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之海岛小白花超厉害[重生]》 第1页 [穿越重生] 《九零之海岛小白花超厉害 [重生]》作者:桃花糖【完结+番外】 【本文文案】: 一睁眼,沐云河重生到了十岁,即将被她的凶残后妈打断腿。 前生瘸了一辈子,这次还来? 沐云河瞬间化为了钻窗小兔子,逃了再说。 别人家的重生自带各种金手指,沐云河的重生一言难尽。 亲妈是嫌贫爱富跑路达人,后妈是十里八乡知名母老虎,闺蜜是口蜜腹剑顶级小绿茶,前生阴鸷暴力的渣男还不断在眼前晃……前方路上满眼是坑。 而她两手空空,除了一个贫穷的小身体,一点儿初始资本都没有。 没有枪,没有炮,她来自己造! 沐云河支棱起来了! 赶海赚钱买货船开超市,她让钱生钱,赚的越来越多…… 仅仅十年,她就拥有了一家航运企业,还把前生对她最好却枉死的二哥救了下来,亲手把罪犯送进监狱。 但这还不是她重生回来的最大收获。 前生感情受挫的沐云河这辈子本打算孤独终老,直到一位非常符合她口味的帅哥出现。 顶级家世,顶级相貌,却偏偏是个社恐的性格。 社交牛逼人士沐云河:太棒了,是不是该我上了? * 十多年前,陆花妹抛夫弃子跑到大城市,找了高官老公当起官太太。 有一天,继子带着女朋友回家。 这个女朋友,是不是和她太像了一点?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爽文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沐云河,苏江宁 ┃ 配角:相天逸,沐云川,翟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贫穷少女从头创业 立意:女儿当自强 第1章 回到童年 沐云河是被一阵浓郁的气味熏醒的。 茫茫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逼仄昏暗的屋子。 海涛声透过狭小的窗户传递进来,屋里有着浓重的鱼腥味。 她正伏在一张破旧的方木凳上,面前是一本摊开的语文课本,课本上印的每个字都被铅笔反复描过。 两只幼小而柔嫩的手搁在上面,右手心里还有一截铅笔头。 旁边的床板上有个男婴,尿布已经脱落,正光着沾满排泄物的屁股满床爬。 这也是熏醒沐云河的臭味来源。 大脑一瞬间宕机。 她刚才不是还在法院的被告席上么? 法官宣布她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旁听席上的记者和市民代表欢呼起来。不必坐牢了,可她却心如死灰。 因为受害人,被她亲手一花瓶砸到颅骨骨折的她的儿子,仇恨地冲着法庭咆哮:“为什么不死刑?” 人活成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童年被继母打瘸并失学,顶着“手脚不干净”的罪名被全村人歧视。 好不容易长成了娉婷美丽的少女,却被全岛最有钱的富二代渣男搞到大肚子,生下儿子独自抚养三年,孩子又被渣男抢走。 为了寻回儿子,她第一次离开生活了二十来年的小小海岛,可没想到外面还有更大的恶梦在等着她…… 最后的记忆定格在她走出法院,看着耀目的日光,潮水一般涌来的媒体、话筒、摄像机,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抬高了两只小巴掌正反看了看,又瞅瞅旁边爬着的婴儿,沐云河眨眨眼。 她对眼前的画面有印象,这个婴儿正是她弟弟小时候的熊样子,这屋子也是她童年的住所。 沐云河非常诧异。 下了地,发现自己竟矮了一大截,四周的摆设都是如此之高。她走到镜前,镜中只有十来岁的漂亮小女孩让沐云河整个愣住。 狗啃的刘海下,是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 忽闪忽闪的长睫毛,水灵水灵的大眼睛,嫩到像豆腐一样的白皮肤,正吃惊地张着红杏般的小嘴巴。 沐云河跺了跺双脚,发现腿也是完好的,还没瘸。 她……回到童年了? 还没等她从错愕中回过神来,门外已经由远及近传来了脚步声。 几乎是刻在基因里的警觉,沐云河猛地转回身。 她觉得眼前的一幕有点眼熟。 窗外透进来的暮光,显示这是一个黄昏。 门口的脚步声无疑属于她的继母。 而像这样小弟满床爬着,把排泄物抹得到处是的情形,只出现过一回。 就是她被继母打瘸腿的那次! 心念电转间,身后继母已推门而入,紧跟着刺破耳膜的尖叫声:“怎么回事?” 沐云河只感觉被一股大力推了个踉跄,继母已经快步走到床边将小弟一把拎起,婴儿的嚎哭立刻炸响开来。 嗯,下一步就是继母沾到了屎,怒气更盛,要找家伙打她了! 上辈子挨打她都很懵,不敢躲不敢逃,还真以为自己做错了。 现在想起来,真是太傻了。 先下手为强! 沐云河扫视了一圈屋子,看到了屋角熟悉的大扫帚。 好家伙,就是这玩意儿当初害得她断腿。 她像小兔子一样朝大扫帚冲了过去,抱了就走,赶在继母之前冲出了屋子。 果然,继母紧追而出,失去了趁手的大扫帚,拿了根短晾衣棒追赶,一边大声咒骂:“小畜生找死啊!让你看着毛毛给我看成这样!今天不打死你我不姓秦!” -- 第2页 沐云河且跑且跳,一阵小旋风似的奔到院门口,才发现铁门竟被锁了。 她拍拍脑袋,哦,忘了继母有每天收工回家先锁门的习惯。 还有哪里可躲?院子不大,堆满了杂物,还挂满了渔网,根本无处下脚。 身后的晾衣棒夹着风声而落! 沐云河转身,横架起手中的大扫帚——只听哐当一声,大扫帚斜飞出去,震得她幼嫩的双臂生疼。 继母怒不可遏:“还敢还手?今天我一定要把你打死!” 说着又举起晾衣棒,准备劈头再打,而沐云河趁她抬手的一瞬间,从她腋下像尾小鱼似的滑走了。 沐云河又钻回了屋里。 婴儿的哭嚎声立刻灌满了她的耳朵,背后则是继母魔鬼般的怒骂声:“好啊狗娘养的小兔崽子,看你这回往哪儿跑!” 咔哒一声,继母进屋,把门上了闩。 乍一看,往屋里跑是自寻死路,可沐云河早就想好了出路。 果然,她那小弟所躺的床靠着一扇小窗,那小窗是半开着的! 在继母反应过来之前,沐云河已经踩着床上干净的地方跃向小窗,一把推到最大,像小猫一样钻了出去! 继母追到窗口,探出小半个身子来,大声咒骂,却鞭长莫及。 这小窗如小井,只容小孩子通过,大人的身子是说什么也钻不出的。 这下,沐云河也不急着跑了,回过身,看继母半个身子卡在小窗里张牙舞爪。 她歪着头,露出无辜的神气来:“你头发上是什么呀?” 继母听了这话,条件反射地一摸头,却是从头发上摸下一团黄黄的糊状物来。 可不就是她宝贝儿子的那啥,登时被气歪了鼻子,目光里喷出火来:“我x你x了个x!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把你撕了!” 手还一个劲往外伸,想够沐云河。 沐云河站在距离那只爪子小半米的地方,装模作样地捂住耳朵,作出很害怕的样子。 语气却挑衅:“撕了我,回头怎么和爸爸二哥交代呀?” 继母一愣,指着她:“你给我等着!” 说着就从窗口退进去,看起来是准备绕路过来抓她了。 沐云河怎么可能留在原地,早就迈开两条灵活的双腿逃之夭夭了。 离开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小屋,沐云河顺着坡道一路往下走,怕继母追上来 ,又转进了一条别人家门口的小道。 熟悉的路,熟悉的景,都是她儿时走过无数遍,看过无数遍的。 黄沙岛的夕阳很美,霞光漫天,把这些旧式建筑的屋角都涂上了镀金般的光芒。 她慢慢走着,二十多年前的,属于上辈子的童年记忆,清晰又痛苦地浮现了出来。 黄沙岛是散落在南方近海的一座小小海岛。 到20世纪90年代,岛上数百户居民绝大多数仍以捕鱼为生。 沐家也不例外。 沐云河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一母同胞。在她六岁的时候,母亲离开了小岛,父亲再娶,又生了个弟弟。 三姐还在家中时,沐云河的日子还是挺好过的,就像一般无忧无虑的女童那样,自己找东西玩,去学校上课。 自从三姐嫁了人,一切都不对劲了。 父兄仍常常出海,继母则每日早出晚归地去码头忙活,照顾小弟的任务便落到了年仅十岁的沐云河身上。 为了照顾小弟,家里决定让她辍学。 沐云河在学校的成绩很好,可大人做的决定,她不敢反抗。 此后的日子里,她一边带弟弟,一边看各种科目的老课本。等到书上的内容烂熟于心,实在看无可看,又开始练字,拿一截小铅笔头,把课本上的印刷体文字描了一遍又一遍。 这一天,她练字入了神,没有注意到小弟拉了,没能及时更换尿布。恰巧这天继母回来早,看到床榻上的斑斑点点,便抄起屋角的大扫帚,活活打了她两个小时。 打完了,小小的女孩子就站不起来了。 站不起来,被骂矫情,一把提溜起来扔在院子里,还没有晚饭吃。 后来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还是起不来。等二哥出海回来,不顾家里反对坚持带她去看医生,但为时已晚。 医生说伤着神经了。 后来能走了,腿也瘸了。 自此之后的每一天,她都拖着一条不能独立支撑的腿走路,再也没有跑没有跳过。 她恨继母吗?当然是恨过的,为了这条腿,为了无数的侮辱和谩骂,为了她想上不能上的学,不想带却被逼着带的弟弟,为了想吃却从没有吃到过嘴里的好饭好菜。 但是恨久了,就麻木了。 恨有什么用呢? 更何况,人性的恶处总有一峰比一峰更高。 当其他恶人出现的时候,她觉得继母也不算什么。 即使身在此刻,她已经回到了童年的渔岛。想一想上辈子的遭遇,依然窒息。无论是少女时被最好的朋友诬陷以致名声败坏,还是后来被信任的大哥哥一步一步骗向不归路…… 今生,仇人又要相见了。 如果按照原定的轨迹,他们依然会在她身上留下屈辱的痕迹。 可是现在已经改变了不是吗? 老天给了她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现在她只有十岁,双腿完好,能跑能跳。她在所有人眼里还是个老实懦弱的乖孩子,还不是众人嘴里的“瘸子”“小偷”,也还没有被那个恶魔粘上。 -- 第3页 说来也奇怪,一朝重生,虽然上辈子的记忆仍然清晰,但那些刻骨铭心的悲痛却消失了。她以这个小身体站在黄沙岛上,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岁月印刻在她心上的风霜,她还是一张10岁的纯粹的白纸! 当一切真的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选择就尤其重要。 沐云河不禁问自己:要报仇吗?要向害过她的那些人报仇吗? 不知不觉走过一排小楼,露出了后面一轮熔金的落日,辽阔翻滚的海面和堆满火烧云的天。 正在涨潮,晶莹的海水不知疲惫地涌向陆地,在礁石上打出一个接一个浪头。细碎的浪花里折射着彩虹的颜色。 海风遥遥地吹来,拂过她狗啃似的刘海。 看着童年家乡原生态的风光景色,在那一刻,沐云河做了一个决定。 她不要复仇! 既然老天爷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就要完全地为自己而活。上辈子没有的主动权,她要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至于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有句话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她就不必去当这块磨刀石了。有什么比过好自己的人生更重要呢? 曾经的她是那样一个懦弱的小女孩,但为了她的二哥,为了她的孩子,还是一步步勇敢地走出了自己的壳,走出了小岛。 为了过上理想的生活,她也付出了很多努力,积攒了非常多的经验。但因为开局太过不利,遇到的人渣太多,导致后期难以力挽狂澜,最终抱憾而终。 这次她有了健康的小身体,有了充足的人生经验,有了预见人渣们会如何作恶的“天眼”,她没有理由再把自己束缚在上辈子的深仇大恨里。 爱永远比恨重要。 最最要紧的是,她的二哥,这世上对她最最好的二哥,此时应该还活着。 她迫不及待要见到他! 只不过眼下,还得再按捺一下雀跃的心情。 她依稀记得,这会儿爸爸和二哥是跟船出海去了,半个多月后才能回来。 还是得先考虑一点实际的问题。 比如,今夜怎么办? 远方的落日一点点坠向海面,天上的晚霞暗了许多。暮色正在四合,大海变成了灰蓝色。涛声层层叠叠,如风过松林,越加显出小岛的寂静。 虽然现在是晚夏,早晨夜里都不至于冷,可她穿着褪色发白的破旧衣裙,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难道重生回来的第一天,就要睡大街? “咕噜噜——” 是谁的肚子在叫? 哦,是她的。 沐云河伸出小手按住肚子,发现比起晚上睡哪里,更急迫的问题是晚上吃什么。 正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右肩,好像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可是她走了这么久,这条路上哪里有人? 猛地往右侧转回头,她看见一道黑影一闪。再顺着黑影的方向扭转身子,只看到逆光的高大身影和从天而降的大手。 眼前骤然一黑! 第2章 冤家路窄 糟糕,遇上坏人了! 这是沐云河的第一反应。 可是下一秒那人说话了:“小云儿,猜猜我是谁?” 沐云河松了一口气。 她想起来,在她小时候,大人们的确很喜欢这样装鬼逗小孩,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这个阿伯的声音也有点熟,可沐云河就是想不起来了。 她随口胡诌,报了个记得的邻居名字:“是李建设叔叔吗?” 眼前又豁然亮了起来。 一张带着皱纹的笑脸出现在她的头顶。 是个高大的老伯,果然很眼熟。他拍了拍沐云河的脑袋:“小云儿变傻了,朱伯伯的声音也认不出啦?” 啊,沐云河想起来了,是有个她喊朱伯伯的邻居,好像是开剃头店的。 她才想起这茬,朱老伯就说:“你这小刘海,是你妈随便剪的?” 岛上的人都把她的继母叫做她妈。 可是沐云河从不这样叫,她以前是个软性子,唯独在这件事上较真。她有自己的妈妈,不能叫别人妈妈。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继母才更加讨厌她吧。 沐云河摸了摸自己的参差不齐的刘海,对朱老伯说:“这是我自己剪的,太长了挡眼睛,我给它剪短一点。” 没记错的话,三姐出嫁后就没人给她剪头发了,她都是自己胡乱剪的。 朱老伯慈爱地说:“那你怎么不来找朱伯伯?这刘海都被你剪坏啦!” 沐云河扬起白净粉嫩的小脸,眨巴着两只黑曜石似的大眼睛:“朱伯伯,今天我忘了给弟弟换尿片,妈妈生气了要打我,我逃出来了,现在还没有吃晚饭,也不敢回家。” 嗯,第一次把那个女人称作妈妈,感觉怪怪的,不过沐云河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认死理的小孩了。 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谁还不会呀。 朱老伯吃了一惊:“那你是离家出走了?肚子饿不饿?” 沐云河可怜巴巴地点点头:“饿,肚子都叫了。” 朱老伯扭头对着身后的一道小门喊:“老太婆,饭还有没有,沐家的小云儿要吃晚饭!” 一边招呼沐云河进屋。 朱老伯的家是一栋水泥砌的两层小楼,外墙是簇新的白色,看起来刚粉刷过没多久,又气派又干净。 -- 第4页 长方的院子十分敞亮,走进屋里,四面有窗,采光和通风都非常好。 这样的房子,和她家那个危房似的小平房天壤之别。 朱老伯的老伴是个六十多的老太太,也很慈祥,很面善。 她招呼沐云河在桌边坐了,张罗着要给她下一碗螺丝面。 朱老伯又往沐云河手里塞了一把水果硬糖:“吃糖!这是我家外孙女最喜欢的。” 遇到了好心的爷爷奶奶,沐云河本该高兴,可她的心头却涌起了很奇怪的感觉。 因为她对这间房子太有印象了,房间内的构造、装潢乃至家具的布置都很熟悉,就像她来过很多次一样。 可是她以前,明明没有被这对屋主邀请到家中过。 那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朱老伯夫妇可能是知道沐家的情况,没有连夜送她回家,而是给她安排了床铺。 沐云河吃完面,洗漱了,睡到了一个小房间里。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觉得这房子熟悉! 床头上挂的相框里,赫然镶着一个女孩的照片。这女孩名叫翟姿,化了灰沐云河都认得! 前世的沐云河性子软弱,家里又穷,也没有家长撑腰,愿意和她玩的小朋友不多。翟姿是个例外。 翟姿家里条件不错,祖传就有三条渔船,上面四个哥哥,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家里当成掌上明珠宠。 有很多小姑娘喜欢和她玩,当她的跟班,在岛上的同龄人中,翟姿是小女明星一般的存在。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分一些友情给什么都没有的沐云河。 对此,当年的小沐云河是非常感激的。 承蒙翟大小姐看得起,沐云河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几乎唯翟姿马首是瞻了。 此刻,沐云河想起来,朱老伯夫妇竟是翟姿的外公外婆。而这栋房子,曾经也是翟姿带她来的。 这间卧室,就是属于翟姿的。 有很多次,翟姿到外公外婆家来玩,顺便带上她。有次天晚了,索性住下来,睡的正是这间屋子。 那时候三姐还没出嫁,是小沐云河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沐云河跪在床上,凝视着床头翟姿的相片。 秋水明眸的清澈眼瞳里,是与年龄毫不相称的复杂情绪。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以她当年的迟钝,可能一辈子也发现不了翟姿对她的真正态度。 将沐云河一步步推向深渊的手,如果严格来算,继母还排不上号,翟姿才是第一个下狠手的。 她少女时期传遍全岛的“小偷”罪名,正是翟姿给她扣上的。 为了将这个罪名扣给她,翟姿可谓处心积虑。 当年她可天真,清清白白的人品被泼了一身的墨,还追着加害者问为什么。 她不懂翟姿为什么诬陷她,甚至她还想可能的话,让翟姿帮她澄清,两个人可以继续做朋友。 可是在无人处,翟姿冷漠的话语击穿了她的幻想。 翟姿说,从来没有把她当过朋友,从小都恨她。 沐云河当时完全呆住了,问为什么? 翟姿说,这么多女孩子,凭什么就你长得好看?凭什么男孩子都喜欢你?没有你,我是岛上的女孩子里最好看的,我家还有钱,我穿的衣服还高档。沐云河,你算什么东西! 当时的翟姿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儿,却说出了这样可怕的话来。 沐云河陷入了迷茫。 男孩子都喜欢她吗?她怎么不知道? 总之,失去了唯一的友情,也失去了老实孩子的名誉。 自此,手脚不干净、惯偷、孤僻、撒谎、不学好等等负面词汇就贴在了她的脑门上。 相片里的翟姿大约八九岁,穿着一身海军蓝的衬衫短裤,头上一顶宽帽檐的太阳帽,戴一副遮去了大半张脸的茶色太阳眼镜。 她正站在一搜舢板船上,一手搭着腰,一手扶着帽檐,学着大人摆洋气的照相姿势,时髦极了。 沐云河看了看自己身上,三姐穿剩的旧裙子,洗到褪色了不说,圆领口歪斜来下,肚子上两个薄棉布氧化了的洞,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恰巧在中间,露出了她的小半个肚脐。 翟姿的想法,她是大了之后才懂。 处处不如自己,一贯看不起的人,如果在哪一方面超过了自己,会特别抓心挠肝吧。 何况翟姿还喜欢那个恶魔。 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此时重头来过,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沐云河命令自己睡觉。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保证充足的睡眠才能长得高、长得壮。 可是,有床头的翟姿镇着,沐云河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前尘往事在她的脑海中翻来滚去,有几次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却又突然被恶梦惊醒。 她可能和这间屋子八字不合。 轻巧地跳下床来,沐云河在书桌上找到纸笔,给朱老伯夫妇留了张字条,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启明星已出现在东方的天空。 凌晨总是渔船出海的时间。虽然记忆中父亲和二哥还要很久才能回来,但在码头上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二哥在24岁那年落海失踪,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年了。想要见到二哥的心情如此强烈,沐云河感觉自己一刻也等不下去。 -- 第5页 月色柔和,星光旖旎。 她不由自主地走向海边,来到黄沙岛唯一的渔港码头。 码头上渐渐热闹起来。 数百艘泊在港内的渔船正在苏醒,渔民们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 他们分工明确,船工们登船,搬运货物,检查船只,上上下下地忙碌,做起航的准备;船老板们则停留在岸上,大谈最近的鱼市行情,或者干脆扯闲篇说八卦。 本地人居多,也有外地早早来收货的,能听见外乡的口音。 码头建筑的顶端绑着两只探海灯,两道宽宽的黄光交错着射向渔港内船舶最密集处。 月光消融在这不亮的灯光里,四下里还是昏暗暗的,只能听见船上岸上到处是男人们嗡嗡嗡的声音。 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在汉子堆里转来转去。 沐云河在剥糖吃。 昨晚朱老伯给她的水果硬糖,她剥了一粒放进口中,桃子味的甜香气息在嘴巴里弥漫开来。 这确实是翟姿喜欢的糖果,很久很久以前,她跟在翟姿屁股后面,常看见她口袋里塞满这些五颜六色的小糖。 翟姿想笼络那些小跟班的时候,会大方地发糖,接糖者无不欢喜雀跃。 可沐云河却从未被分到过哪怕一颗糖,一直只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 当时的自己,竟然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沐云河尝试在码头的这些大人中找熟脸。 常和爸爸、二哥一起出海捕鱼的叔叔伯伯,她还是认识一些的。如果能找到一两个,就能打听一下父兄的具体归期。 她像一尾小鱼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大人们低头看她,不知道哪里来的漂亮小孩子,穿得破破烂烂,眼神却非常明亮,小脸像春天初开的桃花一样粉嫩嫩。 偶尔有人问她:“你找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沐云河也不与他们说话。 这些人会骗小孩。 很小的时候,她也这样来到海边,问别人二哥的归期。结果别人说,你二哥今天就要回来啦! 她信以为真,在海边巴巴地等了一天,第二天又去等,到了第三天,又遇到那人,那人良心发现,告诉小女孩自己是开玩笑唬她的。 突然,她一个前扑,趴倒在了石子沙滩上。 双膝的刺痛传来,沐云河一屁股坐到地上,发现是她右脚的鞋头开了线,大半只脚从开口的鞋头里戳了出来。 膝盖往外渗血,沐云河找遍全身,没找到稍微干净一点、可以给伤口清洁止血的东西。 就在这时,她的双肋忽然从后被握住,接着整个小身体腾空而起,竟是直接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 “是你呀?”清越的少年音带着笑意响起,听在沐云河耳中却如遭雷击。 真是冤家路窄! 她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在半空中挣扎着扭过头,看清了正抱着她的少年。 近在咫尺的这个人,不过十四五岁,却有一双山鹰一样锐利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含了笑,直直地定在沐云河脸上。 沐云河杏唇微动,声音里都带着颤:“相天逸?” 第3章 冤家路窄(2) 沐云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男人竟以这样的面目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记忆里暴虐的充满戾气的眼神,此刻却浮着暖热的笑意。 十四五岁的相天逸还是个身量淡薄的少年,可他身上的野性与警觉似乎与生俱来。 哪怕面带笑容,他的一抬眼一勾唇,也像极了潜伏在黑暗中的兽。 耐心、狡诈、伺机而动。永远不知它何时会一跃而起,咬破猎物的脖子! 沐云河膝盖上的血顺着小腿流下来,滴落在碎石地上。 身体与他手掌的接触处,火烧火燎地刺痛着,手臂上全起了鸡皮疙瘩。 虽然极力想表现得镇定,可是灵魂深处的恐惧还是不断升腾,弥漫在沐云河的四肢百骸中。 她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叫我名字?没礼貌!”相天逸似乎很喜欢这个小妹妹。 他改换姿势,将沐云河小小的身体轻松横抱在手中,检查了一下她膝盖的伤口:“怎么那么不小心呀?走,带你去处理一下。” 哄孩子的语气,听得出他心情绝佳。 很多船老板自己年轻时吃了苦,人到中年攒了钱,便对儿女娇生惯养,培养他们今后当体面人。 但相天逸不是这样。 他是岛上最有钱的船老板的儿子,他家早在80年代就早早注册了水产贸易公司。大多数渔户还围着破木船捣鼓的时候,他家大型中型的钢船已可以组一个“舰队”了。 这样大的家业总要人继承。相天逸三岁上船,七岁出海,在整片海域的各个岛上都是远近闻名的。 他会出现在这个凌晨的码头,并不算怪事。 是她大意了。 被相天逸抱着穿过人群,沐云河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相天逸发现了异样,很亲昵地摇了摇她的身体:“今天怎么啦?不开心?” 沐云河盯着他手臂,上面有两条青筋因为微微用了力而暴起高出于皮肤。 这种男性化的象征令她感觉到害怕。 尘封的记忆在这个摇晃的怀抱中,颤颤巍巍地开启。 -- 第6页 是的,童年时善待她的人其实不止二哥,相天逸也对她极好。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二哥遇难后的万般绝望中,去找相天逸帮忙。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让她把这段记忆强行抹去了。 她以为是大好人的有钱哥哥,其实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如果不算今天这猝不及防的见面,沐云河最后见到相天逸还是前生被他暴打的那一次。 当时她怀孕34周,被他拳打脚踢到脾脏破裂。 岛上的诊所不敢处理,相天逸的爸爸开船送她去岛外镇上的医院。那日风浪大,船开得急,一路颠簸得她简直有命去无命回。肚子疼得像要裂开,她怀疑里面那位已经胎死腹中了。 结果倒也没有。 那次她终于硬气了一回,坚持报警,验伤,岛上舆论大哗。 相天逸便逃走了。 他离开了黄沙岛,再也没回来过。 连三年后来抢儿子,他都没有亲自现身,而是派了一堆闲杂人等。 沐云河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比她流血的膝盖疼。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笑话。 重生归来,才决定扬眉吐气从头活过,这还没有半天就被一个相天逸打回了原型。 小小一团被这恶魔抱在怀中,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她这样,和前生还有什么区别? 沐云河深呼吸。 做着心理建设。 其实她不必怕相天逸。 一来,这时候的相天逸还没有原形毕露。 二来,她也不是原来的她了。 当年的她像个一头浆糊的小兔,对着树桩子就撞上去,被人捡回去剥皮吃肉也难以伸冤。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的小脑瓜里装着上辈子血泪攒出的经验,耳聪目明,思路清爽,对未来事件的发展走向还开了天眼。 要再混成原来那个鬼样子,也是有点难度的! 想到这里,沐云河定了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次她要从旁观者的角度,好好看清相天逸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从什么时候对她有了歹意,又为什么要对她下狠手?前世稀里糊涂云里雾里的事,这辈子她要抽丝剥茧,把一切都弄得明明白白。 安安静静躺在相天逸怀中,一路被抱进了码头大楼里。 即使是凌晨,楼内灯火通明。 相天逸抱着小妹妹三步跨两步地上楼,很快到了三楼,直奔一个开了灯的房间。 用脚蹬开了房门,他冲着里面问:“爸,有没有酒精和红药水?下面卫生室门关着。” 沐云河转头,和房中坐在老板桌后的中年男子对视了。 那是相天逸的爸爸,一个不苟言笑,眼带凶光,鼻梁上有道长长的刀疤的汉子。 相家“渔业王朝”的开创者相铁惠。 前世里,小沐云河很怕这个人,因为觉得长得凶恶,都说他那道疤是海盗砍的。后来长大有了接触,发现这爹还是比儿子强多了。 虽然对沐云河谈不上关心,但在相天逸逃走的那三年里,相铁惠还是略尽当爷爷的义务。 当然,总体来说依然算不上什么好人。 想到上辈子的狗血人生,沐云河就一口老血闷在胸中。 相天逸抱着沐云河进了门,相铁惠让女助理去取消毒药来。 沐云河被放到了宽敞的老板桌上,她环视这间豪华的办公室,不禁想到了大楼外那些肤色黝黑的船工们。 这样豪华的办公室,是船工们的血汗堆出来的。 他家的男丁也都是这样的船工。 自从她母亲离开,父亲就卖掉了家中唯一一艘破渔船,带着二哥上了别人家的船。接着便远近不由人,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 沐云河觉得很亏。这些歹人吃肉,她们连汤也喝不上。 太不公平了。 心思一转,沐云河打算在虎口边找点肉吃。 她看上了窗台上那盒蓝罐曲奇。 红药水拿来了,女助理用棉签蘸着酒精,准备擦沐云河的伤口。 连大老板身边的女助理都是这样年轻美貌。美女温柔地说:“不要怕痛哦~” 相家父子的两颗头好奇地伸了过来,准备观摩伤口处理。 沐云河眨巴眨巴两下眼睛,睫毛上已经挑起了泪珠。 她可怜兮兮地说:“姐姐轻点,我怕。” 相家两父子异口同声:“不怕。” 相铁惠命令女助理:“你轻点!” 女助理听令,手法愈发轻柔,可棉签刚碰到伤口,沐云河的泪珠子就坠了下来。 还是琼瑶剧女主角的哭法,眼泪直接从眼睛里掉出来,不沾脸颊的。 沐云河啪嗒啪嗒掉眼泪,把相家两父子可怜到不行。 老爹还能忍住,儿子却忍不住了。 相天逸抢过美女助理手中的棉签:“我来!” 嘶——这龟孙! 他下手可比美女助理重多了,沐云河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装出来的眼泪都差点给憋回去。 擦完酒精涂上红药水,一时没有清洁的白纱布,就剪了一件消毒过的白衬衫。 果然是有钱人啊,好好的衬衫说剪就剪。 包扎完,相天逸嘚瑟道:“怎么样,我处理得比她好吧?”他一上手,沐小妹就没再哭了。 他顺手拿起桌上一瓶高级货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沐云河。 -- 第7页 美女助理吹捧道:“那当然是少爷厉害。” 沐云河才喝了一小口,就被水呛到了。 多新鲜,还少爷,社会主义社会好吧! 相天逸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喝慢点。” 沐云河双手捧着大大的塑料瓶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水,模样十分可爱。 相铁惠没忍住,挪到近前,问了她许多家里事。 前世里,等到相铁惠记住有她这么个人,已经是她快成年的时候了。 可现在,撒娇卖萌的精致小娃,看起来对相铁惠的杀伤力更大。 他盯着沐云河问东问西,连鼻子上的刀疤都显出几分慈爱来。 相天逸也很满意他父亲和沐小妹的这种交流。 他把沐小妹当成了他发掘的宝藏作品,这作品得到父亲的欣赏,他还挺骄傲。 沐云河乖乖坐在桌子中央,开始奶声奶气地卖惨。 她把前日傍晚里她沉迷练字没给弟弟换尿布,继母满屋追着打她的事加油添醋地说了一遍。 衬衫上撕下来的布条,在她的双膝上打成了两个白色蝴蝶结。 沐云河小小的手掌就轻放在蝴蝶结上。 右脚丫从坏掉的鞋子里戳出来,几个圆润可爱的小脚趾头随着她说话的节奏一动一动。 任谁都要心软软。 说到最后,沐云河把嘟嘟的小脸颊轻靠在手背上,像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嗳,我是有家难回啊!” 相家父子和美女助理都笑起来。 相天逸自告奋勇:“爸!我送她回家!” 相铁惠瞪了儿子一眼:“你不是今天要跟美杜莎去204海区么?” 相家的船,时髦到以希腊神话命名。 相天逸:“那我下午跟阿波罗去219嘛。” 相铁惠不许,说他来安排。 美女助理把沐云河带到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休息,把自己的换洗背心给她穿,又把她肮脏的小裙子拿去洗了。 虽然知道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讨好老板,但沐云河还是感觉到了温暖,并且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对母亲的印象不深,但依稀记得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三姐嫁人前在家,对她也好,但可谈不上什么温柔。 等天亮了,相天逸早跟船走了。 相铁惠差人送沐云河回家,还让人准备了两筐杂鱼一同送过去。 他吩咐道:“安全送到家,和她后妈说,这鱼是我送的。听明白没有?” 负责送人的手下用力点头。 沐云河不走,歪着头,拿眼睛去看窗台上的蓝罐曲奇。 叫相铁惠发现了,拿起这个没开封过的礼盒,塞到沐云河手里:“本来是要给天逸的小弟的,现在给你了。” 沐云河露出甜甜的笑,90度俏皮地鞠了一躬:“谢谢相伯伯。” 相铁惠心花怒放。 沐云河是坐着小汽车回家的。 九零年代的小汽车,这待遇简直非凡。 不过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车子在家附近停了一下。 她抱着蓝罐曲奇下了车,凭着记忆中的位置找到了一株半枯的橘子树。 树下一块大石头,搬开,露出地上一个小坑来。 坑中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方方的铁盒,装着沐云河幼时积攒的各种破烂宝贝。 沐云河留了两粒水果硬糖在口袋里,其余的七八粒都放进了铁盒中。又把蓝罐曲奇叠在小铁盒的上面,一起用布包好放回坑内,再把大石头原样压回去。 她可没傻到把好东西带回家。 即使小弟牙还没长全,不能吃这些,继母也不会把东西留给她,八成吃进自己的肚子里去了。 一辆奔驰CL600停在了沐家乱糟糟的危房前。 几声鸣笛,四下邻里都出来张望,秦翠蓉也出来了。 一名陌生男子率先从驾驶座里出来,绕到后座打开车门。 众目睽睽之下,竟是沐家的小女儿沐云河拖着两条腿,一点一点地挪下车来了! 第4章 好大的排场 沐家的小女儿竟从气派的轿车中下来,这可惊得众邻里咂舌。 虽然已经是九零年代,但在这与大陆不连通的闭塞小岛上,压根没有几辆汽车。 甚至有的不怎么出岛的邻居,连汽车都不怎么认得。 要说这沐家,大家也都是知道的,虽然附近都穷,但这户人家穷得特别离谱,生的孩子还多。 自从前一个女人跑了后,沐家的男人娶了附近知名的泼妇秦翠蓉。 秦翠蓉也是本地人,以前家庭成分不太好,后来虽不讲成分了,可她本人又有母老虎之名。 一二十岁的时候有几分姿色,挑男人眼光可高,等到了三十多了还没人要,经媒人介绍,和家里没女人的沐家男人好上了。 沐家男人虽然穷,人生得倒好,年纪和秦翠蓉也差不多,倒不至于让她吃大亏。 起初两年过得倒也恩爱,还生了小儿子,可后来沐家男人跟船去远海,离家的时候多了,秦翠蓉的怨气便也来了,冲着沐家的两个女儿撒。 三姑娘忍了半年忍不了,自己在邻岛上找了个对象匆匆嫁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没管,连酒席都没办。 秦翠蓉追过去,问人家要彩礼,沐家三姑娘连同夫家把她轰出来。 秦翠蓉生了一肚子气,又不能冲自己那吃奶的儿子发,便只能冲沐家的小女儿发。 -- 第8页 小姑娘十来岁,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些,是个小猫样的性格,任秦翠蓉呼来喝去,不高兴了就打几下,罚站或者不给饭吃。 周围邻居虽然有同情的,也不愿出头。毕竟人人家中一本烂账,自家事还管不过来,也不愿去讨秦翠蓉的嫌。 万一她不高兴了,站你家门口破口大骂,那家里还哪有安分呢? 索性不管了,看个热闹。 可谁成想,这小丫头今天居然打小轿车上下来了。 不由得议论四起:沐家什么时候有这么豪横的结交了? 可看秦家姆妈的样子,又像不知情。 这下,伸长脖子的有,交头接耳的有,无数眼神都汇聚到这三人一车上。 只见那陌生男子站在车门边,确认沐小妹安然下车后,才绕到车后,打开车盖子,从里面搬出了两筐鱼。 这样的轿车里,竟然放腥气的鱼? 虽然这里的人都对轿车的款型毫无了解,但也知道轿车是极高级的。而这样的鱼,他们一般只用人力板车或三轮脚踏车来运! 不把轿车当轿车,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头? 即惊且疑,一双双目光都紧紧盯着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那男人长得很普通,一张不容易让人留下印象的长脸;穿得也很普通,不过一件有袖子的汗衫,土色的作料裤子,但此时看在众人眼中,便是“深藏不露”,仿佛这身行头和这轿车一样都大有富贵,只是他们不知道。 只见这男人搬完鱼,在裤子上毫不讲究地擦了擦微湿的手,大踏步地走向秦翠蓉。 秦翠蓉倒竖着两条眉毛,也是摸不着头脑。 面对这不速之客,尤其是带着沐云河来的不速之客,她的防备多过欢迎。 男人在秦翠蓉面前站定:“你是她后妈么?” 沐云河一滴汗。 她前头的表述里,的确说了不是亲妈,也怪不得相铁惠一口一个你后妈,让他手下人也听了去。 秦翠蓉的脸色带上了几分愤怒:“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男人自我介绍道:“我是相老板的司机,相老板让我送你闺女回来——” 秦翠蓉打断他:“相老板?哪个相老板?我不认得什么相老板!” 男人噎了一口,反问道:“黄沙岛还有第二个相老板么?” 秦翠蓉还是一脸怀疑。 这时,住斜对门的刘三叔嚷起来:“不会是相铁惠吧?” 众人一齐去看他,有的恍然大悟,有的还迷糊着。 刘三叔的老婆刘三婶问他:“相铁惠是谁?” 刘三叔一拍大腿:“嗨,就是刀疤子!” 此话一出,小街上顿时像炸开了锅。 相铁惠大家不认得,刀疤子可是大名远扬! 刀疤子是黄沙岛上最有钱的老板,年轻的时候遇到过海盗,被一刀劈在脸上,大难不死。后来转运做大了生意,现在光渔船就有几十条。 这岛上起码一小半的男人都上过他家船,在刀疤子的手下讨过生活。 刀疤子有钱之后,在黄沙岛最高的山上仿造解放前的老式样造了高档小楼,听说叫什么小别墅。 虽然同在一个岛上,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家,和这大老板根本见不上面。 这下秦翠蓉也有点惊了,这么有钱的老板是怎么摸到她家来的?小兔崽子闯祸了? 不由得向沐云河看去。 只见这小妮子靠在车边,脸上不害怕不担心,优哉游哉地往这里看,态度比邻居们还闲适了几分。 就好像她也在看热闹似的。 秦翠蓉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昨天傍晚开始,这丫头就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变得古古怪怪,居然不老实受她管教,敢逃敢反抗,还一晚上不回来。 秦翠蓉正琢磨着等她回来扒了她的皮,谁知道竟是这么大排场回来的! 刚要开口,让这丫头“死过来”,只听那男人道:“相老板说了,别为难小孩子。有道理可以讲,不要打打骂骂的。这两筐鱼是相老板送你的,说你家小孩子和他有缘,他喜欢。” 刚才还炸开了锅的小街,又一下子安静下来。 包括秦翠蓉在内,人人张着嘴,傻了。 啥?是听错了吗? 刀疤子说和沐家小孩有缘,还喜欢?还送鱼? 沐家小孩怎么认识的刀疤子? 秦翠蓉先是茫然地张着嘴,接着喜悦的颜色从眼角唇边扩散开来。 她反应过来了! 这是有人给她送鱼来了? 虽说海岛上最不缺鱼,日常海鲜也都随便吃,但毕竟他们就是靠这些渔货为生的。 这么两大筐,不自己吃也能卖钱! 秦翠蓉立刻高兴了,也顾不得待人接物的体面,直接撂下陌生男人就往车后走。路过沐云河时甚至都是喜滋滋的笑脸。 她换了一副好脸色,掐着嗓子笑道:“相老板怎么这么客气,这也太多了!不用这么客气的,能送她回来,都是这孩子的福气了。” 围观的众人冷眼看她做作,心里大多想的是:人家大老板哪里是在和你客气。 刘三叔隔壁住了个三十来岁的俏寡妇,大伙都叫她李姑,平日里和秦翠蓉最不对付。 此时就斜倚着门,风凉凉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人家和你客气。” -- 第9页 秦翠蓉立刻怒上眉梢:“就你算东西,那相老板怎么不送你鱼?” 李姑继续呛她:“哟,现在知道相老板是谁了?刚才不还不知道么?” 秦翠蓉骂道:“相老板喜欢的是我闺女,你吃酸什么?有本事你也下个蛋瞧瞧!” 这就说中了李姑的伤心事。她男人去得早,一个孩子也没留下来。 于是也挑秦翠蓉的弱点冷笑道:“你闺女?她认你这个妈么?你让她喊声妈听听?” 众邻里又兴致勃勃地去看秦翠蓉的脸色。 这条街上谁不知道,沐小妹从来不管秦家姆妈叫妈? 她家本来两个女孩子,都不肯叫妈,后来三姑娘精明,改口叫妈了,这小妹还是倔着不叫,那是三天两头地打啊骂的。 秦翠蓉的脸色果然立刻难看下来。 李姑算是怼到了她的命门。 她为这要啥没啥的老沐家里里外外操持,可这兔崽子就是不知好歹没个良心。 此时若她开口命令沐云河喊妈,那就是自己找苦头吃,脸要丢到海里喂鱼去。 李姑挺高兴,光洁的脸上露出几分含蓄的得意来。 又有多事的人去逗沐云河:“小妹,叫声妈听听?秦家姆妈以后不打你。” 沐云河本来看戏,谁知话题忽然转到她身上。 若放在从前,这声妈是绝没有喊出来的可能,倒不是要教继母难看,只纯粹认死理,不是亲妈便不叫。 可现在,沐云河只讲趋利避害。 她往那好事者方向看过去,露出迷惑的神色:“就算以后打我,她也是我妈妈呀。” 这下,所有邻居更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秦翠蓉张着嘴,彻底傻了。 连得到两筐鱼的喜悦、与李姑吵架的愤怒都顾不上了。 她双眼发直地看着沐云河:“你说什么?” 沐云河十分真诚:“妈,我知道错了,以后别打我了。” 秦翠蓉一阵眼热,只觉得眼眶里要攥不住积出来的眼泪,又不好叫周围这些人看了热闹,只好拼命把泪憋回去,换了一副生硬的口气:“兔崽子,还不快回屋!” 一边弯腰去搬鱼。 那司机替她把另一筐也搬进院中。 秦翠蓉谢了又谢,那司机见都妥了,又交代了一遍相铁惠的吩咐,请她善待小姑娘。 秦翠蓉满口答应。 那司机开着车走了。 大多数邻居见没热闹看了,也各回各家。 小街上又静了下来。 秦翠蓉蹲在小院的地上翻鱼,越翻越喜上眉梢。 那两筐鱼虽说是杂鱼,里面竟然有两条又粗又长的海鳗,还有一些大黄鱼,连东星斑都有,都值老价钱了。 大老板不愧是大老板,送鱼都这么阔气,顶她在码头上忙活两个月了。 忽然,面前的阳光被挡去大半。 秦翠蓉一抬头,却是沐云河笑眯眯地过来了。 秦翠蓉顿时脸皮燥热,有些尴尬。 刚才这丫头在众人面前叫她妈,给了她这个意想不到的面子,让她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可现在想想,心里又有点气,本来早就该叫她妈的,晚了这么些年,怎么反倒像她受了恩惠? 便又硬气起来,命令小女孩:“我一会儿去码头,你把毛毛看好,把他早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沐云河不置可否,只说:“你放心好了。” 等继母走了,干什么不干什么,怎么对他的宝贝儿子,还不是看她的心情? 第5章 挑衅 等秦翠蓉走后,沐云河来到那两筐杂鱼边,挑挑拣拣。 秦翠蓉只带了最值钱的几条鱼去码头,其他的太多太重她一下也拿不完。 沐云河从筐里挑出一条肥长饱满的银白色带鱼来,又去后院鸡窝里掏了两枚鸡蛋。 拿到灶台边,先把带鱼洗净切段,鸡蛋打进碗里调匀,再把带鱼段浸入鸡蛋汁中。 锅里倒入油,油温到六成热,带鱼段放进去,煎到两面金黄,在把酱油、米醋、白糖和盐的混合料汁淋上去,加入葱姜蒜和辣子,再倒入炒好的鸡蛋,小火慢炖至汤汁吸收。 最后,她给自己蒸了碗黄米饭。 这样的早餐,实在太完美了。 前生10来岁的时候,虽然也被继母逼着下厨房,但毕竟人小,只会做些简单饭菜。 拜相天逸那个混球所赐,她后来离开家乡,去了华东的大城市。 为了生计,她一边寻子一边在饭店帮厨,靠自己的虚心勤快和努力学到厨艺,后来甚至打算开自己的饭馆。 想起来,那是她离岛后最有奔头的日子。 可惜很快那样的生活就随着一场骗局戛然而止。 想了生气,不想也罢。 她轻快地把饭和香煎带鱼炒鸡蛋端到屋内,只见小弟四仰八叉躺在床板上,正在抠脚玩。 前生自从有了这个小弟,她在家里就再也没吃上过什么好的。 但凡得到一些肉蛋奶,基本都是继母和小弟吃。只有父亲和二哥回来时,她才能稍微沾沾光。 继母一定想不到,现在她在家里想吃啥就吃啥。 不仅要吃得好,还要去逗她的宝贝儿子。 小弟长了几颗乳牙,已经能吃点奶以外的东西。 香煎带鱼炒鸡蛋的香味天然地吸引了这个幼小的人类。 -- 第10页 他费劲地抬起头,企图把身子侧过来,爬起来看看是什么这么香。 沐云河搬了一条小凳到床边,把碗搁在床上,又拿了一只空盘子。 一边自己吃,一边把香喷喷的带鱼肉从带鱼段上挑下来,不急不慢地放在一边盘子中。 小弟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挑鱼,嘴里不断发出“啊、啊”的急切的声响。 沐云河知道他馋嘴,但并不满足他的渴望。只闲闲地说:“这有刺呢!让姐姐给你都挑出来,一会儿吃。” 虽然还不会说话,但或许已能听得懂一些人语。小弟不再发出噪音,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口水在嘴角吐起泡泡。 沐云河掀了一下眼皮,想给小孩儿擦擦嘴,临了还是忍住了。 滴下来就滴下来呗,不关她的事。她更小些时也不见继母给她擦脸擦嘴的。 她便继续用筷子挑鱼肉。 不一会儿,金黄白嫩的碎鱼肉就堆出了一个小小的坡。 小弟见她完工,立刻又拍着席子,“啊、啊”了起来。 沐云河说:“别急哦,我去给你找个勺子。” 说着把盘子和碗端到一边高处搁着,让小弟看得见摸不着,才去灶头间拿了个小勺子。 她去而复返,又把盛了鱼肉的盘子端下来。 小弟的耐心终于耗尽,用力拍着床,嘴里叽里咕噜了一大串,以示他对即将吃到美食的兴奋。 只见这做姐姐的,把勺子伸到鱼肉堆里,挖了满满一勺,朝弟弟嘴巴送去。一边引导着说:“啊——张嘴。” 哪里用他说,小娃早就张开了口水淋淋的嘴巴。 却见那勺鱼肉在小娃嘴前转了一圈,又转走了,最后稳稳当当送进了姐姐自己口中。 姐姐嚼着鱼肉,露出陶醉的表情:“真好吃啊。” 弟弟傻了眼,痴呆呆地看着姐姐的动作,直到姐姐又抄起一勺鱼肉送过来。 弟弟又满怀期待地张开嘴,却仍然没吃着。这可恶的姐姐故技重施,又给她自己吃掉了。 就这么三四勺,盘中就空了,只剩下一些碎肉沫子。 沐云河把光光的勺子在弟弟面前晃了晃:“说了要给你吃吗?” 直到这时,屁大点的小娃才懵懂醒悟自己上当了,忽然间变了脸,勃然大怒地嚎哭起来。 他双手握拳砸席子,同时一条腿横着蹬来,预备踢翻盘子给眼前的人一点教训。可这坏人早眼明手快地端走了盘碗。 踢了一脚空,伤心失望之余,也没有反击报复的能力,只能放声大哭起来。 偏偏这坏人还要威胁他:“哭吧,一会儿给你放到院子里哭。” 嚎哭的音调骤然抬升了一个八度,沐家小子在床席上大展拳脚,表明自己不受威胁。 沐云河找了两团小棉花,把耳朵塞上,悠然自得地吃早饭。 吃完,她把碗盘洗净归于原处,把灶台还原成啥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又施施然进了屋子,翻箱倒柜找出针线来,开始纳鞋底子,预备给自己做一双新鞋。 今天凌晨她在码头大楼休息那会儿,美女助理把她坏了的鞋子临时缝了一下。她才穿了几个小时,大脚趾头又有要钻出来的嫌疑。 得想办法挣点钱,沐云河一边做针线,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如果有了钱,她就去店里买式样好看的鞋子,用不着做这布鞋了。 重活一回,早早树立起意识:钱是个好东西啊! 沐云河正纳鞋底纳得起劲,忽然间弟弟的嚎哭声停了。 沐云河奇怪地抬起头,却看见有个人在敲窗户。 床畔小窗朝东开,此时正是初阳高照之际。 那人影逆了光,一时看不清谁谁。 沐云河忙摘下耳中棉花,眯眼盯着窗口站起:“谁?” 一个小姑娘尖脆脆的声音响了起来:“现在都七点了,你不上学吗?” 上学? 重生过来后还不到半天,沐云河把自己现在是个学龄儿童的事忘了干净。 说起来,这会儿她应该是被家里安排辍学了? 这谁啊,哪个同学么? 沐云河走到床边,拨开弟弟,凑近小窗,骤然和逆光中的翟姿打了个照面! 翟姿穿一身粉红色的蕾丝泡泡袖蓬蓬裙,红色的尖头搭环小凉鞋。齐耳短发上带着一个天蓝色的头箍,头箍上一朵黄色小花。 如果以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来回头看,这身打扮实在太过乡村古早风。可这丝毫不妨碍翟姿觉得自己是小公主。 她露出三分惊讶三分同情四分轻蔑的神情,夸张道:“啊,我忘了你不上学了,你要带弟弟!对了,你昨天怎么去我外公外婆那了?” 或许是看到了沐家小弟脸上的眼泪鼻涕,嫌恶的眼神在翟姿眼中一闪。 她错开眼神,重新看到沐云河脸上,露出了笑容来:“沐云河,既然你上不了学,我就助人为乐,放课后我告诉你吧!听说今天要学的内容特别难。” 沐云河头疼。 这冷不丁的照面,让她的头不受控制地疼了起来。 和见到相天逸时的恐惧比起来,她重生再见到翟姿的感情,是愤怒。 既愤怒于翟姿为人的不磊落,也愤怒于自己以前的傻。 过去的她,为什么看不出来翟姿这明显的不怀好意? -- 第11页 旧日影像在她眼前晃过来又晃过去。 她记得这一幕。 翟姿穿得和个粉红蝴蝶一样,来敲她的窗,装模做样问她怎么不去上学了。 那是她被继母打伤的第二天清晨,她正躺在角落的一块充做床的木板子上动弹不得。 翟姿过来“问候”她,一口气表达了“你好可怜”“你继母好凶”“你不能上学了而我能上学”等诸多信息。 翟姿走后,自己哭了好几天,眼泪把破毯子都浸湿了。 压下心头一口邪火,沐云河对翟姿露出很有保留的微笑:“不用了,现在教的那些东西对你来说难,对我来说太简单了,坐课堂里也是浪费时间。” 翟姿略有些吊梢的长眼一下子瞪大了两倍,怀疑自己在做梦:“你说什么?” 沐云河皮笑肉不笑:“说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少到处‘乐于助人’。” 翟姿快速地眨动着眼睛,消化着自己听见的这句话。 忽然,她嘴巴一瘪,竟然准备哭出来。 只听她带着哭腔道:“小云,你怎么了?我好心弯过来喊你上学,你为什么这样说我?我只是忘了你现在不上学了而已。我又没有坏心。” 沐云河在心里翻了两个大白眼:又来了。 脸上的微笑十分稳定:“开个玩笑呀,怎么哭了?你不会开不起玩笑吧!算我不好,我道歉。” 翟姿作势哭到一半,听见这样的话便假哭不下去,狐疑地盯着沐云河,不懂她今天是怎么了。 怎么反应完全不对? 说话不对表情不对,连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对。 在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翟姿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恶寒。 她刚想再开口找回些场子,却听沐云河道:“绕路来看我,得多走两里路,你不会迟到吗?” 翟姿噎了一口,伸出一根手指来想指沐云河,却犹豫了一下没有指上来,转而张开五指挥了挥:“我去上学了!今天下午学校安排看电影呢,黑猫警长!” 黑猫警长,沐云河的拳头又硬了。 所谓的看电影,就是在小学的礼堂里用老式放映机放动画片。 九零年代彩色电视机在大城市逐渐普及,但在黄沙岛这样的小小海岛上,有电视的人家都不多。孩子们最喜欢学校里放动画片的时刻,管那叫“看电影”。 她微笑:“去吧。” 翟姿便像扳回一城般,脸上又转出笑来,对着沐家小弟摇摇手:“拜拜啦,你要听你姐姐的话哦,她很辛苦的。” 翟姿走后,沐云河陷入了沉默。 小弟回过神来,想起上一段纠纷还未了结,又挥拳踢腿地大哭起来。 沐云河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先前逗小弟的好心情已经一扫而空。 继母再面目可憎,弟弟还是她的弟弟,同一个父亲的亲弟弟。 虽然前生的弟弟小时候很讨嫌,少年时也不尊重她,但在她后来陷入官司甚至锒铛入狱时,作为青壮年的弟弟还是为她奔走过几次的。 何况他现在只是个不会说话的幼儿,欺负他也没什么意思。她真正要对付的难道不是另有其人?比如翟姿。 翟姿虽然现在也只是个小姑娘,但人和人不同,有的人天性善,有的人天性恶。翟姿可能就属于后一种。 翟姿很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前人后两副脸,脸上说晴就晴说雨就雨,跟画皮似的。 托她的福,这套沐云河现在也会了,技术还比她精湛。 下午“看电影”是吧? 沐云河心想,就算多了个拖油瓶,谁说我不能去上学?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生沐云河蹲过大牢,不是开篇缓刑那次。 谢谢留评的小天使~ 第6章 上学去 把那个破掉的右脚鞋头又重新缝过,沐云河去院子里,从两个鱼框中挑了几条比较肥的鱼,用篓子装着出了门。 她去了斜对门的李姑家。 如果没有记错,李姑家有辆老自行车,是她男人以前留下来的。 敲开门,见是沐家小妹,李姑吃了一惊。 毕竟才同她继母拌过嘴。这沐小妹竟然一反常态,当众喊秦翠蓉叫妈,让她下不来台。此刻便无论如何想不到,竟是沐小妹登门。 小女孩手上提着一个网篓,网篓里装满了新鲜的鱼。 沐云河道:“李姨,这是我妈让我给你送来的,刚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哦,我妈她就是那样的人。” 李姑端详着沐小妹的神色,总觉得这孩子哪里不太对。 李姑道:“你不是不肯叫她妈妈么?怎么肯叫了?” 沐云河灿然一笑,拖长声音道:“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现在小,没办法嘛。” 李姑短促地“啊”了一声,瞬间与小女孩达成了和解。 这种感情她懂啊! 又笑:“这鱼,是秦翠蓉让你送我的?不太可能吧?” 沐云河还是拖腔拖调:“李姨,看破不说破。这鱼,本来就是相老板给我的,我想送给你,关我妈妈什么事。” 李姑笑:“那她发现少了鱼,得打你了。” 沐云河道:“也得她打得着呀!” 一大一小两个女的一起笑起来。 李姑道:“成,这鱼我收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和李姑说。” -- 第12页 沐云河一拍手:“我就是有事求你呢。” 李姑奇道:“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想怎么?” 沐云河:“想借你家自行车。” 李姑有点讶异,她家那老破车可是挺大挺沉的:“你会骑车?” 沐云河点点头:“会呀。” 借到了车,沐云河把小弟放进了车前兜里,又把五六片尿布装了袋子背到肩上,骑上车子就去学校了。 小弟性格比较倔强,先前被坏姐姐欺负没吃到鱼的愤怒还没翻篇,便张开嘴巴一路哇哇哭。 沐云河嫌他吵,停了车,把他转个向,面朝前。 于是一路骑车,小弟迎风哭嚎,吃了满嘴满喉咙的风。 等到了学校,差不多也嚎哑了。 沐云河停好车,把小弟从车兜里抱下来,直到此时,才略给予姐姐的关怀:“毛毛要乖哦,不哭姐姐才疼你。”说着又在小脸上亲亲。 弟弟一个小巴掌挥来,直直打在她太阳穴上,表示不接受这种胡萝卜加大棒的阴谋。 一路进了教学楼,直奔教师办公室。 班主任刘老师看见她很诧异,这个成绩还算不错的小姑娘在半个月前就不来上课了。 刘老师是个三十来岁的矮个子,窄长脸,周身气质十分严肃:“沐云河,你怎么这么久没来了?前几天我去你家家访,你家也没人。这是……” 沐云河道心下了然。久远的记忆依稀冒出来。 她刚失学那会儿,学校老师的确来过家,不过当时父母早已想好了对策,让她躲在屋中,谁来喊门都不让开,装没人。 沐云河羞赧一笑:“这是我弟弟。刘老师,家里不让我上学了,小弟没人带。可是今天翟姿上学前到我家里弯了一趟,说在学校上学很开心,老师教得特别好。我很羡慕,就想能不能带弟弟来学校……” 刘老师叹了一口气。忽然不来学校的学生,大抵家中情况都是如此,是父母不让上了。 说:“你想上学是好事,老师也很理解,但是弟弟不能带来学校,这是校纪校规呀。” 沐云河扯着衣角,深深低着头。 一滴水晶珠子般的眼泪掉在水泥地上。 只见小女孩擦了擦眼睛:“对不起刘老师……” 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半晌,细如蚊呐的小嗓子带上了哭音:“我带弟弟回去。” 说着就要抱着幼童往外走。 刘老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搭上了她的小肩膀:“慢着!” 他叹了口气:“今天就算了,弟弟放在办公室,老师帮你看着,你去教室吧。以后可不能带来了。” 小女孩惊喜地抬起眼眸,挂着泪珠子,黑瞳闪闪:“真的吗?” 小男童交到老师怀里,她几乎180度大鞠躬:“谢谢刘老师!” 沐云河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上午第三节语文课刚开始。 全班的目光刷地向她望来,接着哄地一声。安静的课堂氛围荡然无存,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涨潮一般。 语文孙老师是个女的,二十多岁,戴厚眼睛,资历不深有些压不住课堂气氛。 “安静!安静!”地叫了好几嗓子。让沐云河去座位上坐着。 翟姿正好坐在沐云河的前座,沐云河去座位的时候要路过她。 翟姿的表情先是惊讶,很快又故作无所谓。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竟是互相对彼此笑了笑。 入座后,沐云河附身凑向前座,对着翟姿的后脖子道:“谢谢你啊,你要是早晨不来提醒我,我还想不起要来学校。” 满意地看到翟姿的背影明显一僵。 旁座的同桌叫丁成,沐云河对他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只隐约记得这张胖乎乎的小脸,长着一个像果冻一样的鼻子。 丁成对她的回归很是兴奋,但嘴里却没好话,说着什么“哎一个人坐多舒服啊你回来又挤了”“你可不能超过三八线,不然拿圆规扎你”之类的话。 沐云河早已忘记了他叫什么,靠着瞄他课本封面上的名字才算知道。 她也压低声音回道:“我说回来了么?我只是今天来一天,以后还是让给你一个人坐。” 丁成明显地一愣,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哼,不来最好。” 啊。 翟姿果然没骗人。 喜欢她的小男生,好像的确是有的。 课上,孙老师让大家默写课文。 课文虽是在沐云河不在的时候教的,但那时候的她在家里天天抄课本练字,一本书倒背如流滚瓜烂熟。 但问题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重生回来的沐云河当然不可能记得小学课文。 她一手握笔一手撑脸,枯坐了二十分钟,一个字也没写。 默写结束,按照惯例,孙老师让同桌互相批改。 很快,丁成举手起立,向老师揭发:“孙老师,沐云河零分!” 前座的翟姿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是知道沐云河在家里每天描课本的,原以为她会描出个满分,结果居然默了个零分。 不料,孙老师却说:“沐云河一段时间没来上课,没学过这篇情有可原,丁同学你先坐下吧。沐云河,回头把课文补起来,不懂的来问我。” 沐云河这才想起来,这孙老师算是小学老师中对她很不错的了,因为她小学里语文成绩比较突出。说起来,这里面又有一段缘故。 -- 第13页 不过孙老师教到四年级便不教了,换了别的老师。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有别班的同学奔来:“谁是沐云河?你弟弟在老师办公室里大哭,你快去看看吧!” 全班的议论声中,沐云河只好离开教室去看她的孽债弟弟。 到了办公室,下课铃正好打响。 原来是她弟弟尿了。 她把小人抱到厕所外的水池边去换尿布,不料却被翟姿和她的三个跟班给围了。 这三个跟班中,有个粗笨的马前卒,叫关莉莉。此时就代替翟姿开口找麻烦:“你怎么把男的带到女厕所?” 水龙头是装在厕所门口的,所以沐云河问:“我进厕所了吗?” 关莉莉道:“那也不行!女厕所门口怎么能给男的换尿布?” 沐云河懒得理她们,接着给小弟换。 谁知这时,关莉莉见她不理人,竟动手上来推她! 沐云河反手就把半湿的脏尿布甩关莉莉头上了。 然后就是,跑路! 印象里关莉莉性格暴躁,她这一跑,肯定要拿小弟出气。 不过抱着小弟肯定跑不快,会被她们追上。 只能委屈小弟了。 沐云河要去向老师“恶人先告状”,路过教室时,她忽然冒了个新念头。 一步踏进教室,果然看到同桌丁成正和旁边的小哥们说话。 对丁成道:“丁成,能不能帮帮我,关莉莉她们在女厕所门口欺负我弟弟……” 她话还没说完,丁成已经从位子上弹了起来,非常有责任感地喊上了前后两个小男生就往女厕所跑。 对于这个年纪的很多小男孩来说,女厕所本来就是颇为好奇的“神秘之地”,何况这又是漂亮可爱的女同学拜托,立刻一个个化身正义大侠,连跑带跳地冲向女厕所。 当沐云河引着刘老师抵达女厕所门口的时候,关莉莉已经和男生们吵了起来。 一个光屁股男娃坐在水斗旁,正在哇哇大哭。 男生们指责关莉莉:“我们看见了,你打小孩!” 关莉莉企图让男同学们了解是沐云河把尿布扔在了她头上,是沐云河的过错,但在丁成的带领下,男同学们反而讥笑她被尿布盖了头。 百口莫辩的感觉关莉莉算是体会到了。 原本指望翟姿帮自己辩解几句,毕竟是翟姿说的沐云河不该在这里换尿布。 可谁知老师一来,翟姿却对着老师说:“老师对不起,是我没有拦住关莉莉。本来她说小云不该在这里给弟弟换尿布,我就想说同学之间要互相理解,小云带弟弟上学自有她的难处,如果不这样她就上不了学了。我们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帮助的。” 关莉莉鼻子要气歪:“翟姿,明明是你说沐云河不该让弟弟在这里换尿布的。” 翟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莉莉,话不能乱说。” -------------------- 作者有话要说: 遵守交通法规,把幼儿放自行车兜的行为不可取。 第7章 心计与仗义 刘老师:“好了关莉莉,总不能同学们都在诬陷你。你平时脾气就不太好,经常有同学说你欺负人。让你父母明天到学校来一次。” 关莉莉憋红了脸:“不是这样的刘老师!” 她对着翟姿身后两个跟班:“你们说,到底是怎么样的?” 那两个跟班是一对双胞胎,叫做李珠和李莹。姐妹俩一对眼神,默不作声。 等刘老师走后,翟姿对沐云河说:“小云,放学留一下,想找你谈谈。” 好成人化的语气哦。沐云河微笑,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 翟姿带着双胞胎走了,关莉莉狠狠瞪了沐云河一眼也走了。 丁成遣散了他的小伙伴,依然围在沐云河边上,看四下无人,调皮道:“你怎么谢我?” 沐云河正在给小弟换尿布,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默片刻,忽然展颜一笑,看向丁成。一字一句郑重道:“今天全靠你,谢谢了,丁成。” 丁成一愣,红晕渐渐爬上了脖子脸,满头满脸红透,成了个熟虾子。 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还要充豪气:“嗨,这算什么,你知道我厉害就行了。” 小男孩的心思啊,真好猜。 她从前以为丁成讨厌她才欺负她,倒是这次重生回来翟姿点透了她。 这班上喜欢他的男孩恐怕不少,作为同桌丁成就是头一个。只是小男孩表达喜欢的方式比较奇怪。喜欢人就要欺负人。 乡村小学的课,经常只上半天。 这天中午吃了饭,下午唯一的安排就是“看电影”。 说是礼堂,也简陋得很,中央场地上放着的一排排都是塑料椅子。即便如此,从来没见过正经礼堂的学生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屏幕在最前方,第一排的位子最为抢手。 礼堂门一开,等在门口的学生们呼啦啦地涌进去,全都直冲前排抢座。 沐云河自然不可能和一群小学生去抢座位,若放在前世,她也不是这么奋勇争先的人。 关莉莉是女生中最莽的,此时就夹在一群男同学中,抢到了第一排的座位。只见她占住了座位,不忙着坐下,却是转过身在后方的人群中到处找。 先是被她看见了翟姿,得意扬扬地拍了拍椅背;又看见沐云河正望着她,便鼻孔出气,朝天白了一眼,非常骄傲地坐了下来。 -- 第14页 翟姿本打算坐在第三排的位置,循着关莉莉那个大白眼,看见了在倒数第二排入座的沐云河。 她瞬间改了主意。 走到第一排关莉莉旁边的位置,对着坐着的一个矮胖的男孩道:“朱琪,我能跟你换个位子吗?我眼睛不好,坐在后排有点看不清。” 那个叫朱琪的男孩平时非常不起眼,无论如何想不到翟姿竟然会和他说话。 虽然翟姿不是班里最好看的女同学,但绝对是最耀眼的,打扮洋气家里又有钱,让很多从小滩涂地里打滚的小男生很是仰慕。 闻言立刻站起来:“啊、啊,好的!”忙不迭地给翟姿让座。 翟姿提了提裙角,在关莉莉喷火的眼神中,略带得意又很矜持地坐下来。 等她屁股沾了座,又回头望了沐云河一眼,淡勾唇角,很克制地显摆了一下。 这小学生的心计啊。 沐云河看了忍俊不禁,并不打算掺和。 虽然童年时喜欢看这样的动画片,但如今再让她看,别中途睡着就是对经典动画片的支持与肯定了。 可没想到的是,她无所谓,却有人看不过眼了。 和小学女生幼稚的“心计”相对的,是小学男生无用的“仗义”。 只见原本坐在第一排的丁成离座,腾腾腾跑到后排来,对沐云河说:“你坐前面去,我给你抢了个座。” 沐云河眨了两下眼睛,不懂这是为何。 丁成是会给她抢座的那种人吗? 只听丁成义愤地压低声音说:“她俩都坐前面,你怎么能坐后面?” 沐云河这下理解了丁成的逻辑。 丁成对于自己上午深度参与的三个女同学的恩怨,自觉颇有责任,再加上关莉莉那耀武扬威的举动和翟姿的换位子,丁成便萌生出沐云河“不能输”的想法。 第一排的人过来请她往前坐,这样的好事怎么落不到我们头上? 后排的同学们齐刷刷地看着沐云河,很羡慕她的待遇。 沐云河本想婉拒,可在这么多同学的注视中,她稍微迟缓着没有回应,已让丁成憋红了脸。 或许丁成此刻也在恼恨自己冲动,怎么就突然跑来邀请女的,显得男子汉大丈夫很没有面子。 还是不要让小男孩为难了。 沐云河起身跟着丁成去了前排。 没想到翟姿却走了过来,面露难色对沐云河道:“小云,你恐怕不能坐在第一排。” 丁成问:“为什么?我占的位子,她为什么不能坐?” 翟姿说:“虽然我也不想这么说,但作为班长这是我的责任。刚才教务处的蔡老师告诉我,今天县教育局要来人视察学校,我们看电影的时候他们也会来看,所以第一排必须要坐形象比较好的同学。小云就算坐在第一排,一会儿老师来了也会调整座位让她去后面的。” 丁成愤怒道:“沐云河形象哪里不好了?” 翟姿没回答,取而代之则是用眼神把沐云河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他们的对答本就吸引了周围同学的注意力,于是大伙儿的眼神就随着翟姿的引导,一起把沐云河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 狗啃的刘海,褪色发白的单薄棉裙,肚子上还有两个小洞,一双灰扑扑的布鞋,右脚的鞋头已经变形的不像样子…… 总之,虽然小脸蛋长的是很美的,但穿着实在太穷酸相了,不利于黄沙岛教育风貌的展示。 这样的凝视沐云河并不陌生。 前生在她念小学的短短两三年间,这样的场景也经常发生。翟姿爱用一种同情的语气来评论她的衣着,引起周围同学的注意。 过去那个小小的她,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总是困窘不已,似乎周围的目光都是一支支燃烧的箭插到她身上,叫她抬不起头来。 可现在的沐云河又怎么会在意这种小把戏。 只见她露出犹豫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丁成的脸色,才对翟姿说:“可是,这位子是丁成帮我留的,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坐在第一排。” 翟姿没想到沐云河竟会这样说。 凭她对沐云河的了解,只要她这么一说,沐云河就会羞愧难当,自己往后排逃。 何况她今天没有撒谎,县里教育局确实要来人。 忍不住强势道:“这不是你有没有机会的问题,而是要有集体观念。如果学校因为你给上面留下不好的印象,又怎么办呢?” 委屈的表情一点点在沐云河的脸上堆积,周围人见之不忍,有人想帮她说两句话,但想到翟姿的话也有道理,便憋住了不说。 沐云河没有对翟姿的话做出反应,相反却殷殷然地看向丁成,对着丁成道:“我就坐一小下,等老师来赶我了,我再到后面去行吗?” 丁成哪受得了这种眼神,立刻说:“当然行!” 又对翟姿说:“你不会因为上午的事想找她的麻烦吧?” 翟姿立刻露出蒙受了不白之冤的表情:“丁成,你怎么能这么说?不信等下你们自己看,有没有教育局的人过来。我只是为了班级好心提醒,也怪蔡老师不自己说,坏人都叫我做了。随你们吧,我管不了那么多。” 沐云河便在第一排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电影”开始了。其他同学看得津津有味,沐云河的脑子里却在盘算别的事。 -- 第15页 比如赚钱。 由于上面有个姐姐,她前生的童年几乎没有穿过新衣服,一直都是姐姐的旧衣服。 家里条件又不太好,那些衣服本身也没有多好的质量,加上姐姐又比她大了8岁,等那些衣服到她身上,早已旧的旧、破的破,形同一堆烂布。 特别三姐出嫁后,家里没人给她洗衣服,时间一长她便成了脏兮兮的小花猫。等衣服实在变得太咸菜了,她就自己去打几小桶井水,放在木盆子里没有章法地乱揉搓一顿。 为什么她不能穿漂漂亮亮的衣服? 因为没钱。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挣钱。 如果她穿得漂漂亮亮的,翟姿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沐云河一边神游,一边抠自己衣服上的小洞,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白幕大屏上的动画片。 这时,后排忽然起了骚动,前排的同学们受到影响也纷纷回头。 沐云河随大流地回过头去,却是一眼窒息。 她看到了啥?她看到了啥? 她不会是眼花了吧? 一定是她眼花了! 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礼堂的后门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过于熟悉,具体来说,是今天凌晨才刚见过。 那个一身耐克运动装,头戴鸭舌帽的少年,不是相天逸又是谁? 隔着老远,沐云河都能看清他年轻又邪气的面庞此刻笑容可掬,正冲着自己招手,让她出去。 学校门卫怎么会放闲杂人等进来? 深呼吸,深呼吸。 忽然之间沐云河想起来,相天逸也是从这里毕业的。当初她刚入学的时候,相天逸还在读五年级。 他们最初就是在这个小学里认识的。 第8章 小仙女变身 礼堂后门,相天逸冲着沐云河猛招手,于是满座学生的目光都投到沐云河身上来,连放映片子的老师都看她。 沐云河没办法,只好站起来,慢吞吞地朝后面走去。 一边走,一边脑子里像塞了团棉花,脚步也轻飘飘的。 今天凌晨还能说会道的勇气,仿佛像真空瓶子里的空气一样被抽掉了。 整个礼堂的长度也就二三十米,走得再慢也总有个尽头。 终于她在全体同学的注目礼中,站到了相天逸的跟前。 相天逸对放映片子的老师点头致意后,拉起她的小手就往外走。 沐云河的手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想挣开,稍一用力,相天逸便低下头来看她。 这么一看,沐云河又石化了。 终于,相天逸把她牵到了操场前的一株杏树下,松开了手。 沐云河低着头,看自己的小破鞋子。 像是做足了心理建设似的,她忽然抬起头来,目光明亮,用可爱的童声问:“天逸哥哥,你怎么来了?” 映入眼帘的是相天逸嘴角上弯的英俊的脸。 他把手中的袋子举到沐云河面前:“我来给你送礼物。” 沐云河看上去非常好奇,小手扒拉着袋口子:“咦,是什么呀?” 相天逸随着她的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条白色的吊带星星小纱裙,还有一双锃亮的方头有跟小皮鞋。 沐云河一愣。 这样的小白裙她有一条,是她二哥给她买的。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是非常相似,当然这条的质地和材料都比那条要高档许多。 那条裙子沐云河只穿过一次,便小心地收了起来,生怕弄脏弄坏。 此时,她小心地摸着闪亮的小纱裙,口中说:“好漂亮呀!” 相天逸很满意:“喜欢吗?” 沐云河小小声地说:“喜欢。” 停顿了一下又说:“可是天逸哥哥,我不能要。这个裙子、鞋子很贵吧?” 她缩回了小手,背在身后:“我不能要。” 相天逸颇为意外:“我送给你的,为什么不要?昨天夜里看你衣服鞋子破破烂烂的,就想着给你换一套新的。今天下了船我午饭都没吃,乘快艇给你去镇上的百货商店买的。先去了你家没有人,想你应该来上学了。” 沐云河也很意外,没想到相天逸居然这么用心要送她衣服鞋子。 不过一出口就是“破破烂烂”这样的字眼,毫不替穷人避讳,果然也是“相少爷”的作风。 对于相天逸的一片好心,沐云河心里是十分抗拒的。 她并不想要相天逸的任何东西,最好这辈子和此人桥归桥、路归路,没有任何的联系。 可是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 前生坏她名声的翟姿,她今生很有兴趣来斗上一斗,但对真正给她造成毁灭性打击的男人,她却只想躲开? 这是不是有些欺软怕硬了? 还是因为重生后遇到的翟姿还是翟姿,相天逸却不是记忆中的相天逸? 不不不,她赶紧否认自己这种危险的想法。 凌晨在码头的相遇是个前生所没有的意外,由意外引发了相天逸买裙子、鞋子送她,并不能说明相天逸的秉性已大不相同。 前生的相天逸在十几岁的时候,也是开朗热情的“大哥哥”,只是当时他们的交集并不多。 沐云河收回思绪,继续装她的乖小孩:“谢谢天逸哥哥,可是我不能白拿你的礼物。” -- 第16页 相天逸有些急了:“我没有妹妹,你如果不要,就只能扔了!” 沐云河连忙摆手:“啊不要扔!” 相天逸问:“那你要不要?” 沐云河脸蛋红红的,狗啃的刘海微微有些汗湿,一些细微的发丝贴在额上,她抿着嘴唇,虽然看上去很想要,但到底没有松口。 相天逸见状,索性把衣服和鞋子塞进她怀里:“快拿着,现在就去换了,我想看。” 沐云河捧着东西眨巴眼。 相天逸说:“小仙女快去!” 苹果般可爱的小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模样,沐云河一点头:“好!” * 捧着衣服鞋子往厕所走的时候,沐云河心想:这可是你硬要送的…… 但转念再一想,又觉得自己很亏。 上辈子受到此人那么大的摧残,她难道不能拥有一些精神损失费? 以计算精神损失费的标准而言,这些裙子、鞋子,还有凌晨的曲奇饼干根本就不值一提。 别说这些小玩意,他就是把财产分一半给她都是应该的! 越想越气! 换了一身崭新的小裙子,踩着气派的小皮鞋,从厕所出来的沐云河和方才判若两人。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虽然还是顶着额前狗啃的刘海,但看起来也像个大户人家的小闺女,一步步走来,与乡村小学的背景画面都格格不入了。 相天逸露出了很惊艳的神情,既满意于自己选购的衣服,也满意于沐小妹果然花颜月貌,小小年纪就秀色可餐。 “小妹,”他扶着沐云河的小肩膀,让她转了一圈以看360度的效果,一边口中说:“你这样,很像前年开学升旗仪式那次。那次就很好看,我对你印象特别深。今天这衣服也是照着那次挑的。” 几句话唤醒了沐云河非常久远的记忆。 前生为了庆祝她上小学,二哥用自己攒的钱给她买了一条小白裙。 她高兴极了,开学第一天便穿着去。 一进教室,一堆五颜六色的丑小鸭里,只有她一只纯白发光的小天鹅。当天早晨的升旗仪式要找一个新生代表,负责的老师早操前晃了一圈,就把她提溜上领操台了。 那也是前生沐云河小学里唯一的高光时刻。 当时满校的学生密密麻麻站在操场上。小小的沐云河不会想到,这升旗仪式上的短短亮相,于台下的五年级学生相天逸竟是惊鸿一瞥。 以至于过了那么久还想着送和那时相类似的裙子。 看似缘,实则孽。 沐云河问相天逸:“那条裙子是布的,不是这样的小纱裙。天逸哥哥,这一套要多少钱呀?等我长大了,我还给你。” 相天逸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要你还钱?你想还钱的话——”他蹲了下来,指指自己的侧脸,“就亲我一口好了。” 沐云河一阵鸡皮疙瘩,不觉退了一步。 她做出为难的样子:“他们都说,男女授受不亲。” 相天逸哈哈大笑:“谁说的?男女授受就要亲。” 沐云河看着相天逸调戏小孩调戏得很快乐的样子,心情十分复杂。 因为当相天逸蹲下来,从更低的角度仰视她时,她能近距离地看清相天逸的五官。 漆黑的眉,锐利的眼,刀削一般线条笔直的鼻梁,没有一丝赘肉的脸。 明明是锋利的五官底子,却被少年人的气质柔化了不少。 沐云河看着这张近在迟迟的脸,想起了一个人。 她前生的,亲生儿子。 儿子像父亲本就天经地义,何况还是父亲少年时。 只可惜父亲是个人渣,儿子被从母亲怀里抢走后,经年累月也被养成了一个小人渣。 等她再找到他时,他已长成一个嚣张跋扈的糟糕的青少年。 这才是前生沐云河心底最大的痛。 作为一个母亲,她自己的事可以一笑而过,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相天逸把她的儿子养成了他的复制品。 沐云河小小的胸脯起伏着,被自己的回忆气得够呛。 她借口不能离开太久而一口气跑回了礼堂,在同学们的瞠目结舌中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同学们怎么也想不到,沐云河出去的时候穿得还像个捡垃圾的,回来的时候竟然穿得像个小公主。 是刚才的大哥哥给她的衣服吗?他是谁? 之前沐云河还想,如果她穿上了漂亮的衣服,翟姿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可现在她被相天逸气坏了,根本没有心思去欣赏翟姿的脸色。 虽然她没心情,不代表翟姿就不变色。 从刚才在礼堂的后面看见相天逸起,翟姿的脸色就开始像霓虹灯一样地变幻个不停。 相天逸作为相家的儿子,人生得又俊俏,在学校里从来都是风云人物,喜欢他的小姑娘排起来可绕黄沙岛三圈,翟姿便是其中之一。 可她永远记得,相天逸第一次来他们班上,竟是为了带人来看沐云河。 当时她走过去,想借班长的身份对相天逸做个自我介绍,不料相天逸只是非常简省地招呼了她一下,便对着前后左右簇拥的高年级男生们指点起了沐云河。 他们在夸她好看。 当时沐云河窘得不行,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 翟姿看不得她这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绣花枕头一包草,竟然还有人夸有人爱,着实太可恨了。 -- 第17页 等相天逸和同伴们走后,翟姿就主动走过去,和沐云河交朋友。沐云河自然受宠若惊。 对于沐云河,翟姿的心理十分复杂。 一方面,她知道沐云河单纯到愚蠢的地步,没有任何心机;但另一方面,她又憎恨于沐云河的这种单纯。 虽然以她的语文水平,还形容不出自己内心的感受,但她就是为此感到不爽。 沐云河越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千依百顺,她就越看不起沐云河,越讨厌她。 可就在今天,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沐云河对她的态度变了,看她的眼神也变了,就像变了一个人。 虽然有旁人在场的时候,她还是一副怯生生的表情,可是翟姿出于直觉,知道这和原来不一样。 尤其是当相天逸出现的那一刻,翟姿的脑中似乎有根神经,像断掉的琴弦般啪嗒一下。 她无法忍受事态正朝着不受她控制的方向发展。 屏幕上的电影索然无味起来。 等放学,一定要找沐云河试验个明白,搞清楚她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和相天逸哥哥又是怎么回事。 第9章 两面派的算计 巧合的是,当翟姿的思维发散在沐云河和相天逸身上时,沉浸在回忆中的沐云河差不多也联想到了相似的类容。 她记得翟姿第一次来找自己说话的时候,她非常惊讶,心想这位班长好亲切待人。 中午吃饭、课间游戏乃至结伴上厕所,翟姿都会叫上她。 那时候沐云河觉得自己很幸运,终于在学校里找到了好朋友,原来有朋友的感觉是这样的。 可是很快,情况就变得有点不对。 随着彼此了解的加深,她逐渐感受到,虽然翟姿看上去待人和善可亲好说话,但她真实的性格是不太随和的。 常常与这个同学刚打闹过,背过身就说起了人家的坏话。 当时,虽然沐云河觉得这样做不太好,有两面派的嫌疑,但也认为这是翟姿对自己的信任,而她不能去破坏这种信任。 那时候她还想不到,翟姿连背后说人坏话都是有算计的。 比如,翟姿爱在她面前说相天逸的坏话。 原本,相天逸给沐云河的印象就是帅气、有钱、遥不可及。她对相天逸的一切了解,都来自于校园传说。 那次相天逸带着很多高年级男生来“参观”她,单纯的沐云河也没有感受到被欣赏的荣幸,相反非常窘迫。对相天逸的印象也随之打了折扣。 翟姿告诉她,相天逸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在学校里为所欲为,不仅无端欺负同学,还喜欢早恋。他谈过很多女朋友,喜欢一个就勾搭一个,玩腻了就甩掉,甚至他还和女朋友“睡过”。 对于当时的沐云河来说,很多字眼有听没有懂。 比如什么叫“玩腻”?什么叫“睡过”? 她也不敢进一步问翟姿,怕翟姿嫌她傻。 但即便这样,翟姿的话还是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相天逸很坏,不好相处,和她们这样的低年级女孩是两个世界的人,应该远远避开他。 之后在校园里,她和相天逸也偶遇过几次,有时候甚至是相天逸特意来找她。可是每次她都两股战战,说不到几句话就低头开溜。 终于大半年后的夏天,相天逸要毕业了。 那天相天逸找到她,给了她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相天逸说,这是他家里的电话号码,如果将来小妹有事找他,可以打这个电话。 当时沐云河看着手心里的纸条,既不知道“电话号码”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叫“打电话”。 此时,相天逸身边站着一个梳高马尾的五年级女生,像猫瞳一样的大眼睛,充满活力的小麦色皮肤,修长的胳膊和双腿。 她挽着相天逸的胳膊,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 沐云河虽然不懂很多事情,但她知道,这个应该就是早恋吧。 这是天逸哥哥的女朋友吧。 相天逸走后,沐云河把那张小纸条收进了自己的铅笔袋里。 多年后,当她已经知道电话是什么,以及如何打电话后,在走投无路之际,这张纸条终于发挥了作用。 也顺便将她推向了不归路。 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当时相天逸虽然毕业了,但依然是校园里的传说。不知谁起的头,在女同学间流行起了给相天逸写信。 有人搞来了他家那座山上小别墅的住址。于是相天逸在校时不敢表明心迹的女生,一个个跃跃欲试起了写情书。 如果说别人都不写,只有自己写,信寄出去石沉大海未免丢脸;但如果大家都写,形成了一种风潮,那便无从谈起丢脸,相反不写反而是落伍。 对于女同学间的这种“流行”,翟姿表面上是很不屑的。 她对沐云河说,便宜的女孩才会对男的“上赶着”。 沐云河信以为真,觉得翟姿好厉害,慧眼辨人,不随大流。 可是有一天,翟姿露了马脚。 那是一节体育课,翟姿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能运动,便留在了教室里。 其余同学都来到操场。 新建的篮球场里,很多高年级的同学抢着打球。 那天十分凑巧,一个被投飞的篮球在天上滑了一道小抛物线,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沐云河的后脑勺。 -- 第18页 她一下子扑在地上,眼前星星乱转。 体育老师让她先回教室休息。 沐云河摸着自己后脑上的包,感觉脑袋装的都是碎豆花,随着她走路的步子一晃一晃的。 稀里糊涂地回到教室,从后门望进去,里面只有翟姿一个人。 沐云河还一高兴。 翟姿正在桌上写着什么,留给沐云河一个背影。 为了不打扰她,沐云河悄悄地走了过去。直到她入座,翟姿都没有发现后排的她。 沐云河有点奇怪,因为翟姿是个很警觉的人,到底在写什么这么专注? 就看一小下。 虽然觉得这样做不太好,但当时毕竟是小孩子,忍不住好奇心,便站了起来微微俯身,去看翟姿写的什么。 “尊敬的相天逸哥哥: 您或许不记得我,我是一年……” 她就扫到这么两行字,翟姿已经猛地伸手压住纸面,接着一把揉掉信纸转身弹起,怒容满面地瞪着她! 沐云河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在翟姿还没开口前就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想看看你在写什么。” 一句话出口又感觉说错话,嫌自己嘴笨。 翟姿怒不可遏:“沐云河!你这个小偷!真不要脸!” 沐云河小脸通红又发热。虽然满心歉疚,认为自己做错了事,但还是想为自己分辨一下:“我不是小偷……” 翟姿几把将手中的信纸撕碎,口中恶狠狠道:“就是小偷,偷看也是偷!你要是偷别的,还能还回来,可是你偷看了要怎么还回来?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沐云河立刻被吓哭了。 她不是怕翟姿来挖她的眼睛,这自然不可能,她怕的是翟姿现在的态度。 翟姿对她的态度一直是很友善的,可现在这样把她当成敌人,她要失去翟姿这个朋友了吗?翟姿会把她偷看的事情告诉老师吗? 总之,翟姿虽然说着相天逸的坏话又给相天逸写情书,但她一点错都不用认。因为被她指责的沐云河压根想不到这一层,她只想着自己做错了事,得罪了翟姿。 此事后来不了了之,以翟姿“大度”地“原谅”了沐云河为收尾。 可沐云河毕竟不是傻子。 事后夜深人静了想一想,总觉得翟姿做得也不对,如果她喜欢天逸哥哥,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为什么要说讨厌他呢? 但她也无法指责翟姿。因为潜意识里,总觉得翟姿更成熟,她处理事情总是更对的吧。 那年头的乡村小学,同学们还不太懂什么叫升学压力,也不竞争学习。读书好坏,全凭家庭氛围和个人觉悟。 沐云河家里没有人教导她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个大学生。她所有的哥哥姐姐,也没有人是走学习的道路的。 这就使得沐云河虽然成绩不错,但压根不以为优势。 翟姿对她或松或紧的“钓鱼式友情”发挥了作用,她在学校的大部分精力,不自觉地陷入了如何讨翟姿欢心的漩涡中。 几次考试之后,她发现翟姿很关心她的成绩。 每当自己的成绩好于翟姿时,翟姿对她的态度就会转为冷淡;而自己考得比翟姿差时,翟姿对她就会莫名热情。 这让沐云河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考差点。 之后但凡遇到选择题,她会故意瞎选,来放弃掉一部分分数。 遇到算术题,她也故意写错一些数字,比如“2”写成“3”,“+”号算成“-”号。 而语文不像数学这般容易瞎写,所以沐云河的语文成绩会更好些。 后来想想,可能正是因为她在学校里这样乱做卷子,使得自己的成绩在班中不上不下,家里才觉得她不必在课堂上浪费时间。 因为即使她的继母不爱她,父亲还是亲生父亲,如果当时她能展露出读书的天赋,没准她的父亲也可能支持她继续读下去。 毕竟还有二哥在边上替她说话呢! 恍惚之间,“猫和老鼠”的放映结束了。 放学的时间终于到了。 沐云河不打算等翟姿来找她“谈话”。 对于翟姿,她无话可说。 对方是个小学女童的心智,虽然早熟,也不能真的将她当作成年人来对付。更重要的是,前生翟姿所做的恶,这辈子还没有发生。 让一个小女孩为她还没做过的事情来买单,似乎也不大科学。 沐云河觉得,自己的当务之急是赚钱,开始新的人生。 至于前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乱七八糟的事,她还是能避则避吧。 但是显然,翟姿并不这么想。 等她回到教室理好书包,再一转头哪还有沐云河的影子? 她立刻叫上了自己的小跟班——双胞胎姐妹李珠和李莹,一人给了两颗彩色水果硬糖,让她们放学跟她走。 沐云河几斤几两,翟姿认为自己心中完全有数,她也知道沐云河会去哪儿。 直接去那里堵着她就是了。 第10章 约法三章 回家的路上沐云河的心情又好起来,暮夏微风容易把人吹得心情愉悦。 因为已经做了决定,有了思路,所以心中格外有底。 她把自行车踩得飞快,还能做怪表情去逗车兜里的小弟。 到了家,她先把弟弟抱去了对门刘家,麻烦刘三婶短暂地照看一下。 -- 第19页 刘三婶家里也有差不多大的小孩,满口答应,把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做好这一切,离继母回来还早,她又踩上自行车,一身轻松地前往那颗橘子树,准备去把蓝罐曲奇拿出来,然后找地方卖掉换钱。 她有一个赚钱的初步小计划,把这罐曲奇饼干卖掉是第一步。 虽然膝盖还有点疼,不过这对于前生大伤小伤不断的沐云河来说实在算不了啥。 她把车子踩得飞快,就像一阵小风一样,没多久就到了。 将车停在旁边,沐云河走向橘子树,一边在想,这地方藏“宝贝”不太稳当,还是拿到家里去比较好。 前生她是个小孩子,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这棵树下竟然有个小坑,自己又拿石头挖深了一些,充作“小宝库”。 然而以如今的目光来看,这地方除了人比较少,并不隐蔽,下雨天也不防水,漏到坑里的雨水把罐子泡了一遍又一遍,铁皮都生锈脱落了。 当时因为太过惧怕继母,不敢把东西留在家中。但如果是现在,在家中寻个继母找不到的地方也不难。 这么想着,她已来到了树下坑前,搬开大石头露出一个布包,解开来是叠在一起的两个金属罐子。 正在此时,身后有了动静,沐云河一回头,却是看见三个熟悉的人朝自己走过来。 翟姿、李珠、李莹。 这一带相当空旷,后面是一块长着荒草的地皮,前边是几栋没有人住的房子。这三人绝不是从远处走来,看起来是已在这边等自己挺久了。 沐云河轻轻地“啊”了一声,转身站起。 她给忘了,翟姿是知道这个地方的,在她懵懂无知的时候,她好像带翟姿来过这里。 当时想给翟姿看自己的宝贝,到了附近,翟姿又说不想看了,最后就去别的地方玩了。 沐云河微微抬眉,等着这三人走到自己面前。 翟姿带着双胞胎姐妹,在沐云河面前呈三角之势站定,开头第一句话:“我等你很久了。” 沐云河知道这点,但却不明白翟姿是怎么预判她来会这里的。 翟姿立刻解释了自己的未卜先知。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翟姿得意的说,“你得到这样的衣服和鞋子,一定不敢拿回来让你后妈看见,就会把它们藏来这里,我说得对吧?” 沐云河黑线,某种程度上,翟姿的确很了解她。 前生的那个她。 换做她以前,的确第一反应是把衣服脱下藏起来。 可今天她是来拿曲奇饼干的,翟姿也算误打误撞了。 沐云河:“你们等我做什么呢?关莉莉怎么没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翟姿心里冒了火。 一个眼神,李珠和李莹就脸上堆着笑上前,像开玩笑似的把沐云河按住了。 沐云河:? 这是什么路数,怎么还用强了。 翟姿几步踱上来,蹲到了那个坑前开始翻:“你藏了这么多年的宝贝是什么呀?” 看到一个蓝色的圆铁罐,上面映着没有见到过的食品图样,一看就是高级货。 翟姿没见过,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不知道这是什么。 她心下惊奇沐云河哪里来的这东西,又不想开口问显得没见识。 只听沐云河说:\“这是丹麦的曲奇饼干。\” 翟姿不仅不知道曲奇是什么,还不知道丹麦是什么,但也不愿露怯。 她口中说着:“我当然知道”,一边立刻放下蓝罐曲奇去翻下面的另一个盒子。 沐云河尝试着微微用力,想挣开左右,不料双胞胎姐妹手劲更大了。 此时沐云河已隐隐动怒。 她沉眉道:“翟姿,放下。” 翟姿还没察觉到什么异常,只想着给沐云河一点惩罚。 今天的沐云河不知为什么,一直在蹬鼻子上脸,令她非常不快,不快到维持不住笑面,得发泄一下。 她嘴上说:“只是看一看,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说着一把打开罐子,用力过猛,里面的东西都翻了出来。 大红色的塑料哨子,几截五颜六色的蜡笔头,几颗玻璃珠,一个大魔方,还有一个布缝的丑娃娃。 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宝物”居然是这样的垃圾,不仅翟姿露出了忍俊不禁的表情,连双胞胎姐妹都哈哈地笑了出来。 翟姿连忙道歉:“哎呀,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捡吧。” 说着装模作样蹲下来,慢吞吞把碎东西装回盒子里,有意无意地,挪位子时一脚踩在布娃娃的脸上。 再把娃娃捡起来,翟姿拍了拍娃娃的脸:“我记得你是不是说过,你妈妈给你做过一个娃娃,不会就是这个吧?啊,对不起,不小心踩到了,我给它擦擦。要不我带回去洗一洗?我不是故意的,你不会介意吧?” 沐云河的耐心就要耗尽,虽然她那抛夫弃子的母亲于她像是上上辈子的事,但也不是能被翟姿在这里大做文章的。 沐云河冷声道:“能请她俩放开我么?” 翟姿一脸无辜:“怎么了?你们为什么拉着她?” 双胞胎瞬间放手。 沐云河抖了抖有些微麻的胳膊,一把将翟姿手中的盒子与娃娃抢过来,口中云淡风轻道:“这些都是小时候的破烂,你不提我都忘了。我现在倒更看重那盒饼干。” -- 第20页 她看向地上那盒被翟姿放置在一边的蓝罐曲奇。 沐云河掌控对话的节奏:“外国的曲奇饼干你们吃过么?” 三个女孩面面相觑。 翟姿不想在双胞胎面前丢了面子,说:“外国的东西没什么好吃的,上次我哥带了外国的牛排回来,说外国人都吃这个,结果又硬又没味道。” 沐云河走过去,拿起蓝罐道:“可这不是牛排呀。” 沐云河很了解翟姿,她此刻一定眼热这盒饼干。但若是自己说要当场分饼干,又会挫伤翟姿的自尊心。 于是她走过去,拉起翟姿的手,把她带离双胞胎姐妹稍远。 在翟姿意外的表情中附耳对她说:“这饼干是我在一家店里白拿的,我带你去,别告诉她们。” 翟姿目光犹疑地看向她,一时摸不清沐云河的门路。 她这么明显的找茬行为,难道沐云河没有看出来?没有看出来也不奇怪,她一向是这样的笨的…… 虽稍微迟疑了一下,但因为太想要曲奇饼干,所以她还是同意了。 她当然不会为双胞胎也争取得到外国饼干的权益,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她俩打发了。 沐云河把两个金属罐子放进车兜里,又让翟姿坐上她的车后座,自己再跳上车。 路上,翟姿的问题还不少。 一会儿问她怎么会骑车了,一会儿又问她哪里来的车,过一会儿又问她打算拿新衣服鞋子怎么办……但就是不问她们这是去哪儿,哪家店里可以白拿饼干。 不问正好,如果问了,沐云河还没法回答她。 车子穿过她们熟悉的街,渐渐骑向了陌生的区域。 翟姿终于憋不住了:“这条路走得是对的吗?” 沐云河坦然道:“对啊。” 翟姿:“为什么那么远?” 沐云河:“不远的话,岂不是大家都去领,班上人手一份了?” 翟姿可能想想有道理,不说话了。 “到了。”又过了大约十分钟,她们来到一户棚屋前,沐云河跳下车。 翟姿将信将疑。 这地方连个人都没有,这棚屋怎么看也不像是店啊? 她也下了车来,跟着沐云河往前走。 沐云河熟门熟路地带路,翟姿心里虽然犹疑,但一想到好东西或许就是要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穿过无人的棚屋,屋后豁然开朗,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养殖鱼塘。 只是这些鱼塘如今都不在使用中,乃是一口口荒废的池子,半条鱼也看不见,水倒是很脏,大半已经浮满了富氧化的藻类。 若是一眼没瞧准,当成草坪踩上去都是可能的。 沐云河走在池子间窄窄的过道上,翟姿随她走了一阵,眼看前面距离尚远,终于又忍不住提问:“到底在哪里?” 沐云河转身:“就在这里。” 翟姿瞪大了眼:“什么?” 下一瞬间,她已经被沐云河推下了池子! 一个猛子浮出水面,顶着满头蓝蓝绿绿的水藻,翟姿震惊地看向沐云河,像是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举动。 沐云河?把她推下水了?沐云河? 这还是那个什么都听她的沐云河吗? 震惊渐渐转为愤怒,翟姿骂道:“你疯啦?” 因为知道翟姿水性很好,没有性命之虞,所以沐云河格外悠闲:“翟姿,我们约法三章好不好? 一、今天你故意踩了妈妈给我的做的娃娃,所以我请你喝一点脏水,扯平了,所以你不能报复我。 二、从今天开始我们两清,你别再盯着我穿什么、上学不上学、考几分、带不带弟弟,这些都和你无关。 三、作为交换,我不会把你做的那些坏事告诉别人,还会把你介绍给相天逸。你觉得如何?” 第11章 启动资金 翟姿愣住了。 在她并不丰富的人生经验里,还没有尝到过被人威胁的滋味。 眼前的沐云河居高临下,连说话时都没有低头,这让泡在脏池子里的翟姿头一次生出了卑微困顿的感觉。 她不禁焦虑起来,但并不愿意认输。 最要紧的就是从池子里爬出来,然后再和沐云河计较。 翟姿本以为要爬出来是件简单事,可没想到池子的边缘长满了苔藓,居然很滑。她使了半天劲也不能着力,无论如何爬不上来。 朝上望去,是沐云河冷漠的眼神。 她不甘心地咬住嘴唇,发狠道:“沐云河,你不怕我去告诉老师?告诉你后妈?” 