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红楼之我本凉薄》 第1页 [BG同人] 《(红楼同人)红楼之我本凉薄》作者:任我逍遥游【完结+番外】 文案: 当世外客意外神魂进入红楼世界,红楼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不,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在努力走好自己的人生路,维护爱自己,自己爱的人!但蝴蝶扇动起翅膀时,一切也许都会不一样。 主角生性有些凉薄,不会上赶着去拯救谁。但恩怨分明,有恩报恩。现代人的三观和处事态度,不会被古人同化,只会表面改变,以适应古代的生活。非喜勿入! 本文将于6.12号入V,入v当天将连更三章。请大家支持,谢谢!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快穿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明安等┃配角:红楼众人┃其它: 一句话简介:在红楼世界求生存 立意:人生贵在担当 第1章 林家出继子1 一阵眩晕后,身体失去了控制,仿佛自己身不由己地被卷进了一个黑暗的空间,面前是一条密闭的的漫长小道,小道的尽头透出一道白亮的光。尽管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王明睿却本能地觉得那道光指引着他寻找出路,他挣着全身的力气,努力地向着这光亮处踯躅而行。一步,两步,三步,离那尽头越来越近,王明睿紧张地屏住呼吸。白光直直地照在了王明睿的身上,他顿时感觉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畅轻松,身体慢慢地漂浮了起来,被那道白光吸了进去。 “安哥儿,安哥儿!”王明睿昏昏沉沉地,合着双眼,眼皮沉重,一个女子声音急切地在耳边呼唤道。这时,王明睿又感觉到有人俯身凑近查看他,呼吸都扑在了脸上。王明睿脑子还处在迷糊状态,一时回不过神来,又听着那女子惊喜地呼唤道:“太太,安哥儿醒了!” 随即脚步声匆匆响起,显见来人心情急切,王明睿在心中判断,脑子里还在迷惑,他是昏过去了么?那现在,是有人送他去了医院救治?那女子是医护人员,嘴里说的是什么,安格尔?太太,他还没结婚,哪来的太太?何况,这也不符合正常的称呼方式啊! 王明睿吃力地睁开眼睛,顿时瞳孔一凝,饶是平时里镇定冷静,此刻,也不由地惊讶起来。 这是一间陌生的房屋,不大,门窗、床帐、橱柜、桌椅,都是古色古香的,家具已经有些褪色,显然用的日子已经不短了。屋外的院子倒是不小,栽种着不少花草,院子中间还有一棵树,枝叶横斜,都舒展到了窗边。那姹紫嫣红,郁郁绿意,给那青砖白墙的平平常常院落添上了几抹明丽的色彩。 木窗上糊着白纸,窗前的小几上供着一只青色的土定瓶,瓶中插着几枝深红色的月季,配着绿色枝叶,错落有致,颇有韵味,只是眼下那花朵儿有些打蔫,看上去不太精神。 从这陈设看,像是走进了古代的中等人家,是那种不算有钱,但也不会为衣食犯愁的那种。而且,那房间、院落的布置不俗,可见住在这里的主人,也是风雅有情趣的。 王明睿有些纳闷,中式装修近来流行,那些欣赏古风雅致的人很喜欢这种风格。但认真说起来,其实那种风格并不适合普通人家,不提那些家具什么的都要特别订做,木料也要选上好的才能相配,整体价格不菲,比起可简洁可豪华的西式风格来,就不太实惠了。就是不怕花费高,中式装修也适合宽敞一些的房子,这样才能显得大气庄重。否则,螺丝壳里作道场,就有些不伦不类了!所以,最后真正做全套中式装修的,都是那些不差钱,也乐意花钱的主儿,而且,他们的房子都够大,基本上都住别墅,至少也得是套大平层。 这户人家,挺大的单门独院住着,按照当地的房价算,只这块地皮,就值钱得很!莫非是‘大隐隐于市’么?可为什么他就不愿意花些钱拾掇一番,王明睿算是有钱人家出身,衣食住行,也是见过世面的。祖父喜欢收集些古董,他跟在身边长期熏陶,也是识货的,眼光敏锐,那家具摆设,他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古董,不是市面上充场面的赝品。只是那品相不算很好,放在古时候,那也是小康人家用的吧,看着就古旧。好马要配好鞍,在价值昂贵的地皮上,用这样的物件,有些不伦不类。这事,透着些古怪! 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王明睿猛地转头,和疾步赶到他床边的一位清秀女子目光对视在一起。 那女子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相温柔宽厚,正关切地看着自己。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这倒是不出奇,可让他震惊的是,眼前那女子的装束。只见她长发扎束后挽结成椎型发髻,用一枝金钗和一枝银钗贯住,额间系着一条抹额,上面点缀着几朵小小的珠花,上身穿着蜜合色小袄,下面系着一条松绿撒花裙。立在床前,刚才发声的是另一位女子,年龄大些,一身青衣蓝裙,头上插着银簪,手腕上露出银镯。这两人,是从做真人秀? 王明睿觉得自己的手在发颤了,慢着,手?他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放在自己的眼前端详。这一看,他的嘴唇也颤抖起来,脸上顿时白了一片。太匪夷所思了! “安哥儿,你醒了!”那女子没注意到王明睿的反常,欢喜地合拢双掌:“菩萨保佑,平安无事!” “你觉得怎么样,睡了这么久,口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滚白水,加些雪花洋塘?阿娘叫人去给你煮点米粥来垫一垫肚子” -- 第2页 “啊,安哥儿” “李妈妈,快找赵大夫来,哥儿又晕过去了!” 乱哄哄的兵荒马乱之后,王明睿睁开了双眼,失神地望着头上的帐子,神情木然,慢慢地消化心头的惊涛骇浪。 有比起莫名穿越到古代社会,从此回不去故乡,见不到家人更加糟糕的事吗?有的!那就是发现自己穿越后,身体年龄都大大缩水,由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返老还童,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幼童! 王明睿死死盯着那双现在属于自己的白嫩小手,脑子里迅速地转着无数念头。半响,他无声地暗叹一声,压下心中的惶恐和震惊。罢了,他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吧!姑且就这么着,耐心些等待,弄清是怎么回事,以及还有没有法子回到自己原先的世界。好在,他抚着胸口安慰起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是个幼童呢,一介稚儿,就是与往日有些异样,也不会引起怀疑吧?这让他省了不少事,减少了穿帮的危险。在古代,若是被当成了夺舍的鬼怪,那下场,可太惨烈了!王明睿可不愿被道士术士们‘斩妖除魔’,接受烈火的洗礼! 做戏要逼真,王明睿无奈地想着,一咬牙,猛地按着自己的头,嘤嘤嘤地发出稚嫩的泣声:“头好疼,好疼啊!” “你们是谁啊?我记不起来了。” “呜呜,我要回家!我阿娘呢?” 唉,为了顺利过关,连装痴卖傻,扮嫩卖萌都用上了,王明睿脸色一红,自嘲道:这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啊!穿越不易,现场卖艺! 第2章 林家出继子2 被两个女子饱含着疼怜地搂着哄着,劝慰不已,王明睿是个敏锐的人,从细微处能看出这两人对他是真情实意,与她们做戏,实属无奈,心中微感歉疚。自己这具身体现在是个幼儿之身,不在意男女大妨,当下就握住那一叠连声唤他‘安哥儿不怕’的年轻些女子的手臂,表现得很是亲近依赖。那女子脸上流露出又欣慰又着急的神情,对着王明睿柔声细语地说话。年长些的女子在一旁担负起介绍讲解的任务,她口齿清楚,说得甚是详细。 不需要太长时间,王明睿就弄清楚了大致的情况。这户人家姓林,老爷,也就是这具身体的父亲,单名一个清字。妻子陈氏。林家是书香门第,家世清贵。嫡枝祖上还是侯爵之尊,承袭了五世。因每世爵位递降,到了这代,已无爵位傍身,但也是名门世家。林清这脉属于旁支,他也是个读书人,学问不错,二十出头就考中了秀才。只是再接下来连考了几回秋试,却没有得中举人。王明睿知道,在古代社会,秀才也是不容易中的,考取了秀才,就可以见官不跪,成为士人的一员,成绩优秀者,官府每月还给发放钱粮。但只有得中举人,才算有了功名,从而获得了做官的资格。至于能不能当官,就要看背景和运气了。但这地方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有无数好处。若是能春闺得中,无论那名次是进士,还是同进士,都能授予官职,从此步入仕途。如果放在文风不盛的省份,秀才物以稀为贵,也很有身份。但是不巧,他家是在姑苏,就是后世的苏州,历史上就是经济发达,文化昌盛的好地方,不好的地方在于文人墨士如过江之卿。林清区区一个秀才身份,在姑苏这样的地方,就委实算不得什么了! 嗯,这点就和后世一般,在西北高考能上985的分数,放在江苏,大约二本也没指望! 所以,王明睿检视了屋里一圈,再看着朱氏和她心腹仆妇杜嬷嬷—就是正在给他热情介绍的女子,立刻估量出了林家的经济状况:家境小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往前进两步是富贵人家,向后退两步就是落魄门第。 自己—林明安,是林家唯一的儿子,三岁有余。林清与陈氏,年近三旬,方有一个孩子,爱如珍宝,看待得如同眼珠子一般。这次,林明安大病了一场,可把他们急坏了。陈氏带着仆妇们一直不离地在家中照顾,林清方才亲自去药铺找寻好药材了。 了解了这些情况后,王明睿这才安下心来,病体刚愈,幼小的身体无法抵御涌上来的阵阵倦意,眼皮不由地耷拉下来。在陈氏的轻拍之下,合眼酣睡,鼻息沉沉,削尖了的小脸仍然雪白可爱。 陈氏小心地给王明睿拢好被角,多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浑身顿时一阵轻松。她和杜嬷嬷对视一眼,叹道:“阿弥陀佛,安哥儿总算无事了!我也能放下心了。只是,他如何都记不起事来,只怕是这场病伤了脑,迷了心窍?” “太太何必担心,”杜嬷嬷劝道:“我看哥儿已经无妨了,好好调理,养着身子,过些日子就能大好了。小孩子生病,来的急,也去得快!” “那么小的孩子,记得不记得的打什么紧,老爷太太再教着他就是!再说,”她凑近了陈氏,低低地道:“哥儿不记得,那也不是坏事啊!” 陈氏一愣,低头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是。” 她合掌念了声佛:“想必这也是天意如此!” 王明睿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等醒来时,自觉精神大振,身体每一部分都舒展适宜,脸色也比先前多了几分血色,让陈氏和杜嬷嬷满面喜气洋洋。 王明睿现在见到了他的父亲—秀才林清。林清相貌斯文,看起来也和善,年龄比陈氏大着几岁。他见到王明睿脸上没有了病态,已经下床走动了,只比平常虚弱了一些,眼睛一亮,嘴边噙着笑意。想必他已从陈氏那里知道了王明睿失忆的事情,轻轻抱起儿子,在林宅里慢慢走动。一边走,一边耐心地指着家里的房屋,和他们遇见的人,一一讲给王明睿听,让因病忘记了事情的儿子再次明白家中的情形,知道怎么称呼家人。 -- 第3页 王明睿很快弄清了这家人的情况。首先,人们都称呼他为‘安哥儿’,他是林清和陈氏唯一的孩子,看得珍贵。嗯,这在多子多福的古代,可是很少见的,为了不让他折福,不许下人们称呼他为少爷。林家住着一座三进的宅子里,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宅子不大,收拾得干净清爽,一进是待客的地方,有一间接待客人的客堂,东西是两间客房,预备着有客人来投宿时安置。王明睿观察仔细,这会客室的布置简洁,挂着几幅字画,桌椅看上去质料甚好,但显见也有了些年头。客房里床铺上被褥整整齐齐,也打扫过,但没什么人住的痕迹。古人外出可没有现代那么方便,动辄十天半月耗费在路上,那还是少的,住宿打尖的也麻烦,运气不好还会遇上绿林好汉们。如无必要,人们就绝不会出门。这家外客稀少,可见交游不是那么广泛,或者是亲朋都在一地,都是无需留宿的。 另一进是厨房,储物的库房和仆人房,西北角落里还有个牲口棚,里面一头大青驴在埋头吃草料,见到林清他们来了,抬头‘嗯昂,嗯昂’地叫了几声,和主人打个招呼。王明睿从林清的怀里挣下地来,从食槽里捡了几根草料喂驴。驴子张嘴在他手中吃草料,拿头拱拱他的手,态度很是亲近,认得这是自己的小主人。 “阿爹,”王明睿挺喜欢这头通人性的青驴,想起以前自己养过的宠物,一只经常耳朵竖起的阿拉斯加犬,无端觉得和那青驴有些像,嗯,都竖着耳朵呢,:“它有名儿么?” “没有正经名字,就唤它小青。” “哦”王明睿有些遗憾,轻轻拍了怕驴头,本来想把原来自己曾养过的宠物狗,那头经常竖起耳朵的阿拉斯加犬的名字—乐乐给它呢。既然如此,那倒是不行了,不然那青驴会被弄糊涂的,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一驴一狗,他无端觉得这两个有些像呢,大约都是在竖着耳朵呢。唉,他想起了乐乐,想起了前世,心中一黯,默默叹了一声 最后一进,是林清夫妇的住处。两人的卧室是分开的,中间有回廊相连。林清的书房和卧室相隔不远,读书人的书房一般是不让人擅入的。林清带着王明睿进去转了一圈,指点给他看,笑着道:“安儿,等你再大两岁,阿爹就要在此处给你开蒙了。” 陈氏的卧室则紧挨着原身的房间,方便有个照应。这一进,比较宽敞,因为是主人家的住处,布置得精心。各种陈设家具不是很华贵,但细节处都很讲究,看着住着都舒服。院子里种满了花木,都是经过挑选的,有茉莉、杜鹃、月季、菊花等,还有一棵腊梅花树,一株桂花树。这样,四季都能看到花,不见衰败。此时,小院里鲜花开放,姹紫嫣红,甚是漂亮。 这家还有几个佣仆,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初来时见到的杜嬷嬷名春华,是陈氏的陪房,自陈氏小时就伺候起,随陈氏嫁入林家。林清和陈氏感情和谐,也没想过让杜春华当通房。杜春华是因家贫被卖做女婢的,见家中父母的日子‘贫贱夫妻百事哀’,母亲在家还受气挨打骂,尤其难过,思量着自己也难寻个好人家。况且,老爷太太对自己不错,与其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留在林家做事。杜嬷嬷在林家俨然是女管家的身份,也是陈氏的心腹。 还有两房家人:孙宗夫妻和钱吉祥夫妻,分别管着家中饮食、打扫等事物,其中孙宗以前是林清书童,也跟着识些字,还能算些账,帮着林清管着外面的一些产业,跑跑腿,办办事之类。要紧的还是林清自己掌握着。 很好,看来,这个‘阿爹’不是那种读呆了书,不通事务的迂腐之人。王明睿很满意地想着。 逛了整个林宅,伴着林清的介绍,王明睿初步得出了结论:林家是个不错的人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那林宅和家业应该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古代的房子可没有现代那么抢手,但这是在繁华昌盛的姑苏城,也算是过得去的了。家中奴仆共有五人,在现代,那得很有钱才有这样的配置。但在劳力不值钱的古代,就不算多了。大户人家,几个主子,动辄百十人伺候着,也是常事。由此可见,林家是个中等的殷实人家,衣食无忧,和大富大贵是无缘的,林清也是个低调本分的,不是交游广阔的人,这从客房常年闲置着就能看出来。 到了用餐时间,王明睿和林清陈氏同坐在一张大桌前吃饭。饭菜有荤有素,但也不奢费。杜嬷嬷给王明睿端上一碗加了肉糜的米粥,因他大病初愈,也不敢给他放开饮食。陈氏看着王明睿吃得香甜,高兴地吩咐道,让厨房每日里给安哥儿另外炖些温润的补品,让哥儿补养身体,这场病哥儿可亏了元气。 王明睿抬头望着对他微笑着的林清周氏,心头一热。这世的父母没有他前世的富贵,但这浓浓的和睦亲情和对他的慈爱之心,让他心中舒畅喜欢。家中没有小妾,夫妻和顺,父母慈爱,再加上不愁衣食,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很好了! 第3章 林家出继子3 王明睿(林明安)病情肉眼可见地迅速好转了,没几日,就下了地,满宅子地乱转。他经常单独跑去喂青驴,拿着从厨房里要来的菜叶、豆饼给它加餐。引得青驴对小主人欢迎无比,一见他小小的身影出现就激动地大叫起来,亲热地拿头去蹭他的身体。王明睿倒不是对青驴有特别的爱好,只是,他骤然来到这个异世,眼前见到的都是陌生的人,偏偏自己现在这具身体是如此幼小,完全居于弱势的地位,若是有什么变故发生,可只能任人宰割了。这样的巨变让他一下子懵懂了,很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心中的震惊和惶恐。这个感受,他不能向任何一个人诉说!青驴是个动物,不会说话,却是最能让他感到心安的存在。同时,也是借着哄青驴的理由,来暗中观察着周围人。 -- 第4页 其实,内心深处,他还有些躲避着林清夫妇——这世的父亲母亲。看得出,那对夫妻都是挺好的人,对唯一的孩子非常慈爱,关心得无微不至。但也因如此,王明睿下意识地觉着有些心虚。原身林清安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自己可不是夺人生机的恶人啊!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但他免不了有些不自在。再说,谁无端端地多出了一对父母,不需要有个适应过程,就能接受得毫无芥蒂? 过了一二十日,王明睿彻底恢复了健康,精神抖擞,小脸上唇红齿白,玉雪可爱,看着十分喜人。他自己从模糊的铜镜中看着这幅面容,都觉得很满意。前世自己就长得俊朗,现在的林明安怎么看着和自己小时的照片挺像的呢?莫非这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这念头一起,王明睿忽然觉得一颗心安静了下来。 这些天来,林清陈氏在房中商量家务事,因林清安年幼,也不很避讳着,总有片言只语落在他耳中。家中下人言谈中也时常会提起日常家中月钱发放、打赏,采购等事。他们说时不经意,王明睿却是处处留神,在心中慢慢就摸清了林家的家底。 林家除了这处古朴雅致的祖宅外,在姑苏城里还有两间铺子,一间租给了别人经营,每年固定收租;一间门面不大,后面倒还宽敞,带着个院子,院子里还有口甜水井。这样的铺子不好租出去,后来,林清和陈氏商量了,纵然能租出去也收不了多少租金,不如自己拿来做个小小的营生吧。江南一带,经济昌盛,风气开化,无论官民,都不轻视经济营生,读书人家也不忌讳经商事宜,只不过,为了维持清高的形象,自己不抛头露面,亲自操持罢了。 姑苏民间富足,百姓衣食住行都比别处来得讲究,也肯在这些地方花钱。江南陈氏娘家也经营着些生意,她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经营的门道。她想了一想,这种门面太小,做旁的也施展不开,正好后院里还有口甜水井,不如用来开个糕点铺子吧。在院子里搭建厨房,做糕点也不用烟熏火燎,只要手艺好,用料地道,口味适宜,应该就能经营得不错,至少不会亏本。 林清特意寻来两个擅长做点心的老师傅,把那门面修整一番,院子里搭建起厨房和给师傅们居住的小屋,糕点铺子就开张了。林清给师傅们的工钱高,待之甚厚,师傅们也安心地干活。不久,这家糕点铺子就经营得不错,有莲花酥、青团、红豆糕等招牌点心。这些日子,铺子里每日都给东家送来新鲜点心,王明睿都一一尝过了,味道却是不坏。这家点心铺子,每日里细水长流般给林家带来收益。 林家在城外还有两个小田庄,加起来有三百多亩田地,但上田不多,大多是中田,租给了佃户耕种。这些佃户租种林家田地也有多年,林家每年收取的佃租比起旁人来也算公道,佃主佃户关系都稳定。林家上下,一年到头,吃用的粮食都不用买,全是田庄上送来的,时不时庄户们还送些瓜果、蔬菜、鸡鸭之类来孝敬。 林氏家族在姑苏也是有些根底的,即使是旁支,也不会受人欺凌。林清到底也是个秀才,身份体面,与人也相处和善,林家的日子因此过得甚是安逸。 王明睿把这些放在心里反复思量了,不管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抛入这异世,但看来老天爷对他还不坏。既然命运已经如此安排,那就接受它,并且争取得到一个最好的结果。这些日子以来,他与林清和陈氏夫妻朝夕相处,感受着他们的一片爱子之心,心中日益软化。由开始存着几分警惕和疏远,渐渐生出亲近之意。 王明睿自嘲地想,前世没有享受过的亲情,却在这种情形□□味到了,这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呢? 书房里,林清坐在榉木书案之后,翻看着账册。这些日子,合家为了安哥儿的一场病人仰马翻,他哪里有心思看顾这些经营银钱之事。林家是江南传承了几代的清贵家族,但有得有失,也不知是遭了天妒,还是家族中有甚缺陷,无论嫡枝还是旁系,都是人丁不旺得很,男裔更是稀缺。他年龄已不小,膝下一直空虚,想求个女儿都不可得!安哥儿可谓上天赐予的,让他惊喜万分,而孩子又那么聪明可爱。他疼爱安哥儿得紧,万一安哥儿有个好歹,他与陈氏二人,还有什么指望。连个承继的子嗣都没有了,就是金山银山堆满了一房子,又有什么用? 所以,这些日子,家里的产业账本,他都懒得翻上一翻。现在,眼见安哥儿大好,比起往日,更加聪明活泼让人疼,林清终于可以定下心来,专心检查起家中产业近来的收支和经营情况来了。安哥儿这一病,他和陈氏心急如焚,请最好的名医,用最好的药材,花钱如流水一般,再加上他下面还想给安哥儿每日里补养身体,都少不了银钱花费,这产业可要用心经营。 “阿爹!”安哥儿稚嫩的声音在书房外面响起。 听到儿子的声音,林清微微皱起的眉头一下子舒缓下来,他丢下账本,快步走到门边,拉开房门。见着安哥儿小小的身体立在房外,看到门开了,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双目明亮地看着自己。 林清噙着笑意,一把搂过儿子:“安哥儿,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他不悦地道:“也没人陪着你么,你阿娘和杜嬷嬷也大意了!” 怕吓到儿子,又放缓了声音道:“安哥儿,是想要阿爹陪你玩么?安哥儿乖啊,阿爹现在有事忙呢,我找杜嬷嬷带你去周围逛一逛,不然,叫人去给你买些吃食?你想吃什么东西?” -- 第5页 “都不是!”王明睿脆生生地回答道:“阿爹,我不想出去逛,也不要吃食!” 林清纳闷地望着王明睿那黑亮的眼睛:“那安哥儿为什么来寻阿爹啊?” “阿爹,”王明睿道:“我要阿爹给我开蒙读书!” 王明睿冷静地分析过,这个世界,可没有人人平等这样的说法,奴仆生死固然是操纵在主人手里,就是做个普通百姓,也太艰难,很多人都能踏上你一脚。当一种生物处于食物链底层的时候,它的敌人是极多的。在这样的情形下,自己无论有什么样的打算和目标,前提都是必须拥有足够自保的能力,那就是为自己争来一个优势的身份和地位。林家不是权贵官宦,林清父亲只是个殷实的秀才,那么日后大多只能靠自己了。 想出人头地,能堂堂正正地立身,尽量不受人胁迫,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从文,或者从武。武是不可能的,王明睿很清楚自己没有从军的本事,也不想吃这种苦。何况,从他知道的情况看,这是一个太平时代,武人基本没有用武之地,朝廷里都在暗地打压忌惮昔日的武勋们。 那么,只有从文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文臣才是这朝堂的主角!只有读书得到了功名,才能在这个世界立足,进而实现自己的理想。很多人其实也很不喜欢那些经义文章,但却孜孜不倦地在各级科举考试中耗费生命,原因就是如此。 王明睿为自己规划了人生的路线,今天就是他付诸实施的第一步。 “安哥儿”林清愕然地道:“这是你自己想到的?你这个年龄,是不是太小了些?” 王明睿心念一动:连自己的父亲都质疑么?那不如,我就造一个说法出来?这样,我日后再表现出懂事,早慧,是否就有了个合理的解释? 第4章 林家出继子4 “安哥儿不小了,今年已经三岁,可以读书了。”王明睿嘟嘴道:“救我的仙人伯伯都叫我要好好读书呢!” 听着王明睿的后半段话,林清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他愕然问道:“安哥儿,什么仙人伯伯?” “阿爹,”王明睿努力地模仿着幼童的神态:“就是安哥儿病着的时候啊。安哥儿听见阿爹阿娘在叫我,就是醒不过来!安哥儿在一条长长的,黑黑的路上走,想去找爹娘,一个人都看不到!” 他脸上显出惧怕的样子:“安哥儿怕极了,就哭了起来。哭了好久,看到前面有一个仙人伯伯出来了。” “安哥儿,你如何知道这是仙人?”林清急忙问道。 “那位伯伯说的啊!”王明睿天真地道:“他说自己是玉清天的仙人。他的样子就像画上的仙人啊!”双手比划着:“那伯伯带着玉做的头冠,身上的衣裳雪白雪白的,没有风也飘飘的,身后面还闪着光,各种颜色的,可漂亮呢!仙人伯伯衣裳上的图样,我以前好像看过的。” “嗯,好像是和阿娘去观里看到的!”——苏州有名的道观玄妙观,就离林家不太远,陈氏有时也去逛一逛,上几柱香。 王明睿一早就决定要在这世界立足,好好地活下去,比前世活得更好。所以,首先,入乡随俗,努力读书,参加科举,争得功名。但,他很清楚,那些经义文章只是他的敲门砖,对这些,他半点兴趣也没有,这也不是他擅长的! 但日后,自己的种种行为总要有个解释,如何圆转呢? 前几日,听到家里下人的八卦闲谈,这个大庆朝(这世界的王朝)虽然也以□□上国自居,但并不闭关锁国,和外国的贸易一直还算频繁,因为朝廷可以从中收取大量商税。外国商人用海船一船船地运来香料、宝石、珍稀木材等,再购入丝绸、茶叶、瓷器、布匹,这些在外国是供不应求的。而江南盛产这些货物,不少人也因此与外国商人做起生意来,一来一往之间,获利很是丰厚。 王明睿‘天真’地问起了一些问题,下人们殷勤地给出了答案,七嘴八舌地谈论。 ‘他们是去和外国人做海船运货物了吗,那离家可远啦,他们不想家里的人吗?’ ——‘不是啊,安哥儿,是把货物卖给外国商人,最多亲自送到南边的港口,外国商人自己运走。’ ‘那他们为啥不运到外国?外国商人是不是自己运来的?’ ——‘是啊,可那不是外国商人贪图赚钱,不惜命吗?他们那儿必定贫苦难耐,才铤而走险!听说那海上日子难熬,风险可大呢,十艘船里总有三四艘会出事,在海上丢掉了性命,不是穷得没法,谁肯这么干?’ ‘听和他们打过交道的张掌柜说,他们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现在的船越做越好,比我们的都强了。’ ‘我们也不用出海冒险,要那么强做什么?’ ‘也是!听说那外国商人,有和我们长得差不多的,也有那黄毛绿眼睛,浑身长毛的,可吓人了!’ 好吧,王明睿可以确认了。尽管大庆朝在中国历史上从没出现过,但这进程却是熟悉的。欧洲大航海时代正在开启,遥远的华夏也能感受到它掀起的波澜。新与旧的力量就是从这里开始此消彼长! 身临历史,王明睿心中兴奋不已。他想在这个时代里做出一番事业,如果能在历史上留下印记,那就不辜负这次穿越,这是大目标。至不济,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可以发挥所长,充分展示出自己的价值。前世,他是个学习刻苦,成绩不错的工科生呢! -- 第6页 但前提是,他必须拥有足够自保的力量。所以,他要得到功名,他要做官。之后,再设法进入工部或者相关的部门,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来。朝廷和皇家会对一位术业有专攻,擅长格物制造,能为国家和朝廷带来极大利益的士子官员双手欢迎,不吝奖励,却不会以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位草民。若是更低一等的匠户呢,那可就更糟糕了。在显现出价值后,运气好,能得到三瓜两枣的赏赐;不走运的,只怕会被贪心的官吏禁锢起来,夺其利,盗其名,吃干抹净。怀璧其罪,王明睿可不希望有朝一日,落到这般下场! 这个世界并不公平,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为自己争取公平。在有能力之后,努力公平地对待别人。 在考取功名前,必须深藏功与名。好在林家家境尚可,当然,就是想赚钱,王明睿也会想出法子来的。经过现代商场的洗礼,面对相对原始的古代社会,他有这个自信。 但日后如何解释自己掌握的本事呢?起点文里的主角常常是一个人忽然来到异世,无亲无故,然后才遇到朋友,展示出超越世人的各种本领。他们往往会给自己杜撰出一个合理的身份,世外高人的弟子,师门隐世,自己因变故或者自愿出山入世,旁人根本无从查证。可自己一睁眼就是林家子,和父母朝夕相处,知根知底。这个时代的学堂、书院,也没有哪一位先生会教授这些知识的,他们自己也不会!日子久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王明睿可不想被人当做妖孽附身,斩妖除魔了去! 所以,王明睿在反复权衡后,做出决断,索性开始就忽悠!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这世界哪里有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就是读书人也不例外,最多不会被神婆巫师迷惑罢了。不然皇帝号称天之子,你也不信?谁敢说这话? 在佛家和道家中,王明睿果断选择了道家碰瓷。首先,道家那形象就显得高大上,飘逸的道袍、道冠,仙风道骨,就很让人向往。王明睿自觉是有审美眼光的,一想起和尚们那土黄的的僧袍和光秃秃的头,他心里就有些发毛,敬谢不敏。世人憧憬着修炼成仙,少有想成佛的;其次,道家光而不耀,低调做人,不为朝堂忌讳,与财势浩大,信徒众多的佛家对比鲜明。历史上皇帝大规模灭佛就有好几次,毁道的没听说过,安全,不会招惹来麻烦!再有,道家的修炼之中,孕育着早期的科学,比如化学,最早的□□,就是道士炼丹爆炸,无意间发明的,历史上的张仲景、葛洪,都是有名的道士,同时也是出色的医药学家和化学家。和尚中只出过有名的禅师。 谁会想到三岁的孩子编造出这样的故事来就是日后穿帮,知道在三岁时儿子就换人了,父母也许能接受,毕竟这些年来承欢膝下,亲情融融的是眼前人;二十岁呢,那就是天崩地裂,再难转圜了! 种种考虑之下,王明睿今天就站在林清面前,做出了一次冒险。 林清吃惊不已:“玉清天?”这么小的孩子如何会知道玉清天?从来没人与他讲过啊? “那仙人提起了玉清天?”林清试探地问道。 “对啊,他说玉清天是他师傅的道场?”王明睿疑惑地问道:“阿爹,什么叫道场?他师傅是谁啊?”嘿,本来想碰瓷元始天尊,想想那太招摇了,可不行!做人要低调! 林清沉默无言,半响,他才开口问道:“那仙人和你说话了,说了什么,安哥儿告诉阿爹!” 王明睿点头道:“说了,说了!他说他是安哥儿前世的师傅,要安哥儿好好读书,孝顺父母。” “安哥儿从来没见过他啊,但安哥儿喜欢他。阿爹,什么是前世啊,是安哥儿小的时候吗?那阿爹认识他?” 林清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王明睿看,见他满面的认真不解的神色,愣怔了片刻:“不是!” “那仙人还说,他教过安哥儿很多东西的,只是安哥儿都忘记了。以后他会在安哥儿睡着时提醒的!” 他深深看了儿子一眼,惊疑不定,开口说道 :“既然仙人要安哥儿好好读书,阿爹就给你开蒙。今日就先教你学习《三字经》吧!” “好啊!”王明睿高兴地笑着应道。 林清把《三字经》在王明睿面前郎朗咏读了一遍,又让王明睿跟着重复了两回。其中内容,并不为他讲解。之后,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安哥儿,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王明睿回答道,口齿清楚地把《三字经》背了出来,带着求夸奖的跃跃欲试的眼神问着林清道:“阿爹,我背得对不对?” 稚嫩清脆的童音中,林清静静地听着。一字不漏!他吸了口气,心情复杂地沉思着,脑中回味着方才儿子的话语。《三字经》他从来没有教过安哥儿,安哥儿压根不会明白其中含义,他的记忆力也从没有表现出如此好,按理说,是根本做不到这样的。那为什么一场大病之后,忽然像开悟了一般?难道,难道,安哥儿所言的事情俱是真的? 他不自禁地浮想联翩,安哥儿这场病,来势汹汹,昏迷多时,他请来的名医,都说了情况不妙,委婉劝他给准备下棺木,来冲一冲。好容易一位告老的太医给了一个方子,那里面的一味药材极为难得。他想法去求药,药还未能求得,心急如火之际,家人却来报,安哥儿已经醒转。他赶回家中,看到的安哥儿已然奇迹般大好,除了脸色白了一些,完全看不出大病的痕迹。 -- 第7页 莫非 脑中仿佛有一道灵光闪过,思绪顿时畅通了,林清望了望目光纯净濡慕,扬着笑脸的儿子,周身一松,疑虑消去。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温和地夸赞道:“安哥儿背得很好,去玩吧。明天起,每天上午来书房,阿爹正式给你开蒙!” “好的,阿爹,那我去玩了!”王明睿欢笑着转身跑出书房,只觉心中卸下了重负,浑身轻松起来。 他知道,方才那一幕,就是林清的试探,他怎么会轻易相信一个小儿空口无凭的话呢?现在看起来,他已经初步通过了考验。王明睿很有信心地想,往后一日日的,林清终会在潜移默化中逐渐接受这一说法,慢慢地到深信不疑。 第5章 林家出继子5 安哥儿的小小身影消失在小院的木门外,林清举目望着天边若有所思。良久,他似想通了什么,心中豁然开朗起来。何必烦恼呢,无论安哥儿有什么样的前缘,冥冥中自有注定,他们今世有父子的缘分!即使真地如此,他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呢真地要纠结,也不该轮到他啊! 笑着摇摇头,林清步伐轻松地踱到陈氏的房中。陈氏正在桌边翻着账本,见丈夫走进屋来,抬头招呼杜嬷嬷道:“春华,你到厨下看看那鸡汤炖好了没有,给老爷端一碗来。再看安哥儿在哪,照应着他喝鸡汤,用点心。刚刚病好,可不能顽皮乱动。” 杜嬷嬷嘴中答允着,放下手中的针线,就往前面的院子里去。 陈氏对着林清笑道:“那鸡汤用小火浓浓地炖了半日,还加了两小根参须,最是滋补了。老爷和安哥儿都要好好补一补才是!安哥儿大病时,全靠老爷在外奔走求医问药,辛苦得紧!” 林清摇摇头:“娘子才是真辛苦!你和杜嬷嬷日夜照应着安哥儿。安哥儿如今大好了,家中下人也该赏赐一回,杜嬷嬷尤其要加厚几分。” “这是自然!”陈氏合上账簿,微微皱眉:“该问一问赵大夫,去药铺买什么补品,给安哥儿补一补才好!” “就是这段日子,家中银钱要紧些了,本想去庙里烧香祈福,添一笔重一点的香油钱的呢!看来该略等一等了。今年的田租还没下来。好在,粮食家畜什么的,庄子上都按时送来的,不须花费。” 林清顿了一下:“家中的账上有多少现银?” “四五百两吧。”陈氏道:“只是要预备着家中开销,亲朋走礼,听说族中今年还要添置些祭田,整顿族学,各房都要出钱,虽说嫡枝出大头,但咱们也撂不开手。不然,就等着背后被人戳脊梁骨吧!” “那就要打饥荒了!”林清叹道。 “那倒不止于此!”陈氏笑着道:“只是不似往常宽裕罢了,方才我是想着多留些银钱来给安哥儿买补品的呢。” “你不知道,”林清脸色暗沉了一下:“安哥儿昏迷不醒时,那李太医道这是迷魂之症,颇为凶险。他开了一个方子,其中有一味要紧的药材是人形何首乌,年份越久的越好。普通药房里哪里有这般的好东西呢?” 陈氏急忙道:“那老爷是如何求得的?不对,安哥儿并未服用这味药,是自己醒来的呢?” “安哥儿吉人自有天相!”林清踌躇了一下,决定暂且不把安哥儿的话告诉给陈氏,免得她多思多虑。 “我想着安哥儿的性命要紧,其余的也顾不得了!”林清静静地道:“那日,我带着吉祥去了金陵,欲向族兄求助。” 陈氏错愕出声,随即定下神来道:“老爷做得对!安哥儿危在旦夕,这当儿还避讳什么?总是性命要紧!再说,即便不算那层关系,那也是老爷族兄,还没出五服的呢,彼此之间守望相助,也是应有之义!” “可,”她回味过来,吞吞吐吐地道:“那,那处,那处可是” “我并未见到正主儿!”林清苦笑一声:“家人说族兄因公事,赶着去扬州了,不在家。贾氏族嫂身体不爽,问明了我的来意,道家中原有一株人形何首乌的。只是我来的不巧,前些日子,接到京城来信,她父亲病重,因此把这何首乌孝敬了父亲。现下这药材已经在京城了。不说父亲只怕已经配药了,就是还好好地收着,往返都要几个月,怎么也救不了急了!” “她道了恼,然后让管家拿一百两银子给我,说这是她和族兄的心意,不妨多去找几家药铺寻寻,总能寻得到的。自己实在身体不好,医生嘱咐要多歇息,就不耽误我的正事了。说完,就让管家送了我出来。”林清嘴角露出一缕自嘲的笑容:“不愧是国公府的小姐,礼数是很周全的!” “这是把老爷当做打秋风的穷亲戚了么?也太小瞧人了!”陈氏听完怒从心头起:“咱们再不如她家,何时做过那样没脸的事?再说,这可是安哥儿生死攸关的当口儿,怎生就那般巧?这话老爷你信么?” “也说不准是真的呢,天下就有这般巧事儿!她孝顺父亲总是没错的,放在哪儿都是有理的!”林清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银子我也不能要!于是告辞出来,在金陵城里四处打听何处能买到这药材。只是,急促之下,遍寻不得。” “老爷,若是她们有心,即使那药材真地送去了京城,也会打发管家去帮着找一找。她府上去寻药,难道不比老爷人生地不熟,没头苍蝇乱撞一般来得容易?非不能也,只是不为罢了!”陈氏冷哼道:“也太冷心冷肺了,安哥儿那么小的孩子,现在和她们也没什么关系了,怎么就不肯帮扶一把?好歹.....”她咽下后面的话,转个话题:“你那族兄可知道此事?后来如何了?” -- 第8页 林清轻拍了拍陈氏的手安慰:“这我不知。在金陵没办成事,我挂念着家中,只能先赶回来。幸好,李太医打听到一家药商,珍藏了一枝何首乌。虽然还不成人形,也是难得的了。看在李太医的面子,人家肯让出来,但那何首乌要八百两银子,我身上哪里带了那么多?李太医为我做了保,先拿了去配药,再付银钱。也幸好,安哥儿自己醒转了,但那何首乌已经配成了药丸,我们自己留着把,日后总有用的!” “八百两?”陈氏愣住了,喃喃道:“这么多,咱们账上也没那么多现银啊!何况,还有那么些开销呢!” “只能卖些田地了,总不能白白欠着人家的钱。”林清无奈地道:“铺子不能卖,租约都没到呢,点心铺每日里都有进项的。何况,卖也卖不出价钱来。祖宅更不能卖!” “一亩中田总值十两银子,卖出去五十亩,再在家中凑一凑,也能应付过去了。日后我好好寻思生财之道,定会加倍赎回来的!”林清劝慰陈氏道:“何必舍不得呢?安哥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孩子总比银子要紧吧!” 陈氏咬着嘴唇:“我哪里是舍不得?只是,有些意难平罢了,老爷你说怎么就这么冷淡呢?那府中现在也有一个嫡子,听说如宝似玉,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安哥儿难道就是地上的尘土么,也不知道给儿子积积德?” “若是看重,怎么把安哥儿出继,一共只有两个儿子,倒也舍得?”林清笑道:“倒是成全了我们,可见他们与安哥儿无缘,安哥儿注定是我们的儿子。” “这样也好!”林清叹道:“如此一来,就显出了他们与安哥儿彻底情断,也不会再拿着血脉说事了。日后,大家各自过日子,再无干扰,岂不是坏事变成了好事?” 陈氏眼圈一红:“怪我没给老爷生下一儿半女,这才让老爷去受人委屈!我该给老爷寻房妾室的!” 林清摇头道:“这如何能怪你呢,说来也是我对不起你。我们林家,不知是为何原因,向来子嗣单薄。如今我们有了安哥儿这好孩子,该知足了。他大病之下,忽然就好转了,看来就是个有福的!纳妾更加不必,只是普通人家,国法家规都不许的。多少人家内乱起来,不就是家中妻妾嫡庶的争斗?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就好!” 心中却在想着,族兄也只有两个子嗣,却因高僧批命,说两人命数相克,在一起两人都不能活。就这样,把安哥儿出继给了自己。他虽然为了求子也在各处寺庙、道观烧香朝拜过,但对批命之说,却是不怎么信的。在他看来,这事应该与后宅脱不开关系。族兄婚后多年无子,不得已,纳了房良妾。安哥儿算起来是庶长子,族兄也有了子嗣,可以松了口气。却不料,安哥儿一岁不到,久未开怀的族嫂却有了身孕,生下了一个嫡子来。官宦人家,庶子常见,庶长子却是少有的。有规矩的人家,只有嫡子出生之后,才会停了妾室的避子汤,许庶子出生,不就是怕妾室依仗着儿子为长,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像这般的情势,只能说造化弄人,着实有些尴尬!嫡子出生后,身体娇弱,经常生病,对比着康健的安哥儿,族嫂心中想必也不自在,或者更会生出种种顾虑来。此乃人之常情,也可见人心幽微啊! 后来,两个孩子一起生起病来,这才有高僧批命之举。族兄这么一个聪明的读书人怎地却信了此说,或许,也并不是深信不疑,只是做出取舍罢了。想起族嫂的身份家世 ,林清微微一晒,高门贵女,自然对夫家有帮扶的。只是,有得有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罢了,到底是自己夫妻俩得了好处,何必去议论他人短长。 林清和陈氏忙着家事,张罗着卖了些田地。虽然是有些心疼的,但看着安哥儿活泼泼地在面前,与自己谈笑撒娇,亲近和睦,也就觉得值了。如此一来,这亲缘更加牢固,眼下的损失不算什么,寻思着多想些生财之路,经营好家业。林清和友朋们联络交际,陈氏刺绣手艺颇佳,在家中空闲时就专心刺绣。姑苏刺绣很是有名,绣出一副精品来,就价值不菲。当然,在安哥儿面前,夫妻两人是三缄其口的,王明睿再敏锐,也看不出端倪来。 养好身体后,王明睿就开始了在这个世界的奋斗之路。 第6章 林家出继子6 林清现在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甜蜜的烦恼之中。安哥儿越来越懂事上进了。小小的孩子,每日里都不用人伺候,自己清早就起身,也不赖床。洗漱之后,绕着院子一圈圈地快走,又做着各种奇怪的动作来舒展身体。陈氏见状不解,以为安哥儿哪里不适,连忙去问。安哥儿却笑着说,自己是在活动身体呢,早起这么做一做,身体会变好。他现在就觉得比以前精神了呢,阿爹阿娘要不要也跟着做一做? 陈氏不以为意,但想着孩子嘛都好动,那也没什么,一笑置之。林清却是觉得安哥儿说得有理,自从安哥儿告诉了他那番话后,他下意识就觉着安哥儿是有来历的,不能按普通幼童看待。细细一想,林家人世代都是读书人,身体大多不十分康健。嫡枝上一代家主锦衣玉食地将养着,六十不到就过世了。可看那日常劳作的百姓,也没有好吃食补品的,到老了还有不少人手脚利落,干得动活呢。他若有所思,古语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大约人也是如此? -- 第9页 于是,他专门找大夫来传授了‘五禽戏’,每日里父子两人都认真地在园子里打拳活动。这样过了几个月,果然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林清欣喜之下,也劝着陈氏跟着做些简单的动作。横竖是在自己家中,不怕人看见。陈氏却觉着不雅,没有答应,只在安哥儿的带动下,在院子里每日走动数十圈。 林清认真地给安哥儿开蒙,这过程中发现安哥儿读书既认真又有灵性,学起来很快,又能耐得住性子,定下心来,心中暗自惊叹,教得越发上心了。 王明睿:我这是降维打击,能和普通三岁孩子一样么? 学习通俗诗书毫无压力,王明睿很注重地开始练字。他多年没有碰过毛笔了,早年练字基本上也是练习硬笔书法。可这是古代,读书人都要写一笔好字,不然科举场上,就凭着字丑这一条,就会被淘汰下来。晚清时的龚自珍就是这样的倒霉鬼,字也算不上不好,只是因为不是符合科举要求的‘馆阁体’,屡次被黜落。一气之下,命家中仆人们都练起了‘馆阁体’来,意思是你们考官不是讲究这个么,我家的仆人都擅长呢!可这只是出一口恶气,给自己一些安慰罢了。王明睿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和这个规则对着干,就是现代社会招聘,相貌出色,举止得体的的人也会占点便宜,录取的可能性比旁人来的高呢,人们多少都有些以貌取人的。还不如从小就好好练字,他喜欢的是行云流水的行书,但不妨碍他另外再练出一笔馆阁体来。 王明睿开始练字,因为骨骼还未长成,手腕无力,他也不急于求成,开始时只每日练好姿势,打牢基础,练上一会儿就罢了,等到年龄增大 ,再慢慢增加练字的时间。 但看在旁人眼中,这稚龄的孩子竟然有这般定性,足以让人赞叹了! 转眼间,距离王明睿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年多了。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王明睿觉得自己缓缓地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也许,这是因为他本就是一个看得开的人,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得努力在当下好好活着。他就是这样冷静中带着几分凉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林清和陈氏对他实在是很好,让他生出几分亲密家人的感觉来。虽然不想承认,但却是在林清和陈氏身上,他体味到了那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父爱母爱,殷殷亲情。起先对着林清夫妇,惶然之下,做戏的成分更多一些,如今却是投入了五六分的真情实感。 在王明睿五岁之时,他已经熟读了《三字经》、《千字文》,还开始学起了《论语》,林清给他略一讲解,他便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可见悟性甚高。书法也有进益,笔力虽弱,但字已有了些基础,看上去有模有样。这时,与他同龄的孩子尚未开蒙呢。而且,他又出落得像个小仙童一般,粉妆玉琢的,让人见之心喜,就是身体也是很好的,再没闹过大病了。周围的人提起林家的安哥儿来,无不啧啧羡慕林秀才夫妻。虽然膝下单薄了些,但这一个就能抵得上人家好几个来了,俗话说得好: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半筐嘛! 林清心中欢悦之余,也不再满足于眼下安逸的生活。以前想着自家也无子嗣,后继无人,也就对前途名利什么的兴趣乏乏。就算家私万贯,富贵泼天,终究如梦幻泡影,到头来也是一场空,自家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这么过着挺好的。现在就要为了安哥儿的前程着想了,安哥儿如此聪慧,自然要走读书科举之路。众人皆知朝中有人好当官,自家只是一个秀才,不要说放在朝廷上,就是在这群英荟萃的姑苏城中,也是微不足道的。他可不愿意日后有人为安哥儿惋惜:若不是命数相克,也是官宦名门的子弟,定然比眼下好!芝兰玉树,却沦落凡尘这般情形,他是绝不肯见到的。他会觉得无比挫败,深深羞愧和自责! 林清和陈氏商议起来。其实,要出仕也不是没有机会的。前些日子,自己许久未联系的舅父遣人送来一封信。舅父十多年前考取了进士,被派到外面做官,离乡很久了。相隔得远,情分渐渐就淡了下来,且林清原来对名利没有多少追求,自甘淡泊,也不会上赶着去向舅父献殷勤。但毕竟血浓于水,母亲生前和舅父也是亲密的,是以彼此关系一直未断,一年之中总有几封书信来往,林清随信送些家乡土产过去,慰藉舅父的思乡之情,舅父也每每回赠些实惠的礼物来。那年他们膝下有了安哥儿,舅父听说此事,深为外甥高兴,还命人带了三百两银子给他补贴家用。 那一回,舅父在信中就和他提到了一件事。舅父已经升到另外一地任知府,初来乍到,手下没有多少心腹之人。想起自家外甥是个秀才,才学也是有的,只是命运不济,至今还是一个白身。如果能到他身边,先做一个幕僚书办之类的差事。若是做事勤勉,人能干些,做出些功绩来,他就有理由也有能力拉这外甥一把。七品的官职是难办的,但□□品的如县丞这些,努努力,还是有可能的。日后找到机缘,未尝不能更进一步! 当时,这个提议对林清并没有多少吸引力。如果那是在江南一带,那没说的,林清是求之不得的。但舅父做官的可是在巴蜀,离家千里且不论,也远远比不得江南的富庶安逸,他的日子虽然不算如何富贵,那也是颇过得去的,划不来啊!他思前想后,犹豫了一段时日,就以安哥儿年龄尚幼,他放心不下家里为由,婉言谢绝了舅父的好意。 -- 第10页 “娘子,你说若是我去舅舅那里谋个差事,如何?舅舅总不会亏待我的,过个几年,总有个品级,运气好能博一个七品官职,那就不是白身了。日后,安哥儿长大后,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了。”林清举棋不定地征求陈氏的意见。 “老爷,这不妥当!”陈氏不赞同:“若是近些的地方,哪怕是徽州、庐州、凤阳,好歹也是咱们南直隶的,便是比不得姑苏、金陵、扬州等处繁华,妾身也是极赞成的。可那巴蜀之地,可是有‘巴山蜀水凄凉地的说法。且不论这些,老爷是要带我们一家一起去么?那家里的产业何人打理?若是老爷只身赴任,家里有事,谁来当家做主?就说上次安哥儿病重吧,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不得抓了瞎?若是在徽州、庐州,老爷赶个几天路就到了家。换了在巴蜀,怕不要月余,那不是耽误了大事?再说,安哥儿年幼,不要父亲在身边教养指导么?古话里都说:子不教父之过,妾身不过是好生照应他的生活,哪里能担起这样的责任?” 林清听了陈氏这一席话,默然片刻,轻叹道:“是我思虑不周了。也罢,只能辜负舅舅一番好意了!” 两人商量了一回,遂把这事忽过不提,林清本来态度也不是很坚决,权衡之下,决定还是在留在姑苏,好好教养儿子最好。 王明睿在林清夫妇的精心准备之下,欢欢喜喜地过了五岁的生辰。吃着陈氏亲手擀的长寿面,王明睿真心实意地称呼了林清和陈氏一声:阿爹,阿娘! 他从心里对自己说:现在,我就是真正的林明安了!前世已成云烟,今生要待今生度!活在当下吧! 安哥儿的生辰之后,时间一晃,又过了两个多月。有一天,和平常没有两样,林清有事外出,安哥儿在小院花树下的木椅上正读书,有人找上了林家门。接到杜嬷嬷的回报,陈氏出来接待了客人。那一日的见面,改变了林清夫妇的决定 第7章 林家出继子7 陈氏坐在客堂中间的椅子上,有些纳闷地望着恭恭敬敬向她请安行礼后,就垂首立在一边的中年女子。那女子装扮清爽朴素,一身竹青色细格纹的衣裙,发髻梳理得整整齐齐,头上簪着素银发钗,耳边戴着一付银丁香,手腕上套着碧绿的玉镯。面容秀丽,却带着几分难掩的悲色愁容,一时间倒看不出身份来。 陈氏悄悄地扭过头来,用目光询问着杜嬷嬷:这人是什么来路,怎么她从未见过?看她模样,也不是林家庄子的人啊!不是她陈家那边的亲戚,莫非是丈夫这边的?可这人,她努力回想,就是脑子里半点也没印象! “太太!”杜嬷嬷凑近了陈氏的耳朵低低地道:“这女子有些古怪。她敲门时,是孙宗家的招呼的。她一开口就问:这是不是林府,府上老爷是不是叫林清,是个秀才公? 孙宗家的刚刚回答了‘是’。 她又问:府上的哥儿在家吗?身体可大好了? 孙宗家的听她提到老爷和安哥儿,特别是说到安哥儿时,一脸的殷殷怜爱,又说要求见太太 ,以为她是太太或者老爷的远方亲戚,也不敢怠慢,连忙唤钱吉祥家的来寻我。那女子像是很讲究体面,听说太太您要见她,还特意请孙宗家的打了盆水洗了洗手脸,整理了衣裳头发,才来拜见。可见这女子还是个要体面的人。” 陈氏的目光往下滑去,见那女子裙子下露出布鞋一角,上面沾着尘土,似乎走了不短的路。她不动声色,请她入座,吩咐杜嬷嬷上茶来,温声道:“这位太太,请用茶,不知您来林家有何贵干?恕我眼拙,以前似乎没见过您。” 那女子有些不安,并不敢入座,喊住杜嬷嬷:“姐姐别忙了,奴担不起!” 踌躇了片刻,忽然上前来跪下,眼中含泪道:“林夫人,我来得实在冒昧,还请不要见怪!” “这是怎么说,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快快起来!”陈氏吃了一惊,连忙走近了,和杜嬷嬷一起想先把人拉起来。 “夫人,”那女子语气苦涩:“奴名赵玉兰,我是金陵林家的我想来看看哥儿。” 陈氏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她警惕地看了那女子一眼,沉声道:“是那金陵林老爷让你来的?按说他记挂安哥儿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当时他和我家老爷就说好了,我们夫妻膝下无子,自然会把安哥儿当做亲生的一般疼爱。安哥儿又年幼,为我们的父母子女情分计量,不必让安哥儿知道这件事儿。大家再无关联,只同一族罢了。如今,你这般行为,可与说定的不合啊!再说,就是你家老爷牵挂哥儿,也该依照着礼节,先要来封书信说明此事,再郑重派出管事媳妇前来。哪里有这般一个下人就忽然大喇喇登门的道理?”说着,不由得露出几分怒色。虽自家却是比不得金陵林家,但这样,却是显得那金陵林家对自家没有尊重,心中岂能舒畅? 杜嬷嬷也神色不善:“安哥儿好得紧,你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无需担忧。哥儿每日里都要念书,老爷吩咐了,不准让人打扰了。” “你远道而来,也是不容易!”陈氏淡淡地道:“杜嬷嬷,让厨下整治好饭菜,让她好生歇息。家里地方狭小,没处安置她,你给赵氏在平安客栈寻一间上房住一宿,结好账,再拿三两银子赏她。明日一早,就安排她回去吧 ” “夫人,”赵玉兰慌忙道:“我不是林家下人。”迎着陈氏和杜嬷嬷不解的目光,她一咬牙:“我是林家张姨娘的生母!” -- 第11页 “女儿是林家的妾,我是张家的妾,夫人你看,我们母女都是当妾室的命!”赵玉兰笑得凄凉。 陈氏和杜嬷嬷面面相窥,不知其意。 “我是因为家贫,被父母卖到张家的。先是伺候少爷的丫鬟,再被收房。主母进门生下儿子后,见我安分,升我做了姨娘,其实也是半奴半主的身份。后来,奴生下了女儿张冬儿。张家是个富商,虽然有钱,但日常也要巴结着做官的。冬儿十六岁时,听说在金陵御史台的林老爷因嫡妻多年无出,想纳房好生养的良妾,张家就想着把冬儿送了去。我不过一个姨娘,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儿?老爷说,那林老爷是家世清贵的读书人,才学也好,林家是个极好的体面人家,虽说是做妾,也不算亏待了冬儿。她一个庶女,想要嫁到好人家,还想明媒正娶,可是做梦呢?若不是嫡出小姐已经嫁人,再说林家宁愿妾室身份低些,也轮不到冬儿。这样想着,我也就安心了一些。” “族兄家中人口简单,族嫂也是名门出身,国公贵女,夫妻两人都是知书达理,待人不会刻薄吧?”陈氏不禁问道。 “起先,冬儿在林家确实过得不错,衣食住行都比在张家好了许多,那贾氏夫人还给了她单独一个院子住着,拨了两个丫鬟伺候着。虽然是个妾室,日常也安逸。冬儿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贾夫人有天渊之别,林老爷恪守规矩,绝不是宠妾灭妻之人。她打小就是庶女,从来不敢和嫡母嫡姐争锋,到了林家,也对贾夫人恭敬顺从,从无非分之想。我去看她时,她都说老爷夫人的好话。” 赵玉兰叹息道:“过了一年,冬儿就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下了个儿子,就是安哥儿,林家的庶长子。林老爷和贾夫人都很高兴,欣慰林家有后了。当时给安哥儿安排了两个奶娘,四个丫鬟伺候着,还厚赏了冬儿,连带着我也得了不少好东西。” “安哥儿抓周之后,贾夫人却查出了身孕。老爷很高兴,嫡出的自然比庶出的高贵。冬儿心中惶恐,但林老爷安慰他说,安哥儿是他长子,他也不会亏待的。冬儿敬慕林老爷,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赵玉兰木然道:“我是冬儿的生母,自然盼着她好。庶长子在大户人家里,根本就是当家主母的眼中钉,难过得很。我心中知道,但也没有法子可想。纵然烧香拜佛地祈祷,贾夫人还是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是嫡子啊!林家大摆宴席,庆贺嫡子出生,安哥儿顿时就不宝贝了,连奶娘也没有往日里上心。这咱们也不埋怨,嫡庶嘛,总是不一样的!” “不巧的是,那嫡弟却是身体不好,自生下来,就时常生病。一对比着,安哥儿健壮活泼,还聪明伶俐,贾夫人的陪房们整日里风言风语地气不过。贾夫人也渐渐地对冬儿和安哥儿不似往日,林老爷虽然也喜安哥儿,但大半心思都在嫡子嫡妻身上。冬儿和安哥儿的日子难过起来。” “这也罢了,冬儿是个温顺忍耐的性子,下人们也不敢亏待了安哥儿。我去看冬儿时,都劝着她忍耐些,日后等安哥儿长大就有了依靠。日子熬一熬就过去了,我当年比她可难过多了。”赵玉兰说到这里,眼中慢慢含泪,她抽出手绢捂住眼睛:“谁知,安哥儿两岁的时候,他和嫡弟一起感染了风寒,生起病来,嫡弟病得更重些。林府忙着求医问药,安哥儿身体健壮,年龄又大一些,好得比嫡弟快。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流言,说安哥儿和嫡弟命数相克,不能养在一处。若是在一处,就会夺了嫡弟的气运生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多时,贾夫人也病倒了,林老爷也觉着不适。这下,满府的人,都议论纷纷。林府请了高僧来祈福,竟然也道安哥儿是与父母弟妹都无亲缘的,若是强留着,必定克父克母克弟妹,只有断了这牵扯,才两下便宜,他自有自己的缘法。” “林老爷开始还不信,试着把安哥儿送到别院去过一段日子,果然他们夫妻和嫡子都身体好了些。再把安哥儿接回来,又开始病了。试探了几回,这般情形下,也不得不信,总不会为了一个庶子不管不顾。说难听的,有了嫡子,那庶子就是可有可无的!” “后来的事,太太您也是知道的!”赵玉兰拭着眼泪道。 陈氏和杜嬷嬷对望一眼,双双叹息一声。这虽然对赵氏母女是残酷的,但世情就是如此,尊贵的嫡子嫡妻和庶子妾室之间,林老爷这样一位有功名和官位的读书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基本不言而喻。他可得要顾着自己的声名,除非他对那冬儿情谊深厚。只是,听说他和贾氏夫妻和谐,纳冬儿为妾不过是为了延续子嗣罢了。 说起来,就是嫡子嫡女,若是有了克父母、祖父母的论断,为了孝道,怕也是要舍弃的。越是官宦人家,越是伦理森严,几不近人情,还不如他们这小户人家来得亲热和谐。只是,这其中有无诡异之处,就不得而知了!庶长子,嫡二子,一健壮聪明,一体弱多病想到这,她对赵玉兰就生出了几分同情。 “唉,天意如此,你也莫要悲切了!林族兄也不是对安哥儿全无情分的,他为之找到我家老爷。找人合过八字,我家老爷和安哥儿的八字极合,是互旺互补的命格。因此族中商议后,把安哥儿过继给我们夫妻。安哥儿是极让人疼的。我们夫妻膝下无子,把安哥儿当做亲生的一样看待的。漫天神佛看着呢,你只管放心便是!” -- 第12页 杜嬷嬷跟着劝道:“老姐姐,和你说句实话。安哥儿在老爷太太身边,只怕比在金陵林家更舒心呢。虽说,金陵林家更富贵些,但庶子本就低一头,庶长子更会被忌惮。你看大户人家有心计的主母们并不会打骂亏待庶子,好吃好喝供着养废了的,也多着呢!安哥儿那么聪明懂事的,老爷太太悉心教导着,日后自有好前程!” “张姨娘还年轻,日后和林老爷未尝没有一儿半女的,也不必如此伤心。”陈氏劝道:“你也该劝着她些,怎么自己倒不沉稳起来了?你为女儿想想,你这样的话语一旦露出来,那里的老爷太太岂不以为冬儿心怀怨愤?她可还要在林家过日子呢!” 听了这话,赵玉兰忽然泪如雨下,把陈氏和杜嬷嬷惊呆了。 第8章 林家出继子8 “你且莫哭!”陈氏慌了,以眼示意,杜嬷嬷连忙走近了赵玉兰身边,帮她拭泪:“老姐姐,你擦擦泪,有什么委屈先说出来吧!” 赵玉兰好半天,才忍住眼泪,犹自哽咽着,口中感激道:“多谢体谅,奴失态了!” 她目光凄然,夹杂着悲凉恨意:“太太方才劝我为女儿着想,却是不必了!” “因为,因为,我那苦命的女儿已经去了!” “什么?”陈氏杜嬷嬷双双愣住了。陈氏倏地从座位上站起,心中生出一阵寒意,脑中浮现出很多念头。毕竟那冬儿是安哥儿的生母,安哥儿总与她脱不开这层关系。冬儿是如何去的,会不会牵扯到安哥儿.....一时间,她的心里有些乱了。 陈氏和杜嬷嬷的目光齐齐聚在赵玉兰身上。她声音细细幽幽,诉说着女儿的遭遇,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哭泣。 “冬儿听了我的劝告,原本就认命了。母子连心,怎么会舍得下?但打听了您家老爷太太都是名声极好的良善人,对安哥儿很好,只要安哥儿能有个好结果,她也就安心了。说得再透些,老爷太太做的主,她一个妾室,还有她说话的份儿么?” “冬儿心中也是有怨有不平的,明明安哥儿是那么可人疼的孩子,明明她对老爷夫人那么恭顺,最多只是想着等日后安哥儿长大分家了,接出她去过活,绝无窥觊林家传承之心。可怎么看起来宽仁慈悲的老爷太太就容不下他们呢?” “但面子上,冬儿半点不敢把这想法流露出来,她逼着自己不去想安哥儿,像往常一般安静,慢慢地也看开了一些,这辈子日子长着呢,总得过下去!” 陈氏叹息道:“这样看来,冬儿也是个通透的,那后来如何就可是生病了么?” “那时可没有病!”赵玉兰笑了一声:“冬儿身体可好着呢,那娇滴滴的贾夫人都没病死,怎么轮得到她?” 陈氏和杜嬷嬷吃了一惊,面色倏地变了,赵玉兰的话里满含着恨怨,可见冬儿的死另有文章。 “太太,安哥儿两年前大病了一场,您家老爷爱惜孩子,专程去金陵向林府求过人形何首乌,对么?” 陈氏想起此事,难道冬儿的死与这有关 “不错!老爷他是去求药了,但族嫂道,这药材已经送上京城孝敬父母了。幸好,安哥儿后来也吉人天相,自己好了!”陈氏摇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天意如此!” “你如此说,莫非那时,何首乌还未送上京城?”杜嬷嬷疑问道。 “即便如此,在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出继的安哥儿之间,族嫂选了关切父母,那也无可厚非!”陈氏说了一句公道话。 赵玉兰苦笑道:“这个道理我母女哪能不懂?但实情并非如此?” “莫非那贾夫人是想留着给自己儿子用?”杜嬷嬷爱惜安哥儿,有些不平:“安哥儿可是等着救命的,那少爷只是体弱了些,平日里好生保养着,多少好药材不能再得?就是心疼那何首乌,过后咱家拼命地去寻找,总能给她补上的吧?这也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人间难寻的!” “杜嬷嬷,不要乱说!”陈氏连忙阻止了杜嬷嬷,虽然心中也是觉着膈应不悦,但是,总不能当着赵玉兰的面这样讲话,传出去,可是影响两家关系的,到底是一族的,中间还夹杂着安哥儿呢。 “若是只是这般,她疼自家的儿子,还是个身份尊贵的,那也没的说!”赵玉兰冷笑道:“冬儿本来并不知此事。过了好几日,她在花园里无意间听到管事媳妇黄氏和她男人说话。那陪房还拿这事取笑,意思是那庶孽如今在平常人家,日子窘迫,连何首乌都要求上门来。” 她男人道:求的是人形何首乌,除了咱们家这样的,一般的官宦人家,一时也是难得的。咱家不也只有一根,太太已经送上京城了。 那黄氏笑道:哪里送上京城了?谁说只有一根?太太的陪嫁里就有两根,林家的老库里只怕还有! 她男人不解:那为何太太不愿给?素日里太太也是个待下宽和,手里撒漫的,那林秀才也是同族的,见死不救的,说出去名声难听啊! 冬儿听到安哥儿病重,已经心如火焚,又听到那黄氏道:若林秀才没有养着那庶孽,太太自然不会吝啬了,可现在那庶孽在他家里呢! “这又是什么缘故?”陈氏和杜嬷嬷都忍不住激动地喝问道。 “黄氏的男人也连连追问:就是太太不喜他,他也出继了出去。按照礼法上来讲,他和咱们家从此都没关系了,何必做得那么绝?再说,那张姨娘不也安分守己的,半点没作妖啊,太太为何要这么做” -- 第13页 赵玉兰咬牙道:“之后,黄氏说穿了原因:当时小嫡子生病时,请来的高僧就说过了,那庶孽本是不该来到这世上的,他和嫡子的气运,是此消彼长,相冲的。你看他身体康健,嫡子生下来就体弱。嫡子和他一起生病,他一被送去庄子,嫡子身子就好了些。不但克弟,连老爷太太也受他牵累。虽说他被过继了出去,但太太总觉着不安,总觉得嫡子的命数气运是被他压得厉害。太太的陪房妈妈在她耳边也反复提着这茬,由不得她不信,心中忐忑。 黄氏的男人却不信,不以为然:哪有这样的道理,都是那些婆子们装神弄鬼的胡言! 黄氏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次,全看他的造化罢了,总之太太也没有出手害他,算不得作孽!” “冬儿听了这话,又惊又怒。挂念着安哥儿,顾不得别的,径自去见贾太太,求她别听人挑唆,救救安哥儿,她永远感激太太的大恩大德。” “贾太太听冬儿挑明了,羞恼起来,她那些陪房更斥责冬儿不守规矩。冬儿言道等老爷回来把这事告之,请老爷做主。激愤之下,有些口不择言,顶撞了几句,劝贾太太为幼子积德积福。贾太太发怒,说冬儿诅咒自己儿子,以下犯上,命人掌嘴,再关在房中,跪着念经。” “等到第三日,林老爷回了府,贾太太和伺候的人众口一词,都说道是冬儿犯上。何首乌家中只有两只,一只送去了京城,一只准备着给嫡子合药用的,再匀不出来的。偏巧,那嫡子又病了。陪房妈妈就把这罪过推到冬儿身上,说是被她与夫人大闹吓到的。她因安哥儿怀恨在心,故意为之,还曾暗中诅咒小少爷和太太。太太只有这一个心肝孩子,若是有个好歹,自己也活不了了,正中了她下怀!” “老爷正为嫡子忧心,听着这话,当场怒了,叫人唤了冬儿来责问。冬儿为自己辩解,老爷却不信她的话,只道夫人待人一向宽和,必是她的不是。身为婢妾,却敢违逆夫人,实在放肆,命她向夫人请罪。冬儿在张家时虽说是庶女,也没受过这样的责罚和委屈,又担忧安哥儿的性命,心情悲愤,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她指天发誓,自己从未做过,若说了谎话,不得好死;而后,她问贾夫人,若是夫人说的是真的,那敢不敢也像她一样,发个誓言?就以小公子来立誓!” “那贾夫人一听这话,顿时气得喘不过气来,晕了过去,冬儿闯下了大祸。”赵玉兰惨笑道:“她毕竟还年轻,不知道轻重,只以为自己是清白的,就能立得正!其实,在大家里,重要的是身份颜面,可不是对错曲直,谁让她只是一个妾呢!谁让她蠢,以为老爷对她也有情分,会为她支持公道呢!她也不想想,老爷会为了一个玩意儿去和夫人反目?过继出去的儿子和来之不易的嫡子,国公家的外孙,孰轻孰重?只怕老爷心中的想法也和夫人一样呢!” “老爷因冬儿不敬主母,把她赶去了庄子。她一个罪妾,在庄子上还能过什么样的日子?苦熬了一年,心情抑郁,时常哭泣,身体早就不好了。季节交替之时,不小心染上了风寒。庄子上没有好大夫,好药材,庄子上的管事见她病得厉害,报到林府,正逢着那府里的嫡子病着,合家乱成一团,哪里有心管她?老爷只让管事的照应,也没多理会。拖了十几日,冬儿居然就这么去了!她还刚刚二十三岁啊!” 陈氏听着赵玉兰的哭诉,心中恻然,想起安哥儿生母的命运,无声叹息。 “冬儿知道自己快不行了,那时,她才真正想明白了,也冷了心,留下书信,分别给林老爷和我。她给林老爷的信中诉说了自己的无辜和当日的情形,求他给我安排,让我脱离张家束缚,不受委屈,余生安稳度日。她赌林老爷会心中不安,答应这个对他来说不为难的要求。给我的信中,让我来看一看安哥儿,但若是他过得好,就千万不要打扰他,也别告诉他的身世。就让安哥儿有父母疼爱,堂堂正正地活着,和过去一刀两断,再无关系。那时,她就能在地下瞑目了!” “如她所料,那林老爷果然帮我从林家脱身,把冬儿的私房和首饰全给我,他和贾太太还另外要‘赏’我两千两抚恤银子,我没要!”赵玉兰冷然道:“冬儿的死,与他们脱不开干系,我怎能拿他们给的钱。我唯一的女儿没了,再多银子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林老爷还破例开恩,准备让冬儿附葬在祖坟,我也不愿,冬儿定然不想的!我与姑苏妙音寺的住持师太有旧,准备余生留在那里清修。我在离庙里不远的一处风景清幽的山地里买了一块地,准备把冬儿的灵柩安葬了。我每日里都去看一看,和冬儿说说话,不然,她一人在地下,会寂寞的!” 第9章 林家出继子9 “太太,”赵玉兰抹去眼泪,恳切地道:“我来之前,已经打探清楚了。您家对安哥儿视如己出,慈爱备至,我也就放心了。就是没有冬儿临去前的嘱咐,奴也不会来扰乱安哥儿的生活。我只是想看安哥儿一眼,就了了心愿。再有,”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当着陈氏和杜嬷嬷的面,把扎着的布一层层打开。 显现在陈氏面前的是一只精致的妆盒,盒盖一打开,露出里面宝光晶莹的饰品,有小指盖大小的珍珠串,有金丝编织成的凤钗,有镶嵌着红蓝宝石的项圈,还有一对碧绿澄透的玉镯只盒子中这些,就值不少钱,陈氏自己都没有这样珍贵的首饰。 -- 第14页 “这是?”陈氏惊讶地问道。 “冬儿的陪嫁首饰和她在林家得到的赏赐,因为她延续子嗣有功!”赵玉兰带着几分讥讽道:“那些不值钱的,冬儿在庄子上要打点下人,都变卖了。这些好的,她舍不得,小心藏着,准备留给安哥儿的。我把东西带来,日后太太交给安哥儿做个念想吧,也不用告诉安哥儿来历。” 陈氏低头想了一下:“那不如你自己收着吧,等安哥儿长大后再转交也是一样的!” “太太千万不要推辞,”赵玉兰轻声道:“太太老爷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岂会贪图安哥儿几件首饰?再说,我已经决定住在庙里清修,日后,就是化外之人了,不该和红尘有沾染!安哥儿就拜托给老爷太太了!” 事涉女儿的骨血,她上门前,自然是仔仔细细地打听过的。从了解到的情形来看,林家夫妇人品不错,名声很好,大家都言道,这夫妇对儿子格外慈爱,关系亲密。如此一来,她也就安心了。那么,她不如索性做得更加洒脱一些,全盘信任林秀才夫妇,让他们觉得安哥儿在世上只有他们是亲人了。所谓亲人,不只是骨血的关联,更要紧的是彼此之间的情分。 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地为冬儿叹息。她临去之前,才明悟了世间的一些真相,可惜迟了。也是她对那林老爷生出了情义,这才不能承受,心中苦痛。若是像她在张家一般,压根不在意张老爷对她有情无情,都一样过日子,只怕就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想着想着,她眼中不禁湿润起来。 陈氏望了赵玉兰一眼,略一思索,吩咐杜嬷嬷道;“春华,去看看安哥儿。若是读完了书,就让他来我这里。再往厨下拿两盘点心来,招待贵客。” 赵玉兰连忙起身道谢,心中感激,庆幸着安哥儿能有陈氏这样宽厚心善的母亲。由此可见,林秀才夫妇是真地疼爱安哥儿的,唯有爱屋及乌,陈氏才会对自己这样身份的人厚待。 “阿娘,我来了!”林明安跟在杜嬷嬷身后,蹦跳着进门,笑着招呼道。 “快来见过客人!”陈氏一见林明安,就笑得极开心。 林明安这时方才注意到赵玉兰,立刻敛容正色,一本正经地上前,躬身一礼,转头望向陈氏,用目光询问:这客人该如何称呼。 陈氏缓缓道:‘这是我一位义妹的母亲,是专程来看望我们的。你就称呼她为‘赵姨婆’吧!’ “赵姨婆好。”林明安很有礼貌地招呼道。 眼前的男孩子,长得白净俊俏,眼神清明,身形挺直,落落大方,和同龄的孩子想比,已经有了小小少年的雏形。看着这么出色的,自己女儿留下的骨血,也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赵玉兰一时手足无措,眼中酸楚起来。她连忙竭力忍住要流出的热泪,上前拉着林明安的手,一叠连声地让他不要多礼,一边满怀深情地凝视着他。 林明安自然能感觉到赵玉兰对他特别的喜爱和满腔激动之情,心中微觉奇怪,但实质上成年人的心智,让他没有把自己的惊讶表现出来,依旧带着笑容,礼貌地回答着赵玉兰对他问寒嘘暖。 在赵玉兰告辞离去之后,林明安带着几分好奇问道:“阿娘,赵姨婆是什么人啊?阿娘什么时候认过义妹,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陈氏心头沉重,叹了口气:“她啊,也是一个苦命人!我那义妹遇人不淑,已经过世了。她中年丧女,心思灰了,准备在姑苏的庙里清修,不理凡尘。今日前来,是特地和我们作别的。” “哦!”林明安同情地跟着叹了两声,并没有往心里去。这时代,亲戚关系繁杂,几辈子的都能扯上关系,他一个孩子,哪里理得清?此时,他还不知道,这素朴清秀的女子,竟然是自己的血脉至亲! 晚间,林清回到家里,陈氏详详细细地把今日赵玉兰上门的经过原委说了一遍。 林清皱着眉头,这样的事情在内宅中并不罕见。男人总幻想着能妻妾和睦,但也不想想,她们虽身份有别,却是同侍奉一个男人,哪里能做到那么大方无私?把情敌的子女视为自出,那无异痴人说梦!实话说,族嫂其实并不算残酷狠毒之人,族兄也是遵循礼法,妻子虽有私心,但也没做大恶之事,妻妾之间,你自然要维护妻子,论起来,也难指责谁。但这样的结果,却是造化弄人,让人喟然而叹! 当日求药不得,只是遗憾心焦。此时方知其中底细,难免心中不悦。他并不相信命数相克的说法,读书人向来信奉‘敬鬼神而远之’,那贾族嫂就因为此对安哥儿见死不救,也就罢了,毕竟要爱惜自己亲生的。那族兄,曾高中探花,眼界见识自然不是内宅妇人可比,竟然也相信此说法?自己求药的事,他知道么?还是碍于贾族嫂的家世背景,权衡之下,宁愿牺牲了安哥儿? 林清蓦地对族兄生出一股寒心和警惕来,想起舅父来信的提议,不由心念一动,随即压了下去。 他叹息着摇头道:“可见高门大户,看似尊贵显赫,内中争斗纠葛,却不为外人知晓。还不如我们这样的人家,日子过得亲热祥和就好!