰不算早了,便叫李德全亲自送了她出宫去,临走前还塞了个什么东西给她。 直到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林诗语这才发现这竟是龙凤玉佩中的那一半凤玉佩,与龙玉佩自来是一对儿的,两者合在一起便是一个完美的圆形。 龙是帝王的象征,凤自然就是皇后的象征,这样的东西如今却给了她……林诗语不禁幽幽长叹一口气,感觉很是烫手。 她倒不会天真的以为这是什么暗示,以她的出身是不可能坐上皇后那个位子的,可偏偏康熙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就是将这烫手的东西给了她,难不成又是什么试探?想看看她有没有野心? 林诗语一时也想不明白,索性就将之仔细贴身收了起来,打定主意不能叫人看见了去,否则指不定又要招来什么麻烦呢。 今日这一见她算是看清了,都说帝王生性多疑,而当今这位足能算得个中翘楚,日后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要格外注意些才是,免得一时不察就叫那位误会了。 当然了,堂堂帝王也不至于这样小气,除了这块玉佩之外自然也少不了丰厚的赏赐,再加上太皇太后和太后给的,这一趟林诗语可谓是收获颇丰。 而贾家众人却全然不知其中的一些弯弯绕绕,看到这一幕只当宫里的几位贵人都对她极其满意喜爱呢,一个个皆是满脸喜色掩都掩不住,只争着抢着围着她身边奉承,贾母更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稀罕着半天不肯撒手……那副情景,就仿佛她是什么宝贝金疙瘩一般。 林诗语不免觉得有些腻味,正当她忍不住想要脱身时,却听见一婆子笑着跑了进来,那嘴都恨不得咧到耳朵根去了。 “太皇太后吩咐人给大姑娘送了个嬷嬷来……” 第12章 “太皇太后送去了一个嬷嬷?” -- 第20页 李德全轻声回道:“林姑娘前脚出宫后脚便追着送去了,是原先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了四十年的福嬷嬷。” 四十年的时光,纵然地位比不上苏茉儿,却也绝对算得上是头等心腹了。 “太皇太后倒当真舍得。”康熙意味不明的说了这样一句话,下意识拨弄起大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来。 这是他每每心烦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李德全小心翼翼的说道:“那福嬷嬷如今也五十好几将近六十的人了,太皇太后慈爱,许是不过想送人出去安心荣养罢了……” 康熙瞥了他一眼,蓦地冷笑一声,“就属你这狗奴才最机灵。” 他自幼被太皇太后养大,怎会不知这位皇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此行径,不过是为了满足她那恼人的掌控欲罢了!自小到大他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太皇太后总是习惯于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每每遇到点什么她认为或许会超出自己掌控的人或事,她总会未雨绸缪使出各种手段来紧密盯梢严防死守。 曾经他一度对皇祖母的智慧手段感到十分敬佩仰慕,可随着撤番一事使得他们祖孙二人爆发出矛盾来,他这才猛然惊觉自己竟也一直被皇祖母掌控着……看似这几年他已经亲政,可实则朝堂上大半的人却还是习惯于看太皇太后的脸色行事,不见此次太皇太后一声令下,他这个帝王就硬生生被逼到举步维艰的地步? 就连如今送出心腹嬷嬷到林家女身边,其最终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能够清晰明了的掌控他的感情动向,无论是前朝政事还是男女老幼都逃不过……这样可怕的掌控欲,着实令他感到无比的压抑窒息。 康熙的神情看起来很平静,但李德全却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了帝王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压迫感,足以见得其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甚至那团火仿佛都快要压抑不住即将喷薄而出了。 本能的,李德全屏住了呼吸假装是个雕塑一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如此平静而又压抑的气氛之下,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冷不丁康熙突然站起身来,抬脚就朝外头走,“摆驾慈宁宫。” 李德全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慌了神,忙不迭追上前去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纪大了……” “怎么?你以为朕是去找太皇太后吵架的?蠢材。” 慈宁宫里头才摆了午膳,太皇太后这手里的筷子都未曾拿稳呢,就听见外头高呼一声“皇上驾到”。 “赶早不如赶巧,孙儿倒是来得刚刚好了。”康熙也不见外,笑呵呵的直接就坐了下来。 旁边极有眼色的奴才连忙就捧了一副新的碗筷碟来。 食不言寝不语。 祖孙二人谁也不曾急着多说什么,只安安静静的先吃完了这顿饭,等着过后进到里间坐下,太皇太后这才开了口。 “你这会儿怎么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想与哀家说?”难不成是送嬷嬷的举动让他不满了,这样迫不及待的跑来找她? 太皇太后寻思着自己亲自教养大的孙子应当不会这般糊涂不靠谱,只是这一时半会儿却又着实想不明白还能是为着什么事儿,难不成是朝堂上又发生了什么?不能吧?若是真有事儿也早该传进她耳朵里了。 正当这时,一名身材微微丰满、面容姣好的宫女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康熙瞧了一眼似是有些诧异,又不禁多瞧了两眼,“这是谁家的?瞧着竟不大像是普通的宫女……举止优雅端庄,比之寻常官家千金也不差什么,可见是受过极好的教养的。” 太皇太后捧起茶杯的手就这么顿了一顿,有些讶异的看了看他,转而笑道:“皇帝好眼力,她的确不是普通宫女呢。”又看那宫女说道:“还不快向皇上请安?平日挺机灵的一个人,这会儿怎么反倒是木愣愣的。” “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美人儿盈盈一拜,举止娴雅言语温柔,“回皇上的话,奴婢是荣国府二房的嫡长女,名元春。” “竟是荣国府的嫡出姑娘?难怪……起罢。”康熙含笑点头,言辞之间颇有几分深意。 见此情形,太皇太后的眼神就微微闪了闪,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就说道:“皇帝既是看她合眼缘,不如就叫她去你跟前伺候着罢。” “如此孙儿就却之不恭了,多谢皇祖母割爱。” 祖孙二人又闲话几句家常,康熙便借口离去。 “你也回屋去收拾收拾罢。”太皇太后看着贾元春说道:“且先去乾清宫找李德全,剩下的……就看皇上如何安排了……应当是错不了的,你的造化可算是到了。” 贾元春拼命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欢喜,对着太皇太后认真磕了三个响头之后方才离去,眼眶都不由得红了。 她在宫里苦熬了这些年,硬生生熬成了所谓的“老姑娘”,原以为已是没什么希望了,却谁想还能峰回路转呢?无论皇上是出于什么缘由突然改变了主意,这些都不是她要去琢磨的,她只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一定要竭尽所能紧紧抓住这个机会! 目送着贾元春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太皇太后这才看向旁边的苏茉儿,“贾元春进宫这几年,哀家不止一次提过想要叫她去皇帝身边伺候,偏皇帝总是找借口推辞了,怎么今儿却自个儿颠儿颠儿的特意上门来讨要呢?” -- 第21页 这些个四王八公都是当年跟着皇太极一路走过来的,也几乎等同于是跟着她这个太皇太后一路走过来的,康熙年幼时倒也罢了,随着逐渐年长开始亲政,与太皇太后之间的矛盾就开始显现了,与这些个所谓老臣之间的矛盾当然也随之而来,是以这双方之间的关系着实较为微妙。 况且这四王八公虽说当年的确为大清立下过汗马功劳,但奈何子孙后代却早已没了早年祖先的风采,一个赛一个的不思进取浑噩度日,建功立业未见其人,仗着祖上功劳惹是生非倒是个顶个儿的能,说是朝廷的蛀虫也不为过了,康熙这样一个年轻气盛满心豪情壮志的帝王又怎会看得上他们呢? 如今到了这地步不想着好好教养家中儿郎,反倒是将家族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孩儿身上,好好的千金送进宫当宫女,就指着一朝得宠好延续家族的辉煌呢,这是当他们家的姑娘是什么天仙下凡还是觉得他这个帝王是那色令智昏之辈?可笑至极。 说瞧不上,康熙那是真真万般瞧不上这样的人,更何况这些老臣又都早已习惯了看太皇太后的脸色行事,他自然更加万分不乐意满足他们的妄想,是以一直以来就这么装傻充愣推脱着。 太皇太后嘴上不说,心里却也跟明镜儿似的,尝试过几回之后倒也未曾勉强,毕竟什么四王八公其实也就那样儿了,用也没什么大用了,犯不着为此而惹恼皇帝。 竟是怎么也没想到,她这边已经放弃了,皇帝自己却来要人了。 苏茉儿听得她这一问,却是笑了,“什么能瞒得过主子的眼睛呢?主子可就别为难奴婢了。” “哀家不过是有些诧异。”太皇太后慢悠悠喝了口茶,长叹一声,“皇帝当真是长大了,愈发成熟了……懂得低头服软,而非一味梗着脖子死犟……这很好……”神情有些欣慰,却又仿佛有几分凝重,以及一丝隐晦的忌惮……总而言之复杂得很。 “皇上既是给您递来了台阶,您看……不如您就消消气,别为难他了……” “你倒是疼他。”太皇太后轻哼一声,道:“哀家哪里又是想故意为难他,他毕竟是哀家一手教养长大的亲孙儿,只是……终究太年轻太冲动了,吴三桂那老东西又岂是那样好收拾的?他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哀家若是不叫他受点挫折,他只怕更加不知天高地厚了,还是得磨磨他的性子……” “主子一片良苦用心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清,只是如此这般下去到底有损情分啊,如今既然皇上主动来向您低头服软,可见也是认识到错误了,这是真真深陷困境在向您求救呢,主子当真舍得不成?况且这事儿该也好不该也罢,总归动也动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道理主子比谁都清楚,何苦还跟孩子置气呢?” 无论如何康熙是大清的帝王,既然他已经决意要收拾吴三桂,那就绝容不得半途反悔,大清丢不起这个脸面,康熙也绝丢不起这个人,否则帝王的威严将荡然无存。 太皇太后自然深知这个道理,从头到尾她就没想过真跟康熙对着干,之所以如此想方设法绊着他的脚步……一则着实是心里气不过,恼恨他不听劝非要一意孤行,自然少不得要叫他吃些苦头认识到错误,二则却也是由此意识到了自己亲手养大的孙儿已经不是一心依赖她的小雏鸟了,他已经长大了迫不及待想要展翅高飞了……这叫她不免有些心慌。 这大半辈子习惯了掌控一切的人,又如何能轻易接受这个事实呢? 好在这番斗法下来,他也认识到了自个儿的错处。 太皇太后微微松了一口气,眉眼也总算是舒展了开来。 然而,此时此刻所有人却都绝不会想到,年轻的帝王给出的这颗糖实则不过是裹着蜜糖的毒药罢了。 真正的危险这才悄悄来临呢。 第13章 宫中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祖孙之间的斗法暂且还不为外人所知。 却说贾府中,林诗语乍一听太皇太后送了嬷嬷来,还当是宫里的贵人赏脸,叫她父亲走了个门路呢,一时之间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赶忙叫人带了那嬷嬷去汀兰苑安置。 却谁想前脚才吩咐完,后脚又来了个嬷嬷。 “说是应承了林姑爷的,知晓昨儿姑娘进京了……” 这下子,林诗语可是有些懵了。 倒是贾母反应快,一边吩咐将人请进来,一边说道:“怕是太皇太后不知你父亲已经为你寻着了嬷嬷……到底也是贵人的一片疼爱之心,你就安心受着罢,左右咱们家也不差那么间屋子又或是多一个就养不起了,既是如此就都留下好好供奉着便是。只你心里头要有杆称,孰轻孰重,总要有个区分,以免叫人心里头不痛快了。” 虽说不知林如海请的嬷嬷是什么来历,总归再如何也不可能比跟了太皇太后几十年的人贵重了去,贾母这是怕她年纪轻考虑不周全,再失了分寸惹得人家不高兴,回头跟太皇太后面前上点眼药,岂不平添烦恼? 林诗语乖巧的笑着应了声,“来前父亲还特意再三嘱咐我们姐妹两个要跟着老太太多学学呢,纵是能得了您老人家半分真传,将来这也尽够用了。” 贾母被捧得很是高兴,笑容满面的搂着她亲昵稀罕,“这值当什么,但凡我这老婆子懂的日后都慢慢教给你们。” “瞧瞧瞧瞧,这小嘴儿一张,叭叭两句就将老太太给哄得都乐坏了。”王熙凤佯作打翻了醋坛子,酸溜溜儿的说道:“我进门这么多年都未得到过老太太亲自指点,人家才来只随意两句话就将您的心给收拢了去,可见到底是嫡亲的祖孙,咱们这些小媳妇也只得往后退退了。” -- 第22页 显然,精明的王熙凤是看出来老太太很喜欢显出自己对两个外孙女格外不同的疼爱之心,虽一时半会儿也闹不清究竟是个什么缘由,但她很清楚怎样做才能哄得老太太高兴。 说笑间,就见方才传话的那仆妇领着一名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比起福嬷嬷要年轻不少,约莫不过四十上下的模样,身材微微丰腴,相貌周正,眉眼之间神色淡淡的,瞧着仿佛性情有些冷淡不好相处,不比福嬷嬷那般慈眉善目惹人亲近。 就见她进了屋子后便低眉顺眼的行了一礼,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规规矩矩的却又透着股行云流水的美感,说起话来不轻不重不急不缓,虽声音如她的人一般看起来有些冷冷淡淡的,但这语调却给人一种极其舒适的感觉。 按说宫里的规矩都是一样的,也并非头回见,但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大一样,总之这人的一言一行就是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贾母不由得暗暗点头,听她自报家门姓“余”,就问道:“余嬷嬷过去是在哪位贵人身边当差的?瞧你年纪也不算大,怎么就要出宫了呢?” “回老太太的话,奴婢曾有幸伺候过孝康章皇后几年,前两年家中出了些意外致使老母无人照料,奴婢便求了个恩典出宫家去了,奈何苦熬一年多老母还是病逝了……奴婢旁的也没个什么谋生的本事,刚好听闻林大人托人为大姑娘寻教养嬷嬷,奴婢便自荐而来了。” 众人听得她这番话倒是有些诧异了,孝康章皇后可是当今圣上的生母,这样的来历着实是谁也没想到的。 林诗语微微一挑眉,心下犯起了愁。 贾母笑着点点头,说道:“既是如此日后余嬷嬷只管安心住在府中,有个什么短了少了的只打发人说一声便是了。”说罢,便叫王熙凤亲自领着人送去了汀兰苑,也是想叫她顺便瞧瞧这两个嬷嬷还有什么特殊吩咐没有的。 待人走后,贾母才收起了笑容,叹道:“原以为不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与那福嬷嬷放在一处自然也不敢去争个什么风头,谁想竟是这样的来历……” 邢夫人就很是纳罕,“纵是孝康章皇后身边伺候过的又如何?谁还能比得过太皇太后去?况且孝康章皇后人都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什么名头也早都不好使了,那余嬷嬷但凡有点脑子都不敢如何的。” “你懂什么?”贾母啐了她一口,不过却也并未过多解释,只是拉着林诗语的手小声说道:“倘若这两个人放在一处,恐怕难免有的缠磨,要叫我说呢,最好的法子就是寻个由头将余嬷嬷送走,再不济纵是放到旁处去让她教三春她们姐妹也好,如此既是省了你的麻烦也能给她个安生之地,不算是得罪了人。” 林诗语直觉这其中怕是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但打从心底来说,她是不愿将余嬷嬷送走的,一来她相信自己的父亲,找的什么人定然都是要摸透了底才敢往她身边放的,二来那福嬷嬷却叫她不敢信任。 她可不信太皇太后会不知家中为她寻人一事,却是问都不曾多问一嘴就直接将人送上门来,还是个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心腹,这叫人如何能不多思多虑?叫她如何敢信任这个嬷嬷?直到看见余嬷嬷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太皇太后并不似表面那般喜爱她,这是心里对她起了隔阂呢。 思索再三,林诗语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终究是父亲特意为我寻来的,如何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况且那福嬷嬷到底年纪大了,平日里哪里又敢叫她过分操劳,只好生供奉着便罢了,外祖母且放心,我心里有数呢。” 贾母听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仍是不放心又多嘱咐了一句,“万万不能得罪福嬷嬷。” 林诗语嘴上应得痛快,心里如何想就不必非要显出来了。 太皇太后的人她自然会尊敬些,但倘若对方敢蹬鼻子上脸作威作福,那她也不是个能委屈了自个儿的。 回汀兰苑的路上,林黛玉习惯亲昵的挽着姐姐的手,边小声问道:“那太皇太后可是不好相处?日后姐姐进宫了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呢?” “别担心,你姐姐我可是大有来头的,谁敢找我麻烦。”林诗语自我调侃道,捏了捏妹妹白皙滑嫩的脸蛋儿,不禁暗叹一声手感真好,“小姑娘家家寻思得倒是挺多,眉头快松松罢,回头年纪轻轻就该生出纹路来了。” 林黛玉轻哼一声,却还是乖乖舒展了眉眼,又不放心似的偷偷摸了摸自己的眉心,仿佛在确认是不是有纹路痕迹了。 余光瞥到这一幕,林诗语不禁笑出了声来,惹得林黛玉一阵恼羞成怒,跺脚娇嗔,“姐姐!” “我家玉儿真可爱……放心放心,玉儿如花似玉的小脸儿上一丁点儿瑕疵都没有,还是那个招人稀罕的小仙女呢。” “姐姐又打趣我!再不愿搭理你了!”说罢就一扭头,两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仿佛生怕人不知道她“生气”了一般。 “好玉儿快消消气……” 这边厢姐妹二人一路打趣笑闹着甚是融洽,那边厢好不容易伺候完两位嬷嬷的王熙凤才回到自己的房门口就听见了里头震天的呼噜声,顿时柳眉倒竖。 “咱们家那位爷终于回来了?” 守在外头的奴才是一声都不敢吭,只笑着缩了缩脖子。 王熙凤直接推门就走了进去,谁想一只脚才踏进屋里,一股子难闻的气味便直冲脑门儿。 -- 第23页 酒气混杂着脂粉气,不用想都知道这王八羔子昨儿夜里干什么去了。 当即,王熙凤俏脸儿一沉,大步上前一把拧住了贾琏的耳朵,只疼得他嗷嗷儿一声惨叫,“哪个作死的小娼妇……” “啪”一声脆响,王熙凤毫不留情的一个大嘴巴子甩了过去,冷笑道:“可清醒了?看清了我是哪个作死的小娼妇!” 贾琏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捂着耳朵,这才睁眼看清了眼前之人竟是自家的母夜叉,顿时那股子气焰就下去了,装模作样的抽了两下自己的嘴,连连讨饶,“我的好姑奶奶快消消气,都怪我这张破嘴没个把门儿,这不是没睡醒顺嘴就给秃噜了,要知道是奶奶来了,我哪儿能啊!” 王熙凤啐了他一脸,咬牙切齿道:“琏二爷可真是大忙人啊,出去几个月回来头一天就不见了人影,怎么着这是哪个老相好的勾着二爷的魂儿呢?连着家里的爹娘妻女都顾不上多瞧一眼就一头扎了出去,可见二爷这牵肠挂肚的,不如二爷将名儿告诉我,我索性亲自去将人抬进门来,也好一解二爷的这般相思之苦。” “哎呦我的奶奶这是说的什么话?哪有什么老相好啊,我这辈子都只为奶奶你牵肠挂肚的……” 王熙凤才懒得理会他这甜言蜜语,招呼了平儿上前,“将他的衣裳给我扒干净了!” 平儿二话不说就上前将贾琏压住了,动作快速而又粗鲁,只将贾琏都给整懵了,闹不明白这是唱的哪出。 难不成这母夜叉还想将他扒光了扔出去? 等看见平儿一件一件衣裳翻遍了掏出一叠子银票来递到王熙凤的手上,贾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卖了啊! “将近三千两……”王熙凤数过之后直接就塞进了自己的荷包里,冷笑连连,“你倒是愈发能耐了,藏着这样一大笔银子是打算给哪个小蹄子身上花呢?你说,若是叫林姑父知晓你拿着他给的银子去干了什么,他会如何?” 会如何? 冷不丁又想到了那位嘴巴跟淬了毒似的荀先生,贾琏不禁就打了个寒颤,赤条条的躺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 表妹……坏透了! 作孽啊! 第14章 听了老太太那番话里有话的提点,大抵也能够猜到这两位嬷嬷之间怕是有些“不能说”,又或许准确来说,应是这两人背后的主子。 原以为回到院儿里指不定得瞧见这两位针尖对麦芒呢,一路上林诗语还在琢磨着该如何处理……却谁想院子里一切都平平静静的。 福嬷嬷依旧是面带微笑眉眼柔和,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余嬷嬷则仍是神情冷冷淡淡平平静静的,两人就仿佛谁也不认识谁,对待对方与对着院儿里其他的奴才也并无甚不同。 涟漪见此情形就不由轻声道:“看起来挺正常的,老太太许是多虑了。” 林诗语却微不可见的摇摇头。 老太太再如何也不是那无的放矢之人,更何况还是涉及到皇家的事儿,那就更不可能张嘴胡来了,再者说这两人的年纪摆在这儿,就连年纪较轻的余嬷嬷在宫里少说也是呆了二十来年的人,跟的又都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主子,怎么可能不相识?这般仿若陌生人的态度其实就是最好的证据。 只能说不愧是宫里混了几十年的老人,就这份心性也不同于常人了。 林诗语不禁也有些惆怅了,面上却露出了腼腆的笑容来,拉着福嬷嬷的手说道:“未曾想太皇太后如此疼我,连嬷嬷这样的人都能舍得赏赐于我,我这心里委实是有些受宠若惊,都不知该如何才能回报太皇太后的这份怜爱之心了……太皇太后身为咱们大清最尊贵的女子,素日各方面皆是应有尽有的,我又还能做些什么呢?”话到此处,已是情绪落寞了下来,眉眼间还流露出了些许的惶恐。 福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笑道:“姑娘不必如此,太皇太后素来慈爱,可巧见着姑娘又觉得格外合眼缘罢了,待日后姑娘进了宫常去给太皇太后请个安,陪着她老人家说说话儿便也就尽够了。” “那是自然,只要太皇太后她老人别嫌我烦了……”林诗语含笑微垂首,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羞,如同清晨初初绽放的花朵儿一般,娇艳欲滴,令人为之迷醉。 福嬷嬷不禁暗叹,倒也难怪主子不放心,就这样的一副容貌哪个能放心的下? 当年的宸妃以大龄再嫁之身将皇太极的心勾得死死的,直到人死了也不消停,愣是将皇太极的魂儿也给勾着一同带下去了。而后来的董鄂妃亦是将先帝迷得神魂颠倒,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强夺弟媳,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疼爱着,甚至为了那个女人走到了与太皇太后这个生母决裂的地步,最终更是与他的皇阿玛落得个一样的结局,一样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而如今眼前这个少女,只容貌来说比之当年的宸妃和董鄂妃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谁知道是否又会掀起什么风浪来?都说爱新觉罗家代代出情种,当今圣上…… 来前福嬷嬷还只当自家主子是太过谨慎敏感了,来了之后亲眼看见了这个传说中的林家姑娘,她却顿时就明白了,的的确确叫人不能不忧虑啊。 林诗语却仿佛不曾看见她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警惕,只一如天真懵懂的少女般说道:“福嬷嬷跟在太皇太后身边那么多年,对她老人家定然十分了解,不如福嬷嬷多教我一些太皇太后爱吃的食物,待日后我也好多多孝顺她老人家。” -- 第24页 “姑娘有心了。”福嬷嬷笑眯了眼,愈发显得和蔼可亲起来,“不过姑娘身份贵重,日后是要入宫伴驾的,如何能叫油烟毁坏了肌肤呢?不如只学一些简单的糕点就罢了,总归姑娘的心意到了就成,太皇太后定然十分欢喜的。” “也好,还是嬷嬷思虑周全,就全凭嬷嬷安排罢。”接着又看向安安静静如同木头人一般的余嬷嬷,说道:“福嬷嬷年纪大了不宜过度操劳,这教规矩毕竟也是个体力活儿,就只得劳烦余嬷嬷多辛苦些了。” 余嬷嬷自是无二话,原本这就是她的任务。 末了又分别给她们指了两个小丫头去伺候,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房里。 这一番言行下来,看似待两位嬷嬷很是尊敬重视,实则却不过是将两人高高捧了起来罢了,真正的实权却并未给半分,这院子里上上下下仍是她自己的奶娘孙嬷嬷在管着。 尤其是福嬷嬷,林诗语打着要孝敬太皇太后的旗号只令其每日里教自己做些吃食,旁的却不叫她沾手,就好好在这里当个富贵闲人罢。 至于说两个人精嬷嬷能不能看穿她的用意?管她们呢,看穿了又如何。 林诗语无力的往炕上一躺就再不想起来了。 舟车劳顿这一路,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却谁想脚还未站稳就被宫里的贵人召见,这又是一番折腾得身心俱疲还不止,好端端的身边又平添麻烦,想想都糟心。 大抵是累得太狠了,连晚饭都未用林诗语就一觉睡死了过去,连什么时候她的宝贝妹妹悄悄钻进了被窝都不知道,只迷迷糊糊习惯性伸手一揽就接着呼呼大睡。 翌日清晨,两位姑娘还尚未起身,汀兰苑内一片宁静。 奴才们都在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手里的差事,动作麻利认真,连交头接耳的都没见着,这叫另一部分贾家的奴才就感觉十分不适应。 她们是早就习惯了摸鱼闲话的,往常大伙儿都一样,谁也不会说谁,可如今陡然之间有了林家的奴才放在身边做比较,难免就会叫人觉得浑身不自在,可偏这身上的懒骨头都早就已经养成了,又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呢?再者说她们也不乐意改,闲来摸摸鱼说说闲话一天就过去了,夜里还能凑一起耍个牌吃个酒,那才叫舒坦呢。 这林家的奴才都是傻的,差不多做做样子就成了呗,这样卖力做什么? 几个婆子相互对视一眼,眼里显而易见都是这样的想法,看着孙嬷嬷不在院儿里,这就又凑到一起去了。 “原以为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好伺候得很,谁想竟是这样的……这我可待不下去,拿了那点月钱就拿奴才当牛马使唤呢?不如咱们想想法子调走罢?” “找谁?你敢去找琏二奶奶?仔细大嘴巴子打得你亲娘都不认识。” 王熙凤管着这贾府多年,手段之狠辣谁人不知?这乍一提起她的名号,几个婆子就已经缩起了脖子,面露怯意。 “那怎么办呢?难不成你们乐意整日这样累死累活的?” “呸!好好的日子不过谁乐意当牛做马?这两个丫头真是……小小年纪就这样刻薄的性子……” “谁说不是呢?人家薛姑娘多好啊?别说如此刻薄奴才了,平日里跟那些小丫头们处得就跟那姐妹似的。” 贾家的奴才素来是出了名的嘴上没个把门儿,府里但凡有点什么事儿转头就能出去倒得干干净净,如今这几个婆子心怀不满,闲话一传起来就更是没完了。 正发泄不满呢,忽而看见一身穿金戴玉的贾宝玉走了进来,几个婆子顿时眼睛一亮,忙不迭就上前去围着奉承起来。 这倘若是年轻俏丽的小姑娘也就罢了,少不得一些好处,偏都是些年纪又大又粗鄙的粗使婆子,贾宝玉哪里看得上眼?谁人不知贾家这位宝贝凤凰蛋打小还不会说话就已经会挑漂亮丫头抱了? 向来单纯的性子连遮掩都不会,顿时就眉头一皱满脸嫌恶的拿帕子捂了鼻子,“什么味儿可臭死个人了,快快离我远些!” 几个婆子一脸的尴尬,慌忙散开了去。 贾宝玉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抬脚就朝林家姐妹两个的房间走去,一边嘴里还嫌弃的念叨着:“这样的粗鄙仆妇怎能伺候林姐姐和林妹妹?我连靠近了些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她们那样娇贵的人?该与凤姐姐说说的,打发了这些婆子换上干干净净的丫头才是。” 身后的袭人就说道:“她们不过是些粗使婆子罢了,平日里只在院子里头做些粗活儿,近不得姑娘们的身,再者说年轻干净的小丫头咱们府里多得是,可哪个又能做得了这样的粗活儿呢?倒不如婆子好使些。” 贾宝玉素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听了这话也就作罢了,哪里能叫小姑娘做粗活儿呢?那不是磋磨人吗? 走到房间门口,贾宝玉就问了句,“林姐姐和林妹妹可是还未起呢?”嘴里如此说着,手却已经要去推门。 涟漪当即被唬了一跳,再没想到这人胆子这样大,赶忙就伸手拦住了,“宝二爷可使不得,姑娘们还在睡着呢。” 贾宝玉皱了皱眉,一脸不解,“那又如何?我进去叫她们就是了。” 饶是素来机灵的涟漪这会儿也一时间失了言语,被他这话给闹懵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位爷都十二岁的人了,怎么还能这样理直气壮的往姑娘家的闺房里头闯呢?偏瞧他这模样仿佛当真就是很不解为什么不叫他进……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 第25页 才刚来的涟漪又哪里会知道呢,这贾宝玉早已就是习惯了的,无论是家里的姐姐妹妹又或是薛宝钗,还有偶尔会来小住的史家姑娘,他素来是想进哪个屋进哪个屋,甭管人家姑娘是不是香肩半露的睡着,总之随时想进就进了,也从无人阻拦他,甚至可以说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贾宝玉有些不耐烦了,“你这丫头怎的憨憨傻傻的?快些开门叫我进去,我特意赶着这样早来就是想着林姐姐和林妹妹还未洗漱,好用一用我亲手做的胭脂……” 涟漪自是死也不能叫他进去的,正想着怎么个说辞呢,就看见那余嬷嬷走了过来。 “这位爷……” 第15章 “爷不如将胭脂交给奴婢,奴婢代您拿进去给两位姑娘就是了,爷可以先在外头凉亭里坐着喝口茶赏赏花,一会儿姑娘们穿戴整齐就出来了。” 余嬷嬷虽说年纪也不算轻了,但皮肤白白净净的看着就很干净清爽,一身穿戴打扮十分得体,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淡雅的香气,与贾府那些身上时常汗味儿酒味儿混杂的婆子都大不相同。 贾宝玉就转身瞧了她一眼,倒是不曾又闹得人下不来台,只是皱着眉说道:“你们这些奴才怎的偏要阻拦我?究竟是为何不肯叫我进门?” 余嬷嬷听闻这话也愣了一愣,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神情,见他仿佛是当真不明白,就解释道:“爷和姑娘们都已不是孩童了,合该要避讳些才是,否则这一旦传了出去姑娘们的名声可就毁了……奴婢瞧着爷大清早特意送来亲手制作的胭脂,可见必定是极爱惜姐妹之人,想必也不会舍得叫姑娘们被人非议罢?” 贾宝玉的眉头愈发皱成了一团,“都是一家子骨肉亲戚,何苦避这避那?迂腐!咱们自个儿清清白白的,管他人胡乱揣测什么?总归身正不怕影子斜,清者自清!若是所言所行桩桩件件都得要顾虑旁人如何想如何揣测,那还活着有个什么劲儿?” 涟漪听着这番言论不免有些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该何言以对。 好在余嬷嬷是个老人精,听罢之后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只无奈一叹,苦笑道:“爷此话不无道理,奴婢也知晓爷心中并无邪念恶意,只奈何世人多迂腐庸俗,更从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流言猛如虎啊!爷身为男子倒也罢了,传了出去顶多也不过只是叹一声风流,可世人对待女子却向来异常苛刻,一旦清誉稍有瑕疵,这一辈子便也就毁了,甚至连带着整个家族都会被人骂得抬不起头来……纵观这古往今来,被流言蜚语逼死的女子还少吗?爷当真愿意看到那样的情景吗?” 贾宝玉怔住了,呆愣在原地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涟漪见状悄悄投给余嬷嬷一记佩服的眼神儿,而后便忙趁机搀扶着他就朝凉亭走去。 身后的袭人倒也未曾多说什么,只不由得多瞧了余嬷嬷两眼,却谁知刚好余嬷嬷也在看她,那眼神儿看着冷冷淡淡的也没个什么特别的情绪,却莫名叫人有种被看透的不安感。 下意识的,袭人就低下头避开了那双眼睛,默不作声的紧跟着贾宝玉而去。 见状,余嬷嬷便也就收回了视线,推开门进了房内,刚好就看见两位姑娘都已睁开了眼。 “姑娘们可是被吵醒了?要不要再歇一会儿?这段日子姑娘们舟车劳顿委实怪累的,老太太那里打发人去说一声也不碍事。” “罢了,也睡不着了。”林诗语无奈的摆摆手。 林黛玉一脸慵懒的捂嘴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的还在嘟囔着,“这人也太会闹腾了,大清早的不叫人睡觉。” 余嬷嬷索性就叫了丫头们进来伺候梳洗。 坐在梳妆台前,林诗语就问道:“宝二爷打发走了?竟不曾再闹腾?”那可是个宝贝凤凰蛋,一旦犯起“病”来那是谁都招架不住的,今儿竟然这样轻易就被打发走了,还着实叫人有些不敢相信呢。 余嬷嬷就将方才在外头的对话一一道来。 听罢之后,林黛玉不禁黛眉微蹙,道:“如此看来他倒是当真不懂这些东西?都已是十二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懵懂无知呢?” 林诗语也显得有些诧异,思忖道:“小孩子就如同一张白纸,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总是要大人一点一点教的,偏这贾宝玉打小在家里就是个被无度溺爱的宝贝疙瘩,想做什么从无人阻拦,上上下下都宠着纵着,更从无人告诉他这些道理,天长日久的下来,养成他这般随心所欲任性妄为的性子也就一点儿不稀奇了。” 事实上贾宝玉的确跟“坏”一点不沾边儿,之所以时常言行给人带来烦恼困扰也不过是太过天真无知了,不见余嬷嬷将话掰开说明白了他也就不闹了?可见好好将利害关系跟他说清楚了他也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不过说起来老太太也实在是……常言道惯子如杀子,好好一个小儿郎愣是被溺爱成这样,十二岁的半大小子了竟还能如此天真无知也实在是难得,日后可怎么办呢?如今荣国府好好的也就罢了,身为贵公子大伙儿都宠着他护着他,过得甭提多肆意了,可等将来荣国府不行了,到时候这样的性子走出去还不得被人套麻袋? 想着,林诗语就不禁摇头轻叹,老太太还在呢,就连身为亲爹的贾政都说不得碰不得,旁人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 第26页 “虽说这位宝二爷是个单纯的性子,但两位姑娘日后还是尽量与他保持些距离罢。”余嬷嬷忽而如此一说。 林黛玉就问道:“莫不是还有什么说法?” 余嬷嬷微微皱皱眉,神情仿佛有些纠结,“这样的事儿原是万不该拿来污了两位姑娘的耳朵的,只是两位姑娘日后要常住这府里,那位爷又是这样一副性子,日后难免接触得多了……奴婢瞧着宝二爷身边的那个丫头仿佛已破瓜,可见那位爷已是通晓人事了。” 姐妹两个原还一时没闹明白所谓“破瓜”是何意,待听得后头这半句话顿时就恍然大悟了。 这爷们儿身边的丫头其实默认都是将来通房的人选,如今这贾宝玉身边的大丫头破了身,正常情况除了他干的也没别人了。 林黛玉不禁臊得满脸通红,扭头不说话了。 林诗语这个“老妖精”倒是淡定得很,原本看过书早就知晓的,暗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别看人家才不过十二岁的一个小孩儿,那可是已经男男女女都尝过了滋味儿的,身边一个袭人日日夜夜伺候着,还有先前才死了的那个秦钟,当初贾宝玉那也是一口一个“鲸卿”喊得亲热,甚至就连家族义学里头还有他的老相好呢。 对了,仿佛贾宝玉跟那北静王水溶也私交甚好,不知这俩人之间是不是也有点什么不能说的二三事? 林诗语有些八卦的想着,越扒拉越止不住的感叹,这贾家的男人啊,真真是个顶个儿的玩得花。 平心而论,贾宝玉的人品的确是好的,对待女子也是这个时代罕有的温柔尊重,处处呵护怜爱……但可惜,他的温柔呵护并不只独属于哪一个,而是这世间所有貌美可人的男男女女,纵然于原著中种种描写来看,贾宝玉对待林黛玉的确是格外不同的,与其他任何人都不同,但这也并不耽误他怜爱其他人。 身为林黛玉的亲姐姐,林诗语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妹妹沦为旁人万千花丛中的一朵呢?她的这一辈子算是早已注定了,于她自身来说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她的心里爱情这东西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调剂品,有或没有都不能耽误她开开心心的活着。 但妹妹不同,妹妹的性子敏感细腻又多愁善感,她希望妹妹能够找到一个心意相通的“一心人”,圆圆满满幸幸福福的过完这一生。 贾宝玉这个花蝴蝶就算了罢,绝非良人。 心中已是百转千回,然面上却未露分毫。 姐妹二人梳洗完毕穿戴整齐过后才踏出了房门,此时已然过去了一个时辰,刚刚好前脚王夫人才叫人将贾宝玉给寻了去,只得将那两盒胭脂托付涟漪转交。 “收起来罢。” 看她这样子,涟漪就知晓这是不打算用了,于是便进屋放在一个不常用的收纳盒子里头锁了起来。 “两位嬷嬷先去用早饭罢,咱们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就回来,你们不必跟着了。” 福嬷嬷和余嬷嬷二人应声退下了。 彼时,老太太那头却是有些不大高兴。 却说那王夫人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将贾宝玉给叫走了呢?不过是因着贾宝玉被堵在门外一事经那几个不省心的碎嘴婆子传了出去罢了。 王夫人乍一听之下就气炸了,原本她就对林家姐妹两个很是膈应厌恶,如今自个儿的儿子屁颠儿屁颠儿的上前去讨好还不止,偏那俩丫头竟是高高在上一点儿颜面不给,大清早将人堵在外头凉亭里吹风,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王夫人是真真又恼又恨,还有些对儿子的恨铁不成钢,当即就叫周瑞家的去将贾宝玉给叫了过来,都顾不上自己那漏风的牙了,愣是劈头盖脸将他给训得一脸懵。 自然而然,连她都知晓了的事儿,身为贾家真正大权在握的老祖宗又怎会不知呢? 老太太心里头不免也有那么几分不痛快,沉思了片刻之后就说道:“罢了,也是该好好教教宝玉了,这样的年纪是该避嫌了。”私心里她虽觉得未免有些小题大做,毕竟宝玉那样单纯的性子又没什么其他歪思邪念,只不过考虑到如今汀兰苑有两位宫里出来的嬷嬷,一旦这事儿传进贵人的耳朵里,恐会给宝玉招来祸事,故而才如此决定罢了。 “不过宝玉虽说莽撞了些,那王氏却也太过了,大清早的何苦骂孩子?好好教他就是了。鸳鸯,你去将宝玉带来。” 这蠢婆娘心里不痛快又不敢招惹人家丫头,就逮着儿子撒气呢,作死的蠢货,还是太闲了。 老太太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然开始琢磨给王夫人找点事儿好好收拾她一顿,却如何也想不到,自个儿这个想法是没法实现了。 第16章 姐妹二人前来请安,老太太神态平常笑容慈爱,只一边搂着一个闲话家常关怀备至,直到贾宝玉被带了进来,她这才微微收起了笑意。 “你这泼猴儿如今是愈发的莽莽撞撞了,哪有你这般大清早跑去扰人清梦的?还不快向你林姐姐和林妹妹赔罪?” 先前才被亲娘训斥了一通,这会儿素来溺爱他的老太太又训他,贾宝玉的心里实在委屈极了,好在他倒也是个孝顺听话的,又素来惯是会伏低做小温柔小意的主儿,当即也就乖乖对着姐妹二人作揖赔罪。 “先前是我莽撞了,还望林姐姐林妹妹原谅则个。” 这深深一弯腰,态度甭提多诚恳真挚了。 -- 第27页 林诗语虚扶了一把,状似玩笑般嗔怪道:“倒也不必如此,只下回可千万别再这样了,你是不知道,那会儿咱们姐妹两个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隐约听见男子的声音,那是真真吓得魂儿都飞了啊,还当是哪里冒出来一个登徒子呢,险些没喊救命……到现在这都还心有余悸呢。”说着还轻轻拍了拍自个儿的胸口,仿佛是真被吓得不轻。 贾宝玉是个憨的,未曾听出这言外之意,见此情形只愈发自责懊恼起来,只以为真是自个儿将两位姐妹给吓坏了,顿时垂头丧气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可他虽不懂,但老太太却是个人精啊,哪里能听不出这话里的不满暗讽之意?一时脸上的笑容不免也顿了一顿,被她这大外孙女给呛着了。 不过她倒也犯不着为这么点小事对两个丫头如何,只是无奈笑道:“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他素来是这样一副天真莽撞的性子,回头我与你们二舅舅说说,叫他好好管教管教这泼猴儿。” 全家上下最宠爱贾宝玉的就是这位老太太,她若能舍得那才真是见鬼了呢,场面话也就听听罢了。 林诗语和林黛玉心中都明白,却也未曾得理不饶人,刺也刺过了,也就顺势打趣两句便揭过不提了。 贾母的脸上这才终于又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来,打发走了贾宝玉,又留着姐妹两个一同用过早饭才作罢。 贾母说要跟贾政告状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但架不住就有那有心人暗搓搓使坏啊。 可不巧,那王夫人训斥贾宝玉时就被赵姨娘给听见了,再仔细一打听是个怎么回事儿……当即可就来劲儿了,等着傍晚贾政才一踏进院儿里,她就将人勾到房里告状去了,那是一顿添油加醋,只恨不得将贾宝玉说成了是那下流胚子登徒子,气得贾政是一阵吹胡子瞪眼,当即甩门而去。 却说贾宝玉向来是个宽容的主子,尤其娇宠那些个小丫头,以至于这些丫头几乎都要上天了,惯常在院儿里呆着闲来无事就是肆意玩闹罢了,瓜子皮儿嗑了一地,打牌掷骰子赌钱什么都能玩儿,只将这院儿里闹腾得是一片乌烟瘴气。 刚好今儿情绪不大高的贾宝玉也就被小丫头们缠着一起玩儿了起来,好巧不巧就被他老子撞了个正着,顿时这一桶油往火上这么一浇,贾政只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混账!放肆!” 一屋子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儿的丫头们都呆了呆,忙不迭扔下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站起身缩在了一旁,瞧都不敢多瞧一眼二老爷那可怕的脸色。 向来就极其畏惧老子的贾宝玉更是已然吓得面无人色,呆呆愣愣的站在那儿仿佛吓傻了一般,动都不会动一下了。 贾政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了半晌愣是一个字儿没能再说得出来,只那颤抖的手足以彰显出他此刻极端愤怒的情绪。 “拿木棍来!” “老爷,这……不好吧?一会儿老太太知晓了……您还是冷静些罢,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了,何苦动板子呢?宝二爷这样娇贵的身子哪里能受得住,回头再打出个什么好歹来您这不是要老太太的命吗?” “好好好!如今我这个二老爷的话竟是不顶用了!”说罢,便自个儿扭头寻棍子去了。 贾宝玉的脸色更加的惨白了,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发抖起来。 袭人眼瞧着这情形不能善了,赶忙冲着麝月使了个眼色。 那麝月倒也还算机灵,趁着贾政找棍子的空档就偷偷溜了出去,生怕她家二爷被打出个好歹来,她是真真一点儿不敢耽误,几乎是一路飞奔向老太太的院子,等人到时娇贵的身子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寻常无事谁也不能放个棍子在院儿里,无奈之下贾政只得摸了根柳条儿代替,咬着牙铆足了劲儿就抽。 如今天气逐渐暖和了,这春装到底是不比厚实的冬装抗打了,当即贾宝玉就疼得一下子飙出了泪来,偏他又极度畏惧自己的父亲,连躲都不敢躲一下,只下意识用手臂挡一挡,呜呜咽咽的直啜泣,别提多可怜了。 周围的丫头们看见这一幕都心疼极了,慌忙就想上前护着他,却叫贾政给一声喝住了,“哪个敢上前一步我便将她发卖了出去!别打量着哪个能护着你们,好歹我也是这荣国府的二老爷,难不成还做不得几个奴才的主了!” 贾家这样副小姐的日子多好呢,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的,谁乐意出去?顿时大伙儿也就下意识愣住了,面面相觑都有些手足无措迟疑不定,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就这么一会儿犹豫的功夫,贾宝玉又生生挨了好几下,哭声愈发凄惨了。 如此娇滴滴小女儿般的做派看在贾政眼里却更是火冒三丈,但凡能够像个男儿一般咬咬牙抗住了,他还能够欣慰些心软些,偏生这就是个软蛋! 越看越气,贾政手里的力度也愈发大了起来,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劲儿一般,眼珠子都红了。 “住手住手!快给我住手!” 赫然正是那麝月请了老太太和王夫人来。 “好端端的你又毒打孩子作甚?虎毒尚不食子,宝玉可是你嫡亲的骨肉啊,你怎么舍得下这样重的手?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狠心的老子?我可怜的宝玉啊……怎么偏就摊上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老子?作孽啊!”贾母紧紧搂着她的宝贝心肝肉,看着他白嫩的脸蛋儿上被不小心打出的两道红痕,一时更是心疼得几乎要哭死过去。 -- 第28页 “你这混账东西!你自小长到这么大,我和你父亲何曾动过你一根手指头?怎么你自个儿当了老子就这样能耐了?但凡有个什么不顺心又或是叫那些个贱皮子挑拨两句便将孩子往死里打,知晓的这是你在教训儿子,不知晓的还只当宝玉是你的仇人,再没见过你这样狠心的老子了!真真是冤孽啊!” “老太太有所不知,实在是这孽障太……” 这解释的话还未说完,就听那边王夫人又哭了起来,“我这一辈子拢共就生了三个,珠儿已经狠心离我而去,元春又年纪轻轻进了深宫只怕这辈子都再难见一面,膝下不过只剩宝玉一个了,若是宝玉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我要怎么活啊?老爷不如将我一并打死罢了!” 长子贾珠自幼聪慧好学,贾政对他自然就期望得更多了些,打小就严苛管教,以至于贾珠小小年纪就背负了极端的压力,最终身体和心理都被压垮了,年纪轻轻才娶了妻就去了。 这也是贾政心中的痛,王夫人很清楚这一点,故而每每总要哭一哭长子,哭得他心软了愧疚了就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过她那红肿的鼻子和断了半截漏风的牙却不免显得有几分滑稽。 旁边老太太又接着哭,“你若是再打我的宝玉,我便带着宝玉一同回金陵去,总归这个家里头也容不下咱们祖孙两个了,不如远远地离开了也罢了,好歹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打从贾宝玉出生到现在,这么些年里头类似这样的场景早已经不知发生过多少回了,每每贾政想要教训这个儿子,不出片刻老太太和王夫人就会赶到,而后就是一顿哭闹威胁齐上阵,只闹得贾政没了法子才罢休。 贾政早已都习惯了,却仍是感到满心苦闷憋屈,在他看来次子贾宝玉长歪了就是缺乏管教的结果,下狠心管一管也未尝不能将这歪苗子掰正了,可偏老太太心软溺爱孩子……面对老太太这样的哭闹他这个做儿子的又能有什么法子?无奈之下,也只得一如既往的扔下柳条儿扭头离去。 躲在一旁看戏看得兴高采烈的赵姨娘见此情形很是不快的撇了撇嘴,帕子一甩小腰一扭便也跟着走了,却全然不知身后王夫人那双冒火的眼睛都几乎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了。 好在不过是柳条儿罢了,纵是再使劲儿,隔着几件衣裳也并无什么大碍,身上不过是有些印子,连皮都不曾破,太医来简单开了些膏药就麻溜儿离开了。 贾宝玉上完了药躺在床上抽抽噎噎的睡了过去,睡梦中仍时不时抽两下,可怜极了。 王夫人看着他脸上的红痕就止不住的咬牙切齿,“说到底都是那两个丫头的错!若非她们那样大惊小怪的,何至于传出闲话来惹得老爷误会?可恨……” “闭嘴!”贾母狠狠瞪了她一眼,“你随我来,我有话与你说!” 第17章 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只余下这对婆媳,故而贾母便也无需再顾忌王夫人的颜面不颜面,只张嘴就是一通怒喷。 “都已是做了祖母的人了,这样大的年纪却是一丁点儿长进没有,反倒越活越过去了!当年敏儿在家时不过是个小姑娘家,你做嫂子的跟着小姑子较劲儿也就罢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点子小打小闹你不说淡忘了去,反倒是延续到敏儿的女儿身上去了?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过两个小姑娘家家,你羞也不羞?可要点脸罢!” 饶是再怎么厚颜无耻之人,也经不住人家这样指着鼻子掀老底儿骂啊,王夫人顿时老脸都臊红了。 “老太太这是打哪儿听来的闲话,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还想狡辩?快拿了镜子瞧瞧你如今这副模样,真真是笑死个人了!”贾母心中恼恨,嘴上便愈发不留情面了,若非这个女人投了个好胎出身王家,当年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聘了这个蠢东西回来做儿媳妇的。 “你这心眼儿当真就比那针眼儿还小得很!放眼天下谁家还没点婆媳矛盾姑嫂矛盾的?一家子亲戚住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吵吵闹闹的也就过去了,偏你记一点仇怨能记一辈子,敏儿都走了你还不肯消停,怎么着这是打量着要记到以后你死了再去地下跟敏儿掰扯掰扯?我老婆子活了一辈子都未曾见过你这样的,今儿可真真是叫我开了眼界了!” 王夫人自知无从狡辩,索性就闭上了嘴,坐在椅子上嘴唇抿得死死的,心底却满是不忿。 她不认为自己是小心眼儿,打从她进门那天起贾敏就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看着她的眼神都透着股子浓浓的轻蔑鄙夷,一副清高相给谁看呢?还时常说些不明不白的话暗暗讥讽她,指使得她团团转,全然不曾拿她当嫂子看!说到底贾敏不就是读过几本书自诩是个才女,她这个嫂子却大字不识两个故而就看不起她罢了。 思及往事,王夫人胸口的那团郁气便愈发浓重起来,双手无意识的将帕子都要撕碎了。 老太太有句话说得没错,她这辈子到死都不可能忘记当年贾敏那轻蔑鄙夷的眼神! 见状,老太太的眉心都拧成了一团,知晓这人怕是掰不过来了,顿时也就放弃了跟她讲道理这条路。 “我也不管你心里究竟记不记仇了,你若是有胆子那就尽管找大丫头的麻烦去,我倒要看看这人究竟还能如何个倒霉法儿。” -- 第29页 王夫人一顿,鼻子和牙又开始生疼了,既是愤恨却又心有余悸,眼里不觉流露出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惧。 贾母就笑了,“可是知道厉害了?我那大外孙女就是上天庇佑之人,任何人但凡有点歪念头老天爷都不会放过她……王氏,你也是活了这一把年纪的人了,也该知晓……这世上有些人就是你摸都摸不得一下的。” 王夫人的脸色很是难看,抿抿唇,干巴巴的说道:“老太太叫我来就是为了羞辱我不成?”令人恼恨的小丫头片子就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偏她碰不得一下,甚至连想想都不能!这也委实太欺负人了!老天爷这心都偏到咯吱窝儿去了! “我不过是想叫你认清现实,别再琢磨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了,到头来自个儿招笑罢了,没准儿哪天真惹恼了老天爷,直接将你的小命收了去。”贾母冷笑着瞥了她一眼,捧起茶悠悠呷了两口,这才接着说道:“还有先前你说有意撮合宝玉和宝钗一事,我不同意。” “这是为何?我都跟我那妹妹说好了的……”王夫人愣了愣,先前老太太虽说未明确表态赞成,可却也没反对啊,对着府里那“金玉良缘”一说不也一直就是默认的态度?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卦了呢? “宝钗的品貌自是没得挑的,只一点,她是商户女。”贾母淡淡说道:“宝玉出身国公府,口衔宝玉注定生来不凡,将来必定是有大造化的,又如何能配一个商户女?素来就有士农工商一说,商户最为低贱,倘若真叫宝玉娶了她为宝二奶奶,将来宝玉又该如何出门与那些贵公子结交呢?该被人笑话死了。叫我说呢,玉儿倒是与宝玉极为相配,比起宝钗胜出太多了。” 王夫人起先听着还觉得有几分道理,虽说她是喜爱宝钗的人品,但她更看重自己的宝贝儿子,想着宝钗好似着实配不上宝玉,正犹豫不定呢,却谁想猛然听见这么一句话,当即可就跳脚了。 “不成!我不同意宝玉娶林家丫头!” 然而面对她的暴跳如雷,贾母却很是淡定,“你可想好了,语儿就是一尊福娃娃,谁跟她亲近谁就能好,就连皇家都抢着要人呢。” “这跟宝玉娶那个丫头又有什么关系?” 蠢货。 贾母忍不住暗自白了她一眼,说道:“玉儿是语儿的嫡亲妹妹,姐妹两个打小就黏在一处感情甚好,将来若是宝玉成了语儿的亲妹夫,还怕沾不上这份福气吗?锦绣前程指日可待……我知晓你心里头不乐意,但你总该为宝玉好好考虑不是?虽说我相信宝玉将来必定是有大造化的,但宝玉打小被咱们娇宠着,我却也万万舍不得他吃苦受累,如今既然摆在面前有捷径可供他走,为何不走呢?况且玉儿无论容貌品行还是家世都是顶顶好的,纵是配那王子王孙也使得,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王氏,宝玉是你唯一的儿子,是你后半生的指望,他好你便好,你可要想清楚了。” 王夫人沉默了,满脸都清清楚楚写着“挣扎”两个大字。 一面的确是被老太太给说得动了心,一面却又着实万分瞧不上林家丫头……那娇滴滴妖妖娆娆的模样有什么好的?哪里比得上宝钗的端庄温柔?不过是会投胎罢了,可惜了宝钗…… 她不说话,贾母也不急,做了这么多年的婆媳还能不了解她?定是会同意的。 却在这时,忽见鸳鸯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老太太不好了,方才琏二奶奶打发人来报,说是巧姐儿出痘了!” “什么?”贾母大惊,忙问道:“可曾请了太医?” “已经打发人去了,这会儿琏二奶奶就是想给老太太请个罪,这段时日她是不能来跟前侍奉了。”鸳鸯小脸儿泛白,忧心忡忡道:“巧姐儿那样小,这可真真是要遭大罪了……” 话音才落呢,就听见旁边的王夫人突然冷笑一句,“这就是老太太口中的福娃娃?才来咱们家,先是惹得宝玉被老爷毒打一顿,如今巧姐儿好端端的又出了痘……我瞧着怎么倒更像是瘟神呢。” 贾母不发一言,只冷眼瞧着她,眼神犀利如刀子一般。 王夫人心下一阵瑟缩,闭嘴不敢再言语。 巧姐儿年纪小,出痘难免惊险,王熙凤索性放下了手里的一切事务,只日日专心照看女儿,平日里从不信什么阴司报应之人,这会儿竟也虔诚的供奉起了痘神娘娘。 如此一来,贾琏就只得卷着铺盖暂且搬到外书房歇着去了,起先还觉得有些不大习惯,不过没两日的功夫,他就开始乐不思蜀了。 早前在扬州被拘了几个月,早已是将他给憋得狠了,熟料回京之后才不过出去浪了一回就被没收了私房钱,可不馋死个人了吗?如今脱离了母夜叉王熙凤的视线,他是立马就急不可耐的扯了那清俊小厮就是一通折腾,狠狠泻过火后却还犹嫌不足,竟是又被一仆妇给勾去了魂儿。 这仆妇倒也不是旁人,正是那多浑虫的媳妇,人称“多姑娘”。 说起这多姑娘也着实是个风骚的,这宁荣二府的主子奴才不少都跟她勾缠不清,贾琏也被她刻意引诱了好几回,却一直没叫他得逞,早已是勾得他抓心挠肝垂涎三尺,如今人家就这么稍稍一勾手指头,他可不就恶狗扑食一般,恨不得流着哈喇子就扑了上去。 这府里从来就没什么秘密可言,贾琏和多姑娘的这点子肮脏事自然也逃不过旁人的眼睛,那头王熙凤还在忙着照看闺女呢,这边这档子风流艳事就已是传开了。 -- 第30页 这日正是天气明媚,迎春探春惜春三人闲来无事就来到了汀兰苑,姐妹几个原是想坐在院子里头喝喝茶赏赏花,却谁想刚好就听了一耳朵这污糟事,顿时将几个小姐妹都臊红了脸。 林诗语倒是没脸红,却也是被恶心得够呛。 这贾琏还真是荤素不忌,什么香的臭的都要往怀里拽,况且眼下这会儿他唯一的闺女还出痘尚未脱离险境,他倒是一点儿不带担心的,玩儿得挺畅快,真真是个混蛋玩意儿! 林诗语忍着那股子反胃劲儿,冷眼瞧着不远处那几个满嘴污言秽语的婆子,对着孙嬷嬷吩咐道:“将那几个人记下,回头待巧姐儿痊愈了再去报给琏二嫂子。” 这府里能管事的人也并非王熙凤一个,直接报给老太太也是使得的,可为何她却偏要刻意吩咐一句回头报给王熙凤呢?那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姐妹几个都是聪慧之人,瞧着她就抿唇笑了起来。 第18章 她们皆出生于贾家,这宁荣二府的腌臜事见过的听过的可太多太多了,都只当她们年纪小,可实则这贾家的姑娘们却个个都是钟灵毓秀之人,纵然碍于身份不能多说什么,甚至只能装聋作哑,但心底却都跟明镜儿似的。 就说最小的惜春,打从出生就被养在荣府,但隔壁宁府的那些事儿她当真就毫不知情吗?未尝不知罢,否则小小年纪怎么就生出要做姑子的念头呢?更是将“清白”二字时时挂在嘴边,刻在了骨子里头。 身为姑娘家面对府里这样那样的污糟事也不过只能眼里看着,心里暗暗恼着骂着,真做点什么却是万万不能,也是不敢的。如今林诗语这样明摆着要坑贾琏的行为,可不叫人感觉又稀奇又有种诡异的兴奋,当然心底深处也不乏艳羡佩服,同样的事搁在她们面前发生了,她们只能装傻充愣,而她却能被恶心到了就直截了当的发泄出来,全然不必顾虑这顾虑那,活得比她们任何人都要痛快得多。 经过这么一出,才相识没几日的姐妹几个仿佛瞬间也亲近了不少,围坐在一处喝着茶说说笑笑,气氛倒也甚是和睦松快。 彼时,薛宝钗却是又探望贾宝玉去了。 虽说她已然开始暗暗后悔不该那么早应了王夫人的提议,甚至想要渐渐拉开与贾宝玉之间的距离,但毕竟人在屋檐下,也不好表现得太过,谁叫贾宝玉是这荣国府的宝贝凤凰蛋呢。 故而哪怕贾宝玉身上连皮肉都未破,这些日子她也还是会常来瞧一瞧,陪着说说话解解闷儿,做给老太太和王夫人看罢了。 谁知刚到门口就迎面撞上了袭人,薛宝钗就纳罕了,笑道:“你不在他身边服侍着这是要上哪儿去?他向来是时刻离不得你一步,一会儿找不见你又该闹了,有什么事儿叫别的丫头跑一趟就是了。” 袭人被臊得脸一红,“宝姑娘可别打趣我了,我这是刚要去找你呢,可巧省得我跑一趟了。” “找我?” 袭人未曾急着说话,只拉着她进了自个儿的屋子里。 薛宝钗见状倒是愈发奇怪了,“这样神神秘秘的作甚?这是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了?” “可真真是了不得了!”袭人抿抿唇,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太太和二太太商议了,有意撮合宝玉和林家二姑娘!” 薛宝钗顿时就愣住了。 袭人接着说道:“虽说宝姑娘与宝玉的事儿未曾明说了定下,可府里上上下下谁人不知‘金玉良缘’呢?大伙儿心里都是有默契的,早已将宝姑娘看作是未来的宝二奶奶了,如今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我一听说这消息就急得不得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变卦了呢?一旦这事儿真成了,宝姑娘的处境可不就尴尬死了?日后可要如何见人呢?” 薛宝钗就瞅着她,似笑非笑,“好丫头,今日之前我竟还不知你如此真心待我,可比我身边的莺儿还要贴心得多,若非宝玉一步离不得你,我是定要将你给讨要过来的。” 袭人的脸色就有些不自然了,知晓自己的这点小伎俩被人家给一眼看穿了,脸上不免也感觉烧得慌。 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才低着头轻声说道:“不敢瞒宝姑娘,论私心我的确是有私心,可为宝姑娘操心着急也是真……姑娘家名声何其要紧,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宝姑娘陷入那样尴尬的境地而无动于衷呢?给宝姑娘报个信儿无非是想着,倘若宝姑娘没法子改变这个结果,那也好为自己早做打算,省得被蒙在鼓里等到了那个时候再被突然打乱了阵脚,而倘若宝姑娘能够想想法子……待将来您做了这宝二奶奶,只期望您能给我留一小块容身之地,叫我一直为奴为婢在身边伺候着我也就满足了。” 林家的姑娘才刚来没几日,她还不是很了解对方的性情,亦不知那是不是个能容得下人的……她早已经与宝玉有了肌肤之亲,已经是宝玉的人了,若是将来不能留在宝玉身边,那她小心翼翼争取来的这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呢?无论如何她也是不愿离开荣国府离开宝玉身边的,而比起一切尚不知的林家姑娘,她自然是更加倾向于端庄贤良的宝姑娘,至少应是不必担心将来会被撵走的,或许凭着这份少时情谊,她也不是不能再使使劲儿搏个正经名分。 袭人心里在琢磨些什么,薛宝钗自是看得通透,生气倒是谈不上,不过是有些发笑罢了。 -- 第31页 一个丫头罢了,竟妄想拿她当枪使?这心可真真是不小,胆子更不小。 如此想着,薛宝钗的脸上却始终是带着笑,不过只随意点点头说了句,“这事儿我知晓了。”随后便起身出门离去。 袭人呆了呆,一时半会儿也没闹明白这个宝姑娘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不过转瞬她也就放下心来。 毕竟哪个女子会不喜欢宝玉呢?出身高贵相貌俊俏,最难得的是性情还那样温柔体贴,对待女儿家素来呵护备至,比之寻常那些公子哥儿可强出了千万倍,就是放眼整个京城也再找不出这样一个如意郎君了,宝姑娘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宝二奶奶这个位子被旁人抢走呢? 如此想着,袭人也就彻底安心了,收拾好情绪又回到了贾宝玉身边伺候着,却是未曾见着薛宝钗,想来是已经直接离开了罢。 薛宝钗的确是没心情去看贾宝玉了,不过倒也不是伤心恼怒什么,只是在犹豫究竟要怎么做罢了。 若只是个普通女子,贾宝玉自然是个再好不过的夫君人选,大可一辈子安安心心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不同,她的心里暗藏着的是青云之志,贾宝玉这样的人就显然并不能够满足她了……原还在纠结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如今老太太和王夫人却仿佛已经帮她做了决定。 无需多挣扎,一脚踏进梨香院时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薛姨妈原还奇怪她今儿怎么回来这样早,却还来不及多问,就被拉进房里关上了门。 说的自然也不是别的,正是袭人告知她的那桩事儿,乍一听闻之下薛姨妈当即就跳起脚来。 “怎么能这样呢?都已经跟咱们家说好了的,怎么说反悔就要反悔了,她这是将咱们薛家放在哪儿来?‘金玉良缘’一说早就已经传得府里人尽皆知了,若这事儿当真出了岔子……”说着,薛姨妈已是哭出了声来,竟是慌得六神无主,“我的钗儿……我苦命的儿啊!不成!我要去找她问清楚,一家子骨肉至亲,哪能这样欺负人呢!” “母亲!”薛宝钗忙拉住她,叹道:“母亲不必去问了,且由着她们就是。” 薛姨妈愣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真叫她们反悔了你可怎么办呢?” “这天底下除了他贾宝玉难不成没别人了?虽说所谓的‘金玉良缘’早就传开了,不过到底也就是这府里的下人胡乱传着罢了,上头做主子的却从未明着表态什么,如今纵是咱们去说理又是说的哪门子的理儿呢?不过是自找难堪罢了。”薛宝钗垂下了眼帘,淡淡说道:“不如就装作不知任由她们去罢了,刚好我也不大稀罕那什么宝二奶奶的位子,原还琢磨着如何才能不上情分的处理了这事儿,未想突发此变故……如此也好,倒是省得咱们麻烦了,理亏的是她王夫人。” 薛姨妈就更懵了,转念忽而想到年三十那日女儿突如其来的那句话,顿时心里就是一咯噔,“钗儿,你莫非当真想去那里搏一搏?” “有何不可呢?贾元春可以,林家女可以,我薛宝钗怎么就不可以了?再不济也总好过跟着宝玉,说得好听是荣国府的宝二奶奶,说穿了他却也不过就是一介白身,凭着眼下这几年看来,将来也怕是不必指望什么了。” “可是……元春进宫都已经磋磨这些年了,更是早已熬过了花期,到如今还未曾出头,可见宫里是何等艰难,你这一旦进去了,前程如何可真不好说啊!” 薛宝钗心里其实也没底,但凡她是个官家千金,可选择的范围都能大得多,可偏她却只是个商户女,摆在眼前的贾宝玉竟已是最好的选择……如此这般的处境,她所能想到有可能出头的路便也只有入宫这一条了。 前程或许未卜,但无论如何不搏一搏她都是不甘心的。 看她这样的表情,薛姨妈就知晓她这是下定决心了,一时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得坐在一旁干抹泪,神情一片茫然苦闷。 思来想去,薛宝钗最终还是放弃了去给林家姐妹透个话,一则她也不清楚这事儿究竟林家是否知情,没准儿人家是乐意的……那她这一说岂不显得多事? 而倘若林家并不知情,那这事儿就只能是老太太她们私底下的谋算了,或许林家其实没准儿并不愿意,如此她去多嘴一说许是就要坏事了。 薛宝钗一声不吭的死死抿着唇,心里有些不自在,有些愧疚,可终究还是“自私”二字占据了上风。 第19章 却说林家姐妹二人还仍不知老太太王夫人她们的那点盘算,更不知薛宝钗心里的挣扎,每日里与姐妹众人或诗词歌赋或对弈品茗,又或是凑在一处一起边做些针线边闲聊,倒也十分悠闲又不失趣味。 小姑娘家家心思简单,不过相处了没几日的功夫就已是熟悉了,感情也在日渐亲近,纵是偶尔拌个嘴,却也不出半日就又能嘻嘻哈哈凑到一处去了。几个小姑娘又皆生得一副好相貌,聚在一处嬉笑打闹的场景亦如同一副美景,更胜那百花争艳的花园子,只教人叹为观止。 贾宝玉又素来是个爱美的主儿,平日里就爱跟女孩子们玩闹,如今见着这样的情景就更是眼热了,早已是忘记了那一顿揍,巴巴的就要往前凑,还偏爱往林黛玉跟前钻,着实叫人烦恼得很。 林诗语哪儿能惯他这毛病?但凡每每见着他来就要拉着妹妹避开的,竟是丝毫不给他什么面子。 -- 第32页 几次这么一折腾下来,饶是贾宝玉再怎么憨也都看出来了,不免心生委屈恼怒。 “林姐姐这是何故?若是为着前些日子那件事儿,我也给二位姐妹赔罪了,老太太和太太都训了我,老爷还狠狠打了我一顿,竟是还不能够消气吗?气性未免也忒大了些……”贾宝玉小声嘟囔了一句,又委屈巴巴的说道:“究竟要我怎么做林姐姐才能原谅我?你只管说就是了,我定不带二话的。” 林诗语闻言就白了他一眼,“你这话说的,仿佛我就是那小肚鸡肠之人一般。”见他欲张口辩解,林诗语直接就一抬手阻止了他,说道:“你不必解释什么,我也不曾记着那事儿不放,之所以回回都避开你不过是因着‘男女大防’这四个字罢了。上回余嬷嬷与你说的那番话你都忘记了?你是男子,传了点什么风言风语出去也不打紧,但女孩儿不同,一旦名声被污那可是影响一辈子的事儿。” “或许你打小养在内帷早已是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如今你已是十来岁的人了,与过去孩童时候不同,合该要懂得避嫌才是,一如既往如此肆无忌惮只会给旁人带来烦扰……或许过去你并不知自己言行不妥,我也无心去追根究底,只是如今我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你了,便希望你能够收敛些顾忌些,别再如此这般日日横冲直撞往内院跑了,姑娘们的名声容不得丝毫损伤。” 这番话说得可谓是异常直白毫不客气了,一针见血戳破了问题,并堵死了路,令人想要装傻充愣含糊了事都不能,要么就规规矩矩避嫌,要么就抹了脸皮揣兜儿里臭不要脸。 看着贾宝玉呆愣愣的模样,三春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打小贾宝玉就是家里最受宠的那个,旁的子孙绑在一处加起来都抵不过他的地位,他喜欢在内帷与姐姐妹妹们玩闹,老太太便宠着纵着,那她们姐妹几个又能说什么呢?纵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姐弟长大了也都是要避讳些的,更遑论这还不是呢?这样一个再过两三年都能娶妻生子的兄弟日日在内帷与她们玩闹厮混着,她们都不敢想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外面的人会如何说如何想,更不敢想将来的亲事会遭受多大的影响。 可饶是心里有再多的无奈忧虑,却仍是谁也不敢多说句什么,每每贾宝玉想找她们玩闹她们便只能陪着,偏贾宝玉仿佛心里从没个“男女有别”的意识,闺房亦是随时说进就进了,着实令人烦恼得很。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说的话如今林诗语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她们几个在旁边听着也不约而同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如此一来,日后宝玉多少也该要避讳些了吧? 见姐妹们无人为自己说话,贾宝玉一时更是伤心又无助,连头都垂了下去。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袭人见此情形就有些不高兴了,半是玩笑的嗔怪道:“林姑娘也太过谨慎了,都是一家子的亲骨肉,哪里就真犯得着如此啊,况且宝玉还是个天真的小孩子心性呢……” “你这丫头倒是伶俐护主。”林诗语柳眉一挑斜眼瞅了她一眼,嘴角仿佛还带着一抹似是而非的讥讽弧度,“有些话我原是不想说明白了的,这下可好,你主子不吭声你倒是跳出来了……宝玉究竟是不是小孩子,你不是应当最清楚吗?” 袭人的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知晓她和宝玉之间的事儿了? 对上林诗语那双满含讥嘲的眼睛,袭人实在无法再自欺欺人,一时心跳如擂鼓,慌了神。 虽说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早已暗示过,将来会给她一个名分让她一辈子伺候宝玉,可是……她太心急了,去年知晓宝玉出了精,生怕被别的小蹄子抢了先,于是索性就自己爬上了床,那时宝玉才不过十一岁,那样小的年纪就……那是会伤身子的!若叫老太太二太太她们知晓了这事儿,定饶不了她! 袭人下意识死死咬住了唇,几乎是颤抖着手将贾宝玉给拉走了,满心恐慌焦虑。 偏贾宝玉仿佛并未听出那话中含义,更不知袭人的惶恐,仍旧只沉浸在自己难过委屈的情绪中不能自拔,如同行尸走肉般任凭袭人带着走了,两眼呆滞无神也不知这是又犯的什么痴。 “林姐姐,方才你那话究竟是何意?”探春忍不住问道,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却又不敢置信。 就听旁边的惜春冷不丁嗤笑一声,“还多此一问作甚?这有什么稀奇的,宝玉也是贾家的男子,再是正常不过了。” 见林诗语在旁笑而不语,探春就知道是真没猜错了,顿时咬紧了牙。 “这个小蹄子……宝玉才多大的年纪啊!平日里都说她是什么贤良人,我呸!” “只骂她作甚?她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不见得宝玉就无辜了。”惜春冷笑道:“那可是个还在吃奶就爱吃丫头嘴上胭脂的主儿,一个人独独弄了那一屋子的俏丫头供他吃胭脂,足以见得这是个什么样的风流情种了,这样的事儿他若不乐意那小蹄子还能强迫了他?不过是半斤八两,一个风流好色一个妄图飞上枝头罢了。” 探春被她这话给噎着了,不禁瞪了她一眼,却也无言以对。 人都有个亲疏远近之分,宝玉是她兄长,她自是更偏袒宝玉的,可惜春这话却又着实叫人无从辩驳,宝玉还真就称不上无辜了。 -- 第33页 林黛玉见这姐妹两个又闹了别扭,就轻轻掐了掐惜春的小脸蛋儿,笑道:“亏你年纪最小,反倒是最厉害的主儿,这得罪人的话也就在咱们面前说说罢了,回头叫老太太和二舅母知晓了看能饶得了你不能。” 惜春也不傻,自然知晓这贾家宝玉是最不能得罪的人,方才不过是一时没忍得住罢了,素来对这样的污糟事她都厌恶得很。 迎春却是看了眼林诗语,叹道:“难怪林姐姐如此避着他,果真是不曾想到的……这事儿一旦传进老太太她们的耳朵里,又是一场风波了……” “传了去才好呢,该将那个小蹄子早早的撵了出去!”探春冷哼一声,显然对袭人这个表面贤良人很是厌恶了,转而却又叹了口气,小声说道:“不过林姐姐还是小心些罢,虽说这事儿是他们的问题,但……难保不会迁怒上你。” 这说的除了王夫人也没旁人了。 “小姑娘家整日寻思那么多作甚?井水不犯河水我才懒得去搭理这些污糟事,不过既然她自个儿非要跳出来膈应人……”林诗语撇了撇嘴,冷笑连连,“我既是敢说就没带怕谁的,凭她去罢。” 旁边的林黛玉就忍不住帕子捂嘴笑了。 她就说了,她家姐姐这性子可辣着呢,谁敢叫她不痛快,她就能叫对方加倍不痛快。 第20章 林诗语当场毫不留情的揭开了袭人的脸皮,叫姑娘们都见识到了这个“贤良人”的真面目,心中自是反感厌恶得很,但也不过就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罢了,就连探春,嘴上说着最好将袭人早早撵了出去,可实际上却也万万不敢到老太太或是王夫人面前传这闲话的。 倒也不是其他什么缘由,虽说贾宝玉小小年纪就与丫头厮混,可说到底他是个男子,压根儿谈不上损伤名声,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哪个婚前没几个通房呢?着实算不得什么,纵是传了出去也无甚妨碍。 顶多将此事给告发了也不过是袭人会受责难,甚至可能会被撵出门去,可偏那袭人向来很得贾宝玉的心意,如今二人又是这样的关系,情分自是更加不同的……如此一来岂不是要得罪了这个宝贝凤凰蛋?回头他再犯了老毛病折腾出个什么好歹来,老太太和王夫人两个少不得要迁怒了。 故而姐妹几个也不过就嘴上说说罢了,出了汀兰苑的大门就将这张嘴给闭死了,谁也没想着要去说三道四,却是万万没想到,王夫人还是知晓了。 当即真真是恨得牙都要咬碎了,二话不说带着一众丫头婆子怒气冲冲就去贾宝玉的院儿里。 此时天色已晚,袭人满怀心事的服侍了贾宝玉才躺下,只觉这眼皮子跳得厉害,愈发跳得人心慌意乱神不守舍。 忽而间房门“砰”的一声被打开,惊得床上的贾宝玉一个机灵,也将袭人给吓得心跳都顿了一顿,猛地这一转身就看见王夫人铁青着脸如同恶鬼般的模样,顿时两腿一软险些栽倒,心中暗叫大事不好。 “贱皮子!”王夫人咬牙切齿的狠狠一个大嘴巴子甩了上去,“给我跪下!” 袭人吃痛捂着脸,泪珠儿瞬间都飙了出来,却是什么话也不敢多说,只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贾宝玉被吓得脸都白了,颤抖着声音问道:“太太这是作甚?袭人她犯了什么事……” “犯了什么事?她的罪过可大过天去了!”这一颗门牙断了说话难免有些漏风,也丑陋得很,寻常王夫人总是能不张嘴就尽量不张嘴,可眼下却仿佛已经忘了这档子事儿,那上嘴皮子一磕下嘴皮子,恨不得将袭人给喷了个狗血淋头。 “这些年还当真是半点儿没瞧出来,我这活了半辈子的人竟是被你这小丫头片子给糊弄了去!平日里总装得规规矩矩安分守己,上到老太太下到丫头婆子哪个不夸你一句贤惠人?结果可倒好,披着贤惠人的皮尽干那下贱事!你若当真是耐不住寂寞想男人了,跟我或是老太太说一声,保准儿明日就给你找个男人嫁了去,何苦非要祸害宝玉?宝玉才多大的年纪你这骚蹄子就敢勾着他胡闹?你还要点脸皮不要了!” 这么大的动静,院子里那些丫头们也都被惊着了,纷纷披着衣裳就出来查看情况,谁知却撞上这样一桩天大的事儿,顿时一个个小丫头看向袭人的眼神都变了,皆是满脸的不敢置信。 唯独晴雯早有所察觉,此时却并不意外,只倚着门满眼讥诮的瞅着袭人。 袭人向来仗着自己在老太太和王夫人跟前的那份脸面以及贾宝玉的看重而处处压了丫头们一头,又惯会端着架子管教小丫头们,仿佛天底下只她一个最端庄贤惠似的,未想这会儿却是被王夫人揭开了脸皮讥讽怒骂,一时臊得脸都要滴出血来了,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死死垂着头咬着唇默默垂泪。 而贾宝玉这会儿也终于知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看着王夫人大发雷霆的模样心中十分畏惧,愣是缩在床上不敢发一言。 周瑞家的见王夫人气得直喘粗气,忙就劝道:“太太快消消气,为这等贱蹄子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直接撵了出去就是。” “就这样撵了出去未免也太便宜她了!”王夫人冷笑一声,那双眼睛就跟淬了毒似的,令人止不住的毛骨悚然,“将她绑了去外头,拿鞭子给我狠狠抽!叫那群丫头都来看着,这就是对着爷们儿发骚色诱的下场!宝玉如今才不过将将十二岁,哪个胆敢再勾着他胡闹坏了身子,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 第34页 这一声令下,立马便有两个粗手粗脚的婆子上前将袭人给扭了五花大绑起来。 袭人一时大惊失色,下意识看向贾宝玉,投去了哀求的眼神,“宝玉!” 然而贾宝玉却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眼神。 袭人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却满是悲凉,泪水止不住的滑落,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婆子将她拖到院子里,一众丫头也被强行要求去围观,满满当当的屋子瞬间就空了,只余下王夫人和周瑞家的还站着。 不消片刻,外头便传来了袭人的惨叫声,只惊得贾宝玉浑身一颤,眼里流露出不忍来。 “太太……” 王夫人却是一记冷眼扫了过去,道:“我知晓你素来心软,但这样的丫头不值当你为她求情!你以真心待她,她回报了你什么?为了攀高枝儿竟是丝毫不顾你的身子,勾着你小小年纪就沉溺美色,如此这般下去不出三五年你的身子就该垮了!你也别怪我心狠,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绝不容许任何人害你,落得如今的下场也是她自找的,与你我皆不相干!” “你且好生歇着,就不必出房门了。”说罢,王夫人便转身离去。 贾宝玉最终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独自一人坐在床上,愣愣的发着呆,眼泪顺着白嫩的脸颊不断滚落。 王夫人倒也并未急着走,只在院子里头亲眼盯着袭人受罚,看着她那皮开肉绽的模样心里总算是微微畅快了些,又借机将这院子里头的一众丫头都打量了个遍,眼神犀利警惕,仿佛看谁都像是要勾引她儿子的骚蹄子。 “那个丫头叫什么?”王夫人忽而目光一顿,指着一个丫头说道:“生得一副妖妖娆娆的模样,看着就不像是个正经人……怎么什么样的都往宝玉身边放?顺道儿也撵了出去罢!” 周瑞家的顺着一瞧,就回道:“那丫头叫晴雯,老太太喜爱得很,故而才给了宝二爷……我知晓太太不喜欢这样的,可到底是老太太赏的人,今日太太收拾了袭人也就罢了,是她自个儿找死,便是老太太知晓了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晴雯这丫头却并未做错什么事,平日里伺候宝玉也是规规矩矩尽心尽力的,若是太太连着她一起撵了,恐怕老太太就要不高兴了。” 王夫人抿了抿唇,倒也未曾再坚持,只心底却不免有些怨怪,瞧瞧这赏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分明都是那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袭人虽是个丫头,但这些年在贾宝玉身边却也是娇生惯养的,愣是养出了一身的细皮嫩肉,又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罪?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晕死了过去。 王夫人瞧见了却仍不消气,只叫人拿了凉水泼醒了再继续抽,如此反复几回下来,直至袭人浑身上下没了一块完好的皮肉方才作罢。 “罢了,将她送回家去吧。” 而此时此刻,袭人已是气若游丝,那一身血肉模糊的样子更是几乎吓疯了一众小丫头,一个个那是脸色煞白抖如筛糠,咬着唇泪流不止,恨不能立即昏死过去罢了。 看着王夫人翩然远去,看着袭人像一条死狗一般被拖走,留下一道殷红的血迹……丫头们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她还能活吗?”向来跟袭人关系好的麝月已是泣不成声。 晴雯红着眼抿着唇,默默看了眼贾宝玉那紧闭的房门……纵然平日里看袭人多有不顺眼之处,此时此刻却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悲凉感伤,更叫人心寒的却是那个人……无论如何,袭人伺候他却总是尽心尽力的,这些年的情分,到如今他竟是连只言片语都没有,也不知袭人后悔了不曾。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折腾,府里上上下下该知晓的自然都知晓了,只是从头到尾却也没谁出面插手罢了,连老太太听闻之后也不过只是神情冷漠的点了点头,一句多余的话没有。 鸳鸯平日跟袭人走得也很近,如今见她落得如此下场亦是止不住红了双眼,不过是强忍着不能哭出声来罢了。 贾母见状不禁长叹一声,道:“你也别怪我狠心,实在是她做得太出格了,宝玉那点大的孩子,这是要毁了他的身子啊。” “奴婢知晓的,怪只怪她自个儿糊涂罢了……” “罢了,罚也罚了……她这些年在宝玉身边想来也攒下了不少体己,你收拾了送去她家罢,找个好大夫仔细医治……终归罪不至死。” 鸳鸯闻言忙不迭磕头道谢,当即就去了贾宝玉的住处。 事儿传到汀兰苑林家姐妹二人的耳朵里,林诗语沉默了半晌忍不住骂了句,“真真是个软蛋怂包!” 林黛玉亦摇摇头直叹息,对贾宝玉的印象更差了几分。 而被她们鄙夷唾弃的贾宝玉到深夜里却是突然烧了起来,整个人就如同一块烧得火红的碳似的,烫手得很,更是迷迷糊糊满嘴胡话,眼看着人都要不好了。 值夜的丫头一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禀报了各个主子。 原以为不过是普通的病症,可等到亲眼那么一瞧,所有人的心几乎都凉了半截。 第21章 三更半夜的,府内众人原早已熟睡,陡然之间惊醒更是连妆发都来不及打理,只慌忙披上衣裳就来了,就连年纪一大把的老太太也被惊动,被鸳鸯等几个丫头搀扶而来。 却只见贾宝玉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满面烧得通红,嘴里不断说着些胡话,凑近一听就是“要死”“去了”这些莫名其妙却又格外瘆人的字眼,仅是听着看着就深感一股不祥的气息。 -- 第35页 “我的儿!”王夫人当场嗷的一声哭嚎着扑了上去,“我的儿你快睁开眼看看我啊!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可如何是好啊,你这是要剜我的心肝啊!” 贾母亦是老泪纵横几欲晕厥,颤抖着手拎起拐杖就狠狠往王夫人背上打,嘴里骂着,“你还有脸哭!都怪你这作死的婆娘!好端端的你当着宝玉的面儿收拾袭人作甚?宝玉向来那样胆小心善的一个人,平日里连只猫儿狗儿都不忍伤了分毫,你倒好,当着他的面将袭人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你这是想吓死你亲儿子不成!我告诉你,若是宝玉有个什么好歹,我必饶不了你!” 气急之下,贾母是真半点儿没留力气,一顿乱棍只将王夫人打得是吱哇乱叫,哭喊道:“我哪里知道会这样呢?我还特意不准他出门看……要怪也是该怪袭人那贱蹄子!当年老太太若是未曾将那贱蹄子给了宝玉,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一桩祸事了,那贱蹄子就是个吃人的祸害,老太太如何还能怪罪到我的头上来?” 贾母被她给气了个仰倒,刚好贾政赶来,乍一听王夫人这番满含怨怪的话,顿时是怒上心头,大步上前就是一脚踹在了她的心窝处。 “你若再敢对老太太不敬,我便休了你!老太太赏赐丫头是伺候他去的,他自个儿小小年纪一肚子花花肠子,又关老太太什么事儿?要我说落到如今这个境地不过是他自个儿活该!”贾政瞥了眼床上的儿子,神情却没有丝毫担忧,反倒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唾弃,只道:“打从周岁那年抓了脂粉起我便说了,他将来必定就是个酒色之徒,如今这些年下来他所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哪个不是印证了我当年所说?” “书本不读,正事不做,整日于内帷之中拉着一帮俏丫头厮混……你们都当他是个宝,要我说他就是一块顽石!烂泥扶不上墙,打从骨子里就烂透了的一个人!” 贾政滔滔不绝的还要继续骂,然而贾母的拐杖却已经招呼到了他的身上来。 林诗语则静静的站在一旁,冷眼瞧着眼前的混乱……婆媳、夫妻、母子、父子,平日里看似和睦的一家子,实则相互之间矛盾不满都极多,这样一个家族,纵是没有外力介入迟早也是要分崩离析的。 “好了!”贾赦忍不住大喝一声,揉着嗡嗡生疼的脑袋瓜子说道:“有什么仇啊怨的你们回头出去了再清算成不成?眼下宝玉这副模样,赶紧的请了太医才是正经事!” 然而太医前前后后来了几波,开了些退烧的汤药灌下去却始终不见好转,冷眼瞧着人反倒是愈发的糊涂起来,偏太医们揪掉了头发也并未看出其他什么病症,最终一个个只得摇摇头无奈道一句“另请高明”。 这下子,整个贾家才是真正慌了,贾母和王夫人都哭晕过去好几回,一群小丫头更是整日围着贾宝玉呜呜咽咽个没完,府里上上下下每一处仿佛都是一片愁云惨雾,压抑的气氛令人深感窒息。 后面又陆陆续续从外头请了好些大夫进府看诊,却始终没有任何作用,贾宝玉仍旧是那般半死不活的烧着,甚至赵姨娘私底下都劝贾政准备棺材了,结果叫王夫人知晓又是一场祸端,当场疯了似的扑上去抓了头发就是一通乱打乱挠。 那赵姨娘是个泼辣性子,哪里又是能乖乖站着挨打的人呢?当场也就还了手,这一来二去的,两个女人就撕扯着倒在地上滚作了一团,叫一众丫头婆子看得那是目瞪口呆,最终还是老太太出面将赵姨娘送进柴房关了起来才算是结束了这场闹剧。 探春在旁眼瞧着这一切真真是又气又急又惶恐,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只能缩在角落里默默抹眼泪,恨不得原地挖个洞钻进去消失在众人眼前才好,只生怕叫人想起来自个儿。 林诗语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略作安慰,心中却止不住直叹息,赵姨娘闹这一出可是彻底将王夫人和老太太都得罪死了,眼下也不过就是贾宝玉还没好,没那心思和功夫搭理她罢了,等着后头……自个儿能落个什么下场暂且不提,只她这一对儿女怕是要讨不着好了,还不知王夫人会如何收拾他们呢。 好在这会儿倒也没人顾得上,老太太只不停的抹着眼泪,几乎要哭瞎了一般,任谁劝都没用。 旁边贾赦就建议道:“如今大夫来来去去看了这么些个也没什么用,不如请些道士高僧来瞧瞧罢,没准儿能有个什么收获呢?” 贾母登时眼睛一亮,连声道:“快,快去请!无论花费多少银子也好,只要我的宝玉能好起来我便是死了也甘愿!” 谁料贾赦刚抬脚要出门去,那头贾政却是冷声道:“不必如此费心费事了,生老病死皆由天注定,如今既是百般医治都不见成效,可见是他的命数如此,又何必再苦苦纠缠不肯放手?天意难违,且由他去罢。”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住了,就连早已在原著中看过这一出的林诗语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这当真是亲生父亲? “你这混账东西说的什么胡话?”贾母指着他的鼻子哭骂道:“宝玉摊上你这样一个父亲真真是造孽了!普天之下再未见过你这样做父亲的,平日里对着宝玉不管不问,偶尔撞见了不是辱骂便是毒打,如今竟还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冷心冷情的孽障啊!” “老太太……” -- 第36页 “你闭嘴!我不想再听你胡言乱语,更不愿再见你这没心肝的孽障,你给我滚出去!” 贾政老脸涨红,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拂袖而去。 二房这唯一能出力的嫡亲老子如此,便也只剩下大房的贾赦和贾琏父子两个操劳了,偏贾宝玉的那个干娘马道婆这会儿又不见了踪影,于是只得日日在外头四处求人。一连折腾了好几天下来,进进出出的道士和尚倒是不少,不过大多都是江湖骗子罢了,到头来金银撒出去不少,贾宝玉却仍是丝毫不见好,真真是急死了一众人。 谁曾想,正当众人几乎都要绝望之际,却突然来了一僧一道,只道能够治好贾宝玉。 那一僧一道形容邋遢一身破破烂烂,瞧着人也疯疯癫癫的不大正常,门房心里压根儿不信他们有什么能耐,只当这又是骗钱的罢了,只是还不等他们赶人,却是眨眼间那两人就消失不见了,再出现时竟是就已经到了贾宝玉的房门口。 屋内众人都吓了一跳,唯独贾母仿佛见着了救星一般,慌忙引了他们进屋,接着就看见那一僧一道取了那块通灵宝玉,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念叨些什么,半晌之后方才停歇,又将之重新戴回到了贾宝玉的勃颈上。 “一炷香内他就会醒来,切记戴好这通灵宝玉不可取下。”说罢就欲转身离去,谁知眼睛意外那么一扫,就看见了边上的林诗语,顿时两人面色大变,满脸惊惶如同见鬼了一般逃也似的离去。 林诗语眨巴眨巴眼,面对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一脸的无辜莫名,心里却暗自琢磨着,这一僧一道看起来很是忌惮甚至是恐惧她,所以……他们以后还敢出来装神弄鬼助纣为虐吗? 众人心中虽说疑虑甚重,但此时却也顾不上其他了,盖因那一僧一道前脚才消失,后脚贾府的那宝贝凤凰蛋便睁开了双眼,一脸茫然的直喊饿。 提心吊胆了多日的贾母王夫人等人瞬间是喜极而泣,一叠声的吩咐人去厨房炖补品,全家上下所有人都围着这宝贝凤凰蛋转个没完,又还有谁去顾得上其他呢。 之后的日子里,贾宝玉是肉眼可见的就恢复了过来,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那张脸蛋儿就恢复了往日的红润,一点儿也不像是个不久前才将将要死的人,如此一来贾府众人对他身上那块宝玉也更加重视起来,更对他“大有来头”“有大造化”这一说深信不疑,甚至还有些奴仆暗地里揣测这位宝二爷是不是什么天上的神仙下凡历劫来了。 全家上下都对贾宝玉更加另眼相看,只唯独贾宝玉的亲生老子对此嗤之以鼻,竟是难得的清醒之人。 眼看着整个荣国府都日日不停歇的围着贾宝玉转,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空给旁人了,林家姐妹反倒是落了个清净,只窝在自个儿的汀兰苑中自在过活,却谁知道人不出门还能遭惦记呢。 第22章 眼看着自己的宝贝凤凰蛋又开始活蹦乱跳起来,贾母总算是放下了高高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又有闲心思开始琢磨其他了。 “老太太找我?” 一张嘴就看见她那断了半截的牙,委实滑稽得很,贾母不禁撇开了视线,深感眼睛疼。 “你这牙好歹去补一补,堂堂荣国府的太太,张嘴就如此……真真是丢尽了咱们荣国府的脸。” 那毫不遮掩的嫌弃的神情和语气,只叫王夫人羞恼不已,闷声道:“老太太以为我不想?那手艺好的老师傅哪里又是那么好找的?这些日子又前前后后这么多事……” “罢了罢了,随你。”贾母不耐烦的摆摆手,又说道:“这几日你对探春和环哥儿做得太过了,收敛些,可恨的是那赵姨娘,你有能耐只管找她算账去,拿着两个孩子撒什么气?好歹你也是他们的嫡母,连个样子都不会做了?” 王夫人的脸顿时就更黑了几分,嘴角耷拉着,垮着张脸淡淡道:“老太太巴巴的叫我来就为了教训我?” “怎么?如今我竟是说不得你了?” “儿媳不敢。” 那硬邦邦干巴巴的语气,以及那故意拉长了的一张死人脸,真是能膈应死个人。 怎么就娶了这样一个糟心的儿媳妇? 贾母不禁咬牙,再一次打定了主意定要寻个由头好好收拾这个恼人的婆娘,不过眼下还有正事…… “上回跟你说的那事儿你考虑得如何了?两个孩子虽说年纪也还小,不过早些定下来也好,省得夜长梦多。” “我不同意!”王夫人想都不曾多想就直接一口回绝了,满脸的讥讽,“什么福娃娃不福娃娃的,老太太还当真信?且瞧瞧打从她们来了之后咱们家前后发生了多少事儿?就连宝玉这回险些丧命都是拜她所赐!她分明就是个扫把星!若当真叫宝玉娶了她那亲妹妹,到时候别说什么沾光不沾光了,我的宝玉能够好好活着我都得谢天谢地了!” 还真就叫探春给说中了,这还真迁怒到旁人身上去了。 分明是她自个儿出手太过狠辣吓着了她的宝贝儿子,她可倒好,怪老太太不该赏赐袭人不说,竟然连林诗语都被她给埋怨上了……怪这个怪那个,总之就是不怪她自个儿。 贾母都被她这副嘴脸给弄得无语极了,压根儿懒得跟她掰扯什么道理,只冷笑道:“连皇家都早早的抢着定下的人,连那大有神通的一僧一道都畏惧如虎的人,你竟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事实如何你心里头清楚,说到底你不过是死活不肯承认语儿的不凡之处罢了!” -- 第37页 王夫人不说话了,只面色阴沉的坐在那儿,显然这是被贾母给戳中了心思。 说一千道一万,她就是不愿意相信贾敏的女儿会有这样的能耐。 “说你蠢你还不乐意。”贾母啐了她一口,“这桩事对宝玉对贾家都只百利而无一害,你却因着自个儿那点小心思死活不同意,不是蠢是什么?你都蠢得没边儿了!不仅蠢,你还鼠目寸光!宝玉是你的亲儿子,更是你唯一的儿子,你这辈子的荣耀与否都绑在了他的身上,如何就死活非要扯他的后腿?我一而再与你好好商量不过是看在你生了宝玉的份儿上给你一份体面,你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抖擞起来了?你是他亲娘不假,可他亲老子还没死呢,轮得到你自作主张?” 这话就几乎等同于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给脸不要脸了。 王夫人只气得脸都绿了,偏还不能说什么,况且……贾母所言也的确令她动摇了,虽说她是万分不情愿自己的宝贝儿子娶林黛玉,但这桩婚事能够带来的利益却又着实叫她心动眼红,若是林诗语真有能耐庇护着宝玉飞黄腾达,她也不是不能勉强忍一忍林黛玉做儿媳妇……只有一点还是叫她有些迟疑,这样的家世背景摆着,她这个做婆婆的能拿捏得住林黛玉吗? 王夫人紧锁着眉头沉思着,忽而眼睛一亮,说道:“老太太若当真想要那林家二丫头给宝玉做媳妇也成,只是我却还是舍不得宝钗,况且原就是先与我那妹妹说好了的,如今突然反悔也的确是咱们家的不是,日后我如何还能面对我那妹妹呢?不如叫宝钗也嫁给宝玉,如此一来老太太的心愿达成了,我也不必两头为难了,岂不和美?” 这大房二房本就是天生的敌对,宝钗又与她是一条心的,到时候只要宝钗能将宝玉的心笼络住了,她们两个齐心协力还怕治不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况且薛家百万豪富,她还真就舍不得将到嘴的这块肥肉给吐了出去,是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宝钗,定要将其娶回家来。 贾母这样的人哪里还能看不出她这点小算盘?不过是懒得跟她计较罢了,总归只要同意了宝玉和黛玉就好,至于其他的……那薛家女的出身可比林家差远了,顶多也不过只能做个二房罢了,对黛玉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不值一提。 于是乎,婆媳两个终于是都心满意足了。 “既是如此,事不宜迟,我这就修书一封给女婿送去。”吩咐了鸳鸯去写信,贾母又看向王夫人说道:“往后你对着两个丫头都好点儿,别整日小肚鸡肠的记挂着几十年前上一辈的那点恩怨,否则……若是因你的缘故搅黄了这桩事,我定是饶不了你的!” 王夫人嘴上应得利索,心里究竟是何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这边厢信都已经连夜送出去了,那边厢林诗语和林黛玉却还全然不知呢。 听闻巧姐儿终于痊愈了,姐妹两个就带了些东西过去了,未想才到门口就听见屋子里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伴随着贾琏的惨叫和求饶声。 林诗语一脸诧异的看向站在门口的平儿,“这是怎么了?打起来了?” “哪儿能啊,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手,我家奶奶当方面收拾他呢。”平儿哼笑一声,道:“该他的,偷吃还不擦干净嘴,打死打残了也不冤。” 却原来王熙凤是深知自己男人的秉性,贾琏才搬回来就被彻彻底底搜了个身,谁想……也真真是活该他倒霉,谁也没想到那多姑娘也是个有心思的,竟然将自己的一缕发丝悄悄放在了他身上,这一搜可不就露馅儿了,又兼林诗语那边的孙嬷嬷来告了一状,只叫他想辩都再无从辩起。 王熙凤的醋性那是向来满府皆知的,能惯他这臭毛病?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出。 林诗语和林黛玉两人面面相觑,说实在的心里还是有些痛快的,只是人家两口子干仗呢,她们留着仿佛也不大合适? 正犹豫着要不先回罢,就见那房门打开了,贾琏一瘸一拐的从屋里走出来,俊俏的脸蛋儿已经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看起来可凄惨极了。 林诗语笑盈盈的见了个礼,霎是乖巧的喊了声“琏表哥”。 贾琏下意识摸了摸自个儿的脸,满怀哀怨的瞧了她一眼,“我的姑奶奶诶,你可真真是个天魔星,瞧瞧哥哥我这张脸……” “脸?你还有什么脸?还要的哪门子的脸?不知羞臊的混蛋东西!”王熙凤冷笑着狠狠啐了他一口,转而又一脸笑意的对着林家姐妹两个说道:“快进屋来罢,搭理他作甚。” 林诗语和林黛玉二人就笑着进了屋去,当真就不搭理他了。 贾琏正郁结呢,就看见平儿也冷笑着啐了他一口,接着一转身扭着小腰就跟着进屋去了,那一脸鄙夷唾弃的表情,可是将他给气得够呛。 “作死的小骚蹄子,愈发的无法无天了!爷收拾不了你家奶奶,还能收拾不了你?真真是个人都能来啐爷一口了……”嘴里如此说着,心里却是又憋屈又委屈。 谁家爷们儿跟他似的?不说其他就说隔壁东府那父子两个,在家里在外头随意怎么闹腾人家媳妇都不带管的,偏他可好,想找个乐子都得偷偷摸摸的不说,被发现了还要被家里的母夜叉揍,真真是没天理了! 屋子里,林黛玉憋着笑小声问道:“嫂子这手下得可够狠的,那脸都没法儿看了,你也不怕叫老太太瞧见了生气啊?” -- 第38页 王熙凤不以为意的撇撇嘴,道:“他自个儿丢人现眼不做个人,偷人偷到奴才屋里去了……”想着还不禁有些犯恶心,“什么香的臭的都要扑上去咬一口,他不嫌脏我还嫌脏呢,若非我还不曾生出个儿子来,我是真恨不得给他一剪刀除去了那孽祸根!” 林黛玉拿帕子捂了嘴,“你这人……怎么这样口无遮拦的。” 平儿在旁给三人沏了茶,嗔道:“奶奶可管管你这张嘴罢,姑娘们还小呢。” “我的错我的错。”说着便佯装自打嘴巴。 林诗语呷了一口茶,随口说了句,“若非我叫人特意跑这一趟,竟是还不知巧姐儿都已经痊愈了,这不声不响的可一点儿不像是你的性子啊。” 谁知王熙凤却是冷笑起来,“哪里是我不声不响呢?全家上下都围着那宝贝凤凰蛋转呢,哪个还能分点心思给咱们家巧姐儿啊?既是如此咱们也就不必自讨没趣了,低调点也好,省得丢人现眼。” 这话可就明显是吃心了。 要说王熙凤也并非是那小肚鸡肠的一个人,平日里为了哄老太太开心,便是旁人拿她打趣她也丝毫不介意的,反倒还能笑呵呵的顺着将话茬接下去,可见她比起她那姑妈还是心胸较为宽敞些的。只是这儿女就是为娘的底线软肋,此次巧姐儿出痘也是异常凶险,结果倒好,宝贝凤凰蛋一有不妥,全家上下就将巧姐儿给彻底遗忘了,这搁在哪个当娘的心里能够舒坦? 若是她自个儿,那自是犯不上跟贾宝玉那样一个半大的孩子去计较,但受委屈的变成了她的女儿,那就真堵得慌了。 林家姐妹两个还未想到该如何宽慰呢,却不想王熙凤自个儿倒是哈哈一笑岔开了话题,仿佛不过随口一句酸话不值当什么。 姐妹几个正说笑着,就看见福嬷嬷亲自找了过来。 “姑娘,太皇太后召您入宫去。” 林诗语这心顿时就莫名一咯噔。 太皇太后找她能有什么好事儿?虽说凭着她自个儿这份不同寻常的能耐,想来太皇太后也不会真对她做什么,但是直觉却也告诉她,太皇太后对她是有成见的……这突然间的召见,能不叫人多虑吗? 第23章 马车就在外头等着, 林诗语也来不及多想什么,忙回去换了身衣裳又仔细收拾过妆发后就匆匆出了门去。 平日里大多呆在汀兰苑悠闲享福的福嬷嬷这会儿自然也是跟着的,只道想给太皇太后请个安, 林诗语管不着她也懒得管,反正但凡想害她的人都讨不着好, 一眼就能看出来了,真想做点什么就要看太皇太后和这个老嬷嬷能不能承受的住代价了。 如同上回一般, 宫门口早已有一顶精致的小轿在等着了。 不过出乎预料的是, 进到慈宁宫时林诗语却发现已经有另一个小姑娘在了。 这小姑娘生得眉眼精致,身材与林诗语一般很是纤细,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只不同的却是她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些, 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身子并不很健康,整个人就如同一尊精致易碎的瓷娃娃般, 令人不禁心生怜爱。 更难得的是, 她的身上还散发出一股由内而外的书卷气,可见亦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倒是与如今京城内大多达官显贵家的姑娘大不相同。 林诗语总觉得这小姑娘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时却又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究竟何时见过, 她是在扬州出生的,长这么大头回来京城……等给太皇太后请过安坐了下来之后,林诗语还忍不住又多瞧了那小姑娘几眼,可巧那小姑娘也在瞧她。 四目相对, 皆是思量。 太皇太后见状就笑了起来, 对着那小姑娘说道:“这个就是哀家方才与你说的那小仙子了, 她与你年岁相当, 按着月份你倒是应该称她一声姐姐。”又看向林诗语, “这是佟家的姑娘,皇帝的嫡亲表妹。” 就是历史上四爷的养母孝懿仁皇后? 林诗语心中更添几分好奇。 两个小姑娘相互见过礼后才重新入座,都不是那性格很活泼的人,才初相识谁也不曾多话,只面对面坐着那眼神却总忍不住往对方身上瞟。 林诗语方才来的一路上心里还在寻思,上回太皇太后召见好歹是提前一天传了话来的,此次却这般急吼吼的很有些异常……等到看见了面前这个小姑娘之后,她却突然止不住的怀疑,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位? 正想着,就见太皇太后一脸慈爱的笑道:“看来你们二人这第一眼倒是很合眼缘,如此哀家也就放心了,毕竟日后你们都是要在宫中一同生活几十年的人,父亲又都身居高位深得皇帝重用,说是左膀右臂也不为过,你们姐妹两个在宫中能够和和睦睦齐心协力伺候好皇帝那才好呢。” 两个小姑娘都仿佛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然而林诗语的心中却一片凉意。 一个在后宫生活了一辈子的女人难道会不懂后宫的残酷?不懂后宫女子之间的那点心思?什么和和睦睦齐心协力伺候皇上?简直就是笑话!又说什么她们的父亲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言下之意不过是说她们的分量相当……这意味什么?意味着她们会是彼此的威胁,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林诗语本就对宫斗没有任何兴趣,也没有那份心思争宠争位份,自然也不会受太皇太后的挑拨,但佟家姑娘呢?她有些拿不定,心里头一次对太皇太后生起了厌烦。 -- 第39页 她人都还没进后宫呢,甚至今日才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莫名其妙的她怎么就这样招人惦记了?这样迫不及待挑拨离间制造争端…… “钮妃娘娘到!”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免礼,坐下说话罢。” “谢太皇太后。” 接着又该是林诗语和佟芷兰给钮祜禄氏行礼。 如此这般一番繁琐的礼仪过后这才总算是消停了。 钮祜禄氏是四大辅臣之一的遏必隆的庶女,入宫便是妃,只屈居于孝诚皇后赫舍里氏之下,如今孝诚皇后已然不在,后宫之中便是钮祜禄氏位份最高,且非但妃位只有她一个,下面便是连嫔和贵人都没有,大多不过只是区区庶妃,较之妃位娘娘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因而如今的钮祜禄氏在后宫之中可谓是一家独大,再是风光不过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钮祜禄氏的眉眼间却仿佛总透着股化不开的郁气,便是厚重的妆容也未能掩盖的住她脸上的憔悴疲惫,瞧着仿佛并不如外人所想的那般风光。 “你今儿怎的过来了?不是昨日才听闻你叫了太医?瞧你这脸色也不大好,瞧出来是哪里的毛病了?”太皇太后面露关切的问道。 钮祜禄氏淡淡一笑,状似寻常道:“劳太皇太后挂念了,不过是夜里吹了些风导致有些头疼罢了,昨儿吃了药歇过一日已无大碍。” 说话间,一只手却无意识的碰了碰腹部,再一瞧她眉眼间掩饰不住的落寞……林诗语忽而就灵光一闪,这是求子不成? 如此一来倒也就难怪她看起来这样抑郁的模样了,后宫之中儿子才是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没有儿子,便是再好的家世再高的位份也不过是表面风光,压根儿就站不住跟脚的。 也不知太皇太后发现了不曾,总之也没再多问什么,听罢之后不过点了点头,“无事就好。” 钮祜禄氏暗暗松了口气,也就岔开了话题,瞧了眼林诗语笑道:“佟家表妹臣妾是认得,只这位姑娘却是不曾见过呢,不知是哪家的贵女?” “你不认得也不稀奇,她才来京城没几日的功夫呢。”太皇太后就拉着林诗语的手,一副亲近慈爱的模样,道:“她就是巡盐御史林如海林大人家的嫡长女,刚好你来了相互认识一下也好,日后你们几个都是要长长久久相伴的。” 闻言,钮祜禄氏顿时柳眉微挑,仔仔细细打量了林诗语一番,叹道:“原来是林姑娘……早有耳闻只道林姑娘乃仙子下凡,原先臣妾心里还有些犯嘀咕不大相信呢,如今见着真人了才方知当真是臣妾狭隘了,如此绝色姿容大抵也只天上才能有,皇上真真是有福了……将来林姑娘入了宫皇上若还能偶尔念起臣妾一两分臣妾便也就知足了……” 最后一句略带酸味儿的话逗得太皇太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尤其瞥见佟芷兰那情不自禁投向林诗语的眼神时,心底就更加满意了几分,她不太好明着说出来的话,未曾想钮祜禄氏倒是说了出来,看来也是个有心人。 太皇太后是极其不喜欢佟家的,对佟家女自然也毫无一丝好感,但康熙对佟家的感情却很深,似是想将生母早逝的遗憾都弥补到佟家身上去一般,对佟芷兰这个嫡亲的表妹亦是尤为不同些。 思来想去,太皇太后还是觉得能够制衡林诗语的也就只有佟芷兰了,虽说容貌不及,但胜在出身,仅凭她姓佟这一点就足够了。且太皇太后也深知佟芷兰自幼就一颗心系在了康熙的身上,那是打心眼儿里的爱慕,想要挑拨她与林诗语对立起来自然也就容易得多,一个陷入爱情的女人太好操控了。 她没想真对林诗语如何,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皇太极和福临的历史再度重现罢了,哪怕仅仅只是一丝可能的事,她都必须要未雨绸缪确保万无一失,况且后宫与朝堂一样,都得讲究个制衡之术才是正理。 思及此,太皇太后就看了眼钮祜禄氏。 一家独大要不得,奈何如今宫中这些女人的出身……倒是贾元春这个国公府千金勉勉强强还算是可以了,也是该提醒提醒皇帝了。 正想着呢,就听见外头高呼一声,“皇上驾到!” 林诗语就看见,对面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小美人儿顿时就眼睛一亮,看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眼睛仿佛都舍不得眨一下,一脸含羞带怯的表情,眼睛里流露出的仰慕崇拜那样炙热……瞎子都能瞧得出她那满满的都溢出来的少女情思了。 这还真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睛里真的会有小星星。 林诗语不禁暗暗感叹,又是惊奇又是纳罕。 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吗? 见过礼后,康熙就好奇道:“才在门口就听见了皇祖母的笑声,可是有什么趣事也说来叫朕听听?” “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陪着,岂不就是最有趣的美事了?”太皇太后一脸餍足打趣的表情,瞥了眼跟在他身边的仍是一副宫女打扮的贾元春,忽而叹息一声,“可惜林丫头和佟丫头还得过个两年才能进宫,难得才能见上一回,平日里也就只剩钮妃陪着哀家了。” 言语间很是落寞,仿佛就是个怕孤单的老人,但在场几人却都不是傻子。 康熙的笑容为不可查的顿了一顿,接着道:“才打算要跟皇祖母商议呢,贾氏在朕身边伺候也有些日子了,为人细心体贴,性情也温柔,倒是不错……朕想着不如封她为嫔,皇祖母以为如何?” -- 第40页 贾元春顿时心中一喜,却强压着并未当场失态。 “嫔?”太皇太后蹙起了眉,“好歹也是出身国公府的姑娘,当年贾家祖上也为咱们大清立下过汗马功劳,一个嫔位是否低了些?” 原本收用贾元春也不过是为了表示自己向太皇太后低头服软,好换取其支持使得撤番一事顺利进行,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的一些计划,压根儿就不是出自内心的喜爱,甚至可以说是被逼无奈的选择……心里的膈应就不提了,给一个嫔位已是他最大的让步,若非知晓太皇太后绝不会允许,他都想给个贵人位份打发了。 如此想着,康熙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说道:“如今宫里贵人位以上的也就只有钮妃一人,贾氏封嫔便是一人之下罢了,哪里就低了呢?若是一上来就封了妃位,将来等她生下了阿哥那还怎么晋位呢?” 太皇太后细想一下倒也是,总不能日后晋她为贵妃吧?拢共就两个贵妃位,不出意外将来就是属于林诗语和佟芷兰的,贾元春何德何能反倒爬到她们两个头上去了? 如此想着,太皇太后也就点点头,“那就封为嫔罢。”好歹也是一宫主位,也不算是委屈她了,荣国府说来如今也不过就是面上风光,更何况继承荣国府的还不是贾元春的亲爹呢,真要算起来她也就是个芝麻小官的女儿,妃位给她着实浪费了些。 直到这时,贾元春才总算是彻底安了心,脸上露出喜色来,忙不迭跪下磕头谢恩。 一旁的佟芷兰定定的看了贾元春半晌,又瞧了眼康熙,而后就低下了头去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钮祜禄氏倒是笑盈盈的模样,“难得宫里又有了一高位的姐妹能够为臣妾分担些宫务,臣妾也总算是能够轻松些了。” 太皇太后本就有意分一分她的权,眼下自然是不会说什么,倒是很赞赏很欣慰的模样。 而康熙却也是笑呵呵的不置可否,他根本就不担心贾元春会得到什么权利,这些后宫女人的话听听也就罢了,钮祜禄氏能叫她摸着个边儿都算她能耐。 “皇上看是赐住哪个宫里呢?臣妾也好赶紧的派人去收拾收拾,否则回头天都该黑了。” 康熙直接就甩手掌柜,“如今后宫一应事务既是你管着那就由你安排罢。” “既是如此,那臣妾这就安排去了。” “去罢。”康熙摆摆手,又对贾元春说道:“贾嫔也去收拾收拾自个儿的东西准备搬吧。” 贾元春满面春风的再一次谢恩,临走前还不禁娇羞的瞅了康熙一眼,心底的激动雀跃已然快压抑不住了。 毕竟是日理万机的一国之君,能抽空来请个安说两句话已是不易了,约莫不过坐了小半个时辰,康熙就又匆匆离开了。 而他这前脚才走没一会儿功夫,太皇太后也就借口乏了,叫人将林诗语和佟芷兰送出宫去。 两个小姑娘初次见面都还未正经说过几句话,又是这样尴尬的身份,这一路并排走着还真有点怪不自在的,气氛沉默又诡异。 忽然间,旁边的小姑娘轻声说道:“表哥曾说过心悦我的……” 林诗语一愣,还未想好该如何接话,就见佟芷兰抬头瞧了她一眼,“可是方才在慈宁宫表哥却只进门时匆匆瞧了我一眼,却是与太皇太后说话时目光都会不经意瞟向你。” “呃……”林诗语尴尬了一瞬,也不知脑子是怎么想的,就说了句,“或许他心悦你不假,但他却也并未说只心悦你……” “你!你很得意?” 眼看小姑娘的眼睛都红了,一副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林诗语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太天真了……男人的话听听就罢了,怎么还当真了呢?” 后面这句话叫人听见了不大好,于是林诗语就凑近了小姑娘的耳边轻轻说的,谁想竟意外瞧见小姑娘的耳朵慢慢变红了,一时心中颇感好笑。 “说话就说话,离这么近做什么?”佟芷兰不自在的往旁边偏了偏脑袋,沉默了片刻,闷声说道:“表哥是皇上,我知晓他注定是三宫六院嫔妃众多的,我只是不能接受他将旁人放在心里……比我重要。”话落,又抬头瞧了林诗语一眼,一脸倔强执拗。 林诗语一时也无言以对,但佟芷兰显然也并没有想要她回答什么的意思,说完之后她就加快步伐先一步走了。 看着那抹纤细的背影,林诗语就止不住想叹息,爱上一个帝王,还是康熙这样一个帝王……能有什么好结果呢?不过是平白折磨自己罢了。 知晓人家小姑娘这会儿不愿意看见她,林诗语也就故意放慢了脚步,渐渐的这距离倒也真拉开了,谁想快到宫门口时,却看见李德全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 “得亏赶上了!林姑娘快随奴才走一趟罢,皇上在养心殿等着呢!” 无法,林诗语只得又调头了。 送她们两个出宫的那嬷嬷自然也不必再跟着,只自行返回慈宁宫复命去罢了。 等到了养心殿门口,李德全却只站在了门外,林诗语独自一人进去就发现除了康熙以外一个奴才也没有。 不等她行礼,康熙就指了指旁边,说道:“再给朕弹一回上次的曲子罢。” “是。”这是心里又烦闷了? 的确。 康熙心里实在是烦得很。 -- 第41页 前朝政事已经压得他心力交瘁,这也就罢了,那本就是属于他这个帝王应担起的责任,偏太皇太后……将表妹和林诗语凑到一处,说的那些意有所指的话,目的究竟为何简直一目了然! 打心里来说,太皇太后的担忧他并非不能理解,但她怎么就不为他想一想呢?林家这个姑娘得宠着,嫡亲的表妹也是不一样的,这两个人若是当真较起劲儿来,叫他该如何选择?根本就无法选择!太皇太后这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全然忽视了他的为难之处,还是说,她其实私心里就是想要给他制造一些麻烦? 思及此,康熙的眼神也变得幽暗起来。 实在容不得他不怀疑,太皇太后绝非寻常妇人,这点眼界总不可能是没有的,她不会不知道林家姑娘和表妹的重要性,真叫这两个人闹起来绝对足够闹得他焦头烂额,到时他少不得要被分去不少精力和心思,又如何还能全心全力的大展宏图呢?除非……太皇太后本就打着这个主意,这是想绊住他的脚步,怕他太快集中皇权脱离掌控? 康熙脑海中的思绪很是杂乱,随着琴音响起,渐渐地他烦躁的心情也随之平复了下来,情不自禁闭上了双眼。 一曲毕,康熙再度睁开眼时眉心已然彻底松了下来,看了眼林诗语,不禁再一次感叹,“你这本事,赞一句炉火纯青也不为过了,多少人苦练一辈子也未必能达到这等程度,你不过才将将十四岁的年纪,可见天赋之高,着实令人艳羡。” “老天爷不过是将奴婢的所有天赋都加持在了这方面,琴棋书画这四样,余下三样却都是万万见不得人的,打小任凭如何学都死活不开窍,只气得先生大骂榆木脑袋呢。” 听闻这话,又见她窘迫的小表情,康熙不禁被逗乐了,心情愈发松快了几分,“那下回朕可得好好瞧瞧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榆木脑袋。” 林诗语顿时愈发窘迫了,“皇上可饶了奴婢罢,素来听闻皇上博学多才,就奴婢这点子皮毛都没学成的,那不是贻笑大方吗?日后都该没脸见皇上了。” 二人笑过几句之后,关系仿佛也拉近了不少,至少不再那么陌生尴尬了。 康熙叫人送了茶水瓜果进来,说道:“方才在太皇太后那里想来你也拘束着,茶都未曾喝上两口,解解渴罢。” “谢皇上体贴。”说罢,林诗语也就当真不跟他客气,捧着茶水缓缓喝了起来。 “你在贾家住着也有些时日了,可还习惯?” 林诗语忙放下茶水,回道:“外祖母对咱们姐妹二人很体贴爱护,处处都是由着咱们来的,平日里姐妹们一同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话虽如此说,但那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落寞思念却还是叫人止不住的心里一软。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呢,想家了吧? “朕记得林家在京城也是有一处宅子的,只是想来年久失修……得空你找些人去收拾收拾罢。” 林诗语闻言顿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之后不禁心就砰砰跳了起来,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应当是的吧? 看着小姑娘亮晶晶满怀急切期待的眼神,康熙也就不卖关子了,笑道:“朕近日正寻人打算去接替你父亲呢,再过不了多少日子你父亲就能回京了,宅子趁早修葺一番……罢了,你一个小姑娘家也不方便操持此事,再者细算起来你家那宅子也有些年头了,这些年又没个人住着,如今真要仔细里外翻新一遍也是个大工程,不如朕到时直接赏一处宅院罢了。” 什么宅子不宅子的林诗语都不在意了,满心只有一句话——父亲能够调回京城了! “谢皇上恩典!” “怎么?这是仅凭着嘴上一声谢就将朕给打发了?”康熙故作不满哼笑一声。 林诗语也不怕他,抿唇就笑,“不然奴婢再为皇上弹奏一曲?” “准了。” 慈宁宫 太皇太后看见嬷嬷回来,就问道:“如何?那两个丫头可曾说些什么?” “说了几句话,不过奴婢并未听见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瞧着佟姑娘的神情不很好,后来更是自个儿先一步走了。” “行了,你退下罢。” “看来是起作用了,佟家那位姑娘……”苏茉儿摇摇头,话并未说全。 太皇太后却冷笑起来,“还是嫡亲的姑侄呢,跟她姑姑比起来可还差了些意思。”对谁动心不好,偏就对一国之君动了真心,天真,愚蠢! “且瞧着罢,日后有她后悔的。”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却说贾家众人原仍是一如既往的做着自个儿的事,谁想冷不丁的却突然喜从天降呢?乍然听闻贾元春封嫔的喜讯,众人甚至都呆呆愣愣的满心不敢置信,毕竟她都进宫好些个年头了,姑娘家最好的花期都已过……家里上上下下众人嘴上虽不说,心里实则早已不抱多少希望了,真真是万万没想到竟还能有峰回路转的一天。 再三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之后,众人一时都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贾母和王夫人更是当场止不住的抹起了泪珠儿来。 “我就知道,我的元春定是个有大造化的。”王夫人顿觉心中郁气尽散,冷眼瞧着周围拼命讨好奉承的人,颇有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愈发挺直了腰板儿,下巴也随之扬了起来。 王熙凤捂着嘴笑道:“姑妈可得改改口了,日后可不能再直呼名字,得叫娘娘了!” -- 第42页 “很是,很是。”贾母抹着眼泪直点头,“咱们家终于也出了个娘娘……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要我说那都是老太太教得好,谁人不知娘娘打小是您亲自教养的啊?可见还是老太太有本事,赶明儿我也得厚着脸皮将巧姐儿送到老太太屋里养着才行,咱们倒也不敢奢求媲美她姑姑,但凡能有个她姑姑一半的能耐也就心满意足了。” 正奉承着呢,隔壁东府也闻讯赶来了,一叠声的吉祥话儿愈发捧得贾母和王夫人都飘飘然起来。 然而这样的喜事贾宝玉却仿佛浑然未觉,如同与众人都隔绝开了似的,只呆呆的坐在那儿也没见丝毫喜色。 见他如此,薛宝钗就好奇的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这样天大的喜事你怎么反倒是不高兴了?” 却谁想贾宝玉竟皱起了眉,“这算哪门子的喜事?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孩儿好生养在家中多好呢?何苦非要去那吃人的地方?要我说那地方分明就是天底下最脏的地儿……” 薛宝钗赶紧的捂了他的嘴,啐道:“你是想害死这一大家子不成?说话愈发没个头脑了!” 贾宝玉不高兴的扭过头去,不过好歹也未曾再有什么惊世骇俗之言了。 薛宝钗好悬松了口气,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摇头,不再去管他,只冷眼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心也跟着愈发萌动起来。 林诗语回来时就看见这一院子乌泱泱的人,难得竟无人注意到她,她也不在意,索性就拉着妹妹悄悄离开了。 “姐姐一切可还顺利?太皇太后这样急着召见是有何要事不成?” “无事,不过是见了一个妹妹。”林诗语不禁多瞧了自家妹妹几眼,这才恍然,难怪她总觉得那个佟家姑娘似曾相识呢,细说起来竟与妹妹有几分神似,准确来说应是书中的林妹妹。 不过也仅是表面罢了,性子却是大不相同的。 姐妹二人回到汀兰苑关在房中,林诗语这才将父亲即将被调回京城一事说了出来,只喜得林黛玉又是一顿泪水涟涟,恨不得立马就能见到父亲。 “此事只咱们两个知晓就好,切莫声张了,皇上那边还未寻到接替的人选,且再等等。” 林黛玉自是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姐妹两个就仿佛被遗忘了似的,连老太太都顾不上她们了,倒也不为其他,不过是贾家又忙活了起来。 就因为贾元春封嫔一事,竟是大肆铺张摆了足足七日的流水宴,每日都有无数人进进出出,戏班子亦是没日没夜铿铿锵锵咿咿呀呀的唱着,可别提多热闹了。 却是全然不知京城内真正处于权贵中心的那些人见此做派又是如何鄙夷讥嘲,不过区区一个嫔罢了,也值当如此?不知情的还当这是一步登天了呢。 林诗语冷眼旁观不禁连连摇头,这一家子委实太过高调了,这样张扬的做派可不招上面那位的喜欢。 姐妹二人原也就不是那爱凑热闹的性子,那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又都是全部认识的陌生人,自然就更加不愿掺和去了,每日里只呆在汀兰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偶尔三春姐妹倒也会来寻个清净自在,除此之外就再无人了。 未想这日王熙凤竟是突然来了。 林诗语一脸的诧异,“外头流水宴还摆着呢,你这大忙人怎么倒有空来我这儿了?” 王熙凤也是一点儿不见外,坐下自个儿倒了杯茶就咕嘟咕嘟灌了下去,末了一抹嘴叹道:“这一日两日三日的也就罢了,连着几日下来我是实在熬不住了,太闹腾了。” “你竟也会闲闹腾?”林黛玉故作一脸诧异的斜眼瞅她,嘴角微微弯着,似笑非笑,“满府上下谁人不知你琏二奶奶最是闲不下来的一个人啊,如今这样大的场合我还当你乐在其中呢。” 见王熙凤吃瘪,林诗语也忍不住抿起了唇,笑道:“巴巴的找来究竟是有什么事儿?快说罢,一会儿只怕就该有人来寻你了,这样大的阵仗没有你琏二奶奶坐镇可不成。” “你们两个这嘴皮子……”王熙凤白了一眼,眼神有意无意的瞧了瞧涟漪等人。 林诗语就懂了,“你们都先出去罢。” 等着屋里只剩了她们三个,王熙凤这才开口说道:“我这心里不知怎么的总有些闹腾……要说这家里的大姑娘荣获圣宠原也是桩天大的喜事,只是这几日我却总梦见蓉儿媳妇……你们有所不知,她去的那天夜里给我托梦了,说了些话我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后头忙着操办她的丧事也就给忘了,谁知这几日竟莫名其妙又梦见了……又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说什么登高必跌重……” “她去的那会儿我听着这番话一时摸不着个头脑,可如今大姑娘突然得势,再联想到这些话……”王熙凤摸了摸自个儿的胸口,总感觉有些惴惴不安的,“家里头大家伙儿都兴高采烈的,我也不好去说这些,说了只怕他们也只会当我是胡言乱语见不得人好呢。两位妹妹是难得的通透人,以你们所见,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究竟是我多思多虑了还是……” 林诗语这回是真诧异了,万万没想到王熙凤竟还记得秦可卿的托梦,甚至还能跟贾元春得势联想到一处去,该说不愧是女人的直觉吗? 贾家的灭亡,其实从贾元春得势那一刻起就真正开始了。 沉思片刻,林诗语就说道:“托梦一说的确玄乎得很,但有些事儿却也实在不好妄下定论,或许不过是你想多了,或许她当真是临到头时预见了些什么,为了给家里留下个一线生机才找了你……叫我说呢,此事牵扯甚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如你私底下早做些打算,为自己留一条退路,若是日后什么都未发生,这些安排也碍不着什么,但倘若真的被她说中了,那可就是真正的一线生机了。” -- 第43页 王熙凤死死抿着唇,一时不曾急着说话,只脸色白惨惨的,瞧着不是很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长叹一声,下定了决心,“你说的不错,若是想多了也碍不着什么,相反……这种事儿不能赌,也赌不起,多留一条退路总是不会有错的。” 不待再多说两句,就听见外头果真有人找了过来。 王熙凤撑着疲惫的身子,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今儿是当真谢谢妹子了,待外头事儿忙完了咱们再好好说说话。” 林诗语随意摆摆手,“快去罢,外头又要催了。” 眼看着王熙凤不见了踪影,林黛玉这才轻声问她,“姐姐可是知晓了什么?难不成当真要出事?” “我哪里能知晓什么呢,不过是盛极必衰乐极生悲罢了,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又有何稀奇呢。” 林黛玉细想了想,这话的确是一点儿错没有,任凭是国也好家也罢,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是能长盛不衰的,盛极之后必定缓缓衰败,直至彻底覆灭,如此周而复始。 贾家……也不会例外。 第24章 连续七日的流水宴极尽奢华喧闹, 仿佛只一夜之间,贾家又回到了权贵中心一般。 当然了,真正有权有势的达官显贵是不承认的, 只不过这世上更多的却从来都是中低层,若是那不愿高调的人家, 他们想要趁机拉个关系攀攀交情还没个门路,但贾家如此敞开大门迎八方宾客, 那可不就逮着机会了。 这个族人那个老亲, 这个官员那个商贾……来来往往的人当真是络绎不绝,收礼更是收到手软,只乐得王夫人都死活压不住嘴角了,露出了她那滑稽的豁牙。 等流水宴结束之后, 这一清点可不得了,收回来的礼竟是塞满了整整一个屋子, 什么珠宝玉器古董珍玩应有尽有, 一眼望去那诱人的光芒都晃得人眼花。 王夫人的眼里流露出了痴迷贪婪的光芒,竟是当即吩咐丫头, “回去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叫人将这些东西都仔仔细细一件一件登记造册搬回去……” “你说什么?”邢夫人可不干了, “凭什么搬回你们二房去?咱们荣国府可不曾分家,一应收入应当都是充入公中的,你们二房凭什么想独吞!” 充入公中?做梦! 王夫人冷笑一声,下巴微微一扬, 尽显倨傲, “凭什么?就凭娘娘是从我的肠子里爬出来的!送给娘娘的东西你也想染指?仔细被剁了手!” 邢夫人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但却又十分不甘心, 就看向老太太, 哭道:“老太太您可得评评理,娘娘虽是二房的孩子,但打小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咱们府里出的?况且她这些年在宫里前前后后又要了多少回银子?一给就是三五千的,给了她多少回?加起来也有个十来万了!” “咱们一家子花费了那么多银子娇养她支持她,结果到头来人家一朝飞黄腾达了却是就翻脸不认人了?合着付出是一家子都为她付出,收获回来的却是就成她二房的了?天底下哪有这样欺负人的事?这不是白眼儿狼吗!” 这话真是说到大房几口子心里去了。 要银子的时候可没见分什么大房二房,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咱们家的姑娘,如今却是分清了?简直欺人太甚! 饶是亲侄女的王熙凤这会儿都闭上嘴不帮着王夫人说话了,可见心里亦颇为不痛快。 “住口!”贾母怒瞪她,“说话从没个忌讳,娘娘是你能骂的?” 邢夫人一噎,眼看着老太太一副要偏袒二房的模样,顿时是气得胸口疼,用胳膊肘杵了杵旁边的贾赦,“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什么?”贾赦猛然睁开眼,一脸的茫然。 他正迷瞪着呢,这几日的流水宴他是日日喝得烂醉,到这会儿都还没能缓过劲儿来,旁边都已经争得面红耳赤了,他倒是脑瓜子一点一点的恨不能当场坐着打起呼噜来。 坐也没个坐相,整个人就瘫软在椅子上,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 贾母眼瞧着就来气,那满脸的嫌弃都掩不住。 等贾琏三言两语将事情复述了一遍过后,贾赦就皱起了眉头,沉默了一阵也不曾开口说话,那眼神瞧着还有些呆滞,也不知是在思考呢还是说这人的脑子都已醉成了一团浆糊。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众人都快没耐心了,他这才开了口,“二房不愿充公也成。” “老爷!” 邢夫人和贾琏都一脸愕然,平日里那般贪财的一个人,这会儿竟然转性了?这是真醉昏头了吧? 贾母才微微弯起了嘴角来,就听他又接着说道:“这些年花费在娘娘身上的钱财,属于咱们大房的那一部分劳烦二房尽快还回来,完事儿了家当分一分,二房就搬出去罢。” 这笑就僵在了脸上,“你说什么?你想分家?”贾母气得直哆嗦,指着他的鼻子当场就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孽障!不孝子!我老婆子还没死呢,你就想分家了?那你不如先拿根绳子将我勒死了事!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混账东西?一天天的两只眼珠子都钻进钱眼儿里出不来了,为了那点子东西你这是连你亲娘都想逼死啊!” “老太太快消消气,您这样大的年纪了可不能大悲大怒。”说罢,贾政又一脸不赞同的看向自己的大哥,指责道:“金银钱财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值当什么?如何能与骨肉亲情相较?大哥糊涂啊!” -- 第44页 贾赦直接给了他一对白眼儿,呵呵一笑,“占尽便宜的是你们二房,二弟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言下之意不过就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贾政一时涨红了脸,难掩羞恼道:“大哥就是如此想我的?你我兄弟几十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哥心里难道还不清楚?何苦拿这话来羞辱我!” “也是,二弟向来是不问这等俗事的,倒是哥哥我一时气急口不择言了。”紧接着却就是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东西拿出来咱们兄弟两个分分想来二弟也是不会在意的吧?哥哥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只想求个公平罢了,二弟如此通情达理之人想必定是能够理解我的。” 得,这是被带进沟里去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贾政能说个“不”字吗?他向来最是看重颜面的人,如何也不可能叫自己落下话柄的,况且他自诩是个读书人,读书人都是清高的,视钱财如粪土的。 当即,贾政作势就要命人去分配财物。 王夫人见状忙跳了出来,“不成!我不同意!那都是娘娘带来的,合该是属于我们二房的……” 本就被贾赦绕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贾政正恼着呢,一听她这话当场就是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蠢妇!贪婪乃万恶之源,都是因为你这贪婪的蠢妇才闹得咱们兄弟之间生出了嫌隙!大哥大嫂所言合情合理,这些年娘娘花费的那些里头本就有属于大房的一半,如今所得也理应均分才是,你快切莫再丢人现眼!” 贾琏那小子忙不迭又给扣上了一顶高帽子,一脸敬佩仰慕道:“二老爷果真不愧是读书人,通情达理明辨是非高风亮节,实乃我辈之标杆,只可惜侄儿我稀里糊涂的混日子至今已是晚了,将来侄儿有了儿子定得从小督促他向着二老爷学习!” 感谢被荀先生荼毒的那几个月,如今连拍马屁戴高帽都显得如此真挚了呢,瞧瞧这几个小词儿用的,完美。 瞟见自家那母夜叉和亲老子诧异的眼神儿,贾琏的心里可得意坏了。 “好了!”贾母重重的一拍桌子,对着贾政斥道:“哪个教你动手打媳妇的?纵是她有再多的不是,却也终归是嫁给你几十年为你生儿育女的人,没有功劳也该有份苦劳,你怎能如此混账?” 贾政忙低头,“儿子莽撞。” 王夫人却是一点儿没觉得感动,过去那几十年可都没见这老太太帮着她说话的,如今这般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的女儿得势了,她如今可是娘娘的生母。 本就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如今又见到了老太太的态度,王夫人的下巴就扬得更高了,颇有种目中无人的架势,只觉自己日后可算是能够在这府里横着走了,也不枉她这半辈子委曲求全,如今终是苦尽甘来了。 贾母那样一个人精老太太,如何能看不出王夫人的变化?心中不禁暗暗皱眉,却终究也不曾说什么,只压下了这股不满,将目光转向了大房。 “你们谁都不必惦记那点子东西了,都搬进我的私库去,等我死了你们再慢慢分。” 贾赦当即都气乐了,“老太太可真真是好算计!咱们满府上下哪个不知道您老人家的私库都攒着留给您的宝贝凤凰蛋呢?进了您的私库跟进了二房的口袋有何区别?分?将来能分给咱们几件笨重的老家具都算是谢天谢地了!” 王夫人原本还想反对的,她只恨不能日日睡在那些宝贝堆里,哪里能舍得叫旁人收了去呢?可一看贾赦这不依不饶的态度,她也知晓老太太这提议就是最好的法子了,无论贾赦再如何混账总不能去扒拉老太太的私库不是?不过是暂时存放着,等过些日子就偷偷的转移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 于是她也就闭上了嘴,坐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看着老太太训那混账暗自得意。 “我这个老婆子说话已是不顶用了?你若再如此不依不饶泼皮无赖,我就豁出去这张脸面,亲自去击登闻鼓状告你忤逆不孝!” “好好好!”贾赦怒极反笑,“打小您老偏心老二也就罢了,他勤奋好学,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玩意儿,是比不得他,偏疼就偏疼罢……谁想如今可好,更是变本加厉……要出力的时候我们大房不能躲,得好处的时候我们大房不能惦记……蚂蟥都比不上这样能吸血的!光吸血还不止,还要捂了嘴不准叫人喊不准叫人说,这还有天理没有了!干脆您老将咱们大房这几口全都剥皮放血给二房吃干净了拉倒!”说罢便拂袖而去。 贾琏隐约瞧见自家老子那眼珠子都红了,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紧跟着就也抬脚出门了。 两个爷们儿这一走,剩下邢夫人和王熙凤两个女人自然也就夫唱妇随,跟着走了。 贾母还没从贾赦的爆发中缓过神来,眼睁睁看着大房那几个接连离开的背影,颤抖的手捂着胸口,“逆子……逆子……” 鸳鸯忙帮着顺气又好言劝慰。 偏王夫人还要火上浇油,“老太太也该好好给点颜色他们看看了,这一个个的都反了天了,竟敢给老太太甩脸子……” “闭嘴!你快消停些罢!”贾政怒瞪了她一眼,又对着老太太说道:“大哥他们过去从未亏待过娘娘,回回但凡娘娘张嘴都没有不应的,如今会有所不满也实属人之常情,老太太不如就遂了大哥的意思……不过是点财物罢了,若能换得家宅安宁子孙和睦便也值了。” -- 第45页 “你就是太老实了,他一闹就顺了他,那日后岂不是叫他拿捏住了?我这个亲娘还活得好好的呢,我看他敢上天去!”贾母冷哼道:“再者说,他们在府里不愁吃不愁喝,要用什么张张嘴就都有了,当真缺了那点东西不成?如今我压着不肯叫那大房经手太多,不过是知晓他们父子两个就是败家玩意儿,给多少都不够他们败的,今儿给了明儿就花天酒地撒钱去了,多少的家当也不够他们败的!” “你们年纪轻,就只知念着眼下,我却不能不为你们好好打算,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总归我如何也不可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听罢,贾政不禁感叹道:“老太太一片慈母心,费尽心思为咱们做儿女的打算着……大哥他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旁边的王夫人就忍不住撇撇嘴,糊弄人的鬼话,还真有傻子信。 回到自个儿的屋子里,贾琏一屁股坐下连着灌了三杯凉茶才总算是将心里那股子火气给压了下去,接着就整个人往炕上一瘫,面色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熙凤坐到他旁边,伸手推了推他,“就这么认了?” 认了?凭什么啊?他们大房肯出血那是因为二房和老太太口口声声喊着一家人一荣俱荣,结果呢?这是想用完了就扔啊? “做梦!”贾琏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咬牙切齿,“老子连掉进油锅里的银子都敢捞出来使,没道理原就该属于咱们自个儿的却不敢讨要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老太太那心都偏到胳肢窝儿去了,但凡进了她的私库那都是存着留给宝玉的,咱们想沾手可不容易。” 贾琏没说话,他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什么对策呢。 却见王熙凤眼里寒意闪烁,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太太的私库向来是鸳鸯拿着钥匙,那丫头对老太太忠心耿耿的,又是个谨慎的性子,想要沾手难得很,但公中的库房却并非不能……不如咱们偷偷的将公中的库房都给他搬了,否则按着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去,再过个几年落在咱们大房手里的只怕连个铜板都不剩了!” 向来二房用起公中的东西可是丝毫不手软不心疼,又有老太太不时倒腾些好东西进自己的私库……等将来老太太去了再分家,公中还能剩下点什么真就不好说了,十有八九就是具空壳子罢了。 贾琏也是个胆儿肥的,爱财如命的主儿,听到自家媳妇这堪称胆大包天的提议竟是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对,反倒很是赞赏,“果真还是奶奶聪明,女中诸葛也不过如此了,就照奶奶说的办……老太太偏着二房吸咱们的血,就别怪咱们为自己打算,总没有站着挨打不还手还不能跑路的道理。”说着便猛地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要出门。 “你又要上哪儿去?”王熙凤还当他又要去哪儿厮混呢,顿时那柳眉就竖了起来。 “我得去找找门路啊,那么多东西总不能叫它都凭空消失吧?” “你这意思……调包?” 贾琏笑笑,“这几日你想想法子将库房登记的册子弄一份来,等我找着门路……” “那你可小心着些,周瑞家的女婿就是干这一行的,可别露了风声。” 贾琏嘴里应着,人却已经出了门,显然已是急切得很。 他这前脚才走,后脚平儿就拿了一个匣子进来。 王熙凤一瞧,顿时来了精神,“这个月的账都收回来了?” “自然,哪个敢拖欠咱们荣国府奶奶的银子啊。”平儿将匣子放在炕桌上,往她面前一推,“奶奶点点罢。” “倒不必费这个事,你办事我还能不放心?”王熙凤随意扒拉了两下那满满当当的银钱,叹道:“这可真真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跟躺在屋里等着天上掉钱也没差什么了,不过……这本钱还是少了些,若是能多些本钱,那还不得再翻个几倍的收益?” 既是打算要为自家准备一条退路,那自然是缺了什么也不能缺银子,况且瞧着今日老太太和她那好姑妈的态度,他们大房是不必指望能从府里得到多少了。 平儿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奶奶如今的胃口竟是愈发大了,只不过咱们手里可没有多余的现银了,就这大头还都是压着府里的月钱没发呢,再想找银子也没地儿找去啊。” 王熙凤沉思了一会儿,起身就要出门去,“你将东西仔细收好了,我这就找银子去。” “这人……还卖上关子了。” 汀兰苑 林诗语正练着琴,林黛玉就拿了卷书倚在窗边静静的看着,姐妹两个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却又异常和谐自在。 正应了那句——岁月静好,恬淡闲适。 王熙凤走到门口看见这一幕下意识就停住了脚步,只觉这会儿进去打搅人家都仿佛是个罪人一般,正当她犹豫之时,林诗语却已然看见她了。 “到了门口还不进来,这是要我亲自请你呢?” 王熙凤这才抬脚进了屋里坐下,叹道:“明明都住在同一屋檐下,外头都已吵翻了天,你们这里却仍是这般宁静悠闲。” “听你这话,又闹什么了?”林诗语不禁好奇了,正应高兴的时候才是啊,怎么反倒还吵上了呢? 王熙凤也没瞒着,只绘声绘色的将方才的矛盾讲述了出来,末了还不忘叫她们姐妹两个评评理,“你们说说,这不是明摆着拿咱们当冤大头吗?合着闹了半天出钱出力都是咱们大房的事,好处就全都是二房的,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 第46页 林诗语也是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了,二房这纯粹是自己吃肉却连一口汤都不肯分啊,这样贪婪自私,也不怕将自个儿撑死咯?还有老太太……十指尚有长短之分,偏心一点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偏心到这个份儿上就未免太过火了些罢?老实人都不能叫这样欺负的,何况这大房几口还都不是那任人宰割的老实人呢,老太太也不怕他们犯起浑来折腾得家宅不宁? “罢了罢了,不说这糟心事了。”王熙凤烦躁的摆摆手,说道:“我来是有另一桩事与你商量……” 看她竟然面露窘迫之色,林诗语可真是稀奇极了,“你且说说,什么事儿?” “我就是想问你借些银子……” 借钱?可当真是稀奇事儿。 “这是唱的哪出呢?再如何你琏二奶奶也总不可能落魄到要跟人借银子使的地步吧?” “倒不是有什么花销,不过是缺了些本钱罢了,我这里有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本钱投进去越多利息就翻得越快……” 林黛玉越听越是一脸的狐疑,“什么样的买卖能是一本万利的?” 王熙凤见她不信,就忙解释道:“我还能糊弄你们两个啊?真事儿!你们这样打小养在内院里锦衣玉食的贵女哪里会知晓呢,外头遍地都是穷人呢,看不起病的吃不上饭的……这没钱能怎么办呢?自然只能跟人借钱救命了。” “你所谓的买卖就是放印子钱?”林黛玉当场就变了脸色,“这世上当真再没什么是你琏二奶奶不敢干的了,你若自个儿不想活了就一根麻绳了结了拉倒,如何还非要拖着我们姐妹跟你一道儿死?我与姐姐自问可没什么对不起你琏二奶奶的地方!” 这劈头盖脸的一通怒火,只将王熙凤都给闹懵了。 “你这话是何意?什么死不死的?我怎么就拖着你们一道儿死了?” 林诗语止不住的摇头,凭着这人敢毫不遮掩的将这所谓的买卖秃噜出来,可见她心里怕是当真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还当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大清律例中明令禁止任何人放印子钱,一经发现严惩不贷,倘若因此而闹出过人命,那放印子钱的人也就该人头落地了。” 王熙凤的脸瞬间就白了。 第25章 要说她怎么会知晓有这样一桩好买卖的呢?那还得多亏了她那好姑妈。 当年她进了贾家的门没多久, 王夫人就将府里的中馈大全交到了她的手里,可是这一接手她才发现不得了,荣国府外头看着风光显赫, 实则内里早已经空了,年年入不敷出,不过是勉强维持着这份表面风光罢了。 偏王熙凤是个生性要强的, 又是个才进门的新媳妇, 正摩拳擦掌想叫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见识见识自己的能耐呢,也好立下威风叫人知晓她的不好惹。 如此一来她自是不可能“知难而退”,非但不能, 她还得想尽一切法子将过去的风光继续维持住……可惜金银钱财这东西吧,它没有就是没有, 不够就是不够,任凭她绞尽了脑汁也不过只能勉强撑得住一时, 远不可能长久。 最终万般无奈之下她也只得私下去求助自己的姑妈王夫人,也就是那时, 她才得了这么个钱生钱的法子。 原本听着那骇人的利息她还有些心里头打鼓, 可听说王夫人自己也这样做的, 并且做了好些个年头了, 王熙凤这才放心下来。一则是自己的亲姑妈,哪里能有什么怀疑呢?二则既然王夫人自己做了这些年也没事,可见纵然当真有什么不妥之处凭着自家的权势地位也足能够解决的, 三则她也委实没有其他什么更好的法子找钱去了,有这么桩一本万利的买卖摆在眼前如何能不心动? 听罢她的叙说, 林诗语是真无语了, 这个王夫人不是摆明了坑人吗?府里情况支撑艰难, 于是索性推了自己的侄女出来顶着, 这些年下来王熙凤为着府里可谓是殚精竭虑,王夫人……王夫人在这方面倒是精明,看着仿佛万事不管,只管吃斋念佛装成个菩萨,可实际上库房的钥匙一直在她那儿捏着,府里的一应事务总是要请示她,她点头了才能行……细说起来王熙凤这个所谓的官家奶奶实则不过就是个“管家”。 不过…… “起初或许是她坑了你不假,但这几年做下来我可不信你当真一点儿没察觉到不妥。”林诗语白了她一眼,冷笑道:“这样堪称是抢钱的买卖,你莫非是傻子不成?” 王熙凤就讪笑,“我是当真不知这是要掉脑袋的……”她连大字都不识两个,看什么大清律例啊?又是亲姑妈给的买卖,好端端的谁会想那么呢? “如今到了这地步还说这么多有何用?赶紧的收手才是正理,若不能妥善处理好这事儿,你只等着将来东窗事发人头落地罢。” “当真有这么严重?”想到那每月等同于天上掉下来的银钱,王熙凤这心里就抽抽的疼,“咱们家这样的家世,就是有人告发了去又有哪个敢上门拿人不成?” 林诗语对这贪得无厌的人很是不耐烦了,“随你罢,该说的我也与你说了,听不听只由你自个儿。”说罢就起身进了里间,摆明就是不想搭理她的意思了。 王熙凤有些尴尬,正要离开呢,旁边的林黛玉却是又意味不明的说了句,“嫂子不如先去查查,看二太太还在做这事儿没做了。” 王熙凤先是一愣,随即猛然脸色大变,疾步而去。 -- 第47页 “她走了?”林诗语抬头看了眼见是妹妹,就随口问了一句。 “走了,怕是要气疯了。”林黛玉笑盈盈的坐到她身边,说道:“姐姐跟她置什么气呢,她就是个蠢材。” “蠢是真,贪也是真。”林诗语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想起书中王熙凤铁槛寺弄权那一出,那老尼姑原本要找的人可是王夫人,由此就足以见得王夫人平日里应是也没少干这样的勾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王家这对姑侄,真真是贪得无厌目无王法。 “不过今日之后这对姑侄怕是真正要反目成仇了,王熙凤可不是那忍气吞声的主儿。” “谁能想到呢,嫡亲的姑侄两个。”林黛玉不免有些不寒而栗,“连嫡亲的侄女都能推出去,这个二太太未免也太冷血无情了些,不过……这府里这样大的家业,怎么就说空就空了呢?” 奢靡无度也好,连年入不敷出也罢,这样大的一份家业纵是要败光也不能这样快吧?怎么就到了如此捉襟见肘的地步呢? 林诗语不能不怀疑,“王熙凤进门前一直都是王夫人管着府里的,她那样一个贪婪的性子,中饱私囊也一点儿不足为奇,胃口怕是大得吓人呢。” 这一大家子本就都在坐吃山空,再加上内里的老鼠蛀虫,如此双管齐下会加速垮塌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打这日之后,王熙凤一连有些日子没出现了,也不知她是如何处理的,林家姐妹两个也不曾去追问,总归看在那点子私交的份儿上该说的都说了,至于人家听不听劝那就不是她们能够管得着的了,没道理人家上赶着想找死她们还得追在屁股后头求着的。 偶有一日突然惊喜的发现池塘里的莲花开了,姐妹两个这才意识到一转眼竟是已过去了不少日子,身上的衣裳已是日渐单薄起来。 “去瞧瞧姐妹们都在做什么,若是得空便请她们来赏花。” 涟漪应声而去。 不多时,姐妹们便都到齐了,先是几乎形影不离的三春,再接着便是住得更远些的薛宝钗,出乎预料的是今儿薛宝钗身边跟着的除了莺儿竟还有一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 眉心一点胭脂记,叫林诗语瞬间认出了她的身份,不过看这身打扮,竟是已经被薛蟠收入房中了? “林姐姐还不曾见过她吧?”薛宝钗就解释道:“她是我哥哥的姨娘香菱,先前一直身子不太爽利便鲜少出门,这几日总算是转好了,刚好林姐姐来请,我就将她也一道儿带出来散散心罢了。” 香菱便给众位姑娘见了个礼,模样十分标致,人看起来也温温柔柔乖乖巧巧的,很是好相处的样子,只是那脸色却显得异常白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大病初愈的关系。 刚好丫头们捧了茶水瓜果来,林诗语就对着她笑笑,“坐下一起吃茶罢。” 惜春闻言就往旁边挪了挪,叫香菱坐在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就问,“先前好几回想去瞧你都未瞧见,你究竟是生的什么病竟连我们都如此避讳着?” 薛宝钗的表情就有些尴尬。 香菱却只淡淡笑了笑,道:“不过是怕传染了你们才避讳些罢了,如今都好全了,不必为我担心。” 姐妹几个都知晓里头怕是有什么问题,指不定是被薛蟠那个混账东西给欺负狠了……但既然人家自己不愿说,那也着实勉强不得,于是惜春也就作罢了,闭口不再提及。 薛宝钗见状就赶忙打岔缓和气氛,瞧着池塘中绽放的莲花说道:“这莲花开得正好,不如咱们各作一首诗来应个景儿?” 姐妹几个瞧着美景也都挺有兴致,只纷纷附和赞同,唯独林诗语自知不擅长,就说道:“我是比不得姐妹们的文采,怕是挠秃了头都作不出一首打油诗来呢,就不平添笑料了,不如我就在旁为你们弹琴助兴可好?” “再好不过了,我可是早听丫头婆子们传了,林姐姐是各色乐器都很擅长呢,难得今日总算是能够一饱耳福了。”探春一脸期待的笑道。 谁知她这话音才落,就看见金钏儿找来了,“三姑娘,太太正寻你呢。” 探春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抿抿唇,“不巧了,今儿还是没这福分。”说罢便随着金钏儿走了。 “这是怎么了?瞧着她那表情仿佛有点什么不同寻常?”林诗语好奇的问了句。 “这些日子她和环儿日日都帮着二太太抄写佛经呢,从清早到深夜没个停歇的。”惜春的嘴角带着抹若有似无的讥笑,道:“今日她能来,我还当这是解脱了呢,谁知……有什么气冲着正主去就罢了,捏着两个小辈可劲儿磋磨算怎么回事。” 按说当时赵姨娘的确是有错在先,戳着了王夫人的肺管子遭报复也算是活该,但折腾两个孩子未免有些过了。 这一天天没完没了的抄写佛经,手腕子都该抄废了,偏嫡母的架子一端起来两个小孩儿又能如何呢?原先老太太说过她一嘴倒是有了那么点用,只是紧接着贾元春这一得势,王夫人可就彻底抖擞起来了,莫说老太太不会再为这点“小事”说她,便是说了,如今的王夫人怕也是不会听的。 林黛玉皱着眉,“一日两日也就罢了,只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啊,那人还不得废了?” “她是嫡母,便是骂了罚了又能如何呢?再寻常不过的事罢了,更何况抄佛经这种法子……”虽折磨人,但还真算不得恶毒,“真要是闹起来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人家也只会说庶出子女不服管教。”王夫人的确是目光短浅心胸狭隘,但那点聪明劲儿却是都放在了后院这一亩三分地上,磋磨起人来也叫人无处诉苦伸冤去。 -- 第48页 这么一打岔,姐妹几个一时都失了兴致,开始议论起探春的处境来,薛宝钗这时就比较尴尬了,那毕竟是她的亲姨妈,还能说什么呢?既不能帮王夫人辩解,也更不能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只得静静的坐在一旁装聋作哑罢了。 “不如去与宝玉说说?”迎春忽而说道:“宝玉素来待姐妹们都是极好的,若是知晓了探春的处境总不会坐视不理,若是他能去与二太太说说情,二太太应能网开一面吧?” 贾宝玉?就他那样软弱的性子,敢去找王夫人求情? 林诗语可不大信,不过也并未泼姐妹们凉水,只任由她们去找贾宝玉罢了,这也算是眼下唯一的法子了。 探春已经被磋磨了不少日子,姐妹们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原以为王夫人发泄过后也就没事了,可瞧着这么些日子下来却仿佛丝毫没有要算了的意思,这叫人怎么能不担心呢?就这阵子下来,探春人都瘦一圈儿了,脸色也憔悴得很,再这样下去身子骨儿怕是熬不住了。 眼下想到这么个法子,姐妹们也就顾不上多想什么了,当即就去找了贾宝玉。 贾宝玉乍一听这事儿也是吓了一跳,皱着眉直跺脚,“我道近来怎么都看不见她呢,原来竟是……罢罢罢,我这就去找太太。”说着人已是疾步离去。 不巧他到时王夫人正在小憩,看见他来,金钏儿就上前小声问道:“你这会儿来可是有什么事儿?若是没什么要紧的就晚些时候再来罢,太太才歇下呢。” 谁知贾宝玉却拉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拨了拨她的耳坠子,嬉笑道:“姐姐嘴上擦的是什么胭脂?怪好看的,快叫我尝尝。” 金钏儿忙抬手挡了他的嘴,神色娇羞,嗔道:“想吃胭脂找你的丫头去,找我作甚?” 贾宝玉闻言就说道:“那我一会儿就与太太讨了你来。” “讨我做什么?你屋子里那么些个丫头还不够供你胭脂吃的?” “凭他再多的丫头又如何?又不是金钏儿,我只要一个独一无二的金钏儿。” 贾宝玉的这张嘴最是会哄人的,可偏每每哄人时神情语气都格外真挚,叫人想不信他都难,眼下金钏儿亦是如此,纵然明知他油嘴滑舌,这心里却仍是止不住的小鹿乱撞起来,神情愈发娇羞了。 这头两人手拉着手亲亲热热的调笑着,旁边压根儿没睡着的王夫人却是忍无可忍了,猛地起身上前就给了金钏儿一个大嘴巴子。 “作死的小娼妇骚蹄子,惯会勾引爷们儿与你胡闹!” 金钏儿当即就捂着脸哭了出来,旁边的贾宝玉见状不妙却是拔腿就跑了,只生怕自己也要挨罚。 王夫人并未去管她,自己的宝贝儿子能有什么错呢?不过是小孩子家家太天真了,被这些骚蹄子引诱带坏了。 越想,王夫人就又是气恨,指着金钏儿的鼻子就是一通咒骂羞辱,言语之难听简直不堪入耳。 金钏儿不停的哭泣着,满脸臊得通红,只恨不得当场死了去才干净。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王夫人却仍觉不解恨,只道:“宝玉才多大的年纪,你们这些小娼妇一个两个都直勾勾的盯着他,恨不得将他拆骨吃肉……真真是可恨!我是必定再容不下你了,你这就去收拾了东西自行出府去罢!” “太太?”金钏儿愕然,随即砰砰直磕头,哭喊着求情,“太太饶了我这一回罢,别撵了我出去,我打小就在府里长大,出了府去哪里还能活得下去呢?求太太饶命,我再是不敢了,太太且饶我一回罢!” 然而任凭她如何苦求,任凭她额头都磕破了,王夫人却仍不心软,只叫周瑞家的撵人。 见此情形,许是知晓无法挽回便死了心,金钏儿也就不再挣扎了,只抹着眼泪回了自个儿的屋子,却是任谁也万万不曾想到,转头她就跳了井。 乍然听见这个消息,王夫人非但不曾感到有什么愧疚难过的,反而还不满的怨怪,“这作死的小娼妇,要死回家去死,死在府里算什么事?这是想说叫我逼死的不成?自个儿没脸没皮勾引宝玉,我撵她出府还做错了?不过是舍不得这府里的富贵罢了!赶紧的将她的尸体送回家去,别叫宝玉瞧见了又该吓坏了。” 贾宝玉没亲眼瞧见尸体倒的确是没吓着,只是却也哭成了个泪人儿,心中既后悔又愧疚。 麝月就在旁温柔劝慰着,倒的确愈发有当初袭人的人品了。 晴雯就冷笑一声,也不知究竟是在讥讽谁呢。 姐妹几个也是万万没想到的,叫贾宝玉去找一回王夫人竟然还能意外弄出这样一桩是非来,想到活生生一条性命就这样没了,姐妹们这心里也难免怪不自在的。 尤其是迎春,找贾宝玉本就是她的提议,如今……她本就是个温柔和善的性子,如此一来一时之间仿佛有些钻了牛角尖,总忍不住想,若是她不曾叫贾宝玉去找王夫人是不是就不会出这事儿了。 林诗语在旁看她这样子就想翻白眼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是你叫他调戏小丫头去的?” 林黛玉也冷笑道:“你不必如此,真正害了人的都未必能有你这样自责呢,你犯得着吗?他那人……从来就不曾老实过。” 花花肠子又多,没事儿的时候嘴巴抹了蜜一般姐姐长妹妹短,口口声声怜花惜花,可真遇上点事儿了那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 第49页 前头的袭人,如今的金钏儿,这两个或许自己都不是那么老实,都有些不可说的小心思,但贾宝玉不也是乐在其中?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罢了,但凡出了事儿的时候他能够像个男人一般站出来说两句软话求求情也好啊,老太太和王夫人哪个不疼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顶多不过嘴上教训两句,打都舍不得打他一下的,但凡他可开个金口,都不必酿成这样的悲剧了。 林黛玉还清楚的记得,才来贾府初见贾宝玉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其实她的心里对他是很有些好感的,可是眼睁睁看着这一桩桩事发生,她却再不想多看他一眼了。 恍惚间,仿佛心里有什么东西断了,有些怅然若失,但更多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饶是姐妹们如何安慰,迎春始终还是觉得心里头难受得很,只是如今人已经去了,再想什么也枉然,顶多不过只能给些钱财上的补偿罢了。可回到房里翻了半天,却是也没能扒拉出几个铜板来,连首饰也仿佛又少了两件。 迎春不禁抿了抿唇,却终究什么也未曾多说,只从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首饰里拿了支金簪子给了司棋,“我记得金钏儿还有个妹子在府里,你拿去给她罢。” 司棋的眉头都拧死了,“姑娘拢共也没剩几件首饰可用了……” 不等她说完,迎春就打断了,“好了,送去罢,若不做点什么我这心里便总是放不下,我也就只剩下这点东西能给了。” 这话说得叫人心酸。 谁又能够想得到,堂堂荣国府的姑娘竟是连几块碎银都拿不出呢?便是那寥寥无几的几样首饰也不过是又老分量又轻的,寒碜得很呢,连老太太和贾宝玉跟前的丫头戴的都比这好。 司棋忍不住暗骂了声“老虔婆”,便也不再劝了,拿着那支金簪子就出了门去。 探春和惜春也悄悄的送了点银子去,都是姑娘家,手里不宽裕,出手自然也不会多大方,不过是那么一份心意罢了,薛宝钗自然也不曾落下。 这一个两个都送去了安抚宽慰,林家姐妹两个若是没有一点表示仿佛也不太能说得过去,虽说跟金钏儿也没什么交情,不过也实在犯不着为这点东西落下个话柄,索性林诗语也叫人送了点东西去聊表心意,终究也是一条年轻鲜活的人命。 也不过几日的功夫,府里便再无人提及金钏儿投井一事了,哪怕就连贾宝玉,也不过就是掉了几滴眼泪感伤了那么几句,而后依旧是那个温柔多情潇洒快活的贵公子,一如当初袭人重伤被撵那般,这才过去多少时日呢?何曾又听他嘴里再提起过袭人这个名字。 不知不觉中,夏日已是悄悄来临,每每午睡时外头的蝉鸣声总是扰得人心烦意乱,偏姐妹两个都是觉浅的,如此环境下根本难以入睡。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半晌没睡着不说,还给折腾出了一身的薄汗来,林诗语烦躁之下索性起床到外头叫了人,“去将树上的蝉都抓了。” 一众丫头婆子面面相觑,这怎么能抓得完? “抓完了重重有赏!” 众人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姑娘放心,最迟到明日,保准儿叫您睡个安稳觉!”说罢便忙不迭找家伙什儿去了,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懒散? 涟漪见此情形忍不住皱紧了眉,很是不满,“这些人太过分了,本就是做奴才的分内之事,如今竟是没个赏还都不肯做了。” 林诗语心里头也烦着呢,“这府里的奴才都是习惯了的,找琏二嫂子也不管用……罢了,总归也过不了多久了。” “姑娘,老爷来信了!” 第26章 “父亲写什么了?”林黛玉忙不迭凑上来, 人还未到脖子就已先伸长了,可见也是急切的想知道父亲是否真的能回京城,又会是何时回。 不曾叫姐妹两个失望, 林如海信中的确有所暗示,然而还未等她们高兴一会儿呢,就看见了一则令人震惊又生恼的消息。 老太太竟向林家提亲,要为贾宝玉聘娶林黛玉! “怎么会这样!”林黛玉顿时惊叫一声,失了平日的仪态,“好端端的怎么就有了这样的心思?他们府里不是都在传什么金玉良缘吗?如今又牵扯我作甚?外祖母怎么能这样呢?”话到最后已是带上了哭腔。 “你先别急。”林诗语忙安抚道:“咱们的父亲你还不知道吗?怎会随意就将你许了人家?你且再往下看看……” 林如海当然绝不会同意。 孩子都是自家的好, 更何况他家孩子还是真优秀呢?长女的婚事已是万般不情愿,奈何皇权大于天,只得捏着鼻子咬牙认了。但次女却并不相同, 完全可以由着自己做主, 自然是要万分仔细的精挑细选才是,怎么可能随意来个人提亲就点头?哪怕是岳母亲自提亲也不成! 更何况他虽未亲眼见过贾宝玉的真人, 但这些年来却也未曾少有耳闻, 譬如周岁时抓了胭脂、打小就不爱妇人独爱俏丫头、上了七八岁还整日腻在老太太怀里扭麻花儿、整日缠着丫头们吃人家嘴上的胭脂……林如海自问也不是那顽固不化的老迂腐老学究,但如此品行还是深深的挑动了他的底线。 这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浪荡公子哥儿还想娶他的宝贝女儿?白日梦都不敢这样做的! 这若是换了旁人敢为这样一个混账东西求娶他的女儿,他非得翻脸不可,可提亲的是亲岳母……他到底不好直接翻脸, 但心里头那股子郁气又堵得慌, 于是思来想去,他就给回了一封信。 -- 第50页 大致意思也就是说,想娶他的女儿倒也不难, 不求达官显贵, 不求家财万贯, 只有三个要求——其一便是才学不能比他这个做岳父的差, 其二则必须得对他的女儿一心一意,其三需得顶天立地,至少要能够护得住妻儿。 看到此处,姐妹两个面面相觑具是忍俊不禁。 “父亲愈发会损人了。” 林如海可是堂堂探花郎出生,不能比他差那意思不就是说至少要能考得上探花郎吗?谁人不知贾宝玉视四书五经如洪水猛兽?这叫他上哪儿考科举去?第二点第三点就更加损了,贾宝玉实打实就是个性情软弱四处留情的多情种。 这封回信看似客客气气的,也并未直白的拒绝,但实则却是话里话外都在讽刺贾宝玉,连带着贾母这个张嘴提亲的人老脸也有些挂不住了。 “老太太看了这样的回信怕是要不痛快了吧。”嘴里如此说着,但林黛玉的小脸儿上却隐约挂着一抹窃笑,为自己有父亲保护而感到十分满足欢喜。 老太太能痛快吗?那自然是万万不能的。 这话不是明摆着看不上她的宝玉吗? 旁边的鸳鸯一瞧这脸色阴了下来就知事情大概并不顺利,便也就乖乖伺候着,并不似平日那般嬉笑多舌。 沉默了一会儿,老太太就叫人去请了王夫人来。 王夫人终于还是找到人将她那颗牙给补上了,但看着还不如不补呢,一张嘴就是金灿灿的大门牙,晃得人眼睛疼。 贾母强忍着嫌弃,说道:“女婿回信了,此事怕还有的缠磨。” “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拒绝了?”王夫人一脸的不敢置信,“他怎么会拒绝宝玉?我的宝玉哪里配不上他女儿!” 等着贾母将他的要求一说,王夫人那脸色就更加的难看了,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张嘴就口不择言。 “要求这个要求那个,他当他的女儿是天仙不成?一副娇娇柔柔风一吹就要倒的模样,瞧着便是个身子骨儿虚弱的,日后能不能生孩子都还是个问题呢!性子还那般难以相处,整日里端着一副清高相,跟她那死鬼亲娘一个德行!” “砰!”的一声响,王夫人顿时捂着额头惨叫一声,再仔细一瞧,指缝里已然淌出了鲜血来。 只见贾母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她的鼻子怒道:“反了你了!真真是反了你了!敏儿是我的亲生女儿,玉儿是我的亲外孙女……当着我的面儿你就敢如此放肆,可曾将我放在了眼里?打量着你女儿当了娘娘你就无法无天了?如此看来……咱们贾家庙小,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我这就叫政儿送你回你们王家去!”说着便要叫丫头去喊贾政。 “老太太?”王夫人本就被那个杯子给砸懵了,紧接着老太太这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通,只叫她这脑子压根儿都未能反应过来,怎么就突然发展到这一步了呢?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她只知道绝不能叫贾政来,若是贾政知晓她敢在老太太面前张扬跋扈口无遮拦……打她两个大嘴巴子都是轻的,怕是当真要送她回娘家了,她如何能丢的起那份脸面? 眼看着鸳鸯就要出门去了,她也再顾不得什么,慌忙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老太太息怒啊!我……我并非有意的,不过是听着妹夫嫌弃宝玉才一时气急……我哪里敢无法无天呢?娘娘虽是我的女儿,却是老太太您一手养大的,论亲近心里指定更亲近您才是,我哪里敢不将您放在眼里啊……” “哼,你可曾知晓错了?” “知晓了知晓了,我下回再不敢了。” 贾母这才缓和了脸色,叫了鸳鸯回来,沉声道:“看在你生了宝玉和娘娘的份儿上,我对你素来多了几分宽容,但你若是因此而蹬鼻子上脸,那可就休怪我不给你脸了,一个被休弃的母亲的确是会影响到宝玉和娘娘的名声,但……这可不是你肆意妄为的护身符,若真叫我狠了心要收拾你,我也多得是法子,你可明白了?” 老太太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冷意叫王夫人不禁心惊胆寒,多年来的畏惧让她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又哪里还敢有什么想法呢?自是连连点头。 “好了,坐下说话罢。” 王夫人这下子下巴可就收回去了,再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时时刻刻高昂着头颅,规规矩矩的在椅子上坐下,任凭丫头替她清理了额头上的伤,嘴里还不忘问,“妹夫既是不愿,那接下来该如何呢?放弃还是……” “放弃?”贾母摇摇头,不作这个打算,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轻易放弃的,“不必太过在意,自古以来求亲也不是随口说一声便成了的,女方与男方终究是不同的,矜持才是正常。此事我会好好琢磨,你就不必管了,叫你来就是想与你说一声,平日里就叫宝玉多读两个时辰的书罢,少往内院进了,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好叫两个丫头有所改观……” 王夫人却皱起了眉,道:“宝玉那性子您还不清楚吗?自小到大都是习惯了的,这突然之间压着他做这些他厌恶的事,指定是受不了这个委屈的,叫我说有这功夫不如叫宝玉跟那丫头多接触一二,若是两个孩子之间生出了情谊,妹夫那边自然也就不成问题了,这世上从来都是父母拗不过孩子。” “不妥,我知晓你是什么打算。”贾母冷冷的睨了她一眼,说道:“这样下作的招数不到万不得已都是不能够动用的,真要是将语儿惹毛了,回头人家进宫去到皇上面前告上一状该如何是好?你是怕皇上不肯满足她这点儿小愿望还是成心想害了宝玉?” -- 第51页 听闻这话,王夫人顿时心里一突,闭上了嘴。 有心想说宝玉是元春的亲弟弟,如今元春得宠了……但她自己也觉得,这话真要说出来怕是又要招笑了,谁叫那臭丫头就是个招人稀罕的香饽饽呢? “好了,歪门邪道就先不必琢磨了,还是费些心思哄着宝玉些罢,求亲这种事儿,身为男方总该要拿出点诚意来。” 一句话便是拍板定下了,王夫人纵然觉得这个任务很是棘手难办,却也只得老老实实应下,方才老太太那一通突如其来的发作可是见她给吓着了,这会儿心还砰砰跳呢。 然而等回到房里坐了半天冷静之后,她才突然惊觉,老太太哪里是为她的口无遮拦而愤怒呢?分明是抓着个机会敲打她罢了!想来是这些日子的狂妄叫那老东西不满了,便逮着这个机会狠狠给她立个规矩罢了。 可恨她都是当了祖母的人了,竟还要被婆婆压着立规矩! 王夫人不禁心生愤恨憋屈,可真叫她干点什么反抗她还真不敢,若当真惹急了那老不死的,她还不知自个儿哪天会不会不声不响的“病逝”呢! 王夫人被唬住暂时消停了下来,连带着探春和贾环姐弟两个也都因此而受益,总算是不必再日日被压着抄写什么经书了,不过毕竟小小年纪骨头还未完全长好呢,经此一遭不免损伤,还是得好生调理一阵子才行。 林家姐妹两个原还以为收到回信老太太和王夫人估计会有点什么想法,谁想一切却都风平浪静的,非但老太太待她们一如既往的关怀备至疼爱有加,就连王夫人见着她们也都是一脸和善的笑,直笑得人毛骨悚然。 不过不论如何,眼下能维系住这般表面平静和善也都是再好不过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安安静静等着父亲回京就自在了。 纵观全府上下,要说唯一过得不痛快的大抵也就只有贾宝玉了。 往常贾政想要压着他读书时,老太太和王夫人总会“慈母多败儿”,死活就是拦着劝着,可如今贾政眼瞧着都放弃了不再管了,王夫人反倒是积极了起来。 每日里什么事儿也都不干,就只两只眼睛盯死了贾宝玉,但凡早间贾宝玉去给她请个安就别想再脱身了,书房里头拘着便是半天,等着好不容易熬到午饭后不必再被逼着读四书五经了,想要去内院找姐妹们或是丫头们嬉笑打闹松快一番罢,周瑞家的总会神出鬼没的钻出来将他拦住,任凭好说歹说都只一句——不听话就告诉你老子。 就样的日子才不过过了两天,贾宝玉便已是忍耐到了极限,早已通了人事的一个半大小子竟是哭着钻进老太太的怀里撒娇卖痴,三岁女童都比不得他的娇软。 好死不死,林诗语和林黛玉刚好“有幸”瞧见了这一幕,当即姐妹两个就抖落出了一地的鸡皮疙瘩,牙疼得直抽抽。 然而贾母却很是受用,只搂着他一叠声儿的心肝肉喊着,几乎就要被他磨得心软了,只余光瞥见旁边坐着的林家姐妹时,她却再次坚定了自己动摇的心。 于是,长叹了一声就说道:“你母亲说得对,你如今也不小了,不能够再如幼时那般任性玩闹了……咱们家这样的家世,纵是不必你受那科举的苦,多读些书却也总是没错的,整日里在内院中混日子也委实不大好,传出去了名声不好听,你父亲也不喜欢,惹急了他又该捶你了。” 贾宝玉在贾家就是个小霸王般的存在,却唯独对他父亲畏惧如虎,这不人都还不在眼前呢,只单单听见了“父亲”二字他便已是浑身一哆嗦,再不敢多说什么了,只垂着头默默抹着泪珠儿,别提多可怜了。 倒是林诗语,看见贾母这态度就不禁心底起了疑,难不成这是被父亲的回信给刺激到了故而才狠下心要管教贾宝玉?这些年都好端端的任由他了,如今突然间变了主意,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有那封才送来的回信了。 不过老太太这心眼儿可真够多的啊,明知道贾宝玉最是厌恶什么,便自个儿不出头,全都推到了王夫人的头上去,如此一来不仅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还能够引起贾宝玉的逆反之心,令他对王夫人心生嫌隙。 一石二鸟,满腹心眼儿。 连最后一座靠山也没了,贾宝玉便再也无法逃脱,只得每日被王夫人抬了他老子出来威胁管教,日子过得那真真是苦不堪言。 不过大抵是连老天爷都被他哭得烦了罢,还没过多少日子呢,王夫人便再无空管他了。 盖因当今圣上仁慈,特下旨允许宫中嫔位以上、家中有别院的嫔妃回家省亲。 而今时今日,宫中嫔位以上的娘娘也不过仅有两位,其中一个便是刚好卡在嫔这个位子上的贾元春。 乍然听闻这样一道旨意,贾家全族上下可都振奋了,堪称欣喜若狂。 本朝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允许已入宫的嫔妃回家省亲呢,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荣耀!尤其又听闻那位钮妃娘娘身体不适时常缠绵病榻,故而只能遗憾作罢,贾家众人可就更加是乐得见牙不见眼了,如此一来贾元春就成了唯一一个!更是大清有史以来的第一人! 这可是铁板钉钉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而他们贾家作为接驾的娘家,地位和名望自然也就随之水涨船高了,将来随着娘娘一同在史书上占据个一席之地也好叫后人一睹今日的无限风光。 -- 第52页 “祖宗保佑……真真是祖宗保佑啊……”贾母颤抖着手直抹眼泪,可见已是激动得不能自持,惹得身边的丫头们一边喜极而泣一边还要连连给她顺气,只生怕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再激动的厥了过去。 王夫人亦不遑多让,哭红了双眼却也难掩那股子高傲自豪的劲儿,“当年好巧不巧偏偏就大年初一赶着要出来,我就知道将来娘娘必定是有大造化的,生日这样大天生便是贵人命,如今可见我是不曾料错。” 大年初一出生的人可多了去了,难不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显然并不是,只不过眼下这当口却也没哪个缺心眼儿的凑上去找这不痛快罢了,那一众天生一双势利眼的只恨不得围着老太太和王夫人夸出花儿来了。 等着众人激动的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这才冷不丁的想到一桩要命的大事,“皇上说需得有省亲别院才行,咱们家也没有啊,这可如何是好?” 听尤氏这么一说,众人也跟着犯起了愁,家中在京城内倒并非没有其他宅院,只是都有些年头了,规制也是绝够不上迎接娘娘省亲用的。 王夫人却一脸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道:“这值当犯什么愁的?没有那就新建一座省亲别院就是了,只要银子撒得足,工程如何也耽误不了。” 一听这话,贾赦当即就跳脚了,“你这嘴皮子上下一碰倒是爽快,银子呢?你掏银子不成?我可告诉你,甭想再掏府里的银子使,要建别院你们二房掏自个儿的私房去建!” 王夫人皱眉道:“娘娘省亲是咱们贾家全族的荣耀,你们大房是不沾光还是怎么着?既是沾了光,出点银子也是理所应当吧?” “此言在理。”贾母直接开口打断了贾赦欲要脱口的话,并且满含威胁意味的警告了他一眼,接着又扫了眼贾珍尤氏等人,说道:“王氏所言甚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咱们都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骨肉,一家子凝聚在一处,力往一处使,早早的将这事儿完美办成了岂不甚好?届时娘娘回家来知晓了大伙儿的功劳还能视而不见不成?” 这意思其实也很明显了,就是想叫隔壁宁国府的也掏些银钱出来。 贾珍自是没有二话的,他如今是贾家的族长,为了贾家的荣耀付出点金银算什么?只要能将这事儿完美办妥了,他这个族长指不定也还能在圣上面前露个脸呢,也好叫老爷子仔细瞧瞧,他这个儿子还是有些个能耐的。 于是乎,贾珍当场就爽快的应了下来,答应稍后就派人送银子来。 贾母和王夫人对他的表现都十分满意,那头贾赦却仍不甘心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最终还是败在了老太太严厉的眼神下。 新建一处规制足够不落了皇家颜面的省亲别院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不仅费时,更加费钱,王夫人又一心想要叫自己的女儿极尽风光,也好在圣上面前讨个好,故而更是无一处不要奢华。 大到别院的布局设计,小到哪怕是屋子里的任意一件摆设、院子里的一株花一丛草……事无巨细皆是要再三亲自过目确认,来来去去就从无一处是她能够直接点头满意的,被老太太强行抓了壮丁的贾琏王熙凤夫妻两个短短数日就险些没被她给折腾得跑断了腿。 这日又为着屋子里的摆设而起了争执,忍无可忍的王熙凤当场就撂了担子,只道:“我难不成不知道什么东西好?但凡手里有足够的银钱,都不必您如此操心的,我保准儿都给您安排得妥妥当当,可您给我们十两银子,却硬是要叫我们买来三五十两银子的东西,这叫我们上哪儿倒腾去?您这不是成心为难我们吗!” 王夫人黑了脸,“你如今的气性是愈发的大了。” “我的二太太!我的好姑妈!您可就饶了我们两口子罢,您就是将我们两个都卖了去也买不起您要的东西啊!” “行了行了,你也不必给我甩脸子了,只告诉我究竟还差多少?” 王熙凤心里头默默扒拉了一番,回道:“若都要按着您的要求办,如今准备出来的那些银子不过也就是个零头罢了。” 王夫人大惊,“竟是差了这样多?”这叫她上哪儿筹银子去?就是将她这些年偷偷攒下来的私房都卖了也不够啊,更何况她的那些东西都是留给宝玉的,怎能拿出来使呢? 王夫人陷入了沉思,连王熙凤何时走的都不知晓,只满心全都在念着银子。 自家是再拿不出多余的了,便也只能从旁的亲戚那里凑……刚好,家里正住着两家亲戚。 薛家是皇商,家中百万豪富,应当能凑不少出来。 还有林家,林家祖上五代列侯,林如海又是巡盐御史,那样一个富得流油的位子上坐着这么多年,估摸着家里早已是金山银山了,要一点也并不过分吧? 王夫人很是理直气壮,当即就起身抬脚出门去了。 第27章 却说梨香院内, 此时薛姨妈与薛宝钗母女两个正坐在炕上做些针线打发时间,边随意闲话家常说说笑笑,气氛甚是宁静松快。 忽而, 隔壁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 伴随着女子受惊的尖叫和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显得格外刺耳又令人揪心。 母女两个也都随之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眉头深深皱起。 “这个混账, 难得叫他在家中老实些呆一日,他这是又逮着人撒气不成?” -- 第53页 “母亲也该好好管管他了,上回才害得香菱失了一个孩子,怎么还不吃教训呢?”薛宝钗冷下脸来, 道:“堂堂七尺男儿, 闲着没事就拿自个儿的女人撒气, 他倒真真是好本事!我与母亲说过多少回了?常言道惯子如杀子, 再这般下去,哪天他还能敢惹出人命来,到那时母亲可千万别哭,也莫想着再去求爷爷告奶奶的救他了,只凭他去罢!” 薛姨妈被说得脸色讪讪的,一时不知该何言以对了。 她也知晓自个儿如此溺爱孩子不对,但偏偏就是狠不下心来, 每回说要狠狠管教, 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薛宝钗没好气的将手里的针线往旁边一扔, “当年拼了命非要将人家抢回家的是他, 如今横眉冷眼拳脚相向的也是他……便是当真烦了腻了, 好好的在家里养着又不妨碍他什么, 何苦非要如此欺负人?不过是吃定了香菱那副软性子, 换个厉害些的且看他敢不敢!”边说着,人已是疾步踏出房门朝着隔壁去了。 薛姨妈也紧随其后。 薛蟠听见敲门声就知晓这是母亲和妹妹又听见动静了,忍不住狠狠瞪了香菱一眼,其中威胁警告之意甚浓。 香菱自是知晓他的意思,只低下头默默擦干净了眼泪不敢做声。 彼时,薛蟠已经打开了房门,方才还凶悍的脸上转瞬便堆满了笑容,“母亲、妹妹。” 薛姨妈见到儿子的笑脸已是心软了一大半,不过薛宝钗可不吃他这套,看都不看他一眼板着脸就进了屋子。 茶具摆设等物件碎了一地,满屋狼藉。 薛宝钗更皱紧了眉,上前拉住香菱的手问道:“他可是又对你动手了?” 香菱哪里敢说实话呢?自是连连摇头,只那泪珠儿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啪嗒啪嗒的直往下掉,红通通的双眼别提多可怜了。 薛姨妈瞧着也有些不忍,这孩子也几乎相当于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模样长得好不说,性子还格外乖巧懂事,几年相处下来情分自是不同的。 “你又是在闹腾些什么?有什么不高兴不满意的你只管与我说就是了,拿着她撒什么气?她身子才养好,你可就放过她罢,哪能有你这样折腾人的?愈发的不像话了!我警告你,你若再敢如此欺负她,我可饶不了你!” 虽说这语气听着是挺严厉的,但在薛蟠看来,自家母亲不过也就是外强中干罢了,自幼到大何曾对他动过真怒?他早已习惯了,自然也就不会放在心上,不过为了表示自己对母亲的尊敬,他倒是面上装的一副乖觉的模样,唯唯诺诺的直讨饶。 果不其然,薛姨妈那脸色显而易见的就松了下来,甚至隐隐还有些要被逗笑的意思。 薛宝钗冷眼瞧着当真是满心无奈,就说道:“哥哥若是烦了她不如就叫她跟在我身边罢。” 薛蟠一愣,随即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妹妹喜欢她是她的福气,领走就是了。” 好歹也是他同床共枕的女人,如今这般仿佛对待一件可有可无的物件的态度着实叫人怪心寒的,说他是个混账当真一点儿也不曾冤枉了他。 不过香菱却并未感到丝毫的伤心,相反,她高兴极了。 姑娘向来温柔和善,比起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大爷可不知好了多少倍,叫她跟在姑娘身边一辈子她也是愿意的。 正在这时,外头有奴才进来禀报说王夫人来了,薛姨妈就赶忙叫人将屋子收拾了,边领着儿女回了隔壁屋子。 “蟠儿今日也在家呢?”王夫人有些诧异,这可是个在外浪荡惯了的主儿,时常十天半个月看不见个人影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今儿竟能老老实实呆在家中也实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薛姨妈无奈的笑笑,“这些日子忙着盖别院,可是难得见你得空外出了。”又问别院进展如何了云云。 王夫人听她如此问,脸上便露出了难色,长叹一声,道:“这就是我今儿来找你的缘故了。” 薛姨妈愣了愣,便忙追问,“看你这模样可是遇着什么难事了?咱们嫡亲姐妹间不必说那些虚的,你若当真有何难处只管说来就是了。” 而一旁娴静端庄的薛宝钗正要去端茶的手却是微不可见的顿了一顿,不过瞬间恢复如常。 “我就知道,咱们嫡亲的姐妹两个终究还是不同的。”王夫人一脸感动的握住了薛姨妈的手,又苦着脸叹道:“你是不知道,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这别院真正开始动工了才知晓什么叫花钱如流水,每日清早一睁眼便是银子银子银子,进进出出的那些个人都只管张嘴跟我要银子。” “今儿采买些女孩子置办些乐器行头张嘴要三万,明儿采买些花烛彩灯帘栊帐幔张嘴又是五万……一个个但凡张嘴就从来没有低于万的,只当我是有金山银山呢,殊不知我是每日里愁得睡不着啊!眼下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别院连个影儿都还未瞧见呢,这银子却已是见了底儿……”说着便抹起了泪来,那满脸的愁容委实是叫人心酸得很呢。 薛姨妈忙就劝道:“我还当是什么天大的事,不过是些银子罢了,也值当你为这烦恼?”说着便叫薛宝钗去取二十万两的银票来。 薛宝钗倒也未曾说什么,只麻利的起身就进里间拿银票去了。 他们薛家虽说百万家财,但自打父亲去世后家中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二十万两虽说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却也着实不算少了……最主要还是她那哥哥担不起事来,压根儿不是经商的那块料子,这些年别说赚多少银子了,反倒是撒出去了无数,如今又突然多出这样一大笔支出,说句心里话,薛宝钗还是感觉有些心疼的,这可纯纯是动老底儿了啊。 -- 第54页 只奈何贾元春如今身份贵重,冷眼瞧着仿佛还挺受宠的,她也不敢轻易得罪了王夫人和贾元春……罢了罢了,只当花钱消灾了。 不过是哭了那么几句就拿到了二十万两银子,这钱来得属实容易,然而王夫人却并不满意,看着面前的匣子就不说话,也不急着离去。 此番做派哪里还有不懂的? 薛姨妈顿时就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道:“你别嫌少,并非我小气不愿多帮着你一些,只是……咱们自家人知晓自家事,若是我家老爷还在时,三五十万随意给了也就给了,总归家中产业经营得当,金鸡不停下金蛋呢,倒委实不心疼……可眼下咱们家的情况却也远不如当年了,蟠儿是个不成器的,这些年咱们都几乎是在坐吃山空罢了,我 ……我这实在拿不出更多了啊……” 这话王夫人是不信的。 薛蟠不成器她知道,但薛家这样大的家业,怎么可能短短几年说败就败了?再者退一步来说,纵是当真坐吃山空,那也远不至于如今只能拿得出区区二十万两,说到底不过是舍不得罢了,嘴上说得好听! 王夫人心里不悦,面上也就带出来了些情绪,双方一时相对无言,气氛沉默而又尴尬。 眼睛瞟到一旁的薛宝钗,王夫人就沉声说道:“若是寻常亲戚间,这些银子也着实不算少了,但……宝钗可是娘娘的准弟媳妇,我还寻思着等娘娘回来省亲时便将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呢……你是不知道,娘娘在家时最疼的便是宝玉,对于宝玉的婚事她必然是万分上心的,只怕……” 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两个都愣住了,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王夫人却以为是自己的话成功叫她们迟疑不安了,正满心得意信心十足的等待答复呢。 毕竟在她看来,她的宝玉就是块人人争抢的宝贝疙瘩,出身高贵不说,相貌品行都是顶好的,最是招小姑娘喜欢,如今亲姐姐又成了娘娘……放眼这整个京城,哪个公子哥儿还能比得上她家宝玉?薛宝钗这样一个商户出身的姑娘,能够嫁给宝玉这样的贵公子都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了,薛家怎会不想牢牢把握? 然而…… “姨妈这话叫我好生迷惑。”薛宝钗忽而眉头一皱,言语软糯却异常犀利,“你与老太太不是已经决定要撮合宝玉和林妹妹了?怎的如今却又有这一说?” 这下子王夫人可傻眼了,她是当真万万没想到,这消息竟然会被薛家知晓了。 还不待她想好该如何解释,就见薛姨妈已是恼了,“我拿你当亲姐姐,知晓你有困难二话不说便拿了二十万两送予你,你倒好,竟是拿着我女儿的婚事作伐子要行骗呢?亏得咱们家早已是知晓了实情,否则今日还当真要被你骗过去了!” “我怎么就骗你了?”王夫人也恼了,道:“老太太想要撮合宝玉和林家那丫头是不假,但我却是打心眼儿里看重喜欢宝钗的……” “哦?所以说聘娶林家丫头是假了?老太太跟你妥协了?”薛姨妈不禁冷笑,满脸讥讽的表情咄咄逼人。 王夫人愈发恼怒了,说道:“老太太一心就惦记她的嫡亲外孙女我有什么法子?我硬是拼着惹恼了老太太的风险才总算叫她点头同意将来叫宝钗进门做二房……” “你说什么?”薛姨妈顿时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颤抖的手指着她,咬牙切齿道:“你竟然要宝钗给你儿子做妾?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薛宝钗忙上前搀扶住自家母亲,虽未开口说话,却亦是红了双眼。 原本还百无聊赖险些要坐那儿打瞌睡的薛蟠这时可就不干了,当场就窜了起来,“我妹妹这样的品貌给你儿子做妾?你倒是敢想!贾宝玉算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敢肖想这样的齐人之福,他配吗?他配个棒槌!他也就配勾搭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奴才秧子搂搂抱抱,给我妹妹提鞋他都不配!滚滚滚赶紧给老子滚!我们薛家没有你这样的亲戚!” 被一个晚辈如此劈头盖脸一顿骂,王夫人整个人都傻住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呢,人就已经被人高马大的薛蟠提溜着扔了出去。 “一会儿我们一家子就搬走,往后也不必再来往了!呸!”说罢便叫了奴才们去收拾行李,又打发人去收拾自家的宅院,竟是一刻都不肯多逗留,恨不得立马搬走的架势。 薛蟠平日再如何不顶用,却也是实打实的薛家家主,他这一开口,奴才们自然利索的办事去了。 等他回到屋里,薛姨妈就不轻不重的捶了他一下,“说话就好好说话,动粗作甚?她终归是你的长辈,叫人传出去你还能落下个什么好名声?”话虽如此说,但她的表情还是透着股子欣慰。 薛蟠却是嗤笑一声,满不在乎的说道:“什么好名声不好名声的,我薛蟠有过吗?再者说,她算哪门子的长辈?咱们平日里拿她当自家亲戚,但凡她开口就没有不应的,这几年住在这贾家,前前后后叫她拿去了多少银子?结果呢?人家这是拿着咱们一家子当猴儿耍呢!” “真当她那宝贝儿子是凤凰蛋呢?我薛蟠虽不是什么好鸟,可好歹还有些自知之明,贾宝玉的作风比起我来又好到哪儿去了?甭管丫头小子但凡入了他眼的就没他不想上手的,骨子里都烂透了,披了件人皮还真就敢拿自己当个人了,我呸!禽兽就是禽兽,别说披了张人皮,就是化成了灰都盖不住那股子禽兽的味儿!” -- 第55页 “罢了罢了,搬就搬罢。”薛姨妈长叹一声,心里仍是十分不得劲儿,瞥了眼桌子上落下的那个装银票的匣子,终究还是一咬牙,“收起来罢,既然人家瞧不上咱们薛家,咱们也就不必上赶着了,省得咱们家的铜臭味儿污了人家高贵的鼻子。” 一家人已是热火朝天的忙活开来,而被扔到门外的王夫人却是气急败坏了,站在原地只瞪着梨香院的大门咬牙切齿,一双眼珠子都要滴出血来了,满眼的恼恨怨愤。 “太太……”周瑞家的苦了脸,“看来薛家是真恼上了,这可怎么是好呢?银子……” “差了他薛家那点儿?”王夫人冷笑道:“不过是有几个臭钱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说破了天去也不过就是下贱的商户!京城可不比金陵,这里遍地都是他们招惹不起的权贵,没了咱们贾家的庇护,他们一家子孤儿寡母的谁还能放在眼里了?且等着瞧罢,出了贾家的大门他们就该知道后悔了,有的是他们回来求咱们的时候!” 话到最后已然能够清晰的听到她那恨恨磨牙的声音了,显然……但凡薛家真遇上难处回来求她,那必定是轻易讨不着好的了。 “走罢,去汀兰苑。” 虽说心里一阵自我安慰,但小肚鸡肠的王夫人还是憋了一肚子怒火,等到了汀兰苑时也没见个好脸色,拉长了一张脸仿佛林家姐妹欠了她百八十万似的。 林诗语打眼一瞧她这副德行,顿时也就没了那虚与委蛇的心思,当即轻笑一声,道:“二太太这是讨债来了不成?” 王夫人眉头一蹙,有心想要发作,但思及自己的目的却还是忍了下来,脸上反倒是强挤出了一抹慈爱的笑容来,拉着她们姐妹两个的手便是一通嘘寒问暖,什么吃的习不习惯啊住的可还舒适啊,下人伺候得可还精心啊……诸如此类问题。 倘若是人家才来到府里时她这般关心关心都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但这都过去多久了? 林诗语很是无语,她是当真想拿面镜子来叫王夫人好好照照自个儿此时此刻的嘴脸,那张虚伪的面孔上满满就是写着“功利”二字,丑陋至极,令人作呕。 “劳烦二太太挂念了,咱们一切都好。”林诗语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又道:“细算起来咱们姐妹住进来也有几个月的功夫了,二太太还当真是千载难逢头一回踏进这汀兰苑呢,也不知究竟是有何要紧事才劳动您贵脚踏贱地?” 但凡长了只耳朵的都能够听出这话里浓浓的讽刺意味了。 王夫人顿时就落下了脸子来,沉默着费劲压了压心底的火气之后方才开了口,道:“你也知晓咱们家正在为娘娘修建省亲别院,按理本是桩天大的喜事,只是……这样大的一个工程实在是耗费得很,如今不过才开始动工,这余钱便已不剩什么了……我也是实在没了法子,只得想着找亲戚们凑一凑……” “你的意思,这是跟我借钱来了?”林诗语愕然。 林黛玉及其余的丫头嬷嬷也都是一脸懵逼的看着王夫人,仿佛是在怀疑,究竟是自己的耳朵坏掉了,还是王夫人的脑子坏掉了。 第28章 王夫人一时间并未能想到其中关窍, 只以为大伙儿是觉得她一个长辈跟晚辈开口借银子有些不大合适,就一副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 “按理,我身为舅母的着实不该跟你一个小辈开这个口, 只我眼下已是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 这别院已经开始动工了,哪儿哪儿都巴巴的等着要钱, 实在是耽误不起啊, 我也只能舍下这张老脸到处凑一凑罢了,好歹也要叫这工程顺利进行下去。” “当然了, 虽说是一家子骨肉至亲,互相拉扯帮扶一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这钱也不叫你白出……你只想想,娘娘是你嫡亲的表姐, 若是她在皇上面前得了好脸,那等将来你到了宫里头不是也能够帮衬帮衬你?否则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冷不丁一头扎进皇宫那样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岂不就如同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你年纪轻不懂,这普通的深宅大院都是处处玄机呢, 更何况是皇宫那样的地方?那关系复杂着呢, 远不是你一个小姑娘家能够摆弄得过来的。” “这人啊, 无论到了哪儿终究还是要抱团才能过得更好, 你与你表姐天生便有着一份血脉关系, 与旁人都是大不相同的……如今你表姐已是先你一步在宫中经营多年, 等你进去了只牢牢跟在她身边安心享受便是了, 再不必你自个儿费什么心思去谋划, 你表姐好你便也就好了……”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林诗语却是忽地笑了起来, 两个小小的梨涡看起来是那般乖巧可人, 口中吐出的话语却犹如刀子般尖锐锋利, “幼时便听祖母常说,这人啊,蠢不可怕,有自知之明就好,最可怕的便是蠢而不自知……我原还不大明白呢,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蠢而不自知的人?那究竟得有多蠢啊?如今见了二太太,我可终于算是长见识了,真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天底下还当真就有那蠢而不自知的绝世蠢材!” 王夫人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便一团火窜到了脑门儿,“蹭”地一下子从椅子上就窜了起来,指着林诗语的鼻子一脸不敢置信,“你是在骂我?你……你……” “我怎么了呢?我骂错了不成?辱人者人恒辱之啊二太太!”林诗语丝毫不怯,翘着嘴角满面讥讽的冷笑道:“打量着我年纪小就企图用这种鬼话来糊弄我吓唬我?指着我被你唬住了将来能够老老实实抱着你女儿的大腿巴望着她求生呢?最好还能乖乖听她的话受她指使?真真是用心险恶!其心可诛!又蠢又毒说的便是你!” -- 第56页 “既然你先妄图拿我当傻子耍弄,那就别怪我不给你脸面,看在亲戚一场的份儿上我奉劝你一句……人蠢当真不要紧,都是老天爷给的,没得选也怨不得你,平日只老老实实缩着别冒头也就罢了,偏你若是非要以己度人到处瞎蹦跶,最终也不过就是自取其辱罢了!” 王夫人只气得眼前发黑,身形一阵踉跄险些当场晕倒,亏得周瑞家的及时扶了一把。 “我可是你的亲舅母!还是贾嫔娘娘的亲娘!你竟敢如此羞辱于我?你简直就是……” “二太太。”饶是身为太皇太后的心腹、本该与贾家这样的老臣更加亲近些的福嬷嬷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开口说道:“且容我说句不中听的大实话,令千金如今虽贵为嫔位娘娘,但与林姑娘相比……毫无可比性……贾嫔娘娘便是费尽心机谋算一辈子,也绝达不到林姑娘入宫初封的位份,是以二太太还是切莫再招笑了,您方才所说的那些话真真是太滑稽荒谬了。” 与之相较,余嬷嬷开口可就要更加不留情面了,“区区一个贾嫔,还谈什么帮扶提携我家姑娘?她配吗?二太太如此豪言放肆,也是真不怕折了你女儿的寿。” “你们……”王夫人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又恼又恨又羞,憋了半晌也未能憋出一个字儿来。 林黛玉亦冷笑着说道:“若你只是想糊弄些银钱倒也罢了,终究是亲戚,为了那点子身外之物翻脸还远不至于,奈何你偏如此用心险恶……既然如此,依我看这亲戚也大可不必继续做了,回头我们姐妹两个便去禀了老太太,就此告辞也罢。” “好好好!今日之辱我记下了,咱们走着瞧!”王夫人咬牙,恨恨瞪了眼姐妹二人之后转身便离去,谁知一脚才踏出门槛,突然一道闪电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的劈在了她的身上。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得呆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听周瑞家的一声凄厉的惨叫,“快来人!太太被雷劈晕了!” 汀兰苑中有不少都是贾家的奴才,原本听了喊叫本能的想要上前帮忙,只是看着被劈得浑身焦黑的王夫人,大伙儿的心里却也不免打起了鼓来。 寻常遇上那等恶人,旁人都少不得要咒骂一句“当心天打雷劈哦”!可见自古以来在人们心里只有那十恶不赦之徒才会遭天谴被雷劈……这位二太太究竟私底下干了什么事以至于连老天爷都怒了?若是她们靠近了会不会一会儿再一道雷劈下来连累到她们? 一众丫头婆子面面相觑,迟疑着谁都不敢上前,那头周瑞家的已是气急,指着她们便破口大骂,“作死了你们这群混账东西,如今竟是指使不动你们了!你们且给我等着,一会儿等二太太醒了我就如实禀报,将你们全都提脚发卖了出去!” 众人这才怕了,忙不迭挤出讨好的笑脸凑上前去帮忙,一边还不忘姑奶奶祖奶奶的喊着周瑞家的,好求得她放过自个儿这一回。 毕竟二太太可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的恶人,谁知道私底下手段有多恶毒多狠辣啊?只怕都不是她们能够想象得到的呢,那能不怕吗?可真真是要吓死个人了! 屋里,亲眼看见这骇人一幕的福嬷嬷就不禁深深瞧了一眼林诗语,亦是不知那张苍老的面庞下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而林诗语则是抬头望着那一片晴空万里,眼里寒意甚重。 能够引得天打雷劈这样严重的惩罚,可见这个王夫人心里对她的恶意实在很深啊。 “今日是将她给得罪死了。”林黛玉上前两步在她的耳边低语道,语气明显透着股忧虑。 林诗语轻笑道:“怕什么?纵是再重来一回我也绝不会惯着她忍着她,敢用那种恶心的心思来算计我……当我是她那样的蠢货还是她儿子那样的软蛋呢?” “虽说姐姐是不必怕她,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既然今日已是撕破了脸皮,咱们再在这里住着也未免尴尬……” “打发人去将咱们家的宅子简单先收拾收拾,择日就搬罢。” 要说这贾家的奴才那向来是出了名的爱传闲话,更何况是遭雷劈这样的稀罕事呢?转眼的功夫就传得府中上下人尽皆知了,甚至也不知究竟是哪个这样能耐,前脚才发生的事后脚立马就传到了外头去,朝廷的八百里加急都要甘拜下风了。 府里府外的人都是议论纷纷,不停揣测着这王夫人私底下究竟是干了多少丧天良的恶事,五花八门什么猜测都出来了,也没人真正去管它合不合理准不准确,反倒是越恶才越叫人相信。 古有云流言猛于虎,又有云三人成虎……很多时候事实真相并不重要,说的人多了也就成真的了,原本平平无奇的王夫人就这么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跃成为了整个京城的风云人物,在所有人的心里,她已经彻彻底底打上了一个“绝世毒妇”的标签,恶事做尽天理不容的那种,甚至一度成为了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每每有孩子哭闹不止,家里人只需说一句“再哭就叫王夫人吃掉你”,保准儿再难缠的小儿也老实了。 也不知王夫人醒来后得知这一切后会不会被活活气死,总之眼下老太太和贾政都要气死了。 偏贾赦那个混账玩意儿还在旁边翘着二郎腿说着风凉话,“我活了半辈子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看见有人青天白日的遭雷劈呢,可见她私底下怕是没少作恶,得亏老天有眼呐。” -- 第57页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贾母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而贾政却深以为然,铁青着脸说道:“大哥所言不无道理,平白无故的谁都不劈却只劈了她?可见她定是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之过错,咱们贾家岂能再容得下这样一个德行败坏的媳妇?还请老太太准许儿子休了她!” “不成!”贾母想都没想就一口否定了,道:“她后面还关乎着娘娘和宝玉,还有王子腾……万不可草率决定。” 那头贾赦又不甘寂寞的蹦跶了出来,嗤笑一声,道:“有她这样一个遭雷劈的生母,娘娘和宝玉还有什么好前程?老太太委实多虑了。再说那王子腾,他可不仅仅是王氏的兄长,还是我家琏儿媳妇的亲叔叔呢,还怕他与咱们家翻脸不成?要我说不如快刀斩乱麻休了那王氏,好歹还能为咱们贾家保全一点好名声,否则叫外人看见咱们家如此偏袒包容她,指不定会以为咱们都跟她蛇鼠一窝呢。” “不错。”贾政连连点头认可,“且她如今是咱们贾家的人,儿子只怕她的恶行会连累到咱们贾家遭受天谴,届时儿子岂不成了贾家的大罪人?那可真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啊!” 贾母很烦躁,阴沉的脸色显得原本慈眉善目的脸庞都意外多了几分可怖。 一方面她知晓此次王氏是将外孙女给得罪死了,怕留着王氏会使得外孙女与贾家疏远、甚至是厌恶恼恨,另一方面她却又担心休了王氏会使得孙女对家中生出隔阂怨憎……竟是左右为难进退不得。 又思及因着这桩事累得整个贾家的名声都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贾母的心中便愈发恼恨烦闷起来,忍不住暗自将王氏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天底下怎会有如此蠢妇?偏还就好死不死被他们贾家给聘了回来,这究竟是作的什么孽哟! 贾母迟迟不能拿出个主意来,正在犹豫不决之际,却忽见一婆子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 “老太太,宫里来人了!皇上派了李公公送东西来……” 众人一惊,还以为是因着贾元春要赏赐自家什么呢,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喜色来,“人到哪儿了?快快将宝玉他们都叫出来……” 话还未说完,那婆子的一句话就瞬间叫大伙儿的笑都僵在了脸上。 “哎呦老太太您误会了,李公公是奔着林家表姑娘来的,这会儿人怕是已经到汀兰苑了!” 贾母不免有些尴尬,同时又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竟是当即亲自朝着汀兰苑去了。 等着才一踏进汀兰苑的大门,贾母这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下,却原来竟是有一众小太监和宫女正进进出出忙着搬行李呢! “这是要做什么?语儿你们这是打算搬到哪儿去?” 正与李德全站在一旁说话的林诗语听见声音就转过了身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老太太怎么亲自来了?我正打算一会儿送走了李公公就去与老太太辞别呢。” “辞别?为何辞别?我不准!”贾母登时眼圈儿一红,上前拉着她的手就哭了起来,“你们姐妹两个这才在家里住了多久,怎么就要离开了呢?你们母亲年纪轻轻的就先我而去了,看着你们我不过才能勉强熬了过来,如今却竟是连你们也要离我而去,这是要挖我的心肝啊!” “我知晓今日你受委屈了,等着王氏醒来外祖母自会为你做主,断然不会轻饶了她,你何苦与她那么个蠢东西置气呢?况且你们两个小姑娘家单独在外住着叫我如何能够放心的下?无论如何我也是绝不能允许你们搬走的!” “这个就不劳老太太操心了。”李德全一扫与林诗语说话时讨好恭敬的态度,顿时腰杆儿一挺,嘴角微微一扯,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皇上特意赏了座宅院给林姑娘居住,这些日子宅院里都已是处处安排收拾得妥妥当当,如今林姑娘直接搬进去就成了,宅院内还有诸多内务府精心挑选出来的奴才专门伺候林姑娘,外头也有特意拨出来的御前带刀侍卫日夜轮班守护,再外头街道上巷子里九门提督也会格外关注着,莫说那偷鸡摸狗的宵小之辈,便是会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都休想靠近一步。” “皇上对林姑娘十分上心,虽日理万机政务繁忙,但事关林姑娘的桩桩件件却也是都要亲自过问关心的,无论是日常起居生活还是安全方面的问题事无巨细皆已做好安排,老太太只管安心就是。” 若只是林诗语自己的意思,贾母还能仗着长辈的身份,再哭一哭贾敏逼得她妥协,但李德全这一抬出来康熙,贾母又还能说些什么呢?只得干流泪着急,同时心里亦是生起了一股惊惧恐慌来。 凭着贾元春得了圣宠,身为太监的李德全怎么也不会如此不客气,除非是得了圣上的指示……也就是说,王氏的言行已经叫宫里知晓了,并且引得皇上十分不满,这才多会儿的功夫便已是派了总管大太监亲自撑腰来了! 思及此,贾母更是深恨王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着想着竟是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老太太!”鸳鸯大惊失色慌忙伸手搀扶,却冷不丁手心被掐了一下,顿时她也就明白过来了,抬头看向林诗语哭道:“老太太已是上了岁数的人了,最是忌讳大悲大怒,林姑娘如何能忍心啊?看在老太太往日一片慈爱之心的份儿上……” 这是要拿孝道出来压人?嫡亲的外祖母伤心过度晕倒了,她若还执意要走,传出去该是个什么样的名声? -- 第58页 林诗语冷下了脸来,唇瓣微微抿起。 却听李德全冷声说道:“皇上金口玉言下了口谕,令林姑娘即刻搬去赏赐的宅院,林姑娘该不是想抗旨罢?” 林诗语顿时憋了笑,连声道“不敢”,鸳鸯见此情形也再无法子逼迫,只得咬咬牙使着几人一同将老太太给抬了出去。 贾母原只是装晕,等到了这时却是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没能缓得上来,变成真晕了,临失去意识前还不忘狠狠问候了一通王氏那蠢婆娘。 老太太这前脚才被抬走,后脚却看见王熙凤和三春姐妹也急匆匆赶来了。 “当真就要搬走了?”王熙凤扫了眼院子内的情形就不禁一阵叹息,“我这些日子忙得是脚打后脑勺,也未能得个空闲来与你说说话,原还以为来日方长呢,谁知……你们这一搬走,日后咱们想再凑在一处好好说说话可就真真是不容易了。” 旁边的三春姐妹听到这话脸上亦露出了感伤不舍之色来。 林诗语就笑道:“哪里就那么不容易了?我和玉儿只是搬了出去,又不是搬离了京城,等哪日你这大忙人得了空,便带着姐妹们一道儿上门来坐坐,我还能不叫你们进门是怎么的?家中好茶好酒随时备着,你们只管来就是了。” 平心而论,这贾家的长辈虽说恼人得很,但姐妹们却还是都不错的,一个个甭管是什么性子,却都是生得一颗七巧玲珑心,相处起来十分愉悦,也远比她们姐妹两个相伴更加热闹许多,如今这乍然分别还当真是有些不舍呢。 迎春已是不禁红了眼眶,叹道:“凤姐姐倒还好些,咱们姐妹三个想要出门一趟怕是……” 这时,为了躲避老太太的林黛玉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接着话就说道:“不必担心,但凡知晓你们是去找咱们的,老太太必然是会点头的。” “才去送走了宝姐姐,这会儿又轮到你们了……”探春亦垂着头默默落下泪来,“兜兜转转,一切仿佛都不过是过眼云烟,风一吹也就尽散了。” 小姐妹们一时执手相看泪眼,王熙凤便悄悄的将林诗语拉到了一旁去。 “好妹妹,我想求你一桩事……你看能不能为我寻一处隐蔽不打眼的小院儿?我这思来想去竟是除了你再没有个能完全信得过的人了,毕竟是关乎到命根子的东西,多留一手总是差不了的……” “听你这意思竟是连琏表哥都防着呢?我还当你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呢。” 王熙凤就撇撇嘴,冷哼一声说道:“我对他是一片真情不假,但我信不过他也是真,纵是不为着我自个儿,只为了巧姐儿我也应该尽量做好万全的准备,若是当真将希望都记挂在他的身上,将来指不定会如何呢。” 夫妻做到这个份儿上,还真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分明两个人对对方都是一肚子怨气不满,甚至互相防备警惕着,偏心里又都还有对方,倒是叫人看不懂了。 林诗语摇摇头,说道:“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回头寻着了我再叫人来找你,不过……你这下手可别太狠了,万一叫人识破揭发了出来……可别因小失大。” 王熙凤一听这就笑了,“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过去是我自个儿蠢,活该被人耍弄,只既是叫我知晓了我便万万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不叫她狠狠出回血吃个大亏,我就不叫王熙凤!我知晓你为我好,这份情我领了,你放心罢,我心里有数呢。” 林诗语就点点头,才要说话,那头孙嬷嬷便来回复了。 “姑娘,东西都已收拾妥当装上车了。” 众人具是又一阵泪眼朦胧。 等着贾母好不容易从昏迷中转醒时,林家姐妹二人早已离去,一时又不禁老泪纵横,亦不知究竟是伤心还是惶恐居多。 一直守在床榻前的贾政咬牙切齿道:“如今连圣上都已恼了,老太太何不准许我休了那蠢妇?” 第29章 休了那蠢婆娘? 老太太登时止住了泪水, 浑浊的双眼里布满了厌憎。 她不仅想休了那蠢婆娘,更想掐死那她! 但…… “还是不成。”贾母摇摇头,强忍着冲动和浓浓的厌恶, 说道:“母女之间的感情与旁人都是大不相同的,任何人哪怕是你这个亲生父亲都比不上一个母亲的地位, 倘若咱们当真休了她甚至逼死了她, 娘娘必定对咱们家生出隔阂来, 便是因此而憎恨上咱们也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 贾政紧锁着眉头沉思了许久, 最终还是不得不垂头丧气的认可老太太的这个说法,就拿他自个儿来说, 对老太太从来都是百依百顺敬重有加,便是向来被老太太嫌弃的大哥, 别看平日与老太太总那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但哪个敢忤逆老太太欺负老太太试试?非得要叫人知道厉害不可。 男儿尚且如此, 更何况是天生与母亲更加亲近感情更加深厚的女儿?纵然心里未尝不知究竟是谁的过错, 但人的这颗心天生就是长偏了的,真将娘娘的生母逼上了绝路, 那还能真当做无事发生一如既往亲密和睦吗?不可能的了。 “那皇上……” “皇上……”贾母重重叹了口气, 道:“王氏终究是娘娘的生母, 只要大丫头不咬着不放,皇上想来过后也就该忘了,毕竟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精力去记着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呢?倒是大丫头……这回是真恼了……” -- 第59页 “王氏自己闯下的祸, 合该叫她自个儿去负荆请罪!” “不妥,终究王氏是长辈, 你叫她亲自上门去负荆请罪那不是在逼晚辈不得不原谅吗?这哪里是请罪, 分明是加深矛盾啊。况且王氏那蠢妇的德性, 岂能心甘情愿去赔罪?叫人瞧见了只会更加来气罢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小孩子家家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此想来她们姐妹两个搬出去也并非全无好处。” “俗话说远香近臭……这离得近了,日日同住一屋檐下难免矛盾诸多,离得远了反倒更稀罕些,过去的那些个矛盾渐渐的也就该淡忘了,等她们先冷静些日子,到时候我再寻个借口接她们来家里坐坐说说话,我总归是她们的嫡亲外祖母,一家人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呢。” 看着老太太苍老的面庞和花白的头发,贾政不禁惭愧的低下了头,闷声道:“儿子不孝,娶了这样一个祸根子回来,惹得老太太这样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殚精竭虑为儿孙善后打算,儿子……羞愧啊!”说着,已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老太太的床榻前,双手握住老太太的手失声痛哭起来。 贾赦和贾琏父子两个一脚刚踏进来就看见这一幕,顿感牙疼。 都已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了,头上都黑白混杂了,还有那一脸的橘子皮……就这还扑在老母亲的怀里哭得像个黄口小儿?要脸不要了? 偏老太太就是很吃这一套,一只手轻柔的抚摸着贾政的脑瓜子,满脸的感动慈爱。 “怪道老太太偏疼他。”贾赦直嘬后牙槽,一脸牙疼的表情,“就这份能耐,便是他半截身子埋在了土里老太太都得将他当成个奶娃娃捧在手心里。” “要不……老爷也学着试试?学不来二老爷学学宝玉也成啊。”贾琏一脸期待的样子。 “去你的!老子还不如学老二呢!” 这一脚丫子踹在屁股上险些将贾琏踹了个狗吃屎,不过他倒也不介意,只嘿嘿一笑就顺势凑到了老太太的跟前去。 “你们父子两个这是又闹腾什么呢?”贾母收起了温柔慈爱,眉头也随之皱了起来,“你们这会儿来了也刚巧了,我正要找你们说话呢。” 贾赦见她这模样心里头就不乐意了,怎么着他和他儿子就这么招人嫌呗?当即冷哼一声,也不想搭话了。 好在贾琏那小子机灵,赶忙就打圆场,“老太太有何吩咐只管与我说便是。” “是关于省亲别院的事,王氏此般没脸没皮到处凑钱,可见也是当真山穷水尽了,奈何那就是个蠢货,事儿没办成反倒是将两门亲戚都给得罪了。”贾母到现在都不太明白,林家也就罢了,怎么连薛家都能被她气得扬言要断亲呢?嫡亲的姐妹两个啊,王氏究竟干了多少蠢事? “不过无论如何这别院总是要接着盖下去,银子……就找各家亲戚凑一凑罢,我思来想去这事也就只能交给琏儿你们夫妻两个去办了,王氏就不提了,依着她这般做派非得将所有亲戚都得罪完了不可,你二叔又是个不通俗事的,宝玉又还小,如今也只能你们大房多多帮衬些辛苦些了。” 贾赦听罢当即都气乐了,“我就知道,好事从来轮不着咱们大房,舍了脸皮子到处借钱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倒是想起来咱们了!老二不通俗事,难不成连张嘴都不曾长?还是被毒哑了开不了口说话了?” 贾政臊红了脸,道:“老太太,还是叫我去罢,终究我是娘娘的亲生父亲。” “你去什么去?你是个读书人,我还能不知道你这性子?纵是去了也必定是张不了这个嘴的。”说罢,又看向贾赦,斥道:“平日里你们父子两个闲着也不过整日吃酒厮混,如今叫你们帮着家里做点事还推三阻四,我可是使唤不动你们了?既是如此也罢了,鸳鸯,扶我起来,我亲自去!”说着就作势要挣扎着起身。 贾政鸳鸯等人忙拦着劝着,贾赦却是一肚子的火气憋屈,正要犯浑呢,贾琏却赶忙抢在前头堵住了他的话。 “老太太这是做什么呢?快好生养着,不过是这点小事罢了,我们夫妻两个出去转一圈就尽够了,哪能就得要劳动您老人家亲自出马了啊,这不是闹笑呢吗?您只管在家中安心等候,明儿一早我们夫妻两个就分头行动去,指定将事儿给办成咯!” 贾赦瞅了他一眼,也就闭嘴不说话了。 自己的儿子什么德性他这个亲老子还能不知道?那两只眼珠子滴溜溜的,指定没打什么好主意。 等到父子两个踏出了门去,贾赦就用胳膊肘杵了杵他,“回头记着分点儿出来孝敬孝敬你老子,你老子才看重了一把扇子正愁没银子买呢。” 贾琏心中无语白眼,面上却笑嘻嘻的连声应了,等着回到房里一说这事儿,都不必他多交代吩咐什么,王熙凤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默契,倒真不愧是那一丘之貉。 头一站,贾琏就去了史家,王熙凤则是回了自个儿的娘家,这都是正经的亲戚,多多少少总是能帮衬就要帮衬些的,再接下来便是镇国公、北静王等这一众所谓的四王八公。 这些人都与贾家一样,是当年随着皇太极一路打拼过来的,曾经那会儿都还显赫的时候,互相之间也难免会有一些摩擦矛盾,只终究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后来又因着皇家要收拢权利,这些曾经显赫一时的大家族一个接一个的落寞了下来,便也就难免有些同病相怜,慢慢的出于种种原因,倒也是越走越近了,隐约透着股子抱团取暖的意味。 -- 第60页 如今贾家突然之间出了个娘娘,眼看着仿佛要复起的架势……这与其他家族并无太大关系,荣耀也是贾家的荣耀,但此般举动背后透露出来的含义却不得不叫人多想,这是不是证明当今圣上还是愿意重新重用他们这些老臣呢?早已落寞多年沦为朝廷闲散人员的这些四王八公们便仿佛是看见了希望的曙光,振奋、激动、热泪盈眶,已是迫不及待想要开始出去活动活动了。 为此,早在得知贾元春封嫔的消息时他们就已经备了厚礼上门去的,后头下旨准许其回家省亲,他们也是第一时间上门贺喜,甚至因为知晓他们家要盖别院还特地更多的准备了金银,不过是指着贾家起来了也别忘了他们这些老伙计罢了。 谁曾想,这会儿贾家又上门要借钱了呢?说是借,但谁心里都明白压根儿没有还的那一天,众人心里头不免都觉得贾家仿佛有些贪得无厌了,只是奈何如今贾家比他们都强,甚至他们还得指望着人家将来搭把手呢,故而无论私心里如何想,这面子上却也没哪个真表现了出来,但凡贾琏王熙凤两口子一张嘴,那都是一狠心一咬牙,尽可能多给些。 都指望着贾家能记自家的这份情,却谁也绝对想不到,这里头至少有一半都被贾琏和王熙凤两口子给悄悄昧下了……这两口子向来是那掉进油锅里的银子都敢下手捞出来使的狠人,眼下就更是胆大妄为了,当真是一点儿不怕暴露的,毕竟哪个也不可能去跟贾家的人说我借了你们家多少多少钱,那不是有要债的嫌疑吗?到头来好处没落着不说,反倒还叫人心里膈应了。 故而,这两口子是当真借此机会狠狠发了一笔横财,等回到家里一碰头,对对方还都有所隐瞒。当然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彼此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不过是不戳穿罢了。 如此一来,这一圈儿能凑的都凑遍了,到手的银子却还是差得多,这下子老太太可真真是愁死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就这当口呢,突然之间家里的宝贝凤凰蛋又犯了病,莫名其妙的就突然呆傻了似的。 等仔细一询问才知晓,却原来是有那多嘴的丫头将林家姐妹搬走的事告诉了他,听罢之后他就呆了,旁人跟他说话他仿佛压根儿听不见似的,没有丝毫反应,连那眼珠子都直愣愣的,浑身上下就散发着“痴傻”气息。 为这,贾家上上下下又被闹了个人仰马翻天翻地覆。 而这一切乱七八糟的状况,林家姐妹二人却是全然不知了。 虽说先前住在贾家时平日除了贾宝玉和王夫人偶尔跳出来烦人以外其他倒也没什么,但那府里的整体环境就是给人一种混乱的感觉,如今乍然脱离,瞬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松快了。 尤其康熙赏赐的这座宅院风景还着实好得很,与京城内大多宅院的风格都不同,反倒更像是江南园林,角角落落都甚是别致精美,令原本就有些天性浪漫的姐妹二人都爱极了。 从内务府精心挑选出来的一名小太监就在旁边解释道:“这处宅子原也有些年头了,是后来特意改过的,据说这图纸还是出自皇上之手呢。” 林诗语闻言就多瞧了他一眼,笑道:“你倒是个机灵的,叫什么名儿?” “回主子的话,奴才原先唤小喜子,只如今既是成了主子的奴才,便斗胆求主子赐个新名儿……” “小喜子?”倒是人如其名,生得白白胖胖的一副喜庆模样,怪招人喜欢的,“这名儿挺好,倒也不必再特意更改了。” 身后的福嬷嬷突然问道:“瞧着你挺眼熟,可是李德全的干儿子?” 小喜子顿时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难为福嬷嬷还记得小子。” 这下子,林诗语倒是少不得要正视他一眼了。 李德全是康熙的头号心腹,乾清宫的总管大太监,底下不知多少小太监前赴后继的想要巴结他呢,这么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太监能够脱颖而出成为李德全的干儿子,足以见得这小子也是个人物,至少这机灵劲儿绝对是一等一的了。 如此想着,林诗语就说道:“既然是李公公的干儿子,想必能力是不必怀疑了,日后便由你管着府里的太监罢。”迟疑了一下,又添了句,“宫女也交给你辛苦些一并管着罢。” 她的心腹孙嬷嬷管着其他丫头婆子倒还好,但这内务府出来的宫女可就不是那么好管的了,最合适的人选其实是福嬷嬷,但她信不过这个人,与之相较,她倒更宁愿相信康熙的人。 小喜子自是满脸欢喜的领了命。 事实证明这人也果真是不曾看错,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这偌大的府邸上上下下就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条,一点儿也没见着初搬进来的混乱,一众太监宫女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做着自己的分内之事,规规矩矩的丝毫不敢仗着自个儿是宫里出来的有任何不妥言行,由此也足以见得这个看似一脸和善喜庆的小喜子绝对是个有雷霆手段的狠人。 林诗语冷眼瞧了几日便也就彻底放下心来,每日里只与妹妹舒舒服服的享受着,当真是万事不操心,小日子过得可别提多自在舒坦了。 姐妹两个都不爱用太监伺候,但却还是时常喜欢叫小喜子跟在身边,盖因这人不仅长相喜庆,连性子都幽默促狭得很,再是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儿由他嘴里说出来都显得那般诙谐有趣,常常逗得姐妹两个都笑弯了腰,故而闲来无事就爱叫他来聊聊一些奇闻趣事,比看戏听书还有趣些。 -- 第61页 快活的日子过起来仿佛都显得格外迅速些,就在姐妹二人几乎都要将贾家给彻底抛到九霄云外之际,却忽闻王熙凤上门来了。 林诗语猛地一拍脑门儿,“瞧我这脑子,竟是将她嘱托我的事儿给忘得干干净净。” 王熙凤一进来看见的就是她那一脸的讪笑,顿时就哼笑一声,“原还担心不知你们两个在外头过得如何呢,只当是给忙得忘记了,如今这一瞧,却竟是快活得顾不上其他了。” “好嫂子快饶了我罢,我知晓错了,一会儿就打发人去办。”说着,林诗语就一脸笑意的上前挽了她的手,问道:“嫂子今儿怎么突然来了?该不是因着这桩事儿吧?” 王熙凤摇摇头,“那倒不是,是老太太叫我来的。” 听了这话,姐妹两个这眼皮子就是一跳,只莫名就觉得老太太特意叫人来绝对是没有什么好事的。 果然。 “你们大概也没那闲心思关注外头,想来是不知宝玉已经病了许久了。”王熙凤长叹了口气,将贾宝玉的病症细细道来,末了方才说道:“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来来去去多少太医瞧过也没个用处,老太太是日日夜夜以泪洗面呢,这不是实在没法子了,就叫我亲自上门一趟想请你们过去呢,没准儿他就好了也不一定。” 毕竟依着太医的话来说,这是心病,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 贾宝玉发病是因着听闻林家姐妹……当然,准确来说应当是林妹妹……他是听闻林妹妹走了才病了的,那再叫他看见人了或许当真就不药而愈了呢?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谁料听罢这话林诗语却是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了,“若你今日是为此事而来,只怕得要无功而返了。” 王熙凤有些不解,“这是何缘故?不过是过府一趟罢了。” “你就不曾想想这般传出去是个什么难听的话?”林诗语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玉儿走了他就一病不起,玉儿去瞧他一眼他就不药而愈?这叫什么事儿?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害了相思病呢,叫玉儿日后还如何做人?这辈子岂不都要被他给绑死了?再退一步来说,就算咱们悄悄的去了一趟不叫人知晓,他也果真是好了,那以后呢?玉儿还一辈子不能离他一步了?简直荒谬!” 王熙凤这才总算是明白了,细想一番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凡林黛玉去了,若他没好也就罢了,只要当真是转好了,那留给林黛玉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困扰与麻烦,索性不如不冒这个头。 “也罢,倒是我想岔了,不去才是对的。” 林黛玉这时才抬起头来,说道:“上回那一僧一道呢?我看他们还的确有些神通,没准儿能治好他也不一定。” “可别提了,早就满京城寻人去了,偏连个影子都没人瞧见过。”王熙凤摆摆手,又说道:“只怕老太太还是不会善罢甘休,万一她亲自来……你们还是提前先想好对策罢,宝玉可是她的命根子,难保她不会心急之下使出什么过激的手段来逼迫你们。” 姐妹二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烦躁无奈。 老太太终究是嫡亲的外祖母,又是那样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真要是亲自上门来还当真就不好随意打发了。 见她们如此,王熙凤就安慰道:“我不过是提醒一嘴,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家里头我会想法子劝着些的,实在不行我就赶着她前头给你们送个信儿来,你们只躲了出去罢。” “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吗?只要贾宝玉一日不好,老太太怕就得一日不死心,这个贾宝玉还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此时此刻再提起这个名字,林诗语也不禁有些咬牙切齿了,只听着王熙凤的形容她就不认为贾宝玉是真的病了……小孩子为了不上课故意装病的还在少数吗?装得可别提多真多惨了,贾宝玉眼下给她的感觉就跟这没什么差,十有八九就是为了自己的那点小算盘故意装出来糊弄人的。 “罢了罢了且不提这糟心事了。”王熙凤猛地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今儿来还有件事儿想问问你的意思……前几日我瞧见夜里有人往我那好姑妈的房里抬了好些个大箱子,后头我多方打探才知晓那仿佛是甄家的人,隐约仿佛听说是想叫她保管些东西……你说我要不要想想法子……若是将那些东西倒腾到手了,我便也不必再四处折腾了,往后这辈子都……” 甄家的东西?所以说,眼下已是到了甄家要倒的时候了? 林诗语有些惊疑,瞧着她那副贪婪的嘴脸就忍不住啐了她一口,“你这胆子可是愈发的肥了,什么东西都敢沾手?信我你就只装作不知,否则我看你也别惦记着倒腾什么留什么后路了,反正这辈子也都再用不上的。” 王熙凤大惊失色,仔细打量她半天发觉她当真不是糊弄人的,顿时脸都煞白了。 甄家这是要糟?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就听闻甄家犯事被抄了,全家老小无一幸免全部都成了阶下囚,正在上京候审的途中呢。 王熙凤当时就给吓病了,好起来之后再看她那好姑妈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更是片刻不敢耽搁,愈发铆足了劲儿为自家铺后路了。 这个消息对于林家姐妹来说是一点儿不值得关注,不过与此同时传来的另一则消息却叫她们不禁喜出望外——父亲已经动身回京了! -- 第62页 第30章 快活的日子仿佛一夜之间变得煎熬起来。 打从得到父亲已经动身的消息, 姐妹二人就是日夜翘首以盼,当真是体会了一把何为度日如年。 在这期间,不出所料老太太还是亲自来了。 林诗语原还想带着妹妹避一避, 毕竟老太太不是旁人,这是嫡亲的外祖母,是正经的大长辈, 跟王夫人那个二舅母还不一样, 真要是正面对上了是绝无法硬来的,否则她们两个小姑娘家顶着个“大不孝”的臭名声将来还要不要做人了呢? 只谁曾想,老太太却是连大门都没能进得来, 直接就被侍卫给挡住了, 问就只有一句话——皇上有令,不准他人随意前来叨扰林姑娘。 可明明先前王熙凤还来了的。 贾母又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分明是皇上一直关注着这头,知晓了林家姐妹眼下的为难之处,故而索性一句话帮人家解了围罢了。 明摆着的,连个借口都无需刻意找,因为他是帝王,这等小人物这等小事也配叫他费心寻个借口小心将这脸面给兜起来? 贾母的脸色难看极了, 手都颤抖了起来,头一次不禁产生了怀疑, 贾嫔娘娘当真是得宠了吗? 贾母抿紧了单薄的唇, 皱纹横生沟壑遍布的苍老面庞阴沉沉的,看起来莫名多了几分可怖的气息,然而坐在马车里沉默了好半晌,她却最终还是长叹一声, 叫马车打道回府罢了。 宝玉是她的心肝肉, 纵是为了他豁出去这条老命她也是愿意的, 可她不能冒着拖累全族的风险去公然违抗顶撞圣上的命令……娘娘大抵并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般得宠,真若出了点什么岔子引得圣上震怒,娘娘怕也有心无力罢了。 宝玉…… “罢了,打发人去请云姑娘来小住,还有宝姑娘那儿,也去个人试试罢。”如今贾母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自家孙儿的性子她自问还是很了解的,或许对玉儿的确是有那么几分不同,但其他的姐妹却也是被他放在心里的,只要能好好陪着他劝慰他没准儿也是能够起些成效呢。 平日里遇上事儿还算有几分精明的老太太此时此刻却仿佛全然不曾想到这样做会给女孩儿们带来什么样的伤害,只一心惦记着她的宝玉,拿着别人家同样金尊玉贵的女儿当作玩具一般肆意摆弄,真真是自私得很。 然而薛家还在气头上,且薛宝钗也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叫老太太如愿,最终也只有史湘云稀里糊涂兴高采烈的去了。 打这之后老太太便再不曾来强人所难了,不过大抵还是想要修复关系,故而倒时常会叫王熙凤带着三春姐妹前来玩耍,对此林家姐妹自然还是十分欢迎的,毕竟姐妹们也都是通透人,来了也不会说那叫人烦恼的人和事,处起来自是轻松愉悦。 也正是多了姐妹们时常前来陪伴,这一热闹起来才显得等待的日子没有那么漫长煎熬了,不知不觉间,林如海紧随着甄家之后便也抵达了京城。 时隔数月,父女、姐弟几人再度相见,情不自禁皆是红了双眼。 “姐姐!”林瑾煜兴奋得一下子扑了上去,恨不能多出一双手来将两个姐姐一同抱住,那副毛躁的模样已然全无平日的规矩礼仪,不过此时此刻却也无人说教罢了。 打小姐弟三人的感情便极为亲密,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分别呢,又是这样长的时间,也难怪他耐不住又流露出了小孩子的心性。 林诗语仔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禁叹道:“瑾儿这个头窜得可真快啊,再过不了两年都该赶上我了。”八岁的半大小子,脸蛋儿都还稚嫩着呢,白白嫩嫩的还带着些许婴儿肥,五官却生得格外精致,在她看来较之那贾家的凤凰蛋还更胜一筹呢,少了那股子娇娇怯怯的脂粉气,可是顺眼多了。 手里拉着幼弟,又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身形依旧偏单薄清瘦了些,但却腰背挺拔,可见精神气儿还是极好的,只站在那儿就透着股如兰似竹的气质……嘴角含笑,温润端方,便是眼角细小的纹路都未能损伤他的容貌,反倒更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林诗语就松了口气,笑道:“虽常有书信报平安,可不能亲眼见一见总是叫人放心不下,如今知晓父亲果真安好便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林如海又何尝不惦记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呢?恨不能插翅飞奔而来罢了,只身为男子终究感情要更加内敛得多,此时此刻便是心中早已万分欢喜激动,却也仍旧不忘端着“父亲”的身份,克制着生怕自个儿当众失态。 “父亲和瑾儿一路风尘仆仆,还是先梳洗休息一下吧,热水都早已备好了。”林黛玉不住的抹着眼泪,却是眉眼舒展神情轻快。 林如海点点头,“也好。” 小喜子就立马上前引了父子二人前去院内梳洗,一众其他的小太监们则纷纷去帮着跟随而来的林家仆从进进出出的搬行李。 此番林如海调职回京,十有八九日后也就是要在京城养老的了,故而可谓是举家搬迁,大抵除了那笨重的家具外能带的都带来了,仅仅就只是藏书便装了足足上百口的箱子,再加上其他的老底儿家当,这行李一眼都看不到头的。 林诗语正指挥着叫侍卫宫女们都去搭把手呢,忽见两个妇人走了过来,这才恍然一拍脑门儿——就说仿佛哪里不太对劲,竟是将两个姨娘给抛到脑后了。 -- 第63页 周姨娘和陆姨娘规规矩矩的给姐妹二人见了礼,大概是初入京城这样的地方,又或许是知晓此处已不是林家宅院,故而神情瞧着难免带了些许不安胆怯。 “两位姨娘快不必多礼。”林诗语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来,说道:“方才我也见着父亲和瑾儿了,可见两位姨娘不曾少花费心思,有劳了。” 二人听闻这话才总算是暗自松了口气,脸上便也露出了笑来。 “此番舟车劳顿想来两位姨娘也都累狠了,且先去好生歇歇罢。孙嬷嬷,带两位姨娘下去。” 晚上一家子团聚的时光自然是没有她们掺和的份儿了,二人懂规矩也乖觉,林诗语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她们,另外叫厨房准备了一桌子的美酒佳肴单独给她们送了去,又打着“奖赏”的名头叫人送去了不少料子首饰等物件,随同一起过去的还有好些个丫头婆子,可谓是处处周全体贴了。 至少周姨娘和陆姨娘都是十分满足高兴的,愈发认定当初乖乖听了大姑娘的话是没错的,就与当初的主母一般,这母女两个骨子里都不是那刻薄的人,只要乖乖听话就绝不会亏待了谁去。 晚饭过后,天色还未曾彻底暗了下去,一家四口便索性坐在院子里头闲话家常。 “对了,明日叫人再收拾出一个院子来,荀先生的脾性你也是知晓的,少不得还得你亲自盯着些,别叫奴才不懂事犯了他的忌讳。” “我还纳闷儿才想问父亲呢,今日怎么不曾见着荀先生?院子我早已准备好了的。” 说起这荀先生,其实当年与林如海是同窗好友,按着林如海的话来说,那是个有状元之才的人物,只是奈何当年正要进京赶考前夕家中却突发变故——父亲上山打猎不想遇见了野猪群,压根儿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拱了,后头又遭野猪群踩踏……等着找见他的时候那尸首已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他母亲当场就厥了过去,后面没熬过几日就也跟着去了。 却谁想仿佛天妒英才一般,这悲剧还远不止于此,后面其妻生产之时又遭遇了难产,挣扎了两天最终还是一尸两命……于是乎,原本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就这么着突然间彻底毁灭了,接连的巨大打击之下荀先生也跟着一蹶不振,整日浑浑噩噩的,等出了孝期也再不愿去考科举了,就连脾性也变得十分古怪,再不复从前的温和有礼,旁人都背地里指指点点说他这是疯了。 后来林如海知晓了这件事就亲自将人接回到了府里,一直也不曾放弃宽慰他劝说他振作起来,数年如一日的精心照顾倒着实使他精神了许多,只是却说什么也不愿再去科举,仿佛已然彻底失了斗志,平日里就在府里呆着充当了智囊幕僚这个角色,着实帮林如海处理了不少事务,后来林瑾煜出生他索性又兼了个教书先生的身份,日子过得虽忙碌却也十分自在充实。 这家里的至亲都没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生活在林家的,可以说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故而今日不曾看见他林诗语才纳罕了。 林如海就回道:“他回乡祭拜去了,再过些日子才能到呢。”接着又细问了两个女儿这段时日的经历。 林诗语和林黛玉两人谁也不曾瞒着,只将在贾家所经历的那些事儿都如实一一道来,只气得林如海当场就冷了脸,修剪得体的美须都要翘起来了。 好一个王氏!这样大的一个人了竟然还能欺负两个小姑娘?可真真是没脸没皮不知羞耻!还有老太太……合着她那凤凰蛋是宝贝心肝,他林如海的女儿就是个不值一提的玩意儿?竟是全部顾玉儿的名声! 林如海不禁暗暗恼恨,原本所剩无几的那点情分也一再削弱,虽嘴上不肯在儿女面前说其他长辈的不是,但心里却已然是记着了。 “那个什么凤凰蛋表哥喜欢什么?”林瑾煜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林诗语就笑道:“他最喜欢美人,不拘男女但凡长得好看得他都喜欢亲近。” 林瑾煜闻言就点点头,“原来不过是个好色胚子。”接着便不再吭声了,只那双眼珠子却滴溜溜的活泛得很。 对他甚是了解的林诗语就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倒也不曾说什么,反正他向来是有分寸的,估摸着也不过就是想捉弄收拾贾宝玉一顿罢了。 见状,林瑾煜就冲她嘿嘿一笑,而后钻到林黛玉跟前去了,姐弟两个凑在一处挨着脑袋咬耳朵,也不知是在嘀咕些什么蔫儿坏的主意呢。 一家人原就感情极好,这数月未见自是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只是从扬州到京城这一路折腾下来委实是不容易的,尤其明日一早林如海还得去面圣,故而也不好多耽误,不过略微聊了会儿就各自回房歇着去了。 林如海原就是二品大员,这些年在扬州卡着巡盐御史那样一个要紧的位子上一坐便是数年,任凭旁人花招百出却始终稳稳当当的不曾挪坑,由此便足以见得他着实为朝廷为皇上做了不少贡献的,且深得皇上信任倚重。 又兼此次甄家覆灭被抄,刚好他就被调职回京,一路上不过是前后脚罢了,这就叫人实在不能不怀疑两者之间的关联了。若当真其中是林如海出了大力,那他的功劳可就更大了,这回回京必定是要再更上一层楼的,一品大员近在眼前。 京城内众说纷纭,却都一致认为林如海此次必定高升,除却其功劳以外,长女的不凡之处亦是叫朝廷不敢怠慢的,只是却任谁也不曾想到,他不仅高升了,还一下子直接坐在了一个十分要紧且要命的位子上——吏部尚书。 -- 第64页 这圣旨一出,当即京城内都震动了。 吏部乃六部之首,掌管着整个大清朝文官的甄选、任免、升降、调动、勋封、考课等事务,而吏部尚书便是吏部的最高长官,其权利之大不可想象。 京城内不知多少显赫的大家族都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呢,却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皇上竟不声不响的直接任命了林如海,连个反对的机会都未曾留给旁人。 圣旨一出,尘埃落定,任凭众人捶足顿胸含恨咬牙也再无济于事,而与此同时,却也都不免为康熙所展现出来的对林如海的信任、对林家的恩宠而感到万分心惊。 依着皇上眼下这种种表现来看,将来林家女入宫又该是何等风光?更甚至,旁人还能够拥有一争高下的机会吗? 不论旁人心里如何嫉恨如何忌惮,既然如今事实已是如此,他们却也不得不掩藏好自己的心思,纵是不说什么讨好不讨好的,至少是不能轻易交恶,否则……一个吏部尚书的权利,足以不动声色的叫人喝一壶了。 原本门可罗雀的林家新宅一夜之间几乎要被人踏破了门槛,门房处将礼物都一一退回了,收到的帖子却已是堆满了箱子,有想要上门拜访的,也有借着各色生日宴赏花宴想要请林家姐妹的,其中就还包含了贾家送来的请帖。 “琏嫂子的生日?”林诗语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嘴角不禁露出一抹讥笑来,“眼下贾家不是正热火朝天的为贾嫔盖省亲别院呢,怎么竟还有空特意为她做生日?难不成咱们离开这段时日她竟使了什么手段成为老太太的新宠了?” 林黛玉就不禁撇撇嘴,闷声道:“我不想去。”老太太那般自私只顾贾宝玉的做法着实叫她伤心,况且那日王夫人那般欺负姐姐,事后也并未听说老太太如何责罚。 “去还是要去一趟的。”纵是想要断了关系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得徐徐图之,万不能落人话柄。 果然。 等晚上林如海回来听闻此事后也说了,“按理为父回京应当去给老太太请个安的,只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没个空闲,既是人家递了帖子来倒是不好再拒了,便去一趟罢了。” 等到了正经日子,林家四口估摸着时间几乎是卡着点儿才去的,倒也不为别的,不过是不想过多掰扯些什么罢了。 本也不是大生日,兼之家里又的确忙得很,故而也就是请了几门亲戚来凑个热闹罢了,林家到时已是较晚了,隔壁东府的、王家的史家的都早已到场,一屋子的女眷都围着老太太奉承着。 只老太太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儿总时不时要往外瞟,待好不容易听到林家人到来,脸上这才猛地一松。 乍一见着他们,老太太便红了眼圈儿哭了起来,嘴里句句不离“敏儿”,字字都是可怜心痛……只可惜,林如海的心里已然对她这个岳母有了隔阂,此时此刻再听着她的哭泣便莫名听出了一股虚伪的劲儿来。 贾母这边还在努力哭着,一如王夫人每每总要对着贾政哭长子一般,并非不疼早逝的孩子,只是真心疼爱的同时却也并不妨碍她们利用这个软肋来达成一些目的罢了。 然而还不等她将林家几人的情绪勾起来,她的心肝宝贝凤凰蛋却打了岔。 只见他骤然眼睛一亮,不管不顾只冲着林黛玉就来了,“林妹妹!”仿佛那双眼里就只看得见这一个人似的,眼神亮得吓人。 林黛玉一惊,赶忙就往父亲的身后一躲,与此同时林瑾煜也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这位就是宝玉兄弟吧?” 贾宝玉一愣,见他眉目如画精致得如仙童一般,心中顿生好感,好奇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不曾见过你?” “这是瑾儿?”被这么一打岔,贾母无奈也只得擦了擦泪珠,看着头回见面的外孙笑得一脸慈爱,“快来叫外祖母仔细瞧瞧,这模样……竟是也不比你两个姐姐差,你们姐弟三个可都是尽捡着父母的长处长了。” 对老太太的喜好一无所知的林瑾煜依言上前来到老太太跟前,还在寻思两个姐姐眼里的同情是怎么回事呢,紧接着……猛地一头就扎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一双大手紧紧搂着他如此这般搓啊揉啊,就仿佛是在搓面团儿一般。 从未体会过如此窒息的疼爱的林瑾煜当场整个人都懵了,只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瞧着人都僵直了,疑似受惊不小。 林诗语和林黛玉姐妹两个就站在旁边低头窃笑,得亏林如海还惦记着那么一份父子之情,出言将他解救了出来。 “在家时瑾儿就一直惦记着他宝玉兄弟呢,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不如就叫两个孩子出去玩罢,拘着屋子里一众大人倒怪不自在的。” 贾母瞧了瞧贾宝玉那明显感兴趣喜欢的模样,顿时也就心里一软,笑道:“也好,去罢。” 才一脱离束缚,林瑾煜就忙不迭拉着贾宝玉跑了出去,那急不可耐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屁股后面有猛虎在追呢。 贾母却一点儿也不知是自己另类的疼爱方式给人家小孩儿带来了巨大的惊吓,见他如此只当是特别喜欢贾宝玉呢,心里倒是暗暗松了口气,但凡晚辈间能亲亲热热的,这份亲戚就断不了。 紧接着,林如海便也借口离开去了前院,只有姐妹二人无法,只得与女眷们一处罢了。 老太太心里对她们其实是有些许埋怨的,半真半假的就嗔怪起她们狠心来,好在有王熙凤在旁插科打诨,倒也好歹是给糊弄了过去。 -- 第65页 不多时,宴席就正式开始了。 前面男宾们凑在一处吃酒,女眷则都在内院聚着,却独独有一个例外——贾宝玉。 也不知老太太究竟是怎么想的,这样大的一个小子了竟还叫他混在女眷当中,竟是丝毫不避讳。 “瑾儿呢?”贾母问贾宝玉,“不是方才你们两个一道儿玩去了,这会儿他怎么没来?” 贾宝玉就瘪瘪嘴,有些不开心的说道:“我叫他来他不肯,说是要与姑父去前面。” 贾母闻言皱了皱眉,“他一个小孩子家跟一群大老爷们儿凑在一处有个什么趣?鸳鸯,你去将他带来罢。” 林诗语忙拦了,“外祖母就由他去罢,他都已经有八岁了,再在内院中不大合适,回头父亲该收拾他了。”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就不由得瞥向了贾宝玉,这可是个已经通人事的大小子了。 偏贾宝玉无所察觉,只忙着拉扯史湘云的袖子,哀求道:“好妹妹咱们换个位子罢。” 史湘云瞧了眼自个儿另一边坐着的林黛玉,冷哼一声,“不换!你再闹我就不吃了,这就回家去!” 第31章 贾宝玉与她自幼相识, 自是清楚她的脾性,这向来是个憋不住话的爽朗性子,真叫她恼了必定能够当场拂袖而去的,于是也只得讨饶作罢。 然而纵然中间隔了一个人也挡不住他那热情的目光, 总不时要瞟一眼林黛玉, 甚至探过了脑袋想要搭话, 史湘云夹在中间愈发的觉得自个儿是个多余的人了, 心中既是委屈又是恼怒, 眼看着都快绷不住了。 林诗语一瞧这情形就顿感不太妙,别一会儿史湘云当场炸了再整出些什么“心直口快”之言给妹妹难堪不说, 只怕这一顿宴席过后大伙儿就都该怀疑妹妹和贾宝玉之间的关系了。 于是,趁着那一众大人忙着互相敬酒奉承之际,她就对林黛玉说道:“我们两个换换, 好叫我与云妹妹亲近亲近。” 如此一来中间就隔开了两个人, 贾宝玉再是长颈鹿成精也骚扰不到林黛玉了,只得呆愣愣的瞧了瞧林诗语,失落的低下头去。 既然是打着“亲近云妹妹”的旗号,林诗语自然也就做戏做全套,挨着史湘云笑盈盈的问起了一些事,譬如云妹妹几岁了,喜欢做些什么吃些什么诸如此类毫无营养的话题, 不过是为了打个岔,将史湘云的注意力从妹妹的身上给转移开罢了。 偏也不知究竟是史湘云性情娇憨还是林诗语表现得太过真诚了, 这方才还如同一个火药桶般随时要炸的人,这会儿竟喜笑颜开的与她聊了起来, 不过短短片刻的功夫, 这张嘴闭嘴已是林姐姐长林姐姐短, 连旁边的贾宝玉都受到了冷落,一顿饭吃下来只觉得怪没趣的。 聊着聊着,史湘云已然聊到了家中姐妹如何如何、聊到了家中婶婶们叫她做针线的事,言语间颇有几分抱怨的意味。 林诗语不禁暗自摇摇头,如此交浅言深,实在不像个有心计的,可若要说她无心,却又不然,时常脱口而出的心直口快之言又能叫人下不来台。 “姐姐。” 林诗语侧头偏了过去,“怎么了?” “琏嫂子一会有事儿说。” 林诗语就点点头,瞟了眼那边的王熙凤,身为今日的主角儿这是一杯接一杯的不曾停歇过呢,脸蛋儿都红了,一副微醺的模样。 又过了一会儿,王熙凤微微摇晃着扶着头,跟老太太说了一声便叫平儿搀扶着走了。 林诗语和林黛玉姐妹两个也跟着起身,未想旁边的史湘云却缠了上来,“林姐姐这是要去哪儿?我也与你们一同去。” “我们出去透透气,你且看看你爱哥哥罢,你这一晚上不曾搭理他,他就只管闷头灌酒呢,这会儿你再走了他还不得借着酒劲儿闹起来啊。” 史湘云顿时脸颊飞红,瞧了眼旁边的贾宝玉,见他已是眼神有些涣散了倒也当真放心不下,索性就留了下来。 才出了院子没走几步果然就瞧见了王熙凤和平儿那主仆两个,林诗语上前就挽了她的手,“这般神神秘秘的是有什么事儿要说呢?” “你们来得晚,我也一直没找着机会跟你们通个气儿,一会儿宴席散了老太太怕是要跟姑父提一提宝玉和林妹妹的事儿,你们早些想想对策罢,我听着她和那位二太太的意思可不像是能轻易罢休的。纵是这回不成,那还能有下回,那位二太太的性子你们也是清楚的,怕就怕她又犯蠢使出点什么脏手段来……应付她那样的蠢材不难,可也正是因为她够蠢才更叫人担心呢。” 聪明人至少懂得审时度势,做什么会怎么做都是有迹可循的,但盲目自信的蠢货却远不能用常理来推测,指不定哪天就能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喜”,且这种人往往一出手都是看似浅显实则巨毒的招儿。 用一句粗鄙的话来说,但凡被这种蠢货成功得手一回,那几乎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了。 林黛玉不禁咬住了唇瓣,心中愈发生厌,不过却也并无多少慌乱恐惧,父亲姐姐弟弟都在身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林诗语点点头,问道:“今儿怎么不曾看见她?” 王熙凤嘴角一翘,讥笑道:“老太太不叫她出来,说是怕你瞧见了心里不痛快,怕影响到一会儿提亲那桩事儿呢。” 应当还不止因为这,上回被雷劈了那么一遭终究是有些怕了吧? -- 第66页 “你们两个可要去我屋里坐会儿?我瞧着你们也吃得差不多了,席间人多又闹腾,你们两个干坐在哪儿也怪不自在的,不如就躲个清净罢了。” “你是不想回席上去了?今儿你可是寿星,怎么倒是先躲了?” “许是酒灌得有些多,我这会儿肚子里头不大舒坦,回去歇歇再说罢,况且……”王熙凤不禁冷哼一声,道:“妹妹也是聪明人,如何能看不出今儿这场生日宴的目的呢?我不过就是个幌子罢了,有我没我也不碍事。” 平儿顿时就皱起了眉,“你怎么都不早说呢?我这就叫人请太医去……” “不必了,外头还在吃着喝着呢,这会儿喊太医来扫兴做什么?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估摸着也就是空着肚子灌酒灌得狠了,歇会儿就没事了。” 一行四人不急不缓的来到了王熙凤的屋子外头,却谁想才靠近了就听见里头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家那位母夜叉早些死了才好。” “她死了我再娶一个又能够好到哪儿去?” 毫无疑问,这就是贾琏的声音。 王熙凤的脸都绿了,里头的对话却仍在继续。 就听那女人娇笑着嗔道:“她若是死了你只将平儿扶正了就是,平儿的脾性可比她好太多了,到时候你琏二爷也不必再过得如此艰难了,看上哪个只管收到房里,便是平日偶尔咱们两个想聚一聚了,也大可不必如此心惊胆战的,岂不快活?” “你懂什么?正是如此心惊胆战的才更快活呢,你说是也不是。”说着,里头的动静又变得暧昧起来。 王熙凤彻底黑了脸,只气得浑身直哆嗦,猛地转身狠狠给了平儿一个大嘴巴子,紧接着便是一脚踹开了房门。 