沐云河道:“你以为我刚才的约法三章是和你开玩笑?翟姿,你不会以为你做过的那些事,抖出来也无所谓吧?” 翟姿半趴在池沿上,满脸滑腻腻的水和嘴里的腥气几乎要逼疯她:“我做过什么事?” 沐云河:“一年级的时候你参加腰鼓队,特别喜欢那只红色带绸带的鼓,悄悄拿到自己家里去了。现在应该还在你家里? 去年你把门卫喂的猫药死了,这个关莉莉也知道吧? 还有一个知道的人少的。毕胜被老师没收掉的小黄书,是你塞在他课桌里栽赃的,对不对?只要问租书店的老板到底见过你还是见过毕胜,就都清楚了。” 翟姿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沐云河会和她翻这些旧账。 -- 第21页 这些旧账,是沐云河为数不多记得的翟姿做过的事,也都有证人证物。 在前生翟姿陷害她之前的数年时间里,许多迹象已表明翟姿是个路数不太正的人。 学校里曾有只可爱的白色小野猫,是门卫叔叔每天好心喂着的。只因为有次翟姿白天想出校门门卫不让,撒娇也没有用,她便记恨上了门卫,带着几个小跟班抓住那只猫强行灌了药。 那天翟姿计划要抓猫,把沐云河吓个半死,既不敢参与,也不敢去告诉老师。 还有那个毕胜,虽然是班上最调皮的男同学,但被没收小黄书完全是无妄之灾。 那时候翟姿拉着沐云河去成人小书店,沐云河全然天真不懂,因此也不以为忌讳。那阵子翟姿爱去借这种书看,只要一毛一本,她总是一次借个两三本。 就因为和毕胜吵了一次架,她去告发毕胜看坏书。老师来抄书肚,搜出了小黄书,便通报批评了毕胜。 但是沐云河知道,翟姿只是放了一本在毕胜课桌里,剩下的两本还在她自己书包里呢。 听着沐云河冷冷的言辞,翟姿的神情渐渐变了。 她不再愤怒或者质疑沐云河为何推自己下水,而是换上了一副无辜可怜的表情:“小云,你不要这样,我害怕。你怎么了?” 沐云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保持风度:“所以,我刚才说的,你可以做到么?” 翟姿依然是落水小狗般的表情:“我都听你的,小云,你帮我上来好不好?” 这一刻,两人之间的天平发生了微妙的转换。 放在从前,若无第三人在场,高高在上的翟姿是不会对沐云河使用这种语气的,即使是表演性质的也不会。她的高傲不允许她这样做。 可或许欺软怕硬的本能起了作用,忽然落入劣势的翟姿不自觉地用起了柔滑的姿态,竟没有顾及到对象是她原本看不起的沐云河。 沐云河当然不会伸手去拉她,凑近了被她拽下去怎么办? 她走到远处,找了张废弃的渔网,一头抛给翟姿,自己牵着另一头,远远地把狼狈的翟姿拉了上来。 翟姿上了岸,果然不敢冲过来找她算账。 这就是翟姿和关莉莉的不同了。 如果是关莉莉,那就不能这样对她,因为一旦等她爬上来,必然要扑上来打人报复。 但是翟姿就不会,翟姿擅长权衡利弊,一旦势头不对就示弱卖惨。 沐云河丢下全湿的翟姿,自己穿过棚屋回到自行车边,蹬上车子就跑了。 她心里在盘算着,如果真的把翟姿介绍给相天逸,会如何? 会不会前世她的命运就转嫁到翟姿身上了?那对翟姿来说是不是太过残忍? 也不对,相天逸未必就会像对她那样对翟姿…… 迎风甩了甩头发,她决定不再去想这两个人渣。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盒蓝罐曲奇卖掉,然后快快乐乐地攒出第一笔小钱钱才对。 卖给谁好呢?村里有哪些比较有钱的人家? 沐云河踩着车一转弯,拐入了沿海的一条小路。 小路的右侧是斜坡,一路通向下面的礁石,礁石又连着无垠的翻滚的海面。 刺眼的太阳高悬在偏西的天空中,一朵朵洁白的云被东风吹着,不断地向西边的陆地飘去。 海风洁净,有如吸氧般让沐云河的思路异常清明。 一些原本模模糊糊的记忆,此时适时的浮现了出来。 西街上吃祖产的“马驼背”,那是相当有钱,造了两栋三层小楼,在他们这片算是鹤立鸡群了。 但“马驼背”为人孤僻,不大与邻里来往,不是个太好的兜售对象。备选吧。 还有个大人叫做“黑皮佬”的,家里有人下南洋发了迹,也算是大户。不过家里有南洋阔亲戚,怕是见过不少外国货,可能也不觉得曲奇饼干新奇。 沐云河想啊想,忽然脑海中又跳出一户人家来。 做收鱼生意的罗叔叔! 此人因在家中排行老三,被称为“罗阿三”,是沐云河父亲少时玩伴。长大后,罗阿三随家中做收鱼生意,沐云河父亲仍做渔民,渐行渐远。 后来罗阿三娶了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媳妇,沐云河父亲看不惯,就没什么联系了。 沐云河依稀想到,罗阿三后来生了五个孩子,家里孩子多的,总会舍得为这样的小零食花钱。 她立刻调转车头,凭着稀薄的记忆,去找罗阿三家那幢很有特色的蓝色小楼。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这片街上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不欧不中的蓝色两层小楼出现了。 沐云河敲门,来敲门的是小媳妇,小媳妇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娃。 沐云河在心中给自己竖起大拇指:妥了。 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小媳妇将沐云河引入门内。 换拖鞋之际,罗阿三走了出来。看见门口洋娃娃似的小女孩明显一愣,得知是沐家小妹更是大吃一惊。 和老友关系转淡已久,偶尔想起还略略有些感叹岁月的神伤,无论如何想不到老友的小女儿会登门造访。 穿着白纱裙的洋娃娃在沙发上坐好,两条白嫩的腿垂下来,离地面还差一点。 罗阿三一眼看到她膝盖上的红药水,很是怜惜:“这是怎么了呢?” 沐云河聪明地感知到了眼前这位叔叔的情绪,立刻半真半假地讲了个自己半夜码头寻父的故事,果然看见罗阿三露出了怀旧的神情。 -- 第22页 罗阿三有些怅然:“你爸爸,还好吧?” 沐云河甜甜一笑:“都好,就是辛苦还挣不到钱,不像罗叔叔不用出海,还住大房子!” 她说得天真又真诚,罗阿三夫妇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那笑虽然是善意的,但也带着对自身发达了的自豪。 毕竟小女孩说的总是真心话,听起来让人尤其舒服。 沐云河将手中饼干放在了茶几上:“罗叔叔,我这里得了一盒丹麦的蓝罐曲奇,想给小弟吃。” 罗阿三很惊讶,一时没有搞懂:“这是……” 沐家小妹目光不敢直视罗家夫妇,脸上露出了羞赧的表情,两条腿也交缠在了一起。 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这不是礼物……罗叔叔知道的,我家条件不太好,我是想,饼干给小弟吃,罗叔叔能不能给我换几个钱……” 罗阿三顿时笑出声,这样他就懂了嘛。 不禁问:“你要钱做什么?” 沐云河满嘴跑火车:“有个认识的大哥哥,看我衣服穿得破,就送了我这件小裙子,门口那双鞋子也是他送的。我想白拿人家的东西不好,就想买个礼物给他。” 罗阿三听罢,连连夸她懂事,让小媳妇去取钱来。 小媳妇取了钱包来,罗阿三问沐云河想要多少。 沐云河说不知道。 罗阿三也不知道这饼干市价是多少,想给五块,被小媳妇轻轻用肘子砸了一下。 小媳妇擅自做主,拿了一张十元的钞票给沐云河。 沐云河欢喜接过,谢过两夫妇告辞离开。 十块钱放在二十一世纪算不得什么,放在九十年代还是值钱的。 这就是她的启动资金!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件事没做,就是把这十块钱都换成零钱,最稀碎最稀碎的零钱,然后就可以开始她的“倒爷”生涯了。 找了一家附近的小卖部,沐云河请店老板帮她把十元换成了100个一毛钱的硬币。 她把这100个硬币装在了剩下的那个铁盒子里,感到十分圆满。 从小卖部出来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忽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五点二十了? 这就五点二十了? 她继母五点半左右就可能到家了,距离现在不到十分钟,她现在飞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第12章 生财大计 沐云河跳上自行车,把两个轮子踩成了风火轮。 倒不是她怕继母,主要是怕麻烦。 她现在是个小身体,如果继母嚷起来再要打要骂,一来吵耳朵,二来她也打不过。 若再和昨天一样跑出家门,那也太耽误事了。 何况她昨晚没睡好,正要靠今天晚上补眠。 总之现在这种时候,她是无意去得罪继母的。 穿过两排住宅集中区,又绕过一个中心广场,一个个灰扑扑的矮房子出现了,和之前漂亮的一栋栋小楼完全不同。 沐云河家所在的这片区域叫“小渔里”,差不多算是岛上最穷的所在,手里都没有几个钱。但凡有几个钱的,都要搬离这附近,到条件更好些的其他区域去造小楼。 也是老话里传的,据说这块的风水不太行,漏财。 沐云河回到家的时候,探头探脑地在院子外张望了一会儿,确认继母还没回来,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先把藏着钱的铁盒塞进自己睡的木板下,又火速跑到刘三婶家抱回弟弟放在床上。 想起早晨继母说的话,把床头弟弟早晨换下来的衣服拿到院中,放在阳光下看看,嗯,不脏,就随便舀了些水打湿后拧干,放到晾衣架上晾起来。 再把自行车塞在灶台那边的窗下。那边自从隔壁人家新搭了棚屋,离他们家的灶台间不足半米距离,平常黑洞洞的一个小通道,没有人会往那里走,塞个自行车正是绝妙。 她刚闪电做完这些事,回到屋里在木凳边坐下,门口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那一瞬间,看着眼前还摊开的语文课本和一截铅笔头,沐云河梦回昨天黄昏自己刚睁开眼,回到童年的那一刻。 这24小时真是过得有点精彩,相比她之前在看守所度过的毫无差别的104天而言。 打断沐云河回忆的不是继母的现身,而是她忽然瞥到了自己脚上的小皮鞋! 要命了! 沐云河光速脱下鞋子往床底塞,还没等她直起腰来,继母已经进来了,十分狐疑地看着她:“你在干什么?” 沐云河一滴汗。 她站起身来,也觉得自己很可疑,随口道:“针……找不到了。” 秦翠蓉皱着眉:“针?什么针?” 她的视线转移到沐云河的光脚丫上。 沐云河道:“鞋子坏了,我想再纳个鞋底子,刚做到一半,不知道掉哪儿了……” 秦翠蓉从旁边橱柜上拿起一副针线来,正是早晨沐云河做到一半的女工。举到小姑娘面前:“是这个?” 小姑娘欢欣地“啊”了一下:“是这个!谢谢妈妈!” 秦翠蓉虽然还是不大信她,觉得可疑,但这声脆生生的妈妈真是叫得太好听了,她不由得精神一振,脸上向下的肌肉走向都有所提拉。 她放下手里的破包,将帽子手套等挂到墙上,一边用假装严厉的口气责问道:“毛毛的衣服,你什么时候洗的?” -- 第23页 沐云河老老实实回答:“刚洗的。” 不老实也不行呀,衣服还湿着呢。 秦翠蓉扫了她一眼:“等我快回来了,才洗。” 只见小姑娘攥着衣角,偷偷观察着大人的神色,扭捏地说:“对不起,白天的时候忘了。” 秦翠蓉轻笑一声,没有进一步追究的意思。急着去看她一天没见的儿子。 沐小弟在刘三婶家待了小半个下午,被照顾得很好,此时面色红润,眼神炯炯,嘴角依然习惯性地吹着口水泡泡。 秦翠蓉一把抱起儿子,做怪腔逗着:“毛毛,想不想我?” 沐小弟一巴掌拍在秦翠蓉的太阳穴上。 嗯,好像也不是很想。 沐云河偷笑,从角落里找了双她二哥的塑料拖鞋套上,跑到门口的木架子上翻秦翠蓉刚刚带回来的袋子。 刚才她已经闻到了肉的味道,一打开果然,透明的塑料袋里装了几块红色的猪肉。 “妈妈!你买肉了呀!”沐云河欢天喜地地喊。 秦翠蓉条件反射般露出警觉的神色:“不是买给你吃的!” 沐云河心里给她继母比了两个倒过来的大拇指,脸上却渐渐露出了失望的表情,眼中泪花闪烁。 她也没说话,只缩回了手,揉了揉鼻子又揉了揉眼睛,乖乖坐回了小凳子上。眼睛盯着课本发愣。 秦翠蓉虽然面上不为所动,仍抱着儿子哄,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后悔这句话脱口而出得太快。 虽然这是她的心里话,生怕女孩儿看了肉以为有好吃的。这肉她买的也不算多,若给她吃了大半,那毛毛和自己吃什么? 这肉岂不是白买了? 但心里不得劲是因为,她也知道,之所以今天有钱买肉改善伙食,全因为早晨刀疤子让人送来的鱼。 这事,不仅她知道,这女孩儿也知道。 秦翠蓉就是这样的性子。 如果这女孩儿蹬鼻子上脸指责她,说是全亏了她家里才有钱买肉吃,那秦翠蓉恼羞成怒,宁愿把这肉砸地上碾几脚,也要操起扫帚把这小畜生的腿打断。 但如果小女孩不声不响,是这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她反而怀疑是不是自己做恶。 这小孩儿她倒也了解,虽然不够伶俐能干,性子也不爽朗,但像别家小孩那样到了年纪就要和大人做对,那是没有的。 晚上秦翠蓉烧饭,给毛毛做了个肉糜炖蛋,又做了一盆红烧肉,外加一个杂鱼汤,两碗糙米饭。 沐云河勤快地打下手,菜还没做好,碗筷都已摆好了,毛毛也抱到桌边了。 秦翠蓉端着最后一盆杂鱼汤上桌,看着眼前嗷嗷待哺的一儿一女,忽然心头生出了一丝幸福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她看着沐云河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小姑娘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怎么一下子这么懂人情了? 吃饭的时候,这孩子也知道规矩,不乱伸筷子。还是秦翠蓉心里不好意思,给她夹了几块红绕肉。 刚吃完饭,小姑娘又腾腾腾跑去洗碗,十分主动。 之前秦翠蓉不大叫她收桌子洗碗,因为怕她偷吃。可小姑娘像是能看透她心思般,还有剩菜的碗不动,只把空碗都拿走了。 有了片刻闲暇的秦翠蓉坐在屋里,听着灶台间传来的洗碗声,看着旁边满床爬的儿子,觉得有点不真实。 她过去一直觉得这沐云河是个讨债鬼,可今天这样一看,竟像来报恩的? 一晚太平。 夜里洗漱后,沐云河睡上了她的木板。 这是她前生睡了十多年的“小床”,两块挡门的木板并排放在两条长凳上,搭出了一个可以睡觉的空间,便算做床了。 上面一条脏兮兮的破毛毯。 沐云河前生睡过各种各样的床,卫生状况不行睡一晚腿上被虱子咬了的也有。但要论简陋,还是没有比得过这张的。 屋里很快响起了秦翠蓉的打呼声。 虽然身体挺累,但沐云河不大睡得着。 越是夜深人静,无数的前尘往事才越汹涌地淹没了她。 她觉得很不可意思。 重生了,回到10岁,那今后就真的一切重新开始了么? 她想起了在看守所里的104个日日夜夜,想起了在法庭上张牙舞爪的儿子。 相云翔。 她儿子的名字。 他还在她身边的时候,乳名叫文文,因为她希望他将来能有文化,做个读书人。 再次相见的时候,他已经是高中学生相云翔,即将高考却不好好学习,眼看没有上正经大学的希望…… 她不愿回忆那一天,她为了制止儿子的恶行而把花瓶砸向他。 那一瞬,沐云河是起了杀心的,她想亲手结束这一切,然后陪儿子去死。可能是砸歪了,也可能母性让她手下留情,孩子经救治后转危为安,她自首进了看守所。 这些事,清晰得就像刚发生的。 可现在,她却睡在了黄沙岛上童年的家中。 如果真的一切重来,就不会有相云翔这个人了。 说实话,她曾经那么恨相天逸,到后来,对他的感觉却也淡漠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心牵绊在儿子身上,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怨,有多少怨就有多少爱。 可是如今,这些都要随风而逝了。 -- 第24页 压根就没有相云翔这个人。 她满腔的爱与怨,忽然都没了着落。 * 一觉醒来,初升的朝阳把道道光线射进小屋,照得满房杂物都带着芒刺刺的光边。 沐云河跟着秦翠蓉起床,秦翠蓉给毛毛弄早饭时,她就去抱着毛毛哄。 婴儿醒得早,精力旺盛,不一会儿又尿了一大泡。 沐云河趁他哭起来前,麻利地换好新尿布,拿出去洗了。 等她再进屋,秦翠蓉瞥了一眼旁边桌上:“吃饭。” 沐云河一看,秦翠蓉居然给她也做了早饭,两个豆沙馅的小米饼子。 她露出感恩戴德的表情,就差感动到掉眼泪:“谢谢妈……” 咬着米饼送走秦翠蓉,沐云河在心里盘算着。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不能指望着继母从此与她和解,母慈女孝。 以继母的性格来说,现在不过是因为忽然听她肯改口喊妈,觉得多年付出得到回报。但如果仅仅是这样,过不了多久,当继母习惯了新称呼,就会又要开始挑刺了。 她表现得勤快乖巧一点不难,但也没功夫按着秦翠蓉的心思讨她喜欢。如果秦翠蓉再次唧唧哇哇地刻薄起来,她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当然这不是大问题。 眼下她首要关注的,是她赚钱的初步小计划能不能成功实施。 虽然刘老师说不能再带弟弟上学,但是她打算不听。 再次把毛毛装进车兜,她先骑车去了一家路边小店。 她去买塑料小桶,店主说小桶5毛一个,她说我买五个,能不能2元钱? 店主看她是个小孩,大眼睛忽闪忽闪,却穿着打补丁的小裙子,甚是可爱。 遂不与她计较,2元给了她五个颜色各异的小桶。 沐云河把小桶挂在车把上,一起带到学校里。 厚着脸皮把弟弟送到教师办公室,她进教室刚坐下来,丁成的脑袋就凑了过来:“你怎么又穿成这样了?你昨天的白裙子呢?” 她今天换了件天蓝色的布裙,照例是三姐穿下来洗到褪色的,领口还打了补丁。 坐在前座的翟姿耳朵明显一动。 沐云河掠过这个问题,问丁成:“今天放学,跟我去赶海么?” 丁成一愣:“现在还没到大潮啊。” 小孩子们一般只有到大潮的时候才会随大人去赶海。 沐云河道:“就说你去不去吧。去的话,我送你一个桶,你抓到的东西直接卖给我,我收。” 第13章 赶海 丁成很诧异。 对于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来说,每天一放学就开始和小伙伴疯玩,玩到吃饭的时间,回家吃个晚饭,接着又在家里疯玩直到睡觉。 上学以前,每逢大潮常随家人去赶海,但等到上了学,非得大潮汛碰上休息天了才去,平常是不去的。 没有大潮汛,能捡到的好货不多,基本都是些随处可见的不值钱的东西。 可是今天,他有点心动。 一来是沐云河的邀请,不是别的什么人。二来,沐云河说要送小桶给他。三来,沐云河还说要抓到的东西可以卖给她。 像他们这样的小孩子随家人去赶海,捡到的东西是很难卖钱的,拿回家加餐饱饱口福就算了。哪怕某次好货多,家人拿去卖了,得到的钱也不怎么会分给小孩。 小孩子赶海,一般属于闹着玩的无效劳动。 沐云河拿出了一只蓝色的小桶,课桌底下还有黄、红、绿、橙四个。 沐云河指着桶底说:“捡满一桶,换两毛钱,除了太小的螺丝之外,随便什么都行。” 桶不大,装满一桶不要太简单。 退潮的滩涂上随便挖挖,到处都是蛤蜊、蛏子和小螃蟹。 两毛钱,就可以换两根山楂条吃。 如果挖得多,就有一把山楂条吃了。 丁成立刻来了劲,看沐云河的小桶还有的多,立刻给兄弟们谋福利。 “你这还有四个桶,我们再叫四个人呗!” 沐云河当然有这个意思。 她也不急,托着雪白的小脸问:“叫谁呢?” 丁成一下子来劲了:“李赟!侯敏达!刘飞鹏……” 这三个都是他最好的小兄弟,但报完这三个,他的语速慢了下来,挠了挠头。 这三个是他能打包票,喊一声就必然跟着他去的。剩下的一些和他关系都差不多,也不知道他们放学有空没空。一时想不到报谁的名字好。 他俩的对话,也被周围的同学听着。 此时邻座一个叫孙宏义的小个子男生说:“带我一个呗!” 他的开口,引爆了附近这两三排的座位,不仅男生好几个毛遂自荐,女生也有来凑热闹的。 “我去,我是赶海好手!”“我去!我抓到过大黄鳝!”“丁成让我去!” 此时,出操铃响了。 沐云河把蓝色的小桶往脚底一收:“等放学再说吧。” 大白天里,由周围传到全班,同学们都有些躁动,话题时不时就要扯到放学赶海上。 丁成指定的三个小男生,除了李赟是这个班上的,另两个都是其他班的,但一听这个提议都非常支持。 于是名额只剩下了一个,竞争异常激烈。 大半天下来,翟姿和沐云河虽然前后座,互相一句话也没说。 -- 第25页 课间,几个和翟姿关系好的女同学围在翟姿边上,虽然她们压低了声音,但很显然,有些话就是故意说给她听。 文艺委员宋捷一手搭在翟姿肩膀上,斜着眼睛朝后面瞥过来,口中说:“有什么了不起,赶海又不收钱,像谁不能去了似的。” 李珠犹豫道:“可我们什么都没带。” 她妹妹李莹立刻打了她一下:“又不是非得今天去,明天也能去,大潮的时候才好玩呢。” 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个不停,翟姿却说:“我不去。” 宋捷不甘道:“为什么不去?” 经过这一天的讨论,似乎放学赶海已经成为这个班级的新潮流,不去就是落伍了。 在翟姿这圈小姐妹看来,既然沐云河能发动男生们去,她们自然也能发动女生去。 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了。 沐云河把椅子往后翘了一下,仰头靠向后方,对着后两排独自坐着的关莉莉道:“关莉莉,你去吗?我还剩一个桶。” 关莉莉极度诧异地看向沐云河。 周围的男生们也集体张大了嘴巴。 丁成气愤道:“和她有什么关系?” 关莉莉个子高大,脾气火爆,脑子不太好使,人长得也不美,几乎没有身为女孩的优点。 此前她作为翟姿的跟班之一,为翟姿效劳尽心尽力。 虽然也知道翟姿有些两面派,但因为和她关系好便没有在意,谁知道翟姿的两面派有一天居然当众用在了她身上。 她为了她出头,她却背叛了她。 对于小学女生来说,被背叛,尤其是自己好心为她的前提下反被背叛,那是相当严重的事。 她过去和翟姿也不是没闹过矛盾,但只要她表现得不高兴了,翟姿就会来哄她。 昨天上午发生这事后,中午的时候翟姿也来找过她,但她在气头上,一时没有理翟姿,谁知后来翟姿竟也不理她了! 这可是以前从没发生过的事! 过去哪怕她一时使性子不理翟姿,翟姿也会笑着过来扒住她肩膀,说莉莉怎么脾气这么大呀,我是什么样的人,莉莉还不清楚吗?怎么还和我计较呢?好啦,都是我不好,翟姿给莉莉道歉啦! 应该这样才对! 这一整天,看宋捷和双胞胎她们围着翟姿,又看丁成李赟孙宏义他们围着沐云河,都在讨论放学赶海的事,关莉莉便十分伤心。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落到这样一个境地来,竟是谁都不理她,谁都是她的对头。 她也想参与啊,可她只有一个人,他们都不会带她。 即使不带她,她也要去,有什么了不起,不带就不带。 关莉莉正思维混乱,想一出是一出,却冷不丁被沐云河点了名。 等听清楚沐云河说了什么,关莉莉的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沐云河叫她一起去? 最后一个桶? 这么多同学争了一天的最后一个桶,沐云河要给她? 为什么呢? 在关莉莉想清楚之前,她脸上的笑容已经不受控制的放大开来。 本能地想一口答应,但因为对象是沐云河,话到嘴边又猛地收住。搭配着喜悦的笑容,她挤出了一个尴尬的表情。 关莉莉犹豫道:“你不会骗我吧?” 周围男生们开始起哄,有人用力地拍桌子,有人猛地跺脚制造噪音,有人嚷:“就是骗你的!” 都想搅和了这次女生间的邀请。 关莉莉不去,那他们又有机会了。 何况昨天女厕所门口那事大家都知道,关莉莉和沐云河本来就有矛盾,沐云河为什么要请关莉莉去? 搞不懂搞不懂,搞不懂就起哄。 沐云河把最后一只橙色的小桶提起来,伸向关莉莉,微一点头:“喏。” 关莉莉站在座位前,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给她的。 但沐云河都把小桶送到她面前了,看上去不像在使诈。关莉莉脑袋里全是浆糊,愣神着把小桶接了过来。 围观的男生们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切!”“啊!”之类的声音,响成一片,沮丧的情绪肉眼可见。 关莉莉捧着小桶,这只小桶的颜色还与她的衣服颜色相近。 她忽然觉得鼻尖酸酸的。 半晌,负气地看向翟姿。 似乎在说,哼,你有什么了不起。 翟姿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只给她一个背影,并没有看到她的示威。 关莉莉是否扬眉吐气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沐云河。 所有人都不懂沐云河此举的用意,但她能懂一点。 她记着昨天沐云河在废弃养殖场里对她的威胁。 她过去做过的一些不太好的事,关莉莉都是知道的。关莉莉与她一条心时,自然不可能告发她,但今后可就说不准了。 翟姿有点后悔,昨天疏忽了,没有尽全力把关莉莉哄好。 也怪沐云河,昨天把她的注意力全吸引走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关莉莉! 现在让关莉莉别跟沐云河去显然不大可能,只能明天之后再找机会了。 凭她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她还是有信心可以挽回关莉莉的。今天就随她去吧。 * 沐云河是故意只买五个桶的。 这样的集体行动对小学生们很有吸引力,她想过今天想去的人可能会超过五个,限五个名额,能让他们物以稀为贵地重视起来。 -- 第26页 但她没想到的是竟然一下子带起了全班的风潮。 等到放了学,沐云河去办公室抱回了弟弟,赶海小分队已经在学校门口就位。、除了丁成和他的三个小兄弟、关莉莉以外,还有几个同学,表示不用沐云河送小桶,也想一起去玩。 男孩们互帮互助,表示“我的小桶也可以借你一起装”。 一行人往离学校最近的东沙滩走。 小弟放在车兜里,一个叫做刘飞鹏的隔壁班的男孩是这些人里最壮实的,个子可能已经超过一米六。 此时就自告奋勇来帮沐云河推自行车。 路过杂货店时,沐云河又进去买了两只很大的桶。 同学们看到沐云河付钱,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丁成好奇问:“你哪来的钱啊?” 沐云河说:“秘密。” 于是小男生们又起哄,叫沐云河“小富婆”,要她请客。 沐云河说:“看等会儿你们的表现呢。” 到了海边时间不太对,潮已经退去很久,几乎到了快要涨潮的时候,没有给他们剩多少时间。 但孩子们热情高涨,提着桶撒丫子往滩涂地里冲。 沐云河把毛毛放在一只大桶中,又把另一只桶反扑在沙泥地上当凳子。自己撩起小裙子的边坐在上面,开始给毛毛示范挖小螺。 第14章 超额利润 同学们在滩涂上撒丫子跑,沐云河没有亲自下去,只是坐在岸边陪着毛毛。 不时有同学踩着泥哗啦哗啦奔向她,问她:“看!我捡到了这个!”“这种花蟹算多少钱?” 沐云河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们,除非有比较稀少的品种,否则都是一桶2毛。个头大些的海产品本身也比较容易装满桶,这种说法也被同学们接受了。 很快同学们就送来了一桶接一桶的海货。 沐云河把毛毛从大桶里抱出来,让同学们把小桶里的东西都倒进大桶里。 不出个把小时,一个大桶就装满了。 沐云河不得不站起身来,把另一个大桶翻转回来。 地上也没块干的地方,不好把毛毛放太远。 怀里的毛毛越抱越沉,沐云河心想,还是得想个办法把小孩寄掉,带在身边太耽误事。 几个人选在她脑中盘算着。 临近傍晚,海水已经明显地涨了上来,先前的滩涂地已经被浪头吃掉了一大半。 沐云河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只剩下六毛钱了,便阻止了刚倒完小桶的同学继续往水里走。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完成今天任务的同学有的领到钱先走了。 丁成倒了最后一桶,沐云河把钱给了他,他却还不走,待在沐云河边上。 滩涂地上只剩下关莉莉一人还在满头翻捡。 丁成看沐云河抱弟弟吃力,主动要求抱过毛毛。 毛毛不认生,换个人抱也可。沐云河拿出了包里的甜米糊,给毛毛喂了一点。 眼看晚霞渐出,日头偏西,海水泛起粼粼的光。 丁成对今天的收获太满意了,他一共兑换了6桶,得到了一块两毛钱。 既然是这样一笔可观的钱,就不能全买山楂条。他可以花2毛买山楂条,然后花1元再买两包塑料子弹。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喜欢玩具枪,塑料子弹是顶顶珍贵的,往往打出去了,还要满地找着捡回来,反复使用。 一袋塑料子弹有100粒,如果买上两包,那库存就非常富足,暂时不用像其他人那样满地捡回来了。 他满怀期待地问沐云河:“明天还来么?” 沐云河肯定地一点头:“来。” 丁成便高兴起来,抱着毛毛使劲摇,差点把毛毛摇哭。 海水终于漫上来,关莉莉捡无可捡,只好走过来。 她这一桶装得浅,只装了小半桶。 颇为担心地看向沐云河,怕交易不能成功。 沐云河低头看了看她的桶:“也行,算1毛钱吧。” 关莉莉的大长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来,又有些扭捏:“你算我七分、八分也行。” 沐云河说:“找不开,拿去吧!” 关莉莉高高兴兴接了钱,把小桶里的海货往大桶里倒。 丁成就有些不满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关莉莉立刻白了他一眼。 沐云河从丁成手里接过弟弟,也不忙着走,却站在原地歪了头。 她说:“丁成,好男不和女斗,你和莉莉握个手吧。” 丁成和关莉莉同时露出了见鬼般的表情,不约而同地抗议。 丁成:“我和她握手?” 关莉莉:“做梦吧他!” 丁成:“你这个男人婆!” 关莉莉:“你这个马屁精!” 两人又同时住了嘴,因为看到沐云河挑起了眉。 沐云河:“我站在这里是听你们吵架的吗?哦,你们明天不用来了。”抱着小弟转身就要走。 丁成和关莉莉连忙拦她:“别、别!” 沐云河再转身:“那你们握手。” 丁成和关莉莉本也没有深仇大恨,此时就勉为其难地握了个手,但一分开,还是互相白眼睛。 沐云河说:“我们要团结合作呀。我决定成立东沙小学赶海队,我是队长,你们两个是分队长,分别管理女同学和男同学。虽然现在参加的人还不多,我相信以后会变多的。你们跟不跟我干?” -- 第27页 丁成和关莉莉都惊呆了,没想到这样重大的职责会突然降临在自己头上。 关莉莉激动道:“当然!” 丁成则模仿士兵敬了个礼:“是的,长官!” 沐云河道:“那现在给你们分配第一个任务,帮我把这两个大桶搬到自行车上吧。” 丁成和关莉莉分别站在自行车两侧,各托着一个大桶,沐云河则用带来的绳子,将两个桶一边一个捆扎在后座上,达到了平衡。 用绳子加固了两遍后,她满意地摇晃了一下自行车,看是否稳当。 关莉莉好奇道:“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呀?” 沐云河随口敷衍:“自己吃。” 关莉莉道:“胡说!怎么吃得了?” 沐云河瞥了一眼关莉莉,没说话。 丁成连忙道:“自己吃不了还能分给别人吃,队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关莉莉自觉说错了话,讪讪地不声响了。 沐云河道:“好了你们回去吧。明天学校见。” * 车头放着毛毛,车后两个接近于装满的大桶,一上车沐云河简直要扶不住车把手。 毕竟还是个小身体,沐云河该庆幸自己回到的是10岁而不是更小,更小的话恐怕做任何体力活都是无能为力了。 她一边骑车,一边在脑中盘算着今天的收成。 10元,五个小桶2元,两个大桶各一元,剩下6元给同学们兑货,到最后控制得比较好,还剩下3毛钱。 也就是说总共给出去5.7元,差不多29桶。 她估算过,一个小桶装得了大半,约是一公斤,那14桶可能要六十斤往上了。 今天的品种中,蛤蜊、蛏子、小蟹比较多,也有几只比较大的青蟹、兰花蟹,还有几只不知道是谁滥竽充数的海蜇,一起混着倒进大桶里,她一时没有发现。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小时候这些零碎的海货,码头收购的价格一般在3毛/斤到9毛/斤,大一些的蟹有的能卖到1.2元/斤-1.4元/斤。 问题是,她似乎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自行车越骑越沉,而码头至少还在三公里开外。 沐云河终于骑不动了。 车子一停下,反而更尴尬,她不得不用小小的身体去支撑着这辆沉重的自行车,后座上六七十斤的重量单是斜靠在她身上,也很令人吃不消。 眼看太阳就要下山,沐云河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兴许就到了继母快要回来的时候了。 而毛毛不知是需要换尿布了还是饿了,哇哇哭起来。 沐云河短暂地陷入了被动。 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个小姑娘。 码头是去不了了,还有别的办法吗? 沐云河张望四周,还好她视力不错,被她看见了一家路边的海鲜排档。 黄沙岛上正经的饭店没有多少,但这样的海鲜排档却是不少的。 渔民出海回来后,一般搬运渔货买卖交易的事都是女人们做,男人们白天补眠,睡醒了就出来打牌喝酒。而这样的海鲜排档正是最佳场所。 沐云河费力地把车推到排档门口,问老板收不收新鲜的海货。 按道理,这样的海鲜排档有自己的进货渠道,是不需要这样额外的推销的。 可是送货上门的小姑娘难得啊! 排档老板是个四十多的赤膊汉子,脸上带点横肉,看着有些吓人。 他趿着嗒嗒作响的大拖鞋走过来,伸手在两个桶里搅了搅。 沐云河说:“50块,全给你。” 老板问沐云河:“你这哪里来的?” 沐云河:“我和同学们刚从东沙滩捉的。” 老板又用大手翻了翻桶里的东西:“你这好多个头都小,不值50块啊。” 到了这个份上,30块拿走沐云河都谢天谢地了。她还要带着毛毛极速冲锋回家。 天知道她今天是把毛毛带出来了,如果被继母知道,那绝对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可是脸上丝毫不慌,向老板说道:“老板,也就是我人小骑不动车了,不然我是要拿到码头去卖的。这些在码头,可不止这个价吧?” 排档老板看她人小鬼大,呵了一声,逗她:“那你卖给码头去?我不要了。” 沐云河撅起小嘴:“说了我拿不动了嘛!” 排档老板逗她道:“那就是我帮你忙了。” 沐云河眼巴巴地看着老板。 排档老板说:“那你便宜点呗。” 沐云河继续眼巴巴:“同学们等着我分钱呢!也不是我一个人做主的……” 排档老板还是逗她:“你不便宜,我不要。我这也不缺好货啊,人家都比你便宜。” 小姑娘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48块,行不行?” 排档老板笑出声来:“40块。” 小姑娘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排档老板一叉腰:“那我不要了。” 小姑娘瘪瘪嘴:“哼,那我不卖了。” 说着就想推车走,可又推不动。 排档老板看她可爱:“45,行不行?” 沐云河心中偷笑,脸上露出很不情愿的表情:“47……” 排档老板爱上了这种逗小孩的感觉:“46?” 小姑娘很不甘心地点了头。 * 回去的路上,沐云河乐疯了。 -- 第28页 口袋里装着46元钱,相比6元的成本那是翻了七八倍,她知道能赚钱,但没想到真能赚那么多。 有了这超额的利润,连继母的麻烦似乎都不是麻烦了。 刚才离开海鲜排档时,她借老板的手表看了一眼,已经是六点了。等她到家,差不多得六点半。 这些天继母收工得早,这个点上一般是已经到家了。 沐云河转动着小脑瓜。 要不,多买点肉回家? 第15章 筹谋 反正迟了也是迟了,总要想办法弥补一下。 沐云河决定去肉摊上买点肉。 昨天继母有了钱,就是买猪肉回家改善伙食。又不舍得多买,做了肉糜炖蛋和红烧肉,一顿饭就吃完了。 如果她今天再买点猪肉,不需要多,和昨天差不多就行。就算继母见了她有滔天的怒火,看在猪肉的面子上可能也就缩成了小火苗。 打定主意,沐云河到肉摊,花了一元钱买了小半斤猪后腿。 然后把装着肉的塑料袋挂在自行车把上,把毛毛放在车兜里,吹着小风往家骑。 她是六点多到的家,天已经半黑。 悄悄地放毛毛在大门口,她先去把自行车塞到灶台外的窗沿下,又将今天赚到的几十元钱压在自行车下方一块破砖底下。 熟练地把小皮鞋换成了事先放在屋外的破塑料拖鞋。 做完这一切,沐云河才回到正门,把毛毛抱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继母迎头就出来了,劈脸问:“你带毛毛死到哪儿去了?” 口水像喷淋般落下来,沐云河不着痕迹地拿毛毛去挡了下。 秦翠蓉一把抢过儿子,而沐云河也顺理成章地交出了这个沉重的“负担”。 她小脸微红,很是认识到自己错了的样子:“今天下午,同学们说想去赶海,叫我一起去,我没忍住……” 秦翠蓉瞪大了眼:“你去海边了?你带毛毛去海边了?” 她无论如何不能理解,这毛丫头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海边离这里可不近,最短的距离都有好几公里! 秦翠蓉手又痒了,十分想揍她,用行动代替咒骂。天晓得这死兔崽子乖觉了没几天,可又给她惹事了! 儿子在怀中腾不出手来,将打未打时,小姑娘送上了手里的乳白色塑料袋:“妈!我买了肉!我拿赶海换的钱买的,都在这里了!” 秦翠蓉一愣,一时无法消化这句话。 赶海的钱,买肉? 这兔崽子赶海,还能换钱? 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接过袋子,狐疑地往袋子中看了一眼,里面不是肉又是啥! 这下秦翠蓉的怒气瞬间浇灭了,竟觉得这倒霉丫头还有点作用。只是想起来自己的乖儿子又后怕,居然被带去了海边,太危险! 功过相抵,秦翠蓉狠狠瞪了沐云河一眼。 一手抱毛毛,一手拎着肉回屋去了。 沐云河知道,这事就算过去了。 这天晚上秦翠蓉做饭,没用这小半斤猪后腿。 这也比较好理解,小丫头刚拿来她就巴巴地烧上,岂不是让这丫头片子得意,显得她这个当妈的脸上无光。 不过这是夏天,这个年头家里还远没有冰箱,放置也是放置不久的。 沐云河猜明天一早她就会把肉给烧了。 不过这就不是她操心的事了。 吃了晚饭,沐云河主动洗碗,然后在秦翠蓉打水洗衣的时候,将毛毛抱到旁边逗弄。 秦翠蓉虽然一贯看沐云河不大顺眼,但如今小姑娘颇有做姐姐的样子,很是疼爱她的儿子。这样看着,心气便又和顺了一些。 夜里上床睡觉。 沐云河借着到外头刷牙的机会,把压在屋外破砖底下的钱卷都拿了进来。 等到继母睡熟打起了呼,她才轻手轻脚地把钱卷放入自己那只小铁盒中,并在昏暗的光线中,想给铁盒子找个更妥当的存放处。 看了一圈,似乎是房梁上最为安全,但有些存取不易。 仔细想了想,她决定明日等秦翠蓉离家后,将铁盒子放到房梁上,然后自制一个布袋子专门放钱。 计划完这些,沐云河终于躺了下来。 一个更为要紧的念头忽然跳进了她的脑子。 毛毛是不能再随身带着了,太过碍事。 随时要喂东西换尿布不说,哭起来还要哄。二十多斤的小人,抱着他,基本就干不了别的。 白天的时候她粗略地想了想,有没有什么邻居那里可以寄存毛毛。 她想过李姑,觉得不太妥,因为李姑没有生育过,无带孩子的经验,何况还和秦翠蓉不对付,万一对着毛毛有什么不恰当的举动,那简直后患无穷。 想来想去,还是刘三婶比较妥当。 刘三婶家里孩子多,是不外出干活的,又正好有个和毛毛差不多大的闺女。 但是托人家看孩子,总是要给好处的。沐云河这会儿手上有了几十块钱,很有底气。 她想李姑那里也是要送东西的,方便长借自行车。 半梦半醒间,她又想,若是以后赚了更多钱,就去买辆合适的自行车,这辆破老爷车还是太大太沉了……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是她重生回来的三夜里,睡得最深最甜的一觉。 * -- 第29页 天亮之后,沐云河照例是扮做一个手脚勤快的乖娃娃,送走了继母。 她爬高将小铁盒塞到房梁上看不见处,给弟弟喂完早饭,换过尿布,都收拾停当后,再次把他放进车兜兜里。又在小布包里装上了相天逸送给她的小裙子。 今天上午,她就不去学校了。 前生沐云河学历不高,童年辍学,导致她后来想念成人教育都够不着门槛。但凭着自立自强的精神,她还是补上了一些基本的文化课。 所以小学的内容还是不必天天坐课堂的,而有了家里不支持上学的大背景,她不去学校连老师都不怎么会过问。 沐云河按照昨晚想好的,去了一趟这里最大的食品店。 在店里转了十来分钟,最后她选定了两罐婴幼儿奶粉。 刘婶家里条件也不好,孩子只能吃些没营养的米糊糊,和毛毛差不多。如果能给他们送点能给婴幼儿补充微量元素的奶粉,那应该是相当受欢迎的。 买完了奶粉,沐云河马不停蹄地去了岛上唯一的当铺。 九零年代的小岛上,仍有当铺营业。 沐云河进了门,和当铺主人说要当这条小裙子,经过一番讨价还价,45元进了口袋。 当铺主人开玩笑说,这小裙子在黄沙岛可不太有买家,就等她以后再赎回去。沐云河满口答应,说等我赚了大钱就来赎。 心里想,鬼要赎。 这时候的小岛上是没有专门的礼品店的,如果想买一份像样的礼物,得专门乘船去陆上的小镇买。 不过人在当铺,不免要顺口问一句:“老板,请问有没有年轻妇女可以戴的首饰呀?” 当铺主人说:“有呀,金镯子银项链,你买得起吗?” 沐云河纯洁的大眼睛望着当铺主人,忽闪忽闪像倒映着星星。 她用很可爱的语气说:“有没有好看又便宜的呢?” 当铺主人逗她:“好看的不便宜,便宜的不好看。你有多少钱?” 沐云河伸出一只小手掌来,正反面翻了翻:“我可以出50块!” 当铺主人吃了一惊:“那你当小裙子的钱,全贴了还不够啊?” 沐云河点点头:“我还会有更多钱的,请老板帮我留心着好看的首饰。否则,我就要去一趟镇里啦!” 几天后,当沐云河再次来到店里,当铺主人果然给她找到了一件合适的饰品——一支镶着玻璃的精美黑檀木凤嘴簪,流线的簪身如同凤凰的羽翼,凤眼好似钻石点缀。 不过当铺主人说不是钻石,只是玻璃,所以价格便宜。 沐云河立刻要了,送到李姑那里,李姑果然喜欢,虽然没有直言,但那个意思就是自行车爱用多久就用多久。本身这车在李姑家也是放着积灰的老古董。 不过那是后话了。 这天沐云河从当铺出来,日头已快到中天。 她带毛毛回了家,把继母留的饭回锅热了一下,自己吃过,又喂了毛毛。 这才整理好小书包,将毛毛抱去了刘三婶家。 送上两罐奶粉,说明了来意,刘三婶非常惊讶,她有点为难地说:“秦家姆妈知道吗?” 虽然奶粉很香,但秦翠蓉是邻里都不愿招惹的。 沐云河伸手一拍小胸脯:“如果哪次被妈妈发现了,三婶就说是我临时把弟弟放在你这里,你只是帮下忙而已。妈妈就算要生气,也是找我算账的。” 她撒娇地拉住刘三婶的衣角:“三婶好不好嘛。我就下午去半天学校,您帮我看毛毛几个小时……” 就算沐云河小孩子的面子不大,但两罐奶粉的面子大啊。 刘三婶冒着得罪秦翠蓉的风险,还是把毛毛留了下来。 下午去到学校。 她一进教室,班级里“轰”地一下就骚动起来了。 丁成迫不及待向她报告,赶海队的人员招募已经爆棚,一大半的同学都想今天放学了去赶海,很多人已经带来了工具。 沐云河一滴汗。 如果去的人太多,她怕自己钱不够兑货。虽然当了小裙子又多了45块,但保险起见,还是不能去太多人。 何况这两天去的人太多,新鲜的劲头过去了,到大潮那天她怕调不起同学们的积极性。 连忙阻拦,告诉丁成和其他同学,今天不是大潮汛的日子,最多只能去15个人。得和家里报备过,且自带工具的才能去,具体人选让丁成和关莉莉把关。 丁成和关莉莉立刻挺起胸膛。 到了放学的时候,新15人的小分队又组建完毕了。 人数比昨天几乎翻了倍。 沐云河未雨绸缪,让丁成和关莉莉带队先去海边,她去找可以搬运货物的车辆。 出点钱让人代劳送去码头,比她自己运要靠谱多了。 第16章 大潮汛 在黄沙岛上,东沙滩并不是最佳赶海地。 这里的沙泥细腻,退潮后滩涂地辽阔,过去赶海大多只能捡些小螺、小蟹、小鱼。不像那些礁石多的海滩,退潮后往往可以在礁石的洞孔里捞到大家伙。 所以在东沙滩赶海的,一般都是些“业余人士”。 东沙滩附近虽有居民聚居区,但是每天靠潮涨潮落赚生活的人并不多。 沐云河走了差不多十分钟,才在一户人家门口看见一辆三轮黄鱼车。 她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有人吗?” -- 第30页 里面半天不声响。 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位老婆婆,问你找谁呀? 沐云河说,我看见你们家有三轮黄鱼车,请问能不能帮我运一下渔货去码头。 老婆婆岁数有些大了,略耳背,沐云河复述了好几遍,她也只听了个大概。 最后沐云河搞懂了老婆婆的意思。她现在家里人不在,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沐云河就稍微等了一下,大约十分钟后,老婆婆的孙子和媳妇就回来了。 那孙子年轻力壮的体魄,听沐云河表明了来意,一口答应下来,最后谈定说5块钱租三轮黄鱼车,这位小伙帮她把东西运到码头,租到了车,沐云河心里就定了。 重新回到沙滩以后,看到滩涂上同学们分布各处,早已忙活起来了。 丁成正尽职尽责坐在大桶边,见沐云河来了,连忙报告已经有两个人来这里倒过桶了。沐云河说是谁,一会儿给他们算钱。 她往大桶里看了一眼,一些个头不大的小螺里,两只褐色花斑的小蟹在爬。 一开始说了太小的螺是不要的。但说了也是白说,现在还不到抓“品控”的时候。 看着丁成兴致高昂、想要向自己邀功的模样,沐云河莞尔一笑,也没说什么。 她在一只倒翻的桶上坐下来:“丁成,你也去吧。” 丁成的脸蛋忽然变红了:“我、我再待一会儿。” 若坐在这里,丁成自己就没有收获,那就不能换钱,他自己岂不白来? 尽管任命他做“分队长”,但并没有说要给他发工资。 沐云河揣摩着这个小男生的心思:他是想要一点当分队长的好处吗? 如此这样,她倒真该好好考虑一下。 两个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沐云河起了话头 她说今天收工的时间不能太久,她得早点回家,差不多只能待一个小时左右。 沐云河一开口,丁成也像获得了勇气。 他忽然对沐云河说:“沐云河,我想谢谢你。这几天我……我觉得很有意思。” 沐云河侧着头看他。 丁成吞吞吐吐组织着语言:“这些天,我也挣到了一些钱,还做了分队长。你知道,我在班里一向、一向都不是班干部的,然后现在感觉同学们也更加尊重我了……” 他挺起胸膛,目光盯着前方:“谢谢你!” 沐云河有些惊讶,没有想到丁成会说这样的话。 再想到刚才自己还琢磨丁成是不是想向她要好处,心里有些歉意。 这天大约只过了不到一小时,沐云河就收摊了。 很多同学还没有尽兴,这样的活动对他们来说堪比课外游戏。沐云河告诉他们明天可以再来,每天都可以来,这才哄好了大家。 收到的海货比昨天略多,大腿高的桶装了两桶半。 沐云河找到那位谈好价钱的小伙子,他骑黄鱼车过来,把几只桶放上去。 沐云河骑着车跟着他,一路来到码头。 晚夏时节是出海捕鱼的高峰期,通常凌晨到上午的时间段才是码头最忙碌的时段。到了一天中最热的下午,通常是码头最冷清的,到了傍晚以后又会逐渐热闹起来。 下午4点多,将到傍晚,又没有到傍晚。 沐云河赶时间,只想尽快出掉手上的货。 码头上还有几个收货的,沐云河来不及比价,找到其中一个看不太出年纪的女摊主。 说话间,感觉和秦翠蓉年纪差不多,但脸上风吹日晒的皱纹更重。 女摊主想把桶里的东西倒出来,一一清点算价,但沐云河来不及。 她说:“姐姐,这些东西你称个重,按斤算价好啦。” 女摊主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叫我姐姐?” 沐云河把头一点:“对呀。” 女摊主道:“我能做你妈!” 沐云河笑嘻嘻道:“就是姐姐。姐姐,好不好嘛~” 女摊主拨了拨几个桶里的货:“你想多少钱?” 沐云河伸出了一根精明的手指头:“1元一斤。” 女摊主说:“你这里面很多不值钱的小螺丝咯,不行不行。” 沐云河用小手捏起一只手掌大的滑腻腻的猫眼螺:“还有这么大的嘛。” 女摊主说:“8毛一斤,我就收了。” 沐云河甜甜一点头:“听姐姐的!” 揣上拿到的82.4元,沐云河飞身上车,往家里冲。 经过这些天的“驯服”与“相处”,这辆老爷车和她配合得越来越好了。 沐云河一边把脚踏踩得飞快,一边盘算。 不能为了继母高不高兴这种事,而天天像这样冲锋赶时间。 还是要想个办法解决。 比如今天这些东西,如果分门别类的算价钱的话,应该能算到100元以上,里面虽然有些不值钱的,但数量也不多,大部分还是蛤蜊、小蟹、蛏子这些能算上价的。不仅这样,里面还有些小的黄鳝、个头还挺大的青蟹、墨鱼、红色的石斑鱼。 还有不少毛蚶,虽然在整体的数量中占比不高,但如果全都捡出来的话,也有小半袋。这个沐云河倒不是想买,主要是她想自己吃。 她有点想吃毛蚶了。 拿回家,养养干净,拿开水一烫出锅。 嫩嫩的毛蚶配着放了生姜的醋,那真的是太好吃了,超级鲜美。 -- 第31页 可怜她前生长在海岛,却是在打工的酒楼里才知道这种美味的。 再后来,为了食品安全沿海地区把这种水产品给禁了,所以今天一见才格外动心。 结果因为来不及分拣,也一起草草卖了。 因为今天卡点抓紧了时间,所以沐云河赶到家里的时候,5点才刚过。 继母果然还没有回来。 沐云河快速地将钱放入房梁上的小铁盒中,皮鞋换拖鞋,才去刘三婶家接回了毛毛。 一切还原到位,她等着继母回来。 没想到,这天继母又恢复了过去的到家时间,超过7点多才现身。 在这相隔的一个多小时里,沐云河已经缝出了一个精致的小钱袋子。她预备把这个小钱袋子缝在自己小毯子的夹层内。 反正继母是万年不来动她的床铺的,更谈不上给洗换床褥。 不过万一呢? 万一继母良心发现,来帮她洗换呢?所以防患于未然,沐云河决定明天上午趁太阳好,担负起洗晒被毯的职责。 她先洗了,继母便洗无可洗,绝不会来动她的床了。 *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有惊无险的度过,到大潮讯来之前,沐云河的钱袋子一天天胖了起来,已经攒了三百多元。 大潮汛那天正好是个星期天。 秦翠蓉看沐云河之前赶海换到过肉,决定给自己放假一天,也去海边看看运气,让沐云河在家看着毛毛。 沐云河连忙拒绝,着急地说:“妈!我去嘛!我们同学都已经约好啦,今天是大潮汛,我肯定能捡到更多东西的。我今天再买肉、买两斤回来,好不好嘛。” 秦翠蓉此前从未体验过小丫头在她面前撒娇的感觉,一时新奇。 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不靠谱,但看在肉的面子上还是答应下来。 毕竟她日日劳作,比不得小孩子们把赶海当玩耍。 她正好也休息一天。 对于这一日的大潮汛,沐云河是做了颇多准备的。 此前,她严格控制每天去海边的同学人数,基本去的都是能认到的熟脸。 但是因为她有言在先,等到大潮汛,不限名额,所有人都能去,所以很多同学都热烈地期待着这一天。 碰巧这又是个星期天。 人多就容易乱,沐云河对管理这么多人参与的大活动,还是经验不足。所以难免心里有些没底。 出发前,她在脑子里把当天的流程预演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有些沮丧,怀疑自己应付不来。 但时间已到,也容不得她多想。 她先到丁成家,去取事先麻烦丁成家里帮忙准备的桶。 这次大潮汛,她预备带十个大桶过去。 她刚到丁成家,丁成和他父亲就迎来出来。 原来用过的彩色老桶和七只崭新的白色新桶在门口一字排开。 为表感谢,沐云河当场摸出10元给丁成父亲,后者连连摆手,表示不用那么多。 沐云河道:“要的要的,丁伯伯收下。平时丁成帮我太多了。” 丁伯伯笑容满面,几番推拒下还是收了钱,直夸最近丁成当了他们赶海小队的队长,在家里也像个大人了。 丁成脸红,连连敲打他爹,让他闭嘴。 丁成父亲服务到家,不用沐云河开口,用板车把这十个桶送到了东海边,还嘱咐他们注意安全。 海滩上,无数小伙伴已经在那里了。 沐云河一看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就有些眼晕。 大潮汛本来赶海的人就多,加上东沙小学的同学们经沐云河发动,集体赶时髦,这东滩上的人头数,就比以往翻了几倍。 沐云河回头看看这十个桶,又摸摸兜里的钱,叹气: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第17章 大潮汛(2) 这天,一开始还挺顺利的。 和往常一样,许多同学只要小桶满了,就会走过来倒给她。 但是渐渐的,事情就不太对了。 一些过去参加过小分队赶海的,熟门熟路,能够在原定的位置找到沐云河,但是还有更多新来的同学在茫茫的沙滩上,根本就找不到收货的地点。 许多人无头苍蝇一样寻找传说中的收货点,口口相传,以讹传讹,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曲折。 沐云河尝试连人带桶转移到更加醒目的地方,可是这个海滩一览无余,根本就找不到一块高地。 他们手上也没有更醒目的标志。这时候不由得想到,如果可以有一面带色彩的旗帜就好了。 认识的小伙伴、不认识的同学,还有很多压根不是他们学校的人,扎堆在沙滩上。 不时有人拿着不符合要求的货前来想找沐云河换钱。 为了应对混乱的场面,沐云河不得不把丁成和关莉莉,还有李赟、侯敏达等一些熟悉的同学留在身边,让他们帮忙一起收货。 但是随着涌向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即使多了几个人手也来不及现场检阅货物。一旦查得细了,立刻人员拥塞,还有些不知哪来的成年人等不及,骂骂咧咧地要吵架。 沐云河只能让他们直接倒货,然后估摸着给钱。 大约在收满了五六个大桶后,情况发生了改变。 这时候,围着他们的一群人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到那边看看!那边收货的价格更高!” -- 第32页 人群出现了骚动,很多人回头往那个地方看去。但从沐云河的角度,根本看不清外面发生了什么。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往去探看情况的小伙伴才回来,告诉他们最新情况。 原来,不知哪里划来了一条小渔筏,也开始收货,而且给的价钱一桶在3毛-4毛,几乎比沐云河的收价高了一倍。 沐云河收货的价格确实不高,低于市场价。 因为原先来这片沙滩赶海的人,基本上都是捡些零碎的回家自吃,卖钱的比较少。这里本没有商机,是她通过学校号召、饥饿营销“赶海名额”之类的手段,将赶海的同学们集中并发动起来。 给出的价格本来也是意思意思,可没想到,在她把这个海滩发动了之后,有人就寻着这片热闹过来了。 如果这类小渔筏效仿她的模式进行收货,并且给出略高、但仍低于市场价的折中价格,自然也是能够赚得钵满盆满的。 做大市场后会有人来分蛋糕,虽然仅是这样小小的赶海,沐云河竟然也体会到了这一点。 她立刻意识到,如果不对这个模式加以规整和升级,那么前来分一杯羹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而她是无法掌控这样的场面的。 看见外面也来了抢生意的,沐云河的小伙伴们就急了。 以丁成和关莉莉为首,有的人说要去阻止,有的人说阻止不了,更多人说:“那我们这边也涨价吧!” 在一些小孩子的胜负观念里,属于他们的东西是不能被别人给抢走的,否则宁愿拼着一口气,自己吃亏也要把赢的局面抢回来。 但对于沐云河来说,完全不是这样。 身为“小奸商”,她果断拒绝掉了同学们涨价的建议。 价格战是不能打的,打起价格战来就没有底了。如果到头来忙活了大半天却赚不到钱,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干。 沐云河慢慢转动着小脑筋,一边告诉同学们,那边爱收就收,他们这边也照常收,两不相干。 能收多少是多少,看今后再打算。 对于她的平淡反应,有些脾气急的同学很生气,认为沐云河没志气、软趴趴,被欺负了还不知道反击。 沐云河也不理他们。 又过了一两个小时,来找他们兑货的人明显少了。 这时候沐云河做了一个决定,她让小分队几个熟悉的小伙伴向外散布消息,说这边准备建立名册。 也就是说,从这会儿开始,沐云河的小摊只收东沙小学同学的货,不再收非学校的人。 来这里倒货的同学们会被记下名字,然后建立一个名册,名册上的人才算正式加入东沙小学赶海队,以后天天都可以来参加放学赶海。 如果不在名录上的人,以后就不能向沐云河兑货了。 起初,很多同学没有意识到此举的真正用意。 一些人觉得,既然有地方收货的价格更高,那为什么还要跑到这里登记名字? 还有一些人觉得登记一下也无妨,既然这里排除非学校的人,那自己身为学校的人当然要过来占取一个名额。 当天沙滩上的局面很是混乱,前五六个桶几乎是转眼间就满了,后面几个桶的倒满速度就慢了很多。 沐云河也不着急,反正今天不用抢在继母之前到家,她就慢慢收。 直到海水一点一点涨上来,再也没有可以减的余地,沐云河才收摊。 十个桶装满了九个,还剩一个始终倒扑着当她的椅子。 对于今天的收获,沐云河还是满意的。 还是找之前附近那个小伙子帮自己运货。 因为这次东西多,运送费用也翻了几倍。20块钱,请他把这九桶货拉到码头边。 抵达码头时已经是晚上的7点多。 沐云河在码头上转了一圈,意外看见一位熟人:罗阿三。 罗阿三很惊讶于她有这么多的海货要卖,几乎赶得上两艘小渔船去一趟近海的收获了。 沐云河照例说是学校活动,她来代卖。 这次沐云河有的是时间。她帮着罗阿三以及罗阿三的兄弟一起清点货物,花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才把钱算清楚。 因为是大潮汛,所以值钱的好货比平常要多,算到后面过了千。 沐云河说,三叔,我们凑个整,你就给我1000吧。 * 拿着这1000元回家,沐云河恍恍惚惚,差点忘了买肉。 这个时间点已经满天星星,继母和毛毛应该早就吃过了晚饭。恐怕继母正在怪她食言,骂她不知道死到哪儿去了。 沐云河找到晚市肉摊,补偿性地多买了一点肉。总共选了一斤五花、两斤蹄髈、一斤牛肉。 她9点多才回到家。 继母已经睡下了,但还给她留着门。沐云河心里有点小感动,进院子后,把院门给锁上了。 她一进屋,秦翠蓉就醒了,立刻爬起来。 为了不吵醒毛毛,秦翠蓉提溜着女孩到院子里,准备教训她。 沐云河赶紧把猪肉、牛肉献出来,当做免罪护身符。 效果也确实显著。 在继母看到肉的那一刹那,她的嘴巴微张,脸上浮出了很惊讶的神情,接着便狠狠地瞪了沐云河一眼,让她快去刷牙洗脸。 等躺下之后,沐云河在黑暗中把新赚到的十张100元,偷偷塞进了毯子夹层里的小钱袋。 -- 第33页 若是前生的沐云河拿到这么多钱,未免要手抖。 但沐云河经历过21世纪,那时已经通货膨胀很多倍,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也有几千,所以不至于太过大惊小怪。 现在的1000块钱,相当于21世纪的多少钱?虽然她具体不很清楚,但应该是相当大的一笔钱了。 在大潮汛来之前,沐云河在心里就悄悄地有一个计划。 等大潮汛之后,她要去见一个人——三姐沐云冰。 都说长姐如母。自从母亲出走以后,她基本是三姐带着的。三姐性格有些脆生生的火辣,不比温润如水的江南女子。 前生三姐匆匆出嫁后,很少回家来。 一开始也是回来过的,哭诉在婆家的待遇不好,却被父母赶了回去,骂她是不听话的赔钱货。 因为三姐是自己做主嫁人,没办过酒席,也没收彩礼。 当时的沐云河虽然着急,但也没有办法。 那次回家临到要走前,三姐捧着她的小脸泪水涟涟,说如果她以后嫁人,一定要明媒正娶,找个好人家。 再后来,三姐回来的次数就少了。 而沐云河也困扰于自己的事情,渐渐和三姐断了联系。 如今时间过去太久,以至于她对三姐的印象都模糊了。 和急切想要见到二哥的心情不同,如果说她和二哥是被命运逼迫着失散,和三姐却有种主动失散的味道。 如果今生重头来过,她们能重拾姐妹情吗? 这么一想,在继母震天的呼声中,在从小窗隐隐照进来的银色的月光中,沐云河忽然就很想见到三姐。 本想着大潮汛后,随便找一天去看她的计划也变了。 沐云河决定明天就去。 第二天一早,她照例送走了继母。 整理好了自己的小布包,烧了早饭喂毛毛吃过,再把毛毛送到刘三婶家。 自己先去了丁成家,全天不去学校,请丁成帮她向老师请个假。 然后便独自前往岛西不成规模的客运码头,买了一张渡船票。 三姐所在的小岛叫庄离岛,比黄沙岛更小,离陆地更远。 从地图上看,黄沙岛像一尾横卧的鱼,而庄离岛就像鱼尾上的一只小球。 虽然不知道三姐在庄离岛上的具体地址,但到那里问一问,总有人知道吧。 第18章 三姐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海上漂泊,沐云河到了庄离岛。 这座小渔岛比黄沙岛更原生态,几乎看不到两层以上的房子。 沐云河从没来过这里,人生地不熟。 出了空空如也的码头,沐云河就近找了一户平房,问姓付的人家住在哪。 幸运的是付并不是此地大姓,一说大概便得到了指路。 连续两三家问路后,沐云河在一条窄小的路的尽头找到了三姐的婆家。 这是一处相当衰败的小楼。 顶上部分瓦片已碎,外墙发灰发黑,一看就很有年头,形如危房。 沐云河上前敲门,来应门的是个黑皮肤的女孩,十五六岁。 脸黑,显得眼白特别白。一双吊梢眼,面中有些凹陷,嘴角很不愉快地向下,看上去似乎不太好相处。 她没低头,视线居高临下,问沐云河找谁。 自打重生回来,沐云河除了被继母横眉冷对过,接触到的几乎都是和善的脸孔,即使翟姿也不敢当面对她冷脸。 这会儿她竟从这个少女的态度中感到了敌意。 这个少女有点猜到了沐云河的身份,毕竟她和三姐长得有点像。 沐云河说,自己找沐云冰。 少女翻了个不耐烦的白眼,说不在。 沐云河刚要再开口,这时候她三姐出来了。 姐妹相见,双双愣住了。 出乎意料的情感顿时涌现,泪水在眼眶里渐渐聚集。这是沐云河回来这么些天,第一次有见到亲人的感觉。 放任自己的情绪回到童年,她扑到了姐姐的怀里。 沐云冰也落泪,完全没想到妹妹会来找自己。 一番拥抱过后,沐云冰感受到了小妹的不同。 去年初她离家时,妹妹还是个脏兮兮的小兔子,很容易受惊,也没什么主见,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问沐云河是一个人来的?沐云河说是。 又问家里知道她来吗?沐云河说不知道。 再问爸爸和二哥在家吗?沐云河说不在。 沐云冰便不说话了。 心中感慨万千。无论如何想不到,这样的妹妹竟会独自来找自己。 当时她离家,除了对继母的怨恨外,也有对小妹的失望。 妹妹已八九岁,按理说到了该懂人事的时候,可还是像幼时一般天真软弱。家中只有她一个正常人,根本找不到人可以说话排解心中苦闷。 可如今一看,小妹对答间眼神明亮,泰然自若,完全像换了一个人,哪里还有畏畏缩缩的影子。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在边上看了半天,终于看够了。朝里屋大喊:姆妈!阿爸!家里来人了! 不一会儿,从里屋出来一对半老的夫妇,神色警惕地看着沐云河。 沐云河虽然不知全貌,也略感受到了三姐在婆家的处境。 她说明自己的来意,三姐的公婆也没有表现出欢迎的意思。一种互不信任的气氛在这间狭窄的堂屋里弥漫。 -- 第34页 此情此景令沐云河不太舒服,她看见三姐也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沐云河十分诧异,因为这和她记忆里伶牙俐齿的三姐完全不同。 她姐姐并不是个受气包的性子。在这里到底是怎样的境遇,竟让她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沐云河将高价买来的苹果、香蕉、葡萄送上。新鲜水果在封闭的小岛上可是稀罕货,三姐的公婆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之后让沐云河坐,让三姐倒茶,两人拎着水果回里屋了。 那名少女还是不开心。 三姐给沐云河倒茶,想倒些凉白开,那女孩立刻阻止,说凉白开是她给自己凉着的。 沐云冰只好去倒热水。 热水滚烫,一时入不了口,只能放在一边。 姐妹俩入座,准备好好聊一聊近况。 谁知那名女孩也在旁边坐下来,丝毫没有要避让的意思。 三姐尴尬地朝小妹笑笑。 沐云河道:“这位姐姐,你没有去处么?留个地方让我们亲姐妹说话可好?” “亲姐妹”三个字的语气尤其加重。 那女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家地方小,我没地方去。你们要是嫌不宽敞,可以到外面去啊?” 沐云冰暗暗拉了下沐云河的袖子,让她别在意。 眼看小妹还想分辩,连忙拉住小妹的手,将她带了出去。 两人走出到外面,却又没有地方可以去。九零年代这闭塞的岛上可没有咖啡馆之类的地方。 两姐妹慢慢在破旧的小路上走着,心绪不同,但都是百感交集。 沐云冰缓缓地告诉妹妹,自己这一年多来在婆家的遭遇 说起来都是心酸。 从她来的第一天起,小姑子就处处挤兑她,觉得她抢走了自己的哥哥。过去两兄妹感情好,是睡一间屋的。她来了之后,小姑子给她腾地方搬去了阁楼,横竖都不顺心。 她本还指望丈夫能帮帮她,谁知半年一过,丈夫连样子也懒得装了。有时候她和小姑子争起来,全家都向着小姑子,连丈夫都骂她。 有次她和丈夫动了手,结果全家都来打她。 后来,丈夫又懒又馋的本性暴露无遗,还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没有正经工作的人,却常常夜不归宿,说起来就是和朋友打牌搓麻将。 总之她在婆家里,活没少干,但都把她当外人。 还有不方便对小妹诉的苦,嫁过来一年多了没有身孕,邻里都说闲话。 但她又不能说,怀不上根本是因为老公不行。 说着说着又淌下眼泪来。 沐云河则告诉姐姐她嫁人后的情况。 三姐嫁人后、直到沐云河重生前的那一段时间,沐云河的记忆已经很淡了,只能一边回忆一边编。 她说家中还是老样子,继母挑剔,毛毛闹人,爸爸和二哥常不在家。 然后说起她最近和小伙伴赶海赚钱,买水果的钱也是赶海赚的。 沐云冰感叹于妹妹性格的转变。 要放在从前,这样的活动小妹是绝不参加的。 她甚至还以为,她嫁人后家里就不会让小妹再上学了。毕竟当初,家里人就没让她上初中。 沐云河要塞200元给姐姐。 沐云冰非常惊讶,连连推拒。 沐云河说:“你在婆家要硬气,要让她们知道,你在娘家是有人的。继母靠不住,爸爸和二哥不在家的时候多,但你还有我。虽然我现在是小孩子,但我会长大。你要是真的过得不开心,就来找我,反正你也没领证。新时代,没领证就不算结婚。过得好是夫妻,过得不好就是男女朋友,对象没处拢谈崩了,这以后会越来越常见的。” 沐云冰完全被妹妹离经叛道的思想给震住。 两人聊完回家,已经到了中午。 婆婆劈头怪沐云冰不知道去哪了,都没人烧午饭! 沐云河忍不住,怼了这位老妇人:“我和姐姐本是在屋里的,是小姑子赶人出门,这怎么还要怪我姐姐没做饭?合着娘家人就不该来看她?” 沐云河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出手却挺阔气,让沐云冰的公婆一时也摸不准路数。 凭他们对媳妇娘家的了解,那户也是穷得响叮当。 沐云河道:“既然晚了,那也不要做饭了,我请你们吃馆子。” 可怜付家这一家子从来也没吃过馆子,又想答应,又不好意思答应。 沐云河没功夫看他们假客气,就替他们做了主。 庄离岛小,早餐摊、面店、馄饨铺子还有些,但做午饭晚饭正经生意的饭店少。 唯一一家海鲜酒楼,是岛上难得一见的二层建筑。三姐婆家在岛上生根住了不知道多少年,常常路过,但从没进去过。 进了酒楼,沐云河让他们随便点。 看这公婆小姑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翻菜单,沐云河在姐姐脸上见到一点笑模样,心里也很高兴。 从点菜到吃饭,中途婆婆两次回家,看儿子回来没有,希望儿子也吃上。但直到散席,沐云冰的丈夫都没回来。 席间公婆用力吃,小姑子虽也用力吃,但一直喊不好吃,喊到最后公公瞪她,她负气甩筷子,提早回去了。 这顿饭吃了沐云河三十多块,说便宜不便宜,但给姐姐在婆家撑脸面,多贵都不算贵。 -- 第35页 从饭店出来,沐云河得走了。 渡船每天有固定时间,下午这班正好赶得及她再去东沙滩和同学汇合。 姐姐抱着她流眼泪,说都是自己没用,如果在婆家混得开,那满可以留小妹住几天。 沐云河心下感叹三姐变化之大。 口中说:“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还没见过姐夫呢!” 沐云冰说有什么好见的。 沐云河说:“姐,她们欠你的,都该给你补上。” 姐姐没在意,当她说小孩子话。 * 等回到黄沙岛,沐云河直奔东沙滩。 丁成和关莉莉已经帮她把摊位摆好。 这些天,她桶子都是寄存在码头大楼里,每天赶海前,由丁成的家人运送相应的数量到东沙滩。她也定期为此支付一笔费用。 为了表示对小伙伴们的感谢,沐云河当场发礼物。 名义上是“办公用品”,这么一来,小伙伴都很高兴。 最初的五人组,丁成、关莉莉、李赟、侯敏达、刘飞鹏,一人一块电子手表,加一个计算器。小伙伴们都乐疯了,想不到自己能用上这样的高级货。 沐云河:考试不要拿这个作弊啊。 对于如何更高效地管理“东沙小学赶海队”,她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第19章 投机倒把 终于,下一次的大潮汛又来了。 虽然这不是个星期天,但却恰好是放学之后。 沐云河照例还是带了十个大桶到海滩边。 这次有了制度上的规划,就比上一次的秩序好多了。 许多同学脖子上挂着东沙小学赶海队的名牌,前来倒货,沐云河也检查过名牌后才收他们的货。 虽然收基础品种的价格没有变化,但如果是特别品种的话,价格有些许的上浮,这也调动起了同学们抓稀罕货的积极性。 这次大潮汛,依然有小渔筏划过来,也来收货。而且这次还不止一条,居然来了三条。 尽管如此,也没有影响到东沙小学的同学们到沐云河这边来倒货的积极性。 因为每个小孩儿其实捡不了多少,为了这一点点差价而失去了“东沙小学赶海队队员”资格的话,得不偿失,即使是小学生也会算这笔账。 即使有的同学偷偷摸摸往那里去送货,就想要多那么几毛钱,沐云河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之在做市场时,要清晰地划定一个目标范围,牢牢抓住自己的客群。至于一些零零散散的则无关紧要。 就这样,短短两小时,沐云河已经收满了九个大桶,和上次虽然看起来总量差不多,但里面的稀罕货多了很多。 有的同学抓到了很大的黄鳝,有的同学抓到了墨鱼、石斑鱼等等。基本上把这个海滩能出现的品种都抓了个七七八八。 沐云河十分满意。 她再去到码头时天刚黑,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也不知怎么传出去的消息,居然很多码头上的渔民都来围观她。 他们听说最近有个小学生,一直带很多货来码头找人收。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周围,当她再次现身时,就成了珍稀动物。 大人们都想来看看她的真面目。 结果一见之下,是个小小的姑娘,虽然长得和水晶玻璃娃娃似的,却穿着破旧的衣服,刘海也和狗啃似的,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女儿。 可如果传言属实,按照她每天的出货量来算,其实还是个小富婆嘞,只是不知道这赚的钱是不是都要交给家里。 一时半会儿都看得津津有味,站着不走,人越围越多。 沐云河也不能赶他们走。 只能和罗阿三按照原来的流程,清点货物,最后商定这批货的价值是1200元。 围观的成年人们眼看他们交接钱款,发出了哄闹的声音。 像是看见小孩子能够赚这么多钱,感到很不平似的。 要命的是,由于这边聚集了太多的人,也吸引了码头上其他人来看热闹。 大家都听说有个小孩子卖赶海的散货,量特别大。一传十、十传百的要过来凑热闹看,这其中也包括沐云河的继母秦翠蓉。 秦翠荣本来在码头搬货。听到说有热闹看,便也和搭子两个人匆匆往那里走。 结果到了人群聚集处,却根本挤不进去。 她伸长脖子看了半天,只能看见前排的一个个人头,最后还是放弃了。算了,自己手上还有活要干呢。 沐云河就这么逃过一劫,也不知道自己和继母幸运地“错过”了。 两次大潮汛都收了将近十个大桶,这般成就,使得沐云河在码头上都成了小名人。这片都听说有个小孩替同学赶海卖货,卖得发财。 小岛不大,终于也惊动了学校。 * 班主任刘老师奉学校上面的意思来找沐云河谈话。 除了她,翟姿作为班长也在。 对于翟姿近期的安静,沐云河是有一点诧异的。翟姿这小半个月里居然没有去告她的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而翟姿接下来的表现,不仅没有拆沐云河的台,相反还很维护捧场,处处透着些诡异。 刘老师对沐云河说:“你成立东沙小学赶海队这个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你没有事先和学校报备过,就擅自做了这样子的事,耽误了同学们的课余时间,很多家长意见也很大。他们本来以为是学校组织的,结果学校根本不知情。你这样的做法,已经给学校惹麻烦了,连我都吃校长的批评了。” -- 第36页 沐云河眨巴眨巴眼睛说:“刘老师,我只是提议,同学们自己很有积极性,我也拦不住啊。那您看这个事情怎么办呢?” 刘老师说:“老师也了解你,你是个乖孩子。但搞这样的活动,每次至少也要经过学校的批准同意,否则就不能以东沙小学的名号。总之现在学校的意思是停止,这个赶海活动肯定不能这样天天去搞了,各个班级也会对同学明确从今天开始就不能去了。” 沐云河似懂非懂的表情:“所以就是要禁止了,对吗?” 刘老师点头说:“对。” 翟姿这时候开口了,她说:“刘老师,这个真的不是沐云河的错,我作证,是班上的同学们都非常想要去,她也是没办法,你们不要怪她。” 刘老师说:“你作为班长也有责任,为什么不来报告老师呢?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课堂外,老师看不到。如果你们班干部都不告诉老师的话,老师又怎么对同学们进行管理呢?” 翟姿说:“对不起刘老师,我错了。我是觉得同学们喜欢的话,这也是一件寓教于乐的课外活动,大家都能够从中收获到快乐。是我没有大局观念,没想到这一层,对不起啊。” 对于翟姿的这种行为,沐云河也也懒得去做出点评。反正翟姿一言一行的动机她都非常了解,她没有兴趣去配合,所以也就没有搭话。 出了刘老师办公室,翟姿明显看起来有些高兴。 沐云河知道她是高兴“赶海队”破产了,抑制不住的喜悦。但是翟姿嘴上偏又要说:“小云,好可惜哦,赶海队弄得这么红红火火,学校说不让就不让了,有点霸道。” 沐云河抬眼看她,凉凉的说:“要不你去和刘老师说,学校的做法有点霸道?” 翟姿轻锤了她一下:“我是在帮你说话呢,怎么可以出卖我?” 沐云河也笑:“开玩笑的而已。” 眼看沐云河情绪还不错,翟姿趁机说:“小云,你现在每天能挣多少钱呀?” 沐云河怎么可能告诉她,只说:“挣钱?不赔就不错啦。” 两个小丫头有说有笑,面上功夫都很扎实,默契地不提那天沐云河把翟姿推下废弃鱼塘的事情。 回到教室后,沐云河向同学们宣布赶海队活动暂停的消息,同学们都很失望。 沐云河说这是学校的意思,很多同学就开始骂学校。 沐云河装模作样地阻止,说:“这是我不好,不是学校管理的问题,是我没有事先向学校报备。” 他若不这样说,提防有人回头就向老师打小报告,说沐云河煽动同学骂老师。这个罪名她可不想担。 果然,同学们听她这么一说,心思又活络,问:“如果向学校报备的话,是不是就能去了呢?” 沐云河安抚大家,说至少要避过这个风头,以后再和学校谈吧。 这样一说,大家虽然不满,也都暂时停止骚动,并且期待赶海活动能早些恢复。 * 然而,过了没两天,刘老师又叫沐云河去办公室。 这一次不是他的教师办公室了,而是校长办公室。事件的严重程度升级了。 沐云河一进校长办公室,郑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都在,还有一些沐云河不太认识或者说不太记得的老师,满满地坐了一屋子。 所有的目光刷地集中在她身上,很威严的感觉。饶是沐云河以现在的脸皮和本色都不由得有点头皮发麻。 教导主任先问:“沐云河,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沐云河像变色海蜇一样,迅速把自己调整到软萌无害状态。 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说:“我不知道呀。” 郑校长忍不住了,开门见山:“你之前一天能收多少货?能卖多少钱?” 沐云河愣了一下。她说:“我不知道有多少斤货,都是直接拉到码头去卖了。” 郑校长说:“那能卖多少钱?” 沐云河不说话了。 她忽然明白了。 之前翟姿探头探脑地问她能赚多少钱,她开个玩笑敷衍过去。但是很明显,翟姿对这事儿上心了。 原来她也想过,她这赚钱的大好形势,迟早要被有心人给抖露出来。不成想一直都没人提,她也就出于侥幸心理以为这样还挺安全的。 结果有人给她临门一脚。 嗯,这个人会是谁呢? 沐云河说:“钱是没有多少的,不过是些零花钱罢了。之前刘老师找我谈过话后,我就没有再让同学们去了。赶海的活动已经停止了。” 郑校长说:“你还没有意识到你的错误!现在有人反映说你一次就能赚到上千元,这样子的话,事情的性质就变严重了,你这是涉及到剥削同学的劳动力,有投机倒把的嫌疑。” 投机倒把,多么远古的词汇。沐云河一滴汗。 这种你情我愿的买卖怎么还成罪过了?不能因为她赚得多,就成罪过,如果赚得少或者赚不到钱,那就是无所谓的。 这也太可笑了吧?她倒要看看他们想如何处理她。 第20章 暗搓搓的交易 有些事,沐云河想得很通透。 对于“小孩子的成功”,大人有时候也会犯红眼病。 小孩子能挣的钱,大人挣不到,所以有点吃味,不仅这办公室的人如此,昨天码头上起哄的那些人也是如此吧。 -- 第37页 只见沐云河睁大了眼睛,非常惊讶地对郑校长说:“谁说我赚了上千块钱?” 郑校长的脸上隐隐带着怒意:“你还不承认?这是有人去码头上亲自问过的,码头的人说的。你不承认,是想让我们直接带你去码头问?” 沐云河毫无惧色:“那就去码头问好啦。老师们什么时候有空,跟我去码头。” 郑校长怒极反笑,说:“很好,等放了学,叫上你家长,让刘老师陪你一起去码头问问。” 这样一来,沐云河就很确信捅消息的是翟姿。 本来沐云河还想,不能排除昨天码头上这么多人中,有同学的家长听到消息传来了学校。 可刚才校长说的是“有人去问过了”,而不是“码头的人来报”。 这语句间细微的差异,足够沐云河锁定告密者。 出了校长室,她走过一条走廊,但也没走远。 等校长室里的人都出来了,各老师都散了,沐云河看四下无人,这才又重新敲响校长室的门。 她去而复返,郑校长很是惊讶,脸上依然还有怒意,问:“你来干什么?” 沐云河反手锁上了门。 这名校长给她的印象虽然已不很深,但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 沐云河记得最清楚的,莫过于她入学的第一年,在那届五年级毕业典礼上,相天逸代表毕业学生发言,说了个狗屁不通,这位校长却带头热烈鼓掌。 那年头,相天逸虽然成绩差得很,却还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一大半是托了这位校长抬举他的福气。而抬举的原因呢?不言自明。 虽说一般人对母校总有情谊,但沐云河不得不说,师恩深重这事儿在黄沙岛倒没怎么发生。 但凡有个孩子失学了,老师最多来家访一次,也就不管了。这当然不能算是班主任不负责,只能说是学校的大风气如此罢了。 这样的校长,不说多么有缺陷,起码也不是特别两袖清风的正人君子,那就有活动的空间。 沐云河既不装无辜、也不装老成,相反,她换上了一副娇滴滴的神态。 她说:“郑校长,我来跟你认个错,刚才我撒谎了。” 郑校长一愣。 沐云河说:“刚才那么多老师在场,我不好承认我到底拿了多少钱。郑校长刚才说的,既然是码头上传来的消息,那自然是靠谱的。” 郑校长错愕道:“那你承认,你每次都能够拿到1000元了?” 沐云河摆摆手:“每次可没有。只有大潮的两次拿到过,平时也就100元上下。” 郑校长严肃道:“那你刚才不承认,现在承认了,是为什么?” 沐云河哎呀了一声,口气暧昧了不少:“我说了呀,刚才那么多老师在,我不好意思嘛。这事我只能给校长知道。” 郑校长沉吟,没声响。似乎想看看这个小女孩打的什么算盘。他似乎有点懂了沐云河的暗示,但又怕是自己理错了。 他不能想象,这么小的女孩子难道能懂这一套? 没想到的是,小女孩还真懂。 沐云河说:“郑校长,我用东海小学的名义,只是想团结同学们一起去做这件事,但没想到不能用学校的招牌,这是我的考虑不周。那您看能不能这样?” 她轻轻地走近了,把两只手撑在郑校长的办公桌上,微微侧过脑袋,故作高深地压低了声音:“以后学校就把赶海队招个安,官方授权这个命名。” 她这般做作,反倒显出一种孩童的自以为是。 郑校长眼睛一亮,不自觉地就跳圈了。他问沐云河:“为什么我要同意你呢?” 沐云河故作老成地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我正要说这个!郑校长,您是全校的龙头,您一点头,那不是什么事都好办吗?” 说到这里,郑校长自以为全明白了。 恐怕这些说辞都是家里教好的,小孩子只不过依葫芦画瓢地转述一通。完全就是成年人的那一套嘛。 如此这般,他反倒定下心来。 身子向后一靠,郑校长稳稳地十指交叉,问沐云河:“那你怎么知道我要点这个头?” 果然听到小姑娘说:“您点这个头,对我,对学校,对同学,对您,都是有好处的嘛!” 郑校长想,即使是家长教好的,能说成这个效果,小姑娘也很是个人才。 他继续步步为营:“怎么说?” 小姑娘煞有其事道:“赶海队的活动照旧,还是我负责收卖,但是会给学校交一个官方授权费,您看如何?” 这就说到重点了嘛! 郑校长身体前倾,假装惊讶道:“还有官方授权费,那这个官方授权费你打算怎么给?” 沐云河说:“郑校长,您看能不能这样?收货的总价,扣掉成本,50%给学校,还有50%就算作是赶海队的活动经费。50%,不低了吧?一般缴税都不要讲那么多呢。” 郑校长一愣,50%?完全想不到小姑娘家给的数字竟这么大方。 沐云河接着道:“您若不放心,可以找个信得过的人,每次去卖货的时候都跟我一起去核算,当场拿一半的钱给学校。”她又故意做作地压低声音:“名义上给学校。” 郑校长清了清嗓子,这方面话题点到即止,不方便展开。 沐云河说:“那郑校长您看,等下放学还要刘老师和我家长一起去码头么?还是您老有空干脆亲自跟我走一趟呗?” -- 第38页 郑校长不得不说,自己可能小看了眼前的女孩。 在回答沐云河之前,他先把账算了一遍。 一次大潮1000元,扣除成本,50%给到他,那也有好几百元。一个月两次大潮,加上平时放学赶海的那些收入,他岂不是坐在办公室里,每个月就可以增加1000元的收入? 这可比他的校长工资还要高了。 这位校长虽然疯狂心动,但也不好当场表态,让一个小学女孩拿捏了去,只好故作姿态地说:“你先回去吧,这个事情要从长计议。” 心里却是着急,巴不得沐云河从今天开始就把一半的收成上交给他。 沐云河前生靠自己的血泪换取了一些阅人的经验,此时看到校长的表情便知道稳了。 虽然50%的比例是高,但只要有了所谓的“官方授权”,那她就能把蛋糕继续做大。 现在比较麻烦的,反而是继母那边。 她收起了小神婆般的神气,乖乖地和郑校长告别,出了校长室。 果然这天直到放学,刘老师也没有再找她提什么和家长一同去码头的事了,想必郑校长已经额外关照过了。 * 赶海活动取消,这天沐云河一放学便回家了。 没有想到,家里也有另一场风暴在等待着她。 她才到院子里,就察觉了家中不对劲。 秦翠蓉恰巧走到门口,一看到继女,立刻化身母夜叉,指着她骂:“好啊小畜生!你还有脸回来!你做的好事我可都知道了!” 沐云河的小脑筋一转,大概就猜到了怎么回事。 屋内,她的被褥和其他所有用品已经被继母翻了个底朝天。 继母还怒发冲冠的指着她:“我想你这么好呢,赶海还能买点肉。合着自己赚大几千,就买两斤破肉来敷衍我!说,你把钱藏哪儿去了?” 她这凶神恶煞的态度,把一旁床上的毛毛吓得直哭。 秦翠蓉顾不得理睬亲儿子,厉声质问沐云河把钱藏哪儿去了。 到了这会儿,沐云河也不装乖女儿了。她心头隐隐动怒,问继母:“谁告诉你我藏钱了?” 秦翠蓉说你还不承认?你学校那么多人,就不会有个人来告诉我? 沐云河一听,果然。老师那里告了不算,还要到继母这里来告状。 想到自己藏钱的毯子还在屋里,沐云河不由得就硬气不起来。 当务之急是把小毯子拿到手,可继母像个夜叉似的杵在那里,她若去拿毯子必然引起怀疑。 岂不是把继母找不到的钱往她面前送。 沐云河对秦翠蓉周旋道:“谁说我赚大钱的,真是冤枉人!我们只是同学之间小打小闹。是不是有人和我吵架记了仇,故意过来陷害我呀?那个穿红衬衣,带蓝色头箍的女孩子?” 沐云河一下子就点穿了告状人的形象,倒让秦翠蓉一愣。难道这小丫头片子说的是真的? 可她转眼间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天在码头,不就说有个小学生拿着很多货来卖吗?只不过当时人太多,她没能挤进去亲眼看到罢了。 此时一联想,她骂道:“小兔崽子,你又骗我!那天到码头去卖货,所有人都来看的那个小学生,是不是你?我天天在码头上工作,你几箱鱼值多少钱,我还不清楚吗?我以为你只是赶海,卖点零碎,没有想到你把同学都叫起来,一卖就卖大的,你说你钱藏哪儿去了?” “你说不说?”秦翠蓉又操起扫帚样来,劈头要打。 沐云河赶紧往对门撒丫子跑,还没进刘三婶家的门就扯开嗓子大喊:“三婶救命,我妈要打我!” 第21章 胳膊肘向外拐 沐云河径直冲到刘三婶家。 刘三婶手上抱着个女孩子,见状把沐云河往身后塞,口中说:“秦家姆妈啊,这又是怎么了?” 秦翠蓉拿着扫帚一直追到邻居家门口,也没迈进来,站在门口叉着腰、挥大扫帚:“小兔崽子!你给我出来!” 沐云河缩在刘三婶背后,把刘三婶当成了堡垒。 刘三婶说:“秦家姆妈啊,有话好好说嘛。” 秦翠蓉当然不方便把话说出来。 俗话说,富不漏财。家里的小孩子挣了大钱,她让小孩子交钱,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往外说。说出来,岂不是邻里间都知道她家发财了? 所以只说:“这小畜生不听话,我今天要卸了她条腿,刘家姆妈你让开!” 吵闹间,不少邻居赶过来看热闹,围在大门口,叽里呱啦地议论。 李姑穿一身蓝旗袍,靠在玻璃窗上,凉凉地开口:“哎呦,又找小姑娘耍威风了呀。” 秦翠蓉一见她就来火,大骂:“关你屁事!” 刘三婶和李姑都算拿过沐云河的好处,此时就天然地要帮她遮挡。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里应外合还配合得挺好。 刘三婶说:“小孩子懂什么嘛?有道理,你好好地和她讲呀。你这从小打到大,小姑娘总有一天要长大的嘛,也是要脸面的。” 李姑说:“可不是,等她长大了,你老了,你有没有想过这日子怎么过。” 这话可就说到了秦翠蓉的思想盲区。 她又羞又怒,骂道:“怎么过也比你过得好!我还有儿子,压根儿就不指望她这狼心狗肺的兔崽子。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这许多年来,连个蛋都下不出来,以后老了怎么办?” -- 第39页 当着这么多邻里的面,听她说得这样过分,李姑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这就给沐云河发挥的空间了。 她躲在刘三婶背后,冲着里李姑喊道:“李姨,你认我做个干闺女,我给你养老!”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李姑盯着沐云河一脸不敢相信,也不敢回答。 秦翠荣转惊为怒,再也忍不住,抄起扫帚一步踏进了刘家,连拉带扯要把沐云河从刘三婶背后拉出来。 刘三婶怀中的女娃吓得大哭,刘三婶也隐隐有些不高兴。 沐云河却是以刘三婶为轴,绕了个圈儿,直奔门口,又躲到了李姑身后。 她当着众人说:“李姨,你收了我吧,我跟你回家。我给你当女儿。” 李姑正被秦翠蓉气到上头,没想到沐小妹竟会有这样的举动,当场气血上涌,几乎要维持不住冷静的神色。 眼看秦翠蓉拿着大扫帚气势汹汹地赶来,她张开双臂,把沐云河护在身后。对秦翠蓉道:“又不是你的亲女儿,叫你一声妈是给你面子,这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了?不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有什么资格打人?” 秦翠蓉一听,登时眼睛血红,扔了扫帚张牙舞爪地扑上来,要撕李姑的脸。 一爪子划过,李姑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两道血印子。 李姑也不是好惹的,多年的恩怨上了头,形象也不要了,连连回手,不一会儿,两个对头就扭打在一起,你抓我头发我揪你衣领,互相动弹不得。 众邻里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去手忙脚乱地把两人扯开。都知道这俩不对付,但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之前沐小妹当众认秦家姆妈当娘了,还以为她们会从此和睦,没想到小半个月过去,这一大一小的关系眼看着更糟了。 两个打架的女人一被扯开,沐云河立刻胳膊肘向外拐,上前去扶住李姑。 只听她向众人说道:“自从三姐出嫁,家里就不想让我上学了,让我天天在家里带弟弟。可我喜欢上学,只好每天去学校小半天,麻烦三婶帮我看两个小时的毛毛。又问李姑借了自行车,缩短上下学的时间,就这样,我每天要紧赶慢赶着回来,生怕被发现了又是一顿吵闹。我想明白了,我现在长大了,这种日子我不想过了,我就要读书,我就要去学校。” 这边的人虽然都没什么文化,也不重视教育,但对于想读书、爱读书的小孩子还是很佩服的。 沐小妹,以前一个软趴趴的小女孩儿,如今却有了这样的志向,能坚定地和霸道的家长说不。说不定这都是读书带给人的改变呢? 清官难断家务事,一时也难分对错。 只能先劝李姑和秦家姆妈消消气。 秦翠蓉惦记着沐云河的那点钱,被眼前的场景气得眼前发黑。 合着她做了这么多,兔崽子却要去抱姓李的的大腿。去抱她死对头的大腿,是想把钱往外送吗? 可怜她又不能当场揭发出来,告诉大伙儿这根本和上学没关系,是和钱有关系! 想要再去打服沐云河,可姓李的女人偏拦在前面,众人拉偏架又不方便真刀真枪打一架。 这时邻里间上了年纪,为人和善、颇有人缘的宋奶奶过来当和事佬,劝沐云河听话先回家。 但沐云河却怎么也不愿意跟秦翠蓉回去,抱着李姑不撒手。 虽然理智上知道应该先回家,把毯子抢出来再说,但情感上,她还真怕继母发疯,关起门来把她打瘸了。 这辈子,她可绝不想瘸腿了。 李姑说:“这女儿你不疼,我疼。大伙儿做个见证,我就收她做干女儿了。” 沐云河趁机说:“干娘,我不要回去了,我今晚跟你睡。” 秦翠蓉说:“你敢!” 宋奶奶说:“哎呀,小孩子嘛,不要生气。” 众邻里一起劝秦翠蓉息怒。 这场纷争最后以沐云河赖在李姑家为收尾。 她本还想着怎么把毯子拿回来,不料秦翠蓉回去以后气不过,竟把沐云河的东西全部都扔了出来。 自从早晨听女同学说了这消息,这一整天,气得她码头都没去,把兔崽子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可哪里有钱的影子! 再到这会儿,被小畜生和姓李的这么联手一摆弄,她气不过,索性把小畜生的东西都扔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这闺女她也不要了。 就算她男人回来了,也怪不到她。是他的好女儿自己要向着外人,去给别人当女儿,不要自己的家。 秦翠蓉气得啊噗啊噗,沐云河却喜出望外,赶紧去把被褥毯子和书包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捡回了李姑家。 前生虽然她和李姑的交集不多,但却对李姑一直挺有好感。 一是因为李姑长得清秀,白白净净,清清冷冷,打扮也很入时。 二来就是继母对她不好,而李姑和继母之间有嫌隙,出于孩童的天真,她觉得李姑应该是好人。 今日在众人面前认李姑做义母,倒不是她头脑一热,只能算是灵机一动。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三千块钱的秘密被抖出来,就如同在她和继母间划下了一道天堑,她是不可能再在家里住下去了。 自己赚着上千元,买几块钱的肉打发继母,若没有前生那些龃龉,沐云河自己也觉着挺不像话的。 -- 第40页 对于继母而言,不知道还好,知道了那一定是没完没了。在许多人的观念里,孩子赚的钱自然也是家里的,理当全数上交。 沐云河心想,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叫你妈归叫你妈,上辈子腿被打瘸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既然打定主意从此以后要搬出来,今晚就先找个地方落脚,也不用再好声好气地哄着继母,反正怎么都是哄不回来的,除非她如数把钱上交。 但怎么可能,沐云河又不傻。 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怎么把毯子给拿回来,正愁着,考虑是不是第二天趁继母不在家,翻后院的墙进去,又担心在那之前继母就会发现毯子的秘密。 谁成想,继母如此配合,全给她扔出来了。 李姑家中非常整洁,和沐家拥挤狭窄的风格完全不同。 面积虽然不大,但是摆设简单,两个柜子、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缝纫机、一面镜子,其他就没有了。所有地方都纤尘不染。 以至于沐云河抱着她的大堆东西站在门口时,都有点不敢进去。 那地上擦得干干净净,沐云河瞅瞅自己的脚,无论是鞋底还是她的光脚丫,似乎都不够干净。 李姑却不计较这些,招呼她进来坐了,给她认真地倒了一杯茶。 又把她所有抱来的东西收在一个盆里,说要给她洗洗。 别看这毯子破,夹层里可有两千多块钱,沐云河连忙说她自己会洗。 沐云河也是十分识相的。 李姑家只有一张床,她便把自己的小褥子小毯子铺在地上,做了一个小小的地铺。 晚饭是几样清粥小菜。 虽然在秦翠蓉面前,她俩团结一心、同仇敌忾,但当没有第三人在场时,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有些拘谨。 李姑不是个热情的性格,而沐云河一旦褪去了那些八面玲珑的表演成分,本也不是个自来熟。 淡淡地吃了饭,沐云河用井水洗了脸,又漱了口。然后回到自己的小铺垫上。 临睡前,李姑忽然问她:“小妹,你今天说的话,做准吗?” 她怕沐云河只是小孩子胡说八道,自己上了心,到头来却一场空。 可是沐云河用嫩生生的嗓子,非常郑重地回答她:“算数。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认你。从此以后我沐云河只有两个娘,一个是我不知道在哪里的亲妈,还有一个就是你。” 李姑半天没有声响,末了缓缓叹出一口气:“孩子,睡吧。” 第22章 二哥 之后的几天,沐云河开始在周边物色房子。 上午去找房,下午在学校上学。几天之后,她转遍东沙滩附近,终于挑选到了一所满意的房子。 那房子离东沙滩大约二里路,建在一个小坡上。是一个三开间的平房,旁边一个挺大的铁皮屋子。 沐云河决定租了后,当场就敲定了租金,付了一年份。 她和李姑说要搬走的时候,李姑还有些惆怅。 沐云河说是为了上学方便,还保证每星期都来看她。 想想确实也是一个人的生活过习惯了,多了个人各种不适应,李姑还是同意了。 沐云河蚂蚁搬家的时候,李姑还陪着她去了两次。 有了一个自己的房子,沐云河可是太开心了。即使是前生,她也没能拥有自己的房子,经常是与别人合租,形形色色的室友有着各种各样的习惯,彼此需要忍让磨合。 而如今她钞票在口袋里,能够租一个自己的房子,租金也不贵,房子的空间还大,全凭她一个人打扮。 她找附近的木匠去订做小床、桌子和椅子等家具。确定了式样,付了定金,想象着这些家具布置到房子里的模样,心里又快意几分。 接下来又去街市上买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 住在家里的时候,想弄干净都弄不干净。在她看了李姑的房子后,对于理想的家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设计。她的房子必须要弄得又干净又整洁,还要有一些精致审美的细节。 在布置房子的几天里,沐云河感觉充实又快乐。 因为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获得了这样的自由。自由的空气竟如此的新鲜,无论是上辈子还是重生归来,她似乎都和自由这个词无缘。 而现在她能够有充分的时间,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是个星期天,不用去学校。 她闲着无聊,拿了一把盐花,一个小桶,走到了东沙滩上。 低头摸索了一会儿,她找准一片看起来有料的地,把盐花撒下去。不一会儿,泥滩上便出现了一个个小孔,接着一只只蛏子就自动冒出头来。 沐云河伸手去揪,一揪一个准,把蛏子的身体从小孔中扯出来。其中还有比较大的蛏王,劲儿可大,拔都拔不出来,还会往下面钻,就像知道有人要抓它似的。 沐云河费了老大的劲,两只手一起上,才把它给揪了出来。 好家伙,真够大的,抵沐云河大半只手掌了。 沐云河把捡到的蛏子都放在桶里,差不多够一顿的数量后,她又拎着小桶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在滩涂上走,还想碰碰运气。 她还惦记着毛蚶的事。 啊啊啊,美味的毛蚶她来了! 或许是她的运气不错,大概只捡了一个小时,沐云河就捡到了三四十个毛蚶,烫一小碗是绝对够了。 -- 第41页 带着桶里的蛏子和毛蚶,沐云河开开心心往家里走,盘算着今天晚上除了这两个菜之外,还要吃什么?要不要去做一个西红柿炒鸡蛋? 岛上卖蔬菜的不多,很多人家都是自己种。沐云河也在后院种了,只是刚种下没几天,小苗苗还没有长成气候。她思索,要不要到邻居家去讨两个西红柿呢?付钱的那种。 邻里这片她最近也在慢慢地熟悉着,附近两个人家还是比较好相处的。 正想着呢,已经走回到了新租的房子。 沐云河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冬暖屋,意思是这几间小屋即便是冬天也很温暖,旁边的那个铁皮房子,则取名为夏凉房。 这倒不是沐云河临时想的名字,在很久远以前,久到她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她就想象过有间自己的小屋,就要叫冬暖夏凉房。 如今一朝得以实践,现成的名字用起来,也算了却小时候的一桩心愿。 她已经计划好了,只要学校的赶海活动再开,夏凉房就用来堆同学们捡到的海货。有了这样一个地方周转后,她就再也不用着急着每天去卖货了。量足够大的话,还可以让人家上门来收货,就不用每天专门送去码头了。 对了,还要添置几个冷柜,存放有些需要冷藏的品种,各样就算隔夜也不怕会变质了。 不过马上要入秋了,天气转凉,冷柜倒也不急,可以明年春天再采买。 沐云河拎着小桶回到冬暖屋,却在门口感觉到了一点异样。 好像有人来过了? 她推门进屋,一眼就看到门旁临时充作桌子的一张木板上,一个空的水杯,水杯下方压着一张字条。 她拿起字条来,上面是李姑娟秀的字,写着:你爸和你哥回来了。 沐云河手上的塑料桶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其实她心里也在算日子。 差不多就是这两天,爸爸和二哥就该回来了,她本该多多回去探听一下消息,看看他们有没有回来。可是出于某种不知缘故的胆怯心理,沐云河又拖着,没有去看。 虽然刚重生回来时,她强烈地想见到二哥,可是这么些天过去,她反而感觉有些害怕。 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情。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 可是在见到李姑字条的那一刹那,害怕的心情荡然无存,她陷入了一种狂喜的情绪里。 几乎连皮鞋都来不及搭上扣,就匆匆忙忙地跳上自行车,往家里飞骑。 二哥回来了!她要去见她的二哥了! * 沐云河到家的时候,屋里正在吵架。 沐家两个男人一回来,秦翠蓉便告了沐云河的状。 可怜沐宇军一身疲惫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茶也没有喝上,妻子已经叭叭叭叭地抢白他女儿的不是,说小姑娘赚了两三千块钱,却只买几块钱的肉打发她,还不肯把钱交上来,小没良心的。 