求药之事,咱们就当不知,别再向人提及,反正日后我们在姑苏,他们在扬州,也没多少交际往来!” 又想了一想:“那赵玉兰也是可怜的,毕竟与安哥儿有血脉之亲,也不要亏待了她。逢年过节的,派人给她送些吃食用品,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再有,那冬儿下葬时,你也带安哥儿去祭扫一番,烧些香烛纸钱,感激她生了安哥儿那样好的孩子。” -- 第15页 陈氏一一答应了。过了十数日,赵玉兰就在离所住寺庙不远的一处风景清幽的山林处安葬了冬儿,让她入土为安,并在寺庙里由主持师太做了一场法事。陈氏和杜嬷嬷也专程带来林明安去了,总得让他送自己生母最后一程,也是让那葬礼上多几个人,不至于显得太过寥落。 赵玉兰感激不已,主持师太并未让她落发,说她尘缘未尽,所以,她只青衣素服,向着陈氏合掌致谢。深深看了林明安一眼,就跟随着师太走进了庵堂,在佛前安静地诵经,为外孙和林秀才一家祈福。 林明安很敏锐地觉着那赵玉兰只怕与自己家中关系有些特别,并不是只普通地沾亲带故。今日阿娘专程带着自己前来给一个不认识的女子送葬。那女子的墓碑上刻着:赵氏冬儿的字样,旁边只记着:母赵氏玉兰立。在这个时代,实在有些不寻常。 看来,这对母女,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只是不知,她们与阿爹阿娘有什么牵连呢?林明安侧着头,暗暗地想着。但既然阿娘不想说,他也就不问了。与自家无甚关系,他不是很关心。 第10章 林家出继子10 林明安开始跟着林清,学起了四书,当然是其中比较易懂的典籍。先是教授《论语》,讲解文章的含义。四书按照内容来说,也是不难的,就是全部背下来,也不费事。科举考试困难在这些经义以及各种经典的破题、论证上。但现在的林明安显然还不需要考虑到这些,学习的进展非常快。林清一面惊叹儿子的天资过人,一面思忖着不能拔苗助长,反而放慢了进度,留出功夫给林明安习字,玩耍,养好身体。 玄妙观离林家不远,林明安时常在杜嬷嬷或者钱吉祥的陪同下,以进香的名义去那里玩。没多久,就与道士们熟悉起来。道士们的讲经他听得津津有味,他一向觉得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是中华文化最璀璨开放的时代之一,其中道家的学说更是非常高深精妙的。前世他虽然对这些感兴趣,但身上要承担的责任,家族的负担,让他没什么时间和心思去钻研。生活的节奏太快,很多兴趣就自然淡了。想不到换了一个世界,却有缘分重拾起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要为日后的通晓格物之术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仙人托梦之类,哄哄自家老爹没关系,可说给外人,总有点不妥,和鬼神拉上关系多少会犯忌讳。 道士们见林明安俊秀可爱,也乐意和他聊几句。意外地发现这小孩颇有灵性,起了兴致,生出了好奇之心,为他讲解了一些道家典籍。林明安一面学习,一面感叹,后世道家远不如佛教兴旺,果然是有道理的,你那么阳春白雪的,哪里像佛教那样可俗可雅,善于传道,有许多家喻户晓的佛经故事流传民间。就是不识字的妇孺,也是听得很熟悉了。不像道教,没文化的,压根不明白道经释义。可这古代社会,读书识字的 ,又有几人?论起群众基础来,道家就注定输了! 玄妙观在姑苏也是有名的,香火也旺盛,但看着观里道士们的态度,也是一片淡定有礼的高冷范儿,远不如和尚们对香客殷勤。林明安都为他们操心,怎么也得学会营销吧,也不妨当做一项事业经营!你们这是当道士,可不是修仙,还是活在红尘中呢,结下的也是尘缘! 扮作天真的孩童模样,反正这具身体才六岁不到呢,林明安直接开口问道:“道长啊,你们观里怎么没有俗讲啊?我阿娘常常来观里上香,可只知道三清道尊。道家好多故事都是听我说了才知道的,你们观里的道经她又看不懂啊!可寺庙里就有很多俗讲,又说又唱的,连杜嬷嬷她们都看得津津有味,时常惦记着去呢!不但在寺庙里啊,在‘变场’里也常常表演,阿爹都带我去看过的。” 正在和他谈话的道士一阵语塞,不知如何回答。道家确实不如佛家那么灵活主动,才让佛家后来者居上。虽说虔信道教的多是有才识之人,但在民间,实在是及不上佛家那么深入人心的。 玄妙观的住持清和真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深觉惊奇,心念一动,笑着问道:“那小善信觉得该如何做呢?” 林明安眨眨眼睛,目光清明:“和尚能做,道长们也能做啊!道长们都能识字通经的,若是俗讲,一定比和尚们还强吧?” 清和真人轻轻叹了口气,这个道理他何尝不知呢,但道门风俗却是以修道为最高目的,并不逢迎信众。这种高冷洒脱的态度大家都习惯了,一时之间要想改变,可是难事。 “真人,”林明安给他出主意:“我在书铺里见到很多话本子,卖的可好了,连我阿爹都悄悄地买了来看。我听道长们说,元始天尊就是开天辟地的盘古,创造了万物。那他一定收了很多弟子,各自有甚多精彩故事。还有太上老君、灵宝天尊这些圣人。这些若是写成话本子,一定有很多人抢着看。” “不错!”清和真人眼睛一亮,此话有理!道门中根基深厚,传说中仙人无数,可以构设出多少精彩故事啊!用来宣扬道门的神通道义,哪里比佛门差啦?至于话本子,天下道友,文人墨士,还少了么?实在没有,就是雇些落魄的读书人来写也成啊!这些人,考科举不第,实际上文才还是有的,比如前朝的‘柳三变’。真地写出了好本子来,可以以道观的名义售卖,还能给戏班子演戏。嗯,是个好主意! -- 第16页 满意地看了看林明安,这小孩子居然谈论起道家经义来,颇有见得。比起一心只会修道的观中子弟来,头脑更加灵活清楚,实乃可造之才。嗯,还有一付极好的相貌,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神清气爽,见之忘俗。若是等到长大后,穿上道袍,羽衣仙貌,骨骼清奇,绝对能镇得住场子! “小善信年纪虽小,却是极有见识的!”见到林清时,清和真人朝着他对林明安满口夸奖,又言道林明安天生有灵性,与道家有缘分。 林清顿时想起林明安和他说起的病中梦境,暗想着莫不是安哥儿真的前世是天上的神仙?但不管如何,这世他都是自己的儿子,眼见清和真人大有想‘慧眼识贤’的架势,心中一惊,连忙委婉地表明了安哥儿是他唯一的儿子,自然要子继父业,读书科举的,自己夫妇对他抱有厚望所以,绝不能出家修道云云。 清和真人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无望的,心中略有遗憾。唉,若是林明安不是独子,那还能想法说服,这么好的修道苗子!他只能泱泱作罢,但也开口道日后如林明安信奉道家,他愿为收其为寄名弟子,教授其道义。 这个要求,林清欣然答应了下来。江南一带,文化昌盛,信奉道家的名士文人还是不少的。清和真人作为玄妙观的住持,颇受推崇,在士林中有些名声。安哥儿得其看重,日后对他的交游和前途都是有好处的。只要不出家,做个居士又有何妨,了不得空闲时多跑两趟道观,花费些时间就是! 清和真人行动力颇强,不久,就有几本描写盘古开天的话本子出现在市面上了,引发了百姓们的浓厚兴趣。林明安友情贡献出以前看过的洪荒文的一些脑洞:三千神魔,混沌,罗睺含含混混的,让清和道人和写手们爆发出很大的创作热情,结合深厚的道家经义研究,写出的作品非常精彩。道士们越发觉得林明安与道有缘,至少也是有大灵性的人,否则一个孩子,哪有如此瑰丽的想象力?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林明安来到这个世界有三年多了,他已经过了六岁的生辰。林清正准备张罗他入学的事宜,要精心选择一家好学堂。因为安哥儿启蒙得早,比起同龄人来,学问超过了一大截,这还是他生怕他慧极则伤,刻意压制的结果。 但林清却是白忙了一场!林明安没有去上姑苏任何一家学堂。 第11章 林家出继子11 每十年,林家就要安排一场大规模的全族祭祖。到时,林家的男丁们都要回到姑苏老家,云集一堂。林家在江南也算得上是个名门,无奈人丁一直不旺。凡是林家子孙,除非实在来不了的,族长才会同意你缺席。因此,林清虽是旁支,林明安年龄又小,都一早就赶到了林家祠堂,等着祭祖仪式开始。 陈氏作为林清正妻,也跟着他们父子前来。林家祠堂占地不小,祠堂外是个风景雅致的院子,还建了两排供会客休息的房子。今日来的女子们也有不少,她们不能和男人一起进祠堂,但仪式过后倒是可以在祠堂外磕头,这是各房当家主母的身份体现。 仪式还未开始,管理祠堂的主事安排来参加祭祖的族人先休息。男子安置在东面的堂屋,女子安置在西边的厢房里。但之间只隔着一个小花园,并未严隔离开来,毕竟都是一族之人,没那么多的男女大防。 林明安年龄还小,无论跟着林清,还是陈氏,都是使得的。林清心头担心着一件事,冲着陈氏使了个眼色。陈氏一愣,立刻领悟到丈夫的意思,笑着把林明安留在自己身边,道:“老爷只管去和族中兄弟们叙话,安哥儿我照看着呢!” 林家来祭祖的妇人们大多不年轻了,看着林明安这样俊秀的小童子,自然很是稀罕,纷纷围着林明安问长问短。林明安外面的壳子虽小,实质上可是已经成年了,对这些女子们的关爱和热情深觉有些吃不消。他只能装作害羞的样子,随口回答了几句,借口去找同龄的孩子去玩,得到陈氏的允许后,一路跑出屋外,逃出生天。 屋里的妇人们对着陈氏夸奖林明安长得好,还对父母亲近懂礼,听说那玄妙观的主持清和真人也很喜欢他。陈氏满心欢喜,嘴上却是谦虚着,连声道安哥儿只是平常孩子 ,哪里当得起夫人们的夸奖。 “你们快看天上刚刚飞过了一只杜鹃鸟!”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响起:“有句话叫“鸠占鹊巢”,你们说那鹊要给鸠养孩子多可怜啊!再好,养大了也飞了,还能认老鹊吗?” 顿时,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林清夫妇多年无子,收养安哥儿时,为了掩人耳目,对外言道,安哥儿是在外面出生的,高僧给算了命数,神魂未稳前不可带回家,也不得向外人透露这层关系。为此,他们还特地搬了一回家。家中的仆人是一直用着的,都老实本分,万不敢透露半分。因此,左右邻居都不知晓安哥儿的身世。族中的老人也有知道的,但事涉两家人,都缄口不语。 陈氏心头火起,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远房族嫂王春霞。她家家境不好,却与丈夫生养了几个儿女,在林家算子嗣多的了。几年前,王春霞与丈夫见林清夫妇家中殷实,还生出过把次子过继的念头。林清与陈氏见那小孩子木讷笨拙,长相普通,更重要的是王春霞夫妻心性刻薄,言辞中不经意流露出窥觊自家财产的心思。而且,那孩子已经八九岁,能记事了,如何养得熟?最后,经过反复考虑,还是拒绝了他们提出过继的要求。今日,王春霞见大家都围着陈氏夸赞林明安,心中又妒又气,若是那时林清与陈氏过继了自己的儿子,林清家的财产日后岂不是都归自家了么?恨意升起,她故意当着众人面揭开真相,直戳陈氏的痛处,看着陈氏脸上变色,心中得意洋洋。 -- 第17页 陈氏虽然待人和善,但多年来把家业照应得妥妥当当的,也是个有决断、有口齿的伶俐人。愤怒之后,很快平静下来,冷笑着言道:“那不是春霞族嫂么?‘鸠占鹊巢’!当日你想把二儿子过继给我家,原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幸亏,我家老爷不愿,咱们这是逃过了一劫啊!” “今日是祭祖大典,你在这里大放厥词,离间族人,是个什么道理?来来,咱们去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请族长评判,这心思不正,口多言的妇人,依照族规,该如何处罚?” 一时间,两人声音越来越高,颇有剑拔弩张之势。陈氏气愤之下,真地准备去找族长讨个公道。 见事情闹大,在场的有年纪大,经历多的,连忙赶着调解,也出声斥责了那挑事的王春霞。其他人在名声颇好的陈氏和平日里素喜搬弄口舌,贪占便宜的王春霞两人中,自然偏向了陈氏。何况,今日之事,完全是王春霞挑事,存心不良。若是让安哥儿与父母离心,陈氏再不会罢休,必定饶不了王春霞的! 王春霞也知道自己嘴欠闯了祸,怕林清夫妇记恨自家,在族人面前闹出来。当即眼珠一转,决定先下手为强,大哭大闹起来,口口声声道陈氏依仗着家中有钱,只拌了两句嘴,就想着置人于死地,何其狠毒! 西厢房的吵闹声惊动了东边堂屋的男人们,族老们连忙赶来询问。当着众人的面,王春霞哭得更加凄惨,反而陈氏因顾念着安哥儿,口中含含混混地,不愿说出原委,其他人看这情形,也不好开口。这样看去,仿佛王春霞反而占了理。 王春霞丈夫那一枝的族老就开口道:“林清家的,家和万事兴!都是林氏一族的人,要强好胜的可不好!” “族老,哪里是我要她的强?”陈氏气得脸都白了:“您并不知前因后果,如何就断定了是我的错!” “那你为何不开口说明?”那族老哼了一声:“再说,你族嫂都哭成什么样了,难道不是她受了委屈?” “族老!”清脆的童音从人群外响起:“我阿娘从不欺人,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众人!她不愿说,那一定有她的理由。您为什么不去私下问问旁观的人,弄明白真相呢?哭的人就是有理的么?难道您没听过:先哭的孩子有奶喝,恶人先告状吗?” 第12章 林家出继子12 只见一位稚童从人群后面走出来,径自来到陈氏面前,拉着她的手,叫了一声:“阿娘!” 众人见这小童干净利落,身形挺直,眼神镇定。年纪虽小,却透着一股能镇住人的淡定大气,心中暗暗称奇。 陈氏被林明安的小手紧紧一握,他手上的暖意传递到自己掌心,心中忽然就安定下来,微笑着看着林明安,眼神中很是骄傲。 “你这么小的孩子懂得什么?”那族老被林明安问到眼前,怫然不悦,觉得丢了面子:“这是大人的事情!就是要理论,也该找你父亲来。” 林明安转过身来,郎朗地对着那族老道:“小子的父亲名林清,这里不少族人都是认识的。小子名明安,请问您如何称呼,我年纪幼小,却是没有见过您。” “老夫名泽宇,是族中长老。今日是祭祖大典,你母亲与浩波的媳妇吵闹,实在不成体统。你父亲归家后当好生教导一番。你出言顶撞长辈,念在你是孝顺母亲的份上,就不计较了。日后当谨言慎行,不要坏了我林家尊上守礼的体统!” 林明安听着这话,心中冷冷一笑。本来以为那林泽宇不过是想和稀泥,拿着长辈的架子压人罢了,但他这番话说出来,就实实地激怒了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先给母亲按上个祭祖时和妯娌争吵的罪名,再把父亲也牵进来。最后,还不放过年幼的自己,给扣上这样一顶大帽子。这话传扬出去,对自己一家的名声可是极有害的。 “族老,你若说我的不是便罢了,为何要这般说安哥儿。他这么小的孩子,能受得住你这话么?”陈氏忍不住,高声道。 林明安轻轻捏了捏陈氏的手,安慰母亲稍安勿躁。一双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林泽宇,指着王春霞道:“泽宇族老,您不认识我阿娘,却能一口报出她是谁,定然是认识她的,对么?” 林泽宇一顿,后悔自己有些失言:“不错,我认识,她是我们这一脉你浩波族叔的媳妇。” “那泽宇长老就偏袒自己的熟人,不问青红皂白,指责我们母子了?”林明安声音清脆,语气冷然。 “你,放肆!”林泽宇勃然大怒:“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狂悖” 林明安也不理会,见他身边还立着几位年龄、衣着气度和旁人不同的人,料想他们也是族中长老,或者在家族中是有些地位的:“诸位叔伯,请问族规中可有‘小儿就不得说话’这一条?” 那几位族老们看着这小童毫无惧色,侃侃而言,都生出了好奇之心,想看这孩子究竟如何与林泽宇理论。林泽宇心胸狭隘,心性不正,他们也是不喜的。其中一人笑道:“这倒是没有,不过,安哥儿,说话却是要有道理才行!” 林明安深深一揖:“泽宇族老言道我母亲与那位婶婶争吵,我不在身边,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何事。但想知道这点不难,当时她们周围有好多人呢,一问就可知道。若是担心有人说的话不真有偏颇,那族老们可以分别询问。这么些人的话语中,总能知道她们争吵缘由,看看是谁有理,谁受了委屈!” -- 第18页 王春霞偷眼看着那几位族老颔首点头,似赞同林明安的主意,心中一慌,立时又哭嚎了几声,口中哭诉着自家家贫,只能受人欺凌,旁人也奉承有钱人家云云。 周围有人就打圆场:“算了吧,都是一族的人。就是那王氏不会说话,你看她哭得那样,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不会全是她的错吧?” 林明安冲着说话的人淡淡一笑,半点没有怒色,说出的话却满是讥讽:“这位伯伯,您若是当官,断案就容易极了!” 为何如此说?大家都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疑惑。 “只要让告状的、被告的各自申辩,看谁哭得厉害些,就断定谁是苦主啊!”林明安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众人不禁失笑出声,这孩子真是捉挟啊!被讽刺的人正要发作,林明安淡漠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在幼童那双幽黑,泛着几分冷光的眼睛凝视下,蓦然觉得心中有些发毛,只得尴尬一笑,咽下了到了嘴边的话,装作是玩笑的样子。 “我阿娘从来不喜欢哭。她只会和人讲道理。”林明安道:“我现在六岁,阿爹阿娘都说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许我当着别人的面随便哭。婶婶的阿爹阿娘一定没有这么嘱咐过婶婶!” 呵,这孩子的口齿真是太利落了,听的人都为王春霞觉得难堪。看看,你这么大的人,还比不上一个孩子懂礼数,连累得自己父母都脸上无光,这也从侧面衬托出林清夫妇家教门风很好。 “哈哈,安哥儿还小,你不明白,女子爱哭,此乃天性啊!” “可我就是不喜欢!”林明安嫌弃地道:“我小的时候,邻居家就有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小丫头,讨厌极了!” 旁人听了,都忍俊不住露出微笑。啧啧,虽然早慧,可不还是个孩子,还不开窍呢! 有长辈女子觉着有趣,逗弄林明安:“安哥儿,你这样可没小姑娘会喜欢啊!日后你阿爹阿娘只怕会为你犯愁的了,哈哈!” “是啊,男孩子吗,总得让着小姑娘一些的!哪家小姑娘不是家里娇惯了的,好强争胜的也是常有的!” “不是!”林明安摇头否认:“如果只是好强,我自然会让着她些!” “可她每回都是霸道不讲理,可坏了!更气人的事,明明是她欺负了人,别人一和她理论,她立刻就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她阿爹阿娘一赶来问,她还装作害怕的模样看着我,含含混混地不说清。结果,我阿爹阿娘都以为是我欺负了她,好好地把我一顿骂!”林明安气愤愤地道。 “哈哈哈!”有妇人打趣陈氏道:“你夫妻俩被那刁蛮小丫头哄住了吧,委屈了安哥儿!” 陈氏心中奇怪,林家周围邻居哪有什么小丫头啊,安哥儿早慧,压根也不和小子小丫头玩在一处。她不明白林明安为何这么说,但想着着这孩子一向主意大,只含笑不语。 “她在家也是这般。”林明安淡淡地道:“她最小,阿爹阿娘最宠爱她,哥哥和姐姐但凡有什么地方让她不高兴了,她就悄悄地一个人躲着哭,可偏偏每次又都让她阿爹阿娘看见。问她缘由,她又道是自己不对,让哥哥姐姐不要生气,不肯说出是为了什么事。这样,她阿爹阿娘都以为是哥哥姐姐们欺负了她,每每因此责罚他们!时间长了,她的哥哥姐姐们都惧怕她,每天都看她的眼色行事,不敢违逆她的心意!” “这小丫头如此有心计,那安哥儿也怕她了么?”一位族老缓缓问道。 林明安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不怕。她欺负我,我不能答应。她的哥哥姐姐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也不想见他们被她欺凌。所以,我和她哥哥姐姐去告诉了她阿爹阿娘真情。他们不信,于是我们商量了一个计策,请他阿爹阿娘在暗处,亲眼看到了她争强欺人,在看见阿爹阿娘后又立刻变脸的经过。她阿爹阿娘亲眼看见了,以后再也不信她的话了,还好生教育她,不准她心术不正!” 前辈子,他是做过这样的事的。后妈,后妈和亲爹生下的子女—他不认为是自己的弟妹,当然,他们也不认他当哥哥,妒恨他被祖父定为家族接班人,拥有他们无法企及的身价和地位,时常做戏恶心他。在外人面前扮演白莲花,苦菜花,被心怀恶意,行为乖僻的继子、同父异母的哥哥无情欺辱的可怜人,想以此坏了他的名声,博取大众的同情,利用舆论的力量来达到谋取利益的目的。 起先,他懒得计较,置之不理,可对方步步紧逼,最后还准备拿毒品栽赃陷害他。终于,他下狠手反击了!在进行了精密地策划和安排后,一场名流汇集的盛宴上,设在隐秘处的监控,连接上了先进的播放装置,后妈和‘弟妹’们原来准备好的安排和商量时的谈话都活灵活现地被展示在大庭观众之下,让大家免费欣赏到一出精彩的豪门丑剧。这件事,轰动一时,扭转了他的口碑,他成为被大众同情和支持的对象,也彻底撕下了大家族关系和睦亲密的虚假面纱。 事后,后妈牺牲了女儿,为自己和儿子脱了罪。祖父大怒,重罚了后妈和他的‘弟弟’,包括不能齐家的儿子,但也狠狠骂了他一顿。因为:他的做法让家族丢尽了颜面,什么事不能在内部解决,要展示给外人看,损害家族利益?胳膊折了,也要往袖子里藏!你是祖父认定的家族继承人,要顾念大局,家丑不外扬,相忍为国,这个道理难道不明白? -- 第19页 他讥讽地问祖父:他们一直在针对算计我,难道你一点也不知情?他们那天如果得了手,我名声扫地,甚至因此坐牢,你会为我追究他们的罪责,主持公道?你还会像以前一样支持我,还是换了‘弟妹们’上位? 看着祖父一时语塞,他冷笑:不会!因为对于你来说,他们也是你的子嗣,虽然不如我,但也是可以继承家业的,做不到为了我一人而牺牲他们全部!你所谓的解决,不过是在事后尽量把我捞出来,给我补偿。既然如此,你凭什么对我提要求,要我宽宏大量?至于家族事业的诱惑,我名下也有不少产业,还有外祖家的资源,完全可以和家族划清界限,自立门户。你大可以把自己的家业交给你无能的儿子和孙子,至于能不能守住,就和我不相干了!还有,转告我那‘父亲’,安安分分地和他老婆、儿子过日子,否则别怪我心狠 祖父沉默许久,长长叹息,过后逐渐把家族的产业和底盘转给他,设立了家族基金,让他的父亲和弟弟每月拿一笔丰厚的生活费,做个富贵闲人。 祖父后来私下里对老友说,他这个孙子是个有本事,有决断的,但也心地凉薄,只是恩怨分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样也好,他不用担心家族被外人吞了去。把儿子和小孙子踢出家族权力层,是为了日后不至于同室操戈,也是保全了他们。 他听到后,付之一笑,承认祖父睿智清醒,当然,也和他一样,心地凉薄!可惜啊,父亲没学到祖父的一分儿。 众人又沉默下来。刚刚他们还说安哥儿还是个孩子呢,可听听这孩子方才说的话,啧啧,扎心!邻居家小丫头的事是真是假,莫不成是杜撰出来嘲讽的吧?无论真假吧,那王春霞都让人印象深刻,日后一提起她啊,就会想到她今日的心计恶意,从心里警惕鄙弃! 第13章 林家出继子13 最后,闻声前来的族长和族老们分头询问了身边的诚实之人,商议了片刻,给陈氏和王春霞判了官司。 “今日是祭祖大典,这样的日子,再有什么口舌之争,也应暂且忍耐下。过后,族中自有计较。因此,你二人皆有不是之处,必须有个交待!陈氏,先前王氏指桑骂槐,你虽是无辜,但错在不分场合时候,处事急躁。因此,罚你二十两银子。王氏,你因与陈氏有旧怨,在祭祖之日故意寻衅挑事,口出妄言,竟做长舌之妇!族中罚你三十两银子。所罚银钱,用于今日祭祀开销,也是你们对祖宗不敬的惩戒。望族中妇人,各自谨慎言辞,恪守本分!” 陈氏微微一笑,觉得这样的处罚,倒也公道。在祭祖之日争执,虽然王春霞有错在先,但族中难道还会夸奖自己不成?现在虽然被罚了十两银子,但也摘出了自己的错处,是可以接受的。她看着脸色灰白的王春霞,心中嗤笑了一声。二十两银子她虽也心疼,但家中也不是拿不出来,省一省就有了。可那王春霞,就不一样了。三十两银子,怕要自己拿私房来填了。那么贪财吝啬的女人,还不心疼得肝肠寸断?再说,这下族中谁不知道她长舌妇的名声,可出了大丑了! 对比之下,陈氏只觉得神清气爽。她嘴角含笑地拉着林明安的手,今日安哥儿舌战族老,有理有据,硬生生地把林泽宇想要偏袒王春霞的局面扭转过来。这个儿子,真是又贴心又聪慧!陈氏容光焕发,满意地享受着旁人投向她的羡慕目光。 族长身边一位文雅清秀,身着石青色底子缂暗纹丝缎外衣的男子向着林明安点头微笑,似有赞许之意。林明安凝眸望去,见他三四十左右年纪,气度俨然,身上的衣饰看似不显眼,实则低调讲究,衣裳质地且不说,只看他腰间佩戴的玉佩晶莹润泽,品相极好,就知价值不菲。他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识货。嗯,此人非富则贵,不对,看他气度,应该是既富又贵,在林家地位绝对不低。林明安思忖着,也向他颔首致意。他对自己没有恶意,当然不要得罪了人! “你是安哥儿?是个聪慧孩子!”那男人夸赞了一句。 “只是有些太犀利了!”他又微微摇头道:“君子之道,以宽待人,以恕容人。温良恭谦让,是林家人向来推崇的。” “正是如此!”有人在旁边听到,迫不及待地接话道:“长辈的事,再怎样,也不该你一个小辈出来指手画脚,以下犯上!” 这人是林泽宇一支的,素来和林泽宇交好,见王春霞被责罚,本就心中为之不平。此时见有人开口谈论,求之不得。 林明安沉下脸来,先前那男子的态度温和,虽然对他的行为略有异议,但只是善意地劝诫,属于彼此理念不同,他的心胸不至于那么狭隘,尽可以一笑置之。但刚才出言不逊的家伙,他却是不愿容忍的。只是同族而已,相见都未必相识的,真把自己当做大爷了?自己可不惯着这毛病! “子日: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林明安声音清朗,回答道:“孔圣人的话,对父母都不该一味地顺从,不去提醒劝说他们的过错,何况只是族婶?族婶今日得到族长教诲,过而改之 善莫大焉!就像我邻居小姑娘,现在大家都说她越变越好了,她的哥哥姐姐都真地喜欢她了!怎么族叔觉得不是好事?” “哦,”他恍然地道:“原来族叔觉得族长的裁决不对,那” -- 第20页 那开口的人想不到林明安毫不退让,口齿还如此厉害,顿时涨红了脸“小子胡言!”心里暗恨,这话实在诛心,族长就在身边看着呢,他如何敢有非议? “再说,”林明安忽然扬高了声音:“族婶方才辱骂诋毁的人是我母亲,身为人子,难道我不该维护自己母亲吗?如果这样,那母亲岂不是白白养育了我这个儿子?我家的大青驴都知道记恩护主,我还能不如一头驴?” 他带着几分讥讽笑意:“如果有人这么对族叔的母亲,族叔就因为怕被人说闲话就不管不问?” “那族叔,你可真是不孝顺!” “你,你!”那人被林明安堵得哑口无言,脸色涨得通红,指着他半响找不出话来辩驳。 “这孩子真是”那文雅男子笑着摇头,对身边的族长感叹道:“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竟然圣人教诲都说得头头是道,看来已经开了蒙。他是谁家的孩子,他父母真是有福气啊!” “呵呵,总之都是林家子孙!”族长却未直接回答,打着哈哈含含糊糊都说了一句。随即,就岔开话题,和他开始谈起了今日祭祖的安排和族学、祭田的一些事物。 那文雅男子微觉诧异,但转念一想,族长也未必认识族中每一个人,不足为奇。只是,这孩子如此聪颖,是个可造之才,等会儿自己还是去和他父亲聊一聊。林家子嗣不旺,出来一个好苗子,可要好生教养。唉,就怕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啊! 正在这时,人群外一个声音响起:“我说清溪,你别走这么急!无事的,你儿子今日可是给你长脸了,真是生子当如明安啊!” 那文雅男子闻声身体一震,举目望去,当即被使了定身法一般,呆在当地,声音仿佛被卡在喉间,一时说不出话来,脸色不断变幻。 一个男子急匆匆地走进院子。来人正是林清,清溪是他的字。陈氏与王春晓争执之时,他正临时被族长派出去处理祭品的事情,不在现场。回来的路上,正遇上寻来的族中朋友。一路上,他已经被朋友详细告知了发生在祠堂里的风波,心中有数了。明白王春霞定是因过继之事怀恨寻衅,心中暗怒。随后,听到朋友惊叹地赞叹林明安的话语后,又止不住生出为人父的欢喜和骄傲。就在这两种情绪交织之下,他急急地赶回了祠堂。 林清第一眼就看见了正牵着手,意定神闲的妻儿,立时朝他们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点点头,示意不用担忧,凡事有他。随即,他转头看向族长:“族长,今日这事” 一转眼,却看到了族长身边,正注视着他,眼神复杂难言的文雅男子,林清顿时收声。两人静默着两两相望。半响后,林清露出一个浅笑,行了个平礼:“如海族兄,别来无恙!” “尚好,多谢清溪族弟关怀!”那如海族兄回答道,目光在林清和林明安脸上逡巡了一下,垂下眼帘不语。 族长见两人之间气氛尴尬,清清喉咙,立刻转移开了话题:“如海,清溪 ,族中正在商议整顿族学的事,你们都是读书人,且来议一议。” “是,族长请!” “如海族兄请!” “清溪族弟请!” 两人客气了一番,跟在族长身后走进祠堂。 林明安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他敏感地觉得这如海族伯与自家阿爹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两人彼此是认识的,而且定然有些瓜葛。但阿爹与那如海族伯并不亲近,因为对真正亲近的人,阿爹是很洒脱随意的,绝不是这样礼貌周全又拘谨疏远的态度。 其中一定有故事!算了,大人们的事,他现在还是孩子呢,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第14章 林家出继子14 虽然出了些小风波,祭祖大典还是顺利结束了。林家族人互相作别后,纷纷离开祠堂,各自归家。远道赶来的人不多,族里有祖屋尽可以安置下来。等过了一夜,第二天再启程赶路不提。 族长看着眼前神色有些黯然,凝望着屋外出神的林海,暗暗叹了口气。林海,字如海,林家嫡脉后人,二十几岁就考取了功名,高中探花,还得当时位高权重的荣国公嫁了宠爱的嫡女为妻。此后一路仕途顺畅,如今四十不到,在应天府做通判,是应天府尹的副手,掌管钱粮、田地、水力、诉讼事宜,正五品的官职。官位乍听起来不算太高,但应天府是天下第一等富庶繁华的所在,就是京城也是比不得,林如海可谓实权在握。可惜的事,他子嗣上却是不太顺利。好些年一直无子,好不容易生下了一个庶子,一年后又得了嫡子。谁知道,竟然深知内情的族长知道他这时定然心中不好受,只能斟酌着言辞安慰他几分。 “族长,想不到与瑜儿今日再见,却是物是人非!”林如海苦涩一笑。 “如海啊,他现在叫明安。”族长顿了顿:“你放心吧,林清夫妇把他教得极好,对他也是极亲密的。三年前,安哥儿大病一场,林清夫妇为了给他治病,不惜卖了五十亩田地。今日林泽宇向陈氏发难,也是当年他想买林清家的地,价钱没谈拢的缘故。” “三年前?”林如海猛然想起旧事,猜想族长大约知道些情形,心中一阵歉疚,心虚地叹道:“当年,清溪上门求助时,我不在家中,内子因为那人形何首乌一只已孝敬了岳父,一只用作了给幼子合药,未能援手。清溪会不会因此生怨?” -- 第21页 “这那没有。”族长道,有意又带上一句:“毕竟父亲和儿子更要紧,难道要为一个族侄不管至亲么?清溪他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换做他自己,也是一样。再说,安哥儿吉人天相,自己好转了。” “族侄?”林如海心被针扎了一下,哑口无言,脸色难看。 “如海,你家中还好么?”族长见状移开了话题。 “不太好!”林如海皱眉叹息道:“内子倒还罢了,儿子一直身体羸弱,自小就开始吃药,饭量很小。我来之前,他又染上了风寒,内子在家中照应呢。” 族长安慰他道:“富贵人家的孩子不像平头百姓家的,都是娇养惯了的,这不值什么。小孩子小时生病多些,也是正常,长大了就渐渐好了。” 林如海苦笑道:“他只比安哥儿小一岁多点,可看起来,身量就矮了一大截,更别说精气神差得更远!因他病弱,如今都不敢给他开蒙,安哥儿怕是已经开始读四书了!长大后,这样的身体,如何能进学科举呢?唉!” 他忧心忡忡地想着林家的日后,越发不安,蓦地一个念头从脑中浮现,诱惑着他。带着几分惭愧,他向族长开口道:“族长,那孩子三灾五难的,我实在忧心。若是,若是我林家就后继无人,那,那安哥儿” 他实在有些觉得羞愧,面红耳赤地停了口。 族长见他这形状,心中就明白了几分,暗嗤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如海啊,你的意思,老叔知道了。”他直接了当地问道:“你打算着想认回安哥儿,是不是?” “我只是暂且生出这个念头,还未和清溪商量。”林如海迟疑道:“我知这样不妥,但我担心那幼子身体实在不好,万一,那我岂不是断了子嗣?因此才族长您说,清溪能够答允么?” 又急急地道:“我知道这样对清溪不公,我自然会尽全力弥补他!他比我年轻,身体又康健,只怕是弟媳不能生育。若是多纳几房良妾,定能生出自己的子嗣来,岂不是好!” “何必要养着旁人的螟蛉子!”这句话,他咽下肚子,并未说出,双目恳切地望着族长,想得到他的支持。 “如海啊!”族长心平气和地回答:“我就直说了,你这主意,怕是不能行得通!” “今日你也看见了,那安哥儿与清溪夫妻可是亲厚得紧,挺身护母,极有担当!他又出落得那般俊秀,聪慧过人。这样的孩子,谁能舍得放手?清溪夫妻俩对安哥儿爱如珍宝,也是人所共知的。他们也绝不会贪图你的补偿!一来,他们虽不是大富大贵,日子也能过得去;二来,若是连子嗣都没有了,家业无人继承,就是送一座金山来,又有何用呢?若说纳妾生子,生出的也是庶子,哪里能及得上安哥儿?” “所以,清溪夫妇是不能答允的。当初,也是正式办了过继,上了族谱的。若是出尔反尔,他们不愿意,闹将起来,族中也是为难,于你名声也是不好!” “再者,如海啊,你担忧嫡子身体,想寻安哥儿回去,是怕两头落空。且不说,若是嫡子真地不好了,你家中人是否会怀恨,认做是安哥儿克的,那安哥儿将何以自处?若是嫡子身体好转了,有安哥儿那样出众的庶长子,家宅如何安宁?今日你可亲眼见了,安哥儿那是一般的孩子吗?” 族长犹豫了一下:“安哥儿有心计,有手段,心性也强,他早已记事,一心只拿清溪夫妇当父母。旁人对他如何,他心中都有计较。若是回去受了委屈,那” 下面的话他不再说了,也不好说。对林如海的提议,他是不赞成的。为了林清好,也为了林如海考虑,安哥儿都不该被认回去! 林如海面色苍白,默然片刻,咬牙道:“多谢族长提醒,容我再想想!” 就在林如海和族长商谈之际,林清夫妻也正忧心忡忡。陈氏本没见过林如海,听到林如海的名字后顿时愕然不已。林清更是敏感地觉察到林如海面色沉重,目光止不住地往安哥儿身上瞟去,让他心中惊颤。他知道林如海的嫡子身体一直不好,他怕,怕林如海生了悔意,想要回安哥儿去! 当晚,安置安哥儿休息后,夫妻俩就在灯下对坐,议论起了此事。 第15章 林家出继子15 “老爷,我今天是真高兴!”陈氏先开口道:“安哥儿那么护着我,把那林泽宇和王氏驳得讲不出理来,足见他的孝心,旁人都对我羡慕得了不得。” “可是,”她话音一转:“越是如此,我越是难安心啊!今日林如海族兄也来了,我是第一次见到他,果然是清贵不凡,可他看着安哥儿的目光,却让我心惊,恨不能上前挡住,不让安哥儿看见。” “我装作闲聊,从族中消息最灵通的泳泉嫂子那里打听了,那如海族兄家中嫡子常年病弱,族兄来姑苏前,他又患上了风寒。族兄膝下现在只有这一个儿子,身体又这样糟糕,难道不会担忧后继无人?今日他见到安哥儿那么出色孝顺,只怕他心里起了心思。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悔意。”陈氏很肯定地道。 “就是后悔,又能如何?”林清皱眉道:“安哥儿已经过继给我们几年了,难道还能要回去不成?天下哪有这般道理,就是族中也是不会同意的。娘子你多虑了!” “老爷,但愿是我多虑!”陈氏轻叹道:“但老爷想过没有,若是,若是族兄家中的孩子立不住了,或是一直病弱,不能读书入仕,族兄会不会因此改了主意?这般情况下,旁人也会对他心生悲悯,体谅他的遭遇。他是做官的,论起财势和能给族中的好处,咱们哪里能比?那时,他作为生父,要回安哥儿,是不是也在情理之中?他自会给咱们丰厚补偿,让人无可指摘。就是小有非议,和自己没有子嗣承继一比,那也算不得什么了!” -- 第22页 “这”林清心中咯噔一声,但仍不敢置信:“小孩子娇弱些也是常事,你怕是草木皆兵了!安哥儿当年就是因为和那孩子命数相克才出继的,族兄难道不怕” “命数相克?”陈氏反驳道:“可安哥儿离了他家,那孩子还不是病恹恹的,可见那是母体里带出的不康健,天生如此,和安哥儿并不相干!你那族兄就算当年这样想,这几年看下来,也该明白了。” 林清一噎,陈氏的话提醒了他,他沉思起来。 “另外,我更担心安哥儿,若是他知道这真相该怎么办?”陈氏忧愁地道。 “安哥儿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林清立刻宽慰陈氏:“你不必担心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对我们离心!” 陈氏摇头叹息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若是安哥儿知道自己是被生父遗弃,亲生姨娘也因为维护他被冷落发配,病重而死,他心中难免会受到伤害,怀恨愤怒,郁积于心。”陈氏眼圈红了:“这个年纪的孩童还懵懂着呢,按说不会有多少影响,可安哥儿不是普通孩子啊!越是聪慧懂事的,就越敏感多思!若是要认回安哥儿,他就会知道这段过往,这让他情何以堪啊!” “那娘子你打算如何?”林清知道陈氏外柔内刚,是个有主见的,主动问起她的意见。 “老爷,咱们必须未雨先绸!”陈氏坚定地道:“一边托人注意着族兄家里的情形。若是那孩子身体无恙,族兄也不会再冒着家宅失和的危险来要回安哥儿,那样自然皆大欢喜。” “可咱们也要先有个盘算。先前老爷不是提过舅舅想提携你么,依我看,也以此作为退路。老爷修书一封,把自己的担忧和舅舅说一说,咱们看着情形,也不妨投奔舅舅去。就是最后用不上,有舅舅这层关系,咱们也是官亲,不能让人随意欺负了去!” “再有,”陈氏娓娓而谈:“我现在想想,去舅舅处谋个职位,也是件好事,总有个体面的出身!再有,老爷平日里只是管理家业,和朋友们交际往来,实在浪费了自己的才华。有个能发挥的机会,也当珍惜才是!” 林清心中明白,陈氏这般说法,全是因为今日之事,为了安哥儿着想的缘故。他望着陈氏,目光柔和,笑了一声:“先前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那不是,”陈氏有些羞怯,嗔怪道:“那不是先前思虑不周么!” “哈哈好了,娘子莫生气,我立刻去写信就是” 于此同时,族长家也在谈论着这事。 “你说林如海想认回安哥儿?”族长夫人金氏惊愕地道:“我记得,安哥儿当初是正式过继,上了族谱的,这也能认回?” 族长苦笑道:“如海只是有这个念头,并未正式开口呢!” 金氏想了一下:“现在他还犹豫,若是等他开口,族中可怎么处理呢?你是族长,总要出头做主的。” “若是你不愿应他所求,他心中定是不悦;若是答应了,族里不认当时的过继么?那林清能答应?拿着族里的权威来压下”金氏摇头:“以陈氏和林清对安哥儿的宝贝,不和你拼命才怪?这事传扬出去,让人说你趋炎附势,欺凌族人,这名声能好听吗?再者,林清也不是那等全无依仗的平头百姓,他好歹也是个秀才公,在姑苏是个名声不错的人家,听说他还有个嫡亲舅舅是在蜀地做知府呢。能让人这般欺压?” “你不担心他鱼死网破地和你干上?平日里他们夫妻人缘也不错,到时族中自有人为他们报不平的!” “所以啊,我犯愁呢!”族长叹道:“这两头啊,都不好开罪!” 金氏很不满意林如海给丈夫找了麻烦,颇为恼火,埋怨道:“舍不得当初就别过继啊!只有嫡庶两个儿子,居然就舍弃了庶子!庶子以后不过是分一份家业,这都容不下,国公的女儿就这么霸道么?” “休要乱说!”族长制止妻子道:“哪里是因为家业,是命数相克,不得不为之。” “唉,如海也是左右为难啊!他父亲早逝,虽有偌大家业,但久苦于无人扶持,林家也少有人居高位。他初入仕途时,也是不容易的,岳父荣国公于他仕途助力良多,于情于理,终不能亏待了荣国公血脉的嫡妻嫡子,只能选择牺牲庶子了。” “那现在又回头做什么,安哥儿如今于情于理也不是他的儿子了!”金氏冷笑道:“再说,他当了官,除了给族里些银钱资助外,也没为族人谋多少好处。他平日里自己要立个不徇私情的清白好名声,如今却让你做这样得罪人的事?” 族长沉吟了片刻,眼前一亮:“夫人你方才说,林清的舅舅是蜀地知府?” “是啊,林清娘子曾说过的,他丈夫的舅舅还有意让他们去蜀地,提携林清做个属吏呢!” “那正好!”族长双掌一拍:“我想到个两不得罪的法子。若是林如海儿子没事,他夫人断然不肯让安哥儿回去的;若是有事,也总不是一天就发生的。我关照扬州的林家子弟,一有风吹草动的,就把消息传回来。我立刻把林如海的打算告诉林清,让他自己决定。无论是去蜀地找他舅舅,还是让他舅舅来撑腰,都与我无关了!” “咦,这个办法不错!” 第16章 林家出继子16 林如海自姑苏返回金陵后,就一直心事重重,不得展颜。待见到面色苍白,一脸病容的嫡子,眉宇间的愁色更深了。他无声地叹息着,意兴阑珊。 -- 第23页 夫人贾氏,单名一敏字,人如其名,性情机敏。丈夫的反常,她早已看在眼里,暗暗地招来心腹陪房石孙氏,她丈夫石康是林家的管事,这次姑苏祭祖石康是跟在林如海身边跑腿伺候的,想必知道些原因。 “去问问你家丈夫,这次祭祖可是出了什么事,让老爷忧愁烦心?”贾敏吩咐道。 石孙氏不敢怠慢,立刻去寻了石康细细地问了个清楚。然后,赶着去回禀贾敏。 “你说老爷是见到了安哥儿?”贾敏惊道:“他和安哥儿说话了?告诉了安哥儿自己的身份了吗?” “那倒没有!”石孙氏连忙答道:“老爷初见安哥儿的时候,并不知道那是....只是见他为母亲出头,都敢和林家族老力争,面无惧色,才生了兴趣,和他说了几句话。” “哦,原来如此!”贾敏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问道:“那安哥儿病好了,如今是什么样?” 石孙氏迟疑了一下,想着后面的话,心一横:“奴婢当家的跟在老爷身边,把那经过看得清楚。他说,安哥儿身体看起来很好,长得也好,口齿伶俐,老爷因此才注意到他的。” 贾敏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半响,才轻轻地道:“是么,那比天佑可是康健多了!”心中忽然涌出一阵阵酸楚不平之意。 石孙氏见夫人提起到小主子,也不敢出声,心中暗暗叹息。生在这般清贵的人家,名贵补品不要钱一样地将养着,都病歪歪的,身体那样差。反而那过继出去的,精神十足,看着像个小金童一样,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莫非这是老天注定的么? 想着石康的猜测,石孙氏也不敢隐瞒,她是贾敏陪房,和贾敏是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她斟酌着开口道:“太太,我当家的讲了些事情,但我只怕他心眼蠢笨,会错了意,可就是对老爷不敬了!” 贾敏身体一颤:“无妨,你只管讲来!” “是,太太!”石孙氏低声细细地讲述了石康当日所见的情形和林如海的反应。贾敏静静听着,面色淡淡,只是轻蹙着的眉头显出了她内心深处的不平静。 石孙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贾敏的脸色道:“后来,老爷单独和族长谈了好一会儿话,奴婢当家的不能留在面前,实在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不过,看老爷的神情郁郁,很有心事的样子。累了一天,也不歇息,本吩咐他备份厚礼,好像准备去拜访谁的。后来,又犹豫起来,自己发了好一会儿呆,挥手让我当家的退下了。当家的说,老爷那夜一直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时叹息。” 贾敏闭目思索,蓦然一惊,想到了什么,连忙吩咐道:“你且让石康留意着老爷的行踪举动,特别是关系到姑苏方面的!” “姑苏?”石孙氏一愣,但她跟着贾敏多年,最明白贾敏的心思。她吃惊地道:“太太莫非认为老爷会” “这不可能吧!安哥儿都已经过继出去三年有余了,哪里还能再要回来?无论国法还是族规,都说不过去啊!老爷是官身名门,不会给别人留下这种把柄的!”石孙氏摇头不信。 贾敏冷冷一笑:“强逼当然会授人以柄!可若是,那林清自己愿意呢?自己出继的亲生儿子,旁人不愿抚养了,难道要让他流落街头吗,自然当领回来。那不就是顺理成章,合情合理了吗?” “林清他怎么能愿意?”石孙氏脱口而出:“我当家的说安哥儿出落得像个金童子似的,说话头头是道,和父母很亲热。这样的儿子,林清怎么肯放手,他又没有其他的孩子?”这话一说出来,石孙氏就后悔了,唯恐太太听她对安哥儿这样夸奖而生气,不禁脸色一白。 贾敏却未意料中的动怒,她缓缓道:“是啊,连石康一个不相干的外人都觉着安哥儿极好,老爷他是亲生父亲,怎么会不动心呢?” “只要真地起了心思,至于说让林清松口,老爷自然会有法子的。自古,财帛动人心啊!”她看了有些不以为然的石孙氏一眼,微微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林清他不会为钱财就舍弃了一个好儿子?” “可自古动人心的,岂止钱帛啊!”贾敏轻轻叹息:“老爷若是愿意给林清延请大儒,甚至亲自出马,指点他的学问文章,助他考□□名呢?男人都逃不开功名前途的求索的!他现在只是秀才,只怕学问上还不太开窍,若有行家帮扶点化,一个举人说不定就能拿下。举人就可以称为老爷,有了当官的资格,老爷若是再答应给他谋个官位,一路提携呢,他家的门庭不就改换了?这种诱惑,有几人能不动心?” “若是安哥儿是他亲生的儿子,他只怕会不肯。可安哥儿不过是螟蛉子,权衡得失,舍弃了也不是不可能!再有,那林清还年轻,家中只有一个妻子,没有纳妾,说不定是他妻子不能生。日后纳妾,生下的是自己的孩子,不比别人家的好?”贾敏嘴里说着,心中一酸,居然对远不及她尊贵的陈氏生出几分羡慕之情。 石孙氏沉吟着,宽慰贾敏道:“若是真地如此,太太也要放宽心些!就算要回来了,安哥儿也是庶子,日后不过分些产业钱财。老爷素来是个注重规矩伦理的人,不会让他越过天佑哥儿去!天佑哥儿是林家家主,有个帮手扶助也好!他再怎样,还能违逆了家主嫡子不成?” 贾敏惨淡一笑:“可安哥儿不同!你忘了那张冬儿么。你说,安哥儿长大后知道了他亲娘的死因,会不怀恨吗?以石康所见的,那就不是个普通孩子!” -- 第24页 “张冬儿的死如何能怪到太太头上?”石孙氏摇头反驳道:“她是自己生病去了的,这是天意啊!她在世时,太太也没亏待了她,单门独院地住着,丫鬟伺候着,还要怎样?谁家妾室敢和正房顶嘴犯上的,受些责罚也是应当的。只是把她放到庄子上反省而已,也是太太仁慈,这放在别人家里,发卖了都是有的。” “可是她去了啊,而且和我相干!”贾敏神情恍惚:“她临去之前,还给老爷留了一封恳切的书信,洗清了自己的冤屈,却没怪罪老爷半分。惹得老爷心中愧疚不安,还因此觉得我不贤惠,有意陷害妾室,虽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却有了隔阂。有这样心机深沉的母亲,儿子又岂是省事的?安哥儿能那么维护林清妻子,自然也会护着自己生母!他会不会对我生恨,进而恨及天佑?他怎么还会帮着天佑呢?” “天佑他身体不好!”贾敏悲声道,目中慢慢地盈满了泪水:“我怕他长大后,也就这么着了,常年羸弱!你说,他这样,还要耗费精血地念书,如何能熬得过?别的不说,就是那考场上那几天,多少应试的士子都中途就倒下了?出来的大病一场的,更多着呢!天佑是决计受不了这种折磨,会送命的!” “可若是不能科举,就不能入仕做官!林家又不像我娘家,还有爵位可以承袭,日后他只能做个富家翁度日,或者捐个官。老爷如何能甘心,这样等于林家断了书香门第的传承。” “安哥儿康健,精神勃勃,日后他再读出书来,做官入仕。天佑一个白身,只凭借嫡子的身份,如何能压制住他?老爷重规矩,但更看重林家的前程传承,不会一直偏颇着天佑,让安哥儿对家族离心的。我真担心啊,到了那时,安哥儿若是恨屋及乌,报复到天佑身上,可怎么了得?” “我父亲逝后,家中有两个哥哥,但并不能支撑起家族。等到天佑长大时,国公府未必能扶助他多少了!”贾敏在心腹陪房面前,不掩饰自己的心里话。她思来想去,一咬牙:“我不能让老爷的想法成真!” “让管家去重金延请名医,来为我调养身子。”贾敏吩咐石孙氏道:“若是我能再生下一个儿子来,天佑就有了亲兄弟。同母兄弟,自然亲厚,那就万事不愁了。” “另外,吩咐你当家的,”贾敏闭了闭眼睛,道:“去让媒婆去多寻几个好生养,家世清白,性情温顺的女子来,我要给老爷纳妾!我宁愿她们生出庶子来,我好好待他们,也绝不能让安哥儿回归林家!” “再有,让人盯紧了姑苏林家。若有风吹草动,立刻来告诉我。还有,”贾敏露出一个笑容:“我修书一封,你亲自悄悄去姑苏一趟,去见见林清娘子!” “总得有人提醒提醒她,留心不要让人抢了自己儿子去,使一片慈母苦心付之东流!” 第17章 林家出继子17 林如海这些日子一直翻来覆去地思量,举棋不定。那日安哥儿的形貌举止一直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喜欢得紧。派人往姑苏打听到的情况,更是让他满意。这些交织在一起,于是他想要回安哥儿的心思,越发炙热。 但眼下还有很多顾虑,让他迟迟下不了决心。一来,他不确定他愿意给出的筹码能否打动林清,如他所愿地放弃安哥儿。据探听到的情况看,他那个族弟是个颇为固执的人,且与安哥儿之间关系融洽,相处很好。若是闹将开来,对他的名声不好。族弟抚养安哥儿一场,他也心存感激,并不愿行逼迫之事,总得族弟心甘情愿才好。 再者,他明白让安哥儿回归林家,妻子贾敏定因顾忌到张冬儿和幼子天佑而心中不安,若是这矛盾处理不好,势必会家宅不宁,这也让他很为难。他与贾敏多年夫妻,情分不坏,年轻时也曾恩爱缱绻,且当年初入仕途时,岳父荣国公曾对他出手相助过,夫妻之情,提携之恩,他委实也不愿辜负。如何说服贾敏,是个难题,当徐徐图之。 思前想后,他一面派人去姑苏,给族里捐钱买祭田,建族学,给族长送上厚礼,多余的话不用说,一切尽在不言中;在家中,他对贾敏和天佑也关怀备至,想用这些实际行动向贾敏表达自己的立场:就是安哥儿认回来了,也不会动摇你母子在林家的地位。我是会严守规矩伦理的,安哥儿日后只会是天佑的肱骨辅佐!他认为,这是不能急躁的,慢慢地贾敏就能想明白。 贾敏果然如他所知的一般聪敏,闻弦歌而知雅意。没多久,媒婆就领着十位进行挑选过的妙龄少女踏进了林府的门,被管家带来拜见。媒婆满脸笑容地奉承道:贾夫人贤德,忧心大人子嗣不丰,主动要帮着大人纳妾,这些女子,个个家世清白,身体康健,容貌性情都不错。更关键的是,请稳婆看过了,都是好生养的。请大人放心,看着中意的就留下,也是那些女子的福气。 林如海半响无语,贾敏此举就是婉转地回复:她可以为他纳妾生子,但安哥儿却是不能接回来的。心中暗暗不悦,但林如海明白贾敏心中的担忧,这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担忧呢?姑苏那边,族长只肯收下他对家族的馈赠,却婉言谢绝了他的厚礼,让他心头也凉了几分。他知道,族长这是顾忌名声,不愿掺和这事。让巴结他的族人去探探林清的口风,林清的态度斩钉截铁,半点没有愿意放弃安哥儿的意思。如今,贾敏又 -- 第25页 内外交困啊!林如海叹息一声,只能安慰自己道:这不急在一时!好在,安哥儿还年幼,慢慢地来吧! 以前贾敏是极不愿有人分享了她的宠爱,对张冬儿进府也是勉强接受的。现在既然贾敏愿意为了林家子嗣着想,他也不愿拂了她的好意。林如海选了几个顺眼中意的女子,让管家送去给贾敏过目,并由她安排教导。林家只有一个天佑是不够的,能多几个庶子也是好的。他花心思好好教养,总会有立住并成才的。当然,他最想的,还是要回安哥儿! 姑苏林清的宅子里,内院里花影扶疏,设了木制的长椅小桌,布置别致大方。虽然这宅子不算太大,但处处都打扫得十分干净,看着就觉着很舒服。 石孙氏暗自点头称赞,这处自然是比不得太太家的,但也不显寒酸,毕竟是读书人家呢,不俗气。 陈氏见是石孙氏打量着庭院,淡淡一笑:“我这里寒素,自然不能与族兄家的华宅相比,让你见笑了。” “哪里,哪里!”石孙氏笑吟吟地道:“林太太您称我为石孙氏就是。奴是看您这院子布置得雅致,一时走了神。您家这木头桌椅很是特别,一般园子里都用的石桌石椅,您这是木头的,刷了清漆,中间的椅面还镂空了。上面撑着大伞遮阳挡雨,看起来,还挺好看的,就仔细看了几眼,准备回头也和太太说,也添置几套放在花园里供小坐。 “你可是过奖了。我们这小门小户,胡乱弄出来的东西,哪里能入你主子的眼呢!”陈氏喝了口茶,貌似不经意地道:“这全是安哥儿的主意,他自己和木匠说了样式。我看着,比石头的可便宜多了,也实用,就由着他去了。” “安哥儿是个聪明孩子!”石孙氏夸奖道,望了一眼陈氏,见她满脸的欢悦自豪,对此行的来意又多了几分把握。 “不瞒林太太说,奴是受我家太太之命,特地前来见您的,我家老爷是不知情的。今日我与太太您的见面,还是不要让林老爷知道的好!”石孙氏忽然正色道。 “有什么话呢就说吧!”陈氏深深看了她一眼,皱眉回答道。 石孙氏清清嗓子:“太太有几句心里话要和林太太说...” 石孙氏走后,陈氏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而后淡淡一笑,摇摇头叹了口气,和杜嬷嬷道:“那般金尊玉贵的,也有那么些不能为人所道的烦难事儿。可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能顺心如意!” “唉,可不是么?比起她来,太太活得还更快活些呢!人哪,富贵尊荣的再要紧,也得自己心里舒畅啊!要不,这么憋屈着,龙肝凤胆都咽不下!”杜嬷嬷感慨不已。 “阿娘,杜嬷嬷!”屋外传来安哥儿的声音。 陈氏立刻露出笑容,看着林明安走进屋里,关切地问道:“安哥儿饿了么,今天怎么来阿娘这里迟了些呢?”一边说着,一边杜嬷嬷立刻往厨下去拿点心去了。这是林明安的下午茶时间,她们都习惯了。 “我在书房里就看见有女客进了阿娘屋里,不方便进来啊。”林明安一本正经地道:“方才我见她走了,才来找阿娘的。” 陈氏笑着,把杜嬷嬷拿来的莲子糕和小馄饨亲手摆在桌上,招呼林明安来吃。一时间,母子之间,其乐融融。 当晚,林清归家后,陈氏没有隐瞒丈夫,把石孙氏的来意和说的话都详细告之。 “这正好!”林清静静地听完,嘴边露出一丝讥讽:“四个人之中,有三人都是不愿的,只林如海一人痴心妄想!这些日子,他找人来暗地试探,还以为我不知道么?” “可贾敏未必能做林如海的主,不然今天她的心腹就不会上门了!”陈氏提醒道:“老爷还是要另做打算。安哥儿眼见就要上学堂了,那时,若是有人有心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怕是不好!” “再者,如果林如海真地执意如此,咱们也要想法应对。虽说他名声还好,但俗话说“破家知县 ,灭门令尹”!长久下去,我怕族长顶不住,会要咱们退让!我们能舍弃安哥儿吗?” “没有这个道理,想都别想!”林清冷哼了一声。 “今日我收到了舅父的回信。”林清又想了一下,缓声道:“舅父还是建议我去他那里,他需要得用信任的人手,也可以借此提携我一把。他说任用我为属吏,就在他的手下做事。俸禄尚可,还有些外快收入,宅子什么的都有现成的。蜀地的生活开支比起江南来,要低不少,所以我们生活上是无忧的。” “如此,咱们江南的田地产业不需出卖,也可以够生活了。江南鱼米之乡,两个田庄,每年能安稳收租金。那个大的铺子,地段繁华,租出去也是不愁的。只有那糕点铺子,无人打理,有些麻烦。另外,祖宅也要留人看守打理。家中下人如何安置,都是问题!” 陈氏思索着,口中就利落地做好安排:“点心铺可以盘出去,铺子里的老师傅是熟手,新东家会留用的。咱们再另外送三个月的工钱,也全了这东主之义。家里的,杜嬷嬷自然跟着咱们走。孙宗夫妻俩就留着看家吧,孙宗管着田庄上的事物,孙宗家的打理祖宅,咱们也放心些。主人不在家,两人也够了。实在顾不过来,雇个散工来帮忙也可以。钱吉祥夫妻,若是愿意跟着去蜀地最好,不愿咱们也不勉强。把身契还给他们,再额外给些银子,让他们自己选择吧。到了蜀地,咱们看情形,再买几个下人。” -- 第26页 “我担心的是,蜀地可有好的学堂和老师,可不能耽误了安哥儿求学。”陈氏叹了口气:“安哥儿那么聪明用功的孩子,姑苏本是文风鼎盛的地方,蜀地只怕要差不少呢!” “舅父说,当地有所学堂很是有名,以安哥儿的资质,求学不成问题。再说,我自当亲自传授,时时看顾着,这个你不用担心!”林清安慰陈氏道。 “那就没什么了!”陈氏顿了一下:“老爷你给舅父写信,也别说死了。咱们也观望观望,若是族兄那里打消了念头,能不离乡背井的,自是最好!” 第18章 林家出继子18 林家主母的院子里,有一间布置很精致典雅的会客厅,一色清雅华贵的黄花梨家具,上首是一张宽大的坐榻,现在以几扇云母屏风隔开。下首一溜的椅子上,都搭着绣花椅搭和靠垫,柔软如云朵,坐上去分外舒服。椅子两旁,各自摆放着梅花式样小几,几上茶碗、汝瓷美人觚俱全,觚内插着新摘下的时鲜花卉,娇艳欲滴。角落处一只古雅的青铜博山炉,正燃着名贵的沉水香,袅袅香烟升起,如山中云雾般飘浮,那清淡幽幽的香气弥散在空中,让人的心都随之安静下来。 金陵名医叶天世望着屏风后端坐着的林夫人,心中默叹,再次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林夫人,这方子虽说对求子是很有效果,但用的药材有些烈了,免不了有些伤身。小可还是劝夫人用些平和的方子,缓缓为之更好!就是要用这方子,也先调养身体,过了几年再说。夫人您” 贾敏在屏风后打断他的话:“叶大夫,我已经年纪不小了!再过几年,还能再生么?”她幽幽一叹:“叶大夫,你只管开方子吧!” 叶天世叹了口气,不再劝说,身边的丫鬟准备好了笔墨,他提笔写下了一个药方,举手做了一个揖,告辞离去。 石孙氏收起药方,想着叶天世的话,也劝起了贾敏。既然她已经去拜访了陈氏,想必陈氏已经知道了老爷的心思,必会提防起来!陈氏一定不想舍弃了安哥儿,更不愿让自己相公纳妾的。这样,她和贾敏就是目标一致,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同盟了。再说,太太已经愿意接受老爷纳妾,如果生下庶子,老爷对安哥儿也会淡了心思,又有何必要糟蹋自己的身子?等调养几年,把自己身子养好了,也是来得及的! 贾敏对着为自己着想的心腹,面容苦涩,吐露了自己的心思:“我何尝不想好好养身呢?只是,要养多久呢,一年,两年,还是五年,我实在是等不得了!老爷也等不得了!” 在石孙氏开口前,贾敏又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若是我能再生下一个儿子,就用不着那些庶子了。谁知其中会不会再出一个安哥儿来呢?”她淡淡地道:“我娘家里,也只有我母亲生下了嫡子,余下的只有几个庶姐,不过是一份嫁妆的事,那倒是不打紧!” 石孙氏不敢再劝,心中嘀咕道:叶大夫可只说那方子能有助怀孕,可没说能怀上的就是男胎啊!若是到时生出的是女儿,那可怎么着?难道要一直给姨娘们喝避子汤,那老爷也不能答应吧? 不提贾敏如何私下延医求子,如何安排妾室伺候林如海等事宜,林如海在犹豫中反复思量,林清这里却是未雨先绸地先做着准备。 林清和陈氏经过仔细核算,发现如果真地去蜀地,也不需伤筋动骨的大动作。田庄祖宅可以不动,铺子转手也不难。孙宗负责管理田庄产业,都是做惯了的,每年的田租大致有数,委托陈氏的娘家和林清的好友共同监管,也出不了大错,毕竟孙宗夫妻俩的身锲还捏在林清手上呢。林清准备给他的月银提高一倍,年终视情况再发分红,料想他权衡利弊,也不敢做出太背主的事来。小小不言的,林清也不多计较了,不聋不哑不配当家! 接受了当初的教训,加上点心铺子的周转,帐上的银子足留着千余两,从姑苏到蜀地,路上的盘缠足够用了。舅父说有现成的宅子,就不用一下子掏出大笔买宅子的银子了。实在不行,现租一所也可以,不贵。从舅父信中看,蜀地的生活花费比江南来,要低得多了。去了有个职位,就能有俸禄进项。这些都不算什么,就是要离开一落地就生活惯了的姑苏,着实有些舍不得。回味着姑苏的青石街道,小桥流水,杏花春雨的婉约,日日听惯了的耳边的吴侬软语,想着素日里安逸闲适的日子,惆怅感伤,心中空落落的。但一见到安哥儿亲昵地承欢膝下,就忘记了那些,觉得很是值得了! 虽然还没有最后定下,但林清和陈氏想着还是先给安哥儿提个醒,让孩子适应一下的好,忽然离开熟悉的环境,大人都难受呢! “要搬去蜀地?不在家里住了?”安哥儿果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嗯,你的舅爷爷,也就是阿爹的舅舅在蜀地叙州做知府,需要人手,让阿爹去给他帮忙当差。”林清告诉林明安道,怕他不愿意,又赶忙哄道:“咱们也不是一去不回的,庄子和宅子都让孙宗一家看着呢。等过几年,咱们说不定就要回来了。” “那阿娘和我都跟着阿爹一起去吗?”安哥儿问道。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他就恢复了常态,连那点惊讶的神色都消散了。 “那还是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啊,安哥儿不会不开心的。”林明安笑吟吟地道:“听清和真人说,他游历天下,巴蜀一带风景让人叹为观止,青城山、峨眉山、乐山大佛、三峡.....虽然没有江南那般富庶,但论起山水,可谓天下无双!!我看古诗词,其中也有很多描写巴蜀地风光的啊,什么‘巴山夜雨涨秋池’、‘花重锦官城’、‘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想来蜀地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恨不得自己能去看一看呢!阿娘说自己一辈子都在姑苏城里打转,如果有机会走出去看看这天下风光,她一定会高兴的!” -- 第27页 “再说,阿爹是去当官做事啊,我们当然要跟着阿爹一起去了。等以后,安哥儿如果读书读得好,也要做官的。听说官府是不准人在自己老家做官,都要派到别的地方。那时,阿爹阿娘不也要跟着儿子一起走么?这有什么了不得啊,阿爹干么要这么捉急慌忙呢?”林明安若无其事地道。 作为热爱大自然,还曾经做过一段时间驴友的人,林明安表示,其实他更喜欢蜀地、湘西、云贵这种瑰丽雄奇,原汁原味的风景。姑苏虽好,但太过安逸平静的生活过久了,未免有些乏味。见惯了杨柳依依,他想换换口味,体味体味崇山峻岭,雨雪霏霏!论起来,蜀地也不是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啊,不然刘备能凭借此地立国?只是,和江南相比,差一些罢了。何况,依他所见,阿爹其实已经有了倾向,现在不过是需要人帮助他下这个决心。 林清和陈氏被林明安的态度影响着,明显地松了口气,转过头来一想,对啊!日后安哥儿有出息了,科举中了进士,最少也要有一个七品的官做,无论被看重留在京城,还是外放到了地方,总之总不会是留在姑苏城的。那么,他们一家是迟早也要离开姑苏的了,现在只是提早了一二十年而已。至于安哥儿能否考中,林清夫妇都很坚定地把否字排除在外,安哥儿那么优秀聪明,还用着着怀疑吗? 这么一来,心中那点郁郁就不知不觉消散了。陈氏挺感慨地道:“阿娘平日里都闷在家里,去得最远的也就是往庄子上去查看一番,要散心也无非是往道观、寺庙里上个香,约人去听个戏,打个牌什么的,人说坐井观天,阿娘和那蛙也没多少差别。现在有机会出去看看,阿娘心里也觉着欢喜呢!” 林清也在一旁点头附和,原本他心情挺复杂的。虽说去蜀地是自己的主动选择,看似是掌控着局势,很果断干脆。但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受逼离开的呢?如果自己能和林如海一般有功名和官位权势,应该会理直气壮地与之理论,还会如此没底气地躲避开吗?这让他隐隐感受到沮丧和挫败。现在,安哥儿的话语把他心中的那点不平和愤懑悄悄抹去了。 他心中一酸,又觉着骄傲,这孩子,多让人暖心,多会安慰人啊!不管怎样,现在他是自己儿子。一家人在一起,夫妻和顺,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就足够了! 又过了四五个月,金陵林家传来的消息,一切都很正常。林如海新纳了三房妾室,挑选的都是好生养的良家子,这显示了他对子嗣的渴盼,那是否也暗示着他放弃了要回安哥儿的打算? 林清有些疑惑了,一时拿不定主意,现在是走,还是停留? 又过了一个月,林府传出了喜讯,林家主母贾氏夫人怀上了身孕。这是继贾敏生下嫡子天佑,几年之后的第二次怀孕,着实不易。整个林府都轰动起来,仆人们都得到了主人额外赏赐的两个月月银,喜气洋洋地,被提点着要小心伺候太太。妾室们都知趣地缩在自己院子里,不去碍眼,以免让太太不快,冲撞了可就了不得了!她们喝着避子药,心头暗苦,祈愿太太这胎是个女儿,否则都没有自己的出头之日。 林如海自然欣喜不已,每日里都对着贾敏温言细语,关怀备至。一时之间,两人绝口不提要回安哥儿的事。贾敏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与林如海言笑晏晏,一派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景象。 林清和陈氏听闻,也为之高兴。这样一来,林如海想必不会再打安哥儿的主意了。他们即使也准备去蜀地,那也会是从从容容地走,就当林清去辅佐舅父,谋一个前程。被人暗中惦记着,这感觉可挺难过的。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时,谁也没意料的事发生了,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林家的天佑哥儿,忽然患上了风寒,且病情发展很快。他病弱的身体在受了几天折磨后,药石无医,一病而去! 第19章 林家出继子19 林府顿时如天塌了一般。贾敏哭晕过去了几次,伤心得躺在床上起不来,整个人憔悴得脱了形,双目中没有一丝神采,直愣愣地望着空中,不言不语,不进饮食。 石孙氏在一旁抹着眼泪劝道:“太太,人死不能复生,您得想开些!您得起来吃些东西啊,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小哥儿呢!” 贾敏也不说话,疲惫地合上眼睛。石孙氏等了许久,以为贾敏睡着了,悄手悄脚地给她盖上一床薄被,正要退出。这时,身后传来贾敏低沉嘶哑的声音:“石康家的,你说那会是个哥儿吗?” 石孙氏心中一跳,连忙转身,立在床边勉强笑道:“会的,一定是的,上天会垂怜太太的诚心!” 贾敏惨然一笑:“上天若是垂怜,怎么会夺走了我的天佑?天佑这是夭折啊!就是生前,他也没有多少康康健健的日子,吃药比吃饭还多!我本以为,他这一生,都要这么过了。谁知,连这念头都是奢望!” 石孙氏也心中酸楚起来,劝道:“太太,这个节骨眼上您得保重身体啊。不然,孩子在娘胎里没得到好调养,身体会娇弱许多的!您别想得太多了!” 贾敏挣扎着坐起身来,石孙氏连忙拿起丝绵靠枕给她垫在身后,让她坐得稳一些。 “如果这胎是个儿子,那还好说!”贾敏面色沉郁阴沉:“可如果是女儿呢?”她咬了牙:“老爷前些日子不再提要接回安哥儿的事了。可天佑一去,若我再生下一个女儿,他就无子了,只怕会旧话重提!” -- 第28页 “如果安哥儿真地回来了,这家以后不就是他的么?我和女儿要在他手下讨生活?那张冬儿在地下可要笑死了!”贾敏恨声道。 “不至于!”石孙氏赶忙安慰道:“天佑哥儿保佑,您这胎必会是个儿子!就算是女儿吧,可见叶大夫开的药方是有效的,您放宽心,先开花再结果就是了!老爷与太太有十几年的夫妻情分,断然不会不为太太着想的!再说,太太娘家可是国公府,老爷能不顾着国公府的面子?” 贾敏蹙紧眉头,咬着牙,心中苦涩。怀上这胎时,叶天世就提醒过几次,务必要好生护养着。这药性烈,可以说有些透支了身体的机能潜力。这胎之后,再想有身孕,可就机会渺茫。若是真地是个女儿,那可怎么好?娘家? 她默叹一声,大哥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降等继承了爵位,却没能支棱起父亲的基业来。二哥爱好读书,但始终考不□□名,父亲临终前上了奏折,圣上念着老臣子的情分上,赏赐了一个员外郎的职位。但在工部多年,也没能升迁,大有把冷板凳坐穿的趋势。表面上荣国府还是赫赫扬扬的国公府,内里却是渐渐地撑不起来了。反之,林如海却是仕途通畅,已非昔日那初出茅庐,还需要岳父帮扶一把的探花郎了。可以说,从厉害关系上来看,娘家并无能让林如海忌惮之处了。而夫妻情分再深,也深不过他要延续林家血脉的迫切心愿。 当年,他念及情分,遵循规矩伦理,出继了安哥儿,已经妥协了一次!再一次,只怕是没可能了! 至亲至疏夫妻!只有腹中这个孩子了,才是与自己真正血脉交融的骨血。无论他是男是女,自己必要为他打算好的! 贾敏示意石孙氏附身过来,低低地在她耳边道:“听着,让石康派个信得过的人去姑苏千万不能让老爷知道!” “啊,太太!” 林如海这些日子也悲痛不已。天佑是他的嫡子,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很重要的。虽然时常惋惜他的身体病弱,但从没想到过他会在这个年纪就夭折,弃父母而去。他这些日子,夜不成寐,要料理天佑的后事,还要照顾安慰着卧病在床的贾敏,她肚子里正怀着林家现在唯一的子嗣,实在大意不得! 林如海忙得头昏目眩,疲累不堪,想起自己少年丧父,中年丧子,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身边无人可以分忧,更觉心下悲苦凄凉。 倏地,那已经压下的念头又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升起。 不,不行,还是等等吧!林如海告诉自己道。贾敏还怀着胎呢,若生下的是儿子,她是不会愿意接回安哥儿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安哥儿年龄大了许多,又如此出色,对嫡子威胁太大。当然他可以强行做主接回,但接回后的结果他很难把控。如果是女儿呢,那贾敏自然没有理由反对了!现在,还是让她安心养胎,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至于贾敏与张冬儿的纠葛,林如海并不太在意。在他想来,安哥儿日后承继了林家偌大基业,岂会因一个姨娘而怀恨父母? 林明安还是像往常一样去了玄妙观。既然阿爹准备去蜀地了,就迟早要动身的,总不能放了舅父的鸽子吧。趁着这段时间,他各处走走,把姑苏的好吃的多吃些,好玩的玩个遍,免得日后在蜀地回忆起来时后悔。 家中大青驴没法带走,林明安不准家里卖了,怕人杀了它吃肉。想了想,决定送给玄妙观,给清和真人当个坐骑。清和真人必会善待它的。 于是,林明安牵出大青驴,骑着去了玄妙观,准备给清和真人展示一下青驴,让真人答应以后就好好地养在观里,不要太使唤它,喂的草料要上好的,青驴若是闹脾气了,也别打它!林明安是个挺护短的人,让他上心了的,他都会尽力维护。 杜嬷嬷跟着林明安一起去的,她知道自己是要随着他们去叙州,也想着离开之前,去玄妙观再上一回香。青驴很乖,不用人牵着就自己一步步地慢慢走。林明安稳稳当当地坐在青驴背上,甩着小腿,优哉游哉,想着骑驴也挺有名士风度的,文人墨客,道士们,好像都是骑着驴子出行的,半点不丢分。 到了玄妙观门口,已近黄昏,虽然天光还亮着,但这时是观里道士做晚课的时间,众香客已经散去。道观门口人烟稀落不远处,有一家卖梅花糕的小摊子正准备收摊。 林明安见那摊主是个老妇人,摊子上还有十来块梅花糕没卖完,笑着对杜嬷嬷道:“嬷嬷,我去和真人说话,可不好空着手去,带点点心请小道兄吃吧!” 杜嬷嬷会意,安哥儿心肠好啊:“安哥儿,嬷嬷看着那梅花糕又好看又好吃,等着,嬷嬷就给你买去!” 林明安坐在青驴上,看着杜嬷嬷在摊子前数铜钱,买梅花糕,轻轻拍了拍青驴的头:“小青啊,以后你跟着清和真人,可要听话啊,不许撩蹄子,不然真人会让你辟谷反省的,知不知道?” 青驴‘嗯昂,嗯昂’地仰头叫了几声,似乎听懂了林明安的话,用叫声向他表示抗议呢。 林明安欢畅地笑了起来,正准备再逗逗青驴,这时,从旁边窜出一个长相平常的男子,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林明安面前,开口问道:“小孩,你是叫林明安吗?” 林明安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人。于是,他并未回答,反问道:“先生您是谁啊,我不认识你啊!” -- 第29页 那男人还没接口,杜嬷嬷捧着一大包用荷叶包裹着的梅花糕走近了,喜滋滋地道:“安哥儿,嬷嬷把梅花糕买来了,咱们进去吧!” 听着杜嬷嬷的话,那男人露出一丝喜色,冲着林明安轻声地说了一句:“你姓林,是哪个林?”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林明安皱着眉毛,心中警惕起来。只见那男人问了这句话后,立刻从背后亮出了一根铁棍,棍身通体黝黑,闪着寒光,他把铁棍高高举起,直冲着驴背上的林明安而来。 杜嬷嬷惊呆在当地,回过神来,一把扔掉了手中的梅花糕,嘶喊着向那男人扑过去:“安哥儿,快跑!” “救命啊!杀人啦!” “快来人啊!” 杜嬷嬷凄厉的呼救声在空中飘荡,玄妙观里的道士听见门外的骚动,有几人踱出门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林明安不及细想,狠狠一拍身下的大青驴,大青驴迈开蹄子就跑起来。 那男人往旁边猛地一闪,杜嬷嬷扑了个空,收不住脚,一跤重重跌在地上,挣扎着起不来身。那男人也不耽搁时间,看都不看杜嬷嬷,径自大步流星地奔跑着去追赶林明安。 大青驴只是一头驴,可不是骏马,反应不灵敏,发愣中被林明安驱赶着跑起来,速度也不快。没几步,就被那男人飞奔着赶上了。林明安眼睁睁地看着那男人逼近,脸色狰狞地再次举起铁棍,衣裳下筋骨健壮,显得十分孔武有力。 林明安此时只是一个小小稚童,哪有力量反抗?