里头那两人正腻乎着呢,冷不丁看见王熙凤带煞的脸蛋儿出现,顿时皆吓了个魂飞魄散面无人色。 王熙凤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先是狠狠一巴掌将贾琏给打翻了,接着又将鲍二家的给拖拽了下来,扯着头发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后头才挨了个巴掌的平儿也忙上前帮忙,将所有的委屈气愤都发泄在了这骚蹄子的身上。 “下贱的浪货!你偷男人还不算,还想撺掇人弄死自个儿的媳妇?怎么着打量着好给你挪地儿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什么德行,你也配?我呸!千人骑万人压的贱皮子,你也只配在粪坑里烂着!” 鲍二家的身上也没块布遮掩,两只手都不知要挡哪儿好了,只得蜷缩成一团尖叫着哀嚎着,耳朵里充斥着那些极尽侮辱的话,更叫她羞愤欲绝,恨不得当场死了也罢。 “二奶奶饶了我罢,我知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奶奶饶命啊!” “饶了你?”王熙凤恨恨咬牙,满眼都是瘆人的狠意,“你偷老娘的男人时不是挺快活的?盼着老娘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怕了?老娘几日不曾发威,你们就都拿老娘当活菩萨了?今儿我若不叫你知道厉害,我王熙凤的名字便倒着写!” “你家里的窝囊废满足不了你,你这骚蹄子就浪到了别人家的炕上,合着这是想男人想疯了?既然如此我今儿就满足你,只叫府里的大伙儿都仔细瞧瞧你这副骚浪样儿,没准儿还能给你招几门生意,也好叫你往后夜夜都过得痛痛快快的!”说着便作势要拽着她往门外去。 鲍二家的吓得惊慌失措,拼命抓着桌子腿儿挣扎着,嘴里还在哭喊着琏二爷。 却说贾琏今儿席上本就是灌下了不少猫尿,这会儿见王熙凤如此不依不饶,又思及平日里对自己严防死守呼来喝去的跋扈样儿……顿时就一股怒火冲脑门儿,借着酒劲儿就发了疯。 就见他眼珠子一瞟,上前拔了挂在墙上的剑就直奔王熙凤而去,竟是要砍杀她一般。 王熙凤愣了愣,随即就看见平儿扑到了她的面前。 林诗语和林黛玉姐妹两个原本只站在外头尴尬着呢,却谁想冷不丁听见里头平儿惨叫一声,又听见王熙凤惊呼她的名字……顿时心下就是一惊,也再顾不上什么赶忙就进去了。 却只看见平儿捂着腹部倒在王熙凤的怀里,殷红的血迹顺着她的指缝儿流了出来,场景很是骇人。 林诗语赶忙指使妹妹,“快去外面喊人,请太医!” 林黛玉惨白着小脸儿,腿肚子都有些打颤,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快将她先扶到床上,想法子将血止住了,家里有药没有?”边说着,林诗语就弯下身子欲要帮着一同将人扶起来,谁知这才将将一用力,人还没站起来呢,就听见王熙凤也痛呼一声倒了下去,手捂着肚子蜷缩了起来,看起来极其痛苦。 林诗语怔了怔,“你也伤着了?”也不等她回话,扭头瞪着一脸呆滞的贾琏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将她们两个扶起来啊!” 贾琏这才如梦初醒,脸色煞白煞白的,下意识将手里的剑扔了上前将王熙凤抱了起来,又赶忙随手拿了件衣裳给自己披上。 主仆两个并排躺在炕上,双双捂着肚子痛呼哀嚎着,林诗语瞧着是一个头两个大。 旁边贾琏却是一脸茫然,“明明平儿帮她挡了,她怎么也能伤着呢?我这一下也刺不透平儿啊……” 听到他这话,林诗语才意识到王熙凤的腹部并没有流出血来,可她捂着肚子痛苦的模样却一点儿也不掺假,那额头上眼看都冒出汗珠了。 -- 第67页 心里莫名有股不太好的预感,还不待多想什么,就听见一串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贾母和林黛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眼前。 “丫头来说这里出大事儿了,我听得稀里糊涂的……”话未说完,贾母就已经看见那主仆两个了,尤其是瞧见平儿腹部不断流出来的血时,登时两眼一黑身子一软,险些当场倒了下去,“怎么了这是?怎么就伤成这样了?凤儿也……” 贾琏心虚的垂下头来,不敢吭声,林诗语狠狠瞪他一眼,却是一点儿不帮他隐瞒,三言两语就将方才的闹剧给倒了出来,这时众人方才发现,那鲍二家的不知何时早已悄悄跑了。 贾母听罢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拎起手里的拐杖就朝贾琏身上抽,边抽边骂,“你这混账东西平日里再如何胡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今日是你媳妇的生日,你竟在房里做那不要脸的事,换作哪个撞见了能不气的?她想发发脾气你且由着她罢了,如何还能动起刀剑来?好好的日子愣是叫你弄成这样,若是她们两个出了什么事你且看我饶不饶你!” 贾琏也不敢躲,只站在那儿硬咬牙忍着,心里亦是悔极了。 他不过就是平日里被压制得狠了,今儿借着酒劲儿想耍耍威风罢了,谁知道就弄成这样了呢?眨眼的功夫妻妾两个齐齐都倒了,他这会儿都还懵着呢。 等到太医到时,那主仆二人都已失去意识昏死了过去,好在平儿的伤口并不算多深,仔细养一段时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更叫人上火的却是王熙凤。 “这位奶奶小产了……” “什么?”贾琏大惊,当即一蹦三尺高,“怎么就小产了呢?她何时怀上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就直接小产了呢?你这庸医可是诊断错了?再仔细瞧瞧!” 那太医皱了皱眉,指着王熙凤身下的被褥说道:“这位爷瞧瞧,身下可是已经浸透了?” 却原来身下的被褥颜色较深,不仔细瞧当真还不大能注意到,方才那浓郁的血腥味大伙儿也只当是平儿的伤口,谁想事实竟是如此呢? 看清了那身下浸湿的一片,贾琏登时两腿一软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冷不丁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捂着脸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儿子……他的儿子啊!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 他哭得凄惨,可林诗语却一点儿也不同情他,她只心疼王熙凤,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摊上这样一个男人? “孽障!孽障!造孽啊!” 贾母痛心疾首地拍打着自个儿的大腿,瞪着贾琏气得嘴唇都在颤抖着,林诗语生怕她这把年纪再气出个好歹来,忙叫鸳鸯等人将她给搀扶了出去。 林黛玉站在旁边不禁抹起了眼泪,哽咽道:“琏嫂子盼这个孩子盼几年了,如今却……一会儿叫她知晓了可怎么承受得住呢……” 那边贾琏听见这话哭得就更加大声了。 林诗语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轻轻拍拍妹妹的手,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这若换作她自个儿,这样的男人必定一脚给他踹到天边儿去了,宁可自请下堂长伴青灯古佛一辈子都是无法原谅的,多瞧一眼她都怕自个儿会忍不住夜里捅死他。 可王熙凤……她估摸着十有八九这两口子还是分不开的,闹还指定有得闹,不过分是大概不能的。 大概也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给搅得没了精神,贾母早早的就歇下了,倒是并未多留林如海说什么,只吩咐叫他们时常来家里走动走动。 林家父女几个自是满口答应,临要离去时史湘云还拉着林诗语的手叽叽喳喳依依不舍的,而旁边的贾宝玉却是手里拉着弟弟林瑾煜,眼睛还粘在林黛玉的身上。 等一家几口好不容易脱身离了贾府,皆不由得齐齐舒了口气,相互对视一眼莫名都觉得有些好笑。 回到府里之后,林诗语就将先前王熙凤的提醒如实告诉了父亲,“琏嫂子的话倒是一点儿也不错,聪明人反倒不可怕,真正叫人心里发毛的还是这等自作聪明的蠢人,但凡被沾上一回……父亲可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 林如海沉了脸,思忖道:“往后的日子玉儿轻易别去他们府上了,先避着些罢,不过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忧,大抵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闻言,林诗语的眼神不禁微微闪烁了一下。 这意思是不是贾家快到头了? “方才见着老太太脸色很是难看,你们内院女眷那里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是琏嫂子……” “混账东西!”林如海猛地一拍桌子,一脸怒色,“愈发的不成样子了,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东西!” 他这一辈子连正经的小妾也就只有两个,平时也甚少会过去,实在是无法理解贾家那一众犹如色中饿鬼般的男人究竟脑子里都塞了些什么。 才回京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这贾家宁荣两府的香艳事就听过不止一两回了,什么偷奴才媳妇这都还不算个事儿,宁府玩儿得更是厉害,譬如公公和儿媳妇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姐妹共侍父子二人……尽是些令人惊掉眼珠子戳烂脊梁骨的脏事,只听着都觉得自个儿的耳朵脏了。 打从根子里就烂透了的,如此看来收拾掉还当真是一点儿也不冤。 林如海冷哼一声,姑且放弃了想好好调教贾琏这个侄儿的心思。 -- 第68页 其实纵观整个贾家的男丁,宁府就不提了,那父子两个都是烂透的,荣府贾政和贾宝玉父子两个且不论性子如何,没做过恶却是真的,贾赦手里都还沾着人命呢,倒是贾琏这人……说他不是东西的确不是个东西,可他手里却没有沾过人命,女色方面荤素不忌不假,却向来也都是你情我愿的,但凡不从的他也不会强来,这一点上就远胜过他老子和隔壁那对禽兽父子了。 也正是因为这种种林诗语才一直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将那混账玩意儿拎出来好生整治调教一番,将来荣府大房好歹也能留下一份血脉,也不至于叫巧姐儿沦落到如原著那样的结局。 原本都已经打算与父亲商议一番的,可今日这桩事实在是太叫她犯恶心了,一肚子的火气恨不得想踹那混账玩意儿几脚,奈何那是表哥……只希望王熙凤千万别堕了她凤辣子的名头,至少狠狠出一口恶气。 与父亲和弟弟道别过后姐妹两个就回内院了,各自洗漱完毕便又习惯性的钻进了一个被窝儿里,枕着自家姐姐的手臂,熟悉的淡雅香味儿萦绕在身边,令林黛玉倍感舒适安心,止不住又往她怀里蹭了蹭,如同小猫般撒着娇。 林诗语轻轻拍着她的背,脸上露出一抹宠溺的淡笑,“快睡罢,今儿够折腾的了。” 林黛玉却没什么睡意,叹道:“琏嫂子平日里多厉害的一个人啊,摊上这样一个男人却仍是毫无办法,再是如何不痛快也只能够忍着……瞧着怪没趣的,何苦来哉?倒不如自个儿一个人清清白白的过日子,反倒落个清净呢。” 一听这话,林诗语这眼皮子就是一跳,该不会妹妹这是向惜春靠拢了,想要当姑子去吧? 心里一惊,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这世间人千千万,各有各的不同,也并非所有男子都像贾家男子那般的,咱们父亲不就很好吗?退一万步来说,纵是将来当真所托非人,你便只管挺直了腰杆儿一脚将其踹开就是,家里是养不起你还是怎么着?便是在家娇养一辈子父亲也是乐意的。” “如今倒也大可不必杞人忧天,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往前走,只记住一点,无论何时你背后都是有依靠的,不必害怕,有什么可怕的呢?” 林黛玉不觉湿了眼眶,窝在姐姐温软的怀里闷声笑道:“我只怕将来叫瑾儿媳妇嫌弃呢。” “那就叫他们两口子搬出去自个儿过,惯得他们!”林诗语笑骂一句,轻轻拍着她说道:“快别胡思乱想了,睡罢。” 第32章 翌日吃过早饭, 林诗语就叫人准备了些补品打算去瞧瞧王熙凤,一只脚正要踏出门呢,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姐姐!你这是要去贾家吗?” 林诗语转身就看见弟弟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模样, 显然这是一路小跑来的, “你跑得这样急做什么?有什么事儿不成?” 林瑾煜连连摇头, 脸上却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样儿,哼哧哼哧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儿来。 这小子打小是她看着长大的, 哪里还能不懂他?指定是有什么事儿瞒着呢。 于是当即脸色微沉, 眉梢微挑, 也不说话, 就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瞧。 林瑾煜被这眼神儿盯得浑身发毛,只觉得自个儿的屁股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虽说七岁以后几乎就没被揍过屁股了, 但那阴影却还记忆犹新呢……想着想着,那飘忽不定的小眼神儿也开始左瞟右瞟就是不敢看她。 犹豫了许久, 他才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原不过就是想叫姐姐顺便瞧瞧宝玉可还好,来了才又突然想起来姐姐是女子不方便, 所以就……” “贾宝玉?你才跟他见了一回就这样关心他了?”信他个鬼!这指定是干了什么不敢吭声呢, 不过他不说也没关系,等见着贾宝玉应当就知晓了。 “行了我知晓了, 你回罢, 荀先生再过不了几日也该到了,若叫他发现你功课落下了, 后果……”看见这臭小子下意识打了个颤,林诗语就笑了,却还犹嫌不足, 又补充了一句, “方才见你不过小跑了这样一点路就气喘吁吁的, 可见体力之差,堂堂男儿怎能如此娇弱?为了防止你将来晕倒在考场里,看来也是时候该为你请个武师傅回来了,今儿晚上我就与父亲提。” 林瑾煜愕然,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顿时就皱巴了一张小脸儿,一脸有苦不敢说敢怒不敢言的倒霉相,垂头丧气欲哭无泪。 分别了数月才相聚,好歹也做做样子疼他几日啊,怎么这就又开始“欺负”他了呢?看看人家贾宝玉,再对比一下他自己在家中的地位……顿时悲从中来,更想哭了。 林诗语这才满意的笑了,转身坐上了马车。 原本昨日好端端热热闹闹的一个生日,却突然之间变成了血光之灾,一倒倒下去两个,最重要的是这没准儿还是大房心心念念多年的小子……可以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了。 林诗语一到府里就感受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氛,进了大房就更加明显了,平日里总爱摸鱼说笑的丫头婆子们这会儿都成了锯嘴葫芦,一个个的恨不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整个氛围就显得无比安静压抑。 “你们奶奶这会儿可醒着呢?” “醒着呢,才吃了药的,姑娘请进。”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林诗语原还以为是只有王熙凤一个人呢,谁想进去了才发现贾琏也在,夫妻两个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跪在床边,就那么静悄悄的谁也不吭声。 -- 第69页 傻子都能感受到的诡异气氛。 林诗语就有些尴尬,“看起来我仿佛来得不是时候,要不你们夫妻俩先掰扯完了我再来?” “别别别,你陪着她说说话罢,我出去。” 猛地一瞧见贾琏那张脸,林诗语还被唬了一跳。 只见他原本俊俏的脸蛋儿这会儿都肿成猪头一般了,整个鼻青脸肿的几乎没一块好地儿,两边脸蛋子上的巴掌印还清晰可见,都泛起了青紫,可见下手之狠。 这还不止,这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也不知是被打伤了还是跪得太久腿麻了,总之整个人看起来真真是凄惨无比。 林诗语一脸呆滞的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看向王熙凤,“你打的?”不能够吧?就是想收拾他这会儿怕也没那力气吧。 王熙凤扯了扯嘴角,冷冷的说道:“他老子打的。” 贾赦就这么一个儿子,偏儿子儿媳妇成亲这么多年也只得了一个孙女,他是盼孙子盼得眼珠子都绿了,谁想好不容易儿媳妇又有了,还生生被儿子给折腾没了呢?知晓这事儿之后他是当时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向来不管儿子的人愣是拖着被酒色掏空的身子狠狠上演了一出全武行,要不是老太太见状不妙叫人死活拦着,贾琏这混账东西非得被打个半死不可。 这也是千载难逢头一回,林诗语觉得贾赦总算还干了件人事儿。 “你现在怎么样了?还疼吗?我给你带了些补品来……听嬷嬷们说这样的事儿很是伤女人的身子,你平日里可要精心养护着才好,只要自个儿的身子养好了,孩子将来总还是会有的。” 谁想王熙凤却冷笑道:“他那样的烂人也配有儿子?总之我是不乐意给他生了,哪个乐意哪个生去!活该断子绝孙的东西!” “怎么听你这意思是幡然醒悟了想要踹掉他不成?” “好叫他跟那些个浪蹄子潇洒快活去?他做梦!”王熙凤恨恨咬牙,眼珠子都是通红的,“他害死了我儿子,这辈子他都休想快活去!我王熙凤活着一日便要折磨他一日!” “说到底你心里头还是舍不得他。”林诗语不禁摇头叹息。 王熙凤如今这状态,说恨的确是恨,说不舍也是真不舍,狠心断情做不到,原谅他和好如初又不甘心……就这么生生将自个儿给折腾拧巴了,叫人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或许有些恨铁不成钢,可实际上细想一下……爱情这种东西倘若当真能由着自个儿控制,想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了,那还叫爱情吗? 看着王熙凤如今这副模样,林诗语不禁打了个哆嗦,暗暗下定决心定要死死守住自己的心,她可不想日后也被一个男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王熙凤才要出言反驳,就看见平儿被搀扶着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顿时也就顾不上别的了,只瞪着她道:“肚子上开了个洞还不好好歇着下地做什么?非得要肠子流出来了才知道厉害?赶紧的回去歇着,我这儿没了你就过不下去了是怎么着?” 大抵是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平儿坐下时止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脸色也更白了些,却仍是故作镇定的白了她一眼,说道:“快省省罢,这会儿你叫我伺候我都不高兴伺候你呢,我不过是闲得发慌来找你说说话罢了,再说也就是破了块皮而已。” “小蹄子,愈发管不了你了。”王熙凤骂了一句,语气却是罕见的柔软。 “他人呢?”平儿皱起了眉,“都这节骨眼儿了他不好好在这儿守着又浪到哪儿去了?” “才走,不必管他,看见他我反倒气得头疼。” 平儿的脸色这才好转些,“方才我听小丫头说那个骚蹄子上吊死了,我还当他是去那边了呢。” “吊死了?”王熙凤显得有些诧异,不过转瞬却露出了阴狠的表情,“算她聪明,真是便宜她了!” 这府里的人哪个不知道王熙凤的威名呢?这回害得人家流了个孩子,想也知道等王熙凤缓过劲儿来是绝不会轻易饶了她的,鲍二家的自个儿了结了反倒还痛快些。 林诗语就想不通了,既然都知道王熙凤不好招惹,怎么被贾琏一哄骗就都上头了呢?非得等到王熙凤抓着了发威了才知道害怕?总不能是贾琏的美色误人吧? “你来了倒也刚好,有桩事我正琢磨着想问问你的意见。”王熙凤斟酌着说道:“他那人是个什么德行你也看清了,我现在就是想问问你,赶明儿我在外头给你寻户好人家你觉得如何?” 平儿怔住了,眼眶跟着就红了,“奶奶这是想撵我走?” “你才救了我一命,我撵你做什么?我王熙凤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那不记恩的,浑浑噩噩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才发现如今也只有你待我是一片真心。”话到此处,嘴角不禁勾起了自嘲的弧度,“正是因为我记你的恩才想给你另谋一条出路。” “嫁到外头当个正头娘子多好呢?何苦陷在这泥潭里伺候他?你费尽心思伺候他一场他也不记你的好……我与他好歹还是正经的结发夫妻,他一个不乐意都能对我动刀动枪的人,你跟着他指不定会如何呢,倒不如早早的脱身离去。你伺候我一场,如今又为我挡了刀子,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去,你若愿意嫁出去,我必定给你备上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将你嫁了,保你这一辈子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总不成问题。” -- 第70页 “你仔细想想罢,若是愿意我回头就透了消息出去,若不是不愿意出去,等过些日子我就为你摆个酒席,好歹叫你有个正经身份,也省得再如此不清不楚的混着。” “我不出去。”平儿想也没想就回道:“奶奶自个儿也说了,他那样的混账东西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动枪的,我如何能放心离了奶奶去?我知晓奶奶舍不得他,我也不劝奶奶什么,只是好歹叫我留下,咱们两个守在一处日子总还能过得下去,否则我就是出去了也必定是过得不安生的。摆酒倒也不必,我的正经身份就是奶奶的丫头,伺候他也不过是奶奶叫我伺候,与他有什么关系?我从来也就不是他的什么人。” 一直也憋着不曾哭的王熙凤这会儿是当真再也忍不住了,泪珠儿顺着脸颊滚滚落下,而她这一哭,旁边的平儿也就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主仆两个手握着手恨不得抱头狠狠痛哭一场。 林诗语抬头就隐约看见窗户边上有个人影站着,看那脑袋瓜子就知道是个男人,除了贾琏大抵也没旁人了,也不知这混账玩意儿听见妻妾的这番对话心里是何感受,应当多少也会有些难受的吧?一个男人,叫同床共枕的女人如此失望透顶,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巨大的失败。 看着那影子伸手仿佛抹了把脸,也不知是在擦眼泪还是干什么,林诗语就冷笑起来,该你的! 也不曾压低了声音,就故意说道:“你们两个也不必如此绝望,依我看他就是欠调教,只要方法得当,再是混账的人应当也是能掰一掰的……先前在扬州时压着他叫家里的荀先生教了一段时日,我看着他那会儿倒是挺老实,指不定荀先生就是他的克星呢?” “待过些日子荀先生进京了就叫他上我家去,好歹叫荀先生试一试,倘若他当真是死性不改,到时候你们也就可以彻底死心放弃他了,再不必挣扎纠结舍不舍的,只管守着巧姐儿过日子就是,总归金银财物也不必指着他,没了他日子照样能够过得潇洒快活,至于他……就由着他去罢,他爱怎么浪怎么浪,哪天喝酒喝垮了身子又或是偷人家媳妇踢到个铁板叫人打死了那也都是他活该。” 王熙凤看见了她一直给自己使眼神儿,顿时也就明白了,当即冷笑道:“也罢,方才他还跪在我面前口口声声知道错了再不敢了,看在巧姐儿的份儿上我也总不能一棍子将他打死了,不过若是再有下一回……也不必等什么了,他若真叫人打死了倒也好,怕就怕他将自个儿折腾得半死不活,到时候还得叫我和平儿照顾他,做梦呢!” “倒不如我直接一封和离书出府去,凭着我王熙凤的家世样貌,我还不信自个儿找不着一个靠谱的男人过日子了!到时候平儿也与我一道儿,咱们主仆两个互相守着到哪儿日子过不下去?何苦再他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平儿也是个机灵的,当即也连声附和,“奶奶说得对,奶奶神妃仙子般的一个人,但凡说一声想择婿,那王家的门槛儿都得被人踏烂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就且瞧着罢了,实在不行就由他自生自灭去,咱们另寻良人就是,这世上两条腿的癞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遍地都是。” 自个儿还好好活着呢,妻妾就想着一脚蹬了他另寻下家了,这叫什么事儿? 虽然看不见贾琏的表情,但林诗语觉得,但凡是个男人这会儿怕是都要气得眼冒金星头冒绿光了,若是这样大的刺激还不能叫他老实些好好接受改造,那这个人也真就可以彻底放弃了,烂透到根子里就由他去腐烂发霉罢。 三人无声相视一笑,接下来就岔过这个话题随意聊起了家常,没一会儿功夫,外头的贾琏也就悄悄离开了。 这主仆两个都是病人,需要好生静养才行,林诗语也不便多逗留,又坐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起身告辞了,出门时却看见外头一群丫头婆子乱哄哄的,低着头弯着腰不断往各个角落钻,好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林诗语好奇之下随口问了一嘴。 那婆子忙就回道:“可出大事儿了,宝二爷的玉不见了!老太太这会儿都急疯了,叫大伙儿赶紧的放下手里的活计都去找呢!” 通灵宝玉不见了?林诗语愕然。 “那你们宝二爷呢?这会儿可还好?” “宝二爷人小不懂这东西的贵重,这会儿就跟个没事人似的同云姑娘在一处玩闹呢,全不知家里都急成什么样儿了!” 看来贾宝玉这是没事? 林诗语点点头,道:“行了你赶紧忙去罢。”说罢就继续朝着外头走去,却走了没两步又猛地脚步一顿,冷不丁想起出门前弟弟那奇奇怪怪的表现。 难道贾宝玉的通灵宝玉丢失一事跟弟弟有什么关系? 思及此,林诗语不禁暗暗咬牙,加快了离去的步伐。 她倒不曾怀疑是弟弟拿的,林家什么样的宝玉没有,犯得着惦记人家的东西?弟弟的品行她还是信得过的,打小就没有这样的恶习,便是她们姐妹两个的东西弟弟要摸一下看一眼都还要先说一声呢,她只是担心是不是那小子胡闹哄得贾宝玉做了什么蠢事。 那通灵宝玉可是贾宝玉从胎里带出来的,很是有几分邪性,犹记得原著里这玉丢了之后贾宝玉就渐渐变得呆呆傻傻的…… 彼时,林瑾煜正在书房里读书,只是仔细瞧就会发现他那神情是有些飘忽的,一页书半天都不翻一下,显然心不在焉魂游天外去了。 -- 第71页 “林瑾煜!” 林瑾煜猛地一惊,险些从凳子上栽了下去,抬头就看见他家大姐姐粉面含煞柳眉倒竖……完了完了,母老虎下山了! “林瑾煜!”林诗语上前一只手拧了他的耳朵,怒道:“你快给我老实交代,那块玉哪儿去了!” “疼疼疼。”林瑾煜瘪着嘴眼泪汪汪的瞅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林诗语怒极反笑,“少给我装可怜,快说!否则我可要动戒尺了!” “我说我说……” 其实起因不过是打小就听说自己有个衔玉而生的表哥,林瑾煜小孩子家家好奇罢了,昨儿夜里见着了就问贾宝玉要了那块玉来想开开眼,看罢之后就出于客套随口捧了两句,谁知…… “谁知他突然发的什么疯,拿了那块玉就往地上摔,我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块玉就不知滚到哪里去了,当时我说想要找,他就死活拦着不叫我找,说什么大家都没有就只他有,没了才更好……”林瑾煜委屈得都要哭了,“他不仅不叫我找,也不叫我跟人说,我想着不过是块玉罢了,人家自个儿都不在意我急个什么劲儿?况且那是在他自己家里,也丢不到外面去,随时就能找着了。” 亏得他还想着贾宝玉丢了玉会不会被家里人责罚呢,结果可好,反倒是他自个儿被贾宝玉连累受到了责罚。 林诗语也是真无语了,松开了他可怜的小耳朵,“我回来时贾家都找疯了,你跟我说说,昨儿是在哪儿摔的。” “就在他家的小花园里头,摔在鹅卵石小道儿上之后弹起来不知滚到哪儿去了,天色太黑我也没瞧见,大概是在草丛里吧。”林瑾煜苦着小脸儿揉揉自己的耳朵,嘴里还在嘟囔着,“那个贾宝玉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夸那玉两句他就疯了起来,吓死我了。” 的确是有点毛病。 林诗语想了想,叫来涟漪,“你去给琏嫂子传个话,叫她引着人往小花园里头去找找。”玉得找,但自家这个傻弟弟还得护着,不然指定要被老太太和王夫人给迁怒了,反正无论如何她们家的宝贝凤凰蛋都是没有错的,要错也只能是别人的错。 临出门前,林诗语还不忘回头警告了他一句,“我不管你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以后离着那个凤凰蛋远一些,当心他下回再疯起来给你咬上一口。” 林瑾煜:“……”还拿他当小孩子哄骗,幼稚! 话是传到了,但也不知是被人捡走了还是怎么着,总之过了好几天也没能找着那块玉,整个荣府都被翻了个底儿朝天,连池塘里都叫人下去一点儿一点儿摸了几遍,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至于贾宝玉,听说他的确是变得有些呆了,倒也没什么头疼脑热的,就是人看起来木木的,再没了往日的灵气。 为这,贾母和王夫人是恨不得要哭瞎了双眼,一时之间再也没有心思去惦记别的了,只整日抓着府里的奴才到处找玉。 虽说有些不厚道,但林诗语还是暗自松了口气,惦记什么都行,只要别惦记她家妹妹就行。 就在贾家忙着到处找玉之际,一道圣旨突如其来——立遏必隆之女钮祜禄氏为后。 然而还未曾等钮祜禄氏的族人兴奋几日呢,忽而一日清早醒来宫里却又突然传出了噩耗——钮祜禄皇后薨逝!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先前的立后不过是为了冲喜,也是有临死前给一份殊荣的意思。 不过短短一个月内,钮祜禄氏一族便经历了一回从天堂掉入地狱的刺激体验,真真是欲哭无泪了。 而与之相较,贾家众人却陷入了狂喜之中,盖因钮祜禄氏这一死,整个后宫里就属贾元春这个嫔位娘娘最大了! 第33章 “皇上, 贾嫔娘娘亲手熬了碗参汤送来……” 康熙抬头瞧了眼面前的小太监,嗤笑一声,“倒是个会钻营的。”也不知说的是贾嫔还是这小太监呢, 大抵两者皆有罢。 “李德全, 参汤赏你了,这个小太监既然这样喜欢贾嫔, 就送到贾嫔身边伺候去罢。” “皇上?”那小太监顿时白了脸, 摸着袖子里藏着的那一包银子真真是后悔不迭。 同样都是伺候人的,可在乾清宫伺候和在一个嫔位娘娘身边伺候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只恨他自个儿一时迷了心窍, 胡乱揣测圣心。 不待他再多说什么, 李德全便招招手叫人将他拖了下去。 “皇上,太皇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眼看康熙站起了身来,李德全赶忙直接端起碗来咕咚咕咚两口将参汤灌下去之后就追了上去, 好悬没将他给呛着, 走起路来肚子里头那汤汤水水的仿佛还晃荡着呢。 无法,皇上赏赐的东西便是撑死噎死都得吃完,只希望后宫里的嫔妃别整日里闲着没事瞎较劲儿,这个送汤那个送糕点的, 他这肚皮非得撑破了不可。 不出所料, 太皇太后找康熙就是为着后宫里的事儿。 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其实后宫也是一样的道理,这偌大的后宫上到各个嫔妃、皇子公主, 下到宫女太监,一应事务都得有个人掌管着才行, 但凡没了掌事的人, 不出三日整个后宫就得乱套了。 “这段日子哀家勉强暂管了一下已是不易, 若要长久怕是不能够了,哀家毕竟年纪大了,愈发没那精神处理这诸多事务,你皇额娘又是个向来不爱管事的,惯是会享清福呢……”太皇太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苍老的脸上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叹道:“可惜如今也并非选秀之年,也只能从宫里扒拉人了,你瞧瞧是暂且叫贾嫔管管还是提个人上来?” -- 第72页 “叫皇祖母这样大的年纪还在操劳,是孙儿不孝。”康熙面露愧疚,沉思了一阵回道:“贾嫔毕竟资历太浅,膝下又无子嗣,怕是不能担起重任,不如将那拉庶妃和马佳庶妃提上来册封为嫔?” “保清额娘和长生额娘?倒也尚可,她们两个入宫侍奉多年又孕育有功,按理也是该提提位份了,比起贾嫔来着实更能服众些。” 既是提到了选秀,太皇太后不免又想到了另一桩事,“明年就是三年一度的选秀了,此次参选者中最要紧的就是佟家丫头和林家丫头,关于她们两个的位份你心里可曾有个什么章程?” “兰儿是朕的嫡亲表妹,初封怎么也不能低于妃位才是,至于林家那位姑娘……”康熙顿了顿,迟疑道:“林家门第不低,林如海也正是为朕所重用的近臣,更重用的却是她身上的不凡之处……依朕所想,这皇贵妃也能当得,总归日后也万不可能有哪个能越过她去的,不如早早的给了她也好。” 太皇太后一脸惊愕,“皇贵妃位同副后,如此起点是否过高了?况且皇贵妃之上可就只有中宫后位了,你初始就叫她坐上了皇贵妃的位子,待将来她有了子嗣又该如何封赏?难不成你还打算立她为后?依哀家看,贵妃之位就足矣,她也依旧是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至于皇贵妃之位,大可等她日后孕育有功再赏,也省得落到日后封无可封的尴尬境地。” 康熙皱了皱眉,却也不曾再多争辩什么,反正无论是贵妃还是皇贵妃,她都是后宫之中最尊贵的那一个,回头有了子嗣再封也不迟,倒也没必要非得跟太皇太后又闹个不愉快。 贾元春原还想着努力一把看能否将宫权抓到手里来,却谁想竟等来了乌拉那拉氏和马佳氏封嫔的消息。 乌拉那拉氏封为惠嫔,马佳氏封为荣嫔,而她却至今没有一个封号,虽说比人家两个上位早一些,却瞬间就掉落在了那两位的后面,更恼人的是那两位都有儿子,她没有! 如此一来她还能拿什么跟人家争?简直是被压得死死的。 贾元春恼恨之余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暂时歇了心思再一次屈居人下,纵然有心想要争宠想要怀个龙胎罢,可眼下孝昭皇后才刚离世,身为嫔妃也委实不好太过分,顶多也只能暗地里给帝王送送秋波,再多的就出格了,容易招惹是非话柄。 而宫外的贾家得知这一状况后也瞬间仿佛被泼了一桶凉水,颇为遗憾。 贾母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娘娘还是得快些生下个皇子才是正理儿,否则终究还是站不稳跟脚。” 原先的孝昭皇后压在头上也就罢了,人家出身好,有个好阿玛,可如今的惠嫔呢?惠嫔是包衣出身,父亲也不过就是个五品郎中,又入宫多年早已失了新鲜,如今却还是依旧爬到了自家娘娘的头上,凭的是什么?不过就是因为命好生了个儿子罢了。 王夫人就坐在旁边暗恨咬牙,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说道:“不如我去寻一些药方子想办法给娘娘送去?” “你可快消停些罢。”贾母毫不客气的啐了她一口,道:“你当后宫是你家后花园,你想夹带什么就夹带什么?不知情的还当你是后娘呢,这是想害娘娘还是怎么着?况且娘娘如今身子金贵,那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方子都能叫用的?没脑子就老实安分些,帮不上忙也总好过跟着添乱!” 王夫人闭嘴不吭声了。 贾母又问道:“宝玉的玉还没个消息?” “这些天府里上上下下恨不得连地砖都掀开来找了还是没个影儿,指定是被哪个挨千刀的悄悄摸了去,但凡叫我发现是谁,我定轻饶不了他!”想起自家宝贝凤凰蛋如今呆呆傻傻的模样,王夫人又不禁悲从中来,抹着眼泪哽咽起来,“我可怜的宝玉,如今落得这样一个模样可怎么是好呢?若是再找不见那玉,是不是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贾母亦是心痛不已,红着眼咬牙道:“若真是哪个摸了去,定是也要拿出去换银钱的,周瑞家的女婿不正是做的古玩这行?叫他多费些心思在圈子内打听打听,哪个能提供些消息都重重有赏,若能拿了玉来,赏黄金一千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否则宝玉如这般行尸走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琏儿呢?家里都乱成这个样子了他怎么整日都不见个人影?这是又浪到哪儿去了?自家弟弟出了这样大的事他倒是一点儿没放在心上,没良心的……”贾母皱着眉神情有些恼怒,俨然是因着心肝凤凰蛋的遭遇胡乱迁怒上了。 鸳鸯小心翼翼的回道:“近日事太多就未曾禀报老太太,琏二爷这些日子见天儿的往林府跑呢,说是去跟林家大爷一同读书。” “读书?贾琏?”王夫人嗤笑一声,不屑道:“我还当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呢,就他还能好好读书?不过是随意扯了个谎糊弄他媳妇罢了,指不定这是又摸到谁家去了。” 贾母不语,但显然她也是很赞同王夫人这话的,浪荡了这么多年、烂泥扶不上墙的一个人还指望他突然间能变好了?不可能的,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如此了。 “去找老大传个话,叫他好好管管他儿子,闲来无事别见天儿的出去鬼混,家里正是腾不开人手的时候呢。” 彼时,贾琏对家里人的鄙夷不屑可是一无所知,这会儿他正跟条死狗似的躺在地上呢,只两眼放空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遭受了什么惨无人道的蹂躏。 -- 第73页 在他旁边躺着的林瑾煜也不曾好到哪儿去,小脸儿红扑扑的一脑门子的汗,胸膛剧烈起伏着粗气连连,脸上写满了大大的四个字——生无可恋。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直到好不容易气喘匀了贾琏方才开口叹道:“你说你这是闹的哪门子的妖?你不是视你老子为毕生目标,立志要走文官路子吗?怎么还请了武师傅呢?” 林瑾煜就忍不住委屈道:“大姐姐说我身子太弱了,怕我将来晕倒在考场内。” 贾琏无语凝噎,原以为被荀先生折磨已是生命所不能承受之痛,却谁想咬牙来了之后才发现他竟是想得太美好了,荀先生摧残他的灵魂,还有个武师傅摧残他的肉体,双管齐下,哪儿哪儿不落,保准儿每天都叫他过得快活胜神仙! “早知如此……我怎么也得再考虑考虑……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你若实在撑不住大可不来了,又不会有人上门去抓你,我就不同了,我……我这压根儿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跑?”爷倒是想跑呢,可是……贾琏呵呵一笑,无力道:“你跑了大不了挨一顿揍,哥哥我若是跑了,妻妾就要带着我的女儿一起跑路改嫁了。”堂堂大老爷们儿,能眼睁睁看着别的男人睡自个儿的女人打自个儿的娃?死也不能啊! 林瑾煜还是头回知道这事儿,顿时止不住满脸同情的看向他,“未曾想你竟如此凄惨,日后我在荀先生面前再不故意欺负你了,否则若是叫琏嫂子知晓你连一个八岁孩童都不如,那没准儿失望之下立马就改嫁了……” 贾琏闻言就瞪了他一眼,牙缝儿里挤出来几个字,“哥哥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直到天色都彻底暗了下来,贾琏这才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迈着打颤的双腿去跟林如海告辞。 林如海只点点头,淡淡吩咐了一句,“近来就别去东府了。” 贾琏愣了愣,不解道:“这是怎么个说法?出什么事儿了不成?” “倒也没什么,国孝期间寻欢作乐罢了,你若不怕死就尽管去罢。” 本就跟面条儿似的双腿再是撑不住了,扑通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满脸的惊恐之色。 瞧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儿,林如海嫌弃的皱了皱眉,索性叫人将他抬了出去。 原本也没注意过,可今儿听说这事之后贾琏路过东府的时候就仔细注意了一番,果真就听见府里传出来靡靡之音,顿时脸都煞白了。 这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啊?作死的混账东西! 想了想,贾琏还是叫旺儿去提醒了一嘴,虽说姑父都那样说了,这事儿指定是已经传开了,但……到底也是一起混过那么些年的狐朋狗友,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还真是有些说不过去。 却谁想,隔壁那父子两个却将他这一片好心当作了驴肝肺。 “珍大老爷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大可不必那样小心翼翼的,总归是在自家府里又不是明目张胆的在外头,有什么好怕的呢,总不能国孝期间就一直憋着罢?谁家也没这样的,都是一样的男人谁不知道谁啊,上头心里定然也是有数的,只要别太过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还不止呢,隔壁那父子两个反倒还热情的邀请贾琏去一同玩乐呢,只道尤二姐尤三姐那对姐妹花儿很有些意趣,与旁人都不大相同,错过可惜了。 贾琏都气乐了,“罢罢罢,随他们作死去。”不过话说回来,若非他这些日子被折腾得两腿直打颤,没准儿还真就拒绝不了这样的邀请呢,到时候万一上头真要清算,那岂不也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儿,贾琏就不禁打了个寒颤,狠狠将心底的那点儿火苗给掐灭了,下定决心就是爬都要每日爬去林家操练,如此才不会有精力去惦记那些有的没的,可保狗命一条。 正要去泡个热水澡,冷不丁又听见小厮来请,“琏二爷,大老爷喊您过去呢。” “大晚上的找我作甚?”贾琏不满的嘀咕了一句,却还是叫小厮搀扶着去了,却谁想才一见着人,他老子就扔给他一道惊雷。 “你回去同你媳妇说一声,给你妹子备一份嫁妆,待国孝一过就送她出嫁。对了,嫁妆不必太丰厚,只能看得过眼就行了,准备多少也是别人家的,还不如留着给我多买几个丫头,也算是她做女儿的对老子的一片孝心了。” “嫁人?二妹妹?不是,这是突然打哪儿冒出来的一桩婚事?怎么从未听说过?”贾琏人都傻了,甚至一度怀疑自个儿是不是过去忙着厮混而遗忘了什么。 贾赦却丝毫不以为意,只轻描淡写道:“才定下的,你自然不曾听说过,这会儿不是就告知你了?我是她亲老子,还能害了她不成?男方虽年纪较她略大了些,却也是个有本事的,将来谋个缺不成问题,且这些年也攒了些家底,迎春嫁过去也是锦衣玉食吃喝不愁的好日子。” 贾琏心里还是犯嘀咕,他自个儿的亲老子他还能不知道?向来是不管儿女的人,今儿怎么还能主动揽起闺女的婚事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思及此,贾琏又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样大的事,老爷可曾同老太太商议过?” “多大的事儿还犯得着去叨扰老太太?你又不是不知老太太这些日子为着宝玉都要哭瞎双眼了,再说了,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她亲老子,我决定了就成了。”贾赦开始不耐烦了,“行了行了,叫你来就是跟你说一嘴,别忘了叫你媳妇筹备嫁妆,若是坏了这桩婚事老子可饶不了你,赶紧的走罢!” -- 第74页 无奈,贾琏也只得就这么离开了。 不过他虽心里犯嘀咕却也并未真当回事儿,一来跟迎春本就关系不那么亲近,他又是个浑惯了的,还能费心操心这?亲老子还在呢,怎么也轮不着他这做哥哥的管啊。二来也是寻思着终究是亲老子,怎么也不至于将亲闺女推进火坑里去,于是他忘也是忘得痛快。 等到林诗语从王熙凤嘴里得知迎春已经被许给那中山狼时当真是好悬没当场跳起脚来,真就得亏这是在国孝中不能办喜事呢,虽说口头约定了却好歹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想起原著中迎春出嫁后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就被生生折磨致死,林诗语就不禁有些牙痒痒,正寻思着如何才能搅黄这桩婚事呢,却谁知父亲突然就不叫她往贾家去了。 “这是……要出事儿了?”见父亲微不可见的点点头,林诗语就突然沉默了。 所说早已知晓了这个结局,可等到这一天真就要到了眼前时,她却还是不禁一阵恍惚。 要说这贾家,自打贾元春突然得宠以来可谓是高调张扬极了,虽说区区一个嫔位在正经的权贵圈子里头压根儿不算什么,可是对于四王八公这些早已日落西山的“老臣”来说却仿佛是在黑暗中看见了一束光亮,又好似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叫他们坚定的相信当今圣上还是愿意用他们的。 或许有些人并非不知自家复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任凭是谁,经历过辉煌又怎会甘心就此落寞下去呢?纵然只有一丝可能也必定要死死抓住的,而贾元春、贾家就是他们的希望。 这些日子以来,贾家是日日敞开大门迎八方宾客,四王八公们也都自然而然的纷纷向其靠拢抱团,虽嘴上不说,却隐隐就透着股以贾家为首的姿态来,愈发显得贾家威风赫赫风光无限。尤其在贾家依仗着这份风光、在圣上有意的放纵之下成功为不少人谋到了实缺之后,这些人就更加的以贾家马首是瞻了,也因此,贾家就愈发得意忘形起来。 其实局外人冷眼旁观并不难发现其中的危机,但奈何当局者迷,直到接到王子腾暴毙的消息时都还未能反应过来呢。 王夫人当场就哭晕了过去,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是真的,心中除了悲伤以外更多的却是恐慌。 要说她这些年来为什么能在贾家屹立不倒,甚至先前出了那样的事也不曾叫老太太休了她,所依仗的除了那一对儿女以外就是这个亲哥哥了,王子腾可是他们这些家族里头最有权势的那一个,身为其亲妹,哪个不得敬着三分?可如今这座最大的靠山却是说倒就轰然倒塌了,日后可如何是好呢?王家岂不就要没落了? 王夫人一时心乱如麻,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可一时却又觉得,她的亲生女儿已经是娘娘了,待日后生下小皇子指定还能更进一步,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王熙凤也是哭了个死去活来,不仅仅是哭她的亲叔叔,更是在哭自家的命运,她知晓,悬在头顶的那把刀子终于是要落下来了。 贾琏亦是满心惶然,一手搂着媳妇一手搂着闺女浑身都在发抖,若非这是坐着的,他非得两腿一软当场出个大丑不可。 “爷应当不曾做什么要命的事吧?”贾琏不由得开始暗自扒拉起来自己这些年做过的事,扒拉来扒拉去,发现自己做得最出格的事好似也就是偷人家媳妇了,这总不能要他的命吧? 而王熙凤听到他这话却是心里咯噔了一下,虽说这么长的时日下来她早已偷摸着将印子钱的屎盆子扣到了她那好姑妈的头上去,可谁也不敢保证这就万无一失了,真要有个万一呢?万一她这脑袋真保不住了…… 王熙凤一时如惊弓之鸟般,胆战心惊魂不守舍,想了半天终于还是一咬牙,悄悄拉了平儿到旁边将自个儿私藏财物的地儿告诉了她,嘱咐道:“若我死了,那些东西都归你,只要你替我照顾好巧姐儿,保她一世平安就好,算我求你了。”说着便作势欲要下跪。 平儿大惊失色,忙死死拉着她,哭道:“奶奶这是做什么?什么死不死的,说这丧气话作什么!” “我做过什么事儿你是再清楚不过的,我只怕万一……万一真被查出来了,我这颗脑袋是必定保不住的。”王熙凤也红了双眼,哽咽道:“我倒不怕死,只是怕巧姐儿无人看顾,琏二那个混蛋东西我是万万信不过的,也只有你……只有你才能叫我放心托付了……这么些年来我头一回求你,看在咱们主仆一场的份儿上,帮我照顾好巧姐儿,往后你就是她的另一个亲娘!” 做了这么多年的主仆,平儿又何曾见她如此低声下气过?平日里再是厉害不过的一个人,便是对着贾琏也从无一句软话,如今却是这般恨不得给她一个丫头下跪磕头,这叫人如何能受得了?平儿只恨不得要哭得背过气去,心里疼得厉害,只恨自个儿为何当初不拦着些,若是再重来一回,哪怕拼死也不能叫她去做那些要命的事儿啊! 事到如今却是说什么也晚了,只能祈求老天爷行行好,好叫她们那点子手段糊弄了过去,无论如何只要留下一条命也好啊。 “平儿……” “我答应你就是了!”平儿泣不成声道:“若你当真死了,这辈子我走到哪儿都必定带着巧姐儿,哪怕是去讨饭我都会将她好好儿养大了,若是我违背了今日的承诺,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心里却已然打定了主意,实在不行就替她顶罪罢了。 -- 第75页 王熙凤这才总算是放心下来,抱着巧姐儿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炕上,不停的亲昵着竟是怎么也不够,看着女儿天真可爱的笑脸心中酸涩险些又要落下泪来。 她原是不信那阴司报应的人,如今却只希望,若真有什么报应便拿她抵了命也罢,只求别牵累到巧姐儿身上。 第34章 进入腊月, 年味儿便也愈发浓重了,京城里头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家家户户都热火朝天的忙活起来, 街上时常还能看到装满各色货物的马车涌现, 皆是送往那高门大户的年礼。 有自家庄子上的收成,也有子孙、亲戚、门人学生等送来的孝敬,更加也缺少不了那等企图攀附结交之人, 趁着大过年的总得要好好表现表现才是。 林家亲戚不多,林如海平时也并不爱到处结交人脉,故而往年林家是远不如旁人家热闹,却谁想今年竟是一车一车的没完没了了,只叫林诗语忙得是脚打后脑勺。 “这么多年我竟还是头回知晓咱们林家有这样多的亲戚。”这个叔叔那个伯伯的, 其实大多关系都已经很远了,但真要较起真儿来往根子上论个几代, 却又还是有那么些扯不清的关系, 倒叫人不好拒绝。 林黛玉也在旁帮着姐姐料理这些事务,瞧着手里册子上一页一页满满当当的记录就轻笑了一声,“过去也就罢了, 虽说得圣上信任,可父亲到底是远在扬州任职,如今可不得了, 一回京就成了圣上跟前的大红人、实打实的天子近臣啊……” 这话里透着些许讽刺,但还真就叫人无从辩驳。 林如海从巡盐御史升为吏部尚书, 看似只升了一级, 但意义却是大大的不同。后者不仅仅是京官, 更是手握重权的官, 毫不夸张的说, 四品以下的官职任免调动也不过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而若他真有心想卡一卡哪个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了,都无需刻意去做点什么,只要每年考核时稍稍严苛一些就能叫人有苦说不出,可以说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天下文官的仕途。 如此这般重要的一个存在,哪个不想搞好关系?这的的确确跟林家有着一些关系的倒也罢了,还有不少没关系也硬是绕了无数个圈子非要扯上那么一丝关系的呢,倒也不为别的,就为了有个合适的由头能够送些礼罢了,好歹混个眼熟将来别故意使绊子折腾人,这都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林如海对此早有预料,先前就已经吩咐过了,这会儿姐妹两个处理起来倒也方便,譬如瓜果、猪羊肉、木炭这类寻常的东西就安心收下,其余金银古玩玉器之类较为贵重的就退回。 姐妹两个一连忙这就忙了好几日,冷不丁的,突然就听闻了一个消息——宫里的贾嫔娘娘突然暴毙了,甚至亦不知是如何惹怒了皇上,死了都还被剥夺了位份。 林诗语怔了怔,半晌,一声长叹,“这个年终究还是过不成了。” 林黛玉不禁垂下了眼眸,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太太、姐妹们还有巧姐儿会不会遭罪?如此天寒地冻的时候,她们老人孩子的哪里能够经得起折腾呢?” 这话说得林诗语也不好接,到底如何还是得看上头那位对他们家的态度,若当真心底里厌恶透顶了,恐怕真不会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死活,不过父亲应当是会观望的吧?但凡可以,父亲也不会放着老太太那样一大把年纪的亲岳母不管,还有巧姐儿那样的幼童。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才听到贾元春暴毙被贬的消息,贾母就当场晕死了过去,醒来后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了,眼歪嘴斜口水直流,竟是中风了。 贾家众人顿时乱成了一团,一个个就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可还不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两座府邸就被一群官兵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便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除了贾琏王熙凤两口子和平儿早有预料,其余众人无不满脸茫然,压根儿就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皆是面无人色惶恐难安。 上上下下无论是主子还是奴仆都被押着聚在了院子里,周围全是手拿大刀一脸冷酷的官兵,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如同在看死人一般,如此情形,哪怕是傻子都能知晓这是大祸临头了。 贾赦再是忍不住了,赤红着双眼发疯似的扑上去将王夫人摁在地上厮打,嘴里还不停的骂着:“都怪你生的好女儿!她自己活得不耐烦了找死也就罢了,如何非要拖着咱们全族给她一起陪葬?咱们贾家究竟是哪里对不起她!若早知今日,当年我就该直接一刀子捅死你们这两个祸害!天杀的王氏,你给老子去死!去死啊!” 王氏被他掐得直翻白眼儿,双手拼命挥舞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然而贾赦却是真真疯了一般,掐着她脖子的双手青筋都爆了起来,显然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旁边贾政等人想拉都死活拉不动他。 “干什么干什么!都老实些!” 几个官兵忙上前阻拦,毫不客气的一人一脚都给踹翻了,唯独贾赦还在发疯,鬼上身似的不管不顾就一心想要掐死王氏,眼看王氏真要不行了,没法子,其中一个官兵只得一掌劈在了贾赦的后勃。 眼看贾赦两眼一翻就栽倒在了雪地里,贾琏忙要去搀扶,却谁想屋子里头猛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哭喊,“老太太!” 众人心里登时就咯噔一声,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瞬间整个贾家就被一片哭嚎给淹没了。 -- 第76页 侯府千金出身、享了一辈子福的老太太竟是在看到官兵上门抄家的那一刻当场就一口气没能上得来,死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死在了家族覆灭的这一刻。 得知这一消息后,林黛玉还是止不住落下了泪来。 林诗语叹息一声,轻轻拍拍她的肩,又问道:“那其他人呢?几个小姑娘如何了?” “这个你们倒不必太过担心,圣上仁慈,叫女眷都单独关在了一处院子里,那些官兵是万万不敢胡来的。” 姐妹两个听闻这话好歹也略微松了一口气,虽说清誉还是难免受损,但至少大家伙儿都在一处还能相互照应些,也不至于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若当真是不管不顾直接将她们都下了大牢那才真真是要命了,那就证明皇上是当真厌恶极了,底下的狱卒偷摸占点便宜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如今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罢。 荣国府和宁国府的覆灭在百姓看来是很不可思议的,毕竟在他们眼里这可都是显赫至极的贵人,怎么就一夕之间说倒就倒了呢?一时间原本热热闹闹准备过大年的京城里都在议论此事,可叫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贾家这一被抄便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紧随其后镇国公、理国公、缮国公等也都一一遭了殃,整个京城顷刻间都充斥着一股压抑诡谲的气息,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无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个个只恨不得都夹紧了尾巴小心翼翼的做人,生怕招来祸事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家。 还真就应了林诗语的那句话——这个年终究还是过不成了。 宫里 看着眼前一脸倔强执拗的孙儿,太皇太后只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怒斥道:“这可都是当年跟随着太宗皇帝打拼过来的老臣,是为咱们大清奉献过血肉的功臣!你如此这般狠辣绝情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康熙却固执道:“他们祖上的确为大清付出诸多,这些年咱们爱新觉罗家也不曾亏待了他们,权势地位财富能给的都给了,可他们这些子孙后代都做了什么?一个个不思感恩也就罢了,竟是都成了欺男霸女的恶霸!依仗着皇家给他们的恩宠、依仗着祖上的那点功劳,横行霸道肆无忌惮!” “皇祖母您扪心自问,这些年他们这些所谓的功臣究竟给咱们皇家带来了多少负面影响?咱们大清入关时日尚短,外头高举反清复明大旗的前朝余孽不断四处拱火,朕想要彻底收服民心又谈何容易?这些曾经的功臣如今不能成为朕的助力,不能为皇家有所贡献也都无所谓了,反倒还尽跟着抹黑添乱!朕若一直这样纵容他们,百姓们又将会如何看待朕,如何看待大清皇室?” “皇祖母久居深宫大概是不曾听过他们这些人在民间的名声,强占百姓良田那都算是小,依仗权势搜刮民脂民膏乃至草菅人命之事可也都不曾少干!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朕绝不可能再继续放任纵容这些国之蛀虫!不将他们悉数铲除朕绝不甘心!”掷地有声坚定决绝,可见已是下定了决心绝不肯善罢甘休的了。 如今的康熙不过才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壮志凌云,有热血有抱负有信念,最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一个年纪,叫他如何能够容忍那些腐烂到了骨子里的勋贵之流? 打从十四岁亲政那年起他就已经想要将之一一铲除了,只奈何那时他毕竟还年轻,看似亲政实则大多还是要看皇祖母的脸色,要看辅政大臣的脸色,并非他想如何就如何,于是也只得暂且强忍着罢了。这些年下来这个念头一直就深埋在他的心底从未消散过,尤其在看到贾元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些人已是按捺不住了,开始蠢蠢欲动了。 果不其然,鱼饵才下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咬了上来,一个个的竟放下尊严甘愿以贾家未尊,这是打着什么主意呢?幻想有朝一日贾元春生下个皇子能一步登天?做梦! 若是老实安分些也就罢了,既然如此不甘寂寞,他也不介意直接一网打尽。 康熙不禁冷笑连连,道:“皇祖母不必再说情,这些腐烂的蛀虫压根儿不值得您为之操心,过去祖上的付出能叫他们享了这么多年的福也足够了,咱们皇家不欠他们的。” 看着他这般模样,太皇太后就知道此事已然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嘴巴张了又阖,许久方才淡淡吐出一句话,“皇帝的心思哀家理解,但如今这大过年的,皇帝一次性抄了这么多的家族就不怕人非议吗?百姓不知其中缘由,恐怕难免会感到恐慌惊惧,对皇帝的名声也是巨大的打击。” 这话几乎就是在暗示他,此般行为不免有过于残暴之嫌。 康熙心中恼怒,却仍未屈服,年轻的帝王骨子里就有股不服输的精神,便是再大的艰难险阻他也坚信自己能够摆平,坚信自己的决策才是最英明的。 最终,太皇太后还是妥协了,“罢了罢了,哀家不管了。” 然而当天夜里慈宁宫就叫了太医,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太皇太后也是缠绵病榻精力不济,倒也并非是有些人猜测的那样企图装病来逼皇上妥协,而是真病了。 毕竟年纪大了,心思又重,这稍微吹了点冷风就头疼脑热起来。 苏茉儿端了药给她,边就劝她,“皇上既是有自个儿的想法就由着他去罢,您不如就彻底撒了手好生享享清福多好呢,也省得总是一次又一次的跟他闹不痛快,这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如此折腾啊。” -- 第77页 这样的话大抵也就只有她敢说了,旁人纵是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劝太皇太后放权的。 “哀家哪里不愿好好享清福?只是终究还是放不下啊。”药是放温了的,太皇太后端起来不过几口就喝完了,皱着眉头叹道:“哀家知晓他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他年轻气盛做事未免太过激进,凡事总得要一步一步来,哪有一口就吃成个胖子的?” 对此,苏茉儿也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了,年纪相差了几十岁的祖孙两个,注定想法是不同的,偏两个人又都是极为固执自信的,最终的结果往往就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纵然迫于无奈一方退让了,可那道裂痕却也终究还是存在的。 每每看见他们两个争吵,苏茉儿的心里就很是忐忑惶恐,总仿佛又看见了历史重现,当年先帝与主子之间不也正是如此吗?一次又一次,无休无止的争吵,最终的结局就是母子二人彻底决裂,这一次难道又逃不过吗? 一个年就这么没滋没味儿的过去了,太皇太后一边养病的同时也不忘时刻关注着前朝的动静,不过事实证明有些担忧是多虑的。 康熙虽说年轻还有些冲动,但做起事来却也并非只知一味的激进,抬举贾元春、放任贾家在内的四王八公一众家族肆意猖獗的过程其实不过就是用于迷惑人的罢了,人一旦得意就容易忘形,小辫子随手一抓一大把,这段时日足够他将各家的情况都摸透了。 如今随手一丢便是一堆的罪证,说是铁证如山也丝毫不为过,又有哪个还能再喊句冤?况且康熙虽痛恨这些蛀虫,却也并非那嗜杀之人,真该杀的自然不手软,可无辜者随后却也都安然无恙的释放了。如此一来百姓们也并不会觉得帝王性情残暴,反倒还恨不得拍手称快呢,毕竟身为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平民,平日最恨的就莫过于鱼肉百姓的贪官和这些不干人事的权贵了。 就拿贾家来说,宁国府父子两个平日不曾少干那逼良为娼的恶事,况且还胆敢在国孝期内寻欢作乐,脑袋是必掉无疑的,其余尤氏、惜春则并未受到任何责罚。而荣国府除了大房的贾赦和二房的王夫人被判了斩立决以外,其他的人也都被安然释放了。 旁的倒也罢了,叫林诗语有些惊疑的却还是王熙凤,这人究竟是尾巴扫得干净还是别的什么缘由? 不过无论如何,听到姐妹们都安然无恙的消息她还是狠狠松了口气的,连忙就将早前就准备好的棉衣棉被木炭食物等这些生活用品都交给父亲一并送了去。 大房贾琏和王熙凤夫妻两个早已偷偷藏匿了不少财物,自然是不必操心什么的,但二房却没有这样好命了,真真是一贫如洗,连个住处都没有的,林如海便将林家在郊外的一处小庄子给了贾政,只要他们能够好好打理,这庄子总也能够他们一家几口自给自足的。 贾政当时就落下泪来,倒不仅仅是为这份情谊,更重要的还是老太太,“若非妹夫不惧牵连出手相助,老太太怕都还不知会如何,若是……我这辈子都是必定原谅自己的……” 林如海也深深的叹了口气,道:“老太太终究是我的岳母,我又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不管呢?只可惜当时那样的情况老太太的丧事也实在没法子大办,也只得草草入土罢了。” “事到如今还讲究个什么排场呢?能够叫她老人家好好的入土为安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话到此处,贾政愈发哭得伤心了,说是如此说,可想到老太太风光了一辈子临了却如此寒酸的走了,身边连个送一程的子孙都没有……身为儿子,他真真是心如刀绞。 林如海看了眼他旁边神情呆滞的贾宝玉,眉头皱得就更紧了,“如今怕是就更加难找着那块玉了,宝玉他……” 谁料贾政却摆摆手,道:“没了玉才好,不过是看着呆呆的,却胜在乖巧听话,与他说什么也都是能够听得懂的,很多事虽说好似忘记了,可教两回也能够教的会……如今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反倒是顺眼多了,至少再没了过去的顽劣不堪,省心得多。”说着,便指着林如海告诉贾宝玉,“这是你林姑父。” 贾宝玉就眨巴眨巴眼,看着林如海乖乖喊了一声姑父。 林如海点点头,“看着倒的确是挺正常的,存周兄日后闲来也可教他读一些书,多明白些道理总是好的。” 又说了几句话,林如海便也就告辞了,临走前还留下了一千两银票并一些碎银铜板,若是省着些用,这些也足够用好些年了,况且庄子上每年还都能有产出,日常开销尽够的。 贾政原是个再清高不过的人,可事到如今却也着实无法推拒,便是不顾他自个儿,却也还有子女要养活呢。 “老爷,这银子不如交给我保管吧?”赵姨娘那一双眼珠子巴巴的就盯着他手里的匣子,笑道:“老爷是个男人,向来是不同俗物的,这家终归还是得我这个女人管着……” 谁知贾政却理也不理她,反手就将匣子交给了探春,“日后家中开支由你来管着,不可叫你姨娘沾手。” 探春忙抱紧了匣子连声应承,全不看赵姨娘贪婪的嘴脸。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大房那边,因着早有准备的缘故倒是比他们要有底气得多,只唯独谁也没想到的一点却是,这人才刚刚被放出来呢,就看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在外头等着,张口便是要退婚。 -- 第78页 却原来这人就是先前与贾赦口头约定了要与迎春成婚的那位,据他自报家门姓孙名绍祖,又说道:“先前贾赦拿了我一万两的聘金,如今既是婚事作废,这一万两是否也该退还了?” 贾琏当时就啐了他一脸,“你说给了就给了?如今我那老子都已成断头鬼了,打量着这是死无对证了,就由着你说什么是什么?我告诉你,退婚可以,要钱没有,滚蛋!” 分明不过是给了五千两,如今张嘴却翻了个倍,可见这孙绍祖也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善茬儿,听闻贾琏这话后当时就一脸阴狠的笑了。 “我说琏二爷,你还当自个儿是国公府的贵公子呢?您可快清醒清醒罢,若是惹毛了老子,老子保准儿搅得你们永不安宁。”说话间,孙绍祖不由得打量了几眼缩在后面的迎春,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来,“若是你们手里没这么多钱也不是没法子,不如将你妹妹给我做妾,另外再退还我五千两就成了。” 迎春当即几乎就要吓晕了过去,下意识拉住王熙凤的袖子,满心的惊恐惶然。 这人生得如此魁梧壮硕,那面相瞧着又十分不善,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倘若真被他带了回去,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都根本不敢想,可她一个姑娘家……父亲不在了,嫡兄是完全能够决定她的去处的,哪里又能由得她自己做主? 偏偏她这副小白兔的可怜模样看在孙绍祖的眼里就愈发心痒难耐了,原还想着捞些银钱就罢了,可谁想这个小姑娘如此招人“怜爱”呢?这样胆小这样可怜,一鞭子下去哭得梨花带雨又该是何等美景呢? 越想,孙绍祖心里暴虐的欲望便越是压不住了,只恨不能立即将人带了回去好生蹂躏一番,当即也没了跟贾琏扯皮的心思,大手一挥,一群手持棍棒的奴才就围了上来。 “琏二爷,今时不同往日,我劝你识相些。” 第35章 古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贾琏和王熙凤这对夫妻其实一直以来都是那精明油滑的性子, 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平日里张扬狂妄,但对着真正有能耐有本事的人他们却也是能将脸皮都抹下来揣进兜儿里的。 可这孙绍祖又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么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泼皮无赖都敢压在他们头上屙屎拉尿, 还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虎落平阳被犬欺! 贾琏都气笑了,纵然知晓如今自己已经不是荣国府的二爷了, 但随随便便冒出来一个小杂碎都敢往他头上骑, 他岂能咽的下这口气?今儿若当真是怂了,莫说日后如何在妻妾女儿面前逞威风,便是他自个儿都能被活活憋屈死! 这一股邪火冲上脑门儿,压根儿也就没顾得上考虑后果, 他便一口唾沫啐到了孙绍祖的脸上, 骂道:“哪里来的小瘪犊子也敢强摁老子的头!老子也告诉你一个道理, 虽今时不同往日, 可他娘的破船还有三斤铁呢!老子纵是落魄了,却也不是你这等小杂碎能够随意搓圆捏扁的!” 孙绍祖愣了一瞬,下意识一抹脸上的唾沫, 那张阴狠的脸都变得狰狞起来,捏着拳头就要揍贾琏, 却谁想冷不丁“啪”的一声脆响又将他给打蒙了。 只见王熙凤粉面含煞横眉冷眼, “姓孙的,甭管你是打哪个洞里钻出来的,日后既是想要在京城混日子,那对招子还是亮堂些的好,别打量着咱们贾家落了难就能叫你踩在脚底下作践,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什么德行!咱们贾家王家在京城煊赫多年, 门路也好人脉也罢, 可不是你这样一个阴沟儿里爬出来的老鼠能够想象的, 今儿……” “有能耐你就将咱们一棍子都打死了,但凡还有一口气在……”王熙凤忽而冷笑起来,满眼的阴狠毒辣令人心惊胆寒,“那你们孙家可就要小心了,没准儿哪天夜里就一把火全都成了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人啊,向来都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却又怕不要命的。 孙绍祖这人,其实连横都算不上,不过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险小人罢了,偏偏碰上王熙凤这样一个脂粉堆里的狠人,一时还真就被震住了。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贾家和王家做了这么多年的权贵,有一些人脉也再正常不过了,就不说别的,吏部尚书林大人不还是贾家的女婿呢?孙绍祖自然是清楚的,要说他为何明知道还敢如此欺负人,那也不过就是他以己度人的结果罢了。 以他的品性,若身边哪个亲戚好友惹怒了圣上被责罚,他必定是要立即划清界限的,甚至为了拍个马屁反手捅一刀子也不是不能。在他想来如此行径可算不得什么无耻小人,分明是人之常情罢了,趋利避害的本能何错有之?更何况这贾家还不仅仅只是被责罚呢,而是直接被抄了家,这得是犯了多大的错啊?那些人是疯了还是傻了才会继续跟他们家的人牵扯着?那林尚书如今多好的前程啊,怎么可能会冒着惹怒圣上的风险蹚这浑水? 故而孙绍祖迫不及待的来退婚了,只好好退婚也就罢了,偏还非要妄想将人家踩进泥地里去,说到底不过就是笃定了人家落难失势,趁机羞辱一番好似就能显得自己多威风呢。 可眼下贾琏和王熙凤如此强硬的态度却叫他犯起了嘀咕,一时间还真就不敢动手了,可叫他就这样认怂离开却又丢脸得很。 正迟疑之际,忽而一辆马车停在了旁边,从里头探出一颗小脑袋瓜子来奇怪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幕。 -- 第79页 “琏表哥、琏嫂子,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瑾儿?”贾琏愣住了,“你怎么来了?姑父知晓吗?” “我来接你们啊,父亲给二舅舅他们送东西去了。” 贾琏听见这话就松了口气,虽说对自家姑父的品性还是十分信任的,可人家若真是想要避讳些却也实属人之常情,谁叫贾家惹着的是当今天子呢。 林瑾煜仔细打量了孙绍祖几眼,又问道:“这人是做什么的?瞧着来者不善的样子,难不成是琏表哥的仇家寻仇来了?” “什么仇家,不过是个阴沟儿里爬出来的无耻鼠辈罢了。”这嘴皮子一张一合之间,贾琏已是三言两语将事情的原委给倒了个明明白白。 听罢,林瑾煜那张小脸儿都皱巴成了一团,“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敢当街强抢良家女子?简直胆大包天!琏表哥,我先带你报官去……” “慢着慢着!”孙绍祖连忙挤出了笑脸来,点头哈腰的一脸谄媚相,“林大爷吧?这是误会,真误会!先前赦大老爷收了我的聘金定下了婚约,按理琏二爷的妹子已是我的未婚妻了,这怎么能算是强抢良家女子呢?” “你这人好生有趣。”林瑾煜白了他一眼,道:“大舅舅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事儿上哪里证实去?由着你红口白牙嘴巴一张就要带着我表姐走?哪有这样的道理?得了得了,我没空与你扯皮,你若有什么证据只管告官就是,若只私底下使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企图强来……” “不敢不敢,就是再借小的几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啊。” 这小人嘴脸委实太过恶心,林瑾煜不想多瞧,只转头对着贾琏他们一行人说道:“时辰不早了,快些上马车回罢。” 这时,王熙凤看见涟漪从后头那辆马车上走了下来,顿时她就眼睛一亮,忙上前去,“你家姑娘也来了?” 涟漪笑着回了句,搀扶着王熙凤迎春平儿几个一一上了马车。 孙绍祖眼睁睁看着那两辆豪华的马车缓缓离去,一直弯着的腰这才直立起来,阴沉着脸亦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谁知马车还未走出去几步路,忽而又被叫停了下来。 “敢问琏二奶奶是不是被接着了?” 林诗语掀开帘子一瞧,见来人竟是莺儿,又看见不远处还停了两辆马车,这脸上就不由露出了笑来,“你家姑娘可曾来了?来了就请她来一起走罢。” “来了来了,诸位姑娘奶奶还请稍等。”说罢,莺儿便小跑着回到了自家马车旁。 不一会儿的功夫,薛宝钗也坐上了林家的马车。 “没想到今日倒是赶巧意外聚了一回。”说话间,不忘仔细打量了王熙凤她们几个一遍,眼圈儿也跟着红了,“瞧见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就安心了……我这紧赶慢赶的还险些错过了……”边说着,边就将手里的匣子给了王熙凤,“事发突然,恐怕你们也没有什么准备……我和母亲给你们准备了一座三进的小院儿和一些银子,好歹这日子先糊弄下去……” 王熙凤的眼睛也微微湿润了,“难为你们都还惦记着咱们这一家子,这份情谊我记住了,不过东西就算了,都给二房罢,如今宝玉那副模样……家里只一个不通俗物的二老爷顶着,日子不定过成什么样儿呢。” 听闻这话,薛宝钗心里就明白了,这猴儿精的两口子背地里定是早就留了一手的。 于是她也不曾多说什么,只了然的笑笑,将东西收回了。 “你母亲和哥哥可还好?” 薛宝钗直摇头叹息,“先前舅舅的消息才传来母亲就晕了过去,谁想身子还未曾养好,你们家便又紧跟着出了事,姨妈她……虽说先前有些矛盾,但终究是嫡亲的姐妹,姨妈这一去,母亲狠狠哭了一场过后身子就愈发不好了。哥哥他还是老样子,整日里厮混着也不着家,就是最近母亲病了他才收敛了些,刚好又有人上门给他说亲,母亲就有些意动,还在相看着呢。” 林诗语一听这话就来了兴致,“说的是哪家的姑娘?” “是皇商夏家的姑娘。” 果然。 林诗语沉吟片刻,道:“你若信我,这桩婚事就赶紧的止住罢。” “这话是怎么说的?”王熙凤倒是先奇怪了,“这夏家我也是早有耳闻的,那也是百万巨富的人家,且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谁娶了她便等于是一同娶了那夏家的百万家财,这样天大的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见呢。” “是啊,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见的大好事,怎么就主动找到薛家门上去了呢?按理不是应该好女百家求吗?”林诗语白了她一眼,又看向薛宝钗说道:“消息是哪里来的我是不方便说出来,但这个夏家姑娘的确是有很大的问题,那性子可是顶顶厉害着呢,既泼辣又狠毒,若真到了你家,日后你们薛家怕是没有个安生日子能过了。” 薛宝钗猛地眼皮子直跳,隐隐开始后怕起来。 以她母亲那绵软的性子,真碰上这样一个凶悍狠毒的儿媳妇那不是得被欺负死? “可是……母亲先前看着满意,嘴里就透出去了些口风,这会儿若是突然反悔了,那夏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薛宝钗颇感头疼的直皱眉,今时不同往日,王家和贾家都没了,就连他们薛家自己也大不如从前,竟是比不得正红火的夏家。 “我倒有个主意……”林诗语这眼珠子一转,就起了个蔫儿坏的想法,“常言道恶人还需恶人磨,就方才那个想要抢迎春的孙绍祖,据说那也是个性情暴虐的货色,与夏家那位千金可算得上是同道中人,不如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叫夏家那位换个目标,若能将他们两个凑到一处去互相折腾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 第80页 孙绍祖是个爱动手的狗东西,但夏金桂却也不是那好欺负的,那就是个再泼辣狠毒不过的女中豪杰,背后又有雄厚的资本支撑……原著里可是凭着一己之力生生将整个薛家都闹了个天翻地覆,任谁都要退避三舍,香菱更是被她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还险些被她给毒死了,家中那些个伺候的小丫头就更别提了……就这样一个又彪又毒的女人,孙绍祖还真不一定能干得过她。 越想,林诗语就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换作其他任何人怕是都难以在这两人手底下好好活着,那就叫他们凑一对互相折磨去好了,省得祸害别人。 王熙凤是头一个拍手赞同的,“我才想如何收拾那姓孙的呢,这一招儿倒是好,烂锅配烂盖,也省得他再眼巴巴的盯着迎春……说句大不敬的话,得亏大老爷……否则迎春若是真稀里糊涂嫁给了他,指不定哪天连命都要稀里糊涂的丢了。” 薛宝钗想了想,最终还是一咬牙,“回去我就与母亲说这事。”虽说还不曾调查明白,但她相信林诗语不是那无的放矢之人,但凡她能这样说了,那指定也不会有假的,犯不着。 姐妹几个围坐在一处,手里捧着热茶,脚边还烧着炭盆,全然感受不到外头的寒风冷冽,可别提多舒服自在了。 说说笑笑间,忽而瞧见巧姐儿在平儿的怀里打起盹儿来,林诗语就拿了件披风递过去叫盖上了,众人也随之压低了声音,生怕吵着她。 虽说这些日子女眷们并未受到什么刁难,但……那样压抑的气氛,再加上一群女人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声音就足够叫小孩子万分惊惶的了,就连睡觉时都会时不时的惊醒嚎哭起来,不过才多少日子那小脸儿都小了一圈,可见着实是受了大罪的,这会儿难得安心睡下了哪个又能忍心打搅呢。 盯着女儿恬静安然的小脸儿看了半晌,看着看着,王熙凤的眼圈儿就红了。 林诗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叹息道:“往后就平平静静的过日子罢,什么泼天的富贵也比不上一家子齐齐整整的守在一处。” “林姐姐此言甚是。”薛宝钗也突然有了些感慨似的,淡笑道:“过去总不认命想要拼一拼争一争,这段日子接二连三的事发生我才算是明白了,纵是费尽心机又如何呢?富贵繁华不过都是过眼云烟,顷刻间说没了也就没了,何苦来哉?”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她的目光都透着几分讶异。 林黛玉更是直言问道:“宝姐姐这话,竟是有了什么打算?” “打算将家业重新打理起来罢。”薛宝钗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家那个哥哥是个什么德行你们也都是知晓的,当初父亲留下的家业交到他手里才不过几年的功夫就已经败掉了许多,再这样下去怕是都过不了十年,薛家的老底儿都要叫他败完了。我虽是个女孩儿,幼时父亲却也从未将我与哥哥区别开来,只将我作男儿般教养,如今既然哥哥实在不顶事,不如索性我来罢,可不敢再叫他如此胡闹下去了。” “况且经此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母亲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我又哪里敢撒手离家去呢?哥哥孝顺是不假,那性子不靠谱儿却也是真,将性子绵软身子又不好的母亲交给他照料……那我可真真是要寝食难安了。” 姐妹几个对她这想法都表示赞同,女子经商虽不免显得有些离经叛道,但在座的几个骨子里却都并非那刻板守旧之人,自然也没谁说那不中听的话,反倒显得很有兴致,叽叽喳喳的就聊开了。 林诗语倒是对薛宝钗有些刮目相看了,在这样一个封建时代能不惧他人目光做出这等“离经叛道”之事,只这份孤注一掷的勇气就已远胜绝大多数人了,再加上这姑娘的头脑……一个有勇有谋之人,成功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没准儿将来的哪一天她还能亲眼见着一个女富商的诞生呢? 手里捧着热茶静静的听着姐妹们闲聊,林诗语只嘴角含笑目光温柔,享受着这份日后再难得的相聚时刻,只由衷希望姐妹们都能找到自己的未来,过上自己喜欢的人生。 京城的冬天仿佛要格外漫长一些,搁在扬州都该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京城里却还有几分寒意未曾散尽呢。 眼看着选秀之日愈发临近,余嬷嬷的训练也愈发严苛起来,脚上的花盆底再不肯叫脱下来片刻,更是连夜里睡觉都恨不得搬张椅子坐在旁边不错眼的盯着,但凡姿势稍有“不雅”便要上手纠正。 林诗语是真被折腾得够呛,眼看着原本就不丰腴的身材竟是更加的单薄了,恨不得一阵风就能给人吹跑了似的。 林黛玉瞧着可真真是心疼死了,忍不住就抱怨了一句,“姐姐参选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嬷嬷何苦如此严苛?” 余嬷嬷却说道:“姑娘虽说前程已定,可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加要格外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需知整个京城乃至紫禁城里的贵人都在时刻盯着姑娘,但凡姑娘有丝毫不妥之处恐怕就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了。且姑娘的出生便注定了未来绝不会默默无闻,所有人都知晓姑娘生来不凡,自然也就会对姑娘更加严苛要求,旁人或许做到七分就已算是过得去了,但姑娘却得做到十分才能叫人满意,否则便难免叫人质疑德不配位。” 这番话说得姐妹两个也是哑口无言。 的确,凡事都有利有弊,在如此响亮唬人的名头之下,旁人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那都只会恨不得拿着放大镜观察她,但凡有一丝一毫的不妥之处,那就等同于是公开处刑了。 -- 第81页 虽说林诗语自己并不在意是否被笑话,但她却不愿因为自己而连累林家沦为笑话,故而仍是老老实实的接受余嬷嬷的训练指教,认真学习着一切规矩礼仪,偶尔休息之时还要认真听余嬷嬷说一些宫中的各种忌讳,并且要尽可能牢牢记住,可以说不仅是费体力还很费精力了。 而每每这时,理应对宫中更为了解的福嬷嬷却总是一言不发,只在旁静静的瞧着,就算偶尔故意问到了她的头上,她也不过就随意两句敷衍了事罢了,从不会真正教导一些什么东西。 “得亏当时姐姐将余嬷嬷留了下来,否则若是指望她来教,等姐姐进了宫里还不就是两眼一抹黑?”夜里躺在床上林黛玉就憋不住说了一嘴,从表情到语气都足能看出她对福嬷嬷的讨厌了。 林诗语却说道:“她教不教都无所谓了,便是她当真教了,我却还不敢听呢。” 也是,有时候无知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反倒是自以为了解了许多实则却不过是一些糊弄人的东西,甚至更坏一点儿的,故意将本是该遭皇上或者太皇太后他们忌讳的东西说成了喜好……那可真真才是要一个头两个大了,才进宫就得磕破头不可。 “如此看来,她对姐姐倒也没有恶意,只是不希望姐姐在宫里太过如鱼得水?” “或许罢。”林诗语也有些不太确定,摸不准这是否才是太皇太后的心思,希望她别太有本事?最好能乖乖抱着她老人家的大腿过日子不成? “这些人一个个的心眼儿可真多。”林黛玉皱了皱眉,说道:“依着姐姐的情况,初封位份应当不会低于妃位,那是可以带两个人入宫的,姐姐可曾想好了带谁?不带福嬷嬷的话太皇太后会不会有意见?可若是带了她,平白一个名额就被她给占去了,姐姐不就少了一个可信可用的心腹吗?” 林诗语听闻这话猛地就是一愣,这一点还真是她没想过的,所以说太皇太后硬塞过来这么一个人难道还有这样一份心思?要知道心腹这种存在对于后宫里生活的女人是何等重要啊,她总不能真将这样一个珍贵的名额给了那老婆子吧?不仅不能成为她的助力,反倒是个明摆着的钉子,一言一行都随时看在别人的眼里。 沉思了许久,林诗语最终还是一咬牙,小声说道:“这事儿先不声张,等到要入宫之前……叫她得个风寒躺几日……” 她也顾不上会不会招人怀疑了,总之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将这样珍贵的一个名额白白浪费在福嬷嬷的身上。 不知不觉间,身上厚重的袄子终于是换成了鲜嫩的春装,与此同时,三年一度的大选也随之来临。 第36章 大清的选秀分为三轮, 初选是由太监嬷嬷负责的,大抵就是看一看秀女的外貌,平庸是不打紧的, 最主要得看是否有那生来“异于常人”的,打眼一瞧凡面部有明显缺陷者就会首先被刷下去。 这初选第一步通过之后再接着就是要进一步筛选,要看看秀女身上是否有异味, 是否有口臭、口吃、牙齿是否生得格外影响美观以及手足是否有缺陷等等。 整个过程秀女们就如同一件货物般摆在架子上任人打量挑选, 令人感到十分不适,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但凡是满汉蒙在旗女子都绝逃不过这一劫, 除非你家的姑娘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了,否则就必须要参选, 若有那不参选就私自婚配之人,那是要连累整个家族都被治罪的。 而这还仅仅只是开始罢了, 等最基本的外貌这一关过了之后, 接下来秀女们还要一个个进入房间脱光了衣服接受嬷嬷的检查,一看身上是否有大疤痕或其他明显缺陷,二看秀女是否为完璧之身……检查的方式很简单粗暴,也极其羞辱人。 当然了, 这也是要因人而异的。 譬如那些出身名门家世显赫的姑娘, 进去后只需在嬷嬷面前走几步就成了,经验老到的嬷嬷是完全可以从一个姑娘行走的姿态以及眉眼分辨出来是否为完璧的。 林诗语就是如此,进去之后只按着要求走了几步就被放出来了,连衣裳扣子都不曾解开,而据她的观察, 佟芷兰显然也跟她是一个待遇。 只从秀女出来时脸上的表情就能够判断出来了, 有那种红着双眼满脸通红神情羞愤的小姑娘, 那就不必问了,必定是遭了嬷嬷“毒手”的。 这初选约莫也就是这么些个步骤,糟心之处不提也罢,总体还是挺简单的,而也正是因为这份简单,往往在初选就被刷下去的秀女就很难有个好婚配了。 盖因谁都知晓,初选都过不去的那指定是身上有什么大毛病的,一般好人家应当是不会做考虑了。 林诗语出来时就看见有好些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的,更有甚者当场晕过去的也不稀奇,来接的家里人看见了也不免是满面愁容,而另一部分喜笑颜开神情轻快者显然就是过了初选的。 一个简简单单的初选,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一个姑娘的未来。 林诗语莫名就叹了口气,谁知刚好佟芷兰从她旁边经过,听见了就一脸怪异的瞧了她一眼。 真要论起来,她们两个日后可就是“情敌”关系了,林诗语活了两辈子却还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面临这样的状况,一时之间真不知该如何跟这些所谓的“情敌”相处呢,最主要还是感觉这位仿佛有些讨厌她……故而此时此刻就不免有些尴尬不知所措。 -- 第82页 正绞尽脑汁不知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听佟芷兰倒是先开了口,“再过几日就是复选了,这回进宫不到结束都出不来,整日整夜便是一群秀女住在一处……”顿了顿,又瞧了她一眼,说道:“别以为你已是铁板钉钉就能够高枕无忧了,但凡着个道儿你怕是这辈子都别想抬得起头来。” 林诗语这回倒是真愣住了,一脸诧异的瞧着她,还不待说些什么呢,就看见那小姑娘脸一扭急匆匆加快脚步上了自己的骡车,一如上回那般压根儿不想搭理人的意思。 这就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到底是讨厌她呢还是讨厌她呢?可既然是讨厌她为何还要特意来提醒一句? “格格提醒她做什么?”骡车内,小丫头就一脸愤恨又不解的说道:“前段时间宫里头都传出消息了,格格原本可以当贵妃的,结果却被她给横插一杠子夺走了,害得格格只能屈居妃位……格格可是皇上的嫡亲表妹,这样尊贵的身份凭什么要被她压一头?这也太过分了!格格就不该心善提醒她,叫她吃点苦头才好呢,最好是被人弄了下去……” “好了,住口!”佟芷兰瞪了她一眼,呵斥道:“后宫嫔妃的位份哪里是能早早的就张扬出去的?纵是知晓也不过就只有那么几个有资格知晓的,偏这话还就传到了咱们佟家来,究竟是何居心还用多说吗?我早与你们说过了不许再提这事儿,人家想拿你主子当刀子,你倒还巴巴的推波助澜,你这脑子该醒醒了!” 小丫头委屈的眼睛都红了,又说道:“就算姑且不提位份一事,可就凭她那容貌,一旦进了宫去皇上还不得被迷得神魂颠倒?”话还未说完,一个大嘴巴子便已是打到了她的脸上。 “放肆!皇上岂容你非议?”佟芷兰气急,红着双眼再不发一言。 很快复选的日子就到了,一如上回那般,一众过了初选的秀女各自乘着骡车重新回到了宫中,只这一回却各自都带了一个小包裹,里头装的也就是几件衣裳首饰,或许还有些银两……等经过了门口太监的检查确认没有携带任何不该带的东西之后方能进入。 看似检查很严苛,但林诗语却眼尖的发现这其中也是有区别对待的,有的不过只是草草看了一遍就放行了,有的却恨不得要将人家的衣裳都撕开了检查,估摸着除了看人下菜碟儿以外还少不得给没给好处的关系。 林诗语也就随大流悄悄塞了个荷包,虽知晓这些人不敢为难她,也并非是自己带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过是不愿自己的贴身衣物被太监触碰罢了,本质上不也还是男人吗?想想都怪别扭的。 一众小姑娘紧张兮兮的抓着自己的小包裹,一声不吭的跟在引路太监后头往深宫里走,一个个皆是乖乖垂着头的,连眼神都不敢乱瞟,更别说好好观赏一番这紫禁城的风景了。 也不知究竟是走了多久,前面引路的小太监这才停下了脚步,“单嬷嬷,秀女都到齐了。” “行了,你忙去罢。” 这嬷嬷的声音听起来就透着股子生硬,仿佛很不好相处似的,再一细瞧她那面相——颧骨凸出面无二两肉,无端就显出了几分刻薄之色,冷眼扫视众秀女,那眼神……看的仿佛就不是人,枯井似的无波无澜也毫无温度感情。 都说在深宫里呆久了的无论嬷嬷还是太监,心里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扭曲的,原先这些娇生惯养的姑娘们还难以想象,可如今瞧着这单嬷嬷,却是有些信了。 陌生而又威严的环境,如今又加上这样一个面目可憎的老嬷嬷杵在眼前,一时间有几名格外胆小的秀女竟是忍不住啜泣出声来。 “噤声!”单嬷嬷冷喝一声,道:“哭得这样伤心莫不是不愿参加选秀?既然如此不如我先将你们送了出去。” 那几个小秀女顿时被吓住了,忙不迭死死咬住唇不敢再出声,小脸儿却愈发惨白了。 单嬷嬷见状这才仿佛满意了些,又接着说道:“诸位小主的屋子都已分配好了,皆是四人一间,不得擅自更换,每间屋子皆配有四名宫女暂时负责伺候各位小主起居,平日无事小主们最好不要随意出去瞎溜达,若是冲撞到宫里的哪位贵人,你们的前程便也就到此为止了。” “若想散心可以结伴同往御花园,但切记不可落单而行,违者当即逐出宫去,倘若结伴而行者中有哪个违反了规矩有意或无意冒犯到贵人面前,更严重者闯了什么大祸……则同伴一并逐出宫去,故而还请各位小主相互监督,必要时行劝告之责。” “从先帝时期我便在负责管理教引秀女,你们这些个小主的心思我亦是了如指掌,奉劝你们抛开脑子里那些个不着边际的浪漫以及愚蠢的野心,老实安分些方能走到最后,更不要想着自个儿出身高贵靠山厉害就心存侥幸,规矩就是规矩,任何人胆敢违反规矩都必定严惩不贷,不相信的也大可一试。” “最后还有一点还请各位务必牢记于心,不论你们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论你们相互之间是否有何私人恩怨,既是进了宫里成为了秀女,那就请各位都恪守规矩安分守己,若发生什么陷害算计之事……被你算计到的对象或许会倒霉,但你也绝不可能逃得过一劫,宫里的角角落落可从来就不缺眼睛耳朵,切记。” 这样一番话下来,一众小姑娘果真就是震慑住了。 -- 第83页 当然,大概率也仅仅只是表面来看罢了,若是随随便便吓唬一顿就能将人给吓住了,又哪里来的那么多“选秀事故”?总少不了一些脑筋不清楚的喜欢干那损人不利己的事。 训完话后,单嬷嬷就叫众人各自回屋休整去了。 林诗语被分到的那间屋子是朝南的,每日阳光充足很是不错,屋子里的另外三个小姑娘出身却都意外的低,父亲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才是个五品,与堂堂一品大员之女相比起来可谓是天壤之别。 住在隔壁的佟芷兰情况也与她差不多,估摸着应当是有人特意安排过的,不过真要细算起来,其实这一届的秀女还真没有几个出身特别好的,皆在她们二人之下。 于是,这安生日子没过上两天,林诗语就突然间发现了一个怪异的现象,一些秀女竟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她为首的,另一派就是以佟芷兰为首的……虽暂时还不曾有什么过激的行为,但每日里相互之间却也是小摩擦不断,还时不时会有人在她耳边念叨“皇上表妹”的威胁论,叫她要小心要先下手为强云云。 听得多了,林诗语也就烦了,再次听罢一耳朵的挑唆之词后当时就冷了脸,看着面前小脸儿圆圆的看起来很可爱的姑娘,眉头微蹙苦思冥想,“钮祜禄氏?” 小姑娘点点头,她家是旁支,离着孝昭皇后家的关系还远了些,地位更是差得远。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林诗语就更加不客气了,冷笑道:“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我本不愿叫你脸上难看故而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忍了,谁知反倒叫你愈发得寸进尺了?既是如此我倒想问问你,费这样大的劲儿非要撺掇着我跟佟家姑娘去撕吧你究竟是何居心?” “我……我能有什么居心?我不过是与林姐姐投缘,为林姐姐担心罢了……” “快拉倒吧,都是深宅内院里走出来的,那点儿小心思打量着谁还能不懂了?”虽看似是在说钮祜禄氏,但林诗语的眼神却有意无意的将身边的几个秀女都扫了一遍,说道:“我不欲惹是生非,奉劝你也收收自个儿的小心思,再到我面前来搬弄是非行挑唆之事,我便要告知单嬷嬷处置了。”说罢便拂袖而去。 孝昭皇后死了,钮祜禄氏必定是要再送一个姑娘入宫的,眼下这个钮祜禄氏旁支的姑娘蹦跶着要撺掇她与佟芷兰对立上也就不难理解了,无论是她还是佟芷兰,对钮祜禄氏家的姑娘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唯有撺掇着她们两个撕扯起来……若是她们两个闹得狠了,无论是折了哪一个那都是好的,退一步来说纵然一个都没折进去,那也必定会招来皇上和太皇太后的反感,何况还有一句话说得好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所有这一切,不过是钮祜禄氏一族为了给他们家的姑娘铺路罢了。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林诗语冷笑一声,谁知才走出去没几步就猛地听见后面传来一串惊呼惨叫,回头这么一看之下,真是人都傻了。 只见那几个小姑娘也不知怎么的就摔成了一团,一个个跟叠罗汉似的滑稽又好笑,而压在最底下的就是方才那个钮祜禄氏旁支的小姑娘,这会儿正承受着“泰山压顶”哀嚎连连呢。 等宫女们发现状况将几人都搀扶起来之后才惊觉,旁人倒也罢了,唯独钮祜禄氏已然惨白着小脸儿晕死了过去,叫来太医一瞧竟是肋骨被压断了两根。 得,这回选秀是别想继续参加了,当天就被立马送回家去了。 秀女之中有人意外受伤可不是小事,单嬷嬷当即就沉了脸,谁知等命人仔细查过之后才知晓,之所以钮祜禄氏会受伤竟是因为她自个儿踩到人家的裙摆崴了脚,接着就一个拽一个的都摔了。 这结果……还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出了这样一桩事,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姑娘们也算是又安分多了,连着平日走路都小心了许多,仿佛也生怕步了钮祜禄氏的后尘似的一跤就将自己的前程给摔没了,那可真真是太冤了。 这日傍晚时分,李德全却突然出现了,“林姑娘,皇上召见。” 林诗语忙不迭就跟着他去了,走出去老远都仿佛还能够感受到背后那一道“热烈”的目光,压根儿不必回头看她都知道,必定是来自康熙的小迷妹。 一如上回那般,到了乾清宫门口李德全就停下了,殿里只有康熙一人正在埋头批阅奏折,听见她进来头也不抬的就说道:“先坐下喝口茶歇歇罢,歇完了给朕弹奏一曲,还是那支曲子。” 曲子弹到一半时,康熙好似终于将手里那本奏折给处理完了,这才闭目养神静心聆听,待一曲罢,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睁眼望向她。 “这几日在宫中一切可还舒心?” 林诗语知晓他大概是想问钮祜禄那件事,就回道:“旁的倒都还好,只唯独总有人想要撺掇奴婢与佟家姑娘争锋相对,奴婢实在是烦不胜烦,瞧着佟家姑娘怕也是差不多被烦透了。”这话其实另一层意思也就是表明她没那心思与他那位表妹争斗了。 “世上总不乏那自作聪明之人,当个笑话看也就罢了。”康熙脸上露出了笑意来,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招了招手叫她上前,随手扔给她一件东西。 林诗语拿在手里一瞧才发现竟是个怀表,当即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来,这东西如今可算是个稀罕玩意儿。 -- 第84页 见她这副表情,康熙脸上的笑意也就愈发深了,说道:“去年朕亲自画了一张图纸叫洋人去做,谁想洋人做点事竟这样磨蹭,直到前两日才做好了,你瞧瞧这图样可喜欢?” 外观是金玉所铸,上刻龙凤呈祥的图案,打开来里面还镶嵌了一圈红宝石……整体无论是材质还是工艺都十分精美精细,令林诗语都颇有些爱不释手了。 “多谢皇上赏赐,奴婢喜欢极了。”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康熙不禁晃神了那么一瞬,见她如小孩子得了心爱的玩具般欢欣雀跃难掩兴奋的模样,心里莫名也稍稍软了软,又说道:“朕还叫人做了个自鸣钟,等你入宫了就放在你的寝宫里……” “皇上,咸福宫格格求见。” 康熙的脸瞬间就黑了,难得他起了些心思想讨个美人欢心,这就来个煞风景的。 “不见!” 咬牙切齿的声音传了出去,李德全瞬间就没声儿了。 林诗语不禁有些好奇,这什么咸福宫格格是什么不伦不类的称谓?这又是哪个嫔妃还是什么来头的? 正暗自寻思着呢,就听见康熙解释道:“她是科尔沁达尔汗亲王和塔之女博尔济吉特氏,论起来应是太后的族妹。” 什么玩意儿?太后的族妹? 林诗语懵了,满人竟如此不讲究的?这辈分都乱成什么了? 也不知那位是不是告状去了,没一会儿的功夫李德全煞风景的声音又传了来,“皇上,太皇太后有请。” 嫔妃可以不见,但太皇太后还真没法拒绝。 “罢了,你先回吧。”康熙收起了笑意,淡淡说道:“若是遇上什么麻烦或有什么想要的,你就只管跟单嬷嬷说,她会转告李德全的。” 林诗语忙谢恩告退,走出去就小心翼翼的将那怀表藏好,生怕那位小迷妹瞧见了又该哭啼啼了。 康熙面无表情的来到了慈宁宫,果然就瞧见那博尔济吉特氏正在太皇太后身边呢,一时脸上就露出了笑来,吐出的话却满是刺儿,“多大点事儿还当真跑来跟太皇太后告状了?当真还是个小孩子呢。”言下之意就是说她不懂事罢了。 偏博尔济吉特氏仿佛并未能听出圣上的不满之意,只瞧见了他宠溺的笑容,于是就撅起了小嘴儿抱怨道:“谁叫皇上只对着别人有空对臣妾就没空了?” “额日敦!怎么跟皇上说话呢?”太皇太后瞪了她一眼,又对着康熙说道:“额日敦也有十五岁了,不小了,你别老拿她当小孩子看。” 旁边苏茉儿就接了话茬笑道:“皇上的印象怕还停留在三年前没缓过来呢,按着汉人的那套说法,咱们格格也已到了及笄之年,是个大姑娘了。” 当年博尔济吉特氏入宫时还是个小孩儿呢,故而也就一直没侍寝过,虽说享嫔位待遇,可却也未曾正经册封过,故而宫里的人就一直称她为咸福宫格格,显得不伦不类的。 如今太皇太后和苏茉儿的这番话,意思其实就很明显了,无非是在告诉他博尔济吉特氏长大了,已经可以侍寝了。 说句心里话,博尔济吉特氏的模样并不差,也算是个活泼娇俏的小美人儿,但康熙就是对她没兴趣,仅仅就因为这个姓氏他就提不起兴趣,甚至极为反感。 大清后宫被蒙古女人掌控了多少年?他已经不想再给蒙古女人机会了,可太皇太后的意愿却又不能全不顾,也是怕自己若拒绝得太狠会引起太皇太后和蒙古草原的不满…… 心中思绪万千,但康熙的面上却未曾显露出分毫的抵触来,反倒一脸感慨的笑道:“还当真是……朕一直觉得额日敦还是那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呢,未曾想不知不觉间竟已悄悄长成大姑娘了……皇祖母回头与惠嫔荣嫔说一声就是。” 太皇太后满意的笑了,倚在她身旁的博尔济吉特氏仿佛也听明白了什么,顿时嘴角一翘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看着康熙的眼神暗含羞意却又意外热烈大胆,倒是与寻常女子不大相同。 殿内小姑娘叽叽喳喳的闹腾着,太皇太后只被她逗得笑声不断,康熙坐在一旁虽面带笑意却始终不达眼底,烦躁的心情又令他想念起了林诗语的琴声,不知不觉已然神游天外去了。 而与此同时,正被他惦记的林诗语却意外被一个“小麻烦”缠身了。 第37章 李德全引着林诗语不急不缓的往回走, 亦是有心想要拉拉关系卖个好,于是借着给她介绍宫内情况的机会,有意无意的也就透露出了不少各个主子的喜好忌讳, 当然尤其着重点就是康熙本人了。 他是打小就跟在康熙身边伺候的贴身太监,论了解这世上怕是没谁比他更了解康熙了,就连一手将康熙养大的太皇太后大概也不及,后宫里的嫔妃想方设法的要收买他拉拢他为的什么?除了是想叫他在康熙面前说两句好话, 就是想要从他嘴里挖出一点康熙的“秘密”了,譬如一些小习惯小喜好,但凡摸到一些戳在了心坎儿上, 那益处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李德全这人不但精,更是个心气儿高的, 一般人他还当真是看不上,指望拿那么点儿财物就想收买他?可做梦去罢,再怎么爱钱也不至于眼皮子浅到那地步, 什么蝇头小利都想往怀里搂呢?这样的事儿做得多了必定会招了主子的不满, 到时候他又能讨个什么好?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也值当他如此? -- 第85页 对着旁人的小心讨好李德全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但眼下换了个人他倒是自个儿叭叭开了, 截然不同的两幅面孔那是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切换自如得很呢。 可见这宫里的奴才大多早已将“看人下菜碟儿”这几个字刻进了骨子里,受不受重视、得宠与否, 待遇真就是天壤之别。 林诗语心中警醒着, 面上却笑盈盈的与李德全闲聊着, 看出了他释放善意讨好的意图,也就顺势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精致的小荷包塞进了他的手里。 “这一来一回的倒是辛苦公公了, 拿着去喝碗茶罢。” 精致的小荷包又瘪又轻, 都不必打开来瞧就知晓里头装的定然是银票。 李德全也不推辞, 顺手就塞进了自己怀里,“奴才谢过林姑娘打赏。”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的浓郁了些。 倒并非是为这点银子,不过是从中看出了林诗语这个铁板钉钉的“宠妃”对他的态度罢了。 这一来一去,彼此都瞧出了对方的善意,说起话来自然也就更添了几分亲近。 李德全就想起了自己的干儿子,笑着问道:“不知小喜子在姑娘家中可还得用?那小子年轻,性子怕还有些浮躁呢,若是他有何伺候不周之处姑娘也不必惯着他,只管狠狠的教训了就是。” “年轻是年轻了些,比不得李公公周全老练,不过机灵劲儿倒是十足,这几个月来府里上上下下都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竟也不曾出什么乱子,不过他那张嘴……” 这一停顿却是叫李德全心里咯噔一下,回想起那个倒霉干儿子的破嘴,他还真有些不放心了,难不成张嘴胡咧咧惹人嫌了? 谁料林诗语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也不知李公公究竟是打哪儿找出来的这么一个人物,那张嘴平日不张就罢了,但凡一张嘴便是要逗得人笑岔了气才罢休,如今他在家中可是已经成为我那弟弟妹妹跟前的第一红人了,找个说书先生来都不如他能耐。” 这下子李德全的一颗心算是安稳落地了,原本叫那小子去林府也就是看中了那份机灵劲儿和那张破嘴的能耐,寻思着给姑娘们逗逗趣儿解解闷儿也好,没准儿还能得个脸,如今看来那倒霉干儿子还真没白瞎了他的期望,总算是不曾辱没了他李德全李公公的名头。 有了这样一个人在中间这么串联了一下,两人的交流也就愈发亲近愉快了些,走着走着,前方却突然发生了一些状况。 只见四名身着统一秀女服饰的小姑娘正蹲着身子,将一个五短身材的小肉团子围在中间叽叽喳喳个没完,其中两个小姑娘一人一只拉着人家的小手儿,另外两个却将“魔爪”伸向了人家的小脸儿……倘若是个少年或成年男子被几个小美人儿这样包围着亲昵“勾搭”,那只怕是要幸福得飘飘欲仙了,可眼下承受这一切的却是个三四岁的小肉团子…… 林诗语就瞧见那小娃娃一脸惊恐的表情,眼睛里已然酝酿起了水汽,却是小米牙死死咬着唇,倔强的不肯叫泪珠儿流下来。 “太子殿下!”李德全猛地脸色大变直接就冲了过去,那几个秀女的小脸儿瞬间就变成了一片惨白,站在原地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起来。 林诗语也愣了愣,大抵猜到了估计是哪位阿哥,却没想到竟是太子?这几个小姑娘可算是摊上大事儿了。 不及多想,她也忙追了过去。 此时胤礽已然死死抱住了李德全的大腿,“呜哇!李公公快救我,吃小孩儿的妖怪来了!” 李德全是急得嘴角燎泡,忙弯腰将其抱了起来,“太子殿下快莫哭了,奴才替您将妖怪都打跑了……”边冷冷的瞪了眼那几个秀女,道:“还请几位小主自行前去单嬷嬷那儿领罚,杂家随后就到。” “公公……我们不知道这位是太子殿下……” “公公饶命啊!我们不是有意的,我们只是见太子殿下独自一人在宫里溜达,怕他出事才想问问他情况,并非有意冒犯……” “我们只是想要帮助太子殿下啊,公公请饶了我们这一回罢!” 四个小姑娘红着眼苦苦哀求,早已是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恨不得要给一个太监跪下了,还有那张嘴想要拉了林诗语为她们求情的。 谁料还不等林诗语出言婉拒,李德全就已是冷笑出声了,“小主们进宫的第一天单嬷嬷就应当将规矩都告知给诸位了,几位小主如今明知故犯还谈什么有意无意?更何况你们冒犯的可是太子殿下!倘若太子殿下被你们吓出个什么好歹来,你们便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眼下这会儿可就甭想着什么选秀不选秀了,只好好祈祷太子殿下没事罢!” 说罢便抱着胤礽离开了,没走几步刚好瞧见一队巡逻的侍卫,就叫了人来说明情况,将那几个秀女给押着走了。 “李公公要不先送太子殿下回去吧?随便叫个人给我带路就成了。” “你也是吃小孩儿的妖怪吗?”趴在李德全肩上的胤礽见她身上的服侍与方才那几个秀女一样,不禁就有些害怕的问了一句,小脑袋瓜子还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了躲,只露了一只眼睛出来小心翼翼的瞅着她。 李德全忙说道:“哎呦太子殿下这可就误会了,这位林姑娘是天上的仙子呢,可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听闻这话,胤礽似是放心了,又仿佛有些好奇,就探出了小脑袋露出两只眼睛来状似认真的打量了一番她的模样,边打量还边连连点头,“孤瞧着也不像妖怪,妖怪没有这样好看的……” -- 第86页 林诗语忍不住笑出声来,“太子殿下还知道好看不好看呢?” “孤当然知道!美人就是洛神娘娘那样的,前几日皇阿玛才给孤念了《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胤礽摇头晃脑磕磕绊绊的背了几句,又说道:“皇阿玛说很快洛神娘娘就要进宫了,难道就是你吗?你是洛神娘娘吗?” 林诗语被这个问题给问得尬住了,她哪里知道康熙那个渣男说的美人究竟是谁啊?不过当爹的自己爱美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给这么小的儿子念什么《洛神赋》?这是要打小培养儿子对美人的兴趣吗?没见过这样不靠谱的。 就听李德全嘿嘿一笑,说道:“太子殿下猜得没错,这位林姑娘就是皇上口中的洛神娘娘呢。” 胤礽顿时眼睛一亮,冲着她伸出了小短手,“洛神娘娘抱抱……”玉雪可爱的小脸儿上还挂着泪痕,红通通水汪汪的眼睛跟小兔子似的,流露出了可怜巴巴的企盼。 林诗语心中一软,嘴角就勾起了一抹温柔浅笑,伸手将他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抱着,沉甸甸的分量让她立马就确定了——肉团子是实心儿的。 “姑娘力气小,若是吃不住可别强撑着……” “公公不必担心,我家那个臭小子也是我打小抱着的,早已习惯了。” 倒是小肉团子自个儿仿佛没一点儿自知之明,对自己的分量竟是一无所知,也丝毫不担心会被摔个屁墩儿,只窝在人家香香软软的怀里一脸满足的贴贴蹭蹭,跟只小奶猫撒娇似的,愈发蹭得人心都软了。 “洛神娘娘进宫是给皇阿玛当妃子的吗?可是皇阿玛的妃子太多了,不如洛神娘娘当孤的妃子吧?孤没有其他妃子,以后可以每日都陪着你一个人,得了什么宝贝也都给你,不像皇阿玛要分给那么多人……” 李德全当场就给表演了一个左脚踩右脚,险些没给自己摔个狗吃屎,几乎没那勇气去看林诗语的表情了。 但凡是个女人哪有不吃醋的?这还没进宫呢就被扎了心……我的太子爷诶!小小年纪就会拆亲爹的台抢亲爹的女人了,这可真真是亲儿子哟! 林诗语却一点儿也没什么泛酸的心思,反倒是乐得够呛,还饶有兴致的逗他,“可是你皇阿玛是皇上,会有很多人向他进贡,库房里的宝贝数之不尽呢。” “一会儿孤就叫人将皇阿玛的库房都搬到孤的毓庆宫去……” 好家伙,这不仅仅是要拆台抢女人,连带着亲爹的财产也不放过啊,这亲儿子真没白养。 林诗语和李德全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啼笑皆非,正在这时,远处一群太监嬷嬷一溜儿跑着就来了,个个都是满头的汗,哭丧着脸满面慌张。 “太子殿下……”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竟叫太子殿下独自一人跑了出来?一个个的混账东西!不想伺候了就吱一声儿,杂家这就送你们进慎刑司呆着去!” “李公公饶命啊!奴才们当真是不曾偷懒,先前带着太子殿下在御花园里玩儿呢,不过眨眼的功夫太子殿下就不见了踪影,奴才们到处找……” “还敢狡辩?难不成还要怪主子长了腿?作死的狗东西!”说着便一脚踹在了那小太监的肚子上,怒道:“皇上叫你们这么多人伺候着是为的什么?还不是因着太子殿下年纪小活泼些,好叫你们多些人时时刻刻的注意着些,你们可倒好,打量着人多反倒是松懈了!今儿是万幸太子殿下无事,若不然便是将你们的九族都搭进来也不顶用,你们可就谢天谢地谢谢自家祖宗十八代保佑罢!” “都给杂家回毓庆宫等着去,待杂家禀明了皇上再做处置。” 众人纷纷白了脸欲哭无泪,这可是太子爷,他们哪里敢松懈啊?可这样大的小孩子正是活泼调皮的时候,人又小小的一团,在御花园里钻来钻去的眼皮子一眨人就不知钻到哪儿去了,这叫人上哪儿说理去? 李德全显然并不会听他们辩解,无论是什么缘由,失职就是失职。 “我这没几步路也就到了,李公公不必再送,且先送了太子殿下回去吧。” “也好,奴才也是实在不放心将太子殿下交给这些混账东西……太子殿下,咱们回罢?” 胤礽瘪瘪嘴,依依不舍的又蹭了蹭才叫李德全抱了自己,走前仍不忘冲她喊道:“洛神娘娘你要想清楚啊,皇阿玛没有孤好……” 李德全不敢捂主子的嘴,只得加快脚步逃也似的跑了。 这样拆亲爹的台,就不怕被揍屁股吗? 林诗语好笑的摇摇头,这宫里的小屁孩儿一个个都鬼灵精的,哪像自家那傻弟弟,这样大的时候整日里就知道傻吃傻乐呢,傻不愣登的一哄一个准儿。 想到这儿,心里倒是愈发思念起家里人了,这才不过离家几日罢了,将来真进宫当了嫔妃可怎么好呢?一入宫门深似海,怕是只有妹妹还能偶尔见一面,至于父亲和弟弟……这辈子大概也见不上几面了。 难以言喻的不舍和酸涩在心底蔓延开来,连带着方才小肉团子带来的那份欢乐也都消失殆尽了。 回到住处时,就发现这会儿院子里竟是一片诡异的安静,个个房门紧闭,连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了,全然没了平日的欢声笑语。 林诗语略一寻思,估摸着是方才那四名秀女也被撵了吧?这是都被吓着了? -- 第87页 先前钮祜禄氏受伤被送出宫还能说是她自个儿不小心,是她自个儿倒霉,但这回四名秀女被撵可就是实打实犯了规矩的,更何况听单嬷嬷说因她们的过错甚至还牵连到家中被皇上责罚了……如此一来秀女们当真是瞬间老实多了,知晓规矩真不是摆设,嬷嬷也不是唬人的,便再没有哪个再敢妄图去挑衅规矩了,甚至一时间连结伴去御花园散心的都要少得多,就生怕撞到哪个贵人眼里平白招惹是非。 这出去溜达的人少了,平日院子里自然就更加喧闹了些,加之秀女们的服饰都必须按照规定来,皆是一模一样的也没个高低之分,如此一来为了凸显出自己的不同之处,秀女们就只好在香味儿上下些功夫了……一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还挺香的,但这么多香气混杂在一起,那味道可就有些不敢恭维了,浓烈到令人头晕目眩。 林诗语受不住这样的刺激,也不喜欢太过嘈杂的环境,于是就想去葡萄架子下面的秋千上坐坐,谁想走过去才发现其中一个秋千上已经有人了,正是那位关系尴尬的小迷妹。 林诗语的脚步下意识就顿了一顿,还不待迟疑一会儿,就见那小迷妹一脸恹恹的睨了她一眼,讥讽道:“这样怕我作甚?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这是叫她过去坐的意思吧? 林诗语也不扭捏了,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的秋千上,顺便随口就关心了一嘴,“瞧你脸色不大好,可是身上不大舒服?”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就在她以为自己不会等到回应时,却听佟芷兰幽幽的开了口,“昨儿夜里皇上幸了咸福宫格格……他的身边又多了一个女人……” 林诗语有心想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这位一辈子下来仅是算得上有些位份牌面的嫔妃就有好几十个,若是连那些庶妃、答应常在之流的都算上,估摸着得有一二百人……这会儿拢共才多少个呢就这样伤心拈酸了,那不是早晚得泡在醋缸子里淹死? 不过小心瞧了眼小姑娘幽怨的模样,林诗语还是决定不戳人家那颗脆弱的小心肝了,沉默了一阵,只说了句,“他是帝王。” 是啊,他是帝王,注定是后宫佳丽三千人。 佟芷兰抿了抿唇,不曾再说什么,只眼神却是显而易见的落寞忧伤。 正在这时,却有个小宫女匆匆跑了来,“佟小主,李公公来接您了!” “真的?”话音还未落地,人已是翩然远去。 林诗语无奈的摇摇头,捧着卷书静静的看了起来。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突然间面前就多了一抹阴影挡住了阳光,林诗语抬头一瞧,才发现竟是佟芷兰回来了。 而此时的她已然不见了方才的哀怨落寞,眉眼间都透着甜蜜欢喜,又带着些许小女儿家的娇羞雀跃……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沉溺于情爱之中的小女人。 “好看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乌黑的发间多了一支与大家都不一样的金凤簪,很华丽也很精美。 “好看。”林诗语如实点点头夸赞了一句。 “表哥送的。”仿佛是得胜的小孩儿一般,得意又傲娇的扬起了头颅,而后就欢快的荡起秋千来,嘴角始终带着笑意,也不知是想着什么美好的事。 估计除了她心爱的表哥也没谁了吧。 林诗语如此想着,心里却莫名有些难过。 这个小姑娘一心一意都记挂着她的表哥,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由着那个男人牵动,明明先前还那样难过忧伤,可转眼间只不过是一丁点儿的温柔宠爱就能叫她再度沦陷……怎么会有这样傻的姑娘?傻到叫人看着都心里头闷得慌。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复选又刷掉了一批之后秀女的人数就更加的少了,院子里一时也清净了许多。 一群人日日夜夜在一处摩擦纷争总是不可避免的,一言不合就吵起来的也不是没有,不过私底下肮脏的手段倒是暂时还没见着,也算是较为平静的一届了。 林诗语估计,这大概也是因为这一届的秀女竞争力其实并不大,大多是出身较低微的,容貌格外出众的也没见着两个,如此一来自然也就安分了许多,毕竟攀龙附凤的机会不大,那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度过选秀好找户好人家。 很快就来到了选秀的最后一轮,是否能留牌子飞上高枝儿也就看今日了。 这一轮按理是由皇上、皇后、太后等人一并相看决定的,如今宫里没有皇后,太后也不爱管事,于是就只有康熙和太皇太后在上头看着了。 余下的秀女按着旗籍、父亲官职排好队,六个为一排,一一上前由皇上和太皇太后过目,看见哪个觉得喜欢就留下牌子,否则便是落选了,可回家自行婚配。 不出意外的,林诗语和佟芷兰自然都留牌子了,除此之外还有十二名秀女也都被留了,当然这些并非都是给康熙充入后宫的,每届留牌子的秀女当中其实大半都是给皇室宗亲、皇子等拴婚的,真正能留在后宫里的也顶多就那么几个罢了。 最后一轮结束后,秀女们便可各自归家等待消息了,是留在后宫还是赐婚与何人,随后都会有圣旨传到各家去。 走出宫门的那一刹,林诗语忍不住狠狠舒了口气,只觉天也蓝了呼吸也清新了……可转瞬想到不久的以后她得在这座紫禁城里生活一辈子,这心情瞬间就又跌落了下去。 -- 第88页 “大姑娘!” “姐姐!” “玉儿!”林诗语一喜,忙不迭上了马车归家去。 回到家中不过才第二日,李德全便捧着圣旨来了。 第38章 “朕惟佐理内廷、宜备赞襄之位……咨尔林氏、笃生名族……以册宝册封尔为贵妃……” 圣旨之上一通溢美之辞, 大抵就是夸夸夸,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那两个字——贵妃。 林如海的神情猛地就一松,初封位份越高就代表着他家女儿在皇家那里的分量越重……如此就算是佟家那位姑娘也被册封为贵妃也不打紧了, 至少上头没人压着。 至于其他人有没有可能成为皇贵妃甚至皇后?林如海觉得这个可能性是非常小的, 这两个位份太过重要了, 意义可与其他的都大不相同, 真要册封,那就不仅仅只是后宫的事了,还会牵扯到前朝,需要顾虑的东西也就更加多得多, 轻易是绝不可能给出去的。 一家子主仆齐齐磕头领旨谢恩过后方才站了起来, 接着又有内务府的人赏赐了许多东西——金、银、马、绫罗绸缎等等,算是皇家给的聘礼。 等到这一切都完事儿之后,前面奉旨而来的内阁大学士、礼部侍郎以及皇上的亲信总管大太监李德全等人方才与林如海道喜寒暄起来,不过因着还要回宫去复命也不好多耽搁时辰,故而只小小逗留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就带上林家给的红封离去了。 瞬间,便只余下了自家人。 一众奴才面面相觑, 皆是掩盖不住的亢奋欢喜,一个个那脸色潮红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去,只围着林如海和林诗语一叠声儿的道喜,吉祥话儿倒豆子似的不断往外头倒。 林家人向来也不是那抠抠索索的,当下就给大伙儿都发了丰厚的赏银,算是叫人都一起沾个喜气的意思。 “语儿,你随为父来书房。” 林如海瞧着面前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长女, 心中不禁平添几分惆怅感伤, 亦十分忧心忡忡。 “你虽生来不凡, 寻常人伤不到你害不了你,圣上也会对你多有宽容宠爱,但你切记不可因此就疏忽大意甚至是有恃无恐张扬行事。一则如此神神叨叨之事看不见摸不着,谁也无法保证是否哪天突然就消失不见了,随时保持着警惕之心总是没有坏处的,切忌张扬大意。二则虽这些年来看皇室对你是采取的笼络之法,但其心底难保没有忌惮之意,你便更加要时时谨慎、三思而后行,尤其切忌干政!” “后宫干政乃大忌,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如今只你我父女二人在此,为父便与你说说也无妨……当今太皇太后便是个例子摆在这儿,当年嫡亲的母子两个为何会走到翻脸决裂的地步?董鄂妃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不假,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太皇太后太过强势不懂放权罢了……先帝年幼之时也就罢了,亲政之后却仍处处受太皇太后的掣肘,不拘是什么决策都势必要太皇太后点了头才可,若太皇太后不同意……身为大清帝王,他甚至连圣旨都无法出得了宫门,走到半道儿上就能被人强势截住……” “董鄂妃的出现不过是加剧了母子二人之间的矛盾冲突罢了,纵然没有她,这对母子的决裂也是早晚的事……可惜太皇太后似乎并未能从中醒悟过来,到如今与当今圣上之间仿佛又踏上了当年的老路,祖孙二人之间的矛盾显而易见的愈发多了起来……”林如海摇摇头,叹道:“这嫡亲的母子、祖孙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普通的后宫嫔妃呢?无论如何你都要牢记这一条底线,千万千万不能干政!” 林诗语状似乖巧的听着,但实则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些不甘心。 她对权利没有欲望,但是她真的不想眼睁睁看着现实如同历史那般发展下去,明明康熙早期时还是个励精图治的帝王,这个国家也还远不曾沦落至日后那般无可救药的地步……这个时候若能做些改变,是否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百年屈辱史啊…… 林诗语紧紧抿住了唇瓣,心中仍隐隐作痛。 她想要努力一下,但父亲所言却也不能忽视,没有任何一个帝王能够容许女人干政,越是明君越如此,更何况还是康熙这样疑心甚重之人,又兼前有太皇太后的例子,想必他对这方面就更加要敏感些了,想要做些什么还当真要加倍小心,否则一着不慎只怕会连累整个家族。 全不知自家宝贝女儿暗藏着怎样可怕念想的林如海还在那苦口婆心,接着说道:“凭你的这份不同之处,便是不争不抢皇上也绝不会亏待了你,林家也并不需要你去博取什么荣耀,你只需摆正了心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为父最大的心愿就是你们姐弟三人都能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还有最后一点……”顿了顿,林如海忽而格外严肃了起来,“牢牢守住你的心,不要爱上帝王!你可以尊他敬他,但是绝不可以爱他!这世间之人无论男女,但凡陷入情爱之中便容易昏了头脑,而身处于后宫之中,失去理智昏了头脑是大忌中的大忌,它会将你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纵观历史,或许的确有个别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帝王,但是为父可以保证,咱们的皇上绝不是其中之一……爱上一个帝王便是一个女人这一辈子最大的悲哀,为父宁可你这辈子都不曾真正爱过,也绝不希望有朝一日看见我的掌上明珠被所谓的爱情逼疯甚至逼死。” -- 第89页 一字一句皆是满满的忧虑,皆是身为一个父亲的拳拳爱意。 林诗语不禁鼻子一酸,几欲落下泪来。 “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目送女儿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之后,林如海这才悄悄抹了抹眼角,“来人,叫瑾儿过来一趟。” 不消片刻,林瑾煜就推门进来了。 “父亲找我?” 林如海点点头,“为父最近忙得很,已是许久不曾好好考考你的功课了……” 起初的时候,林瑾煜还信心十足对答如流,可随着林如海的问题越来越深奥,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目前的进度,他就彻底懵了。 “父……父亲,我还不曾学到那儿……” 林如海的脸都黑透了,“你都八岁了还不曾学到?这样蜗牛般的进度你是打算等到头发花白了才去考科举吗?只怕为父这辈子都看不见你跨马游街光耀门楣的那一天了!”说罢又重重叹了口气,面露落寞忧虑之色,“为父已经不年轻了,还能再撑着几年?一旦为父干不动致仕养老去了……届时林家又还能指望谁呢?你的两个姐姐又还能依靠谁呢?” 林瑾煜红着双眼面露羞愧的低下了头,讷讷道:“是儿子愚钝,儿子无用……儿子一定加倍努力争取早日高中撑起林家的担子,成为姐姐们的依靠……” “你年纪小,一些事你都还不大懂得,这女子一旦嫁了人,在夫家受不受重视过得好不好,看的都是女子背后的娘家罢了。若娘家得势,腰杆子自然就硬气,夫家也绝无人敢小瞧了去,若不然这日子可就难过了,指不定得受多少委屈呢。更何况你大姐姐要嫁的人可是当今圣上,后宫之中的嫔妃个个皆是出身名门家族庞大,仅这一点上你大姐姐就已然落于人后了。” “咱们林家到这一代仅有你一个男子,远不及人家枝繁叶茂兄弟众多,是以你要比旁人都更加努力才行,争取做到人家一家子捆在一处都不及你重要,如此才能成为你姐姐们的底气,才能挽救林家于末路……瑾儿自幼聪慧好学,为父相信只要你想就一定是可以做到的,对吗?” 哪个孩子小时候还不曾做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雄梦呢? 以一己之力将其他家族都比下去,成为林家的救星,成为姐姐们的底气依靠,谁敢来犯动动手指头就碾死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爽! “我可以!”林瑾煜紧紧握住双拳,满脸振奋的说道:“父亲放心,我一定可以的!” 林如海顿时欣慰的笑了,“好好好,我林家有此麒麟儿足矣!” 于是,打从这一日起林瑾煜就开始了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生涯,那股子拼命的劲儿,看在旁人眼里都有些莫名其妙瑟瑟发抖,更加害苦了他唯一的同窗贾琏。 林黛玉还悄悄嘀咕呢,“这是又被父亲给哄了?自小到大都多少回了,怎么还能一哄一个准儿呢?” “瑾儿的那点聪明劲儿在父亲面前大可忽略不计,估摸着与琏表哥在一处读书叫他难免生出优越感来了,这段日子肉眼可见有所懈怠,敲打敲打也好。”不过这鸡血是不是打得有点多了?怎么看着好似亢奋过头了呢? 想着,林诗语就给厨房吩咐了一声,叫每天炖些补品给书房送去,省得小小年轻太过用功再亏了身子。 与此同时,另一个备受瞩目的佟家却远不如林家气氛和谐了。 虽说早已得了些小道消息,自家姑娘恐怕只能落个妃位罢了,但圣旨未曾下来之前一切都还尚不能肯定,佟家人难免还抱着一丝期望幻想,而今事实果真如此…… “凭什么?我家兰儿哪里不如她!”赫舍里氏是头一个憋不住话的,满脸恼恨道:“亏得这还是嫡亲的表兄妹呢,怎么能叫旁人压到兰儿的头上?我们佟家可是孝康章皇后的母族,如今竟是被一个林家给比了下去,真真是笑死个人了!老爷您可睁大眼睛好好瞧瞧,这就是您一心拥护的亲外甥!” “你快少说两句罢!”佟国维瞪了她一眼,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倒还敢口出狂言埋怨圣上,我看你是疯了!” 赫舍里氏却丝毫不惧,冷笑道:“我就不信老爷心里当真就一点儿也没有不满!咱们佟家是什么样的门第,林家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哪怕是平起平坐我还不乐意呢,更遑论如今他可是生生叫我家兰儿矮了一截屈居人下!简直就是欺人太甚!我看他是色迷心窍连他亲额娘都忘了!” “住口!”佟国维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哼哧哼哧直喘粗气,不过却到底也不曾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可见他虽嘴上不说,但心底的想法也与赫舍里氏是差不多的。 因着他的亲姐姐孝康章皇后生了个好儿子的缘故,佟家也跟着一飞冲天成为了大清朝数一数二的显赫家族,但这并不能叫他就满足了,他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效仿她的姑姑,为佟家带来更大的荣耀。 这个女儿他是寄予厚望的,因而打小就有意叫她与康熙相处,好多多培养些感情,如此一来再加上那一份与众不同的血脉关系,将来又何愁不能一飞冲天呢?可是叫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一朝选秀,竟是从最初就输给了林家那个,那将来呢?还有希望能够越过她爬到皇贵妃甚至皇后的位子上去吗? 佟国维心里也很是没底,看了眼自家的女儿,问道:“那个林家姑娘相貌如何?比你如何?” -- 第90页 佟芷兰想都没想就回道:“远胜于我。” 当即,佟国维这颗心就猛地往下沉了沉。 身为男人,他自然是很了解男人那点儿心思的,一个女人的容貌从来就是不能忽视的重要因素,若得了个绝色美人相伴,哪个男人都得多疼宠两分。 “如此看来,这个林氏女还当真是个巨大的阻碍……”佟国维眉头紧锁,阴沉着脸沉吟了半晌,方才轻声说道:“这些年咱们佟家在宫里也有一些人手可用,等到时候不如索性趁着她根基未稳之时先下手为强,将她除掉……” “不可!”佟芷兰当即反驳道:“表哥需要她……” “你这丫头可别傻了!”赫舍里氏颇为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她的脑门儿,“表哥表哥天天就知道你的表哥!可你的表哥心里有你吗?他是怎么对你的你不曾看见?在他心里你压根儿没有那个林家丫头重要!听额娘一句劝,哪怕不是为了佟家的未来,就只是为了你自个儿你都必得将她给铲除了!她就是横在咱们面前的拦路石!” 佟芷兰红了眼低下头来。 佟国维接着说道:“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不信也罢,没了她大清就要亡国了还是怎么着?阿玛知晓你对你表哥一片痴心,但你要记住,你首先是佟家的女儿,佟家的荣耀才是你应当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进宫博得皇上的欢心,成功生下阿哥登上后位,最终走到你姑姑的那个位子上才是你的任务,是你身为佟家女与生俱来不能推卸的责任!” “你要清楚,阿玛送你进宫可不是叫你跟你心爱的表哥卿卿我我双宿双栖的,而是将佟家的荣耀寄托在了你的身上,倘若你不能成为阿玛的骄傲,不能为佟家带来应有的荣耀,那阿玛也就只能忍痛放弃你了,再过几年你妹妹也完全可以代替你。” “老爷?”赫舍里氏愕然,忙推了推自己的女儿,“还不快乖乖听你阿玛的话!一旦没了家族的帮扶你在宫里还怎么活呢?你难道还当真天真的以为你表哥对你好是因为喜欢你?那不过是因为你是佟家的女儿!因为你的背后站着整个佟家,所以他必须要对你好,必须要宠着你,一旦没了家族你在他眼里就完全没有了利用价值你知道吗?到时候他看都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夫妻两个这一通连哄带吓的,佟芷兰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谁也不知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罢了,你退下吧,这些日子希望你能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别忘了你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是谁给的,别叫阿玛和你额娘失望。” 佟芷兰单薄的身子微微一颤,沉默着行礼告退。 等她的身影离去之后,赫舍里氏才看向佟国维,小心翼翼的说道:“老爷,兰儿还年轻,心里难免存着些不着边际的少女情思,等再过两年长大了她就该懂事了。” “她不仅糊涂,心也不够狠不够硬。”佟国维摇摇头,脸上难掩失望之色,“若是在宫里过两年能叫她认清事实及时改变倒也还好,就怕……二丫头也抓紧教养起来罢,以防万一。” 赫舍里氏顿时冷了脸。 二丫头又不是她生的,区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还妄想取代她女儿的位子? 正气闷着呢,冷不丁一些灰尘就落在了脸上,赫舍里氏抹了一把顺势抬头一看,顿时面露惊恐,“老爷!” “轰!” “打雷了?” “不能吧?这大好的晴天……” “那是哪儿来的声响?” “不好了不好了!书房屋顶塌了!老爷和太太被埋在里头了!” 一众奴仆惊愕过后忙不迭就冲向了书房,在一堆废墟之中扒拉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将早已不省人事的佟国维和赫舍里氏给扒拉了出来。 “怎么样了?老爷和太太还有气儿吗?” “呸呸呸,说的哪门子晦气话?老爷和太太还喘着气儿呢,快去找太医!” 好在夫妻两个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两人都被砸伤了腿,需得好好养着才行,至少三四个月内是别想活动自如了。 不过整个房顶都塌了下来还没被砸到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佟家众人松了口气,可是话又说回来,好端端的屋顶怎么就突然塌了呢?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府邸各个房屋每隔个几年总是要重新修葺一遍的,压根儿不可能存在房屋太过老旧甚至是偷工减料导致意外这样的荒唐事,好端端的怎么就说塌就塌了呢? 醒来之后,陷入了阴谋论的佟国维下令严查此事,可出乎意料的是翻来覆去查了一遍又一遍也全无一丝线索,根本就不存在被人动手脚的可能。 这就奇了怪了。 莫名的,佟国维就想起了那个一直被传得神神叨叨的林氏女,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更叫他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是,因着他此次受伤至少得静养三四个月,于是他身上内大臣一职就暂且叫旁人顶替了,至于日后等他痊愈了还是否能拿回来,那就不好说了。 皇上处理这事的态度令他隐隐有些不安。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又是一个年头翻了过去,眼看着距离林诗语要入宫的日子愈发临近,林家的几口人仿佛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焦躁之中。 林黛玉更加没日没夜的缠着姐姐不肯撒手了,便是连夜里睡觉都要钻一个被窝紧紧搂着才行,就如同小尾巴似的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尾随着。 -- 第91页 “姐姐将我当作嫁妆装在箱子里一同带进宫去罢。” “那可好,咱们姐妹两个就一辈子都不必分开了。”林诗语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儿,“说到带进宫我倒是想起来了,该叫福嬷嬷病一场了。”说着便叫涟漪小声吩咐了几句话。 这事儿倒也不难办,这会儿这样的大冷天,只要夜里趁着福嬷嬷熟睡之际打开窗户吹一会儿风再给关上,保准儿第二天就该鼻涕横流了。 果不其然,一切都顺利得很。 林诗语也就顺理成章的将其从入宫的名单中剔除了出来,至于说之后会不会被太皇太后重新召回宫里去……十有八九应当是会的,毕竟是几十年的心腹呢,不过那就不关她的事了,只要别占她的“陪嫁”名额就成了。 纵然再如何不舍,甚至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滞,但该来的却还是来了。 内务府的仪仗已经到了门外,屋内的一家四口却都齐齐哭成了泪人一般,便是再如何内敛稳重的林如海到了此时此刻也是止不住的泪如雨下。 看着跪在面前含泪磕头辞别的长女,这一刻他真真是体会到了何为“心如刀绞”,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早已是泣不成声。 一旁的林黛玉已是双眼哭成了核桃,恨不得要哭得厥了过去,林瑾煜这个平日里最是重视仪表仪容的小子这会儿却是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实在惨不忍睹。 “经此一别,此生再难相聚……望父亲珍重……不孝女就此拜别……” 第39章 东西十二宫以东为尊, 又以靠近中轴线为贵,是以承乾宫向来就是内廷首屈一指的一座宫殿。 而“承乾”二字又意为顺承天意,故而基本上也就属于是默认的宠妃寝宫了, 譬如先帝那位赫赫有名的董鄂妃, 在册封为皇贵妃之后就住在此处。 如今将这座象征着身份地位的宫殿给了林诗语居住于情于理也都再合适不过, 这一点上太皇太后是没有任何异议, 但叫她震惊恼怒的却是…… “你竟然将熙字赐给她?你是不是连如今的年号都忘记了?简直荒谬!” 康熙却说道:“年号虽贵重, 却并不似帝王名讳需得严格避讳, 赐与她也并不算犯了忌讳。原先朕想着直接就册封她为皇贵妃也好, 故而从未考虑过封号一事, 后面……朕再去琢磨封号也来不及了,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字能够彰显出不同来, 便索性取了熙字给她罢。” 这是怪她先前硬要插手位份一事所以这回索性来个先斩后奏?太皇太后心头一梗,仿佛一口郁气堵着胸口不上不下的很是不舒服。 圣旨都已经下了,这会儿无论她再说什么都不可能有所改变, 可叫她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揭过去又憋得难受。 祖孙二人就莫名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恰在这时,苏茉儿端了个托盘进来,仿佛一点儿异常都未察觉到, 一如既往慈爱的笑道:“奴婢才亲手煮了奶子又做了些萨其马,皇上快尝尝看味道可曾变了?奴婢这些年愈发懒散了,许久未曾再进过小厨房, 方才还真有些手忙脚乱呢, 也不知还合不合您的口味。” 康熙对她还是很敬重的, 闻言自然十分给面子, 先是端起奶子喝了一口, 又拿起一块萨其马吃了起来, 只连连点头赞道:“还是苏麻喇姑做的地道, 旁人都做不出来这个味儿。” “皇上喜欢就好,日后皇上若想吃了只管来慈宁宫,奴婢给您做。” 这意思就是叫他常来看望太皇太后了。 康熙笑着点头应了,祖孙二人这一番吃喝之中气氛好歹是得到了缓和。 末了,拿帕子擦了擦嘴后太皇太后才叹了口气,说道:“此事既然皇帝已有定夺哀家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另外一桩事……皇帝前几日说有意想要大封后宫?” “也是时候该将后宫的位份都提一提了,朕想着将郭络罗氏、赫舍里氏、董氏、李氏、王佳氏几人都一并册封为嫔,加上先前的惠嫔和荣嫔,嫔位上便也就差不多了,至于再往下贵人常在这些个小主要如何变动到时候就交给熙贵妃做主罢。” 太皇太后端起茶的手微不可见的顿了一顿,神色不变的说道:“那额日敦呢?皇上有何打算?她虽一直享嫔位待遇,却从未有过正经册封,先前未曾侍寝过也就罢了,如今……还一直咸福宫格格这般混叫着是否不大合适?” “额日敦?嗐,倒是朕的不是了。”康熙猛地一拍脑门儿一脸懊恼道:“皇祖母勿怪,朕这些日子实在忙得团团转,倒是不小心忽略了,得亏皇祖母提醒……那就将她一并册封为嫔罢。” “你啊……”太皇太后摇摇头,慈爱的笑笑,嘱咐道:“再如何政务繁忙也要仔细身子,别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否则年纪稍大些可就有你后悔的了。” 然而等康熙的身影才消失在眼前,太皇太后脸上的笑意却缓缓收敛起来,化为一脸的阴沉,随手就将手中的茶碗给扔在了桌子上,茶水和茶叶瞬间洒了一桌子。 苏茉儿忙拿了帕子擦拭,生怕茶水流到主子的身上,边还不忘劝慰,“主子快消消气,皇上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这年号虽贵重了些却也不算犯忌讳,给了也就给了……” “哀家在意的压根儿就不是一个封号,而是他的态度,先是一张嘴就要册封皇贵妃,如今又是赐年号,这是绞尽脑汁极尽可能想要给她一份尊荣啊!” -- 第92页 “主子也知道那位的情况,皇上怎么能不重视她呢?” 她当然知道,甚至很是理解,但…… “哀家还是止不住的心惊害怕啊……”太皇太后眉头紧锁,面色阴沉似水,“每每看见他如此珍而重之的模样,哀家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起福临……当年的一切仍历历在目,哀家如何能不心惊肉跳呢?爱新觉罗家代代出情种……”这一点甚至可以直接追溯到努尔哈赤身上去,半点儿不掺假的。 太皇太后不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痛感令她极度不适,眉头也愈发皱得紧了,心情异常烦躁。 她觉得自己如今仿佛整个人都拧巴了起来,一方面清楚的知晓孙儿对林氏女好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当年决定要将林氏女收入宫中不就是有所图吗?可另一方面她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内心深处的忌惮防范,生怕那句“诅咒”再度在孙儿的身上应验,故而每每总是本能的想反对制止孙儿的行为…… 丈夫和儿子已经接连给了她两回打击,再来一次的话,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承受得住。 苏茉儿熟练的为她按了一阵之后,疼痛终于是略微减弱了些,太皇太后烦躁的心情也随之稍有平复。 长叹一声,又问道:“近来一段时日额日敦侍寝过几回?” 苏茉儿沉默了一下,回道:“最近一次大概已是三个多月之前了。” 太皇太后猛地睁开双眼,一脸诧异,“竟这样久了?” “皇上不喜欢蒙古女人。”苏茉儿无奈道:“如今与先帝那会儿的情况也大不相同了,这大清后宫……再也不是蒙古女人的天下了……主子还是别管这事儿了,方才皇上的态度您也不是没瞧见,他那哪儿是忘了啊,是压根儿打心底就不愿给蒙古女人一点地位罢了,之所以那样说还不是不想再惹您生气勉强让步而已。” “皇上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主子若是仍一心想要提拔蒙古女人起来,只怕会招来皇上的震怒啊……主子且听奴婢一句劝罢,感情经不起如此消磨,他已经不是那个日日承欢膝下的幼童了,如今的他是大清帝王,只有江山和权利才是最重要的……” 太皇太后沉默了,只怔怔的瞧着角落里的香炉出神,恍惚间,思绪已然飘回了那记忆中的蒙古大草原。 彼时,含着泪带着满心不舍被抬入承乾宫的林诗语却意外瞧见了小喜子,还不待惊喜呢,紧接着又瞧见小喜子身后的那一群宫女太监也具是熟悉的面孔,竟都是先前在林家伺候的。 “奴才/奴婢给熙贵妃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林诗语止不住惊喜的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按着规矩寻常人家是没有资格使用宫里的太监宫女的,先前之所以拨了些人去林家,不过是因着那会儿林家没有什么人罢了,总不能叫她着急忙慌的去外头采买不是?说是去林家伺候,其实真正伺候的也就是她罢了,如今她既是入宫了,这些隶属于内务府的奴才自然也就不适合再留在林家了。 前两日宫里就将人调回了,原先林诗语也不曾想那么多,只有些舍不得小喜子这个幽默逗趣的活宝,却谁想竟还有这样一份惊喜呢?好歹也是伺候了她两年的人,彼此都已是足够熟悉了,如今在这陌生的地方能够有这样一群熟悉的奴才好歹也算是一份安慰,更加便利得多。 故而,林诗语是当真打心眼儿里的高兴。 就见小喜子嘴角一咧,肉乎乎的脸蛋儿顿时将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儿,弓着腰回道:“那日回到宫中咱们一群人就被调来承乾宫候着了,皇上还特意吩咐叫奴才们按着娘娘的喜好习惯布置寝宫,恨不能处处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只生怕娘娘初入宫不习惯呢……娘娘快进去瞧瞧可还满意?” 宫里的嫔妃从平日的吃穿用到寝宫摆设布置其实都是有严苛规制的,不能随意僭越,但在规矩之内就大可随着自己的喜好去折腾了。 正殿很是宽敞亮堂,一眼望去总体布置很是雅致,细节处一些华丽辉煌的点缀又添了几分贵气,不过分朴素也不会处处金碧辉煌到庸俗的地步……冷不丁一座自鸣钟映入眼帘,林诗语就笑了。 小喜子见她这一笑,也就嬉笑着捧了一句,“这可是皇上亲自绘画的图纸叫人照着做的,只有娘娘这儿有呢,放在此处回头每日里各位娘娘小主来给您请安瞧见了指定羡慕着呢。” 林诗语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叫涟漪拿出早准备好的红封打赏了下去,自个儿则坐在内殿的炕上捧着茶碗驱寒气,边听着小喜子说一些宫里的现况,省得赶明儿见了人还两眼一抹黑。 小喜子虽也才被调回宫中没几日,但显然是早已做好了准备的,这会儿说起各个嫔妃什么家世什么性格包括得不得宠有没有孕育过子嗣等等情况都是如数家珍。 午时才过没多久,前头李德全就传话来叫这边准备晚上接驾了。 还不等林诗语紧张扭捏呢,立马就被涟漪和余嬷嬷等人摁在香汤里狠狠搓掉了一层皮,接着又是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儿的全身养护,只折腾得她整个人都懵了,哪里还有那闲心思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只余下了满脑子的混沌而已,压根儿连自己是谁都要忘了,就如同提线木偶般麻木着任人摆布。 -- 第93页 等到一切好不容易都收拾妥当了,已是到了傍晚时分,这时林诗语已经累到连胃口都没了,只要了一碗燕窝便作罢。 余嬷嬷站在一旁瞧了半晌,眉头越拧越紧,“娘娘今日哭得太狠了,虽说祛了肿,可这红血丝却是没法子了……” “不碍事,咱们娘娘天生丽质,不是有句话叫瑕不掩瑜吗?”这还反倒更添了两分楚楚可怜之态呢。 “洛神娘娘?” 抬头一瞧,就见屏风后面探出一个小脑袋瓜子来。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后头的小太监慌忙行了一礼,“娘娘恕罪,太子殿下……” 林诗语挥挥手叫奴才退了下去。 “真的是洛神娘娘!”确定自己没找错人,小肉团子顿时乐开了花儿,欢呼着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腿,“皇阿玛说洛神娘娘今日进宫,果真不曾骗人!洛神娘娘怎么过了这么久才进宫啊?我等了好久好久……” 林诗语笑着将他捞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边奇怪道:“太子殿下竟还记得我呢?”这点大的小孩儿记性能有这样好吗?一面之缘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胤礽小嘴儿一叭叭,毫不犹豫就将他亲阿玛给卖了,“皇阿玛那里有洛神娘娘的画像啊。” 屋内几个小宫女就不禁抿嘴偷乐起来。 林诗语也莫名有些尴尬。 “洛神娘娘哭了吗?”胤礽伸出小胖手轻轻摸了摸她红通通的眼睛,皱起了眉头,“洛神娘娘为什么哭了?可是不愿意给皇阿玛做妃子?不如趁皇阿玛不在,洛神娘娘跟孤回毓庆宫吧?” “太子殿下可以叫我贵妃娘娘。”林诗语摸着他的小脑瓜子笑道:“如今我已经是你皇阿玛的妃子了,你将我藏起来就不怕被你皇阿玛揍吗?” 胤礽一时顿住了,小胖手下意识放了下去想要摸摸自己的屁股,奈何手短也就罢了,偏大冷天的身上穿的还多,圆滚滚的一团摸了半天就摸着个寂寞,最终只能瘪瘪嘴作罢。 林诗语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喷了出来,紧紧搂着小肉团子浑身笑得直打颤。 “皇上驾到!” “臣妾恭迎皇上。” 一众奴才都纷纷跪了一地。 “平身。”看着面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康熙的嘴角也不禁上扬了起来,显然心情甚好,正欲上前拉个小手儿…… “皇阿玛!” 康熙猛地一顿,低头看了眼挂在自己腿上的圆咕隆咚的小家伙,一时略显几分暧昧柔情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你怎么在这儿?” “儿臣来找洛神娘娘啊。”肉团子仰着小脸儿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康熙却尴尬了,干咳一声“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沐浴歇息了。” “我不要,我要跟皇阿玛还有洛神娘娘一起睡!”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太子爷!您这不是为难您可怜的皇阿玛呢? 李德全憋着笑,正欲帮他主子解围呢,那头林诗语却是先开了口。 “外头天寒地冻的,皇上和太子殿下先进屋说话罢,太子殿下年纪小别受寒了。” 无奈,康熙也只得点点头拉着自己的坑爹儿子进屋去了。 才坐下,就有宫女端了热滚滚的茶来,康熙和林诗语两人各自捧着茶碗颇有些相顾无言,唯独旁边那个小家伙一点儿没觉得尴尬不自在,张口闭口的“洛神娘娘”,愈发叫两人都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饶是脸皮再怎么厚,这会儿康熙也不免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甚至都不敢问自家这坑爹儿子究竟秃噜了多少“秘事”出来,太丢人了。 “洛神娘娘……” “不许叫洛神娘娘。”康熙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了,“叫贵额娘!” 林诗语一惊,“这不合适……”这位可是大清太子爷,除了皇后谁还能担得起他叫一声额娘啊? 康熙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朕说合适就合适。” 不等她再说什么,胤礽倒很是干脆利落的改了口,“贵额娘,我困了,我们安置吧?” 安置?谁要带你一起安置? 康熙暗暗磨牙,“李德全,送太子回去!” “我不要……”话未说完,李德全已然麻溜儿的抱起他飞速离去。 紧随其后,一众宫女嬷嬷也甚有眼色的悄悄退了出去,瞬间就只余他们两个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了。 男人的目光极具侵略性,只盯得人如坐针毡极不自在,慢慢的,脸上仿佛也烧了起来。 不必照镜子她都知道,自个儿的脸指定是变成猴儿屁股那样了。 好在康熙也并不是那猴儿急的人,目光虽火热,人却还坐在原处不动如山,只随口闲聊着问道:“寝宫里的布置可还喜欢?朕叫小喜子按着你的喜好操办的,若有何不妥之处回头你再叫他改改。” “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倒不必再改动什么。”林诗语抿着唇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来,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平添几分娇俏可人,“皇上处处都为臣妾安排得妥妥当当,臣妾实在是感激不尽……” 康熙就顺势摸着了美人的小手儿,一本正经状似无意道:“你打小在扬州长大,京城这边的菜式可还吃得惯?不如在承乾宫设个小厨房,日后想吃点什么随时就叫人做了,也省得大冷天跑一趟御膳房折腾回来都凉了。” -- 第94页 这话一出,林诗语就直接忽略掉了自己手上的那只“咸猪手”,只一脸惊喜的看向他,“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叫人非议?” “小厨房不是谁都有资格拥有的,不过凡事总有特例,明日朕就吩咐下去,到时候再从御膳房调一名擅长淮扬菜的御厨过来。”嘴里如此正儿八经的聊着,手上却也没闲着,不动声色的摩挲起人家的小手儿来。 得寸进尺的狗男人! 林诗语暗自翻了个白眼儿,面上却一脸受宠若惊的谢了恩。 “不值当什么。”康熙摆摆手,放下时却仿佛不经意般落在了美人的身后,接着就是顺其自然的搂了小腰,嘴里还在说着:“原先是懿妃摄六宫事,如今既然你进了宫,身为贵妃理应交由你管着……这两日你先熟悉一下宫里的情况,回头朕去跟她说。” 懿妃也就是佟芷兰,去年两人一同选秀又前后脚册封,只是因着守孝的缘故林诗语才拖到如今才入宫罢了,比佟芷兰晚了得有一年多的功夫。 说起来她们两个好似打从一开始就是天生的对头一般,如今可好,权利二字又横在了中间……也不知那个有点敏感有点傲娇还有点傻不愣登的小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许久,渐渐的那股子陌生劲儿倒是消散了不少,而随着夜色越深,随着大猪蹄子一点一点愈发的得寸进尺,这屋子内的气氛仿佛也变得愈发暧昧热情起来。 “语儿,夜深了,咱们安置罢。” 不待她回话,高大的男人便已将她抱起来直奔床榻而去。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翌日天才蒙蒙亮,林诗语就从睡梦中被叫醒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咕哝道:“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已经快辰时了。”余嬷嬷拿了衣裳准备伺候她穿戴,边说道:“娘娘得快些起来梳洗了,一会儿后宫嫔妃要来给娘娘请安,接着娘娘还得去给太后娘娘和太皇太后请安。” 真够累人的。 林诗语只得拖着疲惫的身子不情不愿的坐了起来,随手一模身旁的位子,早已没了温度,可见那位已经起身有一段时间了。 “一会儿再穿罢,先给我按按,身上乏得很。”说着人便又躺了下去。 余嬷嬷只得放下手里的衣裳给她按了一炷香的功夫,“可不能再耽搁了,否则一会儿嫔妃们都到齐了在外头等着,不知情的还以为娘娘是故意给她们下马威呢。” 今日是头一回见宫里的嫔妃,一会儿还要去给那两位老太太请安,自然少不得要盛装打扮,华丽繁复的衣裳且就不提了,仅头上的各色珠钗就压得人脖子疼。 “娘娘今日且先忍一忍,平常就不必如此打扮了。” 林诗语仔细端详着镜中之人,恍惚间甚至生出了一股陌生感来,华贵得不像她自己,倒真有几分“贵妃”的风采来了。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人靠衣装,马靠鞍。 “娘娘,诸位嫔妃都已到齐了。” 第40章 “臣妾给熙贵妃请安,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赐座。” “谢贵妃娘娘。” 林诗语端坐在上方,嘴角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 神情淡然自若, 看起来既温柔和善又不失身份气度。 却无人知晓她此刻心底的懵逼。 原还以为会见到一群花枝招展的美人儿, 却谁想竟只有小猫三两只——懿妃、惠嫔、荣嫔,就这仨, 没了。 大名鼎鼎的康熙爷啊!整个大清朝女人和孩子最多的一个帝王啊! 就这?没了? 林诗语很懵。 这时,旁边的余嬷嬷开口问道:“是否叫小主们进来请安?” 林诗语下意识“嗯”了一声, 随着余嬷嬷一声令下, 一群打扮得鲜嫩娇美的女子才鱼贯而入,一个个皆微微垂着头一派低眉顺眼的模样,也看不清脸蛋儿, 但从身形来看却是环肥燕瘦应有尽有的, 真真是各具风姿。 这才对嘛,这才符合康熙大猪蹄子的身份。 林诗语心满意足的暗自点头。 “婢妾给熙贵妃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齐齐整整的声音,娇柔纤细婉转动听, 就跟听那百灵鸟儿唱歌似的,倒不失为一种享受。 “免礼。”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几分。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想起了宫里的规矩。 同样都是请安, 但待遇却又是不同的, 贵人以上者才能有资格进入殿内坐着, 而余下的则就只能在外等着, 等着娘娘允许进去请安才能进, 请过安后看娘娘是否要训话, 若没有什么特殊事情则当即出去等候, 等到了时辰再跟随着娘娘一同前去给太后、太皇太后请安。 当然了, 到那时她们这些答应常在庶妃之流的小主甚至连进门槛的资格都没有,也就只能在外头磕个头罢了。 三六九等,从方方面面都区分得明明白白。 众小主们谢恩起身后便垂首恭敬的站在下方等着,等着这位新上任的贵妃娘娘训话,又或者说是等着一个下马威。 不过林诗语没兴趣搞这些东西,只摆摆手,旁边的余嬷嬷就明白了,当即命众人退下。 原本拥挤的殿内瞬间又变得宽敞起来,只余一片浓郁的香气还弥漫于空中。 林诗语感觉有些不适,不过却并未表现出来,面色如常的跟三人简单聊了两句,毕竟除了佟芷兰以外那两个都是头回见,相互之间就纯粹是陌生人,能尬聊两句已经算不错了。 -- 第95页 不过叫人有些意外的是,佟芷兰的变化实在是不小……身子愈发单薄纤瘦了,偶尔露出来一截手腕子仿佛都能轻易折断,淡淡的妆容毫无保留的暴露出了她苍白的气色,连眼神仿佛都黯淡了不少,整个人浑身上下就充斥着一股忧郁的气息,波光流转之间都尽透出丝丝缕缕的落寞脆弱。 这才过去多久啊?不过进宫仅仅才一年多罢了,怎么就这样大的变化? 林诗语瞧着都甚是心惊,忍不住问了句,“懿妃这气色……可是不舒服?叫太医瞧过不曾?” “多谢贵妃娘娘关心。”佟芷兰神色淡淡的回道:“不过是老毛病罢了,汤药一直就未曾断过,太医也是隔个三五日就要来瞧一回,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身上没有什么大问题,那就只能是心里了。 想想其实也不难理解,哪怕是瞎子都能够看得出她对康熙的那一片炙热痴心,真真是将那个男人放在了心尖尖上……不曾进宫时还能够不看不听、自欺欺人沉浸于美好的幻想中,可这一进到宫里,日日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去宠爱别的女人,哪个女人能受得了?那心里得多痛苦啊? 林诗语不曾体会过这样的心情,也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但她却不经意想到了父亲那般苦口婆心的叮嘱……父亲说,他不希望有朝一日看见他的掌上明珠被活活逼疯甚至是逼死。 爱上一个帝王,大抵也都逃不过这两种结局吧? 思及此,再看佟芷兰时她就不免有些担忧了,同时也更加拼命将锁住自己心脏的牢笼给焊得死死的,坚决不能叫任何人触碰到。 “原先是臣妾在代为掌管宫权,如今既然您来了,便理应交由您来掌管才是,待晚些回去臣妾便叫人将东西都送来。” 惠嫔和荣嫔两人就两边来回瞅,不吭声也没有什么举动,只静静的坐在那儿瞧着,隐隐约约仿佛有些看戏的意思。 显然,这是以为她拿着佟芷兰身体不好这件事来暗示人家赶紧交权好养病呢。 林诗语愣了愣,微微皱眉,“本宫不是这个意思。” “贵妃娘娘不必解释什么,臣妾与娘娘也算是老相识了,还不至于如此误会您。”佟芷兰难得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道:“臣妾是真心实意的……每日里处理这一堆的宫务就足够叫臣妾疲惫不堪了,奈何先前后宫之中臣妾位份最高,也只得赶鸭子上架担起这份责任来……不瞒娘娘说,臣妾早就盼着您入宫好赶紧的接手过去了。” “倒也不必如何着急,本宫才入宫正是两眼一抹黑的时候,着急忙慌的接手过来还不是手忙脚乱,待本宫先熟悉熟悉宫里的情况再说罢。”不待她再说什么,林诗语就接着说道:“时辰也差不到了,咱们去慈宁宫请安罢。” 出门时,就看见那一众娇嫩的鲜花儿正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林诗语瞧了一眼就说道:“往后倒也不必每日都来请安,就随着太后娘娘和太皇太后的规矩,每隔五日来一回罢。” 众人惊喜之余忙谢恩,而后踩着高高的花盆底顶着寒风跟随在四位娘娘的轿辇后头步行前往,心里头要说一点儿都不羡慕那也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地位的差距,如同云泥之别。 从承乾宫一路走到慈宁宫,几乎可以说是绕了半个皇宫的距离,人都要冻得麻木了,再想到一会儿磕完头还得重新走回去……住在西六宫的还稍好一些,东六宫的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到了慈宁宫外头并未等候多久,林诗语便带着佟芷兰及惠嫔荣嫔进入了殿内。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给太后娘娘请安。” “免礼,都坐下说话罢。”太皇太后慈和的笑道:“这一路过来可曾冻着?快喝碗热茶暖暖身子。” “谢太皇太后。” 谁想屁股才挨着椅子,就听见上头太后又开了口,“这就是林家那位姑娘?” 林诗语忙又站了起来,“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臣妾。” 这位太后平日里深居简出的,这还是头回见着面,算起来这位也才不到四十的年纪罢了,大抵是平日里养尊处优又万事不操心,故而有些心宽体胖,相貌说不上多漂亮,却眉眼平和气度雍容。 就见她盯着林诗语打量了半晌,也不曾多说什么,只显而易见的神情冷淡了些,“不必拘谨,坐罢。” “熙贵妃初来乍到的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宫里还缺什么不缺?”太皇太后面露关心,一副慈爱老人的模样,道:“若是有什么不曾安排妥当的地方,你只随时打发人跟懿妃说一声就是,如今后宫里的事儿都是她在管着呢,说来你们两个也是早就认识的,倒也不必不好意思开口了。” 林诗语却仿佛一点儿异样也不曾听出来,只神色如常的笑道:“劳太皇太后挂念了,臣妾宫里一切都妥帖得很。” “也是。”太皇太后点点头,打趣道:“前一阵皇上就催着奴才去收拾承乾宫了,只恨不能亲自去盯着才好,桩桩件件都得要最好的,生怕底下那些奴才疏忽大意委屈了你呢,想来你应当也是不会再缺什么的。” 林诗语这心里就觉得有些腻味了。 对面坐着的佟芷兰就说道:“刚好太皇太后提到这宫权一事,臣妾想着既然贵妃娘娘已经入宫了,也是时候该轮到臣妾歇着了……” -- 第96页 太皇太后一愣,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神情却发现不似作假,顿时这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口中却说道:“是这个理儿,不过熙贵妃毕竟才入宫,宫中的情况还都尚未了解呢,也从未有过经验,草草上手难免出乱子……依哀家看不如你再多辛苦一段时日,等熙贵妃熟悉了宫中事务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类似的话方才林诗语自己说过,昨夜康熙也说过,事实也的确是这么个事实,不过这话从太皇太后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有些不对味儿了。 这是想要吊着根胡萝卜在面前叫她们两个争抢起来啊。 不止是林诗语和佟芷兰两个人,就连惠嫔和荣嫔也看出来了一点微妙的东西。 “太皇太后所言甚是,还是劳懿妃再多辛苦一些日子罢。”林诗语笑着附和道。 佟芷兰也就闭上嘴不再说什么了。 太皇太后扫了眼林诗语的身后,又问道:“福嬷嬷呢?怎么不曾带着她伺候?” “险些忘了给太皇太后请罪……”林诗语忙站了起来,一脸忐忑不安的说道:“福嬷嬷前些日子受寒病倒了,臣妾实在无法带她进宫,便只得叫她留在家中好好养病……” “病了?”倒真够巧的。 太皇太后的眼神微微冷了几分,嘴里却说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个不生病的,与你何干呢?快坐下罢,等她养好了病哀家再将她接进宫就是了,届时还叫她去你跟前伺候,她在宫里呆了几十年,角角落落都熟悉得很,有她在你身边帮扶着你也能轻松许多,平日里有点什么不懂的只管问她。” 林诗语顿时大大松了口气,一脸感激道:“如此臣妾就先谢过太皇太后了。” 又坐了一会儿之后,太皇太后便叫她们几个都各自回了。 出了慈宁宫才发现外头又飘起了雪花,整个紫禁城都被笼罩在一片冰雪之中,很美,却又透出些许渗入骨髓的寂冷。 回到承乾宫才坐下喝了口热茶暖了暖身子,便又听见奴才禀报说阿哥格格们来请安了。 康熙早年孩子其实生出来不少,但夭折的也不少,如今还好好活着的几个里头最大的胤禔也不过才六岁,接着便是四岁的胤礽,两岁的万黼还在奶嬷嬷的怀里抱着呢,另外还有个才几个月大的胤祉就不曾来了。 而格格中最大的是荣嫔所生的皇三女,今年不过才五岁,再往下皇四女皇五女都只有四岁。 一溜儿五短身材的小萝卜头,身上都是裹了一层又一层严严实实的,打眼一扫全是圆咕隆咚的球儿。 “儿臣给贵额娘请安,贵额娘万福金安。” 林诗语的心情莫名有些许微妙……她才十六岁啊,嫁人的第一天就荣升成为了额娘,还是七个孩子的额娘……这滋味儿,这酸爽。 “快不必多礼了。”说着忙叫嬷嬷们将各自的小主子抱起来放在椅子上,又吩咐奴才去弄些奶和糕点来。 几个小奶娃娃原还有些拘束,但等散发着香甜气息的奶往跟前一放,顿时一个个便都来了兴致,就连最小的万黼都在奶嬷嬷的照顾下吧唧着小嘴儿吃得香甜。 林诗语就坐在上头端着茶笑盈盈的瞧着,冷不丁一条腿又被一个小肉团子给抱住了。 “贵额娘抱抱!” 低头瞧了眼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儿,林诗语顿时就乐了,放下茶碗将他捞起来放在腿上,嗔道:“太子殿下这是吃什么了,怎么比昨日又更压手了呢?贵额娘都快抱不动你了。” “贵额娘叫我保成就好啦。”小脑袋瓜子在她香香软软的胸口蹭蹭,一脸餍足的撒娇,“保成一点都不重,贵额娘多抱抱保成,多抱抱就习惯了嘛。” 林诗语觉得自个儿的小心脏都要被他给蹭化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会撒娇呢? 怀里抱着这样一个小可爱,林诗语难以抑制的失去了表情管理,脸上溢满了姨母笑,压根儿都顾不上别人了,只被他缠磨得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当然了,别的孩子都有自己的额娘,也不会跟她这个才见一面的贵额娘太过亲密。 等着孩子们都吃饱喝足之后,林诗语就叫奴才们抱着各自的小主子回了,原还想着粘人的小太子估计要留下蹭饭,却谁想他竟也拍拍屁股迈着小短腿儿跟着走了呢。 “昨日夜里还死活赖着不肯走,今儿怎么倒是不黏糊了呢?”林诗语一脸纳罕。 涟漪就笑道:“太子殿下那样小的年纪正是贪玩儿的时候呢,估计是跟大阿哥他们玩耍去了吧。” 别说,还真被她给猜中了,准确来说应当是猜中了一半。 胤礽的确是追着胤禔屁股后面去了,不过却不是为了找哥哥玩耍,而是炫耀去了。 “你看到了吧,贵额娘最喜欢我了,一直抱着我不舍得撒手呢,都不爱理你……”说着还吐出舌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道:“现在我也有额娘疼我了,看你还得意什么,哼!” 胤禔却说道:“贵额娘又不是你亲额娘,你傻乐什么?亲额娘和别的额娘都是不一样的,等将来贵额娘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就不会再疼你了,你还是个没有额娘的小鬼!”说罢,也学着他的样子给他做了个鬼脸。 胤礽气得直跺脚,红着眼睛要哭不哭道:“你胡说!皇阿玛说了,贵额娘就是我额娘,只要我乖乖听话贵额娘就会一直疼我的!” -- 第97页 “皇阿玛骗你的!”见他这小表情,胤禔就更加得意了,嘎嘎乐着喊道:“哦哦哦保成又哭咯,保成是个爱哭鬼!爱哭鬼!” 一直死死咬着小米牙憋着眼泪的胤礽这下是真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弯腰抓起一团雪就朝胤禔砸了过去,“我要告诉皇阿玛……呜哇……保清是大坏蛋!打你!” 胤禔那是能站着挨打不还手的主儿?当即也随手抓起一团雪就朝他砸了过去,兄弟两个你来我往不知怎么的就莫名其妙打起了雪仗,打了没一会儿竟又莫名其妙扭到了一起,在雪地里滚成了一团。 你咬我一口,我给你一记小肉拳……两个圆咕隆咚的小肉球就这么抱在一起滚来滚去可别提多“激烈”了。 两边的宫人都傻眼了,慌忙上前抱起各自的小主子就跑路。 “我要贵额娘!呜呜呜我要贵额娘……” 小太子哭得凶猛,奴才们也不敢强行拦着,只得抱着他又折回到承乾宫去。 正准备用午膳的林诗语看见这一幕当即就是一惊,忙不迭上前将胤礽抱进怀里安抚,一双眼睛却冷冰冰的瞪着那些个奴才,“这是怎么弄的?你们是怎么照顾太子殿下的!” “贵妃娘娘恕罪!”一众奴才慌忙跪了下来,三言两语将方才的事给叙述了一遍。 听罢之后林诗语才算是放下心来,两个小孩子打打闹闹罢了,还好还好。 不过转瞬瞧见小肉团子趴在她怀里抽噎得这么伤心,她就又止不住心疼了,连连软声安慰着。 小孩子家家没有什么坏心思,想说什么就说了,口无遮拦的,但偏偏有时候童言童语却更加伤人。 一个有亲生额娘的孩子永远不可能真正明白自己这样的嘲笑会给别的孩子带来多大的伤害。 许是哭得累了,没多久怀里的小肉团子就歪着脑袋睡了过去,睡梦中那小嘴儿都还在一瘪一瘪的抽抽着,白净的脸蛋上挂满了泪痕。 林诗语轻轻将他放在自己的床上,又拿着热水打湿的帕子给他擦干净了小脸儿,这才松了口气。 “涟漪,你留在旁边仔细看着,太子若醒了立即来禀报。” “是,娘娘快去用膳罢,一会儿就凉透了,这里有奴婢守着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用过午膳后,就看见李德全带着一众太监来了,个个手里都捧着满满当当的东西——按着惯例,嫔妃初次侍寝后会得到赏赐。 不过很显然,这份送来的赏赐较之惯例还要丰厚许多。 “娘娘今夜还请早些准备,皇上忙完政事就来了。” 林诗语含笑点点头,给了份打赏才送走了这一行人。 “小喜子,去御膳房点几样太子喜欢的饭食温着,等太子醒了就立即去取……再去催催内务府那边,抓紧派人来将小厨房搭起来。”如今可算是体会到了,还是自己宫里有小厨房才便利呢,随时想吃就点,都是热腾腾的。 这一觉胤礽直接睡到了下午才醒,醒来之后就变得更加黏人更爱撒娇了,吃个饭还硬是缠着要林诗语亲自喂,甚至一直赖到了天黑也不想回去,到头来还是如同昨日一般,被他皇阿玛给强行撵走的。 又是一夜缱绻缠绵。 甚至接下来的一连半个月,康熙都是雷打不动的直奔承乾宫而来,各色赏赐接连不断,虽说之后并不似头一回那般丰厚,不过是今儿几匹绸子缎子,明儿一两件首饰……不值当什么,就是份心意罢了。 而这段时间内,承乾宫的小厨房也迅速搭了起来,康熙直接就从御膳房调了两名御厨来,一人是擅长淮扬菜的,另一人则是擅长白案的。正经饭菜和糕点甜品都有了,足以满足日常所需,若是偶尔想要换换口味吃点其他菜系的,去御膳房说一声就是,倒不必再特意调了人来平白浪费。 这一连串的动作并不出格,但却也毫无保留的彰显出了这份与众不同的恩宠,所有人都看出了这位熙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一时间后宫里几乎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酸味儿。 林诗语已经觉得有些吃不消了,且半个月已是极限,再多就该招来非议了,正寻思着委婉的提醒一下呢,谁知这位自个儿倒是主动开口了。 “明日起朕就不再每日过来了,你好生照顾自个儿,若是缺了什么就打发人去内务府说一声,那些狗奴才不敢跟你耍威风……你进宫这些日子也差不多了,回头将宫权从懿妃那儿接过来,没有经验倒也不怕,你身边的余嬷嬷好歹也是宫里的老人,指点指点应当也不成问题,实在不成就叫李德全给你调一个得用的人来。” “还有桩事,眼看着也到年底了,朕打算大封后宫……这回妃位上就不动了,嫔位上朕已经有了主意,余下的你就看着调一调罢,从各人的家世、资历以及是否生养过子嗣来决定。” 林诗语一一应了。 从这一刻开始,她的后宫生涯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第41章 郭络罗氏封为宜嫔, 博尔济吉特氏封为宣嫔,赫舍里氏、董氏、李氏、王佳氏分别为僖嫔、端嫔、安嫔、敬嫔,这六个再加上先前的惠嫔和荣嫔, 一共八人将嫔位给挤得满满当当的, 接下来短期内应当是无人再能挤进去了,除非有人爬上了妃位。 而除此之外, 林诗语又从一堆的小主名册中将生育过子嗣的扒拉了出来,孩子活得好好的那自是不必多说,孕育有功理应嘉奖,孩子夭折了的那就算没有功劳也还有一份苦劳呢, 给点安慰并不算过分。 -- 第98页 其余的就要扒拉扒拉家世背景了, 譬如是满人出身的又或者家中父兄叔伯正是康熙提拔上来的人,那位份自然要往上提一提……如此这般一通折腾下来,贵人位上也添了不少人, 再往下的常在、答应这些就更简单的。 绝大多数人这一回都往上走了走, 一时间整个后宫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 唯独林诗语不大高兴,实在是累得够呛。 这日用完早膳, 敬事房的册子又呈在了眼前。 按着宫里的规矩, 每日皇上翻完牌子之后敬事房那边就会记录在册, 哪一年哪一天宠幸了谁都是清清楚楚的,甚至包括那些被翻牌子的小主是什么时辰被送去乾清宫的, 又是什么时辰被送回的也都明明白白分毫不差的记载着,等到第二天要呈上给摄六宫事的娘娘过目盖章才算是过了明路得到了“官方认证”, 若是没有这样的记录和认证, 将来怀了孕那可就是要命的事儿。 林诗语也可算是明白了, 佟芷兰怎么就说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份权利撇了出去呢, 仅就这样一条规矩就足够将那位小迷妹给折磨死的了。 每日一睁眼就会清楚的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又宠幸了谁,甚至连人家缠绵恩爱了多少时间都明明白白的……那颗少女心还不得被扎个稀烂啊?也难怪才短短一年多的功夫佟芷兰就整个人都郁郁寡欢了。 林诗语暗叹一声,随手翻开册子瞧了一眼,不出所料又是翻的宜嫔的牌子。 盖完章后还有一堆的宫务在等着处理,林诗语就坐在炕上,怀里抱着个手炉,手边放着热茶,认命的开始“办公”。 “贵额娘!”熟悉的小肉团子蹦跶着冲了进来,扑腾着小短腿儿和小手就要往炕上爬,结果哼哧哼哧忙活了半天最终还是叫奴才给抱了上去。 “我还当你今儿不来了呢。”林诗语笑着摸摸他的小脸儿,发现暖呼呼的也就放心了,又问道:“可曾用了早膳?” “今日保成起晚了……”胤礽坐在了她的旁边,摸摸自个儿的肚子委屈兮兮的撒娇,“保成饿……” “怎么不吃饭就来了?”说着就吩咐涟漪去了小厨房,又转头看着他嗔道:“你如今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瞌睡多就晚些起,何苦每日这样早爬起来呢。” “保成要陪贵额娘!” 林诗语无奈了。 每天一早这小肉团子都会准点儿跑来蹭饭,而后她处理宫务时他就坐在旁边抓着笔像模像样的临摹他皇阿玛的字帖,小孩子家手腕嫩又坐不住,时不时的就要停下来开个小差,不过却也始终都不会吵闹,乖得很。 如此可爱又乖巧的孩子陪着,她哪里会嫌弃呢?不过是有些心疼罢了,大冷天的每天那样早爬出被窝跑过来,想想都怪折腾人的,偏说了几回他也还是照做不误,丁点大的小屁孩儿倒是执拗得很。 小厨房里很快就送来了一碗粥并两样清淡的小菜给他垫垫肚子,接着又着急忙慌的做了几样糕点在厨房里头温着,以备随时取用。 一上午的时间在忙碌之中消磨得倒也很快,午膳过后便是小太子每天最期待最喜欢的午睡时光了——可以腻在贵额娘温软的怀里被她温柔的哄睡……他的额娘,好似从梦中走了出来。 下午才起身,就看见余嬷嬷沉着脸从外头走了进来,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近几日宫里隐隐约约传出来一些流言,说娘娘您居心叵测故意哄骗拉拢太子殿下……” 闻言,林诗语一时柳眉微蹙,摆摆手示意知晓了。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却也说起了这件事。 “皇上……奴才这几日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好似说熙贵妃有意想要抚养太子殿下……” 康熙头都不曾抬一下,只云淡风轻的回了句,“怎么?” 索额图知晓皇上这是不大高兴了,但有些话他却不能不说,只得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熙贵妃毕竟不是中宫皇后,太子殿下叫她一声贵额娘已是破例出格了,那倒也罢了,不过是一声尊称罢了,可……一个贵妃如何能将一国储君养在膝下?这不合规矩啊!” 旁边的佟国维也接话道:“非但不合规矩,甚至其心可诛!区区一个贵妃妄图笼络中宫嫡子、抚养我大清储君,这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皇上,熙贵妃所谋甚大,还请皇上严厉处置以儆效尤!” “哦?依两位爱卿所见,朕应当如何严惩熙贵妃呢?”康熙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那两人,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如朕废了熙贵妃?” 二人顿时一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声道:“奴才不敢!” “不敢?你们怎么就不敢了?既然手都伸过来了,怎么还带半道儿收回的呢?” 显然,这是恼怒他们手伸得太长了。 索额图不是不知道自个儿的言行越界了,但身为仁孝皇后的娘家人,他们赫舍里一族对太子爷是有着巨大期望的,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小太子被旁人哄骗过去呢?更甚至他心里早就有了打算,他得趁着太子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将这份感情培养起来,甚至越过太子的嫡亲外祖父成为小太子最亲近最依赖的母族亲人……而今这半路杀出个熙贵妃,若是叫小太子产生了依赖可如何是好? 这样一个计划之外的突发状况,对于野心勃勃的索额图来说如何能够坐视不理? 沉默了许久,原是等着佟国维蹦跶呢,却谁想那老贼倒是精了,再不肯吭声。 -- 第99页 索额图只得自己硬着头皮上,“奴才是一心为太子殿下、为大清着想啊,太子殿下身为大清储君,其意义和分量与其他任何阿哥都是不一样的,熙贵妃如今这般笼络太子殿下,若只是想要图谋一份日后的尊荣倒也罢了,怕就怕她存着其他不可告人的心思……譬如不动声色的引诱太子殿下走上歧途,又或是极尽溺爱捧杀,那太子殿下日后还如何能够担得起这份责任呢?” “皇上别怪奴才满心阴谋,实在是人心隔肚皮,不能不防啊!熙贵妃生而有异,素来传闻她来历不凡……谁能说她心里没点儿什么想法?她还这样年轻,将来必定会有自己的孩子……” 康熙就笑了,“爱卿着实是一片良苦用心,不过这份苦心究竟是为太子、为大清还是为了其他什么那就只有你自个儿心里最清楚了。” “好了,退下罢。” 二人只得铩羽而归。 康熙冷哼一声,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 事实上太子与熙贵妃亲近就是他默许、甚至可以说是有意引导的,对此他心里是有自己的打算。 身为一个成年人,他的心思难免复杂些,对熙贵妃的好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的,但保成却不同。保成如今年纪尚幼,最是天真单纯的时候,若能好好引导其二人培养出一份真挚的感情,将来或许会有些收获。 同时,保成与赫舍里氏一族的关系自然而然的就能拉开来了,虽母族的身份不会改变,但亲密不亲密,这其中的区别可就太大了,这关系到日后外戚的地位和权利。当然了,就如索额图所言,毕竟保成不是熙贵妃亲生的,纵然他们两个天长日久的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但保成与林家却毫无血脉关系,终究是隔了一层,保成不会全心信赖林家,林家也绝不可能有外戚的权势地位。 是以思来想去,康熙始终还是觉得叫保成与熙贵妃亲密相处是有利无害的,至于说熙贵妃会不会存着什么心思……他这个帝王还活得好好的盯着呢,怕什么? “皇上,永寿宫方才传了太医。” “懿妃又病了?”嘴里如此说着,人已是站了起来,“摆驾永寿宫。” 彼时,林诗语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宫里的佟芷兰倒是不由的愣了愣。 “这会儿怎么有空往我这儿跑了?倒是稀客。” “整日在屋子里呆着闷得慌,出来溜达溜达罢了,思来想去竟是除了你这承乾宫也无处可去了。”佟芷兰倒也不见外似的,自行往炕上一坐就等着奴才送茶来。 林诗语的脸上也随之露出了些许笑容,离得近了,才闻见她身上隐隐约约透着股汤药的味道,“你这是吃的什么药?可是身子又不适了?” “近两日总感觉心里头有些闷得慌罢了。”佟芷兰捧着热腾腾的茶喝了一口,淡淡道:“放心不传人,知晓太子殿下日日在你这儿,但凡我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哪儿还敢来啊。” 正在旁边乖乖喝奶的胤礽听见她提到自己,便抬头冲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嘴边还带着一圈奶渍,甜蜜到足以萌化人心。 佟芷兰不禁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儿,脸上也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眼神里是说不出的落寞渴望。 林诗语却是皱起了眉头,“心里头不舒服可不能大意,还是得叫太医好好瞧瞧。” “瞧什么太医?今儿这个药明儿那个药的,一碗一碗灌下去反倒是将身子给折腾得愈发孱弱了。”顿了顿,还是叹道:“我进宫这一年多侍寝的时候也不少,怎么就迄今都没一点儿好消息呢?是不是当真汤药喝得太多了?” “太医怎么说的?” “回回都说身子没毛病,不曾有好消息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林诗语就点点头,劝道:“既然太医说你身子没什么问题那还担心什么?你才多大啊?好好听太医的话调养调养才是正理儿,否则以你如今的身体状况……别怪我说话难听,母体如此孱弱孩子生下来也不会很健康的。” “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佟芷兰抿起了唇,满嘴苦涩,“回回额娘进宫来看我就要没完没了的催,家里已是等得不耐烦了……”她甚至敢肯定,若非庶妹的年纪还太小,恐怕阿玛都迫不及待要将庶妹送进来了。 这话倒是叫林诗语不知该如何接了,人家的亲额娘,她还能说个什么不好呢? “罢了不说这个了,倒是你……”佟芷兰瞥了眼旁边的小太子,轻声说道:“最近不知打哪儿刮起来一股邪风,你可曾有所耳闻?” 林诗语点了点头,忽而反应过来,“你这是特意来提醒我的吧。” 佟芷兰白了她一眼,“可别自作多情了,我不过是闲得发慌出来透透气罢了,好了我也该走了。”说罢就系上斗篷抱起手炉走了。 “我自作多情?”林诗语瞧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哼笑一声,“我自作多情你倒是跑什么啊。” “自作多情是什么意思?”胤礽好奇的问道。 “自作多情的意思就是自以为人家喜欢自己……” 胤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保成知晓了,皇阿玛就是自作多情!明明贵额娘喜欢的是保成,是皇阿玛自作多情才将贵额娘给抢了去!” 林诗语好笑的戳了戳他的小脑瓜,“仔细你皇阿玛揍你。” 却说佟芷兰乘着轿辇晃晃悠悠回到自个儿的永寿宫,谁知院子里那一众奴才见着她那表情就跟见着鬼似的,再一瞧竟发现了李德全等人还站在正殿门口守着,同样是一脸见鬼的表情瞧着她……更加古怪的是,大下午的那正殿大门却紧闭着。 -- 第100页 莫名的,佟芷兰的心尖儿就是狠狠一颤。 “李公公怎么在外头候着呢?皇上可是在里头?”然而走得近了听见了屋子里的声音,佟芷兰的脸色却瞬间变成了一片惨白。 “懿妃娘娘……”李德全长叹一声,轻声说道:“娘娘还是先去旁边的屋里坐一会儿罢。” 屋里的人显然正是闹得欢腾,毫不遮掩的声音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尖刀一般狠狠凌迟着她的五脏六腑……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猛地胸口一阵剧烈的刺痛袭来,接着便是一阵腥甜涌起,一口鲜血喷出的同时人也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娘娘!” “快来人啊!” 一阵人仰马翻之后,昏迷的佟芷兰被抬进了隔壁的房里,好在先前太医就已经被叫了过来,这会儿倒是可以直接看诊了。 没一会儿功夫,正殿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就见康熙皱着眉头走了出来,“何事喧哗?可是懿妃回来了?” 李德全低下头轻声回道:“懿妃娘娘方才吐血晕厥了。” 门口地上的那一滩殷红还尚未来得及清理,就这样刺入了康熙的眼底。 顿时大惊失色,不及多想什么,抬脚便去了隔壁。 紧随其后穿好衣裳出来的乌雅氏显然也听见了这一情况,看着地上那片血迹眼神不禁微微闪烁了一下,接着二话不说就跪到了外头。 向来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前后脚才多少时间过去,永寿宫宫女爬龙床将懿妃气到吐血晕厥一事就火速传遍了东西十二宫,有人暗暗恼恨又多了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也有人背后在看懿妃的笑话,嘲笑她连自己的宫女都管不住。 总而言之,这回佟芷兰的脸面是被撕扯下来踩烂了。 等收到消息的林诗语火急火燎赶来时,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跪在雪地里的那抹单薄的身影。 “你叫什么。” 冷不丁传来这样一道冰冷的声音叫乌雅氏猛地一惊,等看清了来人是谁,顿时就更加心跳如擂鼓了,“奴婢乌雅氏见过贵妃娘娘……” “乌雅氏?”果真是她。 林诗语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就拂袖而去,徒留乌雅氏看着她的背影心乱如麻惶惶不安。 “皇上万福金安。” “不必多礼。” “谢皇上。”起身之后,林诗语就径直走到了床榻边,就见佟芷兰仍旧昏迷不醒,巴掌大的小脸儿惨白惨白的毫无一丝血色。 明明先前不久才有说有笑的呢。 林诗语不禁抿起了唇瓣,心里头闷闷的难受极了。 而一旁的康熙见她看也不乐意多看自己一眼,这心里也难免有些不自在,沉默了半晌才闷声说道:“朕并非是故意……先前朕听闻永寿宫叫了太医,担心她是不是又病了,谁想来了才知晓她出门去了,后头朕就坐在屋子里头等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的就……那个宫女得查查,许是动了什么手脚也不一定。” 他虽喜爱美人,可也不是那般急色之人,犯得着青天白日的在表妹的床榻之上与宫女厮混吗?只是他也清楚,自己那时虽说莫名冲动,但意识却是清醒的,估摸着也就是什么助兴的东西罢了。 林诗语点点头,转身就叫人彻查此事去了,可查来查去却发现,这结果还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佟芷兰身子不舒服是事实,身边伺候的人放心不下去传太医来瞧瞧也无可指摘,至于后面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问题就出在屋子里的熏香上,这一点并不难查,可关键是……那熏香是属于佟芷兰自己的东西,而并非那个乌雅氏弄来的。 仔细问过佟芷兰的心腹才知道,原来是佟家人心急于想要小阿哥,故而前些日子赫舍里氏进宫看女儿时就给带了些助兴的熏香,企图叫康熙多多“疼爱”自家姑娘,好增加受孕的机会。 当然了,佟家人虽说胆子大,却也是万万不敢用什么虎狼之药的,这熏香虽有点助兴之用却并不凶猛,不至于叫人不知节制伤了身子。只不过佟芷兰一心爱着自己的表哥,不敢冒险只生怕伤了他的身子,故而等赫舍里氏离开之后就叫人将这玩意儿收了起来,打算压箱底放着罢了。 却谁想如今竟是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呢?这事压根儿没处说理去,乌雅氏大可咬死一句“不知情”,她身为宫女只是拿了主子的熏香用在主子的房里而已,何错之有? 林诗语心里很明白这个乌雅氏就是蓄意谋之,但偏偏这件事上就是抓不到对方的小辫子,相反一旦这熏香的事传了出去,佟芷兰都可能会遭殃,毕竟就算康熙自己有心想要袒护,那上头还坐着一位太皇太后呢,叫她知晓了能轻易饶过佟芷兰?指不定能给治一个魅惑君上、残害龙体的罪名,降位份都是小。 这个乌雅氏,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叫佟芷兰吞下这个哑巴亏! 手里拿着这样一份调查结果,林诗语一时间也是无奈了,还不等她想好究竟要怎么处理,康熙就已经下旨封了乌雅氏为贵人。 林诗语顿时就明白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康熙都已经知晓了,并且他是有意维护佟芷兰……册封乌雅氏就意味着这事儿已经有了定论,就此揭过不必再提。 至于说康熙心里究竟信不信乌雅氏是无辜的,林诗语也不大能说得准,不过她也懒得猜了,那纯粹就是个大猪蹄子而已,她都搞不懂这人还叫乌雅氏住在永寿宫是要闹什么,简直就是荒谬! -- 第101页 林诗语一屁股坐在炕上蹬掉了花盆底,一脸的恼怒掩都掩不住,若非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她简直都要骂人了。 偏就这当口还有那不长眼的奴才进来问,“娘娘,给乌雅贵人的赏赐……” “赏赐?宫里没有惯例还是怎么着?犯得着非得来问本宫一声?怎么还是说要请本宫亲自给她送去呢?” 这一顿连珠带炮的将那宫女都给整懵了,忙不迭就跪下请罪。 “行了行了退下罢。”林诗语不耐烦的摆摆手,却陡然间想起来一件事……历史上四阿哥仿佛就是十七年出生的,乌雅氏的肚子里会不会已经有了? 第42章 “那个贱人身为懿妃娘娘的宫女, 却背主爬床气得懿妃娘娘吐血晕厥,皇上仁慈不肯伤其性命也就罢了,为何偏还要封其为贵人?皇上此般行为至懿妃娘娘于何地?至佟家于何地?皇上!懿妃娘娘是您的嫡亲表妹啊!” 佟国维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康熙, 连声质问,“皇上当真是忘记孝康章皇后了吗?当真是忘记与懿妃娘娘自幼多年的情谊了吗?懿妃娘娘打小对您一片痴心仰慕, 您怎能忍心如此伤她?佟家多年来一心一意站在您的身后, 毫无保留的支持您的任何决定,甚至不惜与太皇太后对抗,愈发惹得太皇太后对佟家看不顺眼……皇上又怎能如此打我佟家的脸面啊!” 偌大的乾清宫内再无第三人,康熙便也不再有什么顾虑,冷眼看向他,“舅舅当真不知是为何吗?” “还请皇上明示!”佟国维梗着脖子势必要一个交代。 “好,既然舅舅如此说, 那朕就成全你。”嘴里喊着舅舅, 但那双眼睛却是冰冷刺骨毫无温度,“那熏香是懿妃的亲额娘、朕的亲舅母带进宫的……姑且不提私自从宫外夹带东西入宫是什么罪名,朕只想问问舅舅,费这样大的劲儿要给朕和懿妃助助兴究竟是图个什么?” 佟国维哑然。 然而并不需要他回答, 康熙就自顾自地接了话, “佟家想要个皇子, 并且是迫不及待的想要, 甚至为此不惜罔顾宫中规矩、动用如此不入流的手段!”话到此处, 康熙已是忍不住冷笑连连, 满面讥讽,“舅舅!朕的好舅舅!你倒是与朕解释解释, 如此迫不及待不惜一切想要一个皇子, 佟家……究竟意欲何为?” 佟国维不禁微微一颤, 面上却是一副大受冤枉的表情,“皇上多虑了,不过是因为懿妃娘娘一心痴恋于皇上,故而才心心念念想要为皇上生下一个骨血罢了,奈何懿妃娘娘入宫这一年多却始终没个动静,她额娘进宫看她听闻了她的苦恼忧思,这才……这才一时想岔了动了歪脑筋……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做额娘的想要满足女儿的愿望,行为确实是出格了,但真要说什么其他心思却实在是冤枉啊!” 听得他如此狡辩,康熙当场都气乐了,“佟大人这是拿朕当傻子吗?” “奴才不敢!”佟国维“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却仍是在狡辩,“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够了!佟大人,朕不是傻子!”康熙怒喝一声制止了他,看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既是失望又有忌惮防备,最终全都化为了帝王的威严冷酷,“佟大人,你的心太大了。” 不同于先前怒火中烧的质问训斥,仅仅是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却叫佟国维瞬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佟家是皇额娘的母族不假,朕也从未忘记过佟家对朕的帮扶支持,但……这个江山是爱新觉罗家的江山,不容任何人觊觎!” 佟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太后,已经拥有了一个有着佟家一半血脉的帝王,还想再要一个?绝不可能!如今佟家这样的荣耀已是极限,若下一任帝王仍出自佟氏女的肚子,那这个江山还不如改姓佟罢了! 先前佟国维指责熙贵妃所谋甚大,但很显然,所谋甚大的是他自己!有一还要二,有二是不是还想要三?简直就是狼子野心!异想天开! 康熙的确是对佟家有着一份深厚的感情,但前提是不要触及他的底线……身为一个帝王,是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觊觎自己屁股底下这张椅子的,哪怕是亲儿子亲兄弟!更何况佟家这样的行为在他看来不仅仅是早早的盯上了他的龙椅,甚至有窃国之嫌! “佟大人口口声声质问朕是否忘了这忘了那,埋怨朕对待表妹太过狠心,但事实上若非还念着那一份情谊……仅凭着那一点熏香就足够朕将懿妃和赫舍里氏都一同治罪了,还有佟大人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康熙不禁讽刺的笑了,“换作其他人,这个时候都该夹起尾巴来小心翼翼的缩着躲着了,偏佟大人怎么还能理直气壮的来质问朕呢?看来当真是这些年的恩宠叫佟大人太过飘飘然,已是忘记身份了。” 佟国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寒冬腊月的天气,额头上却不断的渗出汗来,一股惧意自心底渐渐蔓延……这是他头一回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外甥骨子里就是一个天生的帝王料子,无论是悉心教养一手将之扶上皇位的太皇太后,还是看似亲密重视的母族……无论是谁,但凡涉及到皇权、江山,他都绝不会容忍。 “佟大人还跪在这儿作甚?莫非是在等着朕治罪?” 佟国维顿时一惊,赶忙就磕头告退,起身时才发现两腿竟已没了什么力气,险些狼狈的摔倒。 走到门口时,身后又传来那道威严冷酷的声音,“大清江山姓爱新觉罗,望舅舅谨记。” -- 第102页 直到走出乾清宫老远,佟国维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渍,一脸的苍白复杂之色。 他知道,这是皇帝外甥在警告他呢,若再有下一次……就必定不是这样简单的敲打了。 可是,经历过鼎盛辉煌之后,他又如何能甘心重新落寞平庸下去呢? 佟国维暗暗咬牙,不禁责怪女儿无用,若是她能早早的有了身孕,家里又何苦折腾这么一遭?到头来叫那等贱人钻了空子丢掉了颜面不说,还叫皇上意外发觉了佟家的心思……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还有赫舍里氏,好好一个姑娘愣是被她养成了一个满脑子只有情爱只有男人的蠢货,对家族竟是没有半点用处!这样一个女儿要来有何用?白瞎了这么多年的精心培养,看来家里其他的丫头是不能叫赫舍里氏教养了,若是一个个都养成这样,他还指望什么?佟家还指望什么? 思及此,佟国维带着一肚子的怒火就回了家中,与赫舍里氏如何爆发冲突互相指责暂且不提。 却说林诗语一早忙完宫务之后就来到了永寿宫,未想倒是意外在门口碰见了宜嫔——以一介宫女之身入宫,承宠之后同年就被封为嫔,足以见得这人是有多得康熙的欢心了,也足以证明这位的非凡之处。 但见她身材高挑匀称,不过分纤细又不显肉感,很是恰到好处,充斥着一股健康的美态,五官生得甚是明艳妩媚,如同一朵带刺的红玫瑰似的,看着美,却也扎手。 对于宜嫔的张扬跋扈早有耳闻的林诗语面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淡笑,“宜嫔也是来看望懿妃的?” “见过贵妃娘娘。”宜嫔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没想到这样都能碰巧撞见了贵妃娘娘,真是臣妾的荣幸啊。” 听见这么句奇奇怪怪的话,林诗语那眉毛都止不住的跳了跳,这人当真不是在阴阳怪气些什么吗?还有那笑容,怎么也瞧着那么怪异呢? 一时也实在摸不透这位的心思,林诗语就索性端着架子淡淡点点头,率先踏进了永寿宫。 等进去了才发现,那个乌雅氏又跪在院子里呢,听见声音就赶忙行礼。 “婢妾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宜嫔娘娘。” 林诗语却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她,仿佛压根儿就看不见这个人,径直进了殿内。 见此情形,乌雅氏不禁咬了咬唇,自觉羞辱难堪。 “你就是乌雅氏?”宜嫔柳眉一挑,道:“抬起头来叫本宫瞧瞧。” 乌雅氏只得依言抬起头来。 她跪着,宜嫔站着,就那样高高在上肆无忌惮的俯视着她,眼神轻蔑不屑,仿佛在打量一件什么脏东西。 盯着她打量了半晌,宜嫔忽而撇了撇嘴,嗤笑一声,“皇上最近换口味了不成?本宫还当是什么千年的狐狸修成精了呢,原来不过如此,连本宫的洗脚丫头都不如。” 身后的宫女就笑道:“皇上日日山珍海味的吃惯了,偶然瞧见个清粥野菜想尝试一下罢了,真吃到嘴里就该觉得拉嗓子难以下咽了。”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怕就怕那清粥野菜不知天高地厚,还真拿自个儿当盘菜了。”说罢,宜嫔便一脚将人给踹开了。 任凭是谁也都绝不会想到宜嫔能这样跋扈,乌雅氏整个人都被踹懵了,狼狈的趴在雪地里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她。 宜嫔却轻蔑的冷笑一声,“看什么看?好狗不挡道的道理你不懂?你挡着本宫的路了!”而后就甩着帕子扭着小腰大摇大摆的走了。 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讽刺讥笑的目光,乌雅氏死死盯着宜嫔的背影几乎恨不得咬碎了一口牙,双手死死握成拳,修剪得体的指甲在娇嫩的手心留下了几个深刻的印记,纵是破了皮仿佛也丝毫未曾感觉到疼痛。 终有一日,她要爬到最高处,叫这些欺辱嘲笑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彼时,殿内的林诗语显然也听见了外头的嘈杂声,见宜嫔进来就问了句,“外头怎么了?吵什么呢?” 不过是跨过一道门槛的功夫,宜嫔却仿佛瞬间收敛起了锋芒,明艳动人的脸上露出一抹堪称乖巧的笑容来,但嘴里说出的话可就不那么乖巧了,“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妾就是教训了一条拦路狗而已。” 说罢又看向佟芷兰,道:“懿妃姐姐勿怪,臣妾并非有意在姐姐的宫里耍什么威风,就是那个叫乌雅氏的恶犬太招人烦了,还敢挡着臣妾的路……臣妾这暴脾气一时没忍住……” 佟芷兰瞧了她一眼,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来,“恶犬横行,该教训。” “坐下说话罢。”林诗语似笑非笑的瞧了宜嫔一眼,又转头问佟芷兰,“这么个讨人嫌的东西日日在眼皮子底下晃悠,不咬人也能膈应死个人,更何况这还是个包藏祸心的,指不定以后还会折腾出什么花儿来呢,不如我将她调到别的宫里去,你也好静心养病。” “不必了,将她留在永寿宫是我要求的。”佟芷兰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去,“留在永寿宫,我就是她的主位娘娘,我想如何收拾她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况且她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住着,皇上纵是日后想要招幸她好歹也会顾虑一下……她费尽心机想要扑棱起来,我偏就要将她摁死在永寿宫里!” 这话倒也着实在理,这后宫的小主们平日里都是各自宫里的主位娘娘管着的,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但凡主位娘娘刻薄些,宫殿里的小主们日子都会过得苦不堪言,说都没处说去。 -- 第103页 毕竟能成为一宫之主的那都是嫔位以上的娘娘,要么家世背景强大,要么有圣宠要么有子嗣,岂是你区区一个小主能够动摇的?想要告状……除非你有能耐将人家一次扳倒,否则就等着人家疯狂报复罢。 况且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一般正常情况下无论是摄六宫事的娘娘还是再上面的太后皇上,谁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小主去严惩一个嫔位以上的娘娘,顶多不过口头警告一番,而偏偏在这后宫里不动声色折腾人的手段可太多太多了,你想说都拿不出东西来说。 “懿妃姐姐所言甚是,这样的贱人就应该捏死在自个儿的手心里。”宜嫔一脸赞同的说道:“绝不能叫她有机会扑腾出去,否则那可就是鞭长莫及了,如今这般才是最方便报仇的。”若是磋磨得不解恨,待过个两年再悄无声息的叫其病逝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但若是这人脱离了自己的掌控,那一切就不好说了。 若她处在懿妃这个位子上,她也一定会将人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哪怕每天瞧着恶心想吐,也绝不可能叫那贱人有机会飞起来! 林诗语这时也才真了解了佟芷兰的想法,沉默了一会儿却说道:“那你可曾想过,万一她有孕了……”那还怎么折腾人怎么报仇雪恨呢?怀着龙胎的小主那分量可就大不相同了,总不能为了这么个贱人将自个儿折进去吧? “更何况,那个乌雅氏瞧着便是个奸诈之人,倘若她当真有孕了,我还真怕她会借着那个肚子反过来陷害你。” 佟芷兰蓦地又是一阵心口疼,脸色也随之更加白了。 这情形将林诗语给唬了一跳,忙懊恼劝慰,“都怪我都怪我,你快别想那糟心事儿了……” “若她当真有了身孕,懿妃姐姐不如就将孩子给夺过来。”宜嫔冷笑道:“叫她日后就只能远远地看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喊你额娘,气不死她了还!” 闻言,佟芷兰的眼神就微微闪了闪,显然是动了心思。 林诗语有心想说,凭着历史上的种种记载来看,这个乌雅氏怕还真不是个有多少慈母之心的人,想要通过孩子来虐她的心恐怕有些难。 不过倒也无所谓了,反正只要孩子生下来,她自会有办法收拾乌雅氏。 又坐了一会儿之后,看着佟芷兰也差不多该休息了,林诗语便起身告辞,宜嫔也紧随其后。 出门时,就看见乌雅氏还跪在那儿呢,一动不动的倒是挺有毅力。 这是打算用苦肉计博得康熙的怜惜不成?顺便给佟芷兰上个眼药?一门奸心思! 林诗语冷笑一声,指着院儿里的几个奴才,道:“将她抬回去!做的时候没见你有丝毫羞耻心,如今倒是知道要请罪了?还是说借着请罪之名坏懿妃的名声呢?本宫活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你这样奸诈的!抬回去!日后都拦着些,好端端的永寿宫就别叫一些脏东西出来平白污了地儿!” 乌雅氏顿时满脸爆红,眼圈儿都红了,一脸大受屈辱的模样。 那张小脸儿生得一副清纯可人的解语花模样,如今配着这般泫然欲泣备受屈辱的表情倒着实招人怜惜得很,可惜身为女人的林诗语和宜嫔只觉得恶心反胃,而永寿宫的奴才又都是以佟芷兰为尊的,就更加不会对她有什么好感了,故而这一番惺惺作态也就是媚眼儿抛给了瞎子。 等着两位娘娘离开后,几名宫人就上前毫不客气的将乌雅氏给扭了,强行送回她的屋子里去。 “乌雅贵人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既然成功爬上龙床成了小主,那这膝盖可别这样软了,省得叫人笑话。” “有些人啊就是穿上了锦衣华服也遮掩不住骨子里的那副奴才相,反倒不伦不类引人发笑。” “可不是说呢?这人啊还是得有些自知之明,不是你的怎么都不是你的,就是费尽心机偷来了,这份荣耀你就撑得起来了吗?可笑死个人了,纵是房里没镜子,好歹也该知道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罢?凡事问问自个儿配不配!” 几人一通讥讽奚落过后便嬉笑着离开了,竟是全然不曾将她这个贵人当回事儿。 乌雅氏站在自己简陋的房里,看着那几道翩然远去的背影只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又思及方才宜嫔和熙贵妃的接连羞辱,一时更是胸闷气短几欲晕厥。 凭什么都这样瞧不起她?她想往上爬有什么错?这宫里的女人为了上位什么样的手段没有?凭什么就只针对她?嫌她手段肮脏?可历朝历代哪个后宫女人没使过肮脏手段了?谁又比谁高贵到哪儿去?凭什么能这样高高在上的羞辱她! 满心的憋屈愤恨不解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反倒是将自个儿给气得够呛,忍不住将桌子上的一套茶具给砸了一地,接着屋子里几样简单的摆设也都遭了殃。 也就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原本整洁的屋子就化为了一地狼藉,各色瓷器碎片散落在脚下,一个没注意,乌雅氏就一脚踩着摔了,右手好死不死的就撑在了一块碎掉的瓷器上,尖锐的一角深深陷入娇嫩的手掌心,瞬间鲜血涌出。 “来人!快来人啊!”乌雅氏惨叫着哀嚎着,剧烈的疼痛叫她恨不得下一刻就晕死过去,可是越疼她却反倒越清醒。 外头不远处听见惨叫的几个太监宫女忙不迭跑了过来,看见眼前这一幕都被惊呆了,也不知是谁啐了一口,“自作孽不可活!该!” -- 第104页 然而此时此刻乌雅氏也顾不上这些了,只哀嚎着呼喊,“快叫太医!” “行了行了知道了,等我先去禀报了懿妃娘娘,你等着罢。” 也不知究竟是等了多久,反正等太医来时乌雅氏已经疼晕过去了。 已经回到承乾宫的林诗语并不知晓又有人被她给反噬倒了大霉,这会儿她正对着一个泫然欲泣的小团子挠头叹气呢。 “贵额娘是跟皇阿玛吵架了吗?” “这又是打哪儿听来的闲话?”林诗语瞪了眼伺候太子的宫人,又摸摸小太子的脑袋,柔声说道:“没有的事儿,贵额娘怎么会跟你皇阿玛吵架呢?”她倒是不仅想吵,还想骂人呢,可她敢吗?谁惹得起那位大猪蹄子啊。 胤礽两只手死死抱着她的腿,红着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皇阿玛惹贵额娘生气了……他们都说贵额娘好几天不肯见皇阿玛了……保成替贵额娘打皇阿玛出气,贵额娘别不理保成就好了……” 这还真是……她不过是心里膈应,故而托病暂且撤了自个儿的绿头牌罢了,怎么这样的事儿还传得到处都是呢?宫里的这些狗奴才还真是闲得慌。 “保成听他们胡言乱语什么?”说着,就将他抱了起来叹道:“你这天天往承乾宫跑,贵额娘又何时不理你了?” 胤礽想了想,一脸认真的点点头,“贵额娘对保成很好!”顿了顿,又说道:“皇阿玛一定惹贵额娘生气了,贵额娘这几日都很不开心……既然贵额娘不想理皇阿玛,那保成也不理他了,一定是皇阿玛的错!” “可真是个鬼灵精,还懂看人脸色呢?”林诗语好笑的捏捏他的小脸儿,滑嫩嫩肉嘟嘟的,手感好极了。 “那当然,保成最聪明了!贵额娘你别不高兴了,保成帮你教训皇阿玛!” 第43章 男子汉大丈夫, 应当顶天立地言出必行。 这是皇阿玛一直以来的谆谆教诲。 胤礽低头瞧了瞧自个儿胖乎乎的短手短腿儿……虽然好似还称不上“大”丈夫,但是既然答应了贵额娘要替她教训皇阿玛,那也不能出尔反尔吧? 可是皇阿玛打屁屁好痛。 小肉团子蹲在雪地里, 两只胖爪抱着自己的小脑袋瓜子一脸苦恼。 该怎么做才能成功教训到皇阿玛,自己又不会被揍屁屁呢? “爱哭鬼!你蹲在这儿做什么?” 扭头一瞅,果然是保清那个讨厌鬼。 胤礽顿时小鼻子一皱, 随手抓起一团雪就想砸他, 却是忽然间灵光一闪眼睛一亮,看着胤禔的眼神就像那小狗狗发现了肉骨头似的。 “保清哥哥!” 糖分十足的童音几乎能融化任何一个人的心。 然而胤禔却下意识的抖了抖, 瞅着自己腰部的挂件, 直觉有哪里不太对, “你想干什么?” 胤礽冲他嘿嘿一笑,“保清哥哥, 我有个秘密要跟你说。”说罢就拉着他往角落里钻,还板着脸不允许奴才们跟着。 接着两个小豆丁就蹲在墙角儿嘀嘀咕咕了半晌,等闹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之后,胤禔的小脸儿都白了, 当场惊呼出声。 “你竟然想找皇阿玛的不痛快?你疯了!” “嘘……你小声点!”胤礽忙捂住他的嘴, 一脸鄙夷的瞅他,“你怕了?你还叫我爱哭鬼,你自己分明都是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保清是胆小鬼……” 胤禔恼羞成怒,“你才是胆小鬼呢!” “你就是胆小鬼!哥哥比弟弟胆小, 羞羞羞!” “谁比你胆小了!我可是大清的巴图鲁!你才是胆小鬼!爱哭鬼!” “你连这点事都不敢干,你就是胆小鬼!” “谁说我不敢了……” 胤礽顿时眼睛一亮, 嬉笑道:“原来是我误会保清哥哥了, 我就知道我们爱新觉罗家绝没有胆小鬼!快来我们一起商议一下……” 话到这个份儿上岂容退缩?身为哥哥的尊严也不允许啊。 于是, 胤禔只得怀揣着不安硬着头皮被拖下了水, 不过嘀咕了半晌商议了几十种方案之后,他倒是愈发感觉到了兴奋刺激,那点子对皇阿玛的畏惧早就不知抛到哪儿去了。 “不行不行,你这提议都太没意思了,就像那什么……隔靴搔痒……没错就是隔靴搔痒!小屁孩就是小屁孩,连整人都这样幼稚,还是叫哥哥我来想想……”胤禔一面鄙视弟弟,一面抓耳挠腮的想点子,忽而灵光一闪,“我想到了!” “我额娘说皇阿玛最喜欢美人儿了,每天夜里都会招美人儿去乾清宫寻欢作乐……若是我们趁着那个时候去捣乱扰了皇阿玛的兴致……”当然提出这个建议他也是有私心的,额娘总是抱怨皇阿玛眼里只有新鲜娇嫩的美人儿,嫌弃额娘年老色衰许久不看她了……他就是想故意搞点破坏帮额娘出口气,反正有保成这个宝贝疙瘩在,皇阿玛应当也不会太过责罚他吧? 屁大点的兄弟两个各怀鬼胎,就这么愉快的敲定了计划。 这天夜里,康熙忙完公务之后便进了寝宫,正与小美人你侬我侬黏黏糊糊呢,忽而门外却传来一阵嘈杂声。 “皇阿玛!呜哇皇阿玛!我要皇阿玛呜呜呜……” “哎呦我的太子爷,快别哭了,别惊着皇上。”看着在眼前扯着嗓子嚎哭的小太子,李德全真真是急得头发都要挠秃了,这万一将皇上给惊着影响到那方面可如何是好啊?偏他还不敢捂小太子的嘴,更不敢撵人,年纪再小人家也是主子啊! -- 第105页 胤礽却充耳不闻,仍旧嗷嗷儿大哭不止,边哭还挥着小肉手不停拍门,“皇阿玛!呜呜呜呜皇阿玛快开门啊……” 一声声的“皇阿玛”如同魔音灌耳一般,瞬间摁灭了那团火苗儿。 看了眼面前娇艳欲滴的小美人儿,康熙只得无奈的长叹一声,认命起身披了件衣裳就去开门了。 门口小团子怀里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哭得眼睛鼻头都红了,一脸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皇阿玛,保成做噩梦了,有妖怪要吃保成呜哇哇……” 这时候康熙哪里还能气得起来啊,心疼还来不及呢,忙弯腰将他抱进怀里软声安抚,又吩咐李德全,“将人送回去。” 于是,原本春风得意的小美人儿就这样被草草抬了回去,寒冬腊月的大晚上来回这么折腾一遭竟是连个屁都没落着,再等下一回……下一回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被翻到牌子呢! 小美人儿气急,一路嘤嘤嘤的哭着被抬了回去,哭声之悲戚幽怨令人闻之毛骨悚然汗毛倒立,一路过去许多宫殿的主子奴才都隐隐约约听见了。 后宫之中每年不知悄无声息的没了多少人,冤魂之说向来就没少过,这回半夜冷不丁听见如此悲戚幽怨的啼哭声,那还能淡定得了?真真是吓得魂儿都飞了! 原本只当这是个意外,谁想次日……又是气氛正好之时,外头再度传来了一声声的“皇阿玛”。 康熙的脸都绿了,认命的开门一瞧,却见胤禔吸着鼻涕可怜巴巴的站在外头,“怎么?你也做噩梦了?梦见妖怪要吃你了?” “我……我想皇阿玛了……” 哦?那可真是朕的荣幸呢。 康熙黑着脸冷笑不止,然而这还没完,接下来的第三日第四日毫不意外的他都受到了打扰,兄弟两个轮流上阵,每每在他想要享受一番时那魔音攻击就来了,一声声的“皇阿玛”简直成为了他的噩梦!到现在他还不曾被惊出个什么毛病来那都算是老天保佑了! 四天之后,康熙再是忍无可忍了,直接将两个儿子都拎到了面前,顶着一张欲求不满的脸咬牙切齿道:“都给朕说说,你们这样折腾朕究竟是为何?” 胤禔被吓得一哆嗦,目光游离一脸心虚的表情。 胤礽就眨巴眨巴大眼珠子瞅瞅自家皇阿玛,又“小心翼翼”的瞅瞅自家哥哥,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见此情形,康熙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当即就故意冷了脸吓唬胤礽。 “保成,你打小就是皇阿玛的乖孩子,告诉皇阿玛,你们兄弟两个究竟是闹什么呢?” “皇阿玛……”胤礽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是保清哥哥……保清哥哥叫我做的……” 胤禔都惊呆了,“你胡说……” “我没有!你敢说这个主意不是你想的?” “是我想的但是……” 没有但是了,康熙当即冷笑一声,将他摁在腿上照着那圆滚滚的小屁股“啪啪”就是一顿揍,只将胤禔给揍得是吱哇乱叫嗷嗷儿大哭。 眼睁睁瞅着这一幕,小太子本能的缩了缩脖子,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小愧疚,但是……皇阿玛打屁屁真的好痛,还是死道友吧。 趁着这个机会,小肉团子就蹭着墙角儿悄咪咪的钻了出去,头也不回的直奔承乾宫而去。 “贵额娘贵额娘!保成帮你出气了……” 听罢,林诗语瞧着自己怀里的小肉团子整个人都呆住了,愣了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摸着他求表扬的小脸儿哭笑不得。 这点大的小团子都知道坑兄弟了,将来……她简直都不敢想了,只能说康熙这个大猪蹄子实在好能耐,怎么就能将儿子教得这样鬼灵精呢? “贵额娘,你不高兴吗?”胤礽小声问道。 见他那神采飞扬的表情都变得低落了,林诗语忙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来,“怎么会呢?保成费了这样大的力气为贵额娘出气,贵额娘心里头可满足可高兴呢,不过保清因此而被你皇阿玛揍了,你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他呢?不然他生气了以后不跟你玩了可怎么办?” 如今宫里拢共就这四个阿哥,万黼和胤祉都还小,能够作伴的也就只有胤禔和胤礽两个罢了,平日里虽说兄弟两个互相吵吵闹闹的,但除了彼此还真就没人能一起玩儿了。 胤礽一听这话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即连连点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说道:“保清哥哥喜欢我的玩具好久了,原本我不愿意给他……看在他替我被揍的份儿上,我就让给他好了……还有保清哥哥喜欢吃酥脆芝麻糖,贵额娘能不能叫小厨房做一份,我一会儿带去给他……” “好。涟漪,去小厨房吩咐一声,叫抓紧做了出来。”看着小团子乖巧可爱的模样,林诗语这一颗姨母心也愈发的软了,“我们保成真乖,贵额娘最喜欢保成了,不过那个玩具若是保成很喜欢不舍得,那就自己留着吧,贵额娘另外挑一些东西给保清就好了。” 估摸着这样独一份的东西怕不是什么易得的,没准儿是哪里进贡来的,那她自然是不乐意委屈了小保成。 果然,小团子听见这话之后就笑开了花儿,蹭着她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撒,“贵额娘真好!保成也最喜欢贵额娘了!” 看着两人腻腻乎乎的样子,余嬷嬷等人都不禁会心一笑,却唯独福嬷嬷有些皱眉。 -- 第106页 小孩子家打打闹闹再是寻常不过了,前脚才打哭了后脚没一会儿就又能黏糊到一起,就拿这两个小阿哥来说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估计能闹掰个三百回,都习惯了。 不过这回胤禔显然气得有些严重,倒不是其他什么,而是……他作为哥哥,竟然被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给坑了!这太伤自尊了! “爷怎么会比那个爱哭鬼笨?一定是那个爱哭鬼太狡诈了!等下回……” “保清哥哥!我给你带了酥脆芝麻糖哦……” 胤禔:“……”罢了,吃完再说吧。 不能怪他嘴馋没骨气,都怪他额娘平时都严格控制不肯叫他吃糖! 换牙怎么了?凭什么换牙就不让吃糖了!牙齿不好看娶不到媳妇又怎么了?媳妇能有糖香吗?为了媳妇不准他吃糖,简直莫名其妙! 一叠子酥脆芝麻糖下肚,胤禔满足得眯起了眼睛,斜眼瞅了瞅一脸甜笑的小太子,咂吧咂吧嘴意犹未尽,眼珠子这么骨碌一转,当即冷哼一声,“别以为一碟子糖就能叫我原谅你,你今天可是害我被皇阿玛揍了好几十下!”起码也要好几十份糖才能勉强赔罪吧? 该说不说,这亲兄弟到底就是亲兄弟,瞬间小太子就闻弦歌而知雅意,拍着小胸脯保证道:“日后每天我都给你送糖吃!” 旁边的小太监可急了,“我的主子诶,惠嫔娘娘说了,叫奴才们盯着不准您吃糖……” 胤礽当即小脸儿一板,学着他皇阿玛的样子将两条手臂背在身后,斥道:“小小奴才竟然胆敢管到主子的头上,你简直胆大包天!糖是孤送给保清哥哥吃的,你若敢背地里悄悄去跟惠嫔娘娘告状,孤就打你板子!” “奴才不敢……” 于是乎,兄弟二人又一次成功握手言和。 傍晚时分,外头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寒风肆意呼啸着,在外头呆一会儿人都要被冻僵了。 林诗语已然沐浴完毕,抱着手炉坐在炕上,等着宫女一点一点将长发上的水擦干。 “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儿了,叫人都各自回屋歇着罢。” 涟漪应声走了出去。 “皇上今儿又翻了个小答应。”余嬷嬷倒了杯热茶递给她,犹豫着说道:“娘娘心里不痛快使点小性子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时间……一天两天那叫情趣,时间太长恐怕就不大合适了,皇上毕竟是皇上。” “本宫心里有数。”林诗语漫不经心的回了句,又问道:“宜嫔的绿头牌也还没重新安排上呢?” “不曾,翊坤宫并未有消息。” 这倒是奇怪了。 林诗语心里有些犯嘀咕,自打她这边托病撤了自个儿的绿头牌,紧接着第二天宜嫔也声称身子不适要求撤了自己的绿头牌,偏那天去永寿宫时看见人不是还好好的?这是闹什么呢?难不成也跟她一样,这是心里犯膈应了? 与此同时,翊坤宫里的小宫女冬雪却也在苦口婆心。 “娘娘,绿头牌撤个三五天的也就差不多了,时间长了皇上将您忘了可怎么好?宫里头那么多小主呢,素来就是僧多粥少的,旁人抢都抢红了眼,娘娘可倒好,竟是反倒自个儿往外推!” 宜嫔却不以为意道:“贵妃娘娘不也是这样干的,本宫这是紧跟贵妃娘娘的脚步,保准儿没错。” “娘娘您可就醒醒罢!贵妃娘娘本就与旁人不同,人家压根儿不必担心会失宠啊,小性子使了也就使了,那又如何呢?皇上忘了谁也不可能忘了她啊!可娘娘您就不一样了,本就才承宠没几个月的功夫呢,这脚后跟都还未曾站稳……” “好了你不必再劝本宫。”宜嫔不耐烦的白了她一眼,对着镜子瞧了半晌,忽而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来,“贵妃娘娘长得那么好看,当然做什么都是对的……” 冬雪:“……” 翌日又到了后宫嫔妃该请安的日子。 “臣妾给熙贵妃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瞧着底下这一群花枝招展的美人儿,林诗语就不禁回忆起了初入宫头回接受嫔妃请安的情景,那会儿的小猫三两只可是远不能跟如今相比了。 回忆间,一众小主们也已然请过安又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几个嫔和贵人,唯一一个妃位娘娘佟芷兰还在卧床养病呢。 拢共十几二十号的人,殿内显然不会有那么多椅子都照顾到了,于是索性贵人们就都只站在各自的主位娘娘身后,虽说累人了些,可也远比站在外头风吹日晒的小主幸运太多了。 如此一来,唯一一个站在空椅子后面的乌雅氏可就显眼了。 林诗语一眼就瞧见了她,顿时心里头又是一阵腻味,直接开口说道:“乌雅氏,你也去外头等着,日后就随着那些小主一起即刻,不必进来了。” 乌雅氏愣住了,“贵妃娘娘?婢妾是贵人,按理……” “按理怎么着?”林诗语也丝毫不给她什么面子,只冷笑道:“本宫不耐烦见你还不成?出去!” 殿内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乌雅氏的身上,同时也对林诗语的此般言行感到颇为震惊。 这位贵妃娘娘入宫也有一段时日了,向来对着众嫔妃也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没对谁疾言厉色过,更别提当众如此羞辱不给脸面了……可见贵妃娘娘对这个乌雅氏还真是厌憎到了骨子里。 -- 第107页 想想也是,背主爬床的东西罢了,手段太过肮脏上不得台面。 乌雅氏的脸瞬间如同被煮熟了一般,红到几乎能滴出血来,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呢,就被两个奴才半架着撵出了门……对上外头小主们的那一道道视线,乌雅氏真真是羞愤欲绝,恨不能当场挖个洞钻进去。 “借着这事儿本宫也有些话想跟你们说说。”林诗语冷着脸拔高了声音,确保门外也能够听见,“平日里私底下你们想要如何争宠本宫都懒得管,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罢了,本宫没什么好说的,但若是叫本宫知晓哪个敢使那不入流的下作手段,那就休怪本宫不给你脸面了。” “别天真的以为你只要得了圣宠本宫就得让你三分,不论你是谁,但凡你敢犯规矩,你那张脸皮本宫都撕定了!争宠就老老实实各凭真本事,毕竟生而为人还是要点脸皮的好,别传了出去叫人看笑话,堂堂后宫嫔妃竟如此下作……” “臣妾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娘娘,乌雅贵人晕倒了!” “都起罢。”林诗语扯了扯嘴角,淡淡道:“抬回去就是了。” 这一段过后,林诗语也就收敛了脾气,又变得如同往常一般,和和气气的跟谁都能聊上两句,殿内严肃的气氛也随之得到了缓和。 不过经此一事后,显然无论哪个但凡长了眼睛的也都能看出来这位贵妃娘娘对乌雅贵人的厌弃鄙夷了,偏偏这宫里惯是会见风使舵捧高踩低之人,用脚后跟都能够想到,日后这乌雅贵人在后宫里的日子怕是要难过咯。 当然了,也没有哪个会同情她罢了,一则大家都是嫔妃,天然就是竞争关系,巴不得对手都倒霉呢。二则这背主爬床一事还是太过膈应人了,但凡代入懿妃想一想都恨不得要咬碎了一口牙,可恶心死个人了。 看了眼自鸣钟,林诗语就说道:“差不多是时候去慈宁宫了。” 这边人还在路上,那边太皇太后就已经得知了承乾宫发生的事。 “先是不惜撤了自个儿的绿头牌给皇帝甩脸子,如今又当众撕了乌雅氏的脸皮结下个死仇……这熙贵妃与懿妃两人之间关系当真这样好?”太皇太后摆摆手叫传话的那奴才退了下去,眉心愣是拧出了一个川字,显然很是想不通。 太后回想着熙贵妃说的那些话倒是觉得有所改观,“如此看来熙贵妃倒也并非那等妖妖娆娆心里藏奸之人,反而性子还挺耿直爽朗,倒是哀家以貌取人了。” 太皇太后无语的睨了她一眼,自顾自地思忖道:“这熙贵妃也就罢了,懿妃不是一心爱慕皇帝吗?面对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她难道就没有一点危机感?甚至被抢了属于自个儿的位份……她怎么会没有一点儿想法呢?但凡她有点想法两人也就能够对立起来了……” “如此看来这懿妃倒也是个心思干净清明的。”太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颇有些自责道:“原先哀家看着她们两个都是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与董鄂氏很是相似,还以为……故而首先印象就不好了,未曾想竟是哀家误会她们了,这人与人还是不同的。” 太皇太后险些没被她给噎死,甚至不顾形象的给了她一记白眼儿。 苏茉儿憋着笑劝道:“这两位的身份都不一般,能和睦共处其实也是一桩好事。” “就是因为她们的身份都不一般,哀家才希望她们能够对立起来,这后宫与前朝是一样的,最忌讳一家独大……”若是都一家独大了,上位者还如何掌控呢? “制衡”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第44章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给太后娘娘请安。” “免礼, 坐罢。” “谢太皇太后。” 众位娘娘们才入座,便有宫女将热茶送到了每个人的手边,外头这样折腾一遭, 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是再舒坦不过了。 太皇太后看了眼原属于懿妃的那个空位,问道:“懿妃眼下如何了?身子可曾好些?” 林诗语忙放下茶碗回道:“如今还不能下地呢,才不过几日的功夫整个人眼瞧着又消瘦了一圈,那人都快瘦没了,臣妾真怀疑踏出门随意一阵风就能将她给刮跑咯。” “也难怪, 那一口血吐出来……”太后不禁面露怜悯之色, 叹道:“才十几岁的一个小姑娘, 怎么就染上了心悸这样的毛病呢……” 太皇太后淡淡瞧了她一眼, 口中却说道:“虽说有外因所累, 但她这身子打小也太过柔弱了些,姑娘家娇娇柔柔的也并非不好,只至少身子骨儿得健康些才行啊……别的就不提了,就只说生孩子这一遭, 那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儿,若是身子太过娇弱可怎么能撑得过去呢?” 太后就赞同的点点头, “太皇太后所言甚是, 咱们满蒙贵女这方面就好多了。” 众嫔妃的目光就若有似无的瞟向了林诗语。 一则她的身材与懿妃相似,皆十分纤细娇柔,二则这两位家中虽都被编入了八旗,但实则骨子里就是汉人, 懿妃的额娘好歹是出自满族大姓赫舍里呢,林诗语可就是实打实彻头彻尾的汉人了。 故而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这番话就不免叫人觉得有指桑骂槐之嫌。 当然了, 说“骂”并不很合适, 准确来说或许应当是嫌弃, 而只怕嫌弃身子娇弱也是假,真正嫌弃的应当是她纯正汉人的血统吧? -- 第108页 这宫里向来是随意一句话都能嚼出个百八十种味儿来,何况是出自两位太后之口呢?由不得旁人不多想,而就这么一多想,有些人再看林诗语的眼神就透着些不对劲了。 什么来历不来历的,又究竟有个什么不凡之处她们是不清楚,她们只知道这个贵妃并不似表面那般被喜爱被重视,至少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既然如此……那就代表着有机可乘。 林诗语又不傻,面对这样的情形心中一时颇为无奈又膈应,她才刚刚借着乌雅氏立威震慑了众人,原以为好歹后宫里暂时能够清净一阵子吧,却谁知……眼下太皇太后和太后这轻飘飘几句话一出,瞬间就将众人的心又给撩拨了起来,显而易见的蠢蠢欲动。 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叫后宫太过安宁啊? 各色打量思绪不过转瞬之间,上头那位太皇太后就顺着接了太后的话。 “哀家瞧着宜嫔就甚好,上前来叫哀家仔细瞧瞧。”等宜嫔依言上前,太皇太后就举止亲昵的握了她的手,上下这么一打量,一脸满意的连连点头,“既不过分娇弱又不显胖影响美观,由里到外就透着股健康的气息,如此多好呢?” 夸完宜嫔还不算,又看向林诗语说道:“你这身子就太娇弱了,平日里多吃些,闲来无事就去外头多溜达两圈儿全当是锻炼身子了……你别怪哀家管得宽,实在是这懿妃的例子摆在眼前呢,哀家是当真怕了你们这样娇弱的小姑娘了,年纪轻轻的说倒就倒下……” 言辞客气表情真挚,字字句句皆透着关心忧虑,当然,若非踩一捧一就更显真诚了。 就见坐在她旁边的太后先是一脸茫然的眨眨眼,在林诗语和宜嫔之间来来回回瞧了又瞧,仿佛突然之间察觉到了什么似的,顿时嘴巴一闭眼帘一垂,就变成了那个锯嘴葫芦。 这是觉得懿妃不顶用,想捧起宜嫔来打擂台啊? 林诗语波澜不惊的眼神状似无意的扫过宜嫔,对着太皇太后笑道:“宜嫔这样的确很好,臣妾瞧着也很是稀罕呢,只奈何臣妾家中祖辈也从来都是如此纤瘦的模样,这辈子臣妾怕也都是没法子改变了。” 就见宜嫔顿时垂下了头,娇艳的脸蛋儿上布满了红霞,一派羞答答的小女儿作态,“贵妃娘娘这样也很好,臣妾也很稀罕呢……”那手里的帕子都被她给搓成麻花儿了。 林诗语:“……”她好像又在一个人的眼里看见了传说中的小星星。 太皇太后:“……”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凭着这几十年风风雨雨的人生经验,太皇太后直觉有哪里出现了问题,下意识在宜嫔和林诗语之间扫了几个回合,却仍未能清楚的摸着个头脑,只隐隐约约觉得古里古怪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太皇太后就始终拉着宜嫔的手不曾撒开过,跟旁人说话时不时的都不忘夸她一嘴,一副喜爱至极的做派摆了出来。 但凡是个正常人,这个时候就该顺杆往上爬了吧?只要她愿意接下这个橄榄枝,立马她就能成为这后宫嫔妃中的第三人,有太皇太后在后头撑着,便是与上头那两位斗一斗也并非不能。 可偏偏这个宜嫔好像还就不是个正常人。 太皇太后说什么她都只听着,也并不怎么主动接话表现,甚至隐隐好似有些走神,那眼神总在飘着。 察觉到这样的状况之后,太皇太后心里很是恼怒于宜嫔的不识抬举,也再没什么心情折腾了,当下摆摆手叫众嫔妃都散了去。 直到人都走完了,太皇太后还想不通呢,“这个宜嫔究竟是什么毛病?哀家总觉得她有些怪怪的,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怪……” 苏茉儿沉默了一阵,迟疑道:“奴婢觉得……宜嫔可能很喜欢熙贵妃……前几回奴婢就隐约察觉到了,宜嫔每每往那儿一坐闲着就总爱偷偷瞧熙贵妃……” 太皇太后愕然。 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隔了好半晌,才听见太皇太后恍惚的声音响了起来,“宠妃之间不是应该相互敌视相互竞争的吗?为何……难不成皇帝的魅力竟还没有一个女人大了?” 旁边一直沉默的太后就说道:“后宫里和和睦睦的不是挺好的?为何非要弄得相互敌视乌烟瘴气呢?” 为何?倘若后宫之中都以贵妃为尊,一切都那么太平和睦,那她这个太皇太后可就要真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了,甚至等其彻底站稳了掌控了整个后宫,那她这个老太太有朝一日是否还得仰人鼻息? 只有这后宫之中的势力平衡了,她这个太皇太后才依旧是名副其实的太皇太后,才能够稳稳当当的掌控大局。 年轻时仰人鼻息任人摆布的经历仍历历在目,后面几十年大权在握的人生更是叫她恋恋不忘,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权利”二字的重要性,如何能够轻易放手颐养天年?无论是前朝也好后宫也罢,她都绝不可能彻彻底底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 心里如此想着,不过太皇太后却并未回答她,这个侄孙女打从进宫那天起就一直被她护着,与她从来就不是一类人,纵是说了也不会明白不会理解她。 翊坤宫 好不容易回到自家地盘,一直强憋着的冬雪再是忍不住了,苦着脸道:“我说娘娘诶,咱们能不能含蓄一些?这也太丢人了,那些嫔妃看着您的眼神就仿佛在瞧傻子……” -- 第109页 “本宫不是一时没憋住嘛,你听见没有,贵妃娘娘说本宫很好,很稀罕本宫呢!” 对上她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冬雪毫不客气的泼了盆冷水给她,“人家贵妃娘娘不过是说句客套话罢了,再说即使您心里头高兴也犯不着那般娇羞吧?您对着皇上都从未露出过那样的表情!况且之后太皇太后跟您说话您还心不在焉的,那双眼珠子都恨不得要黏在贵妃娘娘身上了,也就您自个儿觉得偷偷摸摸含蓄得很,是压根儿没瞧见贵妃娘娘都被你给瞧得脸上笑都挂不住了,指不定这会儿心里就以为您是有什么毛病呢!” 皇上?皇上能有贵妃娘娘好看? 宜嫔撇了撇嘴,转瞬却又担忧起来,“贵妃娘娘当真被本宫给吓着了?你这小蹄子怎么尽会马后炮,当时怎么不拦着本宫一些呢?” “拦?奴婢都恨不得要直接将您给拖走了。”顿了顿,冬雪终是憋不住了,一把拉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的问道:“娘娘您给奴婢一句准话儿,您是喜欢男人的对吧?” “你这不是废话吗?”宜嫔白了她一眼,一只纤纤玉手撑住了下巴,眼神又变得飘忽起来,“不过贵妃娘娘那么美,谁又会不喜欢呢?好羡慕皇上啊……” 冬雪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扬起来呢,顿时就这么僵住了。 好嘛,她就知道! “冬雪,你说本宫要不要去给贵妃娘娘解释解释?万一娘娘真以为我有病……” “解释?您确定不是去吓人的吗?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娘娘不如先想想法子慢慢博取贵妃娘娘的好感。”冬雪又一次一本正经的扯住了自家主子跃跃欲试的小手儿,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就仿佛是那棒打鸳鸯的恶人,是阻碍梁山伯祝英台相爱的那个马文才! 但是没有办法,如今这还只是“单相思”呢,她家这位奇奇怪怪的娘娘就已经沉迷于贵妃娘娘的美色不可自拔了,真要是放任她们两个相亲相爱去了……只怕没几日皇上是谁都能被娘娘给忘了。 然而宜嫔却不知自己的小宫女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听罢之后反倒认真的思索起来,想了好半天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走,随本宫去收拾乌雅氏!贵妃娘娘最讨厌她了……” 冬雪一脸麻木的跟了上去。 彼时,承乾宫内也正在讨论着宜嫔。 “那位宜嫔娘娘瞧着仿佛……仿佛……”话到嘴边憋了半天涟漪也没敢说出来,只是嘀咕道:“奴婢好几回看见她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娘娘了,说不上来究竟是个什么眼神儿,就是……就是莫名叫人有种心底发毛的感觉,娘娘要不还是小心些防范着吧,没准儿她心里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福嬷嬷是头一个赞成的,“涟漪说的不错,娘娘可千万别被她那副不太聪明的表象给蒙蔽了过去,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就能从宫女的位子爬到嫔位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仅仅只凭那张脸蛋儿,心机手腕怕是不少呢。娘娘虽说素来性子随和,但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奴婢倒是觉得也大可不必将谁都想成坏人。”余嬷嬷淡淡瞥了眼福嬷嬷,说道:“依着奴婢的观察来看,宜嫔娘娘的某些表现虽说怪异了些,但对娘娘您似乎并无什么恶意,娘娘不如放平心态与之相处罢了,是狐狸总归会露出尾巴来的,何必早早的先将人钉在了敌对的位子上呢。” 林诗语也犯嘀咕呢,恶意是指定没有的,否则的话宜嫔应该早就倒霉了,就是十足的奇奇怪怪,但又好像有些……可可爱爱? “罢了罢了,先不想这些了,继续观察观察就都明白了。” 三月,一则消息突然惊爆了整个大清——平西王吴三桂在衡州称帝了! 立国号周,建元昭武,并大肆封赏手下将领……一切都弄得像模像样,仿佛真就打定了主意要与朝廷对抗。 瞬间,满朝哗然。 有人建议立即派出重兵倾尽全力围剿吴三桂,以彰显朝廷和帝王的威严,亦有杀鸡儆猴之意。 然而与此同时却也不乏一些异样的声音,譬如话里话外明里暗里指责康熙撤藩一事操之过急,如今逼急了吴三桂才导致这样的局面出现,又说朝廷内忧外患备受压力,实在不宜大动干戈,硬的不行应当来软的。 话是说得隐晦,但其实不过就是叫康熙服软罢了。 一众朝臣各执己见争论不休,而近两年愈发喜怒不形于色的康熙也难得当众大发雷霆,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一般出离暴怒。 前朝不省心也就罢了,偏偏大后方也将矛头指向了他。 “太皇太后叫了皇上去慈宁宫……据说二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余嬷嬷的眉头微微皱着,面露担忧,“这会儿皇上定是极度暴躁易怒的时候,可千万别来承乾宫才好……” 话音未落,外头便传来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余嬷嬷一时呆住了。 林诗语无奈的瞥了她一眼,乌鸦嘴都没这么灵的。 不及多想,主仆几人赶忙就出去迎驾。 “臣妾恭迎皇上。” 身后一众奴才跪了一地。 “起罢。”说话间,人已是大步踏进了殿内。 得,显然这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林诗语暗叹一声,忙起身跟在了后头,进屋就看见那位爷已然歪在了炕上,一脸阴云密布好似谁欠了他百八十万一般。 -- 第110页 “给朕弹会儿曲子罢。” “是。涟漪,取琴。” 端坐于古琴面前,林诗语沉了沉心,这才开始拨动琴弦,旁边香炉里青烟袅袅,平添了几分仙气似的。 熟悉的曲子萦绕在耳边,康熙缓缓闭上了双眼,心底的烦躁、怒火仿佛也在一点一点褪去,整个人亦渐渐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清明。 一遍两遍三遍……不知过了多久,康熙才睁开了双眼,此时此刻,眼底的戾气已然消散殆尽。 “停罢,过来坐。”等着她走到跟前,康熙便拉住她的手瞧了瞧,“可曾累了?一会儿叫人给你按按。” 林诗语淡笑道:“打小练琴都不止这么会儿功夫呢,哪里就能累着了。” 康熙就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揉了揉,叹道:“每每朕心烦意乱时来找你保准儿没错,你的琴音总能让朕快速找回理智。” “皇上本就是个心理极其强大的人,臣妾顶多也不过就是个辅助作用罢了。”这话听着像是拍马屁,但其实还真不是,她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康熙这人很强大……或许准确来说应该是冷硬,这人骨子里就是个心冷如铁的,不会轻易被任何感情任何情绪干扰,永远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 “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做错了?” “这样的话皇上可是早就问过一遍了。”林诗语状似无奈道:“若是旁的倒也罢了,可这前朝的事皇上拿来问臣妾,这不是为难人吗?国家大事多少人苦心钻营一辈子都还闹不明白呢,臣妾上哪儿整明白去啊?不过早年就听父亲说过皇上是个非常聪明睿智的人,入京这几年也未少听民间称赞皇上英明……是以臣妾觉得,皇上做的事定然有自己的考量和道理。” “况且同样一件事放在不同的人手里处理方式都是不一样的,各有各的考量,各有各的顾虑,永远也不可能所有人都达成一致,只要皇上心里想明白了,那便照着自个儿的想法去做罢。” 再者说,事到如今再后悔又还有什么用呢?康熙绝不可能对吴三桂低头服软,处理这件事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打,继续硬刚下去。 康熙代表的可不是他自己,更是代表了整个大清的尊严和脸面,若是如今突然之间怂了,那大清的尊严将荡然无存……内有蒙古各部,外有老毛子虎视眈眈,届时谁都不会再将康熙放在眼里,将大清放在眼里。 便是太皇太后,别看她这会儿跟康熙吵得凶,林诗语敢肯定那老太太心里也是坚定要战的,之所以如此恐怕不过是想要借机教训压制这个不听话的孙子罢了,好让他对自己产生怀疑产生不自信,更是好叫他知晓一个道理——姜还是老的辣,听皇祖母的话总是没错的。 “小滑头。”康熙笑着戳了戳她的脑门儿,起身朝外走去,“朕最近忙得很,后宫诸事就都交给你了,待忙完这一阵子朕再来看你,你好生照顾自个儿。” “是,恭送皇上。”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大佛,整个承乾宫上上下下都狠狠松了一口气。 福嬷嬷不禁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向她,“还是娘娘有法子,竟这样就将皇上给安抚好了。” 林诗语不想搭理她,佯装累了揉揉头,涟漪就极有眼色的上前替她按了起来。 虽说是装累,但涟漪按得舒服却是真舒服,加上屋子里炭火烧着暖烘烘的,林诗语好悬差点睡过去。 却谁想正当她昏昏欲睡之时,小喜子却突然进来禀报,“娘娘,四格格走了……” “什么?”林诗语愣了愣,一时间不曾反应过来这“走了”是个什么意思,冷不丁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心里头就是一沉,“本宫记得前些日子才说病了,还特意吩咐太医院仔细看护着呢?怎么突然说走就走了,那孩子才几岁啊?” 五岁吧?林诗语隐约记得。 除了保成以外的其他几个孩子她都接触得不多,因着天气太冷的缘故她就免了这些孩子请安,故而就见得更少了,如今也只隐约记得那孩子仿佛瘦瘦小小的跟只小猫儿崽子似的,说句不好听的话,看着就病歪歪的很不健康。 林诗语不禁长叹一声,摆摆手,“去禀报太后和太皇太后罢,皇上那边……跟你干爹说一声,寻个合适的空当再禀报。” 至于葬礼……这样小小年纪夭折的孩子其实并不能得到一个像样的葬礼,也只能在规矩之内尽量给她安排一些好东西带下去罢了。 谁想这边她还未曾吩咐完,那边永寿宫又传来了一个消息——乌雅氏有孕了。 这也算是预料之内吧,但真听到这个消息林诗语还是觉得怪膈应的,又不禁有些同情她肚子里揣着的老四,想想历史上这位干的那些事儿,像是对待亲生儿子吗?仇人还差不多罢了,摊上这样一个生母还不如生母早逝呢,好歹心里还能有些美好的幻想。 “按例赏下去就是,皇上那边也给报一声罢。” 第45章 “娘娘, 懿妃娘娘晕了……” 这能不气晕吗?正常人都得要气死了,何况佟芷兰那还添了个心悸的毛病呢, 压根儿受不了刺激。 林诗语无奈叹了口气,起身就准备去瞧瞧她,临出门前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四格格的生母本宫记得好像是张贵人吧?叫内务府准备些东西给她送去,药材补品这些别太抠搜了,一群看人下菜碟儿的别打量着人家孩子没了就弄些破烂东西去糊弄人,回头叫本宫知晓了饶不了他们。” -- 第111页 “娘娘仁慈。”小太监顺嘴拍了个马屁就麻溜儿的办事儿去。 等林诗语赶到永寿宫时, 乌雅氏才刚好送走了内务府的人,这会儿正瞧着那一堆赏赐得意着呢。 明明那肚子都还平坦着, 她倒仿佛是已经能摸着孩子了,一只手在腹部轻轻抚摸着,向来低垂的头这时也微微扬了起来, 一脸春风得意扬眉吐气,尤其若有似无瞟向正殿的那眼神,尽透着股讥诮得意劲儿。 说这宫里的奴才惯会见风使舵那是当真一点儿没说错,先前还一个个都鄙视唾弃乌雅氏呢, 这会儿才得知她怀了身孕,立马就有些人围了上来小心奉承,那副嬉皮笑脸点头哈腰的狗腿子德行,与昨日横眉冷眼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当然了, 这也就是一小部分罢了,绝大多数的奴才还是清醒的, 乌雅氏能不能母凭子贵一飞冲天他们是不知, 但他们至少知道永寿宫真正的主子是谁。 “熙贵妃驾到!” 院子里的众人一惊, 忙跪地行礼。 林诗语淡淡叫了声起, 一如既往仿佛看不见乌雅氏似的就直接要往正殿去。 乌雅氏原还想着知道自己有孕之后这些娘娘指不定如何羡慕嫉妒恨呢,甚至心里设想了无数种场景,相对应的化解之法也是搁在脑子里想了一遍又一遍,却谁知这会儿当真打了个照面,人家却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自己! 刁难也好讽刺也罢,那至少都证明对方心里头是羡慕嫉妒的,可如此这般无视,却分明是压根儿不曾拿她当盘菜。 回想起自己如临大敌的模样,乌雅氏只觉得满心羞愤,一时恼羞成怒,嘴巴已是比脑子快了一步,“贵妃娘娘是来探望懿妃娘娘的?说起来懿妃娘娘会如此都是婢妾的过错,贵妃娘娘能否给婢妾一个机会,让婢妾进去亲自给懿妃娘娘请罪?” 林诗语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冷眼瞧着她,尤其瞧见她有意无意抚摸自个儿肚子的造作样儿,眼神就不由得更加讽刺了。 就这副德行,佟芷兰瞧见她非得气死不可,其心可诛。 其实话一出口乌雅氏已是后悔了,明明自个儿鸟悄的不扎眼才是最好的,最重要的就是平平安安将这个孩子生出来……偏就是被她那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给激着了。 正欲张嘴描补一二,却见林诗语的目光已然扫向周围的奴才,“上回本宫不是交代过,永寿宫好好的一个宫殿别叫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污了去,怎么这才过去多久就忘记本宫的话了?还是说本宫这个贵妃已经不配被你们放在眼里了?” “奴才不敢!”众人吓得脸都白了,忙不迭跪下磕头请罪,同时心里也不禁埋怨起乌雅氏来,好端端的非要那么多嘴做什么? “若下回来永寿宫再叫本宫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不听话的奴才就去慎刑司学学规矩罢。”说罢转身就朝正殿走去,依旧不曾给乌雅氏一个多余的眼神。 乌雅氏的脸也白了,不过是被气的,然而却也由不得她如何了,方才还围着她奉承的奴才立马就半架半推的将她弄回自个儿屋里呆着去了。 “贵人也别怪奴才粗鲁,贵妃娘娘的话您也听见了,若不听话不止奴才们要倒霉,贵人只怕也是讨不着好的。” “是啊,贵人还是听奴婢一句劝罢,可千万别再去招惹贵妃娘娘了,说句不中听的话,别说您如今肚子里是男是女还不清楚,纵是当真生下来一个阿哥又如何?您还能越过贵妃娘娘去啊?在这宫里生存,您这样的小主也好还是咱们这样的奴才也罢,最要紧的就是有自知之明,什么样的人能招惹什么样的人不能招惹,自个儿心里得有数,否则哪天悄无声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贵人可别以为咱们是吓唬您呢,也别怪咱们说话难听,咱们也是为着您好,孩子对这后宫嫔妃虽重要,可却也不是万能的护身符,太过张扬早晚会惹祸上身的。” 乌雅氏简直要气疯了,这些狗奴才不仅行为上对她没有丝毫敬意,就连说的这些话,也几乎还是将她与他们这些奴才划分在了一起,其实打从骨子里就还是看不起她! “额娘的乖儿子,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是个儿子……额娘的荣华富贵可就全指望你了。”环顾了眼屋子内堪称简陋的摆设装饰,又想起懿妃和熙贵妃那华丽精致的宫殿,乌雅氏不禁暗暗咬紧了牙,眼里满是野望。 正殿内 佟芷兰其实就是一时间被刺激到了,太医来给扎了两针就已经醒了过来,只是那脸色还是惨白惨白的没一丁点儿血色,整个人就如同一尊瓷娃娃般,精致却也易碎。 “娘娘可千万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凡事看开些……” 王太医已经六十多岁了,家中的孙女都比她大,这前前后后折腾了几回下来,就忍不住多嘴劝了一句。 林诗语不禁面露担忧,问道:“就没什么法子能根治吗?” 王太医摇摇头,“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心病……”别的哪怕是什么绝症,是死是活还都能有个说法呢,偏遇上这心病,再好的大夫也只得束手无策罢了,“娘娘若是自个儿能看开了,这病也就不药而愈了,若不然……”大罗金仙也难救啊。 “思月,送送王太医。”佟芷兰轻声吩咐道。 林诗语也叫自个儿的宫女嬷嬷都退了出去,看着她那苍白的小脸儿沉默了半晌,叹道:“我将她调去别的宫里罢,如今你也不能对她如何,反倒是日日在眼皮子底下刺激你自个儿,何苦呢?” -- 第112页 “不成。”佟芷兰摇摇头,“我绝不可能放任她飞出我的手掌心!况且如今她住在我的永寿宫,我身为主位娘娘抱养她的孩子也合情合理,便是谁都挑不出个理儿来……我就要她在旁边好好看着,看着她的孩子叫我额娘,看着她心心念念的荣华富贵可望而不可及!只要我活着一天,她就休想爬得起来!” “你想报复她的确是人之常情,我也不说什么,但是你这样的报复方法又何尝不是在折磨你自己?想报复她法子多得是,何苦非要如此?我也不说什么要你放过她的话,只是你能否放过你自己?你瞧瞧你如今都将自个儿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这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佟芷兰吗?” 顿了顿,林诗语长叹一声握住了她皮包骨的手,“爱上一个帝王能有什么好呢?