骂了半天,最后说小姑娘离家出走了。 沐云川本不打算管父亲和继母吵架的事,可是一听小妹居然离家出走了,继母还说不出她在哪儿,当即拿上帽子,又出门去找小妹了。 留在家中的沐宇军便和秦翠蓉吵了起来。 本来家里的男人在外赚钱辛苦,希望女人能够把家中安排得妥帖,没想到她连个十岁的小女孩都看不住,还叭叭叭叭开机关枪似的,满口都是别人的错,自己一点儿错没有。 平时这悍妻对着女儿作威作福,沐宇军也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知道家里穷,妻子心里不开心。 可就他女儿的那个软蛋性子都能离家出走,不禁让人怀疑,他不在家时秦翠蓉是把女儿逼到了什么地步。 另一方面,也有点担心女儿的安危。 见丈夫发了火,秦翠蓉虽然嘴上不让人,心里也有些发虚。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大人,而那边是孩子,大人一本正经和孩子置气,总也有大人的不是。 她知道沐云河的安全没什么问题,因为这小畜生居然认了姓李的女人为干娘。但是她又不好意思把这一点和盘托出,显得她自己面上无光。女儿连你这个继母都不认,却要去认别的女人当干娘,丈夫可能会怪她这个当妈的失责。 秦翠蓉自认是绝没有错误的。可她男人才刚回来,就拔着喉咙和她吵架,压根儿不信她说的小丫头赚到了大钱。 要放半个月以前她也不信,甚至觉得要从这丫头身上挤出几千元钱来,除非把她给卖了。 可是经过这半个月,秦翠蓉就不敢这么说了。这女孩儿鬼头鬼脑的,简直像被妖精附了体,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但是她要怎么向丈夫解释这个事情呢?丈夫这么久不在家,和那个鬼丫头朝夕相处可是她! 所以当沐云河赶到时,就撞见了父亲与继母激烈吵着,而二哥不知所踪的情景。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在门框边倚住了。 继母和父亲同时转头看到她。 父亲喊了一声:“小妹!” 秦翠蓉本想开口骂,顾及到丈夫在场,张了张嘴,没出声。 沐云河的声音也是轻轻的,看见如此年轻的父亲,让她一时间如坠云端:“爸爸,你回来了,二哥呢?” 看见失踪的小女儿回来,沐宇军顿时安心不少,狠狠瞪了妻子一眼,向沐云河走来。 -- 第42页 “你二哥找你去了。” 沐云河瞪大了眼睛:“他去哪里找我呀?” 沐宇军走到女儿面前,摸了一把她的脑袋:“你上哪儿去了?” 沐云河拉着父亲的衣襟,把他拉下来,附在他耳朵边说:“爸,我在外面租了房子,我自己住。” 沐宇军吓了一跳:“不要胡说,你一个小孩怎么租的房子?” 沐云河眨了眨眼睛,还是附耳说:“同学亲戚在海边有空关的房子,条件很好,能给我住。爸爸,改天一起去看一看呀。” 沐宇军还是不能理解这一点。 看看愤怒的妻子,又看看水灵灵的小女儿,他一时没有办法消化这些信息。 妻子说他女儿赚了两三千元钱,离家出走了,小女儿说她自己在外租了房子。两边的对话一拼凑,总觉得拼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还要继续再问,却不想二儿子回来了。 院门外传来沐云川的声音:“附近没看到小妹,我再去远一点的地方……” 还没等沐宇军隔空回话,只见沐云河像个小火箭一样的,嗖地向院外冲去。 她一头扑进了院外站着的青年的怀中,双臂环住青年的腰,把脸紧紧贴在青年的身上。 是二哥的味道! 渔民出海日久,身上的气味并不好闻,但沐云河非但不嫌弃,反而落下泪来。 她紧紧抱着眼前的青年:“二哥,我好想你。” 沐云川愣愣地看着怀中的小不点。虽然每次他离家归来小妹都会很开心,但也不至于哭上了。 他半蹲下一把抱起了女孩儿:“小妹是小哭包呀。” 第23章 二哥(2) 沐云川不到20岁的年纪,个头不高不矮,身量清削。 他本是白皮底子,却在年复一年的风吹日晒中变成了均匀的小麦色皮肤。面容俊秀,一双眼睛和像极了沐云河,大而清澈。 渔民看天吃饭,靠海生存,为了在艰苦的环境中讨生活,很多都养成了好勇斗狠的个性,但沐云川却十分温和。 他不爱与人争辩,即使在家中也不掺和长辈的事情,却唯独很疼爱自己的小妹妹。 既然被一把抱起,沐云河就顺势搂住了二哥的脖子。 沐云川也发现了妹妹的一点变化。 过去小妹总是穿得脏兮兮的,但今天的衣服却很整洁,这样靠在他身上,未免让沐云川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说:“小妹松手,二哥脖子脏。” 沐云河亲昵地搂得更紧了,说:“不脏,二哥最干净啦!” 把沐云川逗笑了出来。 小妹找到了,男人们刚回家的这件大事得以解决,便像过去远途回来的所有流程一样,该休整的休整,该翻洗的翻洗,该烧起来的接风饭烧起来。 沐云河和二哥说悄悄话。 二哥听了非常惊讶,看着她说:“是真的吗?” 沐云河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啦。” 二哥说:“你自己去和爸爸说。” 沐云河靠在二哥肩上:“不嘛,二哥你去说。” 原来时光真的可以流转。 沐云河靠在二哥身上的时候,才感觉自己真正地回到了童年,只是一个受到宠爱的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小孩子。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不能说熟悉,只能说陌生。 即使在前生,她有二哥的宠爱,却还是过得风雨飘摇。 有句话叫做经济基础决定一切,二哥也不执掌家里的财政,没什么发声权,有时候他们兄妹就像一对“苦菜花”,父亲不给力的时候,还是要看继母的眼色行事只有兄妹独处的时候,才能够感到一点孤苦的温存。 不过今非昔比,沐云河已经变成了半个小富婆,她要把这家庭的地位给倒过来。 二哥抱着她走向屋内,站在正坐着脱鞋的父亲面前。他目光明亮:“爸,小妹说中午请我们去饭店吃饭。” 沐宇军想也不想就答:“胡说八道!” 沐云河着急道:“是真的爸爸,我来买单。” 沐宇军露出了怀疑的表情:“你哪来的钱买单?” 沐云河眨眨眼:“妈不是说了吗?我赚了钱。” 这下,沐宇军和沐云川都惊讶了,小妹竟然喊妈了? 沐宇军问女儿:“你赚的什么钱?” 他看着儿子手里那么一点点大的女儿,不能相信妻子所控诉的她赚了两三千块钱的说法。 他和儿子出海一次,辛辛苦苦几十天,也就赚个几百元。 沐云河说:“我们小学成立了一个赶海队,我是赶海队的小队长,赶海队收到的东西,拿到码头去卖货,能卖一点钱。” 说着,她从口袋里翻出了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到父亲面前。 沐宇军接过来一数,惊呆了。 这卷花花绿绿的票子加起来有两百多元。 “你这是自己挣的?”沐宇军还是不敢相信。 沐云河过了两秒钟,才理解了父亲的意思,小嘴一撅道:“爸你放心啦,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会偷钱抢钱的人吗?” 说完,把两只手臂又挂到了二哥的脖子上。 沐云川高兴地把沐云河往上掂了掂:“小妹这么能干呀!” 这趟下馆子终究还是没能成行。 沐宇军收了钱,便把它当做家庭财富的一部分收起来了,并没有认为这是意外之财,就可以花着去享受一下。 -- 第43页 沐云川对小妹的心意被浪费,有点抱歉。 沐云河冲他吐了吐舌头,兄妹俩相对着做了个“没办法”的表情。 两百多元的钱卷放在桌上。 秦翠蓉端着菜过来,一看到这个钱,立刻怒目圆睁。刚才她也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呢,此时就骂丈夫道:“我说什么来着?小丫头就是藏钱了吧!这才这点钱,她藏着还多呢。” 沐云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这就是全部了。” 沐宇军也不相信小丫头能挣两三千块钱,觉得这200多元已经算是极限了,可能是老婆怀疑过度,无事生非,才把小女儿逼了出去。当下就让秦翠蓉闭嘴。 吃过了中饭,沐宇军抱着毛毛逗弄。很久不见儿子了,还颇想念这个小家伙。 沐云河则拉着二哥出门了。 她要带二哥去自己的冬暖夏凉房看看。 有些不能告诉爸爸的话,可以告诉二哥。她迫不及待地要和二哥分享自己的新生活。 沐云河带着二哥偷偷绕到屋侧一条黑乎乎的通道里,把自行车拿了出来。 沐云川很惊讶:“你哪里来的自行车?” 沐云河说:“管李姨借的呀!二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沐云川跨上车,让沐云河坐在后座,依照她的指路走。 绕过几个片区,东沙滩近在咫尺,沐云河说就是这儿了。 他们下了车,把车停在一处屋子外面。沐云河指着三开间的小平房说:“我现在就是住在这儿。” 沐云川很诧异。 他们家不过是勉强两开间,一个前院带着一间正屋,后面一个杂物房,上头一个阁楼,外面小半个灶台间,就是整个房子了。哪有眼前的这个三开间那么宽敞。 沐云河指着房子尽头的大铁皮屋子,开心道:“那个也是我的哦~” 牵着二哥的手,把他带进屋子里。 这个屋子现在还比较空荡,只有一些充作简易家具的箱子木板放在里面。 沐云河美滋滋地说:“二哥,我已经去订做家具了,我订了两个床,你不要住家里了,让他们一家三口过去呗。你那个阁楼那么小,躺都躺不下,你也跟我一起来住这边吧~” 沐云川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惊讶的事情一桩接一桩。 他实在没想到,小小的妹妹竟然能做这么多的事情,他感觉自己像梦游一样。 沐云河热络地说:“哥,你先坐,我去给你烧水,你洗澡。” 腾腾腾地跑进里屋,拿出一只铁皮水壶,接着便坐在小炉子前卖力地生火。等这壶水烧开了,就灌进暖瓶中,再烧下一壶。 她烧水的时候,沐云川就笑眯眯地站在后面看着她,兄妹聊天有说不完的话。 二哥告诉她这次出海捕鱼的事情。 沐云川和父亲一直是跟着黄老板的船出海的。但是这一年来,相家的渔船扩张得很厉害,黄老板的渔船屡屡受到打压。比如这次他们去了一个海区,想捞客户预定的金枪鱼,但只要他们一往下放网,相家的渔船就上来挤兑他们。 有一次,他们天黑的时候偷偷下网,趁着夜色也捞上来的一些好货。没想到天一亮,相家的人把船靠过来,强行登上他们的甲板搞破坏,弄烂了渔网,把鱼又扔进海里。 完全和海盗一样的作风。如果他们把鱼也抢走那就是真海盗了,但偏偏把鱼扔掉,以示在意的不是鱼,而是“海权”。 船长气不过,在那里又硬撑了几天,相家的渔船也耗着。最后船长认输,耗不过他们,还是开去了别的海域。 沐云川感叹:“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这次事件后,很多船员都在传,说不要跟着黄老板了,相家船也在招人,索性去相家船算了。 沐云河猛然想起来,前生二哥后来就是去了相家的船,才发生不测的。 她脱口而出:“二哥你可不能去!” 沐云川正在犹豫,没想到小妹会这样说,笑问:“为什么?” 沐云河说:“相家不是好人。” 沐云川苦笑:“我当然知道他们不是好人,可是都说在他们船上挣得到钱啊。黄老板是好人,出海却一次比一次赚得少。” 沐云河把烧开了的水倒在暖瓶里,一边说:“二哥,你别出海了,我也是好人,你跟我干呗。” 沐云川笑:“跟你干什么?” 沐云河说:“你前面听秦翠蓉说了吗?我这半个月,挣了两千多块。” 和他父亲一样,沐云川并没有把继母的话当真,此时就非常吃惊:“你怎么赚这么多?” 沐云河把学校赶海的详情,从头到尾地向哥哥说了。 等她说完,几壶开水也烧好了。她催着哥哥去洗澡,自己又拿新买的布地给二哥做四角裤。 她动作快,一量一裁,再把边给缝了串上松紧带,二哥澡还没洗完,短裤就做好了。 脏衣服全部拿到桶里泡起来。 接着又开始张罗晚饭,抓蛏子捡毛蚶的时候可没想到,这顿美餐居然会是和二哥一起吃的。 沐云川穿着新做的短裤出来,没有上衣,只好打着赤膊。如果在船上都是汉子,打赤膊也没啥,偏偏只和小妹两个人。 他这次回来感觉小妹长大了,所以格外地觉得赤膊不妥。 像是察觉二哥的不自在,沐云河开玩笑:“布料还有,你自己做个上衣呗。” -- 第44页 沐云川便进屋去,对着布料捣鼓了半天,最后拿一块布对折,当中挖个洞,头钻出来,腰上则系根绳子。 穿得像原始人一样,把沐云河笑得不行。 沐云川还说:“哎,这些布被糟蹋了。” 沐云河说不糟蹋,我给你改。 美美烫了毛蚶,炒了蛏子,又做了一盘番茄炒蛋,沐云河和二哥吃了一顿快乐的晚餐。 入夜沐云川要回去了,沐云河送到门口,神神秘秘塞给他一个小荷包,嘱咐他:“不要给爸爸和秦翠蓉看到啊~” 沐云川笑,不知道小妹在搞啥,当即拆了小荷包。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里面赫然是1000元钱!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留评的小可爱~ 第24章 三年后 虽然已经是成年人了,但是沐云川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钱。即使小妹对他说自己赚了两三千元,他也只当个稀奇听。但当这1000元钱真的拿在手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小妹说的全是事实。 第一反应是——他不能拿这个钱。 既然是小妹赚的钱,那就应该是小妹的。他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怎么能拿这么多呢? 连忙把钱塞回小荷包,按进沐云河手里,让她自己拿着。 沐云河说:“我还有,这是给你的!” 沐云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连着荷包带着妹妹的手不松开,坚决不要这个钱。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说法来婉拒,只是觉得妹妹的钱应该妹妹自己留着。 沐云河急了:“二哥,这是给你的呀!” 她早就想好了,赚的钱她和二哥一人一半。能给二哥钱,也是她赚钱的动力之一,否则就她这么一个小身体,物质欲望也不那么旺盛,她为什么要赚那么多钱? 她不就是想补偿一下二哥,让他也过好日子么? 二十多年没见的哥哥,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别说是这点钱,无论任何什么东西,只要沐云河给得起都会给他。 沐云川按着小妹的手说:“那就先放在你这里,当你帮二哥保管着。” 沐云河虽然也担心过让二哥把钱带回那个家是否安全,但想到二哥又不比自己,继母总不能去搜他的身。这么一想,她又执着道:“二哥,你拿着嘛,我想看你拿着。” 兄妹推距间,沐云河突然转了心思。她哥还没有正经答应要住过来呢! 把荷包在手心里一捏,她转而抬起小脸:“那这钱我帮你保管,你可要快些住过来啊!不然我一个小孩儿带着这么多钱住在这里,遭贼惦记了怎么办?你要过来保护我!等我这边床做好了你就要过来。” 沐云川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又是高兴,又觉得一切都不太对,云里雾里的。 * 在那之后,沐云河天天来找她的二哥玩。早上太阳一升起就来,晚上等太阳落山了才分开。 那真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了。 她带着二哥去吃馆子,去食品商店买好吃的,去百货商店买布置小家需要用到的玩意。把岛上可以消费的地方都转遍后,她又和二哥乘船去陆上的小镇玩。 他们去了镇上的公园、去看电影、去照相馆照相、去溜旱冰,沐云河去花市买了好看的假花和花瓶,准备拿去妆点冬暖屋。 沐云河开心极了,觉得老天爷对她真好,又把二哥还给她了。 沐云河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沐云川心里却有些担忧。他说:“小妹,你这钱的来路是合法的吧?” 沐云河哼了一声:“我一个小孩儿难道还能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吗?” 她抱住沐云川:“二哥,你别出海了,下次我们学校赶海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你就知道这钱是怎么挣的了。真的不用到很远的地方去赚钱,身边就能挣钱。” 沐云川摸了摸妹妹的头,心里有些感慨,还是觉得妹妹所说的赶海的东西低买高卖,有些不可思议。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大约一周之后,沐云川又要离家了。这次还是随黄老板的渔船出海。 沐云河不想让他去,她劝道:“二哥,我们现在有钱了,犯不着那么辛苦地跑到远海去,而且还危险,你不是说相家人像强盗一样吗?” 沐云川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可是二哥不能一直用你的钱,二哥是大人了,二哥也要去赚钱。小妹你看,就这一个礼拜,你已经花了几百元了,可是你并没有再继续赚钱呀,这样会坐吃山空的。” 沐云河连忙说:“不是这样的,学校赶海队继续活动的授权已经下来了,我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才没有重开这个活动。” 沐云川说:“那二哥在家里,不是耽误你赚钱吗?” 反正沐云河怎么说都没用,二哥还是跟着父亲出海去了。 再次独自回到小屋,沐云河的心境和之前大不相同。 原先她一个人住的时候,只觉得自由,可是在和二哥过了一段日子后,再一个人时就感到了孤单。 尤其是当订做的家具被送来时,她看着两张床不免惆怅,心中留二哥同住的心思也更加坚定了。 之后便恢复了学校赶海队的活动。 有了学校官方的支持,沐云河大肆招揽新队员,持续扩大规模,还创造出了很多新花样。 比如,评选每天赶海中的“价值王”,捡到最值钱海货的同学不仅能得到双倍的收购价,还附赠大大泡泡糖或干脆面之类的礼品。 -- 第45页 这样又调动了同学们努力去抓稀奇好货的积极性。 另一方面,对于不值钱的螺丝之类的则坚决卡住门槛。再后来,市价在五毛一斤以下的货都不收了。 有自由,有二哥,有热情的同学们,有友善的邻居,还有源源不断的收入。 沐云河重生归来的头三年转瞬而过。 * 这三年的时间里,沐云河已经把她的冬暖夏凉房给买了下来,在此基础上改建成二层的小洋楼。 小楼刷成了淡淡的天蓝色,在苍穹和远处碧海的掩映下有如世外仙境。这一片都是陈旧的平房,唯有这一栋楼画风与周围不同。 三姐沐云冰在那次和沐云河相见之后,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半年后,忍受不了婆家的欺负,在沐云河的支持下回到黄沙岛,也住进了冬暖屋。 从此沐云河的赶海业务就有了得力的助手,她可以安心在学校上课,也不必天天自己去海滩上看着。 当初她偶然找到的那个帮助搬货的小伙子,也从临时雇佣变成了半专职,黄鱼车升级成带马达的小三轮,每天从东海滩向这小洋房的铁皮屋运两三趟。 到了晚上,罗阿三那边会派人来收。 二哥还是出海,回家来的时候也住到这个小房子里。 三兄妹一起住着的时候总是最开心的。 二哥后来还是离开了黄老板,随其他的船员兄弟们一起投到了相家的渔船里。 沐云河仔细地算着时间。 前生二哥是在新千年的前一年里落海失踪的,距离现在还有两年。反正提前一年的时候,她一定会把二哥扣下来,坚决不让他再出海了。 三年的时光,也让沐云河出落成一个更加优越的娉婷少女。 她脸上的婴儿肥渐退,身材开始抽条,体态显得修长而优美。 狗啃的刘海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乌光水滑的长发,用精美的发饰簪好,如在华贵的黑色锦缎上绣了高雅的刺绣。 这些年,但凡沐云河去到露天,总是帽子纱巾裹头、长衣长裤、戴好手套。 重生刚回来的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后来才发现要保养皮肤。海边的日头和风可不是盖的,若不好好保养,不出几年,所有人看起来都差不多,哪还看得出原本的五官面貌来。 她照例每个星期去看望李姑,水果、肉制品等各种吃食从不间断。 还说房间有的多,若干娘一个人冷清,可以去和她一起住。但李姑总念着她家里还有其他的姐姐哥哥,便说以后再说。 有时候她在李姑家留宿,李姑也会和她说说她妈妈以前的事。 李姑和沐云河妈是差不多时间嫁到这片来的,以前关系还不错。 沐云河对亲妈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在李姑平静的叙述中,她有时候会把妈妈的形象和李姑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离家之后,沐云河与继母的关系反而修复了一些。 三闺女也回到了黄沙岛,和小妹住在一起,作为父亲来说就没有不放心了,沐宇军因此也认可了两个女孩在外租房的行为。男人做了主,秦翠蓉自然没有说话的余地。 秦翠蓉白天要出去干活,男人不在家的话毛毛就没有人带。解决方案是由沐云河出钱,托付在刘三婶家。 沐云河隔三差五也会和沐云冰一起回来,送点东西,吃个饭。 或许是因为远香近臭,秦翠蓉反而能客客气气、面子上过得去地对待这一双女儿。 沐家两姐妹也精怪,回来的时候都一口一个妈叫着,抢着洗碗、扫地、喂鸡,又带已经会走会跑会说话的毛毛出去玩。 一来二去,竟成了母慈女孝、和乐融融的状态。 这三年里,沐云河也成功地把翟姿介绍给了相天逸。 那是在赶海队活动恢复后不久,有天相天逸来找沐云河。 他原先就听说过码头上有个东沙小学的女孩儿在卖货,还卖得颇成规模。他起初没有在意,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听别人说这小姑娘长得非常漂亮,他一下子就想起了沐云河。 经过一番打探,他的猜想竟没错。 便来找沐云河,问:“你为什么不把货给我呀?” 沐云河说:“我不知道你也收货啊。” 相天逸说:“我当然收货。我家从捕鱼、收鱼到把渔货销往陆地,所有链路都是通的,处理你这点货不要太简单。你如果来找我,我能给你一个超级好的价格。” 第25章 处心积虑的大圈套 当时沐云河与罗阿三合作愉快,根本就不想攀上相天逸的关系。 所以就打了个哈哈过去了。 想到翟姿向学校和继母告发她的事情,沐云河装作漫不经心地向相天逸提起了她。 心里说,翟姿,这可不能怪我送你上贼船。 想也知道,当翟姿听说沐云河要带她去见相天逸,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千辛万苦维持住形象。 仔细地打扮了,像只花孔雀似的跟着沐云河去见意中人。 虽然她不喜欢沐云河,但沐云河不过是一座桥,只要能让她认识相天逸,谁介绍的又有什么关系? 翟姿见到相天逸的过程相当梦幻。 暗恋了许久的大哥哥如此近距离地站在她面前,比远看更帅了。她盯着相天逸的脸,感觉连毛孔都比她见过的其他男人们细腻。 -- 第46页 相天逸对于沐云河带过来一个小女朋友,也表现出挺欢迎的样子。带她们去吃蛋糕和冷饮,玩了一整个下午,还让她们挑礼物。两个小姑娘每人选了一个半人高的大洋娃娃。 临别相天逸笑眯眯地说:“以后多出来玩。” 相天逸的本意是找沐云河出来玩,但沐云河的意思是让相天逸带翟姿玩。但翟姿揣摩着相天逸的意思,每次出来又总拉上沐云河。 翟姿为了能常常见相天逸,对沐云河非常亲热,姐妹长,姐妹短,搞得就好像真闺蜜一样了。 其实,沐云河暗暗地长着心眼。她算着时间,差不多快到她前生被翟姿诬陷偷东西的时候了,虽然现在情况已与当时完全不同。 她记得那时候她十三四岁,早不上学了,每天在家里带毛毛,最盼望的就是秦翠蓉哪天休息在家,她可以和翟姿她们去玩。 那时候翟姿小学快毕业了,偏远乡村也谈不上考初中,人大了心野,在外面混的时间变多了。 有一回,翟姿对她们几个小跟班说:“带你们去个好玩的地方。” 结果把她们带到一家新开的面积挺大的杂货铺,名叫日百杂货铺。铺子开在学校边,里面有卖各种本子、笔之类的文具。 翟姿是她们里面最不缺零花钱的,但为了刺激,她制定了一个偷东西的计划。 沐云河不愿意偷盗,便被她安排在了店主面前,担当望风和挡店主注意力的职责。而其他人则在翟姿的带领下,躲到高高的货架后面,里应外合地偷东西。 比如翟姿要偷一支造型奇特的扁扁的圆珠笔,她就假意拿着这支笔,反复按笔顶上的按钮,让笔头在管口伸来又缩去,接着便趁人不备把整支笔塞入了自己的袖子里。 她们偷的东西也不值钱,几个发圈、几只几毛钱的笔、一盒回形针之类的。杂货铺新开客流量大,起初店老板没有发现。 但随着她们来的次数多了,店主就渐渐发现少东西了。 他也怀疑这群小孩,头一个怀疑对象就是沐云河。因为这瘸腿的小姑娘每次来,都站半天,却一样东西都不买。他有一次全程盯了沐云河的举动,又没有发现她偷东西,但一次代表不了所有,店主觉得总有自己眼睛没盯到的时候。 日百杂货铺丢东西的消息,在小岛上蔓延。 因为铺子开在学校边上,人们普遍认为很可能是光顾店铺的学生干的。 因为实在忍受不了丢东西,终于有一次,店主不让沐云河进店了。 说来也怪,自从不让这小孩进店开始,就再也没有少东西了。 一次翟姿她们又去店里玩,店主问翟姿,以前和你们一起来的小姑娘是谁? 翟姿连忙把沐云河的情况全盘托出。 贫穷、不上学、瘸腿,这些词汇一组合,店主一拍脑门,感觉此前店中失窃的源头找到了。 可这还没完,如果只是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店主也不去和穷小孩计较,赶出去就得了。偏偏后来,他店里的“镇店之宝”也丢了。 那是一方古砚台,店主偶然得到,奉为无价之宝,不卖,放在店中仅为展示之用。 偏偏有天闭店检查商品时,发现不见了。 他想起来,白天的时候,那个瘸腿的小女孩也在店门外出现过。 第二天,另一个也常来店里、认识那个小女孩的学生跑来告密,说可能是那个瘸腿的小女孩偷的,在她家里好像见到了。 店主立刻闭店,在这个小学生的指路下,找到了瘸腿小孩的家。 和这户的女主人说了此事,女主人大为惊讶,立刻放店主进屋。 店主在狭小的屋子里稍微找了一下,便在小女孩睡的木板下面找到了。 这木板底下有个薄薄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他的宝贝砚台,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笔、橡皮、回形针之类的,都是他之前店里丢失的。 店主本想找小女孩的家长赔偿,以儆效尤,结果女主人叉腰瞪眼:“我都让你进屋找了你还想怎样?这又不是我生的,不知道那个女人生的,凭啥让我赔钱?没钱,你把她卖了换钱吧!” 将店主轰了出去。 这下可好,店主一时气不过,把日百杂货铺抓到小偷了的消息到处说,一时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不敢相信,沐家小女孩看着不声不响软趴趴的,居然还有偷东西的毛病。 那真是沐云河少时最难过的一段时光了。 身体上的残疾虽然也会招致异样的眼光,但都没有人品背负上污点令人难过,何况这事根本就不是她做的。 谁做的,沐云河很清楚。 那段时间,翟姿忽然和她很亲热,不仅带她出去玩,还主动要求来她家里玩。 翟姿也不空手来,带两个橘子,一进屋就塞毛毛手里,嘴又甜,常婶婶、婶婶地喊秦翠蓉。 秦翠蓉虽然不待见沐云河,但却不讨厌她的这位小女朋友来家。 之前,自从被店主拒绝入店后,沐云河的自尊心有些受伤,便不肯再和翟姿她们去日百杂货铺。 偏偏古砚台丢失的那天,是翟姿硬拖着沐云河去的。沐云河说店主不让我进去,翟姿说:“那你在外面等我们一下嘛!” 沐云河傻乎乎地同意了,徘徊在店门口,结果成了头号嫌疑人。 那天翟姿她们从店里出来,她遣散了其他女孩,亲亲热热地挽着沐云河的胳膊,说要去她家里玩。 -- 第47页 可怜沐云河还受宠若惊,以为翟姿是因为让自己在店外等太久,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才要和她回家单独陪她玩。 她怎么知道是这样一个处心积虑的大圈套! 即使被冤枉了,她也没察觉到翟姿的恶意,还以为翟姿是开玩笑恶作剧。毕竟翟姿过去做一些不好的事,总说自己只是闹着玩儿。 她还想找翟姿帮忙澄清事实,可却眼见着翟姿像其他人一样对她冷淡了。 那段时间,常有小孩跑到她家门口,扔土块和石头,骂小偷。土块和石头有时候砸到窗户,被秦翠蓉看到了,便操起扫帚上去追打,小孩子们又都跑了。 此情此景,沐云河虽然心里难过,总还幻想着有转圜的余地,可能有一天翟姿会改变主意。 直到有一天翟姿冷冰冰地告诉她,自己就是故意的,因为讨厌她!她从来就讨厌她,从没有把她当成过朋友! 沐云河如坠冰窖,一颗心哇凉哇凉的。 她知道澄清没有希望了,因为翟姿的那些跟班也都听她的,众口铄金,她跳进海里也洗不清。 干脆自此封心锁爱,再也不想着去结交什么友情了,为人也越发孤僻起来。 口口相传,她逐渐成了岛南这带的“名人”,都知道沐家有个不太正常的女儿,样貌生得很美,但却跛脚,不上学,偷东西,性格古怪,看人的眼神阴沉沉,怪吓人的。 沐云河发誓她没有用不友善的眼神去看路人,可就是挡不住三人成虎。 有次她在院子里晒东西,门口一个半大孩子探头探脑来看她,为了表示友好,沐云河冲他笑了一下,没想到这孩子大声尖叫着跑掉了。 沐家不正常的女孩吓人罪状又添一条。 长大一些的沐云河回过味来后,也恨过翟姿。 可惜没恨多久,就传来她二哥失踪的消息,接着她去找相天逸帮忙,再后来就自顾不暇,没有精力去恨翟姿了。 等到沐云河重生回来,10岁以后的各种发展都与原先大为不同,对于“翟姿诬陷她偷盗”这个事,似乎缺少了实现的条件。 首先沐云河如今已不是个贫弱的小孩儿,而是岛上有名的“年少有为”,诬陷她偷笔偷本子偷橡皮筋,可信度大大降低。何况她重生回来后根本没去过日百杂货铺,那铺子开在哪里她都不记得了。 再者是她与翟姿的关系也大为不同。 虽然她也能和翟姿说说笑笑,但相信翟姿看得出来,自己是一直防着她的,远不是前生那样对翟姿无条件信任,结果着了她的道。 更何况,那时候是翟姿把偷到的东西塞进她家里诬陷她,而现在,翟姿是知道冬暖夏凉房的方位的,但她绝无可能让翟姿进自己的家。 那么,会是自己警惕过度么? 沐云河一边计算着时间,一边观察翟姿是否还会对她发难。 * 深秋11月,相天逸要办十八岁成人礼。 这在小岛上是非常时髦的,因为大多数岛民教育缺失,连十八岁是成年人的门槛都不知道。 相天逸邀请沐云河,沐云河说你请翟姿吧,相天逸说你们两个都来吧,小朋友只请了你们两个。 小朋友?长大了三岁的沐云河掀掀眼皮,盯相天逸一眼。 相天逸受了这一眼,脸皮有些燥热。他也知道沐云河向来懒得搭理他,此时便说:“要不把你二哥也叫上,最近他回来了吧!” 这是威胁吗?提醒她二哥还在他家船上? 沐云河只好投降,去就去呗,吃个蛋糕谁还不会了。 第26章 相天逸的成人礼 沐云河去相家的待遇极高。 相家小别墅在半山腰上,若从山脚下开始步行,估计得走上半个多小时。所以相天逸就派了小汽车下来接她。 为了不让相天逸知道自己住哪儿,她说了翟姿家的地址。 这天翟姿改了发型,用一只水晶发卡代替了常戴的头箍。 穿的是浅黄色的收腰礼服裙,下面是肉色的连裤袜,外面罩了一件花色的毛线开衫,脚上是大人式样的尖头船鞋。 对于这个年代的乡村女子来说是非常时髦的打扮了,何况还是她这样的小小少女,几乎没有人能够穿成这样。 她在家里照镜子,照过来又照过去,怎么看都满意。 为了这次参加相天逸哥哥的生日成人礼,该怎么打扮她计划了好多天。她想这样总可以胜过沐云河,沐云河一定想不到这么时髦的穿法,秋冬天气还露着腿,只在画报上见女明星这么打扮过呢。 结果一见到沐云河,却是呆了。 沐云河穿着一件笔挺的驼色呢子大衣,领口乳白色的翻毛温暖,单肩背一只黑色硬质的小方皮包,全身上下不超过三种颜色。 乌黑的长发如一匹锦绣的墨色绸缎,衬得面上容光如雪。她竟然还涂了一点赤朱色的口红。 什么叫成熟?这才叫真正的成熟。 翟姿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连她那个爱打扮的妈妈,这辈子也没穿得这样美过。 衬得她精心打扮的黄色礼服裙又刻意又土气,像个笑话。 翟姿第一次在沐云河面前羞得脸红。 几次想开口让沐云河等一等,趁接她们的人还没来,赶紧进屋去换一套正常点的衣服。即使不美,起码也不是“刻意打扮过的不美”。 -- 第48页 结果沐云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翟姿便错过了补救的机会,等小汽车到了,只好硬着头皮上车,心中再懊恼没有了。 女孩们上了车,小汽车把她们直接送到别墅门口。 这栋别墅。 沐云河下了车,仰视矗立在面前的欧式三层楼建筑。 这么多年了,她又站在这里了。 虽然这是沐云河三年前重回黄沙岛后,第一次来到这里,所有人包括相天逸都以为她是第一次来。 但前生,她在这座房子里住过五年。 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停止胡思乱想,沐云河在保姆的引领下,随翟姿一同走进去。 别墅一楼是个高顶的大堂,此时已像模像样地被布置成了“派对现场”,很多十几二十岁的男女青年正在其中,十分热闹。 沐云河与翟姿一进去,许多审视的目光便落在她俩身上。 沐云河的扮相实在太打眼了! 她明明是一个这样小的女孩子,只像一株六月莲,时节未到将开未开的,却穿着大城市里有钱老板妻子才穿的那种衣服。 在场的大女孩家中在黄沙岛上皆是有头有脸,比起沐云河班上那群“平民”同学,自然更加见多识广。 翟姿见色行事,十分机灵,张嘴就自我介绍:“我们是东沙小学的,相天逸学长的师妹,我叫翟姿,她叫沐云河。” 说到翟姿的名字,并没有人认识,但沐云河三个字一出,全场立刻骚动了。不是小学班上那种不加节制地“轰”地一声,而是密集的低频率的嗡嗡声,很多人瞬间与周围人不着痕迹地交头接耳起来。 有两个大女孩靠近门边,本来在冲阿华田饮料,此时高个子短头发,脸上好几颗青春痘的就小声说:“多新鲜哪,一个收渔的,穿成这样,糟蹋衣服。” 旁边人立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这话说得声音虽然不高,但附近的人也都听到了。 翟姿心中一喜,表面上装作不忿,拉住沐云河的手作势要往里走,暗示沐云河不要计较。 不料沐云河并不跟她走。 只见沐云河款款走到那个说话的短发大女孩前,站定。 身高随低了那人半截,气场却强,竟令面前的嘴贱者着了慌。 在众人的注目中,那大女孩强自镇定地稳了神态,说:“干什么?” 沐云河抄着两只手,凉凉地看着她,声音如秋冬山林间的泉水那么冰:“多新鲜哪。”她照学了这女的方才开口的前四个字,态度悠悠闲闲地:“这岛上,谁不是个收渔的。你不是,还是天逸哥哥不是?” 此话一出,满堂震惊。 “天逸哥哥”四个字从少女口中说出,竟像有了魔力,令人不由自主地相信相天逸与她关系熟稔,远非旁人可以置喙。 其中有些与相天逸关系近些的,知道这两个小女孩子是相天逸派车接来的,可见她们的“待遇”有点特殊,此时不由得同情那个贸然开口发酸的黄野。 这名叫黄野的短发青年脸变得通红。她家是岛上做百货生意的,早三代就不做渔民了,所以骨子里看不起这些做腥气生意的,说话也是没经过脑子。 眼下被小少女这么当面怼了,只好硬着头皮答:“我不是,天逸也不是!” 沐云河却道:“哦?天逸哥哥不是么?他才和我说,让我的货不要给别人,若是给他,他能给我‘超、级、好’的价格。不信等下你问问他?” 现场又出现了新一轮的骚动。 黄野的脸憋得像个红气球,指望有谁能来帮她说几句。可在场的都是人精,忙着看她笑话呢,谁会帮她。 连刚才和她一起来冲阿华田的女伴都端着杯子走开了。 另一个愣在当场的是翟姿。 她看着沐云河,仿佛这辈子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连当初沐云河亲手推她进废弃池塘她都没这么震惊! 这时,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冷脸女孩向她们走过来。 她约莫十八九岁,沐云河眯着眼看她,觉得她有些眼熟。 这女孩拿了两杯果汁过来,一杯紫色,一杯橙色,问沐云河:“妹妹,要橙汁还是葡萄汁?” 沐云河说橙汁。她便把橙色那杯给了沐云河,又随手把另一杯葡萄汁给了翟姿。 竟是完全没有给翟姿选择的余地,就好像她是个随便什么的附属人物似的。翟姿困窘地接过来,脸上的表情笑不如哭。 当这名高马尾的女孩拥着沐云河肩膀带她进去的时候,沐云河忽然想起来她是谁了。 那真是太过遥远的记忆了。 上辈子相天逸小学毕业时,曾来找她,给她塞了一个电话号码。当时他的身边有女伴陪同,可不就是这个人么? 虽然沐云河早已不记得那人相貌,但高马尾和冷冷的气质她还挺有印象。当时还想,原来这就是男女朋友呀。 这辈子许是时间线发生了诸多改变,相天逸毕业时并没有给她塞电话号码,而是送了她一台录音机,加上很多盘音乐磁带。 他说那都是他喜欢的最最流行的歌手,他一式两份地买了,也送给她。 沐云河并没有当真,怀疑相天逸对哪个女孩都这么说。这人本就是个多情种子,可惜前生是在她这里变了态。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临近中午时分,终于等到成人礼生日派对的主人公登场。 -- 第49页 相天逸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穿着一身银灰色剪裁得当的西装,闪亮登场。 围着相天逸的那一群里,好几个沐云河认识的。 她看见这个画面就有些眼晕。 重回童年的这三年,相天逸基本是单独出现在她面前,有时候会让她忘了他上辈子的德行。 可他的这群狐朋狗友一出现,那味儿就太冲了。 简直让那些糟糕的回忆直冲沐云河的脑门。 前生不知多少次,相天逸和“朋友们”喝酒搓麻整到烂醉,人事不省地摊在床上,接着半夜便忽然吐了。 沐云河不得不花上几个小时来给他擦洗,换衣服,换床单和被单。有时候刚换完,这厮就又吐了。 现在想想,自己当年真是贱得慌! 看着相天逸在一群已经散发出“男人味儿”的青年汉子之中如鱼得水,沐云河就恨不得揪他两块肉下来。 怕自己眼神太过邪恶与周围人格格不入,沐云河只好垂了眼,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果汁。 这次成人礼相天逸大约请了三十多个朋友,大多是些平素玩得好的同龄男女。在这些富裕的男青年面前,女孩子都是可以被猎艳的对象。 此时,一些男的就开始起哄,让女的都做一圈自我介绍。 这场面,就和班上竞选班干部似的,每个女孩都绞尽脑汁地想一出特别的自我介绍词。 轮下来到了翟姿,翟姿早已打好了腹稿,准备做一番精彩的演讲,可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中却忽然有些怂,自我介绍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草草收了尾。 果然她一住口,现场就起了轰动。翟姿的感觉没有错,在场人士并不期待她的发言,只期待她尽早结束发言。 终于轮到沐云河。 沐云河捧着橙汁,十分装逼:“东沙小学五年级,沐云河。” 那些男青年却非常捧场地爆发出了喝彩与鼓掌声,一下子把现场气氛推到了高潮。 就像无论她说什么,他们都等着要做出这样的反应了似的。 这时,相天逸身边那个长得像头黑熊的,沐云河已经忘记了他名字,只知道是相铁惠下面某个船老板的儿子。 那黑熊就大声地介绍起了沐云河的事迹,按着时间线字字句句如数家珍,众青年配合地露出一惊一乍的反应,听得沐云河起鸡皮疙瘩。 这也就算了。 真正让她不能忍的是,在切蛋糕吃了自助午餐后的游戏环节里,这些人居然想要灌醉她! 第27章 相天逸的成人礼(2) 青年男女派对玩游戏,总也离不开酒。 沐云河原以为喝酒这事与自己无关,可翟姿却跃跃欲试。 有的人说,小孩子就不要喝酒了。翟姿逞能,说谁是小孩子?对沐云河说:“她说我们是小孩子呢!” 沐云河懒得理,指指杯子:“我喝橙汁就好。” 偏偏刚才橙汁喝得太频繁,一杯已经见底。 高马尾的姐姐还想给她加,却被那头黑熊拦下来,大喊:“上酒上酒!”让人递开了瓶的红酒过来。 旁人也接了,两三只手传递过来,翟姿机灵灵地接过瓶子,先给自己满上,要再给沐云河倒。 沐云河本想拦住杯子,却见到翟姿乞求般的目光。再加上旁边几个大姐姐都在劝:“就一点点,没关系的,你看我们也喝的。” 沐云河不想让全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便让翟姿倒了。 这时候,门口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手拎一个系着绸带的礼盒,送到相天逸手上,说是相老板送给少爷的。 众人都猜是什么,可相天逸像是早知道了似的,三下两下拆开,是个许多人都没见过的黑色长条机器,其中一面有许多按钮。 这时,有识货的就大叫起来:“大哥大!逸哥,你爸送了你大哥大!” 相天逸难免漏出些得意的颜色,拿出机器在手里掂着。 旁人有交头接耳什么是“大哥大”,立刻有人用见多识广的口气科普:“这是拿在手里的电话,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用这个打电话,没有线的。” 众人倒抽一口气,联呼厉害。又有人问多少钱? 相天逸说,也就万把块吧。 众人惊叹,折服,直呼买不起。 沐云河被他们做作得想翻白眼。 简直忍不住要剧透,过不了一二十年,这砖头就要被放进展览馆,华夏大地人手一个智能手机,在座的每位都能用上。 称赞完了相老板的礼物,众人又纷纷献出自己的礼物。 翟姿送的是一顶运动鸭舌帽,上面一个钩子,叫耐克。她见相天逸哥哥穿过这个牌子,这么送安全不出错。 沐云河没有准备礼物,也不是忘了,就是懒,相天逸不配让她花心思准备东西。 可她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围成一圈挨个送的场面。 只能临时想了。 送什么好呢,她今天带的东西简单,也没带什么特别的。打开小皮包翻看了一下,最后她摸出来一面小镜子。 轮到沐云河时,众人都期待她能送出什么礼物,谁知别人的礼物都是隆重包装,沐云河却只递过去一枚镜子。 小镜子圆圆的,是一面女士用的随身镜。 众人不解其意,相天逸也不懂这是为何。 沐云河说:“打开看看。” -- 第50页 相天逸依言打开镜子。镜面小,只照出他的眉眼鼻子来。 沐云河说:“送你个帅哥。” 众人一愣,都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虽然都心照不宣,将这镜子称为礼物不仅勉强,而且敷衍,但相天逸也并不缺他们的礼物,说得有趣便罢了。 相天逸倒不嫌礼物简陋,还挺高兴,说:“行,挺有眼光!” 把小镜子一本正经收进自己的西服口袋中。 接着,游戏便开始了。 也不知为何,这游戏做的,无论是击鼓传花还是接绕口令,总是到沐云河这里断了,硬要说她输,让她喝酒。 而且游戏中输了得喝白酒,每次就一小杯,似乎也无关紧要。可小杯加小杯,不知不觉就多了。 后来见沐云河拒绝得厉害,也是奇怪,这游戏的输家又转移到别人那里去了。旁人给她换了红酒,说这个不如白酒劲大。 沐云河坐在沙发内,起初不觉得什么,可酒劲一点点发作后就上了头,看东西都有点叠影。 她心里还是清楚的,觉得糟了,这样下去一会儿她还能直着出去吗?难不成她还得在这个房子里睡一觉等清醒? 还是趁现在还有点理智,赶紧走了算了。 这么想着,她便拿起自己随身的小皮包,努力不晃悠地站起来。 刚要开口,忽然玩游戏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大笑。原来,是轮到相天逸时他输了。 相天逸要喝酒,他们偏不让他喝,齐声喊着:“走一个!走一个!” 沐云河迷迷糊糊的,不懂他们在闹什么,却看见相天逸朝自己走过来。 沐云河歪着头看他,直到相天逸在她面前站定。 相天逸西装笔挺,上装口袋里掖了一块手帕,自觉时髦至极。 不料沐云河开口就说:“你怎么穿得像个服务生……” 九零年代的小岛上,还没什么人听过服务生这个词,一时之间大伙儿也没能领会这句话的意思。 相天逸也听不懂,以为沐云河微醺说胡话。 只见他目光炯炯,眼神像带着钩子一样,嘴角噙着收不住的笑意。他说:“小妹,今天当着大家伙的面,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沐云河眨眨眼,脑子里稍微清明了一些。 只听相天逸精神饱满地宣布:“小妹,我喜欢你,我等你长大!” 此话一出口,满堂欢呼。 有好几个人起哄地哼起了婚礼进行曲。还乱糟糟拥来一群人,朝相天逸和沐云河手中分别塞了高脚的红酒杯,起哄他们喝交杯酒。 此情此景,相天逸竟露出了一些难得的羞涩来。 众人感受到了一种闹洞房般的快乐,围着一对“新人”嬉闹得手舞足蹈。只有相天逸还带着几分紧张,在喧嚣的背景板中期待沐云河的反应。 沐云河捏着红酒杯,微微侧着头,在周围乱糟糟的动态场景里仿若一副静态唯美的画。 接着,画上的人就把手中的红酒泼了出去,对面对泼了相天逸一头一脸,连带围着他的几人也一起遭殃。 只听这绝美的高雅的少女,用冷静而疯狂的语气说:“相天逸,我才十三你这个禽兽!” 一切流动的画面都静止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红酒弄湿了相天逸的头发,从他的额头、鼻尖、下巴往下淌,胸前大片的痕迹,鞋面上也溅到,白底浅纹的大理石地面上绽开一朵朵玫红色的小花。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不知道是该表现得惊讶呢还是不惊讶呢?该是愤怒还是不愤怒呢?是低调装作没什么大不了的好,还是一蹦三尺高代主人出头更好呢? 气氛长久地凝固了,偌大的空间中只能听见落地钟的滴答声。 所有人凝神屏息,等着相天逸的指令。 根据相天逸不同的反应,他们可以若无其事地笑起来,调侃沐云河性格火辣敢老虎嘴边拔牙;也可以个个凶神恶煞,代劳相天逸把狗胆包天的少女撕碎。 沐云河目光迷离地把这些人都看了一圈,最后双眼定在相天逸的脸上。 相天逸旁若无人,抓住了沐云河仍握着空酒杯的手:“小妹,你醉了。” 沐云河笑了一下:“我醉了,我是醉了,不是你们灌的么?” 说着便转身要走:“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玩得开心,我得走了。”她转了一个圈,有点找不着出口在哪。 这怎么能放她走?众人纷纷喊:“拦住她!” 一个长得像黄鼠狼的青年立刻出手,情急之下失了分寸,一把抓住了沐云河的胳膊。 沐云河尖叫了一声,回过头来,看到了这名青年的脸。 她伸手就去抓对方的脸:“天哪,你长得好丑啊,相天逸,你怎么找这么丑的人做朋友?哪里找的,动物园里找的么?” 众人再次惊呆! 在座的男女都自诩体面人,哪里见过这样直接的样貌攻击? 这位伙伴长得是贼眉鼠眼了一点,但哪有这样大声说破的,一时都觉得这女孩醉疯了。 那黄鼠狼被沐云河几句话说得面如死灰,撑不住这样的场面,只得放手。 沐云河跌跌撞撞走向门口,众人回头去看相天逸。却见他闷头走到沙发上坐了,拿盖在沙发上的毛巾罩子擦自己的头脸,也看不出生气,也看不出不生气。 -- 第51页 这时,相天逸终于抬起头来:“让她走,给她把门口的礼物拿上。” 原来,这场成人礼生日宴为每位客人都准备了礼物,原是散场时每人从门口各领一份走的。 既然这样说,那就是相天逸没有生这女孩的气? 但想想总还是不太对,大伙儿又都站着不动。 相天逸便有些生气了:“愣着干嘛?给她拿啊!” 翟姿乖觉,赶紧几步冲上去,拿过靠门边桌上的其中一份礼物袋,追去塞进沐云河手中。 沐云河随手就扔地上了,指着相天逸:“伺候好他,你做老板娘。” 翟姿大窘。 把地上的袋子又捡起来,再追,附在沐云河耳边道:“拿着!不要白不要啊!” 沐云河想想,挺有道理,便接了过来。 她独自离开了喧闹的别墅。 深秋的风很冷,劈头刮来,没让她醒酒,却把她刮得头疼。 沐云河甩着手上的小皮包,慢悠悠地走出雕花铁门,走上山道。 黄沙岛的山道一般都是土路,唯有相家连通山下的这条道是水泥路,修得平整宽阔。 这他妈的得走多久……饶是沐云河不太清醒,也知道这下山的路有的走了。 中午西式的自助餐没有她称心的,她看见相天逸和他的男朋友们就倒胃口,勉强吃了些油腻的奶油蛋糕,又喝了那么些酒。 她才十三岁啊!沐云河颤颤巍巍地捧住自己的心口,她才十三岁啊!这些人懂不懂道理了! 她正顾自伤怀,在山道上走出S型,背后响起了车辆驶来的声音。 沐云河转身,很困惑地看到一辆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是相天逸。 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我送你回去吧!”西服没换,大片的红酒渍还留在上面。 沐云河看着他,恍恍惚惚地,觉得他真像自己的儿子相云翔。 她半疯半真地上前去,捧住相天逸的脸:“云翔,妈妈好想你啊!” 第28章 少男怀春 相天逸以为她醉迷糊了,13岁的小孩喊自己叫妈,“云翔”又是谁? 眼看沐云河绝无可能主动进车,他下了车,把沐云河抱进后座,然后自己再坐回去,发动汽车。 说实话,被沐云河当众泼酒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他该生气吗? 好像是应该生气,毕竟从小到大似乎还没有被人这样冒犯过。 但心里又确实不生气,反而生出一点贱兮兮的感觉。 沐云河要走,他便让她走,想着不能让她生气,得顺着她。 等她真走了,回过味来,不能让她这么走,怕她醉倒在路边,遇到坏人或者走不到家。 外面天太冷了,她又是这样一个小女孩子。所以相天逸一刻也坐不住,抛下满屋的客人立马追了出来。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相天逸把车开得很慢。若放在21世纪,开得这样慢的汽车,要么是在兜风赏景,要么是司机在分神打电话。 沐云河还保留着一份神智,暗暗觉得糟糕,今天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怪她预估不足,对酒类缺乏基本的了解。 前生她从不喝酒,酒量这个词与她无关,她也不知道醉酒的感觉。 实在是大意了,就她现在这样,如果相天逸想有什么不良的举动,她有什么自保能力? 虽然这一丝理智的弦还吊着,但并没有什么用处,她的精神兴奋极了,完全不怕相天逸,还有很多话要和他说。 沐云河不老实坐,凑到驾驶座的靠椅上,附在相天逸耳边:“你觉得翟姿怎么样?那是我给你物色的小媳妇。你不是要等我长大么?别等了,等她吧,等她长几年就能给你当媳妇了。当你家的老板娘。” 相天逸明知她是在胡说八道,还是想逗她:“我不要她,我要你。” 沐云河推了一下相天逸的脑袋:“想什么呢?我能再让你祸害一遍吗?翟姿挺好的,和你配,都是人渣。” 相天逸不禁失笑:“我哪里人渣了?不对,我哪里祸害过你了?” 沐云河本想控诉他的糟糕事迹,可脑子里一团浆糊,无法进行有条理的叙述。 静了几秒,她一言以蔽之:“你懂什么是门当户对!” 她的本意是说相天逸垃圾,配不上自己,不料这话听在相天逸耳中却像是她自我菲薄。 相天逸很不赞同:“除非我上城里找,否则这黄沙岛上还有比你更优秀的女孩儿么?” 沐云河迷迷糊糊的,想着我骂你,你怎么夸我? 相天逸还来劲了,为了证明沐云河与自己门当户对,他开始自我发挥:“小妹你知道么?在这个地方,有两绝,一个是我爸的船队,一个就是你的赶海队。黄沙岛谁不知道东沙小学赶海队?小学生入学第一天,不忙着认识老师同学,熟悉学校环境,第一件事是先去登记赶海队的名额。” 相天逸一边说话,一边从车顶的后视镜里看着后座的女孩。 她现在又靠了回去,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她的白皮肤因为醉酒而带着点不自然的潮红。 深重的秋风从窗缝里流泻进来,将女孩的发丝吹到她杏花瓣一样的嘴唇上。 就像有一根洁白的羽毛,轻轻在相天逸的心头拨撩着。 柔得很,也痒得很。 -- 第52页 他不禁在心内感慨,为什么有人能长得这么好看? 正在此时,后座的女孩拿手拨开头发,睁开了眼,在后视镜中与相天逸对视了。 她知道他在看她! 相天逸像被抓个正着似地有些心虚,忙转移开目光。 从未体验过的惊奇刺激的感觉,像在相天逸的心湖中投进了一枚水晶石,漾开圈圈层层柔软的涟漪。 相天逸爱美人,对于东沙小学这个鹤立鸡群的小美人胚子他一直挺上心,但因为还是小孩子,所以也仅限于逗弄。 可没想到两三年一过,小姑娘完全显露出了豆蔻少女的风情,在他眼中越来越美得不可方物。 他记得最初见到她时,她穿着小白裙站在高高的领操台上,与身边的同学们都不一样。 夏季的风中,她蓬松细软的发丝在脸旁轻轻拂动,就像个落入人间的小天使。 就是这样一个乖乖的小孩,后来几年却变得鬼灵精怪,对着他时而虚情假意,时而又把他抛在一边。 他家在这里是何等的地位,这一带的岛屿从上到下谁不巴结?偏偏这个小姑娘却不当回事,似乎根本不懂他家有多大的能量。 可是怎么可能不懂呢?如果说东沙小学所有的学生仔都不懂,她也不可能不懂。 这两年,小姑娘怕是早就把黄沙岛所有的近海渔货价格都摸得清清楚楚,好几样只在滩涂上见到的品种收价还得看她的脸色。 东沙小学校长郑剑巴结他父亲,是平日约着吃酒打牌的搭子。 光是酒桌牌桌上,他们就聊起过沐云河很多次。父亲对沐云河喜欢得很,郑剑也每每夸这个学生将来能干大事。 相天逸本来不懂,还专门去问过他父亲,觉得东沙小学的学生沉迷于赶海给人送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还是他父亲点拨了他。 东沙小学赶海队为何能壮大? 当然是因为官方支持。 从此相天逸再看郑剑装模做样的发言,总多了点意味深长。 10岁就能和校长“做生意”的女孩,对相天逸来说,有一点棘手。 相天逸总是看不透沐云河,想把她当个小妹妹,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有时候他有种直觉,似乎沐云河恨他。 这对他是很新鲜的体验。 他有好感的女孩,无不是很爱他的,他也很享受地看她们为他争风吃醋。 可是为什么要恨他呢? 他自认对沐云河是很好的。 自从认识了这个小妹妹,就一直很爱她,精心准备各种各样的礼物,想讨她的喜欢。他自认没有任何做错的地方。 思来想去,还是想不通。 不禁厚着脸皮大胆畅想:难道,是恨他没有专心地爱她? 对了对了,这是很有可能的! 相天逸从小身边不缺簇拥的女孩,自认为对女孩们的心理还是很了解的。 沐云河既然是女孩,那就不能免女孩的俗。 对于女人来说,因爱生恨这种事情总是很多的。 她或许是嫌自己还不够爱她,不够积极,所以今天要在众人面前发脾气给他看。 这样想着,他有一眼没一眼地从后视镜里偷瞄沐云河,看她一会儿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似的,一会儿又凝视车窗外,静静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越看越觉得美丽,越看越觉得可爱,越看越觉得很喜欢。 相天逸就这样,因为一杯猝不及防泼来的酒,陷入了盲目的爱情。 * 沐云河向来觉得相天逸头脑简单、为人刻毒,完全想不到这位怀春少男正柔肠百转,爱意绵绵。 虽然脑子不太清醒,但沐云河还是坚守底线,不带相天逸去冬暖夏凉房。她怕相天逸知道了她的住址,隔三差五来给她惊吓。 她其实也搞不太懂相天逸,自己当众拂他面子,他竟也不生气。难道他是抖M?不像啊。 还是说,把自己当成了小玩意,就像被猫挠了一下,人也不能和猫计较? 这么一想,沐云河又有些生气。 这么久以来,她总提防着相天逸原形毕露,可是他总也不露,相反还经常傻呵呵的。看得沐云河烦得很。 她指路去了原来的家里。 时隔近三年,又一辆气派的小轿车开进了小渔里的狭窄街道。 下午两三点是午休的时段,这一带十分寂静,更显得汽车的声音突兀。 车辆并没有鸣笛,但周围还是瞧过来很多双眼睛。 车子停在沐宅门口,沐家的小男孩从院子里冲出来,见车上下来人,用脆生生的童音大喊:“你、是、谁!” 嗓门很大,中气很足,像条精力旺盛的看门小狗,反倒把下车的青年吓了一跳。 青年绕到后座打开车门。半晌,才袅袅下来一名少女。 不是老沐家的四闺女沐云河又是谁? 那小孩望着眼前的少女呆了,把脏兮兮的手指塞在嘴巴里。 少女冲小孩招招手:“毛毛,过来。叫我。” 小孩迟疑着上前两步,没等走近,扭头就往回冲,一边大喊:“姆妈!姆妈!” 相天逸觉得很好玩:“你弟弟?” 沐云河不理他,头重脚轻地往里走,走到院子门口才转过身,不耐烦地冲相天逸挥挥手:“你走吧!” 就好像他真是个司机。 -- 第53页 四下里透过窗户悄悄看动静的邻居们都好奇极了,这男的,谁呀? 说起来,自从几年前沐小妹和她后妈闹过一场,就不住这里了,只每隔一段时间过来看望一下家人,还有她的干娘。 可每次过来也是朴朴素素的,除了打扮得比小时候周整干净,看着也不像传言里那样发达了。 有时候邻居去打趣:“小妹,你在哪里发财,也带带叔叔呀?” 沐小妹就笑意盈盈的:“哎呀叔,你看我这像发财的吗?我忙着上学呢。” 虽说如此,大家都知道,沐小妹确实是发了财,因为后来沐家的条件显然好了很多,她爸爸连出海都不去了,天天在家抱儿子,把个小儿子宠得无法无天,动不动吱哇乱叫。 直到今天这一看,终于有了货真价实的感觉。 沐小妹一身高档作料的衣服,阔气得很,贵气得很,又有这样漂亮的小汽车送来,开车的还是俊俏的陌生青年。 他们这一带的鸡窝里,也终于飞出只凤凰了! 一时间,众邻里的感慨倒多过了羡慕。 第29章 消失的“大哥大” 沐云河刚进院子,秦翠蓉就走了出来。 继母没想到是她,十分错愕,接着又看到了她身后的相天逸,又瞄了一眼停在院外的车子。 毛毛扒在秦翠蓉的大腿上,仰着头看他妈。 秦翠蓉不禁道:“啊哟,今天怎么来了?”瞅着这丫头和平时不太一样,不仅打扮得隆重,眼神看着还有点飘。 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扭头对着屋里叫:“小妹来了!” 沐云河她爸爸也从房里走出来。 男人这方面总是比较有经验,一看女儿这是喝醉了。后面怎么还跟着个半大的小伙子? 也摸不着头脑:“你们这是?” 相天逸连忙走进来:“叔叔阿姨好,我们这是生日搞活动,小妹喝了点酒,我送她回来。”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很惊讶。 会开车的小伙子,送丫头回来? 连忙把人往屋里迎:“进来,进来再说!” 相天逸把沐云河送进屋后,站在门边说:“我就不进去了,我家里还有客人。” 一脸乖而爽朗的模样,就好像真的是什么懂礼好青年。 沐家夫妻也不好意思开口问他是什么人,留他不住,只好送他出院子。 再进屋来,只见沐云河已经脱了鞋子,坐在床上,指着桌上一大包东西说:“这是给你们的。”接着便一歪身子,合衣躺倒。 沐云河几年不来住,当初她睡的小木板早已撤掉了。 她现在躺的,乃是屋中唯一的一张大床。 从前,沐云河从来没有睡过这张床,哪怕是片刻的休憩也没有过。可是现在,她理直气壮地坐到这张床上,并且倒头睡了下去。 对此,夫妻俩均无异议。 只有毛毛很不满,认为他的床受到了侵占,便站在床边,对着沐云河的头大吼。 非常难得地,沐宇军一把抱起儿子,径直走到门口,放在门外,轰他出去。 秦翠蓉赶紧追上,连打了两下丈夫,跟着儿子出去了。 傍晚时分,沐云河是被毛毛一屁股坐醒的。 她本来还可以再睡,睡到夜里去,甚至一觉睡到明日天亮。 可是突然间只觉得身上一沉,梦里都有一座山压了过来。她便醒了,抬头一看,身上坐了个弟弟。 一见沐云河醒了,秦翠蓉立刻站起来。她拎着礼品袋,神色凝重又疑惑地走过来,问:“这个是什么?” 码头常来常往,她不至于不认得这是大老板们用的。只是这东西出现在沐云河给他们的大袋东西中,着实令人困惑。她还不至于认为继女是想送这个东西给他们,他们又用不上。 沐云河莫名其妙,探头一看,竟然是相天逸那个“大哥大”! 她脑子里嗡地一声。 她回忆了下午相天逸拿到“大哥大”的整个过程。 先是有人给他送了进来,相天逸当场拆箱,在众人的恭维声中拿在手上把玩了一番。接着,“大哥大”就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淡去了。 凭她对相天逸的了解,相天逸应该是随手把它放在了哪里。 那么这只“大哥大”,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礼品袋里? 这肯定不是有人无心放置的。 门口的这些礼物袋是随机的,怎么会有人把相天逸刚刚得到的新礼物放在这些会被客人随机领走的袋子里呢? 唯一的可能性是,有人在她离开时,把“大哥大”故意放了进去。 她走的时候,是谁把这袋东西递给她的来着? 哦,是翟姿。 心思电转间,沐云河想:好你个翟姿,神偷女贼啊。 自己要走只是临时起意,翟姿不可能是在她起身后,再决定去偷“大哥大”来陷害她。只能说,这种陷害的计划发生在更早之前,可能在看见相天逸把“大哥大”随手往边上一放时便成形了。 翟姿早就想好要栽赃她,只是她临时要走,翟姿便随机应变。 积极揽下给她送礼品袋的职责,偷偷把赃物塞在里面。 可若自己不临时走呢?那就会等到散场的时候再塞给她…… 沐云河没有想到,翟姿诬陷她盗窃的事,居然会以这样的形式再次发生。 -- 第54页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按照这个节奏,在她离开别墅后,翟姿就会在一个适当的时机提醒相天逸“大哥大”在哪里,这样大家就会发现“大哥大”不见了,接着就会满场寻找,甚至于每个人呈上随身物品、互相搜身。 在所有人都自证清白了之后,唯一离开别墅的沐云河就成了头号嫌疑人。 即使对于相天逸这样有钱人,“大哥大”也不是可有可无的小东西。 这时候,翟姿就会领路把人带去找沐云河,直接带到冬暖屋去。偏偏她又因为不胜酒力醉着睡死了,根本不知道“大哥大”已经悄悄躺在她带回来的袋子中。 此时被吵醒一开门,那真是画面太美不敢看。 沐云河感到一阵心悸。 翟姿的恶意,像条黏腻冰凉的蛇般缠上她的手脚。 即使她已经不是前生那个弱小的无法发声的少女,但仍然一点儿也不欢迎这样无妄之灾。 诬陷她偷“大哥大”,就和过去诬陷她偷那些橡皮筋、回形针、圆珠笔一样,令人意外又无语。 怎么被翟子想出来的呢?。 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到了前生她被陷害的阶段。 但总还会想,现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可能翟姿也多少改好了一些? 谁知是不输上辈子的恶心。 也亏得相天逸在发现“大哥大”被盗之前就来送她,主人一旦离开过现场,这事情就稍微有了一点转圜的余地。 沐云河婉拒了父亲和继母要留她吃晚饭的提议,去李姑那里弯了一趟,李姑不在家,她便直接走了。 她行走在暮秋傍晚的冷风里,一边紧了紧大衣,一边想着相天逸回去后可能发生的场景。 相天逸回去之后,可能会被提醒:“你把“大哥大”带出去了吗?” 相天逸否认,接着别墅里便乱了套。 她不在场,翟姿总可以把偷“大哥大”的事情引到她身上。就算相天逸不立刻相信,大概也会有所怀疑。 那么她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如果现在拿着“大哥大”去找相天逸,那必然不行。这会被认为是她偷了之后,怕东窗事发又后悔,所以主动拿来了还。 何况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相天逸放在一边的东西会出现在她手上。 她总不能和别人说是她的女同学陷害她。除非她有办法把自己的记忆转化成电影外放出来,让别人相信她是重生回来的。 那不是逗么? 路过一个面馆,面条的香味飘到街上。 沐云河这才感觉有些饿,不觉走了进去,点了一碗鳝丝面。 这家店很小,黄沙岛的这种面点铺子一般都很小。三四张木头桌子就能开一家店,店主就站在店门外煮面,煮完了把碗端进来。客人先吃,吃完了把钱留在桌上就行。 附近往来的食客,店主一般也认识,基本没有什么赖账、逃账之类的。 沐云河过去从没有光顾这个店,对于店主来说她是个生脸。 她的样貌如此出挑,穿的又这样正式,和这个小店的环境格格不入。以至于无论店主还是食客,总忍不住要拿眼睛去瞅她。 沐云河也不在意,等面条上来了,一手拿筷子,一手拿勺子,慢慢吃。 沐云河想,她的嘴现在是被养刁了。 小时候像鳝丝这种好东西是不容易吃着的。可如今她对着这样一碗面,还要嫌鳝丝肉里带了骨头。 每吃一口,都要把鳝丝肉里的小骨头都仔细的抿出来。 她正认真地吃着面条,忽然之间,一连串急促的电子声冒了出来,像这个小店拉起了警报似的。 店里的人纷纷转头,寻找声音来源。 沐云河愣了片刻,才意识到是她口袋里的“大哥大”响了。 摸出“大哥大”,这玩意儿果然因为分贝太大,握在手里还有震动感。 她猜测有可能是相铁惠回去了,家中有了第二个“大哥大”,因此拿老子的“大哥大”给儿子的号码打个电话,看看失踪的“大哥大”到底是不是还在家里边。 若是家中没有电铃想起,说明“大哥大”没有落在家中,那必然就是被别人拿走了。 哎呀,这样一想,自己的嫌疑好像更大了呢。 沐云河自然不能去接这个电话。 等电话终于不响了,她也吃完了面,付了面钱,走出了店。 原来的家在岛南,冬暖屋则是在岛东,两者步行要走一个多小时。 当沐云河终于回到家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三姐沐云冰忙迎她进门,告诉她,有人来过了。 沐云河心想,果然。 三姐说,是她的女同学翟姿带着两个男人过来的,敲门就要找她。 也亏她三姐机灵,看来者不善,说什么沐云河?翟姿告诉男人们说这是沐云河的三姐。 这点是赖不掉的,因为沐云冰长得和沐云河还挺像的。 三姐当即说是我妹妹没错,但是她走开了,这里只有我。 那些人不信,非要进屋看一看。等里外都转遍了,的确只有这女子一个人,才悻悻地走了。 三姐很担心地问她是怎么回事,沐云河说没事,其实自己心里又气了半天。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沐云河懒得去想翟姿为什么要陷害他,可能因为狗改不了吃X吧。 -- 第55页 她觉得自己也可以适当地采取一些方法,让翟姿吃她自己的苦头。 比如,她明天把这个“大哥大”拆了电池,扔进翟姿的书包里,然后再请人发现一下呢? 帮忙张罗了半天找手机的那位,原来才是偷手机的人,多么绝妙的反转呀。 相天逸会有什么样的表现?翟姿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忽然感觉有点期待呢~ 第30章 消失的“大哥大”(2) 第二天,沐云河去到学校。 虽然已经升到了五年级,但班中并无浓烈的学习气氛,早上到校,许多男同学就开始大喊大叫,横冲直撞。 轮值的班干部站在讲台上,不时拿着教鞭敲着讲台:“安静,安静,回自己座位上去。” 但没有多少人听她的,她也不怎么在意。 翟姿今日穿得格外朴素,往日花枝招展的部分减除了不少,可能是因为从昨天过于“精心”的打扮中受到了刺激。 她见到沐云河,脸上仍笑眯眯的,问她昨天后来身体如何。绝口不提相天逸的“大哥大”找不到了,更没有说她昨天领人去了疑似沐云河的住所。 翟姿很确信那就是沐云河的房子,只是昨天一时拿不出证据。 昨天她趁大家不备,拿到了相天逸哥哥的“大哥大”,又借给沐云河送礼品袋的机会塞到了那个袋子里,沐云河果然拎着袋子走了。 她本打算再等一会儿,时机到位时偶然再提“大哥大”,引导大家发现“大哥大”不见了,那自然都会怀疑到沐云河身上。 她可太恨沐云河了。 这个女人身败名裂都不解她的恨。 早先,她恨沐云河软弱而美丽,她越是软趴趴地睁着什么都不懂的大眼睛,就越可恨。虽然知道她不是装无辜,但真无辜比装无辜还讨人厌。 等到了后来,翟姿才发现自己天真了,当初简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一个懦弱不懂反击的沐云河到底哪里可恨了?她简直搞不懂过去的自己。 一个心机深沉还要装小白花的沐云河才可恨好吧! 似乎从某个突然的时间点开始,沐云河就像变了一个人,以前她自认很了解沐云河,但从那时起她就越来越不懂沐云河。 四下无人时,沐云河敢直接推她下废弃池塘。有人时,沐云河也能和她说说笑笑。 虽然她也佩服自己,居然这种情况下也能自自然然地和沐云河交流,但她知道自己是忍着多少气,肚子里流着多少酸水。 她太讨厌沐云河了。 沐云河原来那样穷,班里还有很多男同学喜欢她,就因为她一张皮长得好,哪怕里面都是稻草。 后来,沐云河不穷了,还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校长每次开学、毕业全校典礼都必然提她,一年又一年,听得翟姿耳朵出茧,心里冒火。 原来她的班长当得挺有滋有味,可现在算什么?沐云河是三条杠的大队长。 还不是每班一个的大队委员,是全年级只有一个的大队长! 她凭什么? 她就该老老实实在家带弟弟的! 翟姿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个坏女孩,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受欢迎?每次只要这么一想,她的自我维护意识就会立刻战胜自我怀疑:是沐云河不好,是她虚伪又贪财,钻营又冷血,讨厌她的人多着呢,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 这么一想,又心平气和了。 所幸她还有几个铁血跟班,比如双胞胎姐妹,比如学习委员宋捷。她们常抱团说沐云河的坏话,说得多了,彼此洗脑,深信不疑。 她曾尝试去挽回关莉莉,结果这傻子对沐云河衷心得很,当面对她翻白眼。她心中惹火,表面上还得装好人,说莉莉等你以后就懂了,你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虽然她说这话时,连自己都不知道关莉莉以后为啥要来找她,她还有什么地方能强过那个女人。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终于在相天逸哥哥的生日会上给她找到了这个机会。 比起她,相天逸哥哥更喜欢沐云河,这个翟姿是知道的。她想,毕竟他们认识得更早些。沐云河在相天逸哥哥面前时常不知好歹,只要她表现得善解人意活泼热情,总能慢慢追过的。 她也没想到,机会来得这样突然。既然如此,她就赌一把,说不定能一举扳倒沐云河! 翟姿是个胆大妄为的行动派,既然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光知道沐云河心机深,却不知道她内心对沐云河的这些恨意,对方也了解得清清楚楚。 难为她在沐云河面前强颜欢笑数年,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 没办法,沐云河前生吃亏,这辈子带着“天眼”来的。 闹哄哄地到了7:40,出操铃响。 大多数同学们都出去了,几个女同学借口身体不舒服留在教室里,每天总有人这么做,同学们也见怪不怪。 沐云河也出了教室,但是没排进队列,却是往队尾走。 翟姿是班长,走在头一个,所以看不清队尾的情形。 沐云河走着走着,拐进了邻班。 邻班此时已经差不多走空了,还剩一个女同学坐在教室中。反正不认识,沐云河也懒得解释,一直等到队伍走了,才回到教室。 这样曲折一下是有必要的。如果她一开始就在座位上不起来,翟姿必然要起疑,说不定也借口身体不舒服不出操了。 -- 第56页 毕竟“大哥大”失踪事件才发生,以翟姿的警觉这是很有可能的。 沐云河进了教室,教室里还有另外四个女同学。 沐云河的座位在靠东边第二列的第五排,其中有三个坐在她西北面的前排,不用担心。唯一要顾虑的是坐在她西南方向倒数第二排的那位。 那个女同学的前座是关莉莉。这时沐云河就有些后悔,刚才是不是让关莉莉也不出操,帮她挡一下后排的视线更好? 她随后否认了这个想法。 翟姿做坏事基本不避跟班,这也是自己后来能离间她与关莉莉,拿捏住她的原因。 她可不能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人心这种东西嘛,今天为你所用,明天也可能转成刺向你的利刃。 还是她自己来吧。 那名女生正低着头,用心地描着在一张透明纸片上,描下面卡片上印的公主小人。 这是小学女生间经久不衰的游戏了。 沐云河淡淡了往后扫了一眼,觉得她暂时没有突然抬头的可能,便自自然然地伸手从翟姿的座位上,把她的书包拿了过来。 动作越坦然,越不至于遭人瞩目。 沐云河拿出掰掉了电池的“大哥大”,把机身连同电池,一起塞进了翟姿书包底部,一大团衣服的下面。 常年坐在翟姿后座,她知道翟姿有个习惯,就是上课要用的书本基本不带回家,都放在书桌上。她的书包只带水壶、零食、作业本。 每天到学校,把作业本交了,把零食挪进书肚里,把脱下来的大外套塞进书包中,接着便把书包当成靠垫,基本一天都不会去碰了。 即使拿水壶,也只在包的外侧。 塞完了,沐云河又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把书包随手放回到翟姿座位上。 接着就走出了教室,全程四名女同学无一人向她行注目礼。 操场上广播体操的音乐震天响。 沐云河就以这种吵闹的声音为掩护,走到校门口。 她是学校的名人,胳膊上有三条杠,随便编个理由让门卫放行很容易。 出了学校,沐云河直奔两条街外的邮局。 这个邮局门口摆了一台公用电话。 昨天她吃面时,相天逸的大哥大响了,那块又小又简陋的黑白屏幕上跳出来了一串9开头的七位数字。 沐云河知道这是当年的“大哥大”号码,就把这串号码背下来了。 现在,她准备打给这个电话的主人,可能是相铁惠,或者是和相天逸有关系的其他什么人。 告诉对方,有人看到了相天逸的手提电话,让他们快来东沙小学找一个叫翟姿的五年级学生。 这个电话,还不能她亲自打。 沐云河物色了一圈,找了邮局里出来的一个穿着旧迷彩工装的平头男子。那人见有美少女拦自己先是一愣,听了几句后来精神了。 有偿代打电话,还有这样的好事?立刻答应下来。 电话拨过去,那头接了,男子按照沐云河先前教他的话如数说了。等那头问他是谁时,又按照沐云河教好的答:“我是天逸的朋友,偶然知道的,不想得罪人,就不留名了。” 打完这个电话,沐云河迤迤然回到学校,此时连广播体操都还未结束。 沐云河回教室拿了一袋家中三姐自磨的芝麻核桃粉,原本带来学校是打算自己中午泡着吃的,此时觉得又有新用途。 便拎着上了四楼的校长办公室。 恰巧,郑校长刚来,还在脱外衣挂门后呢。 沐云河背着手,笑嘻嘻地踱进屋内。 郑校长见来者是她,很是欢喜,揶揄道:“又不做操!” 沐云河不服道:“什么叫‘又’不做操?我天天做操好吧!” 她拿出藏在背后的手来:“当当!校长,给你的!”把芝麻核桃粉放在郑剑的办公桌上。 这几年,除了按月算“授权费”,沐云河还常常来给他送些小东西。 既然是送东西,自然要避人耳目。像这样出操的时间就很合适。 外面音乐停了,沐云河还在校长办公室里叽叽喳喳,直到上课铃响了才下楼回教室。 沐大队长与校长关系铁,全校人都知道。 出操时间被校长叫去说话,也是非常自然的,从老师到同学都习以为常。 平静的课堂生活只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当上午第二堂美术课开始时,外面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听见外头的动静,同学们也没心思画画了,纷纷伸长脖子看外面,交头接耳。 过了一会儿,就见一名脸上有刀疤的中年男子,在郑校长的陪同下出现在了教室门口,他们的身后还跟了一群陌生汉子。 沐云河心内感叹:好家伙,相大老板亲自来了。 第31章 略施小计 这些陌生人出现在教室门口后,郑校长先把美术老师叫了出去。 同学们交头接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些兴奋。 美术老师在教室门口听校长交代了几句后,走进来说:“翟姿你出去一下。” 翟姿愣了一下,站起来往外走。 因为她是班长,所以同学们也不觉得奇怪。 翟姿离开教室后,美术老师让大家安静下来继续画画,很快教室又恢复了平静。 翟姿被叫到名字的时候,感觉很懵。 -- 第57页 她不认识门口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陌生的大人要在上课时间来找自己。 她走到外面,郑校长指着中间被簇拥着、身量不高却气场很足的中年男子,介绍:“这位是相先生。” 对小学生的介绍也用上了“先生”这样的词语,翟姿不由得端正了身体。中年男子鼻子上的长疤让她觉得有点可怖。 但翟姿毕竟是翟姿,她甜甜地问好:“相先生好!” 出乎她意料,这位相先生并没有给她正面的回应,他身后的几个男人也都一脸不好惹的样子,气势汹汹地瞪着自己。 这几人中有一个还是昨天跟着她去沐云河家的,此刻却也瞪着她,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翟姿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因为相天逸哥哥的“大哥大”? 她背后的汗毛悄悄竖了起来。相天逸哥哥的“大哥大”,为什么要找她? 这时,相先生背后一个戴眼镜的跟班说:“你知道我们家小老板的大哥大在哪里么?” 翟姿一下子脸色煞白:“相天逸哥哥吗?” 那人瞪着眼睛:“问你话呢!” 这么多双眼睛都一齐盯着翟姿,盯得她冒冷汗。 郑校长也板着脸:“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翟姿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相天逸哥哥的大哥大昨天在别墅里面,不是已经搞清楚了么?大家都明确了怀疑对象,她还带人去沐云河家找过,只是没有找到而已。 她把她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为什么今天还要到学校里来找她? 翟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想,可能只是因为后来怎么也找不到,所以再到学校里来请她帮忙找一下,问清楚情况吧。 这是看这情形,却又不太像。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硬着头皮开口:“相天逸哥哥的大哥大后来找到了吗?昨天天晚了我就回家了,也不知道后来找到了没有,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我一定帮。” 相铁惠看着这个小女孩,凭多年看人的经验,直觉她在说谎。 早晨的那个来电只说想要找相天逸的“大哥大”,就来东沙小学找这个叫翟姿的女同学,其他也没有讲得太清楚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是相铁惠本人接的。 沐云河猜得没有错,昨晚正是相铁惠用自己的“大哥大”给儿子的号码拨了去。 他早晨接到陌生男子打来的电话后,非常震怒。 倒不是为儿子弄丢了只“大哥大”而愤怒,毕竟在相老板这里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钱。他在意的是,这是他送给儿子18岁的成人的礼物,居然被人从他家里给掏走了。 相铁惠这些年来混得风生水起,内心高度膨胀,有了做土皇帝的快乐。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感觉像是有人在他的老脸上抽了一巴掌。 昨天来参加儿子生日聚会的都是一些年轻的小孩,其中大部分人的父母都是在他手下做事的。他自认这部分人没这么大的胆子。 到是这个叫翟姿的小学生,他接到那个陌生电话后派人初步调查了一下,是个零散渔户的女儿,家里略有几条小船。至于为什么昨天会到天逸的生日聚会,似乎是沐云河带过来的,更像是沐云河带来作伴的小女朋友。 对相铁惠来说,这就是个不知根底的新面孔。 相老板直觉,那个陌生电话在暗示这个叫翟姿的学生就是那个偷东西的人。但相老板也不喜欢被人摆一道,毕竟也不知道电话那头是人是鬼。 所以他决定自己亲自过来一探究竟。 不用他示意,身后的人就心领神会,恐吓翟姿说:“如果你拿了小老板的大哥大,你自己拿出来,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事。” 翟姿脸色惨白,急声道:“怎么是我?我昨天是在别墅现场的呀!我身上的东西也都翻出来过,我身上是没有的呀。各位叔叔是不是搞错了?”声音越到后面越发颤,额头上竟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翟姿虽然口中说着这样的话,但毕竟是小孩子,心里虚得很。 她本想陷害沐云河,结果自己却成了被怀疑的对象,这些人还专程到学校来找她。 翟姿不禁怀疑,是不是昨天她偷拿“大哥大”时,被谁看到了,偷偷地去告诉了相天逸?可是相天逸哥哥又不在这里。 她鼓起勇气反问:“你们是谁!” 跟班的说:“这是我们相老板,小老板的爸爸。” 翟姿在脑中把这句话滚了几遍,人便蔫了下来。 相天逸哥哥的爸爸居然亲自来找她? 难道,她真的摊上事了……翟姿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慌。其实也不一定有人看到了她拿“大哥大”的过程,可她就是慌得很。 连自我辩解的话都要想不出来了,脑子就快要停转了。 相铁惠亲自威吓她:“如果你不主动拿出来,是被我们查到了,就送你去警察局,就算你是小孩子也是要坐牢的。” 翟姿脸上的汗一层层地出,拼命摇头:“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呀?” 她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睁着眼睛,急促地说:“昨天在相天逸哥哥生日会上的还有一个人,她叫沐云河,她也去了!明明是她!昨天这么多客人,大家都查过,都没有,只有她提前走了没查过,难道不是她拿走的?你们有没有去查过她?” -- 第58页 这番话说得很不翟姿,如果余地比较大的话,翟姿一般是不会这么说话的。可眼下被这么多大人一起围逼,她实在没办法了。 这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说得不怎么样。 她试图找补,指着相老板身后其中一个汉子:“这位叔叔昨天跟我去找过沐云河!你是知道的,你知道不是我拿的!” 那个肉脸当即摇头,十分冷漠:“我不清楚。” 翟姿一下子哭了出来。 不是表演,不是博同情,而是真的被急哭了。她不忿,怎么能有人睁着眼睛说瞎话? 昨天他们去找沐云河的路上还有说有笑的,现在怎么装得像不认识她? 听了翟姿的控诉,郑校长倒是惊讶:“小沐昨天也去了?” 翟姿拼命点头:“她去了她去了!昨天大家在玩游戏的时候,是他先走的。后来发现大哥大不见了,我们在别墅里的人身上都没有的,只有沐云河的嫌疑最大,这个相天逸哥哥昨天也是知道的呀!” 翟姿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成了个被怀疑的对象。 相铁惠看向郑校长,郑校长也看向相铁惠。 郑校长说:“要不把小沐也叫出来?了解一下情况吧?” 相铁惠同意了。 郑校长又到了教室门口叫出了沐云河。 沐云河一脸好奇地走了出来,见到相铁惠,很高兴地欢呼了一声:“啊,相伯伯!” 这活泼的声音听在翟姿耳中,心里顿时一凉。沐云河为什么会认识相天逸哥哥的爸爸? 看见沐云河走出来,相铁惠脸上神情柔和了一些,甚至还带上了点笑模样,就好像刚才冷着脸的那个人不是他。 沐云河娇气地踱步到相铁惠面前:“相伯伯怎么来我们学校了?不会是来看我的吧?” 这种小小的自作多情,让她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相铁惠和身边的人们立刻笑了。 郑校长问:“小沐,昨天你也去相天逸的生日聚会了?相天逸的大哥大掉了,你知道吗?” 沐云河睁圆了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新闻:“什么?天逸哥哥的大哥大不见了?他没和我说呀,他昨天还送我回去呢!” 这事相铁惠当然知道。昨天弄丢了“大哥大”,晚上相天逸像霜打的茄子,把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他老子。 按照逻辑来推论,先走的沐云河确实嫌疑比较大,但出于一种人之常情,相铁惠不认为这东西是沐云河拿的。 虽然这两年和沐云河也就见过寥寥几面,但小姑娘的聪明可爱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也知道儿子很喜欢她。 如此阳光活泼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去偷东西呢? 面对沐云河天真的提问,这些大人们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现在她被女同学指控有偷东西的嫌疑。 相反,还是走投无路的翟姿开了口:“沐云河,昨天这些人中就你走的最早,就是你拿走了相天逸哥哥的大哥大吧!” 沐云河吓了一跳,很困惑地看向翟姿,像是完全搞不懂翟姿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一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满脸都写着问号。 接着就急了,对相铁惠道:“天逸哥哥的大哥大是被偷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变成我偷的,我想要的话我会自己买的呀!” 这话倒是没错,在场的人都知道,小丫头是买得起的。 一个咬定另一个有嫌疑,另一个却只澄清自己,并不反咬,高下立判。 两相比较,也是沐云河的反应更加自然。 眼看两个学生都不承认,郑校长觉得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处理这个问题,学校也有点脸上无光,便提议去校长室处理。 相铁惠会同意了。 第32章 岂有此理 一到校长室,翟姿仍然急着抢白,把“锅”全推在沐云河身上。 直到这时,沐云河才像搞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般,质疑翟姿为何如此针对她。 沐云河反驳说:“昨天在场的三十多个人,只有我和你是朋友,你还是我带着去的,为什么这么针对我啊?为什么你就不说是其他人?” 翟姿一下子被她问的哑口无言。片刻之后才说:“因为我们都当场搜过身,都没有问题,只有你没有搜过啊。” 沐云河说:“搜过身就一定没有嫌疑了?那么多人呢,如果是你偷的,你不能先放在哪个角落,等搜完身后再偷偷地带走吗?你们当场报警了吗?是警察到场确认过所有人都没有嫌疑了吗?” 这一番话,在座的人都认为很有道理。 相铁惠认为,尤其是报警这一点。昨天臭小子并没有报警,等晚上他回去时才告诉他。从这点来看,相铁惠认为自己的儿子不如沐云河。 在校长室里大约半个多小时,两个小姑娘都不承认,“调查”陷入了僵局。 但大哥大是必须要找的,相老板亲自到学校来,郑校长总要给出个结果。正在犯难,就听沐云河说:“既然这样的话,也到我们两个的家里去查一下吧。” 翟姿虽然不是很懂沐云河这个提议,但也不反对。 因为她认为这个提议算是比较安全的,因为她家中绝无可能有这个“大哥大”。 对于沐云河今天的反应,翟姿相当困惑,除非沐云河昨天回家没有打开礼品袋,否则她根本不可能没有见过那只“大哥大”。 -- 第59页 这样一大袋礼品拿回家,谁会不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呢? 所以她很肯定沐云河撒谎了。 但她也不知道沐云河现在想干嘛。 昨天的袋子是自己亲手交给沐云河的,她应该会猜测是自己塞进去的。可是看她今天的表现,真的装的很好,就像她才知道相天逸的“大哥大”失踪了似的。 所以她就更不懂沐云河为什么要提议回家查?不管沐云河家中有没有,翟姿认为自己家中肯定是没有,沐云河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是在拖延时间,想转移“大哥大”? 事到如今,翟姿的脑子里一团乱,能陷害沐云河固然好,陷害不了的话,能把自己摘出来也不错了。 她依然搞不清楚,为什么今天相天逸哥哥的爸爸一来会先找到她,而不是先找沐云河? 昨天在她的引导下,大家都把第一嫌疑人聚焦在沐云河身上,怎么一夜过去又变了? 大人们接受了沐云河的提议,沐云河便说要回班级拿包,翟姿自然也一同返回教室。 其他人便也跟着下楼了,随两个小姑娘到教室门口去等她们。 本以为两个小姑娘只是进教室取下包,很快就会出来,不料教室里却突然爆发了争端。 相铁惠和郑校长靠近教室门口一看,那个叫翟姿的小姑娘正揪着沐云河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在怒吼:“你害我!你害我!你说你为什么要害我?你就这么恨我吗?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说句话,你为什么要害我?” 沐云河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好像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沐云河的同桌,一个男生一把薅开了翟姿。 事态又升级了。 据同学们反映,当时两个女生进教室来拿书包,沐云河先背好了包,等翟姿。翟姿本在理书包,但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发作了。 两个女孩儿又被带出了教室。 翟班长在大家面前的形象一直是很聪慧矜持的。今天突然发这样的疯,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觉得很新鲜,很好奇。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说沐云河害她? 美术老师不得不多次重申课堂纪律,令大家安静。 长久以来,绷在翟姿心头的那根弦好像突然断了! 方才她在理书包,因为要外出,所以准备把衣服拿出来穿上。她刚取出外套,就在包里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个黑色的“大哥大”,居然躺在她的书包里。 她昨天亲手塞在沐云河礼品袋里的东西,现在出现在了她自己的书包里。这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但是谁放的呢? 如果再不清楚这一点,翟姿这么些年也白混了。 她瞬间明白了沐云河从刚才以来的一系列举动,以及为什么要提议回家。 这是挖好了这一系列坑,步步为营地,等着自己往里跳呢! 多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翟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在尖叫着向沐云河打去的那一瞬间,她怀着一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心理。 “大哥大”已经在她包中,她再掩饰也没有用,索性就放开了手脚真刀真枪地干。反正她可以确认就是沐云河害她的。 一出教室,翟姿就把自己那开着口的书包倒过来,粗鲁地抖动。相天逸的黑色的“大哥大”,立刻连同被扣掉的电池一起掉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很惊讶。 沐云河立刻伸手捡了起来:“这是?” 一位汉子接过“大哥大”,把电池装了回去,递给相铁惠。 相铁惠确认是儿子的手提电话后,转交给旁人收起来。 不等众人开口,翟姿就抢白道:“是我包里掉出来的,没错,但是有人陷害我的。”她指着沐云河:“是他把这东西放在我的书包里的!” 翟姿瞪着两只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时维持的矜持形象,十分激动:“是她故意的,是她偷了相天逸哥哥的“大哥大”,然后放进我书包里嫁祸给我!” 在这两位女孩中,郑剑当然是倾向沐云河的,但仍要维持校长的公平,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翟姿大喊:“她偷了相天逸哥哥的大哥大,知道大家都在找,所以故意来陷害我!你们,你们是不是也是她找来的?” 这种话出口,覆水难收,她似乎已经陷入了一种疯狂,主要是想不通相天逸的爸爸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到学校里面来。 沐云河是怎么办到的?难道这么多人配合着沐云河一起来演一场戏害自己? 她想扑上去抓住相铁惠,却被后者的一个保镖伸手挡了。她只能抓住那保镖的袖子,喊:“相伯伯!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呀!” 话虽如此,她也没有办法当场证明自己的清白。 翟姿入戏太深,以至于这一刻她是委屈的,她相信自己是清白的,是被沐云河给陷害了,潜意识里淡化了自己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沐云河露出了不大高兴的表情,反驳翟姿:“我并不知道天逸哥哥在找大哥大呀,我是刚才才知道天逸哥哥的大哥大丢了的。” 翟姿又指向沐云河:“你撒谎,你骗人,你昨天就知道相天逸哥哥丢了大哥大,我还带人去你家找过,结果你躲着不见人。就是你拿相天逸哥哥的大哥大!” 太过激动下,翟姿“自爆”了。在这一段说得颠三倒四的话中,沐云河冷静地抓住了其中一句错误:“什么叫我‘昨天就知道天一哥哥丢了大哥大’?如果是我拿的天逸哥哥的大哥大,还需要‘我昨天就知道天逸哥哥丢了大哥大’?” -- 第60页 一瞬间,血色从翟姿的脸上退得干干净净,她知道自己失言了。 不用等到翟姿的这个漏洞,相铁惠早在心中对两个小姑娘有了分辨,此时刀子一般的目光射向了他认为不诚实的那个。 他冷冷地对翟姿说:“小姑娘,你知不知道警察可以查指纹?如果这东西是别人放在你包里,你刚才也没有碰它,那上面应该是没有你的指纹的。你不承认,我们可以去警察局查一下。” “这个办法好!”翟姿不知道什么叫做指纹,沐云河就“好心”地给她介绍:“每个人手指头上的纹路都是独一无二的,只要拿过什么东西,那东西上就会留下这个人的指纹,所以只要看看这个大哥大上有没有我们两个的指纹,就知道到底是谁——。” 她原本开朗地说着,却忽然之间住了口,睁着圆圆的眼睛,还伸出手捂住了嘴巴。 相铁惠看她这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郑校长不懂他们在笑什么,疑惑地看看两位。 相铁惠解释说:“刚才这大哥大掉在地上时,是小沐捡起来的,现在这上面当然会有小沐的手指印了。” 大人们认为,有沐云河的手指印不妨事儿。因为现在的关键是上面有没有这姓翟的女孩的指纹,如果有,就说明了她撒谎。 事件发展至此,翟姿终于面如死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指纹这个事儿,其实沐云河昨天就想到了。 她原本想把这大哥大擦一擦,但是一想不对,如果擦掉自己的指纹,相天逸的指纹也就没了。这样子就显得非常可疑。 何况她也不确定相家人会不会拿指纹说事,毕竟她们只是两个小学生而已。找到“大哥大”便差不多了,不一定要兴师动众地鉴定指纹。 至于她自己留下的指纹怎么办? 只要在找到“大哥大”的时候,趁机上去摸几把,这样“大哥大”上留有她的指纹就很顺利成章了。 郑校长进一步威逼翟姿:“你如果现在承认,学校还可以内部处理,如果拿到警察局去指纹鉴定,到时候鉴定费要你爸妈出,还可能把你抓起来!” 翟姿垂着头,眼睛注视着地面,眼泪止不住地淌。 她希望这地上裂开一道缝,让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掉下去埋了。 可是地上并没有裂缝,平静的上午校舍也很稳固,没有突然地动山摇的可能。 翟姿挂着眼泪,又换了一副表情。 她口气轻佻的说:“是我拿的就是我拿的好了,但是她陷害我的。” 所有的人都把她这种反应当成了无耻狡辩,拖人下水。 郑校长对翟姿说:立刻叫你父母来学校。 翟姿闻言,忽然伸出手,向沐云河的脸上抓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破罐子破摔谁怕谁,她要抓她个破相! 第33章 姐妹一场 翟姿眼疾手快,下爪又狠,本意是朝沐云河的脸上招呼。谁知,沐云河眼见躲不掉,身体直接往下掉,竟是从下方避开了。 翟姿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重力加速度嗯。 相铁惠的保镖们当即出手,不费吹灰之力地把翟姿捉住了。 沐云河坐在地上,委委屈屈,说出经典台词:“翟姿,你我姐妹一场,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 翟姿瞪她:“谁和你姐妹一场!” 沐云河本想掩面而泣,后来一想,不能把在场的人都当傻子,差不多得了。便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乖乖站到一边。 相铁惠说:“接下来就麻烦郑校长处理了。” 郑校长连连点头:“这个自然,校纪校风,一定加强。” 相铁惠便带着手下走了。 郑校长开始训翟姿,从请父母来、讲到校纪校风、再讲到思想品德,沐云河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丝毫不顾翟姿的两只眼睛快要把她盯穿。 她听得太入神,以至于郑校长对她说:“沐大队长,你可以回教室了。” 沐云河摸摸鼻子,“哦”了一下,乖乖回教室。 就从这天开始,翟姿和沐云河的命运,相对前生似乎发生了倒错:这次,是翟姿成了那个千夫所指的小偷。 她在教室里直接对沐云河发难的举动,似乎也大错特错。如果她憋到教室外再说,就算消息长了腿自己会走,但估计影响要比现在小得多。 因为翟姿在教室里直接去打沐云河,导致同学们都好奇极了,连美术老师都好奇。 等沐云河一回教室,班里立刻炸开了。那是上午最后一节思品课,语文老师正在给大家讲课本上有关诚实守信的章节。 沐云河一听,这不是巧了嘛。 尽管同学们很好奇,集体扭头看她,但因为是在上课,所以沐云河理所当然地不予回应。 可一旦下课,同学们就不会放过她了,潮水般地包围了她的课桌。 “发生了什么事了?”“翟姿之前怎么了?”“翟姿现在人呢……” 同学们七嘴八舌,一时无数问题抛向沐云河,吵得她脑袋嗡嗡的。 丁成又开始做护花使者:“都散开都散开!你们挤太紧啦!这有什么好问的。” 沐云河忽然站了起来,周围瞬间一静,所有同学都等她发表演讲。 沐云河只是从书桌里拿出来打饭的饭盒:“中午了,该吃饭了,你们不饿吗?” -- 第61页 同学们“切~”地发出了失望的声音。 这就代表沐云河不会告诉他们了。 丁成忙大力把围着的人驱散。 关莉莉和一名叫夏莹的女生留了下来。 夏莹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和沐云河关系比较密切。和莽撞的关莉莉不同,夏莹算是头脑派,后来居上地在赶海队中担任要职。 关莉莉压低声音急着问:“怎么了怎么了?快说!” 周围顿时伸过来很多耳朵。 夏莹打了一下关莉莉:“先吃饭。” 三个女孩拿着饭盒出门,去了吃食堂。 九零年代的乡村小学,吃饭条件简陋得很。说是食堂,其实就是一间二十多平方米的长条形屋子,屋子尽头有个厨灶,每天有师傅在里头掌勺烧午饭。 屋子里容不下全校学生吃饭,所以是排队进去打了饭,再端回教室吃,或者就在室外吃。 她们大约排了二十多分钟队,才打到了饭,避开了人群,走到操场边一棵树下,坐下吃饭。 因为等待的时间拉长了期待阈值,所以刚一坐下,关莉莉立刻开口问:“说呀!翟姿咋了?” 沐云河答道:“昨天我和翟姿去了相天逸的18岁生日聚会,结果相天逸爸爸送给他——” “——哪个相天逸?”关莉莉打断了她。 夏莹也露出了迷惑的神情,像是被召唤起了久远的记忆:“是以前那个相天逸师兄?” 沐云河:“这不重要,你们只要知道这是个人就行了。他爸送给他的大哥大不见了,怀疑是——” “相天逸!我想起来了!超级有钱的那个!是不是山上有城堡的那个人!”关莉莉叫起来,再次打断了沐云河。 夏莹纠正关莉莉:“那叫别墅。” 沐云河叹了口气:“莉莉,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呢?” 关莉莉忙点头:“要、要、你说,我只是想不到你居然会去他的生日聚会。” 