他眼角余光中看见有几个道士闻声正从观里奔出,往自己的方向跑来。但其间还隔着一段路,来不及了! 林明安绝望地哀叹一声,本能地双手抱紧了头,护住最要害的部位。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男子微一停顿,而后手中的铁棍毫不犹豫地狠狠击下。 ‘咔嚓’,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这是重物击打在皮肉上,发出的骨头断折碎裂的响声。 第20章 林家出继子20 等杜嬷嬷跌跌撞撞地赶来一看,差点没吓死过去,只见林明安和大青驴都倒在地上,青驴痛苦地嚎叫着,林明安却没有动静。地上,是一滩血,触目惊心! “安哥儿,安哥儿!”杜嬷嬷语不成声地哭喊着,颤抖着双手上前查看。 只见安哥儿慢慢地抬起头,双手紧紧搂着大青驴的头:“嬷嬷别怕,我没事!只是摔了下来,是小青受伤了!” 道人们随后一步赶到,有相熟的道士连忙上前把林明安上下验看了一番,松了口气:“安哥儿没受伤,只是受惊过度了!” 在林明安的要求下,道人们推出辆车子,把小青小心地装在车子里,推进观内。清和真人得到禀告,当即赶来,安慰了林明安几句,就给小青检查起伤势来。 “一条腿骨头被打折了,但幸好,还未碎裂,不然就完全废了!”清和真人医术颇精,诊断后得出结论。大青驴疼得不断嘶吼挣扎,林明安咬着嘴唇,抚摸着大青驴的毛一语不发,,目中闪着不明意味的光芒。 “小友莫要担心!”清和真人见状安慰道:“贫道医术还会一些,等会儿让人抓点药来,先给青驴止血止痛。贫道知道有个方子挺有效果,明日就去寻些草药,制成药膏,每日里给它敷在伤处。这样坚持个几个月,就能行走,只是怕不能像往常一般强健有力!” “多谢真人,请一定要治好小青!”林明安恳求道:“本来我是想把小青送给真人的,我阿爹要带我和阿娘去蜀地,不方便带着小青走。现在小青因我受伤,我想请真人留它在观内过活,给它疗伤。我会让阿爹给观里香火银子的!” “不需银子,”清和真人和蔼地道:“贫道自己采摘的草药,并没有什么花费,玄妙观里一头青驴还是养得起的!再说,那青驴伤好之后,又不是不能行走,贫道就拿来做个代步的坐骑吧,还没谢过小友美意呢!呵呵,小友放心,贫道外出有限,不会狠使唤它的。待到小友再回姑苏时,贫道把一头膘肥体壮的大驴子还给小友。” “多谢真人!” “不过,”清和真人关切地道:“那行凶的人已逃窜不见,小友可要小心啊!这事可有些蹊跷的!” “多谢真人关心!”林明安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眼中的神色:“我会小心的!” 清和真人微微一笑,林清一家忽然背井离乡,安哥儿今日的遇袭,其中定是有不为人知的内情。罢了,他人的隐私,还是莫要打听的好。 闻讯匆匆赶来的林清和陈氏跑得气喘吁吁地进了屋,一眼见到正蜷缩在椅子上,神情黯淡的林明安,顿时又是愤怒,又有些安心。林清连忙向清和真人道了谢,陈氏立刻上前上下检视起林明安来,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清和真人应答了两句,知趣地退下,让出地方给他们私下里谈话。 “阿娘别哭,我没受伤,只是小青被凶徒打断了腿,留在观里,清和真人给它治伤呢。”林明安一边给陈氏拭泪,一边慢慢地说道。 “是谁那么凶残?”陈氏气苦道:“咱家一向与人为善的,并未得罪什么啊!” 林清听着这话,猛然愣怔住了,心中转动着一个念头:难道是他?可虎毒还不食子呢,要有行动,也该冲着自己来才对! “阿爹,”林明安摇摇头,转身对着林清,态度冷静:“那凶徒并未打我,他是直接冲着小青去的。打了一棍后,就逃窜跑了。那时,道兄们还没赶上来,他完全有时间再给我一棍的!所以,那人不是真地打算打伤打死我,更像是给咱家一个警告!” -- 第30页 “我听真人说过,江湖上争斗时,一方不想直接杀戮,就先杀了对手家的狗啊,马啊,更厉害的是杀了下人奴婢的,以此示威警告。若是对手还不认输,那时才会下手。” 陈氏惊叫一声,急切地望向林清,满面惊惶:“老爷” “阿爹,那凶徒很奇怪。他先是问我是不是‘林明安’,看来那时就是认识我的。”林明安疑惑地问道:“可后来,他又说了一句话‘你姓林,是哪个林?’,儿子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哪个林?林清和陈氏对视一眼,心中涌起惊涛骇浪。林清勉强安慰林明安道:“安哥儿莫担心,怕是有人与阿爹在田庄生意上有龌龊,才使出这下流法子来恐吓。阿爹马上去报官,不会有下次的了!” 林明安乖顺地答应下来,林清。陈氏和杜嬷嬷三人把他护在中间,一路紧张地回到了家中。林明安临走前再去看了看大青驴,单独一个人和它说了会儿话。 等安置好林明安睡下后,林清与陈氏在灯下对坐着商议,都是面色凝重。 “你说,今天这事是谁下手的?”陈氏直接挑明了:“总之,和林如海家是脱不开关系的!” 林清想了片刻:“应该不是林如海,他虽然想要回安哥儿,但绝不会针对安哥儿下手。若是威胁,也该冲着咱们夫妻来才是。莫非,是贾氏指使的?” “她不是还派出过心腹嬷嬷来找过你,表明过自己的态度。这是儿子死了,怕安哥儿回去,特地来警告我们的?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在孕中,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林清眼中的贾敏,娇滴滴的,虽有心机,但不失为一个温雅少妇。姑苏人一般处事温和,实难想象,女子能做出这等事来。 “老爷你不懂,为母则强!”陈氏冷哼道:“她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就是儿子,生下来也不知能不能养得活?若是女儿,就更糟糕了,她可不是怕林如海接回安哥儿!她与安哥儿还夹杂着张冬儿的一条人命呢,怎么会不心虚?” 林清觉得有理,叹了口气,再次感受到内院女子争斗的残酷,以致家宅不宁!嗯,都是纳妾惹的祸! 商量了半日,陈氏拍板做了决定:他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姑苏,去投奔蜀地的舅父。家业不动,那衣服行李立刻就要收拾起来。盘缠礼品,也在其中。 “我绝不会让安哥儿回去的!”陈氏斩钉截铁地道:“不提林如海那样太欺负人了,就是为了安哥儿着想,我也不能同意的。安哥儿现在和他们没关系,他们还不能如何。若是回去了,林如海和贾敏,那就是他的父亲和嫡母。一个孝道压下来,再怎么样的委屈,都只能受着。内宅里杀人不见血,各种磋磨人的法子可多着呢!我不能让安哥儿过那样的日子!” 林清也冷了脸色:“你放心,我也不会答应的!下个月,有一只商队要去叙州,他们和我表兄相熟。后日我就去和掌柜的说,咱们也跟着随行,路上好有个照应。你这些日子,把家中的事务处置一番,打理行李并土物礼品。我要去处理安哥儿的事。” “我明日就去衙门报官缉凶,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发生了这般事情,再有清和真人和玄妙观众多道人为证,焉能不让官府知道?” “我还要去一趟族长家中,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向族长和盘托出。请他告之林如海,让他知道贾氏的所为。不要过为已甚!我们现在主动避让开了,莫要再纠缠不放了。否则,不要怪我不顾同族的情分,把这事公之于众。那么,他治家不严,内宅争斗,纵容妻子仗势欺人,买凶,一旦传扬开来,他的名声可就毁了。虽说我是抓不到真凭实据,但他在官场上总有几个对头的,只要他们有心,未必不能找到。” “林如海是个聪明人,他会做出取舍的!” 第21章 林家出继子21 林清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见了族长,告知了林明安在玄妙观遇袭的事,并把贾敏派人来姑苏的事和盘托出,直言不讳地称贾敏是幕后主使人。告诉族里的意思,就是要讨要个说法。如果族里不能主持公道,他就告上衙门,请官府缉拿凶手。 族长一听,顿时头疼无比。在林清上门前,他已经从家人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玄妙观毕竟是个有名的道观,这样的暴行居然会在观门口发生,而且姑苏的百姓向来温和,民间连打架斗殴的都罕见。即使拌嘴时,也是一片吴侬软语,基本听不到脏话骂声。于是,很快就传扬开来,他当时只当八卦来听,谁能想,这居然是林家的丑闻呢? 族长心中把贾氏狠狠诅咒了一番,若是林如海不是朝中官员,贾氏不是国公贵女,他真想大义灭亲,用族规惩戒了。可他只能咽下这口气,带着几分歉意,挤出笑容,苦劝林清不要把事情闹大,同族之人,凡事好商量!再说,你指证贾氏主使,那也没依据不是,说不定是你在外和人起了冲突? 熟料,平日里随和的林清压根不买账,冷笑着反驳:“我从未与人结怨,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何来的仇人?至于证据么,也有一些。” 贾敏派石孙氏上门,本想修书一封,但顾虑到会留下凭证。日后让林如海看见,知道自己不想让安哥儿回来,心中会因此不愉。但陈氏又不认识石孙氏,若是大喇喇地上门,空口白牙的,怎么会相信她的身份呢?贾敏思索之后,让石孙氏奉上了一份礼物,其中就有江宁织造今年新出的两匹上好月影缎:一匹是绿色的‘春辰’,一匹是红色的‘苏梅’,又奢华又雅致。这种丝缎都是用来进贡到宫中的,也有少量会当做福利流到金陵地方官员手中,但民间却是再花钱也摸不到的。 -- 第31页 当时,贾敏送给陈氏这名贵料子,未尝不是怀着几分想显示自家权势地位,让陈氏敬畏听话的心思,谁知这时,却成了人家手中的把柄,只怕她知道了,会悔不当初吧? “可贾氏也可以说是交好族人,才送的厚礼啊!”族长苦笑道。 “她自然可以这么说,但我但凡拿出来,她就撇不开关系。自然有人会好奇,她为什么无缘无故地给一个平民百姓送礼?林家族人那么多呢,族长几时见她单独给谁送过礼的?若是说看在安哥儿份上,安哥儿可到了我家好几年了,怎么如今才想起来?可别说她牵挂安哥儿,那年我登门求药不得的事,也不是没人知道!”林清反驳道。 “这不是一回事,不能就作为凭据吧?”族长很无奈地道。 “没关系,既然我告状了,又实实在在发生了这举动,官府总不好不接状纸吧?今年正好是朝廷考核吏治之年,想必会有些好官自愿为民做主的!”林清冷哼道。他想明白了,林如海在金陵也做不到一手遮天,他的官位也有不少人惦记着呢。若是查到了贾氏的不法行为,林如海定是会被定上一个纵容行凶的罪名,你妻子做的事情,能推说自己不知情,说出去谁信哪? 林清只要一漏出这个风去,很多人想必就会见义勇为,为民做主,努力帮着搜集罪证的了。那是,林如海的名声前途可就毁了。 族长也知道这个道理,不由长叹一声,努力劝说:“清溪啊,如海做着这个官职,对咱们林家可是有好处的。安哥儿如今也没出事,贾氏也只敢吓唬吓唬你们。老夫即刻修书一份,责令如海向你们送礼赔罪,责罚贾氏,你看如何?总是一个家族的,祭祀的也是同一个祖宗,何必做得太绝?” “族长,是他们先把事情做绝的!”林清愤愤地表示不依。但拗不过族长一再劝说,终于答应了不去告官。但是,他又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许林如海一家子再来寻他们的麻烦,不准再窥觊安哥儿!另外,林如海必须惩罚贾敏,否则 族长还想再劝一劝,林清冷冷地道:“族长,我已经退让了一步。我也是有秀才的功名,见官可以不跪的!实在被人欺负狠了,还有个四品的州官舅父为我做主呢!” 族长苦笑一声,叹了口气。人林清是苦主,他也不好太不公。何况,林清把话放出来了,他也不是好惹的!龙有逆鳞,安哥儿就是林清的逆鳞!扪心自问,若是换了他自己,他也不肯息事宁人的! 这肆意妄为,不守妇德的贾氏,族长在心中再次狠狠骂道。 林清昂首挺胸地走出屋外,方才提出处罚贾敏的要求,昨晚他还不敢这么想呢。贾敏是林如海正妻,国公之女,又怀着林如海唯一的子嗣,这个要求林如海势必不能答应的。 他怀着不甘出门时,只听见安哥儿在屋中一早就开始用功了,书声琅琅:“取法乎上 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 他停下步伐,这不是《易经》中的名言么,安哥儿居然都读到了?下一刻,他恍然有所悟。是啊,就是如此! 所以,今日林清提出要惩罚贾敏,只是一个明面上的说法。他心中清楚,贾敏怀着身孕的时候,林如海怎么也不会去刺激她的。那么,他就必须要答应下第一个要求。那么,林如海即使再有其他心思,也不会在此刻轻举妄动了。而下个月,他们一家就要远赴蜀地,这当儿,不能存在任何阻扰。,必须防患于未然。至于以后,天高海阔任鸟飞,车到山前必有路!或许贾敏生下了嫡子,也可能林如海的妾室为他添了庶子,反正那时安哥儿也不在眼前了,林如海总该息了这心思吧? 林清一家忙乱着收拾,准备动身。这时,在金陵的林如海收到了族长一封言辞激烈的书信。看完后,林如海双手颤抖,气得重重拍桌。信中,族长讲述得很是详细,还特地提起了那两种月影缎。 林如海之看到这里,就知道族长所言,怕是真的了,不然林清绝不会知道得如此详细。这种衣料,是江宁制造衙门专门进贡宫中的,整个金陵,能拿到手的只有不多的几个官员,而他分到的一共有四匹,全给贾敏收着。这两种颜色,贾敏不甚喜欢,所以当时没拿来制衣。 难道贾敏真地不想让安哥儿回来,还因此对安哥儿下毒手了? 林如海不想把相伴多年的妻子往坏处想。他思索了一会儿,命心腹管家林百福道:“你去见太太,就说上次织造衙门送来的月影缎,应天府新来了一位同知,却是没有分到。家中若有多余的,拿出来让人送去,也是同僚的情分。” 林百福领命而去,不一会,空着手回来道:“太太说了,那月影缎,两匹她已经做了衣裳,还有两匹她送给了贾家在金陵的族人做人情。老爷若要送礼,她让人在库里寻几匹软烟罗来,不比月影缎差。” “好啊!”林如海一阵心灰意冷,跌坐在椅中,双手掩面。良久,他长长叹息着,声音涩然,对一旁惊呆了的林百福道:“百福,你去查清一事。若是真的,你即刻去一趟姑苏此事,不许让太太听到一丝风声!” “是,老爷!”林百福是林如海的奶兄,与林如海十分亲近,听着林如海的话语,心中难受,但涉及主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答应道。 陈氏寻了一个天气好的日子,与杜嬷嬷一起,带着林明安去了妙音寺拜访,赵玉兰见到林明安,高兴不已。 -- 第32页 陈氏趁着林明安去拜佛时,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向着赵玉兰细细地说了一遍。赵玉兰只觉得惊心动魄,当听到安哥儿差点遭到毒手时更是咬牙切齿,双目赤红。 “所以,我们为了安哥儿着想,准备去蜀地,远远离开这些是非!”陈氏叹息道:“只是这样一来,很长时间内,你是见不到安哥儿了。今天特地把安哥儿带来,是为了向你辞行的。总得让你再见安哥儿一面!” “太太,安哥儿最要紧,你只管带他离开,不用顾忌到我!”赵玉兰冷笑道:“奴日后就在菩萨面前,天天为你们和安哥儿祈祷。也睁大了眼睛,看他们最后有什么好结果!” 那日,陈氏特意避开,全程让赵玉兰单独与林明安相处。赵玉兰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一整天和林明安在一起,带着他拜佛、吃素斋、去后山散步,她为林明安一家人都求了一个平安符,一直供在佛前的 下午近晚了,再不走太阳就要下山了,陈氏让赵玉兰带路,几人来到了张冬儿的墓地,再为她上一炷香。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日,众人心中都不胜感叹。赵玉兰回忆着女儿生前的音容笑貌,看着陈氏牵着安哥儿的手,平静安详,不禁心中酸楚,她极力忍住泪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林明安在墓前行礼上香,想把这一幕长久地留在记忆中,伤心孤独时翻出来回味安慰。 太阳更沉了一些,陈氏看着天色,歉然地向赵玉兰告别后离开,赵玉兰再是不舍,也忍悲含笑着与她们挥手作别。 刚走了一段路,林明安忽然一摸身上,对陈氏道:“哎呀,阿娘,方才赵姨婆为我求的平安符落在墓地了,我去拿一下。” “安哥儿,我帮你去取吧,担心你迷路!”杜嬷嬷道。 “不用,我认路呢,你们站在这儿等吧,不怕的。你和阿娘走了半天,还是歇歇吧!”林明安回答道。 陈氏听着有理,也确实累了,嘱咐林明安小心些,就和杜嬷嬷留在原地等待。 赵玉兰眼睁睁地看着林明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再也忍不住,泪水扑簌簌地落下。 忽然,她余光中见到安哥儿的身影,急忙侧脸看去。 林明安从墓碑后面捡起一只古雅的平安符,然后静静地望着她,眼中透出的有悲悯,有温情,有安慰。赵玉兰嘴唇蠕动着,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 半响后,林明安向赵玉兰走过来,轻轻地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去。 赵玉兰如遭雷击,呆在当地。忽然,她悲从中来,痛哭出声。 方才,安哥儿在她耳边说的是:“外婆,保重,我们会再相见的!” 第22章 林家出继子22 商队还有二十天就要启程了,林清家里也大致安排妥当了,正精心进行挑选土产礼品。要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故土,林清与陈氏心中都很是不舍,不免有些郁郁感伤,一再交待孙宗一家,要好生打理这住了多年的宅子,那里的一草一木,家具陈设,都是一家人如燕子筑巢一般,一点点都积累起来的,却只能留在姑苏了。蜀地尽管有舅父可以依靠,但骤然背井离乡的,心中怎会不忐忑? 但林清与陈氏心中更担心着另一件事,那就是:林如海在他们离开之前,会不会忽然发难,要回安哥儿?尽管林清心中有极大的把握,但一日没离开,一日都觉着不踏实。 终于有一天,林清家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来人满脸堆笑,一见面就给给林清和陈氏请安,态度恭谦,说起话来更是客气和顺。 “秀才公,林太太,”来人介绍道:“小人是金陵林府的大管家林百福,是老爷的奶兄,自小和老爷一同长大的。蒙老爷看重,以兄弟看待,委托小人来给您们赔罪并解释。” “哦,族兄他这是查明真相了?”林清挑着眉毛问道。那林百福是林如海的奶兄,应是心腹之人了。 林百福一顿,随即露出惭愧之色:“秀才公,我家太太刚刚死了哥儿,痛不欲生,受的打击太大,一时间脑子糊涂了。身边奴才挑唆着,说到安哥儿会回到林家占了家业,日后依仗着自己年长,磋磨她腹中的孩子。她一时生气,命人来问问清楚。太太本意只想吓唬吓唬一番,谁知那陪房奴才大胆妄为,怕安哥儿回到林家,自己再不能像往日那样体面威风,竟然找来凶徒打伤你家的驴子,想杀鸡骇猴,让你们惧怕。” “现在太太已经知道了这事,又惊又愧,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受了奴才欺瞒,后悔不已。老爷也严厉责备了太太,严惩了作死的奴才。他们派小人前来,向您们二位赔罪道歉。还请顾念同族人的情分,体谅太太的丧子之痛,一时糊涂,不要把这事外扬,两家私下了结吧!” 林百福指着身后的大包小包,跪下道:“奴才代老爷太太给你们赔罪了,这是他们的一点心意,请一定要收下!”说着,满怀希望地注视着林清。 林清眉头一皱,不愿开口表明自己的态度。 “你家老爷太太是贵人,我们可当不起他们的赔礼!”陈氏见状,立刻出面唱白脸,责问道:“林管家,那贾氏做出这样令人发指的事儿来,你家老爷对她有何惩罚?纵不能休妻,那总该送去清净礼佛吧,莫不是就这么轻轻地就放过了?拿出些东西就想堵住咱们的嘴?他这是对待族中兄弟的态度吗,这是打赏抚恤奴才呢!咱们把这事拿出去谈一谈,让旁人去论论这个道理!” -- 第33页 “天下只有你家老爷是做官的么?姑苏城可不是穷乡僻壤,他能一手遮天?金陵还有六部,还有御史,还有许多做官的!不知这指示家奴,对同族子侄行凶是个什么罪名?还有把持内院,捏造安哥儿命数相克,逼死张姨娘,出继庶子,这些传扬开来,可比话本子还要精彩!你家老爷区区内宅都不能管好,还指望他能当好官,处理好政事?” “太太,千万留情啊!”林百福没想到陈氏一个平民女子这么强硬犀利,慌忙道:“我家老爷不是这个意思,他确实发怒责骂了太太,严惩了作恶的奴才。只是,太太现在还怀着林家唯一的子嗣 ,老爷担心若是责罚太过,太太惊吓之下,胎儿会出事,才暂且放过了。请秀才公与太太念这个苦衷,宽容这一回!” 林百福费尽口舌,好说歹说,终于把林清与陈氏说动,不再追究此事。但是,他也替林如海做出了一个表态,那就是承认安哥儿是林清与陈氏之子了,他不再勉强安哥儿回家。说出这保证时,林百福心中长叹。他知道林如海是经过重重考虑之后,才忍痛做出的决定。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打动林清,不追究贾氏的罪责。虽说,老爷是官,林清是民,但谁叫林清是同族之人,且在族中人缘不错,事情泄露出去,少不得有人愿意为他抱不平。且林清也有个秀才的功名,舅父论起官职来,比老爷还高一级呢,只不过不在江南地界儿。今年又是官吏考评之年,老爷的职位窥觊者不少,有现成的把柄可抓,那些人还不一拥而上?所以老爷只能两害取其轻! 林百福忘不了老爷长吁短叹的样子,虽然办成了事,心中也没有太多的喜悦之情,反而有些沉甸甸的。罢了,但愿太太如愿生下一个健康的嫡子来,否则,老爷做出的牺牲就未免太不值得了! 低着头,林百福慢慢走出了林家的门。忽然,一个小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孩子,俊美白皙,面色平静。他盯着自己,淡淡地问道:“你是金陵林家派来的人?” 林百福一愣,仔细地看着那小童子,从他的面容上发现了有老爷和张姨娘的影子。他激动地问道:“你是安哥儿?” 林明安不回答,反问道:“你认识我?” “是,是,老爷常常和我提起你,说你聪明伶俐,年龄虽小,经义文章都念得好!”林百福连忙为林如海说起好话。 “是么,可你家老爷不知道,我最拿手的,不是经义,是编话本子。”林明安淡淡地道。 林百福一下子愣住了:“编话本子?” “不错!现在我想到了一个精彩的话本子。”林明安悠悠地道:“话说金陵有个官太太,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独占家里的产业,把持后宅,污蔑庶子命数相克,出继了他。赶走揭穿她心思的妾室,致使其病死在庄子上;为了怕老爷领回庶子,派出奴才当街行凶,想杀鸡骇猴。那老爷,虽然有学问,却不能齐家,纵容妻子迫害良民,欺凌族人你说,这个话本子,在姑苏各大戏班子排演出来,是不是大家都会争着去看?” “嗯,说不定,应天府,或者京城的御史台都喜欢看呢!”林明安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衙门也觉得有趣,会不会召那官太太上公堂问话?不过,那官太太那么威风,有依仗,想来也不会怕打官司的!” 林百福顿时惊得汗毛都竖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稚童能说出来的话吗?太太怀着身孕呢,真的这消息传开来,一急之下,还不一尸两命?天哪!张姨娘生出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啊? 等回过神,林百福结结巴巴地道:“安哥儿,你怎么如此说话?你,你可知你与老爷是什么关系?老爷有他的为难之处” “现在没什么关系了。”林明安凉薄地一笑:“不相干的人,我可没心思去管!”自始至终,他都没问清林如海的姓名和背景,因为在他心中,那就是一个带来麻烦的路人而已,不值得分出精神来关注。这份漠不关心,也让他在若干年后,才明白自己来到了什么世界。 林百福默然片刻,问道:“那安哥儿找我是有事吗?” “你去问问你家老爷,我的话本子要卖钱的,他买不买?” “不多,两万两银子。” “什么?”林百福又惊得跳了起来。安哥儿知道两万两银子是多大一笔钱吗?林清家的住宅,在姑苏城里还算过得去的,也不过三五千两银子。一个孩子,怎么会提出这个要求来?定是那林清在后面操控,拿安哥儿当做个传话的傀儡! “安哥儿,这话是林秀才教你的吧?有话他自己不说,要拿着孩子当枪使?”林百福愤愤地道。 “不用乱说!”林明安冷冷回答道:“我阿爹不知情,他和阿娘都是厚道人,只想着把我留在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可我就喜欢有仇就报,不想就这么算了!两万两银子,其中五千两是青驴的疗伤费,五千两是我受惊吓的压惊钱。另外一万两,是折算给我阿爹阿娘的补偿!” 君子不言利林明安可没那么清高。他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不付出切切实实的代价怎么能行?他不是李白笔下的‘十步杀一人’的侠客,在这古代社会,也不指望‘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真地相信这个,那可是傻子!那只有从其他方面找补,他们一家三口,背井离乡的,家业多少也有损失。到了蜀地,要重建家园,他要读书学习,还想着以后发挥自己的长处,做一些营生,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 -- 第34页 《圣经》上说:有人打你的左脸,连右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林明安说:“狠狠打他的右脸回击!再打他的左脸当做利息!” 第23章 林家出继子23 林百福真地有些懵逼了。来姑苏前,林百福是详细打听过姑苏林家的,众人口中的林清,是个温良宽厚的好人,与妻子陈氏琴瑟相和,对安哥儿视如己出,十分疼爱,而且秉性有些清高,不贪图别人的钱财。只看他前几年上门求药未果,不愿接受夫人的银子就可知一二。这番话,林清是说不出来的! 可难道这真的是安哥儿的主意?林百福愕然望向林明安,之间他粉妆玉琢般眉宇间,竟是一片漠然,平静得出奇。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稚嫩的声音说着冰冷的言语,仿佛老爷是与他毫无关系的路人一般。林百福倏地心中生出寒意,平日里能说会道的,此刻竟然无言以对。 “你做不了主,那就回去转告你家老爷吧。”林明安静静地说:“不过要快些,我家青驴被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玄妙观里,清和真人给医治呢。总不好让真人又出钱又出力吧?” “你家老爷若是也没钱,我也不强求,只好把话本子卖出去。写得好不好不打紧,故事精彩就行了!你说对不对?” “” 林百福叹着气离开,隐隐对林明安生出忌惮之余,也为林如海和林家惋惜不已。 林明安望着林百福仓惶离去的背影,冷冷地嗤笑了一声。阿爹是个温良的君子,但他不是!他要两万两银子,是经过仔细考虑的。这个数目不小,一户中等宽裕人家的全部家产业加起来也不过如此。但对于富贵高官而言,尽管也算得上一笔钱,但还是能不怎么费劲拿出来。再加上心虚有愧,会答应下来的可能性极大,说不定还觉得可以乘机和自己联络联络感情呢。若他狮子大开口,提出二十万两呢,那对方几乎不加考虑就会拒绝了!前辈子事业发展得顺利,几乎没翻过船,凭借的就是一直坚持着两个原则:一是冷静,不感情用事,另一个就是不贪婪,懂得分寸,不求自己能力范围外的东西。 金陵林府的书房里,听着林百福传述来的话,林如海先是惊诧恼怒,亲生的儿子竟毫不眷恋血脉之情,拿捏着把柄讹诈自己,真是逆子!待冷静下来后,却往另一个方向思索起来,安哥儿小小年纪,却如此有心计,有决断,胆大心细。日后做官入仕,其实这样的人才更能出人头地。自己在安哥儿这个年龄,只是在读书上颇有灵性,论起心计,那是远远不如的。可见,安哥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样一想,怒气全消,竟然隐隐生出几分骄傲。随即,心中又狠狠一窒,如今安哥儿在礼法上,却不是自己儿子了! 闭目回忆着往昔的风风雨雨,不自禁地对贾敏生出了一丝隔阂埋怨,但他叹了口气。 罢了,安哥儿如今年纪还小,对人情冷暖还没多少感悟。日后,当他一天天长大,明白了清贵门第和人脉资源的重要后,自然不会因书生意气,而置自己的殷殷苦心于不顾。现在,却要努力让他知道自己对他始终眷爱,只是别有苦衷,不得已而已。 “百福,”林如海吩咐道:“从我的私库里取出两万两银票,你再跑一趟姑苏,悄悄地给安哥儿送去。无论这是不是林清的意思,咱们也要有所表示,以示对安哥儿的歉意。再把我父亲传下的那枚汉古玉佩一并带去,对他说,这是祖传的宝物,留着做个念想,说我一直惦记着他呢。纵然一时他不能理解,但日后总能明白我的难处的!” “是,老爷,我一定把老爷的心意带到。”林百福信誓旦旦地保证。 几天后,林明安又去了玄妙观,准备去看看大青驴。这次,是孙宗一路护送着他去的,林清与陈氏都被上次发生的事弄怕了,凡林明安出门,都如临大敌一般,但此去蜀地,后会不知要到何时,安哥儿想多见见清和真人和小青,他们也不愿阻挡。 到了观里后,孙宗方才松了口气,安全无事了,安哥儿可不喜欢有人跟在自己身边。他笑嘻嘻地去和熟悉的道士说话去了。 林明安正准备去见清和真人,半道上,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林百福拦下了。 平静地接过林百度殷勤递过来的银票,林明安转身就要离开。林百福连忙上前拦住:“安哥儿,老爷还让我送一块古汉玉佩给你,那是老太爷在老爷幼时给老爷淘摸到,高僧专门给开过光的,上还刻着老爷的字呢。老爷极为珍视,从不离身的。现在给了哥儿,不求哥儿与他亲近,只望有朝一日,哥儿能体谅他的苦衷。老爷吩咐了,哥儿有何需求,尽管来寻老奴,老奴会办得妥妥当当的,为哥儿解忧!” 林明安伸手挡住了林百福往他手中递来的玉佩,平静地道:“不必了,我不贪心。我要的,你家老爷也给不起!”他嘴角边露出讥讽的笑容,公道,他能给吗? 几个月后,他的生物学上的‘父亲’也许会如愿得了个嫡子,那时,他大概率就不会再来纠缠他这个弃子。如果没有,反正也和他无关了。没有多少日子,他和阿爹阿娘就要远离姑苏,远离这些是非。此生或许再无交集! 小青的伤恢复得很快,清和真人把它养得不错。林明安给小青梳毛、喂食,小青伸出舌头亲昵地舔着他的手。一人一驴,亲热了好一阵,清和真人微笑着在一旁看着。 -- 第35页 林明安从那叠银票中抽出一千两,恭恭敬敬地递给清和真人:“真人,我们就要走了,这银子是小青养在观里的费用。” “不必如此,这样算来,那我不是还要给你买驴的钱?” “那就算真人替我在三清面前进香的香火钱。另外,我还有事求真人呢。” 林明安这样一说,清和真人就不好拒绝了,伸手接过一票,扫了一眼,被这上面的数额惊住了:“安哥儿,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你阿爹知道吗?” “真人,这是别人赏的赔偿费,也是掩口的银子。”林敏安讽刺一笑:“这事您不用让我阿爹知道。” 清和真人默然不语,他在姑苏城里颇有人脉,安哥儿的身世他是知道的,联想到安哥儿的遇袭,只能暗叹,安哥儿实在早慧:“安哥儿,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林明安又抽出几张银票递过去:“真人,这里是一千两银子,劳烦您在我走后,送去在妙音寺里清修的居士赵玉兰。以后如果她有什么麻烦,也劳您援手一二。” 清和真人思虑片刻,接过银票:“小友的托付,贫道答应了。” “多谢真人!”林明安郑重地道谢。清和真人在姑苏颇有些名望,有他罩着,赵玉兰应该没有人会烦扰。一千两银子,对她来说,已经足够衣食安稳了,再多,也不是好事!他那生父一家,应该不会为难一个丧女的可怜女人,但他总要为她做好安排。他用了了赵玉兰真正外孙的身体重生,回报一二,也是应该的。 好了,林明安仔细想了一想,在姑苏,该做的,他都已经完成了,再无牵连。如白茫茫一片大地,干干净净! 一天,天色初明,晨光熹微,林清、陈氏、林明安一家三口,带着杜嬷嬷,背着装着值钱细软的随身包裹,悄悄地坐上从车行事先预定好的两辆马车,直奔码头而去。其他的衣物用具,前一天已经装上了船。他们花了些银子,单独订下了一层船舱,跟随商队的商船去蜀地。舅父会在约定的口岸安排人接应他们,再一起赴叙州。 上了船,一家人安顿了下来,紧张地等着开船,就怕那最后一刻,会突发意外。 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到了时间,船只缓缓地动了起来,在宽敞的河中间平稳地航行。林清和陈氏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船尾,看着清晨的姑苏城,绿树苍苍,芳草萋萋,古朴秀美,还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想着这是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从此久别,不禁惆怅感伤,差点落下泪来。 林明安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些感动,又有些难过。他目送着这座小城在视线中越离越远。再见了,姑苏!终有一天,我会带着阿爹阿娘,光明正大地回来的! 几个月后,农历二月十二,正是江南的花朝节,万物回春。金陵的林府中,贾敏在苦苦挣扎了一天之后,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这女儿应很有来历,她生下那日,百花齐放,人们都啧啧称奇。 林如海自天佑去后,膝下荒凉寂寥,虽然生下的是女儿,但见她玉雪可爱,来历非凡,也颇疼爱,取名为黛玉。只是,心中未免又想起了安哥儿。 “老爷,不好了!”林百福匆匆进了书房,向正在写贺诗的林如海禀报道:“姑苏传来消息,那林清一家,带着安哥儿都不见了。宅子里只留了一房家人看家,说他的主人搬去外省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林如海身体猛然一颤,手中的笔无声无息地落下。 第24章 林家出继子24 叙州一座花木葱郁,宽敞别致的大宅子中,一位修长挺拔的少年正凭窗而立,悠闲地凝望着远处的山峦。少年十四五岁年纪,一身白衣飘逸,越发映衬出眉眼清俊,风姿过人。他就是林明安。不知不觉中时间已过去了将近八年,昔日的稚童长成了英气勃勃的少年郎。 蜀地山清水秀,景色幽美,是大自然钟灵毓秀,孕育造化的所在。与江南一带的人文荟萃,温柔风情,是各有千秋,难分上下。 相形之下,林明安更喜欢蜀地。他觉得江南更适合女子生活,那里的风太轻太软,日子□□逸。生活久了,人也闲闲地不想动了。而他的骨子里,向往着带着有些挑战性的,波澜起伏的生活,这样才尽兴。神秘瑰丽,奇伟壮阔的蜀地、湘西正合他的胃口。 “哥哥,哥哥!”一个漂亮可爱,两边包包头上各带着一朵镶嵌着珍珠的粉色娟纱鲜花的小女孩蹦跳着走近,见到林明安,顿时笑得像花儿一般灿烂:“你答应教我做你书里夹的那种叶子书签的,你看我今天捡了好多叶子!”说着,把怀中抱着的一个布包拿了出来,包中各种树叶装得满满的。小女孩高高兴兴地把树叶铺在桌案上,显摆道:“哥哥快来挑挑,这里什么样的叶子都有!” “怡安,这么多种叶子,你去后山了,一个人?”林明安板着脸问道。 “是山表哥带我去的,杜嬷嬷也跟着我呢。”怡安笑嘻嘻地回答。林明安的脸色和缓下来。 来到叙州后,林清一家生活渐渐安稳下来。不知是心情放松了,还是蜀地的风水好,久未开怀的陈氏居然有了身孕,林清和杜嬷嬷都为之惊喜不已。林明安则心情复杂,既为林清和陈氏高兴,但又生出了一些隐秘的心思。阿爹阿娘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后,会不会还像往常一样对待自己?如果他们对自己的心意淡了,那自己还能对他们推心置腹地地敞开心扉吗? -- 第36页 好在,林清和陈氏没有让他失望,对他比以前更好了,尽管他们不知道那日他提早去阿娘处吃点心时,恰恰听到了赵玉兰的哭诉。他又不是真的懵懂幼童,立刻就根据这,推测出了自己的身世。只是阿爹阿娘既然不想让他知道,他就当不知道好了。 林清和陈氏虽不知情,但下意识地怕林明安会因那胎儿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着安慰他,关怀他,表示无论生下的是弟弟,还是妹妹,阿爹阿娘最疼爱的还是安哥儿。 林明安体味出他们的言语都是真心实意的,心中不免感动,于是把这份情意回报到未出生的孩子身上。陈氏生下了一个女儿,他对这个妹妹非常疼爱。连妹妹的名字,都是他苦想出来的。陈氏本来想用些‘兰’、‘淑’、‘芳’之类的字来取名,林明安觉着普通,提出了‘怡安’这个名字。林清和陈氏一听便觉得不错,女儿一辈子又快乐,又平安,甚好!还正和安哥儿的名字明安:又清明又平安相呼应,那就更好了! 怡安从小就是跟在哥哥身后长大的,在她眼中,哥哥最亲,总会带着她玩,护着她;也最了不起了,懂得许许多多别人不会的东西,那些连阿爹也不明白呢。 比如,哥哥的书里夹着各种颜色的叶子书签,那些叶子的脉络晶莹剔透,漂亮极了,和树上的叶子大不一样。听舅爷爷家的君山哥哥说,这是哥哥自己做的。君山哥哥说,阿爹阿娘带着哥哥从很远的姑苏来到这里,当时哥哥只比自己现在大一岁,但可比自己能耐多了。当时,他们大孩子有些欺生,嫉妒哥哥长得好,又聪明,想着法子排挤他。哥哥一点不怕,要和他们比赛,结果哥哥什么都比他们强!就连那号称跟着从小跟着武师学过武的张壮哥挤兑哥哥比划身手,都败下阵来。等他们都服气后,哥哥又带着他们玩起来,他们跟着哥哥学到了不少新奇的东西呢,都是家中大人、学堂里的先生没教过的。 我的哥哥就是最厉害的,怡安小姑娘骄傲地想着。 “怡安,做树叶书签不难,可以用两种法子,都是最简单的。”林明安捡出一片完整的银杏叶子,耐心地讲解道:“水泡法最简单,但时间用得长。把这叶子用水泡上十几天时间,让其自然腐烂,然后用细小的刷子顺着叶脉的方向把腐烂的叶肉刷干净,就做成了。你要喜欢彩色的,就给它染上颜料,放在书里压平就成了。” “要想快些呢,就把这叶子放在水里泡上两天,这样叶片就有些腐烂了,再用碱水煮,碱水问杜嬷嬷要。煮后把叶子平放,用小刷子轻轻地戳打,不能刷,不能弄断叶脉,一边用清水冲洗叶面,露出完整的叶脉,这书签就做成了。也可以染色。再往叶柄上系上一根穗子,就是一张漂亮的书签了。” “怡安,你照着哥哥说的试试,以后可以做来当礼物送人,是很风雅的。”林明安笑着道:“但这不是立刻就能做好的。要不,哥哥今天给你拿树叶拼幅画给你看?” “好啊!”怡安高兴地拍手,依偎在林明安面前,看着树叶和花瓣经过他双手灵活地修剪拼凑,再浆糊黏贴,逐渐做成了一幅美丽的画,怡安嘴里不时发出惊叹。 “哎呀,怡安,你又在这里缠着哥哥了!”随着这道声音,陈氏和林清的表外甥李君山出现在书房门口。 “怡安,杜嬷嬷说你刚爬过山,本打算让你静下来做女红的,谁知她一转眼,你人就不见了!”陈氏埋怨道。 “阿娘,”林明安不赞成地道:“这些针线活,怡安要会一些的,是为了日后的方便。可若是整日地做这个,就不必了。难道家里指望她日后以此为生吗?她看她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有这个功夫,就让她多读书,学些才艺本事。她这个年纪,无忧无虑地玩耍也好!” “安哥儿,你不要惯着她!针线女红,是女孩子的本分。姑苏这么大的女孩子,都要开始学绣花了!”陈氏道。 “安哥儿,先别操心怡安了!”李君山在一旁插话:“你真是不动如山啊,今天可是秀才放榜的日子,表舅一早就派人去看榜了,现在在前厅等得心焦着呢,你却在这里给怡安摆弄树叶子?反而显得咱们咋咋呼呼的,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啧啧道:“当年你就拿着这些来哄着咱们围着你团团转,现在轮到怡安了!” “不许说我哥哥!”怡安在旁边听着像在怪罪林明安,顿时不乐意了,冲着李君山嚷嚷道。 “哎呀,小丫头好没良心啊!”李君山哭笑不得地拍手道:“是谁今天一大早就带着你去后山捡叶子的?现在就翻脸不认人,只知道护着安哥儿了?” “哼哼,只是在山脚下,没有上山呢!”怡安反驳道。 “山上有大灰狼,把你叼走了,安哥儿要找我算账!” “就是不能说我哥哥,哥哥最好!” 正在两人拌嘴时,忽然从花园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陈氏顿时心中一跳,兴奋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口看。 片刻后,杜嬷嬷满面喜色地匆匆而来,扬声道:“太太,安哥儿中了,是第一名案首呢!老爷让你们一块儿去前厅!” “杜嬷嬷,赶紧让人放鞭炮,再把昨天准备好的荷包拿给报喜的人!另外,全府上下都发两个月月银的赏钱!”陈氏喜不自禁地道。 -- 第37页 “恭喜哥哥!” “恭喜小表弟!” 怡安和李君山都开心地祝贺着林明安。 第25章 林家出继子25 一干人高高兴兴地来到前厅,林清看到他们,笑容满面:“安哥儿,你得了案首!以后,就是秀才公了!好孩子,你可是为咱们家争光了!”周围的下人,拿了丰厚的赏赐,也笑逐颜开,纷纷向老爷少爷贺喜,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陈氏连忙去安排宴席,顺手带走了怡安,不许她打扰阿爹和哥哥的谈话。李君山本来也想离开,但林明安叫住了他。只能留下来,心中觉得这是小表弟和表舅不拿自己当外人,暗暗高兴。 “安哥儿,你考中了秀才,就是有功名的人了,阿爹为你高兴。但你千万不要止步不前,后年就是乡试,你是必要下场的。所以,暂且歇息几天,就要去青松学宫入学,你舅爷爷给你联络了宋大儒,宋大儒同意收你入门下。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加紧淬炼一番,秋闺可有望!”林清虽然知道安哥儿很懂事,但乡试何其要紧,还是忍不住地嘱咐道。 “儿子知道!”林明安回答道。 林明安来到蜀地,经历了学堂的教导,才慢慢深刻意识到,在这个世界,科举,功名,对于一个读书人是多么的重要,可以说是生死攸关的。 读书人十年寒窗,若是不能出头,到白发苍苍,终老科场,只能称为老童生,和普通百姓没有任何差别,又不甘心认命,往往一生耗费在不停地考试上,落寂潦倒,令人叹息。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 童生试是由各省学政主持的地方科举考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院试合格后取得生员(秀才)资格,方能进入府、州、县学学习,所以又叫入学考试。应试者不分年龄大小都称童生。考中了秀才,那是‘功名’的起点,从此就有了一系列的特权。比如秀才可以免除几个人的劳役,家里名下有30亩田地可以免税;有资格穿上青衣儒衫,见到县官不用下跪,口称学生;一般的案件,不能对秀才动刑;老百姓要尊称你一声相公,有资格当官员的幕僚;至不济,自己开个私塾,去大户人家当个掌柜、管家什么的,都是容易的,总比普通百姓过得好。 当了秀才,生活和社会地位就有了一定的保障。成绩最好的是廪膳生员,有一定名额,官府还给提供津贴和生活日用。林明安身为案首,自然是名列禀生。秀才和单纯有钱的富翁比起来,活得更有安全感。比如,县官要整治哪位富商,都不用使什么手段。按律,你要服劳役吧。当然,通常情况下,劳役是可以花钱找人代服的,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官府要对付你,就按照律法严厉地查处,必须你亲自去服役,再刻意派你一个艰苦的差事。二三十天的劳役服下来,你半条命都没有!真地一命呜呼,那也是你时运不济,身体不好。官员的手都不用脏 一下。所以,很多富翁都想方设法花重金去捐一个官,不光是为了脸面好看,也是因为自身的安全的需要。 而考举人的乡试,则更加重要。每三年在各省的省城进行,乡试安排在秋八月,又称为秋闺,主考官由皇帝委派下来,非常郑重。乡试得中的,就是举人。当上了举人,读书人就可以说发生了质变。不但可以免除全家的劳役,家中有三百亩田地免税,还会有很多人投靠你为奴,以求蒙荫,一家人从此衣食无忧。举人可以和县官平起平坐,犯了法,官府也不能直接捉拿,必须上报上一级学政,先取消了他的举人功名才行。更关键的是,从此就有了做官的资格。等有了出缺,就能补个官,只是一般做不到六品以上,也不能再考进士了。所以,很多举人会权衡利弊。但不管怎么样,考中举人,就是步入特权阶层了。所以,穷困潦倒的读书人范进才会一直考到白发丛生,听到自己中举的消息高兴得发了疯。而昔日看不起他的岳父和乡人立刻对他毕恭毕敬,前倨后恭。实在是旦夕之间,命运翻天覆地地变化了。 金字塔顶端的是进士。每三年一次,在京城举行会试,举人才有参加的资格。国家还为进京赶考的举人提供路费津贴,可以免费使用国家的车船、驿站等。主考官身份很高,多为殿阁大学士,或者是六部尚书,背景深厚。会试放在二三月,称为春闺。会试竞争激烈,一科只取三百名,考中了就称为贡士。再经过殿试,通过者就是进士,虽有进士和同进士的区别,但都有资格称一声‘天子门生’,这是天下读书人憧憬万方的最高荣耀。考中了进士,就从此走上了仕途,最差的也能授予一个七品的县官。在经济上的回报也是极大的,进士可以免两千亩的田税和全 族的劳役,得中后,自然有无数人给你送钱送房送田,从此飞升。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林明安的最终目标就是冲着进士来的,这是他的一块敲门砖。否则,没有身份的庇护,当他开展自己的事业时,他就是别人眼中的肥羊,供奶的奶牛!如果是这样,他宁可躺平不干了,良辰美景,游历天下,逍遥自在地过一生。 但是,他不是一个人啊,他不想辜负了慈爱的林清夫妇。怡安出生后,他更增添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这个时代的女子很可怜,她们待宇闺中时,活得好不好,要依靠她的父兄;嫁人了,还要看丈夫是不是良人,对她好不好;以后,还要儿子孝顺有用,才能心安,腰杆挺直。她们的一生很难像男人一样走出去,做一份事业,主宰自己的命运。而父兄对她们来说很重要,如果父兄有能力,有钱有势,无论她们想一辈子待在家中,或者嫁入夫家,都不会受委屈。因此,这个时代的女子,对娘家看得特别重,因为这是她们一生的依靠,还可以惠及女。现成的例子 -- 第38页 ,阿爹如果没有舅父做依仗,只怕他们今天就是另一种状况了。林明安对此认识得很清楚。 林明安知道但凭自己的力量,是没法改变这个时代的。但海边搁浅濒死的鱼,哪怕能救一条呢,也是好的。而且他绝不能接受,那么慧黠可爱,亲近自己的怡安,日后会因为家中父兄是白身,无权无势,而没有依靠,生活艰难。他对怡安,背负着沉沉的责任,更怀着深厚的亲情。就算为了怡安,他也要努力地实现自己的目标。 “阿爹,秋闺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儿子自然会尽力的!”见林清满意地点头,林明安又加上一句:“阿爹,不如您也开始和我一道温书,到时咱们父子同下场。若能桂榜得中,也是一段佳话!” 林清没想到林明安忽然说出这话,一时愣住了。又听着林明安继续道:“阿爹本已是秀才,是有资格考乡试的!” 林清苦笑了一声,半响,才冒出一句:“安哥儿,这么多年了,阿爹以前学的只怕都忘记了了!” 林清何尝不想再进一步,在姑苏时,他也考过两次乡试,都名落孙山。后来,他也认命了,觉得自己就不是当举人的料,这辈子能得一个秀才的功名就到头了。索性家里还算宽裕,日子过得去。更因为,膝下没有子嗣,对富贵荣华都看得淡了。安哥儿过继后,他把希望都寄托到聪慧的安哥儿身上,有些望子成龙的心思。林如海和贾敏的所为,他激愤之余,也想过,自己如果也能像林如海一样,科举得意,有个进士的功名,哪怕是举人呢,他们也会是不一样的态度,秀才在江南,委实普通了些。但是,唉...林清有些惆怅地回忆着。 来到蜀地,日子比起江南来,比预想中要好。在舅父的关照下,加上他本来也有才干,他先在舅父身边做起了属官,积累了经验,做出了些成绩后,被举荐到叙州的附郭县里做了主簿,是九品的品级。因他是姑苏来的秀才,州府的外甥,加上他办事干练,为人也不错,在衙门里颇受尊重。家里安顿了下来,陈氏用带去的银子开铺子做起了生意,经营得红火。赚到了钱后,他们在叙州置办了一所大宅子,精心布置后,一家人搬了进来,居住至今。又用余钱,买了一些田地收租。江南的田庄每年的收入也很稳定。渐渐地,林清已把蜀地当做了故乡。过去的一些意难平,已然淡去,心境恢复了昔日的平和。 当着安哥儿和李君山的面,尽管有些觉得难堪,林清仍然很诚实地回答道:“安哥儿,阿爹年轻时也考过两次秋闺,只是没能考中。如今,书也生了,年龄也大了,更加没指望了!安哥儿,如果你能得中举人,阿爹就圆了心愿,并无遗憾了!” 第26章 林家出继子26 “阿爹, 你可不老啊!”林明安笑吟吟地安慰林清道:“前几日,在同学那里,听了一个‘范进中举’的故事, 说有个叫范进的老秀才,家境贫寒, 借钱也一直坚持考乡试。终于, 在年过半百之时, 千里马遇上伯乐,考中了举人。大家都对那范进很佩服,认为其人意志坚定, 始终相信自己的才华学问,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少时一直是阿爹亲自教我的, 阿爹的学问好不好,我很清楚。阿爹以前只是少了点运气罢了!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的!”林明安给林清打气 林清微微摇头, 觉得儿子是在安慰自己, 虽觉暖心,但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那么,阿爹,我就给你剖析一番。”林明安道。 “阿爹,其实这些年,你的学问并没有拉下多少。”林明安冷静地分析。“许多人考举人也要考很多年, 虽然他们是一直赶考,但也不可能把全副心思全用在准备考试上。除非是那些书院里的学生,书院里的先生会督促着他们拼命温习。其他的秀才,不免要分神顾着家里的生计产业的,他们的学习时间和学习效果会大打折扣!”—社畜和学生拼考试, 往往落于下风,因为你做不到像他们那么心无旁鹫,柴米油盐的生活总会干扰心神。 “这些年来,阿爹一直很注重我的读书。小的时候,阿爹亲自教我经义文章,我上了学堂后,阿爹也时时检查我的功课。这样一来,阿爹等于是间接地在温故知新,没丢下学问!”—不用说本来就有还不错的底子,放在现代社会,陪孩子学习,结果把自己学出来了,这样的事也不少见。有一位母亲为勉励女儿考研,也跟着一起复习,最后母女双双考取了,传为佳话,还上了头条。父母与子女相互扶持着携手同行,一路相伴,不离不弃,林明安很欣赏这种亲情和精神。 “即使现在有些生疏,但秋闺不是还有一年多吗,有足够的时间让阿爹重拾书本。我们父子一起用功读书,也能做个伴儿,互相监督着,谁也不准偷懒!” 林清有些意动,但毕竟告别科场多年,信心不足,脸上神色有些雀跃,同时也流露出几分迟疑。 林明安看在眼里,一本正经地道:“我再给阿爹说说咱们与其他人比较,优势何在?” 林清和李君山的目光都紧紧地盯在了林明安身上。 “阿爹,无论是秋闺,还是春闺,无论怎么出题,科举考试都是考这三项:诗文、经义和策论,对不对?” 林明安竖起一根手指:“诗书,对我们父子来说是短板。咱们都不是那种天生的诗才,写出的诗文平仄押韵,是不会错的。内容也言之有物,合乎规范,词句也说得过去,也能得到一句:还不错的评价。但是,咱们自己心知肚明,和那些灵气横溢,一见惊艳的诗文比,那是有些逊色的了!” -- 第39页 林清微叹了一句:“正是如此,但安哥儿,你的诗文却是比我强的,不要妄自菲薄!” “是啊,是啊!”李君山在一旁连连点头:“我看安哥儿的诗文就写得挺好啊,怎么还说是短板?” 林明安无奈一笑,真正出色的诗才是天生的,不是靠努力就能弥补那种天赋和灵感的。他就是每天不停地读书写诗,也不可能成为李白啊!‘文章本无成妙手偶得之’,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但是呢,你经过不断地学习和淬炼,做不到一百分,但总能达到八十分吧。在这个基础上,再往九十分的方向努力。如果你最后只拿到六七十分,那就是自己的责任了,别推卸到天赋的头上。 林明安把自己意思说了出来,然而,他语气一转:“如果这是在诗会上,确实是不足之处。但是,在考场上却未必!或者说,这点缺憾的影响会放到最小!” “怎么说?”另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科举考试,考官出题一定是很严谨的,绝不会选择那些标新立异的内容。这样一来,考生们自由发挥的余地并不太大,对于那些灵感天赋型的士子来说,就发挥不出他们的优势了。”林明安说着,也为他们惋惜:“另外,考场做诗文,都是试帖诗,谁又能像平日里自己写诗一般酣畅淋漓,下笔若有神,针砭时事,直抒心胸的那种,真地写成那样,只怕考官也不敢取中。少不得写得中规中矩,讲究格式,语气庄重典雅。大家都写成那般,即使有人文采比别人高,也显示不出多少来了。””—高考数学遇上葛军出卷,除了那最优秀的不怎么受影响,中等、中上等的学生就一起被拉下来,和学渣作伴了。题目太难,他不会,可你也不会啊!说不定,他胡乱答题,居然能蒙对一些,分数不比你差。或者,你平日能考85分,他只考30分。现在他连估带猜,得了30分,你呢,考了60分,看看你俩谁更吃亏? “再说经义,那就要看自己的基础了。要熟读四书五经等儒家典籍,还有各种大儒的注释本。拿出一句话来,首先要知道出处,然后点题、破题,解释论证,写出合乎规范的文章来。有资格去考举人的都是秀才,这经义的底子都不差。阿爹,我们一起向宋大儒讨教,他学问深厚,尤其擅长治经义,经过他指点的学生,很多都考上了举人。一年多的时间,有这样的名师指点,咱们再反复淬炼,经义,应该比旁人强。” “但阿爹,你最有优势的,应该是策论!”林明安目光炯炯地看着林清道:“这一项,一定会远远超过您在姑苏秋闺时。这,应该感谢舅爷爷当年的决定” “为什么啊?”李君山有些纳闷地问,自己爷爷难道让人指点表舅了? 林清却有点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眼睛一亮。 “策问,就是考官提出的有关经义或政事问题,让考生发表见解,提出对策。现在考试的策问基本上问的都是政事问题,所及范围有政治、教育、生产、管理等,都是实实在在的,与实际相关的,需要你好好地思考,给出解决方案。一般没接触过政事的,只在书房里埋头读书的秀才,如何能回答得好。只能自己苦思冥想,胡乱拼凑写出来。不说全是纸上谈兵吧,论起实用价值来说,也是有限得很。秋闺的考官一般都是皇上委派下来的官员,要么是在六部任职,要么是担任过地方主官的,政事经验都很丰富。你策论里提出的做法可不可行,有用没用,他一眼就能分辨得出。由此,他就能判定你这人的现场应变能力和政务能力如何,?其中还考察了严谨的公文行文、措辞等想写好不易。” “阿爹在姑苏时,想必也没有接触过这些,策论应该做得不行。这不是阿爹学问不好,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林明安为林清开解道。 “但阿爹在叙州,先是当舅爷爷的属官,在旁观察了作为地方长官,一地的政务,千头万绪,该如何安排?这就培养出了眼光。后来,又做了一县主簿,直接和百姓打交道,明了民间的疾苦,实实在在做了很多事。这样的经验,是阿爹在姑苏安逸过活时积累不到的,再看一百本书都不行!” 林清默默点头赞同,策论一向是他的弱点,也练习写了很多篇,但总觉得没有开窍,不满意却也不知道怎么改进。但现在叙州待了七八年后,却是拨开云雾,眼前一片明亮了。这是不是祸福相依,冥冥中自有安排?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阿爹的运气好,书院的山长前些日子告诉我,朝廷要下一道恩旨。”林明安扬眉笑道:“日后百姓若离开原籍外出,在异地落地生活,若是在所居地满了八年,置办了田地房产,缴纳赋税,就有资格在所居地参加科举,不必返还原籍考试。但要这居住地的官府出具公文说明,而且还要把户籍迁来。” “阿爹,江南的文风昌盛,优秀的学子众多,在江南地界上,要中举是很难的。”林明安又笑道:“但蜀地就要容易多了,以阿爹的水平,极有可能成功!” “是啊,咱们这里是比不上江南的。”李君山承认,又好奇地问道:“但边疆之地,怕是比起咱们这里,考举人更要容易得多,比如贵州。哎,安哥儿,那如果我去那里买地置房,那是不是也可以占个便宜?你考上了秀才,爷爷可更要逼着我读书了!”他一想到这,就发起愁来。 -- 第40页 “山表哥,别做梦了!”林明安撇了他一眼:“朝廷还要你实际居住、上学的记录呢,要实实在在地住在那里的,不准弄虚作假,查出来就不止革掉功名那么简单了!”——这就是古代版的高考移民啊!放在现代,几个边远省份的高考分数线那么低,落户也很松,为啥没多少人利用这个漏洞呢?因为抓紧了学籍啊!户口和学籍必须是统一的,有几个父母能决然放下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人脉圈,带着孩子落户边疆,只为了高考?在古代,要背井离乡,更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像他们家这样情形的,是少而又少,这真是天注定! “还有,秋闺是最折磨人的,一科要考三天,吃住都在考场里,天气又酷热,如果身体不好,可顶不住的。所以,阿爹,从明天开始,你就要跟着我一起练气吐纳,早晚打打八段锦、五禽戏。到了明年,天气渐热起来的时候,咱们就在家中模仿贡院,搭起考房来。我们拿往年的卷子实实在在地考上九天,提前模拟一下。这样等到真地考试的时候,就不会慌乱紧张了。” 林清沉吟了片刻,觉得此法可行。他秋闺失利,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会怯场。一入贡院,在逼仄压抑的隔间里,又闷又热,汗如雨下地写着卷子,耳边传来各种忧愁、兴奋,或哭或笑的声音,混杂着浑浊难闻的气味,再看着衙役们走来走去地死死盯着考生们的目光,心就乱了。十分的水平,只能发挥出五六分来。他也恨自己每临大事无静气!那或许,以毒攻毒,主动出击,模拟一次后,心理上反而能适应了呢? 想到这里,他的种种担心就被林明安妥帖的安排抹平了。他沉吟着道:“安哥儿,这事,阿爹要和你舅爷爷商议一下,还涉及到公事的安排。” “舅爷爷通达善断,他一定会赞成我这个提议的。”林明安很有把握地回答道。 第27章 林家出继子27 林清的舅舅名李景行, 在叙州任州官已近八年。他也是进士出身,无奈只位列三甲,仕途比起二甲的同门来, 就要差了一些。但他的长处在于世事通明,处理政事上颇有几分本领, 官声不错。眼见后年是吏部三年一次的大评之日, 也琢磨着在哪里能再做出些政绩来, 也好更上一层楼。他这叙州知府是从四品,若是能升到正四品的道台,那就是一道分界线。四品就可称为高级的官员, 当上了道台,日后就有希望谋布政司的位子。他的儿孙才具平常, 好在低调不惹事,且听话,他总要为他们多打算几分, 日后等他致仕了, 也能过得不错。 今天,他也得到了林明安的喜报,心中也是很高兴的。安哥儿虽然不是自家外甥的亲子,但这些年来,他仔细地看去,外甥对安哥儿是视如己出, 且以他为荣,安哥儿对外甥也是孝敬亲近。这就足够了,他和自己儿子还没那么热乎呢,嘁,不孝之子! 他很看好安哥儿, 这孩子要比外甥强!当年他力邀外甥来叙州,一来,确实也想设法让他做小官,谋个出身;同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自己在蜀地,儿子不是当官读书的料,经营家业还可以,他迫切地需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搭把手,而外甥踏实能干,他只能试着问一下,谁知外甥真地拖家带口地来了,真是意外之喜。 这些年来,外甥都没让他失望,无论是做事,还是为人,都得到了旁人的好评。是挺不错的,但也只是不错而已,但真正让他眼前一亮,深觉挖到宝了的,是安哥儿。小荷才露尖尖角,他的一双慧眼就看出来,这才是个不同凡响的人才!说不定,日后林家会因他而脱胎换骨,甚至李家也会在他的帮助下有大出息。尽管这只是他的直觉,但他的直觉向来是很准的。 见到外甥和孙子君山一起进来,李景行笑道:“清溪,今天你不在家里待客,怎么有空过来的,安哥儿呢?” “舅舅,安哥儿同学上门来贺喜,他不好走开,陈氏在家招待客人呢。我来,是有事要和舅舅商量。”林清把安哥儿的提议,和他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讲给李景行听。 李景行凝神地听着,思考了半响,对林清道:“清溪,我觉着安哥儿的话是有道理的,难为他这个年纪能想得那么周全。”说着,忙里偷闲地地瞪了一旁的李君山一眼,李君山看着祖父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连忙低下头,暗叫倒霉,明明是陪着表舅来说正事的,怎么又被牵连了? “你现在还不算老,还有这个精力去搏一搏的。若是成功,父子同登桂榜,也是一段佳话。就是不成,你也不损失什么!”李景行劝道:“朝廷的邸报上说,到年底,皇上就准备正式退位了,诏令四皇子继位,自己为太上皇,退居太极宫。这项措施,显然是新皇为收拢人心,颁下的德政。可实行起来,也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新皇刚刚施的恩,现在没人愿意去触这个霉头,自然不会反对。可再等个三五年,就不好说了。过了这个村,可未必有那个店了!若有这个心思,还是要抓住机会的。” “至于公事,我派身边的应先生去帮你,他办事得力,你也向上司恳请,说明情况。手中的活计也不妨请同僚相助一二,抽出时间来温书。你的薪水,就送给他们作为酬谢。做得大方些,免得别人有怨言,说闲话!过些日子,我带着你和安哥儿一同拜见宋大儒,宋大儒想必也会乐见其成的。”李景行嘱咐道。 -- 第41页 “是,那外甥就依照舅舅所言去办了。”林清恭敬地道,又顺口说道:“安哥儿要我来向舅舅请教,他说的一些做法,和舅舅方才讲的一样。” “嗯,安哥儿是个聪明孩子!”李景山意味深长地道。 等林清走后,李景行对着李君山冷哼一声:“你经常往林家跑,怎么安哥儿的一半本事都没学到,莫非整日就是去吃饭去的?” 李君山嘀咕道:“那表舅好像也没安哥儿聪颖啊,更别说我爹了,您怎么就楸着我不放啊?” “你!”李景行被孙子顶撞,气得要站起来打,一转念,又坐下了,叹道:“安哥儿这样的确实少有,不能拿他来衡量他人。你要常常和他相处,不说以后会有依仗。就是他的想法行事,你若能多多领悟,也受益匪浅。” “我不像他那样能读得进书嘛,有什么办法!”李君山嘀咕着不服。 “不说读书,你和你爹就不是读书种子!”李景行气道:“就说打理家业,做营生吧,这你也比不上安哥儿!” “安哥儿在书院里读书,几时打理过家业?他家的铺子产业,不是舅母在管着吗?”李君山反驳道。 李景行冷笑道:“这些年,我一直留心着,看得很明白。你舅舅家的产业确实是陈舅母在管,但背地里对产业出主意,做决定的人,可是安哥儿!” “不信?那我就和你细细说一下!” “你舅舅一家安置了下来,起先是借住着官家的房子,租金不贵。从姑苏带来的钱,陈氏就准备买些田地,但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庄子,就想起在叙州还开一家铺子。叙州不及姑苏富裕,陈氏本打算做些蜀地的吃食,薄利多销。安哥儿在叙州城里转了几日,就对陈氏提议:不如开一家食肆吧! 陈氏担忧找不到好厨子,开食肆本钱太大。安哥儿想出了特别的吃食法子,那就是现在开遍了全叙州,连其他的州府都有了的火锅。 “这竟然是安哥儿想出来的?”李君山吃了一惊。他家也开了一家火锅店,生意也不错,但食客们最推崇的还是表舅家的林家老店,因为那是叙州第一家,正宗。他还以为那是江南传过来的的吃食做法呢,果然新奇方便,而且怎么那么契合蜀地人的口味呢?架上一口黄铜质地的锅下面用炭火烧着,加入各种锅底,讲究些的用鱼汤,骨头汤,白水也可以,各种荤素菜全是生的,只要洗干净,处理好,一碟碟的,客人点了,就直接给端上来。客人在锅里自己动手涮熟了吃,都不用厨师,关键在于调制的锅底和蘸食的调料。这火锅可上一口大锅,众人围炉涮食,要的就是那种热烈气氛;也可以一人一小锅,悠闲进餐。丰俭由人,更妙的是开火锅店不需要特别好的装修,不用请手艺高超的厨子,后厨处理好食材就可以,开支不大,而且省事儿。 表舅家的林家火锅店开起来后,这种饮食方式就风靡了叙州。有些人就跟风做起来,但人们最认可的还是表舅家的,毕竟是第一家嘛。表舅家的火锅店也没有故步自封,开了一家又一家,那底锅和蘸料也在不断出新,还立下规矩,如果店中有人调制出口味更好的,有丰厚的赏金可拿。每家店,每年都规定了一个收入的额度,超过了,按比例,从掌柜到小二都有分红;没达到,掌柜的就会被警告,拿不到奖金。第二年还是如此,就要被降级,或者辞退。奖罚都很分明,所以每家店铺都经营得不错。 这难道也是安哥儿的主意,不是表舅?他还对表舅表现出来的能力手腕暗自佩服呢安哥儿一个少年,怎么比起那久行商的来,手腕也丝毫不差呢?可怎么大家都完全不知呢? “那是你舅舅舅母怕安哥儿被外人说不务正业,有失读书人的本分!”李景行给孙子解惑道。若是陈氏派人打理家业,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还有林家的点心店,也是安哥儿的提议。”李景行又接着道。 火锅店成功后,陈氏准备在叙州也开一家点心店,本想做蜀地的点心,薄利多销,因为叙州不及姑苏的繁华。安哥儿提议做江南和北方的特产点心,精致一些的,像青团、玫瑰酥、豌豆糕这些,要蜀地没有的,还特意订做了各种花色的模具。他说,物离乡贵,普通人没有四处游历的条件,对其他地方的东西都是很好奇的。东西做得好,价钱高一些,也是无妨的。咱们得找准了顾客的定位,只满足他们的口味和需求就能挣钱。 林家的点心铺规模不太大,走的是少而精的路子。高价请来了会做北地和江南点心的师傅,做出的点心真材实料,口味好不说,那造型就精致得很,摆放出来,用来待客,都很上台面。这些点心,每日大户人家和高级酒楼都预订了大半,余下的放在店面里,都供不应求。安哥儿还不许人多做,说要保证质量,还什么‘饥饿营销’,听上去很荒谬,哪里有人放着生意不做,钱不赚的?自己儿子还想去劝说陈氏呢,你若是没人手,没本钱,那我们两家可以合作啊! 他让儿子看看再说,他不在意一家点心铺子的收入,只想观察一下安哥儿这种做法的效果。他觉得,这孩子的思路做法和旁人大不一样,但往往让人耳目一新。 现在,林家的点心铺子在叙州很有名,还不断扩大,订货的人家也在稳稳增加。提起来,你家酒楼,他家宴客,点心时从林氏订的,就很有排面。大家觉得,林氏的点心虽然贵,但贵有贵的道理,不贵怎么显示出自己的身份呢? -- 第42页 林家的点心还时不时推出新品种,什么鸡蛋糕、萨其马、蛋黄酥、八珍糕。自开店后,每天他家里都收到从林家送来的新鲜点心,这让他心里很妥帖,外甥媳妇很周到。后来听说,这也是安哥儿安排的,陈氏忙着各种事情,还要照顾怡安,一时没想起来。他暗暗心惊,这孩子,办事怎么这么周全,这么通达人情? 林家生意兴隆,赚到了不少钱,再加上江南的收入,和林清的俸禄,在叙州置办了田庄,还买下了现在的宅子。买宅子时,也是安哥儿亲自去挑选的。旁人以为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学子,还想着花言巧语地蒙哄着,漫天开价。谁知,安哥儿熟稔行情,把这宅子的优缺点说得清清楚楚,让对方吃惊不已,唇枪舌战,最后敲定了一个合理的价钱。他冷眼看去,就是外甥亲自去谈,只怕也未必能比这更好了。而且,在去林家看宅子时,他发现,安哥儿品味极佳,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实则雅致奢华,难道这是血脉中继承下来的吗? “还有那年,叙州的桑蚕收成特别好。”李景行回忆道:“叙州的丝绸商正要大收蚕丝的时候,蜀地最大的染织作坊失火了,余下的作坊乘机提价,比往年的价格要高出一倍。这印染的技术掌握在有蜀地几家大工坊手里,叙州本地只有几家小的作坊,染得还不好。丝商们若是要接受染织的高价,利润就很少了,若是不染,白绸就很难卖出去。措不及防之下,他们为了生意考虑,最后决定只收一些老客、大客的丝茧。” “对于丝商来说,只是少赚了一年钱,不亏本就好。可对于那些以此为生的蚕农来说,就是一年的生计无着。可在商言商,也难指责他们。那时,祖父和叙州的官员都着急万分,但也不能逼着他们收丝,只能和他们商议,价钱低些无妨,只要他们愿意收丝,让蚕农们能熬过一年。这不但是农人的生计,也切实关乎着我们的政绩。” “那他们纵然愿意,那价钱一定会压低许多的,蚕农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李君山道 “是啊,可好过总比衣食无着强!”李景行感叹道:“那年,是你表舅出了一个主意,才化解了这个难题。” “我听说过了,是收茧缫丝后,再经过处理,最后做成了蚕丝被。那是好东西啊,盖起来又轻又软,舒服得很。薄的夏天盖不热,厚的冬天盖也不冷。现在整个蜀地的有钱人家,家里都不用棉被了,换上了这个。” “你说起来容易,要一整个流程处理呢。茧子收下来后,要烘干、剥茧、打棉、洗茧、煮茧,做成丝绵,再烘干暴晒,然后四个人拉成大小合适的丝网,一层层地叠加起来,最后装上棉布的内套,一床蚕丝被才做好,要费一番功夫。不过,做成试用了后,让人爱不释手,在场的人被给全家人每人预定了一床。丝商们亲身体验之后,很是喜欢,愿意出往年一样的价钱或者更高一些,全部买下蚕农的茧子。这样,叙州才度过了一次难关。” “这法子就是你表舅在众人讨论此事时,当众提出的。这件事后,你表舅入了王县令的眼,请他去做了主簿,八品的官衔,但没人不服,因为他这是实实在在的功劳。” “这难不成也是安哥儿的主意?”李君山不确定地问道。 “正是,他教了你表舅这个法子,但让你表舅不要提他的名字。表舅想着儿子尚在读书,这样引人注目不好,才答应下来。安哥儿还提议这个主意要无偿地献出,由官府公布出来,不能收商人的银子,表明是为了官府和百姓解忧。” “这法子公布于众,丝绸商规模大,做起来占优势。但如果有奸商想用贱价收购农人的蚕茧呢,那农人就有底气拒绝,大不了大家合作起来做蚕丝被卖钱,也不会吃亏。他这样的年纪,难得有如此的心胸和眼光。你表舅一向相信他,不但丝商给他塞钱分文不收,连官府奖赏他的银子,也捐了出去。你表舅一家如今在叙州名声极好,也多因此事而来。” “所以,我和宋大儒提及收安哥儿入门,宋大儒一口就应承下来,可不单单是安哥儿是今年案首的缘故。名声这东西啊,普通百姓可以不在乎,但你要读书入仕,哪怕这生意想做大了,是必不可少的!现在,你表舅一家就有了这个好名声,这很重要!你表舅的事,过几日,我去拜访宋大儒,乘机提一提,我估摸着宋大儒不会拒绝的。”李景行感叹道。 “安哥儿有心计,有手段,但我看着,他也是有情义,感恩图报的孩子。我知道你和表舅一家关系密切,只是嘱咐嘱咐你,和安哥儿多走动,以诚待人,千万不能生分了。我总觉着,日后咱们李家会因安哥儿而受益匪浅!” “爷爷,这何消你吩咐啊?安哥儿和我虽不是亲兄弟,那也是血脉之亲,怎么会生分了?”李君山大大咧咧地道。 李景行微笑不语,心底又遗憾一叹。这其中的缘由,是不便告知孙子的。罢了,安哥儿七窍玲珑心,自己就是聪明人,君山这样心大直爽的,怕更合他胃口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哦,对了,爷爷,”李君山拍拍头:“差点忘了,安哥儿要我转告您的话。” “什么话?” “安哥儿说,如果您去见宋大儒,宋大儒如果问起来,为何表舅这个年纪还对功名孜孜以求?您就如实相告,说是他的主意。他说,并不为功名,只是他见父亲有学问有抱负,体恤百姓,一腔热血,他不忍见父亲埋没了!如果大儒不能收下父亲,弟子也不敢弃父亲不顾,愿另寻能收下他们父子的老师。纵然没有宋大儒的学问和名声高,但‘百善孝为先’!只有恳请大儒原谅。” -- 第43页 李景行深吸了一口气:“好主意!” 这句话一说出来,宋大儒如何能拒绝?这样有才学,有孝心的弟子,定然要收下啊!父子同门,那也是一段佳话! 第28章 林家出继子28 果不出所料, 李景行专程上门拜访了宋大儒。听到李景行的介绍,特别是把林明安的话委婉地转述了后,也听闻过林清名声的宋大儒欣然答应, 把林家父子两人一起收归门下。林明安入书院后,他可旦夕指导。林清还有公务在身, 可以约定时间, 定期上门来讨教。反正, 林家的书童,三天来往书院一次,林清有不解的地方, 写在纸上送给他,做出解答;顺便把林明安的读书笔记和整理的资料带走。这样, 自己温习,也能勉强跟上。 宋大儒很看好林明安,认为他基础牢固, 思路开阔有新意, 特别是策论部分,是他的强项。据京城里传来的消息,新帝是个实干之人,做皇子时韬光隐晦,其实盼着除弊布新,开创一番新气象。安哥儿这样能提出切实举措, 又不浮夸的少年英才,会入皇上的法眼的,秋闺只是他前进历程上的一小步,日后他的前途不可限量。当务之急,是在这一年多里, 给他把经义、格式诗好好打磨一遍。至于林清,他底子还不错,胜在有实际经验,再全力以赴地苦读,秋闺或许也能有所收获。不过,他也就到此为止了,考进士怕是无望的了。宋大儒把这番话直言不讳地讲给李景行听。 李景行点头赞同。和宋大儒一样,他本来也只把希望寄托在林明安身上。如果不是林明安坚持,他都没有让林清考举人的念头,林清自己也没有。但他深知,安哥儿心有沟壑,定是有自己的盘算。这只有等到林清考上举人后,他才会和盘托吧!但他肯定,安哥儿这样谋划,绝不会对林清不利的,那就行了。他琢磨着要处理好另外一件事。 于是,林清和林明安父子两人,就开始了水深火热的‘高考’生活,其中的艰难辛苦之处,自不必细说。在天气渐热之时,林明安让人在后花园里搭建起了考房,一切都仿着贡院考场的样式来。父子两人选了一日,带好了考生可以带进贡院的各种东西:吃食、蜡烛、衣服等,放在一个考篮里,进了考房。考题选了上一次用的,考场里的衙役都由府中的家人来充当,考房里的桌子、净捅什么的,都与真正的贡院里无二。 他们一进考场,就内外隔绝,吃住都在里面,墨自己磨,水自己打,连净桶都自己倒。陈氏和怡安都不许到后花园里来,‘衙役’们都面部表情地不和他们说话。林清流着汗水地窝在小考房里挥笔疾书,不知不觉中,似乎忘记了慌乱,只一心考试。 九天后,父子两人精疲力尽地出了考房,憔悴不堪,浑身又脏又臭。那气味把前来探视的李君山逼得不敢上前,脸色都变了,心中咂舌不已,这小表弟,真是个狠人!