他有他的三宫六院美人如云,有他的皇图霸业如画江山,也有他的黎民苍生万万子民……却独独不会有所谓的爱情,他的心里装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却独独装不下一个女人……爱上这样一个男人,注定只会是一场不对等的付出,注定只会是悲剧收尾。” “你也是个水晶心肝的人,我不信你心里头想不明白这些东西,却又为何偏就是不肯清醒过来呢?为何宁可如此折磨自己就是不愿放弃那个男人呢?到如今硬生生将自己的半条命都搭了进去,你还不肯醒悟吗?” “来不及了……”佟芷兰缓缓闭上了双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掏出来的心怎么可能再复归原位呢?便是事到如今,她却仍连恨他都做不到,只能将满腔的怨恨全都发泄在乌雅氏的身上,宁可将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也要拖着她一同下地狱。 林诗语沉默了,亦不知该如何再劝。 她从未爱过谁,对于佟芷兰执迷不悟的行为她也无法理解,甚至心底觉得这个人很傻,但是她却也无法站着说话不腰疼,去高高在上的指教些什么。 如今她也只能暗自祈祷,希望每一份真心都能被温柔以待,希望这个傻姑娘能好好的。 耳边那一声叹息仿佛包含了无尽的怜惜,为自己擦去泪水的那只手亦是那般温柔。 那一瞬间,佟芷兰止不住的泪如雨下。 直到坐在了轿辇上,林诗语的心情还是低落沉重的,尤其想到历史上这位佟表妹的早逝,她就更加的难以安心了,照如今这般情形下去,恐怕历史当真会成为现实。 回到承乾宫后却发现福嬷嬷好像不见了踪影,林诗语也不曾多问什么,想来十有八九是又去慈宁宫打小报告罢了,就是不知这回又要报些什么。 思及此,林诗语就不禁冷笑一声,要说全不在意那自然是假的,纵是她没做什么亏心事不怕叫人知道,但任凭是谁都绝不可能受得了自己每日里被人监视着一举一动吧? “娘娘还是小心提防着些那位吧。”余嬷嬷轻声说道:“那位的掌控欲是奴婢此生见过的人当中最强盛的一个,如今还仅仅只是不错眼的盯着,可一旦哪天她发现有些事儿脱离了她的掌控,或者即将脱离她的掌控,那只怕就要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林诗语瞧了她一眼,直觉她这话里有话,但却也没追问什么,想说的自会说,若是不想说……这样一个宫里的老油条,多的是法子糊弄你。 不过有句话林诗语倒是真想说,她现在不怕太皇太后对她出手,甚至巴不得快点出手,她真是已经受够了每天被人监视的日子,偏偏碍于身份她甚至不能反击,真真是能活活憋屈死个人。 然而此时的林诗语恐怕还不知道,她的愿望很快就要达成了。 你道这福嬷嬷是打的哪门子的小报告呢?不过是见着林诗语那般轻易就安抚了康熙的情绪,直觉不太妙罢了,故而前脚林诗语才去了永寿宫,后脚她就火急火燎的奔向了自己的主子。 “皇上是主子一手养大的,主子应当最是了解他的脾性,何曾见过有谁能如此轻易的安抚住他呢?主子是不曾亲眼见着,奴婢当真一点儿没夸张……明明踏进承乾宫时皇上还是一副怒不可遏随时要爆发的模样,可不过只是弹了两首曲子的功夫,皇上整个人就肉眼可见的冷静平和了下来,走时与来时最多也不超过半个时辰,却愣是判若两人一般。” “主子,奴婢当真是觉得熙贵妃对皇上的影响太大了些,若如此放任下去,将来……” 太皇太后的脸色随着福嬷嬷的话变得愈发凝重起来,她是不曾亲耳听过林诗语弹什么琴,她只知道无论如何绝不能允许有人能够左右帝王的情绪! 这一刻,什么来历不凡什么厄运好运都被她抛在了脑后,她的脑子里只冒出来一个念头——这个人,不能留! 而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一道惊雷划破天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慈宁宫上方,砰的一声巨响……瓦片木头四处横飞,积雪尘土漫天飞扬。 院子里的一众奴才无不惊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呆呆的看着那破破烂烂的正殿,又下意识抬头望望天空……雪花还在飘着,是冬天没错啊,怎么就突然一道惊雷劈了下来呢? “太皇太后!” “主子快醒醒啊!主子!” “快来人啊!快去叫太医!太皇太后被雷劈中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不及多想什么,赶忙就上前去帮忙。 -- 第113页 等靠得近了却才发现,太皇太后已然双目紧闭不省人事,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全都披散了下来,散发着一股糊味儿,身上的衣裳也变得破破烂烂的,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烧焦了的味道,显然被劈得不清。 所有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恐慌惊疑害怕种种情绪在每个人的心里蔓延开来,既是担心太皇太后就这么被劈死了,又忍不住的想这位究竟是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否则为何别人都没事就她被劈中了?明明那时屋子里头有三个人呢,苏茉儿和福嬷嬷都安然无恙的。 消息很快传至四面八方,不消片刻整个皇宫就都知晓了。 旁人都在惊疑不定,却唯独林诗语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望向慈宁宫的方向不禁微微眯起了双眼。 先前早已见识过王夫人被雷劈的余嬷嬷和涟漪二人面面相觑,具是一脸凝重的表情。 “看这情形,那位怕是对娘娘动了什么念头……”余嬷嬷按捺住心底的震惊,忧心忡忡道:“先前还好好的,定是那老货与那位说了些什么,娘娘要小心啊。” 相较于她的惊恐,涟漪更多的就是膜拜了,简直恨不得将自家主子当成天上的神仙一般供奉起来,眼睛里都是虔诚的仰慕,一脸盲目自信的说道:“我家娘娘受上天庇佑,岂是区区凡夫俗子能够肆意加害的?无论她是谁,也无论她究竟有什么坏心思……但凡她敢想,老天爷总是会叫她知道厉害的,凭她想去罢!” 林诗语不禁微微弯起了嘴角,先前的憋屈恼怒仿佛瞬间烟消云散了,“走,随本宫去探望太皇太后。” 然而淡定的也就只有她了,宫里的其余人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都被吓得够呛,这大冬天的惊雷也就罢了,偏还不偏不倚就劈中了太皇太后,更加令人惊疑不定的是,这一道雷劈完之后就再没了动静,真真是来去无声,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老天爷降下这道雷纯粹仅仅只是为了劈一下太皇太后。 这可是大清的太皇太后啊!是辅佐了两代帝王的太皇太后! 究竟她做了什么才招得天谴?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各色揣测流言更是四处飞散。 彼时,乾清宫内康熙正在与众位大臣商议吴三桂一事,突然之间一道惊雷落下也着实将众人给吓了一跳,谁知还未等众人缓过神来呢,就有奴才来禀报了。 “皇上不好了!太皇太后被雷劈晕了!”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混账东西!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康熙一时惊怒交加,猛地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窜了起来。 那太监当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忍着恐惧哆嗦道:“奴才不敢胡言,是……是真的……慈宁宫的正殿都被劈坏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刚好被劈了个正着,这会儿太医已经赶过去了。” 当即,康熙也再顾不上其他,留下一句“改日再议”就抬脚出了乾清宫直奔慈宁宫而去。 一众大臣面面相觑,所有人的脸上都满是惊惶疑虑,一肚子的揣测却是不敢说罢了。 而随着这些大臣出宫,当朝太皇太后被雷劈晕一事也迅速传至宫外的大街小巷,顷刻间流言蜚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各种质疑非议直指太皇太后。 混在大臣当中的林如海却是暗暗咬紧了牙,这还能有什么不懂的?指定是太皇太后对自家宝贝女儿产生了不好的念头啊!究竟是为何?这才短短多少时日啊,怎么就弄到这个地步了呢? 林如海心中满怀忧虑,纵然很了解自家闺女的能耐,但身为一个父亲却还是会止不住的担心,毕竟那可是太皇太后。 向来处变不惊的林如海难得失态了,匆忙凌乱的脚步透露出了他此刻内心的极度不平静,落在一些有心人的眼里不免更添了几分狐疑。 回到家中后,林如海立马就叫来了次女,“玉儿,明日你递牌子进宫一趟,问问你姐姐……” 等听父亲说完方才发生的事,林黛玉的脸色顿时也凝重了起来,满心尽是担忧。 太皇太后再度睁开眼时已经是深夜了,这个时候一众来探望的嫔妃早已各自回了寝宫,却唯独只有康熙还坐在旁边。 一见她睁开了眼,康熙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祖母莫非是对熙贵妃生起了恶念?” 太皇太后先是有些茫然,紧接着才想起来先前发生了什么,脸上止不住的流露出惊惧之色。 “皇祖母?究竟发生了什么!”康熙急得团团转,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咬牙切齿道:“皇祖母知不知晓如今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所有人都认定皇祖母做了什么天理不容之事,甚至怀疑咱们整个大清皇室……这件事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利用,旁人会不会怀疑我大清皇室失德,会不会质疑咱们爱新觉罗家不被上天所承认?如今吴三桂正在衡州闹腾,还有前朝余孽也一直贼心不死……但凡叫他们抓着点什么都能大肆利用起来,更何况堂堂太皇太后被雷劈?朕简直都不敢想外面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你这是在埋怨哀家?”太皇太后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哀家才死里逃生,你没有一句关心不说,竟然还埋怨哀家给你惹麻烦了?” 康熙却说道:“旁人不知她的能耐也就罢了,难不成皇祖母也不知?当年渡厄大师说得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先前皇祖母对她百般防范警惕朕也就不说什么了,朕以为皇祖母心里明白,自当是有分寸的,可是……皇祖母能否告诉朕这究竟是为何?她究竟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以至于叫皇祖母全然忘记了大师所言?” -- 第114页 太皇太后沉默了。 等了半天也未能等到个只言片语的解释,康熙不禁愈发烦躁起来,“皇祖母既是不愿说朕也不勉强,只是今日皇祖母也算是亲身试验过了,想来应当也能够清醒了吧?便是不为其他哪怕只是为了您自个儿的安危着想……还请皇祖母摒除自己的偏见,别再固执己见了。” “吴三桂尚未伏诛,如今外头又流言四起,接下来这段日子朕必定是忙得很,只怕没有太多时间来看望您了,还请皇祖母勿怪。” 第46章 “主子……”苏茉儿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看着她发黑的脸庞满是担忧,“主子感觉如何?可有哪里疼?” 哪里疼?浑身都疼! 太皇太后不过是凭着自己过人的忍耐力才勉强克制住不曾叫自己失态,事实上她浑身就好像被劈散重组了一遍似的, 皮肉、骨头、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疼, 莫说动弹一下了, 便是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折磨。 “这一回哀家说是搭进去半条命也丝毫不为过。”回想起那一幕发生时的情景,想起那道雷劈在自己身上的瞬间所带来的灭顶恐惧, 太皇太后的心仍是止不住的颤抖, “哀家不过只是瞬间浮现出了那么一个念头……她当真是老天爷的亲闺女, 摸不得碰不得甚至连想都想不得?” “主子千万别再想她了,这可真真是要吓死个人了!”苏茉儿不禁抖了一下,惨白着一张脸劝道:“主子听奴婢一句劝罢, 像她这样受到老天爷庇佑的人,无论如何也总不可能是那祸国殃民之辈,主子又何苦那般在意她与皇上之间究竟如何呢?皇上真心实意的待她好才好呢。” “如今主子也算是知晓了,当年大师的话是当真一点儿也不掺假啊……既然这厄运是真,那福运自然也是真,主子何不就随着皇上去呢?将来真就指不定会给大清带来什么好事呢?纵是再退一步来说,就如皇上所言,哪怕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您自个儿的安危着想, 也是时候该放下偏见了,若再有下一回……主子,天道岂是咱们这样的凡人能够与之对抗的啊!” 太皇太后抿起了自己单薄的嘴唇, 才死里逃生了一回, 她这会儿也着实不敢再想太多, 甚至根本就不敢叫“林诗语”这个名字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她怕想着想着就……罢了罢了…… “你仔细注意一下皇帝是如何处理这件事儿的。”太皇太后忙及时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道:“这回的事麻烦的确不小,一个弄不好可能就会影响到皇室的根基威望,皇帝毕竟还年轻,也不知能不能妥善处理好这样棘手的状况,你多注意瞧着些,有什么消息及时来报。” 苏茉儿轻声应了,心中却甚是无奈。 人都这样了还不忘关注前朝,究竟该说是责任心太重还是……主子为何就是不能听劝呢?堂堂帝王当真不需要旁人过分关注他的朝政江山,哪怕真就是有什么做得不妥,那满朝文武也都不是摆设。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 宫里发生这样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一时不免惹得上上下下胡思乱想人心惶惶,这一夜绝大多数人都没能睡个安稳觉,翻来覆去的折腾着,但凡有点什么异动都会被吓一跳,还以为是雷又劈下来了呢。 也唯有林诗语是一夜好梦到天亮,可别提多舒坦多满足了。 起身才穿戴整齐,不出意外小太子就屁颠儿屁颠儿的钻了进来,抱着实心小肉团子腻乎了一会儿之后,这心情就更加美妙了。 厅里的饭桌上满满当当摆好了各色早膳,虽说看着品类不少,但实则每一样分量都只有一丁点儿罢了,既能叫两位主子都吃得丰盛满足,又不会过度浪费,不得不说这小厨房也着实费了番心思的。 感到肚子里已经差不多有了七八分饱,林诗语就放下筷子漱了漱口,无意间扫了遍屋里伺候的奴才,顿时就柳眉一挑,“怎么还不见福嬷嬷?难不成还未起身?” 忙就有那机灵的小宫女说道:“奴婢去瞧瞧。” “去罢。”林诗语摆摆手,低头就见小肉团子哼哧哼哧扒拉得很快,那两个腮帮子都鼓成个球了,不禁嗔怪道:“吃得这样急做什么?细嚼慢咽有利于脾胃,更何况你人小食道细,吃得太急容易噎着,将嘴里的吐出。” 旁边小太监立马捧着痰盂去接。 就见小肉团子讪笑着缩缩脖子,而后吐出来一大口食物,瞧着竟仿佛是将一个小笼包整个都塞进去了。 见林诗语瞪他,他就嬉笑着撒娇,“保成想快些陪贵额娘嘛……” “急什么?慢些吃,贵额娘不着急。” 这时,方才那小宫女就慌忙小跑了回来,“娘娘,福嬷嬷烧起来了。” “烧起来了?”林诗语有些诧异,不过倒也没太在意,“罢了,去请个太医来瞧瞧,若是感染了风寒就将她暂且挪出去养着罢。” 用完早膳后林诗语就开始处理宫务了,胤礽就一如既往地坐在旁边临摹他皇阿玛的字帖,当然了,一个时辰里面有大半个时辰是在摸摸蹭蹭发呆的。 毕竟小肉团子这会儿也才将将五岁呢,还未到进上书房的年纪,虽说平日里康熙空闲时也教他认了不少字,但终归自个儿看书还是有些困难的,兼之骨头又还嫩着呢,临摹字帖也不能叫他练得太过了,故而闲得无聊了也就只能自个儿摸摸鱼打发时间罢了。 -- 第115页 明明这样大的孩子正是活泼贪玩的时候,偏这样无聊的日子他还能坚持不懈,哪怕无聊得打瞌睡都要黏着旁边,叫人看在眼里当真是又心疼又无奈。 林诗语不经意间余光瞥见他正拿着张被扯坏的字帖在拼,冷不丁就想到了一个好玩具——拼图。 “小喜子。” 很快,那个圆咕隆咚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眼前,“娘娘有何吩咐?” “你去一趟内务府,叫他们做些东西出来……”这东西其实不难,找个画师想要什么图就叫画些什么,山水风景也好人物肖像也罢,简单的复杂的都能画,而后再将之分成一堆碎片罢了,至于究竟用什么材料才更好,那就不是做主子的需要考虑的事了。 “娘娘的意思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吩咐。” “这算是额外的一桩差事罢,若是做得好了本宫重重有赏,叫他们抓紧了,做得精细些,这东西可是给太子殿下玩的。”顿了顿,林诗语终究还是没说叫多做几份给其他阿哥格格也送去。 无论是谁都会更喜欢被偏爱的感觉,都喜欢独一份的东西,她又不是皇后嫡母,犯得着非得做个样子一碗水端平吗?小太子跟她最亲近最黏糊,她就明摆着偏爱了又怎么着?况且别的孩子都有自个儿的生母,也着实不必她去过分关爱,没得回头再误会她想怎么着呢。 如此一想,林诗语也就理直气壮了,反正回头哪个孩子想要就自个儿找他额娘去呗。 小喜子领了命就匆匆出门去了,扭头就对上了胤礽水汪汪的大眼睛。 “贵额娘是要给保成做玩具吗?听起来好有趣的样子。” “是啊,保成应该会喜欢玩这个吧。” “喜欢!保成当然喜欢了!这可是贵额娘特意给保成做的,保成最喜欢贵额娘了!”说着就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只瞧那小表情就知道他有多得意多满足了。 果然啊,小孩子的这份小心思。 林诗语好笑的捏捏他的脸蛋儿,这滑不溜秋儿的,又嫩又弹,真叫人爱不释手啊。 “娘娘。”涟漪打了帘子进来,脸上仿佛透着股憋笑的表情,轻声说道:“太医说福嬷嬷那是被吓坏了。” “吓坏了?这倒是有意思了。”林诗语不禁扬起了嘴角,笑得毫不遮掩。 “要不要借此机会将她撵出承乾宫?” 林诗语却摇摇头,“不必,虽说那位如今也受到了教训,但究竟心里是个什么想法谁也说不准,万一还是在牛角尖里出不来呢?回头再弄个别人来不也是一样的?反倒是这个福嬷嬷,这回亲身近距离经历了一回,瞧着胆儿都被吓破了,日后好歹也该斟酌斟酌吧?暂且留着她罢,叫太医好好治……” “不过福嬷嬷毕竟年纪大了,身子骨儿不如年轻人,用药方面还是得叫太医小心些,别操之过急反倒亏了身子。” 涟漪顿时就悟了,这意思是叫太医慢慢治吧?人留着,太皇太后就没有借口再塞个人过来,偏这人又病恹恹的……病恹恹的奴才怎么能跟在主子身边伺候呢?好好在屋里养着才是。 “奴婢这就去嘱咐太医。” “那个福嬷嬷是谁啊?她惹贵额娘生气了吗?”胤礽皱着眉握紧了小拳头,“保成可以替贵额娘教训她!” 林诗语心里熨帖着呢,嘴上却说道:“这事儿复杂得很呢,贵额娘心里有数,保成就不必管她了。” “那好吧……” 才说没两句话呢,就见涟漪又匆匆回来了,“娘娘,二姑娘递了牌子进来,明日想要进宫看娘娘呢。” 林诗语顿时喜上眉梢,恨不得立马就到明日才好。 其实一直以来她和父亲都很有默契的将玉儿拘在家中,轻易不会叫人进宫来,就是防着有人将眼珠子盯在玉儿的身上,无论是容貌还是身份家世,玉儿显然都是很扎眼的那个存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罢了。 她自己已是没得选择,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妹妹沦为他人利用的工具,就比如当初的嫡亲外祖母不也打着这个主意呢?小心无大错,宁可这几年少看两眼,她都不希望自己的妹妹被有心人盯上。 这回父亲突然叫玉儿进宫,想来也是为着昨日的事心里放心不下吧? 想到这儿,林诗语这心里就一阵暖流涌过,嘴角眉眼都尽是笑意。 “贵额娘,二姑娘又是谁?”胤礽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不禁满心好奇,他还从未见到贵额娘笑得如此好看过呢。 林诗语一时高兴之下就搂着他狠狠亲了一口,“二姑娘就是贵额娘的妹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亲了小脸儿,小肉团子整个人都红透了,害羞得直往她怀里钻,其他什么也都再顾不上了。 笑闹间,小半天也就这么过去了,看了眼怀表已是十点左右,林诗语就带着胤礽一同朝着慈宁宫去了。 不过不出所料,到了也未能进得去,太皇太后谁也不乐意见。 原也不过就是做个样子,被拦在门外林诗语也是一点儿都不生气,当即就带着胤礽又回了承乾宫,这一来一回就全当是透个气了。 谁知回到承乾宫才发现康熙已经在殿内等着了。 “皇阿玛!”胤礽当即就扑上前抱住了他的腿,并不害怕他凝重的脸色。 康熙脸上的表情也显而易见的略微缓和了些,摸摸他的头,道:“叫太监带你出去溜达溜达,皇阿玛有事要跟你贵额娘说。” -- 第116页 胤礽小心翼翼的瞧瞧他,又不放心的看看林诗语,闷声道:“皇阿玛不要欺负贵额娘……” “放心,皇阿玛不会欺负你贵额娘的。” 听到这话,胤礽才松开了他的腿,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临到门口时还回头不放心的说道:“贵额娘,若是皇阿玛欺负你你就跑,等保成来保护你!” “好,贵额娘记着了,保成放心罢。”直到那小小的身影都看不见了,林诗语脸上温柔的笑还未曾落下呢。 康熙挥挥手叫一众奴才都退了出去,感慨道:“保成真的很喜欢你,可见你平日里待保成也是一片真心实意的,如此朕也就放心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最清楚,别看人小,旁人的真心假意总是最敏锐不过的。 “保成真心将臣妾当作自己的额娘,臣妾也并非那冷心冷情之人啊。”林诗语笑着倒了杯茶递过去,又问道:“皇上这会儿来找臣妾是有何事吩咐吗?” 康熙捧着热茶喝了两口才放下,叹道:“昨日的事旁人或许不清楚,却也逃不过你自个儿的眼睛,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性子就难免更加固执了些,对着一些事儿总是不容易转的过弯儿来……前有宸妃后有董鄂妃,她也是被折腾怕了,导致如今竟是这般草木皆兵。” 那两位的确不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妃,但她们不祸害百姓不祸害江山,却是祸害了帝王本身啊,一个带走了老太太的丈夫,一个带走了老太太的儿子,这搁谁心里也是个打不开的死结。 是以打从见着林诗语的第一眼起太皇太后就不淡定了,以至于牛角尖越钻越深,最终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是谁都没想到的。 林诗语不知道他的来意,也就没急着说什么话,总不能是想要她宽容谅解太皇太后吧? 正暗自琢磨着要如何应对呢,却听康熙又接着说道:“朕昨日夜里已经劝过太皇太后了,想来经此一遭之后她是轻易也不敢再如何,只如今这麻烦却已摆在了眼前……太皇太后是皇家最大的长辈,是大清最尊贵的女人,如今却好端端的被雷给劈了……搁在有心人的眼里,这就是个攻击大清皇室最好的机会。” “一旦百姓被有心之人蛊惑,认定我大清皇室德不配位、不被上天所承认,那必将动摇国之根本。”康熙阴沉着脸不断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神情颇为凝重,“朕昨儿一夜都未能合眼,思来想去如今也只有一个法子能够化解此次危机。” 林诗语的脸色也跟着变得凝重起来,清朝年间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白莲教就从未消停过,就如同那阴沟儿里的老鼠,躲在全国各个角落里等着要跳出来搞事,更何况如今还有吴三桂在闹腾呢,如此情形之下一旦大清皇室从根本上被动摇了,那随之而来的就会是接连不断的战争。 从古至今,战争所带来的就只有无尽的伤痛,真正受苦受罪的也就只有那些平民百姓。 思及此,林诗语就看了他一眼,沉声问道:“皇上需要臣妾做什么?” 康熙的眼神微微一闪,道:“朕想着,不如就公开渡厄大师的批命。” 林诗语愣住了,转瞬就想明白了他的用意。 一旦公开了当年的批命,叫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不凡之处,那摆在面前的所有问题自然而然就会迎刃而解了。 堂堂太皇太后被雷劈?那纯粹就是她自个儿心坏想害人而已,遭天谴也是她触怒了上天,跟大清皇室有什么关系? 毕竟一个满身功德深受上天庇佑的人都入了大清皇室,那谁还能说大清皇室不被上天所承认呢?谁还能质疑大清皇室德不配位造孽太多?问题迎刃而解不说,甚至只要再有心引导一番,百姓们便只会认为大清皇室是受上天庇佑的,当今圣上更是天选之子。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康熙和大清皇室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会极其稳固,她自己也会得到百姓的追捧信仰,唯独只有太皇太后会大受打击,好名声一落千丈不说,恐怕史书上也会留下一笔。 凭心而论,太皇太后为大清皇室的确是付出了不少,先帝那会儿就不说了,费尽心机踢开几个成年皇子扶那样一个幼子上位其实追根究底是出于她自己的野心。但到了康熙这儿,的确就不能忽视她的功劳了,若非有她撑着,大清江山也不可能稳稳当当的等到康熙长大亲政。 对大清也好,还是对康熙本人也罢,太皇太后的确是付出良多,如今老太太年纪一大把了却要恶名远扬……但说穿了,这个麻烦是她自个儿引起的,如今这般处理方式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也都是最好最合适的。 况且那位老太太可是想要弄死她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反过来同情她?以德报怨可不是她的作风。 再者说如今这样的处理方式不仅能解了大清皇室的燃眉之急,同时对她也是有极大好处的。 这个时代的百姓对神鬼之说可谓深信不疑,一旦她这个名头传了出去势必会声望大涨,无论是百姓还是朝臣……如此一来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她若想做点什么也能便利许多。 心中念头百转千回,但林诗语面上却未曾流露出分毫来,只是轻叹一声,不曾言语,却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不合适,路只有这么一条路,但那位终究也是太皇太后,康熙自己能想却未必能够容许旁人说。 -- 第117页 “此事一旦传开了,日后只怕会有无数双眼睛盯在你的身上,你要做好准备。” 林诗语点点头,“皇上放心,臣妾明白皇上的意思。” “既是如此那朕就先走了,此事不宜拖延……一堆不省心的豺狼虎豹……” 通过气后,康熙也是下定了决心不再迟疑,当即一道道命令传下去,苏茉儿得知消息后压根儿都来不及阻止,当即眼前一黑险些要晕死过去。 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了一辈子,她比谁都要了解自家主子对名声的看重,这会儿如何敢说呢?一面担心自家主子受不住刺激的同时又止不住的埋怨上了康熙,无论如何都是主子一手将他扶上皇位的,如今却能毫不犹豫地推了主子出去承受这一切,这心未免也太过狠辣了些。 苏茉儿原想瞒着,好歹等太皇太后的身子恢复了再说,可是相伴几十年的人,不仅仅是她足够了解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足够了解她,只一瞧她那表情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当即心头就是一沉,冷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哀家?是不是皇帝做了什么?” “主子……”苏茉儿自知瞒不过,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红着眼睛哽咽着将事情道来。 听罢之后,太皇太后当即就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只唬得苏茉儿连忙又是掐人中又是传太医,险些没急死了去。 太皇太后还未醒,熙贵妃乃神女转世一说就已经飞速传遍了京城,并以京城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起初百姓们还有所怀疑,认为这是皇家为了糊弄人而故意编造出来的谎话,但随着当年林诗语出生时的异象被再度翻出来,随着渡厄大师亲自现身承认当年的批命,百姓们顿时都轰动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况且渡厄大师可是整个大清都赫赫有名的得道高僧,那是真真切切有真本事的,他会骗人还是会算错命?那绝不可能! 所以说,熙贵妃当真是满身功德受上天庇佑的神女? 第47章 “姐姐!” “玉儿!” 林诗语的眼泪瞬间就止不住滚落了下来, 紧紧握着妹妹的手半天放不开。 自打妹妹出生那日起几乎就日日黏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下来姐妹二人从未分开过,仿佛早就已经长到一处去了, 陡然之间这一分开当真是有如失了半身似的, 最初那段时日简直就是寝食难安, 总感觉哪儿哪儿都缺了点什么。 可偏她还不敢随意叫妹妹进宫来相见,只生怕招了谁的眼, 又是平白生事端, 再怎么想着念着也只得压抑在心底罢了。 她是如此心情,林黛玉又能好到哪儿去呢?甚至比起姐姐来还要更加难受些,盖因她打小就依赖姐姐习惯了,随着姐姐这一进宫,她就好似没了主心骨儿一般, 纵是呆在家中也时常会缺乏安全感,夜里躲在被窝里不知悄悄抹了多少眼泪。 许久未见的姐妹二人一时执手相看泪眼,谁也说不出话来, 只有那一双泪眼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瞧,仿佛怎么也瞧不够似的。 “娘娘、二姑娘,快坐下说话罢。”涟漪小声吸了吸鼻子,劝道:“二姑娘大清早的折腾了一路想来已是冷极了, 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林诗语这才反应过来, 忙牵着妹妹的手坐在炕上, 底下的奴才刚好适时送上了热茶糕点瓜果来,又有各色瓜子松子摆了几碟子, 一张不大的炕桌顿时就摆得满满当当。 “你身子打小就娇弱些, 这大冷天的怎么不多穿些?手都是冰的。”说着便将热茶推到她的面前。 林黛玉拿帕子轻轻擦了擦眼泪, 嗔道:“哪里不曾多穿呢?里里外外穿了一层又一层的, 动弹起来都不大灵活了。” 天一冷就是如此,身上穿了再多手脚也是冰凉的,这些年吃了不少药调理也未见太大的作用。 这一点不仅仅是她如此,林诗语自个儿其实也是一样的,估摸着应当都是随了母亲贾敏,好在倒也没别的什么毛病,只或许会导致子嗣方面比常人难一些? 林诗语有些忧虑,她自个儿其实倒无所谓,毕竟康熙的孩子可是够够的,她还不至于会被婆家催促嫌弃,只是玉儿…… 想到这儿,林诗语就看向了涟漪,“去请邓太医过来一趟。”又对妹妹解释道:“邓太医是妇科圣手,外头的寻常大夫跟他还是有些差距的,一会儿叫他仔细给你瞧瞧,若是能调理就好生调理一番,哪怕不能达到常人那般,能好一点也是好的。” “对于女子来说体寒可不是小毛病……好在你如今也才十四岁,精心调理个几年应当还是能够好一些的。” 林黛玉其实很讨厌吃药,一口下去嘴里能苦半天,那滋味儿实在是难受得很,但姐姐的关心她还是很受用的,也明白这毛病的利害,不过面上却故意皱起鼻子嗔道:“姐姐嫁人之后可是愈发会唠叨了。” 林诗语瞪了她一眼,看向旁边的雪雁,“回头盯着你家姑娘,若是她不肯乖乖吃药等下回进宫你就只管告状,不许替她隐瞒。” “是,奴婢记着了。”雪雁嬉笑着应了声,招来林黛玉一记瞪视。 “父亲和瑾儿近来可好?”林诗语捧起茶碗呷了一口,叹息着说道:“与你倒还能见一见,父亲和瑾儿却是难了……” “姐姐不必担心,家里一切都好。父亲身体康健,瑾儿学习也甚是刻苦,照着父亲私底下的说法,如今叫他去考个秀才也使得,只是终究年纪还小,父亲想着再压着他两年,省得他知晓自己的能耐早早的就骄傲自满了。”话到此处,林黛玉不禁掩唇轻笑起来,“姐姐是不知道,瑾儿那憨小子被父亲唬得是一愣一愣的,还只当自个儿天资平凡呢,为了将来能够达成‘一门父子双探花’的愿望,如今是愈发咬牙努力了。” -- 第118页 想了想那画面,林诗语也不禁笑了起来。 父亲本身就是个才学过人的,荀先生亦是个有状元之才的人物,在这两位的手底下混着,瑾儿那点能耐还当真不够瞧,被打击才是正常的。 林黛玉扫了眼屋里,见伺候的奴才不知何时已然都悄悄退了出去,这才开口问道:“姐姐在宫里如何?那日突然发生那样的事,可是将父亲吓得脸都白了,究竟是怎么招了那位的眼呢?” “那位打从一开始就瞧我不大顺眼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早早的就弄了个钉子跟我身边杵着呢,说起来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惹起来的事儿。”林诗语无奈长叹一声,不急不缓的道明了其中的缘由。 原还以为是哪里不小心惹着人了,谁想竟是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呢?林黛玉当即都气笑了。 “老人家执拗些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虽说如今我也没闹明白她怎么突然就要容不下我了,不过也不外乎就是那点儿缘由罢了,指定是福嬷嬷又去搬弄了什么是非。”林诗语悠闲地嗑起了瓜子,俨然一副不曾当回事儿的态度,道:“你们也不必担心我,她那样的身份都没能躲得过去,还有哪个敢对我如何呢?纵是当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不信邪,那不是还有老天爷盯着呢?再者说这一时半会儿她怕是也没那心思琢磨我了,找她孙子掰扯都还来不及呢。” 原本惶惶不安的心情就这样轻易的被安抚了下来,林黛玉也被她的悠然淡定给感染到了,拿了瓜子一同嗑上了,“说起这事儿,如今外头可都传开了,只道姐姐是神女下凡呢,府里到宫里这一路上百姓都在议论此事,我还听见有人说要给姐姐盖个神女庙……” 林诗语听得是瞠目结舌,憋了半天憋出来俩字儿,“离谱。” 纵是早就知晓如今的百姓都还迷信得很,却怎么也没想到还能有人动不动就要盖庙供奉的,她算是哪盘菜啊还能有资格吃香火供奉?可别闹笑了。 “如今这么一传开,姐姐的声望当真是肉眼可见的涨起来了,皇上当真不会有什么想法吗?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再说的粗俗一点,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眼下他需要的就是我的声望,我的神女身份越是叫百姓深信不疑,他的皇位乃至大清江山才会愈发稳固,至于以后会不会有卸磨杀驴的可能性……”林诗语微微眯起了双眼,“有那位老太太的例子摆在眼前,他敢吗?” 帝王是多疑敏感不假,可同时却也是最惜命的,更何况他身为大清帝王,他的气运与整个大清都是息息相关的,这不就是他们皇家早早的就将她的未来定下来的原因吗?相对的,如今叫他折腾他又岂敢轻易冒这个险?一不小心将自己玩儿成个亡国之君那可就是全天下的罪人了,万死难辞其咎。 只要她不是闲得发慌非要去抢他的权利抢他的皇位,他应当也不会嫌日子太舒服非要折腾一下挑衅天道的威力。 “唉……”林黛玉放下了手里的瓜子,一脸的忧愁,“倒不如生得平凡普通些呢,嫁个普通人和和睦睦的过一辈子多好?如今身份倒是尊贵了,却是没个乐趣。” “娘娘,邓太医到了。” “进。”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不必多礼。”林诗语指了指自家妹妹,说道:“这位是本宫的妹妹,劳邓太医给瞧瞧。” 帮忙背着药箱的年轻小徒弟就忙拿出了脉枕,等着林黛玉将手腕放了上去之后又用帕子覆于白皙的肌肤上,这之后邓太医才开始诊脉。 “回娘娘,林姑娘身体偏寒,需得慢慢调理……奴才开个方子姑娘先用着,往后每隔半个月奴才去府上瞧一回,届时再根据姑娘的情况做些调整,除此之外还需得配以食补……” 等邓太医一一交代完,那小徒弟已经记满两页纸的内容,一页是药方子,另一页就是关于食补需要吃些什么要忌口什么,很是细致。 “涟漪,送邓太医。”又吩咐雪雁收好那两张方子,“回去之后记得每日盯着你家主子。” “贵额娘贵额娘!” 这可真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了。 林诗语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无奈宠溺的笑容来,果然,下一瞬大腿就被冲进来的小肉团子给抱住了。 “贵额娘有没有想保成呀?都怪保清那个讨厌鬼一直拖着保成……”说话间,胤礽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又多了个仙女姐姐,顿时面露好奇,“这位就是贵额娘说的妹妹吗?那保成是不是应该叫姨母?” “保成真聪明。”林诗语笑着摸摸他的头,又对着一脸惊奇的妹妹解释道:“这是太子殿下。” 林黛玉才要起身行礼,谁知那小肉团子是半点儿不见外,扑到她的腿上仰头甜甜的喊了声姨母。 “姨母长得真好看,跟贵额娘一样好看,一看就是贵额娘的亲妹妹,别人都没有这样好看的。” 那小嘴儿就跟抹了蜜似的,随意叭叭两句就哄得人心花怒放,又兼小脸儿生得实在是玉雪可爱,又白又嫩还胖嘟嘟的,更加就叫人止不住的心里发软了。 林黛玉不由得就弯起了嘴角。 等着脱了鞋爬上炕,胤礽就习惯性的贴着林诗语坐了下来,时不时的撒娇卖乖极尽亲昵,不知情的怕得以为这是亲生的母子两个呢。 -- 第119页 看到这一幕,林黛玉也不免略微放心了些,太子的意义非比寻常,能够允许太子跟姐姐如此亲密相处,很大程度上也足以能见得皇上的态度了。 “对了,有桩事我险些忘了。”林诗语懊恼的拍了拍脑门儿,道:“本宫听闻扬州有一名叫黄履庄的很擅长做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你回去与父亲说一声,叫父亲派个人回扬州去找找看,若能劝其到京城来就再好不过了。” 林黛玉闻言微微一愣,若只是寻常的普通工匠,姐姐必然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千里迢迢去寻人,莫非这人有何特别之处? 心里如此狐疑着,但林黛玉的面上却并未显出分毫来,只状若寻常的笑着应了。 这时,旁边的胤礽却好奇的抬起头来问道:“是做玩具的吗?贵额娘又要给保成做玩具吗?” “是呢。”林诗语笑了,那位能做些有趣的玩意儿是不假,可若只叫他做玩具,那可就大材小用了。 这黄履庄是何人呢?那可是个于工程机械制造方面造诣极深的人物……后世之人都知道法国人制成了木制自行车,可又有多少人知道,早在那一百年前黄履庄就已经捣鼓出自行车来了呢?还有瑞光镜亦是如此,在他之后又晚了近百年欧洲人才弄出来类似的东西。 还有显微镜、千里镜、龙尾车等等诸多五花八门的东西,不少都是欧洲那边才发明出来并且死死捂着的技术,可他却也能摸索着给捣鼓了出来,其中用到的知识多且杂,由此便也足以见得此人的学识之丰富,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创造力。 也是因着要给保成做玩具那一出,林诗语才冷不丁想到了黄履庄的机械狗,这才将人从记忆深处给扒拉了出来,她是打心眼儿里认为,若能好好重用这个人必定会带来一些惊喜。 当然了,她不能明着将人塞到康熙的面前,只能从给孩子做玩具入手,慢慢等着他发明创造。 总之也无需操之过急。 午膳过后,习惯了午睡的胤礽很快就打起了瞌睡,只林诗语和林黛玉姐妹两个却是半点儿睡意都没有,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个没完。 冬季天黑得早,仿佛还没说上多少话就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姐妹二人不免又是一阵泪眼朦胧依依不舍的。 “这一别不知下回再见又是何时了。”门口早已没了妹妹的身影,但林诗语的眼睛却仍是舍不得收回来。 余嬷嬷说道:“主子想见二姑娘了打发人去接就是,若是怕……那不如趁早将二姑娘的事定下来,虽说未经选秀不能私下议亲,但娘娘也大可先跟皇上那儿过个明路,只要皇上点头了,日后旁人再想做什么也晚了……算起来二姑娘也有十四岁了,如今定下也并不过早。” 林诗语想了想,却仍是摇摇头,“如此草率何苦呢?本宫的本意也是想叫妹妹寻个情投意合的良人……慢慢看罢,这两年少见几回也不碍事。本宫去躺一会儿,有些乏了。” 彼时,慈宁宫内却是充斥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息。 才从昏迷中醒来不久的太皇太后睁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面前高大的孙儿,咬牙切齿的说道:“当年你额娘不得宠,母族也使不上什么劲儿,你皇阿玛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贱人和她生的孽种……是哀家将你放在身边护着,一手将你养大,扶你登上皇位,教你为君之道……如今你长大了,就是如此回报哀家的?” “哀家十三岁嫁给皇太极,至如今已六十有六,整个大半生都在为大清操劳,纵是没有功劳也该有一份苦劳,纵是不能名垂青史却也犯不上叫哀家声名尽毁遗臭万年吧?玄烨,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康熙抿了抿薄唇,沉声道:“皇祖母对大清对朕都付出良多,朕心里都记着,此次……皇祖母素来聪慧,如何能想不通,这样处理才是最好的选择……” “够了!”太皇太后堪称粗鲁的打断了他的话,阴沉着脸瞧着他,冰冷的笑令人不禁毛骨悚然,“玄烨,你是哀家一手养大的,哀家会不知道你?你也不必跟哀家扯那冠冕堂皇的话,哀家只问你,你敢对列祖列宗发誓说你不曾掺杂丝毫私心吗!” 康熙沉默了。 他的确是有私心。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先后辅佐两位帝王,于朝中的威望直至今日都还未曾降低,只要她想,便还是能够左右他的决策。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便是一手抚养他一手扶他登上皇位的皇祖母也不能。 而此次机会却能叫太皇太后的名声一落千丈,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威望将不再是他的威胁,他可以趁机巩固自己的地位收拢皇权……例如先前为了顺利撤藩不得不向太皇太后低头服软的情况也永远不会再发生。 他知道自己能有今日皇祖母的功劳很大,但他却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错了。 为君者最忌心软最忌感情用事,必要时应当毫不犹豫的牺牲一切。 这是皇祖母自幼对他耳提面命的教诲。 当然了,康熙还不至于丧心病狂的将这话说出来,否则太皇太后估计得被活活气死不可。 但即使如此,太皇太后也仍是被气得够呛,心里也说不清究竟是悔还是恨多一些。 早年儿子年纪轻轻撒手人寰,看着年幼的孙子她是日日夜夜担心孙子不成器撑不起这个江山来,于是呕心沥血苦心教导,可等到如今孙子长大了,她却又突然觉得这个孙子养得太成功了也并非都是好事。 -- 第120页 心太硬太狠,性子太霸道太强势。 这样的心性在她看来才是个合格的帝王应该具备的,但打心底说句大实话,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恐怕不会选择这个孙子。 追根究底,人性都是自私的。 她觉得康熙这个人冷心冷情无情无义,枉费她多年来的苦心教导全力支持,可康熙心里又何尝不是觉得她掌控欲太强权利欲太旺,从不懂得真正放手呢? 祖孙二人一时相对无言,幼时的亲密无间慈爱孝顺仿佛早已是上辈子的事了,亦不知从何时起竟走上了分叉路,细细回想起来,仿佛这几年的见面大多伴随着试探与争执。 许久,康熙蓦地长叹一声,道:“皇祖母年纪大了,又经此一难身子更大不如从前,不如就放下一切安心养着身子罢,若平日闲来无事便叫皇额娘来陪您说说话,亦或是叫小阿哥小格格来跟前热闹热闹也好……朕如今着实繁忙,待得空再来看您。” 说罢便匆匆离去,只徒留太皇太后对着他的背影一脸阴沉似水。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在康熙刻意的引导操纵下,当朝熙贵妃乃神女下凡一说快速传遍了大清各城池,并伴随着一些似真似假的“传说”渐渐深入人心,令普通百姓深信不疑。 由此,原本因“天谴”而被动摇的江山根基迅速稳固了下来,只是与此同时太皇太后“恶毒反派”的名声却也传得人尽皆知,所有人都知道她想迫害神女而遭到了天谴,一时声名扫地备受唾弃。 深宫之中,林诗语也迎来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除了出门在外总被人用畏惧的眼神瞅着,最恼人的就是承乾宫的门槛都快被踏烂了,这个娘娘那个小主的,每日只恨不得将她这儿当自个儿家住下。 “一个个的顶着张虚伪的笑脸,这是打量着谁瞧不出来呢?”小喜子对着门口啐了一口,转头对着自家主子却又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她们是什么样的身份,娘娘是什么样的人啊,哪里犯得着您委屈自个儿迁就她们呢?娘娘只管吩咐一声,打明儿起奴才就将这承乾宫的大门锁死咯,谁都甭想踏进来一步。” 林诗语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摆摆手,“罢了,打明日起将人都给本宫拦在门外。” 翌日,头一个被拦在门外的就是惠嫔。 “娘娘?” “既然贵妃娘娘不愿见人那咱们就回罢。”惠嫔沉着脸转身离开了承乾宫,走了没几步却忽而轻声叹道:“原先本宫还闹不明白皇上在想什么,堂堂中宫嫡子却放任他与贵妃娘娘亲如母子,到如今本宫才算是回过味儿来了……皇上可真真是疼爱太子殿下,这是一心为他铺路呢。” 翠玉愣了愣,皱着眉头嘟囔道:“什么好事儿都只紧着太子殿下,别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这也太偏心了。” 惠嫔没说话,但那难看的脸色毫无保留的暴露出了她内心的想法。 “如今太子殿下已是占了先机,奴婢冷眼瞧着贵妃娘娘的确是打心底喜爱他呢……太子殿下的地位怕是就更加稳固了……”翠玉小心扫了眼周围,轻声说道:“娘娘不如也叫大阿哥多往贵妃娘娘跟前跑跑?贵妃娘娘不耐烦见嫔妃,总不至于连孩子都不乐意见吧?” “咱们大阿哥也不比太子殿下差什么,虎头虎脑的不是更招人喜爱?纵然贵妃娘娘眼里只看得见太子殿下……但咱们大阿哥多在她身边呆着也是有益无害的,没准儿能沾上点福运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好事都被太子殿下一人给占尽了吧。” “不瞒你说,本宫也是这样想的。”惠嫔摆弄着手里的帕子,长吐了一口气,幽幽道:“纵然希望渺茫,本宫也总还是想试一试……好在如今保清年纪也小,心思单纯干净,没准儿呢?” 于是乎,次日早上等胤礽兴冲冲地冲进承乾宫时就发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讨厌鬼!你在贵额娘这里做什么!” 胤禔白了他一眼,如实说道:“我额娘叫我来的。” 林诗语这一口茶进了嘴里险些没当场笑喷出来,这孩子也太实诚了吧?叫惠嫔知道会不会被噎死? 然而胤礽却恼了,拽着他就要往外撵,“你走!贵额娘不欢迎你!贵额娘只要孤就够了!你找你额娘去啊!” 虽说只小了两岁,但已经开始习武的胤禔却比他壮多了,哪里是他能拽得动的?拽了半天人家屁股都没动弹一下,还死死黏在椅子上呢。 “额娘说了,叫我每日来贵额娘这儿坐一个时辰,陪贵额娘说说话……眼下时辰还未到,我不走,不然我额娘又要在我耳朵边叨叨个没完了,没准儿还会哭哭啼啼。”想到这儿,胤禔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叽叽歪歪的女人太可怕了,一边叽叽歪歪还一边哭哭啼啼的女人更是魔鬼! 胤礽气得都快要哭出来了,指着自己身边的一众太监说道:“你们快将这个讨厌鬼给孤赶出去!孤不要看见他!” 太子是主子,大阿哥也是主子啊,他们哪儿敢以下犯上呢? 一众太监面面相觑具是满脸为难,就在这时,林诗语开口了。 “保成,过来贵额娘身边。” 小肉团子当即也顾不上什么讨厌鬼了,瘪着小嘴儿就扑了上去,“贵额娘你不要喜欢那个讨厌鬼,他可讨厌了,一点也没有保成乖。” 林诗语将他捞进怀里,笑道:“保清有他额娘疼爱呢,哪里用得上贵额娘啊?保成乖,不可对你兄长如此无礼。” -- 第121页 “保成知道错了……”面上委委屈屈乖乖巧巧的,可别提多可人疼了,谁知道小孩子家家还能有两幅面孔呢?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时辰,胤禔迫不及待的就溜出了承乾宫,谁知还没走两步呢,身后就传来了那个小哭包的声音。 “讨厌鬼!你若是再来承乾宫抢贵额娘,我就将你去年还尿裤子的事告诉全天下的人!” “胤礽!” 被拿捏了把柄的胤禔果真没敢再来承乾宫,任凭他额娘如何哭哭啼啼叽叽歪歪那又如何?能比得上他男子汉大丈夫的颜面重要吗?他可是大清的巴图鲁,怎么能尿裤子! 随着天气日渐炎热,乌雅氏的肚子也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与此同时,万黼的生母那拉贵人再一次传出喜讯的消息更如同一颗石子砸在了平静的湖泊中,激起阵阵涟漪。 第48章 说起来这个时候的女子也着实可怜, 从出生到去世几乎一辈子都被锁在深宅内院之中,偶尔能出门去上个香都已是难得喘口新鲜气儿的时候了。 这深宫中的娘娘们亦是一样的,只除了这个牢笼更大更华丽些罢了, 可再好它也依旧是个牢笼, 是以自古以来御花园被冠以“事故多发地”的称号还当真不是没有缘由的, 盖因这大牢笼里能够散散心的地方也就只有御花园了。 这不,自打天气好起来之后御花园里也恢复了热闹,每日都有好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嫔妃出没,这边二三作伴, 那边三五成群,但凡碰到一处总少不得要过过招儿,明嘲暗讽唇枪舌剑的可别提多热闹了。 倒也并非都有什么仇啊怨的, 只不过本身就都是竞争关系, 平日里摩擦磕碰总难免,更何况人还都这么闲呢?闲着无聊打打嘴仗也算打发时间了。 不过这其中却有一个例外。 只见乌雅氏身着一袭淡粉色旗装, 头上也未见几支珠钗, 妆容清透仿佛素面朝天,总体看来打扮可以说是相当小清新了,不得不说的确有那么几分楚楚可人的解语花风范。 已然明显鼓起来的肚子不知招来多少羡慕嫉妒的眼神, 只不过等看见她身边除了一个宫女就再无其他人相伴时,这些羡慕嫉妒顿时就化为了嘲讽讥笑。 也是,怀孕了又如何?不过是个背主爬床的小贱人罢了, 宫里最要紧的两位娘娘——懿妃是被她给得罪死了,等人家身子调养好腾出手来了还不定如何收拾她呢,甚至就连熙贵妃也对她厌恶透顶, 指定有她倒霉的时候。 还是离这人远些罢, 省得哪天雷劈下来的时候连累到自己。 来来往往的嫔妃虽不曾交流什么, 但都不约而同很默契的远离了乌雅氏,这情景,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身上是有什么传人的病呢。 乌雅氏冷眼瞧着这一切,面上神色虽不动,但扶着宫女的那只手却已是指节泛白,指甲都恨不得要穿透人家的衣裳戳进皮肉里去了。 吉宝疼得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着唇轻声劝道:“小主怀着小阿哥呢,切忌动怒啊。” “是啊,本小主怀着小阿哥呢。”乌雅氏轻轻摸了摸自个儿的肚子,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看不惯本小主又如何?等本小主生下小阿哥,照样能将她们都踩在脚底下,叫她们乖乖行礼问安。” “那乌雅贵人恐怕是要失望了。” 突然一道笑声传来将主仆二人都给吓了一跳,转身一瞧,却见原来是惠嫔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们身后,将她们的对话都给听了去。 乌雅氏脸上的尴尬之色一闪即逝,甩着帕子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婢妾见过惠嫔娘娘。” “起罢。”惠嫔淡淡一笑,眼睛盯着她的肚子瞧了半晌,只瞧得人浑身发毛才突然又开了口,“瞧你这肚子尖尖的,与本宫怀孕时的形状倒是像极了,看来你倒当真是个有福的。” 自来便有尖肚子生男孩儿圆肚子生女孩儿的说法,况且惠嫔可是生过两胎都是阿哥,如今她这样说叫人如何能不振奋呢? 乌雅氏眼底兴奋的神采压都压不住了,只以为惠嫔是来示好的,于是脸上也就露出了笑意来,“那婢妾就借惠嫔娘娘吉言了。”嫔妃在宫里生存单打独斗总是行不通的,若能有个帮扶却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她心里却还有些狐疑,“姐妹们向来觉得婢妾上不得台面,便连那些小主都远远儿的绕着婢妾走,惠嫔娘娘怎么……” “什么上不上得了台面,这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是费劲了心机往上爬?用什么手段其实并不那么重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本宫反倒很欣赏你的这份心性手段。”惠嫔感叹道:“有心机有手段又能豁得出去,这样的人在哪儿都能活出个人样儿来,更是天生就适合后宫这样的地方。” “你的手段只要能博得皇上的喜爱就足够了,至于其他人……其他人怎么看并不重要,名声坏透了又如何?等有朝一日你混出头来了,又还有谁敢编排你嘲讽你?她们只会畏惧你,拼尽一切巴结你,企盼能从你的手指头缝儿里流出点好处来叫她们尝个甜味儿。” 乌雅氏垂首一笑,“娘娘是个爽快人,不像有些人……表面上装得阳春白雪,仿佛比谁都高洁,实则骨子里……谁又比谁好到哪儿去呢。” 二人如此这般一番对话下来,顿时仿佛是找到了知音一般,言语间又更添了几分亲近之意。 “说句心里话,本宫是一直认为你必定能够熬出头来的,尤其你这肚子还争气,就那么一次竟就怀上了,谁能想到呢?但凡你这胎生下个阿哥,再往上进一步也并非是笑话,只不过……”话到此处,惠嫔却突然顿住了。 -- 第122页 乌雅氏想起她最开始说的那句话,心里顿时就莫名咯噔了一下,忙追问,“娘娘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惠嫔低头又看了眼她的肚子,面露遗憾之色,“你是个有福气的不假,可谁知道那拉贵人比你还有福气呢?她如今膝下可是已经有一个阿哥了,若这一胎再生下一个阿哥……两个阿哥往跟前一立,整个后宫谁也没有她这样大的福气,届时怕是谁都要给她让路了……时也,命也。” “娘娘此言何意?”乌雅氏面露不解,轻声道:“纵是她膝下有两个阿哥,也并不会影响到婢妾……如今嫔位之上娘娘您和荣嫔娘娘都是膝下有阿哥的,下一回晋位怎么也少不了你们的那份儿,这不就已经空出来了两个位子?” “所以本宫才说时也命也呢?”惠嫔摇摇头,叹道:“你有所不知,本宫得到消息,下一回大封后宫之时皇上就有意想要做一番调整了……皇后和皇贵妃不提也罢,那都是独一份的,再往下便会调整为二贵妃、四妃、六嫔。” “按着如今的情形来看,除非熙贵妃能够升到皇贵妃的位子上去,否则懿妃恐怕还是做不了贵妃,如此一来妃位便只有三个空缺……眼下的八嫔之中调上去三个便剩五个,真正能留给底下人争抢的可就只余一个位子了,你自个儿扪心自问,你能抢得过那拉贵人吗?” 乌雅氏的脸瞬间就白了,盯着惠嫔翩然远去的背影半晌未能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更是变幻多端阴晴难定。 “小主?”吉宝一脸六神无主的模样,急得都快哭了,“这可怎么好呢?那拉贵人若是有了两个阿哥,那小主的嫔位岂不是没有指望了?再等到下一回能有个位子空出来那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呢,小主岂不是一直要在贵人的位子上熬着?” “闭嘴!一脸慌慌张张的样子给谁看呢?生怕旁人不知你家主子有事儿还是怎么着?”原本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乌雅氏摸着肚子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不逛了,回去。” 她得静下心来仔细想想。 惠嫔想要借刀杀人,这一点她心里很清楚。 区区一个贵人有一个儿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再多生一个……两个一母同胞的阿哥绑在一处,那就叫人放心不下了,更何况那拉贵人还那么年轻,瞧这情形肚子也是个争气的,指不定将来如何呢,身为皇长子的生母,惠嫔会有点想法也并不难理解。 然而纵使无比清楚的知道惠嫔就是想借刀杀人,她却也还是上钩了,无法,谁叫人家精准的刺中了她的死穴呢? 她豁出去一切就是为了往上爬,好不容易老天爷都帮她,让她一举怀上了身孕……眼看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却谁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叫她如何能够甘心?真真是抓心挠肝的痛苦不甘! 彼时,翠玉亦在问她家主子,“这个乌雅贵人会上钩吗?毕竟……这可是大罪,如今她势头正好,万一她按捺住慢慢观望……” 惠嫔却一扫先前的赞赏亲热,不屑的嗤笑一声,道:“那就是个野心写在脸上的货色,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她怎么可能允许出现变故?一旦错过这一回,接下来指不定再熬个三五年可能才有个机会,到那时皇上都指不定还能不能记得她是谁呢,更甚至……或许那时她都已经只剩一副白骨了。” “你当懿妃拼着膈应死自个儿也要将她留在眼皮子底下是为何?不过就是为了摁死她,她心里有数,留给她的机会可不多,但凡她不能尽快爬山去跳出永寿宫,那她也就差不多该交代了。” “可是她不过只是个小贵人,呆在懿妃的眼皮子底下连几个得用的奴才都没有,纵是有什么想法恐怕也难以实行啊。”翠玉皱着眉头显然有些忧虑。 “那你可就当真太小瞧她了。”走得累了,惠嫔就找了个凉亭坐了下来,“以她那样的处境能够将肚子里那块肉养大到如今,你以为凭的是什么?她的祖父可是膳房总管。” 翠玉这才恍然,笑盈盈的赞道:“主子不愧是主子,奴婢便是再修炼个一百年也赶不上主子的一星半点儿啊。” “贫嘴。”惠嫔笑骂了一句,眼睛随意扫了扫周遭的环境,冷不丁瞧见了什么,眼里顿时就流露出了讥诮之色,“快瞧瞧,马屁精转世了。” 翠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正看见宜嫔一脸笑盈盈的奔着才出现的熙贵妃去了,惯常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一个人,这会儿对着熙贵妃却是谦卑极了。 “娘娘可是说到点子上去了,可不就是马屁精转世了吗?颠儿颠儿的上赶着,人家指不定都不乐意多瞧她一眼……”正叭叭呢,忽而却见她家主子一记冷眼扫了过来,顿时就给她闹懵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仿佛先前她家主子也颠儿颠儿的去熙贵妃跟前奉承来着? 却说另一头。 林诗语原本在承乾宫院子里晒太阳也觉得挺舒适的,本是不愿来这个著名的事故多发地凑热闹,奈何架不住胤礽的缠磨,便也只得带着他出来溜达溜达。 小孩子家活泼好动,每日拘在承乾宫内属实也太难为他了,难得孩子想要出来放个风,那她又能如何呢?只能纵着他呗。 然而打从他们两个踏进御花园的那一刻,便接连不断有嫔妃往前凑,一个个满身浓郁的香气,只刺激得胤礽喷嚏连连,通红的鼻头配上一双水汪汪的泪眼,小模样别提多凄惨多可怜了。 -- 第123页 “贵额娘,她们好讨厌……” 恰在这时,宜嫔又翩然而至。 “太子殿下万福、贵妃娘娘万福。” 胤礽不悦的冷哼一声,一脸明摆着的嫌弃。 “不可无礼。”林诗语轻戳了戳他的脑门儿,叫了宜嫔起,又对着身后的奴才说道:“拦着些,别叫人再过来了,要请安的远远地行个礼就成了。” 说完生怕宜嫔误会,就解释了一嘴,“你别误会,不是针对你的……” 谁料她话还没说完,宜嫔就一脸不好意思的说道:“贵妃娘娘不必解释什么,是臣妾莽撞了,都是臣妾的不是。” 确定这真不是在茶言茶语? 林诗语的嘴角微微抽了抽,犹豫着说道:“本宫打算带着太子随意逛逛,宜嫔若有自个儿的安排就去罢。” “臣妾没有什么安排,臣妾闲得很,刚好可以陪贵妃娘娘逛逛。” “……” 身后的冬雪顿时恨不得要挖个洞钻进去,死死垂着头偷摸拽她主子的衣裳。 人家贵妃娘娘的话都说得如此明显了,但凡长了个耳朵的也该听明白了吧?怎么就能如此厚颜无耻呢我的娘娘!一会儿人家该直白撵人了,看你脸皮往哪儿放! 从前面都能清楚的看见那衣裳都被拽得变形了,偏宜嫔就仿佛一点儿没察觉到似的,理都不搭理一下,那双腿就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般,真真是不动如山。 好在林诗语不是那般刻薄之人,倒实在犯不着非要去明摆着打人家的脸,索性就无奈的点点头,“也好,那宜嫔就一起罢。”说罢便牵着胤礽的小手慢慢溜达着走了。 身后不动如山的宜嫔这时却忙不迭拍打起了背后的那只手,“小蹄子快别拽了,非得将你家主子拽个四脚朝天才罢休不成?” 冬雪收回了手,一脸郁结道:“我说娘娘您难道就没发现贵妃娘娘的赶客之意吗?” “本宫又不傻,但是本宫若不厚脸皮一些那得等到猴儿年马月才能勾搭上贵妃娘娘?行了你别再背后搞小动作了,若是你敢叫本宫在贵妃娘娘面前出丑,看本宫饶不饶得了你。”一扭头的功夫,横眉冷眼就变成了春风拂面,甩着帕子加速追上前去。 冬雪也只得一脸绝望的追上去。 皇上许久不来翊坤宫都没见她家娘娘如此想方设法厚颜无耻去勾搭的,每天小日子过得可甭提多乐呵了,倒是每每一瞧见贵妃娘娘就来了劲儿……这叫她如何能不怀疑如何能不绝望? “保成可是觉得无趣?”林诗语低头瞧了他一眼,道:“你自个儿去跑跑跳跳罢,贵额娘就坐在这儿等你。”脚上这双花盆底走路都费劲,跟老太太散步似的,也难怪孩子都被磨叽得要打瞌睡了。 胤礽瞧了眼边上不远处的凉亭,耐不住自己的玩儿心,挣扎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那贵额娘要乖乖等着保成哦,一会儿保成就回来!” “好,贵额娘乖乖在这儿等着。”又指了一群太监嬷嬷吩咐道:“跟紧了你们小主子,离着池塘远些,不能叫他自个儿爬上假山,更不能再叫他一个人跑丢了……”如此这般啰啰嗦嗦吩咐了一堆才撒手放人。 “贵妃娘娘对太子殿下真好。”宜嫔不禁感叹,“便是亲生额娘也不见得能有这般细心呢,贵妃娘娘能如此属实不易。” 也不知是不是拍马屁拍得太专注了,这一时不查花盆底就踩了颗石子,顿时脚一崴人就倒了。 亏得林诗语眼疾手快捞了她一把,这才避免了一场事故。 “小心着些,脚踝可曾扭伤了?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 宜嫔仿佛是被吓着了,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而后却是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诡异的红霞,蚊子哼哼般说道:“臣妾没事,多亏贵妃娘娘及时出手相救……” “没事就好。”林诗语点点头,看她。 宜嫔也眨巴眨巴眼,看着她。 四目相对,一阵诡异沉默。 “娘娘……”冬雪无奈上前搀扶,“娘娘既是无事就快从贵妃娘娘怀里出来罢,贵妃娘娘的手都该托酸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宜嫔也只得依依不舍的从人家怀里出来,那一脸的遗憾真真是藏都藏不住了。 林诗语的眉头都皱巴成了一团,从认识的第一天到目前为止,这个宜嫔的种种怪异行为不断在脑海中浮现……忽而脑海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宜嫔……你……”张了张嘴,却是一阵欲言又止,纠结了半晌方才小心翼翼隐晦的说道:“本宫觉得皇上英明神武高大威猛……你以为呢?” 宜嫔先是愣了愣,随即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贵妃娘娘误会了,臣妾只是……臣妾打小便有这样一个毛病,看见美人儿就走不动道儿……” 感情这就是个极品颜控呗? 林诗语狠狠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尴尬,嗔道:“本宫可真是被你给吓着了,还当是……回头叫皇上知晓本宫挖了他的墙角儿,那还不得气得脸都绿了啊。” “指不定是气贵妃娘娘还是气臣妾呢。”想到那个场景,宜嫔更加忍俊不禁了,甚至心底有些隐晦的遗憾,小心翼翼又瞅了瞅贵妃娘娘完美的侧脸,叹道:“贵妃娘娘长得真好看,皇上这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吧。” 林诗语一脸好笑地摇摇头,着实不知该说她些什么才好,不过既是误会解开了,这心理负担便也就彻底放了下来,二人相携坐在亭子里聊得倒是挺投机。 -- 第124页 有句话福嬷嬷是没说错,宜嫔能一入宫就得到康熙的宠爱,并且一跃直接登上嫔位,那凭借的可绝不仅仅只是一张脸罢了,关键是这人的性子着实与旁人不大一样。 看似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但其实心里还是有杆秤的,并非那等说话不经脑子的蠢货,但凡她乐意,说出的话总能捧得人乐乐呵呵的,还觉得十分真诚。且这位张扬泼辣的性子也与满后宫的嫔妃都不一样,见惯了或温柔或端庄或腼腆的那些小女人,突然出现一朵带刺儿的霸王花那还不引人注意? 不过这其中的度还是很不好掌握的,增一分就显得跋扈霸道惹人生厌,减一分却又仿佛没了那个味儿,由此也足以见得宜嫔绝不是个傻大姐,精着呢。 林诗语心里头很清楚,但却并未有排斥反感之意,有心机有手段从来不是什么缺点,她反倒是受不住那种真正的傻白甜。 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相反,这人一旦碰到了知音可就是促膝长谈都犹嫌不足呢。 也不知究竟是聊了多久,直到胤礽玩了一身的汗回来林诗语才回过神来。 “叫奴才带你回去洗洗,换身干净的衣裳,别一会儿吹风着凉了。” 胤礽也只得乖乖听话,临走前还不忘回头说道:“我下午再去找贵额娘,贵额娘记得等保成一起午睡啊!” “记得了记得了,快回去罢。”送走了黏人的小团子,林诗语也无意再在这事故多发地逗留,就说道:“本宫听闻懿妃这几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去看看她,宜嫔妹妹要一起吗?” 宜嫔自是欣然同意,十分自觉的就挽了她的手,全然无视一路上那些人诧异惊奇羡慕的小眼神儿,甚至反倒得意洋洋的扬起头来。 彼时,佟芷兰的额娘赫舍里氏却刚好进宫了,并且带来一个十分荒谬的建议。 第49章 “娘娘果真是大好了?”赫舍里氏仔仔细细将女儿给打量了一遍, 见她愈发瘦成了纸片似的,顿时就是眼圈儿一红,捏着帕子直抹泪珠儿, “娘娘这回可真真是遭大罪了,我是日也念夜也念, 恨不得都要住进寺庙里头去罢了……娘娘若当真是有个什么好歹,可叫我这个做额娘的该如何是好呢?额娘真真是恨不能拿自个儿换了你才好。” 佟芷兰也不禁心生动容落下泪来, “累得额娘为女儿如此操心是女儿不孝……” “哪里能怨你呢?都怪那小贱人!”赫舍里氏恨恨咬牙,眼珠子都红了,“方才我进来时还看见她了,那肚子看着可是不小了,你怎么……怎么不早些动手呢?额娘劝过你多少回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呢?拖到如今她月份大了可就更难得手了, 你究竟是在想什么呢?难道还当真想看着那贱种生下来?那可是你的耻辱!是咱们佟家的耻辱!” “额娘。”佟芷兰微微皱起了眉,面露不悦,“你别张口贱种闭口贱种的……我是恨乌雅氏不假,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却也是表哥的亲骨肉, 我……我下不去那个手……况且若是叫表哥知晓我对他的子嗣下手, 他必定是会厌憎我的……” 听到这样的话, 赫舍里氏简直恨不得要敲开她的脑子叫她好好清醒清醒了。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怎么就生出你这样一个傻丫头?你的眼里心里除了你的表哥还有什么?连你自个儿都没了!他搂着那贱人在你的床榻上亲热时可丝毫不曾想起你来, 你为他丢了半条命也不曾见他如何表示, 除了一点赏赐还有什么?咱们佟家的姑娘稀罕那点东西不成?” “我本以为经此一劫你也该清醒了,却谁想你竟还如此执迷不悟,你可真是要气死我啊!”赫舍里氏捂着胸口只气得眼前发黑, “你阿玛都已经想要放弃你, 只等过两年送你庶妹进宫了, 是额娘坚持, 跟他说此次过后你必定是能够及时醒悟, 他这才勉强同意再观望观望,结果呢?结果你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兰儿,额娘求求你了,你快醒醒罢!你若是再这样不听话,不仅你会失去家族的支撑、会被你庶妹取代,额娘和你弟弟隆科多的地位也该被家里那起子虎视眈眈的贱人给取代了!” 佟芷兰淡红的薄唇紧紧绷成了一条线,垂着眼帘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说道:“额娘大可不必担心庶妹进宫,只要我一天不死,表哥就不会再纳佟家的姑娘,阿玛的想法并不能左右什么……如此我还是阿玛唯一的指望,额娘和隆科多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除非哪天我死了……” 赫舍里氏被噎着了,“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死了那条心?你究竟这般死心塌地的爱他什么?”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沉默,这叫她不禁感到阵阵无奈,最终只得无力的摆摆手,“罢了罢了,只要你抓紧生出个阿哥来,那就随你去吧。” 这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是不为了她自个儿也不为了家族,为着孩子总该要争一争吧? 如此想着,赫舍里氏就开始喋喋不休了,传授了许多“经验之谈”,比如吃什么喝什么会容易生男孩,什么样的姿势更容易受孕,甚至不知打哪儿弄来的一个包生男孩的方子都叫她给背了下来……也着实算是用心良苦了。 然而这对于佟芷兰来说却是莫大的压力,一面想生孩子,一面却又不敢轻信这些不靠谱的偏方,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她这身子可经不起折腾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家额娘还有更能耐的呢。 -- 第125页 “我险些给忘了……”说着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个符纸,神秘兮兮的说道:“额娘跟一些交好的太太们打听过了,她们都说那寒山寺的符水很灵验呢,额娘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趟,花了一万两银子才求得这样一张符,大师说了,只要喝下这个符水不出一个月你就能怀上身孕。” 接着也不顾女儿反对,一叠声的吩咐奴才将符烧了兑上水来。 佟芷兰看着面前那碗符水直干呕,一脸毫不掩饰的抗拒,“这都是糊弄人的东西……” “胡说!”赫舍里氏眼睛一瞪就打断了她,“你小孩子家家不懂这些,这东西在汉人当中可是流传上千年了,怎么会没用呢?那么多人都说有用,额娘去了好几回都没排上号儿呢,抬出来佟家的名头人家大师都不带多瞧一眼的,指定是有真本事才敢如此,况且额娘还会害你不成?快趁热喝了,万一一会儿没效用了我这岂不是还要再折腾一回?” 佟芷兰死活不肯尝试这东西,但赫舍里氏却也是死活不肯放弃,好说歹说没用,索性就抹着眼角哭了起来,口口声声自己一片良苦用心都是为了她好。 实在被逼无奈,佟芷兰只好屏住呼吸闭着眼一口将那符水给闷了下去,瞬间胃里一阵翻涌,恶心得脸都扭曲了。 眼看她想要吐,赫舍里氏急了,“可不能吐!吐出来就浪费了!快咽下去咽下去!” 拼了命强忍着才没当真吐出来,可佟芷兰却也被折腾得两眼泪汪汪,如同被狂风暴雨洗礼了一遍的娇花儿一般,被摧残得七零八落可怜极了。 思月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赫舍里氏倒是高兴得很呢。 “这几日你记得照着方才额娘告诉你的方子吃,等调理了十天半个月差不多了就将皇上请到你的宫里来,这回定能一举得男!” 佟芷兰擦了擦眼泪,无力的说道:“我知晓了,额娘放心罢……额娘今日来可还有其他什么事儿?我有些乏了……”原本见家人的喜悦已然彻底荡然无存,只余满心疲惫无奈。 “是还有一桩事。”一块大石头落地,仿佛已经看到外孙子生出来了一样,赫舍里氏一时眉开眼笑神情松快,喝了口茶一脸随意的说道:“这不是隆科多差不多也到年纪了,额娘原想着将你表妹聘回来,如此一来亲上加亲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是不错,隆科多性子火爆霸道,表妹性子温婉柔弱,两人倒也算是互补了,又是打小相识的情谊,将来定是能和和美美的。” “可不是说呢?我原就是这样想的,都已经跟娘家透出口风了,谁知你阿玛突然变卦。”赫舍里氏撇了撇嘴,烦闷道:“你阿玛说想叫隆科多娶林家次女呢,就是那个熙贵妃的亲妹妹,你说说这叫我回去怎么跟你舅舅舅母交代啊?” 佟芷兰人都傻了,脱口而出,“阿玛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 “你也觉得荒谬是吧?那林家是什么样的门第,哪里能跟我们赫舍里氏一族相提并论?好好的满族大姓不娶,娶什么林家姑娘?我们家隆科多可是堂堂国舅爷,他们林家姑娘配吗?我是劝也劝了骂也骂了,你阿玛就是不肯听,可真是气死我了,非说什么熙贵妃来历不凡,跟林家结亲大有好处……” 话到此处,赫舍里氏不禁翻了个白眼儿,“若是熙贵妃……我保准儿二话不说就上门聘娶,可她妹妹真能沾上多少光吗?我这心里怎么那么犯嘀咕呢?万一沾也沾不上多少,那不是亏大了?还不如娶个满族大姓血统高贵的姑娘回来呢。” 说到底,其实她就是看不上林家纯汉人的血统,可这会儿若是真告诉她可以放弃林黛玉选她侄女娶回家,她心里必定又是舍不得的,舍不得那点儿可能沾上的福运。 佟芷兰哪里不了解她自己的亲额娘?当即都气笑了。 “林家虽是纯正的汉人,但人家祖上五代列侯,比佟家还显赫着呢,到这一代虽说没了爵位,可林大人却简在帝心高居正一品,是整个大清的文官都想要交好的吏部尚书!舅舅呢?舅舅是个什么官儿?” “你!你这孩子怎么帮着外人说话呢?那可是你亲额娘的母族!”赫舍里氏一时恼羞成怒,没好气的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既然你们父女两个都赞成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回头你跟熙贵妃提一句,挑个好日子趁早将事儿定了罢。” 这话说得就更叫人无语了,话里话外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高高在上,仿佛只要他们家一提林家就会立马迫不及待应承似的,这是打从心底就还是看不起人家的门第,觉得谁都配不上自己的国舅爷儿子。 佟芷兰都被她给噎着了,也懒得跟自己的额娘去掰扯那些莫名其妙的高人一等,只道:“阿玛是生怕表哥看不出他的野心还是怎么着?上回表给的敲打已是抛在脑后了不成?还想跟林家联姻?怎么想的呢?简直荒谬至极!此事不妥,额娘还是为隆科多聘娶表妹罢。” 果不其然,原本还絮絮叨叨这个不满那个不屑的赫舍里氏这会儿却是不乐意了。 “不过是小儿女的亲事罢了,哪里就上升到那个地步了?况且咱们佟家终究是皇上的嫡亲母族,还能因着为这就翻脸不认人?你也太小心谨慎了。” “额娘当这全天下都是傻子呢?原先佟家还百般看不上林家,甚至因着位份一事在朝堂上也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如今突然就改了主意要结秦晋之好,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这是打量着谁瞧不出来呢?熙贵妃那样的来历就注定非寻常人能轻易触碰的,表哥指定格外关注着,她的弟弟妹妹跟谁家结亲也不会允许跟佟家结亲,额娘和阿玛趁早放弃别折腾了,否则叫表哥知晓又是一桩祸事。” -- 第126页 难不成当真是利欲熏心?明摆着会招祸的事她的阿玛怎么就还是跃跃欲试呢? 佟芷兰止不住的头疼起来,连太皇太后摆在眼前都被毫不犹豫选择了牺牲,阿玛凭什么觉得自己作为亲舅舅就能被无限包容宽恕?踩在一个帝王的底线上上蹿下跳,究竟想什么呢? 正因为深爱,是以佟芷兰才更加了解这个男人,一直以来死活不肯听家里的话去争抢什么也不乏这方面的缘由,但是从如今这种种迹象来看,就是她不肯争,阿玛也是不肯轻易放弃的,再这样折腾下去迟早将那点情分都磨完了,等到那时佟家又该何去何从呢? 佟芷兰满心的忧虑,可是看着面前的额娘,一肚子的话却又都说不出来了,说得再多也不过就是浪费口舌罢了,他们只会认定她就是个满脑子只有男人只有情爱的蠢货。 赫舍里氏仿佛还要再说些什么,恰在这时外头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贵妃娘娘驾到!宜嫔娘娘到!” 母女二人具是一惊,忙起身行礼。 赫舍里氏一时浑身不自在,压根儿都不敢抬头看林诗语,虽说一院子的奴才总不可能真叫人偷听到什么话,但就是莫名心虚,脸上便也带出来一些。 林诗语看得真切,心里就起了疑,面上却不好意思的笑道:“不知佟家太太也在,倒是本宫冒然叨扰了,等晚些本宫再来看懿妃罢。”说着便欲离去。 “贵妃娘娘且慢。”佟芷兰忙喊了一声,笑道:“方才额娘才正告辞呢,贵妃娘娘且坐下说话罢。”边说便用眼神示意自家额娘。 说句不孝的话,她是深知自家额娘的不着调儿,别一会儿说出点什么得罪人的话来那就遭了,再者她也实在是遭不住了,每每见额娘一回就要留下个三五天胸闷气短的后遗症。 好在赫舍里氏自个儿也刚好心虚不敢见林诗语,于是就顺着话提出了告辞。 那副迫不及待仓皇心虚的模样,但凡长了眼睛的都不至于无视掉。 就这样的心性,还想着上蹿下跳呢?有点什么事儿自个儿就先露怯了。 佟芷兰无奈极了,拉了林诗语和宜嫔坐下,“思月,上茶。” 林诗语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一时就皱起了眉头,“不是说已经大好了吗?这脸色瞧着怎么仿佛比前两日还要难看些呢?” 这一提,佟芷兰不免就又想到了方才那份恶心至极的符水,顿时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帕子一捂嘴就开始抑制不住的干呕。 这可是将两人都给唬了一跳,忙不迭帮着拍背顺气。 “懿妃姐姐该不是怀上了吧?”宜嫔有些怀疑。 林诗语却是摇摇头,每日谁侍寝了她都一清二楚,近段时日康熙虽说也偶尔会到永寿宫坐坐,可的确是不曾做什么,再怎么着康熙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不放过一个病人。 “是不是吃坏了?今日可是吃了凉的刺激到了?” 刚好这时思月端了茶水进来,顺嘴就接话抱怨了一句,“还不都是太太……” 佟芷兰瞪了她一眼,漱了漱口,这才说道:“吃了点不大合适的东西,不碍事。” 得,人家不愿意说也就罢了。 两人也并不再追问什么,只岔过这个话题闲聊。 冷不丁的,佟芷兰突然问了一句,“贵妃娘娘的妹妹多大了?是不是下一届也该参选了?” 林诗语心里头顿时咯噔一下,该不会方才那赫舍里氏提了什么吧?否则好端端的突然有这一问是为何?若真是如此,那佟家可真是……胆儿挺肥啊! 佟家这一代只有一个嫡子就是隆科多,那样一个强抢岳父小妾并且纵容小妾致原配若人彘的极品渣男他也配?配他个棒槌! 心里暗恨咬牙,嘴上只含糊的回了一句。 就听佟芷兰又叹道:“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想来贵妃娘娘必定是疼爱极了……这女子嫁人可是关乎到一辈子的大事,一着不慎便是悔恨终身啊,贵妃娘娘倒也不妨趁着时间还早且先仔细挑一挑,挑中了哪个大可先跟皇上吱一声儿,也省得到时候被乱点鸳鸯谱。” 这意思也就是表明她自个儿的态度了。 林诗语就笑了,难得是个清醒人,好歹这份关系还能处的下去。 类似的提议先前余嬷嬷也说过,那时她还不太乐意,总觉得自家妹妹还小呢,可是眼下佟芷兰这样一说却叫她有些忧虑起来,别的倒也罢了,怕就怕康熙当真心血来潮乱点鸳鸯谱……点到佟家是不可能,但其他的呢?到那时可就晚了。 是不是真该准备起来了?可是这人选上哪儿挑呢?要不回头先问问妹妹是个什么想法? 林诗语不禁深感头痛,连着闲话也显得心不在焉的,回到自个儿宫里就立马打发人传话去了,叫妹妹得空进宫一趟。 而就在当天下午,病了几个月才好不容易大好的懿妃又一次叫了太医,好在诊断出来也就是肠胃不适,吃几副药养养就没事了,只不过侍寝的日子就又得往后推推罢了。 也不知赫舍里氏知晓这个结果会不会郁闷死,真真是闲得发慌瞎折腾。 翌日,林黛玉一早就进了宫里。 “原就打算这两日进宫一趟呢,先前姐姐交代的事儿终于有结果了。”林黛玉扫了眼屋里,见没两个人就直接说道:“那位黄履庄黄先生可是难请得很,古有刘备三顾茅庐,今儿请他却是得跑了有三十趟,琏表哥都恨不得要住在扬州了,嘴皮子都磨破了才好不容易将人给劝动。这会儿人已经启程了,姐姐大可放心等着罢。” -- 第127页 “对了,姐姐这火急火燎的叫我来是有何要紧的事不成?” 林诗语舒了一口气,两个小巧的梨涡若隐若现,“算起来明年你也该参加选秀了……”就见妹妹的小脸儿上顿时飞起两片红云,愈发显得娇美动人,她这心里莫名就生起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复杂情绪来,“玉儿如今也有十四岁了,可曾想过将来寻个什么样的人家?” “姐姐突然问这个作甚?”林黛玉有些害羞的拿帕子捂了脸,偏过头去不肯看她。 “咱们姐妹两个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且与我说说看,我也好照着你的想法来捉摸,否则临到关头恐怕就由不得咱们自个儿做主了。” 闻言,林黛玉微微一愣,随即微微蹙起黛眉,低声道:“真要叫我说我也说不上来个一二三,就……比着父亲那样的……” 父亲是什么样的呢? 首先外貌自是不必多说,绝对的美男子一枚,便是人到中年亦是个美大叔,且性格温润儒雅,品行端方正直,不贪财不好色。再则便是才,能够高中探花之人,必定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更兼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能拿得出手……偏又不是个死读书的老迂腐老顽固。 “你这要求可是当真一点儿都不低啊。”林诗语不禁苦笑,更加头疼了。 这要上哪儿扒拉去呢?在赶考的学子当中瞧瞧? 正在此时,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娘娘不好了,九阿哥中毒了!” 林诗语立马“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玉儿你且在这儿坐会儿就先回罢,今儿我怕是脱不开身了。”说罢就打开门走了出去,“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喜子忙不迭答道:“方才九阿哥要了碗糖水,吃了没几口就说味道不好不愿意吃了,谁知这奴才还没来得及将东西收下去呢,九阿哥就吐出来一口黑血,接着就晕倒了。” “去阿哥所。”林诗语心里头沉甸甸的,一脸凝重。 九阿哥万黼,正是那拉贵人的儿子……刚好那拉贵人又有了身孕,万黼就中毒了,这怎么瞧都透着股猫腻儿。 不过叫她一时有些想不明白的是,若当真是冲着那拉贵人去的,为何要从万黼下手?那拉贵人才不过个把月左右的身孕,真正说起来正是好下手的时候呢……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阿哥所,就见三岁的一个小团子正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嘴唇微微泛起黑紫色,小脸儿一片煞白煞白的,别提多可怜了。 那拉贵人伏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几欲晕厥,旁边奴才正劝着。 林诗语微微抿唇,上前问太医,“九阿哥怎么样了?” 第50章 “回贵妃娘娘的话, 九阿哥误食了鸩毒……” “鸩毒”二字一出,林诗语心里就是一咯噔。 这玩意儿可是剧毒,素来帝王口中所说的“赐毒酒”指的大多就是鸩酒, 足以见得其毒性之强。 那边王太医等人在忙着给万黼治疗,这边陈太医边写着方子边就接着说道:“所幸的是九阿哥吃进去的量极少,故而才能等到奴才等人赶到,只是……九阿哥年纪太小, 这鸩毒毒性又太过霸道,这结果恐怕不容乐观……奴才不敢欺瞒,纵是今日九阿哥福大命大勉强逃过一劫,可这霸道的毒性却也足以给九阿哥的五脏肺腑造成不可磨灭的巨大伤害, 并非日后能够调理好的……” 能够拖着病弱的身体苟延残喘的长大都已算得上是命硬了, 更大的可能怕还是会幼年夭折。 这话太医不敢明着说,但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却也不难想到。 就听见那拉贵人猛地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而后一口气没能缓得上来便当场晕死了过去。 “快给那拉贵人瞧瞧,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千万不能有闪失!”林诗语脸色凝重,咬咬牙, 道:“不行就想想法子叫那拉贵人好好睡上一觉, 可不敢叫她再这样悲痛伤心了。” 众奴才小心将她抬了出去,才写完方子的陈太医一时也没顾得上再斟酌斟酌,当即就追了上去。 王太医等人还在火急火燎的抢救万黼,林诗语只得往边上站了站,生怕碍着事儿。 三岁的一个小孩子才多大点儿啊?如今就这样命悬一线的躺在那儿,嘴角、鼻子不断有黑红黑红的血往外流, 看着既瘆得慌又叫人心里揪得紧, 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胸口一般, 令人喘不上气来。 也是直到看见那拉贵人痛不欲生的模样,林诗语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下手之人之所以不动那拉贵人,一则是因为那拉贵人如今有了身孕,身边防得紧,尤其是入口的东西那就更加是要再三小心的,二则……那就不得不说下手之人的心肠委实过于歹毒了! 一旦万黼真被毒死了,宫里又少了一个小阿哥是其一,再则那拉贵人这个做额娘的心里会是什么感受?丧子之痛啊!有几个母亲能够承受得住?那个把月的身孕能保得住吗? 而到那时,接连失去两个孩子的那拉贵人又会如何呢?或许从此一蹶不振,或许巨大的打击之下人都被折磨疯了,更甚至可能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总之无论如何那结果都必定不会太好。 一箭三雕,玩儿得可真是厉害! 不,与其说是厉害,倒不如说是足够心狠手辣阴险歹毒!这样一条毒蛇必须得揪出来! -- 第128页 林诗语阴沉着脸,交代余嬷嬷在此等候消息,自己则准备去着手调查此事,却谁想一只脚才踏出了房门,就看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贵妃娘娘,九阿哥身边的贴身太监小圆子死在房里了!” 这样敏感的时候好端端突然死了个贴身太监,实在很难不叫人联想到畏罪自尽,或是杀人灭口。 林诗语的脸色更加冷若冰霜,当即就要亲自前往…… “皇上驾到!” 众人忙行礼。 “起。”康熙黑着脸面色焦灼,问道:“情况如何了?” 林诗语当即三言两语将情况道明,当说到那小太监之死时,很明显的就感受到康熙周身的气压瞬间就更低了几分,压迫感极强。 “李德全,你亲自带人去瞧瞧。”又对着林诗语说道:“你就别亲自去了,甭管是个什么死法那模样都不会太好看,回头该梦魇了,朕先进去看看万黼。” 既是他这样说,林诗语自然也就不逞强了,索性就跟着他又折回去万黼房里。 紧随其后,懿妃、惠嫔、荣嫔、宜嫔等人也都接连赶了过来,后面那一众小主就更多了,瞬间几乎将屋子都给塞满了,呼吸间都尽是各色香气混杂的浓郁刺鼻的味儿。 康熙满脸不耐的直接就撵了人走,这不是跟着添乱吗?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李德全便回来复命了。 “那个小圆子是服用了鸩毒死的,中毒时间就在九阿哥中毒之后约莫一炷香左右的功夫……据院儿里的其他奴才所说,是亲眼看见他一个人进了屋子里就没再出来过,期间也并未看见其他人进出……不过那会儿因着九阿哥毒发院子里都乱成了一团,进进出出的也不定是不是忽视了什么,究竟是自尽还是灭口尚且还说不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那碗糖水是他去领回来的。” “不论是自尽还是灭口总归万黼中毒跟这个人脱不开关系,那就从他身上入手去查!”康熙不禁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满眼尽是冷意,“可真真是好手段!朕倒是想瞧瞧,背后之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这般能耐!” 叫人心甘情愿自己赴死也好,还是青天白日于阿哥所杀人灭口也罢,无论是何种情况都足以说明一点——背后之人不简单! 原本只是因为堂堂皇家阿哥被下毒而愤怒,这会儿康熙却更是止不住万分震惊,更加下定了决心要彻查到底。 如此一来林诗语也暗自松了口气,她进宫时日尚短,几乎可以说是没什么根基,想要深挖下去怕还不容易,既然康熙亲自接手过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值得庆幸的是,万黼的小命最终还是被抢救了回来,但不幸的是,就如陈太医所说那般,毒性太强,已经对五脏肺腑造成了巨大的损伤,能熬几年全就看命罢了。 这还不像是因病造成的体弱,这样的损伤根本就是不可逆转的,恐怕也只有大罗金仙赏个神丹妙药才能有恢复如初罢了。 再三确认实在是没有法子之后,康熙站在床边看着小小的儿子就陷入了沉默,虽不言不语,甚至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但林诗语还是隐约能够感受得到,他此刻很悲伤。 说来这人也的确是不容易,扒拉扒拉手指算算,迄今为止拢共生出过阿哥十个,已经夭折了六个,眼前这一个眼看着仿佛也逃不过这个命运……格格生出了五个,却已经夭折了三个。 这存活率实在是低得可怜,再怎么强悍的一颗心脏也难免会受不了吧? 正当她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出言安慰安慰之际,却听康熙长叹一声,道:“折腾了半天你也该累了,回去歇着罢。” “那皇上……” “朕在这儿陪陪万黼。” 林诗语便不再多说什么了,行了个礼就先行离开。 来时还是大清早呢,这会儿太阳都已经高高挂在了正中央,难怪感觉腹内空空。 回到承乾宫时,不出所料妹妹已经离开了,小厨房里早已准备好了午膳,见她回来立马就摆上了桌。 因着李德全正在追查下毒一事,宫里顿时就清净了不少,奴才们一个个都恨不得夹起尾巴来找个角落缩着,只生怕莫名其妙沾上一身骚,甚至连着那些个娘娘小主们也都变成了鹌鹑似的,提心吊胆大气儿都不敢喘,怕什么呢?自然是怕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被人推出来当替罪羔羊罢了。 而身为真正的幕后凶手,乌雅氏自是不必担心自己莫名其妙被扣上一顶屎盆子,只是她却也不那么好过就是了。 并非是对一个小孩子下手使她不安愧疚还是怎么着,相反,她还恼恨着呢。 “本小主费了这样大的劲儿,还折了个人进去,他怎么就没当场毙命呢?那拉氏肚子里那个也还好好的!” 旁边的吉宝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忍着心里的畏惧小心翼翼的说道:“小主息怒,太医不是说了,九阿哥也就是早晚的事儿,如今不过勉强苟延残喘罢了,至于那拉贵人……虽说没流了,可却也见红了,日后只得安胎药当饭吃呢,但凡再出点什么状况都再难以保全……退一步来说,她就是当真福大命大平安生了下来,可这样一个孩子也指定是个病秧子,不定何时就夭折了呢,小主何苦为这动怒呢?” 闻言,乌雅氏心里的火气倒是消退了些,好歹也不是无用功,且先看看情况罢了。 -- 第129页 “小……小主,如今皇上动了真怒彻查此事,万一……万一查到小主头上可如何是好?小主要不要再确认一下后续安排是否到位?” “越是这个时候才越不能轻举妄动,这不是送上门去的把柄吗?”乌雅氏白了她一眼,说道:“该安排的本小主早已安排妥当,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倒是你……你这满脸都写着心虚害怕,是生怕人看不出什么来不成?可真是个老鼠胆子,没用的东西!” “赶紧的给本小主收收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若是因你而给本小主招来什么麻烦怀疑,你且看本小主饶不饶得了你!”顿了顿,乌雅氏又微微眯起了双眼,死死盯着她威胁道:“本小主可告诉你,便是本小主当真出了什么事儿你也绝躲不过去这一劫,包衣世家枝繁叶茂盘根错节,在这宫里弄死你这样区区一个小宫女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罢了。” 吉宝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下抱着她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小主饶命啊!奴婢绝不会出卖小主的,小主饶命……” “闭嘴!”乌雅氏抬脚就将她踹开了,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这样大声又哭又喊作甚?你是成心想坑死本小主不成!” 坚硬的花盆底狠狠踹在肚子上,疼得吉宝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却是死死捂着嘴不敢再喊出声来。 乌雅氏冷眼看着她这般模样,心里却是愈发鄙夷不屑了,甚至动了杀心。 如此胆小如鼠的一个人,便是忠心耿耿也用不得,迟早要坏事,更何况这丫头还不定对她忠心呢,回头有点什么事儿风还没吹来自个儿就先吓破了胆秃噜完了,那还折腾个什么劲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越想,乌雅氏就越坚定了自己的念头,再看向吉宝时眼神就愈发冰冷得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了。 只是眼下这会儿还不是时候,且先缓缓再看罢。 正暗自琢磨着想要弄死自己的贴身宫女的乌雅氏却不知,此时此刻延禧宫内却也有人在惦记着她呢。 “本宫原以为她会想法子直接冲着那拉贵人下手,未曾想她竟盯上了万黼,这胃口可真够大的啊,心也远比本宫想象的更加狠辣。” “娘娘所言甚是,这人着实是太过狠辣了。”翠玉不免有些忧虑,小心翼翼的说道:“这样一个既豁得出去不要脸皮又极端心狠手辣之人,将来一旦给她机会爬了上来,恐怕会是个劲敌啊,娘娘……娘娘何不趁现在她还位卑势弱之际出手将她给摁死下去?” 惠嫔点点头,道:“你所说的也正是本宫正担心犹豫的,这个人野心太大,必定不会满足于老老实实当一个嫔甚至妃,将来指不定还要图谋些什么呢,于本宫和保清来说都是个危机,只是……这人有能耐有野心又足够心狠手辣,原是个再好不过的刀子……” 乌雅氏想往上爬,必定就要出手斩除一些绊脚石,她就大可坐山观虎斗,压根儿不必自己出手做些什么,就比如此次的那拉贵人,她不过只挑唆几句罢了,乌雅氏就立马出手为她解忧,这样的好事上哪儿再找呢?如今叫她出手将这把刀子给折了,她还当真有些舍不得。 翠玉却始终觉得难以安心,仍是劝道:“奴婢知晓娘娘的想法,依奴婢愚见,这宫里每三年便是一批新人进来,满后宫都是人想找几把好刀子还不容易吗?多得是能用还比乌雅贵人好掌控的,娘娘又何苦非要盯着乌雅贵人使呢?这个人太狼性了,不是那般好掌控的,娘娘想用她,却也要担心她噬主啊!” 这话的确是戳在了惠嫔的心坎儿上,故而一时也就沉默了,从那脸上的表情来看,显然是陷入了挣扎之中。 沉思了好半晌,惠嫔却终究还是咬咬牙,道:“刀子好找不假,但像是这么好用的却不多,纵是要铲除她,也要等她替本宫将那块最大的绊脚石给搬开了。” 最大的绊脚石是谁呢?自然除了太子也就没别人了。 她的志向不在于后宫第一人,毕竟她的出身摆在这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坐到皇后的位子上去,既然如此也就大可不必在这方面费劲了,不如将目光放得长远些,譬如慈仁宫那位屁股底下的位子。 如今还活着的阿哥中她的儿子是长子,意义大不相同,想要争一争也绝非痴人说梦,但偏偏占长不占嫡就很尴尬,若是能够将太子给铲除了,她的儿子比起其他任何阿哥来说都优势巨大。 是以,真正被她放在眼里的威胁其实只有一个太子,但同时她却也很清楚,太子与其他任何人都不同,身边防范极其严密不说,纵是真有能耐得手了,皇上势必也会掘地三尺将人给挖出来弄死,她又哪里敢亲自出手呢?如今乌雅氏的出现倒是叫她看见了希望,故而思来想去她还是舍不得早早摁死乌雅氏。 翠玉见状也就只得闭上了嘴不再劝,脸上却始终是抹不去的忧心忡忡。 接下来的几日内,有那眼尖的就看见李德全带人抓走了几名太监宫女送进了慎刑司,一时间整个皇宫都陷入了一片风声鹤唳之中,尤其是那些个底层的太监宫女,几乎都快要吓疯了。 要说这宫里的奴才最惧怕的是什么地儿,那绝对非慎刑司莫属,但凡进去的便是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抬出来时身体是热的也好凉的也罢,无一不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惨不忍睹。 -- 第130页 据说那里头有众多惨无人道的酷刑,会真真切切叫人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甚至曾经还有从慎刑司侥幸捡了条命出来的人变得疯疯癫癫的情况发生……这无疑更加为慎刑司添上了许多恐怖色彩,说是叫人闻风丧胆也丝毫不为过。 虽说这动作是不小,但事情的真相却也并非那么轻易就能查个清楚明了的,林诗语一边关注着万黼和那拉贵人的情况,一边也没忘了关注结果,她也十分想知道这条隐藏在阴暗处的毒蛇究竟是谁。 “贵额娘!”人还没进门呢,胤礽的声音就已经先传了进来,接着才是那道圆滚滚的五短小身影,“贵额娘,我听说万黼弟弟被坏人下毒了?” 林诗语不悦的扫了眼跟在他身后的那群奴才,点点头,又问道:“保成是听谁说的?”宫里虽说气氛很紧张,可却没有哪个奴才敢议论这事儿,躲都还来不及呢,怎么就有人将这种事传到小太子的耳朵里去了? 谁料保成却说道:“是保清说的,他说万黼弟弟就快死了,真的吗?我想去看看万黼弟弟,可是奴才们说皇阿玛不准我去,贵额娘你带我去好不好?” “谁说快死了?胡说。”林诗语轻轻拍拍他的头,说道:“万黼已经被太医救回来了,如今正在养身子,你可不能说什么要死不死的话,叫人听见了会招惹是非的。” 见他乖乖点头,她才接着说道:“你皇阿玛不准你去你就乖乖的先别去了,万黼如今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你过去会打扰到他休息的,等过些日子他好得差不多了贵额娘再带你过去。” “那好吧……”小团子一脸乖巧的扑进了她的怀里,闷声道:“保成听宫里的人说有好多兄弟姐妹都没能活下来,保成怕万黼弟弟也……现在保成的兄弟只有保清、万黼和胤祉了,保成想要好多好多弟弟一起玩……” 好多好多弟弟?未来你这个愿望会实现的,只是恐怕到那时你就只恨不得要将这些弟弟都塞回娘胎里去了。 正暗自嘀咕呢,却见小肉团子突然仰起头看着她,一脸期待的说道:“贵额娘给保成生几个弟弟吧!” 林诗语闻言不禁愣了愣,笑道:“不着急,弟弟想来的时候自己就来了。” “我知道我不是贵额娘亲生的,宫里还有人说贵额娘有了亲生的儿子就不会再疼保成了……我才不信!”话虽如此说,但那双眼睛却已是悄悄的红了,眼里是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惶恐不安,“我知道贵额娘是疼我的,才不会因为生了弟弟就不再疼保成呢……” “那是自然。”林诗语心疼的将他抱进怀里,摸着他的小脸儿说道:“贵额娘其实也没有那么想生弟弟,保成不必担心。” 谁知胤礽却吸了吸鼻子,说道:“保成不担心,保成希望贵额娘生弟弟,保成都知道……她们都说儿子才是宫里娘娘的底气……虽然保成也是贵额娘的儿子,可以保护贵额娘,但是保成还是希望贵额娘能多生几个弟弟,这样贵额娘就有很多很多底气了,将来谁也不敢欺负贵额娘!” 这孩子……平日里连独一份的玩具都不肯让人的孩子,这会儿却是懂事得叫人心软心疼。 林诗语只觉得心里头酸酸软软的,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小脸儿。 胤礽忍着害羞,在她的怀里蹭了蹭,说道:“贵额娘生弟弟吧,等弟弟出生了保成就将所有的玩具都给弟弟,以后谁敢欺负弟弟保成就打谁……只要弟弟愿意将贵额娘让出一点点给保成就好了。” 说着也不待她回话,就忙不迭跳下去一路小跑着冲了出去,“我要去找皇阿玛,叫皇阿玛好好努力跟贵额娘生弟弟!” 屋里的一众宫女嬷嬷都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来。 林诗语心里的那点儿感动还在酝酿着呢,冷不丁就被闹了个大红脸,指着涟漪说道:“你快去拦着些,别回头叫皇上误会以为是本宫有个什么想法呢。” 第51章 小孩子家虽时常想一出是一出, 脑子里总能冒出一些奇奇怪怪令人啼笑皆非的想法,但好在胤礽却是个听话的乖宝宝,涟漪追上去压根儿没费什么劲儿,只一句“贵妃娘娘有话说”就将他给劝回去了。 未想前脚才将这位小太子劝住, 后脚便是一声“皇上驾到”。 众人忙前去迎驾, 只一个照面匆忙一瞥, 林诗语已然发觉了这位帝王此刻浑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 顿时心就跟着提了起来,小心的拉着胤礽以免他没轻没重上去招惹了那位。 不过这显然是她多虑了,宫里的孩子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脸色,更何况还是天资聪颖的小人精太子殿下呢?平日里撒娇捣蛋都是悄咪咪找准时机的,这会儿眼看情况不对, 顿时就端起了小小储君的架子来, 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一行人沉默着进到殿内坐下,康熙就说道:“保成, 你先回去。” 胤礽有些担心的看看林诗语, 又看看他家皇阿玛,迟疑着不愿离开。 “乖,听你皇阿玛的话。”林诗语淡笑着轻轻拍拍他的小手。 康熙的脸色略微柔和了几分, “去罢,皇阿玛不是来找你贵额娘麻烦的。” 听到这话, 胤礽才总算是放下心来,乖乖跟着奴才们离开了承乾宫。 等他小小的背影才消失在眼前,康熙脸上的表情就再度阴沉了下来。 林诗语心里就暗自琢磨着,近几日好似也没听说前朝又发生什么震动, 后宫大事也就只有万黼中毒……于是就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皇上, 可是万黼那件事有结果了?” -- 第131页 “不错。”康熙点点头, 沉声道:“等人都到了再说罢。” 话音才落,就听见外头接二连三的通报声响起了。 懿妃及八嫔等人到场之后也都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一时也不明白究竟是所为何事,便也不敢多嘴多舌,只各自坐在椅子上沉默着,不时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其他人。 却在这时,一声“乌雅贵人到”将众人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这里头坐着的都是主位娘娘,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小主,这个乌雅贵人的出现可就有意思了。 众人都不禁用怀疑审视的目光盯着她,当然也不乏那讶异的甚至看好戏的。 而乌雅氏呢,打一踏进门看见这般情形顿时脸色就微微白了,一脸惊惶茫然的表情。 “婢妾给皇上请安,给众位娘娘请安。” 今日的乌雅氏依旧是一身素淡的打扮,从妆容到服饰都透着股低调淡雅的气息,配上她那清秀柔美的脸蛋,更添温婉无害之姿,尤其此刻那一脸惊惶茫然的表情,就更显得娇弱无辜了,甚至令人止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康熙盯着她瞧了半晌,目光阴沉沉的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直到乌雅氏蹲着腿都要麻了这才开口说道:“乌雅氏,你可知罪?” “皇上?”乌雅氏猛地抬起头来,愕然又惊恐,“还请皇上明示,婢妾……婢妾什么都没做啊,何罪之有?” “万黼中毒一事你当真不知情?”康熙冷冷的看着她,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丝表情,“如今已经有人招了,说是你乌雅贵人指使的。” 饶是众人看到乌雅氏的那一刻都已经有了猜测,可这会儿却还是止不住的震惊不敢置信,就凭这样一个宫女出身的小小贵人,能谋害到阿哥? 惠嫔也很震惊,只是她震惊的缘由却跟其他人不一样,她只是想不通,乌雅氏既能成功谋害到万黼,怎么又会如此轻而易举的被揪了出来呢?这也太……这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就是不知这个乌雅氏还有没有什么后手了。 乌雅氏也仿佛被惊住了,反应过来之后当即两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嘴里直呼冤枉,“皇上明鉴,婢妾冤枉啊!婢妾与那拉贵人和九阿哥母子两个无冤无仇,何至于害人啊?况且那可是皇家阿哥,是皇上的亲骨肉,便是再借婢妾几个胆子婢妾也是万万不敢的啊!求皇上明察,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婢妾!” 康熙没说话,只是看了眼旁边的李德全,接收到指令的李德全当即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上前交给乌雅氏。 “这是那名奴才的口供,已签字画押,乌雅贵人请看。” 乌雅氏几乎是一目十行的看过去,越看脸就越白,手也抖得厉害。 “诬蔑……这根本就是诬蔑!皇上,婢妾当真不曾做过,这是有人想推婢妾出来当替罪羔羊啊!”乌雅氏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满脸的惶恐无措表现得淋漓尽致,陡然间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忙喊道:“婢妾知道了!这是一箭双雕之计啊!” “婢妾和那拉贵人刚好都有了身孕……毒杀九阿哥、算计那拉贵人再将婢妾推出来顶罪,如此一来不费吹灰之力就铲除掉了几个眼中钉……一定是这样!皇上,背后真凶其心可诛啊!求皇上明察,还婢妾一个清白,还那拉贵人和九阿哥母子一个公道!” 众位娘娘面面相觑,莫名竟还觉得这个乌雅氏所言有些道理,看康熙那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大家根本打从心底没将乌雅氏这样一个人放在眼里,宫女出身的一个人,又不得宠也不曾身居高位,听说在永寿宫甚至还处处受奴才的气,活得别提多憋屈了。 这样一个人,她凭什么能够干得了这样大的事? 殿内陷入了一阵沉默,只有乌雅氏呜咽的声音压抑着断断续续。 谁也没想到,这当口竟是素来沉默寡言的荣嫔先打破了沉默。 “皇上,臣妾以为乌雅贵人所言不无道理,凭她的出身和地位如何能干的成这样的大事?指不定幕后真凶另有其人,乌雅贵人许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羔羊罢了,皇上不如再往深处挖一挖,这等对着一个孩子都能毫不手软下毒手的蛇蝎毒妇绝不可轻易叫其逃脱,合该挖出来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林诗语有些讶异的看了她一眼,猛然想起这位的经历顿时也就明白她为何会如此激动了。 这位迄今为止拢共为康熙生过六个孩子,却只留下了如今的一儿一女,前面那几年真真就是生一个死一个,要说这其中没一丁点儿猫腻儿恐怕也不可能。 惠嫔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舍不得放弃这把刀子,打算捞她一把,于是也就跟着附和道:“是啊皇上,臣妾也以为此事疑点重重,还是再仔细查查罢,一则是不能放过真凶,二则乌雅贵人如今肚子里还怀着龙胎呢,万一真被冤枉误伤到那就不好了。” 紧接着,敬嫔端嫔等人也都一一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总的来说大半人都觉得乌雅氏是被陷害的,觉得她没有这个能耐,真凶定然另有其人。 懿妃冷眼看着跪在地上形容狼狈的乌雅氏,目光掠过她那隆起的肚子……终究还是选择闭嘴不言。 她做不到帮着这个贱人说话,也不想这会儿迫不及待跳出来落井下石。 -- 第132页 “熙贵妃以为呢?”康熙侧头看过去。 林诗语有些犹豫不定,她不信乌雅氏的品性,但就从眼下这点证据来看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就如荣嫔所言,一切都太过顺利了些,顺利到叫人反倒有些怀疑起这所谓的证据来。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皇上,乌雅贵人身边的贴身宫女吉宝死了,这是在她身边发现的遗书。” 乌雅氏一听这话顿时脸就更惨白了,脸上混杂着惊惶悲伤无助等种种复杂情绪,堪称淋漓尽致无懈可击。 康熙的脸色更加黑了几分,接了那张纸看了一眼就给了林诗语,“你也看看。” 林诗语依言接了过来,上面的字写得很难看,还有不少缺胳膊少腿儿的错别字,倒也的确符合一个宫女的能力……说是遗书,其实内容也很简单只有几句话,大意就是指认乌雅氏,又说自己被乌雅氏威胁恐吓,更承受不住内心的谴责所以选择以死谢罪。 表面看起来,有了这样一份证据似乎更加锤死了乌雅氏的罪行,但事实上却反倒更加减弱了乌雅氏的嫌疑,整件事看起来就更像是一场蓄谋的陷害。 看罢之后,林诗语就叫奴才拿着这封所谓的遗书一一呈给其他几位娘娘看。 果然,荣嫔第一个就拍了桌子,“分明就是蓄意陷害!还请皇上明察,务必将背后真凶抓出来!” 其他人看罢后也纷纷附和,认为陷害的嫌疑的确很大。 康熙又问了句,“熙贵妃以为呢?” 林诗语想了想,回道:“如此看来的确是陷害的嫌疑很大,但……大家不觉得如此反倒是画蛇添足了吗?明明目的是为了陷害乌雅贵人啊,怎么瞧着反倒是像在为乌雅贵人洗清嫌疑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连乌雅氏呜咽呜咽的啜泣声都顿了一顿。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林诗语心里对乌雅氏的怀疑就更深了。 她原也就是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故而就炸一炸乌雅氏罢了,谁想冷不丁一炸乌雅氏还当真露出了一点马脚出来。 其他几个嫔妃一时面面相觑具是狐疑不定,倒也并非说大家都是没脑子的蠢货,只是思维惯性罢了,打一开始就已经先入为主看轻了乌雅氏,觉得她不可能有这能耐谋害到阿哥,故而证据拿出来之后也只会成为佐证,证明自己的判断,反倒是忽略了可疑之处。 却谁想碰上了林诗语,打从心底她就没敢小瞧过乌雅氏,甚至可以说是一直抱着高度警惕防范的心理,搁在当下自然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怎么瞧怎么觉得乌雅氏这人面目可憎,说起来也算是一种先入为主罢。 正当众人迟疑不定之际,却见乌雅氏忽而倒了下去,蜷缩着身子抱着肚子痛苦呻吟。 康熙淡淡瞧了她一眼,摆摆手,“将乌雅贵人送回去,请太医。” “这胎气动得可真是及时。”宜嫔冷笑一声,显然她是坚定的站在了林诗语的身后,不信乌雅氏是无辜的。 “李德全,继续加大力度深挖此事。”又对着众嫔妃说道:“好了你们也都先回罢,此事疑点甚多尚未有定论,先不急。” 众人自然知晓他是什么意思,皆应声一一退下。 拥挤的殿内瞬间就空了下来,林诗语也不禁有些好奇康熙的想法。 “皇上觉得乌雅贵人究竟是否被陷害的?” “起初还有些怀疑,故而叫她来问一问罢了,谁想……”康熙不禁冷笑起来,“从条理到脸上的表情,处处皆是完美无瑕无懈可击,反倒是显得假了,就仿佛早已事先演练过无数回。” 林诗语细细回想着方才乌雅氏从进入殿内那一刻开始的表现,也赞同的点点头,“的确是有些完美过头了,那脸上的每一处表情都像是仔细衡量过似的,什么样的情况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事实上若非乌雅氏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切都表现得太过完美,那后面那个宫女的死和那封遗书的出现还真就能发挥很大的作用,没见大伙儿都认为她是被陷害的?只要叫人产生怀疑继续往下查,那必定会有“新线索”出来进一步证明她的无辜,甚至这个屎盆子指不定就落在了谁的头上呢。 “那皇上叫李公公继续深挖……”话还说得那么模棱两可,像是故意迷惑人似的,总仿佛是要干点什么大事啊。 康熙悠闲地喝了口茶,脸上笑着,嘴里说出的话却透着股杀意,“朕倒想看看他们是想牵着朕的鼻子往哪儿走,更想看看这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能耐……悄无声息对阿哥下毒,以及死的那个小圆子,今儿死的这个什么贴身宫女……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透露出了一个讯号来。” 这皇宫里头,在他从不曾察觉到的阴暗的地底下,定然隐藏着一个庞大复杂的势力,简直堪称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是想要谁死就能弄死谁!这叫他如何能不心惊? “乌雅贵人出身正黄旗包衣……会不会是这些包衣世家……” 林诗语隐约记得大清朝后面不知是哪代起包衣世家几乎成了宫里的一方霸主,真正进贡上来的好东西往往皇上见都见不着就被他们私底下给昧下了,还美其名曰是东西太少怕皇上习惯了,以后再吃不着用不上要发怒。 若这都还不算什么,那掌控着后宫嫔妃的生育权就足以称得上是只手遮天了吧?或许他们做不到想叫谁生就谁生,但是却能做到不叫谁生谁就生不出来,就是生出来了也十有八九养不活。 -- 第133页 这会儿还是康熙早年,这些包衣世家还远不曾发展壮大到那个地步,但是这些人世世代代为皇家当差,这么多年下来怕也早已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相互之间沆瀣一气盘根错节也并非什么稀罕事。 真要说这宫里隐藏着什么被人忽视掉的势力,那包衣世家还真是极其可疑,毕竟好端端的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怕也没谁会注意到身边随处可见的卑微至极的奴才。 康熙顿时有如醍醐灌顶一般,恰在这时余嬷嬷又插了句嘴,“乌雅贵人的祖父乃膳房总管额森。” “原来如此,好一个包衣世家!”康熙怒极反笑,当即起身大步流星而去。 这位一离开,殿内的主仆几人都顿感松了口气,无法,压迫感太强了。 涟漪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这回乌雅贵人是要完了吧?皇上这会儿盯上了她底下的根子,届时一同连根拔起看她还如何作恶。” 林诗语却并不如此乐观,“大清皇宫内向来是包衣世家在侍奉,可不是那么容易想收拾就收拾的,更不可能连根拔起,顶多也不过就是揪出几个毒瘤来杀鸡儆猴,余下的好生整顿罢了,就是如此也不可能立马就完成,定是场长期战役。” “至于乌雅氏谋害皇子的罪名……能不能有什么实打实的证据叫她无从辩驳还不好说,这人太奸猾了,况且如今她还怀着身孕,便是当真坐实了罪名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处置她,等到几个月后她生完孩子……一切还都尚未可知,夜长梦多啊。”还是那句话,这人太过奸猾,这么长的时间里指不定还能闹出些什么幺蛾子呢。 “照这样说,难不成还有可能被她躲过一劫去了?”涟漪顿时垮了脸。 “倒也不至于。”余嬷嬷淡淡说道:“在这后宫里头什么证据不证据的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皇上的态度。皇上若想保你,那便是铁证如山也能将你给保下,反之亦然,皇上若心里厌憎你,便是旁人都认为你无辜也没用,从今日皇上的态度来看,这个乌雅氏已是废了。” 彼时,乌雅氏显然也已经陷入了焦虑之中。 除了下手的小圆子以外,便只有给她和祖父之间传递消息的那个狗奴才知道真相,她原本是打算杀人灭口的,只要他也死了,那这事查起来就更加难上加难,却谁想……许是小圆子的死叫他警觉了起来,祖父那里竟失手了! 打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她就提起了一颗心,尤其在听闻那个蠢货被抓了之后她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会被灭口,宁可故意撞进慎刑司企图戴罪立功,他一定会出卖她! 今日一听到皇上传召她就知道来了,借口更衣的功夫将吉宝弄死放置好遗书……只要吉宝这里一被发现,那她就还有机会翻身,只要能够引起皇上的疑虑继续调查下去…… 她算计得很好,众位娘娘的确是被带进沟儿里去了,只要她再发挥一下三寸不烂之舌的本事,事情就会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前进,绝境翻身也并非不可能……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人间清醒熙贵妃,冷不丁一句话炸出了她的破绽。 此时此刻,还全然不曾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过完美反倒成了疑点的乌雅氏只满心仇恨着林诗语,咬牙切齿的暗自咒骂着,甚至一时间都忘记了批命一说,全身心沉浸在了诅咒中不可自拔。 忽而间,嘎嘣一声脆响之中,乌雅氏整个人都呆了呆,下意识张嘴一吐,竟吐出来一口洁白的碎牙。 身边的太医和奴才都愣住了。 乌雅氏就用舌尖在嘴里随意一舔,顿时尖叫一声,“镜子!拿镜子来!” 不必拿镜子了,这一张嘴所有人都看清了,原本那一口整齐洁白的牙这会儿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敲烂了一样,碎裂得参差不齐,丑到辣眼睛。 “砰”的一声,铜镜掉落在地上,再一瞧乌雅氏,已然受惊过度晕厥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具是一脸的愕然。 听说过“咬碎了一口银牙”这种说法,不过那都是形容人家恨到极致的一种夸张说辞罢了,却如何也不曾想到,有生之年竟还能有机会亲眼见证这一幕。 这就很……滑稽。 “这牙……还能治吗?” 头发花白的老太医就白了一眼,“老夫是大夫,只会治病,又不是神仙还能给变个法术。” “也是,那这肚子里的龙胎如何了?” “动了点胎气,喝两幅安胎药就没事儿了,这孩子是个坚强的。不过乌雅贵人这牙……看这情况她应是接受不了这个刺激,醒来之后还不定是个什么心情呢,你们在身边伺候要记得多多宽慰她,最好将镜子都收起来,可别再折腾到孩子了。” 交代完注意事项之后,老太医就带着自己的小弟子离开了,才一脚踏出大门,身后就是“扑哧”一声喷笑。 “乌雅贵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好神奇啊……” “小子,贵人不是你该议论的,在宫里当差第一件事就是学会装聋作哑。” “是,师父。” 然而事情还是很快就传遍了皇宫,甚至有不少嫔妃都慕名上门来拜访,想要亲眼瞧一瞧这传说中的技能——咬碎了一口银牙。 一时间,乌雅氏彻底沦为了众人茶余饭后的一道笑料,丝毫也不给她留颜面,盖因谁都清楚的知道,这个乌雅贵人算是彻底前程尽毁了。 -- 第134页 第52章 铜镜中的人披散着一头乌黑顺滑的秀发, 不施粉黛而眉眼精致,散发着女性娇柔温婉的气息,一双勾人的杏眼水汪汪的仿佛会说话一般, 任谁看了都少不得要夸赞一句——好一朵清新脱俗的解语花。 然而红唇一开, 那一嘴断裂得千奇百怪的牙却如同传说中恶魔的獠牙一般, 瞬间极致反转的冲击只怕足以吓萎任何一个男人。 太丑了!丑到令人头皮炸裂毛骨悚然! “啊啊啊啊啊!”乌雅氏尖叫着, 发狂似的将梳妆台上的一切东西全都扫落在地。 她完了!她彻底完了! 顶着这样一嘴牙皇上还如何能宠幸她?任凭她手段高明花招百出, 皇上仅看她一眼就该要被吓死了! 她费尽心机爬上龙床, 甚至成功一举怀上龙种, 眼看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了, 结果呢?结果就因为她咬牙切齿诅咒了林诗语几句, 她的一嘴牙就全都崩裂了?简直荒谬至极!荒唐至极! 逼疯一个人最快最有效的法子是什么?莫过于将她心心念念执着于想要的东西摆在眼前,给她一种仿佛触手可及的美好幻觉, 临门一脚之时彻底打破她的幻想毁灭她的希望,顷刻之间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极致体验足以击垮任何一个人。 眼下的乌雅氏就正是如此, 陷入疯狂的她在屋子里拼命砸着所有一切能砸的东西,嘴里还在不断嘶吼着尖叫着, 声音中透露出来的那浓浓的癫狂歇斯底里令人心惊胆寒。 守在外头的奴才面面相觑相互推着对方进去,猛地不小心推开了房门就刚好看见她正张着嘴吼叫, 那副面目狰狞的模样真就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似的,当即吓得两个小宫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仓惶逃离。 “不好了不好了!乌雅贵人疯了!” “快来人啊!乌雅贵人要吃人了!” 彼时,正殿内康熙正拉着自家表妹的小手准备要就寝呢,冷不丁外头突然喧闹起来,顿时掐灭了那点子火星。 康熙黑了脸, 怒道:“李德全, 外头在闹什么!” “回皇上的话, 是乌雅贵人那边出状况了,好像说是魔怔了……” “怎么就她事多!”康熙是真不想搭理这个人,但想到那肚子里还揣着自己的种,就对着自己的小表妹说道:“你先歇着罢,朕去瞧瞧。” “罢了,我跟表哥一同去看看,万一真有点什么事儿总不能叫表哥操劳。”说着,佟芷兰就叫了思月进来给自己穿衣,一面又吩咐人去请了太医来。 帝妃二人才踏出正殿的门槛就听见了偏殿那边传来的打砸声和凄厉疯狂的尖叫声,顿时吓得佟芷兰一机灵,下意识往康熙身边靠了靠。 “这……难不成乌雅氏当真是疯了?” 康熙握着了她的手,面色漆黑冷凝,“她疯不疯朕不管,但她若是敢伤到肚子里的孩子,朕非得活剥了她不可!” 本就是一个宫里住着,拢共也没有多远的距离,说话间人就已经到了偏殿外。 “皇上驾到!懿妃娘娘驾到!” 屋内的动静瞬间戛然而止。 乌雅氏顿住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皇上看见她的牙! 来不及多想,她只得闭上眼往地上一躺,装作晕死了过去。 等帝妃等人踏进门看见的就是一地狼藉,满屋子所有能砸的都被砸了个稀烂,帐幔也被扯成了碎布条子,而乌雅氏就倒在这堆狼藉之中一动不动不省人事。 “晕了?”康熙冷笑一声,叫人将她搬到床上去,“先前不是还闹得挺欢,怎么朕才到门外人就立马晕了?” 大概是过度紧张的缘故,呼吸都不受控制的急促了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佟芷兰的嘴角就不由得露出一抹讥笑来,“大抵是不想叫皇上看见她狼狈丑陋的模样,被吓的罢。” “说到这朕倒是想起来了,听说她的牙被崩坏了?难不成就因为这发起疯来?”康熙原没太在意,可见她突然这般发疯倒是不免有些好奇了,就叫了个奴才,“将她的嘴扒开叫朕瞧瞧究竟是崩成什么样才叫她如此不能接受。” 床上的乌雅氏听见这话险些没当场跳起来,满心的抗拒慌乱之下下意识就将嘴抿得死死的,小太监一时半会儿还没能扒得开。 这可怎么办呢?皇上想看,那就得看见! 于是,小太监索性暗暗一使劲儿,愣是捏着她的上下嘴皮子外翻了起来。 康熙好奇的凑上前探出脑袋仔细这么一瞧,顿时吓得连连后退,“怎么变成这样了?山海经也不能如此吓人!” 完了! 乌雅氏一时心如死灰,这回是真真切切晕了。 “表哥,既然乌雅氏晕了闹也闹不起来了,不如咱们就回屋里去等太医的消息罢,这屋里一片狼藉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也好,咱们走。”康熙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现在急需洗洗眼! 正殿里,表妹漂亮的小脸儿在烛火下仿佛显得格外娇美动人,令康熙方才受惊的小心脏得到了些许安慰,然而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竟然还宠幸过乌雅氏,他这心里就直犯恶心,就算明知那会儿不一样,也挡不住那股子反胃膈应的劲儿,脑海中那口稀烂的牙怎么也挥之不去。 “表哥?”佟芷兰看着他扭曲的脸不免有些担心,“表哥可是被她惊着了?” -- 第135页 “朕原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严重,冷不丁被冲击到了……”康熙的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自家表妹娇美的小脸儿,强迫自己忘掉那一幕,说道:“如今瞧着她这状况指不定还要怎么疯,你平日里叫奴才多注意着些,别伤到肚子里的孩子就成,其他的就随她去,再等几个月她肚子里那孩子生下来了……” “先前你说想抱养她的孩子,那就抱养到你膝下罢。” 只说抱养,却绝口不提玉牒。 话到嘴边绕了又绕,佟芷兰终究也还是没有提这档子事儿。 又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那边终于传来了太医的消息,只道孩子没事,但万不能再如此折腾了,万一有个磕碰可就完了。 佟芷兰当即又调了十个奴才去到乌雅氏身边,不是伺候她的,而是为了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错眼的盯着她,甭管做什么都会有人盯着,哪怕是如厕也一样。 这滋味儿,比起蹲大牢来也没好哪儿去,乌雅氏虽心有不满可却也不敢再折腾什么,只老老实实缩在屋子里养胎。 康熙的态度彻底粉碎了她最后的一丝丝幻想,深知日后绝无可能再得到圣宠,那眼下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成了她唯一的指望,只要生出来一个阿哥,她就还是有机会能够爬到最高处! 后宫里又一次恢复了平静,九阿哥中毒一事仿佛也不了了之,但却鲜少有人察觉到这份平静下面的暗潮涌动,直到膳房总管额森为首的几个毒瘤子接二连三落马被处置,绝大多数人还都只以为是先前九阿哥中毒一事的后续,压根儿就不曾意识到这是皇上要整治包衣世家的讯号。 当然了,这样的误会也的确是康熙有意为之的结果,包衣世家盘根错节牵扯甚广,一旦草率泄露了风声那整个皇宫都会跟着发生震动混乱,想要彻底整治绝非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不如索性借着毒害皇阿哥这件事先铲除掉几个重要位子上的毒瘤,余下的则采取润物细无声之法徐徐图之。 在这当口,乌雅氏突然被降为答应一事仿佛也更加佐证了众人的猜测。 不过这个时候区区一个小答应的死活已经没人去关心了,盖因前朝传来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足以瞬间淹没一切——吴三桂死了! 吴三桂此人,出身前朝将门,却引清军入关,于百姓心中早已打上了“卖国贼”的印记,偏到了清朝这里又拥兵自重甚至自立为王与清廷对抗……可以说无论是汉人还是满人,哪边都少不得要在心底唾骂他几句,真真是应了那句话,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如今这老贼一死,说是普天同庆也不为过,民间甚至隐约还能够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接连不断。 正听着小喜子绘声绘色叭叭呢,突然外头传来太监尖锐的声音,“皇上驾到!” 林诗语忙领着众奴才出去接驾,却是腿还没弯下就已经被康熙搀扶了起来。 “爱妃不必多礼。” 林诗语不禁打了个哆嗦,面上却是笑盈盈的模样,“皇上今儿难不成是捡着金子了?难得见皇上如此开怀呢。” 康熙哈哈大笑了几声,牵着她就往殿内走,“吴老贼死得好啊,总算叫朕给盼到了。”直到坐了下来他都还没撒开她的手呢,只一脸柔和的说道:“此事有你一份大功,你可真真是上天赐给朕的宝贝!” “皇上何出此言?”林诗语愣住了,“臣妾哪里来的什么大功啊?”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先前关于你的批命才传到他耳朵里,他当时就气得吐了口血……不过也指不定是被气的还是惦记了什么不该惦记的遭报应了。”康熙难掩幸灾乐祸的说道:“总之打那之后他就缠绵病榻折腾不起来了,熬了几个月如今可算是一命呜呼了。” “原本放出那个消息不过是为了解决太皇太后引起的那桩麻烦,为了稳定局势,却谁想还额外带来这样一个天大的好处,你说你不是上天赐给朕的宝贝是什么?”康熙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脸温柔的说道:“若非是你的缘故,那老贼还不定折腾到何时呢,大清跟他耗得已经够久了……朕能得你这样的宝贝相助,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此事朕给你记一大功,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 他是说得大方,但谁还敢真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呢?就算真胆大包天开口提了,答应不答应还不是他说了算。 林诗语就暗自撇撇嘴,想了想,就笑道:“皇上若非要赏赐臣妾那臣妾可就却之不恭了,刚好眼下有一桩事已是烦扰了臣妾许久……” “哦?你说说看。”康熙不动声色的说道。 “臣妾家中有一胞妹皇上也是知晓的,眼看着明年就该参选了……这孩子打小被臣妾和父亲娇宠惯了,愈发主意大了起来,非说什么要比着父亲挑未来的夫婿,否则宁可不嫁!皇上您说说,哪家未出阁的姑娘如此任性不害臊的?真真是气得臣妾脑仁儿疼。”说着还故作气恼的扶额,俨然一副又气又无奈的样子。 康熙见她这样倒是笑了起来,“这算什么?咱们满人家的姑奶奶个个都比她任性大胆呢,你们这样的书香世族规矩也太严苛了些,小姑娘家有些脾性是好事,省得将来到了婆家受欺负。” “皇上所言甚是,这个妹妹打小算是臣妾带着长大的,虽说规矩摆在那儿,但臣妾终究还是舍不得委屈了她,这些年来也都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纵得她如此……”林诗语状似无奈的摇摇头,说道:“臣妾知晓秀女的婚事该是皇上做主的,只是臣妾……” -- 第136页 “朕明白你的意思,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朕允你就是了。” 林诗语顿时大喜,“谢皇上恩典!” “快起来罢。”康熙亲自拉了她起来,思忖道:“你这一说其实朕心里头倒是想起来一个人,不如你考虑考虑?若是觉得不合适也不打紧。” 脸上的笑顿时就这么僵住了,好悬没憋住想要拿鞋底子打人的冲动。 才说允了,这又有主意了?合着逗人玩儿呢? “皇上且说说看是哪家的?” 原以为提的可能是什么满族大姓,却谁想竟是个绝对出乎意料的人。 “清河崔氏你应是也有所耳闻吧?” 林诗语愣住了。 这哪能没听说过呢?太有名了啊。 清河崔氏于汉末崛起于关东,是赫赫有名的望族,整个唐朝更是先后一共出了十二位宰相,鼎盛时期号称“门榜盛于天下,鼎族冠于海内”,其声望、权势、地位可想而知。 当然了,这世上无论是世家还是王朝,盛极必衰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清河崔氏自然也未能逃得过这个命运,到宋朝时已然逐渐落寞淡出于朝堂,之后更是一度销声匿迹没了什么动静,基本上除了读书人以外也鲜少有人还知道这个曾经显赫至极的名门望族了。 “皇上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难不成崔氏又出现了?” 康熙点点头,“前不久才结束的秋闱中出现了一崔氏年轻人,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已是轻而易举拿下了解元。” 这是又有了入朝为官的心思啊。 林诗语思索道:“清河崔氏这样的名门望族纵是落寞了其底蕴也绝不可小觑,才学也好教养也好想来都是无需担心的,只一点……这样的家族恐怕规矩过于严苛,臣妾担心……若是嫁人之后处处被拘束被压抑的活着,那还有个什么乐趣呢?倒不如找个寒门子弟还要来得舒适些,总归咱们家也无需儿女联姻,名门望族也好寒门子弟也罢,臣妾只求妹妹能够过得舒服就好。” “你这份心难得。”康熙感叹了一句,说道:“朕不过是听你说要比着你父亲来挑选,才冷不丁想到了这个年轻人,提起来叫你考虑考虑罢了,朕估摸着来年春闱他应是要参加的,届时可以叫你父亲仔细摸摸底儿再做决定也不迟。” 林诗语心里头其实不大愿意考虑这样的名门望族,但这位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面子总还是要给的,是以便也就乖乖点头应了。 这时,外头却隐约传来些许动静。 康熙有些不悦的扬声问道:“何人在外喧哗?” “皇上大喜!”李德全一脸喜色的走了进来,“翊坤宫派人来报,郭贵人有孕了!” “恭喜皇上。”林诗语笑容满面的说道:“皇上刚好这会儿有空是否与臣妾一同去看看郭贵人?还有这赏赐……” “按例赏下去即可,走罢,朕也是该亲自去瞧一眼。” 说是瞧一眼还当真就是只瞧了一眼,屁股都还没坐热呢。 不过这倒也能够理解,吴三桂虽死了,但他的“帝位”却由孙子继承了,朝廷趁着这会儿加大清缴力度才是正理,还远未到能够歇下来留恋后宫的时候。 林诗语倒是没急着走,总归也没什么事儿,索性就到宜嫔的寝宫坐了坐,刚好不多时佟芷兰也来了。 看见她林诗语就突然想了起来,“那个乌雅氏是不是也快生了?这段时日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吧?” “算着日子是差不多了。”想到那个贱人如今的狼狈模样,佟芷兰就不禁冷笑起来,“她倒是不想安分,可如今的情形还能由得了她吗?事到如今她唯一的指望也就只剩肚子里那个孩子了,却是全然不知皇上已然决定等孩子一生下来就抱到我的膝下……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她到时候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你真决定要抱养她的孩子啊?那个贱人生出来的孩子,你瞧着心里头不会膈应吗?”宜嫔试着将自己代入她想了想,就觉得心里头一阵难受,冲动之下的想法痛快倒是痛快了,可真往深处想想将来的日子,那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都怪我当初一时嘴快……你还是考虑清楚罢,不抱养也就罢了,真要是抱养了过来,那将来可就绝不能对那孩子冷漠刻薄了,否则叫皇上知道定然是要反感的。” 林诗语也劝道:“宜嫔此言在理,你还是再考虑考虑罢,按说你原先起意抱养那个孩子纯粹就是为了报复乌雅氏,但如今乌雅氏这样的处境显然已经穷途末路了,也着实犯不着你再如此拼着自个儿不舒坦也要报复她。” 佟芷兰沉默了。 良久,却是幽幽吐出一句骇人听闻的话来,“若是我不抱养那个孩子,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旁边二人大惊失色。 “这是哪里来的话?难不成懿妃姐姐你的身子……” “你们知道吗,皇上迄今都未曾提过一嘴改玉牒一事,防的是什么?不过是防着不知是男是女,不敢轻易允诺罢了。”佟芷兰状似无意地把玩着手里的帕子,脸上淡淡的笑容却透着股凄凉悲伤,“一个抱养的孩子皇上都不肯记在我的名下,又如何会允许我自己生一个亲骨肉呢?” 闻言,林诗语跟宜嫔不禁相互对视一眼,一时亦无言以对。 历史上这位伴驾多年据说还甚是得宠的表妹只怀过一次,生下来还是个病歪歪的小格格,很快就夭折了……当初见着她这般柔弱的模样,林诗语还一度天真的以为许是身体的缘故,可如今她这样一说,却不禁叫人怀疑起来,难不成当真是康熙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 第137页 这还真不好说了,虽然是嫡亲的表妹,但凭着康熙表现出来的性格来看,显然是个心足够冷硬的,要说他会为了杜绝佟家的野心而选择一劳永逸的决绝方式,好似也并不多令人难以置信。 心里如此想着,但林诗语嘴上却还是宽慰道:“你先别自个儿瞎想了,不如还是先找个靠谱的太医瞧瞧?” “哪个太医敢说实话呢?”佟芷兰自嘲地笑笑,“身处于这个后宫,所有的一切还不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便是连我自个儿的身体我都无从得知真相,凭着他说罢了。” 此言一出,林诗语这心里头也是莫名一咯噔,不禁想到自己身上。 她入宫也快一年了,侍寝不少却从未有动静,该不会也是被动了什么手脚吧?她自己想不想生是一回事,别人让不让生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转瞬想到自己身上的特殊情况,她又觉得康熙应当是没对她下手的,否则不可能还安然无恙。 “贵妃娘娘,乌雅小主发动了!” 第53章 等林诗语、佟芷兰、宜嫔几人匆匆赶到永寿宫时, 乌雅氏已经进产房有一会儿了。 算着日子差不多到了时候,佟芷兰提前几日就已叫人布置好了产房并叫稳婆住下了,故而这会儿一众奴才虽进进出出忙得很, 却也并不显杂乱慌张, 皆井然有序的做着自己的分内之事。 林诗语瞧了眼见也没什么问题, 就携着佟芷兰和宜嫔安心坐在外头等着了,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 其他惠嫔荣嫔等人得到消息也都不慌不忙的接连而来。 区区一个注定没了前程的小答应生产罢了, 若非顾及着好歹也是皇上的一份血脉,她们才懒得给这份脸面呢, 跑这一趟也不过就是做个样子罢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一众嫔妃人虽是到场了,却也没谁真正关心里头的乌雅氏到底如何了, 里头不断传出痛苦哀嚎尖叫的声音, 外头却在悠闲的喝茶磕牙闲聊八卦。 冷不丁又是一道凄厉的尖叫响起, 正在闲话的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荣嫔顿时拉长了脸, 随手指了个宫女说道:“进去跟乌雅氏说一声, 省着些力气别一惊一乍了, 皇上没来喊给谁听啊?有这力气不如省着些好顺当的将孩子生出来!本宫在宫里这么多年见过生孩子的女人又不止她一个, 偏只显得她格外辛苦艰难些似的,真真是丑人多作怪!” “相识这么多年难得见荣嫔妹妹如此损人呢。”惠嫔似是很诧异地瞧了她一眼, 调侃道:“先前荣嫔妹妹不是还帮她说话呢?本宫还以为荣嫔妹妹很喜欢她呢。” 荣嫔闻言却淡淡瞧了她一眼,冷笑道:“是啊, 相识这么多年,咱们谁不知道谁啊, 搁这儿阴阳怪气有意思吗?莫说损她了, 若非顾忌着她肚子里怀着皇上的孩子, 本宫早就要上手活撕了她,这种对着孩子下毒手的蛇蝎毒妇就该死!” 一想起先前被那贱人糊弄带进沟儿里去帮其说话辩解,她这心里就呕得不行,真真是气得她好些天吃不下饭! 而惠嫔听着她这意有所指的话却不免心里头有些不自在,低头喝口茶以作掩饰,状似无奈地叹道:“本宫不过就是随口打趣一句,若是口无遮拦冒犯到荣嫔妹妹,本宫向你赔罪就是了,何苦为这点子磕碰伤了和气。” “这是什么茶?味儿可真浓。”林诗语捧着茶碗忽而问了懿妃这么一句话,众人明显就是愣了愣。 惠嫔下意识又尝了两口,诧异道:“是君山银针没错啊,突然听贵妃娘娘这样一问臣妾还以为是弄错了呢……以贵妃娘娘的地位,便是再稀缺的贡品也该有您一份的才是,更何况不过只是寻常的君山银针罢了,贵妃娘娘可就别拿咱们逗闷子了。” 林诗语就但笑不语。 另外几个人一脸莫名的又瞧了她几眼,隐隐觉得她仿佛是在暗讽些什么。 产房内的动静依旧很大,乌雅氏痛苦的声音几乎就从未停止过,不过却显而易见的透露出了疲惫力不从心的感觉。 林诗语的心不免就提了起来,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奴才进去问问情况时,却见产房的门突然打开,一名宫女神情慌张的从里头冲了出来。 “不好了乌雅小主难产了!且这会儿人已经没力气了……” “思月,你去取些参片来。”佟芷兰沉着脸说道。 林诗语也忙指着旁边等候的太医,“快进去瞧瞧,无论如何一定要确保孩子平安生出来!” 这意思,就是说必要时候舍大保小了。 众人闻言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这个时候子嗣可比女人的命更重要,两难抉择之下选择保小可以说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了,更何况这还是皇上的龙种呢? 太医会意,当即领命进入产房。 坐在外头的林诗语也没了喝茶磕牙的闲心思,这若是换作其他人,她都不会作出这种保小的决定来,但是面对乌雅氏……这样一个阴狠毒辣的女人,那就听天由命罢。 她是不担心别的,就担心肚子里那个老四。 有了太医进去帮忙,随后参汤又送进去之后,偃旗息鼓的乌雅氏很快就又有了动静,不过孩子却仍迟迟不曾出来,可见这回生产当真是艰难得很。 眼看着已日落西山,其他嫔妃都已离去,然而林诗语这个贵妃却还得留下坐镇,无奈索性便在永寿宫蹭了顿晚饭。 -- 第138页 产房内,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乌雅氏只觉得自己仿佛死过了无数遍,甚至一度觉得传说中地狱的刀山火海还有油锅什么的也大抵不过如此了,倒不如死了痛快……思绪逐渐陷入混沌,眼前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看见头了!” “小主快加把劲儿,马上孩子就出来了!” 乌雅氏顿时一机灵,又渐渐重新恢复了意识。 不成!她怎么能死?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再加把劲儿生出个小阿哥她就有指望了! 事实证明,一个人的野心有着无穷的动力,如此一鼓作气,乌雅氏顿觉有什么东西滑了出去,紧接着就听见屋子里的一众人欢呼雀跃的喊着“生了生了”。 “是阿哥吗?是不是小阿哥?”乌雅氏强撑着一口气迫不及待的询问,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稳婆手里那团皱巴巴的小娃娃,没有对亲骨肉降生的怜爱感动欣喜,只有满满的野望。 稳婆脸上的笑容显而易见的僵了僵,“是……是小格格……” “什么?怎么会是小格格!”乌雅氏不敢置信的尖叫一声,眼里的光亮瞬间熄灭。 完了……彻底完了!连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没了! 明明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为何偏就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呢?熙贵妃……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熙贵妃!若非因她而毁了一口牙彻底断送了前程,便是这回生出来一个小格格又如何?凭自己的手段日后总还有机会获宠……可这一切都因为她彻底毁了! 熙贵妃!林诗语! 乌雅氏恨极,恨不得拆其骨喝其血,恨不得要将其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不好了!乌雅小主血崩了!” 才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产房内众人顿时又手忙脚乱起来,太医更是急得满头大汗,咬着牙拼命想要止血抢救,却发现这血简直就如同是大坝决堤似的汹涌而出,根本就止不住。 最终,他还是无奈地摇摇头。 旁边有个宫女就伸手去探了探乌雅氏的鼻息,当即惨白着脸连连后退,“乌雅小主已经……已经没气儿了……” 众人心里顿时都是猛地咯噔一下,脸色都不大好看了。 “怎……怎么办……贵妃娘娘会不会责罚咱们?” “应当不会吧?这位小主身上还戴着罪呢……” “只要小格格好好儿的……” 可是看着那小格格青紫的小脸儿听着她那孱弱得跟蚊子哼唧似的哭声,众人的心里却又犯起了愁来。 这能好好儿的吗? 太医只瞧了一眼就摇摇头没说话,那脸色却已很清楚说明了一切。 “罢了,事已至此咱们也没法子,还是先去禀报罢。” 稳婆当即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抱着小格格就进了正殿,“贵妃娘娘、懿妃娘娘,乌雅小主她……她血崩……没能救过来……” “死了?” 林诗语和佟芷兰具是一脸愕然。 呆了好半晌,佟芷兰方才大笑起来,“死了好!死了好!这样的贱人早该去死了!老天开眼啊!” 林诗语伸头瞧了眼稳婆怀里的小婴儿,一见那脸色顿时心跳就顿了一顿,“怎么这副模样?瞧着仿佛身子不好?太医可曾查过?怎么说的?” “太医说小格格……” 等等? “小格格?不是小阿哥吗?”林诗语一时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怎么可能是小格格呢?不应该是老四吗? “回贵妃娘娘的话,的确是小格格。” 林诗语当即伸手掀开襁褓……霎时整个人如遭雷击,懵了。 没有小辣椒?当真没有小辣椒!老四怎么会没有小辣椒!可若这不是老四,那老四呢?乌雅氏已经死了,老四难道被蝴蝶没了? “贵妃娘娘?”稳婆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苦着脸说道:“太医说乌雅小主孕期养得不好,加之小格格又迟迟出不来憋的时间太长了,身子很是孱弱,恐怕……恐怕……” “叫太医尽力罢。”林诗语沉声说道,又吩咐涟漪:“去给皇上报个信儿,乌雅氏的后事要如何处理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按着惯例,嫔妃因生育而死定然是少不得一些赏赐的,譬如追封,譬如丧仪规格提高,但乌雅氏这样的情况却又与正常人不同,她一时也拿不准康熙的意思。 佟芷兰看着瘦瘦小小一只的小格格,叹了口气,“就在永寿宫养着罢。”膈应归膈应,但既然乌雅氏已经死了,这孩子……说句不好听的话,不定能活几日呢。 直到人已经坐在了承乾宫里头,林诗语整个人都还恍惚着呢,满脑子只有一个问号——老四哪儿去了? “娘娘?”余嬷嬷看她白着脸愣愣的出神,不免有些担心,“娘娘可是被吓着了?这女人生孩子是危险不假,不过她那样的情况却也是少数,您瞧瞧宫里生过孩子的嫔妃,大多不好是好好儿的吗?要奴婢说,她那大概也是自个儿孕期折腾得太厉害,到如今不仅害死了自个儿也害了小格格,正常情况只要好好养胎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嗯嗯……”林诗语无意识的应着,脑子里头却是一团乱麻。 这时,前去给康熙报信儿的涟漪回来了。 “皇上已经降旨将乌雅氏贬为庶人,后事无需娘娘操心,已交给内务府去办了。” -- 第139页 林诗语点点头,这也算是在她的预想之中,康熙可不是那等心软手软的,今儿就算乌雅氏不曾血崩而死,下场也绝不会好到哪儿去,胆敢谋害皇子这一条就足够康熙恼恨了。 也不知是不是脑子里头太乱了,这一夜她的梦也是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先是梦见一条硕大的蟒蛇追着她撵,几乎要将她给吓疯了,只一个劲儿的拼命跑,跑着跑着却又突然出现一条通体金黄的小肥龙在她面前打滚卖萌,肥嘟嘟肉滚滚的,正当她按捺不住上前想撸时,小肥龙却突然又变成了大蟒蛇,顿时将她吓得魂飞魄散。 猛地惊醒过来之后,林诗语还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小心脏正在扑通扑通狂跳,被吓飞的魂儿都似乎还没归位呢,下意识一摸脑门儿,湿漉漉的全是汗。 “娘娘?”涟漪掀开帐幔瞧了一眼,关切的问道:“娘娘可是梦魇了?看来果真是昨日被吓着了,一会儿叫太医来瞧瞧,开一副安神汤也好。” 林诗语点点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才将将卯时呢,今儿也不是请安的日子,娘娘再睡会儿?” “罢了不睡了,准备些热水本宫要沐浴,出了一身的汗黏糊糊的。” 待沐浴完毕用过早膳之后,王太医也就到了。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林诗语仍旧有些精神不振,说道:“许是昨儿被惊着了,本宫这一夜尽做那吓人的噩梦了,你瞧瞧给本宫开个安神汤罢。” 王太医点点头,谁知这手才搭上脉,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旁边主仆几个瞧见这情形顿时都是咯噔一下。 “怎么了?难不成是出什么大问题了?”涟漪急忙询问。 林诗语也正了脸色,说道:“有什么问题你尽管直说,不可隐瞒。” “娘娘误会了。”王太医忙解释道:“娘娘的身体很好,只是有孕了,怕是不能再随意用药。” 什么玩意儿? 林诗语呆住了。 余嬷嬷和涟漪等一屋子的奴才却是已然欣喜若狂。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我们娘娘身孕有多少时日了?” 王太医一脸无奈道:“已经快接近三个月了。” 余嬷嬷闻言只一脸后怕的拍拍胸口,“娘娘的月事向来不准,得亏不曾……呸呸呸!万事大吉,万事大吉!” “当真有了?”林诗语下意识摸了摸自个儿的肚子,仍是一片平坦毫无异样,怎么都觉得有些恍惚不敢置信。 “娘娘若是不放心稍后可再传几名太医来确认一下。” “倒也并非不信你的医术,只是没想到罢了……本宫的身体偏寒,月事都从来不准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怀上了。”其实她原是不大急着要孩子的,故而叫了邓太医给妹妹调理身子,自己却不曾吃过药,本是想着过些年再说,谁想……冷不丁的就来了个惊喜呢。 不过计划之外归计划之外,回过神来之后她却还是止不住生起了一丝莫名的感动,只要想到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一颗心就顿时软乎了。 “赏!”林诗语不禁抿唇笑了起来,大手一挥给太医和整个承乾宫的奴才都赏了个结结实实的红封。 原本伺候的主子有孕已是天大的喜事,更何况主子还这样大方,随手一赏就顶了几年的月钱,这叫人如何能不兴奋欢呼呢?一时间承乾宫上上下下所有的奴才都乐坏了,一叠声的吉祥话儿更添热闹喜气。 “奴才这就去给皇上报喜!”小喜子立马颠儿颠儿的就跑了出去,圆滚滚的身材竟是出奇的麻溜儿。 “余嬷嬷福嬷嬷,劳烦你们也跑一趟,给慈仁宫和慈宁宫报个信儿。” 二人应声前往,余嬷嬷倒还好,一脸的喜色连带着脚步都格外轻快些,而福嬷嬷却是笑容僵硬脚步沉重迟缓。 她也实在不确定自己的主子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迁怒于她。 林诗语坐在屋子里头心里却有些犯嘀咕,因为她不确定康熙对这个孩子是什么态度,还有保成……虽说那孩子嘴上喊着要弟弟,可谁也不能保证这一天真来了他还能不能坦然接受,会不会被有心人见缝插针从中挑拨……终究还是个小孩子罢了。 “皇上驾到!” 尖锐的高呼瞬间将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忙不迭起身出去接驾。 “臣妾……” 谁知才不过打了个照面,康熙就大步上前一把搀住了她的手臂,又顺手搂住腰护着。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作甚?快进去坐下罢。” 紧随其后进屋的就是一堆赏赐,从穿戴到吃喝一应俱全,丰厚至极。 李德全的那张脸都笑成一朵菊花儿了,吉祥话儿倒豆子似的往外秃噜。 林诗语也禁不住这样的吹捧,含笑睨了他一眼,“行了行了快别给本宫灌迷魂汤了,涟漪,赏李公公。” “奴才谢贵妃娘娘赏赐!”双手接过荷包往怀里一揣,一脸喜滋滋的表情怎么瞧着都有些猥琐。 “这狗奴才,愈发会作怪了。”康熙笑骂一句,侧头看着林诗语的肚子,怪道:“怎么都快三个月了才发现呢?旁人头三个月都是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一片树叶子掉在头上都要吓个半死赶紧叫太医来瞧瞧,偏你倒是稀里糊涂的混了过去,你说说你,哪有你这样粗心大意的额娘?” -- 第140页 说完她又说她身边的宫女嬷嬷,“你们也是,主子大意些没发现,你们贴身伺候的怎么也如此粗心?尽吃闲饭了不成!” 一屋子的奴才忙不迭跪下请罪。 “皇上训斥她们作甚?不过是臣妾的身子向来与常人不大一样,难免大意忽略了,好在也没什么事儿,皇上就别恼了。”顿了顿,林诗语又想起来一桩事,“说到这个臣妾倒是有个提议,皇上看看是不是叫太医院组织分配一下,每隔十天半个月统一给大伙儿都请个平安脉?” “如今总是觉得有点不舒服了才叫太医,这若是寻常的病症也就罢了,万一摊上什么严重些的毛病,初期也没个症状,等感觉到不适的时候都错过最好的治疗时机了,还有便是类似像臣妾这样的状况……若是能够固定请平安脉,这些状况也都是可以避免的,还有阿哥格格们如今都还小,就更加忽略不得了。” 康熙思索了一会儿就赞同地点点头,“这个提议甚好,你想的很周到。李德全,你去太医院传个话,叫他们自个儿看着怎么安排。” “嗻。” 林诗语也就跟着松了口气,别的倒不怕什么,她怕的是有些嫔妃别自作聪明隐瞒怀孕,到时候真闹出点什么事儿那就是她这个摄六宫事的贵妃娘娘失职了。 “你身子可有哪里不适的?朕听闻妇人怀孕会出现种种稀奇古怪的症状。”康熙看着她一脸关切的模样。 “臣妾一切安好。”林诗语摇摇头,无奈笑道:“这孩子太安静了,偷偷在臣妾肚子里呆了将近三个月都没叫臣妾察觉到一点儿不对劲了,若非今儿叫了太医指不定等肚子大了起来臣妾还只以为自个儿是发福了呢。” 听到这话,康熙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转头叫人,“去瞧瞧太子殿下在做什么,前段时日还口口声声念叨着要多多的弟弟呢,这不就来了一个弟弟。” “臣妾倒觉得没准儿这孩子是个妹妹呢,当真是太安静了……” “什么弟弟妹妹?”门口突然探进来一个小脑袋,习惯性的就冲着林诗语而来。 看来这是跟方才那奴才错过了,还没闹明白状况呢。 康熙手疾眼快抓住了他,斥道:“不可莽撞!你贵额娘肚子里有弟弟了,正是脆弱的时候,日后你不能再如此冲撞,不能腻歪着要你贵额娘抱,瞧瞧你这身肉……” “皇上。”林诗语不禁嗔怪,将小肉团子拉进自己怀里,“保成向来聪明伶俐,皇上与他好好说就是了,何必如此凶巴巴的吓唬孩子。” 胤礽却是将小手放在了她平坦的肚子上,一脸不敢置信,“这里真的有弟弟了?”见她点头,顿时脸上就更加惊奇了,“平平的,弟弟这样小?那日后是不是会被兄弟们欺负?” 想到这儿,小团子就皱巴了脸,愁得不行。 忽而转头看向他皇阿玛,“皇阿玛给保成请个武师傅吧,保成明日就开始练武!别人保成是不知道,但是保清一定会欺负弟弟的!可是保成现在打不过他……” 承乾宫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与此同时已然得知消息的后宫却是又掀起了波澜。 第54章 “她也有了啊……” 佟芷兰不禁喃喃自语, 眼里的光亮仿佛又黯淡了些许。 别人都能生,偏只她不能。 “娘娘……”思月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娘娘别急, 子嗣都讲究个缘分, 娘娘这会儿不过是缘分未到,能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佟芷兰摇摇头, 并不想再深究这个问题, 她怕深究下去挖出来的真相是自己不能承受的,疑神疑鬼也好,自怨自艾也罢了。 “你去收拾一些东西,一会儿本宫去看看她。” “是。” “娘娘不好了, 小格格……小格格咽气了……” 小格格出生时是什么样子都亲眼见到了, 对于这个孩子的命运心里都有数, 故而这会儿佟芷兰听见这样的消息也着实并不意外,只是略微沉默了一下。 “在她额娘旁边好生安置了罢, 消息先别忘熙贵妃和皇上那儿传了, 今儿大喜的日子避忌些, 待过几日再报。” 底下的奴才领了命就悄悄处理去了, 丝毫也不敢声张。 这种才出生就夭折的孩子甚至皇家陵寝都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如今能想到的最妥善的处理方式也就是叫她跟着她那被贬为庶人草率埋葬的额娘在一处长眠罢了, 没有香火供奉,好歹跟着生母也算是个安慰。 相较于佟芷兰的忧思多愁悲喜交加,宜嫔的心情就显得更单纯得多,就是纯粹的欢喜振奋, 一叠声儿的叫奴才去翻库房, 那副亢奋雀跃的模样不知情的还当是她自个儿有好消息了呢。 郭贵人瞧着就有些泛酸了, 嗔道:“我查出来有孕时都没见着姐姐如此欢喜, 可见我这个亲妹妹在姐姐心里竟是不如贵妃娘娘重要。” “谁叫你没有贵妃娘娘好看呢。”宜嫔还在旁埋头翻箱倒柜呢,闻言头也不回地扔下这样一句话。 郭贵人顿时就被噎着了,手里的帕子一团就朝她扔了去,然而丝绸的东西轻飘飘就落在了自己面前,挨都不曾挨着人家一根头发丝。 气死了气死了! “对了,你说贵妃娘娘长得这样好看,生出来的小格格该是什么样的小仙女啊?”丝毫没有察觉的宜嫔转过身来还一脸兴致勃勃的跟自家妹妹探讨幻想呢,也不知她究竟是想到了什么,那脸上的笑怎么瞧着都有点过分荡漾了。 -- 第141页 郭贵人都顾不上气闷了,当即给了她一对大大的白眼珠子,“我说好姐姐你能不能别每回遇上美人儿就将自个儿的脑子给丢了?什么小格格不小格格的,后宫嫔妃哪个不想头一胎生个儿子?你这话传出去旁人还当你是在咒贵妃娘娘呢,惹恼了贵妃娘娘怎么办?” “贵妃娘娘才不是那样小心眼儿的人。”宜嫔撇撇嘴,转而又泄气似的叹道:“行了行了我心里有数,不会在外头胡说的……要不你给我生个小格格?”眼睛又盯上了人家的肚子。 郭贵人想了想,虽说这宫里母凭子贵,但她也没那份上进心,况且姐姐还在前头顶着呢,如何也不可能姐妹俩都身居高位,对她来说好似生儿生女都没什么差别? 正当她想应承时,却谁知宜嫔又是一句话噎得她胸闷气短脑仁儿疼。 “你等着我叫人去给你多要些葡萄回来,以后你每日闲着就多吃些,听说孕期多吃葡萄生出来的孩子眼睛会大些……” 这什么意思?就是嫌弃她眼睛小怕孩子随了她呗? 真真是气死个人了! “你自个儿生去罢!”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延禧宫却是纯粹的低气压了。 “她有了?她怎么就有了呢?”惠嫔狠狠扯着帕子,一脸的不理解,“皇上怎么会让她怀孕?皇上不是一心偏向太子吗,难道就不怕她生下小阿哥影响到太子的将来?” 翠玉迟疑道:“许是皇上也不敢做什么?毕竟她的情况摆在那儿呢,哪个敢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念头啊?娘娘……奴婢知晓娘娘的心思,但是这回真不同,娘娘别忘了先前的太皇太后,那可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呢,还有乌雅氏,她那口牙碎裂得……谁能说跟那位没点儿关系?那是直接就断送了自个儿的前程,到现在人都埋进土里了,娘娘您可千万千万不能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有些东西当真不能心存侥幸。” “娘娘且听奴婢一句劝,那肚子里是男是女都还说不准呢,便是将来当真生出来一个小阿哥又如何?不是还有皇上呢?真有点儿什么苗头出来皇上总不会坐视不理吧?” “可是她那样的来历,生出来的儿子必定也是会被人另眼相看的……”惠嫔不禁闭上了眼,从那扭曲挣扎的面孔上来看,很显然她此刻正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前头一个太子还未能解决,眼看着又要来一个威胁性丝毫不弱的……本宫……” “娘娘!”翠玉冷不丁拔高声音,焦急道:“娘娘您别想了!总归来日方长,何苦急于一时呢?未来是个什么情形如今尚且都还不好说,如今您稳住这份地位才是最重要的!况且待明年孝昭皇后的那位妹妹就要进宫了,以钮祜禄氏的野心如何都是要争一争的,您不如就安心等着坐山观虎斗罢了。” 听见“钮祜禄氏”这个姓,惠嫔猛地就睁开了双眼,“本宫险些将这号人物给忽略了!你说得不错,能在孝昭皇后之后再送一个姑娘进宫,钮祜禄氏的野心可见一斑,那贵妃娘娘就是她的绊脚石,且由着她们去撕吧……准备些补品,咱们上门贺喜去。” 甭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一个接一个该来的的确是都来了,吉祥话儿也不曾少说,林诗语赔笑赔得腮帮子都酸了,还要忍受着那混杂的浓烈香气刺激,更气人的是康熙那个大猪蹄子。 也不知究竟是香气太浓烈叫他受不住,还是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吵得他脑仁儿疼,总之眼看着情况不太妙他是当机立断拔腿就颠儿了,都没说顺带拉她一把将人撵了的,合着就他一个人会难受呗? 果然就是个大猪蹄子! 林诗语不禁暗暗磨牙,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借口疲乏撵人之际,却还是小太子憋不住挡在了她面前。 “你们好吵!孤的耳朵都要聋了!贵额娘怀着弟弟需要静养,你们别来烦贵额娘和弟弟!若是弟弟被你们吓到了,孤就去告诉皇阿玛,叫皇阿玛责罚你们!都退下退下!” 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 众嫔妃面面相觑,具是一脸尴尬,只得起身告辞。 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清净了。 林诗语这才狠狠舒了口气,拉着小肉团子进了内殿。 “还是我们保成最贴心。”小肉团子有多贴心大猪蹄子就有多可恶。 胤礽小心翼翼地摸摸她的肚子,担心的问道:“弟弟被吓到了没有?那些人好讨厌,比叽叽喳喳的小鸟还烦人,弟弟这么小会不会被吓到不敢出来了?” “不会呢。”林诗语笑盈盈的捏捏他软乎乎肉嘟嘟的小脸儿,说道:“保成不是站出来保护弟弟了吗?有这样一个好哥哥在,弟弟还有什么好怕呢?” 小肉团子顿时放心的长舒一口气,用力点点头,“保成会保护好弟弟的,弟弟乖乖的不要怕哦……”又抬头看看她,说道:“贵额娘的脸色很疲倦,是不是累了?若是累了贵额娘就睡一会儿吧,保成晚些再来看贵额娘和弟弟。” 能不累吗?早早的被吓醒又被吵到现在……可惜看出来她疲惫的竟然还是个小团子。 林诗语心中更加熨帖,搂着他就狠狠亲了一口,这样一个乖巧贴心的小宝贝叫人怎么能不喜欢呢。 胤礽害羞得耳根子都红透了,恋恋不舍的在怀里蹭蹭,软糯糯的说道:“贵额娘歇息吧,保成回毓庆宫将玩具都收拾起来,等弟弟出来了就都给弟弟。”说罢就撒开脚丫子颠儿颠儿地跑了。 -- 第142页 卸下妆发躺在床上,林诗语猛地突然想起今儿大清早将自己吓醒的那个梦,又是小胖龙又是大蟒蛇的,难不成是在预示着什么?不由得,她就联想到了莫名从乌雅氏肚子里消失的老四。 这一想可不得了,险些惊得她要从床上跳起来。 老四是谁啊?那可是历史上的雍正爷,是赫赫有名的九龙夺嫡中最后的大赢家啊!别的无从得知,但可以想到的是,能够从那样的腥风血雨中杀出重围的指定野心手段缺一不可。 若是她肚子里的真的是老四,将来能安心当一个贤王吗? 摸着自个儿的肚子,林诗语犯起了愁。 一则,她是当真不愿看到自己的亲儿子跟保成反目成仇,不愿看到保成落至历史上那样凄凉的结局,她希望这个乖巧贴心的孩子能够好好儿的。 二则,历史上的九龙夺嫡实在损伤巨大,大把的时间都浪费在了内斗上,况且凭心而论康熙教养儿子的本事是一绝,阿哥们几乎就没有哪个是真废物,总有自己的一份能耐……有这能耐这功夫这精力,一起齐心协力壮大自己的国家多好呢?也好叫那些洋鬼子再想打主意时心里头仔细掂量掂量。 林诗语知晓自己这样的想法许是有些过于天真了,但凡有些能力的皇子会向往皇位也是人之常情,但若是太子的地位极其稳固呢?他们还会不会生起取而代之的心思? 不好说,但她还是想尝试一下,首先就从自己肚子里这个开始吧。 若当真生下来是个儿子,那就努力将小太子培养成弟控,将儿子培养成太子哥哥的小迷弟,兄弟两个小手拉小手,小肉团子牵着小小奶团子…… 想着想着,林诗语就已经迷迷糊糊陷入了梦乡,许是看见了那美好有爱的画面,嘴角都无意识的悄然弯了起来,却全然不知这会儿已经有个小坏蛋在搞破坏了。 却说小胤礽兴冲冲的就要回去收拾玩具给弟弟,谁想半道儿上又撞见了自己的小冤家——胤禔。 “你傻乐什么呢?”胤禔挠着头一脸纳罕,那眼神就跟看傻子似的,“贵额娘有孕了你怎么还在傻乐?我还以为你这会儿要躲在被窝里哭了呢,正想去笑……安慰你……” 胤礽也同样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贵额娘有孕为何我就要哭?” “你是不是傻?先前我就跟你说了,等贵额娘生了亲儿子就不会疼你了,如今果真是有了你竟还像个小傻子一样搁这儿乐呵……” “你闭嘴!”胤礽顿时握紧了小拳头,气红了小脸儿,“贵额娘说了,我和弟弟都是她的乖孩子,就算生了弟弟也会疼我的!” 胤禔见他急了一时就愈发来劲了,嘎嘎乐着说道:“你别傻了,那都是大人糊弄小孩子的鬼话!先前你没有额娘,贵额娘没有儿子,那自然是要笼络你呗,等她生下了自己的儿子你就没用了,疼自己的儿子都还来不及呢还能有心思关心你啊?到时候你就只能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唧唧咯!可怜的爱哭鬼又没人疼了……” 小肉团子再是憋不住“呜哇”一下就嚎啕大哭起来,像头小牛犊子似的朝着幸灾乐祸的胤禔冲了过去,没有丝毫防范的小坏蛋冷不丁一下子还真就被撞倒了,紧接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小肉拳就朝自己脸上砸了下来。 “讨厌鬼你讨厌死了!打洗你!呜哇哇大坏蛋……咬你!” 小米牙狠狠一口就咬在了胤禔的腮帮子上,顿时疼得他嗷嗷儿叫。 “你耍赖!打架就打架,你啃我的脸做什么?你是小狗吗?快松嘴松嘴!脸破了!” 两边的奴才一见这情形更加的急了,急切又熟练的纷纷上前拉架。 一顿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将两位新小主子分开之后,俩人都还意犹未尽的踢着小短腿儿蹬对方呢。 “你怎么咬人呢?谁家打架还带咬人的,你也太不讲武德了!无耻之徒!你瞧瞧爷的脸都被你啃成什么样儿了?爷都破相了!” 胤禔放下了捂着腮帮子的手,就很清晰的看到那白嫩的腮帮子上印着一圈牙印儿,隐隐渗出一丝血渍来,显得既凄惨又有些滑稽,加上那只乌青的眼珠子…… “你活该!谁叫你说贵额娘不疼我,就咬你咬你咬死你!”胤礽恨恨抹了把眼泪,顶着双小兔子似的红通通的眼睛瞪着他,腮帮子气得都鼓了起来,“你真的讨厌死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撂下狠话小肉团子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胤禔一脸茫然地瞪着那抹胖乎乎的背影,摸了摸腮帮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身后的小太监担心的说道:“爷,咱们回去叫太医来看看吧,这都出血了,万一真留疤了可怎么好啊。” “你说他以后是不是当真不再理爷了?” “哪儿能啊,爷和太子殿下两天一吵三天一打的,哪回还不都是睡一觉就和好了,爷不必太担心,太子殿下不过是气话罢了。” 胤禔点点头,心里头却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自个儿这回仿佛玩儿大了,爱哭鬼好像真的生气了,万一当真不再理他了可怎么办? 想到这儿,胤禔的脑瓜子就垂了下去,活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狗似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失落沮丧的气息。 来来去去的兄弟是不少,可真能作伴的打小也就只有胤礽,虽然他偶尔也会嫉妒皇阿玛偏心,但是总的来说胤礽还是很有趣的,动不动就哭哭唧唧的,一逗就跳脚。 -- 第143页 但是今儿怎么就不一样了呢?爱哭鬼怎么就好像真生气了?那可怎么办才好呢?哄他? 胤禔烦躁地挠挠脑瓜子,满心苦恼郁闷。 明明吃亏的是他啊,他的脸都被啃破了,怎么反倒还要他去哄那小子呢?这也太欺负人了。 等惠嫔看见他顶着一圈牙印儿的脸时真真是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死过去,指着那一群奴才就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是怎么伺候阿哥的?叫小阿哥的脸伤成这样,你们有几颗脑袋够赔的?来人!给本宫拖出去仗责五十,打死打残不论!” 奴才们顿时吓白了脸,连连磕头哭喊,“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额娘!”胤禔不耐烦的皱起了眉,“额娘这样责罚他们作甚?我不过是破点皮而已,擦些药没几日就能恢复了,大惊小怪要打要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怎么不好了呢。”说罢便叫奴才们都退了下去。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惠嫔连连啐了几口,又捧着他的脸仔细瞧了好半晌,眼珠子都红了,“怎么弄得这样严重?打人不打脸,这太子殿下下嘴也太狠了,都给咬出血了!太医怎么说的?会不会留疤?” 万一真破相了,那可是会影响将来前程的,叫她能不气不急吗?若非知晓太子这会儿年纪还小应当也不会有那么深的意思,她简直都要怀疑这是不是故意的了,怎么还能下嘴啃人脸蛋子呢? “疼坏了吧?额娘给你吹吹……”说着就捧着他的脸直呼呼。 那股子热气吹在脸上,胤禔顿时就打了个哆嗦直搓手臂,忍不住挥开她的手往旁边就溜了,“额娘你做什么啊,这也太腻乎了,我已经长大了,你别老拿我当小孩子,鸡皮疙瘩都抖落一地了。” 满腔的母爱就这么哽在了心头,噎得她那张脸都一阵红一阵黑的。 翠玉适时就出来打圆场,笑道:“娘娘不必太过担心了,阿哥这会儿年纪小,与咱们成年人不一样,这点伤很快就能恢复如初了,不会留下疤痕的。” 胤禔却没心没肺的抓了块糕点吧唧吧唧吃得香,边附和着点点头,咕哝道:“是这样没错,方才太医也这么说的。” 如此,惠嫔才总算是暂且松了口气,若是因这而留下疤痕影响将来,那未免也就太过冤枉太过荒谬了些,她非得活活气死不可,不过…… “话虽如此说,但太子未免也太过分了些,兄弟间打打闹闹也就罢了,哪有捧着人脸蛋啃的?若是再有下回,但凡下嘴再稍微重一些可就完了!不成,本宫得去找熙贵妃说道说道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成!”胤禔赶忙捧起茶碗灌了一大口,好悬将噎在嗓子眼儿的糕点给顺了下去,说道:“我和保成从小都打习惯了,上门告的哪门子状啊?丢人不丢人?传出去以后可没谁再敢跟我玩了!况且今儿也是我先招惹他将他惹急了,我可没脸去恶人先告状,额娘也不许去,否则……否则我就……我就不去上学了!” 深知自家儿子是个什么样的驴脾气,惠嫔自然也不曾硬来,当即是嘴上应得痛快,实则等他前脚才走,后脚她就直奔承乾宫而去了。 她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 若是亲生的儿子被人杀上门告状兴师问罪,那熙贵妃心里头肯定是不痛快的,但太子可不是亲生的,骨子里就不存在那种“儿子总是自家的好”的想法。 只要熙贵妃去说教太子,那可就有意思了,刚刚好熙贵妃才怀孕,风言风语正是敏感的时候,偏这会儿被教训……小孩子家家会不会胡思乱想呢? 林诗语活了两辈子加起来都有三十几年了,因为孩子打架被别人家长登门告状的经历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一时间人都懵了。 “你说保成咬破了保清的脸?” “可不是,那脸蛋子上一圈的牙印儿,都出血了!”惠嫔抹着眼泪哭道:“按说小孩子哪有不打闹的呢?往常身上青青紫紫的也就罢了,臣妾也并非那不懂理儿的人,可这回……这怎么能往人脸蛋子上啃呢!” 说曹操曹操到。 “贵额娘你醒了?”一探头谁想就看见了那个讨厌鬼的额娘,胤礽顿时拉长了脸,冲着她哼哼一声就扭过头去,显而易见的不待见。 惠嫔的老脸一时不免有些挂不住,却还是不得不起身行礼。 偏记仇的小肉团子理都不理她,只自顾自地走到林诗语的跟前,小心翼翼避开肚子钻进她的怀里蹭了蹭。 “眼睛怎么红了?哭了?”林诗语摸着他的头柔声问道:“可是先前被保清打疼了?伤到哪儿了?” “贵妃娘娘……”这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 第55章 胤礽却哼唧哼唧嘟嘟囔囔, “我才不是被他打哭了,这回是我打赢了。” “哦?保清比你大两岁,都已经开始习武了, 你竟然能打赢了他?我们保成真厉害。” “……” 惠嫔一脸愕然的瞅着林诗语那满满尽是宠溺赞扬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她这是不是想捧杀太子了,怎么还能有这样当额娘的呢? 小肉团子得意的扬起了头,“那是当然,保成最厉害了!保成日后还要努力习武变得更厉害,看见保清一次就揍他一次!”边说还像模像样的挥舞起了小肉拳, 呲着小米牙一脸气鼓鼓。 -- 第144页 “太子殿下……”惠嫔忍无可忍了,压着不悦说道:“太子殿下怎么能对兄长如此……今儿保清的脸上都被太子殿下咬出血了,太子殿下不去看看兄长也就罢了,还要打人是否就太过了些?孝悌二字乃为人之根本, 更何况太子殿下乃大清储君, 更应当以身作则做好表率才是。” 这话可就诛心了。 孝悌乃为人之根本, 这意思不就是说太子甚至连身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品德都没有,身为大清储君根本就是德不配位? 林诗语看着她的眼神就冷了下来, “太子身为大清储君, 何时轮到你一个小小的嫔跳出来指手画脚斥责教训了?惠嫔, 你逾越了!” “臣妾不敢!”惠嫔一惊,忙跪下辩解道:“臣妾也是为了太子殿下好才一时口无遮拦,纯属无心之失啊,还请太子殿下和贵妃娘娘恕罪……” 林诗语却不吃她这一套, 只冷冷地盯着她瞧, “为太子好?太子若当真有何不妥之处, 下有百姓评判上有皇上管教, 还有那一众文武百官劝谏, 你又是谁?你配吗?况且你究竟藏着什么肮脏心思当真需要本宫点明吗?两个孩子再寻常不过的打闹都能被你抓住机会来作妖使坏,对着一个五岁的孩子如此满怀恶意的攻击,你可真够能耐的,为那点小心思连自个儿的脸皮子都抹下来揣兜儿里了。” 这不就是在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要脸? 惠嫔气急,脸色一时青黑红白变换个不停,可真真是精彩极了。 “贵妃娘娘当真误会了,臣妾……臣妾不过是爱子心切,看见保清脸上血淋淋的伤口就一时冲动……” 林诗语却不理会她,只低头问小肉团子,“保成乖,告诉贵额娘,今儿你们兄弟两个是为何打起来的?” 胤礽缩在她的怀里,瘪瘪嘴红着眼眶说道:“保清说贵额娘有了亲生的儿子之后保成就没有用了,就不会再疼保成了,保成一生气就打了他……贵额娘,保成不是故意咬他的,是他太坏了,他笑话保成是没有额娘疼的小可怜,保成再也不想理他了……” 见他含着泪一脸可怜巴巴又惊惶不安的小模样,林诗语可是心疼死了,搂着他轻拍安抚,一双眼睛却狠狠瞪着惠嫔。 惠嫔也懵了,这才想起来她压根儿没好好问清楚究竟是什么缘故,只打心底觉得自家儿子不会有错,且又是吃了大亏的,于是就理直气壮的上门来了,却谁知到头来结果竟是自家儿子嘴太贱? 一时无语,但想到自己这一趟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是来挑事的,结果却竟是被一通连消带打弄得毫无还手之力……这心里头委实郁结得很,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无论如何都下不去。 然而任凭她再如何郁结气不顺,却也终究只能铩羽而归,羊肉没吃着反倒惹来一身骚说的就是她了,脸蛋子简直是被打得啪啪作响,直到回了自个儿的延禧宫里还仍觉得火辣辣的疼呢,进屋关上门就狠狠砸了一通发泄,只气得当天的晚膳都没沾一口。 纵然心里头再如何警醒自己不能步太皇太后和乌雅氏的后尘,但这份恼恨混杂着忌惮却仍是在止不住的暗暗发酵,指不定哪天就会不知不觉中爆发出来了。 而这时的林诗语心情却也并不多好,好不容易将小太子安抚住送走之后,那脸就沉了下来。 倒也不是生什么气,而是烦恼的。 “孩子是好孩子,可架不住总有风言风语往耳朵里钻,想丝毫不受影响当真是太难了。” 保清或许纯粹就是嘴贱瞎撩拨人,但其他人呢?说的人多了,落在心里多多少少总会留下一些痕迹,渐渐地隔阂也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成年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个小孩子呢? “后宫里头向来就是这样一个是非之地,无风还要掀起三尺浪呢,何况如今娘娘这一有孕……”余嬷嬷建议道:“不如娘娘抓住些嚼舌根的狠狠惩治一顿,叫那些闲得发慌的奴才知道厉害了他们自然也就该消停些了。” “是该收拾收拾了,尤其是毓庆宫的奴才,这些人日日在太子身边伺候着,但凡有点什么小心思那影响太大了,不过……去叫小喜子进来。” 不一会儿,圆咕隆咚的身影就钻了进来。 “娘娘有何吩咐?” “你寻个机会悄悄去找一下你干爹,注意别声张了……”林诗语轻声嘱咐了一通之后说道:“此事办成记你一大功,重重有赏。” 小喜子当即拍着胸脯连连保证,“娘娘放心,奴才明白娘娘的意思了。” 林诗语满意地点点头,叫他退了下去。 不必细究都能想到的,毓庆宫定然有保成的皇额娘留下的奴才,这原也不打紧,可问题在于那些人效忠的是谁,究竟是仁孝皇后还是赫舍里家族? 若是单纯效忠仁孝皇后,太子跟她这个贵妃处好关系他们应当也是喜大于忧的,毕竟她的特殊情况摆在这儿,只要是对太子有好处的想来他们也不会从中作梗,但倘若这些奴才效忠的对象是赫舍里氏一族,那结果就大不相同了。 赫舍里氏一族的未来全都寄托在这个小太子的身上,奈何如今中间没有了仁孝皇后链接这份关系,那他们就只能趁着太子年幼时以母族身份好好亲近亲近,将这份感情建立起来,如此将来才能方便行事。 想也知道,赫舍里氏一族是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太子的心被别人笼络过去的,势必会挑拨离间。 -- 第145页 是以相较于其他人来说,其实小太子身边伺候的奴才才是重点,尤其如今她怀了身孕,这就是最好的挑拨时机,必须得尽快将一些心怀不轨的奴才处理掉才行。 但这却不能由她去开口提,太容易招惹是非了,倒不如托李德全在康熙的耳边隐晦的暗示一二。 涟漪见她的眉眼间仍旧带着疲惫之色,便转到身后为她按摩起来,嘴里还在纳罕,“原先还觉得惠嫔这人很是低调沉默,平日里请安时也不大爱掺和旁人的是非,今儿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听见这话,林诗语就笑了,“你琢磨琢磨她那番话,像是个老实人能说出来的吗?先前缩着顶多也不过就是会伪装些罢了,如今本宫怀孕的消息一传出去,心里头有鬼的可不都要躁动起来了,究竟是人还是鬼就该显出些形儿来了。” “如此看来奴婢这双眼睛还是不曾修炼出来,原还当她是个安分的呢。”涟漪摇摇头长叹一声,道:“日后奴婢是再不敢轻易相信哪个人了,仿佛个个都戴着面具呢,不到那个份儿上压根儿就分辨不出来面具底下究竟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余嬷嬷亦点头认同她这话,“惠嫔这样的还不算功夫到家,有点出乎意料的风吹草动就躁动了起来,这不就一个冲动显形了?并非表面低调沉默的就是老实人,有句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呢。” “不错,就跟那躲在草丛里的毒蛇似的,一动不动悄无声息的,冷不丁就窜出来咬你一口,躲都来不及。” 涟漪不禁连连咋舌,叹道:“得亏娘娘得老天爷庇佑,什么牛鬼蛇神都害不到娘娘,若不然……奴婢还真不敢想此番娘娘怀孕会遭遇什么样的危机,太可怕了。” “对了,福嬷嬷人呢?怎么仿佛一直没见着她?”林诗语突然想起来了这么一号人,掰掰手指头一算,“上午本宫就叫她去慈宁宫报喜,这会儿天都要黑了她怎么也没个影儿呢?是本宫忘了不成?” “是奴婢忘了。”涟漪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回道:“先前娘娘午休时她回来了,后面就钻进她自个儿的房里一直也没再出来,奴婢就不小心忘记了这茬儿……当时奴婢瞧着她走路一瘸一拐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估摸着在慈宁宫不曾讨着好,被责罚了。” 林诗语听罢就摆了摆手,嗤笑一声。 太皇太后如今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啊,没有赏赐不说,还正大光明的责罚了前去报喜的奴才,这是给她没脸呢?可惜这点不痛不痒的东西又能如何呢?她不仅不生气,反倒觉得有些好笑,这老太太这般举止不是无能狂怒又是什么? ………… 消息传到宫外,林如海是既喜且忧。 身为一个父亲,女儿能够有一个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这男人靠不住不能交心,儿女就是唯一的慰藉,将来好歹也是个依靠,否则一辈子孤孤单单的在深宫之中未免就太过凄凉了些。 但同样的,这件事会带来的一些问题矛盾也很显而易见,由不得他不操心啊。 可惜如今却已是鞭长莫及,他这个做父亲的再怎么能耐再怎么不放心也不能伸手伸进后宫里去,一切竟是只能全靠女儿自己处理。 越想,林如海就越是沮丧难过。 明知女儿身处于风雨之中,但他却无法为女儿遮风挡雨,这对于一个父亲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挫败,一个沉痛的打击。 带着满腔复杂的心情回到府里后,林如海就将这桩喜事分享给了儿女。 “刚好先前你姐姐叫黄先生做的东西也都做好了,玉儿你就一同带进宫里去罢。” 林黛玉抹了抹眼泪,问道:“皇上那里过了明路不曾?” “放心罢。”林如海猛地又想起来一件事儿,挥挥手将奴才都打发了出去,说道:“说起来翻过年玉儿也该参选了……皇上倒是与为父提起过一个人,那意思大抵是想叫为父考虑考虑……” 林黛玉顿时红了脸,不大自在地偏过头去, 倒是林瑾煜迫不及待追问起来,“是哪家的?该不会是什么满族大姓吧?满族男子大多更善骑射,对咱们汉人的四书五经可谓知之甚少,怎么瞧着都与二姐姐不相配,日后说话都说不到一处去,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呢?” “你倒是先听为父慢慢道来。”林如海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脑瓜子,看向自己的宝贝次女,说道:“皇上提的这个人是出自清河崔氏的一个年轻人……” “清河崔氏?”林瑾煜惊了,“是我知道的那个清河崔氏?” “正是,人家才十六岁可就已是拿下解元了,只待来年参加春闱,没准儿到时候就是一个三元及第。” 夸人家就夸人家,为何要用那种眼神儿瞧他? 林瑾煜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闭上嘴仰头望天就是不敢看他老父亲。 林黛玉憋着笑,好在还记挂着一份姐弟情,出言替他解了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全凭父亲做主就是,女儿相信父亲的眼光。” “要叫为父说,这个年轻人无论是出身还是才华都是与你较为适合的,只是如今还暂且不知其品性容貌如何……一切等人家进京后再仔细看看罢。当然了,这到底是关乎你终身的大事,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也不必与为父隐瞒。” -- 第146页 林黛玉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着轻轻摇头。 她知道皇上绝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关心一个臣女的婚事,估摸着姐姐的缘故是其一,其中怕还有其他方面的考量,她不想叫父亲姐姐为难。 况且这样一个人至少已知才学是极好的,总比那等文墨不通之人勉强凑在一处要舒服得多。 这时,一道弱弱的声音传来,“那个……十六岁还没有婚约吗?” “真有婚约了皇上还能提这事儿?蠢材。” 林瑾煜挠挠头,愈发气弱嘀咕道:“那问题就更大了啊,十六岁还没有婚约指不定是有何不妥之处呢,没准儿就是个丑八怪?或是性格古怪……” “合着你就是对人家有意见。”林如海一语戳破他的小心思,“你姐姐总是要嫁人的,你就别跟着添乱了。”顿了顿,扫了眼面前的一对儿女还是明明白白地说道:“为父也不瞒着你们,清河崔氏于读书人心中声望极大,皇上这是想通过这桩婚事从侧面彰显出自己对汉人对文人的重视,以方便笼络人心。” 满人才入关多少年?拢共人数加起来也远远不及汉人,可谓天差地别,是以满人想要坐稳这个江山势必就要尽力去笼络汉人,而汉人当中又以文人最重要,只要笼络住了天下文人的心,那基本上也就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了……别看这群文人个个弱不禁风的模样,真要闹腾起来,口诛笔伐煽动人心那是一绝,非得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而这个时候,清河崔氏的出现就叫康熙看到了一个契机,一个笼络人心的契机。 林如海叹了口气,“是以若无意外的话,此事应当也就是八九不离十了,不过玉儿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若那个年轻人有何不妥之处,为父和你姐姐自然也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同意的,皇上有所顾忌,不会直接下旨赐婚的。” 毕竟没有林黛玉也还可以选择宗室格格,康熙并非只有这样一个选择,犯不着强行逼迫招人厌憎。 “原来如此。”林黛玉总算是明白了,笑道:“我自是相信父亲和姐姐的。” 林瑾煜也偃旗息鼓了,耷拉着脑瓜子垂头丧气的。 翌日进到宫里,一顿亲密腻歪之后林黛玉就瞧着自家姐姐平坦的肚子出了神。 “姐姐的腰肢这样纤细,我真不敢想肚子大起来了会是什么模样……”那腰还能直的起来吗?还能撑得住? 林诗语就乐了,“没准儿等你再过两个月来看我时我就已经胖成个球了。” “像保成一样吗?”小肉团子突然一脸好奇的抬起头来,“皇阿玛总说保成胖得跟球一样,踢一脚都能滚着走,贵额娘也要变成保成这样吗?” 姐妹二人乐得够呛,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身边伺候的几个宫女嬷嬷也都低着头肩膀直抖,唯独小肉团子自个儿捧着肉嘟嘟的脸蛋儿左瞧瞧右瞧瞧一脸茫然。 林黛玉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肥脸,说道:“先前姐姐让做的东西我带来了。” “这么快?”林诗语一喜,当即站起身就朝门口走去,“快叫我看看。” 外头院子里就放着呢,一只能有胤礽如今这般个头的机械狗,人到跟前就开始“汪汪”叫不停,威风凛凛的凶悍模样吓得胤礽直往林诗语后面缩,却又克制不住心里的好奇小心翼翼地只探出一个脑袋来打量,好半晌才总算是确定了不是真正的恶犬,顿时一脸惊奇。 “竟是假的?”有心想要去摸摸瞧瞧,可是却又有些害怕迟疑,“贵额娘,它会咬保成吗?” 林诗语不曾回答,只是微微弯下腰伸手摸了摸那只机械狗的大脑袋,却谁想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似的,狗狗身后垂着的尾巴瞬间就翘起摇了起来,大脑袋亦在跟着轻微摆动,仿佛是在蹭人的手心撒娇一般。 真可以说得上是十分精湛的工艺了,也不知那黄履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能人。 早已跃跃欲试的小肉团子见此情形就更加心痒痒了,试探着伸出小手摸了两下,顿时就乐得见牙不见眼,满脸的兴奋欢喜之色。 而就在他忙着跟机械狗互动时,林诗语的目光却已放在了旁边的一个物件上。 那是一辆缩小版自行车,后轮两边还按着她的要求添了两个平衡轮,赫然正是后世的那种儿童自行车。 仔细检查了一下最重要的刹车之后,林诗语就满意的笑了,冲着胤礽招招手。 “保成过来试试这个。” “这又是何物?”胤礽好奇地围着转了两圈还是没看出来这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什么,只得求助,“贵额娘这也是给保成的玩具吗?” “是呢,保成坐上去就知道了。” 胤礽依言坐了上去,起初时还不大会蹬这个小车车,但小孩子学习能力强,且这又是很简单的儿童版自行车,学起来就更简单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已是两条小短腿儿蹬着满院子溜达起来,离着老远都能听见他兴奋的尖叫欢呼声。 连堂堂太子爷都不曾见过的东西,更何况是院儿里这一群奴才呢?一时间个个都是一脸目瞪口呆,满脸新奇惊叹毫无保留的透露出了此刻的内心。 转了几圈之后,胤礽就停了下来,叫奴才找了根绳子将机械狗系在了车座后方,而后骑上小车车就颠儿了,“贵额娘,保成带狗狗去溜溜,一会儿再来看你哦!” “快跟上!”林诗语忙喊人,一脸无奈地摇摇头,转身拉着妹妹回到屋里,“这个黄先生倒真不曾叫我失望,回头他做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你记得带进宫给我瞧瞧。” -- 第147页 林黛玉点点头,一脸感慨道:“我也是头回见着这什么车……听琏表哥说那黄先生家中有好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回头我叫他去问问。” 却说小肉团子哼哧哼哧蹬着小车车,后面还牵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狗,一路上不知收到了多少惊叹的目光,顿时更叫他得意的不行,高高扬着头颅小表情别提多臭屁了。 转念一想,就将车子掉头直奔上书房而去。 讨厌鬼还说贵额娘不疼他了……哼哼,他要去馋死那个讨厌鬼 第56章 胤禔是个苦逼的孩子。 上面的四个哥哥皆早早夭折, 底下的弟弟就属胤礽与他年龄差距最小,可却也还不曾到入学的年纪,故而每日也就只有他一人苦哈哈的在上书房混着, 哪怕连着身边的两个哈哈珠子都算上那拢共也才三个人,烦了困了想摸个鱼都没法子, 从头到尾从早到晚被迫与先生正面对视,别提多煎熬了。 更何况时不时他家皇阿玛还要来查功课,每每就只悄无声息的往屋子外头一站,冷不丁一转头看见那张脸真是魂儿都要被吓飞了!若是被抓到不认真学习甚至哪怕只是坐姿不端, 那都得被骂个狗血淋头,若是被查的功课还不能叫他皇阿玛满意, 那完了一顿竹笋炒肉跑不掉了。 这不, 才刚又吃了一顿呢。 胤禔摸着自己通红的手掌欲哭无泪,白嫩的脸蛋子上被咬破的伤口还挂着呢, 更加显得可怜凄惨了。 好不容易熬到中途休息,胤禔就打算去一趟茅房, 谁想出门就看见那个爱哭鬼骑着个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 两条胖腿儿蹬一下那东西竟就自个儿往前走了!还有后面那只威风凛凛的大狗狗…… “保成!”胤禔冲上前去想要一探究竟,谁知那只原本乖觉沉默的大狗狗当即就冲着他一顿“汪汪汪”,竟是异常凶悍。 胤禔被惊了一下愣住了, 转瞬眼睛却更加亮了, “保成保成, 这只狗狗是哪儿来的?明明是假的怎么还会叫呢?还有你骑的这是何物?怎么还能自己跑呢?” 小肉团子却不理他,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一脸得意傲娇的扬起小脑瓜子, 蹬着小车车拖着大狗狗在胤禔的面前来回转悠, 愈发馋得胤禔那叫一个抓心挠肝的痒, 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保成,你给我玩一下吧,一下下就好……”见那小子仍不为所动,胤禔就挠头了,挣扎了好半晌,终是一咬牙,“保成弟弟……好弟弟……” 咦……恶心心! 胤礽本能的抖了抖,脸上的表情却更加得意了,透着股扬眉吐气的傲然,连带小车车都蹬得愈发带劲儿了呢。 一瞧他这模样,胤禔可真是气得鼻子都歪了。 软的不行是吧?那就来硬的咯! 当即一呲牙就要伸手去抓人,可小肉团子多机灵啊?瞥见他那表情就知道这个讨厌鬼又要动手,当机立断蹬着小车车就一溜儿烟跑远了,听见后面传来的气急败坏的喊叫声更是乐得不行。 “讨厌鬼馋哭咯!馋哭咯馋哭咯!” “胤礽!!” 日子在两个小屁孩的吵闹中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外头又变成了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随着年关越近,这天也是愈发冷得叫人牙齿打颤。 林诗语的肚子已然鼓了起来,兼之大冬天身上穿得厚实,整个人看起来就愈发显得笨重起来,弄得她也愈发不爱出门了,整日就窝在屋子里头吃吃喝喝睡懒觉,反正上头没人压着,也没人会来管她。 这才吃完早膳没一会儿的功夫,她抱着手炉坐在炕上就又打起了盹儿。 涟漪瞧着就不禁有些担心,“娘娘怎么愈发爱睡觉了?别的孕妇也这样吗?不然还是再叫太医来仔细瞧瞧吧?” “嗜睡也是正常的,不必太过担心,伺候娘娘去床上歇着罢。”余嬷嬷表面很是淡定,心里却在暗暗犯起了嘀咕。 她活了几十年见过的大肚子也不算少了,还真就没见过这样懒的孩子,一天天仿佛有没完没了的瞌睡,鲜少才能见着他微微动弹一下,估摸着也就是实在一个姿势睡得累了翻个身罢了,若非太医一再保证孩子一切都好,她真要寝食难安了。 不出所料,这一觉又是睡到了午时,刚好起来就吃午膳,时间倒是掐得极准,从不肯落下一顿的。 可见肚子里这个也着实是个小机灵鬼没跑了。 午膳过后不一会儿的功夫,佟芷兰、宜嫔和荣嫔就相继都来了,奴才们忙熟练地取出麻将,又端了奶、茶水糕点瓜子等东西放在旁边,伸手就能拿到。 “贵妃娘娘今儿怎么样?怎么瞧着仿佛没多大精神呢?”宜嫔关心的问道,手里却一点儿也没耽误摸牌。 林诗语又打了个哈欠,懒散道:“如今瞌睡是愈发多了,估摸着这孩子是想叫我冬眠呢。” 荣嫔抽空瞧了眼她的肚子,“月份大了是爱犯困些,不过也不能总躺着坐着,每日里还是叫奴才扶着去外头溜达一圈儿的好。” “眼看着马上就要过年了,这年宴你还有精力操持吗?”佟芷兰倒也不怕她多想,只说道:“我看你就好好歇着罢,交给咱们几个办就行了。” “我也正有此意呢。”林诗语一心关注着自己的牌,蹙着眉头也不知是在思索什么,嘴里却还在接话,“如今不说我整日精力不济,就是脑子都仿佛钝了许多,这些日子打牌都尽是输的,哪里还有那脑子去操持什么年宴啊,回头别错漏一堆在大臣命妇面前丢了皇家的脸面,那我可担待不起。” -- 第148页 荣嫔听见这话就笑出了声来,打趣道:“我可算是听明白了,贵妃娘娘这是借机埋怨咱们手下不留情呢,那可没法子,臣妾家中有一双儿女正嗷嗷待哺,可不得抓紧机会发一笔横财。” 原本荣嫔的年纪就比她们三个都要大一些,加上早年孩子生一个死一个的经历实在太过悲痛,这人眼看着就更加显老了些,平日里大多时候也都是沉默寡言的,搁在一起倒像是差了辈分的人。 不过自打林诗语将她拉拔过来发展成了牌友,这人显而易见的就一天天变得不同了,身上那股子精神气儿仿佛重新燃了起来,四个人凑在一处不分尊卑摸牌时也活跃多了,说笑逗趣之间,眉眼间的那股子郁气已然是消散了不少。 林诗语听她这话顿时就佯装恼怒了,“好家伙,感情这是趁火打劫呢?等我肚子里这个生出来了看我不连本带息跟你们讨回来!” “娘娘不怕,臣妾帮你。”宜嫔笑盈盈的卖起了乖,果断就拆了自己的牌喂给她。 那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顿时就惹得佟芷兰和荣嫔两人齐齐一对白眼儿,都已经没力气去说她了。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的气氛可就远没有承乾宫融洽欢乐了。 “皇上为何要将太子殿下身边的奴才都替换掉?那都是仁孝皇后留下的老人,是一心向着太子殿下的啊!”索额图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说道:“后宫之中向来也都少不了一些纷争,太子殿下年幼又没有亲额娘护着,本就是比旁人都要艰难些,如今就连那些心腹奴才都没了,这……这叫人如何能够安心啊?” “一心向着太子?”康熙不禁冷笑连连,“究竟是一心向着太子还是一心向着赫舍里氏一族?又或者是一心向着你索额图?朕也就真是纳闷儿了,太子与你也并未见过几回,怎么就打心底认为你这个外祖父很疼他?这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印象呢?” “这……许是太子殿下打小未曾见过生母,故而对母族天生有一份好奇和好感罢了……” “哦?若当真是如此,那也应当是惦念着噶布喇才对,怎么身为嫡亲外祖父的噶布喇在太子那儿没什么印象,反倒是你……你不过是元后的庶出叔父,怎么就越过噶布喇出头了呢?”越说,康熙的脸色就越冷,“一边撇开噶布喇只说你的好话,一边却又在不断挑拨太子与熙贵妃之间起隔阂……索额图,你究竟想做什么?” “皇上……”面对着威压愈重的帝王,索额图也不禁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大冬天的额头上已悄然渗出了一层薄汗,嘴里却仍旧言辞恳切,仿佛句句发自肺腑,“不敢欺瞒皇上,奴才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熙贵妃会真心对待太子殿下,尤其如今熙贵妃自己也有了身孕,谁也不敢保证她会不会有什么其他不该有的心思,偏太子殿下年幼天真,奴才实在不能不担心啊!” “这世上最难捉摸的便是人心,常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危着想,奴才也只得未雨绸缪,宁可错杀也绝不能松懈分毫!皇上,奴才是太子殿下的外祖父,自然是一心站在太子身后的,这世上除了皇上便也只有咱们赫舍里氏一族才能真心实意对待太子殿下,旁人……不得不防啊!” “求皇上明鉴,万不能听有心之人挑拨诬蔑,一旦太子殿下身边的心腹全都替换掉了,将来对方想要做点什么岂非轻而易举之事?奴才知晓皇上会看护太子殿下,可皇上终究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政务繁忙,如何能够不错眼的盯着呢?太子殿下又那般年幼,身边不能没有信得过的心腹啊!” 关于噶布喇他却是绕过去只字未提,能说什么呢?说他野心勃勃想取代噶布喇这个正经外祖父成为太子心中的第一人?没法儿辩解啊。 为了绕过这个问题,他只得选择将康熙的另一个质疑拎出来重点说,有多重就往多重了说,刚好上个眼药,哪怕只是在帝王心里留下一点狐疑也好。 索额图想得是很好,只可惜精明的康熙却并不曾被他给绕进去。 不过康熙却也并未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虽忌惮将来外戚专政,但保成身为太子身后却也不能没有势力支撑,要拉开距离,却也不能一杆子打死,否则的话在旁人看来就该多心了,一旦太子地位不稳,势必朝廷内部就要动荡起来,那也是他不愿见到的。 是以赫舍里氏一族不能轻易收拾。 而索额图这人虽野心勃勃,但却是赫舍里氏一族最有能耐的一个人,若随意就将人摁死下去,那太子就少了一大助力,于朝廷来说也是一大损失。 思来想去,康熙还是决定敲打一番就作罢,至少目前为止索额图还未曾到他不能容忍的地步,若将来仍是不知收敛,那他也有自信能够收拾掉这个人。 “好了,此事朕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言!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即可,其他事无需你操心,朕自有主张,退下罢。” 无法,索额图只得咬牙告退,却并未回自己家,而是去了他嫡兄噶布喇的府上。 “大哥,咱们家得尽快再送一个姑娘入宫才行!” 噶布喇一愣,“你突然这样急作甚?” “大哥有所不知,弟弟才从宫里出来,皇上已经将仁孝皇后留下的奴才都从太子殿下身边撵走了!” “什么?怎会如此?那可都是仁孝皇后留给太子的心腹啊!”噶布喇大惊失色,“后宫那样的地方,没有心腹保护太子殿下可怎么办呢?皇上怎会如此?” -- 第149页 索额图也一改先前在宫里的强行淡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急得团团转,“皇上这是打定了主意想要将咱们家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拉远一些!太子殿下年幼,常年只出入后宫,咱们本就鲜少能够与他接触到,有那些奴才在身边还能够时常提一提咱们,如今可好……” “宫里还有一个熙贵妃杵着笼络太子殿下,再这样下去不出两年太子殿下就该将他的皇额娘和咱们这个母族给淡忘了!大哥,咱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尽快再送一个姑娘进宫,好歹要将太子殿下的心给拉回来,不能叫他忘了赫舍里氏!” 噶布喇却很无奈,“家里最大的一个姑娘等着过完年也才十岁,这怎么送进宫?明年的选秀是不成了。” “明年不成那就还得再等三年?不行,时间拖得太久了,到那时太子殿下早就被熙贵妃彻底笼络过去了。”索额图连连摇头,思忖片刻,一咬牙,“咱们去找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本就对熙贵妃心存不满,先前又因她……如今太皇太后必定是不会愿意看见熙贵妃舒坦的,能够找点不痛快也好,只要太皇太后愿意将咱们家的姑娘接到身边养着,也大可不必走选秀的路子。” “这……”噶布喇有些迟疑,“这不大好吧?皇上那般英明神武的一个人,如何能看不出咱们家这点盘算呢?况且皇上与太皇太后之间如今的关系愈发微妙了,一个弄不好只怕招来皇上的不满。” “大哥就是太过谨小慎微了,如今咱们家的处境已然在劣势,若仍坐以待毙将来还能落着个什么?倒不如咬咬牙搏一搏,更何况熙贵妃那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性谁也说不准,人家如今自己有了身孕,万一生下来是个阿哥呢?那太子殿下是否就会成为她的眼中钉?我想叫大哥抓紧将姑娘送进宫一则是为了笼络太子,二则却也是为了保护太子啊。” 这么一说,噶布喇才是真急了,左思右想之下终究还是听了索额图的提议,转头就叫自己的正妻递牌子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去了。 正如索额图所言,太皇太后的确是没有丝毫异议当即一口就应承了下来,甚至才过完年就将人给接进宫里了,平日就住在她的慈宁宫,一如先前宣嫔的储秀宫格格那般,只赫舍里格格这般称呼着。 康熙知道了这事儿倒也不曾多说什么,只心里对赫舍里氏和太皇太后愈发觉得厌烦了些。 后宫那一众嫔妃们倒也还算淡定,只有意无意的都将眼睛放在承乾宫盯着呢。 “你就当真什么都不做?这才进宫多少日子就接触太子殿下好几回了,赫舍里氏这般急着送她进宫图个什么可是瞎子都瞧出来了,你可当心着些罢,人家那毕竟是有血脉关系的。”佟芷兰摸完牌赶紧的就趁机咬了一大口萨其马,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活像一只偷吃的小仓鼠。 本是优雅得体的高门贵女,然而这几个月下来,在座几个牌搭子都已经成功被林诗语给带偏了。 她是肚子越来越大容易饿,打牌时嘴里就鲜少有停下的时候,那小嘴儿吧唧吧唧吃得香甜,搁在旁人眼里瞧着可不就觉得自个儿嘴里闲得慌吗?总之也不知是怎么开的头,一来二去这几位优雅得体的嫔妃就已经悄悄丢掉了形象。 还真别说,边打牌边吧唧嘴真就是自在。 “懿妃姐姐说得不错,那个赫舍里格格如今可是铆足了劲儿跟娘娘争小太子呢,娘娘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宜嫔暗暗磨起了牙,说道:“我听说那个索额图可是不止一次在皇上面前给娘娘上眼药了,可见他们家对待娘娘的态度,一旦真叫他们家将太子殿下给笼络回去了,那将来娘娘的处境怕是要危险了。” 林诗语无奈地笑道:“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我还能对她做些什么呢?不过你们倒也不必太过担心,那姑娘我也是见过的,还嫩着呢……况且她自个儿都还是个孩子,如何能够取代得了保成心中额娘的地位呢?赫舍里氏这也是急疯了。” “也是……”才一张嘴,宜嫔就猛地一阵恶心反胃,捂着嘴就是一阵干呕。 “怎么了这是?”林诗语忙递上帕子,“涟漪,快去请太医!” 荣嫔瞧着忽而灵光一闪,“你这是有喜了吧?” 宜嫔就愣住了,扒拉扒拉手指头一算,好像还真有可能。 很快,太医就气喘吁吁的跟着涟漪一路小跑了过来。 再三确定过脉象之后就回道:“依奴才所见,宜嫔娘娘这脉象的确隐约有如珠滚玉盘之状,不过如今时日尚浅,若有似无的奴才也不能极其肯定,娘娘可以等再过十天半个月……” 后面的话都不重要了,这些太医说话从来不会说满,既是将这结果说了出来,那几乎就已是有八九分确定了。 顿时,宜嫔就乐开了花儿。 林诗语、佟芷兰荣嫔几人都笑盈盈的纷纷道喜,只佟芷兰那笑容底下却不□□露出浓浓的忧郁落寞。 “贵额娘救命!” 还没反应过来呢,下一瞬林诗语的大腿就被那小肉团子给抱住了。 “皇阿玛要打保成,贵额娘救命……” “喊谁救命都没用!”明黄色的身影带着怒气追了进来。 众人忙不迭行礼问安。 “免礼。”康熙板着脸,咬牙切齿道:“保成,你给朕出来!” -- 第150页 “我不!”胤礽小心翼翼的缩在林诗语的身后,只探出一个小脑瓜子来,一脸委屈兮兮地说道:“我出去就要被皇阿玛揍了,我才不傻!” “你……” “皇上。”林诗语忙开口询问,“好端端的皇上打孩子做什么?保成做错了什么皇上只好好说就是了,您看看将孩子吓的。” 康熙压了压怒火,说道:“今年保成已到了该入学的年纪,可他倒好,死活就是不肯去上学,朕好说歹说都不管用,愈发的无法无天了,朕不收拾他收拾谁?” “保成?”林诗语低头看向他,“你为何不肯去上学?保成不向来是很好学的孩子吗?” 小肉团子委屈极了,“我不想跟保清那个讨厌鬼一起上学!我要等弟弟出来跟弟弟一起上学!” 康熙怒了,“保清是你兄长!朕再问你一遍,你去不去上学?”说着已是亮出了手里的戒尺。 “我不!”胤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谁知却不小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顿时就更加委屈了,呜哇一声大哭起来,“皇阿玛坏!我要跟弟弟一起上学,我不要保清!不要不要就不要!” “胤礽!”康熙顿时黑了脸,上前就作势就揍他。 林诗语忙将他给拦了,大肚子往中间一挺,康熙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皇上且消消气,别吓唬孩子了,臣妾会劝他的。” 话音未落,顿感肚子一阵疼痛袭来,忍不住就痛呼一声倒在了康熙的怀里。 “语儿?”康熙大惊,扔掉手里的戒尺就将她打横抱起直奔内殿,“快叫太医!” 顷刻间,承乾宫上上下下就陷入了一片混乱。 第57章 林诗语做梦也不曾想到, 这上一刻还在愉快地搓麻将呢,下一瞬孩子就要出来了。 明明算着日子还差了十来天,肚子里这个小懒虫怎么就提前闹腾着要出来了? 肚子一阵一阵的剧烈收缩, 且随着时间的流逝痛感也愈发强烈密集,只疼得她紧咬牙关冷汗直冒,偏稳婆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搀扶着在地上多走动走动,真真是活活折磨死个人了。 因着实在疼得不行, 林诗语只得将自己的大半分量都压在了余嬷嬷的身上,另一边是涟漪, 再后面还跟着一堆的宫女嬷嬷紧紧跟随时刻警醒着,生怕余嬷嬷一个撑不住就将主子给摔了。 这情景瞧得众人都跟着揪起了心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唯恐将人惊着出现意外。 站在一旁的康熙眼瞧着都颇有些心惊肉跳的,忙上前将余嬷嬷替换了下来, “放心靠在朕身上, 朕还不至于连你这点分量都撑不住。” 环在腰间的臂膀十分强健有力,胸膛也格外厚实硬朗,一股安全感瞬间侵袭而来。 林诗语顿时就感觉松了口气, 放心的将自己的全部分量都交给他,缓慢而又异常艰难的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着。 眼看着这一幕, 又想起方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那一声“语儿”……佟芷兰的眼神不禁就黯淡了,心里头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在疯狂涌动,直冲脑门儿刺激得她几欲当场落下泪来。 表哥对她也是有感情的吧?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 佟芷兰就顿感眼眶一热, 仿佛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慌忙之中低头掩下了自己不合时宜的情绪, 好在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林诗语的身上, 倒也没谁注意到她。 缩在角落里的胤礽早已被吓傻了,泪眼朦胧的看着贵额娘那痛苦的模样,一颗颗硕大的泪珠不住的往下掉,两只小手却死死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生怕更加吓坏了贵额娘和弟弟。 然而此时此刻林诗语早已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其他了,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被带着走,也不知是又过了多久,忽而就感觉身下一热…… “破水了破水了!快送娘娘进产房!” 往常总听人说生孩子是什么十二级疼痛,但终究不曾亲身经历过,也实在是很难想象得到,今儿林诗语可算是知道了所谓的十二级疼痛究竟是个什么鬼,简而言之八个字概括——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猛地一声凄厉的尖叫将外头的众人给吓得一机灵,胤礽当场就“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康熙这才注意到他,忙叫奴才将他给抱回毓庆宫去了,自个儿则背着双手来回踱步,显而易见的透露出了他此刻内心的焦躁不平静。 “惠嫔娘娘到……” “来就来了喊什么喊?还要朕亲自接驾不成!” 莫名其妙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没脸,惠嫔当场脸都绿了。 紧接着她之后各位嫔妃们也都纷纷到场了,不过有眼睛的都看出来皇上这会儿心情十分不美妙,故而也都小心翼翼低下头夹起了尾巴不敢吭声,一时气氛无比沉默冷凝。 佟芷兰瞧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就愈发不是个滋味儿了,却全然不知她以为动了情的表哥实则心情复杂得很。 担心林诗语的安危的确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他却也不免担心万一真生了一个阿哥出来她会不会生起其他心思。 外头众人心思不一,里头的林诗语虽说疼得死去活来,但好在这孩子仿佛也乖巧得很,倒是十分配合,生产过程极其顺利,天还没黑孩子就已经出来了。 稳婆抱起孩子一瞧,顿时就乐开了花儿,“恭喜娘娘,是个小阿哥!您瞧瞧小阿哥这小胳膊小腿儿,这虎头虎脑的模样,瞧着就知定是个十分健康的孩子!” -- 第151页 一屋子的奴才也都将提到嗓子眼儿的那颗心给放回到了肚子里去,只一叠声的说起了吉祥话儿。 已然力竭的林诗语就偏头瞧了一眼,那一团红通通皱巴巴的跟个小老头儿似的,丑到不忍直视……心里如此嫌弃着,然而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满眼都尽是溺死人的温柔怜爱。 不过眼看着稳婆一顿折腾孩子还是一声不吭,林诗语的笑容就淡了下去,“怎么不哭呢?”该不会是小哑巴吧? 稳婆也慌了,小心翼翼又照着那肉滚滚的屁股打了两下,小阿哥却仍是一声不吭,只微微皱起了眉头,仿佛十分不爽似的。 “娘娘……” “将孩子给本宫。”林诗语强撑着叫余嬷嬷扶着她坐了起来,拎起一条小胖腿儿照着屁股就是“啪啪”几下清脆响亮的巴掌。 一众奴才听着那声音都直嘬后牙槽吸气,紧接着就看见那胖小子小嘴儿一咧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顿时就都安心了。 林诗语也狠狠松了一口气,不过虽说排除了小哑巴的嫌疑,但瞧着反应这样迟钝,该不会是小傻子吧? 这位新上任的亲额娘心里头那些奇奇怪怪的怀疑担心外人尚且不知,听见屋子里头猛地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啼哭声,外面等候的一众人也都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贵妃娘娘平安诞下一名小阿哥!”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众人无论是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一个个全都是笑容满面连连道喜。 满人素来有个抱孙不抱子的习俗,但康熙却早已是抱胤礽抱习惯了,故而倒也并不十分在意这些,当即就从稳婆的手里将孩子接了过来,这一入手可不得了,顿时就无比清晰直接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大胖小子。 这分量,可真实在。 康熙的脸上就不觉露出了笑意来,不论如何,一个健康强壮的新生命降临总是值得欢喜的。 太医小心翼翼的将小阿哥仔细检查过一遍之后也笑了,“恭喜皇上,小阿哥生得十分健康。” “好好好,赏!”康熙扬声哈哈一阵大笑,却冷不丁感觉怀里的儿子仿佛打了个哆嗦,低头一瞧,却发现这小子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未见任何异常,便只当是外头冷,忙叫稳婆将孩子抱回产房里头去了。 彼时,林诗语已然昏睡了过去,奴才们就将小阿哥放在了她的身边,而后轻手轻脚的将产房收拾干净,又点上了熏香祛除那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儿,只留下涟漪和一名奶嬷嬷在旁边守着。 外头的人仿佛也都散去了,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却无人知晓这个才出生的小阿哥心里是何等惆怅。 皇阿玛什么的,果真是烙印在灵魂里的噩梦啊,一声怒吼都能将他给吓得麻溜儿滚出来。 回想起当年腥风血雨殚精竭虑的夺嫡之路,想起历经万难登上皇位之后的苦逼生涯,想起不断制造烂摊子的老八老九、拼命扯后腿的亲额娘亲弟弟,想起他豁出去名声充盈起来的国库到头来却被那糟心败家子拿去挥霍玩女人……如今这是还嫌折腾不够要他再来一回? 胤禛顿时就眼前一黑几欲晕倒,累了累了,爷干不动了。 虽说灵魂是成人,但到底这具身体还是个才出生的小婴儿,不一会儿的功夫,胤禛就不知不觉也昏睡了过去,身旁温暖的气息令他感到十分安心。 翌日约莫到了下午林诗语才从昏睡中缓缓张开了双眼,一直守在旁边的涟漪赶忙就送上了一杯温水,关切道:“娘娘可有哪里不适?” 林诗语摇摇头,润了润喉才开口,“不过是有些饿了,去小厨房拿些吃食来罢。”一低头,就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这么快就能睁开眼了?不过本宫怎么瞧着他这表情仿佛有些呆呆木木的?该不会真是个小傻子吧?”边说还边轻轻戳了戳那张肉鼓鼓的小脸儿。 胤禛不为所动,一脸木然,恨不得拿块豆腐来撞了一了百了。 尿裤子……他,曾经的雍正帝!威名赫赫的一代冷面铁血帝王竟然尿裤子了!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娘娘浑说什么呢?”涟漪无奈道:“昨儿太医也说了,小阿哥健康得很呢,不过是才出生的孩子罢了,能有多少反应呢?待过些日子长大些就好了。” “当真是如此?”林诗语有些迟疑,努力回忆着自家弟弟妹妹才出生时的模样,好像除了吃喝睡就剩哭了? “不成,本宫还是不大放心,昨儿本宫就觉得这孩子仿佛反应很是迟钝。”说着就将襁褓扒拉开,一只手提起胖儿子的脚将他拎起来,照着小屁屁又是一顿拍,那是真真一点儿没留情啊。 好在这回孩子倒是立马就哇哇大哭起来,林诗语总算是暂时放下了心,将孩子重新裹好。 “今儿瞧着倒也还好了,再仔细观察观察,本宫这心里总是犯嘀咕呢?” “……” 胤禛已经彻底麻了。 这日子是真没法儿过了。 “保成呢?怎么今儿没来?是不是昨日被吓着了?” 一脸木然的胤禛悄悄竖起了耳朵。 “太子殿下今日上学去了,早间传话来说晚点来看娘娘和小阿哥呢。” “上学去了?”林诗语倒是纳罕了,“昨日还哭着闹着不肯上学呢,这是发生什么了?被皇上揍了不成?” -- 第152页 这就暂且不得而知了。 直到晚上才看见一颗小脑瓜子从屏风后面探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喊了声,“贵额娘……” “保成?怎么不过来?”林诗语笑着冲他招招手,“这么委屈兮兮的小可怜,可是被你皇阿玛揍了?” 胤礽磨磨蹭蹭的来到床边,“都是保成的错,昨日吓到了弟弟害得贵额娘那样疼……保成知道错了,贵额娘和弟弟不要讨厌保成好不好?” 林诗语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摸摸他可怜巴巴的小脑袋,笑道:“傻孩子,弟弟是到了时候要出来,刚好昨日赶巧罢了,保成这样乖巧懂事,贵额娘和弟弟怎么会讨厌保成呢。” “真的吗?”见她肯定的点点头,胤礽顿感心头一松,脸上又重新扬起了欢快的笑,一脸惊奇的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小小婴儿,“这就是弟弟?弟弟果然好小啊。” “所以以后弟弟就要靠保成哥哥保护呢。” “贵额娘放心,保成一定好好保护弟弟,绝不会让保清那个讨厌鬼来欺负弟弟的!” 小小奶团子睡得正香,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东西还是怎么着,那小嘴儿就无意识的咂吧咂吧,肉嘟嘟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馋人得很。 胤礽不禁有些手痒痒,小心翼翼摸了一把,又嫩又滑软乎乎的,“弟弟真可爱……” “娘娘,来圣旨了。” 就看见李德全跟着后头走了进来,“皇上特意交代了,娘娘只管躺着就好。” 圣旨大致传达的意思有两层,一则是给她的各色赏赐及言语表彰,二则是给小阿哥赐名胤禛。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林诗语就暗叹一声果然,心里头那是一个五味杂陈。 “胤禛?胤禛弟弟……”胤礽倒是趴在床边看着小奶团子笑得没心没肺,“胤禛弟弟,我是你的保成哥哥哦……” 翌日一早林黛玉就匆匆赶到了宫里,看见自家姐姐那精神奕奕的模样顿时就狠狠松了一口气。 “怎么好端端的提前就生了?没出什么事儿吧?” 这意思是担心遭了什么暗算呢。 林诗语就笑着摇摇头,“放心罢,没处什么事儿,你瞧瞧我和你小外甥不是都好好儿的?” 林黛玉正仔细打量那呼呼大睡的小奶团子呢,那一脸的惊奇可是一点儿也没比胤礽少,“这虎头虎脑的养得可真壮实,真是从姐姐肚子里出来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在肚子里时我这张嘴就整日停不下来,偏我也没长多少肉,可见好东西都被他给吃完了,他不胖才怪呢。”林诗语忍不住又捏了捏儿子的胖脸,见他微微皱起小眉头一脸不爽的样子顿时就乐了,“对了,你那件事儿是个什么进程?我可是听说今年的状元就是他呢,十七岁三元及第,外头都传疯了,只道这是文曲星下凡呢。” 林黛玉的脸顿时就红了,“大概差不多也就是他了,父亲对他的才学人品很是赞赏,几番接触下来只道也并非那等读书读傻了的迂腐之人,为人倒是颇有几分意趣。” “那你是怎么想的?要不寻个机会悄悄瞧一眼再做决定?好歹看看是否合眼缘不是。” 一听这话,林黛玉的脸就更红了,“那日父亲请他到家中做客,叫我躲在屏风后头悄悄瞧了一眼……” 这还真像是父亲能干得出来的事儿,什么规矩礼仪在他心里也都比不得儿女的幸福来得重要。 林诗语不由就笑了,“看你这意思也是十分满意了?那我倒是好奇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叫你一眼相中呢?” “姐姐!”林黛玉不禁娇嗔,想了想,只说出五个字,“君子世无双。” 模样生得俊朗是其一,最重要的却还是那通身的气度——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一眼看过去给她的感觉就十分舒适,又观其谈吐风趣博古通今,虽出身名门望族,却也并不目下无尘,言行举止皆十分体贴谦逊,进退有度优雅得体……总之就是不知其出身的人一眼也能够知晓,这就是个书香世族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然而林诗语的眉头却拧了起来,“温柔体贴?该不会跟贾宝玉一个性子吧?”那岂不又是一个到处散发温暖的多情种? 林黛玉就呆了呆,愣了好半晌才迟疑道:“应当不会吧?父亲琢磨他已是琢磨许久了,打从他去年年底入京起就开始接触了,若是当真有这样的毛病,父亲应当是能够看出来的吧?” 这倒也是,往往男人才最了解男人。 “那大概是我多虑了。”接着又问道:“那他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可曾都摸清了底细?” “家中父母健在,与叔伯早已分家而住,上头有长兄是一母同胞的,他是家中嫡次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姐妹也有四个……” “这么多兄弟姐妹?又是嫡出又是庶出的,可见家中关系复杂,你当真确定吗?”打从心底来说,她这心里是当真不大看好这样的大家族,姐妹倒也罢了,这个时代一旦嫁人就鲜少能回娘家了,问题是那四个妯娌,只想想就一脑门子官司。 林黛玉低头摆弄起了手里的帕子,轻声说道:“这个问题父亲原也是犹豫的,后来想了想总归他日后不管是留在京城还是外放,跟家里也不会有多少时候凑在一处,莫说兄弟妯娌了,便是父母都不在身边。” -- 第153页 这情形林诗语也算是看出来了,父亲和妹妹对那人都十分满意,于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反对的话了。 一来妹妹这显然是芳心萌动了,二来父亲的眼光还是值得信任的,至少人品方面是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其他的……凭着她这个贵妃娘娘在,凭着林家的家世地位,还怕不能给妹妹撑腰不成? 如此这般一想,林诗语也就释然了,她总想要竭尽全力为妹妹寻一桩绝好的婚事,却是忘了这世上总没有那十全十美之事。 说话间,身旁熟睡的奶团子突然哼哼唧唧睁开了眼。 林诗语伸手一摸他的小屁屁,果然,“尿了,抱下去换洗一下罢。” 胤禛:“……”孟婆汤掺水都不敢这样糊弄人的,这个无理取闹的世界,他没法儿活了。 “小阿哥怎么瞧着仿佛呆呆的?怪可人疼的。”林黛玉不禁笑了起来。 一听她这话,林诗语顿时就像是找着了知音,拉着她的手就是一顿吐槽,“你也觉着这孩子呆头呆脑的是吧?出生时挨了好几个巴掌仿佛才反应过来,但凡睁开眼整个人就木木的一点儿也不活泛灵动,我是真担心这孩子别是个小傻子,偏旁人都说我多想了。” 她也希望自己是多想了,若不然……她倒是不嫌弃自个儿儿子傻,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谁嫌弃他傻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会嫌弃,可问题是,这孩子才被赐名叫胤禛啊! 四爷!小傻子? 她将威名赫赫的四大爷生成了一个小傻子? 只这么想想林诗语就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真真是愁坏了。 林黛玉原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可听见她这话却是真呆住了,“不能吧?姐姐指定是多想了,才出生两日的孩子罢了,能瞧出个什么来呢?你可就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了,定然是没有毛病的。” 旁边的涟漪就一脸无奈的说道:“这话奴婢跟娘娘说过好几回了,娘娘还是一心怀疑小阿哥就是个小傻子……奴婢问过有经验的老嬷嬷了,孩子才出生对身边的一切都还不那么敏感呢,看起来显得迟钝些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等过两三个月就会渐渐好多了,娘娘就别吓唬自个儿了,回头这话传了出去指不定外头怎么编排呢。” 可是她亲眼见过弟弟妹妹小时候,分明不是这样的。 林诗语不禁暗自嘀咕,可终究也还是没再多说什么,旁人都不觉得,就她一个人如此感觉,她都忍不住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孕傻三年了。 “说起来马上就到大选了,你准备好了不曾?这回大选刚好我还在坐月子,到时候就交给懿妃、荣嫔她们操持了,你也不必担心,她们与我关系不错,会注意照顾你的,只是等到了宫里却要仔细防着一些其他秀女才好,虽说你不会进宫于她们来说也没有威胁,但难保会不会有其他事端生起,总归小心无大错。” 顿了顿,又叹道:“若是父亲当真决定了,这回大选之后怕是赐婚圣旨就要下来了,嫁妆什么的都赶紧的备起来吧,一会儿你顺道儿带两个嬷嬷回去搭把手安排罢。” 林黛玉拿帕子掩了面,遮去了自己泛红的脸蛋儿,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应下了。 第58章 坐月子的日子十分枯燥无趣, 整日憋在屋子里躺在床上真真是骨头缝儿都要生锈了,原本挺宅的一个人,这会儿竟是无比向往外面的世界了。 “唉……”一声幽幽长叹,仿佛饱含着无尽的惆怅苦闷, 侧头瞅了眼仍旧在呼呼大睡的奶娃娃, 顿时就更加蔫儿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这孩子至少得睡十个时辰, 剩下两个时辰就是吃喝拉撒,都不知道陪他额娘解解闷儿的,真是只小猪猪。” 嘴里怨怪着,手上也没闲着,指头戳戳那肉鼓鼓的小脸儿,戳一下都能陷进去, 又软又嫩弹性十足,如此犹嫌不过瘾,又瞄着余嬷嬷在忙别的没看着这边,就趁机偷摸上手捏了捏, 谁想……却被抓了个正着。 余嬷嬷一脸无奈, “娘娘,奴婢跟你说过好几回了,不能捏小阿哥的脸, 否则会容易流口水的。” 林诗语讪讪地收回了自个儿的魔爪, “本宫这不是闲着太无聊了,也不曾用力……” “您瞧瞧小阿哥的眉头都皱起来了,指定是被您捏疼了。”余嬷嬷一脸心疼的说道:“小婴孩皮薄肉嫩得很, 稍稍碰一下都会疼的, 咱们小阿哥脾气好不爱哭闹, 可您也不能这样欺负他啊。” 他那是脾气好不爱哭闹?除了那几巴掌打完之后这些日子她几乎就再没听过这小子哭了,当真是一句脾气好能够解释的? 林诗语虽嘴上不说,但实则心底的怀疑却愈发重了,是以时不时总要想方设法逗逗他,自己无聊是一方面,她也想看看这小子的反应。 “才到门口就听见你又欺负胤禛了?”佟芷兰笑着走了进来,嗔道:“往常看着你还挺端庄稳重的,怎么如今生了孩子却反倒越活越过去了?” “嗐,还不是闲的。” 坐在床沿看了看那熟睡的胖小子,佟芷兰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了艳羡的表情,“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眉眼瞧着跟皇上很是相似呢。” 她这边才生完,宜嫔那里也确定是怀上了,林诗语就知道这位小表妹心里指定又难受着呢,思索了一阵轻声说道:“要不想想法子能不能叫你额娘从外头寻个医女充作婢女一同入宫给你把个脉?无论如何究竟是什么毛病好歹要明确了,总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自个儿在心里头瞎琢磨不是?” -- 第154页 这一点佟芷兰自然早就想过的。 想要莫名其妙塞个宫女进来是绝不能,但叫医女充作额娘的婢女进来把个脉的功夫还是没问题的,只要她开口,不出两日她额娘就能带人进来,可是这个念头搁在心里转了几百回,终究她还是放弃了。 “一旦我提出这个要求,家里必定会产生怀疑,倘若结果不过是我自己多思多虑倒也罢了,但凡真查出点什么问题……以我阿玛额娘那个性子,届时指不定还要闹腾成什么样子呢,那可真就是撕破脸皮了。” 这理由乍一听十分有道理,但林诗语却知道,说到底还是佟芷兰自个儿心里害怕,怕当真验证出来了那结果会无法承受。 若不然,哪怕趁着她家玉儿进宫时带人来瞧一眼也并非多难的事,佟芷兰当真就想不到吗?不可能的,只是宁可选择自欺欺人罢了。 犹豫了几番,林诗语终究也还是没戳破她,假装不曾想到还有其他方法。 佟芷兰暗暗松了口气,岔开话题说道:“秀女都已入宫了,你妹妹那里你不必担心,我特意吩咐过单嬷嬷多多照看了,就跟我表妹住在一个屋里,我那表妹的性子……说得好听些是柔顺温婉,说句大实话就是个绵软没脾气的,莫说主动挑事了,便是旁人拿针扎她一下她都不带反抗的。” “你表妹?是你舅舅家的姑娘?”难不成就是隆科多那个倒八辈子血霉的嫡妻小赫舍里氏? “可不正是,关系极亲的亲表妹。”佟芷兰只当是唠家常呢,就随口说道:“那丫头的性子太过绵软,搁谁家也撑不起当家太太的门面来,自个儿不被小妾活吃了都算是万幸了,思来想去索性就叫她嫁给我弟弟也罢,日后婆婆就是亲姑姑,弟弟也是亲表哥,亲上加亲再好不过。” 得,这还真是。 林诗语的心情就变得微妙复杂了。 一家子亲骨肉是不假,可到头来又落了个什么下场呢?亲表哥纵容小妾将她活活折磨成人彘,亲姑姑在旁袖手旁观一心只有儿子,说他们冷血都不足以形容,简直就如同魔鬼一般! 何为人彘呢?那是当年吕后为了报复戚夫人弄出来的一种极其惨无人道的酷刑,便是将人的四肢砍去,挖出眼睛使其失明,以铜注耳使其失聪,灌药割舌使其不能言语,而后割掉鼻子、划花脸蛋、剃光毛发并涂抹药物使毛发再不能生长,最后再将其丢弃于茅房任其慢慢痛苦咽气。 仅仅只是想想那副画面就足以令人心惊胆寒,何止是惨无人道呢?根本就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 更加令人作呕心寒的是,那个小妾原来还是她自己亲爹的小妾,娘家父母当真就对她的遭遇丝毫不知情吗?不可能的,说到底也不过是忌惮于佟家的权势选择装聋作哑牺牲一个女儿罢了。 如此一个性格软弱怯懦的姑娘,到头来却是被自己最信任的娘家婆家一起给害死了,以那样惨绝人寰的方式。 “贵妃娘娘?这是又想什么呢?” “嗯?”林诗语猛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原还说生完孩子要将先前被你们赢走的银子都连本带息讨回来,谁想如今这脑子倒是比那会儿更钝了,还时不时总爱走神发懵……看来我这银子是别想赢回来了。” 佟芷兰就笑道:“怕什么?咱们赢宜嫔的去。” 好家伙,这就尽可着孕妇坑呢? 林诗语忍不住也笑出声来,身旁的小子许是被惊着了,那淡淡的小眉头又皱了起来,小嘴儿也抿得死死的,明明就这么屁大点的一个小奶娃娃,愣是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爷很不爽”的气息。 “臭小子,人不大脾气倒不小。”林诗语不禁咕哝了一句,手轻轻拍着他哄睡,声音也随之压低了下来,“照你这样说,你们两家是已经将婚事定下了?” 佟芷兰点点头,“等着大选结束就该张罗起来了。” 这可就难办了,能有什么法子将那可怜的小姑娘拉出火坑呢?况且就是没了她,那是不是又还会有另一个无辜的小姑娘掉进火坑? 林诗语就犯起了愁。 眼睁睁看着那样的惨案发生也实在看不过去,可这事儿却又实实在在不好办……按照她的猜测,估摸着隆科多那个王八蛋应当就是有些什么特殊癖好,毕竟李四儿可从未遮掩过自己的毒辣,较之蛇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哪个正常男人能喜欢这样的女人?日日同床共枕心里头就不发憷吗? 偏隆科多却是失了智一般爱得死去活来宠得如珠如宝,说他没有点什么特殊癖好有人信吗?总不能是被李四儿下了降头吧? 犹豫了一番,林诗语还是试探着说道:“你额娘可曾问过你弟弟的意思?万一你弟弟不喜欢表妹呢?毕竟是关乎两个人终身的大事,若是不顾当事人心意强行凑到一处弄出一对怨偶来可怎么好?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还是慎重些吧?” 这话她说出来其实是不合适的,管得宽了,但……好歹还是尝试一下罢。 好在佟芷兰并未太在意这点东西,倒是很认真的在考虑她说的话,迟疑道:“这个我还当真不曾问过额娘……不过细细想来打小仿佛隆科多就不大爱搭理表妹……你这一说我倒真有些不放心了。” 能爱搭理吗?喜欢蛇蝎的男人怎么会瞧得上一只小白兔? 林诗语暗暗撇嘴,说道:“趁着大选还未结束,回头叫你额娘进宫仔细问问罢,你们两家本就是姻亲关系,素来亲近得很,倘若因着小儿女的事闹出点什么不愉快岂非得不偿失?” -- 第155页 佟芷兰点点头,这话是说得一点儿没错。 自己的亲额娘她还能不知道?那就是个素来顾头不顾尾的糊涂人,偏还总觉得自个儿很精明……说是看上表妹实则也不过是看中了她那绵软的性子好拿捏,真娶回家可不见得能够亲如母女,若是连隆科多心里都没有表妹,那这日子还怎么过呢? 弟弟是亲弟弟,可表妹也是亲表妹,想到那丫头针扎在身上也不喊疼的性子,佟芷兰也不禁深感头疼。 见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林诗语便也就不再多嘴多舌,只暂且看看再说罢,一时之间真叫她琢磨个什么好法子也实在是太为难人了,她也管不着那么远啊。 “对了,今儿来原是有桩事要跟你说的。”佟芷兰忽而想了起来,声音愈发轻微,“你整日在房里坐月子怕是还不知晓,我听说皇上有意想要封你为皇贵妃,只是你也知道皇贵妃的意义与普通嫔妃是大不相同的,这事儿才一提出来前朝就有些大臣跳出来死活拦着就是不肯,主要也就还是赫舍里氏那一族……”当然还有她自己的亲阿玛也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儿,佟芷兰不免也有些尴尬,帕子擦了擦唇以作缓解,继续说道:“大抵是皇上态度坚持,那些人就传了话到太皇太后的耳朵里,我来时才听说慈宁宫又吵起来了,估摸着太皇太后的反应挺激烈的。” “你看看是否想想什么对策,一旦错过这回孕育有功的机会,下一回可不定就要等到什么时候了。”顿了顿,又似真似假的说了句,“大选过后钮祜禄氏就要入宫了,凭着她的出身一个妃位怕是少不了,我可不想跟旁人平起平坐,你赶紧的上去了也好将贵妃的位子腾出来给我。” 林诗语就怪了,“你不是对皇上情根深种吗,为何这样帮我?” 佟芷兰就抿了抿唇,给了她一对白眼,“哪有那么多为何。”说罢扭头就走了。 “娘娘,懿妃娘娘这是……”涟漪一脸的纠结,嘀咕道:“怎么这样古怪呢?”后宫嫔妃相互之间不争抢也就罢了,凑一桌搓麻将也都无所谓了,这怎么还带互帮互助呢? “放心罢,她没什么坏心。”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是个深陷爱情不可自拔的傻女人。” 为何一次又一次提点她?仔细掰掰手指头回忆回忆,哪回不是因为康熙的意愿?因为康熙想,所以佟芷兰这个蠢蛋就宁可自己吞了醋意嫉妒也要顺着他的意思去做,真真是傻到无话可说。 涟漪听罢也点了点头,“也是,若是当真存了想害主子的心思,那早该倒霉遭天谴了。” 嗯嗯? 刚好从美梦中醒来的胤禛冷不丁听到这话就迷茫了,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是他不知道的吗? “不过晋位一事主子怎么想的?懿妃娘娘说得不错,若是错过这一回那下一回可不定要等到何时了,太皇太后对主子的意见仇怨由来已久,定是不会轻易松口封主子为皇贵妃的。” 林诗语沉思了片刻,终究还是摆摆手,说道:“不必做什么,皇上若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件事,那便是谁也拦不住,若是被拦住了,那也只能说明他自个儿并不坚定,既是如此本宫做什么也都是白搭,反倒还会适得其反招来皇上的不满,不如就安心等着罢了。” 闭着眼装睡的胤禛听见这话就不由得暗自点点头,这辈子的额娘虽看着仿佛不大靠谱儿,但大事上倒也不糊涂。 皇阿玛那样一个说一不二的霸道性子,但凡真想干点什么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他可不是受制于人的傀儡帝王,商量商量不过是给个面子罢了,对方若不识趣不愿要这面子,那皇阿玛也不会惯着。 如今安安静静等着其实才是最好的法子,以不变应万变,有些东西帝王自己愿意给是一回事,旁人主动想要却是另一回事了,有时候不争即是争。 念及此,胤禛又不由得想到了上辈子自个儿也是用这样一招儿成功走到了最后,君临天下八方来朝……猛地一个激灵,顿时一片熟悉的温热感袭来。 胤禛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巴抿得死死的。 好半晌方才缓缓睁开双眼,木着脸哼哼唧唧两声以作提醒。 林诗语果然立马就发现了,正要喊嬷嬷带下去换洗呢,猛地想到什么心里莫名就是一咯噔,“涟漪,你有没有发现这孩子每回尿了拉了就要哼哼唧唧提醒人的?” “那证明咱们家小阿哥聪慧啊,主子还总说小阿哥是小傻子呢,您看看哪里傻了?这多聪明机灵啊。” 这不提也就罢了,一旦心里那个念头冒出来,林诗语就觉得处处充满了怪异,譬如这孩子明明不是哑巴却从来不嚎哭,说他是小傻子吧,偏每回才拉了尿了又或是饿了就知道哼唧两声提醒人,又显得格外聪明似的。 毕竟自个儿的来历自个儿心里清楚,故而这会儿反复这么一琢磨,林诗语看着那小子的眼神里就充满了怀疑。 这回换胤禛心里头咯噔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亲娘的来历,自然也想不到她是在怀疑什么,但他却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不合常理的怪异行为很引人注目,皇阿玛那样敏锐精明的一个人,一旦将来接触得多了还会看不出来吗?而一旦引起了皇阿玛的怀疑,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他都不敢想了。 看来还是不能随心所欲。 -- 第156页 胤禛猛地惊醒过来,满心惆怅无奈,却也只能认命的开始苦思冥想回忆当年自己的几个孩子幼时是什么模样……未曾想辛辛苦苦过完了那短暂的一辈子,这眼睛一闭一睁竟又要装模作样哄爹娘,这叫什么事儿?还不如滚回额娘肚子里呆着去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太皇太后自打声名尽毁之后便几乎再也不曾出现在人前了,连着平日里嫔妃请安都给免了,逢年过节的宴席亦从不参加,可见心里头是何等介意。 对林诗语从原本的忌惮已经彻底转化为了怨恨,偏老天爷站在她那边,后面又倒了两回霉之后太皇太后是彻底蔫儿了,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制止自己再胡思乱想,眼睁睁看着痛恨的那个人一日赛过一日的风光悠闲,心里头可别提多呕得慌了。 奈何,她奈何不得人家。 太皇太后阴沉着脸,说道:“她才进宫多少时日你就要晋她的位份?若是寻常嫔妃倒也罢了,生育有功往上提一提也算是合情合理,可皇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位子?”奈何不得也罢,添添堵也好! 康熙却说道:“当初她进宫初封朕本就是想直接给皇贵妃的,后来皇祖母说等她生了孩子再封也不迟,朕也顺了皇祖母的意思,如今……她已为朕诞下一健壮的小阿哥,也是时候该兑现封赏了。” “哀家当初那样说不过是为了安抚你罢了,皇贵妃位同副后,儿子虽非中宫嫡子,但皇贵妃之子却也足够高贵了,你这般就不怕养大了她的心吗?况且如今整个大清都知道她是神女转世,这样的来历足以弥补身份上的缺陷,足以成为太子的巨大威胁,不论是太子莫名暴毙而亡还是将来发生夺嫡之争,于大清来说都是一场动荡,哀家绝不同意!” “皇祖母的担忧朕能够理解,只是……”康熙叹息道:“咱们皇家将她弄进宫里来图的是人家的福运,既是对人家有所图谋,那在可行范围之内多给她一些东西也算是一种补偿罢了……皇祖母当年还总对朕说,想要那份福运将来要好好对待人家,怎么如今却……” 太皇太后却冷笑道:“什么补偿不补偿?玄烨,你可不是这样心软的人,你就是对那个女人动心了!今日想要封她为皇贵妃,来日是不是还要想方设法立她为后?哀家告诉你,你休想任性妄为!” 康熙沉默了片刻,对什么动心不动心只说避而不答,只说道:“后宫总归需要一个人来名正言顺的统领,贵妃之位不合适,更不可能叫其他哪个压到她的头上去……此事朕意已决,皇祖母不必再劝。” “皇祖母好生歇息,朕改日再来看您。”说罢便拂袖而去。 “玄烨!”太皇太后大怒,一挥手便将桌上的茶碗给扫落在地。 苏茉儿忙劝道:“主子快消消气,千万克制住不能想那些……” “哀家说什么来着?他果真跟他皇阿玛一个样,分明还是被女人给迷住了双眼!” 曾经的一幕幕再度在眼前重现……丈夫偏疼姐姐,连来她的宫里宠幸她都是姐姐苦劝来的,那是姐姐的施舍!儿子痴迷董鄂氏,为了那个贱人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与她这个亲额娘决裂! 如今终于又轮到孙子了,她果真就不曾猜错,爱新觉罗家代代出情种,没有谁能逃得过! 想着自己的这辈子,太皇太后不禁眼前发黑,将自己气得够呛,但这话若是叫林诗语听见了却是忍不住就想翻白眼儿了。 身为一个女人,一个男人爱不爱自己还能分辨不出来吗? 不可否认康熙看起来的确对她不错,宠爱、尊荣、地位能给的都给了,但凡后宫里的事她不提他就不会过问,全权交给她做主处理,太子也放任与她亲近,身为一个帝王做到这个地步谁又会说他不宠她? 但可惜,宠并不等于爱。 她自己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奈何在旁人看来仿佛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太皇太后也好,佟芷兰也罢,甚至包括这后宫里的一众嫔妃哪个心里没点嘀咕? 也就是林诗语自个儿一直没发现,她早就莫名其妙“被爱”了。 好不容易熬到出月子那天,林诗语仔仔细细盛装打扮后出席了儿子盛大的满月宴,却未曾想到,原以为没影儿的事竟然在今日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第59章 “朕惟五典慎徽……关雎资佐姒之贤……咨尔贵妃林氏……温惠宅心端良著德……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以册宝、进封尔为皇贵妃……钦哉。” 打从李德全念出第一句话开始, 众人心里头就咯噔了一下,再明显不过的册封圣旨啊! 林氏已为贵妃,再册封还能封什么? 皇贵妃,皇上竟当真封了她为皇贵妃! 所有人包括林诗语自己在内都呆住了。 打从她生完孩子康熙就提出想要册封她为皇贵妃, 可惜前朝之中以赫舍里氏、钮祜禄氏和佟家为首, 再外带一个不知图些什么的明珠, 拖着他们各自的党羽附庸,一众朝臣绞尽脑汁拼命阻拦不说,后面还传话到了太皇太后耳朵里,祖孙二人为此又闹了个不欢而散也并非是什么秘密。 后面康熙一直未曾再提及此事,他们还都当他是被劝住了, 谁想……真真是万万没想到啊!沉默压根儿不是妥协的意思,而是他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索性懒得跟他们再掰扯, 直截了当下旨册封! -- 第157页 如今当着一众后宫嫔妃、皇亲宗室、满朝文武的面宣读圣旨, 他们就算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不愿又还能如何?圣旨绝不可能收回,木已成舟, 不认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正如胤禛心里嘀咕的那般,当今这位可绝非什么软弱无能的傀儡帝王, 那霸道的性子只从他这些年做的事就能够看得明明白白……十四岁亲政,十六岁设计擒鳌拜、夺权遏必隆, 二十岁就敢顶着满朝文武及太皇太后的反对坚决执意撤藩, 这里头哪件事容易做成呢?可以说哪回都是荆棘遍地阻碍重重,可又何曾见他退缩过?骨子里的霸道早已彰显无疑, 压根儿就拒绝接受任何人的控制摆布。 跪在地上的索额图、佟国维等人悄无声息地扭头看了看对方, 皆只看见了漆黑凝重的一片, 以及隐约一丝的无力。 上面林诗语已然领旨谢恩, 被康熙亲自握着手搀扶了起来。 “皇贵妃坐下罢。” 应是得了吩咐有意安排的,她的桌子就于帝王的旁边并排而置,原本这应当是国母皇后才有的待遇,但如今却也没人再敢多说什么了。 待她落座,整个大殿内所有的奴才、嫔妃、大臣、命妇全都跪下行了大礼。 “拜见皇贵妃娘娘,恭请娘娘万福金安。” 林诗语的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淡笑,“免礼。” “谢皇贵妃娘娘。” 众人起身各自重新入座,借着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这位新晋皇贵妃。 原本的林诗语已是美得晃眼,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大抵也不过如此,只细看之下还略显几分稚嫩青涩,如今生了孩子之后却仿佛整个人都完全长开了似的,愈发美得叫人不敢直视,眉眼间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柔和却冲淡了那份攻击性,便是女人看着也很难产生排斥警惕之心。 仅就凭这样一副容貌,说她是神女降世也绝对是很能服众的。 众人不约而同的生起这样一个念头。 本就来历不凡的一个人,容貌还这样倾城绝色,皇上再怎么着也是个正常男人啊,能不动心吗?如今皇贵妃又生下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小阿哥,将来如何还真就不好说了。 思及此,不少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的投在了小太子和赫舍里氏族人的身上。 偏上头的小太子对众人的忧虑叹息一无所知,颠儿颠儿的又蹭到了林诗语的身边,仰着头看她,“那以后保成是不是应该叫皇额娘了?” 林诗语还未答话,旁边的康熙就已先点头了,“不错,是该叫皇额娘。” 胤礽丝毫不带犹豫的,直接就甜甜地喊了一声“皇额娘”,白嫩的包子脸上满是活泼欢快的笑容。 底下的索额图顿时就气了个仰倒,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上不来下不去的,当真恨不得要冲上去敲敲小太子的脑瓜子——蠢孩子,那不是皇额娘,那是你的拦路虎啊! “保成乖,坐下好好吃饭罢。”林诗语腾出一只手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 “胤禛弟弟也要乖乖吃饭饭哦,等晚些哥哥再陪你玩。” 像个娃娃般乖巧窝在自家额娘怀里的小四四正木着脸一本正经地吐泡泡,听闻这话顿时就郁闷了……他不仅想吃饭饭,还想来点小酒咂吧咂吧呢,连着喝了一个月的奶水真够叫人绝望的,可奈何如今的他牙都没长出来一颗! 呼吸之间都尽是美酒佳肴的香气,只馋得他口水泛滥,抑制不住的直往外流,林诗语给他擦都擦不过来了。 旁边的康熙见此情形就不禁笑了,“胤禛这是馋了?”说着还夹起一块鹿肉搁他鼻子下面晃了晃。 好香…… 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本能的盯着那块肉来回转动,嘴里的口水更是泛滥成灾,忍不住小舌头舔舔嘴,吧唧吧唧咂吧咂吧,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想吃”的气息。 “皇上可别再逗这只小馋猫了,这口水流的,衣裳都要浸透了。”林诗语不禁嗔怪,又戳戳儿子的胖脸,“在肚子里时就闹得臣妾整日想吃这想吃那,嘴巴从来就没有一刻停下来的,臣妾那会儿就说这孩子指定是个馋嘴猫,如今看来果真是被臣妾给说中了。” 康熙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将肉果断塞进自己的嘴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嘴嚼吧得是真香,余光瞥见胖儿子那呆滞的表情顿时就乐得更大声了,整个大殿内都是他豪爽的笑声。 底下的一众嫔妃及大臣们看到这和乐融融的一幕顿时心情就更加复杂了,再看一脸天真傻乐的小太子时隐隐都透着股同情惋惜。 林诗语坐在上头不经意将这些目光都尽收眼底,忍不住就暗暗翻了个白眼儿,这搞得仿佛小太子就是那被恶毒后娘欺压的小可怜似的……一个个的惯会以己度人,真是膈应死个人了。 低头却见怀里的小子懒洋洋的打起了哈欠,不禁就怪道:“怎么又困了?来前才睡醒的……” 倒是不困,就是不想伺候了。 简直欺人太甚! 恼羞成怒的四爷当即眼睛一闭假装打起了瞌睡,林诗语见状也只得无奈的笑笑,“又馋又懒,日后可怎么好哟?罢了罢了,抱回去小心伺候着。” 奶嬷嬷小心翼翼的抱起他往外头走,身后却有一双视线紧紧盯着,异常灼热瘆人。 冷不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却见惠嫔一脸痛苦的咳得死去活来,脸都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了。 -- 第158页 “这是呛着了?”林诗语一脸讶异的放下筷子,道:“快给她拍拍。” 康熙不禁深感丢人,恼怒道:“这样大的人了还不如一个孩子,吃个饭都能呛着?朕是平日短了你吃喝才叫你见着一桌子山珍海味就抓紧机会胡吃海塞不成?” 此言一出,惠嫔顿时咳得更加撕心裂肺了,两只眼睛都飙出了眼泪来,可见是当真被呛得难受极了,也不知她这究竟是吃了什么才弄成这样。 一众宗室命妇冷眼瞧着她这副模样都不禁皱起了眉头,眉眼之间尽是鄙夷轻蔑之色。 寻常大户人家的姑娘太太都知道吃东西要细嚼慢咽呢,何曾见过如此事故?这个惠嫔可倒好,堂堂后宫嫔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真是脸都丢尽了,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正当林诗语犹豫着要不叫太医上前去瞧瞧,惠嫔自个儿倒是渐渐止住了咳嗽,接过宫女送来的茶水想漱漱口,却顿觉鼻子一痒,压根儿来不及放下茶碗拿帕子就猛地一个大喷嚏已经打了出去,更绝望的是,她隐约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鼻子里喷出去了。 下意识抬头瞧了一眼,就看见面前光洁的新碟子里一颗洁白的米粒显得尤为刺眼。 霎时,惠嫔整个人都呆住了,满脸涨成了猪肝色,简直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进去。 偌大一个大殿满满当当都是人,这会儿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静谧。 虽离得远的看不清喷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但却也都亲眼看见那“咻”的一下,那画面简直不要太美太刺激。 林诗语人都看傻了,脑海中就浮现出两个字——社死。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甚至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康熙,眼下也是被气红了脸浑身直哆嗦,死死盯着惠嫔满脸尽是不可置信,“荒谬……简直荒谬!” “惠嫔既是身子不适就先回去歇着罢。”林诗语忙开口,不容反驳地叫奴才半强制性的将人带走了。 当然了,惠嫔这会儿也压根儿不想反抗,甚至恨不得插翅逃离这个地方,逃离所有人的视线,真真是再没脸见人了! 于嫔妃中来说,惠嫔的年纪并不算小了,这几年本就不怎么得宠,但因着早年伴驾又先后生过两个阿哥的情分在,好歹也还有那么一份体面,可如今闹了这样一出丢人的事儿…… 康熙是个极好面子的帝王,惠嫔敢当着皇亲宗室朝廷重臣的面让他丢脸,几乎是毫无疑问的,在他心里已经被判了死刑,散席之后究竟还会不会有什么处置可就不好说了。 众人面上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推杯换盏,实则眼睛都在有意无意的瞄胤禔,原本身为如今的长子,这身份上还是很有竞争力的,只如今眼瞧着怕是情形不太妙,可惜了。 彼时,回到延禧宫的惠嫔便再是憋不住伏在床上大哭了起来,满脑子都尽是方才自己当中出丑的那一幕,嫔妃们的讥诮、大臣们的惊愕以及最令她心惊的,皇上的鄙夷厌憎。 站在旁边的翠玉也急得直抹眼泪,“怎么会这样呢?奴婢伺候娘娘这么多年也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怎么今日……” “都怪她!”惠嫔不禁咬牙切齿。 