夏莹也感慨:“他毕业好几年了吧。” 沐云河接着说:“他爸送给他的大哥大不见了,怀疑是被偷了。当时在场的有30多个人,翟姿非说是我偷的。今天相天逸他爸来学校,要去我和翟姿的家里找有没有这个大哥大。结果发现,大哥大在翟姿书包里,翟姿就说我嫁祸她,是我放进她包……” “去她的!”沐云河还没说完,关莉莉就愤而起身,把饭盒往刚才坐的地方重重一顿:“我就知道翟姿没憋好屁!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虽然关莉莉也不知道大哥大是什么,但既然让师兄的爸爸都找来学校了,那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东西。 关莉莉非常激动,就好像什么苦菜花得见守得云开见月明:“你们知道么?翟姿以前就偷东西!她以前经常带我和李珠李莹去杂货店偷东西,偷铅笔、偷橡皮、偷量角器!还偷绿领巾!现在我家里还有偷来的没用过的绿领巾!” 这话一出口,关莉莉自己也觉得不太对,立刻把责任都推到翟姿头上:“都是她说,偷过了东西才算大人了!” 补救没有效果,她悻悻地闭了嘴,直面沐云河和夏莹审视的目光。 沐云河和夏莹一人端着一个饭盒,并排坐着,都抬头看她,动作竟一模一样。 关莉莉汗颜。 夏莹抓住重点:“莉莉,也就是说,你也偷了。” 沐云河虽然早知道这些事,根本不用关莉莉说,但此时也装模作样:“莉莉,如果你也偷过的话,无论是不是翟姿逼的,那都是错误的。” 关莉莉没想到会引火烧身,气焰立刻低了:“我……” 她嘴笨,根本不可能说得过面前两位。 还是沐云河叹了口气,解救她:“这样吧,莉莉,放学后我和夏莹陪你去一趟杂货铺,你以前拿过人家什么东西,按现在的价格算个价,全部还给店老板。” 夏莹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只要还了,那就不算偷了,只能算是年少轻狂做过的错事,改了就好啦!” 关莉莉不懂年少轻狂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像是个好词。 让她去店里道歉赔钱,关莉莉有点抹不开面子。多少年过去了,现在不犯不就行了,反正店主也不知道是她做的。 但沐云河和夏莹非让她去。 关莉莉又担心自己没钱,夏莹扭了一把她的腰:“你有多少钱先拿多少出来,不够,”她朝沐云河那里飞了个眼神,关莉莉立刻领会。 沐云河无奈道:“这里是姐妹银行。不对,这里是姐妹慈善基金。” * 等放了学,沐云河和夏莹果然押着关莉莉,前往学校附近的杂货铺。 “日百杂货铺”,看着白底黑字简陋的店招牌,沐云河感慨万千。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女孩了。 店主还是那个店主,和沐云河记忆中的形象分毫不差。戴着厚厚的啤酒瓶底眼睛,一张长长的脸,鼻子边有一个凸出来的椭圆痣。 听清楚了三个小姑娘的来意,店主很诧异。小学生到他店里偷东西的情况不少,但来道歉还钱的,这还是头一个! 他非常重视,立刻起身,给三个女孩搬了凳子,让她们坐下细说。 关莉莉便坐了下来,在夏莹和沐云河“关切”的眼神中,一点点回忆她以前都偷了哪些东西。 算了半天,想出来五件东西,沐云河反复问她还有没有,连店主都感动了:“不急不急,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时间太久了。” -- 第62页 最后往多了算,沐云河给了店主30元钱。而关莉莉则把她身上有的两元六毛都交给了沐云河。 从店里出来,关莉莉忽然就高兴了。 她对两位小姐妹说:“是不是这样,就算我没偷过东西了?” 其实在和翟姿玩的阶段里,她根本不觉得这样拿店里一些东西是错的,毕竟翟姿只说“拿”,从不说“偷”。 可如今她换了小姐妹,道德标准一下子拔高好多,沐云河和夏莹这样喋喋不休,这大半天的让她也很有心理压力。 如今心中陡然一轻松。 夏莹说:“恭喜莉莉啦!” 沐云河说:“这钱你可是要还给我。” 关莉莉的脸又垮了下来:“云河……我没有钱……我的钱都给你啦……” * 学校里早已传开,翟姿偷了别人一只“大哥大”。这顺便还在小学里普及了一次“大哥大”的名词含义。 另一边,关莉莉神气活现地到处传播翟姿过去带人偷盗的事,用以补充说明翟姿会偷“大哥大”并不奇怪。 只要有同学质疑她也参与了,关莉莉就会瞪起两只眼睛,十分理直气壮:“我全部都已经还给店老板了,他还夸我是好孩子呢!不信,你去问沐云河和夏莹!” 只要她这么说,质疑者就纷纷闭嘴了,于是关莉莉更加得意,把翟姿从前偷盗的事传播得更广。 也因为这件事的发酵,翟姿从课堂中消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尽快放男主出来 第34章 台风要来了 翟姿不来上学,起初在学校里还是件大新闻。 都在传翟姿是被退学了,但后来又说并没有被退学,是翟姿自己不愿意来学校上课了。 这么一想也比较好理解,翟姿自尊心比较强,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可能也没有脸再来学校了。 这事一开始还有些讨论度,但孩子们的注意力转移得快,不久就没有人提了。 在这样的小学里,多一个人上学、少一个人上学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怕是班长不来,时间一长同学们也就不提了。 偶尔还是会有翟姿的消息出现。 小学阶段,很多同学总是住得很近。 有些是翟姿的邻居,常能看见她,知道她的近况。 据他们说,那事发生后不久,一开始翟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听见这家人天天在里面吵架,屋子里鸡飞狗跳,常有哭闹的声音。 但过了一两个星期后,翟姿忽然又走出来了,变得疯疯癫癫的。 看到他们这些老同学,像是变了一个人,常面带嘲讽地说:“哎呦,又去上学呀?准备当个大学生?你考的上大学吗?不要浪费时间浪费钱啦!” 翟姿原来是个很要面子的人,非常注意维护自己的形象,现在突然开始撒疯,同学们都有点怕她,所以也不敢招惹,通常只远远的走开了,然后再拿到学校里来当成新鲜事说。 这些话传到沐云河耳朵里,有时会让她很触动。 她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翟姿变成现在这样?但她又会告诉自己不要过度心软,这事和她是没有关系的,是翟姿本人的选择。 坊间的流言流语对谁都如此,关键是不能让自己落到那个下风里去。 翟姿当然没有真的疯。 只是前后这样巨大的落差,让她一下子接受不了。 刚刚出事时,她当然很崩溃,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但时间一长就有点皮了,破罐子破摔。 她是不服输的性格,既然事已至此,没什么补救的余地了,于是不自觉地就走起了精神逃避路线。 以她十三四岁的智力和见识,她给自己想的办法是:装成一个疯疯癫癫的人。 她认为,通常而言,一个人被欺负是因为性格软弱才招人欺负,别人尝到了甜头,以你的伤心难过为乐。既然如此,她就不能遂了他们的意。只要她不软弱,不难过,她就不会被打倒。 一般谁会去招惹疯子?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懂事的人一般会远远避开。所以只要她够疯,别人就不敢惹她。如果有不识相的小孩子来惹她,不等小孩子冲她扔东西,她就能捡石头把小孩扔得头破血流。 翟姿甚至觉得这样人也活得痛快些,她以前是太委屈自己了! * 时光倏忽而过,转眼间这届五年级要毕业了。 在九零年代的黄沙岛,是没有“小升初”这类概念的。 在东沙小学西面隔一条街,就是东沙中学的校舍,只要东沙小学的毕业生愿意升学,就能继续读东沙中学,毕业考试不过是走走形式。 只是有一点情况比较特殊。 与一般中学比小学的规模要更大不同,东沙中学的占地面积却比东沙小学要小了一半。 这是因为,这里的很多人读完小学之后,很多就不读书了,或者家里条件还不错的,把孩子直接送到外面去上初中。在岛上物质条件不错的人家,谁在外头还没有几个亲戚呢?如果想走读书这条路子,自然要把孩子送去教育质量更高的初中。 所以,无论是重视教育的,还是不重视教育的,都有很大几率不把孩子送进东沙中学。这样一来,东沙中学的规模比东沙小学小也就不足为奇了。 -- 第63页 更稀奇的是,东沙中学看上去甚至不像个正经学校,连围墙都没有,也不像隔壁小学是四层楼的建筑,它只有两层楼的矮房。 甚至以前还有打算上中学的学生,开学念了没几天,嫌学校太破又不打算读了的事迹。 对于在哪里读中学,沐云河也是犹豫过的。 为了弥补上辈子的遗憾,她坚信自己要走读书路,所以初中的教育质量还是比较关键的,毕竟前面还有中考。 但是另一方面,沐云河是东沙小学赶海队的创始人和主心骨,很多人又不希望她离开。 东沙小学赶海队的成功,引得附近岛屿的中小学校也跟风效仿,但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 沐云河小学在读期间,东沙中学的校长就来找过她,问能不能把赶海队发展到一街之隔的中学去,毕竟中学生体力更强,赶海的经验也更丰富。 但是当时沐云河拒绝了,说以后再看吧。 对此关莉莉很不屑。她说:“谁说中学生的赶海经验更丰富,敢和我们比一比么?” 这也是东沙小学赶海队队员的自信,毕竟他们一年中大概有一半天数都会去海边晃荡。 尽管如此,毕业了的东沙小学赶海队成员也并不会被剔除资格,随着一部分人升入东沙中学,总体而言,东沙中学的赶海队成员还是越来越多的。 但是这种量变的情况,可能在沐云河毕业后进入质变。 因为沐云河最初是从自己的班级、自己的年级内招募队员,所以她同一届的赶海队队员是最多的。 只要沐云河进入东沙中学,东沙中学就可以名正言顺成立自己的赶海队。但如果沐云河离岛,没有人来操作这一块,或者别的什么人来管,就怕赶海队会渐渐地沉寂下去,最终不了了之。 毕业之前,东沙中学的校长又来找沐云河谈过两次,向她做出了不少承诺。 这些当然只是空头支票,口说无凭,沐云河并不放在心上,她有自己的想法。 在外人眼中,赶海队欣欣向荣,不断补充新鲜血液,是一项可以长久发展的校园活动。但沐云河掌握着每日的账目流水,她知道其实赶海队的实际状况是在往下走的。 首先,这样经年累月的重复劳动中,赶海队老队员的积极性是在下降的。 新学年的招募,开头总是很热闹,几乎所有新入学的都抢着登记报名,但开头的几次活动就能筛掉一大批人。两三个月后,还能坚持参加赶海队活动常去海边的,可能还不到1/4。 沐云河身为小学女生,并不能为此成立一个企业,也没有什么正经的组织注册。但这个校园赶海队却和一般企业的运行规律相似,做大做强了之后,别人认为它如日中天,其实内部的掌舵者知道它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这时候就需要转型调整。 沐云河很清楚,如果这时候她走了,基本就是把之前赶海队所有的积累给放弃了。 她身边很多亲人和朋友,在她的这份小事业中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如果一走了之,也是弃她们于不顾。 比如她的三姐。 三姐离家两年多,已经完全和婆家那边断联系。据说婆家找去过父亲和继母家几次,但因为拿不到三姐现在的地址,后来也就没消息了。 虽然没有领过证,从法律上说三姐还是个未婚。但在她的心态上,自觉已是个离婚的女人,心情常郁郁寡欢,也不愿意再去接触别的男子。每天就帮沐云河看看海滩摆摆摊子,然后等别人来提货的时候再收收钱。 沐云河想,如果自己走了的话,三姐怎么办呢? 但这些都不是决定因素,真正影响沐云河决断的,还是她二哥的安全。 初中要读三年,距离前生她二哥落海失踪的时间点,已经不到三年了。 也就是说,如果这三年她在外读书,那么在她最忙的初三那年,二哥很可能又要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她如果在岛外,很难保证眼睛能随时盯到岛内的动向。即使她能让二哥答应不出海,但是转头二哥又自己去了,她也鞭长莫及。 出于这层考虑,最终沐云河还是决定留在岛上。 转眼到了暑假。 这是赶海的高峰期,学生们又有空闲,海边又不冷,每年赶海队大约1/3的营收都是靠暑假。 7月中旬的一天,小岛上的风异常的大。 沐云河本在家中预习初中的课本,只听外面哗啦一声打雷似的,像是谁家的屋顶被掀飞了。 她放下书本,走到屋外,果然看见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铁皮顶整个被风吹得,半边都竖起来了。 那屋子里的人们蹭蹭蹭的跑出来,围着屋顶大呼小叫,互相催着找补救办法。 沐云河想到去年夏凉房重装时还剩了一些屋顶材料,便招呼那边的人来拿。 那户邻居千恩万谢地,取了材料去修房顶。 此时的小岛上阳光遍照,看着还很晴朗,但东南方向的天色已经发青。 一大朵一大朵压得很低的洁白云团,飞也似地掠过头顶向西边去。 有了隔壁这户的前车之鉴,更多人跑了出来,固定屋顶,收起门外的杂物,把四处乱跑的小孩子叫回去。 台风要来了。 第35章 大记者 沐云河决定去一次沙滩,把三姐叫回来,顺便通知从今天起赶海队的活动暂停,直到天气好转。 -- 第64页 去一次海滩,沐云河把自己完全地包了起来。遮阳帽、防风巾、长衣长袖、手套……她夏天有这样一整套防晒装备,确保从上到下防护紫外线。 然后带一只小水壶,悠哉悠哉地往海滩走。 这些年沿海地区经济发展快,虽然这里是离陆地5公里多的小岛,但经济发展的风潮也丝丝渗透到了小岛上。 一天又一天,商店里的品种更丰富了,有收音机、冰箱、彩电的人家也多了。但是由于电力设施不完善,这些电器有时不能正常使用。 岛上的贫富差距也在慢慢拉开,有的人家建起小楼,大件家电齐全,过上了现代人的生活;有的人家和几十年前也没什么差别,家中依然没有通水电,夜晚还在点煤油灯,小孩儿也不读书,就这么日复一日每天对面着相同的面孔,仿佛与世隔绝似的。 沐云河知道,未来二十年里这片大地的经济会全面腾飞,但对这座小岛来说只能算被时代拖着前进,岛上的发展将远远落后于外界。 制约小岛发展的硬件相当多,首当其冲就是交通。 想要富,先修路。一些边远地区的深山老林,修了路,通了火车,山区的经济发展才会被带动起来。 对于黄沙岛这样的小岛来说,则要修桥。 前生沐云河二十来岁离岛后,被个人的际遇压得不堪重负,没有余暇来关注家乡的发展。 但她有次偶然遇到一个老乡,得知自家小岛修桥失败的消息。 这一带属于东屿群岛,黄沙岛是其中比较主要的一个岛,但是黄沙岛西北面,还有另一座差不多规模的小岛,叫竺浦岛。 和竺浦岛相比,黄沙岛离陆地稍微要更远些。 那位老乡告诉沐云河,在一番竞争过后,竺浦岛胜出,省里决定把联通陆地的大桥修往竺浦岛上。 竺浦岛通了大桥,意味着黄沙岛再无与陆地修起第二座大桥的可能,唯一还能设想的,便是在黄沙岛和竺浦岛之间再修一条岛间桥梁。 但后来直到沐云河挂了,她也没听说这座桥开修。 想想也知道,修建陆岛之间的桥是由省财政出钱,但是若在岛屿之间修筑桥梁的话,需要小岛自己出钱。 竺浦岛有了大桥,为何还要帮黄沙岛修筑一座行方便的新桥?但黄沙岛不过是个几平方公里的小岛,甚至全岛都只算一个行政村,这样的村委会又怎么可能有钱来修桥? 可现在,沐云河身在九零年代的小岛中,隔壁的大桥连个影子都还没有,她不禁为黄沙岛的未来畅想着,甚至冒出一个伟大的想法:她有没有可能来为黄沙岛修一座桥呢? 当然,想法只是想法,不一定要落到实处。 且不说现在没有这份钱,即使有这份钱,她也不懂里面的关关卡卡、行政手续,更没有人脉。 她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嘛。 沐云河走进海滩,一路上很多同学跟她打招呼。有些她认识,有些则不认识,但也一路点头过去,说今天早点回去吧,下次活动等通知。 这其实也是夏秋台风季的惯例了,同学们都答应下来,互相传递消息。 终于在一片浅滩上找到了她三姐。 沐云冰一看妹妹来了,连忙站起来。 她看上去比平时要高兴一些,眼睛中闪烁着神采。还没等沐云河开口,她就说:“小妹,那边来了个大记者,都往那边过去拍照呢!” 沐云河没有听明白:“什么大记者?” 沐云冰说:“我刚才看很多人往那边走,问了一下才知道,说是上面来了个大记者,正在给村民拍照呢,很多阿姨婆婆都过去了,说是要给大记者当模特儿,以后照片发到报纸上,能做大明星。” 沐云河失笑,什么就发到报纸上,变成大明星,这是记者采风吧。可是怎么会跑到他们这偏僻的小岛来。 她姐可兴奋:“你也过去看看,没准他能拍你呢~” 沐云河看出来她姐姐很想去,只是碍于职责自认走不开,便拍了一下姐姐的肩膀:“走吧,今天收摊啦,一起去。” 沐云冰轻快地应了一声,往岸上走,来到一根旗杆下,把上面蓝色的旗子撤下来,换了一个绿旗子上去。 这旗杆也是赶海队后来立的,蓝棋代表收货中,绿旗代表已收摊,非常醒目。 无论从这片滩涂的哪个角落望过去,都一眼可知,省了不少麻烦。 沐云冰升降旗的时候,沐云河就去找运货的。 最开始帮她搬货的那个小伙子姓刘,后来成了稳定的合作对象。沐云河叫他刘哥。 这三年里,刘哥娶了媳妇。这次沐云河去的时候,他不在,他媳妇在,他媳妇便骑着三轮跑过帮丈夫运,反正现在三轮有了电动马达,不费力,女子一样干。 沐云河交代,让她把这些东西两个小时后送到她家,那媳妇熟门熟路地答应。 沐云河便和三姐手挽手,去看那个大记者。 沿东沙滩走了大约十分钟,平整的滩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嶙峋的礁石区。 岸上挤着很多人,都伸长着脖子在看石滩。 远处最大的一座礁石上,零星站了几个人。 两姐妹走近些,问围观的人这是在做什么。 围观的人很兴奋,指着那块礁石上的人影:“大记者拍照呢。” -- 第65页 那座礁石壁立如山,差不多两层楼高,顶部又不平整,向外突出一个尖头,下面就是大海。 虽然现在是退朝时段,但大风天站在那种地方还是很危险的。 一旦掉下去,不被浪卷走,也得摔骨折。 沐云河视力还不错,她远远地望着那个礁石尖上站的小人,怎么看怎么眼熟。 好像是翟姿? 她拉着沐云河:“三姐,帮我认一下,那是翟姿吗?” 沐云冰忘记了翟姿是谁。 沐云河说:“就是我那个同学呀。” 沐云冰才想起来啊:“哎,对、对,有点像有点像。” 两姐妹又走近了一些,隔着一二十米,可不就是翟姿! 很久不见,翟姿的变化虽然大,但那动作姿态还是变不了的。 从底下看,翟姿已不是从前的过耳短发,她把头发留长了,一头黑发在狂风中乱舞。身上穿着仿网球裙款式的极短的裙子,站在那块大礁石的尖尖上,正在搜首弄姿摆pose。 另一人站在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拿着相机。 礁石顶上除这两人是单独站立外,还有一堆人在旁边,挤挤挨挨的。 前面不知怎么吵起来了,姐妹俩又往前挤了一点,看见那礁石底下几个人正在大声争执。 姓黄的村主任带着两个带红袖章的村委会的人,拦住还想往上头爬的村民:“别上去了,别上去了,别影响记者老师工作。” 想上去的村民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有的人还涂了胭脂口红,这时就十分不忿:“为什么他们能上去,不让我们上去?” 村主任说:“人够了,等下记者老师还有正事,要去村委会。” 村民不买账:“那你让上面的人也下来,凭什么他们可以站在那里,他们就不影响大记者工作?” 上面的人听见下面的动静,生怕自己也被赶走,忙对着翟姿发难:“嘿!拍完没呀,这么多人咋就你拍得久?拍你一个可以拍别人三四个,耽误人家大记者时间!” 翟姿正对着镜头摆出一些迷离的表情,从她从画报上学到女明星的动作,此时听到这些话,恶狠狠地瞪眼回去,骂道:“不拍我难道拍你吗?你也不看看你长得什么样子!人家记者老师自然是要拍小岛的美人美景,拍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她这话说得难听极了,被怼的村民们都怒了,有人想冲上去打翟姿。 翟姿指着脚下的海说:“你敢过来?” 那村民又便不敢了。都知道这女孩是他们这里有名的疯子,正常人不能和疯子计较。 翟姿大杀四方,十分快意,正准备摆好姿势再继续拍呢,不料,那位记者看了看手中的相机,说胶卷用完了。 有些村民不懂相机,起初不知道胶卷用完了是什么意思,互相解释之后才了解了。原来是今天照片就拍到这里,不能再继续拍了!嗟叹失望,纷纷往礁石下面走。 这会儿轮到底下的人高兴了,大家都不能拍了,这样才公平! 翟姿是了解一点照相机的,此时就很不甘心地走上来前问记者:“没有带别的胶卷吗?” 那人看了她一眼,没回答,低头摆弄相机。 村主任爬了上来:“记者老师辛苦了!去办公室喝杯茶吧。” 另两个一同上来的村委会的人连忙驱赶翟姿,半推半拉地把她带下去了。 热闹看到这里也就差不多收场了。很多人聚集过来,本就奔着想让自己也出出镜的目的,眼见没得拍照了,也都陆续散开了。 沐云河和沐云冰还不走。 沐云河悄悄对沐云冰说:“姐,这记者的人样子好好呀。” 沐云冰笑话她:“隔这么老远,你看得清人家的脸吗?” 沐云河打她:“我说的是人样子,整体的气质。” 沐云冰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学着电视剧里的台词:“小妮子春心动矣呀。” 沐云河就急了:“姐,我是客观评论,你说什么呢?” 为证明自己并无此意,扭头就走。 谁知还没走两步,背后却是村主任叫她了:“沐小妹!是沐小妹吗?” 第36章 大记者(2) 虽然沐云河包得她亲妈都不认得,但这一带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大夏天会穿成这个鬼样子的仅此一位。 听见召唤,沐云河一僵,慢慢地回过头来。 就见村主任很热情地冲她挥手:“沐小妹,来!” 来?我去干啥? 不知道为什么,沐云河一点也不想过去。 村主任她认识。 像东沙小学赶海队这样的活动形式,除了学校掌握,也要向村里报备。 她又是学校的大队长,村里有什么活动要找小学借人,也都通过她。 放在平时偶然遇见了,村主任叫她一声,她当然答应。村主任热情,有时候叫她去办公室里玩一会,她也去。 可现在……不知是不是三姐刚才的话发生了威力,沐云河的腿就有些迈不开。 三姐非常了解自己的妹子,此时不着痕迹地退到一边,在礁石的阴影中大笑。 喂,不来帮我遮挡一下就算了,笑啥呀? 沐云河认命地走过去,还调整出了一个笑脸,步子也十分轻快:“黄主任!” 于是,从黄主任等人的视角,就看见一团黄黄绿绿的球向自己一蹦一蹦地过来,简直像只小雏鸟。 -- 第66页 沐云河穿一件浅黄色带绿色小花的尼龙长罩衫,海边风大,把罩衫灌得鼓起来,像个热气球,简直要带着她飞起来。 帽子和防风巾又把脸遮得严实。 这在夏季的海滩上实属另类。 放眼这片海滩,哪个当地人不是穿着汗衫短裤露着两条胳膊? 苏江宁看着这团黄黄绿绿的球一窜一窜地过来,觉得好奇葩。 等走近了,才看清楚这人的打扮,不禁一脸问号:这是在干什么? 黄主任主动介绍:“这是华新社的苏记者,啊,这个,这个是我们东海小学赶海队的队长,就是前面我和您说过的,推荐采访啊!我们东海小学的赶海队,非常有名了!” 这些年来,黄沙岛的发展乏善可陈,可以笑傲附近岛屿的小学赶海队值得拿出来一秀。 得知小岛有大记者光顾后,黄主任已经擅自做主,为他安排好了诸多的采访主题,只是还未获得大记者首肯。 黄主任觉得,这位苏老师虽然人生得非常英俊,衣着也很高级,但总体而言很不像一名记者。 他虽然也没接触过多少记者,仅有的几次经验是去镇上开会,但遇到的记者们无不能说会道,很是健谈。 这位苏记却是不爱说话,一直冷着脸。乍一看,以为他不高兴,但你和他说话,他又都听着。 像刚才这群吵着要拍照的村民,在黄主任眼中已经非常丢本地的脸了,就怕叫上头来的记者看轻了。 结果,这位苏记者也没有反对,还耐心地帮村民们一张张拍了起来。 这么看来,黄主任断定,苏记者应该是个好人,可能天生脸比较冷。 黄主任想,他所见过的记者,不过是乡镇电视台、乡镇报纸的记者,而这位苏记者可是华新社的记者,来头完全不一样。 华新社是权威的全国性通讯社,华新社的记者来小岛,小岛蓬荜生辉。 说不定华新社的记者都是这么有性格,毕竟他也没见过其他华新社的记者哪? 虽然黄主任为两位年轻人做了介绍,但他们的注意力全不在黄主任的言辞上。 苏江宁觉得眼前这人怎么打扮成这样,好奇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沐云河想的却是:哇,好帅!走近看,更帅了! 这位刚才在礁石上远看着玉树临风的记者大哥,如今站在她面前,那高耸入云的,简直称得上矗立!得一米九了吧? 至于长相,那更是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不对,更是清雅冷冽、俊朗不凡! 这人戴着一副超越时代的无框眼镜,透明镜片不仅没有挡住眼镜,反而衬托得眼型更加优美。 这双眼介于桃花眼与凤眼之间,双眼皮深褶,睫毛长卷。 不是春水化开的多情,而像深秋夜里的寒潭,藏着星星,卧着月亮。 即使站在这嘈杂的海滩上,他也像带着一身清辉,腾云驾雾从天上下来的。 若放在平时,沐云河已开口打招呼了。现在却少有的安静,该她说话时却不说话,正在犯花痴。 为了给这位俊美的记者老师留下好印象,她在脸上调动起了绝对乖巧的甜甜笑容。 嗯,这样就行了,没有前辈会不喜欢乖而甜美的女孩! 可是出乎沐云河的意料,那位记者也在凝神看她,目光中非但没有赞许,反而越来越疑惑,连那好看的眉都皱起来了。 沐云河:? 有什么不对劲吗? 下一秒,她差点“啊”了出来。看给她笨的,她的防风巾还没有取下来,她笑了半天,人家根本没看见她的脸! 嗯,怀春少女总是要犯傻的,没关系。 沐云河本想一把扯下脸上的纱巾,手都抬起来了,却忽然放慢了速度……淑女要义,做动作要慢。 只见沐云河缓缓抬起了手,扯掉了面上的防风巾。 对于美貌的自信,让沐云河很期待对方惊艳的反应,这种年纪的男生,可能还会有一些小慌乱吧。 可这回,沐云河错得很离谱。 取下防风巾后,她看到了什么? 对方一瞬间非常惊讶,是惊讶不是惊艳,接着,那种惊讶又转换成了……厌恶? 虽然这种厌恶一闪而逝,快到令人难以察觉。但凭沐云河的细腻敏感,她还是捕捉到了这种情绪。 为什么?她哪里不对吗? 一颗心竟无缘无故凉了半截。 说实话,虽然花痴对方的长相,但沐云河也没有当真,毕竟她只有十三岁,放在21世纪正是追星族的年纪,喜欢个美男子难道还不正常吗?难道喜欢个美男子就要追着以身相许么? 可人家这么看她一眼,她就不高兴了。 什么人呀?大记者就了不起吗?看不起乡下人吗?那还跑到这里来。 沐云河心中不满,脸上却不露,终于还是可可爱爱地对着那人道:“苏记者好!” 声音又甜又脆,像甘蔗露加了冰。 苏记者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还是淡淡的,对她略略点头。 沐云河心想:好没礼貌啊,我跟你问好,难道不值得你说句话?看不起小学生?哦不对,准中学生。 黄主任正想招呼沐云河随他们一起去村委会办公室,大家一起聊,聊天的过程中把能做掉的采访都做了,事半功倍。 不料,苏记者却拒绝了:“不好意思,我不去了,我还有事。” -- 第67页 这句话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黄主任更是愣了。 自从上午有人跑来报告,说来了个华新社记者,他便匆匆赶来,全程陪同。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说这位听,但这位也没有表示反对,按照他的理解,就是默认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 可谁知道,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村委会的干部们,还有看热闹的村民,他竟然说不去了? 他一个外地来的记者,在这小岛上能有什么事?没有村委会的带路,难道他要自己去找采访对象?那不是舍易求难么!村民口音重,可能说话他都听不懂,那不是自寻麻烦! 黄主任回过神来,还想再劝,可是苏记者拒绝得很坚决,并且拔腿要走。 沐云河看不下去,忍不住说:“喂,你认识路嘛!岛上山多路歪,你可别走丢了。” 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好家伙,刚才她果然没看错,这人讨厌她…… 可是这到底为啥啊? 沐云河想不通。 好日子过久了,她几乎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讨厌她。哦不对,翟姿也讨厌她。 那不能算! 这位可是陌生人。 到底为啥要讨厌一个才见第一面的可爱少女?真是个怪人。 迎着男人的眼神,沐云河的态度180度转弯,睁大眼睛瞪了回去。为了增加气势,她还踮起了脚尖,以缩短双方的身高差。 说来也奇怪,那人明明都打算走了,回头看沐云河的这一眼却特别长久。那眼神的变化,经历了从深究、到厌恶、再到平和的转变。 沐云河也不知道自己理解得对不对。似乎她一瞪眼,那边的态度就柔和下来了。 那人走后,沐云河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是不是她戏太多了?只见过这一面的陌生人,人家咋可能对她有这么复杂的情绪? 相传,人的眼神并不能传递任何情绪,而是眼周肌肉皮肤的变化来传递人的情绪。而刚才,这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沐云河的心情忽然就有些低落下来。 啊,讨厌。 她不是兴致勃勃看热闹来了么? 她三姐呢?哦,三姐在那里。 “三姐!回家了!” 把沐云冰招呼过来,手挽手一起回家。 路上沐云河仍在长吁短叹。 她有点想不通,既怀疑自己被这才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拿捏了,又怀疑自己自作多情,人家对她根本没有意见。 哎,至于么,不过是个帅哥。 她的思维已经盘踞在此人身上快半个小时了,这都快走到家了。 三姐一路上在和她叨叨叨什么? 哦,不重要,反正她都“嗯”着装作听见就行了。 沐云河想,要做有志气的女人,就不能让男人占据了自己的思想。 而且这人根本以后都不会见面了吧! 他的眼神是酸是咸是糖醋排骨味还是八宝辣酱味的,和她都没有一毛钱关系好吧! 好的,不想了! 滚出老娘的脑子! 沐云河深吸一口气—— 但确实要承认,真的很帅啊! 第37章 大记者(3) 培养果决的性格十分重要。 说不想,就不想,这天回到家后,沐云河烧水洗澡又下厨做饭,很快把这个奇怪的男人忘到了脑后。 外头的风一天比一天大。 这年头还没有精细化的气象预警措施,小岛更是连个气象观测站都没有,天气预报这种事只能凭自古以来的住民经验。 糟糕天气只能在屋子里打发时间,让沐云河很无聊。 前两天,她二哥赶在变天之前回来了,了却她一桩心事,不用担心二哥的安全了。 她二哥最近处了个对象,所以白天常去找那对象,只有晚上太阳落山才回来。 这个对象也是岛上渔户的女儿,从小船上干活。淡棕色的小圆脸,鼻梁上面一粒痣,不太爱说话,但一直笑呵呵的。脑后结一条很长的麻花辫子,绰号也叫麻花,但二哥嫌难听,不让人叫。 这位姑娘给沐云河的印象很好。前生她混得这么烂,这姑娘也没有听信别人的说法,二哥请她在他不在时关照小妹,她便偶尔过来看望一下沐云河。 她来的话会趁秦翠蓉不在的白天,没钱也买不了什么东西,就单纯只是看望,聊聊天说说话。 尽管如此,于沐云河已经很珍贵了。 她腿脚不方便,也不想惹人注目,所以尽量不外出。天天半大的姑娘窝在这么小的破房子里,和坐牢似的。 原本婚期也定下来,次年要办的。 结果二哥失踪了,这姑娘也天天哭,和沐云河抱头痛哭。 后来就不知道她的消息了。 这位准嫂嫂的出现,令沐云河又是欢喜,又是紧张。 欢喜的是这是位好姑娘,能陪伴二哥让他快乐;紧张的是,这姑娘出现了,总感觉距离前生二哥的失踪事件正式进入了某种倒计时。 不过还有一两年呢! 眼下,外头的怪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刮,三姐一边看电视,一遍编渔网,手上的速度可快。沐云河靠着窗边,在看一本书,叫做《老人与海》,是初中语文的推荐课外读本。 巧的是,这本书的主人公也是渔民。 讲述了一名外国的老年渔夫在海上遭遇困境,从鲨鱼群口中勇敢地捍卫自己的战利品,经过多日艰苦卓绝的战斗最终宣告失败的故事。虽然主人公的遭遇是悲剧性的,但却反射了人类不向命运低头的灵魂光芒。 -- 第68页 沐云河也很佩服这位主人公,但她总觉得自己看书哪里有些看歪了。 比如,书中反复描写当主人公飘零海上,能够充饥的只有腥气浓重的生鱼,虽然难以入口却强迫自己下咽。 沐云河读着读着,竟食指大动,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三姐,今晚吃生鱼么?” 虽然靠海吃海,但这一带的传统渔民并没有吃生鱼的习惯。沐云冰一开始没听懂什么吃生鱼,搞明白意思后觉得妹妹又疯了。 然而也只是“口嗨”,因为最后一批货赶在天气变化前出掉了,目前家中并无海鲜,估计外头也都收摊了,想买也没地方。 中午只能吃些平常的。 沐云河一边读书一边吃,吃得没滋没味。 正吃到一半,有人敲门了。 沐云河很奇怪,这种天气谁会来? 三姐却知道:“啊,可能是朱婶,她说要给我送个绣花样子。” 哦,那就不奇怪了。 朱婶就住在隔壁。 沐云河继续把视线放回书页上。 三姐一开门,果然是朱婶。 朱婶今年四十多岁,家中只有一个女孩,已出嫁,所以她闲得慌,很爱往这里窜门。 沐云冰和她女儿年纪差不多,她就和沐云冰特别要好。 朱婶差不多是被风推进门的。 两个人合力,才把门给推上了。 朱婶进门就说:“这风大的,这次台风可厉害!” 沐云冰说:“可不是!” 沐云冰请朱婶一起吃点,朱婶说自己吃过了,让姐妹俩不用管她。 自己在旁边坐了,一边等沐云冰吃完,一边和她聊天。 沐云河本来在看书,结果注意力不自觉地就被三姐和朱婶的对话吸引了。 三姐问:“婶子,叔不在家啊?” 沐云河想,对哦,一般朱婶男人在家她是不太出来的,一个人了才爱往外跑。但这天气竟也不在家? 朱婶说:“嗨,别提了,让他别去非要去!你也知道,村委会里做事,平时啥破事都要叫他。这不是,之前来的那个记者找不到了。现在发动人去找他,我男人也去了。你说这天气!都说可别不是记者,是间谍吧!要不怎么也不让人跟,自己又不见了?” 沐云河抬起头,连书都忘看了。 这可是桩大新闻! 沐云冰也惊奇:“怎么说?” 朱婶道:“能怎么说,这两天,东西在招待所,人不见了!我男人说,往好了猜,这人是记者,那在岛上有个三长两短不得村委会担着?往坏了猜,是个完蛋玩意儿,那更吃不了兜着走,非得把他找出来!” 沐云冰啧啧称奇:“看着不像坏人呀?” 朱婶道:“坏人又不写脸上,我是没见过,我家那口子也没见过。但据说,长得可好!” 沐云冰说:“我和小妹见过,他来头一天,不是东滩上拍照呢么!” 朱婶说:“我就和我男人说,你别傻,随便找找就算了,用不着你冲锋,再大的事儿有黄兵顶着呢。你一个村干部都不是的着什么急。哎,也说不听。” 这下,沐云河再也坐不住了。 好奇的情绪像蚂蚁般在她的心上爬来爬去,爬得她好痒,想立刻出去一探究竟。 她就觉得那人有问题! 嚯,如果是个坏人,多刺激啊! 平静得仿佛时间凝固、像世外空间般的小岛,居然也能出现大片般的情节? 沐云河三口两口吃完了饭,“腾”地站起来:“姐,麻烦你收拾桌子,我下午约了夏莹看电视,我先去她家啦!” 沐云冰和朱婶聊天正起劲,妹妹突然来这一下,她睁圆了眼睛:“你没说你今天要出去啊?” 沐云河挺起胸:“我现在说了!” 她装模作样把《老人与海》塞进了包里:“书我带去看啦~” 沐云冰还想拦她:“外头这天气!你和夏莹看电视什么时候不行?”朱婶也说:“就是啊丫头,听你姐的话。” 沐云河路过朱婶时做了个鬼脸:“朱叔不是也在外面吗?风大一点而已!” 朱婶追着伸手打了一下她:“这怎么一样,他那是工作!” 少女已经到门边:“嘿嘿,我这是玩儿!”说着一开门就出去了。 刚出门,沐云河就被吹了个趔趄! 好大的风啊~~ 她去夏凉房里取了雨披、雨帽和套鞋,全副武装,然后才重新出到室外。 沐云河承认,她冲动了。 听见那人不见了,还可能不是记者,是个不明人士,她便坐不住,贸贸然地跑出来。 另一方面,确实这两天在屋里也待得闷,或许潜意识里随便找个理由出来放风吧! 她当然不能真的去找夏莹,这种天气夏莹家里也不会放她出来。 还是去招待所看看吧! 黄沙岛有两个招待所,一个在岛东,一个在岛中。两个都是傍着村委会建的,只是原来村委会在岛中,后来搬到了岛东,岛中那个招待所便没落了,勉强维持着,房费比岛东这个后来建的要便宜一半。 所以现在说起招待所,一般都指岛东村委会旁边这个。 距离沐云河家并不远,走路只有五分钟。 沐云河顶着四面八方刮来、风向混乱的怪风往前走。路上行人很少,偶尔有,也都穿着雨披低头往前。 -- 第69页 忽然,被沐云河看见一个撑着伞的傻蛋,伞骨已经折向天空,伞面180度都翻到了上面,简直像一株手擎的小树,下边人正风中凌乱。 看着应该是个外来的。 沐云河爱莫能助,继续赶路。她想,这些年小岛上也开始有外面的人来了。 思维自然而来又转到了另一个“外来人士”上。 他来岛上是来做什么的呢? 经过一番风雨跋涉,沐云河终于到了招待所。 外面人少,招待所的人却不少,几乎成了个临时指挥部。不仅有村委会的人,还有很多来凑热闹的村民。 大伙儿听说前几天来的那个大记者不见了,可能是个间谍,都到现场来看一眼这个大八卦。 招待所大厅的地砖被一个个带泥水的脚印踩得脏滑,服务员忙着给领导们倒水喝。 黄主任一身从外面雨中回来的痕迹,坐在木沙发上,对人们的七嘴八舌统一作答:“三个自然村的村长,我都交代过了,都找过了!东滩、南滩、东高寺、码头、老码头、白蛇湾、三羊山、桑山都去找过啦,黄沙岛就这么点地方,没有!现在要么他不在岛上,要么认识谁,在谁家里。就这么两种可能!” 满屋人纷纷点头,各自发表评论,嘈杂一片。 沐云河挤到黄主任身边:“黄主任,北山那块找过了吗?” 黄主任陡然在满屋男人中见到个小女孩,一愣:“你怎么来了?北山?怎么可能在北山?一个外人去北山干什么?” 第38章 大记者(4) 北山不是一座山,而是黄沙岛北部多座山的集群。 黄沙岛虽然是一座小岛,地势也呈南低北高之态。当地自然形成的三个村落,均分布在相对平坦的岛东、岛南。岛西也一些老码头之类的设施。 唯有山头叠着山头的北部是没什么人去的。 一座小小鱼岛,鱼类资源丰富,不像内陆地区的人们要靠山吃山,向山上去开拓。何况这一带的山虽然没什么海拔,但地形复杂,过去总有人在那里失踪,久而久之就没有当地人去了。 既然不去,也不必将每座山头分开命名,统称北山。 在黄主任的搜查大计中,北山从来不在名单上。 可眼下沐小妹这么一提,他又有点心慌了。 本地人都不去北山,那位不知道是不是记者的记者又不是本地人? 他随即否认了这种念头。 人做事总要有个目的,去北山那荒郊野岭的,做什么? 这时,有个多嘴多舌的村民说:“不会掉海里了吧?”另一人从这句话中得了灵感,更进一步:“不会是专门到咱岛上来寻死的吧?” “呸!”黄主任啐他们,“说点好话。” 可这两句话一出来,他心里就更不得劲了。 村民们仍在热烈地讨论,不一会儿,门口又进来了一个办公室的人:“黄主任,泓村来电话了,他们的人都收回来了,说是过几日等天好了再去找。” 黄主任点点头,也觉得没办法:“这里也散了吧。” 之前那多嘴的村民又说:“过几天?等找到人都凉啦。” 这正是黄主任担心的,此时就瞪起眼来怼他:“那你现在去找,负责找到?” 那村民立刻闭嘴,等聚集在招待所的人都往外走,才随人流出去,嘴里不甘心地念叨着:“我就这么一说……” 此时,沐云河早已不在大厅中。趁人群都还在大厅闹哄哄时,她悄然上了招待所的二楼。 她问了服务员,服务员告诉她那记者原先住在207。 她走到207门口,发现门竟然大敞着,原以为里面可能有人,结果走进去,里面又没有人。 刚才,服务员对她说,她们是今天早晨打扫房间时发现不对劲的,因为昨天今天连续两个早晨打扫房间,屋里的东西都没变过样,说明这人两夜都没回来了。 又不住,又不退房,这是怎么的呢?所以就去报告给黄主任了。 这么想来,大概那人的东西招待所已经给他收起来了。 但是桌上还留着一些翻看过的报纸,可能因为不值钱,服务员也没管。 沐云河附身看了一眼报纸,解放周刊、华新电讯、半岛晨报,都是几天前的了。忽然,她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了圆珠笔圈画过的痕迹。 她把这张报纸拿了起来,不料下面竟露出了笔记本的一个角。 沐云河连忙把其他报纸拨开,把笔记本拿了出来。 这是一本棕色封面的皮质笔记本,只写了没两页,看上去像会议记录。沐云河翻了一下,没看出名堂,便放下笔记本,又去看那张报纸上的圈画。 那是几个没什么章法的圆圈,有的互相交叠,有的则独立在旁边。圆圈的边上还有箭头和一些线条。 虽然看上去像乱画的,但沐云河觉得不对。 她盯着这几个图形看了很久,觉得这很可能是一份地图。 因为没看懂,所以她放下了报纸,又把笔记本拿了出来。 最近她和三姐在家看日本引进的动画片《名侦探柯南》,里面一丝一毫的细节只要被柯南捕捉到了,都可以化为有用的线索。 沐云河觉得,她总能从这两样东西中发现些什么。 她把笔记本翻来覆去地看,忽然觉得封皮内侧有点厚,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 第70页 果然,靠近封胶的地方,皮封并未封口。她打开这个夹层,取出了一张硬硬的卡片,很像以前图书馆的老式借书卡。 沐云河好奇地翻过卡片,却是愣住了。 那是一张有了年头的毕业证,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这竟然是东沙中学毕业证! 是他们这儿的东沙中学吗? 沐云河辨认了一下上面略显潦草的字迹。 毕业证的主人名叫陆花妹,毕业于70年代,没有照片。 事情忽然离奇起来,一瞬间沐云河脑中冒出了很多种可能。 如果就是这个东沙中学,难怪这人要来这里。可能这个陆花妹是他的长辈,出于某种寻根的缘故,他才要来黄沙岛。 会是他的母亲么?这里面又有什么样的故事? 当然,也可能根本不是这个东沙中学,重名只是一个巧合,他来这里的目的与这张毕业证无关。那问题又回归了原点,此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沐云河有些兴奋,感觉自己的“调查”有了进展,找到了新线索。 现在她该怎么办呢? 毫无疑问,该去东沙中学。 她认为,在过去的两天里,这人可能去过了东沙中学,甚至现在也可能在那里。 之前,沐云河已经从周围八卦的群众口中,得知了此人被黄主任当成大记者的全部经过。 黄沙岛是东海南部的渔岛,二十多年前,黄沙岛上相传要建一个基地,用来给巡航的飞机做中转补给,连规划用地都空出来了。 那前后的十来年里,岛上很多传言,一说大家都需要迁走,又说将来黄沙岛的地位要提升了。 每家每户也都宣传到位,说不要靠近那个地方,如果有陌生人鬼鬼祟祟靠近那儿就要报告。 但最后,那地方只起了几座平房,说要开建,却迟迟没动静,最后不了了之了。 “大记者”来的那天,恰好在那一带附近,拿着照相机左拍右拍。 有村民觉得不对,警觉上前。那人为了自证清白,掏出了工作证,找来识字的人一瞧,居然是华新社的记者,立刻向村委会报告。 如今大家一复盘,认为这张证也十分可疑。 假使那是个坏人,他不能伪造一张记者证么? 但这种猜测在沐云河眼中不大成立。 主要是因为那个所谓的“基地”,班上的男同学调皮去看过。丁成曾告诉她,他亲自把那块地方转了几遍,毛都没有。 沐云河觉得东沙中学才是那个关键点。 说走就走,她把毕业证和笔记本放回原位,单独带上了那张被圈画过的报纸。笔记本算私人物品不能拿,报纸……不算吧? 这报纸她还要研究研究,大不了之后再还过来。 再次下楼时,大厅里的人已经散了。 沐云河走到外面,发现雨小些了,但风还一阵阵地刮。她倒情愿是雨大些,风小些。 东沙中学也不远,大约十分钟后,沐云河就走到了。 这段路虽然不长,但走得她筋疲力尽。 学校没有围墙,也没有大门,校名牌是直接挂在教学楼中央的门洞里的。 沐云河一间一间屋子找过去,最后在底楼一间办公室里找到了人。 一个穿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在桌前看报纸,挺面善,灰色的短袖衬衫下摆服帖地束进裤子里,看不出是不是老师。 沐云河敲了敲门,打断了他的阅读。这位阿伯抬起头,见是个小姑娘,很是惊讶:“你有什么事吗?” 沐云河走进去:“老师,我是东沙小学的毕业生,9月就到这里来读书了。我想问问,最近有没有一个陌生男的来过这边呀?” 在来之前,沐云河觉得那人很可能在东沙中学。 可到了东沙中学,她又不确定了。这校舍之简陋,简直称得上荒凉,完全不觉得暑假期间有谁会特地来。 没想到,老伯说:“有!前天下午来了个小伙子,在附近转了老半天,我问他有什么事,他没说,就走了。” 沐云河来精神了:“长什么样?人很高么?” 老伯说:“可不是!就没见过这么高的人,我得抬头看他。” 沐云河又说:“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老伯说:“是啊,跟明星似的,比明星还强呢。” 沐云河心想,是了是了!她又问老伯:“那您知道陆花妹这个学生吗?她大概二十多年前在这里读书。” 老伯说:“这里的学生可太多了,有,也记不得了。你怎么今天过来呀,外面的天这么坏。” 沐云河不答反问:“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呢?这么坏的天气,还来学校呀?” 老伯笑了:“学校不得有个人看着么?” 沐云河问:“那您是门房,还是哪位老师?” 老伯笑道:“我是副校长。” 沐云河一滴汗。看她这嘴! 自从遇到了那个人后,她感觉自己的智商有所下降。 告别副校长,满口答应就回家,沐云河又离开了东沙中学。 天色很暗,云压得很低,但风雨却小了很多。 风雨一小,街上的人又多了起来。 沐云河打算回家。 虽然她掌握了一个线索,论证了这个线索,但只是阶段性满足了好奇心,又引发了下一阶段的好奇心。 -- 第71页 然而当事人的缺失,使她再好奇也没用。 单单走路是很无聊的,所以沐云河从包中取出了报纸,准备再研究一下那些图案。如果实在研究不出什么,看看报纸上的标题文章也是好的。 随手拿出的报纸是反的,还没等她把报纸正过来,她忽然意识到:那些图案好像应该是这样看的! 这些图案被画上去的时候,报纸就是反的,所以这些图案是应该倒过来看的! 从这个角度看,沐云河就懂了。这就是北山的地形图! 黄沙岛离沿海一座机场不远,前生她从飞机上看过自己的家乡,北山从空中看和这个差不多! 那个人就是去了北山! 第39章 大记者(5) 沐云河怀疑,这个人很可能在北山里迷路了。 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前天去了东沙中学,而前夜就没有回到招待所了。 所以他大概率前天就进山了。 北山诡秘得很,如果困在里面两天出不来,加上台风,那是真要出事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沐云河忽然着急起来。 对她来说,这人就像一个神秘的符号,身上背着很多谜团,而她很想去解开。 最核心的疑问只有一个:前几日的初见面,他为什么这样看她,难道他认识她? 一个更大胆的猜想在她的脑中若隐若现。 是否那个人也是重生者?他知道她也重生了,他们的交集发生在上辈子,所以他初见她就带了情绪。 但上辈子难道他们就有交集了吗? 她若见过这个人,一定印象深刻,为什么她没有任何记忆? 如果他不是重生者,以沐云河这十三年的人生经历,两人绝无可能相见过,那是什么原因,这辈子第一次见面他就这么讨人嫌? 沐云河不禁神飘万里。 她想,万一这个人也掌握“时间的秘密”,她在这个世界是更危险了还是更安全了? 她为什么会有重生的机会,这种重生是否是永久性的?有没有什么代价? 她又能否去请教100%确保让二哥免于再次赴难的方法? 胡思乱想到飞起,全都是没有答案的。 沐云河往家里走,走着走着,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去北山。 说走就走。 沐云河先回了一次家,告诉她三姐她要去夏莹家住。因为外面风雨小了,三姐也没有太反对。 这次沐云河多做了一些准备。 她翻出了一些压缩饼干。家中存着这些饼干,不是为旅行之用,而是她喜欢吃。 叠穿两件厚的T恤衫,加上一件皮夹克,外面套防风衣。又额外加了一条小毯子。 她在卧室的藏衣柜里翻箱倒柜,理出一个大包,背着出来。把她三姐吓一跳:“你这一包都是啥?” 沐云河说,这是要给夏莹的东西。 出了门,又拐去附近店里多买了些糯米糕点,加两个塑料小盆、几卷绳子和小刀、一个指南针。 找到有摩托车的人家,让帮忙送一趟北山。 就在去北山的途中,风雨忽然又大了。 开摩托的人就一路后悔,说不该答应这趟。 到了山脚下,沐云河给的价钱翻了倍,这人才闭嘴走了。 沐云河当然不能独自进山,否则她也会迷路。她得找个当地人带一下路。 幸运的是,下车点就有好几户人家。 其中,有个房子外面还有人,是两个人在一个瓜园子顶着风雨忙活。 沐云河走近,才发现是一对夫妻,正在抢收地里的西瓜。 这片地势比较大,雨才下起来,园子里就积水了。虽然还不到瓜熟透的季节,但若不抢收,怕雨再下两天瓜给泡烂了。 此处远离海岸,这几户估计是岛上少有的纯农户。 沐云河上去问这对夫妻,能不能带她进北山。 起初他们不搭理她,只顾自己忙得不停。 此时就要动用钞能力。沐云河开价了,她这一开价,夫妇俩手上的动作同时停了。 这价够买这里满园的西瓜了。 这才换了副热情的态度接待沐云河,留下妻子在外面,丈夫领沐云河到屋檐下,问了她大概情况。 沐云河说要上山找人。 大叔说是不是一个高个子,戴眼镜的年轻人? 沐云河说对对。 大叔说:“之前我老婆是看到有个小伙子进山啦。凡要进北山,必经过这条路。我老婆还让他别进去,他也没理。这种天气进去做啥?对了,他是你什么人?” 沐云河语塞,随口编了个:“我哥哥。” 大叔说:“我想也是。” 又问:“你哥哥是哪里想不开吗?” 沐云河黑线,说大叔你快带我进山吧。 大叔说:“那容易!”但又不走,光站在屋檐下。 沐云河机灵啊,问:“是不是要先给钱?” 大叔露出了不好意思了表情:“哎……也不是。” 沐云河为了快点进山,当即把钱给他了。 大叔收了钱,立刻行动。 进屋迅速换衣服,腰里系上个水瓶子,揣了俩馒头,穿上雨披戴上帽子便带沐云河进山了。 一路上特别乐观,对沐云河说:“岛上的人都把北山说的多可怕,你只要认识路,根本没啥。不认识路,那自然就容易迷路了。像我们这样认识路的,随便进出。” -- 第72页 他告诉沐云河,这两年他们还在山上种了竹林,现在的北山可比以前好多了。就是这片的路不好走,竹子砍下来也很难运出去。他打算等竹子再长两年,搭个竹屋,那夏天可就清凉了。 进了山,原始状态的林叶茂密,风雨一下子小了。 只是四面八方树叶沙拉沙拉的巨大响声有些骇人。 干走路无聊,所以一路大叔都叭叭叭地说话。 他告诉沐云河,山上有个野洞子,风景可好,里头还有山泉,“你哥要是找到了那个野洞子,倒也能过几天,你不要着急。” 又说那个野洞子往里走到头,能把山给走穿,那边的洞口直接就对着大海,可美可美了。 过了一会儿,又换了话茬,开始抱怨台风淹他家的西瓜。 说以前的台风更厉害,淹过一次他家的西瓜,这两年没来他侥幸今年再种,结果台风又来了。不过凭他的经验,没有以前那次的厉害。 他们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忽然之间,山林间的风明显变大了。 满山的树像活了一般抖动,树叶声竟然抖出了古战场千军万马的气势,连脚下的山体似乎都微微震动起来。 山好像在摇,台风把山都吹得摇了?还是她的错觉? 沐云河抱住一棵树才勉强稳住身形,岂料这时,旁边一颗比脸盆大的树忽然折断了! 她眼睁睁看着断树朝另一头倒下去。 这要是往她这边倒了,不堪设想! 大叔的脸色变了变,但口中还是说:“没关系,没关系。这种树别看样子粗,蛀了虫里面是空的,风一吹就倒。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现在,除了风,雨也变大了,几乎变成了暴雨。 如果说在空旷地带,风比雨麻烦;那么在这样的山上,就是倒过来,雨比风麻烦。 太多雨水会冲烂泥土,不仅让路变得泥泞,还增加了山体滑坡的风险。 台风期间,本来天色就暗,再被高大的树林子一挡,暗得简直像黎明。 此时,大叔改口了。 他说:“小妹,我觉得你哥可能不在这山里了,要不咱们还是下去吧。” 沐云河有些意外,这是打退堂鼓了?如果连大叔都觉得应该回去,那说明这山里确实是不能待了。 她也觉得这台风一下子变得很厉害,这样激烈的程度像是台风在哪个地方登陆了,遭遇了强大的回南风,所以一下子才猛烈起来。 但是沐云河并不想就此折返。 首先他们已经走了挺久了,再回去也是一件大工程。而按照大叔的说法,野洞子就在前面不远了。 她带的物资还挺充足,这风雨有一阵没一阵的,他们去那里先避一避,不是更好? 沐云河这样对大叔建议了,大叔却道:“我刚说了在前面,那是对于好天来说,这样走的话,还得走一会儿呢。” 沐云河说:“可是总比往回走近吧?现在路滑,往下走更危险呢。” 大叔想了想,说:“行。” 大叔在前,沐云河在后,两人继续顶着怪风往前走。 结果没想到走着走着,沐云河就看不见前面的人影了。 她喊了几声,尽管已经用了最大的音量,但立刻被吞没在这满山树木的咆哮声中。 越来越多的断树出现了。 沐云河以为她和那个大叔走散了,仍然不停地喊这个大叔,试图在周边寻找他。 她担心这个大叔的安危。毕竟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进山的,可别遇上了什么危险。 就这么不知走了多久,沐云河突然察觉到自己的体力不行了。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她身上浸了水的包也突然变得无比的沉重,每一步走起来都比之前要累上许多倍。 她这个精力充沛的小身体,好像在须臾之间就没了能量。 沐云河想,不是吧,难道我遇到过危险了? 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她心里倒也不是很慌。大叔不是说野洞子就在附近了吗? 说不定那个大叔找不到她,就会去野洞子,她也得快点找到野洞子才行。 然而连两百米都没有走出,沐云河就彻底走不动了。 她在地上大约坐了五分钟,想休息一下,结果五分钟后,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她不得不解下自己的包放在地上,记了一下大概的方位,然后不负重地往之前大叔说的方向走。 在沐云河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山洞的入口出现了。 发现山洞的一刹那,沐云河喜出望外,接着她就被一道风猛地刮到了洞口,用双手扒住洞壁的凸起,才没有被直接吹倒。 她扶住洞壁,一边喊着大叔的名字,一边往里走。大约往里面走了十多米,山洞拐了弯,风才一下子小了。 沐云河呆住了。 在她面前,是一个宽阔的山洞,狭窄的洞壁到这里豁然开朗。 洞里有一个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不是大叔,而是她在找的那个——“哥哥”。 第40章 野洞子 骤然照面,四目相对。 沐云河一滴汗。 刚才在风雨里晕头转向,她只想着找到大叔来领路,把这位忘了。 这就尴尬了。 嗯,她好像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出现在了这里。 本来如果有心理准备,还是可以打打腹稿预演一下,但现在一时半会儿,想不出。 -- 第73页 说什么都很奇怪。 当然沐云河的脸皮是很厚的,见面就见面了吧,也无所谓。 人际交往第一步,礼貌,热情。 她一边脱下湿淋淋的雨披,一边往里走,心中想,那什么做开场白好呢? 开口却是:“你怎么在这里?” 好傻的一句话,沐云河开口既后悔。 只见这位“苏记者”好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洞中的他没有戴眼镜,一双桃花凤目有些犀利,盯在沐云和脸上像在质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是本身并没有开口。 沐云河想,这不是怕你在山里迷路不安全吗? 可是眼下一看,好家伙,哪里不安全?感觉他还挺滋润的,带的设备比自己还齐全。 这人居然在洞里搭了个小帐篷,地上还铺着毯子,毯子上还有两本书。真是岂有此理。 沐云河走近了,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她决定,在对方发言之前,自己不要说话。 片刻的拉锯和僵持后,此人终于开了金口:“你怎么来了?” 我问你你不回答,现在来问我? 还你怎么来了? 哦,看来还是记得我的。 人际交往第二步,不要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 沐云河装模作样的深呼吸了两次,知道他在等自己的答案,故意卖关子,片刻之后才露出十分诚恳的表情:“我迷路了。” 对方微微扬起眉毛,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解。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最终还是没憋住:“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 沐云河趁机,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 套娃了。 对方沉默了一秒,不理她了。 看起来他也很后悔多问了这一句。 下面进入了尴尬时间。 在沐云河进洞之前,此人在拿小刀削一根树枝,可能想做一个手杖。这时就继续削树枝,把沐云河晾在了一边。 沐云河:“……” 难道两个人就要在这洞里默默无言地坐到台风过去吗? 她明明带着那么多的问题、费那么大功夫找他。可找到了,竟不知如何问起……她的口才和头脑在此人非凡的沉默面前,似乎都罢工了。 这人真的太奇怪了。 沐云河想,像个葫芦精转世,从头到尾没个口,不知道里面装这些什么。 她觉得自己也有点奇怪,人家像个葫芦还是像个丝瓜,都不关她的事…… 可怎么办呢,来都来了。 沐云河真的有很多问题,但也真的不知道从何问起。 如果她现在说:“你为什么去东沙中学?陆花妹是谁?” 她怀疑自己会被立刻扔到山洞外。 似乎这个人很不喜欢和别人交流,如果认为别人窥探他隐私,那反应估计会很可怕。 当然也可能不可怕,和现在差不多,但绝对不会回答她就是了。 这样的野生山洞特别阴湿,在夏季也像天然的空调洞。这时天气不好,加上沐云河身上都湿了,一停止活动,她的身体便发起冷来。 她环视周围,想找点东西来生火,幸运的是,洞里有些枯树枝,她去捡了拢做堆,虽然潮乎乎的,但还算干的。 刚想点火,突然想起来,她的包还在外面! 完了,估计那只包、连带包里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泡烂了。 别说她现在无法把包捡回来,就算捡回来,估计里面的火柴也没法用了。 沐云河失望地坐在枯树枝堆边。 哎,马失前蹄啊……不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她想这个人应该没带火柴、打火机之类的,要不他怎么没生火呢。 也不必多问一句招他讨厌了。 一个人待在暴风雨中的山洞里是什么感受? 苏江宁觉得还行,就是有点饿。 他两天前就进山了,本来不准备停留这么久,结果罗盘质量有问题,浸了水,失灵了。 他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那时天气还行,他就往高处走,因为本也打算去山顶。 结果让他发现了这个山洞。 等到风雨大了,他就下撤到了这个洞里。 由于耽搁的时间比预计得久,到今天早晨,所有的食物就吃完了。 所以他捡了粗直的断枝,打算削出一根登山杖来,去洞外找点吃的。 在山里,总是饿不死的。 虽然他想得美,但事与愿违,即使只待在洞中,听着狂风冲击洞壁的声音,也知道这天气正越来越糟糕。估计根本走不出去。 他来之前,知道这个台风是往东南沿海来的。可到了岛上,却连个天气预报也看不到。 买了个小收音机,想听听新闻,结果质量有问题,不管怎么调频杂音都很大,后来干脆就没有人声了,一打开就噪音爆炸。 大多数顾客遇到这种情况,扭头就去找店家。刚买就坏,要么退、要么换,总之得把问题解决了。 但苏江宁不。 他这人有个毛病,特别怕和人打交道,尤其是陌生人。 他宁愿扔掉十个一买就坏的收音机,也不愿意去和店家扯皮。 于是他又去买了个新的。 这次收音机质量没问题了,但是频道少,就那么几个频道,不是在说评书就是在咿咿呀呀地唱地方戏,新闻没有,更不要说天气信息了。 -- 第74页 所以,息事宁人的完美消费者苏先生,泰山崩于眼前也绝不开口提问的苏先生,差不多就和外面的大世界失联了。 既来之,则安之。苏江宁也不着急。 这岛上一切的人工痕迹都又破又旧,现代化水平极低,但也正因为如此,一切自然风光都是绝对的原生态。 作为一名摄影爱好者,他就去海滩拍照了。 摄影总归是个人活动了。 他找了一片绝美的滩头,在取景框中调整着阳光、大海、礁岸和水鸟的构图,色彩、光影、动静…… 正专心,却被人打断了。 苏江宁内心:拍个照都有人来? 还真有,这俩村民还没他肩膀高,叽哩哇啦说的话他又听不懂。 听了半天,似乎是对方在问他的身份。 苏江宁就把记者证给他们看了。 没想到,他的悠闲摄影时光戛然而止。 十多分钟后,呜呜啦啦来了一群人,为首的自称村委会主任,说了一堆欢迎苏记者光临黄沙岛的欢迎致辞,旁边人还热烈鼓掌。 如果不是拔腿就逃太难看,苏江宁还是挺想当场跑路的。 这村委会领导说,接下来苏记者的采访,他可以全程陪同。 苏江宁一滴汗。他没说自己要采访……他来这里,没打算采访人。 可是这村主任说得兴高采烈,他难以打断。有句话叫盛情难却,结果就被这群人带着走了。 村主任问他想拍啥,他答想找个高一点的地方。 他们把他带到一片礁石区,带他上去最大的一块礁石。 苏江宁一看,这景色真的绝了。 他想着就拍几张吧,结果不知哪里来的一个胖大婶说:“大记者,你给我照一张呗?” 村主任立刻骂她:“一边去,有你什么事?” 苏江宁却觉得,有当地人入镜也不错,便说没关系。 胖大婶不会摆姿势,站在相机前两腿并拢,双手交叠在肚子前,像在照相馆里似的。 苏江宁不得不引导她到比较合适的位置,令她侧身,帮她摆出比较美观的动作。可胖大婶的表情总不能自然。 苏江宁只好退开,改远景。 没想到,他同意拍了这一位,后面无数位就等上了。 看着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苏江宁心软了,他想自己也是顺手之劳……然后就没完没了了。 导致苏江宁对这个小岛印象很坏。 虽然风景很美,但是岛民都太土了,有种未开化、无法交流的感觉。 他就没想过,他自己难道是个很容易交流的对象吗? 摆脱那群人后,苏江宁成了小岛上的一匹独狼。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最好谁都别来和他说话。 再接着,他就在这么一个山海咆哮的天气里,缺粮少食地困在这个洞里了。 他本以为,这山里现在绝无可能有第二个人,所以当有影子突然出现时,他还以为是什么动物。 结果,竟是一个少女出现在他面前。 更离谱的是,竟然是她! 苏江宁顿时满头问号。 她怎么会这种天气跑到这里来?一个女的,一个小孩? 而她看见洞里有人,还是个见过面的人,似乎也没有太惊讶,只问他怎么在这里。 以苏江宁的脾气当然不会回答,他在这里关她什么事。 但人总是双标的,他的好奇心难得如此旺盛,不知不觉就多口问了她一句话。 她说自己迷路了,这个苏江宁理解,因为他也迷路了,他问的是她为什么来这山里。 结果这女孩不回答,还反问他。 苏江宁这才知道,不想回答故意装傻呢! 既然如此,那就谁也别问谁了。苏江宁打算不理她。 打算归打算,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苏江宁的注意力总不自觉地被少女吸引过去。 比如她淅淅索索地满洞捡树枝,捡到一处堆起来,看起来像要生火。 苏江宁因为不怕冷,所以不生火,但别人要生火,他也不反对。 他看这少女的衣服湿了,生火烤一下也理所当然,便等着她生起火来。 谁知她好不容易捡完树枝,竟是往地上一坐,抱着腿发呆。 像是感应到自己正看着她,少女也望了过来。 苏江宁看她唇红齿白,满脸水珠,像一朵山雨里被风摧残过的栀子花。 苏江宁连忙移开眼神,同时领悟过来少女为什么不生火。 他从旅行包中找出一盒火柴扔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搜狗剪贴板历史记录……这章差点丢了 第41章 野洞子(2) 沐云河正在取暖靠抖,忽然间感觉有些异样,转头竟看见这位帅哥正盯着自己。 这可稀奇了,不削你的棍了? 更稀奇的是,这人竟掏出一盒火柴,朝自己扔了过来。 沐云河连忙伸手接住,心里吐槽:敢情您带着火呢? 怎么自己不生火呢,这洞里这么冷,真是个怪人。 把枯枝都摆摆好,拢出个满意的圆锥体来,沐云河才抽出火柴,在盒侧的磨砂处一擦,火苗立刻跳了出来。 然而,一碰到树枝就熄了。 反复试了好几次,浪费了好几根火柴,都是如此,沐云河有点沮丧。 -- 第75页 潮湿水份多,水能克火,看来这火她是生不起来了。 身体越发冷得像块冰,但也没办法,沐云河想,熬着吧。 便把火柴递回去。 没想到,这位同志非但不接,反而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蹲到了沐云河身边,在地上的树枝中挑挑拣拣起来。 沐云河:? 只见他把一些树枝扔了出去,沐云河起初不解,摸过后才明白,他扔出去的都是些太过湿润,没法用的。 接着,他便用小刀快速地把一些较为粗厚的枝条削皮,只是粗削,所以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削出了十几根。 沐云河拿白白的木条在手中把玩,这下懂了,这是因为这些枝条表皮比较潮湿,所以削皮后内部还是干燥可用的。 又见他运刀如飞,从这些干枝条上削了一些很薄,几乎像木刨花一样的木片下来,撒在树枝堆上。最后他把毯子上的两本书也拿了过来。 沐云河呆住了,想:他要烧书么? 乖乖把火柴递给他,果然看见这位公子暴力地撕下几页纸,点燃引火,又把燃烧的纸页去点一些细小的树枝。 细小的枝条靠近纸页,竟散发出了一些树木的香气。 一张纸几乎燃尽,他就换下一张,从细小的枝条到更粗的枝条,最后点燃了整个火堆。 沐云河立刻无声地竖起了大拇指,给他点个赞。 一瞬间,跳跃的火光映到这张过分英俊的脸上,沐云河似乎看到他有了一些笑意。但也可能是她看错了,因为这人分明没有朝她看,而且很快就走开了。 沐云河拿一根树枝拨着火苗,心想,他居然会生火! 这可太神奇了。 如果是刚才领她上山的大叔在这种情况下能生起火来,她一点也不会奇怪,毕竟大叔算山里人,野外活动经验丰富。但这位,明显是城里人,皮肤白皙,手指也很细腻,根本不像长期在户外活动的。 她作为乡下妞、生炉子好手都没点起来的火,居然被他一步步地就点起来了。 而且,他居然帮自己生火哎,为此牺牲了两本书。 沐云河想,人还挺好的嘛……好像,也不讨厌她? 这样她就来精神了。 把手烤暖后,她又把几件湿透的衣服脱下来,只穿着一件长袖T恤。 虽然看起来一下子少穿了好几件,但并不会更冷。湿衣服捂在身上才是透心凉。 这里实在缺少材料,沐云河想,否则搭个架子放衣服呢,她能不用手一直举着。 不过,有火她已经很满足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围着火花样百出,一会儿面对着火,一会儿背对着火,想把自己均匀地加热。 一会儿举着衣服,一会儿又把衣服放在膝盖上,一会儿又把衣服顶在脑袋上,但是分手乏术,一次只能烘一件衣服。 她这么翻来覆去的,边上那位“热心人”又看不过去了。 他再次走过来,拎来了自己的帐篷,拉开底层的拉链,把她连人带火一起罩了进去。 “衣服给我。”他站在帐篷外说。 沐云河:? 她把拿在手上烤火的衣服递了出去,很快帐篷顶上一重。 沐云河从帐篷的小门里钻出来一个头,就看见他正在用铁夹子把自己的衣服夹在帐篷的外侧。 啊!好聪明! 沐云河立刻钻回去,接二连三把她的湿衣递出来,不一会儿,帐篷的外侧就围上了一群“万国旗”,从内部中央加热,绝对烘得均匀。 说实话,由于木材不够,这堆火小得很,就像严冬里的阳光,聊胜于无。但被这帐篷一罩,热空气扩散减缓,这个小空间里的暖度顿时上升不少。 沐云河从帐篷的小门里看出去,那个人又坐回了原位,继续削他的棍子。 那个棍子,不是,手杖,已经很有样子了。干干净净的品相,适宜称手的长度,简单有力的线条,在该弯曲的地方曲出好看的弧度,这直接拿到市场上去卖都可以了。 可他还在雕棍头,不是,手杖的顶部,像在制作一件艺术品。 此时,沐云河对他的感情,以从好奇、轻微不满、担心,升华成了崇拜。 她觉得这个人有点厉害,好像掌握了很多技能。 他真的是记者吗?记者需要掌握这么多技能吗?还是华新社的记者特别厉害? 沐云河双手合十,往掌心里轻轻哈热气,一边偷看那位。 她想,我是来“救”他的,结果被他“救”了……这本来有点尴尬,为什么她反而有点雀跃呢? 就像有只小小的雀,在她的心头欢快地跳来跳去似的。 其实上辈子,包括这辈子,沐云河都没有对谁心动过。这个可怜的丫头不但没体验过爱情的滋味,连单恋的感觉都不知道。 她对男性的好感,限于对哥哥的亲情和对同学的友情,像之前在海滩上对这位的花痴之情,不过是不当真的玩笑。 看到美人,夸张地赞美一下属于礼貌。很多人不也这样对她吗?遇到个难得一见的对象,她也来表达表达。 随着体温的回暖,沐云河的思维又活跃了起来。 她心里有点清楚,她对这位的花痴之情,似乎要升级了。 沐云河安静地小鸟探头,悄悄地看苏江宁削登山杖。 -- 第76页 她其实很想说话,但又怕打扰到他。可是看着看着,她发现了不对劲。这位哥哥明明已经完成了,却还在对着这根木头卖力,每一刀下去的效果都是可有可无。 沐云河起先以为是人家比较有工匠精神,但越看越不对,这分明是在磨蹭,难道他靠这个打发时间? 原来他可以靠看书打发时间,可是书已经被烧了…… 她不禁又想到那本自己包里的名著,现在可能已经被泡烂了。 从前面洞口的声音来判断,外面的风雨比刚才更大了。如果让她一个人待在这山洞中,就算她的胆子不算小,恐怕也不能很自在。 急促的狂风灌进洞口,气流摩擦狭窄的洞壁,时常会出现有人号哭般的声音。一个人待久了怕是要被活活吓死。 沐云河又想,他怎么不怕呢?她来以前,他就是一个人呢…… 帐篷外的衣服中,最薄的一件T恤已经差不多干了。 沐云河把它取了下来,躲在帐篷中悄悄把身上这件湿的脱下来,换上干的,一瞬间仿佛人生打开了新局面,实在太舒服了! 即使这件也没有全干,还有些潮乎乎的,但因为挂在火上久了,所以也是暖烘烘的潮乎乎。 把这件湿的再夹上去,沐云河这回彻底活过来了。 她没再回帐篷,而是走到了这位同志的身边,蹲在人家边上,看他坚持不懈地“磨洋工”。 苏江宁早就完全做好了这根东西,之所以长长久久地握在手中削个不停,乃是他不知道一旦放下,他还能干些什么。 一个人的时候,自然干什么都行,发呆也行。可现在,这里多了一个人。 要知道,苏公子不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比和陌生人打交道更糟糕的,是和不完全陌生的陌生人打交道。如果被迫要和对方在一个空间里,他就会非常地不自如。 首先,必须承认,这女孩长得极漂亮。 但这张脸在苏江宁这里不是加分项,他不喜欢这张脸。 除此之外,他对她别无意见,还有点好奇。 他真的挺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在恶劣天气里上山。 之前听那个村领导介绍过,她是这边小学一个赶海队的队长,赶海队应该在海边,为什么来山里? 苏江宁在这山里转悠了一两天,很确定这是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山。附近住民估计都不太上山,她一个花季少女来做什么? 不过,他不告诉人家自己为什么来,人家也不告诉他。很公平。 苏江宁便心平气和地,忍着两顿饭没吃的饥饿,继续拿小刀在木杖上“绣花”。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女孩竟然跑了过来,蹲在他旁边。 这么近距离地被观察,苏江宁的工匠事业就做不下去了,因为这会暴露他是在瞎磨蹭掩饰尴尬。 苏江宁镇定地把小刀和手杖都放在一边,重新直起腰来。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少女蹲在地上,抬头看他,而苏江宁端端正正地坐着,连两只手都不知道摆哪里好。 终于,他说:“你看我做什么?” 少女道:“好人,你告诉我嘛,你到山上来是干什么的?” 像有一脉微不可查的电流,从苏江宁的心上滋溜过去,他觉得自己要起鸡皮疙瘩了,然而又没起。 从小到大,苏公子冷情冷性,异性望之却步,还没有谁敢这样对他说话。 一种全新的体验。 但是苏江宁不能屈服,虽然被当面喊“好人”很开心。 他冷冷道:“你到山上来是干什么的?” 按照之前的经验,问题这么对抛一个来回,就没有下文了。 然而出乎苏江宁的意料,少女眨着亮闪闪的大眼睛:“我当然是来找你的!不仅我在找你,岛上的人都在找你,村主任都快急死了。他们怀疑你不是记者,是来偷拍岛上军事设施的间谍,说一定要把你找到。但他们又实在找不到,看风雨大了,就说等天气好了再找。我猜你可能在北山,可村主任不信,认为北山不用找,不可能。我就自己来了,我怕你迷路困在山上了。所以,你是困在山上了吗?” 第42章 追风 刚才她还不愿意回答,现在却自己主动说了。 苏江宁很吃惊,他并不在意被村民们误认为不明人士,他在意的是少女说她是来找自己的。 少女似乎很期待他的表扬,但苏江宁却很困惑:“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少女理所当然地答:“我说啦,怕你困在山里嘛。” 苏江宁想,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怕我困在山里? 这不是很奇怪么,他们明明并不认识。他是否把这句话当真,取决于少女给他的理由是否有说服力。 但他又没有问,因为觉得她不会回答。 刚才不就是这样的。 苏江宁已经发现了,想说的她会直接说,不想说的问也没用。 少女没有等到表扬,也不介意,她蹲在苏江宁的身边,态度亲近自然,好像他们已经是朋友。 问的问题又很奇怪:“你以前见过我吗?” 苏江宁愣了一下,说:“没有。” 少女把手放在膝盖上,样子乖乖的:“为什么之前在东滩上那次,你好像有点讨厌我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长得不讨厌吧?我没说什么讨厌的话吧?” -- 第77页 苏江宁:…… 她居然觉得自己讨厌她? “我不讨厌你。”苏江宁想,只是不喜欢你的长相。 也不知为什么,说完这句话,他竟有点愧疚起来。 明明只说了不讨厌她,就令她明显地开心起来。 少女还在努力地找话题:“你在这里不冷吗?你会生火,之前为什么不生火? 苏江宁:“不冷。” 少女:“我们还是去帐篷里吧?” 苏江宁觉得不大妥当。 少女:“可是我冷。” 苏江宁:“你可以去帐篷。” 少女:“陪陪我嘛~” 苏江宁:…… 和陌生女孩待在一个山洞里已经够离谱了,怎么还能钻到一个帐篷里?这对他来说是件不能想象的事。 可少女自来熟地抓住他的袖子,拉他起来往帐篷走。 他竟没有挣开。 走到帐篷门口,苏江宁还是觉得有点不习惯。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帐篷如此之小,自己简直像个巨人,不适合进入这么狭小的空间里。 为了合理化跟过来的动机,他又让女孩去收集了一些树枝。 进入帐篷后,他重操旧业,削木头给火堆加柴,好使这丛小火烧得更旺盛些。 少女捡完树枝,就坐在他身边,倒映的火光在她如玉如雪的面庞上跳动,有种梦幻感。 苏江宁不怀疑渔岛上会生出温柔婉约的少女,但那也会是接近渔岛气质的少女。可能有着阳光日复一日晒出的淡金色皮肤,咸腥海风吹拂下浓密而微卷的偏黄辫子,脸蛋饱满而可爱,干活手脚麻利,看见陌生人会害羞。 在很多的乡土文学作品中,这样的女主人公并不少见。 可这个女孩太不同了。 她的气质更像是城市里养出来的精致女孩,细皮嫩肉,五官秀美,看上去有些娇滴滴,像手指割破了也会疼半天的那种。 但本人其实又不是,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少女兴致勃勃地挨着他坐着。尽管面对的是一个很烂的聊天对象,她也不在乎,继续和他说话:“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少女转动着小脑筋,“你姓苏,我叫你苏大哥行吗?” “不行。” 非常生硬的两个字,很符合苏江宁的风格。因为“苏大哥”太土了。 少女对此毫不意外,改换方案:“苏哥?” “不。” 这次连回答的字数都少了一半。 苏江宁想,这也很土,没比“苏大哥”好多少。 少女一抚掌:“你叫什么名字呢?” 一般情况下,苏江宁是不会回答这种问题的,他为什么要告诉别人他的名字。 但这会儿,两人这样并排坐着说话,一种温馨的气氛弥漫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连苏江宁这样的人,都觉得自己不能太不识相。 还是说了名字。 少女很惊喜,得寸进尺:“哪两个字呀?” “江河宁静,江宁。” 少女眼睛一亮,立刻把手掌按在自己锁骨上:“我的名字里有河,我叫沐云河。沐浴的沐,白云的云,江河的河。” 她又高兴起来,像是很欢喜他们两个的名字是对仗的,略一沉吟:“我叫你江宁哥哥吧?” 这次,苏江宁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江宁哥哥,不难听,但他怀疑有点太亲近了。可看着少女高兴的样子,他莫名地也有些高兴。 少女持续性地得寸进尺:“你可以叫我云河妹妹。” 苏江宁:“不要!” 少女退而求其次:“别人都叫我小妹,你也可以叫我小妹。” 苏江宁没说话。 这个还行,比前一个强得多,虽然仍显肉麻。 他想沐云河是个好名字,很适合她,不知道谁起的。占了个姓好的便宜,九天仙女沐云河。 也可以叫沐天河,或者沐银河。但有点太大了,云河也不错,有种缥缈感。 苏江宁想,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她确实是来找自己的,那她是怎么上来的? 因为她看起来没有带任何的装备,而且还是如此年少的一个女孩子。 苏江宁如果不是一个坚定的唯物论者,恐怕会联想到古代赶路书生遇上山野精怪之类的鬼怪话本故事。 他这么默默地走神,直到少女又打断了他的思绪。 “让我猜猜你是来做什么的。”她一派天真,似乎找到了和他交流的方法,“你是来采访的吗?” 苏江宁拨弄着火堆:“不是。” 少女吃了一惊:“你真不是记者啊?” 苏江宁顿了一下,还是回答了:“是记者。” 少女奇道:“是记者,却不采访,你是来采风考察的吗?” 对于小地方来说,央媒来的记者也算领导,也是来视察工作的。 一问、一答、再一问、再一答。十分温馨,略显做作。 苏江宁终于忍不住了,化被动为主动:“我是来追风的。” 追风? 即使是对重生人士来说,这也是个新鲜词儿。 苏江宁只好解释:“追台风。” 加了一个“台”字,听上去立刻土了不少。 少女更惊奇了:“为什么要追台风?” 台风是种自然灾害,与海洋打交道的人们都避之唯恐不及,居然还有人追台风? -- 第78页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如果非要说,可能就是想感受一下自然的力量。 从小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感受自然之力的机会是不太多的。城市总是奔着安全、宜居的目标建设,城里的日子过久了,一些人就会想向往自然。 苏江宁换了个角度来解释:“摄影,我想拍台风。” 少女恍然大悟:“哦~” 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你是一名摄影记者。我想呢,当记者的像你这么不爱说话可怎么行?” 苏江宁:…… 这番话说得很有见识,说中了苏江宁的死穴。 苏大记者,实在很讨厌记者这个职业。 这话说起来,就有点长了。 因为家里的缘故,他在大学时就进入华新社实习。 在校成绩优异,外表英俊至极,新世纪媒体菁英的形象呼之欲出。领导很欣赏,时常让他参与社里的重要采访。 那时候,苏江宁还没有那么任性,硬着头皮去当一名记者,虽然在采访的时候常常会断片,但在写通讯写内参的时候直击重点文采斐然,有时候还能带飞正职记者。 实习两年,做出了三个全国新闻奖的稿子,因为是实习生,没有署他名字。社里领导很满意,家中老爷子很满意,唯独苏江宁不满意。 经过两年的“锻炼”,他非但没有长出一身能言善道的本事,反而对人际交流更加抗拒了。 到了大四,脸皮厚了,翅膀硬了,便开始装死。借口学校论文忙,去社里的时间骤然减少。 即使如此,还是因为前期过于辉煌的履历,被领导钦点转正。 苏江宁是个缺乏生活理想的人,身上没有什么年轻人的朝气。 虽然他不想当记者,但要问他是否有什么别的想做的?那也是没有的。 他想了一个自以为聪明的折中办法,就是去当一名摄影记者。 摄影记者,只需要在新闻现场拍照,不需要与人交流,即使出采访,也有文字记者冲锋在前,摄影要做的依然只是拍照。 非常适合他! 说干就干,入职头一天,他就打报告要求转到摄影部。 因为他的摄影技术并不输他的写作能力,所以领导虽然讶异,但碍于当事人的强烈意愿,苏江宁还是成功转到了摄影部。 让他没想到的是,原本他做文字采编工作时,看到摄影记者们都在沉默地干活。 谁知一进入摄影部,昔日他眼中的这些沉默的酷哥,一个个都生龙活虎,话多到飞起,不干活时就盘踞在办公室里聊天吹牛,称兄道弟热爱社交之情,比文字记者有过之无不及。 他们还会欢迎他,时常邀请这名新鲜血液加入他们的兄弟局。 这已经够苏江宁崩溃的,偏偏家里老爷子还在搞事情。 明明离退休还有许多年,最近老爷子不知发了什么神经,非要娶保姆。 他想娶保姆这个事已经老生常谈,所有人都不当回事。没想到这次居然是来真的,没有当面锣对面鼓地宣布,而是直接把人带去领证。还是保姆在民政局门口打退堂鼓,为了日后生活安宁考虑,最好还是获得家里人的同意。 老爷子回来便大发雷霆。 连续小半个月了,家里天天来一堆亲戚苦口婆心地劝,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娶不得! 这些年来,老爷子步步高升,仕途顺畅,在官方场面里都是有头有脸,偏偏家中做不得主。最主要原因,是上面还有个老老爷子。 苏家是有历史底蕴的家庭,从江南到申市,往上数五百年族谱都没断过。当初的儿媳是老老爷子精挑细选来的,名门闺秀,门当户对。 偏偏臭小子不珍惜,离了。离了就算了,可以再娶。 但娶个啥?保姆? 老苏家丢得起这个脸吗? 苏江宁也不同意他爹的这门亲事。 但既然有的是人冲锋陷阵,吵吵闹闹没完没了,他干脆就单位里请了假,跑到天涯海角放逐自己去了。 第43章 追风(2) 黄沙岛,就是他放逐自己的地方。 一个东海小岛,自然风光有如蓬莱仙境,人文基础有如化外之洲。 苏江宁是申市人,虽然也在沿海地区,遇过台风天,但他还没机会接近台风中心。 这次他查了台风可能的登陆点,在东屿群岛中看到了黄沙岛三个字,立刻做好了决定。 在气象观测技术并不发达的20世纪,各国和地区对于台风的预测也是零零散散、各自为政。东南沿海除了一年又一年地随机中招外,并没有很好的防范手段。 人们对台风知之甚少,了解台风的手段也很有限,前往台风中心去获取一手资料的研究者更是几乎没有。 苏江宁胆子很肥,觉得自己可以。 小岛比他想象得还要落后。 自从来到岛上,他便成了一个信息绝缘体,只能靠对天气的感觉来估摸台风的程度。 当台风来时,一个小岛哪里风最大,那必然是最高的山上。 那天岛上风明显地起来了,应该是被台风外围扫到了。苏江宁便收拾收拾进了山。 迷路是个意外,但撇开迷路不说,这个台风的表现也有些超出预计。 头两天,它的风雨都是比较均匀的,并没有越变越强,导致苏江宁猜测它可能走偏了,更往西去了华南,或者更往东要从海里北上。 -- 第79页 谁知到了今天,风雨突然增强。 苏江宁赶紧出去拍拍拍。 可是这座山的视角不太好,乱树林子长得太高,太挡视线。山顶上还比较开阔,可这天气根本上不去。 苏江宁想算了,反正之前已经上去拍过了,今天强行上去估计也拍不到什么,最多就拍个感觉。毕竟能见度太差了。 但心里总归遗憾,他本就是为这个来的,如果拍不到最大的风暴又何必进山。 苏江宁有点完美主义,他在摄影上追求让自己百分百满意的效果。这次拍的照片,满意度可能只在60-70%。 不过和照片比起来,还是性命比较要紧。 话虽如此,可如果一直没有吃的东西,性命也是要成问题的。 苏江宁坐在帐篷里,饥肠辘辘听沐云河给他讲故事。 她从这个小岛的历史开始讲,延伸到小岛如今的地理分布,自然村落划分,风景好适合摄影的地点……她还说起她自己。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已经成家,二哥正在恋爱,三姐现在和自己住。说起她很小的时候,妈妈就狠心抛下一家子人去寻找她的自由了。 苏江宁心里很触动。因为他的亲妈也是在他小时候抛下他出国了,也是要去找自由。 竟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外面洞口的风声小了一些。 苏江宁终于坐不住了,他要出去找点吃的,再不找吃的,他就要饿死了。 他这样一个大小伙子,一顿不吃就饿了慌,而现在他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眼看苏江宁要走,沐云河也跟着钻出帐篷。 她看他过去拿那根做好的手杖,十分意外:“你要出去?” 苏江宁说:“去找点吃的。” 沐云河:? 她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对了! 她的包,她的食物,都在外面! 扑上去拉住苏江宁的袖子:“我我我,我有吃的。” 苏公子的眼神十分不解。 沐云河也知道自己除了几件湿衣服外一无所有的样子很没说服力,连忙说:“我有包,我的包在外面,现在……”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现在可能都湿透了。” 她本来想说都泡烂了,但觉得以这位哥哥的品性,泡烂了的东西可能认为没必要回收。 苏江宁:“你为什么把包放在外面?” 沐云河:…… 这是重点吗?这是重点吗?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你说我为什么要把包放在外面? 微笑回答:“刚才雨太大,包浸水太重了我背不动。” 苏江宁恍然大悟:“丢哪儿了,我去捡。” 沐云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嗯,问得好,她也不知丢哪儿了。 沐云河解释了一下她进洞以前发生的事,苏江宁表示了解,说他去找。 沐云河不太放心,想要跟着去,也被他拒绝了。 沐云河便老实地待在原地等。 她身上的衣服好不容易干了,出于本心不想出去,但让人家去找她不知道落在哪儿的包,心里有点惭愧。 而且她还怕苏江宁又走丢了。 就算他看起来很厉害,但之前那个大叔还和她走散了呢,最后也没来野洞子…… ? 沐云河猛地意识到,那大叔不会是自己回去,把她扔山里了吧? 自从和苏江宁在山洞里碰了头,她就把这位大叔给忘了,偶尔一念掠过也粗略地觉得,自己都没事,大叔应该更没事。 她为什么没想过,那大叔想折返她不想,说不定人家就把她扔下了呢? 当然这不能轻易断言,毕竟这种指控近似于谋杀,十分严重。 沐云河独自一人留在山洞中。 刚才周围她所没留意到的一切,存在感都在加强。 风声已减弱了很多,但吹到洞中却更哀怨,就像有什么被镇压在山体深处的冤魂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呜咽。 这个洞本已暗得很,全靠斜侧向上有个天然的开口,被苏江宁从外面罩了一块结实的透明防水塑料布。山洞更里面的地方则照不到,黑乎乎幽暗得很。 沐云河原本不怕,可谁知那黑乎乎的地方竟然传出了一些动静。 她凝神细听,动静便没了,一旦稍微放松了情绪没去留意,便又是突然的一下子。 沐云河想起来,那大叔说过,这山洞另一侧也是通的,能一直通到海那边。 不会真有什么东西进来了吧? 她从火堆里捡了一根比较粗的木枝,令它的一头充分地燃烧,接着便走向靠内的地方,举着木枝照了一下。 不是想象中的洞壁,而是一大块更为广阔的空间向下延伸开去。原来她和苏江宁刚才待的地方只是这个山洞靠近洞口的一小块高地。 以为是个地下室的规模,其实是个“防空洞”。 沐云河不打算独自做进一步的探索,正想回去,顶上却是呼啦一响。她猛地将木枝照向顶上,这一下竟是汗毛倒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立了! 巨大的恐惧在她心口炸裂,要从每一个毛孔中钻出来! 沐云河没有尖叫,而是扔掉手中的火转身就跑! 一口气跑过帐篷,跑过长长的廊道,一直到洞口才停下。 外面的风雨已经小了很多,但迎面的乱风还是把洞外的雨水向她身上洒,沐云河不得不忍着恶心又往洞里后撤了一些。 -- 第80页 刚才她在火光照亮处看到的,是无数蝙蝠密密麻麻趴在内侧山洞的洞顶上,一动不动像摆阵似的,个个面目狰狞! 吓得沐云河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沐云河不是怕这些东西会集体向她发起进攻,主要是长得太恶心了。 不仅丑得像地狱来的,据说带的病毒还特别多。这么多数量,别说朝她飞过来,就算有一只四脚朝天地掉下来落在她面前,也足够沐云河魂飞魄散了。 她扒着洞壁抵抗洞口的大风,心中盼望着苏江宁快点回来。 等着等着,她有的没的飘起了一些浮思。 他不会不回来了吧? 不能怪她胡思乱想,毕竟有大叔的前车之鉴,说好了一起走却没了人影。 如果那样她真是完蛋了…… 她要不要回山洞里,去看看苏江宁留下了些什么,够她撑几天? 不,她坚决地否定了自己,各位蝙蝠侠还搁里头趴着,她绝不要再回洞里去。 死就死吧,没准死了还能再重生一次,就算不重生她也不亏,毕竟这三年是白赚的。 虽然有一遭没一遭地乱想,像河流上的浮冰漂出了各种各样的姿势,但坚固的河床本身却毫不动摇。 沐云河心底并不真正担心苏江宁不回来。 虽然他很神秘,她也不了解他,可就是相信他不会抛下自己。 为什么呢? 或许因为他是个好人吧。 沐云河继续等。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更小了,连洞口的大风都平静下来,雨更是变成了缥缈的雨丝。 苏江宁还是没有回来。 沐云河站不动,已经靠着洞壁坐到了地上。 她想,他不会是遇到危险了吧? 那个大叔不是也不见了吗? 这座山是不是比她想象得更复杂危险,他可能迷路了,或者遇到了野兽? 北山有野兽吗?没有听说过啊,只知道以前有一些村民在山里失踪了。那些村民都是当地人,都经验老道,还不是不见了? 有没有野兽不好说,也没人说北山有蝙蝠呢! 这么一想,沐云河简直待不住,想要立刻出洞去找人。但她又不敢,怕给苏江宁惹麻烦。 她想如果真有什么野兽,她遇到了也没有解决办法,只能被吃。如果苏江宁迷路了,她不能保证她不迷路,更不能保证她能找到他。 更关键的是,如果他没有迷路,也没有遇到危险,只是找包的时间花得久了,若她贸贸然跑出去,等他回来发现她不见了,又要去找她…… 当然,沐云河承认,苏江宁不一定会去找她。不,是十之八九不会去找她。 如果她自己跑出去,苏江宁回来发现她不见了,可能会心安理得地蹲在洞里,把她带来的食物都吃光。 嗯,她坚决地不能出去。不能辛苦跑一趟,把自己给折了。 风雨彻底平静了。 太阳也出来了。 沐云河:? 台风,过去了? 沐云河不禁站了起来,走出了洞口。 这时,她看见了苏江宁。 他正从底下的斜坡上来。 在到处都晶晶亮亮的叶片间,一手拎着她的包,一手握着登山杖,像光明之神福玻斯般耀眼夺目、光辉灿烂。 沐云河立刻手脚并用,向苏江宁的方向挪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来了,时速慢下来了,写不了那么多 让我适应适应…… 第44章 追风(3) 看到苏江宁出现的一瞬间,沐云河可太激动了。 她觉得自己在山洞里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等得头发都要白了。手脚并用地迅速下坡,她一个刹车,险些飞扑到苏江宁身上。 苏江宁连忙伸手扶住她。 她不好意思去拉苏江宁的手,便捏住了他的登山杖,接过来,高兴道:“怎么那么久?” 这话问出来,自己竟感觉有点羞涩,像娇嗔。 苏江宁本来没什么表情,看见她欢喜的样子,兴致好像也高了些。没说话,只向上提了提她的包。 沐云河想接过包,苏江宁也没给她。 她那个包原来是粉红色的,此时外面裹了一层泥水,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还兀自往下滴水,看着惨不忍睹。 不仅如此,那包的后面还系着两个塑料盆。 沐云河本来带着这样的包上山,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但眼下这包由苏江宁拎在手上,她便觉得有些汗颜。 这俩盆系的,很有旧社会逃荒的特色。 他们一起往坡上走。被暴雨冲刷过的泥土极为湿滑,沐云河的鞋子不太行,抓地力不够,还是苏江宁伸手给她,把她拉了上去。 沐云河若无其事地踏上最后一点落差,竟然偷偷红了脸。也不是太红,只是一点微红。 她心里想的是:我拉到他的手了,他的手好帅。 微凉的皮肤触感,指骨纤净有力,还有手掌顺滑而稍有摩擦感的纹路。 沐云河的花痴心又像花儿一样地开放了。 然而随苏江宁走到洞穴门口时,她又迟疑了。 “那个……”她略加犹豫地开了口,“里面有蝙蝠。” 苏江宁:? 沐云河:“里面有好多蝙蝠!” -- 第81页 苏江宁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所以呢?” 什么叫“所以呢”,说里面有好多蝙蝠,那自然是不想进去的意思,难不成是邀请你一起抓蝙蝠当下酒菜吗? 沐云河脱口而出:“你不怕蝙蝠吗?” 嗯,问了个傻问题,他应该是不怕的…… 苏江宁慢慢把眉毛放回了原位:“不怕。” 他牵起了沐云河的手,言简意赅:“走。” 沐云河很不想进去,那些蝙蝠黑压压趴成一片的样子还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不过既然她牵着苏江宁的手,那蝙蝠就蝙蝠吧……反正蝙蝠也不能吃了她。 回到洞中,沐云河坚决不靠近无光的内测。 由于风雨停了,阳光从那一小片天顶洒下来,浓重的阴湿感减轻了不少。 帐篷内的之前点燃的火堆已经熄灭,苏江宁又重新点了火,加了一些柴。 沐云河把她那只落汤包也带进了帐篷里。 她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工具类的东西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吃的! 她最先整理到包中的就是食物,所以它们都在包的最底下。 翻找到最后,沐云河索性把包倒过来,东西全抖到地上。 出现了! 三包葱油压缩饼干,和她用两层塑料袋包得紧紧实实的一大袋糯米糕! 说实话,沐云河并没有带什么了不得的工具,她的包重,主要就是这点吃的沉。 苏江宁也蹲了下来。 沐云河先把压缩饼干扔到他身上,又去解糯米糕的袋子。 她明明打的活结,不知道怎么变成了死结,解也解不开。索性去拿了苏江宁的小刀来,把袋子划开。 本来糯米糕对沐云河来说不算什么好东西,对苏江宁更不是。 可现在两个人蹲在地上,围着一袋子糯米糕,双目炯炯。 里面有赤豆糕、枣泥糕和豆沙团,无论是方是圆,长得都不大好看。 不过它们的颜值对沐云河来说并不重要。 她随手抄起一个软趴趴的豆沙团,咬一口,虽然冰凉凉的,但是好甜好糯好好吃!连往日不喜欢的粘牙口感此时都好喜欢! 然而,这位姓苏的同志还在挑挑拣拣。 他左看右看,试图从这些糕点中看出点线索和眉目来。 沐云河吃了半个,见他还没有下手,很是疑惑:“你不吃吗?”如果她没有猜错,苏江宁大概在遇到她之前就断粮了,难道他不饿? 连她都饿了! 苏江宁:“这两个是什么?” 沐云河黑线,为他做详细介绍:“这种是赤豆的,这种是枣泥的,还有这个是豆沙馅的,你没有吃过吗?” 苏江宁的确没吃过,所以很纠结。最后,他挑了一块形状相对好看的赤豆糕。默默低头咬了一口。 这家的糕团都不错的!对于苏江宁的试吃反应,沐云河很是期待,但是几秒后她决定不期待了。 苏江宁闭着嘴巴嚼了几口,直到咽下去了,才点评道:“不好吃。” 沐云河头一次觉得,您不想说话也可以不说。 她拿起一块赤豆糕,咬了一口。因为时间放久了稍微有点硬,可是甜度适中,略有点弹牙,明明挺好吃的嘛。 想到他不认识这些糕点,不禁好奇:“你没有吃过这些吗?” 苏江宁还在和一小块赤豆糕较劲,每次只咬一点,吃糕如吃药:“没有。” 沐云河有意无意地问:“可是这些很常见,你是哪里人呀?”听口音,她略微可以猜到。 意料之中的沉默。 沐云河想,哎,算了,不上钩。 “申市。”苏江宁说。 啊,他说了! 沐云河的心上浅浅开出一朵小花来。 他是哪里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告诉她他来自哪里。 沐云河想,这样可以算是朋友了吗? 她的要求真的不高,和这位帅哥做朋友就可以了。 还有什么比和帅哥做朋友更快乐的事呢? 嘴上却说着无关紧要的话:“申市也有这些呀!我记得挺有名的老字号,我还去吃过,叫什么来说,富春江……不对。哎呀我忘了。” 申市的确卖这样的糕点,只是苏江宁从来不吃。 他的口味偏于清爽,喜欢硬质的水果蔬菜,面点和糯米制品都不太喜欢。 不过她为什么说吃过申市的老字号? 苏江宁难得对他人产生兴趣,还把问题提出来了:“你去过申市?” 沐云河:“……” 沐云河这才发现,她好像说漏嘴了。 她不仅去过申市,还在那里待了两年……不过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本来应该否认,沐云河却忽然起了调皮的心。她说:“我当然去过了,不仅去过,我还很熟。” 苏江宁费解地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沐云河刚才吃过一只豆沙团加半块赤豆糕,已经不饿,此时就起了闲心。 拿一根细树枝把剩下的半块糕戳个对穿,她把糕放到火上去烤,等卖够了关子,才说:“你不信我去过吗?你们华新社在那个什么武隆路上对不对,旁边,我记得还有个馄饨馆子!” 此话一出,苏江宁彻底震惊了。 华新社分社大楼确实位于申市市中心地块的武隆路上,旁边的馄饨馆子算华新社职工的半个食堂! -- 第82页 一个东海渔岛的小学女孩,为什么对申市的道路建筑那么熟悉? 看她悠悠闲闲举着小树枝在那里烤米糕的样子,苏江宁明知道她是故意在等自己提问,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问了:“你为什么对申市很熟?” 沐云河宛然一笑,心中乐疯了,可以可以,这哥哥越来越有人味儿了。 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赤豆糕,好香!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逗苏江宁:“我说我上辈子去的,你信么?” 把剩下的各种糕也都插了树枝放火上烤,双手拿着一把串串。 苏江宁看着她,眼神很认真,就好像他真在很认真思考似的。 这么近距离地被大帅哥盯着,沐云河渐渐地有些着慌。 她想糟了,是不是玩脱了?难道被他看出什么破绽了吗? 之前明明还怀疑过,搞不好他也是一名重生者。如今看他的反应,难道…… 苏江宁:“不信。” 好吧是她想多了。 沐云河把一串串糕团展示在苏江宁面前:“好啦,这样就没那么硬了,趁热吃吧,吃完下山,这倒霉的台风终于走了,我都——” 苏江宁从沐云河的串串堆里又挑了个赤豆糕。虽然他觉得赤豆糕不好吃,但显然认为另两种更不咋地。 听见沐云河的说话,他忍不住插嘴:“我们现在在台风眼里。” 沐云河:? 台风眼?好科学的词汇,听上去很有纪录片的感觉。 台风眼的特征是什么来着?在台风的中心,天气特别平静的一个小圈。 沐云河:! 她反应过来:“你是说,我们现在正好在台风中央的那个眼洞里?”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从卫星云图上看,台风洁白广阔的云系都紧紧围绕着一个无云的小孔,那就是台风眼。凡云系扫荡的区域都是暴风骤雨,而台风眼里则是无风无雨。 不过,这是怎么判断的呢?为什么就不能是风雨过去了呢? 