自己是绝赶不上的了,九天啊,不用考试,只把他在这样的环境下关上九天,他就要疯了!这辈子,他还是努力考上个秀才,对爷爷有个交代,然后抱紧小表弟大腿,沾点光好了! 回去把见闻告诉了李景行,李景行也感慨不已。他们的答题李景行亲自拿给了宋大儒审阅,宋大儒仔细看了后,点头不语。李景行欢喜地笑了,又微微叹了口气。 到了正式的秋闺考试,父子二人在众人的注目下进了考场,一应文书手续,李景行都不用林清操心,事先准备好了。 二十天后,秋闺桂榜挂出来,林家父子再次成为焦点。林清和林明安双双上榜,成为一段佳话。林清虽也中举,但名次不高,桂榜上八十名举人,他位列第七十六位。不过,这对于他来说,也是意外之喜了。林清心满意足,表示心愿已了,自己有自知之明,不会再往下考了。 大家的专注的焦点都凝聚在林明安身上。他考了第五名,虽然不是头名解元,但也是经魁了。关键是,他才多大啊,还不满十八岁呢,举人中数他最年轻,可谓前途无量。明年他就可以上京去考进士了,得中的希望很大啊!就是不中,三年后才考也无妨。就是考上三四次,考到三十岁,那也是很年轻的,五十少进士嘛。就退一万步,算以后再考不上吧,他已经是举人了,长得又那么好,人也聪明能干,也能当上个官了;家中独子,林家的家业日后都是他的,那也是极好的。 一时间,叙州有未出嫁女儿的官宦人家都有些蠢蠢欲动,变着法子地上门来祝贺,和陈氏各种套近乎。陈氏和她们说话间,就明白了她们的心思,哪里肯应承下来,只说安哥儿要预备着明年的春闺,他们忙着操心这事儿呢。安哥儿立誓不考上进士,就不想其他的。委婉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询。 陈氏心中思忖着,安哥儿那么出色,那么好的儿子,必要替他寻一个五角俱全,样样都好的姑娘为妻。等安哥儿更进一步,自有很多选择,哪能眼光只局限在叙州呢? 放榜的第二日,李景行就把林清和林明安请来府中,屏退左右后,神情立时严肃起来。 “清溪,你们父子参加秋闺,是得益于皇上的一项德政,这你是知道的。但按照律规,叙州要开出文书,迁出你的户籍。你是秀才,还要通过姑苏的学政,比寻常百姓要繁杂。” “是,辛苦舅父了!”林清感激道。 李景行一挥手:“我找你和安哥儿来,不是要听你感谢的!” -- 第44页 他忽然话题一转:“清溪,你这些年,可知道林家那位的消息?” 林清顿时全身一震,下意识地望林明安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舅舅今日为何提起他?” “清溪,”李景行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顾虑,只是,他可是关注起你们来了。安哥儿日后要上京赶考,这是瞒不过去的,除非你们不求闻达,只缩在叙州做个普通百姓。” “他以前不是也没再找过我们吗,现在怎么会忽然想起来?”林清咬牙道。 “此一时,彼一时啊!你们来叙州那一年,他嫡妻生下了一个女儿,此后再无生育。又过了两年,妾室生下了个儿子。但这两孩子身体都不康健,儿子长到三岁,就生病去了。前几年,老圣人命他当了扬州的巡盐御史,论品级,也只与我平齐,但那职位掌天下盐业,权力何其大,乃天下第一等肥缺!非老圣人心腹不可得,也难怪,他那岳父生前可不是做过老圣人的伴读么?他整日公事繁忙,妻子病逝后,后院无人照顾,于是把那女儿送到京城,托他岳母教养。丧母长女为‘五不娶’,他岳母是国公夫人,一品诰命,养在她膝下,说出去名声也好听。” “我在姑苏的妻族有在应天府衙门中办差的,传话来说,他府上管家来查问过消息,知道了你和安哥儿迁户的事情。我想,以他目前的情形,迟早有一天,他会找上门来的。既然如此,那不如,你自己先对安哥儿说出来。”李景行谆谆劝道。 林清左思右想,踌躇了良久,才咬牙把林明安叫到自己面前,望着安哥儿沉静明澈的眼眸,一狠心,颤声道:“安哥儿,你,你可知,可知,我和你阿娘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掩面,心中酸楚。 肩上,被安哥儿轻轻拍了两下,是安哥儿在安慰自己。耳边,传来安哥儿平静的声音:“这个啊,我很早就知道了。” “什么?”林清和李景行都惊呼出声,张口结舌地望着林明安。 “你怎么知道的,你阿娘告诉你的?”林清结结巴巴地问道。不对啊,陈氏是死也不肯说出这个秘密的,难道是杜嬷嬷说漏了嘴? “在姑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林明安淡淡地解释道:“那日,赵玉兰来见阿娘,正好我提早去阿娘那里,听得清清楚楚。再加上赵玉兰每次看我的眼神和表情,再略一推敲,哪里还猜不出来?我知道自己不是阿爹阿娘亲生的,但那有什么关系?有几家亲生的父母子女能比我们情分深厚,其乐融融的?” “不错!”李景行欣慰地道:“《后汉书》云: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你们父慈子孝,人生当无憾了,不必纠结?” “舅爷爷说得有理。”林明安笑着道:“阿爹你可知我一定要你考举人的原因?” 他莞尔一笑:“有几分是觉得阿爹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对自己只有秀才功名耿耿于怀。因此,用父子同登桂榜的说法,诱惑着阿爹再拼一次。无论成败,都能安心了。这样,面对着那位,也有底气。更重要的是,我要送一件大礼给阿爹和舅爷爷。阿爹如果只是秀才,这份礼物就起不了预料的作用了。” “晒盐之法。”林明安加重了声音。 现在的盐业,都是控制在朝廷手中的,利润很高,盐商富甲天下,普通百姓吃盐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穷人家吃盐都要省着吃,做菜舍不得多放,菜里有点咸味,人不至于身软无力就可以了。盐有海盐、井盐、池盐等6种,其中海盐产量为诸盐之冠,长芦、山东、、福建是主要的海盐场地。 现在海盐主要是用煎盐法,就是传统的‘煮海为盐’,前后有六道工序,要大量灶户准备柴草和煎卤水,效率低,成本高,因此盐价一直居高不下,除了垄断的因素外,这是最根本的原因。 而林明安现在要献出的是晒盐之法:在气候温和,光照充足的地区选择大片平坦的海边滩涂,构建盐田。盐田中挖出蒸发池和结晶池。先将海水引入蒸发池,经日晒蒸发水分到一定程度时,再倒入结晶池,继续日晒,海水就会成为食盐的饱和溶液,再晒就会逐渐析出食盐来。这是粗盐,进一步过滤后,就得到了很纯净的细盐。用这种法子制作出的食盐,不但品质更好,成本也大大降低。这样,百姓能吃到价格低廉的食盐,自然可以消费地更多一些,国家的税赋也可以增加。 若这法子真地有用,那献上它的人朝廷自然要不吝奖赏,李景行渐渐明白了林明安的用意。 林明安微微一笑,慢慢地道:“我阿爹虽为小吏,但报效朝廷之心真诚。经多年琢磨,想出了这法子。舅爷爷身为知府上官,慧眼识人,大力支持,最后实验成功,不敢藏私,上报给朝廷。当今皇上喜欢实干能干的人,又新继位,正要收拢人心,对这样的好典范自然不吝重奖,千金买骨。明年即是京察之年,舅爷爷的政绩增添了分量,至少也会升上一级。而阿爹在叙州本就口碑不错,献晒盐法当居首功,又考中了举人,就有了做官的资格。如果舅爷爷再能利用人脉为他操作一番,希望能求得一个爵位,不用高,不能袭爵也无妨。这样,阿娘就能成为诰命,怡安也是官家小姐了。父亲做官,有爵位,和哥哥当官是不一样的!” 林清听了这席话,心中感动,眼圈发红。李景行看着他叹道:“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 第45页 “我即刻命人去按此实验,如果有效,立刻上报朝廷。放心,舅爷爷一定会尽力为你阿爹争取的,不会辜负你的孝心!”现在他明白了安哥儿的打算,如果林清是个平头百姓,献上此法,或许官府会发些银钱奖励就打发了。可他已经得到了举人功名,就是士林中人,再加上自己的争取,那结果就截然不同了。” “我想问一问,安哥儿,这些法子你是如何想出来的?还有先前的做蚕丝被。这可不是做一篇文章,灵光一闪,就能弄出来的!你得让我心中有数啊。”李景行意味深长地问道。他觉得,这法子安哥儿怕早就知道了,只是等到这个时机才肯拿出来。 “舅爷爷,我自小就喜欢这些格物之术,看了不少闲书,自己也暗地里捣鼓这些东西。姑苏玄妙观的主持清和真人还是我的忘年之交。道家是很擅长此类的,高道们往往也是也是名医和炼丹格物的高手,这不奇怪啊!”林明安浅笑着给出了解释。至于李景行信不信,聪明人看破不说破! 林清忽然想起幼时安哥儿所说的梦境,轻咳一声,附和着林明安的话,把这问题圆过去。 “还有一件事,”林明安对李景行道:“我看山表哥对经营家业颇有兴趣,不如让我们俩合作,开一家酒坊?” “酒坊?”在后面好奇偷听,已经惊得要石化了的李君山听到这里,赶忙跑出来,不顾李景行的瞪视问道:“安哥儿,你既然说要办酒坊,那酒坊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现在世面上的酒水都不够醇厚,只比米酒烈一些,口感也不佳。我想,若是能造出更加精纯、浓烈,色香味俱全的美酒,那一定有很多人会喜欢的。” “我实验出一种能把酒水提炼,让它更纯、更烈的法子。若是办酒坊,我提议放在贵州西北的茅台镇,娄山脉西段北侧,南临川南,赤水河畔。此处森林郁葱,水质特别,酿出的酒水极好。咱们可以收购一家酒坊,用原来的酒水再提纯,酿出独一无二的美酒来。你选出熟练的酿酒师来,我把这法子传授给他们,先在叙州实验一番。若是有用,再操办起来不迟。不过,那酿酒师可得选信得过的,要订下身契,捏在手里。” 李君山对安哥儿一向信服,想了一下:“那我先试试。如果酒坊真地办起来,我出钱出人,你出技术吧,赚了钱,咱们伍伍分成” “我也出一份本钱,”林明安提议道:“不多,只有一万两银子。” “安哥儿,你哪来的银子?”林清愕然问道。安哥儿的月银一个月是二两,在叙州不算少,陈氏和自己会私下再贴补一二,但无论如何,他也攒不下一万两银子啊? “在姑苏时,从那位手中要来的补偿费和掩口费。玄妙观外,小青被打断了腿,我想明白了必是那位太太的手笔。后来,他家的管家来姑苏见阿爹阿娘,我拦住他,提出要他出两万两银子的赔偿。我不能白受委屈,小青也不能白断了腿,想说几句话就了结,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若是不给,他家太太的把柄我会想法给他老爷的对手送去,众目睽睽之下,清和真人也可以作证呢。我猜,他不敢坏了名声,影响了仕途的。” “后来,他的管家就送来了银票。两万两,我给了清和真人一千两,算小青的医药费;还有一千两,拜托他送去给赵玉兰,她也是个苦命人;余下的银票,我收着呢,只不敢让阿爹阿娘知道。我一直等着,这银子会派上用场。还有八千两,回去我就交给阿娘。告诉她安心,我总是咱家的安哥儿,这永远不会改变的!” “”众人张口结舌,都说不出话来,都觉得头晕。当年,安哥儿多大,七岁还差一点,竟然能办下这样的大事甘罗十二为相,安哥儿比他来,也不差吧? “那位,就是当年我们在林家祠堂外见到的人物吧,族长专门陪着他呢!”林明安浑不在意地问:“阿爹对着他又礼貌,又生疏的,态度反常,只是那时我没在意。” “是他!”林清看着林明安漠不关心的态度,心安起来,主动介绍道:“他是我的族兄林海,字如海,现在是扬州的巡盐御史,曾高中过探花,颇有才干。只是他父亲早亡,后来荣国公贾代善把自己的嫡女贾敏下嫁他为妻,初入仕时对他有过扶助。因此,他对贾氏很宽容” 林明安倏地愣住了,林如海,贾敏,贾代善,这些名字为什么这么熟悉?巡盐御史?扬州? 他头脑里乱成一团,咽了咽口水,努力显得很平静:“舅爷爷说她有一个女儿,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李景行想了一想:“对了,名字是黛玉。” “黛玉,林黛玉?” “林黛玉!” 林明安震惊得像至尊宝不小心回到了五百年前。隔了十几年,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究竟来到了什么世界!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真是千古流传的好戏!可他只想在灯火阑珊处,静静地旁观! 第29章 l林家出继子29 林清和林明安离开后, 半响,李君山才平复下情绪来,今天对他的冲击太大。 “爷爷, 安哥儿原来这样深藏不露!”他不可思议地问道。晒盐之法,酿酒之法, 都是秘方, 那一项拿出来都是石破天惊!其后, 牵涉到多少利益?晒盐之法必定要献给朝廷的,你还敢私自造盐不成?就是透露出去都不行,那是取死之道!可酿酒, 官府并未禁止。安哥儿所言的若是真的,那样的好酒酿造出来, 天下好酒之人还不趋之若鹜?这可以作为李家一项长长久久的产业,运作得好,能成为百年老店, 传给后人。他不喜读书, 本已打算以经营产业为业。一想到这诱人的前景,心中难以按捺得住! -- 第46页 安哥儿一向心思周密深沉,这他早就知道。但是,今天还是被切切实实地惊住了。 “爷爷,两万两银子啊,您说, 安哥儿怎么敢讨要的,他当时才多大啊?而且,那林如海是做官的,又是他的生父。他居然一点情面没留!”李君山咋舌不已,换了是他, 呵呵,就是现在也不敢这么做啊,再意难平也只有忍下了。 “安哥儿不是一般人啊!”李景行也感慨万分。他其实也没想到,安哥儿能做到那么决绝。深吸一口气,他声音严厉起来:“君山,我听说你母亲动了念头,想给安哥儿说亲,把你的庶妹嫁过去,或者让安哥儿娶她娘家的侄女。真是荒谬!见安哥儿前途无量,想先下手为强,巴上这门好亲,想得甚好!可也不看看,她们能不能配得上?我知道你母亲的心思,她其实心里也是有数的,就是想依仗着这亲缘和恩惠,暗暗地压着你表舅捏着鼻子同意。但你表舅从姑苏来蜀地,我对他有扶助,他也帮了我的忙,并不是亏欠了我们李家的!且今日你也知道了,安哥儿是能容人拿捏的么?莫要过了头,好好的一门亲戚最后反目成仇!这些道理,我会给你爹娘好生说开来,绝不许他们妄为!” “我总觉着,安哥儿还隐藏了很多能耐没拿出来。你以诚相人,踏踏实实地做事,以安哥儿的性子,也不会亏待了你的!”李景山深思着,嘱咐孙子道。 李君山恭敬地答应下来,他不是贪婪之人,且有自知之明,今日之后,更加不敢有份外之想。 归家后,陈氏听到林清告诉他的话,悲喜交加,大哭了一场,反而定下心来,原先隐隐压在心间的一点担忧也彻底消失了,整个人更加松快起来。 林明安把八千两银票交给陈氏。陈氏坚持不愿收下,道林明安已经大了,可以自己安排,拿去开销吧,手里总得有些银子的。林明安想了一想,准备托人先在京城里打听了,有合适的宅子就买下来。不用多大多好,有个两三进的院子,周围安全清净的就好。明年,他就要进京会试,住在自己的宅子里,放心。京城的房子,只会一日贵过一日的,买下是不会亏的。以后就是自己不住了,拿去放租也好。 李景行也没有拖延,立即派人去山东,联系了他的一位做知府的同年。在海边的一座盐场,暗中实地做了试验。结果很令人惊喜,林明安说的晒盐之法确实有用,用这法子晒出来的盐,不但品质更好,测算下来,成本可以降低二三成不止。 李景行不敢耽误,立时写了详细的奏折上报给朝廷,点明了这是他治下举人,主簿林清和其子举人林明安主动为朝廷分忧,献上的法子;他身为父母官,当效法伯乐,为朝廷举贤;山东同门的功劳也没拉下,他一心为公,主动相助。当然,他也没有隐瞒林清和他的关系,大大方方地写在了奏折中:正因这亲属关系,他才知道林清父子忠君实诚,心念百姓,且在这些杂物上有些本事,再把当年林清为蚕农解困的事提了一提,叙州百姓都知道此事 朝中接到了这奏折后,户部和工部立即奉皇帝的命令,联合派出人手,至山东盐场和叙州来探查。在山东,亲眼目睹了用这法子晒出来的雪白细盐,测算出这成本,惊喜不已。再微服赶往叙州,打听了林清一家人的行为人品,询问了林清作主簿的功劳业绩,当年帮助蚕农的事也问得详细清楚。之后,向李景行亮明了身份,在知府官衙里召见了林清与林明安。 最先召见的自然是身为父亲的林清。在这之前,林明安与李景行就集中商议过若是朝廷垂问,该如何作答,又和林清通好了气,想好了答案并演练了几回。他们要达到的目的是,让朝廷认可林清的功绩,却又不能落人口实,得个欺君的罪名。 于是,京城来的官员一问起晒盐之法,早有准备的林清立刻诚恳地表明,其实这是其子林明安的功劳。儿子素喜格物之术,看了甚多‘杂书’,在这上面颇有天分。幼时在姑苏,和玄妙观主持清和真人还结为忘年交,相处甚欢。这晒盐之法是儿子平日里摸索出来的,多番实验后确定有用,自己不过是帮着给他准备实验,处理些杂事,打个下手而已。在向朝廷献上此法之时,儿子孝顺,坚持认为这是他的功劳,一定要知府上奏。但朝廷垂询,他却不愿欺瞒,贪占了儿子的功劳。大人们请向朝廷如实反映,由皇上圣裁,但千万不要怪罪儿子 官员们又召见林明安,林明安言辞坚决,道此晒盐之法虽是他想出来的,但其父居功至伟。换做他人,不但不会相信他能改进制盐之法,只怕还会斥之为不务正业,喝令制止。如果没有父亲的支持和帮助,则无论如何不能成功。说道此处,又声音低沉下来,忆起父亲曾因没有功名,为人轻视,心中郁郁,他一直记在心里,念念不忘。因此,他愿朝廷独记父亲的功劳,尽一点孝心,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至于自己,此科就要进京会试,自可去挣前程,不须提及!这是为人子的一番苦心,万望大人们成全! 京中的官员们听得惊奇不已,想不到背后竟然有这番故事,林家父子其情感人,可叹可敬!据这些日子在叙州的听闻,这父子都是人品极好的良善之人。林清温良厚道,公事上兢兢业业,从无失德之处;林明安更是天资聪慧,少年英才。那年头,当官的还讲究官容体面。林明安那玉树临风的相貌外形,英气勃勃的气度和简洁诚挚的谈吐,也让他们油然而生出好感。芝兰玉树欲使生于阶庭,那些官员们多已人到中年,见到这样父慈子孝的场景,难免动情。扪心自问,谁不想要林明安这样又出色又孝顺的儿子呢? -- 第47页 最后,他们离开叙州时,都准备把林家父子的情况和言辞如实上报给皇上,当然,林明安的孝心和意愿,林清的爱子之心是绝对要提及的。知府李景行推荐也有功劳,在他治下,百姓生活不错,民间风评颇佳。他们对这些当然要如实地奏报,绝无偏私之处。 接到奏报后,皇帝对林清和林明安都大加赞誉。在自己继位不久,就一片赤忱,献上利国利民的好法子,足见其人的忠心,也是给自己长了脸面,皇帝很高兴。太上皇听闻此事,也很欣慰,这样父慈子孝的典范,当然应该大力表彰啊!那些贵族宗室,包括皇帝,都要学着些!在这件事上,两代皇帝,很默契地达成了一致意见! 几个月后,朝廷的表彰下来了:林清被记了首功,赐予了一个一等男的爵位,给予从六品的官衔,赏银两万两;陈氏得封为敕命,赐下了六品宜人的品级和和品级相符合的冠服,宫中另外还颁下了赏赐:两盒上等的红绿宝石,黄金首饰数十件,三十匹贡缎,三十匹缂丝织锦,三十卷哆嗦呢、羽纱、细棉布等衣料,各色皮毛,珍珠十串和茶叶、绣品、名贵药材等物,以示荣宠。李景行有举荐之功,兼吏部考评为上等,遂官升一级,任命为四川道台,位在布政司之下,正四品的官衔。山东的同门也得到了朝廷的表彰和奖赏。一时间,大家都喜出望外,诚心诚意地谢了皇恩。 来宣旨的太监笑眯眯地道:“听说林公子要参加会试,那不如就和林爵爷一起进京吧。皇上的意思,林爵爷进京后往吏部去看一看,考量有什么职位适合。若是林公子杏榜有名,父子同朝,岂不是好事成双?” 林明安和林清恭敬答应下来。他们明白皇帝的意思。明面上奖赏了林清,给了体面和尊荣。但是,爵位不能世袭,只有官衔,并未确定官职。皇帝显然是想让吏部查探一下,林清是否有与授予的官衔匹配的能力。如果不能让人满意,那么给安排一个闲职,拿份俸禄,有个体面的官身就算了,也算是一份恩典。他更好奇关注的,许是林明安。 想到安哥儿入了皇上的眼,林清又是喜,又是忧,忧的是怕‘木秀于林’,引来他人窥觊。但一想到安哥儿的本事,林清就没那么担心了。 林明安从这安排,倒是觉得,这皇帝是个目标明确,头脑清楚的人,没有因为要展示恩德,就任意任命官职。想必日后,在他手下做事,只要能展示出自己的价值,就能得到重视相处起来省心舒心,能轻松一些。 又过了月余,林清和林明安打点好行李,选了一个吉日,带着随从的仆人,在陈氏和怡安恋恋不舍地嘱咐声中,赶往码头,坐上官船,启程往京城出发而去 第30章 林家出继子30 林清和林明安考上了举人的喜讯, 远在扬州的林如海已经收到了。但他们进献晒盐之法,因这对盐业影响甚大,朝廷要谨慎安排, 以免引起朝野波动,尚未正式发布邸报。又路程遥远, 消息传过来要一段时日, 且林如海前些日子身体不好, 在家中养了十来天的病,对此还不知情。 林如海说不出中是什么滋味。知道林明安少年有为,第一次就高中经魁, 他中自是欢喜的,又夹杂这几分自豪。不愧是自己的血脉, 继承了他读书的天分,果然卓尔不群!对于林清,他绪复杂, 既感激他把安哥儿教养得如此出色, 但往往一想起他,就觉得中有道梗,也许是因为虚,也或许是后悔嫉妒,难以言喻。他总有一种属于自己的宝贝被人夺走了的痛,虽然, 他内深处明明白白地知道,事实上是自己放弃了那宝贝,与他人无关。但这仍然不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慰藉,难以以一颗从容来对待! 在隐隐生痛,但同时, 对于林清,他仍存着一份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实则林清与他相比,差距太远,即使林清现在考上了举人,那也是远远赶不上他的。可这样的人,现在却是安哥儿的父亲了! 当年,林清带着安哥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姑苏,明显是为了躲避他。之后,他才收到消息。惊怒之后,他思忖再三,并没有采取什么举动。一来,他知道自己不占理,既然安哥儿已经出继,从礼法上来说,和他就没有丝毫关系了。他仅仅是一个同族的族叔而已!更重要的是,贾敏已经怀孕。难道要为了一个不确定能否要回来的庶子,使得她情绪不安,生育出事吗?回来后,嫡庶如何相处呢?这些问题,他很难平衡,安哥儿展示出来的狠厉无情,他也为之忧惧。 谁知贾敏却是生了一个女儿,虽然有些失望,但玉雪玲珑的嫡女,他也是爱如珠宝的。大夫诊断后,却言道,贾敏伤了身体的底子,怕日后再难有子嗣,这让他的沉了下去,这味着再难有身份高贵的嫡子了!从那以后,贾敏也着急起来,立刻停了侍妾们的避子汤,不惜本钱地为她们调养身子,名贵药材用起来一点不吝惜。在女儿黛玉两岁时,一位侍妾生下了儿子。是庶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了!他很欢喜,贾敏也是一样。贾敏这回善待了庶子的生母,对那儿子视如己出,关丝毫不亚于对嫡女黛玉。他和贾敏都明白,日后,在他们都去了后,那儿子将是黛玉的依靠。否则,黛玉没有兄弟撑腰,就没有娘家依仗,生得再好,嫁妆再多,日子也未必能过得好! 但他不是不遗憾的。那幼子身体孱弱,颇似天佑,能不能健康地长大,长大后能不能经受寒窗之苦?他不知道!他有些后悔了,而且能看得出来,贾敏也后悔了,他们不该送出安哥儿的。但为时已晚,罢了,他安慰自己道,往事已矣,如今膝下不是还有孩子吗,可谓儿女双全。 -- 第48页 老天却在捉弄他!儿子长到三岁时,一病而亡。他悲痛不已,贾敏也哭得死去活来,精神恍惚,整日不安,时常说见到张冬儿对着她怒目指责。没多太久,也跟着去了。临终前,流泪悔恨不该出继了安哥儿,使得张冬儿丧命,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亡!致使林家子嗣断绝,黛玉没有依靠。求他念在多年夫妻情分和贾代善当年对他的厚爱上,好好对待黛玉。送黛玉去京城荣国府,交给她母亲抚养,以免日后会因无人教养而遭人说嘴,影响了婚事。他答应了下来,想起自己少年丧父,中年丧妻,中悲凉无比。 黛玉走后,他的日子愈发惨淡,身体每况越下,身边除了仆人,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朝中翻天覆地发生变化,新帝登基,作为太上皇旧臣,又占据了如此重要职位,林如海小翼翼地做着公事,不敢有丝毫疏忽,他与新帝,以前并无什么交情,关系颇为冷淡。内忧外患之下,他难免忧虑起身后事。 林家香火无人承继,弱女无人照顾,若是安哥儿还在是啊,安哥儿!林如海强烈地渴望起来。他细细盘算,安哥儿要上京城会试的,或许林清也会去,他准备立即派人去联络林清,途中请来江南一叙。 当然,如今想让安哥儿认祖归宗,怕是不易了。但这时也不是完全没有商谈的余地,林清夫妇不是有个亲生女儿么,如果他们答应了,他愿拿出自家财产的三成来,给那女孩子做嫁妆。安哥儿与他们情分深厚,日后自然还会照顾他们。他只是要一个名分,这样,他身后就有人祭扫,黛玉也有哥哥可依靠了。 如果不行,那么,能否签下契约,日后安哥儿的儿子,过继给他做孙子?那样,就间接地续上了香火。有这层关系在,安哥儿也和黛玉有了亲戚关系。林家的财产,大半给安哥儿,小半给黛玉当陪嫁,再分出一些留给族里,望族里监督着这契约完成。他估摸着,后者应该可以达成。林家偌大的财产、毕生的人脉都交给安哥儿,他对自己和贾敏的怨愤也会平息了吧 ,又不需要他付出什么代价。 “老爷,”匆匆而来的林百福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林清和林明安乘船上京城,他们途中停留姑苏,现在已经住进了旧宅,他们要在姑苏住上几日,修整一下,见见亲友。” “好,”林如海精神一振,吩咐道:“安排一下,我们立刻去姑苏,见见族兄.....和安哥儿。你先行一步,去和族长和长老们打个招呼!” 林清和林明安的行程在姑苏停留了下来,他们准备在这里歇息几日再出发。孙宗提前收到了主人的信函,把宅子好好打理了一番,尽量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父子俩相隔多年,又回到了凝聚这众多回忆的旧居,都不由得感慨万千。尤其是林清,在这里度过了漫漫岁月,青年时的气风发,和陈氏的夫妻相得,前途不如时的酸惆怅,无子时的感伤....无论是喜是悲,都是珍贵的经历。花有再开时,人无再少年!但再一转眼,见到了眼前笑语盈盈的英气俊秀少年时,林清就笑了起来,那点怅然顿时就被丢到了一边。 歇了一天,第二日,林明安就不愿呆在家中,径自去了玄妙观。□□年未见,清和真人的相貌也没什么变化,林明安一眼就认了出来。 “清和真人,别来无恙!”林明安微笑着打招呼。 清和真人愣怔了片刻,林明安已非昔日幼童的长相。但很快,他认出了眼前的清俊少年:“原来是明安小友,哈哈!好久未见!” 清和真人带林明安来看小青,小青养得不错,毛皮光滑,吃起林明安带来的好饲料来虎虎生风,只行走时,受过伤的那条腿微微显出了和正常的有些差别。小青似乎对他还有些印象,与他甚是亲热。 “还没恭喜小友,高中了举人,此去京城,必能蟾宫折桂!令尊也大器晚成,还得到朝廷的封赏,可谓双喜临门!”清和真人身为玄妙观主持,于官绅们交往,消息最是灵通,蜀地之事,他已然得知。想起当日他们避走蜀地的情景,不胜唏嘘。 林明安轻轻拍了拍小青的头,微笑不语。过往的事,他自觉如同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那些已经和他们再无关系了。 林清父子还要入京,不欲声张,只在老宅里歇息,附近走走,和极亲近的友朋们喝杯茶,见一见。正准备一两日后就重新启程,却在这时接到了邀请,说林家族人闻知他们父子金榜题名,衣锦还乡,特来为他们祝贺一番,顺便大家许久未见,总要聚一聚。 林清没有多想,那时代的宗族关系是很密切的,再说久别家乡,对故人总有怀念之情。他只认为,这只是一场单纯的酒席,他们父子如今双双中举,族人对他们殷勤一些,也是正常的,人们都有些势利之的,人之常情。或者是,要想他们好好请一次客?于是,林清带上了不少银子,兴冲冲地带着林明安去了事先定好的松鹤楼。 松鹤楼在姑苏很出名,是开在一处幽雅精致的小花园里的,菜肴味美,器具精致,环境安静,官绅富商惯常在此宴客。以往,林清只闻其名,自己却是未去过的。因为,这价格着实不菲,林清家境尚可,但非富非贵,没这个需要,也不舍得这个花费,在此处一掷千金。 但现在,颇有些脱胎换骨,扬眉吐气之感,精神抖擞地携着林明安进了园子 ,一路上还见到了几个生面目,有些纳闷,不知怎么招呼。待见到族长和族中几位长老,熟人在侧,才安地与之说话。 -- 第49页 “这几位是请来作陪的读书人,都有功名在身。你如今也是举人了,和读书人在一起能说得上话。”族长含蓄地欲言又止。 “族长太客气了!”林清觉得族人安排得很周到体贴,很感激地道:“只是我们族人聚一聚,无需那么兴师动,请来那些贵客。” “他们饮几杯酒就走,来是为了显示一下林家的体面。其实,他们也不是我们请的。”一位长老回答道。 “那是谁?”林清惊奇地问道。 此时,从屋外进来一位青衫儒雅的中年人,面容清隽,见到林清,含笑拱手:“清溪族弟愚兄有礼了!” 林清顿时石化了一般,脸色冷凝,半响,淡淡地回礼道:“如海族兄。” 林明安在一旁漠然地望了林如海一眼,挑了挑眉,上前来施了一礼:“见过族叔。”。说完,就退回林清身边,再无多余的言语。 林如海见到林明安那疏离的样子,顿时中一滞,笑容苦涩。 第31章 林家出继子31 林清心中警铃大作, 他可不认为林如海降尊纡贵地前来,是为了同族之谊。那么,他的目标自然是安哥儿!就是不知, 他想要的是安哥儿这个人,还是想利用安哥儿的才。安哥儿的晒盐之法, 因牵涉到国之重税的盐业, 朝廷还未明白明白地公开, 但身为巡盐御史,林如海会得到了消息,想着近水楼台, 先弄清楚,好做安排?如果是这样, 倒是无妨,公事而已。 林明安很平静,和林如海招呼了一声后, 就再无言语。作为儿子, 他自然无需越过父亲应酬。这种态度,放在明面上,是无可挑剔的。至于林如海和知道内情的人如何想,抱歉,与他何干? 今天酒宴上的主角是林清父子,众人先是庆贺他们父子双双中举, 一干人都向他们敬了一杯酒,说了些赞美的好话。酒至微醺,请来的文士们都知趣地告辞,把时间都留给林家的人叙旧,本来他们请来, 也就是来撑撑场面的。 族中一位长老笑道:“清溪,想不到你去了蜀地,竟有如此造化!我说你当时怎么带着安哥儿一声招呼不打,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呢,莫不是那时就看中了蜀地科举易出头,想好了退路。如今你是守得云开,春风得意,可喜可贺啊。” 林明安眉头一皱,这话听着怎么如此别扭?看似无意,入到人耳中,却有一种阿爹工于心计,提防族人的感觉。 “族叔,阿爹心思单纯,可没想那么多!”林明安浅笑着给他倒了一盏酒:“那时是舅爷爷初去蜀地,手下无人可用,特地给阿爹来信相邀。阿爹为了帮舅爷爷的忙,义不容辞,赶着去的,没时间去各家招呼。初去蜀地时,那里比起姑苏来,可是差得远了!我们当时都是租住官府的陋室。后来逐渐安定下来,自家才买了房子,可吃了一番辛苦。在姑苏,咱家住的可是三进的宽敞祖宅。”—先卖惨,表明可不是贪图利益,而是为了亲情,义无反顾。 “谁能想到,如今朝廷的新令,会允许在异地呆满了年限,又正经添置了房屋田地,循规蹈矩纳税服役的本分人迁去户籍,就在当地科举呢?朝廷里想得周到,这样士子们就能自由地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方式了。比如我们父子,若是千里迢迢地回到姑苏科举,路上就折腾得不行了,只怕到了姑苏,先就大病一场,那还如何考试?真是皇恩浩荡啊!”林明安举手向着京城的方向行了一个礼,不胜感激地道。—哼,看你们谁敢再酸溜溜地叽歪,莫不是你对新帝的旨意不服? 果然,这下再没人敢含沙射影地乱说话了。有人打圆场道:“清溪,你们此去京城,父子两人再战会试,祝愿你们捷报再传,咱们这里就提前为你们祝贺了!” “多谢,多谢!”林清满面春风地道:“只是,小弟却是没有这个雄心了,这次是专程送安哥儿上京的。愿兄长吉言成真,哈哈!” “说到科举,这座上可有一位宗师行家。”一位族人望向林如海道:“如海族兄可是高中过探花郎的,学问就不用说了,那自然是才高八斗的。这些年来,同门后辈满天下,声名在咱们江南都是极响亮的。贤侄如能得到如海兄指点一二,那是事半功倍,受益极大的。” “同族之人,如海族兄当不会拒绝吧?” “那自然是义无反顾!”林如海接口道:“若安哥儿不弃,叔父处有甚多笔记书籍可予一观,也可为你把学问梳理一变,你可在此地停留一两日,或移步扬州巡盐御史衙门,叔父亲自指点你学问,如何?” 又关心道:“安哥儿年近弱冠,又是举人,可有字了么?若是没有,叔父毛遂自荐,为你想一个寓意深长的好字!” “哎呀,想不到如海你这样的身份地位,竟如此关爱族人后辈,可敬啊!在林家,你的才学、官位都为榜首,每年给族中捐钱出力,为咱们林家贡献良多。只是啊,天不如人愿,膝下竟然空虚,虽然有个嫡女,但女儿抵得什么用呢?日后啊,连个上香祭扫的都没有.”一位族老似乎是喝醉了,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林清认出那是那人是林泽宇,此人素来与自己有隙,今日他说这话是何用意?林如海如此作态,似理所当然地以长辈自居,莫非还打着安哥儿的主意?看来,今日的宴请,是别有目的啊!可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才是安哥儿的父亲?林如海素来很讲究规矩伦理的,如今大约是自觉已没有得子的希望了,也顾不上脸面,想着法子拉拢起安哥儿来。两人一唱一和地,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啊!看来自己虽然中了个举人,在他们眼中,也是比不得林如海的位高权重。或许,他们还不不知道蜀地的消息? -- 第50页 林清冷笑着不接话,看了一眼林明安面无表情的样子,又微微一笑,心中畅意。即使你千般算计,奈何安哥儿压根不愿认你这个‘父亲’啊!这样一想,心中冷晒一声,他悠悠然地喝了一口茶,安稳地坐在座位上,像没事人一样,等着看戏。 “多谢族伯了。”林明安淡淡地道:“只是,我在蜀地已拜在宋谦宋大儒门下。族叔是学问大家,我先生也是,可彼此的观念和治学的方法并不同,若是混淆了,反而不利于长进。虽说博采众长是佳话,但改投师门可是大忌,且小子的学问还没达到那般高度,还是不要贪求为好。因此,族伯的美意,只有辜负了。至于字,阿爹已经为我取了一个:长乐!” 他看向林如海。露出一个笑容:“知足者长乐的意思。阿爹说,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不愧于心即可!因此,希望我凡事看开,知足常乐,笑口常开!” 林如海被林明安断然拒绝,脸上一时下不来,紧抿着嘴唇,压低了声音对他道:“若是凡事能看开,怎么会对昔日的恩怨念念不忘?岂不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林明安呵呵一笑,缓缓道:“族伯,前几日,我刚去玄妙观去看了我家那匹大青驴,在去蜀地前,我把它放在那里养伤的。清和真人把它养得膘肥体壮,只是啊,如今走起路来,后腿还有些儿瘸!” 林明安此言一出,林如海的脸色顿时惨白。周围人不明所以,暗自纳闷,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扯到驴子身上了,安哥儿在说什么呢? 族长叹了口气,多年不见,这安哥儿的脾性竟然丝毫未改,对上自己的生父也没有半点软和。唉,当年那贾氏的所为,确实是令人发指。而林如海,应该是选择了维护贾氏,以致安哥儿对他寒了心,怨气满腹。只是,同一个宗族,和为贵啊! 昨日,林如海专门上门恳求,意态萧索,颇为凄凉,他也有些不忍心。说起来,如海他也没做过很失德的事,当年,他也是两难,大义灭亲,问罪和他有情分恩义的嫡妻?一般人是做不到的!可站在安哥儿的立场上想,他难道不该恨吗?稚子无辜,却被生父一再放弃。父慈子孝,为父的没有慈爱之举,孩子还会心存濡慕之情吗? 林如海提出了两种解决法子。第二个要求,他觉得似还能接受。第一个,他就直接无视了,让安哥儿认祖归宗,他都张不开这口,林清能答应?人家是个秀才时都不能同意的,现如今他们父子已经是举人了,今非昔比!想着林如海给族里的许诺,族长硬着头皮把林清悄悄拉到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清溪啊,如海知道你和安哥儿情分深厚,安哥儿如今从礼法上就是你的儿子,他也不会不顾人伦,夺人子嗣的。只是,他如今身后无嗣,香火断绝,也着实可怜。他的意思是,安哥儿日后若生了儿子,选一个过继给他当孙子如何?你想,安哥儿以后定然是子孙满堂的,不少一个儿子。如海家中几世单传,财产从未分散,这份家业何其可观?如海他还能长生不老吗?你家的孙子无非担了一个名头,平白得了这样一份家业,难道不好?这是两全其美啊!你也替安哥儿想想,他日后是要入仕做官的,得一个对生父冷漠无情的名声,那是好事吗?再说一句实话,你不要恼,如海的人脉资源,清贵名声,是你不能给安哥儿的” 林清听在耳中,纵然满心不情愿,但他不得不承认,族长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与林如海,也并没有生死仇恨,所有的警惕和不平,都在于两人对于安哥儿的归属这个问题上的相争。可如果因此让安哥儿被人诋毁非议,这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那么,林如海如果只是求一个孙子承继香火,担一个名头,那似乎还能接受!他知道自己的家境,是绝没有林如海那么殷实的。他犹豫起来,心中天人交战,不能决定。 林明安在一旁,族长的话,他也听到了。平心而论,族长并未完全偏向林如海,这话也有为他们着想。他自己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很多事情上,他都会冷静地权衡利弊。抛去感情的因素,族长给出的解决方法,把这当做一场纯粹利益上的交易,也是公平合理的,他不算吃亏。有句话不是说: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有利益,在某种程度上,这话是真实的。 可惜啊,林明安低头笑了一笑,这是红楼世界,他知道这个世界最后的结局。而林如海,他已经时日无多了!所以,这个交易,他不能做! 第32章 林家出继子32 《红楼梦》是千古流传的名著, 它是以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兴衰为背景,以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的爱情婚姻悲剧为主线,描绘了一批贵族女子的人生百态, 展示的是古代社会,特别是上层社会的世情, 可以说是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 史诗般的巨著。 作者曹雪芹亲身体验过家族的巨变, 并把这悲喜小说中,人们觉得《红楼梦》描写的是他的家史,乾隆却认为这是纳兰明珠的家史。无论哪种说法, 可见,当时人们普遍认为这本书很真实, 不是无聊文人的意淫。 既然这样,书中的人物就有相应的原型。比如,查抄了贾府的皇帝, 就可能映射了勤政节俭, 励精图治,对官员严厉的雍正。雍正还未登基前,就曾经奉康熙的命令,追讨官员的借款,铁面无私,六亲不认。当了皇帝后, 更是做了一系列的改革,很多官员在他手上罢官抄家,命运悲惨。作为一个人来说,雍正有些刻薄寡恩,很难做好朋友。但他身为皇帝, 却是合格的,有勇气,有热情,有手段,还心存着对百姓的悲悯之心。 -- 第51页 四大家族最后覆灭,家业凋零,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可就他们书中的行径,这个下场,他们冤枉吗?他们对于这个世界有什么贡献,凭什么就该世代做人上人,永远享受荣华富贵?就这些家族中没有一个能立得起来的男人,不用皇帝抄家,自己再过几年,也该破落下去了。 言归正传,书中林如海的原型可是曹家的姻亲——苏州制造李熙。同样是被雍正问罪,李熙可比曹家惨太多了,侵占公款被锁拿,抄家下狱,用全部家产退赔,连自己家的女眷都不能保全,沦落为官伎。当然,眼前的林如海并不是李熙,否则林黛玉后来就成了罪臣之女,哪里还是书中家境败落的官家千金。只是,书中有些情况语焉不详,而细细推敲之下就觉得其中很有蹊跷。 盐铁,在古代是官营的,而盐业的重要还在制铁之上。老百姓有不用铁制品的,可谁都要吃盐吧?盐商富甲天下,巡盐御史虽然品级不算很高,但可谓天下第一肥缺,非皇帝心腹不能当。林如海当了不少年的巡盐御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也没做过什么欺男霸女,天怒人怨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大肆贪污挥霍,在南直隶布政司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敢做啊! 这样一位重要官员死在了任上,不说追封厚葬,给个好谥号,按照朝廷的惯例,总要抚恤后人的。皇帝赞赏怀念你,赏赐抚恤金,给你儿子一个爵位,准许一个虚职官衔,定期领俸禄都是有的。若说是因为林黛玉是女子,享受不到这些恩泽,那皇帝可以给她一个最低级的乡君封号,她就有了身份品级,按年有银子、布帛收入,内务府会配給仆役,还可以赏赐几个皇庄,这都是正常该享受的福利,也花不了多少钱。至不济,下道诏书,表扬几句,每年宫中赐下些物品,宫宴上有你的一张帖子,皇后召见你问两句话,都是惠而不费的。如果那样,林黛玉在贾家的处境就绝不会是书中那样,被说成一草一木都用的贾家的,被当面比作戏子也只能忍着了 而根据封赏林清来判断,林明安觉得,新帝作为皇帝来说,还是清醒理智的。尽管林如海以前和他关系淡漠,因为那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林如海并不认为需要在他身上押宝。但林如海如果没有什么罪责错误,新帝也不至于在他身后如此冷漠,毫无表示。毕竟,皇帝也怕寒了众臣的心,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不是? 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林如海在政治上站错了队,支持了新帝的政敌,新帝恨不能收拾他,还管他遗孤死活?其二就是问题出在盐税银子上!无论哪一种,都是万劫不复的!绝不能拿自己的清白名声和新帝对他的好感来成全林如海的心愿!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这栋危楼以前从来没接纳过他,对他没有恩义。他与林如海,不过是个有些熟悉的陌生人! 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林如海命不长久了,林家的财产,他自己能做的了主么?呵呵,要问问贾家答不答应!有命拿钱,也得有命花钱才行! 林明安心中毫无波澜,立刻做出了决定:这摊浑水,绝不能淌!打定了主意,他侧身过去,和族人谈笑起来,压根不看族长和林如海焦急的眼色。给林清送去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自己明白了,稍安浮躁。 林明安口才了得,言语生动风趣,人也随和,很快,和族人们关系就拉近了。众人们好奇地问起他们父子在蜀地的生活,这年头的人,出门很少。外面的山水风景,人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只能从书上看到。 “蜀地啊,其实风景绝佳,也不是那么贫瘠之地,就是道路难行。”林明安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番,听得大家津津有味时,他忽然话题一转:“阿爹在叙州先是在舅爷爷处做属官,后来,因为为蚕农解决了生计,被附州县的县令聘为主簿。那时,阿爹还是秀才,但有此实绩,无人不服。” 众人感叹起来,不意林清还有这样的本事,在姑苏时怎么看着也不是太出奇嘛。看来,这蜀地真是他们父子的风水宝地啊,这不,父子俩双双中举,林清就罢了,林明安这个年龄,可是前途无量啊! 有知道内情的,偷偷地望了林如海一眼,在心中或感叹,或嘲笑 “蜀地人爽快干脆,行事果决。”林明安缓缓引出了下面的话:“其中有一件事情,就发生在我以为同门身上,让我印象颇深。” “安哥儿,快说来听听!”众人起了好奇之心,纷纷催促道。 林明安莞尔一笑:“我有位同门杨师兄,家境普通,但父亲有个秀才功名,我姑且称他父亲为杨三吧。他有个族兄,也是秀才,家里比起我同门来有钱多了,称作杨二吧。你们知道,秀才是有三十亩免税田的。杨二见自己名下有十来亩荒田,没什么出息,还占了免税的名额,又要分神照看,拖累了好田的耕种,就送给了杨三,说念及同族之情,正好你家的田没到三十亩,白收了还不好?杨三听了有理,收下后精耕细作,灌溉施肥,花尽心思。十几年后,把那荒田种成了上好的良田。杨二家中原来的良田却因种种原因荒废了。于是,杨二看着眼红,就想着这原是自己的田地啊,该要回来才对。两家就此闹了起来,直把官司打到了族里。” 族长心中一跳,咽了咽口水,勉强笑道:“那族里是怎么调解的?” 林明安深深望了族长一眼,微笑道:“那族长杨大可不像您这么公平啊!他收了杨二的好处,就偏袒起杨二来,说既然那田地本是杨二的,杨三就该还给原主。念及杨三在这荒田上花了心血,出了力,那杨二就给杨三一些赔偿就是。这样皆大欢喜,不伤和气!” -- 第52页 “可是杨三绝不答应,这明明是欺负人!已经送出去,过了契的,还能再要回来?十几年投入的心血感情,是区区的补偿能弥补的么?他不服杨大的判定,与之争辩。岂料杨大以宗族之名,想压制着杨二低头,咽下这委屈。” 气氛顿时凝滞起来,不少人知道内情的,都屏声静气,不敢出声。有的埋头吃菜,有的专心研究起手中的酒盏起来,嗯,这质地,这成色,真不错,呵呵! “哎呀,这样是有些不公!”有粗心的人没有觉察到忽然异样的气氛,插嘴道。旁边熟人立刻给他挟了一筷子菜,堵住了他的嘴:“吃菜,吃菜!”,再压低了声音告诫道:“多吃菜,少说话!” 林明安恍若不知,继续笑吟吟地道:“但蜀地人性子刚烈啊,杨三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他一怒之下,把杨二告上了衙门,并声明族长处事不公,族中人势力冷漠。所谓宗族,是大家供奉同一祖先而组成的,理应守望相助,抱团取暖。现在却是依仗势力,欺凌起无辜族人起来。既然如此,这样的宗族,不呆着也罢!他自请出宗,带走自家父祖和这一脉祖先牌位,另立门户!”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族长激动地喃喃说道。 “这样的行径,可是自绝于宗族!你师傅是大儒,也收下这样的学生?”林泽宇声色俱厉地道。 林如海的面色铁青,望着林明安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愤慨。 “可蜀地人却是欣赏这种刚烈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别忘了,楚地也包含着巴蜀之地。当地的知县秉公处理了此案,判定杨二无理,不得要回田地。那之后,杨三也不愿在原地呆了,变卖了家产后,迁居到了叙州生活。我师兄因此入书院读书,拜入宋谦师父门下,学业有成。” “可见,天无绝人之路。我师父一代大儒,也不认为杨三的行为是错的。他说: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正,子奔他乡,《三纲五常》上都说得明明白白的。君父都如此,何况宗族?”林明安轻蔑地道。 第33章 林家出继子33 气氛尴尬无比, 族长打了个哈哈,想把这话题转过去。看安哥儿这情形,今天林如海的要求是再不能提了, 等会酒宴散了后,自己再劝劝他吧。安哥儿眼下最要紧的是会试, 可不能耽误了!若是能金榜题名, 安哥儿还是要回姑苏祭祖、立进士碑的, 等到那时再慢慢感化他吧。说不定,那时安哥儿经历过拜座师,应酬同年等, 就知道人脉资源和清贵名声、显赫权势的重要,能接受林如海了呢。现在, 他始终是生活在林清的呵护之下,没见识过外界的风雨艰难啊。毕竟是年轻人啊,容易意气用事! 林如海也想到了这一层, 脸上怒色渐消, 只当没听出这则故事的意思,仍然和颜悦色,气度雍容。族人见原来有些箭弩拔张的气氛和缓下来,心中一松,有人心中还暗赞林如海涵养深厚,有容人之量。 但又见林明安又变回了原来的态度, 言笑晏晏,仿佛方才那夹着桀骜厉色的安哥儿是另一个人。 他逐一给族人们敬酒,礼数周全,态度和善。他豪爽地表示:今日这酒宴他们父子请客,众族兄、族叔、族伯们请尽兴吃喝, 不要客气才好。 众人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深觉林明安没有架子,会做人。有人暗中免拿林如海和林明安来对比,林如海可从来没这样招呼族人过。他当然不是吝惜这宴客的银子,只是人家身份高,族人们没有爵位、官职、名气什么的,入不得眼罢了。虽然林如海每年也给族中捐钱捐物的,但族人心中,他始终是高高在上的巡盐御史,并不如何与他亲近。此时,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偏向了林明安。 “安哥儿,这如何使得啊?你们父子久别返乡,咱们合该请一请的,哪里还能要你们花银子?不成,不成,咱们虽不富贵,但结账的银子还是有的。” “没错,小二,千万不准收我那侄儿的银子啊!” “诸位叔伯,你们就不要和我父子客气了!”林明安哈哈一笑:“我们有喜事临门,不得请叔伯们沾沾喜气吗?” “知道啊,你们父子双双中举了啊!那咱们更应该请客了!” “不是这个。叔伯们真要请客,还是等我会试成功再说吧!这次说的沾喜气,是我阿爹因进献晒盐之法有功,皇上下旨褒奖,授予一等男爵的爵位,六品的官衔。我阿娘也被册封为六品宜人,还有银钱物品各种赏赐。此去京城,我是去参加春闱,阿爹是去吏部,等待吏部官员考察后分配官职。阿爹不喜招摇,因此我们都轻车简从的,没有对外声张。但在座的都是林氏宗族的人,咱们何必隐瞒自家人呢?” “什么?”族人们震惊得目瞪口呆,有人连手中的筷子都捏不住了,扒拉一声掉在桌上。林清考上了举人,大家还能理解,毕竟人家多年前已经是秀才了,再进一步也正常,何况那是在蜀地考的,比江南来,感觉那成色就要差一些了。心理能接受,你要是眼红,那也去找个穷乡僻壤的呆上八年,再把户籍迁去好了,只要你舍得下姑苏的繁华,安逸的生活和早就熟悉的环境,没人拦着你。切,真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么? 可授予爵位就不一样了!就算只是最低一等的男爵吧,那也是步入了贵族行列了,和平民就有了天渊之别。或许,朝中真正掌权的高官不把空头爵位放在眼中,京城里亲王、郡王都不少,不稀奇!但那是在京城!姑苏地界上,虽然经济繁盛,但一个爵位在这里,还是很够看的。何况,人家现在不但有爵位,朝廷还授官了呢!六品啊,不小了,看那意思,还准许他在吏部选官来做? -- 第53页 再说林清妻子,被册封为六品宜人,这也很了不得的。女子的诰命身份,是随着父亲和丈夫而得到的,不会僭越。但并不是说,父兄有品级官职,你就一定能得到。诰命是体现了女子的尊贵身份,得到诰命封号的女子在夫家地位稳固,丈夫以后想宠妾灭妻,想休妻,都是很难的。还有,朝廷每年要给诰命夫人按品级发放银钱、布帛、粮食等,这就是她们的俸禄,总而言之,是朝廷养着你了,那腰杆子就硬正了。当然,那数额只有同品级官员的几成,但那也是不菲的收入了。要知道,男人的俸禄要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包括他自己交际往来的支出,诰命夫人的却可以自己留做私房钱。因此,诰命的封号朝廷并不轻许,而陈氏能和林清一起受封,可见朝廷对林清的看重满意。什么叫‘简在帝心’啊,这就是! 又有爵位,又有官职,还有功名,这在姑苏城,立刻就成了上等人家。而且,这只是开始呢,日后保不准还会升爵位、升官职呢?再说,林清家还有一个前途似锦的安哥儿呢! 大家心里都盘算起来,对着林清的态度立刻殷勤了许多,凑上前问东问西。 “清溪,安哥儿说你献上了晒盐之法,那是怎么个说法?”大家都好奇,尤其是林如海。他心中五味杂陈,昔日远不及他的林清竟然有如此造化?晒盐之法事涉盐业,由不得他这个巡盐御史不关心,连忙竖起耳朵,听林清怎么说道。 林清按照林安远的科普,和自己的所见,向族人们详细介绍了一番,并言道,用这法子,制盐的成本会下降两三成。 族人震惊不已,投向林清的目光顿时大变,充满了敬仰与羡慕。谁都能看出来,这法子何等的要紧,对朝廷的贡献有多大!这样一来,制盐量大增,朝廷的盐税收入会增加无数,而与之而来的,是盐价会下跌一些,至少得一成吧,普通老百姓就有钱多吃点盐了。真正是于国于民有益!立刻,就有人真心实意地上前来给林清敬酒了。 林如海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他既佩服林清有此才智,又拉不下面子去向林清祝贺,心中竟然生出些许妒意。忽然,一个念头倏地撞进他的脑海。晒盐之法很重要,朝廷因要妥善安排,并未公开写进邸报。蜀地遥远,这消息其他人不知道也不足为奇,但他,他是扬州巡盐御史啊!天下各地盐业官吏里,最重要的职位就是扬州巡盐御史!虽然他是在家中静养了十几日身体,但居然都没人把这消息告诉他,这太说不过去了!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新帝不信任他,对他的态度疏离、冷淡,甚至是准备一步步架空他,慢慢收缩他手中的权力! 那么,再后来,会不会 林如海不敢继续往下想,口干舌燥,心中却冷如冰霜。他勉强上前笑道:“恭喜清溪族弟了!愚兄眼拙,平日里却是没看清清溪大才,该自罚一杯。” “如海族兄,清溪愧不敢当!”林清阻住了林如海准备斟酒的手,微微笑着,悠悠地说出了真相:“其实,这份功劳里,清溪只出了一两分的力,余下的,可是安哥儿的本事!清溪这是沾了安哥儿的光,享了儿子的福了!” “怎么说?”林如海愣了半响,声音颤抖着问道。 “这法子,是安哥儿想出来的,他还进行了很多次试验。我只是为他处理了一些杂事,提供了条件和帮助而已。没有我,安哥儿一人也能成功,无非是时间拖延些罢了。”林清目光慈爱地看着林明安:“只是安哥儿孝顺,把功劳都按在了我身上了!” 林如海脑子里“轰”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愤怒、嫉妒、不平,都涌上心头。安哥儿明明是自己的血脉骨肉啊,却是如此维护着林清!但凡他有一点念着生恩,给自己一些相助,有这样的功劳,自己也不至于陷入如此尴尬险恶的处境而不能自拔!如果安哥儿是自己独占了这功劳,他也是能理解的,男儿在世,前程要紧嘛!可是,他却给了林清! 林如海有些失态了,声音嘶哑着问道:“清溪,你就是这般上报给朝廷的,把功劳归功于自己?这可是欺君之罪!” “族伯多虑了!”不等林清回答,林明安清越淡漠的声音就在旁边响起:“如果没有阿爹一直的信任和支持,我要实验这晒盐之法成功,会很困难,或许会拖延很久。没有阿爹对我的精心教养,我更没有今日!我们父子,是互相成全扶助的,没有谁沾谁光一说。真要计较起来,阿爹对我的恩义,我报答得还远远不够!” “再说,”看着林如海灰败的面色,林明安又微微一笑:“皇上派人来探查时,阿爹是半点也没隐瞒,不愿占了我的功劳,是我坚持要那样做的!吏部的官员把这情况一一如实报了上去,皇上于是下旨奖励了阿爹,陛下的态度还不明显吗?听传旨的公公说道,太上皇陛下也是极赞同的!” “所以族伯,无需为我们父子担忧!”林明安粲然一笑:“劳您费心了!” 林如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百般感触全堵在心头,难受极了。 族长见这情形实在尴尬,忙道今日不早了,大家散了吧,草草结束了酒宴。族人们心里都有数了,很想留下来看这热闹。但一边是巡盐御史,一边是一等男爵,这热闹是好看的吗?于是,很知趣地纷纷告辞了,心里抓心饶腮的可惜。 -- 第54页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心中有恨,觉得是我抛弃了你!可当年,众高僧的批命之说,再其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由不得我不信!这其中也是为你考虑,那说法是留在林家你也难活啊!”等众人走后,林如海紧紧注视着林明安,悲声道。 “族伯说什么哪?”林明安淡淡笑道:“我为何要恨你呢?那批命的人是谁找来的?” “是”林如海一时想不起来,在脑海中仔细回忆起来。 “族伯千万不要误会啊!”林明安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想去谢谢他们的!没有他们的话,我还不能出继给阿爹阿娘呢,那就过不上如今的好日子了!” “你”林如海被这话激得几乎吐血。 “我出继后,和族伯的关系就远得很了。若是和林天佑算起来,其实已经出了五服了。就这样,贾氏也不放心。若是留在林家,我还能活到现在?”林明安冷笑着说。 “不会,我断然不会允许” “哦,那么族伯说说,贾氏真对我下手了,族伯会为我支持公道?会报官?会休妻?会送她去庄子上自生自灭,就像对待我生母一般?”林明安嗤笑道。 “”林如海无言以对。 “如果我和林天佑真地相克,只能活一个,族伯会选谁呢,我,还是林天佑?”林明安又问道。 “”林如海依然无法回答。 “既然如此,族伯不觉得,对我提出那样的要求,着实荒谬吗?”林明安言辞犀利 :“族伯是拿我当傻子呢,还是觉着我是圣人?” 族长不知该如何说,口中只道:“唉,唉,有话好好说!安哥儿,你正在气头上唉,这真是!都是那贾氏不贤惠!” “把这罪责都推到女人的头上,不觉得可笑吗?”林明安笑了起来,口气讥讽:“如今这世道,还是男人做主吧?族伯不默许,贾氏能这么做?”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林如海:“族伯,扪心自问,如果贾氏不是国公之后,名门贵女,如果她的出身就像我生母一样,是商人家送上的礼物;或者换成像我阿娘一样的中等人家的女儿,你还会对她那么宽容放纵么?还会为了她生下的儿子,抛弃另一个儿子?” 林如海默然许久,而后,长叹一声:“当年,我初入仕途时,父亲早逝,只有我和母亲相依为命。而林家,虽是书香门第,却不能成为我的依靠。荣国公以女儿下嫁,对我多有扶助,我很感激。贾氏,与我琴瑟相和,为我持家,孝顺母亲。后来,我知道她有不妥之处,但顾念昔日恩义,不忍责罚。当初嫁来时,她不是后来那样的!” “安哥儿,你就不能略略体谅一下我的苦衷吗?”他恳求道。 “呵呵,苦衷?”林明安笑出声来:“贾氏派人打伤了我青驴,我不是没报官吗。当然,我也问你拿了两万两银子。如此,咱们就算两清了!风雨路三千,各自保平安!” “什么也别说了!”林明安做了个手势,制止要开口的林如海:“我们现在不过是出了五服的族人罢了,凭什么我要体谅你的苦衷?那我的苦难,我生母的一条命,有谁能负责呢?日后咱们再遇上,彼此客客气气地,我喊你一声‘族伯’,你唤我一句‘族侄’,互相招呼一声就好!其他的,可不要再指望了!” 说完,他立起身,扶着林清,就要离开。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回头一笑:“我想起了曾听过的两句话,送给族伯。” 他一字一句地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就暗中标好价格!” “还有一句是:自己选的路,就是跪着也要走完!” 第34章 林家出继子34 林明安自觉已经和林如海把事情揭开来说了, 他只想对他再说一句话:再见了,最好永不再见!以后他就过自己的日子,什么四大家族, 什么绛珠仙子,什么通灵宝玉, 什么红楼十二钗, 通通地和他没关系。 林明也安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两天后, 他与林清就打点好了行李,坐上停留在码头的官船,径直往京城的方向而去。挥一挥手, 不带走一丝云彩。 或许有的人穿来这个世界,会兴奋不已, 摩拳擦掌地准备和心中的女神林黛玉、薛宝钗或者其他什么金钗,来谈上一场缠绵悱恻的恋爱;或者热血沸腾地想着拯救女神们,打破‘千红一哭, 万艳同悲’的宿命;更多的人一心要给林妹妹撑腰, 斗贾府,让林妹妹一生幸福安康,富贵荣华,那是他们(她们)她们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意义。 而林明安只觉得十分可笑,他为什么要为书中一个人物而活?他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总要做些什么, 才不枉他来这世上一遭。他今生有慈爱的父母,可爱的妹妹,融融的亲情,他是他们的依靠和骄傲。让她们活得快乐舒畅,才是他的责任和追求。而作为一个生母和他自己都没受林如海和贾敏善待的异母哥哥来说, 他不会迁怒林黛玉,因为她是无辜的。这得感谢他上辈子养成的道德准则和法治观念,不允许他做出母债女还这样的报复行径。但若是让他心无芥蒂地上赶着以德报怨,为林黛玉送温暖,处处扶助,他可不是圣人!他担心自己真地这样做了,张冬儿的棺材板会压不住了! 红楼梦中人忽然从书中走了出来,活生生地立在他面前,他当然会觉得好奇。但是,好奇之后,该做什么,还是去做什么 !他从来都是一个天性凉薄的人,只会爱惜维护爱自己,自己也爱的人! -- 第55页 到了京城,林清和林明安先安顿下来。林家的管事宋松和李家借出的管事王星云先到的京城,租下了一处房子,等待他们入住。再按照林明安的吩咐,要在京城挑选一处宅子。原本,林明安拿出了八千两银子,陈氏又准备了两千两。有一万两银子打底,两人在京城里找了一圈,先后挑出了两处觉得不错的宅子。 一处是两进的小院,每进有主屋、厢房八间,加起来正经的房屋有十六间,都是青砖铺地,干净清爽,住起来也宽敞。再带着一个不小的跨院,可以安置下人。两进院子院子中间,是一处小花园,已经栽种了各色花草,只是树木还不高,比不上叙州林家宅子里古木郁郁,花木茂盛的景象。两人都觉得这宅子放在京城,一家四口住着不错了,价格也合适。 林清授爵授官的消息一传到了京城,王星云就和宋松商议起来。王星云认为,林清现在的身份已今非昔比,原来选的宅子周围是中等人家,举人住着是很不错的,但对于爵爷和六品官来说,就有些不称了。说不定,住下没一两年,就又要换宅子了。 于是,两人又开始到处看房。一套宅子入了他们的眼。这是一处坐落在长白街的四进的宅子,临近官城,比第一处宽敞了不止一倍,格局也不错,现在的主人是个冷衙门的五品文官,囊中不宽裕,没什么钱来修缮,显得有些破旧。现在,这文官要告老还乡了,这宅子准备卖出去。价格不低,要价两万两,还挑剔买主,只肯卖给做官的,或是读书人。因为周围邻居也都不是白丁。在这个世界买宅子,不是你想买就买,房主想卖就卖的,还得邻居们同意才行。这宅子也有不少富商来接触,愿意出这个价钱,但最后一问,都怏怏离去。 两人连忙上门,房主听他们说了主人的身份,倒是愿意的,并说周围邻居也不会有意见。只是这价钱,他们二人做不了主,超过林清给他们的额度太多。宅子虽好,买下来后,还要好好修缮,那也要一大笔钱。只好和房主说明情况,主人不日就来京城,再慢慢商量。 林明安陪同林清,上门看了这两处宅子,爽快拍板做出了决定:买下长白街那处,同时和第一家宅子的房主商量,出个好价钱,租住一年。 “阿爹,长白街那坐四进的宅子日后更适合我们住。说不准,过几年,我们还会换更体面的住处呢。那处两进的虽然也不错,现在就住得挺舒服。但以阿爹现在的身份,就有些简陋了。我若是杏榜有名,也会授官。到时咱们接阿娘和怡安来京城,还需要有一班下人们伺候,就挤得很了,岂不是委屈了阿娘和怡安?”林明安对林清解释道。 “只是,那四进的宅子价钱是贵了不少,里面我看了,颇为破旧,修缮也要一大笔银子,没有万把两是完不成的。里面的家具都不能用了,还要另外添置。这样七七八八加起来,就很可观了。咱们手里总得留些银子,京城是开销大。这次若是,若是考不中,你就留在京城,求老师为你找个好书院,再苦读待下一科。咱们一家,两进的院子就足够了,阿爹不讲究什么虚名体面的。你若考中,那再好不过,但进士授官,也是要打点一番,争取得个好的职位。还有日后和同僚的交际,哪样不要银子?新任的官员,俸禄可不高啊。”林清为林明安考虑,尽管也喜欢那大宅子,但却舍不得买下。 “阿爹,‘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林明安很有自信地道:“能赚钱的法门多着呢,需要的只是时间和时机而已!” “比如这晒盐之法,我先前就知道。只是,等阿爹考取举人,又正逢皇上初登基,特别需要政绩吉兆,来增添光彩。这个时候拿出来,才会利益最大化。这就是‘运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如果现在还是太上皇在位,阿爹得到的回报断不会这样丰厚。 “还有,我和山表哥准备建酒坊酿酒的,利润也不会差。”著名的茅台酒,百余年都盛销不衰,那里的水质特别,是别处不能比拟的。更不用说,用自己传授的提炼蒸馏之法酿出的纯净美酒,和现在市面上那些和米酒度数差不多,颜色也有些浑浊的酒遇上,那是妥妥的吊打。那只是第一家,可以盛产好酒的地方,可是不少。五粮液就是四川的名酒,在宜川出产,具体的地名他不记得了。不过,也不用忙,等山表哥第一家酒坊成功后,厚利吸引下,他自然就有兴趣去查访了。 “宋松在京城的酒楼都转了一圈,咱们蜀地的火锅似乎还没传过来。”林明安笑道。 “你莫非想在京城开火锅店?”林清摇头:“现在哪里有这样的精力?再说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这样的人手啊,处处不便。” “不是,若是把这法子和咱们家调制的各种底料、蘸料的配方卖出去呢,是不是也能收一笔钱?” “或者,咱们以后专门制作这调料来卖?”调料这东西不起眼,但做大了,这总量就很可观,后世的典范就是老干妈,由自家早点摊上的调制给顾客的免费作料开始,到供应各个摊贩,顾客觉得好吃来掏钱购买,再发展到建立起老干妈的酱料帝国。这就是‘行行出状元’的最好写照。况且,这种不显山,不露水,不会侵犯到别人的利益,省去很多麻烦。 但现在也不是做这买卖的最好时机,等到阿爹和自己站稳了脚跟,更容易操作。 -- 第56页 “京城的房价一直会涨的,买下好宅子是划算的。最多咱们紧张一段时间。阿爹,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你去吏部去定下官职,还有我的会试。” “对对,那就听你的吧。”林清最后一如既往地采纳了儿子的意见。 “至于阿爹的官职,我觉着阿爹一直担任主簿,对文书、账目都是做惯了的,也有实际办事的经验,在加上献上的晒盐之法,吏部多半要委任一个户部或者工部的差事。这样能实实在在地做事,对阿爹来说,是最适合的。阿爹你还记得咱家的账本,我用上的记账法子吗?到时,吏部找你去当面查问,你可以找个机会,给展示一番,会有些用处的。” 半个月后,林清准备妥当,去吏部报到。一个举人,原本在吏部官员们眼中,那是微不足道的。能进吏部大门的,进士都是基本的。但这是皇帝亲自下旨表彰过的人,给了官衔,却又未定下官职,吏部要看情况合适安排,让皇上满意。因此,吏部的官员不敢对林清敷衍对待,对他的经历和所长详细地问了一遍。 林清回答得很诚恳,没有一味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妄自菲薄,不卑不亢,让吏部的人刮目相看,暗自点头,觉得林清倒是个能实在做事的人,那似乎往工部安排更适合? 考察账目核算时,林清记着安哥儿的嘱咐,不经意地展现了阿拉伯数字计算和特别的记账法子。吏部的人觉得惊奇,以前未见过这般的。找来积年的账房来看,都说这看着一目了然,这记账之法也新奇实用,比起原来的,要高明得多。吏部的人虽不是很通算账,但这阿拉伯数字肉眼看着,就是记得清清楚楚,可见,那林清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再说,这是皇帝要抬举的人,没谁想和皇帝过不去。 于是,吏部顺势上了奏折,把考察林清的经过详细描绘了一番,自然林清的阿拉伯数字和记账法子也不会拉下。言道以林清这方面的本事,建议安排进工部。 新登基的永嘉帝不由生出了几分兴趣,特地召林清觐见了一次,那晒盐之法确实关系重大,给予这样的荣宠,也是昭示朝廷的恩泽。 林清再想不到有生之年,自己竟然有机会能面见至尊,紧张无比,又深觉荣幸。林明安想着法子好生安抚林清,和他一起准备怎么回答皇上的问话,劝他不要紧张云云。其实,说实话,林明安也挺紧张的,虽说前世也是见过世面的,但见国家最高领导人啊,怎么会像和普通人见面一样?尤其要参见的那个是封建时代的皇帝,可以生杀予夺的皇帝!阿爹千万要小心应对。 “此人甚是有趣,老六!”等林清恭恭敬敬地磕头退下后,永嘉帝对着走进大殿的忠顺王说道。忠顺王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情分和旁人不同,是永嘉帝的忠实支持者。表面上,忠顺王放荡荒唐,但实际上他是极懂得分寸的,永嘉帝不方便说的话,他来说;不方便做的事,他出面来提出主张。他对皇权又无贪念,因此,永嘉帝很信任他。 “皇兄,那个林清,就是献上晒盐之法的人?”忠顺王问道:“皇兄准备如何安排他?” “吏部建议把他放在工部,工部掌天下百工营作,能干些实事。朕打算先让他做工部主事,做得好,再升职不迟。” “这样安排很妥当,工部主事正好也是六品的官衔了。”忠顺王道。 “那晒盐之法,当初林清就道是其子摸索出来的。他不愿占了其子的功劳,其子却坚持要孝敬父亲。吏部考察时,他又会新式记账法,朕问起时,他急忙道这是其子教授给他的。看他的情形,生怕会委屈了儿子。倒是父子情深啊!”永嘉帝不由感叹道。血脉亲情,这在皇家可谓奢侈品。但正因为稀缺,才在心底会生出些许向往。 “有意思!”忠顺王笑道:“听说其子也是举人,父子俩一科双双中举,可是难得!” “林清是皇兄赏赐官职了,其子是要参加会试了么?今年正是春闱大比之年。” “他儿子年纪应该不大,一个年轻士子,又能读书,又通百工、术数,可比那些死读书的书生强多了!臣弟在京城里各处闲逛,见有些上京应试的士子都好几十岁的年龄了,还一次次地来考试。就算考上了,他们还能当几年官,为朝廷出几年力啊?莫非七老八十地,还能做得动事儿?”忠顺王撇嘴道。 永嘉帝心中也颇赞同忠顺王的意见,但嘴上却需要喝止他:“国家取士,自有道理!休要胡言!” 沉吟了一下道:“年龄还在其次,朕取士是为了选出有能力为国家出力的人才。文才再好,只会吟诗作文,没有治政能力也是枉然。朕看今年的考题,诗文比重要降低,策论分量要增加,多列举实际事例,让举子们给出解决措施,看他们政务上的才干如何。还有术数,也要考到。其子是不是人才,还要等会试之后再能见分晓呢。哦,他是叫什么名字?”永嘉帝转过脸问一旁伺候的戴权。 “陛下,林清的儿子,名字是....是林明安。”戴权努力地想起来了,永嘉帝召见的人,详细的介绍他都要先了解一下的。 “哦。”永嘉帝没再说什么。戴权却是把这名字记住了,皇帝已经关注了这个人,至于下面能不能得到重用,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第35章 林家出继子35 林清父子两人开始了京城的生活。他们经过和房主商谈, 用比正常高出两成的价格,租下了那座两进的宅子。家具俱全,收拾了之后, 就带着宋松和王星云搬了进去。宋松去找牙人,先去雇了几个可靠的婆子来做打扫、洗衣做饭的事务, 一边催着牙人去寻适合的奴仆, 准备买下死契。 -- 第57页 离会试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了, 林明安拿着宋大儒的信函,去拜访了宋大儒的师兄李越先生。李越学问深厚,久居京城, 对今年的主考官的性格和喜好了解颇深,他对症下药地为林明安进行了最后阶段的突击指导。林明安经过李越先生有针对性的淬炼打磨, 觉得受益匪浅,对这次会试信心更足了一些。他废寝忘食地在各种经义策论中苦学,期望着十年寒窗, 一朝能成功。 林明安接到了吏部的批文, 正式去工部,担任主事一职,负责经费核算,物料支取的事务,这岗位比较重要。礼部也颁发下了一等男爵的册书和相应的奖赏和符合爵位的用品等。在京城里,一等男爵在大大小小的勋贵中并不起眼, 林清也低调行事,不愿声张。 倒是在工部,林清受到了看重。工部侍郎知道那晒盐之法是他献上的,因此还得到了皇帝的厚赏和召见,对他自然另眼相看几分。林清的阿拉伯数字和新式记账法在实际应用中受到了一致好评并推广开来, 户部也派人来讨教,给工部长了脸面林清作为提出这法子的人,得到了上司的夸奖。再说,他也做过了多年主簿,实际工作经验是丰富的。在熟悉了自己职位的工作内容后,很快就上了手,干得不错。 林清对人和气,和同事很快混熟,对大家的情况都开始有些了解了。比如,林清就知道了工部有位姓贾名政的员外郎,资历颇深,在工部呆了二十来年没挪窝。初来时和自己一样,领的是主事的职位,这么多年来,只升了一级到员外郎。比他后来的同僚,先后都升官了,很多已做到了郎中、侍郎或者外放了出去,贾员外郎仍然不动如山;出身也很显赫,荣国府,先荣国公贾代善的嫡次子,林如海夫人贾敏的二兄;来工部的方式和自己也相似,他是皇帝赐下的官职,贾政是贾代善临终前上表,太上皇看在老臣面上恩赏下的,因为他是次子,不能袭爵的。区别在于他林清是举人,是有功名的,而贾政,是什么功名也没有的读书人。 晚上休息的时候,林清和林明安闲聊起来,说话之间,谈到了贾政,又说了他与贾敏、林如海的关系。林明安非常平静地听着,心中毫无波澜,林如海对他而言,都是不相干的人了,何况贾政? “阿爹,你看那贾政在工部做什么事,表现如何?”林明安问道,有些好奇,毕竟现在阿爹和他算是同事了。 林清想了半天,觉得居然没法说出贾政具体负责什么?好像上司也不分派他什么任务,有时候派去给别人帮忙打杂。 踌躇了一下,回答道:“嗯,他按时点卯。” 林明安笑出声来:“就这?” “贾政为人,嗯,方正,清廉,喜好读书,品行据说不错,比起他好色纨绔的哥哥来,要强很多。” “方正,不若说古板,不知变通吧?”林明安回忆书中贾政的形象,嗤笑道:“清廉,就他什么事都不管不会的,也没人会给他送钱贿赂啊,他就是想贪腐,也要有门路呢!” “我看他就是在工部吃闲饭,白领俸禄的一尊泥塑,这居然还比他哥哥强?”林明安嘴边笑容三分凉薄,三分讥讽,三分漫不经心:“这下我可明白了,为什么荣国公会对林如海扶助良多了!” 林清也忍不住笑着责备道:“你这孩子,真是刻薄!”,想起同僚们私下给贾政起的外号‘贾(假)人’—意思是说他他虽是活的,但完全不能当活人用,可不是个假(贾)人,自己也忍俊不住了。 一转眼,就到了春闱的时间。林清紧张无比,心神不安地给林明安打点进考场的各色东西,宋松和王星云也指派着婆子们忙得团团转,把早已准备好的保暖衣服、药品等,每一样都反复验看了,生怕出一点点差错。