皇上突然册封林诗语为皇贵妃对她来说实在冲击太大,后面又见皇上那般喜爱胤禛的样子,一时就没能压得住那股子忌惮冒出了一点不该有的想法,谁知就因为那一瞬间的念头她就倒了大霉,丢人丢到这个份儿上了! “娘娘……”听罢她的话,翠玉更加是气急又无奈,“原本不是说好坐山观虎斗的吗?娘娘只需保持平常心稳住即可,怎么就……如今可好,皇上便是治娘娘一个御前失仪之罪也叫人无话可说了,一旦娘娘被责罚,大阿哥可怎么办呢?” 惠嫔愣了愣,抬起头来露出了满脸的泪痕,“皇上会如何责罚本宫?”心里有个可怕的想法,但她却不愿去想。 翠玉的嘴张张合合好几回,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口,暗暗安慰自己,好歹自家娘娘为皇上生过两个阿哥,纵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没准儿网开一面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随着宴席结束,延禧宫一众主仆的忐忑焦虑却终究还是化为了现实——惠嫔御前失仪,降为贵人。 入宫多年,惠嫔……惠贵人向来谨小慎微从不敢轻易冒头,有点什么想法也只会在暗处悄悄煽风点火撺掇旁人去折腾,小心翼翼的借刀杀人铲除威胁往上爬,为的就是大清最尊贵的女人那个位子。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她的儿子成为了皇长子,她也眼看着下一回就能晋升妃位了,却谁想一夕之间又被打落尘埃,从嫔降为贵人并不仅仅只是降了一级那么简单,这代表着皇上的厌憎! 思及此,惠贵人便是眼前一黑,软绵绵的就倒了下去。 承乾宫里,康熙听罢李德全带回来的这则消息之后却是没有半分担心,反倒是一脸愠怒。 “若非顾及着她生了保清的份儿上,朕只恨不得褫夺她的封号将她一撸到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皇家的颜面都丢完了,她倒还敢委屈了?不知所谓的东西!” “皇上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林诗语亲自端了茶捧给他,柔声劝道:“皇上既是已责罚了她就别再生气了,好歹给保清留一份体面。” 康熙倒也算是给她面子,恶狠狠的灌下一杯凉茶压了压火气。 -- 第159页 见状,林诗语也暗暗松了口气,暴怒的狮子容易无差别攻击,可别在她这儿发火了。 “说来还有件事臣妾正要问问皇上的意思,眼看钮祜禄氏也即将要进宫了,这寝宫安排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东西十二宫自然也是有好有不好,并非是随意安排的,钮祜禄氏毕竟是孝昭皇后的妹妹,其意义与普通嫔妃都是不同的,她也拿不准康熙对钮祜禄氏一族的态度,分配宫殿这事儿上就有些犯了难。 谁料她这般小心谨慎,康熙却是大手一挥想也不想就说道:“惠贵人的延禧宫正殿不是才腾出来了?刚好给钮祜禄氏住罢。” 林诗语:“……” 延禧宫那个位置可不好,处于东六宫的东南下角,位置极其偏僻,在前朝时期甚至一度被视为冷宫的存在……这还不止,因其所处位置不赶巧,旁边的甬道每日进进出出都是宫女太监,乱糟糟的还吵得很。 当真叫孝昭皇后的妹妹住这样一个向征着不受待见的宫殿? 林诗语迟疑了一下,有些怀疑康熙是不是不太清楚延禧宫的情况,想了想便还是侧面提醒了一下,免得到时候因这宫殿再引起什么波澜,那她指定是背锅的那个人。 但很显然,她是多虑了。 “朕知晓,就这么安排罢。” 得,这是摆明不怎么待见钮祜禄氏这一族啊。 不过想想也是,前脚一个姑娘才年纪轻轻死在了宫里,后脚另一个姑娘到了年纪又迫不及待送进来,图的是什么还用多说吗?野心都写在脸上了,康熙会待见才有鬼了。 再者说遏必隆都死好几年了,人走茶凉,钮祜禄氏这一族还有什么值得他忌惮的呢? “那臣妾明日就打发人去重新布置延禧宫。” 康熙随意点点头,也没句什么多余的吩咐交代,反倒直接提起了别的事,“说到这个朕也想起来了,如今大选既是已经结束,你妹妹的婚事便也差不多该定下了,朕可就直接下旨了……”顿了顿又安抚道:“你不必担心什么,崔修能的品貌才能都是拔尖儿的,放眼天下打着灯笼怕是也再难寻着几个了,与你妹妹倒也算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至于其他方面……身为皇贵妃的亲妹妹,哪个还敢欺负了她去呢?” “皇上和父亲都觉得此人甚好,臣妾自然也再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一想到妹妹也要嫁人了,心里头不免有些惆怅罢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可不是,朕还记得保成那么小小一团日日乖巧蜷缩在朕的怀里,谁想这一转眼的功夫就已是到了人嫌狗憎的年纪,一天天的尽会惹朕生气了。” 二人仿佛找着了共同话题似的,就坐在那儿唠起了家常,聊着聊着,这气氛莫名就有些不对了。 林诗语就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块肥肉,面前正有只饿狼眼冒绿光恨不能将她一口吞进肚子里去呢,那炙热的充满攻击性占有欲的目光实在是令人如坐针毡无所适从。 “夜深了,安置罢。” 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那些个嫔妃大臣有句话是没说错,再怎么着他也是个正常男人,对着如此一个绝色佳人哪有能不心痒难耐的呢?更何况这还时隔大半年不曾沾着一口了,可不馋坏了吗? 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闹腾到后半夜才消停下来,好在次日没有大朝,康熙倒也不必天不亮就得起来,放纵一下也就放纵了。 不过即使如此,等林诗语醒来时旁边那块也早已没了温度,甭管对女人怎么冷心冷情怎么渣,但至少作为一个帝王,康熙还是足够勤政爱民的,从来就没有哪天耽误过政事。 听见她有了动静,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宫女便捧着各色洗漱用具鱼贯而入,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气,还隐约透着股暧昧的意味,弄得林诗语都有些尴尬了。 涟漪见状就嘴角一弯,笑道:“今儿清早皇上就下旨给二姑娘赐婚了,八月十六是正日子,刚好在家还能过完一个中秋。” “这么快?这都不足百日了……”林诗语顿感惆怅,叹道:“一会儿你开了库房随本宫去挑一些好物件,届时给妹妹添妆用,再派个人去府里瞧瞧,看还有什么不曾准备妥当的,不行就直接叫内务府搭把手,总之无论如何要风风光光的。” “是,娘娘放心,一会儿奴婢就去办。” “也不知那崔修能的父母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别是顾忌着皇命不可违……本宫人在宫里当真是对外头两眼一抹黑,愁死个人了。”虽是妹妹,但却莫名就是一种嫁女儿的心态,别妹妹欢欢喜喜备嫁呢,她倒是先婚前焦虑了。 “娘娘别太担心了,咱们家二姑娘的出身也好品貌也好哪样不是顶好的?花落谁家那都是谁家前世修来的福分,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这是指着自家儿子能娶个天仙不成?再说了,就是天仙,我们家二姑娘也不比天仙差啊。” 那可不,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她们这边觉得玉儿赛过天仙,人家家里没准儿也觉得自家儿子是人中龙凤谁也配不上呢。 好在家里早有准备,最重要的嫁妆方面已是整理得差不多了,倒不至于因为婚期太急而出什么岔子。 林诗语也就略微放心了些,铆足了劲儿在自己的库房里头捣腾,恨不得将什么好东西都一股脑儿塞给妹妹的架势,惹得涟漪就笑了。 -- 第160页 “娘娘将好东西都给了二姑娘添妆,那将来若是娘娘自个儿生了格格可怎么办呢?” “小格格?皇额娘又要生小格格了?” 林诗语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小肉团子蹦跶着进了屋,笑道:“哪有什么小格格,小格格还没影儿呢,保成今儿怎么这么晚?可是学习不顺利?” 听说没有小格格,胤礽似乎有些遗憾的样子,不过转瞬却又露出了灿烂的笑脸,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保清被皇阿玛揍了!” “所以你这是看热闹去了?小坏蛋。” “他也总看保成的笑话,保成才不是小坏蛋呢。”说话间,小肉团子已迫不及待蹦跶到了床边,戳戳小奶团子的脸蛋儿,“胤禛弟弟,一日未见你有没有想保成哥哥呀?皇额娘,弟弟怎么总是在吐泡泡?兜兜又湿了,是不是太馋了口水太多呀?” 一本正经吐泡泡的小四四:“……” 爷好不容易豁出去脸皮装嫩竟然还要被嫌弃,还有天理没有了? 第60章 林诗语听见这话就拿了个新兜兜给胖儿子换上了, 嘴里还嘀咕呢,“但凡睁眼就要吐泡泡,口水这样多?别当真是腮帮子被捏多了吧?本宫也没用力捏过啊。” “奴婢去叫太医来瞧瞧?” “也好。”总觉得这孩子奇奇怪怪的。 冷不丁隐约仿佛听见怀里的小奶团子叹了口气, 那份狐疑不禁再度涌上心头。 胤禛一脸麻木地盯着屋顶横梁, 而后认命的闭上眼张开嘴——气沉丹田嚎啕大哭。 “弟弟怎么哭了?”胤礽站在旁边顿时就急得是抓耳挠腮, “弟弟是不是生病了?哭得好厉害, 皇额娘你快哄哄弟弟, 保成去催催太医。” 说罢就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骑上停放在院子里的小车车, 哼哧哼哧蹬成了风火轮。 打从孩子出生到现在不曾哭得这样惨过,林诗语果真也急了,担心儿子是不是真病了还是哪里不舒坦, 满脑子都是焦急担忧, 方才冒出来的那点怀疑早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承乾宫突然被闹得团团转, 谁想太医来仔仔细细瞧了又瞧却说没毛病, 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反倒壮实跟头小牛犊子似的。 “那弟弟为何总是爱吐泡泡?” “小阿哥吐的泡泡是透明清澈的,且也并未伴有其他任何症状,譬如呼吸有异、咳嗽发烧等,是以应当纯粹只是因婴儿口内涎腺尚未长好才会有吐泡泡这一行为, 至于说小阿哥吐泡泡多……”徐太医顿了顿,给出了一个叫人哭笑不得的结论,“大概是小阿哥天性活泼好玩……” 胤礽闻言狠狠松了一口气,嬉笑道:“原来弟弟是个小调皮鬼鸭!” 因先前哭得太厉害而止不住抽抽的胤小四:“……”就很绝望,一世铁血威名被污, 更绝望的是, 他已经预想到了, 这才仅仅只是个开始。 被吓得够呛的一众主仆面面相觑,一时皆静默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涟漪笑着给了太医一份赏银,而后又将人送了出去。 林诗语一脸的啼笑皆非,不轻不重拍了拍胖儿子的小屁屁,“原还以为是个乖巧的,没成想闹起人来也是半点儿不含糊。” “皇额娘别打弟弟。”胤礽忙拦了,又拉着小奶团子的小手说道:“弟弟快快长大,哥哥带你去闹保清玩儿,乖乖咱们不闹皇额娘哦。” 被迫调皮的胤小四很心累,不想理人,闭上眼假装呼呼大睡。 胤礽一脸遗憾,“弟弟又睡懒觉了……弟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陪保成玩呢?” “等弟弟过了百日瞌睡应当就会少一些了,到明年这个时候就差不多能磕磕绊绊跟着保成身后溜达几步了。” 胤小四悄悄支起了耳朵,并牢记于心。 没法子,虽说前前后后他也有过好几个孩子,但还真没那功夫去仔细关注多少,就连婴儿会吐泡泡这一点都还是当年听年氏跟自己唠过的呢,还有什么抱着自个儿的脚丫子啃,嘬自个儿的手指头……曾经听着都是倍感可爱的趣事,如今想来却只有深深的绝望。 难不成继吐泡泡之后他还要去啃脚丫子嘬手指头?胤禛不禁打了个寒颤,眼前又开始发黑了,恨不得一觉睡过去重新跟孟婆讨一碗汤来灌下去了事。 林诗语却以为他是哭得太狠了才在打颤,忙就拍拍他以作安抚,屋里的奴才见此情形都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只留涟漪在身边伺候着,就连小肉团子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再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了。 又过了好一阵,发觉怀里的小奶团子仍是一动不动仿佛熟睡了一般,林诗语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将他放在床上自个儿睡,而后牵着小肉团子坐在了旁边炕上,又叫人端了碗热腾腾的奶和两碟子点心来。 “一直给你温着呢,谁想那个小调皮鬼突然闹腾,保成饿了吧?快垫垫肚子。” 胤礽冲着她一咧嘴,“皇额娘真好。”捧着奶小口小口喝得香甜,小模样别提多乖巧了。 看着那一鼓一鼓的白嫩腮帮子,林诗语不禁又露出了一脸的姨母笑,“方才听你说保清被你皇阿玛揍了?这是又闹什么呢?” “惠……惠贵人不是被皇阿玛责罚了嘛,保清就想叫皇阿玛恢复他额娘的位份,皇阿玛不同意他还闹,就被皇阿玛给摁着揍屁股了。”想到保清那红通通的小屁屁,胤礽还不由得缩了缩脑袋,呲牙道:“保清就是傻,明明皇阿玛已经很生气了他还不听话,非要等着被皇阿玛揍哭了才知道害怕,真傻!” -- 第161页 林诗语就戳了戳他的脑瓜子,“那是他亲额娘,他能不心疼吗?虽说找皇上闹腾是错了,但他却也是出自一片赤城孝心,被皇上生气揍一顿不算什么大事,他若当真对自己的额娘不闻不问,等皇上回过神来那才真真是要遭。” 胤礽仿佛一时未曾想明白这话的意思,就有些呆住了。 “保成要记住,孝心二字是为人子女者无论何时都绝不能丢掉的根本,一个对着亲生父母都能凉薄以待之人,不是狼心狗肺又是什么?这样一个人谁会喜欢呢?谁又会信任他并坦诚与之结交呢?就不怕哪天被他反手捅一刀?” “反之,世人对待一个孝子却总是会格外宽容一些,就譬如保清这次的冲动,你只静静的瞧瞧,看日后你皇阿玛如何待他,是会讨厌他还是更喜欢他。没有哪个做父母的会不喜欢孝顺孩子,你皇阿玛也是一样的啊,无论何时,无论是何事,都千万不能忘记了‘百善孝为先’。” 虽说过度愚孝不可取,但“孝”之一字仍是为人之根本,这会儿她若敢说什么不能愚孝的话,传到康熙耳朵里非得要气死不可,小太子会不会被她教歪她是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一定讨不着好。 况且过度复杂的道理孩子年纪太小根本无法分辨理解,说多了只会脑子犯迷糊,等他年龄再大一些,读的书多了有些东西自然就会自己去摸索去理解了。 “皇额娘是在教保成要做一个孝顺的好孩子?”小肉团子皱着眉头一脸若有所思,用力点点头,说道:“保成记住了,保成会好好孝顺皇阿玛和皇额娘的!” “保成真乖。”林诗语一脸欣慰地揉了揉他的小脑瓜子。 她记得历史上康熙最初开始对太子产生不满就是因为有一回他在外头生病了,太子前去接驾时脸上却未见忧戚之意……事实上那时也只是受了风寒有些低烧,但康熙却仍十分不满,并认为太子绝无忠爱君父之念,而一旦这样一颗种子埋下了,将来再怎么看太子多多少少都会下意识带着一些偏见怀疑,走到最后彻底决裂怕也并非没有这一点关系。 是以今日刚好借着保清闹腾的这一出,她也想趁机将“孝道”二字灌输进小太子的心底,日后怕也还少不得要见缝插针加深一下。 身为太子,康熙也好满朝文武也罢,乃至万千黎民百姓对他的要求也只会更加苛刻,时时刻刻都有无数双眼睛拿着放大镜在观察他……其他方面有什么不足也都还尚且能够包容一下,并非不能改过找补,但若是被人觉得不孝顺,那旁人只会认为这是从根子上就坏了。 是以,小肉团子还是先学会好好当一个孝顺的好孩子罢。 床上躺着装睡的胤禛也不禁暗暗点头。 他也是做过父亲做过帝王的人,自己的儿子可以愚钝可以调皮甚至可以顽劣不着调儿,但是绝对不能不孝顺,再多的缺点之下只要孩子是孝顺的他都会愿意格外宽容,反之亦然,再多的优点也无法叫他对一个不孝顺的白眼儿狼产生丝毫好感,只会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塞回娘胎里去。 喝完了奶,小肉团子咂吧咂吧嘴一脸依依不舍的说道:“皇额娘,保成先回毓庆宫了,先生留了好多功课……” 林诗语就笑着点点头,“去罢。” 送走了胤礽,涟漪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方才奴婢去太医院听见了一件事儿,说是昨儿夜里慈宁宫叫太医了,太皇太后不知怎么地莫名其妙就平地摔了一跤……那样大的年纪,这一跤摔得仿佛有些严重,隐约听见说什么不能动弹了……” “昨儿夜里娘娘才被封了皇贵妃,奴婢就想着是不是太皇太后心里头对娘娘又有什么恶念这才遭了报应,否则的话为何偏悄无声息的不叫人说呢?摔成那样身为晚辈的总该要去看看不是?” “不能动了?”林诗语一脸诧异,“是摔坏了骨头还是瘫了?”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刚巧听见两个太医在讨论病情就听见了这么一耳朵,要不奴婢去打听打听?” 林诗语摇摇头,“罢了,既是太皇太后不愿叫人知晓咱们也不必特意去打听什么,有这功夫跟本宫继续收拾嫁妆罢。” 主仆二人又忙活了起来,却全然不知床上的墙角儿专业户小奶团子这会儿已是懵了。 类似这样什么报应不报应的话他已不是头一回听见了,突然觉得他仿佛给自己找了个不得了的额娘? “娘娘。”小喜子匆忙走了进来说道:“太后娘娘请您去一趟慈仁宫。” “太后娘娘?”涟漪皱起了眉,有些担忧,“太后娘娘向来万事不管的人,打从太皇太后沉寂下去之后她连嫔妃请安也都免了,这会儿好端端突然找娘娘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啊,难不成是为了太皇太后?” “甭管是为了什么总不能不去。”林诗语倒还淡定,说道:“行了也不必多想什么,快给本宫换身衣裳罢,别叫太后娘娘久等了。” 急忙收拾妥当来到慈仁宫时天色都已经黑透了,好在太后倒也不曾故意刁难她什么,直接就叫了进。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皇贵妃不必多礼,坐下说话罢。”太后还是那副心宽体胖的模样,只原本平淡舒展的眉眼这会儿却显而易见添了几分忧思烦恼。 林诗语也知晓这位太后就不是那等会弯弯绕绕的人,打从头回在慈宁宫见着时就发现了,这位就是有些憨憨的性子,故而也索性就开门见山,问道:“太后娘娘叫臣妾来可是有何吩咐?” -- 第162页 “哀家是想跟你说说太皇太后……”太后果真直截了当,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哀家知晓有些事儿是太皇太后太过偏执想岔了,但是……太皇太后已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实在是经不住再这样折腾,皇贵妃能否别跟她计较了?哀家和苏茉儿都会好好劝她的。” 林诗语愣了愣,迟疑道:“太后娘娘是否误会了什么?这当真不是臣妾能够主动控制的啊。” “哀家知道,哀家的意思是……那什么……你能不能跟老天爷求求情?老天爷这样偏疼你,没准儿能够听见你的话呢?” “……” 林诗语愣是被这话给弄得呆了好半晌,一时亦是啼笑皆非,“太后娘娘当真是误会了,臣妾哪有这样的能耐啊?若是老天爷真能够听见臣妾说的话,那岂不是臣妾求什么都能求得了?这得是多大的能耐啊?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果真是不能吗……”太后一脸遗憾低落,叹道:“确是哀家强人所难了,哀家也实在是没了法子,真真是愁死个人了。” 这位太后娘娘还真是憨得可爱。 林诗语不禁弯了弯嘴角,说道:“其实只要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能够放宽心就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太后娘娘不如好好劝劝她,臣妾当真不是她的敌人,何苦如此执拗呢?” 听见这话,太后竟是叭叭叭跟她倒起了苦水,“你是不知道,哀家和苏茉儿劝得嘴皮子都磨破几层皮了,可太皇太后只钻在牛角尖儿里头死活不肯出来,这一次又一次的苦头竟是都不能劝她回头,如今可好,将自个儿又摔了个半身不遂……” 太后猛地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脸懊恼之色简直溢于言表。 “罢了罢了,你别往外传,叫太皇太后知晓该收拾哀家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就先回罢。” “是,臣妾告退。” 走到慈仁宫外头,林诗语终是憋不住笑出了声来。 涟漪亦是一脸的忍俊不禁,摇头叹道:“这样的性子若非太皇太后护着怕是早就要被吞干净了,倒也难怪太后娘娘跟太皇太后感情好,只希望太后娘娘别因着那位而记恨上娘娘您才好。” “应当不至于。” 太后的性子跟太皇太后显然是截然不同的,完完全全就是属于心宽体胖的类型,不会管太多甚至都不会想太多,平日看着仿佛稀里糊涂的混日子,但实则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清明在心里头的,应是不至于强行迁怒。 不知不觉中,天气一天赛过一天炎热起来,钮祜禄氏已然以妃位入主延禧宫,封号“温”,而在她入宫前几日,康熙果然就下旨将自己的表妹佟芷兰提溜上了贵妃的位子。 无子嗣就如此升位份,由此也足以见得康熙心里头对待这个表妹还是顾念着情分的,这无疑使得佟家欣喜若狂,愈发开始猛烈催生了,肉眼可见的佟芷兰脸上就没了喜色。 “下回我额娘再递牌子进来就拒了罢!” 一抬头,就看见她一脸气鼓鼓的走了进来。 林诗语一点儿也没带诧异的,“这是又跟你额娘闹了个不欢而散?” “回回进宫就只知道催生阿哥,什么稀奇古怪的偏方都弄来了,也当真是不怕毒死我!”更可怕的还不止这,额娘竟还妄想劝她用什么巫蛊之术做法!简直是胆大包天荒谬至极!那玩意儿自古以来就是忌讳是祸患,被发现是要掉脑袋的! 她额娘阿玛这是嫌她命太长呢还是怎么着?想阿哥都想疯魔了! “以后都拒了吧,这一时半会儿我是再不想见她了,否则哪天莫名其妙被自己的亲额娘害死了都没处说理儿去。” 巫蛊这样的东西她自然是不敢告诉别人的,但林诗语只听着那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偏方就足够无语了,当即也就点点头应承了她的要求。 “对了,你弟弟的婚事可曾定了?” “才定下日子,年底就大婚了。”顿了顿,佟芷兰又不禁摇头叹息,“先前听了你的话之后我也仔细问过我额娘,果真隆科多其实打心底是不乐意这门婚事的,我原也劝额娘再考虑考虑,奈何她是打定了主意一心想要将没脾气好拿捏的表妹娶回家做媳妇,说什么日后隆科多看上哪个姑娘抬回来当侍妾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诗语这心里头就咯噔了一下,这日子都定下了可怎么办呢?难不成还要看着那姑娘跳火坑?也不知那个李四儿如今是不是在小赫舍里氏阿玛身边伺候了,要不想想法子提早将那对蛇蝎男女凑到一处去? 正当她暗自琢磨着呢,就看见奶嬷嬷抱着才吃饱饱的胖小子进来了。 如今天气实在太过炎热,这小子又仿佛极其苦夏,动不动就是一身的汗,先前一个不注意身上竟是都起了痱子,林诗语看见了就索性叫嬷嬷将衣裳都扒了,给他穿件肚兜儿拉倒。 白白胖胖的一个小子,没羞没臊的就挂着一件大红色的小肚兜儿,瞧着既可爱又有些好笑。 佟芷兰一见之下就乐了,轻轻拍了拍那白嫩嫩的小屁屁,叹道:“这肉乎乎的,养得可真好。” “你也不瞧瞧他每日里要吃多少,一个人抵上了两个人的饭量还不止。”说着,林诗语的手也开始不安分了,捏捏胖脸儿又捏捏藕节似的胳膊,再接着就将他微微翻了半边捏捏小屁屁,“别说,这肉乎乎的手感还真不差。”竟是有些爱不释手的样子捏捏拍拍没完没了了。 -- 第163页 胤小四一脸麻木地睁着双死鱼眼任人折腾,曾经的养母、如今的生母,他能怎么办?纵着呗,反正戏彩娱亲也不止这一回了。 “快别捏了,都被你捏红了,亏你还是亲额娘呢。”看着那变得红红的小屁屁,佟芷兰有些心疼了,赶忙就拦了那没完没了的魔爪。 林诗语讪讪一笑,将胖儿子放平躺好,却未想对上了一双仿佛了无生趣的死鱼眼,顿时就吓着了,“这孩子怎么了?你瞧瞧这眼神是不是都呆傻了?” 机灵鬼胤小四忙小嘴儿一瘪,眼看着就要哭不哭的架势摆了出来。 佟芷兰就说道:“哪里呆傻了?分明是被你给吓傻了,瞧瞧都要哭出来了。” “皇额娘又欺负弟弟啦?”丝毫不输他弟弟的小肉团子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直奔炕边哄弟弟,“胤禛乖乖不哭哟,皇额娘是疼你才喜欢欺负你呢。” 胤禛暗自白了他一眼,这份疼爱给你,拿去拿去快拿去! 丝毫不知自家宝贝弟弟心里吐槽的胤礽见他果真不哭了还满心得意呢,“皇额娘你看,弟弟果然最听保成的话了!” “是呢,弟弟最喜欢保成了,皇额娘都要吃醋了。” 胤礽心满意足的嘿嘿一笑,凑上去就吧唧一口亲在了小奶团子的脸上,“保成也最喜欢胤禛弟弟了,弟弟穿肚兜真可爱,小牛牛都露出来了,羞羞哦。” 胤禛人都僵了,小脸儿通红,恼羞成怒地瞪着他,张嘴“阿噗阿噗”两声溅了他一脸的口水。 偏胤礽还不嫌弃,抹了把自个儿的脸笑得一脸宠溺,“弟弟也想亲亲保成哥哥对吧?喏喏给你亲就是了,不要噗噗了哦。”说着就主动将自个儿的脸凑到了他的嘴上。 “……”想骂人,奈何有心无力。 胤禛麻了,扭过头去不想再搭理这个蠢货,自顾自地又吐起了泡泡。 “这孩子真乖巧,回回自个儿躺着吐泡泡就能玩得起劲儿,一点也不闹腾人。”佟芷兰笑得一脸慈爱,忽而想到什么,又说道:“我记得孩子四五个月左右就会活动活动手脚了,胤禛也有四个月左右了吧,怎么都从来没见他动弹过呢?” 林诗语一愣,“你不说我倒还真没注意过,仿佛还真没见他活动过手脚。”据说婴儿会抱着自己的脚丫啃其实也是智力开始逐渐进步的一种表现,而她儿子呢,整日躺得板板正正,手脚还真没见着一起活动过。 正一丝不苟吐泡泡的胤小四顿时就僵住了,想叹气。 所以还是躲不过去吗?他都已经这样努力的吐泡泡了,就不能放过他吗?究竟他还要做多少蠢事? 重活一次太难了,放爷回去继续为大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第61章 八月十四一早, 林黛玉又一次进了宫里,这也应当是她最后一次以林家姑娘的身份跟姐姐相聚了,过完这个中秋, 再见便就是崔氏夫人。 想到这儿, 姐妹两个这心里头都不免有些怅然,也不知究竟是怎么的, 林黛玉就突然落下泪来, 这一哭便是哭得不能自已。 虽说这辈子遗憾于母亲早逝, 可父亲和姐姐却将她捧在手心里宠得如珠如宝,就连小三岁的弟弟都处处哄着她纵着她,说是泡在蜜罐子里头长大的也丝毫不为过,放眼这天底下只怕再也找不出几个比她过得更加幸福的姑娘了。 自打当年母亲仙逝之后, 便是偶尔落泪也不过是喜极而泣,何至于如此痛哭不止?可她却也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缘故,只觉得心里头难过得很,隐隐有些许不真实的恍惚感, 仿佛这样的幸福美满本不该属于她,亦不知是打哪儿生起的一股子悲戚之情猛地就这么涌现了出来, 一时只哭得是肝肠寸断, 仿佛恨不能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净似的。 林诗语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给唬了一跳,却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以为她是舍不得家里, 以为是婚前焦虑心理压力大,于是也跟着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她又何尝舍得何尝不焦虑呢?若是可以的话她只恨不得想一辈子将妹妹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护着, 奈何现实并不能允许。 越想, 林诗语心里头就越是难过, 那眼泪就更大坝决堤了似的一发不可收拾,姐妹二人就这么抱头痛哭起来,那架势活活吓呆了跟前伺候的一众奴才,一时皆是茫然无措。 躺在一旁自个儿发呆的胤禛也瞪大了眼珠子看着那姐妹两个,活脱脱一副被吓懵的模样。 往常女人在他面前哭那都是梨花带雨呜呜咽咽的,既可怜又不失美态,很是招人怜惜,他一直以为女人就是那样的……结果呢?瞧瞧他家这位倾城绝色之姿的额娘和美若天仙的姨母,都哭成什么狼狈样儿了? 年氏、李氏、钮祜禄氏……呵,女人。 胤禛不禁黑了脸,心里头的小本本暗搓搓又翻了一页。 涟漪和余嬷嬷等人眼看这姐妹两个没完没了的哭,这干看着也不行啊,于是便忙上前软言劝慰,嘴皮子都磨干了,这姐妹俩才渐渐止住了哭泣。 那一脸狼狈妆都花得没法儿看了。 宫女打了水来伺候着梳洗一番又重新上了妆之后,姐妹俩这才又重新坐了下来,面面相觑具是一对红通通的兔子眼,一时忍俊不禁。 “明日嫁妆就要先送去他府上了,可还有什么缺的?”林诗语捧着茶狠狠灌了几口,才略微缓解了那份口干舌燥的难受。 -- 第164页 林黛玉摇摇头,笑道:“家中库房本都是应有尽有的,就连需要新置办的衣裳首饰这些也都被姐姐给包圆了,哪里还能差了什么?都早已装箱准备齐全了。” “那就好。”顿了顿,又问道:“他家父母兄弟应当也都进京了吧?兄弟姐妹倒也罢了,父母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你如实与我说说。” “崔家老爷我还未曾见过,倒是崔家夫人……”林黛玉思忖道:“看着是位端庄温婉的长辈,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眉眼也颇为柔和,应不是那等刻薄之人。” 崔家夫人出身于太原王氏,与清河崔氏一样,曾都是赫赫有名的七姓十家之一,虽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时代变迁都早已没落了,再不复曾经的显赫辉煌,但像这样的大家士族,即使是有朝一日发展到了山穷水尽家徒四壁的地步,子孙后代也都自有一份清高孤傲,那是骨血里带出来的骄傲。 仅凭着目前所打探到的情况,这些个曾经一度被禁止通婚的士族如今娶妻嫁女第一考虑的也都是相互在这几个家族里头挑来拣去,鲜少有嫁娶所谓“新贵”的……显而易见,他们这些人骨子里的孤高劲儿,便是家族没落都打心底看不上旁人。 林家祖上五代列侯,搁在寻常人来看都是妥妥的书香世族,是很有底蕴的名门,但搁在这些人眼里……人家怕还真就不会放在眼里,对这所谓的“书香世族”一说只会嗤之以鼻罢了。 “他们或许不将咱们林家真正放在眼里,但你也大可不必妄自菲薄,要论传承论底蕴咱们的确是不能跟他们那样的家族比较,但如今放在眼前最现实的一个问题却也由不得他们不承认,咱们林家可比他们有权势。” 林诗语淡淡说道:“倘若能和睦共处倒也罢了,若是哪个胆敢狗眼看人低欺到你的头上……便是你那位未来婆婆也好,她若敢拿出婆婆的威风来给你立规矩,你也无需忍气吞声,只管拿出你的气派来。你只记住一点,你的父亲是当朝正一品大员,是圣上的肱骨之臣,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是当朝皇贵妃……对了,你还有个皇子亲外甥。” 说着还戳了戳小奶团子的脸蛋儿,“臭小子快快长大给你姨母撑腰。” 胤禛本想装聋作哑忽略那只作怪的手,但转念一想,啃额娘的手也比嘬自个儿的手指头要好些啊,至少看起来没那么蠢。 于是,胤小四伸出自己的两只胖爪爪一把抓住了那只,拽到嘴边就是“啊呜”一口……本只是想要假装玩闹一下,却谁想由于这几个月馋得太厉害,这脑海中莫名就浮现出了一块大肘子,一时口水泛滥成灾。 才有些感动又想落泪的林黛玉顿时就被逗乐了,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口水,调侃道:“这是拿你额娘的手当成肉在啃呢?小馋猫。” 林诗语却隐隐感觉到手仿佛被一点点硬物磨着了,不禁愣了愣,“这是开始长牙了不成?”边说着,就小心翼翼扒开那小子的嘴巴仔细瞧了瞧,果真看见下面隐隐冒出一点点白色,一时惊喜不已,“难怪这几日口水愈发多得兜兜都换不过来了,我们胤禛长大了。” “小阿哥开始长牙了?” “哎哟这一点点冒头的小乳牙真可爱!” “我们小阿哥真厉害!” 主仆几个围着那颗才冒出来一丁点的小乳牙那是好一阵欢喜雀跃,那股子欣慰骄傲的劲儿,就仿佛他是干成了什么天大的难事一般。 胤禛莫名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不过心里却还是很高兴的,长牙了就代表可以大口吃肉了! 然而…… “一般孩子大概两岁多乳牙就长齐了,咱们小阿哥长牙略微早了一些,估计或许将将两年也就差不多了。” 余嬷嬷笑得一脸欣慰,胤小四却是顿觉晴天霹雳,一时只觉人生了无生趣,连那张肉包子小脸儿都黑了下来,生怕被敏锐的额娘瞧出点什么,便干脆闭上眼佯装瞌睡。 果然,周围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经过这么一打岔,也大大冲淡了姐妹二人心里头的伤感忧愁,其实仔细想来,崔家其他人如何想法根本就不重要,因为压根儿就没有多少机会生活在一起,大可不必太过担忧。 崔修能已是翰林院侍讲,日后是否会外放暂且不好说,至少这几年还是会留在翰林院混混资历的,而只要在京城那就是在她和父亲的眼皮子底下看着,这总不能还叫妹妹受了委屈吧? 正当她满脑子胡思乱想之际,却听林黛玉忽而说道:“宝姐姐的婚事也定下了,兜兜转转还是跟宝玉凑成了一对儿。” “嗯?”林诗语呆了呆,“他们两个怎么又凑到一处去了?我记得宝钗先前是不大看得上宝玉那性子的啊。” 薛宝钗如今也有十七岁了,可这婚事却是犯了大难,倒不是说没人求娶,事实上这两年上门求娶之人真就从来没断过,只是这里头究竟有多少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当年薛宝钗一气之下决定自个儿接手家中的生意,未曾想做得还真是不错,虽还比不上她父亲在时的繁盛,但却也比薛蟠胡混时要好太多了,渐渐的倒也捡起了一些曾被糊涂兄长丢掉的生意。 原本就是商户女,如今又这般抛头露面做起了生意,搁那些大户人家自然是更加看不上她了,倒有不少商户叫媒婆上门提亲,有大不如薛家的,也有跟薛家差不离的……只是薛姨妈和薛蟠是好糊弄的,薛宝钗自个儿却并非那糊涂人,哪里能够看不出人家图的究竟是什么呢? -- 第165页 无非就是看着薛家的生意被她捏在了手里,这是打着薛家百万家财的主意呢。 薛宝钗接手生意是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家老祖宗留下的产业被哥哥败干净,可并非是想踹了哥哥自个儿吞进肚子里去,又如何能允许旁人如此算计自家的产业呢?不论如何这份属于薛家的东西她都是绝不会叫旁人染指的,故而那些求亲之人无一不被薛宝钗果断给拒了,甚至气得薛姨妈都跟她闹了好几回。 这样大的年纪,眼看着都变成老姑娘了偏婚事都还没个着落,薛宝钗自个儿心里头就不急吗?自然是急得很,可她却也是左右为难,结果可倒好,连最亲近的母亲都不能够理解她的不易,那真真是见天儿的哭闹不休,但凡抓着她的人了就少不得一通絮絮叨叨。 “薛姨妈真真是个糊涂人。”林黛玉不禁叹道:“宝姐姐既怕丢开生意叫兄长败家底儿,又怕捏着生意嫁到旁人家会被侵吞,说到底还不是一心为着家里头的利益着想?薛姨妈却偏只知道盯着她的婚事,原先好歹还能体谅体谅宝姐姐的辛苦不易,可眼看着宝姐姐年纪越来越大,拒了一家又一家,薛姨妈就仿佛是钻进了牛角尖里头。” “虽说她也的确是为了宝姐姐好,怕姑娘家年纪大了不好嫁人,难免要低嫁委屈了自个儿,但她这样的好心却叫宝姐姐是更加艰难痛苦得很……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在外抛头露面管着那样大的一摊子家业,其中如何艰难可想而知,若有家人体谅支持倒也还罢,偏偏……要我说薛姨妈真该怪的应当是她那宝贝儿子才是,堂堂七尺男儿都已是做了父亲的人了,如今还整日只知道呼朋唤友花天酒地呢。” “但凡他能够长进些,不求他有多大的能耐,只别将家底儿都挥霍完了也好啊,宝姐姐又何至于如此艰难?偏那是个没用的混账东西,更叫人气恼的还有那个嫂子呢,整日里一双眼珠子就盯着宝姐姐,在薛姨妈面前挑唆是非,一心想要撺掇着赶紧将宝姐姐嫁出去,好将那份家业夺回来,这是拿着宝姐姐当贼防呢,薛姨妈愈发钻牛角尖犯糊涂跟这个做嫂子的也脱不开关系。” “竟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儿?”林诗语也不禁有些心疼起薛宝钗来了,便是在后世,女人想要守住一份偌大的家业都是十分不易的,更何况是如今这样一个封建年代呢?薛宝钗能够牢牢守住这份家业谁也不知她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头听了多少风言风语指指点点,怕是吞了无数苦水才能有今日,到头来一片苦心落得如此境地,谁听了这样的遭遇心里能好受呢? 林黛玉捧着茶碗轻呷一口,缓了缓情绪接着说道:“好在薛蟠这人虽混账,对待宝姐姐倒也还是很疼爱,平日里为着宝姐姐没少教训他媳妇,连薛姨妈也被他说了几回,只是如此一来这薛家就更是鸡犬不宁了,宝姐姐心里头憋闷得很。” “前些日子又是一通大闹,她那嫂子也不知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被薛蟠给打得都下不来床了……后面宝姐姐就决定跟宝玉定下了婚事,日子就在我之后的半个月,匆忙得很。” “宝玉当年丢了那块玉不是就变得呆呆傻傻了?”林诗语眉头微蹙,有些为薛宝钗可惜。 林黛玉却摇摇头,说道:“这两年眼看着已是好多了,也不是傻子,教他什么都能教会,虽瞧着仿佛不如往日的灵气,但头脑却也是正常的,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有条理……要我说如今倒比过去还要好多了,至少那性子是安分老实得多,再没有过去那般四处留情的做派了,如今看见个年轻姑娘竟还知晓要避嫌呢,竟也是稀罕事儿。” 听罢这话,林诗语既是诧异又好歹安心了些。 不疯不傻,也没了过去轻浮浪荡的性子,那贾宝玉倒也不失为薛宝钗的一个好选择,至少那模样和温柔体贴的性情都是没得挑剔的,也不必担心贾宝玉或者贾政要染指薛家的家业,且二人也是自幼的情谊,将来应是能够好好经营出来一份安宁幸福的吧? 想了想薛宝钗的性子和手段,林诗语对此倒还是挺有信心的,那姑娘是个有心计有毅力的,但凡认准的事儿就会豁出去一切去努力,这样一个人放在哪儿都不会过得太差。 “如此看来薛蟠媳妇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林诗语不免有些幸灾乐祸,薛宝钗宁可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匆忙定下,便是打定了主意绝不会将家业全权交给薛蟠,压根儿就是被烦透了不想再跟嫂子和母亲纠缠掰扯了才仿佛是做出了退让。 果然,林黛玉就轻笑道:“宝姐姐的手段若真想跟她斗,她能斗得过吗?不过是不想撕破脸皮罢了,如今宝姐姐这是打算好了,成亲之后就将一部分生意交给她兄长打理,实际上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还是她自个儿,真要说起来,薛蟠也不过就是个掌柜的,不过这样的小手段糊弄她嫂子也尽够了。” 薛蟠自个儿是个对生意没兴趣的,他只对吃喝玩乐有兴趣,只要手里有银钱就好,自然不会在意自己是不是掌权人,而薛姨妈虽说在婚事上跟儿媳妇站在了同一边,但她想求的也就只有女儿能嫁出去,而非嫁出去之后好收回家里的生意,故而掰扯到头来说,其实真正盯着生意的也就只有薛蟠媳妇一个人罢了,这还不好糊弄? “如此也好。”林诗语不禁长叹一声,吩咐涟漪去收拾一些东西出来,又对着妹妹说道:“一会儿你帮我带出去给宝钗送去罢,算是给她的一份添妆,顺便你再帮我带一封信给琏表哥。” -- 第166页 林黛玉诧异道:“往常有什么事儿姐姐都是叫我直接带话的,这回怎么倒还不能告诉我了?” 将早已准备好的信交给她,林诗语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儿嗔道:“大人的事小姑娘家不要管,不该你听的省得污了你的耳朵。” 听她这样说,林黛玉也就乖觉不再追问什么了,仔细将信贴身收好,便又说起了其他家长里短。 而林诗语这般神神秘秘还能是为了什么呢?却是隆科多和李四儿那对狗男女罢了,这自然是不好叫妹妹污了耳朵的。 思来想去,她仿佛也就只能叫贾琏去办了,这人自幼混迹于京城的权贵圈子,如今落魄是落魄了,可狐朋狗友应当还是有一些的,况且贾琏这人脑子活泛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将这种事托付给他去办应是不必担心什么。 当然了,她也并非是想算计那对狗男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恶心事,只是想制造个机会提早叫他们相遇罢了,依着历史上对隆科多和李四儿这对狗男女的记载,也是一见钟情的真爱无疑了,只要他们能提早碰个面擦出火花儿来,那对李四儿爱得死去活来的隆科多还能愿意娶小赫舍里氏吗? 这也是她尽可能能够做到的挽救了,若是这样都还不能将小赫舍里氏拉出火坑,那她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直到外头天色都微微暗了下来,在宫里呆了一整天的林黛玉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八月十五一过,便到了林黛玉的大喜日子,可身为姐姐的林诗语却只能在宫里头呆呆地望着蔚蓝的天空沉默着。 蓦地两只小肉手摸到了她的脸上,猛然一下回过神来这才感觉到脸上的一片湿润,却原来不知何时悄然落下泪来。 “胤禛是在帮额娘擦眼泪吗?真乖。”林诗语不禁露出一抹淡淡的温柔笑意,亲了亲胖儿子奶香奶香的小脸儿,刚好看见一只鸟儿飞过去,眼里不由就流露出艳羡的神色,“若来世能投胎做一只鸟儿倒也是极好的。” 仍旧未曾习惯如此亲昵的胤禛正暗自别扭害羞呢,听见她这句话,又见她满眼的羡慕哀愁,顿时心头微微一梗,一个念头在心里埋下了种子。 林诗语看了看天色,叹道:“这会儿玉儿应当还在家中吧?一会儿大概就要拜别父亲了,也不知父亲和瑾儿又得要哭成什么样子……上回我离家好歹还有玉儿在,如今玉儿也要离家了……”想着想着,这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滚落下来。 涟漪倒是想劝,可嘴才张开话还没说出口呢,自个儿倒是忍不住也哭了。 胤禛满心无奈,小手给她擦眼泪都擦不过来,木着脸沉思了半晌,忽而微微一声轻叹,仿佛是认命了又仿佛是充满了无奈…… “娘娘快瞧,小阿哥会抱脚丫啃了!” 一低头就看见自己腿上那个肉嘟嘟的小奶团子正用自己的两只小胖爪抱起自己的脚丫费劲地往嘴里塞,板着脸面无表情,显得严肃又认真,一副全心投入努力跟自己的小脚丫较劲的模样别提多可爱了,真真是能萌化老母亲的这颗心啊。 “估摸着是开始长牙了才总想方设法往嘴里塞东西吧?连自个儿的臭脚丫都不放过,可真是个小馋猫。”林诗语不禁笑出声来,满眼的宠溺。 胤小四:“……”这个孝子爷不干了。 “涟漪,你去吩咐小厨房做一些磨牙棒给这小馋猫磨牙用。”低头又瞧见这小子的嘴巴在来回磨,就戳戳肉脸嗔道:“牙痒痒就啃你的臭脚丫,别磨了,上面可不曾长出牙来呢,回头磨疼了看你哭不哭,小蠢蛋。” 被气得牙痒痒的胤小四诡异的沉默了一下,冷不丁突然抱起她的手就“啊呜”一口啃了上去……是啊!爷是被这个蠢额娘给气得牙痒痒,磨自个儿做什么?啃她! 然而就那么一颗才将将冒点头的小乳牙能啃着个什么?除了那一手的口水也就不过稍稍有点痒痒罢了,林诗语还只当胖儿子是跟她闹着玩儿呢,愈发乐得不行,却是将胤小四给气坏了。 第62章 中秋节一过完, 这天气便是一天比一天更添凉意。 终于重新穿上正常衣裳的胤小四也罕见的露出了一个笑脸儿——终于不用露屁股蛋子了! “哟,笑了?”林诗语诧异地捏捏胖儿子鼓起来的腮帮子,嘀咕道:“时常就木着张脸, 我还当自个儿这是生了个小面瘫呢。” 得, 继小傻子、小蠢蛋、小馋猫之后爷又多了一个名儿,这可真真是嫡亲的亲额娘。 胤禛恨恨的抓着磨牙棒往嘴里塞,咂吧得尤其带劲儿,甜滋滋的。 除了过去的贴身太监苏培盛以外压根儿没有人知道, 被兄弟、女人、孩子及满朝文武都畏惧的冷酷冰山四大爷其实背地里特别爱吃些甜甜的糕点瓜果, 那会儿为了自己的形象颜面考虑,馋了也只能躲在书房里偷偷吃, 完事儿将锅扣在苏培盛的身上,如今可好, 作为一个小婴儿他大可光明正大的喜爱甜点。 打从再一次出生以来, 一直被迫艰难求生、每日都无限心梗的四爷终于欣慰了一回,眉眼都透着股子欢喜的劲儿。 “看来胤禛很喜欢甜甜的磨牙棒。”林诗语笑盈盈说道:“赏小厨房,叫他们费些心思再多做出几样不同的口味来。” 涟漪脆生生应了下来,打开专门放赏银的匣子随手抓了一把金裸子就出了门去, 刚好与进来的小喜子擦肩而过。 -- 第167页 “娘娘, 十二阿哥走了。” 林诗语愣了一下,暗暗扒拉扒拉一算, 迟疑道:“可是那拉贵人生的胤禶?” 小喜子点点头, “那拉贵人一直守在十二阿哥身边, 就在那拉贵人眼皮子底下咽气的, 这会儿人已是晕死了过去, 太医正在瞧着呢。” 去年万黼被乌雅氏下了毒, 当时虽说人是救过来了, 可太医也明明白白说了,能熬到几时都得看命……为这那拉贵人是日夜提心吊胆惶惶不安,肚子里的孩子能健康吗?几乎安胎药就不曾断过,等今年正月里万黼就去了,那拉贵人就更是伤心欲绝几乎哭瞎了双眼。 打从胤禶出生那一刻,看见他那模样大家心里头就都有数了,太瘦小了,恨不得连哭都没力气哭,头上毛发稀稀拉拉的没几根,还枯黄枯黄的,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身子亏得厉害。 果不其然,出生之后那孩子真真是大病小病不断,每日里喝汤药都能喝饱了,奶水就不过是勉强咂吧几口罢了,这样的孩子怎么能养得活呢?当时他出生康熙不过是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之后就再没去看过了,想来也是心里有数,不想过多培养出感情以免到头来徒增伤心罢了。 乌雅氏虽早已化为了一堆白骨,但她一箭双雕……或者准确来说是一箭三雕的恶毒计谋却还是得逞了。 林诗语不禁叹息一声,“内务府那边棺材应当早已备好了,仔细妥善安置了罢,多放些衣裳玩具吃食……叫他安心睡在他哥哥旁边罢,你亲自盯着些,别叫那起子奴才糊弄了事。” “嗻。” 接着又叫人去给康熙报个信儿,看见涟漪回来就说道:“给本宫换身衣裳,去瞧瞧那拉贵人罢。” 等听完了缘由之后,涟漪就不禁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都是那个乌雅氏作的孽,好端端的两个儿子……那拉贵人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这样一个蛇蝎毒妇。” 原本心情有些低落的胤禛顿时就愣住了,打从出生以来他就不曾听人提起过乌雅贵人或者德嫔,承乾宫进进出出的嫔妃中也从未见过那张熟悉而又令他无比恼怒甚至生厌的脸,原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岔子导致她不存在了,却未想……若当真是谋害了皇子,依着他对皇阿玛的了解,恐怕这个曾经生了他一场的女人已经不在了吧? 想到这儿,胤禛的心情不免更添了几分沉闷复杂,说伤心却也还不至于,曾经的母子情分早就被消耗殆尽了,那份伤害,别说重来一回,就是再重来个十回八回他都绝不能释怀原谅。 至少那些政敌有一点不曾说错,他就是小心眼儿,就是记仇。 胤禛一脸凶狠地咂吧着磨牙棒,正沉溺于过去种种恩怨情仇之际,忽的脸上又被吧唧一口,“额娘一会儿就回来,胤禛要乖乖哦。” “……” 才出承乾宫的大门刚好就撞见了温妃,后面还跟着惠贵人等几个小主。 “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林诗语神色淡淡的,随口问了句,“都是去看那拉贵人的?那就一起走罢。” “是。” 几人纷纷垂首避让至一旁,让她的轿辇先往前走,这才一个接一个按着位份排序跟着。 温妃也就是孝昭皇后的一母同胞的妹妹小钮祜禄氏,容貌比她姐姐还要出众些,只是这性子却叫人有些摸不透。 带着全族的期望入宫却被分配在延禧宫那样一个地方,她倒也什么话都没有,平平静静的接受了,平日无事也鲜少出门,大多时候都只呆在自己的宫里,更是从未见她如一般嫔妃那般变着花样的邀宠,对着上头的一个贵妃和皇贵妃都是恭恭敬敬的,不多话不挑事不闹腾,规规矩矩的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偏就是这样堪称十全十美的表现才更叫人捉摸不透呢,总觉得这人心思太深,看不透她究竟是个什么脾性便轻易不敢与之来往。 故而直至今日林诗语其实都未曾与她说上过几句话,这人给她的感觉与其他任何一个嫔妃都不大一样,旁人无论是好是坏都有自己的性格脾气,这位倒好,整个如同一个木头美人一般没有一丁点儿人气似的。 看着叫人莫名有些瘆得慌。 一行人除了脚步声便再无一丝其他声响,谁想人才到咸福宫门口就听见里头一片嘈杂喧闹。 “出什么事儿了?”林诗语走进门打眼一瞧就皱起了眉头。 整个院子乱哄哄的,先前赶来的嫔妃们躲在一旁远远儿的,院子中间一堆奴才正被闹了个人仰马翻,定睛一瞧,那披头散发连双鞋都没穿的女人不是那拉贵人又是谁? 只见她像是抱婴儿一般抱着个枕头在怀里,拼了命的想要往外跑,神情万分惊恐,嘴里不断哭喊着有人要害她的孩子,她要带着孩子逃跑……谁敢上前拦她就又踢又咬,一只手死死抱着枕头另一只手毫无章法的挥舞着,好几个奴才脸上都被挠出了血痕。 这是疯了不成? “皇贵妃娘娘!娘娘快管管她罢!”身为咸福宫的主位娘娘,一个头两个大的宣嫔顿时如同见着救星一般冲了上来,“娘娘,那拉贵人疯了!求娘娘快将她带走罢,臣妾这儿都快被她给闹翻天了!” “真疯了?”林诗语心里一沉,见那拉贵人那副模样实在是劝不下来,只得叫人用武力先将她给控制住了,“小心些不准伤着那拉贵人,用棉布将她的手脚先绑了,叫太医仔细瞧瞧,不行就灌一碗药叫她睡下。” -- 第168页 得了命令,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总算是将人给制服了,而后手忙脚乱的将其捆绑好抬进了偏殿里。 不能动弹的那拉贵人还才疯狂扭动挣扎着,嘴里的哭喊声愈发凄厉尖锐,口口声声喊着“万黼”“胤禶”,喊着要儿子,一时又话锋一转疯狂咒骂乌雅氏,连带掘了乌雅氏一族祖宗十八代都诅咒了个遍,那满腔蚀骨的怨恨疯癫令人不寒而栗,却又透出一股浓浓的悲戚叫人不禁为之心酸。 一众被吓坏了的嫔妃这才敢上前来见礼,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们,一个个皆是小脸儿煞白煞白的,捏着帕子不停抹眼泪。 “那拉贵人太可怜了……” “孩子都是额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这大半年里先后两个儿子都没了,这心里头得疼成什么样儿啊,换了谁都得疯。” “可恨那个毒妇,真真是叫她死得太容易了!” 众嫔妃七嘴八舌的说道着,只闹得林诗语脑仁儿疼,摆摆手就叫她们都先各自回去了。 “得亏宜嫔不曾过来。”佟芷兰一脸后怕地拍拍胸口,叹道:“原是想着那拉贵人才没了孩子,她挺着个大肚子来看人家不大合适,没想到……也是万幸,否则指不定那拉贵人会不会被她那大肚子刺激到,一个弄不好可就真遭了。” 林诗语忙说道:“还是叫她这些日子少出门罢,那拉贵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还不好说,万一哪天没看住叫她跑了出去冲撞到,这上哪儿能说理去?只叫她老实在自个儿宫里头养胎罢,请安也免了。” “皇贵妃娘娘。”宣嫔忍不住插嘴道:“那拉贵人疯成什么样子娘娘也看见了,快将她挪出咸福宫吧,有她在这里臣妾夜里都该睡不着觉了,万一她发疯拿刀子捅人怎么办?” “你先别着急,等一下看太医怎么说。”林诗语很是头疼。 不能放在咸福宫那又能搬到哪儿去?搬到哪个宫里那些嫔妃也都不能够乐意啊,若是随意找个什么偏僻的屋子扔进去,平日里也没个主子能够盯着看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贵人能被那些奴才作践成什么样儿简直都不敢想。 宣嫔有心还想继续叨叨些什么,却被身后的宫女悄悄拽了拽衣角,顿时也就闭上了嘴,冷哼一声坐在旁边不说话了,显而易见的不高兴不乐意。 又等了一会儿,太医才从偏殿里头走了出来,“回皇贵妃娘娘,那拉贵人应是不堪打击导致的精神失常,奴才倒是能够通过药物和针灸暂且叫那拉贵人安静下来,但要想根治……奴才无能……” “当真没法子?” “请娘娘恕罪。” “罢了,你先退下吧。”林诗语摆了摆手,心情颇沉重。 一个才将将二十左右的姑娘罢了,就这样毁了? 旁边宣嫔听罢又忍不住叭叭开了,“娘娘也听见了,她已经疯了,治不好了!娘娘快将她移出咸福宫,臣妾可不想跟一个疯子住在一起,哪天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了!” “行了!”林诗语呵斥了一声,冷着脸说道:“一口一个疯子像话吗?本宫知晓你害怕,但是你非叫本宫将人弄出去本宫能弄到哪儿去?找个偏僻的角落随意一丢任其自生自灭?荒唐!” “她伺候皇上多年,先后为皇上生下过两个小阿哥,没有功劳也该有一份苦劳,哪有人才病了就将她撵出去自生自灭的道理?这几日先叫她住着,本宫会叫人仔细看着门不叫她出来,还有太医每日会来针灸治疗,你也不必太过害怕,等本宫想想法子再做打算。” 说罢就直接走人了,全不顾身后宣嫔气急败坏的叫喊。 可叫林诗语不曾想到的是,这竟是她最后一回见着那拉贵人了。 次日大清早才刚刚起床,就有奴才传来噩耗——那拉贵人死了。 却原来昨日宣嫔气急之下直接找上了太皇太后,都是出自博尔济吉特氏的一脉亲戚,太皇太后自然是向着她帮着她,于是那拉贵人就被连夜送进了冷宫里头,身边只跟着一个贴身大宫女伺候,摆明是想叫人自生自灭的意思。 也是,皇家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疯疯癫癫的嫔妃活着?甭管是什么缘由,一个疯子嫔妃的存在只会是皇家的一块污点,什么可怜不可怜的,在皇家脸面威严面前都不值一提。 “宫女起夜不曾看见她,到处找才在冷宫的井里发现了,捞上来人都已经凉透了。” 究竟是失足掉进去的还是那拉贵人自己不想活了?又或者是太皇太后、康熙动的手?无从得知,也没有人会去追查真相。 林诗语死死抿紧了唇瓣,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般,浑身彻骨的冰寒。 “娘娘?”涟漪轻轻唤了一声,满脸尽是担忧。 “本宫无事。”林诗语摇了摇头,又问道:“可曾说后事如何处理?” “皇上只说如今三藩仍未平,一切从简即可。” 这意思不仅没个追封,连个像样的葬礼都不给? 林诗语不是不能理解康熙的想法,打从他登基到现在为止内忧外患就从未停止过,仅撤藩一事就已经耗了足足六年,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对朝廷的损伤都是极大的,这会儿他自然是不希望后宫里发生的这些脏事传了出去平白再添乱。 这不仅仅是叫他这个帝王面上无光,更加会叫人觉得他连自己的后宫都管不好,是个无能之辈。 -- 第169页 古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此时他会选择对那拉贵人的死低调处理也属实是正常,理解归理解,但林诗语还是忍不住暗骂了一声“大猪蹄子”。 一个为他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又是因他当初自己不检点才招来的那样一条蛇蝎,从而导致了今时今日的这样一场悲剧,事到如今他倒是够理智够冷静。 果然,不能对一个帝王抱有太多不该有的期待。 林诗语不由冷笑一声,挥挥手叫奴才都退了下去,戳戳怀里胖儿子的脸,嘟嘟囔囔,“你皇阿玛可真是个大猪蹄子。” 抱着磨牙饼嘬得正得劲儿的胤小四:“……”虽然不知大猪蹄子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是爷知道你是在骂皇阿玛,可真是不得了了。 诡异的沉默了一下之后,胤小四还是偷摸将自个儿的小本本塞了回去,接着跟甜滋滋的磨牙饼做斗争。 什么大猪蹄子不大猪蹄子的?听不懂听不懂,爷只是个牙都没长齐的奶娃娃而已。 “整日抱着都不撒手,这样好吃?”看着胖小子一脸认真哼哧哼哧跟磨牙饼较劲的样子,林诗语不禁心都要化了,忍不住就想逗他,“额娘也想尝尝,胤禛给额娘吃一口好不好?”说着就作势要去咬他的饼。 胤禛顿了顿,倒也没阻拦,想着跟亲额娘分享一下也不值当小气。 谁想他那倒霉亲额娘却是一脸嫌弃,“沾满了你的口水,你自个儿慢慢啃着罢,小馋猫。” “……” 当孝子没前途,爷的小本本呢?该记的都记上。 胤小四暗暗冷笑一声,一口狠狠啃在了磨牙饼上。 “娘娘。”涟漪推门进来说道:“方才永寿宫派人来报喜,懿贵妃有孕了。” 闻言,林诗语一时之间就愣了愣。 历史上佟表妹的确是生过一个小格格,可是是这个时候吗? 林诗语有些不太确定,不过却也并未多想什么,连四爷都成了她的亲儿子,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如此一想,脸上也就露出了笑意来,“她可算是得偿所愿了,去准备些补品,一会儿本宫瞧瞧她去。” 然而她怀里的胤禛却真真是呆住了。 八妹妹也不是这会儿来的啊,怎么就提前有孕了呢?他记得佟额娘也就生过那么一回,这又是哪里出了岔子? 看着外头天气还不错,林诗语就索性抱着儿子一同去了永寿宫。 才一踏进门就听见里面热闹欢喜的声音,那院子里的一众奴才都乐得见牙不见眼的,个个手里头都捏着荷包,显然是刚刚得到赏银了。 佟芷兰正坐在殿内摸着自个儿的肚子傻乐,旁边宜嫔已经坐着了,看见她进门两人就起身要行礼,叫林诗语忙给拦了。 “一个大肚子一个才怀上,可就省省罢。”又问佟芷兰,“这是怀上多少时候了?” “才将将个把月呢。”说着,佟芷兰又不由得哽咽起来,“原以为我是这辈子都当不上额娘了,没想到冷不丁老天爷就给我送来这样一份大礼……但凡这个孩子能稳稳当当健健康康的生下来,便是叫我往后一辈子都吃斋念佛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更叫她高兴的是,她既然有了身孕,那就证明她曾经对表哥的揣测都是莫须有的,表哥并非对她那般无情。 “快别哭了,瞧瞧你这双眼睛都哭成什么模样了。”见她这样高兴,林诗语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来,“吃斋念佛可不成,孩子在肚子里头正是需要通过母亲活得养分的时候,你只瞧瞧我当初多能吃,还有宜嫔如今,你这小鸟儿胃也该改改了。” “娘娘。”整个吃圆了一圈儿的宜嫔就不乐意了,嗔道:“瞧瞧我这双下巴,我都已经愁死了,娘娘还笑话我。” 胤禛的一双眼珠子落在了她那圆滚滚的大肚子上,又瞧了瞧旁边佟额娘的肚子,一时就陷入了深思,蓦地生起一个荒谬的念头来。 他记得老五老六老七三个人是赶着前后脚出生的,如今乌雅氏死了,老六该不会是到了佟额娘的肚子里吧?乌雅氏和佟额娘的孽缘,叫人不得不怀疑。 正说着话,其他一众嫔妃也都一个接一个赶到了,正殿内顿时就是一片花红柳绿之色,你一言我一语热闹得很。 各色香料、胭脂水粉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浓郁而又刺激,胤禛不禁感觉鼻子痒痒,忍不住“阿秋”打了个大喷嚏,嫩嫩的小奶音和那副圆咕隆咚的可爱模样招惹来一众垂涎的目光,若非碍着林诗语还在场,怕是都忍不住要上手捏一捏揉一揉了。 胤禛顿时敏锐的感觉到这股危险的气息,赶忙两眼一闭张嘴就干嚎起来。 刚好林诗语也不耐烦了,于是就借口离去,人才踏出永寿宫的大门呢,怀里的小祖宗就停止了哭嚎,再仔细一瞧,那脸上哪有一丁点儿泪痕? “合着这是哄人呢?”林诗语顿觉好笑,“看来额娘还当真是冤枉你了,你哪里是小傻子啊,分明是个小机灵鬼。” 坐着轿辇回去时,天空上却开始慢慢聚来了一片乌云,一阵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 林诗语忙用披风将胖儿子裹好抱紧在怀里,蓦然长叹一声,“起风了。” “是啊,来时天气还挺晴朗的,这会儿看着竟仿佛是要下雨了。”涟漪忙催着奴才走快些, “小心着脚下,稳着点。” -- 第170页 林诗语也并未解释什么,却不知她怀里的小肉球已经听明白了。 佟家的姑娘是不一样的,她这一怀孕可不知是扎了多少人的眼呢,就连龙椅上坐着的那位,这会儿都指定高兴不起来。 若是佟家乖觉低调些,或许还能靠着那点情分保个平安,可凭着他对佟家的了解,恐怕那是低调不下来的,也不知佟额娘能不能扛得住这扯后腿的娘家瞎蹦跶。 第63章 康熙自然是高兴不起来的。 自己嫡亲的母族, 他比谁都要了解。 早年外祖父佟图赖跟随太宗东征西伐屡破明军,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称得上是大清的一员猛将, 头脑虽不算绝顶聪明却好歹也还清醒能稳得住,但等到了底下两个舅舅掌家那却大大不同了。 能力比不上亲爹, 却比亲爹气性更大更能蹦跶,又刚好赶上运气好,太皇太后选择他扶上了帝位, 这佟家也紧跟着从一个不受宠的嫔妃母族一跃成为了当朝外戚, 一时风光无限。 八岁丧父、九岁丧母, 年幼的他身边只有一个嫡亲的皇祖母还在,对于亲情难免渴望,故而对着佟家这两个舅舅也更添了许多依赖重视, 而所谓“佟半朝”的出现,也可以说根本就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奈何年幼时他还不懂事, 母亲的早逝令他沉浸于“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痛之中不能释怀,自然而然的便将这一份遗憾弥补到了母亲的娘家身上, 全然不顾太皇太后的劝告警醒, 结果……等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佟家都已经被这些年的荣宠权势迷晕了眼,人都飘到半空拽不下来了。 佟国纲敢在他的面前口无遮拦肆无忌惮,譬如拿举荐官员这事儿来说,他若不同意, 换一般人早就乖觉退下了,佟国纲可不一样, 那是梗着脖子就要逼他同意, 甚至口出狂言宁可被革职也定要举荐。 佟国维就更加是野心写在了脸上, 为着再要一个拥有佟家血脉的皇阿哥那是上蹿下跳干了多少糊涂事?真当他不知道呢?除了熏香那一回,后面又是求神拜佛逼表妹喝什么符水,又是花费重金四处寻求生子偏方,更甚至脑子被驴踢了一般想偷摸搞什么巫蛊之术……真真是荒唐至极! 他不是不曾想过出手打压佟家,但旁边还有以索额图为首的赫舍里氏一族,以权倾朝野的明珠为首的叶赫拉那一脉,这三方如今是互相牵制着的,一旦动了其中任何一个都势必会引起朝中动荡,会使得如今还相对较为胶着稳当的局势变得混乱。 吴世璠还未死,三藩之乱未曾彻底平息,再有台湾也尚未收复,草原上还有一些豺狼虎豹不服管教小动作不断,再远些还有老毛子虎视眈眈妄图从大清的领地之上咬下一块肉来……除此之外隐匿在大清各个阴暗角落的白莲教、前朝余孽也不能不防,时不时跳出来拱个火制造些动乱真真是能膈应死个人。 如此这般的局势之下,康熙打从心底来说是不希望朝廷内部再发生什么动荡的,一则他眼下没有那么多心思去跟自己的臣子斗,二则三足鼎立变为两虎相争,那两虎指定得更加斗个你死我活,因为没了顾忌,届时弄得朝廷内部更加乌烟瘴气岂不是反倒扯后腿? 俗话说“趁你病要你命”,一旦朝廷内部动乱不安乌烟瘴气,外敌势必会趁虚而入,别一回头都被人打到家门口了那才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是以,三足鼎立相互牵制其实才是眼下最好最安全的一种状态,相对来说更能有利于局势稳定,这是他……准确来说是大清,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内部稳定。 乾清宫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李德全悄悄站在角落里一声也不敢吭,只眼角的余光时刻注意着帝王的脸色,却意料之中的也并未能够看出点什么来,根本无从得知这位帝王心里头都在想些什么。 与前几年是真真不一样了,今时今日的帝王已然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帝王了,愈发喜怒不形于色,他若不想叫人知道,那就谁也甭想看穿他的心思。 李德全不禁暗自心生感慨,也更加小心谨慎伺候。 “懿贵妃有孕是大喜事,赏赐再添三成。”沉默的康熙忽而开了口,道:“再带句话,朕这几日政务繁忙,待过两天得空再去看她。” “嗻。” 李德全弓着身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偌大的乾清宫内顿时只剩下了康熙一人。 又过了一会儿,紧闭的大门忽而打开,从外头走进来一个消瘦的身影。 “奴才见过皇上。” 仔细一瞧,来人赫然正是那位妇科圣手邓太医。 “懿贵妃有孕了。”康熙神情淡淡的,语气也甚是平静,却叫邓太医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上……” “你当初是如何与朕说的?说懿贵妃天生体弱难有身孕?”康熙不由得哼笑一声,却透出一股压抑的愤怒来。 当初就因为太医说表妹身体太虚弱,若用绝子汤那样的霸道药物恐会雪上加霜折其寿命,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曾忍心,又思及太医说表妹天生难以受孕,故而只叫配了些温和的避孕香料做辅助,却谁想竟还是出了岔子,让事态脱离了他的掌控。 “皇上……凡事都有意外……”邓太医死死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说道:“按着正常情况来说懿贵妃应是怀不上的,即使侥幸怀上了……皇上恕罪,这个孩子只怕不是个健康的……一则懿贵妃自身体弱,难以孕育健康的子嗣,二则那香料……恐怕会对胎儿造成一些伤害……” -- 第171页 康熙愣住了。 “你确定?” 邓太医小心地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渍,斟酌道:“懿贵妃体弱是天生的,从小就汤药不断……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懿贵妃的身体底子实在是差得很,更何况那避孕香料虽温和,但这几年下来日日用着也绝不会没有丝毫损伤,对胎儿的伤害就更不可估量了。” 按照这样的说法,能不能安然顺利生产都还尚且不好说吧? 康熙沉默了,手指头无意识轻轻敲着桌面,显然是在犹豫思考些什么。 原本他还挣扎着下不了决心,明知道这个本不该存在的孩子会带来很多波澜麻烦,可他还是止不住的想,万一是个女儿呢?他是知晓表妹有多想要一个孩子的,若生下一个女儿于她来说也是个莫大的安慰,更何况……终究那也是他自己的亲骨肉,要狠心下手当真是不容易。 可如今邓太医的这番话却叫他隐隐松了一口气,挥挥手,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个儿琢磨清楚,退下罢。” 彼时,宫外的佟家却是陷入了一片沸腾之中。 佟国维那张脸都乐成了一朵菊花儿,在屋子里头来回踱步,任凭是瞎子都能够看得出他此时此刻的那股子兴奋劲儿。 “可算是怀上了,咱们佟家总算是有指望了!” 赫舍里氏不住地抹着眼泪,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抬起头来,“老爷还总埋怨娘娘不中用呢,如今可是高兴了?着急忙慌的就将庶女捧起来,她也配代替娘娘?老爷也当真是不怕娘娘跟你离了心。” 这两年都被庶女小妾骑到头上屙屎拉尿了,她早已是憋屈得不行,偏女儿不听话还怀不上孩子,弄得她也没有底气跟佟国维硬顶,这会儿借着机会自是要出一口气的。 佟国维心里头也清楚她的意思,当即就陪着笑脸连连作揖,“我的错我的错,太太回头进宫可要替我好好跟娘娘解释解释。” “哼。”赫舍里氏得意地冷哼一声,又忧心忡忡道:“如今娘娘虽说是怀上了,可是男是女却还不好说,万一生下来是个女儿,下一回不定还等到什么时候呢,上面的那几个怕是都长大了,那可就什么都晚了……” 可不是说?他为何如此着急瞎折腾呢?还不是眼看着胤禔胤礽都上学了,按着这样的年岁差距,将来人家都进入朝堂经营起来了他的外孙都还不知在哪儿呢。 眼下听赫舍里氏这样一说,佟国维喜悦的心情也顿时收了一半儿,一脸愁容的皱起了眉头,“这一胎必须得是个阿哥!” “要不……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包生男胎的?”赫舍里氏迟疑道:“先前我到处找生子秘方时曾听人说过,民间有一些包生男胎的偏方,我再多撒些金银出去找找看?” 佟国维有些犹豫。 说实话对这些什么民间的偏方他是半信半疑的,先前娘娘不曾怀上孩子也就罢了,随着赫舍里氏去折腾,颇有股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可如今既是已经怀上了,那他就不大敢冒险了,万一折腾出点好歹来弄巧成拙呢? 可另一方面他又实在是想要一个外孙,不免心里头就产生了些许侥幸的心理,于是一时间就举棋不定左右为难。 听罢他的顾虑,赫舍里氏就说道:“先想法子将方子收集起来再说,既然民间能传下来那指定是有点用处的,大不了到时候先叫大夫仔细看看,真有什么问题扔了就是。” “也好。”佟国维一想也是,当即就点头同意了,“既是如此事不宜迟,你赶紧的叫人四处去打听打听,花费多少银子都不打紧,趁着娘娘如今月份尚浅,想要做些改变也容易些。” 赫舍里氏当即就打发人吩咐了下去,罢了又忍不住叹息,“可惜娘娘怀得太迟了些,若是赶在那个林氏女的前头,哪里还轮得到她当上皇贵妃啊。”言语之中满满都是遗憾埋怨。 皇贵妃位同副后可不仅仅只是随便说说的,正常情况下有皇后时是绝不可能有皇贵妃的,那是对皇后的挑衅不尊重,而眼下这样的情况……皇上若不想立后也就罢了,若想再立后,那也只能是皇贵妃,除非皇贵妃犯了什么大错被降位份。 是以赫舍里氏真正遗憾的其实并非皇贵妃这个位子,而是遗憾于眼下的情况自家女儿几乎没有可能登顶后位。 佟国维却是冷笑一声,“坐不了后位那就直奔太后之位!只要娘娘生下一个阿哥……”他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太子!至于皇贵妃的儿子…… 想到那个虎头虎脑健健康康的小子,佟国维就赶忙摇了摇头,心里虽有些蠢蠢欲动,可他却也不敢放任自己深想,因为他此时还不能确定对小阿哥的恶意是否会招来天谴。 夫妻二人就着女儿的肚子展开了美好的幻想,竟是人到中年以来难得的气氛和谐,正在兴头上呢,忽见自家的宝贝儿子冲了进来,张口就扔了一道惊雷。 “阿玛、额娘,我不要娶表妹了,快替我退婚罢。” “你说什么?”赫舍里氏愕然,“你这是在哪儿撞坏了脑子说的什么糊涂话?婚事都定下了怎么就突然不想娶了?” 隆科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颇有些埋怨地说道:“我原本就说过我不喜欢表妹,是额娘非要叫我娶,那也罢了,总归我也没有喜爱的女子,可如今我遇到了一个想要厮守终身的女子那自然不能再娶表妹,索性趁着如今还来得及娘快去将婚事退了罢。” -- 第172页 这话说得甚是随意,竟全然不曾将终身大事放在眼里一般,说娶就娶说退就退,不过全凭他自个儿的心意罢了。 佟国维眉头紧锁,问道:“你在哪儿遇到了什么想要厮守终身的女子?谁家的姑娘?” 这回隆科多倒是有些犹豫了,那副表情落在佟国维眼里不禁就更加添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是什么烟花柳巷的妓子吧?若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又怎么会不敢说? 想到这儿,佟国维就沉下脸来,“你若不如实说出来,那和你表妹的婚事你就别想改变了!” “阿玛!”隆科多恼怒的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犹豫道:“她叫李四儿,是……是舅舅才带回家的女人……” 饶是想破了脑袋夫妻两个也万万不曾想到这样一个可能,这简直比妓子还刺激,还不如是被妓子迷晕了头呢! 一时之间,夫妻二人齐齐都傻在了当场。 “阿玛额娘,我跟四儿是一见钟情真心相爱的,只看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除了她我谁也不想娶!” 他头回见李四儿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呢?当时李四儿正一个人偷偷在虐杀一只猫,血淋淋惨不忍睹的场景换作一般人看见都得要吓死了,指定得离着这个毒妇远远儿的,然而隆科多却并非一般人,当时他就被莫名刺激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亢奋来,就觉得满手鲜血一脸阴狠的李四儿美极了。 后面交谈得知那只猫是另外一个小妾的,盖因那个小妾原是李四儿出现之前最得宠的一个,对李四儿夺走了她的宠爱怀恨在心处处刁难,于是李四儿就虐杀了她的爱猫,还打算回头就扔到她的屋里去。 如此睚眦必报阴狠歹毒的性情更叫隆科多浑身都在颤栗,并非恐惧厌恶,而是一种诡异的兴奋欢喜,愈发被迷得找不着北了,只觉得这个女人才应该是他的半身,而不是什么胆怯懦弱的小表妹,压根儿激不起他的丝毫兴致。 夫妻二人是不知这一切缘由,也根本就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是个有毛病的,不过即使如此也足够他们震惊震怒了。 “你简直是疯了!”佟国维率先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道:“这世上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一个别人家的小妾就将你给迷得晕头转向?更何况那还是你亲舅舅的小妾!你这是不仅想退婚,还想抢你亲舅舅的小妾娶回家不成?简直荒谬至极!我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说着就作势欲要踹上去。 赫舍里氏赶忙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对着隆科多哭道:“你若是看上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也就罢了,可这个什么李四儿是当真不能啊!她那样卑贱的身份如何能够进我佟家的大门?如何能够配得上你?莫说是娶她,便是纳为小妾她都不配!” “隆科多你清醒一点,你可是贵妃娘娘的亲弟弟,是皇上的亲表弟,咱们家丢不起那个人啊,传出去会被人笑话死的!你叫你阿玛在朝堂上如何立足,叫你姐姐在宫里如何立足呢?额娘往后可是连大门都不敢踏出去一步了!” “为阿玛为额娘为姐姐,为了你们所有人考虑,你们谁又为我考虑了?合着这就是想牺牲我一个人?”隆科多嗤笑一声,道:“况且四儿也并非是什么卑贱的女人,她不过是迫于权势被舅舅强行带回家的,说起来也是舅舅自个儿老不修,年纪一大把了还非要弄个跟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年轻姑娘回来强占人家的清白……若非看在他是我亲舅舅的份儿上,我非得要弄死他不可!” 佟国维的脸都绿了,他的后院里也还有好几个年轻漂亮的小美人儿呢,甚至前几日才纳了个十四岁的青涩小丫头,比他女儿年纪还小呢,隆科多岂不是连他也骂进去了? 一时被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只盯着儿子那狠辣偏执的表情满心骇然。 那个李四儿究竟是个什么妖孽?这才将将见过一面就能将人迷成这副德行? 赫舍里氏也被他的话给惊到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绝不能让那什么李四儿进门,否则必成大患! “隆科多你放肆!那是你亲舅舅!”赫舍里氏咬牙切齿道:“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休想带那什么李四儿进门,有本事你就将你额娘我也给弄死!” 然而隆科多从小是混惯了的,那就是家中的小霸王,能听得进这威胁?当即也就撇撇嘴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颠儿了。 佟国维和赫舍里氏还当这是劝住了,故而都齐齐松了一口气,却万万不曾想到,他们的宝贝儿子即将给他们带来一个巨大的惊喜。 “隆科多直接带人打上门抢了他准岳父的小妾?”饶是早知历史上这位的混账行径,林诗语这会儿也还是止不住连连咋舌,这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可不是,还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闻,也不知那个小妾究竟是生得如何国色天香。”荣嫔将自个儿怀里不安分的小子放在了地上,叹道:“懿贵妃听见消息当时就气晕了,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这娘家也真够不省心的。” 早已好奇到不行的小胤祉欢快的扑腾到了炕边上,一脸好奇的盯着胤小四瞧……准确来说应该是盯着他手里的磨牙饼瞧,小嘴儿咂吧咂吧,哈喇子都成丝了。 胤禛一脸嫌弃地看着这个三哥的蠢样儿,正犹豫着要不要分一块给这蠢货,却谁知冷不丁一只小胖手伸过来,一把抢走了他嘴里的磨牙饼! -- 第173页 胤禛人都懵了,回过神来顿时就怒了,扑腾着坐起来伸手就要抢回来,谁知小胤祉伸手轻轻一推,而后……他就四脚朝天躺下了。 “……” 气死了气死了! 好你个老三!爷记住你了! 恼羞成怒的胤小四麻利的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狠狠记上一笔——抢爷的饼吃!还将爷推了个四脚朝天叫爷丢人!罪无可赦! 这边两个孩子的打闹很快就吸引了两位额娘的注意,荣嫔顿时就不好意思了,刚要起身赔罪呢,就被林诗语给打断了。 “行了行了,小孩子家打闹犯得着吗?涟漪,重新取两块饼来。” 谁知等新的磨牙饼来了小胤祉却是不要了,只抱着沾满他弟弟口水的饼啃得得劲儿,明明是一派天真可爱的小模样,但在胤禛看来,这个老三简直眼角眉梢都透着浓浓的得意嘲笑! 虽然人小,但胤小四却从来不是个能吃亏的,瞅准时机趁着那小胖子不注意,就伸出魔爪偷摸拽住了人家脑后的小揪揪……一时不察,小胤祉被拽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脸茫然的瞪着掉在地上的磨牙饼,而后嘴巴一瘪就嗷嗷儿嚎哭起来,边哭还不忘抓起地上的饼往嘴里塞,边咂吧还不忘边哭唧唧。 涟漪就想将那块饼拿新的替换下来,谁知这小子死活就是不肯,就坐在地上边啃边哭唧唧。 “不必管他了,他向来就是这么个德行。”荣嫔默默捂脸,深感丢人。 胤禛诡异的沉默了。 真正的小孩儿是这样蠢的?难不成他以后也要学老三这个蠢货? 这日子还能过吗? 第64章 荣嫔带着儿子在承乾宫闲聊了一个时辰, 胤禛什么都没干,就顾着观察他三哥了。 他从不曾有空过多关注过哪个孩子,往往都是忽然间一回头就发现孩子都该启蒙上学了, 这一时间要叫他自个儿完美伪装成一个小孩儿还真是太为难人了,这几个月尽靠着“卖蠢”来打消疑虑呢。 原还暗暗嘀咕自个儿是不是蠢得太过头了,会不会引起怀疑,别真给他扣上个“蠢蛋”的帽子那才是有嘴说不清呢, 谁想今儿仔细观察了一番胤祉……突然感觉前路一片灰暗。 他以为的蠢不是蠢, 事实证明, 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小孩儿干不出来的。 冷不丁才惊觉, 他以为万分艰难的婴儿时期竟然已经是老天爷对他最大的仁慈了,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 “……” 生活太难了,来碗孟婆汤吧。 胤禛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躺在炕上,抿着嘴睁着双死鱼眼盯着横梁发呆,肉乎乎软萌萌的小脸儿莫名透出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来。 “皇额娘, 弟弟这是怎么了?瞧着仿佛不高兴呢?”胤礽皱着小眉头问道。 林诗语却一脸浑不在意的说道:“许是方才被胤祉抢了块饼闹脾气呢, 不必管他, 你先垫垫肚子去。” 说话间,一直在小厨房温着的奶和糕点就已经端了进来。 “保成先哄哄弟弟,一会儿再吃。”胤礽伸出小胖手, 学着皇额娘平时的样子轻轻拍拍弟弟的胸口, 叹道:“若是保清欺负你, 哥哥就帮你揍他了,可是胤祉弟弟太小了, 哥哥不能以大欺小……哥哥教你, 下回胤祉再来你就咬他!” “我跟你说, 别看保清比哥哥高比哥哥壮,上回还被哥哥一口咬哭了呢!你人小打不过胤祉,那就抱着他啃,就像你平日啃磨牙饼一样!” 嗯嗯?还带这样的? 胤小四惊了,反应迅速地又掏出自己的小本本记下一条笔记——小孩儿打架爱咬人! “……”林诗语就但笑不语。 究竟是谁哭了自己心里没点数呢?哪回跟保清打架不是自个儿哭哭唧唧的?输了哭赢了也哭,小哭包。 全然不知他皇额娘心里的吐槽,更不知自己又将跑偏的弟弟带得更偏的小太子乐呵呵地抱着奶美滋滋的喝了起来,咬一口香甜软糯的糕点再配一口醇香温热的奶,可别提多开心了,桌子底下两条悬空的小短腿儿都欢快地晃荡了起来。 林诗语看见了也不曾说教什么,只会心一笑随他去了。 承乾宫就是他的家,哪有在自己家里还要叫孩子时刻恪守礼仪规矩的?总归也没有外人看见。 “这些日子瞧着你仿佛瘦了不少,可是不曾好好吃饭?”那腮帮子都没那么肉肉了,这是开始掉奶膘了不成? 忆起那软乎乎肉嘟嘟的手感,林诗语心疼的同时不免也有些惋惜遗憾。 胤礽咽下嘴里的糕点咕哝道:“饭量比以前更大了,就是每日习武动弹得多了吧?师傅可严苛了……不过保成终于长高高了!皇额娘你仔细瞧瞧,保成是不是变成大孩子了?”说着就跳下椅子蹦跶到了她跟前,一脸得意洋洋求夸夸的小表情。 天天见着还不觉得,这会儿细细这么一打量,才发现还真是长高了不少。 “看来习武的确很有用。”林诗语不禁笑了,摸摸他的小脑瓜子,夸赞道:“我们保成愈发有大孩子的模样了,再过几年都该比皇额娘高了呢,不过保成要记得好好吃饭不能挑食,若是吃进去的食物跟不上你长身体的需求,那将来可是会长不高的哟,回头比保清矮了你可就真打不过他了。” 听见这话胤礽吓得忙连连点头,“保成记住了,保成一定会比保清高的!”到时候将那个讨厌鬼摁在地上揍! -- 第174页 旁边的胤小四不禁一脸羡慕……好想长高高,好想变成大孩子…… 然而暗暗掰掰手指头一算,胤小四就又蔫儿吧了。 翌日清早本是想去看看佟芷兰的,只是听说赫舍里氏又进宫了,林诗语便也就不曾急着过去,一上午都呆在自己的宫里处理宫务,心里头却一直有些惴惴不安的。 赫舍里氏每回进宫都没什么好事儿,别又将人给气出个什么好歹来吧?佟芷兰那丫头就是太心软,上回才怒气冲冲口口声声喊着再也不见额娘了,结果倒好,没几天就又后悔了,回回不欢而散回回还是要见,还真是割舍不下的亲情。 可惜,这样一个心软的姑娘也却没落着个好命,亲情也好爱情也罢,就没一样顺心的。 林诗语不禁摇摇头,暂且将旁人家的事抛到脑后,认认真真捡起了自己的工作。 午休起来之后,打听到赫舍里氏早就已经出宫了,林诗语就知道这回定是又闹了个不欢而散。 果不其然,到了永寿宫就看见佟芷兰正卧床呢,巴掌大的小脸儿不见丝毫血色,眉眼之间还透着股浓浓的疲惫无力。 “身子怎么样了?怎么还卧床了呢?太医怎么说的?”林诗语坐在床沿关心的问道。 佟芷兰难掩忧虑道:“太医说这胎不稳当,开了副安胎药每日喝着,还叫头三个月要卧床静养……你说我能好好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吗?” “那你就好好听太医的话,安心静养,定然是能够母子平安的。”顿了顿,林诗语又建议道:“不如这几个月你就暂且先别叫家里人进宫了?如今这个时候你少受点刺激少生点气比什么安胎药都有用。” 佟芷兰满心无力地点点头,说道:“纵是你这会儿没来我也正想叫人去承乾宫一趟呢,你是不知道我额娘又干了什么……不知打哪儿寻摸来几个偏方硬是要叫我照着吃,说什么包生儿子……她怎么也就不想想,我这样一副身子如何能够经得起瞎折腾?全不顾这其中的风险,竟是已经着了魔一般。” 话到最后已是泪流不止。 “我原还想着无论这胎是儿是女都好,可如今我倒希望是个小格格了,就凭着他们这般着魔的执拗劲儿,真要是生出来一个阿哥我都不敢想他们还能干出什么糊涂事来,我是当真被他们给折腾怕了。” 林诗语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得无声拍拍她的手,静静地听她倒苦水。 “任凭我嘴皮子磨破了,好话歹话连哄带威胁的都说遍了,他们也从来不带听进去一句的……我劝额娘狠下心好好管管隆科多,她却说家里的事不用我操心,我只需努力生出个阿哥来就行了……”佟芷兰的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神情黯然无助,“直到今日我才算是真正看明白了,我只不过是延续家族荣耀辉煌的一个工具罢了……我想什么不重要,我的意见也不重要,我只需要按照他们的吩咐乖乖听话就行了。” 沉默了一阵,佟芷兰又忽而苦笑一声,幽幽叹道:“其实这样的情况在这些所谓的大家族里头是再常见不过的,只是我原以为……”以为好歹额娘是真心疼爱她的,可打从进宫之后的种种来看,只有她乖乖听话才是额娘疼爱的乖女儿罢了。 不能说额娘不疼她,只是这里头掺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就显得是那么的索然无味。 林诗语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一旁聆听着。 也不知究竟是絮絮叨叨了多久,佟芷兰眉眼之间的郁气才缓缓淡去,苦中作乐般叹道:“家里头这般糊涂我是管不着也管不动了,表妹不嫁给隆科多也好,否则将来有点什么事儿可是没人能替她做主了,不如另寻良人也好。” “这是婚事作废了?”林诗语问道。 “不作废还能怎么样呢?隆科多光天化日之下带着奴才打上门去抢走了舅舅的小妾,如今整个京城都在议论这桩笑话呢,舅舅的老脸都丢干净了,纵是碍着佟家的权势不敢反目,可这样的情况下再将女儿嫁进门未免也就太软弱了,那可真就要叫人嘲笑到死了。” 不仅是个绿王八,还是个绝无仅有的天字一号软蛋,哪个男人能够忍受得了这样的屈辱?这桩亲事必定是结不成了的。 “舅舅舅母死活要退婚,我额娘不同意也没法子,旁边还有她亲儿子扯后腿闹腾着呢。”佟芷兰摇了摇头,神情难掩失望。 她额娘那是生怕隆科多真将那个小妾给扶正了,如今就是迫不及待想要将表妹娶进门占住嫡妻的位子呢,甚至都到这个份儿上了,额娘竟还能开口叫她以贵妃的身份向舅舅施压,当真是她万万不曾想到的,那一瞬间叫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恍惚间竟仿佛从未真正认清过自己的额娘一般。 那样自私自利,不想着狠狠心好好教训掰正自己的儿子,反倒是能够狠得下心将自己嫡亲的侄女拖进火坑里头……隆科多被那个小妾迷成那副鬼样子,表妹嫁进门能有个什么舒心日子?也从未想过表妹日日被一个曾是亲阿玛小妾的女人骑在头上该如何自处。 林诗语听完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暗道好歹是将那个小姑娘给拉出火坑了,纵然退婚后再寻亲事会难一些,可隆科多的混账已是众所周知的,错不在女方,况且就算低嫁也比被折磨成人彘凄惨死去好得太多了。 彼时的延禧宫内,惠贵人却仿佛如坐针毡般怎么都不得安宁,手里的帕子恨不得都被玩出花儿来了。 -- 第175页 前面一个太子和一个皇贵妃之子杵着,如今又来了个佟家血脉的,这要是个女儿也就罢了,若是个儿子……那她的保清可就更艰难了,一个两个三个全都杵在了他的前头,如何是好呢? “你说正殿那位究竟是寻思什么呢?”惠贵人眉头紧锁满脸不解,“入宫这么些时日了,整日里就缩在屋里不声不响的,竟是一派清心寡欲的作风?原还想说指着坐收渔翁之利呢,如今可好,这人竟是进宫念佛来了?装相是不是装得太过头了?” 她可不信寄托着钮祜禄氏全族希望的姑娘会是这样一副无欲无求的性子,真要是如此何苦还送进宫里?图个什么?打从一开始她就坚定的认为温妃是将自个儿伪装了,故而安心等着罢了,可眼瞧着至今都没个丝毫动静,她也不免有些着急,甚至按捺不住想要去拱火挑唆一番。 翠玉思忖道:“小主且稍安勿躁,奴婢觉得那位心思深得很,至今尚且不能琢磨着她的脾性心思,实在是古怪得很,小主还是轻易不要去招惹她的好,不如再静心等等吧?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 “再等下去懿贵妃的肚子都该挺起来了,趁着如今她坐胎未稳才是最好的机会。”惠贵人阴沉着脸说道:“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谁不知道?结果可好,钮祜禄氏不动如山、赫舍里氏不动如山,连皇贵妃也仿佛丝毫不在意,整日里一副姐妹情深的姿态……合着全天下就我一个人心思多呢?其他全都是一副佛性不成?” 这可真是太无理取闹了。 “旁人不好说,但奴婢肯定赫舍里氏一族是绝不会乐意看见这个孩子出生的,之所以如今按兵不动大抵也不过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急着出头罢了,若有人上赶着冒头,那他们自然就省事了,况且这样的事一个弄不好是要拖累全族倒霉的,自然是要有个万全之策一击必中才好了。” “故而奴婢觉得小主大可以安心等着,如今这个孩子对赫舍里氏一族的威胁才是最大的,自然有人该着急。”顿了顿,翠玉又说道:“奴婢觉得小主自打年宴之后愈发显得急躁了些,其实您完全可以不必如此着急,其他任何您眼中的威胁又何尝不是太子殿下的威胁呢?总有人会想方设法替太子铲除障碍的,您和阿哥爷只需静静地养精蓄锐丰满羽翼,而后在适当的时机将太子殿下扯下来就行了。” 惠贵人沉默了。 道理她都懂,只是抑制不住心里的焦虑罢了,若是可以的话她只恨不得现在就连着太子都一块儿弄下去了事呢,可惜。 正当她暗暗寻思肮脏心思之际,猛然“砰”的一声响动却险些将她惊得一蹦三尺高,定睛一瞧却发现自己的儿子站在门口,瞪大了双眼一脸陌生的瞧着她。 “保清……”惠贵人当时就变了脸色,狠狠瞪了眼门外的奴才,接着又浑身不自在的看向儿子,嗔怪道:“这是又闹什么呢?好端端的还踹上门了,你这脾气可是愈发大了。”说罢又叫奴才将门关了起来。 “额娘?”胤禔一脸不敢置信,“你不仅想害懿额娘肚子里的孩子,还想要害保成?你真的是我额娘吗?当真不是鬼上身了?” 他额娘虽然总爱唠唠叨叨说些他不爱听的话,还总爱哭哭啼啼软磨硬泡逼他做这个做那个,但是在他的心里额娘却一直都是个温柔善良慈爱的女人……方才站在门外听见的那些话,对他的冲击简直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 怎么可能会是这样呢?他的额娘怎么会是这样恶毒的女人呢? 惠贵人莫名有些不敢直视儿子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十分狼狈地躲开眼神,“混说什么呢,你听岔了。” 胤禔却紧抿着唇,一脸倔强的说道:“额娘不必糊弄我,我虽年纪小却也并非当真什么都不懂,额娘就是想要我能成为皇阿玛的继承人!” “保清!不可胡言!” “明明那个位子是属于保成的,额娘为了抢夺过来才想要害保成,甚至想要将其他出身高贵的弟弟都一并铲除掉!我的额娘怎么会是这样的?”不是怨怪什么,而是当真十分不解,明明记忆中一直是那样温柔可亲的模样,背地里怎么就变了一张面孔呢? 歹毒的一面被自己的儿子看到,惠贵人感觉难堪极了,忍不住掉下泪来,“别人都能够骂我恨我,只有你不能!额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可是我的愿望一直是成为大清的巴图鲁,为大清征战沙场驱赶外敌……额娘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胤禔一如既往的直来直去,但这话却如同将惠贵人的脸皮扒了下来一般,彻底揭穿了她的真面目。 “保清,你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额娘若当真为了我就收手吧,不要再害弟弟们了。”说罢,胤禔就垂着头走了出去,一路走着,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一路。 再怎么年幼天真,可身为皇家阿哥,有些东西天生就是十分敏感的,他不认为自己弄错了,他以为温柔善良的额娘,实则不过是个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女人。 “爷……” 冷不丁一抬头,胤禔才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走到了毓庆宫门口,顿时就尴尬了,正想要转头赶紧跑呢,却为时已晚。 “讨厌鬼你来做什么?”胤礽刚好从里头出来,这一瞧可不得了,直接就撞上了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顿时大为惊奇,“你哭了?你竟然哭了?难道你又被皇阿玛揍了?” -- 第176页 胤禔撇撇嘴,他倒宁愿是又被皇阿玛揍了一顿呢,可是想到方才撞见的那一幕……直到这时看见胤礽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一直以来额娘耳提面命叫他要好好学习将胤礽比下去是为了什么,还有经常在他面前说皇阿玛如何如何偏心胤礽……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激起他的嫉妒心好胜心罢了。 想到这儿,眼泪又不受控制的往下掉了,鼻涕哧溜儿哧溜儿的没完没了,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哟。 这下可真是将胤礽给惊着了,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若是换作过去,胤禔指定就认为这是看他笑话呢,可这会儿满心愧疚的他却是自动将弟弟给无限美化了,一听这话立马就自动理解为——走走走,弟弟带你报仇去! 吸……多可爱的弟弟啊…… 然而感动不过眨眼之间…… “邋遢鬼,你吃到鼻涕了。” “……”胤禔顿时涨红了脸,夺过奴才递来的帕子狠狠擤了擤鼻涕,死死瞪着面前满脸嫌恶的小子恨恨磨牙。 可真是鬼迷心窍了,他怎么会觉得这小子可爱?可爱个棒槌! 而面对他的怒视,胤礽却是一脸不以为意的嬉笑,拽着他就走,“走走走,刚好跟我一起去找胤禛弟弟玩儿!” “几个月大的小婴儿有什么好玩的。”胤禔不耐烦地嘟嘟囔囔,脚下却是一点儿没耽误,颠儿颠儿的利索着呢。 林诗语乍然瞧见胤禔那双通红的眼珠子也是唬了一跳,却并未过多询问什么,只若无其事地笑笑,吩咐奴才多送了一份奶过来。 等再晚些时候听闻惠贵人叫了太医,她心里也就略微有数了,估计是这对母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当然了,她也没那窥探别人私事的癖好,只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却惊讶的发现,保清保成这两个冤家对头竟然莫名其妙开始黏糊在一处了?准确来说应当是保清总爱黏着保成,还时常用那种愧疚的小眼神儿偷摸瞅保成,这可就真是奇怪了。 不知不觉间,袄子又重新回到了身上,小小奶团子被裹成了一个球,一倒下就扑腾不起来了,惹得胤禔和胤礽两个人愈发爱逗他玩儿,时不时偷摸推他一把,看他在厚实的被褥上栽个四脚朝天,而后像只小乌龟一样扑腾挣扎着就是爬不起来,只得气得“嗷呜”大叫的可爱模样就觉得十分有趣,却全然不知他们可爱的弟弟已经暗暗记了多少小本本。 这日,康熙突然将阿哥们重新序齿,如此一来胤禔就成为了大阿哥,胤礽排行二,胤祉排行三,而胤禛自然就排行四了。 “小四?”林诗语戳了戳他的小脸儿,盯着他瞧了半晌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蓦地却笑了起来,“可真是个小笨蛋,怎么还不会爬呢?” 嗯?到了该会爬的时候了? 胤小四很苦恼,不想四脚爬行怎么办。 第65章 “都小心些搬进屋, 别磕着碰着了。”小喜子站在院子里指挥着几个小太监往屋里搬东西,几个大小不一的铜镜似的玩意儿,中间是凹面,看起来颇为奇怪, 最大的甚至直径得有五六尺。 众奴才也不知这究竟是什么, 眼里具是好奇, 不过却也没哪个敢多嘴问, 只小心翼翼地往屋子里头搬, 进门时更是紧张得心都吊了起来,生怕碰着点儿这什么古怪的玩意儿。 林诗语瞧着这阵仗都有些惊着了,“还有这么大的?这一路上带过来怪费劲吧?” “我费的什么劲儿啊,不过是站在旁边动动嘴皮子罢了。”一身已婚妇人装扮的林黛玉嘴角弯弯, 眼角眉梢具是动人的神采,可见这婚后的小日子过得甚是舒心。 瞧着这模样林诗语也就略微安心了些, 拉着她的手就进了殿内,“外头冷着呢,别搁这儿傻站着了。” 姐妹二人进屋坐在了炕上,看见雪雁抱着个小箱子放在面前, 林诗语还纳罕呢,“这里头又带的什么?” “都是黄先生捣鼓出来的东西,先前姐姐不是吩咐想要瞧瞧他那儿还有其他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吗?这不琏表哥跑了好几趟软磨硬泡才好不容易从黄先生那儿扒拉出来一些。”边说着,林黛玉就打开箱子将里头的东西一件一件拿了出来, 刚好瞥见太监们将那几件东西都搬进来放置好了, 就吩咐了一句, “将灯点上照着最大的那个凹面上。” 青天白日的点的什么灯啊? 心里暗自狐疑着, 但手上的动作却一点儿不敢耽误, 小喜子忙不迭就亲自上手将灯点上了。 林黛玉这才转头解释道:“黄先生给这东西命名为瑞光镜, 夜里以灯照之可光射数里,天冷时坐于光中还可使人遍体升温,如同坐在阳光下一般。” 说话间,这边坐着的几个人已然能够感受到那股子暖意了,一时都不由大为惊奇。 胤禛人小个头矮,坐在旁边恨不得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张大了小嘴那一脸没见过世面的蠢样儿别提多蠢萌了。 这边林黛玉又拿出来一块小镜子似的东西,“这个是取火镜,依着黄先生所言,置放于太阳底下可生火。”说罢放于一边,又摸出来一样东西仔细辨认了一番后说道:“这是验冷热器,能诊视虚实,分别气候,证诸药之性情。” 放在一旁接着摸,“这是验燥热器,姐姐看这里头的针,往左旋则燥,往右旋则湿,可用来预天气阴晴。”接着又拿出一个圆筒状的东西说道:“这是千里镜,可观千里之外故如此命名。” -- 第177页 当然了,这也是夸张的说法。 不过屋里的几个人都早已呆了,一脸的懵圈压根儿都没反应得过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大大的问号——这个黄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胤禛倒是对千里镜并不算陌生,实际上这东西早在明末那会儿就已经有传教士带来了,平日就供在他们的教堂里头,一般人看得见摸不着,但对于身为皇家阿哥、甚至成功登上皇位的他来说却并不算多稀奇,故而也就不曾多瞧两眼,只两只小手扒拉着其他东西,满满的探索欲。 林诗语也没管他,打开窗户将千里镜置于眼前,顿时远处的风景就无比清晰的呈现在了眼底,一时感慨万分,“这个黄先生还当真是世间少有的一大能人。”难怪后世评价他为能够与爱迪生媲美的发明家,这脑子这能力,真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得到的。 关上窗户隔绝了寒风,林诗语又放下千里镜依次拿着其他几件东西仔细瞧了又瞧,而后便都放回到箱子里叫人给锁上了,全不顾她家胖儿子鼓着包子脸在旁生闷气,随手就塞了块磨牙饼给他。 “乖,抱着你的饼啃啃就行了。” 生气! 胤小四气呼呼地一把抓住磨牙饼就是狠狠一口。 林黛玉笑盈盈地摸了把他的小脸儿,说道:“听琏表哥说黄先生最近在捣鼓什么龙尾车,按着他的预想,一旦成功足以将龙骨车远远抛在后头,届时一人一车一日灌溉个三四十亩地都并非笑话。” 正咂吧着磨牙饼的胤禛一时就愣住了,转而便不由大喜。 若当真如此,那可是极有利于农田水利的大好事! 无论哪朝哪代,粮食都绝对是重中之重,倘若这样便利的好物件能够在民间顺利推广使用,那百姓种地的成本就会大大降低,相应的粮食产量也会翻起来数倍…… 越想,胤禛便越是精神振奋,思绪已然不知飘到哪儿去了,连手里的磨牙饼都给忘记了,就抱在手里头怔怔地发呆呢,口水无意识地从嘴角滴答滴答。 蠢死了,没眼看。 得亏他额娘这会儿也被这龙尾车吸引了注意力没空看他,否则的话他这层摇摇欲坠的皮怕是立马就要被扒下来了。 “这是利于民生的大好事,你只带句话给黄先生,叫他放心放手去干,需要什么便只管开口。”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回头你回家一趟与父亲说一声,银钱方面尽管对他大方些,这个黄先生是个有大本事的,脑子里头多得是那稀奇古怪的主意,且由着他随心所欲捣鼓去,但凡能弄出来一两件利国利民的好东西那都算是天大的喜事了。” 吸溜儿…… 胤小四猛吸一口泛滥的口水,恨不得点头如捣蒜……支持!必须支持!额娘大气! 林黛玉笑着点头应下了,“姐姐放心罢,晚些出了宫我就直接回一趟家里。” 正事说完了,姐妹两个这才有闲心思聊了聊家常。 “你这段时日过得如何?与妹夫相处可还顺当?你婆婆为难你不曾?” 林黛玉的小脸儿微微泛起了红,低头温柔浅笑,道:“他待我极好,脾气甚是温和体贴不说,平日言行举止对我亦颇为尊重,从没有哪里叫我感觉到不舒服的地方。” 且他文采斐然,平日闲暇关起门来一同探讨探讨诗词歌赋,又或是作画对弈,倒也不失为一种闺房之乐,更令她也受益匪浅,日子过得平静却又充满意趣。 “婆婆起先倒是想给我立规矩,不过三日之后他就出面替我摆平了,后面也不知他是跟婆婆说了什么,总归婆婆也不曾再有何动作,平日相处也还算和睦,前几日他们已是离开京城回清河去了。” 这所谓的立规矩其实就是早起伺候婆婆洗漱穿戴,吃饭时婆婆坐着儿媳妇站着旁边伺候……诸如此类的一些所谓规矩,一般大户人家都是存在的。 新媳妇才进门大多是逃不过这一出的,运气好就几天或三两个月走个过场,多则四五年、十年八年的也并不稀奇,全看婆婆是否满意儿媳妇,性子是宽和还是刻薄罢了,更有甚者做婆婆的能够叫儿媳妇立一辈子的规矩呢,譬如先前的贾母,那王夫人都是做了祖母的人不还是乖乖立着规矩呢?几十年来见过谁多指点说道什么了?连王家人也是一声没吭,足以见得这样的事有多寻常不过了。 是以这做婆婆的若当真想要拿捏儿媳妇立规矩,那还当真是摊上难事儿了,亏得崔修能知道疼媳妇。 林诗语暗暗满意地点点头,又想起来一桩事,“你那身子调理得如何了?邓太医怎么说的?” “邓太医的说法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林黛玉不由瞧了瞧旁边可爱的胖小子。 看见她这模样,林诗语就说道:“你最好还是别太快急着要孩子,才十五岁呢,自个儿身子都还尚未长成,太早要孩子一来对你自己的身体负担较大,二来对孩子也并不会很好,况且你这两年一直在吃药……不如就再等两年要也不迟,刚好你们小两口才新婚,借着这两年的时间也方便好好培养感情,你回去与他如实说说,他应当是能够理解的。” 当初怀上这胖小子也是她预料之外的事,原本以为自个儿身体那情况应当是不易怀孕的,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还好这小子生来健康。 想到这儿,林诗语就伸出一只手指头抵着他的脑门儿往后一推,顿时被裹成一只熊宝宝的胖小子就四脚朝天躺了下去。 -- 第178页 “……” 太过投入吧唧磨牙饼以致于一时大意不曾察觉的胤小四整个人都懵了,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家额娘。 “你瞧瞧他像不像小乌龟?四脚朝天就扑腾不起来了。”林诗语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 两个不靠谱的幼稚鬼哥哥欺负他也就罢了,连亲生的额娘都欺负他? 好家伙,这日子可当真是没法儿过了。 胤小四怒了,扑腾着就想要爬起来实行自己的报复计划,然而身上裹得实在太厚了,整个人都成了一个球,真就像他那不靠谱的额娘说的——扑腾半天就跟那小乌龟挣扎翻身似的。 还是他姨母看他那小模样可怜巴巴的伸手扶了一把,“姐姐也真是的,别老欺负孩子了。” 圆滚滚的熊宝宝胤小四已经哼哧哼哧成功爬到了他额娘的怀里,分量十足的小屁屁往她腿上一坐,故作一脸委屈兮兮的靠在她怀里撒娇。 “瞧瞧孩子多亲你,你还老欺负他。”林黛玉很是羡慕,这样乖巧贴心的孩子多可爱啊。 林诗语见此情形也不禁暗暗反省自个儿呢,正想搂着他亲亲抱抱安慰安慰,却谁想忽而腿上一阵温热湿意袭来……顿时都气乐了。 “好你个臭小子鬼灵精,蓄意报复呢?” 胤小四故作一脸茫然地瞅她,白嫩可爱的小脸儿写满了无辜茫然。 “哼,这笔账我先给你记下了……抱阿哥下去换洗罢。”该说不说,不愧是亲生的母子两个,一脉相承的记小本本啊。 入夜,外头寒风刮得愈发猛烈,不过屋子里头炭火十足,又添了个瑞光镜照着,浑身暖洋洋的竟也未曾感到很难熬。 林诗语才洗漱完正毫无形象的盘腿坐在炕上擦头发呢,忽而外头一声“皇上驾到”将屋子里的主仆几个都给惊着了,忙不迭就想要出门去接驾,谁知康熙倒是更快一步先进来了。 “臣妾恭迎皇上。” “不必多礼,快起来罢。” 康熙伸手拉了她起来,冰凉的触感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奴才们赶忙将他斗篷褪了下来挂在一旁,又送上热腾腾的茶水暖身子,如此这般忙活一通之后这才悄悄退下。 “皇上这会儿怎么突然来了?今儿也没听说翻牌子,臣妾还当皇上是忙着呢,也未曾做足准备。” “才忙完想着还不算太晚就索性来看看你。”康熙进门一眼就瞧见了那个陌生的玩意儿,等坐在炕上刚好照着光就感受到了那股子暖意,顿时也惊了,“这就是你妹妹今日送来的东西?怎么还能取暖用呢?” 林诗语就忙给他解释了一通,末了又笑道:“大大小小送来了好几个,回头皇上就将最大的这个搬到乾清宫去罢,平日皇上在那儿处理政务也能够舒服些。” 康熙却摆了摆手,“就搁你这儿用着罢,你素来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再说还有个小四呢,朕阳气旺哪里用得着这东西,烧着炭也就尽够了。” “如此那臣妾就将其他的分给懿贵妃和宜嫔荣嫔她们几个了。”转身又去将那收起来的箱子取了来,将里头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给他瞧,“这些都是今儿妹妹送来的,皇上瞧瞧可有什么感兴趣的?” 听完她一样一样的解释,康熙也不禁生起了一些兴致来,“照这么看来那位黄先生还当真是个能耐人?先前给保成的那什么自行车也是他做的?” “正是呢,这位黄先生的脑子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尽做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玩意儿。” “倒是个有意思的。”言语之间却并未多少重视。 林诗语心里头清楚,封建时期这些个掌权者最看不上眼的就是这些所谓的“奇淫技巧”,在他们眼里这也不过都是些玩意儿罢了,打心底就是看不起的,否则如何能够将千里镜都当成个玩具? 想到这儿,林诗语就将那千里镜拿了起来,说道:“过去只听说过洋人有件宝物能够轻易看到千里之外的景象,如今可算是叫臣妾开了一回眼界,坐在屋子里都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远处的风景,着实神奇得很……臣妾就想着,若是将这东西拆下来……”指着的正是那镜片,“回头想法子安在大炮上,那大炮是不是就如同长了一只千里眼?” 原还不以为意的康熙听到这话之后却是渐渐收起了笑意,拿了那千里镜来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大炮小炮的杀伤力是极强的,只是距离太远就不免带来一个弊处——准头不太行。 而若是将这千里镜弄到大炮上,那是不是就能够一打一个准了? 想到这儿,康熙也不由得跃跃欲试,思忖道:“回头你叫那个黄先生尝试一下看,做一个适合安在大炮上的千里镜出来,若是能够成功,朕必定重重有赏。” 林诗语笑着应下了。 事实上她不止想要安在大炮上,还想安在枪上,最初的狙击步枪上安的就是望远式瞄准镜。 只不过究竟什么样的枪才适合做狙击步枪她就不清楚了,要怎么折腾自然更是一窍不通,不过没关系,大清有这方面的专业能人。 等人进京之后就牵个线叫他跟黄先生认识认识,这两个顶顶厉害的人物凑在一处,估计她只这么随口一比划人家就能捣腾起来了,那本事是毋庸置疑的。 一旦狙击步枪弄了出来,放到战场上又是一大杀器,毕竟擒贼先擒王,两军对垒首领毙命,那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 第179页 清早起床,林诗语就吩咐奴才将其他几个瑞光镜分别给自己的几个牌搭子送了去,谁曾想她这边早膳还不曾吃完呢,翊坤宫就传来消息说宜嫔发动了。 仿佛比她生胤禛时还快一些呢,才到翊坤宫没多久宜嫔就被送进了产房里头,整个生产过程更是异常顺利,压根儿就没叫等候的人多操心,很快里面就传出来一阵洪亮的哭声。 林诗语和佟芷兰面面相觑,脸上的笑意还尚未完全扬起来呢,就冷不丁又听见屋里宜嫔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怎么是小阿哥呢?不是说圆肚子生女孩儿吗?本宫的肚子那么圆,怎么会是小阿哥呢!” “……” 外头的一众嫔妃是彻底无语了,恨不得当场翻个白眼儿甩帕子走人。 这当真不是在炫耀呢?后宫里多少女人盼阿哥盼得眼珠子都红了,你不想要阿哥,那倒是给别人啊! “好了,快消停些罢。”林诗语推门走了进去,一脸无奈的说道:“你妹妹不是早就生了个小格格?如今你生下一个小阿哥倒也刚刚好。” “可是……”满头汗渍一身狼狈的宜嫔委屈道:“我原以为肚子那么圆一定是个小格格,特意准了好多漂亮的小衣裳和首饰,就等着小格格出生好每天变着花儿样打扮她呢,压根儿就不曾准备小阿哥的衣物……况且我虽生得不如皇贵妃娘娘如此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可我好歹也算是个美人儿吧?怎么会生出这么丑的孩子呢?” 顿了顿,更加委屈巴巴地嘀咕道:“一定是因为子肖父的缘故,若是个小格格必定是随我的,才不会这么丑。” 林诗语瞪了她一眼,“愈发口无遮拦了。”又瞧了瞧稳婆手里的那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猴子,一脸的同情怜惜,“涟漪,你回去将小四的衣裳收拾收拾都带过来。” “是。” 走近了小猴子旁边仔细瞧了瞧,就劝道:“孩子才出生都是这副模样,鲜少有那皮肤白净滑嫩的,等养几日就好了,当初小四才出生时不也是这样?我瞧着这孩子眉眼生得都挺好的,你只安心就是,长开了必定是不丑的。” “真的?”宜嫔半信半疑地伸长了脖子想仔细看看那孩子,可是才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又哭了,“不成,太丑了,不能直视。” 林诗语当场就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对白眼,颜控重度晚期,真真是彻底没救了! 可怜的小五,摊上这么个肤浅的额娘。 屋子里都收拾妥当之后,其他嫔妃也都进来瞧了一眼道了个喜,而后就纷纷告辞离开了,毕竟才生产完的孕妇还需要好生休息静养,也没哪个那般没眼色的,意思到了就成了呗。 值得庆幸的是,太医检查过后表示小五的身体非常健康,很壮实。 康熙大喜之下更添了三成赏赐,并很快就圈定了一个祺字给这个小儿子,更甚至大手一挥直接下令宜嫔享妃位待遇。 如此一来大伙儿也都心里有数了,下一回晋位份指定有宜嫔一个,还有个荣嫔也必定是少不了的,扒拉手指头一算,这么看来妃位就只剩一个空缺了,亦不知届时会花落谁家呢?该不会要留着给那位赫舍里格格吧? 正当后宫嫔妃们暗暗揣测不定之时,这当口突然间却又传出了一桩喜讯——庶妃戴佳氏有孕了。 刚好赶着五阿哥出生后脚就爆了出来,真可谓是双喜临门的大喜事,可是给康熙乐得不行,各色赏赐如流水般进了戴佳氏的屋里。 林诗语寻思着庶妃这地位也委实太低了些,份例怕是并不能很好的满足一个孕妇的需求,于是就说道:“暂且给你贵人待遇,若平日还短了什么也可来跟本宫说一声,如今一切以肚子里的孩子为重,规矩不规矩的先放在一旁也无碍,等你平安生下这个孩子,本宫就做主将你升为贵人。” 听罢这话,戴佳氏一时更是喜不自胜,忙不迭连连谢恩,满脸尽是感恩感动之色。 坐在炕上的胤小四这时却不由盯着她的肚子暗暗磨起了牙。 老七已经到了,老八还会远吗? 第66章 曾经的皇宫中除去康熙的乾清宫以外, 最尊贵的就要属太皇太后的慈宁宫了。 宽敞豪华威严大气,每日里众多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后宫嫔妃亦挣着抢着想要挤进这道大门磕头请安,时常皆是一片欢声笑语,可谓角角落落都充斥着一股浓郁的繁荣气息。 却也不知从何时起,慈宁宫已然彻底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包括那位曾经辅佐两位帝王、大权在握风光无限的太皇太后,如今偶尔再提及,却发现竟早已没了多少当初的敬畏之心。 放眼望去, 一片苍白的冰天雪地之中, 偌大的慈宁宫竟莫名透出一股落寞凄凉的气息,倒不免叫人唏嘘感慨。 不过殿内倒并不似旁人想的那般冰冷煎熬,炭火依旧烧得很旺, 炕上顶好的皮子褥子也应有尽有,茶叶热水等要什么有什么, 可以说过得是十分舒适了,只从这生活质量上来看也并不比过去差什么。 林诗语压根儿就不屑用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去干什么落井下石之事, 老太太自个儿就已经够能折腾的了,况且又是这样大的年纪, 说句不好听的话还有几年都不一定呢, 她实在犯不着为此落人话柄, 故而太皇太后虽说是失势了, 但至少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却也从未受到丝毫苛待, 叫其想抓个小辫子都无从抓起, 一时也实在是不知该庆幸欣慰还是该遗憾恼怒了。 -- 第180页 猛地一阵沉闷的咳嗽声响起, 床上头发稀疏花白的老太太眉头紧锁, 难掩痛苦之色。 “主子快将药喝了罢。”苏茉儿刚好端着药进来, 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汤匙一点一点喂进她的嘴里,面含心疼忧虑道:“一会儿奴婢再去请太医来瞧瞧罢,主子这风寒拖得也太久了,每日按点喝着药怎么还是不见好呢?” 太皇太后却淡淡说道:“不必折腾了,哀家年纪大了本就不如年轻人恢复得快,况且如今这样的身子太医也不敢下重药,只得慢慢调理着罢了,来瞧多少趟也都是一样的,何苦再折腾。”说话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嘴里的汤药都喷洒了出来。 苏茉儿忙放下碗仔细给她擦了擦,“主子可曾呛着了?” 太皇太后摇摇头,叹道:“扶哀家坐起来,还不如痛快些两口灌下去罢了。”她虽是半边身子不大能方便动弹了,却也并非整个人都彻底瘫了。 只是这药才端在手里,就发现自己这只还能活动的手竟也开始止不住地哆嗦了起来,甚至一时间险些连碗都不曾拿稳了。 “看来哀家是真的老了。”满含落寞怅然地吐出这样一句话,太皇太后就仰头三两口将药一股脑儿全灌了进去。 苏茉儿心痛地压了压浮现出来的泪意,忙就拿了蜜饯想给她,却被拒绝了。 “哀家这辈子吞下去了多少苦水,这点子苦算得了什么,放旁边去罢。”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太皇太后,人已经带来了。” “进来。” 只见一宫女打扮的年轻女子低垂着头走了进来,看不清脸蛋,只是身上厚重的冬装也并未能掩盖得住她那婀娜的身姿,令人不禁想要一窥其容颜。 “奴婢卫氏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声音温柔却并不扭捏黏腻,甚是舒服悦耳。 太皇太后的脸上不禁就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来,淡淡道:“抬起头来。” 看清她容颜的那一刹,太皇太后就笑了。 虽整体模样看来仍是逊色于皇贵妃,但却也是个世间罕见的美人儿了。 并非类似于懿贵妃那样柔弱的柔,而是温柔至极的柔,这是一个真正温柔似水一般的美人儿。 丝丝缕缕淡淡的香气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一如她的声音她的人那般,给人一种温柔的好感……但身为宫女显然是不能用香和胭脂水粉的,尤其是辛者库的宫女,有心都没那条件。 太皇太后都有些诧异了,“果真是体有异香?”原还当是夸得过了,未曾想竟还是真事儿,如此可就更好了,“可知哀家找你所为何事?” 卫氏微微低着头,恭谨地回道:“嬷嬷已告知奴婢。” “既是如此,过两日哀家就将你安排到皇上身边去伺候,切记尽心尽力,切莫辜负哀家的期望。”甚至连问都不曾问一句她的意愿,一开口便已是拿定了主意。 在这个深宫里,对于掌权者来说奴才的命都是可以随意取的,更何况是叫她伺候皇上这样天大的好事呢?对于一个在辛者库水深火热日夜操劳的宫女来说,这简直就是做梦都不敢奢求的美事,感恩戴德都还来不及呢。 卫氏是否当真感恩戴德暂且不得而知,但是很显然,此时此刻她只能高高兴兴谢恩。 “哀家也无需你多做什么,只要你能够伺候好皇上那就是大功一件,无论是皇上还是哀家都亏待不了你的。” 说是伺候好皇上,实则就是暗示她使出浑身解数努力争宠吧? 她自认也并非一个蠢人,后宫嫔妃如此之多,皇上还能缺了人伺候不成?太皇太后又何必费劲将她从辛者库扒拉出来?必定是有所图谋的,太皇太后要的其实只是一枚得宠的棋子吧? 卫氏不禁抿了抿唇,心中惴惴不安。 “这两天哀家会叫人教导你一番,皇上的喜好习性你千万记住了……好了,先退下罢。” “是,奴婢告退。” 直到看着卫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太皇太后这才收回了目光,问道:“你觉得这个奴才如何?” “虽不及皇贵妃娘娘的容貌风采,但却也是个男人拒绝不了的美人儿,又兼体有异香,倒也有些新鲜,只要不是太蠢想必日后也是差不了的。”顿了顿,苏茉儿又叹道:“主子如今安心养身子才是正理,何苦如此执拗呢?” “你不必担心,哀家心里有数……那就是个刺猬,摸不得碰不得,哀家也算是死心了,再下一回指不定直接就折腾咽气了。”太皇太后缓缓闭上双眼,苍老的声音透着股无力,“只是她将哀家害得沦落至此,哀家又怎能既往不咎呢?纵是摸不得她,能给她添添堵哀家心里也舒坦。” “更何况还有玄烨……”提到这个名字,太皇太后的语气都不由得透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相较于皇贵妃,哀家更恨他!哀家一手将他抚养长大,教导他为君之道,为他稳定局势帮他坐稳江山,到头来他却如此对待哀家!真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儿狼!他不是对皇贵妃动心了吗?哀家偏就不叫他轻易得偿所愿,论女人的心思,哀家可比他懂得多。” 说来也实在是恼恨无奈,如今后宫里的几个能被她看得上的美人儿,竟是一个两个都不思进取! 懿贵妃和宜嫔整日与皇贵妃来往甚密颇有几分姐妹情深相互扶持的意思,温妃倒是不跟皇贵妃亲近,可却是一副无欲无求恨不能随时就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的模样,明里暗里试探过几回,人家压根儿不为所动,再往下的一众嫔妃或许不乏野心之辈,可她却是看不上的。 -- 第181页 无奈之下才费劲从宫女中好不容易扒拉出卫氏这样一个大美人儿来,只期望卫氏别叫她失望了,多一些进取之心好好努力一把。 太皇太后对卫氏的容貌很有信心,果然也不出所料,才没过几日的功夫,就听说康熙宠幸了一名宫女。 看着敬事房册子上记录的“卫”姓宫女,林诗语就知道这估计也就是老八的生母了,瞄了眼旁边的胖儿子,就不由得微微一声长叹。 这下却是叫奴才们都误会了。 “娘娘不必忧虑,那卫氏也不过就是一时新鲜,与娘娘您相比,给您提鞋都还不配呢。”李德全一脸真诚地恭维着,又笑道:“皇上也不曾说如何安排她,只说后宫之事由娘娘您做主即可,可见在皇上心里头那也不过就是个玩意儿,娘娘才是皇上最重视的。” 余嬷嬷也在旁劝慰道:“是啊,娘娘只管放宽心,区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罢了,一时魅惑了皇上又如何?新鲜两日就该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哪里还值当您放在眼里啊?” “……”总觉得自个儿风评被害。 “本宫不过是突然想到了别的事儿……”看着奴才们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林诗语也是真无奈了,只得放弃解释,说道:“既然卫氏已经伺候过皇上了,再做宫女也不合适,不过她这出身……就暂且封庶妃罢,待日后生下子嗣再晋封也不迟。” 冷不丁听到“卫氏”这两个字,胤禛的眼神顿时就闪烁了一下,哼哧哼哧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到他额娘的怀里,状若懵懂地瞅着那册子上的记录。 果然,宫女卫氏。 哼。 胤禛不由咬住了自个儿的小乳牙,面上一片天真可爱,心里却偷摸冒起了坏水儿。 曾经的老八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就是那副好人缘,对着谁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真诚相交的模样……这原也不关他什么事儿,可大伙儿却都爱拿他跟老八放在一起做对比,愈发衬得他是那么冷血冷情心胸狭隘心狠手辣尽不干人事儿似的。 呸!虚伪! 这辈子……大哥黏糊着二哥,二哥却最疼他,荣嫔和宜嫔又跟他额娘来往亲密,拿下老三老五老九应当也不成问题,还有个疑似在佟额娘肚子里的老六……很好,爷要带着一众兄弟一起孤立老八! 胤小四暗暗握紧了小肉拳,一脸坚定。 叫你虚伪!叫你毁爷的名声!叫你给爷制造烂摊子扯爷的后腿! 爷叫兄弟们都不带你玩儿,气哭你! 正畅享着美好未来呢,冷不丁脑瓜子却被弹了一下。 “瞧什么瞧得这么认真呢?”林诗语笑道:“怎么着,这是认识字了?” 胤小四不敢吭声,咂吧着手指头乐得一脸蠢萌。 “鬼灵精。”林诗语揉了揉他的脑袋,又说道:“至于寝宫……就叫她住进钟粹宫罢,钟粹宫人少住着也能舒坦些,荣嫔也是个好性子的,她若能安安分分的荣嫔好歹还能护着她一些。” 荣嫔早年进宫至今前后孩子都生过六个了,早就已经没了争宠的心思,如今就一颗心扑在仅剩的一双儿女身上,那卫氏就算再怎么得宠也不至于叫荣嫔嫉妒生是非,比安排在其他年轻有上进心的嫔妃宫里总是要好得多,也省得再闹腾出一些官司打到面前来叫人头疼。 “娘娘大气。”李德全立马笑盈盈地拍了个马屁。 “得了,没什么事儿你就快回去复命罢,皇上跟前可离不得你。” “那奴才这就先行告退了,娘娘若有何吩咐只管打发小喜子来告知奴才一声就是。” 林诗语点点头,“去罢。” 原以为皇上不过是一时新鲜宠幸了个宫女,后宫里头倒也没谁真将这宫女放在眼里,提起来也不过只有一声鄙夷不屑的冷笑罢了,可却谁不曾想到,接下来一连半个月皇上都翻了她的牌子。 这下子所有人可是都淡定不下来了。 要知道迄今为止也就只有皇贵妃和懿贵妃初入宫那会儿,皇上为表示重视才有过一连半个月留宿的经历,除此之外便再无人得到过如此恩宠了,这区区一个辛者库出来的小宫女何德何能?莫不是个千年的狐狸修成精了吧,能将皇上迷得如此爱不释手? 一时间,整个后宫仿佛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酸味儿,林诗语原还不闻不问关着门过自个儿的小日子呢,却谁想这些人竟然闹腾到她面前来了。 又到了该请安的这日,心直口快的草原姑娘宣嫔就耐不住率先叭叭开了。 “皇贵妃娘娘既是手握凤印掌管后宫,自当也要担负起劝谏皇上之责才是,怎能眼睁睁看着皇上被一个狐狸精迷得晕头转向呢?咱们这东西十二宫的嫔妃可都沦落为摆设了!” 宜嫔可就不乐意了,当即柳眉一挑讥笑道:“你自个儿眼红嫉妒有本事那你就跟人家争宠去啊,拿着冠冕堂皇的由头逼皇贵妃娘娘替你出头得罪皇上算怎么回事儿?合着你是既渴望雨露又不敢搅了皇上的兴致,这是找冤大头替死鬼来了?可真真是脱了裤子上吊——死不要脸!” “你……”宣嫔顿时气红了脸,暴躁脾气上来当即就拍桌而起,一副要撸了袖子干架的姿态。 荣嫔见此情形脸也就沉了下来,斥道:“宣嫔这是想要大闹承乾宫不成?皇贵妃娘娘面前岂容你放肆!” “宜嫔这话虽说得粗俗了些,却也不见得就是说错了,宣嫔莫不是以为自个儿是个大聪明吧?”佟芷兰冷笑道:“你那点儿小心思明明白白都写在脸上了,可就别跳出来献丑了,平白叫人笑话。” -- 第182页 “你……你们……你们都合伙欺负我!”宣嫔气得直跺脚,偏嘴皮子又没人家利索,本来身为蒙古人能将汉话说顺溜儿了就算不错了,还能指望肚子里有多少存货能吵得起来架么?更何况她这还是以一敌众呢? 一时又气又急又委屈的,竟是眼圈儿一红恨不得要当场哭出来的架势。 宜嫔几人面面相觑就无语了,搞得她们还真像是欺负小孩儿的恶人一般。 林诗语这才有机会开口,淡淡说道:“劝谏皇上是皇后的职责,本宫不过只是个皇贵妃罢了,还没有那资格去劝谏皇上,宣嫔若当真觉得皇上如此宠爱卫氏欠妥,不如去找太皇太后问问……这卫氏原是辛者库的奴才,如何就凭空落在了皇上身边呢?” 听到这话,在场的一众娘娘顿时就明白了,这卫氏是太皇太后的人。 “你不曾哄我?”宣嫔愣了愣,一脸不敢置信,太皇太后怎么会弄出来这样一个狐狸精勾引皇上呢? “你自个儿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宣嫔是个急性子,这一出了承乾宫的大门就直奔慈宁宫去了,具体说了什么自然是不得而知,不过就听说她是哭着从慈宁宫跑出来的,一路哭到了自个儿的寝宫。 更有意思的是,她这前脚才离开慈宁宫,后脚就有奴才匆匆忙忙请太医去了,隐约听说是太皇太后被气晕了。 听到这消息时,几人还留在承乾宫搓麻将呢。 宜嫔当时就乐了,“宣嫔还真真是个宝贝,这杀伤力可以啊。” “炮仗性子,偏又还口无遮拦的,真闹腾起来那样一把年纪的老太太哪能受得住她啊。”林诗语摸了张牌,脸上就露出了笑来,也不知究竟是摸着好牌了还是纯粹笑谁呢,“不过这人虽说有点小心思,却胜在直来直去的,本性也并不坏,倒是比有些人强太多了。” “皇贵妃娘娘这话说得很是,比起有些人来说可真真算得上是个天真无害的小姑娘了。”荣嫔似是很感慨,叹道:“有些人平日里装的一副温和良善的模样,实则背地里捅起刀子来可是一点儿都不手软,笑里藏刀才是吓人呢。” 一听这话哪里还不知这里头是有什么秘密呢? 宜嫔不禁就好奇了,压低了声音问道:“荣嫔姐姐这是说的谁啊?” 荣嫔也不说话,只用一根手指头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字——昭。 这宫里可没有哪个封号为昭的,扒拉一圈儿算下来,也就只有已故的孝昭皇后了。 “也是老天有眼,该她的。”荣嫔蓦地冷笑一声,眼里还透着股恨意。 这话几乎就确定了几人的猜测,再一联想到荣嫔夭折的那四个孩子,这其中恐怕还真有点不能说的秘密,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怕揭了她的伤疤。 不过荣嫔自个儿倒是先收敛了情绪,淡淡说道:“今儿刚好话赶话说到这儿倒也不为别的,只不过是想给姐妹们提个醒儿,别轻易被那位给糊弄了,当初若非我自个儿愚蠢……如今别看她这般低调安分,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谁也不好说,虽也不能说她们就一定是一样的人,但多防范些总也是没有坏处的。” 三人皆会意点点头,原就是觉得延禧宫那位心思深沉不好琢磨,也没有哪个想跟她亲近的意思,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罢了,不得不说这么长的时日下来心里还真就不免松懈了许多,如今荣嫔这番提醒倒是来得刚刚好。 的确,不能说亲姐妹就是一样的心性,但无论如何身处这后宫之中多些防人之心才是正理儿,否则一朝松懈必定教训惨痛,荣嫔本身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 “话又说回来,那个卫氏看起来也是一副温柔无害的模样,该不会又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吧?”宜嫔柳眉微蹙,担忧道:“闲来无事太皇太后可不会弄出这样一个勾人的妖精来迷惑皇上,只怕这是冲着娘娘来的,娘娘还是要小心提防些才好。” 佟芷兰认同地点点头,道:“不错,太皇太后恨你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要说真有何图谋,大抵也就只能是你了。” 说曹操曹操到。 “娘娘,卫庶妃求见。” “进来罢。” 虽身上的服侍已然变成了嫔妃的打扮,但卫氏却仍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进来之后就恭恭敬敬给几人行了礼,言行举止皆一派温婉恭谨,全无丝毫新晋宠妃的做派。 就不知究竟是心思太深还是当真清明乖觉了。 林诗语叫了起,问道:“才请过安怎么这会儿又来了?可是有何事?” “婢妾并没有什么事儿,只是……”卫氏低垂着头,有些腼腆地说道:“只是婢妾闲来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听闻荣嫔娘娘在这儿陪娘娘解闷儿,婢妾就厚着脸皮跟过来了,皇贵妃娘娘若不嫌弃就叫婢妾在旁端端茶倒倒水吧?” 听罢这话,林诗语的这眉毛就挑了起来,手里的牌也不看了,一脸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她们这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笑闲聊,自然少不得要聊一些私密事,寻常可从没有哪个会没眼色地凑上来,这卫氏当真如此愚蠢不懂事?若真是这样一个蠢人,太皇太后能找她当棋子?闹笑呢不是? 既然不是蠢货,那她这会儿凑上来说这样一番话是做什么呢? 林诗语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三个字——表忠心。 太皇太后费劲扒拉出来的新晋宠妃,上赶着来跟她表忠心来了? -- 第183页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第67章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况且这样一个自带体香的大美人儿杵在面前,也着实是一件叫人身心愉悦的美事。 瞟了眼其他三位,尤其是佟芷兰……见她给了个同意的眼色, 林诗语就笑着点了点头。 “你才进后宫与其他人都不熟, 的确也难免寂寞, 既是如此就坐下一同说说话罢。” 就有奴才忙在她的右手边支了张椅子, 又送了热茶来。 卫氏仿佛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谢过后便坐了下来, 不过却并不多嘴插话,只静静的看着几位娘娘打牌,偶尔点到她了她才会回几句话,很是温柔娴静,说起话来亦是不急不缓给人一种春风和煦的舒适感。 且话虽说得少, 但事却一点不曾少做,一左一右林诗语和佟芷兰两人杯子里的热茶就不曾凉过一丁点儿, 看见她们喜欢边打牌边抽空摸些东西来吃,就索性又默默开起了各色坚果,扒出来新鲜的就放在两人手边的小碟子里,既不会碍着事又能随时伸手就摸着……可以说照顾得是很体贴周到了。 两人身边伺候的宫女都没了用处, 只得退后站着去了。 林诗语其实一直分了一份心思关注着她呢, 这一阵看下来心里的好感却是蹭蹭往上涨,忽而倒是能够理解为何康熙会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了。 没有人能够拒绝得了一个真正温柔似水一般的美人儿,相处起来太舒服了。 如此看来历史上备受赞誉的老八或许也是随了他额娘? 余光瞥见她那白皙的手指头开坚果都开红了, 林诗语就笑道:“不必忙活了, 在旁边看着就好, 多个人学会了日后本宫可就再不用愁没有牌搭子了。” 这话也就是接纳她的意思了? 卫氏的脸上顿时绽放出一抹笑容, 果真就放下手里的活计认认真真盯着牌瞧了。 那头宜嫔就哼笑一声, 酸溜溜儿地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皇贵妃娘娘这是有了新人就开始嫌弃旧人呢,快死了这条心罢,我才不会给她让位呢。” 卫氏还当她这是话里有话,在借机暗指皇上什么呢,心里头一时就有些发慌。 却听荣嫔说道:“你不必多想,向来是谁讨皇贵妃娘娘欢心她就醋谁。” “想当初我费了多少心思花了多长的时间才成功勾搭上皇贵妃娘娘,她倒好,才来奉承这么一会儿功夫娘娘就心疼了,娘娘也太偏心了!” 那满眼的哀怨,估摸着若不是这会儿实际情况不允许,她怕是恨不得要拿帕子捂脸嘤嘤两声配合一下呢。 林诗语忍不住就白了她一眼,直嘬后牙槽,“你快省省吧,酸得我牙疼,再者说当初不是你自个儿胆小?见天儿偷偷摸摸地盯着我瞧,还总爱说些奇奇怪怪看着阴阳怪气的话,闹得我还一个劲儿心里头犯嘀咕,只道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呢。” 佟芷兰和荣嫔就止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宜嫔回想起自个儿当初“痴汉”一般莫名其妙的行为也不禁臊红了脸,笑得不行。 “……”卫氏却是有点懵。 所以说宜嫔嫉妒她是不假,但却是因为皇贵妃娘娘?当真不是因为皇上?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因着佟芷兰肚子里还揣着个孩子,也并不方便久坐,故而约莫临近午膳时分几人就散场了。 等其他三人都走了之后,林诗语才说道:“按着她的态度日后怕是要常来的,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若是看见她不舒服就趁早说出来,可别憋在心里头又折磨自个儿,肚子里怀着一个呢。” 荣嫔和宜嫔都无所谓,都是明白人,对康熙不存在什么情情爱爱的,只唯独佟芷兰却是康熙忠实的头号小迷妹,这一颗芳心早就沦陷完了,日后总叫她看着卫氏能痛快吗? “你不必担心我,也不是头一天进宫的人了,早习惯了。”佟芷兰淡淡一笑,叹道:“打从我进宫那日起直到如今,他宠爱过的女人还少吗?来来去去这个美人儿那个美人儿的层出不穷,我都已经看得麻木了,如今的卫氏也不过就是其中之一罢了。” “她既是有心想要来投靠那不是再好不过?我倒真想瞧瞧太皇太后知道后会是个什么表情,况且……深宫之中本就寂寞得很,多几个能处得来的姐妹相互作伴相互扶持着也热闹些,否则早晚得活活憋屈死。” 最明显的例子不就是她自己和荣嫔吗?自打她们四个人走到一起之后,原本沉默寡言一身老气的荣嫔眼看着脸上的神采都生动多了,人也仿佛回春了似的,而她自己也很少再会沉溺于伤春悲秋不可自拔,更不会一天天闲着没事儿就琢磨表哥究竟爱不爱她。 林诗语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见她不似故作坚强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笑道:“照这样看来这一张桌子日后还不够使了呢,美人儿太多也是一桩甜蜜的烦恼。” “那可还得有劳皇贵妃娘娘好好努力一把,再去挖三个美人儿姐妹来另凑一桌不就成了。”忽而想到什么,一丝狡黠闪过,说道:“若是哪天表哥突然发现自己最宠爱的几个美人儿都被自己的皇贵妃挖跑了,也不知他会是个什么表情。” 按着正常情况,后宫里的美人儿应当是围着皇上嘘寒问暖送汤送点心、使出浑身解数争奇斗艳拼命邀宠的,皇上虽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多美呢,试想若有朝一日自己最得意的几个美人儿都将他抛之脑后了……那脸怕是都要绿了吧? -- 第184页 越想,佟芷兰心里头就越是有些蠢蠢欲动,隐隐约约甚至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拦不住你花心多情,叫你郁结憋屈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皇贵妃娘娘可千万要多加努力啊,臣妾能不能略出一口心中郁气可就看娘娘的了。” 林诗语:“……”这意思她若没理解错误的话,是在撺掇她撬康熙的墙角儿? 虽然很无语,但转念一想,却突然发现她好似已经无意之中撬了? 成熟姐姐荣嫔、病西施佟表妹、明艳泼辣宜嫔、温柔似水卫庶妃……宜嗔宜喜各具风情,仅就是看着都十分养眼。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句话——我在康熙后宫当海王。 正乐着呢,猛地感觉自己腿上一沉,低头一瞧,却见是自家那只圆滚滚的熊宝宝。 忙伸手兜住他的屁屁,顺带还拍了几下,“可是愈发沉了,额娘的腿都快经不住你压了,你是小猪崽吗?” 胤小四很生气,故意压着腿上就是不下去,还抓起她的手啃了一口。 那个卫氏可是老八的额娘!当额娘的两个人若是关系处好了,那日后他还怎么欺负老八?他额娘不得收拾他?难不成还得要他跟老八做亲亲热热的好兄弟? 这也太无理取闹了!荒唐! 一想到那画面,胤小四就不禁抖了抖,若是他这会儿能说话,定是要拉着他家这位额娘好好“教导教导”,面对一个小宠妃你这么宽容是干什么呢?收拾她啊,打压她啊! 冷不丁回想起自己曾经的后院后宫,胤小四就更加郁结了,他觉得如今这个世界简直太莫名其妙了,多了一些人也就罢了,换了额娘也是再好不过,连曾经熟悉的那些娘娘都变得奇奇怪怪的,一个个的整天不务正业就知道八卦打牌! 难不成皇阿玛已经不值得了? 这…… 原本很生气的,但不知为何,想到这儿他却突然不气了,甚至隐隐想笑。 与此同时,才被宣嫔气晕了好不容易醒来的太皇太后却是真正郁结了,甚至连气都气不动了,只余满心荒谬无力。 “这一届的后宫嫔妃究竟都是吃错了什么药?” 苏茉儿也很想知道,明明早年仁孝皇后、孝昭皇后她们都在时后宫还是那个熟悉的正常后宫,如今怎么就争不起来斗不起来了呢?一个个不围着皇上都围着皇贵妃做什么? “那个卫氏,看着是个温柔乖巧的,未曾想哀家竟是又看走眼了,这分明就是个奸猾之人,哀家是当真老眼昏花了不成?” 明明就不愿做棋子,却也深知自己的身份太过卑微,不从便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如今一朝成为了皇上的宠妃,又投靠上掌管后宫大权的皇贵妃,那还用担心什么?便是自己这个太皇太后都没法子动她! “说到底,不过还是因为权利二字罢了,若哀家仍是那个大权在握的太皇太后,谁又敢如此阳奉阴违?如今竟是连个辛者库出身的奴才都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了。”所以她为何执着于权利呢?正是因为再清楚不过有权无权的区别了。 “主子……放弃罢,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没准儿日子过得清闲舒心了,您的身子也能好起来了呢?” 一阵压抑的沉默。 许久,一声幽幽长叹响起,“罢了……” 却说康熙才得了个自带体香的美人儿很是稀罕了好些天,但好在他还不曾真丢了魂儿,分寸还是有的,连着翻了半个月的牌子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开始轮番到高位嫔妃宫里歇着去了。 原以为看见他出现嫔妃们不说喜极而泣好歹也该是激动欢喜的吧?然而,凭着他这过人的眼力,还当真就没瞧出来她们有多真心实意的欢欣雀跃。 难不成朕的魅力不在了? 康熙甚是纳罕又郁闷,转头去僖嫔、端嫔及一些小主那儿溜达一圈儿后才总算是重拾自信,不过心里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总觉得自己一直以来仿佛忽略了什么。 转眼间,胤小四已经到了一周岁的生辰,宴席之盛大比之满月宴还要更甚几分,到了该抓周时,胖得跟个球儿似的胤小四果断朝着一副小弓箭哼哧哼哧爬了去。 虽然他的武力比起大哥和老十三……好吧还有那个糟心的老十四,虽说比起他们几个来是要差了不少,但这弓箭也就是那么个意思,想做一个开疆扩土的巴图鲁总是不会招来怀疑非议的。 果然,他才将小弓箭抓在手里一屁股坐了下来,周围的那些个大臣都齐齐松了口气,满脸笑容地道喜。 林诗语就注意到,康熙的眼神明显就更柔和满意了许多,等散席之后回到承乾宫里,后脚就一大批赏赐跟了过来。 “你可真真是个小机灵鬼。”抱着胖儿子狠狠亲了一口,悬着的心也总算是安稳落地了。 这个时候的人有多信这个呢?犹记得当初贾宝玉抓周时摸到了脂粉钗环,当时贾政的脸色就变了,只道此子乃酒色之徒,这也正是日后他对贾宝玉处处看不顺眼并且格外严苛管教的起因。 由此可见,抓周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究竟有多重要,摸着什么旁人就会认为你将来就是那样的人,她是真怕出什么岔子,宁可摸到脂粉都比摸到印章来得强,还好这小子不傻。 “小四,叫声额娘来听听。”林诗语戳着他的脑门儿,笑道:“都已经一周岁了,也该学着说话走路了吧?可不能又偷懒知道吗?否则你这小身板儿长不好将来可别哭。” -- 第185页 胤小四又犯起了愁。 说话倒是不打紧,可是走路……想到老三那整天满地打滚上蹿下跳的样子他就一阵头皮发麻,打死他也装不出来那么活泼调皮又邋遢的蠢样儿啊! “小四,来跟额娘学……额娘……”林诗语硬是将这两个字仔仔细细念了一遍又一遍,偏这小子就仿佛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抱着磨牙饼啃得得劲儿,只气得她美目一瞪,一把夺走磨牙饼塞进嘴里三两下吞了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胤小四压根儿就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呆呆地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抬头瞅瞅她吧唧吧唧的嘴,顿时怒了,“额娘,坏!” 奶声奶气的一声“额娘”,就仿佛是什么天籁之音一般,顿时击中了她的心。 那一瞬间,她仿佛体会到心里绽放出烟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了。 涟漪余嬷嬷也都欢喜得不得了,站在旁边直抹眼泪。 “乖儿子,再叫一声。” 胤小四生气地哼哼一声,扭头不想理人。 林诗语就捏捏他的肉脸,“小四乖,再叫一声额娘,额娘还想听。” 余光瞥见她微微泛红的双眼,胤小四心软了,“额娘。” 软软糯糯的小奶音,比蜜糖还要甜得多。 “真乖。”林诗语抱着他的脸就狠狠吧唧了一口,看着胖儿子红通通的小脸儿一时更是乐不可支,“今儿夜里跟额娘一起睡罢。” 向来感情内敛的胤小四至今也未能习惯她如此热情直白的爱意表达,不禁还是有些害羞,但看见她如此喜悦的模样心里却又止不住的高兴,不知不觉中就笑眯了一双眼。 被亲额娘疼爱重视的感觉真好。 只不过,正深陷满足幸福中的胤小四却忽略了一点……才刚刚学说话的孩子是不可能如此吐字清晰的,能跟着含糊不清地学学舌就算不错了。 跟额娘一起睡觉这是胤禛上辈子从来没有过的体验,这辈子虽说已经不是头一回被额娘搂在怀里睡了,却每每都仍是会感到十分开心,这个温暖的怀抱所带来的那种满足幸福,是这世间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替代的。 许是听见了消息,翌日才一下学胤礽就急不可耐地跑来了。 “皇额娘,听说小四四会叫人了?” 不出意外,胤禔也紧随其后出现了。 林诗语笑着点点头,“才刚刚会开口叫额娘呢。” “那会不会叫哥哥?”胤礽上前拉住胖弟弟的小手儿,央求道:“小四四,快叫一声哥哥,我是你保成哥哥……算了算了四个字太难了,你叫我二哥哥吧,来跟我学……” 胤禔立马就挤上前来,“凭什么先叫你?我是大哥,应该先叫我才对!小四乖,叫大哥。” “讨厌鬼你走开!”小太子怒了,“你天天黏着我抢我的糖抢我的玩具抢我的车车狗狗也就算了,现在还想抢我的四弟弟?你做梦!快走开,否则我要生气了!” “你生气又怎么样?不服咱们出去打一架?”胤禔笑得一脸欠揍,挥了挥自个儿的拳头,又对着小太子比划了一下他俩的个头,嘎嘎直乐,“你拳头没我大,个子也没我高,就这还妄想骑到你大哥的头上?你今儿睡醒了没?” 胤礽气坏了,“那也总比你好,你六岁时还尿裤子呢!” “胤礽!”这下换胤禔气得直跳脚了。 正是要脸的年纪,尤其这还当真幼小的弟弟面前,虽然这小东西也听不懂…… 然而,打死胤禔也绝不会想到,他家小四弟弟不仅听懂了,还暗搓搓在小本本上记下了一笔,而后才心满意足地合上小本本,封面上赫然显露出一行字——九龙成长记录。 名字看着是正儿八经,至于里面究竟都记了些什么,那就只有胤小四自个儿心知肚明了。 眼看着这兄弟两个一言不合又要干一架的样子,林诗语忙瞧着时机上前来打断了,“快来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罢,你们这会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还要练武消耗极大,估计也早都饿了吧?吃完再闹也不迟。” 这还真是天生的冤家,平日里瞧着颇有些秤不离砣的意思,但拌嘴互掐却已然是常态了,时不时打一架也并非什么稀罕事儿,打完别扭个半天一天又和好,如此周而复始。 林诗语起先还想引着兄弟两个好好相处,但是观察过一阵子之后就发现了,如此相处方式才是这对兄弟的正常打开方式,若哪天保成和保清之间也变成他待小四那样包容宠爱,那才真真是见鬼了。 索性也就不多事了,随着他们吵吵闹闹去,总归兄弟感情目前来说还是挺好的。 吃完糕点之后,胤礽又缠磨他胖弟弟去了,原本胤小四还想着过几天再“学”会一个新词,但是最终还是实在被这兄弟俩缠磨得烦了。 “哥……”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这甜甜的小奶音实在是含糖量太高了,顿时喜得胤禔胤礽两个高兴得那是一蹦三尺高。 “小四四真乖!再叫一声哥哥!”胤礽犹嫌不足苦苦央求。 胤禔又不乐意了,“明明是叫我的……” 幼稚的一对小冤家又闹腾了起来,吵吵几句之后又缠着胤小四再喊一声,这个让喊大哥那个让喊二哥,缠得人烦不胜烦,小脾气一上来,两只肉手“啪啪”打在两人的嘴上。 “烦!” -- 第186页 “……” “小四四的脾气真大,不过不愧是我弟弟,连发脾气都这么可爱。”小太子乐得一脸宠溺,喜滋滋地在那小脸儿上吧唧了一口。 胤禔白了他一眼,又看着炕上那个一脸不耐烦的小东西咕哝道:“罢了罢了,看在你年纪小的份儿上哥哥就不跟你计较了,若不然哥哥我这一拳下去能打哭你。” 虽说被弟弟打还被明晃晃嫌弃了,但这兄弟俩还是乐此不疲的见天儿往承乾宫跑,每天都必定要缠得胤小四叫一声哥哥才肯罢休,这倒也罢了,最烦人的是总在为了先叫谁而争执吵闹,闹得他脑仁儿疼,就时常故意不肯叫他们如愿,看他们气得跳脚才高兴。 时间转瞬即逝,在黄先生终于将龙尾车捣鼓出来之时,佟芷兰那肚子终于也发动了。 虽说比预产期要稍微早了一点,但这其实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整个孕期她过得可不算是轻松,安胎药几乎就不曾怎么断过,甚至头三个月还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呢。 太医也不止一次说过,这胎有些不大好,且佟芷兰自己的身体也太孱弱了,生产时恐怕会较为艰难,甚至隐晦表示也不敢排除那个“万一”。 这话是没人敢告诉佟芷兰,但康熙和林诗语却还是十分清楚的,恨不得那一颗心就吊在嗓子眼儿没落下去过,如今这预料之中的早产一发作,顿时就更加两腿发软了。 第68章 匆忙赶到永寿宫时, 就看见康熙竟然已经到了,这倒实属难得。 扫了眼见佟芷兰竟然已经被送进了产房里,一问之下才得知竟已经破水了……隔着道门听见里头压抑隐忍的痛苦呜咽声, 林诗语的心都揪了起来。 “皇上, 臣妾进去陪着。” “也好。”康熙点点头, 脸色甚是凝重,目光一扫又叫太医也跟着进去了。 屋里稳婆、嬷嬷宫女等数人忙忙碌碌,每个人的脸上神色都不轻松,床上的佟芷兰形容狼狈, 不断渗出的汗水打湿了长发, 一缕一缕黏在了脸上, 那张惯常苍白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儿这会儿整个都几乎扭曲了,透出一股瘆人的惨白。 “兰儿。”林诗语打发走宫女,接手替她擦了擦汗, 不停地安慰道:“不要害怕,听着稳婆的指令慢慢来……” “看见你我就放心多了。”佟芷兰一把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深呼一口气,咬牙忍着疼哀求道:“答应我……若是有什么万一, 一定要保孩子!” 她知道表哥其实并没有那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甚至是极其排斥忧虑的,倘若当真是有什么不妥,恐怕表哥只会“顺应天命”选择放弃这个孩子,但是身为一个母亲, 她怎么能够舍得放弃自己的孩子?这是她心心念念苦求而来的亲骨肉,是她和表哥共同的骨血, 倘若孩子没了, 她也必定再熬不下去了, 不如用自己的命换孩子的命也好。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但佟芷兰的眼神却更加坚定了,“倘若我当真救不回来了,求你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情分上帮我护着些这个孩子,这后宫里我只信你……若这孩子是个小格格自然再好不过,表哥也会多宠她护她些,你养在膝下亦不妨碍什么,可若是个小阿哥……日后他与我与佟家都没有半点关系,寻个身份低微的改了玉牒也罢……” 言下之意竟是生怕自己的娘家再胡乱瞎蹦跶坑惨了孩子,宁可选择斩断这份骨肉亲情,宁可叫孩子不知真正的生母也好。 “只要这个孩子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哪怕他是别人的儿子,哪怕他平庸些蠢笨些也都好,待日后……他若还愿认我这个生母,逢年过节能给我上柱香陪我说两句话我也就满足了。” “说的什么胡话。”林诗语忍着眼泪,咬牙道:“你忘记我的来历了?外头可都传我是神女转世呢,有我在旁看着守着,你和孩子一定都能够平平安安的!” 佟芷兰信任她敢将最重视的孩子托付给她,她也相信佟芷兰待她是有一份真心真情的,这份福运必定能够生效! “好了,快别说胡话了,专心听稳婆的话好好将孩子生下来。” 许是实在疼得没力气再说话了,也或许是林诗语的话给了她信心,接下来的时间里佟芷兰并未再多说什么丧气话,只咬着牙认真听着稳婆的指令,让深呼吸就深呼吸,让用力就用力,不让喊叫就死死咬着棉布攒力气。 不知过去了多久,佟芷兰已然挣扎得精疲力尽,连呻吟声都显而易见的变得虚弱下来,仔细一瞧那眼神都开始涣散了,整个人一副精神恍惚随时要晕厥的样子,然而此时此刻却连孩子的头都还不曾看到。 这时,刚好一名宫女端了碗参汤进来,另一名嬷嬷顺手接过转身就要给佟芷兰灌下去。 冷不丁随意一瞥刚好看到这一幕,林诗语的心里就莫名咯噔了一下,不及多想伸手就给拦了,“慢着!” “皇贵妃娘娘?” 那嬷嬷愣了愣,抬头刚好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眸。 虽掩饰得极好,但那一瞬间的惊慌却还是落在了林诗语的眼里,当即就下令,“将这个嬷嬷给绑了,连同这碗汤一并送出去交给皇上!”她不信是康熙的手笔,若康熙当真不想叫这个孩子出生,这个孩子早就悄无声息的没了,大可不必等到今日,一着不慎可是会连带着佟芷兰一尸两命的! 屋里的人显然都愣了一下,却是手比脑子快,两个嬷嬷连忙就上前夺了参汤,将人反手扭了推出门外去,连一声“冤”都没来得及叫她喊出来。 -- 第187页 “涟漪,你亲自再去取一碗参汤来,叫太医检查一下再送上,快!”吩咐完,林诗语又忙将早已准备好的人参片取出来塞进佟芷兰的嘴里。 “果真有人下手了?”佟芷兰虽有些精神涣散却仍是有意识的,不禁更加担心恐慌。 她这胎怀得不好,一则是她自己身体不太好的缘故,二则却也是担惊受怕得多了,整日里战战兢兢的就不曾松懈过半分,好不容易有惊无险等到了今日,却不曾想人家却在这里等着呢。 “不必担心,这不是有我镇着呢?有我在这里什么魑魅魍魉都休想得逞!”林诗语忙安抚道,语气坚定充满了对那些肮脏黑手的不屑,但实则她自己这颗心却还在砰砰乱蹿呢,后背仿佛都黏糊了。 产房里本就混乱,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产妇的身上,都在听着稳婆的指挥,有几个会分心去观察到别的东西? 况且有人送汤进来,有人顺手接过来……这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就是匆忙之中有人瞥到一眼也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至少当场那会儿是不会有心思去怀疑那么多的,若是等到事发了才后知后觉产生怀疑,那又还有什么用呢?黑手已经得逞了,线索该抹的也抹去了,一切为时已晚。 方才喊那一嗓子时其实她自个儿都不曾来得及想什么,直觉促使张嘴罢了,直到看见那嬷嬷一瞬间不太对的表情才察觉到了凶险。 当真是太凶险了! 就差一点点,那碗汤可就被灌进佟芷兰嘴里了! 虽还不知里头到底有些什么,但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无疑了,现在想想都还叫人不禁后背发凉。 一颗心砰砰跳个没完,但林诗语的脸上却是一派镇定自若,很大程度上给了佟芷兰信心勇气,一只手从始至终死死抓着她的手不肯撒开。 从中午一直到深夜,纵然有人参吊着,但天生体弱的佟芷兰还是力竭晕死过去好几回,得亏太医就一直在旁守着,见情况不对就赶忙一针扎下去,丝毫不敢耽误的。 生产之中晕死那简直就是要命了。 几番凶险之下,房里的人一个个身上的衣裳就不曾干过,全是湿哒哒一片黏糊在身上的,房外等候的人也并不曾好到哪儿去,只有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一双双眼珠子就死死盯着那扇门呢。 忽而间,一道纤细的婴儿啼哭声打破了死寂。 “恭喜贵妃娘娘诞下一名小阿哥!”稳婆小心翼翼抱着孩子,脸上终于露出了笑脸。 房里的一众人也都紧跟着心头一松,顿时浓重的疲乏就侵袭而来。 “小阿哥啊……”佟芷兰幽幽长叹一声,又喜又忧。 林诗语探头仔细瞧了眼那孩子,才落下去的心顿时就又提了起来。 太瘦小了,哭声也弱弱的,与当初小四小五那洪亮的大嗓门儿差得太远了。 不及深想,瞥见佟芷兰那眼皮子都要垂下去了,忙就拍了她一下,“还不能睡,快清醒清醒。” 直到胎盘顺利娩出,佟芷兰是再也没了一丝力气,几乎是顷刻间的功夫就脑袋一歪彻底昏睡了过去。 这时,林诗语才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悄悄问太医,“小阿哥的身子如何?” “很孱弱。”邓太医叹息一声,说道:“待奴才及其他众太医一同商讨过后拟定个调养方子……” 听闻是个阿哥,原本康熙是不大高兴的,只是等看见那孩子虚弱的模样,又听了太医的说辞之后,那份血脉亲情却又占据了上风,心情不免颇为沉重。 “今儿夜里你且守在此处,待明日将方子呈上,不得延误。” “嗻。”嘴上应承得爽快,但邓太医的心里却犯起了愁,恨不得将自个儿的辫子都要挠秃了。 听说佟芷兰并无甚大碍之后,康熙好歹也算是略微安心了些,叫一直等候着的人都散了,“皇贵妃也辛苦一天了,先回去歇着罢。” 林诗语的确是快累瘫了,回到承乾宫将身上草草清洗干净之后就躺在了床上,只是合上眼皮子却一时半会儿又睡不着了。 按着如今的序齿来看,这个孩子应当是排行老六,而历史上的六阿哥分明是幼年夭折的……虽说如今很多地方都已经发生了变化,连老六的额娘都换了个人,再去比着历史仿佛也不大合适,可是看着那孩子孱弱的模样,叫人如何能不担心呢? 看到那孩子,她几乎是立马就联想到了先前那拉贵人生下的胤禶,可真真是愁死个人了。 也不知她身上的福运能否惠及那个孩子?要不打小培养培养感情试试?佟芷兰本就跟她走得近,小孩子又天真懵懂,感情培养起来也要容易得多,只要有感情那孩子应当就能得到些益处,就如当年玉儿和瑾儿一般,出生时皆虚弱得跟小猫儿崽子似的,这些年渐渐的不也好多了? 如此想着,林诗语也多了些信心,渐渐陷入了沉睡。 彼时,独处于乾清宫的康熙却仍无法入睡,盯着眼前摆放的一张纸陷入了沉思。 定睛一瞧,赫然就见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祚。 意为赐福保佑,亦指君主之位。 这样一个敏感的字若是赐给一个阿哥,那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都是无需多想的。 然而沉思了许久,康熙终究还是长叹一声,将这张纸点着扔在了地上,转而又提起笔重新写下一个大字——禧。 -- 第188页 意为幸福、吉祥。 一个如此孱弱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就已经算是老天保佑了,还能够折腾起来什么呢?况且佟家虽说早已被野心蒙蔽了双眼,但胜在表妹自始至终都是再纯粹不过的,进宫也好心心念念想要孩子也罢,都不过只是因为他这么个人,而非其他不可告人的心思。 也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故而他才未曾忍心从一开始就彻底断绝她生育的机会,甚至在她怀孕之后无数次挣扎犹豫最终也还是未能忍心下手……这满后宫女人无数,也就只有这个表妹傻乎乎地撞了南墙也不知回头。 既然如此,又何苦再折磨她呢。 “那个老货可曾招了?”康熙忽而问道。 李德全忙使人去问了问情况,却被告知还咬着牙呢。 听罢这话康熙就冷笑起来,“倒是个硬骨头,往深处去挖一挖她的背景,看宫外还有什么亲人。” 慎刑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个老婆子能咬牙扛住那样的酷刑,除非是被人捏住了什么软肋,仔细查查总能挖出点蛛丝马迹的。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着重查一查钮祜禄氏和赫舍里氏。” 为何要害佟芷兰肚子里的孩子?无非是感受到了威胁。 那些出身低微的嫔妃可能性太小,压根儿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威胁也威胁不到她们身上去,况且她们也没这个能耐在堂堂贵妃生产时将手伸进去,真正会感受到威胁的也就只有跟佟家不相上下、觉得自己有一争高下之力的大族,往这个方向查应当是没跑的。 宫外佟家 打从中午听说自家姑娘发动了,这一家人就一直满心焦灼地等待着,赫舍里氏更是双手合十不住地念念叨叨,看样子像是在求老天保佑。 念了一阵又放下手来,忍不住埋怨,“娘娘也真是的,说不叫我进宫就不叫我进宫了,母女竟还有隔夜仇怎么着?再说我也没干什么啊,还不都是为了她好?这几个月是死活不肯见我,到如今我竟是连她究竟是怎么样个情况都不知晓,叫我弄得这般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当真是一点儿都不懂为娘的心,这狠心的丫头。” “行了行了你快别叨叨了。”佟国维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有这功夫不如好好祈祷老天爷保佑娘娘平安生下一个小阿哥!” 赫舍里氏撇撇嘴嘀咕了两句,又开始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却未想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好在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收到消息的那一刹这瞌睡虫早就跑没影儿了,赫舍里氏当场就喜极而泣连连磕头感谢老天保佑,那佟国维亦是仰天大笑不止,兴奋得满脸都涨红了,眼里闪烁的野心令人心惊不已。 “咱们佟家总算是有指望了!如今只需将拦路石搬去……” “老爷是想?”赫舍里氏指了指东方,见他不置可否,顿时就明白了,不免忧虑道:“那怕是不容易得手……” 佟国维却笑道:“你也太小瞧咱们佟家了。” 虽说他姐姐当年在先帝后宫时并不得宠,但那么些年经营下来实力总还是有些的,况且自打康熙登上皇位之后,他们佟家也是飞速发展权势地位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为了自家姑娘入宫那也是早早就下足本钱做好准备的,还愁没个人手好用?笑话。 听罢他的解释,赫舍里氏似真似假地嗔道:“老爷可真能耐,连我都瞒得死死的。” 佟国维哈哈一笑也并未再解释什么,只说道:“原本娘娘进宫时这些应是都要告诉她的,只是……”想到女儿那一副陷入情爱的蠢样儿,还是止不住摇摇头,“既然如今小阿哥已经出生了,将底细都告诉她也无妨,万事以小阿哥为重……如今可不止咱们盯着人家,人家也必定盯着咱们呢。” “是该如此,千万要保护好小阿哥才是。”赫舍里氏不禁忧心忡忡道:“也不知小阿哥的身子究竟如何,老天保佑可千万要平平安安长大。” “等到今日可算是等到了……是时候该动起来了,隆……”佟国维眼睛一扫,顿时拉下脸来,“隆科多呢?何时溜了?” “早就被那小贱人勾走了,这会儿不定都做起美梦来了呢。” “这混账东西!这样关乎全族的大事他都跟个没事儿人一般!”骂完儿子,又瞪着赫舍里氏,“你也该好好管管了,往常收拾小妾时不是挺能耐的?你倒是将那李四儿也给收拾服帖了啊!” 赫舍里氏顿时就委屈了,她倒是想收拾,可奈何那简直就是千年的狐狸修成精了,愣是将她儿子给迷得晕头转向神魂颠倒,回回哪怕她才说道两句,她儿子就跟中了邪似的冲着她大呼小叫,真真是恨不得将那狐狸精当祖宗似的捧在手心里头! 一想到自从李四儿进门之后发生的种种,赫舍里氏就气得胸口疼,既恼恨又心酸,只觉得儿子仿佛是白养了……一时间连方才那份喜悦都淡了不少。 ………… 前一天累得太狠,精神也一直紧绷得厉害,林诗语这一觉醒来时都已经到午时了,一睁眼就对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 “额娘,猪猪!” “额娘是猪猪那你就是小猪崽。”笑着弹了下胖儿子的脑门儿,这才懒洋洋的从被窝里爬出来,“小四吃饱饱了没有?” “没有,不饿。”胤小四不知道怎么学小孩儿说话,只得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假装说话不那么利索,却又大意忽略了一点——真正这么点大的小孩儿是不可能做到跟大人对答如流的,首先理解能力就绝没有这么强。 -- 第189页 正伺候主子穿衣的涟漪听见这话就笑了,“既是不饿,那方才偷偷抱着糕点啃的人是谁呀?” 被无情戳穿的胤小四不乐意了,板起包子脸哼唧一声,“多嘴!” 奶凶奶凶的语气毫无威严,反倒还将旁人给逗乐了。 “我们小阿哥真可爱。” “……” 可爱个棒槌!谁要可爱! 他可是威名赫赫的冷面王啊,旁人提起来就恨不得腿打颤的冷面王! 如何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胤小四郁结了。 林诗语笑盈盈地瞅着他,感慨道:“旁人家小孩儿这么大的时候还都屁事不懂呢,我们家小四竟然都能听得懂这么多话了,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当即,胤小四心里就是咯噔一下,下意识看了看她,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神色,仅仅只是单纯骄傲感慨一般……不由得就微微松了一口气,再一次暗自后悔懊恼不已。 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当一个好阿玛,好好关注每一个孩子的成长!不对……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应该再多要两碗孟婆汤才是,这日子太难了! 胤小四一脸蔫蔫地趴在桌子上,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 他这辈子的额娘太敏锐了,对他也太过关注了……头回感受到被过度关注的苦恼……万一当真被发现了该怎么办?额娘会不会将他当作妖孽?到时候应该不会再疼他了吧?没准儿还会认为是他这个妖孽夺舍了她的亲生孩子,会恨死他吧? 一想到这儿,胤禛就觉得自己的心钝钝的疼,既恐慌又委屈,明明他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在娘胎里了,才不是夺舍的,他就是额娘的亲儿子!可是这话上哪儿解释得清呢? 思维不知飘到哪儿去的胤小四正难过得要命,忽而间整个人却腾空而起,落在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里。 “小猪崽琢磨什么呢?无精打采的趴着,是不是饿到没力气了?”林诗语笑盈盈地在他软乎乎还带着奶香味儿的脸蛋上吧唧了一口,“我们家小四这么粘额娘啊?吃饭饭还要等额娘一起,可真是个小粘人精。” 胤小四也不说话,就抱着她的脖子静静窝着。 正带着胖儿子一起用午膳之时,就听见前面传来消息,说是皇上给懿贵妃生的小阿哥赐名了,叫胤禧。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林诗语就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康熙还算有点良心,若是当真如历史上那般赐个“祚”字,那可真真是要了那孩子的命了。 如今既然名字已经不一样了,那是不是那个孩子的命运也能够改变呢? “额娘,弟弟!” “小四想看弟弟吗?那你快好好吃饭,吃饱饱了额娘带你去看弟弟。” 第69章 才出生的一个小小婴儿, 仅是近身伺候的宫女嬷嬷太监加起来就足有二三十个,时时刻刻都确保身边至少有四五个人不错眼的盯着。 除此之外康熙还命太医院每天安排人轮班守着,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得保证有太医呆在小六身边, 哪怕就是坐在旁边发呆都得老老实实坐着, 为的就是以防一个万一,方便随时都能第一时间得到太医的医治。 为了这个孱弱的小阿哥,康熙也真可谓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以至于如今外面都在传他如何如何爱重懿贵妃,又是如何的一片慈父心肠, 甚至隐隐约约还听见有人感慨什么表妹才是真爱, 什么皇贵妃什么宜嫔卫庶妃那都不过是宠妃罢了,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都还不止…… “若非皇贵妃有那样的来历那样好的命格, 只怕如今这皇贵妃之位还指不定是谁的呢……懿贵妃也是可惜了。” “就是说啊, 这出身且放在旁边不提,单说感情罢,皇上待懿贵妃和皇贵妃显然是不同的, 一个是爱一个是宠,这里头的差距可大着呢,皇贵妃命真好。” 轿辇顿时就停了下来。 余嬷嬷、涟漪等人皆恶狠狠地瞪向不远处的假山, 气得脸都黑透了, 看向自家主子的小眼神儿也充满了小心翼翼。 然而林诗语却并不似她们所想的那般恼怒,反倒一只纤纤玉手撑着脸满眼兴味地瞧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么多人的脚步声就当真听不见?还敢在这儿胡咧咧呢?想要挑拨离间倒也带点脑子啊。 “坏人!打!”坐在怀里的胤小四握紧了肉肉的拳头, 板着脸咬着小乳牙愤怒极了。 林诗语笑盈盈地摸摸他的头, 道:“好, 额娘打坏人。来人, 拖出来掌嘴二十送入慎刑司。” “嗻。” 几个小太监忙就抓人去了, 林诗语也没那闲心思在这儿看着, 更懒得听那两个奴才喊冤求饶,当即直接就吩咐奴才继续前行。 嚼个舌根倒的确是犯不着送慎刑司,但这两人明摆着不是闲得发慌传小话,这是有人故意想要离间她和佟芷兰的关系呢。 话里话外说她除了命好一概不如佟芷兰,说佟芷兰是康熙的真爱也就罢了,还非要拉踩她一下,将她说成是那得宠的玩意儿似的,这搁哪个女人听着心里头能舒坦? 昨儿佟芷兰生产遇险将将避了过去,今儿就又来人搞这一出,小六这一出生还当真是什么魑魅魍魉都开始蹦跶起来了。 可惜,她对自己的定位一直就很清晰明确,这点阴阳怪气的挑拨之词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个笑话罢了。 -- 第190页 再者说,康熙的真爱难道不是他自己?倘若小六健健康康的,他还能有这副慈父嘴脸? 想到这儿,林诗语不禁露出了一抹满含讽刺的冷笑,只希望那个小迷妹可千万别被大猪蹄子给迷晕了头,如今好不容易才开朗了一点。 “皇贵妃娘娘万福,四阿哥万福。” “你们家娘娘醒了没有?” “午时就醒了,娘娘快请进。” 林诗语点点头,进门就看见佟芷兰眼圈儿红红的,“这是怎么了?月子里头可不兴哭哭啼啼的,回头眼睛该不好了。” “这孩子……”佟芷兰低头看着自己身边小小的一团奶娃娃,一时又忍不住落下泪来,“这孩子如此孱弱的身子,我担心……都怪我不好,都是因为我身子太弱才累得孩子也跟着我遭罪……” “行了快别哭了,最好的大夫都在皇家,各色珍奇药材也是应有尽有,还能调理不好一个孩子?你只管将自个儿的心放在肚子里,好好养好身子才能照顾孩子啊,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都说母子连心,你忧思过度日日垂泪,孩子必定也是不好过的,你瞧瞧。” 可不正是吗?熟睡的小婴儿已经在开始不安地扭动了,嘴里也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佟芷兰忙就擦擦眼泪强行止住了哭泣,轻轻拍着孩子哼起了小曲儿,曲调温柔而平缓……渐渐地,孩子就再度陷入了沉睡。 胤禛乖乖坐在他额娘的腿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六弟,嘴巴都不由得抿成了一条线,那张软软糯糯的包子脸上莫名就透出一股忧心忡忡的气息来。 “你额娘今儿又递了牌子进宫,你可想见她?”林诗语轻声问道。 乍一听到“额娘”这两个字,佟芷兰就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原本该是最亲近的家人,可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每提到家里人她就只剩下了担忧头疼,每每听见额娘要进宫也都是烦躁恐惧大过喜悦期待,因为她压根儿就想象不到,这一回进宫额娘又会带给她什么样的“惊喜”。 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叹了口气,“同意了罢,说起来也有好几个月不曾见过了,况且……我也想知道家里是不是又在瞎琢磨什么,省得闹出事儿来我还两眼一抹黑。” 显然,这是自家人知晓自家事,猜着就知道是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林诗语点点头表示知晓了,又提起了方才路上遇见的那一出,说道:“这明显是想挑唆着我对你仇视呢,看来这回小六的出生当真是扎到有些人的眼睛了,你平日里记得多敲打敲打奴才,千万小心,小六本就身子骨儿比较弱一些,万万是经不起丝毫的折腾。” 听罢,佟芷兰的脸色难看极了,看了眼依偎在自己身边熟睡的孩子,素来柔弱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坚定的神色。 因着小六身子太孱弱的缘故,洗三那日也不过就是草草走了个过场,并未敢太过折腾孩子,前来观礼的众皇室宗亲这才头回看见了这个血统高贵的小阿哥,听着那娇弱的蚊子嗡嗡般的啼哭声,一时亦是神情各异。 直到忙完小六的满月宴,这一歇下来林诗语才冷不丁想起来一桩事。 “上回那两个嚼舌根的可曾查出点什么来?怎么一直不曾听见有回话呢?” 显然,奴才们也都忘记了。 就见余嬷嬷也是愣了一愣,忙就回道:“奴婢这就去问问。” 林诗语点点头,又吩咐道:“叫小喜子进来。” 很快,小喜子就从外头钻了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你悄悄去找你干爹打听一下,先前在懿贵妃产房里抓现行的那个嬷嬷可有个什么后续。”甭管康熙是不是想包庇谁,可好歹也该叫佟芷兰知道要防着些谁吧? 林诗语的心里就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能叫康熙偷摸袒护的人还真就没两个。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就看见余嬷嬷沉着脸回来了。 “回娘娘的话,慎刑司那边具是一问三不知,奴婢悄悄塞了一张银票才有个小太监松了口,听那意思是指向了延禧宫那位,但是具体是否属实却还未来得及去查明就被皇上给制止了,并且给他们都下了封口令,至于那两名宫女……竟是早就被一卷草席裹着扔了出去。” 闻言,林诗语顿时就蹙起了眉头。 延禧宫指的应当就是温妃无疑了,可是温妃当真能叫康熙如此偏袒?回想起对方进宫之前康熙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她并不认为康熙会在这样恶劣的事上选择偏袒温妃。 钮祜禄氏是满族大姓不假,曾经也是威风赫赫的权臣之家,但遏必隆早就死了,钮祜禄氏如今根本就没有什么还值得康熙忌惮的,怎么可能会偏袒温妃?且这不叫人继续往下查明真相就有些微妙了,究竟是想维护温妃还是为了维护其他人,故意将屎盆子扣在温妃的头上? “娘娘。”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小喜子也回来复命了,指了指东边那个方向,压低了声音说道:“干爹说了,皇上有意压着此事不叫人往外传呢……奴才死皮赖脸苦苦哀求了干爹许久,才好不容易得了这样一个指示,临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叫千万不能声张,否则叫皇上听见了风声必定是饶不了他的,这事儿拢共也就只有那么两三个人知晓。” 林诗语微微颔首,“记你一功,还有你干爹,回头你们爷俩儿去分了罢。”说着,给涟漪使了个眼色。 -- 第191页 涟漪会意,转身就进去屋里了,不一会儿功夫就拿了个荷包出来塞进小喜子的手里。 “谢娘娘赏赐……” “行了,忙去罢。”林诗语摆摆手,神情有些恹恹的。 如此看来真相还真就如她猜想的那般。 东边代指的是什么呢?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只有东宫了,也就是太子啊。 可如今的太子还是个幼童,显然不可能是他,那也就只有太子身后的势力了,不是赫舍里氏又还有谁呢?也就只有赫舍里氏,这个元后母族、太子的嫡系亲属势力才能叫康熙如此偏袒。 偏袒的不是他赫舍里氏一族,而是保成。 一旦这件事掀开来摆在了台面上,佟家能善罢甘休吗?势必要逼着康熙活活扒了赫舍里氏一层皮不可,保不齐还得要迁怒保成——你害我外孙,我就害你外孙,这叫一报还一报。 本就是敌非友利益冲突,有这样一个借口放在眼前自然要紧紧抓住大做文章,届时你来我往,受罪的不还是两个孩子?再者说,这件事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是一个幼童指使的,但终究是太子嫡亲的母族,要说对太子的声誉没有一点影响那也不可能,再加上佟家及其他一些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于太子来说可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巨大的污点了。 是以康熙选择压下此事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投鼠忌器啊。 这个赫舍里氏敢下此毒手,是不是也正因为拿准了这一点?再则,怕是他们也不曾想到算计得好好的趁乱行事一击必杀竟会出现意外,以至于当场被抓个现行不说,连后续狐狸尾巴都不曾来得及断干净。 但凡当时不曾被抓到现行,事后将那老货灭口抹掉痕迹,纵然康熙能查到一点蛛丝马迹来也不能锤死了给定罪,甚至极有可能会故意将线索指向某个替死鬼,譬如同样野心勃勃的钮祜禄氏一族。 林诗语不由又想到了那两个宫女,倒愈发觉得温妃就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典型了。 说到底,其实还是清朝的小选制度有很大的问题,各个旗籍各个包衣世家相互之间盘根错节,其实私底下又各自都有“主子”。 佟家、赫舍里氏、钮祜禄氏等类似这样的大族不仅位高权重,更是从满人入关以来就扎根下来的,这么多年来相互之间私底下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勾连牵扯旁人根本无从得知,把柄也好软肋也罢,甚至是以权压人以利诱之,种种手段多不胜数,想要在宫里经营起来一份势力又有何难?做点见不得人的脏事再寻常不过了。 你有你的势力,她有她的能耐,大家族出来的嫔妃谁也不服谁,甚至还有那包衣出身的嫔妃……弄到最后也不过就是将这宫里折腾得乌烟瘴气罢了。 想到这儿,林诗语不禁暗自庆幸自个儿的“金钟罩”了,若不然凭她的背景在这后宫怕是真不能这样悠闲,林家可没有这样的势力。 打从先前的乌雅氏开始,到如今这件事的发生,康熙的心里恐怕也未尝不知这小选制度暗藏的危害,只可惜这件事即使要动也是万分艰难,至少这几年里康熙是腾不出手来如此大动干戈的。 林诗语暗暗掰着手指头回想了一下康熙早年的种种乱子,不禁就长叹一口气,一脸愁容。 “额娘。”胤小四麻溜儿地爬到了她的怀里坐下,小肉手扯着她的嘴角往上扬,“额娘,笑笑,好看!” 林诗语顿时就笑了起来,捧着他的小脸儿亲了一口,“额娘的小四真贴心,这么点大就知道哄额娘了呀?鬼灵精。” “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依奴婢看咱们小阿哥也不差什么,最是孝顺贴心的一个孩子了。”看着那张肉嘟嘟可可爱爱的包子脸,涟漪的脸上不禁溢满了姨母笑。 “论贴心自然还是女儿贴心,儿子嘛……”林诗语就哼笑一声,道:“也不过就前四五年乖巧些,等再大些就到了人嫌狗憎的时候了,届时本宫不被气死都该谢天谢地呢,再等大一点娶了媳妇那可就更加甭指望了,娶了媳妇忘了娘还是什么稀罕事啊?” 娶了媳妇忘了娘?那不是弘历那个混账玩意儿? 胤小四的脸就绿了。 回想起那个混账东西在他死后干的那些事儿……一生待人苛刻却更严于律己、脚踏实地坚持务实的四爷至今都未能想得明白,他究竟是怎么生出来那样一个混账玩意儿的? “怎么又走神了?”林诗语戳了戳他的脑门儿,说道:“如今话是能蹦出来一些了,打算何时学走路呢?就没见过你这样懒的,整日里不戳你一下都不带动弹的。” 走路?学什么走路?学会了好跟着老三在地上打滚么? 胤小四强烈拒绝,索性低头把玩着自个儿的手指头,一脸“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样子。 林诗语都被他给气笑了,狠狠捏了捏他的腮帮子,“不准偷懒,回头身子骨儿长不好后悔都晚了。” 小孩子肉嫩,这一捏,胤小四就眼泪汪汪了,一脸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余嬷嬷一见这可就心疼得不行,忙说道:“娘娘不必太过着急,还有孩子两岁才学走路呢,咱们家小阿哥还早着呢。” “是啊娘娘,小阿哥既是不乐意就别逼着他了,等到了时候自然就会走了,咱们家小阿哥这么聪明机灵,学什么还不都快得很?”涟漪也跟着连连附和劝说。 -- 第192页 林诗语却不为所动,只道:“你们别一个劲儿惯着他,赶紧的叫人将屋子里的边边角角都包起来,地上铺厚实些,打明儿开始就叫他学着走路!听见没有?胤小四!” 没听见。 胤小四哼哼两声扭过头去,从碟子里抓了一块磨牙饼塞进嘴里咂吧得起劲儿。 虽然没说话,但许是母子连心的缘故,林诗语莫名就领悟了他的意思——我还是个啃磨牙饼的宝宝呢。 “……” 然而,小孩子是没有话语权的。 林诗语这一锤定音之下,再怎么娇宠他的嬷嬷宫女也只得奉命行事,赶紧的打发人将屋子里角角落落都收拾妥当,生怕放过丝毫回头伤到了自家小阿哥。 抱着磨牙饼的胤小四万分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奴才们在屋子里头忙活,那一脸的哀怨忧愁掩都掩不住了。 不想学走路,不想满地打滚…… 翌日,承乾宫的人就发现了一件很怪异的事。 “四阿哥今日怎么这么多瞌睡呢?这都睡一天了,吃饱了就睡……” “会不会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办……” “还有什么怎么办?先去禀报娘娘啊!” 林诗语正想来瞧瞧呢,听见奶嬷嬷这话倒是没有多少担心,真不舒服还能吃得下饭?这一天可没见他落下过一顿的。 心里已然有了猜测,当即就冷笑一声,起身进了隔壁臭小子的房里。 “娘娘恕罪……” 一众宫女嬷嬷跪了一地,满脸的惶恐不安。 林诗语凑到床边一瞧,脸蛋白里透红、呼吸平缓正常,再伸手一摸,温度也正常。 果然,臭小子。 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装作一脸担忧的样子,说道:“看着不像是着凉感染了风寒,也没有其他什么症状,估摸着就是肠胃有些不太舒服罢,这几日就别给阿哥吃辅食了,就喂着奶水罢,另外再去叫太医来瞧瞧,开一副药调理调理。” 嗯嗯嗯?怎么就说他肠胃有问题了?还要克扣他的肉糜? 胤小四懵了。 更懵的是,太医来一瞧还真说他的肠胃有点不好,叫喝药也就罢了,还口口声声叫他忌口,与他额娘的说法简直如出一辙。 他的肠胃究竟有没有问题他自己还能不知道?简直就再好不过了,他还能再干得下一碗肉糜粥! 所以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定是他家额娘干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会装病吗? 嗅着肉香忍着眼泪喝奶水的胤小四还在忍不住琢磨这个问题,小眼神儿不住地瞟他额娘,再一次后悔懊恼不已,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完美诠释了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是因此而被额娘怀疑,那还不如痛快点满地打滚呢,莫说学着老三的蠢样儿了,就是比老三更蠢些他也咬牙忍了! 想到这儿,胤小四就彻底蔫儿吧了,好在到底是亲生的,教训过两天之后精明的额娘也就放过他了。 “乖,扶着墙站起来学走路。”林诗语笑得一脸温柔。 坏人。 胤小四瘪瘪嘴,却是再不敢闹妖了,无比乖巧的老老实实听话照做,还时刻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翼翼慢慢来,千万不能一下子就能跑了。 然而……事实却与他想象中的健步如飞相差甚远,挣扎半天好不容易才勉强蹲起来一丢丢,就又两腿一软一屁股坐了下去。 胤小四就懵了,呆呆地坐在地上紧锁眉头仿佛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小懒鬼。”林诗语轻轻揪了揪他脑后的那一撮小揪揪,嗔道:“才尝试了一下就又犯懒了?快别呆着了,接着努力。” “娘娘……”余嬷嬷一脸的心疼,“小阿哥都摔疼了……” “疼什么啊?地上铺着这么厚的毯子,再者说就他屁股上那么多的肉怎么也伤不着,你们快省省罢,弄得我像是那狠毒的后娘似的。”林诗语白了她一眼,继续捣鼓捣鼓胖小子,“小四,乖乖听话,今儿晚上额娘准许你吃一点糖水。” 嗯?糖水? 想到那甜滋滋的味儿,胤小四就觉得自己嘴里的口水又有些泛滥了,当即一咬牙,扶着墙再一次努力挣扎起来。 正当他哼哧哼哧费劲之时,钟粹宫却传来一道喜讯——卫庶妃有喜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刹,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胤小四又一屁股坐了下去,小乳牙咯吱咯吱磨得凶狠。 老!八! 第70章 卫庶妃这边喜讯才传出没多久, 延禧宫里的戴佳庶妃挺着硕大的肚子终于也被送进了产房。 戴佳氏虽出身满洲镶黄旗,可家中父亲却不过只是个小小的从七品司库,搁在京城这样的地界儿上, 当真就连个芝麻绿豆的官儿都算不上,提起来可能都属于查无此人的一种状态。 也正因如此, 戴佳氏直至今日还只是个小小庶妃,与她父亲在官场中一般, 她在后宫几乎也属于是个隐形人, 也就刚刚怀孕那会儿引起了一些注意, 不过之后随着她有意缩起脑袋低调了下去,渐渐的旁人也就再度将她给抛在了脑后, 冷不丁这一回头竟是就要生了。 这一胎估摸着是养得不错,与佟芷兰的艰难完全不同,戴佳氏生产的过程堪称极其顺利, 几乎不曾怎么费劲就听见里头传出了孩子的啼哭声。 -- 第193页 “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这孩子应当是个健康的。”经验颇多的荣嫔顿时就笑了。 谁曾想,这话音才落地就看见产房的门猛地打开了,一名小宫女一脸慌张地跑了出来。 “皇贵妃娘娘!小阿哥……小阿哥有些不妥……” 林诗语心里已经有了数, 嘴上却并未多说什么, 只立即起身进了产房, “劳烦太医也进来一趟。” 一看见她, 戴佳氏就憋不住哭出了声来, 满脸的惶恐不安。 林诗语这会儿也未曾顾得上安慰她,带着太医直奔小阿哥而去。 就见才出生的小团子正张着小嘴哇哇大哭着, 小胳膊小腿儿看起来很是有劲儿的样子, 乍一眼看上去再正常不过, 至少这模样看着是个健康好养活的。 “娘娘您看看小阿哥的腿……两条腿仿佛……仿佛不太一样……”稳婆小心翼翼地合起孩子的腿说道。 这一瞧可真就发现问题了, 这孩子的左腿明显比右腿短了一些。 太医的脸色顿时就凝重起来,检查了一番之后就说道:“小阿哥的身子骨儿很健康,没有其他任何不妥,只是这腿……将来必定是会影响正常行走的,且长此以往还会进一步导致脊椎侧弯,其中痛苦……”话并未说完,只余一声饱含遗憾怜悯的叹息。 闻言,戴佳氏愈发是泣不成声。 满人可是马背上的民族,哪怕至今早已入关多年,所有阿哥到了年纪却也都是要每天坚持练武的,骑射更是重中之重,而一个连正常行走都艰难的小阿哥,又如何能够做到那些呢? 甚至更可怕的是,皇上会不会认为这个生来残疾的孩子是遭受诅咒的?会不会厌弃他?会不会视他为污点?会不会悄悄“处理”了这个孩子? 种种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戴佳氏再是撑不住了,当场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去瞧瞧戴佳庶妃罢。”看着眼前这个孩子,林诗语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样的痛苦是伴随终身的,根本就没有法子改变,这跟天生体虚体弱还不一样,这是天生残疾,除非神仙在世……想到历史上这位阿哥还曾奉命出征噶尔丹,心里就更添了几分怜惜。 这样的身体,能做到那个地步,这里头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又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是常人不能想象的,在这一点上也必须得承认,只要不涉及皇权,康熙还是个难得的好父亲。 小七这样生来残疾的孩子出生在皇家,但凡康熙冷漠个一两分,底下的人就敢拿出十分的能耐作践人,真要是那样,这个孩子就算是彻底毁了。 一个“祐”字,足以彰显出康熙这个父亲的态度。 “好好伺候着,不可懈怠分毫。”林诗语冷着脸扫视了一眼屋内的奴才,满含警告道:“本宫会每日派人来看一看,若是戴佳庶妃和小阿哥这边有丝毫被轻视怠慢的迹象,你们就一同去浣衣局呆着罢!本宫可没那闲工夫去分辨你们哪个无辜哪个不无辜,抓到一个就全部连坐!” 显然,这就是逼着她们相互监督呢。 将屋子里的一众奴才敲打了一遍之后,出了产房林诗语又对着温妃说道:“你是延禧宫的主位娘娘,平日里还得多费些心思看顾着些,别叫那起子看人下菜碟儿的怠慢了他们母子两个,小七才刚刚出生正是脆弱的时候,可容不得丝毫的懈怠忽视。” “再怎么着也终究是皇上的亲骨肉,是大清的皇阿哥,都警醒着些,别惹得皇上震怒发作了才后悔,那可就晚了。” 倘若戴佳氏的背景强大些倒也还好,偏她家里不起眼自己也不得宠,又生下一个残疾的阿哥……真要放着这样一对母子在旁边不管不问还不定能遭多少罪呢,向来这宫里缺什么都不会缺了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里里外外再三敲打叮嘱过后,林诗语这才离开了延禧宫,紧随其后,七阿哥天生残疾这件事也就迅速传遍了宫里的各个角落。 不出所料,风言风语就来了,有那说风凉话冷嘲热讽的,也有那暗暗嘀咕什么诅咒天谴之说的。 林诗语早就防着呢,听着风声就当机立断抓了些人狠狠责罚了一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些不怀好意的议论声给压了下去,转头就兑现承诺将戴佳氏提为了贵人。 随后,康熙给小七赐下的“胤祐”一名就更叫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态度。 两相配合之下,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闲话了。 只是,嘴上的闲话虽然少了,可那各色各样的异样眼神带来的伤害却仍不可小觑,而这一点却只能靠小七自己了。 “小七弟弟好可怜。”才看过弟弟回来的胤礽明显情绪有些低落,依偎在皇额娘的怀里蹭蹭,闷声道:“我都听太医说了,小七以后会一辈子都承受着身体的疼痛……保成以后一定会保护好小七,不会叫人欺负他的!还有小六……小六弟弟的身体也不好……” 早前只有胤禔陪伴,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多几个弟弟,可这两年弟弟虽是越来越多了,却又这个问题那个问题的……尤其想到接连夭折的万黼和胤禶,如今再看着小六小七这两个弟弟实在叫他心里头难受得紧。 “对了皇额娘,是不是又有一个娘娘要生弟弟了?”见她点头,那稚气的小脸儿上就露出了一抹甜甜的笑来,“希望小八弟弟健健康康的,最好跟小四四一样……” -- 第194页 “不要!”胤小四怒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小手不断拍打着毯子以示愤怒,“不要!” 胤礽愣了愣,走上前蹲在地上问他,“小四四怎么生气了?不要什么呀?” “八!”爷跟老八那个表面笑嘻嘻暗地里捅刀子的虚伪笑面虎才不一样! 胤小四觉得自己不干净了,气得想跳脚,然而腿一蹬整个人就摇摇晃晃躺了下去…… 旁边胤禔就嘎嘎乐得不行,嘲笑道:“小四学谁不好,怎么偏学小三爱满地打滚撒泼呢?” “我们家小四四真可爱。”胤礽捧着自个儿的小胖脸看着胤小四撒泼,笑得一脸宠溺,“小四四是不是担心有了小八弟弟自己就失宠了呀?不会的哦,保成哥哥最疼小四四了,谁都比不上小四四,所以小四四不要生气了,要乖乖。” “……” 气到无话可说。 胤小四木着脸睁着双死鱼眼盯着头顶横梁,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 “皇额娘,小四又偷懒了!”熊孩子胤禔笑得依旧很欠揍,戳戳胤小四鼓得像个球儿似的小肚子,嘲笑道:“又贪吃又懒惰,上辈子是小猪吧?快起来学走路了。”说着就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却未曾想,愤怒的胤小四借力直接扑在了他的身上,抱着他的脸就“啊呜”一口咬了下去,顿时疼得胤禔嗷儿一嗓子叫了出来。 “胤禛!你怎么也会咬人了!” “你!猪!” “小四四的意思是说,你才是猪!谁叫你骂他,活该哈哈哈哈哈哈……”胤礽顿时乐翻了,挺起小胸脯一脸与有荣焉地说道:“小四四真不愧是我的弟弟,一教就教会了,好厉害!” “还得意呢?”一直在旁看戏的林诗语这才上前,敲了敲小太子的脑瓜子瞪了他一眼,又将自家胖儿子拎了起来,大手一挥将他的小屁屁揍得啪啪作响,“你看看你大哥的脸都被你咬破了!” 大热天的,身上只挂了件大红色的小肚兜,暴露在外的小屁屁瞬间就红了。 胤小四登时就懵了。 二哥不是说小孩子打架爱咬人吗?为什么他就被揍了? 然而他这副呆呆的样子搁旁人看来还以为是被打疼了吓傻了,顿时可心疼得不行。 “皇额娘你别打小四四了,都是我教他的,皇额娘打我吧!小四四还这么小不懂事呢,皇额娘别打坏了……”小胤礽急得抓耳挠腮,眼圈儿红红的都快要哭出来了。 那边胤禔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摸了摸可怜的腮帮子,嘟囔道:“皇额娘别打小四了,是我先招惹他的……就破了一点点皮罢了,平日里磕碰一下都比这伤口大呢。” 说着,就从她手里将小胖球救了下来,抱在怀里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等皇额娘气消了我再将小四送回来!”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面有老虎在追呢。 等“母老虎”林诗语反应过来时,就看见胤礽也已经紧随其后脚底抹油溜了,一时真真是啼笑皆非,心里头也不免有些感慨。 孩子们都还小,尚且存着一份赤子之心,打打闹闹的却还是会互相关心互相维护……只希望日后长大了这份感情也别变质了。 “娘娘,奴婢去将小阿哥带回来吧?大阿哥和太子爷还小,万一……” “有什么万一?”林诗语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不必担心,保清天生就力气大,还能抱不住一个孩子?还有那么多奴才盯着呢,能出什么事儿啊?由着他们兄弟玩儿去罢,何必扫了兴。” 余嬷嬷只得闭上了嘴,暗自急得那真是仿佛心里揣了只兔子似的,偏正主儿淡定极了,还搁那儿嗑上瓜子儿了! 说她像后娘她还不服气,就这做派……后娘都不敢如此的。 好在胤禔胤礽虽说年纪小,但人还是挺靠谱儿的,入夜就将胤小四给完好无缺地送了回来,还一步三回头不住地观察林诗语的脸色呢,生怕自个儿走了之后弟弟又挨揍似的。 翌日,胤小四的奶嬷嬷却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娘娘,您瞧瞧小阿哥这身上……奴婢瞧着总觉得不像是痱子……” 林诗语定睛仔细一瞧,接着又索性将那件小肚兜给扒了下来,将胖儿子翻来覆去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却意外发现除了肚子上以外,手臂腿上背上都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样的皮疹,一块一块红通通的,瞧着很是瘆人。 莫名的,林诗语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快去请太医!” 涟漪当即就拔腿冲了出去。 屋里的一众主仆顿时就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尤其是负责伺候小阿哥的那些奴才,这会儿更是腿都软了,只得拼命暗自祈祷可千万别是真有什么问题,否则她们这些人必定是一个都逃不掉的。 “额娘。”胤小四微微皱起了小眉头,忍着身上的不适说道:“额娘,笑笑。” 软软糯糯的小奶音一瞬间叫林诗语不禁有些鼻子发酸,勾起嘴角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内心充满了焦虑煎熬。 痱子也好过敏也罢,什么都好,只要别是最可怕的那个猜测就好…… 很快,年轻些的王太医就喘着粗气跟着涟漪一路奔了回来。 进门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林诗语给拦了,“快瞧瞧小阿哥。” 气还不曾喘匀呢,这打眼一瞧,王太医的脸色就凝重起来,待再三仔细把脉确认过后,一时更是脸色煞白毫无人色。 -- 第195页 林诗语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了沉,“究竟是怎么回事?如实道来,不可隐瞒。” “回娘娘的话……四阿哥这是……是天花……” “嗡”的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了。 林诗语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死过去。 “怎么会是天花!不可能!绝不可能!”余嬷嬷失态当场尖叫起来。 涟漪更是眼泪哗哗的往下掉,拉着太医说道:“一定是诊错了,我们小阿哥这样健康,打从出生以来几乎就不曾病过,怎么可能会染上天花呢?您再仔细瞧瞧,一定是弄错了!” 而此时此刻,伺候胤禛的那些奴才早已是跪了一地,个个具是吓得魂飞魄散。 胤禛自个儿也被惊到了,看着眼眶通红满脸惨白的额娘一时怔怔无言。 他已经活得够久的了,隐忍多年从低处一步一步爬到最高处,君临天下手握万民生杀大权,再又从最高处跌落回人生起点,每日为了这条小命绞尽脑汁装傻卖痴……这人生当真是精彩极了。 虽说无数次暗自叨叨着不如死回去为大清接着累死累活,可直到眼下当真可能会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有多舍不得这一条小命。 不想死……他还想接着被额娘宠爱,还想以后陪着额娘看遍大清的大好河山呢。 “当真确定了?”见王太医点头,林诗语终于是认命了一般,温柔抚摸着儿子软乎乎的脸蛋儿,颤抖着声音吩咐道:“禀报皇上,即刻封锁承乾宫,无论是谁,只进不出!” “娘娘……” “快去罢,此事刻不容缓,得叫皇上尽快采取措施以避免大范围传播。”顿了顿,又吩咐道:“余嬷嬷、涟漪你们两个再叫上小喜子,点些人将承乾宫上上下下都彻查一遍,尤其是小阿哥平日最常接触的衣裳玩具。” 这意思显然是怀疑有人下毒手故意使坏。 想想也是,好端端的怎么就染上天花这样的东西了呢?明明平日里一直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 念及此,余嬷嬷和涟漪两人顿时就咬牙了,恨得不行,当即就匆匆转身离去,撸起袖子势要将承乾宫里的那只恶鬼揪出来不可。 吩咐完这一切,林诗语这才收敛了眼里的冷意,看着小小一团的儿子眼里尽是一片溺死人的温柔宠溺,“小四别怕,额娘陪着你……额娘身负福运,你是额娘的亲儿子,凡事必定能够逢凶化吉的,乖乖听太医的话吃药就行了。” “额娘……”胤小四瘪瘪嘴,想要努力压下不争气的眼泪,小肉手摸摸自家额娘的脸,咕哝道:“不哭,丑。” “臭小子。”点了点他的脑瓜子,不禁笑骂一句。 然而承乾宫这边还未能查出一丝的线索,就又有个噩耗传了进来——小太子和大阿哥也都被确诊了天花! “听说太子殿下的症状最为严重,已经浑身烧起来了,大阿哥稍稍好一些,眼下症状跟咱们家小阿哥差不多。”小喜子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颤抖道:“这一定是有人冲着太子殿下去的,是太子殿下先染上了才传给了大阿哥和四阿哥!” 原来如此。 胤禛这才恍然,上辈子太子也是经历过这么一遭的,好在与皇阿玛一样都挺了过来,这辈子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如今三位阿哥都倒下了,皇上这会儿正雷霆大怒,命奴才的干爹彻查到底呢……” 林诗语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沉思了半晌,终是咬咬牙,道:“去给皇上传个话,清出一条道儿来将太子和大阿哥都送到承乾宫来,惠贵人若是不放心就叫她也跟着过来亲自照顾她儿子。” 一则都聚在一起也方便太医们集中诊治,否则这里一个那里一个的只会导致分散太医资源,二则宫里需要尽快彻底消毒,都集中在承乾宫也方便行事,三则却是她想赌一赌自己身上的福运罢了。 虽说历史上保成活得好好儿的,但是如今变故那么多,哪里敢真正放心的下呢?再则还有保清,这孩子虽跟她不如保成那么亲近,究竟能不能被惠及到的确不好说,但是无论如何试一试也好。 事实上,康熙刚好就跟她想到一处去了,这边话还不曾传出去呢,胤禔和胤礽就已经被送到了门口,各自身边都跟着十来个惯常贴身伺候的奴才,紧随其后的就是足足十来个太医了,瞧那一个个面无人色的样子,可见心里就没有不害怕的。 叫林诗语有些意外却又感觉预料之中的是,惠贵人还当真守在胤禔身边一同来了,那双眼睛已是哭成了核桃一般,泪珠子就不曾断过。 旁边还能正常行走的胤禔显而易见的一脸无奈,看见林诗语就问道:“皇额娘,小四怎么样了?” “小四的情况跟你差不多,别担心,好好养着自个儿的身子。房间已经清理出来了,随着奴才去罢,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喊奴才。”林诗语对着惠贵人吩咐了一句就赶忙看保成去了。 这孩子的症状是最严重的,人已然都烧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了,稍稍一碰那脸,手都烫得慌。 林诗语抿了抿唇,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落。 “送太子进屋去歇着罢。”又撵着太医也赶紧跟了上去,“对了,劳烦太医开个方子给大伙儿预防一下,多多少少有点用也行。”哪怕就是增强一点抵抗力也好啊,瞧瞧这一院子奴才都吓成什么样儿了。 -- 第196页 正当她要转身进屋之际,却猛地听见后面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下一瞬,一道熟悉的明黄色身影就出现在了眼前。 “孩子们都如何了?”那满脸的焦灼之色,俨然就是一个一心挂念孩子们的父亲,而非大清帝王。 “皇上怎么来了?”林诗语愕然,急忙道:“皇上快离去罢,如今这里危险得很……” 康熙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道:“不必担心,朕幼时已经得过天花了,如今不会再染上的。”说着,人已经大步流星朝着殿内而去。 林诗语紧随其后,将三个孩子的情况都简单明了地说了一遍,就发现康熙的脸愈发阴沉了下来,浑身甚至隐隐都在颤抖着。 “此次是冲着保成去的,保清和小四平日里与保成来往亲密,兼之又年幼,这才受了牵连……你放心,此事朕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至于其他究竟有多少人被染上了目前还尚且不好说,宫里上上下下主子奴才太多了,要查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只希望别波及太多人,否则控制不住传到宫外就遭了。 对太子下手的会是谁呢?说实话康熙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佟家,但是转瞬就抛掉了这个猜测,佟家就是想害太子铲除危险也不会用这种法子,天花这种东西可不是人为能够控制的,还当是想避开谁就避开谁呢? 佟家的女儿和心心念念的外孙子小六可最是年幼体弱的一个,真要沾上一点儿命都该没了,佟家绝不可能如此胆大妄为赌上小六的命,再蠢也蠢不到这个地步。 究竟是谁干的? 第71章 为了方便照顾, 林诗语就将胤礽跟胤禛安排在了同一个房里,至于胤禔,有他自己的亲额娘在看着, 就将他们母子两个安排在了隔壁房里。 进屋时,就看见小奶团子正趴在床边撅着屁屁巴巴地看着他二哥呢,听见脚步声这才转过身来, 很是像模像样地行了一个礼。 “儿臣见过皇阿玛。” 小小的一团五短小肉球,那副板板正正的严肃样儿倒显得尤其好笑又可爱, 顿时叫康熙阴沉漆黑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小四倒还挺精神,可见身体底子养得好。”摸了摸他的小脑瓜子,可还未来得及欣慰呢,看见躺在床上的小太子时他这颗心就又落了下去, 薄唇抿得死死的。 平日里活蹦乱跳的一个孩子, 突然之间就倒下不省人事了, 这叫人怎能不揪心呢?更何况前前后后这么多孩子, 也就只有小太子是他从小抱在怀里长大的,真真是既当爹又当娘,那份感情是绝不同的。 “保成……”康熙温柔地摸摸了孩子的小脸儿,素来威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显露出了浓浓的心疼恐慌, 转头看向旁边的那一众太医,“可有把握?” 一片寂静。 所有太医皆低垂着头颅一声不敢吭。 真要是有什么把握治疗, 天花又怎会横行几千年之久, 又怎会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一个恐怖存在呢? 康熙自己也是染上过天花的,自然多少也有些了解, 这样一问也不过就是想求个心里安慰罢了, 可很显然没有人敢跳出来给他这个安慰。 “罢了, 你们先赶紧拟出一个方子来, 太子的情况太严重了些,不能再这样烧下去了。还有四阿哥,四阿哥年龄最小,一旦病发恐怕尤为凶险,你们最好赶紧想想应对之策,能预防就尽量预防着些,争取将凶险将至最低。” “嗻。” 情况紧急,太医们当即就在角落里围成一团嘀嘀咕咕商议开了。 “皇贵妃就在此照看两个孩子罢,朕去隔壁瞧瞧保清。”说罢,康熙便起身匆匆走了出去,真真是来去如风。 怕在床边影响到太医们诊治,林诗语就走远了些抱着胖儿子坐在了炕上,眼角眉梢具是化不开的忧心。 “小四有没有哪里难受?” 胤小四摇摇头,静静地窝在额娘温暖的怀里甚是乖巧。 与此同时,临时从宫外弄来的一批大夫随着余下的太医也迅速在宫里展开了行动,从各位有孩子的娘娘宫里开始,所有人无一例外皆要老老实实接受检查,但凡发现有发热或身上起了红疹的……那就完了,不由分说就拿下集中送到最偏僻的冷宫里等候确诊治疗。 任凭你哭天抢地喊破了嗓子也不管用,每位大夫身边都跟着一群侍卫呢,一旦遇上那不肯乖乖配合的,侍卫可不会手下留情。 当然了,这种疑似病例也不会真就那么粗暴的跟确诊患者放在一起,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要强行将人隔离开罢了,等隔离一段时日确诊没有问题自然就放行了。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天花这种东西一旦肆虐开太可怕了,为了迅速控制住事态发展也只能用些强硬手段,这种时候别说是奴才了,就是哪个主子疑似有症状都得被强行隔离,顶多也不过就是所处环境会好一些罢了。 随着一个接一个的人被拿下送往隔离,原本就惶惶不安的人们也愈发崩溃惊恐了,整个皇宫处处都充斥着一股凝重可怕的气息,幸而康熙的手段足够强硬霸道,狠狠震慑住了所有人倒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事情进展也算是相当顺利了。 不眠不休清查了好几天,才总算是将偌大的皇宫都彻底摸了个遍,结果倒也还不算太坏,除了已经整体全部封锁的承乾宫以外,毓庆宫、上书房、延禧宫、阿哥所这几个地方是胤禔和胤礽最常接触到的,难免有些奴才被传染了,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就要好得多,总体来说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 第197页 说到底还是雷霆手段起了巨大的作用,但凡再软乎乎磨蹭个三两天,那结果简直都不敢想。 但即使如此,康熙也还是愤怒极了,发了狠势要将背后那只黑手揪出来狠狠剁了不可,这回甭管是什么平衡什么局势都往旁边靠靠,敢用天花这种手段就绝不可饶恕!无论是谁! “砰!”一声巨响,守在殿外的奴才们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愈发鸟悄儿的不敢喘大气儿了。 “皇上又在隔壁发火了。”余嬷嬷轻叹着摇摇头,将手里的两碗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稍稍晾一会儿,“也不知是谁弄出的这样一桩祸事,一旦被揪出来怕是不死也该脱层皮了。” “外面还不曾有消息?” “不曾听说,这些日子宫里头上上下下都乱的很,想要查清此事怕是难上加难了……” 能够悄无声息将天花带进宫里叫太子染上,首先这人必定埋藏极深,且在宫里很有些能耐,这样一只黑手想要追查起来本就十分不易,更何况这些日子为了清查染病之人,整个皇宫几乎都被翻了个底儿朝天,很是混乱,想要趁机浑水摸鱼销毁一些罪证也容易得多,如此一来无疑为查案带来了巨大的阻碍。 还有一点也不能忽视,万一经手之人感染上天花死了呢?那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灭了口,叫人压根儿就无从查起了……是以余嬷嬷说“难上加难”也并非随口一言,反倒算是说得委婉了,怕是难如登天才对。 康熙就算是堂堂帝王又如何?摊上这样的情况也只能抓瞎了。 “难怪费劲弄出这样大的乱子来。”林诗语不禁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都知道天花的危害,知道世人无比恐惧天花,一旦发现有人染上了这东西必定会立即全力清查患者,整个皇宫一片混乱便是他们最好的掩护……这下手之人不仅心思狠毒,还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这可远比直接给太子下毒好使多了,弄死太子不算真正的胜利,能够同时保证自己全身而退才是,所以才如此不惜一切制造出这样一场大混乱,根本就是完美诠释了何为“视人命如草芥”。 “皇额娘……痒……”胤礽迷迷糊糊睁开眼,伸手就想挠自己的脸,软软糯糯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委屈难受,叫人听着心疼极了。 林诗语赶忙拦住了他的手,摸摸他的头柔声安抚道:“保成乖乖,千万不能挠,挠破了以后脸上会留下印记的,到时候可没有小姑娘喜欢保成了。” “娘娘,药刚好也能入口了。” “拿来罢。” 旁边的小宫女赶忙上前将胤礽扶起来,背后塞了一个软软的靠枕。 一碗黑乎乎的药,离得老远就能闻见那股子难闻的气味,入口是个什么滋味儿就更不必怀疑了,一口下去能叫舌头都麻痹。 胤礽满脸都写着抗拒,红着眼眶撒娇,“好苦,保成不想吃药。” “生病了不吃药怎么能好呢?保成乖,吃完了药皇额娘给你拿蜜饯吃。”又指了指旁边烧得迷糊的胤小四,说道:“弟弟还在这儿呢,保成是哥哥,要给弟弟做好榜样才是,可不能叫弟弟看笑话。” 看了看那胖弟弟,胤礽终究还是咬咬牙,含着泪一口一口将药喝了下去,边喝着边还止不住的干呕,到最后药喝完了那脸上也已经是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保成真棒。”林诗语心疼的赶忙往他嘴里塞了两颗蜜饯,又拿帕子小心翼翼避开脸上的包给他擦干净了脸。 “皇额娘,保清怎么样了?”胤礽嘴里咂吧着蜜饯,脑袋晕乎乎的还不忘问了一嘴。 “保清这会儿也烧着呢,跟小四的情况差不多,你不必担心。”林诗语摸了摸他的额头,叹道:“还是烫手得很……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痒,浑身都痒……还浑身酸疼……”胤礽不由得瘪了嘴,看了眼身边的小奶团子,满含惶恐不安地哽咽道:“皇额娘,保清和小四四是不是都被保成连累了?皇额娘会不会也被保成连累?” “没有的事儿,小孩子家家就别闲着瞎琢磨了,好好养好身子才是正事儿,乖,躺好了休息罢。”安抚完这个,林诗语又将旁边的胖小子拽了起来,“小四醒醒,该吃药了。” 胤小四晕晕乎乎的眼睛都不曾睁开,不过每每汤匙一碰着嘴巴他还是会乖乖张开嘴吞药,一点儿也不带闹腾的,叫人看着倒不由得啧啧称奇。 “小四四真乖。”胤礽伸手握住了弟弟的小胖手,喃喃道:“小四四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否则皇额娘会不会怨恨他他是不知道,但是他这辈子都一定是无法原谅自己的……还有保清,虽然总是很欠揍很气人…… 两个孩子都重新躺下之后很快又都昏睡了过去,一大一小并排躺在一张床上,小手还紧紧握在一起,仿佛在给彼此力量支撑似的。 “娘娘这几日都未曾怎么合眼,趁着这会儿先歇歇吧。”涟漪一脸心疼地说道。 林诗语的确是很疲惫,就在旁边炕上歪下了,临睡前还不忘叮嘱道:“小心些看着,千万不能离了人,不能叫他们挠痒。” “是,娘娘放心罢。”涟漪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了一条毯子,才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发现她的呼吸已经变了,可见是当真累得狠了。 余嬷嬷悄无声息地摆摆手将其他奴才都打发了出去,只有她们两个和太医不错眼地守着,一时静谧无声。 -- 第198页 冷不丁紧闭的房门打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外头走了进来。 “皇上……”几人忙就要行礼。 康熙抬手拦了,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看了眼两个孩子,问道:“可曾吃过药了?情况如何?” “才吃过药睡下的。”郑御医斟酌着回道:“目前看来太子殿下和四阿哥的状况都还尚好,甚至可以说是出乎预料的好……照如此情形下去,相信很快就能顺利度过危险期了,倒是大阿哥那边的情况要稍稍严重些。” 三个孩子里胤禔是最年长的一个,生下来就壮实得跟头小牛犊子似的,按着常理来说,相较于难产出生的胤礽和才一岁多的胤禛,怎么也不可能是他最严重才对,可偏事实就摆在眼前,谁都能看得明白。 康熙就不由地瞧了眼歪在炕上熟睡的林诗语,暗道只怕还是这福运起了庇护作用。 如此看来,当初他的预想显然是很成功的。 思及此,康熙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打算,全然将朝堂上那些别有用心的挑唆之词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们家娘娘这几日也累得够呛,心力交瘁的……就叫她好好睡一觉罢,有事儿直接禀报朕就是。”说罢便弯腰轻手轻脚的将她抱起来往正殿去了。 承乾宫这边虽说气氛紧张凝重,但好在有康熙亲自坐镇压着,惶恐之中的一众人倒也不敢瞎闹腾,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井井有条的,可以说算得上是相当顺利了,反倒是外面有些人心惶惶的。 永寿宫里,负责协理后宫的佟芷兰这几日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亦无心处理宫务,几乎都压在了温妃和荣嫔她们身上。 思月只以为她是担心承乾宫的情况,叹了口气又一次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就放心罢,皇贵妃娘娘是神女转世,有老天爷保佑着呢,绝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倒是娘娘您看起来事儿比较大,瞧瞧这眼下青黑都挂到哪儿了,快喝碗安神汤好好歇歇罢。” 佟芷兰却摇摇头拒绝了,心里头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打从得知三个孩子染上天花那一刻起她整个人就绷紧了,整天整夜眼皮子跳个没完,更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满脑子想的都是前段时日额娘进宫时有意无意的叮嘱……说小六身体太过孱弱,要仔细放在眼皮子底下照料着,千万不能叫旁人随意接触到,以免有点什么病再传染给孩子…… 这样的叮嘱乍一听起来再正常不过了,她也从未多想过,还只当是额娘担心外孙子罢了,可直到那日事情爆发出来,再一联想到额娘当时的再三嘱咐就直觉不太对劲了。 一方面她很清楚家里的野心,迫害太子绝对是家里能干得出来的事儿,当真不稀奇。 可另一方面她却又止不住地摇头,就算家里不顾及她,可还有小六呢?小六这样的身子骨儿,但凡沾染上几乎是绝不可能挺得过来的,阿玛心心念念最期待的就是有一个佟家血脉的外孙,怎么可能会如此妄为? 可是,又该如何解释额娘的那些话?就刚刚好在事发的前些日子,这是否太过巧合了一些?究竟是意有所指还是纯粹出于关心而随口叮嘱了一番? 佟芷兰拿不准,这几日就一直在这两个念头之间来回拉扯着,真真是备受煎熬折磨,偏这会儿还不能叫额娘进宫问个清楚明白。 或许当真能够叫额娘进宫她也未必敢问出口了吧?她当真是不敢想,万一……万一……那她日后该如何面对林诗语?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家人? 想着,佟芷兰不禁死死扯住了自己手里的帕子,一颗心如同搁在油锅里煎炸似的。 而满心煎熬寝食难安的佟芷兰却并不知晓,她咬牙切齿想一问究竟的家中已经闹腾起来了。 “老爷!”赫舍里氏一脚踹开拦着自己的奴才,猛地一下推开了书房的门,“老爷你实话告诉我,那件事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你在说什么?”佟国维冷冷地瞪了眼门口的奴才,“没用的东西,一会儿自己去领罚,关上门!” “是……” 赫舍里氏却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儿子,道:“隆科多,你是不是也知道?天花究竟是不是你们干的!” “闭嘴!”佟国维厉声呵斥道:“你还有点脑子没有?什么话都敢张嘴胡咧咧,你是不是非要拖着全家一起死了才甘心?蠢妇!” “是!我是蠢妇!我若是不蠢怎么会到现在才回过味儿来!”赫舍里氏红着双眼冲着他怒道:“老爷还想瞒着我?上回你巴巴地叫我带话给娘娘叫她仔细看好六阿哥,又说什么传病不传病的,你敢说这事儿不是你干的?” “够了!我看你是疯了!” “你才是疯了!那可是你亲生女儿!是你的亲外孙!你做这种事儿将他们母子两个置于何地了?可曾想过他们的死活?虎毒不食子啊!还有你隆科多……”赫舍里氏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哭道:“你究竟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姐姐打小待你可不薄,你怎么就能忍心帮着你阿玛干这种事儿?” 隆科多尚未说什么,佟国维已是要气疯了,拿起手边的砚台就朝她砸了过去。 虽说赫舍里氏躲闪及时不曾被砸中脑袋,可身上脸上却还是被洒了乌黑的墨,弄得一身狼狈。 “你怎么不出去站在院子里扯着喉咙喊呢?出去喊啊,再大声些,最好喊得所有人都听见,省得你儿子你男人死得不够快。” -- 第199页 才要发怒的赫舍里氏顿时仿佛是被掐住了喉咙一般,半晌再吭不出一个字来。 “这是清醒了?”佟国维嘴角一翘,露出一抹冷笑来,“谋害太子是什么罪名你心里没点数?更何况这还不止一个太子呢,哪怕咱们是皇上的母族也讨不着好,懂吗?蠢货。” 赫舍里氏抿抿唇,压低了声音说道:“好歹老爷也该告诉我一声究竟是不是,连我都回过味儿来觉得不对了,娘娘这会儿必定也该怀疑上了,到时候问起来我该如何回复?” “凑巧罢了,你也脑子清醒些别再胡咧咧了,省得到时候害得家里成为旁人的替罪羊。”佟国维轻描淡写的应付了一句。 信吗?怎么可能会信? 夫妻这么多年,赫舍里氏自问对这个枕边人还是了解颇深的,这副样子摆明了就是糊弄人罢了……不,或许她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这个枕边人。 想到宫里正处于危险之中的女儿和外孙,她这心里就揪得慌。 却在这时,隆科多站起身扶着她的手臂往门外走去,嘴里还似真似假地笑道:“好了额娘快回去换洗一下好好歇着罢,可别再提这事儿了,儿子我还没给您生出来个孙子呢,可不想英年早逝。” 女儿外孙和儿子孙子摆在一起谁更重要? 赫舍里氏沉默了,心里的愤怒埋怨不知何时已然淡去,看着身边高大年轻的儿子,心中的天平一偏再偏。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小心些……” 送走了她,隆科多这才重新回到书房坐下,翘起个二郎腿笑道:“阿玛就安心罢,额娘最疼我了,不过这回也的确是对不住姐姐……” “富贵险中求。”佟国维摆摆手,淡淡说道:“你姐姐的身子实在太过娇弱了,生出来的小阿哥……”想到百天和满月宴时看到的外孙那孱弱的模样,这眉头就不由地皱紧了,“一个风一吹就倒的小阿哥,能不能养的大都实在不好说,就是磕磕绊绊养大了又能如何呢?谁会愿意支持这样一个体弱多病的阿哥?” 说句不好听的话,佟家再能耐也不可能将所有阿哥都弄死叫人不得不选择六阿哥,还不如指望下一个呢。 豁出去赌上这个外孙子的命扳倒太子和皇长子他觉得很值,甚至意外还搭上一个四阿哥,这也就刚好验证了一点——皇贵妃并非是无懈可击的。 最妙的是,没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没有人会想到他已经咬牙决定放弃这个心心念念的外孙了。 值,太值了。 父子两个在书房里密谋着,彼时走到半道儿上的赫舍里氏却意外碰见了她儿子的小妾——李四儿。 “哟,太太这是怎么弄得一身狼狈?” 赫舍里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憎,直接就要绕过她离去,却不想身后又飘来一句话。 “太太想必还不知晓罢,老爷已经决定要送二姑娘进宫了,到时候……这家里怕是要变天咯。” 第72章 “哪里来的胡言乱语!娘娘已经平安生下了小阿哥……”话到此处, 赫舍里氏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原先想不通的,这一刻突然仿佛就想通了。 为何老爷会将女儿和外孙置于险地?虽说提前是叫她遮遮掩掩地提醒了一下,但是天花这东西是不可控的, 但凡出现一丁点儿岔子呢?老爷如何就能确保女儿和外孙不会被沾染上? 她原还在寻思是不是这里头还有什么后手瞒着她,却原来事实竟是如此? 老爷他……因为已经打算好放弃女儿和外孙,所以甚至连他们的死活都可以不顾了? 赫舍里氏不由地踉跄着退后了两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精彩极了。 打扮相当娇艳华贵的李四儿见状就不禁掩唇娇笑起来,“看来太太这是想明白了。” “你又是如何知晓的?是隆科多告诉你的?” “太太想问的是三爷知不知道这事儿吧?自然是知晓的。” 得到这样一个答复,赫舍里氏顿时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若说佟国维带给她的是愤怒, 那隆科多掺和此事带给她的就只有伤心了。 儿子是她的心头肉,但女儿也是亲生的啊, 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如何会变成如今这样? 赫舍里氏想不通, 看向李四儿的眼神却不由的更添了几分浓浓的怨恨之色,“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为什么要打破她的自欺欺人?她宁可选择不知道这个真相! “自然是为了太太为了三爷好。”李四儿白了她一眼, 若有似无的透着股子讽刺的意味, “如今的娘娘再怎么着也是太太的亲生女儿,是三爷的嫡亲姐姐,有她在, 你们母子两个的地位才会稳固,不会被任何人撼动,但是庶出的二姑娘……” “人家有自己的亲娘,亲哥哥还是老爷的长子, 一旦她进宫成功生下一个健康的小阿哥, 娘娘必定会被彻底放弃, 到时候家里怕是要多出来一个平妻还不止, 就连这个家以后归三爷还是大爷可都不好说了。” “如今眼瞧着老爷是最器重三爷这个嫡子,三爷也的确是最有本事,但是这可不代表就能高枕无忧了。”李四儿扫了眼周围,上前两步来到赫舍里氏的身边凑近了耳语道:“只要那位二姑娘生下小阿哥,就是你们母子败落的开始,若将来成不了事也就罢了,但凡成了……太太您说说看,这个家以后会给三爷还是大爷?” -- 第200页 赫舍里氏的眼神就变了。 这还当真不是没可能,反而可能性极大。 “这事儿我与三爷私底下也说过,可奈何三爷太过自信了,并不认为其他兄弟会有取代他的可能,我冷眼瞧着三爷怕是已经被老爷给绕进去了,一心就想着协助老爷将佟家推上巅峰呢。” 李四儿伸手扶了扶头上华丽的金步摇,颇为无奈地说道:“大老爷们儿家的确是心思粗了些,可咱们娘儿俩却不能不未雨绸缪啊,若是辛辛苦苦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裳,那可不气死个人了?是以虽知晓太太烦我厌我,思来想去我还是只好来找太太商议商议。” “我知道太太这会儿必定很是愤怒,但是还请太太冷静冷静切勿冲动去找老爷撕吧,有些事儿一旦撕开了可就不能善了了,太太只记得一句话——无论如何一笔写不出两个佟字来,三爷跟佟家是一体的。” 这话就犹如一盆冰水一般瞬间浇灭了赫舍里氏心里那点燃烧的小火苗,让她彻底歇了找佟国维算账的念头。 罢了,她可以私底下想法子断了庶女进宫的路,也算是帮了女儿和外孙一个大忙,全当是弥补了罢。 赫舍里氏不断如此告诉自己,企图让自己抹掉心里的那点愧疚不安,却终究也就只能自己哄哄自己罢了,真要将这话拿到台面上来说那可真是要笑掉旁人的大牙了。 书房里正满心振奋谋划未来的父子二人显然绝不会想到,他们这一家子已经从内里开始乱了起来,男男女女上上下下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所思所想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点子上,唯独一样东西是一脉相承的,那就是骨子里的自私自利野心勃勃。 这样的大家族,旁人若想将之掀翻都绝非容易的事,真动起来只怕自个儿也得脱层皮,可一旦内里乌烟瘴气斗得个你死我活,那才真真是要彻底完蛋了。 如今的佟家也就是表面看着风光显赫,扒开这层表皮,内里却已开始散发出腐烂的味道,可惜如今他们都被各自眼前的利益迷昏了头,竟是尚未察觉其中危机。 殊不知……一家不齐,何以治国平天下? 承乾宫 虽说得了康熙的叮嘱之后谁也没敢再去惊动林诗语,但身为一个母亲,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当真放心睡过去呢?也不过就是眯了个把时辰的功夫,她自个儿就突然惊醒了。 “娘娘这就醒了?可是惊着了?” “秋月?”林诗语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扫了眼周围的环境不禁有些诧异,“本宫怎么在这儿了?什么时辰了?阿哥们那边情况如何?” “是皇上担心您歪着不舒服特意将您抱回来的,娘娘才不过睡了一个时辰,再睡会儿吧?太子殿下和四阿哥那边都挺好的,不曾有什么状况,皇上也在那儿守着呢,娘娘只管安心歇歇就是,否则再这样熬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林诗语却摆摆手,“你去请皇上过来一趟,就说本宫有要事禀报。” 一听这话,秋月也不敢再耽搁了,当即就出门去了隔壁。 不一会儿的功夫,康熙就大步走了进来。 “宫女说你有要事禀报?”见她欲要起身,就忙伸手按住肩膀拦了,“行了快不必多礼了,瞧瞧你累成什么样儿了。” “谢皇上。”林诗语微微蹙起眉头,思忖道:“方才臣妾梦到了观世音菩萨……” 康熙明显就愣了愣,不过转念一想,以她这样的来历梦见个菩萨啊佛祖的好似也都没什么好奇怪的了,于是就点点头,颇为好奇道:“菩萨可是说了什么?” “是……观世音菩萨告诉臣妾,种牛痘可以成功预防感染天花……人若是被牛痘所感染,只会有一些轻微症状,大多不会严重到危及性命,但种过牛痘之后却与感染过天花的人一样,往后终身都不会再染上天花。” 先前孩子们陡然之间性命垂危,她这脑子一时之间都是懵的,表面看起来仿佛挺稳得住,但其实就跟行尸走肉没两样,牛痘这东西还当真是她方才梦到的,不过并非是什么观世音菩萨指点迷津,大概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混沌的脑子这才突然回想了起来。 说实话林诗语是有些自责的,若是她能早点想起来这么重要的东西,孩子们也就不会承受今日的痛苦折磨了,还有那些被传染的奴才,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康熙自然是不知她心中所想,此时此刻他整个人都已经亢奋起来了,“此言当真?牛痘当真如此好使?” “梦里头菩萨是这样说的,想来应当不会有错……观世音菩萨最是慈悲为怀,想来是不忍见天花继续肆虐人间,故而才托梦指点迷津罢了。”林诗语强忍着羞耻睁眼胡说八道。 实在也没法子,她无法解释自己究竟是怎么突然知道牛痘这东西的,索性自己的来历本就被传得神神叨叨,那就继续往那方面去靠罢,还能大大增强可信度。 康熙兴奋的在屋子里来回直转圈圈。 天花在人间横行了多久呢?就从有记载能追溯到的时间来看,都足有几千年的历史!偏这东西非但传染力度极强,致死力度还极大,几千年来夺走了多少生命根本想都不敢想,素来就是人们最为恐惧的一种疫病,说是谈之色变也绝不为过。 一旦天花能够被成功预防,那又何止是拯救了万千性命? “若牛痘当真可行,那你可算是立下了一个不世之功,朕替万万黎民百姓谢谢你!”说着,康熙竟对着她深深一作揖。 -- 第201页 这倒是将林诗语给弄得愈发不自在了,满脸臊红道:“皇上可别如此羞臣妾了,这也不是臣妾想出来的……” “天花横行几千年都未能有人成功解决,缘何今日菩萨就指点迷津了呢?说到底还是因为你,这个功劳你担得!” 得,这还解释不清了。 林诗语不禁感觉如坐针毡似的,浑身难受不自在,想了想还是说道:“臣妾顶多不过算是个传话的人,皇上可千万别大肆宣扬臣妾,这功劳臣妾拿着烫手。” “你就是太过腼腆自谦了。”康熙无奈摇摇头,转头便高喊:“李德全!” 李德全连忙麻溜儿地滚了进来,随着康熙的吩咐,那脸色也是变了又变,最终变为跟他主子一模一样的亢奋,那白胖的脸蛋子都通红了一片。 “皇上放心,奴才这就吩咐下去,相信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出结果了!”说罢便拔腿冲了出去。 这事儿想要试验倒也容易,哪朝哪代还能少得了一些穷凶极恶的死刑犯呢?单就是京城里的大牢拎出来一些也尽够用了,等确定可行之后便可快速在民间推广开,届时…… 打从这日之后,康熙的大部分心神就已经被牛痘给占据了,又见孩子们身上已经开始结痂,已然成功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于是就更加全心投入到了政务之中。 眼下摆在面前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就是牛痘和龙尾车,皆是利国利民的头等大事,再者还有吴世璠耿精忠这些人不曾收拾完……这些日子下来奏折都快堆积如山了,真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好在孩子们也都挺乖巧懂事,平日里就安安静静的在房里养病,不吵不闹的省心得很,只除了身上实在痒得难受才会哼哼唧唧两声。 为了防止孩子们抓挠到脸上,林诗语恨不得将他们的指甲都给剪秃了,“再痒痒也得忍着,千万不能上手,否则将来可就毁容了。” 胤小四强忍着想要挠个痛快的冲动,咕哝道:“男子汉,不怕!” 堂堂男儿脸上有点痕迹怎么了?又不是小姑娘家爱美,凭啥就不让挠?快痒死了! 然而瞅了瞅他家额娘的眼神,胤小四还是很识相的死死摁住了自己的手。 “还男子汉呢?走路走稳了吗小男子汉?”林诗语笑骂,“额娘最喜欢漂亮孩子,你们可千万乖觉些别将自个儿的脸挠坏了,回头额娘可是要嫌弃你们的。” 此言一出,胤礽和胤禛兄弟两个是彻底消停了,瘪着小嘴强忍着,可别提多可怜了。 这时,隔壁隐隐约约又传来了惠贵人的哭声,紧接着就看见胤禔那小子一脸烦躁地冲了进来,后脚还跟着她额娘的贴身大宫女翠玉。 “又怎么招惹你额娘了?”林诗语无奈地问道。 “儿臣只是想挠痒痒,额娘就又哭又闹的,硬是拦着不肯叫儿臣挠。”胤禔一脸郁结,嘟嘟囔囔道:“小时候死活拦着不肯叫儿臣吃糖,说什么牙会长得不好看将来没有小姑娘喜欢儿臣,如今又拼命拦着不让儿臣挠痒痒,说挠花了脸将来娶不着媳妇……说得好像我多想娶媳妇似的!” “若是不娶媳妇就能叫我痛痛快快吃糖吃个够,叫我舒舒服服挠个痒,那大不了就不娶了呗,反正我也不喜欢跟娇滴滴的小姑娘玩儿!”媳妇什么的真的好烦,烦死了!还没娶进门就这么多事儿,这个不喜欢那个不喜欢的,将来真娶了媳妇回家他这日子还能过吗? 仅是这么一想,胤禔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郁闷道:“皇额娘,以后儿臣就不能不娶媳妇吗?”小眼神儿还明晃晃透着期待。 林诗语忍着笑,说道:“这个皇额娘可做不了主,你得问你皇阿玛。” 旁边翠玉却一脸无奈地说道:“大阿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能不娶媳妇呢?” 本就心情郁结的胤禔就更烦了,“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胤小四就搓搓小手,偷摸又掏出了自己许久未曾更新的小本本愉快地记下一笔,仿佛已经听见将来大哥的脸蛋子被打得啪啪作响的声音了。 约莫又过了个把月的功夫,孩子们身上的痂就脱落得差不多了,这也代表着此次的天花危机已然安稳度过。 承乾宫里一片欢天喜地,孩子们日常所用之物都彻底销毁了,其他东西包括整个承乾宫里里外外各个角落都再三消毒好几遍之后,康熙才宣布将承乾宫解封了。 不过孩子们虽说已经安全了,但宫里却还有些患病的奴才不曾痊愈,都还封锁在偏僻的角落里治呢,其中挺不过去就此咽气的人占比并不算少,几乎每天都有人被抬出去,叫人再一次深刻的认识到了天花的可怕之处,这也无疑为宫里更增添了许多恐慌之情。 就在这时,牛痘的试验成功就如同是一滴水落在了油锅里一般,瞬间整个京城都沸腾了起来。 原本大家还不太相信这是真的,一度更十分害怕不敢轻易种牛痘,不敢相信如官府所宣传的那般安全轻松,毕竟这玩意儿一个弄不好可是会要命的,命只有一条,哪个敢那么没心没肺轻易冒险呢? 这也使得官府的行动遇到了极大的阻碍,直到传出来说是观世音菩萨给神女下达的指示,百姓们这才将信将疑,有那么一些极其迷信的人直接就上了,让官府的人给自己种了牛痘。 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一部分极其迷信的人带头,这结果一出来也就不必官府再苦口婆心绞尽脑汁劝了,百姓们自个儿就蜂拥而上挣着抢着要种痘呢,一切进展十分顺利。 -- 第202页 等整个京城的人都种过牛痘之后,这牛痘的可信度自然也就无限拔高了,京城以外的其他各地的官员也都有了十足的信心,开始大力推进这项任务。 随着成功接种牛痘的人越来越多,不知何时起全国各地就突然多了许多观世音菩萨的金身,香火之鼎盛堪称空前。 当然了,与此同时一座座神女庙也悄然盖了起来,进进出出的善男信女竟也不少。 听到这消息的那一刹林诗语的脸都囧了,莫名有种奇怪宗教的既视感,而她显然就是那大忽悠头子……心虚得很。 随着宫里最后一个天花病例消除,整个皇宫这才算是彻底解封了,佟芷兰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召见了自己的额娘。 “兰儿!你怎么又瘦了这么多?”赫舍里氏大惊,当即怒视旁边的思月,“你是怎么伺候你家主子的?这可别说是一阵风就要刮跑了,只怕吹口大气都能将她给吹倒!你这死丫头……” “好了,额娘不必骂她,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佟芷兰揉了揉脑袋,纤细的手腕仿佛轻轻折一下就能折断似的,看着叫人心惊。 看她仿佛很不舒服的样子,赫舍里氏这才收敛了怒气,担忧道:“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看看你这脸色,脂粉都盖不住眼下的青黑,究竟是怎么了你可别瞒着额娘。” 怎么了?心里头煎熬啊。 佟芷兰抿了抿唇,挥挥手连思月都打发了出去,这才看向她额娘,“我没什么瞒着额娘的,倒是额娘你,是否有什么在瞒着我?” 心里头顿时就咯噔了一下。 赫舍里氏下意识错开了她的目光,一脸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额娘能有什么瞒着你的。” 亲生的母女两个,谁又能糊弄得了谁呢? 看她这副心虚的表情,佟芷兰的心登时就更加往下沉了沉,咬牙道:“额娘不必跟我打马虎眼儿,只如实告诉我,天花一事究竟是否跟家里有关?我可告诉您,皇上如今还尚未放弃追查此事呢,看样子是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的,若当真跟家里有关,额娘早些告诉我我也好早做打算,万一到时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就一切都晚了!” “什么?皇上还在追查?”赫舍里氏大惊失色,表情已然彻底暴露了一切。 霎时,佟芷兰只觉自己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般啊,浑身彻骨的冷。 闭上眼,再度睁开时已然化为一片平静,“事到如今额娘还想瞒着我?无论如何我也是佟家的女儿,一旦此事暴露出来我又能逃得过不成?怎么额娘还担心我去跟皇上告密?” “自然不是!只是……只是……”赫舍里氏一咬牙,低着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是你阿玛死活不肯叫我告诉你。” 果然! 佟芷兰一时眼前阵阵发黑,只觉一阵晕眩袭来,若非人是坐着的,这会儿只怕都已经要狼狈栽倒了。 “兰儿你快想想办法,再追查下去迟早要出事的,到时候额娘和你弟弟可怎么办呢?”赫舍里氏急得不行,嘴巴张张合合喋喋不休,甚至说出找个替罪羊的提议,半晌却得不到回应,她就急了,“兰儿你这是发什么呆呢?可曾听见额娘的话?” “急什么?如今才知道怕了?”佟芷兰不禁冷笑道:“额娘和弟弟怎么办?怎么办跟本宫有何关系?你们做这件事的时候怎么不曾想过本宫和小六该怎么办?小六打从出身起就是一副孱弱的身子,一直靠太医拼命续着命呢,但凡有个闪失如今只怕身子都凉透了!” 话到此处,更觉一股阴寒从头顶灌入,激得她直打寒颤,哽咽的声音仿佛带着无尽的委屈怨恨。 “阿玛、额娘、弟弟,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亲人,却哪一个将我放在心上了?便是连我们母子的性命都能轻易舍弃,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叫你们如此狠心对待!” 赫舍里氏张了张嘴,干巴巴地说道:“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额娘倒是仔细与本宫说说。”佟芷兰抹了把眼泪,见她那副哑然的样子更觉可笑,“原来……你们当真从不曾拿我当人看……” 第73章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 女儿是她亲生的, 她还能不知道女儿是个什么性子?向来最是心软最看重感情的一个人。 可是眼下看着女儿的这副模样,听着这看似平静的话,赫舍里氏却莫名有些慌乱起来,当即眼泪就下来了。 “你怎么能这样跟额娘说话?你是额娘亲生的, 是额娘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你这样可真真是在拿刀子扎额娘的心了……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 如今你也是自己做了额娘的人了,怎么却反倒不懂事了呢?哪有做额娘的不疼爱自己的孩子?你这话说得像是人话吗?可真真是要气死我啊!” 赫舍里氏死死捂着自己的胸口哭得死去活来, 仿佛真被伤到胸口疼似的, 满脸满眼具毫无保留地显现出了她的谴责、震惊、痛心, 不知情的看到这一幕只怕还真当她是个被不孝女伤透了的可怜母亲呢。 然而佟芷兰却冷冷地笑了笑,“正因为我也是做了额娘的人才更能懂得一个真正的母亲的心,没有任何一个真心爱护孩子的母亲会愿意将自己的孩子置于危险之中,只恨不得将孩子放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倾尽所有护佑终身, 甚至哪怕为此豁出去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 第203页 “一个母亲之于孩子的爱是不计代价不惜一切的,但却也不可否认,这个世上的确还就是有那不爱孩子的母亲。当然了,也或许只是我没有那个福分罢了, 或许额娘对于隆科多来说也是一个好母亲。” “你……你……”赫舍里氏愈发委屈得不行,哭道:“我承认我是比较偏心隆科多,可你也是我亲生的, 我怎么会不疼你呢?这回的事儿我事先是当真不知情啊,你阿玛连我都瞒着,还是事后我才回过味儿来……” “况且,况且你阿玛不是也叫我带话嘱咐你了吗?可见家里都是在意你和六阿哥的,到如今都已经平安度过了你又何苦还如此钻牛角尖呢?为这点误会闹得跟家里起嫌隙当真值得吗?” 嘱咐?嘱咐一句别乱跑别接触人就能够避免被传染了?后头这句话就更可笑了, 这意思是说, 反正你们也没事儿就别计较了? “合着反倒是我心胸狭隘爱计较了?”佟芷兰真是被气笑了, 揉了揉自己疼得要裂开似的脑袋,无力道:“本宫不想再就这一点与额娘争论什么,说正经的罢,此事你们究竟想如何善后?” 按着她的猜测,指不定阿玛怕是想找什么替罪羔羊呢,甚至极有可能已经安排好了线索,就等着表哥去深挖呢,只不知这一箭又是盯上了哪只雕……表哥是不是会被糊弄到她是说不准,但是她却知道一个道理,纸是包不住火的,或早或晚,总归是要烧起来的。 “按着本宫对皇上的了解,早点自个儿去自首尚且还好一些,果断些舍弃掉权势退回盛京去好歹能够保全大伙儿的性命,若是犯下这样大的罪之后还敢用什么小手段企图栽赃他人将皇上当猴儿耍,等日后皇上得知真相怕是姑姑再世也难保阿玛的命了。” “你说什么?”赫舍里氏惊声尖叫起来,“叫你阿玛去自首?你是疯了不成!咱们家历经几代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权势地位,怎么能随意说舍弃就舍弃?只要安排好后路能出什么岔子?” “再者说就是日后不小心被皇上知晓了真相又如何?只要平安度过了这一两年,到时候皇上的气早就消没了,毕竟太子他们都还活得好好儿的,哪里就犯得着非得要你阿玛抵命了?你这丫头……事到如今你不说想想法子帮忙摆平麻烦抹除嫌疑,反倒瞎出什么馊主意,这会儿叫你阿玛去自首究竟是怎么想的?” 顿了顿,赫舍里氏忽而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惊愕地看着她,“我知道了,你这是心里头恨上你阿玛了?你恨他将你和六阿哥置于危险之中,你这是想报复他?你怎么能这样?他可是你亲阿玛啊!” “再者说就算你恨他,可还有你弟弟呢?你连你亲弟弟都不想管了?若是你阿玛倒了,佟家没了权势,你叫你弟弟可怎么办啊!你这狠心的丫头怎么能这样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一家人哪里来的隔夜仇,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何至于此?何至于如此啊!” 佟芷兰愣愣地看着她,半晌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胸口仿佛针扎似的疼,脸上却莫名露出了一抹笑意来。 只是那笑却怎么看怎么怪异,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倍感好笑,又像是受尽了委屈一般,满是酸楚悲戚。 眼里一片温热,心底却是一片凉意彻骨,刹那间,仿佛真真体会到了何为心如死灰。 “够了。”佟芷兰缓缓闭上了眼,狠狠将那片温热湿意压了下去,“该说的该劝的本宫都已尽心为之,要怎么想怎么做都随你们就是,佟家太太请回罢,往后不必再往宫里递牌子了。” 赫舍里氏呆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竟是连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要了?兰儿!你别犟了,没有家族的支撑你在宫里能有什么好呢?回头连骨头都被人啃得不剩什么了,就连皇上也不会再多瞧你一眼,你这是何苦呢!” 看似苦口婆心的一番言语,实则却不过是威胁警告罢了。 动之以情行不通,索性就想用利益捆绑逼她屈服原谅?还是怕她去告密呢? 佟芷兰已经没有精力想那么多,脑袋一阵一阵的晕眩令她倍感疲乏折磨,强撑着扬声喊了一句,“来人,送佟家太太出宫!” “娘娘?”思月是最快进来的,看见自家主子满脸煞白的模样顿觉不妙,赶紧的就招招手叫奴才们将赫舍里氏强行送了出去,一面又吩咐人去请太医,“娘娘,奴婢扶您去床上歇着吧?” 两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将她送进了里间躺下,谁想冷不丁一阵咳嗽却带出来一口殷红的血水…… “娘娘!”思月几乎要被吓疯了,赶忙掏出帕子给她擦拭,那手都止不住的在颤抖着,眼泪已是决堤般喷涌而出,“太医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了……快去催催!快点的!” 旁边仿佛是被吓傻了的小丫头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的就蹿了出去,一路跑一路涕泪横流。 “不必担心,一口血吐出来我这心里头仿佛反倒是松快多了。”佟芷兰神色平静地笑笑,却仍难掩虚弱,感受到脑袋愈发昏沉,就说道:“叫旁人伺候在这儿就行了,你去仔细看护好小六,若是……有什么不好,就将小六交给皇贵妃娘娘……” “娘娘!” 就在永寿宫母女二人决裂之时,同一时间内承乾宫却是一片温馨。 打从知晓胤禛染上天花那一刻起,林家几口人这颗心就没放下去过,父子两个那是急得嘴角燎泡口腔溃疡,这几年已经不怎么爱生病的林如海也一下子就倒了,头脑昏沉烧了好几日,眼瞧着那张俊脸都瘦得凹陷了下去,哪里还有一丝探花郎的风采呢? -- 第204页 林黛玉更是受不住刺激当场就晕死了过去,醒来之后亦是止不住日日以泪洗面,眼巴巴地盯着宫里却如何也踏不进一步,就更别提是能帮上什么忙了,如此一来不免更加叫人倍感煎熬。 思来想去,便只能斋戒沐浴虔诚诵经祈福罢了。 承乾宫封了多少日她就在小佛堂跪了多少日,等好不容易平安解封之时,她这身上都已是瘦得没剩几两肉了,瞧着仿佛一阵风来就要化为一阵青烟随风而去似的。 当然了,林诗语也差不多是这模样,姐妹两个抱一下都还嫌对方硌得慌呢。 “幸亏老天保佑,可真真是急死个人了。”林黛玉擦了擦眼泪,将小外甥抱在怀里不禁心疼道:“经过这么一遭孩子都瘦了,姐姐给孩子好好补补罢。” 是掉了点肉不假,可…… “你瞧瞧他这脸,包子都没有他圆润,还有那小屁股,一巴掌拍下去都能弹一弹,肚子整日鼓得跟个小西瓜似的……都这模样了再补下去可就真要变成个球了。”突然想到当初康熙吐槽小保成的话,林诗语就笑了,“踢一脚就滚着走,说的可不就是他。” 胤小四很是淡定地抱着糕点啃,动作丝毫没带停顿的。 打从出生起到现在被嫌弃得还少吗?爷早已麻木不仁。 “倒是你该好好补补了才是。”林诗语皱着眉头满脸心疼,嘴里却嫌弃道:“瞧着你是想羽化登仙还是怎么着?这就厌倦凡尘俗世了?下回见着你若还是这般模样我可要生气了。” 林黛玉却一点儿也不惧她,甚至还白了她一眼哼哼道:“姐姐倒是先低头看看你自个儿,还说我呢?下回进宫看见姐姐还是这般模样我就不理姐姐了。” 好家伙,可是长能耐了。 林诗语不禁笑骂一句,又说道:“行了行了,姐姐知晓了,咱们一起长胖。” “……”真腻歪。 正酸溜溜儿的暗自吐槽呢,谁知哪里却又招了他亲娘的眼。 “别吃了,瞧瞧你这肚子,今儿练习走路了不曾?整日里睡醒了吃吃饱了睡,死活不肯多动弹一下,可懒死你得了。余嬷嬷,带着他去外头动弹动弹,你可别惯着他,这懒筋也该抽一抽了,整日里躺着坐着不肯活动,瞧他个头是不是都不怎么见长?尽横着长了。” 老人都比较溺爱孩子,整个承乾宫里最是宠溺他的就属余嬷嬷了。 可眼下一听这话,余嬷嬷却不由得就正了脸色,连忙说道:“娘娘放心,奴婢知晓了,奴婢一定不会叫小阿哥偷懒的。”咱们家小阿哥一定得长高高,可不能是个小矮子! 胤小四也愣了愣,下意识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小短腿儿,一时犯起了愁。 好像……真挺短的? 难道犯懒不爱动弹当真会影响长个头? 记忆中老八好似个头还不矮,若是将来他没有老八高,那岂不是要被笑话死了?他还怎么端起来欺……收拾老八?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画面——矮胖矮胖的他仰头对着高瘦高瘦的老八叽叽歪歪指指点点…… 胤小四的脸都绿了,当机立断放下手里软糯香甜的糕点乖乖随着余嬷嬷走了出去。 爷怎么能比老八差?无论是哪方面,方方面面他都要完美碾压老八才行! 等等……小短腿儿猛地一顿,被死敌冲昏头脑的胤小四猛然回过味儿来。 练习走路不是应该在屋子里头吗?额娘其实只是随意找个借口打发他吧? 可是,为何要特意避开他一个小孩儿说话? 胤小四的心里又不禁犯起了嘀咕,那股子隐隐约约的不安再度袭来。 屋子里林黛玉也纳罕问呢,却听她姐姐无奈道:“小四如今会说话了,偏小孩子家又不知轻重,回头别听着什么就到外头张嘴胡咧咧开了,那我可真是想哭都没地儿哭了。” “这倒是,小孩子不懂事避开些也好。”林黛玉了然点头,又问道:“姐姐有什么要紧的事如此慎重?” “前些日子康亲王率军回京你听说了吧?” “自然,那么大的阵仗呢。” 林诗语抱着茶碗思忖着,轻声说道:“随同康亲王一同回京的还有个叫戴梓的人,如今被皇上任命为翰林院侍讲,入值南书房……这戴梓不仅通兵法懂天文,对机械制造亦是十分有研究,称得上是个难得的博学多才之人,与黄先生亦是难得的志趣相投……” 可巧,这还刚好跟修能凑到一处去了,这意思是叫修能私下制造机会促使其二人相识吧? 虽不知姐姐究竟想做什么,但出于本能的信任,林黛玉亦并未多追问什么,只点点头表示会意。 戴梓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呢?那可是清朝的火器制造专家,若是与黄履庄那个精通光学力学数学热力学等多种学科、且还满脑子天马行空极具创造力的发明家凑到一处,能碰撞出什么火花来都还不好说呢。 原本她还在琢磨该如何不动声色的促使戴梓和黄履庄相识,她可不想轻易接触朝臣,以免叫康熙生疑,倒是万万没想到这戴梓刚好与自家的亲妹夫同为翰林院侍讲,如此一来可就省事多了。 简单交代过两句之后,姐妹二人就岔开这个话题聊起了家常,这才得知薛宝钗都快生了。 “可好,看来我这是又要出血了。”林诗语不由笑了起来,转头就吩咐涟漪准备礼物去了,又问道:“一直也没听说迎春探春惜春她们的喜讯,如今都怎么样了?迎春的年纪可当真不小了。” -- 第205页 虽说还未到双十,这搁后世都还是个正鲜嫩的小姑娘呢,可在这个时候就成那十足的老姑娘了,说来也是怪无奈的。 林黛玉的眉头却微微蹙起,“要说日子过得倒也都不算差,只是这婚事却真真是犯了老大难……都是自幼娇养长大的姑娘,后头虽说家里败落了可却也没哪个当真叫她们吃什么苦头,最辛苦些的探春也不过就是管个家里的开支吃喝,平日里洗衣做饭都还有个婆子专门干着,迎春和惜春跟着琏表哥他们两口子那日子就更加舒服多了,不比过去的富贵豪华却也好歹还有个丫头端茶倒水。” 若是嫁进那平民之家,这几个姐妹必定摆弄不来那柴米油盐的农家生活,再想想那臭烘烘的家禽、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操劳,哪个能舍得?再者说就姐妹们那副身娇体弱的模样,到时候恐怕家里一年到头的收成还不够买药吃的呢。 可是想往上择却也不容易,相较之下最好的仿佛也就是商贾之家,可一旦嫁了商户那将来孩子就没法子科举出仕了……高不成低不就。 林诗语的脑海中不由就冒出这样一句话,仔细一想可不就是如此吗? “说到这事儿我倒是想起来了,就在前几日那会儿,赵姨娘竟然还想将探春嫁给一个什么地主老爷做小妾,就为了那一千两银子!”提起来林黛玉都还止不住的咬牙切齿呢,“那地主老爷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家里有妻有子还有几房小妾,你说她是怎么想的?一千两银子就想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一户人家?” “二舅舅家也不曾穷到短了她的吃喝,如今宝玉都还在宝姐姐的帮扶下开了个铺子卖胭脂补贴家用呢,我瞧着那生意挺红火的,真差了这一千两银子不成?宝姐姐家底子丰厚又不至于眼皮子浅到惦记宝玉挣的那点儿银钱,说到底赵姨娘也不过就是为了她儿子,想方设法往自个儿怀里搂银子罢了,真真是气死我了!幸亏二舅舅还不曾老糊涂,否则探春真得被她给坑死了。” 这还真是叫人无话可说了,一朝碰上“利益”二字,牛鬼蛇神可不都该显形了。 薛宝钗是如此,探春亦是如此,索性家里也并不全都是糊涂混账人,日子虽难免鸡飞狗跳却好歹也能过得下去。 “赵姨娘这性子是一点儿也没改,还是那般招人嫌。”收拾完礼物回来的涟漪就忍不住顺口吐槽了一嘴,说道:“探春姑娘虽不是个好拿捏的,奈何那浑人占了一个生母的名头……真是幸亏二老爷拎得清了。” “娘娘。” 门外猛地传来小喜子的声音。 “进。” “娘娘,永寿宫来人禀报,懿贵妃又吐血晕死过去了。” 林诗语大惊失色,“又出什么事儿了?” “娘娘忘了,今儿是佟家太太进宫的日子。”涟漪适时提醒了一句。 得,指定是娘家又干什么蠢事儿了。 林诗语忍不住为那可怜的小姑娘深深叹了口气,对着自家妹妹说道:“你先回罢,过两日咱们姐妹两个再好好聊聊,这份礼物你记着带给宝钗。” 才一脚踏出房门,一条腿就被自家胖儿子抱住了。 “看,佟娘娘!” “好好好,走罢小机灵鬼。” 到永寿宫时,太医已经看过离开了,问了思月才得知,果然又是被刺激到了。 “太医可曾说你家娘娘何时能醒来?”林诗语坐在了床边,看着不省人事的佟表妹狠狠皱起了眉头,“你家娘娘怎么这样瘦弱憔悴了?” 思月抹着眼泪,说道:“这些日子娘娘一直茶不思饭不想的,夜里也睡不安稳,每每总要惊醒好几回……太医说娘娘是悲怒交加又兼长期郁结于心,何时能醒来也实在说不准。” 难不成是承乾宫封锁这段时日又出什么事儿了? 林诗语正寻思着要不要找宜嫔荣嫔她们打听打听呢,刚好她们也就先后到了,却谁想坐下一问却都连连摇头,具是一脸莫名。 又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见她还是不曾醒来,林诗语等人也就只好各自先回了,却谁想直到入夜也不曾看见永寿宫来报好消息,更万万叫人不曾想到的是,这一倒下,佟芷兰就整整昏睡了五日之久。 平日相处较好的姐妹几个都急疯了,连康熙都暂且放下政务陪在了她的身边,整个太医院上上下下无一例外具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万幸,终归还是醒了过来。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可真真是要吓死个人了。”进门果真就看见她已睁开了双眼,林诗语一时欢喜不已,加快脚步上前,口中嗔道:“天大的事儿也不值当你如此吃心啊,何至于将自个儿折腾成这副模样?” “思月,扶我起来。” 林诗语还当她是内急想解手呢,正想要出去避避,却谁想就看见她扑通一声跪在了自个儿跟前,顿时给唬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有什么事儿你好好说就是了,何必如此?快起来说话罢。”说着就伸手想要搀扶她起来,却谁想被她给拒绝了。 “这一跪是我应该的……是我对不起你……” 第74章 林诗语原以为她是有何事相求, 却谁想……谁又能想到呢?当真是万万想不到,天花一事竟是佟家搞出来的。 在佟芷兰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林诗语整个人都呆愣住了,一时之间竟是失了言语。 -- 第206页 “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妄求你的原谅……终归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我姓佟的事实……” 都是做母亲的人, 倘若谁害得她的小六命悬一线险些丧命, 她只恨不得连吃人的心都有了,将心比心, 又如何能够强人所难呢?难不成还真像她额娘那样厚颜无耻, 人家死里逃生就能够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了? 