苏江宁说,他刚才在外面找包时,看到了眼墙。 眼墙?这又超出了沐云河的认知词汇。 虽然她不太懂这些,但却知道身处台风眼中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风平浪静的时间非常有限,可能不够他们下山,而下一轮的狂风骤雨又要来过。 说来也奇怪,她并不急着下山。 虽然洞中条件艰苦,但是有美人相伴啊~一旦下山,就要说再见了,再见说完,就可能再也不见了。 第45章 追风(4) 沐云河带来了指南针,如果运气够好,他们能赶在下一场风暴来临前下山,运气不好,也可能被疾风骤雨阻击在半路上。 再或者,就据守在这个山洞里,等台风彻底过去。可能还需要至少一天的时间。 要不要立刻下山,苏江宁让沐云河选,沐云河让苏江宁选,彼此谦让得很。 沐云河觉得在洞里待着也不坏,不仅暂时免去下山的辛劳,让她蓄养体力,同时也像隔绝了凡尘琐事。 自沐云河重生回来后,小日子基本上都是美美的。但是再美,也是按部就班上学放学赚点小钱钱的按部就班,并没有什么超凡的体验。 而她在这里的体验就很超凡。 和这位小哥哥待在一起,这座原始的山也像有了灵性,不言不语地把他们圈了起来,好像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是人类最初始的两个人。 出于本心来讲,沐云河并不着急立刻下山。她甚至还有些无厘头的期待,如果这些食物都吃完了,苏江宁能在山里找些什么吃? 虽然以前过过苦日子,但并没有饥荒到要啃树皮。如今日子好过了,却跃跃欲试起来,野果子和树皮是什么味道? 沐云河把烤得热乎乎的糕团用一块干净的毛巾包了起来,心中做好了决定,她说:“反正东西也够吃,我们先不下山了吧?” 这个双方推锯半天才做出的建议,深得苏江宁的心。 如果女孩想要即刻下山,他只能奉陪,但如果她说不下山,那他就来精神了。 现在不拍照更待何时? 还有什么比在台风眼里拍拍拍更快乐的吗? 和罕见的台风眼天气比起来,水雾泼天的暴风雨的拍摄价值就降低了。 苏江宁立刻整理摄影器材,收拾收拾背包,准备再往山顶去。 现在的山顶一定很适合拍摄,只是去山顶的路不太好走,而且有点远。苏江宁正盘算有没有好走的捷径去山顶,沐云河却拦住他:“不用去山顶,这里面有条路!” 那位大叔之前说过,这个洞通向对面的海,如果能走出去,那就不必费力地在乱树林子里爬山。 唯一的问题是,洞的深处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天顶上已经趴满了蝙蝠,那么更里面呢,有没有蛇鼠虫蚁妖魔鬼怪? 总之让沐云河一个人进去,那是不可能的,但她觉得有必要告诉一下苏江宁,毕竟这位哥哥胆子大。 果然,大胆的苏记者欣然接受了这个信息,表示要过去看看。 沐云河不想留在原地等他,便要求同往。 他们简单整理了一下器材和所需要的东西,苏江宁拿出了大口径的强光手电筒,检查了一下,准备出发。 沐云河手心有些出汗,主要是不想路过蝙蝠区。她正想着怎么向苏江宁描述一下这些蝙蝠的恶心,一件亮黄色的冲锋衣兜头披在了她的身上。 -- 第83页 苏江宁把冲锋衣扔给了她,自己只穿一件银蓝色的宽布衬衣,显得身材很英挺。沐云河把冲锋衣的兜帽拉下来,盖住眼睛,不去看苏江宁。 她想自己要忍一忍这个花痴劲,免得等下山分开了后劲太大。 怎么说她现在都只是个13岁的女孩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有时候外力并不受她控制。 通过蝙蝠那里时,或许是拉紧苏江宁袖子的动作暴露了她的紧张,苏江宁转身把手盖到了她的脑后,这样她的大半个身子都处在苏江宁的保护之下。 安全通过,无事发生。 苏江宁捡了一些石块交给她,让她每过一会儿就往前面的地方用力扔。 沐云河也聪明,一下就领悟了这种做法的好处,不仅可以凭这些投石的声音辨别前方路况,也能吓走一些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小动物,免得这些小动物再吓到她。 没想到这个山洞居然那么深。 明明已经感觉走了好久,可还是没有走通,从一开始他们穿行在溶洞似的大空间中,到后来洞穴收紧,通道越来越窄。沐云河想,还好没有岔路,若是蚁穴那样的结构,回去也是个大麻烦。 往里走得太深,回头来路也是漫漫,索性不顾一切地往里走。 不知过了多久,沐云河的腿从酸到麻到没有知觉,终于给她走到了! 最后这一段是向上攀登的通道。 先是在顶上出现了一些光线,接着光线越来越多,一个亮白亮白的圆点出现了。 那个就是洞口了。 沐云河有些爬不动了,苏江宁就给她殿后,在她下面,如果她哪里使不上力就托她一把。 千辛万苦,终于让这筋疲力尽的小妞给爬上来了。 她才刚探出个头重见了天日,就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一方不大的洞口通向天海之间。 此时暮色已深,苍穹顶上红云滚滚,丁达尔效应在天地间洒下无数道金光,承接金光的灰蓝色大海怒涛翻卷,波澜壮阔。 更不得了的是,海面上不足百里处,接天连地地竖着一圈高高的云/墙,紧实、威压、集聚着无数的能量,与大海接壤处都是茫灿灿的。最激烈的风暴就发生在那些地方。 这就是台风眼! 沐云河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被大自然的神奇和壮美所折服。 身处这个洞穴的顶端,她连一丝微风也没有感受到,可是这样的阳光这样的海,这样的风暴这样的云,通过肉眼就让她感受到自然界的暴烈与激荡。 这视角也太神仙了吧! 这一刻,沐云河觉得自己来得太值了! 登高临远,山晴海翠,台风云在近处飞快地流旋,矗立的云/墙挡住了更远的世界。 这风眼之中的方寸天地,如神明悉心养护的造景作品,精致、瑰丽、壮观、奇绝,是大自然对渺小人类的展示与馈赠。 沐云河还在惊叹天地风云的神奇,苏江宁已经架起了设备,并且隐隐地有些激动。 他想象过通往大海的山洞会是什么样的,但此刻站在这里,一切都比他想象中的更好。 清楚时间紧迫,没工夫嗟叹吟哦,苏江宁立刻开工,用相机的镜头记录下这非凡的景色。 苏江宁拍照的时候,沐云河就坐在了山洞口。 这里接近于一个断崖,下面就是礁石与大海,掉下去会立刻从人间消失的那种。 沐云河觉得很刺激,她不恐高,所以敢于坐到这个石洞的边缘,向着深崖垂下两条腿。 这里的视线更加开阔了,一点阻挡都没有。 沐云河想,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了吧,神仙看到的景色也不过如此了吧? 黄沙岛竟然有这么绝美的视角,即使没有台风,不处在风眼之中,这里晴空时看出去应该也是超级好看的。美中不足的是,这样的景色是如此隐秘,人要跋涉到这里来得先走过很长、很长、很长的伸手不见五指的路。 如果下次带二哥和三姐来,他们会愿意来吗? 留给他们赏景和摄影的时间不多,大约半个小时后,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 风暴之夜星光黯淡,远处风雨席卷声与近处的浪涛翻滚声互相交织,如一部台风交响乐。 他们又待了一会儿,才算着时间返回。 * 等他们回到原来的位置时,台风雨已经来了。 入夜后的风声更加凄楚可怕,如果拍鬼片是十分完美的场景。 此时洞中缺少干燥材料,火已经生不起来,沐云河待在帐篷中闭门不出,索性躺下来。 苏江宁还在外面不知道做什么。 沐云河睡不着,即使穿着几层衣服,还是觉得地上很冷。 忽然,帐篷的拉链从外面被拉开了,苏江宁从外面递进来一条毯子,让沐云河铺在地上。 沐云河说你怎么办? 苏江宁说我不睡。 沐云河把毯子铺在地上,果然暖和了很多。 但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帐篷的空间挺大的,躺两个人绰绰有余,她要不要叫苏江宁进来? 夜晚不比白天,若待在一个帐篷里确实暧昧,而且少了烤火的理由……可如果她不管,自己占了别人的毯子一觉睡到天亮,让人家挨冻或者熬一整夜,又很良心难安。 -- 第84页 思想斗争也没有太久,沐云河决定面对自己的本心。 她从帐篷里钻出一个脑袋,热情地呼唤苏江宁过来。苏江宁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并不理她。 昏暗的洞穴中,唯一的亮光是苏江宁的强光手电筒。 强光手电筒摆在地上,他坐在手电筒边,正在翻沐云河带上来的书。 这本书经过白天雨水的蹂/躏,至今还未干,但纸页湿着不影响翻书。苏江宁小时候读过这本书,年头久了,如今再翻也很有趣。 前两天晚上也没有睡好,今晚估计也睡不好,索性不睡了。苏江宁想,可以等下山了再补觉,睡个两天两夜什么的。 姓沐的女孩子叫他,他也只当没听见。这一天相处下来,他差不多也摸到了一点对方热情乖巧的脾气,八成是叫他过去一起睡毯子。 苏江宁想,半大的女孩子也是女孩子,不能算小孩子。所以不可。 却见她抱着毯子从帐篷中钻了出来。 苏江宁眯起眼睛,想着她要做什么。就见沐云河力拔山兮气盖世地把整个帐篷提了起来,大踏步地向他走来。竟是效仿他白天的动作,将一顶大帐篷从天而降地罩到了他的头上! 第46章 下山 苏江宁十分错愕地,就被罩在了帐篷之下。 帐篷的门帘子一掀开,小妞抱着毯子钻了进来,不说话,嘿嘿笑。 手脚麻利地把毯子在底下铺开,还让苏江宁挪挪位,四面八方都要铺到最平。 苏江宁虽然不说话,心里感动,也没有再离开。 当晚他们一起在帐篷里休息。 苏江宁还打手电翻沐云河的书,沐云河却是枕着自己带上来的塑料盆连连捂着嘴巴打哈欠。 她热情地向苏江宁推销她的另一个塑料盆,说当枕头正好。 没推销出去,她也慢慢地睡着了。 黄光打在帐篷顶上,身旁还有个很靠谱的同志,这样的氛围实在很令人安心,很催眠。 帐篷的小帘子一拉,再大的风声雨声都像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再醒过来时,居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午后。 他们是差不多时候醒过来的,沐云河昨天折腾了一整日,体力不济睡得沉。苏江宁则是连续两晚没有睡好,今晚也睡得特别好。 或许这样一个野外的山洞,多添了些人气,总会让人更安心和放松些。不管性格再怎样独,人毕竟是群居动物,尤其面对着自然的时候。 此时,外面的风雨已经变小了。 看来这个台风的行动速度比较快,已经往内陆去了,他们这里的影响快要收尾了。 话虽如此,风雨具体什么时候结束却不好说。基于以往的经验,晚上、或者直到第二天也有可能。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下山。 山里夜间冷,也生不起火,昨晚虽然睡得不错,但醒来沐云河有些头疼,耳朵里面发痒,疑似是感冒的前兆。 她昨天那样淋了雨,又体力透支,需要得到很好的休养和恢复。洞中的条件太艰苦,吃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营养。 最重要的是,一夜不归家里人会觉得她是睡在了夏莹家,但若是一直不回,家里人看风雨小了没准去夏莹家里找她,那就露馅了。 露馅也不要紧,关键是怕她三姐和二哥担心。 于是便整理行囊,两人把压缩饼干分着吃了。 沐云河把“销路”不佳的糯米糕又重新装进包中,帮着苏江宁收起了帐篷。 出到洞外,天空依然昏暗,雨点的方向十分凌乱。但风比昨天要小得多得多。 她那雨披在洞里放了一天一夜,却还没干,刚穿到身上又凉又沉。可一旦走入雨中,适应了一会儿,又没事了。精神很不错地往山下走。 她那只大包苏江宁帮她拿了。 本来沐云河还有点惭愧,觉得给苏江宁添了麻烦,但她很快想通了。是她“救”了这位哥哥呢! 她的粮食她的指南针,她简直是人美心善的田螺姑娘……额,这个比喻好像不太对。 有了指南针,下山的路就简单得多。 因为山在岛北,进山的路在南边,所以一直向南即可。 沐云河把她的指南针交给苏江宁,她不管方向,只跟着走。自己要了苏江宁失灵的罗盘在手里玩,到处比来比去,看它是不是真的失灵,有没有恢复的可能性。 苏江宁做的那支登山杖也给她了。 她那鞋子只是普通的跑鞋,很不适合登山,尤其鞋底纹路被泥土卡住,一点抓地力都没有。 沐云河一手抵着登山杖,一手拿着罗盘,身上裹着湿淋淋的雨披,看上去还挺像一名在雨林中跋涉的女冒险家。 路过一处泉水时,沐云河下去捞了一点山泉。 她带塑料盆,本来是想接些雨水来喝,毕竟海岛淡水珍贵,困在山中没水也不行。结果没用上,反而把盆倒扑过来当了枕头。 山里的泉水很清冽。 她正在掬水,背后苏江宁叫她。 苏江宁也不叫她“小妹”,端端正正叫她“沐云河”。这是苏江宁第一次喊她名字,她觉得很新鲜,回过头去。 看到苏江宁拿出了照相机。 苏江宁站在山泉下方的一处平地上,举着照相机,说:“我帮你拍一张吧。” 沐云河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 -- 第85页 他要帮她拍照啦! 前生沐云河小时候没有机会拍照,长大后也没有心思拍照。重生回到童年后,她也没有想起来要多拍照,只和二哥去过一次照相馆,还有就是小学毕业的时候,集体在操场拍了一张班级合影。 现在大摄影师要给她拍单人照,沐云河还真没有这方面经验呢。 顿时不知道要摆什么动作好。 苏江宁让她自然些,该怎样怎样。 沐云河便重新蹲到泉边喝了水。站起来,看到相机还对着自己,颇不好意思,甩着手上的水说:“算了别拍啦,有点奇怪。” 她从石头上下来,苏江宁也收起了相机。 沐云河本来想说,给我看看。后来的数码相机不都能直接现场看预览么?结果想起来这是老式的胶片相机。 她想真好,我也要去买个照相机,想拍什么拍什么。 他们大约花了三小时才走下山。 临山脚越来越近时,沐云河生出一些惆怅的情绪。 她想,难道走到前面就要分开了么?他拍到了台风,会不会再停留几天拍别的?但他第一天就拍过了东滩…… 不觉问出了口:“你接下来怎么办?在岛上还有其他事吗?” 果然,苏江宁给出了无情的回答,说他要回去了。 沐云河化身为一个舍不得大哥哥的小妹妹:“不多待些日子吗?这里还有其他的风景呢。” 苏江宁说他没有假期了。 双方又都沉默了下来。 终于到了山脚下,又看到来时候的那条路了。 沐云河这才想出了新话题,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她进山那段,如何雇佣了大叔带路,又是如何走散,娓娓道来细节丰富。 她说得正起劲,苏江宁却打断了她:“刚才拍的照片,你要吗?” 沐云河思路被打断,眨了眨眼,险些跳起来:“要要要!你怎么给我呢?” 照片洗出来是需要时间的,而苏江宁说他就要回去了。 苏江宁说我给你寄吧。 沐云河说好好好,我给你写个地址。说完才想起来自己没带笔。 苏江宁有笔,却又没有纸。 沐云河找出了那本湿润的书:“就写这个上面!” 在扉页上写了冬暖夏凉房的地址,原本想撕下来,苏江宁阻止了她,说不要破坏书。“这本书我带走吧,到时候一起寄过来。” 沐云河:“好好好!” 他们出了山,此时雨变得十分迷蒙,如同雨雾,不撑伞不穿雨披也是没有妨碍的了。 沐云河想,快要到那个大叔的房子里了,不知道他回来了没?应该是回来了的,山中看起来并没有会吃人的大型野兽,那位大叔也认路。 她正想着呢,那几栋山民的房子就出现了。 其中一栋,也就是那位大叔的屋前闹哄哄地围了一群人。 沐云河好奇,便拉着苏江宁走过去看热闹。 不看不要紧,一看这热闹竟然属于自己。 人群的中心,赫然站着两名男子,一名是昨天的大叔,还有一名也是昨天见过面的熟人——村委会的黄主任。 只听那大叔绘声绘色地在做演讲,讲述他昨天是如何卖力地尝试拦住一个想进山找兄弟的小姑娘,劝阻无果后又是如何有责任心地主动帮她带路。没想到天气实在太过恶劣,小姑娘又乱走,结果就走散了。 黄主任听他自吹自擂,有点气愤:“那你就不管她自己回来了?” 大叔说:“哪里?我找了很久!天黑了才回来!” 黄主任说:“那你怎么不来报告村委会?一个小姑娘在山里一个晚上这怎么过?” 众人七嘴八舌,都怪那位大叔不及时报告。 大叔露出十二万分地委屈:“昨天这台风这么厉害,就算我来找你们,难道你们就能立刻进山去找?还不是得等到这会儿?我就是这么想,所以雨一小立刻来汇报了嘛。” 众人听了,也觉得有理。 沐云河本站在人群的外围,听了这话,忍不住喊道:“黄主任!就是他!昨天收了我100元,结果转头就没影啦!” 众人听到这一声,集体转头,就见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孩子穿着红雨披,用一根长木棍指着人群里的那汉子。 黄主任伸长脖子一瞧,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立刻走出来,拉着沐云河左看右看:“昨天进山的小姑娘,是你?你进山去做什么?” 沐云河回过头,只见苏江宁站在离她好几米远的地方,完全地远离人群。 黄主任的脑子慢慢转了几圈,才把信息消化了。 敢情“小姑娘进山找兄弟”,是沐小妹去找他? 看见苏江宁,他又来精神了,准备上前去质问。 不料沐云河一把拉住他:“黄主任,黄主任,他没问题,他真的是记者。”一边又对苏江宁道:“苏记者,你要走啦?慢走啊,记得给我寄照片啊!” 苏江宁正有此意,立刻拔腿跑了。 黄主任眼看追不上,哎呀了一声,问沐云河:“这到底怎么回事?” 沐云河说:“您先让大伙儿都散了,回去的路上我慢慢和您说呗。” 黄主任依言遣散了众人,推来一辆自行车,让沐云河坐他后边,载沐云河回去。 一路上,沐云河说了这两天来她的经历,把苏江宁的部分略过,详细说了她在山中看到的神奇的洞,还推荐黄主任去看看。 -- 第86页 黄昏正浓时,终于到了。 她从黄主任的车上下来,谢过黄主任送她回家,目送黄主任又骑车走了,这才转身往家走。 却在冬暖屋门口看见一个人。 咦,这不是她那个准二嫂嘛? 第47章 去申市 她的准二嫂,二哥的女朋友,此时正站在门前削一只白色的大萝卜。 圆圆的脸蛋,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子,穿白底蓝花的布衫,无论做什么事脸上都微带着羞赧,看白萝卜的眼神也很深情。 十分地贤妻良母相,望她一眼似乎都能想象到未来她的儿女们满地跑的场景。 沐云河欢快地走过去,喊:“罗姐!” 罗秀娟抬起头,见是小妹,笑了:“才回来呀!你哥他们在屋里呢,烧好吃的。” 沐云河答应一声,推门进去,就闻到了香气逼人的红烧肉味儿。 来到厨房,果然看见她的二哥和三姐都在围着灶台忙碌,一个洗菜切菜,一个掌勺,配合相当默契,看着像一对老夫老妻。 沐云河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被油锅爆炒声淹没了大部分听觉的两位兄姊这才发现了她。 沐云川笑她:“玩得家都不要了。” “快洗手,准备吃饭了!”沐云冰说。 沐云河摸摸鼻子,棒棒的,她没去夏莹家的事并未暴露,为了周全下次见夏莹的时候要对对“口供”。 开开心心洗过手,沐云河主动帮忙摆碗筷,这时罗秀娟削完萝卜进来了,拿小刀切了两片递给她,两人就在桌前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生萝卜,直到两位大厨烧完出来。 沐云冰说:“哎呀,好悠闲的两个人呀,也不来帮帮忙。” 沐云河道:“你们两个人还不够,还需要帮忙吗?” 沐云冰说:“得,天生被伺候的享福命。” 沐云河说:“我烧菜的时候少了吗?你吃的时候就不说!” 看姊妹俩拌嘴,沐云川出来打圆场:“小妹刚回来,休息一下嘛。” 沐云河说:“就是!” 一餐饭做好了,圆桌上大大小小将近十个盆,有香煎带鱼、红烧肉焖蛋、葱蒜花蛤、清蒸皮皮虾,还有沐云河最喜欢的清烫毛蚶等等。 沐云河埋头开吃,一边看电视新闻,一边留了个耳朵听另外几位叨叨叨聊天。 她昨天离开后,屋外风雨大作,三姐便独自在家待了一天。到今天下午,台风差不多走了,二哥和罗姐便来了。 这是罗姐第一次来冬暖夏凉房,他们带来了很多菜,准备晚上大烧一场。本来沐云河想,怎么无端烧这么多菜,难道是为了给她接风洗尘。但他们都认为她是从夏莹家回来,应该不至于呀。 如果他们知道她这两天的山中冒险,那是非常值得这样一桌来庆贺了。 然而听着桌上的聊天,沐云河就懂了。原来这天是罗姐的生日呢。 据说罗姐家孩子多,总共有7个,加上家中长辈,若是每个生日都郑重对待,那简直一年到头都在过生日。 罗姐说她家过生日,就是大家煮碗面了事,既不加餐,更不吃什么西洋化的蛋糕。 这次既是两人处对象后的第一个生日,他便不愿委屈了她对象,就把她请来自家过生日。 罗秀娟对此感动得不行。 沐云河听着听着,就有点吃酸。 她知道她二哥人好。 一个好人,对陌生人、认识的人尚且好,对自己家里人更不用说。 对妹妹好,自然也会对女朋友好。 嗯……准小姑子,有点吃醋。 她一一盘点着眼前的菜,心想我过生日的时候,菜好像没这些多哎。 一抬头,二哥剥完一条皮皮虾,直直地放到罗姐碗里。罗姐害羞,让他自己吃。二哥爽朗地说:“这东西壳硬,我来剥!” 啊,有了女朋友,忘了妹妹。 以前都是帮我剥的…… 沐云河默默地想,也不去吃皮皮虾,疯狂地干毛蚶。很快她的面前堆起了一座小小的毛蚶壳山。 终于沐云川注意到了她。 他阻拦妹妹道:“这东西少吃点!吃这个。”终于往她碗里放了一条皮皮虾肉。 沐云河嘿嘿笑,说:“我不吃,你给罗姐吃。” 罗秀娟一下羞红了脸,悄悄推了沐云川一把。 沐云川对女朋友说:“别理她,小疯子。” 正在这时,电视里放到了申市的专题新闻,说在银杏路新开了一家服装市场,市领导参加了剪彩仪式。 沐云河看得很羡慕,心想这岛上永远都不能有这样的市场,想方便地购买时髦漂亮的衣服,还得等一二十年后互联网发展起来。 正看得津津有味,她二哥却上前去把电视机转频道了。 沐云河:? 电视频道转成了动画片,正在放猫和老鼠,虽然这个沐云河也爱看,但她对自己看到一半的新闻被突然中断不满。 再一看,桌上气氛有些不太对。 “怎么了?”沐云河一头雾水。 沐云冰说:“吃饭吃饭吃饭。” 只见罗姐涨红了脸,十分难堪的样子,甚至有点埋怨男朋友。 沐云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三姐和二哥又都不说,她便直接问了罗秀娟:“姐,咋了?” 罗秀娟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脾气,脸皮也特别薄,一旦难为情了这血色上头上脸就完全不受她控制,让人一眼瞧得明明白白。 -- 第87页 此时看着小妹一脸迷糊,她假装爽朗道:“没事,你哥体谅我呢。多大点事。” 她像鼓足勇气要挑战自己一般,竹筒子倒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我想去申市看看,你哥你姐不建议我去。” 沐云河更奇怪了:“为啥?想去就去啊?申市挺好的!” 沐云冰道:“你又知道了,申市挺好的,你去过?” 沐云河说:“不用去过也知道啊,电视里不都放着吗?为啥不让罗姐去啊?” 沐云川说:“她一个人去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放心。” 沐云河一拍桌子:“那你陪她去啊,两个人,人生地不熟也不怕。” 这次,沐云川不声响了。 反倒是罗秀娟开了口:“你哥下周要出海呢。” 沐云河睁大了眼:“又去?” 罗秀娟道:“你哥要上新船了,这次去得不远,小半个月就回来。新船试航,叫什么和克什么,那船叫什么来着?” 沐云河脱口而出:“赫拉克勒斯号?” 罗秀娟说:“对对,就这个,这也太难记了。” 沐云河震惊了……这就来了?这船这么快就来了? 上辈子二哥就是在这条船上失踪的,她父亲为此写了无数申诉冤情的材料,这船的名字真是刻在了他们一家人的骨头里。 沐云川很错愕:“你怎么知道?” 沐云河掩饰道:“相家船不都希腊神话么?猜的。” 沐云川狐疑道:“你啥时候看的希腊神话?”小妹看的书基本都是他带回来的,难道小妹现在大了自己会去买书了? 沐云河:“夏莹借我的。” 啊,亲亲闺蜜太好用了。 沐云河:“二哥,别上什么新船了,陪罗姐去呀!你想想,你这一走就十天半个月的,这还算短的,难道你打算一直如此?以后你们结婚了也这样?” 罗秀娟:“小妹!” 沐云川仍然沉默着,半天才说:“可我也不会做别的。” 沐云河:“不会可以学啊!二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要走出舒适圈。” 沐云川罗秀娟沐云冰:? 沐云河:“就是叫你不要只做你会做的事,要勇敢地挑战自己。” 罗秀娟帮男朋友说话了:“他上这条新船,酬劳可以翻几番。大老板说了,以后要走国际航线。” 沐云河:“二哥,如果我们自己弄条船,你开家里船呢?别跟相家船了,生意做得大胆子也大,你知道里面有什么猫腻呢。都干一样的活,钱能翻几番,有这种好事呢?” 沐云川的神情明显变凝重了。 还是罗秀娟帮他说话:“小妹,这事没那么简单。且不说买不起自家的船,就算买得起,都开不进海里。连黄老板的船,都不是被打压得起不来了,自己一条船,人家说不让开就不让开。” 沐云冰气愤道:“怎么这样,这也太霸道了。不犯法吗?” 沐云川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沐云河心里也有些黯然。她不让二哥上相家船,就必须让二哥有个更好的出路,否则一个勤劳踏实的劳动力是绝不肯赋闲在家的。 不过眼下还有一两年时间,让她想想。 一个念头闪过,她倒是想到了另一桩上。如果二哥不能陪罗姐去,她可以陪呀? 忽然来了兴致,拍了拍罗秀娟的手:“罗姐,他忙他的,我们去呗!我和三姐陪你去申市看看。” 此话一出,连沐云冰都惊了,这怎么还有她的事? 罗秀娟和沐云川也都吃惊。 罗秀娟迟疑地看沐云川,沐云川一时也不知道该支持还是反对。 这把稳,沐云河当即替她们做了决定:“就下周吧!等你们小情侣码头告别后,第二天他出他的海,我们去申市,就这么定了!” 三个从来没离开过小岛的村妞,要去几百公里外的大城市,那自然是要做很多计划的。 当天晚上,罗秀娟和沐云河睡在一个床上,告诉沐云河她想去申市的理由。 原来,她有两个从小玩到大的小姐妹,其中一人几年前去了申市。本来没了联系,前阵子回来了,劝她和另一个小姐妹也去申市,说能开眼界,赚大钱。 她这次回来的确和过去有很大的不同。过去三个人都差不多,都土气,现在可不一样了。胸前开口很大的紧身裙、长筒皮靴、波浪卷的头发、青色的细眉、大红的口红,时髦极了。 另一个小姐妹心动了,想去,但是罗秀娟不敢。两个人就合起伙来劝她,劝不动,临走时骂她没出息,窝在小岛上土一辈子,嫁个穷酸男人苦一辈子。 她虽然没打算和她们去申市闯荡,但听了这话,也很想去申市看一眼。 沐云河生气气,说谁穷酸男人哪? 她说:“你那两个姐妹在申市做什么工作?我们去富给她们看!” 第48章 去申市(2) 说就就走,送别二哥的第二天,沐云河与沐云冰、罗秀娟就踏上了去申市的旅程。 这是沐云冰和罗秀娟二人初次离岛,也是沐云河被认为的首次离岛。先坐了船,到了对岸的码头,再换长途汽车。 早晨出发,等汽车驶进申市中心城区的汽车站时已到傍晚。 看着车窗外热闹繁华的马路,沐云冰和罗秀娟十分激动,不住赞叹。 -- 第88页 沐云河扒着车窗边沿,心中也很感叹。她虽然在申市待过几年,但那是新世纪了,满街霓虹闪烁、私家车遍地跑的街景才是她熟悉的。 如今这淡蓝色的阶梯天桥,桥下等待红绿灯的如潮水般的自行车大军,街边零零散散的个体户店铺。 这样的申市对她来说有一点陌生。 车辆驶入汽车站,乘客们提着行李鱼贯下车。 沐云河一行三人也下了车,站在了喧嚣的晚高峰街头。 已经到了饭点,虽然在车上已经吃过了一些自带的馒头点心,但到了大城市,当然还是想吃一下只有大城市才有的美食。 此时,沐云河看到了汽车站广场门口的肯德基,标志性的红白LOGO和上校形象很是醒目。 虽然在21世纪肯德基已经变成了最大众的洋快餐,但在九零年代还是稀罕货。 沐云河问另两位要不要吃。和许多城市的小朋友吵着要吃肯德基不同,另两位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肯德基,还觉得三个字的发音怪怪的,是不是“啃得鸡”。 沐云河说走啦,进去就知道了。 对着菜单征求两位的意见,两位都没有意见,干脆点了个全家桶,里面鸡翅、汉堡、可乐等等一应俱全。 拿到手中,另两位才发现,啊,原来是炸的鸡。 炸鸡之美味,海岛女孩不太懂。 找了个桌子坐下,三个人吃得满手油光。罗秀娟很惊奇:“真好吃,这个在家里能炸吗?” 沐云河咬了一口鸡中翅:“做不了,人家有配方,卖的就是配方。” 沐云冰道:“等我回去做做看,我觉得能行。” 转目看看四周,大都是家长带着孩子来吃,像她们这样三个年轻女孩来的极少。 罗秀娟吮着手指感叹道:“都是带着小孩来的呢!” 沐云河说:“没事,我也是小孩,姐姐们带着我来。” 沐云冰刮刮她的脸:“小妹脸皮越来越厚了。” 当天晚上,三人入住花园饭店。这是市中心的一处五星级酒店,高达三十多层。 沐云河办入住时只有一个要求:楼层要高! 最后给了她们33层楼的房间。 沐云冰和罗秀娟都是第一次乘电梯,看沐云河熟门熟路地按按钮,都很惊奇:“小妹,你会弄这个?” 沐云河打哈哈:“电视剧里有嘛~” 她们订的是一个和式的榻榻米房间,沐云河挺喜欢这个风格的房间,她也从来没住过,这次看到有就体验一下。 毕竟她这次重生回来看了不少动画片,里面引进的日本动画片里主人公很多住这样的房子。 沐云冰和罗秀娟却惊讶:“呀!睡地上?”“怎么没有被子呢?” 沐云河拉开一旁的柜门,原来几条被子都方方正正叠在里面呢。晚上睡觉时才拿出来,白天的时候就收在柜子里,方便地板活动。 这个宾馆自带二零年代的俱乐部老楼,还有很大一片绿地,晚上的时候路灯发着柔和的光,照得绿草如茵像天堂一般。 几个姊妹下来闲逛,路过一处小卖部,里面有卖冷饮。一人买了一支巧克力大头娃娃雪糕。 罗秀娟第一次吃这种奶油味很重的雪糕,感觉十分神奇,不由地感叹:“大城市真的厉害。” 沐云冰问她:“那让你来这边,你不来?” 罗秀娟笑了,低头吃雪糕。 沐云河拦住她的肩膀,笑道:“那自然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厉害,小岛有小岛的缠绵。”罗秀娟先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轻轻推了沐云河一把,让她闭嘴。 度过了愉快的一晚。 第二天,沐云河、沐云冰说要去看罗秀娟那两个姐妹。 罗秀娟的两个小姐妹在蕊虹路的一家发廊做事。蕊虹路上都是新建的高层小区,附近的发廊也走高端路线。 罗秀娟虽然口中称不愿意去看她那两个朋友,但心里也好奇,耐不住沐家姐妹的鼓动,还是去了。 发廊名叫“新新美容发廊”,门口有两个硕大的圆柱体螺旋条纹转动灯箱,这是发廊的标志。 沐云河一马当先推开门,只见一个四五十平的气派大厅,门口站在迎宾的小哥:“欢迎光临,几位剪头发?” 沐云冰和罗秀娟也进来了。 一进来,罗秀娟就和她的一位姐妹打了个照面,正是那位在申市已经待了好几年的时髦女郎。 这女郎先是愣了一下,立刻走上前来招呼道:“唷,这是谁啊?”冲着里头喊:“小艺!你看谁来了?” 那名叫小艺的姑娘从后头一个小间里闪了出来,见到罗秀娟也是大惊:“乖乖,娟儿,你怎么来了!” 前一个女郎拉住罗秀娟的胳膊:“你想通了?来找我们?” 罗秀娟就知道要被这么误会,连连摆手:“我只是来看看你们……我来介绍一下吧!”她克服羞涩装出活泼的样子来:“这是我对象的两个妹妹,这是朱小琪,这是王艺。” 几乎是瞬间,两名小姐妹就变了脸。 朱小琪就是罗秀娟和沐云河提过的只身闯荡申市的女子,依然是大浓妆,一头狂乱的卷发束成高马尾,嘴唇涂得鲜红。 王艺露出了不满的神情:“有什么好看的?让你来你不来,现在我一个人住一个房,贵死了。” 朱小琪神情更是不屑中带了傲慢:“你们是来参观来了吗?来申市玩?这一趟可得不少钱。” -- 第89页 王艺接口道:“就是啊,你那对象,赚钱可不容易,让你这么瞎花。” 沐云冰道:“怎么说话呢?又不花你钱。” 朱小琪翻了个白眼:“行了,看过了,我要去忙了。小艺,你招呼一下她们。” 王艺笑着说:“招呼啥?上班时间不能闲聊,娟儿,你先回去吧,等我们下班了再和你会。” 罗秀娟被她俩这一通抢白,脸红到要滴血,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怪自己多事,如果不来就好了。 这时,只见沐云河推着罗秀娟坐到了一张镜前的沙发椅上。沐云冰立刻意会,说:“干嘛下班聊?边上班边聊啊!我们剪头发!” 朱王两人十分诧异。 旁边的店员不懂其中门道,忙递来发型本子:“请问要剪什么发型?” 朱小琪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虽然不太礼貌,但她并不认为自己的这位老乡用得上这么高级的发型册。 王艺走上前去,随手指了个童花头:“要不你试试这个?” 罗秀娟是饱满的圆脸,梳惯了长辫子,这个建议颇不怀好意,若罗秀娟不懂剪了,想着要给自己换个新造型,恐怕剪出来就是缺乏女性魅力的短发大头效果。 罗秀娟分辨不出来,看这个发型也不错,那个发型也不错,都好时髦,她都不配。更关键的是,为什么这些发型标注的价格都那么贵,剪个头而已! 屁股底下的椅子简直发烫,要让她坐不住,想立刻站起来逃之夭夭。 沐小妹却牢牢按着她肩膀,非常豪迈地把发型册连翻几页,从剪发的项目翻到了烫染的项目,挑了一个最接近自己审美的发型说:“这个!” 这发型可以说是本店的压轴发型,直不直,卷不卷。具体来说,是上面是长直发,到了下面才是大波浪,对头发的长度要求很高,只有接近齐腰的头发才能做。 即便这样,也没什么人做,主要是贵,而且很罕见。 对于知晓未来潮流方向的沐云河来说,这个发型属于超前审美,对于罗姐这样的圆脸来说非常友好,会显得温柔知性又浪漫。 当即拍板要这个,还要求染个深紫红。 大厅里顾客加员工十几个人,无不咂舌,觉得这个女孩在胡说八道。正经人谁染紫红色的头发? 王艺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发型做不了。” 沐云河:“为什么做不了?” 王艺:“看见旁边字了吗?这得280块!” 沐云河掏出三张百元大钞:“能做吗?” 王艺惊呆,发廊里的所有人都惊呆。虽然这个女孩生得极美,但和其他两位一样穿得都过于朴素,一看就是乡下妞儿。 哪来的乡下妞出手这么阔气? 王艺看直了眼睛,仍然负气道:“说做不了就是做不了!” 朱小琪推了她一把让她去后面,站在沐云河和罗秀娟边上,强装镇定:“这发型,只有店经理一个人会做,所以做不了。” 沐云河惊奇道:“朱姐姐在申市混了这么多年,看起来精明能干怎么连个头发也不会做?” “你!”朱小琪的脸色一下子变绿了。直到这时才发现来者不善,她竟是自己跳了坑。 旁边一名男店员连忙收起三百元钱:“老板就在后面小区家里,我这就去叫他来!” 做这个发型花了整半天的时间,期间众人不断向她们三个行注目礼,把朱小琪气得白眼直翻。 发型做完,效果果然惊人,把村妞的气质去除了大半。 沐云河拍着手说:“真好看,下午再去南京路买几套好衣服!”沐云冰朝朱小琪笑道:“之后我哥和秀娟办婚礼,请你们来啊?不要人在大城市,就看不起小地方了。” 罗秀娟全程脸红到滴血,但出到店外,又紧紧拉着沐家姐妹的手,感谢她们。 沐云河压低声音说:“你以为她们这么热情找你来申市是为什么?” 罗秀娟:“为什么?” 沐云河:“那么大一个理发店,客人只稀稀拉拉没几个,点个发型,只有一个店经理会做。我看这理发店不大正派,你那两个姐妹也很社会。” 罗秀娟仍然没明白,却是沐云冰瞪了妹妹一眼:“说什么呢?小孩子家哪学来的这套。”一揽罗秀娟的肩膀:“走走走!”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3 20:44:17~2021-12-24 20:5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离疾病健健康康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去申市(3) 下午,她们去了南京路。 彼时的南京路试开放全天候的步行街,相比过去热闹了许多。沿街的饭馆铺子、服装店和老字号手工店鳞次栉比,让人目不暇接。 沐云冰和罗秀娟都是第一次领略中华商业第一街的风采。 她们在老牌百货商店的二楼、三楼女装柜台流连忘返,每个人都买了好几套时装,换上了新鞋。 晚上入住新开业的南新雅大酒店,同样是五星级。 办完入住就到南京路上吃东西,灌汤小笼包、烤乳鸽、豉香蒸凤爪、五彩肠粉等,把本地美食和经典粤菜都点了一遍。 吃完再逛南京路,买了肯德基的甜筒拿在手上,边吃边看。 -- 第90页 不知不觉向西走到头,不过瘾,想再逛一遍。沐云河看上了“铛铛车”,在路上开的,像无轨小火车一般,不觉童心大发。 上辈子她也没有好好逛过南京路,偶尔来也是匆匆路过,从未发现过有这种有趣的交通工具。 一行人买票上了车,在“铛铛”声中一路驶到了步行街的东头。 下了车,再一路向东到底就来到了江边。 有人在江岸上摆立等可取的照相摊子,她们拍了一张,与对岸的地标性建筑合了影,又买了一些纪念明信片。 有人在江边摆艺术小摊画人像,一张画像画20分钟,要15元钱。看的人多,画的人少,沐云河怂恿罗秀娟上去,罗秀娟怂恿沐云河和沐云冰上去。 摊主注意到了这三个姑娘,眼前一亮,当即把沐云河请到座位上,说要免费给她画。画两张,她喜欢的一张挑走,剩下的那张让他挂在画摊上,招揽生意。 沐云河说我有两个姐姐呢! 最后讲价20元画三个人,摊主想多画就多画,挂哪里随便他,反正她们闲得很。 这样双方都觉得很满意。 于是直到夜里10点多才往回走,到酒店洗漱。 上了床,精神兴奋,仍然不想睡,就聊天。 商量明天去哪里玩。 沐云河脑子一转,想起一个地方来。 她说咱们明天去报业一条街逛逛吧? 沐云冰和罗秀娟都有点奇怪,报业一条街?听起来并不像旅游地点。 沐云河解释说,解放以前,申市的报馆都集中在一条叫隆武路的街上,现在隆武路上依然是媒体集中地,许多电视台、报社、通讯社的楼都在这条路上。 沐云冰和罗秀娟还是不懂:“那有什么好玩的呢?” 沐云河汗颜,这个目的地属于私心,根本解释不清,索性随便找个借口:“据说那里有个很好吃的馄饨馆子!本地人很喜欢的!来这里一定要吃点地道的小吃呀。” 瞬间说服了两名岛妞,还讨论了一会儿想吃什么馅的馄饨。 罗秀娟好奇道:“小妹,你来过申市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沐云冰见怪不怪:“电视里看的,听同学说的……就这么老两样。我也天天看新闻,我怎么没看到?可能是我没同学吧。” 沐云河理不直气也壮,随口胡诌:“夏莹表姨的老公的妹妹就在申市电视台里做财务嘛。” 沐云冰道:“又是夏莹,夏莹是你的机器猫是吧?” 罗秀娟奇怪道:“机器猫又是什么?” 到申市第三天,她们睡了个日上三竿的懒觉,然后杀到了隆武路。 这不是一条有逛头的街,路的两边都是高楼大厦,望之肃穆,很有种文化底蕴浓厚,令人不敢高声语的威严。 问了两次路,找到了华新社分社的地址,旁边果然有个人气旺盛的馄饨铺子正排着队呢。 中午时分,来的基本是附近职工,吃厌了食堂来改善伙食。像她们这样的旅游者,明明能早些来错开高峰,偏偏因为沐云河赖床起得晚,这时便与其他顾客挤一块儿了。 排了大约十分钟队,总算进了门,一层已经坐满,顺着木阶梯上了拥挤的二楼。 三人口味都不同,罗秀娟要了青菜猪肉大馄饨,沐云冰要了荠菜猪肉大馄饨,沐云河要了虾肉小馄饨加两个荷包蛋。 点完单等上桌,姐妹俩又吵上了。沐云河说荠菜最难吃,沐云冰说荠菜最好吃,你一句我一句没完没了。 沐云河说:“你做姐姐的就不能让让我嘛?” 沐云冰说:“你做妹妹的就不能听大人的?” 两个人正拌嘴得起劲,罗秀娟却暗中拉了拉沐云河的袖子,压低声音对她道:“那里有个人一直看你。” 沐云河奇怪地朝罗秀娟示意的地方望过去,果然看见一个背对自己的男人正盯着自己。劳改犯般的小平头,穿着老头背心,肱二头肌鼓出来,手臂上还有大片的刺青。 突然间的对视让那男子愣了一下,把头转了回去。 沐家姐妹长得漂亮,被陌生人无端多看几眼是稀松平常事,但这人瞧着还是有些古怪。 不过沐云河也没放在心上。 等馄饨上来了,三个人取了筷子开吃,一边吃一边还要交换。但姐妹俩都只和罗秀娟交换,互相坚决不换,以示对对方口味的不认可。 这时,旁边突然来了个人,俯身凑到沐云河跟前,把她吓了一跳。 竟是刚才那个在背后一直看她的小平头! 虽然看着不太像好人,但光天化日下沐云河也不怕他。 她簇起疑惑的眉头:“有事吗?” 那人端详着沐云河的脸,斟酌着开口,语气倒挺斯文:“请问你是黄沙岛来的吗?” 三脸震惊。 沐云河还没说话,沐云冰已经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问完才发现不妥,怎么能搭陌生人的话。 罗秀娟也十分紧张。 那男子一听沐云冰的说话,立刻向自己那桌招了招手,三个姑娘回头看去,只见那一桌还有三个男子也正看着这边,甚至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向她们点头致意。 沐云河莫名其妙,问那男子:“你是谁啊?” 那男子自我介绍道:“我们是华新社摄影部的,有个同事几天前从黄沙岛回来,拍了一组照片。”他对沐云河道:“里面好像有你,拍的非常好。” -- 第91页 沐云河瞬间呆住了。 摄影部?同事?苏江宁?? 她到这个馄饨馆子来,的确是出于私心。也不是说想偶遇谁,毕竟她出现得这般刻意,若是偶遇反而让她难以下台。 上辈子她不太理解社会上的追星现象,那些小姑娘追着明星跑,去飞机场远远望一眼也满足。但这会儿她自己重生成了个无忧无虑的小少女,才渐渐能体会这种春心萌动的快乐。 也不用真的见面,就感受一下“离得很近”的感觉就行了。毕竟哪有那么凑巧的呢? 虽说如此,她自从进了这个馆子,就颇多不自然。和姐姐吵嘴也是没话找话缓解紧张。谁知没见到苏江宁,却是见到了苏江宁的同事。 更惊讶的是,他的同事们竟然从几张照片中认出了她? 就离谱! 苏江宁是那种会把自己拍的照片给别人看的人吗? 还是纯属她想多了? 沐云冰却是说话了:“华新社?是之前的那个苏记者吗?” 罗秀娟十分惊奇,这些对话她完全听不懂! 平头男子一下子振奋了,连连点头:“你们是遇到过是吧?” 他那桌的几个人也围了过来。 沐云冰还是奇怪,问沐云河:“苏记者给你拍照了吗?他不是给你同学拍的照吗?”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东滩礁石那一段。 平头男子的同伴们七嘴八舌道:“是她!肯定是她!”“就山里那一组!”“台风眼里也是她!”“台风眼里是她吗?”“就是她!” 迎着沐云冰疑惑的眼神,沐云河脑子都要炸了。 山泉那里的照片她知道,台风眼又是怎么回事? 别再说了,再说就要把她给暴露了。 她在台风天里去山里玩耍这种事,三姐和罗姐知道了就等于她二哥知道了,二哥会生气的! 情急之中,沐云河反倒冷静下来:“你们搞错了吧?什么山,什么台风眼?你们在说什么?” 小平头和同事们原本因为确认了猜想,正在兴奋议论中,谁知当事人的态度突然来了个180度大转弯。 小平头问:“你认识苏江宁吗?” 沐云河诚恳道:“不认识。” 沐云冰犹豫道:“会不会是苏记者?之前我们那儿是来了个华新社的记者……”话没说完,被沐云河在桌下踢了一脚。沐云冰立刻闭嘴。 那几位的眼神变得十分狐疑。 沐云河掏心掏肺地做解释:“是不是这位苏记者拍了别人,你们认成我了?这位记者在海滩上拍过我同学,我和我同学也是长得有些像……”嗯,掰不下去了,因为连二姐的眼神也变得狐疑起来,仿佛在质问她:哪里像? 这下真的后悔了,为啥要多事来吃这顿馄饨呢?虽然没遇见苏江宁,但如果这帮八卦的同事回去兴致勃勃和他说,你拍过的那个女孩在楼下的馄饨馆子呢!那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苏江宁得怎么想她…… 解释不了,干脆就不解释了。 沐云河想,我管你怎么想,爱告诉就去告诉吧,反正以后也没关系了。吃完这顿馄饨就闪人。 见女孩们不说话了,也不理人,几名摄影记者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但仍不时朝这边望过来,讨论着什么。 此时,沐云冰才压低声音问妹妹:“这怎么回事,什么山里,什么台风眼?” 沐云河抵死不认:“我怎么知道,他们认错人啦!” 沐云冰仍然十分怀疑,黄沙岛、苏记者,那么精准地缩小了范围,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第50章 去申市(4) 虽然理智上沐云河觉得就此和苏江宁桥归桥,路归路,她不必为此感到尴尬或不自在。但情感上,她仍然很想知道为什么苏江宁的照片拍回去后,会变成这样一个同事传阅的效果。 他不是说要把照片寄给她么?难道是先给同事们参观了再寄给她,还是根本就在骗人,没打算寄给她? 这个念头简直让沐云河坐立难安,倒不是她贪图几张照片,而是不想接受自己被骗或者被敷衍。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日相处,沐云河觉得苏江宁不是那种人。 算了,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哪种人都和她没关系。反正她也不图那几张照片,随便吧。 就当自己真是来吃馄饨的。 虾肉小馄饨真不错,也不负专程来一趟。 这只是申市之行的小插曲。 离开隆武路后,她们下午又去动物园玩。当天晚上,去了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那个新开业的解放路服装批发市场。 一下公交车,就感受到了这一带的热闹,许多路人都拖着小拉车。她们起先不明白,后来才悟过来,小商贩们采购量大背不动,带着小拖车来买衣服呢。 随便在市场门口吃了些拉面,三个姑娘一头扎进批发市场,面对琳琅满目铺铺相连的热闹场面,都有些傻眼了。 一看价格,更傻眼了,好便宜啊!为什么昨天要在南京路上买那么多? 放眼望去这个铺子的衣服不错,那个铺子的衣服也不错,眼花缭乱,完全选不出来。 因此,她们决定先走马观花地把整个市场逛一遍,粗筛喜欢的店铺,回头再来精选。 可没想到市场这样大,才走了一半沐云河已经走累了。而且刚才喜欢的店铺记了也是白记,在市场里绕来绕去基本已经迷路,看着每个转角、每个楼层都差不多。 -- 第92页 最后她们进了一家比较大的鞋店,鞋店因为需要试鞋,有些可以坐的地方。 干坐着也奇怪,索性拿鞋来试。 她们脚上的鞋也是簇新的,昨天刚买的。店主从柜内拿鞋给她们试,一看她们脱下来的鞋也是新的,便问哪里买的。 沐云冰说南京路。 店主问多少钱? 沐云冰说我们两双都是80元,我妹妹这双120元。 店主说,下次记得到这里来买,三双100元拿走。 沐云冰惊奇道:“你们这些款式都有吗?” 店主说:“怎么没有?”又从后头堆积如山的鞋盒中翻出两只盒子来,一打开,里面可不就是与沐云冰、罗秀娟两双一模一样的款式。 沐云河的米白色花草系带坡跟凉鞋没有相同花色,但有差不多样子的坡跟鞋,质地相差不少,但远看没什么区别。 店主说这鞋单双60,两双100,三双120。 这次批发市场之行,沐云河的预算是2000元,结果因为衣服过于白菜价,几个人扫货扫到手要断了。 最后在一个箱包铺临时买了个拉杆箱。这拉杆箱牛津防水面料结结实实,开价80元,还价到30元居然也卖。 唯一令她们感到有些不愉快的,是部分店家一听她们不是进货的,态度立刻冷淡下来。要么明确说不接待,要么不咸不淡地应付一下,店里进了其他客人立刻转头招呼别人去了。 又进了一家店,果然也是如此。 沐云河看中一件纯黑色抹胸式软壳面料连衣裙,这款式别说在九零年代,就是在2010年都是很前卫的。 沐云冰当即阻拦小妹:“这个不行。” 沐云河的身体正在发育中,日渐生出玲珑的曲线,因而对这样能勾勒身材线条的衣服很感兴趣。 她无视姐姐的抗议和罗秀娟的害羞避让,坚决询价。 店主刚失去一位心仪的客人,颇为沮丧,看着这几个把批发市场当零售商店逛的小姑娘就很不得劲。 不过,这位小妹的眼光不错,居然一眼就问到了店中最贵的裙子。这裙子刚上新,仿意大利当季奢侈品的设计,可以说是本店铺的“镇店之宝”。 便又提起精神来:“这件200元。” “200?”沐云冰和罗秀娟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件裙子如此之小,上面没有袖子背带,下面堪堪包住臀部没有大裙摆,使用到的布料简省之极,居然敢卖200元? 沐云河问:“如果批发呢?” 店主愣了一下,答:“看批多少件,20件起批,每件可以180元。要是100件,可以150元。” 沐云河:“那如果1000件呢?” 店主大吃一惊:“这个款式卖不到1000件。” 沐云河:“只是了解一下。” 店主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开诚布公:“1000件的话,100元一件拿走。” 沐云河说:“可是这衣服成本很低吧?”她摸了摸衣料,“这些布最多几元钱。” 店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能这么说?哪有这样算衣服价格的?现在衣服讲的是设计,不是以前那样裁个布就穿身上的时代了!你们到底买不买?” 沐云河说:“可这也不是你们自己设计的吧。不买。” 两天后,她们穿着全身的新衣服,扛着大包小包返程。为了行动方便,还订了一辆出租车开到了汽车总站。 经过大半天的车程,来到贾门县的松山码头。这是黄沙岛往返对岸陆地的必经码头,来的时候她们就是从这儿上来的。 去了一趟申市,沐云河的心情和来的时候有所不同。 在见过了解放路服装批发市场之后,一个不太成熟的念头在她的脑中成形了。 她一直想给二哥弄条船,但若还是出海捕鱼总觉得有些不太牢靠,怕受到霸道势力打压。虽然别人未必看的上她家这条小船,但从内心来说,她也不想二哥再当渔民了。 低附加值的传统劳动方式,不仅没什么赚头,而且十分辛苦。 这年头不都提倡渔民转产么? 养殖,或者别的什么,只要不出海就好…… 看到了批发市场的海量服装后,沐云河萌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她能搞定货源,能不能弄条船就跑陆岛运输呢? 只需要一条小小的杂货船,运送服装、化妆品、家电之类的小型商品回岛上卖,估计也能赚不少。 关键是让二哥有事情做。 但她对这一块实在不了解,该找谁买船,又需要找什么部门办什么手续都是完全不懂。 所以也只是初步的一个想法。 看着松山码头泊位内的几艘客轮,她又想到未来这一带岛屿的旅游业开发,客运量从未来的某些年份起会飙升。 客运航线也是很好的投资对象,只是需要的钱太多了,而且也需要资深的行业经验,暂时她还没有那么多的积累。 但不管怎么说,可以算作一个努力的方向。 * 转眼暑假就过去了,沐云河升入了东沙中学。 刚入学的第一个星期,东沙中学赶海队也成立了。很多东沙小学赶海队的成员自动转入中学赶海队。 沐云河在动脑筋,想中学赶海队要如何区别于小学赶海队。 如果还做一样的事情,随着年龄的增大,很多同学无疑会渐渐失去对这件事的兴趣。 -- 第93页 她去找黄主任报备中学赶海队时,得知了一个消息。 由于上次台风太过猛烈,把岛上的很多海塘冲毁了,很多人家的晒盐的盐坦毁于一旦,都来找村委会想要补偿。 天气灾害哪里来的补偿?这段时间黄主任一个头两个大。 沐云河家从未涉及过晒盐或养殖,因此对这一块感触不深。她对黄主任道:“那以后就减少盐田,改养殖不是更安全?” 黄主任叹气道:“哪有那么简单?做惯了的事,改起来没那么容易。晒盐人人会晒,养殖那是需要技术的!” 沐云河听了,留了个心眼:“黄主任呀,如果以后盐田要改鱼塘,我家想认购一些份额。” 黄主任吃了一惊:“你家想搞养殖?” 沐云河笑:“给我二哥找点事情做,别老往外面一跑几个月的。这以后成家了可不能冷落了媳妇。” 黄主任连连点头:“那倒是,养殖可以夫妻一起搞。” 沐云河想了想,又问:“黄主任,那您知道买条小船需要办什么手续吗?” 没想到这小丫头的思维如此跳跃,黄主任一愣:“谁要买船?” 沐云河:“我,我家。” 黄主任:“你要什么船?渔船?” 沐云河:“杂货船。” 黄主任:“杂货船?你要杂货船做什么?” 沐云河:“给我二哥找点事做……” 黄主任:“你不是想让他搞养殖吗?” 沐云河:“你不是说盐田改鱼塘不好改吗?” 黄主任:“嗨,没说不好改,只是要从长计议,要村里整体规划,需要时间。” 沐云河:“我这也是家庭长期规划呢。” 黄主任:“我劝你还是歇着吧,虽然都知道你人小鬼大,脑子好,但你还是个小孩,这船不好买,买了你证也拿不到。这两年单条船舶的发证收得可紧!” 沐云河:“我就是瞎问问。” 话虽如此,从村委会出来后,沐云河想搞条船的心思反而变坚定了。 在黄沙岛有桥通往大陆之前,船就是桥。 她只有拥有了自己的船,才拥有了随时与大陆连接的能力,才能更好地捕捉新时代经济发展的机遇。 第51章 意外来信 开学以后,沐云河的主要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 虽然东沙中学的硬件不怎么样,师资力量也极其一般,但对于初中这点难度的课程,更多靠的是学生的主观能动性。 一颗积极想要吸收知识的心比什么都重要。 初中阶段的课程脱离了小学阶段的基础语文和算数,多了很多沐云河不曾学过的内容。 虽然大多数人在成年以后会把初高中学到的东西忘个精光,但知识本身还是很有趣的。 无论是语数外还是物理、化学、政治、历史等等课程,沐云河都学得津津有味。 小升初的暑假她就在预习预备班的课本了,等到了开学,已经自学完了预备班,开始习读初一的课本。 在各种科目中,她尤其喜欢数学和物理,用公式解开一道大题时会有种特别的快感,这种一瞬间的畅快简直令她迷醉。 另一方面,东沙中学赶海队成立后,为了区别于小学赶海队,沐云河在和校方以及村委会商量后,把赶海的地点设在另一边的东滩礁石区。 这片区域都是比较大块的礁石,层叠错落地立在海滩上,相比平坦广阔的滩涂,活动的危险性有所增加,但是找到稀罕货的几率也大增。 为了确保安全,东沙中学赶海队的入队测试和日常培训也收紧了,对于偶尔有同学摔倒擦破皮之类意外事故,沐云河也全程陪护处理妥当。 这些事耗费了她大量的时间精力,让她的注意力完全回到了一个学生、学生干部应有的状态。 以至于她在国庆之后收到苏江宁的来信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就好像他们的见面不是发生在暑假,而是发生在她重生前的上辈子似的。 信是她某天放学回家时三姐拿给她的,一个很大的雪白信封,捏起来又厚又沉,像有本书似的,但里面好像不止一件东西。 信封上的钢笔字是草书,龙飞凤舞功力深厚,可惜看不清楚是什么字,难为邮递员认得出,应该是她家的地址。 落款空白。 沐云冰很好奇,不知道谁给小妹寄过来这一大信封。 沐云河也很奇怪,她的活动范围限定在这个小岛上,虽然是书信仍然畅行的九零年代,但也没什么人会给她寄信才对。 到了这会儿,她已经完全把那日出北山时,自己给苏江宁留过地址,苏江宁要给她寄照片的事给忘了。 她放下书包,在吃饭的桌上就拆起来。 手伸进大信封,摸到了一本书,把书抽出来的瞬间,沐云河睁圆了眼睛。 一本说皱不算皱,一看就是湿掉后又干了的书——她的《老人与海》! 沐云河立刻把书塞回了信封里,若无其事地拿着信封就要往自己卧室去。 沐云冰还在边上等着看是谁给小妹寄信呢!连忙拦住她:“怎么了?谁给你寄的?” 沐云河难以解释,只好打哈哈:“一个朋友哈哈。” 沐云冰不信,小妹有啥朋友是她不知道的? 沐云河放出大招:“姐,我是大人了,尊重隐私啊。” -- 第94页 隐私这词在本年代还是个新鲜词,沐云冰听了,十分不屑:“切,不说就不说,还隐私。我跟你说,外面奇怪的人很多,你交朋友留个心眼啊。” 沐云河的心早飞回卧室狠狠拆信了,来不及和姐姐磨嘴皮,满口答应。像只小鸟般扑棱扑棱地进了卧室,还特地带上了门。 心想,三姐还真没说错,外面奇怪的人很多,比奇怪,谁比得过这一位? 把信封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在她浅鹅黄色的床单上。除一本物归原主的书外,还有一些相片。 他果然给她寄相片了! 除此之外,居然还有对折起来的一沓信纸和一叠百元大钞。 沐云河惊呆了,怎么还有钱? 扫了一眼信纸,居然三张纸写了两页半,倒不是草书了,正宗的小楷。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复印件。 心跳骤然加速,但不去看信,把信放到一旁,只看照片。 数了一下,照片有五张。 其中三张是沐云河知道的在下山途中山泉边拍的。一张低头掬水,一张起身站在岩石上甩手看镜头,还有一张正从岩石上下来。 还有两张是沐云河不知道的。 那是在台风眼里。 她瞬间就懂了为什么那天在隆武路的馄饨铺子里,那几个自称苏江宁同事的人会说什么台风眼。 原来当时在北山的那个穿山洞口时,她只顾着看台风眼中的壮观美景,以为苏江宁在拍自然景观,却不想那时苏江宁也拍了她! 两张都是人物照。 一张来自斜侧后方的视角。 一名白衣少女坐在洞口断崖的最外缘,露出柔和但清晰的面颊线条。 少女视线所望处,翻滚的海面上矗立着半圆形的云/墙,如一个通天罩联通了苍穹与大海,通天罩内流云如火,将霞光投映在少女身上,为她整个人都镶上了一圈金边。 另一张则更为震撼。 夸张到极致的鱼眼镜头下,穿山洞口占据画面正中,无限接近于一个极致的圆。而圆心偏下是一名少女的背影。 她所面对的,是风云激荡,天海滔滔的洞外天地。 一切自然之力仿佛像要虹吸进入洞中一般,向着镜头内产生巨大的压迫感,而纤弱的少女就坐在这令人悚然的风暴面前,轻盈,脆弱,如一朵山巅的小白花。 她的背影让整个画面都宁静了下来。 沐云河微张着嘴,为这两张拍她的照片所震撼。 如果说有幸进入风暴眼中观看到那副景象给她留下了珍贵回忆,那么这两张照片就是将停留在记忆中的奇景具象化,并做了艺术化的升华。 把她也拍成了天地钟灵的一部分。 对此,沐云河十分感激。 足足凝视了几张照片十来分钟,直至她觉得再看下去就自恋到了过分的地步,这才放下照片,拿起了信纸。 苏江宁会给她写信,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毕竟苏江宁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话少,问一句答一句,能有问必答已让提问者十分满足,不要肖想什么主动开口发起话题。 这样的人居然会给别人写信,不,是给她写信。还写两页半纸! 会写些什么呢? 心跳声砰砰的,直到这时,沐云河才再一次确认。自己的确喜欢这位哥哥。喜欢得有多深入另当别论,但确实是喜欢的。 他能令她心驰神荡,有种小鹿乱撞的感觉。 “沐云河,展信佳。” 嗯,他记得我的名字怎么写。虽然是很平常的开头,但也有些小感动。 沐云河看信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看完了。 然后放下信纸,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又读了一遍,这次要仔细得多。 她没想到,苏江宁在这封来信中把为她拍照的渊源,以及山中两日和她相处的感受都客观记录了下来,一气呵成,从头读到尾完全没有断续感。 记者笔头功夫了得不奇怪,但沐云河很诧异信中的那种倾诉感。 信的措辞并不如何热情,与他的人一样是淡淡的,但内容却很诚恳坦白,把沐云河好奇了很久的疑问消解了。 虽说如此,却没有瓦解苏江宁的神秘感。 沐云河把信又读了第三遍,苏江宁在她心中的形象,似乎更立体了,却也因为更多面而显得模糊了。 在信中,苏江宁首先解释了晚了两个月寄信的原因。 当时他将照片冲洗完毕,自己也被照片呈现的效果所震惊,正好市里当时在向各媒体征集千禧年摄影大赛的作品,他就提交了。 照片提交后,社里的领导十分看中,亲自写推荐语,一时单位竞相传阅。 苏江宁也提到,七月时有同事说在单位附近见到了你,但我想可能是认错了。 读到这一段时,烧得沐云河脸上通红。这辈子她重头修炼出一副厚脸皮,不怎么当着他人的面脸红,此时房中只有她一人,干脆脸红了个痛快。 她想或许是苏江宁给她一个台阶下,他有没有怀疑过她会出现在他单位附近呢? 苏江宁说,那时他想等照片获奖后再寄给她。如今照片已经获奖,连同获奖证书的复印件一同邮寄给她,另附奖金5000元。 他很坦诚地说,那个山洞是沐云河指路去的,若没有她,自己不会有机会去那里,也不可能拍到这样的照片。所以要把奖金也都给她,他自己保留胶卷底片和美好的回忆即可。 -- 第95页 因为台风眼中的两张照片属于偷拍,并没有得到她的许可,所以正式向她道歉。如果可以获得她的许可,希望可以让他再冲洗出照片来作为纪念。 另外,对她在山洞中带来的粮食和给予的陪伴表达了感谢。 虽然语气都是淡淡的,但看得沐云河十分感动。她没有想到对于自己那天冒昧的行为,苏江宁的心里是这样想的。这样想了还不算,还特地写信告诉她。 这说明苏江宁认为她是需要郑重对待的对象,而不是一面之缘,无需有后续的萍水之交。 如今想来,当初说要给她寄照片,从而她留下地址,也在是苏江宁的引导下发生的。 沐云河立刻坐到了写字桌前,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思索着要怎么给苏江宁回信。 第52章 失恋后的补偿性想象 思索再三,沐云河动了笔。 首先,当然是开门见山地答复,表明她很愿意让他再印一些照片出来,毕竟照片的著作权在他,只需把她当做景色的一部分即可。 同时,感谢他为她留下了珍贵的影像,可供日后回忆及亲友转阅。 既然他的口吻是如此公事公办,那她也照这样来,虽然她并不会把照片供亲友传阅,至少短期内不会。 苏江宁本人话极少,写在纸上却是长篇大论两页半。为了与他形成鲜明的反差,沐云河恪记惜字如金的原则。 在他面前,她的人是活泼轻快的,因此字就得反一反,要足够谨慎稳重。 写了很多丰富的内容,却依然像微风只吹开雾山一角的风格是沐云河无法把握的。 她怕自己随心所欲写起来,会像竹筒子倒豆般把自己交代得明明白白。 虽然没有太多和男人拉锯暧昧的经验,但沐云河凭着聪颖与直觉,领悟到女孩应该有所保留。 像锅白粥在炉上煮着,一直咕嘟咕嘟地剖白自己是不行的。 沐云河大约只写了六百字,在六百字的基础上删删改改,斟酌字句,以使每个字都出现在它们各自恰当且必要的位置。总共是大半张纸的篇幅。 在开头的“授权”与致谢后,沐云河简洁凝练地描述了作为新晋中学生的感受,一本正经地表态自己正专注学习,对全新的校园生活感到愉悦。 她特意写上了中学的名字,说自己已成为东沙中学的预备班学生。 落笔的时候,又想到了那个宋花妹,苏江宁为了这个人特地去东沙中学。而她还不知道苏江宁与此人的渊源。 苏江宁只说他是来拍台风天气的,并没有提及东沙中学这一段,当然不能指望他主动对她这个外人提起。而她也不方便主动暴露自己翻过他笔记本那段。 有意无意地提及东沙中学的名字,是否会让他愿意对她展开那一段令人好奇的谜团? 当然只是想想罢了。 童年习抄课本上的印刷字体发挥了作用,沐云河还苏江宁一手工整规范的小楷字。 她将所有的文字在新的信纸上誊抄一遍,写完一行便停下总览一下全纸,看是否美观雅致。 全部誊抄完毕后,沐云河忽然想起一茬,陷入了沉思。 怪不得她刚才写的时候总觉得像忘了什么。 如今写完了,如同完成一整幅书法作品后才想起来,她要不要回应一下关于7月时,她“疑似”出现在隆武路华新社附近的事? 出于本心,她不愿对任何人承认此事,要放在之前,苏江宁本人更是“任何人”中最需要严防死守的那一个。 可在读过他的来信后,沐云河心中颇多释然,一下子产生了与他很亲近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她忍不住想对他实话实说。 或许也不用实话实说到“自己是专为了他前去”的地步,只说自己陪两位姐姐来上海时,想起之前提及过的隆武路上的馄饨馆子,兴之所至故地重游。 然后再夸夸虾肉馄饨的美味,以及他同事们的好眼力。 最后再状似无意地带一句,我猜你同事可能会告知你此事,为此心中也惴惴几天,怕你误会…… 想到这里,沐云河决定不写了。 感觉无论怎么陈述都很刻意,有种仿旧时文化人书信的感觉,而她本不喜此道。何况说得越多越攀扯不清。 她怕苏江宁仅从文字上就把她的做作看透。 那就不要多事了吧。本来不是也差点忘了提这茬吗?更可能苏江宁也就是随便一提,没有往心里去。 甚至可能寄出这封信件都属于他的“完成任务”,并没有期待她的回信。 芳心暗动的女孩是容易妄自菲薄的。当沐云河从收到来信的惊喜中冷却下来,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过度解读了这封来信。 她虽然不愿意多写字,但仍要让他知道自己是认真对待的。 仔细将信纸对折后,她去冬暖屋后的银桂树上采了一些桂花,拿到房间中熏信纸。 到了十月,白天仍热,早晚已有些凉,前两天下了雨,桂花都开了。 各品种中数银桂香气最盛,恰好屋后就有两株。 沐云河将信纸与桂花都放入信封中,静置一夜,然后取出所有桂花,代之把5000元原封不动塞入信封中,这才去邮局把信寄了出去。 将信封投入邮筒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期待回信了。 她甚至有了非常美好的展望,之后他们是否可以发展成一对“笔友”? -- 第96页 笔友这个词对从智能手机时代过来的沐云河十分古老,但她从这种传统的信件往来中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快乐。 她想苏江宁在来信中会轻描淡写地向她提一个问题,这是否是在暗示她需要回信。她是否也应该在回信中也留下一个问题,确保他之后的来信也“信出有名”? 写回信的时候她忽略了这点,并没有留下相应的内容。可她也不是很担心,因为觉得苏江宁会给她回信的! 之后的许多天里,沐云河都在老老实实等信。 即使在九零年代,申市与黄沙岛的通信也用不上十天半个月,可一个月过去了,又一个月过去了,直到年底,沐云河还是没收到回信。 这简直让她怀疑人生,苏江宁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难道把她当成贫困山区的资助儿童,不定期写个信交流鼓励一下?写信的周期两个月起算? 沐云河生在冬天,一月头上是她的生日。 她没有等到苏江宁的回信,开始自我催眠不等了时,一个不速之客意外闯入了她的生活。 这个人就是相天逸。 一年多前相天逸的生日聚会上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他掉了大哥大,而她被指控为嫌疑人之一。 从她被诬陷到真相水落石出的整个过程,相天逸并未现身,而是他父亲代为解决。这使沐云河认为他本人缺乏诚意与担当。 因此之后相天逸多次来找她,她都以各种借口拒绝了对方的邀约。几次三番后,相天逸的注意力也从她身上转移走了。 毕竟他的花花世界十分丰富,没有理由吊在一棵树上,哪怕这棵树不歪脖子,十分周正完美,像一株仙树。 他再次想起沐云河已是一年后的现在。 这段时间对相天逸而言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他被甩了。 相大少爷男女朋友众多,只有他对别人亲热或冷落的份,除了沐云河这位小朋友,从没有人会主动疏远他,更不要说被人给甩了。 甩他的这位也算冤家,正是沐云河前生和这世都见过的那位冷着脸的高马尾女孩。她还给沐云河端来过一杯橙汁。 此人是相天逸中小学期间的同班同学,算起来相识已超过十年。她并非出自富贵背景,家中长辈也与相氏渔业毫无瓜葛,可以说纯是凭自身实力与相天逸交朋友。 原因说来也不复杂,她容貌姣好,品学兼优,集“班花”与“班长”于一身。而这样的女生总是众多男同学的梦中情人,相天逸作为男同学之一,也没有理由拒绝与这样的女生相处。 相天逸身份特殊,自然也没有老师出来指责“不能早恋”“带坏班长”,所以自小学开始,两人就保持着若有若无的男女朋友关系。 之所以说若有若无,乃是因为他们时常要分手,分手了再和好,和好了再分手,然后再和好,再分手……以致到周围人都很迷惑的地步。 和好的原因自不必说,相天逸皮相不错,还有钱,多年相处有一定的感情。 分手的原因更简单,班长小姐常感觉相天逸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与他保持交往状态有损于她的清高和清名,而相天逸也常对别的女孩吹中央空调。 终于,在他们十九岁这年,终极矛盾出现了。 班花小姐决心北上闯荡,去帝都找找机会。她多年藏而未言的梦想乃是做明星,显然小小的黄沙岛无法满足她的志向。 这对于相天逸来说是一道无解题。 他可以在岛上的青少年群体中称王,却对遥远的帝都鞭长莫及。这就像你已经称霸了地球,你女人的梦想却是星辰大海。 虽然严格意义上也不算他的女人,只是一位结交多年拉扯不清楚的女性朋友。 对,相天逸并不愿意结结实实给对方唯一女友的身份,但对她的抽身离开却十分恼怒。 任何其他女孩都不能弥补相天逸这种失恋般的遗憾,唯有一个人。 他的脑子里跳出了一个人,一抹白裙飘飘的靓丽的倩影。 虽然她还是个小女孩子,但却比那一位更优秀。不仅更灵动昳丽,在成绩和在校活动上都更为杰出。 她虽然一贯对自己不冷不热,相天逸也自动理解为小女孩不开窍,专心于学习工作,太过正经而缺乏了一些情趣。 这无伤大雅。 所以情感上受到打击的相天逸,又想起了沐云河这棵小树苗。 为此,他甚至找来了一年前盗她手机的那名女孩,打听到了沐云河的住址与生日。 巧得很,这位小正经的生日很快就到了。 第53章 突兀的生日礼物 在沐云河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有人扣响了她家的门。 当时,沐云河正在卧室看书,沐云川和沐云冰在客厅看电视。沐云川前去开门,来人是个陌生男子,不进屋,说是替人送东西。 问是谁送的,也不说。 关上门,沐云川和沐云冰研究了一下这个盒子。 很明显是个礼物盒子,长条形状,蓝色包装纸,还用深蓝色的绸带扎出了蝴蝶结,上面贴了一张白色的小卡片,歪歪扭扭的水笔字写着“小妹收”。 兄妹俩讨论了一下会是谁送的,讨论不出结果。 沐云冰提到大约两个月前,小妹也收到过一封奇奇怪怪的很厚的信,不愿说是谁送的。 -- 第97页 沐云川认为需要提高警惕,小妹渐渐到了青春期,是否开始有了追求者。她可以拥有自己的秘密,但若是异性的来往对象,怕她年纪太轻难以分辨对方的好坏。 把盒子送入小妹房间,发现她对于这份礼物也是一头雾水。 沐云河看了卡片,依然不知道是谁送的。于是当着二哥和三姐的面,把礼物盒子大卸八块。 撕开礼物的包装纸,露出里面一个长条形的纸盒。纸盒是个商品包装,壳子上赫然印着一个“大哥大”的照片。 沐云河:…… 经过一年多前那事,她对“大哥大”要PTSD了,几乎是瞬间脑子里浮起一个人。 不会吧不会吧? 一打开盒子,里面还躺着一张卡片,这卡片上的字就多了,还有落款。 沐云河扫了一眼,忍不住想捂眼睛。 什么叫冤家对头,什么叫前世作孽,什么叫现世报,这都是。 那落款用自以为潦草潇洒的字写着:逸~ 沐云川和沐云冰都很奇怪:这谁? 看小妹的反应,她似乎已经知道是谁送礼的了,连忙问她。 沐云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相天逸。 沐云川沐云冰:? 他们不认识相天逸,没听过这个名字。 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沐云河先看卡片上的字。 这字不能说潦草,只能说丑,写得也有些难以辨认。 第一句话的大意是祝小妹生日快乐。 第二句话的大意是想给小妹庆祝生日。 第三句话的大意是这个大哥大是给小妹的生日礼物。 第四句话的大意是能否明天请小妹赏脸吃饭。 “赏脸”这个词语就很社会性了,看得沐云河皱眉头。她的生日自然要和家里人一起过,干什么和你相天逸吃饭。 而且,为什么要送“大哥大”?虽然有了移动电话是能方便很多,但这东西并不便宜,非亲非故又没有利益关联,为什么一出手就要送这么贵的东西。他在打什么主意? 卡片最后,相天逸留下了他的家庭电话和“大哥大”号码,请小妹有空时去电。 这个电话,沐云河想打得打,不想打也得打。 就算沐云河不想收这份礼物,也得给他打电话让他拿回去,否则总不见得沐云河给他送回去。 对于相天逸来说,那也不是不行。 总之是一个高招。 迎着兄姊充满疑问的目光,沐云河想要不要进一步做解释。 因为感觉太过吃惊和莫名,她有点想和盘托出,让兄姊也帮忙参考参考,但另一方面,二哥在相家船上做事,如果说了送这东西的是刀疤子的儿子,说不定二哥会如临大敌,认为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宜与那种人有关联。 当然沐云河本人也是这样想的,但她怕二哥会担心。 他或许会有进一步的过激举动,比如离开相家船之类的,这倒是沐云河乐于见到的。 但暂时还没有那么严重,她先看看相天逸想干什么。 随口为相天逸编了个身份,说是学校里的一名荣誉校友,功成名就后来学校探视时与她相识,相谈甚欢,还说了要给她送生日礼物,没想到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当然不能收,准备还回去云云。 虽然她表情十分真诚,说得煞有介事,但显然兄姊不太信她。 哪个功成名就的荣誉校友会写出这样一手/狗爬字?沐云川和沐云冰虽然在校时间不长,字也都写得比这位“荣誉校友”强多了。 但小妹已然做出解释,并且有要把他们驱逐出房间的意思,两人也只能带着疑问出去了。 沐云河拿出“大哥大”,看了一下说明书,用起来还挺麻烦的,没有未来的手机方便。 她把相天逸写的那张卡片拿了起来,看了一眼时间,19:48,算是个打电话的比较合适的时间。 便拨了号码过去,打的是相天逸的“大哥大”。 没响两下,那边很快接了起来。 虽然有些失真还带着些许电磁噪音,但显然那头是相天逸本人。对于沐云河给他打电话,他似乎十分惊喜,但也没有太意外。 自打重生回来,绝大多数情况下沐云河都游刃有余,如鱼得水,而相天逸是少数她难以直面的对象。 主要她不知道该用哪副面孔来对待此人。 是像秋风扫落叶般需要无情对待的敌人,不至于,毕竟这辈子还没有什么瓜葛,沐云河也不是复仇心理特别重的类型。 把他当成一名毫无渊源的普通人来对待,沐云河也做不到,毕竟上辈子乱七八糟的事还刻在她的脑子里,就算隔了一世,也很难当做从未发生过。 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沐云河这辈子断无可能再主动去和相天逸发展一段感情,也就是说,她前生的那个孽子是不可能再出现的了。 三四年的时间,其实不够磨平之前十七年的牵肠挂肚,即使隔了一世,颇多隔膜,沐云河午夜梦回时也常梦到她儿子还小的时候。 那时候她常抱着儿子在相家的那个别墅三层晒太阳。 从那个露台望下去,近处是树冠如海,远处是真正的海。 碧海与长天一色,浮光跃金,千帆舟影。 抱着肉乎乎的儿子,虽然身边没有其他亲人,但感觉日子还是很平静的。 -- 第98页 还会梦到十六七岁时的儿子。 在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影响下,文文,也就是相云翔没能走上读书的正路,十六七岁就进了家族企业。 或许是为了嘲讽她,相天逸安排她到那栋楼里做保洁。 彼时她刚刚出狱,没有其他正经工作可做,为了能近距离的见到儿子,她当然愿意。 虽然相天逸明言不让她去认亲,但就算相天逸不说她也不会去认,说不清是怕给孩子丢脸,还是怕孩子被培养成这样是丢她的脸。 沐云河离岛后经历过一段发奋自强的阶段,若不是中途被人陷害入过一次狱,不提寻子之事,说不定之后也能过上不错的人生。 那时候虽然她穷得很,但志气清高,最糟心的莫过于儿子被相天逸养成这样。 虽然孩子人模人样是个小帅哥,从头到脚一身的名牌,大城市成长起来的纨绔气比缩在小岛上的他老子当年有增无减,怎么看都是前途无忧的富二代少爷,完全用不着作为底层人士的她来操心。 但她就是那个爱恨交加啊。 小时候的文文虽然是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幼童,但给他吃苹果时,他会用娇嫩的小手捏着苹果块往妈妈嘴里塞,要妈妈吃了他才肯吃。 可是十六七岁时的他,看沐云河的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他是个聪明孩子,即使没有人和他说,他好像也从蛛丝马迹里猜出了沐云河的身份,似乎也读懂了沐云河对他为人做事的不认可。 他变本加厉地要在她面前展示任性妄为,展示身为相氏三代嫡孙的特权。 对于重生回来的沐云河来说,理智上,这样的小畜生没有了非常好,他不配占据她半生的时间精力。但从情感上来说,她会忍不住想,孩子只是被教坏了,如果他是留在她身边长大的,情况或许会完全不同。 按理说,这一些都是相天逸作的孽,搞的鬼。 可从这一世的走向来说,沐云河还没发现此人的坏,单是觉得他有些蠢。青少年时期的相天逸,和前生那个梦魇里的男人区别甚大,倒更像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导致沐云河面对相天逸,无法拿出彻底的决绝的态度。 在这通电话里,沐云河装出了一副古板无波的语气。说她不能收这个“大哥大”,请相天逸把它取回去。 相天逸也没有反对,他说你明天来和我吃个饭,自己还我吧。 这都是套路,如果见了面,他恐怕更不会收回这个“大哥大”。 说不定他送来这个东西,是为了将来能更方便更直接地找到她……这个设想让沐云河有点烦。明明快一年都没有联系了,这怎么又黏上来了? 那干脆她就收下来,不见面,又怎么样呢? 如果相天逸自己忍不住,出现在她面前,到那时她再把“大哥大”扔他脸上就好了! 所以,沐云河严词拒绝了相天逸。 她说自己明天没有空,请他找时间“派人”来把东西拿回去。“派人”两字加重了音调。 相天逸也没有控诉她的绝情,反而满口答应。 挂了电话,沐云河觉得哪里不太对。 第二天,沐云河生日当天,她在家中开了两个圆桌,把要好的同学、亲戚朋友都请过来,大家吃吃喝喝正开心时,又有人敲门。 这次竟是相天逸自己跑过来了。 第54章 买船 沐云冰开的门,满屋的人都往门口的方向伸头,好奇是谁。 沐云冰愣了一下:“请问找谁?” 相天逸眉清目秀,一身阿迪达斯黑白运动装,戴着一个鸭舌帽,手腕上一块大金属表,看着就不太像这一块的人。 他把一大束百合花递到沐云冰面前:“是沐小妹家吗?” 这个问题纯属客套,别说他昨天已经让“先头部队”来送过东西,单是看眼前这位姐姐的脸,也知道和沐小妹有亲戚关系在。 沐云冰犹豫道:“请问你是……” 相天逸十分爽朗:“我是相天逸,我找沐云河。” 这一来一回间,屋内的人有了动静。沐云川也走向门口,看了一眼屋外,和三妹一样摸不着头脑。 相天逸见了他,说:“你是二哥吧,我听小妹说过你,你在我家船上做事。我爸是相铁惠。” 两脸震惊。沐云冰看向沐云川,沐云川当场怔住。 “Xiang”不算是一个常见的姓,一耳朵听起来,会以为是“项”或者“向”。他们倒没有往“相”这个方向想,主要也是相天逸和他老子并不相像,不会让人产生直观的联想。 听到门口的动静,众亲友还只是听个热闹,有些人还不在状况内,沐云河却是从位子上弹了起来。 推开桌子来到门口,一眼窒息。 这厮居然真的自己跑过来了! 直到这时,沐云川才反应过来。 从小妹的表情来看,她显然是认识这位的,而来人自称是刀疤子的儿子……他忽然想起来,昨天给小妹送“大哥大”的人,落款不就是一个“逸”字? 这人刚才说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沐云河示意兄姊都回自己座上去,小寿星自己堵着门,不知道要不要放此人进来。 她是不想让此人进来的,屋里都是她的亲朋戚友,正所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她无意让相天逸在她的生活圈子里做一次展示。 -- 第99页 可当场把人赶跑,就不知道相天逸会不会那么配合了。 相天逸看到沐云河,露出惊喜的表情:“小妹!祝你生日快乐!” 把百合花束捧到她面前。 沐云河不接,说:“你等等!” 她跑回自己房间,去拿“大哥大”,准备在门口还给他。岂料她再返回外间时,竟看到相天逸已自来熟地进了屋。 这家的主人里,除了沐云河,其他两位都不是能言善道的类型。 尤其对于沐云川来说,这位还自称是大老板的儿子。他虽然心中有所堤防,但当下也不会反应过度。毕竟名义上,这位是来给小妹庆生的。 沐云河心中哀叹一声:怎么还是这么不要脸? 出于本心,她想立刻从桌旁拉走相天逸,把他带出整个房子,把“大哥大”还给他,然后请他消失。但理智上,这么做会让亲人不安,令朋友们更加好奇。 眼看这厮已经在桌边热情地做起自我介绍,回应亲友们疑惑的目光,沐云河只好给他安排了位置,让他落座。 一入座,相天逸就自动自发地担当起了全场焦点的角色。 他侃侃而谈,介绍自己和沐云河相识的渊源,说自己是她读小学时的高年级师兄,夸沐云河在校表现突出,是母校的骄傲云云。 但其实满座宾客更好奇的是他的身份。 毕竟大家都是住矮房的“平头百姓”,对造起山中别墅来居住的全岛首富还是很好奇的。 以前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和自己距离很远,可谁知首富的儿子居然就这么出现在面前。 大家也看不懂名牌,不知道他这一身的时尚,但看脸、看说话举止,这首富儿子竟这样亲切平和,热情开朗,一点也不端富人架子。 除了沐云河的两位兄姊,其他人都立刻对相天逸产生了好感。 从沐云川和沐云冰的角度,他们会有种来者不善的感觉。自家小妹除了姿色尚可,并无其他可以吸引这位富家子弟的资本。而门不当户不对之下,以色侍人能落什么好? 所以还摸不准这位的路数。若是想追求小妹,那是要坚决反对的。 但更关键的是看小妹的态度。 自从相天逸落了座,沐云河就在一定程度上陷入了沉默。 她从生日会的主人公变成了听众之一,全场看相天逸绘声绘色地讲话。 他先是说了自己和沐云河的渊源,接着就像进入了答疑环节,解答大伙儿对于“全岛首富之家”的好奇,对于任何人的提问都耐心作答。 夏莹正好坐在他旁边,听他讲着讲着,忽然发问:“相大哥,云河想买条小船,不知道要怎么买,这个你应该很清楚吧?” 沐云河当场睁圆了双眼,无论如何想不到闺蜜会提起这茬。夏莹是她最好的朋友,很多不对兄姊讲的话她也会对夏莹说。 她不是没想过就买船的事问问相天逸,但只是想想,毕竟风险大于收益,不划算。 夏莹此话一出,满座好奇。许多人“刷”地看向沐云河,头一次听说这个大新闻。 相天逸兴致勃勃代大伙儿发了问:“你要买船?” 沐云河有些怪夏莹多嘴,起码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这只是她异想天开的一个设想……但既然被说出来了,沐云河也坦诚点头:“对。” 相天逸来了兴趣:“那就应该找我啊!你买船做什么?” 沐云河说:“不做什么,就想买,买着玩儿。” 了解沐云河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她不想说了。不想说也不必勉强,这话题到这里也就收住了。 但沐云河即便不看,都能够感受到兄姊疑问的目光射在自己头皮上。 唉,一会儿等人散了,估计又要来问她是怎么回事。 一席饭把相天逸吃成了主角。除了百合花束他还带来了鲜奶蛋糕,在座起码一半的人从没吃过鲜奶蛋糕。 相天逸让沐云河切蛋糕,领着众人唱生日快乐歌,还亲自动手帮忙分蛋糕。 他把一块带着红樱桃的蛋糕递给李姑时,素来清冷严肃的李姑都露出了柔和的笑容,看得沐云河百感交集。 这厮到底想怎么样?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大家伙儿都要回去了。 小岛就是这点好,娱乐设施匮乏,也不能转战别的地方续摊。 除了夏莹当晚留宿,其他人陆续告别。 沐云河送众人到门口。 听说李姑是小妹干娘,相天逸主动请缨要送她回家,李姑和刘三婶一路走的,便一起送。 李姑和刘三婶从未坐过小汽车,都十分惊奇。司机领了她们先去车上。 相天逸留下来和沐云河告别。 虽然载的是李姑和刘三婶,但欠的是沐云河的人情。 一餐饭吃下来,沐云河有些破罐子破摔。 她想反正都这样了,不如顺势问问相天逸买船的事。如果真的能把船买下来,那这个人起码也算有点用处。 相天逸也记着这事呢,趁临走前对沐云河道:“你想买什么样的船,我帮你去了解一下。” 当着众人的面,沐云河不想多说,趁兄姊送客无人注意时,快速地右手比“六”放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相天逸当即了然,十分高兴。 送走一屋子的人后,沐云河回到屋内。 -- 第100页 二哥出去送客了,三姐和夏莹正收拾桌子。见她进来,都有问题想问她,但都因为还有第三人在场而憋着。 沐云河装作不知道,等晚上洗漱后进了卧室,才应对夏莹的提问。第二日等夏莹走了,再回答兄姊的疑问。 当然她不会把话说得清楚明白。 在她买船八字还没一撇前,若说出“想给二哥买条船”这种话,二哥估计会用一长串“不不不不”强势拒绝。 那她再想买船就困难了。 至于她和相天逸的关系,她延续相天逸的说法,只说同校师兄。 但她之前搬出过一个“荣誉校友”,如今已被兄姊质疑。若只是单纯的同校师兄,为什么不能直说?一个学校那么多人,这位师兄怕也不是哪个师妹都会送“大哥大”,直接冲去别人的生日聚会。 沐云河向兄姊保证,不会与这位“首富之子”有什么超出友谊的发展。同时她还颇为矛盾地指出,自己与此人并无友情可言。 至于兄姊们对她表态的将信将疑,她也顾不上了。 她的当务之急,是赶紧问问相天逸买船的事。 相天逸的不请自来和夏莹的随口一问,竟误打误撞地让她把购船计划提上了议事日程。 如果要买船,问相天逸是最合适不过的。 他家现在恐怕有上百条船了! 周五晚上,沐云河主动给相天逸打了电话。 两人约定第二天见面,相天逸打算带她去松山码头的一家船坞看看,介绍船厂老板给她认识。 到时候她有什么需求,想要什么样的船都可以直接问船厂老板。 沐云河想起黄主任说单条船舶很难办下许可证的话,和相天逸说起,但相天逸完全不认为这是个问题。只让她明天在家等着,他来接她。 沐云河不想让相天逸的汽车再堂而皇之开到她家门口引人注目,毕竟整个黄沙岛都没几辆汽车。 最后约在客运码头见面。 第55章 买船(2) 周六一早,沐云河借口学校有活动出了门,打算步行去码头。谁知刚走出家门口的这条街,相天逸已经在路边等她了。 黄沙岛作为一个封闭式的小岛,能通车的主干道数量非常有限,其中一部分还是相家为了走小轿车修的。 去客运码头的路,其中有一段是断的,走不了小轿车。所以今天,相天逸开了一辆摩托车过来。 前生相天逸的确是摩托车爱好者,二十岁出头时他半夜在外边浪还摔过车,搞得头破血流,缝了好几针,在额头上留下了一块疤。 别人奉承说老子鼻子上一块疤,儿子额头上一块疤,这是“老子英雄儿好汉”的一种继承,相天逸听了还挺得意。 在他的心目中,搞台摩托车送妹子可比小汽车要时髦。 然而沐小妹拒绝上他的摩托车,建议两人步行去码头。相天逸想了想,觉得步行也不错。 小岛处在亚热带上,季风气候显著,冬暖夏凉,日光充足。即使是一月,穿裙子也不太冷。 沐云河上面套着蓬松保暖的雪白滑雪衫,下面是一条浅灰色的毛呢短裙,脚踩一双中帮黑色雕花皮革靴子,拿一只很小的正红色手包。 披肩长发天然地带一些棕色,脸上雪肌粉嫩,薄施粉黛,看着像个很贵的真人洋娃娃。 沐云河平素不太爱打扮。她虽然像大多数女孩一样爱买衣服,但是买回来却懒得穿。 因为要去见船老板,不能露出寒酸相,所以额外地要打扮一下。何况她能看懂相天逸的一身名牌,更不愿在相天逸面前落了下风。 殊不知相天逸就喜欢她这种精心打扮过的审美和品味。 相天逸献殷勤,想帮沐云河拿包,沐云河就给他。 经过昨天一晚,她已经想通了,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这都算他欠她的。 她就是太息事宁人了,才会有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的想法。就好像人生不过是场游戏,上辈子她自己没玩好,这辈子格式化重头来过,把上辈子的坑都避开就行。 可回过头想想,真的只是她自己没玩好的原因吗? 朗朗乾坤,法制社会,从没害过人的她一生坎坷,两次上法院审判庭,心力交瘁猝死;作恶多端的却富贵荣华,一生显耀,真是x了狗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前生相天逸欠她两条命。一条是文文的命,一条是沐云河自己的命。所以这辈子相天逸还她一条命都是应该的。 她也没想要相天逸的命。 只是借他的殷勤利用一下他而已,反正也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至于之后会有攀扯不清的交集……说实话,沐云河的确怕相天逸发疯。不过怎么样都会发疯的话,她快速地壮大自己就非常重要了。 她需要快速地积累一笔财富,即使相家雄霸小岛,小岛之外还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广阔天地。 大不了她举家迁移内陆,等她长大了有钱了再来“反杀”地头蛇。 从未来而来的沐云河很清楚,近海渔业的黄金时代就要过去了。随着年复一年的过度捕捞,近海渔业资源将逐渐趋向枯竭,而国家也将出手设置各种禁渔期。 事实上,对风向十分敏感的相家已开始谋求转型,近几年不仅疯狂地将旗下船舶大型化,还试水国际贸易。不过,还没有涉及海洋运输。 -- 第101页 沐云河想,若相家以家族船队的规模转向海运,那体量会是十分惊人的。随着加入WTO后国门进一步开放,国家的进出口贸易会几何级增长,海运才是进出口贸易的最主要物流方式。 但对于世代捕鱼的相家来说,他们的舒适区是在捕鱼捞鱼这块,转向海运无异于从头起步,不一定有步子跨那么大的野心。 何况远洋渔业未来的空间也不小。 沐云河想,如果让她选,她就选海运。 但说一千道一万,没有初始的财富积累,一切都是白搭。既然是相天逸自己送上门的,那她就多薅点羊毛下来,反正钞票上不印着主人姓名,赚到了就都是她自己的。 有句老话叫富贵险中求,如果她就不要怕和相天逸打交道呢?如何从相天逸身上薅羊毛又要防着他发疯,那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已经是第二次打这个副本了,虽然版本更新过,但玩家也脱胎换骨了。 也不知为什么,沐云河看着相天逸,有时候竟会有点同情他。心软地觉得自己是开了“天眼”而来,而对方蒙在鼓中有些可怜。 其实大可不必,想想人家银行账户里的款项,再想想自己的。 到了松山码头,下了船已有人等着接他们了。 沐云河随相天逸下船,就见一个穿黑色灯芯绒罩衫的小个子男人等在岸上,看着其貌不扬,听他和相天逸寒暄才知道来人就是船厂老板本人。 老板自我介绍姓卢,说喊老卢就行,相天逸确实也喊的老卢。但毕竟是做长辈的年纪,沐云河还是喊一声卢老板。 老卢带他们出码头,上了一辆破旧的桑塔纳轿车。 相天逸调侃他这身家怎么不换辆好车,老卢连连谦虚,说现在生意不好做。 车子开了大约十来分钟就到了,停在一家工厂门口。 进了厂走不远就是海边,正是相天逸说的那家船坞。 船坞很大,沿着海岸线一大片区域蔚为壮观,正在建造的船舶中,大多数仍在陆上,少数已下海,浓重的工业气息扑面而来。 老卢先带他们参观工厂,介绍说这个是3000吨的船,这个是5000吨的船,还说计划明年具备造万吨轮的能力,各种明示暗示想要相家万吨轮的订单。 相天逸打哈哈,哈不过去时就说自己不管买船,请老卢先照顾一下这位小妹妹的买船计划。 老卢此行是来作陪相小老板的。 都知道这位年少有成,从小在船上长大,虽然有弟弟,但兄弟年纪相差太大,基本上弟弟已经出局,相家未来的继承人毫无疑问就是这一位。 相总的大腿难抱,从船厂发展的长远来看,抱抱这位小老板的腿也是很好的。 至于这位小老板带来的小妹妹,看着还是个小孩子,老卢没放在心上。可能是小老板一时兴起的小朋友吧。 可既然小老板开口了,当然要郑重应付。 于是问沐云河想买什么样的船。 沐云河说500吨以下的货船。 老卢近年来船厂转型,已经不大做500吨以下的小船了。不过他还是热情地一口答应,带他们重新上了桑塔纳,然后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个船坞就要小得多,船看起来也正常得多,是黄沙岛各种码头上最常见的船的大小。 那些几千吨的大船看着都和舰艇似的。 老卢分别介绍了500吨、300吨、200吨的船,问沐云河想要哪种。 沐云河问了价格……发现价格居然比自己想的低不少。 老卢解释说,这些都不是新船,二手船的价格随着船龄逐渐降低,若到了报废阶段那更是白送也可以。 只不过太老的船想下水,各种维修检测费用也是得不偿失,所以一般也没有人为了图便宜去买太老的船。 沐云河现在手上的钱不多,总共12万出头一点。她本意是想买个几十吨的迷你船,没想到听下来可以买到两百吨的。 虽然是破旧了点,但这不是大问题,因为无论他爸还是他二哥都是修船的好手。家里以前有祖传的渔船,传了好几代,差不多都烂成木头架子了,也修修补补强行又维持了许多年。 沐云河看中了一条200吨的杂货船,询问了价格,船龄已经二十年,基本属于报废品,只是因为保养还不错。 船主低价出,报价只十万不到。 但相天逸非常不认可,觉得是在开玩笑。 他给沐云河选的是一艘500吨的去年下水的船,要150万,沐云河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她微笑:“没那么多钱。” 结果相天逸还没开口,老卢已经来劲了:“这个有啥,钱不够找小老板,小老板家开钱庄的!” 说着满脸揶揄看相天逸。 沐云河本来不解,听了相天逸解释后就震惊了。 前生她真的啥都没搞明白,在相家别墅里住了几年,居然不知道他们在做水产生意之余还搞民间借贷! 这么一想就不对味起来,她记得她入狱的那个经济官司…… 容不得她细想,老卢已经滔滔不绝开始介绍杠杆买船的美妙场景。 大多数岛民在这里买船的模式大抵如此:先付20%的订金,剩下80%向相家借钱,分十年、二十年或三十年还清,平均年利率25%左右。 借贷的门槛很低,有船的押船,没船的押房子,不管是齐整的小楼还是乱七八糟的铁皮房子都能押,有时候操作不规范,不押也没事。 -- 第102页 毕竟没人敢欠相老板的钱,欠相老板的钱欠得多了,不管你押不押房子,他都能把房子收走。房子本身不重要,他看中的是底下的地皮。 这些还是后来沐云河回家来,向在村委会做事的邻居朱叔了解到的。 也是因为这一带打零工的渔户散工比较多,不了解情况。 在岛上的富人聚集区,因为买船借贷操作不慎,被相家逼到倾家荡产的不止一例。几年前有个船老板跑去跳海,结果被一个浪头又拍回了岸上,成为圈子里广为人知的笑话。 对于有经商头脑的人来说,九零年代属于躺着赚钱的黄金年代。买船、赚钱、再买船、再赚钱,只要不步子大了扯着蛋,轻易赔不了。 因此其他船老板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只会觉得当事人太蠢,更不会觉得相家是吸血鬼。 相大老板,远近闻名的刀疤子,是东屿群岛所有住人的小岛的共同楷模。男人做事业要做到刀疤子这样,那就是此生无憾。 从情感上,沐云河不愿意去碰这一块,毕竟上辈子就是因为经济问题进去的。 可现在,她决定突破一下自己。 不仅是为了买条好船,她也想弄清楚,自己前生入狱的那个“坑”背后有没有相天逸的事。 如果有,那情形就又不一样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30 20:05:54~2021-12-31 13:4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吗日个万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买船(3) 沐云河做出一副无知少女的样子,像是对借贷买船之事非常心动。她也不亮自己底牌,单是纯洁无辜地说自己手上有两万元钱,不知可以贷到多少钱,买怎样的船。 这天真的话一出口,老卢不禁失笑。 相小老板带来买船的小姐,他以为只是带着来参观船厂玩的。等到这位漂亮的娇娇小姐真的开始说需求、询价格,他虽然感觉稀奇,但也心中暗忖,或许这小姐是真的想买条船。 至于缘故,买家不说,他自然不问。 可眼下一听到手上只有两万块还想买船,搞了半天,原来还是闹着玩的! 两万元钱买船?买个冲锋舟吧! 或者干脆让相小老板送你条船得了! 这就和相天逸想到一块儿去了。 自从沐小妹说想买船,相天逸就想送个小船给她玩玩。 他知道沐小妹人小心大,几年间把校园赶海队组织得有模有样,她说要买船一定也是有自己的想法。 大船动辄上千万他暂时做不了主,但那些快要淘汰的小船弄个几条哄女孩还是没问题的。 就怕沐小妹眼界高,看不上旧船、小船。不想今天一来船厂,她主动说想要几百吨的船,对二手船也很满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对相天逸来说,他看上的妹子能喜欢船,那是再NICE不过了。相大少爷别的优点不论,就数船多。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有小女孩想买船?想买个娃娃,买个衣服,买个巧克力啥的都正常,为什么想买船? 沐小妹真是个神奇的女孩子。 这个船坞里,就有不少相家淘汰下来的或者正在维修挂售的船。 怕老卢说出来的话不符合自己心意,相天逸抢着回答沐云河:“两万的话就这条吧!”他指着自己倾情推荐的那艘500吨的次新船胡说八道。 沐云河露出不可思议的娇憨神色来:“这个不是要150万吗?” 老卢也急了:“这怎么说的?”这条船两万元不是瞎胡闹吗?不会是相小老板哄孩子要他买单吧? 相天逸轻锤了老卢一把:“你急啥?”他朝船坞正在维修的船群努了努嘴:“这条给小妹,那些都给你了。” 老卢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些?” 相天逸嫌他蠢:“这里,全部,你不吃亏吧?” 沐云河饶有兴致看他们聊。 老卢一下子张大了嘴:“啊!啊!好……你是说……” 相天逸又拍了他一下,点了点头。 老卢还是不敢信,反复从相天逸的表情揣摩,又高兴,又不敢高兴似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还是相天逸说:“你拟个合同嘛!” 老卢这才连连答应,十分振奋地要带他们上那条500吨的船看看。 沐云河不声不响跟他们上船,听老卢详详细细地把这船从头到尾解说了一遍。他反复夸这船,相天逸也十分满意,但沐云河只是笑笑。 这船是好,可是她用不上这么大的。船大,开起来成本就贵。 所以等到下了船,沐云河神情恳切地提要求,想去她看上的那艘200吨船看看。 她这么一开口,另两位都愣了。本来他们刚才那一通眉来眼去,都以为定下了500吨的大船,这位妹妹也默认了没有意见。 毕竟有气派的新式的大船近乎“白拿”,谁还会想要快要报废的小船? 沐云河白嫖了一套500吨船的参观讲解,然后表示自己还是喜欢那艘小的。 她说自己只有两万元,按照此前说的借贷比例,也是买这艘老船比较合适。 老卢和相天逸都是一愣,在他们的逻辑中,两万元意思意思让小姑娘拿条500吨轮,就等于白送了,哪里还要她贷款呢? -- 第103页 两万元如果能贷着买这条船,那真是要还几百年了。 沐云河一派天真,说天逸哥哥已经送我“大哥大”啦,不好再要你的船,带我来认识卢老板已经很感激了。 相天逸还没怎么,老卢先急了。 他这船可不是白送的,按相小老板刚才的意思,相家在这里维修代卖的十几条船可都是大手一划给他了。虽然里面也没有太值钱的新货,但加起来可是远超过这单个船的。 若她不要这艘好的,要自己买那小破船,刚才他们“谈”好的“交易”还算不算了? 急忙忙地去看相小老板的脸色,相小老板不置可否,只对着他的小朋友露出很赞许的表情。 简直让老卢两眼一黑。 和毛头小子打交道,就是这么不靠谱! 从200吨的旧船上下来,沐云河表示就要这个,相天逸也支持。 他原本觉得给小妹一条好些的船,基本上就把小妹给拿下了。拿了他的船,自然算是他的人,虽然她现在还小,但是再过个两年就可以作为他的小女朋友了。 如果她喜欢,以后进入他家的企业做事也未尝不可。他爸不是有好几个漂亮的女助理吗?他也可以培养自己的“贤外助”,如果以后合适,发展成“贤内助”也未尝不可。 可沐小妹果然是沐小妹,根本不要他的船。 相天逸不傻,他心里清楚,小妹不是拒绝他的船,而是拒绝他的人。他想让小妹上自己的船,小妹偏不上。 当然他也不着急,这都是一步步来的,小妹现在还是个小孩子。这不是已经接受他的“大哥大”了吗? 就算小妹有志气,想自己贷款买船,那不也是走他家的信贷吗?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他还是有信心渐渐让小妹看见自己的实力的。 女人嘛,总是喜欢厉害的男人的。 沐小妹与众不同,单是“有钱”这一个特点打动不了她。他可以给她更多的展示。 回黄沙岛的路上,沐云河问起如何办证。 相天逸这时才说,你若是要了先前那条500吨船,办证容易,现在这条可办不下来证。 沐云河:…… 她对相天逸道:“那刚才你和老卢为什么不说?” 她只是提问,并不着急,因为觉得这两个“老板”不至于诈骗这两万元,卖个只能看的大玩具给她。 果然相天逸说出了解决办法,但这办法,沐云河都不大喜欢。 办法有两个,一个就是无证裸奔。 在私运这块,虽然有法规,但法规不算严密,执行起来更是许多漏洞。为了图省事,不上证的私家船数不胜数。或许过几年就要严格了,现在还没有那么严。 还有一个,就是挂靠在相家的公司里。 相家船可太多了,不仅各式各样的许可证都非常齐全,为旗下船舶办新证也容易,或者随便哪里多的证拿过来重新登记一下,完全不影响船舶的日常运转。 