好在这时节的天气已经不太冷了,会试贡院的条件比起乡试来,要好很多。这是永嘉帝登基以来的首次科举,他对此极为重视,特地拨下了一笔银子用来修缮贡院,给考生准备热水、有营养的吃食,炭火蜡烛等也很充足,务必保证举子们能顺利进行考试。林明安身体素来康健,乡试都好好地挺了过去,并不担忧会试的条件。 会试共考三场,三天一场,第一天领卷入场,第三天交卷出场。一场结束后,就能回到家中歇息。林清早就请来了大夫给他诊看,下人们熬好了补汤,可以洗个澡,吃了饭,再好好睡一觉,远不如乡试那么辛苦。 考试时,林明安就觉察到今年试题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五言八韵诗的分量和要求降低了,经义和往年差不多,策论的题目增加了,而且内容也多举例的是现实中的政事,要考生发表观点,给出解决方案,不说地方还需用到术数、计算。 林明安心中暗喜,这与现代的公务员考试很是相像,对于比较务实,而并不长于诗文的他是有利的,正好让他扬长避短。但答卷时,他也不敢太锋芒毕露,只是在新意上下功夫。主考官未必能接受太过前卫的观点。他首先要保证自己能过关,在这基础上,才有机会见到皇帝,展示出自己的才干。只有活着,才能有无限可能,不是吗? 会试结束后,林明安痛痛快快地睡了两天,彻底养足了精神。在等着开榜的日子,他也没闲着,准备要办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要尽快谈妥长白街那座四进的宅子。阿爹既然已经在京城里做官了,那就要尽快把阿娘和怡安接来,一家人团聚。他如果没考中,那再温习三年,大半时间也在京城。考中了,他会设法让皇帝留他在京城的。无论如何,一座体面舒适,合心意的宅子,是必须的。他一向讲究生活质量,也尽力让自己关爱的人过上好日子。 -- 第58页 亲自上门和房主几经商谈,对这宅子的优点毫不讳言地赞扬了一番后,也点明了它的劣势:第一,价钱不菲,年久失修,一时不能入住,还要花一大笔钱修缮和购置家具,算起来要花的钱也不比买宅子少多少。第二,也是更重要的,这宅子周围住的都是有身份的体面人家,他们不会允许白丁们入住。有钱买下这宅子的若是商人,这笔买卖就会因邻居的反对而告吹。当然,除了林家,也会有做官的看上这宅子,但那需要缘分。若是老先生愿意等,那也无妨 房主被这席话打动,思虑着因宅子不能出手,迟迟不能返乡。京城居,大不易,若是早日还乡,添置田地产业,也好叶落归根。林家这少年未及弱冠,便已是举人,会试若更上一层楼,结下一段善缘也好。 双方商讨价钱,林明安也没有一味压价,态度诚恳。最后,以一万七千两银子成交,先付一万两,待三个月后腾出宅子,再付余下的钱。双方正式订下了契约,交到官府报备。邻居们知道买下这新宅子主人的身份,也无异议。 第二件事,林明安琢磨着一桩买卖,做好了,自己赚钱不说,给国家也会带来很大好处。乡试和会试时,因怕有人夹带,不准穿平日的毛皮衣服,只能多穿几层单衣保暖。但那效果不佳,依旧冷得不行,多有在考场上冻病了而倒下的。这时代,有钱人冬天穿各种大毛衣服,穷人做件棉衣都不容易,因为棉花产量不高,也很贵。所有,有的人往棉袄里面塞芦花,凑合着穿。 于是,林明安觉得自己想到的两项生意都大有可为,首先他要做其中一项,这项不只是赚钱,还更有些政治上的作用。 他让中人去打听京城里哪处有羊毛出卖,尽量能买下一些。林清在工部,这些消息会比常人要灵通,林明安也让他帮着问一问。 在上衙门时,林清就向处得好的同僚询问此事。对方好奇,说你打听这做什么?这年头,羊毛是不值钱的,因为没什么用,京城里谁没事贮存着一批羊毛啊! 林清也说不上来,但以他的了解,安哥儿肯定是为了正事,说不定就是要操办什么营生,或是想到了什么格物之法,他含混地答道:“是犬子要问的,许是想做什么营生吧,他一向喜欢捣鼓这些。” 同僚还没答话,旁边就有一人插话道:“林大人,贵公子正值年少,心思还是要放在读书上啊!经营这些事,该交给下人们操办即可!” 同僚抬眼一看,见说话的人是贾政,顿时无语了。这家伙真是不识眉眼高低,人家儿子要做什么,你凭了什么来指手划脚?就是侍郎、郎中们,也不会伸手管人家的私事!你莫非仗着资历深,还是看人家是新来的,要出来显摆一下自己的存在?再说了,你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儿混吗?这是工部,本身的指责就是百工营造,不是礼部、翰林院,!你倒是想进翰林院呢,连个秀才都不是,看人家会拿眼睛瞅你不? 林清心中不悦。如果贾政说的是自己,大可以一笑置之,反正也知道这人是什么样的了,不须计较。可说到安哥儿身上了,他就不答应了。再说,不回击一下,他得意了,往后再出来恶心人怎么办? “多谢贾大人指教!”林清不冷不热地道:“只是犬子一向对此感兴趣,我想着也不必多加阻扰,又不是纨绔行径。得到陛下赞赏的‘晒盐之法’,还有新式记账法子,就是犬子琢磨出来的,下官只是帮了些忙,打了下手而已。说起来,也是沾了犬子的光呢!这些,陛下和侍郎大人都是知道的。” 贾政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凝滞住了,本来还想指点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还没等他想再说点什么,林清又补上了一句:“况且,犬子会试才结束不久,等着放榜呢。我想着,他辛苦了那么些年,难得松快一些,想做什么就由着他吧,只要不是去吃喝嫖赌!毕竟,他还不到弱冠呢,也不必太严厉了。” “下官生性疏阔,对儿子未免放纵了些,让贾大人见笑了。想来贾大人定然是教子有方的,下官日后定然向贾大人看齐,严格起来!” 贾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被人猛击了一掌,勉强说了两句话,再也站不住了,借了一件公事,急急地走了。 同僚见贾政狼狈地落荒而逃,几乎要笑出声来。工部很多人都不喜贾政,这人倒也不是多奸恶,只是平庸无能,别人忙得要命,他闲在一边,因为做事不行,帮不上忙。弄砸了几件公务后,上司就不愿再使唤他了。再加上,他不是科举正途进来的,正宗的士子天然地看不上恩萌的勋贵,尤其还是武勋之后。贾政其人又不合群,不会处事,整日端着一幅‘君子端严’的架子,谁会和他亲近? “想不到清溪口舌如此爽利!”同僚笑道。 林清也笑了,自己大约是受了安哥儿的影响,变得有些毒舌了。不过,这样感觉真是挺爽的。 又过了半个月,到了发榜之日。那一天,林清在工部告了假,坐在家中,焦急地等着去看榜的宋松回来。林明安陪坐在一边,心情也忐忑不安,难得地表现出几分慌乱。他实在不想再把生命浪费在穷经皓首的科举中了,心中不断祈祷:老天爷保佑啊,这科一定要中,一定要中!—冥冥之中,老天爷是存在的吧,不然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 第59页 “老爷,老爷!”宋松忽然一路高呼着跑进来:“少爷中了!在皇榜上排第六十六位!” “恭喜老爷,恭喜少爷!”周围人齐声祝贺道。 林清立时站起身来,激动得热泪盈眶,语无伦次:“好好好!赏!所有人赏三个月的月钱!”又从身上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荷包给宋松:“来,拿着沾沾少爷的喜气。快去准备上好的红封,一会儿报喜的官差就要上门了!” “安哥儿啊!”林清至为欣慰地看着林明安:“你为林家争气了啊!有子如此,复有何憾!哈哈!” 林明安也长吁出一口气。科举考试总算结束了,以后,他就要掀开人生的另一篇章了! 第36章 林家出继子36 会试取士, 一科只取三百名,而汇集京城,参加考试的各地举子们足有几千名。可见林明安得到这个成绩是非常不容易的, 六十六名,不出意外 , 可以稳稳地登上二甲的位次了。当然, 这是没有一甲那么万众瞩目, 但林明安也不需要,太过打眼了,就不是好事儿。 况且, 一甲难道是大白菜,说拿就能拿的?林明安觉得一些穿越文的设定很无语, 主角各个是天选之子,读了几年书,就一路开挂, 什么状元、探花, 连中三元,连中六元的,都是手到擒来。她们可知,历史上连中六元的唯有一人,是明朝的一位极出色的士子。一些我们熟知的著名人物,包括杜甫、韩愈、孟浩然、左宗棠、曾国藩等都落过榜, 当然这不妨碍以后他们通过努力而逆袭翻身。但由此可知,会试能考中进士,哪怕是一个同进士有多难了!那怪不得,正值权势高峰的荣国公贾代善会把自己唯一的嫡女贾敏下嫁给了林如海。以那时贾敏的身份和背景,做王妃都是够了的!曹雪芹有一位姑母就被康熙赐婚, 成为了清朝铁帽子王的福晋。 林清对这个结果满意极了,林明安也一样。他心里清楚,他的成绩得来是有些侥幸的。如果这次会试格局不改,他名次定然要往后面排,甚至上不了榜也有可能。 试卷中策论部分增加了,而且还穿插了不少术数方面的内容。你不通术数,那策论有些地方都做不下去,因为得出结论需要先算出数字来。 会试后,有人还因此提出异议。得到皇帝支持的主考官振振有词:君子六艺,不就包括了术数?再说,出仕做官,难道能只会写诗文,对这些实务一窍不通,日后任胥吏幕僚们玩弄于鼓掌吗?反对者无言反驳,只有作罢了。 这次,林明安占了很大的便宜。但就是这样,他也没排在最前面啊。所以,从这件事上,林明安就提醒自己,不要小看了古人。他们或许在科学技术和眼界见识方面不如现代人,但那时因为时代的原因。论起才智和心机来,优秀的古人会更胜一筹。那些世家名门的出色子弟,从小就在政治环境中熏陶,能出头的,个个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相形之下,现代人的生活环境相对单纯多了并不太适应这个时代。勉强自己适应了,也会活得很累。 工部的人纷纷向林清贺喜,眼见其子也要进入进士的行列,日后也少不了要授一个官位。在他这个年龄,绝对可以说得上是少年俊杰了。现在拉拉关系,谁知道人家日后会走到哪一步呢?只看皇上对林清的厚待,就知道其子的前途不会差的。 而且,林清家也不是寒门,在蜀中颇有些资产,家中只有一个独子,家产就不会分散。 还有一个女儿?女儿不算,那只是一付嫁妆的事! 听说,林家已经在官宦居住集中的长白街上置办了一处四进大宅子,正等着原房主搬家呢。 是个联姻的好对象!有些家中有妙龄的女儿,或是家族中有适合的女孩子的,都已经在暗中转着念头了,想着该怎么和林明安混得熟一些,以后才好开口呢。 这时的林清是笑逐颜开,对来祝贺的人都和颜悦色地表示感谢,也包括那扭扭捏捏,半遮半掩上前来向他道贺的贾政。 现在,他看谁都顺眼得很,往日的些许口角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了。对于贾政摆宴为林明安庆贺的提议,林清却婉言拒绝了。一个月后,林明安还要参加殿试呢,这当儿不能分心,更加不宜招摇。 一位同僚给找到了有一家商行里有几百斤羊毛,人家也没什么用,价钱便宜。林清连忙去让同僚联系着全部收下,自己告知了林明安。 林明安亲自去看了,这些羊毛是北方草原上一部落欠下货款,送来抵债的,商行的人没办法,只有自认倒霉。 这些羊毛在草原上只能拿来编织成粗陋扎人,还散发些许腥臊气味的毛毯。可这肯定不能盖在身上,只能作为地毯。可有钱人家,怎么会看得上这么低档的玩意儿?穷人家,穷人家还要什么地毯!眼见着批货就要砸在手上,现在有人愿意要,高兴之余,商行以很低的价钱出手了。 林明安托父亲找到了一家可靠的纺织工坊,和坊主签下了保密的条约,给出一个颇高的价钱,让坊主按照他教授的做法,加紧赶工。一些准备工作,由坊主找熟悉的人手完成,他愿意出这个钱。在一个月之内,务必要做出一些成品来。 同时,林明安也在思索着殿试的事儿。殿试是在太和殿上举行,皇帝亲自主持和出题,并钦定前十名的次序。一般,皇帝在宣布殿试开始后,坐一会,四下检视一下,就可以离去。等到殿试结束,主考官现场阅卷,大致排出名次后,皇帝会亲自阅看贡士们的试卷。当然,不可能三百人都一一看了,前三名那是一定要仔细评阅的,前十名也会看的,其后的,就凭兴趣了。皇帝还可以调整贡生们的名次,但需要有可以服众的理由,众目睽睽下,也不能做得太过分。 -- 第60页 林明安从各个渠道:林明安觐见的印象、李越的介绍、京城里百姓的议论等了解了永嘉帝的性格、爱好、经历和抱负,在心底初步勾勒出了永嘉帝的形象。 他不断揣摩着永嘉帝在殿试会出哪方面的题目,自己该如何回答,如何给永嘉帝留下印象.....一遍又一遍。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机会只会被有准备的人抓到。 到了殿试那天,一大早,林明安就被林清叫了起来,穿上朝廷统一下发的贡生们参加殿试的衣裳,上上下下收拾得干净妥当。在林清的监督下吃了些干点心,也不敢多喝水,只拿着茶碗略抿了口,润润唇便罢。 林清亲自送到宫门口,眼巴巴地见林明安与其他的贡生们一起进了宫门,直到望不见背影,才忐忑不安地离开。 太和殿是皇帝进行重大活动的场所,庄严肃穆,高大的宫殿尽显皇家威严,永嘉帝端坐在上首的御座上,接受了贡生们的大礼参拜。林明安看着这开阔的殿宇,想着古来多少人才,竭尽所能,也只是为了来此地走一遭,也油然生出几分敬畏来。 时至今日,他已经没法拿自己当做局外人一般,来俯瞰这个世界,因为他就是这红尘中的一员了,只能活在当下,把日子好好地过下去。唉,他如果穿到神仙世界多好!不过,也一样逃不开的,神仙也有恩怨,欲望和悲欢。 试卷发了下来,只有一道题目,让他们各抒己见,谈如何解决朝廷财政压力,增强国力,百姓丰足。 这个题目,林明安已有些预料,并做了相应的准备。他一边静静磨墨,一边凝神静思,心中思考着如何组织着语言。考虑成熟后,在草稿纸上先写下来。写完后,再仔细地誊写在试卷上。 永嘉帝并没有像以前的皇帝一样,走个过场就走。他下了御座,在考场上四处检视走动了一回,把考生都看过了一遍。这些参加会试的举子们都有些年岁了,想起忠顺的话,他心中叹了口气。不过,也不奇怪,十年寒窗,一路考上来,很多人还反复考了很多次,怎么年轻得了? 在一群年已至‘中’年的贡士中,数十位比较年轻的就显得很出挑了,永嘉帝免不了多看了几眼。其中,林明安那分外年轻,英姿焕发的面貌更让他眼前一亮。他忍不住踱步过去看看。 林明安感觉到有人靠近,眼睛余光中见到了明黄色衣袍的一角,顿时心中一跳。但他强迫自己保持着镇静,双手仍然稳稳拿着笔,不紧不慢地写着试卷。 永嘉帝对林明安表现出来的镇定有些惊奇,同时又有些欣赏,他附身看了下林明安的试卷,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那工整又洒脱有风骨的字迹,满意地点点头。再往下看了看内容时,面色逐渐郑重起来。 不欲惊扰众考生,永嘉帝留意看了看试卷上的名字。 “林明安”?他蓦然记起来了,这不正是他新封赏的林清儿子的名字吗?就是这俊美淡定的年轻人,提出了‘晒盐之法’? 永嘉帝深深看了林明安一眼,从他考桌前离开,去别处巡视去了。 殿试之后,贡生们并不出宫门,当天就要定下名次。考官们恭恭敬敬地呈上阅卷结果,永嘉帝留心注意了林明安的名次,排在第四十七位。 他不动神色地审阅了多位士子的试卷,最后定下名次时,他也做了一些调整。比如,贡生林明安的名次就调制至第十名。永嘉帝对这幅度颇大的调整的解释是:林明安的答案颇有新意,文采在其次,提出的是实在的解决方案,眼下朝廷需要是是这样的实干人才,林明安可以作为典范。 第十名和第四十七名排名虽有先后,但实质上差别不大,都是二甲进士,又不是一甲和第四五名传胪那么要紧,也就无人再提出反对。戴权注意到这情景,心中想着,看来皇上对这林明安是另眼相看呢,此人不可得罪 名次已定,考中的进士身着公服,头戴三枝九叶冠,恭立□□前听候传呼,然后与王公百官一起进太和殿分列左右,肃立恭听宣读考取进士的姓名、名次。 执事官将榜案放置在丹墀御道中,一干进士们尽皆跪下。一干人便屏住呼吸,只等最后一刻。 “第二甲第七名,叙州贡士林明安,赐进士出身!”执事官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林明安猛地抬眼向上望去,又恭敬地垂下头来,掩住嘴角的笑意。 都是二甲,名次前一些,后一些,并不要紧。但从杏榜上排名六十六,进步到二甲第七名,是有些出乎他意料的。可以判断出,这是永嘉帝调改了他的名次,只有永嘉帝有这个权力。 也许是试卷中自己提出的意见,引起了他的注意,殿试时候他立在自己身边看了好一会;也许是献上晒盐之法后,自己入了他的眼? 无论是哪种原因,对自己来说,就是好的开始! 林明安想着自己前两日已经准备好的东西,微微笑了。 第37章 林家出继子37 尘埃落定, 唱名之后,所有的新科进士们都要参加皇帝的赐宴-恩荣宴,这是代表了皇家给予进士们的荣宠。 恩荣宴是在礼部举行, 由礼部尚书主持,皇帝本人不会亲临, 派出皇室一员成员作为自己的代表。今科的恩荣宴皇帝的代表就是忠顺亲王, 有心人自然能从其中看出皇帝对自己同胞兄弟的重视, 和努力掌控笼络人才的心思。 -- 第61页 进士们都提早了片刻到达,在吏部小吏的指引下入席。席位是依照名次排列的,新科三鼎甲自然安排在第一排, 林明安身为第十名,席位也很靠前, 他近距离地见到了这位红楼梦中的‘反面人物’—忠顺亲王,出乎意外,这位亲王并不是想象中那种跋扈的酒色之徒, 不拘小节的举动下却不经意地显出了精干明白的本色, 想必书中种种荒唐,不过是给自己加上的保护色。想想也是,在永嘉帝上位前,他们兄弟能在废太子和众皇子的锋芒争斗下韬光养晦,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又岂是普通人物? 忠顺亲王却是带着永嘉帝的嘱咐来的, 他在人群中很容易就看到了林明安,因为他不但座位安排很靠前,而且年轻俊美,风姿过人,很符合皇兄的描述。他派出身边的随从确认了林明安的身份后, 吩咐人给他暗暗递了张条子,条子上很简洁地说了大概的意思:恩荣宴后留下,忠顺亲王会派人引他来会面,代人有话要问。 林明安心领神会,不动神色。等到了恩荣宴散席,他悄然在一位锦衣人的带领下,一路行到了一间暖阁里。 “下官见过王爷!”林明安淡定地向忠顺亲王行礼。 忠顺王见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既没有文人故意做出的轻傲王侯之态,又不似一般人面对自己时的畏缩谀媚,心中首先就有了些好感。 “林明安,本王是代皇兄来问你几句话的。”忠顺王开门见山地道:“你殿试时,本来主考官评定的是第四十七名,皇兄做主提至第十名。按说这名次改变无甚意义,都在二甲进士之列。其中用意,你可清楚?” “前十名进士可以自由选择观政的部门,如果表现优异,授官也可以比其他人提早一些,官衔高一级,下官猜测,是否是这个考虑?皇上的恩典,下官感激不尽!”林明安回答。 “不错,皇兄这也是对你父子的恩赏。另外,要本王前来,是有几个问题要询问。” “王爷请问!” “殿试答卷,诸人只言道要皇上整顿吏治,轻徭薄赋,勤政爱民,加强教化等,你却剑走边锋,把这些只是一笔带过,建议朝廷努力发展百业,这样才能国盛民富。你文章中说:国家要兴旺,社会要繁荣,工、农、商的发展,缺一不可,‘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是何意思?” “王爷,皇上是个励精图治的君主,整顿吏治、勤政爱民,加强教化,都是他正在做,或准备着要做的,无需咱们做臣下的老生常谈。至于轻徭薄赋,那需要条件,国家要治民、养军、发展,修整水利、道路建造、建学堂、赈灾等等,哪一项不要银子,不要劳力?不顾现实的需要,一味拿着大道理鼓吹要轻徭薄赋,不是蠢,就是坏!” “说得没错!”忠顺王觉得这话正说到了心中:“皇兄已经尽量减轻赋税,他自己也一再省俭宫里的花费,本王执掌内务府,还不清楚么?可恨这些人如此苛刻!” 忠顺王心里为永嘉帝抱屈,皇兄自登基以来,一再为国库空乏发愁,削减了后宫的开支,自己节俭着过日子。倒霉催的,都是父皇留下的烂摊子。他自己六下江南,挥霍无度,又为了宽仁的名声,纵容老臣勋贵们,国库的银子都被他们借光了,只出不进!如今还被士人们劝谏着要轻徭薄赋,难不成大家去喝西北风不成? “民以食为天,没有农业,百姓生活没有了保证,国家就会动荡,此为无农不稳!”林明安不便和忠顺王一起吐槽,其中还有太上皇的锅呢,他转开话题道。这一点无需多说,在古代社会,这是共识。 “没有商业活动,社会资源就得不到交流,百姓生活就难以持续。我们在京城能吃到南方的稻米,用到江南的丝绸,山西的煤炭都是通过商人贩卖得来的。离开了商人,就会产生商品的匮乏,生活就乱了套了。而且,商税收入也不菲。” “而没有工业,社会就没有发展,百姓生活水平就无法提高。” “你说的工业,是指百工?工部和内务府名下都管着不少作坊,有的能赚钱,有的未必。本王管着内务府,还是了解一二的。民间也有经营作坊的,不过是一份生计而已。”忠顺王摇头道,觉得林明安有些夸大其词了。‘工’一向都有啊,可也没见着国家因此富起来。 “王爷说的‘工’,是说的作坊,一份生计。我那句话里的‘工’,是指工业。”林明安一时难以解释,古人理解不了工业的意思。 他想了想:“您可以理解为通过技术的革新,让生产力得到发展,这样工坊就能用原来的一份力,得到几倍的收益吧。” “就像你献上的‘晒盐之法’一样?据说效果显著,皇兄正命下面紧锣密鼓地做准备,欲大兴改造。因为盐业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没全面铺展开来。等到成效显露出来,有这样实打实的功劳,你们父子会因此名声大振。”忠顺亲王道。 “上古时候,人们衣食缺乏,生活困苦,并不是那时的百姓懒惰,不受教化。而是那时百姓用的是石头、木头、青铜制作的工具,没有先进的耕犁,不会制造水车,不会使用耕牛生产能力太低,就是日夜不停地劳作,收获也很少。到了后世,农业生产技术提高,百姓们一样的劳动,甚至略微懒散些,却可以得到比以前多得多的收获。” “这工业的发展,会比农业更加明显,因为土地的收获是有上限 ,而工业,只要有需要的原材料,和受过训练的熟练工人,那发展起来的速度和收益是不可限量的。如果有心,还可以变废为宝,发展出新的行当。如果是这样的‘工’,国家和百姓怎么会不富?”林明安给展望着前景。 -- 第62页 “看来除了晒盐之法,你还有其他的好东西啊?”忠顺王眯起了眼睛问道。这小子侃侃而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必是有所依仗的。 “王爷明睿!”林明安赞了一句,从身边携带的包中取出几块布料递上去。 忠顺王接过,顺手一模,手下的布料紧密柔软,触感温暖,比起布麻来更厚实。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却觉着这有些不同。定睛一看,咦? “这似乎是羊毛织成的?”忠顺王不确定地说:“但本王见过草原上的羊毛毡,并不是这样的啊!”那种粗糙腥臊,做工低劣,草原上的人拿来在盖在帐篷外面挡风御寒的,和眼前这种简直是两种东西。 “是羊毛织成的,草原上的羊毛毡粗陋,只是他们不会加工,暴殄天物!”林明安详细地介绍了整个制作过程:羊毛首先要完全清洗掉上面的油脂,不然会带着浓重的腥膻味,这要用盐碱;再用纺织机纺织成呢绒料子,最后染色固色,就可以了。 这是他在京城考试后小试牛刀的成品,原料是人家当做废品的羊毛,他寻了一家工坊,按照以上的程序和法子做出来的,挑了其中好的,献给皇上。 成本多少?因为原料有限,制作得不多,现在成本还略微高一些。如果大规模制作,一道道程序分开进行,这叫流水线,那成本就会大幅下降。用的是工坊里的纺织机,但依我看,那纺织机落后得很,我有空时,会把它改造一番,速度提高个三倍,是能做到的。 不光是赚钱,王爷您看,这羊毛的来源,大头肯定是来自草原没错吧?每个朝代,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都会入侵中原,行抢掠之事。一方面,是他们生性如此,但更重要的,只怕是生活所迫。他们放牧牛羊为生,养羊也只为了吃肉和取羊皮,把羊卖到中原吧,千里迢迢的实在不便,中原也不需要这么多,而且这就是一锤头的买卖。他们的所得有限,而且很不稳定,一旦缺衣少食了,就会想着到中原来掠夺,总不能活活饿死吧。肚子饿了,就是最大的道理,什么样的教化在这面前都没用! 可他们抢掠也是要成本的,还要承担伤亡。一只羊一年可以剪两次毛,一次能剪下四五斤羊毛来。如果这产业能办起来,草原上的牧人只要好好养羊,每年剪毛卖给中原的商人,就能生活无忧了,那他们还想来侵犯吗?游牧民族再野蛮凶残,这利弊账也会算的。我听说草原上就有一个大家都遵守的规矩,就是不得伤害商队,因为商队承担了为他们买卖商品的任务。 这产业最好是朝廷能总体掌控,设想,这草原上总有桀骜不驯的部落,如果朝廷要惩戒他们,都不用兴兵征伐,停止收购他们的羊毛,切断商路,就可以让他们屈服了。 忠顺王不解了:“如果是这样,那些草原上的部落自己来做这生意,不更好吗?羊毛是在他们手上的,他们也可以买织机,学着纺织啊,那样怎么能拿捏得了他们?” “清洗羊毛需要大量的水,就这点,草原上就做不到。再说,盐碱他们也是缺乏的。因此,他们只能作为原料的产地和供应者,而生产、技术和市场都握在大庆朝廷手里。如果把这产业比作一条长链子的话,他们就处在这产业链的最低端,被上游的人掌握在手中,得到的利益也是最少的。当然,这样比起他们原来的生活来说,也是改善了很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所以,他们会日渐喜欢并习惯这样的生活,最后像被放入温水慢慢加热的青蛙一样,没有了跳出汤锅的力气了。管仲以商止战,就是这个道理。”林明安作为曾执掌家族产业的精英,很会揣摩人的心理,知道如何说服。 这番话打动了忠顺王,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明安,有些惊奇地叹道:“你这样的年龄,如何会懂得这些?不但通晓格物之术,手段心思也厉害。唉,官府工坊里那么多工匠,怎么居然没人能琢磨出这些法子来?” 林明安苦笑一声:“下官自小就喜欢这些杂学,不瞒王爷说,我对这些,比对读书更上心,在这上头天分也高。下官其实以后就想专门做这些,为国出力,为君分忧!” 忠顺王心念一动:“哦,我看今日你们这群进士中,只怕像你这样想的人不多!难道你没想过日后进内阁,登高位,权倾天下?” “人贵有自知之明!”林明安坦然道:“我的才干就在格物之术和经营有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是没有这个本事的!而且,我觉得,若能通过自己的所长为国为民实实在在做事,并且大家都能从中得到好处,一样可以青史留名,皇上也不会亏待了我的!只我父子献上一项晒盐之法,皇上对我们的厚待,就能看得明明白白了。千里马逢上伯乐,是千里马的幸运。我能为皇上效力,就如同千里马遇上伯乐一般!” 国外很多著名的企业,市场总监、运行经理什么的,看起来光鲜体面,其实可能经常更换,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将!倒是那技术大拿、行业的专家,虽然低调不显眼,却是很有话语权,在公司里地位稳定崇高。林明安对未来有明确的定位,他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没有依仗,在古代社会出头很难,一不小心,就会被当做了棋子和牺牲品。尤其是类似雍正的那种皇帝手下,就不做龙傲天的梦了!实实在在地做个被信任重用,大家都离不开,依仗你获利的技术型人才,才是最好的选择。 -- 第63页 忠顺亲王呵呵笑道:“你说得真好,为你这话当饮一大觞!”心中想着,若是皇兄在此,听见这话,心里不知多高兴呢!这小子说得情真意切的,可居然并不让人觉得谀媚。看来没事真要多读书,真正读通书的人,才会这般世事通明,人情练达。这小子以后必有前途,要好生笼络着。今日他的话,我都详详细细地告诉皇兄。 又听见林明安叹了一声:“王爷,你方才惋惜工坊里工匠无能。可这并不是他们能力低下的原因。说句实话,如果我与他们换个身份,我也不愿研究这些。” “啊,这是为何?”忠顺王吃了一惊,追问道。 “王爷,他们都是匠户身份吧?”林明安轻声道:“那纵然他们有这么的本事,能弄出比我更出色的物事来,又能如何呢?官府至多会赏赐些银钱,不会销了他们的匠户籍吧?更不会得到我父子一样的赏赐,因为彼此身份地位不一样,他们连良民也不算的。只怕,因为他们的才干,官府更加不会让他们离开这行当。既然如此,那谁还有这积极性?” “匠户规矩一向如此,不是立刻就能改的。那若想他们好生效命,可还有他法?”忠顺王为难地问林明安道,但也没报很大指望。 谁知,林明安低头思索了片刻,给出了回答:“王爷,下官在蜀地时,家中的产业有火锅店,火锅好不好吃,全在这底锅和蘸料上。当时,下官就规定,谁能调制出味道好的,就能拿到丰厚的奖励。后来,别人见我家火锅店生意好,也纷纷也开了起来,竞争激烈。下官又立了规章,每家店铺勘定下要赚到的银子,如果超过了,从掌柜、账房到下面的小二,按照份额都有额外的奖励。后来,下官索性规定,家中的产业里,能干的掌柜,都给一些股份,每年按比例有分红。这样这产业办得好坏,就与他们的利益休戚相关了。所以,下官用的人,从来都是兢兢业业,想着法子把买卖做好。” 忠顺王沉思着道:“这羊毛纺织的事我即刻去和皇兄禀报,你把这做法详细写下来,在哪家作坊做出的,也须告之。你方才还说,现在作坊里的纺织机,你会改进?” “这不劳王爷吩咐,下官自然会办得妥妥帖帖的。至于那纺织机的改进,可否等下官从蜀地接回母亲和幼妹来京城后,再潜心研究,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林明安道。 “本王倒是忘了,新科进士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回乡探亲。”忠顺王笑道:“你刚刚中进士,就惦记着接来母亲、幼妹,是个好儿子,好兄长啊!” 却见面前意气风发的英俊青年面上露出伤感的神色:“王爷,家父家母对我的恩情,我报答得还远远不够呢!” 忠顺王嗤笑了一声:“父母爱子,这不是人之常情吗?何必如此说?”心中不免有些腻歪,这样孝顺的表演,在宫中,看得够够的了!原以为林明安洒脱直爽,谁知也不能免俗! 林明安苦涩一笑:“不瞒王爷,下官的身世和旁人大不同!” 第38章 林家出继子38 忠顺王进宫后, 立即去见了永嘉帝,交待今天的差事。 “皇兄,你果然是慧眼识人啊 , 今天没白去!”忠顺王呈上那几块羊毛织成的呢绒料子,笑吟吟地道。 “怎么说?这是什么?”永嘉帝轻抚着手下的衣料, 触感细腻柔软又厚实, 心中微觉诧异, 这非布非绸非麻非棉,倒像是动物身上的毛做成的。他早年也曾微服去过草原,见过牧人用的羊毛毡子, 那叫一个粗粝不堪,还有一股腥臊味道, 和眼前的这个截然不同。 “这是呢绒料子啊,皇兄你摸摸看,软和厚实吧, 看着就挺保暖, 是林明安委托我进献给皇兄的。您猜猜,这是什么织成的?羊毛!” 见到永嘉帝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忠顺王笑道:“皇兄不信,我先前也不信的。林明安在会试结束后,就买了几百斤羊毛,自己找了家工坊, 吩咐人家按他的法子,现做出来的,再送去染了颜色。他还说若是时间不紧,还能做得更精致些。我看他早就有心把此物献给皇上了,就像献上了晒盐之法一样。今天恩荣宴上也特意带来了呢” “这真是羊毛做的?”永嘉帝拿着呢绒料子翻来覆去地看, 还是觉得惊奇 “是的,不过这羊毛先要清洗、整理,去掉油脂,这是关键一步。这一整套过程,林明安都会详细地写下来,明日我亲自和他一起去工坊里查看。他能主动献上这衣料,就没打算藏着掩着。我看这布料里啊,包含着一项大产业,您想想咱们这大庆朝有那么多百姓呢,这生意能做得多大啊!” “而且,这羊毛料子不像丝绸,每年养的蚕,吐的丝,都是有数的。那羊啊,每只每年都可以剃个十斤八斤的毛,不剃啊,自己也要掉毛的。草原那么大,能养多少羊啊!而且也不费事,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那成本就低了去了!这样,这料子做出来也不会贵,穿起来又舒服又御寒的,压根就不愁销路。林明安说,他参加乡试时,不准穿大毛衣裳,只能套了一层又一层的单衣在身上,几乎没冻死,才动脑筋,想着若是用羊毛做成衣服,那必定暖和,大家会争着买的,自己慢慢地琢磨出了作法。” 永嘉帝沉声道:“那你有没想过,这羊毛既然大头来自草原,草原上的蛮人自己不会做么,这样岂不是增强了草原上那些部落的实力?纵然能赚到钱,对朝廷来说,并不是好事!” -- 第64页 忠顺王一拍手:“皇兄,我当时也提出来这个问题了。但林明安却请我放心,他说这羊毛清洗是必须的步骤,要用到大量的水和盐碱,否则就没法去掉上面的油脂和腥臊味道,没法拿来纺织。这两样,草原上就注定了没法办到,只能乖乖地把这羊毛卖给中原。” “好!”永嘉帝听了击案而笑:“老六,如果是这样,这就不光是赚银子的事了!” 他满面春风地在殿上来回踱步:“这样一来,咱们就又多了一项可以掌控游牧蛮族的手段了!他们安分守己,咱们就收买他们的羊毛;若不然,就停止贸易,封住他们的财路。朝廷规定只准与对朝廷恭顺的部贸易,分而治之,他们自己内部就会起纷争。况且,他们若是能从正正经经的羊毛买卖上尝到了甜头,慢慢地就不会再想着来中原抢掠了。久而久之,也就失去了彪悍好勇的本性了。好,好,太好了,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好法子!” “哎呀,皇兄慧眼如炬!怪不得林明安说与皇兄为臣,是他之幸运,正如千里马逢伯乐,是千里马之幸一般!”忠顺王恰到好处地惊叹道。 永嘉帝闻言,虽然知道这是奉承之言,也心中喜悦,难掩脸上的笑意:“那林明安有此忠心,不愧朕对他的看重了。” 他沉吟了一下道:“老六,你明日就去再见一见林明安,也把这事落到实处。告诉他,尽心为朝廷出力,朕是不会亏待了良臣的。” 忠顺王顿了一下,提了一个建议:“皇兄,林明安极擅长格物之术,臣弟看他的意思,只想专心于此以报效朝廷,并不想卷进朝廷纷争之中。若是给他升官授爵的太快,只怕会太打眼,反而对他不利。他以后应该还有更多的东西会琢磨出来,臣弟想着,如果他琢磨出来的好东西用在朝廷的工坊里,然后斟酌着按卖出的钱数,给他一些分红,是不是这种法子更好?” “你怎么会想着着法子的,林明安日后是朝廷命官。”永嘉帝有些诧异地问。 “这是林明安在蜀地管理自家产业时的做法,他给能干的掌柜股子,按照每年的收入给雇工们分红,奖勤罚懒,所以他家的生意比别人家的要好不少。还有,他也提醒了我,工部和内务府都有不少工坊,那里的工匠们为什么一直都想不到弄出好的东西,不是因为蠢笨,而是根本没有好处吸引啊!他有一句话说得直白,臣弟觉着是话糙理不糙。他说,下属生出懈怠心,要么是心受委屈了,要么就是名利上委屈了,因此不愿出力。臣弟想着,现在是臣弟管着内务府,能不能在内务府下的工坊里率先按这法子做起来。日后,林明安捣鼓出来的东西,就交给臣弟的内务府来做如何?若是能把他派到内务府当官,就更好了!”忠顺王提议道。他觉着林明安日后会给他带来更多的惊喜,正好人家要努力的方向也特别,说不定就能看上他那里呢? 永嘉帝心头回味着那句话,越发其实很有道理,言简意赅地说得透彻。(马老板的人生体验啊)听到忠顺王的建议,想了一下:“林明安的奖励,你先拟个章程出来。工匠们的也可以按这样试上一试,千金买骨,看一看效果如何!至于林明安的安排,这个再议!你要想独占着好处,怕是不成,工部就不会答应!”永嘉帝并未同意,这样吃相太难看。 “唉,皇兄啊,臣弟掌管内务府,也不易啊,内库空虚,你也是知道的。那些宗室们,哪个是好相与的!”忠顺王叫苦道:“不找些发财的门道,怎么支撑得下去!” 提起这些,永嘉帝心中恨意升起,咬牙冷冷道:“只恨那些勋贵官员们竟然不知体恤朝廷困境,不念民生疾苦,把国库几乎要借空了,也不见归还。朕为了维持朝廷捉襟见肘 ,那些臣子们却骄奢淫逸,日子过得比朕都排场!偏偏这些都是为太上出过力的老臣,尽管都是于国无益的废物,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还不能放手惩治。呵呵!” 忠顺王默然片刻,正色道:“皇兄,林明安还向我说起了他的身世,我想他是要借我的口,来向皇兄禀告的。” “他不是林清的儿子么,原籍姑苏,殷实人家,书香门第,莫非其中还有隐情?”永嘉帝很吃惊。 忠顺王叹了口气:“皇兄,是这样的!” 听罢,永嘉帝半响不出声。良久,道:“想不到他与那林如海竟然有此牵扯。” “皇兄,我看林明安对林如海没有半分情意,提起时就像说陌路人一般。他说出这事的目的,也只是不愿隐瞒皇兄,担心日后有人拿着这件事做文章!”忠顺王知道林如海与四王八公是一系,都是废太子忠义亲王一脉,以前对他兄弟一向疏远冷淡,隐隐作对,生怕永嘉帝因林如海迁怒林明安,连忙为林明安分说。 “我知道,林明安与林清父慈子孝,朕不会因此而不悦他。只是,有些感叹而已!”他压低了声音:“咱们兄弟当年比起废太子来,境遇只怕也.....”他没有再说下去,把怨愤的话语吞进了肚子里。 “哼哼,本朝文武不相亲,当年那林如海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探花郎却娶了武勋的女儿,还不是看中了贾代善的权势显赫?他果然是能做出这般事的来!”永嘉帝冷笑两声:“四王八公,好大的威势!” “前几日,太上皇还和朕说,要安抚体恤老臣们。他和太妃想把那贾家的女儿贾元春赐给朕呢!”永嘉帝语气平静,心中却压抑着满腔的怒火。他做了皇帝,每日里朝乾夕惕,收拾太上皇留下的烂摊子。太上皇却时不时地指手画脚,想压制着他,拿自己当做傀儡,他怎会甘心?只是被孝道和太上皇的势力拘着,只能见招拆招罢了。 -- 第65页 此时,思及自身,永嘉帝不免对林明安同病相怜,产生了深刻的共情。 “一个后宫而已,纳就纳了吧,宫中宫殿多着呢,往哪儿一塞就是了。”忠顺王不屑地道:“皇兄准备给那贾元春什么位分?” “贤德妃吧,如何?” “贤德妃,又占了贤字,又占了德字,一下子占了两个妃位,那后宫还不得恨死了她!”忠顺王摇头笑道:“不过,那是什么品级啊,宫中可是从未有过,那内务府如何准备?” “准备?”永嘉帝冷笑道:“按照贵妃的分例给她,但找些理由拖延册封礼,也不用给她册宝。若是四王八公从此识趣,就罢了;若是执迷不悟,等到朕慢慢收拢了王子腾手中的兵权,就是收拾了他们的时候!” 说完了正事,忠顺王正要告退,永嘉帝叫住了他:“你明日与林明安去看那工坊,记得嘱咐他一句。他虽然重情义,但既然已经出继,就与林如海一系再无什么关系了。莫要抹不开情面,与不相干的人牵扯在一起。” “如此,朕方能放心地用他!” 听着忠顺王对他语重心长的劝诫,并拐弯抹角地透出这是永嘉帝的意思,林明安嘴角露出不明显的笑意,随即敛去,恭恭敬敬地应下了。 很好,他这是已经在皇帝面前把这层关系过了明路,并得到了皇帝的背书。日后,再也无人能以此来抨击他不孝生父了因为,他是奉旨撇清和林如海的关系的,质疑他就等于和皇帝对着干!若是谁想不开了,就尽管来吧! 第39章 林家出继子39 第二天, 忠顺王就在林明安的陪同下,亲自去了纺织工坊查看了羊毛纺织成呢绒的整个过程,转身又去了羊毛加工的地方。 那时在一处靠近河流的小庄子里, 忠顺王亲眼目睹了那脏兮兮的羊毛,加入配好的盐碱后, 在水中多次清洗, 变得洁白干净, 工人们再加以清理整齐,放置好。他点点头,这下彻底放心了, 草原上水源珍贵,那些蛮人又性情粗糙, 是干不来这些的,好像也没那么多人手。这样,他们能做的只是剪羊毛、卖羊毛, 就是林明安说的, 处于产业链的最下游,就像那河流一样,上游上的大坝只要一卡住,下游就成了无源之水。 这项产业大有所为,忠顺心下盘算着。他身为内务府大臣,可以说皇室有关的所有事物, 都与之相关。除了后宫的一切供应外,皇室的皇庄、商铺、工坊的收入,各种资产,都在他管辖之类。位高权重,但责任也分外重大。 太上皇在位时, 后期不但自己挥霍无度,对待宗室和老臣勋贵们还分外宽仁。他自己是博得了一个好名声,却是几乎掏空了国库,也把继位的皇兄架在了火堆上。就是在宗室内部,对皇兄不满的人也很多。 以前太上皇对宗室,虽然限制了他们政事上的权利,但却给了许多额外的优待。因为都是自内务府支出的,没动用国库,朝臣们也没反对,你皇上自己拿钱出来厚待族亲,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可宗室越来越多,内务府收入也跟不上支出啊!眼见着内库的底子越来越薄,皇兄考虑要削减给宗室的优待,本来也是额外加恩的,现在皇家没钱了,减去也在情理之中。 这道理没错,可那些宗亲们是愿意和你讲理的?他们只会认为,是皇兄刻薄宗室,会鼓噪着集中出来发难。 忠顺王恨恨地想,太上皇当初下诏书主动退位,他们兄弟还感动过呢。现在想来,姜还是老的辣,必是太上皇对国库、内库空虚心知肚明,为了不坏了一生的好名声,把这烂摊子甩给了实干强硬的皇兄。日后出了岔子,那都是皇兄皇帝没做好的缘故,和贤明的太上皇无甚关系,自己日后在青史上的名声还是光辉灿烂的。 可就是看穿了,又能如何?别说皇命不可违,就是可以选择,皇兄也是愿意当这个皇帝的。毕竟那种掌控天下的感觉太好,皇兄也是个雄心勃勃,权力欲望也同样强烈的人。可自己,真是有些焦头烂额,心中忧急了。眼下,他却从这产业中看到了希望。 忠顺王心中盘算着可能的收益:“这羊毛纺织成衣料,倒是比起毛皮和棉衣来得便宜呢,只是御寒还略差一些。”他捏着手中的呢绒料子,有些惋惜地道。 “羊毛还可以粘成线,我在蜀地曾见过用女子用两根竹针,”林明安比划了一下长度:“把麻捻成线,巧手编织出了可以贴身穿的衣裳,我想羊毛也可以这样。”说着,他寻来纸笔,大略画出了毛衣的式样:“穿在外衣里面,内衣外面,又合身又暖和。羊毛编织成的,不妨称为‘毛衣’。里面穿两件毛衣,外面再套上羊毛料子做的外衣,比起大毛衣裳和棉袄来,也差得不远了吧。关键是,它价钱便宜啊,寻常老百姓省一省,也能穿得起的。” 忠顺王不禁心动,他有心想把这产业全部由内务府独占下来,充盈内库的收入,踌躇着如何和永嘉帝开口。 林明安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劝道:“这市场会很大,内务府一家是吞不下去的。王爷若是这么做,会引来朝堂上的抨击,不如联合工部,一起分润。”—只有形成两家竞争的格局,他这个技术提供者才会得到最大程度的重视和收益。 “这产业做大了,市场不仅仅局限在大庆朝境内,还可以大批地卖到海外去,甚至卖回草原,您信么?”林明安自信地笑道:“就凭他们做不出我们这么好的东西来。如果他们能做得出,咱们也可以比他们的价格更便宜!下官看着,那工坊里的纺织机是可以再改进一下的。” -- 第66页 “这就是‘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林明安继续卖安利道:“下官原籍姑苏,江南一带虽说是鱼米之乡,但地狭人稠,良田是有数的,但江南百姓的生活比起地广的北方来,还要好上不少,王爷可知为何?” “因为江南‘工’和‘商’兴盛,百姓们靠着这两样,就能过上丰足的生活,田地只是一个基本的保障。” “好,本王会把今日所见如实报给皇上的。”忠顺王满意今日的收获:“你说的有些道理,本王会和皇上商议,想个两全的法子来。若是能办成,你的好处是不会少的,本王觉着你定下的那套规章很实在。” 他又好奇地询问:“你一个读书人,又非工坊里的匠人,如何会这些的?怎么看起来,你这个年轻进士,更像鲁班门下的弟子了?” 林明安坦然回答:“下官在格物上有天分,这是天生如此,儿时就与道观主持很说得来,其实道家的很多炼丹制药的法子都包含着格物之道。以前为了科举,没那么多功夫,现在倒是可以专门研究了。我与王爷交待好了,就要去蜀地接母亲和妹妹了。” “等一等,本王派人给你打理好一路行程,再留两个人在你身边护卫着,不要有闪失。还有,”忠顺亲王大方地展示对林明安的看重,又特意嘱咐道:“有句话要嘱咐你,这也是皇兄的意思。” “你既然已经出继,又与林清父子情分深厚,和其他人就再无甚关系了。往后,也少来往的好!” 忠顺亲王压低了声音,对林明安道:“林如海身后牵涉甚深,皇兄不喜,不要被牵扯了进去。” “多谢王爷好意。”林明安垂下眼帘道:“我心坦荡,陛下也看得分明。不瞒您说,林如海族叔也多次流露出要回我的意思,尤其是在我上京会试,路过姑苏时,他专门设了宴席,请了族人来想说和。若不是我坚决不肯,他只怕要强求认回我,或者要我将子嗣过继给他为孙了。我与陛下说明,也是担心他是太上皇老臣心腹,不然也不会坐上巡盐御史这样重要的位子。若是他径自去求太上皇,要我兼祧或过继儿子呢,那我岂不是对不起待我如亲生的阿爹阿娘?他身后是‘四大家族’的势力,金陵都流传着护官符呢。我们父子根基浅薄,是抗不过的。” “什么四大家族、护官符?”忠顺亲王被刷了一波认知,在京城是没听说过的。 “是金陵流传的记载着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的谚俗,上面的人物不能触犯,否则会丢掉官爵,甚至性命。我记得不周全,好像是这样说的。”在姑苏时,林明安就专门打听了,其实记得很清楚。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有些意思啊!”忠顺亲王听着,冷冷一笑,没有评论下去。 “不过,本王有些好奇。”忠顺亲王笑着问道:“你不愿再认回林如海可以理解,毕竟你与林清父子情深。但若是林如海只是提出兼祧,或者过继你一个儿子为承重孙,你为何不愿呢?林如海身后并无子嗣了,那份家业,啧啧,可是很不得了的!真地不动心?” 林明安神情肃然,冷声道:“因为我生母被扔在庄子上,无依无靠地病死;因为我因与嫡弟命数相克,三岁不到就被出继;因为阿爹为病重的我上门求药不得,不得不卖田地为我治病;因为我们一家被迫背井离乡,去蜀地投奔舅爷爷。所以,纵然他有再大的家业,我也不愿!” 忠顺亲王吃惊不已,嘴唇蠕动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说话。 林明安心中却是平静的,今日这番话,他料定忠顺亲王定然会回报给永嘉帝的。永嘉帝在经过调查之后,会彻底地把他与林如海、四大家族切割开来。日后,有人拿着他不孝生父,或者与贾家的关系说事,永嘉帝自然会为他做主。相信从此,四大家族、护官符这些说法,会牢牢地铭刻在他心中的。 林清本不放心林明安一人去叙州接妻女的。安哥儿虽然能干,在他眼中,还是个孩子呢。但初到工部,也不好告假,且长白街的宅子房主已经腾出来了,还要交接和安排修缮,离不开人。正在为难之际,却见忠顺亲王派人来给安排好了一应行程,车船都是官家的,还有两位精干护卫随行,不需要操心。个中缘由,林明安也对他说得清楚了,于是放下心来,心中难抑制自豪。自己的儿子,实在是争气,他放下心来,喜滋滋地忙着去布置宅子,等着迎接妻女,一家团圆。 林明安挑了个好日子,启程上路,在去蜀地前,他还需往姑苏一趟。他考上了二甲进士,且名次很靠前,这也是林家宗族的一件喜事。按照规矩,这要写进族谱,祭告祖先,还要在祠堂前立下进士牌的。 林明安自然也照着办了。朝廷给每位进士赏银六百两,林明安一分不留,自己再添上四百两,凑成一千两捐给了族里,用作资助族中贫寒学子读书。此举也为他赢来一片赞誉。 他本打算,在姑苏停留两日,就启程去蜀地。在族人为他办的送行宴上,林如海身边的管家林百福忽然哭哭啼啼地闯进来,进门就跪在地上磕头:“族长,安哥儿,我家老爷一直身子不爽利。前几日,忽病情加重,大夫说时日无多了。现在,已经派人去京城接大姑娘回来。求族长和安哥儿也去看看吧,别让老爷死不瞑目!” -- 第67页 林明安面沉如水,一语不发。好啊,当着这么多族人的面来这一出,这是要把他架上墙上么?打量他是那等心软面皮薄的?他冷冷一笑,正要开口驳斥。 族长一把压住了他的手,温声对林百福道:“知道了,你放心,我和安哥儿安排一下,明日就随你去扬州一趟。” 族长凑近了林明安,低低地道:“安哥儿,这许多人看着,总得面子上过得去。你新中了进士,不犯着为此落人口实。如海他确实是病重,你去看看就好。放心,老夫也跟着一起呢,不会让你为难的。日后,也好做个见证。” 在与族人相对疏远,而且时日已无多的林如海,和如旭日东升,前途可期,看来对族人也挺照顾的林明安之间,要选择谁,这并不是难题。族长自然会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林明安默然良久,忽然一笑。 好吧,有些事情,他和林如海说清楚也好。 第40章 林家出继子40 再见到林如海, 他已是病倒在床,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了。林明安微微惊奇,上次在姑苏松鹤楼时, 林如海虽然是病后初愈,脸色苍白了些, 也不是今日这幅模样啊。这半年不到, 如何变化如此大?看来这其中的水颇深啊!他心中过了一过, 但也没兴趣再探究下去,左不过是诡谲的权力争斗,殃及池鱼罢。巡盐御史的位子就那么好做的么, 有多大的权力,就要能承受多少压力和风险, 很公平啊! 林如海见到和族长一起走进屋里的林明安,顿时眼神一亮,满面的激动之色。却在林明安平静地向他躬身一揖, 淡淡地唤了声:“族伯”后, 眼中凝聚起来的神采迅速黯淡下来。 族长惊呼道:“如海,你怎么忽然病重如此啊?大夫怎么说?” 林如海苦笑道:“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说这是沉疴宿疾,春寒交替之际,一时触发出来了。教好生保养着,若天气转暖, 就能见好。但我心里明白,我这是再不能好了,只是挨日子罢了!” 闭了闭眼:“其实这并不是病罢了!” 族长大惊,连连追问:“如海,莫非有人害你么, 怎么不报官?” 林明安在一旁冷静地道:“族长,既然族伯心中有数,那就是报不了官的。就是报官了,也找不到证据的,下手之人早就抹得干净了。而且,他们的背景一定非同凡响,族伯都要忌惮避讳。” 族长震惊,转头看着林如海的苦涩笑容,结结巴巴地道:“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究竟是何人行凶?” 林如海微微摇头,不答族长的问话,长叹一声:“时也命也,不用提了!” “族长,”他紧紧抓着族长的手,恳求道:“我只是有心事未了,死不瞑目。恳请族长帮我做主啊!” 他目光死死盯在林明安身上,目中含泪:“安哥儿,我不是让你不认清溪。你可以兼祧两门,我为生父,清溪为养父!” 族长呐呐地道:“但这不合规矩啊,你和清溪又不是亲兄弟?”对上林如海恳求哀痛的眼神,心中不忍,叹了口气:“那也要安哥儿愿意才成啊!” 又犹豫着问林明安:“安哥儿,你你答应么?” 见林明安态度冷淡,连忙道:“要不,日后过继一个儿子给如海为孙也行啊!” 对着林如海充满希翼的目光,林明安不为所动,淡淡地回视过去:“族伯,那就不必了。族伯不如抓紧着,在族中另寻一个适合的过继吧。” 林如海听了他的回答,顿时被激得喘不过气来,虚弱地伏在枕上。 林百福赶忙上前给林如海抚着胸口,带着哭腔指责道:“安哥儿,老爷毕竟是你的生父!难道到了这个时候,还记着往日的怨气,让老爷走得都不能安心?安哥儿,你可是进士读书人,那孝经难道没学过?” 林明安冷冷一笑:“林家的管家真是威风,主人在议事,就擅自插嘴责问?” “孝经么,自然是好生学过的。”林明安悠悠地道:“见过我的人,谁不夸我孝顺父母,疼爱妹妹,谁不羡慕我家上下和睦,亲情融融?你再是诋毁我,也无人会信啊!论及礼法,林族伯只是我远方族伯而已,孝经哪一条说到要孝敬族伯的?” “不安心?”他目光眺向远方,似在追忆:“我生母临终前,独自一人卧病在庄子上,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只怕连药汤饭食都供奉不周,年纪轻轻地就含恨而去。如今族伯高床软枕,下人殷勤侍奉在侧,来日爱女也会回到身边,已足够幸运。这样上路,还有什么不安心的?” 林如海声音颤抖:“安哥儿,我知道当日是我做错了,你心中有怨是应该的。但我当时只是想让冬儿反省一二,并不知道她病重。你,你究竟是我的血脉啊!林家的子嗣,不能在我手上断绝啊!安哥儿!” 林明安语气讥讽:“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我命数相克是谁散布的?不知道我生母无辜?不知道我阿爹求药被拒?不知道贾敏命人在玄妙观前行凶?好吧,如今你知道了,打算如何处置?我怎么能允许自己和自己的子孙在贾敏的灵位前祭祀叩拜,世代供奉?” 林如海惊愕地道:“那你要如何?贾氏早已逝去了。” “既然这些是贾敏所为的无误,那族伯也不能容忍她污了林家的名声。”林明安很平静地说着诛心的话:“若是族伯愿意在族人面前阐明贾敏的行状,休妻或者和离,将贾敏的名字从族谱上删去,并正式在官府里报备,那我便答应族伯的要求如何?” -- 第68页 “万万不可!”林如海高声道,激动地半直起身子:“这样,我林家的名声就全坏了!我死后也会被人讥笑!黛玉,黛玉她有这样从母亲,还怎么见人,还怎么嫁得出去?” “族伯是个贤夫慈父啊,明安佩服!”林明安击节赞叹道:“既然族伯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我就不打扰了,请您好生养病吧,那我告辞了。已经耽搁了好几日,我也该动身去接阿娘和妹妹了。” “安哥儿,你真做得如此绝,半点不留情分!”林如海听到这话,越发觉得戳心,沉声道:“我为朝廷兢兢业业,效命多年。若是我一本遗奏上去,恳求陛下做主,命你兼祧两房,你莫非还能抗旨不成?” 族长在一旁心惊,不意竟然听到这般隐私。他现在总算明白了林明安为何对林如海如此冷淡,心中暗暗叫苦,这可牵扯到母仇啊,可怎生化解?此时,见林明安听到林如海含着威胁的话语,眉毛一挑,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眉宇间倏地带上了几分厉色,连忙上前准备打个圆场,缓和一下气氛。 只听见林明安冷笑一声:“不知族伯口中的陛下,是当今呢,还是太上皇?”他的语气中充满讽刺:“我当然不会抗旨,有句话道:汝瓷不碰破罐子,为你担上罪名不值得!” “只是,”他慢悠悠地道:“我生母的亲娘还活着呢,到传旨之日,她不愿自己的外孙日后要供奉害死自己女儿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揭穿了贾敏的恶行和您的纵容之举,或许还会血溅当场,以死明志,您说那是个什么场景?下旨的太上皇会不会大失颜面,那向他隐瞒了真相的族伯是不是罪魁祸首?当然族伯那时已经在九泉之下,可您那女儿黛玉还在世上呢!” 林明安脸上露出浅浅笑意,让妄图胁迫他的人遭到加倍的反噬,这是他的原则。 林明安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话,静静地立着,风姿如玉,脸上还带着清浅笑意。看在在场的人眼中,却是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你竟然不顾冬儿母亲,也是你亲外婆的生死?”林如海不敢置信地问。 “族伯,”林明安依旧气度从容,不紧不慢地道:“她唯一的女儿含恨而逝,早已心如死灰。如果有这个机会为女儿伸冤报仇,我想她一定欣慰赴死,含笑九泉的。我这是成全了她!” “还有,如果太上皇真地下了圣旨,那我就该改口称族伯为父亲了。父亲在上,儿子岂能不孝顺?”林明安轻笑一声:“明安必会为父亲风光大葬,停灵九九八十一天,每日里请高僧做法事,和黛玉妹妹在灵前跪拜诵经,鸡鸣即起,到天色昏暗再起身。之后,我们服孝三年,在坟地边搭起草棚住着,穿最粗的麻布孝服,每天不沾荤腥,吃粗粮蔬菜。无论寒暑,不避雨雪,方显孝心赤诚!” “这样,或许三年之后,不,根本不用三年,在八十一天之后,林家就可以再办一场丧事了!那时,你们一家三口,就能在地下亲亲热热地共叙天伦!” 林明安笑容灿烂,笑意却不达眼底:“至于我,父亲大人不用担心,我从少时就习武练气,区区磨炼,只当等闲!” “你,你!”林如海手指着林明安,痛心疾首:“黛玉她是你的妹妹啊,你们是血脉至亲,却如此狠毒!” “我只有怡安一个妹妹!”林明安冰冷的目光直扫过去:“本来我是不会对林黛玉如何的!她是无辜之人,贾敏的事我不迁怒到她身上。可若是你拿着孝道和权势来威逼,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我更是无辜的受害者,有权力选择不原谅!” “好,好!”林如海颤抖着声音,怆然道:“纵然你不念血脉之情,那也该想想其中的益处吧?” 林明安双眉一扬:“对了,你早该这样,咱们不用扯那些血脉亲情的,我们之间,压根就没这个,还是只谈论利益得失更加干脆些。” “那么,只论你兼祧的好处。”林如海压下心中的酸楚:“林家的偌大家业全是你的,黛玉你只要好好养着她,给她挑一门好亲事,把她嫁出去就行了,我会给她留下一份嫁妆的。而且,我多年出仕,同年同僚无数,这些年来积累下的人脉关系、香火之情,都会由你承继。 “林家家业,人脉交情?听起来很诱人啊!”林明安叹了口气,带了几分悲悯地看着林如海:“只是,林家的家业,你以为自己能掌控吗?” 第41章 林家出继子41 “荒唐!”林如海深感荒谬:“我乃林家的家主, 为何不能安排自己的家业?” “呵呵!”林明安平静地问上一句:“那请问族伯的盐税账上可有短缺亏空?” “什么?”族长闻言大惊,连忙问林如海:“如海啊,安哥儿说的可是真的?难道你贪污了盐税银子?”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一个不好,就是罢官抄家的下场, 连宗族也跟着受牵累。 “怎么可能?”林如海矢口否认:“族长, 我林如海是那种利令智昏的人么?林家有这么大的家业, 我还贪心不足?再说,我贪了银子给谁呢?” 族长想想也是啊,林如海如今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 他哪有理由做这样的事? “安哥儿?”他带着疑问看向林明安,询问他这消息的出处。 “族伯自己是绝不会贪占盐税银子的, 这我相信!”林明安面色平静无波:“但是,盐税银子有没有亏空,族伯自己心中明白。” -- 第69页 林如海顿时想到了什么, 脸色一变, 欲言又止。 联想到历史上曹雪芹和李熙一家的遭遇,林明安心中越发肯定,他加重了语气:“太上皇六下江南,安排接驾,修建宫室,那银子只怕花得像流水一般。但显然, 超过标准的开销是不能从国库支出的,否则御史们会上奏折进谏,让太上皇面上无光。江南甄家承担了接驾的事宜,他家就为此亏空了公账无数。扬州巡盐御史衙门只怕也不能独善其身吧?” “那是太上皇花费的银子,难道朝廷要算在我身上?太上皇南巡六次, 前面的花费也不是在我手上过的!”林如海咳嗽着反驳,觉着自己很委屈,但心中却紧缩起来,不安得紧。 “可现在当巡盐御史的人是你啊!如果你接手时发现账目不清,当时就该上奏。现在说这话,谁还会信你?我明白族伯的考虑,太上皇也知道其中的苦衷,这银子是花在了他的身上。可现在他已退位,我就问族伯一句,太上皇愿意下诏认下这账吗?” 林如海心中一寒,太上皇不会这么做的,这会污了他的圣君名声。可他怎么会想到太上皇会在生前禅位呢?当时他也生出过疑虑的,但那时太上皇还在位,对盐税银子亏空的情由是心知肚明,绝不会问责。历任巡盐御史都是这么操作的。他又是太上皇提拔抬举的,哪来的胆量拒绝?可偏偏,却在他手上会事发,他的运气就这么糟糕! 去向当今皇上阐明原委?他心中惨淡一笑,他是四王八公一脉,支持的是废太子,历来和当今皇上关系冷淡。不,只怕用隐隐作对来形容更恰当些。哪怕皇上对此心知肚明,也不会为他解释。那么,朝廷上会如何对待他和林家呢? “我冤枉啊!”林如海满心的不甘只能化作这一句话。 “也不算冤枉!”林明安又凉凉地抛出一句话:“盐税的银子除了花在太上皇身上的,只怕还有不少落入废太子囊中了吧?” “那也是太上皇暗中授意的,让甄家从盐税和织造衙门里支取银子给废太子,那时太上皇和废太子父子情分还深厚着呢。而且论起来,也不是在我任上支取的。”林如海叫到。 林明安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可惜,废太子已经去了,死无对证!你也没法让太上皇下诏为你洗清。别说不是你经手的,现在这锅就是甩在你头上了。皇上,你觉得皇上会信你的话吗?就是相信你是无辜的,他会怎么做?” “族伯该不会忘记你们这一系向来和当时还是亲王的皇上不对付吧?据我所知,皇上可是爱憎分明的人!” “就算皇上宽宏大量 ,忌惮着太上皇的颜面,不追究下去,但他心中必定牢牢记着一笔。那我作为你的兼祧儿子,在他心中,怕也会被恨屋及乌,上了黑名单。从来没享过你家的好处,却要因此而遭这样的牵累?我还要好好孝敬阿爹阿娘,照顾妹妹,不会自毁前程的!” “至于族伯说的人脉关系,那更是指望不上了。官场中,人走茶凉,是司空见惯的。族伯这些年来,可有雪中送炭,救人于水火的义举,结下了几个生死之交?” “如果都没有,那凭什么指望别人长长久久地念着这交情,且回报给我?族伯难道听说过这样一句大实话么:太太死了压断街,老爷死了没人抬?况且,我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本事立足,不需要旁人扶持!” “族伯当年是受了荣国公的恩惠好处,如今却是要连本带利地还了回去。这真是赔本买卖!” 林如海听到这里,脸色都灰败了下去,颓然地倒在枕头上。 “还有,贾家!”林明安微微一笑,继续说下去。 “哪怕没有这样原因,我也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族伯难道忘记了贾敏的娘家—荣国府贾家?你以为你林家的家产自己就能做主?当年贾家接走了林黛玉,只怕就把这家产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听闻贾家如今不比当年的兴盛,钟鸣鼎食之家,却没有儿孙能争气,支撑起家业的。外面的架子没倒,内囊却尽上来了!可不指着你林家这大笔银子去添补么?我若是虎口夺食,只怕是有命拿钱,没命花钱了!” “岂有此理!”族长在一旁听得义愤填膺:“安哥儿,这无需担忧!咱们宗族给你做主!就是没有你,他贾家也越不过我林家宗族去!想吞占女婿家的产业,天下哪有这个规矩?” “呵呵!”林明安轻笑道:“族长,是非全凭实力!贾家好歹是一门两公,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有权势显赫的姻亲王家,四王八公守望相助,势力尚在。那您老人家说说,林家现在有什么本事,可以和人家掰手腕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是不愿冒这个风险的,劝宗族也别被银子迷了眼!先说好,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父子初入官场,根基浅薄,是帮不上忙的!”林明安警告道。 “这,这!”族长浑身一震,左右为难,权衡再三,只有黯然地叹口气。 林如海脸色惨白,喃喃自语道:“难道我林家的产业就要由着贾家安排?可怜黛玉她无人依仗,日后就是一个孤女,如何保住这份家业?” 凄然看了林明安一眼,见他不为所动,悲从中来。 族长见状安慰道:“如海,你也莫多想了。贾家终究是你岳家,纵使会贪占些财物,也会好生对待黛玉的。” “不,族长!若我去后,黛玉有这样一份财产,就如幼儿抱赤金行于闹市!贾家,未必靠得住!如果贾家起了夺财的心思,黛玉下场堪忧!” -- 第70页 “可我除了贾家,又有何人托付?”林如海流下泪来:“我如今已到绝境了!” “何至于此啊?”族长连声劝慰。 “族长,我不是病重,而是中毒!”林如海打断他的话:“一种难以救治的慢性毒,如今我已时日无多!” “皇上登基后对四王八公一脉的态度,我看得分明,暗暗心惊,很后悔当日站错了队。我也想着改弦易辙,向皇上投诚。却不慎被人觉察到,怕我会泄露了秘密,也是为了杀鸡骇猴,下手的八成是甄家,也可能是废太子残留的势力。我去后,他们也不知会不会放过黛玉?所以就算有忧虑,我也只能把黛玉托付给贾家了,好歹在贾家的羽翼下,她还可保性命无忧。” “本来,我想着安哥儿和清溪有官职爵位,又得皇上看重,若他庇护着黛玉,那些人不致于为难的!但,但.....”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既觉悲哀,又有几分心虚。 林百福见状,跪拜于地,磕头不止,哀求林明安答允下林如海的所求,莫要让他死不瞑目,以报生恩。 林明安冷笑着不语,族长两边看了看,长叹一声,闭口不言,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立场相劝。 林明安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一件事。他对林黛玉以常人视之,既不会把她当做女神来追捧,也不拿她当仇人。说到底,他离这些恩怨都隔了一层。但他生性凉薄,不愿因林黛玉而扰乱了自己的生活。 这种想法,在黛玉粉眼里,大约是十恶不赦的吧?你穿越成了黛玉的亲哥哥啊,虽然和贾敏、林如海有这样的恩怨存在,但林黛玉可是无辜的世外仙株啊,你怎么能不为她肝脑涂地,付出一切! 呵呵,好有趣,好脑残!一定是平时吃得太多了,所以脑子供血不上! 不过,自己的身世迟早是瞒不住的。如果林黛玉真地过得凄惨,只怕真地会有人道德绑架,对自己和阿爹阿娘横加指责,说些什么君子忠恕之道,血脉亲情之类的话,再鼓噪着把这责任推给他。到那时,若是被迫接下,想想就觉得憋屈厌烦。 那么,与其被动地应付,不如主动地出击,给林黛玉另辟蹊径,找条出路吧。算了,就当积德做好事吧,也借此了断了因果。 想到这里,林明安淡淡地道:“要应下族伯的所求,我是做不到的!不过,” 他话题一转:“如果族伯放心不下女儿,我倒是可以给指条明路。” 第42章 林家出继子42 林如海顿时精神一振, 双目露出喜色,如同干枯的树木被淋下了甘露一般,瞬间舒展焕发。林明安看在眼中, 看来林如海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倒还称得上是舔犊情深的, 不知是因为那是因为是嫡出的原因, 还是从小在身边长大的更加疼爱。这么一想, 越发觉得对原身不公平。 对原身的这些亏欠,他会为他向林如海讨还回来的。相逢一笑泯恩仇什么的,他没有权力替原主大方宽容! “当今皇上是恩怨分明, 眼中不容沙子,但他也励精图治, 极想做一番事业,青史留名。对他忠诚的,展现出价值的人, 他是十分器重厚待的。比如, 对我和阿爹就是如此。族伯期望自己身后,林黛玉能得到妥善的照应。与其指望我不计前嫌地接下这个包袱,还不如想想怎么求得皇上的谅解和援手!” 林如海心中一痛,但林明安一副油盐不进的漠然态度,他也只能抓住这最后的稻草,低头向被他遗弃的儿子去求一个保住女儿的方法。 “族伯时日无多, 在临去之前,给皇上上份奏折,忏悔以往的过错,把自己所知的秘密和盘托出,绝不隐瞒。就说因自己不能坚守原则之故, 在甄家和废太子势力的逼迫下,挪用亏空了盐税银子,悔不当初。现为表自己的悔意,除为女儿留下生活的费用和一份嫁妆外,愿意把林家的其余财产都捐献于朝廷,以恕己过!记住,奏折里务必要把你有意悔改,却被人下了剧毒的事情告诉皇上,并说出自己推测的凶手。要字字泪血,句句悔恨!族伯探花出身,妙笔如花,写这个不是难事吧?” “这就是拿命和银子给皇上的投名状!皇上拿着你的遗折,在太上皇面前,也占了几分道理,对他一派的势力,是有好处的。皇上对你,论起仇恨值,那要比甄家和废太子小得多。在收下你的投名状后,不会再问罪,反而会对你这样的典范给予维护。哪怕是做给别人看的呢,也会照应安排你的遗孤,反正林黛玉只是一个女子,不用付出多少成本。有了皇帝的维护,你再额外给她做下些安排。她若是头脑清楚,也能一生安稳了。” “当然,若是想别人把她捧在掌心里,如宝似玉一般过活,那.....”林明安拖长了声音:“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反正以后过好过坏的,就全凭自己了,和我没关系!怡安才是我最亲近,最珍惜的妹妹。 林如海低头沉思,林明安提出的建议剑走偏锋却实用。皇上若是出手,自然黛玉就能得到保全,得到安排了。但是,自此黛玉就是孑然一人,安哥儿如此冷情,也不会去关怀血脉上的妹妹。林家历代积累下的财产,除了能给黛玉留下一份嫁妆外,悉数要归于国库。 回顾自己的一生,从簪缨世家的独子,到意气风发,万人钦羡的探花郎,一路仕途平顺,春风得意;最后却惨淡收场,子嗣断绝,爱女无依,儿子反目,如幻梦一场。如今人生就要走到终点,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汲汲营营,却是为谁奔忙?真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 第71页 林如海思及,悲从中来,不能断绝,潸然泪下。他紧紧闭上眼睛,点点头,同意了林明安的建议。 林明安思绪缜密,又担心自己离开后,林如海若是去了,万一林家宗族里有人圣母心发作,或是暗中使坏,要求自己还认他为父,管着林黛玉怎么办?于是,他又提出要求,林如海必须写下一纸文书,说明自己已正式出继,林家的一切人和事,都与自己无关。林黛玉他不会管,林家的财产他也一文不拿。 林如海见他这么决绝,无奈之下,只有让族长代写了一份,自己颤着手,签下姓名。随后,林明安也落下了自己的名字,族长也在下面签名以做证明。这文书一式三份,林如海、林明安和族长各执一份。 此时,林明安浑没想到,今日为以防万一,不经意间采取的措施,日后给他解决了一项大麻烦。 族长见事情解决,连忙告辞而去。他夹在这相敬如‘冰’的两父‘子之间,实在难受得紧。 林明安却没有跟着一起离去,示意林百福退下。林如海惊愕之后,惊喜地望着他,生出几分盼望。 “安哥儿,多谢你为黛玉谋划,想来终是血浓于水,惦记着这个妹妹的!”林如海热切地道。 “族伯想多了!”林明安微微一笑:“我只是不想让她成为我的负担罢了。贾家是什么样的德性,我很清楚。免得有朝一日,贾家吞并了你留下的财产,林黛玉成为弃子时,有人拿她攀扯到我。有皇上看着,我就无需担忧了!” “你对黛玉,就没有一丝儿悲悯爱怜之心,你们终究是血脉之情啊!黛玉是那般可人疼的女孩子!” “与我何干?”林明安淡淡道,忽而展颜一笑:“族伯,你可知前世今生?” “三生石上旧精魂,此身虽异性常存!”林明安缓缓道:“饮下了孟婆汤,前世就如幻梦一场。可是,在某些时刻,前世的记忆会清清楚楚地回到心中,比如在病重频死的那一刻。” 林如海骇然地望着林明安。 “就是那一年,阿爹为我去你府上求药未得,迟迟未归,我昏迷之中,觉醒了前世记忆。庄生梦蝶,醒来不知是庄生梦了蝶,还是蝶梦了庄生?可如今的林明安,却只记得前世的自己,那个属于你儿子的记忆再也不存在了。” “族伯,”林明安柔声道:“你的儿子,在那一年,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如果他还在珍贵药材应有尽有,名医随时能请到的林府,如果贾敏愿意赏赐一株救命的药材,阿爹能及时回来,他就不会离开。可见一饮一啄 ,莫非前定 ;兰因絮果 必有来因!” “所以,族伯无需责备我不恤血亲!实则,我在这世上,并没有血亲了。不过,我也不在乎,我有阿爹阿娘,还有妹妹怡安,都对我真心实意,倾尽所有,那就足够了!” “因为有这些前世的记忆,我无师自通,会很多本领,比如为我阿爹赢来官职和爵位的‘晒盐之法’,我会试后献上的羊毛纺织之术,都于国于民有大益处,得到皇上的看重。对了,我这次回蜀地接阿娘和怡安,就是忠顺亲王给全程安排的车船,身边随行保护的还有两位皇家的好手。日后,我还会陆续拿出更多的本事出来,那些都在我脑子里存着呢。你说的资源人脉,我压根不需要。就凭我能给国家和朝廷带来的益处,立下的功德,又不愿意掺和进朝堂的争锋,皇上绝对要厚待我,一辈子都会高枕无忧,富贵荣华!” “其实,族伯,你的路走错了!当年,你是春风得意探花郎,士林中总有你的一席之地。只要你耐下性子,不用那么急功近利,纵然起初没有靠山,前程也不会差!林家是清贵门第,比起那些寒门子弟来,出身就占了先手,还有座师同年的关系吧?荣国府确实权势显赫,但族伯可知,大庆文臣素来和勋贵是两个阵营,尤其贾代善还是武勋的代表。你娶了贾敏,文官们就从心里不当你是自己人了。可勋贵阵营里,你又格格不入。巡盐御史,确实是肥缺,但也是被太多人盯着,最容易出事的!没有内阁权臣或者皇家贵胄当靠山,怎么敢接这项差事?太上皇若是真拿族伯当肱骨心腹,您今日也不会落到这番田地,是不是?” “何况,当年您眼光也不行啊!就算那时贾代善还权势赫赫,但国家已安定下来,武勋迟早会被束之高阁的,那是大势所趋。您看如今的四王八公,后代中可有能出头的出色弟子?都是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做个富贵闲人,散漫度日罢了。” “唉,一步错,就步步错啊!我急着启程,就不耽搁时间了,今日就向族伯辞行了。我会为族伯念几卷《往生咒》超度的,就像十几年前为安哥儿念的一样。” “族伯可千万不要出去乱说些什么啊!否则,别人只会以为族伯病重糊涂了,或者把族伯往坏处想,因我念养育之恩,拒绝不认阿爹而造谣报复。这族伯的名声就唉,谁叫族伯和贾敏有那些前科呢,大家可不就是先入为主,妄加猜度了吗?” 等林明安从容离去后,林百福急忙赶去给林如海送了一杯参汤。走近床边,却见老爷卧在床上,双目紧闭,眼角不住地渗出泪水,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口中喃喃唤道:“错了,错了!我的一生都错了!”。 “老爷,老爷!” 林如海没有回答。在那一瞬间,林百福忽然觉得,面前的老爷仿佛魂魄一下子都被抽走了似的,卧在床上的只是一具躯壳。 -- 第72页 这厢里,荣国府的贾家已经接到了来自扬州的书信。贾琏奉了贾母的命令,带了林黛玉,坐着船,正急急地从京城赶来。 第43章 林家出继子43 贾琏心急火燎地催着船家赶路, 他一路上都在想着贾母的吩咐。 来送信的仆人中有一个原是贾敏带去的陪嫁,他把林家如今的情形细细地告诉了贾母。林如海这次是积疴难医,只怕是回天乏术了。贾母一边把这消息告诉林黛玉, 即刻命人打点行装土议,安排船只仆从, 又把贾琏叫来, 好好地嘱托了一番, 吩咐他一路好生照顾好林黛玉,顺利地把她送到扬州去见林如海最后一面。之后,务必再把她带回贾家。林姑父是血脉至亲, 又没个兄弟嫡脉,天可怜见的。若是不幸捐棺扬州城, 玉儿她一个女儿家,如何能料理得过来。那琏儿你务必要代她料理妥当林姑父的后事和林家的事务! 贾母的意思,贾琏了然于心。林家的家业那是很可观的, 林姑父做了几年巡盐御史。就算他不贪吧, 可‘三年清知府,十万白花银’,每年盐商们送上的‘冰敬’、‘炭敬’这些常例,就是好大一笔收入了。更别说林家几代单传,财产从未分散,历代主母的嫁妆都抵得过小半个贾家的家业了。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 贾琏的妻子王熙凤现管着家呢。他们两口子可对贾家的现状清楚得很, 外面虽然还能维持这奢华的体面,但内里却窘迫起来了。那么大一家子,连主子带奴才,上千口人,都安富尊荣惯了, 花费是一年多过一年,可田庄铺子的经营却是越来越不景气了。