没有这样的道理。 回想起从头一回相见直到一同伴驾左右这几年的相处, 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颗争先恐后地滚落。 明明家中有父母有兄弟姐妹,可却仿佛在这个人的身上才头一回感受到了温柔爱怜,那种发自内心的心疼怜惜……或许她也并不能真正懂得她的执迷不悟,却从不会像旁人那般笑她痴笑她蠢,从不会轻贱她的痴心真情, 只会心疼她的爱而不得, 心疼她撞得头破血流。 有时像是个温柔的长辈, 有时却又像是个知心的好友……原以为她们可以一直这样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于这冰冷寂寞的深宫之中倒也不算太难熬,却谁想世事难料, 人算不如天算。 她心里是十分舍不得的,却实在不敢奢求什么, 事情不是她做的、甚至她先前毫不知情又如何呢?只凭她姓佟, 只凭这一点就足够人家如何对待她了。 思及此, 嘴里不禁泛起一阵苦涩, 低垂着头甚至压根儿不敢看一眼林诗语的脸色。 思月也是头回知晓这件事, 整个人都是懵的, 还尚未来得及多想什么, 便赶忙扑通一声也跪在了她主子的旁边连连磕头,慌张哭道:“皇贵妃娘娘明鉴,此事我家娘娘事先根本就不知情啊,若是早知晓必定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干的,就是我家娘娘不在乎其他,可六阿哥却是我家娘娘的命根子,如何会赌上六阿哥的性命呢?” “况且皇贵妃娘娘与我家娘娘也相识有几个年头了,素来彼此也亲近,如何能不知我家娘娘的为人呢?我家娘娘打小就心软,打死也绝不可能对着几个孩子下此毒手啊!更何况天花这样的东西一旦传开就绝非几条人命能够了结的,便是拿刀子架在我家娘娘的脖子上她也干不出这种事儿来啊!” “求皇贵妃娘娘明鉴,此事当真与我家娘娘绝无一丝一毫的关系,奴婢敢对天发誓……” “好了思月。”佟芷兰轻声制止了她,虚弱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无奈。 这根本就不是她知不知情的问题,她的为人如何她相信林诗语是知晓的,根本无需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解释,唯一的也是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一个结就是她姓佟罢了。 “娘娘……”思月猛地一把抱住她放声痛哭起来,“娘娘素来安分守己轻易不敢踏错一步,却一而再再而三被家中所坑害……如今这一出简直就更是离谱至极!被家人亲手推向悬崖边还不止,到头来竟还要为他们的过错承担责任,这可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了……我的娘娘怎么这么命苦啊!” 随着这一声声悲戚的哭喊,佟芷兰也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林诗语的心情实在是复杂得很。 佟芷兰是无辜的,甚至也是个被坑害的受害者,这一点她相信。 但是试想了一下,倘若这回不是这样幸运,倘若当真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悲剧,她想她也的确是不能释怀的,对佟芷兰或许说不上恨,但是再想像从前一般相处却是绝不可能了。 索性此次逢凶化吉,并未酿成悲剧。 “好了,先起来说话罢。”林诗语不禁长叹一声,揉了揉自个儿的太阳穴,略显疲惫道:“思月,扶你家主子回床上躺着,再这样折腾下去剩下的这半条小命也该霍霍完了。” 佟芷兰原是不想起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样坚持仿佛总有点利用苦肉计逼迫的意思,于是也只好顺着思月的搀扶重新躺回到床上去罢了。 仅就这样一点动作就折腾得她粗喘连连,胸口闷闷的憋得慌。 “如今这事儿你有何打算?”林诗语微微皱了皱眉,眼底冷意闪烁,“此事你不知情,我不怪你,但是你家里……我可就不会宽宏大量一笑而过了。” 佟芷兰垂下了眼帘,轻声说道:“稍后我会亲自去向皇上坦白一切,要如何处置全凭皇上做主罢了。” 林诗语就不由得想到先前被康熙悄悄压下的那件事,佟芷兰生产之中遇险,罪魁祸首赫舍里氏一族却并未受到任何责罚,当时还说别到头来你害我外孙我就害你外孙呢,却未曾想竟是一语成谶。 有那件事在前,佟芷兰应当是不会受牵连,至于佟家其他人……还真不太好说,虽然这回康熙十分震怒,但到底佟国维是嫡亲的舅舅,若是孩子们出了什么岔子,康熙必定是饶不得他,但眼下孩子们都好好儿的,就不知康熙是否还能够下狠手了,佟家毕竟还牵扯着前朝。 如今也只能先静观其变,倘若康熙当真轻轻揭过,甚至像上回对待赫舍里氏一族那般,大不了到时候她自己想法子报复回去,总归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孩子们白白遭这趟罪! 知道了这样一件事,一时间林诗语也没什么心情再闲聊了,不过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却不想这个敏感细腻的小表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思月,她当真不想再搭理我了……” 那一脸黯然神伤的脆弱模样,瞧着可真是叫人心疼死了。 -- 第207页 思月就忙安抚道:“娘娘多虑了,皇贵妃娘娘想来也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罢了,待过几日冷静下来想明白就好了,娘娘与皇贵妃娘娘相识几年,说是情同姐妹也丝毫不为过,有矛盾咱们慢慢想办法化解就是了。” “眼下您可就千万别再多思多虑了,最要紧的是赶紧养好身子才是,太医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劝你要放开心结,切不可再抑郁寡欢,否则……娘娘就是不为着自个儿好歹也要为了六阿哥想想啊,六阿哥那样娇弱的身子,若是没有亲生额娘看着护着将来可如何是好呢?” 佟芷兰沉默了一下,叹息道:“扶本宫起来罢,叫人进来伺候梳洗,本宫要去求见皇上。” “娘娘当真要去坦白一切?”思月愣住了,神情明显有些迟疑,“这回的事儿可当真不小,一旦叫皇上知晓了,家里恐怕讨不着好,娘娘您当真决定了?届时若没有家族帮扶支撑,娘娘和六阿哥……” “那是帮扶支撑吗?他们不拖着本宫和小六一起粉身碎骨本宫都该要谢天谢地了,再下一回还不定能将天都捅破了呢。”佟芷兰挣扎着坐起身来,冷声说道:“为了小六,也是为了他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本宫都必须将这件事捅出去,不能再由着他们折腾了,否则早晚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你也真当皇上是好糊弄的不成?这世上的事,他若乐意被糊弄,那便是铁证如山摆在眼前他都能装成个瞎子聋子,但凡他真想追根究底,便是千年的狐狸也能将你的尾巴揪出来,可就省省那份侥幸之心罢。” 毕竟吐了血又昏迷了五日,佟芷兰的身子还实在虚弱得很,连走出寝宫的大门这点路都几乎是靠两个宫女半架着走的,等坐到轿辇上时已然又一阵头晕眼花,很是缓了好一阵才算缓过劲儿来。 彼时,康熙正在乾清宫内批阅奏折,乍然听到佟芷兰求见的消息,一时眉头微微一挑,却转瞬就恢复如常。 “请懿贵妃进来罢。” 依旧是两名宫女小心翼翼半架着走进来的,看见她这副模样,康熙就忙拦了她行礼。 “行了,快坐下歇着罢。”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又叫人送了碗茶来,“你这身子虚得厉害,才醒过来不好好歇着非得要这样折腾一通作甚?真有个什么事儿叫奴才过来喊一声就是了。” “臣妾要向皇上请罪。”说着,人已经强撑着跪了下来,一咬牙心一横,将家里干的那档子蠢事儿就如实说了出来。 殿内一片寂静。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也没有对于亲人捅刀的痛心疾首,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佟芷兰整个人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根本就没有勇气抬起头来,自然也就不曾看到康熙那毫不意外的平静脸色。 最初他怀疑的就是佟家,但很快却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小六的存在致使他一叶障目,一度将怀疑的目光转向了其他人。 可是奈何,佟家的人太能闹腾了,男人在外头蹦跶,女人在家里撕吧。 这样的大家族里头他怎么会没有耳目呢?纵是不方便打探到什么真正机密的事儿,但……赫舍里氏跟小妾和那什么二姑娘的斗争都快要将佟家的屋顶给掀了,能瞒得住谁? 佟国维有意想要再送次女入宫。 得知了这个消息后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切都想通了,宫里的表妹甚至是小六都已经成为了佟家的弃子! 琢磨透这件事的时候他是极其愤怒的,不仅仅是因为佟家胆敢对皇子下毒手,亦是因为小六这个儿子。 小六再如何也是他的亲生儿子,是大清的皇阿哥,何时轮得到旁人嫌弃了?真真是狗胆包天!给了点好脸就连自个儿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只是愤怒过后他还是选择了暂且隐忍不发,一则是还尚未下定决心要如何处置佟家,二则却也是想等等看,看佟家究竟会不会来坦诚认错,还是想要继续将他当傻子耍弄,这也算是他给佟家的最后一次机会。 但很可惜,结果却再一次叫他失望了。 “你可知朕查到的结果如何?”不等她回复什么,康熙就轻笑一声,接着说道:“朕费了老大劲儿挖出来的一丁点儿线索,若有似无的指向着温妃,指向着整个钮祜禄氏……舅舅的胃口可是愈发大了,这一箭下去恨不得将挡在面前的所有阻碍都一次铲除干净,厉害。” 佟芷兰这心里登时就咯噔一声,整个人遍体生寒。 还是晚了,没能拦得住火上浇油。 凶多吉少! 这四个字骤然浮现于脑海之中,佟芷兰一时眼前发黑,下一瞬便再次失去了意识。 “将懿贵妃送回永寿宫,请太医。”康熙死死皱紧了眉头,眼里一抹忧虑闪过,但转而一想到佟家,却顿时又冷下脸来。 捧着佟家因为那是他的母族,但再怎么亲厚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消磨的,这几年对于佟家的包容恩宠更多的却是为了朝堂局势考虑罢了。 但佟国维却仿佛是忘了,佟家可并不只有他佟国维一个人,上头还有个佟国纲呢。 佟国维此人,看似精明实则莽撞急躁,狼子野心胆大包天,又有恃无恐狂妄至极,做起事来就太过没有分寸。 反倒是佟国纲,看似莽撞耿直倨傲狂妄,实则心里却有一杆秤,并不似佟国维那般已然彻底昏了头脑。 -- 第208页 只要佟国纲还在,佟家就还在,少了一个佟国维也并非就不行了。 思及此,康熙的心里已然拿定了主意。 冷不丁之间,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打破了京城的宁静——佟国维利用天花谋害太子、大阿哥、四阿哥,并致使二十七名宫女太监丧命,实乃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今查明核实无误,故废黜、赐毒酒! 除此之外,包括隆科多在内的几个儿子也都被撸掉官职沦为了一介白身,顷刻间全家上下齐齐跌入了地狱。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朝臣、百姓正震惊之际,佟家却已陷入了一片混乱,佟国维、赫舍里氏及隆科多等人拒不肯接旨,口口声声喊着要见皇上,要见懿贵妃,甚至一度拔出刀来欲强行闯出府去。 奉旨而来的李德全当即脸色一沉,对着身后的侍卫一挥手,“拿下。” “狗杂碎尔敢!”佟国维惊怒交加,挥舞着手里的大刀驱赶身边的侍卫,怒道:“我可是皇上的亲舅舅,皇上绝不会如此对我!都给老子滚开!我看哪个敢动手!” 话音还未落地,几名带刀侍卫便一拥而上强行将他给摁倒在了地上,紧随其后,隆科多、叶克书等几个儿子也都被摁倒了。 一院子的女人、奴才愈发惊惶万分,哭声惊天动地。 “娘娘!我要见娘娘!”赫舍里氏连滚带爬地来到李德全的跟前,哭喊道:“让我见一见懿贵妃,咱们可是她嫡亲的亲人,她不会见死不救的……” “呸!你还见她作甚?她就是个狠心无情的白眼儿狼!”佟国维忍不住骂道:“也是你这蠢妇干的好事!若非你兜不住告诉了她,咱们家又怎会有今日?若早知今日,老子早就掐死你们母女两个了!” 李德全淡淡说道:“佟太太也不必想着求见懿贵妃了,懿贵妃因你们已是气得吐血晕了好几回,这会儿都还在床上躺着不省人事呢,纵是有心也无力,你们就死了这条心罢。再者说,当初你们干那件事儿的时候又何曾想到过懿贵妃的死活?如今出了事儿倒是知道那是亲生的女儿了,快别羞人了。” 讽刺完赫舍里氏,又转头对着佟国维说道:“莫说你想掐死她们母女两个,若是再来一回,再给懿贵妃一个自个儿选择的机会,只怕她也绝不会选择你们这样的父母,好事儿没见着尽是被扯着腿往深渊里头拽了……懿贵妃那样一个通透柔弱又心软良善的姑娘,落在旁人家谁能不疼呢?摊上你们这样的父母才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你这阉狗!爷砍了你!”隆科多怒目圆睁,拼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是如何也奈何不得死死压着他的几名侍卫,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无能狂怒罢了。 李德全的脸色登时就变了,那双眼珠子里头渗出了一丝阴郁之色,莫名骇人得很。 身为身体残缺的太监,平日里最忌讳的就是旁人提起这件事,偏隆科多不仅提了,还用了这样一个字眼。 好,好得很。 李德全不禁勾起嘴角,露出了一抹阴恻恻的笑意来,踩着厚底靴子不急不缓的来到隆科多的身边,一脚就狠狠踩在了他的右手上,并且用力碾了又碾,仿佛隐约都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一声惨叫划破长空,惊得众人魂飞魄散。 “隆科多!”赫舍里氏大惊失色,挣扎着想要冲过来阻止却不过无济于事,只得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李德全你别欺人太甚!无论如何隆科多也还是懿贵妃的亲弟弟,是六阿哥的亲舅舅!” 李德全都懒得搭理这些个拎不清的玩意儿,人淡定无比地踩在隆科多的手上,说道:“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杂家还得要赶紧回去给皇上复命呢……送佟大人上路罢。” 一名侍卫应声拿着毒酒上前,眼看离着自己越来越近,佟国维这才真正慌了怕了,头一回清晰无比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直到这时他才惊觉,皇上……他的亲外甥,这回竟是认真的! “老爷!” “阿玛!” 妻妾儿女哭天抢地惊慌不已,佟国维亦在垂死拼命挣扎反抗,却终究怎么也阻挡不了死亡的来临。 一杯剧毒无比的鸩酒入喉,几乎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佟国维便七窍流血面目狰狞没了声息。 胆小些的女人们已是受不住这刺激当场晕死了过去,一院子的男人却如同被掐住了喉咙一般竟是发不出一丝声音,也再没了叫嚣狂妄,只余满脸惊恐。 待又过了一会儿,再三确定佟国维当真已经咽气之后,李德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皇上说了,令尔等三日之内搬离佟府,三日之后便会有人来查封,倘若那时诸位还未曾搬离,这府里的东西可就都要归国库所有了。” 说罢,便带着侍卫们匆匆离去。 乾清宫内,得知佟国维死讯的康熙也只不过是顿了一顿,却并无多少痛心之情。 给佟家的宽容和机会已经足够多了,他这个做外甥的问心无愧。 是可忍,孰不可忍。 “懿贵妃那边……先叫人瞒着些罢,别再刺激她了。” 李德全就明白了,这是丝毫没有迁怒懿贵妃的意思,当即也就将自个儿的态度给摆正了。 承乾宫 林诗语亦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佟国维已死的消息,堵在胸口的那团恶气也终于是随之散去。 -- 第209页 “皇上这些年素来对佟家格外恩宠,此次竟能下狠心收拾了佟国维也委实是有些预料之外了。”余嬷嬷不禁叹息,眼底深处仿佛隐隐透出一股伤感。 原是孝康章皇后身边伺候的人,如今面对这样的情形有些难以接受也实属人之常情了。 林诗语就说道:“纵是咱们普通人那忍耐还都是有个底线的呢,惹急了谁能乐意?更何况皇上呢?皇上不仅仅是他的外甥,更是一国之君啊,他挑衅的可也就不仅仅只是一个亲人的底线,更是一个帝王的威严,一而再再而三……这回更是胆大妄为到将手伸到了大清储君的身上,闹出这样大的乱子来皇上不收拾他都难以服众。” 说到底,佟家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大部分责任还是在康熙的身上,都是给惯出来的,就跟“惯子如杀子”一个道理,宠溺得太过了早晚要反噬。 “叫宫里的奴才嘴都消停些,尤其是永寿宫里伺候的奴才,至少先瞒过这些日子,叫懿贵妃好好养养身子罢,这接连不断的刺激可够她受的了。”林诗语不禁摇摇头,满心忧虑。 想了想又添了一嘴,“叫伺候六阿哥的奴才平日里没事就将孩子送到懿贵妃的跟前去,别想着说叫她静养就将她跟孩子隔离开了,有孩子日日在眼皮子底下对她来说反倒是个益处。” “是,奴婢知晓了。” 胤小四捧着自己的胖脸儿坐在一旁很是犯愁。 怎么瞧着佟额娘的情况比上辈子还要糟糕呢? 再这样折腾下去,他真担心佟额娘这辈子连康熙二十八年都撑不到了…… 第75章 皇上和皇贵妃都下了封口令不准提, 宫里自然也没哪个敢张嘴胡咧咧,但佟芷兰本就是个敏感聪慧的,加之这身边的奴才面对问题时总躲躲闪闪的, 那还能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思月, 你老实告诉本宫, 隆科多如何了?”佟芷兰死死抓着她的手问道。 思月沉默了一阵,轻声回道:“娘娘放心,其他人都好好儿的,只是被革了职, 但家中的财物并未被抄,日后……日后若安安分分的,倒也能做个富贵闲人。” 闻言,佟芷兰不禁狠狠松了一口气, 既然隆科多都未被治罪,家中其他人自然也都不会有事了, 女眷更不必担心什么。 “如此也好,没了尊贵的身份和权势,加之如今这一遭之后大伙儿必定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 再没哪个敢与他们勾勾缠缠的, 他们再想折腾也折腾不起来了, 好歹还能保住一条命。” 若是当初阿玛能够听了她的劝,赶紧去认罪自行请回盛京,大概表哥也不会非要他这一条命了吧?终究是亲舅舅,表哥对他们佟家当真已是足够宽容袒护了, 甚至直到最后都还一直在等着……可惜, 她的话从不被他们放在心里, 表哥给的最后一次机会也就这样溜走了。 阿玛…… 胸口一阵绞痛袭来, 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至极,便是连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 一串泪珠从眼角滑落争先恐后地没入鬓角。 “娘娘!”思月急忙劝道:“娘娘您别再想了,太医说了如今您的身子情况实在不容乐观,若再如此大悲大怒身子会扛不住的啊!” 恰在这时,一阵纤细的啼哭声由远及近。 “小六?” 就见奶嬷嬷抱着啼哭不止的小阿哥疾步走了进来,满脸的惶恐不知所措,“娘娘,六阿哥一直哭怎么也哄不好……” 佟芷兰忙抹了抹眼泪,叫奶嬷嬷将孩子放到了自己的身边,奇妙的是,啼哭不止的小小婴孩仿佛是感受到了额娘的温度一般,竟很快就止住了哭泣。 “都说母子连心,看来果真是没有错的,娘娘一哭六阿哥也就跟着哭了起来,这才一到娘娘身边就乖乖止住了哭泣,定是感受到了娘娘的情绪才如此。”思月赶忙趁机劝道:“娘娘您瞧瞧六阿哥多依赖您啊,就是为了六阿哥您也该好好保重自个儿才是,若不然可叫六阿哥该怎么办呢?” “咱们六阿哥还这样幼小,身子骨儿也虚弱,没有亲额娘宠着护着那也太可怜了,娘娘快些将身子养好了也好有精力照顾六阿哥啊。” 小小的孩子已经跟先前出生时皱巴巴丑兮兮的模样大不相同了,逐渐长开的眉眼隐约能够看出他额娘的影子来,竟是意外的精致,只是那白净的脸蛋上却看不见正常孩子的红润,显得格外苍白,怎么也养不壮的身子骨儿仍是那般纤细娇弱,瞧着就叫人不禁心生怜惜。 伸手轻轻摸了摸孩子柔软娇嫩的脸蛋儿,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陷入睡梦中的孩子下意识动了动,在手掌上蹭了蹭。 佟芷兰不禁心里一软,脸上也随之露出一抹温柔的淡笑,“你说得很是,小六不能没有额娘。”就算是为了孩子,她熬也得熬下去,苟延残喘也得等到孩子长大了。 思月和那奶嬷嬷对视一眼,脸上也明显都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果然还是皇贵妃娘娘聪明,孩子就是母亲最大的软肋,也是一个母亲最坚固不摧的盔甲。 得到永寿宫的通风报信,林诗语也总算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能够奏效就好,心里有了牵挂就能激起她的求生欲,没准儿能有点什么意想不到的疗效呢? 俗话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孩子啊……还真是做母亲的一辈子到老都割舍不下的心头肉。 -- 第210页 瞅了眼面前正迈着小短腿儿哼哧哼哧练习走路的小胖球儿,林诗语就上前蹲在他面前,嘴角一弯,笑得一脸温柔慈爱,而后冷不丁伸出手指头这么一戳…… 扑通一声,肉嘟嘟的小屁屁直接跟地毯来了个亲密接触,胤小四人都懵了。 “额娘?”您有事儿啊? “乖。”林诗语摸了摸他的小脑瓜,笑盈盈道:“太过一帆风顺的人生不利于小孩子的成长,额娘帮你制造一点困难。” “……”我可真是谢谢您了。 胤禛顿时腮帮子一鼓,嘴里嘟嘟囔囔,“额娘坏!”整天闲着没事儿就拿着亲儿子玩儿,气死了!奈何这是亲额娘,他还不能记仇! 几次三番掏出小本本又默默塞了回去,胤小四就更加郁结了。 暗暗磨着小乳牙,扶着墙才好不容易重新站了起来,脑瓜子后面那一丢丢小揪揪又被揪了一下,又一次一屁股坐了回去……一如当初他偷摸欺负老三那样,堪称一模一样的场景再一次重现。 难道这就是报应? 人已麻。 胤小四木着张奶呼呼的包子脸,坐在原地生闷气。 “娘娘可别总欺负四阿哥了。”余嬷嬷满脸无奈,这可真是亲生的。 涟漪也说道:“娘娘若是觉得没意思不如找几位娘娘来打打麻将?” 可就差直白了说她闲得发慌了。 得,自个儿的心腹都被笼络跑了。 可是……生儿子不玩儿难道捧在怀里心肝肉?咦,怪肉麻的,又不是娇娇俏俏的小闺女。 林诗语无奈地撇撇嘴,老老实实坐了回去,“天都快黑了还折腾什么啊,改日再说罢。” 从魔爪里被捞出来的胤小四就瞅了瞅他家那位闲得发慌一脸蔫儿吧的额娘,犹豫了一下,迈着小短腿儿蹭了过去。 “额娘。”抱住大腿往身上爬。 林诗语低头瞧了一眼,就顺手将他捞了上来,“找额娘做什么?饿了还是渴了?” “给你,玩。” 给她玩什么? 先是愣了一下,可再一瞧他坐在自家怀里,那一副视死如归中夹杂着无奈宠溺的小表情,顿时仿佛就明悟了,忍不住抱着他就笑弯了眉眼,嘴角的小巧梨涡霎是甜蜜。 胖儿子怎么这么会宠老母亲呢? 母子两个索性坐在炕上一起玩起了拼图,这副图画的是御花园,真实御花园里的各色小细节都不曾落下,看起来就显得复杂一些,消磨时间倒是个极好的选择。 涟漪瞧着就去小厨房拿了一盘子水果来,几样不同的水果都已经切成了小块状,刚刚好一口一块的大小,上面还淋了一些酸奶,瞧着就十分馋人。 盘子还不曾放下呢,胤小四的眼珠子就已经不受控制的被勾引了过去,那股子酸酸甜甜的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刺激得口水愈发分泌旺盛了。 “小馋猫。”林诗语不禁笑骂,拿起旁边小巧的银叉子,叉上一块蜜瓜递给他,“小心些吃,别被叉子扎了嘴,一点一点慢慢磨着,可别噎着自个儿。” “方才瞧见福嬷嬷回来了。” 涟漪嘴里才说着呢,就听见外头福嬷嬷求见。 “进。” 这两年在承乾宫里福嬷嬷一直就如同是个隐形人,主子的身边不用她伺候,宫里的大小事务也有余嬷嬷掌管着,其他各个位子上也都有人在干着,压根儿轮不着她沾手,再者说她也不可能去干那些粗活儿,于是渐渐的就被排挤到了角落里,硬是变成了承乾宫里的一个边缘人。 林诗语嘴上说得也好听,只道到底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年纪又这样大了,哪里真能放在身边使唤呢?好好尊着敬着才是。 瞧瞧这话说得,叫人上哪儿说理去?就是明摆着排挤你边缘化你,你也没法子去说什么做什么,那不成不识好歹了吗? 可奇怪的是,虽说这两年里福嬷嬷一直就无所事事被养着,但这人瞧着却是意外苍老憔悴,发髻都已经全白了,竟也是稀罕。 林诗语放下了手里的拼图抬起头来,见她欲要行礼,就笑道:“嬷嬷快别多礼了,坐下说话罢。” 搁在过去不曾进宫甚至是才进宫那会儿,福嬷嬷必定就顺势而为了,只是眼下,她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行完了这一礼,而后也并不入座,只低眉顺眼地站着。 “奴婢有件事儿想求娘娘一个恩典。”福嬷嬷微微叹息一声,说道:“方才奴婢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奴婢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跟在娘娘身边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就出宫养老也罢……” “出宫养老?太皇太后点头了?”林诗语倒是有些讶异了,难不成太皇太后当真是认命死心了? 福嬷嬷点点头,“是,太皇太后已经点头了,不过当初奴婢到底是给了娘娘您使唤的,如今却还得问问娘娘的意思……奴婢如今腿脚是愈发不利索了,三天两头这里疼那里不舒坦的,呆在宫里无法为娘娘分忧解难不说,反倒还要叫小宫女伺候着奴婢。” “这也就是娘娘心善,换作旁人怕是早就要将奴婢打发走了,只是娘娘心善宽容待人,奴婢却也实在不好蹬鼻子上脸,总归这些年奴婢也攒了些家底儿,到宫外去吃喝总是不用愁的,何苦厚颜无耻地赖在宫里呢?” 林诗语瞟了眼余嬷嬷和涟漪两人,就见她们也是一脸赞同的样子,思忖一会儿,就叹道:“仔细算来嬷嬷跟在本宫身边也有好几年了,这陡然之间说要离去,本宫心里头还当真怪不是滋味儿的。” -- 第211页 “……”信了你的鬼话。 心里如此想着,但面上福嬷嬷却也是一脸感慨,甚至抹起了眼泪,“奴婢又何尝舍得娘娘呢?只恨奴婢这把老骨头不争气。” “……”厉害还是你厉害,至少这眼泪自个儿是挤不出来的。 林诗语暗暗搓了搓手臂,接着感叹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既然太皇太后点头了,本宫也不好再强求什么,嬷嬷这身子也是时候该仔细养着了,如此嬷嬷就仔细收拾收拾,择日离宫去罢。” 想了想,还是不曾提赏银一事。 她是家底丰厚出手也大方,但是这人明摆着是敌方的钉子,她还傻大方什么?银子扔水里玩儿都不给,反正这老婆子还敢出去胡咧咧骂她刻薄寡恩不成? 难得抠门儿一回的林诗语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又顺嘴问了句,“也不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近来身子如何了?这两年也不肯叫人进门去瞧一眼,叫咱们这些做晚辈的心里头怪挂念的。” 如何?半边身子都瘫了,日日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呢。 想到方才见到的那副画面,福嬷嬷这心里头就不由得发酸,真情实感的眼泪也顺着布满沟壑的苍老脸庞流了下来。 风光了一辈子要强了一辈子的主子,临了却落得个如此境地,叫人怎能不痛心怎能不心酸呢? 奈何……这就是命。 “劳娘娘挂念了,太皇太后她……如今久卧于病床,行动不便,不过大抵是不管事儿了,这一闲下来人瞧着倒也开阔了些,娘娘不必过于担心。” 开阔?固执霸道了一辈子的太皇太后会真变得开阔?人越老思想观念就越是难以改变,都到这把岁数了怎么可能真会承认自己错了呢? 这话里的真实含义应当是告诉她,太皇太后已经被折腾怕了不敢再做什么了,叫她可以放心了? 手里抓着小叉子,嘴边还蹭了一圈儿酸奶的胤小四却一脸呆滞。 行动不便的意思是瘫了吧?太皇太后瘫了?而且瞧着这情形怎么仿佛太皇太后和他家额娘之间苗头不太对呢?这里头究竟还有多少事儿? 胤小四又是惊愕又是好奇,百爪挠心似的好奇,可奈何如今他人太小了,又不能出去打听八卦,承乾宫的奴才更是被管教得妥妥的,平日里想听个碎嘴都没处听,只能偶尔从他额娘和心腹的对话中才能隐约听一点八卦,还半遮半掩的,反倒更加叫人心痒痒。 小孩子可真是太难了。 估摸着是早就在收拾东西了,没过两日,福嬷嬷就带着自己的小包裹出宫去了,许是就只揣上了自己多年来的积蓄罢。 原本也就是个边缘人,如今突然间没了她,承乾宫上下也并无丝毫变化,就是在身边膈应了几年的一个钉子不见了,心里头不免舒爽些罢了。 说来也就跟那癞蛤蟆蹦上脚面似的,咬不死人却膈应人,自己愿意走了也好。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每日里雷打不动去瞧瞧佟芷兰,陪着说说话解解闷儿,之后闲来无事就欺负欺负胖儿子,再不然就跟宜嫔荣嫔卫氏她们仨凑一桌打打麻将磕磕牙,日子打发得倒也快。 这日大清早,宠物房那边就来了个小太监。 “前几日苏格兰那边带来了几条狗,是咱们大清不曾见过的,毛发金灿灿的好看得很,奴才就想起来之前娘娘说想要寻一条小狗来养着,这不就先带来给您过过眼,您瞧瞧可有合眼缘的?” 几只笼子里头或坐或站着的小狗个个皆四肢粗壮大圆脑袋,毛发金黄,许是来前特意洗过澡,看起来特别顺溜儿飘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且这性格看起来也都是极好的,不像一些小狗那样喜欢叫,看见这么多陌生人竟是丝毫不带胆怯的,那尾巴都快摇成风火轮了,一看就特别亲人,那种幼犬特有的哼唧声都仿佛是在撒娇似的。 林诗语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这不是暖男大金毛又是谁? 而一旁的胤小四此时却早已是两眼放光急不可耐地冲了上去,隔着笼子巴巴地盯着里头的小狗瞧,竟还伸出小胖爪想要摸摸,只吓得身边的奴才魂儿都要飞了,赶忙死活拦着。 “四阿哥可不敢碰,这还不熟呢,万一叫咬上一口可怎么好?” 林诗语笑盈盈地瞪了他一眼,“敢胡闹额娘可就不要小狗了。” “要!”胤小四急了,颠儿颠儿地扑到她身边抱着大腿,竟是千载难逢地撒起娇来,“要狗狗……额娘额娘,最好了……额娘最最最美了……” “小鬼头。”林诗语戳着他的脑瓜子笑骂道。 那宠物房的小太监见此情形就知这是讨着主子欢心了,一张脸愈发笑得跟朵菊花儿似的,“听说那边管这种狗叫什么黄金猎犬,娘娘别看它叫猎犬就以为凶悍得很,奴才养了这么多年猫猫狗狗的,凭着奴才的经验来看,这种狗啊压根儿就是大傻子型的,贼来了它都能给人开门摇摇尾巴请进门坐坐呢。” “才进到宠物房就一点儿不认生,跟谁都能摇尾巴,手伸过去闻都不带闻一下直接就能上嘴舔的,可别提多亲人了,比京巴那些小狗还要温顺得多,也一点儿都不爱叫唤的,就是爱粘人爱撒娇。不过看这骨架日后等成年了怕是体型不小,娘娘若是不喜欢大狗的话许是就不大适合养它了。” “再怎么温顺也是大狗啊。”余嬷嬷瞧了瞧小小一只的奶团子,不免有些担心,“四阿哥还小呢,宫里养一只大狗怕是……” -- 第212页 “要!”生怕自己的大狗狗凭空飞走了,胤小四忙不迭插嘴喊,抱着他额娘的腿都恨不得要就地耍赖了,“就要!大狗狗!” 作为一个痴迷于为爱犬亲自设计小衣裳的资深狗奴,胤禛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看这么可爱的狗狗?那金灿灿的毛发实在太迷人了。 低头瞧了瞧几乎恨不得眼冒红心的胖儿子,林诗语就笑了,“行了,自个儿去挑一只罢。” “额娘好棒!”胤小四当即欢呼一声,屁颠儿屁颠儿地扑到笼子面前,对着几只幼犬挑挑拣拣犹豫不决,只恨不得全都来者不拒似的。 看他这样喜欢的样子,余嬷嬷也就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了,想了想也是,真要有一丁点儿性子不稳定的,奴才也不敢往主子跟前送,也罢也罢。 挑了好半天,胤禛才总算是有了决定,指了指其中毛发颜色最正,骨相看起来最好的一只,“这个!” “四阿哥眼光真好。”小太监不禁感叹,倒还真不是拍马屁,被挑中的这只的确是品相最好的,难为这点大的小孩子竟如此眼光毒辣。 挥挥手叫人将余下的搬出去之后,小太监又问道:“娘娘可要留一个会养狗的奴才专门照看着?” “也好,回头你仔细挑一挑,寻个经验丰富的送来罢。” “嗻,稍后奴才就将人给您送来,奴才先行告退。” “涟漪,赏。” 送走了心满意足眉开眼笑的小太监,林诗语就对着一脸急不可耐想要开笼子的臭小子说道:“这几日先关着观察观察,不许急着放出来,否则额娘可就将它送走了。” 胤小四蔫儿了,蹲在笼子前抱着自己的胖脸痴痴地看着自己的爱犬,小狗也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地看他,一人一狗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画面温馨可爱又略显滑稽好笑。 吩咐奴才仔细盯着些,林诗语就转身回到了屋子里,这才坐下没多少功夫呢,就听奴才禀报说妹妹来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回妹妹竟然带来一个叫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迎春跟黄先生?黄先生多大年纪了?竟还不曾娶妻吗?” “姐姐也以为黄先生年纪不小了吧?”林黛玉就笑了,“原本我也以为呢,谁想黄先生其实也才不过二十四岁的年纪,只不过他幼年父母早逝,家中没个长辈催促,加之自个儿又一心痴迷于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谁想一晃到头来竟是就二十好几的人了。” 好家伙,才二十四岁?她原本以为至少也得三十来岁了吧,这还真是妥妥的青年才俊啊。 “先前跟姐姐聊到她的婚事,后来就又特意去问了问琏二嫂子可有何打算,可巧刚好被琏表哥听了一耳朵,这一拍脑门儿就想到了黄先生也还未婚呢。迎春眼瞧着也即将要双十的人了,年纪方面跟黄先生也还算匹配,只是一点叫人有些迟疑,黄先生乃一介白身又家境贫寒……” 说到这里林黛玉也是无奈得很,“细算起来父亲也从未在银钱方面亏待过他,只是这黄先生实在痴迷于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手里但凡有点银钱就造没了,扒拉扒拉家底儿估计也扒不出几两银子来。” “琏表哥就说了,这人性子虽有些古怪,但胜在没什么花花肠子,就是一门心思扑在他那些宝贝身上,也算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大不了到时候多给迎春一些陪嫁就是了,总归他们手里也不缺那点儿银子。想想迎春的年纪,琏二嫂子也就琢磨着试试罢,于是就将人请到家里叫两人匆匆见了一面,看着两人倒都还挺满意的。” “满意就行,倒也算得上是一桩良缘。”虽很是意外,但对于黄先生的才能她是一直极其赞赏的,况且,“倒还真是无心栽柳柳成荫,这黄先生最多不过明年,恐怕就不再是一介白身了。” 龙尾车已经被他给成功弄了出来,先前就已经在京城先试验起来了,从康熙的态度来看应是十分满意十分欣赏的,待回头成功推广开之后,这样一件有利于农田水利的大功劳怎么会没点赏赐呢? 康熙也是个爱才之人,很有可能会将黄先生弄到工部去做事,没什么实权但是好歹也是在圣上面前挂了号的人,还能差到哪儿去?可不正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吗? 听罢这话,林黛玉也就笑了。 该说什么呢?傻人有傻福罢了。 第76章 两个大龄青年的婚事一旦拍板定了下来那就快了, 赶着年底前迎春就进了黄家的大门。 黄履庄家中没有什么亲戚,有那三两个也都还在扬州呢,贾家也是早就跟过去的那些亲朋好友没了什么来往, 故而排场方面自然是看起来就比较寒酸了些, 拢共也就摆了那两桌酒席。 好在迎春的性子并不会在意这些,兄嫂给她的嫁妆也足以令她心安,就更加没什么好愁的了, 脸上尽是一片安宁温婉的笑意。 看着她这身新嫁娘的打扮,探春心里是既羡慕又不免有些为她担心, 就拉着她小声说道:“姐夫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很得皇贵妃娘娘的喜爱,林家姑父为此可从不曾抠搜过,按理也该攒下不少家底儿了,只是他习惯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大手大脚混日子混惯了, 这样下去可不成。” “就是不为着你自个儿考虑,你也该想想有了孩子之后的日子啊,总不能将你的嫁妆都掏出来贴补家用吧?那嫁妆可是你的底气,不到万不得已轻易绝不能动用,你可不能傻不愣登的。叫我说呢你还是将家中银钱握在自个儿手里管着才好,他想花费个什么你看着给不给,不能再由着他过去那般了。” -- 第213页 探春素来精明, 人也相对要更加“现实”一些, 尤其是经历过这几年精打细算的平民生活之后, 就愈发懂得银钱的重要性了, 故而此时才有这样一说, 也是出于姐妹的关心罢了。 虽说听起来总觉得仿佛很庸俗, 但现实就是如此, 没有银钱拿什么生孩子拿什么养孩子?孕期、产后拿什么补身子?别到时候连身边的陪嫁丫头都养不起,还得要自个儿挺着大肚子操劳那才要命了。 就迎春这样绵软随遇而安的性子,叫人怎能不担心呢?少不得要多说几句。 迎春只是不爱计较,又并非真傻,这些道理该懂的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是她却也有自己的想法罢了。 凭着那人那股子如痴如狂的劲儿,说那些旁人看不懂的古怪玩意儿是他的命根子也不为过,如何能因为成婚了就要种种约束限制呢?为了两个人的小家,有些东西是可以适当牺牲的,但有些东西却不能。 既是结发为夫妻,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互相扶持远比其他什么身外之物都更重要。 不得不说,林诗语所说的那句“无心插柳柳成荫”还当真是一点儿没错的。 黄履庄是个痴人,迎春亦有一股子痴意,这两个大龄青年原不过因为贾琏的灵光一闪凑成了对,却没准儿还真就凑出一段锦绣良缘来。 心里如此想着,但面上迎春却也只笑盈盈地听着应着,各人有各人的不同,说到底姐妹也是为自己好,倒也不必非得争执个是非对错来。 “好了好了,年纪轻轻的倒是比琏嫂子还爱叨叨呢。”惜春笑骂一句岔过了话题。 探春也不是那不识趣的,当即也就顺着她的话啐道:“待一会儿我就告诉她去,看她锤不锤你!” 笑闹几句过后,先前那番过于现实的话题也就这么揭过了,姐妹三个谁也不曾再提及。 “算起来你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你家里可曾有什么打算?”迎春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叹道:“你姨娘是个糊涂的,万幸二老爷还能拎得清,只是最好还是能尽快定下来才好,一来防着你姨娘再胡来,二来你这年纪也拖不得了。” 探春这心里头就不由得一酸,好悬眼泪都要下来了,忙不迭强忍着不敢搅了这大喜事,缓了一会儿才说道:“哪有什么打算呢?叫我姨娘挑她那双眼睛尽盯着人家的家财挑去了,旁的什么也不顾,至于老爷……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家哪里能想得到这些东西呢,我又不好主动跟他提。” 闻言,惜春张口就说道:“你也是个傻的,如今宝姐姐好歹也是你嫂子,你托她帮帮忙不也好?好歹也是自幼相识的姐妹,还怕她不搭理你是怎么着?” “你当我不曾想过?只是这样的事叫我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开得了口?可真是脸皮都不要了。”探春低头把玩着帕子,闷声道:“况且宝姐姐管着那样大的家业,里里外外的生意都等着她做主呢,每日里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我哪里好去烦她。” 顿了顿,又叹道:“其实也是我自个儿至今都还未曾考虑清楚未来的走向,故而也就一直这么拖着耗着罢了,等我想明白了再说罢,倒不必如此急切,为了赶着年纪草率决定了才真真是后悔都晚了。” 迎春和惜春两人面面相觑也就都不再说什么了,姐妹三个里头最难的应当就是探春,她心气儿高,必是不会甘心一辈子做个平头百姓粗茶淡饭的,只是现实情况摆在眼前,却也由不得她。 想上上不去,向下又不甘心,进退两难啊,可不就只能耗着了。 迎春才成婚没多久,一个年头就又翻了过去,又长了一岁的胤小四走路也终于是稳当多了,只是大冬天身上一层又一层裹得太厚实,这小胖球儿时不时还是会因行动不便而滚成一团。 这不,被热情的小金子这么一扑,他就又一屁股坐了下去,顿时肚皮朝上摔了个四脚朝天,滑稽得很。 不过他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顺手搂着小金子的脖子坐起来,将脸埋在狗狗的身上蹭蹭,那油光水滑的皮毛实在令人陶醉。 旁边的小胤祉就不乐意了,撅起嘴巴伸出魔爪,逮着小胖球儿脑瓜子后面的小揪揪就拽,“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 没完没了的“陪我玩”简直就跟魔音灌耳似的,砸得人头晕眼花。 胤小四被烦得不行,虽然这老三的确是爱叨叨,但是打小就这么会烦人也是万万没想到的,跟那唐僧念经都有得一拼,可算是体会到孙悟空的苦了。 常言道“三岁看到老”,古人诚不欺我! “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胤小三还搁那儿念经呢。 胤小四是真烦了,转身就将他给扑倒在地上,而后就跟泰山压顶似的,肥硕的屁屁毫不客气地往他大腿上一坐,两只手揪着他的腮帮子又搓又拧又扯,肉乎乎的可别提多得劲儿了,难怪额娘总执着于他的腮帮子。 如此想着,一股诡异的报复的快感竟然油然而生。 胤祉先是愣了一愣,而后豆大的泪珠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张嘴就嗷嗷儿大哭,“额娘!额娘救我呜哇哇你的心肝肉快死了……” 那边正搓麻将上头的荣嫔顿时老脸都红了,生了六个孩子才活下来两个,平日里难免娇宠了些,张口闭口心肝肉的,未曾想竟是被这小子给学舌学了去,可真真是丢死个人了。 -- 第214页 瞥了眼几位小姐妹憋笑的模样,一时更是恼羞成怒,“大过年的你胡咧咧什么呢?再敢胡说八道看我揍不揍你!” “额娘?”嚎哭声戛然而止,胤祉人都懵了,愣了一会儿却是哭得更伤心了。 “胤禛!”林诗语抽空瞪了他一眼,“不许欺负你三哥!” “哦……”胤小四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的腮帮子,瞥了眼他那一脸鼻涕眼泪的模样,顿时嫌恶地皱眉,赶忙掏出帕子来擦擦手。 胤祉原以为自己得救了,可谁知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发现他家小四弟弟又不搭理他了,又抱着那只蠢狗腻歪去了! 好气哦! 不敢再揪弟弟的小揪揪,于是胤祉就将怒火撒在了蠢狗的身上,逮着人家毛茸茸的尾巴就拽,惊得小金子一阵哼哼唧唧本能地往它主人的怀里钻……这下可真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身为一个资深狗奴,你欺负我还勉强算了,敢欺负我的狗?呵。 胤小四心疼地搂着自家狗狗连连安抚,一边瞧着胤祉暗暗咬紧了小乳牙,只是瞥了眼旁边时不时余光扫过的额娘…… “额娘,出去玩!” “出去玩?”想了想今儿难得不下雪还出了太阳,于是林诗语也就点头同意了,“多穿两件衣裳,戴上帽子再出去。” 果然,胤祉也紧跟着闹腾起来,“额娘额娘,我也要出去玩!” “去罢去罢。” 兄弟两个被奴才抱着一路来到御花园才放下,瞥了眼那花园子里略微有些融化的积雪,胤禛就笑了。 “三哥,你会打滚吗?” “当然会了!打滚有何难?”胤祉很是得意地挺起胸膛,嘲笑道:“你竟然连打滚都不会吗?你好笨啊。” 哦,是吗? 胤小四笑得一脸天真好奇,“想学,三哥教我!” 头回被弟弟需要,胤祉可高兴坏了,当即一拍胸膛,“没问题!你看着!”说着就地一躺就滚了起来,边示范还不忘连连问,“会了没有?来啊一起打滚啊!可好玩了!” “……” 奴才们都要疯了,可奈何怎么劝都没用,这小子自个儿已经玩上瘾了,正在雪里滚得不亦乐乎呢。 略微融化的积雪掺杂着黑乎乎的泥土蹭了一身一脸,瞬间就从一个小小贵公子变成了一只泥猴子,真真是惨不忍睹。 胤小四就蹲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拍拍手欢呼一声:“三哥好棒!三哥好厉害!”实则还一直死死拦着跃跃欲试的小金子呢。 衣裳穿了一层又一层,又是袄子又是皮子的,压根儿不用担心这点雪能浸透进去,就放心大胆地撒欢儿吧,现在笑得多大声一会儿回去哭得就有多大声。 敢揪爷的小揪揪? 敢拽小金子的尾巴? 敢笑话爷笨? 老三啊老三,你胆儿肥啊。 胤小四咧开嘴露出了一口小乳牙,软乎乎可可爱爱的胖脸上却不知怎么的隐隐透出一丝丝阴险的意味。 正得意地乐着呢,冷不丁整个人腾空而起挂在了半空,小短腿儿晃晃荡荡,耳边还传来一道可怕的声音…… “好小子,够蔫儿坏的啊。” 扭头一瞅,皇阿玛那张噩梦般的脸顿时放大在眼前,吓得胤小四本能一激灵,人都呆了。 一众奴才忙行礼请安,滚得正欢的泥猴子也终于爬了起来,仍是笑得天真无邪没心没肺。 “皇阿玛为何抓四弟?” 康熙瞅了他一眼,不禁嘴角微微抽搐。 做哥哥的被弟弟坑成这副德行,还没回过味儿来呢?不过就瞧这傻白甜的性子,估摸着就是回去被胖揍了一顿之后都还不定能回过味儿来呢。 又瞧了瞧自个儿手里状似一脸乖巧的小子,康熙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疑惑,究竟是老三太蠢还是老四太聪明?这两个孩子怎么差距这样大呢? “皇阿玛……”胤小四极力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咕哝道:“脖子疼……” 瞧了眼的确是衣裳勒着了,康熙就顺手将他改拎为抱,问道:“跟朕说说,为何欺负你三哥。” 欺负? 胤祉一脸茫然,挠头。 呆在这个怀抱里头胤小四一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委屈道:“他先欺负我……揪我的小揪揪……拽小金子尾巴……额娘不准小四打三哥……” 懂了。 皇贵妃不准他打人,他就索性将人骗出来坑? “你可真是个鬼灵精。”康熙不禁笑骂,低头瞅了眼仍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胤祉,顿时就愁了脸,叹道:“你们两个凑到了一处,可是你们额娘也在一起呢?” “额娘和皇额娘打牌!”胤祉掰着手指头说道:“还有宜嫔娘娘、贵妃娘娘……还有大肚子卫……卫庶妃?” 康熙诡异地沉默了,脸上表情说不出来的古怪。 大过年的他难得有点空闲,就想着到后宫溜达溜达,找美人儿一起用个膳、说说笑笑松快松快。 出了乾清宫的大门,头一个就想着去永寿宫看看体弱的表妹,结果永寿宫的奴才告诉他说表妹去承乾宫了。 得,那就顺着道儿继续走罢,这一走就又到了永寿宫后头的翊坤宫,谁知……宜嫔也去承乾宫了。 心里头又是郁闷又是纳罕,不过倒也不曾多想什么,两位爱妃不在不是还有其他爱妃呢?性情温柔又自带体香的卫庶妃就不错,虽然大着肚子不能如何,可调笑……呸,说笑一番也挺舒坦解乏的。 -- 第215页 得亏这半道儿御花园碰见了俩小子,否则他这是又得吃闭门羹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他堂堂帝王竟接二连三在自个儿的爱妃那儿吃闭门羹?敢情他挂念着爱妃,爱妃却不见得挂念着他呢?还有天理没有了? “皇阿玛?”胤祉好奇地歪着脑袋看他,“儿臣和弟弟要回去了,皇阿玛要一起吗?” 康熙摇摇头,将怀里的小胖球儿放了下来,“朕就不去了,你们回罢。”找爱妃找到皇贵妃面前去了?这怎么想着那么怪异呢?怪不自在的。 “照看好两位小阿哥,快些回去罢,身上的脏衣裳该换换了。” “嗻。” 目送着俩小子离开,康熙的眉头还没能松开呢,忍不住问道:“这几位何时关系这样好了?” 李德全就笑道:“皇上一直忙于政务有所不知,这几位娘娘小主都跟皇贵妃相处甚欢呢,平日里闲着就凑到承乾宫去打打牌聊聊天儿,时常还留在那儿用膳,不到天黑都舍不得走呢,处得就跟亲姐妹似的。” 原本是想着,趁机拐着弯儿帮皇贵妃说说好话,毕竟若非皇贵妃人品贵重性格温柔大度,又哪里能跟底下的嫔妃相处如此亲密呢?瞧瞧如今这情景,多和睦啊?足以见得皇贵妃是个顶好的人。 可是,他这话才说完,康熙那脸色就更加怪异了。 合着闹了半天,自己的爱妃都陪着皇贵妃解闷儿去了? 还有那皇贵妃也是,对着他的时候怎么没见多热情多温柔呢? 康熙心里很是郁结,还有点酸溜溜儿的,却一时间也不知究竟是该醋皇贵妃还是该醋那些爱妃了,只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郁闷,生气。 “皇上?”李德全瞥了眼他那脸色,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很是惴惴不安,闹不清究竟又是哪里惹着这位不高兴了,难不成是觉得皇贵妃太善于拉拢人心?不能吧?他这是好心办坏事了不成? “回乾清宫罢。”康熙闷闷不乐地摆摆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那几个女人这会儿指定玩得正高兴呢吧?都是些没良心的,白瞎了朕的一片宠爱挂念。 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后宫仿佛不是他的了。 与此同时的承乾宫内,莫名其妙的姐妹几个就接连喷嚏连连,唬得周围伺候的奴才一愣一愣的,连忙拿披风的拿披风,添火盆的添火盆。 林诗语就揉着鼻子咕哝道:“只听过哈欠能传染人的,怎么这喷嚏还带传染的呢?” “我看不是传染的,定是有哪个小蹄子在背后念叨咱们呢!”宜嫔扔下帕子恨恨咬牙,骂道:“叫我知道是哪个不怀好意的,看我不打烂她的嘴……阿秋!” 好不容易止住了喷嚏,就看见卫氏正捂着肚子“哎呦”呢。 “怎么了肚子疼了?别是打喷嚏要将孩子打出来了吧?” “说什么浑话呢?”林诗语啼笑皆非地瞪了宜嫔一眼,又瞧瞧卫氏的肚子,说道:“我记得你这肚子应当也就还剩个把月的功夫了吧?是该万分小心些,叫太医来瞧瞧罢。” “不用麻烦了。”卫氏连连摆手,道:“不过是被这孩子用力踹了两脚,这会儿已经没事儿了,许是被我这大喷嚏给惊着了。” “真没事儿了?” “真没事儿,都放心罢。” “额娘额娘!” “额娘我们回来啦!” 紧接着,就看见那两个圆滚滚的胖小子蹿了进来,荣嫔顿时就炸了。 “胤祉!你又打滚了是不是?我怎么教你的?大冬天的去雪地里打滚,着凉了怎么办?你可真真是要气死我了!”说着,就上前摁住那只浑身脏兮兮的泥猴子一顿啪啪打屁股。 身上衣裳这么厚,那点手劲儿打着压根儿就不疼,几乎可以说是没什么感觉了,但向来被娇惯的胤祉还是咧嘴哇哇大哭起来。 “男孩子本就调皮,胤祉才几岁啊能懂什么事儿?快别打孩子了。” “是啊是啊,大过年的打孩子做什么?里头湿不了,你就别急了。” 荣嫔本也就是急的,说到底还是担心孩子玩得太过火再将自个儿折腾病了,眼下姐妹几个这样一劝,她也就顺势停了下来,抱着脏兮兮的泥猴子又软言哄了起来。 一旁的胤小四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会儿呢,就变成了这样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顿时下意识瞥了眼自家额娘,瘪瘪嘴。 如果是他家这位,他觉得他的屁屁能开花。 “我带他回去换身衣裳,你们先玩着罢。”说罢,荣嫔就领着她儿子走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倒还真叫康熙给猜中了,胤小三这个憨货,就是挨了顿胖揍也没能回过味儿来,第二天就又乐呵呵地来缠着他四弟了。 胤小四不想跟这种幼稚的傻孩子玩儿那些幼稚的游戏,奈何这个老三实在太能念经了,无数个“陪我玩”能将人给逼疯,脑瓜子都要炸开了。 “……”兄弟果然都是前世的冤孽! 这不,最大的那个冤孽也来了。 这日大清早正在用早膳呢,就听见钟粹宫传来消息说卫庶妃发动了。 胤小四的脸顿时就垮了,连带着嘴里香甜软糯的粥仿佛都没了滋味儿。 想着想着,猛地就想到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儿……老八的容貌随了生母,也就是说长得很好很招人!而偏偏,自家额娘可喜欢漂亮孩子了! -- 第216页 不会吧…… 一想到自家额娘很可能会很喜欢老八,胤小四就顿觉眼前阵阵发黑。 老天爷不会如此无理取闹吧?这日子还能不能叫他好好过下去了? 胤小四等得很煎熬,然而事实上,老天爷仿佛还真就又一次无理取闹了。 “也不知卫氏是怎么养的,怎么就能将孩子养得那样好呢?”回到宫里,林诗语还止不住连连感慨呢,满脸很是羡慕的样子,“小八生得可真真是太好了,皮肤白白嫩嫩的一点儿也不像小四当初那样跟个红皮猴子似的,丑得叫人没眼看,且小八的眉眼很有几分卫氏的影子,日子长大了必定是个漂亮的小仙童。” “……”丑了吧唧的红皮猴子胤小四顿时脸都绿了。 第77章 先前的戴佳氏生下一个残疾的七阿哥之后一跃就从庶妃升到了贵人, 这回出身辛者库的卫庶妃生下了八阿哥亦是如此,洗三还不曾过呢,林诗语就将她提溜到了贵人的位子上。 接连两次之后, 后宫的女人们就愈发羡慕躁动了,整日里那是铆足了劲儿想要争宠, 仿佛是一夜之间,后宫里就随处可见打扮娇嫩鲜艳的小美人儿们整日四处溜达呢, 尤其是御花园以及乾清宫进后宫的必经之路上。 得亏康熙的规矩严,日常除了皇贵妃、贵妃这两个有要紧事可以去乾清宫求见以外, 其他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前往,什么送汤送点心之类邀宠的小手段就更想都别想了,谁敢折腾到乾清宫去, 那保准儿会叫你深刻地体会一遍何为“偷鸡不成蚀把米”。 洗三当天, 康熙给新出生的儿子赐名为胤禩,并且还亲自抱着稀罕了好一会儿。 不得不说这小八生得实在好,丝毫没有大多数婴儿那般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老头儿模样, 皮肤白净细腻不说, 眉眼之间还能看出很是得了他额娘卫大美人的几分真传, 一张小脸儿粉雕玉琢的,太招人稀罕了。 更难得的是这孩子仿佛性子还十分乖巧,鲜少会有哭闹不休的时候, 只要吃饱喝足了,也不曾尿了裤子, 那不管谁抱着他都安安静静的。 等过完了百日之后,这好脾气就更加显现了出来, 见人就咧着小嘴笑呵呵的,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都弯成了小月牙, 又软又甜真真是叫人爱到心坎儿里去了。 林诗语也未能逃得过这小奶娃娃带来的诱惑,抱着就不乐意撒手,搁那小脸儿上吧唧一下,小奶娃娃顿时就一咧嘴乐开了花儿,惹得她没忍住又连连亲了好几口,小奶娃娃直接就笑出了声来,显而易见的兴奋欢喜。 “哎呦,我们小八真是太甜了,怎么能这么可爱这么招人稀罕呢?” 旁边的胤小四那一双眼睛都冒绿光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黑气,鼓着腮帮子瞪着双死鱼眼恶狠狠地磨牙。 甜?甜个棒槌!口蜜腹剑还差不多! 上辈子跟爷抢皇位,这辈子竟然还敢跟爷抢额娘?爷这是上上辈子欠了你的不成,怎么这样阴魂不散? 气死了气死了! 爱新觉罗胤禩!爷跟你没完! “娘娘,四阿哥吃醋了。”卫贵人不禁掩唇轻笑,看着那小肉团子气鼓鼓的腮帮子一脸酸溜溜儿的表情只觉有趣极了。 林诗语闻言就下意识瞟了自家胖儿子一眼,顿时也笑出声来,“别吃醋了,过来额娘也亲亲你。” “不要!”胤小四果断扭头,哼哼一声,“我才没吃醋!”吃老八的醋?呸呸呸! 胤小四状似很认真地玩着拼图,等啊等啊等啊……那眉头越拧越紧都快打结了。 额娘怎么还不来哄他?难道看不出来他生气了?不能吧? 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用小眼神儿偷偷瞄一眼,结果这不瞧还好,一眼瞄过去险些要气哭了——额娘还抱着老八在亲香!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软乎乎的包子脸顿时拉得老长,等卫贵人母子两个走了之后,他就闷不吭声地从炕上爬下去,拍拍小金子的大脑袋,“傻狗别睡了,咱们走。” 小金子懒洋洋地瞄了他一眼,翻了个身接着呼呼大睡。 “……” 看着儿子那一脸郁结的表情,林诗语忍着笑问道:“你想带小金子上哪儿去啊?” “我要离家出走!”胤小四蹲在地上揪着小金子的毛毛,闷声道:“反正额娘喜欢胤禩,让他做儿子好了,我去跟二哥作伴……” “哦?那方才你怎么不说呢?这会儿人家走了你才说。” “……”合着您还真想要老八做儿子啊? 胤禛觉得自己快气死了,再一次拍拍小金子的脑瓜子,“傻狗走!这个家已经没有咱们的位子了!” 烦不胜烦的小金子这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之后就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小主人,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弹,顿时就脑袋一歪,好奇地眨巴眨巴大眼珠子,而后索性用自己的脑袋顶着他往门口走。 “……”傻狗!蠢死你得了!敢情你是嫌小日子过得太舒坦还真想去外头浪迹天涯是怎么着? 可若是死活钉在地上不动弹,爷这脸皮子也挂不住啊。 被自家蠢狗赶鸭子上架的胤小四顿时陷入了两难,一时只觉仿佛全世界都在跟自个儿作对似的,心累到绝望。 正犹豫着要不要假装被蠢狗顶翻摔倒好找个台阶下,整个人就顿时腾空而起,落在了一个温暖喷香的怀抱里。 -- 第217页 “小鬼灵精。”林诗语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笑得不行,“想要额娘哄哄你就跟额娘撒撒娇啊,怎么这么傲娇呢?”可爱死了,小戏精。 闹腾半天的胤小四顿时红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不好意思抬头,好半晌才闷闷道:“额娘不要喜欢别人。”尤其是老八老九那两个混账东西! “好孩子额娘都喜欢,但是……”林诗语坐了下来,将他放在自己腿上,笑道:“喜欢和爱是不同的啊,虽然我儿子性格傲娇脾气又臭还总爱板着脸用死鱼眼看人,但是额娘还是最爱你了。” 胤小四:“……”所以他究竟是该欢喜还是该生气? 扒拉扒拉自个儿堆积如山的小本本,翻出来一本封面上赫然写着一行大字——那些年被额娘嫌弃的日子。 然而,往里头翻翻却会发现,明着是吐槽的小日记实则字字句句都透着温暖幸福的味道。 承乾宫的一场小小风波迅速得以平复,然而朝堂上的另一场风波却才刚刚开始。 这日,康熙突然一纸令下,命林如海为保和殿大学士,仍兼任吏部尚书。 得知消息后,索额图当场就气得直跳脚,那脸都肉眼可见的绿了。 却原来先前他才是这保和殿大学士,只是去年天花一事佟国维被处置后,思及先前自个儿对懿贵妃做的事,索额图心里头就难免有些惴惴不安,于是便故意托病请辞以作试探。 倘若皇上心里头揭过了此事,自然不会应允他的请辞,毕竟他只是“病”了又不是当真快死了,而倘若皇上的确记着这笔账,那此次革了他的职便也是个发泄,等过个一两年或者两三年的时间,这点事儿也就差不多过去了,哪怕是为了太子的势力考虑,皇上也绝不会将他摁死,总会再次启用他的。 这人心里头有火不怕,发出来了也就没什么事儿了,真要压在心里头日积月累的发酵起来那才要坏事,就譬如佟国维那狗贼,倘若当时佟国维在发觉事态不对时能够麻利地急流勇退而非抱着侥幸之心,也不至于会稀里糊涂丢了一条命。 前车之鉴摆在那儿,故而索额图再三思索还是决定试探一下。 因着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是以当时被应允请辞之后他倒也没什么落差苦恼,反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后背都凉透了。 后面见皇上一直也没再叫谁接任这保和殿大学士一位,索额图还满心以为这是给他留着呢,自信满满地低调“养病”,只等皇上气消了……谁知冷不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闹得他仿佛一直在自作多情似的,真真是又羞又恼。 最要命的是,提拔谁不好偏要提拔林如海?那可是皇贵妃的亲爹、四阿哥的亲外祖父!皇上究竟在琢磨些什么?还嫌林家的荣宠不够吗?就当真不怕将皇贵妃母子两个的心宠大了?还是说皇上心里头真有点什么想法? 一时间索额图也实在琢磨不透康熙的想法,只感觉威胁越来越大,整个人就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书房里来回转圈,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焦躁的气息。 万万没想到,死了一个佟国维又来了一个林如海,甚至……林家的威胁丝毫不比佟家小,甚至某些层面来说反倒还是有优势的。 毕竟佟家已经出了一位皇太后,当今圣上就有佟家的血脉,荣宠太盛权势太过,若下一位帝王仍是出自佟家女的肚子,那这个江山不如改姓佟算了。 而与之相较,林家可就没有这样的顾忌了,难保皇上当真动了点什么心思呢?谁叫四阿哥会投胎,闭着眼给自个儿找了个来历不凡的亲娘,万一皇上为了那份福运…… 思及此,索额图这心里头就愈发焦躁不安起来,正当此时,宫里却突然传来消息,只道皇上召见。 不及多想,索额图赶忙收拾一番就快马加鞭赶进宫去。 一路上思绪杂乱,隐隐约约倒也对此行有些猜测,不过没想到皇上不仅任命他为领侍卫内大臣,还授议政大臣之位于他。 瞬间惊喜过后,索额图忙不迭又是磕头谢恩又是表忠心的,还隐晦地表达了一番自己对过去所犯错误的懊悔自责,哭得那是情真意切一把鼻涕一把泪。 却在这时…… “明珠大人到!” “进。” 还不待索额图反应过来,明珠那张老脸就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这两个冤家死对头各成一派,朝堂之上相互仇轧,素来堪称是水火不容,哪怕是天塌下来都绝不会耽误自己看对方笑话的那种,更何况这还碰巧自个儿撞上来了呢? 乍一瞧见索额图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鬼样子,明珠顿时就嫌恶地皱了皱眉,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毫不遮掩的讥嘲鄙夷。 给康熙行过礼后,明珠就一脸调侃的笑了,“看起来奴才倒是来得不凑巧,真担心回头索额图大人恼羞成怒该要杀人灭口了,皇上倒是一点儿也不心疼奴才。” 假装没看见不行?还非要特意提一嘴,彰显你能耐长了双眼睛是怎么着? 正想要反唇相讥,却听见上头的帝王哈哈一笑…… 到嘴边的话也只能咽了回去,擦了擦脸上的污渍,暗恨咬牙。 “好了,爱卿起来说话罢。”康熙收起了笑意,一脸严肃的思忖道:“今儿叫你们来是有件事儿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索额图和明珠两人见状也立时正了正态度,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 第218页 却原来是那延平王郑经病死了,其后嗣为了争夺这个爵位闹了个乌烟瘴气,叫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到头来竟是长子被杀,年仅十二岁的次子郑克塽袭了延平王一位。 就如一些少年登基的帝王似的,年纪太小根本不可能手握实权,这个郑克塽亦是如此,真要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个明面上的傀儡,实则主事的却是郑军主将刘国轩和冯锡范。 眼下纷争尚未彻底平息,郑克塽年幼,刘国轩和冯锡范也未必就和睦到哪儿去,总的来说可谓是一团乱麻,故而福建总督姚启圣就请旨想要出兵进剿。 “朕以为此次机会倒是实属难得,趁其内部混乱之际,一鼓作气或许能够彻底解决困扰已久的□□,若是错过此次机会,等再过几年郑克塽长成、其内部动乱平息,再想□□恐怕就难了。” 只是眼下大军正要乘胜追击深入云南,眼看持续几年的三藩之乱胜利就在眼前,叫他一时有些迟疑罢了。 开战就意味着要烧钱,一个三藩之乱已然耗了八年之久,台湾虽说眼下看着仿佛是大好时机,可这种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呢?若是耗起来再耽误了云南那边的状况……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粮饷犯愁。 想到这儿,康熙不免就又想到了试验效果绝佳的龙尾车,暗暗打定主意定要加快在全国各地推广使用,田地关乎着百姓的肚皮和朝廷的税收,乃重中之重。 “奴才赞同姚大人的提议。”明珠思索道:“依奴才愚见,云南那边吴世璠已然是秋后的蚂蚱罢了,相信这场战争不会再耗多少时日了,而台湾那边的现状却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正如皇上所言,如此大好时机倘若不抓紧恐怕悔之晚矣。” 索额图不过是晚了一步就成了附议的那个人,一时心头梗了梗。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也能够看得出来康熙心里其实已经蠢蠢欲动了,明珠这话才说完,他就立马点头表示认可,接着就战事展开了议论。 最终决定命水师提督施琅统兵指挥,由福建总督姚启圣从旁协助,共同□□平定海疆。 从头到尾,索额图压根儿就没能插得上话,回回要张口说点什么都能被明珠给抢先一步堵了嘴,那脸都黑透了。 出了乾清宫的大门,二人面面相觑具是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索额图不禁暗暗磨牙,从牙缝儿里挤出来几个字,“明珠大人好本事,堵嘴功夫一流,就显你最能耐。”说着还竖起个大拇指来。 明珠就讽刺一笑,回道:“不及索相厉害,我家小孙儿都鲜少能涕泪横飞,今儿却是索相叫我开了回眼界。” “你!” “索相息怒。”看着他那怒目圆睁的模样,明珠状似无奈地笑了,“索相何苦盯着我不放呢?横在你们赫舍里氏一族面前最大的威胁又并非是我,你非要与我争个死活,到头来却是该叫旁人渔翁得利了。索相还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罢,究竟谁才是你最大的敌人。” 说罢,明珠就拂袖而去,徒留索额图站在原地一脸阴晴不定。 他当然知道明知指的是谁,皇贵妃、四阿哥、林如海……这一家子的确是他们赫舍里氏一族的巨大威胁,是太子面前的拦路虎。 当然,他也清楚明珠这是想拱火,想挑唆他和林如海斗起来,自个儿好在旁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但是不得不说,即使无比清楚明白地知道,他还是克制不住心里深深的忌惮,不过还是不能急着对林如海出手,不能便宜了明珠那狗贼! 索额图不禁冲着明珠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接着一拂袖转头朝着另一方向走了。 难怪皇上一直执着于三足鼎立之势,如此相互牵扯着的确是很难轻举妄动,即使有点什么也都是小打小闹罢了,轻易没有哪个敢大动干戈,因为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另外一个给趁虚而入了。 对于坐在龙椅上的帝王来说,这样的局势才更有利于他掌控,也更有利于朝堂的稳定。 佟国维死了,佟国纲愈发鸟悄儿了,如此看来林如海得势崛起也是势在必行,除了林家又还有谁能够跟他索额图及明珠牵制抗衡呢? 虽说皇上的出发点能够理解,可难道皇上就不怕玩儿脱了?还是说,心里的确是有点什么念想呢? 这个念头再一次冒出来,索额图的脸色就更加冷凝了,抬头瞧了眼天色,脚下的步子也愈发加快了。 结束了一天辛苦的学习,胤禔和胤礽两人拖着疲惫的身子正迫不及待想回去沐浴更衣,却谁知没走两步迎面就撞上了索额图。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大阿哥。” “免礼。”胤礽淡笑着点点头,小小年纪已然初显储君的仪态风范。 胤禔倒也有眼色,冲着索额图点头示意过后就先行一步离开了。 索额图看了眼他的背影,笑道:“这两年太子殿下与大阿哥的感情倒是愈发好了许多。”说话间,那眼神儿还在有意无意地瞧着太子身后的几个奴才。 见此情形,胤礽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就挥挥手叫奴才们都走远了,这才问道:“索相找孤所为何事?” “不过是许久不曾见着太子殿下了,心里头有些挂念罢了。”索额图笑得一脸慈爱,仿佛真就是个一心关爱晚辈的长者一般,甚至连眼圈儿都微微泛红了,感慨道:“太子殿下仿佛又长高了许多,身子骨儿也愈发健壮了,如此就好……倘若仁孝皇后在天有灵必定也能够安心了。” -- 第219页 提及生母,胤礽的心里也不免有些触动,神情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了几分落寞脆弱来。 到底年纪还小。 索额图微微松了一口气,又满怀关切地问了几句皇贵妃待他如何,跟兄弟们相处如何等等家常话题,胤礽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的,只一一如实作答,还当是母族之人关心他罢了。 “知晓太子殿下过得好奴才也就放心了。”索额图笑着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叹息道:“奴才知晓太子殿下与皇贵妃娘娘亲近,只是……这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四阿哥与您,在皇贵妃娘娘心里终究是不同的,太子殿下别太过沉溺其中了,以免将来受到伤害啊。” 半句不提什么威胁不威胁的,只从感情方面切入,反倒是更能轻易在幼小的孩子心里留下痕迹,而一旦感情出现了不信任,那接下来的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胤礽皱起了眉头,满脸不悦地甩手离去。 却不知彼时先一步离去的胤禔也被人给拦住了,正是早前与索额图分开的明珠。 不得不说,这一对死对头倒还真是默契得很。 “皇上,两位大人才前后脚出宫了。”李德全端了盏茶从外头进来,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显然,康熙的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虽说听不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不过猜也能猜着个几分了。 并不甚在意,听罢过后也只随意点点头,却是对着手边户部呈上来的账册犯起了愁。 国库说不上揭不开锅那般惨,可却也实在不富裕,该从哪里弄些银子来了? 思索半天,他就下了一道圣旨,话里话外尽是提倡节俭的意思,要求后宫缩减开支。 要充盈国库开源节流是必须的,只是节流好办,开源该从何办起呢? 康熙愁了。 林诗语懵了。 这意思是……皇上穷了? 瞅了眼自己梳妆台上各色满满当当的金钗玉翠,林诗语就叹了口气,“将这些过于华丽的东西先收起来罢,可别扎人家的眼了,往后一日三餐也都减几道菜,够本宫和小四两张嘴就行了。” 胤小四板起脸不乐意了。 国库缺银子就抄贪官啊!凭啥要亏待他额娘?一个女人吃喝穿戴能值当多少?怎么能这样呢?皇阿玛太过分了! 满心暴躁的胤小四恨不得立马撸起袖子亲自去抄家,可奈何……低头瞧了眼自个儿的五短圆球身材…… 顿时满心郁结的垮了脸。 等爷长大……不是,爷长大了好像也不会挣银子,那点俸禄够用个什么?怎么可能养得起额娘?就算抄贪官那银子也是国库的,他捞不出来啊。 一想到这儿,那脸就拉得更长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落寞的气息。 要不,勾搭金算盘老九? 第78章 该说不说, 这亲生父子的默契还真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正当胤小四惦记贪官的钱袋子甚至惦记自家弟弟的钱袋子时,他皇阿玛也正惦记着别人的钱袋子呢。 头一个浮现在康熙脑海中的就是那些盘根错节胡作非为的包衣世家。 毫不夸张的说,满汉蒙这些皇亲国戚达官贵族就没哪个将包衣放在眼里的, 看他们的眼神儿就跟看自家的家奴一般,包衣世家说得好听沾了点“世家”,实则不过就是大清皇族的家奴,谁会将奴才放在眼里呢? 可正是因为平日里的忽视鄙夷, 这些人反倒有了机会在暗地里迅速发展壮大, 领着宫里、宗室们府里的活计却干了不少中饱私囊的事儿,明面上给人端茶送水点头哈腰, 实则一个个家里头的条件甚至比起一些落魄贵族都要好得多,堪称是闷声发大财的典型了。 打个比方,就好比当年趴在贾家身上疯狂吸血的赖家,明面上是贾家的奴才, 背地里却是豪宅楼院宽阔花园一样不落,还有专门伺候自个儿的丫头小子, 山珍海味怕是都早已吃腻了。 贾家不过是个勋贵都尚且养出了这样一个富贵人家, 更何况是那些王爷甚至帝王呢?真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险些不曾将康熙给气死过去。 打从乌雅氏那事儿过后,这些习以为常从不正眼多瞧一眼的包衣奴才才算是真正进入了他的眼帘, 越查越心惊, 越查越愤怒, 好几回想要咬咬牙将其连根拔起, 可却又不得不考虑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 一则,包衣世家在皇室扎根多年, 轻举妄动是否会造成大动乱? 二则, 拔除了包衣世家之后呢?皇室要从哪儿挑选奴才?从民间挑选?会不会伺候懂不懂规矩暂且先放在一边不提, 仅是安全二字就叫人不能放心。 包衣世家再如何也不会威胁到他这个帝王的安全,但民间选进宫的谁敢保证里面不会混杂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譬如上蹿下跳蹦跶了几乎上千年而从未彻底剿灭的白莲教,譬如满腹仇恨、反清复明之心不灭的前朝余孽,再譬如三藩、台湾那些叛贼……一旦有点空子,他们能不拼命往里头钻?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这个堂堂大清帝王就该寝食难安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路仍是不可行。 康熙是真真十分惦记那些狗奴才的钱袋子,那都是从皇室身上吸走的血,若能查抄充入国库,足够他再干翻几个三藩台湾了,可思来想去万般挣扎犹豫之下,却终究还是只得叹息一声。 -- 第220页 静静守在旁边的李德全就上前添了些茶水,一面笑道:“坊间一直以来就有个说法,只道‘平南之富,甲于天下’。” 康熙那双凌厉的丹凤眼顿时就闪了闪。 平南王尚可喜镇守广州期间垄断了盐、矿等一切贸易,粗略算算每岁能获银两不下数百万,故而才有这一说——平南之富,甲于天下。 而尚可喜及他儿子尚之信,父子两个拢共霸占广州多少年呢?足有三十年上下。 那平南王究竟攒了多少家底连康熙都不敢轻易估算,可以肯定的是比他这个帝王的私库还要充盈得多。 “平南王如此,平西王及靖南王想必也差不着多少,如今三藩已是到了穷途末路之时,皇上英明神武治国有方,必定能够一鼓作气将叛贼通通歼灭,到时候……皇上又还有什么好犯愁的呢?” 这里头尤其是平西王,吴三桂那狗贼镇守云南期间不仅强占沐氏财产、强征关市之税、开矿鼓铸坐地称霸,与西藏、蒙古及关外都有生意往来,还大肆借贷与那些商贩从而牟取暴利。 而靖南王耿精忠呢,多年来以税敛暴于闽,据说连门前的一对石狮子都是翻越千山万水从广东运来的白石,家中所用一切木料具是黄杨、乌梨等珍贵品种,更离谱的还在后头呢。 这边皇贵妃皇阿哥养条漂洋过海来的狗解闷儿,人家家里养的却是来自印度的大象,且还不止一头,而是专门弄了个“象园”。 你说气人不气人? 越想康熙就越气,保守算算这三个人的家底儿加起来应该也能有数千万两白银不止了,只要能将其彻底剿灭,就如李德全所言,还需要愁什么呢?什么都不必愁了,干台湾的资本足足的!连关外边境的老毛子他都敢收拾! 想到这儿,康熙当即下令与赵良栋,命其率大军加速赶往昆明支援,势要尽快破城拿下吴世璠平定西南!一面又下旨逮问尚之信、召耿精忠觐见。 显然,有了这样三个巨富摆在眼前,家奴那点钱袋子也只能算得上寒酸了,还不用背负残酷不仁的骂名,简直再好不过,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大力打击收拾这些叛贼呢? 大殿内不知何时已然悄悄点起了灯,康熙仍伏案忙碌不知疲倦,而与这位苦哈哈的帝王相较,年幼的皇子们可就欢快多了。 回毓庆宫沐浴更衣后,胤礽就按例来到了承乾宫,前脚人才进门坐下,后脚宫女就自觉将一碗奶和几碟子小点心送了上来。 看着面前还冒着热气的奶,一股醇厚的奶香带着丝丝淡淡的甜味儿直往鼻子里钻,胤礽的心里头也是甜滋滋的,嘴上撒娇道:“皇额娘,我已经长大了……保清都笑话我还天天喝奶呢……” “长大了?”瞥了眼他那稚气满满的小脸儿,林诗语就笑了,“莫说你才八岁,就是十八岁也得喝,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呢,每日一碗奶能长高高哦。保清笑话你就叫他笑话去好了,等再过几年你比他高了,就该是你笑话他的时候了。” 胤礽顿时眼睛一亮,捧着奶就美滋滋地喝了起来,白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就跟那馋嘴的小仓鼠似的,可爱极了。 不经意间眼神一瞥,就看见胤小四爬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正撑着胖脸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奶,虽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吧,但莫名浑身上下都仿佛隐隐散发着一股“想喝”的气息。 胤礽顿时有些尴尬了,“皇额娘,也给小四四拿一碗罢?” “不必管他。”林诗语头都不曾抬,说道:“他这一天到晚嘴都不带停的,你来前他才喝了一碗奶,瞧瞧他那肚子像是饿的吗?他那纯粹就是馋的,见不得旁人嘴巴里有点东西。” 只是听说喝奶奶可以长高高的胤小四,“……” 见二哥的眼神当真落在了自个儿的肚子上,胤小四下意识就吸了吸气,企图将自个儿的“小西瓜”隐匿起来,然而…… “哟,这小西瓜可是熟透了能吃了?”胤礽笑着打趣道,顺带还伸手摸了一把,圆咕隆咚的,实心儿的。 胤小四顿时就泄气了,自暴自弃的任由小西瓜张扬醒目,一双眼睛就盯着热腾腾香喷喷的奶。 爷不是贪吃,爷只是想长高高……嗯,没错。 幼弟在旁这样盯着,胤礽哪里还能自顾自地吃得下去独食呢?偷偷瞄了一眼见皇额娘不曾瞧着这边,就悄悄拿汤匙喂了几口给他,而后抽空给自己来一口,接着又是几口给了他……就这么着,那一碗奶很快就见了底儿。 听见汤匙碰着碗底的声音,林诗语这才从账本里抬起头来,颇有些诧异地说了句,“今儿喝得这样快?可是饿狠了?”一眼扫过去,就看见自家胖球儿嘴边那一丝还未来得及擦干净的奶渍,又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馋嘴猫,瞧瞧你那肚子都快裂开了。”真真是哭笑不得,不知情的还当她是克扣孩子口粮的后娘呢,“保成你别惯着他,他都胖成什么样儿了,再这样没节制吃下去可就真该滚着跑了。” “小四四不胖……”胤礽努力替弟弟辩解,然而那语气却怎么听怎么都透着股心虚的意味,尤其目光落在他那圆滚滚的肚子上时,就不由更加迟疑了一下,“呃……或许是有一点点,但是只有一点点而已啦,等小四四上学开始习武之后就会瘦下去的……吧……” 话到最后,小保成的声音几乎已经微不可闻了,充满了狐疑不确定。 -- 第221页 虽说上学功课繁重还要习武,每日消耗极大,可凭着小四四这张停不下来的嘴那还真就不好说了,指不定消耗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他吃进去的速度呢? “不胖!”胤小四满脸不高兴地咕哝道:“我这是壮!” “壮?”林诗语上前捏了把他的肥脸,揪揪双下巴,又戳戳他的小西瓜,冷笑道:“你管这叫壮?” “没错!就是壮!”为了弥补自己这张被亏待了几十年的嘴,胤小四果断选择睁着眼睛说瞎话,一溜儿烟地从椅子上蹿下去,拍拍小金子肥硕的肚子,顿时肥肉都晃荡了起来,“它才胖!” “你们两个一起忌口减肥!”狠心“后娘”一锤定音,全不顾小胖子垮下来的脸,转头看着小保成,奇怪问道:“今儿保清怎么不曾跟你一起?可是又闹什么矛盾了?” 胤礽也丝毫不曾隐瞒,就说道:“下学的时候刚好碰见了索相,保清就先离开了。” 索额图? 浑身上下散发着黑气的胤禛不由得眸光闪烁起来。 思及自家外祖父才坐上保和殿大学士一位,这又还有什么不懂的呢?那狗贼指定又是以己度人,上赶着挑拨离间呢。 林诗语听闻这话也并不曾再多问什么,总归索额图不可能说她什么好话就是了,这几年下来早就习惯了。 保成不曾上学之前,宫里有个赫舍里格格时常在旁边嘀嘀咕咕,等保成开始上学之后,那索额图能够时常接触到了可就更加孜孜不倦绞尽脑汁地挑拨了,更加叫人无奈的是,保成有个先生叫李光地,那是索额图的党羽。 这里里外外哪儿哪儿都是闲言碎语,防能够防得过来吗?林诗语也实在是无可奈何,可算是深刻地体会到“后娘”难做的道理了,也不知这孩子究竟会不会被离间成功。 就算是个成年人,数年如一日有人不断在耳边嘀嘀咕咕挑拨不断,那也保不齐会产生一些变化呢,更何况这还是个小孩子?感情这东西太脆弱了,谁也不敢保证啊。 正暗暗叹息呢,忽而怀里就钻进来一个暖烘烘肉嘟嘟的小家伙,一如幼年小肉团子那般,在她的怀里轻轻蹭蹭,满怀依恋。 “我不喜欢索相,他总是说皇额娘的坏话……”小保成撇撇嘴,一脸闷闷不乐。 什么亲生的不亲生的,究竟是不是有什么区别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哪怕是小四四出生了,他在皇额娘这边的待遇也从未发生丝毫变化,甚至哪怕是去年小四四被他传染了天花命悬一线时,他也不曾在皇额娘的眼里看见丝毫怨恨厌憎,仍是将他与小四四放在一处衣不解带地照看着。 “皇额娘待我如何才不用他们告诉我,我又不是傻子。”想起方才索额图的话,胤礽还是有些生气,嘟囔道:“每每索相找我都要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他怎么这样讨厌?还有那个小姨母也是,为什么他们都要这样?赫舍里氏的人都好讨厌……” 他从来就不曾忘记自己是生母用命换来的,对于生母的感恩孺慕从未改变过,但是赫舍里氏的族人真的叫他无法亲近喜欢得起来。 听着他的这些话,林诗语的眼神就不由得微微发生了一些变化,她想,康熙的用意似乎已经达成了一半,以眼下保成对待索额图对待赫舍里氏一族的态度,这个“外戚”怕是不好做了。 摸了摸他的头,林诗语就淡淡笑了笑,只静静地搂着他却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处在她这个位子上很尴尬,趁机说一些赫舍里氏不好的话那怕是不大合适,反倒容易招来话柄是非,要叫她说赫舍里氏的好话劝保成不讨厌他们家?春秋大梦都不敢这样做的,自己被对方说坏话说了几年,还能以德报怨?当她是圣人不成?一把火烧完了是不是还能捡出几颗舍利子出来呢? 笑话。 正给自己的爱犬梳理毛发的胤小四看起来很是忙碌很是认真,板着小脸儿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模样实在可爱得很,却谁也不知他那双耳朵早已是偷摸竖得高高的,心里头正暗暗打起了小算盘呢。 上一世太子二哥跟大哥之间会发展到那般水火不容不死不休的状态,索额图和明珠这两个狗贼必须得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前期倒还尚且稳得住,但到了中后期时,大哥二哥两个人却几乎已是全然身不由己了,与其说是他们指使着索额图明珠这些追随者拼命折腾,倒不如说是被追随者推着往前走来得更恰当些。 若是没有明珠和索额图数十年如一日的拱火挑唆,大哥也未必就真会生出那样的心思来,兄弟之间、父子之间,也未必就会发展到你死我活的残酷境地。 皇阿玛怒斥索额图为“大清第一罪人”也并不算是冤枉了他,这狗东西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祸害,更何况这狗东西如今还妄想挑唆太子与额娘及自己母子二人之间的关系,那就更不可饶恕了。 胤小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不禁浮现出一丝寒意,有些话有些事额娘不能说不能做,但他一个小孩子却毫无压力,毕竟小孩子能有多深的心思呢? 侧头瞥了眼那对腻腻歪歪的母子,顿时眼底寒意尽散,只余一声酸溜溜儿的哼唧。 罢了,看在上辈子这辈子太子二哥都对他还算不错的份儿上,额娘就暂且分一点点出去罢,只有一点点! 胤小四鼓着腮帮子等啊等啊,却见小太子仿佛粘在他额娘怀里了似的,半点想动弹的意思都没有,顿时就眼珠子一转,抬起头来状似一脸天真无邪地问道:“二哥,你今日没有功课吗?” -- 第222页 “……”正撒娇的小保成一时噎着了,随即小脸儿一垮,闷闷不乐道:“皇额娘,我先回去做功课了,明日再来看您和小……”算了,今日的小四四一点都不可爱! “好,去罢。”送走了小太子,林诗语就似笑非笑地瞅了瞅自家胖儿子,“小醋坛子?” 什么小醋坛子?听不懂。 胤小四弯了弯嘴角,笑得一脸天真无辜。 翌日晚上胤禔又一如既往的也来了,原本兄弟三人气氛还挺好,却冷不丁一声惨叫传来,顿时将林诗语给惊得险些跳起来。 “出什么事儿了?”抬头一瞧,可真真不得了,赶忙就上前一探究竟,“保成的嘴里怎么流血了?这是伤着了?” 一直不忘盯着自家小阿哥的余嬷嬷刚好看了个全程,“大阿哥的手肘不小心杵了一下,许是刚好牙齿磕着嘴皮子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胤禔也慌了,伸手就想扒他的嘴仔细瞧瞧,“快叫我瞧瞧磕着哪儿了?”谁想这一扒开,就对上了一个黑漆漆的洞,顿时人都傻了,“我将你的牙打掉了?” 胤礽已是疼得眼泪汪汪,张嘴一吐,果真一团血沫裹着颗牙就吐了出来。 胤小四看着那颗牙一脸震惊,而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忧虑。 堂堂太子没了大门牙……还能登上皇位吗?二哥也太倒霉了吧?难不成大哥当真是二哥宿命里的克星? “快去叫太医!”林诗语大惊失色,牙都打掉了还能得了?这还是充当门面的大门牙!可真真是要了命了! 闻言,胤礽忙吐掉嘴里的漱口水,“皇额凉……换牙……” 得,这还漏风了。 知晓是换牙之后,众人也总算是放下心来,再听着他这漏风的“皇额凉”皆是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好歹还照顾着小太子的颜面故而强忍着罢了,只不过胤禔这个老冤家可就没这么好心了。 当即就嘎嘎乐弯了腰,丝毫不掩饰自个儿的嘲笑,“哦豁,豁牙保成说话漏风,笑死个人咯!” 本就疼得量眼泪汪汪的小保成就更加委屈了,怒道:“都怪里!”一张嘴冷风就直往豁口钻,那滋味儿可就甭提多酸爽了。 眼看胤禔因为这漏风的几个字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胤礽当即是再也憋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还只能死死抿着嘴不敢露出牙,小模样可怜极了。 “保清!”林诗语啼笑皆非地瞪了他一眼,忙将小太子搂在怀里软声安慰。 胤小四悄悄捂着嘴摸了摸自个儿洁白的小乳牙,冷不丁又回想起上一辈子因为换牙而被老九老十疯狂嘲笑的经历,一时愁容满面。 不想换牙,更不想要那两个倒霉弟弟! 好不容易才将伤心委屈的小保成安抚好,那头胤禔却早已经是笑得腮帮子都疼了,然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乐极生悲啊。 才看够了老冤家的笑话,正心满意足打算回去做功课呢,谁想却莫名其妙被他皇阿玛拎去了乾清宫,而后更是莫名其妙挨了一顿竹笋炒肉!屁屁上! 比起疼,这丢人现眼的一幕被老冤家弟弟看见却更令他羞愤难当欲哭无泪。 他都已经这么大了,皇阿玛怎么还打他的屁股呢?不对,他这是又干什么了得吃这顿竹笋炒肉? 胤禔很茫然很委屈。 还不待他这小脑瓜子想明白呢,就看见他家凶神恶煞的皇阿玛转头一脸慈爱心疼地看向小太子,“保成过来,叫皇阿玛瞧瞧你的牙如何了,你放心,牙掉了没关系,皇阿玛会想法子帮你补上的。” 胤礽一脸懵圈,看看他又看看屁屁通红的胤禔,顿时仿佛明白了什么。 胤禔就眨巴眨巴双眼,顿了好一会儿这懵逼的脑瓜子才重新动了起来,顿时就哭了,“他就是到了时候换牙而已!” 却原来是底下的人传话传岔了,害得康熙以为是胤禔将胤礽的牙给打掉了,这才闹出这样一场乌龙来,反应过来之后康熙也尴尬了。 更叫人没想到的是,这事儿也不知怎么的传出去却又变了味儿,叫一些人那心思又一次浮躁起来。 第79章 偏心! 皇阿玛太偏心了! 胤禔趴在床上恨恨挠着床柱, 咬牙切齿欲哭无泪。 屁股上才抹了药正晾着呢,开始隐约散发出一股子凉飕飕的劲儿来,疼倒是没那么疼了, 对于皮糙肉厚从小挨揍习惯了的倒霉孩子胤禔来说,这点伤真算不得什么,就是心里头郁闷委屈,眼圈儿一红恨不得又要落下泪来。 突然房门从外头推开…… “保清!”惠贵人一眼就看见了他晾着的红通通的屁屁, 顿时惊呼一声扑了上去, “怎么被打得这样重?我的儿啊!疼不疼?额娘给你呼呼……” “额娘你干什么!”胤禔连忙拉了旁边的被子盖上,小脸儿都涨成了猪肝色, “我都这样大了额娘好歹也避避嫌,裤子都没穿呢您怎么就进来了?”还呼呼?呼……呼个屁! 惠贵人眉头一皱,伸手就去掀被子,“才上了药你盖被子都蹭掉了,快掀开, 你是额娘生的身上哪块额娘不曾见过?这会儿倒是知道害臊了?才多大点人啊?” 胤禔才不干,正是死活要脸的时候呢,哪里肯在女人面前亮出自己的屁屁?哪怕是亲生的额娘也不成!这也太羞耻了! 为了自己小男子汉的尊严脸面, 胤禔愣是将被子死死裹在身上拽着不肯撒手,母子两个就跟拔河似的很是较了一番劲儿,最终还是以惠贵人力竭而告终。 -- 第223页 虽说孩子还小, 但胤禔天生就力气大, 又习武好几年了,惠贵人还真就不是对手,甚至脚下的花盆底一个没站稳险些就要一屁股坐地上去了, 得亏翠玉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你可真真是要气死我了!”惠贵人无力地摆摆手, 在床沿坐了下来, “罢了随你罢,一会儿记得叫奴才再给你重新上一回药。” 胤禔好悬松了口气,咕哝道:“下回好歹叫奴才通报一声,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额娘怎么连男女有别都不知道?” 惠贵人被噎了一下,暗道你要是真“长大”了倒好,赶紧的生出了皇长孙出来可就谢天谢地了!如今毛还不曾长齐屁事儿倒是挺多! 不过深知自家儿子脾性的惠贵人很是识相的并不想跟他多计较,看着他红通通的双眼一时亦是鼻子一酸,眼泪就顺着脸颊源源不绝地流了下来。 “你皇阿玛怎么下手这样重呢?太子换颗牙而已还能折腾得这样兴师动众的,还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你狠狠打了一顿,哪里有这样当阿玛的?这偏心偏得也太过了,合着只有太子才是亲生的,自个儿的长子倒是外头捡来的?” “我可怜的儿啊……”惠贵人一时悲从中来,搂着他哭得伤心极了,“都怪额娘没本事,弄得自个儿在宫里卑微求生也就罢了,还连累我儿不受待见……但凡额娘能够笼络住你皇阿玛的心,你也不至于过得如此凄惨了,堂堂长子竟硬生生落得个动辄打骂的田地,连太子换个牙都要挨罚,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惠贵人哭得情真意切字字悲戚,叫人听着都觉得这对母子实在可怜极了,可……胤禔却是听得一脸茫然迷惑。 他们母子两个过得真有这样凄惨吗? “额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儿子过得挺好的啊,想吃什么喝什么张张嘴都有了,皇阿玛虽然偏宠保成,可待儿子也不差啊,每日百忙之中还要抽空出来关心儿子的学习呢……”就是答不上来就挨揍,时不时还要被骂个狗血淋头,当然了保成也是一样的待遇。 “这次的事只是个乌龙而已,是底下的奴才传话传岔了,还有额娘您……过得应当也不差吧?皇额娘人挺好的,不至于苛待人吧?我瞧着额娘这两年人都胖了两圈儿呢。”这养得白白胖胖的,像是日子不好过的样子吗? 胖……胖了两圈儿? 惠贵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额娘?”胤禔推开她的怀抱抬眼看向她,奇怪道:“额娘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翠玉忙上前拍拍她的后背,对着胤禔笑道:“小主想来是被呛着了,缓一缓就好了。”可怜的主子哟,摊上这样一个耿直的儿子……想想还真是怪艰难的。 耿直孩子胤禔果断就点点头,还接着叭叭呢,“额娘别听人胡说八道挑拨是非,咱们母子两个哪里可怜哪里凄惨了?后宫里有些长舌妇就是见天儿闲的,无事还要掀起三尺浪来,一天天的就知道东家长西家短,到处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煽风点火,恨不得将宫里折腾出花儿来,额娘可千万别听人拱火,咱们母子两个这不是过得挺好的?” 惠贵人的脸已经彻底绿了,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拂袖而去。 “……”不是,额娘突然生的哪门子气? 胤禔挠了挠脑袋,冷不丁回想起前两年发生的那件事,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额娘那些话就是在挑拨离间吧?这是还不曾死心?见缝插针就又来了。 本以为只是单纯心疼他关心他才一时气急说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没想到……瞬间,胤禔心里头就没了个滋味儿。 谁也不愿意将自己的亲生母亲往坏处想,可这会儿冷静下来将方才的一幕幕搁在心里头翻来覆去嚼了几遍,最终胤禔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真是太天真了,也将自己的母亲想得太好了。 他以为这两年额娘的消沉是因为已经认清并接受了他的态度,如今的结果却告诉他,其实额娘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自己的野心,她并不在意他的抱负他的愿望。 眼泪啪嗒啪嗒一颗接一颗地落在了枕头上,却又怕叫人听见声音丢脸,更怕惹出是非扯出额娘来,便也只得被子往上一拽,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头呜咽啜泣。 回到延禧宫里,惠贵人仍是止不住地捂胸口,既恼怒又浑身充满了无力感。 “你说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呢?旁人施舍一丁点儿糖就能将他哄得团团转,这也好那也好,好什么好?哪里好了?可真真是要气死我了!” “你也瞧见他那身上被打成什么样儿了,我是说错了不成?太子不过就是到了该换牙的时候,就是保清不小心碰了一下又怎么了?皇上怎么就能这样偏心这样狠心?今儿都已是到了这样的地步,来日哪天真叫太子伤着碰着了,皇上还不得叫保清赔上半条命?” 翠玉就叹道:“咱们大阿哥打小就豪爽耿直心胸宽广,很难计较这些是是非非的,况且……容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先前大阿哥意外撞破了主子的心思,如今对着主子的言行恐怕难免就要多想了些,主子再想通过这样的挑拨来激起大阿哥的嫉妒心与太子殿下对立反目……怕是难上加难了。” 听到这话,惠贵人一时间就不由得悲从中来,哭道:“他怎么就不想想,我是他亲额娘,还能害了他不成?我是有私心不假,可又何尝不是为了他呢?都是一样的龙子凤孙,凭什么就注定要比太子矮一截?只是因为出身就注定要屈居人下?分明我儿如此优秀,那个位子能者居之有何不妥?” -- 第224页 “主子快小声罢。”翠玉下意识瞥了眼大门,无奈道:“这延禧宫里可并非只独属于咱们的,主子切记祸从口出啊,依奴婢看如今当务之急主子还是应当仔细考虑考虑,是否该换一种法子……与其想方设法激起大阿哥的嫉妒心,不如叫他生出来一份好胜之心?” “男儿天生就喜欢争强好胜,大阿哥再是心胸宽广不爱计较,却也难免会在别的方面与太子殿下攀比一二,若此时总有人在旁捧一踩一,大阿哥心里头能服气吗?一旦好胜心被激起来,两人之间争夺比较得多了,这假的也就该成真的了。” 惠贵人擦了擦眼泪,沉思片刻就轻声说道:“你去联系一下明珠大人,此事由我这深宫妇人来做不合适,保清未必会听进去,还是得从前面入手,那些大臣、上书房的先生……” 翌日,看见胤禔那红肿的双眼康熙心里头就更加尴尬愧疚了,大手一挥就给了不少赏赐,算是隐晦的表示歉意罢了。 更叫胤禔惊喜的是,胤礽竟然还偷偷给他带了一份酥脆芝麻糖! 香喷喷甜滋滋,一口下去眼睛都乐弯了。 呜……弟弟太甜了! 等这一份酥脆芝麻糖干进肚子里,昨日的那点不开心那点小委屈早就不知抛到哪儿去了,兄弟两个一如往常拌嘴打闹,却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那股子亲昵劲儿,只叫想见缝插针搞事的索额图和明珠两人看着眼皮子直抽抽,顿觉任重而道远。 天气渐渐转凉,与此同时前线传来吴世璠自刎的消息却仿佛瞬间驱散了这一丝凉意,令朝廷上下陷入一片欢腾鼓舞。 这意味着耗时八年的三藩之乱终于彻底平定了! 大喜之下,连素来注重养身的康熙都难得多喝了两杯,却谁想稀里糊涂的就收用了一个宫女。 得到消息时,林诗语正带着自家胖儿子一同用早膳呢,一时不由嘴角一抽,暗骂一声大猪蹄子。 “既然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那就封为庶妃罢,通知敬事房将她的绿头牌抓紧添上。” 原以为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人,可等用完早膳看见册子上的姓氏,林诗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竟还是个有名有姓的——万琉哈氏。 也就是历史上十二阿哥的额娘,据说还是清朝后宫里最长寿的女人? 以宫女身份上位,平安生下十二阿哥,而后又安稳度过九龙夺嫡,甚至熬死了所有人活到九十多岁才去世,这指定是个能耐人啊,至少应当是个聪明人吧? 林诗语暗暗嘀咕着,她是不怕后宫添新人,就怕添蠢人,如今后宫总体来说还算是风平浪静的,也没有那么多污糟事,她并不希望有人出来折腾幺蛾子。 好好过日子多舒服?可别给她找麻烦才好。 边想着,林诗语一边仔细查看着万琉哈氏的背景来历,倒是意外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这位竟是当初跟乌雅氏一同小选入宫的?”添茶的功夫涟漪不经意就瞥到一眼,没忍住惊呼道:“最初还同住过一个屋里?这……别是跟乌雅氏还有份什么姐妹情吧?那会不会招惹出来什么麻烦?” 胤小四的耳朵不由动了动,暗自一扒拉,就猜着这人是谁了。 林诗语也微微皱了皱眉,看着册子上的记录思忖道:“最初才入宫学规矩时住在一处,后面乌雅氏调到了永寿宫,这个万琉哈氏却去了阿哥所,后面又辗转调进了乾清宫……看起来之后并无甚交集,应当也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罢。” “再者乌雅氏早就死了,就是有点什么感情害怕给她报仇不成?不存在的事儿,又不是一家子骨肉至亲。”不过能够进入乾清宫当差,这个万琉哈背后定然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盖了戳之后,林诗语就将册子随手放在一旁不再管了。 却也不知康熙这大猪蹄子最近是不是走了什么好运,喜事一桩接一桩的,前脚才收了个新的小美人儿,后脚就又要添丁了。 “娘娘,翊坤宫派人来报,宜嫔娘娘有喜了!” 哦?老九来了? 胤小四眸光微微一闪,暗搓搓地打起了小算盘。 那混账玩意儿前世跟着老八可不曾少给他添乱,比老十还招人烦,仅次于老八!但是……不得不说老九那混世魔王捞银子实在是一把好手,为了将来能够有大把银子娇养额娘……说不定还会再添个妹妹,他觉得自己怕是还少不得要跟着老九添一股。 况且老八老九老十这三人向来就是秤不离砣,若是他将老九老十给挖过来,不就是撬了老八的墙角儿?想想还怪激动的呢。 想到这儿,胤小四就暗自搓搓小手儿,决定了——孤立老八!从撬老九老十开始! 带着胖儿子才到翊坤宫正殿门口,就听见里头宜嫔正满怀兴奋地说道:“我有预感,我这胎定是个漂亮的小格格!” 胤小四:“……”漂亮是漂亮,但可惜,是个带把的。 知晓这胎是哪个的林诗语也就笑了,“话可别说得太满,万一是儿子可怎么办呢?还能将他给扔了不成?” 这盆冷水但凡是个别的谁泼过来的,宜嫔都必定少不得要撸起袖子骂回去了,可是仙女皇贵妃…… “娘娘!”宜嫔顿时一跺脚,嗔道:“我不信这是个儿子,这几日我总梦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冲我招手冲我撒娇呢,这分明就是老天爷给的指示,这胎必定是个贴心的小闺女!” -- 第225页 说罢就戳戳身边的臭小子,说道:“都说小孩子眼睛干净,能够看见肚子里是男是女,小五你来告诉额娘,额娘肚子里怀的究竟是弟弟还是妹妹?” 小胤祺抬头瞧了她一眼,拍手憨笑,“弟弟!弟弟!” 宜嫔的笑脸就这么僵住了。 姐妹几个皆不禁掩唇轻笑,佟芷兰就打趣道:“看来你这回怕是又不能如愿了。” 宜嫔不信邪,拉过胤小四软声问道:“小四乖,你瞧瞧我这肚子里究竟是不是妹妹?” 非但不是乖巧可爱的小妹妹,还是个叫人脑瓜子生疼的混世魔王哦。 不过…… 胤小四这眼珠子骨碌一转,一脸坚定地说道:“是妹妹!” “果真?哈哈哈哈……你们看我说得没错吧?我肚子里这个就是个漂亮的小格格!” 姐妹众人:所以你将你家小五放哪儿了? “弟弟!”胤祺皱着小眉头努力反驳。 宜嫔顿时美眸一扫,“闭嘴!若是将妹妹吓跑了看我揍不揍你!” “……”明明就是弟弟,委屈。 胤小五瘪瘪嘴,小眼神儿不住地往他四哥身上瞟,表情茫然充满疑惑,仿佛是在问——四哥你怎么睁眼说瞎话呢? 睁眼说瞎话的胤小四笑得一脸天真无邪,说道:“妹妹喜欢红色粉色这样娇艳鲜嫩的颜色,还喜欢花花草草小猫小狗那样可爱漂亮的东西,宜娘娘记得不要准备错了哦,不然妹妹会生气的!妹妹这么漂亮可爱,一定要打扮得美美的!” 满心执念的宜嫔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一心坚定地相信胤小四定是看见了,满脑子都是自个儿梦里的那个“小公主”,太精致太漂亮了…… 听着胤小四的话,宜嫔一边就连连点头,抚摸着肚子说道:“宝贝闺女放心,额娘一定早早准备起来,将来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说着又抬头瞅瞅她心目中完美的小仙女,说道:“你额娘的资质也就是这样了,估摸着你也长不成皇贵妃娘娘那样,不求媲美,好歹照着尽量努力努力罢。” 旁人都要笑死了,再没见过如此不靠谱儿的。 荣嫔就捏着帕子擦眼角,笑道:“那你可要记得有空多盯着皇贵妃娘娘瞧瞧,我听说怀孕时多看看长得好的人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变漂亮,你倒不妨试试。” 原也不过就是一句打趣的话,谁想宜嫔还就当真了,当即眼睛都闪亮起来,“如此可真真是再好不过了,往后我就卷着铺盖到承乾宫安个家去!” 叫老九长得像他额娘? 只这么一想,胤小四的脸都绿了。 林诗语暗暗拧了把自家胖儿子的脸,看着宜嫔的肚子,心里头忽的生起一股诡异的同情来。 按着如今宜嫔这架势,将来儿子一出生会不会当场哭晕过去?若是这老九当真生得漂亮些……她甚至怀疑心心念念惦记漂亮闺女的宜嫔很可能会一不做二不休,将漂亮儿子当闺女打扮聊以慰藉。 以宜嫔的性子,怕是真能干得出这种事儿来,可惜没有相机……不对,可怜的老九啊。 许是胤小四的话给了宜嫔信心,打这之后就铆足了劲儿筹备起小衣裳小首饰来了,丝毫不曾考虑男娃的穿戴,清一色全都是粉粉嫩嫩可可爱爱的,就连襁褓都固执地用上了粉色,仿佛是生怕一点岔子肚子里的小公主就要变成臭小子似的。 旁人不知道这肚子里究竟是男是女,也就是笑笑宜嫔的执着,唯独知晓真实情况的母子二人,很是不厚道的背地里就坐等着看乐子呢,尤其是小心眼儿的胤小四。 他甚至决定从现在开始就假装拿笔学画画,等将来老九出生了,他一定要撺掇宜嫔给老九好好打扮打扮,然后画下来!记小本本有多大意思呢?他要画出来,将来传给儿子,儿子再传给孙子,一代一代传下去,送老九“流芳百世”! 就在宜嫔满心欢喜期待忙着给肚子里的“小公主”准备用品时,小气吧啦的康熙难得又大方了一回。 一纸令下,将荣嫔、宜嫔提上了妃位,惠贵人则重新回到了嫔位。 然而惠嫔却一点儿高兴不起来,若没有那一场意外,这回她应该是能够跟荣妃、宜妃一起封妃的!况且这两年来她一回都未能侍寝过,可见皇上心里头是当真膈应着了,如今升回嫔位大抵也不过是看在儿子的份上,大抵也不过就到此为止了,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延禧宫的偏殿里一片死寂,正殿内却也意外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气氛。 “你确定我当真是有了?”温妃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脸上却未见丝毫欢喜,清冷绝艳的脸蛋反倒阴沉似水,“怎么会有?不是每次侍寝过后都处理过了?你是不是在糊弄我?是不是家里叫你做的!” “冤枉啊!”铃兰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满面惊惶地说道:“奴婢怎敢糊弄欺瞒主子?况且奴婢打小伺候您,怎么会背主啊!先前奴婢就曾与主子说过的,便是药物还可能会有意外发生,更何况仅仅只是按压出来呢?这样的手段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 温妃沉默了,死死抿着唇,脸色难看至极。 阿哥……他们配拥有吗? 第80章 “主子……眼下可怎么办?”铃兰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难道她还能打了龙种不成? -- 第226页 沉默了许久, 温妃终于还是认命了,“报上去罢。” 铃兰顿时狠狠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自家主子一时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那股执拗劲儿一上来可就完了。 仿佛生怕她再反悔似的, 铃兰赶忙就将这事儿报至承乾宫, 紧随其后赏赐就来了, 一串奴才进进出出, 瞬间正殿的桌子上都堆满了。 延禧宫内的几个小主瞧着这情形那是无不艳羡泛酸,可温妃这个正主儿却是瞧都不带多瞧一眼的,反倒大门一关将那些欲要来探望奉承的小主们都挡在了外头, 一如既往缩在屋子里头见不着个模样。 不出预料,紧接着没一会儿的功夫里头就又传出了木鱼声,偶尔铃兰开门出入端茶送水的间隙还能隐约听见一丝诵经念咒的声音。 “还真是跑宫里吃斋念佛来了?”通贵人嗤笑一声,嘀咕道:“真这般清心寡欲倒是进宫作甚?索性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多清净呢。” 可不是说。 惠嫔正暗暗附和呢, 就见那通贵人扭着小腰走了, 路过她身边时还似笑非笑地跟身边的丫头说道:“你说说这人, 既是一心向佛何苦还非要占着这么个位子呢?” 等反应过来这话里头暗含的意思时,人都已经走远了。 惠嫔只得冷冷地瞥了眼宽敞大气的正殿, 又瞧了瞧自个儿住的这寒酸的偏殿, 心里头的恼恨憋屈更甚。 这个温妃可不就是占了她的位子? 原本这延禧宫的正殿是属于她的, 结果被温妃霸占了这么久! 最重要的是, 如今她虽是重新回到了嫔位, 可上头却不曾提迁宫一事!倘若她的延禧宫不曾被温妃霸占, 如今又哪里还需如此费劲?堂堂一个一宫主位娘娘,竟落得个屈居偏殿寄人篱下的境地, 连带着一个才进宫没两年的小贵人都敢当面讽刺她了, 可真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惠嫔只气得脸色铁青, 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问道:“你可曾听见她这嘴里一直念的是什么经?本宫怎么隐约听着不像是什么正经经文呢?”一天天神神叨叨的,究竟是拜的什么佛念的什么经? 翠玉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忽而灵光一闪,“是《往生咒》!” “《往生咒》?”惠嫔愣了愣,“那东西不是消除业障超度亡灵才会念的?她……她莫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不等旁人接话呢,她自个儿就一脸讽刺鄙夷地笑了,“原还当她真是什么善男信女虔诚拜佛呢,原来竟是亏心事干得太多了,只怕是夜里睡不着觉了吧?难怪不敢直接绞了头发遁入空门侍奉佛祖去,佛祖看见她都得嫌脏了眼睛吧?” “佛祖就该开开眼,降下一道天雷劈了她才好。”惠嫔颇有些遗憾地望了望天空,又说道:“你说能不能想法子将她干的脏事儿挖出来?她能如此日日念咒不断,可见必定是心魔缠身不得安宁了,背地里不定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儿呢,宫里头如何能容得下这样一个恶鬼般的人物?” 翠玉却思忖道:“她打从进宫以来就这样了,就算是当真有点什么事儿恐怕也跟宫里头无关,一则咱们也没有那样大的能耐插手到人家家里去,二则既是与皇家无关之事,皇上也未必就会如何责罚于她,毕竟她姓钮祜禄……况且本也不会轮到她当皇贵妃甚至皇后,德行方面还得要多方考量,一个普通的妃子罢了,就更不会管着人家过去的事儿了。” 简而言之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到头来也不过就是吃力不讨好罢了。 远远儿地看见这主仆两个又在嘀嘀咕咕些什么,戴佳氏下意识紧了紧怀里的小七,悄悄扭头钻进自个儿房里去了。 总感觉惠嫔有些“阴”,明明也不曾对她做过什么,可每每看见惠嫔她就感觉浑身不舒服,好想搬家…… 低头看着儿子软乎乎的小脸儿,戴佳氏的心不由就软成了一汪水,可紧接着目光落在儿子的腿上,眼眶却又忽的变红了,心中愈发蠢蠢欲动。 她的小七天生就是这样一副身子,以后会如何当真不敢想,皇上这个亲阿玛还在时或许还尚且好过些,可等到皇上百年之后呢?生来残疾的小七如何能得到新皇的重用?若是连这点兄弟情分都远落于旁人之后,将来还能指望个什么呢?怕是能活活憋屈死。 思及此,戴佳氏就不禁落下泪来,又想到日日热热闹闹的承乾宫,心里头就暗暗拿定了主意。 哪怕是舔着脸硬凑上去她也得试着为儿子努力一番才是,太子将皇贵妃视为亲额娘一般,待四阿哥亦极其宠爱,还有懿贵妃、荣妃、宜妃、卫贵人那几个,哪个膝下没有阿哥?若是小七能够跟这么多兄弟处好关系,未来她也就不必担心什么了,不求什么权势地位,别叫小七被人欺负上门她也就满足了。 戴佳氏是个生性腼腆胆怯的,但为了自己的儿子,她还当真就一咬牙豁出去脸皮赖到承乾宫去了。 姐妹几个正沉迷于搓麻将,几个孩子外带一条已然长得威风凛凛的大狗就在院子里屋子里进进出出闹着呢,俨然一副热闹活泼的景象,与外头日渐寒冷的天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叫人打眼一瞧就顿生感慨,莫名感觉心里头也暖融融的。 忽而听见奴才禀报说戴贵人来了,姐妹几个皆不免一阵愣神。 “她向来不爱出门的人,倒算是稀客了,别是出了什么事儿吧?”荣妃诧异地说道,她是几个人里头进宫最早的,对戴佳氏自然了解更深一些,也更熟络些。 -- 第227页 林诗语就叫了声进,拉了旁边看着的卫贵人说道:“你先玩着,我瞧瞧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宜妃一脸不怀好意地瞅了卫贵人一眼,哼笑一声,搓搓小手儿一副准备大杀特杀的架势。 对面的佟芷兰就看上好戏了,戏谑道:“完了完了,新欢撞上旧爱了。” 卫贵人故作苦着脸讨饶,“宜妃娘娘手下留情,我这拢共就这么点儿家底,好歹给我家小八留点口粮钱罢。” 引得人家争风吃醋的罪魁祸首林诗语却反倒嫌不够似的,硬是在旁拱了一把火,“你不必怕她,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好啊,那我可真不客气了,我家小格格的脂粉钱就从这儿出了!”宜妃顿时柳眉倒竖,咬牙切齿一脸凶悍,语气里头那股子酸味儿却恨不得要将众人的牙都给酸倒了。 没进门就听见里头叽叽哇哇的嘈杂声,等进了门之后就更是大开眼界了,几位娘娘围了一桌子杀气腾腾不说,手边是各色零嘴儿,脚下地面上甚至还有瓜子皮! 这……这当真是皇贵妃娘娘的宫殿?这几位当真是平日里高高在上优雅端庄的娘娘? 戴佳氏人都傻了,隐约仿佛感觉有什么东西“啪叽”一下碎了。 “皇……” “行了抱着孩子就不必多礼了,坐下说话罢。”林诗语坐在炕上,指了指旁边的位子示意她坐下,见她那一脸神情恍惚的样子还纳罕呢,“怎么这副表情?可是有什么事儿?”说话间还特意多瞧了孩子几眼,见那孩子面色红润眼睛有神也就安心多了。 “没,没有事……就是……就是……”就是了半天也没憋出来一个字儿,反倒是将自己的脸给憋得通红。 见她这模样,林诗语还当是有什么大状况呢,顿时就正了正脸色,“你别急,慢慢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好歹也得叫本宫弄清楚了才能帮你啊。” 戴佳氏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都烫手了,默默低下头去看着怀里的儿子,怯生生地说道:“婢妾无事,只是……只是闲来无事,知晓娘娘这儿孩子多,故而……故而带着小七来串个门儿……孩子大了些愈发活泼好动了,偏婢妾屋里也没有个玩伴……” 越说这声音就越弱了下去,浑身上下都透着份发自骨子里的局促怯懦。 这样一个性子的人,能上门说出这样一番话就已是浓浓的违和感扑面而来了。 林诗语颇为诧异地瞧了她两眼,目光落在胤祐的身上,忽而仿佛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胤小四!不许欺负小八!”余光一扫就看见自家胖儿子又在偷摸拧小八的腮帮子,林诗语当即美眸一瞪,上手拧了拧他的腮帮子咬牙道:“疼不疼?怎么总是喜欢偷偷欺负小八?小八的脸都被你拧红了!” 一点都不疼。 额娘惯来雷声大雨点小,吓唬谁呢? 就仿佛被蚊子叮了一下似的,胤小四完全不痛不痒,不过面上却还是佯装乖巧地低下头,一脸“我错了”的样子摆了出来,却愈发气得林诗语脑仁儿疼。 这小子但凡抓着点机会就要偷摸欺负欺负小八,拧腮帮子、掐屁屁、揪揪呆毛……每每被抓着被训了就利索认错,但是下一回仍然再犯! 总体概括就是——认错贼快,死不悔改! 看了眼仍在咧着嘴咯咯傻乐的小八,林诗语默默扶了扶额,真真是冤家。 “四哥……”小六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从地毯上爬起来一下扑在他的身上,指了指那一堆拼图,甜甜地笑了,“玩。” 胤小四顿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温柔地摸摸他的小脑瓜,“好,四哥陪你玩。” 正牵着瘦小的弟弟要去玩拼图呢,那头胤祉又不干了,“拼图有什么好玩的,四弟我们去堆雪人打雪仗啊!” “小六不能出门吹冷风。”胤小四一屁股坐在了地摊上,头也没抬回了一句,冷不丁脑瓜子后头的小揪揪又被抓住了。 “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 又来了又来了,唐玄奘又开始念经了! 胤小四一脸麻木毫无反应,倒是旁边的小六不乐意了,小手“啪”一下拍在胤祉的手上,“三哥,坏!” “就知道维护你四哥,我也是你哥哥呢。”胤祉不满地嘟嘟囔囔,却到底也不曾对小六如何,显然也是知道让着点体弱多病的弟弟呢。 见胤祺也跟着坐下来一起玩起了拼图,胤祉也无法,只得也跟着凑上来了,嘴里还一直嘟嘟囔囔叨叨个没完,一会儿“这里错了”,一会儿“应该这样”……但事实每每证明,这小子纯粹就是个扯后腿的,四字概括也就是传说中的“人菜瘾大”。 三个弟弟被他给气得不行,小四咬牙切齿想揍人,小五小六更是抓耳挠腮气得快哭了。 也就只有屁事儿不懂的小八还坐在旁边干瞪眼,嘴里“啊啊呜呜”的也不知在叫唤些什么呢,不过听那调调儿应是挺不满的,隐隐还透着股委屈着急。 可惜没有哪个哥哥搭理他,谁叫他还小呢?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几个哥哥不理他,小八就自个儿爬着凑了上去,歪头瞅了半晌也不曾瞅明白哥哥们在玩什么,这就叫人更好奇了,小手伸过去一扑腾,顿时才拼了一小块的图就被他给抓散了。 -- 第228页 “胤禩!” “八弟!” 几个哥哥怒目而视,胤小八却一屁股坐了下来,拍着小手咯咯傻乐,口水顺着嘴角滴滴答答。 蠢死了。 胤小四皱眉,一脸嫌弃地撇嘴。 几个孩子吵吵闹闹很能折腾,但那股子亲密热闹的劲儿却叫人看着心里头软软的,也勾人得很。 就见戴佳氏怀里的小七已经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挣扎着想要往兄弟几个那头扑,“玩……玩……” 戴佳氏鼻子一酸,有心想要放孩子下去,可却又有些不放心,毕竟那几个孩子早就玩熟了的,跟小七却连见都不曾见过几回,万一认生排斥怎么办呢? “小四,带小七弟弟一起玩去。”林诗语喊了一声,又问她:“小七开始学走路了不曾?” “还不曾,这腿……”戴佳氏垂下了眼帘,哽咽道:“太医说了,这腿日后行走多了就会带着脊柱弯曲,会很疼的,婢妾……婢妾实在是心疼……” 肯定很疼啊,能不疼吗?这一疼起来连成年人都难以忍受呢。 林诗语摸了摸小七的脸,叹道:“那你也不能叫他一辈子瘫在床上不动弹啊,比起忍痛却能自由外出行走、能够正常上学办差娶妻生子来说,一辈子躺在床上当个废人才是真正的残忍。” 历史上的老七能够奔赴战场,她就相信这孩子必定是个性格坚毅自尊心极强的,必然不会想成为一个躺在床上等人伺候的废物。 “罢了,看给孩子急的,先将他放下去跟兄弟们一起玩着罢。” 戴佳氏依言将儿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胤小四的身边,转头坐回到炕上却仍是心不在焉,恨不得不错眼地盯着孩子瞧。 不过显然她是多虑了,几个孩子虽说跟小七不大熟,但态度也都还挺友善的,尤其是大一些的胤祉和胤小四,一边玩着拼图还一边教小七这个要怎么玩怎么放,教了几嘴之后就开始打发他在一堆碎片里头寻找下一块了,直接就带着他一起融入了进来。 虽说十回里头有八九回都是错的,但小七显然是玩得挺得劲儿的,一会儿苦思冥想一会儿抓耳挠腮的,小脸儿上的表情丰富极了,显而易见比平日里活泼兴奋得多。 看着这一幕,戴佳氏的眼睛又红了,再一次下定决心,日后闲着没事儿就舔着脸凑过来罢! “好了你就放心罢,孩子们都是好孩子,不会欺负小七的,旁边还有这么多奴才看护着呢,出不了什么事儿。”林诗语站起身来,笑着拉了她的手往姐妹几个那儿去了,“他们玩他们的,咱们玩咱们的,谁也不耽误谁。” 一个皇贵妃一个贵妃再带两个妃位娘娘,就连同样是贵人的卫氏都比她要得宠得多,这一时之间戴佳氏真真是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好了,又尴尬又局促,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惹着自己招惹不起的人,整个人坐在旁边腰板儿都直挺挺的,跟块木头似的瞧着别提多难受了。 看见她这副模样,卫贵人不禁就想到了自个儿初时投靠过来时的情景,一时心中感慨,起身说道:“皇贵妃娘娘玩罢,我陪戴贵人说会儿话。”说着就坐到她旁边去了。 林诗语就笑着点点头,坐下来重新加入了战局。 论温柔体贴没人比卫氏更好了,且两人位份一样,戴佳氏跟她相处起来也没那么拘束胆怯。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戴佳氏的状况就肉眼可见的放松多了,话题围绕在孩子身上聊着聊着就熟络了起来。 不出所料,打从这日之后承乾宫里又多了一对母子,戴佳氏仍是怯生生的,跟小白兔似的胆小又爱红眼睛,并不敢对着高位的娘娘们太过没大没小,倒是小七跟兄弟们处得很是顺利,没两天的功夫急起来都能互相推搡啃咬了。 天气愈发冷得邪门儿,整个后宫被冰雪覆盖着处处都透着股寂冷的气息,却唯独承乾宫是个例外,女人的嬉笑嗔怒、孩子们追逐打闹吵吵嚷嚷……终日欢声笑语不断,充斥着满满的人间烟火的气息,平淡温馨又不乏乐趣,亦不知究竟羡煞了多少人。 只不过…… “热闹是热闹了,就是这地儿仿佛显得小了些。”才送走了姐妹几个和孩子们,看着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大殿林诗语就不由得笑道:“若是日后再多几个人,本宫怕是少不得要向皇上求个情将这承乾宫再扩张一倍出去呢。” 听闻这话涟漪也跟着笑了起来,打趣道:“按着如今这情形来看,第二张麻将桌子怕是早晚得支起来了,再若是添上几个孩子……娘娘的确是该考虑将承乾宫拆了重新盖一个更大的才行。” “孩子就算了,等再过个两三年三四年,这几个小子就该一个接一个都上学去了,哪里还有这闲工夫傻玩傻乐呢?”戳戳臭小子的肥脸,林诗语不禁幸灾乐祸地笑了,“拢共也就松快这么几年,瞧瞧保清和保成,这一天天累成什么样儿了,还动不动就要挨揍。” 胤小四就撇撇嘴,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那您怕是要失望了,谁挨揍您儿子都不会挨揍,学过一辈子的人还能输给那些小鬼头?再者说,好歹爷也是做过皇帝的人呢! 信心十足的胤小四显然是忽略了,有些东西纵然能够融会贯通学以致用,可却不一定还能够清清楚楚地记得原文原话啊……小孩子才开始上学,最重要的就是朗读、背诵! -- 第229页 能不能逃得过被打手心揍屁股的命运,这可就真不好说了。 林诗语就抱着手炉往炕上一歪,忽而想起来一件事儿,就随口问道:“本宫感觉仿佛有段时日不曾见着玉儿了,是本宫记岔了还是真有这么回事儿?” 涟漪愣了愣,扒拉扒拉手指头一算,“好像还真是……上回二姑娘进宫应当是半个月前了。” 这可不对啊,成亲之后没了顾忌,玉儿基本上最多不会超过十天就要来一回的。 思及此,林诗语就皱眉了,“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儿?” “应当不会吧?许是快过年了二姑娘忙得很,毕竟如今二姑娘也是府里的当家太太了,年根底下琐事繁多也属实正常,娘娘别自个儿胡思乱想了。”余嬷嬷安抚道:“明儿一早奴婢去崔府瞧瞧,娘娘就且安心罢。” “也好,明日一早你就亲自去一趟罢,希望是本宫想多了。” 然而,事与愿违。 这回还真不是林诗语想多了,而是真出了点意想不到的状况。 “二姑娘这几日一直卧床呢……” 听到这话,林诗语当即就急了,一叠声问道:“究竟是哪里的病?大夫怎么说的?如今她人怎么样了?” 余嬷嬷面带愠怒道:“哪里是病了呢?二姑娘就是被气的!” 第81章 说来还是那点家长里短罢了。 打从林黛玉嫁进崔家三个多月以后, 崔家太太就开始催上了,人回了老家还要写信催,初时一个月左右一封家书, 话也说得较为委婉些, 倒还叫人能够接受, 并无甚反感之处。 可等眼看着大半年过去了还是没个动静, 这家书就变成了半个月一封, 委婉的话语也渐渐的变了味儿, 尤其在得知成亲这么久竟还未曾主动给她儿子纳两房小妾这个消息时,崔家太太的不满就更深了。 信中言语不免也就带出来了一些, 明里暗里教导林黛玉要贤惠要体贴, 身为正妻理应懂得体谅关怀夫君、有容人之量,不应善妒…… 对于一个婆婆来说,儿媳妇的容貌、才学这些都是次要的,先是要看家世,但这也仅仅只是要进她家大门的必要前提而已, 进门之后若不能生出大胖孙子……仅凭这一条来说, 这个儿媳妇就是失职的。 更何况这个儿媳妇不仅生不出来大胖孙子,眼瞧着性子竟十分霸道善妒,与那娇娇柔柔的外表截然不同, 这就叫崔家太太十分不能认同了。 只是这山高水远的, 她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法子, 也只能不断写信试图“教导”好儿媳妇,将儿媳妇歪掉的性子掰正过来罢了, 当然了, 催生也是头等大事。 林黛玉被折腾得实在是够呛, 每每听到“家书”二字就已开始条件反射性的脑仁儿疼了, 可婆婆指名道姓的来信她不仅不能拒绝,还得仔细认真看完而后才好回信。 后来实在没法子了,纳妾一事她便只好打马虎眼儿敷衍应付过去,总归婆婆只是隐晦教导她要贤惠,并未直接开口叫纳妾,但孩子……思来想去,她也就索性直说了,前两年喝了不少药的缘故才要晚两年再生,以防万一药物残留影响到孩子罢了。 但事实证明,她先前的顾虑还真就变成现实了,她那婆婆就仿佛是认定了她的身子有毛病,百般解释仍是满腹狐疑,最后大冷天的硬是千里迢迢亲自赶到京城来,前前后后找了六七个大夫来看过之后才总算是稍稍安心了些。 可孩子的问题虽是暂且解决了,但随着这位婆婆的到来,纳妾一事也就实在绕不过去了,婆媳二人面对面,这事儿就被摆在了台面上。 “我知晓你们年轻小夫妻才成亲没几年必定正是感情好的时候,可你要知道,妒乃七出之一啊,可见是从不为世人所容忍的。为妇者理应贤良淑德,对待夫君更应柔顺体贴,为夫君聘娶良妾、教养庶出子女皆是一个女人的本分,切不可心胸狭隘善妒成性……” 接着又开始给儿媳妇讲《列女传》《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从清早就开始讲,一直讲到天都黑了才意犹未尽地收住,连午饭都未曾用过。 她这喉咙说得疼不疼是无人知晓,林黛玉只知道自己的脑仁儿已经嗡嗡的胀痛不已,整个人都麻木了。 “儿媳妇,你可曾听明白了?” 林黛玉愣了一愣,迟疑着点点头。 婆婆都将七出之条拎出来了,她还能说什么呢?更何况婆婆给她讲“规矩”讲了一天,她真怕自个儿一摇头得将婆婆气出个好歹来。 果然,见她一点头崔夫人严肃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满意地点点头,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 “这就好,你年纪轻不懂事我也不怪你,肯听话就是好孩子,待日后我再慢慢教你就是了。”又指了指旁边站立的两个约莫十七八岁的丫头,说道:“她们两个是从前在修能跟前伺候大的,对修能的习惯很是了解,这回我就将她们给带来了,一会儿你就带回院儿里去罢。” 林黛玉下意识皱起了眉头,看向那两个低眉顺眼的丫头。 容貌皆不十分出色,可以说是较为平凡的了,瞧着也并不像是不安分的人…… 看她这一皱眉,崔夫人的笑容也就微微顿了顿,略一思索,就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担心侍妾先生下孩子?也难怪,这京城里的高门大户……” -- 第230页 崔夫人皱了皱眉,隐约透出一股鄙夷的神色来,说道:“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咱们家是懂规矩的人家,嫡长子未曾出世前是绝不会允许侍妾生出孩子来的,日后就是庶子再如何得宠再如何优秀,这家里也轮不着他们,无论如何都绝不会有人能够动摇你们母子的地位,你只安心就是。” 好话歹话都叫她给说完了,一时之间林黛玉仿佛也没了什么好法子,除非硬生生顶撞婆婆挡回去。 倒并非不能,她也并不怕传出去名声怎么不好听,只是……这到底是夫君的亲娘,不能太过放肆不给脸面,况且,她也很想看看夫君的态度。 倘若夫君自个儿心里头也有意,那她费劲上蹿下跳跟婆婆斗法反倒成了个小丑似的,倒不如就随他去好了,大不了她嫁妆一抬直接回娘家去,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思及此,林黛玉就顺势将两个丫头带回院儿里去了,当然了,只是丫头身份罢了,婆婆又不曾点明叫开脸收房。 等夜里崔修能回到家里,一瞧自家媳妇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再一瞧屋里平白多出来的两个熟悉的脸庞,顿时心里头就懂了。 挥挥手叫屋里的丫头婆子都退了下去,这才一屁股坐到她的身边,先是小心试探着拉了拉她的小手,见她不曾甩开,当即就放下心来,暗道事情应当还不算太糟糕。 面上故意夸大地做出一副狠狠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问道:“母亲叫你领回来的?” “可不,母亲生怕我亏待了夫君,特意千里迢迢带来的人呢,对了,听说还是夫君的老熟人……这要怎么安排妾身一时之间还实在是拿不定主意,夫君以为当如何呢?” 话里话外阴阳怪气的一股酸味儿,还有这“老熟人”三个字怎么听着都有股“老相好”的暧昧意味。 崔修能这眼皮子都开始跳了,又是夫君又是妾身的,瘆得慌啊。 “这可真真是冤枉了,不过是打小端茶送水的罢了,可没有其他什么!”那模样只恨不得要指天发誓似的,“不过是两个普通的丫头罢了,哪里还值当叫夫人为之费心啊,为夫很乐意替夫人分忧。”说着就叫了管事的婆子进来,将那两个丫头打发到针线房当差去了。 见状,林黛玉微一挑眉,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仿佛也有所缓和,收敛起来正了正脸色,说道:“母亲的意思你也知晓了,今儿咱们夫妻两个关起房门来好生聊聊,互相也交个底儿……” “我的傻玉儿……”崔修能一脸的哭笑不得,说道:“咱们两个的婚事定下来之前岳父就试探过我好几回了,大婚前那段日子岳父、小舅子更是明里暗里连敲代打重重警告,连那位琏表兄都变着花儿地折腾试探了我几回,那是一个坑接着一个坑的……” 想起来都还是一把辛酸泪,“但凡我流露出了一丁点儿花花肠子,你以为咱们两个还能有今日吗?” 林黛玉一脸愕然,显然从不知自己的婚事竟然还经历了这么多,更不知家中亲人恨不得为她操碎了心……鼻子一酸,眼前忽而一片迷蒙。 崔修能用指腹轻轻擦掉了她眼中落下来的泪珠,无奈道:“母亲那边我会亲自与她好生谈谈,只是……母亲自幼所受教导早已深入骨髓,有些想法怕是根深蒂固难以改变,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指望她想得明白了,日后再与你说什么你只听听就罢,不必放在心上,若是再塞人你只往我身上推就是。” “你先沐浴更衣准备歇着罢,我去找母亲谈谈。” 这一谈就愣是谈到半夜才回来,可见过程并不很愉快顺利。 不出所料,翌日再见着面时就发现婆婆的脸已是一片阴沉严厉,看着她的眼神由里到外透露出浓浓的不满,甚至隐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不过既是知晓了夫君的意思,林黛玉自然也就不会再是先前那种颇有些消极的态度应对了,再次面对婆婆时虽仍是恭恭敬敬,但再想塞人?那就想想罢,点头是不可能点头的。 几次交锋下来,崔夫人愈发被气得不行,见天儿就拉着她讲那些《女四书》,对她灌输了一大堆妇德之说,一副铆足了劲儿想要将她“掰正”的架势。 就算是托病卧床,这位都能搬张椅子坐到床边给她叨叨个没完,弄得林黛玉是真真一个头两个大,整日脑袋瓜子都是昏昏沉沉的。 这倒也罢了,真正叫林黛玉不能忍受的是,如此这般较劲一段时日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她那婆婆没了耐心,竟是直截了当地塞了两个妾到眼前来了……是正经点明开了脸的妾,而非先前的丫头! 虽说崔修能是很乖觉地瞧都未曾多瞧一眼,可这下还是将林黛玉给气着了,这些日子堆积在胸口的郁气一下子就爆发出来,当天夜里人就开始低烧起来。 “这也太小性了,为人妇怎能如此善妒?这些日子的规矩道理真真是都白讲了,竟是一丁点儿都不曾听得进去。”崔夫人拧着眉头念念叨叨,言语表情皆显露出了极度的不满。 崔修能张了张嘴,却也终究只能无力扶额,转头就吩咐交还卖身契将那两个所谓的妾打发了出去。 “修能?” “母亲,儿孙自有儿孙福。” “你这话是嫌我管得宽?”崔夫人愕然,随即却委屈道:“我这都是为了谁?你媳妇自幼丧母规矩都不曾仔细学好,如今我不抓紧着好好教导她,她如何能够担得起当家太太的职责?你瞧瞧她这妒性……这性子就歪了,不使劲儿掰一掰日后可怎么好呢?走出去是要叫人耻笑的,我这都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她好啊!” -- 第231页 “母亲慎言。”崔修能皱起了眉,淡淡道:“您别忘了,玉儿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是当今皇贵妃娘娘,您这话说出来怕是要招祸。” 说林黛玉自幼丧母没有规矩,那她姐姐又能好到哪儿去?不就等同于是在骂皇贵妃没有规矩? 崔夫人自知失言,也只得闭上嘴沉默了下来。 一时气恼带着那股子郁气爆发出来罢了,事后见着崔修能还算是态度坚定维护她,林黛玉这口气也就消了大半,身子实则并无甚大碍,却没想到这当口刚好余嬷嬷就奉命过来了。 雪雁早已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见着靠山来了,当即小嘴儿噼里啪啦一顿叭叭,将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都如实说了出来。 听罢之后,余嬷嬷那眉心都能夹死只蚊子了,又心疼又恼怒地嗔怪道:“二姑娘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怎么也不吭声呢?若非皇贵妃娘娘寻思着不对劲打发奴婢来瞧这一眼……” 林黛玉无奈道:“我原也不是那性子绵软任人欺辱之人,若是我婆婆摆明看我不顺眼想在咱们夫妻中间折腾点是非倒也还好,我必定是容不得她如此作践,可偏偏她却真不是那心思。” 若是存心想折腾她,作为婆婆手段可多了去了,足以叫人有苦说不出,可这段时日以来她那婆婆真就不曾故意磋磨作践她什么,做得最多的就是逮着她讲那些个《女四书》,就这还都是坐着的,婆婆坐着说,她坐着听听就罢了。 再有先前那两个丫头也好还是直接塞进来的妾也好,容貌身段儿具是十分平凡的,瞧着面相也都是老老实实的安分之人,甚至就连卖身契都给了她……谁家婆婆故意折磨儿媳妇还能这样的? “可见她并非对我有何恶意,那是打心底认为为人妇就应当柔顺贤惠,认为她是在悉心教导我,非要将我拉回正道儿……偏就是如此才反倒叫人更加无奈气闷,真真是冲她发火回怼也不是,讲道理辩驳也不是。” 要不她能郁结成这样?摊上这样一个婆婆倒不如摊上个恶婆婆呢,好歹真正心存歹意之人她也就无需容忍克制了,如今可好,这么大的靠山摆在身后她愣是不知该如何用,长这么大就从未见过如此……叫人满心无力的人。 何止她不曾见过,她姐姐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 “这人是这里……有点毛病不成?”林诗语指了指脑瓜子,一脸无语的表情。 余嬷嬷叹道:“他们这样的家族,绝大多数女子都被教傻了,依奴婢看那崔家太太就是个糊涂人,偏就如二姑娘所言那般,这样没有坏心思的糊涂人才反倒是最棘手最难应付的。” 可不是说。 林诗语也不禁头痛了,沉思了许久,最终还是一咬牙,道:“明日你再辛苦跑一趟崔府,本宫要见见那位亲家太太。” 若能讲得通道理那自然是最好,若不然,她也不介意来点硬的,否则还真当她家玉儿的靠山是摆设呢? 翌日,崔家太太才一踏进门里林诗语就注意到了她那怪异的走路姿势,眼睛下意识就瞟向了她的脚……被裙摆覆盖着,但不难想象,底下掩着的必定是一双小脚无疑了。 思及曾见过的小脚图片,林诗语就顿感一阵不适,眉头也随之皱了起来。 “民妇拜见皇贵妃娘娘。” “亲家太太请起,赐座。” “谢娘娘。”待入座之后微微抬起头来,崔夫人这才第一次见着了自家儿媳妇的亲姐姐,便是民间也赫赫有名颇有威望的皇贵妃娘娘。 为了这回见面,向来不大爱华丽装扮的林诗语很是难得的摆足了皇贵妃的架子,一身象征着身份的杏黄色华服显得尤为醒目,愈发彰显出几分高不可攀的气势来,头上是一套精致绝伦的点翠首饰……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华贵,偏她这通身的气度却稳稳地压住了这样的华贵,令人不敢直视。 崔夫人不禁心生感叹,略微垂下眼帘不敢冒犯。 林诗语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却笑不达眼底,先是拉家常闲聊了几句,接着就话锋一转,叹道:“我家玉儿年纪尚小,又是自幼被父亲和本宫捧在手心里头娇养长大的,性子不免娇了些,着实叫本宫放心不下啊,昨儿听闻嬷嬷回来说她仿佛是跟亲家太太闹矛盾了,本宫急得是一夜都不曾睡得安稳。” “矛盾倒并非是什么矛盾,玉儿那孩子其他方面都挺好的,只是……”崔夫人犹豫道:“只是民妇瞧着那孩子的性子仿佛是霸道了些……” 林诗语被噎着了。 殿内余嬷嬷涟漪等人也都是一脸惊愕。 顿了好久,林诗语才重新开口问道:“不知亲家太太此言何意?” “那两个孩子成亲也两年有余了,玉儿却至今都未曾给她夫君纳过一房妾室,民妇原还当她是有所顾虑,怕宠妾灭妻这样的荒唐事,故而还特意安抚了她许久,却谁知她仍是固执不肯,竟是一心独占她夫君,这怎么能行呢?为人妇断然不能如此霸道善妒啊!” 林诗语脸上虚伪的假笑都挂不住了。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不悦,崔夫人忙解释道:“皇贵妃娘娘别误会,民妇没有别的意思,玉儿是个好孩子民妇知晓,只是她这方面却仿佛是钻进了牛角尖里头实在是叫人怪无奈的……民妇每日里给她讲妇德真真是讲得嘴皮子都干了,偏她如何也听不进只言片语……” -- 第232页 话到此处还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民妇知晓皇贵妃娘娘与玉儿姐妹情深素来关系亲密,她也乐意听皇贵妃娘娘的话,不如皇贵妃娘娘帮着劝劝她?哎……这孩子哪儿哪儿都好,只这一点上实在是令人头痛,民妇担心若不能及时纠正,这孩子钻牛角尖钻得会彻底移了性情啊。” 此言一出,就连胤小四都忍不住抬眼多瞅了她几眼。 林诗语是彻底无语了。 究竟是谁的思想歪了这还当真是心里没点数。 旁边的余嬷嬷忍无可忍说了句,“亲家太太此言差矣,如何不主动给夫君纳妾就是善妒就是性子歪了?倘若你家儿子有这份心,我们家二姑娘必定是不带多说一个‘不’字的。”顶多扭头一拍两散罢了,皇贵妃的妹妹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着?嫁不出去林家也能娇养一辈子! “如今既然你家儿子自己没有那意思,我们家二姑娘又为何非要上赶着给他纳妾才行?哪有这样给自个儿添堵的?那不是脑子有毛病吗?” 崔夫人当即反驳道:“话怎能这样说?主动为夫君纳妾开枝散叶是身为正妻的职责,是一个好妻子应当做的,若是等着夫君或长辈亲自开口那就是失德妇人。” 那一脸诧异的表情,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言论似的,却不知旁人听着她的话才是真真感到天大的荒诞滑稽。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态度,摆明了她心里头真真切切就是这样认为的。 这是裹脚布不仅裹着脚上了,还连带着脑子都一起裹了。 林诗语终于是体会到妹妹的无奈无力了,更有股说不出来的悲哀。 这是一个已经被彻底驯化的女人,令人无比悲哀的是,与她一般的女人绝不仅只有一个两个。 沉默良久,林诗语冷着脸就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亲家太太只放宽心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小两口好好过日子不好吗?非要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才舒坦?本宫今儿就将话撂在这儿,但凡你儿子说一句他想纳妾,本宫绝无二话应允他就是,本宫的妹妹再如何也还总不至于舔着脸巴着个有二心的男人。” “若不然……那就还得烦请亲家太太别再指手画脚了,凭你是觉得玉儿霸道也好善妒也罢,你是如何想的并不重要,只要玉儿想,本宫都会毫无底线毫无保留地支持她的一切想法决定,你若再仗着婆婆的身份企图‘教导’玉儿折腾得他们小两口不得安宁,那也就休怪本宫仗着皇贵妃的身份欺负人了。” 第82章 崔夫人愕然。 原以为备受赞誉的皇贵妃娘娘一定是一位端庄贤淑的女子典范, 一定能够理解她的一片良苦用心,帮着好好规劝教导儿媳妇,却怎么也不曾想到皇贵妃娘娘的嘴里竟会说出如此……如此离经叛道之言。 儿子若要纳妾, 就要儿媳妇离开儿子? 她不曾理解错吧?是这个意思吧? 她自问也并非那听不懂人话的蠢材, 可此时此刻却真真是忍不住怀疑了,若非自己会错意, 那又该如何解释呢?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女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娘娘?”崔夫人的表情愣愣的, 仿佛是过于震惊还未能回得过神来,望着她干巴巴地说道:“且不说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便是天经地义之事,并无丝毫过错之处,便是做夫君的当真做错何事, 女子也断然不能如此离经叛道啊!” “《女诫》有云, 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又有云,夫者天也, 天固不可逃, 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袛,天则罚之……” 大名鼎鼎的《女诫》乃何人所著呢?便是帮助班固修成《汉书》的那位, 史上第一名女性历史学家班昭。 便是这样一个才华横溢学识渊博的女人, 仍极力推崇女子应当以夫为天, 应当无论是非曲直都要毫无条件地顺从丈夫,不能与丈夫、公婆、兄弟姐妹等一众夫家人争辩, 遇事应当逆来顺受曲意顺从, 若受气蒙冤亦是天经地义之事, 女子应当从自己的身上找找原因……还有, 男子再娶乃人之常情, 女子再嫁便是不守妇道, 从一而终方为贞洁烈女。 仅仅只是想想, 林诗语就顿感一阵窒息扑面而来,便是这样一个位列古代四大才女之一、甚至一度被誉为“女中孔夫子”的一个传奇一般的女人都是如此思想,可想而知其他人又是何等模样。 再看眼前仍喋喋不休谆谆教导的崔夫人,气已经气恼不起来了,只余满心的悲叹怜悯。 就连争辩亦毫无兴致,只得摆摆手,出言打断那滔滔不绝的可笑言论,“好了,本宫仍坚持自己方才的说辞,你也大可不必浪费口舌与本宫说教,你只需记着一点,本宫向来说到做到,究竟要如何选择还请亲家太太自个儿掂量掂量三思而后行。” “余嬷嬷,送亲家太太出宫。” 无法,崔夫人也只得离去。 直至回到家中她仍是不曾想明白,这林家的姑娘怎么会是如此呢?好歹林家也算是几代书香之家啊,对家中女儿的教养也实在是太……一言难尽了。 可无论她是想得明白还是想不明白,也无论她心中如何反对忧虑,如今皇贵妃的话已经直白明了地撂下了,但凡她再做点什么,儿子儿媳妇的婚事怕就真要黄了,甚至还极有可能连累到儿子的前程。 儿媳妇的姐姐是圣眷正浓备受百姓尊敬赞誉的皇贵妃,儿媳妇的父亲是吏部尚书、大学士,若人家当真想仗势欺人,她家修能怕是当真好不了了。 -- 第233页 思及此,崔夫人就不禁连连哀叹。 自古以来女子便都是以夫为天的,何至于落到要看媳妇脸色行事的地步啊?真真是看走眼了,以为的书香之家知书达理,却未想竟是如此。 启蒙书便是《女诫》的崔夫人面对这样一个儿媳妇大抵是这一辈子都舒坦不了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年后就启程回乡罢了,管又管不得,索性眼不见为净。 这边崔夫人自觉今儿是开了回眼界,却不知承乾宫遭受她荼毒的那主仆几个才真真是看了回西洋景儿呢。 眼看着她人才踏出承乾宫的大门,早已是憋不住的涟漪就小嘴一张叭叭开了,“这可真是有生之年头一回,再没见过如此神奇的妇人,这脑袋多多少少该是有点毛病吧?” 的确是没有错,但凡有点条件的大户人家指定都是妻妾成群的,那些个太太奶奶表面瞧着也都乐呵呵的,可同样都是女人私底下谁还不知道谁啊?再是如何心善大度的女人,多少总会有些拈酸吃醋心里不痛快,哪里像是崔夫人这样,话里话外尽透着股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意味。 “这种感觉很怪异,说不上来的怪异……”涟漪不禁挠挠头,苦思冥想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觉得崔夫人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林诗语抿了抿唇,看着懒洋洋趴在脚边的小金子陷入了沉默。 怪异之处就在于,完美驯化。 女人在这段漫长的历史中早已丧失了人权,被当作动物那般一代一代驯化着,更可悲的是,甚至有些女人还会自我驯化,就譬如写出《女诫》的班昭。 一部《女诫》,成功奠定了后来女教的理论基础,成为了后世千年多少女性的启蒙读物,又究竟完美驯化了多少女性? 根深蒂固深入骨髓的东西,想要拔除谈何容易? 思及此,林诗语的心情就愈发压抑难受得厉害,有心想要做点什么,可一时之间竟觉得茫然无措无从下手。 这么一坐,林诗语就愣是呆坐了足有半日的功夫,满脑子想的都是应该做点什么。 女性丧失自我意识被驯化归根结底其实还是“男尊女卑”这四个字在作祟,几千年来都是男人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女人已经习惯了顺从习惯了依附习惯了卑躬屈膝仰人鼻息,这样极度压抑束缚的环境下还谈什么自我意识觉醒呢?只会不断被男人潜移默化地灌输男权至上的思想,不断被男人压制驯服。 想要改变这种令人窒息的状况,女性地位的提升势在必行,只有当一个人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价值自己的需求,才会有可能突破重重限制达到真正觉醒的目的。 而要提升女性地位……武则天掌权时允许女性入朝为官,女性地位也着实不同于以往,几乎算得上是封建时期女性地位最巅峰的时刻,可见权势二字的重要性。 可很显然,如今是绝不可能做到那一步的,她若敢想一想,怕是都非得要被口诛笔伐活剥几层皮不可。 整体被压抑了这么久,这会儿也就别想一蹴而就了,总归无论如何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还是得先从最浅显的地方入手,徐徐图之。 当然首先就得将缠小脚这一条给废除了! 什么垃圾破规矩,说到底不过就是为了取悦于某些变态狗男人,是彻彻底底物化女性的一种象征,更是压制女性的一种惨无人道的手段! “涟漪。”林诗语忽而开口道:“去前面禀报一声,若是皇上得空请他到承乾宫来一趟。” “是,奴婢这就去。” “额娘?”胤小四不由皱起了小眉头,仿佛有些欲言又止。 他直觉额娘许是想折腾点什么,可是皇阿玛那性子……那就是个极其敏感多疑的帝王,一旦不经意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将来可就糟了。 有心想说点什么,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他又能说什么呢? 落寞地低下头,此时此刻只恨不得自己快点长大才好,额娘太不省心了,赶紧长大才有能耐帮着护着啊。 “行了,小孩子家别那么好奇,带着你的小金子玩儿去罢。”林诗语笑盈盈地戳了戳他的脑门儿,将他撵了出去。 显然,康熙还是很给她面子的,得知她有事相商立马就来了。 殿内一众奴才很有眼色地悄悄退了下去,只余帝妃二人。 “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说着,林诗语便起身欲行大礼。 康熙忙伸手将她拉住,颇为好奇地说道:“朕记得上一回你如此郑重其事还是为了你妹妹的婚事,此次所为何事值当你如此?且坐着说就是了,犯不着如此。” “此次却并非是为着家事,而是……” 闻言,康熙的眉梢就微微一挑,面上神色未动,“你只管说。” “今儿清早臣妾见着了妹妹的那位婆婆崔夫人,才发现她竟是一双小脚……”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曾经看过的小脚图片,眼角眉梢顿时都抑制不住流露出了浓浓的反感不适之色,“所谓缠足,便是要将幼小女童的四根脚趾都扭曲蜷缩于脚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裹脚布死死勒着,为了裹成一双完美的三寸金莲,甚至就连脚掌都要折成两段,使前脚心贴着后脚掌……” 随着她的叙说,康熙的眉心也渐渐拧了起来,眼神中不由地露出些许不适的神色。 -- 第234页 “便是慎刑司的刑罚都未必能有如此残忍,更何况这样的酷刑却是小女童从四五岁甚至三四岁开始就要开始经历的,一次又一次忍受骨头被折断的痛苦,一次又一次的溃烂、化脓甚至因此而丢掉性命……只想想臣妾就不寒而栗心痛难忍,如此这般惨无人道堪称丧心病狂的陋习实在不该存在于世了!” 林诗语不禁红了双眼,仍是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臣妾从未正经求过皇上什么,今日斗胆想恳求皇上应允臣妾,下旨废除这残忍的刑罚罢!” 没错,就是刑罚。 称之为陋习都是在美化它! “起来罢。”康熙重新拉着她坐了下来,叹道:“缠足禁令最早在太宗那会儿就下达过,后来先皇又一次下达过此条禁令,再到朕亦是如此,甚至当时还下令违者责罚其父母,可却又有何用呢?如今你也看到了,仍是许许多多的汉人女子在缠足。” 林诗语皱起了眉头。 见状,康熙就解释道:“一则缠足习俗由来已久,轻易无法改变,二则这其中却也有些政治因素……满人入关时曾强迫汉人男子剃头,便是常说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强权之下汉人男子只得屈服,选择剃发易服,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怨愤不平就不言而喻了。” “是以等到了汉人女子身上时就更是阻碍重重,倒也不难理解罢了,说到底不过是碍于满人的强权,其他诸多方面汉人并不敢大做文章,更不敢流露出丝毫反叛之心以免招来杀身之祸,故而这女子缠足的习俗就被他们保留了下来,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习俗,实则就是一些汉人对自己身份的一种认同坚持。” 当然了,满人想要实行缠足禁令也是出于想要摒除汉人特有传统习俗以达到同化的目的,就如同强迫汉人男子剃发易服那般,是一种政治手段,而并非什么出于不忍出于好心。 “你怕是还不知晓,民间素来有‘男禁女不禁,男降女不降’这一说法,说的正是汉人男子的头发和女子的足了,可想而知想要实行缠足禁令究竟有多不容易。” 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 林诗语沉默了,凡事一旦跟政治挂上勾儿那都会变得复杂起来,如此想来其实倒也能够理解一些汉人的固执坚持。 发展至今,缠足已经并非仅仅只是出于审美或压制女性的目的,甚至已经成为了汉人传统文化的一种,于当今满人统治的社会中,汉人只会更加坚持坚决,在她看来是惨无人道的陋习,但在这个时代的汉人满人看来,这就是汉人的文化。 若是同为汉人倒也还罢了,掌权者若想废除或许有些不容易,但应当还不至于寸步难行,可偏偏如今的朝廷是满人,这就太敏感了,总给人一种不安好心的感觉,这谈何容易啊? 难道就这样放弃了? 林诗语死死抿住了唇瓣,几乎已经拉成了一条直线,满脸尽是灰暗落寞,想到那些年幼的女童所承受的一切,眼中便流露出怜悯不忍之色。 看她如此神情,康熙的心里头也微微软了软,握住她的手叹道:“入宫几年你仍如此心善柔软,这很好。” 身为一个帝王,他哪里会看不出来她这几年一直在努力避嫌呢?便是偶尔他自己提及政事,她也都不过一笑了之,又或是看似说了很多,实则不过都是些哄人的拍马之词罢了,真真是轻易不敢越雷池一步。 跟他张嘴提出与家事无关的请求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却是为了那千千万万个女童罢了。 颇有母仪天下之风。 康熙不禁感慨,又说道:“民间贫苦百姓家中女儿皆是要帮着做家务甚至下地的,故而鲜少缠足,缠足之风真正盛行于那些官宦之家……朕强行下发禁令显然是不可行的,不过若真有意想要改变这一习俗,倒也并非全无办法。” 林诗语眼睛一亮,“还请皇上指点。” “譬如先帝时期太皇太后曾下令,不准缠足女子进入宫中,违者斩。”康熙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思忖道:“如今你也大可效仿一二,倒也不必明着下什么指令,待过年时那些个皇室宗亲朝廷命妇入宫参加宴席时你话里话外暗示几句就是,朕估摸着那些个福晋太太应当是会挺乐意配合的,若有那些汉臣命妇缠了小脚的,你也大可斟酌着适当表现出自个儿的态度。” 三寸金莲这种畸形的审美,不喜欢的人看一眼都觉得恶心,但喜欢的人却又十分痴迷,家中后院能有这种小脚女人的,估计也都挺得宠,那些个福晋太太们心里头能没点怨念吗?一旦得了上头的一点儿暗示,她们就能拿着鸡毛当令箭使。 “届时朕在前朝有意无意配合一二……那些人都是人精,哪里又能看不出上头的意思呢?一旦消息流传出去,外头的人自然而然就会知晓上头对三寸金莲深恶痛绝,偏他们能说什么呢?又没有人明确下达禁令,想缠足也没人拦着,只是前程如何就不好说了。” “这也只是其一,类似这样的手段还可以更多,只什么话都不必说,从行动上慢慢叫他们意识到,缠足不仅仅会影响到女孩儿的前程,亦会连累家中父兄的前程,届时他们自会做出抉择。” 相较于直截了当地下达严苛的禁令,如此这般的软刀子看似毫无威力,也并不太容易一下子激起那些人反抗的情绪,但潜移默化的影响却并不可小觑。 -- 第235页 这也是历经几次禁令失败之后康熙总结出来的经验,满汉之间的关系太过敏感,一旦用强势必即刻点燃情绪,倒不如尝试一下这种软刀子的效果,留足了时间叫他们慢慢反应慢慢思考选择。 林诗语仔细思索了一番,也觉得摆在眼下这一条路似乎还尚可尝试,一时不禁感慨,要不说是专业弄权的呢,坐在这儿说几句话的功夫眼珠子骨碌一转就是一个主意,阳的阴的信手拈来。 这一感慨,瞧着他的眼神里头就流露出来了,叫康熙莫名竟有些志得意满。 身为男人天生就享受这种被女人崇拜敬仰的感觉,一介帝王自然也不能免俗,更何况这会儿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的还是皇贵妃呢? 打从入宫以来就平平淡淡的皇贵妃,看他的眼神这还是头回如此“热情”,着实叫康熙一时间有些飘了起来,握着人家小手的那只大猪蹄儿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摩挲起来了,透着股隐晦而又暧昧的暗示。 可惜,青天白日的。 康熙有些失望地透过窗户缝隙瞄了眼外头,暗暗惋惜惆怅,猛地用力一拽…… “皇上!”林诗语不禁惊呼出声,下一瞬整个人都扑在了他的怀里,顿时又羞又恼,嗔道:“皇上这是做什么?” 想要退出来,可那对大猪蹄儿却仿佛焊死了一般扣住了她的腰,“怕什么?朕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人,陪朕说会儿话,咱们两个仿佛鲜少认真闲聊过几回,刚好今儿朕也有空。” 这姿势好好聊家常?您认真的? 林诗语无奈极了,正在这时,忽而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传来,将两人吓了一跳。 康熙登时眉头一紧正要发怒,就听见外头传来胤小四的声音,“皇阿玛不要欺负额娘!额娘!我听见您惊叫了,皇阿玛是不是欺负您了?您别怕,我进来了哦……” 话音还未落,门就已经被推开了。 胤小四板着小脸儿面露急死地钻了进来,一心想要从虎口救下他额娘,却谁想……打死他也万万想不到,见着的竟会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以为被欺负被惊吓的额娘,这会儿正一屁股坐在他皇阿玛的腿上! 而他以为正发怒的皇阿玛,这会儿正两只大猪蹄儿死死搂着他额娘的腰! 好一副帝妃和谐之美景! 呸! 胤小四人都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脸愕然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小脸儿莫名就红了。 回过神来,林诗语也顿时脸色爆红,忙不迭从康熙的怀里退了出来,一脸尴尬地坐在旁边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甚至不敢看胖儿子惊愕的眼神。 “咳咳……”康熙满心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斥道:“朕叫你进了吗你就自个儿跑进来?没规矩的臭小子!” “皇阿玛恕罪。”胤小四低下了头,五短小圆球儿一本正经地行了个礼,闷声道:“儿臣在外头听见额娘的惊叫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的确是出事儿了,他额娘被老不修的非礼了,好气啊。 康熙哼笑道:“你跟你保成哥哥倒是默契得很,总觉得朕会欺负皇贵妃,朕寻思着朕这是都干了什么才叫你们如此误会?合着在你们心里头朕都成吃人的老虎了。” 林诗语正端起茶碗掩饰性地喝茶呢,谁想一口茶才喝进嘴里,就被他这句“吃人的老虎”给惊得抢着了,好悬要失态当场喷出水花儿来。 “额娘?” “怎么这样不小心?”康熙伸手就给她拍了拍后背,仿佛也想起来方才调笑的那一幕,脸上浮现出丝丝不寻常的红色来,尤其是面对儿子那充满狐疑莫名的小眼神儿时,整个人就更加不自在了。 咳了好一会儿林诗语才总算是止住了,眼睛里都被呛出了泪花儿来,忙说道:“今儿已经耽误皇上不少时间了,皇上政务繁忙……” “朕不忙。” “……” 胤小四左瞧瞧右瞧瞧,总算是反应过来他家皇阿玛那怪异的眼神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呵,做梦。 “皇阿玛今日有空?太好了!皇阿玛好久不曾陪小四玩了!刚好前两日小四才得了一副清明上河图,可复杂可难拼了,皇阿玛快来帮帮小四!” 第83章 康熙自然是不知晓自家儿子那点暗搓搓的坑爹小心思, 这一听之下还挺有兴致。 总归这会儿天还亮着呢,他再怎么着也不能拉着皇贵妃白日宣……咳,到底还是得注意些脸面, 索性趁这会儿陪陪儿子倒也不错。 “也好, 将拼图取出来罢。” 等林诗语亲自将那一堆碎片抱出来时,胤小四已经麻溜儿地爬到炕上一屁股赖下了,对面的康熙也换了个不那么正经严肃却很舒适的姿势,鞋子一脱直接盘起了腿来。 拼图这东西最初是为了叫小保成打发时间用的,康熙偶尔也陪着玩了两回,倒是不陌生。 别说, 还真挺有意思。 许久不曾再玩过的康熙这会儿看见那一大堆碎片也不免来了兴致,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话不多说直接就埋头苦干。 父子二人起先还能分心跟林诗语说两句话, 可很快所有的心思就都投入在了那一堆凌乱复杂的碎片中,仿佛已经彻底遗忘了她这么个大活人似的,倒是叫人好笑又无奈。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至死是少年? 瞧瞧康熙, 儿女都一大串了竟然还能沉迷于拼图,说是陪儿子玩,可他倒仿佛比儿子玩得更起劲儿。 -- 第236页 幼稚。 闲来无事, 林诗语就自个儿拿了本书坐在一旁翻看起来,不知不觉中, 一晃也就到了晚膳时间。 一起用过晚膳之后, 康熙自然而然也就留了下来,胤小四还有心想要再缠磨, 结果就一如当初的小保成那般, 被他们那垂涎美味的皇阿玛毫不留情地下达了驱逐令。 “天色不早了, 你该歇着了, 小孩子睡得晚会长不高。”康熙一本正经地说道。 呵,骗小孩? 胤小四暗暗撇嘴,面上却一脸依恋孺慕地说道:“小四想跟皇阿玛和额娘一起睡,皇阿玛都还从不曾带着小四一起睡过……” 那委屈巴巴的小奶音,那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儿,任凭铁石心肠的人也都该心生怜爱了。 康熙一时也顿了顿,不由心软了几分,脸上显而易见的流露出一丝挣扎迟疑的神色。 对于一个打小就不曾体会过一天父爱的康熙来说,做一个关心孩子疼爱孩子的好阿玛其实也是他早年许下的心愿之一,只要不涉及到底线,他还是很乐意满足孩子们的要求的,更何况眼下年幼的孩子只是渴望父母共同的陪伴罢了。 林诗语就坐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盯着那父子俩瞧,尤其是自家那个“小可怜”,那清明通透的眼神仿佛是将他看穿了一般,目光在略过康熙那一脸柔软的表情时就不禁暗笑起来。 叫你平日对孩子的关注少了,这会儿被哄到了吧?该! 不过康熙到底是康熙,就在他几乎要冲动之下点头应允之际,理智也迅速回笼了。 瞟了眼貌美如花娇艳欲滴的皇贵妃,康熙当即狠狠心,果断摇头,“小四听话,皇阿玛有重要的事跟你额娘说,下回再带你一起睡。” 至于下回是哪回?那就再说罢。 正在这时,却听见外头余嬷嬷轻声说道:“皇上、娘娘,咸福宫派人来报,万庶妃有喜了。” 屋内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康熙一时给尬在了当场,下意识摸摸鼻子,浑身上下就跟长了毛儿似的,那叫一个不自在。 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儿?他正想跟皇贵妃“秉烛夜谈”呢,冷不丁来这么一遭,怎么想着就那么别扭呢?这下还有个什么好气氛?这万庶妃究竟是哪个来着?如此没分寸不懂规矩的女人哪里来的?有喜就有喜呗,等着明日早上再报不成吗?差着这么一个晚上?急的什么劲儿?还有这余嬷嬷也是,年纪一大把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没眼色呢? 的确如他所料,林诗语这会儿还真是兴致全无,丝毫不想满足这个大猪蹄子了。 如此想着,就暗暗给自家胖儿子使了个眼色,胤小四果然成功领悟,直接鞋子一踢利索爬上床占据了最中间的位子。 林诗语当即就给了他一个满意的小眼神儿,转头看向康熙时却又化为了一脸无奈,“皇上您看……” 这母子俩,当他是瞎子还是傻子呢? 康熙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却终究感觉有些莫名的气弱,倒是也不曾多说什么,只冲着门外怒道:“什么天大的消息非得这会儿上赶着来报?有喜就有喜了,怎么还打量着叫朕大晚上顶着风雪去看她不成?当自个儿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了?她配吗?矫情!” “……” 屋内屋外具是一片静默。 这迁怒的本事,他论第二都没人敢认领第一,还有这张嘴,可真损啊,这话若是传出去万琉哈氏短时间内怕是没脸见人了。 当然了,真要说起来万琉哈氏这一遭倒也并不很无辜。 虽说后宫嫔妃有孕第一时间内上报都是规矩,但好歹也该看看时机吧?康熙打从下午就在承乾宫一直没离开过了,摆明了这是要留宿承乾宫的意思,但凡有点眼色的都不会赶着这会儿来报喜,这不是成心搅和人家的好事吗?耽搁这一夜还能着呢? 不过……这万琉哈氏真有这么莽撞愚蠢吗?怎么看这也不像是能在后宫稳稳活到九十多岁的人啊。 林诗语心里头有些犯嘀咕。 骂完这一通之后,康熙的心里舒坦是舒坦了些,可事已至此,他也还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老老实实带着胖儿子一起睡。 床很大,两个大人带一个小子倒也一点儿不挤得慌,可中间隔着个球儿却还是挡不住美人儿身上的香味儿啊,微微一偏头就能看见那张精致绝伦的小脸儿……看得见闻得见,却摸不着吃不着。 心梗。 康熙不禁暗叹一声,躲在被子下的手偷摸掐了把儿子的肥屁股,暗暗磨牙。 臭小子倒是知道护亲娘,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体谅他亲爹呢?看来是该好好教育教育了,身为人子,只孝顺母亲算哪门子的孝顺? 背对着他的胤小四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儿,冷笑连连。 想当年年氏入府之后他可再未宠爱过其他女人,更别提叫其他女人生孩子了,直到年氏病逝……一个男人究竟有没有将一个女人真正放在心里,他还能看不出来?哼。 翌日醒来时床上已经只剩下母子二人了,那位爷何时离开的是半点儿都不曾察觉到。 一众奴才捧着各色洗漱用具鱼贯而入,余嬷嬷边帮着她更衣边就说道:“今儿一早皇上下令叫万庶妃禁足了,一个月后方能解禁。” “原本好端端的一桩喜事,如今却落得个被满后宫嘲讽的境地。”涟漪不禁摇头感叹。 -- 第237页 “禁足归禁足,该赏的还是按例赏下去罢。”林诗语丝毫不为所动,想了想又问了一嘴,“昨儿夜里来报的人是谁?” “是宣嫔跟前的宫女。”余嬷嬷冷笑道:“万庶妃估摸着这会儿也是有苦说不出呢,想哭都不知道该上哪儿哭才好了,摊上这样一个主位娘娘也真是怪倒霉的。” 能钻营到乾清宫伺候又成功爬上龙床的女人,如何能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便是再怎么野心勃勃好歹也该知道这后宫里头哪个能招惹哪个不能招惹吧?不过是一个宫女出身的小小庶妃,还真敢蹦跶到皇贵妃的面前来找不痛快?疯了还是傻了?怎么想都不可能,十有八九是被人给坑了。 “那宣嫔估计是想试试能不能将皇上拉去咸福宫,若不成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损伤,还能叫娘娘心里头不痛快,若成了……万庶妃有喜又不能伺候皇上,到时候可不就该拽她自个儿屋里去了?好歹也是个嫔位娘娘,这手段可真是叫人看不上眼。” 原来如此,就说这万琉哈氏怎么能这样蠢呢。 林诗语恍然,嗤笑一声,道:“皇上不喜欢蒙古女人,这几年里见她被翻过几回牌子?眼看着这宫里头孩子一个接一个蹦出来,难免会急了,可她也不想想,皇上怎么还能允许一个蒙古女人诞下子嗣呢?” “她若安分些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清静日子,就是看在太后娘娘和太皇太后的份儿上这日子总也不会叫她过不下去,安安心心享受锦衣玉食不好吗?偏看不清现实非要折腾,等折腾得烦了又能讨着什么好?” 康熙可真不是那心慈手软之人,底线在哪儿清楚明了,一旦越过且看他如何翻脸不认人。 能够入宫做嫔妃,凭的是她博尔济吉特这个姓氏,可遭遇冷待生不出子嗣却也是因为她这个姓氏,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娘娘今儿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今儿也不必见什么人,颜色就素淡些罢,头上也不必那么多钗环了,怪压人的。”摸了摸自个儿绸缎般顺滑有光泽的秀发,林诗语又补了一句,“发髻也别梳得那么紧了,按着昨儿那种梳法本宫真担心哪天就该秃头了。” 余嬷嬷拿了件杏粉色的袄子给她套上,嘴上笑道:“娘娘还年轻呢,脱发怎么着也轮不着您啊,等过个三四十年娘娘再开始操心这个问题罢。” “那还不定剩下几根了呢。”林诗语咕哝了一句,又说道:“那宣嫔的性子实在是有些莽撞跳脱,万庶妃如今有了身孕到底也该谨慎些……罢了,待她解禁后就迁至永和宫住着去罢,如今那里也没有主位娘娘压着,好歹松快些。” “是,奴婢记下了,晚点就叫人开始着手收拾永和宫,待一个月后刚好能搬进去住。” 穿完最后一件袄子,林诗语这才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挽发上妆。 早已穿好衣裳的胤小四就坐在一旁等着,撑着胖脸儿眼睛发直,俨然一副已经无聊透顶的模样,等啊等啊,小脑瓜子都开始一点一点的打起瞌睡来了。 透过镜子看到这一幕,林诗语就笑道:“带四阿哥出去溜达一圈儿醒醒觉,一会儿再回来用早膳。” 陡然惊醒的胤小四:“外面好冷……不想动……” “越懒越长不高哦。” 话音未落地胤小四就认命地跳下凳子出去了,矮胖矮胖的小背影莫名散发出一股“疲惫”的气息,垂头丧气不情不愿的模样实在好笑得很。 “小懒鬼。”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头不自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康熙倒是不曾再到承乾宫来了,母子两个也落了个清净,也没谁惦记那大猪蹄子。 大年三十晚上,宫中到处灯火通明洋溢着浓浓的喜气,一众皇室宗亲及文武大臣们纷纷携着家眷前来赴宴。 各色歌舞戏曲一一上演,席间气氛随之而变得愈发松快热闹,原本拘谨的人们也逐渐开始推杯换盏攀谈结交,而这个时候从各人被敬酒的多少也就能直观地看出地位高低了。 大臣那边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索额图和明珠这对冤家死对头,而林如海虽说为人低调又借口不胜酒力,但前前后后上来攀谈的人却仍是不少,显然亦是朝中炙手可热之人。 康熙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就坐在上头手执酒杯含笑瞧着。 借着这个机会,林诗语自然也不曾忘了要紧的事儿,按着康熙所言,算是好好发挥了一回自个儿的语言艺术,至于效果如何,还得等到时候再看前朝是如何配合的才知晓,这就不是她能够管得了的了。 年后直到过了正月十五林黛玉才有空进了趟宫里,看见她那脸色红润精神奕奕的模样林诗语这才总算是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蠢丫头。”拉着她的手便是一通嗔怪,“摊上这样的事儿怎么不早些打发人告诉我一声?我若不叫人去看看你是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呢?合着我们林家捧在手心里头娇养了十几年的姑娘竟是嫁到别人家做受气包去了?你可真真是气死我得了。” “姐姐快别生气了,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头回见着这样的人,我一时间实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林黛玉只笑盈盈地挽着她的手臂亲昵撒娇,叹道:“说她坏那是当真一点儿都不坏,还真就是打心底觉得是在认真教导我为我好,当真是叫人满腹郁结却又无可奈何。” -- 第238页 回想起那位在自己面前还口口声声“天经地义”“以夫为天”,林诗语也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咕哝道:“你这婆婆着实是……的确也是个可怜人不假,可真要对着她却也迟早得被逼疯不可,若早知她是这样的……”这门婚事怕还真得多考虑考虑了。 “好在如今她已经启程回乡了,估摸着她也不大想日日对着我罢了。”林黛玉无奈笑道:“离远些也好,远香近臭,隔远些这日子好歹还能过得下去。” 林诗语点点头,“得亏妹夫不是长子……对了,他是怎么个想法?可曾对你有何意见?” “那倒不曾。” “那就好。”林诗语表示很满意,对这个妹夫的印象也好了不少,“你们这段日子被折腾得也够呛,家里氛围紧张可不利于夫妻感情和谐,刚好前几日皇上赏了我一处温泉别院,就在小汤山,回头你跟妹夫一同去泡泡温泉散散心罢,也好好黏糊黏糊找找新婚时的感觉。” 话到最后已是不那么正经了,那眼神儿那语气处处都透着股暧昧调侃的意味,顿时将林黛玉给闹了个大红脸。 “姐姐!小外甥还在这儿呢,你可快别如此口无遮拦了。” “他?”林诗语柳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问问他听得懂吗。” 不懂,我什么都听不懂! 胤小四佯装一脸认真地沉迷于拼图游戏,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可别提多单纯多懵懂了,仿佛这些日子变着法儿撒娇耍赖阻拦他皇阿玛亲近额娘的人压根儿不是他。 “鬼灵精。”林诗语不禁笑骂,转头对着妹妹说道:“那小汤山前朝时期可是皇家禁苑,修得甚是豪华,这两年又仔细修葺翻新了一下,据说如今可舒适着呢,皇上巴巴地赏了我一处别院,却也不想想我能出得去吗?也不知这人究竟是想叫我享受享受还是故意馋我呢。” 若非看在他是皇帝的份儿上,她非得一口啐回去不可,这行为就等同于是在折断了翅膀的鸟儿面前叨叨天空有多么蓝、云有多洁白、山是如何壮丽、水又是何等清澈……简而言之就是欠揍得很,叫人恨不得一巴掌给他呼死过去。 可惜,谁叫人家是皇帝呢。 “也罢,你就当是代我享受了罢,刚好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泡温泉再适合不过了。” 大抵是面对着最亲近的人,故而林诗语也丝毫未曾遮掩自己的情绪,言语之间皆是满满的落寞伤感,倒并非是独独为着那一个温泉,追根究底还是“自由”二字罢了。 胤小四的眼珠子忽的转了转,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也不知是琢磨些什么呢。 林黛玉不禁握紧了她的手,有心想要说点什么安慰安慰罢,却又不知究竟该从何说起才好。 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这深宫呢?这一脚踏进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就只能对着那高墙翘盼了。 “行了,你也不必想着如何安慰我,我自个儿心里头明白着呢。”林诗语一脸好笑地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儿,道:“趁着眼下正月里还未过去妹夫也有些空闲,你们两个就散散心去罢,夫妻感情说脆弱也委实脆弱得很,还是得小心经营才是。” “虽说咱们家的家底儿摆在这儿,真若有个什么万一也不怕养不起个姑娘,可终究咱们也还是盼着你能过得幸福美满。按着如今的观察来看,妹夫这人的品行也着实算是不错的,待你也有一份真心,既是如此就好生经营罢。” 一字一句无不乖巧点头应是,姐妹二人就这么小手拉小手又腻乎开了,全然不曾注意到某个小胖球儿已不见了踪影。 上书房里,胤禔和胤礽正在认真地听着先生讲课,谁想不经意间余光一扫却意外竟瞧见了一个球状物体正在外头探头探脑,一时心神都被勾了去。 好在不一会儿就到了休息的时候,胤礽赶忙就大步踏出上书房,急道:“小四怎么突然来上书房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胤小四摇摇头,一脸郑重其事地说道:“小四想求二哥帮个忙。” “何事?”胤礽有些诧异,捏捏他的胖脸儿宠溺道:“小四有何事只管跟二哥说就是了,什么求不求的可别闹笑了。” 这时,胤禔也从后面探出脑袋凑了上来,嬉笑道:“小四不如求求大哥?你二哥能办的事大哥也能啊,只要你给大哥跳个小兔子舞怎么样?” “小兔子舞?”胤小四皱眉,上下打量他一眼,那张奶呼呼的小脸儿已是板起来了,“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我要告诉皇阿玛去,大哥你不学好!” “什么?什么不正经?”胤禔一脸茫然挠头,小兔子舞不就是学着小兔子蹦蹦跳跳吗?胖乎乎的小四做出来多可爱多有趣啊?哪里就不正经了? 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胤禔直觉自家小四弟不得了,仿佛知道点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所以……究竟谁才不正经? “好了你别打岔了。”单纯的胤礽也不曾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倒是一心记挂着弟弟所求,“小四你快跟二哥说说,究竟是想要什么?” 胤小四麻利地给不正经的大哥记下一笔,而后拉着两个哥哥支开奴才单独来到角落里嘀嘀咕咕了好一通。 听罢之后,胤礽的小眉头也随之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额娘想去小汤山泡温泉,但是皇阿玛不曾松口?” -- 第239页 “温泉别院都赏了,却也不曾提过一嘴带额娘去溜达溜达,可见是不曾想着。”胤小四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道:“其实额娘也并非是惦记那池子温泉,只是在后宫里憋着久了想要出去散散心罢了,能去一趟小汤山对额娘来说已是十分满足了,可皇阿玛连这点都不给满足。” 等皇阿玛老了,等他长大了,他一定要将额娘带出去!带额娘去好好看一看那大好河山,好好感受感受自由的滋味,不带皇阿玛! “我觉得额娘好难过的样子……” “皇阿玛好过分!”小胤礽忍不住怨念,又问道:“所以小四是希望二哥去求求皇阿玛吗?这算什么?皇额娘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额娘,犯得着你来求我?臭小子!等着,今儿下了学我就找皇阿玛去!” 哪怕满地打滚……罢了,为了皇额娘就是撒泼打滚又如何呢?大不了关起门来干。 胤小四顿时笑了起来,“届时二哥等等我,我们一起去求皇阿玛。” 原本他是想自己缠磨皇阿玛去的,可转念一想,他一个人的分量怕是还不足以叫皇阿玛松口,拉上皇阿玛最宠爱的太子二哥才是正理儿啊。 兄弟两个愉快地约定了,胤禔也赶忙插了一嘴,“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求皇阿玛,到时候能不能也带我和我额娘?” “你额娘?皇阿玛不喜欢她……” “……” 这是什么臭弟弟? 第84章 “皇阿玛圣安。” 三个儿子由高到低站在眼前, 还外带一条金灿灿的大肥狗。 长子身强体壮跟小牛犊子似的,估计再要不了两三年这个头都快赶上成年人了,相貌俊朗浓眉大眼, 颇有股豪爽气度。 次子的脸上还略有些婴儿肥,身材却因习武的关系已在飞速抽条儿, 模样比起长子的硬朗却要更显得柔和精致几分,又并不显柔态,端是温润儒雅谦和有礼,已然初显储君风范。 幼子……圆滚滚的还是个球儿, 手短脚短脑袋圆,白嫩嫩的腮帮子就跟那肉包子似的,让人恨不得想逮着咬一口,明明还是个奶娃娃, 生气时却会严肃地板起脸, 煞有其事地端上架子, 瞧着既好笑又格外招人稀罕。 属于老父亲的骄傲自豪油然而生,康熙的脸色也跟着柔和了下来, 笑道:“你们兄弟三个齐整整地来找朕倒是难得,寻思上什么小算盘了?” 胤礽果断打头阵, 说道:“素来听闻小汤山的温泉甚是有名, 且书上也说泡温泉有益于身体健康, 儿臣以为皇阿玛常年日理万机甚是劳累, 不如趁着眼下正月里好生休息休息, 前去放松一番也好……” 听见这话,康熙就乐了, 笑骂:“是你们想出去放风吧?” “皇阿玛英明。”胤礽嘿嘿一笑, 一点儿也没有被揭穿的窘迫, 只用企盼的小眼神儿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皇阿玛,撒娇道:“这大冷天的可冻人了,刚好正是泡温泉的好时候,况且儿臣常年在宫中起早贪黑地上课,平日里竟无半分闲暇,皇阿玛好歹也可怜可怜儿臣,叫儿臣松快几日罢。” “况且儿臣方才所言也并非全是借口,皇阿玛这几年的殚精竭虑儿臣都看在眼里,如今好不容易平定了三藩,台湾那边亦捷报连连,皇阿玛也是时候该停下来歇一歇了,政事要紧皇阿玛的龙体却也是重中之重啊。” 打从一出生亲额娘就撒手去了,胤礽说是在康熙的怀里长大的也丝毫不夸张,父子二人之间感情甚是亲密,甚至可以说挺黏糊的,孺慕之情、关心之意皆发于肺腑。 康熙的眼神肉眼可见的更加柔和了许多,心中甚是感动。 见状,旁边的胤禔也忙打边鼓,企图再添一把火,“是啊皇阿玛,就是百姓家的驴还能有个休息的时候呢!” “……”感动的情绪就这么噎在了嗓子眼儿。 胤礽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偷摸在他的屁股上拧了一把,然而……天太冷衣裳太厚,肉没拧着只仿佛是调笑般捏着玩玩儿似的。 “你捏我屁股作甚?”胤禔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屁股,一脸怪异不解地看他,嘀嘀咕咕:“耍流氓也别对着我啊,我又不是小姑娘。” 胤礽顿时脸色爆红,“谁对你耍流氓了?我只是想掐你,叫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你的脑子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小四说得果然没错,你就是不学好!不正经!” 大哥果然不正经。 胤小四点点头,认真地用朱笔记下这一条,并在后面补了三个加粗加大的红字——待调教。 堂堂皇家阿哥怎能如此不正经呢?犹记得上辈子大哥后院里就是满满当当的莺莺燕燕,看来果真是有原因的,这样不好,耽于美色容易妨碍建功立业,有这精力该好好为国效力才是。 康熙揉了揉生疼的脑门儿,若有所思地瞟了眼胤禔,又看向胤小四问道:“你大哥做什么了才叫你觉得他不学好不正经?” 才想睡觉就递来了枕头。 正琢磨着该如何将大哥引回正途呢,眼下听见这问话,胤小四果断就将大哥给卖了,“回皇阿玛的话,方才大哥竟然说想看小四跳小兔子舞!” 小兔子舞?兔…… 康熙噎了一下,看向胤禔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危险起来,然而下一瞬却又瞟向了胤小四,一脸似笑非笑,“小四又是如何知晓这个舞的呢?” 如此艳俗的东西也就是那些大老爷们儿私底下会偷摸助兴用的,说是什么舞蹈,实则不过就是一身白色带点毛绒装饰的清凉打扮在那儿妖妖娆娆地扭来扭曲,极尽可能搔首弄姿罢了……压根儿拿不上台面来说道,如何连宫里的小阿哥都听说了?哪个不要命的狗东西敢拿这等污糟事来脏了小阿哥的耳朵?难不成是有人蓄意将小阿哥带歪? -- 第240页 身为一个疑心病甚重的帝王,康熙果然又开始阴谋论了。 “……”大意了! 胤小四顿时懊恼,佯装害怕地往他太子哥哥身边缩了缩,“是大哥说的!” 胤礽忙揽住他,心疼地拍拍哄哄,一边想都没想连连点头,“没错,是大哥说的,儿臣也听见了!” “胤禔?” 胤禔?胤禔人已经傻了。 直到挨完了一顿戒尺,这倒霉孩子仍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兔非彼兔,此舞非彼舞。 他们想的跟他说的压根儿不是一回事儿,可问题是……所谓真正的“小兔子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胤禔好奇死了,百爪挠心的想一窥真相,可看了看皇阿玛的黑脸,他还是乖觉地将这个问题压在了心底,留待日后势必要一探究竟! 看着蔫头巴脑一脸可怜相的长子,康熙这心里的恼怒总算是略微消了些,戒尺往旁边一扔,说道:“朕政务繁忙,小汤山待日后得空朕再带你们去罢。” 倒霉孩子胤禔的头更加垂低了几分,合着这一趟好处没捞着反倒还挨了顿竹笋炒肉,这也太不可理喻了。 弟弟……瞥了眼旁边两个弟弟,不禁一阵郁结。 就是他们!这两个臭弟弟联手将他给坑了! 好气啊。 胤礽和胤小四对视一眼,皆是不甘心。 等下回?还不定等到猴儿年马月呢,这样一个大摊子搁在眼前,哪天不发生点事儿?想等有空?那就是没完没了永无止境的等! 这一点胤小四是体会最深的,自然不会甘心就此轻易放弃,真要是信了皇阿玛的鬼话那才是招笑。 想到一脸怅然忧郁的额娘,胤小四就不禁抿了抿唇瓣,重重深呼一口气,紧接着小脸儿一垮嘴巴一撇,迈着小短腿儿“蹬蹬蹬”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皇阿玛的大腿。 “皇阿玛去嘛……小四想去玩,求求皇阿玛了……” 幼弟都上了,作为哥哥胤礽能干站着看吗?那必然不能,为了皇额娘…… 思及此,胤礽也索性眼睛一闭脸皮子一抹,扑上去抱住了他皇阿玛的另一条腿,“皇阿玛就允了儿子们罢,皇阿玛最好了,保成最最最喜欢皇阿玛了……皇阿玛……” 尾音一波三折,甜腻直接冲上脑门儿。 而胤小四软糯糯的小奶音就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低头瞅了瞅两条腿上的挂件,康熙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小金子歪了歪脑袋,满眼好奇地看看自己的小主子,而后又瞅瞅康熙,思索了一下仿佛也明白了什么,于是抬起两只前爪冲着康熙表演了一个求求拜拜,湿漉漉的眼睛里布满了乞求,可怜极了。 胤禔瞅瞅两个分外卖力撒娇的弟弟,又见连狗都在努力了,寻思着自己这么干瞪眼也不像话啊,可是……他该抱皇阿玛哪里呢? 手臂?腰?脖子? 咦,一个比一个奇奇怪怪。 要不……他给表演个原地打滚撒泼? 下意识就摸了摸自个儿的屁股,胤禔有些怂了。 “别闹了,起来。”康熙满心无奈,又好气又好笑。 “不起来不起来,皇阿玛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我赖在这儿了!”做都做了,胤礽索性眼睛一闭豁出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抱着大腿就是不肯撒手。 “保成!” “皇阿玛!”胤小四忽而眼珠子一转,说道:“皇阿玛,额娘也很想去呢……”不是没羞没臊一直馋他额娘吗?这大好的机会不抓紧了? 果然,康熙一下就顿住了,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副又一副美景。 美人出浴、鸳鸯戏水……咳咳。 下意识摸了把鼻子,不免有些尴尬,不过不得不说,当真是蠢蠢欲动啊。 看出了他的松动,胤礽赶忙又说道:“皇阿玛不必担心政务,拢共也不过是几日的功夫罢了,朝中有议政大臣及各位大学士撑着呢,倘若真有何要紧的事儿也可快马加鞭送至小汤山,也没有多少路,碍不着什么的。” “皇阿玛……”软乎乎的小奶音二重奏,那调调真真恨不得是山路十八弯。 “皇……”罢了罢了,学不来学不来。 胤禔暗暗搓了搓手臂,识相地闭上了嘴,瞄着两个弟弟的小眼神儿里头充满了嫌弃恶寒。 虽说过程曲折,但好在最终康熙还是松口答应了,不过究竟是被儿子们软磨硬泡的撒娇弄得没了招儿呢,还是被某些不可说的幻想勾了魂儿那就不好说了。 兄弟三人连带一狗欢呼雀跃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乾清宫,迫不及待蹦跶着要回去报告这个好消息。 “小四小四,别忘了跟皇额娘说说将我额娘也带上,我额娘进宫这么多年还从未出去过呢……” “你又不曾使上劲儿,还乱说话险些惹皇阿玛生气。”胤礽哼哼唧唧,显然还记着方才这个蠢货诬蔑自己捏他屁股的事呢。 胤禔不乐意了,“你们两个还坑得我被皇阿玛揍了一顿呢!看看我的手掌心,你们两个不愧疚吗?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们两个小坏蛋!” “谁坑你了,还不是你先瞎嚷嚷诬陷我捏你屁股?再者说,那什么小兔子舞明明就是你先说出来的……” 一如既往面红耳赤吵吵闹闹的,宫里头的奴才都早已见怪不怪了。 -- 第241页 胤小四默默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声,幼稚鬼! 等林诗语得知这个好消息时当场都险些失态要蹦起来了,一左一右搂住两个儿子就是一通吧唧吧唧,将两人白嫩的脸蛋上印满了红色口脂,边吧唧还一边连连夸夸,只弄得兄弟二人小脸儿爆红满面羞涩,仿佛置身于云端一般轻飘飘的。 虽然抱大腿撒娇耍赖很羞耻,但是能看见额娘如此兴奋也值了,全当戏彩娱亲罢了。 如此想着,这兄弟两个就果断将那点子羞耻心抛到脑后去了,乐呵呵地任由她亲亲抱抱。 得了这样一桩好事,林诗语自然也不能忘了自个儿的美人姐妹们,总归带一个是带,带一群也是带,能差着什么?顶多多添几辆马车罢了,康熙还指不定多高兴呢。 等派人问过各位姐妹的意思后,不出意外全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于是乎林诗语果断就将名单都添上了——佟芷兰、荣妃、宜妃、卫贵人、戴贵人以及宜妃的妹妹郭贵人。 “额娘,大哥说希望也能带他额娘一起。”胤小四还不太知道惠贵人干过什么事儿,只想着不好寒了兄弟的心,满足他这么点愿望也不算什么。 林诗语皱眉迟疑了一下,终究也还是点点头,“行,那就叫人去通知她一声罢,顺便再问问温妃的意思。”三妃之中两个都带上了,缺了这一个仿佛也不大合适。 不过预料之外的是,温妃竟然拒绝了,只道自己好清净,就不打搅姐妹们的兴致了。 “那就随她罢。” 嫔妃的名单大抵也就是这样了,至于孩子们……算了,都带上罢,总不能区别偏心,还有那三个公主,难得有个放风的机会谁也别落了。 等康熙看到那一串名单时显然是愣住了,原本他的设想中就是带着皇贵妃和表妹,儿子就那三个,什么公平不公平压根儿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皇上?”看着他迟疑的神色,林诗语小心地说道:“皇上可是怕麻烦?其实也不过就是多添几辆马车多带几个奴才的事儿罢了。” “行吧。”康熙点头倒也痛快,总归麻烦也麻烦不着他,况且多几个美人儿相伴不也是他的好处? 康熙想得很美好,然而等到了小汤山行宫之后却发现,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小汤山的行宫是前朝皇室专门修建的,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又经过仔细翻新过后就更加豪华了,比在宫里住着也不差什么,反而还更舒适些呢,至少没有宫里头那种压抑的感觉。 等各自选好房间安顿好之后,众人就迫不及待换了衣裳直奔温泉而去,姐妹几个带着三个公主果断霸占了最大的一个池子。 “好舒服,这才是冬日里该有的享受啊。”荣妃头一个下了池子,下身穿着条轻薄的亵裤,上面就只挂了件肚兜,靠在池子边神情别提多享受了。 林诗语也麻溜儿地脱了,随意用一根簪子挽起头发就下了池子,情不自禁喟叹一声,“果真舒服极了,这可比泡什么热水澡都舒坦。” “娘娘的肌肤怎么养得这样好?”宜妃一脸馋相地伸出了罪恶之手,摸着她洁白纤细的手臂连连赞叹,“什么叫肤如凝脂我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真不愧是她一眼就相中的仙女,浑身上下仿佛就没一块不美的地方。 好想跟皇贵妃共浴,可惜……低头瞅了瞅自个儿的肚子,宜妃的脸就垮了,心中郁结。 “娘娘,我帮你擦擦后背罢?” “你那就是想趁机占占便宜吧?”佟芷兰嗤笑一声,面上带着些许羞涩地赶紧进了池子里,一个人躲得远远的一个角落里。 见此情形,林诗语就笑了,“躲得那么远做什么?当我会吃人还是荣妃会吃人呢?” 佟芷兰红着脸回道:“我是怕你身后的那只色中饿鬼会吃人呢。” “哟,打量着你躲远了我就碰不着你还是怎么着?当我没长腿不成?”说着,宜妃就一脸不怀好意地朝她走了过去,只唬得佟芷兰惊呼连连,忙不迭朝反方向躲。 “住手住手,你这个登徒子!” “我摸你还是亲你了就喊我登徒子?我亏不亏啊?不成不成,叫都被你叫了,快过来给我摸一把!” 几个美人皆笑得是花枝乱颤,愉悦欢快的笑声传出去老远。 等闹够了佟芷兰之后,宜妃又将目光投在了扭扭捏捏不敢脱衣裳下池子的卫贵人和戴贵人身上。 “你们两个这是磨蹭什么呢?瞧瞧这小脸儿红的,既然你们自个儿不好意思脱,那就让我来帮你们罢。” 两个害羞的美人儿最终还是未能逃得过宜妃的魔爪,很快就被扒得只剩下亵裤和肚兜儿挂在身上了,出于本能双手交叉捂住了胸口,却未想反倒是将“登徒子”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往常里三层外三层的,还当真不曾发现啊,戴贵人这身段儿……”宜妃笑得一脸暧昧轻佻,逗得戴贵人整个人瞬间变成那熟透的虾子似的,低着头慌忙扎进了池子里,恨不能连头都埋进水里去似的。 卫贵人也紧随其后,小心翼翼坐在了林诗语旁边,就跟那受惊的小鹿似的企图寻求庇护。 一股淡雅的香味儿袭来,令人不禁迷醉。 林诗语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把美人儿的小手,搁在鼻子底下一嗅,叹道:“随手一摸都是喷香的。”大猪蹄子好福气。 -- 第242页 “……”这算是调戏吗? 看见卫贵人那一脸呆愣的表情,宜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失策了吧?躲到皇贵妃娘娘身边以为就能逃得过了?美人儿啊,谁会不爱呢?天真哟。” 起初姐妹几个还都有些害羞放不开,甚至连眼神都不敢落在别人的身上,可就像宜妃说的那样,谁会不爱看美人儿呢? 没多会儿功夫,那小眼神儿就开始情不自禁偷偷摸摸地往身边的姐妹身上瞟了,偶尔不经意目光撞个正着,那更是如同小鹿乱撞似的,忙不迭低下头佯装无事,那娇羞的小模样估计连康熙都未必见识过几回。 也不知是打哪个开始的,安静的享受突然就变成了“泼水节”,一时水花乱溅嬉笑声尖叫声不断,仅听着就足以叫人幻想出一副“美人戏水图”来。 一墙之隔的那边同样热闹得很,一串小萝卜头兴奋地追逐打闹尖叫连连,闹得人脑仁儿疼。 康熙静静地坐在池子里,一脸麻木不仁。 同样都是嬉戏,同样都是笑闹尖叫,一个令人心驰神往,一个令人头痛欲裂,这差距怎么就能这样大呢? 更是百思不得其解,究竟哪里出了岔子? 令人血脉偾张的美人出水图呢?热情火辣的鸳鸯戏水呢? 合着带了那好几个大美人儿出来,却一个也沾不着?美人儿都陪着美人儿去了,他倒成了个带娃的? 这天寒地冻的,折腾这一遭他图个什么呢? 虽然后宫和睦很好,但说不上来为什么,康熙就是觉得很憋屈很郁结。 “皇阿玛不舒服吗?”胤礽小心翼翼地说道:“不如儿臣帮皇阿玛擦擦后背?” 还是他的保成好,哪像那些个没良心的女人。 康熙很感动,虽然保成的手劲儿拿捏不好,可他还是觉得很舒服很享受,只不过……一想到隔壁或许美人儿们正在互相搓搓捏捏按按,这感觉就不那么对味儿了,一颗心怎么就酸溜溜儿的呢? 而正被康熙念念叨叨惦记的隔壁,几个美人儿闹腾累了也都消停了下来,已然放开了最初的拘谨羞怯,不知怎么的就黏黏糊糊凑在一处说笑去了。 这下子可就显出来了。 远远儿的惠嫔一个人孤孤单单坐着,尴尬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好了,隐约听见她们小声嘀嘀咕咕,却又听不清究竟是在说些什么,莫名就觉得自个儿仿佛沦为了话题中心似的,尤其不经意看到有人投过来眼神,仿佛就更加坐实了她的猜测,连人家的笑都觉得那是对她的嘲笑。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独自一人找个池子呆着去呢,这也太欺负人了! 惠嫔感觉很委屈很气闷,却全然不知压根儿就是她自己想太多,谁有空聊她啊?她有什么好聊的? 那几个大美人儿凑在一起神秘兮兮嘀嘀咕咕些什么呢? 第85章 “相识也算是有好些个年头了, 我竟还是头回知晓戴贵人的身材竟如此……丰腴。”荣妃的眼神若有似无地瞄着某个方向,一脸感慨艳羡。 其他人的目光也随之瞄了过去,想看却又不大好意思盯着看,来来回回若有似无地瞄着反倒是更叫人家脸红了。 戴贵人的那张小脸儿几乎都快要滴出血来了, 下意识往边上缩了缩, 偏不巧, 落在了那“登徒子”的手里。 就见宜妃从后面一把搂住她,那双眼睛火辣辣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丰腴的身材,小声嘟囔道:“快别藏着掖着了, 跟咱们说说你是怎么长的?可是吃了什么好东西?” “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啊。”戴贵人羞答答地低下了头,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我家中条件也就那样,大家也都是知晓的, 幼时想大口吃顿肉都不容易, 哪里能有什么好东西补身子呢?真要说到吃, 我打小吃得最多的也就是豆乳了。” 就这还是因着她舅母娘家有些地专门种黄豆卖豆腐补贴家用的缘故,故而才叫她跟着沾了点光, 每日里拿着豆乳当作牛乳也算是给孩子们解解馋罢了。 “豆乳?”佟芷兰显然很是讶异惊奇,“这东西还能有这样的效用?” 戴贵人迟疑了一下, 说道:“许是差不离, 我舅母家的两个表姐妹也是……也是跟我一样的。”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时,同龄人都还是平板身材呢, 她们姐妹三个都已经开始显出一丝曲线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眼里皆不由得流露出一丝跃跃欲试。 旁边安静腼腆的三个小公主也不禁相互对视一眼,抿唇会心一笑, 默默将这豆乳这件好物给记下了。 “你们可就省省罢。”宜妃忽而一盆冷水泼下来, 笑道:“都是大人了, 还想着能再长长呢?怕是晚咯。”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孩子都生了,都是当额娘的人了还想什么呢? 好气。 姐妹几个顿时泄气,一脸哀怨遗憾。 荣妃登时恼羞成怒,瞪她,“你不也是一样的?还幸灾乐祸呢?” “我?”宜妃低头瞅了眼自个儿的身段儿,嬉笑道:“我虽不如戴贵人,可这也差不多尽够了,就跟我们家皇贵妃娘娘似的,这叫不多也不少,刚刚好!” 余下那三个下意识低头瞅瞅自己再瞅瞅对方,一时那脸都绿了,恨不得将宜妃拽下来摁在水里好好收拾一顿,奈何人家肚子里揣着个护身符,如今竟是只能干瞪眼了。 -- 第243页 “等你肚子里这个出来了,看我们如何收拾你。”佟芷兰恨恨咬牙。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虽说我已经来不及了,可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啊。”宜妃就摸着自个儿的肚子乐了,不必说都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呢。 林诗语的眼神就变得古怪起来。 老九……喝豆乳丰胸? “咳咳咳……” “娘娘怎么了?”身旁的卫贵人赶忙就帮着拍拍,“这也没喝水啊怎么还呛着了呢?” “无事,一时不察……”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 林诗语抚了抚胸口,努力使自己的目光落在别处,一时间实在无法再直视宜妃的肚子了,生怕自个儿憋不住再当场笑喷出来。 “许是泡得太久干了?上去喝些茶润润罢。” “也好,上去歇歇再来。” 宫女们赶忙上前搀扶自家主子,一旁不远处早已备好了各色吃食和茶水,凳子摇椅贵妃榻等一应俱全,随你是想坐着、半躺还是躺平,可谓是思虑周到至极,不愧是前朝皇室专门享受的地儿了。 这里头温度较高,倒也不必特意穿齐整了,有那特别害羞的身上就套了一件单薄的纱衣,勉强遮住大片光洁无暇的后背,有那嫌烦的就索性直接这样呆着了,总归泡都一起泡完了还羞个什么劲儿呢。 美人儿们姿态慵懒而又随性,或坐或躺娇若无骨,或是轻纱覆盖朦朦胧胧,或是肚兜挂颈半遮半掩,或丰腴妖娆,或婀娜窈窕,或纤细惹人怜……任是谁见了怕都是要挪不开眼了,这不是人间仙境又是什么? 池子里头顿时就只剩下惠嫔孤零零一个人,瞧着别提多可怜了。 “娘娘也上来歇歇罢?泡的时间太长了对身子也不好。”翠玉小心翼翼地劝说道。 惠嫔也就点点头,顺势起身,“方才你听见她们聊什么不曾?可是在说本宫的坏话?本宫怎么瞧着她们几个总是有意无意瞧过来呢?还一脸怪笑的样子,定是在说本宫的坏话。” 方才路过不经意听了一耳朵的翠玉:“……” “你这是什么表情?”惠嫔皱眉,脸色更加不好看了,“难不成真叫本宫猜中了?果然是当着本宫的面在说本宫的坏话?真真是欺人太甚!” “娘娘。”翠玉一脸古怪的表情,迟疑道:“娘娘误会了,奴婢方才听见她们是在议论戴贵人的身材,在讨论如何……如何变得丰腴些……” 惠嫔噎着了。 诡异的沉默了一瞬,却仍是不相信,“那她们有意无意怪笑着看本宫作甚?难不成是在借机讽刺本宫的身材?”说罢低头瞧了眼自己鼓起的腹部,狠狠一吸气,却还是清晰可见,一时脸色扭曲。 别人肚子鼓起来是揣了龙种,而她却是揣了一堆白花花的肉! 冷不丁又想起自家儿子说她都胖了两圈儿的话,惠嫔的脸已经黑透了,“本宫当真胖得走形儿了?” 翠玉沉默了。 衣裳的尺寸是一年变几回,若非皇贵妃性子宽和不爱卡着这点吃穿用度折腾人,如今这衣裳怕是都没一件能穿得下了。 胖没胖的,您自个儿心里头没点数吗?这话问得叫人怎么回。 “这么薄透的衣裳拿来给谁穿?本宫可不是那不正经的人!”恼羞成怒的惠嫔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将手里的纱衣扔在地上并狠狠踩了几脚,怒道:“蠢货,给本宫穿戴整齐,本宫不泡了!” 平白无故挨了一下的翠玉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得低着头好生伺候着。 “她那又是在发什么疯?”宜妃撇撇嘴,一脸无语的表情,“方才在池子里就是一副谁欠了她百八十万两银子的模样,也不知是给谁看呢。” 正帮着自家闺女梳头的荣妃就笑道:“没准儿人家心里头正在骂咱们故意排挤她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人。”林诗语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几人说道:“来时看见我那院儿里梅花开得正好,一会儿咱们小酌两杯?” 煮酒赏梅观雪,甚美。 几人自是满口应了,唯独宜妃不大高兴,“这个孩子可真是太会挑时候了,刚好赶上趟,弄得我什么都掺和不了,只能在旁边干瞪眼流口水了。” “那不打紧,一会儿你就以茶代酒……哎,不对,茶也不能多喝,那你就抱着白开水搁旁边闻闻味儿罢。”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佟芷兰可不得报个仇?一时只气得宜妃咬牙切齿,将她摁在贵妃榻上就是一顿痒痒肉袭击。 本就极其怕痒的佟芷兰顿时可就招架不住了,在贵妃榻上扭成了一团,娇喘连连笑得泪花儿都出来了,最终只得软声讨饶才得以逃过一劫。 “不如夜里咱们再支起桌子摸两圈?” 荣妃这建议才提出来立时就得到了大伙儿的附和,一个个精神奕奕兴致勃勃,摆足了要彻夜不眠的架势。 这是憋得久了,好不容易放回风可都闹疯了啊。 林诗语无奈笑笑,“涟漪,吩咐厨房准备起来罢,另外再去别院里将玉儿叫来。” “是。” 等几人泡得舒坦了穿戴整齐走来时,一桌子美酒佳肴已然准备好了,正欲入座,未想一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恭请皇上圣安。” 一个个美人儿泡得白里透红的,格外招人稀罕。 -- 第244页 一一扫过去,康熙的脸色顿时就柔和多了,瞟了眼桌上的酒菜,似是颇为满意,“还是皇贵妃体贴,早早地就吩咐下去了,泡完温泉再一同煮酒赏梅实乃人生一大享受。” 听这意思,这位是将自个儿也算在里头了? 姐妹几个不禁面面相觑,心中无不犯起了嘀咕,强行克制着才好歹不曾将那股子不情愿表现在脸上,心里头兴致却早已是去了大半。 亲近的姐妹一同把酒言畅所欲言那是享受,可再加上这位……还怎么能放得开?都成陪着他逗趣的了,没劲儿。 恰在这时,林黛玉来了,脸上的笑意在看见那抹预料之外的身影时就已经僵住了,赶忙行了个礼。 “这是?”康熙一脸纳罕。 林诗语忙解释道:“这是臣妾的妹妹,刚好和她夫君在臣妾的别院里头散心来着,臣妾就叫她来一同喝两杯聊聊天儿罢了。” 康熙沉默了,脸上一时甚至有些烧得慌。 既然早早地喊了她妹妹来,也就是压根儿就没打算请他了?合着他这是自作多情呢? 再细细打量一番那几个女人的表情,顿时就更加心塞了,丝毫未见他预想中殷切期待。 这群女人…… “皇上?”林诗语小心翼翼地赔笑道:“皇上勿怪,实在是您这身气度过于威严,您若是往这儿一坐,咱们姐妹几个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搁了,哪里还敢胡闹呢?臣妾叫厨房另外给皇上和孩子们准备了一桌……” 好家伙,这意思不仅是喝酒不带他,还想打发他去看孩子? 康熙很郁闷,并不想承认自己是被嫌弃了,只能归咎于是嫔妃们太怕他,难得出来放松一下不想连喝两杯都那么拘束着也情有可原罢。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位不速之客,姐妹们这才狠狠松了口气,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来。 “吓死了,还当今日的欢愉到此为止了呢。”宜妃连连拍着胸口,神情言语皆夸张地透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却谁想荣妃还挺赞同,“可不是,那一瞬间我这颗心都掉冰窟窿里了。” “好了好了,都坐下罢,一会儿菜都要凉了。”林诗语拉着妹妹坐了下来,想了想,又说道:“罢了,都到齐了独独缺那一个也不像个话,去问问惠嫔罢。”估摸着十有八九是不会来的,但凡能有点自知之明。 果然不出所料,惠嫔直接就拒了。 这下可好,清净。 姐妹几个围坐成一圈,几口温热的酒水下肚愈发气氛热烈起来,仿佛也是彻底放开了般,已然暂且抛却了身份仪态,什么大家闺秀什么后宫嫔妃,今儿只放肆一回又如何。 偶有一阵寒风吹过,带来阵阵欢快爽朗的笑声,任凭耳朵聋了都能听得出这里头的放松畅快之情,仿佛是将心中的郁气都吐干净了似的。 康熙只觉愈发食不知味,脸色都黑漆漆的,鼻子里头冷哼一声,忍不住咬牙切齿,“没规矩!” “皇阿玛息怒。”胤礽忙软言劝道:“既然出来了皇阿玛就别念着那么多规矩了,您看看大伙儿多高兴啊。” 目光随意一扫——呵,可不是高兴坏了? 小子们正满屋子乱窜着打闹呢,就连老七老八都磕磕绊绊追着哥哥们屁股后面吱哇乱叫,硬是要凑上去掺和掺和,正是屁事儿不懂的时候,还能指望他们惧怕什么皇阿玛? 这大半天闹腾下来耳朵都要被他们闹聋了,脑瓜子嗡嗡疼。 这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康熙不禁再一次深深地郁结了。 得亏他这想法不曾说出来,若不然胤礽指定得叫他再心梗一次。 若非嫔妃得由着他这个皇帝才能带出来,还能有他什么事儿? 许是今儿兴奋得过了头,孩子们闹腾得太厉害以至于累得狠了,饭后早早地就蔫儿吧了下去,一张大炕上横七竖八都是小崽子。 老大侧趴着半个身子都压着太子了,太子迷迷糊糊给他来了一巴掌,老大却睡得跟死猪似的一点儿也没反应。 老三老五搂成了一团,老六紧紧贴着他四哥,老四起先睡得还挺板正,只不过睡着睡着人就歪了,两条胖腿儿都挂在了老八的身上,老八哼哼唧唧想躲还躲不开,也不知这老四是有意还是无意呢,最乖巧的也就属老七了。 “这会儿倒是不那么招人嫌了。”康熙哼笑一声,嘱咐了奴才几句之后就转身离开了,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女人那边还闹腾着呢,“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曾消停?难不成还想喝个一夜?” 李德全干笑两声,说道:“回皇上的话,娘娘们已经喝完了,这会儿正打麻将呢。” 什么玩意儿?这还真打算要闹一宿? “疯了疯了,这群女人真真是闹疯了!”康熙气得直瞪眼,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说说,她们还记得朕这个皇上吗?还记得自个儿是什么身份吗?” 那可都是他的嫔妃!大晚上的没有人来问一句他要不要歇着,倒是自顾自地闹翻天了! 没有美人出浴图没有鸳鸯戏水也就罢了,喝酒赏雪赏梅不带他也就罢了,打发他看孩子他也忍了,可是!如今连安寝都没人来伺候他了?这叫什么事儿?哪个皇帝混得如他这般凄惨的? 别人家的后宫都是上赶着花招百出争奇斗艳拼命邀宠侍寝,到他这儿可好,带出来的几个都将他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 第245页 “皇上息怒……皇上若是累了想安置,还……还有惠嫔娘娘呢,奴才打发人去传?” 惠嫔? “缺心眼儿的狗奴才!”康熙怒气冲冲地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转身自个儿进了屋里,“没人侍寝朕还睡不着了是怎么着?这群女人……稀罕!” 李德全就呵呵一笑。 宫里最得宠的几个可都在这儿了,您心里头稀罕不稀罕是不好说,不过如今可以确定的是,那几位不定就真稀罕您呢。 翌日直到日上三竿之时都还未曾见着一个女人的身影……嗯,除了惠嫔以外。 本打算置气的康熙就耐不住问了,“昨儿那几个闹腾到几时?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未起身?” “约莫天都蒙蒙亮时才散了呢,今儿怕是不到下午都起不来了。” 李德全话音才落,惠嫔就开始了她的茶言茶语。 “这好山好水的着实令人心情愉悦,姐妹们一时闹得上头失了点分寸也是情有可原,倒也并非故意抛了体统忽视皇上,还请皇上切莫责怪,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臣妾就是了。” 闻言,康熙就抬起眼皮子凉凉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还是惠嫔体贴,既然如此你也就体谅体谅朕的眼睛,别有事儿没事儿往朕的眼皮子底下钻了,尤其是用膳的时候,看见你就叫朕想起那粒从你的鼻子里喷出来的米粒,倒胃口。” 这嘴毒的。 李德全险些没忍住当场笑喷出来,连忙死死垂下头咬牙憋着,那肩膀却肉眼可见的一颤一颤。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揭脸皮就揭脸皮,丁点儿颜面不给留,啧……这惠嫔也是自个儿没眼力劲儿,打从昨儿开始皇上就憋了一肚子闷气呢,非得上赶着来撩拨,宠妃爱妃舍不得撒气,这个可不刚好。 惠嫔脸上还未成型的笑就这么彻彻底底僵住了,霎时脸色爆红,羞臊之下只得落荒而逃,眼眶都红了。 嗤。 康熙轻蔑冷哼。 那点能耐还蹦跶到他跟前来了,简直笑话,若非看在保清的份儿上这宫里早就没什么惠嫔惠贵人了,什么东西。 静静地望着外头洋洋洒洒飘落的鹅毛大雪,顿感一阵空虚寂寞冷。 康熙忍不住幽幽长叹。 太无趣了,不如收拾收拾孩子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保清保成疯到哪儿去了?还当自个儿是奶娃娃呢整日跟着弟弟们撒欢,去将他们叫来,朕要考考功课。还有老三老四也叫来,是时候该给他们启蒙了,否则等日后进了上书房指定跟不上,刚好这几日朕闲得很,就亲自给他们启蒙罢。” 李德全:“……”这四个一拘起来,剩下那几个丁点儿大的小家伙还能玩儿得起来什么? 好家伙,合着人家额娘不带您一起玩儿,您就折腾人家儿子啊? 不出所料,这一觉姐妹几个就都睡到了午后才爬起来。 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林诗语这才从床上下来,随口就问了句,“保成和小四呢?可是玩儿疯了?不曾出什么事儿吧?” 余嬷嬷那老脸就一阵扭曲,闷声道:“玩儿什么啊,早就被皇上拎到书房拘起来了,娘娘您说说皇上这是寻思什么呢?虽说阿哥的学习是头等要事,可一年到头拢共就歇息那么几天,这出来一趟都还不叫人松快松快呢?都还是孩子呢。” “还有三阿哥和咱们四阿哥才多大啊?皇上竟然就说要给他们启蒙了,您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儿?” “拎去学习了?”林诗语愕然,一个哈欠就这么忽的顿住了,“再怎么着也不差这几日的功夫吧?皇上寻思什么呢?” “可不是,听说大阿哥和太子殿下还被打手心了,说是落下了功课。” 从一个被窝儿里爬出来的林黛玉就笑了,“姐姐忘记昨日皇上的脸色了?你们这一出来可是将皇上都给扔在脑后自己玩儿去了……姐姐想想看,你们这几个当额娘的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折腾吗?” 不想叫孩子被那位爷折腾怎么办呢?只能带着他一起玩儿呗,叫他没心思也没功夫去折腾孩子。 好一个心机深沉死不要脸的臭男人! 林诗语不禁咬牙暗骂,鼻子都气歪了。 等姐妹几个一碰头相互一合计,没法啊,孩子是亲生的,好歹得去探探情况。 美人儿们的脸上皆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举止优雅各具风采,实在是赏心悦目,却无人知晓那一个个心里头实则都在骂骂咧咧呢。 却谁知才刚刚走到书房外头,恰巧就听见有奴才正在里头说话。 “皇上,佟家太太和佟三爷正在外头跪着呢,非要求见皇上和懿贵妃……” 佟芷兰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笑容瞬间消失无踪。 第86章 却说当初佟国维死后, 这一脉的其余佟家人也都被迫搬离豪华的府邸,离开了权贵圈子去往平民之地,看着仿佛是挺凄惨的, 但康熙终究还是留有情分, 并未动对他们家的家产下手。 只要自个儿能够安分些, 那百万家财也足以保他们锦衣玉食奢靡度日了, 可惜,对于高高在上横行霸道惯了的这些佟家人来说, 如今这样的生活简直堪比地狱。 享受过权利的美妙滋味儿, 这平头百姓的日子每一天对他们来说都像是坠落在深渊里, 令他们备受折磨痛不欲生, 更是费尽心机拼了命的到处钻营,做梦都想要重回权贵圈子。 -- 第246页 然而, 就连最亲近的佟国纲一家都拒绝见他们任何人, 甚至连那道大门都不准他们踏进去,端是冷酷绝情翻脸不认人。 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过去那些所谓的至交好友, 那些上赶着摇尾乞怜的附庸,有一个算一个具是避之唯恐不及。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曾经被佟家人针对过羞辱过的仇家们在冷眼旁观一阵时日之后, 确定他们的确没了依仗便也开始痛打落水狗了。 出门随时谨防狭路相逢,否则必定就是一场作践羞辱,一言不合打到官府面前结果可好,人家挑事的屁事儿没有, 被迫还击的反倒挨了顿板子, 甚至有几回隆科多、庆元、庆复那兄弟几个还有幸在牢里住了几天。 除此之外家中还三天两头进毛贼, 偷窃财物也就罢了, 最离谱的是连后院女眷的肚兜都被偷了!摆明了就是恐吓,是存心戏弄羞辱,是打定了主意叫他们一家都夜不能寐。 如此这般担惊受怕坐卧难安的折磨之下,赫舍里氏迅速就憔悴苍老了下去,家中其他女眷,除了胆大包天的李四儿以外有一个算一个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而男人们的脾气就更是一天比一天暴躁易怒了,整天闹得家里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赫舍里氏和隆科多母子两个不止一次跑到宫门口想要求见,哪怕见不着康熙能见到佟芷兰也好啊,可惜皇宫是什么地方呢?连句话根本都传不进去直接就被撵走了,再敢纠缠就拔刀相向。 三番五次求见未果,佟家人几乎都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却谁想突然就听闻他们来到小汤山的消息,当即母子两个就追了过来。 一咬牙索性褪去了什么狐皮斗篷貂皮大氅,只一身半旧的袄子挡风御寒,身上亦不见几样配饰,显得尤为朴素寒酸,与过去的锦衣华服彩绣辉煌完全判若两人。 显然,这是打算唱一出苦肉计呢。 “额娘,这一回就是咱们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都务必要见到皇上和姐姐!”一双膝盖跪在冰雪之中,寒气争先恐后地往骨头缝儿里钻,只冻得隆科多牙齿打颤脸色煞白。 赫舍里氏已是有些撑不住了,哭道:“若是皇上坚决不肯见咱们呢?” “那咱们就不起来!与其继续任人欺辱作践,倒不如跪死在这里来得清净!”隆科多恨恨一咬牙,满脸具是狠意,“额娘你记住了,千万不能放弃,就是要晕也得晕在这里!你好好想想,身为贵妃娘娘的亲生额娘、六阿哥的嫡亲外祖母,那样的日子是你应过的吗?余生若只能如此那还有个什么乐趣?不如一死了之也罢!” 这暗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赫舍里氏垂下头,闷声说了句,“我知晓了。” 这时,从身后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由远及近,那是靴子踩在雪地里的动静。 是谁? 微微一转头,就看见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撑着把伞缓缓而来,身披白色狐裘披风,面如冠玉如兰似竹,一阵寒风吹来,带起一阵衣袂飘飘,于此冰天雪地之中更显出尘绝世,仿若天上的仙人不经意落入了凡尘。 正是应了东坡先生的诗句——公子只应见画,此中独我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惊愕疑虑之时,年轻男子已然停在了旁边不远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 “这是谁家的?怎么仿佛不曾见过?” 赫舍里氏很是纳罕,看这身气度俨然就是一副贵公子的架势,可京城内的豪门贵胄扒拉个遍她也不曾想起来这究竟是哪家的儿郎,若是曾见过的,就凭这副模样也必定是遗忘不了的啊,难不成是什么新贵? “修能?” 顺着声音望去,就看见一个眉目如画仙气飘飘的年轻女子从里头出来,满面惊喜地直奔他而去。 “你怎么来了?等了多少时候?怎么不叫人进去报一声呢?” “见你迟迟不归,我只好亲自上门来找姐姐要人了。”崔修能笑着将手炉塞进她的怀里,而后拉着她的一只手转身缓缓离去,“我也不过才到门口,可巧你就出来了,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 林黛玉脸上的笑意更添了几分甜蜜,道:“姐姐她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都闹疯了,直到今日天亮了才歇下,一觉醒来就已是这个时辰了。” “还不曾用膳?” “可不是,刚好出了点状况姐姐她们赶着寻皇上去了,我只好饿着肚子被撵出来了。”言语之中尽显小女儿家的娇嗔。 “可巧我独自一人亦食不知味,午膳还在厨房里温着呢,咱们回去就能吃上。”声音一如寻常般温润平和,语气却独增些许柔情。 …… 二人渐行渐远,声音也渐渐的听不见了,只那副神仙眷侣的模样却仍印在脑海中久久未散。 “那个仿佛是上一届的状元郎。”隆科多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道:“如此看来那个女子也就是皇贵妃的亲妹妹了。” “是他们?”赫舍里氏皱起了眉头,暗暗嘀咕了一句,“我当是谁呢,倒是难怪,姐妹二人都生得一副妖妖娆娆的勾人相。”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人家的相貌呢? 隆科多不由白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警告道:“今时不同往日,皇贵妃可不是咱们能得罪得起的,额娘还是切记慎言!” 下意识瞟了眼不远处站着的一堆侍卫,赫舍里氏顿时就闭上了嘴。 -- 第247页 沉默了一阵,隆科多又忽而开口说道:“我记得皇贵妃家中除了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小几岁的嫡亲弟弟?” “你这是何意?”赫舍里氏愣住了。 “姐姐不是与皇贵妃颇为亲近吗?既然她们两个打定了主意在宫里互相扶持,咱们何不亲上加亲更添一份稳妥保障?咱们家还有几个庶出姑娘,挑个年纪合适的送进林家如何?林家嫡子的正妻虽做不得,可当个妾室却也是足够了。” “如此一来不仅姐姐和皇贵妃之间的关系会更加稳固,咱们家也算是跟林家成了亲家,届时前朝有林如海说情,后宫有皇贵妃和姐姐一同给皇上吹吹枕边风……咱们佟家也并非不能回到过去。” 赫舍里氏愕然,脸色十分古怪。 自家女儿的庶妹给皇贵妃的弟弟当小妾?这怎么想着那么怪异呢?怪丢人现眼的。 况且不过就是个小妾,又算得上是哪门子的亲家?人家凭什么帮衬一个小妾的娘家?说到底还不是得靠着女儿跟皇贵妃之间的那点情分勉强攀扯求情?丢的是女儿的脸面,耗费的是女儿的情分。 原本一个皇贵妃一个贵妃好歹还能姐妹相称,可一旦事情变成这样,本质上就已经没法平起平坐了,根本就是处处舔着脸求人的,还有什么尊严脸面好谈的?头都该抬不起来了。 虽然她或许不是什么有大智慧的人,但人活了这半辈子却也明白一个道理,什么样的关系情分一旦牵扯上利益就该变味儿了。 许是看出了她的迟疑,隆科多就叹道:“咱们今日就是见着了皇上也别妄想能够一步登天重回过去,顶多也不过就是求得一丝怜悯看顾罢了,若想真正重新回到权贵圈子里去,还是得从其他方面一同想法子使劲儿啊,仅凭跟皇上的这点情分……如今皇上心里又还能有多少情分呢?” “但凡能够有点别的法子我也不至于会走到这一步,可额娘也看到了,就连嫡亲的大伯都不再管咱们了,如今除了姐姐又还能指望谁呢?额娘就当是为你的儿子孙子考虑考虑,跟姐姐好好求求罢,姐姐向来心软,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额娘寻死的。” 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呢?摆明就是叫她以死相逼。 “佟太太、佟三爷,皇上叫你们进去。” 母子二人顿时面露喜色,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却因跪的时间太长导致双腿已经冻得麻木,这一不小心赫舍里氏还摔了一下,发髻都凌乱了,配着她那身半旧的袄子更添些许落魄。 进了行宫里头,隆科多被带去了书房,而赫舍里氏则被带去了内院。 屋里佟芷兰正心不在焉地等候着,眼睛时不时望向门口,既期待又充满迟疑甚至慌乱,整个人显得十分焦虑。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抹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映入眼帘。 “兰儿!” “额娘?”佟芷兰一脸惊愕,这个面容憔悴苍老甚至两鬓已然生出白发的妇人当真是她的额娘? 眼泪忽的就落了下来。 母女二人一阵抱头痛哭,早已打好的腹稿压根儿用不上,张嘴就是一通苦水没完没了,只将自己说得像是泡在了黄连水里一般的苦,再加上她这寒酸凄凉的模样倒也的确是有那么几分可信度。 当初再怎么气恨也罢,此时此刻佟芷兰还是不由得泪水涟涟,心中既怨且恨却仍是止不住的酸涩,真真是爱恨交加满腔复杂。 等赫舍里氏好不容易哭完自己的苦,都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期间母女二人的眼泪就不曾断过,呜呜咽咽的连隔壁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该不会又被哭得心软了吧?”宜妃捧起碗眼睛一闭咕嘟咕嘟灌了两口豆乳,脸上难以抑制地流露出狰狞的表情,咕哝道:“若换作是我这脾气,早就拿鞋底子将人打出去老死不相往来了,她倒是不记仇,这性子也太软和了些吧?难怪这所谓的家里人都可着她欺负,就是拿准了她心软呢。” “人善被人欺啊。”荣妃摇摇头叹息一声,“到底是嫡亲的母女,这情分哪里是说割舍就能割舍得下的呢?可惜往往太过柔善的人却反倒不会被珍惜。” “这脾性可真真是急死我了。”宜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咬牙,仿佛是鼓足了勇气,再一次抱着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将剩余的豆乳都给干了。 也不知是喝得太急还是当真难以接受这个味道,好险没吐出来。 “你不爱喝就别勉强了。”戴贵人一脸无奈地劝说道。 “这豆子味儿可真是太浓了。”宜妃赶忙喝了碗水企图将嘴里的味儿压下去,坚定道:“为了我肚子里的小格格,我还能忍受!” “……” 这等孩子出生了她还不得当场哭晕过去啊? 嘴巴张张合合挣扎了好一会儿,林诗语还是一句话没能说出来,这人已经想小公主想疯魔了,说什么都不带听的,还是罢了,反正等孩子生下来了她再怎么着也不能扔了不是?哭就哭罢。 姐妹几个坐在屋里闲聊着,冷不丁却发现隔壁仿佛没了声音,一时就纳闷儿了。 难不成人已经走了? 如此寻思着,林诗语就打发涟漪开门去瞧了一眼,没成想还真是走了。 “懿贵妃的状况仿佛不大对劲儿。” “又被气着了?”嘴里说着,林诗语人已经麻利地站起来朝外头去了。 -- 第248页 其余几人紧随其后,谁想来到隔壁一瞧,却见佟芷兰愣愣地坐在那儿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这是怎么了?”林诗语上前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佟芷兰仿佛才缓过神来似的,看了眼面前几人关切的神情,摇摇头,“没事儿。” 虽是淡淡笑着的,可那眼神却空洞得很。 姐妹几个不禁面面相觑,心里的担忧反倒更重了,可还不等她们多说什么,佟芷兰倒是先站起身来。 “拢共出来也没有几日的功夫,可别浪费了,趁着这会儿天还亮堂着,咱们出去溜达溜达寻点乐子罢。”说罢就率先出了门去。 无法,几人也只得暂且按下心里的忧虑随着去了。 人家摆明了不想说,再追问就不大合适了。 外头的雪差不多已经停了,一脚下去积雪直接就覆盖了鞋面,搀扶着各家主子的宫女们也都显得格外小心谨慎。 走着走着,佟芷兰忽而来了一句,“这样多的积雪打起雪仗来必定是痛快极了。” “你想打雪仗了?”林诗语侧头瞧了她一眼,嘴角一弯露出一抹宠溺的笑意来,“那咱们就打雪仗。” 说罢就吩咐各家奴才找平底绣花鞋去了。 佟芷兰登时鼻子一酸,心里头也变得软乎乎的,一股莫名的暖流缓缓流淌,温润了她冰凉的五脏肺腑。 荣妃就笑道:“打雪仗还是人多些才痛快呢,不如将孩子们都叫上。” “孩子们还被他们狠心的皇阿玛压着呢,看来还是不得不带上皇上一起啊。”宜妃哀叹一声,本能一摸肚子,忽而又顿住了,小脸儿一垮,“完了,我还是掺和不上。” “你就在旁边老老实实帮着咱们搓雪团儿罢。” 手里捏着一串小萝卜头的康熙乍一听见几位美人儿寻来了,眼底顿时就闪过一抹得意,面上却不露声色,淡淡叫了声进。 等几位额娘进门看见自家娃娃那苦哈哈的小模样顿时都心疼坏了,忍着骂骂咧咧的冲动,林诗语强挤出一抹笑走上前。 “臣妾和几位姐妹正打算去打雪仗呢,皇上可否赏个脸陪陪咱们?” 明明是孩子被挟持了迫不得已得带上这个心机狗男人一起玩儿,却反倒还要求着他,可真真是气死个人了! “打雪仗?”康熙眉头一蹙,“小孩子玩的东西,朕堂堂一国之君怎能如此小儿行径?” 呵,如此不要脸的事儿都干了,还在乎这点儿幼稚? 林诗语暗暗白了他一眼,继续软言相劝,顺带给其他几位姐妹也使了个眼色。 姐妹几人心领神会,随即纷纷上前将其团团包围,挽胳膊的挽胳膊,拽衣角的拽衣角,娇声软语如狂风巨浪般瞬间将康熙整个人都淹没了。 康熙心中得意,面上却仍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仿佛是被磨得不耐烦了,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他高贵的头颅,“罢了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 好一个浓眉大眼的无耻之徒。 按捺住想要给他两拳的冲动,林诗语一双美眸扫过那一串蔫头巴脑的小崽子,嗔道:“还愣着做什么?” 小崽子们顿时欢呼一声,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冲了出去。 等几个大人出来时就看见孩子们已经打开了,雪球呼呼乱飞,一时也闹不清究竟是被谁打了,总之就是随手打回去就完事儿了,完完全全就是一场混战。 孩子们兴奋的欢笑尖叫声震得人脑瓜子都发懵,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呢,不知哪个缺心眼儿的孩子飞过来一个雪球就稳稳命中了康熙的额头,顿时气得这位爷脸都黑了。 生怕他发脾气扰了大伙儿的兴致,几位美人儿就赶忙拖着他一同加入了战场。 之所以答应陪她们打雪仗那也完全就是闲着没事儿非得掺和进美人们的活动中罢了,可身为一国之君威严惯了,康熙这一时之间还真干不出团雪球打人的事儿来,一时站在原地就愣住了。 这一愣住可不就成活靶子了?四面八方飞来飞去的雪球总有那么几个是打到他的,一时不察脸上身上甚至头上就被砸了好几下,将他整个人都砸懵了。 这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啊……说好的美人相伴寻欢作乐,怎么就变成他挨打了?哪个混账敢打他?大胆! 锐利的双眼气势汹汹地扫向众人,冷不丁一团白花花的东西迎面飞来,啪叽一下砸在了他的鼻子上。 康熙怒了,冷眼瞪过去不防却对上了一张笑靥如花的小脸儿。 “皇上干站着做什么?快来玩啊!” 快来玩啊……来玩啊…… 罢了,皇贵妃只是盛情邀约,不是故意冒犯龙威的。 熊熊燃起的火焰霎时就灭成了一缕白烟。 没有人能因为美人的调皮而生气,他是皇帝,却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啊。 康熙无奈一叹,身上又挨了一下竟也一点儿不生气了,毕竟……皇贵妃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是想邀请他一起玩罢了。 然而,没有什么坏心思的皇贵妃这会儿心里都爽爆了。 “皇上?”李德全笑盈盈地递了个雪球过去。 康熙犹豫了一下,看着皇贵妃一个又一个雪球砸过来的盛情邀约,挣扎再三终于还是抓起雪球给予了她回应。 凡事一旦有了开端那就容易多了,几个回合下来康熙也彻彻底底放开了,兴致大起,可是打着打着他就发觉不对劲了,怎么皇贵妃的雪球仿佛取之不尽呢?一个接一个一点儿空闲都没有,难道她都不用搓雪球的? -- 第249页 心中顿生狐疑,顶着被砸得满头包的风险就仔细多瞅了几眼,这一瞅可不得了,气炸了。 他这边只有一个李德全在帮忙搓雪球,而皇贵妃那边呢?保成、小四、表妹、宜妃四个人在忙活着帮忙搓雪球!那身后雪球都堆成一座小山了,难怪一个接一个取之不尽,用雪球将他埋起来都尽够了! 他的儿子,他的嫔妃,最爱他的亲表妹,竟通通都叛变了!帮着搓雪球还不算,时不时还要偷偷摸摸也砸他两个! 他以为自己是在跟爱妃打闹调情,却万万没想到这根本就是一场无耻的群殴。 反了天了! “发现了发现了……”林诗语忍着笑意小声说道:“快快假装不经意打别人去,别叫逮着手里了,尤其是保成和小四,机灵点儿。” 兄弟两个一缩脑袋,麻溜儿地钻进人堆里去了。 想跑? 康熙冷笑一声,大步上前就要抓人,却半道儿被截了。 “皇上,这几日可不兴生气的。”林诗语勾着他的手臂嗔怪道:“说好的一起玩闹,怎么还能生气呢?” 康熙被噎着了,好嘛,是他自个儿耍手段送上门来的。 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好,朕不跟孩子们置气,不过你嘛……” 话未说完,但那眼神儿已经明确透露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了。 是夜,打闹累了的众人早早就各自躺下歇着了,佟芷兰正愣愣地发呆呢,忽而却听见外头传来敲门声。 “兰儿睡了不曾?” “仿佛是皇贵妃娘娘?”见她点头,思月就去开了门。 果然,不是林诗语又还能是谁呢? 佟芷兰一脸纳罕地撑起身子来,“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林诗语却一屁股坐在了她的床沿边,笑盈盈道:“长夜漫漫孤枕难眠,不知兰儿是否赏脸给我分一半床位?” “怎么?担心我想不开巴巴地来开解我不成?”嘴上讥笑,身子却很是自觉地往里面挪了挪。 温暖的身躯带来一股暖意,也驱散了她心中的冰冷孤寂,一股暖意悄然袭上心头,刺激得鼻子眼睛都酸酸涩涩的。 或许……这世上也并非无人真正关心在意她。 姐妹二人相拥躲在被窝里说起了悄悄话,却不知此时此刻门外正站着个男人呆呆愣愣,灯火的照耀下隐约显得脸色有些发绿似的。 亏他满心期待早早沐浴完找上门来,结果呢?不仅在皇贵妃那儿吃了个闭门羹,还活生生在表妹的房里“捉奸在床”? 离谱! 这都叫什么事儿? 侧耳倾听着里头隐隐约约传出来的亲昵交谈声,伴随着阵阵娇笑声,打情骂俏声……仅想象都能知道里面是何等亲密无间情意绵绵的景象……康熙的脸都绿透了。 可算是明白一直以来萦绕在心头的那股怪异感是怎么回事儿了。 “李德全,你说朕像不像是个多余的?” 第87章 原本在宫里时感觉还不这么明显, 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后宫仿佛太过于和谐了,如今出来了才真真是冲击巨大。 美人们一起泡温泉嬉笑打闹、一起把酒言欢畅玩至天明,这会儿更是连觉都一起睡上了……压根儿没他什么事儿。 难怪那么和谐, 合着有他没他都一样呗?甚至没他反倒还更松快自在?想起昨儿夜里那几个女人面对他时噤若寒蝉的模样, 以及他走后那一整夜的闹腾劲儿, 就不禁一阵心梗郁结。 “皇上?”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唤了声,说道:“夜里风雪冻得慌,皇上仔细别受寒了。” 不想再听里面的欢声笑语, 康熙绿着脸转身就走了,嘴里还在咬牙切齿嘟嘟囔囔,“你说说古往今来哪个帝王能像朕这样惨的?说好的夜里叫等着, 那位可倒好, 直接爬上了别人的床硬生生叫朕吃了个闭门羹!好一个恃宠生娇!简直大胆!放肆!” 紧紧跟随在屁股后头的李德全听闻这话就暗暗翻了个白眼,恃宠生娇那也得有宠啊,说到底还不是您自个儿惯的。 如此腹诽着,但嘴上却是笑呵呵劝慰道:“皇上息怒,皇贵妃娘娘必定是知晓懿贵妃今儿心里头不痛快故而才忙着去安慰她罢了,如此后宫和睦姐妹情深皇上应当高兴才是啊。” 是姐妹情深,姐妹情深到同床共枕去了。 康熙狠狠磨牙,直奔卫贵人的住处而去。 没了一个两个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他堂堂一介帝王还能愁没了女人侍寝?这回也是大意了,原想着带几个最喜欢的就足够了,谁曾想……不想了不想了,越想越生气。 等下回再出门他就带上十几二十个嫔妃, 还就不信享受不到该有的待遇! 康熙一咬牙就打定了主意, 心里头仿佛也舒坦了些, 却有意无意忽略了一个事实, 这最喜欢的跟那些可有可无的能一样吗? 房里卫贵人都快睡着了,听闻这位爷来了也只得强撑起来接驾,等好不容易伺候着他脱了衣裳躺下后自己也都精神了。 温香软玉在旁,但揣了一肚子心事郁气的康熙却难得没有多少兴致,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聚精会神地发呆。 看他脸色不好,卫贵人也愈发不敢动弹了,板板正正地躺累了都不敢换个姿势,真真是折磨得很。 沉寂的气氛也不知是持续了多久,忽而间就听见身旁男人问道:“你们几个都很喜欢皇贵妃?” -- 第250页 卫贵人愣了一下,点点头,“皇贵妃娘娘人很好,自然招人喜欢啊。”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仿佛觉得这个问题问得特别蠢似的。 康熙被噎了一下,又问道:“她好在何处?” 招男人喜欢他还能理解,毕竟美色惑人,可女人也喜欢是怎么回事?嫉妒呢?敌视呢?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卫贵人的嘴角就翘了起来,一双含情美眸中都尽是笑意,“皇贵妃娘娘是个很温柔的人,跟她在一处呆着十分舒服松快呢。” “温柔?”康熙诧异地挑起了眉,一脸“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 相处了这几年,他可不觉得那个女人是个多温柔的性子,不高兴了直接就反唇相讥,真生气了就横眉冷眼脾气大得很,哪里温柔了?这不是信口雌黄吗? 很显然,身为一个男人他所理解的温柔就是卫贵人这样温婉柔顺轻声细语的,但身为女人天生就更加细腻敏感,更加能够看得到内在的一些东西。 想了想,卫贵人就试着解释道:“臣妾所说的温柔并非是浮于表面的那种性情,而是……是骨子里的一些东西……” 就譬如她和戴贵人吧,起初舔着脸找上门时出于什么目的又能瞒得过谁呢?都知道她们不过是为了寻求一份庇护罢了,什么真心不真心的就大可不必拿出来招笑了。 皇贵妃心里头明明清楚得很,却什么也不多说多问只笑脸相迎,更没有高高在上将她们当作附庸的做派……是皇贵妃傻憨憨烂好人吗?并非如此,只是因为人家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很能体谅后宫女子的不易之处,更不吝于在自身能力范围之内多给予旁人一些温柔宽容罢了。 而被这份温柔善待的人其实并不仅仅只有她们这几个,后宫里的那些嫔妃只管去问问,哪个冬季缺了炭夏季短了冰呢?便是早就被帝王遗忘到角落里落灰的那些小主,一年到头每逢换季、逢年过节的也都少不了几身新衣裳几件新首饰。 如今在后宫里头溜达一圈问问就该知道皇贵妃的风评如何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是好是歹总还能分得清,不过她们这几个常跟皇贵妃娘娘相处的人感触更深一些罢了。 “皇上时常夸赞婢妾性情温柔,但其实皇贵妃娘娘才是真正温柔在骨子里的人。” 那也没见她对朕多温柔过。 康熙暗暗嘀咕了一嘴,满心郁闷不爽,不经意一瞥头……好家伙,昏暗的烛光都未能忽视得了她那眼里的闪亮,嘴角深深弯起,荡起一抹甜入心脾的笑意,俨然一副“泥足深陷”的模样。 心里头顿时又是一梗。 得,这个显然也是被皇贵妃给成功勾引到手了。 心塞。 康熙果断选择眼不见为净,闭上眼就想睡觉,不防脑海中皇贵妃和表妹相拥而眠的画面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好不容易睡着了吧,还愣是被噩梦折磨了一夜。 至于说梦着了什么那旁人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这位爷翌日起床时脸都还是绿的。 却说正当康熙被噩梦折磨之时,却不知他的小表妹正蜷缩在他的皇贵妃怀里“诉衷肠”呢。 “打从今日起,我便再没有家人了……”话到此处,佟芷兰不禁潸然泪下,“原以为经历过这么多之后总该能够悔悟了吧?却谁想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次又一次如此欺负人,谁的心又是铁打的呢?我是真真死心了,今生亲缘已尽,死生不复相见也罢。” 林诗语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就像是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的背,并未说什么,只静静地任由她的眼泪打湿了自个儿的衣裳,直到她哭够了渐渐缓和了情绪,这才开口。 “我较你略长些许,你唤我一声姐姐也使得,往后我便是你的家人,还有你的小六,你最爱的表哥,哪里就是没有家人了?这话可真叫人伤心。” “跟你说正经的呢你竟打趣我。”佟芷兰不禁娇嗔,伸手拧了把她的小腰,说道:“你记得跟你家里通个气儿,好歹防着些,隆科多那混账打小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他若真想干点什么还真能够不择手段,可别着了他的道儿。” “放心罢,我父亲……”林诗语不由露出一抹笑意来,“他若真敢胡闹点什么,那你该担心的就是他了。” 别看着文文弱弱的文臣就以为好欺负,文臣若真想收拾一个人那才是杀人不见血呢,纵横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一个毛头小子想跟他面前蹦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谁要担心他啊?怎么个下场都是他活该,不听劝就叫他吃点苦头罢。不过话说回来,你弟弟是不是也到该相看的年纪了?你心里头可有个什么盘算?不如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我打小在京城长大,这京城里的各家情况如何多多少少我也都听说过一些,至少可比你了解得多。” 看来这是想通了,都生起八卦的心思来了。 林诗语一脸好笑地弹了弹她的脑门儿,说道:“急什么呢?有用到你的那一天,不过等几年再说罢,功名还未考取就惦记媳妇了?想得倒挺美,男孩子到二十岁成亲也来得及,况且过早接触女色对身子也没有好处。” 若非现实情况对待小姑娘实在太苛刻,她也是实在不赞成妹妹那么早嫁人的,弟弟就不必太过着急了,等到十八二十也都不怕娶不着媳妇。 “好了快睡吧,时辰可不早了,明儿一早再起不来又是一大损失不是,大好的时光都花费在睡觉上了。” -- 第251页 “这不出来倒还好,出来一趟感受过不一样的氛围之后可就愈发不想回宫了。”佟芷兰不禁叹息着咕哝了一句。 “日后总还有机会的,你只好好将身子调理好,但凡皇上要出门还能不带你吗?” 康熙是个闲不住的帝王,也就前面这些年安分些呆在宫里,后面……畅春园、木兰围场、承德避暑山庄一个接一个都建起来了,再加上不时巡幸塞外、南巡,这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三两个月的时间能呆在宫里的。 如此看来还是得好好哄着这位爷才行,否则一生气不带她们可不就抓瞎了? 思及此,林诗语也不禁有些暗暗后悔今儿叫人家吃闭门羹的事儿了。 果真是草率了,大猪蹄子还是很有用的啊。 罢了罢了,明日好好赔个罪罢。 翌日清早一对上康熙那绿油油的脸色,林诗语这心里头就不禁是咯噔一声,一时也没敢上前撩拨,只悄悄拉了姐妹几个到一旁。 “皇上昨儿夜里可曾去寻你们哪个?” 卫贵人红着脸应了一声。 “那你可知他这是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呢?难不成昨儿夜里过得……”不和谐? 话未说完,但在场几个都是当了额娘的人了,哪里还能听不出这话里暧昧的含义呢? 一时间卫贵人那小脸儿就跟烤熟了似的,红得几乎要冒烟,蚊子嗡嗡般弱弱地说道:“昨日皇上进屋说了几句话就睡了。” 完了,这是真恼上了? 林诗语顿感一阵头痛,“罢了,你们带孩子们玩儿去罢,我找皇上探探情况去,这位爷若是心里不痛快不舒坦了,那咱们这一群人可就都别想痛快了,可真真是愁死个人了。”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呢? 打发走了几位美人儿和孩子们,林诗语就磨蹭着来到了康熙的身边,“皇上?” 康熙微微抬了抬眼皮子,凉飕飕地瞅了她一眼,“皇贵妃昨儿夜里歇得可还好?” 那可太好了。 心里如此想着,但林诗语又不是缺心眼儿,很是识相地连连摇头,嗔道:“昨儿安慰兰儿安慰到半夜呢,压根儿就没能睡多少时候。” “兰儿?你们两个倒是亲近。”康熙阴阳怪气地嗤了一声,隐隐约约那股子酸鸡的味儿可就显现出来了。 不过这位爷究竟是酸什么呢?两个女孩子亲近些有什么问题吗? 林诗语心中莫名,一时也摸不清这位爷究竟是哪里的毛病,这也酸得太离谱了。 莫名其妙就被暗搓搓打上一个“酸鸡”标签的康熙说来也着实委屈,他想象中左拥右抱美人环绕的待遇自己并未能享受到,反倒是皇贵妃享受到了,而嫔妃口中温柔在骨子里的皇贵妃他都未能见到过,反倒是自己后宫里的女人们都被温柔到了。 很酸,却又不知究竟该酸谁,总之里里外外左左右右仿佛都没他什么事儿。 他果真就是个多余的吧? “皇上?”林诗语小心捏住了他的袖子,晃啊晃啊晃,嗔道:“皇上别生气了,臣妾给您赔罪还不行嘛?这会儿在外头好歹给臣妾留点颜面啊。” 留点颜面?昨日叫朕吃闭门羹的时候可不曾见你给朕留颜面。 康熙呵呵一声,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今儿晚上你若再敢叫朕扑空……” “不敢了不敢了。” 好不容易将这位大爷哄好相携走了出来,就看见那几个美人正带着孩子们堆雪人儿呢,一个个那兴致勃勃的神情简直比孩子们玩得还要起劲儿,满面灿烂的笑容美得叫人挪不开眼,远远胜过那傲然于寒风中的梅花。 说起来都已是当了额娘的人,其实也都不过二十上下,就连最大的荣妃也还未到三十呢,哪里真就那般老气横秋了?二十多岁搁在后世都还是妥妥的小姑娘呢。 林诗语的脸上不禁就露出一抹笑容来,“皇上您看,姐妹们和孩子们玩得多开心啊?” “怎么?想说叫朕日后多带你们出来溜达溜达?”康熙一下子就戳穿了她的那点小心思,嗤笑道:“这回叫朕受的气还嫌不够呢?还想再有下一回?可美得你。” 顿了顿又冷笑道:“就说你怎么突然识相跑来哄朕呢,合着是搁这儿等着呢?怎么,突然又惊觉到朕还有用呢是吧?” 完蛋,大猪蹄子太精明不好糊弄啊。 林诗语就尴尬了,一出来就浪飞了,一时失了谨慎将人得罪狠了,可怎么补救呢? 正寻思着呢,一道热气喷洒在耳朵里,痒痒的。 “得罪朕容易,想哄好朕可就不那么容易了,看你的能耐。”并且丢给她一个“你懂的”眼神。 “……”好想脱了花盆底扔在这个大猪蹄子的脸上。 不仅深谙“打蛇打七寸”的道理,还极其擅长于趁火打劫,“心机”二字除了他谁都不配! “皇阿玛皇额娘!”胤礽蹬蹬蹬跑了过来,一手一个拽着他们就往人堆里拖,“快来一起玩呀,咱们正在比谁的雪人堆得最好呢,我跟小四分在一组,保清那个讨厌鬼总是来捣乱使坏,皇阿玛皇额娘快来帮帮我们。” “保成先停停,好歹叫你皇额娘换双鞋子。”说着,康熙就打发人去取平底鞋来了。 胤礽只好先松开手,正要说什么呢,远远地就看见胤禔又对着自家的雪人使坏去了,顿时急得跳脚,拔腿就冲了过去,“胤禔你住手!” -- 第252页 伴随着话音落地,好不容易重新安上的一个雪人脑袋再一次被胤禔给一拳干碎了,连带着雪人身子都毁了一半。 胤小四的脸都黑透了,听着耳边胤禔嘎嘎嘎的笑声,嘴巴狠狠抿成了一条直线。 “爱新觉罗胤禔!”胤礽气疯了,就地搓了一颗雪团儿就朝他砸了过去,“你好烦!讨厌死了!哪有你这样逮着一只羊薅的!” 胤禔忙朝旁边一躲,不甘示弱地也搓了个雪团儿丢了回去,并且附赠了一个鬼脸,哼哼道:“谁叫你嫌弃我不跟我一起?那我就盯上你了,你今儿就别想能堆成雪人!” 原本说好是按着序齿两两分配的,奈何胤礽非得要跟他的小四弟弟一起,于是被抛弃的胤禔就只好带了个最小的弟弟小八。 这可是将胤禔给气坏了,打从一开始就不断挑衅不曾消停过。 就在这哥儿俩你来我往干起来之际,黑着脸的胤小四悄悄来到了胤禔和胤禩的雪人面前。 就看见小奶团子胤禩正撅着屁屁在地上搓雪团,看样子是打算开始滚雪人的脑袋了,小小一团胖球儿哼哧哼哧地干得可带劲儿,聚精会神丝毫不为外界所干扰,亦全然不曾发觉自己身后来了个黑脸煞神。 胤小四站着瞅了一会儿,又扭头瞅瞅自家残破不堪的雪人儿……一时恶向胆边生,伸出一只脚丫子对着小奶团子的屁屁,轻轻这么一顶…… 圆咕隆咚的小奶团子顿时就失去了平衡,小脑瓜子稳稳当当扎在了雪人的肚子上,霎时散装雪人就真散了一地。 胤小八懵了,等意识到自己身下的一团雪就是自家的小雪人时,更是悲从心起,嘴巴一瘪就抽抽搭搭起来。 “额娘……” 额娘?他额娘正在旁边乐呵呵地看戏呢,丝毫没有想上前安慰他的意思。 胤小八就更加伤心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有心想要回头看看是谁踢的自己,可等他回头时一切都晚了,罪魁祸首早就不知道溜到哪儿去,看看哪个哪个都在忙活着呢。 无奈之下,胤小八只得放弃了寻找罪魁祸首,自己连滚带爬地从雪地里爬起来,委屈巴巴的自己拍拍身上的雪,而后抽噎着继续滚雪团打算重新堆雪人。 小小一个奶团子蹲在地上一边忙活一边眼泪汪汪抽抽搭搭,时不时小胖爪抹一把眼泪,抹完接着忙活,可怜极了。 不远处悄悄看着这边的胤小四:“……”怎么觉得爷仿佛是那欺负小孩儿的老不修?该死的老八能不能快点长大?惯会装模作样迷惑人! 长大了装好人也就罢了,万万没想到小时候还会装可怜装可爱! 这一场堆雪人比赛最终也没能举办成功,没法子,胤禔胤礽两个老冤家打得太欢不小心破坏了好几个雪人,气得弟弟们都跳脚追着他们打去了,等林诗语换完鞋子跟康熙重新出来时就发现原本和谐的景象已然又变成了一场混战。 闹着闹着天上就又飘起了雪花,刚好也都累了,于是美人们就将娃又甩给了康熙,拍拍屁股自个儿泡温泉享受去了。 清闲松快的日子仿佛过得尤其快,再怎么不情不愿,回宫的日子也还是到了。 来时满怀期待欢声笑语不断,回去时却是个个蔫头巴脑无精打采,这几日笑容不断的美人们脸上也不见了神采,就连小崽子们也都蔫了吧唧的闷不吭声,看得康熙是直瞪眼珠子。 合着皇宫还委屈你们了? 可不委屈吗?旁人看着多豪华多壮观似的,可一踏进去就能感受到一股压抑沉闷扑面而来。 承乾宫里奴才们都收拾得妥妥当当的,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变化,寒风呼啸着屋子里头却是暖意融融,舒坦得很,可林诗语却是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往炕上一歪就不想动弹了,全不见这几日的活泼开朗。 见她这副模样,胤礽心里头也难受得很,软软地安慰道:“皇额娘别难过,等过些日子保成再求求皇阿玛带咱们出去玩儿。” 林诗语摆摆手,道:“别,偶尔一回也就罢了,总是如此该叫你皇阿玛恼了,况且这些日子你皇阿玛应当也要忙起来了。”听说戴梓好像是弄出了什么大炮,估摸着是要安排上台湾的战场了。 也是该收收心了,她也该琢磨琢磨将一些事情着手安排起来才是。 如此想着,林诗语就吩咐道:“余嬷嬷,明儿你出宫一趟将宝钗请进来。” 第88章 不算不知道, 掰着手指头这么细细一算才发现,自当年那一别不知不觉竟已有四五年不曾再见过了。 当年还都是小姑娘的两个人,这一转眼竟都已嫁为人妇当上了母亲, 正可谓时光如流水, 半分不留情啊。 薛宝钗仍是那般脸若银盘身段丰腴,不同的是如今的她脸上已不见了当年的青涩稚嫩,脸蛋已完全长开了, 更添几分成熟韵味, 通身气质也显得更加内敛沉稳得多, 想来这几年的磨练着实也叫她成长了不少。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具不禁微微红了眼眶, 一时感慨万千。 “看娘娘这般模样就知这些年过得应是不错的,如此我便也就安心多了。”目光略过屋内种种,最终停留在她那舒展平和的眉眼之间,叹道:“其他姐妹还能时常见一见聚一聚, 是好是赖也都心里有个数, 唯独娘娘着实叫人放心不下。” “我能有什么不好呢, 身在皇家尽是锦衣华服山珍海味享福来了。”林诗语笑着调侃了一句,又问:“倒是你们几个如何?这段时日玉儿忙着跟她夫君散心去了, 也不曾有个机会坐下来好好说说话呢。” -- 第253页 “迎春那小日子平平淡淡的看着倒也还不错,原先还担心她那夫君是个痴人, 别回头委屈了她,未曾想这人痴虽痴了些,整日里琢磨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撒手,却好歹也还知晓要养家糊口, 再不像过去那般有多少银钱都洒了出去, 如今两口之家又快变成三口之家了。” 林诗语一喜, “迎春有了?这可是大喜事。” “可不是,平平常常的小日子倒也愈发有个滋味儿了。” 而老大难的探春也终于是有了着落,几番挣扎犹豫之下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商户之家。 说不上是有多豪富,也就是在京城里有几家铺子罢了,跟薛家的摊子是没法儿比较的,更不可能似过去在贾家那般锦衣玉食挥霍无度,但家中却也有个小院子,有一些奴仆伺候着,安安稳稳过日子是大可不必愁的。 况且那家的小子因着是老来子的缘故,前几年父亲都已经去了,如今他自个儿就是当家做主的爷们儿,探春一旦嫁进门就是当家太太,上头唯一还在的一个婆婆也年纪大了,有些老眼昏花的,如今就一心等着临死之前能够抱上孙子呢,想来也不会再瞎折腾什么。 这样的条件若搁在过去是万万不能叫人看得上眼的,但这些年下来探春自个儿也看清了现实,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再琢磨些有的没的了,挑中的这家她倒也还挺满意,考虑了几日过后就点头应下了。 要说唯一的不和谐之处也就是她那生母赵姨娘了,倒并非是不满意男方的条件,好歹人家还给了一千两的聘礼呢,可问题就在于,这一千两聘礼连一个铜板都不曾落在她的手里。 “探春哪里不懂她自个儿亲娘的性子呢?聘礼直接就塞进了我的手里,那是知晓我看不上这点银子,总归还是花费在她父兄身上的。”薛宝钗摇摇头,说道:“家里何至于轮得到她一个要出嫁的姑娘操心了?也不想想没有银子置办嫁妆将来进门可是连脸面都没了,还哪里能有什么底气?” 终归是姐妹一场,如今她又还是个做嫂子的,哪里能真将这银子收进口袋里呢?转头就拿去置办了一份嫁妆,另外自个儿还给搭了两千两银子的压箱底,也算是全了这一份情谊罢了。 家里头二老爷和宝玉都对此没有任何意见,还力所能及掏了一点凑了份压箱底,倒是那亲娘和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一天天闹腾个没完,眼珠子都绿了,仿佛是动了他们的东西似的,也不想想一个姨娘一个庶子,轮得到他们惦记家财吗? 更何况这亲生的女儿嫡亲的姐姐还不好好处着,非得要上蹿下跳将人得罪死了,这是寻思什么?杀鸡取卵也不过如此了,眼皮子浅得叫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听着这些家长里短鸡飞狗跳的事儿,林诗语也是颇为无语,忽而就想起了佟芷兰的额娘赫舍里氏。 要说一点儿不疼女儿吧那也不见得,毕竟是亲生的,可一旦涉及到利益二字,那必定是自己和儿子为重,为此选择牺牲女儿的利益也并非多稀奇。 无论是先前想要将探春嫁给什么地主老爷做小妾也好,还是如今为了那点聘礼闹腾也罢,追根究底还不就是为了帮儿子捞点银钱傍身吗? 也是可笑至极,堂堂男儿不去自己寻求方法谋生,反倒是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的姐妹,恨不得趴在姐妹身上吸一辈子的血,真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孬货。 “摊上这样的母亲弟弟,将来探春就是嫁出去了怕也是松快不得,时不时上门闹腾闹腾打个秋风,这小两口的日子怕也难过得下去呢。” “这又能怎么办呢?偏就投了这么个胎。”薛宝钗无奈道:“唯一好就好在探春的性子还算是能立得住,若是换作迎春那才真真是要一辈子憋屈死呢。” “这倒也是,还是得看她自个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探春的夫家也未必真就敢待她不好,仔细琢磨琢磨这桩婚事估摸着还是冲着薛家来的,都是经商之人,但凡薛家能够拉把手提携提携那可不跟搭上了顺风车似的? 同理,小门小户的又拿什么跟薛家抗衡?薛宝钗如今可是薛家实际意义上的掌权人,敢欺负人家的小姑子那不是疯了吗?就那几家铺子还不够人家一口吞了的呢。 估计探春心里头也明白这一点故而才选定了这家,首先日子比上不足却也比下有余,其次不担心被夫家欺负,有这两点保障也就差不离足够了。 如此这般一琢磨,林诗语也就放下心来,看着她问道:“那你呢?如今过得可还好?印象中当年的宝玉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那时听闻你跟他走到了一处还叫我怪担心的。” 薛宝钗就抿了抿唇,笑盈盈道:“这几年二老爷一直在教他读书,如今也早已没有当初那般浑浑噩噩的痴傻劲儿了,不过是看着老实木讷些,平日里说话做事头脑都还挺清明有条理的。” 虽说远不及曾经的灵气,可她却反倒是满意多了,没有做人上人的本事却好歹能够安安分分脚踏实地的过日子,若还是过去那般天真懵懂姐姐长妹妹短的,那才真真是要气死个人呢。 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对小两口的日子也是不差的,林诗语也就笑了起来。 姐妹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听闻问起生意上的事,薛宝钗起先还纳罕呢,不防突然就被一道惊雷砸在了头上。 -- 第254页 “我这里有一桩差事正在寻人接手,便是帮着宫里采买胭脂水粉一事……我记得你们薛家曾经也是帮着宫里采买过的,其中规矩门道应当熟得很,这差事交给你们家去办倒也再合适不过,不知你意下如何?” 何为天上掉馅饼儿?这不就是了! 一时间薛宝钗都被砸懵了。 原先他们薛家为何能在生意场上混得风生水起?还不正是因为“皇商”这个名头,可惜父亲去了之后家里大不如从前,连这份差事也给丢了,就更加是雪上加霜一落千丈。 这几年虽说生意被她捞回来不少,可终究也还是比不得过去,差就差在这一层身份上,普通商户和为宫里办差的皇商是截然不同的。 她不是没想过设法钻营钻营,可尝试过几回之后却是大受打击,钱财洒出去不少,事儿却连个影子都不曾见着,想也知道必定是不容易的,皇商这个名头很值钱,其中的油水之丰厚更是叫人都眼红,没点门路还真是别妄想。 至于说宫里头贵为皇贵妃的这位林姐姐……说实话不是不曾想过,但是几番犹豫之下她还是放弃了,做不成皇商并不会影响家中的收益,好吃好喝的也尽够了,可情分这东西却是用一点少一点。 再者说,要论当年的交情有多深那也是笑话,不过也就是小姑娘家的那点情谊罢了,小心维系着或许将来哪天万不得已之时还能够救命用,又哪里能够如此轻易消耗着呢? 是以思来想去最终她还是歇了这份心思,只老老实实经营家中产业也罢,却如何也不曾想到,这人在家中坐馅饼却从天上来,还是胭脂水粉这样紧要又消耗巨大的东西,素来就是被商户们打破了脑袋争抢的。 薛宝钗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正在扑通扑通狂跳,恨不能下一瞬就要蹦出嗓子眼儿似的,连连深呼吸好几次方才将将稳住了情绪,迟疑道:“这样天大的好事我自是求之不得,可……虎口夺食当真不要紧吗?皇上可知此事?”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可是要结死仇的,哪个能甘心这样轻易被夺食? 听闻这话,林诗语却只轻笑一声,“自然是知晓的,若不然我又哪里敢自作主张呢?这内务府的皇商早就该整治整治了,皇家将差事交给他们那是信任,但他们不老老实实办差反倒拿着皇室当傻子糊弄,可不是自己找死吗?怨得了谁呢?” 领着胭脂水粉的那家还只是其一罢了,那些个皇商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想要抓小辫子那可满头都是小辫子,这些年下来胆儿肥得都要上天了,这次也算是个敲打,只看那些人懂不懂事儿了,若还是如此胡作非为……一个一个总要将他们都给拔了! “借他们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对我如何,倒是你可想清楚了,一旦这份差事落在你家头上,这私底下的脏事儿怕是少不了。” 薛宝钗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了,怕什么呢?这些年经历过的那些明枪暗箭阴谋阳谋还少了不成?馅儿饼都送到嘴边了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瞟了眼周围见没两个人,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娘娘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这是愈发深谙人情世故了啊。 林诗语不由微微一叹,思忖道:“宝玉亲手做出来的胭脂我也是知晓的,比外头卖的那些还要好一些,你可曾想过索性自个儿开个作坊?” 无论在哪儿都少不得有个三六九等之分,宫里这样等级森严的地儿尤其更甚,高位的娘娘或是一些格外受宠的嫔妃一应吃穿用度自然也都是顶好的,但其实这都是少数,真正大头的还是普通嫔妃,而贾宝玉调制的胭脂水粉质量也足够了。 “如此一来其中利润更大不说,打着宫里娘娘所用之物的名号也必定生意兴隆大受追捧,届时怕是就该躺着数钱了。”所以说为何皇商的名额如此抢手呢?这里头带来的利润根本就是不可估量的。 薛宝钗的眼睛都亮了,不过却并未急着说话,而是静静等着她将话说完。 “这件事儿我不要你给我分银钱也不要你做其他什么,只一点——作坊里头都聘请女子,无论日后你开多少个作坊,生意又做到了大清的任何一个角落里去,通通都只聘请女子,年轻姑娘也好已婚妇人也好,只要女子。” 薛宝钗愣住了。 这段时日细想下来,关于女子地位低下这个问题林诗语大致总结出来三个症结所在。 其一便是教育,上千年来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女子的教育问题的确都是被轻视甚至直接忽视掉的,甚至还有人认为妇人识字多诲淫,何其可笑何其荒谬?纵然女子不能科举当官,可读书使人明理却也是千古真理。 但事实如何呢?事实就是那些所谓的千金小姐名门贵女很多也不过只读一些《女四书》罢了,真正读过正经书本的女子少之又少,以至于女子满脑子被灌输的都是什么“三从四德”“夫为妻纲”这些所谓的礼教纲常。 这算是哪门子的教育呢?不过是纯粹的奴性化教育罢了,所谓的古训所谓的教条更是明晃晃的精神枷锁,由里到外极尽可能地将女子给牢牢束缚起来,狠狠压制住。 其二便是权利,女子被剥夺了参政的权利,自然而然就只能屈从于掌权的男人,更加深了那层束缚压制,男尊女卑之势再不可撼动。 其三则是经济,无论是出身高门的贵女也好,还是贫苦出身的女子也罢,大多打出生那日起就被圈在那一亩三分地之内活动,莫说什么谋生的本事,便是连独自出门的勇气怕是都没了。 -- 第255页 纵然有那迫不得已出门谋生的女子,也大多经历过无数指指点点唾弃鄙夷,况且说句实在话,女子天生在体力方面就远不如男子,又兼大字不识两个,有心想要找点活儿干都不容易,顶多也不过就是打打络子绣绣花,挣个三瓜俩枣补贴家用罢了。 一辈子所吃所用乃至一针一线都来自于家里的男人,这也就更进一步拉开了男女之间的差距,使得女子不得不服从、不得不卑微。 如此这般从精神到权利到经济全方面的束缚压制之下,男女地位如此悬殊仿佛也就并不那么难以理解了,一个人若是只能如同菟丝花一般依附于另一个人才得以生存,那卑微到尘埃里也就是在所难免的。 这三点之中权利是她束手无策的,但另外两点却还能想想法子,这也是今日找上薛宝钗的缘由所在。 以一介女儿身接管家业闯荡至今,薛宝钗的感悟想必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更直观更透彻,若要说到理解,她相信薛宝钗比任何一个人都能够理解她的想法,更难得的是,薛宝钗也有这份能力帮她。 果然,沉思了许久之后薛宝钗忽而就幽幽长叹一声,“这是一项大工程啊,少说没有个几十年几乎都别想看到那副场景。” 上千年来的传统观念如何是那般轻易能改变的呢?世人看不起女子出来抛头露面,更看不起女子的本事能力,这就是现实。 “这世上终究还是贫苦百姓居多,为了生计没有人会在意那么多,只要有人愿意用,自然不愁没人来,是多是少都不打紧,只要能够成功踏出这一步……仅凭咱们的力量或许十分微弱,但还是那句话,只要能够成功踏出这一步,后续咱们一点一滴慢慢来不着急。” 万事开头难,但这个头若是开得好了,后续也就要顺利得多。 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穷苦百姓根本顾及不上那么多,一旦看见有女子能够出门谋个生计,自然而然就会有更多的人试探着踏出那一步,至于说有没有人愿意聘用女子? 还是那句话,慢慢来罢,还能指望一口吃成个胖子不成? 就算是眼下叫女子都有书可念有银钱可赚,想要看到女子的地位拔高也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甚至极有可能直到她这辈子闭眼都看不见很大的改变,有些东西是需要慢慢累积慢慢渗透的。 松开枷锁看似容易,实则递一把钥匙过去只不过是第一步罢了。 如今倒是庆幸自己身居高位了,想要做点什么好歹还有些能力,虽然这条路注定是万分艰难且漫长,但……她还有一辈子。 薛宝钗自然是没有拒绝,不说皇商的这份差事,仅就从她自身这几年的经历来说,她都是万分赞同这件事的,甚至隐隐感觉到一股血脉偾张的激动战栗。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更清楚地知道这个世道对于女子的残酷,任凭你有满腹才学,任凭你天大的本事心计,只要你是个女儿身旁人就会看不起你,甚至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屑赏下,当场甩脸掉头走人都是轻的,更有甚者当面讥讽唾骂乃至言语轻浮动手动脚都绝非什么稀罕事。 起初那两年的经历至今回想起来都如鲠在喉,明明她的能力并不比那些男人差,从这几年的发展就足以看出来了,可饶是如此仍然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就连那些个脑满肠肥吃着老本儿混日子的废物都能高高在上鄙夷她,仅仅只是因为她是女子。 世道艰难,女子更为不易,而同样身为女子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当即薛宝钗就表示道:“不仅仅是日后的胭脂水粉作坊,薛家的其他产业我也会慢慢变动变动,还有跟薛家交好的一些商户……其实有我这份差事摆在眼前就已经省事多了,商人逐利乃天性,看见有利可图自个儿就会扑上来了,届时只需若有似无地传一些小道消息,自然知晓劲儿该往何处使了。” 林诗语点点头,笑道:“我久居深宫对外头是两眼一抹黑,这件事还是得劳你多费些心思了。” “娘娘这话可就见外了,皇商一事又叫我该如何才能答谢呢?” 姐妹二人客套两句便罢了,又接着就此事详细商议了许久,直到临近午膳时分方才停下,有心想要留个饭罢,薛宝钗倒仿佛是干劲儿十足已然急不可耐的架势,忙不迭就出宫家去了。 无法,林诗语也只得随她去了,等着坐在饭桌旁才陡然发觉仿佛少了点什么,“小四呢?仿佛这一上午都未曾见着?如今腿脚利索了可就愈发不着家了,没良心的小东西。” 这话余嬷嬷可就要为自家小阿哥叫屈了,嗔怪道:“娘娘忘记了?早上是您亲口将四阿哥撵出门的啊。” “呃……”林诗语尴尬了,讪笑两声嘀咕道:“这不是忙忘记了吗?打发人去找找看这是上哪儿了,小馋猫竟然还能落下一顿饭这倒是稀奇。” 才说呢,就看见胤小四那圆咕隆咚的身影出现了,一张奶乎乎的小脸儿黑漆漆的,隔着老远仿佛都能感受到那股子蹭蹭的怒气。 “小四?你这身上怎么湿了?”好巧不巧湿哒哒的位子还在某个敏感之处,林诗语看着他的眼神就变得微妙起来,“你这是尿裤子了?” “我才没有!是胤禩尿的!”胤小四顿时气得跳脚,指着自己身后的小奶团子怒道:“他睡觉非要挂在我身上,挂着也就罢了,谁知道他还尿了我一身,臭死了!” -- 第256页 胤小八倒腾着小短腿儿磕磕绊绊在屁股后面追了一路,也抹眼泪抹了一路,这会儿还在抽抽搭搭呢,小脑袋瓜子低低地垂了下去,上前一双胖爪就拽他四哥的裤子。 “脱,脱……小八洗。” 第89章 打死胤禛都未曾想过, 自己有朝一日竟然面临被老八当众扒裤子的窘境,做梦都不敢这样想!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嫌弃冬天穿得太多束手束脚了, 穿得多才好啊,再好不过了。 感谢长生天, 感谢在冬季, 避免了叫他当众露屁股蛋子的窘况, 以后冬季就是他最喜欢的季节。 该死的老八果然就是他的夙敌,话未说利索路未走稳当就已经会坑他了,可见有些东西就是天生的, 譬如他和老八之间的不对付! 胤小四恨恨咬牙, 掏出小本本和珍藏许久的朱笔, 奋笔疾书酣畅淋漓, 不消片刻一篇密密麻麻红色醒目的小作文就已完成了。 要不怎么说是老冤家呢?记别人那都是简洁明了一句话,唯独给小八写的却是小作文, 这就是区别啊。 再一次通篇读完之后, 胤小四心满意足的收起了小本本和珍藏的朱笔,余光瞟见奴才正要拿了方才换下来的裤子去扔掉,赶忙就给拦下了, “别扔了, 拿去洗干净仔细收起来, 压箱底保管好。” “啊?” 奴才们都傻了, 转念一寻思也就笑了。 暗道四阿哥果真嘴硬心软, 嘴上总嫌弃八阿哥还老爱偷摸欺负人家, 但实则心里头可喜欢人家吧?连被人家尿过的裤子都要仔细珍藏起来, 这就是情谊啊。 四阿哥果真是个可爱的小孩子啊, 喜欢人家就要欺负人家, 别别扭扭的,真可爱。 “四阿哥放心,奴婢一定为您仔细保管好。” 全然不知自己风评被害的胤小四只满意地点点头,面色有阴转晴。 等将来老八大婚之日,他要拿着裤衩子送去当随礼! 还有老八孩子满月、百日……一次喜事送一条,总归老八拢共也就两个孩子,这几条裤衩子也尽够用了。 敢尿爷一身还敢当众扒爷的裤子?呵,到时候看你丢不丢人。 不仅能叫该死的老八丢人,还能省下一大笔开支来给额娘买首饰换着玩儿,完美。 越想越满意,胤小四觉得自己的脑子实在是愈发好使了,就算来到饭厅看见胤小八还在时也未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林诗语瞟了他一眼倒是觉得有些纳罕,不过却也不曾多问什么,只笑盈盈地拿起筷子说道:“快吃罢,饭菜都快凉了,再热一遍味儿可就不对了。” 等着她先动了一筷子,胤小四才跟着动了。 为了照顾他的小爪子,林诗语特意叫人做了几副小号的筷子,这会儿拿着倒也轻便,虽说吃相很乖巧甚至可以说还挺优雅的,但仔细瞧就会发现那筷子动起来可一点儿都不慢,俨然就是个一本正经沉迷美食的小馋猫。 坐在他对面的胤小八面前放的是方才小厨房特意给他弄碎了的一些蔬菜肉末,还有一小碗蛋羹,香喷喷的馋人得很,奈何胤小八才开始学着自己吃饭呢,肉乎乎的胖爪爪抓着自己的小勺子吃起来显得有些费劲,好在这孩子的脾气是真的好,一点儿也不见闹腾,只铆足了劲儿自己努力着,就算是舀三回才能吃到一口都不见丝毫急躁的。 这么乖巧的小家伙叫谁能不喜欢呢? 林诗语的眼里不由流露出一丝笑意,转头瞧了眼自家的胖儿子,顿时就皱起了眉头,“胤小四,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能只吃肉,蔬菜也要吃。”说罢就亲自给他夹了一筷子白灼菜心。 看着面前绿油油的几根菜心,胤小四的脸也有些绿了,可他不敢反抗自家的老母亲,只好瘪瘪嘴老老实实将绿油油的蔬菜塞进了嘴里,仿佛都没怎么嚼几下就给吞了,那一脸难受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他吃草呢。 这时,胤小八也从自己的碗里抬起头来,玉雪可爱的小脸儿上沾了几颗小米粒,乌溜溜的大眼珠子盯着他四哥瞧了半晌,小眉头就皱了起来,咕哝道:“不喜欢,四四不吃!” 哟,还知道心疼他四哥呢? 林诗语不由笑了,“不吃蔬菜长不高哦,四四要吃,小八也要吃,否则将来可就成小矮人了。” 不爱动弹长不高,不喝奶长不高,不吃蔬菜长不高……除了“长不高”还能不能拿点新鲜东西出来哄人了? 胤小四一脸郁郁地往嘴里塞了根菜心,对着额娘敢怒不敢言,只能对着胤小八咬牙切齿,“叫四哥!没大没小!”什么四四八八的,恶心巴拉。 小孩子就是爱学舌,常听胤禔胤礽喊他小四四喊得多了,胤小八也就跟着学会了,但是好歹还知道哥哥是比他大的,于是胤小八很机灵地将前面那个“小”字给去掉了,就变成了四四。 说了好几遍也没能改过来,凭啥大哥二哥三哥都可以,就是不准他叫? 胤小八很委屈,“四四坏,凶巴巴!”嘴巴一瘪眼里就已经冒出了水雾,眼看一副又要哭哭唧唧的架势。 “……”为什么长生天不曾告诉他,长大了那般心狠手黑的笑面虎小时候竟然是个委屈巴巴的小哭包? 凶一下就要哭哭唧唧,这叫他该如何对付如何报仇?这个世界也太无理取闹了。 原以为重来一世是来享福的,结果打从出生那天起就在被迫艰难求生,为此不惜吃手手啃脚脚尿床尿裤子…… -- 第257页 原以为自己占尽了先机,面对老冤家时能够痛痛快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结果老冤家变成了委屈小哭包,一言不合就奶声奶气抽抽搭搭,凶一句都不行。 合着闹了半天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呗?太难了,生活太难了。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快乖乖吃饭。”林诗语揉了揉胤小八的脑瓜子,安慰道:“小八不哭,等会儿吃完饭皇额娘帮你揍四四。” “……” 好在她也就是嘴上说说哄哄小孩儿罢了,否则胤小四非得抑郁不可,好歹总算还有个安慰,额娘到底是亲生的。 午休过后没一会儿功夫各位姐妹们便如约而至,顺带还有各家的小宝贝蛋,一时间承乾宫里又闹腾了起来,直到天色渐渐变得昏暗才消停。 “小四来给你额娘捏捏肩捶捶背。”屋里也没其他人,林诗语索性就将花盆底一蹬,盘腿坐在了炕上。 炕桌上放着茶水和一碟子炒得喷香的瓜子,外带一卷看起来挺正经的什么书。 胤小四很是乖觉地脱了鞋子爬上去,挥舞着小胖爪任劳任怨。 被伺候的那位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翻看着那本书,悠闲慵懒又舒坦,别提多会享受了。 原还以为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东西,谁知冷不丁却听她嘀嘀咕咕骂骂咧咧开了……胤小四一时心生好奇就探头瞄了一眼,不防却被辣了下眼睛。 “芸娘,我从未忘记你家的恩情,更从未忘记你我二人之间的海誓山盟,若是可以我亦甘愿只与你做一对神仙眷侣,可公主亦对我痴心一片,发誓此生非我不嫁,否则宁可遁入空门了此残生,这叫我又能如何拒绝呢?芸娘你素来最是善良,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好姑娘落得如此凄凉的结局对吗?” “你放心,纵然你让出正妻之位成为妾室,可在我心中我的结发妻子永远都只有你一人,公主她……她知晓我的心中只有你,将她迎娶进门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必然不会再要求更多……”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哪里来的混账玩意儿竟敢意淫公主?当自个儿是文曲星下凡还是天神降世了?公主非你不嫁遁入空门?我呸!青天白日梦都不敢这样做的! 胤小四恨恨磨起了自己的小乳牙,正憋着一肚子气恨不得想骂人呢,就看见他额娘已经气得将书给扔了出去,一口一个“狗男人”“大猪蹄子”“渣男”“凤凰男”。 “……”罢了,日后还是盯着些叫额娘少看点这种乌七八糟的玩意儿罢,真担心哪天额娘看见男人就该烦了。 “娘娘快消消气,不过是个话本罢了,何至于置气啊。”涟漪一脸无奈地将话本捡起来放在了一旁,准备一会儿带出去烧了也罢。 林诗语恨恨灌了两口茶,郁结道:“不过是想找点打发时间的东西怎么就这么难呢?看这种玩意儿那不叫打发时间,那叫闲的没事儿给自己找气受。” 这个时代就找不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本了? 不过说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倒是忽而想起来了,“那个纳兰容若会写话本吗?他那么有才,能写出那么美好的词……罢了罢了,明珠的儿子还是别惦记了。” 胤小四的眼睛不禁闪了闪。 纳兰大才子自然不会闲着没事写什么情情爱爱的话本,但是额娘想看美好的爱情,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满足啊。 要不找大哥?明珠那老东西一直想方设法勾搭大哥呢,若是叫大哥开口,明珠父子两个应当都不会拒绝吧? 大孝子暗暗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他额娘倒是已经抛之脑后说起了别的。 “今儿你给迎春和探春都准备了什么东西?比起先前给宝钗的没差什么吧?” “娘娘尽管放心,奴婢哪里能干那厚此薄彼的事儿啊?”接着就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数了出来。 听罢,林诗语就满意地点了点头,嘴上却嗔怪道:“你这丫头倒是大方,尽会拣好东西往外送了,当你家主子是有金山银山呢?再来几回喜事你家主子怕是要穷得叮当响了。” 好巧不巧,这话就落在了胤礽的耳朵里。 “皇额娘缺银子使了?” “没有的事儿,说笑呢。”往他身后瞄了眼见没人,林诗语倒是怪了,“保清呢?今儿怎么不曾跟你一起?” 胤礽坐下喝了口热茶,舒服地喟叹一声,道:“一下学就被他额娘的宫女请走了。” 上学的孩子已经没了傻玩傻乐的权利,松快了几日之后等待着的只有加倍的功课,真真是让人叫苦不迭。 吃饱喝足之后,胤礽就忙不迭赶回毓庆宫挑灯夜读去了。 未曾想等着承乾宫即将下钥前却看见几个奴才冒着风雪抬了两个箱子来。 “这都是什么东西?保成叫你们送来的?”随手打开箱子一瞧,林诗语就更加惊愕了。 其中一个箱子里塞的是些金锭银锭,还有平日里打赏奴才用的金银裸子,箱子里头还有几个小匣子,装的也是打赏专用的金瓜子金花生这类玩意儿。 而另外一个箱子里头装的则是一些古玩摆设以及玉啊宝石这类配饰,随意哪一件都是数得上的珍品。 这也难怪,身为康熙最宠爱的小太子,保成打小就是被捧在心尖尖上的孩子,凡有贡品首先都是要叫他挑的,他挑完了才轮到康熙,故而别看保成年纪小,人家可是个实打实的小富翁呢。 -- 第258页 当然了,小孩子对金银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多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摆设罢了,也是直到这会儿要掏银子给他皇额娘花他才猛然发现了这个问题。 “太子殿下说了,叫娘娘先花着,若不够使了也不打紧……”我去扒拉皇阿玛的私库养您! 这就是小保成的原话了。 听罢之后林诗语真真是哭笑不得,她哪里穷到那地步啊?几乎回回妹妹进宫都要悄悄塞些银子给她,家里头老父亲仿佛真真拿她当成了那败家子供着呢。 虽说孩子的这份心意叫她很是感动,但她又哪里好意思拿孩子的钱来花呢?那成什么了?臊得慌啊。 想也没想就要拒绝,却谁想那几个奴才倒是麻利,脚底抹油就溜了。 余嬷嬷就劝道:“娘娘就收下罢,孩子眼巴巴送给您的东西,您若拒绝反倒是见外了。” 想了想,林诗语也点点头叫人将东西收了起来,嘴里还感慨着呢,“保成真是个乖巧贴心的孝顺孩子。” 胤小四撇撇嘴,满脸郁闷。 原还想着等他长大了多捞点银子好娇养额娘呢,结果可好,他还没长大就已经有人抢了他孝子的位子。 好气。 就算是太子二哥也不能跟他争宠! 翌日一早用过早膳胤小四就奔着上书房去了,拉着胤禔一阵嘀嘀咕咕。 “想叫纳兰容若写点话本?这倒也不难,不过……”胤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把揽住肩膀,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小四四打算拿什么来报答哥哥呢?” 胤小四顿时心生防备,试探着问道:“大哥想要我做什么?” “小兔子舞怎么样?”胤禔嘿嘿一笑,哼哼道:“因为这个大哥我可是被坑得挨了顿揍呢,好歹也叫我看看真正的小兔子舞究竟是什么吧?死也死得明白不是。” 真正的小兔子舞?那不就是一身清凉扭来扭去搔首弄姿? 胤小四的脸都绿了,咬牙切齿,“你做梦!”说罢就蹬蹬蹬跑了,临走前还不忘狠狠拽了把他的辫子,疼得那憨货嗷儿一嗓子叫出声来。 “胤禛有种你别跑!” 不跑等着被揍吗?傻不傻。 他越喊,胤小四那双小短腿儿就倒腾得越快,圆咕隆咚的身影一溜儿烟就飞走了。 一个身手矫健的小胖球。 胤禔倒是想去追,可奈何旁边站着个偏心眼儿的兄弟,愣是死死将他给拽住了动弹不得。 “快进去准备上课了,先生马上就要来了。” 我可信了你的邪。 胤禔冷笑一声,揉着生疼的后脑勺嘟嘟囔囔骂骂咧咧。 而被他亲切问候的胤小四此时却已经溜达到了乾清宫外头。 “皇阿玛在忙吗?” 门口的小太监行了个礼,笑道:“皇上正在里头批阅奏折呢,奴才进去给您通传一声,您在此稍候。” 胤小四点点头,很快就听见里头喊了“进”。 “皇阿玛圣安。” “起罢。”康熙放下奏折看向他,疑惑道:“你来找朕有何事?”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有一事相求……”胤小四头都不敢抬,犹豫一番终究还是一咬牙,说道:“额娘回宫之后心情闷得很,想要看点话本打发时间……” “行了,朕知晓了,回头就打发人去买些话本回来。” “额娘不喜欢看那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昨日还被气得险些要砸杯子呢,额娘想看纳兰容若写的……” “你额娘是如何知晓容若爱写话本的?” 嗯嗯?什么玩意儿?大才子纳兰容若爱写话本? 胤小四愕然,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坏掉了,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向他皇阿玛仿佛是在确定什么似的。 看他这副表情康熙也知晓是自己误会了,估摸着皇贵妃也不过是冲着大才子之名来的,未曾想瞎猫撞上死耗子。 无意中泄露人家秘密的康熙就不免有些尴尬了,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说道:“容若的确是写了不少话本,不过向来是不外传的,也没有几个人知晓,你额娘若想看……她怕是未必能喜欢,挺吓人的,还是别叫她看了,免得夜里做噩梦再惊着。” 胤小四好奇极了,小心翼翼地说道:“皇阿玛手里有吗?不如儿臣先拿一本回去给额娘瞧瞧?若是额娘不喜欢儿臣再给皇阿玛送回来。” “也罢,就叫她瞧瞧罢。”康熙就吩咐李德全去取了一本来,递过去时还不忘嘱咐道:“叫你额娘别逞强了,若是不敢看可别勉强。” 封面上一个字都没有,愈发勾得人心痒难耐了,等走出了乾清宫的大门,胤小四就迫不及待掀开来瞄了几眼,这一瞧之下,脸色可就更微妙了。 相貌清隽气质温润词风清丽婉约的容若大才子,竟然爱写这种类型的话本?这可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额娘,纳兰容若写的话本。” 林诗语一脸讶异地接了过来,问道:“你从哪儿寻摸来的?他还真写话本了?”随手翻开瞧了两眼,倒是起了些兴致。 “皇阿玛那儿找来的。”说话间,胤小四还特意多瞧了她两眼,只见她眼神发光一脸津津有味的样子,全然不见丝毫害怕……行吧,他额娘就不是一般女人。 康熙原还担心他的爱妃会不会被吓着呢,却谁想第二天就打发人来将所有的话本都给要了回去,并且还特意“嘱咐”了几句话,简而言之就是——粮不够吃,催催大才子! -- 第259页 “……” 有了合心意的话本消遣,这日子仿佛也过得快多了,冷不丁一晃神才发现身上厚重的冬装已经换下了。 这日清早才刚刚起床,就听见永寿宫有奴才来禀报了一个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的消息。 佟芷兰又怀上了。 那身子当初生小六的时候都快折腾掉半条命了,再来一回还能不能好了?这是寻思什么呢?可真不拿自个儿的身子当回事儿! 又气又急之下,林诗语忽而眼前一黑人就倒回床上去了,顿时将身边的一众奴才都给吓了个魂飞魄散。 “快去请太医!” 隔壁也正在穿戴的胤小四听见动静忙就跑了进来,一见之下心就是一咯噔,嘴巴抿得死死的,眼看着一双眼睛都憋红了。 “四阿哥别着急,太医一会儿就到了,快先去将衣裳穿好,别着凉了娘娘又要心疼呢。”见他仍是不肯动弹,无奈之下涟漪也只好叫奴才们拿了衣裳到这边来给他穿。 好好的一个大清早突然出了这样一件事,整个承乾宫上上下下都乱成了一团,好在是虚惊一场。 “皇贵妃娘娘有喜了。” 将将还不到个把月,隐约能够把出来脉象罢了,晕厥也不过就是突然之间受了点刺激,倒也没什么大碍。 太医人还未走呢,林诗语就已经醒了过来,得知这一消息自然也是欢喜的,只是转而想到佟芷兰可就喜不起来了。 “懿贵妃那边情况如何?” 余嬷嬷忙安抚道:“娘娘别急,奴婢这就打发人去打听打听,不会有事的。” “去罢,顺便给皇上报个喜。”这也算是双喜临门罢。 林诗语不禁叹息一声,愁坏了。 “额娘,有妹妹了?” “不定是弟弟呢?”余嬷嬷笑盈盈地接了一句,后宫嫔妃嘛,儿子总没有嫌多的。 弟弟? 胤小四就哼哼一声,他想要的弟弟可不是这个时候能出来的。 第90章 自个儿的身子是个什么情况佟芷兰自己当然再清楚不过, 说句心里话,她是没有打算再生一个的。 生一个孩子说起来简单,但怀胎十月到生产这个过程对母体的消耗都是极其巨大的, 甚至一个不小心像生小六时那般……就是当时勉强熬了下来,可这样的负担她也怕会再折了自己的寿数,她若是将来早早撒手走了, 留下体弱的孩子可怎么办呢? 真真是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啊。 可这缘分偏偏说来就来了。 事已至此, 除了努力养好身子生出来又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不要这个孩子啊。 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里一抹温柔而又坚定的光芒闪现,可下一瞬…… “皇贵妃娘娘驾到!” 佟芷兰下意识就心虚了, “你怎么来了?” “来瞧瞧要将我气死的小混账究竟怎么样了。”看着她那副气弱心虚的小表情,林诗语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指头戳戳她的脑门儿,气恨又无奈, “可叫人怎么说你好?自己的身体能否负担得了你自己心里头没点数吗?” “我原也没想的……” “没想再要你不早早做点防范?跟皇上说说他还能不顾你的身子不成?” “这不是没想到嘛,我以为怀过一个就已是意外之喜了……”声音愈发弱了下去,莫名就仿佛是犯了错的小孩儿面对家长似的, 连眼神儿都不敢对上,只低头拿帕子扭麻花儿,委屈兮兮道:“如今孩子来都来了,你就别说我了。” 好家伙,倒还敢委屈上了。 林诗语气得脑瓜子嗡嗡的,最不妙的还是她们两个怀孕的日子太近了, 她怕到时候没法子亲自在这儿坐镇, 万一再像上回一样出点什么岔子可怎么好? “思月, 去请邓太医来好好给你家主子瞧瞧, 别一心尽顾着保胎, 大人的身子更该仔细调养才是。” “是。” 佟芷兰慢慢挨到她身边坐下,拽拽袖子,“姐姐……”娇滴滴的声音一波三折,尾音恨不得拐上天了。 “别撒娇,气着呢。”话虽如此说,但脸上紧绷的表情显而易见就松懈了些。 见此情形,佟芷兰果断再接再厉一阵撒娇缠磨,直磨得林诗语没了脾气,剩下唯有满心无奈忧虑。 不过叫林诗语万万不曾想到的是,她担心的兰儿妹妹未见何不妥,反倒是她自己被这一胎折磨得够呛。 每日清早一睁眼就抱着痰盂一顿吐也就罢了,最煎熬的还是吃不了东西,一吃就吐。 原以为是饭菜口味的问题,又或是食材的问题,可小厨房乃至御膳房都被折腾出花儿来了也未见丝毫好转,八大菜系试了个遍,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就差没能弄来龙肝凤髓了,可仍是吃多少吐多少,整天嘴里都是苦唧唧的。 可不吃还不行,为了自己的身子和孩子的营养也必须得吃啊,吃完了吐,吐完了接着吃,就这么熬着呗。 一脸狼狈的从痰盂里抬起头来,旁边紧绷着臭脸的胖儿子就忙捧了茶来给她漱口。 “还是小四最贴心。”漱了几遍嘴里仍是苦的,林诗语只得塞了颗蜜饯压一压,叹道:“想当初怀小四的时候那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肚子都快鼓起来了才知晓呢,一直好吃好睡到生产,别提多顺利了,如今肚子里这个莫不是想连带着上一胎的份儿都给折腾回来?可真是个小磨人精。” -- 第260页 胤小四不吭声,只臭着脸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肚子瞧。 这若是个妹妹也就罢了,小姑娘家娇气些他做哥哥的又能怎么办呢?若是个弟弟……看他怎么收拾这臭小子!就算真是他想要的十三也照揍不误! 余嬷嬷忽而问道:“娘娘小时候可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又或是打小特别喜欢家中哪位厨娘的手艺?” “不必这般兴师动众地折腾了。”林诗语摆摆手,道:“况且素来口腹之欲也就那样罢,你这乍一问我还想不出来呢。” 有些妇人孕吐厉害,但是吃上两口打小家里的味道就不会吐,也着实稀奇。 可眼下这条路也行不通,那一时半会儿大家还真就抓瞎了,没辙。 掰掰手指头一算,距离发现有孕也不过才将将过去了个把月的功夫,肚子都还平着呢,林诗语顿时就觉得眼前发黑,一阵泄气。 “日子太难熬,本宫还以为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呢,未曾想才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也不知这个小东西打算折腾到几时才肯消停。” “等他出来我帮额娘教训他。”胤小四咬牙切齿给狠狠记上了一笔,说道:“额娘到炕上歪着歇歇吧,我帮额娘捶捶腿。” “我们小四真乖。”笑着揉揉他的小脑瓜,脱了鞋子往炕上一歪,舒服是舒服了,可无聊也是真无聊,“话本还未曾看完吧?取一本来。” 胤小四又叨叨起来,“那话本吓人得很,额娘就别看了,万一惊着了可如何是好?” “你这话都叨叨得我耳朵起茧子了,这些日子不是都好好儿的?连话本都不叫我看可真真是太难为人了,无趣得很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小四说得不错,你可就别看那些话本了。”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皇上?” “行了行了你可别折腾了,歇着罢。”康熙忙摆摆手,上前一屁股坐在她旁边,说道:“那些吓人的话本就别看了,朕给你带了别的。” 李德全忙将手里抱着的一摞话本都放在了炕桌上,笑道:“皇上怕娘娘看先前的那些话本吓着,特意吩咐人写了些其他的话本,紧赶慢赶才写完这几本就迫不及待先给您送来了,后面还有呢,保准儿能叫娘娘看乐呵了。” 哟,特意为她赶出来的?这大猪蹄子这么好? 林诗语有些讶异地瞧了他一眼,就看见他瞪着李德全呢,眼神儿里仿佛明晃晃两个字浮现着——多嘴。 唇角微微扬起,随手就拿起两本翻看了几眼,一本是普通的情情爱爱,另一本仿佛是什么游记? 游记倒还有些兴趣,不过情情爱爱?她对这个时代的爱情类话本已经没有丝毫期待了,都是些酸秀才写出来的玩意儿,多是那负心汉陈世美。 现实情况都已经如此无奈了,还叫她去话本里找不痛快?闲得慌不是。 许是看出了她的意兴阑珊,康熙可就不高兴了。 知晓她这胎怀得辛苦,为了能叫她好好养胎高高兴兴地打发时间,他可是特意从翰林院里拎了好些个才子出来额外交代的任务,连头号大才子容若都未能逃得过。 回想起他端着一身威严的气势吩咐那些才子写缠缠绵绵的话本时人家的反应……不想回忆,丢人。 结果可好,他眼巴巴捧来的一份心意人家竟然不领情。 生气。 康熙不禁冷哼一声,又瞪了眼李德全——这狗奴才不该多嘴时瞎叭叭,该他上场时倒是成了锯嘴葫芦。 好歹是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人,李德全立马就领悟了,当即倒豆子似的将整件事都倒了出来,话里话外都在说他家主子的一片用心。 末了又补充道:“皇上知晓娘娘不爱看那些酸秀才写的乌七八糟的东西,故而特意嘱咐过的,跟外头的那些话本不一样,娘娘看看就知晓了。” 这下子林诗语是当真惊讶了,虽然一时也想不明白究竟这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并不妨碍她表现出应有的表现。 当即嘴角一弯眉眼含笑,一脸感动欣喜的模样,“有劳皇上为臣妾费心了,臣妾何德何能……” 康熙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丝毫不以为意,淡淡说道:“给你打发时间你也别整天抱着不撒手,叫识字的奴才来念着给你听也成,刚好你们姐妹几个每日下午不是都爱聚着作伴?一起听听话本也好,总好过坐那儿打麻将一坐就是半天,小四记着看住你额娘。” “是,儿臣记着了。” 林诗语也很赏脸乖乖应了。 难得看到她如此柔顺的模样,康熙这心里头就不免得意起来。 堂堂帝王被这些女人抛到脑后?不存在的,只要他想,还能收服不了一个女人? 自以为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康熙心满意足地走了,却全然不知他的爱妃捧着话本已是满心厌烦。 听见李德全说的那番话,原本她还以为是什么美好爱情呢,结果呢?翻到最后一页看个结局,仍是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 合着所谓的“不一样”也就是男主角从见异思迁负心汉变成了四处留情多情种呗?虽然女人多,但我全都真心爱? 话本往桌上一扔,已是没什么兴趣了。 “将里头写情情爱爱的话本都单独分出来收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其中有纳兰容若写的就先留下放着罢。”她倒是有些好奇这位大才子若是写情情爱爱的话本会写成什么样。 -- 第261页 胤小四有些好奇地问道:“额娘不喜欢看情情爱爱的话本?” “这些都算不上是爱情。” 随口这么一说也并未再多解释什么,只余老古董胤小四一脸莫名似懂非懂。 “娘娘!”愈发胖成个球儿的小喜子颠儿颠儿地从外头小跑进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奴才给娘娘报喜,咱们家二姑娘也有喜了!” “玉儿有喜了?”林诗语大喜,忙不迭问道:“这是打哪儿听来的消息?几个月了?如今情况如何?” “今儿崔大人入值南书房,就打发小太监来传了个话,说是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估摸着比娘娘刚好晚那么几日的功夫。崔大人说了,咱们家二姑娘一切安好,娘娘尽管放心就是。” 这是刚好赶上送子娘娘大批发不成? 林诗语笑得合不拢嘴,什么话本也都没功夫看了,当即下地穿鞋捣鼓库房去了。 妹妹的身子向来也娇弱些,双身子不免就更叫人担心,可事实上到头来三个孕妇中最艰难的却只有她自己罢了,一直到肚子鼓了起来这孕吐还不曾停止,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原是该到了长肉的时候,如今反倒更瘦了些,就连孕肚也明显要比正常人小不少,甚至比起佟芷兰的肚子都还要小一些呢。 这样的情况看在身边人的眼里自然是怪操心的,若非她人看着还算是挺精神,只怕太医院都要被胤礽和胤小四兄弟两个闹腾个底儿朝天了。 林诗语这边不大顺利的状况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不觉中宜妃那边竟是就到了要生产的时候。 等赶到翊坤宫时宜妃正被搀扶着在外头溜达呢,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走路都快走不稳了,偏脸上还挂着傻笑。 “这几个月是日日豆乳牛乳灌着,各色水果比我往常一年吃的都多,就连猪蹄儿都啃了……我这一胎生出来的小格格必定是个大美人儿!” 大美人儿或许,但是小格格就别想了。 林诗语瞅了眼她那肚子暗自嘀咕着,已经开始寻思着一会儿该如何安慰她了,只希望别刺激过度。 又过了好一阵子,宜妃才被送进产房,姐妹们就坐在外头焦急等待着,连话茬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好在宜妃的身体好得很,一如生小五时那般顺顺当当,天都还未黑呢,房间里头就传出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仍精神奕奕的宜妃忙迫不及待地问道:“是小格格吧?” 抱着小婴儿的稳婆就被问得尬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看她这模样,宜妃的心登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催促道:“究竟是不是小格格?快叫本宫瞧瞧!” 无法,稳婆只得转了下身子,将孩子正对着她,并且还很贴心地拉开了孩子的小腿儿好叫她看个清楚明白。 一颗小辣椒猝不及防就撞入了眼帘……很小,可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啊! 是真的小辣椒! 宜妃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娘娘?娘娘?”稳婆小心翼翼地唤了几声,见她仍是呆呆的没个反应,顿时就急了,忙打发人出去传话。 “宜妃怎么了?” 姐妹几个急匆匆走了进来,看见宜妃呆呆愣愣两眼发直的模样顿时也都惊了。 稳婆一脸都快要急哭的表情,磕磕巴巴解释道:“方才娘娘一切都还好好儿的,就问了句是不是小格格……奴婢将孩子给娘娘看过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孩子还在哇哇大哭,明晃晃的小辣椒无比醒目。 姐妹几个不禁多瞧了两眼,眼神儿就变得有些诡异古怪了。 “莫不是刺激大了?” “也难怪,她一直就坚信自己这胎是个闺女,突然间变成个儿子一时间懵了吧。” “先将孩子照看好吧。”林诗语吩咐了稳婆一句,又上前来到床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宜妃?宜妃?” 连着喊了好几声才看见她那对眼珠子动了动,也不知是太干了还是真被刺激狠了,眼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 “我的宝贝闺女……又变成臭小子了!”不能说,越说越难过,一时悲从心起“哇”的一声竟嚎啕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快别哭了,这胎没生出来再努力下一胎就是了,三个里头总该有一个小格格吧?”荣妃拍了拍她软声劝慰道。 旁边的林诗语就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可不巧,历史上这位连着三胎都是臭小子,如今第二胎就已经被刺激成这样了,下一胎再来? 佟芷兰一脸哭笑不得地嗔道:“别人那是铆足了劲儿想要儿子,你可倒好,生出来儿子反倒遭你嫌弃,传出去该叫人骂你了。” “儿子有什么好?”宜妃难过地吸了吸鼻子,郁闷道:“再者说有一个不就够了?给我一个闺女凑个好字怎么就这么难?我就想要个漂漂亮亮的小棉袄,我做梦都在想着怎么打扮她娇宠她呢,结果可好,一个小天魔星还不够,又来一个!” 知道她那点死爱美的臭毛病,卫贵人就抱着收拾妥当的孩子凑到了她跟前,说道:“你瞧瞧这孩子多漂亮啊,也并非只有闺女才是漂漂亮亮的,你就别嫌弃了。” 这话说得倒是一点儿也不假,这孩子跟胤禩出生时一样浑身都是白白净净的,也一点儿不皱巴,最要命的是小脸儿生得比胤禩还要漂亮得多,闭着眼那一对睫毛又长又密,招人得很。 -- 第262页 由于宜妃坚定的相信自己这胎是小格格,故而准备的一切东西都是粉粉嫩嫩的,这会儿粉色的小襁褓这么一裹,遮掩住了小辣椒……不知情的一眼瞧过去还真当这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呢。 然而宜妃却是越瞧越痛心,委屈道:“我费劲逼着自己吃了那么多不爱吃的东西,结果全便宜这臭小子了!一个臭小子要生得这么漂亮做什么?这也太暴殄天物了!” 臭小子嘛,四肢健全五官端正身体健康就行了呗,反正再好看长大了也是臭烘烘硬邦邦的,还要秃半个脑袋……不行了不行了,越想心越痛,她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折腾究竟图个什么哟! 姐妹几人面面相觑,一时皆无言以对,看她抽抽搭搭止都止不住的样子更是深感脑仁儿疼。 “行了快别哭了,才生完孩子就这么哭,眼睛还想不想要了?”林诗语一脸无奈地说道,瞟了眼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家伙,迟疑道:“你若是实在想要打扮闺女,要不先勉强凑合凑合?总归小孩子不剃头也不妨碍,等过两年没准儿就生出来小格格呢?” 无论如何先将这人的情绪给安抚下来罢,免得为此落下个产后抑郁那才真真是要糟,至于小九这倒霉孩子……为了他亲娘先委屈一下罢,谁叫他生得这么漂亮呢。 佟芷兰显然也明白了她的想法,忙跟着连连附和,“这也是个法子,小九这么漂亮不打扮打扮也怪可惜的,你就先凑合着罢,小孩子家穿着衣裳也看不出来什么。” 宜妃愣了愣,瞅瞅粉色襁褓里显得格外娇软的奶娃娃,刹那心动。 熟睡中的胤小九无意识地努了努嘴,更显几分娇憨可爱,睡得很是安然,却全然不知自己究竟来到了一个怎样险恶的世界,更对自己凄惨的未来一无所知。 而得知这一“喜讯”的胤小四却露出了阴险坏笑,将“学”画画默默提上了日程。 日后他就是老九的画师,保准儿无比清晰生动地记录下老九的每一个成长瞬间,等将来还要传给老九的子孙后代作为珍藏。 仿佛是天生的缘分,小九才出生没几日的功夫呢,延禧宫里温妃在经过一整天的挣扎煎熬过后也终于平安生下了一个小哥。 看见孩子的那一刹林诗语就明白为何温妃生得有些艰难了,实在是这孩子长得太好,虎头虎脑圆圆滚滚的,比他任何一个哥哥生下来都要壮实,说像是头小牛犊子也当真不算夸张了。 接连又得了两个健康的儿子,康熙自是十分欢喜,连着好些天那脸上都是乐呵儿的,这两年里显得有些抠抠搜搜的人竟然也大方了一回,很是厚赏了一通。 只不过赏赐都是物件罢了,钮祜禄氏一族期待中的贵妃之位却并未能够实现,不免美中不足,更添不满。 按理来说两个健康的小阿哥那是大喜事,不说别的吧,好歹满月宴那是该要大肆操办庆祝一番的,可谁想人算不如天算,内务府都将宴席筹备得差不多了,却突然间被一个噩耗打了个措手不及——太皇太后快不行了。 得到消息时林诗语正在听小喜子说书逗趣儿呢,冷不丁人都被惊得懵了一瞬,“怎么就不行了?这样突然呢?皇上可曾过去了?” “娘娘您慢着些,别惊着肚子。” “皇上这会儿已经过去了,您慢着些也不打紧,太皇太后许是有话要跟皇上说呢。” “快给本宫和小四都换身素净的衣裳,还有你们……” 未曾想急吼吼赶到慈宁宫却还是被拦在了大门外头,除了康熙竟是一个人都不叫进。 这是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不成?连最外头的大门都不叫进,还将奴才们也都撵了出来?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心生疑虑之时,一道从蒙古巴林部递来的折子也落在了御案之上——太皇太后仅剩的最后一个女儿固伦淑慧长公主要回京了。 第91章 有多久未曾见过这位太皇太后了呢?三年还是两年? 自打被雷劈过后太皇太后就关上了慈宁宫的大门, 等后来摔了个半身不遂就更加沉寂了,连康熙也不肯再见,平日里也只通过太医的嘴才大致知晓太皇太后的状况罢了。 康熙曾想象过半身不遂的一个老太太如今模样怕是不太好,但真正看见她时却还是愣了那么一瞬。 头上的发丝已经掉得差不多了, 全部拢起来怕也不过只有一根指头那么点儿粗, 看起来如同枯草一般毫无光泽, 肉眼可见的粗糙。 一双眼睛就如同是嵌在里头似的, 深深的凹陷了下去, 脸上瘦得颧骨高高凸起,压根儿看不到皮下还有一点肉,整张脸也因过度的消瘦而更显沟壑深邃,在被帘子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屋内更显出几分可怖的模样。 露在外头的一截手腕亦暴露出她皮包骨的身形, 莫说过去珠圆玉润的富态, 便连个正常人都远远不如,整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就如同是一具干瘪的人形物体罢了,叫人莫名心生恐惧,却又不免感到些许凄凉酸楚。 不过屋内的情形倒并不差, 一如既往的豪华舒适,显然在生活上并未受到一点苛待, 进门也不曾闻到什么异味,老太太的模样看着虽凄惨了些, 但从头发丝来看也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可见平日里奴才们伺候得也还算精心。 目光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康熙就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皇贵妃为人正派行事大气,甚好。 -- 第263页 许是听见了动静, 一动不动的太皇太后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侧头往旁边望去。 大抵是眼睛实在不行了, 一时间竟还未能看清来人,眯起浑浊的双眼仔细打量了半晌仍是愣愣的,直到听见那一声“皇祖母”方才反应过来。 “是玄烨来了啊。” 声音很是虚弱无力,却意外的平静,也意外的冷漠。 “皇祖母为何不早些告知朕呢?便是太医院不顶用,朕还能昭告天下遍寻名医,如何一声不吭硬是熬到这时?”康熙上前坐在了床边,语气中饱含痛心怨怪,满满皆是情真意切。 太皇太后盯着他瞧了许久,忽而轻笑一声,“不愧是哀家一手教导出来的孙儿,好本事。” 气氛霎时陷入沉默。 康熙眼里的关怀痛心渐渐消失,最终化为一片平静。 “事到如今哀家眼看着也要走了,不打算跟哀家说说缘由吗?”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康熙显然听明白了。 “太皇太后可还记得皇贵妃身边的那位余嬷嬷从前是服侍谁的?” 怎么不记得?就是她不记得,福嬷嬷也早就告诉过她了。 当年那余嬷嬷突然出现在皇贵妃的身边难免有些奇怪,不过后面见她没有丝毫不妥之处也就并未再节外生枝,毕竟这人虽曾是在佟妃宫里伺候的,可若是当真知道点什么也早该秃噜出来了,何至于直到出宫前还一声不吭? 太皇太后自负手段了得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当年整个皇宫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包括最要命的御膳房和太医院,她想暗地里做点什么简直再便利不过了,故而也就未曾过多画蛇添足,以免留下古怪反倒引人怀疑。 却如何也不曾想到,最终她竟还是为自己的自负付出了代价。 想通了这一点,太皇太后却反倒笑了,“这就难怪了……难怪这两年哀家越想越觉得蹊跷,如何哀家一手教导出来的孙儿竟冷不丁就成了个情种呢?只怪哀家被你皇阿玛折腾怕了,这才被你钻了空子。” 一时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于是轻而易举就被他引着钻进了牛角尖里。 自幼养在她膝下的孙儿,显然也对她的脾性了解颇深,更加清楚地知道她心里不可触及的敏感伤疤,逮准机会就是狠狠一击。 压根儿不必他再多做什么,不会背负不孝的骂名,也不必与她斗智斗勇闹得两败俱伤,真真是兵不血刃。 “好本事,真真是好本事。” “太皇太后过奖了。”康熙神色淡淡地说道:“说到底太皇太后并非是败给了朕,而是败给了您自己的固执偏见,您或许还不知道吧,您被雷劈之前朕都还不知道这件尘封的往事,自然也说不上给您下套子。” 太皇太后权势威望并非一个年轻的小帝王能够撼动的,一旦与太皇太后撕破脸,只怕他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还不知道,还谈什么坐稳江山?他的皇额娘一片慈母之心处处为他考虑,如何敢大咧咧直接戳破此事呢? 故而余嬷嬷一直死死瞒着佯装毫不知情,直到随着皇贵妃再度入宫,直到太皇太后被雷劈……知晓太皇太后并非无懈可击之后,余嬷嬷才将这件事吐露了出来。 之后的一切也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抓住机会顺水推舟,致使太皇太后声望大伤背负骂名,他便趁机收拢皇权彻彻底底将其架空在高处,平日里若有似无地表现出动心的模样,便足以引得本就满心忌惮仇视的太皇太后更加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报仇是其一,其二也是防止太皇太后再次分心执着于政权,是以他得叫她折腾,一个劲儿的折腾。 事实证明他的套子下得很完美,太皇太后最终还是将自己折腾成了半身不遂的废人。 而他,毫发无损。 太皇太后脸上讥讽的笑顿时就这么僵住了,连喘息都变得粗重了许多。 “事到如今太皇太后还是不肯承认自己错了。”宁可认为自己一时大意被算计到了也不肯承认是自己错了,如此固执如此高傲。 康熙无奈叹息,嘴里吐出的话却更加刺激到了老太太,“倘若一开始太皇太后不曾先入为主对皇贵妃产生忌惮防范,之后也就不会一步错步步错了,朕就是想要报仇也不能如此轻松,指不定还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呢,甚至没准儿还得落下个骂名被史官狠狠记上一笔。” “够了!”太皇太后怒视着他,冷笑道:“你以为你赢了?倘若叫皇贵妃知晓你从头到尾不过是在利用她,对她的所有一切好都是假的,你猜她会如何?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被反噬!哀家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这是临死前还硬要留一手啊。 一旦这粒种子在康熙的心里埋下了,将来这两个人怕是谁都好不了,极有可能会闹得两败俱伤,如此一来她的仇也算是能得报了。 纵是无比清楚她的用意又如何呢?有些东西可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总会在不经意间就悄悄钻进骨髓里生根发芽。 康熙沉默了一瞬,却直接岔过了这个话茬,说道:“朕已经为太皇太后解了惑,不知太皇太后是否也能为朕解解惑?” “想问哀家为何容不得你皇额娘?”太皇太后也并不再隐瞒什么,微微扯了扯嘴角,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她是你亲生的母亲,留着她还有哀家什么用?只有她死了哀家才能成为你最亲近最依赖的长辈,这还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吗?哀家扶你上位可不是大发善心为了她佟家的利益权势。” -- 第264页 虽说落得如此田地与她当年做的这件事脱不开关系,但就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还是会这样做。 年幼的皇帝完全是依赖她才能够登上皇位,她想要得到应有的回报何错之有?更何况这份权势地位都是她给的,又有什么道理反倒叫佟氏女母凭子贵凌驾于她们科尔沁女人的头上? 既然生下的儿子登上了皇位,那佟氏女理所应当不该再存在。 同样身为上位者,康熙自然并不难理解这层想法,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够坦然接受。 无辜被害的那个可是他的生母!甚至那年才不过将将二十三岁罢了! 那般年轻那般蓬勃的大好年华就这样突然消逝了,换作谁能够不痛心?这是他心中永远的意难平。 话到此处,祖孙二人仿佛也再没了任何话好说,一时相顾无言,只余满室沉寂。 也不知是又过了多久,康熙这才起身欲离去,未走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苍老干涩略带乞求的声音。 “玄烨,看在哀家当年力排众议扶你上位的份儿上,放过阿图。” 她这辈子拢共生了三女一子,至今却只留下了这样一根独苗苗,叫她如何能够放心得下呢? 康熙闻言却是冷笑一声。 自己的女儿知道心疼,别人的女儿别人的母亲呢?合着只有她长了颗心不成? 并未作何回复,康熙抬脚就迈出了大门,与门外守着的苏茉儿对视一眼,擦肩而过。 突然身后屋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康熙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顿,神色异常复杂。 “皇帝?”同样被挡在门外的太后看见他立马就急不可耐地追问道:“太皇太后如何了?哀家怎么仿佛听见了哭声?” 康熙抿了抿唇,脸上浮现出伤心压抑的表情,哽咽道:“皇祖母……已经去了。” 太后顿时眼前一黑,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快将太后娘娘送回去,请太医!”林诗语赶忙吩咐道,目送着一群奴才抬着太后离去,这才上前,“皇上节哀……太皇太后的后事……” 阳光洒落在她的脸上,绝美的面庞显得更加光彩夺目,隐隐金色的光芒仿佛更添了几分神圣,令人心驰神往却又不敢亵渎。 这样的一个女人,又有几个男人天长日久地面对着还能不动如山呢? 他是个正常男人,但……他也是大清帝王。 收起刹那悸动,康熙不露声色地说道:“你这胎本就怀得艰难,就不必再操劳了,有朕亲自盯着呢。” 林诗语也就顺势点点头应下了。 太皇太后薨逝乃国丧,几乎不过是半日的功夫,热闹的京城就肉眼可见的沉寂了许多,大街上一时半会儿也看不见什么红红绿绿的色彩了,每天入夜都十分繁华的烟花柳巷也彻彻底底消停了下来,个个大门紧闭连外头的灯笼都不敢点起来,鸟悄儿的仿佛早已人去楼空一般。 因着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这两年身子也的确不那么好,故而棺椁其实是早已悄悄准备起来的,这会儿倒不至于抓瞎,很快灵堂就布置了起来。 所有的后宫嫔妃、阿哥公主们,以及皇室宗亲、朝廷命妇每日都要前来哭灵,林诗语和佟芷兰因着有孕在身的缘故倒是逃过了这一遭,每日里只需前去跪一小会儿差不多就行了,可年幼的孩子们却是没法子的,但凡会走了都得来跪着哭。 头天夜里看见胤小四红红的膝盖都给林诗语心疼坏了,就是有心想做个绵软的护膝都还不成,天气暖和穿得单薄,真要有点什么很容易就看出来了,到时候不免会落人话柄。 这个时候最讲究一个“孝”字,若是在这方面出了岔子那就是一辈子抹不去的黑点,是必定会被人戳脊梁骨唾骂的,将来孩子长大了也别想好好做人。 无法,林诗语也只得忍着心疼由着去了,每天夜里回来给孩子敷一敷,擦点药膏作罢,只期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 大清早,一名风尘仆仆的贵妇人急匆匆横行于宫中,红着双眼满脸阴沉,看起来气势汹汹很是骇人。 太皇太后的灵堂前,满头白发形容憔悴的苏茉儿仍直挺挺地跪着,肿得如同核桃般的双眼仿佛早已经干涸,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了。 手里的纸钱一张接一张地烧着,冷不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引起了她的注意,扭头一瞧,却顿时泪如雨下。 “公主!” 来人正是太皇太后的次女固伦淑慧长公主,爱新觉罗阿图。 众人纷纷行礼问安,然而阿图却并没有多余的眼神分给任何人,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灵堂中央那巨大的棺椁,顷刻间泪水汹涌落下。 “怎么会如此?好端端的皇额娘怎么会突然就去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茉儿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只哭得不能自已。 见她这副模样,阿图却更坚信其中有什么问题,当即恨恨一抹眼泪,怒道:“来人,开棺!” “公主?” 一众奴才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应这个命令。 虽说棺椁还尚未封死,可那是太皇太后的棺椁啊,没有皇上的命令谁敢动? “好你们这些狗奴才,本宫是使唤不动你们了!”一咬牙,阿图索性上前自己尝试推开,奈何这又不是普通的薄棺,而是一整套金丝楠木做成的棺椁,分量极其沉重,任凭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未能推动分毫。 -- 第265页 “公主快停下罢。”苏茉儿忙上前阻拦,哽咽道:“奴婢知晓公主在想什么,公主的确是误会了,主子……主子只是年纪到了……” “胡说八道!”阿图反手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冷笑道:“倘若只是年纪到了又为何不曾早早通知本宫?为何皇额娘会去得这样突然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等本宫?分明就是有鬼!你这狗奴才倒是好,枉费皇额娘多年的信任恩宠,这是旧主才去就迫不及待给自己找上个新主了?” 话里话外这意思指向已经很明显了,谁敢害谁能害得了当朝太皇太后呢?又有谁能够让太皇太后的心腹反水背叛呢?除了康熙这个帝王也就再没旁人了。 灵堂前的一众奴才都被她给吓死了,低垂着头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苏茉儿更是捂着脸有苦说不出。 主子连半身不遂的事都一直死死瞒着,甚至宁可临死也不再见上一面为的是什么?不过就是想保护这个唯一剩下的亲骨肉罢了! 当额娘的比谁都要清楚自己孩子的脾性,但凡叫她知晓了必定会恨死皇贵妃的,可谁又能够动得了皇贵妃呢?最终也不过只会害死自个儿罢了,还不如别知道得好。 思及此,苏茉儿愈发咬紧了牙不肯吐露一个字,却不想正在这时康熙从外头走了进来。 “阿图姑姑既是起了疑心那还是弄清楚得好,别不明不白的生出误会嫌隙。来人,开棺!” “皇上!”苏茉儿大惊失色,然而一个奴才的意见又有谁会听呢。 棺椁很顺利地打开了,阿图迫不及待上前查看,却一眼就变了脸色,经不住连连后退几步。 “皇额娘怎会变成这般模样?”瘦小干瘪如同一具干尸似的,与记忆中雍容华贵的皇额娘完全判若两人。 阿图几乎要疯了,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康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额娘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爱新觉罗玄烨!你就是这样对待你亲祖母的?你别忘了,当年是谁扶着你坐上的龙椅!” 康熙神色未动,眼底深处却隐隐有丝冷意浮现,嘴上长叹一声,无奈道:“朕自然不曾忘了皇祖母的恩情,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皇祖母落得如此模样实在是……” 全不顾苏茉儿的哀求,康熙果断将太皇太后对皇贵妃的忌惮敌意一一道来,以及这一连串敌意所带来的诸多后果。 听在旁人的耳朵里自然都只会觉得是太皇太后自己太过偏执,一而再再而三触怒了老天爷才会得了报应,可落在阿图这个亲闺女的耳朵里那就大大不同了。 “所以说,皇额娘的死都是那什么皇贵妃害的?” 苏茉儿已然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这时,被奴才搀扶着进来的太后也看见了阿图,一时又不禁落下泪来,上前拉着她的手正欲宽慰,谁想却被一把甩开了。 “看你如今这副模样想来这几年过得很是得意吧?”阿图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富态的身形,冷着脸满含怒意,“却不知在你养尊处优之时可还记得我那可怜的皇额娘?可还记得当年是谁保你坐上的后位?又是谁数十年如一日将你放在羽翼下尽心护着?” “皇额娘总觉得对你有愧故而处处宠着你护着你,这些年来不是亲闺女胜似亲闺女,未曾想一腔真心竟是养出个白眼儿狼来!但凡你对皇额娘还有那么一份真心在,也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皇额娘被那贱人欺辱至此!” 本就伤心过度的太后听闻这样一番话顿时就心口一疼,一口气没能缓得上来又仰头晕死了过去。 “公主您误会太后娘娘了……” 未了苏茉儿这才开口就被她恶狠狠一声打断了,“你闭嘴!你与她一样皆是白眼儿狼!”话是对她说的,但那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瞟着康熙。 显然,这是指桑骂槐呢。 身为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虽说当年皇太极还在时她们母女都并不受宠,但谁叫皇太极死得早呢?后面她的亲弟弟是大清帝王,她的亲额娘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她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可谓是蒙古大清皆横行霸道无人敢惹,甚至在蒙古还有一个“巴林公主”的尊称,足以见得她的地位如何。 这些年蒙古那边早已习惯了她的嚣张跋扈,但大清皇宫却还见识得少了,眼看这位一上来连着皇上太后一起骂的那股狂妄劲儿,无不被惊得目瞪口呆。 林诗语带着胤小四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一时还纳罕着呢,“皇上?这是出什么事儿了?这位是?” “这是太皇太后的女儿固伦淑慧长公主。”康熙淡淡说道。 与此同时,一众回过神来的奴才也赶忙行礼问安。 听见奴才们称她为“皇贵妃”,阿图顿时目露凶光,“你就是皇贵妃?” “正是……” 话音还未落,就看见阿图从腰间抽出一根马鞭大步走了过来,竟是作势欲当众鞭打堂堂皇贵妃! 向来在蒙古鞭刑都是伺候犯人或者奴隶用的,敢抽皇贵妃她还真真是开天辟地头一人!更何况皇贵妃还鼓着孕肚呢,这是真要疯啊! “公主快住手!” “阿图姑姑!” “额娘!” 眼看鞭子挥了过来,胤小四想都没想就要伸手去抓,却谁知万里晴空忽而袭来一阵邪风,带起的沙尘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 第266页 下意识眯起双眼挡住风,耳边一道满含惊恐的尖叫却吓得大伙儿齐齐一激灵。 顺着声音望去,却见那团卷成筒状的邪风已经窜上了半空,一个人影在其中若隐若现,正被那风卷着忽上忽下抛来抛去……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霎时刺破天际。 林诗语愕然。 这是……加强版云霄飞车? 刺激。 第92章 好端端的凭空生出一股妖风也就罢了, 偏在场这么多人谁都没事,只一个固伦淑慧长公主被卷跑了,这要说跟皇贵妃没点关系那是鬼都不能信啊。 这可真真是老天爷的亲闺女。 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中皆不禁充满了敬畏,甚至隐隐约约觉得膝盖有些发软, 恨不得想要当场跪下来拜一拜祈个福求个平安。 由于当年太皇太后以身试法的教训太过惨重, 这几年也再没哪个宵小之辈敢轻易妄想什么, 故而胤禛还是头一回亲眼见识到这神乎其神的一幕, 仰着小脑瓜子呆呆地望着有幸遨游天空的那位, 嘴巴都能塞进一颗鸡蛋了,一脸不曾见过世面的蠢样儿。 康熙亦微微仰头望着,一双凌厉的丹凤眼精光闪烁,隐隐约约, 嘴角仿佛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阿图姑姑不会直接掉下来吧?”这么高掉下来估计全身骨头都得摔断了, 当场得咽气。 林诗语摇摇头,“这个臣妾就不得而知了。” “皇贵妃娘娘!”苏茉儿扑上前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求皇贵妃娘娘高抬贵手饶了公主一命罢!求求皇贵妃娘娘, 奴婢愿以命抵命!” “你这话说的,仿佛我额娘能控制这风似的?”胤小四冷笑道:“结果如何那都是老天爷的意思, 跟我额娘有何关系?你求我额娘有用吗?有这功夫不如对着老天爷拜拜去。” 林诗语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着苏茉儿说道:“这话说得不错, 有这功夫求本宫你倒不如去求求老天爷, 没准儿老天爷能听见你的祈祷。” 天空上尖叫声已经停止了,估摸着人应是已经吓晕了吧? 苏茉儿担忧极了,无法, 只得按着他们说的那样“咚咚咚”磕起头来, 嘴里念念有词对着老天爷不断乞求, 不过磕了几下脑门儿上就已经红了,没一会儿就磕出了血,可见的确是丝毫不曾保留。 这人对着太皇太后倒是一腔忠心,可惜太皇太后的这个女儿却未必领这份情。 就在众人悬着心生怕自己面前突然砸下来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时,突然就发现半空中的邪风仿佛渐渐变小了,被卷在其中的人也随之飞速掉落…… “啊——!” 胆小些的已经止不住尖叫起来,苏茉儿更是当场昏死过去倒在了地上。 林诗语赶忙捂住了自家儿子的眼睛,好在眼看人即将要落地时刚好被一根树枝给挂住了。 大伙儿皆狠狠松了一口气,却谁想……不算细的树枝也根本支撑不住这样的冲击和分量啊,就听见“咔嚓”一声,树枝折断了。 “砰”一声尘土飞扬,淑慧长公主整个人重重落在了地上,动也不动一下,不知是死是活。 反应过来之后,奴才们就赶忙上前查看情况。 幸运的是,因着被树枝缓冲了一下才落下,又刚好是摔在了泥土上故而并无生命危险。 不幸的是,因着是面部朝下的缘故,鼻梁已经被摔断了,嘴里也有些血流了出来,不知是磕着牙了还是内脏受损。 发髻早已被风给卷散了,黑白混杂的发丝如同一团乱麻般顶在脑壳上,鲜血混合着泥土糊了一脸……惨,惨不忍睹。 “呕……”林诗语止不住干呕起来。 “快别瞧了,不舒服就回去歇着罢。”康熙叹道:“晚点若是感觉好了些就来守一会儿,若不然就罢了。” 胃里翻涌得厉害,林诗语也就不再坚持什么,交代余嬷嬷留下看着儿子就先行离去。 康熙瞟了眼亲姑姑的那副惨状就不想再看了,摆摆手叫人抬进了屋里去,“请太医来瞧瞧。”又扫了眼周围,吩咐道:“一会儿都该来哭灵了,这灵前乱糟糟的不像个话,赶紧都收拾收拾。” 等太医来给淑慧长公主仔细检查过后才发现,不仅仅是鼻梁摔断了那么简单,还断了四根肋骨,左边小腿骨也断了。 伤势比较严重,但所幸倒也没有生命危险。 康熙松了口气,嘱咐几句后就走了。 随着这位爷的离去,灵堂前的这些奴才们也都活跃起来,大抵也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整个皇宫就已经知晓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了。 有人感慨皇贵妃命好,有人心生畏惧,也有人被气得不行。 乍一听见竟然有人欲鞭打皇额娘时,胤礽整个人都是懵的,还当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呢,怎么可能会有人如此猖狂?拿马鞭鞭打堂堂皇贵妃?这不是疯了吗?就算那是太皇太后的女儿,是大长辈也不能如此蛮横跋扈啊! 等到再三确定了事情的真实性,胤礽可是真真被气坏了,就算知晓结果是淑慧长公主自己倒了大霉也不能令他消气,这什么淑慧长公主简直就是找死! “小四,皇额娘怎么样了?”扫了眼没看见人,胤礽不免有些担心。 胤小四小声说道:“被恶心到又开始不舒服了,皇阿玛就叫额娘先回去歇歇。” “没什么事儿吧?”见他摇头,胤礽这才放下心来,规规矩矩地跪着给太皇太后哭灵,心里头却在暗暗琢磨着怎么收拾人家女儿呢。 -- 第267页 过了一会儿,胤礽就起身出去了。 偏殿里淑慧长公主还昏迷着,脸上的血污早已清理干净,鼻梁骨仿佛也已经得到了医治,这会儿已经包上纱布了,仅从外表来看的确已经没有了那种触目惊心的惨相。 “太子殿下。” “免礼。”胤礽来到床边瞧了一眼她那模样,心中就甚是不满,面上却一脸关切地问道:“淑慧长公主情况如何?” 情况说严重也严重,腿骨好好治疗并且不再二次受伤的话基本不会影响日后的正常行走,只是往后阴雨天怕难免会伴随疼痛,肋骨所幸未曾伤到内脏,倒也并无大碍,至于鼻梁骨……鼻梁骨有错位,掰是掰回去了,长好之后是否会出现凹凸影响美观就不大好说了。 听着太医详细的回复,胤礽就点点头长叹一声,道:“常言道‘良药苦口’,淑慧长公主的情况如此严重,怕是得有劳太医格外有心些才好,骨头更是重中之重,药膏也好针灸也罢,重病还需猛药治啊。” 徐太医愣了愣,下意识抬头多瞧了他两眼……清澈的双眼中还带着股稚气,却并无丝毫担忧之色,反倒有些冷意。 猛然想起这位长公主是因何而落得如此地步,徐太医顿时就打了个寒颤,明白了。 太子殿下这哪里是来探望长公主的啊,人家分明是来给皇贵妃出气的。 “怎么?孤说的话这么难以理解?”胤礽不满地皱起了眉头,稚气未脱的小脸儿上却已隐约显露出了储君的风范,很是不悦地斥道:“这样愚钝如何在太医院当差的?还是说孤的话竟不配叫你听在耳朵里了?” “奴才不敢。”徐太医赶忙跪了下来,连连道:“太子殿下放心,奴才一定尽全力‘好好’医治淑慧长公主!” 长公主不好惹,但皇上的心尖尖太子殿下更不好惹啊,没听人家已经开始威胁上了?小小年纪真真是一点儿不好对付,再迟疑下去饭碗都该丢了。 至于会不会得罪长公主?这一点他倒并不很担心,身为太医暗地里想要折腾个人还是很容易的,譬如配药时特意添点东西,叫她狠狠疼一疼,譬如扎针……寻常人压根儿就不会懂这些。 胤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如此淑慧长公主就交给你了,孤会每日前来探望的。”而后就心满意足地走了,看也未曾再多看病人一眼。 “二哥可是去看淑慧长公主了?”精明的胤禛很轻易就从他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一丝端倪,直接就问道:“那位情况如何?” “小机灵鬼。”胤礽撇撇嘴哼哼两声,重新跪回自己的位子上,眼睛状似无意地瞟了眼周围,见大伙儿都在忙着呜呜咽咽也没什么人特别注意这边,这才很小声的将事情一一道来。 当听见他说到“二次伤害”可能会影响恢复甚至不利于行时,胤禛的眼睛就微微闪了闪,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相较于如今还年幼稚嫩的胤礽,已经闯过一生腥风血雨的胤禛显然就更加心狠手辣得多,小小折腾一通叫人吃点苦头根本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愤怒。 他的额娘是能叫人随便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真真是笑话!更何况如今额娘还怀着身孕,一个弄不好可是要出大事的,额娘和弟弟妹妹如今安然无恙那是老天保佑,可不是那个作死的长公主心慈手软!既然如此狗胆包天那他也不介意打断她一条狗腿! 打死胤礽也绝不会想到,他那顶着张软包子脸的小可爱弟弟这会儿心里竟然在琢磨着打断人家的腿呢,眼看小孩儿不吭声了还只当是吓着了,就摸摸他的脑瓜子,小嘴叭叭谆谆教诲。 “小四要知道,身为人子保护好额娘是咱们的责任,谁若敢欺负上门咱们就得打回去,不能叫额娘白白受欺负,你可不能胡乱心软发善心……” 胤禛不语,默默白了一眼。 爷心软心善?太子二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爷自个儿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什么呢?”胤禔转过头来瞪了他们一眼,压着声音骂道:“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你们是想叫人拿住话柄吗?尤其是你,太子胤礽!” 兄弟两个都乖乖闭上了嘴,不约而同狠狠掐了把自己大腿内侧的软肉,登时就疼得飙出泪花儿来了。 不能怪他们不孝顺,打小就没怎么跟太皇太后相处过,能有几分感情呢?况且明摆着太皇太后还想对他们额娘下毒手来着,这就是敌人,怎么哭?哭不出来啊。 这边小毛孩子们各自设法为自家额娘出气,那后宫里的姐妹团自然也不曾闲着,几人一合计,这无处可用的宫斗手段可不就能施展开了吗?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就等着“热情”招待罢。 彼时,对这一切还全然一无所知的林诗语正在自己的寝宫里抱着痰盂不撒手呢,真真是吐了个死去活来,胆汁都给吐出来了才终于消停,等收拾干净歪倒在炕上时人都已经没了一丝力气,是彻底蔫儿吧了。 “娘娘吃几颗蜜饯压一压罢。”涟漪忙捧来碟子一脸心疼地劝道。 林诗语随手拈了一颗送进嘴里,另一只手抚着肚子有气无力道:“上一胎生小四生得太轻松,本宫还当生孩子容易得很呢,未曾想这就打脸了,这孩子可真是个小磨人精……可少折腾些罢,你额娘快扛不住了。” “偏还赶上这样一个时候。”涟漪暗暗咕哝了句什么,劝道:“不如今儿娘娘就别去了,总归皇上也开口这么说的,娘娘就好好歇着吧?” -- 第268页 “也好,一会儿叫太医来一趟。”一颗蜜饯咂吧完,嘴里仍是苦唧唧的,林诗语就又拈了一颗吞了,边还嘀咕呢,“又想吃点辣的,去小厨房吩咐一声,今儿中午弄个辣锅吧。” 可惜不能明目张胆地吃肉,这辣锅滋味儿就少了一半。 “本宫怀这胎仿佛格外馋辣一些,你说会不会是个小公主?若是小公主可再好不过了,日后就不必再生了。” 涟漪连连点头,“一定是个小公主!儿女双全刚刚好,咱们可再不吃这份苦了!” 主仆两人正闲着磕牙呢,外头就进来个奴才说道:“娘娘,贾家奶奶到了。” “请进来罢。”抬眼就瞧见她手里抱着个小匣子走进来,不禁好奇,笑着打趣道:“这是拿的什么?还给我带了礼不成?” “可不是,原是早该来的,那前面那几个月实在忙得很,听闻娘娘有喜了也一直没能抽空来看一眼,倒是我的不是了,这不特意备下厚礼赶来赔罪呢。”说着,便将小匣子放到她的面前打开了。 霎时夺目的金光冲入眼帘,竟是满满一匣金子。 薛宝钗抿唇笑道:“娘娘可别嫌我庸俗,什么样的好东西也比不上宫里的好,我也就只有这点东西能拿得出手的了,娘娘就勉强凑合凑合罢。” 当然也就是这么一说,事实就是什么样的好东西都比不得金子来得实在,无论在哪儿都是如此,深宫之中亦然,用钱的地方可不少呢。 这也不过就是打着送礼的幌子给她送点钱花罢了。 “你这一出手可是怪能唬人的,看来很有希望能成为大清第一女富商啊。”林诗语笑了笑表示领情,不过却并未收下,只将匣子合上,说道:“不过这倒大可不必,你一介女儿身撑着那样一大摊子家业容易吗?好好攒着罢,哪天真要救急可不就抓瞎了?我也不缺银子花,不必操心我。” 这话听在耳朵里不免叫人心中动容,脸上的笑意也不禁愈发深了几分,“娘娘就别推辞了,这原就是娘娘该得的那一份,若非娘娘赏下那样好的差事,我哪里有机会这样狠狠大赚一笔啊,如今赚着的这头一波怎么也该分娘娘一份才是。” 林诗语顿时就来了精神,眼睛都亮起来了,“这是胭脂水粉赚的?作坊弄起来了?” “弄起来了,这会儿第二家作坊都在盖着呢。” 正如林诗语当初所言那般,虽说这个世道对女子束缚极多,但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苦百姓可不会有闲心思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还能谈什么礼教?那不是纯笑话吗?有些特别穷苦的都恨不得要卖儿卖女了! 家里能多一份收入欢喜还来不及呢,况且大多数人家可不止一两个女性,若是都能进了作坊那就是好几份收入呢,干个两年都能盖个新房了,什么东西还能有自己的肚皮重要? 故而这作坊一开起来其实就挺顺利的,至少不愁没人来干活儿,反倒人数之多一两个作坊还容不下呢。 当然了,外头对作坊只招女工这一点十分不满也非议众多,甚至还有一些闲着没事儿干的酸秀才指着薛宝钗的鼻子骂呢,什么不守妇道离经叛道的什么难听骂什么。 指着鼻子骂还嫌不够,上薛家商铺、作坊砸臭鸡蛋烂菜叶还不够,他们还要拿笔出来写文章抨击批判,话里话外就是一个意思——身为女子理应在家中相夫教子奉养公婆照顾弟妹,抛头露面绝非良家女子所为之事! 又说薛宝钗自己不守妇道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也就罢了,还要勾着天下的女子都抛夫弃子往外跑就实属用心险恶歹毒至极云云,总而言之是满腔愤慨将薛宝钗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骂了个狗血淋头,恨不得几乎将她给钉在耻辱柱上似的。 那副气急败坏捶足顿胸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薛宝钗是将他们怎么着了呢,能怎么着呢?说穿了不过是踩着他们的尾巴了。 听罢这一切,林诗语就止不住地冷笑,“一群屁大点本事都没有的酸书生!”顿了顿,又不禁叹息一声,“累得你遭受这一切……原先是想着许是阻碍不少,却怎么也不曾想到这才刚刚开始就如此跳脚了,日后只怕就更加……倘若你扛不住就跟我直说也无碍,不必自己强撑着。” 不过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呢,如何能承受得住这些口诛笔伐?便是扛不住退缩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却谁想薛宝钗只轻蔑一笑,“从我接手家中生意以来被骂得还少吗?那些没用的男人也就只会点嘴上功夫,骂就骂罢,是拦住我挣银子了还是拦住我们的作坊起步了?我不仅要继续做,还要尽一切所能迅速扩张开来,让更多的女子都走出家门……届时咱们带着一大群大姑娘小媳妇大把大把挣着银子,就笑看他们无能狂怒去。” 这话说的,带劲。 原本找上薛宝钗其实也是摆在眼前唯一一个选择,可眼下林诗语倒对她更欣赏极了。 “倒是娘娘你……如今外头已经骂得很凶了,恐怕再过不了多久娘娘就得暴露在外,届时……外头那些酸秀才或许不敢骂娘娘,但朝廷上只怕不会消停,御史弹劾、乃至一些人趁机大做文章攻讦娘娘……” “不必担心我,出不了什么大事。”林诗语微微一笑,很是云淡风轻。 就像薛宝钗说的,骂就骂呗,只要能够将这件事顺利推行下去,被口诛笔伐又如何?人家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在外头直面那些恶意都未曾退缩呢,没道理她这样一个活了两辈子还躲在深宫里的老妖精反倒先软了不是? -- 第269页 要说将来史书上被写点什么不中听的话……她死都死了还管得着那些?只要康熙别出手阻拦她做的事儿,那些酸儒爱写什么些什么。 二人相视一笑,莫名感觉倒是更亲近了几分。 林诗语又仔细问了问关于作坊的一些状况,思忖道:“我知晓你心急,我也心急得很,只恨不得立马铺遍大清才好,不过这注定是一场持久战,急也急不得一时,慢慢来罢,别跨出去步子太大反倒麻烦。” “娘娘所言甚是,我记着了。” 薛宝钗着实忙得很,交代完情况以及一些后续行动之后就立马起身告辞了,到底那匣子金子也不曾带走。 “罢了,收起来吧。” 涟漪依言将匣子锁好又放进一口大箱子里锁上了,思来想去还是不住地忧虑,“娘娘真就不担心被弹劾被口诛笔伐?” “是个人都不会乐意整天被骂,可那又怎么办呢?按着那些酸儒的想法,非得永生永世将女子都摁死在家中仰人鼻息任人摆弄才叫正理儿,可那当真是正理儿吗?” 去他大爷的正理儿! 她不仅要将平民女子慢慢都带出家门,日后还要在中上层女子身上下功夫呢,就看他们气不气得过来! 气死了又如何?气死了也碰不着她半根汗毛。 想到这儿,林诗语心里就痛快多了,脸上也随之露出笑意来,已然准备好随时迎接挑战。 第93章 太皇太后的灵柩被移去了清东陵暂且安放着, 并未送回盛京与皇太极合葬。 据苏茉儿所言这是太皇太后的遗愿,只道皇太极安眠已久, 不宜惊动,亦是不舍远离先帝。 这话乍一听起来倒也没有太大的毛病,却也不免叫人犯嘀咕,历来后宫嫔妃都应随帝王入葬,太皇太后身为先帝之母,皇太极的陵寝更是早已为她留下了安眠之地,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是多少人的追求啊,别的嫔妃想求还求不得呢,如何偏她反倒不肯了? 如此一来少不得一些风言风语就流传开了, 有人想到私底下被人感慨艳羡的那一段至死不渝的绝美爱情——皇太极与宸妃,故而猜测太皇太后大抵是不想死后还要看着那两个人糟心。 也有那阴谋论者就暗自猜测没准儿这位是先前干过什么亏心事儿, 死后不敢去面对皇太极和宸妃罢了。 当然了,无论说什么也都只能暗地里嘀咕两句罢了,没谁敢拿到台面上来质疑, 况且死者为大, 再说那些有的没的也不大合适, 既然是人家的遗愿那就照着做呗,跟他们又没有任何关系。 一场丧事折腾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硬生生熬瘦了一圈儿, 年幼的孩子们更是苦不堪言。 胤小四脸上肥嘟嘟的奶膘都掉了不少, 两个膝盖一片淤青, 保成也是一样的惨, 本就在抽条儿呢, 这一顿下来所剩无几的肉肉更掉完了, 可是叫林诗语心疼得够呛。 这还也罢了, 好歹两个孩子的身体向来是挺好的,也就是看着惨了些,可佟芷兰家的小六就不一样了。 那孩子一生下来就孱弱得很,一岁以前太医都恨不得是住在永寿宫看着的,不小心受了点凉都能拖拖拉拉个把两个月好不利索,发烧更是再寻常不过了,大夏天其他孩子光着屁股乱窜的时候他还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又这个过敏那个不能碰的。 可以说磕磕绊绊拉扯到这么大也属实不容易,到如今还是瘦瘦小小一只呢,看着就知道是个不健康的。 这不,就算康熙格外关照了些,只叫他随着他额娘每日去意思意思便罢,可他也还是又病倒了。 来到永寿宫时就看见孩子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小脸儿红扑扑的一看就知晓烧得不轻,太医和宫女配合着小心翼翼地在一点一点喂药,旁边佟芷兰挺着孕肚不停抹泪珠儿呢。 见此情形,林诗语就不禁轻叹了一声,上前问道:“孩子怎么样了?” “还得看体温何时能降下来……”佟芷兰哽咽道。 两只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显然怕是眼泪就不曾断过。 林诗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软声安慰道:“咱们小六打出生以来那么多坎儿多过来了,可见是个福大命大的,这回必定也能安然度过,你就别太伤心了,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倘若你也跟着病倒了可如何是好?两个孩子可都指着你呢。” 佟芷兰不语,只啜泣着缓缓点点头。 道理她都懂,可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啊,如何能不担忧不伤心呢? “我这身子是愈发站不住了,来陪我坐着歇会儿罢。”说着就拉了她往旁边走,“坐在这儿也能清楚地看见小六,放心罢。” 两个大肚子才坐下,后脚其他几个姐妹也都接连来了,看着这情形却谁也没那闲心思磕牙,只静静地坐在旁边陪着佟芷兰。 一碗药喂完愣是花费了将近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等最后一口成功喂进去之时,太医和奴才们都不约而同狠狠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才发现身上都湿透了,腿肚子都麻了,好悬没栽倒下去,得亏旁边的小太监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年迈的老太医摆摆手,嘱咐道:“给六阿哥擦身子去罢。” 多余的也并未再特意吩咐什么,永寿宫的奴才做这些早都做习惯了,该用什么温度的水、该擦哪儿擦到何时心里都门儿清。 胤小四就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奴才们给小六擦身子,看着他那格外苍白的皮肤和纤细的手脚,以及显而易见的肋骨,心里头就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沉闷得喘不上气。 -- 第270页 就在屋内一片沉寂之时,外头却忽而传来一阵喧闹声。 林诗语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涟漪,出去瞧瞧。” 然而涟漪还未来得及走出门,就看见淑慧长公主拄着拐叫人搀扶着闯了进来,怒气冲冲横眉冷眼,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娘娘恕罪,奴才未能拦得住……”追在后头的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就请罪,脸上还明晃晃带着个巴掌印。 这下子佟芷兰也恼了,摆摆手叫他退了出去,冷笑道:“好歹我也是堂堂贵妃,如何沦落到寝宫叫人随意想闯就闯、奴才叫人想打就打?淑慧长公主未免欺人太甚!” 阿图却只轻蔑地瞟了她一眼,“本宫连皇帝都敢当面骂,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林诗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讥嘲道:“淑慧长公主这是伤还未好就已经忘了疼了?奉劝您做人还是别太跋扈的好,否则只怕老天爷又该看不过眼了。” 此言一出,果然瞬间就将仇恨给拉了过来。 “妖女!”阿图看着她的眼神儿都快冒火了,鼻子、肋骨以及左腿仿佛又开始在隐隐作痛,真真是恨不得撕了她。 胤小四顿时冷下脸来,低垂着头直勾勾地盯着她那条包裹严实的左腿。 “本宫是不是妖女可不是您红口白牙说了就算的。”林诗语抚了抚自己鬓角,一脸轻描淡写的表情,“淑慧长公主拖着病体大驾光临想必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来耍个威风吧?有什么事儿您就快说罢。” 这一说阿图可算是想起来正事儿了,脸色更是难看得很,咬牙切齿道:“皇贵妃怕是在后宫横行霸道惯了,拿着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对付到本宫身上来了?当本宫是那些没用的东西任你欺辱呢?真真是天真!愚蠢!” “本宫可是太宗的固伦公主,是当今的亲姑姑,岂容你区区一个小辈如此欺辱?哪怕是堂堂皇后见着本宫都得乖乖行礼问安,你一个皇贵妃倒是敢翻天了!趁着这会儿还来得及,皇贵妃最好给本宫跪下好好请个罪,没准儿本宫心情好了也就饶你一回,否则本宫可就要告到皇帝面前去了!” 说着,人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挺直着腰板儿微微扬起了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等着人下跪请罪的模样。 林诗语一脸莫名,迷惑道:“这是何意?臣妾做什么了?怎么就欺辱您了?” 阿图却满心认定她是在装蒜,顿时脸拉得更长了,“还想装?既然如此本宫就要去找皇帝讨个公道了!” 说罢就拄着拐起身往外走,谁知走到门口却被高高的门槛儿给绊了一下,顿时连带着搀扶的宫女摔作了一团,好死不死受伤的左腿还磕在门槛儿上折了一下。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也太莫名其妙了,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就看见淑慧长公主正抱着左腿蜷缩成了虾米状,嘴里哀嚎连连,显然疼得不轻。 原本守着小六的太医可就派上用场了,上前大致一瞧就立时变了脸色,“小腿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情况不容乐观,得快些请徐太医仔细诊断医治,奴才并不擅长治骨头。” “将公主抬回去罢,请徐太医。” 几个奴才应声忙不迭抬起淑慧长公主就往外跑,一阵骚乱之后只余一室诡异的静默。 眼睁睁看着方才发生的那一幕,胤小四已经是彻底傻了。 他原还琢磨着寻个机会下手呢,却谁想……这是派不上他的用场了? 诡异的小眼神儿直瞟他额娘,一脸惊叹。 “方才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们可曾听明白了?难不成是我错过了什么?”林诗语感觉很是莫名,没头没脑的这一通是闹什么呢? 荣妃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是这么回事儿……” 都是平日里私交甚密的姐妹,皇贵妃都险些被人拿鞭子抽了,那她们能不气吗?能坐视不理吗?虽说淑慧长公主身份贵重,明着刚惹不起,但私底下一些小手段折腾折腾人也勉强出口恶气罢了。 这几个姐妹要地位有地位要宠爱有宠爱,儿子加起来那更是一串,张张嘴往下面暗示一通,自然会有不少人很乐意为娘娘们分忧,于是乎淑慧长公主养伤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茶叶是陈年的,大抵还保存不当的缘故,泡出来就一股子霉味儿,根本难以入口。 热水是回回不跑个三五趟都根本别想完的,倒不会故意克扣压后,就是水质仿佛总不大好,不是有奇奇怪怪的沉淀物就是浑浊看不见底的,堂堂公主哪里能用得了这种水?一次又一次折腾着换新的,往往想擦洗一下身子都得等至少半天。 饭菜更是永远吃不上合口的,咸了淡了酸了苦了什么味儿都可能会有,就是不会刚刚好合胃口。 就连浣衣局洗出来的衣裳都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上身就开始浑身瘙痒,打发人做出来的新衣裳也是一样的,出不了什么大事,不过是身上一片红疹子瘙痒难耐罢了。 还有每天夜里总是会出现怪异的声响,今儿野猫吱哇乱叫狠狠干一架,明儿呜呜咽咽一阵幽怨啼哭,伴随着若隐若现的唱戏声……三更半夜的真真是能吓死个人。 总之就是吃穿住用没有哪一块是舒心的,搁谁谁不暴躁不憋屈?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得到,这必定是有人故意折腾她呢,故而也才有今日这一闹。 听罢这些,林诗语不禁是又感动又好笑,嗔道:“我道是怎么回事儿呢,被闹得一头雾水的,你们几个胆儿可真肥了,她到底是皇上的亲姑姑呢,就不怕皇上生气?” -- 第271页 宜妃笑盈盈道:“娘娘放心罢,皇上还能将咱们都一起罚了不成?再者说,以那位的脾性您觉得她是不曾找过皇上吗?那是见天儿打发人去请皇上呢,可惜皇上一次都不曾去过,摆明就是不待见她罢了。” “那她方才还信誓旦旦要去找皇上做主讨公道?”戴贵人有些想不通,哪儿来的自信呢这人? “她是被娇宠惯了的主儿,怕是根本不会相信皇上不待见她呢。”卫贵人柔柔地笑了,“恐怕到现在为止她心里头都还认定是底下的奴才糊弄她,压根儿不曾去请过皇上罢。”话到最后,不禁摇了摇头轻轻一叹。 有句话虽说不中听可却也是现实——人走茶凉啊。 固伦淑慧长公主之所以被人畏惧备受尊重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先帝和太皇太后的存在?可惜先帝去得太早,这亲弟弟和亲侄儿的差距可太大了,更何况如今连仅剩的太皇太后都去了,她这个固伦长公主又还能算得了什么呢? 若是她能够认清现实及时调整自己的心态和言行,纵是做个表面功夫皇上也不会太过,可惜这位显然是被架得太高下不来了,半辈子的横行霸道猖狂跋扈已然深入骨髓。 瞧瞧她这段时日都干了些什么?一进京就指着皇上的鼻子直呼其名,张口恩情闭口白眼儿狼,又硬生生将太后给骂得气晕了过去还不止,还敢对着怀孕的皇贵妃动手……真真是叫人开了眼界了。 这样一个拎不清的长公主,皇上又怎么可能还会宠着她纵着她?亲姑姑又不是亲娘,寻思什么呢。 果不其然,从头到尾康熙就仿佛丝毫不知后宫所发生的事一般,知晓淑慧长公主的腿又断了并且极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不利于行,他也不过就是走过场般去看了一眼,而后就一头扎进了乾清宫里仿佛忙得脚打后脑勺。 约莫小六终于能够下床时,那万庶妃也平安诞下了一个小公主。 小小一团娇娇弱弱的,好在身子骨儿倒也没什么大毛病,精心养着应当不成问题。 这可将宜妃给羡慕坏了。 就在这烈日炎炎之时,薛宝钗的第二家作坊也终于建成了,招工告示才一贴出来,一众等待许久的女子瞬间蜂拥而上。 胭脂水粉这东西本就利润较大,更何况还打着宫里娘娘的名头,价格就更高了不少,如今远远是供不应求,故而薛宝钗开出的工钱也是比较高的,每人每月能领五百文。 要知道如今一升米也才七八文钱,一斤香喷喷的猪肉三十文左右也就足够了,男人在外累死累活一天干点体力活儿也才能领个十几二十文钱,这五百文的工钱可真真不算少了,只看这门口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就知晓这份活计究竟有多抢手。 薛家又一次吸引了大半个京城的注意力,这时大伙儿才猛然察觉,不知何时起薛家其他的产业中也出现了不少女人的面孔。 这下子那些个酸秀才可就更跳脚跳得厉害了,在作坊里头做工还不算,还要在铺子里抛头露面迎来送往?简直就是有伤风化! 于是乎,一波更加凶猛的抨击顷刻间迎面而来,然而无论他们怎么骂,无论旁人如何指指点点,薛宝钗仍是不为所动,每日里进进出出忙得很,连个眼角余光都懒得施舍给这些闲得发慌的酸秀才。 如此这般奇怪的举止和坚定的态度不免就引起了一些疑虑,有些聪明人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一点什么了,平日里生意往来的一些人就开始明里暗里旁敲侧击了。 薛宝钗就等着他们上钩儿呢,自然也不会有所隐瞒,该说的都交代完之后她也就不再管这些人了,丝毫不担心他们不识趣,逐利是商人的天性本能,谁不眼馋皇商这个名头?既然皇贵妃能够做主给薛家这份差事,怎么就给不起第二个第三个了? 往常想钻营最多也只能钻营到那些内务府包衣世家门上去,而今有一个大好机会能够直接讨得皇贵妃娘娘的欢心,谁不动心?至于说费劲到头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笑话,往常每年扔给包衣世家的金银还少了吗?有哪个听着个响儿的?可还不是照样铆足了劲儿钻营?商人都不缺这份赌徒心态。 很快,京城内突然就出现了很多家铺子作坊也开始招女工,一时引得各色疑虑非议不断,也不知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酸秀才,竟是一纸书信直接告到了左都御史陈廷敬的面前。 这日早朝之上,陈廷敬就一个箭步跨了出来。 “皇上,臣有本启奏……” 身为左都御史,他自然不会听风就是雨,得了信儿头一件事便亲自派人仔细再三打听了一番,确确实实掌握了全部状况之后他才能在皇上面前掷地有声。 有条有理口齿清晰,很快就将事情给明明白白地叙述了出来,末了说道:“皇贵妃娘娘本意为何臣不得而知,但此番举止实在有违古训有违礼教,如今京城内已然波澜四起,若不及时约束制止只怕还会有更多女子步入歧途,皇上务必慎重啊!” 紧随其之后,又有几名御史也站了出来,不过有些人就不像他这般言语还算温和了,那唾沫星子横飞的模样,一看就知这是个激进分子。 索额图状似无意地瞟了眼林如海,见他脸色凝重,顿时就翘起了嘴角,有意无意地朝一些人使了使眼色。 接着高士奇就站了出来,说道:“女子理应在家中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在外抛头露面实在有伤风化,皇贵妃娘娘位同副后,非但不以身作则为天下女子做好表率,反倒无视礼教极力引导着天下女子不安于室究竟是何居心?皇上恕罪,臣以为如此离经叛道之人实在不配为副后!” -- 第272页 “臣附议!”李光地一声高呼,怒道:“皇贵妃娘娘此番举止已然有失妇德,副后之尊德不配位,还请皇上严惩!” 这两位打出头阵之后,紧接着索额图一脉的其余党羽自然也都纷纷跟着附和,这还不止,难得明珠那一脉也暂时放下成见与其站在了一边,口口声声喊着“附议”。 这下子声势可就壮观了,余下的人就不由将眼神儿瞟向了林如海,等着看他是何反应。 康熙不动声色地瞧着眼前这一幕,沉默了一瞬之后,淡淡说道:“皇贵妃为人向来端庄贤淑,此般行为许是有何用意咱们暂且不得而知,倒也大可不必急着下定论,不如稍后朕亲自问问皇贵妃再议此事。” “皇上……” 不等人继续说,李德全就一甩佛尘,尖声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等下朝之后,林如海、索额图和明珠以及数名大臣就跟着去了乾清宫,等待皇贵妃的到来。 乍一听见消息时,林诗语就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收拾妥当,而后才在胤禛担忧的目光中乘上轿辇远去。 “皇贵妃娘娘驾到!” 殿内激烈的争论声戛然而止。 “恭请皇上圣安。” “皇贵妃免礼,赐座。” 林诗语才刚刚谢恩入座,便有人已经急不可耐地冲她发难了。 “皇贵妃娘娘也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女论语》总该是学过的,如何忘了‘莫窥外壁,莫出外庭’这句训诫?敢问如今皇贵妃娘娘引着女子不安于室究竟是何居心?” 林诗语微微皱了皱眉,偏头问康熙,“这位大人是?” “他是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 “原来是保成的师傅啊。”也就是索额图的党羽之一呗,难怪说话如此冲。 不经意对上父亲满怀忧虑的目光,林诗语淡淡笑笑示意其安心,这才看向李光地,“敢问李大人,本宫如何就引着女子不安于室了?” “娘娘命令薛家为首的一众商户广招女子做工,是也不是?”接着又叭叭叭一通将“女子理应相夫教子”的理论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就算是不安于室啊?”林诗语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李大人先将那些开店做小生意的、大街上摆摊的女子都撵回家中去?对了,还有那些种地的,毕竟乡野之间来来往往还有许多大老爷们儿,这怎么合适呢?” “你……你这是诡辩!” 第94章 “皇贵妃娘娘此言差矣。”陈廷敬眉头紧锁, 一脸的不赞同,“那些小本生意都是百姓一家子的营生,是迫于无奈才抛头露面罢了, 田地更加是百姓的命根子, 亦是足能动摇国之根本的头等大事, 岂可同日而语?” 这回不等林诗语问,康熙就解释道:“这是左都御史陈廷敬大人。” “陈大人。”林诗语微微颔首, 面露诧异道:“如何就不可同日而语?不过都是出于‘生计’二字罢了, 倘若百姓家中吃穿不愁生活富足,谁又会乐意辛辛苦苦一个月只为那几百文钱呢?如今既然那么多人抢破了脑袋想要这份工, 那便足以证明百姓生活之艰难。” “一样都是为了生活为了肚皮而迫不得已在外操劳, 怎么就不一样了?究竟哪里不一样了?” “不一样。”陈廷敬连连摇头,道:“《周易》有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乾道为天、属阳,坤道为地、属阴,天地万物均有阴阳两性之分,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不可错乱。” “女子本应于家中相夫教子操持家务, 倘若如同男子一般在外抛头露面汲汲营营便已是乱了阴阳两气,是为大错。平民百姓苦于营生偶有不得已而为之便也罢了, 身为上位者却绝不能予以肯定支持,更不可大力扶持助长歪风, 否则长此以往乾坤不明阴阳不分必将酿成大错!” 这话可就有点意思了。 林诗语收敛了笑意,看着这人的眼神也没了方才的平和,相较于借机搅风搅雨意图将她拉下马的人来说, 这位反倒更加面目可憎。 这段话里头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 为何不反对平民百姓自行外出谋求生计?因为他知道那是极少一部分, 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儿来,大环境就是如此,女子想要谋求一份生计是十分艰难的,可以说往往都是有心而无力。 但她出手扶持结果可就大大不同了,不仅以薛家为首的那一众商人会为了讨好她这个皇贵妃而摒除偏见为女子提供很多做工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一旦此风形成将来必定还会有更多人掺和进来。 所谓上行下效,往往上位者的言行就是下面人的风向标,封建时代尤其更甚,所以要趁现在赶紧掐灭这点火星子,否则一旦等到风彻底吹开了,那时可就说什么都晚了。 什么乾坤不明阴阳不分,说穿了不就是怕女人的地位变得重要,怕动摇男人绝对的领导权掌控权? 自古以来这些酸儒就惯会拿着这个教条那个古训出来叽叽歪歪,满嘴皆是大道理,实则心底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想法还想糊弄鬼呢? 思及此,林诗语不禁心中讥嘲,面对着一众大男人或不怀好意或咄咄逼人的目光,仍是一派淡然自若高贵优雅之姿。 “陈大人此言恕本宫不敢苟同,‘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这句话本身并无错处,然而陈大人若非要拿着阴阳之论放在这里来企图套枷锁就未免太过狭隘了。管仲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本宫倒是十分认同——王者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能知天之天者,斯可矣。” -- 第273页 “陈大人却因担心什么乾坤不明阴阳不分而置百姓的根本需求于不顾,岂非本末倒置?未免可笑。” 话音才落,那高士奇便又跳了出来。 “谁家还能没有几个男子养家糊口?何至于轮到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伤风败俗?况且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林诗语真是被气笑了,眼神语气也变得愈发犀利,“可巧了,管仲又曾说过‘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况且女子抛头露面怎么就算是伤风败俗了?凭着自己的双手正经做工辛苦挣得好日子怎么就这么见不得人了?” “还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高大人若有本事不如去坊间跟百姓讲讲这个‘道理’?只看人家拿不拿臭鸡蛋烂菜叶砸你就是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高大人可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高士奇气得吹胡子瞪眼。 “至于说男子养家糊口?倘若凭着男子养家糊口就足够了,你叫人家出门做工人家还得啐你一脸呢,你见着哪个富太太官太太在外奔波的?既然人家宁可被人指指点点遭人白眼非议也要出门做工,那就足以证明她家的男人不能填饱一家的肚皮!” “你们张口礼教闭口古籍经典的,那么饱读诗书的各位大人想必对《孟子》总是不陌生的吧?《梁惠王》篇可还需本宫帮你们回忆回忆?” 这一篇中孟子主要讲过什么呢?大抵意思就是说若百姓没有固定的产业收入就没有道德观念,没有道德观念自然就会为非作恶,故而贤明的君主理应该叫百姓们丰衣足食,如此才能引着百姓安分向善,百姓的生活有了美好的盼头自然而然也会乖觉听从君主的话。 反之,若百姓连肚皮都喂不饱,又哪里还能够知道什么礼义廉耻呢?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皆失了言语。 林诗语冷眼扫过,满含讽刺道:“今日能站在这里的各位大人想必也都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是大清的国之栋梁,却如何连真正的警世名言都忘了,反倒拿着那些有心人断章取义故意歪曲而来的所谓大道理奉为真理?” 都是些大老爷们儿,如今却被一个后宫女子如此讥讽,这哪里能受得了呢?一个个老脸通红又臊又恼,有的老酸儒甚至连喘息声都粗了许多,显然气得够呛。 偏偏人家张口管仲闭口孟子,引经据典有条有理,叫人想要反驳一时间都还无从下手,能反驳管仲还是能反驳孟子啊?这不是胡闹吗。 康熙就端坐在上方,一脸优哉游哉地捧着茶碗仿佛在看戏似的,无论是谁开口他都是那般不动声色,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头究竟偏向着哪边。 诡异的一阵沉默之后,接收到暗示的高士奇又开口了。 “今日我等反对的是女子抛头露面之举,而非不准百姓谋生,娘娘却偷梁换柱混淆视听……皇贵妃娘娘实属诡辩奇才。”说着还冲她一作揖,仿佛多佩服似的,说不出的讽刺。 接着又说道:“有些男子之所以无力养活一家老小不过是没有那个机会罢了,娘娘倘若当真是为着百姓的肚皮着想,招男子来做工不也是一样的?甚至男子的体力头脑口才各方面都要远胜于女子,相较于女子必定能够为雇主带来更大的收益,多得一些工钱亦是理所应当,如此一来商户和百姓岂不是双赢局面?应是再好不过了。” “偏娘娘却直白命令排除男子只招女子,如此举止又究竟是何居心呢?” 又一次质问“是何居心”。 林诗语就笑了,“本宫是何居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希望本宫是何居心?又或者说,你们对本宫究竟是何居心?” 这话可不就几乎等同于是指着他们的鼻子讽刺他们不怀好意吗? 高士奇的脸色变了变,步步紧逼,“娘娘请勿顾左右而言他,还请娘娘明示,究竟为何不肯顺应自然将养家糊口的机会交给男子,反倒非要排除众难引着天下女子抛却本分不安于室?” 林诗语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瞅他,神色淡然不慌不慌道:“第一,这不叫不安于室,第二……一个家庭里有一份收入和两份三份收入究竟哪个更好还用得着本宫来给你算算这笔账吗?男人和女人之间并不冲突,共同努力只会带来更好的生活,为何偏就只能有一人去努力?就不能一起努力吗?高大人脑子里的这根筋该动动了,下回可别再问这种……令人费解的问题了。” 什么令人费解?分明是说他问的问题太蠢罢了。 高士奇险些没被噎死。 “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本宫为何会有此命令还很费解吗?高大人方才不是还在说,男子的体力等各方面都远胜于女子?既然如此也就是说男子的可选择范围比女子大了去了,没有这份工也还能有其他的,再不济码头上搬搬货物也是条路子。” “可女子就不同了,仅看各位大人的态度就知道这个世道对待女子抛头露面这件事是何等苛刻鄙夷,本宫如此也不过就是为了给有需要的贫苦家庭提供一些帮助,叫她们能多挣一份收入罢了,有何不对吗?” 你跟她说礼教讲规矩,她跟你说天大地大肚皮最大,张口管仲闭口孟子啪啪一顿打脸。 你反驳她男子养家糊口就够了,与古人警示训诫并不冲突,她讽刺你说男人不够用女人才迫不得已想出来。 你质疑她心怀叵测居心不良,她笑你像个二傻子,尽问些蠢话。 -- 第274页 真可谓是见招拆招,油盐不进。 众大臣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相互瞟了又瞟,无不是满脸郁结又羞又恼。 真真是做梦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竟会被一个深宫妇人给堵得哑口无言,简直就是笑话! 满含谴责不赞同的眼神不禁频频投向一旁老神在在的林如海,一个姑娘家叫读那么多书做什么?瞧瞧这都养成什么样了?伶牙俐齿极尽诡辩之能,哪里又有一个女子该有的品行? “皇贵妃娘娘好口才,佩服,佩服。”索额图似笑非笑地冲她一作揖,叹道:“皇贵妃娘娘看来亦是读过不少书的人,却不知可曾读过《女诫》?奴才隐约记得里头仿佛写过什么妇德妇言?” 妇德即是教导妇人不必富有才干不必过于聪明,妇言则是教导妇人不必伶牙俐齿不必辩才过人。 这么一问摆明就是在说她失德呢。 一旁满怀忧虑而又无比骄傲地看着自家闺女舌战群儒的林如海这时却开口了,淡淡说道:“那些东西随意翻翻也就罢了,《四书五经》方为正理,都读透了自然知书达礼,有何不妥吗?” 有何不妥?能有何不妥?在场的谁还不是读着《四书五经》长大的?谁能说句不好?谁能说读这些书的人不懂规矩不懂礼教? 好家伙,可算是知晓皇贵妃的诡辩之才哪儿来的了,合着人家是家学渊源,父女一脉相承呢。 被噎了一下的索额图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四书五经》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姑娘家还是应当学点自己该学的东西,懂得太多了反倒未必是好事。” “怎么?本官如何教养自家姑娘还用得着旁人指手画脚?”林如海亦毫不客气地冲他嗤了一声,讽刺道:“索相莫不是觉得女子读书读多了就不好欺负了故而心里不痛快呢?” 林诗语就笑了。 自知嘴仗打不过,索额图也不再自取其辱,转头就对着康熙说道:“皇贵妃娘娘身为后宫嫔妃却插手到民生大计,不免有越俎代庖之嫌,已然犯下大忌,请皇上严惩!” 此言一出,那些个哑口无言的酸儒顿时一扫方才的憋屈气馁,义正严词纷纷附和。 “后宫干政乃大忌,请皇上严惩!” “皇贵妃娘娘失德,如此离经叛道之人不配为后宫女子之表率,请皇上严惩!” …… 倒也并非全都是出于某些私心趁机做文章,很多酸儒打从骨子里的的确确就难以接受女子抛头露面之举,对于林诗语大力扶持的行为更是深恶痛绝,跳着脚非得将这股歪风摁下去不可。 说不过就开始扣帽子逼迫了? 林诗语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最终只余满心荒谬可笑。 显然,这些人并未曾将她方才的那些话听进去,比起百姓的日子好不好过,他们更在意的是他们所谓的“礼教”,更在意女人是否“安守本分”。 或许在他们心里来看,就算是饿死了女人也不该抛头露面有伤风化吧?礼教也好古训也罢,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他们拿来压制女人的武器。 可笑至极,无耻至极! “皇上……” 林如海阴沉着脸正要说些什么,却谁想忽而一阵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 众人顿时大惊,不由得就想到了当年太皇太后被雷劈一事,一时面露惊恐慌作一团,看着林诗语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惧意。 康熙也再淡定不了,正了正脸色,打发李德全出去瞧了瞧状况。 结果李德全进来时就是一脸煞白,哆嗦道:“整个皇宫的头顶上一片乌云密布,只有皇宫的头顶上有,再远处就看不见了。”那片黑压压的乌云不知为何看起来压迫感十足,瞧一眼仿佛就压得人心里头喘不上气似的。 偌大一个京城打雷却只在皇宫的头顶上,这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虽说暂且也只是雷声轰隆隆没看见闪电落下,但这摆明了就是老天爷不乐意了,帮着他亲闺女皇贵妃撑腰造势来了啊!指不定突然间就劈上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康熙的脸色立时就变了,咬牙道:“都给朕滚出去!”甭管老天爷想劈谁都绝不能在乾清宫里挨劈! 乾清宫可是他这个帝王的地盘,若是像慈宁宫那般被一道雷给劈烂了那他可真就是有嘴说不清了,这口黑锅不背也得背,下罪己诏怕是都不管用。 思及此,康熙更是一脸阴沉,茶碗“哐当”一砸就撵着这些哆哆嗦嗦面无人色的大臣往外头走。 无法,再怎么怕也还是只能乖乖退出。 一大片硕大的乌云压在头顶上,仿佛瞬间天都矮了一大截儿似的,乌云里不时还能看见紫色的闪电噼里啪啦作响,如同要将头顶的天空都一分为二似的,伴随着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声更是压迫感巨大,无人不心生畏惧,更有甚至已然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康熙也站在了乾清宫的门口,微微眯着双眼打量着天空的电闪雷鸣,正在此时,忽见一道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下,如同长了眼睛般直奔那些大臣的方向……一声巨响,碎砖横飞,惨叫阵阵。 亲眼看见这样骇人的一幕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就连康熙的脸也瞬间白了白,惧意油然而生。 如同来时一般突然,这一道闪电之后头顶上压迫感十足的乌云就瞬间散了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那一片狼藉还明晃晃地告诉着众人,方才那一幕都不是梦。 -- 第275页 地上一大片焦黑,几个人影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稍微靠近些就能闻到一股子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仿佛是衣裳头发这些东西烧焦混杂而成的味道,隐隐约约仿佛还掺杂着丝丝肉味儿?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被烧焦了一块肉不成? “怎么仿佛还有股骚臭味儿?”一名侍卫咕哝了一句。 旁边人就附和道:“的确是有,许是哪个被吓疯了吧。” 等着侍卫们小心翼翼清点过一遍才知道,被雷劈着的只有索额图、李光地、明珠等几个人罢了,其他倒着的其实都是被吓晕的。 “可有生命危险?” “并不伤及性命,只是多多少少都伤了些皮肉,怕是要刮去才行。” 刮肉剔骨不成? 嘶—— 康熙也不禁嘬了嘬后牙槽,摆摆手就叫各自送回家去了,转身踏进乾清宫的瞬间冷不丁就意识到了什么……这几个被劈着的不都是方才拼命叫嚣着要求废掉皇贵妃的? “啧,你可真真是老天爷的亲闺女。” 林诗语微微抿了抿唇,不曾多说什么,紧随着他身后进了乾清宫。 虽说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节奏送走了那群大臣,但该说的还是得跟康熙好好说说才是,不能叫这人心里生疑。 “皇上……” “行了坐下说话罢。”康熙灌了口茶压压惊,脸上的表情倒是缓和多了,“你不必担心,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几年来朕自问还是能够看得清的,那些个大臣各有各的心思,张口就来也都不稀奇了,只恨帽子扣得不够高呢。” “不过你既然饱读诗书也理应知晓那些文人对这件事的看法,理应算到了会有今日这一遭,又为何要如此呢?宁可顶着被那些文人口诛笔伐的风险也要如此做,究竟是为何?” 林诗语就长叹一声,有些闷闷地说道:“臣妾只是怜惜那些女子罢了,《诗经》中有这样一句臣妾记忆犹新——‘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以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由此也足以见得自古以来男孩女孩的天壤之别。” “若仅仅只是区别对待也就罢了,问题在于出于这样的思想,很多穷苦百姓家生下女儿之后就会选择遗弃山上扔进水里,运气好或许能勉强捡回一条小命,十之八九却只有死路一条,不是被野兽吃了就是被淹死了,更有甚者会亲手将女婴掐死溺死摔死……何其残忍?” “臣妾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改变世人的思想,只是想着,或许多一点收入家中不那么贫苦就不会如此狠心了吧?或许女子也能够赚得些许钱财,为家中破烂的屋顶添个砖加片瓦,为家中清苦的饭桌上添二两肉一碗米……而不再只是所谓的赔钱货,那是否会愿意留下女婴?哪怕只有那么一小部分也好啊。” “或许皇上觉得臣妾的想法实在过于天真,但臣妾还是想要试一试,不瞒皇上说,臣妾将来还想将这股风吹到大清各个角落里去,哪怕只能挽救那么一小部分可怜的孩子,臣妾都觉得这事儿值了。” 康熙愣住了,显然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缘由,可是转而想到先前她提起的“禁缠足”一事,却又觉得如今这样的想法竟也不那么荒谬了,甚至还挺合乎情理的,倒真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一时不曾急着说话,手里的扳指不由得就转动了起来。 林诗语低垂着头,心里却全不像表面如此淡定。 她的真实目的自然是为了突显出女人的重要性从而提高地位,但这话她能跟康熙老实交代吗?找死不是。 不过如今这样一番说辞虽说是为了掩盖真实意图而苦思冥想出来的,但却也并非全然虚假,她真心地希望等将来某一天这股风吹得足够大时会迎来一些美好的改变。 就在林诗语提着心等待着康熙的反应时,有关她于乾清宫舌战群儒一事已然迅速传开了。 第95章 康熙是男人, 自然不可能对女人的处境感同身受甚至因此而产生怜悯悲哀愤怒种种情绪,但眼下她所点出的这些残酷现状却还是叫他迟疑了。 正如方才皇贵妃所言——王者以民为天。 一个国家的根本就是百姓,若想国家繁荣昌盛, 首先放在面前必须要解决的就是人口问题, 更多的生命才能给国家带来更多的生机更多的可能性,否则一切筹谋一切抱负都是空谈, 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是一样的道理。 但因为自古以来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早已深入骨髓, 很多穷苦百姓家往往生下女儿就会选择遗弃、扼杀,一代又一代如此发展下来,迄今为止整个大清男子的数量已经远超于女子了。 这样的情形会造成什么后果已经不言而喻了。 更何况大臣、富商个个后院美女如云, 甚至哪怕只是有点余粮的地主都还能弄几房小妾,无疑使得原本就极度不平衡的现状更加倾斜过度, 致使如今底层平民百姓的婚姻大事越来越艰难。 像京城、江南这些富庶之地也还尚好, 往其他偏远些的贫瘠之地走走就不难发现情况是何等严峻, 而这样的情况所带来的后果却不仅仅只是人口锐减这层表象。 不可否认,一个国家的发展中女人亦是不可或缺的一个存在。 这一点他自然也是早有所察觉,只是就像皇贵妃说的那样, 想要凭一己之力改变这一切谈何容易?便是他明令禁止遗弃、扼杀女婴的行为也不可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 第276页 天高皇帝远, 底下的人阳奉阴违也都不是什么稀奇事了,退一步来说纵然当地官府能够认真对待, 可要知道,一个村子里住的大多是一个宗族的人,几乎不大可能会有人报官, 纵是官府有心也无从抓起。 就如同缠足禁令一般, 强行是行不通的, 吃力不讨好罢了。 为此事他也不止一次跟大臣们商议过, 只是却终究也没能商议出一个太好的法子来, 什么鼓励政策一来不定国家能否吃得住,负担太大又会引起其他方面的一系列问题,二来纵然有些许成效也不过只是一时的,起不到长远作用,除非国家能一直实行鼓励政策……那可就纯粹是天方夜谭了。 眼下皇贵妃这样一说,倒瞬间叫他眼前一亮。 这个法子乍一听起来有些荒谬,但细想之下却也并非不可行,可以想见的是收效甚微且慢,但影响却是长远的,好好发展下去没准儿真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大殿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也不知时间究竟是过去了多久,林诗语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腹内已然在“咕噜咕噜”唱起了空城计。 “饿了?”康熙陡然回过神来,笑道:“朕一时琢磨得入神了。”说着就吩咐了李德全去拿些吃食来。 林诗语双手捂着隆起的腹部,听着那“咕噜咕噜”的声响只臊得脸都红透了,咕哝道:“这孩子是个小娇气包,半点儿委屈受不得。” 康熙不禁哈哈一笑,“保成总叨叨着想要皇额娘再生个漂亮的小妹妹,看来这回没准儿还真能如愿呢。” “定是个娇滴滴的小公主。”林诗语连连点头表示认可,忽而想到什么,又笑了,“若是小公主便也罢了,若不然……这孩子怕是讨不着好了,他家二哥四哥都已经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准备着要收拾他呢。” “是该收拾,没见过这样会折腾人的。” 二人说笑间李德全已经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里头放着一碗燕窝粥和两碟子点心,都是御膳房常备着以便随时应付各位主子需要的,简单先填填肚子罢了。 “皇上要不要吃一些?” 林诗语本不过就是随口问一句客气客气罢了,谁知那人却也不说话,就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一时她就愣住了。 这是几个意思呢? 手里拿着糕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就尬在了原地,忽而捕捉到他的眼神仿佛往手里的那块糕点瞟了瞟,林诗语立时福至心灵,试探着送到他的嘴边…… 就见这位大爷赏给她一枚“满意”的小眼神儿,大嘴一张一口就将糕点给吞了下去,温软的唇瓣还有意无意地碰着了她的指尖。 “……”啐,大猪蹄子。 林诗语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对上他那若有似无暧昧兮兮的小眼神儿立马就低头佯装羞涩,一门心思扑在了燕窝粥上。 “咳……” “咳咳……” 无法,林诗语只得无奈抬起头来,认命地又拿了块糕点送进他的嘴里。 好不容易将那点东西都消灭完了,林诗语终于是松了口气,却见那位爷还有些意犹未尽呢。 “皇上,这件事儿您究竟是个什么想法?”是好是歹也给个准话儿不是,哪有这样吊着人的? 康熙手里捧着本折子,闻言就掀了掀眼皮子瞟了她一眼,说道:“虽说今日这一遭过后朝廷上怕是没人敢再拿这件事作伐子对付你,但天下文人千千万万,顽固不化之人更是数不胜数,怕是挡不住人家的口诛笔伐,你可想清楚了。” 林诗语却是眼睛一亮,“皇上这意思是同意了?” “朕同不同意重要吗?”康熙嗤笑一声,半真半假道:“先斩后奏好歹也还‘奏’一声,你可倒好,若非今儿闹得太大直接被大臣捅到了朕的面前来,你是不是还想死死瞒着不吭声呢?” “臣妾知错了。”林诗语很是识相地乖乖低头认错,两根手指头揪着他的袖子晃啊晃啊晃,嗔道:“臣妾怕皇上多想又怕皇上不同意,故而才迟迟不敢吭声呢,若是早知道皇上这样支持臣妾,臣妾哪里还犯得着日日夜夜这般提心吊胆的啊,觉都睡不安心呢。” 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睡都睡不安心? 呵,还真没看出来。 康熙冷哼一声,不语。 “皇上……臣妾日后再也不敢瞒着皇上做事了,皇上就饶了臣妾这一回罢。” 这辈子撒娇的本事都拿了出来,硬是磨蹭了小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磨得这位爷松了口,踏出乾清宫的一瞬间这心里头就止不住地咬牙切齿骂骂咧咧开了。 好在无论如何这一关算是成功迈过去了,接下来还有桩事该如何折腾呢? 接连动作不免叫人心里犯嘀咕,要不再缓两年? 林诗语又犯起了愁。 轿辇不急不缓平平稳稳地回到承乾宫里,却意外得到了一众人的热情迎接,姐妹几个竟是都到齐了。 “怎么突然都聚齐了?迫不及待等着我打麻将呢?”林诗语笑着打趣道。 宜妃直接上前一屁股顶开了涟漪,亲自搀扶着她嬉笑道:“看娘娘这般表情就知道应是没什么事儿了吧?皇上不曾责罚您吧?” 另一边卫贵人也顶替了余嬷嬷,嗔道:“突然间听说那些个大臣找上了娘娘的麻烦可吓死个人了,娘娘没事儿吧?可曾被吓着?” “额娘……” -- 第277页 林诗语摸摸胖儿子的脑瓜子,笑道:“没什么事儿,说到吓着倒是那些大臣怕是都被吓得不轻。” 听到这话,佟芷兰也抿起了唇,一脸解气的表情,“我可听说了,好几个都是被横着抬出去的呢,真该!” 一群大老爷们儿闲着没事合伙欺负一个孕妇,可真真是臭不要脸! 众人回到殿内才坐了下来,宜妃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方才就听说娘娘在乾清宫舌战群儒还大获全胜呢,可是好奇死我了,快给咱们讲讲呗?” 其他几个人虽未曾说话,可瞧着她的那眼神儿里都充满了急切,就连胤小四都眼巴巴的一脸好奇期待的表情。 总归闲来也无事,林诗语就捧起茶润了润喉,说书似的将方才的经过一一道来,绘声绘色的讲述叫人身临其境似的,一时恼恨一时解气一时又气闷……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别提多精彩了。 等听罢全部过程之后,宜妃当即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真想瞧瞧那些酸儒吃瘪的表情,娘娘可太厉害了!”小眼神儿里明晃晃的崇拜痴迷掩都掩不住了,俨然就是一副小迷妹的模样。 “那起子酸儒读书都读傻了吧?正经为百姓不曾做多少实事,反倒对着女人的时候一堆教条信手拈来,也不知究竟是读的哪门子的圣贤书!” 荣妃不禁冷笑连连,眼角眉梢具透露出对那起子酸儒的鄙夷厌恶,“什么妇德妇言什么不合礼教伤风败俗,说到底还不是怕女人脱离掌控?故而才要拼命套枷锁上链子,只恨不得将女人的手脚都捆死了一步动弹不得才好,真真是恶心透了!” “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落在女人身上的时候他们是张口闭口大道理一堆,最可笑的就是那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宜妃满脸不屑地撇撇嘴,讥嘲道:“若是当真觉得气节比什么都重要,当初倒是别剃头啊,抱着他们的气节宁死不屈才叫人佩服呢。” “浑说什么呢?嘴上是愈发没个把门的了。”林诗语瞪了她一眼,不过吧……好悬方才她都忍不住要拿这话怼在那些酸儒的脸上了,的确是一点儿没说错,真要是那么有气节倒是剃什么头啊? 最可笑的是,自己怕掉脑袋剃了头,却死活不肯放开女人的小脚,美其名曰这叫“男降女不降”,这叫“气节”!可去他大爷的狗屁气节吧! 合着闹了半天“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只适用于女人不成? 可惜,剃头这种话搁在大清来说太敏感了,扯出来非得暴雷不可。 还是骂得不够痛快。 越回味林诗语就越是感觉遗憾得很,若是能畅所欲言该多好?她非得将那些酸儒的脸皮子都扒下来踩两脚不可。 宜妃乖乖缩了缩脖子,讪笑着嘟囔道:“我就是实在看不上那些酸了吧唧的文人,一肚子大道理都用来苛刻约束旁人了,落在自个儿身上又是一套‘识时务者为俊杰’,总归什么道理都是他们说了算。” “还是娘娘最厉害,有理有据将那些人都给堵得哑口无言。”卫贵人亦是一脸的崇拜,笑道:“那些人骨子里最是看不起女子,如今却被一个女子用他们最得意的大道理给打蔫儿了,只怕是气得够呛呢。” “但凡娘娘不曾正经读过什么书,今儿都非得被那群酸儒的唾沫星子打懵不可,哪里又能如此解气?也难怪世人鲜少叫女子读什么圣贤书,开了智可不就难以驯服掌控了。”荣妃觉得自己仿佛抓到了要命的点,若有所思道:“过去我也不曾怎么在意过闺女读什么书,趁着如今还来得及可得抓紧起来了。” 林诗语很是赞同,“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若是圣贤书当真没有用,那些男子又读的什么劲儿呢?说什么女子读书无用也不过就是糊弄人的鬼话罢了,自己读的书多了懂的道理也就多了,如此才不至于处处被人牵着鼻子走,在遇上事儿的时候也才能有清晰的条理和清醒的头脑去应对,而不是被人三两句话就绕晕砸懵。” 就在姐妹几人聊着这桩事儿的同时,外面大街小巷亦是风言风语不断。 偌大一个京城仅有皇宫被乌云笼罩,被雷电关照,这怎么看都是大大的不同寻常啊,不免就叫人想到了那位神女皇贵妃娘娘的身上去,胡乱猜测着究竟又是谁欺负老天爷的亲闺女招来天谴了。 直到那些大臣横着被送出宫门,百爪挠心的百姓们这才闹明白了前因后果。 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娘娘,竟然为了广大贫苦百姓舌战群儒!哪怕挺着大肚子被一群大老爷们儿围攻都不退分毫,硬是扛着巨大的压力、攻讦也咬紧了牙坚持为贫苦百姓谋利! 王者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 这话说得太好了,皇贵妃娘娘是真正将他们这些草民放在了心里啊。 百姓们大多是淳朴之人,谁将他们放在心上惦记着谁就是好人,更何况人家还是个虚弱的孕妇……只要想想那副画面,一个弱小的挺着个大肚子的年轻小妇人被一群人高马大的大老爷们儿围着欺负,还硬是拼尽了全力不肯松口坚决战斗到底……只想想就叫人感到万分揪心万分感动。 有那感性的妇人甚至都忍不住抹起眼泪来了,有些话不敢说出口,但事实上此时此刻无数人心里头想的却是——可算是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母仪天下之风。 当然了,越是认可支持林诗语的所作所为,便越是会厌憎那些反对之人,尤其是听到那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不懂什么意思没关系,不妨碍有懂的人给解释啊。 -- 第278页 听完解释之后百姓们那鼻子都要气歪了。 不就是想要糊个口吗?怎么就牵扯上什么伤风败俗什么没有气节了?这不是有毛病吗? 等知晓竟还有人想要拿这事逼着皇上废了皇贵妃的位份,百姓们就更加是要气死了。 “这些一肚子之乎者也的朝廷命官根本就没有将咱们这些平民百姓的苦难放在眼里!” “就是说,难得皇贵妃娘娘看见了咱们的不容易有心想要帮一把,结果还险些被他们给欺负死了,这也太过分了!” “要不是老天开眼保佑皇贵妃娘娘,娘娘这回肯定是要糟了。” “这都是什么狗屁大臣啊?不成,我咽不下这口气,今儿为了自己这条贱命也好,为了给娘娘出口恶气也好,我都非得要叫那些狗官知道知道厉害!”说罢一撸袖子转头回家不知捣腾什么去了。 围着一团义愤填膺的百姓们却仿佛是明白了什么,二话不说各回各家。 于是乎,这一天以索额图明珠为首的那几个朝廷重臣家可就热闹了。 不断有提着篮子提着桶的百姓来到门口,臭鸡蛋、烂菜帮子、石头、泔水等五花八门什么东西都有,更有甚者还直接提了两桶粪水来! 寻常平民百姓最是惧怕这些当官儿的,往往路过这些街道时都恨不得要绕着走,可眼下愤怒的百姓们却再顾不上什么了,对着各家的大门、牌匾、石狮子就是一通乱砸乱泼,瞬间威风气派的府邸就化为了一片狼藉,各种味道混杂在一处散发出浓郁的恶臭,远远儿地闻着都叫人不禁作呕。 起先那些个门房还有心想阻拦呢,可不等他们开口就连带着一起遭了殃,只得慌忙躲进去喊人,结果可好,等喊了一堆人再出来时百姓们已经很有眼色地四处散开跑了,只余一片恶臭狼藉给他们,却是连个衣角都不曾留下。 打完了就跑,一点儿都不恋战。 “该死的这些贱民!”一脸凶悍的家丁拎着棍子恨恨咬牙,“堂堂索相府上都敢如此放肆,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以为跑了就没事了?去报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抓起来下大牢!” “这……这也无从抓起啊,况且人也太多了。”不是还有句话怎么说的,法不责众? “怎么就无从抓起了?宁可错抓也好,总之一定要给这些贱民一点颜色瞧瞧,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正说着呢,忽而就看见一个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大汉提着个木桶从街角拐了进来,二话不说照着他们就泼。 满满一桶恶臭的粪水迎面泼了一脸,顿时恶心得众人原地呕吐不已,等再回过神来时大汉早已不见了踪影,任凭他们跳脚骂娘也无济于事。 这倒也还罢了,真正难受的却是那些清高自傲的酸儒,本就最是要脸的人,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是气得不轻,又臊又恼。 惨遭“袭击”的都是朝廷命官,更何况其中还有权倾朝野的索额图和明珠这两位呢,顺天府尹接到信儿也是愁得头发都要揪秃了。 若只是几个十几个闹事也好啊,可这阵仗少说都上百人了,他还能全都抓回来不成?百姓们非得将他家的府邸也给砸了不可。 无法,顺天府尹索性就直接上奏禀明了情况。 最终林诗语还是从康熙的嘴里听到了这场闹剧,一时间也是嘴巴都惊讶得合不拢了。 “如今你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可就更加高大光辉了。” 这似笑非笑的一句话顿时叫林诗语心里头咯噔一下。 心中瞬间百转千回思绪众多,最终却只一脸灿烂明媚的笑容绽放出来,“百姓们之所以如此愤怒归根结底也不过就是因为那些大臣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的态度罢了,由此也足以见得臣妾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将来必定能够朝着臣妾预想的方向顺利发展下去!” 仿佛全然不知他话里那层意思似的,只一派毫无政治敏感度的样子。 也不知康熙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总之他倒也不曾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笑了笑便带过了这个话题,说道:“过些日子朕就要去木兰围场了……这是头一回,原还想带着你一起去的,可惜这孩子来得太赶巧了些。” 嘴里说着可惜,实则语气怎么听都有股幸灾乐祸的意味。 林诗语那张小脸儿肉眼可见的就垮了下来,摸着肚子一脸的郁结憋屈,不满地咕哝道:“皇上自个儿去就去罢,何苦还非要说出来馋馋臣妾?叫臣妾稀里糊涂的忘了不成吗?” 康熙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不止,笑得一脸志得意满颇为解气,“正月里,小汤山。”不带朕一起玩儿?还叫朕吃闭门羹?这回可是轮到你憋屈了吧?不愧是朕的亲骨肉,来的不早不晚刚刚好! 然而,很快大猪蹄子就笑不出来了。 原本以为一说要去木兰围场放风,后宫那些个女人怎么也得花招百出拼命求着一起去才合理罢,可谁知他才提了一嘴,那几个女人有一个算一个想都没想就拒了! 都拒了! 宜妃借口小九太小不能出远门,卫贵人、戴贵人说皇贵妃娘娘独自在宫里太闷了,她们留下好歹给凑个牌搭子……就连给他生过六个孩子的荣妃都不稀罕他了,说什么皇贵妃娘娘精力不济,得帮着管理后宫!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一个个张口闭口都是皇贵妃,究竟还记得自个儿是谁的嫔妃吗? -- 第279页 第96章 “皇额娘……” 熟悉的声音没了平日的欢快活泼, 反倒多了几分沉闷犹豫。 抬头一瞧,就见保成磨磨唧唧地磨蹭着往这边挪呢,那副小心翼翼的可怜模样冷不丁就叫人回想起了他小时候的情形。 一晃眼的功夫, 当年圆咕隆咚的小肉团子都已经有些小小少年郎的风采了。 思绪一阵恍惚, 林诗语的嘴角便高高翘了起来,冲他招招手。 胤礽顿时就脸色一松,加快脚步来到她的面前,小心摸摸她隆起的腹部, 闷闷的也不说话。 “也听说了?”林诗语将他拉进怀里搂着,见他闷不吭声地点头,仍是一副颇为深沉的模样,就忍不住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瓜子,笑骂道:“小孩子家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做什么呢?大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他的母族和他的师傅那么铆足了劲儿想要将皇额娘拉下马究竟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他这个太子清除所谓的障碍。 想到这儿,胤礽的情绪就更加低落了,脸埋在她的怀里很是郁闷地嘟囔道:“为何他们从来就不肯相信我说的话呢?偏就死心眼儿认定皇额娘对我居心叵测。” “以己度人罢了。”林诗语淡淡一笑, “东坡先生与佛印的故事听过吧?正所谓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 心中牛屎, 所见皆为牛屎。” “啪嗒”一声,胤小四手里的梳子直接掉在了地上断成了几节, 一脸懵逼。 牛什么?我高贵优雅的额娘,你说牛什么? “娘娘!”余嬷嬷一脸无奈道:“这些字眼可别再说了, 会叫人笑话鄙夷的。” “哪个敢笑话鄙夷皇额娘看我不揍他。”胤礽哼笑两声,奶凶奶凶的。 “……”呵, 就知道甜言蜜语卖乖争宠。 不善言辞的胤小四暗暗磨起了自己那一口小乳牙, 冷眼瞧着那腻歪得不行的两人一肚子酸水都咕咚咕咚翻腾起来了。 “汪!” 沉迷享受却突然惨遭冷落的小金子不乐意了, 用自己的脑瓜子这么一顶……蹲在地上的小肉球一时不备顿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偏这傻狗还以为小主人跟它玩闹呢,热情地扑上去就是一顿“哧溜哧溜”狂舔,也不知是小主人的味道太好还是怎么的,那根粗壮的尾巴都摇成风火轮了。 越推它越来劲。 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甚至连大声呵斥都舍不得的资深狗奴胤小四只得选择乖乖躺平了,瞪着双死鱼眼怔怔地望着横梁,浑身上下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 “小四也太宠小金子了。”胤礽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着养狗的天天被自己的狗欺负的人呢。” “他那是自个儿摔破了皮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狗多掉了几根毛就开始紧张兮兮地疑神疑鬼了,见天儿怀疑有人要谋害他的狗似的。”这就天真了不是?大金毛这种狗一年只掉两回毛,一回能掉半年啊,用得着别人来谋害吗? 狠心后娘笑盈盈地看着自家儿子被大肥狗欺负,丝毫没有想要去解救的意思,边看乐子边跟小太子磕牙,忽而就想起来了,“我说仿佛是忘了什么,今儿保清怎么不曾粘着你呢?你们两个不会是又闹别扭了吧?” 胤礽连连摇头,解释道:“才下学就被惠嫔的宫女请去了,仿佛是说惠嫔病了。” 原以为也不过就是寻常的头疼脑热,林诗语起先是一点儿也不曾放在心上,却谁想后续却往奇怪的地方发展开了。 连着好几天惠嫔也不见好转,整天就浑浑噩噩的瞧着人仿佛都有些犯糊涂了,真要说究竟是哪儿不舒服罢她自个儿还说不上来,换了好几个太医翻来覆去查了几遍也未能查出个根源,一个个整天愁容满面如临大敌似的。 听见这样的风声林诗语自然不免也生起了疑虑,原是想亲自去瞧瞧的,偏从儿子到身边的宫女嬷嬷死活拦着谁也不肯。 “额娘怀着身孕呢,本就是身子较弱的时候,怎么能去看病人?谁知道她得了什么怪病,万一沾染上可怎么办?” “是啊娘娘,您虽然统率六宫,可您也不是太医又不会治病,看她做什么呢?多得是太医给她使唤,犯得着劳动娘娘大驾去瞧她吗?” “娘娘……” “行了行了你们别说了。”林诗语连忙打断了,揉揉耳朵咕哝道:“这不是好奇就想瞧瞧她究竟是怎么个糊涂法儿嘛。” “娘娘,大阿哥求见。” 这时候突然找上门来,别是惠嫔真出了什么事儿吧? 林诗语顿时脸色一正,忙叫人进来。 “皇额娘万福金安。”胤禔眉头紧锁,满脸皆是深深的忧虑焦急,说道:“皇额娘帮儿臣求求皇阿玛,叫萨满进来瞧瞧我额娘吧!” “萨满?”林诗语愣住了,没记错的话,萨满仿佛是“跳大神”的?祈福?驱邪? “皇额娘有所不知,我额娘极有可能根本就不是病了,而是被一些脏东西给缠上了!” “什么脏东西?难不成……”涟漪不禁打了个哆嗦,小脸儿白了白。 余嬷嬷也不大淡定了。 这深宫素来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主子也好奴才也罢,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枉死在这里,要说有点什么冤魂那真是一点儿也不稀奇。 有些地方的的确确就是会叫人莫名感到阴森森的,哪怕烈日炎炎之时都难掩那股子寒意,诡异得很,是以宫里私底下一直就有点不可说的传言在流传着。 -- 第280页 胤禛皱起了眉,软乎乎的小胖脸满是严肃的气息,“大哥可不能胡言乱语,若是传到皇阿玛的耳朵里又该罚你了。” “我不曾胡言乱语!”胤禔急得都要跳脚了,连忙解释道:“这些日子来来去去那么多太医来瞧过了,一点儿毛病都不曾瞧出来,都说我额娘的身子健康得很,可偏偏我额娘的状况就是一日比一日严重,整日里昏昏沉沉的没个精神不说,还时常会嘀嘀咕咕说些胡话……” 像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的你”诸如此类神神叨叨的话,再结合她那摸不清缘由的“病症”一瞧,可不就活脱脱像是被缠上了吗? 听罢他口中的形容,主仆几个面面相觑,一时心里都不约而同犯起了嘀咕。 要说被缠上了,那指不定是惠嫔自个儿干的亏心事太多遭报应了吧? 然而紧接着胤禔的一番话却叫几人都惊着了。 “听延禧宫的奴才们说,温妃娘娘自打进宫以来每日都必定要跪在佛像前敲木鱼念佛,就连当时怀孕快生产了都不曾间断过,念的却并非是什么寻常经文,而是《往生咒》!” “皇额娘,《往生咒》这东西历来只有超度亡灵时才会念的,温妃娘娘却数年如一日坚持念这东西,必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足以见得她的业障何其深重,我额娘一定是被她给连累了!” “慎言!”林诗语柳眉微蹙,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一声,道:“如今事实尚未明了,有些话可不能张口胡咧咧。” “是……” “大哥找过皇阿玛了?”胤禛不满道:“看大哥这模样就知道在皇阿玛那儿是吃了瘪回来的,既然如此你找我额娘又能有什么用?你这不是为难我额娘吗?” 胤禔的脑瓜子垂得更低了,满脸通红瓮声瓮气道:“我知晓求皇额娘帮忙太为难人了,可是……那是我亲额娘……”眼看太医一点用处都没有,除了往那方面去努力努力还能怎么样呢?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额娘就这么被折磨致死啊。 林诗语轻轻拍了拍自家儿子,叹息一声,“你先回去照顾你额娘罢,一会儿本宫问问太医情况,实在不成……皇上也不会当真就不管你额娘了。” 烦惠嫔是不假,可长子却也是他亲生的,康熙好歹总是要顾忌着一份父子之情,如今张口就拒了恐怕也事出有因呢,还是先弄清楚再说罢。 胤禔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得了这句话之后就狠狠松了口气,郑重道谢过后就匆匆离去了。 “去请惠嫔的主治太医来一趟。”又转头捏了把胖儿子的小脸儿嗔道:“跟你大哥说话委婉些,兄弟不比其他人,该是个什么道理他心中未必不懂,你又何苦非得当众戳穿了叫他下不来台呢。” 她也算是愈发摸透了,这小子仿佛从来就不会给人留面子,也就只会在她和康熙面前才能乖巧些罢了,其他人嘛,那就别做梦了,惹毛了他那是小嘴儿叭叭叭哪儿疼往哪儿刺,非得叫人面子里子都挂不住才痛快。 这性子实在是叫人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太容易得罪人了,其他人倒也罢了,好歹兄弟间也顾及些不是? 也不知到底是真听进去了还是糊弄人呢,总之这小子面上是挺乖觉的,说什么他应什么,犹豫都不带犹豫一下的,只恨不得连额头上都写上几个大字——我是乖宝宝。 叫人啼笑皆非又好气又无奈。 太医所言跟胤禔方才说的倒也差不离什么,病是指定没病,但浑浑噩噩尽说胡话却也是真真切切的,仅瞧那副模样的确不排除有中邪的嫌疑,否则也实在没法儿解释了。 林诗语摆摆手叫太医退了出去,揉着脑瓜子惊疑不定道:“这世上还真有什么脏东西?本宫活了这么些年也不曾见过呢。”倒是说到中邪还真就不一定了,她可没忘记这个世界还有那一僧一道、马道婆、警幻这些神神叨叨的存在呢,这也正是她这会儿犯嘀咕的缘由所在了,是当真拿不准。 这话音才刚落地,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康熙的声音,“有没有什么脏东西朕是不知道,不过她那病究竟是个什么门道儿朕倒是一清二楚。” 主仆几人纷纷行礼问安。 康熙淡淡叫了声起,就拉着林诗语的小手一屁股坐到了炕上,靴子一蹬,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这么歪着了,两只手还不忘捏着她的手把玩着,活脱脱跟个大爷似的。 “听皇上的意思这里头还有什么门道儿?皇上倒是别吊着人啊,哪有说一半留一半的。” 看她那急切的样子,康熙的嘴角就翘了起来,瞟了眼旁边碍眼的胖儿子,很是不客气地就开始撵人了,“大人说话小孩子就别听了,找你兄弟们玩儿去罢。” “……”糊弄小孩儿呢?这副架势要不是想趁机对他额娘图谋不轨他就将头拧下来当球儿踢!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不情愿,在皇阿玛面前他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紧随其后,几个奴才也很乖觉地自行退下了,将整个空间都留给了帝妃二人。 林诗语就等啊等,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吭声,“皇上?” 大爷依旧不语,只微微撩起眼皮子,瞟了眼桌子上的葡萄。 …… 行吧,谁叫人是大爷呢。 林诗语立时问弦歌知雅意,笑盈盈地拿起一颗葡萄亲自剥了皮,而后又亲自喂进他的嘴里,还得拿小碟子给人接葡萄籽儿,伺候得可别提多精心周到了。 -- 第281页 这倒也罢了,倒是咸猪手安分些啊,这么大一肚子挺着,腰都粗好几圈儿了有什么好摸的? “皇上……”劝你适可而止。 然而这位大爷并没有被人嫌弃的自觉,还以为她是等不及了呢,就清了清嗓子,说道:“温妃进宫都有几年的功夫了,一直也都没什么事儿,怎么偏就这会儿突然出事了?” 也是啊,真要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怎么偏好端端过了几年才来缠上呢? “皇上这意思是说,惠嫔很可能是装的?”林诗语一脸讶异,仿佛纯无意似的,顺手就将手里还没来得及剥的葡萄塞进了他的手里。 康熙就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低头剥起了葡萄皮,嘴里还说着呢,“不是很可能,而是一定。”剥好的葡萄送进她的嘴里,果不其然下一瞬手里又出现了一颗。 “那她这么折腾是图什么啊?想害温妃?温妃难道当真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康熙摇摇头,又一颗才剥完的送进她嘴里,结果这女人不知何时又摸了一颗在手心里等着呢,偏脸上还一本正经的半点儿看不出,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要多纯良有多纯良,真是叫人都气笑了。 “行了行了你就别捣腾了,有这功夫自个儿都剥完了,也不嫌累得慌,不就是想叫朕也伺候伺候你吗?没见过你这样小心眼儿的,得了老老实实等着罢。”康熙认命地将碟子拉到了面前,认认真真剥葡萄皮,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而一声幽幽长叹,“温妃那是替旁人赎罪呢。” 这下子林诗语是真愣住了。 仔细想来,打从温妃入宫第一天开始就是这样深居浅出日日吃斋念佛的活着,原还以为那是伪装的表象呢,没想到竟是为了赎罪? 为了谁?康熙又为何会这样叹息? “惠嫔不知晓这其中的真实缘由,不过是想闹出来好叫朕误会温妃干了什么脏事罢了。”抬手将葡萄送到她的嘴边,哼笑道:“行了别瞎寻思了,说来这事儿还是你引起的呢。” 什么玩意儿? 林诗语一脸茫然,这跟她又有哪门子的关系? 却见康熙酸唧唧道:“就是因为你,后宫那几个女人都不乐意随朕前往木兰围场了……” 木兰围场可不是建来玩乐的,而是有着很重要的战略意义,其北控蒙古南拱京津,每年的行围狩猎实则就是一场军事演练,加强民族团结、巩固北部边防的同时达到控制蒙古、震慑沙俄的目的。 这样一场重要的政治活动自然少不得要带上高位嫔妃前往,至少得在那些蒙古各部的女人面前撑起来大清皇室的威严风范,得帮着帝王与她们结交拉拢感情……身上的担子也是绝不轻松的。 原本最合适的人选当然就是林诗语了,偏好巧不巧挺起了大肚子,再往下一层佟芷兰这个贵妃也是一样的状况,再再往下可不就到妃位上了。 三个妃位娘娘中宜妃荣妃为了宫里这两个孕妇都拒绝随行要留下坐镇,只剩一个温妃撑场子,一旦温妃也…… “所以惠嫔坑温妃是想要在木兰围场之行独占鳌头?”也是,到那时身为皇长子生母的惠嫔可不就该冒头了?可问题是,这么急着跳脚想冒头究竟图什么?想要为儿子拉拢蒙古那边的支持? 林诗语是彻彻底底无语了。 想得很好,算计得也挺好,可惜费尽心机千算万算,奈何你摊上了一个精明的男人。 瞧瞧康熙这样子像是好糊弄的吗?别的倒也罢了,身为帝王对自己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总是格外敏感的,还敢在人脸上蹦跶? 况且康熙这会儿才正值壮年,身体好得没话说,这么着急蹦跶也太急切了吧?就不怕连着儿子一起坑死? “就是个心比天高的蠢货。”康熙嗤笑道,满脸具是毫不遮掩的厌烦,“区区一个包衣出身的嫔她也配?到时候人家蒙古这个福晋那个公主贵女的往她面前一站她就该露怯了,朕是疯了才能叫她去撑起皇室的颜面,纵然温妃下去了……她也不动动她那猪脑子好好想想,这头一回的活动朕还能不带上太后?” 太皇太后已经死了,但跟蒙古科尔沁的关系却不能疏远,带上太后联络感情是必须的,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区区一个嫔冒头。 闲得发慌瞎折腾,就这脑子还上蹿下跳惦记这惦记那,蠢死拉倒吧。 面对这样一个蠢货他甚至连气都气不起来了。 她配吗? “唯一叫朕生恨的就是拿着保清出来当枪使!”一恼恨,手里的葡萄就活生生被捏爆了,恨恨往旁边碟子里一扔,捏起一颗又重新剥了起来,“保清待她这个额娘也算是够孝顺的了,为了她这所谓的病,从来不请假的孩子愣是好几天死活不肯去上学,没日没夜的守在床前侍疾,甚至敢为了她梗着脖子跟朕硬顶!可她呢?这个女人!”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那点分量压根儿闹不到康熙跟前去,所以得叫胤禔为她出头闹开,况且孩子说的话可信度也会更高些,若是换作其他人来攀扯温妃那可就未必了,第一反应难免就是怀疑。 想起胤禔在自己面前涨红了脸愧疚不安的模样,林诗语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犹豫道:“保清是当真为她急得不行,如今可要拿她怎么办呢?怕是就算真请了萨满来她也未必就能‘好’起来。”除非温妃被搞下去了。 -- 第282页 康熙却冷笑道:“不必管她,该好起来的时候她自然就会好起来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眼看着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平平静静的什么事儿也未曾发生,康熙就仿佛早已忘记惠嫔还“病”着似的,一点儿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甚至连太医都不叫去看了,任凭胤禔怎么磕头都不管用。 就在林诗语寻思着这场闹剧究竟该如何收场之际,冷不丁的惠嫔却突然就“好转”了,等到出发的前两日人都已经活蹦乱跳了。 “……”不知道惠嫔尴尬不尴尬,反正她已经开始尴尬了。 正当她忙着用脚趾抠出个紫禁城时,忽而旁边的胖儿子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她是不是不知自己的儿子有多聪明?” 大哥虽说性子豪爽直来直去的,可那不代表人家是个傻子啊,否则上辈子能跟太子斗了半辈子?皇长子的身份不过是次要的,真正凭的是那份聪明才智啊! 惠嫔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生的儿子有多聪明? 林诗语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这对母子说不准怕是要离心。 想到这儿,她突然隐隐约约才仿佛明白了过来,为何这些日子康熙表现得如此绝情如此冷漠,任凭胤禔都要急疯了也不给一句解释……不得不说,这可真真是个狠心的亲阿玛,也是个算计人心挑拨离间的高手。 第97章 惠嫔的那点野心被康熙拿捏得死死的, 但他却也绝不会想到,这么个眼高手低的蠢材竟然还打的是一箭双雕的主意。 其一自然就是木兰围场之行了,其二嘛, 却是为了她心心念念的正殿。 明明已经回到了嫔位,却一直屈居于偏殿中憋屈度日, 压根儿就没有一宫之主的威风气派,就连同住一个宫里的小主都敢阴阳怪气的不拿她当回事儿, 尤其每每她自称“本宫”之时,旁人瞧着她的眼神儿就别提多讽刺了。 本宫本宫,好歹有个自己的宫殿是正儿八经的一宫之主才能叫本宫啊! 可她呢?竟然还憋屈在偏殿仰人鼻息,旁人讽刺她笑话她都叫她无言以对, 真真是气死个人了! 原以为温妃不清不楚神神叨叨的举止会引来怀来,可以借机将人给撵出去……毕竟这延禧宫里住的人可不少, 今日“冤魂”能缠上她, 来日自然也能缠上别人, 撵出去到偏僻些的地儿呆着去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她都开始琢磨着届时要找个什么借口搬回正殿了,却万万没想到……真真是打死她都万万想不到! “皇上怎会如何狠心?本宫都快被冤魂害死了他竟然还能无动于衷?”惠嫔满脸不敢置信,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又一阵铁青, 活脱脱跟个调色盘似的变来变去没个消停,可见她内心之复杂。 虽说早知晓皇上待她很是不耐烦, 可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如此吧?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她伺候皇上多少年了?如今皇上竟连她的死活都不顾? 翠玉沉默了。 要叫她说呢, 好歹是皇长子的生母, 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 父子情分总是要顾及的,何至于当真如何狠心绝情?之所以此次皇上的反应如此反常, 恐怕……那位爷已经看穿了吧? 想想仿佛心里头一点儿也没有惊讶的感觉, 只有满满的无力, 和隐隐约约不妙的预感。 八岁就登基的一个帝王,迄今为止已经在皇位上稳稳当当坐了二十余年,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好糊弄的呢?缺了什么也不可能缺了头脑啊,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想要问问自家这位娘娘,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敢在皇上的面前作妖,究竟凭什么以为自己那点儿手段能够玩得过堂堂帝王? 早年看着这位主子暗地里挑拨离间煽风点火玩儿得还挺顺溜儿,自个儿轻易也不冒头,还只当这是个聪明人呢,结果这几年看下来她才突然明白了,早年之所以还能稳着那也是因为没有感受到什么特别大的威胁吧? 可自打皇贵妃入宫之后,一切就渐渐脱离了掌控……有那样一个来历不凡的皇贵妃杵在前头,大阿哥还真就不够看的了,可不着急想要给自家儿子添些砝码?偏越是心急就越容易出昏招。 劝也劝了,拦也拦了,好话歹话连哄带吓的都尝试过了,如今她也是真真累了。 事到如今,翠玉倒是意外感到十分安详,听天由命也罢。 总归她是惠嫔的心腹,纵是这会儿另寻明主也没用了,没有哪个会真心接纳一个背主的奴才,唯一庆幸的就是这些年她不曾亲手沾过什么要命的脏事,将来惠嫔若是真栽了她应当也还能捡回一条贱命罢? 如此这般一思量,翠玉就愈发看开了。 打死也拖不动的一个主子,何苦来哉。 旁边的惠嫔还全然不知自己的头号心腹已经彻底放弃挣扎归于平静了,那张嘴还在喋喋不休个没完呢,说了半天也未能得到一句恢复,顿时就不高兴了,伸手就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 “你这小蹄子发的什么呆呢?本宫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如今连你也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 翠玉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不慌不忙道:“娘娘恕罪,奴婢只是忽而想到过两日就要出发了,琢磨着是否还有什么东西忘记不曾准备的,一时就走神了。” 一听这话,惠嫔的注意力果然被扯开了,“是该好好准备,虽然未能将那贱人弄下去……既然如此无论如何本宫也不能被她比下去!本宫的衣裳首饰一应都拣最好的带上……合该打发人新做几件华贵些的衣裳才是,如今却是来不及了,你这小蹄子怎么不早些提醒本宫呢?” -- 第283页 扒拉着自己的梳妆台,却是越扒拉越心烦。 这些年的份例是一点儿不曾少过,可却也仅限于此了,仅仅只是规规矩矩按着份例发下来的东西罢了,跟其他嫔位娘娘也都是一样的,挑不出毛病却也绝对出不了彩,甚至就连卫贵人的几样首饰都还比她的贵重,那都是皇上特意赏赐的好物。 受不受皇上的重视,得宠与否,差距就是这么大。 就跟打翻了陈年老醋坛子似的,心里头那个酸溜溜儿就甭提了。 “就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本宫如何能够压得过那个贱人?” 一个妃一个嫔,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压得过人家去啊,那不是明摆着找事儿吗? 翠玉不禁暗暗白了一眼。 “娘娘,大阿哥来了。” 门外话音还未落地呢,紧闭的大门就“砰”的一声被踹开了。 惠嫔吓了一跳,正欲张嘴训斥,去不防被他那阴沉的脸色给吓着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难看?谁给你气受了?难道是你皇阿玛又训斥你了?” “皇阿玛这几日连儿臣的脸都不想看见,上哪儿训斥我去?”胤禔指了指自己额头上贴着的纱布,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想哭,表情十分怪异地看着她,“额娘可曾看见了?您心疼吗?” “这是什么话?你是我亲生的我怎能不心疼?”惠嫔皱着眉,压下心底的不安唠唠叨叨,“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啊!你皇阿玛也真是能狠得下心,若是换作太子,怕是跪都舍不得叫人跪一下呢,还能叫这样磕破了脑袋?” “这心可都偏得没边儿了,就只有太子是亲儿子不成?保清别难过,你皇阿玛不心疼额娘心疼……” 直到这时还不忘挑拨离间。 胤禔不禁冷笑道:“心疼?心疼儿子您这样拿儿子当枪使?”看着她愕然的双眼,笑容也变得愈发充满讽刺,“额娘真当儿子傻吗?纵然当时关心则乱一时没能反应得过来,事到如今又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额娘,拿旁人都当傻子的人才是真正的傻到无可救药。” 惠嫔的脸色难看极了,又羞又恼之下张口就哭道:“你怨我拿你当枪使?我这样做为的究竟是谁?还不是为了你吗!若非你被人糊弄得一根筋不肯听话,我又何至于瞒着你偷偷干?我费劲装神弄鬼折腾自个儿这一遭都是为了你啊!你怎么能这样埋怨我?” 又是几乎相同的说辞。 为了他,一切都是为了他! 可是他明明早就直白了当地跟她说过自己的心思了。 无数的委屈无数想要质问的话就这么堵在了嗓子眼儿,顷刻间仿佛都没有再多说任何一句话的欲望了,只余满心失望无力。 那股子气就这么泄了个彻底,听着她悲戚伤心的哭泣更多的却只剩下了心烦可笑,打小就用来拿捏他的手段罢了。 “额娘究竟是为了谁您自个儿心里清楚,儿子不傻。”说罢便转身离去,临要踏出门槛儿时脚步还是顿住了,淡淡说道:“最后儿子再提醒您一句,皇阿玛的心眼儿手段不是您能够相提并论的,您也别总天真的以为有儿子在皇阿玛就不会真将您如何,儿子可没那资格做您的护身符免死金牌。” 不断试探挑衅一个帝王的底线,那纯属就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还天真呢?真到那个地步可就谁来都不管用了。 惠嫔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没能缓得神来,随着那抹身影越走越远,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仿佛也远去了,心里空荡荡的没个着落,莫名慌乱。 然而更叫惠嫔万万不曾想到的是,临到出发那日她却被甩下了! 先前一句话都未曾听说,临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却是撇下一句——谁说要带你一同前往了? 满满当当全是人,后宫嫔妃、无数的奴才、侍卫,还有那些个皇亲国戚、文武大臣、朝廷命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硬生生将她的脸皮给撕了下来! 就连跟在她身后的翠玉,在面对着那四面八方无数双眼睛投来的怪异眼神时都忍不住尴尬羞窘到恨不得原地挖个洞钻进去了,何况是事件的主角惠嫔呢? 肉眼可见的那脸色一瞬间就爆红了,甚至仿佛能看见丝丝缕缕的白烟冒了出来,紧接着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 也不知是真气晕了还是实在受不了这尴尬到极致的场面,总之当场就这么倒了。 “晦气。”康熙不悦地皱皱眉就挪开了视线,骑在健壮威猛的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扫了眼四周,最终落在了林诗语的身上,“宫里就交给皇贵妃了。” “是,皇上请放心。” 康熙点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儿子给堵了话头。 “皇额娘要好好照顾自己,等保成亲手打几张狐皮回来给您做斗篷!小四乖乖听话,不许惹皇额娘生气,要好好照顾皇额娘和弟弟妹妹,等哥哥回来给你带张虎皮!” 虎皮?虎…… 翻了个白眼儿正想吐槽的胤小四忽而就顿住了,猛然想起来,上辈子太子二哥是八岁还是九岁那年就射中过老虎来着? 行吧,人家还真不是吹牛皮的。 不善骑射的胤小四只得酸溜溜儿的闭上了嘴,乖乖点头应是。 林诗语笑了,按捺下心中的不舍和担忧说道:“保成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打猎时可千万记得不能逞强好胜,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千万不能离了侍卫知道吗?你如今还小……” -- 第284页 “……”腻歪不腻歪? 康熙不爽地冷哼一声,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这女人提一句自己,登时就更加脸黑了,抓着缰绳掉转马头,扬声道:“出发!” “恭送皇上!” 以林诗语为首的一众嫔妃、奴才立刻齐刷刷送行,低着头只能听见马蹄声、车轱辘声和脚步声越走越远,直到最后一片脚步声也远远离去这才纷纷起身。 大猪蹄子走了,太后也走了,这个宫里她就是最大的那个! 爽! 嘴角不可抑制地高高翘了起来,转身一瞧几位姐妹……好家伙,一个个眼角眉梢都透着神采飞扬的气息呢,没见有丁点儿落寞不舍的。 好险没憋住要笑出声来,林诗语只得忙佯装清嗓子咳嗽两声遮掩了过去,“行了,大伙儿都散了罢。” 其余的一众嫔妃纷纷依言告退,正当林诗语带着自己的姐妹团也想离开时,忽而却听见旁边传来怯生生的一道声音。 “皇贵妃娘娘,我们家娘娘……” 转头一瞧才发现竟是惠嫔还倒在地上呢,方才康熙不曾开尊口也没人敢管她,结果就这么狼狈地躺到现在,着实够惨的。 林诗语就招招手打发人将她给抬了回去。 “这回惠嫔可是丢人丢到家了,但凡脸皮薄一点的人这辈子怕是都不敢出门见人呢,皇上可是真够狠的。”宜妃小声嘀咕道。 荣妃也点点头很是赞同,“谁能想到今日突然来了这一手,摆明了是故意要下她的面子啊,可见皇上心里头是真烦死她了。” 方才那种情形就是她们这些旁观者都快尴尬死了,搁谁身上谁都要恨不得当场闭过气去拉倒。 所以说呢,得罪谁都别得罪皇帝这种生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将人往死里撵啊,面子里子尊严体面轻飘飘一下全都扒完了。 林诗语连连咂舌,叹道:“烦她是其一,更多的估计还是不想叫她再坑孩子了罢。” 按着惠嫔这样的蹦跶劲儿,早晚得拖着胤禔一起倒大霉,而今日康熙这一手玩儿下来,至少接下来这几年里她怕是没那脸面再出来见人了,老老实实缩着罢。 如此也好,可就别祸祸孩子了。 姐妹几人很是默契地相携直奔承乾宫而去,一路上说说笑笑很是轻松自在,几个小萝卜头都被挤到屁股后头去了。 不过他们倒也一点儿没有被忽略的意识,不知是不是也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一时间就仿佛那孙猴子跑出了五指山似的,上蹿下跳追逐打闹,老远都能听见他们欢快的疯笑声尖叫声,可别提多兴奋了。 至于皇阿玛?皇阿玛是什么?不知道不知道哦。 “皇额娘皇额娘,我们可以去玩吗?”小萝卜头胤祉显然很是有眼色,挤上前来就准确地抱上了一条金大腿,全不看他额娘那黑脸的。 林诗语好笑地摸摸他的脑瓜子,“去罢,别爬假山,离着井和池塘远一些,记得不准甩开奴才们自己去疯玩,否则下回皇额娘可就不准你们自己出去玩了哦。” 小萝卜头们闻言立时欢呼起来,撒丫子就野去了,唯独腿脚不那么利索的小七磕磕绊绊跟在后头追得有些费劲,好在温柔细心的胤小八和稳重懂事的胤小四还记得关照他一些,也并不直接搀扶他,就这么慢慢悠悠地一起走着。 瞧着这一幕,戴贵人就微微红了眼眶,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来。 “这些皮猴子是要上天了。”荣妃无奈摇摇头,思索片刻,转而问起了一直憋在心里头的问题,“我听说温妃这些年一直念着《往生咒》?” 林诗语也不曾多想,点点头顺口就解释道:“听皇上说是在替别人赎罪呢。”话一出口却忽而想起了一些事儿,目光就不由得瞟向了荣妃,却见她神情复杂得很。 “难道是为她姐姐?”宜妃小声说道,心里头犯起了嘀咕,“一个娘生的嫡亲姐妹两个,差距真有这样大?该不会是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吧?” 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她们几个跟温妃那人谁也没有过多接触过,这几年下来拢共也不曾说上过多少句话的,总感觉那人怪深沉,是以听到宜妃这怀疑一时间几个人还真没哪个能不犯嘀咕的。 谁想荣妃倒是突然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最初那位也不是那样的,跟如今的温妃倒的确有几分相似,冷得很。” 后来究竟是为何变成那样谁也不知道,但变化的开端却应当是仁孝皇后生承祜那会儿,承祜死后那位也就从一个冷美人变成了口蜜腹剑的一个人。 自己的儿子死了,仁孝皇后又哪里能不恨呢?那几年这两位是你来我往斗得水火不容,自然而然整个后宫也都不安生的,嫔妃小产孩子夭折都见怪不怪了,谁也说不清究竟哪桩事是哪个干的,总之从上到下都是一团乱。 思绪拉回到眼下,看着身旁的这位就不禁感到十分庆幸,“幸而娘娘来历不俗没有人能够害得了你,也才有了如今这样和谐平静的后宫。” 若非如此这后宫怕也早就乱起来了,便是再好性的人也绝不可能遭人迫害还能够忍气吞声不恨不怨的,一旦最顶头的娘娘都稳不住了,整个后宫也必定是一片乌烟瘴气的。 闻言,林诗语也就笑笑不曾说话。 实际上若非这所谓的“来历不俗”,她也就未必还会进到这深宫里呢。 -- 第285页 远在路上的康熙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这一离开女人孩子们非但一点儿不惦记他,反倒一个个都要乐疯了。 孩子们整天宫里到处上蹿下跳的撒欢儿,只恨个子太矮不能上房揭瓦呢,女人们也都胆儿肥了,大晚上都不回去歇着,承乾宫里摆上一桌就闹开了,光吃吃喝喝还嫌不够尽兴,还要叫人来表演些歌舞助兴呢。 专门培养着尽是在皇家举办宴席时上场表演的歌姬舞姬,那真真是个顶个儿的水灵,才艺更是没话说,唱起小曲儿来那声音那腔调听得人是如痴如醉,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年。 还有那跳舞的美人们,水袖舞起来一个个飘逸灵动如同仙子下凡似的美极了,但姐妹几个最喜欢的却还是飞天舞,舞衣色彩艳丽扮相精致绝伦,完全不一样的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美,压根儿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孩子们在跑在闹,额娘们则沉迷美色不可自拔,只剩人间清醒的胤小四蹲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一脸的麻木不仁。 他以为只有男人才爱看这些,却是万万没想到,这些女人“好色”起来才真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呢。 明明是为皇上养着调教着的,结果到头来他家那位素来勤勤恳恳的皇阿玛还没怎么享受过,倒是嫔妃们夜夜笙歌不可自拔? 这个世界太荒谬了。 胤小四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土鳖,于这神奇的世界中茫然不知所措,一时却又忍不住想……若是叫皇阿玛知晓了这一切会不会气死?会不会被惊掉眼珠子当众失态? 越想,这心里头就越是百爪挠心的痒痒。 皇阿玛虽说人走了,可宫里的一切定是都会有人禀报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桩桩件件都瞒不了他,一点儿也不用担心他会不知道这一切。 代入自己想想,若是自己的嫔妃趁着自己出门之时在宫里把酒言欢夜夜笙歌……恍惚间,眼前沉迷美色的娘娘们变成了乌拉那拉氏、年氏、李氏那几个的脸,胤小四的脸顿时都绿了。 他现在快马加鞭追上去看笑话还来得及吗? 不过……皇阿玛应当不会气急败坏掉头回来收拾额娘吧? 脑海中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胤小四立马就不淡定了,上前拽拽他额娘的袖子,木着脸扬声道:“皇阿玛还不曾走远。”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姐妹们的笑容顿时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不能够吧?”荣妃小心翼翼地说道。 其他几人也都跟着提起了小心脏,一时眼前的美酒美色仿佛都失去了几分滋味儿。 “咳……闹都闹了,这会儿说什么也都晚了,不如索性就尽兴玩儿罢,再者说皇上的安危何等重要,定是不能脱离大部队的,等从木兰围场回来也就不记得什么了。” 林诗语很光棍儿,偏其他几个姐妹还都觉得她这话很在理,于是也都跟着安详躺平了。 随便罢,干都已经干了,先快活完再说。 第98章 正如胤禛所想那般, 京城、皇宫就是帝王的大本营,无论如何都绝不可能真撒手就不管了的,哪怕人走到天涯海角去, 京城里皇宫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会如实传到他的面前,甚至比寻常任何时候都还要更加盯得紧。 看到密报的那一刻,康熙是懵的。 所有的字他都认识,可是为什么合在一起来看他就不认识了呢? 什么叫娘娘们找了歌姬舞姬夜夜笙歌?什么玩意儿你说清楚?有胆子你到朕的面前来说清楚?朕花费重金秘密培养的密探连个消息都传不清? 但凡说是小三小四他们几个小屁娃子在宫里夜夜笙歌都还有些可信度,嫔妃找歌姬舞姬夜夜笙歌?你怕不是在逗朕? 虽说内心深处感到十分荒谬不敢置信,但康熙的脸色却已然悄悄绿了,后牙槽死死咬着,腮帮子眼瞧着都方了。 旁边的胤禔和胤礽兄弟俩不禁对视一眼, 满心好奇又担忧, 该不是宫里出了什么岔子吧? “皇阿玛?”胤礽忍不住喊了一声,小心翼翼试探道:“皇额娘她们没事吧?” “没事, 她们能有什么事。”嘴皮子都没见动两下, 硬生生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几个字。 兄弟两个见此情形顿时心里头就咯噔一下。 能叫皇阿玛气成这样, 难道是闹出什么乱子来了? 胤礽心里头就更加放心不下了, 他家皇额娘还挺着大肚子呢, 万一真有点什么状况那可不就要命了吗? 正急着想要继续追问, 却见他家皇阿玛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怒喝一声,“来人!备马!” “皇阿玛?这么晚了皇阿玛要去哪儿啊?” 兄弟两个也跟着蹿了起来,忙上前阻拦。 “皇阿玛若有什么事打发奴才去办就是,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 您就别亲自外出了。” “朕若不亲自回去一趟, 你皇额娘她们那一群女人都该翻天了!等朕从木兰围场回京时皇宫还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呢!” “啊?”胤礽懵了, “皇额娘她们怎么了?” 胤禔也很懵, “皇阿玛确定不是写信的人传错话了?皇额娘她们怎么会闹翻天呢?许是弟弟们调皮?” “你弟弟们调皮顶多也不过就是要上房揭瓦,她们可倒好,比她们儿子都能耐多了,她们那是要上天!”康熙黑着脸恨恨磨牙,浑身上下仿佛都在散发着黑气,却是始终也不肯说明那些女人究竟是干了什么。 -- 第286页 这就叫人更加难以安心了。 胤禔胤礽兄弟两个面面相觑具是一脸凝重,很是默契地死活拦着不肯叫他走。 一来如今的世道其实并不太平,谁也不知道暗地里究竟有没有肮脏的鼠辈在窥视着等待时机,譬如那个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白莲教,譬如前朝余孽……叫皇阿玛脱离侍卫军队保护,万一出点什么岔子那该怎么办? 二来看皇阿玛气成这样,还含含糊糊也不肯说个清楚明白的样子,怎么瞧都有古怪,这会儿真要放他回去皇额娘她们还能好?可别再惊出个好歹来。 先安抚罢,等这股气过去了再慢慢劝,这一去一回也总该叫他慢慢缓和下来消气了。 这么想着,胤礽就很果断的一把死死抱住了他的腰,整个人恨不得都挂在他身上似的,很是无赖地凭着自己的体重拖住他利落的步伐。 胤禔个子还要高一些,抱不了腰那怎么办呢?索性也不管了,勉强两只手从他胸膛那块环抱住。 本就天生力气大,好几年的武艺练下来就更加不同寻常了,这会儿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胳膊鼓鼓囊囊的肌肉结实得很,这一使劲儿还真叫人轻易动弹不得了。 一个撅着屁股在后面拖着,一个红着脸从前面堵着,可真够默契的。 康熙赶忙扎稳步伐才免去一时不察险些龙臀着地丢人现眼的悲剧,黑着脸怒斥:“放肆!快撒手!” “皇阿玛恕罪,儿臣也是关心则乱啊。”胤礽鼓着腮帮子委屈道:“皇阿玛从小就教导儿臣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怎么这会儿自己倒是忘了呢?” 声音很软,手上力气可一点也没发软,死活就是拖着不让走呗。 康熙都气笑了,“关心则乱?你是关心你皇额娘才乱罢?” “儿臣都关心……” “皇阿玛息怒,此时您回宫实在不合适啊,便是一路上都十分安全,可落在旁人眼里难免对您的举动浮想联翩,好端端的何必再平生事端呢?”胤禔苦口婆心地劝着。 明知道这兄弟两个都有私心,但偏偏还不得不承认,话都说得很在理! 被一时的荒唐愤怒冲昏头脑的康熙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咬牙切齿道:“行了,快撒手!” “皇阿玛确定不回宫了?”胤礽略带狐疑地问道。 康熙顿时冷笑一声,“你们两个小混账都挂在朕身上了,朕能回得了吗?也不瞧瞧自个儿多大了,还当是小时候一言不合就抱大腿撒泼打滚呢?丢人不丢人?撒手!”死沉死沉的两个小崽子! 一场危机好不容易暂时被化解了,但显然这还远不曾结束,皇阿玛的小心眼儿可不是说说的,得赶紧问问皇额娘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能对症下药啊,否则等到时候该被收拾还是逃不过。 想到这儿,胤礽也睡不着了,拿起纸笔飞速写完一封信打发人连夜就送往宫里去了。 清清楚楚知道这一切的康熙就更不高兴了。 女人女人不稀罕他,一点儿不惦记也就罢了,这还恨不得快活得要上天! 儿子儿子还会拉偏架,心都被那个女人彻底笼络住了!大半夜屁颠儿颠儿地通风报信,这会儿指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着该如何安抚他这个皇阿玛呢! 望着眼前忽明忽暗的烛火,莫名一股酸溜溜儿又夹杂着些许涩意的情绪堵在了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的,郁结得很。 “皇上,夜深了,该歇着了,明儿一早还得赶路呢。” “……”罢了,好歹还有点安慰。 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林诗语一脸慵懒地歪在炕上,瞅了瞅手里的信,撇撇嘴,“真够小心眼儿的,怎么这样就气得跳脚了呢?咱们不过是给自个儿找点乐子打发时间罢了,连这都要管?”怎么不将她们的手脚捆进来关在屋里上锁呢? 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的大猪蹄子。 “皇上真生气了?”佟芷兰的小脸儿就垮了,隐约有些坐立难安。 “可不是,险些昨儿晚上就快马加鞭赶回来收拾咱们呢,亏得保清保成两个好孩子死活拦着。” 听见这话,胆小的戴贵人止不住拍着胸口一脸后怕道:“真真是多亏了,皇上的脾气也太吓人了。” “那……咱们怎么办?”荣妃一脸的纠结,像是害怕又像是不甘,手里的帕子都被拧成麻花儿了。 这话意思显然是在问——姐妹们,咱究竟该安分下来不? 向来胆儿肥的宜妃倒是一点没带怕的,两手一摊,一脸无辜道:“现在也来不及了啊,皇上那性子又不会因为咱们‘知错就改’就不计前嫌,总归恼都恼上了,真想收拾到时候一个也跑不了,倒不如先痛痛快快玩儿开心了,就是要被罚好歹也得回本儿不是。” “俗话说得好,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温柔内敛的卫贵人柔声说了句大实话。 几人默默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这话不错,既然后悔也晚了……”那就别后悔了,还悔个棒槌。 “……”如今竟已经发展到都不用她亲自说服了?自个儿三两句话就将自个儿给攻略了? 林诗语一脸愕然地看着这一幕,转瞬不禁笑出声来。 得,这一个个的心都已经浪起来了。 “娘娘,那咱们今日可有个什么说法?”佟芷兰一脸期待的表情,仿佛方才屁股底下长钉子的人不是她似的。 -- 第287页 林诗语昨儿夜里就已经想好了,“我这里有好多话本,要不叫美人儿们排练排练演起来?没有男子也可以叫美人反串……不是我说,这批美人儿真真是个顶个儿的水灵,妆容化好准是个俊俏少年郎。” 俊俏少年郎? 姐妹几个互相左右瞅瞅,会心一笑,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 额娘,你那暧昧兮兮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儿? 还有各位娘娘,提起“俊俏少年郎”突然脸红什么?那么期待是想什么呢? 倒是一点没将他当外人。 抱着自家大胖狗的小胖子瞟了眼旁边傻玩傻乐的兄弟们,忽而很惆怅。 天真的小傻子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多他一个?知道的太多有时候也很心累啊。 攒了一肚子“货”无人可说的胤小四只觉得自己的胖爪很痒痒,好想写封信给皇阿玛——老爷子,儿臣觉得您有点绿。 专门服务于皇家的这些歌姬舞姬不说万里挑一也绝对能够算得上是千里挑一了,从容貌、身段儿、声音再到各方面的才艺,无一不是顶好的。 林诗语所说的演话本其实就基本类似于话剧的形式,虽说从前不曾演过,但胜在美人们机灵聪慧啊,一点就通再好不过。 掌握要领之后接下来就是搭场景定角色背台词……麻烦是麻烦了些,辛苦也的确是挺辛苦的,但美人们却也很乐在其中,奉承娘娘们总比伺候那些大老爷们儿强多了。 娘娘们又和善又温柔,看她们的眼神都是欣赏赞叹的,男人嘛……就不提了,况且平日无事时她们也只能枯燥乏味的练功,每月按点按例领些月钱罢了,陪着娘娘解闷儿还能得到很丰厚的赏赐,美得很呐。 美人们都很努力,到第二天晚上时就已经能演上一出了,当反串的男主角上场时,娘娘们的眼睛顿时都亮了。 特意挑出来的一个高挑些的,估计鞋底还额外加厚了,看着也并不比七尺男儿差什么,只是身材还是太单薄了些,腰封一束不盈一握,不过这都没关系,脸好看啊! 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又俊又美,言语温柔举止风流,最重要的是……她有头发!她不秃! 这活脱脱就是个雌雄莫辩的俊俏少年郎啊! 娘娘们很端得住,若是忽略那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高高翘起的嘴角、微微泛红的脸颊、手里拧成麻花儿的帕子……的话。 一番桃李花开尽,唯有青青草色齐。 “这是什么意思?” 扭头对上胤小八天真懵懂的双眼,胤小四这才反应过来,无意中将自己心里所想给秃噜出来了。 下意识瞟了眼额娘们那边,见她们都已沉迷于美色之中无暇顾及其他这才放下心来,敲了敲胤小八的脑壳,冷脸道:“小孩子不要好奇心太重。” 胤小八瘪了瘪嘴,揉揉自己的脑壳嘟嘟囔囔,隐约能听见那么几个字——四四凶巴巴。 一场戏落幕,各位娘娘们心满意足甚是高兴,大手一挥又多添了三成赏,只引得美人们眉开眼笑愈发充满了干劲儿,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来回报娘娘们的厚爱。 林诗语一脸感慨地叹道:“想当初我看话本时险些没将里头的男主人公骂死,今儿看人演了出来感觉倒是大不相同了。” “别说骂了,我恨不得拿臭鸡蛋砸他……但凡她丑点儿!”宜妃一针见血命中要害,引得姐妹们连连点头赞同。 打从这日之后,挖掘出新鲜乐趣的姐妹们可是愈发乐不可支了,每天的小日子过得极其悠闲而又充满了趣味,一连几天下来竟是谁也没再提起过皇上一句,就更别提什么挂念不挂念的了。 就在各位娘娘们“忙”得脚打后脑勺之际,秋闱也在万千学子的期待中如期来临,而这一回比较不同的是,林家唯一的嫡子林瑾煜也成了这万千学子中的一员。 前两年考秀才时好歹还考上了个案首,这回秋闱若是自个儿不出岔子的话中举应当是没有问题的,等来年春闱之时若能高中那就可以成功出仕了,若不然还得再等三年。 姐妹们乍一得知这个消息都有些紧张兮兮的,偏身为嫡亲姐姐的林诗语反倒淡定得很。 “才不过十几岁呢,考不中就再努力努力磨练磨练,失败的经验也是经验啊,总归是有收获的。”去考场看看就该知道有多少头发花白的考生了,十几岁的年纪当真不必苛求太多。 行吧,这还真是个看得开的。 于是乎,家中弟弟在狭小的隔间里忍着恶臭努力答题,宫中姐姐却仍美人环绕乐不思蜀。 也不知这情形若是叫弟弟知道了会不会当场懵掉,他可是一直以为他可怜的大姐姐在吃人的深宫里煎熬度日呢,故而铆足了劲儿想要出人头地,到头来……煎熬度日?见鬼的煎熬度日,离谱! 寻思着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见着妹妹了,林诗语就打发人去将她接进宫来一同乐呵乐呵,可巧刚好赶上薛宝钗这个“财神爷”又送金子来,三个人就难得又凑在了一处。 场上戏刚开演,几位娘娘们看得聚精会神的,面前桌子上满满当当都是各色零嘴儿,可甭提多悠哉了。 林黛玉一瞧就乐了,“姐姐可是愈发会享受了啊,趁着皇上不在都折腾出花儿来了。” “深宫寂寞,不自个儿瞎折腾折腾日子还有个什么乐趣呢,一年到头难得才有这样一点机会,可不得抓紧咯。”林诗语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坐下,仔细盯着她打量了半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虽未见怎么胖,但看你这气色倒还不错,看来这胎养得比我好。” -- 第288页 一提起这茬林黛玉就苦了脸,“我这身材打小就从未胖过,婆婆偏不信邪,总说我太单薄了,每日里这个汤那个汤的往我嘴里送,吃得我一肚子的油。” “看来你婆婆倒是不曾再为难你?先前听说你婆婆又来了我还担心着呢。” 林黛玉笑着摇摇头,“她原也不是那恶婆婆,虽说看我有孕了也不曾给屋里添人难免私底下念叨两句,但却也是不敢在我面前说的,恨不得拿我这肚子供起来呢,哪里敢叫我不痛快。” 然而听见这话薛宝钗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她是不是满口念的孙儿?” 此言一出,姐妹两个都顿了顿。 婆婆想要抱孙子无可厚非,但这样极度重视的态度也足以看出她的迫切,万一肚子里生出来是个孙女,那落差会不会太大了?可别又生是非吧? 摸着肚子沉默了一瞬,林黛玉就嘴角一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还是那句话,总归也不常住在一处,况且上回被姐姐说过一回后她也不敢再对我如何了,面子上能过得去就成了,我又不指望她能拿我当亲闺女宠着。” “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大可不必太过在意他人的态度。”不免又想起了亲生母亲贾敏,当年不就是被婆婆念孙子念得自个儿也钻牛角尖了,落得个产后抑郁好些年都郁郁寡欢的。 见好好的气氛弄得有些低迷,薛宝钗也有些后悔嘴快了,忙打岔转移话题,说起了外头生意上的事。 大臣们闹过那一回之后也没见皇上对女子外出抛头露面有任何异议,底下的人自然也都闻弦歌知雅意,明白了上头的意思,于是不仅仅先前跟薛家来往亲密的那些商户放心大胆地干了起来,就连其他一些商户也渐渐加入了进来,多多少少都给了女子一些做工的机会。 总而言之,如今京城这一块发展趋势甚好,越来越多的女子成功走出了家门,凭着自己的双手找到了一份谋生的活计,或许也正是因为皇上、皇贵妃支持的态度,这些女子当中有不少出门在外时竟也能够抬起头来看人了,而非过去那般畏畏缩缩瓮声瓮气的,知晓的明白她只是想找份活儿干,不知晓的还只当这是做贼来了呢。 听着这一切的变化,林诗语的脸上不禁溢满了笑容,“如此就再好不过了,有些东西是要从骨子里慢慢转变过来的。” 今日能够敢抬起头来看人,来日就能挺直腰板儿过日子。 或许眼下心态发生这样良好转变的人还仅仅只是少数本就性格坚韧要强的,但只要按着如今的形势发展下去,改变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如今京城形势一片良好,我就想着或许也该往外头走走了。”薛宝钗微微收起了笑容,思忖道:“河北离着京城很近,也很容易受京城的影响,往那边发展的话应当阻碍不会太大。” 她们最初的预想就是以京城为起点为中心,慢慢往旁边发展开,但眼下听着她这想法,林诗语还是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些担心会不会太快了。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京城这边已经不需要薛宝钗花费大力气努力什么了,再留着这里仿佛也有些浪费,往旁边挪一步似乎也算是时机成熟了。 不过刚想点头,却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你这一趟出去怕是短时间内回不来,你儿子和宝玉怎么办?你娘家夫家都能同意吗?” “我还不曾将这事儿告知母亲,不过想也知道她是绝不会同意的。”薛宝钗不禁苦笑一声,转瞬却收了起来,说道:“好在宝玉是支持我的,届时我走到哪儿他和孩子也会跟着我到哪儿,如此也就尽够了,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听闻这话林诗语也就松了口气,“倒是辛苦你在外头四处奔波了,只怕接下来这半辈子都停不下来呢。”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能活得这样有意义、能有这么个机会看遍大好河山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唯独不过可惜与姐妹们再不能常见罢了。 就在薛宝钗忙着收拾家当要出发前往河北之时,三年一度的秋闱也总算是落下了帷幕,如今就只等着放榜呢,京城里到处都有考生的身影,仿佛处处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林诗语嘴上说得多看得开似的,临到这时却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见天儿伸长了脖子等着外头的消息呢,却谁想好消息还不曾等来,倒是先等来了一个荒唐又糟心的消息。 第99章 却说正月里好不容易逮到康熙出宫去小汤山散心, 那赫舍里氏和隆科多母子两个连夜追上去愣是在冰天雪地里跪得腿都冻僵了才得到一次见面的机会,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令他们大失所望。 不仅康熙冷脸无情, 对他们的处境不为所动,就连佟芷兰也再次被狠狠伤透了,彻底死了心。 母子两个满怀期望而来却铩羽而归,依旧只能过着平头百姓的生活,时不时还要防着被过去的政敌找麻烦欺辱,这叫他们怎么可能受得了呢?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站在巅峰品尝过权利的人,谁又还能坦然接受自己变成了一个“贱民”? 这样的日子每过一天都是煎熬, 要过一辈子?那还不如死了痛快。 最终隆科多还是决定实行当初灵光一现的计划——用庶妹捆绑上林家,强行与地位稳如泰山的皇贵妃扯上关系! 他都打听清楚了,林家的家教十分严苛,嫡子都到该成亲的年纪了却还整日只知道死读书,连女人的手都不曾摸着过,完完全全就是个不懂女人滋味儿的雏儿,这可再好不过了。 -- 第289页 男人嘛,对头一个女人多多少少总是难免有些不一样的情分, 更何况他们佟家的姑娘容貌才学心机都不差,使点手段勾住这样一个青涩的少年还不容易?届时再想法子悄悄怀个孩子,林如海还能不顾念长孙? 自古以来裙带关系就是一大利器, 只要能成功绑到林家绑到皇贵妃这条船上,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早已走到绝境的隆科多压根儿顾不上考虑自己的想法是天真还是愚蠢,又究竟有多大的可行性, 哪怕只是一丁点儿希望他都不介意去尝试一下, 成了就一切都有了, 若不成,也不过就是搭进去一个庶妹罢了。 他想得是很美,然而等到真正要行动起来的时候却才发现,操作起来可太难太难了……那林家的嫡子简直比姑娘家还要“娇羞”,平日里压根儿就不出门! 同样身为贵公子,隆科多打小就是在外头浪惯了的,一群狐朋狗友鲜衣怒马花天酒地,浪荡又肆意,何曾见过这样乖巧腼腆的少年郎?整天缩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死活不肯挪个窝,这是孵蛋呢? 庶妹再美计划再好,人家不出门一切都是白搭,他还能将庶妹塞进林家大门去勾搭爷们儿不成? 等了几个月都未能等到一个机会,隆科多简直都要气晕了,甚至一度将目光转移到了林如海的身上,不过思来想去给皇贵妃的弟弟塞小妾和给人父亲塞小妾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况且林家嫡子都这么大了,就是生出来个庶子又算得了什么东西?人家皇贵妃一母同胞的弟弟杵在前面,庶弟就是个碍眼的疙瘩罢了。 好在秋闱结束后林家那位娇羞的嫡子终于也松懈了下来,开始频繁外出跟学子们聚会结交,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还是来了。 这日林瑾煜跟几名才相识的考生相约来到状元楼小聚,一面谈笑风生一面往楼梯上走,迎面刚好看见一名容貌秀美温婉娇柔的少女正要下楼梯,几人就连忙低头侧身欲避让,却谁想忽闻少女痛呼惊叫一声,整个人失控般倒了过来,直勾勾地就扑进了林瑾煜的怀里。 丝丝缕缕幽香直往鼻子里钻,怀里温软的娇躯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令林瑾煜当场就红透了脸,下意识就要推开怀里的姑娘。 “且慢!”惊慌失措的声音中甚至带上了浓浓的哭腔,两只手更是死死抱着他的腰不肯撒开,只将脸埋在他的怀里低声颤抖道:“我……我的腰带松开了,若是衣衫不整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我就再没脸见人了,求公子救救我,带我去厢房整理一下罢……” 听闻这话,林瑾煜一时也慌了神,磕磕巴巴道:“这,这不合适……” 状元楼因着名字吉利的缘故素来都备受考生欢迎,这会儿楼上楼下满满当当都是书生打扮的学子,一双双眼睛都盯着这边瞧呢,不必看都能感受到那火辣辣的视线,弄得林瑾煜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这意外不小心抱一下也就罢了,可抱着这么长时间不撒手未免就太奇怪了些,就连身边的同伴都忍不住目露狐疑连连瞟他。 林瑾煜的脸更加红得要滴出血来了似的,有心想要解释一二,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姑娘家大庭广众之下松了腰带这种事哪里能广而告之呢?真该没脸做人了。 “公子……公子救救我,求求你了公子……” 怀里的姑娘已经开始啜泣了,林瑾煜挣扎再三还是拿不定个主意。 这样搂着送人家进厢房是必定不能的,孤男寡女的还能传出什么好话来?可若是直接这样将人推出去……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就这么衣衫不整的暴露在外,还不得当场撞墙啊? 真真是进退两难。 林瑾煜愁得不行,忽而眼睛一亮,叫身边一个同伴附耳过来小声嘀嘀咕咕一番,接着就看见那人果断脱下自己的外衣从姑娘的侧面披上。 “姑娘,你抓紧自己的腰带出来吧,我会小心点将衣裳给你裹好的,你可以裹着衣裳进厢房整理好再出来还给我们,如此也总好过我……抱着你去……” 怀里的啜泣声诡异地顿了一顿,接着就柔柔弱弱地瓮声应了。 相互配合着一番小心翼翼的操作下来总算是将姑娘给送离了自己的怀抱,林瑾煜下意识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可算卸掉什么累赘似的,全然不曾注意到人家姑娘僵硬的脸色。 虽说旁人并未曾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但眼瞧着这样一通折腾又哪里还有什么不了解呢?有些人看向林瑾煜的眼神就不免带了些许暧昧之色,仿佛是在说“你小子艳福不浅”似的。 原以为不过只是一场意外,事后林瑾煜也并未再放在心上,却谁想第二天就满城风雨传了起来,还没等林家反应过来呢,那隆科多就带着庶妹杀上门来了。 “昨日你在状元楼与我妹妹衣衫不整抱了许久可是好些人都看见了,如今城内都传得沸沸扬扬,我妹妹因此而清誉尽毁再不能见人了,若非奴才发现及时我妹妹这会儿人都要凉透了!” 说着顺手就将躲在自己身后抽噎的妹妹给拽了出来,那双红肿的双眼和脖子上醒目的勒痕就这么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隆科多狠狠瞪着林瑾煜,接着说道:“事已至此,若你是个男人就负起责任来,否则我妹妹也只能一死以全清白了!我可告诉你,我们佟家落魄归落魄,可这份血脉关系却是永远也没法子改变的,我妹妹怎么说也算是皇上的表妹,是贵妃娘娘的亲妹妹!” -- 第290页 “你若害死了她,你这十年苦读可就白读了,这辈子都别想别想高中!这倒也罢了,你父亲和你姐姐怕也少不得要被你牵连,你可想好了再做决定。”顿了顿,隆科多又话锋一转缓和了语气,颇有些劝慰的意思,“我这妹妹是贱婢生的庶女,自然配不上你嫡妻的位子,我也不为难你,不过是个侍妾的位子罢了值当什么?简简单单就能完美解决问题,咱们两家谁都好。” 可巧林如海被带着去木兰围场了,家里就只剩下这么个青涩懵懂的年轻小子,连哄带吓一顿还怕他不妥协?只要这小子点头,立马他就将庶妹连夜抬进林家大门,等林如海那老狐狸回来黄花儿菜都凉了。 真真是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佟家。 隆科多信心满满地坐在了椅子上等着答复,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而林瑾煜却是已经气得涨红了脸,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他又不傻,看到隆科多的那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意外什么巧合,他不过就是被人精心算计的那块肥肉罢了! “你……你们简直厚颜无耻!” 那姑娘的哭声当即顿了顿,转而哭得愈发悲戚伤心了,一副恨不得想死的模样。 隆科多可不乐意了,眼珠子一瞪,怒道:“混账小子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你们就是厚颜无耻!”泼辣的声音中充满了讥讽,却是一道女人的声音。 转头望去,却见来人正是贾琏和王熙凤夫妻两个。 王熙凤吊着眉梢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显而易见一副来者不善的架势,上前就将林瑾煜往自个儿身后一拽,而后抓着那佟家庶女就是“啪啪”一顿大嘴巴子。 “好一个下作的小娼妇!愁嫁愁成这样我也真真是开天辟地头回见着的,乍一听见这事儿还真是叫我开了眼了,只当是哪个楼子大门没关紧叫跑出来一个小骚蹄子呢!你这么能耐怎么不索性当众脱光了往男人身上扑呢?半遮半掩藏个什么劲儿?” “有本事你倒是脱光了啊!脱光了男人就跑不掉了,你这功夫还是下得不够狠知道吗?下回千万记得要扒干净,看上哪个直接扑上去搂脖子就完事儿了,既然不要脸就索性彻彻底底别要了!” 愣了一瞬之后,佟家那位庶出姑娘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满脸通红亦不知究竟是被打的还是羞的。 隆科多冷了脸,撸起袖子上前就要揍王熙凤,可贾琏和林瑾煜能叫他碰着人吗?笑话。 兄弟两个一起练武多年,不说什么多厉害的高手罢,可好歹一点力气还是有的,当即一左一右将隆科多的胳膊给死死钳住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还急眼了呢?敢做还不敢叫人说的?”贾琏咧着嘴嬉笑道:“既然你们自己不想要这脸皮了,那就别怪旁人将你们的脸皮搁脚底下踩对吧?这么玩儿不起可就没意思了。” 这时,林家的一众小厮也都拿着棍棒来了,在贾琏的指使下直接乱棍将兄妹俩打了出去。 到了大门口王熙凤还犹嫌不解气呢,横眉冷眼地瞪着那满头包的兄妹两个,狠狠啐了一口冷笑道:“不要脸的烂货!这样愁嫁不如去大街上找找,乞丐多得是随你们挑,敢将骚蹄子往我家弟弟身上挠就休怪我不给你们脸,来一回我便收拾你们一回,滚!” 说罢转身就进了院儿里,大门“砰”一声就关上了。 “你这小子怎么这样傻?姑父才走几日啊你就险些将自个儿给搭了进去?”贾琏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他的脑门儿,咬牙道:“人家往你身上扑你不会躲?扑进来了你不会推开?管她露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扒掉的你那么好心做什么?好心有好报吗你瞧瞧?” 林瑾煜的脑瓜子都掉了下去,垂头丧气的。 “好了好了,你也别说他了,打小读圣贤书长大的孩子跟你能一样吗?遇上那种情况有几个能不管不问的?如今也不过是出了事你才这样说,可就别跟孩子面前事后诸葛了。”说完,王熙凤又转头对着林瑾煜说道:“你还年幼心思难免单纯些,这回的事也算是个教训罢了,日后可千万不能再烂好心了知道吗?” “俗话说人心隔肚皮,你这样心善很容易被歹人利用的,你别忘了,你长姐在宫里扎了多少人的眼呢……过去你一心缩在家中读书尚且还好,等你高中之后进入朝堂就不一样了,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姐姐你父亲,时刻算计着想要将他们拉下马,你得时刻万分小心才行,否则一时疏忽很有可能就要糟了。” 林瑾煜心头一震,头垂得愈发低了,闷不吭声只连连点头。 “如今姑父不在家,这事儿你还是得赶紧跟你姐姐说一声才好,若是不抓紧解决了还指不定那起子不要脸不要皮的会干出点什么事儿来呢,万一再拖累了你的名声就晚了。” 纵然不识几个字可她却也很却也清楚得很,这些读书人最是重视“名声”二字,坏了名声将来在文人当中怕是该不受待见了。 怕这小子不好意思说,贾琏和王熙凤夫妻两个就索性马车绕了一圈直奔崔家门上而去。 可巧林黛玉也得知了消息正气着呢,见着面这一合计,果断第二日清早就进宫去了。 听罢这全部经过,可是将林诗语给恶心得够够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一直也没个什么动静,原还以为佟家是死心放弃了,却谁想这是鸟悄儿等待时机呢。 -- 第291页 整个佟家上上下下都恶心透了,难得佟芷兰不曾长歪可真真是太不容易了。 思索片刻后,林诗语就说道:“拿些银子给琏表哥,三教九流那些他熟得很,叫他悄悄找些人去……一则到处讲讲闲话,好歹叫世人闹明白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二则想法子叫隆科多在床上躺一段时日,别出人命就行,有事儿没事儿就去佟家找找麻烦,叫他们暂且没法子去家里闹腾,等皇上回来……这回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他们撵出京城,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 “我知晓了。”林黛玉点点头,恼怒又无奈道:“瑾儿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天真单纯呢?一点儿也没有父亲的精明劲儿,等父亲回来我一定得好好告一状不可,如此轻易就被人算计到,将来可怎么好?” “父亲和荀先生教导出来的孩子,要说他傻那必然不可能,只不过到底也才十几岁罢了,素来生长环境又单纯和睦,自然不会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等他进入朝堂之后就该迅速成长起来了,心眼儿城府这东西也不是懂了就有了的,还是缺乏历练。” 这回这个跟头栽的,估计足够给他上一课了,如此倒也好,好歹叫他警醒些,省得将来进入朝堂再栽个大跟头。 虽说是如此想,但却不代表她就会原谅那些背地里阴谋算计的臭老鼠了,这回无论如何她都要将他们全家撵回盛京去!既然京城的好日子不想过了,那就回老家上山撵兔子罢! 想了想,林诗语还是决定暂且不跟佟芷兰说这事儿了,倒不是怕别的什么,而是……大肚子挺着呢,这会儿可不比平时,再气出个好歹来准得出大事儿。 在万千学子的殷切期待中,桂榜终于如期张贴了出来,刹那间哭喊声大笑声混杂成了一片,有人喜极而泣,有人不堪刺激当场晕厥,更有人如同癫狂般不知究竟是喜还是悲。 不出所料林瑾煜果然榜上有名,且还一举拿下了解元。 报喜之人上门来时林瑾煜还一脸懵逼,等再三确认过后都仍是一副恍恍惚惚见了鬼的模样——原以为能吊在榜尾就算不错了,怎么突然就到榜首去了?父亲和荀先生不是总说他天赋不足朽木不可雕吗?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难道是考官看出了他的试卷故意卖好? 这么一想,林瑾煜顿时就不淡定了,明明高中榜首却不见丝毫喜色,反而在屋子里抓耳挠腮焦虑得很。 这也难怪了,毕竟打小就被父亲和先生联手糊弄着,且父亲是探花郎出身,先生亦是十足的状元之才,跟他们比起来他这样一个毛头小子自然是差得远,天长日久的也就对自己“天赋不足”一说深信不疑了,故而他才铆足了劲儿头悬梁锥刺股啊,尽想着勤能补拙呢。 可怜的孩子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真相,什么见鬼的天赋不足,不过是哄着他刻苦努力别飘飘然的谎言罢了。 宫里林诗语也第一时间内就得到了喜讯,当即乐得是见牙不见眼,大手一挥,“所有人都有赏!” 顿时承乾宫上上下下的奴才们可都乐坏了,围着她一叠声的吉祥话儿往外蹦,姐妹团又支起一桌子美酒佳肴很是热闹了一通,唯独美中不足的是,只能看着别人喝自己却不能沾酒,不免心痒痒。 快活的日子总仿佛过得尤其快一些,一晃眼的功夫,康熙就带着人已经到了宫门口。 林诗语为首率领着一众后宫嫔妃和奴才们等着接驾,看似一片和谐平静的场景,实则前头那姐妹几个的小心脏都在扑通扑通乱蹦呢,浑身就跟长了毛似的怎么都不舒坦。 “完了完了,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呢?我还没做好准备迎接责罚呢。”宜妃苦着脸念念有词,全然没了当初的潇洒无畏。 口口声声“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卫贵人也蔫儿吧了,扭着帕子瓮声道:“也不知这么长时间过去皇上气消了没有……”该不会那么小心眼儿记到现在吧? 她倒也不想想,她们这几个是只浪了那一回吗?那是日日变着花儿的折腾呢,每天都有新的消息传到跟前,康熙能不记得才有鬼了。 佟芷兰抱着肚子轻笑道:“我和皇贵妃娘娘有护身符呢,怎么着皇上也不会太过了,倒是你们几个……惨咯。” 那幸灾乐祸的小模样,惹得宜妃当即给了她一对白眼儿,“实在不行咱们就用美人计,到时候你可别哭。” “好了好了,已经听见马蹄声了,快别闹了。”林诗语表面很是淡定,至于心里头是如何想法……瞧瞧她手里拧成麻花儿的帕子就知晓了。 果然,很快一行侍卫就出现在了眼前,紧随其后明黄色装饰的马车十分醒目。 众人忙纷纷行礼,“恭迎皇上回宫!恭迎太后娘娘回宫!”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马车停下,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平身。” 暗地里偷摸掐了一把自己腿上的皮肉,等起身看向康熙时,林诗语的眼里已然水雾弥漫,嘴角却高高上扬着,笑容明媚灿烂,仿佛真真是喜极而泣一般。 呵,女人。 康熙冷笑一声,抬脚来到她的面前,“看皇贵妃的脸色这段时日想必过得十分惬意快活吧?还有你们?”目光扫向后面的几个女人,语气中都透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默契的姐妹们齐刷刷摇头,具是一脸纯洁无辜,只叫康熙都快气笑了。 -- 第292页 瞟了眼周围满满当当的人,好歹康熙还是要脸,压低了声音笑着说道:“待回头朕再好好儿跟你们算算账!” “……” 好家伙,真要完犊子了。 第100章 “皇额娘快看, 我给您带狐皮回来了!这几张白色的可以给皇额娘做一件斗篷,红色的可以给妹妹用,等妹妹出生时刚好天冷了……”胤礽叽叽喳喳的难掩兴奋之情, 自打上学以来可是难得再这般欢脱了。 林诗语瞧着他这模样也不禁笑了起来, 又见那些雪白的皮毛竟无一丝杂色, 就更加感动了,“这是费了不少功夫挑出来的吧?” 木兰围场里头的动物虽说都是人为圈养的,但那可不是养宠物还要看品相的, 偌大的围场里纵是有人帮着撵动物, 想要挑着这种毫无杂色的皮毛也是不容易的, 做出来一件斗篷也算得上是千金难求了。 “皇阿玛帮着一起打的。”胤礽很老实地交代道:“后面我还从保清那儿抢了一张来, 反正他那一堆皮毛里就这么一张上上品, 用也用不上倒不如我给拿来算了。” “保成真厉害,这样小的年纪就能成功打猎了, 真棒。”林诗语笑容满面地揉揉他的脑袋,满脸赞叹道:“皇额娘这么大的人了都还不太会骑马呢,等明年再去时保成可要好好教教我。” 胤礽立马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膛,“没问题……” “咳咳……” “皇阿玛喉咙干了?”胤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顺手倒了杯茶递过去。 也不知究竟是该说他有眼色还是没眼色了。 康熙黑着脸“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而后重重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放, 从脸色到动作都彰显出三个字——不痛快! 见此情形, 林诗语就抿起唇笑了,“若非皇上帮忙的话, 保成一个人想要打够皮毛怕还当真是不容易呢, 未曾想到皇上出门在外忙于政事竟还能有这份心思惦记臣妾, 倒是叫臣妾好生感动, 辛苦皇上了。” 虽说明知道这话水分大得很, 但奈何人天生就爱听好听的话,哪怕明知是哄人的听着也不免高兴啊。 就见康熙的黑脸微微缓和了不少。 然而,眼见皇额娘的注意力被皇阿玛给拉了过去,还没得意够的胤礽可就不乐意了,撇撇嘴嘟囔道:“皇阿玛何止有心思惦记皇额娘,还‘顺便’给贵妃娘娘、宜妃娘娘她们几个都带了。”哪像他,只惦记着皇额娘这一个女人!嗯还有一个妹妹应当还算不得女人吧? 这是谁家的破孩子? 康熙的脸“啪叽”一下又掉了下去,狠狠磨牙就欲张口…… 深知其秉性的胤小四见这模样就知是要发作了,赶忙抢着张嘴了,“二哥你说给我带虎皮的呢?”那一脸急切又隐隐约约透着股怀疑的小眼神儿,要多自然有多自然。 被噎回去的康熙虽说不曾发觉什么不对,但却并不妨碍他生气,冷哼一声说道:“虎皮你就别惦记了,朕要了!” “皇阿玛?”胤礽愕然,“那是儿臣为四弟打的!” “你打的?就你那一箭才扎进去一点皮罢了,若非朕及时帮你补了一箭你如今还能有这张虎皮?再者说,真就是你自己打的又如何?朕是你皇阿玛,还要不得你一点孝敬了?” 两个孩子的小脸儿瞬间齐刷刷垮了下去,一脸憋屈敢怒不敢言。 林诗语面上乐呵呵的,心里头却在止不住的翻白眼。 自己面子上挂不住就开始欺负俩孩子?要点脸不要了?可真真是个大猪蹄子。 可惜,她自个儿眼下还是个“戴罪之身”呢,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天色不早了,你们两个该走了。” 大爷从来不知委婉客气为何物,直接张嘴就下逐客令,两个孩子也只得一步三回头。 临到门口时,胤礽还伸着脖子不忘喊了句,“皇阿玛您别太生气吓着皇额娘,还有妹妹呢!” “去去去赶紧走!”康熙不耐烦地催促道,瞟了眼身旁女人高耸的肚子,冷笑,“皇贵妃,你可知错?” “臣妾知错。”果断低头,委委屈屈道:“臣妾只是太无趣了,整日里心情闷得很,故而才想找点乐子开心开心罢了,并非故意闹腾的。” 找点乐子?整日里一群娇滴滴的美人环绕着,又是弹琴又是唱曲儿又是跳舞的,还有那什么,演话本?好家伙,这可比大老爷们儿还会享乐呢! 这么一想,那脸又绿了。 “皇上……”林诗语抬眼瞄了他一眼,嗔道:“臣妾时时刻刻惦念着皇上,皇上这一份挂念分成几份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还尽顾着训人呢?”说着,还更加委屈上了。 康熙都快被她给气乐了,“企图倒打一耙?朕好歹还知道惦记你一些,你呢?你怕不是时时刻刻在惦记着叫朕最好别回宫了吧?” 嗐,大猪蹄子果然太精明不好糊弄啊。 林诗语蔫儿了,不等她开口,大猪蹄子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通训。 “你们这群女人可真真是要上天了,瞧给你们能耐的!朕的皇宫完好无损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们手下留情呢?怎么没将屋顶给掀了呢?这也太不够尽兴了不是?闹啊!造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朕可算知晓为何猴子屁股是红的了!”说罢将她侧身拽倒在自己的腿上,而后大手照着屁股就是“啪啪”几下。 -- 第293页 当然了,还是注意着肚子控制着手劲儿呢。 不过饶是不怎么疼可林诗语的脸还是“唰”一下爆红了。 “下回再敢胡闹……不对,没有下回了,往后朕得随时将你绑在身上带着出门才行,否则指不定哪天朕再回来就变成无家可归之人了!”康熙恨恨咬牙下定了决心,日后除非是打仗,这女人都必须得随身揣着才行,这就是个祸头子! 没有她带着其他几个女人也折腾不出什么浪来,但凡叫她称大王了……立马能闲着闹出花儿来! 越想越气,康熙忍不住又给了她屁股两巴掌。 “皇上!”劝你适可而止哦。 林诗语将脸埋在他的腿上,闷声卖惨,“疼……” 行吧,谁叫人是孕妇呢。 虽犹不解气,但康熙还是只能放过了她,暗暗却在小本本上记下了一笔。 可算是知晓胤小四记小本本的臭毛病是哪儿来的了,合着人家这也是父子之间一脉相承呢。 也不知道这大猪蹄子是如何收拾其他姐妹的,总之再次碰上面时一个个具是蔫头巴脑的可怜相,就跟那被霜打蔫儿的茄子似的,一时间还真说不清究竟是被收拾得太惨,还是因为没得浪了不开心。 镇山的老虎这一回来,宫里顿时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沉闷,每日里各人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事,再是不敢出格了。 林诗语这些日子正琢磨着该如何将佟家那几个给撵出京城呢,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等佟芷兰生完孩子再解决,可却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 这日天刚刚擦黑,就有个奴才慌慌张张地从永寿宫跑了过来。 “皇贵妃娘娘,我们家娘娘发动了!” 林诗语当即惊得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怎么回事?这还未曾到时候呢!” “仿佛是听着什么消息气到了,具体的奴婢也不知晓,只是听见贵妃娘娘在屋里发了通火,接着没一会儿功夫就喊肚子疼了……” 除了康熙和佟家还能有谁将她气成这样?康熙这些日子可是老老实实在宫里处理朝政呢,也没干什么荒唐事,那大概也只能是佟家的消息传进她耳朵里了。 思索间,林诗语已经麻利地坐上了轿辇直奔永寿宫而去。 赶到时,佟芷兰正被搀扶着在院子里溜达着,小脸儿已经煞白一片,一看见她来,顿时就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对不起……” 林诗语这心里头立马就有数了,果真是知晓那件事儿了罢。 却原来那隆科多被人打断了腿在床上养着,家里也三天两头被人闹腾得不能安生,一时半会儿自然也就没人还能顾得上去逼迫林家了,谁想冷不丁这一回头,林如海已经回来了。 也不知究竟是不是林如海的报复,总之家里是愈发不能安生了,家里的男人但凡踏出家门就会被套麻袋狠狠揍一顿,一个个鼻青脸肿的,不是胳膊折了就是腿折了。 夜里也总能看见人影在前院后院飘着蹿着,倒也不干别的什么,不偷鸡摸狗也不故意使下作手段羞辱女眷,就在院子里、屋顶上瞎溜达,时不时闹出点动静吓一吓熟睡的人,又或是故意弄得像冤魂似的在窗外飘着。 本就不消停的日子是愈发雪上加霜了。 外头关于“佟家姑娘当街宽衣解带色诱男人”这件事还传得满城风雨,连带着佟国纲那一脉的女眷也受到了牵连,这叫人如何能忍呢? 左思右想,佟国纲还是想法子给佟芷兰传了个信儿,想叫她跟林诗语求求情,让庶妹进了林家门拉倒。 如今都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也只有嫁给林瑾煜才能扭转事态,否则这个污名必将伴随一生,她自个儿要死还是要出家佟国纲都是不在意的,但是绝不能叫自家姑娘平白被连累了终身大事。 林如海那边行不通,也只能叫佟芷兰从林诗语身上下点功夫了。 只是他却没想到,佟芷兰这会儿挺着大肚子能受那刺激吗? 自己同父异母的庶妹在大庭广众之下往男人怀里扑……说句难听的话,这跟烟花柳巷里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吗?真真是这辈子都不曾这样丢人过! 更何况对象还是好姐妹的亲弟弟,这叫她日后该如何面对人家?只想想那情景佟芷兰的脸就烧得慌,恨不得原地挖个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的好,可算是没脸做人了。 “好了好了,快别想那么多了。”林诗语拍拍她安抚道:“旁人做的事与你何干?眼下你最要紧的任务就是努力将孩子平安生下来,本就是早产,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佟芷兰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点点头暂且屏除一切杂念,全心放在了肚子上。 她自己的身子本就不好,原还想着好好养胎希望能将这个孩子养健康些呢,谁想临到头却还是被家人坑了一把,愣是又被弄成了早产……想也知道这孩子怕是健康不起来,如今只期望能比小六好一点罢。 姐妹们都陪在身边给她安慰鼓励,这也让佟芷兰焦虑恐慌的情绪有了很大的缓解,等人躺在床上准备生产时就更加没那么多闲心思去胡思乱想了,满脑子就只有一个疼字。 孩子不足月本就要小一些,加之又是第二胎的缘故,这回生产过程倒是比上一回生小六要顺利不少,更万幸是没有再被人下黑手。 约莫快临近半夜时,佟芷兰终于平安生下了一个小公主。 -- 第294页 小小的一团,比小六当初还要小一些,哭声很是纤细娇弱,只哭得人心都要化了。 太医检查过后结果倒也差不离,没有比小六好到哪儿去,所幸也不曾再坏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佟芷兰也就叹息一声,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吊起了一颗心,浑身由里到外的疲惫不堪。 “你也别多想了,小六至今不也养得好好的?这个孩子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皇家缺什么都不会缺了好大夫和好药材。”林诗语小心翼翼地抱着娇软的小公主,安慰道:“你快先歇着罢,孩子有咱们看着呢。” 佟芷兰眨眨眼,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再次看了眼自己可怜的女儿,这才缓缓闭上双眼。 等在外头的康熙此时已然弄清了事情的始末,坐在那儿浑身都散发着阴沉沉的黑气,等看见孩子的模样时就更加抿紧了唇。 “太医怎么说的?” “兰儿还好,这会儿已经睡下了,这孩子……”林诗语微微叹了口气,“跟她哥哥一样,得万分仔细调养着才行。” 康熙点点头,伸手将孩子抱了过来,“你坐着歇会儿罢,累到现在辛苦你了。” 抱着孩子坐了一会儿,康熙就叫奶嬷嬷将孩子抱下去了,“夜已深,都各自回罢。” 眼皮子都已经在打架的嫔妃们可算是松了口气,纷纷告退离去。 “皇上,臣妾有件事儿想跟您说。” 康熙就“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一同回了承乾宫。 奴才们送上热茶之后就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只余两人相对而坐,气氛甚是沉寂。 正当林诗语手捧着茶碗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时,却听他倒是先问起了,“可是想说佟家的事?” “皇上都知晓了?”见他点头,林诗语也就不必再多解释了,直接说道:“臣妾知晓皇上对佟家的情分不一般,但皇上也都看到了,佟家上上下下根本就不懂得皇上的一片情谊,只会埋怨皇上太狠心罢了。” 当初谋害太子那样的大事,康熙也不过只是赐死了一个佟国维,余下的人可是一个都不曾动,就连那万贯家财都原封不动留给了他们,足够他们富足度日的,这还不够吗?人心不足蛇吞象。 “为了重新回到权贵圈子,他们上蹿下跳干了多少事儿?整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如今竟是连脸皮都不顾了,彻彻底底沦为了京城的笑柄,连带着兰儿和皇上也面上无光……皇上,兰儿已经被他们坑得够惨了。” “况且,如今他们显然已是走到了绝境,连这种下作手段都使出来了,可见已是豁出去不顾一切想要搏一搏,这回事儿没成指定还有下一次,指不定还想算计到谁身上去呢。皇上也知道佟家过去得罪的人太多,如今的日子本就不好过,若是再叫他们干点什么糊涂事将人得罪狠了……” 顿了顿,林诗语放下茶碗看着他满脸严肃认真地说道:“皇上不如就打发他们回盛京去罢,这样对咱们彼此谁都好,对他们一家子也好,纵然盛京比不得京城繁荣昌盛,日子苦是苦了些,可好歹他们也再蹦跶不起来了,没准儿能死心好好过日子呢。” 康熙没急着说话,唯独不断拨弄的扳指显示出他此刻内心的波动。 重新启用隆科多他们一家是不能的,本就是野心勃勃之人,经历过这样一场变故后,但凡再有点机会叫他们重新摸着了权利,十有八九只会比曾经更加疯狂,他也不想发展到有朝一日再亲手将他们都诛杀的地步。 如此看来留着他们在京城也只会不断作妖添乱,指不定哪天真就连自个儿的小命都搭进去了,再者说就眼下的日子都已经是鸡飞狗跳终日不得安宁了,倒还不如远远地避开,当真对谁都好。 如此想着,康熙也就拿定了主意,“朕明日就下旨将他们逐出京城遣回盛京呆着去。” 林诗语松了口气。 只要佟家人离开了京城,过个两年也基本就不会再有人提起这点破事了,虽说她家弟弟是男儿不必在意这些所谓的“风流韵事”,可她也不想弟弟总跟那个庶女被放在一起说道,太膈应了。 处理完佟家,自己家的那小子还是该好好教育教育,宁可冷漠些也好。 男人冷漠不可怕,可怕的是心软,是优柔寡断。 成长环境太过单纯干净的弊端也就显现出来了,只能通过日后在外头慢慢历练改变罢,不过这回之后父亲和荀先生应当也能发现这一点了,及时调教还来得及。 康熙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决定之后翌日大清早就下了圣旨,非但要撵人回盛京,还明令禁止他们再度踏足京城一步。 怕他们闹腾不从,随着圣旨一同前往的还有几十名侍卫,特意负责将他们打包送出京城。 所有人都被康熙的这一举动给惊着了,不过想到懿贵妃早产一事不免就多了些联想,暗暗揣测着隆科多这些人究竟是又干了点什么才惹得皇上连最后一丝耐心都没了。 隆科多等人自是万分不情愿,哭着闹着要见康熙要见佟芷兰,可侍卫们哪里能由着他们闹腾?不配合也不打紧,侍卫们亲自动手收拾了东西装上马车,而后押着他们一个个塞进马车里连夜送出了城门,甚至为了防止他们闹腾还特意给灌了蒙汗药将人给放倒了。 如丧家之犬般硬生生被撵着走的,丢人丢到家了。 -- 第295页 驾车的车夫都是得了侍卫命令的,出了城门就一路飞速前进,等听见人醒了闹腾起来就接着灌蒙汗药,反正只要人不死不丢安全送到盛京就成了,到那时他们就再别想轻易踏出城门。 不过叫车夫们万万不曾想到的是,等走到半道儿上却意外被一队山贼给拦了去路,看着那一把把反光的大刀只吓得是面无人色。 “留下财物不伤性命,否则咱们可就不客气了!”为首之人一脸横肉凶神恶煞,还故意挥舞了几下手里的大刀以恐吓。 这样的情形车夫们哪里还敢反抗呢?当即丢下那几辆装着财物的车就跑了,见人果真不曾追来才狠狠松了口气,不过速度却还是丝毫不敢放慢,恨不得插翅飞过去才好。 所有的财物都给那群劫匪了,若是再来一波他们可没东西好给了,到时候小命难保哦。 于是乎,躺在马车里的佟家众人一路被颠得是“砰砰砰”四处乱撞,醒来之后浑身那个酸痛可就甭提了。 彼时,方才的“劫匪”头子却已然一扫方才的凶神恶煞,瞟了眼几辆马车上满满当当的财物说道:“有标记的都挑出来扔了,别贪这点东西舍不得,到时候被抓着可就该将一家老小的命赔进去了。” “大哥放心,余下的这些也足够咱们发财了!” 众人哈哈大笑着驾上马车就走了,无不喜气洋洋神清气爽,只可怜佟家那一家子,原本有这么多财物就算回到盛京也还是能享福的,可如今这样一来,那就当真是要上山撵兔子活命了。 只怕林诗语自个儿都不曾想到,她当日竟还一语成谶了。 得知佟家被撵回盛京后,佟芷兰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非要说有什么反应的话,那也就是狠狠松了口气罢,问都不曾多问一嘴,可见那颗心是死得透透的了。 天气愈发冷了起来,林诗语的肚子也终于如期发动了。 第101章 这一胎从怀孕之初起就没怎么消停过, 头几个月吐得是死去活来,到后期虽然孕吐症状慢慢好转了些,可却又整天这里酸那里疼的, 腿脚也浮肿得不像样, 跟怀小四时的状态当真是差得远了。 这么长的时日折腾下来真真是度日如年的感觉,结果临到头要出生了这小娇气包还硬是挑了个“好时辰”, 三更半夜趁着所有人都熟睡时突然闹腾起来了。 黑暗寂静的承乾宫霎时间灯火通明,奴才们甚至衣裳都不曾来得及穿好, 边慌慌张张往外跑还在边提溜裤子拔鞋子呢, 一个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压根儿都来不及仔细收拾。 请太医、烧热水、收拾产房被褥等一应用品……忙得是团团转。 屋子里头林诗语正在换衣裳, 瞟了眼收拾床铺的宫女, 不禁轻轻拍了拍肚子嗔怪道:“这样能折腾,该不会又是个皮猴子吧?” 也不知肚子里这个小娇气包是不乐意被说还是怎么着,话音还未落又是一阵痛感袭来, 疼得人直嘬后牙槽。 “我的小主子诶, 可别再折腾你额娘了, 乖乖出来罢。”边说着, 余嬷嬷又拿了件袄子要给她穿上。 林诗语皱了皱眉, 有些恹恹的, “在屋子里溜达溜达就行了, 也不去外头,就不用穿这么多了吧。” “娘娘可不能图省事儿, 生完孩子还得坐月子呢,万一这会儿受点寒到时候可要受罪的。” 也是, 真要受点寒自己遭罪不说, 到时候连孩子都甭想亲近亲近了。 叹了口气, 还是只得认命地裹了一层又一层。 “额娘,我可以进来吗?” “快进来罢。” 胤小四立马就推门走了进来,满脸的凝重焦急,原本内双的丹凤眼有一只却变成了欧式大双眼皮,显得有些滑稽好笑。 林诗语乍一瞧就忍不住笑了,摸摸他的头心疼道:“回去歇着罢,这一熬至少都得熬到天亮呢,你在外头也只能干等着,好好睡一觉睁眼就能看见妹妹了。” 他又不是缺心眼儿,这会儿能睡着吗? 胤小四无语地瞅了她一眼,有心想要摸摸她的肚子却又不太敢,抿着唇问道:“额娘很疼吗?” “不疼,你不必担心。” “妹妹要乖乖的,不要顽皮了。”弟弟的话,那你小子就等着挨揍罢。 大半夜的大伙儿早就睡熟了,外头还飘着雪花儿呢,冷得很,故而林诗语也没叫人去挨个儿敲门扰人清梦,就自个儿该吃吃该溜达溜达,时机成熟直接往产房一躺就是了。 反正有太医和稳婆就够了,其他人从被窝里爬出来也只能坐在旁边干等着,何苦呢。 …… 因着翌日没有大朝的缘故,康熙也就起得略微晚了些许。 当然了,所谓的“晚”也就是相对来说罢了,实则天也不过才蒙蒙亮呢。 迷迷瞪瞪地才睁开眼就隐约听见外头仿佛有人在说话,等了一会儿门一开,急促的脚步声惊得他瞬间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出什么事儿了?” “皇上醒了?”李德全愣了一瞬,随后忙回道:“是承乾宫来人报喜了,皇贵妃娘娘平安诞下了一位小公主!” 什么玩意儿? 眼睛一闭一睁就多了个闺女? 康熙懵了一下,忙下床叫奴才进来伺候,嘴里还咬牙切齿呢,“怎么这会儿才来报?早干什么去了?这个女人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 -- 第296页 “昨儿大半夜发动的,那会儿正是熟睡的时候呢,皇上平日里政务繁忙辛苦得很,皇贵妃娘娘舍不得惊动您啊。” 虽说是个“没根”的男人,但不得不说李德全还真是挺懂男人的心,一句“舍不得”顿时就灭了康熙心里那点儿气恼,还不动声色地给林诗语美化了一番,仿佛显得她多心疼体贴这位大爷似的。 要是叫康熙知晓他的皇贵妃真正心疼体贴的是其他姐妹,而他只是顺带的那个,不知他究竟还能不能笑得出来了。 有时候自信些着实使人快乐。 “皇贵妃和公主情况如何?” 李德全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皇上放心,娘娘和公主都健康着呢,母女平安。” 康熙松了口气,出门时脸色已经完全柔和了下来。 素来就有“产房污秽”这一说,基本上男人都是不会踏进产房一步的,故而康熙到了承乾宫也只抱着小公主坐在外头跟林诗语说了几句话。 小小的奶娃娃软软乎乎的,浑身皮肤白里透红一点儿也没有她四哥当初的皱巴,小鼻子小嘴儿无一处不精致,甚是惹人怜爱,从眼睛的形状来看必然也是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这会儿乖巧蜷缩在怀里安睡的模样真真是叫人心都要化了。 没能承受得住可爱暴击的康熙情不自禁在小公主奶乎乎的小脸儿上吧唧了一口,一脸骄傲自豪地说道:“朕的七公主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姑娘。” “皇阿玛!”胤小四的脸一下子就拉长了,“皇阿玛的胡须会扎到妹妹的,您看看妹妹都要哭了!” 可不,娇气的小公主不安地蠕动了两下,小嘴儿已经瘪起来了,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相。 康熙不免有些心虚,咕哝道:“你额娘说得可是一点儿没错,你就是个小娇气包。”嘴里如此叨叨着,手上动作却是一点儿也不含糊,很是熟练地轻拍着小公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给哄好了。 生怕再扰了这娇气的小公主睡觉,康熙只得依依不舍地将孩子交给奶嬷嬷带走了,那表情还颇有些意犹未尽呢。 虽说都是一样的小婴孩,但男娃跟女娃还真就是大大的不同,总感觉女娃仿佛要更娇软些似的,瞧着就叫人不禁心软怜爱。 “皇贵妃以为佛尔果楚科这个名字如何?”康熙扬声问道。 “珍奇?”林诗语点点头,“好是好,就是太长了些,不如乳名就叫果果吧?” 不靠谱儿的父母三言两语就将小公主的大名儿小名儿都定下了,只气得胤小四在旁抿着嘴鼓着腮帮子一脸郁结。 他可是嫡亲的哥哥,凭什么不问问他的意见?他光是想名字就想了一整个孕期! 太过分了! 康熙到底是一国之君,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坐在这儿磕牙,仔细交代叮嘱了几句后就匆匆离开了,一来一回天都还不曾大亮呢。 在他走后没多久,姐妹们这才一个接一个赶了过来,都是跟康熙一样起床才听见她都生完了,真真是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才好。 姐妹几个围着小公主稀罕个没完,宜妃更是羡慕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抱着小公主死活不肯撒手,一副恨不得想自己抱回家养的架势。 “咱们果果的眉眼跟皇贵妃娘娘生得十分相似,将来必定也是个绝无仅有的大美人儿,天底下还能有哪个臭小子配得上哟。” 臭小子? 胤小四的脸瞬间变得黢黑黢黑的,半晌后,默默掏出一本全新的小本本在封面上“唰唰”写上几个大字——妹夫观察日记。 而后翻开页面,暗暗掰着手指头将京城内的那些个大家族一个个扒拉过去,凭着记忆写下一个个名字。 嫁蒙古是不可能嫁的,绝不可能。 约莫也不过就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姐妹们就先走了,好叫她安心歇着,总归来日方长,改日再聊就是了。 念妹妹念了好几个月,如今终于是如愿了,可是将胤礽给乐得够呛,自此以后跑承乾宫是跑得愈发勤快了,整天果果长果果短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若非功课实在繁重,看他那架势简直像恨不得要住在承乾宫搂着小公主一起入睡似的,连他最爱的小四四都只能退一射之地,彻彻底底沦为了“旧人”。 当然了,这个“旧人”也一点儿不在意就是了,太子越宠爱果果才越好呢,毕竟在他的预想中这辈子是要帮助太子二哥成功继位的,有这位的宠爱果果将来也能更多一份保障和尊荣。 兄弟两个整天尽围着这么个妹妹打转,明明小小奶娃娃还不会说不会笑,甚至整日大半时间都睡觉呢,无趣得很,也不知他们究竟是瞧的什么劲儿。 就在林诗语百般无聊的坐月子之时,妹妹林黛玉也紧跟着她的步伐生下了一个小姑娘。 报信儿的说母女平安,不放心之下又打发余嬷嬷去亲自瞧了一眼,再三确认过后林诗语才总算是真正安心了下来,脸上也随之露出了笑容。 “小姑娘会长,尽是挑了她父母的好模样安在自个儿身上了,将来比她亲娘也差不着哪儿去。” “那位崔夫人是何反应?还有我那妹夫,是欢喜还是勉强呢?” 余嬷嬷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崔家太太瞧着是有些失望的样子,不过面子上倒也还过得去,不曾有什么过激的言行,至于崔大人……瞧着他那模样倒是真心喜爱这个女儿,抱着怀里不乐意撒手呢。” -- 第297页 “那就好。”林诗语松了口气,“日子是他们小两口过的,只要妹夫不犯糊涂就差不到哪儿去。” 翻过年来,三年一度的春闱也就到了眼前。 林瑾煜才成功拿下了解元,这样的成绩参加春闱不出意外的话高中是没有问题的,不少人的眼睛都盯着瞧呢,想看看这林家是不是能摘得“一门父子双探花”的荣耀,却谁想,人家竟然不考了! 却原来林如海打从木兰围场回来知道儿子身上发生的那档子事儿后真真是给气得够呛,也终于察觉到了儿子身上的一些问题所在——聪明是聪明,但这份聪明都用在了读书上,对人心、世故、阴谋算计这些东西的了解认知敏锐度都还差得远,太过稚嫩,这样的心性进入朝堂一个弄不好是要吃大亏的。 堂堂七尺男儿受点挫折磨难倒也罢了,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但他却很清楚,长女的存在给了某些人太大的威胁,一直就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怕这傻儿子掉坑里再拖累了长女和外孙外孙女,故而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先将傻儿子摁下来。 林家又不是穷到尽指望儿子出人头地养家糊口,晚几年甚至十几年再去考也不迟,先将这傻儿子调理明白了再谈别的,下一届还不行就等下下届,年纪轻轻的大可不必急着冒头。 这个结果对于摩拳擦掌期待着春闱的林瑾煜来说自然是有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打击,不过他自个儿心里倒也清醒,失望归失望,落寞归落寞,却好歹也知道老父亲的一片良苦用心,不是那自视甚高目下无尘的蠢蛋。 听到这个决定林诗语也着实是惊了一下,缓过神来后满腹的酸软感动都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了。 凭着这些年来父亲教导弟弟的那股劲儿就知道,这是做梦都期待着弟弟能够“子承父业”呢,如今临门一脚却将人给摁了下去,这份慈父之心又叫她如何能不动容呢? 莫说是这个时代,便是后世也多得是那偏心眼儿的父亲,为了儿子的利益选择委屈女儿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自家老父亲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忽而鼻子一酸,险些眼泪就要落下来了。 怎么办,突然好想见父亲,好想跟父亲说说话。 “额娘?”胤小四懵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要哭了呢? 林诗语强忍着眼泪,吸了吸鼻子嘟囔道:“额娘好几年不曾跟你外祖父正经说上几句话了。” 这…… 胤小四一时间也挠头了,纵是亲生父亲那也算是外男,逢年过节远远地瞧一眼都算不错了,想私底下说说话那可真是做梦呢。 可是额娘想,怎么办呢? 沉吟了好一会儿,胤小四就说道:“宫里是不可能的,或许今年木兰围场能有机会,出门在外禁忌也就没那么多了。” 听见这话,林诗语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可转瞬目光落在旁边的小女儿身上却又蔫儿了。 孩子这么小,带又不能带着一起,扔在宫里也放心不下啊。 “罢了,到时候再说吧。” 当初养胤小四的时候是一点儿没觉得,如今才仿佛是头一回真正养了个孩子似的。 小公主一如在肚子里时那般娇气,一丁点儿不乐意就要哭闹一通,脾气上来还轻易哄不好,动不动就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只闹得整个承乾宫都恨不得要翻天了。 一点儿不带夸张的,耳朵都要聋了,整天脑瓜子都是嗡嗡的。 最愁人的是,小公主不仅性格娇气,哭声也娇气得很,精致可爱的小脸儿满是泪痕,一脸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叫人恼都恼不起来,只剩下心疼了。 林诗语还偶尔会感到头疼,倒是胤礽和胤禛这两个哥哥耐心得很,当真是如珠如宝的疼着宠着呵护着。 好在随着天气愈发炎热起来,小果果也仿佛长大懂事多了,虽说还是动不动就要哭,但却很少再会像当初那般扯着嗓子撕心裂肺的哭了,也不过就是呜呜咽咽抽抽搭搭。 闹是不闹人了,却更加叫人心疼怜爱了,每每这个时候只叫人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她,连康熙都没能逃得过小公主“魔爪”,简直是将她放在了心尖尖上宠爱着,三天两头就要来一笔赏赐,头发还没长多长呢各色珠宝都快闪瞎人的眼睛了,甚至前两日私底下还隐隐透露出来一个消息…… “你皇阿玛那意思仿佛是想等果果周岁那日封她为和硕公主,你说说他这是寻思什么呢?” 一般公主的册封都是在出嫁之前才给的,这会儿就封了和硕公主,那等将来果果要嫁人时怎么办?难不成还能再赏个固伦公主? 按理来说寻常只有皇后的女儿才能被封为固伦公主,要说康熙打算将来给果果这样一份尊荣倒也不是不能,公主跟阿哥还是大不相同的,爵位这东西顾虑得没有那么多,往往也就是看帝王的宠爱罢了,只是这几个月各方面的表现来看,康熙对果果过度的宠爱实在是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康熙这个人,林诗语从来不敢掉以轻心,恨不能一举一动都要反复琢磨琢磨,如今落在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上自然就更加担心忐忑了,总感觉这人奇奇怪怪的。 胤小四轻轻碰了碰妹妹的小脸儿,又抬头瞧了眼她的脸,心里隐隐约约有些猜测。 犹豫了片刻,胤小四终究还是将那话给咽了回去,说道:“额娘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果果是公主,皇阿玛再怎么宠她也碍不着什么……公主跟阿哥终究是不一样的,同样都是帝王的宠爱,落在阿哥身上是福是祸还不好说,落在公主身上却是天大的好事,皇阿玛想宠果果就由着他罢了,对果果来说再好不过。” -- 第298页 林诗语仔细想了想,道理倒也不错,于是就点点头,忽而又是一顿,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瞅他,“小四懂的可真多。” “……” 正在这时,外头涟漪的声音却救了他一把。 “娘娘,皇上又打发人送东西来了。” 原以为又是像平时那样,不过是偶然得了什么好东西才送来几件罢了,却谁想这回的阵仗还有点大,二三十个太监进进出出,瞬间就将屋里的空地儿都给堆满了。 不仅是给果果的,还有给她的。 林诗语愕然,“今儿怎么这么反常?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奴婢方才跟他们打听过了,说是台湾降了,皇上正高兴着呢。” “台湾降了?”胤禛乐了。 后面没过两日就听说那郑克塽已经在被送往京城的路上了,而成功收复台湾的康熙也开始着手安排了下去,最终决定在台湾设一府三县,隶属福建省。 当年抗清名将郑芝龙在乱军中自尽后,其子郑成功便率领着其旧部于东南沿海继续抗清,一度成为南明最重要的军事力量,而后是郑成功的儿子郑经、孙子郑克塽,这么多年来这郑氏一族着实给清廷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困扰。 如今好不容易将郑军给打灭了,台湾也成功收复了回来,不得不说这对于清廷来说的确是极其欢欣鼓舞的一件大喜事,也难怪康熙这些日子都乐呵呵的,颇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林诗语也很高兴,不过却并非是高兴于剿灭南明势力,而是由此事所带来的另一件事——放开海禁。 但凡说到清朝就不免会提到全面海禁、闭关锁国……而事实上早期时并非是那样的。 早期清廷其实并没有海禁政策,后面决定延续海禁政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南明的反抗势力,郑军早前就一直是靠着沿海一带的补给才能够跟清廷周旋抗衡下去,故而顺治才企图用海禁政策掐断这些余孽的补给来源。 当然了,倭寇不时的骚扰也的确令人烦不胜烦,麻烦多得很,且据说那会儿有不少汉人不服满人的统治,会乘船远赴南洋再不回来……基于这些种种原因,海禁政策仿佛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历史上收复台湾之后康熙就放开了海禁,且还是全面开放,不仅仅是东西两洋,就连向来严厉禁止的赴日贸易也开放了,好几个地方都还专门设了海关负责管理对外贸易,可以说那三十年里海上贸易的发展真算得上是很繁盛了。 可惜,到晚年这位爷就开始犯糊涂了,一度直到四大爷上位才又放开海禁,若是后续接着好好发展下去倒也还来得及,可谁叫后来登基的那个逆子一心效仿他皇玛法呢,愣是将好好的局势又给掰了回去,至此大清就彻彻底底开始了闭关锁国之路。 越想,林诗语这心里头就越是气得狠,不禁连连往身边的臭小子身上瞟。 虽说这辈子皇位是没有她儿子什么事儿了,但……若是乾隆那个花心败家又好大喜功的逆子还是成了她的亲孙子,她恐怕真会忍不住想要打人! “额娘?” “额娘看见你突然就有点生气。” “……” 第102章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渐渐就要消失了, 奴才们点起灯笼,准备再将整齐干净的院子洒扫一遍,做完这最后一点活儿差不多也就可以歇下了。 忽而眼角余光瞟见大门外探进来一颗小脑袋……头上顶着两个可爱的小包包,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干净犹如世间最稀有的宝石一般璀璨, 小巧的圆脸儿肉嘟嘟奶乎乎的,霎是精致灵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观音娘娘座下的小仙童呢。 看见她这副做贼似的小模样,院子里的奴才们都不禁会心一笑,冲她微微一摇头,而后很是默契地扭头假装不曾看见。 像是松了口气般,小姑娘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垫着脚尖小心翼翼的, 生怕发出一丝丝响动。 这时众人才看清, 与她干净的小脸儿截然不同的是, 原本那一身精美华丽的衣裳整个皱巴巴的就跟在酸菜坛子里泡了几年似的,脏兮兮的污泥就不说了,竟还弄破了, 难怪这样偷偷摸摸不敢出声呢。 眼看着目标大门就在眼前,小姑娘的嘴角已经止不住咧开了,却谁想下一瞬…… “站住!” 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转身,一张黑漆漆还隐约带着煞气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 “额娘……”小姑娘默默垂下了脑瓜子, 双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一副乖巧胆怯的小模样。 林诗语却只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咬牙切齿道:“你这是又干什么去了?上房揭瓦还是下水摸鱼了?衣服还扯破了?”话音一顿,忽而福至心灵, “你该不是又跟小九小十打架了吧?” “他们欺负六姐姐, 果果就打他们!”小姑娘撅着嘴气鼓了脸颊, 还一脸“我没错”的架势。 林诗语顿感脑仁疼。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宜妃对小姑娘的执念太深自小将小九当作女儿打扮的缘故,胤禟那小子自打懂事以来就仿佛跟这些小姑娘们杠上了,平日里就爱欺负小姑娘。 扯扯小揪揪,抓点虫子吓唬吓唬人,看见小姑娘们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大哭他就开心得很,可巧跟他分外有缘的小十胤俄仿佛也臭味相投似的,两个混世小魔王整天闹腾个没完,宫里这几个小姑娘就没哪个不曾被他们捉弄过欺负过的。 -- 第299页 佟芷兰家的六公主打出生以来身子就不好,生得纤细娇弱胆子也很小,又随了她额娘敏感脆弱的性子……总而言之就是很好欺负很爱哭,也因此那两个混世小魔王特别爱欺负她。 偏果果是个打小被一众人捧在手心里宠溺的小姑娘,那性子可真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每每看见她六姐姐被欺负当场就撸起袖子上去干架,小姑娘家路还没走稳时就开始一挑二跟她两个兄长干上了,能耐得很。 林诗语至今都很不理解,原本爱哭哭唧唧的小娇气包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呢?越长越凶悍了。 虽然每每看见好端端的漂亮女儿变成泥猴子钻回来感觉很糟心很头疼,但这事儿你要非说她错罢还真没法儿说,错哪儿呢?保护体弱的姐姐有什么不对呢? 正在这时,胤礽和胤禛兄弟两个来了。 “二哥哥四哥哥!”果果顿时欢呼一声冲着两人就扑了过去,一脸看见救星的表情。 胤礽倒是一点儿也不嫌这泥猴子脏,抢在胤禛之前直接一把将小姑娘给抱了起来,笑道:“果果这是又调皮惹皇额娘生气了?” “她可能耐着呢,三天两头跟小九小十打架,你们瞧瞧她这一身弄的!”林诗语的本意是想吐槽吐槽这小霸王,却是一时间忘了,“小霸王养成记”眼前这两位也功不可没。 就见胤禛眉头一皱,问果果,“他们两个怎么欺负你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尤其看见那破烂的衣裳时脸就更黑了,“这两个混账还是做兄长的呢,竟然如此欺负一个小姑娘,可是愈发的没脸没皮了,我看他们就是欠收拾了!” 胤礽很是赞同地点头,“的确是不像话,果果身上可曾被打伤了?” “没有哦,果果将胤俄的脸抓破了!”说着还得意洋洋地昂起头来。 兄弟两个还十分给面子,连连夸赞“果果真厉害”“果果好棒”,哄得小姑娘愈发得意得没边儿了。 林诗语都快被气笑了,暗暗磨牙。 挠坏人得意是吧?明儿一早就将你那点指甲都给剪秃了。 “果果快去洗干净换身衣裳。”胤礽将她放了下来,而后上前扶着林诗语的手就往屋子里带,摆明是不想叫她再训小姑娘呢。 “你们别太娇宠她了,她这性子可太厉害了些,将来万一变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骄纵跋扈的公主可如何是好?”想想那个固伦淑慧长公主,不禁就开始感到头皮发麻。 一个人被捧得太高就该容易迷了心再下不来了……小时候做父母的不好好教导,将来也总会有人代替父母教她做人,代价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皇额娘太多虑了,咱们家果果聪明着呢,也是个很懂分寸的孩子。”胤礽一脸好笑道:“您想想果果何曾对着其他兄弟姐妹张狂跋扈过?就拿六妹妹来说,明明那是姐姐,可果果一直以来还不是处处让着她护着她?可见咱们家果果心地是很善良的,很懂得心疼人呢。” “对着上头的各位长辈就更是乖巧尊重了,纵是撒娇耍赖也捏着分寸的,从没见她不分轻重死活闹腾对吧?” 好像还真是? 林诗语一时有些迟疑了。 另一侧的胤禛就冷哼一声,说道:“迄今为止果果也就只跟老九老十那两个打过架,可从未对旁人如此,可见都是那两个混账的错!若非他们主动招惹上果果,果果为何独独跟他们过不去?额娘又何必责怪果果呢?总没有叫咱们家果果站着被他们欺负的道理。” 虽然好像挺强盗逻辑的,但莫名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林诗语也懵了,一脸麻木道:“你们就可劲儿地宠她罢,将来非得宠出个‘京城一霸’不可。” “不碍事,小姑娘家有点脾气才好,欺负人总比被人欺负好。”胤礽笑盈盈地说道,偏胤禛还连连点头附和呢。 见此情形林诗语也是彻底无语了,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冷笑连连。 这会儿是这样说,将来等你们自个儿讨媳妇时可就知道厉害了,有本事倒也讨个霸王花回来啊。 虽然有些担心果果的性子会越来越嚣张跋扈,但不得不说,这兄弟两个说的话还真是挺有道理的,这个时代的女孩儿本就活得艰难,脾气大点也好,省得将来自己手心里的宝贝到别人家受那窝囊气,那她才是要被活活气到心梗呢。 总归果果是公主,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的反倒不招人待见,看康熙多喜欢果果神采飞扬的模样就知道了,只要将来果果不是蠢到干了什么踩底线的事,想来康熙也不会轻易收回这份宠爱,再往后……保成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比起康熙,她对保成才更加信任。 兄弟两个陪着说了会儿话就起身要走了,如今胤禛也已经从承乾宫搬去了阿哥所,每天忙碌于繁重的功课轻易难得空闲,再是不能像小时候那般整天围着身边转了。 看着孩子们离去的背影,林诗语一时间不禁感到有些惆怅心酸。 孩子越来越大,也就该离着父母越来越远了。 走到院子里,刚好看见梳洗干净的小姑娘出来,胤禛就上前将她抱了起来,附在耳边小声说道:“果果还记得四哥交代你的事吗?” 果果点点头,捂着嘴做贼似的咕哝道:“若是皇阿玛晚上过来,果果就缠着皇阿玛和额娘一起睡!” “果果真聪明。”胤禛满意地笑了,摸摸她头上的小包包,再一次叮嘱道:“若是皇阿玛不同意你就撒娇耍赖,说你想皇阿玛了,想跟皇阿玛多亲近亲近……总之一定要记得,无论如何千万不能叫皇阿玛单独跟额娘在一个屋里,皇阿玛会欺负额娘的。” -- 第300页 “果果记住了!果果一定不会让皇阿玛欺负额娘的!”两只小胖爪握成了拳头,小姑娘皱着眉头又不禁疑惑道:“像胤禟胤俄欺负六姐姐吗?皇阿玛也会揪额娘的头发抓虫子吓唬额娘吗?皇阿玛这样大的人了还做这种事?比果果还幼稚。” “……”胤禛尬住了。 后面冷不丁传来一声喷笑,就看见胤礽红着脸干咳两声。 兄弟两个走出承乾宫后,胤礽忍不住小声问道:“你为何叫果果阻拦皇阿玛跟皇额娘在一处?” 胤禛不语,抿着唇鼻子里头一声冷哼。 “难道你是……怕皇额娘再生个弟弟你就要失宠了?”见他的脸顿时僵住了,胤礽还以为是被说中了呢,不禁嫌弃道:“这样大的人还想跟弟弟妹妹争宠?幼稚鬼。” 胤禛的脸更黑了。 见鬼的怕失宠,他是怕额娘将十四那个混账玩意儿生出来好吗! 如今十三已经出生了,他能不防着十四的到来吗?那混账玩意儿做了一辈子的亲兄弟也就罢了,若是这辈子还从一个额娘的肚子里出来他非得气晕过去不可,简直就是孽债! 再者说,上辈子十四就野心勃勃上蹿下跳没个消停,若这辈子投在了额娘的肚子里,以额娘的身份地位那混账还不更要上天? 如今一切形势大好,他是当真不希望十四蹦出来搅局,连累额娘被皇阿玛猜忌防范,也连累额娘与太子之间多年的情分徒增裂缝隔阂。 迄今为止一切的发展都很顺利,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十四这个变数就找找别的肚子投胎罢,只要不是额娘肚子里出来,随他将来想如何蹦跶,到时候他和太子下手拍死拍残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对自家儿子的这份操心林诗语可是一点儿也没察觉到,正捧着茶闲得发慌瞎惆怅着呢,忽而余嬷嬷的一句话将她给弄懵了。 “娘娘,太子殿下长大了……” “是啊,已经有些大小伙子的模样出来了。”林诗语顺嘴就接了话,叹道:“想当初头回见着时还只能抱着本宫的腿撒娇呢,如今一晃眼个头都快赶上本宫了。” 余嬷嬷沉默了一下,索性挑明了,“娘娘,孩子长大了也是时候该有两个人伺候了。” “嗯?”愣了一瞬才猛地反应过来这“伺候”是什么意思,当即林诗语就傻了,“保成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啊!” 