无论那个办法,都是在法规条例的灰色地带游走。 沐云河很犹豫,但相天逸完全不认为这是个事,因为大家都这么干。他还自以为聪明地教导沐云河一个成语,叫“法不责众”。 他十分自信地表示,既然大多数人都这么干,即使以后法规健全、管理严格起来后,也是从头开始抓,不会溯及过往追责的,让她百分百放心。 沐云河也不是怕追责,而是有点道德洁癖。 最后她决定先去研究一下这套现行规定,参考一下二哥的意见再做决定。 毕竟已经走到这一步的话,不参考二哥意见是不行的了。 * 这天沐云河回到家,很正经地把他哥拉到了她的小房间,郑重地说了这个想法。 沐云川十分惊讶,没想到妹妹为自己考虑到了这个地步。 因为相家儿子来找小妹的事,的确也让他考虑离开相家船的事,只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 如果可以有条自家船,那真是梦寐以求的事。这些年父亲从一线退了下来,赋闲在家也是无聊,如果有条船他们也可以一起开。时间也自由,能有更多的时间来陪秀娟。 沐云河没有提是通过相天逸介绍的人买船,因此这也不成为沐云川心动的阻碍。唯一的问题是,他还赫号上做得还不错,下半年有升大副的希望。 小妹没有立刻让他做决定,建议他先去那条船上看看。 这次是兄妹两个去了松山码头的船坞,老卢不在,说明了来意上船厂工人让他们进去了。 来到心仪的那条船前,沐云川的眼睛顿时亮了。 虽然和周遭不咋地的船群比起来,这船格外的不咋地,但一想到小妹看上的是这条船,这就有可能成为自家的船后,沐云川几乎是一瞬间就做好了决定。 他喜欢这条船。 比起在赫号上做大副,他更喜欢这个! 看着哥哥神采奕奕的样子,沐云河也当即拍板。 不再犹豫了,挂靠就挂靠吧,她先把船跑起来赚点小钱钱再说。 2万首付,7万5000元分期,走相天逸家的借贷。虽然她可以一次付清全款,但这不是要拿到相天逸家的借贷合同嘛。 而且还要留些钱给这船做维修粉刷的费用。 两个月后,沐云河这条小破船,挂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锚艇的证。 -- 第104页 经过一番彻底的维修和翻新过后,小破船看上去不破了,惊蛰后迎着渐暖的东风下水了。 那段时间沐云河最爱干的事就是躺在甲板上看天。 因为太喜欢了,连防晒工作都不做了,直面阳光和紫外线。 海风轻吹,海浪轻摇,温柔的大海,和她的船。 像一个巨大的摇篮。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31 13:41:37~2022-01-01 16:5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吗日个万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拾金不昧 和苏江宁恢复通信是在2月头上。 当时是春节前一周,小岛上各门各户已经喜气洋洋地装扮起来,准备过年。 沐云河与家人们又去了一次申市,采买年货的同时,她也物色看看能批发些什么类别的货品去小岛上做生意。 船跑一趟的成本不低,按理像大多数船一样运煤、沙、油之类的大宗商品比较合适,但小岛没什么工业,陆岛之间运这些东西的需求很低,且已有人在做。 沐云河比较倾向做服装批发,首先是她自己喜欢,其次岛外的服装业发展迅速,已渐渐进入审美时代了,而小岛上的人们穿着打扮相当落后,也没有建立起相应的意识,还停留在四季穿暖,衣服不坏就一直穿下去的观念里。 但岛上人口有限,如果专注做服装批发,只用船运服装估计得亏死。 去申市转了一圈,跑了两个服装批发市场。 节前的批发市场里特别热闹,看得沐云河心痒痒,询价询了一大圈,心底里也有数大概想选什么样的货,但就是没做好决定。 等回到小岛上,准备先安心过个年,这时候,她又收到了苏江宁的来信。 这回,苏江宁给她寄来了一万元钱。 原来,除了上次沐云河原封不动退回去的5000元外,那组名为《风暴眼》的照片又在去年年底获得了一个国家级新闻摄影类的奖项,1月底时奖金才分发到账,所以苏江宁就又装入信封,把两份恰好同是5000元的奖金一起寄给她。 看着手里一厚沓钞票,足足有100张百元人民币,沐云河不知道说啥好。 毕竟有人孜孜不倦地给你送为数不少的钱,是个人都会感动的。她想苏江宁也是心大,这几千一万元的怎么放在信封里走普通邮政呢? 上次她就想吐槽了,这要是5000元在半道上被邮递员弄丢了,你找邮政局赔还是不赔呢?邮政局没可能赔你,普通邮件寄贵重物品丢了也是寄出人本人的责任。 她之所以有样学样把5000元用普通信件寄回去,一是不知道苏江宁的汇款账号,即使去信询问估计他也不会告知,二来就是赌邮件丢失是个小概率事件,所以就不再多事。 谁知道这老兄还能再寄钱过来,寄一万,还是走普邮。 这下,沐云河不想再把1万元给他寄回去了,金额大了,风险也变高了,她可没那么心大。 所以她只给苏江宁去了一封信,介绍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生活,分享了正在筹备买船的经历,并表示年后打算去一次申市,亲手把钱还给他,还请他千万别再送钱了。 这次收到来信以及回信的过程,沐云河驾轻就熟,不再忐忑激动得像有只小雏雀在心里扑腾了。 苏江宁每次得到奖金才想起给她来信,频率低至两月一封,虽然送钱的诚意令人感动,但多少有点资助偏远地区少年儿童的味道。 所以她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回信的口吻以“像个被资助的女学生给城里好心大哥汇报学习工作”为佳。 过了年,沐云河惦记着给苏江宁还钱,提前了再去申市的行程。 原本她去申市总要带着家里人,但这次找了个借口独自前往。 节后的申市十分热闹,由于元宵未到,严格意义上的年还没过去,满街的张灯结彩还留着。 沐云河再次来到隆武路上。 这是个上午,她在进华新社大楼前,先在旁边那个馄饨铺子点了一碗虾肉小馄饨,重温口味的同时也做一点心理建设,作为进大楼内的缓冲。 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下肚,沐云河满血走进华新社大楼。 那时还没有高科技的门禁森严,见她是个少年人,保安尽职尽责拦住问她有什么事,但口气相当和蔼亲切。 沐云河穿着披风式的粉红色外套,带着抵御寒风的在北方更常见的兔耳朵耳罩,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小了几岁。 她说我找摄影部一个叫苏江宁的同志,他丢了钱,被我拾到了,我来还钱。 保安一听,当即给摄影部办公室打去了电话,几句话的沟通后,保安挂了电话,请她稍等。 稍等的过程中,保安看她可爱,忍不住和她说话,一会儿问哪里拾到的钱,一会儿问她家住哪儿,一会儿又问她几岁了。 沐云河心不在焉地随口敷衍,一边往电梯的方向看。 也就五分来钟,苏江宁出现了。 说来也巧,苏江宁平时在办公室的时间极少,一周也就来2-3个半天。 这天原本是不会来的,可前一晚,他重读沐云河的来信,对着“年后要来申市亲手还钱”一行相关的字看了半天,忽然决定之后要更多地待在办公室里。 -- 第105页 如果她不是随口客气,而是真的要来还钱,那只有送到单位一条途径。毕竟她说过知道华新社在哪里。 虽然不知道她哪一天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会来,但就为着这样一句话,苏江宁决定拿出上班的热情,多去办公室报到。 哪知道第二天,他才到办公室,刚刚脱了外套放了包,就接到了楼下的电话,说他丢了钱,有个小妹妹拾金不昧还来了,正在楼下。 苏江宁微微一皱眉:什么时候丢过钱? 接着闪电般地明白过来了。 他忽然有些激动,就像有人在他心里筛一盘大豆子似的,哗啦啦哗啦啦地摇着竹篾框子。他在这筛豆子的很有规律的声音里,等电梯等不及,直接从七楼跑楼梯下去了。 跑到二楼,平复了一下呼吸,慢慢地走完最后的十六级台阶,接着便风度翩翩地出现在了一楼。 沐云河穿得粉嘟嘟的,宛如一个去看望外婆的粉色的小红帽,臂上没挽着竹篮,挽了个红色的小包,一见到苏江宁就猛挥手。 这个手挥得就不太对,拾金不昧的小朋友怎么还能认识失主呢? 沐云河才不管保安的疑问,从包里拿出包好的一万元,笑眯眯地递给走过来的苏江宁。 苏江宁没接,让她跟他走。 沐云河便跟着苏江宁,穿过底楼大厅,往后面出去,进入一个园林般的露天区域。一株株白桦树在深冬季节不长叶子,树干笔挺伸向天际。 白桦林之间有条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道。 他们走入小道中,沐云河坚决要把钱还给苏江宁,她说无功不受禄,没有理由收下这钱。 苏江宁之所以连续给沐云河寄奖金,一来是感念是她的功劳才能有这组照片,以至屡屡得奖。二来也是觉得小岛女孩可能家庭收入有限,也想给她补贴一下生活。 毕竟上次见面,沐云河表现得十分朴实,他还可惜过这女孩儿一身的城里气质,结果生在这么简朴的乡下。 不想今日一见,她竟穿得这样童心可爱,时髦感十足,像在国际社区里扮成童话人物万圣节挨家挨户敲门要糖果的小朋友,哪里还有什么渔岛少女的影子。 小朋友一个劲把钱往他手里塞,他不想收,小朋友就扒他衣服口袋,把钱直接塞进去。 苏江宁极不擅长就这种事与人推锯,只好不做抵抗,算是留下了钱。 而沐云河接下来的发言,也让他有些嘀笑皆非。 他那颗直白的想补贴人家生活的善心似乎有些多余,小姑娘好像还挺有钱的? 之前,她在来信中说自己正在筹划买船,对此,苏江宁没有什么概念,完全不了解船的价值,想着渔民买船也正常。 可如今再见面,听沐云河说自己想做货运,正在发愁要卖什么时,他才又重新认识了一下这位小妹妹。 这些年社内记者走出体制下海经商的不在少数,但闽浙渔岛的风气这么猛,连未成年人都满脑子做生意吗? 在山里见苏江宁,和在申市见到他是两种感觉。 那次是沐云河的地盘,而这次是他的。 在别人的单位里说话,沐云河无端地就要紧张。她虽然面上不显露出来,话却不自觉地变多,像怕冷场似的说个不停。 她说了,苏江宁就不必说了,只听,所以也相当和谐。 沐云河说起自己不知道进什么货好,虽然喜欢衣服,但感觉不太对,拿私家船运衣服似乎没有这么做生意的。 她去了解过,小岛上卖衣服的店铺通常是店主每星期乘渡轮到对岸去进货,最大的一家开了二十多年的服装店也只是委托了一位船老板代运,这条船运的是生活用品,只辟出来小块地方捎带着运一些服装。 长久以来,岛上的服装买卖都是这样的水平就足够了。专门用船来运衣服,衣服的利润都不够船来回的燃料费。 苏江宁听了,说:“那你也卖生活用品,开辟一小块地方捎带运服装不就行了。” 沐云河眨眨眼。 生活用品?她卖生活用品? 她想要一条船,无非是让她二哥有事可干。所以给这条船找事时,忍不住就要理想化。 她自己喜欢时装,于是便想尝试用船来做服装生意,虽然理智上觉得缺了些基础,但心里还是蠢蠢欲动。 苏江宁的建议,是把服装批发的优先级往后挪,让她运别的? 如果运别的……那她之前为了批发服装而踩了好几次点的功课就白做了,又要从头了解。 也不是不行。 让她想想,岛上最缺什么呢? 一时间,又变得千头万绪。 苏江宁看着她认真陷入沉思的样子,觉得很可爱。 他说:“我看你们那个岛上有钱人也不少,挺多独栋小洋房,还有能走车的大路。人口有限,平价商品量走不起来的话,你可以做高端商品的生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01 16:50:39~2022-01-02 15:2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吗日个万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两人世界 做综合商品的货运,沐云河不是没想过,之所以觉得可行性不高,乃是因为她此时还是个未成年人,在校学生,还要准备中考,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专心于创业。 -- 第106页 另外,她家也没有商业基因,无论在什么领域都是白纸一张,没有任何的资源积累。 饼一开始摊得太大,涉及的面太多,一不小心就走偏了。 出于保守型的想法,她认为自己还是从感兴趣的某一个领域下手,做深做精为妥。比如服装,只是没办法解决需求不足和成本覆盖问题。 若给沐云河一个足够大的市场,这些都不是问题,糟就糟在岛上人口太少,只做服装的话她的运输买卖看起来岌岌可危。 所以苏江宁的建议是,不要从她想做什么出发,而是从岛上需要什么出发,缺什么补什么,来填满小船的空间。 如果说小岛缺什么,那是什么都缺,也是什么都不缺。 什么都缺固然好理解,除了丰富的海产品取之不尽外,小岛上的工业基本为零,任何现代化的商品都是缺的。 不缺也容易理解,千百年来岛上居民都是这么过活的,物质欲望也不强烈,有的就用,缺的就不用,必要时还可以自给自足,自娱自乐。 那天她和苏江宁在白桦林子的小路上来回走了快两个小时,直到中午,她脑中那些一团乱麻的思路才渐渐理出了眉目。 做综合商品的路子是对的,她之前总觉得自己的想法不牢靠,正是没有理性地树立起一个目标。这个目标就是填满她的船,如果服装不够填,那就去搜罗一切可以填满船的高附加值的东西,只有这样才可以降低运输成本。 离船下水的日子还远,她还有时间考虑和做准备。 这天到了中午,他们本可以在华新社的单位食堂用餐,奈何两个人都不想去。 从苏江宁的角度,若去食堂,一路必然无数同事询问与好奇。能避则避,不如去别的地方。 从沐云河的角度,她一个外人前去别人的职工食堂,或许会对苏江宁造成困扰。 沐云河建议去旁边的馄饨馆子。她已经爱上了那里的口味,为了苏江宁她来这店吃过两次,却还没和他一起去过。 其实馄饨馆子类似华新社的半个食堂,若他们同去,依然可能碰到各种各样的同事。 苏江宁不想去,可面对着少女殷殷的目光,他把“不去”两个字给咽了下去。 大约排了十分钟队,他们上了两楼。 两楼大约属于阁楼层,层高很低,苏江宁又是一米九多的个子,上楼只能弯着腰。拣了最里面的位子坐,那儿有个折角,刚好遮住最里面的两个座位,十分趁他们的心意。 不一会儿,店员就把吃食端上来了。 在沐云河的倾力推荐下,苏江宁点了一份虾肉馄饨,沐云河自己改换口味,点了葱油拌面加荷包蛋,两人又点了一些类似于青椒炒猪肝、夫妻肺片、毛血旺之类的浇头。 两人呈90度角地坐在小桌两沿,狭窄的空间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来当日山洞中的情景。这样近的距离,一如当时在帐篷里烤火吃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想表白的冲动支配了沐云河。 她现在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根据地远在东海渔岛,而他是土生土长的大城市里的知识分子。 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也不止是地理上的远。 有缘相识,她不图日后的长久,别说她现在还小,就是不小,她这辈子也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只想守着亲人好好赚钱,过潇洒的人生。 但是就冲着这份青春期的喜欢,告白一次,让对方知道她的心意,可不可以呢? 他对她无疑是抱着很大的善意的,只这一点,沐云河也不怕他会嘲笑自己,让她感觉丢脸。 但话到嘴边,沐云河还是没说出口。 她想算了,可能会给苏江宁造成困扰。 如果是别的男人,听到小姑娘告白,无论喜不喜欢她应该都会为此感到得意。但沐云河有种感觉,苏江宁是那种会为此感到困扰的人。 说不定以后连信都不写了,那就得不偿失。 所以她找些别的话来说。 问苏江宁还会不会再去黄沙岛。苏江宁说不知道。她说你来呀,可以住我家,我家房子大,两楼造了几年都一直没有人住,你可以带你的家人朋友一起来玩,吃新鲜便宜的海鲜,我带你们逛小岛,等三月以后我的船下水了,我还能带你们出海呢。 这样热情的邀约是很令人心动的,毕竟城市里住久了,总有一种要逃向远方的冲动。 自从去年从黄沙岛回来,短短半年时间里又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他爹排除万难与心爱的保姆结婚了。 他爷爷要和他爹断绝父子关系,将他老爹从家族除名。 他那位追求自由的母亲闻讯从国外赶回来,以祝福的名义参加了婚礼,说明自己的涉外婚姻已结束,目前乃是单身。 他的一位离异的叔叔开始追求他的母亲。 他爷爷捶胸顿足,要和这位叔叔也断绝父子关系。 他父亲解决了自己的婚姻问题,开始操心他的人生大事,企图给他安排相亲。 说真的,苏江宁巴不得冬天也来一次台风,他再去钻山洞。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年假没有那么多。 事业机构的年假总是抠得很紧的,虽然媒体人行动自由不用老老实实坐办公室,但一走多日离开本市还是不行的。 -- 第107页 除非,辞职。 以苏江宁的家底,他闲着到处游山玩水吃吃喝喝几十几百辈子也能过,但不说那么长远,只说这辈子,他若当一个闲人,首先就要被他爹敲断腿。 苏家不养闲人。 苏家人要做各行各业的将、帅。 除了苏江宁这脉嫡系,旁支里无数亲戚都在互相较劲,暗潮涌动。 像这样传承数百年的家族,哪一支若运势走差了,用不了几代便出局了。想要在家族里维持一席之地,就要不断地有青年俊杰冒头。 从苏老爷子的视角看,自己这儿子不错,相貌出众,一表人才,学识见地都很优越,是人中龙凤的苗子。 但唯独有个致命的问题把一切都毁了——怕与人打交道。 除非去当个科学怪人,每天沉浸在自然科学里与宇宙的真理对话,否则活在这个世上当个成功人士,哪有怕和人打交道的? 他母亲是个八面玲珑的交际花,老爷子本人也是长袖善舞,这孩子也不知随的谁。还没离婚时他母亲总说,或许是怀孕的时候情绪不好吃过两次药,给他吃坏了。 对于沐云河的年轻和充满干劲,苏江宁是很羡慕的。 这个小小的女孩子的身体里好像有无穷多的能量,托着她向上,勇敢地去探索她不熟悉的领域。 吃了饭,沐云河想告别。 苏江宁问她下午去哪儿。 沐云河没有想好,她本打算今天再去服装市场看看。可上午和苏江宁这么一聊,又不确定了。 苏江宁说可以啊,去服装市场,我陪你去。 沐云河不禁感叹,做摄影记者也太开心了吧,大城市的上班族都有固定的上班时间,可是他能说走就走哎。 还能美其名曰跑现场,发掘线索,深入市民生活的一线。 这天在市场里,沐云河给苏江宁表演了资深省钱少女是如何砍价的。 这都是上两次来逛时积攒的经验。 批发市场犹如虎狼之地,谁心慈手软就是谁挨刀,越铜墙铁壁的脸皮越好使。买卖不成,扭头就走便是,千万别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心理负担。 这些日子,沐云河自己补课学了一些面料知识,一件衣服上手先摸料子,然后看大概的式样,估出一个成本价,别管老板开的价是多少,她只按估算出来的成本的两倍报。 所以苏江宁得以见到这样的奇景:一套开价350元的衣服,沐云河还价说80,店主非但不恼,反而眼前一亮,问她打算要多少。 等到沐云河说想买一件后,店主露出受到奇耻大辱的表情,把他们又赶了出来。 虽然这里的价都是乱开的,但如果批发件数少于100件,很难拿到标价30%以内的折扣。 苏江宁说,为什么不直接去和工厂谈呢? 沐云河说,工厂不在沿海的话,陆运的钱更费周章。如何把在申市采买到的东西运到码头的船上她还在费脑筋呢。 苏江宁想了想,说物流这一块应该不是问题。 物流这一块应该不是问题? 沐云河望天,物流这块是天大的问题好吧? 如果卖的种类多了,如何从各个发货点运到码头,那都是燃烧的钱啊。 苏江宁说你把想采买的东西列好清单,慢慢找供货商。至于物流他可以去联系一下,问问行情。 沐云河深感荣幸,连连夸他大记者路子广。 苏江宁愣了一下,否认,说只是有亲戚涉足这一块而已。 沐云河顿时星星眼,露出了对“地头蛇”的崇拜。 第59章 小岛上的第一家超市 三月中旬,小船第一次靠上大江口岸,拉了满船的货,穿过茫茫大海来到了黄沙岛码头。 这次运的东西,一类是沐云河心心念念的服装,另一类就是普通的食品与日用品。 经过这段时间的集思广益,沐云河参考家里人的意见,决定开一家超市。 不是柜台式,而是开架自取式,类似于现代便利店。 九零年代的小岛上还没有这样的业态,即使在大都市,这样的超市也才刚刚诞生,不过对于沐云河这样见识过21世纪的小生意家来说,很容易就能想到。 罗秀娟作为一名埋没在众兄弟姐妹中的女儿,在自己家中不受重视,因此很愿意往沐云河家跑。 他们一合计,觉得罗秀娟能看店,她要好的小姐妹也叫上两个,三人轮班看店。 营业时间也无需24小时,每天6:00-22:00,已经强势压过小岛上的一切营业店铺。 一船新新货品拉来,立刻填满了整个小店。 虽然品类还没有达到沐云河心中的最齐,但方便食品、膨化食品、巧克力、蜜饯、口香糖、罐头、瓶装饮用水、桶装饮用水、可乐、雪碧卫生纸、洗涤剂、毛巾、一次性塑料布、橡胶手套、文具、棋牌、男孩玩具、女孩玩具等林林总总几百种商品,一大半都是小岛上以前从未有过的。 因为采购的量不大,沐云河也没有对接供货商,直接去申市的大卖场里找采购经理拿的货。这也是苏江宁的建议,让她先买起来,看看什么需求量最大,再去有针对性地找供货商压价。 至于售价,统一地在原价上增加25-30%。比如,一包1.1元申市大卖场里的瓜子,这里卖1.4元;一只25元的芭比娃娃,这里卖32元。虽然小岛收入不高,但以这样的价格同步买到大城市卖场里才有的东西,还是比较容易被接受的。 -- 第108页 小岛上的绝大多数杂货店都是无证经营,但沐云河想开的这家便利店,营业面积超过了100平方米,在岛上已经属于大店。 所以还是走了个工商程序,花了将近一个月拿到了经营许可证,由于沐云河尚未成年,负责人登记在她二哥的名下。 开业那天,村委会的领导们都来站台,搞了个小小的剪彩仪式。听说新开了一家“超市”,半个岛的人都跑来凑热闹,把这一带围了个水泄不通。 剪彩仪式一结束,看热闹的人“轰”地一下往店里挤,险些造成踩踏事故。 村委会的人一看这形势,连忙喊人来维持秩序,与沐云河、沐云川一商量,决定以安全为重,临时闭店,只出不进,让第二天再来。 这下首批挤进店里的可得意了,每买出门一件东西都会引来一番围观。 如此这般直闹到中午,超市的卷帘门才给锁上了。 上面贴着一张手写的告示,意思是老乡们太过热情,小店一时准备不周,请明日再来。 饶是这样,外头照样围着许多人,聊天看热闹闲得很,直到吃晚饭的时间才散光了。 小岛上的居民,买东西没有要排队的意识,也不懂秩序为何物。 当晚黄主任来到沐云河家,严肃地商量了一下明日开业要如何应对。就怕天一亮,来的人更多了。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今天上午的这出颇有饥饿营销的风采,这么开店闭店地一闹,口口相传,明天怕是今天没来看热闹的,明天都想来看看热闹了。 限流方案对沐云河来说可太简单了,店内限流、蛇行通道、分发号牌都能用,关键就是要人手来维持秩序。对黄主任来说,人员不是问题。 因此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想赶个大早的岛民们跑到超市门口一看,有人比他们更早! 村委会的红袖章们已经来了十多个,门口临时打了几十个木桩,木桩间拦起齐腰高的绳子,看着像个简陋的迷宫似的。 一时都看不懂这是什么路数。 红袖章们便引导想入店的村民从最外围的两个木桩里走进去。 村民们在这简易的蛇行通道内绕了一个又一个来回,没觉得厌烦,反而像做游戏般新奇有趣。 等到在蛇行通道里都站定了,还在激情畅聊,觉得甚是好玩。 中途有人忽然内急,吵着要出去,发现不方便。这也难不倒红袖章,当场发牌子,领了牌子的走开一会儿才能原路回到这个位置。 等六点开了门,一次只放进去二十位,就拦住了入口。因为大伙儿都在“木桩阵”里排着,也不怕后来的人会跑到自己前面去,十分公平,所以排队的人也都耐心等着。 每出来一位顾客,大家都伸长脖子去看买了些什么,有的客人就站在排队区域边一一做展示,还没进店的和刚出店的都十分欢乐。 这队伍在超市门口排了大半天,已经买空了大半个超市,眼看剩下的品类越来越少,怕排队久的人空欢喜要闹起来,红袖章们便提前劝返,给大伙儿打预防针。 另一方面,沐云河原本想着装些岛上的渔货再往申市拉,把去程的成本也减少一些,不要放空船,但犹豫这样做是不是会使船染上腥味。 开业后的阵势一看,还犹豫啥,赶紧走起来吧! 当天下午,沐云川叫上了几个兄弟,船又往申市去,凌晨到了也不住宿,在大卖场门口等开门。 等到八点一营业,照着小妹开的单子在卖场里又是一顿搜罗,竟还买断了卖场十多个品种。 这次也不有所保留了,可劲儿地有啥买啥。小妹说,新开业最伤的就是断货备品不充足,务必一次采买够两天的量,能撑到下一次去船补货。 原本沐云川觉得这船甚好,真开起来了发现缺陷很大,主要是船舱和甲板面积有限,这些零散的食品日用品堆放不易,没放多少就堆满了。怕压坏形状也很难堆叠,船的有效载重都浪费了。 如果有时间,他想改建一下这船,增加一些可固定商品的多层货架,把立体空间给利用起来。只是新开业这热火朝天的生意没给他这个机会。 补了货又预订了下一批货,沐云川和弟兄们连口早饭都没坐下吃,开着船又往回赶,终于在傍晚时分回到了小岛。 迎接他们的是个空空如也的超市,一排排货架望过去啥都没剩。罗秀娟看到对象回来了,哭笑不得。 原来当天随着顾客们流水般地进店,超市的库存很快撑不住了,小岛上从没有过的那些品类断货断得最快。再后来,进店的人虽然买不到想要的东西,奔着不能白来的想法,也是见什么拿什么。 到了下午,货架上空了一大半。一合计,宣布限流措施取消。 本来看排队的人已经少了,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没想到一取消,店外的人又轰然涌进去,引发了哄抢般的效果,最后货架上连根橡皮筋也没留下。 村民们一边买,一边纷纷咂嘴,调侃别人也调侃自己:难道不要钱?像不要钱似的! 如此盛情,让沐云河有点傻眼。 在她的创业大计中,搞服装为主,便利店不过是填船覆盖成本的临时举措。谁知这么一来,便利店喧宾夺主,竟是占用了她全部的时间。 这两天,她连学校都没去! -- 第109页 到第二日晚上,店里的流水已经接近10万,即使拉掉轮船往返一次的成本,毛利也接近两万。 虽然初开店的这股热闹劲难以为继,但一日两万进账还是让沐云河震惊了。 这么有赚头的事为什么以前岛上的船老板们没有做? 这就是做生意的快乐吗? 还是她眼皮子太浅没有见过大钱? 新新业态还有官方助力的舒爽,开业一周,村委会的红袖章们日日免费帮忙维持秩序。 沐云河知趣,今天米面粮油、明天巧克力曲奇饼干方便面、后天肥皂洗涤剂卫生纸的每天一式十几份东西准备好,临到红袖章要下班了,躲在后门一人一大包地领走。 一周后客流平稳了,不需要红袖章来维持秩序了,这些人还颇多惆怅,觉得在这里维持秩序的时光十分美好。 有了这家小店,沐云河的送礼大业就更顺畅了。 小学的郑校长、中学的吴校长,乃至教导主任、班主任、任课老师统统有份。 某日在家一拍脑袋,她还想出了一招。东沙小学、东沙中学两个赶海队的成员凭身份名牌来买东西,可以八折优惠。 八折么差不多就是个成本价,也不算亏。 另一边让丁成和夏莹加强考核,只有每月参加够次数的同学才能在名牌上敲月章。连续三个月没敲月章的自动取消赶海队成员资格。 虽然还只有两个小小的生意,但沐云河已经成功地把他们串联起来。 起初还要赶海队成员本人凭名牌才能打折,后来进一步优化规定,每个名牌可登记捆绑两名家属,家属单独来也可享受优惠。 罗秀娟记忆力不错,没多久就把人脸都记得七七八八,再后来不看名牌也能顺利操作了。 便利店优惠的存在,又让赶海队的活动掀起了一波小高潮。 到了六月时,沐云河准备期末考,而超市在二哥和罗姐的周转下顺利进入了平稳经营期。 沐云河忙完考试迎来暑假。 今年赶海队的活动她不打算操心了,全权扔给她三姐、夏莹和丁成。她要主攻两件事,一个是把她的服装店办起来,另一个就是苏江宁提议的,卖高端商品。 便利店的红红火火令沐云河彻底认识到了岛内外商品流通的差异,虽然和外界相比,小岛很穷很闭塞,但也正因为这种闭塞,小岛上的人触及时代脉搏的渴望也特别强烈,他们也喜欢新的没有见过的东西。 普通岛民尚且如此,如果是更有钱的渔老板们呢?限于学识和眼界,很多人挣了钱都不懂得享受生活。如果把繁荣的商品经济带到这些半辈子都面朝大海背朝天的渔老板面前,能挣到的钱起码比开超市多吧? 人的胃口就是一点一点变大的。 在日赚上千的时候,会想能日赚上万就好了。 到日赚上万的时候,会想能日赚十万、百万就好了…… 第60章 少年英才 饭要一点一点吃,钱要一点一点赚。 7月中旬,沐云河在超市边上开了一个小小的服装店,取名叫做“玱珩”。 经过半个月的整理,她采购的女装已经分门别类地摆上货架,角落里的帽架,左侧的上装区,右侧的裤区、裙区,以及最里侧收银柜旁的饰品区。 至于男装,则开架放在店外的铁框子里,统统标价5折。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因为开在超市旁边,客流不小,客人们大多对着店招看一会儿,尝试读出来,但因为两个字都不认识,所以只读半边,成了“仓行”。 销售方面,除了开业头几天生意不错,之后女装看的人多,试穿的人少,买的人更少。 大多数顾客的反馈是样子太新了,穿不了。 倒是门口便宜卖的男装很多阿姨爷叔来挑,即使标了五折,很多人还是嫌有点贵。 沐云河也不着急。 找了一天,让夏莹的妈妈帮忙看店,自己拿着十多套搭配完毕的衣服,乘船跑到对面的贾门县上,找正经的照相馆子拍了照片,让店家把照片放大都用精美的大相框框起来。 回到店里,她把这些大相框都挂在店门口,自己每天一套穿着相框里的搭配。门口还立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购物超过100元送“拍立得”相片。 很多顾客本来只来看看,被这牌子吸引,什么是“拍立得”? 衣服是很好看没错,100元也太贵了…… 但很快,这种真人秀的效应就发挥了威力。 小岛过去是没有专门的时装店的,如果想买漂亮的时装就得乘船到对岸的县城,或者更大的城市里去买。 如果是在城里开这样的店,恐怕还得去发发传单打打广告,营销一下小店。可岛上是熟人社会,哪里冒出爿新店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得飞快。 在沐云河挂出两排大相框后没两天,小店真正意义上的顾客变多了——岛上经济条件较为宽裕的女孩们闻讯来了。 本来沐云河也想过,是不是把小店换到有钱老板比较多的岛中地带去,比如相天逸家所在的那座山就是在小岛中央的,山脚下也是独栋楼院鳞次栉比,久而久之住在这里成了“有身份人”的象征。 但后来为着方便考虑,还是算了。 开得离家近些,无论是搬货运货还是找人看店都更容易些。何况小岛面积不大,若她的小店吸引力足够,那顾客多走几百米一公里路来店里也不难。 -- 第110页 有档次的购物,本来就该是件有门槛的事。 虽然没有系统性地学过相关课程,但或许是出于漂亮姑娘的自我修养,沐云河选来的衣服都很好看。 弹力棉质罗纹连衣裙、亚麻挂脖收腰连衣裙、刺绣丝缎修身上衣……在大多数朴素的小岛女性看来,这些衣服材质诡异,式样完全不适合劳动,颜色要么非黑即白灰扑扑,要么五颜六色花里胡哨。所以常常会疑问“这店里的衣服能穿?” 那些爱时髦的小岛女孩初来也会生出同样的疑惑,但在沐云河的鼓励下,一旦试穿,她们通常都会舍不得脱下来,大半会选择直接买走。 因为这些衣服太显身材了。 九零年代的渔家妹子几乎就没有胖的,青春窈窕一二十岁,不管长相如何,个个天鹅颈筷子腿。 这些看着奇奇怪怪的衣服一旦上身,腰是腰屁股是屁股,顿时有种“这才是做女人”的感觉,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电视上的时装剧女主角穿得也不过如此。 最意外惊喜的莫过于还可以“拍立得”。 虽然牌子上写的是购物超过100元可以拍,但按套买的话,即使不足百元,也可以得到一张“拍立得”,店主会亲自帮你拍,然后等照片显出来了再送给你。 没过多久,这个圈子里的女孩儿都知道,这家服装店里捎带的“拍立得”照片特别好看时髦,比在照相馆子里拍的好多了。 还有一些不差钱的,就想自己也搞台“拍立得”玩玩,有人还问沐云河哪里买的相机。 虽然这年头互联网还没普及,但这家店已经妥妥做出了“网红”味儿。岛上爱时髦的少女都非常迷恋这家店铺,对年少的店主更是充满了羡慕,长得又美又会打扮,什么衣服被她一穿就特别好看,特别让人想买。 沐云河每隔一段时间会换新一批大相框的照片,每天她身上穿哪套,哪套就卖得最好。 虽然因为受众数量有限,总的来说销售额没有隔壁超市厉害,但沐云河做着挺开心。 而且在一次次往返申市批发市场的过程中,又产生了一些新感悟。她想做个自己的衣服牌子。 另一方面,她还在建立高端商品的顾客名册。 有了“玱珩”做窗口,要拿到这部分顾客的联系方式很容易,最常光顾这个小服装店的姑娘基本就是岛上经济最宽裕的家庭的女儿们。 留下她们的家庭电话和住址,沐云河在启动高端商品的货运前,利用空余时间对岛上富户做了一次彻底的排摸和需求调查。 很快,沐云河就在岛上的富户圈子里出名了,大家信息一对碰,发现这个小丫头哪家人家都去过了,甚是有趣。 小丫头上门,先拿出打印好的图文并茂的纸张,请老板和老板娘们勾选偏爱哪类东西,从家具到家电再到各类健身器材。很多渔老板拿着这张纸还看不太懂,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山上的相家人耳朵里。 一天吃饭说起这事,相铁惠问相天逸:“老朱说这丫头挨家挨户敲门,她怎么没来我们家?” 相天逸打哈哈:“可能因为我们家太远了吧!或者还没轮到呢!” 相铁惠说:“让她来,我也有想买的,让她上咱们家来。” 相天逸领了旨,屁颠颠来找沐云河。 相天逸老子开口邀请,总不方面板着脸说不去……毕竟这船名义还是挂在他家名下的。 得知小妹要去相氏别墅,沐云川主动要求同往。一来给小妹做个陪同,二来这是过去的老板,三来他还没怎么见过这位大老板。 见识过相家在海上张牙舞爪的德行,他对小妹能如此顺利地借用相家部分资源做成这几桩事也特别好奇。 虽然沐云河在带二哥看船时,一度隐瞒了相天逸的存在。但因为她是未成年,申请船舶所有权登记证书还是得用他的名字,所以后来沐云川还是知道了。 兄妹俩在9月的一个星期天来到相氏别墅,主人家特别热情,在三楼的露台上摆了一桌菜请客。 相铁惠亲自向沐云川敬酒,感谢他这几年在船上的贡献。沐云川受宠若惊,不知是大老板太过平易近人恭维他,还是他的表现真的突出到让大老板也有所而闻。 又表扬沐小妹少年英才,很有生意头脑,让沐云河把购物单子也给他看看。 沐云河拿给他,相铁惠呵呵笑,鼻子上的刀疤看上去非常慈祥,说这些东西都很好,很需要,让她尽管去进货,到时候一定买。 沐云河把纸页收了回来,说这些只是大概,还想做一份详细的目录册,到时候根据预订量去买。 相铁惠大为赞赏,让沐云河再去申市的时候,叫上相天逸一起。 相天逸求之不得。 从相氏别墅出来,看得出来沐云川的心情有些激动,但仍然努力克制着。 这或许就是大老板的权术,只一餐饭,就卸掉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青年对他整个企业的怀疑与防备。 沐云川觉得很神奇,不知道小妹和相氏父子是怎么熟起来的。虽然按小妹的说法,相天逸只是个小学师兄,但算起来,他们共同在校的时间并不长久。 不过既然相氏父子看起来不像坏人,沐云川也就放下疑心。 下山时他问小妹是否喜欢相天逸,吓得沐云河一连用五个“不”字来否认。 -- 第111页 本来十月国庆,沐云河是打算再去申市来着,去丰富她的订购目录,顺便找苏江宁玩。如果苏江宁能陪她去走市场那就最好不过了。 结果节前苏江宁来了一封信,说自己国庆要去北京拍阅兵。 沐云河盯着信纸发呆了半天,加上这些日子相天逸不断催促她什么时候启程。她想算了,那就相天逸吧,让他从需求侧出发看看想要哪些东西。 这次去申市,除了相天逸,沐云河还叫上了夏莹。 前几次去的时候她就想叫夏莹了,结果因为赶海队的事情夏莹一直走不开。到了国庆假期,赶海队暂停活动,夏莹这才有空随她去申市玩。 夏莹对相天逸的了解,仅限于那次相天逸硬闯沐云河的生日会。虽然当时她对相天逸的印象不错,但这次去申市,她牢记沐云河的耳提面命:不要在相天逸面前说奇怪的话。 夏莹思路清爽,知道要和小姐妹保持统一战线,把男人划到“三八线”的另一边去。 本以为能和沐小妹来次两人之旅,当看到一只闪闪发亮的电灯泡出现在沐小妹身边时,相天逸不爽了。 女孩子怎么都这样?他记得几年前,沐小妹赴自己的约也爱拖上一个女同学,后来这两个小姐妹还为了他的“大哥大”扯头花了。 第61章 三人行必有电灯泡 从在码头一见面,沐云河就明显感觉到相天逸的情绪不太对。 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相天逸在她面前是个开朗傻呵呵的形象,即使她小学时把翟姿往他面前撺掇,他也是多个小女朋友无所谓的笑眯眯的样子。 夏莹也是个小美女,沐云河原以为相天逸也会乐呵呵地接受,不成想见到的却是一张兴致不高的面孔。 当然,沐云河也不搭理他,装作没看见,到了渡轮上就与夏莹贴贴。相天逸自己捡了个靠边的位置,没滋没味地坐了。 全程两个小姐妹叽叽喳喳,和他没有交流。 期间夏莹暗指相天逸的方向,悄悄问沐云河将他晾在一边是不是不太好,沐云河看了相天逸的方向一眼,没说话。 她心里也有点烦来着。 这半年来,相天逸没少来找她,她能敷衍就敷衍,敷衍不过去偶尔也随相天逸出去吃个饭,趁机打听点她想知道的事。 毕竟手头上有了钱,她心思又活络了,还想再搞两条正经点的船走其他航线。毕竟黄沙岛只有这么点大,市场太局限了。 这期间有个度的把握,既不能离相天逸太近,又不能太拒人千里,犹如走钢丝。 起初沐云河觉得自己走得还不错,但半年下来,她感觉相天逸的耐性似乎要耗完了。 相天逸似乎也知道沐云河正在对他耍某种忽远忽近的手段,只是他自信于能把她的这点小心机小手段给消解掉,可大半年过去了,这段关系却毫无进展。 眼看沐小妹出落得越来越亭亭玉立,相天逸也越来越不耐烦。 他原以为这次申市之旅会是两人关系的突破口,为此还期待了很久,没想到临行沐小妹又拖上了一个电灯泡。 可以想见,未来几天里沐小妹会和电灯泡形影不离,而他是多余的那个随行人员。只要一想到这点,不习惯受委屈受冷落的相天逸少爷就有些恼火。 沐小妹给脸不要脸是经常的,心情好时会觉得那是个逗趣儿,心情不好时……会讨厌女人这种生物,即使是个没长成的女人都这么坏。 坐在渡轮靠边的椅子上,相天逸想,是不是自己对她的态度太亲切了?是否她不喜欢阳光热情这一款?如果他换张冷一点的脸孔,是否能让她忐忑起来? 他的变脸大计还没酝酿完毕,那边通过夏莹递了块旺旺雪饼过来。 相天逸条件反射地接过来,拿着雪饼,陷入了尴尬。 他吃还是不吃呢? 那边小姐妹已经恢复了聊天,相天逸默默撕开塑料包装,咬了一口甜甜的雪饼,同时觉得这饼干有损他计划打造的冷漠高傲的新形象。 被一块旺旺雪饼击碎了装X外壳的相天逸上了岸后,多少恢复了正常。 相大少爷出行,坐人挤人的长途客运车是不可能的,所以打了个车直奔申市。 到了市区已经是傍晚,直接去了下榻的酒店。 沐云河自然和夏莹一间房,相天逸要了她们隔壁的房间。 因为一天舟车劳顿,两个小姑娘都懒得下去吃,所以点了宾馆客房的饭。 相天逸本来想下馆子,但少数服从多数,只好很没劲地也同意在房间里吃。 饭送上来的时候,夏莹就提议和隔壁的那位一起吃,冷落别人有些不太好。沐云河虽然没有反对,但生出一点怪怪的感觉。 她悄悄问夏莹,是不是对相天逸有意思,后者当然极力否认。 当天晚上,她们把饭拿到相天逸的房间去吃,还一起看了部电视里恰巧播放的爱国影片。 影片有点长,晚上十点多才结束,小姐妹这才回到自己房间。 洗漱完上了床后是聊天时间。 夏莹心思细腻,能感觉出从刚才吃饭到看电影,云河这边也冷淡,相大哥那边也冷淡,她夹在当中试图活跃气氛,结果无论怎么努力都有点尴尬。 心里便有点动了气,这会儿就试图数落一下小姐妹。 她认为,许多年来相大哥对沐云河的襄助可圈可点,而沐云河对他就太不怎么样了。“如果喜欢,你就接受,如果不喜欢,你就拒绝,为什么要这样暧昧地牵着一根线呢?” -- 第112页 沐云河静静地细品这句话,发现完蛋了。 夏莹是个聪明人,若不是失了理智,是不会这样同她说话的。 她和相天逸的关系,说到底也只是他们两人的事,若放在从前,夏莹最多点评一下,或者建议一下,并不会这样带着情绪说话。 今天这口吻听起来,是站在相天逸那边替他打抱不平了。 沐云河想,要不要把自己是重生回来的事告诉夏莹? 其实她这么想过好多次,每次觉得和夏莹关系特别铁的时候,都有一种冲动想告诉她。 回来这些年,她也无人可以诉说。之前异想天开,怀疑苏江宁是不是也是重生者,后来发现这猜想太离谱。 她也不能告诉家属,关系太亲近,如果被认为一本正经说胡话可能引发担忧。 闺蜜是个比较合适的倾诉对象。 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口。 毕竟听上去太荒唐了,如果重生的不是她,而是夏莹来告诉她,自己是一名重生者。任凭夏莹说得再绘声绘色,她也只会当成开玩笑。 所以这次她也忍住了,只告诉夏莹不是她想的这么简单,不用为相天逸打抱不平。相天逸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难道还有她辜负相天逸的份? 这段话说得似乎不太高明,因为说完,夏莹更生气了…… 某种意义上,沐云河得承认夏莹说对了一部分。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和相天逸有任何的牵连。奈何她要从对方身上薅羊毛…… 一个要啥没啥的少女从头创业真的太难了。后来不少草根发迹的互联网大佬不也是从结婚开始赚取第一桶金的,那履历拉出来,妻子或者前妻都颇有背景。 而且沐云河有个不能言说的理直气壮,那就是相天逸欠她的! 当晚的夜聊不欢而散。 第二天吃了早饭出发,气氛明显不对。 当夏莹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三个人的同行之路变的更加尴尬。如果是沐云河和夏莹,或者沐云河和相天逸,两两单独都不至于如此。 若还是早年的翟姿,沐云河干脆就走了,留他们两人凑一对更好,但她不能这么对夏莹。 在南京西路的高档百货商店,他们不冷不淡地转了几层楼,夏莹忽然说要去厕所。 于是找了厕所,夏莹进去,沐云河与相天逸在外边等。 少了一个夏莹,他们之间的气氛也松动了许多。 相天逸问沐云河,你的朋友是不是不开心? 沐云河说可能是身体不太舒服吧。 结果一语成谶,夏莹提前来了例假,肚子越来越痛,他们不得不把她先送回宾馆,然后再次折返南京西路。 这下,相天逸就活跃多了。 他忘记了要装一个酷男,开始叭叭叭地说话。看到按摩椅,建议沐云河买按摩椅;看到卡拉ok机,建议沐云河买卡拉ok机;看到跑步机,建议沐云河买跑步机;看到山地自行车,建议沐云河买山地自行车;看到甩脂摇摇机,建议沐云河买甩脂摇摇机…… 他说这里的很多东西他家有,但陆续搞到这些东西可不容易,都是一点点找机会从外面运回来的。如果那时候有人能做代买的生意,那可太方便了,就可惜没有。 沐云河用纸笔把这些东西的价格和型号都记下来,随口问相天逸,如果是他的话,到时候怎么定价。 相天逸歪着脖子看一台跑步机上挂的标价牌,一万五千多,张口就来:“这个四五万!” 沐云河:“?” 相天逸振振有词:“你说四万五,他们肯定要和你还价,你就四万卖给他们!” 本着诚信买卖,童叟无欺思想的沐云河不太理解:“不会穿帮么?如果他们知道进货价,不会来砸我招牌?” 相天逸:“他们哪里去知道!这东西国产进口价差相当大,功能不同型号也不同,他们上哪儿比价去。有这个能耐比价,他们家里东西早齐全了!” 沐云河咂舌。在做奸商这块,她甘拜下风。 这天他们把整条南京西路上的店都逛了个遍,沐云河累得回宾馆时拖着两条腿走。 到了酒店,打起精神给夏莹喊了饭,等她吃过再睡下,自己才去洗澡。 等好不容易躺下了,又有人敲门。 这回不是服务员,是相天逸。 相天逸让她去他房间,说有事和她说。 因为夏莹正在睡觉,这个房间确实不适合说话。而且相天逸白天表现得也比较正常,所以沐云河没多想,拿上门钥匙就随他走了。 她刚一进门,相天逸在背后把门关上了。 虽然是个非常正常的举动,但沐云河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相天逸让她坐。 沐云河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相天逸坐在床沿,手撑着床的两侧,问沐云河:“小妹,我们认识也七八年了吧?天逸哥哥对你怎么样?” 沐云河懵懂地眨眨眼:“那自然是很好的。” 相天逸一挥手:“你别跟我来这套!”他想了想:“我今天就想问你,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凭着对相天逸的了解,沐云河此时感觉不太妙。如果按上辈子的经验,这是相天逸要发疯的前兆,当他这样看起来循循善诱地提问时,需要答得特别当心。因为若是回答得不顺他心意了,几个来回的对话下来,他有可能会突然发作。 -- 第113页 虽然这辈子的相天逸看起来比上辈子强些,沐云河还没有看过他发脾气的样子,但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此时若轻飘飘地回答“把你当师兄/哥哥呀”,就等于在炸药桶上点火。 所以沐云河换了一种回答,拽起文来:“亦师亦友的贵人。” 把相天逸听傻了,这是啥? 沐云河非常真诚地感谢相天逸对她帮助良多,无论是物质上的支持还是精神上的支持都令她十分感动,她觉得自己从天逸哥哥身上学到了非常多。 种种溢美之词堆积,令相天逸听着听着就飘飘然起来。 他想,原来小妹是这样想我的? 然而,他的注意力依然没有被转移,在沐云河陈词完毕后,他目光炯炯地锁定沐云河:“小妹,既然这样,你给我当女朋友吧!” 第62章 离省重点差了十万八千里 相天逸如此直击重点,沐云河一滴汗。 一瞬间,她脑海中涌现了很多套应对的说辞,但无论哪种都是拒绝。 当场拒绝他一定不是个好主意,但答应下来更是万万不可。 要怎么说呢? 沐云河斟酌着开口:“天逸哥哥,你知道,我是很喜欢你的,你长得帅,人又有能力,对我又好……” 这话相天逸听在耳中虽然很动听,但总觉得后面要跟着一个“但是”,而但是后面的内容才是更重要的。 果然,“但是”来了。 沐云河:“但是我家里已经给我订了亲事了。” 相天逸:?! 沐云河继续胡说八道:“你知道,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她去了大城市打拼,认识了小姐妹,给我订了一门亲事……那位哥哥还总是给我寄钱,关心我的学习生活呢!” 相天逸:……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未免太过劲爆,一个他看着长大的清清白白的小女孩子,忽然说她订亲了?这订的哪门子亲?都快要千禧年了又不是还没解放,哪有人婚姻大事还是父母提前十年做主的? 相天逸没说话,反而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了沐云河的小手。 沐云河躲避不及,被他抓个正着。 时隔多年的再一次身体接触,令沐云河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她记得重生回来第一夜,自己在码头徘徊时就被相天逸从背后抱起来。 在那之后,即使和相天逸见面,她也会主动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可眼下,他突然袭击抓住了她的手。 沐云河垂着眼睛,心中默念:如果她重生在大城市,这辈子一定从小上武术培训班,练出一身痛殴渣男的自保本领。 见沐云河没什么反应,相天逸得寸进尺,一把将沐云河拉向自己,按她在自己的腿上坐了,几乎把她搂在怀中。 他早就想抱抱沐小妹了,这样一个精致的小人儿抱在怀里一定喷喷香。尊重女性也要有个度,若完全顺着她们的意思,可能永远也不会被邀请上她们的船。 他忍不住吸了一口小妹脖颈间的香气,无所谓道:“你那妈早八百辈子跑没影了,你知道她是帮你订亲还是把你卖了?再说了,订亲是一回事,离成亲还早着,不耽误你找男朋友。” 这话说得就不大体面,不像个正经人,但相天逸是故意的。好好先生做到底发现没有效果,那就换种方式看看。 谁知他才说完这句话,眼前快速一闪,接着两只鼻孔就被异物入侵了!力道之猛险些把他的鼻子掀飞了,颇有直插天灵感之势。 猝不及防下,只觉得身上一轻,这丫头像兔子般跳下地。等相天逸缓过神来往她跑路的方向看去,只听“砰”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摔上了。 相天逸:…… 沐云河出了门,快速闪进自己那间房,转身靠在门背后,忍不住犯恶心。 太吓人了。 当相天逸突然把她圈在怀里,她贴着那个身体的时候,人不自觉就僵硬了。也不是说旧日的糟糕记忆多么翻江倒海而来,而像是一种条件反射,心里不由得就生出无限恐怖。 她插对方鼻孔的动作也出于本能,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让她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相天逸会不会生气? 若是前生相天逸最暴躁的那段时间,她有任何一点忤逆他意思的行为发生,哪怕不是故意的,他都能追出三条街发疯。 现在既然他没有追来把这门踢到震山响,把门锁踢飞,说明他和上辈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心神未定之余,一个盘桓挺久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沐云河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前生的相天逸一开始也是不错的,和蔼亲切的大哥哥……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哪个转折点之后他才变成了那样? 沐云河说不上来。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相天逸的前后变化不是发生在一朝一夕之间,而是有一个过程。 当时她去找相天逸问她二哥失踪的事,相天逸虽然没像现在这样明说“你当我女朋友行不行”,但有求于人加懵懵懂懂,她稀里糊涂就当了她的女朋友……不,仔细来说,可能连女朋友的名分都没有。 一开始相天逸对她也是不错的,总会安慰她“去问了”“去了解情况了”,让她别着急。 但之后他渐渐就不提了,她忐忑地去问,也只能得到敷衍的答案。 -- 第114页 再后来,他就暴躁了,不想听到类似的问题…… 当时沐云河走投无路,只能惶惶不安。一边看着父亲为了维权四处奔走,一边看着“男朋友”每日阴沉着脸,动不动拿她发泄脾气,哪怕她后来怀着孩子…… 可如今想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哥在相家船上失踪,按理说相家是责任方。难道那时候相天逸是知道了一些什么内情?否则,他也没有必要暴躁…… 那时候,和二哥一起失踪的还有另一位船员,叫唐松奕。唐松奕的家人说他有记日记的习惯,但他留在船上的“遗物”中并没有日记本。 要么是日记本被唐随身带着,一起落入大海;要么就是被人拿走了。 当时受各种因素的影响,这桩远海失踪案后来成了一桩悬案。 此时,沐云河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前世二哥的失踪,会不会和相天逸有关? 按理说,二哥在相家船上做事有些年头,除了发生意外的这次,其他无数次出海都很正常。 即使这次出海丢了两名船员,其他的船员也是口径一致,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人不见了,全程船上没有起过冲突或纷争。 当时警方也上船查过,可能因为当时的刑侦技术有限,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相家船上的失踪案,相天逸作为相氏的少东家,自然有所牵连。 前生沐云河以为,相天逸和此事的关系也仅限于此。 可这时她靠在门上,鼻端似乎还萦绕着方才相天逸留下的气息。她忽然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如果相天逸和他二哥的失踪有直接关联呢? 她过去从未往这方面想,是觉得相天逸虽然在男女之事上人品稀烂,但可能还没胆子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前一世,相家虽然不缺钱,但店大欺客,到后来相铁惠在法律边缘游走搞出了一堆烂账,成了多桩官司的失信被执行人。 而相天逸一掌权,两年内就把他老子留下的烂摊子都收拾了,上下游拿钱都爽快,在商业领域比他老子有诚信的多,在行业里口碑很不错。 而且做生意就做生意,什么情况下会害人命呢? 上辈子沐家人和唐家人没少复盘,总怀疑是其他船员撒了谎,而和船东相家的关系不大。 出于人道,相家也给了这两户为数不少的抚恤金,以至于唐家人拿到了钱就不追究,还是沐父总想着要给儿子讨个说法。 那时相天逸的意思也是,你们既然拿了钱,就不要总来问着问着。再者的意思,就是你现在跟了我,就别总是二哥二哥的。 这番前尘旧事在脑子里一滚,沐云河立刻整个人都不好了,头疼欲裂。如果这时夏莹醒来,她可能还需要夏莹来照顾她。 倒头睡在床上拿被子捂了脸,沐云河心中紧张的情绪一浪高过一浪。 如今二哥已下了相家船,按理来说不会再有赫号上失踪这件事。但如果她重生后的新生活里,也有无法改变的世界线呢? 哪怕二哥开着自家船,也并没有离开大海,会不会这辈子变成他在自家船上失踪? 第二天一早,相天逸过来拍门,喊她们去吃早餐。 沐云河躺在床上装死,夏莹精神比前一天强多了,跑去开门,看看门外又看看门里,最后说:“她不去,我和你去吧。” 沐云河拿被子捂着脑袋,心想夏莹姐姐我要怎么拯救你?还没等她想出来,夏莹已经拿了钥匙“砰”地合上了门。 沐云河想:吃顿饭而已,应该不会怎么样,嗯。 当天就返回了黄沙岛。 回来的渡轮上,夏莹坐在了相天逸和沐云河的中间,和相天逸有说有笑。 沐云河想,女人哪…… 夏莹多聪明的一个人,荷尔蒙上头后也这样。 她要不要把自己是重生回来的事告诉夏莹呢?别说这事听上去玄乎,就算夏莹信了,也会被吓到吧? 说得好听点是重生,说得难听点,孤魂野鬼前来附身…… 到了黄沙岛码头,相天逸也没提要送人的事,就这么分开了。 沐云河松了口气。这还是几年来她和相天逸碰面,相天逸唯一一次没说要送她回家。 希望他是搞明白了她的意思,放弃了。 但总觉得没那么容易了事。 回到冬暖夏凉屋后,沐云河的心情终于轻快起来。总算是回到自己的地盘,可以暂时把相天逸抛到脑后了。 从这时开始,沐云河开始专心当起一个小小的女企业家,超市、服装店、高端大件商品代购忙得不亦乐乎,朝着自己的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百万进发。 有了钱,又想买船,这次没找卢老板,自己去了浙江的江南船厂。正规大厂买正规船,500吨全新,办手续走银行贷款,又联系了当地的码头。 新的航线不止走申市到黄沙岛往返,还去竺浦、白汀、南尾三座东屿群岛中比较大的岛,有时还穿过海湾在申市和闽浙沿海走一走。 因为忙于生意也没认真读书,转眼到了初三,沐云河比照了一下升学分数线,发现完了。 虽然她常年是年级第一,但以东沙中学的整体水平,就算年级第一似乎也离省重点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不得不放下手头忙活的事,在每一个清晨和深夜狂补功课,但因为教学质量也不咋地,学起来有些没方向。 -- 第115页 寒假里,她在给苏江宁的信中提到了这点。 苏江宁回信说:“我来给你补课吧。” 沐云河想,现在又没有互联网远程视频,你怎么给我补课? 没想到,“我来给你补课吧”的重点除了“给你补课”,还有前头的“我来”二字。 第63章 从天而降 这位先生说来,那就是真的“来”。 腊月新年一过,他提着一个轻便的行李箱又跑到黄沙岛上来了。 虽然知道沐云河的地址,但小岛地图不明晰,他又不想问路,所以找到沐云河家时已经天黑了。 苏公子站在二层的小楼前很是犹豫。 夜间造访似乎不大礼貌,不如今晚再去招待所住一夜,明天再来。 他正打算走,门从里面开了。 沐云冰踩着一双拖鞋,手上端一盆洗脚水,正打算到外面来泼。 一照面,沐云冰觉得好生脸熟,先问:“找谁?” 虽然沐云冰和苏江宁当日在东滩上碰过面,但因为沐云冰躲开迅速,苏江宁并没有看清她。可姐妹俩的脸相似程度放在这里,不用见过也能猜到。 苏江宁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这里是沐云河家吗?” 沐云冰忽然想起来了这是谁。 这不就是上次来过岛上,还引起过轰动的苏记者吗?黄主任他们说的那个疑似间谍? 怎么跑他们家来了? 俊美的帅哥总是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若是个贼眉鼠眼的黑皮小子来询问小妹相关事宜,沐云冰可能会一脸紧张地把门合上。但此时,她一边应着说“是的”,一边扭头向屋里喊:“小妹,有人找你!” 沐云河正在卧室的书桌前对着一道化学题使劲。 数理化数理化,数学物理沐云河都觉得还好,掌握知识点后解题都有规律,至少有努力的方向,一个个拿下知识点就好;唯独化学,零零散散的知识点怎么那么多?也不能说难,就是零碎,要背的东西也好多。 忽然听到外间姐姐一声喊,沐云河也奇怪,这么晚来谁来找她? 心中忽然一紧,不会是相天逸吧? 应该不会啊……不久前,她听到了一个重磅消息。 有同学告诉她,之前他们小学里那个半路不读了的疯女人翟姿和相大少爷好上了。原本翟姿喜欢相天逸是件秘密的事,有段时间甚至只有沐云河一个人知道,但自打她放飞了自我,常找机会各种倒贴,还经常上山蹲在相家别墅门口,被保姆和佣人驱赶过很多次。 认识翟姿的人都觉得她可能是真的疯了,毕竟以前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但沐云河只觉得她在装疯卖傻找存在感。 如果相天逸和翟姿好上了,那应该不会再来找她了。翟姿估计能说一箩筐关于她的坏话,请他听了这些坏话,务必不要再想起她来。 放下书本出去见人,一看门外来客,沐云河傻眼了。 小姑娘在家里不讲究,里面一件单薄的秋衣,外面罩一件臃肿的花袄,头发也没梳,披头散发像个喜庆的艳鬼。 其实她在山里见到苏江宁那次,比现在的形象更糟糕,从泥水里滚出来的人影突然出现在黑黝黝的山洞里,没把苏江宁吓出毛病来算他胆子大。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谁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完美的自己? 心里尖叫了一声,脸上八风不动,沐云河不着痕迹地伸出右手来抚摸头发,试图把它们摸出一个洗发水广告的柔顺程度…… 迎着三姐好奇的目光,她说:“姐,介绍一下,这位是苏大哥……啊,这位是江宁……苏江宁哥哥!” 忽然记起苏江宁不喜欢“苏大哥”的称呼,但又不能当着三姐的面叫什么“江宁哥哥”,沐云河当场在两位中间走起了钢丝。 她满心欢喜,没想到苏江宁会从天而降,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呢?但又不能让家里人看出来这种欢喜。 又对苏江宁介绍道:“这是我三姐,沐云冰。” 苏江宁点点头:“幸会。” 又对沐云河道:“今天有点晚了,我先去找地方住,明天来看你。” 沐云河睁圆了眼:“上哪儿去?” 苏江宁还没把“招待所”三个字说出口,沐云河已经拉住了他的袖子,要他进门:“我不是说了嘛!我家里地方大,二楼没人住,你进来!” 沐云冰傻了,这怎么还往家里带? 听见动静,沐云川也走来出来,一看门口这状况也是摸不着头脑。 沐云河又给两位男士也做了个双向介绍,接着像只活泼的小鹿拽着人衣角就要带人上楼。 苏江宁其实觉得很不妥,显然这家的其他主人面对他的来访一头雾水,这就给他一种入侵了别人住宅的感觉。 但是他也不擅长和人拉拉扯扯,客气来去。索性装死,被沐云河直接拉到了楼上。 沐云河又腾腾腾跑下来拿书包,又腾腾腾跑上楼,站在楼梯口,向兄姊做最后的交代:“这是我的教书先生!” 接着就滑到了楼上,抛下了陷在谜团中啥都不知道的哥哥姐姐。 哥哥姐姐当然不能就这样放过她。 沐云川问沐云冰怎么回事,沐云冰大摇其头,表示这就是上次那个来过的苏记者,被村委会怀疑为间谍,她们与他只在东滩上见过一面,不知为何会登门来找小妹。 -- 第116页 如果家中有一个这样年纪的小妹,做兄弟的一般都会很有心眼。 沐云川对沐云冰说:“你洗点水果送上去,看看什么情况。” 沐云冰连连点头,洗了一盘青枣送上去。 等下来,沐云川在楼梯口一脸严肃地等她。 沐云冰像进口译制片里的外国人似的一摊手,压低声音道:“在写功课!” 苏江宁说来帮你补课,那就是真的来帮你补课。 这天他们做作业到半夜十二点,沐云河仍精神抖擞,一点也不困。苏江宁虽然是一名拍照片写文章的记者,但数理化的题目看一眼就会,比东沙中学的老师还熟练。 沐云河寒假做自己购买的真题集,圈圈画画积累了一堆不会的题目,全一股脑儿地推给苏江宁。 一个分析得透,一个领悟的快,一道道难题纷纷被扫出了错题集。这种感觉是非常爽快的。 夜里兄姊都睡了。 苏江宁去洗漱的时候,沐云河翻出新棉被来在二楼的客房铺好床,然后和苏江宁说了晚安,才回到楼下自己房中。 关上房门,脑中知识充盈像刚磕了大力神丸,做梦一样的感觉。 因为苏江宁来得太过突然,当天他们刚上楼时场面一度有些尴尬。为了破解这种尴尬,沐云河去拎来了书包,两人自动自发进入补课程序,宛如苏江宁是一位上门的大学生家教。 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时,沐云河有点失眠,她一边高兴,一边又好奇苏江宁怎么来找她了。 但也不着急着问,毕竟苏江宁已经在她家住下了,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再问呗。 只不过明天私下里,二哥和三姐肯定要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和这两位周旋沐云河有丰富的经验。 没想到第二天,还没等她哥哥姐姐来敲门,苏江宁先来了。 苏江宁一大早六点多来敲她的门,说要告辞。 沐云河还没醒,眯着眼睛头上冒问号。她听错了吗,昨晚来,今晨走?这位哥哥在开玩笑吗? 原来,是苏江宁不愿住在她家,想自己租个房子住。 沐云河一下子就来精神了:“就住我家啊!” 苏江宁说:“你家又不止你一个……”话还没说完,猛地收住口,觉得这句话不太对。 沐云河的脸也慢慢红了,声音也变小了:“那又没有关系的……” 总之苏江宁态度坚决,沐云河说你等我五分钟。 关上门后迅速地穿衣梳头,然后开门出去洗脸刷牙,五分钟后精神焕发地站在门口对苏江宁道:“走!” 她知道附近是没有什么好房子的。 在她的引领下,带苏江宁转过一圈,很可能令他知难而退,乖乖住回她家。 更重要的是,苏江宁既然想自己租房子,说明他至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而不是临时待几天就走。 这对沐云河来说是个提振精神的极大利好消息。 周围看了一圈,合适的房子大多在比较远的距离,近处空关的只有一座失修的老房。面对危房般的破旧建筑,苏江宁觉得还可以。 穿着一身又服帖又挺括的休闲衫,他走进了没有灯光、连墙皮都酥了的老楼。 沐云河没有进屋,而是拿手指去戳墙。这墙有部分居然是珊瑚做的,天知道这个房子造了几十年了。 它不单是老,连屋主都不知所踪,看上去是个废弃的房子。 这栋房子在冬暖夏凉屋的背后,在一个小坡上,能直接看见海,听见涛声。苏江宁觉得地理位置挺好的,至于硬件嘛,可以改善。 既然他决定了要住在这里,沐云河一个姑娘也不方便硬拖个男的住自己家,所幸两处房子距离很近,不过两三百米。 沐云河又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和苏江宁一起讨论如何改造和布置这个房子。 他们雇了几个建筑工,把房子里外用簇新的颜色粉刷过一遍,沐云河挑的蓝色,几日后便出现了一座天蓝色的小楼。 在粉刷的过程中,已经移居别处的屋主跑了来,沐云河看这小楼被粉刷得可爱,干脆提出要买下房子。 屋主本也十多年没住这里,一看这危房居然还有人想买,求之不得,双方谈妥了一个价钱。沐云河想出钱,结果苏江宁问屋主要了账号,说他来汇钱。 看得出苏江宁也不缺钱,这栋老房确实也值不了几个钱,所以谁付款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苏江宁,出钱,买她家边上的房子……沐云河脸上若无其事,心已经飘回自己的小床上打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笔友终于变邻居啦。 第64章 村委会遇“旧友” 接下来的日子里,又找了一些打零工的阿姨阿婆,把房子里外收拾了一遍,重新规整窗户,加强屋子的采光。 家居更是好办,沐云河拿来高端商品订购目录让苏江宁选,或者有什么需求,让她哥再去申市时订了一并运回来。 差不多一周左右,这间破旧的危房就被打扮成了一座很有现代简约风格的浪漫小屋,瓦蓝蓝地站在晴空碧海之前,与周遭风格也是格格不入。 不过真的住进去后,会发现还是有大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这房子太旧了,不通水也就算了,毕竟这一带都不通水,连电也不通,各种家电都用不上。 -- 第117页 若是住在里面,差不多就是个秉烛夜读的处境。因为孤零零一座房子,连凿壁借光而没得借。 这个自然得沐云河出马了。 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好像摸到了苏江宁的脾气,就是不愿意与陌生人打交道。和村委会扯皮单独拉电线这种事,让他一个曾被怀疑为间谍的外来人士办有点勉强,不如她拉上原屋主去盯着黄主任比较妥当。 说起来,这一带二十多户居民,许多年来一直都没通上水。 刚重生回来沐云河也挺不习惯没有自来水,后来井水用着用着又习惯了。直到后来搬到冬暖夏凉屋,赶海队的货周转起来,用水量大,才买了抽水机造了压水井,自给自足弄出了山寨自来水,但邻居们饮用洗涤依然都是用的井水。 最近听说岛上又要开始新一批的自来水入户。当然这不是内陆工厂里自来水,只是岛上淡水库里的水,即便如此,每每有自来水入户名额岛上各区域都争抢得厉害。 这一带距离东滩太近,零零散散只有二十多户,独门独栋地分散在两三公里的地带,管道铺排不易,所以在竞争自来水入户上缺少竞争力。 尽管如此,这一带邻居息事宁人的多,没有个会吵会闹的。这两年,沐云河继母就靠着一张嘴皮子,她原住的那块地方都通上了自来水。 有时候村干部就是不盯不行,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沐云河自家用水不是大问题,但也可以为邻居争取下。 这些年来,他们邻里和睦,互帮互助的情况不少。 沐云河瞄上村委会的时候,另一个人也瞄上了村委会,而且来的比沐云河还早几天。 这人就是翟姿。 自从那次“大哥大”事件后,由于翟姿不来上学,外加她住得也比较远,和沐云河的生活轨迹完全岔开了。 要不是前年苏江宁在东滩海礁上拍过她一次被沐云河撞见,她都不知道近年来翟姿长啥样。 和几年前的小学鸡模样相比,如今的翟姿发育完全,很有了点女人的身韵。 她穿着一身勾勒身材的绿色短裙,坐在村委会办公室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双腿交叉犹如美人鱼。一头长发垂到椅面之下,手里把玩着发梢,发现有分叉的就拔掉。 黄主任好说歹说:“小翟,你先回去好不好?” 每天早上村委会还没开门,她就来了,一直坐到晚上办公室下班最后一个人走。有时候她还彻夜不回家,就睡在门外的走廊上。吃喝都赖在这里,村委会不得不负责。 她的诉求是邻居小楼偷偷起了两层,遮了她家的光,所以要求村委会行使职权,把邻居的小楼给强拆了。 邻居在自家的地皮上建小楼,而且所谓遮她家的光,也不过是傍晚时分有那么一两个小时会遮住她家一部分的房子,这种情况在小岛上十分常见。 你哪怕在大城市住商品房,买房的时候楼前一片空地,后来开发商又建了新房挡你的光,也没有睡区政府办公室不让人造楼的啊! 沐云河到的时候,翟姿和黄主任正在就这事扯皮。 翟姿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黄主任,你不用管我,你上班,我也上班。我们家里已经排好班了,我么就是每天来坐办公室,我哥、我嫂子他们另有任务,这叫什么?各司其职。我在你这边没有面子,那就我哥他们上,找个时间,对吧,直接把那个二层楼砸了。你懂的呀。” 黄主任一个头两个大,他怎么就懂了? 翟姿继续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个就是懒政,如果我们一开始就发现他们想造两层,不让他们造,换他们到你这里来维权,你也就是敷衍他们。我们不为难你,你也不用烦恼黄主任,就算最后动手了也是警察来管,对吧?” 一开始沐云河听了办公室里面的动静,怀疑来的不是时候,可接着听下去,发现黄主任可能需要自己拯救一下。于是进门去打断了翟姿的侃侃而谈。 “黄主任,有事找你!” 她一说话,翟姿立刻翻起眼皮来瞧来人,秀气的脸盘子上露出了惊讶和戾气混合的表情。 多年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照面,沐云河也吃了一惊,觉得翟姿的面相似乎有大变化,也就十几岁的年龄,脸部的肌肉走向竟然都向下了。 翟姿面上的惊讶还未褪去,嘴巴先动起来了:“哟,这是谁呀?这不是那谁嘛。” 黄主任乐得被打断之前的话题,连忙介绍:“这是小沐,你们年纪差不多,以前认识吗?” 翟姿不说话,沐云河却开了口:“认识啊,以前是同学。”只这一句,没有多的,便对黄主任说起了有一栋小屋想通电的事情。 黄主任说什么小屋? 沐云河就说了那屋子的大概情况,也介绍了之前那名苏记者又来了小岛,想住一段时间。黄主任一听大惊,这好不容易送走了,怎么又来了?他可得上门去看看。 沐云河说之后您随便来,通电这事先帮我问问。黄主任说这事可不太好办,连忙去查贾山县电力公司的电话。 翟姿本来在边上听着,等到黄主任去找电话,她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出去了。 她一出去,办公室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一名和沐云河相识的姓丛的女工作人员问:“你这同学怎么回事啊?听别人说,她以前偷刀疤子的大哥大被抓到了开除,是不是真的?” -- 第118页 这一问,很多双耳朵都竖了起来。 沐云河:“……不是开除,是她自己不来念了。” 丛姓女惊讶道:“原来这是真的呀。现在的小孩哦!” 对座的同事压低声音问:“她不是在和刀疤子的儿子谈吗?” 丛姓女讶异:“真的假的?她不是……” 对座的同事道:“真的呀!我女儿说的。而且那天她不是说了嘛,什么先礼后兵,男朋友很厉害,就算警察来了也不怕,警察要卖她这个面子。你没听出来啊?” 丛姓女:“哦是这个啊,我没听到,我想她总是胡说八道……” 沐云河心静如水,反正和她没啥关系,她只关心黄主任的电话簿子。 黄主任找来了电话,让她自己打,沐云河不肯,让黄主任打。黄主任摆出为难的样子:“小沐,岛里上千户人家,独门独栋要办电,都是自己打电话去问的。” 沐云河撒娇道:“可我还是个小朋友啊,黄主任,我把你当亲伯伯的,你打嘛!供电公司肯定更卖你的面子。” 说话间,忽然发现黄主任的右手受伤了,小指和无名指绑着纱布。她关心道:“您这手怎么了?” 黄主任一看自己的手:“嗨,昨天洗螃蟹破了个皮,结果还越来越痛了。” 她这么一说,唤起了沐云河久远的记忆。 上辈子她和黄主任不熟,也不是不熟,是压根不认得。但她听家里人说起过,有位村干部因为被螃蟹刺破了手,结果整只手都肿了起来,拖了好几天去医院,最后整只手掌都没保住。 就因为如此,从此岛上人处理海鲜都特别当心,谨防自己也中招。 沐云河愣住了,难道那位倒霉的村干部……是黄主任? 她瞅着黄主任这手啊,似乎颜色不太对,比正常的手掌偏黄;再看看剩余露在外面的三根手指,粗细也不太对。 拉起黄主任的另一只手来比照了一下,沐云河抬起头,十分严肃:“黄主任,您得去医院,现在就去!” 黄主任以为她在开玩笑。破皮而已,这上着班呢! 然而小妹妹一脸严肃:“您这手还要吗?我以前见过一例像您这样的情况,结果为了保命把手臂而砍了。就和您的手一摸一样。” 如果是其他少年人这样说,哪怕他自己的儿女来劝,他都不能当一回事。但沐小妹不同,因着她个人在校园内外的成功,她在成年人面前说话都是极有分量的。 但上班时间,黄主任不好意思因为私事请假,想推说下班再去。沐云河不许,说必须现在立刻马上。 这样一来,办公室里的人员都说:“主任您走吧,这里有我们呢!” 加上手的确越来越疼,看着情况是有点异样。 黄主任当即去隔壁储物间换了衣服拿了皮夹子,随沐云河去县医院了。 到了县医院挂急诊,医生把黄主任包手指的纱布一解,整个科室都惊了,黄主任也是弹眼落睛。昨晚包上时还挺正常,现在居然一个手指粗成两个大,和萝卜似的! 第65章 有的人过了二十就发病 县医院的人说,还好来得早,他们去年也接诊过一例这样的,最后腿没保住。 说这个叫海洋弧菌,海鱼、螃蟹、贝壳等很多种类上都容易带,如果被它们刺到了,清理伤口不及时不彻底,让这种细菌进入血液,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知道这点的人不多,医院每年也都在普及来着。 听得沐云河都有些后怕,还好这些年来赶海队没有出过这些事。 县医院的人帮黄主任做了彻底的清创处理,开了专门的药膏。 黄主任连连庆幸,说还是这位小妹喊我一定来的,否则我想这种小伤口没事的。 医生说那你要好好感谢她,要是晚来两天,别说手了,性命可能都危险了。 最后让黄主任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沐云河则乘晚班渡轮回到了岛上。 她想好巧哦,怎么单单是今天去村委会了,这才救了黄主任的手,早去晚去都不一定时间合适。 刚才她要从医院出来前,黄主任非常感动地承诺,拉电线的事包在他身上。沐云河也没客气,趁机说那还有水库水入户呢。黄主任一愣,咬咬牙,也答应下来:“包在我身上!” 所以沐云河回到小岛后心情非常好,她一边朝家里走,一边想着怎么向苏江宁要表扬。 思考了一番,觉得做人要谨慎,还是等电线排进去了以后再讨表扬好了。 到了家里,已经错过了饭点,她去厨房搜刮了一些吃的,然后直奔苏江宁住的那栋小屋。 月色明亮,苏江宁正在屋外摆弄他的相机和三脚架,尝试拍星空。 冬季星空亮星众多,十分壮丽,尤其是在还没有什么光污染的九零末期小岛上。只不过天气寒冷,会出来吃风拍星星的人也绝无仅有。 沐云河见了就有点心疼,怕他着凉,虽然苏江宁并不怕冷。 她把搜刮来的饭菜拿出来,苏江宁说自己吃过了,沐云河还没有吃过,所以搬来张小凳子准备自己吃,一边说着今天自己挽救了黄主任手指的事。 本来还挺和谐,没过多久,只听远远一声喊:“小妹!电话!” 一坐一站的两人循声望去,就见沐云河的三姐急匆匆地跑来,举着一只“大哥大”。 -- 第119页 沐云河不禁蹙起眉……这么晚谁打电话找她? 电话一接起来,果不其然,是枚煞星。 相天逸来找麻烦了。 他说想和沐云河谈谈。 沐云河想我和你有啥好谈的? 旁边站着苏江宁,沐云河说话不方便,无论是立刻走开,还是说“等会儿我给你打回来”,都像要故意避人似的。沐云河不想这样。 于是她说:“啊不需要啊谢谢你了 。”然后把电话给挂了。 就看着苏江宁盯她一眼,似乎有点奇怪,但没问。沐云河主动说:“推销产品的!” 说完又有点心虚。 苏江宁是不肯去住她家二楼的,所以待得更晚一点后,沐云河起身回了自己家,约定明天再一起看功课。 回到家中,沐云河洗漱完毕回到卧室,才给相天逸打过去电话。 相天逸一开始不接,她连打了两个对方才接了,冷声问她刚才是什么意思。 沐云河说我刚才不方便说话。 相天逸说住你家后面那个男的是谁。 沐云河一下子懵了。 在这么一个静悄悄的冬夜,这句话有种鬼片般的感觉。 她说你在说什么,我家后面怎么了? 相天逸说,你今天不是还去找黄凡军,要帮那个男的拉电线? 沐云河托着“大哥大”沉默良久:“谁和你说的?” 相天逸:“需要谁和我说么?” 沐云河:“是不是翟姿和你说的?” 相天逸:“这个你不用管。” 沐云河:“你真和她搅一起去了?” 相天逸:“我想和你搅一起啊,可是你和别的男人搅一起。小妹,我也搬到你家边上来怎么样?” 沐云河不由地想解释一下屋后那位只是补课老师,后来一想她解释个麻花,凭什么解释。 相天逸的声音越发阴沉:“你家后面那男的,不会就是你说的订亲对象吧?” 沐云河捧着“大哥大”,静悄悄红了脸。相天逸这句话说得并不暧昧,却勾起了她的回忆,她之前随口胡诌时,脑子里确实跳出了苏江宁的身影。 她这边一迟疑,相天逸那边就冷笑说:“得了,我也不自作多情了。通知你哥,你那条船别开了,年检过不了,但贷款的钱还是来交一下。” 说完,他自觉很酷地掐掉了电话。 沐云河握着“大哥大”,嗯,她还来不及说,她有新船了…… 寒假过去得很快,在苏江宁的指导下,沐云河速度扫清了所有知识点的障碍。在初三下半学期的开学摸底测试上,总分甩开了年级第二名170多分。 她正劲头满满地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家里忽然传来消息,说船在码头靠岸时航管站的人来了,不让卸货,说是非法运营。 毕竟这船的证是一张锚艇证,长得就不像一回事。 等沐云河放学时赶过去,他哥和几个伙计还在船上没下来,三姐都快急哭了。航管站的人的意思是要把货扣了,沐云河她哥不同意,就算船的证不对,货是他们自己的啊! 这是条年代久远的杂货船,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休息室,几个大男人在上面过夜那一定是休息不好的。 眼看航管站的人铁面无情,逮着这条小船严格执法,他哥那几个兄弟都觉得冤屈极了,别人也都这样,为啥专抓他们? 只有沐云河清楚怎么回事。 她知道相天逸不会善罢甘休,这这么搞还是挺让她意外的。 他哥不愿牵连几个兄弟,赶他们下船回家赶了一个白天,没有成功。 眼看这几位同仇敌忾,航管站的人也咬定青山不放松,难道真要耗到晚上去吗? 沐云河找航管站的人打招呼:“师傅,您看这样行吗?船您扣着,货让我们拉走呗。您也知道我们家开超市的,这一断货,大伙儿买个啥都不方便。船押您这,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们全面配合。” 航管站的人一瞅这小姑娘,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厉害。 本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无意在码头上站一个晚上,当即点头同意了。 三姐立刻上船,指挥仍很不甘心的几位男士赶紧搬货。 沐云河则去联系运货的人,这船在岸边耽误太久,运货的人都回去了。 搞到半夜才把货都卸完了。 在家中安顿下来已是凌晨,兄姊都很生气,不知道为什么被针对了。 这船都开了小两年了,难道航管站的人今天才知道吗?就算他们说现在管得严了,又为什么不去管别的违规的船? 沐云河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安慰兄姊先休息一段时间,或者让二哥跟他们父亲跑的那条大船。 新买的那艘500吨的船是沐云河的父亲在开,船上也缺人手,前几天还在说想招人。 沐云冰问:“那这条船怎么办?” 沐云河说:“我去问问黄主任,实在不行,不要了呗,本来就是该退役的船。” 沐云冰说:“这怎么行?” 沐云河说:“有什么不行的,才不到十万,早值回本了。” 听妹妹这样一说,沐云冰就不说话了。这些年家里富起来了,十万确实不算个事。 夜深人静时,沐云河也生气。 她想这算什么啊,威胁吗?我才不受威胁呢。 -- 第120页 于是就当没有发生这件事。超市的货改由那条新船来运,她还是每天上学放学,晚上在苏江宁的指导下做功课。 到后来,那些题目她已经完全掌握了,但还是和苏江宁待在一起。她做习题,苏江宁写杂志稿子。 苏江宁在小岛上一待就是月余,沐云河挺奇怪,问他你不用上班吗? 结果苏江宁说,他已经辞职了。 所以苏江宁目前的身份,乃是一名自由撰稿人。 或许是看沐家人并未前去解决那艘破船的问题,而超市又周转无碍,没过多久,事情又找上来了。 这次出事的,是她家那条证件齐全的新船。 夜里停靠在泊位上安安稳稳的,却不知被哪些个缺德的夜里偷偷把船上砸得一塌糊涂。 因这艘不是渔船,泊位在码头西面一个偏僻的小海湾里,整个打砸过程竟也没人发现,直到天亮了沐云河父亲去看船才发现了。 沐云河:…… 这样,是不是就太不厚道了一点呢? 她还以为那位比起上辈子有所长进,看来是她一厢情愿。可能那位就是有“过了二十就会发病”的坚强传统。 无端被人破坏财物怎么办? 当然是报警。 然而在这个年头,“天眼”监控系统远未建立,连大城市都没有更遑论这样的小地方。 警察上船看了一圈,周围群众寻访了一圈,尽职尽责是尽职尽责,但因为缺少证据不了了之。 沐云河不得不一边修复船只,一边在隐蔽处安装了好几个摄像头。 那阵子,她爹和二哥轮番睡在那艘船上,谨防有人再来作乱。 随着夏季的临近,中考也近了,沐云河做最后的学习冲刺,也管不过来其他事。 终于6月头上,她动身离岛了。 因为东沙中学不设考点,中考要去县上考。为了熟悉考试的环境,沐云河提前几周去县里租宾馆住。 苏江宁闲着无聊,陪她一起去。 第66章 中考 在县城里最后备考的几周,沐云河过得极其开心。 该掌握的都已经掌握了,每套真题做出来都是差不多的高分,虽然拿着语文、英语、政治课本再多背几遍也可以,但不背也没事。 现在把自己弄得过分紧张也没有益处,反正就看临场的发挥了。 所以这些天里,她带着苏江宁逛县城,把几年前她和二哥头次见面玩过的地方都逛了一遍。 为了增加一些文化气息,去县里的几个高中也看了一下。 这几所高中虽然不咋地,但围墙牢固,校舍巍立,这就比东沙中学强出不知多少倍了。 当然,东沙中学也没有高中部,所有黄沙岛高中以上的学生都是岛外就读的。 沐云河心仪的学校自然不在贾山县中,而是省内一流的示范性高中。 因为东沙中学历史上从没人考进过那种等级的学校,没得对比,不过沐云河也不是很担心。如果今年考不进,她复读一年明年再战好了。 小岛升学压力小也有这点好处,没人管你什么年纪应该读哪一个年级。反正家里需要她的地方也多,如果真进省重点住校,那家里一堆事可怎么办? 进了考场,坐在气派的教室里,老师背过身刷刷地用粉笔在黑板上写考场纪律,直到这时,沐云河才微微兴奋起来。 她做题速度快,每场差不多都能提前半小时交卷。交了卷也不走,在学校外的花坛边等夏莹。 夏莹是考试的三天才过来的。她一来,沐云河只好和苏江宁保持距离,苏江宁也没有意见,自己找地方玩去了。 虽然之前因为相天逸,小姐妹间有了微小的龃龉,但那早就是过去式了。 后来夏莹眼见沐云河的两艘船都遇上了麻烦,而沐云河斩钉截铁表示一定是相天逸搞的鬼。 夏莹自省:我不了解那位,我还不了解云河吗?云河说他有问题,他应该是有问题的……最关键的是,都说那位和翟姿搞到了一起。 和翟姿搞到一起的能是好人吗?夏莹一想到自己对他产生过好感就恨不得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有时候,一名男子对女性的审美能反映他自身的品味与格调。 总之现在,夏莹已经是很讨厌那位相家少爷的了。 沐云河也在犹豫,要不要把苏江宁介绍给夏莹呢? 出于分享好东西的心情,她自然是很想把自己的“好哥们”介绍给好姐妹的。 但犹豫的原因有三: 1、苏江宁算她什么人呢?就算她说补课老师、好哥们、大哥哥……夏莹都不会信吧? 2、上次夏莹见到相天逸后和她生气令沐云河记忆犹新,苏江宁自然比相天逸强出许多,如果夏莹再对他有点好感…… 3、苏江宁本来也怕生,或许并不愿意认识她的小女朋友。 还是算了。 那三天,沐云河和夏莹形影不离,互相等着出校门,互相对答案,一起吃饭,一起回宾馆。 到了第三天中午,终于考完啦。 走出考场,外面大雨滂沱。突如其来的夏季雷阵雨把很多同学堵在了楼里,有家长来接的自然欢快地走了,没有的则彷徨望着天。 沐云河和夏莹也没有带伞,之前了解了一下天气预报,明明说是好天。 -- 第121页 也不知谁带了头,避雨的同学们一个两个向外冲了出去。 中考都结束了,解放了,美好的暑假在前方等待,一点雨怕什么? 像收到了鼓励似的,一只只鸭子都跳进了湖水中。 沐云河和夏莹对视一眼,将包顶在头上,也一前一后奔下了台阶。才跑到铁门外,沐云河一个刹车。 她看到了苏江宁。 苏江宁自己撑着一把伞,手中拿着两把折叠伞,这是给她送伞来了?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对方。 夏莹奇怪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沐云河腆着脸:“这是我远房表哥,这几天正好在这里出差。” 好蹩脚的谎言。 其实在夏莹来之前,虽然沐云河事先与苏江宁说好要保持距离,但防患于未然,还是与他敲了一个说法,万一露馅了就说是正好来出差的远房表哥。 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因为觉得露馅的可能性很小。 夏莹显然不太相信,沐云河的家庭关系,有多少亲戚她都清清楚楚,啥时候冒出来个远房表哥? 不过……先不说那个,这表哥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作为一名颜值选手,夏莹对男士的样貌向来高标准严要求,长得不美的她话都懒得说,长得美的就忍不住心生好感……不行不行,忍住忍住,不能被云河看扁了。 苏江宁是真诚地来送伞的。 这场雨来得突然,在苏江宁的认知里,如果他不来送伞,两个女孩走不出学校大楼。 他哪知道刚考完试的女孩如此奔放,能在暴雨里撒丫子跑呢! 一时间心里也有点尴尬。 面不改色把伞递给两个小妹妹,苏江宁借口有事,往相反的地方走了。 沐云河:…… 夏莹:“你表哥真的是来出差的啊?” 考前有心思在县城里东逛西逛,考完了却归心似箭。 当天下午雨停了之后,原本打算第二天再退房的两个小姑娘一合计,干啥等到第二天,现在就走呗! 于是打算提前撤。 沐云河没有夏莹那么痛快。她想,要怎么告诉苏江宁呢? 他是陪自己来考试的,自己不说一声就走,把他单独留下来太不合适了。 可都已经对夏莹说了是出差表哥了…… 收拾行李的时候,沐云河思想挣扎,怎么都没有两全的办法,只好决定对夏莹坦白。 她原本还想是不是只坦白一部分呢?比如说,这位表哥不是来出差,是来陪自己考试的…… 但想了想,一个谎可能要用100个谎去圆,如果以后再在“表哥”的身份上漏出马脚,夏莹未免会嫌弃她没有诚信。 所以就彻底坦白了。 她停止了整理行李,说夏莹,有个事想和你说。 夏莹手上没停,说你说。 她就把刚才那位送伞的不是她远房表哥,而是自己的“笔友”大哥,也就是之前有一年曾到他们岛上来过的那名间谍记者的情况都说了。 听着听着,夏莹把手中的整理给停了,爬上床听她说。 她问你们是怎么“搭”上的呢? 沐云就把最早在东滩上见过一面,后来又去山里找人家的经过也说了。 夏莹睁大了两只眼睛,说:“我听到了什么?你不是吧,我怎么感觉你看上人家了呢?” 在闺蜜面前,沐云河也不脸红,说:“是你你也得看上。” 夏莹说:“那可不一定。我还想呢,你什么时候有了个远房表哥。你有什么亲戚,我还不清楚!” 当天讲故事一讲到了傍晚,也不急着退房了,说索性明天再走。 因为已经得知了苏江宁的身份,所以夏莹提议一起去晚饭。 沐云河有点小纠结,说:“他这人有点怪,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你们现在还不认识,一起吃饭会让他很不自在……”眼看夏莹夸张地皱起了眉头,连忙说:“你不要多心啊,没有不介绍你们认识的意思!” 夏莹拧了她一把,故意说:“呵,当我不知道,鸟还藏食呢!” 沐云河立刻拧回去:“说了没有!” 第二天一早,夏莹还在梦乡中,沐云河就偷偷敲开了苏江宁的房间,对他坦白,自己已经把他的实际情况告诉小姐妹了。 对此,苏江宁并无意见。 沐云河松了一口气,说好了当天返程的时间。 所以回岛的路上是一起走的。 期间夏莹不住的眼神往苏江宁那里飘,仅偷看还不够,还要评论,不停掐沐云河:“他长得真的很好看!” 沐云河:“我知道……” 夏莹有亲戚在申市,所以对申市来的人多了一份亲切感。她自己不过十四五岁,从未恋爱过,身边也没人恋爱过。从昨日到今天,仿佛摸到了一点恋爱八卦的边,十分兴奋。 沐云河不得不安抚她:“冷静!” 到了黄沙岛,先和夏莹分了手,又和苏江宁继续走。 来到冬暖夏凉屋前,应该暂时告个别了。 此前那栋蓝色小房子的电线已经拉好,只等年底通水。他们还将原先用珊瑚搭建的部分的内侧加装了保暖和防水材料,如今那栋小房子已经非常现代化,不仅夜间灯火通明,连空调都装上了。 苏江宁在小岛住得挺开心,除了写杂志,他还开始写小说。 -- 第122页 沐云河有天没忍住,说能不能给我看一眼,苏江宁说当然不行,让她赶紧做功课。 原先他们有个非常正当的理由天天待在一起,便是苏江宁帮沐云河辅导功课。 如今中考已考完,再想时时见面也不是不行,但……要想个新理由。 暂时想不出来今晚见面的理由,两人只好说:“明天见。” 沐云河慢慢往家里走,想起夏莹在渡轮上的揶揄,不知不觉脸又红了。 到了门前,她一推门,发现门口只有三姐的一双鞋。 听见动静,沐云冰从厨房里迎出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回来啦?考得怎么样?卷子难不难?” 沐云河说不难不难,四周看了一圈,问:“二哥呢?” 沐云冰一时没回答,只笑,推着她往厨房走:“他出去了耍了嘛!和你罗姐一起去的!快看看我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说巧也巧,此时罗秀娟推门而入:“冰!快给我去看下店,我撒尿!” 沐云冰石化中。 沐云河怀疑的眼神投到她三姐身上:“二哥到底去哪儿了?” 罗秀娟一边向厕所跑,一边大喇喇地回答道:“你哥出海去啦!他有个兄弟腿摔断了,让他代一下!” 沐云河石化中。 沐云冰道:“你哥说别和你说——” 不等她说完,沐云河拔腿向门外冲去。 第67章 赫号的秘密 冲出门外的沐云河茫茫然地,一时不知道该先去哪儿。 按时间来算,已经过了前生她二哥出事的时候,可一听说二哥出海,她怎么这么慌呢! 她之前也怀疑过,是否这辈子有些世界线会按着原路发展,只是没有证据。时间一长也就放松了警惕。 如今听说二哥代替兄弟出海去了,那不就是又上了相家船? 且不说前生的事件走向,单是如今她和相天逸的恩怨,她都觉得二哥再上贼船不太靠谱。 不知不觉跑向了小蓝屋。 一口气跑到门前,呼哧直喘,语序混乱地向苏江宁求助。 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讲得清来龙去脉,连三姐和罗姐都觉得二哥出海不算什么事,她又如何让苏江宁一个外人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她颠三倒四地说,二哥出海去了,以前他在远海从船上掉下去过,这次她很担心,想把二哥追回来。 苏江宁听着觉得很奇怪,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这位妹子不是个慌慌忙忙的人。 所以当下也没有多问,只拿了钥匙在手上,说:“这要怎么追?走。” 他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险些让沐云河哭出来。 她此时太需要这种无条件的支撑了。 刚才出门太慌忙,都没来得及问二哥是什么时候走的。这时就折返跑,跑到一半遇到她三姐追出来。 她问沐云冰:“二哥什么时候走的,上的哪条船?” 沐云冰看小妹如临大敌也有些担心,所以才追出来看。此刻就照实回答:“就是赫号。下午刚走,可能这会儿还在码头上呢。你别急,打个电话去问问,要是还没走就不让他去了。” 沐云河按住胸口,觉得眼前的迷雾散去了一些。 她冲回家中给码头办公室打电话,问赫拉克勒斯号走了没有。 办公室的人说走了有半个小时了。 她指挥苏江宁:“快!骑车!” 然而苏江宁并不会骑自行车。 来不及多说,沐云河让苏江宁上她的车。 此话一出,沐云冰和苏江宁都惊了。 但他们也没说什么,苏江宁还是坐到了沐云河的车子上。 沐云河把自行车踩成了风火轮。不出十五分钟就来到了大码头。 黄昏的码头乱哄哄的,进港的渔船和出港的渔船都有,很多船工忙着搬货卸货,一些渔娘提早摆出了晚市。 沐云河在码头上快速地穿行,在渔船间找熟面孔。这些年,岛上的船老板她差不多都认识了。 忽然看到了一位矮矮胖胖、头格外大的黑衣男子,是常在她这儿买东西的姓高的老板,正站在自家渔船上。 她印象里,这位老板和相家是没有牵扯的。 几步从跳板上了船,沐云河将高老板拉到一边,问:“您这船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高老板平素挺喜欢这位年轻的小姐,闻言吃了一惊:“做什么用?” 沐云河下了决心,托人帮忙,原委总是要说的:“我哥上了相家的赫拉克勒斯号,船刚走,我怕我二哥有危险,想借您的船把我二哥带回来。” 高老板的眼睛原本被脸上的肉挤成了两道缝,此时却睁大了,非常惊诧:“为什么会有危险?这怎么带回来?” 沐云河说:“您要是答应,等船上我和您慢慢说。高老板,您帮这个忙把我哥带回来,我给您5万!” 高老板吃了一惊。他觉得出一次船没什么,只是弄不清怎么回事,又听说一下子给5万这么多,更想问问清楚了。 他刚张开嘴,就听沐小妹身边的这名英俊的陌生男士说:“十万走不走?” 高老板把嘴又闭上了,一秒钟后,他说:“走。” 十万不走是傻子。 他不走有的是船排着队走。 也不告诉船工们啥事,直接命令准备开船。 -- 第123页 沐云河非常惊讶,其实五万已经很多了,应该能说动这位老板。当然和她二哥的安全比起来,十万不多。 她只是很惊讶苏江宁会替她开口。 没有责怪苏江宁拿她的钱瞎大方的意思,相反她还很感激。而且直到现在,苏江宁也没有要抽身离开的样子,看起来是打算陪她上船的。 如果没有二哥擅自又跑出海这件意外,沐云河真的会非常开心。 即使不谈恋爱,仅仅是拥有止乎友谊的这样亲切而亲密的关系,她都非常满足了。 开出码头后,高老板找到甲板上的沐云河,问她是怎么回事。 沐云河怕说得太清楚,会吓得这位老板转头再把船开回去。所以只说先找到赫号再说。 这是一艘300吨左右的小船,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来,在海上的踪迹不太明显。这正是沐云河需要的。 虽然开足马力去追,但直到深夜出了海湾开进了真正的大海里,他们都没有发现赫号的踪迹。 沐云河很焦虑,站在船头扒着船舷望眼欲穿。 苏江宁也不安慰她,单是站在边上。 到了后半夜,高老板说估计是追不上了,还是回去吧。 赫号是远洋船,一走十天半个月回不来,一旦出了海上哪儿去找?高老板有这种想法也正常。 虽然很不甘心,但理智上沐云河知道高老板是对的。 她这次贸然找了条船出海,没有做打长久战的准备。 既然这段出发路上追不到,那就要换另一种打算了。 于是点头答应船先回来。 最后和高老板约定给他两万元,算作出海一次加陪熬了大半夜的补偿。 黎明时分回到码头,沐云河让苏江宁先回去,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去了自己原来的家,把她睡梦中的父亲喊了起来。 父亲一脸迷糊,搞不清状况,沐云河开门见山:“二哥有危险!” 她父亲立刻精神了。 自家人办事要靠谱得多。 虽然她父亲也没有听懂为啥儿子就有危险了,但这些年来,小女儿在家中十分有地位,全家人唯她马首是瞻。 所以当即穿衣出门,匆匆采购了一些水粮后就去开船了。 这船一开出海湾,四面八方都是水,完全没有方向。 沐云河本以为她父亲会觉得她多事,结果并非如此。相反自从她父亲听了她的解释,一直忧心忡忡。 沐云河父亲不是个思虑很重的性格,平时活得都比较乐天。前生在二哥失踪以后,她父亲才成了个老黄牛般的维权者。 看着父亲紧皱的眉头,沐云河觉得她好像错过了很重要的细节。 她不能乱。 要清楚地分析一下目前的情况。 二哥上船会是一个阴谋吗? 相天逸报复她家的船不成,报复她家的人? 之前因为两艘船的缘故,她二哥是很讨厌相家的,这次还能上赫号,显然和那位摔断了腿的兄弟关系很铁。 那么,阴谋里会包含那名兄弟吗? 关键是,沐云河并不知道上辈子二哥为何会失踪。她父亲应该是有猜测的方向的,但她那时候已经跟了相天逸,被隔离了个结结实实。 这次重生回来,二哥失踪的事尚未发生,她父亲自然也不会知道了。 她进了驾驶室找到她爹:“爸,二哥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在赫号上的事?” 沐宇军有点意外女儿会问这个。 不知为何,今早女儿急匆匆来找他后,他心里就颇不得劲。儿子曾经说过的一些事在他心中滚来滚去。 他不由地就把这份担忧和女儿说了:“你哥原来还在那船上时,那船说要升他做大副,那时他就有点不想干了。说觉得那船怪,每次出海都瞎放网,十张网放下去要坏五六张,有时候捞上来的渔货数量还会少,他们船员都开玩笑说是鬼船。” 沐云河:! 她爹接着说:“你哥觉得那船出海一次,根本就值不回本,船长和他们说只是在熟悉线路,给以后与日本的国际贸易打头阵。因为每次给的酬劳都多,所以大多数船员都没意见。但你哥觉得这钱拿得不太安心。” 沐云河:“为什么二哥没和我说过?” 她爹道:“你一个小姑娘,和你说了怕你担心。” 又说了个重磅消息:“有两次,你哥说明明没捞到什么货,但往回开的时候船特别沉,就像真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拽着似的。” 沐云河听了这个“鬼故事”,青天白日下没觉得有多可怕,但怀疑的情绪又升级了。 这自然不是一条鬼船。做生意人最讲迷信,如果有什么超自然的现象出现在这条船上,恐怕相家会第一时间把这船废了,哪里还会反复让船出航。 至于船员们,文化程度不高,胆子又莽,拿点鬼怪疑云来糊弄倒是可能的。 但为什么呢? 沐云河想,如果苏江宁在这儿就好了。她可以问问苏江宁的意见。 她的神思开始飘荡。她想,苏江宁原来是华新社的记者,见多识广,是不是遇见过这种奇怪的事件呢? 正想得有一搭没一搭,忽然一个想法闪电般地劈进了她的脑子! 前生她在申市时,新千年的开头,在报上读到过一桩小案子,当时没引起大众关注。但因为事关渔船,有些亲切感,她便仔细读了一下。 -- 第124页 说是在东南沿海两船不慎相撞,救援船前去救援时,其中一条船上的人神色慌张。结果一查,发现这是条走私船。 沐云河的脸色变得很苍白。 她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答案。 如果相家船在搞走私,偶然被她二哥给发现了。她二哥为人正义又不擅通融,会不会因此遭遇不测? 如果前生是这个缘故,那这次又喊已经下船的二哥再代人出海是什么意思?是想谋财还是想害命? 她回到了驾驶室:“爸,报警吧!” 第68章 海上风云 父女俩商量了一下,决定用单边带电台向码头值班站联系,请他们代为报警。 设备不够先进通话质量很差,沐宇军向值班人员解释了半天,那边才听懂是需要报警,但仍然搞不清事件的来龙去脉。 沐云河知道,没有确凿的证据,想要海警船出来帮忙寻找赫号有点天方夜谭。 自重生归来,沐云河还没有感觉这么无助过。她手中并无证据,只有一个不靠谱的猜测:世界线多少会按原路走,她哥都已经不干了此次却蹊跷又上了赫号,她预感一定有什么会发生。 她想,老天啊,如果让我重生是优待我,那在这件事上能否在眷顾我一次?她不想第二次再失去自己的哥哥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这艘货轮都漂在赫号过去常走的航线上。 焦灼的等待在一天之后升级了。 平时,二哥身上有个寻呼机。 在岛上的生意人中,“大哥大”不普及,但寻呼机还是很普遍的。只是出了海后信号太差,想要用寻呼机取得联系几乎不可能。 可就在他们漂在海上第二天快要入夜的时候,沐宇军的寻呼机里忽然收到了一条来自儿子的消息。 还好他俩买的机型都比较先进,可以传递简单的文字。就见儿子传过来的两个字是:报警! 当时沐云河正在驾驶室后面的椅子上打瞌睡,沐宇军本不想告诉女儿,让她再睡会儿,可握着寻呼机的手都在抖。 这会不是什么恶作剧? 不,难道女儿的猜测是对的? 像有感应似的,沐云河睁开了眼睛,问:“刚才是什么声音?” 她也听到了寻呼机响铃的声音。 沐宇军手脚冰冷,把寻呼机递给她。 沐云河的眼神当场就直了。 