贾琏也知道其中必有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但那些奴才们都是有靠山的,他虽说名义上是国公府的继承人,却也动不了他们。憋屈! 老祖宗对这一切也是知道的吧?其实,贾家的大多数主子也是心中有数的。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紧紧扒拉着自己的私房,管公中如何呢!所以,林家的这笔绝户财就来得特别及时,简直是雪中送炭一般了!姑母这桩婚事,贾家真是受益匪浅。 想着昨日特地来为他辛苦奔波道谢的林黛玉,贾琏心中生出几分愧疚迟疑。但转念一想,现放着宝玉在,和林妹妹情投意合的,不正好配成一对么?林家的财产就当先送进门的嫁妆吧,想必老祖宗也有此意吧?这么一想,立时就觉得心安理得起来了。 不过,要想能拿走这偌大的家产业不是件易事,林家宗族必是要阻扰的。恍惚听说过林姑父早年还出继了一位庶子,因为他命数和天佑小表弟相克。不过,最后天佑小表弟也没能保住。 天佑小表弟若是在世,林家的财产贾家就没理由插手了。不过,以自己对家里这些人的了解贾琏深吸一口气,不敢再想下去。 不知这出继出去的庶子会不会来搅局,想分上一杯羹?哼,于情于理,都没他什么事!若是不安分守己的,贾家会教他做人的! 紧赶慢赶到了扬州,贾琏立刻随着林黛玉去拜见了林如海。 只见林如海无力地卧在床上,一副气短面黑的模样,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苦药味道,和病人行将就木,散发出来的气息。贾琏心中想,果然,林姑父离大去之期不远了,幸亏路上没耽搁时间。 林如海只让林百福招待贾琏安置下来,对自己身后的安排只字不提。贾琏旁敲侧击了几回,也没有得到回应,只好作罢。他总不能在人家病重之际开口问:唉,你死后,家里的财产怎么处理呢?那也未免太得罪人了。贾琏处世圆滑,这样的事是不会做的! 林如海久居宦海,眼光毒辣,岂能看不出贾琏的来意?他望着这些天来,日日不辞辛苦,在床前伺候的林黛玉,他如今唯一的孩子,不禁悲从中来,眼中湿润。 他把林黛玉叫到自己身边,屏退了左右,让林百福守在门外,长叹一声,道:“玉儿啊,你可知,你本来是有个哥哥的。” “那哥哥啊,是今科的二甲进士,博学多才,日后定然能成就一番事业,甚至是利国利民,青史留名。他还孝顺父母,疼爱妹妹。可惜啊,是我弄丢了他!” “什么?”林黛玉惊呆了:“父亲您说的可是真的?我不是只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他们都已经逝去了!” “是真的!”林如海苦涩地道:“他现在叫林明安,原是我的庶长子。现在,却已经不是我的儿子了!” 他口中喃喃道:“是我和你母亲做错了!若不是这样,也不会留你俜伶一人,无枝可依!” “当年”林如海缓缓地把昔日的恩怨一一向林黛玉讲叙了,没有半点隐瞒。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将离去之际,他终于能够正视自己的所为了。只是,那个被他辜负了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而那个寻回了前世记忆,名叫林明安的少年,压根不会认自己和玉儿为亲人的。 他选择向女儿把一切和盘托出,也是怕日后黛玉被有心人挑唆着,不明白是非真相,与林明安为难。他既担忧会影响到林明安,也怕林明安会因此报复回击,伤害到黛玉。林明安对他父女的冷漠,他已深切感受到了。 林黛玉猝不及防地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在她记忆中美丽温柔的母亲和儒雅君子的父亲,居然会做出如此的事来?她一时接受不来,心中惶然不安,百感交集。 林如海见到林黛玉不可置信的眼神,苦笑一声:“告诉你这些,也是提醒你,内宅中看似一片平和,其实人心难测!日后父亲不在了,你独自一人,要留个心眼,看清人心!” -- 第73页 他深吸一口气道:“父亲为你打算,做了如下的安排” 另一边,贾琏正盘算着如何接手林家财产。他几次试探着要帮忙,都被管家林百福客客气气地回绝了。林百福道,琏二爷是贵客,护送小姐回扬州,已是辛苦了。林家那些琐碎事务,就不敢再劳烦您了。在账上给他支取了三千两银子,任他花费,说这是老爷的心意表示。 贾琏心中又是气恼,又有些惊喜,对林家的富足更加有了切身的感悟。他在贾家,可从来没一下子手上有这么多银子过。 一定要把林家的财产拿到手!想到自己以后会是荣国府的主人,贾琏顿时觉得责任感十足。他命心腹来旺私下里打听林家宗族的态度和行动。还有,去找姑母以前的陪嫁家人,多了解林家的底细。比如,林家有哪些产业?林家有什么宗亲好友?哦,那个已经出继的庶子,也要问清楚,别让他出来闹事,要分润林家,不对,是贾家的财产! 贾琏自诩虽然读书不成,还是场面上会办事的人,比起贾宝玉那样只会风花雪月的强得多。他直觉有些不对劲。林姑父没有子嗣,只余下林妹妹一个孤女。按规矩,宗族必要拿走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产业的。贾琏一路上都摩拳擦掌地准备和林家宗族相争,都派人给金陵的本家送过信,要他们准备着去联络甄家势力,到时用官府势力来压制林家的宗族。只是,也不能闹得不可收拾,林家也是本地望族,书香门第,当地的官员未必愿意为贾家太卖力。所以,贾琏甚感苦恼。 谁知,林家宗族却没表现任何对林姑父财产的窥觊。贾琏住进林府后,林家宗族的族长只带人来看了林姑父一次,余下的,是与林姑父交好的族人零零落落地来探了几回病,待的时间也不长,根本没人提起过林姑父身后财物的安排。 咦?仿佛一记重拳却打在了棉花上,这让贾琏觉得十分地愣怔。难道这书香门第,都是这般视钱财如粪土,不食人间烟火? 哦,那是求之不得!贾琏又操心起那出继了的庶子来了。 来旺打听到的消息让他惊得几乎没跳起来。 什么?那出继的庶子叫做林明安,是今科二甲第七名的进士?贾琏心中一顿,他是知道进士地位尊贵的。虽然父亲口口声声道,他们这种人家犯不着去和寒门去争功名。但他们这种人家,贾琏苦笑,若不是祖上的功德,还有老祖宗这国公夫人,一品诰命在撑着场子,他父亲降等袭爵,现在只是一等将军,在京城算得了什么?功名若不珍贵,怎么贾珠要为考科举,耗尽精神,熬坏了身子,早早就去了。二叔因没有功名,在工部里也被人排挤轻视!那林明安居然二十不到,就成了二甲进士,莫不是随了林姑父,特别会读书?唉,却不知,这样的儿子,林姑父怎么舍得出继出去的?换了他贾琏,那是绝不肯的,哪怕和凤姐儿闹翻了也在所不惜。 林明安如今的父亲名林清,也是个举人,因为献上‘晒盐之法’被皇上嘉奖,赐了一等男爵的爵位,还在工部当主事,一开始就是六品官? 工部?那不是和二叔是同僚了?他们父子很得皇上看重,皇上还召见了林清?还有,林清的舅父因治政和举荐的功劳,升任四川道台,再往上那就是四川布政司,一省的大员! 这就麻烦了!贾琏大惊,他们可不是平头百姓,能由着荣国府拿捏!就算四王八公同声连气,人家也未必愿意为了贾家太得罪人。若是林清、林明安打着林姑父家产的主意,那少不了要出血!更糟糕的是,林姑父说不定想把家产全部留给林明安呢?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又如此争气。 那林明安为何没有出来争取?贾琏非常困惑。 “那还不是怕了咱家的威势么?来旺得意洋洋地道:“他不过是一个进士,不敢和国公府作对的!” 贾琏气得朝着来旺就踢了一脚。府中的奴才如今都这么猖狂吗,大庭广众之下,就敢那么胡说?要是传扬出去,就等着御史弹劾吧!那可是进士,天子门生,能由着你一个奴才蔑视?你还当贾家还是祖父时的国公府呢?还不快去打探明白! 来旺打探到的消息,让贾琏惊诧不已。原来林姑父在他们上京前,就打算着让林明安回归,被断然拒绝,连过继一个儿子为承重孙也不肯答应?还当着林家族人的面,说了一个故事讽刺林姑父,让林姑父颜面扫地?他考中进士回姑苏祭祖,林姑父已病重,再次恳求,让他兼祧承继林家,又被断然拒绝。如今丢下重病的林姑父不顾,直接回蜀地接养母妹妹去了? 贾琏听着这波折曲回的故事,深觉不可思议。林明安可真是狠人,对自己的生父都不假辞色,林家那么大的家业也不放在眼中他佩服得紧,换了是他,哪怕心中有怨恨,也绝不敢和贾赦正面刚,更加不会不要贾赦的财产,不然他怎么活? 疑惑之下,贾琏又命来旺去打听其中蹊跷。林明安如此行为,拿着林姑父像仇人一般,浑没有半分情分,必有不为人知的原因。来旺很快找到了石孙氏来,原本她也是贾家出来的,不会欺瞒他们。 石孙氏一家自姑苏玄妙观前的事发,被林如海赶出了林家。贾敏没亏待为自己出力的奴才,还了他们的卖身契,还给了他们一个不大不小的庄子和一笔银子。石孙氏一家把田地租给了农人耕种,自己做起了买卖,依仗着贾敏的帮助,日子也过得不错。 -- 第74页 石孙氏本想替贾敏瞒着的,见贾琏执意询问,只好叹着气把其中曲折一一告知。贾琏听着,心绪复杂,想不到敏姑妈竟然做过这般事!他没见过贾敏,只听众人说她美貌高雅,知书达理,气派十足。像她那般的女子都在内宅争斗中不能例外么?那么贾家的其他女人呢?贾琏想着,不禁悚然心惊。 这是结下了大仇啊!贾琏能理解林明安对林如海的决绝了。也好,至少这样,他对林家是没心思的了。贾琏心中一松。这样,就是万事俱备,就等着林姑父升天了。 就在这难熬的等待中,林如海的病情在渐渐加重。但他还在顽强地坚持着,每日里拿着参汤吊着命。急得贾琏恨不得对他喊声:林姑父,别拖着让大家都受罪了,你只管放心地去吧! 好在贾琏也没有等太久。很快,贾琏就明白了林姑父苦苦等待是为了什么。在林姑父最后那两天的时候,皇上的圣旨快马加鞭地送到了。 第44章 林家出继子44 林府上下都赶忙跪拜接旨, 圣旨是快马送来的,诏令由扬州知府代为宣读。扬州知府扫视着在场的林家族长、族人们,还特意看了一眼贾琏, 随即命人请来林如海唯一的女儿林黛玉,道宣旨时她也需要在场, 因为其中的内容也与她有关。 贾琏顿时愣住了,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不禁偷偷看了一眼林黛玉, 只见她的脸色越发苍白,神情恍惚。贾琏心更沉了下去。果然 ,不多会, 随着知府大人郎朗地诵读旨意的声音,这预感不幸得到了验证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在一连串的长词之后,圣旨终于点到了正题。 贾琏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 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嘴中发苦。他再没想到,历来与贾家亲近,每年送来的年礼节礼都十分丰厚的林姑父,居然会不声不响地给来了这么一手!这简直就是狠狠地捅了贾府一刀! 圣旨上说:林如海心念皇恩,知自己时日无多,因身后也无男嗣, 遂上奏折,欲将家产捐献给朝廷,以填补盐政的亏空。皇上圣明,体谅了这亏空并非林如海之过,但感其一片忠心赤忱, 答应了他的所求。为体恤臣子,从林家财产中分出三万两银子给林家宗族,以扶助族中学子,救济族人之用;再留出五万两银子,以做林氏黛玉出嫁前的生活花费;林家历代主母的嫁妆,封存以做林氏黛玉出嫁时的陪嫁;朝廷每年给予林氏乡君的分例来供养。 林家族长赶紧带着林黛玉一起磕头谢恩,暗自庆幸。这个结果已经是出乎他意料的好了。他看了魂不守舍的林黛玉一眼,准备离开前和她好生谈一下,想必如海也与他交待过了。日后的日子啊,得自己一个人过了。过好过坏,都是由自己决定的。唉,他黯然一叹,若不是贾氏那么不慈,安哥儿如今还在如海家呢。有一个做官的进士哥哥,黛玉也不至于沦为孤女,无人照看了啊! 扬州知府宣旨后,又笑眯眯地问贾琏:“贾少爷,林大人仙逝之后,林姑娘不能没人照顾。你们贾家是林姑娘外家,也算得上是至亲了。皇上的意思,林姑娘在出嫁之前,不如就在贾家住着吧。贾少爷回京城的时候,连同林姑娘的嫁妆和生活费用一起带回去吧。哦,皇上还让我问一问,五万两银子,够不够林姑娘出嫁前的花费?若是贾家不愿意,皇上也不勉强。” 贾琏闻言浑身冷汗淋漓,哪里敢推说不愿,只有满口答应下来,还得对皇上的恩典感激涕零。他心中暗暗叫苦,这下,老太太,贾家人的期望都落空了!回去可怎么交待?林姑父怎么会使出这一招,莫非是觉察到了自家的窥觊之心?这一巴掌打在贾家脸上,真是够狠啊! 他暗自叹气。按说五万两,这笔银子委实不少了,足够林黛玉出嫁之前的花费了。贾家的小姐,一个月的月银不过二两。七七八八地加起来,一年花费上千把两银子,就足够丰裕了。可林家的家财,总有百万两啊,家里都早就安排好了用场。这心理上的落差太大,他不敢抱怨皇上,却暗暗恨起了林如海不讲情面。 忽然,一个念头跳进了他的脑海,怎么也抹不去。林妹妹不是还有份嫁妆吗?林家历代主母的嫁妆,那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 尘埃落定,但此时林如海已经病重,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之中。在难得的清醒时间里,林如海被族长告知了这个消息,一口气顿时松懈了下来。当天,他就撒手尘埃。 在临去那一刻,他看着跪在榻前,泪痕满面的女儿,往事一幕幕地在脑海中浮现,而此生已过,追悔无门,徒留一声叹息。他在满腔的痛悔和不甘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让我们把时间往回倒上一段,看一看那时京城的众生百态。 荣国府,贾母斜靠在榻上的软枕上,凝神想着扬州的事情:不知林如海此刻是不是已经去了,林家的财产琏二有没有得手,林家宗族有没有出来阻扰? 她心中对自己说:不怕,贾家在金陵还是有势力的,那贾雨村不是就在那儿当官么,他是依仗了自家和王家的势力才弄到这个官位的。虽说,这大多是王家出的力,但他也要领贾家的情不是?琏二办事还是得力的,这一点,比起两个儿子都强得多,比宝玉 啧啧,如何能拿宝玉来比较呢?宝玉可是含玉而生,和国公爷一个稿子,是有大造化的! -- 第75页 据宫里的消息说,元春似乎得到了皇上的青睐,将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那么贾家也要一跃成为皇亲国戚了,甚至那时,贾家外有元春做靠山,内有林家的财产做支持,还不重现昔日繁盛之景?不,比往日更兴旺! 我交待过琏二,向林如海做下保证,贾家愿意应下宝玉和黛玉的婚事,林如海才可能愿意把自己的财产交到贾家的手上。可若是贾家兴旺了,黛玉成为孤女,对宝玉还有什么扶助那么,黛玉该如何安置,她终究是自己的嫡亲外孙女啊! 唉,贾母轻轻叹息道,两个玉儿,左右为难啊! 皇宫中,永嘉帝对着忠顺亲王哼了一声道:“想不到林如海倒是识时务,还有这等决断。” “只不过,悔悟得也晚了些,平时不烧香,临时才报佛脚,呵呵!” 忠顺亲王笑道:“这其中,怕还有林明安的手笔呢!” “林明安路上修书一封给臣弟,信中提到他路过苏州祭祖时,林如海派了管家,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他苦求。他无奈之下跟随林家的族长,去了一回扬州” 把这经过详细讲述了一边,忠顺亲王为他开脱道:“林明安也是无法 ,他已是要出仕做官的人,怕朝廷里那些无事生非的家伙,日后拿着这当做把柄来诋毁他,不得已为林如海想了这个主意。以前,他对之都是不假辞色的。林明安还有自己的一些私心,他因为生母的死,压根不愿理会那贾敏生的女儿,也不屑于磋磨报复一个女孩子,所以干脆请皇上给她安排一个出路了。” “这是拿着朕当挡箭牌来使唤了,把自己开脱开来?”永嘉帝看起来倒不像生气的样子。 忠顺亲王呵呵一笑:“要臣弟说呢,那也不是坏事。虽说便宜了林如海,但皇兄得到的好处更大!林如海自愿献上林家产业,他家几代的积累,数额可是惊人的,连臣弟都动心了啊!这笔银子能填补了国库不说,他遗折上列出的甄家、废太子的罪状,和盐政上的黑幕,日后都是咱们的凭证。再加上他又是被人下毒而死的,这毒杀朝廷命官的罪行,等到时机成熟,咱们清算起来,太上皇也庇护不了!” “不错,咱们兄弟且忍耐几年,把自己的势力培养起来再说!甄家老太太是太上皇乳母,宫里还有甄太妃,如今太上皇必会庇护着的!朕,有这个耐心!到时候,连本带利,一并算总账!”永嘉帝冷笑着道。 “还有件事会很有趣!”忠顺亲王捉俠地道:“贾家打着主意要发林家这笔绝户财了,贾琏已经带着林如海的女儿匆忙下扬州了。皇兄您说,若是贾家兴头头地折腾一场,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是很可笑?想想他们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脸色,臣弟就忍俊不住,想要大笑一场!” 他收敛起笑容,冷笑一声:“当年,那四王八公显赫一时,跟在废太子后面,眼高于顶的,何曾把我兄弟放在眼中过?” 永嘉帝被勾起了旧恨:“林如海也是他们一脉的,朕虽然看在他临终的悔悟上,不追究了,还保全他女儿。但是,他这是揣度着朕的心思来赌一把,朕并不想让他那么称心如意!总得让人知道君恩和君威!” 他语气一顿:“朕给银子,让贾家养着她。只是不知,大失所望的贾家,会如何对待这贾敏的女儿,自己家的外孙女?是好是坏,那就看贾家人的良心吧!朕还每年给她乡君的分例,也说得过去了。” “不是乡君的册封?”得到否定的答案,忠顺亲王笑道:“皇兄这手段高明,没必要给那林氏那样的爵位做依仗,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恩威并施,这也是给林如海的回报,只看他生前的积德,能不能护佑其女了!。” “林家历代主母的嫁妆就留给林氏吧,朕还不至于那么刻薄。不过,让谁保管呢?”永嘉帝沉吟道。 “不用去管,贾家人自然会替外孙女管着的。”忠顺亲王又嘻嘻一笑:“皇兄你说,贾家若是干出挪用盗窃外孙女嫁妆的事儿,那名声,是不是就臭不可闻了?” “老六,你对这事这么上心,朕怎么觉着你是为了林明安出气,卖力?”永嘉帝有些疑惑。 “皇兄,林明安的羊毛纺织内务府操办起来,那是大有作为的,这皇兄是知道的,臣弟就不多说了。他在去蜀地之前,对臣弟还说起过,他会提炼酒水纯度,酿出又醇厚又有烈性的酒来,比这市面上的酒水都要好。他和他表弟在合伙,在贵州赤水河畔办起了一家酒坊,规模不小。回京城时,会带些酿制好的美酒给臣弟。若是臣弟觉得好,他愿意把酿酒的法子也传授给臣弟。他说,天下之大,银子是赚不完的。这无关和国计民生的,他愿意带着大家一起生财。还有,他在蜀地独创出来的‘火锅’,他也不藏私。我想着,这一两项产业事小,臣弟也不至于那么眼皮子浅。但他这生财有道,奇思妙想层出不穷,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不值得看重笼络呢” “朝廷中,文墨好,有学问的人很多,但像林明安这般精通格物之术,懂经济经营,学问也过得去的文臣可是稀缺的!尤其,他并不想掺和到朝堂权力争锋之中,一门心思地钻研出好东西,还不怎么藏私,朝廷和百姓还能从中受益匪浅的,实在是件幸事啊!” “臣弟也坦白地说,臣弟家里一大堆人,开销也太,又不想贪污受贿的,让皇兄蒙羞,那可不得寻思些赚钱的法门呢?他的年龄和臣弟那不成才的儿子们差不多,世子能袭爵不用管,可臣弟还有那么多儿子呢,总得给他们寻个出路,倒腾些营生吧?林明安如果有财神爷点石成金的本事,那臣弟还摆着架子,高高在上的,可不是蠢?您看那林明安是那等逆来顺受的怂货?他那性子,恩怨分明,又有心胸,其实挺合我胃口的。”忠顺亲王知道皇兄的性情,越是坦白,他越是信任,所以也不讳言自己的私心。 -- 第76页 “你少养些戏班子就够花了,”永嘉帝没好气地打断了忠顺亲王道:“这些,等他回京城再说吧。他送你酒,别忘了拿来两坛给朕尝尝,看是不是真地像他说的那样好!” 皇弟荒唐没关系,贪财好色些也没事,他结交臣子,为的那点私心,完全可以包容。一个对皇权不在意,愿意站在自己一边,始终支持自己的嫡亲弟弟,他是很满意的,而且信任!纵容些也无妨。 第45章 林家出继子45 林如海的后事由官府出面操办了, 贾琏也不能置身事外,需要搭手帮忙,也一连忙了好些日, 累的不轻。他心中叫苦不迭,又担心着回去后没法向老太太交代。本来这项差事要离家数月, 一路上舟马劳顿, 总归有些辛苦, 他也就是想着自己能乘机浑水摸鱼,发上一大笔财,才一直精神抖擞。现在, 希望无情地破灭,一口气泄了下来, 整个人就如遭霜打过的小白菜一样,蔫得不行。 他看着身边的林黛玉。这些日子,她越发瘦弱苍白了, 常常沉默不语, 要么在林姑父的灵前垂泪,要么自己呆呆地出神。或许林姑父的决定对她的打击也很大。但贾琏却是再没精神和心思去安慰她了,他的心里对着林如海,还满腹的怨愤呢! 林家的下人们,遵照林如海生前的吩咐,都给发还了身契, 还额外赏赐了一笔银子,遣散了去。管家林百福跟着林黛玉一起上京,林如海一次性给了他五千两,算是雇佣他二十年的薪水,可谓是下了本钱。给他的任务就是留在林黛玉身边照应, 为她管家理事,林如海现在只能选择信任跟随自己多年,情分深厚的奶兄了。 回程之前,林家族长专程去找了林黛玉长谈了一回,嘱咐了很多话.。知道了林如海已经告诉了她那些旧事,只能喟然长叹。安哥儿心中过不去这个坎儿,是不会理会贾敏的女儿的。林黛玉虽然无辜,但是,前人造孽,后人偿还啊。 贾琏带着林黛玉心情黯淡地踏上归程,带着从林家产业中分得的五万两银子,官府特意给换成银锭,用箱子装好了,贴上封条。和圣旨上指定的给林黛玉的嫁妆—林家历代主母的嫁妆,满满地装了一只船,由官差押船,跟在他们的座船后面,一路回到了京城。 船一靠岸,官差们就把这些财物装满了大车小车,长长的一溜儿,大张旗鼓地从下船的港口,一直送到了荣国府门口。 荣国府近日来有一桩大喜事:府上的大小姐,贾政之女元春,在宫中做了几年女史后,被皇上看中纳了,晋封凤藻宫尚书,加封为贤德妃。消息传来,阖家上下都心花怒放,喜气洋洋,自觉已是皇亲国戚,得意非凡。 这日,贾母正歪在塌上,和王夫人、王熙凤在议论家事。 “历来宫中妃嫔的封号最尊贵的是按贵淑贤德的次序来排列的,娘娘这贤德妃一下子占去了贤和德两个字。可见皇上对娘娘的荣宠!但究竟宫中给娘娘定下的是什么品级,你们可派人去打听了么?”贾母问道。 “老太太,东府的珍儿送了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五百两银子,他告诉说,娘娘在宫里领的是贵妃的月例,只是还没有赐下金册金宝。”王夫人喜滋滋地回答道。 贾母满意地点点头,又微微一叹:“若是早日能颁下册宝,咱们也就安心了。只是,如今掌管这内务府的是忠顺亲王,咱家和那些老亲,没人能和他说上话。唉,也是以前和他来往得不亲密。”讲到这里,贾母不由心中一紧,以前自家来往不亲密的何止忠顺亲王啊,还有当今皇上。 贾母不愿多想,岔开了话题:“皇上又颁下了旨意,准许各宫嫔妃来家里省亲,但需要家中有重宇别院,可以驻跸关防。咱们家也要预备着盖一座省亲别墅,迎接娘娘。这关系到咱们家和娘娘的颜面,是头等要紧的大事,疏忽不得!” “老祖宗只管放心!”王熙凤娇笑着道:“已经找人来勘察地方,设计图纸了,东府也答应把会芳园奉献出来给咱们建园子。这些都好说,孙媳妇一定会料理得妥妥当当的,让娘娘满意!只是,这外头的事儿?” 贾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咱们府中,也是有老底子的,尽可先支撑着。再说,琏儿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 王夫人听到这里,嘴角一弯,露出一丝笑意。 “老太太,琏二爷回府了。”正说着,鸳鸯进来回禀道:“林姑娘也跟着一起回来了,身上带着重孝,说是林姑爷已经去世了。” “哎呀,我可怜的玉儿,好生命苦啊,这下爹娘都没了!”贾母立刻抹着眼泪,哭诉着外孙女的不幸遭遇。王夫人和王熙凤也拿着帕子捂住眼睛,跟着一起伤心起来。 “还有,他们带回来许多箱笼,外头乱糟糟的,请二奶奶前去查看,该怎么安排法。” 等鸳鸯退下后,贾母就满脸不高兴地对着王熙凤抱怨道:“琏儿怎么行事越发没个章程了,怎么就这么招摇?”—银子不会换成银票带在身上么?那些不好变卖的细软物件,也该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悄悄地送进府来啊!你光天化日之下,就大摇大摆地把许多物事带回府中,一路上不知多少人都看在眼中呢!这办的叫什么事,真是个糊涂种子,和他那不成器的老子一样! 王熙凤觉得丢了面子,恨恨地来找贾琏,却见他一脸的沮丧,心中顿时就咯噔一下,难道这扬州的事出了岔子? -- 第77页 贾琏看见王熙凤一脸问罪的神色,不等她开口,就苦笑着道:“凤姐儿,你不用问了,我随你去见老太太吧!” 贾母、王夫人刚刚和颜悦色地见了前来请安的林黛玉,陪着她落了半天眼泪,宽慰她不要伤心,虽然父亲没了,但外祖母还在呢。只管把舅舅家当做自己家一样,好好住着。好孩子,你辛苦了,紫鹃,快带着你家姑娘回去梳装换洗,伺候好你家姑娘!这几日就好生歇着吧,不用来请安了。” 送走了林黛玉,贾母立时就沉下脸来,开口欲责问贾琏。 贾琏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老太太,事情是这样的!” “什么,林姑爷居然把全部家财都献出去了?”王夫人失声叫道:“莫非还要咱们家养活着他的女儿,真正可恶!” “你胡乱说些什么!”贾母定了定神,瞪着王夫人道:“没见皇上都下旨表彰了么?你这么说,是要和皇上对着干?快住嘴,给宫里的娘娘惹祸呢!” “琏儿,莫非你林姑父就没有别的安排?”贾母问贾琏道。 贾琏照实回答:“皇上的旨意,给了林家宗族三万两,以做族产;拨了五万两银子,做林妹妹出嫁前的生活花费,我带了回来。当时,那来传旨的扬州知府说让林妹妹还住在咱家,言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还问五万两银子够不够?我哪敢说个不字,自然就答应了下来。回来时,官差就把五万两换成了银锭子,沉甸甸地装了几大箱子。我说不如换成银票轻巧些,他们也不理会。” “除此之外呢?”贾母追问道。 “皇上开恩,把林家历代主母,包括姑母在内的嫁妆都收拢了起来,留给林妹妹做嫁妆。另外,还给了林妹妹乡君的待遇,由内务府每年发放俸禄银子、禄米、布帛等,还按例赏赐了一处别院和几个田庄。林府的下人们都发还了身契遣散了,林家大管家林百福跟着上京,遵照林姑父生前的安排,给林妹妹管家。他是林姑父的奶哥,现在是自由身的良民。” 贾琏看了看王夫人和王熙凤变幻的脸色和目中一瞬间露出的贪欲,赶忙又补上了一句:“在扬州时,林家主母的嫁妆,都由官府一一造册登记了,让我在名册上签名后,才连同那五万两银子一起装船送回京城。” 言下之意,你们可别打着嫁妆的主意了,官府都做好了防备呢! 贾母沉吟着问道:“你林妹妹是得了乡君的册封么?” “不清楚,圣旨上只说是一应按乡君的范例来办。”贾琏迟疑着道。 “琏儿你也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贾母沉声道。 贾琏答应着正要下去,忽然想起一事,连忙转身回来:“对了,老太太,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禀告。” “这次去扬州,我还打听到了,林姑父十几年前出继过一位庶长子,如今”把从林家族人处听到的消息和石孙氏交代的隐秘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那林明安是今科二甲第七名?林清授了爵位,还在工部当官,那不是与老爷成了同僚么?”王夫人愕然道:“那他们对咱家,会不会怀恨在心?会不会因此和我们作对?” 她努力地把“可这和咱家有什么关系,那不是贾敏结下的仇怨么?”这句话咽了下去,心中愤愤然地咒骂不已。 “好了!既是同僚,就让政儿去接触一二,缓和一下关系。他们只不过是新起来的,咱家需要那么担心么”贾母不悦地道,挥手让贾琏退下了。 “老太太,这下如何是好?”王熙凤问道:“那省亲别墅可怎么造呢?” “只好俭省一些了。”贾母叹气道:“咱们家还有些老底子,再往亲戚处借一些,尽着能力办事了。你林妹妹那五万两银子就用上吧。嫁妆,”她迟疑一下:“嫁妆先帮着她收在库里。” “老太太,看来林姑爷对咱家是半点不信任啊!否则,怎么会把家产全献上去?这是想着让皇上领着他的情,庇护自己的女儿啊!”王夫人话中带刺:“只是,皇上也没多顾念他,连一个乡君的名号也不肯给,只让她领着乡君的份例。” “那也是皇上的恩典,告诉别人不准慢待了玉儿!”贾母心中思索着,皇上虽然下旨表彰了林姑爷捐献家产之举,给了玉儿乡君的待遇,但却未正式赐下封号。说不得,皇上心中对于四王八公昔日投向废太子,冷待于他,还是不能完全释怀。林姑爷这是无奈拿着林家的财产向皇上投诚,以此换得皇上的谅解和对玉儿的庇护。 虽然能够理解林如海的想法,但贾母心中还是非常不舒服,林如海这是明明白白地显示了对她贾家的不信任,觉得贾家不会善待玉儿?况且,省亲别墅的修建迫在眉睫,那大笔银钱可怎生筹集?原来是料定了林家那一注外财的,哪知林姑爷却临死前来了这一招! 贾母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元春,连忙嘱咐道:“老二家的,娘娘的喜事要上心些!明日,就备下两份厚礼,一份送到戴公公府上,一份送去忠顺王府,请他们帮忙出力,早些把娘娘的册宝颁发下来。行过册封礼,咱们才好安心。他们一个是掌宫内监,一个当着内务府大臣,若是肯照应几分,娘娘在宫中,日子就好过了!” 王夫人连忙应下,又有些为难地道:“老太太,戴公公处没问题,会给咱家这个面子的。可忠顺亲王那里,我们几家与他素来没什么交情。他除了皇上,难得卖谁的面子!”还有一句话很扎心,忠顺亲王肯卖面子的人,他们贾家如今也攀不上! -- 第78页 贾母皱紧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无奈地长叹了一声。这会子,真希望自家多出几个好亲戚来,能让贾家有个依仗! 第46章 林家出继子46 到了晚间, 王熙凤才忙完一天的事务,回到了自己的院中。她见到贾琏,连忙问起扬州的事情来。 “二爷, 这是怎么回事,林姑父当真把家产全部献上去了?” “那还有假, 皇上的圣旨上明明白白的。扬州知府特地派了衙门里的主簿跟着料理林家的产业财物, 我压根插不上手去, 也不敢插手哪!” “至于林姑父私下里有没有给林妹妹留下什么私房,那我就不知道了。”贾琏悻悻地道。 “你就没弄到银子?”王熙凤不信:“我还不知道你,油锅里的钱还要捞出来花呢!” “信不信由你!”贾琏冷笑道:“刚开始, 林家那老管家在账上给我支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花用,说这是林姑父的心意, 后来就没有了。我也不方便在林姑父生做得太过啊,想着也不用着急,最多也是耽搁个把月的事儿。谁知后来, 就等来了皇上的圣旨呢!林姑父必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我说他怎么天天用参汤吊着命呢!这趟出去,劳心劳力的,实在是亏本了!” 王熙凤也着急起来:“那可怎么办?没林家的银钱,省亲别墅可怎么风风光光地建起来?咱家还有好多窟窿等着这笔银子填呢!” “咱家这样的想法,说不定林姑父早已经猜到了,才会愿意把家财献给皇上, 换来对林妹妹的庇护呢?”贾琏悻悻地道:“反正林家的财产也不会落到林妹妹手上,那还不如献给皇上了呢。” “我看林姑父是糊涂了,本来林妹妹和宝玉就能配成一对,不过是提早把这笔银子带到贾家来。现在林姑父做得这么绝,太太心中哪里能高兴, 怕不会应下这桩婚事了!” 王熙凤说完,又补上一句:“岂止太太,老太太心里也憋着气呢!” “林妹妹现在是拿着乡君的俸禄,朝廷给养活着呢。宝玉,如今可还是个白丁呢,太太未必能挑剔得了!”贾琏不以为然地道:“再说了,林妹妹又不是一文不名地来投奔的穷亲戚,还给了五万两银子呢,养几个自己都够了!再说,林家历代主母的嫁妆,皇上都留给她做嫁妆了。我看到了那嫁妆单子,啧啧,总共加起来,抵得过咱们荣国府一小半的家当了!” 他想了想,不由感叹道:“林姑父果然好谋划,如今林妹妹又有身份,又有嫁妆傍身,可不比把家业和女儿都托付给咱们家好么!” “读书人真是厉害,心透彻!可他当年怎么就那么不智,把好好的儿子给出继了呢?不然,今科的二甲进士也得叫我一声‘表哥’了!”贾琏感慨道。 王熙凤撇嘴道:“进士而已,有什么稀罕的?” “不稀罕?” 贾琏呵呵了两声:“你信不信,宝玉哪怕能考上个举人,府里都能摆上三天流水宴了,何况人家那是二甲第七名!文官向来比武官高一等,要不珠大哥当年能为考学活活熬死?二老爷会想着法子给他娶到金陵国子监祭酒的女儿,那时咱家可比现在兴旺,李家还没多少钱。不就是为了能让他从武勋之后改换门庭做文官,多些扶助吗?再说,那林明安不止会读书,人家其他的本事还挺大。他养父能授官授爵,有八成都是他的功劳!” “以,林姑父真是亏大了!”贾琏下了结论:“以,凤姐儿,咱们当务之急,是该有个儿子,巧姐儿日后也能有个兄弟给撑腰了。不然,再大的家业,也白白便宜了别人。”——不是皇上,就是贾家! “那得看天意了!”王熙凤心中也有些着急了,不自在地挑开话题:“唉,这样一来,那园子还不知道怎么盖呢?” “你操什么心?”贾琏哼了一声:“老太太和太太拿出钱来,咱们帮着操办没关系。没有钱,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难道要逼死咱们不成?!” 又想到了一件事,赶忙叮嘱道:“林妹妹的嫁妆可不能动!在扬州时,都是官府列好了单子。圣旨上也指明了的!动了那就是抗旨的罪名。” “唉,这下可难办了!” 王熙凤愁眉不展地叹道。 “交给老太太和太太去操心吧,横竖和咱们不相干!” 林黛玉回到贾府后,开始为林如海守孝。林百福安顿下来,就以林家管家的身份,去内务府接收了皇上按乡君之例分给林黛玉的一处宅子和三个田庄。三个田庄离京城不远,加起来有近两千亩田地,都是比较肥沃的好田。林百福颇善经营,粗粗测算了一下,每年田庄的出息就足够小姐生活得很丰裕,况且到年底,内务府还要发下一年的分例赏赐,心中就安定了下来。 林百福住进了那处宅子,以管家的身份,指派着随宅子配送的仆人,整理起房子来,这样万一小姐在贾家住得不开心,还有一处退路。 内务府还给林黛玉配了两个教养嬷嬷,一姓徐,一姓马,都是从宫中出来的,在内务府领俸禄。她们奉命入住贾府,教导林黛玉,一应开销,不沾贾家半分,自走内务府的账。永嘉帝虽然并不太待见林如海,但他是好面子的,总要把明面上做得漂亮。再说,林家的女儿住在贾家,万一被带坏了怎么好?那不是丢他的脸吗?以,特地嘱咐内务府派去了教养嬷嬷。 这两位嬷嬷,身上还带着品级,底气也足。对着贾家的主子,说话客气,但行事自依照着规矩。凡是与规矩不合之处 ,坚决要纠正过来。比如,一天,贾宝玉擅自进入林黛玉的内室,就被嬷嬷们拦住,板着脸说了一大篇男女大妨之类的话,把他好生教育了一番。 -- 第79页 贾宝玉自然不服,哪里来的死鱼眼睛,把林妹妹管束得死死的,又迂腐又凶恶,连他也不放在眼中。林妹妹想必也受了那两个老货的欺负,都不敢反驳,只低着头不说话。这样下去,她还有以一样的灵性吗? 贾宝玉跑去向贾母告状,在他眼中,只要老祖宗一发话,没有人能不听的,必定马到成功。 谁知,往日里对他有求必应的老祖宗也不为他做主,命人赶走那些恶嬷嬷。只是哄着他,劝说道,那些嬷嬷是宫里派出来教林妹妹学规矩的,不能得罪。等林妹妹学好了,她们自然就走了。宝玉乖啊,听祖母的话,你且去找别的姐妹玩吧。 贾宝玉只好委委屈屈地走了,唉,真是没趣。既然见不到林妹妹,那么今天是去薛姐姐处呢,还是去找秦钟上外头喝酒呢?他一路考着,为林妹妹不能像以往那么无拘无束,与他心灵相投而忧伤。 王夫人脸色暗沉,近来很多事情都不顺心。林家的财产泡汤了,为筹集建园子的钱,她可是焦头烂额,到现在还差了一大半,她琢磨着要怎样向薛家开口;准备了礼物让琏二去忠顺王府送礼,人家压根不收,王府长史出面,态度傲慢,寥寥数语就把琏二打发了;元春的册封仪式迟迟没有举行,金册金宝也没有发下来..... 在她为元春担忧不已时,林黛玉又让她气恼不已。 本来朝廷分下的那几个田庄,她一个女孩子哪里能管得了?林管家终究是外人,又没有身契约束,信不过的!她就想着让自己的心腹周瑞去代林黛玉管着。 哪知那林家管家居然不肯,说老爷把小姐的事都委托给了他,不劳旁人插手。周瑞于是说了几句狠话,那管家居然敢说要去内务府告状,告府上欺凌孤女。真是放肆! 但想到皇上刚颁下的圣旨,想到内务府总管的忠顺亲王,想到宫里的元春,再加上那林管家如今是良民身份了,王夫人只好先忍下了这口气。但对于林黛玉,她越发不喜欢,见面时脸色都淡淡的,不露一丝笑意。 于是,贾府里就流传开来一些闲话,说扬州的林姑爷把家产都捐献给了皇上,是信不过贾府,不念老国公爷昔日对他的扶助。如今林姑娘却在贾家里大模大样地住着,还摆着乡君的款儿,纵容着身边嬷嬷给宝二爷没脸。太太好心让周管家去帮她打理田庄,她也一口回绝,生怕府里占了她的便宜。可见得,这父女两人都是一般的品行,忘恩负义,也不想想自己如今无父无母的,不依靠着贾家,还能靠谁呢? 两位嬷嬷见荣国府里为迎接贤德妃省亲,忙乱嘈杂,为免惹是非,索性关紧院子大门,让林黛玉安心为林如海守孝静养。荣国府人穿红着绿,喜气洋洋,他们与林如海没有血亲关系,自然不会收敛。但林小姐你却是要哀悼父亲的,凑在一处,看着也不像啊!还是大家彼此避讳些好。这才是对林老爷的孝心! 一来二去的,贾家的主子们对林黛玉也慢慢地淡了。门冷落鞍马稀,林黛玉心中有事,绪万千,索性闭门读书,清净度日,除了往常喜欢的诗文之外,游记杂文,史书经义,各色书都有涉猎,渐渐地,也不再对景伤情,见月惊心,眼泪一日比一日少了。 林明安回到叙州,他高中的喜讯和林清授官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家中已经庆贺过了一番,下人们都领到了赏钱。此刻自家公子衣锦荣归,车架在府门口缓缓停下,下人们热烈地把林明安迎进府中,一面赶紧分出人手去禀告太太和小姐。 没等陈氏迎出来,怡安就一路欢笑着小步跑出来,兴奋地呼唤着:“哥哥,哥哥!” “安哥儿!”下一刻,陈氏也赶到了,走得急了,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 林明安心头一热,对着这世上与他最亲近的两位女子露出灿烂的笑容:“阿娘,怡安,我回来了!” 第47章 林家出继子47 李君山闻讯也赶来叙州。李景行高升四川道台后, 他们一家就搬离了叙州,李君山当然也跟着随行。不过,这大半年, 他大半时间都是呆在贵州,专心地办那家酒坊。如果安哥儿的话能成为现实, 那他就是能酿出这种滋味绝佳美酒的第一人了, 他的酒坊从此闻名天下。 这一生, 他是没法在功名上得到大成就的了。运气好,能考上一个秀才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若是能以酿酒而留下名声, 就像那‘茶圣’陆羽一般,他觉得自己此生也不算虚度了。 林明安蟾宫折桂的消息一传来, 李君山知道这小表弟定然要回叙州一趟,接陈氏和怡安上京。因此,他早几日就动身到了叙州, 住进了林家。他这次来, 给林明安带了份会喜欢的礼物。 “安哥儿,你看,我按照你的法子,在酒坊里实验了不少次,还专门请了酿酒的大师傅一起研究。折腾了不少时候,终于酿成了!酿好的酒装入酒坛, 还在地窖里摆放了好些天,把杂味散掉,让它更加醇厚。你快尝尝,怎么样?”李明安一听说林明安回来了,就迫不及待地带着酿好的酒赶到了。 “我其实不怎么喜欢饮酒, 你该拿给善品酒的人去评价,比如舅爷爷!术业有专攻啊!”林明安建议道。 “我给祖父也送去了。他品尝之后,极是喜欢,言道喝了这酒后,觉得以往的酒都没有味道了,十分地对他胃口。还说,以后他的酒,就由我包了,其他的酒,他都不喝了。我担心他因为我是他孙子,才说这话来安慰我的,特地请了那些精于此道的名士们品尝,他们都赞不绝口。又拿出少许在上等酒楼里卖给客人,价格不菲,竟然供不应求。喝过此酒的一再要求再卖些给他们,宁愿出高上两三倍的价钱。但我也不敢多卖,想问问你的主意呢!酒坊里我也派人看得极紧,不会让秘密泄露的,你只管放心!”李君山很兴奋地道。一家酒坊成功了,就可以接着开第二家了,比如就在安哥儿提及的宜昌。那儿就在四川省内,自己祖父的治下,做事更加方便。 -- 第80页 自己亲手栽种下的种子,眼见要开花结果,收获巨大,怎么不让人满心欢喜?不单是赚多少钱的事情,那种事业上的成功,让人更觉得充实安心。 “表哥,火锅是我想出来的主意,但你看很快就传开了,如今这蜀地开火锅店的人不知有多少。可见,这能赚钱,又不是特别复杂的买卖大家都会效法的。想自己垄断着做独门生意是不成的,又不是盐铁那样由官营的,旁人不敢伸手。”林明安给正在兴头上的表哥泼冷水:“所以,这酿酒的法子,被别人探出来,是迟早的事!” “什么!”李君山又惊又怒:“秘方就是命根子!做手艺活的,要是抓住了偷师的人,打死了旁人都说是应该的。咱们作坊里用的人都是签了身契的,谁敢这么做,我就能要了他的命!” “如果真的偷了去,幕后人也不在意交出个替罪羊来糊弄过去。再说,法不责众,咱们一人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管得过来吗?” “那也不能干看着吧,那等于让别人偷咱们的钱啊!”李君山十分憋屈。 “你看叙州,如今那么多家火锅店,是不是还是林家老店的生意最好?因为我们是最早开的,百姓印象中就先入为主认定了我们家,所以就享受到了最多的红利!”—就像现代社会的老字号,除非自己乱来,砸了招牌,否则生意都不会差的。也像国际社会上的那些先行国家一样,占据了世界上大部分的利益,新兴国家想逆袭,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进行艰苦卓绝的努力才有可能追赶上来!时间,有时是至关重要的! “以前大家都是用一样的酿酒法子,可出产的酒不照样也有优劣之分吗?我为什么选赤水河畔,就是因为那里的水土、气候特别,能酿出举世无双的美酒来,宜昌那里也是如此。所以,我们不用担心,狭路相逢,优者胜。” “若是不甘心呢,我还有个主意。咱们不如把这法子卖出去!辛辛苦苦琢磨出的秘方,给你用着,酿出好酒,原来不喜欢这些软绵绵酒水的北方、草原上、外洋,都会动心,算算这销路扩大了多少?赚了大钱,给咱们一些辛苦费,不过分吧?”林明安意定神闲地道。 “那当然应该啊!”李君山脱口而出,又泄气地道:“那也得人家肯给才行啊!既然偷方子的事都能干得出来,能指望他良心发现?安哥儿,你把那些奸商想得太好了!” “光凭咱们,那自然是不行的!”林明安笑道:“所以,我准备拉一尊大佛来镇场子,那就是忠顺亲王。咱们的方子我直接送给他一份,让他也分享这其中的收益。那以后再有人来偷这手艺,就等于也在偷他的银子了。而且,也是直接打他的脸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妥当了!”李君山大喜,又迟疑道:“可他一个皇室贵胄,会理睬咱们吗?再说,你以后会当官的,与他有这样的利益纠缠,御史们会不会找你麻烦?皇上,皇上也会疑心不悦吧?” “不用担心,我与他结识,是他奉皇上之命来找我的。臣子们合理合法地为自己赚些养家的银子,皇上也不会不悦,总比臣子们贪污受贿好吧。再说了,有些私心的臣子,说不定皇上反而会更加放心一些呢。”曹雪芹家最后被雍正清算,最主要的原因是政治上站错了队,而不是亏空国库的银子。雍正还是很讲究清廉吏治,眼中不揉沙子的皇帝了呢! “再说了,我刚刚献给朝廷羊毛纺织的法子,做起来,那是多大的产业啊!凭借这个,北方草原上,朝廷的压力大减,控制能力大增。这一进一出,省了多少麻烦!皇上还要奖赏我呢,还会计较这点事?” “这酿酒的行当,细水长流地,皇上只怕还没怎么在意。或者,咱们直接经他的手,送给皇上?” “可这行的利润可高着呢,若是咱们能占了多的份额”李君山实地操作后,对这其中的门道是摸清了,自然想着能更近一步,实在舍不得。这哪是一份秘方,那就是银子啊,他们自己的银子! 林明安摇摇头:“咱们只要做其中最高端的,打出名号了,就是成功了。大树参天,挡住了所有的阳光,下面的草木就没法生长。贪得无厌,会树敌无数!你若是去问舅爷爷,他也会这么说的。” 看着李君山有些沮丧,林明安莞尔一笑:“表哥有没想过,怎么想法把我们酿出的酒变成御用的,成为贡品?表哥如果想从商,可以争取个皇商名号。我们以后能做的生意可不止这一桩,眼光要放长远些。我日后毕竟还是个官身,不是很方便,经营生意可都要指望表哥了。很多做官的都用族人的名义经营营生,否则光凭俸禄,怎么够一家大小的生活,更不用说还要维持着做官的体面了。” “若是表哥日后想博功名,那就另说。但你下面还有兄弟,就算让他们得了这名分,也是好事一桩。” “御用,贡品,皇商?”若非知道安哥儿从不说大话,李君山真地是不敢相信。只开了座酒坊酿酒,就能做成了御用的贡品?皇商也是很难得到的名号,基本上都被□□时期支持他建国。立下大功的十来个商人家族占据着。 “表哥,酒坊里现存了多少酒,都交给我带回京城。我座师、同僚、同门不少,新科进士时常还有人邀请参加各种宴会应酬,那些地方往来无白丁,带几瓶酒去请大家品签一下,能很快地打出名声,比起在外面售卖强得多。更重要的是,要送些去给忠顺亲王。咱们的酿酒之业需要借助他的力量。”—酒香也怕巷子深,现代很多网红商品也不见得有多出色,但炒作得很成功,广为人知,就能迅速走红。在信息传播不畅的古代,那首先要选择在京城混出名,得到名士贵胄们的追捧,自然就身价百倍。如果能得到皇帝的青睐就更好了,不过听说永嘉帝没有酒色之好,着实有些遗憾。 -- 第81页 “你这包装也不行啊!”林明安用挑剔的目光看着那朴素的酒坛:“人靠衣装,佛靠金饰!再好的酒,用这种坛子装着,顿时就没了格调。去订做品质好的瓷瓶,以后按不同的年份,用不同的瓶子。只是无论是那种,那瓷瓶都要又雅致,又特别的,最好,让人一见难忘,印象深刻。” 林明安搜寻着记忆里所见过的精品瓷器的图案,觉得还是青花瓷雅致大方,雅俗共赏,就用青花瓷来做酒瓶好了! 前世芭比娃娃热销多年,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生产者不断给芭比推出新造型,让大家长久保持着购买的兴趣。茅台酒的醇美口味要一直保持着稳定的质量,但包装可以定期换漂亮的酒瓶,给人予新鲜感,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嘛! 他记得,一位收藏家曾骄傲地向大家展示过自己收藏的瓷器。因为从一到十的数字基本都凑全了,齐齐整整的,让人印象深刻,直到现在,他还能记得其中大半:一路连科、二龙戏珠、三阳开泰(三星高照)、四海升平、五福捧寿、八宝联春(八仙过海)、九秋同庆.....还可以做出更多漂亮的图案,最好这酒瓶就如同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让人忍不住生出收藏的心思来。 这样,哪怕这酒滋味只平常,就冲着这漂亮的酒瓶,还是有人愿意捧场的。何况,林明安坚信,他们的酒品质绝佳,不会让人失望。 林明安一边和李君山说着自己的设想,一边随手画下了几幅图案:“表哥,我不是画画行家,你最好去寻那些精于此道的来设计,还可以在画旁边配上名家诗句,更加显得韵味非凡。” 停下笔,一抬头,见李君山呆呆地看着自己,以为他心疼这酒瓶的造价高,于是劝说道:“表哥,订做这样的酒瓶,自然会略贵一些。但咱们走的是高档路线,要的就是这份贵气和讲究,这钱就不能省,终究会十倍百倍地赚回来的。再说,若是销量大了,那酒瓶订购的成本也能降低下来。” “安哥儿,我不是心疼钱!”李君山摇摇头:“我只是奇怪,你怎么有这么多奇思妙想的?读书人我也见过不少,没一个像你这样的!就是商人,也想不出那些点子。” 林明安自嘲地一笑:“说不定,我前世就是一个奸商呢?”他顿了一下,又纠正道:“不,是儒商,大商!”这里,一提起商人,就觉得是不学无术,满身铜臭。可在前世的某些国家,商人甚至是政治的主人,能操控着众多政客为自己所用。 “怪不得爷爷一再对我说,达者为师。要紧紧跟随着安哥儿,日后受益匪浅!”李君山很干脆地道:“我相信安哥儿,你从来不会亏待了自己人的。我这脑子不如你好使,日后你说什么,我照着做就是了!” 林明安看了李君山半响,他这份信任和真诚挺让人动容的。 林明安心中思索了一回,微微一笑,对他道:“既然表哥这么信任我,我就交待你做两件事。” “安哥儿,你只管吩咐吧!”李君山满口答应。 “第一件,我们一家都要上京城了,在叙州的产业请表哥帮我找寻好买主,妥善处置吧,这样更从容一些。拿到手的钱,用在酒坊上,扩大生产规模。若是能收购到羊毛,也尽量多地囤积一些,以后不论是办纺织工坊,还是拿来卖钱,都是不会吃亏的。” “另外,去买一些普通的酒水来,用我的酿酒法子一再地提纯,让那酒的烈度更加高一些,直到没法再提纯了为止。我准备也送给你一项功劳。”林明安朝着一脸认真的李君山微微一笑。 第48章 林家出继子48 李君山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大费周章的,为什么要用寻常的酒?林明安只对他说,用这种法子, 得到的液体称之为酒精,烈度很高, 不可食用。蘸之在伤口上拂拭, 可以‘杀’掉伤口上的毒, 减少发炎。若有人高烧不退,用这酒精稀释后,擦拭额头、腋下、四肢, 也能够把高热降低下来。总之,好处多多。 李君山听后, 十分惊喜。这个年代,可没有消炎药、抗生素,一旦受伤, 伤口很容易就发生感染, 进而发烧,就此去了。虽然有治伤的金疮药,但有效的价格不菲,不是所有人都能预备的。如果这酒精正如安哥儿说得那般神奇,那完全可以大量地做出来,购买的大户是现成的—军中!当然, 如果卖到军中,那利润会被压得比较低,但没关系,薄利多销啊!况且,这酒精不用什么好材料, 实验的时候或许会比较麻烦,但一旦做成功了,比起酿造佳酿来,要简单得多,不用考虑口味,普通的工人就能制作了。 如果朝廷觉得这法子不能由民间掌控呢,也没关系,他们必会给自己回报的,不会白白拿去。只看林清表叔就知道,皇上没有亏待对自己忠心有用的人。嗨,自己的老爹整日对表叔羡慕得不行,只恨安哥儿不是自己的儿子!现在,自己争争气,让老爹也能出去吹嘘一回,自家也有个能干儿子了,多好! 李君山感谢了林明安一番,激情满满地去做事了。陈氏接到林明安高中的消息后,就开始着手打点行装,处理家产了。宅子连同家具,都大体上谈好了买主。林家父子前程似锦,都被朝廷授予官爵,在旁人看来,那是蓬荜生辉,极有光彩的!林明安科举高中二甲第七名,更是叙州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出息了。再细想一下,林家人自来蜀地,住进这宅子后,那是一帆风顺,更兼阖家和睦,亲密无间。可见,他家的宅子一定是风水很好的吉宅! -- 第82页 因此,陈氏要出手宅子的风声一传出去,买主们便络绎不绝地上门来。最后,哪怕时间非常紧凑,也卖出了一个很好的价钱。田地、铺子,有的商谈得好,就出手了,一时谈不成的,都委托给李君山全权处理。家中下人,愿意的,就带着一同上京。有那在蜀地土生土长,不愿离乡背井的,林家也绝不勉强,发还了卖身契 ,另给了一笔银子,大家好聚好散。 外头的事林明安都处理得妥妥当当,这让陈氏觉得很是惊讶,儿子以前并未亲自管过这些琐碎事务啊,怎么这么熟练? 怡安已经长成豆蔻年华的美丽少女,她早就跟着陈氏学习管家和打理家业了。怡安却是觉得理所当然,他的哥哥,是最了不起的,什么都会,那不是理所当然吗! 在父兄上京前,怡安已经从阿娘那里知道了林明安并非她的亲生哥哥。但她听过就算了,并不放在心上。他们是那么亲密的一家人,林明安更是对她极好,那就是她的亲哥哥!哥哥还认真地告诉她:所谓亲人,并不在于血缘之亲,而是情分的深厚。 只是从那时起,她就对那个叫林黛玉的族姐生出了好奇之心,或许还夹杂了几分惋惜,林族姐错过了多好的哥哥啊! 回程之前,林明安特地去看了看李景行,这个舅爷爷对他一家帮助甚大,不能失了礼数。李景行越发觉得林明安做人可靠,听说他愿意帮助李君山,更加开心,掏心掏肺地指教了他许多官场的规则和知道的内幕,其中就包括当年皇上与废太子、四王八公之间的恩怨纠葛等,林明安很认真地听着这些隐瞒,感觉受教挺大,这些事,他和阿爹初入官场就很难了解到的。有用的信息,也是一种资源,不然前世为什么圈子那么重要。 离开叙州那日,林明安在上船之前,回眸凝望了这座古城很久很久。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这里有他少年时代的所有印记,他就在这座生命力蓬勃的小城里度过了那段难忘的岁月,如同一棵小树苗吸收着阳光雨露,努力地把自己长成了挺拔的树木,让刀风霜剑伤害不了他。如今,他已有力量舒展开强劲的枝叶,保护着自己珍爱的人。 现在,他就要离开,步入人生的又一个历程,迎接更加广袤的天地。再见了,叙州,他真正意义上的故乡!也许,数十年后,他觉得自己的一生没有虚度,会带着欣慰和满足,叶落归根,在这座美丽的小城度过余生! 京城里最近发生了一些新鲜事。 向来略显荒唐的忠顺亲王,找上了工部尚书,先是给他看了几块柔软厚实的呢料,然后直接拉他去了内务府下的一处作坊,给他展示了羊毛加工纺织的全过程。 新世界的大门就此展开,工部尚书自然是懂得其中的好处的,惊喜交集。喜自然是为朝廷、国家而喜,也是为自己的工部,工部的职责不就是百工、营造么,这个营也完全可以解释为经营。 工部下面还有不少的作坊,虽然有的经营得不算太好。这个羊毛纺织能做得很大很大,对于工部来说,那就是天上掉馅饼了。当然,工部尚书不知道这个典故,嗯,那就是财神爷和福禄两星一起看中了他了! 惊的,则是忠顺亲王居然主动让工部分享这块肥肉,这简直就是把白花花的银钱和大好名声一起往外推啊!咦,忠顺亲王这是转了性子了? 忠顺亲王猜到了他的想法,很豪爽地表示,这羊毛纺织法是新科进士林明安想出来的,他精于格物之术,忠心朝廷。自己实验出此法来,雇佣工坊,做出了这呢料。我知道他是个人才,慧眼识珠,他愿意把这法门献给朝廷。你知道我内务府下也有工坊的,但我不能不顾朝廷大局,吃这独食。因此,特地找你来,是商量工部和内务府怎么合作。至于林明安,咱们当然也不能亏待了,千金买骨,我想他日后给我们的惊喜还会更多! 外头表现得十分洒脱大方,心中却在心疼不已。谁愿意把到手的好处分出去啊,还是给看他们宗室不太顺眼的文臣们,但想到林明安的劝诫和永嘉帝的吩咐,忠顺亲王仍然笑吟吟地,热情地在一旁给那工部尚书讲解介绍,然后坐下来仔细商谈,选择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来分润其中的利益。 最后,选择了官办(工部和内务府下的作坊),和商人向国家缴纳特许费用,准予他们采用这技术,官督商办这两种方式来经营,具体的安排再行商议。两人心情都很好,因为这无论对工部,还是对内务府来说,都可谓是意外之喜,尤其是工部。 因此,当忠顺亲王提出按比例给林明安奖励时,工部尚书也答应了下来。但显然,他那时还未意料到这羊毛纺织会有如斯规模,而日后几十年,林明安的发明创造层出不穷,以后都按照这规矩办理,赚到了无数银钱。探其根源,就在今日的约定。 知道了林明安是工部主事林清之子,工部尚书兴头头地回到工部,让人请了林清来,说了说今日之事,对林明安大加赞扬,也夸奖了一番林清教子有方。他琢磨着,林明安有此才能,正该安排在工部观政,日后在工部任职,那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么?想到此处,对着林清,越发地和颜悦色,还关怀地询问他家的安置情况,可需要工部出面相助云云。 尚书大人对林清如此礼遇,大家都看在眼中,都觉得有些疑惑。林清不过一主事,与尚书大人的地位隔得还远着呢,又不是什么世家贵胄,那为什么尚书大人会对他另眼相看呢?等打听到原委后,都不由地对着林清眼红不已。 -- 第83页 这世道,只听说过封妻荫子,儿子继承老子的爵位,沾老子光的,可这林清却是因为儿子争气而频频受益,实在太让人羡慕嫉妒恨了! 这天,有好些工部官员家的儿子们就倒了霉,被父亲叫到身边考教学问,表现不好的都大加训斥。其中的一个倒霉鬼,就是荣国府的宝贝贾宝玉。 那一天,贾政一回家就叫来了贾宝玉,认真查了他的功课,发现缺了好多篇文章,大字也没写,顿时火冒三丈。想起林清一脸心满意足的神情,越发戳心。同样都是做人老子的,为什么他就这么命苦,摊上这种纨绔逆子。不公平啊! 如果不是王夫人闻讯而来,抬出老太太的名头,劝住了贾政,贾宝玉指定要挨一顿胖揍。当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贾政日后还是狠狠打了贾宝玉一顿,此为后话。 赶在新科进士三个月还乡假期期满之前,林明安带着陈氏和怡安回到了京城。随着他们的行李一起运来的,还有他在赤水河畔酒坊开出产的大部分酒。李君山留在那里赶着酿造下一批,随时等着小表弟的召唤。 随后,在京城一次有名文人的聚会上,林明安身为二甲第七名,宋大儒的学生,李越先生的师侄,也接到了帖子。酒宴上,大家被林明安拿出来助兴的美酒惊艳到了。那种醇厚、香浓的绝佳滋味,是他们从未品尝过的,实在是入口难忘!很多人连声追问,这是哪里得来的好酒,如何买到? 林明安告诉他们,这是他家和亲戚在贵州赤水河畔酒坊里酿造的,因价格不菲,他上京只带了一些来。数量不多,没有对外卖。宝剑赠英雄,美酒送雅士,因此在座的一人送上一小瓶,请各位品鉴一番。 酒好,酒具也好!那青花瓷的酒瓶,花色各异,瓶身上还印着行云流水的名人诗句,什么:一蓑烟雨任平生;水村山郭酒旗风;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赏心悦目!只这瓶子,就足以让他们喜欢了。真正是为他们文人而造的,雅韵十足,让人爱不释手。只是可惜啊,一人只有一瓶! 宾客们又是欣喜,又是遗憾,临走前,一再嘱咐林明安,若是下一批酒到了,务必给他们留着些。呃,你家干脆在京城开家店,专门卖酒吧!贵些不怕,只咱们,你就不够卖呢!京城里皇亲国戚,高官贵胄可多着哪,只要有好东西,不愁卖不出去。 林明安微笑着答应下来。这些人既有名,又有钱,今日经他们的口流传出去,林家的美酒就开始有了姓名。这就是名人效应,比自己派人在市井中拼命吆喝一千声都有用。在现代社会,厂家还要花大价钱请明星名人们来打广告呢!现在,他付出的只是百来瓶酒而已,太划算了! 但这只是开始,他还有更重要的人要攻略。 林明安分出一部分给林清,赠送给上司同僚,在官吏之中打出些名声。他自己则拿了一大箱,送去了忠顺王府。 第49章 林家出继子49 忠顺亲王兴冲冲地来见永嘉帝, 身后的太监捧着托盘,盘子里放着一瓶酒,两只小酒盏。 “皇兄, 马上到晚膳了,臣弟来蹭一回饭, 也陪皇兄喝几杯。” 殿上除了侍候的太监, 没有其他人。和自己的弟弟, 永嘉帝也不讲究那么多规矩。在饭桌上坐下来,太监奉上御膳,两人开始用餐。 永嘉帝继位以来, 苦于国库空虚,因此自奉甚为节俭, 平日的御膳只准上八菜一汤,特别珍贵的山珍海味都不用。 忠顺亲王看了看桌上的菜式,叹道:“皇兄也太苛刻自己了!可要解国库、内库匮乏, 固然要节流, 更要开源啊!” 永嘉帝挟了一筷子菜,缓缓道:“那你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忠顺亲王拿起酒瓶,给永嘉帝和自己各斟上一盏,给太监验过毒后,笑嘻嘻地道:“皇兄, 你尝尝这酒怎么样?” 永嘉帝疑惑地端起酒盏,轻抿了一口,顿时眼神一亮:“好酒!”说着,把盏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兴犹未尽。 “老六, 这酒你是打哪里弄来的?口味绝佳!”永嘉帝赞叹道。 “林明安送给我的,其实也是经由我之手,送给皇兄。”忠顺亲王道:“这是他和家里表兄合办的酒坊里酿出的酒,带了些到京城,在前几日的文士聚会上一亮相,就轰动了。喝了这酒的人,都争着要买呢,现在这酒在京城已经出名了。” “林明安还精通酿酒之法?”永嘉帝忽然想起来了:“是了,你曾说过,林明安会一种提纯酒水之法。这就是他用此法造出来的?” “在上京之前,他们去买下了贵州赤水河畔的一家酒坊,拿着那酒坊里的存酒,用着他们的法子,酿出了这烈酒。他们其实自己并不会酿酒,而是会这种法子。臣弟喝着,比以前那软绵绵的,带劲多了。这样的酒必定能大卖!他们还可以提炼出比这还要烈得多的酒来。咱们这儿怕喝不下去,但北方苦寒之地、高地草原上,还有外洋的人,必定喜欢。这一口喝下去,浑身都热了起来,御寒可是极好的!” “皇兄你说,若是会这法子,岂不是大赚银子?林明安和他表兄立志要酿出天下第一美酒来,让大庆朝都知道他们的名声,想把那酒坊建成可流传后代的百年老店。要臣弟说呢,没有比得到皇家的赞许更能显出他们酒坊的出色来了!” -- 第84页 “对了,皇兄,林明安和他表哥身怀报效朝廷之心,愿意把这法子无偿献给朝廷。若是有酒坊要学这法子的,日后用这法子酿出的酒,都要依照售价,向朝廷缴纳一些钱款。林明安说这是知识产权的保护费。就像租房子,就要交房钱一样,用了别人的秘方和本事也是要付钱的。朝廷可以派人查看,发现有人偷师,就按照盗窃给予处罚。只有这样,才能鼓励着有本事的人不断地创造,想出好的法子来,于国于己都有利。” “皇兄,这酿酒和羊毛纺织不同,不关乎国计民生,能不能交给内务府来操办,所得的款项也归入内务府吧!羊毛购买朝廷可以掌控,但这酿酒却要防着奸商偷用秘法,还要不时查看处罚。这得罪人的事,就由我来做,!反正我也荒唐惯了的!”忠顺亲王自嘲道,又嘻嘻一笑:“皇兄只要别忘了多多赏赐我就行了!” “对了,还有林明安!虽然他说了是无偿献给朝廷,但咱们也不能亏待了他,总得显示一下皇家的恩典吧?” “皇兄,明人不说暗话。林明安可没给我银子,他家刚起来,手上能有多少钱?”忠顺亲王实话实说:“不过,他把自己在蜀地的‘火锅’给我带来了!一应做法和调料都齐备。臣弟准备在京城里也好好开几家。臣弟想着,以前京中可没有,大概也没人会在我口中抢食了吧?当然,臣弟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百姓们模仿着在自家吃,臣弟是不会管的。可若是想拿着这法子来做生意呢,也可以。” “林明安给臣弟想了两个法子。臣弟在京城开第一家火锅店,好好经营,争取第一炮就打响。京城那么大,一个人也占不了所有生意。别的商家若想跟风,只要每年交上一笔银子,臣弟就准许他用我这店的名字,当做分店一般,装修、陈设都一样,其中的配料调制、经营门道也倾囊相授。林明安给说了一个新词,叫做特许加盟。若是这样,还经营不好,那就干脆摆手转行吧。还有,我们也可以开个铺子,专门卖配好的现成调料,让老百姓买回家去动手做火锅吃,更实惠!皇兄,你看,臣弟这两种法子都是合情合理的,不欺负人吧?” 永嘉帝哼了一声:“第二种也罢了,可什么加盟特许的,这火锅很难学吗,人家要给你交钱?老六,你可别招来言官弹劾!”在他认识中,谁开饭馆就开了呗,怎么还要人特许,你这不是仗势欺人? “放心,皇兄!”忠顺亲王连连保证:“我绝不会强迫谁的,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等这事办起来,您再看着吧。就是不行,总也没损失不是么?” “嘴上说不清楚。明天我把一整套火锅,连调料带准备的食材给你送来,咱们兄弟涮一回,皇兄你就明白了。那火锅的滋味,可上瘾呢!关键,林明安那调料十分好,在蜀地那是出了名的。如果不是那地儿偏远了些,若是放在京城,或是苏杭一带,早就流行了!” 永嘉帝看了他一眼:“那明日朕就好好看看。” 忠顺亲王连声答应。他想起了林明安的话。这特许加盟是不愁没人愿意的,生意有利可图,是一方面;二来,加盟了他的生意,也意味着能在他的保护下,正当地经营,没有小官小吏来打秋风,衙门也不会动辄找茬,地头蛇更是不敢上门,可谓一举两得,性价比极高!性价比这次新鲜,他第一次听说,但大略的意思,他能猜得出来,就是合算呗! “但是,那酿酒之法卖出的收益全归于内务府也并不妥!”永嘉帝沉吟道:“这样,你名声不好听,朝廷上也会攻讦皇家与民争利的!” “可是皇兄,”忠顺亲王罕见的神情严肃起来:“你知道太上皇,还有太妃们的开销有多少吗?你这里再节省,也补不上他那里的花费啊!内务府还不能不支应,不然就被抨击为不孝不敬!若是没有这些开源贴补,我这差事就干不下去了!” 永嘉帝沉思了片刻,露出一个笑容,轻声道:“既然这样,你的苦衷也不能不让朝中诸公们知晓,免得背了黑锅。太上皇一代圣君,自是不可让人误解的。都是妖妃惑主,奢侈淫靡。甄家在江南只手遮天,林如海的死因蹊跷。这些消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忠顺亲王。 “皇兄放心!”忠顺亲王心领神会:“臣弟别的本事寻常,这些可是拿手的!” “那火锅的收益臣弟也会分给林明安的,臣弟不糊涂,也不太贪心,涸泽而渔的事是不会做的!”忠顺亲王笑着道:“林明安若是像那下金蛋的金鸡一样,臣弟都愿意供着他了!不知,皇兄准备怎么奖赏他?” 永嘉帝垂目思索着,忠顺亲王又说道:“对了,还有两桩事。” “林明安上次说起这纺织机纺得太慢,如果这羊毛纺织一做起来,都怕因此耽误了劳作。他准备改造一番,反正现在他不用科举了,有这个时间和心思。他说已经有了进展,如果能成功,新的纺织机纺织出的,能是现在那些机子的几倍!” 永嘉帝倏地睁大了眼睛,努力控制着心中的激动,面色保持着平静,沉声道:“朕会命他,专心地研制!还有一桩是什么?” “林明安的表哥,就是和他合办酒坊的那一个,叫李君山。他心血来潮,提炼出了更烈的酒,却是入口如火,人不能食,只能弃之一边。后来无意之中,发现这酒中之精,却是能杀伤口之毒。用之洗濯伤口,伤患处大多就不会溃烂感染,因此受伤的人,能活下去的可能性大增。现在还在观察之中,想多观望些时日,有了把握再禀告上来。” -- 第85页 永嘉帝的眼睛又一亮。如果这情况真实,那酒中之精可以大量运用于军中。每次征战,伤兵们很多后来都没能活下去。不是他们受的伤太致命,往往是伤口感染,发起高烧,最后熬不过去了。 医生们也会配置金疮药,但有效的价格昂贵,只能供给将帅们使用。随便找草药配置的,也起不了什么用。可这酒中之精? “这是不是也很昂贵?”永嘉帝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 “用在伤处的,用劣质的酒来提炼就可以了,应该不用那么多钱!”忠顺亲王摸了摸下巴,又补上一句:“或者林明安能找到更好的解决法子呢?” 他对着永嘉帝笑道:“臣弟觉得,其实这法子,怕也是李君山得到林明安的指点才弄出来的。李家与他们父子一向亲厚,林明安自是愿意回报一二的。” 永嘉帝点点头,感叹道:“他倒是个知恩图报的。老六,李君山的酒中之精若是能成,再加上合献酿酒之法的功劳,你和工部尚书琢磨一下,给李君山什么样的奖赏为好。至于林明安,他回京城后,新科进士就要开始观政了” “皇兄,把他派到内务府啊!”忠顺亲王急忙道:“臣弟内务府下面有不少工坊,随便他怎么研究都行!” “老六,新科进士向来都是去六部、御史台、翰林院这些地方的。”永嘉帝摇头道:“进内务府,可没这个例子。再说,工部方尚书早就向朕提出要林明安了。这个要求,朕不能答应!” 忠顺亲王悻悻地不说话了,忽然脑中一闪想起来:“咦,林明安他父亲林清不是在工部当六品主事么?这父子两人,能呆在一个衙门里?” “唔,朕想起来了。”永嘉帝揉揉眉心:“那是不合规矩!” “但是,林明安也不能放在内务府。”他看了一眼忠顺亲王,笑道:“老六,你就别想了。” “林明安的功劳,朕一时不能重赏。他还要观政,太快青云直上,对他未必是件好事。再说日后他再立功了,朕可怎么赏呢?” “不过,朕会把恩惠分到他家人身上。”永嘉帝话题一转:“林清不能留在工部,朕为他准备两个职位,一个是到内务府,掌管营造司;另一个是去做国子监监丞,管理国子监庶务。两个都是五品的官职,让他选择其一吧。” 内务府富庶实惠,油水很多;国子监清贵体面,官升一级,从六品升到五品,也是对他教子有方的回报之一。 “内务府从这卖酿酒之法收的银子里,斟酌着拿出一些来奖励给林明安。” “再给林清一个伯爵的爵位。林明安不是还有一个幼妹吗?林明安有功,暂不能大肆封赏,当惠及其妹。林如海的女儿既然都给了乡主的待遇,那林明安的幼妹索性就册封为乡主吧!你好好地操办一下,务必要风风光光的!让臣子们知道,朕对忠义的臣民,是厚待有加的!” 第50章 林家出继子50 忠顺亲王索要林明安不成, 只好怏怏离去,去找工部尚书商量羊毛纺织的安排事宜了。算了,他也想得开, 就算林明安在内务府, 朝廷上也不会准许皇家独占了这好处的! 吏部尚书被永嘉帝告知了要给林清安排一个好官位, 和厚待他的原因,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与林明安为朝廷和百姓带来的好处相比,这不值什么。林清教子有方, 足见其人立身中正, 任职以来也兢兢业业,工部上下对他的评价不错。官升一级,也是应该的。 吏部派人先征询一下林清的意见。林清又惊又喜, 其中还夹杂了几分甜蜜的烦恼。唉,两个都是好差事啊,该选哪一个呢?他一路上都在翻来覆去地想着、 回到家,林清立刻就找来了儿子、妻子,和他们商量起这事来。 林明安顿时想起了一个应景的段子:唉,我是上清华呢, 还是上北大?再配上一个沉思的表情。 他忍不住笑了,转头见母亲要赶走暗戳戳躲在一旁想偷听的怡安, 连忙拦下。既然是家里的大事, 就让怡安大大方方地坐下, 参与商议,她也不是懵懂孩子了。 陈氏觉得不妥,道这样事涉前途官场上的大事,自有父兄们处置,怎么轮得到怡安一个姑娘来浑说?女儿家, 该有女儿家的本分。如果在家里这样放纵惯了,以后婆家岂能容得? 林明安不以为然,后世女子也能顶半边天,女政治家、女学者、女富豪比比皆是,证明了女子的才智、能力是丝毫不比男子逊色的!当然,在这个年代,想做到这些是一种奢望,压根就没有这个条件。但是,他绝不想看到怡安被养在深闺,成为只知道三从四德,或者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的姑娘。那样怡安就太委屈了!从怡安小时起,他就努力给她创造了最宽松的环境,以后也会一如既往地这么做。 但是,他没法和陈氏说这些,只有这样来说服陈氏:怡安现在已是官家小姐,不是那小门小户的姑娘,怎么能没有些见识?日后,她的夫婿也必是做官的,或者是有功名的,作为当家主母,贤内助,最重要的是能与丈夫有共同语言,有学识决断,懂得人情世故。哪能只会些女红、家务之类的,哪家还养不起几个仆妇丫鬟?生生地把自己放得低了! 哪有男人真地喜欢满嘴女则、妇德的女子?班婕妤倒是贤妃呢,那日子过得可惨了!若不是见机不妙,主动退居去侍奉皇太后,自己都要被赵氏姐妹弄死了。怡安要真被养成这样的迂腐贤良,那咱们就要去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她能命好了! -- 第86页 婆家?那么没见识的刻薄婆家,咱们怡安也不会嫁的,哪怕他再富贵呢,也不行!女怕嫁错郎!我们一定会给怡安找一门好亲事的!否则,我宁愿养着怡安一辈子,阿娘不用担心! 陈氏还要再劝,林清沉声道:“娘子,还是听安哥儿的吧!”他思忖着安哥儿一向明睿,见识比起他们夫妻来要高得多,听他的没错。 陈氏听丈夫儿子都这么说,就不言语了,只能看着怡安高高兴兴地贴着安哥儿身边坐下来,一本正经地准备旁听。陈氏无奈地笑了笑,心里却是暖暖的,无比安心。 两个职位,都是极好的!国子监的清贵体面,内务府的富裕,且权力不小。 林明安想了片刻,建议父亲去国子监。那是国家的最高学府,对于读书人来说,是殿堂一般的存在。虽说没有摸得着的权力,但在其中任职,就能结下香火情和人脉,这种资源是无价的。国子监监丞,管理的是庶务,但地位不低,也能被学生们称上一句‘老师’。林清也是举人出身,功名在身,这职位当得起。 内务府虽然油水充足,但人员复杂。且日后与工部为利益之争,难免会生出些争执来。那时,他们父子俩夹在中间,各有其主,必定尴尬。所以,还是选择去国子监吧。他们林家现在不缺钱,以后更加不会缺的! “况且,阿爹,”林明安冲着林清笑了笑:“我知道你一向喜欢大书院里那种学风浓郁,群英荟萃的氛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追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出选择呢?” 林清感动地拍了拍林明安的肩,只觉得一瞬间心里有很多话,都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林明安回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天后,一则消息在工部众人中引起波动。林清被吏部调任至国子监任监丞一职,还官升一级,到了五品。交接完手中工作后,林清即日就要去国子监上任。 众人啧啧称羡,国子监监丞啊,那是一个很清贵,有无形资源、利益的好差事,又不需要特别高深的学问,只仔细用心办事就好!比起工部的差事来,可亮眼得多! 其中,羡慕得最厉害的,就是贾政。他最喜读书人,做梦都想着能往国子监、翰林院这般所在去。只是可惜,父亲临终前,一本遗奏上去,太上皇就赏赐了一个工部的差事。让他在这里怀才不遇,格格不入的,唉! 贾代善地下若有知,都要跳起来唾他一脸:你若是哪怕能考上个秀才呢,老子何必临死都不能安生,豁出其他利益去,只为了给你求一个官,让你好歹不是个白身!谁知,你居然这么多年,都在混日子,一级都没升上去! 林清也只是一个举人,这又是升官,又是得到这样的好差事,莫非他在吏部走了哪位大人的门路?贾政心中有些愤愤然,自家真是太正直忠厚了,不会阿谀奉承,拉关系啊! 虽然是这般想法,但在同僚们为林清设宴祝贺时,贾政又不自禁地上前去与林清殷勤道喜,拐弯抹角地套近乎。或许,拉近了关系,他也能有机会和林清身后的贵人结交一二呢! 林清和贾政面子上应酬着,心中却有些诧异。难道他完全不知道林家的恩怨纠纷?转念一想,只能苦笑。就贾政这迂腐,不理俗务,不擅交际的性子,怕真地没人告诉他! 林清很快去了国子监走马上任。又过了一些日子,工部迎来了前来观政的进士。 因为是比较专业的部门,比起吏部、户部、翰林院这些地方来,又相对没那么受欢迎,来的进士不多。在一群二甲靠后和三甲进士中,林明安这二甲第七名,就惹眼得紧。更别提他年轻俊美,风度翩翩,光彩焕发,只往那里一站,就牢牢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众人听说这林明安是前同僚林清的独子,又见林清待人接物,通达友善,做事极有章法,对格物之术尤为精通。众人越发待见,家中有女儿待宇闺中的,对林明安更是热情有加。 贾政也动了心思,自家女儿探春不也没有看好人家吗,林明安可是上佳人选。虽说探春比他小几岁,那算不得什么。实在不行,还有迎春,年岁上更适合。只是,他担忧探春和迎春都是庶出,林明安是二甲进士,前途必定不差,家世也勉强配得上,怕是会挑剔这一点。那换上惜春?不行,年纪太小了,又是东府的人,真地这姻缘成了,荣国府也借不了什么光。 再看看吧,贾政沉思着。娘娘的贵妃册封定下来,在宫中如果得宠,探春作为娘娘的亲妹妹,身份就不同了。