余嬷嬷满脸的无奈,“十三岁已经算是个少年人了,咱们皇上十四岁就当阿玛了,大阿哥那边,前两年惠嫔不也就赐下宫女了?如今太子殿下身边也是时候该安排起来了,否则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娘娘您的失职啊。” “况且孩子长大了的确是有这方面的需求,哪有委屈孩子的道理呢?太子殿下自个儿不好意思提罢了,娘娘还是该看着安排安排才是。” 林诗语眉头紧锁,心里头很是不乐意。 倒不是说什么恶婆婆的心态作祟,一则骨子里是个受过后世教育的正常人,叫她赏赐小妾她真是打心底膈应,二则保成才不过十三岁罢了。 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过早接触这方面的生活对身子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十三岁也不过才算是刚刚发育起来,这就急着破身有什么好?若是再频繁些的话,身体底子的损伤就更大了。 先前惠嫔给胤禔安排人她那是没法子多管闲事,人家是亲生的额娘,怎么也轮不着她这个皇贵妃说三道四的,可眼下叫她亲自给这么大点的一个孩子安排发泄的工具,想想就怪恶心恶寒的,当真是干不出来啊。 想着想着,林诗语的脸都绿了。 “皇上驾到!” 话音还未落,人都已经踏进门里了。 乍一看见她那脸色,康熙还纳罕呢,“寻思什么呢脸色这样难看?果果呢?” “回来晚了没赶上晚膳,这会儿在她房里自个儿填肚子呢。”林诗语倒了杯茶捧给他,说道:“刚好趁这会儿那丫头不在跟前,臣妾有件事儿想跟皇上说说。” 康熙点点头,示意奴才们都退了出去,“说罢。” “是关于保成的。”林诗语紧紧拧着眉头思忖道:“方才余嬷嬷提醒臣妾才想起来保成已经十三岁了,按理来说的确是该安排人在房里伺候着,但是……臣妾的意思不如过三两年再说罢。” “才刚刚长成的身子罢了,还单薄得很呢,这会儿接触女色会影响身体发育的,对身体底子的损伤也绝不能忽视,故而臣妾建议不如再等等,等孩子的身体发育得更成熟些再考虑这件事儿也不迟啊。” 听见是这样一桩事,康熙的脸色也瞬间有些恍惚,“保成竟这样大了?” “可不是,一晃神的功夫孩子都偷摸长大了。”说着,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尤其着重摸了摸眼角部位。 看她这模样康熙就不禁乐了,拉过她的手摩挲了几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光滑细腻,可别瞎担心了,才二十多岁的人哪里就要开始长纹了。” 能不担心吗?破身太早、生孩子太早都会催老的,更何况她还生过两个,若非条件好整天各色补品滋养着,这会儿指定会显老得多。 “你说的这事儿……就再等两三年罢,如今也正是该好好学习的时候,倒也不必过早叫孩子分心。” 他十四岁时就有了头一个孩子,可也正是因此才更加清楚,身子骨儿太稚嫩的父母是生不出健康孩子来的,早年他的孩子生一个死一个、甚至那些根本怀不住直接小产的也不止三两个……后宫阴司是其一,这方面的因素却也是不可忽视的。 -- 第301页 如今到了最宠爱的太子身上他自然要慎重得多,宁可晚一些也好,长孙不长孙的并没有那么重要。 想到这儿,康熙就不由得冷笑起来。 保清才出了精惠嫔就立马迫不及待给安排上人了,究竟是怕委屈了孩子还是铆足了劲儿想要个长孙?原还以为是真沉寂了下去呢,没想到竟还是不死心,逮着机会就想折腾。 以为保清能抢在太子之前生出来长孙就更胜一筹了?莫说卑微的宫女生出来的孩子,纵是嫡福晋生出来的也未必见得有多大的用处,说穿了终究还是要看他这个皇帝的心在谁身上,其他什么人的支持助力都是虚的。 可惜至今惠嫔还不曾认清这一点,满心以为只要优势足够多助力足够大就能改变一切?做梦。 说来也真是笑话,亲生的额娘竟然还比不得一个养母对孩子的用心,前者为了自己的野心欲望丝毫不顾孩子的健康和处境,见缝插针的蹦跶,后者却素来只会从孩子本身出发去考虑一件事,将孩子的健康安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越想康熙心里头就越恼恨,原就打满了大红叉叉的惠嫔身上又添了一笔。 若是叫惠嫔知道这事儿指定是要喊冤呢,想要长孙不假,可说她不顾亲儿子的健康就实在是太冤枉了,毕竟大户人家都是这样安排的,能有什么不妥呢?再正常不过了啊。 可惜,谁叫康熙打心眼儿里厌烦她呢,自然是不吝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她。 “皇阿玛皇阿玛!” 门外冷不丁传来宝贝女儿焦急的喊声,唬得屋里两人具是一惊,赶忙就叫她进来了。 “怎么这样着急?出什么事儿了?”康熙忙不迭关心地问道。 果果两只眼睛骨碌一转,见自家额娘还好端端的,头发也没乱也没被吓哭,顿时就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下回再也不太贪吃了…… “果果想皇阿玛了!”小姑娘立马一扫焦急乐开了花儿,扑腾着小短腿儿上前直接就往康熙的腿上爬,“皇阿玛来了怎么都不叫果果?果果想皇阿玛好久好久了,皇阿玛就只记得额娘!” 这小嘴儿叭叭叭的,张嘴就是甜言蜜语,惯会哄人呢,偏大伙儿还就吃她这套,没见康熙都被哄得乐死了。 大手微微一使劲儿就将小姑娘捞进了怀里,任凭她抓自己的辫子玩儿,揪胡须玩儿,不小心揪掉了几根也都不见一点儿不高兴的,那股子腻歪劲儿实在叫人没眼看。 林诗语瞧着顿时就一阵牙疼。 天色愈发晚了,见自家小公主坐在怀里都已经开始在眼皮子打架呢,康熙就想叫奶嬷嬷将她抱回房里去好好歇着,谁知却被死死搂住脖子不肯撒手。 “果果要跟皇阿玛和额娘一起睡……果果最喜欢皇阿玛了……” 软糯的小奶音简直能甜到心坎儿里去,饶是个大老爷们儿也顶不住啊。 “好好好,果果跟皇阿玛和额娘一起睡。”康熙无奈地笑了。 成功夹在了两人中间的果果小公主霎是得意地咧开了小嘴,却万万没想到,翌日再一睁眼时…… “我怎么会在这里?”无比熟悉的粉粉嫩嫩的床铺,是她自己的房间没错啊……睡眼惺忪的小公主一脸茫然直挠头。 “昨儿夜里公主睡着了皇上叫抱回来的。” “……” 果果当场就哭了。 穿好衣裳骑了自己的小车车就直奔上书房而去,等看见她四哥时,更是“哇”的一声哭惨了。 “皇阿玛是大骗子!说好带果果一起睡的,结果等果果睡着他就把果果扔出来了呜哇哇……皇阿玛一定是背着果果偷偷欺负额娘了……额娘到现在还没能起得来,一定是被欺负坏了呜呜呜呜……果果没有用,没能保护好额娘……” “……” 很好,不出一个时辰整个皇宫就会知道昨夜皇上“欺负”皇贵妃可“欺负”惨了。 胤礽一脸无奈地将小公主抱起来溜了,飞速逃离人群。 “果果乖,快别哭了,日后不能在外面说皇阿玛‘欺负’额娘知道吗?” “为……为什么?”果果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满脸不解地看他,只看得胤礽都尴尬死了。 为什么?因为皇额娘快没脸见人了啊。 紧随其后的胤禛已是一脸黢黑,阴沉沉的直磨牙。 难怪都说姜还是老的辣呢?真真是打死他都万万想不到,为了吃口肉皇阿玛还能搞这样一出! 这个老不修! 难道这辈子他当真还要跟那混账玩意儿一母同胞? 第103章 打死林诗语也绝不会想到, 有朝一日自己稀里糊涂的竟然被亲闺女给卖了。 奴才支支吾吾的叙述着,头垂得死死的恨不得下巴都要戳进自己的胸膛了,露在外头的两只耳朵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林诗语彻底懵了,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没人敢吭声,一个个都死死垂着头也不知究竟是害怕还是憋笑呢。 “当着上书房先生和一群孩子的面说的?”林诗语犹不死心再次确认, 得到默认后, 霎时脸都烧起来了, 鼻子耳朵仿佛都在冒烟似的。 恍惚间思绪又回到了几年前惠嫔的社死现场。 这叫什么?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大臣奴才什么的倒也罢了, 总归也没人敢到她面前来笑话,但是孩子们懂事了啊!再也不是过去天真懵懂好糊弄的奶娃娃了! -- 第302页 皇额娘被皇阿玛“欺负”到爬不起来床……好家伙, 可是没脸见人了。 她日后该如何面对孩子们? 只想想那场景林诗语就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血压蹭蹭蹭往上蹿,咬牙切齿地问道:“公主呢?跑哪儿去了?”这倒霉孩子, 不保暖也就算了, 怎么还能漏风呢? “公主……公主说要去找六公主和姐姐们一起玩, 今儿就不回来用膳了……” 合着这是后知后觉感到自己的屁股有危险了直接跑路? 林诗语都气笑了,“去将她给本宫带回来!”闯了祸就想跑?做梦! 然而,鬼灵精的小姑娘早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奴才们从永寿宫找到翊坤宫又到钟粹宫……一路寻摸下去恨不得半个皇宫都找过了, 偏就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问起那些个娘娘那都是连连摇头只道不知。 不必多说了,这一个个的显然都是帮着打掩护呢, 都叛变了,再也不记得曾经一起泡温泉一起打麻将一起欣赏美人的情谊了。 林诗语酸溜溜儿的冷哼一声,挥挥手, “不必找了, 早晚得自个儿回来。” 可惜直到天黑了却也不曾见着人, 只有个奴才颠儿颠儿地跑来说了声, 只道七公主留宿永寿宫了,叫她不必担心。 前脚奴才刚走,后脚胤礽和胤禛也照例来了,林诗语老脸一红,门都没叫进直接打发人将两个儿子撵走了。 原本还想说鸟悄儿几日缓缓也就差不多了,谁想康熙这大猪蹄子仿佛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厚颜无耻得很,接下来连着好几天都翻了她的牌子,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两个多“恩爱”似的。 冷眼瞧着这一切,胤禛的黑脸那是一天比一天黑,隐隐约约还透着股绝望木然的气息,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格外关注他额娘,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要提起一颗心来,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焦躁。 “小四,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胤礽一把揽住他的肩,好奇又担忧,“当真这么怕皇额娘再生个弟弟妹妹跟你争宠?皇额娘怀果果那会儿也没见你如此啊,那会儿你不是还挺期待的?难不成是因为果果出生之后你觉得自个儿被忽视了才如此反感再要一个弟弟妹妹?” 胤禛白了他一眼,有心想为自己“正名”,偏话到嘴边还没法儿说。 旧恩怨且不提也罢,他太了解额娘想要的是什么了,老十四就是个极其不安定的隐患,一旦真生出他来,很有可能额娘原本大好的前景人生也要朝着一个不可控无法想的方向偏离。 “四弟都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会跟弟弟妹妹争宠?羞不羞啊?” 胤禛正烦着呢,扭头看见胤禔那嘲笑的小眼神儿顿时就皱皱眉,嫌弃道:“大哥如今这破锣嗓子还是别说话了,耳朵疼。” 正是变声的时候呢,胤禔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拿他的声音说事儿,这会儿臭脸一拉眼看就要恼了,胤礽见状赶忙就岔开话题。 “你们可曾听说?老毛子又跑到雅克萨城闹腾上了。” “呵,就他是你兄弟。”胤禔酸了吧唧地嗤笑一声,转而又说道:“这些狼子野心的东西就该下狠手一次性打疼了他才好,一次次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痛不痒的下回自然还是要来,真打疼了就不敢了。” 俄罗斯那片土地苦寒得很,一直就对大清这块肥肉虎视眈眈的,动不动就要来烧杀抢掠一通,烦人得很,这两年还隐约听说仿佛跟准噶尔那边眉来眼去的。 虽还不知他们是有何盘算,但用屁股想想都知道指定是不安好心算计着大清什么呢。 越想胤禔就越生气,满脸不爽道:“皇阿玛为何就是不肯叫我上战场?若是叫爷去,指定一次就将那群老毛子打服了,还能等他们一次又一次来犯?” “打服?怎么打服?”胤礽无奈道:“他们那边日子不好过,自然只能放眼于邻国,除非将人都彻底打灭了,否则这种事就是无法杜绝的,可问题是……打灭了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两国之间火器有差距是一方面,真干起来实在不轻松,另一方面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不能不考虑,费那么大的劲去跟俄罗斯硬拼到底图个什么? 俄罗斯地界儿是大,但奈何过于苦寒,用一句粗俗点的话来说,那就纯粹是个鸟不拉屎的地儿。 那样苦寒的环境很难生长什么农作物,百姓靠什么吃饭?再者说,一般人也熬不住啊,好好的大清不呆着谁乐意跑到那地儿去受罪?那么大一块土地那么多原住人口又该如何管理如何收服?汉人这边都还没摆弄明白呢,想什么美事呢?结果耗费无数财力兵力到头来就将那块地儿给扔在旁边空闲着? 况且大清内部本身也并不安稳,一旦真跟老毛子打起来了难保不会被人趁虚而入,别回头一不留神被人里应外合抄了老底儿那才真叫笑话。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不划算的,完完全全就是弊大于利的一件事,是以一直以来大清对待俄罗斯的态度其实都算是睁只眼闭只眼而已——来犯我就撵,撵出去就不管了,下回再来就再撵……如此周而复始。 不是不想彻底摆脱这个烦人精,而是眼下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法子。 胤禔也不傻,这点东西还是能够看得明白的,只是不甘心罢了,这暴脾气上来只恨不能立马带着铁骑去踏平老毛子的老巢。 -- 第303页 看他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胤禛的眼神不由就闪了闪,轻声说道:“等将来大清内里安定了下来大哥再去往外打也不迟,俄罗斯、高丽、东瀛……咱们周边的这些老邻居可没哪个是真安分的,两只眼睛都盯着咱们脚下这片富饶的土地呢,到那时咱们这一群兄弟大可以一个个打过去,若还嫌打得不够痛快,再远些海外还有好些鬼子呢。” 正是十来岁的少年郎,血气方刚壮志凌云,乍一听这话,骨子里好战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那双眼睛堪比夜明珠似的,大晚上的亮得吓人。 “没看出来啊老四,平日里骑射学得一塌糊涂,骨子里竟也是个好战的?不愧是爷的弟弟!”大手“啪啪”一顿拍在背上,不防将人给拍了个踉跄,险些没脸朝下栽个狗吃屎。 胤禛的脸都绿了,暗暗磨牙。 “既然你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打明儿起就该抓紧好好习武才是,不是爷说你,你这骑射也实在是太差了些,身上还肥嘟嘟的肉一点都不结实,这样可不行,得严格训练起来了,爷会亲自盯着你们的。” “……”现在收回刚才的话还来得及吗? 兄弟两个打算去承乾宫请安,跟胤禔不顺路,没说上几句话也就分开了。 直到这时胤礽才揽着他小声嘀咕道:“你这是想什么呢?糊弄他将目光放到外头去?” 胤禛抿起了唇。 凭心而论,自家这一众兄弟个个都是有点能耐的,与其将来都盯着那个位子内耗,还不如趁早将他们的眼睛都开阔到外头去。 况且外头那些洋鬼子一个个都如狼似虎一般,与其等着别人打上门来不如先下手为强,趁对方的实力还不曾真正发展壮大起来之时就逐个击破。 “二哥,咱们绝不能小瞧那些洋人。”胤禛满脸严肃认真地看向他,话里话外透着股意有所指的意味。 胤礽愣了愣,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曾多说什么。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了。 同样一件事,林诗语想的是如何壮大自身尽力防范,而这位曾经的帝王却是想直接来一招釜底抽薪,提前彻彻底底将危险掐灭。 兄弟两个到承乾宫时刚好看见一个脸生的奴才喜气洋洋地从里头出来。 “那是哪个宫里的?有什么大喜事不成?”胤禛随口问了句。 小喜子忙回道:“是延禧宫当差的,温妃娘娘又有孕了,特意来报喜呢。” “温妃娘娘?有孕了?”胤禛的脚步猛地一顿,暗暗一掰手指头,这节骨眼儿上怎么看都像是老十四啊。 老十四投进温妃肚子里去了?这小子可真会挑的啊。 钮祜禄氏这样的母族比起上辈子的包衣乌雅氏不知强了多少,家里那群人也是不甘寂寞的,这两厢臭味相投指不定蹦跶成什么样儿呢。 不过如此一来这辈子老八还能折腾起来不?若温妃肚子里真是老十四,老十还能死心塌地帮着老八?他觉得这事儿悬,毕竟这世上可并非人人都是老十四那混账玩意儿,尽逮着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祸祸呢。 还有钮祜禄氏一族最能耐的阿灵阿,上辈子也是跟老八勾勾搭搭的,一旦有了老十四这个亲外甥还能有老八什么事儿吗? 这么一扒拉一盘算,胤禛一时间也说不清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了,十四虽说比不上老八的手段心机,但执着于瞎蹦跶也烦人啊,又不能真将亲兄弟给拍死。 要不从小就将他给收拾服帖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宫里也再没听说有其他哪个嫔妃有孕,基本上也就确定温妃肚子里十有八九就是十四没跑了。 林诗语也不免有些忧虑。 这一胎若再生个阿哥出来,温妃的位份怕是少不得要往上提一提。 她倒是不在意多一个贵妃,但如此一来十四的出身可就仅次于保成、小四和小六了,毫无疑问对于保成来说又多了一份威胁……以康熙的手段,恐怕会很善于利用这个儿子搞点事情。 想到这儿,林诗语就顿感一阵头疼。 “娘娘。”小喜子沉着脸急急忙忙走了进来,轻声说道:“崔大人方才托人传了话来……江南文人闹起来了,到处都是在骂娘娘的,甚至还联合弄了个什么万人血书请求皇上责罚于您呢,这会儿已经呈到皇上面前了……娘娘得尽快想好对策啊。” 今年年初那会儿薛宝钗就已经前往江南了,那块地方比起其他任何一块骨头都要难啃得多,无他,盖因江南自古以来文风兴盛,什么都不多,就是酸了吧唧的读书人最多。 想要在那样一个环境中将女子从家中解放出来,那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早已预想到的艰难,林诗语甚至早已做好了被口诛笔伐的准备,但是能闹出个什么万人血书却也是她万万没想到的,这样的反应是不是太激烈了些? 林诗语的脸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一颗心瞬间高高吊到了嗓子眼儿。 不是怕别的,而是怕康熙扛不住这群酸儒的闹腾选择妥协,一旦这会儿被叫停,前面几年的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日后恐怕也再难有机会将这件事继续下去。 不能妥协! “小心盯着些,有什么消息及时来报。” 然而一直也没个什么信儿传来,整整半天的时间林诗语等得很是焦急,直到傍晚时分康熙倒是亲自出现了。 -- 第304页 “皇上……”看见他那脸色,林诗语这心里头就绷得更紧了,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的脸色难看得很,臣妾给您弹两首曲子听听?” 康熙摆了摆手,“不必了,你坐着罢,这事儿跟你也有关……” 大致跟早前听到的消息也没什么差,不过却更加细致了些,也是直到这时她才明白了,为何那群文人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甚至弄出一个什么万人血书。 说来还跟另一桩事有很大的关系——缠足。 当年两人决定相互打配合用软刀子慢慢磨,企图将这一惨无人道的陋习给磨掉……但凡有机会她就会侧面表现出对缠足的厌恶鄙夷,前面康熙则不动声色地拿捏着官职,该限制的限制,该降职的降职。 起初前朝官员还不曾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有些时候被嫌弃得莫名其妙,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这样莫名其妙的状况越来越多,放在一起仔细琢磨琢磨就隐隐约约察觉出其中的共同点了,再结合女眷们那头得到的暗示,这才终于有人后知后觉回过味儿来了。 汉臣心里头自然是极其愤慨的,偏偏人家也不曾明令禁止,闹了两回人家就两个字回应——误会。 而后该怎么干还怎么干,总之每回人家都能找着理由处理你,即使明知那不过只是借口,那又能如何呢? 这几年下来,慢慢的已经有些汉臣默默选择了妥协,但更多的却还是不甘心不肯屈服,奈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软刀子罢了。 许是汉臣们心里头的怨念太大,传着传着就传到江南文人圈子里去了,再加上她不顾礼教一心要蛊惑女子抛头露面的行为本就不受人待见,如此两相结合之下就更是骂声一片了,如此也才有了今日的这份“万人血书”。 “如此看来臣妾在那些酸儒圈子里可真真是万人唾弃的存在了。”林诗语无奈地叹了口气,试探着问道:“那皇上心里头是如何想的呢?” 康熙捏着她的手无意识地把玩着,支起一条腿歪在炕上一副大爷相,思忖道:“这些文人虽说手无缚鸡之力,可闹起事来当真也不能小觑啊。” 心里头当即就是咯噔一下。 难不成这是要妥协了? 林诗语抿紧了唇瓣,皱着眉头说道:“若是此次被闹了一番就妥协,那将来也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除非就当真扔下这些不管了,皇上……” “朕知晓你不乐意就此放弃,朕又何尝乐意被威胁呢?”康熙不禁冷笑起来,言语之中多有讽刺,“有些人读书能明事理,有些人读书却是越读越愚蠢迂腐顽固不化,偏后者还绝不在少数,每每一有点什么变动就属他们跳脚最厉害。” 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跟这些文人接触不多大抵还不知道,这其中有些老迂腐气性上来是当真能够豁得出去‘死谏’的人,是以朕看到那份万人血书才挣扎迟疑啊,情绪太激烈,一个弄不好就该出人命了。” 听到这儿,林诗语也沉默了,心里头沉甸甸的压得喘不上气来,憋屈至极。 看她这副模样,康熙也没法子好安慰的,心里又何尝不是满满的憋屈呢。 素来文人就是最棘手的那一批刺儿头……这话不是瞧不上读书人,而是瞧不上那些半吊子读书人。 真正的大儒大多有自己的思想,面对那些所谓的大道理所谓的古训往往也都会有自己的判断,甚至敢于质疑。 而那种半吊子读书人还远没有达到这个境界,书里讲什么他们就信奉什么,老祖宗传下来什么他们就坚决拥护什么,甚至对于那些半路上歪曲来的东西也都信以为真,却就是不肯接受丝毫的改变,宁可抱着一些腐朽的东西一起腐化。 偏偏最叫人无奈的是,这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才是大多数。 哪怕身为堂堂帝王,每每摊上这群刺儿头时他也都无奈得很,更兼他满人的身份本就更不同些,面对这群人自然要格外慎重,很多时候当真是够憋屈的。 林诗语还是不肯死心,咬着牙闷声道:“若这一回轻易对他们妥协了,那日后他们也还会用同样的方法来威胁朝廷的决策,如何能惯他们这个毛病?” 是啊,不能惯,可是不惯着又该怎么处置呢?万一真闹出点大事来该如何是好? 这群文人之所以棘手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太容易被煽动情绪了。 若只是几个甚至十几个跟朝廷死磕甚至不惜搭上性命也就罢了,但现实就是,一旦真闹到那个地步就绝不可能仅仅只是这小猫三两只闹腾。 情绪这种东西是会蛊惑人的。 两人面面相觑,都同样陷入了一个两难境地,一时之间还真就难以拿定个主意。 万人血书还在御案上放着,包括朝中也是微词颇多,只是碍于那一次雷劈事件的阴影,暂且还没有人胆敢跳出来将矛头指向林诗语罢了。 但即使如此,林诗语也还是很明确地感受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气息弥漫在前朝后宫,尤其随着江南那边的动静越闹越大,那根无形的弦仿佛也越绷越紧,随时都有要断裂的可能。 面对这样的情形,林诗语头一回体会到了挫败的感觉,甚至是绝望。 费了那么大的劲儿,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期望发展着,难道就当真要就此收手妥协? -- 第305页 不甘心啊。 可还没等她想出什么好法子,又一个不好的消息从江南那边传了过来——薛宝钗受伤了,出门在外招工时被人群中丢过来的一块石头砸破了脑袋,当场流了一地的血。 林诗语顿感一阵眩晕袭来,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涟漪慌忙安抚道:“娘娘别太担心了,宝二奶奶没有什么大事,仔细修养一阵就好了。” “库房里拿些补品打发人送去,实在不行……”沉默了一瞬,干涩的声音响起,“实在不行,伤好了就叫她先回来罢。” 出门都能被人砸破脑袋,足以想见那边的情况是何等艰难,反抗情绪之激烈已然超出了她的想象。 涟漪愣住了,“娘娘是想放弃了吗?” 放弃?不,绝不可能放弃。 第104章 薛宝钗轻轻摸了摸自己头上缠着的纱布, 饱满圆润的脸蛋一片惨白,心中不可抑制的仍有几分后怕。 从京城开始,无论走到哪儿骂声其实就根本不曾停止过, 被人拿臭鸡蛋烂菜叶砸铺子砸作坊砸家门也都是常有的事,但是会上升到自身安全问题却也实属预料之外。 回想起那日满头满脸鲜血的场景,又如何能不后怕呢?但凡石头再大些、砸得再重一些, 可能脑袋真就得当场开个大洞救都救不回来了。 向来支持她跟着她东奔西走的宝玉也头一回表示了迟疑,还有来自京城母亲、哥哥的信, 字字句句无不是担忧心痛,全都在劝说她放弃。 说句实在话, 面对这样艰难危险的情形和家人拼命的阻拦劝说,要说一点儿都没有动摇也是不可能的。 太难了。 在这片习惯被男人掌控的天底下,想要违抗男人的思想意志做点事真的太难了。 她们没有想要跟男人争抢什么,只是希望这天底下的女子能过点像人样的日子,可落在那群男人的眼里,无疑这就是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动摇了他们高高在上的掌控权。 无论那群酸儒的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 其实追根究底也不过就是利益使然,自古至今皆是如此, 那群读书人惯会拿着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掩饰自己虚伪自私的本性。 太多太多看似美好的东西实则根本就经不起扒开了揉碎了来看。 薛宝钗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眼神里已然没了方才的后怕,只余满满一片轻蔑。 “娘娘很担心你的安危, 只说实在不行就先撤回京城避避风头也没关系, 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的贾琏这会儿已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看着她头上隐约还渗出红色血渍的纱布愁得直叹气,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这江南如此富庶之地怎么反倒如此蛮横凶悍呢?” 贾宝玉倒了杯茶给他, 闷声道:“这件事不同寻常,越是穷苦之地反倒阻碍越小些。” 一则太穷的地方没有那么多酸儒,仅极少数富人家的孩子能读几年书罢了,闹也闹腾不起来什么阵仗。 二则穷到那地步饭都吃不上了,突然有这样一份酬劳丰厚的活计简直就如同天上掉馅饼儿似的,说是饿狼扑食的阵仗都不为过,哪个又还敢跳出来说个“不”字?那不是砸人饭碗又是什么? 江南这边之所以情况如此严重,一来读书人太多,二来这件事经过几年多地的发酵已经在这些人的心里头憋得太久了,三来就是缠足一事也彻底被捅破了出来……如此种种合并在一起自然就爆发了。 这么一通解释,贾琏总算是明白其中的原委了,难免眉头拧得更紧了些,“如此看来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啊,要不你们还是听娘娘的话先回京吧?万人血书已经呈到御前了,他们连皇贵妃娘娘都敢咬,可见如今已是要疯了。” “这一次是砸破了脑袋,下一回再疯起来指不定就该捅刀子了,有些读书人就是一根筋老顽固,急起来连自个儿都不放过的人,难保要豁出去‘替天行道’呢。” 薛宝钗皱起了眉头,问道:“娘娘如今怎么样了?皇上是个什么反应?” “娘娘暂且还稳着呢,但是朝堂上气氛着实紧张,我出发前皇上还不曾拿定个主意。”顿了顿,又叹道:“我瞧着那情形怕是悬,这些人太能闹腾了,闹出这样大的阵仗皇上恐怕也难免要妥协,否则如何能够收场呢?” 难道当真就到此为止了? 想到这儿,薛宝钗的心里头就揪着难受。 这几年到处奔波的日子很是辛苦,但每每看见那么多的女子成功走出家门、看见她们脸上身上慢慢发生改变的精神气儿……毫无疑问这条路是可行的,只要坚持下去,等十几年、几十年过去,一定会跟如今大不相同的。 可若是就此终结,一切就都将化为灰烬,包括先前所做的那一切也都会复归原位,下一次再想重新踏上这条路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至少她和皇贵妃娘娘这一辈子怕是等不到了。 不甘心啊,怎么能甘心呢? 沉默了许久,薛宝钗终究还是一咬牙,“先不急着撤回,既然如今皇上还未有个明确说法,那就证明此事还尚有转圜的余地,若是哪天皇上当真明令禁止了……到那时再考虑撤回也不迟。” 话音才刚落地,就看见一仆妇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外头又有一群书生来闹事了,吵嚷着叫咱们滚回京城去,才收拾好的大门口又被砸得臭烘烘的……” -- 第306页 “他们怕了。”薛宝钗冷笑道:“如此急不可耐到处蹦跶着施压,不过是想逼着这一切尽快结束好各归各位罢了。” 贾琏“蹭”地一下蹿了起来,恼怒道:“这些人如此肆意妄为究竟是哪儿来的胆子?官府呢?就一点儿也不管任凭他们闹事?” “怎么管呢?这么多读书人还能一个个全都抓起来不成?那可真要出大事了。”贾宝玉摇摇头,满脸无可奈何。 有句话叫法不责众。 个别闹事的直接抓了威慑一番还能有用,但人数如此之多的情况下再用铁血手段企图镇压那就绝不可行了,一个弄不好会引起暴乱的,官府也怕啊。 薛宝钗的火气也上来了,冷笑道:“我什么都缺偏就是不缺银子!城里有多少镖局武馆都给我请回来当护院,再敢来闹腾直接棍棒伺候!暴徒都打上门来了总没有不叫人反抗的道理,我倒要看看官府还能如何!” 不就是仗着人多吗?她是没那么多人,但她多得是银子!可不巧,这世上向来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要多少人她都能请得起! 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罢了,不给点苦头吃吃还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贾琏人还没回京城,信就已经到林黛玉的手上了。 姐妹两个面面相觑,具是心情复杂得很。 就冲这份勇气和不服输的劲儿,多少所谓的七尺男儿都得自愧不如。 “这事儿闹腾得太过了些,恐怕撑不了多久就该有个决策出来了,姐姐可曾有个什么对策?还是……” 林诗语思忖道:“有点想法,不过还需得妹夫一些帮助。” 姐妹二人咬着耳朵嘀嘀咕咕一通,半个时辰后,林黛玉就匆匆离去了。 “涟漪,去前面说一声,请皇上得空来一趟。” 走到半道儿上遇着一群拦路虎怎么办呢?无外乎四个字——威逼利诱。 要么用雷霆手段强行击退,要么就以利诱之令其乖乖臣服。 搁在这件事上,一则天下文人千千万万,基数太过庞大,二则满汉关系本就紧张,更需得小心翼翼,故而威逼显然是万万不可取的。 那也就只剩下利诱了。 读书人向来自恃清高,不屑于黄白之物,拿银子送给人家都得被砸回来,还得再附带一口唾弃,但那就当真没法子利诱了吗? 恐怕不见得。 历来无论哪朝哪代,但凡有点能力的都必定要送家中儿郎去读书,没有能力的一家老小勒紧了裤腰带也得送儿郎去读书,图个什么?难不成就图一个“读书使人明理”?说到底还不是期待有朝一日鱼跃龙门鸡犬升天?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是全家全族跨越阶层的唯一途径。 由此可见,自恃清高也并非真正的清高,甚至比起很多人来说,这些读书人的欲望还要更加深刻执着,这也就代表着更容易利诱。 “读书人这个庞大的群体中实则还是普通平民子弟居多,不说八九成,至少七八成是足有的,可为何从古至今却还是有个‘寒门难出贵子’的说法?” “臣妾的弟弟十几岁就高中解元,便是当时直接参加春闱想必名次也差不着哪儿去,妹夫更是当年的状元郎,纳兰大才子十八岁中举十九岁为贡士,还有其他大家族出身的青年才俊更是数不胜数……再观寒门学子,那么庞大的一个群体中,又究竟有几个能走到少年成才这个地步的?” 说人家蠢笨?那必然不是,可究竟差在哪儿呢?差在教育资源。 这些大家族出身的子弟从小就有无数古籍藏书供其阅览,有这个大儒那个名师给予教导指点,就连一样的《四书五经》其实都天差地别。 平民百姓花费巨资咬牙买来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书籍,而这些大家族出身的子弟读的却是历朝历代的名仕大儒注释过的版本,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又何止一个鸿沟那般巨大。 看起来的确很不公平,但现实就是如此,“寒门难出贵子”这个说法也就不稀奇了。 听闻这样一番话,康熙先是愣了一愣,而后暗暗将这些年金榜题名之人扒拉了一遍……还真就是如此,真正寒门出身鱼跃龙门之人几乎大多已人过中年,甚至还有头发都开始变白的,类似于崔修能、容若那般少年成才的当真是凤毛麟角。 天资的差距必然是不可忽视的一方面,但后天资源的欠缺带来的影响也着实是巨大的。 “你的意思是?”康熙微微皱起了眉头。 林诗语就说道:“他们想要的咱们都能给得起,学院、名师包括这些普通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书籍,这些对咱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对他们来说却是无价之宝,没有哪个读书人能够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 “终究平民才是绝大多数,只要将这一部分摆平了,余下的那一小部分根本就不成气候,如此一来不仅堵住的前路能够继续畅行,对于朝廷对于皇上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大好事,等过个几年十几年,必然会有更多寒门学子爬上来为皇上分忧。” 康熙的眼睛霎时就亮了。 一看他这模样,林诗语就知道这事有门儿,忙接着说道:“方才臣妾已经交代了妹妹,叫她回去问问妹夫是否能够尝试劝动家族将一些古籍孤本拿出来抄录印刷……他们那样的家族底蕴之深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有些好东西拿出来怕是当朝大儒都得心动。” -- 第307页 “怕是难。”康熙摇摇头,颇为遗憾道:“自古以来文人相轻,这些大家族又惯是会敝扫自珍的,都当作传家宝轻易不肯示人呢,又如何愿意奉与天下人?” “试一试罢了,若是肯自然最好,若不肯其实也碍不着什么,皇家和咱们这些普通书香世家的收藏也尽够用了。臣妾也知晓这事儿怕是难成,不瞒皇上说,其实臣妾的本意还真不在这方面,而是想请动这些世家后人出山为师。” “合着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康熙一脸讶异地看了她两眼,仔细一琢磨,觉得这事没准儿真能行。 先提出一个十分强人所难的要求,那些人十有八九会一口回绝,那也不要紧,再退而求其次……毕竟是皇室开了金口,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当真就一点脸面不给了?未必有那胆子。 再者说,“好为人师”其实是很多自负才学之人的通病,桃李满天下何等风光啊?若是再教出几个状元郎探花郎,那就更加足够荣耀一辈子的了。 从崔修能科举出仕这一举动来看,这些曾经辉煌显赫的世家怕也不见得真就无欲无求甘心落寞了,有机会重拾风光尊崇当真能够拒绝得了吗? 曲阜孔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这些曾经的名门望族相互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于读书人中的地位可绝非一般,若当真能请动出来,那绝对是要被人挤破脑袋蜂拥而上的,谁还有心思惦记别的? “你这一手可真是将那些读书人的软肋拿捏得死死的。”康熙不禁感慨,“世人汲汲营营,皆躲不过欲望二字。”哪怕是出家人也罢,立地成佛难道不是欲望? 凡有所求者,皆逃不过利益驱使,端看如何“对症下药”罢了。 琢磨了一会儿,康熙就点点头,“此计可行。” 林诗语顿时就松了口气,脸上也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费劲不碍事,只要能将自己想做的事继续下去,费再大的劲也值得。 “还有件事……男子书院办起来之时可否容许臣妾也办个女子学院?” “女子学院?”康熙不解地看向她,手里的扳指又开始无意识转动起来,显然是在思量着什么。 林诗语倒也不慌不忙,解释道:“以这几年的情形来看,想要废除缠足实在是万分不易,臣妾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心病还需心药治。思想的腐朽怕还是少不得要从思想上入手,如此方能达到根治的目的,而非仅仅只是浮于表面的妥协,若是将来哪天架在脖子上的无形刀子消失了,那是否一切又将会死灰复燃?” “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自小开始接触这个世界认识这个世界时几乎都是母亲陪伴在身边,受母亲的影响是极大的……” 一个不全是算借口的借口,其实说穿了还是为了拔高女子地位,只是不同阶层需要用不同的方式罢了。 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大多大字不认识几个,更是基于现实原因,打开经济收入这条路是极其效果显著的,什么酸了吧唧的礼教他们不懂,往往谁挣钱养家谁就腰杆子硬,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而处于中上层的这些女子却又不同,也是最为棘手的一个存在,因为打小听见的看见的早已深入骨髓,《女四书》更是启蒙读物,可谓受荼毒最深重。 想要叫这样一个群体有“立起来”的意识,那就必须得从根子上去掰才行,既然思想腐烂,那就将之挖掉剔除,再灌输新的正确的思想。 这个时代十五六岁的姑娘就该嫁人生子了,能送进学院的顶多也不会超过十三四岁,年纪越小越容易掰过来,慢一些不碍事,艰难些也不碍事,有希望一切就都不算什么。 臭男人不给女子正经的读书机会,那她来给。 什么《女四书》可就别捧着当个宝了,合该摔到那些臭男人脸上去才是。 康熙沉默了许久不曾应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面对此情此景,林诗语的一颗心也开始不住地往下掉落,就在她满心以为这事儿或许成不了了,出乎预料的是这位爷竟然点了点他高贵的头颅。 这下子倒是林诗语被惊着了。 “想办你就去办罢,只一点,无论如何切忌操之过急,润物细无声方为正理。”康熙站起身来,掸了掸袖子上莫须有的灰尘,淡淡说道:“朕就先回去处理江南的事了,改日再来看你和果果。” 他当然是知晓这女人话未说全,有什么东西隐瞒着,但……他也的确是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能翻出什么浪来。 以他这些年对这女人的了解来看也不像是个有野心的,权势欲望低得很,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好奇,费劲折腾这些究竟图个什么?他等着看呢,总归也不过就是一群弱女子罢了,倘若当真有什么不妥也不过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动动手指头就能碾灭。 他不怕这个女人有点什么心思,越早暴露出来反倒越好,所以阻拦是不可能阻拦的,由着她就是。 直到他人都消失在眼前许久,林诗语这才回过神来呢,一脸的恍惚疑虑。 这嘴松得也太快了,总感觉心里毛毛的。 林诗语不禁犯起了嘀咕,但是转瞬却又放下了。 总之她问心无愧,一不想参政二不想夺位,只是一双眼睛放在女性同胞身上罢了,无论他在怀疑什么都随便罢。 -- 第308页 “涟漪,快快拿笔墨来。” …… 不出所料,想要从那些世家手里掏出点好东西实在是妄想了,不过好在做先生教导学子倒不是什么问题,几个大家族先后都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只等着学院建成,他们各家都会派出人前往。 与此同时,宫里的藏书和各位大臣家里的藏书也都被掏出来不少,翰林院就又多了一份活计——一本一本抄录下来,而后拿去批量印刷。 一切准备工作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彼时,一群书生还正在薛宝钗家外头跳脚呢。 花费重金请来的护院是极具威慑力的,上百号手持棍棒的大汉往那儿一站,一群书生就跟弱鸡仔似的不堪一击,谁再敢乱砸东西放肆,那棍棒就真会毫不留情的落下,半点儿不带糊弄人的。 尝试过几回不少人都负伤了,也就没人再敢胡来,东西不能砸了怎么撵人呢?那就站在外头骂人。 倒也不是什么不堪入耳的脏话,但读书人要想骂人那才真叫刻薄呢,直接刺进心坎儿里的刻薄尖锐,不仅骂薛宝钗,还骂林诗语,真真是狗胆包天了。 正愤慨激昂骂得起劲之时,忽而看见几个书生从远处跑了过来,满脸涨红颤抖着声音高喊道:“皇家要开书院了,皇家藏书、达官显贵家的藏书应有尽有,还请了孔氏、崔氏等世家子弟来给咱们当先生!咱们寒门子弟有前程了!” 瞬间一切嘈杂声戛然而止,诡异地沉寂了片刻后,“轰”的一声顿时又一片哗然,所有人一拥而上拽着那几名书生不断追问真假。 恰在这时,晴朗的天空忽而被黑压压的乌云覆盖了,巨大的轰隆隆的雷声从头顶不断传来,骇人的威压瞬间笼罩于所有人的心头。 正在众人发愣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中,瞬间仿佛有无数道闪电落在全城各处,紧接着一声声惨叫此起彼伏,令人无不毛骨悚然。 “是天谴!一定是天谴!” “他们针对皇贵妃娘娘,老天爷发怒了!” “老天爷饶命啊!可不关我的事,我不曾对皇贵妃娘娘不敬啊!” “还愣着作甚?快离着他们远些,别被连累了!” 这时,紧闭的大门忽而打开了。 薛宝钗抬头望了望天上黑压压的乌云和噼里啪啦作响的闪电,又瞧了瞧地上躺着的焦黑一大片,嘴角就勾起一抹畅快的笑意,张口一句话更将这些本就绝望的人打入了无尽的深渊。 “皇贵妃娘娘特意嘱咐我来着,看看究竟有谁会遭天谴,但凡遭受过天谴之人,有一个算一个,学院一概不收!” 第105章 这一场雷鸣闪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吓人, 漫天黑压压的乌云将整片天空都遮掩得严严实实,就如同在头顶触手可及的地方一般,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紫色的闪电在云层中劈啪作响, 时不时劈落在城里各个角落, 带来惨叫阵阵。 繁华热闹的大街小巷瞬间乱成了一团, 无数行人、小贩都在尖叫着四处逃窜,拼了命往最近的房子里头钻, 也顾不上究竟是不是自己家了, 能有个门进去躲一躲就行,实在来不及跑进屋子里躲避的也没有办法,只得随意找个角落先蜷缩着,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老天爷发怒了……老天爷发怒了……” 无数人心里都只有这样一个念头,惊恐只余不少人都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乞求老天爷息怒,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利索, 只能隐约听见满怀恐惧之情的念念有词,时不时疑神疑鬼一惊一乍的, 生怕雷劈到自己身上。 也不知究竟是过了多久,就如同出现时那般突然,冷不丁外头就变成了一片宁静, 透过窗户, 隐约看到外头仿佛又恢复了光亮。 “停……停了?” 又等了一会儿, 才有人小心翼翼探出了脑袋来, 渐渐的,从屋子里出来的百姓越来越多,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仰头望向那蓝天白云和大大的太阳, 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毫无痕迹,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可那些被劈烂的房子和倒在街边角落里不知生死的人却又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们,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幻觉也不是噩梦。 “怎么会这样?” 不知是谁问出的这样一句话,却真真切切说出了大家的茫然不解。 历来每年夏天雷电最多的时候总少不得会有些人和房屋被劈到,但那也只是极少数罢了,何曾像今日这般?雷电来得毫无预兆,去得也极其突然,来去匆匆仿佛就只是奔着明确目的而来似的。 “算了算了先救人罢。” “救人要紧,快大夫呢?” “这里还有一个!哎哟这个惨啊,一股糊味儿,倒是还有气儿呢。” 百姓们七手八脚将自己附近的人都抬着送去了医馆,相邻的那几家医馆顿时都人满为患了,不过仔细检查过后就发现,这些人其实也就是表面上看着凄惨些,实则伤势都不算太重,更不会危及生命。 大伙儿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就不禁更加疑惑了,怎么瞧着这场动静都古怪得很。 突然有人就发现了共同点,“你们瞧瞧这些人是不是都是书生啊?” “好像还真是,最近经常看见他们在外头闹事,好几张脸我都认熟了。” “那个……你们还记得当年太皇太后遭受天谴的事儿吗?还有朝廷里的好几个大臣那一回……我听说前段日子这些读书人弄了个什么万人血书,是不是因为对皇贵妃娘娘不敬才引来老天爷震怒啊?” -- 第309页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众人连声附和。 “一定是这样没错了!皇贵妃娘娘可是天上的神女,他们敢对皇贵妃娘娘不敬那不是自个儿找死吗?难怪老天爷就逮着他们劈!活该啊!” “可不是说?哎呦早知道不救他们了,也不知老天爷会不会迁怒咱们嫌咱们多管闲事啊?老天爷饶命啊……”说着就双手合十连连拜了起来。 “应当不会吧?大夫都说了这些人伤势不算太重,可见老天爷慈爱,并没有想要他们的性命,只是想给点教训惩罚罢了,咱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吧?老天爷才不会随意迁怒咱们普通人呢。” “这也不对啊,我听说我家隔壁那小子也参与了那什么万人血书,没见他挨劈啊。” “我家附近也有……”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家的亲戚,那家的邻居,多得是安然无恙的书生。 “或许万人血书不是重点,而是这些人还干了什么太过分的事才引得老天爷发怒了?” “听说他们这些日子什么都不干尽骂人去了,就是那个开了作坊的年轻小妇人,听说那是皇贵妃当年的闺中密友呢。” “我家刚好离着她家很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不仅骂那个小妇人,还连着皇贵妃娘娘一起骂呢,什么不守妇道、不安于室……还写了好几篇文章骂呢,我是听不明白那些之乎者也的,不过我儿子说那都不是什么好话,都是骂女人的,难听得很。” “这就难怪了,难怪老天爷不劈别人就要劈他们呢,还真是自找的。” “就是说,好好的书不去读非要上蹿下跳去骂皇贵妃娘娘做什么?这些读书人就是闲得慌!” “我到现在还没闹明白,就是开几家作坊铺子请大姑娘小媳妇做工而已,他们那么跳脚做什么?吃饱了撑的啊?” “他们这些人大多家里也不富裕吧?家里母亲嫂子姐妹们要是去做工还能多拿些银钱补贴家用,这不是好事吗?他们这是闹什么呢?” 读书向来最是烧钱不过,绝大多数普通平民家庭供一个读书人就已经是挺艰难的了,一家子勒紧了裤腰带甚至恨不得连喉咙都扎紧了不吃不喝咬牙供着,能有个机会多点收入怎么还反倒叫人家不乐意了? 大多普通百姓对此实在是很难以理解,就觉得这些人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无理取闹,还特别不识好歹,脑子病得不轻呢。 “算了算了,这些人恐怕都读书读傻了,咱们也不用管他们想什么,往后就记得离着这些人远一些吧,免得哪天又犯糊涂引来老天爷责罚再牵累到咱们。” “没错,得离着远远儿的,不然雷劈他们时容易被连累到!” “反正这会儿闲着,咱们赶紧的分头去打听打听,到底都是谁家的最好都弄明白了,日后方便咱们躲着些。” “走走走……” 与此同时,江南这一带其他几个地区也几乎是大同小异的情景。 这些惨遭雷劈的书生仿佛顷刻间就成了瘟疫一般的存在,连带着自己家里人都不受左邻右舍的待见,一天天只想发设法要撵他们搬家,生怕在旁边连累到自己。 甚至连就读的书院都不要他们了,一来怕被连累,二来先生、同窗也都认为他们是遭受过天谴之人,可见品行不端心性不佳,不配再读圣贤书。 这都还不是最惨的,等眼睁睁看着豪华的皇家学院建立起来,看着那些备受学子推崇向往的世家大族派来的先生,看着那无数珍藏典籍一批一批运送而来……所有读书人都在欢呼雀跃激动落泪,可这一切却都与他们无关,这才是世间最惨无人道的事。 不是没想过闹腾,但他们这群人实在是不够看的,根本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来。 倒是有那蔫儿坏的还想拿着女人抛头露面和缠足一事来说道,来蛊惑旁人,但……眼下其他安然无恙的学子只恨不得从万人血书上将自己的名字抠掉呢,当时情绪上头冲动之下留了名字和手印儿,这会儿冷静下来后悔后怕都还来不及,又哪里还愿意跟他们胡闹? 有这功夫头悬梁锥刺股好好温习功课挤进皇家学院不好吗?闹什么闹?回头再将这么好的皇家学院闹没了该上哪儿哭去? 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衡量得失利弊,真真切切的巨大蛋糕摆在眼前时那可就绝不是旁人三两句话就能煽动起来的了。 只能说林诗语这一手戳得实在太狠,快准狠地死死拿捏住了这些刺儿头的软肋,更妙的是,这一招的作用却远不止当下,而是能够持续性镇压的。 配置极尽豪华的皇家学院就如同一把刀子似的悬挂在了这些读书人的头顶上,日后再有个什么事想要闹腾也都该思量思量了,别动不动就搞什么万人血书来造势胁迫,更别轻而易举被歹人煽动起来当刀子使。 一根筋的老迂腐老顽固的确是有,但绝大多数终归还是正常人,他们绝不可能再做到团结一心,如此一来又还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康熙自然也很明白这一点,索性做就做到极致,大手一挥连束脩都给免除了,只要能够通过入学考核就能免费学习,住宿、三餐一应配置齐全不需花费一个铜板,甚至每个月还能有免费的笔墨纸砚发放,偌大的藏书阁随意借随意看……种种福利简直好到令人不敢置信。 虽说如此一来耗费不少,但相较于收获到的好处,这点东西大可忽略不计。 -- 第310页 打从登基以来康熙就想方设法拉拢汉人,甚至不惜前去祭拜朱元璋,但各种政策手段的收效显然都不尽如人意,每每反倒被那些隐藏在坊间各处的“反清复明”势力痛批嘲讽,极尽挑唆离间之事。 而此次这样一手下来,倒是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利益,摆平这些刺儿头很难,却又意外的简单。 闹事的读书人顷刻间作鸟兽散,堵住的前路就这么畅通了,薛宝钗的事业也终于得以顺利进行下去,再是不必担心出门就被人砸破脑袋这种荒唐事了。 不知不觉之中,一个年头又翻了过去,就在第一批学子通过考核成功进入皇家学院的同时,京城里稍稍落在后头的女子学院终于也竣工了。 只是这女先生却难寻得很,学识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思想问题,若是做先生的思想都被腐化了,那还教什么学生?这个学院的真正意义也就没有了。 为此,林诗语真真是愁得头发都要秃了。 “娘娘可是一叶障目了?”涟漪端了杯茶递给她,笑盈盈道:“咱们家二姑娘不就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林诗语接过茶灌了一大口,而后白了她一眼,“玉儿自然是合适的,只是她一个人显然远远不够啊。” 妹妹的骨子里其实就有股“叛逆”的劲儿,对于那些劳什子的礼教亦是嗤之以鼻,且才学也极好,当这个女先生的确再合适不过。 余下的三春姐妹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迎春的性格过于委曲求全逆来顺受,这一点是绝不合适的,况且人家孩子都已经两个了,普普通通的家庭哪有那闲心思呢。 探春跟迎春的情况差不多,都是普通家庭忙着跟她男人一起管理家里的铺子产业呢,家里还有年幼的孩子和年迈的婆婆,日子过得红火却也忙碌。 至于惜春…… 林诗语不禁就叹了口气,那向来是个清清冷冷的小姑娘,如今还索性代发修行着,丝毫不考虑什么终身大事。 当然了,想不想嫁人都是自个儿的选择,过得舒心高兴也就行了,她对此倒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听说自打开始正经修行之后这丫头的性子是愈发冷了,不免叫人有些忧虑罢了。 “也罢,回头叫玉儿去探探情况吧,再打发人去问问父亲和妹夫,看他们那边寻摸着合适的人没有。”都这么长时间了,难道四五个能符合要求的都没有?不至于吧? 正在林诗语愁得直挠头时,前朝康熙也是一点儿不消停呢——狼子野心的噶尔丹打来了。 就说先前老毛子和噶尔丹眉来眼去些什么呢,原来是打的狼狈为奸的主意。 喀尔喀蒙古跟老毛子在贝加尔湖那边打得正欢呢,噶尔丹突然窜出来横插一脚,致使喀尔喀蒙古腹背受敌仓惶逃离,老毛子便趁机由贝加尔湖往东大幅扩张,也因此噶尔丹得到了老毛子的大批量火器支持,竟是枪口对准了大清意图长驱直入! 得到这个消息时,康熙怒从心起狠狠踹翻了御案,而后便立即下令调动了整整十万大军,准备御驾亲征。 大臣们听闻这个决定自是连连相劝,毕竟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哪里能叫一国之君去冒险呢?万一…… “皇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明珠是头一个站出来坚决反对的。 索额图的第一反应自然也是劝阻,但转念一想,却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本朝有太子。 其他大臣都在不断苦苦劝说着,唯独索额图那一脉的几个人仿佛都成了锯嘴葫芦,也不知盛怒之下的康熙是否发觉了不对劲之处。 “众卿不必再劝,朕意已决!”康熙沉着脸咬牙切齿道:“我大清乃泱泱大国,朕堂堂一国之君还能被区区一个噶尔丹吓破了胆?便是朕当真有何不妥,太子也足以接下担子,此事无须再议!倒是另外一件事……” “如今俄罗斯与噶尔丹狼狈为奸,为其提供了大量先进火器,倘若届时再派兵支援噶尔丹,对于大清来说情况只怕不容乐观啊。” 索额图就忙附和道:“皇上所言甚是,若想将噶尔丹灭了势必就要掐断俄罗斯的供给,兵力也好火器也好,没有俄罗斯的支持噶尔丹不足为虑。” “俄罗斯素来对我大清虎视眈眈,那股眼馋的劲儿就好比是街边饿了七天的乞儿突然发现一桌子美味佳肴似的,恐怕轻易不好打发啊。”明珠忧心忡忡道:“若想打发走这样一匹饿狼,或许难免要舍下一块肉……” 这意思,是要割地? 众人愣了一下,仔细想想这个可能性还当真是挺大的,若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俄罗斯凭什么答应收回供给支持?反之,倘若大清能满足他们的胃口需求,他们自然也不会再帮着噶尔丹瞎折腾,至少眼下这次不会。 这些年俄罗斯几乎年年都要在边境折腾几回,烧杀抢掠强行占地,可见眼馋许久,早已视为囊中物,此次若想成功打动对方令其收手,只怕那一片区域就危险了。 身为帝王,康熙下意识就否定了,“不成!割地绝不成!” “皇上,北边那一片素来就是个苦寒之地,对于咱们来说就犹如鸡肋一般,虽弃之可惜,但留着却也啃不动啊,与蒙古、西域、西藏相比较而言就更不值一提了,是以奴才想……既然俄罗斯那般眼馋,不如就适当让一些给他们,咱们也能放开手去收拾噶尔丹等不服管教之徒,早日将那富饶之地收回囊中,与俄罗斯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 第311页 明珠的这番话显然也刚好说在了众人的心坎儿里。 若是寻常,哪怕是不怎么稀罕的苦寒之地也必然不会轻易割舍,但谁叫这会儿还有那大片富饶之地做比较呢?倘若能用那点没什么用的苦寒地界儿换取个和平的边界,好叫朝廷能放心征服蒙古西域等地……不得不说,大多人都是动心的。 康熙也陷入了沉默。 明珠又接着说道:“且如今在尼布楚那片的蒙古布里亚特部落并不归我大清统治,真要算起来,那本也算不上是我大清的地界儿。” 这句话使得原本就倾斜的天平更加歪得厉害了。 大臣们包括大清的宗室王爷都陷入了沉思,只从脸上表情来看,大部分人还是觉得挺在理的,权衡利弊之下如此选择的确是再合适不过。 就好比一只干巴巴的鸡脚和一只肥嫩的猪腿摆在面前,选择哪个还用得着多考虑吗? 却在这时,林如海出声了。 “皇上,奴才以为咱们大清也未必就真到了那个地步……咱们虽说同时面临着噶尔丹和俄罗斯的威胁,但俄罗斯却也正跟波兰、瑞典打得如火如荼,必然是不可能有主力大军派往支援噶尔丹的。” “再者,奴才虽是一介文臣不懂战场军事,却也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噶尔丹大军纵然火器充足兵强马壮,但咱们却有狙击火铳啊。” 狙击火铳是由戴梓所造的连珠铳改成的,瞄准镜便是黄先生通过放大镜改制而成的,两者相互一结合,而后又进行了一些改良……神不知鬼不觉爆头的狙击火铳就这么问世了。 试想一下,战场之上两军对垒,突然之间自家的首领被一枪爆头,那该是何等骇然? 最关键的是,狙击火铳目前只有大清拥有。 康熙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转瞬却又不免有些懊恼。 因着他一直以来不大重视这方面的缘故,故而也不曾叫人好好练习使用狙击火铳,倘若不能出其不意一击爆头的话,下一回对方必定就会多有防范。 也不知当初的那批人如今究竟技术如何了。 林如海接着说道:“还有戴大人造出来的子母炮,体型小分量轻,无论是迎战噶尔丹还是威慑沙俄都便于携带……他们的火器或许比咱们先进,但咱们的枪和炮上却都有瞄准镜,准头威力远远胜过对方,倒也不必过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何至于就到了要割地求和的地步?” “哪怕是苦寒之地,那也是属于咱们的领土,绝不可分割出去让与他人!” 明珠皱起了眉头,“话虽如此说,但真要是硬拼到底咱们大清也难免伤筋动骨……” “皇阿玛,儿臣赞成林大人所言!属于我大清的领土一分一毫都绝不能让与他人!”胤禔这么一句话险些没将明珠给噎死。 那一张老脸眼看着都绿了,尤其是在看见索额图讥诮的眼神时,真真就跟吞了只苍蝇似的恶心难受。 胤礽也点头表示认同,说道:“林大人所言甚是,咱们大清还远未曾到那个地步,俄罗斯若不肯掐断噶尔丹的供给,那咱们就将他们打服打怕,总归俄罗斯眼下也腾不出手来与咱们大清硬来,谁的处境也不比谁好,何必如此给他们脸了?” “皇阿玛,儿臣请旨前往迎战噶尔丹!”又粗又哑的破锣嗓子说实在的难听得很,但那股子热血沸腾掷地有声的气势却叫人莫名感动。 脸上还带着些许少年人的稚气呢,可此时此刻从他的眼神表情却看不出丝毫的畏惧,只有满满的无畏坚决。 康熙欣慰地点点头,“好,此次你与朕一同前往。”又点了福全常宁等人为将领,接着说道:“至于与俄罗斯那边的谈判交涉,就由林如海、索额图、明珠、佟国纲一同前往罢,林爱卿为主,余者为辅。” 最后简简单单几个字实则已经彰显出了他对俄罗斯的态度——先礼后兵。 大不了就打一架再说,总归边境那边俄军也没有多少人,若是实在打不过再考虑退一步也不迟,希望就全都寄托在狙击火铳和子母炮身上了。 承乾宫里,乍然得到这个消息的林诗语险些没当场晕死过去。 一则为父亲担心,毕竟是个文臣,跋山涉水跑到那种苦寒之地跟敌军交涉……纵然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万一当真一言不合打起来了呢? 二则却是历史上这场谈判的结果实在令人痛心,贝加尔湖以东、勒拿河以南、额尔古纳河以北、额尔必齐河以西全都让给了俄罗斯! 而这个大名鼎鼎的《尼布楚条约》也恰恰正是大清后续那一系列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条约的起始! 不能再重演了! 第106章 康熙还在忙着联络盛京与科尔沁蒙古出兵协助清廷迎战噶尔丹, 那边以林如海为首的钦差团已经迅速出发前往尼布楚,水兵、陆兵再加上索额图佟国纲的亲兵拢共约莫两万人,随行还有数十架子母炮。 除此之外, 另外还有十几个狙击火铳手隐匿于寻常火枪手中, 悄无声息地随同前往, 除了几位钦差大臣压根儿就没有人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和安排。 一行人历经两个月的艰难跋涉才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 对于林如海这样一个正经的文臣来说无疑是一场异常艰难的行程,等人站在尼布楚边界时整个人都已经瘦得脱了相, 胡子拉碴一脸菜色,与往日风度翩翩清隽儒雅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 第312页 “先好生休整一番等待俄方消息罢。”林如海的目光一一扫过身边的几位同僚,淡笑道:“诸位大人想来也都早已疲惫不堪,早些沐浴歇下罢,养足了精神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索额图、明珠、佟国纲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谁也没多说什么。 累得很,没精力扯皮打嘴仗,况且国家大事放在面前, 私人恩怨都得退后, 否则出点什么岔子那就彻底完犊子了, 皇上可不会惯着这种拿国家利益当儿戏的混账玩意儿。 翌日清早, 俄罗斯使臣戈洛文也达到了尼布楚,屁股都还未坐热就派人来提出了两点要求, 第一谈判地点得由他们定,第二则是谈判时双方随行人员不得超过三百人,且只能佩戴刀剑,不能携带火器进入。 听罢, 佟国纲这暴脾气当场就气笑了, “第二条倒也罢了, 但是凭什么得由着你们来定谈判地点?” “自然是为了防止你们提前埋伏。”人高马大的老毛子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汉话倒是说得挺流利,难怪派他前来。 “你们怕被咱们埋伏就能要求掌握主动权?这是哪里来的破道理?谁知道你们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依我看,你们恐怕才是想趁机埋伏的那个!”佟国纲毫不客气地啐了他一口,冷笑道:“自个儿心里打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自个儿心里头清楚,竟反倒还恶人先告状来了?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罗刹!”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可就有点意思了。 俄罗斯又被称作“罗刹国”,是音译而来的一个名字,原本倒也没什么毛病,但偏偏佛教中有一专食人血肉的恶鬼名曰罗刹。 俄罗斯屡屡侵犯大清边境,不仅仅抢夺粮草强占地皮,杀戮百姓、奸淫妇女亦不在少数,可不就正如同那食人血肉的恶鬼一般面目可憎?搁在此处,这句“罗刹”也真可谓是一语双关了。 在场的大清官员都微微翘起了嘴角,偏那老毛子并不很了解其中的另一层含义,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还毫无知觉呢,仍是一脸倨傲的表情。 “这就是我国的要求,若贵国不能同意,那这场谈判也就不必展开了,明日我国使臣团就离开尼布楚……前两日噶尔丹还派人与我国联络,考虑到贵国的要求我国才暂时没有理会噶尔丹,今日看来贵国并没有多少诚意,既然如此我国就只好选择更有诚意的合作对象了。” 话里话外明晃晃彰显着居高临下的气派,全然就是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威胁之意更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着实是过于目中无人嚣张狂妄了。 当即气氛就火爆起来。 大清这边的所有人都是一脸怒色,对着康熙都敢当面硬顶的佟国纲更是“蹭”的一下站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随手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刀就欲动手。 对面老毛子身边的随行护卫也是反应迅速,当即掏出火枪上膛,黑黝黝的枪口直指佟国纲的脑门儿,见此情形佟国纲身边的亲兵自然也是不能坐视不理的,同样迅速掏出佩刀及火枪与之对峙。 双方互不相让,眼看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却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打破了这份紧张。 “佟大人且先消消气,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规矩。” 佟国纲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收回武器重新坐了下来,紧随其后,一众亲兵也都收起了武器。 这时,林如海才转头看向老毛子们,不急不缓道:“各位也大可不必如此紧张,都喝口茶消消气,心情平复下来咱们再好好商谈。” 谁料如此好言好语对方却并不领情,武器虽收回了,可语气却仍居高临下。 “没有什么需要好好商谈的,我国的要求就是如此,你们只需点头或是摇头就行了,快一点决定,不要耽误我们宝贵的时间。” 这下子,林如海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索额图怒道:“素来漫天要价就地还价,哪有你们这样霸道的?咱们是来谈判的,又不是舔着脸来求人的!” “不是来求人的?”老毛子眉梢一挑,轻蔑一笑,“难怪各位大人的反应如此奇怪,原来贵国竟还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你们要搞清楚,提议谈判的是你们,是你们有求于我国。” “你……” “好,本官答应你们就是。”林如海满脸和气地笑着说道。 本就是温润儒雅的文臣,这会儿如此和气的笑着,看起来就更加软弱似的。 老毛子的眼睛里鄙夷轻蔑的神色更重了些,抬起屁股就趾高气扬地走了,“明日会有人前来告知地点。” “林大人这是何意?”索额图忍不住怒道:“对方摆明就是来试探咱们态度的,若此时就弱势下去,等到正经谈判时对方必定更加得寸进尺狮子大开口,咱们还如何能谈判得下去!” 佟国纲也黑着脸满腹怒火,“就知道不该叫你们这样的文臣来处理这事儿!当初在皇上面前时林大人还口口声声寸步不让,我还当林大人是个硬骨头,没曾想这才初次交锋,甚至来人都还不是正经使臣,仅仅一个照面林大人就软了下去?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一直保持沉默的明珠此时也终于是开口了,“皇上命林大人主事的意思林大人心里头应当明白,若此次未能达到皇上的期待,我等回京怕是不好交代,林大人还是三思而后行。” “各位且稍安勿躁。”林如海仍是一脸平静不急不缓的,只眼神却全无方才的柔和,反倒一片冷意,“正如索相所言,对方摆明就是来试探咱们态度的,但对方的言行举止也足以看得出对方的真实心态,完完全全就是摩拳擦掌等着从咱们身上撕咬下来一大块肉呢,区别只在于或多或少罢了。” -- 第313页 “咱们此次的首要任务是什么?是将老毛子逐出我国领土——是逐出,而非割肉请他们离开。既然如此,又何必再与他们浪费口舌扯皮?他们希望看到一个软弱的大清,那就满足他们也罢。” 迷惑敌方降低其心理防备,而后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明珠迟疑道:“可对方一口咬定谈判地点由他们来定,摆明是设下鸿门宴等着咱们,一旦咱们踏入其中必定身陷囹圄,届时有何打算只怕也难免束手束脚施展不开,甚至极有可能反被拿捏威胁。” “不错,谈判地点绝不能由他们来定!”佟国纲咬牙切齿道。 索额图无奈摇头,“以对方的态度来看,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更改的,再怎么扯皮也扯不出个结果来。” “不必担心,不到万不得已对方也不会轻易动用武力,对方的目的是想要夺走一块肉,而非与大清结下死仇,眼下他们国内的情况可不容许他们再任性了。”林如海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递给旁边的明珠,说道:“咱们且先听听他们的要求,等待时机到来。” 什么时机?看过信过几个人也就都明白了。 尼布楚这片的布里亚特、温科特等几个部落不满沙俄的残暴统治已久,正欲起义,另一边先前被俄军和噶尔丹前后夹击落败而逃的喀尔喀蒙古人也咬牙切齿想要复仇夺回失地,正要来投奔使臣团。 一旦等到这几方齐齐冲俄军动手,那就是清廷使臣团最好的时机,以俄军在尼布楚的兵力来看,他们根本无法应付这样的围剿。 是以林如海的意思也就是先以弱示人,无限降低俄方的防备,越轻视才越好,等时机一到就给俄方送一个大惊喜。 无需过多交流,看过这封信后几人就都明白了他的想法。 沉思片刻,明珠就先点头表示了赞同,“此计可行。” 接着索额图也表了态,“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且先听听他们的意思罢。” “那这意思是叫我压着脾气当孙子?”佟国纲摸了把自己光溜溜的脑门儿,一脸憋屈道:“我这暴脾气怕是忍不了那群罗刹,一个个眼珠子都长在了脑袋上恨不得用鼻孔看咱们,瞧瞧那居高临下的态度,什么玩意儿!” 林如海就笑了,“佟大人倒也无需太过憋着,发火也好暴起指着对方鼻子骂也好,都随意就是,只切记不能过火引起武力冲突,眼下暂且还不是时候。” 三人眼珠子一转就瞬间领悟到了他这意思,相较于一味的畏缩软弱,这般“敢怒不敢言”才更加真实些,况且他们只是想随便听听对方的提议拖延时间罢了,又并非是真要应了对方,关键时候还是得需要爆炭脾气佟国纲上场叫停。 翌日的谈判双方谁都不曾真正切入主题,而是相互谴责,企图占据道德制高点,通过不断的旁敲侧击来试探对方的意图。 隔日再次会晤时,俄方戈洛文就提出以黑龙江为界,黑龙江以北划与俄罗斯,以南归大清。 “放屁!”佟国纲当即拍案而起,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你们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也不怕撑死自个儿!” 明珠紧随其后,一脸怒色道:“先前贵国来使谴责我国毫无谈判诚意,如今看来分明你们才是毫无诚意!” “贵国如此荒谬要求恕本官不能苟同。”林如海站起身来,面露愠怒道:“咱们走。” 双方不欢而散,戈洛文却在尼布楚各哨卡处增添了三百火枪手,隔天又再次增添三百人,已是十足的威胁之意摆了出来。 林如海这边自然也不甘示弱,当即下令隔岸待命的水兵渡河,接着封锁尼布楚,调兵包围雅克萨。 与此同时,布里亚特、温科特、喀尔喀蒙古人也如约对俄军发起了进攻。 这下子胜券在握趾高气扬的戈洛文是真慌了,忙不迭派人要求再次会晤。 林如海一面嘴上满口应承,一面私下里却悄悄包围了俄军。 大清的子母炮上装有瞄准镜,射程远且又不失准头,在俄军尚未察觉之时就已经被远远地包围起来了,更叫戈洛文无论如何也绝想不到的是,暗地里还有十几个黑黝黝的枪口已经悄无声息地对准了以他为首的一众俄使臣,那是大清的“秘密武器”——狙击火铳手。 只待随时一声令下,俄使臣团就该脑袋开花全军覆没了。 当然了,与俄方是一样的,不到万不得已双方谁也不愿结下死仇,自然是不能那般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 林如海带着索额图、明珠、佟国纲三人前来会晤,毫不知情的戈洛文自以为已是退了一步实则却仍是狮子大开口罢了,喋喋不休地对着地图一通比划。 “阁下看来还是未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啊。”如出一辙的一句话,林如海又送回给了俄方,笑盈盈地站起身来就朝帐篷外头走,其余人亦紧随其后。 俄方还只当他们这是再一次拒绝洽谈,当即也起身追了上去。 “林大人请留步……” 如今这边的形势对于俄方来说很不乐观,必须得尽快完成此次的谈判,戈洛文自然是焦急得很。 紧跟着大清使臣团就来到了帐篷外头的空地上,却看见林如海做了个奇怪的手势,紧接着还没等俄方反应过来,不知打哪儿飞来的几颗炮弹瞬间就将旁边的帐篷都炸成了渣,又是“咻咻”几声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俄使臣头上的帽子都已经被打飞了。 -- 第314页 瞬间,整个俄军营地都充满了惊惶的叫喊声,一面抱头逃窜一面掏出武器就想反击,然而根本就看不见埋伏的敌人在哪儿,接连不断的枪声也不知究竟射着了什么。 戈洛文捡起帽子瞧了一眼,上面的弹孔清晰可见,前后整个都穿透了……这颗子弹若是再往下一点,这会儿被打穿的可就是他的脑袋了。 想到这儿,戈洛文不禁打了个哆嗦,扫视一眼四周却未曾发现敌人的身影,顿时就更加恐慌了,“那是什么?为什么看不见人还能射到我们!” “阁下无需知道这些。”林如海收起了笑意,神色冷淡语气铿锵有力,“属于咱们大清的每一寸领土都绝不会割让与他人,多少都不行,一分一毫都不行!” “阁下若是知难而退,我大清也并非那残暴之辈,友好的邻居我们很乐意善待,将来还能互通贸易各取所需,但……倘若这个邻居狼子野心只知觊觎我大清富饶土地,那就休怪咱们枪口炮口伺候了。” 明珠笑盈盈说道:“咱们有句老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佟国纲就更简单粗暴了,把玩着手里的佩刀冷笑道:“罗刹小儿,劝你们识相!” “你们……你们太霸道了!”戈洛文气得脸都青了,咬牙道:“我们的火力也不差,你们就不怕今日走不出营地?现在只要我下令,你们立刻就会被打成千疮百孔!” “那就同归于尽罢。”林如海一脸不以为意道,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噎得对方说不上话来。 俗话说横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摆明了就是宁死也不肯妥协让步怎么办?还能真陪着一起死吗? 戈洛文等人气得鼻子都歪了,这哪里是什么谈判?见鬼的谈判!这分明就是单方面的驱赶! “听闻贵国眼下正在跟波兰、瑞典打仗,情况不容乐观,阁下确定你们的沙皇当真愿意再得罪一个强大的邻居吗?咱们大清虽然也正在跟噶尔丹打着,但咱们的火器威力阁下也看到了,区区一个噶尔丹算得了什么?或许再过不了几日阁下就能听到噶尔丹战死的消息了。” 下意识又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帽子,戈洛文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大清一定有非常厉害的秘密武器! 谁说大清武器落后的?谁说大清好欺负的?见鬼的落后!见鬼的好欺负! 挣扎迟疑了许久,商议过后俄使臣团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反抗的起义军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清朝如此强硬的态度和厉害的武器更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不妥协撤退还能如何?在这儿等死吗?还是跟大清使臣团拼个你死我活结下死仇,再给深陷夹击的国家招来一个强大的对手? 或许眼下大清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们,可一旦噶尔丹战败…… 一纸《尼布楚条约》签定,却并未能如俄罗斯所期待预想的那般从大清身上咬下一块肥肉,反倒还被迫归还了先前占据的雅克萨、尼布楚等地,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典型了。 得到使臣团大获全胜的消息时,林诗语当场就忍不住红了双眼。 当初将戴梓和黄履庄凑到一处果真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还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可见这两位大才着实是宝贝啊。 不过想到将来戴梓被南怀仁陷害获罪,想到康熙废除火器营……她这颗心就又止不住揪了起来。 如今早已不是纯粹的冷兵器时代了,无论如何都绝不能放弃发展火器,否则迟早还是要沦落到挨打的地步。 这次的《尼布楚条约》已与历史上截然不同,将来的《瑷珲条约》也绝不能任由发生,仅仅只是这两份条约,就让俄罗斯不费一兵一卒从大清夺取了一块面积不亚于法德两国加起来的领土,以及一条如多瑙河一般长的河流。 太心痛太憋屈了。 想到这儿,林诗语头一次生起了想要弄死一个人的心思。 南怀仁,这个该死的洋鬼子!若非他蓄意陷害,戴梓这样一个火器奇才又怎么会沦落到被流放盛京彻底荒废了大半辈子?若是有戴梓在…… 罢了,最恼人的还是康熙这个大猪蹄子,以他对于火器的态度,纵然戴梓没被陷害怕也是再没什么用处的,南怀仁固然可恨,最关键的还是该想想怎么扭转康熙的想法。 难啊。 林诗语忍不住又开始挠头了。 俄罗斯这么一退,没了火器支持的噶尔丹很快就陷入了几乎弹尽粮绝的地步,加之大清的火力凶猛,只将其打得连连败退,正当噶尔丹琢磨着要撤退跑路时,厄运却突然降临。 一颗横空出世的子弹无比精准地穿透了他的太阳穴,下一瞬,整个人便“轰”的一声摔落下马,至死那双眼睛都瞪得圆圆的。 噶尔丹的部下们瞬间都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顿时炸开了锅慌作一片,然而还不等他们跑,清军的炮火就已经从四面八方狂轰滥炸开了,霎时间哀嚎遍野。 出乎意料的是,这致命一击不是来自于别的任何人,而是第一次上战场的皇长子胤禔。 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回京城,因病而未能御驾亲征的康熙也一扫抑郁,笑得甚是开怀欣慰,甚至当场大手一挥将早已被厌弃的惠嫔提上了妃位。 林诗语的眼神当场就变了。 这个狗男人是在给保清造势! -- 第315页 这是想干什么? 感受到了太子的威胁?那应当不可能,保成如今还都未曾正经接触朝政呢,说威胁也太早了些。 胤禛看着她这副沉思的架势,便拉过她的手,在手心写下了三个字——磨刀石。 “……” 林诗语好悬将将憋住没当场爆出粗口来。 可去他大爷的磨刀石罢! 孩子们兄友弟恭不好吗?非要这样折腾内耗,到头来除了将整个朝堂折腾得乌烟瘴气、折腾到父子兄弟离心离德还能得到什么? 因着这个缘故,接下来一连好些日子林诗语看那大猪蹄子都不大顺眼,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误会了什么,冷不丁李德全嘴里就透出了一个风声来。 因此次驱逐俄军、收回失地林如海功不可没,届时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他一份,不出意外的话,加封一等公是跑不了的。 林家的爵位又能回来了? 第107章 身为康熙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头号心腹李德全, 但凡能张嘴说出来的话基本上也就八九不离十了,更何况还是涉及到朝廷重臣封赏这样的大事,没有康熙的指示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胡咧咧。 等大军将噶尔丹部一举歼灭凯旋之后, 终于也到了论功行赏之时。 首先头一个被点名的就是林如海, 驱逐俄军、收复失地稳定了边境局势是其一, 其二也正因如此釜底抽薪之举才致使猖狂的噶尔丹失去了火器乃至兵力支援,从而大大减轻了清军的压力、奠定了噶尔丹的落败基础,故而要说他的功劳最大也属实丝毫不算夸张了。 加封一等公,实乃情理之中的事,纵然是索额图明珠两人也无法反驳什么,也就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道喜罢了。 其次便到了胤禔, 混乱交战中他稳定从容的那一枪开得实在是漂亮,否则一旦叫噶尔丹顺利逃走, 不久的将来也必定还会再掀起一场大战,如今一举将这个祸害毙命也算是彻底解决了后顾之忧, 同时还以一种极其强势霸道的姿态狠狠震慑住了草原上其他不安分的豺狼虎豹。 该赏! 康熙笑得合不拢嘴, 当场就封了他为贝勒, 走下台阶拍着他的肩膀赞道:“不愧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好儿郎!不愧是我大清的皇长子!有如此勇猛儿郎辅佐皇父治理江山,亦是皇父之幸!”那股子欣慰满意的劲儿都溢出来了。 满朝文武的脸上神色都微微变了变,看看康熙,又看看胤禔,最终目光却都若有似无地落在了胤礽的身上, 眼里隐约透露出些许的忧虑和迟疑。 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被皇阿玛如此大肆夸赞,胤禔只兴奋得满脸都涨红了, 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意气风发的气息。 经历过战场洗礼的少年人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般, 稚气未脱的脸上线条已然显露出硬朗锐利的钝角, 眼角眉梢隐隐约约锋利肃杀的气息更令人心惊。 大清皇长子, 已然锋芒初现! 索额图的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而后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明珠却与之截然相反,微微翘起了嘴角,看着胤禔的眼神格外慈爱,不知情的还当那是他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呢。 紧接着胤禔之后,福全、常宁、索额图、明珠、佟国纲等人也都一一得到了赏赐,不过大多也都是财物上的一些封赏,毕竟这些人中有的已经封无可封,有的却是功劳还不足以让康熙再大方一把,也就只能从其他方面表示表示罢了。 目送中康熙退朝离去,胤礽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揽住了胤禔的肩膀,一脸兴奋惊喜地说道:“你何时枪法那么厉害了?竟然能在万军之中精准射击目标,怎么做到的?快跟我说说……算了算了,不用说了,咱们直接去演武场演示演示罢。” 胤禔得意地高高扬起了头,反手勾搭住他的肩膀爽朗一笑,“走,让哥哥我好好指点你一回!” 然而,兄弟两个还没来得及踏出门槛儿呢,就被人给拦住了去路。 “奴才恭喜贝勒爷。”明珠笑盈盈地说道:“皇上对贝勒爷此次的功劳十分满意,也对贝勒爷展现出来的能力十分欣慰,贝勒爷可千万不能辜负皇上的期望,定要再接再厉拼劲一切为皇上分忧解难啊。” 胤禔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那是自然,爷绝不会叫皇阿玛失望的。” 原以为不过是顺便道个喜罢了,谁知说完两句话明珠却还是不曾离去,只东拉西扯的又闲聊了起来。 这还有什么不懂的?摆明是有什么话想说罢了。 胤礽也不是那不识趣的,当即就自行先离开了。 “太子殿下。” 转身一看,来人正是索额图。 “索相可是有何事?”胤礽一脸纳罕地盯着他那黑漆漆的脸色瞧。 “奴才送太子殿下一程。” 索额图微微落后半个身子,边走边轻声说道:“此次大阿哥可谓是一战成名,已然在军中声名鹊起,得到了很多将士的追捧敬重,若是接下来仍再三立功,势必会彻底笼络住军心……太子殿下,一个皇子于军中威望过重于您来说实在是个巨大的威胁啊。” “况且还有皇上的态度,以眼下情形来看,皇上对大阿哥的能力十分欣赏认可,必定会格外重用些,如此一来难免会导致朝中官员动摇,明珠那老贼的心思您应当也是知晓的,他势必会抓住一切机会壮大党羽为大阿哥摇旗呐喊。” -- 第316页 “奴才知晓太子殿下与大阿哥之间兄弟情深,对他也素来信任,只是……太子殿下要知道,人心易变啊,如今的你们已不再是年幼的孩子了,心思再也不可能如同过去那般单纯。同样都是皇上的亲儿子,谁能当真甘心屈居人下呢?” “无论是皇上的赞赏重用还是明珠等一众党羽的支持蛊惑,都如同那毒药一般,迟早会叫人的心境发生变化的,没有人能够天长日久的面对这一切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大阿哥也不会例外,太子殿下还是趁早防范起来罢,以免到头来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那可就为时已晚了。” 胤礽愣了愣,随即微微皱起了眉头,嘴唇也下意识抿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方才淡淡问道:“索相是何意?” “依奴才愚见,不能再叫大阿哥上战场立功了,必须要掐断他沾染兵权的可能性。”索额图狠狠咬牙,说道:“大阿哥本就占着一个长子的身份引来不少关注支持,且凭心而论此人才能不容小觑,偏偏军中又向来是个实力为尊的地儿,若是任由其发展,早晚那百万将士都得被成功拿下,届时足能与太子殿下一较高低。” “奴才与太子殿下是绑死在一条船上的,无论如何也绝不可能害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且仔细想想罢,奴才先行告退。” 身边喋喋不休的那张嘴已然消失了,但胤礽的心里却始终不能平静。 年少的太子在面对兄弟的强势出头时也终究难免产生了一丝动摇,一面是自幼到大的兄弟情谊,一面是长大后面临的种种现实。 身为太子,胤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未来,无非不过两条路,要么顺利继位成为新皇,要么死路一条。 没有人能够容忍得了一个正统太子的存在,他不想死,所以必须要稳住自己的地位、成功继位。 胤礽沉着脸漫无目的地溜达着,恍惚间一阵喧闹声袭来,打断了他的烦恼。 “你给我站住!愈发要上天了是吧?看我今日不叫你屁股开花!” “额娘饶命啊,果果错了,果果再也……哎哟!”小姑娘吃痛揉了揉自个儿的脑门儿,抬头看见熟悉的脸孔顿时喜出望外,忙躲到他的身后委屈巴巴道:“二哥哥快救命,额娘要打果果!”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呢,就看见自家皇额娘踩着花盆底健步如飞,手里还拎着一根鸡毛掸子,横眉冷眼凶神恶煞。 “皇额娘……” “保成?”林诗语愣了愣,将鸡毛掸子随手塞进旁边奴才的手里,恶狠狠地瞪了眼躲在后面的小姑娘,“回头我再收拾你!”说罢就拉着胤礽进去了。 小姑娘一脸后怕地拍了拍胸口,拔腿就溜,估摸着今儿晚上怕是又不敢回来睡了。 胤礽一脸无奈地摇摇头,“果果又干什么了给皇额娘气成这样?” “快别提了,那小天魔星将小九的鞭子给剪了!你说说她是不是要上天?小九都快哭晕了。”林诗语气得直揉脑瓜子。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历史上是老四剪了老九的辫子,如今老四没那闲心思跟老九闹腾,结果老九还是没逃得过被剪辫子的厄运?叫人说什么好?可真不愧是嫡亲的兄妹! 胤礽显然也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倒是理解皇额娘为何气得动用鸡毛掸子了,不过他觉得一定是小九先招惹果果的,两人搁一块儿瞧瞧,谁招人烦那不是一目了然的吗?果果那么乖巧可爱,一定是小九那倒霉孩子先欺负人来着。 于是乎,他就开口了,“皇额娘息怒,谁人不知小九小十两个就是皇宫里人见人烦的小霸王啊,一定是他先将果果惹恼了才会这样教训他的,也是他自个儿活该罢了,这回好好教训他一顿叫他长长记性也好,省得那两个小霸王总欺负咱们家果果。” “……”好家伙,没有个十米厚的滤镜都说不出这话来,连她这个亲娘都自愧不如了。 两盏茶端了上来,林诗语就挥挥手叫宫人们都退了下去,这才开口问道:“方才瞧你脸色不大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胤礽端着茶碗陷入了沉默,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皇额娘一直教导他要孝顺皇阿玛、友爱兄弟姐妹,如今他却……他怕皇额娘会对他失望。 “可是为着保清被封赏一事?你皇阿玛特别夸赞他了?” “皇额娘也听说了?”胤礽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咕哝道:“原本倒也没什么,可我冷眼瞧着朝堂之中已然人心浮动,明珠那一派乐得见牙不见眼,一副春风得意之色,索相则跟我说……” 没有什么隐瞒,索额图的话他全都给如实复述了一遍。 听着听着,林诗语的脸色也就阴沉了下来。 明珠和索额图这两个老贼都该死! 好端端的两个孩子,硬是被他们给推着拱着走上了不死不休的一条路! 尤其是那个索额图,康熙斥责他为“大清第一罪人”真真是一点儿没冤枉了他。 “皇额娘是不是对保成感到很失望?”看着她难看至极的脸色,胤礽的脑瓜子就不由得垂了下去,满是丧气。 “你就不曾想过或许这就是你皇阿玛想要看到的?”林诗语将茶碗放在了桌子上,神色淡淡的,说道:“你皇阿玛八岁登基,做了将近三十年的帝王,他会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吗?他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清楚。” -- 第317页 “保清立下大功是该赏,但这个度是应当要把握住的,你皇阿玛不会不知道这点分寸,甚至包括底下的大臣会如何揣测、你们兄弟二人之间的心境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都是一清二楚的,之所以这样做,也不过就是他想罢了。” 胤礽愣住了,而后猛地抬起头来,满脸惨白不敢置信,“皇阿玛难道是在防备我?所以才想将保清扶起来,让我们兄弟两个相争?” “防备倒也谈不上,至少眼下还谈不上。”林诗语叹了口气,说道:“宝剑锋从磨砺出……保清就是你皇阿玛选中的那块磨刀石啊,如今你皇阿玛指定睁大了眼睛等着瞧你的反应和手段呢。” 一则要磨砺太子的心境,轻易就绷不住压力扛不住危机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二则心性手段太过稚嫩显然也是不行的,而与兄弟的争斗之中会迅速全方位得到提升成长,对于康熙来说这的确是个锻炼继承人的好方法。 但那位大爷如何就不曾想过,他自个儿八岁就登基了,如今还不是皇位坐得稳稳当当的?国家也治理得挺好,可见只要好好教导孩子就行了,何必非要弄出个磨刀石来折腾孩子们? 成长的路有很多条,偏偏那位就选择了最残酷的一条路让孩子走,无论是对于太子来说还是对于那些被他选中的磨刀石来说,这都是极其残酷的一条路。 身为父亲,康熙或许是希望孩子们都能得到磨练,个个都成长得能力卓越独当一面,或许他也是自信能够掌控得了一切,但很显然他太过自信了。 终究不是不会动的棋子能够任由他随心所欲摆布,活生生的人也就代表着无穷无尽的变数。 胤礽的心里终于是好受了些,脸色也不那么白了,只是却仍闷闷不乐,“皇阿玛想叫我跟保清斗起来?” “或许不仅仅只是保清,将来其他弟弟长大了也会被迫掺和进来,甚至包括小四……皇额娘的身份地位你也是知晓的,从小到大就不断有人提醒你防范小四,足以见得小四的存在对于你来说是种怎样的威胁,想来日后皇上也不会放过这样好的一块磨刀石罢。” “我不想!”胤礽顿时红了双眼,压抑着怒吼道:“为什么一定要我与兄弟们争得你死我活?难道只有众叛亲离冷心绝情才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吗?” 不,一旦你真那样冷心绝情,反倒会招来帝王的忌惮怀疑。 今日为了自己的地位能够毫不留情地对着亲兄弟下手,那来日又如何不能对亲阿玛下手? 所以说,其实康熙是直接就将太子按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处境中。 退后一步会让帝王及大臣们觉得他太过软弱无能,也会被其他如狼似虎的兄弟蜂拥而上吃干抹净,狠心绝情铲除一切障碍往前进却又不免落下个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印象,如何能不叫帝王忌惮防备?一定会的,毫无疑问。 也难怪历史上的太子会被逼到几乎发疯,对于他来说其实从头到尾根本就无路可走,无论是进还是退都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一败涂地。 想到这儿,林诗语不禁鼻子一酸,心里钝钝的疼。 上前将他揽在怀里,一如幼时那般温柔抚摸着他的头安慰着,“你要记住,你是皇上的儿子,而并非他手中的棋子,根本无需按照他的意愿去走每一步。身为太子,你只要好好学习虚心求教,努力使自己成长为一个品行端方德才兼备的人就好,只要你稳住了不犯错旁人就动摇不了你的地位,反倒是你做得越多才错得越多。” “至于其他的哥哥也好弟弟也罢,纵然哪天当真有谁动了那份不该动的心思,在你这个正统太子规规矩矩没有丝毫错处的情况下,那他也只能被扣上一个‘不臣之人’的帽子,不说其他人,你皇阿玛自己都不会喜欢这样一个人。” “你已经是本朝的太子了,无论是百姓还是大多数大臣的心里你就是不可动摇的储君,这种情况下你根本无需在意其他人,更无需与其他人去争斗什么,以不变应万变就是你目前最好的一条路。” 储君与其他任何人都不同,轻易废太子势必会引起局势动荡,朝堂乃至民间都会出乱子,在本朝太子足够优秀也丝毫没有大错的情况下,哪怕是康熙也绝不能随意说废就废。 这个道理其实并不难以理解,但做起来却着实很难,尤其若是康熙有意挑起争端的情况下,真的很难有人能够保持初心不动如山。 可无论如何这都是放在胤礽面前最好的一条路了。 林诗语长叹一声,柔声说道:“做一个好儿子、好兄弟、好太子,这就是你唯一需要做的,做好了这一点,你就能够以不变应万变。” 胤礽的眼神微微闪了闪,若有所思。 儿子、兄弟、太子这三重身份的排序很重要,不能乱。 “保成明白了。”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埋在皇额娘怀里呢,顿时红了脸,有些害羞却又满怀依恋怀念。 林诗语欣慰地笑了笑,顿了顿,却又微微皱起了眉头,“索额图此人……你还是要小心管着他一些才好,不能叫他犯糊涂做一些自作聪明的蠢事,以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无论他做什么旁人都只会以为那是你的意思,不能叫他平白拖累了你的名声。” 其实要叫她说,索额图这人留在身边实在是个大祸患,一则总爱挑唆是非扰乱保成的心思和判断,二则此人极其党羽权势过大又过于张扬,在康熙看来未必不是个大威胁,但反之,威胁也恰恰就是威慑,能够给保成提供保护。 -- 第318页 帝王的宠爱终究是靠不住的,保成必须得有自己的势力,不是为了争抢什么,而是关键时刻保命用,唯一叫人迟疑的就是这个人的心性,怕不是个乖觉的。 正在母子二人说话间,忽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进。” 涟漪面带焦急地走了进来,瞟了眼太子,又见自家主子没什么反应,就直接开口道:“方才皇上下旨给大爷赐婚了!” 身为林家出来的陪嫁丫头,她这嘴里的“大爷”还能是谁呢? 林诗语当即就懵住了,“怎么突然就赐婚了?女方是谁?” “是安亲王府的十九格格,生母是继福晋赫舍里氏!” 这些满族大姓枝繁叶茂,有些同姓的也并非是一家人,甚至根本扯不上一点儿关系,但这位可不同,这位赫舍里氏当真就是那个赫舍里氏! 索尼的亲闺女,索额图的亲妹妹! 胤礽呆了呆,偷摸掰了掰手指头,“我仿佛还应当称呼她一声姑外祖母?” 林诗语此时已然彻底被震晕了,脑瓜子胀痛。 这都叫什么事儿?康熙是疯了吗?好端端的将这样一个出身的姑娘塞给她弟弟是想干什么? “听说是安亲王求的,他老人家快不行了,特意给自己最疼爱的两个孩子求了桩婚事……” 安亲王这辈子为大清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这次之所以病重到不行了还是因为噶尔丹这一战,六十好几的人了远赴塞外高原折腾一遭,路上就倒下了,一路死活吊着命赶回来的。 这样一个老功臣,又是临死前的一点要求,康熙还真没法子不同意。 “皇额娘……”胤礽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皇额娘也不必太过在意这层关系,温妃娘娘的弟弟娶的还是我姨母呢,还有我曾外祖父曾经还娶过佟家的姑娘,佟家也娶过赫舍里氏的……向来相互之间就是这样通婚的,可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一点儿也没耽误了,看得顺眼就多来往,看不顺眼就拉倒罢了。” 仿佛还真是这样? 林诗语迟疑了一下,心里仍是万分不爽,但奈何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呢? “等等,另一桩婚事是给谁求的?”一颗心高高吊了起来。 涟漪不明所以,只如实回道:“是安亲王的一个外孙女,当年父母早亡就被安亲王接到膝下养着了,许是爱屋及乌罢,听说安亲王非常宠爱这个外孙女,故而特意求了皇上将其赐婚与八阿哥。” 好家伙,还真是。 到头来她的弟媳妇成了那个八福晋郭络罗氏的亲姨母? 这相互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简直能叫人脑瓜子都炸裂了。 康熙这个大猪蹄子,还真是尽不干人事! 第108章 林诗语觉得自己家跟安亲王府从没有任何交集, 实在是想不通好端端的为何那位安亲王就盯上了自家的弟弟。 可事实上,这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稀奇。 亲姐姐是当朝的皇贵妃,又是个那样来历不凡的, 膝下亲儿子虽还看不出个什么来, 亲闺女却是皇上的掌心宝,坊间都对这位七公主的受宠早有耳闻,除此之外甚至连太子都视她为亲额娘, 这份地位荣耀就不必多说了。 亲爹是当朝一品大员,深受帝王重用, 如今还加封了一等公, 权势、地位皆在朝中数一数二,唯一一个儿子就是林瑾煜,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庶出兄弟你争我夺, 地位稳稳当当的。 林家又没有当家主母, 闺女嫁进门就是女主人, 不必在婆婆的手底下受气,林瑾煜自个儿也是个才貌双全的青年才俊, 还不贪杯不好色没有任何恶习……这样的姑爷真真是打着灯笼也再找不着第二个了。 也就是林诗语自个儿在深宫里呆得太久了,对外头的一切知之甚少,全然不知她家弟弟早已经是京城里那些高门大户眼里的香饽饽了, 林如海是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些旁敲侧击和拐弯抹角的暗示。 故而安亲王会看上林瑾煜是当真再正常不过了,事实上早前他就跟林如海探过口风,只不过被委婉挡了回去, 如今眼看着自个儿快不行了索性就抓紧时间直接求了康熙。 接到赐婚圣旨的那一刻林如海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前脚送走李德全转身脸就黑透了。 “此事是为父的疏忽, 原想着过早接触女色容易叫你分心, 等高中之后再考虑婚事也不迟, 没想到……”看着容貌俊朗身姿挺拔的儿子,林如海的心里愈发不是个滋味儿了,“没想到皇上竟是不说不问直接下了圣旨,可见他心里头对咱们家、对你大姐姐是愈发防得紧了。” 安亲王岳乐是努尔哈赤的孙子,算起来同样也有着皇室血脉,且他自个儿又战功赫赫,可以说无论是门第、权势还是财富都绝对算得上是个中翘楚,很是光鲜,至少在寻常人来看这绝对是个高不可攀的贵族。 但事实上有个很重要的现实问题——安亲王已经快死了。 一旦安亲王身死,底下的儿子与皇室血脉的关系就更远了一层,爵位也会由亲王变为郡王,况且安亲王府所有的权势荣耀都是安亲王带来的,这位老功臣一走,那时的安郡王府还剩什么? 也不过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罢了。 如今外头来看林家甚至还有些高攀了人家亲王府的格格,但实则这样的联姻之下林家能得到的顶多也就只有一个“多罗格格”的名头。 -- 第319页 康熙能答应得这样痛快不得不说也的确是戳中了他的想法吧?毕竟以林家如今的门第来说,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当得了林家未来的主母,这个表面风光的亲王府格格倒是刚好解决了他的难处。 林瑾煜微微皱起了眉头,与前几年的稚气未脱相较,如今的他已经成熟稳重多了,一双眼睛也再不似曾经那样的单纯天真,倒是隐隐也有了些许他父亲的风采。 沉思了片刻,他这个当事人反倒是坦然了,“父亲不必如此难受,既然是皇上希望看到的,那咱们只满足他就是了,一会儿得叫二姐姐快些进宫去跟大姐姐说一声,别为此而惹恼了皇上。” “男儿与女儿终究是不同的,女儿家若是所托非人那便是一辈子被磋磨死的结局,男儿就没有那么多担忧了,这位格格若是性子好那也算是意外之喜,和和睦睦的再好不过,若是性子不好,相敬如宾凑合着也能过。姐姐和父亲大可不必为此而招惹皇上不快,省得还以为咱们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呢。” 林如海忙不迭打发人去了趟崔府,一面又不禁连连叹息,“咱们家并不需要儿女的婚事去得到些什么,为父如今只担心……那安亲王儿子女儿小妾一堆,家里头是出了名的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为父担心那位格格的性子是其一,其二便是这样一大家子数之不尽的麻烦啊。” “不成,我得派人去打听打听那位格格是个什么性情……” 该说不说,亲生的就是亲生的。 这头林如海打发了人去打听消息,宫里林诗语也不约而同派了人去多方打听。 什么家世门第哪怕是容貌才学她都可以不那么在意,但唯独“品行”二字绝不能不在意。 妻者,齐也。 妻子是要与丈夫并肩而行相互扶持走过一辈子的人,怎么能如此草率?若是摊上个根子坏了的品行不佳的,将来弟弟要怎么办?跟妻子过不下去,聘个合心意的小妾回来宠妾灭妻更不合适,能怎么办?家不成家啊! 况且林家没有当家主母,将来无论是府里的中馈大权还是出门在外各方面的人情交际,都还是得看这位弟媳妇的,若是弟媳妇性子不好,家里乌烟瘴气还算是小,外头就更别说什么人情交际了,结仇结怨还差不多呢,指不定哪天一睁眼突然就发现自家遍地树敌,那可真真是要叫人气死才好。 越想,林诗语就越是焦躁不已,心里更是将康熙这个尽不干人事的狗男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么多疑这么小心眼儿,一天天防备这个防备那个也不嫌累得慌,早晚得沦为孤家寡人孤独终老! 也不知到底是有些心虚还是怕她跟自个儿闹,康熙这几日仿佛屁股都钉死在乾清宫里头了,压根儿就瞧不见他的人。 当然了,林诗语这会儿也根本就不想看见他,怕自己会憋不住怨气干点什么不得了的事出来。 如今她只满心盼着这位格格最好是个好性儿的,只要人品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她也都可以不介意……但偏偏,事与愿违。 经过几天全方位的打探之后,这位格格的真面目也终于是彻彻底底暴露了出来。 阿玛是亲王,额娘是大名鼎鼎的索尼之女,是权倾朝野的索相之妹,不得不说这位格格的确是很有骄傲的资本,又兼算得上是安亲王的老来女,自幼真真是备受溺爱,自然而然也就养成了一副骄纵跋扈的性子。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这位格格的心肠未免过于阴毒狠辣。 丫头梳头时不小心扯了下头发就被大嘴巴子打得牙都掉了,茶水冷一些或是烫了些那是当场甩手就能砸丫头脸上的,当然了,这个冷或是烫都是她自个儿说了算的,纯属就是闲着找事儿。 更有时索性连借口都懒得找,心情烦了闷了就拿着身边的丫头甚至是家中的庶出兄弟姐妹来肆意欺辱取乐,院子里的丫头们身上带伤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一言不合鞭子甩得飞起,皮开肉绽都是家常便饭,时常跨马出街亦是横冲直撞没个收敛,撞翻小贩摊子踩伤人的时候多了去了。 且根据调查的结果来看,这位格格身边还曾有至少四五个丫头是被悄悄卷了扔到乱葬岗去的。 听完这一切,林诗语的脸色早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 这个亲王格格根本就是根子里头烂透了,不仅狠毒,还极其愚蠢。 这样一个人绝不能进林家的大门,否则祸患无穷! 果然她就不该对安亲王府的家教抱有丝毫期待。 历史上的老八媳妇能被康熙和雍正两任帝王都嫌弃万分甚至直接点名批评训斥,恐怕还当真是没冤枉了她。 “娘娘……”涟漪愁苦了一张脸,恨不得都快要哭出来了,“这位性子如此……如此……如今咱们可怎么办呢?真叫她进了咱们家的大门恐怕林家几代清誉都保不住了。” “本宫就是死也绝不会叫她嫁给瑾儿!”林诗语狠狠一拍桌子,真恼了。 余嬷嬷忙拉着她的手揉了揉,一面劝道:“娘娘千万三思而后行啊,若是皇上不曾下旨倒还不难解决,可如今圣旨已经下了,皇上如何能收回旨意呢?那是有损皇室威严的事儿啊,若娘娘硬要跟皇上闹,必定会引得皇上生气厌烦的。” 跟他闹?指望他良心发现还不如靠自个儿。 -- 第320页 林诗语冷笑一声,说道:“去安亲王府说一声,本宫想见见那位十九格格。” “娘娘?”涟漪愣了一下,见她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多问什么,转身就匆匆离去了。 余嬷嬷见此情形不禁长叹一声,也不知该再劝点什么好。 凭心而论,这样一桩糟心的婚事搁谁身上谁都不可能坦然受之,一个弄不好家都要被折腾垮了,也难怪娘娘会如此反应激烈,换谁谁都得气得跳脚。 “余嬷嬷你去安排一下,等那位格格进宫……” 如此这般一番吩咐之后,余嬷嬷就应声下去了。 哈宜呼正喜气洋洋的在家中看着她额娘为自个儿挑选嫁妆呢,乍然听闻皇贵妃娘娘召见连忙就换了身衣裳打扮得分外娇艳华贵,满心欢喜地蹦跶着就欲出门去。 临出门前,赫舍里氏还不放心地拉着她嘱咐道:“宫里不比家中,收敛些你的脾气,对着那位皇贵妃娘娘也千万要乖巧恭谨些才好,否则……” “否则能怎么着?”哈宜呼撇撇嘴,满不在意地说道:“她若是和善我自然会乖巧些,若是她摆架子立规矩,还能指望我卑躬屈膝讨好她吗?就是亲婆婆也别想,更何况她不过是个外嫁的大姑姐罢了,皇上都亲自赐婚了她不喜欢我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她喜欢不喜欢我有那么重要吗?” 说罢就颠儿了,全不顾她额娘头疼的表情。 一般人进宫是没资格坐轿辇的,除非是宫里的主子格外开恩主动安排下去,否则就得踩着花盆底哼哧哼哧地走。 原以为自个儿好歹是准弟媳妇,皇贵妃娘娘哪怕表示下友好也会安排个轿辇罢,却谁想下了马车却连轿辇的影子都没看见,只有一个狗奴才在旁边催促着她快些走。 当时哈宜呼的脸就耷拉了下来,不过想到额娘的话,她还是咬牙忍了下来,不曾发作。 踩着花盆底好不容易来到承乾宫时,两只脚已经开始酸疼了,哈宜呼心里的火气也在越来越旺。 “奴婢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结果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叫起,哈宜呼猛地就抬起头来。 却见上首那位雍容华贵姿容绝色的娘娘竟优哉游哉地喝着茶,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施舍她一个眼神,顿时心里头那股火气都窜到嗓子眼儿了。 “奴婢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又过了一会儿,林诗语才放下茶碗懒懒地开了口,“起罢,赐座。” “谢娘娘。” 入座之后立马就有宫女送了茶来。 林诗语就说道:“走了这一路也累了吧?先喝口茶润润嗓子罢。” 哈宜呼不及多想就端起了茶碗,谁想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本能地就一把扔掉了茶碗。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精美的茶碗碎成了好几片,茶叶和茶水也洒了一地,连带着她自己的身上都被溅脏了。 “你这是何意?对本宫不满?”林诗语拿出了“恶婆婆”的嘴脸,不悦地瞪着她。 哈宜呼怒了,“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呢!拿这么烫的茶水来是想烫死我吗?娘娘若是看我不顺眼直说就是了,巴巴地叫我进宫就为了故意磋磨我是什么道理?” “放肆!”涟漪怒斥一声。 林诗语却只云淡风轻地说道:“无论是谁家娶媳妇都是要立规矩的,我们姐弟三人的母亲去得早,家中无人管束,本宫身为长姐自然少不得要担负起这个责任来,教导教导未来弟媳妇有何不对吗?不止是今天,明天后天……什么时候你这性子磨平了,人也乖觉了,本宫自然也就安心了。” “不过今日这般看来你这性子还有得慢慢磨,打明儿起本宫每日清早都会派人去接你进宫来立规矩,不能借故推脱,哪怕你是‘病’得起不来床了本宫都会叫人将你抬进来。” 哈宜呼整个人都傻了,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她。 还没进门就迫不及待要给她立规矩?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恶婆婆都不带这样的!况且不过只是个大姑姐罢了,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 还不等她作何反应,又听见上头那位冷冷淡淡地说道:“本宫赏你的茶,便是烫伤了手也绝不能扔出去,既然你不守规矩,那就给本宫跪下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你说什么?分明是你欺辱我在先,还想叫我下跪反省?”哈宜呼都气炸了,“蹭”的一下站起身来。 恰在这时,余嬷嬷走了进来。 “回娘娘的话,奴婢已经按着娘娘的吩咐找到了合适的姑娘,这会儿聘礼已经打发人送上门去了……奴婢为此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的,这四个姑娘个个都有才有貌,且身体健康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保准儿是好生养的,相信再过不了两个月娘娘就能得到家中的好消息了。” 林诗语满意地笑了,“那就好,过几日再打发人慢慢去寻摸几个合适的姑娘,咱们林家素来子嗣单薄,希望瑾儿能够子孙满堂兴旺家族罢。” “娘娘放心……” “你要给林瑾煜聘妾?”哈宜呼张嘴直接打断了余嬷嬷的话,满脸铁青怒气值已经达到了顶峰,“我不准!你不过是外嫁的大姑姐,凭什么手伸进弟弟的后院?我这个嫡妻还未进门你就给他弄了四个小妾,还想要更多?你简直欺人太甚!” -- 第321页 林诗语皱起了眉头,仿佛很是不解,“本宫怎么又欺人太甚了?林家子嗣单薄,本宫希望弟弟能儿女成群何错有之?你是他未来的嫡妻不假,可你也不能如此善妒啊,你这脾性……不成不成,还得下狠手磨,去旁边跪下给本宫念佛经,好好净净你的心。” “你做梦!我这就回去告诉我阿玛,我还要去告诉皇上!你别忘了,我也是姓爱新觉罗的!”说罢,哈宜呼就一头冲了出去。 隐隐约约,阵阵雷声响起。 “怕是上钩儿了。”余嬷嬷走到门口望了望天空,乌云已然遮在了头顶。 此时,林诗语已然一扫方才的“恶婆婆”嘴脸,嗤笑一声,“这性子,还真是一点儿没叫本宫失望,还准备了那么多招儿没使上呢,这就已经恨不得本宫死了啊。” 下意识摸了摸自个儿的脸……难不成她当真有恶婆婆的潜质?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喜子就颠儿颠儿地滚了进来,“那位格格才踏出承乾宫没走几步就被雷劈了,动静很大,瞒不过京城里的人。” 林诗语点点头,心情有些复杂。 这是她第一次利用自己的能力主动去害别人,但是她不后悔,这个姑娘太狠毒太跋扈,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人祸害瑾儿、祸害整个林家! 都怪那个该死的康熙! 她不信康熙会不知道那个姑娘是什么性情,这些王爷大臣哪个家里没有康熙的眼线?打死她也不信他不知情。 明知事实还如此做,丝毫不顾及她不顾及林家的安稳甚至是安危,真真是可恨至极!既然如此,她也只能自己上手逼迫他改变主意了。 一个对神女心存恶意而被天谴的姑娘,如何能嫁给神女的亲弟弟?这道狗屁圣旨,不收回也得给她收回去! “娘娘,皇上不是好糊弄的。”余嬷嬷忧心忡忡道:“这件事必定瞒不过皇上的眼睛,只怕他……” 才说呢,一声“皇上驾到”就传进来了。 太监的话音还未落地,就看见康熙黑着脸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都给朕滚出去!” “皇上……” 余嬷嬷和涟漪两人具是满脸惨白,不等多说什么,就被林诗语亲自喝退了。 康熙怒视着她,“皇贵妃,你可知罪?” “臣妾何罪之有?还请皇上明示。” “你是明知道她的脾性吧?打从她踏进宫门第一步开始你就在故意激怒她,不惜一切手段叫她对你心生恶意从而……你这是抗旨不遵!你大胆!”指着她鼻子的手都在剧烈颤抖着,又惊又怒。 她怎么敢?怎么敢抗旨不遵! 然而面对着他这样滔天的怒火林诗语却丝毫不惧,反倒是压在心里头的那股子怨气被激了上来,“合着皇上也知道她是个什么脾性?这样一副脾性的姑娘你不管不顾硬要塞给臣妾的弟弟究竟是何居心?臣妾为何不能抗旨不遵?那是臣妾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是臣妾亲手拉扯起来的亲弟弟!” “终身大事何其重要?一样都是安亲王亲口求的,皇上一声不吭直接下旨给臣妾的弟弟赐婚,却只仅仅是口头上应了小八的那桩婚事,可见皇上心里并非不知道对吧?怎么着皇上的儿子您自个儿知道心疼,臣妾的亲弟弟就不是个人了?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恶毒之人,皇上硬是要塞给臣妾的弟弟究竟是在想些什么?我们林家究竟是哪里碍了皇上的眼要叫你如此对待!” 康熙被质问得一时间哑然,只脸色一片铁青,不断重复着:“大胆……放肆……” “大胆?放肆?”林诗语忍不住痴痴地笑了起来,“皇上是一国之君,是大清之主,您的一切言行没有人敢反驳反抗,但……有句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明知道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族会迎来什么,臣妾凭什么不能反击?凭什么就只能束手就擒咬牙接受?”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康熙被她这逆反之词给气得不轻,怒不可遏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贵妃谨记!” 林诗语却一扫方才的言辞激烈,满眼平静地看着他。 “便是寻常皇上想要用哪位大臣都还少不得要给些赏赐以示隆恩,当年皇上和太皇太后早早地将臣妾定下来是为的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却缘何连一点尊重都不能给臣妾?一面想要利用臣妾为您为大清谋利,一面却如此苛待臣妾的至亲之人,皇上是否太过欺负人了些?” “臣妾不求荣华富贵不求权势滔天,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守着家中那三个亲人和儿女们过点清净舒心日子,这么简单的一点小小要求皇上都不能满足臣妾?” “皇上想要的和臣妾想要的并不冲突,只要臣妾的家人儿女都好好儿的,臣妾这一辈子自然会老老实实给皇上给大清当好这个吉祥物,携手共赢不好吗?” 康熙却冷不丁踉跄着退后了两步,双眼盯着她瞧了半晌,眼神复杂至极,而后却不发一言离开了,留下一脸莫名的林诗语在原地干瞪眼。 愣了半晌没想明白索性也就撂开不想了,至于说什么经此一遭关系会不会产生裂痕? 林诗语撇撇嘴,冷笑连连。 原本的表面和谐真就是和谐了不成?从始至终她和康熙的心就不曾贴到一起过,别说裂痕了,中间隔的那是马里亚纳海沟,如今也不过就是将原本粉饰太平的遮羞布揭开罢了。 -- 第322页 这个男人,她是真真受够了,这十余年来小心翼翼地侍奉讨好都未能叫他多一丝良心善待自己的家人,整天疑神疑鬼骚操作连连,如今还能叫她怎么做?没有当面指着鼻子骂他一顿都已经算是极其克制了。 一个没有心的狗男人。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康熙心里头想的却是——一个没有心的坏女人。 颇感震惊伤心的同时隐隐约约还有些后悔。 仅仅只是出于一个帝王的考虑想要遏制权臣的权势罢了,却万万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看来这回是真真踩着她的底线了。 种种复杂的情绪牵扯着扰得他的脑子一片混沌,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然产生了某种变化,而这个变化却并不那么美好。 说不清究竟是后悔多一些还是忌惮更多一些……明明太阳高照,却莫名只感到一阵冷意油然而生。 第109章 回到乾清宫, 沉默了一路的康熙终于开口了。 “传旨,安亲王府十九格格张扬跋扈心思恶毒,对皇贵妃心怀恶念惹得上天震怒降下天谴, 故废除婚约,此后十九格格与林如海之子林瑾煜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这下可好, 不仅仅是被雷劈天谴,还被皇上给一锤定音砸了个结结实实明明白白。 估摸着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考虑聘娶这位格格了,不过以安亲王府的门第和权势来说, 想要给自家闺女寻一门亲事应当也不算很难,往下寻多得是那利欲熏心的勇士。 李德全摆了摆手打发自个儿的徒弟去了,看着脸色极其难看的康熙, 犹豫再三也还是不敢轻易劝慰什么。 却未想康熙自个儿倒是先有了动静,“李德全, 你说皇贵妃心里头会恨朕吗?这些年来她从来都是得过且过,无论何时仿佛都是一副淡然自若的姿态, 今日却头一次赤裸裸地展现出了自己的攻击性, 丝毫不顾是否会惹怒朕, 是否会……可见此事已然到了她无法忍受的地步。” “她对朕, 当真能没有一丁点儿怨恨吗?” 一听见这话,李德全这颗心当即就咯噔了一下。 “皇上怎会有如何想法?谁家两口子过日子还没有个闹矛盾吵架的时候呢?民间还多得是那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夫妻, 还不是照样床头打架床尾和?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哪里来的那么多过不去的坎儿呢?当时气归气恼归恼, 吵完了打完了也就消气儿了, 什么恨啊怨的何至于啊。” “皇贵妃娘娘与皇上相伴十余年, 还为皇上生下了一儿一女, 感情羁绊在这儿明摆着呢, 一点小矛盾罢了, 吵出来了事情也解决了,基本也就没什么大事儿了,皇上不必过于忧虑。” 是啊,十余年的感情,还有小四和果果的存在,何至于呢? 康熙长舒了一口气,眼中的情绪却仍是异常复杂难辨。 “自打当年皇贵妃入宫后仿佛很多事都异常顺利……” 烦扰了清廷多年的吴三桂痛痛快快地直接死了,握着权利迟迟不肯真正撒手的弑母仇人太皇太后身败名裂郁郁而终。 保清、保成和小四齐刷刷染上天花命悬一线,最终却在承乾宫里快速恢复起来,全没有当年他自个儿经历的那样凶险。 甚至还因此而得到了上天的指示——牛痘,从此肆虐了数千年带走无数生命的恶魔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曾被太医亲口断定折了寿数的表妹不止平安生下了两个孩子,至今仍活蹦乱跳,这两年甚至都鲜少病歪歪的了,表妹生下的那一双儿女打出生就叫整个太医院提心吊胆守着,三番五次鬼门关走一遭,却终究还是一次又一次闯了过来,简直就堪称奇迹。 龙尾车推广至全国上下已有好几年的功夫,收获很是令人惊喜,这几年来可谓是大大充足了百姓们的粮仓,而做出此等利国利民之事的黄履庄,最初却是皇贵妃寻摸而来的。 除此之外,绞尽脑汁无法拉拢的汉人学子是被皇贵妃歪打正着解决掉的,包括此次对俄罗斯对噶尔丹的战争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武器……若非有黄履庄神来一笔的改进,便是戴梓的火器做得再好也绝不会如此顺利。 …… 将这些年的种种都细细扒拉了一遍,越想,康熙心里就越是后悔自己的冲动。 不是后悔不该给林家指婚,而是后悔指的这个人实在太不是个东西。 原本表面光鲜内里却弊大于利的人选就不是那么好挑的,还要刚好年纪合适,范围一下子就更小了,可巧安亲王自个儿提了那么一嘴,当时他也就不曾过多考虑。 战功赫赫的老王爷都快死了,他也总不能两个要求全都拒绝,另一个又是自个儿的亲儿子……万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啊。 以她的脾性,还不定如何想他呢。 康熙紧紧抿了抿唇,突然问道:“你素来是朕身边形影不离伺候着的,依你看来,朕是否心悦皇贵妃?” 李德全愣了一瞬,回道:“向来皇上有个什么烦心事去找皇贵妃娘娘保准儿就能平静下来,有点什么好东西都是指着皇贵妃娘娘和太子先挑,但凡得空几乎大半时间都是在皇贵妃娘娘那儿度过的,出门在外也都还念得慌……依奴才愚见,皇上自然是心悦皇贵妃娘娘的。” “是啊,朕自然是心悦她的。”幽幽一声长叹,康熙缓缓闭上双眼敛去了所有的情绪。 -- 第323页 一遍又一遍回忆起平日的相处相伴,放任自己去挖掘、放大这个过程中所产生的种种心动,然而尽管如此,当年太皇太后临死前的那句话却仍是如同梦魇一般,不经意间就会悄然浮现。 李德全完全无法看出他此时此刻的想法和情绪,只能通过他那对紧锁的眉头隐隐约约察觉到他的挣扎。 很怪异很莫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皇上对皇贵妃娘娘的忌惮之心更重了。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皇贵妃娘娘对付安亲王府格格的手段?故而皇上才会担心皇贵妃娘娘是否会因此而记恨他吧?他在害怕同样的手段会用到他的身上! 思及此,李德全的心就不禁高高吊到了嗓子眼儿,愣愣地站在一旁也同样陷入了沉思挣扎。 彼时,皇上与皇贵妃大吵一架拂袖而去的消息也迅速传遍了宫中的各个角落。 佟芷兰、宜妃等姐妹几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前后脚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进屋就拉着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不撒手。 林诗语被闹得一脸啼笑皆非,“这是干什么呢?怎么还担心皇上对我动手啊?” “那可真不一定,真气狠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打人踹人啊。”宜妃皱着眉头拉长了脸,上手就要解她的扣子,“快叫我看看胸口可曾伤着了,那位爷气急了就爱踹人心窝子,你可别瞒着咱们。” 林诗语被吓得赶忙抓紧衣裳说道:“行了行了快撒手,皇上真不曾对我动手,你们看看我这脸色像是受伤的样子吗?再者说,难道你们忘了我的‘金钟罩’?这么多年哪个能对我动得了手的?” 宜妃闻言就愣了一下,一拍脑门儿,“瞧我这脑子,也是啊,若是他真想对娘娘动手那受伤的还不定是谁呢。” 其他几人这时也才反应过来,总算是狠狠松了口气。 “你又何苦跟他硬顶呢?毕竟他是一国之君啊,有什么事儿你跟咱们商量商量,咱们一起想办法迂回解决就是了,惹急了他……”佟芷兰的脸都愁得皱巴了,“他向来是个极其霸道的君王,如今你用如此手段逼迫他不得不更改自己的决定,他心里头定是给你记下这一笔了。” “爱记就记罢,总归我从来也没想通过他得到些什么,他心里对我有没有隔阂并不重要。”林诗语很是光棍儿地一摊手。 荣妃就摇摇头叹道:“这件事除了这样解决仿佛也没有再好的法子了,皇上不可能随意撤回旨意自打嘴巴,如今娘娘这样……皇上再废除婚约也算得上是顺应天命,旁人只会说皇上做得对,这份尊严脸面是保住了。” “虽说娘娘可能因此而叫皇上心里不痛快甚至生出嫌隙,但就像是娘娘自个儿说的,总归也从不指望巴着他得到些什么,以娘娘自身的来历名头轻易也动摇不了什么,倒也着实大可不必那般委曲求全,实在忍无可忍露出獠牙给他瞧瞧也好,省得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一天天尽不干人事。 其他几人听闻这话也都沉默了。 可不说呢,好端端的非要整出点事儿来恶心人,明明日子平平静静的,也不知那位怎么就那么多心眼儿整天瞎琢磨些有的没的。 当年皇贵妃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人家父亲就已经是二品大员了,后面升官也是因为做巡盐御史那些年劳苦功高,可不是因为皇贵妃的裙带关系,这回冒险远赴边境跟老毛子的交锋,那功劳也是实打实的,足以见得此人的能力如何。 皇上分明是舍不得人家的能力,想要人家好好为自己卖命,一面却又怕人家权势过大意图防患于未然……一个面上光鲜的搅家精儿媳妇,亏他大爷的想得出来! 如此凉薄之人,真真是叫人怪心寒的。 姐妹几个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心里嘴里都不是个滋味儿,仿佛刹那间有种名为“不值得”的情绪在心里头肆意滋长着。 “咱们如今都有儿有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也没什么,反倒还自在快活些。”宜妃这也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 谁也没妄想能够得到些什么不该肖想的东西,既然如此,又何苦还小心翼翼费劲巴拉地讨好那个男人?每每被翻了牌子侍寝,那是整夜都别想安安心心睡个好觉了,躺得板板正正动都不敢多动弹一下,说句话都要在嘴里绕三圈琢磨琢磨,真真是累得慌。 看着姐妹们那一脸“下头”“心累”“不爱”的表情,林诗语顿时一惊,赶忙劝道:“你们可别冲动瞎胡闹,惹恼了他可没你们好果子吃,纵是真有点什么想法也不能操之过急知道吗?徐徐图之……” “我……”佟芷兰一时柳眉微蹙,纤纤玉手扶住了额头,“我近来时常胸闷头痛难受得紧,娘娘将我的绿头牌撤了罢,以免过了病气给皇上。” 那副脆弱易碎的玻璃美人气质,真真是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连林诗语都无语了,被尬住了好半晌方才无奈道:“你不向来迷恋你的表哥吗?不必故意如此。” “不是为了别的,我是当真觉得累得慌。” “娘娘,我也病了。”宜妃有样学样地扶了额头哎呦哎呦的,看得旁人都快笑死了。 “素来壮得跟头牛似的,学病美人你怎么想的?”林诗语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对白眼儿,“行了,你们的想法我知晓,不过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不能操之过急冒失行事,你们的情况与我是不一样的,他不能轻易对我如何,惹急了却能收拾你们。” -- 第324页 宜妃讪讪的收回了手,瞄着佟芷兰的小眼神儿竟还莫名有些羡慕。 荣妃笑道:“娘娘放心,咱们又不傻,不会大咧咧下那位爷面子的,保准儿叫他吃了瘪也发不出火来,咱们个个有儿有女的,没干什么不得了的事儿还怕他将咱们如何啊。” 正说着话呢,余嬷嬷从外头走了进来。 “娘娘,皇上已经下旨废除了婚约,不过……那位安亲王却是当场就两腿一蹬去了。” 先是最宠爱的女儿被雷给劈了,浑身焦黑的被送回家,而后又是废除了婚约,还顺带将他女儿的坏名声给锤死了……原本就是吊着一口气儿的安亲王当时就眼珠子一瞪,一个字没憋出来直接咽了气。 林诗语点点头,看向旁边的卫贵人,“我家弟弟的事儿是解决了,小八那边虽说皇上还不曾下旨,但毕竟也是口头上允诺过的,若是将来对方拿着这一点来说事儿,皇上恐怕也难办……安亲王府那样的教养,怕只怕那个小姑娘的性子也不太好。” 卫贵人沉默了片刻,满嘴苦涩无奈道:“总归小八还早呢,先看看罢,若实在不行……”实在不行的话,她这个辛者库出身的额娘又能有什么好法子呢? “罢了,若那小姑娘跟她姨母一个德行,届时我会想想法子将婚事搅黄了,孩子的终身大事由不得如此胡闹。”林诗语一咬牙,再一次将康熙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娘娘……”卫贵人顿时落下泪来,张嘴欲说什么,却被林诗语抬手打断了。 “行了,都回罢,时辰也不早了。” 姐妹几人纷纷告辞,走到门口时宜妃嘴里还咕哝着呢,“娘娘可比那位有情有义多了。” 其他几人没说什么,心里头却也是一样的念头。 小心翼翼伺候那位不定能讨着什么好,指不定哪天翻脸不认人,但是皇贵妃娘娘却是个温柔至极的人,比那个男人可靠太多太多了。 打死康熙怕是也绝不会想到,他后宫里的美人们已经都不声不响地站好了队,更要命的是,这些美人背后还牵扯着一众儿女。 不知不觉中,这位爷仿佛离着“孤家寡人”的位子越来越靠近了。 送走了几位娘娘,小喜子这才进了屋里,小声说道:“干爹悄悄传了话来,皇上……皇上愈发忌惮娘娘了,因着娘娘对那位格格的手段,怕是戳到了皇上的敏感处。” 林诗语愣了一下,而后点头表示知晓了,又打发涟漪去取了些银票来。 “知晓你干爹也不差这点儿东西,全当是个茶水钱辛苦钱罢,他的所作所为本宫都记在心里头了。” “谢娘娘赏赐。” “去罢,小心些行事。” “是,娘娘放心。” “如今可怎么办才好?”涟漪急得不行,眉心都该能夹死蚊子了。 “急什么?”林诗语一脸诧异地看她,嗤笑一声,“他忌惮本宫,该着急的是他自个儿才对啊,你信不信他这会儿指定烦着呢。” 一旦压不住那股子忌惮就容易生出些不好的念头来,到那时候苦的究竟是谁?万一哪天坐在龙椅上早朝突然一道雷劈下来,那他这个帝王还要不要做了? 偏她又从未做过任何踩帝王底线的事,算得上是老实极了,这种情况下他当真能甘心舍得那份福运?甚至冒着被天谴的风险来对付她? 她估摸着,那个大猪蹄子这会儿说不好怎么备受折磨挣扎呢,该他的。 一天天尽瞎琢磨有的没的。 只要一想到他备受煎熬折磨的样子,她就止不住想笑,心里的郁气仿佛也散了些。 “……” 就在余嬷嬷和涟漪俩人发愣时,胤禛也终于下学回来了。 那一张脸黑得跟墨汁儿似的。 见他也是盯着自个儿上下打量,林诗语就忙说道:“你放心,你皇阿玛不曾对我动手。” 胤禛松了口气,脸仍是黢黑,“额娘此举太草率了,若是真觉得这桩婚事不妥,无论是儿子还是二哥难道还真能坐视不理吗?其他什么手段不好使,非得额娘亲自下场如此逼迫硬顶?” 就是不想叫孩子们手上沾脏事儿才一直瞒着没吭声啊。 林诗语不禁讪笑,“好了好了,事已至此你再怎么说我也无济于事啊,就此揭过罢……保成呢?” 这话题转的可真够生硬的。 胤禛无奈地白她一眼,“找皇阿玛去了。” “找皇上做什么?”林诗语急了,傻孩子该不会是替她出头还是求情吧? 与此同时,乾清宫里头康熙正发愁呢。 最宠爱的太子站在他面前两眼红通通的,一脸倔强,就连长子都帮着那个女人说情来了。 再低头,腿上还挂着一个小挂件,呜呜咽咽抽抽噎噎的哭半天了,鼻涕眼泪糊全都糊在了他的龙袍上,若非这是他最宠爱的小公主,这会儿指定得挨揍。 “行了行了,朕的头都快被你们吵裂了。”康熙揉揉脑袋,将小公主捞起来坐在自己大腿上,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瞟太子,“果果哭哭啼啼也就罢了,你多大的人了还跟着哭?” “儿臣没哭。”嘴上如此说着,脸却已经红了。 “皇阿玛不生额娘的气好不好?额娘可乖可乖了,不要罚额娘……”说着说着,小姑娘又嘴巴一瘪抽抽了起来。 康熙头痛欲裂,看着小姑娘那张脸心里头又五味杂陈,摸着她的小脑袋连连安抚。 -- 第325页 那头胤禔就说了,“皇阿玛就别跟皇额娘置气了,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皇额娘能不着急吗?儿臣都听说了,那个什么格格根本就是个又蠢又坏的货色,搁谁也受不了啊,这不是一时情急吗?如此一来也算是给了皇阿玛一个完美的台阶下,撤回圣旨也不会招来非议,皇额娘此举分明是深谋远虑体贴至极才是。” “……”合着这意思是朕还应当感谢她的体贴了? 康熙被噎得胸口疼,不及缓上一口气呢,最宠爱的太子又开口了。 “皇额娘身为皇贵妃不比寻常嫔妃,皇阿玛好歹也顾忌些皇额娘的脸面尊严啊,如今谁都知道皇阿玛跟皇额娘大吵一架怒而离去,这会儿心里头都不定在琢磨些什么呢,皇额娘的体面都没了,日后旁人都该能蹬鼻子上脸欺负上门了。” “……”哪个敢欺负她?啊?朕都被她给气死了,哪个还敢、还能欺负得了她! 这个说额娘可乖可乖了,那个说皇额娘深谋远虑体贴至极,这又一个说皇额娘要被人欺负死了……好家伙,都是谁教的你们睁眼说瞎话? 再者说,朕是跟她吵架了,可是压根儿就没吵赢还被扎了心啊!你们这一个个是不是都关心错人了? 康熙很郁结,心里头酸溜溜儿的还又苦又涩。 “赐婚原是大喜事,奈何皇阿玛太过信任安亲王才导致未能及时查明真相,险些将那样一个祸害指给林家,也正是因此才导致了后面发生的事啊……皇阿玛,咱们得讲讲道理。”胤礽一脸无奈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 康熙心头一梗,脸都绿了。 “没错皇阿玛……” “你闭嘴。”赶忙出言打断这个心直口快的长子,否则不定还能说出点什么噎死人的话呢。 一眼将三个儿女扫过去,康熙是又气闷又无奈,无精打采又满含酸涩地说道:“你们倒是孝顺,朕又不曾对她如何。”是她对朕秋风扫落叶! “行了行了,李德全,重赏皇贵妃和林家。”说罢才又看向几个孩子,“这下你们可满意了?赶紧都给朕走走走,看见你们朕心烦。” 三个孩子立马就颠儿了。 出了乾清宫的大门走远之后,胤禔胤礽兄弟两个就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皇阿玛对皇额娘的态度还是很宽容的,你就不必太过担心了。” 这么轻易就松口,也就只能说明皇阿玛本就是想求和的,借坡下驴顺水推舟罢了,否则指定将他们给怒喷一顿撵出门去。 胤礽怀里抱着天真傻乐的小公主,叹息一声:“这次多谢了。”这回的态度虽说是试探出来了,可心里头却总是不安定,愁得慌啊。 胤禔那一对眼珠子都快翻上天了,“给你美的,爷是帮你吗?那是因为皇额娘人好。” 第110章 又是一年春闱时。 经过几年的沉淀磨砺, 林瑾煜毫不意外地摘得“会元”成功通过了会试,等到了殿试时却犯起了难。 并非他的成绩出了什么岔子卡住了,一如既往稳定的发挥实在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这才反倒是叫康熙犯了老大难——究竟是点状元还是点探花? 前面林瑾煜已经拿下了解元和会元,若是再拿下状元,那就是继他二姐夫之后的又一三元及第,对于他本人来说是个莫大的荣耀, 对于天下学子来说是个莫大的激励, 对于清廷来说也属实算得上是桩大喜事。 毕竟纵观历史上千年拢共也没出过几个“三元及第”,一朝能出两个还都是年纪轻轻的青年才俊,身为帝王康熙自己脸上也有光不是。 但还有一点却也不能不考虑,林如海当年是探花郎,儿子“青出于蓝”也不是不行, 但那就没了“一门父子双探花”的佳话, 且以林瑾煜的品貌来说,不点个探花郎仿佛又可惜了。 康熙挠头挠了半晌, 终于还是一咬牙, 点林瑾煜为状元郎。 “一门父子双探花”固然是佳话, 但对于朝廷和他这个帝王来说远不如一个年轻的“三元及第”来得有用,有崔修能和林瑾煜这两个名声大噪的青年才俊杵在眼前, 相信那些年轻的学子们一定会更加备受鼓舞铆足了劲儿用功读书吧? 不过有些美中不足的是, 这一届前三名除了林瑾煜这么个年轻人以外,剩下两名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 都是耕读之家出身, 到这个年纪高中也属实一点儿都不稀奇, 多得是那头发花白的老童生、老秀才还在考呢。 也不知是读书太过刻苦还是怎么的, 这两位的头发也已经掺杂了些许银丝, 脸上的皮肤也不免松弛,跟大家想象中的“探花郎”实在是相差甚远,无论点哪个仿佛也都没什么差了。 消息传到承乾宫,焦急等待的林诗语当即就乐开了花儿,一众宫人一拥而上只围着她连声道喜讨个彩头,她自然也是一点儿不抠搜,直接就赏了所有人整年的月钱。 “谢娘娘赏赐!” 宫人们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正想继续奉承几句呢,谁料却被那些个娘娘给撵走了。 “娘娘可不能厚此薄彼,还有咱们呢?咱们也想要彩头。”宜妃还是一如既往的没脸没皮嬉笑撒泼。 偏荣妃还在旁边连连附和,“没错没错,这些日子打牌娘娘可是赢了不少,恨不得将咱们几个的钱匣子都掏空了,今儿怎么说也得叫娘娘出点血才是,可没得跑。” -- 第326页 “我可是知道娘娘的,最是富得流油的一个人,今儿这红封若是不叫咱们满意了可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得,兰儿妹妹也被带坏了。 旁边还有腼腆的卫贵人、戴贵人虽不曾多说什么,但却也都是一脸的期待。 林诗语佯装苦了脸,出手却还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佟芷兰的话是说得一点儿没错,她如今的确是富得流油了。 家里头隔三差五送些银票来就已经足够她在宫里的花销,薛宝钗那头还每月按时送金子来,且随着摊子越铺越大,这送来的金子也是愈发多得多,怕太扎眼大头还都换成了银票。 除此之外,三个儿女中太子是私库最丰厚的,时不时就要扒拉点东西巴巴地送来,仿佛生怕她没米下锅似的,小女儿又是康熙的掌心宝,可没少从他私库里扒拉好东西回来上交额娘,她甚至一度怀疑康熙的私库是不是要被这一对最宠爱的儿女给掏空了。 这几位姐妹也是疼果果疼得跟心肝肉似的,就连孤独寂寞的太后也没能逃得过小姑娘的甜言蜜语,总之但凡这位小公主随便出去串个门儿多多少少总是要带些宝贝回来,而后很是乖觉地通通上交额娘,一度导致她的库房爆满。 剩下一个儿子胤小四……这是个可怜的娃,穷得很,暂时还没能力孝敬他老母亲。 当然了,平日里康熙也没少赏赐。 总而言之,她就是天天坐在承乾宫里也是财源广进啊,富得流油一点儿不夸张。 姐妹们大抵也都知道她的情况,拿起红封来那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的,嘻嘻哈哈笑闹着好不热闹。 “说起来你弟弟年纪可老大不小了,如今也已经金榜题名,是时候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吧?” 佟芷兰才提起只一嘴,宜妃就接了话茬说道:“这倒是,还是快些定下罢,否则谁知道那位会不会又突然乱点鸳鸯谱。” “你们当我不想啊,这不是犯愁嘛。”林诗语又开始揉脑瓜子了。 林家的条件摆在这儿呢,往下择也不可能太下面,不是说势利眼瞧不上人还是怎么的,这一代就弟弟一个人,弟媳妇就是未来的当家主母,没有那份学识、见识、教养、能力能够担得起这层责任来吗? 要想挑个合适的“当家主母”人选,基本上门第都不会太低了去,但这却又不能不考虑一些问题——对方是哪一派的,中立还是有偏向,脚踏实地做实事还是野心家投机者,以及是否处于哪个重要的位子上会惹得康熙疑心不满。 这中间一连串的问题都是必须再三考量清楚的,否则一着不慎可能就会招来后患,毕竟是如此亲密的姻亲关系,出了岔子很难不受牵连。 等这一切都考虑周全了,接下来才是考虑女方品行如何,脾性与弟弟是否能合适……总而言之就是问题一堆一堆的,可不是犯难吗。 未曾想没过两日妹妹进宫倒是提起了一个人。 “是修能的一位表妹,我婆婆娘家大嫂的闺女。” 林诗语的第一反应却是皱眉,“他们那样的家族女孩儿是如何教养的看你婆婆也大抵知道了,不合适,况且还裹小脚。”越想,便连连摇头。 林黛玉闻言就给了她一对白眼儿,“我还能坑了瑾儿啊?真要是像我婆婆那样的,但凡跟我提一嘴我都能当场给她啐回去了。我只说一点姐姐就该明白了,如今人家可是在姐姐的学院里头当先生呢。” 一听这话,林诗语的眼睛都亮了。 书院里的先生都是经过好几遍考量筛选的,首先必定不可能是小脚,其次思想也必定不会那般腐化,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叛逆”的,至少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女性截然不同,与那位崔家太太就更加天差地别了。 不过一个家族里出来的怎么可能会差这么多? 却原来那姑娘五六岁时也是被强制裹小脚的,但是因着伤口感染险些丧命的缘故,家中长辈无奈之下也只得放弃了,却万万没想到正是因为这样一场遭遇,倒是叫这姑娘对这些所谓的“传统”“礼教”生起了逆反心,视之为洪水猛兽般。 打小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刺儿头般的存在了,《女四书》读也读了,却每每都能将人给问个哑口无言,等再懂事了些,更是索性将这些玩意儿都给甩手扔在了一旁,反倒是时常偷摸出入家中的藏书阁、偷听家中兄弟上课……为此不知挨了多少家法,奈何这姑娘就是个倔驴般的性子,越长大越难管教。 故而这姑娘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头的名声一直就差得很,又兼一双大脚不招人喜欢,到了年纪也无人上门提亲,一拖再拖等想要低嫁也晚了。 当时崔修能得到林诗语的嘱托寻找先生,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位表妹,信儿送过去就被舅舅舅母给拒了,原还想着这事儿黄了呢,却没想到这位表妹也是个能人,愣是卷着包裹大半夜翻墙跑了。 后头才知晓原来那会儿刚好家里忍耐到了极限,给她说亲的要求那是一降再降,甚至都已经到了要给人做继室当后娘的地步,总之就是铆足了劲儿非要赶在双十年华之前将她给嫁出去,不能由着她败坏家族的清誉。 从来就不服管教的一个人能甘心任由如此胡乱安排自己的人生吗?只是一直不知该何去何从罢了,刚好这边有这样一个机会,她索性也就一咬牙豁出去了。 -- 第327页 “这可真是个胆儿肥的。”林诗语不禁咋舌,又问道:“这姑娘为人秉性究竟如何?” 林黛玉笑道:“是个聪明通透的姑娘,虽说性子倔了些,可却也并非那不明事理之人,头脑见识比起绝大多数男子来说也不差什么,只是这人情往来家中琐事方面恐怕稍有欠缺,打发个嬷嬷教一段时日应当也就能上手了。” “要叫我说呢,那姑娘除了年纪稍大了些许其他方面都是极好的,无论才学还是样貌配瑾儿也都很是合适,还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父亲也说是不错的人选,如今就看姐姐如何想了。” 林诗语陷入了沉思。 双十年华的姑娘,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的确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但在她看来却再合适不过,年龄这方面是没问题。 其次就是出身,作为曾经的名门望族,这份底蕴是绝不差的,更何况人家姑娘还没有那些士族里腐朽的臭毛病,聪明通透代表至少会为人处世,才学见识意味着不会犯糊涂干蠢事,姑且不说什么贤内助,至少不会平白无故惹是生非将家中里里外外闹得乌烟瘴气。 再者,虽出身不低,但家中却无人在朝为官,也仅仅只是在读书人心中有一席之地,还残存着曾经的声望荣耀,但这并不重要,这些名门士族之间都是千丝万缕的关系,妹妹嫁给崔修能就已经足够了,如今弟弟再娶这姑娘也根本碍不着什么,甚至可以说这就是一场无效联姻。 如此一来,康熙应当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吧? 那位大爷满意,对于林家来说这位姑娘的条件也刚好合适,更难得的是,仅听着这些话林诗语心里头都不禁对这姑娘充满了好感,直觉这是个对胃口能处得来的。 如此这般一思量,林诗语的心里也有了些许想法,就问道:“瑾儿和那姑娘是个什么想法?” “瑾儿只说全凭父亲和姐姐做主,至于她……毕竟还不知晓姐姐的态度,我也就没敢跟她说什么,万一若是姐姐不满意,反倒是叫人家姑娘面子上下不来。” “也是这么个理儿,毕竟是妹夫的亲表妹,你们日后还要相处呢。”林诗语点点头,说道:“过两日你进宫时将她也带进来瞧瞧罢,就说我想了解了解学院里的情况。” 林黛玉满口应了下来,又提起了另一桩事,“如今瑾儿已经被安排去了翰林院熬资历,父亲的意思是想致仕了。” 听闻这话,林诗语先是愣了一下,转瞬就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还是被上回康熙胡乱指婚的行为给警醒了。 父亲这么多年稳坐吏部尚书一位,掌管着天下文官的仕途,又兼内阁大学士一职,权势不可谓不大,纵是无心结党营私身边也还是渐渐靠拢过来不少人,更何况立下大功又加封一等公,一时间就更加炙手可热了。 康熙的忌惮并非没有道理的,官做到这个份儿上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再这样发展下去可就真该党羽遍地了,到那时康熙还会干点什么谁也说不准,倒不如急流勇退反倒还能安稳些。 林家并不需要太大的权势去谋夺些什么,当初父亲之所以拼了老命往上爬也不过是想给她这个女儿多一点保障,但事到如今,她的地位已经相当稳固,没有父亲的权势撑腰其实也无人敢欺辱她,如此一来这样大的权势反倒是成了潜在危机,频频惹得帝王防备忌惮,弊大于利。 且还有一点——他这个大权在握的父亲撒手退下来了,儿子才能真正得到帝王的重用,翰林院里熬个几年不出意外就能够顺利往上走一走,成为真正为皇上做实事的臣子。 这其中种种利害关系并不难以理解,真正难的是这份果决。 以父亲如今的权势地位,又有几个人能够轻易舍得下的?说到底,父亲这辈子无论起起落落出发点都是为儿女考虑。 心中一阵酸涩,泪意已经快憋不住了,“父亲委实不必如此,那人再怎么着也不敢过分的。” 林黛玉摇摇头,叹道:“能够避免的事又何苦非得较劲呢,总归父亲也是耳顺之年的人了,歇下来含饴弄孙享享清福也好,林家的担子也是时候交给瑾儿担起来了。” 沉默了一阵,林诗语终究还是点点头,并未再多说什么。 通过气儿后,翌日这道请求致仕的折子就呈在了康熙的面前。 第一反应不免也愣住了,紧接着回过神来脑海中头一个浮现出的念头就是驳回。 林如海的能力很强,是个用着很顺手的臣子,以他的身体状况来看还能为大清效力至少十年甚至更久,如今就这样退下去着实是一大损失。 且一旦林如海退了下去,朝堂上就又变成了索额图和明珠的战场……无论是哪一方赢或者是两败俱伤,都不是他眼下愿意看到的,还是得有个第三方杵着牵制住才行。 无论从哪方面来考虑,这个节骨眼儿上都不能叫林如海退下去。 如此想着,康熙也很果断就给驳回了,且为了表明自己的“心意”,还很是认真地写下了一篇小文章,字字句句皆情真意切,透出一种求贤若渴的姿态,话里话外都是坚定否决的意思。 林诗语都快被这无耻之徒给气笑了。 明明处处疑心防备的是他,如今死活不肯放人走的还是他,这究竟是几个意思呢?怎么着这是觉得剩余价值还没榨干舍不得啊?想要利用别人也行,自己倒是做个人啊!既惦记着人家的价值,又生怕人家脱离掌控,怎么就这么拧巴?究竟要人怎么做才能满意? -- 第328页 这个男人,可是真怕她哪天不骂他啊! 躲在屋子里气闷了三日,直到妹妹带着那位姑娘进宫来她才总算是高兴了些。 这姑娘闺名王文茵,身材高挑并不过分纤细,容貌并不多倾城绝色,并非是那种一眼就能叫人感到很惊艳的大美人,但却越看越觉得美,怎么看怎么美,属于是经得起天长日久细看且百看不腻的那种气质美人。 俗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一言一行都无不显露出这姑娘的涵养,举手投足间皆格外雅致,给人一种十分舒适的感觉。 仅从表面来看,还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是个能半夜翻墙跑路的,可见也是个外柔内刚、独立坚韧有主见的姑娘,倒是难怪被他们那个圈子所不喜,这不仅思想不曾被禁锢住,反倒是物极必反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属实算得上是“异类”了。 闲聊了一个时辰后,林诗语对这姑娘就更加满意了,才学满分、眼界开阔、心胸宽广,不是那气量狭小一双眼睛只知道盯着面前那一亩三分地的,可见多读书总是没有坏处的。 身为亲姐妹,都不必她说,林黛玉看她那神情就知道这是满意极了,脸上的笑容便也随之愈发浓郁起来,叫王文茵感觉有些毛毛的,却又一脸莫名摸不着个头脑。 林诗语笑着瞪了妹妹一眼,拉着人家姑娘的手就说道:“我也不瞒你说,我甚是喜爱你的人品,有意想聘娶你做我的弟媳妇呢,不过终究是关乎终身的大事,你倒也不必急着答复我,若有意的话回头叫玉儿安排你们远远地瞧一眼,看是否合眼缘再说也不迟。” 王文茵顿时都傻了。 自己都是双十的人了,本就已经下定决心将婚姻大事都抛到旁边不再考虑的,却是打死也没想到竟突然天降姻缘,仿佛还是桩大好姻缘? 再怎么淡定的一个人,这会儿也还是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林诗语接着说道:“我们家向来人口简单,内院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儿,我家弟弟这些年一心埋头苦读,也没有那些个花花肠子……当然了,我自个儿说不免有王婆卖瓜的嫌疑,回头你仔细问问你表哥就知晓了。” 王文茵迟疑了一下,微微抿唇,道:“多谢娘娘的赏识厚爱,只是有一个问题……倘若将来当真……不知民女还能否继续留在书院?民女甚是喜爱书院这份差事。” 学院里教的什么没有人比她这个先生更加清楚,生在那样的士族中,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些禁锢束缚究竟是何等惨无人道,她很期待将来能够改变点什么,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在家相夫教子。 原以为这话没准儿会叫人觉得自己有些不识好歹,却没想到眼前这位的眼神反倒更多了些许赞赏。 “咱们家环境简单,没有那么多事儿绊着手脚,再不济我这边派个嬷嬷帮忙也碍不着什么,只是偶尔人情往来还需得当家主母辛苦辛苦罢了。” 王文茵顿时就笑了。 果然是能建立起那样一个女子学院的人,同道中人。 男女双方谁的条件都不差,匆匆相看一眼过后基本上也就定下来了,林如海也是麻利得很,忙不迭打发人往太原去了。 就在林家火急火燎忙着这桩婚事之际,隔壁又一老邻居开始不安分了。 这回倒不是老毛子,而是弹丸岛国的倭寇。 倭寇皆生得身材矮小,不比老毛子高大壮硕,但是论起心黑手狠却反倒更胜一筹,沿海那一片的百姓都被杀光、抢光、烧光,且手段之残忍委实骇人听闻。 更令人发指的是,下至婴孩、稚童上至四五十岁的妇人,几乎就没有能逃得过毒手的,无不是被极尽凌辱之后再残忍杀害。 仅仅只是几段文字的形容就足以令人倍感胸闷不适头皮发麻气血上涌,根本就难以想象真实的场景。 康熙当场就气得掀翻了桌子,但更叫他惊愕甚至骇然的是,奏折上明明白白写得很清楚,倭寇的手里竟有戴梓所造出来的连珠铳! “启禀皇上,臣得到可靠消息,戴梓大人暗中勾结倭寇……” 第111章 站出来的此人眼窝深邃鼻梁高挺, 与寻常的汉人满人都是大不相同的模样,一大把白花花的络腮胡子显得乱糟糟的, 毫无美感可言。 赫然正是漂洋过海而来的传教士南怀仁。 “你血口喷人!”戴梓当即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脸愕然,转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满脸苍白地高喊:“皇上明察,臣绝不曾私通倭寇啊!” 康熙阴沉着一张脸盯了他半晌,又看向南怀仁,“可有证据?” “臣有信件为证。”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说道:“这封信正是出自倭寇之手,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以黄金一千两向戴大人购买连珠铳的制造图纸。” 接过李德全呈上来的信匆匆看了一眼之后,康熙的脸色就更加阴沉可怖了, “拿给戴大人过目。” 戴梓双手捧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却犹如重千斤一般, 止不住的双手都剧烈颤抖了起来,一时面无人色。 “戴大人,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康熙冷冷地问道。 “冤枉……冤枉啊!臣当真从未与倭寇有过任何瓜葛牵连,这封信臣更是从未见过啊,一定是有人蓄意诬陷臣,求皇上明鉴啊!”说罢便连连磕头。 他原就不善言辞日日只埋首于那一堆零件中, 甚至平日与人交往都甚少, 这会儿就更加是六神无主有口难辩了, 只不断重复喊着“冤枉”。 -- 第329页 却在这时,又一个人站了出来。 “启禀皇上, 臣前段时日也曾听闻一件事……戴大人仿佛私底下还与前朝余孽搭上线了……” 说这话的正是曾经起义军的叛徒陈通岩。 这下子可真真是扎到康熙的肺管子了。 要问他最忌惮防备最深的是谁,那绝对非前朝余孽莫属, 什么老毛子什么倭寇什么高丽棒子在他眼里都比不上前朝余孽! 抢来的东西终究是抢来的, 可以说康熙几乎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别人重新杀回来, 即使明知如今满人形势大好,前朝余孽几乎很难再掀起多大的浪来,但是心底深处还是不由得时刻警惕着。 这天底下终究是汉人居多,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足够将满人给淹死了,谁知道这些汉人心里有多少还向往着他们的“正统”?他又怎能不怕? 火器的威力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旦这样的大杀器真落在了前朝余孽的手里,那对满人来说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思及此,康熙看向戴梓的眼神已经极度冰冷了。 “皇上。”林如海一个大步跨了出来,说道:“戴大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咱们也都是看得清清楚楚,平日里有点功夫就钻进那堆破铜烂铁里头出不来,莫说是铆足了劲儿往上爬,便是连与人往来钻营结交都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说他会为了点金银财物而背叛朝廷背叛皇上,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啊。” “不过是一纸书信罢了,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与空口白牙又有何区别?” “林大人的意思是说我诬陷他?”南怀仁皱起了眉,一脸怒色,原本的白皮已经都红透了,一副大受屈辱的模样。 林如海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康熙,说道:“奴才还记得曾经南怀仁大人向皇上炫耀他们国家的子母炮,扬言只有他们的国家才能造得出来,而后戴大人却只用了八天的时间就将这子母炮给造出来了,试射现场南怀仁大人可是被气得当场拂袖而去。” 这段话不禁将众人的思绪都拉了回去,当时南怀仁那一脸仿佛吃了苍蝇的表情实在是太滑稽了。 再次看向南怀仁时,大伙儿的眼里就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怀疑,就连康熙也是微微皱了皱眉。 南怀仁气急败坏,指着林如海的鼻子就想反驳,却直接就被对方张嘴堵了回去。 “还有当年荷兰使臣曾带了蟠肠鸟枪赠与我朝,而后戴大人只用了五天的时间就成功仿造出十支回赠与荷兰,对战噶尔丹与罗刹人大放异彩的狙击火铳和改良子母炮就更加厉害了……由此种种足以见得戴大人的才能,绝对堪称我朝火器第一人,有他在,便是我大清武器库的坚实后盾和保障,亦是杵在敌军面前的一个巨大障碍。” 最后这句话就很明显的意有所指了。 南怀仁可是洋人,虽说在大清呆了几十年,可终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还有那陈通岩,曾经既然能背叛起义军投靠清廷,如今又为何不能背叛清廷?骨子里就是个背信弃义之人,这样一个叛徒的话能信?没准儿他才是被收买的那个呢! 至少戴梓跟他比起来那可实在是老实本分极了,平日里那作风,说是个当官儿的倒不如说是个呆头呆脑的老学究。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迟疑骚乱之时,张英也站了出来。 “皇上,臣以为林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戴大人秉性如何无需怀疑,若是戴大人这些年竟然能做戏做到完美骗过了朝堂上上下下所有人……” 不少人都不约而同摇摇头,朝堂就是个老狐狸打架的地儿,再怎么能耐还能遛着所有人玩儿? 张英接着说道:“反倒是南怀仁大人的确对戴大人有心结旧怨,且身为异国之人,忌惮戴大人的能力也并不非不可能,一个人无论走到何处,根都是自己的国家,这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在戴大人之前大清的火器一直以来都只能依赖于洋人,每每得到手的都是人家淘汰下来的,真要是哪天碰上了,咱们也只有挨打的份儿,甚至人家大可以直接扼住咱们的喉咙,但如今有了戴大人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惹得旁人忌惮敌视、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也着实不稀奇。” “臣附议!戴大人定是被奸人蓄意栽赃陷害,其用心之险恶令人发指!还请皇上明鉴!” “奴才附议!” …… 顷刻间,朝堂上大概一半的大臣都站了出来。 戴梓也抓紧机会赶忙说道:“臣对天发誓,倘若臣勾结什么倭寇和前朝余孽背叛大清,就叫臣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皇上和众位大人切勿被他给蒙蔽了。”陈通岩痛心疾首地高呼道:“若是皇上不信,大可叫人去戴大人家中搜查一番,看是否有黄金便知事情真相了。” “没错,皇上不如派人去搜查一番便知。”南怀仁冷眼扫过众大臣,最终目光落在了戴梓的身上,讽刺道:“若是罪犯通通都以发誓来自证清白就可以,那还要证据和律法有什么用?” 林如海抬起眼皮子瞟了他一眼,凉凉地说道:“本官记得南怀仁大人是那什么耶稣会的?不如你也对着你的耶稣发个毒誓?” “你……” 你你你……你半天也没能憋出多余的一个字来,脸都活生生给憋青了也仍是未能发出毒誓。 看他这副模样又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十有八九是心虚罢了。 -- 第330页 陈通岩险些没被气晕过去,若非场合不对,他只恨不得要揪着这老头儿的衣领好好问问,哪有这样不打自招的! 然而身为汉人的他又哪里能理解这些洋人心中的“信仰”呢? 才刚刚进入朝堂还没什么发言权的胤禔胤礽兄弟俩此时也再是忍不住了,纷纷站出来剑指南怀仁和陈通岩,要求康熙严惩此居心叵测之人。 康熙也着实是被气得够呛,当场就命人将南怀仁和陈通岩拿下送入了大牢,丝毫不肯再听其辩解,甚至都不曾派人去戴梓家中搜查,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一搜必定能搜到。 “都给朕闭嘴!有什么话去大牢里再说罢!” 侍卫们忙就捂着嘴将两人给押了下去,看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万万没想到,因为一个信仰就这么痛快败露了?洋人这脑子……想啥呢? 死里逃生的戴梓可算是狠狠松了一口气,感激的小眼神儿直往林如海和张英等人身上瞄,却还未来得及松口气…… “此事虽为奸人所害,然图纸泄露亦属事实,戴大人未免有渎职之嫌……来人,摘其顶戴花翎。” 这意思是要革去戴梓官职? 众人齐齐都愣住了,满脸愕然。 难道皇上不知戴梓的重要性?怎么能将这样一个人革职弃用啊? “皇上!” 林如海才出声就被康熙给打断了,“众爱卿无需再多言!” 一锤定音,没得商量。 很快,戴梓就光着脑袋一脸精神恍惚的被撵出了皇宫。 处理完这些,朝堂之上才开始讨论起倭寇作乱一事。 倭寇的手段实在过于残忍毒辣,惹得朝堂之上无论文臣武官都是一肚子怒火,提起来都恨得咬牙切齿,自然是都想要派兵清剿的,但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却又摆在眼前。 倭寇素来只在海上四处游荡,此次洗劫一空之后就立马又回海上去了,想要收拾实在不容易,况且大清的海上作战能力也并不很强,几乎可以说是一直以来的短板了。 但若是不派兵那显然也是不成的。 一则此事太过恶劣,必须得给百姓们一个交代,二则若此次不给倭寇一次痛击,不久的将来必定还会来犯,且势必愈发猖獗,三则若看大清态度如此软弱,旁边的其他邻居怕也少不得会有样学样,届时大清沿海地区就该成为那些豺狼虎豹肆虐的地盘了。 最后一点,身为大清君王,康熙的尊严也绝不容许自己善罢甘休。 “皇阿玛,儿臣请旨前往剿灭倭寇!”胤禔大步出列扬声道。 明珠想了想,说道:“大贝勒年轻骁勇,也正是该好好历练的时候,此次海上作战着实是个难得的机会,叫大贝勒跟着去攒攒经验也好。”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大贝勒还年轻,第一次参与海战全当是叫孩子跟着去长长见识了。 说到底他也是对大清的海战能力有些不放心,故而先将这口锅从胤禔的头上挪开了,届时万一输了、或是惨烈险胜,那也是旁人的罪过,跟头一次参加的孩子可没什么关系,若是大获全胜呢,那提起来自然是跑不了一份功劳。 看穿他想法的索额图当即就暗骂一声“老狐狸”,而后站出来说道:“海上终究不比陆地,风云变幻凶险万分,大贝勒毕竟是皇长子,还是轻易别冒险……” “索相此言差矣。”胤禔皱眉,“旁人能上爷为何就不能?战场哪有不凶险的?甭管是海战还是陆战,也甭管是倭寇还是什么老毛子,凡犯我大清者,爷战死不悔!” “好!”康熙不禁哈哈大笑,看着长子的眼神满是欣慰动容,“若我大清儿郎都似保清这般勇猛无畏,那还有何惧?必定国泰民安繁荣昌盛!” 此言一出,立时就引来不少拍马之人附和。 索额图的眼神瞬间就阴沉了下去,往太子那边瞟了一眼。 谁知胤礽压根儿就没看他,反倒乐呵呵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早已将先前索额图说的话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全然不曾意识到危机一般。 确定出征将领之后李德全就宣布了退朝,临走前康熙却点了胤禔胤礽、索额图、明珠及福全常宁等人前往乾清宫。 看着那几人离去的背影,林如海不由得微微蹙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若是寻常商议政事,怎么也不可能撇开他和张英等人,可若不是商议政事,突然叫了这些人一同前往乾清宫还能是为了什么? 边往外走,林如海这心里还止不住地揣测连连,冷不丁听到身边一道细微的声音传来。 “那几位都是正经满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林如海偏头,与张英相互对视一眼,皆看到些许疑虑和凝重之色在眼底蔓延。 皇上究竟是想干什么?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皇上竟然下令取缔火器营! 一石激起千层浪。 火器营是个什么地方啊?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负责研究制造炮弹、枪药及各色火器,是极其重要的武器库! 如今突然下令将这样一个部门给取缔了,其中透露出来一个非常重要的讯号——皇上怕是有意想要限制火器的发展使用了。 这怎么能行?如今战场之上往往拼的都是火器啊,没有火器怎么打仗?拿马蹄和刀去跟人家的枪炮顶?这不是闹笑吗? -- 第331页 难怪连戴梓都直接革职弃用了,却原来是打的这样一个主意,皇上究竟在想些什么? 大臣们感到很是震惊,甚至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完全不能理解为何一向英明的帝王会突然下达这样一条指令。 殊不知,恰恰正是陈通岩的那句话刺中了康熙的肺管子而引起的。 今日之事虽说是别有用心之人蓄意诬陷,但火器泄露给倭寇却是事实,而今日既然能够流到倭寇手里,来日谁又能保证不会被前朝余孽掌握? 当年满人的铁骑成功踹开了前朝的国门,以少胜多夺取汉人江山凭的就是一身马背上的功夫,这是满人的优势,而一旦火器被过度发展广泛使用起来,那么也就是说满人的优势将不复存在,届时一旦汉人打回来,以满人这么丁点可怜的人数又该如何应对?还不够人家几炮轰炸呢。 若想这个江山能坐稳,满人的优势就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舍弃,是以火器必须要限制收紧,绝不能任由其发展成为战场上的主要武器。 站在康熙的立场来看,这样的选择其实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确是危机颇多,身为帝王为了满人的江山而未雨绸缪也无可厚非,但林诗语还是被气炸了。 “那外面的豺狼虎豹呢?先前的老毛子,眼下的倭寇,隔壁还有向来不怎么乖觉的高丽棒子,甚至隔着海的另一端还有那么多洋鬼子!到时候万一人家打过来大清打算拿什么去跟人打?怎么能为了防汉人就将火器给舍弃了!”这不纯属有毛病吗? 林诗语狠狠灌了一整碗茶,勉强将那股子邪火往下压一压,以防万一说出点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你也同意了?” 见她面色不善,胤礽连连摇头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和保清其实都是不同意的,但是皇阿玛……主要还是索相、明相及几位王爷也觉得应该防患于未然。” 林诗语的脸色这才略微好了一点点,到底是年轻气盛的小子,相对来说还是要更加大胆也更有一股勇往直前的热血勇气。 “火器无论如何也绝不能弃用!非但不能弃,还要大力发展才是正理儿!如今此举固然是保留了满人的优势,但这样的优势放在外敌的火器面前又究竟还能算得了什么?” “咱们关起门来还在骑马射箭,外头人家的枪炮早就换了一代又一代,届时……人家的炮火轻易就能轰开咱们的大门,就一如当年满人的铁骑踹开汉人的国门那般!保成,如今的时代早就不一样了,火器才是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关键!汉人并非是满人的敌人,外面的豺狼虎豹才是咱们共同的敌人啊。” 胤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为难道:“可是皇阿玛的态度很坚决,这会儿命令都已经下了,怕是再难更改。” 林诗语的嘴唇都拉成了一条直线,难得严肃阴沉。 沉思片刻后,说道:“一直以来朝堂之事我从不敢过问分毫,但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必不能袖手旁观任由错误发生!” “皇额娘?”胤礽当即脸色骤变,压低了声音劝道:“后宫干政乃大忌,皇阿玛会生气的!我知晓皇额娘是为了大清着想,但这条底线千万不能踩,交给我和保清去想法子罢,皇额娘稍安勿躁,再不济……将来……” 林诗语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却是摇摇头,“太晚了,哪怕只是十年八年的落后都是巨大的差距,倘若当真如此荒废几十年,大清必定早已被外面的世界远远甩在身后,拍马不及。” 如今的戴梓虽未像历史上那般被发配盛京凄惨度日,但却也是被革职弃用了,真要是这么荒废下去,天才也都能被磨成废物,况且如今他正值壮年,正是一个人头脑精力最好的时候,此时荒废掉该有多可惜?一个人拢共又能有几个十年二十年够荒废的? 太可惜了,只想想就倍感心痛。 胤礽叹了口气,继续安抚道:“皇额娘别急,我会联络前朝官员好好劝皇阿玛的,无论如何您都不能跟他提起此事,太犯忌讳了。” 看着孩子担心焦虑的眼神,林诗语还是沉默着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行了,你先忙去罢,戴梓那边……记得多关照些,他是个大才。” “皇额娘放心。”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林诗语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很想一脚将康熙踹下龙椅赶紧让保成上位。 这个男人不能说他不英明,事实上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好皇帝,算得上是个为国为民的明君,但某些时候却又着实令人恼怒。 她不信康熙会不清楚火器的重要性,但他还是选择了这样做,可见在他心里汉人才始终是头号心腹大患,甚至胜过了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国家。 该说什么呢?自卑心作祟罢了。 或许康熙自己都还不曾意识到,他们这祖孙几个在面对汉人时做出的一些决策其实早已将自身的胆怯、不自信显露得淋漓尽致。 也不知这样的“病根”将来是否会传到保成的身上,希望不会罢。 想起被革职的戴梓,就不禁又想起了去年年底她给出的那一点参考建议,也不知他可曾研究出个什么头绪来,若是成功研究出来了整体军事实力必然能更上一层楼,可惜了,眼下落得如此境地。 “涟漪。”林诗语招招手,附在耳边轻声说道:“给家里传个话,告诉父亲无论如何一定要想法子说服皇上收回成命,火器营不能取缔,戴梓也绝不能弃用!” -- 第332页 涟漪点点头,匆匆离去。 却在这当口,一道赐婚圣旨落在了太子胤礽的头上。 第112章 册封正白旗汉军都统、三等伯石文炳嫡长女瓜尔佳氏为太子妃。 身为大清储君, 胤礽的婚事林诗语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不过好歹这件事上康熙还是费了番心思的,不曾有什么骚操作恼人。 选秀时她也见过那姑娘, 端庄文雅进退有度, 不是那小心眼儿或根子歪了的,唯一令她有些忧虑的是, 这姑娘历史上仿佛未能生出嫡子。 未来不出意外的话保成自然是要继承皇位的, 膝下没有嫡子难免美中不足, 将来也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内斗,不过既然瓜尔佳氏有一个女儿, 那也就证明并非身体有问题, 想来努力努力应是可以的吧。 要不想法子叫两人早些成亲? 林诗语有些迟疑不定。 瓜尔佳氏被赐婚几年后才跟保成完婚, 仿佛是因着守孝的缘故,那时保成身边侧福晋都有两个了, 庶长子也已经杵在了前面……若这回能叫两人早点完婚,对于瓜尔佳氏来说处境也会好很多, 没有侧福晋和庶长子隔在中间, 小两口或许能够更好的培养感情吧? 夫妻和睦才能齐心协力,家里安稳了才能全心全意应付外面啊。 如此想着, 林诗语就想打发人去叫保成来问问,却没想到, 她亲儿子已经先她一步, 撺掇着保成去缠磨皇阿玛讨媳妇了。 这些日子太子一直在缠着他说火器营的事, 康熙为此甚是头疼烦恼, 连着驳了太子好几回面子心里头也的确是不大得劲儿, 这回孩子来求他想早些讨媳妇, 他便也没怎么犹豫就应了。 赐婚都已经赐完了, 早两年晚两年也没什么差别,甚至看到太子来求他这件事他心里头还觉得挺满意的。 胤禔的嫡福晋一直在努力想生嫡子的事儿他也是知晓的,如今太子这样急着想娶太子妃进门,不免就叫他产生了一些联想,或许是他最近的一些言行起了作用,让太子生出了一些危机感故而也开始要跟胤禔较劲儿了? 作为帝王,凡事都绝不会吝啬于深想几分,如此一琢磨应得倒也痛快,甚至看得出来还挺高兴的。 当然了,太子的大婚毕竟不同寻常,再怎么紧赶慢赶估摸着也至少得有个大半年的时间来筹备,经过钦天监的仔细合算之后,正经日子就定在了来年的十月初一。 扒拉扒拉手指头,拢共还有一年多呢,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了,再往前要么时间不够准备,要么就是日子不够好,只能这样罢。 得到这消息后,林诗语就微微松了口气,不禁摸了把自个儿的脸,“一转眼的功夫,本宫竟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本宫可是老了?” 涟漪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嗔道:“娘娘仔细照照镜子再说这话罢,就您这模样,梳个姑娘家的发髻走出去也一点儿都不会招人怀疑。” 这话自然是有些夸张了,虽说皮肤仍旧光滑紧致没有纹路,但生过孩子的妇人与鲜嫩的小姑娘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气质上很明显就能区分出来,怎么也不可能像小姑娘那般纯真稚嫩了。 林诗语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但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是奴婢溜须拍马,娘娘跟大福晋站在一起看起来比她还年轻些呢。” “大福晋啊……”林诗语不由皱起了眉头,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那个惠妃就跟疯魔了似的,打从儿媳妇进门第一天开始就在催孙子,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那是一成亲就马不停蹄地在努力造人,一个接一个没个停歇的时候,不是在生孩子就是在准备生孩子的路上,如今眼看着第三个都即将要临盆了。 生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本就是消耗极大的一件苦差事,生完一个连身子都未曾调理好马上又开始第二个,这样折腾下来身子能好得了吗?况且看惠妃那嘴脸就知道平日里定是没少给儿媳妇压力,身体心理双重折磨下来大福晋能好才见鬼了。 这才进门几年啊?眼看着整个人都蔫儿黄了,原本那般水灵的一个小姑娘,不知何时起眉眼间已经布满了愁苦之色,看起来着实显老得很。 奈何她说了几回惠妃也不带听的,还话里话外指责她见不得保清好,指责她多管闲事,气得她也是无可奈何,谁叫人家才是正经婆婆呢。 正想着呢,就有个奴才来禀报说大福晋生了,不出预料又是个女儿。 这已经是第三朵金花儿了。 惠妃的嘴脸…… 想到这儿,林诗语不免有些担心,“备轿辇,本宫去瞧瞧大福晋。” 人才到阿哥所下了轿辇,就听见屋子里头惠妃正在骂骂咧咧呢。 “第一个是女儿也就罢了,第二个还是女儿本宫也不跟你计较了,如今第三个竟还是个女儿?你是这辈子只知道生女儿吗!本宫这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娶了你这样一个儿媳妇回来,一个女人连个儿子都不会生,你说你还有什么用!” 大福晋抽泣的声音瞬间就爆发了出来。 惠妃更加来气了,怒道:“哭什么哭?本宫说你几句还说不得了?再者说本宫是说错你了?你说说你有个什么用?进门几年一连三个女儿,本宫和保清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林诗语听不下去了,一把推开门,“够了!” -- 第333页 屋子里头血腥味还未散尽呢,大福晋满脸惨白,湿漉漉的头发都还粘在脸上,一双眼睛哭得通红,看起来狼狈极了,也可怜极了。 林诗语登时就皱紧了眉头。 “皇额娘……” “臣妾见过皇贵妃娘娘。”惠妃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娘娘怎么过来了?一个晚辈生孩子罢了,哪里值当娘娘亲自跑一趟。” “本宫若是不亲自跑这一趟,可不就看不见惠妃你的婆婆威风了?”林诗语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坐在床边握住大福晋冰凉的手,“手怎么这样冰?可是身子有何不妥?孩子怎么样了?” 大福晋却是猛地一下子就情绪爆发了似的,泣不成声。 旁边的陪嫁丫头就赶忙代替主子回了话,“太医说我们家福晋身子亏损太严重,需得好生调养着,三格格……身子亦不大健康,正在隔壁叫太医看着呢。” “是该好生调养调养,哪有一个接一个连着生的?自个儿的身子被作践坏了,生出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健康,听皇额娘一句劝,这回先仔细调养几年再说罢,别再赶着要孩子了。” 调养几年?太子妃明年都该进门了,再调养几年还上哪儿争皇长孙去? 惠妃撇撇嘴,认定林诗语就是不安好心,就说道:“娘娘此言差矣,天底下多得是那三年抱俩的妇人,旁人都好好的怎么就她不成了?宫里还有这么多太医和上等补品养着呢,哪里会有什么毛病?” 再说了,要是这个倒霉媳妇肚子争气些,进门就给她生下个大胖孙子,她还能这样撵在后头催命?要怪只怪这倒霉媳妇自个儿没用,连个儿子都不会生,若非皇家不兴休妻,她是当真恨不得给儿子换个媳妇才好,一连串的丫头可真真是叫她开眼了! 林诗语都快烦死她了,冷着脸说道:“如今保清正在外打仗,你闲着没事儿就抄几卷佛经罢,也算是为你儿子祈福保平安了。” “……”惠妃的脸色不大好,明知道这人就是故意寻个由头罚她,可偏她还没法儿反驳什么,只得憋憋屈屈地应了,扭头就走。 至于新出生的孙女?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丫头片子她都看腻了。 看她一走,大福晋登时就暗暗松了口气,眼泪愈发汹涌了。 “你说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呢?”林诗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她的脑门儿骂道:“本宫与你说过多少回别听你婆婆瞎胡闹,好好听太医的话才是正理儿,这些话你都听到哪儿去了?一顿瞎折腾!” “你自个儿的身子如何想必不用太医说你自己也有数,这几年折腾下来都变成什么样儿了?生的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身子骨儿弱,这种情况下你就是当真生出来一个儿子又能如何?孩子的身子会如何姑且不论,就说你这副身子,你觉得还经得起几回折腾?” “说句难听的话,哪天你若是将自个儿折腾完了都一点儿不稀奇!届时你才闭眼皇上就立马能再给保清指一个继福晋!你的位子变成了别人的,你的男人也归了别人,就连你的儿女也得管别人叫额娘!几年十几年过去,还指望谁能记得你?逢年过节能给你上柱香都算是不错了,你说说,如此这一遭你究竟图个什么?” 大福晋愣住了,甚至一时间连哭都忘了。 林诗语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都是大家族出来的姑娘,对内院那些个阴司你总不陌生吧?纵是你当真拼了命换来一个儿子,等人继福晋进门你觉得她会如何对待前头这个碍眼的嫡子?” 会如何对待?要么养废要么弄死,视如己出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看她那脸都面无人色了,林诗语就叹息一声,拿帕子给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渍,边轻声说道:“过去本宫明里暗里地说你也没听进去,愣是由着你婆婆瞎折腾……她那纯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也跟着她犯蠢。 “你婆婆拼命想要孙子究竟是个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知晓,如今眼看着太子妃马上也要进门了,她必定会催得更加紧……生命就只有这么一回,脆弱得很,可经不起你瞎折腾,如今若还不重视将来后悔恐怕也晚了,你可长儿心罢。” 这番语重心长满含怜惜关怀的话顿时就叫大福晋哭得不能自已,紧紧握着她的手就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似的,那哭声叫人听着心酸得很。 “快别哭了,才生完孩子呢,好好歇着调养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才生产完的确是身心俱疲,没一会儿功夫大福晋就哭着睡着了,林诗语这才悄悄离开。 临走前往隔壁屋里去了一趟,才出生的小姑娘瘦弱得很,一看就知身子骨儿不大好,所幸倒也没什么大毛病,仔细调养着罢。 “大福晋真可怜。”涟漪忍不住叹道:“好好一个大姑娘进门才几年的功夫就被糟蹋成这样。”这个惠妃可真真是太会糟蹋儿媳妇了,摊上这样一个婆婆才是真的倒了八辈子血霉呢。 可不是说吗? 进门那天起就一个孩子接一个孩子,四朵金花儿之后好不容易拼出来一个儿子,结果身子也已经彻底垮掉了,二十多岁就撒手人寰,完全就成了一个生育机器。 “等保清回来还是得找个机会好好跟他说说才是。”林诗语打定了主意,也不在意什么手伸得长不长了,这个惠妃实在是太没谱儿。 后宫的日子平平静静的也没什么波澜,这日妹妹进宫却带来了好消息——生完头一胎闺女之后,时至今日可算是又怀上了。 -- 第334页 林黛玉人逢喜事精神爽,脸颊微微泛红,笑得很是开怀。 “你婆婆又该马不停蹄赶来了,怕是直到你生产之前都再难睡个好觉呢。” 那位也是跟惠妃一样的,想孙子都要想死了,偏玉儿跟大福晋还不同,背靠大山稳稳当当的,婆婆想催也不敢过分,只能时不时写信絮絮叨叨旁敲侧击,倒也碍不着什么。 这会儿听见这话林黛玉也不禁抿起了唇,“这胎若是个儿子自然是好,她满足了我也落个清净。” “儿女双全你也就松快了。”这个时代没有儿子终究还是不行啊,都指着儿子传宗接代呢。 林诗语不由嗤笑一声,岔过话题又问起了家中,“瑾儿的婚事如何了?” “王家已经应下了,如今正筹备着聘礼送过去呢。” 说来也是好气又好笑,王家愁这个女儿都快愁死了,原本就嫁不出去,后面半夜翻墙跑路一事又传了出去,一时间那名声就更加差到离谱,先前商议的继室那门婚事都黄了。 都以为王文茵这辈子怕是都嫁不出去了,却谁想冷不丁天降喜事,一桩大好的婚事就这么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王家夫妻压根儿就不曾多犹豫,得知是外甥的妻弟之后当场满口就应下了,聘礼更是一点儿也没敢过分要求什么,仿佛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这门婚事搅黄似的,那是铆足了劲儿一门心思只想将这个闺女嫁出去。 若非还顾念着些许脸面,只怕是恨不得立马原地就将婚期给定下呢,竟是亲自来看一看男方的想法都没有,嫁女儿愣是弄得跟甩包袱似的。 虽说自己家是娶媳妇的那个,女方痛快对自家来说的确是好事,但听完妹妹说的这些话,林诗语还是不由得直翻白眼儿。 “名声竟是比自家孩子的终身幸福还重要,也真真是可悲可笑。” 林黛玉就叹道:“世道如此,到了年纪迟迟不嫁人仿佛就成了什么天大的罪过和家族的耻辱似的……这一点上琏表哥他们两口子倒是叫人佩服。” 惜春到现在也不肯考虑婚事,左邻右舍指指点点个没完,说的话难听着呢,偏撞上了贾琏和王熙凤这对不好惹的,凡是听见就能当场大嘴巴子甩上去,打完人还不算,王熙凤还能叉着腰站在门口跟人大骂三百回合,那心理承受能力差一些的能被骂得翻白眼儿。 是真真翻白眼儿昏厥的那种,一点儿不夸张。 几回这么闹腾下来,左邻右舍都知道他们家不好惹了,便再也没人敢做那长舌妇,至少明面上再没人敢叨叨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说起王熙凤那张嘴皮子,姐妹两个皆笑作了一团,亲亲热热地说了好半晌的体己话,眼看着临了要走了,林黛玉才猛然一拍脑门儿。 “看我这脑子,险些将正事儿给忘了……父亲叫我带句话给姐姐,那件事儿皇上的态度十分坚决,尝试过好几回压根儿听不进去,每每话才提个头就被堵了回去……眼下看来一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再往后看看罢,父亲的意思是叫姐姐稍安勿躁,千万别一时冲动惹恼了皇上……后宫干政乃大忌啊。” 上回保成跟她说过这句话,今日父亲的口中又听到了一次。 林诗语不是不清楚其中的利害,但她是当真坐不住了。 康熙这个人,霸道自负还死要脸,轻易是别指望他能自打嘴巴了,难不成当真要拖着白白耗费大好的时光? 现在这种时候就是各个国家都在飞速发展的当口,抓紧时间铆足了劲儿发展才能不被淘汰,哪里还经得起浪费?就等着人家的炮火再一次轰开自家的大门吗? 绝不可能! 林诗语狠狠一咬牙,瞟了眼外头的天色,说道:“去瞧瞧皇上是否忙完了,就说本宫有要事与皇上相商,另外……叫人去找找果果,今儿夜里就叫她在永寿宫留宿罢。” 余嬷嬷和涟漪两人登时脸色大变,心都跟着跳漏了一拍。 “娘娘三思啊!” “娘娘就是不为自个儿也得为四阿哥和七公主想想啊,万一您因此而惹恼皇上招来祸事,两个小主子该怎么办呢?” “娘娘……” “好了,不必再劝,去罢。” 林诗语的语气很是平静,偏就是这样才更叫人心尖儿发颤。 “你们若是不去,本宫就亲自去乾清宫了。” 最终,两人还是败在了她的坚决之下。 也不知是呆了多久,猛地一声“皇上驾到”将林诗语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 “臣妾恭迎皇上。” “起罢。”康熙一屁股坐了下来,问道:“皇贵妃这么晚了找朕有何要事?” 林诗语却没急着说话,等将奴才们都打发了出去这才又行了一礼,“臣妾恳请皇上收回成命,重新设立火器营、令戴梓官复原位!” 康熙的笑容立时就消失了,冷冷地看着她,“皇贵妃,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后宫不得干政,望皇贵妃谨记!” 语气中透露出来的危险气息着实令人心惊肉跳。 林诗语稳了稳心神,说道:“臣妾并非想干涉政事,只是此事太过重要,无论如何臣妾也无法再袖手旁观……时代早就已经变了,放弃火器就等同于是自甘落后……” “够了!”康熙怒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朕是一国之君,利害关系无需任何人来告诉朕,更无需你一介妇人来教导朕做事!朕原以为你是个安分守己的,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你竟也忘了身份失了分寸,看来这些年朕是将你宠坏了!” -- 第335页 “不必皇上告诉臣妾后宫不得干政!”林诗语猛地站起身来,压抑着火气说道:“若非此次事态过于严重,你当臣妾愿意犯这个忌讳呢?好好的日子谁不愿意过非得要自己跳出来找麻烦?皇上既是知晓利害关系为何偏要如此一意孤行?” “朕的所作所为无需向你解释,皇贵妃,你僭越了!” “僭越?是,臣妾今儿是僭越了,既然如此不如索性一次将话给撂明白!皇上为何明知利害还非要一意孤行?您不愿说,不如就让臣妾来猜一猜?”林诗语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皇上明知道火器和马蹄究竟哪个更厉害,是以才死活要禁火器,因为你怕了!你怕火器被大力发展广泛使用成为战场上的主要武器,届时满人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你怕汉人会拿着火器打进京城夺回江山!你怕自己会被赶下龙椅!你怕满人会再一次被撵回关外!你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防备汉人,甚至因此而不惜拖累整个国家的发展,不惜落后于他人也要拼命打压汉人!” “归根结底,你就是胆怯了!” “放肆!”康熙气得扬起了手,却终究也未能落下,铁青着脸咬牙切齿道:“你是故意的!像对待安亲王府格格那般,你故意想要激怒朕!你……你想害朕?” 林诗语瞟了一眼他那只高高扬起的手,淡淡说道:“皇上言重了,如今国泰民安,臣妾也不愿这天下再出什么乱子,况且皇上还是孩子们的阿玛,臣妾又如何会想故意害皇上呢?只不过此次一事皇上实在是叫臣妾太失望了。” “世人总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缘何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却比臣妾这样的妇人还要短视?寻常一家人平日里关起门来吵吵嚷嚷打打闹闹也就罢了,一旦有外敌欺负上门,什么仇啊怨的都能搁在一旁,齐心协力一致对外……皇上再瞧瞧自个儿又究竟做了什么?” “皇上对外面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视而不见,只一心将汉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为了遏制汉人崛起的那一丝丝可能,甚至不惜自断臂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何其可笑?何其短视?何其愚蠢!” 越说,林诗语便越是气得狠,全不顾康熙那阴沉可怖一脸要气晕过去的模样,接着说道:“皇上可曾想过,若有朝一日外面的敌人打上门来,咱们的将士又该如何应对?满人的铁骑再如何厉害,又究竟扛得住人家几颗炮弹?国门轻易就能被人轰炸开,所谓的铁骑在炮弹面前根本就如同豆腐渣一般不堪一击!” “届时咱们落后腐朽的国家该怎么办?咱们富饶美丽的山河该怎么办?咱们手无寸铁的百姓又该怎么办?”话到此处,林诗语的眼睛已经不由得湿润了,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教科书上的一张张图片仍是那般清晰,这是每一个国人烙印在灵魂深处不可磨灭的痛! 看向眼前这个男人时,眼神失望至极,“皇上当真就不曾想过吗?不,你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会不懂居安思危的道理?你只是打从骨子里深深地畏惧汉人,生怕给汉人一丝一毫喘息崛起的机会,汉人就是你的附骨之疽,是你这辈子都难以摆脱的噩梦!你所做的这一切,都将你心底深处的恐惧忌惮展现得淋漓尽致!” “真正强大自信的人从来就不会花费大把的时间精力用在打压敌人上,因为他对自己有着足够的信心,坚信有这功夫足以令自己飞速成长壮大,将敌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反之,自卑胆怯之人才会极尽一切手段拼命打压敌人,甚至于不惜拖着自身共同沉沦也要死死守着那一丝丝的所谓优势。 林诗语不曾明说,但这话的意思却无异于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康熙双手握拳死死扣在身后,脸色已经完全不能用难看二字来简单形容了,胸口剧烈的起伏毫无保留地暴露出了他此刻激烈的情绪,一双充血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她,像是要吃人一般。 然而此时此刻林诗语却只倍感痛快,甚至还有闲心思坐下为自己倒了被茶喝。 早就想骂他了,爽! “或许朕拿你没法子,但你就不怕拖累自己的家人?”康熙目光冰冷地看着她,却不料,她的眼神比他却更加冷。 “皇上大可以一试,且就看究竟是皇上先想法子弄死了我,还是老天爷先将皇上给收了!” 明知道她就是故意在激怒自己,但康熙还是抑制不住地恼恨极了,生怕自己会克制不住招来天谴,一咬牙只得匆匆离去。 夜已深,宫中已是一片静谧,一串凌乱匆忙的脚步声显得尤为刺耳。 康熙走得飞快,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冷不丁一阵异样的骚动传来……还不等众人反应,月光下映出的一抹寒光就直奔康熙而来。 “刺客!” “快来人救驾!” 整个队伍都乱成了一团,尖叫不断。 李德全为首的几个太监都拼了命的挡在康熙面前,然而那手握匕首的干瘦小太监却身手矫健得很,三两下就将他们全都打翻在地,直面康熙。 眼看着匕首刺来,康熙下意识就伸手挡住了胸口,狠狠一下不偏不倚刺穿了他的手腕,霎时剧痛侵袭而来。 一击被挡,刺客果断拔出匕首直奔他的脖颈处,好在这时一队侍卫匆忙赶到将康熙团团护在身后。 -- 第336页 “皇上!”李德全看着他那哗啦啦往外涌血的手腕吓得魂儿都要飞了,赶忙拿出帕子包裹住,一面尖声喊叫,“快传太医!” 康熙死死盯着被侍卫包围的刺客,咬牙怒道:“留活口!务必查出幕后指使!” 皇宫怎么可能会随便闯进来刺客?还不声不响刚好堵住了他这个帝王?简直就是笑话! 然而当目光落在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腕时,康熙却忽的愣住了。 方才他扬起的这只手欲打皇贵妃来着? 难道……是了,老天爷的惩罚可并不仅限于天谴,还有各色各样只有寻常人想不到的倒霉法! 他差点用这只手打了皇贵妃,老天爷就弄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刺客废他这只手? 思及此,康熙的嘴唇不由得抿紧了,心情凝重之余却又不免有些庆幸,幸亏不是挨雷劈,一个刺客还能有无数借口搪塞过去。 被抬着回到乾清宫时,康熙的脑袋已经开始有些犯迷糊了,显然是失血过多,别说一张帕子了,身上的衣裳都浸湿了一大块。 好在太医也几乎是前后脚赶到的,连忙就先给止了血。 然而再仔细一瞧之下,太医的脸色却是顿时就白了。 有些迷糊的康熙一瞧这情形心里头不免咯噔了一下,强撑着睁大了眼睛问道:“朕的伤势究竟如何?朕命你如实道来!” “皇上恕罪!皇上的手……手筋仿佛……断了……” 李德全愣了愣,下意识问道:“那会有何影响?治不好吗?” 太医小心翼翼瞟了眼康熙的脸色,颤抖着声音说道:“影响……这只手大抵是……用……不得了……奴才无能……”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了。 原就失血过多的康熙当即就晕死了过去。 李德全也跟着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这只可是右手啊! 右手废了……日后莫说拉弓箭,便是连拿笔批阅奏折都不成了! 第113章 康熙虽是晕了过去, 但李德全却也不是蠢货,当即就下了死命令,紧紧捂住了太医和殿内一众奴才的嘴。 外头也只知道皇上遇刺伤了手, 却全然不知伤势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了。 不过即使如此也足以令人万分震惊惶恐。 要说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是哪儿, 那绝对非皇宫莫属,各大宫门严防死守连一只没有名牌的苍蝇都飞不进不说,宫里亦是处处可见巡逻侍卫, 想要进皇宫行刺那无异于天方夜谭,现实可不是话本。 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皇上还是遇刺了! 大半夜的,整个前朝后宫都被这一消息惊醒了, 天还未亮宫门口就已经堵得严严实实, 一众面容憔悴满是凝重忧虑的大臣们等着想要进宫看一眼, 后宫里的娘娘、阿哥、公主们也都再是睡不着了,慌成一团六神无主。 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 康熙就是那根擎天柱、主心骨。 林诗语扫了眼众人, 微微抿了抿唇,又转头问李德全,“李公公也看见了,大伙儿看不见皇上着实是难以安心啊,不如叫太子、懿贵妃等人悄悄地看一眼?” “这……”李德全略微迟疑了一下,便深深弯下腰来,“皇贵妃娘娘说得是, 只是皇上眼下正睡着, 各位主子还请千万小心着些, 别惊动了皇上。” 林诗语点点头, 就点了保成、胤祉、佟芷兰、温妃几个人进去, “其余人等留在此处静静等候,不可交头接耳吵闹不休。” “还请皇贵妃娘娘也让臣妾进去看一眼。”惠妃忙喊了一声,抹着眼泪说道:“如今保清正在战场上杀敌,知道此事必定担心极了,臣妾亲自看一眼也好宽慰宽慰孩子,好叫他放心……” 这话糊弄鬼都不信。 无非就是怕康熙当真是伤得重了,刚好她自己的儿子又在外头,怕被旁人抢占先机罢了,不亲自看一眼确认一下康熙的伤势,她怕是这些日子都该寝食难安了。 林诗语都懒得跟她多费口舌,只微微点头算是允了。 几人早已是满心焦急迫不及待,一进去就快速冲到了龙床前——就看见康熙正一动不动昏睡着,脸色惨白得吓人。 一瞧这情形,胤礽当即就红了眼眶,压低了声音质问李德全,“皇阿玛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不是说只伤了手吗?” “奴才不敢欺瞒各位主子。”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掀开一角,露出了包扎好的手腕,“皇上脸色难看是因为失血的缘故,方才太医给开了补血的方子,吃上几日应当就能恢复了,各位主子若不信奴才的话,大可以再等几个时辰,估摸着天亮之后皇上也就该醒来了。” 听到这话,几人凝重的脸色方才略微舒缓了些。 林诗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本宫留在此处照看皇上,你们就先回去歇着罢,待天亮再来看看也不迟” 胤礽红着双眼,双腿就仿佛是钉在了地上似的,闷声说道:“儿臣也想留在此处照看皇阿玛。” “也好。” 其余几人如同来时般静悄悄地退下了,偌大的寝宫内就只剩下母子二人外带太医、李德全和两名小宫女守着。 李德全静静地站在一旁用眼角余光偷瞄着林诗语的侧脸,满腹忧虑没处说啊。 皇上若是醒来就看见这张脸,会不会一时克制不住……万一再引来什么麻烦甚至是天谴,那可真真是彻底完犊子了。 -- 第337页 可要叫他硬劝?说实话,他还真就不敢。 这位主子可是连皇上都敢当面怒怼大骂的能人,自己这么几两骨头够瞧的吗? 夜幕悄然流逝,一晃眼的功夫,殿内的烛火都已经熄灭了,抬头一瞧,窗外天色已然大亮。 守在床前的几个人都疲惫极了,就在这时,昏迷的康熙终于有了动静。 胤礽顿时惊醒,小心翼翼地喊了声,“皇阿玛?” “皇上?”林诗语也站身来。 就见康熙的眼皮子动了动,而后方才缓缓张开双眼,目光扫过太子,最终落在了那个女人的脸上…… 眼看他脸色都变了,李德全忙挤上前说道:“皇上您的手腕还疼吗?是否叫太医再给上点止疼药?” 此言一出,瞬间将康熙的思绪拉了回来,下意识动了动右手,霎时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令他的脸都止不住有些扭曲了。 “皇阿玛!太医快来瞧瞧!” 年迈的老太医看了眼他的手腕,发现白色的纱布又被血浸透了,忙将其拆下重新上药包扎,边嘱咐道:“皇上千万不能再动这只手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啊,更何况皇上的伤……” 太医忙收住了话头,脸色白了白。 胤礽一心关注着他皇阿玛的伤并未发觉什么异样,但林诗语却注意到了,看着那伤口的眼神就不由得闪了闪。 这时,康熙也终于想起了昏迷前听到的那个噩耗。 下意识瞟了眼林诗语,就忙闭上了双眼死死咬着牙,额头上青筋一突一突的,也不知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只看着那模样就能感受到他的痛苦挣扎。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康熙这才艰难开口,一字一句道:“皇贵妃和太子,出去!” 胤礽愣住了,“皇阿玛?” “皇上不耐烦人多臣妾先离开就是了,保成担心皇上担心得一夜都不曾合眼,就叫孩子留下罢。” 康熙不曾吭声,林诗语就自行离开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胤礽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脸色一时也微微变了变。 等太医重新将伤口包扎好之后,康熙才终于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死寂,“太子和李德全留下,其余人退下。” “皇上有何吩咐?”李德全小心地问道。 “去……找渡厄大师。” “嗻。” “皇阿玛找渡厄大师作甚?”胤礽的神情已然难以掩饰地流露出了不安。 康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出了一句十分可怕的话,“小心皇贵妃,远离她!” 胤礽的那张脸霎时间惨白一片,颤抖着声音问道:“皇阿玛的伤难道跟皇额娘有什么关系?不,不会的,皇额娘怎么会害皇阿玛?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皇额娘入宫多年究竟为人如何明眼人都能看得见,怎么会……” “怎么会?若非她存心想害朕,又如何敢当着朕的面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她根本就是为了激怒朕故意在朕的尊严上胡乱践踏!”康熙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目光森冷,“保成,你知道吗?朕的这只手已经废了。” “什么?”胤礽大惊失色。 “这件事绝不能传出去,否则只怕引起动荡,往后这几个月你来帮朕一起批阅奏折,朕口述,你代笔。”而他,会抓住这段时间练习左手写字。 康熙狠狠咬紧了牙,面沉如水。 不过就是废了一只手罢了,这只不行就换一只,总归又不是伤了脑子变成蠢货,这个皇位他依旧能够稳坐! 这时,出去交代完事情的李德全回来了。 “皇上,大臣和嫔妃们都在外头想要求见。” “巴巴地非要见!见什么见?盼着朕死还是怎么着?都给朕滚!” 这一声怒吼,不必李德全出去传话外头都听见了。 不过好歹众人也总算是安心了,还能如此中气十足地骂人,可见也不曾伤得很重。 “方才慎刑司传来了消息,那个刺客招了,是白莲教的……他,他说……”李德全支支吾吾地半天也不敢说出后面的话,惹得康熙又暴躁了。 “连句话都说不明白,这条舌头不如也就别要了!” “皇上恕罪!”李德全顿时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死死垂着头颤抖着声音说道:“他说皇上一意孤行非要禁用火器,分明是不曾将百姓的安危放在心上,是以他要替天行道,杀……杀……”昏君二字怎么也没敢说出口,但却不妨碍父子二人的联想。 “放肆!”胤礽大怒,“不过是一群阴沟儿里的臭老鼠,逮着点东西就拿出来扯大旗做文章,打的什么心思当谁不知道呢!” 康熙亦是浑身冒着黑气,咬牙切齿道:“传旨,将其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嗻。” 直到午时过后,渡厄大师才姗姗来迟。 “阿弥陀佛。” 仿佛还是一如多年前的模样,丝毫不见老态龙钟,浑身皆散发着一股祥和气息,叫人情不自禁也跟着平静了许多。 “大师请坐。”下意识动了下右手,不防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疼得他直抽冷气,好半晌方才缓过来,“大师,皇贵妃……究竟是何来历?” 渡厄瞟了眼他受伤的手腕,眉头微微蹙起,叹道:“当年贫僧就建议皇上三思而后行,纵然益处颇多,皇上却难保自己初心不变,如今看来果真是应验了。” -- 第338页 听见这话,康熙也不禁回忆起了当年的情形。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他说这是上天赐给大清的礼物,他一定能够好好善待林氏女,为大清带来福运。 然而事实却是,打从一开始他心中的防备就不曾放下过,甚至随着年纪的增长,帝王心术愈发占据了上风,对任何人都再难以信任,此次的激烈冲突更是他从未想过的,可见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康熙不禁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渡厄接着说道:“皇贵妃娘娘身上功德深厚,是历经几世修行累积,此生落入大清亦是修功德而来,绝非那等心术不正、包藏祸心之人,皇上……糊涂啊。” 修功德?是否也就是可以理解为,皇贵妃所做的一切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康熙陷入了沉默。 “依大师所见,朕下令取缔火器营、收紧火器制造使用究竟是对是错?” 渡厄沉默了一瞬,再次念了声佛号,叹道:“是非曲直皇上心里未必当真不知……皇上是满人,却更是天下万民之君父啊。” 龙椅带来的不仅仅只有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利,更兼万斤重担压于肩上,天下万物苍生的生活乃至生命都将随着君父的一举一动而发生变故。 但往往坐在龙椅上的人却会深陷迷障,有意无意将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利摆在了首要位子,从而做出一些不适当的抉择。 不能简单粗暴地说这样的人就是个昏君,只能说,真正能够心怀天下的人还是太少了。 明明大师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但却叫康熙倍感难堪。 “阿弥陀佛。”渡厄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皇贵妃娘娘的满身功德足以保她一切平安顺遂,皇上纵是人间天子也万不能与天道为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罢便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又停下了脚步,轻声说道:“皇贵妃娘娘并非皇上的敌人,甚至于皇上来说本应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贵人……不该如此的。” 望着那抹背影消失在眼前,康熙淡淡说了句,“今日之事朕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晓。” “奴才不敢。” 话音才刚刚落地,外头等候的胤礽就进来了。 看见他的那一刹,李德全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这是不想叫太子知晓吧?皇上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时之间难以琢磨明白,但莫名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忐忑不安笼罩在心头。 明知皇阿玛将自己打发出去就是不想叫他知道,胤礽自然也不敢多问什么,只得按捺下满腹的疑虑不安,拿起奏折一本一本念与皇阿玛听,而后听从指示一字不落地在折子上写下回复。 这是他第一次“批阅”奏折,虽然是皇阿玛口述,他仅仅只作代笔,但这却是个极其难得的学习机会,他自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拼命汲取经验,一点儿也未曾感到枯燥乏味。 仿佛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天色就黑了下来。 康熙终究是失了那么多血,强撑着处理完这些奏折已是极其不易,几乎前脚胤礽才走,后脚他就昏睡了过去。 犹豫许久,胤礽到底还是踏进了承乾宫的大门。 今日的承乾宫并不似平日那般热闹,安安静静的,却依旧温暖。 “皇额娘。” 林诗语放下手里的书,微微一笑,“才从乾清宫出来?可曾用饭了?你皇阿玛还好吗?” “还未曾有功夫吃上一口,一下午都在忙着处理折子了,皇阿玛……尚好。” 说话间,已经有宫女端来了一碗温热的奶和两碟子糕点。 十多年来从未有一日落下过,无论他多晚过来,总会有一份放在小厨房里温着等待他。 一口温热的带着淡淡甜味儿的奶滑过喉咙,仿佛也浸入了心田一般,暖暖的甜丝丝的。 “皇额娘跟皇阿玛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话在嘴里停留了许久,胤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为着火器营一事吵了几句,许是我言辞有些激烈惹怒了你皇阿玛罢。”说罢,又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神情,狐疑道:“可是你皇阿玛跟你说了什么?” 胤礽沉默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皇阿玛是不是说我故意害他?”一看他那表情,林诗语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脸色登时也冷了下来。 气氛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死寂。 就在胤礽坐立难安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却听见她先出声了。 “保成可还记得淑慧长公主?当年太皇太后临死之前都不肯见一见这唯一仅剩的亲骨肉,因为什么?甚至连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令苏茉儿务必守口如瓶,不敢泄露分毫叫她知晓,又是为的什么?” 为什么?自然是怕固伦淑慧公主记恨这个所谓的“仇人”从而招来祸事啊。 思及此,胤礽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不可能!” “皇上当然不是真的想要害你。”林诗语站起身来到他的身边,附在耳边轻声说道:“若是我不曾猜错的话,你皇阿玛的伤势不容乐观吧?满人是马背上打的天下,堂堂帝王却连弓都再拉不开……他会害怕自己地位不稳也实属人之常情。” “况且如今我与他之间矛盾颇深,你却是打小在我身边长大的,不是亲子胜似亲子……他会担心你福运加身得到天命眷顾也并不稀奇,今日这颗怀疑的种子一旦在你心里生根发芽,什么福运什么眷顾一切都将化为虚无。” -- 第339页 感受到他的身体都在颤抖,林诗语就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说道:“这原是我与他之间的矛盾,本不该叫你们这些孩子掺和进来,但如今他这样意图挑拨离间的心思却委实叫我恼恨至极。” “保成,你皇阿玛疼爱你的心一点儿也不虚假,但是你也要记住,他是一个好阿玛却更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胤礽又想起了保清。 寻常人家的父子只会无比期望儿子们兄友弟恭相互扶持,但他们的皇阿玛却反倒会出手挑起兄弟争端。 皇阿玛不疼爱他们吗?并非如此,皇阿玛疼爱他们的心是真的,但用在他们身上的种种手段也是真的。 直至回到毓庆宫,胤礽的脑海中还回荡着方才皇额娘在他耳边轻轻嘱咐的那一句话——抓住机会好好学习。 学习什么?无需多问,无需多说。 打从这日起,胤礽每天几乎都泡在了乾清宫里,堆积如山的奏折让他的手腕几乎都要写断了似的,但成长却也是飞速的,再没有比这样更好的学习机会了。 没过几日,康熙便下令重新开设了火器营,而戴梓也终于官复原职,得以继续研究先前被迫中断的好东西。 当然了,被革职的这段日子他也没闲着,虽然不能私下研究火器,但却不耽误他在图纸上钻研,倒是也有些启发收获,重新回来之后进程可是加快了不少。 也不知究竟是出于何种缘由,养伤的这段日子康熙是谁也不乐意见,除了太子以外无论是哪个子女还是嫔妃全都被挡在了乾清宫门外,这也叫林诗语夹在中间显得不那么显眼了。 一时间外人也并不知晓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却瞒不过身边姐妹的眼睛,尤其是佟芷兰,毕竟那日晚上承乾宫可是有人特意将果果送到她的宫里留宿的,怎么看都不大对劲。 可惜这回林诗语的嘴很紧,多余的什么也都不肯说,姐妹们也无法,只得压下心底的不安。 “好了好了,别惦记这点小事儿了,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呢?”林诗语很是无语地给了几人一对大大的白眼珠子,拉着荣妃问道:“没两个月荣宪就要出嫁了,嫁妆可曾都准备妥当了?” 荣妃就笑了,“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保准儿风光大嫁。”笑着笑着却流下泪来。 大清的公主说来也着实命苦,十个里头恨不得有八九个都是要嫁去蒙古和亲的,好端端在京城里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突然之间千里迢迢奔赴草原,日子苦不苦暂且就先不提了,只那生活习惯、气候水土都大不相同,很难适应。 抚蒙公主年纪轻轻就早逝的占了绝大多数,更有好些公主至死都未能留下一儿半女,也不知究竟是过的什么样的日子,那边死了一个这边立马就再送一个,皇帝的女儿不够用怎么办?还有皇子的女儿、宗室王爷的女儿呢,总之是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说到底还是清廷自身实力不够,若是足够强势彻底征服蒙古,又何至于要依靠那么多公主的命去维系这层关系? 思及此,林诗语的心里头很不是个滋味儿,握着荣妃的手说道:“荣宪打小就是个聪慧坚韧的孩子,到了蒙古也一定能够过好自个儿的小日子,咱们多给她添一些压箱底儿和可靠的心腹陪房,必不会叫人欺负了她去。” 荣妃抹了把眼泪,点点头。 如今能够为女儿做的也就只剩下这些了。 就在荣宪出嫁后没过几日功夫,前往清剿倭寇的将士们也终于得以凯旋。 海战向来是清廷的短板,不得不说这一仗打得着实辛苦,不过万幸清军的炮弹、火器足够,这才最终取得了胜利。 而随着皇长子又一次带着军功归来,朝堂上的气氛仿佛也愈发怪异起来。 第114章 胤禔这回一场海战打下来整个人都黑了许多, 不过却更加显露出了坚毅勇猛、强悍肃杀的大将气质,那是经历过战场洗礼生死拼杀而形成的特有气质,压迫感极强。 看着这样的皇长子, 朝中众大臣都不禁连连点头赞赏不已,就连索额图那一脉视皇长子为心腹大患的都无法违心说出点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只能更加绷紧了心里的那根弦。 不过目光扫向一旁的太子时, 他们脸上凝重的表情却又不由得松了松。 皇长子是很优秀,可他们的太子也并不比他差。 这些日子皇长子在战场上飞速成长,他们的太子却也没闲着,帮着受伤的帝王处理政务的过程就等同于是被帝王带在身边手把手的亲自教导,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仿佛是那大鸟喂雏鸟似的,恨不得是直接将食物嘴对嘴喂进去的。 这样短时间内大量的“进补”无疑负担很大,究竟能够消化吸收多少就全凭各人天资了。 胤礽对自家皇阿玛的帝王本性了解得愈深就愈是懂得适当藏拙的道理,故而平日里从不会故意显摆自个儿的能耐,只小心翼翼把控着进度, 让自己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成长又千万不能太过……太过了会招来忌惮,一点不长进又显得太过蠢笨,也太过装相了。 说实在的,在皇阿玛的面前耍这样的心机实在是累得狠,不仅仅是精神上的疲惫,更是心里的压抑难受。 明明幼时他还能在皇阿玛的面前肆意撒娇打滚撒泼,长大了却连一言一行都要小心翼翼地再三思索犹豫,甚至跟皇阿玛耍起了心机…… -- 第340页 胤礽忙低头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另一边康熙却又不干人事了。 “你回来得刚好,朕正是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康熙伸出左手拍了拍长子的肩, 叹道:“朕的右手受了伤到现在还未能痊愈, 每日里只能拘着太子在旁边帮着代笔批奏折, 一天天从清晨到半夜没个消停。” “保成到底还年轻,手腕也嫩着,眼看着这么长时间下来那手腕都有些伤着了,朕瞧着实在心疼得很,刚好你回来可以跟保成轮着来帮朕,不耽误事儿也都还能松快些。” 大臣们的脸色都齐刷刷变了。 当这是普通人家做农活儿呢?可着一个儿子使唤太心疼就随便叫另一个儿子来搭把手轮流使唤? 这可是批阅奏折啊! 况且这个过程就是个千载难逢的学习过程,除了太子谁还能随便瞎掺和?哪怕是皇长子也绝不能接受这样的培养! 皇上究竟是想干什么? 不少人的目光下意识就投向了太子,却刚好见他低垂着头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从隐约露出的侧脸来看仿佛是有些落寞? 胤禔也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先是仔细问了问伤势,而后皱着眉咕哝道:“并非儿臣不愿帮皇阿玛和太子,只是儿臣这性子皇阿玛也是知晓的,有点功夫恨不得都泡在演武场里头混日子,压根儿就坐不住啊,皇阿玛莫不是忘了儿臣幼时在上书房因为这挨了您多少顿打?” “如今好不容易长大逃出了上书房……皇阿玛可别尽顾着心疼太子,好歹也可怜可怜儿子啊。” 先是点出自己只对武感兴趣,接着仿佛是埋怨帝王偏心的话却更是直白的在说——这样的事儿还是可着太子使唤罢,不必心疼。 可见看起来豪爽直率的皇长子其实也并非那脑筋简单的粗人。 然而康熙却仿佛是一点儿也没听懂他的意思,只虎着脸说道:“你这皮猴子这么多年也没个长进,还是朕揍你揍得太少了,明日你就到乾清宫来,往后跟太子一人一日轮流替换,朕还就不信磨不了你这性子了。” 胤禔苦了脸,“皇阿玛……” 然而他才张口,明珠就给他打断了。 “大贝勒就别再推辞了,身为皇阿哥理应为皇上分忧才是,太子殿下已是辛苦了这么长的时日,如今也该您这个做大哥的接替上了,好歹叫太子殿下能松口气歇一歇不是。” 松口气?真要是这样,太子不提心吊胆坐立难安都算是大度了,还松口气?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老贼! 索额图嗤笑一声,“皇上……” “好了,此事就这样定了。” 得,一锤定音。 这一回胤禔并未再晋升爵位,得到的其他赏赐却是比上回翻了几倍,还另外得到了一块地皮,让他修建自己的府邸用。 这也就代表着康熙是真正认可他已经是一个能够自己顶门立户的成年人了,更代表着他可以经营自己的势力,培养自己的门人,甚至是养幕僚。 虽说阿哥长大后自行出宫开府都是惯例,但在这节骨眼儿上一并给了这样一个恩典,却还是不免叫人胡乱揣测起来。 目送着帝王率先离去后,明珠就率先找上了胤禔。 “皇上对大贝勒愈发欣赏倚重,大贝勒可千万要抓紧好好努力为皇上分忧,不能叫皇上失望啊。” 言下之意也就是暗示他抓住这个机会努力学习罢了。 胤禔皱起了眉头,满脸难掩烦躁,“爷都说过多少回了,没有兴趣没有兴趣!爷只想带兵打仗驰骋沙场,明相就别再爷身上平白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若是有其他选择,我还当真懒得追在你屁股后头撵! 明珠很无奈,也很憋屈。 为了激起这位的上进心,打小那是花费了多少功夫啊?偏这位倒好,怎么踹他屁股都是不带动弹的,满脑子就知道打打杀杀!真真是白瞎了这颗头脑和皇长子的身份优势! 可惜除了这位以外又还能有什么选择? 往下三阿哥身份普通,才学仿佛是不差,但瞧着那呆头鹅的模样简直就像是读书读傻了,年纪轻轻活得跟个老学究似的,整天书本不离手,最大的兴趣就是研究各色古籍、古画等玩意儿,就连说话也像个老学究……不是说满嘴之乎者也,而是太能絮絮叨叨了! 而四阿哥呢?人家出身倒是极好,背景强大实力强劲,倘若有心的话必定是个巨大的威胁,但问题是,人家有嫡亲的外祖父呢,轮得着他明珠出头吗? 五阿哥是个傻憨憨,六阿哥是个病秧子,七阿哥天生残疾,八阿哥有个辛者库出身的生母,九阿哥十阿哥如今还是满皇宫瞎蹦跶、人嫌狗憎的混世魔王…… 这么扒拉一圈儿下来就该知道他为何铆足了劲儿撵在皇长子后头踹屁股了。 越想,明珠就越是倍感憋屈无奈,看着胤禔的眼神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只恨不得想捶胸顿足啊。 狠狠运了运气,才接着说道:“大贝勒纵是志在沙场,可您可曾想过,以您的身份将来那位会由着您手握兵权收服军心吗?届时恐怕您也只能日日被拘在京城不得踏出一步,平白荒废了您的才能啊。” 谁料胤禔却一脸莫名地瞅了他一眼,“若是爷真去抢还抢着了,那不也是日日被拘着?还更加惨一些呢,前者好歹还能满京城溜达,后者却只能在宫里起早贪黑当牛做马,爷闲得慌啊?这破皇宫爷早就住腻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 第341页 说罢就大摇大摆走人了,全不顾身后明珠那见鬼般的表情。 心好累,突然想撂挑子不干了,这都选的什么破“明主”啊? 进入后宫,胤禔就先去承乾宫请安了。 林诗语正揪着小公主的耳朵训话呢,平日里在外头活脱脱跟个天魔星似的,这会儿却是双手捂着耳朵,垂头丧气眼含水雾,一脸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皇额娘万福金安。”胤禔一瞧这情形就乐了,“果果又闯祸了?” 林诗语这才松开了漏风小棉袄的耳朵,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叫他坐下,揉着脑壳儿一脸头疼的表情,“她哪天不闯祸啊?这都敢去上书房捣乱了,胆儿肥得没谱儿,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她都敢去揭乾清宫的瓦了!” 早就已经习惯被教训的小果果甚是皮糙肉厚,得到自由后就立马一扫委屈兮兮的小可怜模样,嬉笑着爬上了胤禔的大腿,“大哥怎么才回来呀?果果天天都在掰着手指头等大哥呢,额娘说大哥又将坏人打跑了,大哥好厉害呀!” 不仅嘴甜,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还满满都是崇拜仰慕的光芒,显得十分真诚,完美遗传了她额娘的那两个小巧梨涡更是甜度十足,一笑起来就像水蜜桃儿似的,甜蜜极了。 胤禔也完全招架不住这样的甜蜜攻击啊,抱着小公主乐得跟个二傻子似的,平日里最不耐烦矫情吧啦的这个大老爷们儿此时对着小公主不经意也开始说起了叠词,那故作可爱的语气……嘶,鸡皮疙瘩起来了。 林诗语不禁搓了搓自个儿的手臂,深感牙疼。 先是简单问了几句可曾受伤之类的话以示关心之后,林诗语就说起了家事,“你媳妇生了你可知晓?母女平安,只是小格格的身子骨儿终究还是虚弱了些,你媳妇也亏得厉害。”一边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的神情。 见他先是微微一皱眉,而后仿佛十分不解似的挠了挠头,“我记得福晋进门时身子挺好的,怎么这两年瞧着愈发虚弱了呢?这回难道是趁我不在院子里有哪个不安分的使坏了?” “那倒不是,与旁人无关。”林诗语叹了口气,说道:“原本你的家事本宫是不愿多插手的,毕竟你有亲额娘照看着,只是有些话如今看来本宫却还是不得不跟你说一说。” 胤禔立时坐直了身子,恭敬道:“可是儿臣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皇额娘指点。” “你可是从未问过太医,你媳妇的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瞧着一年比一年虚弱,那都是频繁生孩子生的,好好一个大姑娘进门才几年啊,那是一个孩子紧接着一个,硬生生将身体都掏空了。” “盼着多子多福原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这女人生孩子又不是母鸡下蛋,哪有这样容易的?生一回孩子就等同于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儿,好歹也该仔细调养两三年再考虑下一个不是?你也帮着劝劝你媳妇,年纪轻轻的身体都糟蹋成什么样儿了,那小脸儿蜡黄蜡黄的,连带着生出来的孩子也愈发身子骨儿弱得可怜。” 一番话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字提到他额娘的,但胤禔又不是真傻,人家不提只是不好当着他这个儿子的面说亲娘的不是,说是叫他劝劝媳妇,可实际上究竟是个怎么回事谁还能不知道呢? 媳妇之所以拼命生,那还不是他额娘催得紧?劝媳妇什么的都是漂亮话罢了,该劝的是他额娘啊。 胤禔揉了揉脑瓜子,满口应得痛快,心里头却实在烦恼着呢。 他额娘就跟明珠似的,死活从来不肯听他说话,总是在自以为是的瞎折腾。 “好了,你出门在外这么长时间,想必早就惦记着额娘媳妇呢,本宫也就不多留你了,先去罢。” “谢皇额娘体恤,儿臣先行告退,改日再来看皇额娘。” 果果又颠儿颠儿地爬到了她的怀里,小心翼翼地问道:“额娘生果果时也去鬼门关了吗?” “那可不,从怀上你那天开始额娘就不曾消停过,那几个月可真是将人给折磨得够呛,好不容易熬到生产愣是九死一生才将你带到这个世上,偏就生了你这样一个小天魔星,见天儿就知道惹我生气。”边说着还直戳她的脑门儿,一脸心痛气闷的表情。 果果顿时就蔫儿吧了,埋在她的怀里闷闷地说道:“果果以后再也不惹额娘生气了,额娘再打果果……果果也不跑了,让额娘打,就是……就是能不能别打脸?” 原还在感动的主仆几个顿时就乐了。 小公主生得好,打小更是臭美得不行,出门在外哪怕跟老九老十他们干架干到泥地滚成了泥猴子,那小脸保准儿也是干干净净的,若是老九老十敢扯她的头发那可更加不得了,火药桶都炸了。 这边母女两个又腻歪上了,冷不丁却听见消息说惠妃跟胤禔母子两个又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一见面大贝勒还不曾提那不愉快的事儿呢,她倒是又先催大胖孙子了,还张口闭口嫌弃大福晋和那三个小格格,惹得大贝勒当场就恼了。” “眼看着太子妃就快进门了,她可不急死。”尤其这段日子太子开始正经接触到了朝政,那位是一天天急得嘴角燎泡呢。 林诗语不禁嗤笑,惠妃和明珠这些人,像不像那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 “听闻皇上方才命大阿哥打明日起跟太子殿下轮流去帮着处理奏折。” -- 第342页 “这人……”林诗语无语极了,沉思片刻,吩咐道:“去小厨房交代一声,准备一桌酒菜晚膳时分送往毓庆宫。” 身边的奴才们听见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胤礽看见那一桌丰盛的酒菜却立时就明白了,转头打发小太监去了趟阿哥所。 不消片刻,胤禔就来了。 瞧见那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当即就乐了,“再晚一点我就要动筷子了,幸亏赶得巧,你这条件可比我好得多啊。”说罢就一屁股坐了下来,自个儿上手就倒酒,真就一点儿不带客气的。 胤礽却是笑了,“还不是为了给你接风才特意准备的?别的不说,今儿酒水管够。” 兄弟两个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舒坦。”胤禔心满意足地咂吧咂吧嘴,嘟嘟囔囔道:“你是不知道,自打哥哥我娶了媳妇那是再不能痛快喝酒了,但凡多喝两杯你嫂子就得在我耳边叨叨个没完,烦得很……爷早就说了,女人都麻烦得很,非得娶什么媳妇啊。” 胤礽听闻这话就白了他一眼,哼笑道:“这话有本事你跟大嫂说去。” 胤禔被噎住了。 他要真敢对着媳妇说,还犯得着跟弟弟吐槽?媳妇虽说不是悍妇,但奈何她会哭哭啼啼委屈巴巴啊,愁人得很。 这破弟弟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 “哼,等你明年娶了媳妇就该知道了,看你还说不说风凉话。” 胤礽微微红了脸,“皇额娘说了,她是个端庄文雅的姑娘……” “嗤。”胤禔轻蔑一笑,勾着他的肩嘿嘿直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女人啊都是有两幅面孔的,表面一个样儿私底下又是一个样儿,再者说你以为脾气好性格好就没问题了?你瞧瞧你大嫂,端庄温婉吧?私底下那是絮絮叨叨叽叽歪歪个没完,老四总说老三像唐玄奘念经,你大嫂比老三还会念呢。” “这倒也罢了,但凡我语气稍微重一些,甚至哪怕就是脸拉了下来,她立马就能哭给我瞧,不管她还不成,大半夜的坐在那儿嘤嘤嘤,瘆得慌啊。” 看见他那一脸愕然没见过世面的表情,胤禔就更加来劲儿了,一杯酒灌下肚接着叨叨,“依哥哥我这过来人的经验来看,这女人凶悍些还不是最可怕的,吵吵几句那好歹还能落个痛快,最可怕的就是这种看起来很温柔的女人,那是不吵不闹尽跟你哭,哭到你服软才罢休,你若是狠心不管,第二天一睁眼家里都该被她给淹咯。” 胤礽:“……”突然对娶媳妇好像也不是那么那么期待了。 勾肩搭背闲话家常间已是两三壶酒灌了下去,胤礽的酒量要略差一些,这会儿脸都泛红了。 瞧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儿,胤禔又嘎嘎乐了,“我说你行不行啊?不行可别逞强,明儿一早若是起不来那你可就等着被皇阿玛训罢。” 胤礽瞟了他一眼,又是一杯酒灌了下去,闷声道:“我没醉,早就想找个人痛痛快快喝一场了,偏弟弟们也没哪个能陪的。” “怎么?听你这意思是有什么烦心的?”胤禔嬉皮笑脸地凑近了,贱兮兮地说道:“来来来,快跟哥哥说说,好叫哥哥我乐呵乐呵。” 胤礽恼怒地踹了他一脚,沉默着接连又灌了三杯酒,直到第四杯时却被拦了下来。 “喝酒可不是这样喝的,你这不是牛嚼牡丹吗?”边说着,往他碗里添了些菜,“光顾着喝酒不吃东西容易醉,明儿还想不想起来了。” 许是当真灌得太猛劲儿上来了,胤礽倒难得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拿起筷子扒拉碗里的菜。 见此情形胤禔也略微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酒壶挪远了些,谁想冷不丁却是一阵啜泣声传来……扭头一瞧,好家伙,眼泪啪嗒啪嗒往碗里掉,手里还不忘捏着筷子往嘴里扒拉饭菜呢。 爱哭鬼可真没叫错。 “皇阿玛开始挑拨我和皇额娘之间的关系了。”胤礽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皇阿玛变了,他开始防备我了,从前在皇阿玛身边都很轻松自在,如今面对着皇阿玛我却连说句话都要在嘴里绕三圈,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多动一下,甚至连问题都不敢多问,生怕他觉得我太有‘上进心’。” “朝堂之上我也轻易不敢吭声,但凡问到我什么问题我也不能畅所欲言,得小心翼翼盘算着,该怎么回答才能不显得自己太过无用又不会显得太能耐……这样的日子真的好累,好难受……” 胤禔端着酒杯的手就不由得抖了一下。 怎么就突然防备到这种程度了?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旁边胤礽扒拉着自己的空酒杯瞧了瞧,又一脸茫然地找了找酒壶,而后索性夺了他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 “我都已经小心翼翼做到这样了,皇阿玛还是在忌惮着,你看,你才一回来他就出招儿了……酒呢?酒壶哪儿去了?讨厌鬼,你是不是将酒壶吞了?” 胤礽茫然地四处瞟,明明酒壶就在胤禔的左手边放着都愣是没瞧见,从桌子上找到桌子底下,而后又爬上来扒着人家的嘴瞧,像是真担心酒壶被吞进去了似的。 实在看不下去他犯蠢,胤禔只得认命地将酒壶送到他手里,“少喝点,你已经醉了,再喝下去真该不省人事了。” 胤礽正哆哆嗦嗦地往自己的酒杯里添酒,听见这话就咕哝道:“不省人事才好,一醉解千愁。来来来,讨厌鬼,咱们干杯!” -- 第343页 又是两杯酒下肚,胤礽已经扑在了桌子上,“若是咱们永远都别长大该多好,皇阿玛还是那个皇阿玛,兄弟……也还是那个兄弟……” 胤禔愣了愣神,忽而听见“扑通”一声,扭头一瞧那人都栽到桌子底下去了。 踢一脚,没动静,再踢一脚……得,“呼哧呼哧”的鼾声都响起了,一眨眼的功夫就睡得跟死猪似的。 “出息。” 嘴上嫌弃着,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麻溜儿地将人从桌子底下拎出来,抱……抱是不可能抱的,往肩上一扔就跟扛麻袋似的扛着送到了床上。 临要出门前,这酒坛子还不忘拎起酒壶对着嘴,将剩余的全都倒了个干净,而后满足地喟叹一声,一抹嘴,颠儿了。 “太子喝醉了,你们进去小心伺候着。” 说罢,便大摇大摆地朝着阿哥所去了,嘴里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哼着小曲儿。 “爷看起来心情很好?”身后的小太监不禁好奇地问了一嘴。 胤禔哼笑两声没搭理他,接着哼自己的小曲儿。 与此同时,得到信儿知晓一切安好的林诗语终于也能安心睡下了。 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嘛,没有什么是一顿掏心窝子的酒解决不了的。 不论是什么关系的两个人,出现问题不可怕,能坐下来敞开心扉聊聊就差不多了,怕就怕各自憋在心里头胡思乱想,早晚得陷入无尽的猜忌之中越走越远。 当然了,皇长子和太子凑在一处喝酒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会瞒得过康熙呢? 消息是第一时间内知晓的,甚至这桌酒菜是皇贵妃主动安排送过去的他都知晓。 说实话,心里头那个滋味儿复杂得很,一面有些恼火于这个女人坏他的事,一面又欣慰于两个孩子的感情,更深一层又感觉有些不得劲儿。 因为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仿佛无不是在打他的脸,嘲笑他的敏感多疑防备。 第115章 翌日早上胤礽果真还是起晚了, 揉了揉自己的脑瓜子,还是一脸精神恍惚的模样。 旁边的小太监看见这情形立马就说道:“爷可是还头疼呢?皇贵妃娘娘先前叫人送来了醒酒汤,这会儿还温着呢, 奴才去给您拿来?” 胤礽点点头,“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三刻了。” 好家伙, 指定得挨训了。 胤礽苦了脸,洗漱过后三两口将醒酒汤灌下肚匆匆往外头走, “去跟皇贵妃说一声,晚些孤再去请安。” 乾清宫里,康熙正在用左手练习写字,旁边胤禔捧着奏折一字一句念给他听, 而后等待他的指示批注, 一心二用竟也丝毫不耽误。 几个月下来康熙的左手字已经好看多了,虽还远说不上什么风骨,但字却已是写得非常工整,全然看不出几个月前最开始拿笔时还是鬼画符。 想来这几个月来他是狠狠下了一翻苦功夫的, 能快速从这样巨大的打击中走出来重振旗鼓,可见是个极有毅力的人。 “恭请皇阿玛圣安。” “坐罢。”康熙头也不曾抬, 甚至连手上的动作都丝毫不曾停顿, 语气平淡地问道:“可曾喝了醒酒汤?” 胤礽讪笑, “皇额娘早早就叫人送来了。” 那头胤禔还斜眼瞅着他直乐呢, 满眼都是调侃戏谑。 眼神这么一对上, 胤礽就回想起了昨儿夜里自己喝到桌子底下的蠢样儿, 顿时脸上就烧红了。 一面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的将奴才们都打发了出去, 这才勉强保住了自己储君的颜面, 一面却又懊恼于自己的“不中用”, 以至于又在老冤家的面前出了个大丑,估摸着得被笑话一辈子。 直到写完手里的这一张字康熙才放下笔,抬头就刚好瞥见了兄弟俩的眉眼官司,眼神也不由得微微柔和了一些。 “朕是如何教导你们的?饮酒有度,不可贪杯。” 兄弟二人忙躬身,“儿臣知错。” 康熙摆摆手,令他们各归各位,瞟了眼胤礽脸上残余的疲惫倦怠之色,终究还是无声叹息。 “头一回朕便不与你们计较,若再有下回贪杯误事,朕必不轻饶你们。” “谢皇阿玛开恩,儿臣谨遵教诲。” 然而乖觉没一会儿,胤禔那小子又闹幺蛾子了。 冷不丁一只手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另一只手却是捂住了屁股,夹紧双腿苦着脸急道:“皇阿玛恕罪,儿臣需要去解决一下人生大事!” 康熙的脸都绿了,“没个正形儿的混账,你的礼仪你的教养……” “皇阿玛!皇阿玛一会儿再训儿臣罢,否则儿臣就要当场出丑了!” “……”康熙狠狠闭了闭眼,连连运气,而后气沉丹田怒喝一声,“赶紧给朕滚!” 如临大赦一般,胤禔连忙拔腿逃也似的溜了。 瞟了眼案上那一堆的奏折,康熙就指了指胤礽,“你来。” 殿内又恢复了平静,一个念一个听,一个说一个写,猛然一回神,却发现时间都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 “李德全!”康熙暗暗磨牙,冷笑道:“去瞧瞧大阿哥是不是腿软站不起来了,若是当真病得如此厉害就叫太医来给他开一副药,良药‘苦’口,一碗苦汤子灌下去应是就差不多‘治’好了。” 李德全会意,抿着嘴出去了。 明明知晓胤禔是为了什么才如此作妖,但不知为何,胤礽就是觉得嘴角抑制不住地想往上翘。 -- 第344页 嗯,一定是因为昨儿夜里那讨厌鬼趁机踢他,还将他当作破麻袋似的扛着随意乱丢,该! 许是赶了巧,李德全前脚才出去后脚胤禔就回来了,那一副虚脱的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康熙瞅了他一眼,冷笑连连。 这屁股还不曾坐热呢,果不其然他又捂着屁股溜了,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四趟就已是两个多时辰过去了,人高马大的一个大小伙儿愣是被掏空了身子一般,有气无力一脸恍惚。 等他再一次回来时,面前就出现了一碗黑不溜秋的汤药,老远闻着那股味儿他的脸就已经扭曲了。 不至于吧?这么狠啊?这可真真是亲生的! “平日里总告诫你们要饮食有节饮酒有度,偏不听劝胡吃海喝,这回可是知道厉害了?赶紧趁热喝了。” 胤禔:“……”他就不信皇阿玛真看不出他这点小花招儿!分明是故意坑人,亏得还能摆出那样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 “皇阿玛,儿臣觉得自己已经快好了,倒也不必喝药。” 康熙却不为所动,“保清,你已经是三个孩子的阿玛了,怎么还能如此怕喝药?丢人不丢人。” 无法,胤禔只得认命地端起碗,哀怨的小眼神儿直往胤礽身上瞟,而后屏住气息闭上眼就往嘴里灌,一口下去好悬没当场喷出来。 这是什么鬼汤药?纯粹拿黄连熬的吧! 等万分艰难地喝完之后,胤禔那俊朗的面孔都已经狰狞了,舌头仿佛都不是自个儿的,看向他皇阿玛凉飕飕儿的笑脸险些没哭出来。 太狠了。 “皇阿玛,您看儿臣能回去歇歇吗?” “去罢,晚上到点儿朕会叫李德全亲自将药给你送过去,还有……既然肠胃不适就应当忌口,这几日叫御膳房做些清淡好克化的,不准吃油水。” 这小子就是个无肉不欢的,一顿没有肉都吃不下几口饭,这一手可谓是刺得稳准狠,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胤禔已经彻底懵了,真真是欲哭无泪,他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非得使出装病这一招?小时候装病逃课挨揍得还少吗?怎么就忘了呢?失策啊! 不出所料,第二天这小子就乖乖送上门来了,硬是舔着脸说自己身强体壮,已经痊愈了。 康熙听罢只笑笑,却还是不曾解了他的忌口令。 没想到这小子是不敢装病了,却又仿佛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似的,坐着没一会儿就开始扭来扭曲不消停,又是抓耳挠腮又是唉声叹气的,一副备受煎熬的样子,自认定力十足的康熙都被他闹腾得分了心,烦躁不已。 偏皮糙肉厚的还不怕揍,骂个狗血淋头没一会儿就又开始浑身长毛儿了,压根儿就是个滚刀肉! “滚滚滚!给朕滚!”煎熬了三天,康熙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扔完了毛笔又抓起砚台,结果可好,那小子早已经抱着脑袋跑出去了。 “混账玩意儿!”康熙气得脸红脖子粗,连连深呼吸方才勉强稳住了情绪,望着面前那一地的墨汁陷入了沉默。 长子如此瞎折腾他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气归气,恼归恼,但打从心底来说却又有些欣慰感慨。 作为一个父亲,看见儿子们感情亲厚兄友弟恭自然高兴满意,可与此同时,他却又不仅仅只是一个父亲。 扶起皇长子与太子对立,已经从最初的磨砺太子变成了制衡。 制衡之术是千古不变的帝王之术,尤其是在眼下,一旦他这个帝王废了右手的消息传出去必定会引起轰动震荡,如此情形之下自然更不能让太子稳稳当当一家独大。 奈何,混账长子死活不配合。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该怒还是该笑了,心里头复杂得很。 这该怎么办呢?拿着鞭子撵都撵不动。 “四阿哥近来学习如何?”话一问出口,康熙自己就先摇了摇头。 不能将老四立起来,一则那个女人被踩着底线就跟母老虎似的能发狂,指不定还能干出点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他是惹不起。 二则毕竟身份太过特殊,真要是将野心给挑起来怕是不好收场,他只是想磨砺太子制衡太子,可不是想换太子。 其他儿子……康熙就坐在那儿扒拉开了,谁想不扒拉不要紧,这么仔细一扒拉突然就体会到了明珠的无奈。 前面几个不是身份不合适就是性子不合适,要么就是身子不行,再往下都还是小屁孩子,这会儿完全考虑不上。 康熙是彻底无语了,有种说不上来的茫然失落。 沉默了好一阵,才幽幽一声长叹,“去叫太子过来。” 冷眼看着康熙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是消停了,大多数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明珠和惠妃却是被胤禔那小子气得够呛。 当然,也没人在意他们的想法就是了。 “该他的,这回可是看清了,压根儿没人乐意陪着他玩儿。”林诗语哼哼冷笑,甩手就抛之脑后,又捣腾自己的库房去了。 弟弟和王文茵那姑娘都称得上是十足的大龄青年,这婚事定得也是飞快,没几日就是正经日子了,她这库房是捣腾了一遍又一遍,忙得很。 等到大婚当日,众人看着那一大串抬着箱子招摇过市的太监也都明白了这位皇贵妃对弟媳妇的态度,原本那安郡王府格格说什么皇贵妃刻薄、恶婆婆嘴脸的流言也都随之烟消云散了。 -- 第345页 对着一个年纪这么大的老姑娘都如此满意如此给脸面,怎么会是个恶婆婆嘴脸瞧不上人的呢?要说真瞧不上,那也只能是瞧不上某个人罢了。 除此之外,康熙也很是赏脸给了一份体面,各色丰厚的赏赐如流水般进了林家的大门,为原本就热闹的婚宴更添了几分喜气。 林如海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穿着一身鲜艳的衣裳全程乐得是合不拢嘴,倒是叫朝堂上的那些同僚看了个稀罕。 这女人一旦进了婆家的大门,婆家的态度便是她最大的底气,如今眼看着林家几口全都是一副满意到不行的架势,前来参加喜宴的那一众贵妇人自然也都心里有数了,无论心里是如何看待这位老姑娘,至少面子上都抛却了轻视鄙夷。 才刚刚完婚没两日,王文茵就收到了一箩筐的各色请柬。 往常那些年林家没个当家主母,京城里头那些人想要通过内宅关系跟林家攀交情套近乎的也都没辙,好不容易有了新媳妇顶起来,那可不铆足了劲儿联络感情吗。 王文茵虽是不喜欢这样的宴席,可却也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为了能快速融入京城权贵圈子亦是仔细挑出了好些请柬前去赴宴,好歹几回下来也是将京城的情况摸了个大概,身边又有林诗语给的嬷嬷帮衬,也算是混得如鱼得水。 得知这些情况之后林诗语可算是真真放心了,便也就不再去过度关注弟媳妇的生活,未曾想才进门将将不到两个月的弟媳妇倒是给了她一个惊喜。 “这么快就怀上了?这都一个多月了,那岂不是说差不多才进门就有了?”林诗语‘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拍着手乐得跟那二傻子似的,“这么利索就造出了娃娃来,可见小两口感情定是不差的,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不成不成,我得再去挑些好东西给文茵送去,平日里本宫留下的那些补品呢?都放哪儿了?” 余嬷嬷笑道:“娘娘且坐着等罢,奴婢去收拾。” 涟漪拉着她重新坐了下来,倒了杯茶奉上,满脸亦是笑开了花儿,“这样看来大奶奶竟是个极好生养的,想必咱们家这一代定是能多子多福了。” 林诗语却是但笑不语。 林家素来子嗣单薄哪里是媳妇不好生养啊,估摸着是林家人自己身体不大好,否则有妻有妾的怎么就生不出几个孩子来呢?如今弟弟这么快就叫弟媳妇怀上了也着实大大出乎她的预料,这是否也证实了,弟弟的身体越来越好呢?或许林家人丁兴旺还真不是妄想了。 “余嬷嬷,你亲自跑一趟将东西送去,顺便跟父亲和弟弟说一声,文茵既是身体健壮倒也不必太过小心谨慎,常在外溜达溜达反倒还有利于心情舒畅,总归学院教学也不是什么体力活儿,就由着她罢,别过于拘束了。” “娘娘素来体贴会疼人。”余嬷嬷满口应着去了。 都说什么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想到喜事也有前后脚赶着来的时候。 去年年底开始就一直期待着的那桩事终于实现了——有史以来第一架机枪诞生! 康熙带着儿子们及一众大臣站在远处,眼看着一名侍卫握着曲柄摇了一圈,而后开火……瞬间面前的数十块人型靶子就被打了个稀碎,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弹壳。 真就只是一瞬间的功夫。 所有人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久久收不回自己快要掉地上的下巴,就连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康熙也难得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蠢样儿。 “这火力也太猛了!”胤禔狠狠一拍双手,激动得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奔着那机枪就去了,“快叫爷亲自再试一试!” “站住!”康熙忙喝住了他,“才造出来的东西还不能确定是否安全,万一走火了怎么办?回来,老实呆着!” 胤禔顿时蔫儿了,垂头丧气地退回,远远地瞅着那架机枪直搓手,“再开个火瞧瞧。” 看见康熙点头,奴才们立马又弄来了一堆靶子立着,而后那侍卫又一次开火射击,一如方才那般,瞬间的功夫面前这些靶子就被打得千疮百孔浑身稀碎。 康熙的呼吸都不由得加重了许多,狠狠咽了咽唾沫,强作镇定叫来戴梓,“这东西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你仔细说说。” 一架这样的机枪能有几十斤重,需得通过手摇曲柄来装填弹药,战场上携带、使用都有些麻烦,但它却能有一千米左右的射程,每分钟能够打出两百发弹药,十足就是个大杀器! “有了这样的武器,将来咱们战场上岂不是无往不利?戴大人可真真是个奇才!”胤禔兴奋极了,大手“啪啪”拍在人背上,只拍得人脚下一踉跄险些没当众表演个狗吃屎。 胤礽无奈道:“大哥你倒是下手轻一些,戴大人是文人,你瞧瞧人家这消瘦的身板儿经得起你这粗手吗?” 胤禔讪笑着收回了手,说道:“皇阿玛,这样的大杀器一旦添到军中就是如虎添翼啊,眼下抓紧尽量多造一些才是正理儿,等下回老毛子或者倭寇再来犯,爷就将他们打成筛子,好叫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叫火器营抓紧造。”康熙连连点头,笑道:“既是需要通过摇曲柄装填弹药,那就命名为转管机枪罢。” 向来大清的火器都是从西方传来的,哪怕是戴梓之手造出来的也几乎都是仿制或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一些改良,真正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火器这还真真是头一遭,尤其这一出手还是如此重量级的大杀器。 -- 第346页 康熙笑得很是志得意满,按捺下心底复杂的情绪,对着戴梓便是一通大夸特夸,不仅给了无数珠宝金银赏赐还大方地给升了官儿,甚至得知人家府邸寒酸之后就连别致的大院子也给一并赏了,可谓是贴心至极。 谁知戴梓却是满脸通红不自在了,“皇上,臣受之有愧……” “戴大人过谦了。”索额图笑得一脸和善,说道:“皇上仁厚,从不会亏待有功之臣,戴大人一而再再而三为大清做出巨大贡献,这些赏赐也是戴大人应得的。” 康熙点点头,“不错,先前因奸人所累致使爱卿受了大委屈,如今趁着这个机会多给爱卿些许弥补也是人之常情,爱卿就不要再推辞了。” “……”戴梓磕磕巴巴地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东西的灵感是来源于旁人,偏又答应了人家绝不多嘴提及,如今他倒仿佛是那独占功劳的小人似的,不自在得很。 直至回到乾清宫,康熙激动亢奋的情绪还尚未完全平复下来,备着双手在大殿内来来回回踱步许久,突然之间出声问道:“朕当初下令取缔火器营是否当真错得离谱?” 李德全哆嗦了一下,哪里敢接这话啊。 康熙也并不需要他回答,只喃喃自语着,“洋人多年来潜心研究制造火器,一点一点越改越厉害,直至今时今日比起最初的火器来看,威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若按照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再过几十年上百年,该是何等可怕?” 纵是同时期开始拍马追赶都不一定能够赶得上人家的能耐,毕竟洋人研究这玩意儿是术业有专攻……更何况他还下令要禁止研究制造火器,就等同于是绑紧了自己的双手等着别人来屠宰吧? 他一心防着汉人重夺江山,可倘若有朝一日大清当真远远落后于洋人,大清又会是个怎样的结局?脚下的这片土地传承数千年,如此富饶美丽,搁在谁眼里不是一块肥美的鲜肉?届时大清或许也无异于小儿持金过闹市吧? 康熙不禁抿紧了嘴唇,眼神晦暗。 不想承认自己当真错得离谱,可今日又一次亲眼看到火器的威力却又叫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这个大猪蹄子心里的复杂、难堪等种种情绪林诗语是一点儿也不知晓,也根本就不想知晓,得知这个巨大喜讯那是当时就乐得合不拢嘴了,兴致大起之下当天晚上就备好了一桌丰盛的美酒佳肴,邀请各位姐妹一同小酌。 果真是一点儿都不曾说错,这个戴梓实在就是个火器天才,她不过是大致描述了一下机枪打出来的效果,人家就将这玩意儿给成功捣鼓了出来,这不是天才又是什么?完完全全就是个天纵奇才啊! 可恨她自己对这方面的东西知道得太少,能够提供的灵感也少得可怜,若不然直接鸟枪换大炮打到洋鬼子家门口去也不是痴人说梦。 □□闹过后,林诗语就见天儿拿着纸笔苦思冥想,企图能从自己有限的了解中再榨取一些有用的东西来,没想到枪啊炮的这些玩意儿没榨出来,反倒是榨出来了另一个东西。 不过这大概得看黄先生的能耐了,总之她也还是只能勉强挤出来一点儿可怜巴巴的灵感。 一转眼又到了年根底下,周围小国的使臣也都如期接连赶到,携带的各色贡品与往年相差无几,也早就没了那股子新鲜劲儿。 康熙也不曾细看,只摆摆手叫人照例先送去给太子、皇贵妃、太后几人先挑。 “这是何物?”林诗语从里头扒拉出一个盒子,打开发现竟是金黄色的看着还怪好看的东西,好奇地拿起来打量了好半晌也未能分辨出这是个什么,没见过的。 然而等听见奴才的回复,她的脸色却瞬间就变了。 第116章 “回娘娘的话, 这是暹罗国进贡上来的一种烟叶,据使臣所说这东西可稀罕着呢,价值就跟它这颜色似的, 堪比黄金,还往往抱着金子都买不着呢。” 涟漪一脸惊讶, “这东西怎么如此金贵?” 那小太监解释道:“听说闲暇时抽上几口会叫人有种飘飘欲仙如登极乐的感觉,是凡人体会不到的极致享受, 故而在外面好些国家的皇室中都备受追捧,价值也就愈发水涨船高了,此次还是因着想要对咱们大清示好,那暹罗国才巴巴地捧出来一些进上。” 起初还一时间未曾想远了, 直到这时林诗语才突然打了个寒颤, 下意识将手里那玩意儿给扔了,脸色也随之变得难看至极。 原还想着能讨点赏银的小太监见此情形顿时两腿一软跪了下来,哆哆嗦嗦的却又满心茫然不知所措,压根儿就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惹得贵人不高兴了。 “娘娘怎么了?”涟漪也很是压抑,瞟了眼掉在地上就散开的那块金黄色圆饼状东西,心中忽而忐忑, “难不成这东西有何不对?娘娘……奴婢去叫太医!” 此言一出,屋里的一众奴才都被吓着了, 忙不迭就有那腿脚麻利的往外头跑。 林诗语也并未阻拦,只问那小太监,“本宫之前可是先去了太后那边?皇上和太子可曾挑过了?可有谁拿了这东西的?” 小太监不明所以, 只如实作答,“回娘娘的话, 皇上和太子殿下还未曾挑选, 太后娘娘倒是看过了, 原是听着有些兴致的,不过后来听说这东西稀罕也就不曾拿了,只说留着给皇上和娘娘……娘娘,这东西?” -- 第347页 林诗语松了口气,又问道:“确定拢共就这么些?没有多余的了?” “是,此次所有国家的贡品都在这儿了,没有多余的。” “涟漪、余嬷嬷,你们带些人将这些贡品都打开仔细瞧瞧,看是否还有类似这种古怪的东西。” 大家也不敢多废话,看她那脸色就知道事情严重了,当即仔仔细细将所有贡品都打开翻了个遍,好在大多是一些极具地方特色的珠宝、料子、摆件等东西,并未再发现其他古怪之处。 “没有就好。”林诗语点点头,脸色却依旧难看,说道:“这盒烟叶本宫要了,其余东西你们拿走罢。” “娘娘,这东西究竟是有何不妥?”涟漪都快急死了。 “不妥之处怕是大了去了。” 说到清朝,说到使人飘飘欲仙的大烟,还能联想到什么? 鸦片! 