她跳了起来:“爸!附近有没有渔船?你找找?寻呼机发得过来,距离应该很近!” 入夜时分,四周茫茫都是水。 沐宇军尝试着用对讲机找周围的船,几个小时里都没人说话。终于大约在九点多,有回音了。 一名船长在频道里回答说同在附近海域。再多问几句,还恰巧有点渊源,乃是罗阿三的一名父系亲戚,也姓罗。 沐宇军问了对方大概的位置,把船向那个方向靠过去。 夜里两艘渔船靠得近了,一看,嘿,巧了,差不多的船型! 对讲机的通话也清晰了起来。 沐宇军告诉对方,自家儿子刚刚发来消息让报警,猜他可能上了一条走私船有危险。 他问这位罗船长是否可以返航后回到岸上帮忙报警,请海警出动。 这罗船长似乎是个热心人,一听这话来劲了。 他说,十多年前开始这片海域的走私现象就渐渐多了起来,谁出航在外没遇见过几条鬼鬼祟祟的走私船? 他仗义出手,还曾经举报走私船成功过呢! 于是干脆架设跳板,亲自跑到沐家船上来打听怎么回事。 遮遮掩掩反而难以取得对方信任,所以沐云河就照实说了。 她怀疑相家的赫拉克勒斯号在搞走私,现在她哥在那艘船上,人身有危险。 罗船长拿着沐宇军的寻呼机,看上面那两个字“报警”,眉头皱得很紧。 他摸了摸腰间自己的寻呼机。 他给沐家妇女也带来了小道消息。 “你们知道么?黄俊山早说过,刀疤子有问题!不是霸道欺负别的渔船的问题,是大问题!” 黄俊山?这名字好熟悉。 沐云河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原来二哥在他下面做过的事的那位黄老板? 此人本来在黄沙岛的渔老板中是后起之秀,很有前途,但却被相家卯上了盯着打,没几年就露了颓势不行了,手下得力干将和船工被相家挖了个干净,黄老板本人提着现金跑到内陆去了。 都说他要是不跑留在岛上,没他的好果子吃。 这罗船长怎么和那位黄老板还有渊源? 罗船长说,自己原来就是和黄老板搭着伙干的,后来理念不合才分道扬镳,但还是朋友。“那时候黄俊山一直说,刀疤子手脚不干净,他的船不干净。你想,刀疤子哪年发财的?是不是七零尾巴上突然起来的?在这之前,黄沙岛哪里听说过姓相的?做这行的,谁不是靠着祖上的积累,为什么就他刀疤子不一样?” 沐宇军道:“他本来就是一个普通水手,遇了海盗,说是转运了。” “转运?”罗船长嗤之以鼻,“他不好解释他的钱为什么来的这么快,就说转运!” 沐云河暗忖,她以为自己对黄沙岛渔老板们的沟沟壑壑都挺清楚了,谁知哪到哪,这些“历史问题”她一无所知。 她问:“那有没有说,他可能走私些什么?” -- 第125页 罗船长大摇其头:“这就说不准了,什么来钱走私什么呗!嗨,这么多年了,刀疤子的事业能做的这样大,说明上面睁只眼闭只眼。我劝你们也别追究,吃亏的是自己,只要家里人安全回来了,就行了。” 又说:“你们别急,我呢也不回去报警,现在这样报警是没有用的,没有证据,又是相家船,谁会理!我们再等等,看看你儿子会不会再发消息过来,他要是能发个坐标,那就容易了!我穿上正好还有几个人,要是真有事也叫得动。” 沐宇军连连称是。 罗船长便说他先回自己船上,两艘船距离不要远,随时联系。 沐云河道:“罗伯伯,你别走好不好,我害怕!” 罗船长讪笑起来,像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应付一个撒娇的漂亮小女孩:“罗伯伯不走远,就在你们边上。” 沐云河拉住了他的手:“罗伯伯!” 对着女孩娇嫩的小手,罗船长握也不是,不握也不是,连连说着要回自己船上。 沐云河干脆合身扑上,勾住了对方的脖子:“我不让你走!罗伯伯,这船上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我怕!你陪陪我们,到天亮好不好?你也说了,我哥可能会再来消息,如果他来消息时,你在我更放心!” 罗船长一位中年男子,膝下没有女儿,从没有被小美女这样热络地拥抱过,当场有点晕头转向:“好好好,我不走,我陪你们到天亮。” 沐云河这才罢休,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驾驶室。 罗船长通过对讲机告诉自己那船上的船员,说他待到天亮再回去,让他们自行歇息。 短短一小时内的相处,竟让沐家少女如此信任和依赖自己,罗船长心中百感交集。 沐宇军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显然女儿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夜恢复了寂静。 三人窝在不大的驾驶室里,各自打瞌睡。 沐宇军的寻呼机放在操作台上,等待有没有新的消息会显示。 忽然,沐云河迷迷糊糊地说:“爸,我想上厕所。” 沐宇军:“你去。” 沐云河:“后面好黑,我怕,你陪我去……” 沐宇军心中更加奇怪,但还是站了起来,陪女儿往后面走去。 一远离驾驶室,沐云河一改昏昏欲睡的模样,眼中就差精光四射了。 她说:“爸,这姓罗的有问题。刚才说话时他不敢看我们眼睛,还总摸他的寻呼机!” 沐宇军听了大吃一惊:“我怎么没发现?” 沐云河:“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两个一出来,他就要给那边发消息了。你想,我们船离赫号足够近,二哥的消息才过得来。正常情况下,能听见你对讲机的一般也该是赫号。结果赫号没反应,他却回应了。” 沐宇军:“你的意思是,他们是一伙的?” 沐云河:“我和罗阿三那小媳妇可熟,她说过罗阿三三代单传,到她这里才生了好几个儿子,她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三代单传,哪来的堂兄?” 这句话唤醒了沐宇军久远的记忆:“对,罗阿三没有堂兄弟!他说就数各种姐妹多!” 揣着这份怀疑,父女俩潜回了驾驶室后侧,没有直接进入,而是从边沿的甲板上悄悄凑近。 通过驾驶室的玻璃船,影影绰绰看到罗船长的身影。 沐云河索性绕到了驾驶室正前方,她隐在黑暗中,就看到操作台上微弱的灯光中,罗船长正在手忙脚乱地按寻呼机。 沐云河快速回到她父亲身边,而后者已经按她的意思找来了绳索和铁棍。 砸人脑袋,这个沐云河有经验啊! 她拒绝了父亲说由他来动手的建议,让他父亲过去与姓罗的说话,她则悄悄来到罗的背后。 找准时机,眼疾手快,一棍子冲着非要害处砸了下去! 罗船长一下子被打蒙了,父女俩这时一拥而上,用绳子将他捆了起来,又用布和胶带封了嘴巴,连拖带拉送进一间杂物间锁上了门。 干就干了,丝毫不慌。 沐云河回到操作台,查询寻呼机的历史发送,果然看到了两分钟前这台机器刚和一串号码联系过。 最大的可能性是,这船号码就是属于赫号上的联系人。 当时赫号收到了她父亲的对讲机消息,让这艘船过来看情况。如今他看了情况,向对方做汇报。 可惜机器落后,看不到发过去了什么消息。 这难不倒沐云河,毕竟她已经离赫号很近了。 按照姓罗的刚才和自家船员的说法,即使他给赫号发信息,应该也是说些“一些顺利之类”的话。 情况应该不是十万火急,在天亮对方船员发现不对以前,时间都是她的。 现在的问题是,既然她哥传来消息说“报警”,说明二哥确实在这次航行中发现了不对。 过去二哥跟了许多次赫号,从未提过需要报警,说明她有一点没有想错:这次航行,正是有“变故”发生的那次! 那么,二哥现在还是安全的吗? 她左右拿着父亲的寻呼机,右手拿着罗船长的传呼机。 这时候,罗船长的传呼机响了,上面就两个字:“照旧。” 照旧?照旧是什么意思? 沐云河考虑了一分钟,打下几个字发了过去:“已办妥,位置。” -- 第126页 第69章 海上风云(2) 按下发送键后沐云河非常紧张,紧张得都快僵直了。 但是对方并没有让她等待太久,很快寻呼机又响了。这次发过来了一串带小数点的数字。 坐标! 沐云河跳了起来,拿着寻呼机去找她的父亲! 刚才她给那边发消息,是假装以罗船长的身份说这边已经搞定,问对方要赫号的位置以便汇合。 除了推测,她并没有姓罗的与赫号真正蛇鼠一窝的证据,更不知道他们之前的交流模式是怎么样的。 她只能赌一赌,用寻呼机简讯最常用的发信口吻来试探一下。 如果罗船长是无辜的,那她这条消息就发到了无关紧要的人手上。 这没关系,问题是她已经攻击了罗船长,并且非法监/禁了对方。 但沐云河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家伙应该是有问题的! 当她收到这一串坐标的时候,此前的猜想等于被验证了七七八八! 找到父亲,父亲一看坐标,立刻心中有数。 两人一合计,去杂物间把罗船长的衣服裤子给扒了,沐宇军穿上,又特地找了顶鸭舌帽戴着。 船立刻出发。 借着无边的夜色,这艘船悄悄地开走了,而隔壁罗船长的那艘船上大多数船员已进入梦乡。 这艘船径直朝着寻呼机给的方位去。 航行不久,赫号巨大的轮船影子就出现了。 这么大一艘船,若把灯光开起来,那是相当的璀璨辉煌。但奇怪的是,赫号上竟然一点灯光都没有,还是靠沐云河5.0的爆表视力才远远看出了一个影子。 这真的是非常反常! 寻呼机没有静音功能,他们也不方便给沐云川发消息,万一他还没有暴露,这“滴滴”的声音却把他给暴露了。 于是船掐着赫号瞭望台的死角,从船屁股后面悄悄贴了上去。 非常不凑巧,当他们的船靠近时,本来空无一人的甲板上竟然来了一个人。 这个穿着一身飘逸衬衫的船员是上甲板来抽烟的。 见有艘船靠上来,他也不嚷,反而等船足够近了,隔空能互相听见说话了,才喊:“你这怎么又回来了?” ! 果然,把他们当成姓罗的船了! 沐宇军想,这身衣服是换对了,小女儿真不得了。 将跳板放到两船之间,招呼对方上这条船来:“来,兄弟,聊一个!” 远海碰头,这样的招呼是常事。 对方不疑有诈,顺着跳板跑了过来,刚想提问,沐云河从背后又是一闷棍。 照例给他五花大绑和塞嘴套餐送上。 把这位扔进船舱内部的一个小间,反锁起门。沐云河想今天还挺幸运,亏得姓罗的船和这艘船还挺像。 当即让父亲在甲板上放风,她自己轻轻巧巧顺着跳板跑到了对方船上,开始进行“二哥大搜寻”。 赫号是一艘5000吨轮,规模不小,跑一圈也得蛮长时间。 沐云河胆大心细,敢深入船舱内部。 幸运的是赫号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是她的保护色。 在跑了两层没有收获后,她打算再往下探。此时,走廊转角忽然传来脚步声,吓得沐云河立刻推开一扇门躲了进去。 这脚步声却是冲着她过来了! 她所在的这个房间看上去像个船工宿舍,但是并没有床褥,显然最近没有人住。 走廊上房间不少,应该不会来她这间房吧! 以防万一,沐云河还是钻到了铁床架子下,这样只要来人不笔直进入这间屋打开灯,应该是绝对发现不了她的! 谁知,那琐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竟然在门口停下了! 沐云河心中一咯噔,准备迎接对方开门,自己的暴露! 谁知,那人却是冲着对门的房间进去了。 沐云河:? 她从床底下钻出来,悄悄来到门边往外望。 刚才躲得匆忙,她竟没发现对面还有个房间,与这个宿舍是隔着走廊刚巧面对面的。 对面房间传来了说话声,隐隐约约地听不清楚,但还是有几个词汇飘了过来“你爸”“报警”“明天”…… 对面房间也没有开灯,沐云河大着胆子,蹑手蹑脚穿过走廊,也进了对面的房间。 这下她就知道为什么刚才在另一间房中,听不清这边对话的原因了。 原来在这间宿舍的地板下,还有个“地下室”! 说话的声音是从“地下室”传出来的! 而她二哥的声音正从下面冒了出来! 沐云河惊呆了。 她趴在那个洞口边听了一会儿。 原来,地下室中被关着的不止她二哥一人。刚才来的那位正在与二位“促膝长谈”,劝他们不要太倔强,接受现实入伙。 二哥像个愣头青,义正严词指着他们这样是不对的,等自己回去后一定报警。 二哥慷慨陈词,另一个“俘虏”则不大说话,偶尔阻拦他二哥说话。 可能这位也觉得像她二哥这样说话,会死得比较快。 而来劝降的那位倒也不是穷凶极恶,态度还挺好,在打感情牌。 沐云河听着听着,神经忽然吊了起来。 她听到了什么? 相家船,居然走私的是毒品? -- 第127页 天…… 她忽然就懂了为啥前生二哥会失踪。 普法教育任重道远,看起来她二哥是个法盲,而相家人显然比她二哥懂法。 沾毒容易枪毙,所以贩毒者特别容易狗急跳墙! 虽然底下打感情牌的那位还是和颜悦色的嗓音,但沐云河直觉不好。 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尝试,如果这位的谈话没有效果,可能他们就会考虑动手了! 一想到这点,沐云河恨不得自己是猫眼三姐妹之类的女侠,飞檐走壁下去把那男的给办了。 虽然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形,但这人敢只身前来面对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大概率她二哥和另一位被绑得很牢。 沐云河又手痒了。 就在过去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她连砸两人,手感正好。不如趁这个机会,这家伙上来的时候再砸他一下。 这时沐云河的心态又与刚才不同。 刚才砸那两位,她得控制着力道,不能给对方造成致命的伤害。可眼下情况已经不同了。 这位已自曝是贩毒人员,还非法监/禁船工,她就是给他脑袋开个瓢估计法律上也没有责任。 也不知等了多久,这人终于要上来了。 他爬了上来,弯下腰,准备把地下室的入口铁板再度锁上。 就在这时,忽然身子一歪,没发出任何声音就倒了下去。 沐云河砸他的工具,乃是一把消防斧子的钝面。坚硬有棱角的铁器敲在脑袋上,这人软得就像个布袋子。 干就干了,丝毫不慌。 沐云河扔掉斧子,捡起这人掉在地上的钥匙。 刚好,他还来不及上锁,钥匙正拿在手上就挨砸了。 沐云河打开锁,从天而降,把她二哥给惊呆了。 等看清地下室的情景,沐云河也呆了。他二哥与他这位同样受苦受难的兄弟,没有被绑得结实,而是被手铐拷在了铁柱子上…… 嗯……手铐的钥匙在哪里? 来不及多说,她返回了上面,在那人身上找钥匙,摸了半天也没摸到。 又从入口探下头去,示意下面两位:“这人身上没钥匙!” 另一位船员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 沐云川道:“钥匙应该在船长和大副身上,小妹,你赶紧走,去报警!” 另一位船员如梦初醒:“对对,去报警!”他抢着说:“我这里有个日记本,你拿着去报警!” 沐云河一愣:“你是唐松奕?” 那人也一愣:“你怎么知道?” 沐云河又爬下来拿日记本,这多少算个关键性证据。 沐云川急了,来不及问小妹怎么会来,忙催着她走。 沐云河压低声音问:“船长和大副长啥样?” 沐云川一听,她居然还想去找船长和大副,连连拒绝。 沐云河不理他,瞎猫逮死耗子地问:“刚才我来时,甲板上有个抽烟的,穿一件雅戈尔衬衫,很有派头。那个人会有钥匙吗?” 沐云川一愣。 他原本根本不懂名牌,可这些年跟着小妹运服装,他对各服装品牌也是清清楚楚。这次船上穿雅戈尔的只有一人,就是姓姜的大副! 沐云河听了,险些激动得蹦起来。 她说:“我没时间和你俩多说,等我一下,保存实力,我去去就来!” 说着又回到上层,怕地上那人醒来,拿着斧子看准钝背面,又朝他头上连补了几下。直到感觉鲜血淋漓,心中才有些害怕。 费九牛二虎之力把这人拖到铁床下藏好。 接着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兔子一样窜了出去,按原路返回,来到甲板上。 漆黑一片的赫号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人发现船尾的变故,也没发现一只小兔子的入侵。 她父亲已在对面甲板上望眼欲穿。 沐云河跑回了自己船上,连比划带说地解释自己已经找到了二哥,他被手铐锁着,而手铐钥匙可能就在他们刚刚砸过的第二名男子身上。 父女俩立刻回到船舱内部,打开那个小间们。里面穿雅戈尔的男士已经恢复了气力,在开门的一刹那扑了上来打算争取自由! 沐宇军气吞山河,撩起一脚将他踹回了原位。 沐云河对贩毒者没有客气的,抄起旁边一个铁桶罩在此人头上,沐宇军手脚并用地施以老拳,最后合身一把抱住此人:“搜!” 沐云河立刻上下其手在该大副的身上摸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摸到了一大串钥匙,根本分不出来哪吧是哪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沐云河揣上整串钥匙,像个兔子成精般又跑到了赫号上。 二哥,等我! 第70章 海上风云(3) 巨大的赫号像一座沉默的海上牢笼。 太过沉默了,以至于沐云河再次按先前的路线前往二哥所在的地下室时,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人。 事情超乎寻常的顺利。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的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 能否成功拯救二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想到之前那个被自己砸了好几斧头变得血淋淋的人。 那人还活着吗? 如果死了……她会有麻烦的吧? 管不上那么多了,救出二哥再说! 沐云河硬着头皮又进入了那个黑洞洞的房间。 -- 第128页 她喊了一声:“二哥!” 下面立刻传来了沐云川的回音。 沐云河松了一口气。 刚才她走的时候为了不引人注目,还是把入口的铁板盖回了原处。 现在让她摸一摸这块板在哪儿。 她照着印象中的位置摸了下去,刚摸到,忽然脖子一紧,竟是被人掐住了! 沐云河除了嘴没有叫,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尖叫。 那人力大无穷,想掐着沐云河的脖子把她整个人提起! 千钧一发之际,沐云河猛地拉开地面的盖子,在身体被提起的同时,将手中的钥匙从地下室的正方形入口中丢了下去。 她艰难地在空中扭转身体,发现掐她脖子的竟是先前那个被她砸得血流满面的人。 原来这人没死,还有这么猛的体力! 沐云河被掐个半死,脚都碰不到地面,她企图调转身体踹这人下/体,却根本办不到。 肺中的空气正急速减少,而此人也开始放开喉咙喊人了! 沐云河想,完了…… 在眼前发黑之时,她忽然想到,不对啊,我不是把钥匙扔下去了吗?二哥呢? 她正想呢,脖子上一松,接着就落入一个怀抱中。 并不是她二哥的怀抱,而是唐松奕的怀抱。 她二哥此时正在痛扁那个刚刚掐她的人。 别看此人面对沐云河力拔山兮气盖世,但毕竟受了伤,在沐云川的暴打下很快在地上缩成一团。 沐云河双脚落地,急了:“二哥,走!” 沐云川也不恋战,三个人迅速往外跑。 还好这是个钢船,传音不易,方才那人扯着喉咙喊人的声音似乎没有传到很远。 又或许已经传出去了,只是来人来不及赶到。 总之在沐云河的领路之下,三人迅速来到甲板之上。 沐宇军一看儿子现身,思路清爽,二话没说返回了驾驶室。 沐云河一马当先踏上跳板,接着唐松奕,接着沐云川。 这艘500吨轮立刻调转方向,像做贼一样迅速驶离了旁边的庞然大物。 此时是凌晨时分,乌云蔽月,根本看不见星空。 连天气都在帮忙。 如果这艘船有腿,现在可能正在做百米冲刺。 不出两个小时,船就开进了海湾,又过了二十分钟,成功泊在了泊位上。 沐宇军与唐松奕留在船上,沐云河则和二哥飞跑下船,直奔派出所。 小地方的派出所,到了夜间只有一名值班民警。 听了这事,走私?这一带走私的情况不少,要不等天亮了领导上班了再说吧? 沐云河摊开两只染血的手掌:“您看,有人身伤害案!” 这下,那位片儿警彻底精神了。 连夜给领导打了电话。 不出半小时,所里匆匆赶来一堆人,听了兄妹俩的介绍,连夜上沐家船查看情况。 民警把杂物间和船舱内部小间的两名男子带回所里审问,又给沐家三人与唐松奕做了笔录,一直弄到第二天白天。 离开派出所,沐云河隐隐不安。 她觉得不太对,这样就足够了吗? 听刚才警察们的意思,先立案,再调查。 对于这样的案子,如果不出海警把相家船抓个人赃俱获,仅靠在岸上调查,能查出什么呢? 这毕竟是刑侦手段还没有那么发达的九零年代。 而且警方也没办法对她家人进行24小时全天候的保护。 二哥和唐已然知道了相家船的秘密,现在自己和父亲也知道了。 他们会轻轻放过吗? 怎么想都不可能。 沐云河当即止步,喊住正准备回家的父亲、二哥和唐松奕。 她说你们别回去了,岛上不安全,你们仨现在就开船去申市,找个酒店住下来! 父子俩也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唐还懵着,已被沐云川拉着返回码头。 然而,他们远远地看见自家船周围满是警察和红袖章。 恐怕这条船已经被当成关键证物给控制起来了。 不想被这些执勤人员发现他们又回来了,几人迅速离开了码头。 沐云河说:“走,去客运码头。” 刚走到一半,说:“不对,去西码头!” 黄沙岛的客运码头,一般指去对岸贾门县的码头。而西码头则是一座冷清的老码头,只剩下去周边小岛的一些路线。 到了西码头,一看时间表,最近一班船是去竺浦岛的。 竺浦岛是一座和黄沙岛差不多的岛屿,不像庄离岛那样小得离谱,码头上来个陌生人半个岛都好奇。 这样容易出事,还是竺浦岛合适。 沐云河让三位男士先买票上船,令他们去了竺浦岛后,再寻机会辗转去申市。 竺浦岛去申市的班次也多。 她留下了她父亲的寻呼机,好与她哥寻呼机联系。 然后描述了一下自己不能跟着一起走的原因。 “二哥知道的,我岛上还有个朋友,我要去找一下他。他是申市人,或许会对我们有帮助。而且你们先去,我去帮你们拿些衣服和行李,之后就来申市找你们!” 二哥十分担心她:“我们危险,难道你不危险吗?” 沐云河说:“我不危险,相天逸不敢拿我怎么样。” -- 第129页 这句话说出口,她自己都心虚。 她要去找苏江宁。 倒不纯是为了在申市寻求帮助。 经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夜,沐云河迫不及待要把所有的经过都倾倒给苏江宁听。 如果不让她好好地描述倾吐一番,她就要爆炸了。 无数多的信息卡壳在她的脑子里,来不及消化和处理,这一夜她都是凭着直觉在做事。 虽然行动上非常成功,情感上却担惊受怕,一颗心怎么都没能落回腔子里。 她觉得如果来到苏江宁身边,把一切都告诉他,或许她就能安定下来了。 重生回来,父兄虽然都是亲爱的家人,却不足够给她心灵上的依靠。虽然她年纪小身形稚嫩,却像家中的顶梁柱一样。 顶梁柱倒是不累,但却有些寂寞! 沐云河行动如风,很快飘回了家。 远远地看到冬暖夏凉屋门口围着好些人。 她避开冬暖夏凉屋,直奔后头的小蓝房,敲开了门。 一见到她,苏江宁显然松了口气。 今天一大早就听见前面闹闹哄哄,像是沐云河家房子的动静。 苏江宁有些担心,但没有过去问。没想到不一会儿,竟有人来敲门,像是打听到了他和沐云河的牵连,过来调查点消息。 苏江宁自然一问三不知。 此时看见沐云河回来了,连忙让她进屋。 沐云河举着两只血迹干涸的手:“你不知道我昨晚上遇到了什么!” 看起来是很长的一段故事。 苏江宁掏出这个年头很难得的湿巾,让沐云河擦手。 沐云河的神魂逐渐归于原位。 现在还不是讲故事的好时机。 她便把自己和父亲出船后,遇到了赫拉克勒斯号,她上船找到了被困的二哥并营救成功后疯狂返航的经过简单说了。 又说回来后报了警,所以警方在调查。她觉得岛上不安全,所以送另外三人去了竺浦岛,让他们转道去申市。 苏江宁原本听她讲个大概,觉得十分离奇,如电影情节。听到最后,赞赏沐云河做得对。 沐云河看见他来到床边,从窗台上的书包里翻出了一个对讲机一样的东西,黑色硬壳,只有半个手掌大。 她好奇:“这是什么?” 苏江宁:“手机。” 沐云河:“手机?” 苏江宁:“就是大哥大。” 沐云河:? 大哥大怎么长这样? 初三一年专心学业,沐云河与外界的商品潮流稍微有些脱节,并不知道市面上已经出现了更先进的折叠手机。 天哪,苏江宁有移动电话,她竟然不知道! 苏江宁打了个电话,交代说让在申市开三个房间,再去客运码头接人。说着说着,把电话给沐云河,让她描述一下这三人的体貌特征。 沐云河照实说了,又说那三位抵达的时间还不知道。 苏江宁说没关系,等确认了再联系,然后把电话给挂了。 沐云河说你找的谁? 苏江宁说我舅舅。 沐云河“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苏江宁的亲戚好像都还挺厉害,申市人都这样厉害吗? 她之前刚做生意时,把货拉去码头的物流车就是苏江宁帮忙联系的。 本打算整理一些她哥的衣服带过去,可眼看冬暖屋的架势,还是算了,到那边再买吧! 于是只带了苏江宁的包和她自己的随身小包。 两人没去正经的客运码头,而是在海边找了个做快艇生意的,直接乘快艇去了对面一个叫“尖门岛”的地方。 尖门岛虽然名为“岛”,其实是个连通大陆的小型半岛,在贾门县的东北面,离申市的距离还更近些。 两人上了岸,打了辆车直奔申市。 最后比那三位还早到。 他们抵达申市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七点,在路边馆子里吃了,沐云河一身脏污,又找了钟点房洗了澡。 她这边刚洗完,那边来电话,说人接到了。 于是赶去下榻的宾馆碰面。 第71章 海上风云(4) 异地相见,百感交集。 从昨夜的一通折腾,再到凌晨报警笔录到上午,白天又是旅途奔波。 到了这时,都已经一身的疲惫。 简单吃过晚饭,各自回房休息,连苏江宁都开了一间房睡在了这里。 第二天一早,沐云河在宾馆里等着,苏江宁回了一次家,中午时分又来到宾馆。 沐云河问苏江宁这种案件,能不能在申市再报一次警? 不知道为啥,总觉得老家的警方不一定给力。 苏江宁让她相信警察,说这事的管辖范围在当地,即使这边警方受理了,案件还是要移交给当地处理。 沐云河听了很是发愁。 苏江宁说,要不要找找看媒体? 他们可以去华新社反应一下情况,看看能不能做调查报道。如果当地警方的进展不够有力,还可以写内参。 沐云河不太了解内参是什么。 苏江宁说就是不便对外发布新闻的,可以通过内部渠道直接向上级部门反应情况。 沐云河又燃起了希望。 都说媒体是无冕之王,如果中央媒体能介入,多少能推动当地的办案。 -- 第130页 于是吃了饭,下午来到了隆武路上。 进了华新社大楼,这次苏江宁直接带沐云河到了楼上。 苏江宁离职已有半年,去而复返,在办公室里引起了轰动。 社里藏龙卧虎,都知道这个青年人出身颇有背景,又得领导赏识,虽然不太合群但同事们也都理解,认为是一种未经社会打磨过的傲气。 没想到突然有天一张辞呈就跑了。 要知道在这个年头,华新社可是体制内的体制内,看看发展到头了的中年汉子往外跑的有,前途无量的青年人可是没有会跑路的! 何况分社社长名义上还算是苏家老爷子过去的学生。 不过,辞了就辞了,以他的脾气还能回来看看,那可就太稀奇了! 在此上班的时候,办公室都是不大看得到人影的! 一听苏江宁来了,连摄影部主任也闻讯赶来,然而苏江宁找的根本不是他。 苏江宁带着沐云河直接去了社长室。 这天,社长正好在。 社长办公室位于18层,靠着东边的一间大落地窗的景观房,从办公室里能直接看见下头的浦江两岸。 这天下午,社长正悠闲地泡好一壶茶,摊开几份报纸,正打算进入阅读时间,冷不丁门就被敲响了。 一般这时候来找他的,是总编办公室的人员来找他签字。 没想到刚说一句“进来”,一个超挺拔个子的青年带着另一个人进来了。 社长高度近视,连忙取了眼睛戴上,一看,居然是这位小祖宗! 嚯,什么风把他吹来了? 连忙站起来:“小苏啊!今儿怎么来了!坐!这位是?” 十四五岁玉质冰清的少女,还不算个成年人,社长面前似乎用不上“位”这种煞有介事的量词。 沐云河忙自我介绍:“我是江宁哥哥的帮教对象,我叫沐云河!” 她刚说完,就被苏江宁扫了一眼。 沐云河立刻把嘴闭上当哑巴。 社长倒是挺热情:“坐!坐!我刚泡了茶,要不要来一杯?” 苏江宁也没客气,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口就是:“张叔,有件事要麻烦你。” 接着便让当事人描述经过。 听沐云河讲完整件事,张社长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试图总结掌握的信息:“就是说你们那个岛上,有个船老板在做走私,还贩运毒品,囚禁了两个不同流合污的船员。现在这两个船员逃出来了,但是除了人证,没有其他证据。” 沐云河点头:“这种情况,媒体的老师能不能帮帮忙?” 张社长道:“这里是申市分社,管不到你们那里。你们那里是闽浙分社管的。” 沐云河十分失望:“那怎么办?我们不认识闽浙分社的老师。” 张社长道:“你们不认识,我认识啊!” 他想了想:“别急啊,让我看看能找谁。我给你们开一封介绍姓。” 他回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厚本大笔记簿来,刷刷地翻着,停在某页:“这个!小苏拿笔记一下,找他!这是我在震旦大学的同学!” 苏江宁抄了地址和号码。 是一位姓朱的闽浙分社的领导。 张社长坐了下来,翻出纸笔开始写:“我再给你写张借调信!哦,不对。”他抬起头来,“你辞职了啊!” 苏江宁:“对。” 沐云河一滴汗。 张社长:“那就不能借调了。让我想想,这样吧,我让黄凌陪你去吧!对,她合适,首席记者,又是公安条线的,让她陪你去,顺便看看能不能做个报道。我也会给朱东来打电话说一下的,你们去吧!” 沐云河连连道谢,苏江宁也说:“谢谢张叔。” 刚走到门口,张社长又追出来:“小苏,这个帮我带给你爸!”手里拎着两个一看就很沉的礼品袋。 苏江宁微蹙眉头:“这是什么?” 张社长竟然还有些羞涩:“嗨,一点西洋参之类的,别人送我的,我又不吃。你爸也知道,我就喝点茶,赶紧帮我给你爸送去!” 苏江宁慢慢往回走,接过来,拿在手上一掂:“这不止西洋参吧?” 张社长重重拍了他一下:“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快拿走,这里人来人往说话不方便。” 苏江宁把礼品袋往地上一顿:“你自己给他吧,不关我的事!” 说完拉着沐云河就跑。 一路跑进了电梯,等电梯门关上了才说:“这种送来送去的,有什么好送的。” 沐云河微笑。嗯,她也很喜欢送礼来着。 这种收礼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送礼人的辛苦。 出了华新社大楼,沐云河借苏江宁的手机给自己的大哥大打电话。 她三姐接的电话,一接起来就哭了:“小妹,这是怎么回事呀?你们去哪儿了?” 其实应该更早些给她电话的,就是怕昨天一堆人围着冬暖屋那架势。若是当着他们的面响起电话来,怕三姐解释不好。 所以隔了一天才打,想来那群人也散了。 电话那头,沐云冰说现在屋里就她一个,罗秀娟还在看店,也六神无主的,问沐云河是不是先把小卖部关了。 沐云河说不能关了,关了岛上风言风语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请罗姐再撑一撑。 -- 第131页 三姐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云河没有照实说,怕吓到了三姐,只说二哥这次出海遇到了一些情况要配合警方调查,现在一家人都很安全,包括父亲、二哥和她。还说她很快就回来,让三姐不要着急。 心中想,自己之前一听二哥出海就慌忙地冲出家门,三姐怎么可能不着急呢?但一时也想不出更有说服力的解释。 当天下午,沐云河、苏江宁在汽车总站门口包了一辆车,直奔华新社闽浙分社,车子开了几百公里,半夜三更开到了宁城的市中心。 他们找了个街边的宾馆住了,第二天一早去了闽浙分社。 一听说找朱东来,登记过后专门有工作人员下来接他们,直接引路到了总编办公室。 这位朱东来乃是总编办主任,一见到他们,就滔滔不绝:“昨天我接到老张电话就去问过了!你们说的那个相铁惠啊,他这几天正在甬城主城区开会,是一个叫东海渔业国际峰会,今年是第一届,他的企业正好是承办单位。我们社里也有人跟这个峰会的,我一会儿带你们去认识。” 沐云河听得一愣一愣的,她问:“您这边有公安条线的记者,可以报道这个案件吗?” 朱东来道:“这个我也去问了一下。按照流程,重大案件办案期间,媒体是不方便对外披露消息的,就怕舆论干扰警方办案啊。但是呢,我们的条线记者可以联系他们跟进整个办案过程,一旦破案了,就可以把这个答案的来龙去脉全部向社会披露,揭发犯罪分子的丑恶行径!” 沐云河并没有利用社会舆论向警方施压的意图,如果中央媒体能在办案中关心一下案件的发展,她相信对小地方的办案都会是一种推动。 因此诚挚感谢了朱主任。 朱东来带他们去楼下采编办公室找人。 先是遇到了公安条线的王记者,是个浓妆丽人。 听了朱主任的介绍,两条细眉扬了起来:“贾门县……哎哟,这有点偏啊!你要说咱宁城的案子,那没有我搞不定的,这个贾门县,要么我去问问。” 一听这种说法,多半是凉了。 沐云河想,人家记者未必是不尽力,只是无关利害,只当做普通线索处理。 这是这么一来,苏江宁却时时刻刻陪自己到东到西,这于他也是没有利害关系的事。要说他只是热心,只是闲得慌……沐云河到底也没有这么不知好歹。 只是不太敢往深里想。 虽然处在麻烦之中,但身边有这么个人陪着真的算很幸福了。 又找到了跟访东海渔业国际峰会的记者,姓时,也是个女性,打扮得比较朴素,单眼皮、短发、不戴任何首饰,看起来十分干练。 昨天朱主任已和她谈过,所以她心中有数,主动说:“你们来得正好!我正好明天和那个相总约了个专访,要不我给你借张证,你跟我一起去!” 沐云河扭头看向苏江宁。 如果苏江宁是一位卡通人物,此刻应该额头上一滴汗了。 他很乐于在这桩事件中担任一个牵线搭桥的角色,怎么搭着搭着,变成要他上了呢? 其实他不太理解这位姓朱的主任为什么要扯上什么峰会。 相铁惠在哪里有什么关系?如果案子能查清,管他在天涯海角都会被归案。 可眼前这位女记者如此热情邀约,他一个男的躲在后面似乎也不大合适…… 谁知,沐云河竟然一口帮他答应下来,连声说:“谢谢姐!麻烦帮他借张证,谢谢姐了!” 和朱主任告别出了大楼,沐云河拍手道:“太好了,你帮我去会会这个刀疤子!” 如果换做别人,这样越俎代庖蹬鼻子上脸的,他一定不理。可沐云河这样擅自代他做决定,他不知为什么心里竟很受用。 第72章 海上风云(5) 当天晚些时候,华新社申市分社首席记者黄凌赶来与他们汇合。 让沐云河先在宾馆休息,他俩去会会相铁惠。 因这个渔业峰会已到了第三日,有些记者不再出席,所以时记者轻松借到了两张采访证,将苏江宁和黄凌带入会场。 时记者与苏江宁专访相铁惠,黄凌则对相铁惠带来的随行人员进行跟访,给相铁惠一种错觉:华新社准备将他立为新时代企业家的模范典型,对相氏渔业采写深入全面的长篇通讯。 虽然目前家那边出了点事,但相铁惠觉得不是大问题,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都是安全化解。 何况他那小子今年已经二十出头,到了该独当一面的年纪。 所以便乐呵呵,谦逊热情地接受了两位记者的专访,同时请手下人全力配合记者老师的需求。 采访没有什么花头,苏江宁除了最开始拍了几张照外,全程没有发言,只听和记录。 记也不是正经记,相铁惠的自我吹嘘不值得记录。从相铁惠的角度看不到他笔记本上写的什么,所以苏江宁精心地描起花样图形来。 原本挺正常的采访,如果说有什么异样,就是相铁惠总接到电话。 采访刚开始半个多小时,就接了两次电话。 或许日理万机的大老板接电话就是这样一个频率,但以相铁惠对这次专访的重视程度来看,如果是普通生意电话完全可以让对方随后再打来,但相铁惠每次都离席到外面去接听。 -- 第132页 每通电话都避人耳目,这就稍微有些蹊跷了。 所以当苏江宁察觉异样后,便在采访中途离开,将一只小型录音设备放入了走廊的大型绿植花盆中。 两小时后采访结束,正是饭点,相铁惠热情地邀请记者老师吃饭。 苏江宁借口上厕所晚点来,等这波人走后去花盆里回收了录音设备。 席间记者老师们被相氏渔业的人轮番敬酒,感谢他们对自家企业的报道。 到了夜里,时记者不胜酒力已走不动道,黄凌勉强清醒,只有苏江宁和没事人一样。 因为他气质超群,面色冰寒,看上去很不亲近待人,所以在拒绝了几次倒酒后,相铁惠打圆场:“苏老师看来不能喝酒,来来,饮料单子拿来,让苏老师选!” 虽说如此,三位记者中相铁惠还是最心仪这位苏记者。 或许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作祟,最初听说来专访自己的只有一位女记者,没有其他的摄像、摄影,他还挺不高兴,觉得没有面子。 可能是察觉了他的不乐意,昨天晚些时候,时记者给他来电话,说有两位同事也要加入到这个采访中来,他一下子就来劲了。 这样才有排场嘛。 今日一见,这位男记者一表人才,当真英俊至极了。 本来相铁惠觉得自家儿子也是有头有脸,非常帅气。但和城里的精英比起来还是太不够看了。 因为天色已晚,又有记者老师醉了,相铁惠主动提出在下榻的酒店为他们开房,让记者老师好好休息。 记者老师们都同意了。 黄凌说:“相总真是太客气了!其实我们的采访也还没有做完,像您这样的事业,一天采访怎么够呢?” 虽然奉承得十分露骨,但听在相铁惠耳中十分美妙。 苏江宁回到房中,开始研究录音。 由于功能设备有限,只能录1个小时,所以期间只录到了相铁惠的两通电话。其中一通还因为距离较远,完全听不清说了什么。 在剩下的一通比较有效的录音中,能听到相铁惠在骂人。 出采访室和进采访室时都是笑容满面,谁知道就出去接电话的这点功夫,在滔滔不绝地骂人呢? 这通电话只打了两分钟,其中能听得清的部分,相铁惠怒道:“不要和我来说,我都和你们说过了!”“猪脑子,动动你的猪脑子!”“大个子都到哪儿了?琉球那边可以接八艘,其他的先去广城!”“我不回来,我回来不是更当一回事?” 大个子,琉球,广城。 这几个关键字听上去还有点意思。 完全可以想见,因为要接待记者,所以这几通电话打得匆忙。如果晚上入了房间,可以更尽情地通话呢? 一定还有更多的信息。 这东西只能录一个小时…… 10分钟后,苏江宁敲了旁边的房门。 黄凌与时记者睡一间,此时时记者已昏睡,黄凌刚刚洗完澡准备睡,苏江宁闪身进入这间,把黄凌叫到了盥洗室,和她说了自己录到的内容。 黄凌很当一回事。出于公安条线记者的敏感,她直觉这是桩大案。 苏江宁说:“你觉得,把他隔壁的房间租下来,墙板上钻个洞行不行。” 黄凌:“嗯……以他的警觉程度,左右房间可能都是自己人。” 苏江宁:“我问了一下前台,他左边的房间没有人。” 黄凌:“……” 黄凌不愧是调查记者出身,思路很广,很快给苏江宁出了一个剑走偏锋的招。 “你可以在他隔壁房间挖洞,但一来破坏酒店财物——” 苏江宁:“可以赔。” 黄凌:“这不是重点你听我说完!二来这房间本来隔音效果就好,你静悄悄地钻个洞不一定好钻。我有个办法你看看行不行。这酒店的床底下都是空的。你等下去敲门,进他房间和他说话,但注意大房门不要关,这时候我会进去躲在浴室内。你再把他叫出房间,我去躲在床底下,等他回来,我就能听他说什么了。” 苏江宁:“那你怎么出来?” 黄凌:“等你再叫他出去的时候我就可以出来了呀!或者第二天等他走了我再出来也行。” 苏江宁:“……” 佩服,不愧是首席记者。 苏江宁想了想,觉得这方法可行,唯一的问题是不够安全。 所以他得出的结论是,不如让黄凌引开相铁惠,他去钻床底。 黄凌失笑:“哥哥,这床长度一米九,可能藏不住你!” 苏江宁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喊谁哥哥呢! 黄凌说自己做这个极有经验,小时候捉迷藏练出来的。 于是立刻实施。 苏江宁虽然是个重度社恐人士,但毕竟做过几年记者,切换工作开关的时候也是能出击的。 所以面不改色敲开了相铁惠的门:“相总,前面看到你手上这只表——” 相铁惠开门见来人是这位,一愣,一听说表,立刻来劲了,拥着人要往里走,顺便想合拢门。 苏江宁拿脚顶着门:“别,我一会儿就走。” 相铁惠于是不管那门,拉着他往里走:“苏老师,来来来!” 苏江宁跟他进去,等在门外的黄凌立刻进了盥洗室,在一侧的浴缸里趴着。 -- 第133页 苏江宁抓起相铁惠的手腕:“之前我就看到了,这是瑞士宝玑吧,哪里有买?” 一看这位小青年如此识货,相铁惠激动了:“可以呀小伙子!居然能看出来!” 他这手表戴的,犹如锦衣夜行,身边基本没有能认出牌子的,更不要说价位了。所以陡然生出亲切感来:“喜欢吗?” 相铁惠转动着手腕全方位展示手表:“正可是正品,中国大陆没有的。” 苏江宁蹙起眉,像是很疑惑这句话。 相铁惠说:“苏记者,不瞒你说,我有路子能搞到。”他瞄了苏江宁一眼,“我老相别的马马虎虎,看人特别准,苏老师,一看你就和另外两位女老师不一样。你要是觉得这表ok,给你家长辈弄一块?” 苏江宁慢吞吞的:“我没钱。” 相铁惠:“嗨!不想给老子买是吧?那给你自己买。” 苏江宁:“相总,去我那儿喝杯普洱么?” 相铁惠一愣:“走走走,我正好要解解酒。” 等他们一出房间,黄凌立刻进门,在床底下趴好。 苏江宁到了房间,也不倒茶,反而拿出一张字条来,上面写了一串电话号码。 相铁惠一看,居然是他儿子的“大哥大”号码。 眼前的年轻人换了一副更严肃的脸色。 “相总,和你说实话吧,我是带着任务过来的。社里接到线索,说你家的船涉嫌走私案正在接受当地警方调查,让我来了解你这边的看法。” 相铁惠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 他是打算来喝普洱,顺便和这位小老师攀攀交情的,怎么突然就扯到了他家的案子? 老狐狸脸上血色虽然退了,人仍然十分镇定:“什么案子!什么走私!那都是红眼病,嫉妒我企业做得这么大。你看早不闹事,晚不闹事,偏偏我在这里开会,那里就搞出点事来。”他一言难尽地摆摆手:“树大招风,习惯了!” 拉着苏江宁在床上坐下,问他抽不抽烟。 苏江宁:“室内别抽烟。“ 老狐狸连连称是,把香烟盒收了回去,又摸出一盒薄荷糖来,想给苏江宁倒一颗,苏江宁也不要。 老狐狸打起了卖惨牌:“我这些年,也是不容易啊——” 还没等他开好场,又被苏江宁打断:“相总,你儿子这次有麻烦了。他涉毒你知道么?” 老狐狸一个激灵:“不要胡说八道!讲话是要负责任的!你听谁说的!谁到你们社里来举报的?这是污蔑!” 口中这样说的同时,人也从床上站了起来。 这句话给了他巨大的刺激,比苏江宁提起走私案的反应大了不知多少倍。 苏江宁仍然慢条斯理:“赫拉克勒斯号的船舷夹层里,藏过海/洛/因和大/麻。这事你知道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设置失误,下一章发在75章了。 第73章 海上风云(6) 相铁惠瞪着眼睛,再也伪装不了好脾气,用手指着苏江宁:“你要为你说过的话负责,我可以投诉你!我可以告你非法诽谤!” 虽然如此说,但对方连“赫拉克勒斯号”的名字都爆出来了,不知道其中了解了多少。 虽然苏江宁只是诈他一诈,但却诈对了。 因为相铁惠根本不知道自家船涉毒一事。 对他来说,走私,小问题,有;涉毒,大问题,没有! 当场气咻咻地摔门离开! 苏江宁若无其事地起身,开始给自己泡普洱茶。 和相铁惠摊牌是临时起意,因为觉得前同事都趴到人家床底下去了,如果不能听到些有价值的信息,未免浪费。 这样刺激一下,等下黄凌听到的消息应该会有趣多了。 他在房中开着电视喝茶,想着应该过多久去解救黄凌比较好,没想到才一个多小时,黄凌就来敲他的门了。 黄凌一进屋就说,相铁惠回到房中后开始打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然后气急败坏地走了。东西都是交代手下人来理,像是要退房。 “说了去哪儿了么?” “好像是要回家。” 苏江宁想,这算打草惊蛇吗? 让这人回黄沙岛,会不会影响当地的办案?如果他不回黄沙岛,会不会开溜? 然而,黄凌很快说出了重磅消息:“搞清楚了。你不是说最关键的是找到赫号和其他5000吨以上的大船吗?自从出了事,这些船就连夜开到海上,目的地应该是琉球。他一直说,出了境就安全了。赫号现在就在琉球!” 苏江宁:“他有没有提到毒品的事?” 黄凌:“说了说了,他问赫号藏/毒是怎么回事,问那天赫号到底发生了什么,看起来不太清楚情况。他应该是在和他儿子打电话,我听见他骂小畜生,狗娘养的,生出来就掐死你之类的。” 这么看起来相铁惠应该不会逃……可能真的想回黄沙岛帮儿子善后。 如果说之前相铁惠还觉得一切尽在掌控,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可能让他觉得情况失控了。 说不定是好事。 苏江宁让黄凌找闽浙警方,自己则去找沐云河。 谁知到了宾馆,沐云河已经退房了,在前台给他留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着:她从三姐那里得知,那日被收押的两位中,姓罗的那位已经被放出来了,警方说目前关键性证人全部失联,若再联系不上,另一位48小时后也将放人。所以她得回去。 -- 第134页 同时表示,小岛目前十分混乱,请苏江宁不要再来了,申市的父兄麻烦他照看。 苏江宁盯着字条陷入了沉思。 他怀疑今天自己这一问后,相铁惠可能会派人调查自己。 凭这人在黄沙岛的能量,要得知自己曾在岛上住过,还住在沐云河家后面并不困难。 这样是否会增加沐云河的危险? 比较麻烦的是,沐云河这次来宁城并没有带移动电话,他无法及时联系上她。 简单地做了一番思考,苏江宁决定先去找黄凌,也就是闽浙警方。虽然出了直辖市老爷子的名号不一定好用,但可以试试。 如果县城警方无法推动案件的进展,省城警方或许会介入。 而在沐云河这边。 和苏江宁等人分开的当日,她接到寻呼机消息,让她给家里打个电话。 她给家中打去电话,三姐告诉她案件的最新情况。 姓罗的已经被放了,并扬言要报复沐家父女。而关键证人的失联让警方的案件侦破工作遇到了很大的困难。 岛派出所的片儿警来找她,和她说,县里领导说了,如果她的父亲、兄妹再不出现,48小时后就要按规定放了那位大副,甚至还要追究沐氏父女故意伤人的责任。 沐云河说你千万别告诉二哥和爸爸这事,我就回来。 她当天返回了黄沙岛,还没下船就感觉码头上有些看上去很诡异的男人。那些人并不是乘客,却徘徊在码头上。 沐云河没有随这批乘客下船,而是躲在了后面的甲板上。 直到这艘渡轮又开始上客,那些诡异的男人们转去了上客的候车厅,她才从冷清的到达厅一溜儿跑了。 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夏莹家,给三姐打了电话。 三姐趁夜深人静时,从后门出来,到夏莹家,把“大哥大”拿给了她。 沐云河告诉三姐和夏莹,明天天亮了,她打算再去一次警察局,有两件事要麻烦她们做。 三姐这边请她安抚好罗秀娟,超市每天照常开,同时安抚好父兄那边,无论寻呼机内收到了什么样的讯息,只要不是沐云河发的,让他们千万别理,无论如何不要折回来。 夏莹这边,则麻烦她去找一名叫毛涛的人,让毛涛这段时间去亲戚家里避一避,暂时不要回家。 这位毛涛就是那位说自己断了腿的赫号船员。二哥此次上船正是顶他的缺。 沐云河在日记翻看到这段后,半夜三更和二哥那边取得了联系。唐松奕对她说了这段。 他怀疑毛涛并不是因为断腿才不能上船,因为出海的前一晚他还在棋牌室里看见毛涛了。 作为赫号的船员,却在关键航次时谎称断腿。如果她已经察觉了这个线索,那相家人会不会注意到毛涛呢? 他们或许不需要特别察觉异样,只需要把赫号所有的船员都监控起来就行了。 从目前的情况看,像这样5000吨级的船,船员数量在50人以上,这其中可能一大半都是不了解情况的边缘船工。 按照她哥的说法,赫号夜间会停航在海上进入休息时段,而不是有人值班夜航。到了琉球岛上也会靠边,他们虽然没有合法进入别国的证件,但也可以下来在码头溜达,甚至在码头周边住宿一晚,第二天再返回船上。 显然这是很不符合出入境的正规流程的。 合理推测,在停靠别国码头和夜间停航时,就是该轮船避人耳目装卸走私货的时间段。 二哥和唐松奕此次船上被困,倒不是他们发现了走私货,而是发现了几名船员聚众吸毒。 这俩多了个心眼,发现后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躲在一边观察。 没想到他们才蹲下,那些人中就有人走出去,上了甲板,四下瞭望没有人后,偷偷摸摸打开船舷上的一块板,然后快速地拿出一小包东西走了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决定去看看那块奇怪的能打开的船舷。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里面整整齐齐码了一包包的白色粉末。 两人不是傻子,直觉不好,从里面摸了一包出来,打算去研究一下,若是报警时也有个证据。 不料运气不太行,才想走回船舱内就被人堵个正着,说你俩怎么在这边? 这块区域不符合他俩的活动轨迹,平时也明确禁止船员过来。以前不理解为什么,现在可不就懂了。 或许因为他二人的表情不自然,那人很快喊了别人过来,一搜身,就从他俩身上搜出了白色粉包。 接着他二人就被押入了那个小小的舱室里。 只有两人相处的时候,唐松奕说出了自己此前的疑惑。并且建议沐云川先假意投降,等船返回时再报警。 沐云川一开始同意了,但怀疑自己演技不佳不能取得信任,所以又反悔了。 看他们态度有所松动,所以船上的人来劝了几次,谁知可能是因为态度比较柔和,他们越劝,姓沐的小子越蹬鼻子上脸,还反过来劝他们自首。 那一夜,赫号在洋上漂着如同鬼魅。 副船长看了一圈自己人的船员,指定了一个倒霉鬼,让他再去劝降一次。如果再不成功,今夜动手。 那个倒霉鬼去了,然后就被流窜上船的沐云河从背后袭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沐云河知道,自己一旦前去警察局,就等于是暴露了。 -- 第135页 一旦她从警察局走出来,若警方不对她提供24小时保护,她很可能会被相家人掳走。 父兄藏得很好,已然安全。 作为一名重生者,她不太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毕竟已经死过一次,十分有经验,若万不得已再遇到危险死了,没准眼睛一睁又来到十岁。 当然,也可能就这么死了,不会再活过来。那其实也不算亏,毕竟这些年都是白赚的。 但这只是一个她无忧无惧的底线而已,并不代表她可以接受自己再次挂在相家人手上。 她要亲眼看到姓相的认罪伏法。 而之所以愿意去警察局,乃是她相信警方的公平和正义。 她虽然相信,唐松奕却不怎么相信,之前做笔录时没有讲出自己怀疑的内容。 沐云河此次去,要把相关的信息带给警方。不过多留了个心眼,她把唐松奕的日记本交给了三姐,没有一同带去。 沐云河上午到了警察局。 县里来的警员已经全权接手了这个案件。 这次,沐云河在警察局里发现了生面孔,是贾门县海上缉私队的人。 再次进行笔录时,海上缉私队的刘队长也参与了。 总共三人参加了对沐云河的笔录,一名县局的警员,一名县局的副局长,还有就是缉私队的刘队长。 这名警员沐云河见过。 前一次来做笔录时,第二天早晨县局的人就来了,其中包括这位警员。 不过另两位领导,她之前是没有见过的。 领导的出现,意味着这次案件的严重程度升级了。 此次笔录,两位领导在观察她,她也在观察两位领导。 第74章 海上风云(7) 从她那日离开警局开始讲起,一直讲到她今日再次过来。 她只讲自己,绝口不谈父兄,这显然是不能让眼前几位满意的。 那名警员不停地问沐云河,要她老实交代父兄和唐松奕在哪里,态度很不和蔼。那位副局长虽然没说什么,但一直眉头紧皱,不耐烦的样子。 倒是那名缉私队队长比较专业,他更感兴趣那日沐云河在赫号上的遭遇。 缉私队队长浓眉大眼,国字脸,一看就像个好人。 沐云河嘴上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开始反向思维:会不会抓不住重点的县局的人才是秉公办事的正经人,而这位看上去正气凛然的缉私队队长,其实和相家那边有染? 几个人已经干坐了一个多小时,大眼瞪小眼,沐云河不说出关键信息,这场笔录就结束不了。 这时,沐云河决定说出点“关键信息”,试眼前几位一试。 她装作很勉强的样子:“好吧……我爸和我哥,确实不在岛上了。那天做完笔录,他们就说要走,怕留在岛上不安全……” 一听她口风转变,两位县局的人瞬间精神了。 低级别的警员问:“你爸和你哥去了哪里?你为什么不一起去?” 沐云河:“我不是说了吗?我也离岛了啊,比他们晚走而已。当时说的是他们到了申市会联系我,我给他们带些衣服过去。但是后来他们又没有联系我,我就又回来了。我刚才也没有撒谎对吧?” 那警员抓住了关键词:“他们现在在申市?申市的什么地址?” 沐云河觉得简直了:“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 警员:“你真的不知道?” 副局长:“接受问讯不要用反问!” 沐云河:“好的……” 警员:“你再想想,到底知道不知道?” 沐云河翻着思索的白眼,忽然把脸一正:“他们会不会去找我妈了?我妈就在申市。” 警员:“你妈不是在家么?”调查走访已经把沐家老底都翻出来了。 沐云河:“岛上那是我后妈,我说的是亲妈。我亲妈早十来年就跑啦,听说在申市。” 警员立刻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然后又抬起头来:“那你亲妈的住址?” 沐云河:“我不知道啊!知道的话我还不去找她认亲?不过我爸知不知道就不好说了,大人的事也不和我们说。” 警员:“……” 副局长:“老实点!” 沐云河:“这位领导,没记错的话,我不是嫌疑人吧?我怎么觉得像在被审问呢?” 她这么一说,警员“啪”地放下笔:“你对我们办案有意见?” 沐云河蹙起眉:“有意见的话可以投诉吗?” 警员还想说话,被旁边站起来的副局长一把按住了肩膀:“态度好些,小同志不容易。我去上个厕所。” 说完便出去了。 沐云河更加不老实了:“这位同志,我知道你们办案有压力,但如果不是人身有危险,我爸我哥也不会走嘛。你们如果可以提供24小时人身保护,那他们知道了也会回来的。哎,关键是他们现在也没法知道。” 警员恢复了正常:“你们平时联络,是靠什么的?” 沐云河:“不大联系,和我爸一般就电话,两头都是固定电话。和我哥的话,他要是出海,也没信号。” 警员:“他们有没有大哥大或者BP机?” 沐云河:“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们去传呼台那里查查?” 这是句废话,寻呼机时代入网手续简单,哪有实名制的。 -- 第136页 虽然还在笔录中浪费口水,但沐云河对县局这位副局长的观感已经发生了变化。 自己才说出“申市”这个关键词,他早不尿急晚不尿急,偏偏这时候尿急了。 给谁打电话去了呢? 她也不是存心把人往坏里想。 只是按常理推论,相家这些年不说欺男霸女,也是横行的螃蟹,这种规模和作风,没点“保护伞”总不让人信服。 那么“保护伞”是谁呢? 她想起在黄主任办公室里,一位工作人员转述翟姿的话:“男朋友很厉害,就算警察来了也不怕,警察要卖她这个面子……” 翟姿疯言疯语是一方面,但也可能借疯说真话。如果真有这样的警察,究竟是哪里的警察呢? 是岛所的,还是县城里的呢? 沐云河还在想呢,门开了。 那位副局长又进来了:“沐云河,你不能走了。罗奇峰的伤情鉴定结果出来了,轻伤二级,你涉嫌故意人身伤害。” 沐云河眨了眨眼:“我15岁。” 副局长:“?” 缉私队刘队长:“咳!不满十六周岁,不能拘留啊。” 副局长:“……” 警员一看领导被驳,挺身而出:“这不是拘留,是配合调查!” 沐云河想,出去一会儿的功夫,伤情鉴定就出来了。恐怕是最新得到了什么指示吧? 需要她“配合调查”,那她就配合,留在派出所里还安全点。 她一个未成年少女,如果在派出所里出点事,那可是天大的丑闻了。 虽然黄沙岛天高皇帝远,但毕竟还是中华国土。怕他们没有这个胆子。 当下表示认可。 笔录随之结束,她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小房间。房间很小,只有一个半平方那么大,四壁空空,放了一把破旧的木椅子。 没有窗户,压抑得很。 沐云河一点不怵,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她才要睡着,却进来一个女警,找她填材料按手印。 沐云河随口问了句:“相铁惠和相天逸怎么说啊?调查他们了吗?” 女警抬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没说话又出去了。 中午,又是她进来送饭。 一大盒白饭,一点咸菜,半个肉圆子。 沐云河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糖来:“好姐姐,我只有这个了。你告诉我嘛,相天逸和相铁惠呢?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这位女警只是个办公室人员,因为同为女性被派来送个材料送个饭,案件的内容她不参与。这两位当事人父子的情况属于她听八卦听来的。 虽然没人对她说过不能说,毕竟也没人想到她会被问及这个问题。但总觉得说了可能会违反纪律。 可眼前的女孩又这么楚楚可怜,看着并不像是会暴起伤人的类型。 她也好奇呢,一个这么柔弱的女孩怎么能把一个壮汉打伤? 少女把一粒巧克力奶糖放在她手心里。 女警并不缺奶糖吃,可一想到这个困境中的小妹妹把身上唯一的好东西给了她,不由地心软软。 快速而轻声地说:“相铁惠回来了,相天逸失踪了。”然后便迅速离开。 沐云河怔在当场。 相天逸……失踪了? 这是什么操作? 时间均匀地流逝,没有窗户根本分不出白天还是夜里。 只觉得过了很长时间,唯一的一道小门又开了,钻进来了一个人。 嚯,沐云河精神一振,是他! 进来的乃是缉私队的刘队长,一身制服,相当板正,看着形象就很光辉,就很人民公仆。 他笑眯眯地蹲在沐云河跟前:“小朋友,受苦啦!” 沐云河还有心思开玩笑:“为人民服务!” 一言一语间,两个人都笑了,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如果说在笔录前半段,沐云河还分不清面前人的“黑”与“白”,那么到了后半段,尤其是尾声,一切已经昭然若揭。 起码这位刘队长没有作出过任何对她不利的发问,偶尔还会拆拆另两位的台,让沐云河心里很是舒爽。 刘队长也不向她提问,开门见山地告诉她:“相天逸不见了!” 沐云河露出吃惊的模样:“啊?” 刘队长观察着她的表情:“你认识他,对吧?相天逸喜欢过你,但是你因为专心学业的关系拒绝了他。” 沐云河一滴汗。 这调查真够深入的,还偏门,到底哪位说她是因为专心学业才拒绝相天逸。 但沐云河还是用力点点头,对官方的调查实力点赞。 刘队长说:“那你知不知道,相天逸可能去哪里?” 沐云河不答反问:“刘队长,刚才那两位县局的警官,是不是有问题?” 她这问题问得十分危险,按理说不该这么问。 不过既然她是一名15岁的少女,无知又莽撞也是应该的。童言无忌嘛。 刘队长笑了起来,也不回答她。 但沐云河似乎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赞赏的光彩。 沐云河像是受到了鼓励:“相铁惠回来了,如果县局的人没问题,完全可以去问相铁惠他儿子去哪儿了。可现在您却来问我。” 刘队长:“你连相铁惠回来了都知道?” -- 第137页 沐云河:“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他前几天是去甬城参加了一个渔业峰会。” 刘队长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问相铁惠他儿子去哪儿了?” 沐云河:“如果你们问了,他不答,那就是他有问题;如果他不知道,那就是他儿子有问题。但如果你们没问,那就是县局来的人有问题。我说的对不对?” 刘队长更佩服眼前的小姑娘了:“你说得都对。” 沐云河高兴起来:“刘队长,我信你,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是好人。你能放我走吗?” 刘队长:“你还是留在这里更安全些。” 沐云河:“有些事我刚才没说,我得离开这里才能告诉您。我没到年纪,他们扣我是非法的,我可以向上级部门投诉。对您来说,放了我也没有责任,只是对他们可能会有些难交代,对不对?” 刘队长:“你很聪明,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沐云河:“可是我要告诉您的事,比您和他们难交代有价值得多。这事我不能在所里说。”她用拇指指了指旁边,做口型:“隔墙有耳。” 刘队长又笑了:“正好,等出去了,我也有事和你说!” 两人击掌为誓,沐云河整理了一下衣服,跟着刘队长从小门里出去了。 第75章 海上风云(8) 离开派出所,沐云河才发现已是夜里。 原来她在那个小黑屋里待的时间至少超过了10个小时。 来到派出所后门的院子里,刘队长让沐云河上他的摩托车,送她回家。 但上了路,又开的很慢,在寂静的晚风里前后座说话。 刘队长问沐云河想说什么事? 沐云河也不推让。她拉着刘队长的后腰皮带,说:“赫号可能涉毒的事,您知道吗?” 刘队长的身子一震:“涉毒?” 完全没听说过! 沐云河说:“我哥和他的同伴,在赫号上发现有人聚众吸毒。看到了他们的藏/毒地点,结果去查看时被抓住了。” 刘队长:“是什么样的毒品?” 沐云河:“是白色粉末。我哥是第一次遇见,但他的同伴之前就有些知道,可能是海/洛/因或者大/麻。” 刘队长惊了:“数量有多少?” 沐云河:“反正枪毙是够了。据说是藏在船舷的夹板里,一包包垒得蛮多的。” 刘队长的摩托车当即来了个急停,扭转头道:“都是你哥说的?” 沐云河:“我哥和他同伴,就赫号上被抓的那俩。” 刘队长:“赫号是登记在相天逸名下的。出了这事,相铁惠回来了,相天逸失踪了,本来还觉得比较奇怪,你这么一说,就通了。” 沐云河一愣:“什么意思?” 刘队长:“我和相铁惠谈过。我认为他和毒品无关,可能是他儿子私下涉毒,没有告诉他。” 沐云河十分震惊:“相天逸胆子这么大?” 这话或许不该问刘队长,毕竟相天逸是什么人,她肯定比刘队长清楚。 但在她的认知中,相天逸好像没胆子做这种事。而另一方面,若此事非相铁惠主导,而是相天逸主导,那前生二哥的失踪,岂非直接和相天逸挂钩? 是他下令杀人灭口,还是他手下人杀人灭口,虽然有区别,但区别不大。 因为都是因为他的涉毒,害死了她的二哥,然后他还逍遥法外。 而且他还有脸对她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抢走她的孩子,然后让她去孩子面前做保洁阿姨…… 对了,还有陷害她入狱一事也很有疑点。 她手上保留着那份从相家借贷买船的合同。等这件事解决了,她要去追究一下那件事。看看前生她的入狱是不是某人的阴谋。 说起来,相天逸装傻未免也太成功。 前生骗过了她,难道今生再骗她一次? 她以为相天逸是个可能会发疯的二傻子,但其实他是穷凶极恶的罪犯? 沐云河让刘队长不要停车,继续开。 “您听我说,我对相家有一点了解,他们能做出杀人越货的勾当。这次我哥我爸离岛就是我的要求。对姓相的来说,只要知情者、目击者不在了,那么事情就能被压下去。现在我回来了,是高危分子,您如果和我久待,您也会变成高危分子。他们未必敢对您下手,但总归是个危险的因素。您就这样把我送回家,然后我们电话联系。” 小姑娘身处危险之中还能担忧他的安危,刘队长心中有些感动。 他对沐云河说:“我也有个消息要告诉你,48小时后姜大鹏走不了。现在是缉私队的人在审他,他还在硬撑,但没有用,省局就要来人了。” 沐云河听了,心中一激动,险些从车后座上掉下去。 她欢喜道:“省局为什么会来人?” 刘队长道:“大案要案,省里当然重视。我们来的第一天就上报了,刚得到消息,说省局的人已经动身,最晚明天就到。” 摩托车速度快,不一会儿就将沐云河送到了冬暖夏凉房。 沐云河回家后稍作整顿,安抚了焦躁的三姐,然后洗澡、吃饭,刷牙,最后熄灭了灯。 她在黑灯瞎火里,拨通了刘队长刚才留给她的电话。 * 或许是前几日太过劳累,这夜沐云河头一沾到枕头上,就立刻睡着了。 -- 第138页 这一觉睡得相当实在,连梦都没做,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多。 她刚爬起来刷了牙洗了脸,早饭还没吃,就接到了苏江宁的电话。 苏江宁说,他已经随省局的人到了黄沙岛,省局的人想见她。他一会儿就到冬暖屋来接她。 沐云河连连拒绝,说自己去就行。 那边,刘队长抢过了电话:“小沐,你留在家里,等我们来接。你现在不安全。” 沐云河笑了:“自家岛上,哪不安全?你们都是忙人,我自己来。” 尽管对方反复强调要她留在家中等,但沐云河换了衣服,拿了只红色的小手包,急匆匆地出门了。 虽然嘴上说安全,行动却很警惕,一边骑自行车,一边四处瞭望。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她也骑过了大半的路,谁知在过一个冷僻的岔道口时,斜刺里一辆黄鱼车把她的车屁股给戳了。 戳的力道太猛,沐云河险些飞出去。但因为车把抓得牢,所以连人带车一起摔倒。 虽说摔了跤,但沐云河不顾疼痛,却是双眼紧紧盯着来人,像是要探查他是否有漏洞。 骑黄鱼车的男子带着一个古怪的草笠,并不抬头,他拔转黄鱼车的方向想开溜。 沐云河正想出声拦住他,却被人从后头捂了嘴,接着一个麻袋从头套到脚,便失去了知觉。 …… 在一片朦胧的光线中,沐云河从一张柔软的床上醒来。 她不是自己醒的,而是被从远至近的脚步声惊醒的。 四周一片昏暗,这是一间她住了很久的卧室。 沐云河的心提到了心口。她坐了起来,仔细辨别了一下门外的脚步声,接着便快速而安静地下了床,忙乱地找到拖鞋,一头往房间深处的一道门里扎去。 这道门联通着隔壁的书房,她穿过书房,躲在角落里,凝神听外间的动静。 怎么今天回来了? 沐云河记得上次这厮走的时候,斩钉截铁地说他不回来了! 这人一直想去大陆发展,觉得黄沙岛地方太小,太窝囊,大丈夫岂能窝在这样的小岛上。这次将近两个月没回来,沐云河还以为他去实现自己的志向去了。 只听她刚才睡的那间卧室门开了,有人进来了。淅淅索索的动静,接着便没了声响。 沐云河悄悄挪动步子,又回到了两个房间连接的那道门。 里头依旧没有开灯,但大床上多了个影影绰绰的人影,看起来像醉酒睡着了。 沐云河轻舒了一口气。幸亏她醒得快,否则说不定大半夜的又要鸡飞狗跳。 这些天她就像摸彩票一样,不知道哪天会中头彩。这位祖宗时常心气不顺,爱找她茬,正所谓惹不起躲得起。 沐云河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嗯,饿了,索性去吃个夜宵。 她正打算撤退,谁知道床上那人突然发出了阴阳怪气的声音:“上哪去?躲鬼呢?” 沐云河立刻将轻手轻脚改为一路狂奔,左右脚不一般长,鸭子似的下楼觅食去了。 自从怀孕,她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只窝在这栋别墅的副楼里吃吃睡睡,几个月来也胖了许多。 当然,怀孕以前,她也不怎么出门。 出门是非多。这地方实在太小,差不多每家每户都互相认识,谁出事,没有半天就全知道了。 她在岛上算是“名人”,出去太惹人注目,所以不出。 距离她哥失踪已经三年五个月了,沐云河不敢去深想这件事。 二哥是在一艘叫“赫拉克勒斯”号的船上失踪的。但是这艘船的很多船员却说,她哥根本没上船。 连原来说她哥上船了的船员,后来都改了口。 那人说会帮她查,一查查了几年,把她肚子都查出来了。 沐云河心里存着一个希望,就是二哥真的没有上船。 她宁愿二哥是恼了这样平庸的生活,像他们的母亲一样离家出走去寻找自由了。 如果二哥上了船,那还能不能活下来呢? 或许他做足了准备,赖在别国成偷渡客了。虽然赫拉克勒斯号确实停靠外国口岸,但这种可能性很小,二哥又不会说外国话,而且也没看出来他喜欢外国的生活。 她一下楼,值夜的保姆就迎了上来,招呼道:“云姐,要吃什么吗?” 沐云河:“有没有小米粥?” 保姆连声道:“有!你看会儿电视,我去热!” 沐云河坐到了沙发上,把腿收了上来。 夜里的风很凉,衣衫单薄的她很快发起抖来。 保姆端来了热腾腾的小米粥,又把自己睡觉的毯子抱来。但也没什么用,沐云河还是觉得冷。 奇怪,这天气怎么会这么冷呢? 明明也不是冬天。 手中的碗也冰得让她难以忍受,干脆把碗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 她想回到楼上的床铺里,可是又不敢回去。 就在这时,天亮了。 别墅大厅的门一开,一个眉眼和她有七八分像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哭着走了进来。 沐云河顾不上冷,赤着脚走下地,惊讶地向小男孩走去:“文文,怎么了?” 文文摸着后脑勺:“妈妈,头痛痛。” 沐云河抱起了小男孩,说:“哪里撞到了?”一边拿手去摸,摸到一手血。 -- 第139页 她忽然惊骇起来,像是儿子遭遇了生命危险,连连呼唤:“文文!别睡文文!妈妈带你去医院!文文醒醒!” 文文的小身体软了下去,却紧紧靠在她的胸口,两只小胳膊牢牢环着她的脖子。她想让文文抬起头来,看看他的小脸,可孩子竟力大无穷,像八爪鱼一样黏着她! 沐云河骤然睁开了双眼! 第76章 海上风云(9) 同样是昏暗的光线,不同的是她正躺在冷冰冰的金属板上。 的确有活物紧紧扒着她的身体,捏着她的脖子,但可不是什么小孩。 巨大的恐惧从身体里爆炸开来,沐云河放声尖叫起来! 但很快,一只大手捂上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则像蛇般往下游走。 沐云河试图推开身上的人却毫无效果,这人沉得像个铁坨子。 闭着眼睛沐云河都这知道这玩意是谁? 她双手并用,用指甲去掐捂在她嘴上的那只手。那只手果然吃痛,松开了一瞬。 沐云河立刻像尖叫鸡一样又支棱起来了! 在放开喉咙长嚎了几声后,她的嘴又被捂上了! 这次,无论是捂她嘴的大手,还是大手的主人都暴躁了很多。 一双黑沉沉的像眸子出现在她的上方。 这双眼睛里弥漫的戾气沐云河好生熟悉。 一刹那,她几乎要分不清刚才的梦魇和如今的现实。 她安静了下来,任凭相天逸如何动作,她都没有挣扎,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渐渐蓄上了泪水。 捂着她嘴的手松开了。 相天逸几乎是呢喃:“是你逼我的。” 沐云河要的就是这个手松。 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实在太影响她的发挥了。 她说天逸哥哥,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相天逸不理她。 沐云河毫不气馁:“我小时候家里穷,自卑胆子小,不敢和人交朋友。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有个大哥哥带着一群同学来看我。班上的小朋友觉得很兴奋,为什么这么多高年级的同学会来咱们班?大哥哥说,来看升旗仪式上的小师妹,因为她好看。那时候,全班同学都看着我。我虽然很窘迫,但我心里知道,这是在夸我。说来也奇怪,漂亮可爱的小孩子应该是有很多人夸的,但我从来没有被这么夸过,虽然也会臭美地照镜子,怀疑自己长得不错,但无论家里人还是邻居还是同学,都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过。天逸哥哥,你是第一个。” 相天逸停了下来,他滚到一边躺在地上,直喘粗气。 沐云河接着说:“后来,你毕业了。毕业前给了我的电话号码,说有事可以给你打电话。我看到了你身边的大姐姐,她像一只丹顶鹤,又高傲又漂亮,手臂上别着红色两条杠的队长标志,脸上没有表情地挽着你的手。我想,那应该是你的女朋友吧。虽然不该早恋,但也只是普通学生不能早恋,像你们那么优秀的大哥哥、大姐姐是可以的。”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弟弟没有人带,我就不读书了。但我心里还是想学,我就反复地看课本,描课本上的字,做梦有一天等弟弟长大一些,我还有机会回到课堂。但是有一次,我没有给弟弟换尿布,他把屎蹭得到处都是,后妈回来看见了就打我。我也不敢逃,逃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反正就让她打,结果一条腿落了残疾。” “医生说建议用拐杖,但是用拐杖多不方便,对吧。虽然腿瘸了,我二哥很心疼,但我自己也没有太当一回事。因为我还是能走得很快,没有人的时候,我还尝试过跑,但跑了容易摔。那时候,理我的女同学只有一个,就是翟姿。虽然我不上学了,她有时候还是会来叫上我,一起出去玩。” 沐云河扫了一眼相天逸,他仍像是半死的青蛙般平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胸膛起伏。 这时候,小间外头忽然聚集过来一堆船员。然而因为相天逸进来时反锁了门,他们只能从有限的一小扇模糊的窗往里望。 沐云河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接着说:“她虽然家里挺有钱,但喜欢偷东西。有一阵子,沉迷偷杂货店的东西。让我望风,她们偷。后来次数多了,杂货店老板起了疑心。那店里有一块名贵的砚台,翟姿就偷了放到我家里,我的床下,然后带杂货店老板来捉赃,把所有失窃东西的罪名都扣在我身上。她跟班多,嘴多,一起指控我,我跳进海里也洗不清。”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基本不出门,每天就在家里做做针线,喂鸡,烧菜,洗衣服,带弟弟。自从把我打伤了,后妈就不再打我,但还是天天骂,我就在背后翻她白眼。后来弟弟懂事了,有一次看到我翻他妈妈白眼,跑去告诉他妈,后妈两天没给我吃饭。说来也好巧,那时候我刚来例假,心里正紧张得不行。又贫血又没有饭吃,晕过去了好几次。” “那时候我想,等我长大了,嫁人就好了。就可以离开这个家了。小的时候我想嫁给我二哥,后来知道妹妹不能嫁亲哥时还很失望。后来,我就想,如果能嫁给天逸哥哥就好了。虽然我好多年都没有见到他了,但是他对我真的很好,每次在学校遇到都会停下来和我说话,摸我的头,有两次还给了我钱,让我买衣服和零食。但我也知道,天逸哥哥是有钱人,我腿有问题,又没有钱,名声又不好,不要说嫁给天逸哥哥,就算一般的好人家估计也嫁不到。那时候我想,能嫁给一个相信我的人就好。” -- 第140页 “后来,我二哥出海,没有回来。一开始,他的朋友说他上了赫拉克勒斯号,但是赫拉克勒斯号的人说没有,后来,他的朋友也说没有。我二哥,整个人就失踪了。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一个叫唐松奕的人。我们和唐家人一起找,报警,挨个找码头上的人打听,但是都没用,一年多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 “很多人劝我们别找了,我爸说不行,他说去县政府,县政府不行就去省政府。他认定赫拉克勒斯号的船员有问题,非说是他们杀死了我哥。我是不信的,因为我不信二哥死了,我觉得二哥还活着。” “但我看我爸辛苦啊,才一年头的时间,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皱纹也深了。我想大哥成家了,三姐嫁人了,弟弟还小,家里能顶用的孩子只有我一个,虽然我是个女孩儿,但却是二哥最宠的女孩儿。为了二哥,也为了我爸,我总得做点什么。” “我翻出收藏了很久的天逸哥哥给我的号码,鼓起勇气去邮局门口打电话。我想,这电话我只打一次,能不能打通就看老天,不通我就回去了。没想到刚响了两声,你就接了起来。我一听就知道是你的声音。” “我问你能不能帮忙查一下二哥的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赫拉克勒斯号是你家的船。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你是船老板的儿子,这块你肯定熟,肯定比我们穷人家有关系。我说话的声音很小,很怕你拒绝,还怕你已经忘了我。但是你却很重视,问我在哪里,说要来接我。” “我在邮局门口等了只一会儿,你就到了。你开了一辆气派的摩托车过来,让我坐在后面。多少年了,我习惯了别人看我的眼光都是非善意的,贬低的嫌弃的。但是因为你的出现,在你让我上你摩托车的时候,周围的路人看我的眼光只有惊奇和羡慕。坐在你车上的时候,我想,只要你愿意帮我的忙,让我做牛做马都行。” 身边的相天逸有了动静。 沐云河转过头,发现他侧了身子,拿胳膊支在脑袋下面,手掌托着脸颊。 他的表情仍然是阴沉的,但是对这个冗长的故事并未发表评论。 或许是看里面两人只是平静地躺着说话,门外的人散去了一些。 相天逸不说话,代表他在思索。但以他的脑子,一般思索不出来什么。 沐云河接着说:“那是我第一次去你家的别墅。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楼,又高又大,和山下的房子完全不一样。你家里还有佣人,在那之前,我以为佣人只有旧社会才有。你请我吃饭,菜摆了满满一桌,足足十六七道菜,鸡鸭鱼肉都有,还有甲鱼,我都不敢下筷子。你站起来去汤锅里撕鸡,把两只鸡腿都给了我。你还说,我二哥的事包在你身上。” “后来你经常接我到你家的别墅来玩。因为我说会喂鸡,你就专门养了几只鸡。每次来找我,都说你家的鸡要饿死啦!当时我长大了一点,想你是不是喜欢我?可是我又不值得被喜欢。” “尽管你还是没有查到我二哥的消息,但是总说快了,知情的副船长要从日本回来了,或者说等警察去赫拉克勒斯号再查一遍线索,又说已经要求相家所有的船员回去向亲戚和熟人打听……有一天晚上,我没有下山,住在了别墅里。第二天你和我说,别回去了。” “那时候,我铁了心要跟你。我回去收拾东西,后妈就骂我不要脸。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当成鸡叫就行了。我爸忙着帮我哥维权,也不管我。我就这样跑到了你家。” “当时我不知道任何的男女之事。根本不懂你其实不行,我以为所有的男的都是那样的。那时候——” 听到这句话时,身边人终于有了动静! 相天逸从地上爬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把沐云河拽了起来,抵在墙上:“你在说什么鬼东西?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过来就是听你说废话来了?你的姘头写小说,你也写小说?” 因为猛烈的撞击,沐云河的背生疼,她说你别急,我们说话外边人听不见。你不想听听后面的内容吗? 第77章 海上风云(10) 如果世界上有血红的眼睛,那就是面前瞪着她的这一双。 “我很害怕晚上,因为晚上你会变脸,会急躁会愤怒,骂我笨。但是天亮了你就好了,会和我道歉,会让人把早饭端到卧室里来吃。在你家我不用干活,你家里还有电视机,还有个书房。那是你爸爸的书房。如果你爸爸在家,我是需要躲着他的,因为他不喜欢我。可是他和你都不在的时候,我也会偷偷溜进书房看书。” “以前我二哥会给我带书,简装版的四大名著、八仙过海、简爱、杰克兄弟、苔丝。你家的书柜里有很多商业书、战争书。书架最上层的角落里,还有色/情杂志,上面有图片,还有文字。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吓得把杂志都扔在了地上,连忙归还到原处。但因为好奇,还是去看了。我就知道了男女之间真正是怎么回事。再后来,我知道了你不行。” “闭嘴!”相天逸伸手掐住了沐云河的脖子。 肺腔中的空气极速减少,沐云河感觉血液在往脸上涌,同时,她听见门外的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开始尝试撞门。 沐云河艰难地抬起一只脚,重重地朝相天逸的下身蹬去。 相天逸本想拧腰躲避,可没来得及。 -- 第141页 颈上的束缚忽然一松,沐云河趁相天逸弯腰时又是一脚,将他踢翻。接着便迅速绕到相天逸的脑袋后面,解下丝绸发带勒住了他的脖子! 小间里的形势蓦地倒转,砸门声更大。 相天逸如一条搁浅的大鱼般疯狂扭动身子,企图挣扎,而沐云河像一株随水流摇摆的水草,任他撞到东撞到西,死死地不松手。 门终于被撞开了。 四五个船员接连踏入,小小的空间立刻拥挤起来。 一人拎起沐云河,还有两人去扶相天逸。 可是相天逸拒绝被扶,他在发脾气,仍然在地上扭,并且喊他们都滚出去!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只能出去。 趁这个机会,沐云河也跑了出去。 舱外已经是夜间了。 这几个船员对沐云河而言都是陌生面孔,她没见过。 她对他们没兴趣。 她又跑到了舱门边:“有天晚上我看你实在难受,想到杂志上说的,就建议你是不是吃药。那是你第一次动手打我,我挨打了我都很懵,因为觉得自己是好心。你让我闭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后来我才知道,因为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所以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就伤到了你的自尊心——” 相天逸终于回血完毕,他一轱辘爬起来,气势汹汹踏出门来,口中说:“你是不是想死?” 沐云河见状就往船舷边跑。而两名船员立刻上前拉住相天逸:“小老板,冷静!不值得嘛!” 夜晚的海风里,沐云河的声音清凉凉地带着水汽:“你生气,是因为我说的是对的。你会想,沐云河为什么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鬼东西?别急,你把我带上船来,不就是想问我哥和我父亲在哪儿么?你听我讲完,我就告诉你。否则你杀了我,我哥还是可以揭发你。还是你想和我一起去死?那你不管你爸爸了吗?” “放开!”相天逸挣开了左右,冷沉沉的眸子盯着沐云河:“你别想装疯卖傻混过去,这里快到公海了,船上都是我的人,你只能听我的。” “是吗?既然如此,你怎么不敢听我说故事呢。哪怕我的故事是编的,你听一听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相天逸就是不想听,也不知为什么,这女人讲的故事鬼气森森,听了让他心里发寒。 他脱口而出:“这里不是讲故事的地方!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绑你的手脚,不封你的嘴巴?” 沐云河:“因为我跑不掉?” 相天逸:“你很聪明。但是我现在改注意了。” 方才在小间里发生的一切,可以当成是相天逸的人生耻辱。 他本想报复这个女孩,却莫名其妙地掉进了她的节奏里,还差点被她反杀,还是在这么多船员的面前! 他得把场子找回来。 他对着沐云河抬起了下巴:“你刚才说什么?我不行?我不行就不行吧,行的人可是有很多的。” 这打哑谜似的说话,周围船员都摸不着头脑。 只听小老板下令:“找跟绳子来,把她给我绑起来。再给我找把小刀来,给你们展示一下什么叫逼供。” 周围船员一惊,有人想要阻止,但有人已经得令动手去寻了。 相天逸满意地看到,这神神叨叨装淡定的女孩一瞬间脸色煞白。 这样才对嘛。 这样才有女孩子的样子嘛。 夜很长,琉球还很远,有的是时间。 接着,他看见女孩咬牙说:“相天逸,你听过一句话吗?叫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沐云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过了齐胸高的船舷,头也不回地往海中跳了下去。 整个过程的发生不到两秒,连距离最近的船员都没有反应过来,相天逸更是整个懵了。 什么和什么? 她跳下去了? 那他怎么办? 她失踪了,相家一定是头号嫌疑人,她的父兄还活着。 自己余生,只能漂流海外了? 等他醒悟过来也冲到船舷边,黑暗中的大海波浪沉静,哪里还有人掉下去的影子。 船员们面面相觑,有人说:“下去找找吧!”另一个人立刻反对:“这怎么找?”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了。 半晌,一名船员大着胆子问:“小老板,怎么办?” 相天逸惊骇的情绪犹在胸膛里翻滚,他感觉自己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但此刻说不出是更震惊、更恼怒还是更羞愧。 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相天逸并不信鬼怪之说。但从刚才到这会儿,不知为何心里毛毛的。 他本以为拿捏小女孩是件很容易的事,可到头来还是没有拿捏住。 在她面前好哥哥装得太久,导致一时半刻凶残不起来。 想轻薄一下对方结果也是自取其辱。 即使女孩已经跳下海中,相天逸仍然钻心挠骨地想知道:她到底为什么知道自己不行? 在今夜打算发泄一下兽/欲之前,他羞于自己的功能,从未和任何女孩有过那方面的接触。 她是如何知道的?这事连他父母都不知道! 还有,她那个胡编乱造的故事是怎么回事? 相天逸的脑子都快爆炸了。 他应付不了船员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他们滚,然后又回到了刚才那个小间中,关上了门。 -- 第142页 他躺在地板上,假装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没有掐沐云河的脖子,沐云河也没有踢他,船员们没有进来,他们没有去甲板,他没有威胁沐云河,沐云河也没有跳海。 他假装自己仍躺在地上听沐云河的故事。那个诡异的故事的后半段,会是什么样的? 相天逸消极地想,他完了。 如果父亲搞不定警察,他可能下半辈子就要蹲在琉球当个二鬼子了,可是他都不会说鬼子话。 他又想,沐小妹被他逼死了。虽然她活该。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这么坏呢?如果她只是个洋娃娃就好了,没有乱七八糟的亲人,可以摆在家里的床上,随便他拿她做什么,她的嘴里也不会冒出什么“你不行”之类的鬼话。 他正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忽然那扇门又被砰砰砰地砸响了。 相天逸抬起头,刚想骂,就透过小窗看到了门外船员惊恐的脸。 “小老板!小老板!”他们在大声喊叫着。 相天逸有点耳鸣,他甩了甩头,企图搞懂这些船员的意图。 就在这时,一道强烈的探海灯的黄光掠过,闪瞎了他的眼睛。 这天夜晚的天气很好,海上风平浪静。 之前,沐云河纵深一跃,落入大海之中。靠着长吸的一口气,放松四肢,随平稳的浪头在海水中沉浮。 夏天的海水不怎么冷。 而在海上漂浮是沐云河从小就会的,她二哥教的。 她跳得比那些船员们预计得都远。 因此当那些人习惯性往船舷下的水里看时,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沐云河半躺在水中,看着这艘黑黝黝的钢铁轮船一点一点向前开。 差不多转到了船屁股的位置,目测船上人已经看不见她时,才奋勇地脱去黑色衬衫,变成了一个漂浮的小萤火虫。 在她黑色衬衫的里面,是一件荧光色的小背心,此刻触发自动充气机关,已经变成了一件小小的救生衣。方才她和相天逸这样近距离接触,就怕相天逸发现这件衣服的小秘密。 她在海上漂了大约十分钟,被一艘悄悄赶来的快艇给“回收”了。 驾驶快艇之人正是刘队长。 被救后沐云河十分激动,指着还能看见影子的轮船叫道:“相天逸就在上面!快去!” 刘队长指使下属给沐云河裹上大浴巾,一边老神在在说:“不急,盯着呢,跑不了!” 快艇捞人,一捞就走,迅速回到了之后的缉私船边。 沐云河披着大浴巾,在缉私队队员的帮助下颤颤巍巍地爬上缉私船。 船上人立刻引她去洗热水澡,又说给她准备好了休息间。 洗完澡,沐云河不去睡觉,却是冲上了甲板。 她站在船头,兴致勃勃:“什么时候行动?刘队长说了吗什么时候行动?” 一名男队员被安排照顾沐云河,回答道:“他们已经去了。” 沐云河大惊:“已经去了吗?有点安静啊!” 一边伸着脖子看前面,可前方是无甚变化的黑乎乎的夜。 见沐云河着急,那名船员便问掌舵手能否开快些,到前面去。掌舵手露出为难的样子:“刘队长让我们殿后,为了沐小姐的安全。” 沐云河忙说:“我很安全!咱们过去看看吧!” 第78章 海上风云(11) 这个被安排来看顾沐云河的缉私队员姓张,沐云河喊他小张哥哥。 此时和同事商量了一下,觉得可行,便请掌舵手把船再往前开开。 他们落在比较后面,而前面的船开得快,因此追上还要花一段时间。 沐云河原本很振奋,觉得是个“猫抓老鼠”的过程。可小张却告诉她,抓捕走私分子是很惊险的。 小张说,走私客一般以亡命之徒居多,像这样用正经生意做掩护的还是比较少的。 大约五年前,他们队里出了两名烈士。 当时,他们得到线索在一片海域设伏,等了大半天终于看到两辆走私分子的“大飞”出现了。缉私队员立刻前去围追堵截,走私分子狗急跳墙,眼看很难逃掉,便掉头来撞缉私艇。 那艘“大飞”是非法改装的摩托艇,屁股后面挂一串尾机,总马达将近1500匹,比缉私艇猛得多。 当天风浪太大,一艘缉私艇不慎被撞沉,两名队员掉到了海中立刻被浪头吞没了。 还有一次,他们发现了一艘走私船,依法喊停了对方。岂料在一名队员“跳帮”时,这艘船上的船员忽然拿出了枪,这名队员心中一慌,想往旁边躲,结果意外坠海,受了重伤。最后抓住了犯罪分子,却发现是把没有子弹的仿/真/枪。 这一连串英勇事迹,把沐云河说得心惊肉跳,看小张的眼神也多了很多敬佩。 小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刚入队只有一年。” 沐云河:“愿意加入这样英雄的队伍,你也很了不起啊!” 小张:“为人民服务。” 沐云河望着前头的黑暗,又担心了起来。 说实话,她之前在这艘中型船上时,远没有那夜在赫拉克勒斯号上紧张。因为那夜的“对手”她不了解,但她认为自己还是比较了解相狗的。 “引蛇出洞”是她的建议,那一夜在电话里为了说服刘队长还花了很多时间,只是中途出了一点变故。 -- 第143页 按照沐云河的想法,随着省局的介入,留给相家人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说相铁惠还会想着“活动”,相天逸就只能想到傻办法。 现在没有物证,只有人证,如果人证没了,那他就安全了。而人证的突破口就在于刚刚现身的沐云河。 这与刘队长提供的线索不谋而合。 刘队长表示,一名“线人”称有人正在高价寻找沐家失联人口的踪迹。 沐云河表示,自从她得知相天逸失踪后就开始盘算这个计划。她如果单人在户外徘徊,甚至在码头徘徊,相天逸应该会派人与她接触。 但又觉得这个方法不太保险,万一相天逸不来呢?毕竟光天化日,他出现会十分“危险”。如果他不亲自来,而是找人来呢?如果他有胆子绑架自己,把自己带过去见她呢? 那不可控的地方就太多了。 这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了沐云河的脑子里。 她想,既然刘队长有靠谱的“线人”,那如果由“线人”投诚,主动绑了她去交给相天逸呢? 那等到他们“转交”的时候,自然就知道相天逸的所在了。 根据推测,相天逸最大的可能性是躲在相家的某条船上。 但是此前县局的人去搜过几次,都无功而返。 相家5000吨及以上的轮船目前已全部离港,不知去向,剩下很多林林总总的中小船只,里里外外泊满了黄沙岛的码头。 别说县局的人是不是诚心想搜,就算十足十的诚心,怕也很难搜到。 沐云河想,自己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会被带到某艘船上。 听了沐云河的分析,刘队长思虑再三还是同意了。 虽然这女孩是名未成年人,但只要有过接触,就很难把她当成未成年人来看待。 最理想的方案是在码头把这船按住,把相天逸也按住。这样,就要谨防相天逸把沐云河当成人质。 为了保证沐云河的安全,“线人”及他的一名伙伴也会跟上船。 “线人”是邻岛人,与他兄弟都在相家船上做事。他兄弟似乎被卷入了这起案件,目前不知所踪,可能是跟着那些5000吨轮一起走了。所以他的身份很安全。 同时,也做了万一这艘船逃入海中的预案。 3299号和450号两艘缉私船和4艘缉私艇将出动追击。 为了以防万一,刘队长连夜给沐云河送去了易携带的救生设备。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线人”迷晕了沐云河后,和伙伴一同将她送到了接头人指定的地点——码头。 接头人单人前来,鬼鬼祟祟,让他们把女孩搬上船。 “线人”和伙伴面面相觑:这么容易? 但他们很快就知道理由了。 因为相天逸好像不在那艘船上。他们问了接头人,但接头人不愿透露,反而对他们产生了一些怀疑。 “线人”按照此前刘队长所教的,说了一番自己与兄弟同在某船上做事,目前兄弟已走,自己也想去找他的说法,再次获得了信任。 “线人”躲在无人处与刘队长取得了联系,说明了一下相天逸不在船上的情况。刘队长经过判断,认为该船很有可能要开向那些5000吨轮去的地方,而相天逸可能也在那里。 从放长线钓大鱼的角度考虑,可以考虑跟踪。于是吩咐“线人”按兵不动。 可意外再次发生。 在船快要接近公海时,相天逸这孙子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忽然钻出来了,还去骚扰了沐云河。 当时相天逸掐她脖子时,带头砸门进来的两位船员,自然就是“线人”与他的伙伴了。 因为相天逸的出现,船上横生变故。 沐云河并不知道“线人”是谁,也不知道“线人”与刘队长之间有通讯器。 她当时想,既然船已经快到公海里,那务必要在它出国界线前拦下它。 怎么最快地告知后方的缉私队相天逸在这艘船上呢? 正好相天逸对着她逼逼个不停,企图威胁她。 沐云河看了看这艘船,不算大,船舷也不高,干脆就跳船了。 今夜海上风平浪静,只要不来鲨鱼,她漂个几小时都没有问题。 结果那小背心非常好使,萤亮萤亮的,不一会儿她就被后面的船只捞上去了。 正在此时,前方漆黑的海面上终于露出了亮光。 不是萤火般的一点亮光,而是忽然亮起来的,距离比预想得还近些的一盏彩色警报灯。 接着,就听见洋面上远远飘来了喇叭喊话。 小张骤然紧张起来:“行动了!” 沐云河也紧张起来,凝神去听喇叭音喊的什么,也听不真切。 大概是些让走私船只停下来不要抵抗之类的警告和劝说。 沐云河紧紧扒着栏杆,努力去看前面发生了什么。 可船行进到一定的距离,就不上前了,不远不近地停着。 前面依然风平浪静。 可以看见一艘亮灯的船和一艘不亮灯的船的轮廓,哥俩好似的并排地沉默地停着。 既没有人声噪杂喊打喊杀,更没有枪声之类的暴力声响。若不是缉私船亮着警报灯,喇叭叫话,看不出任何动静和异样。 可即使如此,沐云河仍然不能放心。 就在这时,后方又来了一艘船。这是一艘工作执勤船,不大,只有上下两层,光的亮度也很暗。 -- 第144页 缉私队员们本奇怪这艘船打哪儿来的,那船已主动发来对话。原来,省局的同志到了,开船追来了解情况。 沐云河本来一颗心都挂在前面的两艘船上,这新来的船只是随便听一耳朵。谁知就听到了后面这句:“两位媒体的老师也来了。” 媒体? 沐云河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忍不住插嘴:“是哪里的媒体呀?” 那头一愣,大概想怎么还有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但还是回答:“是华新社的两位老师。” 沐云河:! 她忍不住回头望,可是距离有点儿远,看不清人影。 会是苏江宁来了吗?自己让他去上海看着自己爹和二哥的。 他不是辞职了吗?这样也算“媒体老师”? 他不会是假装仍然在职,混上来的吧?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他……沐云河想,毕竟这里也不是申市,媒体也有管辖范围吧? 虽说如此,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后面这艘船吸引了。 这也没办法,前面两艘船也太安静了。 她干脆沿着侧沿跑到了船屁股上,像孙悟空般搭手瞭望。 终于让她看到了那船上的人。 船头那边好几个人,她一眼就看到比小手指还细的苏江宁。 果然是他! 沐云河连连挥手,但似乎不太明显,因为她所在的区域实在太暗了,笼在船身的阴影里。 沐云河正想有没有让自己更加明显一点的方式,就听见船头一阵喧哗,同时那个方向的光也更亮了些。 沐云河连忙又跑回去。 好家伙!相天逸的那艘船亮灯了! 这灯亮的,金碧辉煌,虽然个头不大,但真是气势十足了。 沐云河连忙问小张:“这是怎么了?” 小张说:“收尾了,没事了!刘队让我们收工了。” 收工? 没有看到相天逸带着手铐被押解下船的样子,怎么能收工? 何况好不容易前面的灯都亮了。 她建议船再往前开一点点,但这次被拒绝了,船开始转身。 小张安慰她:“回到岸上,还有的是要你配合的呢。你去休息一下吧。” 前面的热闹看不到,一想到苏江宁在后面的船上,沐云河又来劲了。 她问小张:“我能不能去后面的船上?” 第79章 高中与短信 听见了沐云河的问话,小张目瞪口呆地盯着她,不太能理解她的脑回路。 两艘正常航行的船,若非特殊情况,会有女孩想在两艘船之间走一个吗? 也是因为那天在赫号和自家船上来回跑,导致沐云河以为这是件容易事。在她眼中,这几艘船可比赫号小多啦。 被拒绝后,沐云河讪讪的,也不去准备好的床铺上睡觉,相反往工作船在的那一侧跑。 她一眼又瞄到苏江宁的小火柴人儿,心里激动,连连挥了几下手。那边还是无甚反应。 直到两艘船更近了些,火柴人变成了巴掌人儿,沐云河才看到,苏江宁分明已经看到了她,脸上带着一些好笑的神气,但是故意没有回应她。 沐云河忽然反应过来。 啊对,如果那边是“媒体老师”,这边是“当事人”,那应该是互相不认识的。 于是只好按捺下雀跃的心情,假装当一名吹夜风的淑女。 那艘工作船也开始往回开了,显然也是得到了前方缉私船的信息。 沐云河眼看这那边甲板上的人变少了,自己这边甲板上的人也少了,渐渐地变成了都只剩一个人。 虽然是夏夜,但晚风依然凉如海水。 沐云河看到苏江宁对她做手势,意思要要她进船舱里去。 但沐云河哪里想进去。 她不进去,苏江宁也不进去。 两个人在两艘船上隔海相望,望一会儿忽然错开视线,假装看别处,但别处实在太黑。 忍不住又看回对方身上,然后都是笑。 沐云河觉得很开心,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苏江宁这样明显地笑起来。 他开心她就开心,就这么简单。 最后,两个人通过手势约定好回舱,才避免站到天亮这种傻事发生。 沐云河来到那张已经为她准备已久的小铺子上。 虽然地方不宽敞,但是毯被干净轻薄,沐云河躺进去后很快睡着了。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夜晚她应该想得很多,前世今生的片段可能会像放电影一样在她脑子里乱窜。 她本以为会如此,但到头来她什么都没想。 如果要说她想了什么,只有两个字:真好。 一觉醒来,船也到岸了。 沐云河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清醒过来后,她又来劲了。 不用小张他们来喊,她已经来到了外面。 天光大亮,竟然已是第二日午后。 下了船,她随几名缉私队的队员站在下船点的岸上。果然没一会儿,苏江宁他们就从另一艘船上下来了。 那名掌舵手在队员中的级别比较高,此时就代表发言,和省局来的同志及媒体老师们打了招呼,呜呜啦啦一堆人才开始往外走。 沐云河与苏江宁落在最后面。 沐云河有心抱他一下,这样的情景和场合,她不觉得一个拥抱是多么过分的表达。 -- 第145页 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媒体老师”怎么能认识“当事人”呢? 何况苏江宁边上还走着黄凌。 她和这位黄记者只有数日前的一面之缘,但听说是位挺厉害的首席记者。 等着两边都认识的苏江宁开口说话是比较困难的,所以沐云河打算提起话题。结果有人比她更快,黄凌笑道:“小沐你怎么也在船上,他们肯带你去呀?” 这么问也正常,估计把她当成吵着闹着要看抓人的小孩了。 沐云河说:“是呀,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黄凌热情道:“我们这次很顺利,刚到省局,他们就开了会,决定提前介入。” 沐云河天真打探:“这案子很大吗?” 黄凌:“反正不小。” 苏江宁在中间像根沉默的柱子,她俩夹着苏江宁,一左一右说话。 到后来,苏江宁受不了,干脆走到了沐云河的另一侧。 两位女性都是一愣,接着才若无其事地继续聊了。 终于到了一拨人要分岔的地方。 缉私队的人归队,省局和媒体的人先去招待所,至于沐云河自然是回家。 所以只能暂时和苏江宁分道扬镳。 毕竟省局和媒体的人一起来,房间也是一起订的。 苏江宁总不见得跳出来说“不用订我的了,我在这儿有房”。 分开之前,沐云河悄悄拉住了苏江宁的袖子,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胳膊。