要不,让探春记在王氏的名下,也勉强能算得上是嫡出了。到那时,向林家开口,就多了几分底气。 这么一想,贾政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他打定主意,林明安在工部观政,至少也要一年时间。先去和他相处得熟悉了,哪怕他再轮转到其他部门,或者日后在其他部门当官,也可以保持着同僚的情分,方便走动。那时,找机会和他说一说? 只是,林明安似乎极得尚书大人的青睐,日常是跟在尚书大人的身边,贾政都挨不上边。又过了几日,索性在工部衙门就见不到他的人了。贾政耐不住,打听了一下,说是林明安受尚书大人看重,专心格物之术的研究,另外负责和内务府的居中联络,不用来衙门点卯。 贾政悻悻而归,心中对这打算,却更加热切起来。过几日,又忍不住去找杨侍郎来探问林明安的动向。 -- 第87页 不敢惊扰杨郎中公务,贾政在门外踌躇着,思忖着如何开口,却听到了室内杨郎中和一位同僚的谈话。 “杨大人,林明安怎么都看不见人影呢?” “复生,你又不是不知,方尚书另派了他要务,比在衙门点卯做事重要多了。怎么,有人看不顺眼了?哼,不服就去和方尚书说。谁能有林明安一样的本事,我也准许他不用在这里忙着干活。” “这倒不是!大家对林明安的印象还是不错的。”那同僚笑道:“只是,有些人惦记着他呢!” “惦记什么?”杨侍郎问道。 “惦记着让他当乘龙快婿啊!弱冠之年的二甲进士,人才、家世,都是上佳的,可不是好女婿的人选么?我女儿是订了亲了,不然,我也动心呢!” “惦记着,那也得衡量一下自家的情况吧。”杨侍郎道:“你没听说吗,林清又得了皇上的奖赏,册封为伯爵,他的幼女,皇上还特地给了一个乡君的封号,是正式册封的,在宗人府、内务府都记档的。” 贾政在门外大吃一惊,林清在工部表现是不错,但却也未见得如此出色啊,为何皇上如此看重?他心中不由得有些泛酸。 室内的同僚也诧异不已:“杨大人,林清因何功劳,得朝廷如此厚待?” “人家有个好儿子啊!”杨侍郎的语气中也透着浓浓的羡慕:“林明安创出了羊毛纺织法,只这一项,就能拉起极大的产业,还能安定挟制住北方草原。他自愿把这法子献给朝廷,皇上当然要酬其功劳。但他太年轻,还在观政期内,皇上又想磨炼他几分,不便厚赏,可不只有加恩于他的至亲么?日后啊,林清只怕享儿子的福还多着呢!” “是啊,前些日子,林清送给大家的绝佳美酒,也道是林明安和亲戚合办的酒坊里酿出来的。如今,这酒在京城里,是一瓶也难求。”同僚感叹道:“怎么我就没生出这样的好儿子来? “呵呵,能生出来,也要养得好!”杨侍郎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出去乱说啊!” “我绝对会守口如瓶的,杨大人只管放心!”同僚好奇心起,连声保证道。 “那林清与贾存周的妹夫林如海是同族的,两人之间,似乎纠葛挺深。” “贾存周的妹夫?唉,这是怎么回事?”同僚连声追问。门外的贾政也心跳不已。 “我只听尚书大人提了一嘴,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你想知道,去问尚书大人吧!” “哟,我可不敢!这贾存周难道不知道?” “他整日里不问事的,怕自己也真不知道呢!” 贾政愣在门外,心中乱糟糟的,有无数疑惑。忽然想到,贾琏不是去过姑苏,料理林如海后事的么?他必定知道些什么,等回府后就找他来询问。 第51章 林家出继子51 贾政带着满腔的疑问回府, 心中却也存着些憧憬。如果林清与妹夫是同族,书香门第,又有官职爵位, 前景一片大好, 那荣国府合该与之亲近一二啊!如今家中除了自己, 也没第二个正经出仕的男人了,大哥只有个空头爵位,琏儿的五品同知是捐官, 不作数的, 东府的贾珍和贾蓉也不是实职。 论起才干来,下一代之中,琏儿只会操办些俗务, 宝玉更是终日与丫鬟姐妹们厮混,皆不能撑起荣国府的家业。只可惜珠儿去得早,那倒是一个肯读书的,唉! 他感叹不已,脑子里浑没有想起过自己的庶子贾环和贾赦的庶子贾綜。在贾府里,庶子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 但也不会刻意亏待,反正长大后也只是拿着一份产业分出去过活。他们的地位和价值还比不上庶女, 庶女养得好了, 还可以结一门好亲事呢。 一想起这个, 贾政就有些意动。贾家如今太需要有门好姻亲支持了!只一门王家是不够的,王家毕竟是武勋,可现在天下太平,武勋们都无用武之地,还会被皇上忌惮! 还是文臣们位高权重, 在朝中有极大的话语权。只是可惜啊,妹夫去得太早了,贾家损失何其大啊! 如今,林清和林明安的出现又让贾政看到了希望。妹夫的族人啊,这关系可得抓紧了,如果真能结下姻亲,那就太好了!只以是林家父子如今的身份,他们能看中探春么? 黛玉外甥女应该多去林家走动走动,这样贾家和林家的关系才能亲近起来。林家不是有个小女儿吗,让探春、迎春姐妹一起去拜访,先熟悉起来,再论其他。要吩咐琏儿媳妇给安排上门的礼品,务必体面妥当。我也该去拜访看望昔日的同僚了,怎么上门才不突兀呢?对了,林清授爵,这样的喜事该去送礼庆贺的!贾政捻须思索着,脑子中闪过无数画面,直到他见到了贾琏为止。 听着贾政的吩咐,贾琏脸色变幻不停,终于忍不住苦笑着打断了二叔的自说自话。 “二叔,您难道还不知道林明安的真实身份?”贾琏都想不出贾政如何能闭塞至此:“二叔的想法,是不能成的了!人家再不会和咱家来往的!” “那是为何”贾政大惊,手一抖,捻断了两根胡须,失声问道。 “唉,侄儿去姑苏处理林姑父后事时,打听到一些事情。林明安原是姑父是庶长子,当年”贾琏把在姑苏时的见闻详细复述了一遍。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你敏姑母岂会如此不贤,林姑父会这般糊涂?”贾政听完,目瞪口呆,一口气上不来。 -- 第88页 这可不能是真的!不然,不要说拉近关系了,不成为仇人就是好事了! 贾琏叹了一口气:“二叔,林姑父后来也应是后悔了。几次想要回林明安。无奈不止林清不愿,林明安也坚决不肯,当众给了林姑父没脸。林姑父病重时,他也弃之不顾,径自回蜀地去接母亲和妹妹了。我看,他是压根不想和林家牵扯的。就算二叔想让林妹妹去走动走动,他也未必肯理会。” 贾政还不死心,口中喃喃道:“毕竟是血脉至亲啊,何至于此?” 贾琏无语,他明白贾政的想法,心中嘀咕道:“血脉至亲,人家未发达时,都不想理会你,何况现在?” 只是这话他不好说出来,又深怕贾政提出难为他的要求,敷衍道:“二叔,这事我已告诉拉老太太和太太了,说不定她们有什么主意呢,二叔不如去问问?” “正是!”贾政被提醒了,抬脚就往王夫人的正房里去。贾琏见他走了,摇摇头,松了口气。他哪里不想沾点林明安的光啊,只是他却不像贾政那般一厢情愿的。他心里清楚,此事,难为啊! 王夫人沉着脸坐着炕上,正在生气。身边的丫鬟们都屏声静气,不敢触了太太的眼,知道太太正为修建大观园而烦恼。 这时,贾政脚步匆匆地进了屋,王夫人见状,连忙站起来迎接,一如平日那般雍容温和。 “太太,今日我听琏儿说了一件大事”贾政又把贾琏的话重新说了一遍,犹自不死心:“你可知道此事,是不是琏儿没弄清楚?” 王夫人心中过了一过,料定这事定然不假,只看老太太的反应就知道了。如果是旁人冤枉了贾敏,老太太还能不给她女儿鸣冤叫曲,只怕早闹起来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贾敏。当初她嫁到贾家时,贾敏还没出阁。那时,荣国公贾代善还在世,贾家正是兴旺的光景,王家是比不上的,自己的二哥还要指望着贾代善的提携。这个金尊玉贵的小姑子,对自己可很看不上眼,嫌弃自己不通文墨,家世低,性情木讷,高高在上的,浑没有把自己当做嫂子来尊重! 那时,她的日子不好过。老太太给自己丈夫赐下了通房。她知道大户人家,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丈夫也不可能例外,这她可以接受。可通房丫鬟就是通房丫鬟,在她这个太太面前要守好规矩,起先她对之自然要严厉一些。老爷还知道嫡庶有别,没说什么,可贾敏却站出来,话里话外地说她不贤惠。她被气得要死,却碍于公婆们对贾敏的宠爱,不得不忍气吞声。 那通房就是如今的赵姨娘,是贾家的家生子,生下女儿后,被老太太抬举为姨娘。她一直在贾家做事,但贾敏之所以为她出头,究其原因,还不是要为难自己这个嫂子? 原以为她会多贤惠仁慈,原来,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看看她做出的是什么事,自己可不如她厉害呢!现在还给自家惹来了这个麻烦!王夫人恨恨地想。 修建大观园,银钱吃紧,只能大大缩小规模,只有原来计划的一半大,还有好些摆设家具什么的没有着落。妹妹为自己分忧,爽快拿出了十五万两。她盘算着,林如海是把家产都献给了皇上,但那只是明面的吧?难道他就没私下给林黛玉留下财物?银票什么的,一只小匣子就装得下了,神不知鬼不觉。 为此,她特意把林黛玉请来,和她和颜悦色地聊了聊家常,讲明了修建大观园的意义,这关系到贵妃娘娘,也关系到了贾家的身份体面,是半点不能怠慢的!全家的人,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你薛姨妈孤儿寡母的,也拿出了压箱底的银子来 枉她说得真情实意,口干舌燥,那林丫头只低着头不语,临了还道:自己也积攒了些月钱,回去后就让紫鹃给太太送来,也是尽一份微薄之力。 好个刁钻丫头!气得她当场就变了脸色,忍不住问道:“林姑爷难道没给姑娘另外留些银子?姑娘放心,咱们也不会白使了你的,必定会连本带利还上的!”” 谁知,林丫头立刻就哭了起来,言道自己父亲把家产全部献给了朝廷,舅妈难道不知?舅母这样讲,可是说我父亲暗中藏奸?请舅母顾及父亲名声,不要让皇上怪罪下来! 这话把她堵得死死的,只好撂下了此事,勉强笑着哄了她回去。 好,真好!这林丫头就和她那死了的恶毒娘一样,真不是个东西。她却不能发作,林丫头是皇上下旨让养在贾家的,怠慢了她,只怕老太太和老爷也不依! 此刻,听贾政问起此事,正中王夫人下怀。她心中一嗤,面上却显出黯然之色,叹口气道:“老爷,你莫生气,这事,唉!” “当初,琏儿回京说起时,我也不敢相信啊!我印象中敏妹妹可是仁善之人啊,待下人宽厚,赵姨娘这样轻狂不着调的她也亲近得很。她怎么会做出那种不贤惠的事来,林家宗族真地计较起来,都够得上七出之条了!况且,琏儿说,那妾室温顺不争,对着她恭恭敬敬的。一个庶子而已,以后不过是分一份家业,这都容不下么?” “于是,我特意吩咐人去打听了。”王夫人叹息道:“谁知,琏儿的话半点没错。林家有头有脑的族人都知道其中内情,私下都说妹妹恶毒不贤。我想,林妹夫之所以宁愿把家产献给皇上,也不信任咱们家,只怕也因为恨极了妹妹,只顾忌着脸面,才没有行动吧?” -- 第89页 贾政呆愣了半响,喃喃道:“原来是这样么?这可怎么好?怪不得!” 他苦涩地对王夫人道:“太太可知,那出继出去的林明安可是个了不得的英才。他如今安排在工部观政,尚书大人极看重,内务府也笼络他。前不久,他又立了功劳,但还在观政期,皇上不愿太招摇,因此施恩给了他的家人。林清被授了五品的国子监监丞,再清贵体面不过,另封为怀德伯,赏赐下了府邸和田庄等财物;林清的幼女也被册封为乡君,宗人府正式记档的。” “竟然如此受恩?”王夫人也出乎意料,脱口而出:“老爷,那林明安如今就在工部,会不会对老爷怀恨在心?您方才道,尚书大人极看重他!” “唉!”贾政叹气道,有些惶然:“我也不知道啊?” “应该不会吧!”他安慰自己道:“林明安极少在工部,尚书大人让他专心研究,还有,负责和内务府居中联络。琏儿说他都懒得理会妹夫,也没表露出要报复的意思。” 王夫人平静下来,道:“老爷,林姑爷总是他生父,就是过继出去了,那也是他的族伯,他不能如何的。但咱们贾家,可是妹妹的娘家,他说不定会恨上呢?就算他不愿理会这些恩怨,我也真为老爷和贾家可惜啊!” 她痛惜地道:“老爷,但凡妹妹能容人一些,没把事情做绝,那林明安现在还是林家的庶子,老爷就是他的舅舅,老太太就是他的外祖母,他不能不恭敬孝顺着。无论他心里愿不愿,他都要扶助着贾家,林清如今得的那些好处可都是贾家的了!不然,一个不孝的罪名压下来,他的名声前途都没有了!” “是啊!”贾政想着林清的风光,心中刺痛:“我当初听说他是妹夫同族的,还想着撮合他与探春的姻缘呢。这样,宝玉也有个当官的进士妹夫,能帮着一把了!” 贾政苦笑了一声:“其实,这也是痴心妄想,探春是庶女,就是没这层过节,人家也看不上的!” “老爷,话不是这么说!”王夫人想着其中的好处,对贾敏越发恨了,冷哼一声:“如果他还是林家庶子,那还有什么配不上的?就是探春有些高攀了,舅舅和外祖母发话了,难道他还能不听?” 看着贾政阴沉懊恼的神色,王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我想着,外甥女一向被妹妹、妹夫娇养着,眼珠子一般地看待,难免会有些任性。如今,皇上命她在咱家住着,咱家就有教养的责任,更别说还有血脉关系了。若是她养坏了性子,日后长大嫁人了,也像,像妹妹一般,岂不是显示咱家女孩子没教好,皇上也会怪罪的!” 贾政连连点头:“说得不错!那就要劳烦太太了,老太太年纪大了,没这个精神,就不要打扰她老人家了。” “老爷,我是黛玉的嫡亲舅母,岂会怕辛苦?”王夫人十分为难地道:“只是,黛玉她年少失怙,性子未免古怪些,凡事总会想不开。妾身再拿着女德规矩管束着她,她难免有怨言不满。那时,众口铄金,说我这个舅母刻薄外甥女,妾身就百口难辩了!” “你放心!”贾政想起妹妹做下的蠢事,心中就暗恨不已。家中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反而为家里招来这样的名声,惹来偌大的麻烦!黛玉若再成了第二个贾敏,那还了得?正该好好教养! “你身为舅母,管教她是天经地义的!谁人敢说闲话?女儿家,也合该贤淑温良才是!黛玉若是明事理的,日后会感激你的!老太太处,自有我去解释!太太放心就是!”贾政义正言辞地道。 王夫人谦虚地迎合了几句,贾政满意地点头赞许,又嘱咐了几句话,这才往贾母房中而去。他要把这消息禀告母亲,母亲素有见识,或有主意呢?另外,他也要向母亲说明,王夫人对黛玉严格一些,那也是他的意思。玉不琢,不成器,贾家,再也出不起第二个贾敏了! 王夫人目送着贾政渐渐走远,嘴角边慢慢浮现出一个微笑。 第52章 林家出继子52 鸳鸯在贾母耳边低吉地禀告着什么。贾母眉头蹙紧, 凝神听着。半响后,“唉!”贾母叹息了一吉,挥手让鸳鸯退下。 “老太太!”坐在下首凳子上, 全程听见了的赖嬷嬷觉得尴尬, 出言安慰道:“二太太也是一片好心, 想着自己是林姑娘舅母, 才出面教养的。那也是合乎规矩的, 太太一向宽仁,怎么会慢待了林姑娘?您不用太操心了,保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的!” “规矩,宽仁?”贾母冷笑道:“赖嬷嬷, 你也是在后宅呆了一辈子的老人了,什么手段没看过?不过是以教养为名, 为难玉儿罢了!说什么女子以贞静贤德为主,女红是本分。送了《女则》让玉儿仔细看, 明晃晃地就是让人难堪;让玉儿整日抄写佛经, 为逝去的父母祈福;拿了上好的料子,要玉儿练习针线, 做衣裳。旁人看起来, 只能说她这个舅母是念在外甥女儿父母双亡, 只能担起管教的职责。就算严厉些,也是为了玉儿好!” “当说到底, 不过是当年她与敏儿有过节, 如今报复到玉儿身上罢了!” “老太太多想了。”赖嬷嬷想了一下:“二太太应该不敢如此的!她纵然心中记这个仇,二老爷也不会准许的!二太太难道不怕您和二老爷怪罪?” “她是今非昔比了,有王家和贵妃女儿做依仗,哪里还把我这老婆子放在眼中?对着婆婆, 不过是面子上尊重罢了,还落个孝顺的好名吉。而政儿,”贾母眼中露出些许伤感之色:“只怕是被她蒙哄住了,觉得她做得没有错,贤良淑德得很呐!” -- 第90页 “这,这,二太太还有这样的本事?”赖嬷嬷疑惑地问道,心里是不信的。二太太可不是那种勾魂摄魄,巧言令色的美女,一向是和二老爷相敬如宾地过日子。她要真是这么厉害,早把政老爷的心拢得死死的了,也轮不到赵姨娘镇日作妖。 贾母触动了痛处,长叹一吉:“赖嬷嬷,你还记得当年如海的那个庶长子吗?” “当年,敏儿多年无孕,只得让如海纳了房良妾,生下了庶长子。那孩子,健壮聪明,林家自此有了后。只是后来,敏儿也生下了天佑,却是先天不足,自出生以来,就体弱多病。”贾母扶着额头道:“天佑那样的身体,读书科举只怕是力不从心!上头还压着一个出色的庶长兄,那妾室还是良家子,家里也不差。大家族中枝强干弱,如何了得?敏儿和天佑日后该如何自处?那孩子和贾家并无血缘的牵连,若是他掌控了林家,对我贾家没有半分好处。” “因此,敏儿为此事烦恼时,我就给她出了个主意,以命数相克的说法,把那孩子出继了出去。那日后纵然就算再有庶子出生,也撼动不了天佑的地位了。” “老太太也是为子孙打算!”赖嬷嬷道:“那也是他的命数!” “那孩子过继给了林海的族人,其间也发生了一些事,敏儿做事急躁了些!”贾母含混地一笔带过:“不想,那孩子却是有了大出息了!天佑却没能立住,后面出生的庶子也夭折了,林家就此绝了子嗣。如海后来曾想要回那孩子,却被他断然拒绝。我想,如海最后宁愿把家产献给朝廷,也是心中对敏儿和贾家怀恨之故!” “那孩子如今有了出息,又对父母家人极孝顺。如今,他是今科二甲进士,养父因他的功劳做了五品官,授了一个伯爵的爵位。连他养父母生下的女儿,都得了一个乡君的册封。可怜玉儿家财都献上了,也不能得到的,那女孩子身无寸功,却因过继来的哥哥受惠!!” “老太太,您说的可是林明安。我听家里的孙子说起过,他家酒坊里还酿出了绝佳好酒,连皇上都称赞不已,因它的产地,赐名为‘茅台酒’,列为贡品,如今在京城里已是身价百倍,一瓶难求的。” “就是他!还不止于此,如今工部和内务府都拿着他当做宝一样,总之,是前途无量!”贾母心中觉得苦涩,说不清是后悔,还是嫉妒。 那与二太太哄住了二老爷有什么关系?赖嬷嬷的眼中明晃晃地显露着不解。 贾母苦笑着道:“政儿觉得,如果当初敏儿没有做下那样的事,那林明安礼法上就是贾家的外孙,如今受益的就是贾家了!他还想着把探春许配给林明安,有舅舅、外祖母做主,不怕他不依。如今,都成了泡影。这,都是敏儿不贤德的缘故。二太太借着这个说事,言道要对玉儿严格教养,免得像敏儿一般骄纵不贤,日后嫁出去,会带累了贾家名吉,让皇上不喜,他自然觉得有理!” “因为这个,他竟然与我争论起来,劝我不能再像昔日娇惯敏儿那般来对待黛玉。老大也从琏儿口中知道了这事,本来就对如海献了林家的财产很是不满,现在更是恨自己因此沾不到林明安的好处,他居然也破天荒地赞成起王氏所为来。赖嬷嬷,你说,当着两个儿子的面,我总要顾忌着体面,能说出继林明安是自己的主意么?就是我出头认下了,他们也是不肯相信的!” 说着说着,贾母的吉音颤抖起来:“少不得要委屈了玉儿一些了!好在有我看着,王氏她也不敢太出了格儿,等过段日子,她出了口气,也就罢了。她终究是娘娘的母亲,我不能明着训斥她,给她没脸!” 赖嬷嬷连忙顺着贾母的话道:“老太太,林姑娘是个孝顺的,哪能不体谅您的苦衷呢?人生在世,有谁会一点儿委屈都不受呢?您年轻时,头上两层婆婆,不也不好过么?俗话说:不聋不瞎不配当家,就是这个道理。老太太心疼林姑娘,私下里多加以关照,也就是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也只好如此了。唉,我可怜的玉儿!” 林百福来到荣国府,给林黛玉送来庄子上心下来的蔬菜果子和各色土产,包括薰猪火腿腊鸡腌鱼之类。他年龄已大,也不用太避嫌,有两位嬷嬷看着,指挥婆子们,把东西搬进了林黛玉居住的墨竹院。 林百福见小院里环境清幽,宽敞轩亮,陈设也雅致,心中满意,觉得贾家对待自家小姐还是不错的。两位宫中嬷嬷在此坐镇,丫鬟婆子们也不敢造次,循规蹈矩,很有规矩的样子,于是更加放心。只是,小姐眉头一直轻蹙,容色雪白,更加清瘦了一些,似有愁闷郁结于心。 不过,林百福知道自家小姐一向都是多愁善感,难得见其言笑晏晏。如今父母双亡,因此伤怀很正常,又见其书案上堆着一叠叠经书、纸张,于是开口劝说林黛玉要保养身体,不要整日闷在屋中看书写字,有空去姐妹处散散心,花园里逛逛也好。 林黛玉欲言又止,只轻轻叹息。 在林百福对黛玉嘘寒问暖之际,正巧,贾母屋里的丫鬟奉命来给黛玉送东西,除了一大食盒点心果子外,还有一包燕窝,说是老太太专门给林姑娘的,让伺候的人每日里称一两出来,加上雪花洁梅糖,拿银挑子炖给姑娘吃。长久吃着,最是滋养身体的。 林百福更加欢喜,老爷临去之前,实在无人可托付,思来想去,小姐在出阁之前,只有贾家一个去处了。贾家虽然贪了些,手伸得太长,妄图掌控林家,这些他都非常不喜,贾敏的行为也害苦了林家。但黛玉毕竟是林家的千金小姐,他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感情自然不同。现在,见贾家能善待林黛玉,林百福深为欣慰。 -- 第91页 但对贾家的这份感激,在遇上闻讯特地赶来,半路上拦住他说话的王嬷嬷——小姐的乳母后就消散无踪了。 在回去的路上,王嬷嬷诉苦的话语不时地在他耳边回响着,让他的心沉甸甸的,难以安宁。 “林管家啊,你看着贾家明面上是对待姑娘挺好的,可实际上却不然!” “贾家二太太不喜欢姑娘,以教养的名义,整日地让姑娘抄写佛经,为老爷太太祈福。又说女子针线女红是本分,送来各色衣料,劝姑娘多练着做针线。姑娘都休息不好,也没法反驳,说起来都是为着姑娘好,也没使唤着给旁人做活。” “府上说姑娘在为老爷守孝,自然应该布衣蔬食,才显得孝心虔诚。每日里厨房给姑娘送来的都是素食,饭食做得倒是很精致,但素食毕竟只是素食啊。别人家守孝,用是虽然是素食,但暗地里也会上些鱼肉、肉沫粥之类的,谁会像现在这样一点儿荤腥都不沾呢?父孝要守三年呢,姑娘身体又弱,这样下去,哪里能吃得消?” “管家你说可以吃点补品滋养身子?咱们也向管家的琏二奶奶提起过,可二奶奶很为难。二太太说了,如今家中为了修建大观园迎接贵妃娘娘,银钱吃紧,一应开支,都要节俭。主子们除非生病,名贵的补品药材暂且就都不用了,老太太处是例外。她自己带头做起,政老爷也称赞她勤俭自律,咱们又怎么好开口?姑娘知道后吩咐我们不要再说了,免得琏二奶奶为难,旁人也觉得咱们多事,彰显得姑娘孝心不足。” “贾家老太太难道就不护着姑娘?管家啊,姑娘虽然是贾太君的外孙女,但毕竟姑娘姓林不姓贾!在贾太君眼中,还能越得过自己的嫡亲儿孙去?别说二太太如今女儿是贵妃娘娘,身份不同了。就是看在自己的宝贝孙子面上,贾太君也不会给二太太没脸的。她心疼姑娘,也只能私下送些东西,贴补一二。再说了,二太太做的事明面上都有理有据的,挑不出不是来。这些内宅中磋磨人的手段您不懂,多得是法子叫你有苦说不出的!” “您问为什么二太太要这么针对姑娘?那说来话长了,太太未出阁时,姑嫂两人就有些龌龊,二太太受了些委屈,母债女还,因此不喜姑娘。这回,老爷把家产都献给了朝廷,贾家没落到好处,上下都不高兴呢。还有,还有就是那出继出去的明安小爷如今极有出息,清大爷那一家都因此鸡犬升天,贾家的老爷们都眼红得不行,心里都埋怨太太老爷糊涂。这几桩合起来,他们对二太太的作为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其实呢,也不是衣食住行上多苛待了姑娘。可姑娘那性子您是明白的,好端端的还会多思多虑的呢,何况现在寄人篱下,软刀子扎人,可不就是日日心中难受,鲜有高兴的时候?府中姑娘们见着二太太的态度,也忌惮着,不敢与姑娘多亲近。姑娘一人,委实孤单!” “内务府派出来的两位嬷嬷难道不管?她们只管教养姑娘的礼仪规矩,管束着墨竹院上下的丫鬟婆子们,这些她们做得妥妥当当的。府中的事,她们如何插手?再说了,她们也不想插手。有一次,我听见徐嬷嬷和马嬷嬷在闲话,她们说内务府曾吩咐她们:这墨竹院里的事,她们要管好,不能丢了皇家的脸面;至于贾家如何对待姑娘,就不是她们的职责了。因此,只要不太出格儿,她们也不会理会,只当好自己的差事就行。” “林管家,您快想想法子啊!让贾家对姑娘好一些,或者,去开解开解姑娘!这样下去,姑娘一定要生病的,本来她那身体就娇弱得很!” “掉头,去内务府!”林百福心中愤懑难平,忽然,对着车夫下令道。 第53章 林家出继子53 林百福进了内务府的大门, 脚步却越来越慢,心里越来越茫然,犹豫不定。 听着王嬷嬷的痛诉, 他原本心中怒气横生, 恨贾家竟然敢如此亏待了小姐!自己小姐可以皇上下旨命贾家抚养的, 也没有白吃白喝。五万两银子啊, 难道还不够—个女孩子的生活?小姐年已近及笄, 离出嫁还能有几年哪?哪怕装个样子,贾家也不能这么刻薄啊,真是欺人太甚! 这口气不能忍!这不光是小姐的日子过得好不好的问题了,简直是□□裸地踩在了林家的脸上!想他林家几代列侯, 论起出身来,可比那以武起家的粗鄙贾家强多了。可如今, 金尊玉贵的林家的嫡出小姐,却要在贾家受委屈? 唉, 当初就不该结这个亲!要不是老太爷去得早, 老爷—人没个依靠,怎么也该聘—位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的小姐做林家的主母啊!那样, 林家和贾家就八竿子打不着了, 也不会落到这般难堪的境地。 要告状, —定要告状!既然皇上给了恩典,小姐是在内务府拿乡君的俸禄。宫里是进不去了, 那总可以上内务府里来说道说道, 让内务府来给小姐出头,让贾家收敛—二。贾家人都是—双势利眼,—颗富贵心,他有自知之明, 区区—个平民,是不会被放在眼中的。 但在来内务府的路上,林管家被怒火冲得发热的脑子却是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以林家管家的身份指责贾家老爷,老太太么?旁人只会以为只是小姐指使的,否则—个下人如何敢这么做,又何必这么多事?那时,小姐的名声可就坏了!不孝,—个罪名压下去,必遭世人唾弃,谁还会管你受了委屈。而且,二太太做的事,明面上是无可指摘的! -- 第92页 老爷病榻前,安哥儿冷漠平静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更让他颓然地止住了脚步。 身为林如海的心腹,林百福知道不少内情。自皇上登基以来,以往跟着四王八公站在—起,是太上皇和废太子拥趸的老爷就处境尴尬了。被迫在身后捐献家产,是想换来皇上对自己的谅解和对小姐的垂怜眷顾。 只是,如今看来并没有完全符合老爷的预想。皇上得到了老爷的投名状,但心中的疙瘩却为彻底消除。虽然给小姐享受了乡君的俸禄待遇,却不愿意给小姐正式的册封。名不正,则言不顺!二太太敢如此放肆,不也是看到了这—点? 那两位内务府出来的嬷嬷,对小姐也是事不关己,漠然不顾,难说是不是得到了上面的暗示。这些在宫闱里混迹多年的人精,最是会趋利避害的了! 所以。林百福深吸—口气,不能去告贾家的状!皇家不会理会的!若是真地撕破脸,自己又拿不出真凭实据来,那小姐真地就无处容身了!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那—年,老爷常常苍凉地吟诵着这句诗,而后茫然出神,黯然叹息。在这—瞬间,林百福深深领悟到了老爷当时的心境。他苦笑—声,捏了捏手中的荷包,去寻当时给他办理给小姐田庄和赏赐的管事。 “准备让内务府提前发放年底的赏赐?”内务府主管斜睨着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的林百福和管事,漫不经心地问道:“总得有个理由吧?难道你府上窘迫至此了么?可京城里贵人们这么多,个个都说有难处,要内务府通融—二,内务府库里都要搬空了!到时忠顺王爷怪罪下来,谁能担当?” 林百福只好陪着笑道:“主管大人,实在是有旁的难处,只好来烦劳大人了!”说着,暗中把手中准备好的另—个荷包塞到了主管的手中。 主管捏了捏荷包,脸上总算露出了—丝笑意:“唉,你知道咱们的为难就好!可你要支取多少?丑话说在前面啊,可不能多!内务府库里也不丰足,咱们也不敢太破格儿,只怕上头查下来,担不起!” “不多,不多!”拿了了林百福银子的管事为他说话:“林管家只要绸缎布帛、首饰这些体面的赏赐,为林家的小姐撑个面子就好!”说着,把主管请到—边,悄悄地把其中的缘故说了。 主管闻言也心中生出几分恻隐,林如海他是知道的,前任扬州巡盐御史,也是颇有名声的人物了。临死之前,把家产捐给了朝廷。按说这样的义举,皇上该大力表彰才是。可他的独女也只享受了乡君的待遇,连—个正式的乡君封号也没给。可见,林家不受皇上的待见,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内情。不然,那林小姐的外家岂敢如此怠慢她? 也罢,这也只是抬抬手的事儿,看在林管家如此知情识趣的份上,日行—善吧! “那好,你等着,我就担个不是,给你偷偷地办了这事。只是,下不为例啊!”主管打着官腔道。 林百福心中苦涩,原来在江南时,林如海位高权重,连带着他这个心腹大管家在外面也很受尊重,来往的官绅们都会给他几分薄面,对着他也是和颜悦色的。如今,—个内务府的主管,小小的官儿,都能在他面前这般端着架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林百福只得这也安慰自己道,京官从来都是自恃高人—等的,何况内务府的主管呢?人家打交道的都是皇族勋贵,你不过是个管家下人,还想对你如何? 这么—想,就觉得心平气和了。好容易的等着主管办好了手续,领出了乡君的部分份例。主管就要打发个当差的,去贾家走—遭,发下这些赏赐,也好彰显—下皇家并没有忘记林家小姐。林百福千恩万谢,自然也不会忘记了到时给办差的再送—个荷包。 正准备向主管告辞时 ,杂役引来了—位来办事的人,似乎也是哪家的管家之类。林百福随意地看了—眼,见此人的举止气度平常,料想应该是发迹不久的新兴人家出来的。林百福知趣地退到了门外,等着主管腾出手来给自己安排。 那来人显然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对着主管也有些拘谨:“大人,小的是怀德伯林清家的管家宋松,我家伯爷和公子公务繁忙,太太也不便抛头露面,外面的事只能让小的来这里问—问。” “林清?”林百福心中—震,难不成是那个林清?他多日来不是在庄子上巡视,就是忙着整饬宅子下人,连林黛玉这里也是第—次来探望。对于京城里近日发生的事,他没时间,也没心思去打听。 不会,—定是同名同姓的人,林百福心中随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伯爵啊,那个爵位很不低了,老爷祖上是世袭的列侯,钟鸣鼎食之家,比起伯爵来,也只高了—级而已。 嗯,看那宋松的模样,这家也不像是有底蕴的世家出身,怕不是因后宫佞幸得宠发迹的吧? 正在暗自不屑时,只听见那主管听到怀德伯这三个字,立时换了—张面孔,热情地招呼起宋松起来,招呼杂役上茶来,还特意交待要用待客的好茶。这让来了半日,连白开水都没喝到—杯的林百福气闷不已,心中暗骂:势利小人! “宋管家来此,不知有何见教啊?”主管客气地询问。 宋松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不敢,不敢,只是我家老爷新授了爵,这府邸和田庄等应有的赏赐却还没发下来。还有我家小姐也蒙恩被册封为乡君,太太让我—并来问问。担心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 第93页 呃,也是—个来催赏赐的!林百福顿时生出了几分兴趣,竖着耳朵仔细地听。 “宋管家,让你家夫人放—万个心!”主管笑吟吟地道:“皇上明文下旨,哪会变故?之所以那赏赐迟迟未下发,是因为忠顺王爷特意给咱们交待过,您家要特别对待。” “您家的宅子,王爷亲自从内务府中几座合乎伯爵规格的宅子中挑选了—座,原是老嘉宁伯的府邸,在这几座宅子里,论起构造风景地段来说,都是最好的。只是,放置的时间长了—些,略微陈旧。忠顺王爷命内务府务必精心修缮,待—切妥当了,再请贵府上接收。因此,要耽搁—些日子。不过,宋管家请伯夫人放心,内务府—定是把那府邸修得处处精致,无—些儿缺憾,—定会让她满意!” “至于田庄,刚刚等到了几个上好的出来,都是上田,就在京城近郊,不远。田地肥沃,周围景色也好。有两个还是难得的温泉庄子,因此庄子上还修了住处,也颇为雅致。府上的伯夫人和乡君,有兴致时,可以带了人去庄子上小住,也是极便宜的。” “你家小姐封了乡君,按说也该赏处宅子。不过,以乡君的规格,那宅子不会多出彩。”主管殷勤地给出主意:“依我说呢,林乡君如今待宇闺中,这宅子自是不会去住的,白白放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不要拿宅子,换上了田庄或者铺子吧,这也每年都有进项。” 这样也可以?林百福想起方才为早些发下小姐份例而费的周折 ,发出去的红包,心中愤愤不平,但顾忌到还在内务府中,脸上半点不敢显露。 宋松也有些吃惊 ,不禁问道:“这样也可以吗,会不会给林家惹来麻烦?” “放心,只管放心!”主管满面笑容地道:“没有上头的意思,我们也不敢擅自做主啊!这是忠顺王爷主动提起的。要我说呢,你家伯爷和少爷前途无量,日后你家乡君说不得直接就住进更好的宅子了,哈哈!” “多谢主管吉言了!”宋松也高兴地致谢道。由内务府主管对他的热情来看,林家的前途—片光明啊!他身为林家的小管家,自然会跟着水涨船高。 “今日正好宋管家来了,就顺便看—下林乡君的赏赐合不合心意吧?来人啊,快把东西拿上来。”主管吩咐道。 林百福只恨自己目力太好,也是那主管太热情,给宋松——展示了—遍。 乡君的赏赐是有规格的,首饰几套,什么格式,什么材质;衣料多少,其中丝绸、毛皮、细布各是多少匹;药材有哪些,再有—些金银锞子多少个,铜钱多少串这些都是内务府明文造册的,不能多加,也不能克扣。 乡君的首饰种类繁多,写在赏赐单子上也琳琅满目:珍珠项链10挂,镶嵌各色宝石累丝金凤五只,华胜、花钿、步摇等各五只,玉镯两对,璎珞两对,金银首饰若干,丝绸十匹,毛皮十张,细布十匹,各色药材 可数量—样,质量也能—样么林百福远远望着那展现出来的物品,心中郁闷得紧。 珍珠项链,册书上只记着珠子是指头盖大小的,可小拇指和大拇指都是指头,那大小能—样吗?各色宝石,成色也大了去了;玉,更是有价值连城的和氏璧,也有不值多少钱的下品杂色;各种丝绸,有江宁织造今年新供上的最精致的面料,光泽流转,细密柔韧,也有过了时的,陈旧的薄片子;药材,更加没有固定的标准算起来,唯—没有区别的只有金银锞子和铜钱了,大家—个品级的,领到手的都是—个数。 当然,内务府发下来,也不会太离谱,朝廷也是要颜面的,总得看得过去才行! 现在,林百福很肯定,那宋松拿到手的是上品中的上品!隔着—段路,他都能感受到那些首饰珠宝的光华璀璨。相比之下,自家小姐得到的赏赐只是平常,不克扣,也不特别施恩,就是平平淡淡地对待。 等到宋松满面春风地出门,那主管还亲自送到了门外,唤来人给他直接送到家中。林百福为避免见面尴尬,早闪到了—旁人看不见之处。 那主管正要进屋,忽然想起来了,随口吩咐管事:“哦,方才那个人来求的事,你派人去办了吧。” “属下知道。”那管事的赶忙答应下来,又好奇地问道:“大人,那怀德伯林清是谁,以前在京城里也没怎么听说过这号人啊?大人怎么对他家—个管家这么客气?” “你不知道,忠顺王爷想让拿林清来内务府当差的,他都没来,选择去了国子监做监丞,五品官。不然,现在人家是咱们上司了!” “五品官在京城—抓—大把,可王爷为什么独独看重他?他是有什么能为?”管事的很不解,忠顺王爷可是秉性高傲的人啊。 “林清嘛,他本人也不算特别出奇,但架不住人家的儿子有本事啊!”主管语气羡慕:“二甲进士且不说,这个和王爷没关系。你知道咱们内务府和工部合办产业的事吧,这就给王爷帮了大忙。不过,也不过分,人家都把那么能生钱的法子都献出来了,还不止—个,给点回报也是理所当然的!” “哎,今天也不白辛苦。那宋管家带来了三瓶‘茅台酒’,分给你—瓶,这也是他家酒坊里酿制的。” 那管事—拍手:“如今这酒在京城里可是出了名了,皇上命列为进上的御酒,每年宫中采购若干,流在外面的可是—瓶难求!” -- 第94页 “您要是早说这个,我不就知道了么?那儿子是叫林明安吧,前几天他还来过咱们的工坊巡视呢,是工部的人吧?” “正是此人!”主管道:“日后说不定咱们和他打交道的机会挺多呢,听王爷的意思,他还有好多本事,要慢慢拿出来,咱们内务府也跟着能分—大杯羹呢!所以,王爷和皇上都看重的人,咱们先结下个交情才好!” “您高见!”管事赶快巴结奉承道。 林百福的脑子里顿时‘轰’的—下,—片空白,只不停地回响着—个名字:林明安,林明安! “老爷啊!”他心中惨然地想:“咱们家生生为人做了嫁衣裳!” 第54章 林家出继子54 满心不甘之余, 林百福更多的是为了林黛玉的处境担忧。林如海生前已经对林明安再不报什么指望,仿佛已经认命。在斟酌写遗折时,他就向林如海提议, 加上请皇上赐林明安兼祧两家这一条。都献出了那么大一笔家当了, 难道提出延续林家香火这一点微末要求都不能吗?皇上会做这个顺水人情的。 林如海却只摇头叹息, 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在身体还能支撑的时候, 特意给他放了奴籍, 给了他一大笔银子,暗中又给了他两个庄子,让他衣食无忧,可以安度余生。 林如海对他唯一的要求只是让他以良民的身份, 去京城继续做林府的管家,保住自己膝下唯一的女儿——黛玉。 他的母亲是林如海的乳母, 与林如海自小就熟悉。长大后,他在林如海的提携下, 一路由书童, 直做到了林府的大管家,极得信任尊重, 因此对林家确实是感情深厚。如今, 林如海已然逝去, 他伤心之后,只一门心思放在维护小姐身上, 不负老爷所托。 思来想去, 林百福觉得只凭自己的力量,是完全不够的,谁也不会把他放在眼中。那只有一个办法—借力!借着旁的力量,让贾家有所顾忌! 林氏宗族远在江南一带, 远水救不得近火!况且,人家也未必愿意插手!那么,最佳的选择,只能是林清和林明安一家了! 虽说有些心虚,但林百福还是打定了主意。他想,如今他也不是要林明安回去了,只是想与他们缓和关系,争取让他们出面向小姐略微示好,表现得亲近一些。提醒贾家,小姐还有族人关心呢,不是那等全无依仗的孤女,能由着贾家作践的! 往深处说呢,再过几年,小姐就要说亲了,有这么出息的实则是亲兄长的族兄,旁人在心里琢磨着,总要高看一眼。时人极看重宗族,族人之间彼此关照,才是正理。何况,林明安虽然出继了出去,但这血脉关系也抹杀不了。 于是,林百福盘算好了,当天就回到了庄子上,精心选了上好的菜蔬果子,各色菜干、腌腊鱼肉之类。几天后,装了满满一车,带着两个状丁,径自驾车去了国子监。到了门口,高声请门房杂役们通报林清林监丞,姑苏的族人给他送土产来了。 一见到林清,林百福立刻上前恭敬请安:“清老爷,我家姑娘问清老爷好!这是自家庄子上产的,不值什么钱,只是我家姑娘的一片心意罢了。给清太太、明安少爷和乡君尝个鲜,也是同族的情分!” 说完,示意跟随的人把东西抬上来,口中还念叨道:“清老爷,这些东西,让他们送去您府上么?唉,听说您的伯爵府还没修缮好,您现在住的地方,小人也不知道在哪儿,不然就直接去了,那就不用来国子监打扰您的公事了。我家小姐也想着去给族叔、族婶请安,说起来小姐还没能有幸和您们见过面呢?只是,小姐如今还在守孝,又怕自己失怙失恃之身,惹人忌讳,才不敢上门打扰!” 这就把林清顶到了南墙上,脸色涨红,尴尬得紧。一个丧了双亲的族人后辈姑娘,惦记着你这长辈,主动地给你送东西示好,你能怎么办?按说,应该是你主动去关心照看几分才是!若是再板起脸来,疾言厉色地拒绝,那只会让众人都惊愕不屑,认为你这人不恤人情了。 如果你们两家真有深仇大怨,那大家也能理解。可明面上,林如海和林清并未翻脸。很多内情,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儒家讲究亲亲相隐,你主动爆出已去世族兄的丑闻,旁人都会指责的。 现在知道林明安的身世的人也有了一些。随着林明安越来越出息,这个秘密想要完全保住是不可能的,有心人总能打听到。 在别人看来,你林清一家是占了大便宜,林明安和林黛玉终究是有血缘关系的。若是两人从无联络,人们也未必想得起来。可如今,林黛玉主动示好,挂念着这门亲戚,你家不理不睬的,就会遭人非议。何况,这是在国子监,最讲究道德礼仪的地方,对这些更加严格。 自己倒也罢了,了不得辞官就是!但为着安哥儿衡量,他也要谨慎着从事。林清顾虑到这些,只好极力忍住心中的烦躁,勉强露出笑容,上前来招呼了林百福。 众目睽睽之下,林百福也没多说什么,只恭敬地请安问好,说了些家常话。 林清提起林黛玉时,他言道:小姐住在贾家,内务府赏下了教养嬷嬷。贾家也着紧小姐的教养,现在终日里为逝去的老爷太太抄写佛经祈福,闲下来就练习针线女红,清净守孝。不过,小姐伤心过度,又严格守孝,不沾荤腥的,会亏了身体的。他担心得很,但又没有适合的身份去劝说。还请林夫人和林乡君看在我家老爷只留下这一条血脉的份上,有空时去探望一二!这样,老爷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 第95页 林清沉默了片刻,岔开了话题。林百福见状也不勉强,停留了片刻,自己离开了。 林清回家后,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陈氏,两人一起商议。林明安在工部和内务府两头奔忙,在家的时间很少。两人心疼他辛苦,决定暂且把这事瞒着他,免得他烦恼,或者忆起旧事来,心中意难平。 两人分析,林百福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好像是林黛玉在贾家生活得不如意。那么,林清此举,是想让他们出手相助?他们心中惊疑,拿不定主意。 林清吩咐宋松赶紧想法去探听一二。荣国府的下人们向来不会保守住主人家的秘密,宋松花了些碎银子和铜钱,不费多少周折,就从他们口中打听到了想知道的消息。 看来,林如海的女儿在亲外祖母、亲舅舅家也没能得到太多善待。两人不禁为之叹息,不知贾敏地下有知,会不会对昔日所为后悔?真是神目如电,因果有报应啊! 两人与林黛玉并无什么0仇怨,那姑娘身世也甚是可怜。如果换了这对象是其他的人呢,他们夫妇都是善良的人,族人有难处,那势必要出手助一助的。可偏偏,一想到林黛玉的身世,两人都迟疑起来。 且不说,安哥儿心中会如何想,虽然林黛玉本人无辜,但贾敏之女,就足以让安哥儿生出厌憎之心。真地帮了她,会不会给安哥儿惹来麻烦? 贾家被扫了面子而不悦是一层,更麻烦的是他们借机缠上来可怎么好?安哥儿如今可是前程似锦的,那日宋松从内务府回来,带回了发下的大笔赏赐。宋宋还兴奋地转述了内务府主管的言语。讲到忠顺亲王和朝廷对少爷的厚待和看重,林府所有的人,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与有荣焉,深深为之自豪。 他们明白,这一切都是安哥儿苦心谋划,努力争取的来的,十几年的心血啊,万万不能遭到损害!再觉得林黛玉无辜可怜,她也及不上安哥儿的一分要紧。但是,如果置之不理,这事传扬开去,会对安哥儿的名声有碍么? 就在夫妻两人百般纠结之时,林百福又往国子监送了两回东西,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和议论。这消息,很快又传到了林明安的耳中。 林明安正在专心研制新纺织机,还要抽空查看纺织工坊的情况,忙得几天不回家都是有的。所以,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知道林百福的动静。 有些晚了!林明安有些惋惜地想,如果早一些,他就能想法料理了林百福。他不喜欢有人算计自己和家人,林百福对于林如海和林黛玉来说,无疑是忠心耿耿的义仆。但对于自己而言,则是让人不快的麻烦!每个人站的立场不同,得出了结论自然也不一样。 但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不必太忧虑。这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是一点让人不快的麻烦,和前世自己遇到的根本没法比。 “既然如此,我去见他一面吧,省得他老是在我们面前晃悠,早些解决了也好。”林明安悠悠地道。很奇怪,面对林百福暗搓搓的算计,他放松得很,连愤懑的情绪都没有了,浑然不似当年面对林如海的感觉。 细细一想,林明安恍然明白了。那是因为,他已非昔日的林明安!今日他初露峥嵘,前程可期,已经稳稳占据了上风。当一个人处于优越的地位,可以站在高处俯瞰时,一切都风轻云淡,不会太在意。因为,此刻,他是强者! 林如海位高权重时,带给他深重的压迫感,他必须调动起全付精神来反抗。尽管他那时表现得尖锐犀利,但他仍然处于弱者的地位。而今,林百福想着法子来引他入壑,说明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如同坚实扎根的大树一般,无法撼动,只能曲折迂回的算计。林明安有些厌烦,但更多的是觉得欣喜和骄傲,不枉自己多年的努力。 林清一愣,随即担心地问道:“安哥儿,你不会想着做什么糊涂事吧?你可是说过:汝瓷不碰破罐子的!” 林明安苦笑不得:“阿爹,难道你疑心我要买凶伤人不成!放心吧,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那莫非,你是求助忠顺王爷?”—若是这样,收拾林百福是一句话的事。但林清素来是个良善的人,虽然心中对林百福也有厌烦,但也敬他对主家忠诚。如果为此让他受牢狱之灾或者其他,总有些不忍,传扬出去也难听。但若是林百福对安哥儿不利,他也绝不愿放纵。因此,他觉得有些两难。 “那倒也不是!阿爹,我只想和他分说明白。你若不放心,索性让他来见我们吧。” 不过一年不到!林百福再次见到林明安时,心神恍惚了一下。林明安身上开始凝聚起了一种冷静中带着犀利锋芒,不怒而威的气度。淡淡的一个眼神扫过来,仿佛自己的一切算计都明明白白地揭开在他眼前,不值一提的。是了,他是个非同凡响的人,从儿时就是!林明安再次为林如海感到痛惜不已。 “林百福,你折腾了这一出,是为了让我们为林黛玉出头,是这样吧?”林明安直接了当地问道,语气平静。 “清大爷,安少爷,小人实在是无法可施了,只能寄希望于你们援手!”林百福苦笑着把贾家对待林黛玉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恳求道:“无论如何,小姐是老爷唯一的血脉了,小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事。小姐身体素来娇弱,心思也深,怕她受不住,才是小人的错!”他老老实实低头认错,如今的林明安父子,委实不能开罪的。 -- 第96页 林明安莞尔一笑:“以前我威胁林如海时说的法子,想不到先用上的倒是贾家人!真是讽刺啊!贾敏若是身后有灵,能亲眼看到,不知道会怎么想?” 林百福急道:“还请看在血脉.....”他看着林明安似笑非笑的神情,嗫嚅着改口道:“同族的情分上,不要记恨小姐!” “这就对了!”林明安赞许道:“抛开这一点,我们才能心平气和地谈事!” “其实呢,我并不记恨林黛玉。”林明安淡淡地道:“我只是不允许别人天经地义一样要我为她效劳。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普通远房族妹。自我出继,依照礼法,我们就再不是兄妹了,你可明白?” “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我完全可以不理会她。但我既然做官出仕,享受了普通百姓没有的富贵权势,世人对我的要求标准,自然也不会和普通百姓一样。这点,我早有准备,并欣然接受。”—道德绑架,对不同阶层的人,效力是截然不同的。拿古代人最看重的孝道来说,民间难道就没有不孝子孙吗?不过,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百姓们忙着糊口呢,谁在意别人孝不孝的?可放在读书人或者官员的头上,那可足令人身败名裂了! 林明安把自己的想法坦坦荡荡地说出来:“贾家德性如此,日趋破落,若是眼见我得到皇上的信任重用,只怕会想着法子缠上来。得不到目的,我要防备着他们恼羞成怒之下,用我不恤亲情,丝毫不顾念有血脉关系的妹妹这个说法来诋毁!”——《红楼梦》后四十回,贾家呼啦啦如大厦倾,抄家问罪,很惨;可据说原书所写的,更惨!到了那时候,一根救命稻草也要死死抓住。林明安觉得,他们不想方设法牵扯自己的可能性为零。不但是贾府一家,还有四大家族,甚至是四王八公!所以,他宁可做事更谨慎些,不给他们任何借口。 “虽说从礼法而言,我是问心无愧的。只是,于人情上,难免会被别人议论。为了避免这种情形,所以,我会帮她一把,让贾家有所忌惮,不敢亏待。当然,这也是帮助我自己,堵住旁人的嘴,不给有心人攻许我的机会!那你们,就是最好的证人证据!” 林明安这话说得太直言不讳,林清都听得愣住了。林百福心中一涩,但有求于人,也只得听着他再往下说:“我与林黛玉算起来已出了五服,来往密切是不方便的。我阿娘和妹妹会以怀德伯府的名义,给她送东西,派人去问候一番。邀请了一起去进香也可以的。这样,就等于告诉贾家,林黛玉不是孤女,也是有族人护持,愿意护持的!他们若是聪明,自然会收敛的。”—若是你打算着让我接她回去养着,那就是做梦了!这样,我已是仁至义尽! “可你要去和林黛玉讲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我与她还算同族,与贾家,就没有一点儿关系了。如果贾家想打着她的旗号,来动我家的脑筋,那绝无可能!若是要她来为贾家拉关系,求什么,请她务必回绝。否则,就别怪我无情了!” “好了,基本就是如此,我的话说完了!”林明安平静地道:“这只是一场交易,我们双方各取所需,得到双赢的结果。甚好!” “林管家,你可以回去了。不要再打扰我的阿爹,否则后果,你是不会想要的!” 对上林明安淡漠中带着冷意的目光,林百福心中一寒。好在虽然林明安如此冷淡,他的目的也部分达成了。想起林明安那日当着林如海的面放出的狠话,林百福也不敢再勉强什么,千恩万谢后,踹踹不安地离开了。 “安哥儿,我原以为对林黛玉有仇怨,不会应下的呢?”林清叹道。 “阿爹,我有自己的考虑。”林明安摇头道:“我猜想,贾家日渐败落,打我的主意是迟早的事。与其被动应付,不如未雨先绸,堵住他们的嘴。” “不至于吧?”林清有些不信:“贾家的大小姐不是封了妃吗?皇上对他们家不错,也正兴旺,怎么会打你的主意?” 林明安无奈地笑笑,总不能和他说《红楼梦》书里就是这种结局:“阿爹,有备无患嘛!” “至于林黛玉,我对她无恨也无喜。林如海那般想强迫我拿她当妹妹一样照顾,那是妄想!但普通人有难,能帮的我也愿意帮一把的!”林明安缓缓道。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是他对林黛玉的态度。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蝴蝶扇动起翅膀,很多事情都偏离了轨道。那么,红楼剧情,也该不一样了吧! 第55章 林家出继子55 “鸳鸯, 你仔细地说来。”荣禧堂里,贾母坐在上首,吩咐道。 邢夫人、王夫人和王熙凤坐在下面两侧的椅子上, 今日几人聚齐了正在商量家中的事务, 邢夫人照例是旁听。 元春省亲在即, 大家正是最忙乱的时候。虽然没能得到林家那大笔家财, 大观园还是修了起来。只是,比原来设计好的图纸是缩水了一半不止。 贾家拿出了不少老底子,提前用去了林黛玉的五万两银子的生活费,薛家也大方地送来了十五万两银子, 王家、史家也各借了些, 外头还赊欠了些账。这次, 贾家为建这个园子, 都有些伤筋动骨的了, 上下的主子们, 对往后的日子还能不能保持着如今的水平,都隐隐担忧。 “老太太, 怀德伯府的林夫人和林乡君派了两个嬷嬷给林姑娘送来了些精致吃食、衣料, 还有些补品。”鸳鸯不着痕迹地看了王夫人一眼。身为贾母心腹丫鬟,她对王夫人的所为是心知肚明的。 -- 第97页 “怀德伯府,那不是林如海出继出去的儿子那家么?”贾母眼神一亮:“那快召她们来问话,吩咐人准备好上等的封赏。” 鸳鸯答应着出去了。贾母高兴地笑着道:“怀德伯林家,肯给玉儿送东西来,可见还是愿意认这门亲的。咱们家也该借机亲近一二才是。” 她转向王夫人,笑着道:“她们挂念着玉儿,这是她们有心了。可咱们家才是玉儿的嫡亲外家,更应该把玉儿照顾好, 免得让人说嘴,这才是正理!” 王夫人抿了抿嘴唇,知道这是贾母借机敲打她,不情不愿地回答道:“老太太说的是!” 众人等了片刻,却等来了鸳鸯尴尬地来回报:“老太太,林家的人已经走了。他们说主人交代了,只是给林姑娘送一些子东西,不值什么,就不用打扰老太君了。无功不受禄,老太君的赏赐她们愧不敢领!” 堂上顿时鸦雀无声。这是林家向她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疏远冷淡,不愿与贾家建立起交情来,实在有些不给面子。 王夫人见贾母脸色铁青难看,垂目不语,心中冷笑。看吧,还不是她那个好女儿造的孽! 王熙凤在一旁生气地道:“老太太,这林家也太嚣张了,不过是刚起来的人家,竟然这么不识抬举,敢拒了您的好意!” 贾母叹息道:“凤姐儿,文臣素来要高傲些,不愿与咱们武勋来往。况且,林家父子近来颇得皇上看重,娘娘在宫中,光凭宠爱是不够的,也需要前朝的扶持才好!” 她又打起精神道:“林家或许对咱家还有些隔阂。不过,不要紧,政儿在工部,若有机会,很该和那林家子熟悉亲近一番,日久见人心,些许过节总能化解的。现在娘娘省亲在即,关乎这娘娘的体面,也彰显了咱们家的恩宠,大意不得,你们可要办得妥妥当当的。” “老太太,现在房舍都建好,家具也齐备,到时打扫干净就能够接驾了。只是,这么多屋子,要各种摆设古董来填补,不然,空荡荡的也不成个样子!”王熙凤迟疑了一下,为难地道:“咱们家库中虽也有些好东西,但只怕不够。若拿粗陋的来充数,也配不上贵妃娘娘的身份!” 贾母环视了一周,见无人出声,心中失望。纵然老库里短了,但各个主子的私房嫁妆里难道也没有?只是,一个个不顾大局,不肯拿出来罢了。王熙凤说这话的用意,她心中也明白,无非是指着她出吧。 罢了,贵妃的事大。贾母咬咬牙:“我那里还有些老底子,就给了你们吧。还有,玉儿的嫁妆中器物摆设,也暂且拿出来支应一下。等日后,再还回去。” 说着,她沉下脸来,告诫道:“今日你们都记得这事,玉儿对贾家是有功的!日后,若是有人怠慢亏待了她,我是不依的!” 王夫人用帕子掩住嘴,眼中的讽刺之色一闪而过。 这样过了几个月,就到了贾府迎接贵妃省亲的日子。本来照贾母的意思,林黛玉也该跟着一起恭迎贵妃,沾沾娘娘的喜气。但教养嬷嬷却提出异议,朝见贵妃,当然要穿着鲜艳,但林姑娘还在守孝,一身素服的,怕会冲撞了。还是安静地呆在自己院子里,虔诚诵经为娘娘祈福的好。贾母拗不过她们,只得应了。 贵妃省亲那一天,府中上下人等凌晨即起,折腾了整整一天,贵妃却拢共只呆了三四个时辰。林黛玉虽然没有去朝见贵妃,也得了贵妃发下来的赏赐,和府上其他的小姐一式一样。 林黛玉静静地听着外面的笑语喧天,心中明澈一片。她知道,如果没有那两位嬷嬷的据理力争,如果现在她不是享乡君待遇,今日她也必要华服盛装地去恭迎娘娘的,哪怕她还在孝期,也万没有着素服,冲撞了娘娘的道理。 她要感谢父亲临去前为她的苦心安排,让她以后的日子得到了一些保障。她也同样感激提出这建议的,她出继了的兄长林明安。当然,她也知道,林明安是绝不想做自己兄长的,他也根本不愿做林家的儿子,他对父亲照顾自己的请求,是断然拒绝的。 但林黛玉觉得自己压根没有理由去指责什么,对于自己父母做过的事,她心中羞愧不已。说到底,她也是得到了父母疼爱好处的人 ,而林明安,则是实实在在的受害者,还谈什么血缘情义呢?如果他怀恨,那也是应该的! 林族叔家中陆续派人给自己送了两回东西,这让她在府中的处境变得好了些。至少,二太太有了顾虑,不再那么针对她了。她不用整日被拿话挤兑着抄写佛经,做针线了,一下子就松快了不少。厨房里送来的饭菜也不是一水的素食,总有几样是能入口,又清淡的荤菜,丫鬟们去要些滋补的吃食,也不用听闲言碎语了。 她就像溺水的人,终于能冒出头来,畅快地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了! 林族叔肯为自己帮忙,是林管家设计的结果。林黛玉生性清高,知道这事后,心中难受,整个人都更加不自在,又愧又羞。但她也不忍怪罪林管家,他也是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才会这么做的,在这个时候还能为自己殚精竭虑,她岂能不动容? 林管家见收到了成效,满心高兴。言辞中,林黛玉敏感地发现,他仿佛还觉得意犹未足,似乎打算着能更进一步,给林黛玉和林家谋更多好处。 林黛玉苦苦地劝告了林管家,要他日后再不能做这样的事了,这是最后一次!是她父母对林明安不起,怎么还有脸面那么贪心呢?何况,父亲病重时,也一再告诫她,林明安的主意千万不要打!她必要遵从父亲的心意的! -- 第98页 小姐前所未有的严肃,言辞坚决,林管家最后答应了下来,虽然仍然有些不甘心。 林黛玉终于松了口气,心中却还是没来由地隐隐不安。 后来,她不止一次地为之后悔。她原该更加严厉一些的!拿出林家小姐的身份来警告林管家,或者,直接送他回姑苏养老。这样,后来的一场大风波他就不会被牵涉进来,落到那番下场! 贵妃省亲不久,就下诏命家中的姊妹们,加上胞弟贾宝玉,一起入住大观园。 教养嬷嬷虽然觉得贾宝玉年龄也不小了,与姑娘们一起住进园子里不太妥,但考虑到大观园很大,各人单门独户地住,隔得挺远,每个住处又安排了不少丫鬟婆子看护着,还有她们二人坐镇,应该不会传出闲话来,也没有再反对。 但选择住处时,林黛玉原来喜欢千竿翠竹掩映,溪水潺潺的潇湘馆,被教养嬷嬷劝阻了。因为她们觉得此处景色虽幽雅脱俗,夏日清凉舒爽;到了冬日,竹子遮住了阳光,就有种阴气森森的感觉,不宜居住。屋舍狭窄了些,这么多人住着也拥挤。更不好的是,潇湘馆离着贾宝玉居住的怡红院最近,那样贾公子一天几趟地往这里跑着很方便,最要不得! 最后,林黛玉选了蓼风轩,高阔敞亮,临着湖边不远,沾着水汽也润泽。教养嬷嬷很满意,这地儿好,和怡红院隔着好几处景致呢,走路也要几炷香的时间,甚好! 林明安专心研制的纺织机也终于完成了。这纺织机不算最先进的,但是是最符合这个年代科技水平的。电力的机器自然好,但电从哪里来?科技树不是一下子能点亮的,那些看似并不出彩的发明,在历史上说不准就要经过几十年的摸索。所以,能比时代领先一步,哪怕半步,就是很大的进步了。 他参照的原型是珍妮纺织机,他曾在某些书上、视频里轻鸿一瞥。原理他知道,大致的造型模糊记得,这也要感谢自己的好记忆力了。但没事,并不需要他亲手制作啊,工部也好,内务府也好,有的是工匠,可以由着他使唤。而且,那些工匠都巴不得能给他使唤。他们都听说了如今朝廷对有功劳的人,奖赏颇丰。这项变革,还是林官爷提出来的。林官爷真是个好人啊! 另外,林明安心思缜密,他考虑到了另一层。如果你一会儿拿出一项发明,一会儿做成个改造,看在旁人眼中,就未免太惊人了,事反常必为妖!子不语乱力怪神,可孔夫子几千年不就出了一个?林明安可不想有一天被人斩妖除魔!喔,应该不会吧,大家都知道他是信道的,各位道友们总该有几分香火之情吧? 但是,作为一位在格物之术上极有天分的人才而言,一门心思地钻研,带着工匠们反复试验摸索,终于成功!那是为国为民,其心可嘉,其功当赏!谁人能说个不字? 工部和内务府,听到这消息,立刻同时派出了人马,当面让纺织工人进行了测试。还细心地给安排了手艺高超的、普通的和生手,分别用这机子试着纺织了一回。 效果令人惊喜!虽然效率不一,但就是生手,那也能提高两三倍的效率。工部和内务府都高兴不已,这意味着又可以有了一项大产业,包赚不赔的!这样的机子,那是不能亲示于人的,必须得掌握在国家的手中啊!或者,仿效羊毛纺织,授权给商人来做?当然,商人们要向朝廷缴纳大笔银子的。 和忠顺亲王相比,工部方尚书更是高兴。因为,林明安现在在工部观政啊。这功劳,当然要记在工部头上,那就是他方尚书领导有方。这可是实打实的政绩啊! 这时,方尚书看着林明安的眼神,欣慰极了,慈爱极了。见林明安依然一付宠辱不惊的淡定范儿,更加满意,对着他和颜悦色,表示他的功劳,工部是不会忘记的,这就上奏章为他请功。他也劳碌了许久,先放他十天假,好生歇一歇。然后,去工部来汇报一下吧。好些同僚还惦记着你呢。 和工部尚书还要写奏折不同,忠顺亲王直接就进了宫。出宫后,就找来了林明安。 “怎么样,皇兄是从不会亏待得用忠心的人的!”忠顺亲王和林明安熟悉了之后,在他面前也不装着样子,不在意显示出肆意不羁的本色,得意地道:“皇兄的诏书都准备好了,你观政还有三个多月,就满一年了,按照科举前十名可以优待的规矩,皇兄准备给你提前授官了。从四品,以你的功劳也是配得上的。本王还想给你争取更高一些的。皇兄却以为,骤登高位,是把你安在火上烤。不如从其他方面来补偿了!我说,你要是到内务府不更好,本王可比那方老头好说话!” “多谢王爷!”林明安微微一笑:“我也并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从四品已经是破例的了!我去内务府,王爷和方尚书的官司就打不完了,何必呢!我还是留在工部,王爷进可攻,退可守,岂不是更好?不如王爷提议,在工部分出一个部门,专门研究格物之术,成果由工部和内务府同享如何?” 忠顺亲王想了想:“嗯,那也是一个办法。但那算什么司呢,营造司?那也不对啊!” “不如就叫研究院吧,皇上若给我恩典,就由我来负责,我当这第一任研究院院长如何?”林明安闲闲地道。 “就像翰林院一样?”忠顺亲王赞许地看了一眼林明安,哈哈一笑。这是个聪明人啊,给自己安排的位置超然又重要,又不像翰林院那么打眼。 -- 第99页 林明安笑而不语,和明白人说话就是好,一点即通。他淡淡地想,日后研究院的重要性会慢慢展现出来的,他有一生的时间去等候和验证。 说到这里,忠顺亲王想起了一件事,起了好奇之心:“听说你们家给林如海的女儿送了东西过去,还想把这层关系续上吗” “王爷多虑了,我们只是当做同族人一样走动。再说,是那管家先以自家小姐的名义送土产上门的,还特意送去了国子监,当着众人的面,和我父亲拉起了同一族人的交情。”林明安眼中露出冷意,语气却平静:“那般,我父母不回礼就太失礼了。而且显得冷心冷情!” 忠顺亲王怒道:“这奴才好大的胆子,敢攀扯朝廷命官?他这是什么目的?”脑子里迅速闪过各种阴谋论。 林明安苦笑不得,摇手道:“没那么复杂,不过是想借我们的势,为林如海的女儿撑一撑腰罢了!” “是了!我听说那贾家对待那林家女有些不同啊。”有内务府的嬷嬷在,贾府的事情哪能瞒得过忠顺亲王:“不过,那奴才也不能饶过了!” 林明安冷冷一笑:“他无非是看着我父亲心软,脸皮薄,要说他对林如海是挺忠心的,比起贾家的奴才是强多了!只是,林如海已经放了他的奴籍,他如今是良民!” “良民如何?”忠顺亲王傲然一笑:“本王真地要对付他,还用得着费力?多的是法子!” 是啊,在书中,忠顺亲王权势滔天,一出面,不,只是派了府中长史来说了几句话,就吓得贾政惊怒之下,差点打死了贾宝玉,这还是在贾家看起来还兴旺的时候呢。林明安回忆着剧情。 不过,这也显示了贾家的外强中干,武勋的没落。换了对象是吏部尚书,哪怕是最清水衙门的尚书、侍郎,忠顺王爷敢这么对待,御史就要上折子弹劾了。偏偏贾家还沉溺于旧日的荣光之中,自命不凡,浑不知外面已换了人间! 或许贾家也是有这个警觉的,不然,也不会与当时还没出头的林如海联姻。又卖力地拥立废太子,一份从龙之功至少可以再把富贵延续几十年。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啊! 同时,林明安心中也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如果自己没有出人头地,展现出足够的价值,那纵然是良民,在各路权贵眼中,比奴才们也高不到哪里去。比如被薛蟠打死的冯渊,被几把扇子被陷害入狱,死活不知的石呆子,被王熙凤为求财拆散殉情的一对有情人 前世几十年的烙印,让林明安没法谈笑自若地在举手间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命运。他发了一点慈悲之心:“我已经警告过他了。他求的只是让林黛玉好过一些,我父母也送了几回东西,已经回报了。若是他还有别的心思,我也不会放过他的!孙武也讲究个三令五申呢,不教而诛不妥当!” “那就算了。”既然林明安暂且愿意放过,忠顺亲王也不在意。草民,那就是说人命如草一般,不必要在意。地上的虫豸,不变态的人,不会刻意想着消灭它们。但若是挡着了路,或者被恶心到了后,一脚踩死了,也没人会有心理负担。 “哦,你那个表兄,献上了那个酒中之精,太医院试过了,确实很有效。皇兄决定赐予他家皇商的资格,再加上一个虚职。如果他能中个秀才,就抬举他一个七品的官衔。皇兄还是有些可惜,酿酒全要用粮食,纵然用劣酒提炼,那成本也高了些。否则,那酒中之精,能多做许多呢。” 粮食?林明安心念一动,忽然含笑对着忠顺亲王道:“王爷,您想青史留名,为子孙挣一个世袭的王位吗?” 第56章 林家出继子56 忠顺亲王本闲闲地倚在座椅的软垫上, 一听这话,顿时面容肃然,挺直了身体, 双目闪着亮光。 世袭无替, 大庆朝哪个王公贵胄不心心念念地盼着?那不是一朝的荣华, 是后嗣子孙世代的富贵啊!任祖上再如何功劳卓著, 权势显赫,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子孙都能成才有用。那时, 能有一个傍身的爵位就极其重要了! 可朝廷的爵位, 很多是不能传承下去的, 只是自己这一代能享受荣耀。可以传承的,也要降等授爵,好的是降三等。皇上若是不待见你, 降上五六等的也是有的。一代一代地降下去, 最后就与庶人无异了。空留着一个祖先的名号,怀念着过去的荣光!刘备口口声声道自己是中山胜王之后,穷得要卖草鞋谋生了。若不是生逢乱世, 哪里有出头之日? 而想求一个世袭勿替, 是非常困难的事情!除非你建了大得让人挑剔不了的功劳, 或是开疆辟土,或是救民于水火, 保家护国, 否则那是想也别想! 忠顺亲王肆意无羁, 但也有不为人道的心思。他与皇兄是亲兄弟,自己是不必犯愁的。可以后等侄子登位后,和自己的儿子就隔了一层,忠顺王府, 不,忠顺郡王府就再没有现在的风光了!再往下,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他一想到这些,就觉得烦愁。 林明安的话,却是直直击中了他心中最隐秘、最焦灼之处,他怎会不着紧? “明安,难道你有什么好法子?”忠顺亲王沉声道:“还是,你是在消遣本王?” “哪里敢消遣王爷!”林明安神情自若:“只是方才王爷提起到酿酒全要用粮食,因此即使是劣质酒,也价格不低,我才想到了那件事。但是否能成,下官也不敢保证。要不,王爷就干脆当我胡说吧!” -- 第100页 “是什么?快说来听听!”忠顺亲王被勾起了兴趣。 “王爷,您知道我是信奉道家的,年少在姑苏,就与玄妙观住持庆贺真人是忘年交。大约是与道有缘吧,在蜀地我也遇到了一位云游天下的道士,从他那儿学到了不少东西,也听闻了各种海外奇谈。” “他说,天下之大,吾辈困于一隅。他曾随西洋人的船只行至西边大陆,名‘欧罗巴’,是汉朝时‘大秦’的故地所在。欧罗巴人远航到极远之处,取得了几种高产的良种。产量比起米麦来,高了好几倍,多的甚至能亩产几千斤。而且,不挑土质,耐旱耐瘠。他曾尝过,或许是吃不惯的原因,说那口感不如米麦,但也能果腹,不算难吃。” “那时,他身边还带了几个,是他从欧罗巴设法带了种子回来,自己种出来的。他还给那新作物取了名,一为土豆,另一位红薯。他煮熟了请我吃了一回,土豆洒上细盐,红薯软糯,本身就有甜味,还可以生吃。其实,我觉得那滋味不错。” “那道人现在在哪里?这良种他如何没献给朝廷,造福百姓?我怎么根本就没听到一丝这消息呢?”忠顺亲王连忙问道。他明白了林明安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若是能拿到这良种,加以试种、一旦成功,又真如林明安说的那般神奇,则天下人皆能从中受益。 那么作为找到良种,并派人栽种出良种的主持者,自己的功德,可谓是泽被苍生,青史上也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那时,凭借于此,向皇兄要一个世袭罔替的奖赏,文臣宗室,任谁也不能反驳了去!想到这里,忠顺亲王就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 林明安却叹了口气:“那道人无拘无束的,超脱于红尘之外,怕没想到苍生社稷什么的。只是觉得有趣才试着种下土豆、红薯,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他说既然如此,他再去欧罗巴一趟,把那种子带回来。但从此,却没听过他的踪迹。下官也不知道,他是去了哪里清修,或者,是出了什么意外?” “但那良种,应该就是在欧罗巴。下官想着,彼一个人能往,其他人也能往。另外听说,沿海城市也有不少西洋人来贸易经商,不妨以财货诱之,命他们为大庆取得良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两种法子,下官势单力薄,自己是做不成的。但以王爷的力量和手段,却不算太困难。但这事,也有几分靠运气。是以,下官不敢打这个包票!” “本王自然要试一试的,只是不知那道人靠不靠谱?你虽是亲眼见过食用过,但你却没亲眼见过良种的栽种和产量吧?”忠顺王爷觉得自己的心跳起来。 “下官很多格物之术授自此道人,他可谓下官的老师,只是他不愿承认,说自己不染凡尘。下官觉得,他是个有大智慧,大本事的高人。下官记得,他曾说过,自己曾做过一味宝药,名为:陈芥菜卤,是把芥菜先日晒夜露,使其霉变,长出绿色的霉毛来,等长到三四寸后,再装入缸中密封,埋入泥土之中。十年后,再打开大缸,缸内的芥菜就会完全化为药水。此药用处很广,凡高烧不退,伤口脓肿,肺痈吐脓血,咳嗽,面肿,治疗极有奇效。 他又言道,扬州天宁寺也得到药方,做过这一味药。王爷不如问问天宁寺,或是太医院,所言是否属实?那时,王爷再断定那高人能不能信任也不迟。” 陈芥菜卤,那就是中国古代最早的‘青霉素’啊,在这个时代,可谓是能治百病的神药。青霉素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刚刚被制造出来时,杀菌消炎,那也是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几乎是药到病除。林明安打定了主意,哪怕那土豆红薯找不到呢,他也会说服了忠顺王推动起陈芥菜卤的研究和改良制作。一旦推广开来,也是可以恩泽天下的。开玩笑,在这一场感冒,一场发烧就有可能夺走人生命的世界里,活着太没安全感了!原身不就是这么去的吗! 至于自己的打算能不能成功林明安表示,只要忠顺亲王亲眼眼见了这陈芥菜卤的奇效,就不怕他会撂开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啊!就是为了贵人们的身体安全考虑,他也不会这么做的。 “好,本王信你!”忠顺亲王想起林明安创造的一连串奇迹,寻常之人,能有一项就是不易了!那说不得,他真是有这样的福缘呢?无论真假,那总得试一试!无非是命令手下人办事,再加上一些财货而已,自己完全能做到,得到的或许会大大超出意料,值得! “别的话本王就不多说了!本王保证,若是本王能因此得到世袭罔替的奖赏,也一定会向皇兄阐明你的功劳。本王必会努力给你争取一个国公的封爵!”忠顺亲王神色肃然,给林明安做出了保证。 “侯爵即可!”林明安笑容轻松:“下官不贪心,国公太引人注目了。到时若是王爷觉得过意不去,不如请旨给我幼妹怡安也升上一级吧?郡主太高,县主就是最好!” “那就一言为定!”忠顺亲王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在林明安优哉游哉地在家中歇息,和家人享受着天伦之乐的时候,永嘉帝的旨意宣下来了:林明安勤勉敬业,于朝廷有功,特许提前结束观政,着其在工部任职,为工部新建的格物院第一任院长,赐予从四品的官衔。望尔尽忠职守,不负皇恩 随着这旨意下来的,还有宫中赐下的大笔封赏。 -- 第101页 忠顺亲王回去后,不敢隐瞒永嘉帝,把林明安的话语含混地说过了,恳请永嘉帝成全,让他立这个功劳。 这个嫡亲弟弟一向都站是在自己一边,尽忠尽力,从无异心。现在只是为了子孙考虑,永嘉帝也愿意给他这个机会。而忠顺亲王提到的陈芥菜卤,让永嘉帝很是动容。 身为帝皇,永嘉帝自然想着能万寿无疆。当然,他知道这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幻想。那么,至少也要长寿健康才好。 于是,他当即召来太医院院判询问,院判博览医术,还记得《纲目拾遗》、《本草汇言》中的介绍,娓娓道来。他不忘了说明,这陈芥菜卤制作麻烦,时间又长,基本上各位大夫和药房是不会制作的,因此几乎就无人知道,更无人用到此药了。 永嘉帝呵斥了院判一顿。皇家还怕麻烦吗,只要有用,再麻烦也不是个问题!就是制作的时间长了些,那就先下旨命天宁寺把存货进贡上来,待实验有效后,就要立刻大规模做起来。同时,太医院务必广邀名家,一同研制推究药理,改良药方,不得有误! 想着宫中又添了一味灵药,生命安全愈发有了保障,永嘉帝高兴之余,亲笔给怀德伯府写下了门头牌匾,命宫中太监们立刻送去铭刻。戴权立在一旁,把永嘉帝的举动看在眼中,对林明安的价值更加有了明确的判断。 十日假期期满,林明安按时回到工部点卯上职,等候方尚书的安排。 第三天,他与贾政进行了历史性的第一次会面,那场景,日后在工部久久流传。 第57章 林家出继子57 自从贾元春被封妃, 并大张旗鼓地省亲之后,贾府上下都觉得自家的大姑娘深得皇宠,高贵无比, 无不欢喜雀跃, 自诩为皇亲国戚。贾政虽自诩谦虚清高, 心中也不免沾沾自喜起来, 以这个贵妃女儿为荣。 前些日子,上司还破例地给他派个趟公差, 出京办事去了, 在外面呆了十多天才回来。贾政心中暗喜, 觉得这是尚书大人也有感于贵妃娘娘的盛宠威势,因此也对他看重起来,大人这是慧眼识珠, 终于发现了他的好处。 工部尚书:我看中了你吗, 我自己怎么不知道?京城里王公贵戚多了,你能排得上号? 杨侍郎:贾存周你想多了!我不过是看不惯大家都在忙着的时候,你一个闲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派你出去跟着跑跑腿, 充个数, 别白白地拿朝廷的俸禄, 那叫禄蠹! 所以,等贾政回到工部销差时, 就错过了林明安升职的消息。工部里知道林清一家和林如海关系的人极少。贾政在工部也没有很要好的同僚, 自己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大家都忙着手中的差事,谁也想不到去跟他闲聊八卦。 因此,林明安授官的事,他是不知的, 只听说林明安在工部出现。贾政心道,哦,原来他在自己出京时,已经回来了? 贾政想着自己的盘算,连忙赶过来,准备和林明安搭讪说话,却远远地见到了林明安走进了方尚书的办公屋子。 贾政没能赶上,也不敢擅入打扰方尚书,只能在屋外徘徊着,耐心等候着。 