一种从国外传进来的毒品,掏空了晚清朝廷的国库和大家的钱袋子,也掏空了皇室、大臣、将士乃至百姓们的身体,硬生生将屹立在这片神圣土地上传承数千年的人都变成了行尸走肉般的东亚病夫,彻彻底底将这个国家这片土地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帝王将相没有余力再想着如何好好治理国家,曾经夺下汉人江山的所谓铁骑所谓巴图鲁也都再拿不动刀枪,贩夫走卒亦丧失了劳动力。 上有装修华丽无一处不精美的烟馆鳞次栉比,往炕上一歪,烟斗一点,飘飘欲仙如梦似幻,下层穷苦之人去不起高档的烟馆怎么办?路边上三两好友随处一趟亦能抽上几口,霎时如登极乐快活胜神仙……上上下下无数人都沉溺于云雾缭绕的“仙境”中不可自拔,里里外外都充斥着满满的腐朽糜烂气味。 林诗语阴沉沉地看着面前的东西,早已是恨得咬牙切齿。 寻常印象中的这玩意儿都是黑乎乎的,乍一看到金黄色做得类似茶叶饼一样的东西谁能想到是那鬼东西?还只当是什么金贵的好东西呢,可真是够能迷惑人的! “娘娘,徐太医来了。” “进。”看见人,林诗语也不废话,指了指面前的那盒玩意儿说道:“劳烦太医仔细查验看看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嗻。” 徐太医躬身上前,先是仔细观察了一阵外形,而后又捻起一点仔细嗅了嗅气味,最后在旁人惊愕的眼神中直接送进嘴里咂吧了起来。 “徐太医太莽撞了,万一真是什么毒物如何是好?” “娘娘不必忧虑,这么一丁点儿不碍事。”背过身将嘴里的那点渣在了帕子上,徐太医心里头也有了判断,“前朝时曾从海外传进来一种烟叶,也就是此物了,制作原料那时被称为乌香、福寿膏。” “据说万历皇帝痴迷炼丹,丹药中就有此物,这福寿膏一名也就是他给起的,再往前还有唐朝的阿芙蓉,《开宝本草》中的罂粟粟,名字虽不同,实则都是一个东西,原应是黑色或褐色,经烧煮发酵过后便呈现出棕色或金黄色,有时治疗一些棘手的病症也会用上些许。” 果然。 林诗语心中一沉,更出乎意料的是,听徐太医这意思竟是从前朝时期就有人开始抽大烟了……不过前面那些年的海禁政策之下应当不容易泛滥成灾,纵是想发设法走私估摸着也只能少量些许,情况或许还不算太遭。 思及此,林诗语猛地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将东西收拾好,随本宫一同前往乾清宫!” 海禁之时是不容易泛滥,可前几年海禁政策就已经放开了! 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冷不丁这东西又出现在贡品中总叫她觉得有些不安,该不是那些贼心不死的洋人又卷土重来妄想赚这丧尽天良的银子吧? …… 乾清宫 “皇上,皇贵妃娘娘求见。” “谁?”康熙愣了愣,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向门口的小太监,“皇贵妃求见?” 目光瞟向自己的右手,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自打那件事之后,这个女人就再未找过他,当然了,他也对她绝口不提,不想提更不想见,因为实在无法面对。 要说不恨那是绝不可能的,身为堂堂帝王硬生生被废掉了右手,怎么可能不恨?他简直恨得牙根痒痒。 可那又能如何?恨死了也没法子拿她怎么办,想得多了反倒会反噬自己,况且渡厄大师的劝告还言犹在耳,这个女人的存在能够利国利民……这几个月来他是日日都在不停地念佛经,为的就是能够平复情绪坦然面对。 如今看来还是念得不够。 康熙抿了抿嘴唇,就想张口拒绝。 却听传话的小太监说道:“皇贵妃娘娘说有十分紧要的大事需得禀报皇上。” 虽然不想承认,但康熙私心里也觉得,若非真真紧要关头的大事出现,估计这个女人也是不乐意来找他的。 沉默了良久,终究还是“嗯”了一声。 很快,林诗语就从外头走了进来。 容颜依旧,见之忘俗。 “恭请皇上圣安。” “免礼。”康熙淡淡说道:“皇贵妃有何要事?” “这是方才贡品中的一件东西,皇上请看看。” 李德全上前从涟漪的手中接过,捧着送到了康熙面前。 打开盒子瞧了好几眼,康熙也没能瞧出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正想伸手就被阻止了。 -- 第348页 “皇上最好还是别亲自上手碰这东西。” 康熙顿住了,收回手,神色也随之严肃起来,“难不成是何有毒之物?是来自哪国的贡品?” “是暹罗国进上的。”林诗语冷笑道:“是毒物不假,却比寻常毒物更加可恨千万倍,哪怕是鸩毒也不过是见血封喉,好歹落个痛快,这东西却能将好好一个大活人变成没有思想没有道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纵是被折腾到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也舍不下断不掉,最终腐烂至死方能一了百了。” “皇贵妃此言当真?”康熙猛地站起身来,面沉如水。 “臣妾不敢妄言,皇上若不信大可找死囚来试验一番,这东西一旦沾上就会成瘾,吸食之时飘飘欲仙如梦似幻,给人带来极致的欢愉快感,长期吸食者头脑会被彻底腐蚀,不会思考终日恍恍惚惚混吃等死,身体也会被逐渐掏空,八尺大汉也能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碰就倒的废物。” “而一旦停止吸食就会疯狂抽搐发抖、性情亦会变得暴躁易怒甚至是发狂,就如同一个疯子般毫无理智可言,届时但凡有个人手里拿点这玩意儿站在面前,便是随意叫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只会像条哈巴狗似的匍匐在旁人脚下疯狂乞求……最可怕的是,但凡吸食者十之八九此生都再难以戒断。” “试想一下,若这东西当真在大清广泛传开,届时大清会变成什么模样?” 会变成什么模样?会变成一条散发着腐烂恶臭味儿的臭虫! “混账!”康熙的脸色难看极了,“这个暹罗国简直可恨至极!来人!将暹罗国使臣拿下,严刑拷打!另外再去天牢中找几名死刑犯来。” “嗻。”李德全应声一路小跑着出去传令,仔细瞧那手都还在打着哆嗦呢,可见亦是被吓得不轻。 林诗语接着说道:“前朝时期这些藩属国就时常给大明皇室进贡此物,大清前面这些年都未曾见着,如今冷不丁又出现在了贡品中……臣妾想着或许是因着如今大清重新放开了海禁,外面那些丧天良的洋鬼子又将这东西弄来了,皇上不如派人仔细查查,尤其是台湾、广州等地。” 这个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 上层皇室、达官显贵一旦被拖下水,这玩意儿就会迅速在民间流行起来,价值必定能翻好几番,且届时纵是有人发现危害想全面禁烟也绝非易事,洋鬼子赚个盆满钵满不说,还将这整个国家都摁死在了泥潭里。 是以一看到这东西出现在贡品中,林诗语这颗心就跟着吊到了嗓子眼儿。 康熙二话不说忙下令严查,而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说话,“此事亏你及时发现,若是不慎被保清保成他们拿了去……年轻人好奇心重,什么都想尝试一下,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顿了顿,又瞟了她一眼,满眼复杂之色,“或许你也是救了朕一命,救了整个大清一命。” 林诗语垂下眼帘,淡淡说道:“皇上言重了,臣妾生长于这片土地,自是希望这片土地能够永远繁荣昌盛、百姓永远安居乐业。” 这么两句对话之后气氛就又陷入了凝滞。 沉默了好一会儿,康熙才又开口了,“若这东西当真又从海外进入到大清,海禁……” “皇上怎可因噎废食?”林诗语皱眉看他,“放开海禁本身并无过错,甚至是再正确不过的一个决策,就好比一个人独自锁在家中不与外界接触,丝毫不知外界风云变幻,不知日月交替,天长日久下来脑筋都该生锈不会转动思考了,甚至可能连最简单的与人交谈都再不会了,闭关锁国亦是一样的道理。” “或许乍然看来能够有效预防很多危机和麻烦,可从长远来看这显然是不利于国家发展壮大的,如今外面很多国家都在飞速发展,其速度堪称日新月异,而咱们脚下这片土地传承十分悠久,也就不可避免地套上了许多条条框框,本就于变通、创新这方面要略逊于他人,又如何还能再固步自封呢?” “咱们不仅得与外界密切联系接触,时刻掌握最新动向,更得努力向西方一些大国学习先进的科学知识充实自身,如此方能保证自己能够紧紧跟随着这个世界的脚步一同前行,而不是有朝一日被远远抛在身后独自腐朽。” “皇上自幼博览群书,可还记得多少古籍中记载的生物早已成为了再难窥见的传说?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那些今时今日只能从古籍记载中了解一二的生物便都是不能适应这种变化而被淘汰掉的,国家亦逃不过这样的生存法则,跟不上变幻的脚步就要挨打,甚至是被更加强大的敌人一口吞下,从而彻彻底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康熙沉默了。 这些道理他自然是知晓的,否则他自己又怎会去学习西方的文化?可真要大肆推广学习他却又不敢,西方文化对于皇权的冲击是巨大的,他得维护自身的统治权。 仿佛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林诗语就说道:“各个国家的国情文化都不同,跨步太大反倒更容易栽跟头,况且学习知识也不是照搬文化,咱们自身的文化传承才是最值得骄傲自豪的。” 这些话说完之后她也就闭嘴不再谈了,也并不管康熙如何沉默,自顾自地抱起茶碗咕咚咕咚几口就灌了个干净。 大门外 听闻皇额娘突然找上乾清宫,胤礽就直觉又出什么事儿了,生怕这两人又吵起来,忙不迭一路小跑着赶过来的,这会儿都还在哼哧哼哧喘粗气呢。 -- 第349页 原是听见里面没什么声音觉得应当不曾出什么大事,就想着气喘匀了再进,谁想下一瞬就听到他皇阿玛冷笑起来。 “你的胆子是愈发大了,如今你是不单单敢涉政,还敢来教朕做事了……过去那十余年,朕可真真是小瞧你了!” 胤礽当即脸色大变,都顾不上叫奴才进去通传,自个儿扯着嗓子就嚎开了,“儿臣求见皇阿玛!” 正欲回怼的林诗语:“……” 一口气噎回嗓子眼儿的康熙:“……”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胤礽却是愈发焦急起来,“皇阿玛,儿臣有要事!儿臣进来了!” 话音还未落地大门就被推开了。 康熙的脸都黑透了,“朕何时允许你进来了?擅闯乾清宫,你……” “皇上迟迟不回话孩子着急担心罢了。”林诗语暗暗白了他一眼,拿着孩子撒气可真出息了。 不等他开口,又接着说道:“保成来了刚好,方才那件事儿皇上尽快跟孩子们和大臣们都通个气儿罢,全面排查严防死守刻不容缓啊。”而后仍是不等他开口,站起身自顾自地行了一礼,“臣妾先行告退。” 瞪着她翩然远去的背影,康熙的脸色那可真真是精彩极了。 有什么比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憋屈的?那就是运气蓄力到一半儿棉花长腿跑了! “皇阿玛……”胤礽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却换来一记眼刀子。 “你可真真是你皇额娘的孝顺好儿子!” “儿臣也是皇阿玛的孝顺好儿子。” 康熙不屑地嗤了一声,“你们这几个打小就总生怕朕欺负了她,时刻盯着要救驾,如今都到这个地步了你竟还以为朕能欺负得了她,也不知她究竟是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药!” 话到最后,那笑容已经变成了自嘲的笑,看起来还怪可怜的。 不过胤礽却并不觉得,方才明明就听见他还中气十足疾言厉色训皇额娘来着。 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却很乖觉,“儿臣只是怕你们吵架。” 康熙冷哼一声,撇开这个问题不谈,打发人去将一众宗室王爷和大臣都传进宫中议事。 天牢里的死囚多得很,随意拎几个出来就开始了试验,一天十二个时辰旁边都有太监在守着,手里时刻都有纸笔在记录着,包括吸食前的身体状况,吸食中、吸食后的反应状况,以及戒断之后的种种模样。 结果与林诗语所说的相差无几。 吸食这玩意儿时那些死囚一个个皆是满脸享受,看起来快活极了,丝毫没有身为一个随时要人头落地的死囚的恐惧感和绝望,据他们所描述就仿佛腾云驾雾般美妙至极,恨不得一辈子都沉溺于其中再不要醒来。 而一旦成瘾之后再令其戒断,这些死囚就会涕泪横流、寒颤、抽搐、发狂拿头撞墙,甚至跪在太监面前抱着大腿不住地哭嚎乞求。 有太监就试着递过去一把刀子,令其中一人往自己胸口捅一下,捅完就给……结果话未说完那人就已经毫不犹豫地一刀子捅了进去。 飞溅的热血令在场所有人都狠狠打了个哆嗦,不是畏惧鲜血,而是畏惧于那烟叶,真真就像是能使人丧失理智着魔一般。 康熙也曾亲自去看过试验过程,结果也是触目惊心的可怕。 拢共试验者有十人,无一不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任凭开出怎样的条件勒令其戒断都无一人能够成功,而在外力强行使对方戒断的过程中甚至出现了撞墙寻死的案例,那是真真丝毫没有留情,一脑袋碰上去红红白白的流了一地,恶心可怕更令人毛骨悚然。 冷眼看着这一出试验结果,看着那些死囚备受煎熬折磨疯狂自残自虐的行为,康熙阴沉着脸沉默了许久,最终下令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而更叫他惊骇万分的是,全国多地果然已经出现了这玩意儿,甚至就连京城内不知何时都已经出现了,多是在那高档的妓院中,每每搂着美人儿抽上那么几口,欢愉感受顿时翻了好几倍,故而哪怕这玩意儿价比黄金也仍是供不应求,但凡尝试过的就痴迷上了,卖儿卖女掏空了家底儿也要去享受一番。 据一些销售此物的商人交代得知,自从大清放开海禁之后那英吉利便时常会有商船载着烟叶烟斗过来与他们交换各色瓷器、丝绸、茶叶等上好特产,而大清北方那一片的货源却是来自于隔壁的老毛子。 “这些该死的洋鬼子亡我大清之心不死!”胤禔气得火冒三丈,怒道:“请皇阿玛准许儿臣带兵前去给老毛子一个教训!”英吉利隔得太远,也只能先在隔壁那个不安分的老邻居身上发泄发泄了。 然而康熙却驳回了他的要求,“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各地的大烟都清理干净,以及如何安顿处置那些成瘾者,若不管不问一旦他们找不到货源难免会发疯引起混乱。” 与一众大臣商议了小半天之后,康熙果断就下旨了。 一则明令禁止贩卖、吸食福寿膏,违令者杀无赦! 二则勒令各地官府严查,清缴所有福寿膏,关闭烟馆及一切售卖福寿膏的店铺,并统一销毁处理。 三则凡吸食者全都送入大牢强行戒断,成功者可安然无恙归家,若死活戒不掉的,则通通砍头处理,无论如何绝不能放归人群。 如此雷霆手段之下,全国各地都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一时甚至民怨四起。 -- 第350页 素来只有犯了大罪的才判死刑,哪有抽个大烟就要人死的?这么多条人命呢! 第117章 圣旨才传下去就遭遇了巨大的阻碍, 不仅仅是来自民间百姓的不理解,更让康熙不曾想到的是,京城内的一些皇亲国戚、朝廷命官、勋贵以及很多纨绔子弟也都沾上了这玩意儿。 乍一看实属预料之外, 可细一想却又仿佛也在情理之中。 平日里这其中不少人都爱呼朋唤友去那些楼子里头聚一聚,说是附庸风雅,可实则究竟是个什么意图大伙儿也都心知肚明,且家底儿丰厚手里宽松, 会被勾着沾染上这玩意儿当真也就不稀奇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东西重新进入大清还没有太长时间,还未曾来得及大范围扩散开,眼下及时遏制倒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看着手里那一连串名单, 康熙阴沉着脸挣扎了半晌, 终究还是一咬牙,“名单上的有一个算一个, 无论是什么身份全都拿下送进大牢!若遇阻碍, 劝说无果仍抗旨不遵者, 一并拿下!” 随着这一声令下, 整个京城霎时就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侍卫、将领兵卒统统出动, 按着名单一个个五花大绑强行押着带走,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豪门富商,但凡出现在名单上的都无一能幸免,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惊恐的哭喊声。 等到天色渐暗,抓捕行动也趋近尾声。 “皇上,那些个王爷、大人们都跪在宫门口呢, 说……说皇上若是不肯收回成命, 他们就跪死在门口……” 康熙闻言却是怒极反笑, “由着他们跪!自己家的孩子都管教不好,他们也是该好好跪着反省反省!” “儿臣担心会引起大乱子……”胤礽有些犯愁,“虽说咱们知晓此事的危害性,但身为亲人却未必能接受这样的结局,这么多宗室、大臣还有百姓呢,一旦被有心人趁机撺掇闹腾起来只怕不好应对。” “朕给过他们活命的机会了,若是自己抓不住也怨不得旁人。”康熙的态度十分坚决,不过却也并不敢小觑这其中隐藏的危机,思忖道:“等这些人的瘾上来了,将其装进囚车中游街示众,好叫所有人都亲眼瞧瞧,这些成瘾者都变成了什么鬼东西!” 不过凭心而论,恐怕即使亲眼看见了那样的场景,身为至亲之人也未必能够接受死亡这个结局,尤其是那些个家中嫡出的子嗣,大多是心尖尖命根子。 康熙的心情十分凝重,但态度却依旧坚决,真就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在宫门口跪着,哪怕是有情绪上头想撞墙以死相逼的,也不过只有侍卫淡定地将人送回府邸,并未激起丝毫波澜。 京城里的大冬天,莫说是跪一夜,才到半夜时绝大多数人就扛不住了,有踉踉跄跄自行回府另想他法的,也有活生生被冻僵晕死过去的,总之等到第二天天亮时外头已经没人了。 得知这一消息,林诗语也不禁为康熙此番坚定决绝的态度感到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也就幸亏这会儿还为时尚早,若是等这人晚年时才爆发出这事儿,就凭他那“政宽事省”处处标榜仁政的态度,压根儿不用多期待些什么。 所以说啊,人老了还是该老老实实颐养天年,硬是赖在位子上不肯下来也只会给自己原本光辉的历史上添一笔污点,还拖累着国家往回倒退。 “娘娘。”胖球儿似的小喜子带着一身寒气从外头钻了进来,小声禀报道:“方才崔大人托人来了口信儿来,说是薛家那位爷也抽大烟被抓起来了,昨儿薛家太太连夜登了林家和崔家的大门,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只说哪怕不顾念亲戚一场,好歹看着宝二奶奶这些年为娘娘四处奔波的份儿上……” 林诗语那张脸当时就“啪叽”一下掉了下来。 “这都什么人啊?”涟漪气笑了,“自己管不好儿子,如今竟还能拿着宝二奶奶出来挟恩图报?真要说起来这又算是哪门子的恩情?宝二奶奶这些年是帮着主子四处奔波不假,可名声、银子也都没少赚啊!” “若是没有我们家娘娘在背后保驾护航,他们薛家能重新获得皇商这个名头?能将生意做到大清各地去?能赚得那金山银山?这会儿跳出来挟恩图报,真真是笑死个人了!” 余嬷嬷愈显苍老的脸上也流露出了浓浓的反感不喜之色,“早些年看着那位薛家太太就是个糊涂人,这么些年竟也没个什么长进……娘娘可千万不能出这个头,此次牵扯之人甚多,那些个亲王、郡王家都还有人陷里头了,娘娘若是出手这事儿可就没法儿收场了。” “本宫自然不会帮这个忙,敢碰这种要命的玩意儿也是该叫他知道知道厉害!”林诗语实在是气得够呛。 这些年来整个薛家就靠薛宝钗撑着,薛蟠那个废物玩意儿只知道拿银子挥霍混吃等死也就罢了,只要老老实实别闯祸,浪荡也就浪荡些罢,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碰鸦片! “告诉妹妹和父亲,谁都不必顾着这份情面,这是本宫与宝钗之间的交情,有什么话叫宝钗自己来跟本宫说!另外传信给宝钗,将此事如实告知她。” 涟漪有些迟疑,“万一宝二奶奶当真开口跟娘娘求情可怎么办?娘娘若是应了去求皇上,皇上那边也为难,不好驳娘娘的面子却又不好独独网开一面,娘娘若是拒了,那宝二奶奶跟娘娘之间的这层关系怕是再难以维系,一旦薛家大爷被处死……” -- 第351页 林诗语心里其实也有些拿不准。 虽说薛宝钗是个通透聪慧的姑娘,可终究那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不论薛蟠为人如何混账,凭心而论对待母亲和妹妹还是很懂得爱护的,兄妹之间的感情其实并不差,涉及到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纵是薛宝钗张口求情也实属人之常情。 但这个口子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开,那就不得不考虑一旦薛蟠被处死之后会引发的一些连锁反应,譬如她和薛宝钗之间的关系产生裂痕,譬如那样一个大摊子又该如何继续合作进行下去。 越想,林诗语就越是对薛蟠这个混账东西恨得咬牙切齿。 就在众人满腹不理解怨声载道时,一辆辆囚车冷不丁闯进了视线,于大街小巷中缓缓行过。 囚车内全都是手脚被铁链锁住的人,有男也有女,大多数人身上都还穿着绫罗绸缎,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可此时此刻这些人却全无平日鲜衣怒马的神气,一个个就如同疯子般在囚车里涕泪横流哭喊嚎叫,有蜷缩在里头疯狂捶打抓挠自己的,也有互相撕咬甚至企图用铁链自杀或杀人的,还有那哆哆嗦嗦战栗不断的……无一例外全都神情癫狂举止暴虐,令人不寒而栗。 围观的百姓们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满脸纳罕不解地议论纷纷,一时闹不明白这究竟是打哪儿来的这么多疯子。 却在这时,领头的官差扬声高喊道:“都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这些就是抽大烟的人!不过只是两天不曾叫他们碰着那玩意儿他们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你们瞧瞧这还像是个正常的大活人吗?” 围观百姓听到这话都呆愣住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看见那官差勒令前行的队伍停了下来,掏出一个烟斗靠近其中一辆囚车。 “想抽吗?跪下给爷学几声狗叫。” 囚车里那些衣着光鲜高高在上的豪门子弟顿时就像是发了疯一般,二话不说全部跪趴下来,嘴里“旺旺旺”叫个不停,就如同真正的狗对着主人拼命摇尾乞怜一般,再无一丝一毫身而为人的尊严。 那官差又说道:“不成,你们这么多人,大烟不够分啊,不如你们将身边的人都打死,谁能活到最后谁就能抽上大烟,再也不必如此煎熬,想想看那腾云驾雾的快感……” 话音才落地,囚车里的一众人又扭打成了一团,那是真真下狠手的凶残劲儿。 费了好一番功夫,官兵们才总算是及时制止了悲剧的发生。 眼睁睁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在眼前,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甚至就连那些得到消息匆忙赶来的“囚犯”家属们也都被吓得满脸煞白,站在远处迟迟不敢上前。 这时,领头的官差才收回烟斗,“可都看仔细了?这就是皇上为何有如此命令的缘故,并非皇上不仁慈,而是实在没有法子啊。” “若长期吸食这玩意儿,那人就会变成一个行尸走肉般的骷髅,麻木、迟钝、不堪一击,你们仔细琢磨琢磨,这玩意儿若是不严令禁止,那将来咱们大清会变成什么样儿?这就是海外那些洋鬼子针对咱们大清的阴谋啊!等咱们大清被这玩意儿掏空了,洋鬼子就会伺机打上门来,瓜分咱们的地皮、抢夺咱们的财物……” 此言一出,霎时一片哗然。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些杀千刀的洋鬼子!咱们绝不能叫他们得逞!必须得禁!必须得杀!皇上英明啊!” 紧随其后,百姓们也都纷纷高呼极力表示支持赞同。 喧闹了好一阵之后才平息下来,官差又接着说道:“大伙儿放心,当今圣上英明神武,必定不会允许这样的祸害在大清肆虐的,若家中有亲人抽过这玩意儿的也不必太过忧虑焦急,皇上并不会如此草率全都砍头了事,此后朝廷先是会强行令其戒断,成功者即可顺利归家,还请大家稍安勿躁,这是一个漫长艰难的过程。” “若是无法戒断呢?是不是当真会将人杀了?” 听闻这话,那官差满脸凝重地叹了口气,指了指囚车,说道:“那还能怎么办呢?这些人都已经丧失了理智,大伙儿也都看到了……若他们只是伤害自己也就罢了,可发起疯来却是会无差别攻击他人啊,甭管是妻儿老小还是无辜路人,倘若当真将这些人放回家中,只怕没准儿哪天半夜里一家子就被一场大火一并带走了。” 可不是吗?瞧瞧囚车里发疯的那股劲儿,若非这会儿被拴在里头,只怕拿着刀子砍人也不稀奇。 这下子百姓们都无话可说了,谁能不怕呢?最亲近的家人也害怕啊,至少眼下是被唬住了。 人群之中,薛姨妈和自己的儿媳妇两人相互搀扶着几乎哭瞎了双眼,看着囚车中发癫发狂的薛蟠是既忧且怕,满脸尽是茫然无措。 “对了,还得请大伙儿都睁大了眼睛帮着朝廷监督起来,倘若发现有哪个敢私藏、售卖、吸食此物的,千万记得立即上报官府,若查明情况属实,检举之人将会获得一千两赏银!” 一听到这话百姓们顿时全都沸腾了,一个个两眼放光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化身为火眼金睛似的,可以想见日后纵然有那偷摸走私之人怕也是千难万难了,民众的力量是强大的。 这一幕不仅仅只是在京城内发生了,但凡有这玩意儿出没的各个地方都得到了同样的指令,万幸没有被危害到的地方也都被连夜紧锣密鼓地安排普及了相关知识,“检举有赏”这一条无论是在哪个角角落落都有效。 -- 第352页 甚至为了防止有些地方官员沦陷从而欺瞒朝廷肆意妄为,康熙还额外又给添上了一条——若上报当地官府不作为,则可前往京城检举,一旦查明举报情况属实,检举之人可获得五千两黄金奖赏,当地官府满门抄斩! 当然,从此往后凡出售此物之人皆杀无赦,凡吸食之人也再无改过自新的机会,抓到即砍头,无论是何身份地位绝无例外。 如此这般一连串的命令之下,整个大清的官员百姓都看清了皇上的决心,无不视所谓的福寿膏如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一个年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大年初三清早,林诗语也终于收到了薛宝钗的回信。 信中并未有求情之词,并非是薛宝钗狠心,也并非是不想求,而是她心里很清楚求也是没有用的,皇上的态度显而易见异常坚决,无论如何也绝不可能因为一个不值一提的薛蟠而毁了这份决心。 挣扎了许久,薛宝钗最终也只请求了一件事——用尽一切手段强迫她哥哥戒断,哪怕是惨无人道的暴力手段也好,只要能够逼他戒掉。 “幸亏宝二奶奶是个通透的。”涟漪摇摇头,很是惋惜地叹息,“可惜了,却是摊上了这样的母亲和兄长,不曾帮着点什么反倒尽跟着拖后腿了。” 林诗语就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呢。” 譬如玉儿,夫君才貌双全没有任何恶习,疼媳妇疼孩子很是顾家,算是个完美的夫君人选罢,可婆家上上下下大多是刻板迂腐之人,压根儿说不上一块儿去,这也就是幸亏靠山强大幸亏没住在一起,否则日子还不定如何呢。 再来迎春,夫君也是个大才之人,家中没有什么复杂难搞的人际关系,可奈何夫君的性子又太过沉默,日常沉溺于他那堆稀奇古怪的研究中拔不出来,对媳妇对孩子其实多有忽略,若非迎春性情温婉知足常乐,日子估计也是鸡飞狗跳。 探春家的老婆婆是有孙万事足,奈何男人却有那么点花花肠子,虽未曾敢明目张胆弄两房小妾在家里碍眼,但却也时常会因谈生意而出入一些风月场所,指望男人不吃到嘴边的肉那就是笑话了,好在探春背靠一个能耐的嫂子,家里的男人好歹还知道尊重她一些罢了。 而她自己就更不必说了,堂堂皇贵妃身份尊贵享福不尽,膝下儿女双全,太子也很尊重她孝顺她,仿佛什么都不必愁了,可内里是个什么情形自个儿心里清楚,还一辈子不得自由,憋屈得很。 细究起来其实谁的日子都不完美,但好歹却也都各自有那么一份幸福滋味儿。 “去烧了罢。”林诗语将信递了过去。 涟漪很是熟练地走到里间将信烧成了灰烬,而后混着水往外头树根底下一泼也就什么都没了。 午后,前头就有人来传话了,说是皇上打算要前往小汤山小住几日,叫娘娘准备准备。 “见天儿有人来求情,皇上怕是想躲了。”林诗语轻笑一声,心情愉悦了不少。 大臣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这里头还有些宗室,一大把年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进来磕头求情,叫人能怎么办?不能开恩又怕刺激到老头儿老太太再闹出点什么毛病,索性躲了出去倒是个好法子,天寒地冻大老远的,老头儿老太太总不能再抬脚就上门了吧。 “去各宫里都传个话,去不去的赶紧将名单定下来。” 一圈儿问下来,不出所料跟往常的结果也是一样的,其他人都是欢欢喜喜满口就应了,唯独温妃还是拒了,只说拜托将老十和十四带上。 “这位可真是够清心寡欲的。”涟漪不禁连连咂舌,“进宫都有十余年了,平日里也就逢年过节能露个脸,见天儿吃斋念佛连两个小阿哥都不怎么管,瞧着冷冰冰的都不像个活人。” 可不说呢,一般正常情况下阿哥们都会在跟前养到六岁才搬进阿哥所,老十和十四那是过完满月就被送去了,打小就只有奴才悉心伺候着,俩孩子有额娘愣是活得跟没额娘的小可怜似的。 平日里孩子们去请安也就是草草两句话了事,什么多余的交流关心都没有,说那人清心寡欲都算是委婉了,后宫里不知多少人私底下都说那是个铁石心肠的,身上根本看不见一丝一毫的人气儿。 林诗语对此倒也习以为常了,只突然想起来,“本宫记得年宴上看见她仿佛脸色不大好,可是病了?” “不曾听说叫了太医。”涟漪摇头回道:“方才奴婢去见着她仿佛也没什么不同的,还在诵经呢。” “去太医院吩咐一声,找个人去瞧瞧罢,总觉得她那脸上脂粉厚了些,这可不像是她。” “是,奴婢这就打发人去一趟太医院。” 可惜她这一片好心人家却不领情,直接将太医拒之门外了。 对此林诗语也很是无奈,眼看着忙着即将要出发,也只好先撩在一旁等回来再说罢。 估摸着康熙是实在被缠得不耐烦了,才透出信儿来第二日就迫不及待带着老婆孩子颠儿了,愣是叫宫里的奴才们忙得脚打后脑勺,真真是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这几年小汤山又被好好修葺扩建了一番,不仅是行宫更加舒适豪华了,连带着其他的别院也被仔细休整过,有多余的地皮上又新建了不少别院,其中一些已经赏给了朝廷重臣,譬如林如海、索额图、明珠这些人,剩下一多半都还无主,听说是打算留着将来分给儿子闺女的。 -- 第353页 不涉及权利皇位时这位还算是个好阿玛。 一路颠簸又累又冷的,到了行宫里康熙也没再多拘束着,看着孩子们跃跃欲试的模样很是痛快地一挥手,“都各自去罢,今儿额外叫你们松快松快,明日开始还是要以学习为重。” 后面那半截儿谁还要听啊,孩子们早就撒欢儿去了。 阿哥们自行凑一处,几位小公主也都欢快地去挑了自己喜欢的温泉,余下的几位娘娘们也不甘落后,笑盈盈地相携离去,竟是谁也没顾得上康熙,等冷不丁一回头,身边只剩下了一个惠妃。 “皇上……” 康熙都懒得搭理她,冲着那群女人的背影高喊一声,“皇贵妃,朕有事与你说!” 林诗语顿住了脚步,一脸遗憾的对着姐妹们说道:“你们先玩去罢,晚点我再去找你们。” “你收着些,别又惹恼了他。”佟芷兰抓着她的手小声嘱咐道:“这几日眼看着你们两个之间关系有所缓和,你别……” “行了行了你们就放心罢,真当我是刺儿头了啊。”摆摆手挥别美人姐妹们,转身朝着康熙而去。 “你还愣在这儿作甚?没听见这说有事与皇贵妃说?年纪越大眼力劲儿倒是一点儿没见长!” 惠妃的脸都绿了,“臣妾告退。” “皇上找臣妾所为何事?”林诗语开门见山问道。 康熙淡淡说道:“不急,进屋再说。” 林诗语下意识皱起了眉头,难道这意思她还得跟他一起泡温泉去? 也不知是不是看懂了她的眼神,就见康熙脸一黑,冷笑道:“怎么着孩子都给朕生过两个了如今还怕叫朕看了去?还是说打量着朕找借口图谋你的美色呢?” 嗤,美色是真美,可图谋?他得多大的心啊? “行了别磨蹭了,有正事儿。” 第118章 仅穿着一条单薄的丝绸衬裤, 这位大爷就大摇大摆地钻进了温泉池子里,上半身看起来比过去少了些结实的肌肉——估摸着是因着伤了手许久未能再练武的缘故。 不过肌肉虽不怎么能看见了,却也并未像大多数男人一般人到中年就开始发福, 膀大腰圆脑满肠肥的看着就很油腻。 这位大爷总的来说身材保持得还算不错,大抵也跟他严于律己的养生习惯脱不开关系,向来吃饭七分饱,还一天天忙得跟驴似的, 想养点肉出来都不大容易。 看着他在那儿闭目养神摆明了一时半会儿不想开口的架势……林诗语木着脸在旁边站了半晌,百分百确定这大爷他就是故意的! 明知道她不乐意跟他一起泡温泉,满心惦记着赶紧说完事儿去找姐妹们玩儿呢,就是故意不想叫她太舒坦。 也就只能用这点小手段了吧, 出息。 林诗语冷哼一声, 索性也就脱了衣裳下池子享受去了,他不开口她也懒得追问, 舒舒服服泡温泉美得很。 偌大的室内却是一片寂静, 隐隐约约些许尴尬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漫延着。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李德全上前轻声说道:“皇上、娘娘,上来喝杯茶歇歇再接着泡罢?” 康熙这才睁开双眼,站起身在奴才的搀扶下率先上去坐在了椅子上,林诗语也紧随其后。 旁边的涟漪立即上前给她套上了一件纱衣,单薄的料子挂在身上半遮半掩的反倒更加诱人,一张倾国倾城的小脸儿此时已是被温泉泡得白里透红,水嫩嫩的就跟那熟透的水蜜桃儿似的, 叫人恨不得想张嘴咬上一口。 从脸蛋儿到身材无一处不美, 一点儿也看不出这都是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 一如当年初见时那般招人得很。 不, 比当年还要更加招人些, 比起那时的稚嫩青涩,此时举手投足皆散发着优雅成熟气息的女人才真真是美得惊心动魄,就如同那历经岁月发酵沉淀的美酒一般,浅尝一口便叫人情不自禁心醉神迷如痴如醉。 仅瞟了一眼康熙就垂下了眼帘,心中五味杂陈。 时至今日,这个女人依旧有叫他心动的本事。 真真是爱恨交加。 林诗语却是一点儿也不知面前这男人的复杂心情,喝了杯茶润了润喉,而后就自顾自地歪在了贵妃榻上,享受着涟漪给自己投喂水果,可别提多舒坦怯意了,仿佛随时能哼两句小曲儿助助兴似的。 “都出去。” 涟漪顿了顿,瞧了眼自家主子,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离开了。 知晓他这是要说事儿了,林诗语也就坐直了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端正的态度好歹是叫康熙心里头舒服了不少。 “近来俄罗斯又在咱们北方闹腾开了,频频烧杀抢掠,造成了不少百姓伤亡和财物损失。” 这其实也是不可避免的事,自身生存物资不够能怎么办?只能靠抢呗,自古以来那些匈奴、突厥、鞑靼等悍匪似的民族都是这样过来的,今年打跑明年还能来,不抢就吃不饱穿不暖啊,还能怎么办呢。 更何况俄罗斯先前还被迫归还了强占去的土地,到嘴的肉都飞了,实在是很难甘心。 不过许是被那次的事给惊着了,如今他们也并不敢再抢占地盘,反正纵是占据了也大抵是受不住……往往都是抢完就跑,一系列动作麻溜儿得很,压根儿不会等着清军大部队正面对峙,仅靠着边境那点兵力的确是很难防得住这些悍匪。 -- 第354页 这么看来北边那一片区域倒仿佛是成了这些老毛子的粮仓似的,缺了什么就跑来抢,抢完回到自家的地盘上舒舒服服过日子,没了再出其不意来抢一波……想想还真是怪恼人的。 最叫人恼恨的是,这些老毛子不仅抢东西,还杀人、抢女人,惹得北方百姓怨声载道,日子过得是苦不堪言。 身为这个国家的君主,康熙又如何能坐视不理呢? 更兼俄罗斯还往大清售卖福寿膏这种可恨的玩意儿,新仇旧怨憋在心里头早已是叫人忍无可忍,朝堂上下都是恨得牙根痒痒呢。 “保清一直想要前往攻打俄罗斯。” 是攻打,不是驱逐。 这两者之间差得可就远了。 林诗语诧异地挑了挑眉。 康熙放下茶碗,沉声道:“这些老毛子实在太过无耻可恨,每每仅作驱赶威慑并无甚效果,保清的意思是索性撵过去将他们打疼打狠了才知道害怕。” 这倒是,大清对待俄罗斯的态度一直就是来了就撵,撵出去就不管了,说实话不痛不痒的实在起不到什么作用,若是真能下狠手追着将人打趴下甚至是打得对方元气大伤,那才能真真知道厉害呢。 保清这小子还真是……年轻人果然敢想啊。 林诗语思忖道:“大清的军事实力本也不差,如今又有转管机枪这样的战场杀器加持,真要打起来老毛子未必能扛得住。” “朕担心的并非能否打得过,以大清目前的情况来看应是没有太大的悬念,只是……”康熙迟疑道:“耗费巨大的财力人力去打了能得到些什么呢?说实话老毛子的那块地儿朕还当真是看不上眼,若仅仅只是为了维护边境安宁,这样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再者还有一点也不得不考虑,漠南那一片内蒙古部落与大清是盟友,多年来不断的联姻之下关系倒也颇为紧密,但漠北外蒙古那一片却还并未真正臣服于大清,以及西部卫拉特蒙古……若是大清派上大部队与俄方正经开战,这些潜在的危险实在不能忽视。” “其实按着朕的想法,有这份精力能耐自然应当先将西域、西藏、青海那一片收入囊中,只是这群老毛子时不时总要来溜达溜达着实恼人得很。” 这是陷入两难境地了。 要想解决俄罗斯这个附骨之疽那就得下狠手派重兵,可眼皮底下又并非真正就安宁了。 林诗语没急着说话,而是暗暗掰着手指头开始苦思冥想起来。 康熙也不知道她这是在扒拉盘算什么呢,倒也没再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只坐在一旁自顾自地喝起了茶。 眼下他的确是有些举棋不定,若不管俄罗斯,北边百姓生活于水火之中民怨太大,他自个儿也都咽不下这口恶气,可若要管,那种种危机又的确不容忽视。 之所以将此事说与她听也着实是经过好一顿挣扎的,最终还是想到渡厄大师的话,这才下定了决心。 既然这个女人的存在能够利国利民,那听一听她的想法倒也无妨,至于说女人不能涉政?呵,不让她干涉她就不涉了吗?再等她来指着自个儿的鼻子骂一顿,他怕是就该完犊子了。 想着想着,康熙不由得自嘲一笑。 “俄罗斯可是有个索菲娅公主?”林诗语冷不丁问了这样一句话。 康熙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点点头,“一个野心勃勃的公主,听说前两年被沙皇送进什么修道院去了。” “那也无碍,索菲娅公主的势力还在,不如咱们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让他们的索菲娅公主走出修道院。” “你这意思……是想叫那个公主重新回去跟沙皇争夺权利?挑起俄罗斯内乱?”康熙皱眉摇摇头,“那个公主怕不是沙皇的对手。” 林诗语解释道:“如今的俄罗斯仍是农奴制度,普通农民就如同奴隶一般备受上流压榨剥削,没有私人财产没有婚姻自由,甚至连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终日镣铐锁链在身,想打就打、想处决就能随意处决,比起咱们国家的奴才还远远不如。” “据说他们国家还时常会发生农民逃亡一事,纵然是有死刑压在头上也仍挡不住他们逃亡的脚步,足以见得这样的压迫之下农民早已是不堪忍受……而索菲娅主政时对这些农民是多有宽容让步的。” 这下子康熙顿时就明白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无论在哪儿都是不变的,底层农民永远都是最庞大的一个群体,倘若索菲娅能够真正站在农民的那一边掀起政变,这些早已不堪忍受的农民只怕会豁出去揭竿而起,届时俄罗斯内部可就彻彻底底动乱了。 到那时,那些老毛子还能有闲心思来大清捣乱吗? 康熙顿时就松了口气,才要开口,却险些被她接下来的话给呛死。 “在这个过程中咱们大可以先腾出手来将内部的一些问题处理干净,等到俄罗斯内部的水彻底搅浑,等到那对姐弟俩闹得乌烟瘴气两败俱伤之时,咱们就可以趁虚而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皇上别以为人家那地儿是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实则各种资源丰富着呢。” 什么玩意儿?听这意思竟是还想要打到人家老巢去夺人家的江山土地?心怎么那么大呢? 康熙人都傻了,盯着她的脸好半天没能缓过神来。 而林诗语一时间也没注意到他那见鬼的古怪眼神,还在掰着手指头算呢,或许没那么好的脑子记得住全部,可几个“最”还是有印象的。 -- 第355页 俄罗斯的母亲河是整个欧洲最长的河流,也是全世界范围内最长、最广的内流河,湖泊众多,这也就代表着渔业、水力资源的发达,另外俄罗斯还是后世最大的石油、天然气输出国,还有煤、铁、铜、金、银、钻石等极其丰富的矿产资源,拥有世界上最大的森林资源……这都几个“最”了? 若是能够将这些能源、矿产都收入囊中,将来国家的发展必定能够如虎添翼——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越扒拉林诗语就越是眼馋,对于这种时不时在自家奸淫掳掠烧杀抢夺的强盗、往自家卖鸦片赚丧天良银子的混蛋、日后“八国联军”之一的暴徒,她是一点儿都不觉得有什么过分的地方,有仇不报枉为人、来而不往非礼也! “皇上?”林诗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一脸跃跃欲试隐约带着些许蛊惑地说道:“皇上难道不想扩大版图?” 怎么不想?但凡身为帝王,有谁不想要扩大脚下的版图? 原只是想着如何打疼这个烦人的附骨之疽,万万没想到这人可倒好,想直接来个釜底抽薪。 康熙诡异的沉默了,好半晌方才幽幽一声长叹,“过去的十余年朕可真真是小瞧你了。” 这话已经不是头一回说了。 林诗语撇撇嘴,一个劲儿的蛊惑他。 无论是这位大爷也好还是逐渐长大的那一串阿哥也好,有多余的精力不如都放到外面去,省得闲着没事儿就想折腾点事儿出来,都盯着这么点地方争抢内耗有几个意思,外面的世界大得很啊。 康熙被她念得有些烦,起身又钻进了池子里,结果方才还躲得远远儿的人也屁颠儿屁颠儿追了上来,坐在他旁边接着念。 “打下一个国家并非是那般容易的事。”康熙无奈道:“你好歹叫朕仔细想想。”仔细想想,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呢?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这女人……可真能耐坏了。 “好吧,皇上慢慢考虑,的确这么大的事儿还是得考虑周全了,是臣妾莽撞了。” 这才对…… “不过资源真的很丰富呢。” “……” 好在这句话之后她就闭上嘴专心享受温泉了。 虽说很期待,但这其中牵扯甚大,究竟国力能否支撑以及各方面的一些问题还是得靠他去思考判断,政治这方面终究不是一张嘴叭叭叭就能行的,她也仅能凭着后世的一些记忆给点建议罢了。 康熙有心想要好好沉下心思考些问题,奈何身旁女人的那股子幽香总往鼻子里头钻,终究还是被扰了心神,侧头看了看她。 “朕的手……你可是早已知晓了?” 林诗语愣了一下,而后点点头,“看出来了。” 康熙抿起了嘴唇,淡淡说道:“倘若放出风声去,朕稳固的地位必定会被动摇,又或者你也大可以再做些什么,让朕招来天谴,届时保成上位……” “保成还太年轻稚嫩,至少眼下还绝做不到比皇上更好。”保成的成长环境与这位爷就是大不相同的,这位是打小赶鸭子上架,愣是在豺狼虎豹中被生生磨砺出来的,而保成却几乎算得上是打小在蜜罐里长大的,虽说该学的一点儿没耽误,但心境手段还有很大的差距,这也是康熙意图动用“磨刀石”的原因之一。 林诗语微微皱起眉头,说道:“虽说皇上偶尔某些方面很气人,但一直以来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个为国为民的明君,臣妾也并非当真想要害得皇上跌下龙椅……上回是臣妾太过气急冲动了,那么多人苦劝皇上,皇上都无动于衷,臣妾着实是气得狠了……无论如何火器也是绝不能禁的,那无异于自捆手脚待人宰割,臣妾死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错误发生。” 闻言,康熙更加沉默了。 他一直以为这个女人是厌憎他的,厌憎到恨不得将他弄下龙椅,厌憎到恨不得他去死,却万万没想到竟会从她嘴里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为何要害他至此?因为那件事他死活不听劝,眼看着要带领这个国家走上一条歧途,她实在忍无可忍气疯了。 又为何不趁机将他弄下去,让她一手养大的太子继位?因为太子还年轻,掌不了这个舵。 说到底,她所有的一切言行出发点都仅仅只是因为国家和百姓的安危。 那是否也就可以理解为,只要他一心为国为民,她就不会视他为仇敌不会对他下手? 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可隐隐约约却又觉得很是憋屈,“朕以为你恨朕才……就因为这么一件事,你就害朕废了只手?有话就不能好好说?” “好好说皇上能听吗?”林诗语很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皇上莫不是忘了,那会儿是如何训斥臣妾不该干政?”若非那一记重锤敲得太狠,这会儿他能坐下跟她说政事?还不是被搞怕了,怕自己再一个选择不对惹毛了她又要闹事。 康熙被噎着了,不得不承认,好好说话他还真就不会听。 所以这还是他自找的了? “皇上不必担心,臣妾并不恨皇上,皇上大多情况下还是很英明的,况且……”顿了顿,似是很无奈一般长长叹了口气,“就像皇上说的那样,无论如何臣妾好歹也给皇上生过两个孩子,往前那些年皇上对臣妾亦算得上很是宽容敬重,臣妾恨你做什么呢。” 要恨更多也还是恨铁不成钢的恨,恨他的短视恨他的帝王心术。 -- 第356页 说罢,林诗语就站起身来,“若是无事臣妾就先找姐妹们去了。” “朕允许你走了?”康熙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顿时她整个人就倒了下来,不偏不倚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感受到背脊上的那只咸猪手,林诗语一脸无语地抬头看他,“皇上不是说不图谋美色?” “朕何时说过。” 是,你是没直说,不过只是对着图谋美色一说嗤之以鼻罢了,仿佛她是有多自作多情似的。 康熙全然一副失忆的样子,沉声说道:“如今既是误会解开,咱们也都既往不咎,便也是时候该好好修复关系了,难不成还想往后半辈子都如此冷冰冰的僵着?” 林诗语不禁目露诧异。 能说出这种“求和”的话着实是出乎她的预料了,毕竟是废掉了一只手……不过转而想想倒也仿佛并不难理解,干又干不掉她,这样僵着消磨那点情分对他是更加不利的,倒不如索性咬咬牙放下那层永远也不可能有个结果的仇怨,趁着如今还不算太晚,借着孩子们的存在修复一下感情。 无论将来还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有这样一份感情牵绊着总比冷冰冰的没个感情好。 况且如今他自个儿心里也明白了,她针对的从来就不是他这个人,那“求和”也就并不那么难以启齿了。 那她呢?要跟这个大猪蹄子修复关系吗? 林诗语迟疑了一下,心中各种念头那是百转千回。 首先如今看起来这位大爷仿佛是乖觉识趣了,轻易不敢胡来,还算能看得顺眼。 再则身为皇妃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这人到中年……咳,有个固定伴侣偶尔解决一下某些需求也好……吧? 何况那三个孩子的的确确是夹在中间绕不过去的牵绊。 迟疑不定中,咸猪手早已是耐不住寂寞。 等她恍恍惚惚回过神来时,这气氛早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守在门外的涟漪早已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时刻都高高竖着耳朵倾听里头的动静,只生怕自家主子一个上火又给闹开了,却打死她也绝想不到,冷不丁里头就传出一阵阵细碎的暧昧动静。 “……” 涟漪人都已经呆傻了,侧耳仔细分辨了一下,霎时脸色爆红。 旁边的李德全却是闷声乐了起来,压低了声音感慨万分,“两位主子可算是冰释前嫌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恰在这时,胤礽和胤禛兄弟俩结伴而来。 那满脸忧虑焦急之色,显然也是听说这两位单独在屋里关了很久,生怕又闹出点什么幺蛾子故而忙不迭跑来一探究竟呢。 “李……” “两位爷快小点声。”李德全像做贼似的小声说道。 兄弟二人不禁皱眉面面相觑,正欲开口问明缘由,结果却听见了一阵预料之外的动静。 霎时,兄弟俩都傻眼了,呆愣了好半晌忽而转头落荒而逃。 “皇额娘和皇阿玛……终于和好了?”胤礽满脸的不敢置信,嘴角却是高高翘了起来,“和好了就好,这大半年看着他们两个冷漠的样子真是怪吓人的,果果都不知偷偷抹了多少回眼泪,这下子咱们小公主总该高兴了。” 胤禛的脸色也明显松了下来,脚步仿佛都轻快得多。 无论是额娘还是皇阿玛出点什么岔子意外那都是他不想看到的,都是亲生的,纵是不求能和和美美恩恩爱爱,好歹也别针锋相对闹个你死我活不是。 第119章 打从那回爆发冲突之后, 到现下为止粗略算算足有大半年快将近一年未曾再亲近过了,干柴烈火乍一挨上,那火苗可真真是蹭蹭蹭的窜。 屋外寒风呼啸, 屋内没羞没臊。 被伺候得心满意足的皇贵妃娘娘眼角眉梢都透露着艳丽的绯色, 起身倒了杯酒悠悠眯了两口,一脸餍足。 “咳咳……” 林诗语转头一瞧, 就见那男人一对眼珠子正瞅着自己手里的酒杯呢, 不满的小眼神儿明晃晃的, 显然是很不满她吃独食。 重新倒上一杯送进了他的手里了,摸着肚子咕哝道:“腹内已经唱起了空城计,这会儿时辰怕是不早了, 可要叫奴才进来伺候?” 康熙点点头, 三两口将那一小杯美酒喝了个干净, 赖在床榻上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林诗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皇上这样等着奴才进来当真合适吗?”生怕人不知道这里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啊? “掩耳盗铃。”康熙嗤笑一声,却还是懒洋洋地爬了起来。 “对了, 先前抽大烟被关着戒断的人怎么样了?能有希望戒得了吗?” “难。”提起这事儿, 康熙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京城里的这一批大多非富即贵, 起初手段便软了些,结果这些人险些没闹翻了天, 还有咬舌自尽撞墙自尽的, 后面朕就叫人将他们全都锁上了,未曾想光用镣铐锁上手脚还不成,疯起来那铁链都成了他们手里的武器, 伤了不少人。” 若非这些人的身份大多不好轻易处理, 他是真真恨不得直接将这些废物玩意儿都砍了! 实在被逼得没法子, 如今他也只好下了死命令,叫用铁链将人全都结结实实捆绑在木板床上,吃喝拉撒都在上头不准动弹,甚至除了吃饭喝水以外的时间嘴都被堵得严严实实的,熬不住也得硬熬,看他们还能如何闹腾。 -- 第357页 “这样也好,只能硬逼才有可能帮助他们熬过去。”林诗语叹了口气,有些犯愁,“一直帮着臣妾四处奔波的那位薛氏皇上可还有印象?此次她唯一的嫡亲兄长也栽了进去,真真是气死个人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 听闻这话,康熙就皱起了眉头,“这事儿没法子格外开恩。” 一旦开出一个先例,先前的一切命令措施就都丧失原有的威信了,这也正是他大正月里只能躲出皇宫的原因,实在没法子应付那些宗室老亲。 林诗语却是摇摇头,“不必开恩,谁也不能格外开恩,只用尽手段逼着他戒就是,跟皇上提这么一嘴就是想叫底下的人注意着一些,他那身份搁在这一群宗室爷们儿官宦子弟里头真不够看的,别一时疏忽叫他有机会发疯寻死觅活。” “成,朕知晓了。”康熙很是痛快地点头应了,瞧着她的眼神似是十分满意又带着些许感慨。 两人身上都穿好了一层遮羞布后才叫了奴才进来伺候。 林诗语原还想掩耳盗铃呢,可一瞧李德全和涟漪等人那乐呵呵暧昧兮兮的眼神儿顿时就不自在了。 动静有那么大吗? “皇上和娘娘可曾饿了?厨房里备着饭菜呢,奴才叫人去传?” 见康熙点头,李德全麻溜儿地就出去了。 “已经到晚膳时候了?”林诗语有些不敢置信。 却听涟漪笑道:“已经戌时了,其他几位娘娘打发人来问了好几回,还有太子殿下、四阿哥、七公主,迟迟等不到娘娘都担心得不得了。” 完犊子,公开处刑了。 林诗语的脸都烧红了,得亏她不知道保成跟胤禛还亲自来到门口听见了点什么,否则只怕要原地挖个洞钻进去再别出来了。 翌日清早用完早膳后康熙就钻进了书房,还将胤禔胤礽也给叫来了,估摸着是想跟两个儿子商议一番昨日提及的俄罗斯一事,林诗语并不去掺和这些,私底下再怎么闹腾也罢,但有些界线绝不能跨越。 康熙之所以能跟她求和,与她一直拿捏的“分寸”二字也脱不开关系——无论怎么闹腾,那也只是两个人私底下关起门来闹,从未跃跃欲试在前朝露脸,更从未试图染指权利。 这无疑会让康熙安心不少,也会使得她的言行更具有参考价值,因为没有私心纠葛。 眼下这种状态就甚好,死封建大猪蹄子可算是清醒多了。 “这雪也太大了,想在外头溜达溜达也不成啊。”林诗语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望着密密麻麻不断飘落的鹅毛大雪陷入了惆怅。 这天气能有什么活动呢?总不能一起床就泡温泉去吧?还是说打麻将?在宫里就大多时间都在打麻将消磨,没道理出来了还要打麻将啊。 愁得很。 却在这时,门口的一名小太监就凑了上来,躬身笑道:“早间皇上特意嘱咐过,行宫里头养了戏班子和歌姬舞姬,还有说书先生,娘娘若是闲着无趣可以去戏楼里头消遣消遣。” 林诗语一脸诧异,“何时养的?那戏楼又是什么地方?” “是去年扩建时才盖起来的,留着专门给主子们消遣用的,戏班子那些也都才安排过来没有几个月呢。” 怪会享受的啊。 林诗语来了兴致,当即叫他带路,一边又吩咐其他人,“去请各位娘娘和公主。” 戏楼建在比较偏僻的西北角上,拢共三层楼,修得很是宽敞豪华,就连椅子也都是各色各样俱全的,想坐想躺都能满足,还有单独的小厨房能够确保随时为主子们提供一应瓜果酒茶。 等各位娘娘们携着小公主赶到时,一排小桌子上早已放满了各色吃食,面前台子上一众扮相齐整的舞姬显然是早已经准备好了。 “额娘!”果果一下子就扑进了她的怀里,仰着小脸儿笑得一脸天真无邪,“额娘跟皇阿玛和好了吗?那以后是不是不会吵架了?” 和好是真,会不会再吵架就不好说了,得看你皇阿玛能不能保持乖巧。 林诗语笑着摸摸她头上的小包包,还没等说话呢,就听见一道打趣的声音传来了。 “果果放心,你额娘和皇阿玛好着呢,没准儿还能再给你生个弟弟妹妹出来。”荣妃瞅着她那脸蛋儿笑得很是意味深长。 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不明白的?乍一瞧林诗语那懒洋洋娇滴滴的神态就知道,昨儿指定过得很是滋润呢。 姐妹们都抿唇轻笑起来,神情都透着股松快的劲儿。 皇贵妃和皇上冷战大半年,难受的可不仅仅只有夹在中间的孩子,宫里上上下下主子奴才那是都绷着一根弦呢,生怕哪天一睁眼就变天了,就连向来安心养老不管事的太后娘娘都忍不住出面说和了几回,奈何都不管用罢了。 可也正是因此才更叫人看清了事情的严重性,能不担惊受怕吗?如今可算是雨过天晴了,万幸万幸。 佟芷兰习惯性抢了她身边的位子,嗔道:“亏我还担心你又跟他闹起来呢,合着竟是我瞎操心了。” “昨儿咱们等娘娘等得天都黑了,娘娘可真是好狠的心啊,这究竟算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还是旧爱胜新欢?”宜妃撇撇嘴,语气酸溜溜儿的嘟囔道:“可真真是便宜他了。” 被她们这左一句右一句闹了个大红脸还不止,漏风小棉袄还扒着她的肚子添了把火,“弟弟妹妹已经在额娘肚子里了吗?是昨天钻进去的吗?果果想要一个妹妹可以吗?不想要弟弟……” -- 第358页 “去去去,什么弟弟妹妹的,再过几个月你二哥都要娶媳妇了,你就等着抱侄儿侄女罢,弟弟妹妹是不必再惦记了。”一儿一女刚刚好,还生什么生啊,安安心心享受生活不好吗。 不顾女儿那遗憾的小眼神儿,林诗语招了招手,立时悦耳的乐声响起,台上的美人们也随之翩翩舞动起来。 “惠妃身后那个是谁?瞧这打扮也不像是宫女啊。”林诗语微微侧头好奇地问道。 佟芷兰瞟了眼惠妃那边,淡淡说道:“昨儿才来时还是宫女打扮,不过用完晚膳就送进她儿子房里去了。” 林诗语愕然,“这又是唱的哪出?” 不过是出来散心几日,至于吗? “要么是敲打大福晋,要么就是想找个好生养的顶上罢,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催孙子都催疯魔了。” 看那宫女丰腴的身段儿,的确很符合寻常所说的“好生养”类型。 林诗语微微皱起了眉,摊上这样一个爱作妖的婆婆可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算起来小四也差不多到年纪了。” 林诗语先是愣了一下,掰掰手指头一算,就连连摆手,“还早呢,再者也不瞒你说,给儿子送小妾这种事儿我怎么想着就这么膈应呢……保成那边你也是知道的,屋里那几个都是皇上给的,我是当真过不去那个坎儿。” 听闻这话,佟芷兰不由得深深瞧了她一眼,“难怪你这么多年对皇上……”顿了一瞬,又话锋一转,说道:“若是孩子自己不乐意要也就罢了,可……小四终究是皇家阿哥,若你实在过不去这个坎儿,待过两年就交给我来办罢。”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该安排还是得按着规矩安排起来,至于孩子愿不愿意那就随他自己。 身份和生长环境摆在这儿呢,送到嘴边的肉还能不吃?绝对是吃得毫无心理负担,况且以她儿子的情况,若是她没猜错的话……啧,随他愿意罢。 林诗语也就不曾再多说什么,她能做的最多也就只有守住自己的底线,放任自流吧。 正当她叹气之时,佟芷兰又说道:“我指的原也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说到了这个年纪估摸着这一届选秀皇上就该将嫡福晋人选定下了,你可小心防着些他别又乱点鸳鸯谱。” “嫡福晋……我莫不是真老了?”林诗语摸了把自己的小脸儿,有气无力地长叹一声,“他应是不敢胡来了,好不容易才冰释前嫌,还敢瞎折腾什么啊?估摸着纵是想要控制意外情况发生,这回他也指定得再三摸透人家姑娘的底儿,再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指过来……嗤。” 佟芷兰点点头,“那就好,真要有什么事儿你也收着些脾气,若是你们两个当真闹了个两败俱伤,叫我该如何是好呢。”一个是嫡亲的表哥、心爱的男人,一个是情同姐妹的知己,可不是要她的命吗?愁死个人了。 这句话之后,两人谁都没再多说什么了,渐渐投入到面前美轮美奂的歌舞表演中,时不时咂吧两口小酒,美得很呢。 午后小憩片刻,姐妹们就相携泡温泉去了,这回惠妃倒是不曾再跟着,少了这样一个人碍眼姐妹们说起私密话来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等到夜里就围着一桌涮肉喝酒,暖烘烘的吃得满足喝得尽兴,别提多快活了。 这回估摸着是实在被那些宗室闹得烦不胜烦,康熙愣是在小汤山呆了个把月才带着老婆孩子回宫,原还以为经过这么一遭那些人也该看明白他的态度了吧,却谁想人才回到宫里屁股没坐热呢,老头儿老太太们又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来了。 “这样关心爱护孩子早干嘛去了?平日里尽宠着纵着,等孩子犯了错才知道怕了!”康熙黑着脸在屋里来回踱步,那张嘴噼里啪啦的一顿毒液输出,被抓着的那些宗室子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数落了个遍,连带着这些纨绔子弟的阿玛、玛法都没一个逃脱的,唾沫星子满天飞。 林诗语倒也不嫌烦了,抱着茶碗饶有兴致的听着,就跟听说书似的,还暗暗学了那么几句毒舌攻击。 叨叨半天也没得到个回应,康熙一扭头就看见这女人一脸津津有味勤恳好学的模样,险些没当场气得背过去,怒而夺了她的茶碗就“咕咚咕咚”灌了个干净,而后一屁股坐在旁边。 “马上又该选秀了,朕打算将老四媳妇定下来。” 林诗语来了精神,“有人选了?” 康熙迟疑了一下,说道:“乌拉那拉氏家的那位姑娘如何?” 果然还是她。 乌拉那拉氏的阿玛费扬古曾经也还算得用,步军统领兼内大臣,这官职也不错了,可惜前两年已经去世了。 其母姓爱新觉罗,听起来仿佛很高贵似的……这位的阿玛是努尔哈赤的曾孙不假,但到如今再算起来关系已经远了,更何况原先她阿玛还犯错被削爵了,连个闲散宗室都算不上。 这样的娘家的确是一点儿助力都算不上。 当然了,给老四找嫡福晋最好也别找什么得势的,这样的倒也合适。 一来大臣们别胡思乱想觉得帝王是有什么其他意思再无事生非,二来也得考虑保成会不会有何想法,孩子们长大了,有些东西不能不顾虑啊。 虽说对于这样的出身林诗语也觉得刚好,但还是不由冷笑着白了他一眼,淡淡说道:“等选秀时臣妾会好好观察观察那姑娘,若性子没什么毛病再定下罢。” -- 第359页 自知那点儿盘算也瞒不过什么,康熙不免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过她这态度倒是叫他松了口气,沉默了半晌,叹道:“老四这样的出身,处处不冒头才是最安全的,一旦有一点儿苗头底下的人就会闻风而动,届时只怕他不动也得被推着动起来。” 听到这话,林诗语也沉默了。 自己的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自然是最清楚的,但是自打进入上书房以来,这几年处处都表现得甚是平庸,搁在一众兄弟间可谓丝毫没有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哪儿哪儿都不落人后,却又哪儿哪儿都不算最出彩,显而易见他自己也是有意为之。 思及此,她这心里头不免也有些不是个滋味儿,突然之间很想问问儿子,这样活着是否会感到憋屈。 等晚上胤禛前来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问话一时也是愣住了,又见她那一脸心疼歉疚的模样……心里有些酸软的同时不禁也觉得有几分好笑。 “额娘又闲着没事儿胡思乱想什么呢?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若他不想,谁还能逼得了他?都已经累死一回了,还来呢?闲得慌不是,平庸点混日子也挺开心的,有额娘有妹妹有兄弟,将来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总归二哥也不可能亏待了他,好歹亲王爵位总是有的。 等将来二哥有需要就帮忙干点活儿,闲暇时就去庄子上园子里喝喝茶种种地念念经,顺带收拾收拾那些个败家子,若是有机会就想法子将额娘拐出宫,带着额娘和妹妹去亲眼看看这大好河山……美得很,谁还想再一次殚精竭虑累到吐血啊。 看他那神情也不像作假,林诗语这心里才总算是好受多了,又说起了他的婚事,“你皇阿玛相中了乌拉那拉氏家的姑娘,费扬古那家的,你意下如何?” 自然是满意的,没道理重活一回还将嫡妻让给旁人,自个儿往自个儿头上扣绿帽子算个怎么回事。 到底跟她也是少年夫妻,相互扶持着过了几十年的……再者说乌拉那拉氏的为人品性没有什么大毛病,端庄贤良心眼儿正,做嫡妻并无失德之处。 这么想着,他也就老老实实点头算是应了,一脸淡定自若的老油条相,全不知“害羞”俩字儿怎么写的。 才这么暗暗吐槽着呢,就看见他那少年老成的冷脸竟然泛起了丝丝红晕,吞吞吐吐扭扭捏捏,倒是将林诗语给吓得不轻。 “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你别这副德性,你额娘我害怕。” “那个……额娘能不能……能不能给……给我些……银子。”哼哧哼哧半天好不容易将这么句话给憋了出来,霎时那老脸都火辣辣的红透了。 嗯?什么玩意儿?闹半天就是想跟老母亲要点零花钱? 林诗语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来,眼看着儿子那张脸都在往外冒烟了,这才忙憋住笑说道:“当子女的跟父母要零花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副吓人的模样,害我还当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呢。”说着便打发涟漪去取银子。 胤禛忙叫住了人,闷声说了一个数目,“老九想要掺和出海的买卖,本钱不够,我就想参一份子。” “……” 老九那小子才多大点屁娃子?这就敢想着做海外贸易赚银子了?可真不愧是财神九爷。 今年那小子生日时她也不必费劲琢磨送什么礼物了,要不索性打个金算盘给他得了,没准儿他能乐死。 林诗语暗自打定了主意,也不曾多犹豫,直接吩咐涟漪取银票去了,还额外给他翻了一番。 没过一会儿,涟漪就抱着一个小匣子递到了他的手里。 “这么多?”胤禛满脸愕然。 看他那没见过世面的小蠢样儿,林诗语大手一挥笑得很有富婆的豪爽风范,“你额娘有的是银子,随便花。” 胤禛却是有些蔫儿了。 额娘这么富有,当真还轮得到他孝敬养老吗?突然感觉满腔孝心无处释放,可真是怪打击人的。 “这小子怎么了?给他银子他还不高兴了?”林诗语盯着他那“落寞”的背影直瞪眼,委实是闹不明白了。 “罢了罢了,先去瞧瞧皇上干什么呢,若是得空的话就请皇上过来一趟。” 孩子说起出海一事倒是陡然间叫她灵光一闪,有了点打算。 眼下康熙虽再不排斥学习西方的知识,也愿意大力支持火器的发展,但却也有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无人可用。 大清就没有几个精通科学知识和火器制造的人才,黄履庄和戴梓再怎么能耐力量也是有限的,况且接触不到新鲜的先进的知识也会让他们的创造才能停滞不前。 既然如此,何不重金从西方大国挖墙角儿? 专业的书籍、专业的人才,能买就买能挖就挖,福利待遇什么的给足了还怕没人愿意过来? 遥想后世,咱们自己家花费那么多金钱精力培养出来的人才,结果一出门学习就变成别人家的了……想想就很心痛很憋屈。 今儿要不也叫那些洋鬼子憋屈憋屈? 大猪蹄子的国库私库如今都富足得很,拿点出来花花怎么了? 走到半道儿上的康熙:“啊——秋!” 第120章 “难怪方才半道儿上朕冷不丁打了几个大喷嚏, 唬得奴才们以为朕是受寒了慌慌张张要去找太医,合着是你在惦记朕呢。”康熙气笑了,揉了揉鼻子, 还有些痒痒呢。 -- 第360页 吊着眉梢斜眼瞅她, 没好气地说道:“这些年保成和果果兄妹两个但凡抓着点机会就要去朕的私库扒拉一通,当朕不知道是给扒拉到哪儿去了?你这库房如今都富得流油了还惦记朕的, 你自个儿说说这像话吗?”太欺负人了不是? 听到这话林诗语却是不干了, 盘腿坐在炕上开始掰手指头, “保成马上都要娶媳妇了,那臣妾得给儿媳妇见面礼吧?平日里时不时还要赏点好玩意儿表示表示心意,免得冷冷淡淡的儿媳妇以为臣妾不喜欢她呢。” “等儿媳妇生下了孙子孙女那就更添一大笔支出, 这些小东西就是那四脚吞金兽, 更何况保成之后还有个老四, 一样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臣妾还能厚此薄彼啊?给了这个就不能落下那个, 好歹一碗水端平了不是,寻常人家几个四脚吞金兽就够头疼的了, 臣妾这还指不定能摊上多少个呢, 皇上您自个儿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康熙下意识点点头。 林诗语接着大吐苦水, “这俩小子就能叫臣妾倾家荡产了,更何况臣妾还有个小公主要养呢?将来果果出嫁那嫁妆不能只靠着内务府按例的那点儿东西吧?咱们捧在手心里头娇养长大的小公主,靠着那点儿东西能过上什么好日子啊?” “臣妾不仅得给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将来还得时不时补贴一些……皇上您想想看,往常随意要什么稀罕玩意儿, 张张嘴就能拥有一切的小公主冷不丁都抠抠搜搜开始计较开支了那得成什么样啊?多心酸啊?您不心疼啊?” 怎么不心疼?光是想想都要窒息了。 康熙板起了脸, 黢黑黢黑的。 “再有孙子孙女是自家的孩子, 外孙子外孙女那也是心肝肉啊, 一样的得宠着啊。”林诗语长长叹了口气,一脸愁容,“这还都只是明面上显而易见需要考虑到的,其余七七八八的都还没算呢,皇上您说说这得有多少金山银山才够造啊?如今还觉得臣妾富得流油吗?” 被她这么一掰扯,肉眼可见那库房都要见底儿了似的,还流什么油啊,可怜巴巴的。 “不是……”康熙迟疑了一下,回过味儿来了,冷笑道:“险些被你带沟儿里去了!孩子们是你的孩子难道就不是朕的?你这个做额娘的要补贴孩子朕这个皇阿玛就不用补贴了?谁别谁省心了怎么的?况且你也就这三个负担,朕的负担加起来那都是你的好几倍了!” 林诗语皱了皱眉,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可您是皇上啊,每年都有无数人上赶着给您送好东西,哪像臣妾也没个什么进项,唯一的进项那还是孩子们偷偷摸摸从您那儿扒拉来的孝敬,就这还被您好生说了一嘴呢。”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味儿呢?仿佛他多不是个东西似的,自己的女人都穷到这份儿上了他还…… “皇上大概还不知道,臣妾进宫这些年都尽靠着娘家补贴过日子呢。” 康熙的脸都绿了,当即叫了李德全回去开库房。 打死胤禛估计也绝想不到,前后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额娘就将方才给他的那点东西连本带息翻了个倍捞回来了,可给她能耐坏了。 打发走了李德全,康熙还坐在炕上皱眉发愣呢。 原不过是一笔支出,怎么掰扯一通下来又平白无故多出来了一笔?他究竟是为什么非要跟这个女人掰扯?闲得发慌啊?痛痛快快地应下那件事不就完了吗?就因为那么点心疼郁闷,结果可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很气闷。 倒不是真被这个女人带沟儿里绕晕了,事实上薛家每月给她的分红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吗?虽说不清楚具体数额,但显然也是一份不小的进项。 不过自己的女人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可怜巴巴委屈兮兮的,他身为男人再没点表示那委实是说不过去啊,这脸面还能不能要了? 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闲着发慌非得跟她拌嘴掰扯。 他叽歪一句,她能噼里啪啦叨叨一大通,女人……呵,天生的吵架高手。 不过眼瞧着她抱着金子乐得春光灿烂的模样……罢了罢了,把这女人哄高兴了他也乐得轻松自在。 “送进库房罢。”林诗语挥挥手叫奴才将东西都抬了下去,心满意足地坐回到他身边,很是给面子的亲自给他添满了茶,笑盈盈道:“谢皇上慷慨赏赐。” 康熙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思忖道:“你说的这事儿倒是可行,如今大清与海外商船互通频繁,咱们的丝绸、茶叶、瓷器这些东西很受那些洋鬼子的追捧,价格高得很,咱们弄点上等质量的好玩意儿,打着商船的幌子载满一船货物出去转手得来的银子也够应付这笔支出了,还不扎眼。” 好家伙,才得意自个儿的商业头脑呢,结果这一转眼,这大猪蹄子就已经开始寻思着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这份损失了,堂堂一个帝王这么勤俭持家呢? “皇上英明,一举两得再好不过。”林诗语很给面子地捧了一句。 “不过朕想着,既然是难得出去一趟,不如索性沿途将那几个西方大国都好好‘看’一遍,如此一来需得花费的时间就长了,领头的人选也得好好斟酌斟酌才行。” 出海本就是伴随着巨大风险的一件事,不仅仅是海上风云变幻危机莫测,还得防着神出鬼没的海盗洗劫,如此长途跋涉又十分凶险的旅途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 第361页 再者肩上担负的这份任务也绝不轻松,办事之人得有头脑有心机有手段,最好性子还得有几分奸猾,毕竟出门在外非常时刻还是得用些非常手段尽快达成目的,跟洋鬼子还讲究什么礼仪之邦呢,他们能懂吗? “皇上觉得索相和明相如何?能得皇上重用便足以见得他们的能力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且这两位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可谓老奸巨猾,若认真办事想来必定不负皇上所托。” 康熙愕然,“你可真敢想真敢说。” 虽说这两个人的确挺合适,但她这会儿提议出来要说没点什么私心那可纯属糊弄鬼呢。 林诗语也不瞒着,淡淡说道:“这两个老狐狸虽说有能力,但奈何太不省心,总是在保清和保成面前上蹿下跳地搬弄是非挑拨离间,臣妾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叫他们出海办这桩差事也算是两全其美罢,既能够为皇上效力为大清办点实事,又有利于兄弟两个安安心心地成长,免得被他们折腾到兄弟反目才悔之晚矣。” “臣妾知晓皇上另有打算,可皇上可曾想过,有些东西一旦放任滋长壮大起来脱离掌控也是早晚的事,一个人再如何机关算尽也算不过老天爷啊,变故随时都会发生……皇上难道当真愿意看到这好端端的亲兄弟闹得你死我活不可?” “孩子们都是个顶个优秀的好孩子,放在家里内斗消耗未免太过可惜,外面的天地那般广阔,何不叫孩子们都展翅高飞去呢?没准儿能给皇上带来些惊喜。” 康熙沉默了,一整夜都睁着眼没能睡着,躺在旁边不停地翻来覆去烦死个人。 说句心里话,若非还有那么点理智残存,她是真恨不得将人踹下床撵出去才好。 之后的几天一直也没见有什么动静,林诗语还当这事儿出岔子了呢,却谁想冷不丁传出消息来——索额图和明珠两个老冤家被钦点了。 虽不知这些日子康熙究竟是想了些什么,心里头又究竟是个什么打算,也或许是看在如今时间尚早孩子们也不算太大的份儿上?不过无论如何这两个老狐狸是成功被暂且支开了,这一去那都得是以“年”为单位的,两个孩子可算是能松快不少了。 不出所料,听到这个消息的胤禔胤礽兄弟俩险些没憋住喜气当场笑出声来,险而又险将将憋了回去,面面相觑具是如出一辙的愉悦舒心。 这娘儿几个是高兴满意了,可对于索额图和明珠两人来说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远离朝堂权力中心还不止,这还伴随着无数危机风险呢,一个弄不好能折在半道儿客死他乡的那种! 可这是为了国家办正经事去的,压根儿容不得轻易退缩。 更何况皇上还很贴心地为他们安排了众多侍卫,个个都配枪支弹药不说,船上甚至连炮都备着,火力之凶猛足以轻松应付一路上的各色海盗,可谓是尽力给了他们足够的保护,这种情况下若还敢退缩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但这对老冤家还是不愿意,避免了人祸那还有天灾呢?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哪里有什么绝对安全的说法?再者一旦脱离权力中心两三年三四年,再回来还能有他们的位子吗?怕是早就物是人非了。 辛苦奋斗了半辈子才走到这一步,一丁点儿风险他们也不想承担。 为此事朝堂上是狠狠闹腾了好几回,两边加起来大抵有一多半的大臣都在表示反对,说什么大清离不开这两个国之栋梁……可也正是因此才更加康熙下定了决心。 索额图和明珠两人的势力太大,是时候该遏制一下发展了,况且皇贵妃说得也没错,这两个老狐狸太会蹦跶,眼下他正有大事准备要办,家里头还是安生些的好,暂且还是别在他眼皮子底下闹腾了,省得后院起火节外生枝。 知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之后,这两人也不是没想过将林如海一同拉下水,只是林如海早就以年迈体弱为由请求致仕过的,康熙想找借口都是现成的。 于是乎,约莫选秀进行到快尾声时,这两个几十年的老冤家还是被打包送上了船,那叫一个老泪纵横凄凄惨惨戚戚。 不得不说,这两个老东西一走朝堂上仿佛瞬间都清净了许多,双方党羽也不知是没了主心骨儿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还是怎么着,总之也没再像过去一样时常为了唱反调而唱反调,一件事来来回回吵得面红耳赤的,不仅烦人还拖累进度。 眼下这么一来可就顺畅多了,位高权重的老臣有时或许弊更大于利。 午间,林诗语高兴得多干了半碗饭,一个午休起来之后肚子里都还有些胀呢,恼得涟漪是直叨叨,直接上太医院要了一碗药来。 “不至于喝药吧?不过是一时有些积食罢了……” “娘娘素来脾胃弱,还是喝药好得快一些。” 林诗语还磨蹭着呢,就听见外头有奴才来报说是准儿媳妇乌拉那拉氏来了,当即就捧起碗三两口“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进。” 乌拉那拉氏才不过十三岁呢,还是个标准的小姑娘,身量不算太高,脸蛋儿上还有些婴儿肥,满满都是青涩稚嫩的小孩子气……每每面对着这样一个“小”儿媳妇林诗语总不免感到牙疼,总觉得仿佛有些亏心似的。 不过这小姑娘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小姑娘该有的天真活泛,言行举止皆显得跟小大人似的,可以看得出那是时时刻刻都在努力往端庄优雅上面靠拢,也不知家里头究竟是怎么教的。 -- 第362页 倒也不是说这样有什么天大的不好,就是总觉得压得太过了些。 无论怎么笑,那嘴角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样的没什么变化,走起路来甩帕子的幅度、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精心度量过似的……乍一看起来的确是挺端庄优雅的,但却未免少了几分鲜活的人气,太过板板正正了。 隐约记得保成的未来媳妇当年也是这样一副模样?难不成这就是皇家挑选嫡福晋的标准? 林诗语有些迟疑,故而也不敢胡乱指教什么,好在这个小儿媳妇的心眼儿还是正的,人也乖巧得过分,总的来说她也还是比较满意的。 娘儿俩坐着聊了一个多时辰,乌拉那拉氏这才告退,徒留林诗语盯着她的背影直嘬后牙槽。 “娘娘对这位可是不大满意?”余嬷嬷纳罕道:“这些日子每每看见她娘娘都是一副牙疼的表情,若是当真不满意,趁着如今圣旨还未下……再过两天选秀就该结束了。” 林诗语摇摇头,问道:“男人当真会喜欢这种板板正正的女子吗?” 余嬷嬷和涟漪两人面面相觑,齐刷刷摇头。 “但身为皇子嫡福晋却必须得端庄啊,得撑得起这层身份和爷们儿的脸面来,娘娘也不必担心什么,将来四阿哥有喜欢的姑娘纳进屋里就是了。” 这可真真是一语道破了男人的那点花花肠子。 娶妻娶的是家世门面,所以必须得端庄优雅贤良淑德,好不好看有没有趣都不要紧,反正可以纳很多讨喜的小妾。 所以这就是大多皇家阿哥跟嫡妻之间都不那么甜蜜,反倒跟小妾接连生孩子的缘由?合着这是娶了个撑脸面的管家婆回来呗。 想到这儿,林诗语就不由得又想到了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小年糕”,打那位进了四大爷后院那天起直到去世,可是承包了四大爷的所有子嗣任务,这里头要说没点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猫腻儿都没人信,否则为何后世会有那么多小年糕是四大爷真爱的说法? 好想将自家那小王八蛋抓过来问清楚。 愁得慌。 选秀刚刚结束康熙就下旨册封了乌拉那拉氏为四福晋,具体婚期还尚未定下,毕竟两个孩子也都还小,再过两年定日子也不迟。 天气愈发炎热起来,被押着强行戒断半年的那些烟鬼们也终于被放回家中了,虽说死了几个人,余下这些大多身上也都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但也正是因着如此严酷手段的关系,如今大多数人才能得以捡回一条命回家,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短短半年在旁人看来不过弹指一挥间,但对于这些人而言却真真是度日如年,突然间从大牢里走出来再一次见到阳光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一个个木愣愣的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被亲人哭喊着抱在怀里才陡然惊醒,撕心裂肺痛哭不止。 估计这半年的经历足以成为他们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倒是要看看这些混账玩意儿还敢不敢再碰福寿膏。 得知薛蟠也安然归家了,林诗语这才总算是放下心来,好歹不必担心跟薛宝钗之间的合作关系出现裂痕了。 不过叫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浪荡了这么多年的呆霸王经此一遭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乖觉得不像话。 薛宝钗和薛蟠的媳妇对这样的变化都颇感欣慰,倒是薛姨妈一心觉得儿子是吃了天大的苦头吓破胆了才变得如此畏畏缩缩,整天哭个没完恨不得撵着儿子出去浪,去重新找回自己找回自信……也真是叫人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了,这糊涂人是一辈子都没活明白过。 ………… 皇宫中处处张灯结彩,比过年还要更添几分喜气,盖因今日毓庆宫终于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一晃眼的功夫,当年五短身材的奶团子都已经娶媳妇了,时间可真真是半点不留情。 林诗语既是高兴又略带些许忧伤,不由得就多喝了几杯,夜里被搀扶着回到寝宫时人都已经开始飘了,却不想一进门就对上了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大猪蹄子,哭……哭了?虽然脸上没看见泪痕,但这红红的双眼总不能是被沙子给迷的吧? “皇上?” 康熙抬头瞅了她一眼,指了指旁边的位子。 林诗语坐下连灌了两杯茶,就听见他在那儿唉声叹气的回忆过去。 “朕还记得当年保成出生时才那么点大,跟小猫崽儿似的,出生就没了亲娘,朕是既当阿玛又当额娘的拉扯着他,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 说得很可怜,但……太子身边几十个奴才贴身伺候着,轮得着您亲自上手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吗?吹牛吹大了吧。 脑子有些犯迷糊的林诗语面无表情地暗暗吐槽着,忽而那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再定睛一瞧,好家伙,脸怎么黑了? “脸怎么黑了?你还有脸问?你就不能老老实实闭上嘴听着吗?” 嗯? 林诗语懵了一下,跟浆糊似的脑子转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自己是嘴上没把门顺嘴把心里的吐槽秃噜出来了? “我错了,我闭嘴,您继续。”说着还“啪”一巴掌捂住了自己的嘴,乖得很。 康熙却是被噎得气不打一处来,还继续?继续什么啊?酝酿起来的情绪都被气跑了! “来人!伺候你们家娘娘沐浴!” 一碗醒酒汤下肚,又洗了个澡折腾一遭,林诗语的酒也就醒得差不多了,出来看见那位大爷黢黑黢黑的脸还不免有些心虚。 -- 第363页 原本人家最宠爱的儿子大婚,老父亲的心里头感慨万千想矫情一下而已,结果还硬生生被她给噎了回去……想想还怪可怜的。 “皇上。” 撩起眼皮子睨了她一眼,呵呵冷笑两声,淡淡说道:“那个索菲娅公主还算有点能耐,才出来就将俄罗斯给闹腾开了,这计划看起来可行。” 林诗语顿时眼睛一亮,“难怪今年入秋未曾听说老毛子再上咱们北边作乱,原来如此,皇上这是打算对俄罗斯下手了?” “还早呢,才闹腾起来急什么?”康熙皱了皱眉,说起另一桩事,“今年没了老毛子闹腾,倒是那倭寇又来了,其实叫朕说,那倭子国比起老毛子还要更可恨些……倭子国素来最是反复无常,其人甚卑贱,不知世上有恩谊,只一味慑于威武,故而不得对其有稍许好颜色。” “如今既是有余力,朕倒是想将这倭子国给收拾了,如此一个生性卑贱的无耻之徒放在自己家旁边,只怕将来或成大患。” 第121章 倭子国, 也就是那个小日子过得不错的老邻居。 康熙的这番评价还真是一针见血,那些鬼子可不就是反复无常、不爱喝敬酒偏爱喝罚酒的卑贱货色吗? 别人赏了他们家两个原子弹,他们却反过来抱着人家的大腿摇尾乞怜喊亲爹, 亲爹指哪儿打哪儿,比哈巴狗还要听话,倒是对着和善的邻居露出恶鬼獠牙,不是贱又是什么?都贱到骨子里了。 脚下的这片土地虽说在后世被很多敌人入侵过, 但要说最恨谁, 那绝对非倭子国莫属。 南京大屠杀、旅顺大屠杀、平顶山惨案、济南惨案、重庆大轰炸……老弱妇孺也无一能幸免,奸淫、虐杀从未停止,剖腹取子、用武士刀从孩子的肛门穿透取乐……诸如此类丧心病狂的虐杀数不胜数,这些鬼子对平民百姓的手段堪称灭绝人性! 除此之外还有违背国际法违背人性道德底线的细菌战、化学战, 臭名昭著的某个部队又究竟做过多少骇人听闻的人体实验? 活体解剖, 依次从解剖对象的身体里取出所有内脏,最后锯开头盖骨取出大闹, 这一个活人就成了一具空壳子。 人畜杂交,强迫女人与牲畜交配,研究他们所谓的调教优化方法。 病菌对胎儿的影响,先让孕妇感染病菌,等胎儿在腹内成型后便进行活体剖腹, 观察胎儿的状态。 母爱实验,将母亲和她的婴儿关在一个房间里,而后不断加热房间,看这位母亲究竟是会将孩子拿来垫脚还是选择抱起。 其余还有鼠疫实验、冻伤实验、饥饿实验、毒气实验……等等一系列只有常人想不到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所谓实验,其实验残忍程度堪称惨绝人寰! 根本就难以想象, 这些事竟是“人”能够干得出来的, 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人性可言? “你这是怎么了?”康熙被她那难看至极的脸色给唬了一跳, 忙不迭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问道:“哪里不舒服?可是喝酒喝伤了?李……” “不必喊人。”林诗语忙拦了下来,极力压抑着心底翻滚的恨意说道:“皇上所言甚是,那倭子国天生就是卑贱残暴之辈,生而为人却毫无人性,根本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鬼,放在旁边早晚酿成大祸,该杀!” 该杀!杀光都不足以解恨!如今整个倭子国的人口加起来都还远远达不到当年被他们残害的同胞数量,拿什么来偿还血债洗清罪孽? “攻打倭子国大可不必过分讲究什么战术,直接将咱们的火力全部堆上前线,火力碾压一路横扫过去,皇上也别轻信那倭子国的花言巧语接纳其投降求和,坚决不能给他们丝毫休生养息的机会,有一个算一个有两个算一双,杀他个屁滚尿流国破人亡!” 许是被她眼里的杀意给惊着了,康熙愣神了好半晌,疑惑道:“你向来也不是那狠心之人,怎么对着倭子国却如此……”若他不曾领悟错的话,那话中的意思是不拘什么平民百姓达官贵族都杀掉就完事儿了吧? 这可真真是稀罕事儿了,从未见过她如此激进凶残的一面,倭子国究竟是怎么了? 林诗语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份刻骨的仇恨,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若是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大可不必如此残忍狠辣,无论如何还能说一句大多数平民是无辜的,但倭子国不行,这个国家上至天皇贵族下至贫民百姓,自幼接受的教育就堪称违背人性伦理道德,对于这个国家,臣妾深恶痛绝!” 康熙没再追问什么,也不曾急着回应什么,而是陷入了沉思。 他原就是打算拿倭子国开刀,用一些残酷暴力手段将其征服,也顺带狠狠震慑一下那些迟迟不肯臣服甚至还蠢蠢欲动的部族,毕竟关起门来也算是一家人,跟外面的敌人是大不相同的,手段自然也不能太过,先拿外头的豺狼虎豹敲山震虎一番也好。 不过若是当真要大肆杀戮平民却又未免太过残暴了些,或许会招来一些非议。 谁想听到他这个担忧林诗语却是笑了,“皇上在位这三十多年对百姓们究竟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杆秤,况且两者从来就不是一族的,难不成还能为了那些不安分的外国人跳起来跟自家朝廷作对?倒是能够狠狠震慑住那些明处的暗处的敌人,什么白莲教、前朝皇室后裔、不安的部族还有周围那些个国家,估摸着都得吓破了胆。” -- 第364页 “若是有那不怕死的趁机煽风点火闹事倒也好,不怕他们蹦跶出来,就怕他们缩在龟壳里头烦人,刚好也可以抓住机会该清理清理了,没有后顾之忧才能放心朝外大展拳脚。” “至于说担心将来史书如何记载,会不会有损皇上的英明……若皇上对待所有敌人都如此残暴狠辣,那必然是毁誉参半,但其他敌人都能恩威并施却仅仅只对倭子国如此,那又怎么会是皇上的问题呢?” 康熙无奈了,“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将倭子国彻底灭掉,朕倒是愈发好奇这其中的缘由了。” 林诗语就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闭眼就呼呼大睡。 “……”这个女人是不是忘了什么? 站在床边干瞪眼半天,愈发自觉的大猪蹄子果断决定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然而…… “皇上,明儿大清早新媳妇要来请安,您是想看臣妾出丑吗?” “朕平日要大朝时怎么没见你体贴朕?” “……” 人到中年很无奈,轻易就被撩拨出了火星子。 翌日一早被准点儿叫醒,林诗语还浑身疲乏不想动弹呢,坐在床上哈欠连连,屁股就像是被钉在了床上似的。 涟漪无奈极了,“娘娘,您若是再不抓紧起来梳洗一会儿太子妃可就要看笑话了,没道理比洞房花烛的新媳妇还起得晚不是。” 行吧,的确是丢不起那个人。 林诗语这才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将将上完妆就听见外头禀报说太子和太子妃来了。 瓜尔佳氏生得并不算很美,脸蛋儿圆乎乎的,是这个时候的人普遍很喜欢的有福之相,通身气质很加分,端庄大气、温婉文雅,给人的第一感觉就很舒服,看得出来是个宽厚的性子,的确很适合做太子妃。 才经历过洞房花烛夜的小两口这会儿明显是有些腻乎的,虽说各自端坐在那儿并无甚交流,但时不时却总要看看对方,不经意眼神碰撞在一起都会掀起一阵波澜,那点缠绵情丝藏都藏不住的。 新婚夫妻就是甜啊。 林诗语不禁感慨,嘴角也露出了一抹姨母笑。 待她坐下之后,小两口便该给她请安奉茶了。 按着规矩,太子和太子妃无需向皇后以外的任何嫔妃下跪,但胤礽却出乎预料地直接跪了下来,一旁的瓜尔佳氏也紧随其后,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保成……” “这些年皇额娘待儿臣如亲子一般处处关爱照顾,在儿臣心里皇额娘亦与亲娘无甚差别,生恩养恩皆是一样的恩,今日这样的日子儿臣和太子妃也理应给皇额娘敬一杯茶,皇额娘切莫再推辞了,便是传了出去也无人能说什么,反倒是不如此才会显得儿臣跟那白眼儿狼似的不懂感恩。” 看着孩子微微泛红动情的双眼,林诗语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涟漪端了茶水进来,胤礽端起其中一杯双手捧上,哽咽着说道:“皇额娘请喝茶。” 林诗语接过来小小呷了一口,将早已准备好的红封递给他,“妻者齐也,切记尊重爱护你的妻子,维护妻子的体面尊严是你身为人夫的责任,切不可犯糊涂干混事。” “儿臣谨遵皇额娘教诲。” 瓜尔佳氏的心里头不由得暖了几分,眼神中满满都是尊敬孺慕,捧着茶恭恭敬敬地说道:“皇额娘请喝茶。” “好孩子。”林诗语笑着喝了一小口,也递给她一个红封,“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尊重他支持他维护他亦是你身为人妻的责任,当然,并非是叫你处处都对他言听计从,身为太子妃,太子若有言行不当之处你也应当及时予以劝谏,不可任由他任性妄为。” “儿臣谨遵皇额娘教诲。” “好了,都起来说话罢。”待小两口入座后,林诗语看着他们接着说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彼此坦诚相待方能亲密无间,遇事切忌独自胡思乱想妄加揣测,反倒留给旁人离间的机会……夫妻与其他任何关系都不同,十来岁牵手,往后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都只有你们互相扶持拉扯着去闯了,学会信任很重要。” 新婚小两口面面相觑,齐齐点头回应。 又聊了几句家常后林诗语就打发小两口离开了,新婚燕尔的,“老”婆婆可就别招人烦了。 除了那意思意思的红封以外,给太子妃的还有一笔极其丰厚的赏赐,可算是狠狠出了回血。 “方才训话的那一瞬间真真是感觉自个儿老气横秋了。”可事实上她也才不过三十出头啊,怎么就做婆婆了呢。 正暗自惆怅呢,忽见小喜子疾步匆匆。 “温妃娘娘怕是不大好了。” “什么?”林诗语愣住了,“不大好了?是本宫想的那个意思?怎么就突然不大好了呢?什么毛病?” “奴才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病,温妃娘娘不曾叫太医,只是派人悄悄去拿了点药……吊着命的……” 正是太子大喜的日子,这种时候能打发人悄悄去拿点续命的药恐怕情况还当真是不容乐观了。 林诗语一时都有些发懵,才感慨自个儿不过才三十出头还年轻着呢,那温妃比她还要小一些呢,怎么就到这地步了? 仔细回想起来,仿佛打从过年那会儿温妃的身体就不大好,可惜一直也不叫太医看,这是寻思什么呢?一心求死不成? -- 第365页 “叫太医,去延禧宫!” 不出所料,温妃还是将人都拒之门外了,不过这回林诗语却不曾由着她,态度极其强势。 奴才们也不敢真拦,只能认命地看着她进屋。 一同在宫里十余年了,这还是头回进入温妃的寝宫里,推开门一股浓郁的檀香味儿瞬间就扑面而来,屋里的摆设也都素净得很,全不像是个妃位娘娘该有的气派,反倒像是个不受宠的小贵人。 常年茹素的人本就身形清瘦,这一病就更加瘦得吓人了,眉眼仍是冷冷淡淡的,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冰块似的,哪怕病到这个份儿上也没见她流露出丝毫脆弱的情绪来。 难怪宫里的人都私底下说她就是个铁石心肠的,这又哪里像是个大活人呢,可不就跟石头做的一样。 “劳烦娘娘亲自跑一趟。”温妃瞟了眼她身后的太医,淡淡说道:“不必看了,臣妾的身子如何自个儿心里有数。” 林诗语压根儿不想搭理她,只招招手令太医上前把脉,自个儿往椅子上一坐,静心等待。 过了好半晌,太医才收回了手,紧紧皱着眉头脸色颇为凝重,“温妃娘娘常年心思郁结……” 简而言之就是心病,自个儿硬生生将身子耗垮了,如今情况已经十分严重,若是能放宽心努力配合医治倒还尚有挽救的机会,可若是她自个儿一心求死,那就真真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看她那副淡漠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压根儿没什么求生的欲望,甚至可以说巴不得自个儿赶紧死了干净呢,若非刚好赶上太子大婚这样的日子,连续命的药她估计都懒得吃。 林诗语摆摆手叫太医先出去候着,面对着温妃几度想张口却又欲言又止,愣是沉默了好半天。 倒是温妃自个儿先开口了,“娘娘不必如此,生死有命。” “你就当真丝毫不顾念两个孩子?”林诗语微微蹙眉,很是不解,“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这么多年也都熬过来了,眼看着再过几年老十都能娶妻生子了,你又何苦如此?究竟是有什么天大的心结,念了这么多年的经也未能解开半分?” “娘娘误会了,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多余的却一个字也不多说。 这般油盐不进的态度着实是叫人无力得很。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林诗语无奈地站起身,“本宫知晓你不愿两个孩子被家里撺掇着掺和进一些是非当中去,这些年一直有意阻拦孩子们跟家里亲近,可一旦你当真撒手走了呢?谁又还能拦着?你好好想想罢。” 说罢便离去了,只吩咐太医好好看着。 温妃的眼神微微动了动,却转瞬即逝。 老十和十四心里头其实都是恨她的,又怎么还会跟母族亲近呢?老十只恨不得将郭络罗氏当作了自己的母族,老十四年纪虽小却也不是个傻孩子,从来也不亲近她,就更别提钮祜禄氏一族了。 不必再担心什么。 早已离去的林诗语是全不知这位心里所想,关注了两日见她都在安安心心吃药,也不拦着太医看了,还只当是“孩子”这根软肋被触动了,一时还微微松了口气。 紫禁城被第一场雪覆盖之时,温妃悄无声息地走了。 大半夜从睡梦中惊醒听到这样一个噩耗,林诗语整个人都是懵的。 “娘娘?娘娘可是吓着了?快去弄一碗安神汤来!” “不必了。”林诗语摆摆手,从被窝里爬了出来,“给本宫穿戴罢。” 坐上轿辇出了门,就看见整个皇宫都灯火通明了,一路上时不时碰见一些其他嫔妃和孩子,都在急急忙忙朝着延禧宫赶去。 下了一整天的大雪还未曾停,前脚才将雪清理了后脚立马就积了一层,寒风卷着雪花呼呼的,吹在脸上如同刀子一般刮得人生疼。 才到了延禧宫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啼哭声,奴才们跪了一地,老十和十四也已经赶到了,两个孩子并未如同奴才那般放声痛哭,只静静地跪在地上,红着双眼沉默着,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断滚落。 奴才们才将温妃的尸身清洗干净穿戴整齐,还化上了精致的妆容,一如多年前才入宫时那般清丽出尘。 直到这一刻,林诗语才真正意识到这个人已经死了。 一阵风吹来,脸上冰凉一片,伸手一摸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早已泪流满面。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哭什么,明明跟温妃也没有太多交集,十余年来说过的话加在一起拢共也没多少,要说有多少感情那纯属瞎话,可此时此刻泪水却又是那么真实。 “额娘。” “皇额娘。” 转身看见是胤礽和胤禛两人,林诗语就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去看看老十和十四罢,我这边没什么事儿。” “好,额娘一会儿早些回去歇歇吧。” 隔天,康熙就下旨追封温妃为温僖贵妃,令丧仪也按着贵妃身份来操办,也算是一份死后哀荣了。 直到温僖贵妃的棺椁下葬,林诗语都还迟迟未能想通,究竟是什么导致这人年纪轻轻的抛下两个孩子不想活了。 “她打从心底憎恨钮祜禄氏、憎恨这个紫禁城,若非想帮着她姐姐赎罪,若非嫔妃不能自戕,恐怕她早就已经一死图清净去了。” 从康熙的嘴里听到这样一个答案属实是意外极了,可具体究竟为何憎恨他却闭口不谈,估摸着还是跟她姐姐也脱不开关系吧。 -- 第366页 这人一死留下老十和十四就显得有些可怜了,老十倒还好,已经进入上书房了,又向来是老九的跟屁虫,都快将翊坤宫当成自个儿家了。 倒是十四有些难办,年纪还小呢,按理应是该找个养母,宫里不少没有子嗣的嫔妃都眼巴巴的盯着呢,却谁想康熙闷不吭声的直接将十四打包送进慈仁宫去了。 说是太后孤身一人很是寂寞,养个孩子在跟前逗逗闷子也好,可问题是十四也快进上书房了,哪里还能有多少功夫陪着太后解闷儿尽孝啊? 无论旁人如何惋惜叹气,这位爷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将孩子往慈仁宫一扔就撒手不管了。 这么说起来十四这小子仿佛也挺可怜的,打出生起亲额娘就不怎么搭理他,如今亲额娘死了,亲阿玛又像是丢包裹似的处理他……爹不疼娘不爱的,着实可怜巴巴。 翻过年来开了春儿,冷不丁一个平地惊雷吓懵了所有人——朝廷对倭子国宣战了! 消息正式流传出去的同时,裕亲王、恭亲王、佟国纲、大贝勒等人为首,率领着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征了,整整五十万! 倭子国拢共人口才一千多万,包括老弱妇孺平民百姓,余下的真正兵力又还能有多少?这五十万大军还配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火器,莫不是想将倭子国夷为平地? 第122章 说来也是有些好笑, 倭子国那样一个弹丸之地竟还分了什么藩国。 真正实际意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德川幕府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土地,余下的则由一些“大名”……相当于华夏大地上曾经的诸侯,由这一部分人瓜分为藩国,可以直接统治百姓, 税收、政法等都相对独立。 当然, 这些所谓的藩国每年不仅得向德川幕府进贡,还得受德川幕府派下来的监察官监督控制。 而所谓至高无上的天皇真要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个吉祥物一般, 没有决策权没有统治权, 方方面面哪儿哪儿都轮不着天皇沾手,整天也就吃吃喝喝、学习之余生点孩子玩儿罢。 甚至就连想要修复皇家陵墓都得靠着努力去讨好德川幕府, 换得德川幕府高兴了才能松松手指头漏点金钱下来给天皇……可以说是十分憋屈了。 旁人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区区一个弹丸小国还能折腾出这么多花儿来,拢共也就那点东西分来分去也不嫌寒碜。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国情,倭子国内部一直以来其实也并不很太平。 各个藩国之间、藩国与德川幕府之间、德川幕府与天皇之间这一串乱七八糟的也复杂着呢, 闹腾得甚是欢快,是以这个时候去攻打倭子国于“时机”上来说也较为合适。 实力、时机都有了,这场战争看起来仿佛并没有太大的悬念,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大军到达倭子国九州岛,船还未到炮弹就已经轰了过去, 密集的炮弹如同雨点般扑面而来, 顷刻间海岸边那一大片区域就被轰成了一片废墟,无数人仓惶尖叫着哭喊着四处逃窜。 倭子国军队倒是有心想要反击,奈何清军的大炮不仅射程更加远一些,准头还要更胜许多, 且大部队所配备的火力委实凶猛, 密密麻麻的炮弹仿佛铺天盖地一般袭来, 仅仅一个照面就将倭子国军队打得溃不成军, 莫说还击了,压根儿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射程范围内的所有建筑乃至一切遮蔽物都被轰成了渣,人稍微跑得慢一些也都得跟着变成渣。 硝烟遮云蔽日,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以及破烂不堪的尸体。 清军以绝对的火力压制成功打开上岸的通道,一如所领皇命那般,毫无顾忌毫不留情,无论是何身份地位,但凡是倭国人都绝逃不过一个死字,如此一路横扫片甲不留,只将倭国人吓得屁滚尿流节节败退,恐惧油然而生。 然而惊恐万分的倭国人此时此刻怕是打死也绝想不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战争对于他们来说并不仅仅只是平静的生活被打乱般简单,而将是彻彻底底的覆灭、消失。 “如此是否太过了些?”裕亲王看着眼前遍地的尸体不觉皱起了眉头,叹道:“皇上怎会突然想要彻底覆灭倭国?一千多万人呢……未免有伤天和啊。” 打仗归打仗,这般覆灭一个种族的行为却还是叫人于心难安。 胤禔的脸色也有些凝重,沉默了片刻后说道:“皇阿玛并非嗜杀之人,既然此次特意有此命令必定是事出有因的……细细想来,这倭国人自打唐朝时期就开始试图染指咱们的东西,入侵高丽入侵琉球国……” “咱们的海上商船、沿海地区渔民更是备受其扰,手段之残忍不忍直视,足以见得这倭国人骨子里就是野心勃勃、残酷不仁的东西,皇阿玛向来就对其厌恶至极。” 佟国纲就对着裕亲王嗤笑道:“亏你也是纵横沙场多年的老人了,竟还能有如此闲心思怜悯敌人?难不成是人越老就越优柔寡断?倭子国这等野心写在脸上狼性刻在骨子里的玩意儿趁早掐死了也好,放着等其发展壮大将来必定深受其害,你可就别在这儿大发善心了,心慈手软的结果你怕是承受不住!” “我怎么就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了,我不过是……” “好了好了别吵吵了。”恭亲王无奈道:“敌人未曾碰着咱们分毫,咱们倒是自个儿先内乱起来,这像话吗?无论如何皇上此次是铁了心要让这倭子国彻底成为历史,眼下咱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全力以赴争取速战速决,早日凯旋领取封赏不好吗?这鬼地方,爷吃鱼都吃腻味了。” -- 第367页 胤禔在旁指着地图说道:“这边的战况已是碾压之势,咱们大军全都耗在此处不免浪费,不如恭亲王和佟大人留在此处指挥作战,我与裕亲王带一部分人前往四国岛。” “这边的本州岛是倭子国政权中心,天皇和幕府都在此处,必定兵力最为雄厚,待咱们拿下九州岛和四国岛汇合之后再做打算。” 一个照面打下来倭子国的实力也就那样罢,拢共就这么点地方这么点人口还都四分五散各自为营,他们这边五十万大军哪怕兵分两路也不带怕的。 其余三人也都纷纷点头附和,又仔细商议了一番作战路线、计划,包括可能会存在的一些突发状况都一一列举并制定了对策,考虑得十分周全缜密。 翌日大清早,胤禔和裕亲王就率领着另一半大军离开了九州岛。 临行前佟国纲那张嘴还不消停呢,“大贝勒可千万看紧了裕亲王,别叫他老人家一时心软犯了糊涂。” 裕亲王的脸都绿了。 …… 说来康熙也是个狡猾的,明明打从半年多之前就惦记着想要收拾倭子国了,却是一直将消息瞒得死死的,为了迷惑敌人还故意释放了一个烟雾弹,有意无意地剑指隔壁老毛子,倒是将老毛子给狠狠吓了一跳。 却谁想临到头冷不丁调转枪口直奔倭子国而去,愣是将原本吃瓜看乐子的倭子国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一招声东击西被他玩得飞起。 眼看着清军来势汹汹势如破竹,倭子国上上下下都快吓疯了,天皇恨不得是以最快的速度送来了一纸求和书。 “黄金、珠宝、美人……”林诗语不禁冷笑,眉梢一挑斜眼瞅着旁边淡定喝茶的大猪蹄子,“皇上不会动心吧?就他们那弹丸之地能有多少好东西?打下来了全都是皇上的。美人就更别提了,一个个那脸糊得惨白,没有眉毛也就罢了,牙都染得黑乎乎的,皇上瞧见了怕是得吓晕过去,就甭惦记了。” 康熙险些没被呛死,没好气地说道:“朕就是那色令智昏之辈?” “那倒不是,皇上若当真色令智昏的话臣妾早就该被捧上天了。” “……”这话还真叫人没法儿反驳,不过自个儿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有些太过厚颜无耻了? “按着目前的战况来看,皇上估摸算算这倭子国大抵何时能够消失?”言语之中竟满满都是迫不及待。 康熙睨了她一眼,琢磨了一下说道:“倭子国内部本就纷争颇多,劲儿使不上一块儿去,如今面对强敌更是乱成了一锅粥,不出意外的话保清应当能赶在入冬前回来。” 所以说呢,国家还是需要统一政权才行。 回过头去瞧瞧历史上曾经实行藩王制度的朝代,哪个不曾闹出过乱子?这倭子国倒好,拢共那屁大点地儿这个“国”那个“国”的搞了一堆,一个“国”连大清的一个小县城都还比不上,分成这样各自为政也不知究竟是寻思什么呢,纵是都要往幕府送质子又如何?幕府根本就难以真正掌控得住这些所谓的藩国。 如今清军一打过去弊端可不就显现出来了,幕府在上头喊破了喉咙,底下的藩国也大多是左耳进右耳出,各人都有各人的想法,被打得节节败退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林诗语心满意足地笑了,心脏“砰砰砰”狂跳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亢奋之情喷薄欲出。 这一纸求和书最终还是被烧成了灰烬,莫说恩准,便是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给予回复,未曾想没过几日又送来了一封降书,信中甚至表示倭子国愿意臣服于大清成为大清的藩属国,愿意每年拿出一半的税收来向大清纳贡,可谓诚意十足了。 但康熙却仍是无动于衷。 能够送来这样一封降书就足以说明倭子国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浩浩荡荡走到这一步哪里又还有半道儿折回的道理?就如皇贵妃所言,这弹丸之地能有多少好东西?还不值当他为此惹恼家里的那头母老虎。 虽说始终不明白为何,但她的憎恨她的坚决都是显而易见的,眼下她可正满心期待着倭子国的覆灭呢,倘若他敢半路撂挑子怕是讨不着好……倭子国配吗? 再者说,倘若他在位期间能够开疆拓土一统周围国家,将来必定能够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比起这,倭子国算个什么玩意儿? 康熙轻蔑一笑,将那封降书又给烧了,往旁边一扔看都未曾再多看一眼,满心只有他的宏图霸业。 就连林诗语怕是都不曾想到,她那句“外面的天空广阔得很,展翅高飞”什么的竟然彻彻底底激发出了一个帝王的野心。 手上揍着倭子国,眼睛盯着老毛子,心里还惦记着更多,挂在乾清宫的那张地图都快被他给盯出花儿来了。 五十万大军一路推着大炮往前碾,所过之处无不是火光冲天焦黑一片,几乎没有什么房屋建筑是还能安安稳稳立着的,可谓是以实际行动完美地诠释出了什么叫做“夷为平地”。 大炮后面还立着无数转管机枪,一声令下齐齐开火,顷刻间无数弹药就如同潮水般涌向人群,足以将面前的一切目标都打成筛子,相较于对面使用的那些个火枪来说,这每分钟两百发弹药的玩意儿简直就是所向披靡的杀器,枪口所对之处瞬间横扫一片。 第一次在战场上亮相时就将这些倭国人吓破了胆,往后更是谈之色变,对战时肉眼可见的畏缩多了,可见心理防线已然彻底崩溃,会败得如此之快也就不稀奇了。 -- 第368页 兵力、火力、气势、心理方方面面都远不如清军,败局早已注定。 不知不觉间,大军已然杀到了本州岛。 这里是天皇和幕府的大本营,是倭子国的政权中心,一旦这里被攻陷,也就意味着这场战争走向了尾声。 局势并无任何反转,清军一如既往神挡杀神,因为毫无顾忌所以手段也极其简单粗暴,就是完完全全的火力碾压,肆无忌惮地摧毁着眼前所见一切。 繁华的京都刹那间沦为了人间炼狱一般,炮火横飞尸横遍野,放眼望去漫天都是乌黑的硝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疮痍。 事到如今倭国军队早已没有了抵抗的勇气,混在平民百姓中四处逃窜,就连天皇和那什么德川将军也不见了踪影,不知是躲到何处去了,大抵是伪装成了平民百姓企图逃过一劫。 然而这一回注定他们是要失望了,清军接收到的命令就只有四个字——杀光!烧光! 既然他们的帝王要求倭国人灭绝,那就绝不能留下后患,所过之处皆留有军队继续清剿余孽,本州岛自然也不会例外,索性就原地驻扎下来每日派兵在各处巡逻,但凡发现藏匿的倭国人亦无需抓捕,直接当场送其归西即可。 当接到捷报得知倭子国彻底沦陷的消息时,林诗语一时间都还未能缓过神来,坐在原地呆愣了许久。 “当真没了?倭子国当真死绝了彻底消失了?” 康熙点点头,淡淡说道:“从此往后倭子国便彻底成为了历史,这个世界上再无倭国人。” 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只是鼻子一酸,冷不丁就落下泪来。 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惨剧都不会再发生了吧?那些年的屈辱折磨不会再有,那几千万同胞的鲜血也不会再流……她挚爱的国家再也不会承受那样的伤痛。 如此就好。 嘴角缓缓上扬,眼角眉梢都散发着神清气爽的气息,“那地儿就给咱们的渔民用去罢,改名扶桑县如何?” 从此往后世上再无倭子国,只有扶桑县。 第123章 无论是哪朝哪代, 打仗就意味着烧钱,更何况此次大清还基本就是全凭火力碾压的,那钱烧起来可就更加吓人了, 若非这些年大清一切发展良好国库富足, 还当真是没法儿烧得这样痛快。 不过倭子国的覆灭也就意味着那整个国家所有的财产都成了清廷的战利品,地方虽又小又贫瘠, 好歹也是个国家啊, 收拢起来也委实挺壮观的, 来来去去装了一船又一船, 等到全部运完时都到年根儿底下了。 康熙倒也并非那一毛不拔的抠搜君主, 笑纳了其中三分之一充入国库,余下的三分之二就给将士们分了, 有那战死的还额外有一份数目不小的抚恤金, 对于家中父母妻儿来说也勉强算是个安慰和保障了。 这件事康熙是特意叮嘱胤禔亲自去严格把控的, 层层剥削这种事儿搁哪儿都不稀奇, 很多时候轮到底层兵卒手里的能有个仨瓜俩枣都算是不错了, 死了的也就死了,压根儿不会有人在意。 但……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怎么能行呢? 宏图霸业才刚刚打响第一炮, 如何也不能寒了底层兵卒的心,做不到人人都大口吃肉好歹也叫人跟着吃点肉渣不是,下回自然士气高涨积极杀敌。 将将赶着过年前可算是将赏银都发放到了大伙儿的手里。 桌子上添几斤肉,妻儿老小添几身新衣裳,炭盆里头的火也旺极了,不必如往年那般抠抠搜搜地搓手跺脚,真真是满足极了。 加之又听说圣上为了防止有人恶意克扣他们该有的赏银才叮嘱大阿哥亲自盯着, 一时间就更加感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到处都是感恩赞美康熙的, 口口声声皆是明君、仁君,仿佛已然全都忘了先前将倭子国灭族的恐惧骇然。 对待外国人固然过于强势狠辣了些,但不可否认,这三十多年来当今圣上对待自己的子民也足以算得上一句“爱民如子”,这……终归羊肉也贴不到狗身上。 故而民间虽不免有些微词,可那也就是极少一部分,掀不起什么浪花儿来,比较出乎预料的倒是素来喜欢见缝插针瞎蹦跶的臭虫白莲教这回竟然消停了,一点儿也没见冒头拱火。 “估摸着也是被吓破胆了吧?”林诗语轻笑一声。 面前满屋子皆是各色琳琅满目的贡品,挑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恍惚间竟有种当年逛商场的错觉,“这一场战争打下来家里家外都被吓得够呛,瞧瞧这贡品都直接翻了一番,可见皇上的‘威名’是远远地传出去了。” 去年因着使臣被杀一事暹罗国还跟大清叫屈叫板呢,甚至一度扬言将再不给清廷纳贡,结果呢?今年屁颠儿屁颠儿送来了双倍贡品,直接就将英吉利给卖了,口口声声哭诉那福寿膏都是受英吉利蒙蔽导致,他们也被蒙在鼓里还真当是好东西呢。 还有那琉球国,原就是明朝的藩属国,却被倭子国入侵强迫向其纳贡,无奈之下形成了两属关系,虽说后面也不曾放弃与清朝保持宗藩关系,每年仍坚持纳贡,但到底也曾跟倭子国拉拉扯扯的……无论是出于解恨感激也好还是表忠心也罢,这回的贡品也属实极其可观。 当然,作为藩属国的高丽也是不甘落后的,态度谦卑得很。 除此之外安南、南掌、缅甸、柬埔寨等也都派了使臣来,一则是放低姿态联络联络感情,二则也是想要试探一下清廷的态度,看是否有继续扩张之势,都生怕成为下一个倭子国呢。 -- 第369页 在康熙有意无意暧昧不明的表态中,这些可怜的小国甚至主动表示愿意与大清建立宗藩关系,往后接受大清册封、使用大清年号、向大清纳贡。 可见这一仗给周围这些国家带来的震慑绝对是巨大的,往后怕是都该寝食难安了。 康熙大大咧咧地歪在炕上,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贡品,眉眼之间颇有几分意气风发之色,“如今老毛子那边姐弟俩已经打得头破血流,上上下下闹得一团糟,待过完年天气暖和起来……待咱们再休生养息一段时日……” 老毛子的实力比倭子国要强不少,人也更加凶悍,最关键的是不能再如此不顾伤亡一味杀戮,如此一来就绝不能再用那般简单粗暴的手段了,可以预见的是这场战争怕是不会太轻松,得做好持久消耗的准备。 当然了,大清目前兵力雄厚火力凶猛,财力也无需担心什么,而反观老毛子那边,姐弟俩争权夺势闹得国内乌烟瘴气,底下的地主、农民也因长久的积怨而终于爆发了斗争,总而言之上层下层都是一团糟。 这一点跟曾经的倭子国很相似,内部矛盾太多导致劲儿不能往一处使,这就大大削弱了自身的战斗力,也给了外敌可趁之机。 又将两国的内部情况都仔仔细细琢磨了一遍,康熙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回过神来就瞅见那女人还埋在一堆贡品里头挑挑拣拣乐此不疲呢,顿时就乐了。 “这些年朕是亏了你短了你的?没见过世面的,喜欢什么都留下就是,犯得着这样挑挑拣拣老半天吗?也不嫌累得慌。” 林诗语闻言头都没抬,暗暗白了他一眼,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挑拣。 臭男人能知道什么?这是属于女人的乐趣。 “嘿。”备受冷落的康熙不乐意,冷笑道:“你这女人如今可是愈发胆儿肥了,朕跟你说话都爱答不理的,你这是要上天还是怎么着?过两天还想不想去泡温泉了?” 林诗语嬉笑道:“哪儿敢啊,皇上别生气……”好不容易抬起头来,余光不经意这么往外头一扫,好巧不巧刚好就抓着了,顿时笑脸一收美目一瞪,“果果!” 无比熟练地抓起鸡毛掸子踩着花盆底健步如飞地冲了出去,“大过年的你又跟谁打架了?瞧瞧你这身衣裳,今儿早上才上身的新衣服!好好的东西愣是被你穿成了一次性的,你怎么这么能呢?养你一个可真真是比养十个皮小子还操心!” “住手住手!”康熙忙不迭追了出来,一把夺下鸡毛掸子扔在一旁,黑着脸说道:“你也知道是大过年的,大过年的还打孩子像话吗?小孩子家打打闹闹的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值当生气的?不就是一件新衣裳吗?朕的小公主一天换十套新衣裳都换得起,至于吗?” 为的是这一件新衣裳吗?好好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一天天搞得浑身脏兮兮破破烂烂的钻回来,搁谁谁不得气得脑溢血? “皇阿玛。”果果一把抱着靠山的大腿,缩在后头小心翼翼可怜巴巴的,别提多招人疼了。 林诗语看着却只觉得头疼牙疼心肝肺都疼。 “果果不怕,皇阿玛在呢你额娘不敢打你。”康熙摸了摸小姑娘头上的小包包,柔声问道:“是不是又是老九老十那两个混小子招惹你?” 果果摇摇头,嘟囔道:“不知道是谁家的格格,果果跟六姐姐在御花园堆雪人的时候听见她跟她身边的丫头骂卫贵人,说……说卫贵人是辛者库出来的奴才,还敢教训她什么的……卫贵人平日对果果可好了,果果听见有人敢骂她当然不能答应啊,于是就上前跟她理论……”是理论没错,就是论了没两句就话不投机,干起来了。 “你听听,朕就说果果是个善良贴心的好孩子,哪回打架不是为着旁人出头的?那都是有理有据事出有因的,你就别一味苛责孩子了。”又低头问他的小公主,“果果可曾伤着哪儿?” “不曾,刚好胤禟胤俄和十四弟弟撞见了,就帮着果果一起揍了她一顿!” 好家伙,这还成单方面群殴了。 林诗语麻木地揉了揉脑壳,挥挥手,“赶紧回屋沐浴换一身衣裳。”眼不见为净。 眼看着孩子进了屋,康熙这才招招手,“去查查,朕倒是想看看究竟是谁家的格格如此大胆!” 无论卫氏出身如何,好歹也是他的嫔妃,随便哪儿来的一个东西就敢骂了?还敢打公主,简直就是放肆!狗胆包天! 康熙气得不轻,坐在屋里阴沉着脸等结果,林诗语心里头倒是隐隐有些猜测,估摸着除了郭络罗氏也没有旁人了。 卫贵人生性低调温柔,向来也不会跟外人有何接触,就更别提起冲突训人了。 再者说,哪个胆敢在宫里骂嫔妃?一时间除了安郡王府的家教她还真想不到别人了,想当初老安亲王那个女儿不就是个又蠢又毒的,外孙女也一脉相承当真一点儿都不觉得稀奇。 很快李德全就回来了,结果还真是不出所料,就是老安亲王的外孙女、名义上未来的八福晋郭络罗氏。 说来这事儿也不复杂,起因就是这个郭络罗氏总想拉着胤禩玩闹……大清的阿哥学业究竟有多繁忙那是有目共睹的,胤禩哪里有这闲工夫陪着她闹啊,自然只能拒绝,可这郭络罗氏却总不依不饶缠着闹腾,颐指气使骄纵跋扈,闹得胤禩是烦不胜烦,还不好说什么过分的话,可是被折磨得够呛。 -- 第370页 作为亲额娘的卫贵人看不下去了,趁着今日郭络罗氏进宫就委婉的说了两句,由此便引发了后面的事故。 “好家伙,说她两句都说不得了,这就是皇上给卫贵人挑的好儿媳妇,将来真要娶进门了那还了得?得将她当作菩萨供起来吧?”林诗语恼了。 由这件事不禁就联想到当初她弟弟那桩婚事,康熙颇为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说道:“这件事儿不大好处理,当初安亲王临终前的两桩婚事若是都废了,那朕也没法儿跟人交代啊,老安亲王虽是不在了,可家里还有那么多人呢,本就地位一落千丈,盼着这桩婚事跟皇家亲近些呢。” 这叫什么话?面子上不好交代就打算献祭儿子?瞧瞧这郭络罗氏的言行,哪里像是个省油的灯啊?真要是摊上这样一个媳妇,老八怕是还逃不了千亩地里一根苗的命,或许断子绝孙都不是不可能,想想她那个亲姨母罢。 还有卫贵人,从郭络罗氏的那句话就足以看得出这人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卫贵人的出身,这日后还怎么相处?能指望她好好善待卫贵人吗?以卫贵人那脾性非得被这么个糟心儿媳妇气出病来不可。 这娘儿俩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第124章 看着大猪蹄子那张脸林诗语就气不打一处来, 有些生气地说道:“婚姻是关乎到孩子终身的大事,您瞧瞧她那性子都跋扈成什么样儿了?摊上这样一个嫡福晋您叫老八怎么好好过日子?” “还有卫贵人,这么多年来卫贵人规规矩矩尽心尽力地伺候您, 没有功劳总也能算上一份苦劳吧?拢共也就这么一根心肝独苗苗, 后半生的寄托都在这儿呢……闹到最后儿子家庭不睦,婆婆还得看儿媳妇脸色,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这么多年她向来也都温温柔柔不争不抢的, 您也不能看着人家性子软和就欺负人不是。” 康熙被说得那脸色一阵红一阵黑的, 颇有些恼羞成怒, “朕怎么就欺负人了?这不是当时没法子拒绝吗?老安亲王一辈子为大清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 临到头求朕这么点事儿,叫朕如何回绝?再者说当时这姑娘才几岁, 朕哪儿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啊?” 林诗语却是眉梢一挑, 凉凉地说道:“如今知道了也不晚啊。” “……”康熙郁结, 气闷道:“你就知道帮你的好姐妹帮着孩子抱不平, 朕如何跟人交代你是半点儿不曾想过!” “这有什么好交代的?”林诗语冷笑道:“区区一个郡王府的格格胆敢羞辱嫔妃殴打公主, 皇家不曾追责就已经是格外开恩给脸了,婚事作废那也是名正言顺, 是她咎由自取!” “当年那什么十九格格摆在前面,臣妾心里头对这个郭络罗氏就有些犯嘀咕,可终究也还是不曾一棍子将人都打死,寻思着慢慢再看看,没准儿不一样呢?结果可好,这家子的家教还真是不曾叫人失望!这丫头是不是跟她姨母一般心狠手辣臣妾是暂且不知,也不敢妄下定论, 但这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性子却是如出一辙!” “嫡妻与其他任何女人都是不同的, 一旦娶进家门再想反悔也晚了, 休妻休不得,更不可能随意将人给弄死,最终还不是害得孩子被坑害一辈子?娶妻这种事儿,容貌家世都是次要的,最基本的品行得过得去吧?皇上您自个儿扪心自问,这个郭络罗氏能是一个合适的嫡妻人选吗?” 这连珠带炮的一顿怼,硬生生将康熙给怼了个哑口无言,只坐在那儿生闷气。 瞧他这德行,林诗语又眼珠子一转,放软了声音叹道:“皇上念着老功臣这一辈子的功劳,想给人一个恩典这原是皇上仁慈,倘若姑娘是个好的,这也算是一段佳话,可奈何他们家的家教实在是叫人头皮发麻不敢苟同,这能怨得了谁呢?又不是皇上的错。” 那是,要怨也只能怨他们家不会教女儿,白白辜负了皇家的恩典。 康熙连连点头,深表认同。 善于迁怒是一个帝王最基本的技能,给他指条路他就能自个儿搭上梯子往下爬,但看他想不想罢了。 大猪蹄子其实是个要求极高的完美主义者,对自己严苛对儿子们也丝毫不差,郭络罗氏这种性子的儿媳妇绝对是不符合他的期待的,更何况如今还胆敢跟果果干架——平日里他自个儿都舍不得对果果说句重话,老九老十跟果果干架都要被收拾,还能由着一个外人如此放肆? 用脚指头想想都能猜得到,这人心里头指定也厌烦着呢,唯一纠结的一点不过是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罢了,怕被人说他不厚道不讲究。 眼下梯子已经搭上了,该下来自然是忍不住要下来的。 看他那神情显然有些意动了,林诗语就抓紧时机又补充道:“皇上若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老安亲王,不如想想法子从其他方面给个恩典弥补一下,想来安郡王也不会有何异议的。” 郭络罗氏的生母是庶出,而如今袭爵的舅舅玛尔珲却是继福晋生的,两者之间压根儿就没有多少情分,抹掉郭络罗氏的这桩婚事另外给一个恩典弥补到玛尔珲自身头上,他会不乐意吗? 仿佛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康熙无奈地瞅了她一眼,“可算是叫朕见识了一回何为三寸不烂之舌。”见她又要张嘴,吓得他忙出言求饶,“你可就饶了朕罢,朕的头都快被你念晕了,朕这就去招玛尔珲进宫。” -- 第371页 说罢脚底抹油溜了。 林诗语就哼笑两声,兴致勃勃地接着挑选贡品,连着姐妹们的喜好也不曾忘了,看见合适的就分开放在一旁,等着最后叫奴才们一起送过去。 “额娘。”门口探进来一颗小脑袋,往里头一瞄,见没有了她皇阿玛的身影顿时就有些怂了,嘟嘟囔囔道:“皇阿玛怎么就走了?” “怎么?靠山没了才知道害怕了?进来。” 无法,小姑娘只得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站在她身边一副乖乖听训的小可怜模样,那两只小手扯着衣角都拧出花儿来了。 “果果知道错了,果果以后再也不打架了,额娘不要生气嘛。” “这话你说过多少遍了自个儿还记得清吗?”林诗语没好气地给了她一记脑瓜崩,也就纳闷儿了,“你这凶悍的性子究竟是传了谁的?” 一旁的涟漪顿时就变得脸色古怪起来,小声嘀咕道:“娘娘,公主是您亲生的。” “自然是亲……等等。”林诗语猛地仿佛有些回过味儿来,不敢置信道:“你这意思是想说她的性子是传了本宫的?” 那不然呢?对着皇上都敢指着鼻子骂的人,这还不凶悍? “娘娘,或许……您对自己的了解可能出现了一点偏差?” 扫了眼屋内的几个宫女嬷嬷,皆低垂着头隐隐有些憋笑似的,肩膀还微微颤动着呢。 林诗语一时陷入了沉思。 果果还捂着脑门儿在旁补了一刀,“额娘还喜欢拿鸡毛掸子追着果果揍,也就比宜额娘稍稍好一丢丢吧……”边说还边用手指头掐出半个小指甲盖儿大小比划着,“至少额娘不会像宜额娘揍胤禟那样,脱了鞋子丢果果。” “……” 好家伙,亏她一直以来还自诩温柔老母亲呢,结果竟是跟宫里大名鼎鼎的悍妇宜妃比肩去了? 有点懵,但是仔细想想,仿佛还无法反驳。 …… 若要问郭络罗氏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那绝对是跟七公主打架! 对方不讲武德四个人揍她一个也就罢了,万万没想到挨了顿揍之后还将自己大好的婚事给丢了,简直欺人太甚! 打从她舅舅口中听到这个晴天霹雳的一瞬间,郭络罗氏险些当场就气晕过去了,二话不说拔腿就要往外冲,哭着喊着想要舅舅舅母给自己讨个“公道”,任凭家里人如何连哄带骗都不肯消停,闹腾得不行。 强行将她关在房里禁足也不消停,又是要绝食又是要上吊的,一天一个花样折腾,眼看着没有用就哭闹着喊她外祖父,口口声声控诉外祖家、皇家欺负她一个可怜的小孤女……这一天天的全家上下都被她给折腾得精疲力尽,真真是苦不堪言。 听说了这一切的康熙也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这种作天作地的性子谁摊上谁倒霉,老八好歹也是亲生的儿子,也不带这么坑的。 估摸着是心里也觉得有些亏得慌,在贵人位子上熬了多年的卫氏终于也被康熙给惦记了一回,大手一挥将她提溜到了嫔位,封号“良”。 这也算是对卫氏品行的肯定了。 冷不丁“双喜临门”的良嫔简直恨不得当场喜极而泣,拎着儿子就直奔承乾宫而来。 “娘娘的大恩大德……” “行了行了,可省省罢。”林诗语立马就出言挡了她的话头,好笑道:“这么多年的情分,这样可就见外了啊,老八好歹也叫我一声皇额娘呢。” 胤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嘴角也是抑制不住地上扬,“谢谢皇额娘帮忙,儿臣可算是能松口气了。” 郭络罗氏生得明媚娇俏,纵然性子骄纵些,可当初年纪小还显得有几分可爱,等接触得越多了解得越深才知道,那哪儿是小姑娘家的骄纵啊,愈发跋扈泼辣得要命。 对他颐指气使也就罢了,最叫他无法忍受的是每每提及他额娘那骨子里就透露出来一份轻视。 这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原本还在犯愁该如何不惹恼皇阿玛解除这桩婚事呢,却没想到还是皇额娘出手相助,直接解了他的困境。 想着,胤禩脸上的笑意也愈发深了,招招手叫身边的小太监将东西放下,温柔地摸摸果果的小脑瓜子,“果果下回可不能再如此莽撞了,她比你还大些呢,若非刚好老九他们经过,你指定是要吃亏的,下回再遇上什么恼人的你就先忍忍,记下来告诉哥哥们,这么多哥哥留着不用岂不浪费。” 果果笑嘻嘻地抱着他的手臂一个劲儿撒娇,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哥哥长哥哥短,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只哄得人嘴角都挂到耳根去了。 林诗语无奈扶额,这丫头凭什么在宫里横着走?这张嘴着实功不可没,甜言蜜语信手拈来,哄人的本事那是一等一。 “果果真是个善良贴心的好孩子,可惜我这辈子没有女儿缘分。”良嫔很是羡慕,拉着果果搂进怀里亲亲摸摸别提多稀罕了。 “远香近臭知道吗?就这丫头的性子,一天能气我八百回,前世的冤孽。” 冬去春来,正是万物复苏之际,冷不丁却又是一道惊雷将人给砸懵了——大军再度集结,剑指老毛子! 这一回比去年调动的大军还要多出来十万,拢共六十万浩浩荡荡直奔北方边境而去,人还未到就已是将驻守边境的老毛子给吓傻了。 -- 第372页 事实上被吓傻的又何止老毛子,周围几个警惕关注大清的国家也都更加提心吊胆夜不能寐了。 倭子国之后是老毛子,那老毛子之后呢?又将会是谁? 清朝帝王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相安无事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野心勃勃了?难道他还想将周围的所有地盘都变成大清的版图吗? 这个揣测乍一听起来仿佛很滑稽,可再瞧瞧大清这两年的种种举动,却又叫人不能不怀疑,或许……只能祈祷老毛子努力一些将清军打回去才能阻止清军继续进攻的步伐。 很多人都在暗自祈祷着,然而他们却绝不会想到,这一次大清的火力比起去年来又更加凶猛了些——每分钟两百发弹药的机枪经过改良之后已经变成每分钟四百发了,连射程也有不小的进步。 战火一触即发。 第125章 不得不说, 索菲娅当初能够掌权还是有些能耐的,哪怕是被迫进入了修道院她的拥趸也都一直不曾放弃,想方设法的想将她捞出来复权, 只是奈何沙皇盯得紧,各方面都被限制得厉害难以实施行动罢了。 后面康熙下定决心便派人悄悄跟射击军首领联系上了, 暗地里给予对方火力支持为对方出谋划策, 最终才成功将索菲娅给捞了出来。 当然,为了迷惑对方康熙也很是装模作样地提出了不少条件,譬如不允许俄军再侵犯大清边境、要向大清赠送数目不菲的黄金珠宝以作答谢和补偿,甚至就连要求对方割地这样看似匪夷所思的要求也提了出来。 毕竟“天上不会掉馅儿饼”这个道理谁都知道, 平白无故的突然跳出来说要帮人家岂不莫名其妙?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不是?不怕提条件,越是离谱越是苛刻的条件反倒更具有可信度, 成不成的再商量呗,总之自个儿的态度先拿出来。 果不其然, 射击军被康熙给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还真当大清是受够了沙皇统领之下的俄军不断冒犯之举, 故而才想扶索菲娅上位与沙皇争夺统治权, 并未曾多犹豫便答应了这笔“交易”。 后面索菲娅走出修道院,大清也一直在背后提供各种支持, 一面竭尽全力帮助她跟沙皇打擂台, 一面私底下暗搓搓煽风点火激化矛盾,直接将老毛子内部给搅了个天昏地暗乌烟瘴气,姐弟两个打得可别提多热闹了。 虽说清军剿灭倭子国时索菲娅心里也不免有些怀疑大清的真实动机,但她好不容易才走出修道院回到政权中心,自然不肯再轻易放弃……况且她跟沙皇弟弟之间也是真正撕破脸皮打出了真火气, 现实情况已经不能容许她后退了。 第一次是进修道院, 第二次等待着她的或许只有被处决, 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成功才行。 人性如此,刀子不曾真正落下的时候总不免会抱有一份侥幸心理,宁可选择自我安慰、自欺欺人,被赶到悬崖边上的索菲娅也逃不过这个陷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可见康熙这人是真正将人心给玩弄明白了,打从索菲娅选择“合作”那天起就已经被他给斩断了后路,说到底还是贪念作祟罢了。 等到清军剑指俄罗斯,等到怀疑真正应验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国内早已是一片混乱,局势彻底失控。 突如其来的惊惶之中,俄方一面手忙脚乱的调遣大军准备迎战,一面沙皇和索菲娅都亲自写了书信来意图交涉,软言求和也好、怒而谴责也罢,这些都不被康熙放在心上,依旧吃了秤砣铁了心,势要拿下这个老邻居。 有心算无心。 准备充分的清军相较于措手不及的俄军自然是更胜一筹,尤其火器方面也优势显著,交锋初期势如破竹,不曾花费太大的精力几乎就打进了老毛子腹地,不过老毛子终究也不是吃素的,在最初的猝不及防节节败退之后,后续支援、火力、粮草等全部安排到位便也大大挽回了劣势,一度与清军颇为胶着。 但仔细观察来看却不难发现,内部矛盾颇多的老毛子其实已然处于下风,若无强势外援,这场战争怕是结果不会太美好了。 一晃又到了金秋,木兰围场之行如期而至。 未曾想临要出发之前却有一桩喜事临门——太子妃有孕了! 这也就意味着,或许很快大清就会迎来一位嫡长孙!真正正统嫡出的长孙! 毫无疑问,这对于大清来说着实是一桩大喜事,对于太子本人来说更是如此,但看太子的拥趸都乐成啥样了就知晓。 原本因着索额图离去、太子本人也不爱勾勾搭搭结党营私,这些人一度就仿佛失去了主心骨儿似的,肉眼可见的都萎靡了下来,冷不丁一个“嫡长孙”的到来瞬间就仿佛给他们都打了一针强心剂,真真是振奋极了。 林诗语也是乐得不行,当即就收拾了一大堆补品亲自去了毓庆宫,进门就看见瓜尔佳氏正满脸红润摸着肚子笑呢,胤礽也不曾好到哪儿去,乐得很有几分傻劲儿。 “皇额娘……” “快别多礼了,坐着罢。”林诗语忙伸手给拦了,瞟了眼桌子上满满当当的赏赐,心里就有数了,“倒是本宫姗姗来迟了。” 瓜尔佳氏就抿唇笑了,“一瞧就知道皇额娘这是费了翻心思挑挑拣拣呢,打发奴才跑一趟就成了,哪里犯得着叫皇额娘亲自跑一趟啊,眼下正是赶着要去木兰围场的时候,皇额娘必定是忙得很呢。” -- 第373页 “不忙,都是底下的人跑腿忙活呢,本宫也不过就是坐在屋里张张嘴罢了。”林诗语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问道:“太医如何说的?身子可都还好?” “皇额娘放心,儿臣和孩子都好着呢。” “那就好。”林诗语放心地点点头,又对着小两口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而后才起身离去。 胤礽起身上前扶着她的一条胳膊,“儿臣送送皇额娘。” 林诗语瞟了他一眼,估摸着许是有什么话要说,就给涟漪使了个眼色。 多年的默契已然不需要多余的言语表示,涟漪立马就领悟到了她的意思,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将奴才们都往后压了压。 “方才奴才报喜时儿臣正跟皇阿玛在一处商议事情,儿臣瞧着皇阿玛的情绪……仿佛并非全是欣喜。” 高兴自然很高兴,但最初刹那的喜悦过后却又仿佛多了点什么东西,叫人心里头不免有些忐忑。 林诗语愣了一下,脸色微沉。 “倘若你媳妇这胎成功生下了嫡长孙,你的地位自然会更加稳固,那些正统支持者就不说了,都是你的铁杆,问题在于一些中立……原先明珠和索额图在朝堂上相互拉扯倒也还罢了,至少能相互制衡,一切都尚未可知,可如今两人都远离朝堂……一旦你这边砝码加重,自然而然会吸引到一些人往你这边靠拢。” 所以说先前康熙为何想要抬举保清起来呢?帝王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势地位惯会使用“制衡”这一招,看似朝堂上下你争我夺一潭浑水,可这样的局面对于帝王来说才是再好不过的,宁可乱,都绝不能叫人一家独大。 估摸着康熙这会儿心里也保不齐有些后悔将索额图和明珠这两个搅屎棍支出去了呢。 林诗语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接着说道:“再有你皇阿玛的手怕是瞒不住了,去年还能说伤未曾养好不便拉弓射箭,到今年若还用这样的借口那就纯属是瞎糊弄人了,此次木兰围场之后必定会流言四起。” “满人是马背上打的天下,这事儿一旦传开对你皇阿玛来说无疑是一场危机,你们父子两个眼下就是此消彼长之态,他自然很难真正高兴得起来。” “你皇阿玛在位三十多年,地位并非那般轻易就能动摇的,却也终究难免有失威严,怕就怕他会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而出手压制你,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胤礽沉默了,脸上的表情颇为伤感落寞。 见状,林诗语就拍了拍他的手,长叹一声,“你也不必太过紧绷了,稳住即可,至于你皇阿玛……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他也不可能轻易对你下狠手,该蛰伏就适当蛰伏下来,好好学习。” 又是无比意味深长的一句“好好学习”。 胤礽看了她一眼,心中隐隐约约有些许领悟到了,一时脸蛋儿不禁扭曲纠结,“若是真走到那一步……皇额娘,您……您下手轻点儿……” “行了你就别瞎操心了。”林诗语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么多年你皇阿玛待我也不薄,我不会真……我只是不想他平白制造争端内耗罢了。” “就送到这儿罢,回屋陪陪你媳妇去,没两日就要出发了,宫里该安排的抓紧安排起来,总归小心无大错,别一时疏忽叫有心人钻了空子,你也是知晓的,那个谁催孙子都快催疯魔了,这会儿指不定怎么气恼呢。” 可不是说,惠妃都快气疯了,将儿媳妇叫到跟前就是一通指责,当着那么多奴才的面张口没用的东西闭口倒霉媳妇,完完全全就是将儿媳妇的脸面尊严放在脚底下肆意碾压摩擦,头都抬不起来了。 大福晋是既难堪又委屈,一张脸都充血了似的,不过心里却仍是不为所动。 这两年她一直在努力避孕调养身子,明显感觉到身体健康多了,照照镜子都能清晰地察觉出不一样来,哪里还像前两年那般蔫儿黄的鬼样子? 总归她家爷也说了,他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想,不必听额娘的鬼话着急忙慌的跟赶着去投胎似的,调理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想着胤禔的那些话,大福晋的心里可算是略微舒服了些,一个走神不小心就对惠妃的话充耳不闻了,只气得惠妃是脸红脖子粗,指着她的手都哆嗦了起来。 “混账!你竟敢对本宫不敬?去外头跪下给本宫好好反省反省!” “娘娘。”翠玉忙小声劝道:“大福晋是您的儿媳妇,不是您的奴才,平白无故的您这样责罚大福晋必定会招来皇贵妃娘娘训斥的,况且眼下太子妃刚刚有孕您就如此责罚大福晋,不免叫人深想啊,娘娘息怒。” 惠妃愣了愣,气到发胀的脑袋终于是稍稍冷静了下来,迟疑了一会儿,咬牙切齿道:“滚回去给本宫抄佛经!” “是。”大福晋低眉顺眼地退下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却是全然不知她这位婆婆又在寻思什么可怕的事儿呢。 转眼间就到了出发前往木兰围场的日子。 说实在话,虽然出门放风很开心,但长时间窝在马车上却着实不那么舒坦,再豪华它也还是马车啊,不可避免仍是会有些许颠簸,坐上一天浑身骨头都酸了。 姐妹几个嫌憋着无趣,索性就都凑到了林诗语的马车里打牌消磨时间了,谁想玩得正起劲儿呢,突然马车就停了,紧接着就看见康熙黑着张脸钻了进来。 -- 第374页 一瞧这情形哪里还能不知晓,指定是有事儿啊。 姐妹们很有眼色地撒开手里的牌退了出去,一个个临别前那小眼神儿都充满了不安。 这下子林诗语可算是明白了,原来一直以来的“温柔”也只是她自以为的,事实上在旁人心里她已经是个胆大包天脾气火爆的悍妇了吧? “皇上这是怎么了?” “高丽!混账玩意儿!” 第126章 “高丽?” 林诗语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要说可恨那绝对远远赶不上倭子国, 可是吧,这个国家他特别会恶心人。 明明很多文化习俗都来源于种花家,结果呢?偷着偷着还成他们自己的了。 春节是他们的, 端午节是他们的……泡菜、火锅、古筝、苏绣、宣纸、中药、孔子、李时珍及《本草纲目》等等全都是他们的,甚至就连汉字都是他们的。 明明他们古代的王穿的衣服还是来自于明朝帝王的赏赐, 称作“大明赐服”,被他们借鉴了明朝服侍改一改就成了传统韩服, 这倒也罢了, 韩服还成了汉服的“祖宗”才是真真离谱。 迄今为止她都想不通, 这个国家的人究竟是怎么做到能够如此厚颜无耻的?睁着眼睛说瞎话能说到这个地步也委实是一种能耐, 那脸皮厚的,连秦始皇修的长城都要自愧不如了。 可真真是癞蛤蟆蹦上了鞋面——不咬人它恶心人。 典型的数典忘宗之辈。 “你这是什么表情?”跟吞了苍蝇似的呢? 康熙一脸纳罕,有些搞不懂了。 回过神来,林诗语就摇摇头, 说道:“不过是觉得这个国家的人实在是怪厚颜无耻的, 彻头彻尾的虚伪小人行径。” 一面念着大明的好,加之曾经跟女真人也发生过战争, 故而这高丽对大清其实是打心底仇恨甚至鄙夷的,私底下甚至称清朝帝王为“胡皇”,迄今为止年号都还在沿用“崇祯”。 倘若能够表里如一那还敬他高丽是条汉子, 是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好附属,可事实上呢? 当年三藩之乱时高丽几番犹豫还是没敢出手相助共同推翻大清统治,后来台湾郑军那场战争他高丽还是没敢帮忙对抗清廷。 但凡与清朝来往交流时使用的都是大清年号, 提也不敢提一嘴“崇祯”,年年纳贡不敢懈怠, 尤其这两年随着大清的实力愈发强盛, 高丽对待大清的态度也愈发谦卑起来, 全然一副将大清视为宗主国的姿态,丝毫看不见背地里的那张嘴脸。 嘴里念着大明,实则也就是嘴上念念罢了,真真是将“表里不一”“虚伪小人”这八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康熙是不知道高丽那边私底下如何骂他和大清的,但是年号这件事却也瞒不过他的耳目,只不过素来大清对待高丽采取的都是怀柔政策,一直也不曾真正拿到台面上去强势逼迫。 只是万万没想到,怀柔政策却养出来一条白眼儿狼。 “朕方才收到消息,高丽竟敢私底下悄悄给老毛子传递大清的情报!简直是混账!狗胆包天的叛贼!” 面前的桌子被他砸得砰砰作响,麻将都蹦跶着掉落了好几块,那脸阴森森黢黑黢黑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戾气。 “竟也是直到如今朕才知晓,原来高丽棒子竟一直以来都有个什么燕行使在大清偷窃情报!可见这帮子混账从始至终都不曾真正将大清当作宗主国,更甚至对大清心怀逆反之意!该死!” “给老毛子传递情报?”林诗语也傻了,“好端端的他们这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就跟老毛子勾搭上了?若是当真对大清心怀逆反,当年三藩之乱时那样大好的时机他们早干嘛去了?等到如今大清内部安稳、实力大涨才蹦跶?这是图什么啊?” “趁你病要你命”这个道理都不懂,非得捡着人家身强体壮的时候才下手,这不是纯纯脑子有毛病是什么?怎么叫人这么懵逼呢? 康熙却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从眼神到表情再到语气都无不透着股浓浓的蔑视讥讽,“你方才那句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这高丽棒子就是彻头彻尾的虚伪小人。” “当年三藩之乱时朕还年轻,大清也并不那么稳当,按理的确是最好的时机,为什么高丽棒子不抓住时机为他们心心念念的旧主复仇呢?还不是怕?怕万一出现意外会连累到他们自身,所以就选择隔岸观火去了,那是一丁点儿都不敢插手。” “如今突然跟老毛子搅合到一起又是为的什么?还是为的他们自身,大清先是灭了倭子国,如今又打上了老毛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雄心壮志宏图霸业,高丽棒子能不害怕吗?只怕是日日夜夜都盼着老毛子能狠狠挫一挫大清的锐气,最好将大清打得元气大伤滚回老巢呢,如此他们就安全了。” 当初大清“病”的时候高丽棒子选择袖手旁观也好,还是如今大清身强体壮的时候选择偷偷帮着老毛子也罢,说到底其实都是为了自身利益考虑。 林诗语这才恍然,原来大清的野心已经藏不住了啊。 也是,剿灭倭子国还能勉强说是因着世世代代的宿仇不想忍了,但打完倭子国又花费大把人力财力全力进攻老毛子,那野心当真就是显而易见了,也难怪高丽棒子坐不住了。 “那皇上是如何想的?要给高丽一个教训吗?” -- 第375页 “教训?”康熙冷哼一声,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朕这么多年来的怀柔政策既是养出了一条白眼儿狼……不想老老实实做大清的藩属国也好,朕也不介意再将大清的版图扩大几分!” 这野心膨胀得可真够快的啊。 林诗语一脸愕然地瞅瞅他,暗暗掰了会儿手指头,却最终还是泄了气,皱着眉头直接开口问道:“如今高丽的王是何人?” “李焞。” 李焞?李焞……是不是那什么张禧嫔的老公来着? 这段历史在高丽这个国家也是非常有名的了,感谢那些年的电视剧。 林诗语暗暗松了口气,对于高丽的历史她是一窍不通,不过却也知道张禧嫔所在的时期高丽是挺混乱的,前朝后宫的纷争那都是一桩接一桩,今儿东风压倒西风,明儿西风压倒东风,一出出戏精彩极了。 不过还是不太确定眼下这个时候高丽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混乱应当还不曾结束吧? 心中有些迟疑不定,于是就试探着问道:“皇上可知晓高丽内部的现状?” “他们国家这些年深陷朋党之争,什么西人党南人党的打得欢着呢。” 仁显王后就是西人党,而张禧嫔则是南人党,前朝后宫都是相连的,既然前朝还在闹得欢快,也就是说后宫还未落下帷幕……或许可以像在老毛子内部搅浑水一般。 仁显王后和张禧嫔都是能耐人,无论跟哪个合作都无所谓了,只看如今落于下风的究竟是哪个。 如此想着,林诗语就说道:“皇上这个想法倒也不是不可行,不过眼下咱们还在跟老毛子耗着,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开手来收拾高丽棒子,不如就照搬当初对付老毛子的那一套,先将他们内部的浑水再搅乱一些,让他们先内耗去罢。” 这个道理康熙自然再清楚不过,只是方才一时没能憋得住火气罢了,从来不曾放在眼里的一个小小藩属国竟敢给他背后捅刀子,简直荒谬! “皇上何必跟这等卑劣小人计较?喝杯茶消消气。”说着,便倒了杯茶塞进他的手里。 康熙倒也给面子,咕嘟咕嘟三两口就灌了下去,冷不丁却是嗤笑起来,“你可知高丽为何叫高丽棒子?‘帮子’一词本指代其使臣随从,皆是他们国家的下等贱民,这倒也罢了,离谱的是这些高丽棒子还偷窃成性,每每往大清而来,小到咱们百姓的鸡鸭钱袋子、使臣团的钱袋子甚至大到连贡品都敢偷窃,真真是叫人开了眼了。” 于是,私底下就有了“高丽棒子”这样一个蔑称。 寻常他都不会用上这个词,今儿可是真将他给气着了。 林诗语也是听得目瞪口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合着这高丽棒子的偷窃癖竟是自古有之啊?着实是开眼了。 …… 大清的实力经过这两年的战争已是有目共睹,草原上的这些蒙古部落多多少少也都难免心怀畏惧,很明显的一点就是——往年木兰围场聚集时这些个“大老粗”有意无意总会表现得有些狂妄豪放,而这两年却都乖觉多了,围着康熙颇有种马首是瞻的意思。 一切都看似很平静很顺利,但康熙再三拒绝打猎之举却还是在预料之中的引起了些揣测狐疑,一双双眼睛都状似无意地连连瞟他的右手呢。 康熙也并不多解释,面上表现得一派淡然自若,不过心里究竟是否如此淡定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回程的路上脸色都是阴沉沉的。 果然,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这一场木兰围猎之后,关于“当今圣上右手已废”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了四处各地,引得民间及朝堂之上都是一片震动。 没有人敢当面来询问这件事,但眼看着消息越传越凶,康熙却仍是多余的一句解释都没有,基本也就能够确定事情的真实性了。 霎时哗然一片。 素来残疾之人连科举出仕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当今圣上却残废了一只手,这叫什么事儿? 饶是康熙这么多年来如何英明神武地位稳固,朝堂上乃至民间也都不免出现了一些风言风语,隐隐约约的,仿佛更多的目光开始落在了年轻优秀的太子身上。 所幸这几年来胤礽的成长是迅速的,任凭外头如何风风雨雨他倒也还能稳住不动,父子二人之间一如既往平静和睦,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早已预料到的事,林诗语也不曾过多去关注,哪怕康熙当真会对保成采取一些打压措施也罢,只要不是真正威胁到了储君地位她也不打算再多插手了。 孩子成长得很好,跟他皇阿玛过过招儿不也是一种磨砺吗?不比跟兄弟斗个你死我活强? 得亏她这话也就是自个儿在心里头想想,若是叫康熙知晓她竟还有心拿他当作保成的磨刀石那恐怕是要气死了。 一回到宫里,林诗语就迫不及待去看了怀孕的太子妃,却谁想一个照面险些没将自个儿的下巴给惊掉了。 “惠妃……还当真敢想?” “可不是,也而不知她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太子殿下没了嫡子就坐不稳这个位子了?”瓜尔佳氏着实是感觉很懵逼,挽着林诗语的手臂小声嘀咕道:“幸亏她身边那丫头是个清醒的,知晓这是要命的祸事不敢沾手,特意给儿臣递了个口风才避过去,只是儿臣怕她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 -- 第376页 原本跟保成提醒那么一嘴也不过就是防患于未然,却没想到惠妃还真是脑子被驴踢了,连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胎儿就迫不及待想弄掉,不是疯了吗?这可是太子的嫡出骨肉! 况且就像太子妃说的,没有这个孩子难道太子就坐不稳储君位子了?难道她儿子就有希望了? 要说真蠢到没谱儿倒也不见得,说穿了还是一个“贪”字。 眼下太子稳稳当当,她儿子却见天儿在外头打仗,明珠也被支了出去,这会儿指不定在哪个海域上飘着呢,身边要帮手没帮手,就连儿子都跟她不是一条心,可不就急功近利开始出昏招儿了。 林诗语摇摇头,安抚道:“你不必担心,回头本宫就给她找点事儿做,必定将她盯死了。” 瓜尔佳氏顿时松了口气,露出了笑脸来,“还是有皇额娘在身边儿臣才安心,这些日子可是愁得很。” “放宽心好好养胎,出不了什么事儿,只是……这件事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法子给你讨个公道,保清眼下还在前线为大清拼命呢,皇上也不好轻易处置他额娘,照本宫的意思来说呢,不如就先将此事压下去,等保清回来叫保成亲自去跟他说一说此事。” “皇额娘这话竟是跟太子殿下说的一样。”瓜尔佳氏不禁面露诧异,由此也足以见得,太子殿下的行事作风受皇额娘的影响着实不小,这不知道的还只当是亲生的呢,如此母子连心。 林诗语笑了。 告别太子妃回到承乾宫后,她就随意找了个借口将惠妃给禁足了,并且命令其用针线绣出十卷佛经来,言明是要烧给佛祖的,有一丁点儿瑕疵都不成。 惠妃气得不行,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加之做了亏心事毕竟心虚,也不敢闹腾,只能老老实实受着罢了。 仿佛才从木兰围场回来没过多久呢,寒风就开始刮了起来。 身上的衣裳越添越厚实,赶在第一场雪来临之前,出行海外的索额图和明珠那帮子人总算是将第一批收获送了回来。 第127章 细算起来索额图和明珠等人出发到现在估摸着也差不多有两年左右的时间了, 带着满满两艘大船的货物第一站就直奔英吉利而去。 英吉利人爱红茶,可巧红茶的鼻祖正是华夏大地武夷山的茶农发明出来的。 国内这边普普通通的茶叶漂洋过海运送到英吉利就能卖到高档茶叶的价格,而真正高档乃至顶尖的茶叶就更是价值堪比黄金, 就这还都被疯狂争抢呢,往往都是供不应求,若有成套的精美茶具搭配上就更完美了,英吉利上流社会的贵族们甚至会不惜一掷千金争抢收藏。 除此之外其他的瓷器、丝绸、精美的刺绣等极具华夏特色的东西在海外也拥有着巨大的市场, 这片土地的历史太过悠久, 在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眼里多多少少都有些神秘色彩, 大受追捧也一点儿都不稀奇了。 想要以高价大批量快速出手直奔英吉利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万万没想到的是, 英吉利那边一群商人直接抢着将这批货全都吃下了。 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一看就知晓,不过他们出的价格还算合理, 索额图和明珠俩人也不曾多犹豫就同意了,毕竟他们前往海外是有重要任务的, 带着货物一来是伪装, 二来是顺道儿赚点银子好办事罢了, 如此一来倒也大大节省了他们的时间和精力。 打着搜寻当地特产的幌子, 一行人整日里就开始四处溜达上了,还像模像样地请了几名向导, 瞧着像是在了解当地风土人情, 实则却是有意在引导打探一些消息。 不得不说这两个权倾朝野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的确是干这行的料, 并不那么精通于弯弯绕绕的洋鬼子们被溜得团团转,差事进展得竟是颇为顺利。 当然, 大抵也是没人会想到大清竟会特意派人漂洋过海去挖墙脚儿, 故而并无甚警惕。 这一回先抵达大清的只有一艘船, 满满当当全是洋玩意儿, 在大清也都价值不菲,卖出去又能添一笔收入,足够满足给“墙角儿”们的支出了。 而混杂在这一堆货物中的除了一些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各色书籍以外,最显眼的就要属那大几十号金发碧眼的洋人了。 据信上所说这些人里头有四个是专门研究火器的,其他还有什么科学家,研究物理的、研究化学、数学的……有孤寡独行的年轻人,也有拖家带口的中年人,还有两个头发都已经花白了,据说也是这里头最有能耐的老学者。 这还只是头一批从英吉利挖来的,将这些人送上船之时索额图和明珠俩人正打算启程前往周围其他国家再溜达溜达呢,像佛郎机、高卢这些国家也都发展得不错,很有挖一挖的价值。 看完那一沓厚厚的信,康熙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件事办得不错,果然还是得老奸巨猾之人亲自出马,若是换作年轻人恐怕不见得能如此顺利。” 林诗语也止不住地乐了,“如此一来可以大大减轻戴大人的负担了,也能更多些机会与同道中人相互交流学习……说到学习,皇上不如挑一些年轻人出来给他们当学生?” “那是自然,从外头挖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未来还是得靠咱们自家的好儿郎。” “好儿郎?难道就只有好儿郎能够为国家做贡献了?”林诗语冷哼一声,说道:“这批人里头不是还有几个女性专家学者?不如叫她们轮流抽出点时间去臣妾的学院教个把时辰?若嫌额外的工作增添了负担,臣妾也是可以额外给予她们一些奖赏的,保准儿丰厚。” -- 第377页 “呵,这会儿倒是不哭穷了?”康熙凉飕飕地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到如今朕才算是看明白了,你这学院……心不小啊。” 语气听起来很是轻松,但那眼神却并非如此,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林诗语一点儿也不慌,只神情淡淡地说道:“皇上大可不必如此,这些年来臣妾何曾沾染过分毫实质性的权利?臣妾只是见不得女人被这个世道欺压太甚,学习知识并非独属于男人的权利。” “外国尚且能有女性专家学者,为何咱们国家的女性却连接受教育的资格都不能有?这是应当被剔除的老迂腐思想,从长远来说,这样的形势对于一个国家的发展来说也绝对是弊大于利的,皇上放眼出去看看其他国家就知晓了。” 康熙沉默了,是思考也是不想说话,反正哪回辩论他都说不过这个女人,往往费了一箩筐的口水到头来被怼得面无全非哑口无言,而后还是只能选择同意。 何苦来哉?不说了不说了。 他不吭声,林诗语也看不出他究竟在寻思些什么,只是从那表情来看,隐隐约约透着股莫名的憋闷委屈? “皇上……” “停停停,你好歹叫朕仔细想想不是?”快饶了他的耳朵罢,这个女人可真是,面上看不出半点显老,却是愈发能叨叨了。 “……” 林诗语白了他一眼,好笑道:“臣妾要说的不是这个,是关于安全问题,这些人虽说被咱们成功挖来了,但终究是外国人,譬如狙击火铳、机枪这些眼下可是咱们独一份的,绝不能被人窃取到机密外传,往后研究出来什么也是如此,没道理叫其他国家坐享其成的。” 康熙松了口气,应道:“放心,朕特意给他们赏了宅院和众多奴才贴身伺候着呢。”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脚底抹油颠儿了,活像是后面有鬼追似的,林诗语倒也并不很担心,眼下大清发展得越好他就越不敢惹恼她。 她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大猪蹄子如今是铆足了劲儿想要名垂青史呢,说不定还暗搓搓地在追赶秦皇汉武……既然如此他又怎能容许自己惨烈落幕,为自己的这段历史划上一个不那么美好的句号? 果然,没过几天康熙就应允了她的要求,给那几位女性专家学者额外安排了一份学院老师的工作,当然了,都到这个份儿上了那点额外补贴也真不至于还叫她自个儿负担,寒碜不寒碜呢。 唯一有点难搞的就是语言问题,每每上课时旁边还得配一名翻译,大大拉低了效率也不利于师生沟通,不过无论如何能够学到点知识总是好的,真要有兴趣想往哪方面去钻研的,自个儿就该主动黏糊上去想法子努力学习了。 总之机会她已经给了,余下的就看各人自身想法罢。 费尽千辛万苦漂洋过海弄来这些专业科学家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最先传来好消息的就是火器营,不仅现有的几样重要火器都得到了改进,还在转管机枪的启发下又成功弄出了一种大口径重机枪,缺点是更加笨重,优点自然是那堪称凶残的杀伤力。 试验过一回之后康熙就果断拨款下去命令加紧制造,没准儿还能叫老毛子再添一份惊喜呢? 却谁想这机枪还未能造出来几架,老毛子那边已经率先扛不住了。 历经一年半的艰苦战斗,凶悍的老毛子也最终还是败在了清军凶猛的火力攻击之下,加之后勤各种资源补给都已经达到了极限,实在是耗不起战斗不下去了,万般无奈之下沙皇彼得还是选择了投降,而后果断一枪打穿了自己的脑袋。 没想到的是,斗了这么多年的姐弟两个临到最后竟是选择了同一条路——等清军闯进房间时,就看见这位曾大权在握的公主已经吊死在了屋内,为她一时的贪念、愚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除了皇室之人以外,清军并未再大肆杀戮其他贵族,对待平民就更加仁慈了,与当初剿灭倭国人的狠辣残忍简直判若两人,一时间倒是叫人有些不敢置信,暂且还蜷缩着不敢动弹呢。 民间倒也有一些集结起来的势力还不甘心自己国家的落败想要驱赶外敌,但奈何形势比人强,连正统的军队都无法战胜的敌人,他们又怎会是对手呢?再怎么不甘心也无济于事了。 此战过后,地图上属于大清的版图又一次得到了扩张,已然成为了这个世界上国土面积最大的国家,估计往后也再无其他国家能够超越了。 看着地图上用朱笔圈起来的那一大片地盘,林诗语那嘴角就落不下去了。 足足两千多万平方公里! 纵然有一大片苦寒地区不适宜居住又如何?那也有好多好多资源啊! 这也算是富得流油了吧? “下一步……”康熙两眼微微一眯,手指头点中了一块小得可怜的地盘——高丽。 “朕才收到李焞的求救信,他们国家境内发生了暴乱,乞求朕给予援助呢。”说到这儿,他就忍不住冷笑连连,无比厌恶道:“先前私底下帮着老毛子时怎么没想到大清是他的宗主国呢?这会儿遇上难处倒是知道寻求宗主国帮助了,亏他还有这个脸开口,真真是无耻至极!” 第128章 康熙显然并不是那等烂好心的人, 以德报怨并不符合他的性格。 暴乱究竟会死多少人压根儿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哪怕饿殍遍野也不会令他感动痛心不忍,那又不是他的子民, 真当他是活菩萨还是如来佛祖呢? -- 第378页 如今在他眼里看来,高丽棒子就是一群毫无礼义廉耻还狼心狗肺不思感恩的货色! 粮食金钱给了他们几乎就等同于是狗包子打狗,一丁点儿感激之情恐怕都别妄想,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也不是干不出来,何苦呢?没见过上赶着犯贱的,留着花费在他自己的子民身上不好? 高丽那边还不知道先前他们背地里的小动作早已经被康熙知晓了, 面对康熙毫不留情的拒绝一时间也有些懵逼。 虽说高丽内部有很多人极其不赞成李焞向大清开口求助,认为此举有背义理……但实际上也不过就是跟“反清思明”的口号一样,就是嘴上喊两声罢了, 真要是宁可饿死都不愿接受大清的援助,李焞又怎会发出这道求救讯号呢? 原本跳脚叫嚷着不肯接受大清援助的那群人,在听到大清拒绝的回应时却是真正一蹦三尺高了,立马叫骂指责如潮水般涌来,口口声声都在骂大清不配做他们的宗主国。 康熙也一点儿不惯着他们,直接就将“高丽多年来利用燕行使在大清窃取情报, 并私下与老毛子勾结出卖大清”一事昭告天下了, 瞬间高丽就被大清百姓骂上了天。 身为藩属国, 你自己先勾结敌人出卖宗主国,如今还好意思指责宗主国不仁慈不大方, 不配做宗主国?可真真是脸大如盆哦! 这下子高丽那边上上下下是彻底都蔫儿吧了,一个个提心吊胆的生怕大清会趁机打他们的国家。 瞧瞧曾经的倭国罢,如今都变成扶桑县了, 还有俄罗斯, 那么大一个国家如今愣是被划分成了好几个省, 全都被划入了大清的版图,由此也足以见得大清的野心,征战的步伐必定不会就此停止。 事实上高丽也的确不是杞人忧天,康熙还真就打算趁虚而入来着,只不过却被林诗语给阻拦了。 “凡大灾过后必有大疫,这个时候咱们的将士前去高丽打仗太危险了,原本打仗还不至于战死太多,别被瘟疫弄得损失惨重,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高丽棒子的实力根本就不值一提,哪怕是全盛时期也就那样罢,委实不必急着去冒险,不如再等等。” 这话并非是空穴来风,翻开史书仔细看看就不难发现,每每大灾过后必定会有瘟疫伴随而来,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死的人太多,尸体未能及时妥善处理,加之饿极了的人什么都能往嘴里塞……引发不可控的疫情是能够想象得到的。 这个时候要做的就是将边境线死死防住,千万不能叫高丽那边的人闯进来祸害大清子民,冒然前去打仗就更不可行了。 康熙猛地一拍脑门儿,懊恼道:“得亏你脑子还清醒,倒是朕被这群高丽棒子给气昏了头。那就先放放,刚好朕也能腾出手来先好好治理才纳入版图的那块土地。” “那块地儿面积大得很,加之毕竟才刚刚结束战争,境内的百姓恐怕还难免仇视大清,容易闹出点乱子来……这天高皇帝远的,有点什么皇上这边反应也不能那么及时,不如叫个可靠之人暂且去那边驻守下来镇着?臣妾以为保清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这些小子们打小就接受着最严厉的教导,这样的任务对于保清来说想必也并不算很艰难,皇上何不叫他去试试?总归眼下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仗好打的,将孩子拘在京城反倒是荒废了。” “保清就罢了,朕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具体的他也不多解释什么。 林诗语听闻这话就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也不曾再强求。 不肯叫胤禔去大展拳脚却非要留在身边拘着,很显然这个狗男人是又想要搞点事情了。 这两三年胤禔几乎都在外头打仗,军功是立下了不少,但不可否认他长期远离朝堂对于皇长子一党来说也的确是个不小的打击,尤其在眼下明珠这个党羽头子被支出去的情况下。 明显朝堂之上太子党已经将原先明珠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党羽压了下去,不少墙头草甚至都倒戈了,无论是势力还是声望来说,太子都已经不容忽视了,更何况太子妃还平安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嫡长孙……必须得需要一个人来压一压他的势头才行。 很显然,胤禔就是康熙挑中的最合适的那个人选。 许是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康熙轻咳两声果断转移了话题,“算起来老四的年纪也不小了,婚期该定下来了,回头朕就叫钦天监算算日子?” “成。” 没过几日钦天监就择定了一个好日子——明年的八月初三。 算起来还刚好是秋老虎来的时候,气候并不算太好,但却是明年最好的一个日子,刚好准备时间也足够充裕,索性也就这么定了。 正经日子一定下,内务府就着手开始准备了起来,倒是不必林诗语多操什么心,日子依旧是过得挺松快的,唯一要说有点什么反应那大抵也就是惆怅了。 先前保成娶媳妇倒也还罢了,勉强还能安慰自己哄哄自己——她“进门”的时候孩子都已经四岁了。 但如今轮到胤禛身上可就真没法子再自欺欺人了,这娃的确是从她肚子里蹦出来的,她真的要做婆婆了。 岁月催人老啊。 “差不多行了啊,打从太子迎娶太子妃那会儿你就时不时在念叨这话,耳朵都快被你念出茧子来了。”佟芷兰一脸无语地给了她一对白眼儿,手里摸了张牌就那么搓了两下,肉眼可见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 第379页 不必多说,显然这是又臭手了。 林诗语嘴巴一撇,“兰儿妹妹是愈发凶了。” 闻言,佟芷兰的白眼儿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这不废话吗?她们几个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一个人老了还能落下其他几个啊?要老那指定都是一起老的,你说这人烦不烦呢?见天儿叨叨什么老不老的,非得不停地提醒她不可,真真是恨不得将这人的嘴给堵上。 这么想着,佟芷兰也果断就这么干了,趁着间隙抓起一块萨其马就塞进了她的嘴里,“兰儿妹妹给姐姐赔罪了。” 信了你的邪。 女人。 林诗语冷哼一声,哼哧哼哧嚼吧着嘴里的萨其马,两边腮帮子都被撑得鼓了起来。 对面的荣妃就笑了,“我比你们几个还要大不少呢,脸上都有纹路了,瞧瞧我丑吗?” 一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就毫无保留的显现了出来,但还真不丑,整个人就仿佛是一块精品美玉一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润的气质,举止优雅气度雍容,由内而外流淌出来的风韵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吸引着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一种独特却又不能忽视的美。 “慢慢变老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况且我这情况跟你们几个还大有不同,早年……”荣妃微微摇摇头,接着笑道:“依我看按着你们几个目前的状态,‘老’这个字眼还离得远着呢,担心什么呀。” 也是,说到当婆婆当祖母就觉得老了,实则也不过才三十多岁呢,再说了,各个年龄都有各自不一样的美,就算老了她也一定是最美的老太太! 林诗语哈哈一笑就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又聊起了其他闲话。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话题跳跃快得很,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姐妹几人嘻嘻哈哈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偌大的承乾宫多年来仍是热闹不改,于这压抑的深宫之中竟是难得充斥着一股鲜活烟火气的地方。 临近年根儿底下胤禔才回到京城,就这还算是赶得很紧了。 老毛子的地盘大得很,人口也不少,战争胜利了并不代表往后就能高枕无忧了,后续一系列还有得忙活呢,奈何他皇阿玛催得紧,他也只好撒手交给别人乖乖回京了。 上回打完倭子国康熙并未再封他的爵位,这回老毛子打下来,不出所料这顶“郡王”的帽子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光是晋升爵位还不止,康熙还将他塞进了兵部,一系列举措无不彰显出帝王的满意重视,一时又引得前朝人心浮动。 擂台已经搭了起来,若是有眼色有想法的自然就该顺杆往上爬了,然而胤禔却是一个头两个大,愁得慌。 “皇阿玛这是又怎么了?”下了朝,胤禔就摸到了胤礽的身边,勾着他的肩小声嘀咕道:“怎么瞧着仿佛又不正常了?这几年不是都挺好的吗?可是朝中风向又不对了?我就说怎么非得催着我回来呢,合着是缺棋子用了啊。” 胤礽弯了弯嘴角,神情有些无奈,一面往外头走一面轻声说道:“皇阿玛的手你也是知晓的,传了出去之后就一直有些风言风语的,加之你不在朝中,我这边又有了嫡子,地位自然更加稳固,皇阿玛担心也是在所难免罢了。” “前面这几年之所以相安无事还是多亏皇额娘压住了,又兼外头事多没有那份闲心思,否则按着早几年那情形,咱们两个之间还指不定被折腾成什么样儿了呢。” 胤禔听得是直嘬后牙槽,一脸牙疼的表情,“果然这人就是不能闲下来,倒霉催的高丽棒子怎么就突然出事儿了呢?若是我还有仗能打,皇阿玛也就不会将我拘在京城逼着咱们打擂台了……要不去请皇额娘再出面收拾皇阿玛一顿?” “暂且还不必劳动皇额娘,若是皇阿玛当真过分了,皇额娘怎么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局势乱起来。”胤礽脸上的笑意也更多了几分暖意和安定,显然对于自己身后的那座靠山很是信任,再怎么被他那皇阿玛折腾都不带慌的。 “那不然我再想想看还有哪里可以打的?”胤禔另一只手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思忖道:“咱们周边还有不少国家呢,一个个打过来我还能在外头浪个十年八年的。” “你可省省罢,皇阿玛眼下必定是不会放你出去的,况且高丽棒子那边如今艰难得很,就等着时机一到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拿下呢,这种节骨眼儿上皇阿玛是不会再分心去干其他事的,否则一旦错过这个机会等着对方休生养息再白白多浪费精力不成?” “这件事你就不必去琢磨其他歪门邪道了,总归擂台虽是架了起来,可想不想打却还是咱们自个儿说了算,皇阿玛能押着咱们上擂台还能押着咱们打起来吗?再者说,装病不是你最拿手的?” 好家伙,手心和屁股都已经开始感觉到疼了。 竹笋炒肉的滋味儿啊,真是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瞥了眼他那揶揄的小眼神儿,胤禔就止不住哼笑起来,没脸没皮地说道:“这倒也是个好主意,爷这两年出门在外总不着家,刚好借这个机会跟福晋努力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说到这事儿,胤礽不免就想起了惠妃,“这会儿有空就去我宫里坐坐罢,有点事儿跟你说。” 听着他这语气胤禔就知晓是要紧的正事,顿时也收起了嬉皮笑脸,心中莫名惴惴不安。 -- 第380页 连朝堂上的事儿都能这样嘻嘻哈哈的随意说,还有什么事是值当如此郑重其事的? 一路上胤禔都止不住的在暗自揣测,什么离谱的荒谬的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然而等真正听到究竟是什么事儿时,却还是当场呆住了。 他的亲额娘,意图谋害嫡长孙? 疯了吗? 就如同所有知晓这件事的人一般,胤禔的第一反应就只有“荒谬”二字,一时间只恨不得冲到他额娘的面前,敲开她的脑壳看看里头装的究竟是水还是浆糊。 怎么能冒出这种想法呢? 且不提谋害无辜的胎儿残忍不残忍,就事论事来说,究竟能得到点什么啊?是能将太子搞下去还是能将他提溜上去?费劲巴拉折腾一通到底是图什么?除了一个要命的罪名究竟还能图着点什么? 天真!愚蠢! 蛇蝎毒妇! 胤禔阴沉着脸,死死抿着唇半晌也未能说出一个字来,恍惚间记忆又回到了小时候,当他第一次意外得知自己的额娘一直想要谋害小太子时的情景。 这么多年下来虽说他额娘还是贼心不死野心勃勃,可终究也不曾再干什么叫人不能接受的事,原本他还以为好歹是有些改变了,却竟是忘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事到如今他终于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亲额娘,的的确确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这件事一直压着不曾告诉其他人,也唯有我、瓜尔佳氏还有皇额娘知晓,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儿上,且瓜尔佳氏和孩子也未曾受到伤害,此事我尚且可以揭过不提,但……”胤礽微微皱起了眉头,脸色显得有些严肃,“我也不瞒你说,此事已然触及到了我的底线,倘若再有下一次恐怕就不能再善了了。” “依我看你额娘仿佛是钻进牛角尖里了,若你不能想个好法子将她拉出来,下回还不知会犯下什么要命的大事,千万慎重。” 胤禔沉默着点点头,忽而露出一抹苦笑,拍了拍他的肩叹道:“此事哥哥记下了,又欠了你一回。” 犹豫了许久,最终胤禔还是放弃了当面质问他额娘的想法,总归还是逃不过那句“我都是为了你好”,当真是没有质问的必要,说也说过无数遍了,吵也吵累了。 索性他就直奔承乾宫而去,无比坚定的为他额娘求了一个“无限期禁足思过”的恩典。 既然好话赖话都不肯听,那就叫她关在屋子里别出来了罢,宫里伺候的奴才通通换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看她还怎么折腾得起来。 不得不说,这一手的确是很“直男”,逻辑简单而又粗暴。 林诗语其实也早就受不了惠妃这人了,不过是跟胤礽一样,一直以来就是看着胤禔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既然如今胤禔主动要求,她自然也不会拒绝。 当即一道命令下去,除了贴身伺候惯了的大宫女以外,惠妃身边的奴才全都被换成了陌生脸孔,整日里大门紧闭一只苍蝇都难以进出,变相将人给软禁了起来。 才在为儿子得势而欣喜若狂的惠妃霎时都懵了,反应过来后便是又哭又闹不消停,吵着要见皇上见儿子,然而就像胤禔说的那样,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有奴才都客气有余而恭敬不足,一心只唯皇贵妃娘娘的命令是从,任凭她喊得喉咙都哑了也都无动于衷,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这样大的事自然是瞒不过康熙的眼睛,不过他也没过问罢了,在他眼里胤禔和惠妃从来就是分开来看的,看重这个长子却也一点儿都不耽误他厌烦长子的生母。 再者说,谋害嫡长孙一事真能瞒得了他才是稀奇,赐死都不为过的一个混账玩意儿罢了,也就是得亏她的肚子争气,生下来一个如此优秀的长子,否则早八百年前就该凉透了。 康熙完全没那闲心思分给惠妃一个多余的眼神,放在他面前比较头疼的却是胤禔,那小子又装病了! 打从六岁开始进上书房那天起,装病就已经成了那小子的拿手好戏,长到这么大不知挨过多少顿臭骂和毒打,但是有什么用呢?每每都是认错很快,事后死不悔改,该装时还是要装! 万万没想到那小子都是自己当了阿玛的人了,竟还能使出这样没脸没皮的招数来,偏还叫他无可奈何,太皮糙肉厚了,真想耍赖时根本就是油盐不进。 康熙被气得够呛,不死心地又将自己那一串儿子扒拉了一遍,最终还是一脸郁结泄了气。 没有一个笨蛋,学业也都完成得很好,但是一个个怎么都奇奇怪怪呢? 老三就是个书虫,还特别爱唠唠叨叨。 老四小小年纪却对佛经见解颇深,那副虔诚信仰的模样还真就一点儿不像装的,哪天突然说要去出家他都觉得一点儿不惊奇。 老五打小就是个憨小子,性子平和到令人发指,一丁点儿争强好胜心都没有,戳他一下都慢吞吞不带翻个身的。 老六老七不提也罢。 老九整个人都钻进钱眼儿里出不来了,打小拥有那么多奇珍异宝,却独爱皇贵妃送给他的那个纯金小算盘,走到哪儿揣到哪儿,整天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赚银子,没出息的玩意儿。 老十和老十四这兄弟俩不愧是一母同胞的,皮是真的皮,纯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不小心能气死人的那种混账。 -- 第381页 十一遗留了他额娘的那点臭毛病,打小钟爱美色,倒也不拘是美人,一切美丽的事物都是他的最爱,好在不像他额娘那样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儿,这才没叫皇家多出来一个丢人现眼的“登徒子皇阿哥”,他倒是更为含蓄些,觉得什么美就偷摸自个儿画下来收藏,小小年纪画得一手好画,眼瞧着仿佛还真有点登峰造极流传后世的潜质。 十二过于沉闷,小小年纪却活脱脱跟个老头儿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能跟话痨老三匀一匀就再好不过了。 十三那小子冷眼瞧着倒是跟胤禔有些像,直率豪爽,颇有侠义之风,却是老四最忠实的跟屁虫,整天黏糊得要命,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看上老四那张黑脸的,怕是眼神儿有点不小的毛病。 唯一略微正常些的也就只有老八了,聪明圆滑、温润有礼,对着谁都是笑脸相迎,这样的性子是很能招惹追随者的。 要不将老八拎出来? 康熙迟疑了一下,还是带着满腹不甘暂且放下了这个想法,至少还得再等过几年才能用。 所以说呢,实在是不能怪他总盯着胤禔,实在是无人可用啊,偏这个混账还一点儿也不配合,全不知为父分忧。 说句实在话,他甚至一度怀疑儿子们被养得奇奇怪怪是不是有那头母老虎的功劳,皇家阿哥怎么会如此平和呢?简直荒谬。 可惜,无论他如何怀疑如何气闷如何郁结,这话也没法子亲自去问个明白。 称病的胤禔这下子是彻底松快了,整天缩在自个儿的府里不出门,谁上门也不叫进,就关起门来铆足了劲儿跟他媳妇造人呢。 真别说,功夫不负有心人,翻过年来大福晋就成功又怀上了。 也不知这兄弟俩是约好的还是暗地里较劲呢,紧跟着大福晋之后太子妃也又怀上了二胎。 兄弟俩都乐得合不拢嘴,康熙却是更加郁结了。 他这边绞尽脑汁想要拉着这兄弟俩打擂台,结果可好,他们一点不配合也就罢了,在他气闷之时他们竟还有闲心思跟福晋生孩子?合着闹了半天就他在唱独角戏呗? 离谱得很。 面子上过不去,康熙是一连好些日子都没个好脸色,直到一个好消息传来——黄履庄和那几个洋人一起折腾出来一个叫新玩意儿,叫什么蒸汽机? “当真将蒸汽机弄出来了?”林诗语大喜,猛地一下子从椅子上都蹿了起来。 先前苦思冥想回忆火器没能回忆出点什么来,却是意外将这玩意儿从脑海深处扒拉了出来——其实原本她也是不曾抱有太大希望的,毕竟只是少得可怜的一点点灵感罢了,纵是真要造出来恐怕也得花费不少的时间去研究。 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成功了,这样看来千辛万苦漂洋过海去挖来的这些洋人科学家还真是超值了。 有了蒸汽机就能有蒸汽轮船、蒸汽火车,还有冶炼、采矿、纺织、机器制造等很多行业都能够用得上,它代表着机器时代的到来! 思及此,林诗语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几分,满脸的兴奋之情压根儿掩饰不住,在屋子里头来来回回转起了圈圈,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却也听不清究竟是在念些什么。 见此情形康熙倒是纳罕了,“这东西究竟有何用处值当你如此兴奋?” 没见过世面的老土冒。 林诗语当即连比划带讲解,大致将蒸汽机能够发挥的作用给解释了一遍,就看见那位爷的眼珠子都亮了,而后二话不说起身就蹿了出去。 嘿?这人,她还有话要说呢。 才要张嘴喊,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本是想说叫那些洋人琢磨琢磨将铁轨弄出来的,但……这玩意儿是个烧钱的大工程,而国库还得留着打仗用,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烧不起这个钱。 还是太穷了。 “涟漪,去问问九阿哥他的海外贸易做得如何了,看是否需要扩张生意,若是本钱不够的话只管跟本宫开口!” 要不说是亲生的母子呢?瞧瞧这默契,竟是不约而同都盯上了老九的钱袋子。 第一批蒸汽机被投入到了采矿和冶炼中,实用效果委实好得惊人,时常弄得一堆人就跟见了鬼似的整天围着看,怎么看都看不腻一样,很长一段时间里简直是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议论这新奇玩意儿的。 也不知究竟是打从何时起,整个大清都散发出一股勃勃生机来,仿佛一切都在欣欣向荣,而与此同时隔壁的藩属国高丽却是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没有宗主国大清的帮助,暴政之下整个国家都被掏空了,饿殍遍野苦不堪言,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果然还是没能逃得过瘟疫的侵袭。 高丽的百姓们恐慌极了,欲要投奔宗主国大清的人较之先前更多了许多,有病没病的谁也说不清,总之就是绞尽脑汁想要逃离高丽,逃离那片深陷泥沼的恐怖土地。 幸亏康熙早有防范,边境增派了众多士兵严格把守着,靠近都决不允许靠近一步,一旦超过安全距离便会立即鸣枪示警,倘若如此还不管不顾横冲直撞,那可对不住了,下一发弹药就会直接打在人身上。 瘟疫这种东西素来就是令人闻之色变的,一旦不小心被传染上,大清境内的百姓也都会平白无故跟着遭殃,这是无论如何也坚决不能容许发生的事,必要时刻也只能采取一些强硬手段。 -- 第382页 在头一批硬闯之人被打死之后,高丽那边的难民终于惊觉大清不是闹着玩儿的了,自然也不敢再放肆,只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回撤退。 两国之间的宗藩关系显然早已名存实亡。 八月初三,胤禛大婚,林诗语又一次喝多了。 看她走路都在飘忽,这回康熙可算是有经验了,直接叫奴才先给她灌醒酒汤伺候她沐浴,在此之前坚决一句话都不跟她多说,免得被气死还没处说理儿去。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再次出现时果然那表情就已经清醒多了,若是忽略她有些迷蒙的双眼,还算正常罢。 康熙松了口气,往她手里塞了一碗茶,“清醒了?看看可还认识朕是谁?” 是谁?大猪蹄子啊。 林诗语撇撇嘴,捧着茶一饮而尽,而后又将空碗塞回了他的手里,“劳烦皇上,还要。” “使唤得倒是挺顺手。”康熙没好气地哼笑两声,手上却还是老老实实给重新又倒了一碗,边说道:“高丽那边差不多已经消停了下来,朕打算出手了。” “皇上舍得放保清出去了?” 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噎得他嗓子眼儿疼。 不放出去还能怎么办?拘在京城尽跟他玩儿颓废呢。 喝完第二碗茶林诗语才觉得喉咙没那么干了,放下茶碗说道:“这个时候的高丽估摸着已经穷得连裤衩子都快没了,先是饥荒再是瘟疫,人口锐减……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连人也没剩多少,的确是好机会,没准儿一个照面都扛不住就该降了。” “那可好,省心了。” 嘴上说着话呢,咸猪手却是已经开始不甘寂寞了。 “皇上这是又想看臣妾出丑?上回太子妃请安臣妾可就起晚了。” “怕什么?做儿子儿媳妇的还敢笑话额娘?” 嘴上自是不敢笑话,心里指不定想什么呢,估计一个“为老不尊”怕是跑不掉,谁叫她已是有儿媳妇的人了呢。 这见鬼的坑爹时代。 幸亏身边的奴才硬是顶着压力早早地将她从床上捞了起来,这才将将避免了在新媳妇面前出丑的结果。 较之选秀那会儿,乌拉那拉氏的眉眼已经长开了不少,脸上还隐约带着些许青涩稚气,不过通身的气度却是愈发好了,与先前相较明显更加自然了许多,言行举止间优雅端庄的气质由内而外,看起来很是舒服。 新婚小两口齐齐跪在地上磕头奉茶,一如当年面对胤礽和瓜尔佳氏那般,林诗语也照例说了几句训诫的话就叫起了。 才重新坐下呢,旁边好奇已久的果果就钻到了乌拉那拉氏的面前,眉眼弯弯,甜甜地喊了一声“四嫂”,嘴角的两个小梨涡都跟她额娘一模一样。 乌拉那拉氏的脸顿时就红了,忙将早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听说七妹妹最是喜爱漂亮的首饰,这是我特意为七妹妹挑的,也不知是否合七妹妹的眼缘。” 打开盒子,就见里头放着的是一对羊脂玉镯子,通体温润剔透,显然品相是极好的。 以乌拉那拉氏的情形,这怕是下了血本啊。 打小就泡在各色奇珍异宝中长大的果果自然识货,下意识就瞧了眼她额娘,见点了头这才笑嘻嘻地收下了,“谢谢四嫂,镯子很漂亮,果果可喜欢了,果果也给四嫂准备了礼物。” 说着就从身后的小丫头手里将那小匣子抱了过来,一把塞进乌拉那拉氏的手里,“四嫂快看,这些都是果果精挑细选出来的宝石,四嫂喜欢什么样子的首饰就叫奴才拿去做,镶在衣裳和鞋面上也很漂亮。” 满满一匣子红的蓝的绿的各色宝石都有,乍一瞧险些要闪瞎人的双眼。 乌拉那拉氏被惊了一下,当下就要推辞,却听林诗语笑道:“你就收下罢,这丫头最是喜爱这些个宝石,平日里都宝贝着呢,难得肯掏出来一些送人,你若再推辞反倒是见外了。” 胤禛也跟着点点头,“额娘说得不错,你就别推辞了,果果的库房可比爷的库房丰厚得多。” 婆婆和男人都这样说了,面前小妹妹还眼巴巴地瞧着她,乌拉那拉氏也就顺势收下了,再推辞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如此这般一通友好交流之下,双方的关系仿佛也拉近了不少,尤其是果果一点儿也不认生,嘴巴又甜得腻人,围着她嫂嫂叽叽喳喳活泼得很,没一会儿功夫就将乌拉那拉氏哄得眉开眼笑,一口一个“果果”喊得亲热。 胤禛的出身在众多阿哥中是仅次于太子的,亲额娘身为皇贵妃统率六宫,又多年来圣宠不衰,宫里头谁的日子难过都不会有人为难到他们小两口的头上去,故而乌拉那拉氏的新媳妇生活过得也甚是滋润,缺了什么张张嘴就有了,内务府也好御膳房也好,从没哪个敢怠慢的,真真是半点儿气也不用受。 虽说每日要去给婆婆请安,但她家这位亲婆婆却是个温柔和善人,莫说故意刁难立规矩,便是连一点脸色都没给她瞧过的,着实叫她有些受宠若惊了。 都说嫁进皇家就几乎等同于一脚踏进了泥潭,却万万没想到她竟是晕晕乎乎一头栽进了福窝窝里一般。 胤禛的大婚之后没过多久,胤禔便又一次奉命出征了,这一次却并无甚意外——剑指高丽。 消息一出,无论是大清的百姓还是高丽棒子,心里都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不过一边是轻松随意,另一边却是惊慌失措,那叫一个坐立难安惶惶不可终日。 -- 第383页 然而无论如何祈祷,大军还是如期而至。 正如林诗语所说那般,此时此刻的高丽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反抗的力气了,全国人口都大幅度锐减,军队自然也是如此,加之才经历过饥荒和瘟疫,这会儿还远远未能缓过劲儿来呢,拿什么去打仗?靠着一张嘴不成? 有心无力啊。 于是乎,原本摩拳擦掌的胤禔很快就发现了,这简直就是他有史以来打过的最轻松的一场仗,根本毫无难度毫无乐趣,拢共才轰了几炮啊,高丽棒子竟然就投降了! 不是李焞要投降,而是将士们束手就擒,降了。 虽说对此行径深感鄙夷,但不得不说,看着这些俘虏一个个瘦骨嶙峋有气无力的模样也着实不难理解了,真要叫他们硬上,他们都拿不动武器砍人的,还打个什么劲儿啊。 大军进入高丽境内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打到了李焞的脸上,一如对待老毛子时那般,所有王室之人全都就地处决,极端憎恨大清的那些贵族、官员也都未能逃得过一死,除此之外平民百姓却是安然无恙地留下了一条命。 收到捷报,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康熙冷笑着拿起朱笔,将地图上属于高丽的那一小块地盘给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从此往后,世上再无高丽人,只有朝鲜族! “皇上,皇贵妃娘娘来了。” “进。” 一进门才刚要行礼呢,谁想冷不丁就被这大猪蹄子的一句话给尬在了原地。 “爱妃你瞧,这就是朕打下的江山。” “……” 完全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是林诗语敢保证,一定是一个大写的“囧”字。 “爱妃?” “皇上心情很好?看来臣妾是来对时候了。”林诗语笑着走上前,看见地图上那个鲜红的“叉”字顿时就无语了,这可真是个能记仇的。 康熙听闻她这话就挑起了眉梢,“怎么?听你这意思是有事求朕?” “皇上误会了,是您的小公主闹腾着想要出宫玩呢,闹得臣妾一个头两个大,这不只好来求一求了。” “嗤。”康熙一点儿也不给面子,当场揭穿了她,“果果何曾跟朕怯懦过?想要什么早就屁颠儿屁颠儿来缠磨朕了,还犯得着叫你出马?是你自个儿在宫里呆得烦了吧?还将锅往自个儿亲闺女头上扣,可真有你的。” 被无情揭穿的林诗语也不恼,笑眯眯地就捧了一句,“皇上英明。” “行了,明儿一早带你们出宫溜达溜达……庆祝高丽棒子亡国。” 第129章 番外 十一月底的京城已然进入了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 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卷着小雪花直往人脸上扑,在外头不一会儿的功夫脸上就会冻得生疼, 白天倒也还罢了, 眼看着天色渐暗,大街上都变得空荡荡的。 与此同时, 八爷府大门口却是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马车早已堵到了路口,还不断有新来的,放眼望去那一辆辆马车上的标识不是这个高官就是那个显贵, 走下来的人个个皆是狐裘貂皮裹身,打扮得相当富贵华丽, 时不时还能看见腰间系着黄带子的。 就这牌面,整个京城一年到头也难得见识那么几回。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今日的胤禩看起来仿佛也格外容光焕发似的, 脸上始终都带着温和的笑意,携着嫡福晋钮祜禄氏一同站在门口亲自迎接贵客们。 无论来人官职高低得势与否, 亦无论对方送的礼究竟是特别贵重还是普普通通不值一提, 他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丝毫变化, 对着谁都是那般温和又不失热情。 也正是因为这,胤禩在朝中的名声可谓是最极端的那一个,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性情温和颇有贤王之风,另一部分人……尤其是以太子党为首的那一部分, 却认为这人实在是太虚伪了,不过是戴着假面具做戏拉拢党羽罢了。 这几年来这样的争议从未断过, 反倒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因此就连坊间都隐隐听到些许传闻, 只道太子与八爷不和。 “九爷、十爷、十四爷到!” 兄弟三人并肩而行, 一众宾客忙纷纷上前见礼。 “行了今日不必多礼。”胤禟颇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副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驱赶烦人的苍蝇呢。 模样很欠揍,然而却无人敢有丝毫不满。 一张比女孩儿还漂亮的脸蛋在火红的狐裘衬托下愈发显出了几分妖孽之姿,但眉眼之间的那抹桀骜凌厉之色却令人望而生畏,浑身上下就写着仨字儿——不好惹。 “我侄儿呢?今儿这份礼物我可花费了不少心思呢,保准儿比之前的满月宴百日宴都还要实在得多,八哥你快看看。” 招招手,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就抬着个箱子上前了。 听到“实在”二字,胤禩的眼皮子就不由得跳了跳,直觉不大好。 等小太监将箱子一打开,瞬间散发出的金光险些没闪瞎旁人的眼睛,再定睛一瞧,里头静静躺着的果然不是别的,赫然正是一个巨大的金球! 以“财神九爷”这个名头来看,无需怀疑,这个金球指定是实心的。 胤禩的眼里流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嘴巴微微动了动,却是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认命地叹了口气,笑道:“九弟费心了,这份礼物果真很实在,弘旺定会喜欢的。” -- 第384页 胤禟顿时就得意了,对着旁边的老十和十四扬扬下巴,“瞧瞧,爷怎么说来着?何必寻摸那些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东西,送金子多好?这色泽多美啊?关键时刻还能抠下来一块拿出去花,既有观赏价值又有实用价值。” “……”九弟,你八哥我若是真沦落到那地步就完犊子了。 余下的兄弟几个面面相觑,具是一脸不忍直视。 早些年这人还算正常,可自打当年皇额娘送了他那把金算盘之后,也不知是不是被戳通了哪个奇奇怪怪的点,总之打那之后在他眼里金子就是好的礼物,不仅收礼喜欢收金子,送礼也喜欢送金子。 当然了,这还不是谁都能拥有的“荣耀”,关系好的才能得到九爷的金球、金饼、小金人儿、金树等等,造型越是普通的分量就越实在,也越是俗气得令人发指。 偏还不好说他什么,毕竟这的的确确是兄弟的一份真情实意,虽说这品味着实一言难尽了些。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地从外头跑了进来。 “爷,四爷和四福晋来了!” 看见小太监这副模样,胤禩的一颗心顿时就吊到了嗓子眼儿,却仍是不死心地问了句,“手里拿的什么?” 小太监苦了脸,“还是那件东西!” 一直都未曾变过脸色的胤禩瞬间就神情骤变,一脸牙疼的表情,旁边的钮祜禄氏已经忍不住捏着帕子捂嘴了。 胤俄当场就嘎嘎乐了起来,“进来不曾看到四哥我就猜着了,定是故意磨蹭到最后等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呢。” “老四还是一如既往蔫儿坏。”胤禟嘴角一扯嗤笑一声,手里风骚的折扇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掌心。 “爷进去看看弘旺醒了不曾。”说着就转身欲要跑路。 却在这时,身后传了一道“魔鬼”般的声音。 “怎么,四哥我是不配叫八弟亲自迎一迎了?” 无奈,胤禩只得认命地转身,“四哥误会了,弟弟并不知四哥四嫂来了,这不赶巧了吗。” 胤禛就哼笑一声,也并不追根究底,只招招手叫身后的奴才上前。 只见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搬了一块东西,方方正正的,四周是紫檀木框框,背后亦是一整块的紫檀木,正面却是一块玻璃,可以清晰地看见里头裱着的……一条小裤衩子。 “喏,你尿过的。” “……” “哈哈哈哈哈哈……” 一串兄弟们顿时爆发出阵阵丧心病狂的大笑。 胤禩揉了揉脑袋,郁结道:“大婚时一条、弘旺满月、百日各一条,如今周岁宴又是一条……四哥,你究竟是一次穿了多少条裤子?” “谁叫你好巧不巧赶上大冬天尿我一身呢。”还险些当众扒掉了他的裤衩子! 旁边的胤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地说道:“得亏你是投在了皇额娘的肚子里,若非皇额娘人好,你怕是早就该被人套麻袋打死了!” 送八哥的是尿过的裤衩子,送他的却是小时候被打扮成女孩儿的画像,有这么损的人吗?就这德行,早晚要被人套麻袋! 胤禛冷眼一扫,面无表情地反唇相讥:“你还是先操心一下你自个儿罢,整天一副‘爷桀骜你奈何’的蠢相,论欠揍你当属第一人。” “老四!” “好了好了。”胤禩忙不迭打圆场,无奈道:“差不多都到齐了,进屋开席。” 宾客实在是太多,屋子里头坐不下,桌子都已经支到了院子里,顶上就临时用油布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棚子,挡雪是没问题,但四面八方的寒风却还是呼呼的,吹得人直哆嗦。 由此也不难发现,这其实都是紧急之中赶忙做出的补救措施,事实上压根儿就没请这么多人。 但临到头人家带着厚礼上门道喜那还能将人撵出去是怎么着?只能敞开大门迎着呗,连桌椅板凳、厨子奴才都是着急忙慌从隔壁四爷府上借的。 瞧着那满院子乌泱泱的人,胤禛就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脸色愈发冷了几分。 大哥怎么也戳不动,不乐意当棋子陪着那位玩儿,结果可好,这两年又将老八给提溜了上来。 勉强吊着一众哥哥后头封了个贝勒还不止,又将阿灵阿的女儿赐给老八做了福晋,等于直接将遏必隆那一脉的势力都塞进了老八的手里,去年皇阿玛巡幸塞外时都是叫老八和老三两人一同留京处理政务……种种举措下来硬生生将人架得高高的,也难怪会招来这么多人企图攀附结交。 想到这儿,胤禛的眼睛就有意无意地瞟向了忙着应付众人敬酒的老八,眼神黑幽幽的,深不见底。 这人,他还当真是拿不准。 手里端了杯酒正要往嘴边送,却谁想冷不丁被人杵了一肘子,顿时酒就洒了一身。 胤禛的脸色霎时都黑透了,冷眼往旁边一扫,“胤禟!” “这么凶神恶煞的做什么?我不就是想跟你说句话,谁知道你刚好拿酒杯。”胤禟不满地嘟嘟囔囔,左右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别老盯着八哥了,八哥没那份心思,他这会儿也头疼着呢。” 胤禛收回了眼神,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有没有心思可不是嘴上说说的,他也希望老八当真没那份心思,否则…… 一顿宴席几乎直到半夜才散场,出门时不少人脚底下都飘着呢,可见是都喝尽兴了。 -- 第385页 有意无意的,胤禛直到最后一个才离场,走到门口时留下一句话,“若你当真没心思就趁早想法子脱身,否则按着如今这情形你怕是想下来都下不来了。” 并不需要什么回答,说完之后他就抬脚走了,徒留胤禩站在原地愣神。 然而谁也没想到康熙这么快又有动作了。 就在弘旺的周岁宴第二日,突然之间康熙就指着太子胤礽一顿斥责。 斥责他铺张浪费骄奢至极,斥责他放纵奶娘的丈夫、现任内务府总管凌普截留贡品,将好东西全都私下送进了毓庆宫,丝毫不曾将皇父的威严放在眼里。 随后也不等太子作何反应,康熙就直接撸了凌普的职位,转手将内务府总管这个位子塞进了胤禩的手里,同时令其监管理藩院。 第130章 番外 康熙这一手打得很是突然,一时间还真叫人不知该如何反驳。 主要斥责的这两点——生活奢侈铺张、抢在皇父前面率先截留部分贡品,这两点真要说起来是没错,但太子委屈死了却也是真的。 打从太子胤礽才出生那天起康熙就将这孩子捧在手心里头宠着,一应吃穿用度无不是顶顶好的,宁可委屈了自己也绝不肯委屈了小太子,蒙古、藩属国送来的贡品亦是他吩咐先送给太子挑选的,多年来都是如此,所有人都早已习惯了。 慢慢的底下的奴才也就自行按着惯例这样去办,省得多跑两趟还要浪费皇上的时间……这件事儿上从未有任何一个人瞒过他分毫,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他有过什么不满的,可以说根本就是经过他的默许才会如此。 明明一切的最初都是出自他的命令,到头来却是成了斥责太子的借口,也属实是够讽刺的。 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狗的男人,真真是开眼了。 林诗语都气笑了,“要说截留贡品那怎么着也轮不着你啊,每每不都是太后娘娘头一个挑,本宫第二个,第三个才轮到你呢?这都是哪门子的借口?为了鸡蛋里头挑骨头可真是脸皮都不要了,本宫的大牙都快被他笑掉了!” 从她进宫之后,小太子就总是会先打发人将东西送来给她挑,但上头毕竟还有个太后坐着呢,她一个嫔妃也不好抢在太后前面,于是最终顺序就变成了这样。 要拿这一点来训斥太子着实够牵强的。 越想越气,林诗语“蹭”地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那横眉冷眼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瞧就知这是火气又上头了,指定是要去找某人算账呢。 胤礽忙不迭将她给拦了下来,“皇额娘且先消消气,这是皇阿玛和儿臣之间的事,儿臣不想皇额娘因此而轻易跟皇阿玛发生矛盾……如今还远未到非得皇额娘出面力挽狂澜的时候,皇额娘安心罢。” “安心什么啊?皇额娘都替你委屈得慌。”林诗语眉头紧锁满眼气恨夹杂着疼惜,仿佛眼前这个比她还要高出去不少的青年仍是个委屈巴巴的孩子似的。 看得胤礽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拉着她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干了才好不容易将她暂时安抚了下来。 “行了行了,我不会去找你皇阿玛的,你就放心忙你的去罢。”林诗语无奈地摆摆手,将人给打发走了。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最怕的大概就是父母吵架甚至决裂吧?更何况她的特殊情况还摆在这儿,一旦真闹起来康熙绝对讨不着好……这孩子是担心他皇阿玛呢,奈何他皇阿玛却是个实打实的大猪蹄子。 这些年来大猪蹄子拼命拱火的骚操作也不止一两回了,保成也从未有何怨言,有什么都忍着受着一退再退,这样孝顺的一个好孩子上哪儿找去?大猪蹄子倒是一点儿也不亏心似的,真就该孤家寡人才好! 却说胤礽,刚走到毓庆宫门口就看见胤禩在那儿徘徊着呢,兄弟俩猝不及防撞个正着,一时间都有些尴尬沉默。 最终还是胤礽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笑着说道:“走罢,进去喝碗茶。” 笑容一如既往温和,丝毫不见阴霾,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似的。 胤禩垂着头,抿了抿唇轻声说道:“待过两日我就故意捅出点篓子……” 谁料胤礽却是摇摇头,搭着他的肩一面往里头走一面说道:“皇阿玛不是好糊弄的,如今他既是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将你提溜上来,轻易就绝不会容许你退缩,你若想以这种方式脱身,怕是捅娄子还不能捅小了,可如此一来你就该完了,皇阿玛的怒火又岂是你能够承受得住的呢。” 谁也不敢保证盛怒之下的帝王究竟会干出点什么事儿来,老八跟皇长子胤禔的地位终究也还是不一样的。 “你的心思二哥明白,一道儿长大的兄弟不必如此,别莽撞。” 心中顿时一股暖流淌过,来时愁眉苦脸的表情这会儿已是不禁松了许多,脸上也随之露出一抹笑意来。 兄弟二人就这么勾肩搭背的一同进了毓庆宫,这副亲热的模样倒是引来不少侧目。 乾清宫里,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的康熙却是心情复杂得很,既欣慰于兄友弟恭的融洽,又恼怒于“棋子”的不配合,令他有种挥拳一击打在棉花上的憋屈郁结。 不过无论兄弟两个心里头是如何想,朝堂之上还是因着康熙的举动而发生了些许变化——太子党愈发沉寂了下来,与此同时,明珠的次子揆叙却开始朝着八爷那边倒了去,联想到这些年来皇长子百般不为所动,实在不得不叫人怀疑,这是不是代表着明相也要将转投八爷了。 -- 第386页 为此,索额图是愈发看明珠不顺眼了,两个老对头仿佛忘了前面那四年结伴漂流海外相互合作扶持的经历,又开始变得针锋相对,每每对上都恨不得要将对方生吞了似的。 翻过年来,闲不住的康熙又下令开始着手准备第四次南巡了,只出乎预料的是,这一回竟是一个后宫嫔妃也不打算带了,包括皇贵妃在内。 乍一听到这消息,林诗语的眼皮子就不由得跳了跳,直觉这个狗男人恐怕是想搞点事情,不带后妃是假,不想带上她才是真吧?这些年无论是木兰围场还是巡幸塞外、南巡,可都从来未曾将她落下过,这太反常了。 皇子之中留下了老大、老三和老四共同处理政务,其余能带的几乎都带上了,再加上那些个大臣,一行浩浩荡荡的甚是壮观。 临出发前,林诗语仍是止不住拉着胤礽的手再三叮嘱,“这一路上切记谨言慎行,你皇阿玛怕是要有点什么动作……要不你还是装病别去了?” 胤礽无奈地笑了,“皇额娘放心,不会出什么事儿的。”顶多也不过就是些打压手段罢了,难不成亲阿玛还能弄死他不成?当真不至于。 胤禛也跟着安抚道:“额娘不必太过担心,皇阿玛不会对二哥下毒手的。” “行吧,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万事小心为上。” 话虽如此说,林诗语心里也知道康熙再怎么不做人也不至于迫害自己的亲儿子,可担心却仍是不可避免的,不害性命不代表不会针对不会打压啊。 随着胤礽离京,林诗语的这颗心也跟着吊在了嗓子眼儿一刻都不曾放下来过,谁想冷不丁却听闻康熙派人急招索额图前去德州为太子侍疾。 当时手里的茶碗就掉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片,等再仔细一问才得知,原来不止太子病了,康熙、八阿哥也一道儿病了。 这就更叫人难以安心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完全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林诗语也只能胡思乱想干着急,急得嘴角燎泡饭都吃不进去了,搞得身边的奴才儿女和姐妹们也都是整日愁眉苦脸的,怎么劝都宽不了心。 就这么熬了个把月的功夫,胤礽和索额图两人也终于抵达了京城,另一个生病的胤禩却并未回来,仍旧被康熙带在身边继续南巡。 乍然看见脸色疲惫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的胤礽,林诗语当场眼泪都落下来了,“怎么回事?究竟是什么病?现在可曾大好了?” “劳皇额娘操心了。”看她也是明显憔悴消瘦的模样就知道必定不曾少挂心,疲惫的内心终是暖和了许多,嘴角也微微弯了起来,笑道:“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养好了才出发回京的,皇额娘放心。” 直到太医来再三诊过脉后林诗语才算是真正安心了些,将胤禔胤祉胤禛等人全都支了出去,冷下脸来。 “你如实告诉我,你皇阿玛究竟是干什么了?为何突然之间你和老八都病了?还特意招了索额图前去侍疾,怎么瞧着都古怪得很!” 胤礽垂下了眼帘,淡淡说道:“到达德州的当天夜里老八突然来找儿臣,说皇阿玛离京前吩咐人在悄悄调查搜集索额图的罪证,意欲处理掉他……” 大惊之下他便去找了康熙试探口风,谁想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吵得很凶,当时康熙就气得掀了桌子,甚至丝毫不顾忌身为一国储君的脸面尊严,直接下令将他给禁足了。 更要命的是,他前脚才出门,后脚康熙就叫了太医,随后一连几天卧病在床。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知道了,皇上和太子之间矛盾激化,并且太子还将皇上给气病了。 上上下下有关太子不孝的流言飞速传开,继上一回被斥责铺张浪费、截留贡品之后,他这个太子的名声再一次遭受到了重创。 “简直荒唐!”林诗语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仿佛气得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咬牙切齿道:“这分明是要将你的名声威望往脚底下踩!他究竟有没有想过,一旦这些罪名坐实了,将来你要如何服众?叫大臣和百姓们该如何看待你这个储君?太胡闹了!” 胤礽垂着头静默不语,往日神采飞扬的眉眼如今却布满了疲惫,神色看似平静淡然,但半掩在袖子底下的双手却已然握成了拳,细看还能发现在微微颤抖着。 可见他的心里绝不像表面看起来如此平静。 林诗语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拧着眉头思索了半晌,仍是摇摇头,“老八应是不会故意算计你,这孩子也是我亲眼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不是那样的人。” “不瞒皇额娘说,起初儿臣也并非一点儿不曾怀疑过老八……”话到此处,胤礽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毕竟比起皇阿玛,儿臣宁可去怀疑别人。” “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怎么可能呢?皇阿玛若当真想要秘密调查搜集索额图的罪证,这样隐秘的事怎么可能会轻易叫旁人知晓?” 整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他那个好阿玛的算计。 先是故意透露出风声给老八……倘若老八隐瞒了下来,那无需怀疑,老八必定是有不臣之心,日后更好利用,当然这一点也不会妨碍后面的一切,没有老八也会有其他人将这件事透露给他知晓。 而倘若老八当真没有那份心思,必然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子党的中流砥柱被处置,必定会将消息传给他,而后……他若是忍耐了下来不上钩儿,后面定然还有安排,或许也就当真将索额图给收拾了,直接下手剪掉他的一只臂膀,若是他刚好一脚踩进了坑里,所有的一切就是这样,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 第387页 可以说这个坑打从挖出来那一刻开始,就没打算让他跳开。 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打压他的声望呢。 林诗语的脸色黑透了,压低了声音恼恨道:“年纪越大就越是会贪恋权利,整天仿佛是那被害妄想症似的,时时刻刻防着这个防着那个,生怕谁去抢他的权利!” “你皇阿玛如今的行为是愈发过分了,再由着他这样折腾下去不仅你们兄弟间要闹嫌隙,你的名声也该被他给糟蹋完了,能不能安安稳稳接过这个位子还不好说,就是勉强熬到那个时候成功上位了,顶着个破烂名声又该如何是好?” “不能再由着他了!” 最后这短短的几个字却无比清晰地显露出了她的坚决。 胤礽很清楚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间不免陷入了挣扎之中。 一方面不想跟皇阿玛反目成仇,不想皇阿玛受到伤害,可另一方面他却又的确很害怕很窒息。 说句难听的话,皇阿玛向来注重养生,瞧着绝非那短寿之人,后面或许还有十年二十年……如今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随着皇阿玛愈发老迈,防范忌惮之心只会愈发强烈,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也是接受着帝王教育长大的人,又如何能不明白一个帝王的心理?正是因为了解,是以他一直以来才对皇阿玛的种种打压行为一忍再忍,盖因他知晓,皇阿玛并非当真想要换人当太子,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未曾动过这个心思,皇阿玛也只是怕自己的权利地位受到威胁。 可也正是因为了解帝王的心理,他才更加害怕更加窒息,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若再这样下去,他这个储君之位怕是坐不稳了,一旦走到那个地步,等待他的结局会是怎样他根本不敢想象。 林诗语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一如幼时那般,轻声说道:“保成别怕,有皇额娘在绝不会任由你皇阿玛胡闹的,你放心,好歹他也是你们几个的亲阿玛,皇额娘不会对他如何的。” 眼眶霎时一片温热,微微一眨眼,脸上便湿了一片。 这些日子的惊惧委屈仿佛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一时泪流不止。 隔了一个多时辰才从正殿里头出来,就看见胤禛还站在门口等着呢,一瞧见她就上前扶了她的手臂,将涟漪给撵到后头去了。 有意无意的,涟漪故意放慢了脚步,将一众奴才都往后头压了压。 前面母子二人一路无话,看着她那阴沉似水的脸色胤禛就知大事不好,琢磨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皇阿玛他……” “不许给本宫提他!”林诗语怒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将他到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此事与你无关,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别瞎插手,更别替他说什么好话!有这闲工夫在家好好陪陪你福晋和弘晖,再不济好好调理调理你准妹夫去!” 胤禛:“……”但凡换个人跟他这么说话都非得被他记小本本不可,奈何这是亲娘。 “儿臣知晓了,额娘消消气。”除了乖乖赔笑还能怎么着呢?嗐。 可惜,他额娘是一点儿不领情,冷哼一声撇过头去,“看见你的眼睛就气不打一处来。”爱新觉罗家的基因就是强悍,这一串小子无论长成什么样儿,那一双丹凤眼都是如出一辙的,全都随了那狗男人。 胤禛顿时那叫一个哭笑不得,颇为委屈地说道:“二哥的眼睛也长这样,可没见您烦他。” “谁叫你闲着没事儿笑眯眯的?”笑起来就更像了,可不招人烦吗。 “……”这可真真是叫人没处说理儿去了,赔笑还赔错了。 得,亲娘心情不好想发发脾气,那就发罢。 这副任劳任怨的孝子模样反倒是叫林诗语有些尴尬不自在了,轻咳两声,放软了声音岔开话题,“再有半年果果就该出嫁了,那个鄂尔泰当真是个好的?” “额娘放心就是,那人就不是个有花花肠子的,况且还有咱们这一众兄弟在旁边盯着呢,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叫果果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林诗语点点头,心里虽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倒也不算太严重。 鄂尔泰与田文镜、李卫同为雍正最信赖的心腹臣子,三者之间又有些许差距,田文镜不及李卫,李卫却又不及鄂尔泰,由此足以见得此人对于“雍正帝”的重要性,亦足以证明“雍正帝”对此人绝对知根知底。 若是这人当真有半点儿不妥之处,这小子也绝不会同意这门婚事,都恨不得将果果捧在手心里摘星星摘月亮去了,轻易能叫来路不明的狼崽子叼了去?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每日里一边忙着给自家的小公主筹备嫁妆,一边眼巴巴盯着宫门口,简直恨不得望穿秋水似的,不知情的还当她是有多惦记那位爷呢。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惦记得不行,不过是惦记着跟他好好掰扯掰扯罢了。 这人啊就是如此不经念叨,念着念着御驾就回来了。 当天晚上林诗语就直奔乾清宫去了,却谁想被借口“路途疲乏早已歇下”挡了回去,等第二天她再一次前往,仍是被挡在了门外。 狗男人这是心虚了吧?躲得过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林诗语不禁冷笑,索性亲自上手一把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门外的小太监和里头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大胆,一时齐齐都傻了。 -- 第388页 “皇上饶命!”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康熙的脸黑了,“下去!” 等着大门重新被关上,他的眼睛这才落在了林诗语的身上,“皇贵妃何故擅闯乾清宫?在宫里呆了二十多年竟连这点规矩也不懂?还是说皇贵妃压根儿就不曾将朕放在眼里?” 好家伙,知晓她是来兴师问罪的,索性就先发制人? 林诗语挑了挑眉,神情淡漠地说道:“皇上,臣妾是来请您退位的。” 什么玩意儿? 康熙愣住了,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甚至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坏掉了。 身后的李德全却已是满脸煞白,两腿一软已经跪趴在了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只恨不得原地消失才好。 唯独说出这等惊世骇俗之言的人却是淡定得很,不慌不忙地说道:“皇上为大清操劳了半辈子,如今已年过半百,头发都夹杂了银丝,也是时候该歇下来享享清福了,这样重的担子就交给年轻人去担罢。” “你这是在逼宫?你大胆!”康熙猛地拍案而起,指着她的手指头都肉眼可见的剧烈颤抖起来,足以看出此时此刻他内心的震怒。 “皇上息怒,别一时冲动……” 康熙顿时回过神来,脸色一变,连忙尽最大的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 “你是为了太子?” “臣妾曾不止一次跟您说过,好端端的别总想着挑起内斗,有这功夫齐心协力好好治理国家多好?非要花费大把的时间精力浪费在内耗上,大好的局势都该被拖累垮了,可皇上这几年都做了些什么?总是盯着防着太子,想发设法挑起夺嫡之争,胤禔戳不动又盯上了胤禩,如今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对着太子的名声下重锤,您究竟是想要干些什么?” 康熙握紧了拳,脸色难看至极,压抑着愤怒满怀憋屈地说道:“你怎么就从来不站在朕的角度来考虑一下问题?太子是朕一手教养出来的,朕岂能不心疼?可朕是一国之君,有些事必须得做!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但凡是隐患都必须摁下去你懂不懂!” “原来从始至终皇上都还是不曾变过。”骨子里仍是那个唯我独尊的封建帝王,为了自身的利益哪怕明知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祸患也在所不惜。 林诗语满眼失望地看着他,转瞬又恢复了淡漠,“事到如今我也不再奢求能够改变皇上的思想,既然这份矛盾始终无法避免,就请皇上趁早退位罢……皇上先别急着发怒。” “这些年皇上一直励志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明君,甚至是与秦皇汉武并肩而立的千古一帝,迄今为止皇上也的确是做得不错……平定三藩、□□、大力发展火器、扶持科学研究发展、征服西域西藏外蒙古大草原,往外还有倭子国、高丽、老毛子,周边的锡金、苏禄、萨克、坎巨提等十几个国家都成为了大清的藩属国……” “如今的大清与当年皇上才继位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功劳,无人能否认皇上的英明神武,称一声‘千古一帝’亦使得。” 康熙有些懵,类似这样的夸赞这些年早已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无论是民间还是朝中都是赞誉一片,可从这个女人的嘴里说出来“千古一帝”这四个字怎么就这么叫人心情澎湃呢? 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夸赞,还真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正当此时,一句“但是”却又叫他心里咯噔一下。 “皇上已经开始走向年迈了。” 果然没什么好话! “皇上饱读诗书博古通今,想必对历史总是不陌生的,纵观古往今来,有多少英明神武的帝王年老后却开始变得昏聩?始皇当年曾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修建长城、灵渠,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一统中原……这些种种对于后世的发展影响何其巨大不言而喻,说是不世之功也绝不为过,可晚年的始皇却痴迷求仙一心追求长生,劳民伤财以致民怨四起。” “再有汉武帝,年轻时才智高妙雄才大略,一手创下了大汉盛世,可晚年时又是如何?穷兵黩武导致民生凋敝,更是与始皇一般痴迷求仙炼丹,甚至因此而直接导致了巫蛊之祸的发生,致使朝中大乱。” “唐明皇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任用贤能,曾一手创下一个开元盛世,可晚年又如何?沉迷享乐、宠信奸佞怠于朝政,导致安史之乱爆发,令盛唐走向衰败。” “还有诸多例子臣妾就不在此一一列举了,一桩桩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足以证明一点——无论是谁,一旦走向衰老便再也不可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再也回不到年轻时的英明神武,固执、昏聩、懈怠在所难免,这就是生来注定的一个过程,是自然而然的一种转变。” 越有钱的人越是怕死,越有权的人更是如此,纵然历史上的康熙并不似秦皇汉武那般执着于长生,可对于权利的执着却始终未有丝毫减弱,甚至越是年老就越掌控欲强盛。 这其实就是身体的衰老进而带来的心态上的转变,是不可避免的,世上又有几个能活得那般豁达的人呢? “迄今为止皇上仍全是英明神武的形象,但回看您这几年所做的一些事,按着您的想法继续下去相信不久的将来即将会父子反目、兄弟成仇,进而引得朝中上下一片乌烟瘴气,原本的大好盛世也少不得会被拖累得连连后退,就一如当年的唐明皇那般,在他手里创下的开元盛世,最终却也是在他的手里走向了衰败,何其惋惜何其讽刺?” -- 第389页 “这几位帝王纵然声名赫赫,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在这铺天盖地的赞誉声当众却难免也掺杂了不少批判的声音……固然瑕不掩瑜,却终究不算完美。” 这一大段话就如同一记重锤般狠狠砸在了康熙的脑袋上,最后这句话更是直接戳在了他的那个“点”上。 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凡事要么不做,要做就总想要做到最好,做到完美无缺,“瑕不掩瑜”这四个字绝非是他想要的评价。 可扪心自问,他当真能够保证自己年迈不昏聩吗?连始皇都尚且被执念迷了心智。 “皇上难道不想做一个完美无缺的千古一帝?父慈子孝、后宫和睦、儿子们兄友弟恭……登基四十余年细数下来桩桩件件皆是利国利民之举,大清盛世由您一手开创……皇上,急流勇退方为正理。” 康熙死死盯着她,神色莫名,“朕若是不想退呢?” “皇上又何苦执着呢?臣妾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好的局势发生丝毫动乱的,努力了这么久没道理临到头功亏一篑,臣妾会如何皇上自是知晓的。” “你放肆!”康熙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两眼充血恨不得要吃人似的。 林诗语却仍旧丝毫不慌,“皇上息怒,切莫冲动。”顿了顿,叹了口气,冷冰冰的声音也隐约增添了些许柔和,“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臣妾与皇上相扶相伴足有二十多年,吵吵闹闹磕磕绊绊到如今,眼看着皇上的头上有了白发,臣妾的眼角也出现了细纹……这么多年朝夕相对自有一份情谊在,臣妾也并不想看着皇上英明一世临了落个不好的收场。” “皇上,这世间万物往往皆福祸相依,凡事有利亦有弊,有时候痛快放手才是更好的成全,过于执着反倒不美。” 也不知是被软和的话说得有些动容了,还是害怕一时冲动会引来不可估量的后果,康熙那黢黑的脸色显而易见的好转了许多,虽仍是阴沉似水压迫感极强,却好歹没有那种要吃人的可怖架势了。 当然了,他也仍是一言不发只沉默着。 要论这张嘴皮子,这个女人绝对是稀世罕见的利索极了,连他都是自愧不如的,根本不想开口,说不过。 林诗语也不急着催促什么,反倒是行了一礼就直接告退,“皇上且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罢,已是年过半百之时,何苦来哉。” 说罢就自行翩然远去。 这一夜对于康熙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满脑子的思绪混乱复杂极了。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皇上?”李德全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跟着。 康熙也不吭声,随意披了件外衣就去了书房,这一坐便坐到了天亮。 倒也不曾干别的,只是翻看了些再熟悉不过的史书,但眼下抱着另一种心态再看,却又有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历朝历代那些叫得上名儿的一代明君,晚年仿佛多多少少都有些“黑历史”,不是说个个都晚年昏聩做了天大的错事,而是几乎所有人都逃不过的一个劫——英明不再。 或是耽于享乐,或是执着求仙问药,或是懒政,或是过度仁政以致贪官当道民不聊生,或是好大喜功宠信奸佞……亦或是执着于权利从而致使党羽纷争甚嚣尘上,更是弄得父子反目兄弟残杀。 “皇上,该用早膳了。” 康熙摆摆手,迟疑了一下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没有什么好问的,其实他最大的“敌人”就是他自己,不是太子更不是其他任何一个儿子。 那个摸不清拿不准的不稳定隐患,是逐渐年迈的自己。 细细回想起来,近两年他似乎已经开始隐隐有些“仁政”的倾向了,就拿贪官污吏来说,若是放在过去壮年时,但凡抓到必定下手毫不留情,可放在如今,他却只会想着“政宽事省”“凡事不可深究者极多”。 冷不丁一个寒颤,回过神来时已然察觉到了背脊的丝丝湿意。 难道他当真老了? 将身后的长辫捞到前面……过去乌黑的头发不知何时起已经没有那么黑了,发辫中夹杂的些许白色更是刺眼极了。 原来他当真是老了。 一时怔怔的出了神。 也不知是衣着单薄一夜未眠还是有其他什么缘由,总之这天夜里乾清宫就叫了太医,说只是偶感风寒兼有些心情郁结,但连着喝了十来天的药却始终也不见好,仍是咳嗽不断浑身疲乏使不上劲儿。 一则年纪大了身体底子自然不比年轻时,二则亦是因着年纪的缘故,太医也不敢下重药,只能慢慢调理着罢了。 这些话太医是不敢直说的,但康熙自个儿对于医术药理也略有了解,这么浅显的道理自是懂的,也正是因为这才更加心情郁结罢了。 向来注重养生的人难得病一回,这一病还缠绵病榻迟迟不见好转,后宫嫔妃及一众公主阿哥们自是少不得要来瞧瞧的,不过除了太子以外却是谁也没能进到乾清宫里头去。 一连数日没日没夜的贴身侍疾,太子先前被损坏的名声倒是迅速好转了,毕竟这么多年来几乎可以算是在满朝文武乃至天下百姓的关注中成长起来的,为人品性如何自是有目共睹,并非那般轻易能被击垮的。 “皇额娘,皇阿玛这是……想要为儿臣洗刷名声?”胤礽的神色复杂极了,有些欢喜有些愕然,眼底深处又暗藏着些许惊惶不定,“皇阿玛究竟是想做什么?怎么如此反常?” -- 第390页 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可却并不敢相信。 一个帝王,可能吗? 林诗语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不必害怕,好好照顾你皇阿玛即可。” 她从来就不曾小瞧了康熙的智慧,但凡他肯好好做个人的时候那绝对是英明睿智极了,历史上那么多前车之鉴摆在那儿,她就不信他不怕。 越是成就高的人就越是容易瞻前顾后怕这怕那,更何况康熙还是个完美主义者,他不会容许自己的威名被损伤半分的,与秦皇汉武比肩,名垂青史流芳百世才是他的终极目标。 再者说,目前情形看似能够容许他自行取舍,可实则压根儿就没有他选择的余地,因为有她这样一个变数。 辛辛苦苦奋斗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才开创出一个大清盛世,眼看着毕生追求的终极目标即将实现,他还能允许自己临了被雷劈一顿不成?绝不可能的,他只会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小心谨慎。 一如当年伤了手时那般,这回卧床养病期间奏折又一次到了胤礽的手里,不过不同的是,那一回都是他念折子,而后听从皇父的指示一字不落地写在折子上,这一回皇父却并未再发一言,只叫他全权处理,完毕后才交于皇父过目。 胤礽很紧张也有股莫名的振奋,更是拿出了全部本事一丝不苟地处理一切政事。 也是直到今时今日,康熙才算是头一回真正看到了这个儿子的能力——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加优秀。 既欣慰骄傲又心酸落寞,真真是五味杂陈。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皇阿玛?”见他呆愣,胤礽不免有些担忧地看了眼他手里的折子,“可是儿臣处理得不好?还请皇阿玛指点。” 康熙摇摇头,放下折子拍了拍他的肩,长叹一声,“你做得很好,皇阿玛老了,往后……这江山就交给你了,希望这盛世能够在你的手中再攀高峰,做一个为国为民的明君,不要叫朕失望,不要叫百姓失望。” 胤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半晌一个字都未能说得出来,只觉眼前突然一阵模糊,一股说不出的力量在心底翻滚涌动。 “儿臣必不负皇阿玛、不负天下百姓所望!” 没过几日,一道圣旨突然从天而降。 “朕惟德协黄裳……咨尔皇贵妃林氏,系出高闳……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钦哉。” 而后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一道禅位旨意更是砸得所有人一脸懵逼。 皇上退位了! 太子登基! 才上位的皇后林氏又变成母后皇太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史上在位最短皇后凉凉_(:з」∠)_ 预收文《[清穿+红楼]皇后娘娘金安》文案如下: 第一次穿越,林言君意外失去了记忆,结果三岁就被那对专业拍花子——一僧一道给拐了。 死后眼睁睁看着自家的财产被贾家侵吞,看着自己的小侄女林黛玉在贾家“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直至最终吐血而亡……林言君气疯了。 再一次睁眼回到十三岁那年,林言君二话不说趁着那一僧一道又出门之际麻溜儿跑路了,顺手还摸走了警幻赏下的一件宝贝——须弥芥子。 ………… 王夫人:“我家宝玉衔玉而生,将来是有大造化的,一个妖妖娆娆的病秧子她配吗?” 林言君:我小人儿呢?不会说话就先别说话了! 是夜,夫妻二人正欲就寝,王夫人的舌头却突然疯狂肿胀耷拉了出来,如同吊死鬼一般惊悚骇人,吓得贾政两眼一翻,萎了。 林言君:咳……对不住了,半吊子又出岔子了。 …… 德妃:“佟皇后命苦,身为老四的生母往后本宫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林言君:我小人儿呢?佟皇后又活了,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康熙:哦豁,冲喜冲得太狠,这下完犊子了。 食用指南:①女主最美第一美,美绝人寰②女主偷师跟一僧一道学了点皮毛本事,神神叨叨的譬如扎小人儿(半吊子),能诅咒也能祈福③男主是四爷,1V1甜宠④架空架空架空!私设众多,请勿较真! 感谢在2022-01-1023:44:02~2022-01-1207:5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中影、清风捎芸50瓶;TiAmo凯瑞王20瓶;余先生的妻子11瓶;蒹葭10瓶;陌上长歌5瓶;水叶古4瓶;情有可原316、云醉月微醺、一月绯、珍珠爱吃鱼、玉兰刁迩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番外 泰安十五年深秋 入眼已然再看不见一丝绿意, 偶有一阵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入骨,然而京城的大街小巷却依旧人声鼎沸, 具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宽敞的道路两旁各色商铺鳞次栉比,支着简陋小摊的小商贩们一个连着一个,扯着喉咙扬声吆喝着,对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卖力推销自家的产品。 或是香味扑鼻的各色小食, 或是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的传统手艺活儿, 又或是看似普通廉价却不失美观的首饰……吃喝穿用应有尽有,一条街逛下来不知不觉荷包就要掏空了。 比较醒目的是, 在这一片黄皮肤黑眼睛的行人中还夹杂了不少眼窝深陷鼻子大得出奇的洋人, 红红黄黄的头发, 绿色蓝色的眼珠子,站在人堆里扎眼得很, 不过却并无多少人会将目光停留在他们的身上, 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了一般。 -- 第391页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封闭的大清早已成为了遥远的过去,打从康熙年间放开海禁政策起海外的洋人与大清就恢复了往来, 随着大清愈发强盛,不断前来的洋人也更多了, 有些是来做生意的商人, 有些是被朝廷挖来做学问做研究的学者、科学家, 还有一些则是单纯前来玩乐的游客……各个国家各种面孔的都有, 早就没了最初的稀奇劲儿,见怪不怪了, 有些特别能耐的年轻人还能磕磕巴巴拽两句洋鬼子的话呢。 最叫人啼笑皆非的是, 这些洋人很多甚至来了就不想再走, 索性就在大清定居了下来。 一则外面不少国家还都不太平, 时不时会发生一些动乱甚至是战争,远不及大清的平静祥和国泰民安。 二则对于他们来说,“故土难离”“落叶归根”这种思想是不存在的,古老神秘、繁荣昌盛的大清着实魅力十足。 毕竟他们的国家可没有无数吃不完的美食、多种多样看不完的美景,没有悠久的历史文化、丰富的民族传承,也没有如此富足优渥的生活条件,更没有自行车、蒸汽轮船……对了听说一旦铁路修好还会有蒸汽火车,到时候去往其他地方就再不必坐马车慢吞吞颠簸了。 “铁路还不曾修好?”刚好从那两个叽叽喳喳议论的洋人身边走过,一个辫子花白身形消瘦的老头儿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颇为不满地絮絮叨叨,“这小子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年了连条路都修不好,该不是打量着这几年没人在旁边盯着就开始懈怠耽于享乐去了吧?” “修个陵寝动辄十几二十年甚至是几十年呢,更何况是铁路?您可就别叨叨孩子了,瞧瞧孩子将大清治理得多好啊?当真不曾辜负您亲自给定下的‘泰安’二字。” 身旁的另一美妇人一脸感慨地附和道:“可不是说,这一走几年的功夫冷不丁回来我都快认不出京城了,变化太大了。” 彼时,旁边酒楼里的人却像是活见鬼了似的。 “老十老十四你们快来看看,那是不是我额娘?” “不能吧?宜额娘和老爷子皇额娘他们不是还在海外到处溜达呢?也没听说要回来啊。” “九哥是思念成疾看差了吧?多大的人了还如此离不开亲娘,丢人不丢人啊?” 兄弟两个放肆地嘲笑起来,趴在窗边眼睛往底下一瞅,顿时笑声戛然而止。 那老头儿……完犊子!当真是老爷子回来了!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下一瞬就不约而同拔腿往楼下跑,身后一串不明所以的奴才提心吊胆地追着。 “阿玛!额娘!” 康熙转身一瞧,顿时眉头紧锁,张嘴便唾沫星子横飞。 “你们几个怎么都发福成这副鬼样子了?”又抬眼瞅了瞅他们出来的那个酒楼,脸就更黑了,“青天白日的竟还在酒楼里头吃喝玩乐,简直混账!看样子这几年你们是真真活成纨绔子弟了,一个个肚皮溜圆肥头大耳,小跑这么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的,没用的东西!” 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兄弟三人垂头丧气地杵在面前一声也不敢吭,甭提多委屈了。 这可真真是亲阿玛! 五年未见啊,乍一见面不说稀罕稀罕,竟是张嘴就喷人! 太过分了! 虽说他们的确是有些发福了,但也还远未达到“肥头大耳”的程度……吧? 胤禟有些不确定,偷摸捏了捏自己的腰,结果可好,一把子软乎乎的肉。 顿时那脸就垮了。 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林诗语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好了好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您可就别急着训儿子了,别闹得动静太大再暴露了身份。” 康熙冷哼一声,闭上了嘴。 兄弟三人冲着她龇牙咧嘴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 林诗语默默移开了视线,眼睛疼。 果然男人都逃不过中年发福的魔咒吗?她的保成和老四该不会也……不成不成,这也太可怕了。 “额娘。”胤禟嬉笑着凑上去搀扶了他亲额娘,鼻子酸酸的,险些要憋不住涕泪横飞当众丢人现眼了,然而…… “去去去一边儿去。”宜太妃满脸嫌弃地甩开了他的手,“你额娘我年纪大了,眼睛原就不如从前,你可就别再来伤我的眼睛了,好好一副容貌都能糟蹋成这样,造孽哟!” 几位额娘都哈哈大笑起来,连两个弟弟都能五十步笑百步。 胤禟的脸都绿了,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叫你自作多情!早知道就装作没看见不下来了,这不是上赶着讨人嫌来了吗? “阿玛这是打算回宫还是上哪儿?儿子打发人去准备马车?”胤俄小心翼翼地问道。 谁料康熙却摆摆手,“回什么宫?不回,随意溜达一会儿就去小汤山,刚好冬天快来了,在那儿过冬舒坦。” “那儿子打发人去跟皇上和兄弟们说一声?” 得了这位老爷子一点头,胤俄连忙将他们三个身边跟着的奴才都打发了出去。 又溜达了个把时辰,老爷子终是累了,带着几个老婆孩子就上了马车,朝着小汤山而去。 翌日一早才用完早膳,一大串儿孙们就追着请安来了。 真真是乌泱泱的一大片,一声声皇阿玛皇额娘、皇玛法皇玛嬷的吵得人脑仁儿疼。 -- 第392页 这阵仗还真不如在宫里呆两日看一眼得了,大老远的叫孩子们连夜赶过来就为了请个安,这不纯属瞎折腾人吗。 这个糟老头儿,退位这么久还是如此唯我独尊,总之只要自个儿舒坦了就行,其他的是半点儿不会考虑。 才暗暗腹诽着呢,就听见那糟老头儿满脸不耐烦地将儿孙们都打发了,独独拎着胤礽去了书房。 余下的几个老太太也都各自拎着自己的儿孙回屋说话去了。 林诗语一左一右被果果和胤禛搀扶着,身后还跟着几个孙子辈的,进屋才一坐下,果果就扑进她的怀里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林诗语也被她哭得红了双眼,搂着她温柔地拍拍背,就像哄小孩子似的,“快别哭了,额娘这不是回来了嘛,估摸着也不会再出远门了,往后就留在京城里头,你们何时想见额娘随时上门就是了。” “真……真不出门了?”果果抬起头来抹了抹眼泪,瘪着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前面那十年倒也罢了,好歹是在大清溜达,一年半载的也总能回来一趟,这回可倒好,出一趟海外就整整走了五年!五年呢!” 那不是没法子吗? 康熙是禅位,又不是驾崩了,在位四十余年的一个帝王呢,别说他自己能不能习惯退居幕后撒手不管,便是朝中的老臣怕也习惯不了。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太上皇和一个新帝同时杵在这儿必定会引起矛盾,加之她自个儿也的确是在宫里呆得烦了,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撺掇着糟老头子四处溜达溜达也罢,省得留在京城给孩子添麻烦。 谁想这一溜达开几个老头儿老太太的心都溜达野了,十年间走遍了大清的大好河山不说,五年前的某天竟是一拍脑门儿直接乘船出发奔着海外溜达去了,若非糟老头儿实在年纪大了浪不动了,这会儿还指不定在哪儿飘着呢。 至于儿女……咳咳,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林诗语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叹道:“你们皇阿玛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这次回来就打算安安心心在京城养老罢了,不折腾了。” 兄妹两个听见这话不禁对视一眼,神情不免有些紧张忧虑。 “不必担心,他就是腿脚不大利索了,身上没什么病。” “那就好。”果果松了口气,双手紧紧挽着她的手臂,脑袋还搁在了她的肩上磨磨蹭蹭撒娇呢。 “小娇气包。”林诗语笑盈盈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儿,也全不看外孙子外孙女都多大了,竟是还将这闺女当小姑娘宠着呢。 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胤禛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意来,说道:“冬季里在小汤山泡泡温泉也好,等开春儿了儿臣就来接额娘和皇阿玛去园子里住……前两年二哥才赐与儿臣的,题名为圆明园,里头风景好着呢,很有利于养生。” 林诗语却是笑着摆摆手,“远香近臭,可就别见天儿黏糊在一处了,省得我再看你看得烦了,况且你皇阿玛也不见得会乐意去你那园子里住,他自个儿的畅春园是住惯了的。” 想拐额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还能轻易放弃? 就见他眼神微微一闪,说道:“皇阿玛是住畅春园习惯了,但额娘怕是习惯不了……皇阿玛既是想要长住畅春园,宫里的娘娘们自然也会前往伴驾。” 林诗语顿住了,眉头微微蹙起。 倒不是说拈酸吃醋什么的,只一点——她嫌烦。 康熙后宫里的嫔妃究竟有多少她都记不清了,真要都去到畅春园住下,那园子里头必定是闹哄哄的,指不定今儿这两个拌嘴吵吵几句,明儿那几个又闹点矛盾,届时屁大点事儿都要找她这个皇太后出面,可不得烦死? 年纪不小了,她是遭不住,如今就想过点悠闲的清净日子。 见她神色动摇了,胤禛忙接着说道:“届时皇阿玛想住畅春园就叫他住好了,额娘大可以带着其他几位娘娘一同去圆明园住着,那园子大得很,风景秀丽还清静宜人,最是适合额娘的。” 未曾多犹豫,林诗语就点头同意了。 糟老头儿已经是橘子皮了,看多了眼睛疼,还惯会气人的,倒不如去跟孙子孙女们亲近亲近。 思及此,眼睛就不由得落在了那几个乖乖端坐的孙儿身上。 “弘晖都这么大了?”望着跟儿子差不多高的孙子,林诗语一时有些懵。 见状,胤禛就乐了,“额娘可是错过了,弘晖都已经成亲了。” 好家伙,她这是都要当曾祖母了? “皇玛嬷万福。”弘晖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眉眼跟他阿玛十分相似,但这气质却大不相同,温润端方谦逊有礼,见人先带三分笑,全不似他阿玛那终日黢黑冰冷招人嫌的模样,竟是与他二伯更像一些。 “比你阿玛招人喜欢。”林诗语拉着他的手连连点头,显然一副十分满意的模样。 胤禛顿时黑了脸。 弘晖却是偷偷抿唇乐了。 “皇玛嬷万福。” 林诗语目露迟疑,“这孩子是……”约莫也就七八岁的模样,一身大红色的华服显得十分喜庆,白白胖胖的倒是挺招人。 “回皇玛嬷的话,孙儿叫弘历。” 弘……弘什么玩意儿?你有没有胆子再说一遍? 林诗语的笑容僵住了。 活了这么多年拢共也就见过两个男娃爱穿红色,一个是老九那小子,一个就是眼前这小子了——败光了他老子累到吐血攒下来的家底、打亲老子脸毫不留情、酷爱盖戳酷爱收集美人、耽于享乐好大喜功、一生写诗四万多首却只有一首被收入后世课本的天字一号大混账! -- 第393页 难怪呢,原来骚包的天性是打小就养成的。 很好,看来她往后养老的日子不会太无聊了,没事揍揍孙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也不知康熙究竟是在跟胤礽叨叨些什么,父子两个连午膳都不曾出来吃,愣是在书房里磨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才将孩子放了出来。 才得了自由,胤礽就迫不及待来到林诗语的面前。 都是老大不小的中年人了,乍一见着她还是止不住地红了眼眶。 “皇额娘的身子可还好?” “放心,一顿还能干下去两碗饭呢。” 母子二人顿时都乐了。 “你颁布的那两条律法我都听说了,能够顺利落实想必也经历过一番不小的斗争吧?会不会很辛苦?皇额娘必须得替全天下的女子谢谢你。” 允许立女户,允许女子同男子一般拥有财产继承权、土地所有权。 仅这两条看似简单的律法,实则却是从根子上拔高了女子的地位,从此往后女子不再仅仅只作为男子的附庸存在。 这对于全天下的女子来说都是梦里都不敢想的美事,相对的,对于男子来说这却是极其难以接受的,偏偏这世上的掌权之人全都是男子。 能够顶着如此巨大的压力将这两条律法真正落实下来,这其中究竟经历过多少阻拦多少斗争她根本都不敢去想,大概这一辈子她也无法忘记听到这消息时内心是何等震撼感动。 然而胤礽却只淡淡笑了笑,柔声说道:“皇额娘言重了,若是没有皇额娘,儿臣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都还不好说,又哪里会有今日的权利地位?毫不夸张地说,儿臣屁股底下那张椅子就是皇额娘为儿臣抢来的,为皇额娘做点什么都不为过。” “儿臣自幼在皇额娘的膝下长大,皇额娘的心思儿臣都明白,您放心,您的愿望必定能够实现。” 林诗语顿时落下泪来。 跟着那糟老头子半辈子也没见他满足她的愿望,倒是半路捡来的儿子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并且愿意为她实现这样一个看似荒谬甚至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心愿。 所以说呢,要什么男人啊,好好养儿子不好吗?狗男人唯一的用途也不过就是给了她几个乖巧贴心的好孩子。 这几十年下来,女子外出做工赚银子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学院里的学生也是一批又一批的走了出去,不能说全部都得到了改变,但从昨日大街上的情景来看,显而易见的民风开放了许多,随处可见大姑娘小媳妇结伴逛街说说笑笑,很是活泼恣意。 如今又有了这两条律法问世,女子的地位便更进一步得到了保障,能分财产能分地,家里日子过不下去大可以出去自己立女户过清静日子,而不必强行隐忍着压抑着煎熬一辈子。 或许女子独自顶门立户仍有诸多不便,或许这世上的女子绝大多数也并非一时半会儿能够转变思想观念,能够有这样一份豁得出去的勇气……但无论如何这好歹是一条退路,让一些身处绝望中的女子还尚且能有一个选择的余地。 这一夜,林诗语晚上睡觉嘴角都是翘着的,翌日一早醒来整个人神清气爽精神十足,加之又见着了自家的宝贝妹妹,一时就更加笑得合不拢嘴了。 “看你这容颜神态就知晓这些年你过得很好,如此我也就安心了。” 脸上未见丝毫愁苦之色,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松快满足的劲儿,足以见得日子过得十分顺心。 林黛玉就抿唇笑了。 膝下儿女双全,夫君亦是信守诺言守着她过了一辈子,从青涩少年携手走过半生,如今孙子辈都出生了,他却还将她当作小姑娘似的宠着,半点儿不叫她操心不叫她难过,能过得不好吗?再也没有比这样的日子更好的了。 “姐姐呢?这些年过得可还好?这一走五年才回来,可是被外头的风景迷得乐不思蜀了?” “那可不,若非那位爷上了年纪不爱动弹了,我还能在外头玩几年呢,不比整日窝在京城里头来得痛快?” 接着她就将这几年在外头的所见所闻捡着有趣的说了起来,愈发听得林黛玉心痒难耐,恨不得心都要飞了出去。 “前几日修能才与我说想要致仕了,说是趁着身体健朗腿脚利索也带我去外头转转……” “这不挺好?”林诗语果断就点头支持,赞道:“难得妹夫有这份心,我觉得可行。人生已然过半,还寻思那么多做什么呢?孩子们都各自有了小家,你们也是时候该去过过属于自己的小日子了。” 林黛玉低下了头,闷声道:“我就是舍不得,好不容易姐姐回来了,我若是又出了门去那下回再见还不定到什么时候呢。”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去罢去罢,跟妹夫出去玩个几年,到时候玩得累了再回来咱们一起安心养老,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才不曾老呢。”想了想,终究还是一咬牙,“那我回去就跟修能商量商量,活了半辈子连京城都未曾踏出去过也委实亏得慌,再不抓紧等过几年想折腾也折腾不动了。” “今儿就在这儿住一宿罢,待明日我与你一同回去……离家五年之久,也是该去祭拜祭拜父亲了。” 虽说事情早已过去了好几年,可再提起“父亲”这个词时姐妹两个却仍是止不住难过,一时皆陷入了沉默。 -- 第394页 冬去春来,林黛玉和崔修能挑了个良辰吉日就出发了,也并无甚特别的计划,不过就是这么走着罢了,手牵着手走到哪儿算哪儿,悠闲地享受独属于他们夫妻二人的晚年生活。 不出所料,闲不住的康熙又开始嫌弃小汤山了,带着几个大小老婆直奔畅春园而去。 却谁想到了畅春园屁股还未曾坐热呢,冷不丁一道惊雷却是劈得他目瞪口呆。 “你方才说什么?” “臣妾说,想带着姐妹们住到老四的圆明园去。” “那朕呢?” 林诗语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您当然是住您的畅春园啊。” “你这意思是想撇开朕独自一人?”康熙气得手指头都在打哆嗦,脸上的褶皱都更深了些,愈发显得苦大仇深似的。 “怎么会是太上皇独自一人呢?不是还有那么多嫔妃在园子里头伺候着?臣妾和兰儿她们几个离开也丝毫碍不着什么,太上皇这么生气做什么?” “你还有脸问?你分明就是在嫌弃朕,恨不得立刻插翅逃离朕!” “……” 合着我嫌弃您这件事您老到现在才知道啊? 林诗语白了他一眼,“我以为您遭嫌弃这件事早在当年第一回 去小汤山时您就该知道了,就您这一辈子唯我独尊霸道固执的臭脾气,若非万不得已,外出游玩时我都还不想带您呢,咱们姐妹几个结伴而行多畅快啊。” 说罢就转身离去,一面叫人将行李装车,一面吩咐人去叫其他那几个老姐妹,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扔下他自个儿过快活日子去呢。 康熙的脸都绿了,打死他都不敢相信——临到头发花白之际他的正房大老婆竟然要带着小老婆跟他分家各过各的! 他被抛弃了! 简直荒唐! 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无论他怎么生气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个大小老婆翩然远去。 年轻时作为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帝王都未能令她惧怕,更何况如今呢? 这个该死的女人简直是他这辈子的克星! 也罢,不跟他过就不跟他过,稀罕呢?哼。 糟老头子十分硬气,不过究竟能硬气到几时那就不得而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