苏江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直到沐云河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她才稀里糊涂地想起来,她本来还期待看相天逸带手铐上岸的历史场面呢! 可是一见到苏江宁,又这么闹哄哄的一堆人,她就给忘了。 算了,回头问问刘队长当时是怎么个场面吧! 沐云河离家一天一夜,把她三姐又担心了个半死。 眼看小妹夜里还不回来,她去派出所问,但派出所的人也说不清楚。小妹又没有带“大哥大”,把她担心得不行。虽然小妹留了字条让她别担心,但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在家里苦等的时候,她就想,下次小妹无论去哪儿都要提醒她把“大哥大”带上! 父亲和二哥来电话,她还得瞒着,说小妹在这边也挺好,正配合警方调查呢,让他们安心。 等沐云河一到家,立刻得到三姐一个大大的拥抱。 本来不觉得什么,被沐云冰这样一抱,沐云河也觉得鼻子酸酸的。 本来家人间也没有这么外放的表达,所以忽然来一下颇为受宠若惊。 前生沐云河和三姐之间没有这么深厚的感情,更像是普通姐妹,而现在就很亲密了。 等沐云河洗了澡回到自己的小房间,立刻给苏江宁打了电话。 苏江宁说他马上就到家了。 他说的家自然是小蓝屋。 沐云河简直坐不住,一颗心往屋后飘去,想立刻起身去找苏江宁。 可是苏江宁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出门。 沐云河捧着电话,想了想,说:“你来找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说:“好。” 把她乐得直接倒在了床上。 * 相天逸归案之后,人就见不着了。 后来刘队长向沐云河描述过那天的情景。 为了以防万一,缉私队出动了三支小队,浩浩荡荡几十人,准备干一票大的。 结果这艘船并没有做什么抵抗。 原本想逃,但一被追上喊话,也就停了。 等到队员们登船,那上面个位数的船员也没有做抵抗,仅相天逸本人一度想跳船逃窜,但被队员眼明手快给摁住了。 沐云河想:这厮还想学我? 但再接下来,刘队长就不清楚了,超出了他的工作范围。 只知道相天逸和相铁惠都被省局的人带走了,相家的船包括山上的那个别墅都被封了。 这在东屿群岛中像扔下了一颗原子弹,原本的流言一下子变本加厉,满岛满岛传得火热。 暑假之后,沐云河到宁城读高中,住读,周末才回去。 她有个绝好的陪读先生。 苏江宁自作主张在宁城也租了房子,打算代替父母的职责,陪孩子读中学。 沐云河周一到周五都住校,苏江宁则找了一份海关的工作,他俩轻易见不着面。 不久出了有短信功能的手机,他俩立刻换了手机。 当时有手机的高中生屈指可数,为了不在同学里显眼,沐云河的手机都是偷着藏着用。 初中时沐云河日常甩开年级第二名两百多分,但在省重点里,她只能算第二集团的“领军”。 所以她学习也十分努力,蓄势往第一集团冲。 重点高中的娱乐活动很少。 所以沐云河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回到宿舍,躲在被子里收苏江宁的短信。 苏江宁虽然嘴巴不爱说话,但一写起字来甚是啰嗦。他常把短信写成信,让别人看到恐怕会替他心疼一下短信资费。 沐云河上完一天的课,回到宿舍装模作样洗漱整理,然后早早地上床放下帐子,等苏江宁的消息。 大约每天晚上十点左右,沐云河会收到一条长长的短信,苏江宁基本把他一天做过的事、遇到的事、心得体会、所思所想都写成了一偏小论文。 -- 第146页 沐云河很喜欢看。她曾经一个字一个字地数过,苏江宁最长一天写了三千多个字。 当天,他的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同事和五十多岁的女领导吵架,整个单位都在看热闹,苏江宁觉得很稀奇,向沐云河详细描述了这件事并做了点评,看得沐云河乐不可支,在床上捂着被子笑了好久。 她习惯了苏江宁在“纸面”上的长篇大论和在人前的惜字如金。 起初会觉得有一点点割裂,但渐渐觉得还是挺统一的,挺可爱的。 毕竟,他也不是对谁都长篇大论呀。 沐云河也坚决执行自己的原则,在回复短信上逐字逐句地斟酌,确保字字珠玑,连个标点都不多余。 女孩子嘛,保持一点神秘感。 这甚至是她和苏江宁之前的一个默契。 她不信苏江宁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刻意,毕竟回短信的口吻太不像她平时说话的口吻啦。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她的这种做法等于在提醒苏江宁,他本人和文字的差距之大,她只是效仿一下而已。 不过苏江宁装不知道,那她也装不知道。 通讯科技的发展,让他们再次成为了“笔友”。 只不过这次是同城,且发送和回复都可以秒达。 到了周五的时候,他们会一起返回黄沙岛;到了周日下午,再一同启程来宁城。 苏江宁也会告诉她一些相氏走私案的最新进展。 第80章 跨世纪航班 在相天逸和他爹都归案后,由黄凌执笔,反复和执法单位确认案件细节,于一个月后写了整版的长篇通讯曝光了这起案件。 而沐云河对于案件后续进展的了解也来自于这篇通讯。 截至这篇报道发表时,相氏的那些大船还没有回来。 苏江宁在海关,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虽然相氏的大船还没有回来,但部分没有跑路的中小船只已经被正式扣押了。 沐云河好奇:“这些船扣下来会怎么办呢?” 苏江宁说:“应该是走拍卖程序吧。” 沐云河来劲了:“贵不贵?我可以买吗?” 随着冬天降临,年末也到了。 这一年的年末很非凡,澳门刚刚回归,千禧年即将到来,一时间所有人的人都在谈论要如何迎接新千年。 20世纪最后的一个星期天,从黄沙岛返回宁城的路上,沐云河问苏江宁打算怎么跨年。她做好了苏江宁说要回申市的心理准备。 她想他离家已久,这么重要的时刻,可能还是要回家过吧? 这可不是普通的跨年,而是从19XX到20XX,千年一遇呢。 可是苏江宁说不知道。 沐云河问:“你不回家吗?” 苏江宁说:“可以不回去。” 鉴于她非常了解苏江宁,这句话她立刻听懂了。 可以不回去的意思,就是可以留在宁城、留在黄沙岛陪她的意思。 沐云河并不想平凡地跨过这个特殊的时刻,她的心里酝酿着一个小计划。 既然苏江宁这么说,那她就不客气了。 她说:“我们去首都好不好?我还没有去过呢!” 上辈子、这辈子都没去过,可不很好奇嘛。 苏江宁蹙起好看的眉毛,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匪夷所思:“去首都干什么?” 沐云河脱口而出:“去天/安/门广场看新千年的第一缕阳光,第一次升国旗!” 苏江宁不太能理解小女孩的这种向往。当然不是他不爱国,只是理解不了这种冬日早起的仪式感。 他注意到了比较务实的问题:“你不上课吗?” 沐云河当即翻出手机上的日历:“周五!哥哥,那天是周五!” 苏江宁接过她的手机看了看,然后说:“好吧。” 这年头还没有通高铁,周五走的话就只能乘飞机了。 这还是重生以来沐云河第一次坐飞机。她还从来没有为一次旅程而这么兴奋过。 从未到过的目的地,久违的飞行,千年的跨年以及身边的陪同者,每一样都让她很期待。 周五下午放学后,沐云河拖着行李箱走出校门,苏江宁已经在路边等她。 沐云河挥别了同学,和苏江宁一起拦停了一辆出租车。把行李箱交给苏江宁去放后备箱,她像小猫一样钻进了后座。 等苏江宁也坐进来时,沐云河过度兴奋,直接把脑袋靠在了苏江宁的肩膀上。 耍个流氓可以吧? 她还没有对他耍过流氓呢! 有本事就推开她呀! 当然她知道苏江宁不会推开她。 昨晚熬了个大夜在被窝里复习功课,车行颠簸,沐云河竟靠着苏江宁的肩膀睡着了。 再醒来又不知今夕何夕,原来是机场到了。 晚上十点半的飞机,所以还有时间吃东西。 他们在机场的一家海南菜馆子里吃了晚饭,沐云河第一次见椰子饭,觉得很神奇,吃了好几块直接吃饱了,文昌鸡都没吃几口。 沐云河还掏出了单词书,一边看苏江宁吃饭一边背英语单词,自己背还不算,还动不动要考苏江宁。看着非常地兄友妹恭。 吃完了,他们也没去贵宾室,而是闲着逛起了机场。 土特产、化妆品、手表、工艺品……沐云河一边看一边感叹:“这也太贵了!” -- 第147页 苏江宁跟着她看价签,皱着眉头。 沐云河看他一眼:“我说贵就贵!” 她如果不抢白,苏江宁接着就会说:“贵吗?” 在路过一家玩偶店时,沐云河看中了一款玩偶,超级想要,连眼睛都看直了。 这是一款半人高的大型布偶娃娃,带着洋纱帽,穿着玫红色的绸裙子,胖墩墩的手感超好。 喜欢布娃娃是刻在沐云河基因里的爱好。或许和她前生童年里唯一的玩具是她妈妈留下的布娃娃有关。 那只布娃娃也就小臂长,不能满足抱满怀的愿望。今生有条件后,沐云河就爱大娃娃,她开的那家超市里,有一整排货架都是各种各样的大娃娃。 在沐云河的过家家世界里,无论是当年她妈妈留下的布娃娃,还是后来她自己买的布娃娃,身份都是她的小女儿。 所以当沐云河看到这个娃娃时,立刻走不动道了,这只娃娃无论是胖乎乎的脸蛋,还是华丽丽的的小衣服,亦或是帽子上的小洋纱,都完完全全是她的“梦中情女”! 一问价格也很高贵,350元。 但对沐云河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当然是买买买。 出乎她意料的是,苏江宁主动提出说他来付钱。 经过这近一年的相处,苏江宁早已知道沐云河并不缺钱,还能算个小富婆。按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会这样说还是很稀奇的。 沐云河看他一眼,满意地看到苏江宁白皙的脖颈微微有了些红色。 这句话说出口,对他而言很不容易吧? 沐云河自然也不会客气说“我来我来”,她至少要尊重并支持一下苏公子这种难得的表达嘛。 万一把他吓回去了,以后说不定都不敢表达了呢。 所以沐云河超开心地用双手把娃娃环在胸前,眨着大眼睛看苏江宁付钱。 等苏江宁付完钱,她用超甜的嗓音说:“谢谢江宁哥哥。” 嗯,果然江宁哥哥的脖子更红了一点呢,耳朵也有点红了。 十点十分准时登机,十点四十飞机开始滑动。 订票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个红眼航班,满飞机的人要在天上跨年了呢。 其实早一点的航班也不是没有,但与其把跨年的时间点放在首都机场或者在赶往宾馆的路上,还不如直接放在飞行中。 自从上了飞机,沐云河就十分兴奋,一点儿瞌睡劲都没了。 她坐在头等舱靠窗的座位,边上是苏江宁,过道那边坐了一名二十多岁的独行女士。这位女士带了一大包零食,从上飞机后嘴就没闲下来过。 沐云河本来看窗外看得很起劲,等到飞机进入云层,窗外看不到什么了,那位女士吃东西的声响就格外明显了。 他们上飞机时怎么没想到带点东西上来吃呢! 鸭掌、鸭翅、猪肉脯、牛肉干……全是肉食系的美味,好香啊。 沐云河忍不住和苏江宁咬耳朵:“等下飞机,我们也去买!” 苏江宁看了她一眼,也悄悄咬耳朵咬回来:“你想吃吗?” 沐云河不说话,单是睁着大眼睛,佯作刁蛮地哼了一声。 这不仅是一句废话,还是一句傻话。女孩子怎么能承认自己嘴馋呢? 接着,更让她意外的举动出现了。 只见苏江宁也看向了邻座的女士,看着她吃,看了一会儿,把她看得不自在起来。 任谁被这样一名英俊的男士这般凝视,都会不自在。 在咽下一口鸭脖肉后,女子扬起眉毛,用表情向苏江宁发射了一个问号。 苏江宁:“你这个好吃吗?” 女士:! 沐云河:!!! 女士:“啊,你需要吗?我带得实在太多了,要赶在回家前吃掉,我正好吃不完呢!这些都很好吃!”说着就从袋中抓了一大把递过来。 苏江宁当然是从善如流地接过来。 那位女士抓了一把还不够,还想多抓几把给他,苏江宁接了两次后委婉谢绝:“够了,谢谢你。” 苏江宁想把这些零食转给沐云河,沐云河开他玩笑,撑着脸小声说:“人家给你的。” 她想今天这位哥哥真是出息了,不仅付钱给她买娃娃,还敢和陌生人搭话问人家要吃的了。 嗯,不是要的,是人家主动给的。 沐云河乐不可支,若不是公共场所而是她的卧室,她当场要在床上滚了。 沐云河当然是个礼貌人。 在吃这些零食前,她主动向那位女士表达了感谢。那位女士自然也客气,看他们的眼神十分羡慕:“你们是兄妹吗?” 沐云河:“是!” 苏江宁:“不是。” 好家伙,异口不同声。 眼看面对的女士明显困惑起来,沐云河忙说:“表兄妹!我妈是他爸爸的表妹!”顺便一掌拍在苏江宁膝盖上。 对面的女士露出了然的表情:“真好!” 沐云河便和她聊起天来,得知她是一名来自河北的硕士研究生,本来打算回家跨年,结果有事耽搁了,机票改签后就来到了这班。 那人又问沐云河为什么这时候去首都。 聊得上头了,沐云河索性和苏江宁换了位子。 她俩隔着过道激/情/聊/天,一边啃各种零食,配着空姐送过来的果汁。 -- 第148页 深夜的航班原本应该是比较安静的,可或许因为这是个跨世纪的航班,越接近零点机舱里就越热闹,人们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大,期间也不断有人醒来,加入期待跨年的行列。 到了最后,竟然吵得如同菜市场一般了。 最后半分钟时,也不知后面经济舱谁起了头,提议:“大家一起来倒数好不好?” “好!”“好!”机舱内一片热烈响应之声。 沐云河与邻座的女士也停止了交流,欣然加入到这种倒计时中。 “……二十三、二十二、二十一、二十……” 沐云河瞟了一眼苏江宁,他的嘴巴果然没有动。 嗯,让他加入这种活动还是有点难。 “……十五、十四、十三……” 啊,苏公子看起了手表。 这算以另一种方式加入倒计时了吗? 她做了个决定,等她数到零的时候要做一件事。 沐云河随着人群大声数:“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旁边苏江宁的手:“零!” 舱内一片欢呼。 空中传来了轻快活泼的音乐,机长的声音响起在广播中:“2000年到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旅客们都喊了起来,随即便是如涨潮般的热烈掌声。 沐云河扣紧了苏江宁的手,在嘈杂的人声里,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江宁哥哥!新年快乐!” 苏江宁微微一笑,将手掌翻过来与沐云河掌心相对:“你也快乐。” 第81章 春节里那个喜洋洋 从北京回来以后,沐云河就投入了期末考试的复习中。 并在1月的时候,拿到了全年级第三名的好成绩,一跃进入了“第一集团军”。 放了寒假,沐云河闲了,但苏江宁还得上班。 海关不比以前的媒体,来去自由,所以沐云河就住在海关大楼边的宾馆里,白天自己出去闲逛,晚上等苏江宁下班后一起吃饭。 有一天,苏江宁对她说,相氏的大船也都回来了。 这等于说案件又有进展了,沐云河精神一振。 她现在并不如何关心相氏父子的命运,她更关心他们家的船。 “这些船会拍卖的是吗?我想拍的话要怎么做呢?” 沐云河有种感觉,她很早就说过想要收割相家的便宜船,苏江宁大概是为了给她打听消息才去的海关。 海关是社会上公认的肥差,要进去可不容易,何况苏江宁还是个外来人口。 苏江宁告诉她,船舶没收分两种,一种是行政没收,一种是刑事没收。 按照案件的审理过程,相家船也会被分为三类,与走私、运毒案直接相关的、间接相关的和无关的。 直接相关的申请法院扣押,间接相关的由海关扣押,无关的则暂时封存在港口,等待案件的进一步审理,看后续需不需要被罚没财产。 沐云河有听没有懂,她问:“没收了以后怎样呢?” 苏江宁说:“没收了以后走程序拍卖。” 沐云河:“拍卖的话,社会上的所有人都可以去买?” 苏江宁:“理论上是这样。” 沐云河:“这样买船的话,是会贵还是便宜?” 她想总归是便宜的吧?犯罪分子的船呢! 苏江宁:“起拍价是不高。” 嗯,起拍价不高,那就是一旦竞拍的人多,拍上去了,那就高了…… 沐云河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买啥都够了,唯独买船不太够。何况她想买的还不止一条船。 苏江宁很懂她的心思,直白地说:“你现在想也没用,等进入竞拍流程就知道了,我会和你说的。” 为什么苏江宁知道这么多,而她总像个小白。难道不是她要买船吗? 沐云河甚是不服气。 所以苏江宁上班时,她就泡图书馆,逛书店,抱了厚厚两本《拍卖法》和《海关法》回宾馆啃。 当然,她没有法律基础看不懂,只能读个大概,自娱自乐。 之后的一些日子里,读着读着,她忽然冒出了一些邪恶的想法。 趁着互联网还不够发达,会竞拍船的大多数是本地人,她来散播一把谣言,让潜在的竞争者知难而退怎么样? 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苏江宁时,苏江宁的表情介于一言难尽和不想评说之间。 该夸她有创意呢,还是异想天开。 最主要的是,苏江宁在考虑了一下之后,打心眼里认为是有可行性的。 之所以会想出这个损招来,乃是沐云河十分了解当地船老板的习性,就是比较迷信。 新船下海要请女性作法自不必说,平时出海前也爱请人卜天算卦,婚丧嫁娶更是要把个日子挑来挑去,对吉凶极为在意。 如果传个话,说相氏即将拍卖的船上发生过命案,又如何呢? 本来在相家刚出事那会儿,坊间已是各色各样的传闻都有,传命案的也有。本来要不是沐云河营救及时,赫号上也是要背人命债的呀。 再说了,相天逸和他老子能去蹲局子,难道不是她沐小姐的功劳? -- 第149页 她又一口吃不下相氏所有的问题船只,只想便宜地从里面采购一些,有问题嘛。 过年时,她和苏江宁各回各家。 这是一年来她和苏江宁头一次分开,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对苏江宁的家庭背景,她一直很好奇,但苏江宁不说,她也没有问。 苏江宁刚来黄沙岛时,她以为他只是待个短期,结果苏江宁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让沐云河诸多揣测。 记得在申市时,他们去拜访华新社的分社长,当时分社长还反过来要给苏江宁送礼,让他带东西给他爸。 所以,他应该是有挺厉害的爸爸的,可是他爸爸不管他吗? 沐云河想,她的父亲也不怎么管她。 某种程度上,他们还挺有共同点。 但终于这么过了一年后,苏江宁说他爸要他回去过年。 沐云河听了心里一阵羡慕:原来他爸还是管这个儿子的。 此时,她和苏江宁已经很熟了。她差点把心里藏了很久的那个问题拿出来问:陆花妹是谁? 到了这会儿,让苏江宁知道她当初跑到他房间去翻笔记本也没什么,苏江宁也不会对她有意见,更不会生气。 但她还是没有问。 她想自己还是应该懂得一点分寸,不要打探。 和苏江宁分别后,她在小年夜回到了黄沙岛。 小岛上格外热闹,去陆上打工的人们这时候也都回来了,到处是喜气洋洋贺新春的氛围。 相家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倒了,本来掀起了轩然大波,可时间一长,也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曾经在相家船上做事的人纷纷找到了新工作,要么被别的船老板招募,要么转行做别的去,再不行,大包一扛到陆地上卖力气去。 趁着这一波,沐云川也招了好几个昔日的兄弟,现在他大小也算个船老板了。 新年里沐云河组织小学聚会,一帮人直接拉到对面县城里的卡拉OK。 有些同学第一次唱卡拉OK,流行歌全不会,唱些《团结就是力量》《涛声依旧》之类的老歌。也有的同学很新潮,首首流行歌曲都会唱。 沐云河不唱歌,张罗着给大家点饮料瓜子零食。 很久不见的丁成挤挤挨挨到她边上。这时的丁成已经是个一米八高的大小伙子了,小学毕业后他没有再读书,而是直接帮忙家里的小生意去了。 此时见到昔日女同桌,就很有些激动。 一年多没见,她变得更漂亮了。比以前,更有女人味…… 小伙儿春心勃发,想找些话题,自然就想到了半年前的相氏走私案,听说女同桌还是当事人。 刚蹭到沐云河身边,还没等张嘴,沐云河已经发现了他。 “丁成,你最近在干嘛呢?” 丁成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比小时候害羞了很多:“嗨,老样子。你在干嘛呢?” 沐云河回答得很爽快:“我在读书啊。” 丁成说:“哦哦,对,你在省十四中,好学校。” 便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眼看沐云河一页一页翻着酒水单,他鼓起勇气:“听说之前,刀疤子那个走私案和你有关?” 沐云河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瞥了他一眼:“你听谁说的?” 丁成被她一眼盯到脸红,幸好包厢灯光暗。嗓音也低了下来:“大家都这么说……” 沐云河状似警惕地看了一圈周围,同学们离他俩都还比较远,便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我说的话你信不信?” 丁成猛点头:“我信啊。” 沐云河把头凑过去了点,凑在丁成耳边:“相氏船上有人被杀,你知道么?” 丁成蓦然睁大眼睛:“听说过!”他也学着沐云河的样子捂着嘴:“谁被杀了?” “就那些发现他们走私的船员,只要不愿入伙,他们就杀。好几条凶船呢,警方就瞒了。慢点这些船也会混在其他船里拍卖,等船老板花大价钱去买。” 丁成难以置信:“真的假的?那不是谁买谁倒霉?”幸亏他家没钱买船,不然他还得想想怎么拦住父母了。 沐云河伸出小手指:“拉钩,不许告诉别人是我说的。警察不让往外说。” 丁成连忙也伸出小手指和她拉钩钩,并且用手在自己嘴上一捏,从左嘴角划到右嘴角,意思是给自己的嘴上了保密的拉链。 大年初七和夏莹出去玩,说话就直接得多,请她帮个忙,认识的人里多扇扇风。 “等我买了船,开大公司,你毕业直接到我公司来呗,给你开高薪。” 她这么引诱夏莹。 夏莹打她,但有点心动。她中考没考好,没上第一志愿,在县城里一所普通中学读着,读得她心气憋闷,天天在想考不上好大学可怎么办。 这忙还不容易帮么?没出十五,还有几家亲戚要走,她夏小姐的亲戚里能人可多,把风扇出去有什么难度。 沐云河本来还想把她二哥拉下水。 后来觉得还是不妥。 毕竟如果真要拍船,那也是以她二哥的名义。二哥若现在出去说相氏船有问题,到时候自己去拍了,圈子里的名声可太难听了。 大年十三,苏江宁来了。 沐云河美滋滋地向他报告,说自己已经把谣言散布出去了。 苏江宁一脸严肃:“你知道你涉嫌违法了吗?” -- 第150页 沐云河哼了一声:“别想吓我,我违法你也得陪着我。” 这话说的难得娇憨,男人都吃这一套,苏江宁立刻不声响了。 沐云河在同学里点起的火太少,靠口口相传很难速达。 然后苏江宁出手了。 本地最流行的,乃是一本叫做《沿海故事》的刊物。 说是杂志,接近于地摊文学,是贾门县不知道那个官方机构下辖的不知名杂志社办的,但在这一带的岛屿上,影响力比全国发行的知名刊物还要大。 苏江宁写了一个短篇小说投给《沿海故事》登了。 说是短篇小说,其实是迷你小说,全篇只有四千多字,分了上下两期登完。讲的是个大富大贵船老板贪心不足,走私贩毒最后落入法网的故事。 村民们拿到最新一期的《沿海故事》一看,这不是刀疤子的故事么! 再一看作者笔名——“刀疤”,好家伙! 刀疤子犯的事,本来各种说法就传得乱哄哄。一来二去,许多人把这当成纪实文学来读,对其中的细节深信不疑。包括主人公为财灭口,船上杀人的诸多事宜。 到了后来传得太过,村委会还特地代替派出所发声辟谣,让大家搞清楚小说是杜撰的,不能当成现实。 但压根儿没什么用。 第82章 酒桌礼仪 四月里,海关内部消息,相氏的船要开拍了。 沐云河十分紧张:“是在法院拍吗?” 她对法院老熟悉了,但不是个正经的熟悉法,所以心里有点打怵。可以的话,这辈子不想靠近法院。 苏江宁说:“不在法院,在指定的拍卖行。” 法院没收的船与海关没收的船分两拨。 法院没收的归海事法院处理,案情重大,悄无动静,但海关没收的要先拍卖了。 海关扣押的船有三十八艘,首批要拍其中的二十三艘。 这二十三艘主要是中小型船只,因为船的类别不一,吨位也不一,所以在检验、备拍等程序方面十分繁琐。 转眼到了暑假,沐云河连《拍卖法》和《海关法》都看完了,拍卖公告还是迟迟没有挂出来。 沐云河觉得等着公告挂出来不是办法,时间隔得太久,怕那个谣言都对竞拍者失去威慑力了。 她去催苏江宁:“能不能让我先看看船的消息?好人,你去问问嘛。” 苏江宁最讨厌的就是“问问”。 但人在海关,不就是想帮她随心所愿吗? 没事,他可以。 这天下班,苏江宁告诉沐云河,她能提前看船,也能和走私犯罪侦查处的处长提前认识一下。 沐云河星星眼:“嗯!嗯!然后呢?” 苏江宁:“你是不是把你哥叫上比较好?” 沐云河眨眨眼:“嗯?” 脑筋一转,她明白过来。 她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和人家干部说要买船的人是她,看起来有点不严肃。 那就叫上她哥吧!她做个被哥哥带去吃饭的小妹妹就好啦。 7月头上的一天,沐云川被妹妹叫到了宁城。 白天的时候,沐云河和沐云川去买衣服。沐云川平时穿得随便,连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沐云河本想给他整套西装,但去店里试了后,效果没她想象得好。 她想象中,她哥人模人样,玉树临风,穿上西装应该像王子一样,与原先判若两人。 但经年累月的日头暴晒,把沐云川晒得黑黝黝的,穿上西装,颇有乡镇企业家的风采。 虽然二哥连正经的乡镇企业家都算不上,但沐云川觉得不大行。 于是把二哥拉到了休闲男装店,买了几身随性舒适款的衬衫和T恤,配上牛仔裤和西服裤子,总算顺眼得多,气质也大为提升。 自从穿上了新衣服,沐云川就极其紧张,怕晚上和海关领导的见面表现不佳。 沐云河拍了他一掌:“有我呢!你怕啥?” 五点多准时来到预定的饭店醉春楼,找到了“女儿红”包厢,又确认了一遍当晚的菜色,让服务员先上冷盘。 小妹想做的事,沐云川都是支持的,但对于再买船这事,他的信念却不太坚定。 在他的观念里,不算原先被扣的那条无证船,家里现在跑的这条船也够他和父亲干了。这几年好不容易攒了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大钱,若是再买船,而且按小妹的意思是再买很多船,那这些老本全贴进去还不知够不够。 这不禁让他产生一种这些年都白干了的想法。何况要这么多船做什么用呢?就算他现在召了一批兄弟一起干,也还是开不过来啊? 但既然小妹想要,也只能依她。 只是信念感不足,导致沐云川心里特别气短。 他问:“小妹,总共要花多少钱?” 沐云河说:“不知道啊,船都没看到呢!”她捏了捏二哥放在桌上的手:“看看嘛,也不一定买。” 心里想的是,一定要买。 赚钱这个事是有瘾的,投资这个事也是有瘾的。 前生沐云河就跃跃欲试想做生意,没成功,这辈子牛刀小试,吃到了一点甜头。 这些年,她从一千元、一万元赚起,到后来一百万、两百万……虽然期间有好几次质的飞跃,但距离上一次飞跃也已经挺久了。 -- 第151页 现在她家赚钱的营生,无论开超市还是代购高端家电器材,还是太亲力亲为了。 而且沐云河很清楚,这桩生意在未来是不可为继的,因为互联网和物流发展起来,她的陆岛运输会越来越下坡。等未来竺浦岛通了大桥,竺浦岛就不会需要她的东西了,沿海陆地更不会要她的东西。时代在发展,她的生意却困在家乡小岛上,越做越局限。 这肯定是不行的。 买更多的船,就是一种战略眼光。 虽然船买起来贵,养着贵,维修保养也贵,而且还没想好怎么用,却还是得买。过了这村没了这店,她一定争取便宜拿下。 临近六点,苏江宁和海关的同志们到了。 苏江宁一马当先走进来,毫不惭愧,把沐云河看得直瞪眼:不让领导先走吗? 接着进包厢的是一名头发梳得极其油滑、略谢顶的中年眼镜男子,满脸和善的笑容。中年眼镜男子后面又跟了个二十多岁穿着海关制服的平头男,五官平凡,但长了满脸的青春痘,教人有点不忍直视。 沐云河和沐云川立刻站了起来。 苏江宁站在中间,先是愣了一下,见前后两拨人都扬眉望着自己,才醒悟过来:“介绍一下,这是沐云川、沐云河,这是宁城海关走私犯罪侦查处的李处长,这是刘朋。” 沐云河又两眼一抹黑,先介绍领导好不好? 算了……不是她操心的事,这位哥哥能介绍双方已经是很能干了。 连忙将李处长和青春痘男引到上座。 包厢是个大包厢,可以坐十来个人,他们这才五个人。 李处长和青春痘男坐了上首,与沐云河、沐云川原先坐的座位隔了小半个桌子。若此时苏江宁坐在两拨人中间,那这个座位分配就相当和谐。 谁知,苏江宁想也没想就走到了沐云河边上,挨着她坐了下来。 这下,顿时变成了李处长、青春痘男成一个阵营,沐氏兄妹与苏江宁一个阵营,两个阵营分布在圆桌的两头,泾渭分明得像两军对峙。 沐云河一看不好,还没等李处长开口,她已经换了位置,改到了苏江宁和李处长之间,与他俩都等距的一个位子中。 这样,五个人在圆桌的分布终于又和谐起来了。 沐云河换了位子,还要说:“哎呀,我刚才坐了上菜位,看把我傻的。” 李处长笑呵呵的,眼中盛满了赞许的目光。在机关里能坐上位子的都是人精,小姑娘为什么换座一清二楚。 这女孩又漂亮、又聪明,不由得让人多看几眼。 李处长问:“你叫沐云河是吧,在哪里上学呀?” 沐云河:“十四中。” 李处长微微睁大了镜片后的眼睛:“十四中?那么巧,我也是十四中的!” 旁边的青春痘男立刻捧场道:“也太巧了吧李处,这是你的小师妹啊。” 李处哈哈大笑:“这怎么能说小师妹呢?我女儿都比她大啦!” 开席之后,沐云河与李、刘二人聊起来无障碍,而她右手边的两位男士就很沉默了。 沐云川在场上唯一的熟人就是他小妹。可眼下他和小妹隔得远,中间还夹了一个苏江宁。 他和苏江宁虽然也当了差不多一年的邻居,但话却没有说过多少,更没有深入交流过。只知道他原来是个记者,后来辞职了,搬来了黄沙岛。 一个大城市人,搬来鸟不拉屎的小岛,本来就是件很可疑的事。 何况还租他们家后面的老房子,帮老房子改建翻新粉刷布置,一副要在这里长久待下去的样子,到底是为啥? 出于做哥哥的敏锐,沐云川判断此人对自家妹子有所图谋。 他曾叮嘱沐云河小心此人,被沐云河送了大大的白眼。 沐云河说:“二哥,你该提醒这人小心你妹子。” 沐云川也曾观察苏江宁,总觉得他不靠谱。 这人虽然比那相家的犯罪分子强,但强得也有限,首当其冲是他无业。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的,天天游手好闲不干活。 小妹说他是自由撰稿人,这个沐云川不太懂,还是觉得那是不务正业。 后来小妹上了高中,他工作日也会一起去宁城。 沐云川就更加肯定此人对小妹有意思。不过小妹不让他提这茬。 再后来,他听小妹说苏江宁进了宁城海关,大为惊讶:宁城海关是说进就进的? 但总算有了份正经职业,沐云川的心也放下来些。他想,如果小妹真的喜欢这人,只要他职业正当,那他今后也不必反对……这次来宁城,他也抱着要看看苏江宁的“海关工作”到底是真是假,靠不靠谱的目的而来。 眼下,两位海关的领导同志就坐在眼前,其中一位还穿着制服。 沐云川彻底在这方面放下了心。 小妹那头聊得欢,这半桌也不能太冷场,便举起杯来,主动想和苏江宁碰一碰。 苏江宁非常不习惯酒桌上的客套,以至于对沐云川的随意敬酒没有反应过来。 沐云河余光瞥到了,差点晕过去。 不行,等回去了她一定要把酒桌礼仪都给这位补上课! 终于吃得差不多了,沐云河凑到了李处长的边上:“李处,这次要拍的船什么样,你给我哥讲讲呗。” 李处长喝到微醺,一听这话,吩咐:“对,小刘,把图纸拿出来!给小沐哥哥看看!” -- 第152页 青春痘男一听,连忙翻放在身后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准备好的一叠图纸,朝沐云川递过去:“这些都是。” 沐云河一看那叠纸,嚯,这么厚。 第83章 500万+500万 沐云川接过那沓纸,人际交际他不熟,船他可太熟了。 他看图纸时,小妹也跑了过来,坐在邻座一起看。 原来,二十三艘船的介绍、样式、许可证、预定起拍价等等信息都在这里了,难怪这么厚,和本书似的。 这样一来,沐云河也懂了为什么拍卖公告迟迟挂不出来,敢情准备工作这么复杂的。 李处长往嘴里扔盐水毛豆,对他们道:“这个不急,是复印件,你们带回去慢慢看。” 沐云河笑道:“李处,每个竞拍人你都会给他们一份吗?” 李处长哈哈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沐云河心领神会,也笑:“这样不会违规么?” 青春痘男代为回答:“哪有别的竞拍人?只有你们家最重视啦。这两年做海运的多了,船不值钱,海事法院都流拍多少次了,李处也是为了工作的顺利推进。” 这番话说得巧,让李处长与沐氏兄妹都频频点头。 沐云河翻着每艘船的起拍价,发现没有自己想象得高。她选着自己看得上的船,默默在心中计算总价,发现运气好的话,大概能买上8-10艘。 虽然她痴心妄想要所有的二十三艘,但那不太现实,只这点也够组成一个船队了。 李处长也适时地起了话头:“你们看上哪些了?” 沐云河天真道:“李处,这些船是一艘艘拍吗?有没有先后?” 李处长想了想:“这个还没定,可以一艘艘,也可以打包。” 沐云河大为惊奇:“还可以打包?我以为只有下馆子吃不完的菜才打包呢。” 一句话说得李处长哈哈大笑起来:“打包么省事呀,我们省事,竞拍的人也省事,就是总价高点。” 青春痘男补充道:“打包拍卖更容易流拍,因为捆绑在一起的船,竞拍人总有喜欢不喜欢的。船这种东西老价钱,谁想付钱买不喜欢的船?” 沐云河笑道:“我和我哥就没有不喜欢的,只有买不起的。” 再次把海关的两位逗乐了。 李处长问苏江宁:“小苏,你哪里认识的这么喜欢船的小妹妹?” 苏江宁正在磕一只梭子蟹,没想到会突然问及自己。他捏着一根蟹腿,正在想要怎么说,沐云河立刻接话:“江宁哥哥资助贫困学生,正好分配到我,我以前是他的帮扶对象。” 张口就来,让李处长十分吃惊:“你是贫困学生?” 贫困学生家庭买船? 沐云河:“说的是以前,以前我家可穷了,对吧二哥?” 沐云川正因为一句“江宁哥哥”醋劲大发,郁闷着脸帮忙扯淡:“是,以前不好过,这几年才强些。” 李处长挺好奇,还想再问,没想到苏江宁突然开口:“李处长,这些船能一起打包么?” 李处长吃了一惊:“这些船一起打包?你是说这二十三艘?” 青春痘男也张大了嘴:“哪有二十三艘一起打包的,五艘以内打包么差不多,十艘都少见!而且打包拍卖的船一般单价低,没有单艘拍卖的价值,但这里面可不少好船。” 苏江宁瞭了一眼沐云川手上的图纸:“也都是些中小船。” 沐云河刚才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不想竟是苏江宁替她问出来了。此时便一颗小心脏颤颤巍巍地打探:“如果二十三艘船一起打包,总价大概会多少呀?” 问题一出,沐云川险些犯心脏病,恨不得把小妹的嘴给捂了。 李处长道:“你把起拍价先加一加呀。” 沐云河:“加过了,九百二十多万!李处,我是想问,如果可以打包的话,能不能便宜一点?” 李处长:“你想便宜多少呢?” 沐云河:“对折行不行?” 李处长哈哈大笑:“那是违规的呀!起拍价已经是低于市场价的最低价了,拍卖船的款项都是上交国库的,如果少了,得要我掏钱来补呢。” 沐云河撅了嘴:“那就买不起啦!” 李处长逗她:“你心理价位是多少呀?” 沐云河张开五根手指:“500万。” 沐云川两眼一黑。 李处长:“那这样吧,你把喜欢的船挑一挑,起拍价总价在500万以内的,我们帮你打包,定制化服务。” 这样打包的船,除了某位竞拍人购买意愿强烈,其他潜在竞拍人很难看得上。 沐云河惊奇道:“可以吗?” 李处长:“有什么不可以?” 青春痘男立刻赞叹领导的英明:“这个办法好!单独零拍不仅周期拖得长,还有流拍的风险,这些船每天在泊位上耗着,托管费、折旧率,浪费的可都是纳税人的钱!” 沐云河欢喜道:“谢谢李处,太好了!我们回去商量一下,让江宁哥哥转告您。” 沐云川听不得“江宁哥哥”这四个字,简直要窒息了。难道这俩单独相处时也叫得这样肉麻? 往旁边看一眼苏江宁,这厮坦然受之,丝毫不觉得这称呼有啥不妥,沐云川心中更加吐血了。 当晚散了席,苏江宁送兄妹回酒店。 -- 第153页 沐云川喝得有点多了,颇头重脚轻,送他回房间后,苏江宁在宾馆过道里叫住了沐云河。 他说:“你如果想要所有的船,我再给你加500万。” 沐云河:“?” 要是买个啥500元不够,苏江宁给她500元;或者买个啥5000元不够,苏江宁给她5000元;哪怕买个啥5万元不够,苏江宁借她5万元她都能理解。 但是,500万? 她一巴掌拍在苏江宁肩膀上,想推他往前走:“哥哥,早点去睡觉吧。” 但是苏江宁没走。他低头看着沐云河的脸:“我不是说给你500万。” 他很清楚沐云河不会要这个钱。 “我是说,我们一起买。” 一起买? 沐云河的脑子卡壳了。 一起买是什么意思? 苏江宁也要买船? 他疯了? 他要出500万和她一起买船? 她的脑子终于消化了这句话,但觉得实在太匪夷所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可是500万!他莫不是在拿她寻开心,且不说他能不能拿得出这笔钱,毕竟她也不了解他的身世。 最关键的是,他一个前记者,现自由撰稿人+海关新闻宣传岗买船做什么? 沐云河:“你为什么买船?” 苏江宁言简意赅:“你又为什么买船?” 沐云河被他问得一噎。对啊,为啥买船……她还没想好,但她想买船不是很理所当然的吗?第一,她买过船;第二,她做运输生意。 不由地脱口而出:“我买船是我买船,你买船做什么?” 苏江宁只用五个字就说服了沐云河:“有钱一起赚。” 沐云河呆在当场。 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来想过。 是啊,如果她看好航运的未来,想投资买船,那只要苏江宁有钱,自然也可以这么做。 但是,他真的想好了吗? 虽然她很相信自己的战略眼光,但毕竟是500万啊! 她试探探地问:“你有这么多钱吗?你家里人能同意?” 苏江宁看着她,表情是认真的,但口吻怎么听怎么轻描淡写:“我把股市里的钱拿出来。” 沐云河:“?” 沐云河猜过苏江宁家境很好,但没想过竟然会这么好。 她听苏江宁说过自己父母离异,母亲去了国外,她想自己和他还挺同病相怜。虽然他爹好像很有来历,但单亲的孩子总归有些可怜。 直到这一晚,沐云河才知道想象力的局限性。 苏江宁说,刚进大学时他妈给了他八百万炒股,一年后就只剩下四百万了。然后他就再也没管过里面的钱,后来好像涨回来一些了,现在估计五百万是有的。 沐云河:“……” 这样的母亲也给她一个好么? 同样是拍拍屁股跑路的妈,为什么差别可以这么大? * 周末的时候,沐云河回到家,和亲人们慎重讨论了一下这个问题。 她的父亲和继母也难得来到了冬暖屋,秦翠蓉回避去厨房做菜,沐宇军与三兄妹围坐在沙发上,对着散开的满茶几船舶图纸。 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苏江宁也在场,有疑问随时讨论。 但沐云河比较体谅他,因为势必她的亲人们会有超多问题,让苏江宁一一作答太勉强他了。 虽然她认为如果他在场的话能回应得很好,但还是算了。 他不喜欢就不要。 等大家都坐定了,沐云河一边分发水果,一边口气轻松地表示:她想和苏江宁合开一个船舶公司,把海关即将拍卖的二十三艘船都要下来。 果然,她装得再云淡风轻也没用。这话就像镁块放进了浓盐酸里,噼里啪啦就爆起来了。 于是沐云河立刻被父亲和兄姊的一连串问题淹没了。 亲人们最主要的质疑是,苏江宁来路不明。 都说亲兄弟明算账,他们家与这位苏江宁非亲非故,500万接近这些年的全部积蓄了,这样大的一笔钱怎么能和不交底的人混在一起? 怎么知道此人不是骗子? 对面这样的场景,沐云河仍然十分笃定,毕竟在场所有人都得听她的。 她将茶几上的图纸拢做一堆,竖起来敲敲齐,一边说:“爸,二哥,三姐,你们信我。等我再大几岁,我是要和他谈恋爱的,到时候他就不是外人了。” 八岁的毛毛正好从门口跑进来,刚听了一耳朵就大喊:“你要和谁谈恋爱?” 而他爹、他二哥、他三姐全都瞪着眼,已经完全傻了。 第84章 泡面屋 十月的时候,此次拍卖终于结束。 沐云河将完整的二十三艘船纳入麾下,可惜年纪不合格,船舶统统登记在以沐云川、苏江宁名下的公司。 二哥和苏江宁签拍卖成交确认书的时候,沐云河在边上拿个拍立得咔嚓咔嚓地摁。 由于她还要读高中,暑假时间有限,所有船只委托苏江宁去联系船舶公司出租。 反正这些也是他的船,对此,沐云河再也没了“请你帮忙”的心理负担。 苏江宁回了一次申市,据他说是直接找上了他爹,他爹对他辞去宁城海关工作感觉不满,但觉得开张船舶公司还不错,给他介绍了一位朋友。 那朋友从事国际贸易,找来了两个日本人,搞货运代理的。原本想做无船承运人,但中国与世贸组织的谈判进入尾声,国门势必进一步开放,所以想租一些船试试水,可能的话日后谋求建立合资企业。 -- 第154页 苏江宁立刻当了甩手掌柜,和日本人签了长租的合同。 这些船中少数为无法用来运货的多功能船只,也全权扔给日本人做改造,租金调低些,费用日本人自付。 等苏江宁回到宁城,沐云河晚上偷偷溜出学校去见他。 从海关辞职后,苏江宁在十四中附近租了个房子,两室一厅东南朝向,位于十字路口的转角上,有个超大的环形阳台。 沐云河逃了晚自习跑去苏江宁住处。 苏江宁正在煮泡面,那香味把沐云河馋的。 她问苏江宁这些船租了多少钱,苏江宁说一年三百五十万,签了两年。 沐云河说多少? 苏江宁捏着筷子转过身来,低头看她抬起的小脸,以为她不满意。 “三百五十万。”他又重复了一遍。 沐云河瞪圆了眼睛:“那岂不是三年就回本了?” 苏江宁微微蹙眉:“你觉得多?” 沐云河变成了复读机:“多啊多啊!怎么这么多啊?” 苏江宁淡定道:“平均下来,一天才一万,船的数量放在那里,其实是亏了。” 沐云河一算,对哦,二十三艘船,一天才一万?难道不是亏大发了? 不对,这样一想,那他们拍到这些船,不是赚大发了?为什么拍价会这么便宜? 嗯,她知道为什么会这么便宜…… 沐云河乐得满房间转悠,仿佛她的航运事业版图已在面前徐徐展开。 为了庆祝,她让苏江宁多下了一包面,她也要吃。 由于已经搞定了室友,所以晚上不回去也没事。两室一厅两间卧房,她和苏江宁正好一人睡一间。 跨年在机场苏江宁给她买的娃娃,就放在这间卧房的床上。沐云河抱着娃娃呼呼大睡,第二天一早在闹铃大作时万分艰难地起床,偷偷溜回学校里去了。 从高二开始,沐云河周末也不回黄沙岛了。 只要到了周末,她就去苏江宁那儿,那间卧室她的生活用品、换洗衣物早已一应俱全。 在校日除了和苏江宁发发短信外,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 十四中作为省内最好的示范性重点中学之一,藏龙卧虎,学霸学神遍地,沐云河前生没怎么读书,这辈子等于从头刷,和各位同学完全是同一起跑线。 她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能保持在“第一集团军”内。 这种情况下,每周往返黄沙岛有些太浪费时间了。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毕竟再浪费,单程也就两三个小时,放在一周的时间长度中不算什么。更主要的原因,乃是沐云河很享受和苏江宁同一屋檐下的感觉。 相氏父子伏法,她二哥很安全,这等于把她重生回来最大的心事给卸了。 家中的超市、高端器材代购在她父亲、兄姊的操作下周转正常。三姐和夏莹原先主管的赶海队已经全权交付给两所学校,由校方安排在校的学生干部管理,沐云河及亲属算功成身退。 为此两所学校还给她颁了荣誉校友的奖状、证书。 沐云河周末的时候在苏江宁处复习功课。 她给这间公寓也起了个名字,叫“泡面屋”,因为苏江宁总在里面吃泡面。 沐云河作为高中学生,课业繁重,就算会烧饭也没闲工夫给苏公子烧饭。幸而在沐云河的指导下,苏公子下泡面学会了加蔬菜加肉加鸡蛋,蔬菜和肉的种类频繁换花样,把缺乏营养的垃圾食品变成了配料十分丰富的面条美食。 这个取名当然受到了苏江宁的反对。但因为反对不够激烈,沐云河没有采纳他的意见。 双休日的时候,她在泡面屋里奋笔疾书,发愤图强。 苏江宁在一边翻她的笔记本。 想当年读书的时候,他老人家成绩也不错,能上清北的分,最后懒得北上而留在了申市。 不过时隔多年,再看这些公式就面生得很,颇有种“你哪位”之感。 苏江宁尝试复健高中知识点,以便能在沐云河犯难的时候能帮上忙。 如果说之前初中阶段还属于“辅导”,那到了如今只能算“交流探讨”。不是他水平退步了,而是某人进步得太快。 来年开春的时候,相天逸的案子一审终于判下来了,判了个无期。 他老子的判决近一年前就下来了,走私+非法集资,判了十六年并罚没财产。他的案子之所以拖得这么久,乃是因为当时那名想要灭口沐云川和唐奕松的大副逃亡海外,就此失踪。 走私案不难判,相铁惠归案后,相氏大船陆续回港,省局专案组一查就满是漏洞,有六条5000吨以上轮船下层空间私自改造过,可以批量存放走私小轿车等货物。 虽然这些大船去琉球走了一圈,船上的走私货物已无法查证,但靠着警方的审讯能力,还是让相铁惠供述了一些罪行。 虽然证据链形成闭锁,但犯罪过程的时间跨度太长,且缺乏现场抓赃的实证,最终刑期按“偷逃应缴税额巨大”判了顶格,在财产没收上算到了最严。 除此之外还有非法集资的定罪,沐云河当年保留的借贷合同也和从其他村民中收集来的合同一起呈堂证供。 相天逸的运输毒品案就不是这样了。由于主犯迟迟不到案,相天逸的犯罪性质就落入了一个争议模糊地带。 -- 第155页 相天逸的母亲为他请了赫赫有名的律师,律师舌战公诉人,只认“包庇毒品罪犯分子”,不认“共犯”。 相天逸的行为属不属于共犯,关键在于他和大副在运输毒品前有没有“事先通谋”。 按照相天逸的说法,第一次大副运输毒品是先运了,事后告诉他,给了他一笔好处费。这一次相天逸承认收了钱,因为没有“事先通谋”的嫌疑。 第二次、第三次他就不承认事先知情了。 公诉人反对说这不合常理,若大副后两次不告诉你,那他第一次也没有必要告诉你。相天逸的辩护律师说可能大副认为一次“上贡”就已经搞定了他,而相天逸则不知道大副还有后续行动。 去琉球转过一圈的赫号上当然找不到毒品,但在沐、唐指控的船舷夹层内,检测到了大/麻和海/洛/因的微量成分。专家指出,必然是复数次数的运输,或者长时间的运输才会有这种微量被检出的现象。 这种情况同样只能证明运了,而不能证明运了多少。 按照沐、唐两位证人的口述,赫号上运输的毒品量足够让嫌疑人吃枪子。 但主犯失踪,相天逸是否属于共犯的议题又陷入了法庭口水,这才让案子一拖就是一年半。 最后一审判决,还是按共犯论处,判了个无期。 据说听到判决时,相天逸当堂痛哭,不知道是感动于不用死了,还是悲伤于要把牢底坐穿。 相天逸刚被抓的时候,沐云河想得挺美。如果公开审理,她一定要去旁听。 等真的公开审理了,她做题做到飞起,根本没那闲工夫去凑热闹。 如今,她对相天逸真正做到无喜无悲。 原先,出于一种复杂的心理,她觉得自己该恨此人,可隔了一辈子总有种恨不太动的感觉。 直到得知赫号原来是登记在相天逸名下的,他有运输毒品的事实,心中才燃了一把决绝的火,将前生的爱恨情仇都烧了干净。 前生她二哥的死,与此人有关。确认这一点后,沐云河再也没有为相天逸的事分过丝毫的心,一切交给法律。 甚至那次跳海之后,她再也没有梦见过文文。 姓相的已经带着他的一切彻底退出了沐云河的生命。 有的时候沐云河会觉得,前生根本不存在,只是她读过的一本书,看过的一个电影。她就是她,一路成长而来,和周围的同龄人没有差别。 但是她那日在忒弥斯号上给相天逸讲的故事,却深深困扰了相天逸。 不久后沐云河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竟然是翟姿。 她不疯了,语气十分正常,请沐云河去监狱里探视一下相天逸,因为他想见她。 翟姿说,相天逸想知道那天她给他讲的故事是什么意思。 其实没什么意思。 只是在那种场景下,沐云河有冲动把曾经发生过的事告诉当事人之一的他罢了。 可当时他不想听,时过境迁,她也不想讲了。 让往事都随风去吧。 见面,当然更不可能。 她忙高考还来不及呢。 夏天到了,文理分班,沐云河理所当然选了物理。 此时,苏江宁已经把高中的知识点全部补回来了,变得有些神气活现,常常点着沐云河的错题说:“这种题你也会错。” 让沐云河十分牙痒。 --------------------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完结啦。 第85章 就给一次机会 高二下半学期分班,沐云河理所当然地选了物理。 此时她已经定下了打算报考的学校和专业。她要考到申市去,读一所985大学的船舶与海洋工程系。 这个院系十分符合她的心意,因为她感觉自己需要更加专业的知识,才能更好地实现自己的未来蓝图。 不仅是她,她二哥也需要考取相关的职业证书,把野路子变成正规军。 交完分班表的那天是个周五,学校下午提早放课。 沐云河拖着带滑行轮的书包回到泡面屋,难得不想做功课。 分完班就是解决了高二的一桩最大任务。似乎这之后,高二就没什么事了,只等高三再拼一把。 至少这个周末可以混一下。 沐云河懒得烧饭,而苏江宁是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 于是沐云河躺在床上,抱着她的大娃娃,指挥苏江宁去超市买些吃的。 附近新开了一家大卖场,也是宁城唯二的大卖场,天天人满为患。苏江宁拿着沐云河开具的购物清单,领命而去。 沐云河想买的有雪碧、红酒、瓜子、切片面包、草莓果酱、牛奶巧克力、膨化食品、棒形饼干、华夫饼干、西瓜、柠檬、冰糖。 这些东西虽然不顶饱,但好吃,胡乱嚼一通就当晚饭了。 也算难得任性。 她原本在床上抱着娃娃看电视,窗外天也还亮着。 但等她再醒过来,天已经全黑了,卧室里开了灯,苏江宁已经回来了。 沐云河抹了一下嘴角边差点流出来的口水。就在刚才,梦里,她正准备吃和牛大餐,等了半天服务员才上菜,刚下锅就醒过来了。 这下,苏江宁刚买回来的这些零食都不香了。 这年头也找不到一家好吃的和牛馆子,沐云河默默决定,等她高考完,她要去日本吃和牛! -- 第156页 抱着娃娃改换到客厅里。 发现苏江宁已经把买回来的东西散了一茶几,都是她在清单上列的好东西。 忽然,在堆成小山样的零食里一眼瞄到一包银色的东西,从“山体”里挖出来,果然是压缩饼干。 这玩意不在她的清单上,却也是她喜欢的,只是刚才忘记列了! 沐云河顺着撕口立刻扯开包装袋,远远冲苏江宁喊:“这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压缩饼干?” 苏江宁正从自己卧室出来,换了套墨绿色的睡衣,听见她这声咋呼就撩了下眼皮,似笑非笑:“你说我怎么知道?” 呵,能耐了,还会不答反问了。 沐云河掰了一块压缩饼干放入口中,咔哒咔哒嚼:“不想说就别说了!” 哼,惯得你! 苏江宁走过来,把一张薄薄的花里胡哨的东西放在沐云河面前。 这玩意好生眼熟! 这不是盗版碟片嘛? 沐云河新奇地拿了起来,她都多少年没见过这东西了。 “你哪儿来的?”刚问出口,就知道这是句废话。 果然,苏江宁说:“路边摊。” 虽说买盗版是不对的,但也有时代因素制约嘛。 沐云河看了一下碟片上的字样“美国丽人”,奥斯卡获奖片。这盗版碟还挺时髦,如果不是这种渠道,普通人还真看不到这种电影。 毕竟不是一二十年后的互联网时代。 她把光盘从纸壳子里抽出来,口中说:“这我们也看不了啊,得有……”一抬头,发现苏江宁已经在摆弄电视机旁的VCD机了。 好家伙,啥时候买的,她都不知道。 苏江宁说白天的时候,看到有卖碟片,就顺便买了个机器。 街边卖VCD机的店都卖碟。 最早是租碟,后来碟片单价下来后就改成卖碟了。 一般10元一张,买多了还有优惠。 说来惭愧,沐云河上辈子加这辈子,没怎么进过电影院,看过的电影也屈指可数,基本是三姐在看电视,电影频道上播着电影,她过去瞄一眼。 正正经经坐下来从头到尾看一部电影是没有的。 她对电影从没有什么兴趣,但今天不一样。 关键是看和谁一起看。 沐云河一边掰压缩饼干吃,一边招呼苏江宁快来。 苏江宁将碟片放入机器,点了开始的按钮,然后去玄关处关了灯,打开了沙发边的一个小小的顶灯。 气氛瞬间就来了。 幽暗的环境中,电视机放出来的闪动的画面格外能吸引人的注意力。顶部的小灯又可以照明,不至于让她把零食塞到鼻孔里。 片头字幕出来的时候,苏江宁坐到了她的旁边,伸出一只挑剔的手,也在零食堆里翻翻捡捡。 一包压缩饼干里有结结实实的两块,沐云河吃了其中的一块,正想吃别的东西,就把剩下那块连同袋子一起塞给苏江宁。 在苏江宁接过的一刹那,她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接着闪电入脑般地想起来,好像,那年在小岛的北山,她去找苏江宁的时候就买的是这种。 难道苏江宁就是因为这个,才在清单外又加了两包压缩饼干? 想起刚才苏江宁略微有些嫌弃她傻的表情,沐云河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好吧,没关系,屋子黑。 她当做不知道就行。 明明手已经伸向了那包浪味仙,却中途改变方向,拿起了另一包压缩饼干。 嗯,就是想和他一起吃。 他们那时候在帐篷里就是这样分压缩饼干吃的,也挨得这样近。 沐云河不知不觉走了神。 她想人可能确实是有缘分的。那时候她在山洞里,和苏江宁几乎等于陌生人,却也和现在一样很安心,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以后也会一直认识下去似的。 很多个在校的夜晚熄灯后,同学们都在被窝里打手电看功课,她也看,看着看着总会把苏江宁的短信翻出来读。 她没有更早地想到这点。 前生他们没有相遇,他应该也是进了北山的,但后续村里并没有传大记者北山失踪的八卦。当然也可能传了,只是她不知道。毕竟当初村委会怀疑来者是一名间谍的传闻她也没听到,她前生压根儿不知道有记者来过岛上。 当然,她还是倾向于前生苏江宁也没有在北山出事。毕竟攀扯上人命这种事,小岛上还是会传得很火热的,即使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有很大的听说几率。 如果她当时想到了这点,或许就不会贸然上北山了。 但也说不准,朦胧的使命感,加好奇心,加冒险欲,当时就是这么精神一振而决定进山。 这种莫名的精神一振,说不定就是老天的某种指示。 这是一部讲人到中年的美国电影,原本郎才女貌和谐快乐的小家庭,伴随着男女主角进入中年后分崩离析。平凡疲惫的男人,优秀却缺爱的女人,双向出轨,一地鸡毛,旁边再配着一家同样鸡飞狗跳的邻居。 伴随一声枪响,电影以悲剧收尾。 电影是好电影,但让两个沙发上的青年男女陷入了沉默。 是不是看错片子了? 可能《泰坦尼克号》这样的情节更适合目前的两位。 还没有踏入爱情,就看了一部婚姻的坟墓片。里头还有女儿的同学在男主人公面前裸露身体的镜头。 -- 第157页 单人观影,或许很能欣赏艺术化的表达。而这样两个人待在一起看,真踏马的尴尬。 影片结束后,沐云河终于拆开了那包浪味仙,用轻松的口气说:“还挺好看的,明天去借点别的看。” 苏江宁似乎还沉浸在电影的氛围里,没有说话。 一时电视机里黑屏放着冗长的滚动字幕,电视机外很是安静,只有少女咀嚼膨化食品的声音。 就这么过了几分钟,片尾的滚动字幕也放完了。 沐云河把浪味仙放在了茶几上,转身跪起来,跪坐在沙发上,面向咸鱼摊的苏江宁。 借着昏暗的光线,她底气很足:“江宁哥哥……不对,苏江宁,等我高考完,你给我当男朋友好不好?” 电视机屏幕的亮光,反射在他眼瞳里,她幽暗的影子,也反射在他的眼瞳里。 苏江宁看着她的眼睛,那视线好像能穿透她的脑子。 苏江宁说:“我考虑考虑。” 沐云河听了,情绪上波澜不惊,无喜无怒,不骄不躁。她把自己怀中的大娃娃按到了苏江宁身上:“好好说。” 苏江宁蹙起了漂亮的眉头。 沐云河:“我告诉你,过了这村,没有这店。你今天给我装,回头你求我我都不理你,你信不信?” 苏江宁看着她,两秒钟后移开了视线,说:“那好吧。” 沐云河把娃娃从苏江宁怀中抽了出来:“我后悔了,刚才的话作废,你继续装吧。”说着佯作生气要往卧室里走。 “别别别,”苏江宁扑上来抱住了娃娃的下半身,他终于笑了出来:“你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去你的心理准备!” 沐云河撇下娃娃,一头钻进自己的卧室,这时一颗心才砰砰砰地剧烈跳起来。 苏江宁一手抱着娃娃,一手啪啪啪地按遥控器,哪个频道都入不了他的眼。 最后把遥控器一抛,把娃娃抱了个满怀,把脸搁在娃娃的小纱帽后面。 电视频道正停在一个叫“帮帮忙”的综艺访谈节目上,本期讲的是一桩婆媳大战,婆婆和媳妇半真半表演地对簿演播厅,互相控诉对方的不是,再让现场的观众来评理。 闭眼听了一会儿,苏江宁重新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完结。 第86章 反正这次得你说 这次不知道算不算告白,也不知算不算约定的对话过后,第二日醒来他们都默契地当做无事发生。 本来说的也是高考后,离高考毕竟还有一年多。 沐云河如今满打满算十六周岁,与同班同学恋爱还说得过去,与二十多岁的人士交往就显得太社会了。 就算苏江宁对沐云河有意思,但凡是个正人君子都不能表露出情思绵绵。 那样未免太过猥琐。 何况苏江宁也不知道要怎么表现得情意绵绵。 他见过自家老爹对着那保姆柔情似水的样子,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而对于沐云河来说,虽然她披着少女的皮,内里的芯子却不知如何形容。 别人转世投胎,投成个没有记忆的婴儿,等于清清白白从头来过。她却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回到十岁,那她算是个中青年还是儿童呢? 如今又长到十几岁。 若按上辈子来算,苏江宁只能算是个小弟弟的年龄。可他们前生并不认得。 若他们前生认得,那苏江宁也大她六七岁。 对于自己才是年龄更小的一方,沐云河还是比较理直气壮的。 一年的时光倏忽而过,转眼高考已经结束。 考完最后一科出了考场,沐云河随人流走出教学楼,一眼就看到了校门外撑着伞的苏江宁。 她一下子想到,三年前的中考,也是一个雨天。 那天雨下得更大,苏江宁来给她送伞,还装成路过的样子。 一时间不由得热泪盈眶。 也不知道为什么来的眼泪,或许是高考结束终于卸下了沉重的负担,或许是感念这三四年来某人一直在她身边。 总之不顾周围同学惊异的目光,一头扎进了苏江宁的怀里。 苏江宁好高,她的头顶才到他的锁骨。 沐云河把双手强势地扒在苏江宁的肩膀上,把脸埋在他胸膛上。 苏江宁一手撑伞,一手拿着另一把折伞,对于沐云河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知该如何回应。 周围群众的目光令他感到了窘迫,虽然看起来还是八风不动地镇定。 站了一会儿,他觉得胸口有些潮,热乎乎的,像被刚才的雨打湿了,又不像被刚才的雨打湿了。 低头一看,女孩儿在他怀里抽噎,把眼泪全抹在他衣服上了。 周围人的眼光更离谱了,有些还停在两三步开外的地方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苏江宁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想坏了,这是没考好? 这下也不避讳了,拿着折伞的手在沐云河背后拍拍:“没关系的,回去说。” 沐云河只是短暂地哭了一下,听了这话就抬起头来:“回去说什么?” 苏江宁:“……你考得怎么样?” 沐云河比了个ok的手势:“绝对完美。” 苏江宁:“……那你哭什么?” 沐云河虽然脸皮很厚,但对于如此不解风情的男子也是很无奈。 -- 第158页 “我考完了,解放了,即将迎来全新的生活,不能哭一哭庆祝吗?” 苏江宁把心放回原处,把折伞塞给此人,然后打算往回走。 当务之急是离开人群,不要被当成动物参观了。 沐云河却不接,把折伞推给他。 “江宁哥哥,”她仍然扒着他肩膀,踮起脚尖抬起头,盯着他眼睛,“你答应过我什么?” 刚才在校门口等人时,苏江宁脑子里还在转这事呢。 可眼下周围人这么多,他把长长的鸵鸟脖子往沙地里一插:“先回去吧。” 沐云河一看这反应,也比较满意,原来他也惦记着呢。 等回到泡面屋,刚进门沐云河就把苏江宁堵在了玄关。 她小小的身体,壁咚一米九的苏江宁,气势如虹:“说。” 苏江宁:“?” 沐云河:“说我爱听的话。” 苏江宁:“……” 沐云河:“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在说!反正这次得你说。” 苏江宁:“说什么?” 沐云河:“你不知道是吧?那我走了。”说着就穿鞋,一边拉扯鞋帮子一边用手驱赶苏江宁:“麻烦让一让,我要出去。” 苏江宁没有让,反而把门板压得很实。 他抵着门,眉头微微拧着,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有点苦恼的神色。 他知道沐云河的意思,她想由他开口来确认双方的关系。 其实等这一天,他们都等了好久。 但对他来说真的好难,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害羞和抗拒。 他想沐云河是如此的能言善道,由她来说她一定没有心理负担。可她似乎不愿意,只想等自己开口。 按照苏江宁的意愿,即使都不说破,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也很好。 可是女生的心意捉摸不透,似乎对于沐云河来说,“由他来说”是很重要的。 苏江宁的心里还有一道坎很难跨过,就是觉得沐云河很小,是个小孩。 他若对她有感情,总显得为人不够正派。所以尽管喜欢在她身边,他更多地把自己定位成一个陪伴者。这些年,他也知道沐云河在长大,可觉得还不够大,因此也压抑着对她的感情。 可是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却先主动了。 他们未来是要在一起的。即使不开口,这点双方也心意相通。 可这个“在一起”的时间点,是现在吗? 眼下的情形似乎容不得他再犹豫,一是一年前他们有过“高考后”的约定,二来,沐云河正在气势汹汹叫他让开,想往外面走了。 苏江宁视死如归地把眼睛一闭,声音小得像说给他自己听:“你愿意跟我谈恋爱吗?” 沐云河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这问法多新鲜,多规范呢?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这种问话。 一般人不是会说:“做我女朋友吧!”或者“我们在一起吧!” 苏江宁睁开眼,就看到女孩笑得满地找鞋,不禁急了:“你还要出去吗?”他不是都说了? 沐云河还是笑,连连摆手:“我鞋垫湿了,拿出来烘一下。” 苏江宁悄悄闹了个大红脸。 原来人脸红的时候,自己是会知道的。 脸皮有种热热的,胀胀的感觉。 苏江宁强装镇定,心里又觉得有点气愤,怎么被拿捏得这么牢固。 沐云河却问他:“你不问我的答案吗?” 苏江宁简直要被她气死了,难得情绪波动,问:“你的答案呢?” 沐云河:“我考虑考虑。” 苏江宁:“……”他就知道是这样。 * 六月下旬的时候沐云河高考成绩出来,比第一志愿的分数线高出了三十多分。 拿到成绩苏江宁陪她回了一次黄沙岛,接着两个人就直奔贾门县帮沐云河办护照。接着再去申市的旅行社订去日本的团。 七月上旬就飞到日本去了。 沐云河想吃和牛,只要没吃到,这个瘾是下不去的。 这年头去一次日本不容易,自由行尚未开放,旅游团都走长线。 他们行贿导游,每到一个城市白天就脱团自己去玩,夜里才回旅行团下榻的酒店。 日本人的英语稀烂,但去的都是大城市,靠华人工作人员,或者连扯带比划的也能交流。 苏江宁带沐云河去了一家京都十分有名的和牛料理。据店家说,此店是四百年老字号,只有一款套餐,两人各点了一套。 沐云河最喜欢的是烤牛排,一份不够吃,把苏江宁那份也吃了。 最受不了的是生牛肉刺身,饶是前生在餐馆里做过,都从来不知道牛肉还可以生吃。于是她那份给苏江宁吃了,苏江宁吃生牛肉吃得还挺开心。 晚上的时候去街边的小馆子吃夜宵。 那家小馆子热闹无比,空气里都是喷喷香的味道。菜单拿上来看不懂,瞎点一通,结果端上来一看,居然全是禽类内脏烤串。 吃倒是很好吃的。 从日本回来后,他们又乘火车去九寨沟玩。 玩了九寨沟,又去香格里拉,看梅里雪山。 要不是时间不够,差点还想进西藏,八月末恋恋不舍地返回了东部老家。 开学之后,沐云河成为了一名大学生。 前生她无数次惋惜如果自己走了读书路就好了,是大学毕业就好了。 -- 第159页 可现在,她不但要做大学生,还要做硕士生,将来有需要的话还可以当一名博士生。 做一名高级知识分子,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才,在一个更高的位置发光和发热。 与日本人的两年租船合约早已到期再续,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她安心学习,当包租婆也稳稳千万入账。 船是她的,就算登记在苏江宁和二哥名下也全是她的。 大学期间,她一边吸收船舶与海洋工程的专业知识,一边又做起了买船卖船的买卖,只觉得时间不够用。 还有她的女装店,女装品牌,曾经在岛上小火了一下,因为她分身乏术而宣告中止。 等毕业后,她还要再拾起来的。 至于苏江宁嘛。 沐云河曾经想过要不要改造他,把他这个社恐的毛病给破除一下,毕竟普通的情侣或夫妻,不应该是男的冲锋在前,女的小鸟依人在后吗? 后来想想,算了,种植苗木尚且要顺应植物的天性生长,像苏江宁这种活了二十来年才遇到她的,要改本性太难了。 所幸她也乐在其中。 苏公子若哪天被她改造得能说会道了,恐怕她第一个不习惯。 还是让他在外面当个没嘴的葫芦吧,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反正也不耽误事。 谁让他长得这么英俊呢? 人不能要求太高,是吧? 带苏江宁回黄沙岛参加二哥和罗姐婚礼的时候,沐云河正式向家人宣布了两人的恋爱关系。 她哥作为新郎,娇妻入怀,实在不方便跳出来阻碍妹妹的交友。 亲朋戚友都对苏江宁投以极度关切和好奇的目光。 苏江宁最恐这种场合,他自家亲戚的婚礼都是一概不去的,如今硬着头皮坐在女友兄弟的婚礼上,如遭处刑。 脸上还是若无其事,别人与他说话还会回答。 把沐云河乐得趴在了桌上。 挺好,以后多带他参加。 -END-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还有几篇番外会讲一下小沐去苏家上门的事。 第87章 番外1 俗话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对于苏玉山来说,则是倒过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一二。 这个一二,就是他的儿子苏江宁。 作为一名官场老油条,苏玉山身上兼具父母官的威严和人民公仆的亲和,一张脸孔喜怒哀乐,自认为把恩威并施做到了极致。 但在外头吃得开的驭人术却在家中统统失灵,让他脸上很没有光彩。 比如,他的不肖子对他六年前再婚十分不满,不但不理解他追求真爱的心情,反而辞掉了正正经经的工作,一走了之。 对于不肖子的离家出走,苏玉山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前半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属于单传,是全家几代人的宝贝。 这导致他在不肖子面前,想唱红脸也是白唱。唱啥脸都没有用。 每当他点评不肖子的缺点,他那耳聪目明,身体康健的老父亲嘴巴总比他还快,江河放闸似的将他从小到大的不是一一罗列开来,并夸赞孙子的优秀。 无论截取哪个时间段,苏玉山都没发现不肖子优于自己的地方。可只要他提出辩驳,老爷子总会说:“单论眼光这一条,宁宁一定比你强!” 说一千道一万,老爷子就是不满意他现在的这个老婆。 不过,“宁宁的眼光”一定强于他是从何说起? 苏玉山年轻时忙于仕途,导致他的教育理念无处发挥,这个儿子被前妻及他的父母、亲戚合力宠坏,明明天资聪颖才貌双全,愣是厌恶与陌生人接触。 以这个德行,如何找老婆?如何发挥“眼光”? 离家出走的头一年,不肖子拒绝告知所在方位。起初还每周往家中打个电话给爷爷报平安,后来每周就变成了每月。 第二年夏天,说自己在宁城,报考海关关员,让苏玉山很是欣慰。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考宁城的公务员,在本地显然对未来发展更有益。 不肖子给出的理由是想要靠自己的实力,而不是某些裙带关系。 苏玉山当时沉浸在温柔乡中,没有太多精力分给不肖子。听了这么一耳朵,觉得甚是有理,当场到书房里挥毫泼墨,写就“静水流深”书法一副赠送给不肖子。 当然没送出去,这副字至今仍在他书房里躺着。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信他个鬼。 才一年不肖子又把工作给辞了。 辞了就辞了,这下可以回申市了吧? 不,继续蹲在宁城,美其名曰当个自由撰稿人,还在写小说准备出版。 不肖子言之凿凿,说自己稿费和版税十分丰厚。这又是信他个鬼。 近些年他前妻已从国外回来。 与他们家世家风范不同,前妻一门全是土财主的作派。前妻也只这么一个儿子,年轻时出国对孩子又有愧欠,所以送起钱来格外豪放,别当他不知道。 如果说他本人是一座玉山,那么不肖子就是前妻堆出来的金山银山。 苏玉山官场爱情双得意,对不肖子已没有太大的幻想。与其劳心劳力将之改造为令自己满意的模样,不如养精蓄锐,等到退休后与老婆美美地教导孙辈,让孙辈成为规范、成器的小孩。 -- 第160页 再后来,不肖子回到了申市。 也没有回家来,而是在外头另买了一间房子。 这下,连他爷爷都感觉不满了。 此时苏玉山做官差不多做到了顶,结婚六七年也过了狂热期,开始把精力放在了敦促不肖子尽快找对象上。 他曾物色过一些女孩,企图介绍给不肖子,而每次张嘴才说出半句话,不肖子已经望风而逃。 多次下来,苏玉山也失望了。 他那个聪明机智的老婆,在他沉眉思索时建言献策:“江宁……会不会取向有问题?” 苏玉山大手一挥:“他不是不喜欢女人,他是不喜欢人!” 直到有一天,不肖子打来电话:“爸,跟你说个事,我谈恋爱了,也是黄沙岛的姑娘。” 电话打来时,苏玉山正在出席市府的一个立法会,正值会议间歇。挂了电话苏玉山凝视着手机,变成了一座雕塑。 同僚关切地围上来:“苏书记,怎么了?家里有事么?” 有事,有大事! 像有人在苏玉山的屁股底下放了一把火,简直教他坐不住。 散了会让司机直接开回家,进门抓住他老婆的手腕子带到卧室,一脸严肃在床上坐下来。 老婆莫名其妙看着他。 苏玉山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才垂头丧气道:“花妹,今天江宁给我打电话,说他找了个女朋友,是黄沙岛人……” * 突然听说丈夫的儿子交到了女朋友,还是黄沙岛人,陆花妹怔住了。 凭她对继子的了解,即使他皮相再优越,也是个狗不理的性子,哪个女孩能找他,那恐怕是奔着苏家的家底来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谁不是奔着苏家的家底来的呢?她自己就是嘛。 她本人的身世说来坎坷。 她出生在申市,是家中的第四个女孩儿。 父母人到中年,又是双职工,精力不济,干脆把小女儿送到老家去寄养。 说是寄养,等于送人,每年意思意思给老家的亲戚寄点钱。 老家的亲戚结婚多年,膝下无子,对这申市来的女婴很是欢迎。不料两年后有了亲生儿子,转手又把陆花妹卖给了亲戚。 陆花妹在养父母家长大,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抱来的。 读书、嫁人、生子,本来一切正常,奈何陆花妹这人长得漂亮,性格虚荣,总嫌弃这小岛的一亩三分地配不上自己。 那年她刚生完三闺女,月子还没出,家里浩浩荡荡来了一堆人,那是分外地时髦,分外地吵闹。 三个长得和她可像的女人携子带女闯进她家,说是来寻亲的,震动邻里,纷纷跑来看热闹。 那三个女人,两个人到中年,一个还勉强算是青年,穿着打扮可富贵,可洋气,一看就是大地方来的,和这落后渔村格格不入。 陆花妹和丈夫傻了半天,才从她们的七嘴八舌里听明白,原来,这三人自称是陆花妹的亲姐妹,说她是幼时因家贫被送回老家来的。 本以为在老家养着,没想到这次来寻亲,才知道老家的亲戚又把妹妹转手卖给别人,等于两头骗。 陆花妹震惊于自己的身世自不必说,更让她惊讶的是这几位姐姐看上去非富即贵,与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姐姐们非常唏嘘小妹的境况,询问她这些年来的遭遇。陆花妹不想答,她那傻丈夫就代为回答。 姐姐们一边表达同情,一边把自己在申市的情况也都说了。 她们小时候也过苦日子,后来大姐夫成了区长,又给二妹、三妹也介绍了有钱的老公,这才个个都飞黄腾达起来。 春节里吃了团圆饭,老父老母当着女儿、女婿、孙辈们的面感叹还少了一个小女儿。这三个当女儿的立刻被亲情感召,表示要代替年迈的父母去老家寻亲。 她们说得激动,陆花妹却一点也不感动。 这几位来岛上,说是来寻亲找妹妹,更像仙女下凡来视察人间疾苦的。 她坐在一堆脏褥子里,看着自称是二姐的那位悄悄捂鼻子扇空气,按着孩子不让碰一切东西;自称三姐的那位说想上厕所,她丈夫指了方向,可这人去了不到30秒又回来了,说是不想上了。 只有那个自称大姐的走到了床边,拉了拉她的手,又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厚厚的信封,说不知道她生孩子,正好准备了这个红包,算给外甥女的贺礼。 也不知为什么,陆花妹不仅不想要这笔钱,还想赶她们出去。 只待了几个小时,这几位情深义重的亲姐姐就走了。 因为傻丈夫接了红包,陆花妹还和他大闹了一场。丈夫不懂她的脾气,富贵亲戚从天而降来送钱,而他们正缺钱,这难道不是好事? 往后的几年里,这几位姐姐再也没有出现过,而陆花妹心底的野火早已经烧了起来,逐渐燎原。 在生下小女儿后,一天丈夫又说要出海。这一走又得一个月。陆花妹当场翻脸:“你要是走,就不过了。” 丈夫说:“我不去,一家人喝西北风?”抛下她还是去了。 陆花妹看着熟睡的小女儿,吃剩饭的三女儿,打地铺的二儿子,想起了和丈夫一样总不着家的大儿子,十分绝望。 她为什么要过这种日子?这种母猪似的日子。 你能走,我不能走? -- 第161页 在一个很平凡的清晨,陆花妹告诉孩子们要出门买点菜,然后就跑路了。 十年后,当上了苏太太的陆花妹再次与三位姐姐共坐一堂,从几位脸上看到的都是巴结与羡慕。 大姐说:“你姐夫工龄40年,离休待遇却比工龄38年的其他区区长差一档,要不你帮着问问?” 二姐说:“莉莉中考考坏了,她爸爸想让她上春申中学国际部,可现在转外籍也来不及……” 三姐说:“你姐夫和电力都合作十来年了,今年电力换了个新领导,想换家公司,下星期就招标了,小妹你看……” 陆花妹撩了撩眼皮,将手腕上的大翡翠镯子往上拨了拨:“行,我问问玉山。” 多年没有回乡,前尘往事陆花妹都抛下了。 如今乍一听到“黄沙岛”三个字,她愣了愣,心里无端有些着慌。 第88章 番外2 如果不是中国人娶媳妇非有这个程序,苏江宁是不想把沐云河带回去亮相的。 他那个家,怎么说呢,不太像样。 主要是他爹人到中年,老房子着火,非娶保姆。 对于这个保姆,苏江宁感情复杂。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短暂地恩爱过一段时间,苏江宁记事早,所以还有些印象。 但从他能下地走,长嘴能说话之后,家中只剩下鸡飞狗跳。 她母亲是个跳脱的大小姐性格,虽然嫁人生子,还是像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孩子,适合一个如父如兄,只会把鲜花和糖果捧给她的丈夫。 他父亲是个讲体面的官场青年,在外勾心斗角城府深密,回了家需要一个如母如姐温柔体贴帮他打点后方一切的贤内助。 这两位碰到一起,时间一长,就成了火星撞地球。 “离婚”是母亲一直挂在嘴上的词,嚷了好几年,终于离了。 但这离,并不是正经离。 当时,国家出了新规,一定级别的政府公职人员的配偶不得经商。 她母亲商贾巨富人家的出身,天然坐在十几家公司的董事席上,让她一一退出不得经商,那不只剩下离婚一条路了? 但出于本心,她母亲是不想离的。 虽然日常吵闹,但总算是个少年爱人,夫妻情分难以割舍,又是因为这种外界压力的缘故。 所以当时,两家商量下来的结果是假离婚。 这种级别的政商家庭,当初结合也是两个家族的联姻,小夫妻的感情因素倒是次要。所以此次离婚,也是两家商议好的。 但问题就出在,离完婚没几年,他爹又迎来了第二春。 这第二春还不是别人,正是家里的保姆。 说来也巧,假离婚之后,为了给外界演戏,母亲就把住家保姆给带走了。本来这保姆也是她婚后带来的。 他奶奶就去高端家政市场里又找了个来。 新来的保姆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又漂亮又干净,压根儿不像个保姆。他奶奶直夸高端家政就是灵,这上门前都培训了半年以上的。 当时苏江宁八九岁,正是脸上逞强装大人,内心嘤嘤嘤很需要母爱的时候。 他人聪明但是坐不住,常常作业刚写了个开头就跑去玩别的。成绩虽然在班上名列前茅,但好学生不做作业,给班上的影响太坏。 于是保姆领了主人的命令,每天除了做家务,还要陪孩子写功课。 这一陪就是近四年,直到他初中住校才算结束。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但苏江宁读了个初中回来后,发现不对了,保姆和他爹搞上了! 而且听起来,是好了有段时间了。 这在两家人中都是丢下了一颗原子弹。 外公外婆和几个舅舅震怒无比,母亲受不了这委屈,第二个星期就跑出了国。爷爷在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奶奶天天往他爹的卧室里跑,苦口婆心。 他爹也委屈:离婚这么多年了,我再找个喜欢的怎么了?我在外面什么身份,在家里得受这种气? 你们想辞掉小陆是吧?那我不回来了! 于是,他老爹睡了大半年的市政府大楼。 就这么分分合合,吵吵闹闹,终于爷爷退休了,他爹升官了,家中的实力对比渐渐地倒个了。 尽管还是强势反对,但爷爷奶奶能用出的杀手锏也无非是老一派的父子伦常,加上亲戚们的车轮战。只要他爹和保姆的脸皮够厚,这些都不成威胁。 终于在某一天,他爹敲锣打鼓地还是把这位保姆给娶了。 他爷奶为了表示气愤,住到他叔家里去了。 对于老苏家来说,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因为他爹才是长子。爷奶这一搬,等于昭告天下他爹不孝。 苏江宁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非常同情他亲妈,虽然她不是一个符合中华传统美德的贤妻良母,但那是天性使然。另一方面,童年晚饭后台灯照亮书桌的每一夜,这保姆都给他留下了很美好的印象。 但她就应该是个保姆,不应该想做他的后妈。 当然,苏江宁还保留了一份理智,认为主要责任在他爹。他爹不犯迷瞪,这保姆就算长了八条章鱼腿也贴不上来。 回到当年他爹想娶保姆还没娶成,正闹得最凶的时候,苏江宁想休假出去透口气,在一众目的地中一眼挑中了黄沙岛。 -- 第162页 这保姆就是黄沙岛来的。虽然父辈的感情难以评说,但对这位保姆的来历他还是很好奇的。 等他到了岛上,遇到了一个人,大吃一惊。 在海滩上偶遇的这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女孩,把防风巾摘下来的一刹那,苏江宁的内心石化了。 这不就是他家那个保姆的缩小版本? 细看不那么像,不细看像了七八成。 对当时的苏江宁来说,简直是小岛惊魂。 * 整个大学,沐云河就没怎么住校,基本等于走读,每天下了课就回苏江宁那儿。 住了两年,觉得房子小了,就开始物色新的。 他们打算一毕业就结婚。 大三的时候,沐云河看中了一套市中心的小洋房,法式梧桐掩映下闹中取静的存在,自带宽敞小院美丽草坪,符合沐云河对海派风格的一切想象。 但是小洋房的主人急切想脱手,问她什么时候能付钱。 正在此时,高校管理规定取消了学生不得擅自结婚的条款,沐云河当即决定提前结婚的时间,在校期间就嫁给苏江宁。 对此,苏江宁当然无意见。 要结婚,自然就要见家长。 苏江宁回沐云河家自然没有问题,这些年来她的亲属早已认下了他们的关系,但沐云河回苏江宁家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苏江宁家的情况,沐云河也知道。 他爹娶保姆是排除万难,那苏江宁娶她这个小地方的姑娘是不是也要过五关斩六将? 虽然她是名校王牌专业在读,成年后也注册了自己的航运企业,但可能在他家眼里也就那么回事。 不过他老爹自己有了离经叛道的婚姻,难道还能对儿媳妇挑挑拣拣? 随便了,大不了他俩跑路结婚。 又不图他家里的什么。 至于上门,吃顿饭,见一见而已。沐云河心中坦然。 但是她不太懂,自打定下了上门的日期,苏江宁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上门的是我,你紧张什么? 沐云河莫名其妙。 难道是怕我表现不佳,过不了你家人那关?平时也没见你那么在意家里的意见啊? 这一切谜团,在沐云河踏入苏家大门后,似乎有了一点答案。 原本女朋友上门,家里是要七大姑八大姨帮着一起看的。奈何他爹结婚后,他爷奶下令不让亲戚与他们往来。所以沐云河上门时,家中只有苏玉山夫妇二人。 他们到的时候,苏玉山妻子在厨房忙碌,苏玉山坐在客厅里等他们。 沐云河一进门,就见客厅里那位风度俊雅的中年男子朝自己望过来,然后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那表情如同见鬼,一时让沐云河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妥。 饶是她自诩见多识广,看了对象他爹的这种表情都不免惴惴。抬头去看苏江宁,这厮倒装得淡定:“爸,我们来了。” 苏江宁他爹迅速调整好表情,迎面走了过来:“来了啊,快进来。刘阿姨,拿两个鞋套来。” “不用不用,我脱鞋。”沐云河赶紧把鞋脱了换上拖鞋。 路过落地穿衣镜的时候,沐云河还特地瞥了一眼,检查自己是否有不对劲。 终于,当苏江宁的那位保姆后妈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沐云河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就离谱。 沐云河与那名女子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四目相对了,眼中都是难以相信之色。 这陌生人头一次相见,怎么还见出了个照镜子的效果? 照的还是穿越了时空的镜子,我像你的从前,你像我的将来。 沐云河惊呆了。 她和三姐的相似度,恐怕都赶不及和眼前这位。 这位保姆后妈比沐云河更快调整好了情绪,端着砂锅走出来:“哎呀,准备得仓促,也没烧出什么来,随便吃吃哦。” 一旁,帮佣阿姨已经把各种各样的二十来道冷盘热菜摆满了一桌子。 沐云河也只好恢复如常,堆出笑来:“这菜太多啦!” 等菜上齐,各怀心事的四人坐定,桌上气氛甚是诡异。 苏江宁他爹率先打破僵局:“小妹你怎么称呼啊?” 沐云河:“叫我云河就好了。” 话音未落,保姆后妈身体一震,直直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眼睛本来就大,此时更瞪得要掉出眼眶一般。 沐云河不是傻子,此时已经感觉不妙。 就听苏江宁他爹说:“花妹,你怎么了?” 花妹?陆花妹? 这下,沐云河的眼睛也瞬间放大了。 一中一青两位女子大眼瞪小眼,心中都有了荒唐的想法。 但是片刻之后,默契地收回了视线。 陆花妹道:“没什么,快吃吧,都凉了。” 沐云河笑道:“伯母和我长得好像哦,刚刚看见时吓了我一跳呢。” 她这么说,苏江宁他爹也笑了,僵硬的气氛一下子松泛了。 苏江宁他爹说:“就是啊,也吓了我一跳。你这个伯母,还算你半个老乡呢!她也是在黄沙岛长大的。” 沐云河皮笑肉不笑:“那真是太巧啦!” 第89章 番外3 在听到了“花妹”两字之后,沐云河的心绪就变成了一锅煮开的粥。 面前的这个女人,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当,虽然人到中年依然光彩照人。一张白皙的面孔皮肤紧致,仅眼角处有细微的眼纹。淡妆素雅,长发柔顺,即使穿着居家服看着也很精致。 -- 第163页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沐云河虽然诧异,但也没有往深里想。毕竟世上那么多人,总有“撞脸”的情况发生。 直到她听到了这声“花妹”。 陆花妹,七零年代东沙中学毕业证的拥有者。 她在黄沙岛上读过书,很可能是黄沙岛人,也就是她的老乡。 把“撞脸”的范围放到十几亿人中,那不奇怪。但如果放在区区万人的小岛上,那就很值得深思了。 当时沐云河看到的那张毕业证上没有照片,否则她早好几年就会发现不对劲。 再联想一下这位陆女士的年纪……真的,很难让人不往最荒唐的方向想。 众所周知,沐云河有一位跑路的亲娘,而且落脚处应该就是申市。 前生她在沐云河幼年时跑路,一去不返,从此她变成一只没有妈妈的小雏鸟。 虽然父亲娶了一位后妈,但还不如没娶。 按年纪来算,她亲妈此时应该过了五十。但眼前的女人虽然看着像四十多,但说不定实际年龄要更大一些。 这些年,她多次好奇陆花妹是谁,究竟有何魔力让苏江宁这样一个不太接近女性的人士特地跑到小岛上去替她寻根。 最开始,她猜测这可能是苏江宁的长辈,由此得出苏江宁与黄沙岛还颇有渊源的结论。 可谁想,这吃瓜竟吃到了自己身上。这陆花妹与苏江宁的牵扯,恐怕还不及与她的深。 所以这顿饭吃得沐云河很震惊。 苏江宁他爹向陆花妹介绍说,自己算她“半个老乡”,这话如何理解? 再看她的表情,在听见自己名字的一刹那,那真是不打自招了。 沐云河亲妈跑路的时候她尚年幼,连自己亲妈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她亲妈是知道她的名字的。 她三姐说过,她家四个孩子,沐云峰、沐云川、沐云冰、沐云河,都是母亲给起的。等到母亲跑路,同父异母弟弟,也就是毛毛的大名画风突变,成了沐睿豪。 母亲是知道她叫云河的。 如果不是心中有鬼,一个陌生人何以对“云河”两字反应巨大,这名字还算正常吧?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陆花妹收拾碗筷去厨房,沐云河借口帮忙也钻了进去。 她把几只空盘子放进水斗里:“伯母怎么亲自收拾呀,不是有阿姨么?” 陆花妹的背影一怔,转过身来,凝视着沐云河的双眼。 沐云河无知且无辜地扬起眉毛:“怎么啦?” 陆花妹犹豫了一下:“不,没事,你是客人,出去和江宁玩吧!” 沐云河不装了:“你姓陆,叫陆花妹,东沙中学毕业的,是吗?” 陆花妹伪装的镇定逐渐出现了裂缝,一层雾气浮上了她灵秀的双眸。她声音颤抖:“你怎么知道的?”这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她丈夫都没有提起过。 沐云河:“我看见过你的毕业证。” 陆花妹缓缓伸出手来,捂住了嘴巴。她瞪着眼前的女孩,眼眶中溢出清泪来。 什么样的人能看过她的毕业证? 这些年她整理证件,发现确实少了中学的毕业证,以为是落在了老家。 那么就没错了。 这个女孩叫云河,看过她落在老家的毕业证。 陆花妹颤声道:“孩子,你是不是姓沐?” 沐云河点点头。 陆花妹的眼泪夺眶而出:“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沐云河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的承认。 毕竟当时跑路跑得可是毫不犹豫,如今为何装得这么母女情深。 她答:“你是……我妈妈?” 陆花妹怔忡住,一时间没有做出反应。她已经很久没有听人叫她妈妈了,久到几乎忘记了做母亲的感觉。 她的泪水不知不觉湿润了满脸:“是的,是的。” 这样母女相认的场面,按理来说沐云河也该落几滴眼泪,哀婉地诉说一下当年被离弃的苦,这么多年来对亲生母亲的思念。在爱恨恩怨的情绪都尽情释放之后,再迎来母女团聚的大团圆。 但问题是,沐云河对亲妈的记忆实在太淡了。 在她前生的少年时期,她曾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的妈妈没有走,日子会不会不同。那时,距离母亲的离开不到十年,她模糊的记忆里还有幼童时那个温暖的怀抱。 但如今,站在陆花妹面前的沐云河,是活了一世穿回十岁再重新长大一遍,如果严格算起来,她和母亲的分离都是半个世纪前的事了…… 在她还不记事的时候相处了几年,接着分开了半个世纪,如今再续前缘,沐云河的感觉只有新鲜与诧异,要说多么情感汹涌,那实在谈不上。 所以,在陆花妹泪眼朦胧问她:“你能原谅妈妈吗?” 沐云河立刻点头:“能。” 就看到母亲的情绪终于完全崩溃,站不住身体地软倒下来,跪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沐云河也跪下来,安抚地搂着她拍拍,心里涌上很奇怪的感觉。 都说她亲妈是嫌贫爱富过不了苦日子才走的,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厨房毕竟不是个美好的认亲场所。 所以两人避人耳目地转移到了瑜伽室。 面对面地盘腿坐在瑜伽垫上,陆花妹告诉了沐云河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 第164页 这位奉行个人至上主义的母亲,承认了她是受不了当时的生活环境才决定出走。她解释,自己是申市出生,亲人都在申市,唯独她被送回了祖籍的小岛。她不知道这一切时,已对封闭的小岛十分不满,等她的姐姐们在她面前亮过相,她便再也不能忍受当时的生活。 对于她的坦诚,沐云河十分欣赏。 时隔久远,她已经能把自己抽离出来,以旁边者的角度点评这件事。 一个女人落在那样的境地里,如果不把自己拔/出来,那只有随着贫弱的家庭一起沉沦。她母亲把自己拔/出来了,出走大城市,为自己争取到了如今这样光鲜亮丽的身份,若不谈为人母的责任,那完全可以算作改造人生的励志故事。 这也是为什么沐云河自重生回来后没有恨过她后妈的原因。 在那样糟糕的环境中,女人对自己亲生孩子也狠得下心抛弃,对不亲生的孩子又怎么爱得起来? 然而,陆花妹铺排了一大圈,认下自己的无情无义后,又解释说,她曾经是想把沐云河带到身边的。 当时,她与苏江宁的父亲已经好上了,虽然没有公开,但感情非常稳定。看着丈夫有儿子待在身边,她便也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在她的四个孩子中,前三个都已懂事,唯独小女儿还小。以她的情况,最多只能带一个孩子在身边,那就只能是最小的女儿。 于是她向苏江宁他爹坦诚,说自己想将小女儿接到身边。苏江宁她爹沉浸在爱河中,非常支持她,亲戚派人送她回岛。 为了不被邻里发现,陆花妹夜间偷偷潜回夫家。谁知来开门的竟是个陌生女人。 原来一别数年,她离婚证还没拿到手,丈夫也已娶了新妻。 她说明了来意,丈夫和新妻子却不让她进门。第二日,丈夫随她去县民政局办了离婚后,陆花妹无奈返回申市。 再后来,她又托人向岛上带过话,岛上也传来消息,让她死了这条心。 那时候,苏江宁他爹开始张罗着要娶她,她便暂时把接女儿的事放下了。毕竟她若身边有个孩子,苏江宁的爷爷奶奶更不可能接受她。 听完了这个故事,沐云河有种无法点评的感觉。 显然她母亲不是个母爱深沉的女人,但她也曾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按这种说法,当时母亲想接她到申市应该是在她五六岁的时候,当时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在三姐照顾下的小屁孩。 如果前生她真的在那个年纪被母亲接到了申市,想必在那时就会认识苏江宁了吧。一个十岁出头的苏江宁,会是什么样的呢? 她会成为苏家的继女,或许因为她的存在,她母亲没有办法进门,但苏江宁他爹应该也会对她不错。 以她的智商和爱好学习的心愿,应该前生就可以成为自己梦想中的高级知识分子了吧? 那她还会重生吗? 作为苏江宁的继妹,他会讨厌自己吗?他们还能成一对吗? 沐云河忽然记起了她与苏江宁初见时,苏江宁眼神中隐隐约约的厌恶。 原来是这么回事。 事到如今,往事如烟似雾,沐云河无爱无恨。 她宽慰地搂着母亲的肩:“别难过了,我不是在这里了吗?老天还是把我送到你身边了。” 陆花妹红红的眼圈里又滚出热泪来。 大三升大四的暑假里,沐云河与苏江宁举行了婚礼。 在婚礼上,陆花妹遇到了前夫。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当时,沐云河已经向家人通报了她与母亲相认的消息,哥哥姐姐们都很激动,连她大哥都冒头了,只有父亲表示绝不原谅。 两边都已重组了家庭,那么些年过去了,原不原谅又怎么样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最后一篇番外。 第90章 番外4 大四开学去了江南造船厂实习,进厂还不到一个月,沐云河就怀孕了。 虽然已到了合法婚龄,大学生结婚怀孕还是比较少见,通常会休学个一年,把孩子生下来再继续学业。 不过沐云河已经大四,学校基本没什么课,所以她没有休学也没有延毕,甚至都没有停止实习。 到了预产期她还在赶论文,进了医院还在画图纸。 年轻,生孩子快,生完一天不到就下地溜达了,又把论文捡起来。 这次她生了个小姑娘,六斤四两,皮肤和胎毛都特别干净,一点奶藓都没有,脸也很清秀,和有些新生儿长得像红猴子不同。 沐云河忙于学业,把孩子扔给其他人带。所幸等着带孩子的人还不少,比如她那个生娃带娃经验都丰富却很不称职的亲妈,终于有机会当个称职的外婆。 苏江宁第一次当爸爸,非常没有经验,非常不习惯。 一开始他对这婴儿有点抗拒,似乎不太能接受自己与她有天然的某种联系。 女儿躺在婴儿床上,苏江宁站在床边,皱着眉。 沐云河知道他又犯病了。 教他怎么抱小孩后,把孩子放到他手里,这位就像揣了炸药包似的整个人都僵直了。 沐云河:“你这是当兵还是当爹呢?” 反正她很忙,她不管,她论文还没写完。 亲妈和老公不够用的话,还有一堆月嫂保姆营养师跟在屁股后面呢。 -- 第165页 七月的时候她在体育场里参加毕业典礼,老公和女儿就等在体育场外的咖啡馆中。 等到典礼散了同学们蜂拥去校园里拍毕业照,沐云河穿着一身学士服来找苏江宁,咖啡馆的服务员都惊讶级了。 本来只看到一名年轻帅哥与一名阿姨带着一个婴儿,没想到孩子的妈妈居然是今天的毕业生。 外头天气太热就不带宝宝出去了,让阿姨给他们一家三口拍了张纪念照。 三年后参加硕士生毕业典礼,还是老样子,苏江宁带着三岁的女儿在那家咖啡馆等她。 典礼散了她直奔咖啡馆,一家三口又拍了一张合影。 虽然过去有读研读博的宏大理想,但本科期间沐云河犹豫很久还是觉得不读了,因为全日制有点浪费她的时间。她迫不及待要把她的公司正式运转起来,而不仅仅是当个出租船只的收租婆了。 可是怀孕把这个计划给打乱了。本科毕业孩子太小,当妈的总不能一点不管,不如顺势保个研,等毕业孩子三岁左右就差不多了。 毕业后的沐云河开始大刀阔斧改造她的船队。 一些年数已久的船只该淘汰的淘汰,该维修保养的维修保养,到期拿回船只使用权的同时,也借着与日本人开合资企业打卡国际航线。 读书期间,沐云河也没少做倒船卖船的事,所以如今她的手里有一支非常漂亮的货运船队,既有走大宗货物的干散货船,也有能运高附加值商品的集装箱船。 当然,沐云河没忘记,黄沙岛和竺浦岛竞争大桥的年份快到了。 她一边鼓动公公到兄弟政府那里吹风,一边积极参股当地一家名叫融成集团的旅游休闲类企业。前生她在有关这座桥建成的豆腐干新闻里,读到过这家公司是参与建桥的民营资本主力。 若是国家特大型基础建设项目,自然投资方众多,民间力量踊跃,银行抢着贷款。但这座桥不同,造出来后仅惠及东屿群岛的发展,建造资金从立项开始就比较紧张。 黄沙岛和竺浦岛半斤八两,各有利弊,对省里来说桥的另一头通在哪里都差不多。 虽然很对不起竺浦岛人民,但沐云河花了两年的时间上下打点,直接参与到项目融资中,最后可行性报告方案批下来,确认跨海桥联通的是贾门县县城与黄沙岛。 若说费大力气弄这座桥,目的是投资基建靠过桥费盈利,那显然不太现实,毕竟小岛人口也就这些。 但这座桥,将给小岛带来跨时代的变化,把黄沙岛也变成大陆的“神经末梢”。给村民生活带来实质性改变的同时,也能将更多游客顺畅地带到岛上。 最制约小岛发展的交通问题得到了解决。 建桥的同时,沐云河开始改造岛上的旅游设施,从村民手中收取不住人的老屋进行现代风格渔家乐的改建,并开设海鲜餐厅、奶茶店、酒吧、咖啡厅、漫画吧等等旅游服务配套店铺。 大桥建成后,与沿海地区的旅行社合作,制定休闲旅游路线。另一方面,积极参与到海洋生态牧场和钓岛的建设中。 在市政府主导的航运企业重组中,她又掺和到了客运上。不同于过去客运航线更多承担渡船的功能,她投资的客运方向着重于旅游体验,以兜风的快艇和适合海钓的高级游艇居多。 前尘往事不作数,仅从这辈子算起,沐云河本是个讲究风光与荣誉的实干家,既然是她做的厉害事,那就欣然接受与之相匹配的名声与光荣。 但自从嫁了苏江宁,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感染,越来越躲避周遭闲杂人等的目光,也逐渐变得低调起来。 比如暑假带着孩子回岛第一件事,不是回家,也不是拜亲访友,而是订了自家酒店的一间景观房。 这家酒店,就是昔日相家造在半山腰上的别墅,几经转手,百无一用,最后被沐苏夫妇买了改造成别墅酒店。 彼时单独二孩政策放开不久,沐云河再次怀孕。 这一年,女儿扬扬已八岁,在三楼的露台上支了架子画风景写生。 近处树冠如海,远处茫茫一片,阳光万里,大地被炙烤得热气腾腾。 苏江宁奉沐云河旨意,上楼喊女儿写暑假作业,被拒绝。便不再言语,也不走开,叉着两只手站在女儿背后看她画。 直到沐云河自己撵上楼来,扬扬才从椅子上腾地弹起,咻地钻回房间,装模作样在书桌前写了起来。 沐云河从兜里摸出几块黑巧克力,放在女儿的桌上。自己则走到了外面露台上。 看见苏江宁正在女儿的画作上接着画。他身材修长,执笔而立,从后侧方看去十分有艺术家的气息。 沐云河本想叫他别捣乱,一看居然画得很不错,把话又咽了回去。 结婚这么多年,她竟还不知道苏江宁会画画,也是平时忙晕了,很少有机会这样一家人很悠闲地相处。 她想自己这辈子是与艺术无缘了。 以前梦想开一家服装店,拥有自己的女装品牌,可总也没时间弄。女儿或许可以继承这个梦想。 扬扬会画画,就可以搞服装设计,也可以搞珠宝设计,随她喜欢,大人都支持。 兴趣最重要。 但也未必有兴趣,孩子可能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至少从目前的趋势来看,女儿喜欢的是画画本身,而不是把画画当成一门变现的技能或工具。 -- 第166页 优渥的家庭环境里长起来的孩子,没有任何金钱的概念很正常。 家里也愿意宠着,让她自由生长。 年底生了一匹“小马”,还是闺女。 这一回,苏江宁抱孩子奶孩子十分熟练,连换尿布拍奶嗝都会,手脚利索程度堪比月嫂,让沐云河很是欣慰。 只有扬扬吃了醋,每天唉声叹气。 苏江宁抱娃,她跑到苏江宁面前,歪着小脑袋:“爸爸,你还爱我吗?你爱我还是妹妹?” 当然,虽然问了,并不指望她爹回答。 又跑到沐云河面前:“妈妈,爸爸以前是不是没有这样抱过我?他是不是更爱妹妹?” 沐云河正在看书,头也不抬:“我更爱你就行了。” 扬扬听了,假情假意地抽咽了一下:“谢谢妈妈。” 九月里,二哥的孩子来读初中,家里更热闹了。 扬扬不再对着她爸爸和妹妹使劲,转而和表哥要好。 表哥浓眉大眼,圆脸蛋,看着很是老实淳朴。 她站在表哥面前:“森森哥哥,你太土啦!我带你去买几套衣服好吗?” 差不多同时,三姐带着孤身一人的李姑来申市,创办高端家政服务公司。 自从听说找到了亲妈,三姐是几个孩子中最激动的一个。毕竟亲妈离开时,她是家中唯一已懂事的女孩。 她开高端家政公司,她妈作为前高端家政从业人员还能提供些有的没的参考意见,没事也走出家门,常到她公司里坐坐,和李姑聊闲天。 若不是公职人员配偶不得经商,她都想捋袖子自己来。 至此,沐云河身边的一切人都安好。 虽然刚到三十,她已经想好了未来的养老计划。等她退休,她还是要回黄沙岛。那时候的小岛,应该已经建设成了她理想中的样子。 她的女儿们可能不愿意跟她回去。那就随她们去。 只要苏江宁跟她回去就行。 如今冬暖夏凉房住着二哥和嫂子,小蓝屋久不住人又荒了。 未来他们再回去,就把小蓝屋给彻底地翻新扩建一下,做成岛上最美丽的房子。 到那时,春天逐风,夏天踏浪,秋天观潮,冬天听海,一年四季都吃海鲜。 --------------------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完结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