他想和林明安熟悉一下,再慢慢地联络感情,大家都在一个衙门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不就和缓起来了。虽说因为贾敏的缘故,林明安心中会有疙瘩,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不该怪到自家头上才对。而且听说,怀德伯府已经给林黛玉送了东西,可见态度有松动了。再说了,就是看着贵妃娘娘的面子上,林清一家应该也不想和自家太冷淡。 贾政等了许久,站得连腿都有些累了,好容易,终于见林明安从屋里走出来。他精一振,连忙整了整衣冠,两步赶上前去。 林明安只见一位衣着体面整齐的中年男子叫住了他,满面含笑着冲着他颔首示意,微微诧异。 “你就是来观政的今科进士林明安吧?”那男子捻须笑道:“我是员外郎贾政,林如海是我的妹夫,黛玉是我的外甥女。” 林明安闻言,仔细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这就是书中的贾政,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是得关注一下。 贾政见状,以为林明安对他看重,欲拉近关系。嗯,他身为长辈,自然要主动一些的。 “你父亲林清与如海同族,我们两家实在是关系密切。我听府中人道,你父母给我那黛玉外甥女送了几回东西”贾政露出非常欣慰的情:“可见一家人之间,纵有些过节,也容易解开,毕竟血浓于水!如海如今已经不在了,你是他的族侄,我就把你当做自己的侄儿一般看待。若是有需要之处,尽管开口,明安贤侄!” “贤侄?”贾政叫起来抑扬顿挫,情深意切,林明安却被雷得外焦里嫩。 他瞪大了眼睛,再仔细看了看贾政。呵,这人一本正经的模样,看出来是真心实意地这么喊的。林明安顿时也无语了,如此不通世故,自说自话的,无怪乎他在工部呆了十多年,还是一点不挪窝,当着五品官,稳定得直到天老地荒! “前些日子,尚书大人派你在外做事,愚伯一直没能和你相会,也不能指导你几分。今天,愚伯请你吃饭,与你细细说一说这工部的情形。你初来乍到,相必很多地方也不熟悉。不如愚伯去请示尚书大人,请他在你观政期间,把你派到愚伯身边学习,愚伯定然知无不言,倾囊传授!”贾政越发热情。 -- 第102页 “不敢当贾大人好意。”林明安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他打断贾政的话,淡淡地道:“只是,我父亲与您妹夫只是远房族兄弟。到了下一辈,就已经出了五服,关系也远得很了。因此,在下也不敢沾这个光,舔着脸来劳您操心。我想,我们父子科举出仕,只要忠心勤勉,朝廷必不会亏待的。工部上下又都是正直忠厚之人,何须担心?” 贾政闻言心中一滞,只觉郁闷难当。恩萌出仕和没有功名,可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在工部,那些科举正途出身的同僚们,多因此对他隐隐鄙夷。可他如今都是贵妃之父了,还有人这般不给颜面,他着实有些羞恼了。 “至于您说的观政,”林明安笑了笑:“贾大人才回来,可能不清楚,朝廷特赐了恩典,我的观政提前结束了。” 一年还没到呢,朝廷竟然肯为林明安破例?贾政有些吃惊。 “那如今你是安排在哪个部门?”贾政尤不甘心,追问道。 “哈哈,有意思!贤侄?”随着一声轻笑,忠顺亲王施施然从屋中走出。一身暗黄色的亲王正服,上面绣着四条威风凛凛的四爪盘龙,头上带着华美的金冠,在日光下光泽夺目。 贾政惶恐地低下头行礼,不敢与忠顺亲王的犀利目光对视,知道这位一向和自家不对付。 忠顺亲王看也不看贾政一眼,只冲着后面出来的方尚书、杨侍郎等人笑着道:“老方,本王今日可大开眼界!怎么你工部的人上值时,是不称呼官名和职务的,只论亲戚,满口的侄、伯?本王还以为走进了哪家的内宅呢?” 方尚书顿时觉得脸上无光,对着贾政喝道:“贾存周,你也当了多年的官了,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再说了,”不等贾政回答,忠顺亲王又道:“你们也谈不上是亲戚吧?林如海是你妹夫不假,怎么他娶了你妹妹,他家一个快出了五服的族亲,都要上赶着来奉承你?人家姓林不姓贾,和你贾家怎么都挨不到一起吧?” “还有,”忠顺亲王上下打量了贾政一番,装作疑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是什么官位啊,是侍郎,还是郎中?” “什么,你是员外郎?”忠顺亲王鼻子里嗤笑一声:“原来五品的员外郎,是可以指教从四品的格物院的院长的,本王受教了。唉,也是本王是井底之蛙啊,不知天下之大!” “怎么样,林明安,依我说,还是到我内务府来吧。别的不说啊,在内务府,本王治下,至少你不会莫名其妙地受气,被不相干的外人以长辈自居!”忠顺亲王转头,立刻换了一付脸色,笑嘻嘻地对林明安道。 “忠顺王爷,这不妥吧!岂有当着老夫的面,挖工部墙角的道理?”方尚书被挤兑得急了,红着脸与忠顺亲王理论起来。 忠顺亲王今天是特地来工部商量公事的,顺便找找林明安,说说皇上听了他的那席话后的反应和安排。他也不指望今天能挖了工部的墙角,他们两人都是那么密切合作的关系了,林明安是呆在工部,还是内务府,那根本不重要。把和内务府争利的方老头好好气了一顿后,忠顺亲王清气爽,心情极好地走了。 方尚书好声好气地夸赞抚慰了林明安一番后,转头就把贾政骂了个狗血淋头:你纵然是恩萌得官的,难道就没读过书,不知道礼仪尊卑?年龄大些,资历深些,就能犯上不敬?要说你的上司杨侍郎也比你小,还是比你后来的工部,那要不要每日来给你请安问好? 再说了,这么七扭八曲的关系,你都能攀上亲戚?把心思多用在公事上,比什么都强!每年的考评,你都是中平,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再这般不上进,今年老夫直接给你个下评,回你的国公府,关起门来做大老爷吧! 方尚书并不在意贾政的反应。文臣们本就不与武勋们是一路人。在他看来,那些武勋们的荣华富贵,都是建在冰山、沙子上的,瞬息之间,就能幻灭,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贾政的女儿是妃嫔,那又怎样,没听说她受宠啊?永嘉帝的作风,他是知道的,岂能为后宫外戚左右?何况,一个妃子的娘家,怎么称得上是外戚。 昔日,贾政其人虽然没什么用,但也本分小心。现在看来,随着他女儿封妃,他有些飘了,正该敲打敲打。 那天,贾政被骂得无地自容,恨不能地下有个窟窿,让自己钻进去。这一幕,颇有几人看见,随即传扬开来,这一个大瓜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为紧张无聊的日子增加了许多乐趣。 贾政每走到一处,都觉得背后有人在窃窃私语,议论嘲笑着自己。羞恼之下,只得告了病,在家里躲羞。等过了一阵子后,才硬起头皮,回来上职。好在,林明安的研究院不在工部衙门中,他们几乎见不到面,这才松了一口气。 经此事后,贾政丢了个大脸,心中生出了怨气。一是怨贾敏结下的仇怨,连累了自己;二是恨林明安刻薄尖酸,使自己措颜无地。同时,也隐隐担忧,这林明安声势日涨,若是他怀恨贾家,那必是个隐患,如何解决? 第58章 林家出继子58 不久, 怀德伯府修缮完成,内务府特地派人到林家告知了,殷勤地请过府览看—番。若有不合意之处, 立刻就可以整改过来。 那日, 正逢着林清和林明安都休沐在家, 对于日后要长住的地方, 大家都非常地关注。于是,—家人收拾整齐, 兴致勃勃地去看房子。 -- 第103页 怀德伯府占地面积颇大, 疏朗旷阔, 整个府邸被郁郁苍苍的高大树木笼罩着,单从外面看着就觉得十分舒服。走进门去,更是眼前—亮。内务府遵照忠顺亲王的意思, 伯爵府的规格必须按照制度不能僭越, 但务必要修缮得焕然—新,用了最好的材料,花了最多的心思。府邸里奇花异草, 时时可见;亭台楼阁, 无不精致。步步见景, 处处雅致,把江南园林的细致韵味, 和北方庭院的大气中正, 很巧妙地融合在—起。 而给主人家准备的住所更是讲究。林清夫妻的正院庄重肃穆, 林明安的院子简洁而低调奢华,怡安的闺阁更是精致优雅,又不失少女的轻灵之气。林明安看了很满意,这宅子内务府动工时, 曾来征求过他的意见。可以说,这宅子的设计思路,是他—手提出来的。 “怡安,看看哥哥给你设计的屋子,还喜欢吗?”林明安首先就关注了怡安。 “喜欢啊!”怡安四处看着,开心得不得了:“真是漂亮,哥哥最好了!” “咦,哥哥,”怡安指着窗户问道:“那上面糊的是什么窗纱?这么远远看上去,就像烟雾—般,飘逸灵动,颜色又美!” 有两位宫中嬷嬷陪同在—边,她们是内务府特地拨下来给怡安的教养嬷嬷,日后也要跟随着住进来的。听到怡安问起,含笑着回道:“乡君,这窗纱名叫‘软烟罗’,质地细密,又透光,又通风,还防蚊虫。拿来糊窗,极是好看实用。” 又补充道:“拿来做帐子、被子,也是很好的。” “软烟罗?”林明安上前摸了摸那绿色窗纱,确实手感细腻,色泽优美,忆起书中众人游览大观园时,在林黛玉的潇湘馆中的—段描写,心念—动。 “据说软烟罗只有四种颜色,现在上用的,也没有这般品质了?”林明安闲闲地问道。 教养嬷嬷—愣,随即恭敬答道:“公子好见识,那四种—样雨过天晴,—样秋香色,—样松绿的,—样就银红的,银红的又名霞影纱。这是特地从内务府老库中寻出来的,王爷吩咐了伯府中要用最好的装饰摆设,内务府不敢怠慢。那四种都准备了,若是乡君不喜欢,立刻让人换过了!” “不必了,这样就甚好。”林明安转头问怡安:“怡安,等天气冷了后,再换上霞影纱的,看上去添点暖意亮色?” “好啊,我都喜欢!”怡安笑得如异花初蕾,丽色生辉。 “既然用了绿色的,那么在怡安的院子里多种些夏秋之际,开花鲜艳的花木,这样才和谐悦目。”林明安吩咐道。 教养嬷嬷把这—切看在眼中,感叹怡安乡君被家人真心疼爱,林明安的举动出于自然,半点没有作伪装。这—家人的亲热和睦,是她们在贵胄人家,罕能见到的。 她们被内务府派到怀德伯府,担起教养怡安乡君的责任。据说,这—家原为外地人氏,是新起来的官宦,因为儿子得用,被皇上看重。虽然内务府交待了要好生教养乡君,尊重伯府,但她们京中贵人们见得多了,对着外来的新贵,总存着—份优越感。今日见林明安器宇不凡,对那许久之前的名贵织物名称,如数家珍。那份心思登时就收敛起来。哦,也是,据说他们原籍姑苏,世代书香,不是那等骤然暴发的人家。 以这家人对林乡君的疼爱来看,她们只要兢兢业业做好了分内之事,伯府是不会亏待的。或许,日后能跟着乡君养老,那就不担忧晚年无依了。想到此处,笑容就深了许多,真挚了许多。 而最让她们动容的,是怀德伯—家要离开时,内务府打发人来告知,皇上亲自为伯府写下了门头牌匾,请伯爷寻个良辰吉日,安排挂上,别忘了上个谢恩折子。 在场人都大吃—惊,皇上御笔,岂能轻予?京中能得到的贵胄人家,可是寥寥无几的!这林家人,怎生有这样大的面子? 经过这—遭,两位教养嬷嬷就此收拾起心思,拿着怡安当做日后的依靠来,尽心尽责地教养,弥补了陈氏眼界见识不足的缺憾。怡安在两位内务府精心挑选出来的教养嬷嬷的指导下,学习各种礼仪、装饰、管家之法,其中诸如识别珠宝、衣料、安排宴席、待客等等,逐渐越来越有大家贵女的气度和底蕴,与那些京中的贵女们相比,也毫不逊色,反而因小时家中不拿着规矩约束,多了—层灵动与胆气。 林清与林明安请人占卜了—个好日子,恭恭敬敬地举行了—个仪式,皇上赐下的牌匾就稳稳地安上了门头。‘怀德伯府’几个遒劲有力,墨汁淋漓的大字,在厚重的牌匾上,闪动着夺目的光芒,让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心怀敬畏,目眩神迷。 这,代表了皇恩,代表了圣心,代表了—个新兴家族的横空出世,青云直上! 林清与儿子商量,全家人事先搬进新家。待买好了奴仆,—切事物收拾了妥当后,选定—个好日子,请客摆酒来暖屋。自己家可以不讲究这些虚礼,但皇上又是赏赐府邸,又是亲笔书写牌匾的,自然不能消无声息地,让皇上失了颜面。 “安哥儿,”陈氏想起—事,犹豫着问道:“那林百福知道了我们要迁府,巴巴儿送来—份丰厚的礼来。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让他家姑娘来认认门,和怡安亲香亲香。这事,我和你阿爹不好做主,得问问你的意思。” 林明安浑不在意,挑眉道:“怎么,林如海的孝期已经结束了?哪里有带着孝去别人家的道理?再说了,不过是远房族亲,就不用劳动他家小姐了,安安稳稳地呆在家中最好!” -- 第104页 陈氏—笑,命人准备了—份差不多的回礼给林百福送去,婉转地把安哥儿的意思说了—说。她也不想多与黛玉来往,毕竟两家这关系太尴尬了。只是,于情于理,她还是要问过安哥儿才是。虽然是至亲的母子,但终究要对成人的儿子有—份尊重。安哥儿不喜旁人拿着身份来压着自己,这点她多年来,在旁边看得明明白白。 不提林百福听到这番话后,心中的焦躁和不满。荣国府中,贾母和家中的人也感叹着此事。 “不想那林家现在兴旺至此!”贾母叹道,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皇上御笔啊,这是多大的荣耀!唉,这样的荣耀,自家也曾经得到过的。不过,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真是‘白头宫女在,对坐说玄宗’啊! “他家有没有邀请玉儿去呢?”贾母轻声问道。 “没有,听说那林百福送了—份礼过去,林家立刻回了礼,但绝口不提请黛玉去做客的事,只推说要让黛玉专心守孝。”贾政无奈地道。 “那林明安现在在工部如何?”贾母追问道。 贾政涨红了脸,从牙关0中崩出话来:“很好,方尚书和杨侍郎常常称赞他有本事。因他所创出的法子,工部和内务府办了工坊,收益颇丰,工部上下都沾了光,因此都说他的好话。” 贾政心中又是羡慕,又是愤慨。林明安让他丢了脸,但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能把林明安和宝玉换—换! 贾赦在旁边听到收益这个词,双目都在放光:“老太太,这么说,那林明安可是个财神童子啊!咱们家如今的光景是—年紧似—年,若不能搭上条好门路,做点营生,日子可就难过了!怎么的也不能放过他的!老二,你在工部,居然就浪费这样的好机会,白白地看着?”他指责起贾政来。 “大哥,我何尝不想去和他亲近—二!”贾政满心委屈:“只是他根本不愿理会,给了我—个好大的没脸!再说,如今从礼法来来说,他与妹夫都没什么关系了。他不想和咱们亲近,咱们又能如何?” “呵呵!”贾赦冷笑道:“总是想人把饭端到嘴边请你吃!老二,你可想好了,家中以前虽然也不算宽裕,但是也勉强得过去。如今,处处是窟窿,外面还欠了—屁股债,这可都是盖园子,迎接贵妃娘娘的缘故!” 贾母喝住了贾赦的抱怨:“放肆!贵妃娘娘,你也敢说嘴?难道你不知道,贵妃荣耀了,咱家才得体面!” “哪里来的体面?”贾赦反驳道:“咱们家因为贵妃娘娘得到了什么好处?是受赏了,还是封了官?每年不过赏赐些彩缎、古董下来,折算下来,不过—千多两银子,还不如那些太监们来咱们家打两次秋风的呢!更别说,每年送进宫的大批孝敬了,扔进去,都听不到响儿!” “再说了,”贾赦趁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咱们贵妃,贵妃的叫着,可娘娘的册宝下来了么?究竟是几品宫妃啊?” 贾母气得发抖,指着贾赦:“宫中的事,自然有皇上的安排。你这么说,是在对谁不满,皇上娘娘,还是我与你弟弟?” “哼!”贾赦见贾母发怒,不敢再说,悻悻然地离开,口中嘀咕着,把声音放得不高不低,刻意让贾母听见:“您嫌弃我,可您看重喜欢的,难道就给家中争光了?呵呵,那林明安如果不是妹妹做得差了,如今还是贾家的外孙子呢!可惜啊!” “你这个孽障!”贾母怒骂道。 等贾政神情沮丧地退下后,贾母—人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屋外越来越暗沉下来的天色,觉得周身—阵寒意,直冷到了心底。想着方才贾赦的话,更加惶然难受。 贾家赫赫扬扬了近百年,回忆起自己自年轻时嫁入了荣国府,在这里度过了几十年的光阴。那时,是何等的光辉璀璨! 窗户上糊着‘霞影纱’,在暮色中如同—抹晚霞的影子,飘忽在风中,美丽的光泽如霞光般流转,然后慢慢地黯淡了。正如贾家从繁华兴旺到逐渐衰颓没落!她的心也随着逐渐沉寂了下去。 “林明安怎么不是林姑爷的儿子呢?他当然是林姑爷的儿子!”良久,风中传来了贾母的喃喃细语声。 第59章 林家出继子59 庄子上又下来了不少新鲜果子, 晾晒了些干菜,林百福亲自给林黛玉送来,主要是看看林黛玉的情形。这次, 他先去给贾母请安, 分出一些土产来孝敬。如今, 贾家相待林黛玉还不错, 于情于理,他这个林府管家面子上也显出对贾家的亲近和尊重才是。 贾母和颜悦色地与他聊了些家常, 说了黛玉的身体和生活情况, 貌似不经意地说起了林明安搬家的事情。感叹道, 血脉之亲,纵有些龌龊,也不该老死不相往来的!大户人家中, 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只有顾念着大局,才得长久兴盛。就是族人之中,也当相互照顾。你看贾家每年年终都要给族人分分例, 在周济族人上面, 要花费多少?族人若有个为难之处, 府中也少不得要出面相助的 当着他的面,又叹息自己的女儿女婿没福, 白白地损了一个好儿子, 便宜了旁人。那林明安虽出继了出去, 但小时也在林家养了快三年,那也是金尊玉贵,眼珠子一般看待的,父母抛洒了多少心血!如今, 被别人一笔勾销了。他们家虽养了林明安一场,却从林明安身上得了多少好处,自然不愿意放手。 -- 第105页 林明安对女婿和玉儿如此冷淡,怕其中也有人挑唆的缘故!唉,如今,人家升官授爵的,连膝下一个女儿都因此得到了乡君册封!可怜女婿献上了全部财产,玉儿竟也不能名正言顺 我听说姑爷病重之时,曾想着让林明安兼祧两家。难道他竟然没有应下生父临终前的请求?可惜啊,若是他应下了,又有凭证,那不但玉儿能有个出息的兄长依靠,林家也后继有人了,姑爷也不至于身后无人祭祀供奉了! 自然,玉儿也可以嫁人后,生一个儿子让他改姓林,延续林家的香火。可姑爷已不在世了,玉儿只是一个孤女,哪家的长辈会答应这个要求呢?那只有招赘个女婿上门,肯做赘婿的,还有什么好人? 林百福一路上想着贾母的话,心中沉甸甸的,一时转过很多念头。 雪雁是林家出来的丫鬟,林百福对她比贾家出来的紫鹃更加信任,交待了她仔细看着贾家和小姐,凡是觉得有相干的事情,都要告诉自己。 于是,林百福从雪雁的口中知道了一些事情。 宝二爷前些日子挨了政老爷一顿狠打,好些日子不能下床,那真是血肉模糊啊! 为了什么下这样的狠手? 雪雁摇头道,仿佛是因为两件事儿。一件,和二太太屋里的金钏儿姐姐有关联。后来,太太撵了金钏儿姐姐,她想不开就跳井了。据说,府中的环三爷在政老爷面前告了黑状,政老爷因此生气。 雪雁说得含混,但林百福一听就猜到了大概,心中不免对贾宝玉鄙夷起来。原看着他形貌出色,老爷在世时,还曾考虑过贾太君‘两个玉儿凑一对’的提议。这样看来,纵然生得一付好皮囊,也不过是酒色之徒,和安哥儿这样的英才压根没法比! 还有一桩,是忠顺王府府中的长史来问宝二爷淇官的下落,那是忠顺王府里的戏子,说是宝二爷拐带了去的,因此向府中问罪。政老爷见宝二爷连忠顺王府也得罪了,又生气又惶恐。依我看,宝二爷挨打一大半是因为这件事! 怎么了结的?自然是宝二爷说出了淇官的下落了啊,不然那长史岂能罢休? 听到这里,林百福心中更是冰凉一片。 那贾宝玉风流好色倒也罢了,没有担当更是可恶! 淇官此人他也听说过,是忠顺王爷的奴才私宠,此番打了王爷的脸,逃跑后被抓回去是什么下场,自然可想而知!贾宝玉竟然与这般下流的人厮混在一处,而稍微被吓一吓,就赶忙出卖朋友(情人),真正是个没用的软骨头!换而言之,日后小姐若处于困境,遇到恶人,能指望这样的男人维护? 往深处再想,忠顺王府派出个长史,就能逼得贾家低头,忙不迭地痛打自己家的儿孙,只为了不开罪权贵。此时的贾家,与自己印象中昔日的显赫威严的荣国府,完全成了两样。贵妃省亲,怕是落日余晖,最后一抹光彩辉煌! 那么,这样日趋式微的贾家,日后有能力为小姐撑腰? 听说,林清家迁居,也没有大摆宴席,只清了父子二人的同僚们吃饭游玩一番。可没人因此而敢轻视了半分,门头上的皇上御笔熠熠生辉,就足以让人敬畏钦羡!不用进门,就能明白了怀德伯府沉甸甸的分量和恩宠! 那天,听说父子二人的上司为了避嫌,没有亲临,但也派人送去了礼物。忠顺亲王更是亲自上门贺喜,与他们言笑晏晏,浑没有摆亲王的架子,还带来了宫中的贺礼。这样鲜明的对比,简直是触目惊心,更让人痛心疾首! 可那能怎么办呢?林清黯然地想着,在这一点上,他与贾老太君的想法盘算是一样的。但是,也一样苦苦思索,却找不到解决之道,奈何! 林清一家对贾家和林百福共同的怨望和渴求是不知道的,他们每日里都在满心欢喜,满怀希望地生活着,日子越来越好。 陈氏和怡安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渐渐融入了京城贵妇、贵女们的交际圈。居养气移养体,本来林家也是书香门第,在蜀地时生活也优裕,底蕴是有的。现在随着林清父子的发展,更是又富又贵,陈氏和怡安走出去,那种气派和谈吐举止,已然脱胎换骨! 一日,林清收到了姑苏的来信。说是老族长在家中起夜,不小心栽了一跤,就此中风在床,不能言语,时日无多了。族长一职就交给林泽宇来担任。 林清对着家人叹气,老族长为人还是不错的,虽然有些优柔寡断,大体上还是公平慈和的。林泽宇,他对此人,实在有些印象不佳,他与自家也不融洽。不过,也无所谓,他们一家日后不出意外,都会在京城长住了。姑苏,怕是要等老了,才会落叶归根了,那还计较什么?这么一想,就释然了。 “让宋松回去,代我们探望老族长吧,送上五百两银子,也是我们的一份心意。”陈氏看了看林明安,又道:“再从账上支一千两,送去给赵玉兰过日子。来京城后,我就安排人把咱们家姑苏老宅和庄子过户给了她,让她安度余生。庄子倒也罢了,那宅子是安哥儿住过的,赵玉兰因此很是欢喜,也就没有推辞。” 林明安其实也有些遗忘了他的‘外婆’,闻言深感陈氏的细致和慈心,不禁感动地道:“多谢阿娘!” “安哥儿,一家人,还谈什么谢字!”陈氏想起一家的境遇变化,也感慨万千:“那是我们应该做的!若说起来,合该我们谢她才是!”—谢谢她的女儿生下了安哥儿,这样一个好孩子! -- 第106页 她看了看怡安无忧无语的笑颜,心中道:若没有安哥儿,此刻,我与你阿爹不知要为你操多少心哪!想想那林家的黛玉,唉,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怡安已然出落成明媚美丽的豆蔻少女,初入京城时,养在深闺,还不太显眼。现在,她得到了乡君的封诰,学习教养之余,少不得要出入交际,在贵女的圈子里,崭露头角。 怡安的美貌灵气,聪明能干,很为人称赞。特别是,她还有一个极有本事,深受皇上看重,本身也才貌双全,年轻有为的哥哥。一时间,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怡安都十分的引人注目,更有人尝试着与他们兄妹二人说亲。 第60章 林家出继子60 这些日子, 陈氏接到了不少官宦人家的帖子,邀请新鲜出炉的怀德伯夫人和怡安乡君赏花,赴各种名目的宴席。林家在京城中熟悉的人不多, 有些压根不熟悉的, 陈氏就以家中事多脱不开身, 怡安要跟着宫中嬷嬷学规矩的理由婉言谢绝, 但总有些比如老夫人过寿之类的是推辞不得的。 林明安倒也乐见其成。怀德伯府, 是新兴的贵胄人家,不能游离在京城的社交圈子之外, 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 必要的交际也是应该有的。就算陈氏自己不在意, 怡安也是需要多见世面的。林家如今的身份背景, 决定了她日后的婚配对象,绝不可能是白丁, 要么有爵位,要么就得有功名, 总脱不开这个范围。 记得《红楼梦》书中有一段,是贾太君吐槽那些富贵人家小姐看中穷书生的掰谎记,就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尽管不喜贾家,林明安得承认,贾太君这番话很透彻通达,毕竟是掌管了国公府数十年的, 她的眼光和见识比起自己的儿孙来, 还是要高明的。 怡安年轻,会不会被感情迷惑而遇人不淑?林明安防患于未然,亲自给怡安讲了许多实在的道理。前世信息大爆炸,什么样的人物故事能瞒得过吃瓜群众的?就是林明安自己的见闻, 也足够丰富了。痴情女子被辜负;凤凰男一朝得意,翻脸无情太多太多!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在古代,那是坚贞贤德的典范,女德的象征。林明安生怕教养嬷嬷会拿这些来给怡安洗脑,把怡安教歪了。他明白地告诉怡安,这王宝钏、崔莺莺这样的女子,就是满脑子只知情爱,不知人间冷暖,不识人心的蠢货,被薛仁贵当做了垫脚石,还懵懂糊涂着,难怪王宝钏只做了十八天的皇后,就一命呜呼了。崔莺莺活生生被红娘摆布,一生的不幸,只成为渣男炫耀自己魅力的一段风流史! 林黛玉至情至性,这般的女子让人同情惋惜,但林明安并不太欣赏。他更希望怡安做个通透大气,冷静聪慧的姑娘,甚至可以心性凉薄一些,比起别人来,更多爱自己几分。这样,在这个时代,不,是在任何时代,这样的女子都会过得更好,既太平又快乐,不会以心为形役! 怡安甚是灵慧,自小就不怎么受拘束,在林明安的熏陶之下,心智比起深闺中的女子来,要成熟得多。又亲眼见到自家家境地位转变的过程,对自己哥哥的信服,要远胜过对阿爹阿娘。经常听林明安讲世情百态,更加清明通透。 相由心生,怡安自从随着母亲出席了一些京城的交际聚会后,她的明丽灵慧,落落大方很受人赞赏。再加上父兄是正得势的新贵,免不了就有些人打起了她的主意,起了别样的心思。 “阿娘,你说近来有不少人家透出和想与我们结亲的意思,是看中了我,还是怡安?”林明安听了陈氏的话,平静地问道。 “都有。”陈氏回答道:“我现在不是带着怡安出去走动了不少回吗,就被人注意上了。有的是拐弯抹角地说的,或是请人来旁敲侧击,为自家探听口风,也有几家直接请了官媒来说合的。你阿爹说,人情练达上面他不如你,尤其是京城的情形,他也并不太清楚,让我来和你商议。人物合适是一桩,人家也不能有什么纰漏。” 她叹息道:“安哥儿,京城里风高水深的,我与你阿爹一直是在姑苏、蜀地过惯了安逸简单日子的,怕是思虑不周全。如今你得皇上重用,又与忠顺亲王走得近,其中哪些人家是不对路的,你自然是心中有数。” “既然如此,阿娘,那你把怡安叫来吧!”林明安道:“这事也与她有关,她也该听一听的!” “这,这,哪有女孩子能听这样事的?”陈氏觉得林明安着实有些离经叛道:“婚姻大事,这不是该由父兄做主的么?” “阿娘,”林明安轻声道:“若想女儿活得舒心快意,就该拿她当做男儿一样的教养。若只是放在深闺中绣花,读女则,日后她如何有见识,通人情?再者,衣裳首饰,这些小事您都会让她精心挑拣,没有异议。可关乎她命运的终身大事,如何她连知情的权利都没有了呢?您放心,我会详细为她剖析说明白的!” 想起了书中的林黛玉,林如海也曾专门为她延请名师,读了不少书,是当做男儿一般悉心教导的,怎么会后来成为那样伤春悲秋,满目哀愁的女子 林明安忽然好奇心起,问陈氏道:“阿娘,林黛玉还在守孝且不提,你这些日子交际赴宴,可曾见到贾家的太太姑娘们?” “只见过两次贾家的太太,一次是两位太太一起来应酬的,一次单是贾二太太来的。”陈氏回忆道:“贾家的姑娘们,倒是一次也没见着。他家的姑娘,仿佛不怎么出来的。” -- 第107页 “贾家的太太们好像挺想和我说话,但我想着咱们两家的关系尴尬,远远的敬着是再好不过的,也不便和她们多亲近,于是点点头,招呼一下,就过去了。她们也不好表现得太热切。我也看出来了,就是内宅的交际上,文官和勋贵的家眷们也是挺泾渭分明的。倒是忠顺王府的昭静郡主时常关照着怡安,给她引见各位贵人们。” “养在深闺人不知。贾家姑娘总不出门交际,难怪无人上门提亲了。”林明安记得书中三春在婚事上都挺困难的,摇头感叹道。 陈氏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悦地冷哼了一声:“有一次我遇见了保宁侯史家的两位夫人,对我可算热情有加,把你和怡安都大大夸赞了一遍。话里话外地都穿插着提到了自己的儿子,还特意提到了贾家的姑娘们,称赞她们才貌双全,规矩又好,是极出色的闺秀。对了,还说道了她们的侄女,史家的小姐史湘云!她们这是什么意思,吃相也忒难看了吧!” 林明安侧头一眼瞥见了被召唤前来,正凝神在一旁倾听的怡安,含笑对她道:“怡安,你如今是伯爵府的乡君,见到的人物关系复杂。其中的是非取舍,来,听阿娘和哥哥为你剖析分明。” 怡安见哥哥对她看重,心中高兴,目光兴奋雀跃,连连点头答应。 陈氏无奈地叹气道:“安哥儿,那阿娘就先说说哪些人家对你有意吧!” 接到传讯后,林明安匆匆赶去,见到了正在满屋子踱步,满面春风的忠顺亲王。 “明安,上次你提到的陈芥菜卤,本王向皇兄禀报后,已经从扬州天宁寺拿了一部分回来。恰巧,有人受了重伤,伤口溃烂昏迷,高烧不退,医生都让准备后事了。反正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就试着给他服用,居然就把人给救活了!太医院见状,赶紧又另找人试了几次,确定了那陈芥菜卤是一味救命的灵药,就是那味道着实难闻了些,哈哈!皇兄现在下令,命太医院集中天下名医,专心研究此法。大家集思广益,或可改进一二,把那成药的时间缩短个几年,药效更提高些才好!一边又让人按照此法大量做起来,天宁寺和尚把方子都献给了朝廷,希望能救治到更多的人。” “皇兄赞赏这些僧人们的仁心善行,下旨褒奖,赏赐丰厚。他们自然是当赏的,但那率先提起此好事的你,和举荐的本王,那也是有功劳的!放心,皇兄都记在心上呢!”忠顺亲王笑嘻嘻地道。 “明安不敢居功!”林明安谦虚了一句,忍不住问道:“王爷找我来,只是为说此事?” “当然不止!”忠顺亲王正色道:“你说的海外良种红薯和土豆,我第一时间就命人拿着你写下的文字描绘,画下的形貌去沿海的港口,让官府找来贸易的西洋商人细细打听了。其中有几个商人道,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里是见到过的。因为西洋地方以面包为主食,大多种植大麦小麦,红薯和土豆他们不喜,因此没有推广开来,但他们的朝廷也不许良种流出国境。在本王重奖之下,他们答应立刻开船回去,设法偷运出来。我想,不需要太久,红薯和土豆就会在大庆朝出现了。” “太好了!”林明安纵然有心理准备,此刻也忍不住欢呼出声。他是知道土豆和红薯对于普通百姓农人们的意义的。平常年景,这样的高产作物,是收成增加,能让他们吃得更饱一些。到了荒年,就关系到能否保住性命,需不需要因为饥荒而卖儿鬻女,骨肉离散!而对于朝廷来说,民以食为天,百姓只要不饿肚子,国家就轻易不会发生动荡。 于公,利在千秋!从私心上来说,建立了这样的功劳,他和忠顺亲王只要不犯特别不能饶恕的大罪,朝廷和皇上都会对他们保持充分的宽容。他们的所求:世袭罔替的亲王传承和侯爵的爵位、升官的奖赏指日可待! 怪不得忠顺亲王心情这么好,就是林明安自己,也按捺不住满怀的兴奋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自己的前途,也应该行这样的正路,去坦然地争取。他不是淡泊名利的人,在利国利民的同时,努力争取到自己该得到的奖励,是光明磊落的行径! “如果土豆和红薯到手,王爷,请立刻就送到全国各处,在气候、水土都不一样的田地里栽种下来实验,最后把得到的结果汇集起来,上报给朝廷。这样,这份实打实的业绩就稳稳的了,再无人能质疑!”林明安提醒道:“到时,我会把一些栽种方法和主意事项告诉王爷的,王爷不如在京城附近的皇庄上也试着种植,等收获时,把皇上和朝中大人们都请去观看。亲眼见到的景象,必将让他们永世难以忘怀!” “好!到时就这么办!”忠顺亲王猛地拍掌,饶有兴味地笑道:“明安你前世莫不是福星,哈哈!或者,该说是财神转世吧!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生财之道!” “啧啧!”他上下打量了林明安一番:“怪不得,我听说,很多人家想与你家结亲呢,那是名利双收的好事啊!” 林明安心中微微一紧,他拿不准忠顺亲王如此说,是不是永嘉帝对他的警示,他淡淡地开口道:“确实是有不少人家寻上了家母,只是,这些在下官看来,均非良选!” 第61章 林家出继子61 林明安在陈氏的介绍中捕捉到了与《红楼梦》书中有关的人物。他冷静地对着怡安, 拿出来一一地点评,解剖其中的用意。 -- 第108页 “修国公侯家,膳国公石家, 都透出想和哥哥结亲的意思。”林明安神情淡淡地道:“只是, 侯家的人选是三房庶子的嫡女, 石家的姑娘是二房嫡子的嫡女, 但这二房在石家一向存在感不高, 是家中无足轻重的人物。而这石家袭爵的世子,前两年是把自己的嫡长女嫁给了金陵兵部右侍郎的庶子。” “这岂不是说, 他们没把哥哥放在眼中么?”怡安愤愤地道。 林明安的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漠的微笑:“哥哥现在毕竟官职不高嘛, 他们觉得一时得不到太多好处。比如那石家, 自从自家嫡长女下嫁之后, 就由亲家助力,得到了宁夏总兵的实缺。咱们林家是新封的伯爵, 原本只是平民,他们是传承了两三代的豪门, 想必觉得,咱们还不能和他们平起平坐。可又觉得,放过了这个有些本事的女婿挺可惜,那不如让次一等的来联姻,这样就两全了。” “哦,对了, 还有南安郡王穆家的, 只是说的姑娘是穆家嫡支的族亲。”听了陈氏语气愤然的介绍,林明安讥讽地一笑。对于南安王府,他心中是绝无好感的。身居高位,权势显赫, 却不但无能(统帅大军与小国征战,居然会兵败被俘),而且自私霸道,人品很差(威逼着贾府女儿代嫁和亲,那还是祖辈有交情的呢!)。 “在高高在上的南安王府眼中,他家嫡枝族亲的身份也是高的,足可以配得上我一个中等的官员了。日后有了这层关系,少不得会提携我呢!他肯屈尊纡贵,我该求之不得才是!” “真是笑话,忠顺亲王的身份不比他家更高,对着哥哥不也是另眼相看的么?连昭静姐姐,对我也是平易可亲的,并没有摆皇族的架子!”怡安为哥哥报不平道。 由此可见,四王八公的权势和嚣张了,这也无怪乎最好都落得个大厦倾覆,被连根拔起的下场了!当年,他们拥戴废太子,连当今皇上都不放在眼中的。这样看来,荣国公贾代善倒是个有眼光的,在鼎盛时期就能把嫡女下嫁给林如海,当时林如海虽是探花郎,但初入仕途,也并无多少背景和势力。” “至于贾家和史家的姑娘,”林明安想起书中的红颜薄命的女子们,心中生出几分怜悯,但他终究不能拿着自己的人生来去拯救她们:“或许她们确实是极好的女子,但就凭我们两家的纠葛,我也绝不可能答应的。” ——何况,贾家那是多大的泥潭啊,知道最后的结局,他如何还会踏进去?不过,贾家应该只是这么想一想的吧,贾家唯一嫡出的贾惜春年岁尚小,贾迎春、贾探春那都是庶出,就算是记嫡,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而已!贾赦和贾政如今论起官位和爵位来,比起自己和阿爹来,也根本高不到哪里的!看来,贾家在四王八公之中,也是算撑不起家业的了。四大家族中,王子腾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 “至于想给你说亲的,怡安,你是正式得册封的乡君,这就是你的身份,合该得到尊重!你也要明白自己的地位,要撑得起来!”林明安正色道:“史家的不必考虑,四大家族的下一代就没有能拿得出的男丁,完全不能配得上你!” 再往后说下去,林明安的脸色顿时冷凝了起来,从牙缝里冒出几个字:“北静郡王水溶!” 他的声音中透出寒意和怒气:“他居然也敢来向怡安求亲!不说他年龄比怡安大了不少,他自己本身也是有老婆的,他凭了什么来羞辱林家?怡安也是乡君,他想纳了怡安做妾么?”说着,他怒气冲冲地砸碎了手中的茶碗。 陈氏想起当时来说合的贵妇,满面堆笑地劝她道:“林夫人,北静王爷人才英俊,身份高贵,和怡安乡主是再配不过的!虽说王爷已娶了王妃,是有些委屈了怡安,美中不足,但怡安过门了就是侧妃,也是能穿凤冠霞帔,诰命封号在身的,哪里算是一般的妾室呢?再说了,谁都知道北静王妃身体一直不好,王府会交给怡安管着,偌大的王府上下,那还不是她说了算么?说不得哪一天,怡安就会成为北静王府的女主呢?舍虚名而得实利,怡安的父兄也会得到北静王爷的照顾提携。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也是怡安出众,让王爷一眼看中了。林夫人,您回去好生想一想,再决定不迟!” “侧妃难道就不是妾么?就是皇上的妾,那也是妾!”林明安冷冷地道:“阿娘,你就这样回答:我林家书香门第,自有风骨,家中女儿,绝不为妾!家中男子,自然是凭自己的本事去挣前程!若是靠着卖女儿姐妹,拉着女人的裙带来博富贵,死了都无颜去见祖宗!” 怡安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哥哥,对哥哥对她的爱护感动不已。这些日子,以她在京城的所见所闻,贵胄人家,女儿用来联姻,为家族谋利,是很常见的,大家都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相反,真心疼爱女儿,为女儿的幸福考虑的,那才是少数!但她也为哥哥担忧。 “哥哥,”她小声问道:“这样回绝,会不会招来他们的怒气怨恨,会不会对你和阿爹不利啊?” “安哥儿,怡安说得对!”陈氏劝道:“咱们就算不答应,也该说得委婉些,不如说怡安与北静王爷八字不合,或者怡安年龄还小,咱们要留她几年?” “若是北静郡王执意要这么做呢?”林明安沉声道:“他可以找高僧高道来测算,测算的结果必定是大吉大利的天作之合!他也可以说先定下怡安,日后再办婚事就是,这就把咱们的借口堵回去了!所以,阿娘说的,都是不妥当的!” -- 第109页 陈氏低头苦思了半日,咬咬牙道:“实在不行,就说怡安虔心向佛,去寺庙里清修个一年半载的,熬过了风口浪尖,也就没人记得了。” 去寺庙住着,要远离家人?怡安脸色一白,但立刻点点头答应,她不想连累自己的哥哥。 “不必!”林明安断然拒绝。 看着陈氏和怡安脸色的惶然,他松缓了口气,为她们解释其中的道理:“文臣天然就与勋贵们不是一路人。我在勋贵们面前孤傲不屈,富贵不能淫,文臣们一定会站在我这一边支持,这显示了文臣的风骨!所以,你们不必担忧!而且,我根本无需别人提携!” “我能做的,是旁人做不了的!”他傲然道。 “再有一点,我也与你们说透了!我既然是得到皇上看重的,那自然而然的,就得选择坚定地支持皇上!以皇上的心性脾气,是容不下墙头草的!方才我说的那些人,是开国的四王八公,皇上一直忌惮防备着他们的!只要皇上支持我,我就立于不败之地!” 陈氏与怡安默默点头,终于定下心来。 “所以,我就这么回绝了那些人家。”林明安自然略去了和家人的谈话,把结果径自告诉了忠顺亲王,摊开手,洒脱地笑道:“我可是把他们得罪了一个遍!日后若是被报复起来,还得请皇上和王爷给下官做主!” “哈哈,痛快!”忠顺亲王听着林明安的言语,高兴地拍腿大笑起来:“你只管放心吧!” “且让他们放肆蹦跶几年,来日方长!”他缓缓收敛起笑容,冷冷一晒。 这壁厢,贾母正与家中人感叹议论。 “听说那林家小子回绝了所有的提议,”贾母道:“连南安王府和北静王爷的面子也不给。特别是对北静王爷,回绝的话很不客气,言辞激烈,道要他的妹妹做妾是对他林家的侮辱!” “虽说不是王府正妃,但侧妃娘娘,那也是身份尊贵的!林家骤然发达,自视太高了!”邢夫人连忙附和道。 贾母叹了口气:“是这个理儿!可是,那林明安居然开口就驳斥道:侧妃也是妾,就算称呼得再尊贵,也改不了本来的面目,给了北静王爷一个好大的没脸。依我说,也是他年轻气盛,没经过事儿,未免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些!” 在场人顿时都一阵子不自在,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元春,心中一滞。 “少年得志,就目中无人,昨日里史家表嫂悄悄地告诉说,南安王妃对林家不识抬举,甚是恼怒。但想着他父子都是文臣,闹将起来,怕朝廷里惹人非议,准备着给林太太和她女儿一个小小的教训,便罢了。”王夫人沉着脸道。 “下个月,南安王妃要办一场赏花宴,只请了咱们一些老亲人家。”贾母顿了一下:“王妃也给怀德伯府发了帖子,请她们母女二人赏光。说玉儿到时也会来散散心,同族的亲眷们,正好见一见面,料想这般一说,她们也就不便推辞。” “咱们四王八公,皆为一体,一荣俱荣,一衰皆衰!南安王府也是给咱们大伙儿撑面子。既是如此,”贾母轻轻一叹:“凤姐儿,你去与玉儿说说。打点车马礼品,到时带玉儿与她们三姐妹一同去赴宴吧。” 林明安桀骜不驯,自己的很多打算便无从谈起。可恨贾家败落得太快,在四王八公中只能靠昔日的威名来支撑着场面,想要威慑他一二吧,也无能为力。现在,林家站在皇上和忠顺亲王一边,得罪了两家王府,有人出面教训一番最好。 第62章 林家出继子62 南安王府给怀德伯府送来了请帖, 来送帖子的嬷嬷道,南安老太妃前些日子刚病了一场,病中梦见菩萨以杨柳枝降下甘霖, 没几日她就病愈了。恰巧, 王府中的海棠花盛开, 就想着办个宴席冲一冲, 也请一请各位夫人小姐们沾一沾喜气。那嬷嬷 还特意加上一句:老太妃也请了荣国府的几位小姐前来, 其中也有前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小姐,那不是乡君的族姐么?唉, 那也是一个可怜的, 无父无母的, 好在还有外祖母和舅舅照看着。 听说贵府对那林姑娘也挺关心的, 还送了两回东西,贾家老太君还感念着呢。也是, 毕竟是同族之人,同在异地, 怎么也会亲香亲香的。不过,那林姑娘一直在家守孝,你们也见不上面。那姑娘的母亲也是咱们老太妃看着长大的,疼惜她的境遇,怕她孤单愁闷,也特意请了她来散散心。到时, 你们便也可见一见了, 还请夫人和乡君千万赏光! 这话里里外外都说到了,陈氏也不好再推辞,只得笑着接下了帖子。当天晚上,在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餐之时, 陈氏就对着林清与林明安说起了此事,想征询他们的意见。 “咱们家与南安王府也没什么交情,安哥儿还回绝了他们提的婚事。我听说南安王府素来有些跋扈,不会因此不悦而报复吧?”林清皱眉道:“你们母女二人到了人家的府中,难免势单力薄的。人家若是当众挑事给你没脸,下你的面子,你又能如何?总不能直接怼回去吧,那是王妃、太妃,毕竟身份有别。依我看,不如回绝了吧!到那天,你装个病,就躲过去了!” 陈氏有些意动,侧头问林明安道:“安哥儿,你看呢?” 林明安沉吟了一下:“阿娘,这次若是躲过去,倒也无妨。只是,若是下次呢,下下次呢,难道能一直推病?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咱们若是示弱了,越发会让人欺上头来!” -- 第110页 “况且,”林明冷哼了一声:“南安王妃、南安太妃身份虽高,阿娘和怡安的也不低啊!在皇上和皇后面前,咱们都是一样的臣子,谁比谁高贵?她们并不敢太出格的!” “至于算计刁难?”他朝着陈氏一笑:“我相信阿娘和怡安也不是软弱无能的人,定然能化解的!” “阿娘是不在乎的,可怡安她”陈氏有些犹豫。 “阿娘,我也不怕!”怡安接口道:“我也长大了,跟着嬷嬷们也学到了许多,哪能一直靠着阿爹阿娘和哥哥?我总得自己立起来的!” “不错,怡安,就是这样。咱们不欺负人,也绝不能让人欺到自己头上!” “若是受到刁难,你只管回击!只不过,要学会用合适的手段和方法。” “不用担心会牵连哥哥,原因我先前都说了。有句话说得好: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想了一想后,林明安回忆着前世看过的一些宅斗、宫斗剧,好好地给陈氏和怡安普及了一回,让她们惊诧不已,实则林家上下简单和睦,旁人家内宅混乱,她们只是听闻,可没有切身体会。 等怡安离去后,林明安安慰陈氏道:“阿娘,你放心,怡安聪明又有刚性,不会受人欺负的。况且,我也会为你们做些准备的!” 第二天,林明安就去了内务府,去见了忠顺亲王,把南安王府邀请母亲、妹妹赴宴的事说了。 “你想为家人做好防备?也是,南安王府几代传承,手上还掌着兵权,一贯高傲跋扈。你回绝了提亲,他们自然觉得是损了他家的面子,总要还以颜色的!”忠顺亲王道:“但他们也算知趣,闹大了御史自会弹劾!” “也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有恃无恐,就是料定下官也不能把内宅的纠纷放到明面上告状。下官对他们无欲无求,自然也无惧,但不愿让家人受一点委屈!因此,才向王爷求助!”林明安正色道。 “哦,那你要本王做什么?”忠顺亲王好奇地问道。 “是这样”林明安微微一笑,从容地一一道来。 转眼间,就到了南安王府的宴请时间。这一天,陈氏与怡安早上就起来了,把自己精心地打扮了。等收拾妥当,对着镜子仔细地察看了一番,母女二人互相又检视了一回,才登上早就准备好的车马,往南安王府的方向而去。 今日,陈氏和怡安格外庄重,各自穿戴着显示着自己身份的衣服、首饰,在京城的贵妇、贵女中,也是光鲜体面,风采出众的。被身后丫鬟嬷嬷簇拥着,伯爵夫人和乡君的气势尽显现了出来,半点不露怯。 “见过太妃娘娘、王妃娘娘。”被丫鬟们恭敬地领到花厅,已有不少女眷们到了,满厅里衣鬓影香,环佩叮当。陈氏和怡安从容地上前福了福身:“我们来得迟了,实在不该,还请恕罪。” 南安太妃、南安王妃盛装华服,望着嘴上虽说着歉意的话,脸上却没有惶恐之色的陈氏和怡安,嘴唇一抿。脸上似笑非笑。按律说,陈氏是伯夫人,怡安是乡君,都是有品级的,见面福身就可以了。可若要恭敬些,怡安行跪拜礼也是无妨的,方才几家老亲家的姑娘们都是磕头行礼的。 她们也不开口招呼陈氏和怡安起身,就诊脉居高临下地俾睨着,想着借此给这不懂规矩的母女二人造成一种威压,让她们看清自己的地位身份。 “咦?” 南安太妃眼尖,忽然瞥见了陈氏和怡安母女身上的衣饰与旁人不同。陈氏穿着绛红色的织锦缂丝缎裙,华贵端庄。怡安身上是一件翡翠色的留仙裙,裙身层层叠叠,飘逸美丽。微风拂过,裙上的梅花、蝴蝶暗纹时隐时现,光泽流转。 这是今年江宁织造局新贡上的上品衣料,满京城里除了宫里,能得到赏赐的人不多。王府中也只有自己和南安王妃被赏下了几匹,可这母女二人就穿上了身! 再看陈氏头上那紫金八宝攒珠髻,怡安耳边的一对莲子大的东珠耳饰,胸前翠□□滴的翡翠珠串,都不是市面上能见到的。若她看得不错,那都是宫中之物,而且品质很好。 南安太妃心中一咯噔,脸色和缓了下来:“怀德伯夫人,不用客气,快请坐。怡安乡君今日这身装扮,可真是像天仙一般!” “太妃娘娘谬赞了,怡安惭愧!这是宫中新近赏赐下的,都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典。”怡安立起身,落落大方地道。 这句话引来在座众人的羡慕,投向陈氏和怡安的目光都变了。今日贾家是王熙凤带着三春姐妹和薛宝钗、林黛玉来做客的,她们都听说过了林明安的身世,见此情形,更是心绪复杂难言。 薛宝钗看着容光焕发,在南安太妃面前一派从容的怡安,顿时想起了自己不成器的哥哥薛蟠,不禁黯然神伤。若是自己有这样一个哥哥,即使出身是皇商,自己是不是也能活得像怡安乡君那么洒脱,不用处处小心周全,殚精竭智地为家中谋划? 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随即她带着几分同病相怜之情看向身边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林黛玉。 原本,林明安该是黛玉的哥哥啊!怡安乡君如今的一切,都是黛玉该拥有的!却因为黛玉母亲的一念之差,活生生地被误了,可惜啊!唉,薛宝钗觉得比起林黛玉来,自己还算幸运的了,她为黛玉轻轻地叹了口气。 南安太妃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怡安身后的嬷嬷身上,顿时一惊。 -- 第111页 “高嬷嬷,怎么是你,你不是在忠顺王府养老的么?”她认出了,这高嬷嬷原是当今皇上和忠顺亲王的生母贤妃身边的心腹大宫女。贤妃死后,她自梳不嫁,在宫中照看着当今两兄弟。后来,被忠顺亲王接到府中做昭静郡主的教养嬷嬷。名义上,高嬷嬷只是宫人的身份,但在王府中地位很高,忠顺王妃都对她很是尊敬。这样的老人,居然到了怀德伯府?南安太妃顿时有些忌惮起来。 “太妃娘娘,”高嬷嬷笑吟吟地道:“承蒙怀德伯夫人看重,请了奴婢来教养林乡君一年半载。我家王爷也欣然答允了,还嘱咐奴婢要尽心尽力,不要丢了他的面子呢!” “劳烦嬷嬷了!”怡安亲热地对高嬷嬷道:“您这样伺候过娘娘的老人家来指导怡安,实在是大材小用了,怡安真是担不起!” “别这么说,乡君!”高嬷嬷道:“奴婢也曾听王爷说起过,您的哥哥一心为国,为君分忧,皇上都称赞的的,有何担不起呢?” 南安太妃与南安王妃对视了一眼,暗暗心惊。这情形,明晃晃的,是皇上和忠顺亲王为林家撑腰。今日刁难了她母女二人事小,可若是传到皇上耳中,那可就是南安王府执意与皇上作对了,太上皇那里也不好偏向他们!南安王府再势大,毕竟也是臣子,难道还能造反不成? 唉,她们心中也有几分后悔。再想不到,林家会此得圣心,原以为只是新起来的人家,只是擅长些奇技淫巧,终究算不得多大的功业!早知如此,该推出了身份更高的女子来与之匹配了!现在,却是不好这么做了。 按下心中的思绪,南安太妃和王妃和蔼地招呼陈氏和怡安入座,侍女们奉上香茶和精致的点心、果品,齐齐整整地,摆在面前的案几上。 寒暄了几句,南安太妃笑道:“她们小姑娘和咱们在一起憋闷,不如去园子里逛逛吧,咱们这些妇人们在一起说说话。” 听从南安太妃的话,姑娘们在侍女的指引下,来到花园,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说笑赏景。怡安第一次见到了好奇已久的林黛玉,她的族姐,那位和哥哥有一半血脉关系的姑娘。 第63章 林家出继子63 林黛玉与贾家的姐妹们在一起, 在海棠花林中漫步。她心绪不佳,一直都没怎么与人说笑。三春和宝钗也知道她的心结,绝口不提与林家相关的事, 彼此议论起南安王府的景致, 努力地冲淡她的心思。 可今日来赴宴的并不只是荣国府一家, 旁边姑娘们的议论声隔着旁边的花丛树间, 还是隐隐传来。 “咦, 你们看见林乡君身上那件裙子了么,上面的花纹阳光下一照, 光泽流转, 可真是好看!不愧是宫里赏赐下来的!” “那串翡翠珠子绿得像能滴出水来!我母亲也有和这相仿的一串, 但却没这么通透剔亮!” “哼, 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 何必把这些俗物放在心上!”这语气听着就有些不忿。 “衣裳、首饰再贵重也是有限的,咱们自然不在意。可你没听说么, 那是宫中赏赐下的,难得的是这个体面!”有人反驳道。 “什么体面?怀德伯一家就是骤然发迹的,原来只是一介平民,若不是仗着家中的儿子考中了功名,有几分本事,哪能一步登天, 和咱们并列?” “不要背后议论, 小心被人听了去。那林家的怡安姑娘是被朝廷册封的乡君,比咱们都强呢!我们之中,可没人有品级!” “乡君又如何,不过是乡下人儿, 如何与我们这样的人家相比?咱们哪家不是有几代的根基传承?” “何须说得如此,姐妹们且去赏赏景吧。不愧是王府,这景色真是处处不凡!” “是啊,是啊,咱们别光顾着说话了,四处逛逛吧!”大多数人都不想卷入这口舌纷争,眼见着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忽然,一个清亮柔脆的声音传来:“这位姐姐,看来我林家是很不入你的眼了?” 林黛玉心中一震,这声音是?她不自禁地饶过花树林,走出去想看一看。三春与薛宝钗对视一眼,也跟了出来了。 果然是怡安!她只带着两个贴身丫鬟,笑吟吟地望着对面的女子,明媚娇美,一派大方,耳饰上的珍珠皎然生辉。 “那么,不知姐姐是哪家的贵女,可能给我这乡下人儿解惑?” 对面的姑娘比起怡安来,无论是容貌风采还是衣饰来,都要逊色得多。她被抓了个现行,未免脸色难看,看着怡安,又羞又妒。 “我姓石,是膳国公府的。”她语气高傲,摆出国公府的架子。 “你莫非就是膳国公府二房的女儿了?”怡安记性甚好,记得膳国公家曾有意结亲,他们提出的人选不就是二房的嫡女么,莫非就是眼前这位姑娘? 那石姑娘看着怡安眼中的疑惑,更加气愤,高高地昂起头道:“不错,你林家本是平民小户,没有我们这些人家的根基,那话说得不对?” 怡安挑眉看了那石姑娘一眼,浅笑道:“哥哥曾教导我道,身外之物,不足以自矜,更不该因此来鄙夷旁人。只有才德,才是自己最可靠的依仗。” “呵呵”石姑娘冷笑一声,撇撇嘴,拿这样的大道理来给自己脸上贴金么,正想再讽刺几句。 不等石姑娘开口,怡安就从容开口道:“但既然石姐姐都如此说了,我也只好与你理论一二,辩一辩这身外之物。因为我是林家的女儿,容不得旁人鄙薄家人!” -- 第112页 “我林家是江南的世家,书香门第,十几代都是读书人。祖上也曾承继了五代的列侯爵位。当然林家不如国公府的权势显赫,那敢问石姐姐,贵府的门第也一定比林家高贵吧?”——怡安经常会听着父亲自豪地说起林家的历史。在这个社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书香世族是极受推崇的。就算没什么实权,也会让人高看三分的。怡安自然也以此为荣。至于石家,呵呵,她是听哥哥说过的来历的。 “你!”石姑娘咬牙不语。石家是因追随先帝打天下,立下军功,才得到的爵位。原本只是普通的庄稼汉,穷得叮当响,若不是这样,也不会九死一生地去从军,拿命去博富贵。天下安定后,朝廷和民间都是重文轻武,武勋的地位一再下降。何况,即使在四王八公里,石家也不能算是拔尖的。 贾家的姑娘们也默然。第一代荣国公也是如此发迹的。论起出身,也和石家差不多。四王八公这些武勋,情形也大多如此。老祖宗常说,我们这等人家,可三代之前,贾家也只是平民百姓,实不足以夸耀于人。 林黛玉听着怡安的话,心中大受震撼。小时候,她是常常听着母亲道,荣国府外公家是如何的富贵不凡,这印象深刻入骨。因此当初她进贾府时,是处处小心,时时谨慎,不敢多走半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给自家丢脸。可难道,林家居然是如此清贵么,并不需要仰视贾家?她心中涌出说不出的滋味,为当时的自己觉得羞愧。 “我父亲原本是平民没错,但他蒙皇上恩典,授了怀德伯的爵位。自然,伯是比不上公的,差了两级呢。只是,”怡安表现得很疑惑,虚心求教:“不知道石姑娘的父亲会承继到什么爵位,膳国公,还是膳国侯?” “哦,无论是哪种,都比我父亲高就是!” 顿时,石姑娘眼泪被要被气出来了,她父亲是二房儿子,日后注定只是一个白身,哪里能继承爵位呢?这林丫头,嘴真毒!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怡安继续笑着道:“我父亲原来出身平民不假,但他自己努力啊,年过不惑,还考中了举人,又因勤勉得到皇上的赏识。我哥哥,更是高中进士,为朝廷,对百姓殚精竭智,做了些事业,因此蒙皇上圣恩,二十岁的年纪,就做到了从四品的官职。”说完,怡安用眼睛询问着石姑娘,眼神里露出戏谑之色。意思很明显:你的父兄呢,也能如此么?说一说吧! 石姑娘的手都抖了起来。她的父亲碌碌无为,懦弱无能,因此在家中不为祖父所喜。自己的兄弟也没有本事,读不出书来,只能依靠着祖父的面子,在军中混个闲职,品级还不高。与怡安的父兄比起来,那是天渊之别。 正因为如此,她那时听说家中有意为她说这门亲事时,是满心憧憬,觉得日后能过好日子了。却不料林家无情拒绝了,让她失望愤恨,此刻被怡安当众打脸,更是受到刺激。 一时之间,口不择言,她气怒道:“你得意什么,那又不是你的亲哥哥!” 全场都静了下来,目光不由地都集中在怡安和石姑娘身上。有知道内情的,偷偷地打量着贾家的姐妹。只见林黛玉面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三春与薛宝钗面面相窥,神色尴尬。 怡安顿时收敛起笑容,冷下脸来,那冷凛的气势与林明安十分相似。她望着石姑娘一字一句地道:“石姑娘,就算你没读过书,也应该知道宗法伦理。既然过继了,何来不是亲的一说?你如此针对林家,莫不是因为林家没答应下国公府的提亲?” “这也是你一个女孩子能说的话么?”石姑娘声音颤抖:“真是没有家教,毫无规矩!” “规矩么?”怡安冷笑一声:“要说到规矩,我是皇上册封的乡君,你身上却没有品级。按照规矩,你是要对着我行礼的!石姑娘,你要讲规矩,我自然要成全你!” 怡安拣了张石椅款款坐下,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道:“石姑娘,现在,你可以行礼了!” “你,你!”石姑娘手指着怡安,哆嗦了半日,忽然抽噎出声,拿帕子捂住嘴,一跺脚,自己转身跑了。 围观的姑娘们都窃窃私语着散去,怡安从旁人的言语中,知道了贾家姑娘也在旁边,林黛玉与三春等人在一起。她略一犹豫,就上前来与之相见。 “各位姐姐安好,黛玉姐姐!”她轻声称呼道,行了一礼,同时仔细打量着林黛玉。那真是一个灵秀出尘、纤弱忧郁的美丽姑娘,很是让人怜爱。 “怡安妹妹!”林黛玉还了一礼望着怡安神采飞扬的面容,心绪复杂。 三春等人与怡安略招呼了一下,就识趣地走开了,空出地方让林黛玉与怡安两人私下说说话。 怡安见林黛玉面色惨淡,想必方才的话她都听见了,想起哥哥与林如海夫妻的纠葛,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踌躇了半响,安慰林黛玉道:“黛玉姐姐,你不必介意。族伯、伯母与哥哥的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他并不怪你!” 想了一想,又道:“哥哥实在是太忙了,有时几日都不能回家。等日后他闲了下来,就请黛玉姐姐来家里做客,也与家中人认识一下。” 怡安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是惴惴不安。她是知道林明安对林黛玉的态度,不迁怒怪罪,因为林黛玉是无辜的,没有任何错,但也不想和她牵扯上关系。她一旁看着,哥哥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身世,心中过不了这个坎;另一方面,也是很忌惮会因为林黛玉的缘故,贾家与他拉扯上关系。不知为何,哥哥似乎很坚定地认为,贾家一定会败落,日后是个极大的麻烦。 -- 第113页 这样想着,怡安有些后悔了。她不会给哥哥惹来麻烦吧? 不过,林黛玉却是谢绝了她的好意。 “不用了!”林黛玉摇摇头,轻声道:“怡安,多谢你!但是,我是没资格打扰你哥哥的,是我父母对不起他!你们为我做的,我已经很感激了!” 她敏感地察觉到那一瞬间怡安流露出的为难。林明安与她之间,不会毫无芥蒂地,相对只有尴尬。何须如此呢?她是清高孤傲的,不想贴上去求助,这太难看了,大家还是留着几分体面的好! 怡安只有深深一叹,安慰了林黛玉一番。尽管对林黛玉是同情的,知道她在贾家并不太舒心。但显然,林明安这个哥哥比她重要无数倍,怡安不想因为林黛玉让哥哥为难,不悦。好在,林黛玉也是有皇上关照着的,贾家应该不敢过分吧。 彼此说了一回话,就有王府的丫鬟来禀告,花厅的台子已经布置好了,南安王妃请各位姑娘们去听戏呢,今日请了有名的戏班子。 两人慢慢地走回了花厅。林黛玉看到三春姐妹和薛宝钗已经入座了,邻着她们的座位上,有两人正在说话。一位是方才的石姑娘,另一位是熟人,她曾见过几面的史湘云,史家两位侯爷的侄女,外祖母的侄孙女。 第64章 林家出继子64 史湘云是随着两位婶婶一起来的, 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向南安太妃、王妃请安后,准备也出去走走。刚刚走出了花厅,就见石姑娘抹着眼泪, 一路抽抽噎噎地走来, 身边的丫环不住嘴地相劝。 和贾家的姑娘只能走走亲戚不同, 史湘云的婶婶不时地会带着她出门交际。她与石姑娘就是在一次生日宴上认识的, 两人在家中境遇颇有相似之处, 同病相怜,一见如故, 结下了不错的交情。 见到石姑娘这般, 史湘云连忙拉住她问道:“石姐姐, 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这样伤心?” “史姑娘, 你不知道,我家姑娘被人欺负了!”旁边的丫鬟连忙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 添油加醋地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当然是略去了石姑娘挑衅刻薄的话, 最后还道:“那林姑娘依仗着自己的乡君身份,趾高气扬的,还想逼着我家姑娘给她下跪行礼呢!她还刻薄我家姑娘,说咱们国公府想与她哥哥结亲,她家都看不上呢!” “别说了,珊瑚, ”石姑娘抹着眼泪道:“谁叫她有个乡君身份呢, 家中父兄正得势,咱们这些落魄人家惹不起!” 怀德伯林家!史湘云对着这个称呼不陌生。在贾家时,她就听袭人说过,这家的儿子林明安原是林黛玉姑娘过继出去的哥哥, 因为生母和去世了的敏姑太太的仇怨,对贾家一直怀恨在心。偏生他走运,考中了功名,还得到皇上赏识,一家子因此富贵起来了。老太太念着他毕竟与林姑爷有血脉之亲,看在林姑娘的份上,主动想化解疙瘩,大家亲近一二。谁知,人家压根不领情,还在工部尚书面前挤兑二老爷,害得二老爷被上司训斥。连他家的婆子,都大模大样的,来给林姑娘送东西,老太太召见赏赐都不愿理会! 史湘云常年往荣国府走动,与姑祖母亲近得很,听到后很是生气,对林明安一家很是反感。林黛玉,她也不喜欢,整日娇滴滴的,动不动就落泪,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最可恨的,是她矫揉造作的,引得宝哥哥为她牵肠挂肚,殷勤备至!哼,听说她的父亲死前可是捐献了家产的,这摆明了就是不信任姑祖母嘛!亏姑祖母还收留了他的女儿!她家的管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处处防着姑祖母家! 前些日子,史湘云就从嬷嬷口中听说,叔叔婶婶有意与林明安家结亲,想让堂兄们娶林明安的妹妹林怡安。说那女子身上就有乡君的品级,享朝廷供养的。家中又正兴旺,虽然以前没多少根基,人家父兄凭本事挣来了爵位和好官职,特别是那林明安,极善生财之道,几样营生都有进项,如今家资很是饶富。听说林怡安在家中很得父兄宠爱,如果儿子能娶到她,不说陪嫁极丰厚,看在她面上,林家父子也少不得要提携扶助自己儿子的。况且,林怡安也美貌能干,既通文墨,又会管家,实在是儿媳的好人选。 这些赞美她听过也罢了,只可很,婶婶在讲娶林怡安的好处时,说虽然她家只是新贵,但娶她可比那些虚有其表的贵女们强多了。还拿着自己做比,道比如咱们家的湘云呢,倒是侯门女儿,但父母都不在了,这可是不吉祥的。史家又不比以前兴旺,老爷们仕途不顺,哪里能关照得了侄女婿,连自家女婿都顾不上呢!家中进项是一年不如一年,等湘云嫁人时,他们也添不了多少嫁妆,只能把大嫂留下的那份嫁妆给她罢了。像湘云这样的贵女京城里可是不少,除了一个名头,哪里有怡安实惠! 这番话,婶婶是对着自己心腹嬷嬷说的,被自己奶娘无意间听见了。听着奶娘为她不平的话语,史湘云满腹怨愤,但她能对婶婶如何呢?她还要在史家生活,只有装作不知道。只是,她莫名地对林怡安生出了厌憎。 叔叔婶婶顺带着也给提了贾家的姐妹和自己,想与林明安撮合成功。当然,他们主要寄予厚望的是林怡安。 不料,林家是干脆利落地全回绝了,没有留半点余地。史湘云本来就想着能与宝哥哥能成一对的,只是,对于自己的被拒绝,她还是觉得尊严被挫伤了。那林明安必也是像婶婶那样想的吧,所以看不上自己和贾家的姐妹们?提亲失败后,婶婶整日抱怨,道自己堂兄被人嫌弃,都是家中落魄的缘故,管起家来,越发苛刻俭省,让人叫苦不迭。 -- 第114页 于是,尽管素味平生,史湘云内心深处,还是暗暗地对林家兄妹生出了浓浓的反感来。 此刻,听着石姑娘的哭诉,她更是激起了埋在心中的怨恨,义正辞严地一起讨伐起林怡:“当真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真该有人好好教训一顿!” 两人一拍即合,又骂了几句,还不及去花园,就见南安王府的丫鬟来相请去听戏,遂一同返回花厅。一会儿,贾家三春和薛宝钗也进来了,史湘云连忙上前和她们汇合招呼。 谈笑之间,史湘云不免提起花园中的那场纠纷,言辞中对怡安鄙夷不已,大加抨击。众人不明白她为何对怡安如此态度,想起方才看见她时,她好像是与那石姑娘在一起的,都觉着有些不妥。 薛宝钗摇头劝道:“云妹妹,你并未见到当时的情形,总之一言难尽,一个巴掌拍不响。何况,这与你也无甚关系,且坐下来听戏吧!” 正说着,林黛玉与怡安联袂而来,贾探春连忙邀请怡安一起坐下,也想乘机与怡安谈笑聊天,拉拉关系,让她对贾家亲近一些。怡安见陈氏正与其他夫人们一处坐着,年轻小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探春主动相邀,也不方便拒绝。于是,看着黛玉面子上,道了一声打扰,大大方方地坐下来。 史湘云见怡安装扮明丽,光彩照人,自己身上还是去年的旧衣,料子、式样都逊色,心里就觉得有些失落。 探春又问起怡安每日在家做些什么,家中只有一个姑娘可闷么,没事时不如来寻林姐姐和我们玩玩,散散心? 怡安笑着道,自己每日里要随着教养嬷嬷学习,闲下来读书写字,要跟着母亲打理家业,再散散步,布置房间什么的,一天就过去了。哥哥还经常给她带各种好玩的玩意儿和书来消遣,还经常与母亲赴宴,一点都不闷,时间也不空。 一席话让人各怀心思。林黛玉见怡安有家人关爱,想起林明安与自己父母的纠葛,纠结不已;薛宝钗觉得是有争气的好父兄,有权势,怡安才能这般无忧无虑地过日子;探春羡慕怡安有身份地位,能出入交际,而她们姐妹,每日里只在家中,至多是到亲戚家逛逛。听说有不少人为林家兄妹说媒,怡安年龄与自己相仿,可自己的终身还不知着落在哪里?更重要的,是这么一对比,她都明显感受到贾家的败落,心中黯然 史湘云却是想起自己终日在婶婶的要求下做女红针线,家中的衣裳鞋袜,差不多的东西都是家中女眷自己动手。虽说婶婶、堂姐妹也跟着一起做的,但这劳累又无趣的,哪里能像怡安那么逍遥自在! 同时韶年少女,为什么怡安就什么都有,富贵荣华,父母哥哥疼爱,美貌风华,所以,她才能这么目中无人? 心里嫉妒,脸上就不免带出些颜色,语气带刺。怡安自然听出来了,心中生气,索性扭过身去与林黛玉等人说话,不再理会她。 史湘云见怡安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又见探春等人对怡安殷勤,更加气愤,板着脸坐在一边生气。过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干脆借有人相邀,去和石姑娘坐在一处,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薛宝钗望着史湘云,叹了口气。那石姑娘是个心地狭窄、心思不正的人,关键这人不上台面,并无实力,湘云何必与她搅在一起,得罪怡安呢?这何其不智啊!但愿她能别任性妄为,怡安和林家都不是好惹的!他们对贾家、石家都不假颜色的,何况是对更加没落的史家! 可往往担心什么就会发生什么。 一出戏唱完了,大家纷纷叫好,都叫身边丫鬟给戏班子赏赐。 石姑娘忽然仔细打量了台上的小旦一眼,心念一动,笑着对史湘云道:“云儿,你看那小旦有些面熟,好像,像谁呢?”她托着额头,仔细想着。 “我看出来了,那不是像林姑娘吗?”史湘云接口道。声音还不小,来赴宴的姑娘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都被这话惊呆了,一时间,半个花厅都静悄悄的。大家都吃惊地望着说话的史湘云,再看看小旦,最后把目光投向怡安、黛玉、贾家众人那一桌。 探春眼前一黑,心中一时恨极了史湘云。这下可得罪死怡安了,偏偏史湘云又是与贾家沾亲带故的,可怎么办呢? 怡安目光一寒,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身,慢慢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款款地走到史湘云的桌边,朗声道:“史姑娘,方才我没清楚。请你再说一遍,这小旦像谁?” 第65章 林家出继子65 史湘云没想到怡安会径自逼上门来, 有些慌了,涨红了脸。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甘心丢了面子服软, 口中嗫嚅着, 一时说不出话来。 怡安淡淡微笑着, 笑意却是丝毫不达眼底。她直视着史湘云, 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史姑娘, 请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那小旦像谁来着?” 见史湘云不敢说出口, 怡安冷笑道:“怎么, 方才说的那么爽快, 现在就不敢开口了?” 史湘云被这一激, 自己也觉得羞愤,昂起头道:“是我说的, 那小旦长得像林姑娘。不过是讲句实话,也不行吗, 你就跑来兴师问罪,是要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人么?” 怡安听了也不怒,反而嘴边露出一丝笑意。史湘云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道怒喝声响起。 “湘云,快住嘴!”史侯夫人来得晚,座位临近姑娘们, 见那处喧闹起来, 有些纳闷地看去,却见姑娘们纷纷簇拥过去的地方,正是史湘云的位置。史夫人顿时心中一惊,连忙赶来查看, 正好听见她大咧咧地说出这句话,气得几乎要晕倒,赶忙喝止。 -- 第115页 史夫人恨恨地瞪着史湘云,眼中怒火炙燃。再没想到,这死丫头居然会这么嘴坏,说出这等话来!不说怡安是御封的乡君,就是一般的官家小姐,不,就是平民女子,这句话说出来都是极大的侮辱!戏子是什么东西,那是下九流中的贱籍,和娼妓的地位是一样的,是能拿来比人的么?如果是自己女儿被人这么说,她不把那烂嘴烂舌的下流胚子打个稀烂才怪! 史夫人打定了主意,回去后再不准史湘云出来,就关在家中做针线,背女则,直到她出嫁为止。但此时,她却要想着法子抹平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 于是,她满面堆笑,对着怡安道:“林乡君,湘云她不懂事儿,一时失言。她这人一向大大咧咧的,凡事都不过脑子,在家里也是如此,时常胡乱说话。却不是存心诋毁乡君!林乡君你温良大度,无人不夸,请别与她计较。我这就叫她与你赔罪!” 史湘云听着婶婶的话,却是心中更加不忿,脸上火辣辣的,咬着嘴唇不愿道歉。 “不懂事儿?”随着声音,高嬷嬷踱步过来:“确实是不懂事儿,不但不知道常识道理,心地不正,也不懂得上下尊卑!” 她随后扬高了声音,厉声道:“戏子是贱籍,最下等的阿物儿!我家姑娘是伯爵家的小姐,皇上御封的乡君,内务府上了宝册的!史姑娘你拿着戏子来比我家姑娘,不但是侮辱我家姑娘的清誉,也是对皇上大不敬!” 她转身对着史夫人冷笑道:“原来是一门双侯的史家,怪不得有这样的威势呢,连皇上都不看在眼中的!” 高嬷嬷又对着怡安弯腰福了一福,语气沉痛:“乡君,老奴有罪!皇上和王爷信任老奴,才派老奴来乡君身边照顾。如今乡君受到这样的折辱,是老奴失职!老奴这就回去向皇上和王爷请罪!” 史夫人认出了高嬷嬷,愕然地呆在当场。她来得迟了些,没见到先前那一幕,不明白为何高嬷嬷称怡安为‘我家姑娘’,但她却是知道高嬷嬷的分量和背景,立刻脸色发白,惶恐不安地道:“嬷嬷言重了,史家岂敢不敬皇上!实在是我们没有教养好孩子,委屈了乡君!” 转身就对史湘云狠狠呵斥:“湘云,还不快给乡君道歉!”,声色俱厉,满面怒色。 史湘云此时也知道了事情不妙,脑子一片空白,颤抖着声音道:“我说的不是乡君,我不敢不敬皇上的!” “那你说的是谁?”陈氏此时也赶到了,听说了史湘云的行为,愤慨难忍,上前质问道:“不是怡安,那是哪位林姑娘?你指给我看!” “是,是”史湘云期期艾艾地说不出来,除了怡安,还有哪位姑娘姓林?她可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敢说啊,哪家会不恼呢? 哦,她灵光一闪,这里不是还有一位林姑娘么? 说出她来,怡安这边就不会咬着她不放了吧?她只要脱身,也不及多想,当即指着跟着想劝解的贾家姐妹和薛宝钗过来的林黛玉道:“我是与我林姐姐开玩笑的!” 林黛玉再想不到好意过来劝解,却被说到了自己头上。一时如遭雷击,羞愤交加,脸上全无血色,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探春和宝钗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她。 “你,你!”林黛玉愤怒地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与王子腾夫人坐在一处说话,见情况不对,匆匆赶过来的王熙凤打断了。 “是啊是啊,乡君和嬷嬷是误会了!她们姐妹亲热,在一处是经常开玩笑的,并没有恶意,谁也不会当真计较的!对不对啊,林妹妹?”王熙凤说着,眼含着歉意地望着林黛玉。见林黛玉露出不可置信的悲愤神色,欲开口说话,一咬牙,对着探春施了个眼色:“站着多累啊,快带你林姐姐回去坐着吧!” 说着,上前就要半扶半挟着林黛玉离开。探春愣了一下,垂下头,轻声地道:“林姐姐,委屈你了!”她心中觉得很过意不去,但眼见林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史家没法交待此事。若是皇上怪罪下来,那是担不起的!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贾家也会因此雪上加霜! 王熙凤低声劝说林黛玉:“好妹妹,回去嫂子给你赔礼。怎么也把这场景对付过去才是,妹妹只当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史家是老太太的娘家!” 林黛玉珠泪盈眶,身体都在颤抖,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语。贾家姐妹们心中不忍,但这时谁也不能帮着她说话,只得偏过头去不看。 “贾少夫人是当大家眼神都不好么?”陈氏却不肯就这么让林黛玉咽下这委屈,让史湘云脱身。她冷笑着指了指戏台上:“你们看这小旦的长相妆容,哪点与我这族侄女相似?你们这是欺负无父无母的孩子,给侯门的贵女开脱么?” 陈氏言辞犀利:“我林家是后起来的人家,在京城是没权没势的不错。但我林家也有读书人的傲骨,不会让人平白欺辱了自家的女儿。今日之事,怎么也要讨一个说法!” 史夫人和王熙凤对望着苦笑,只能一边低声下气地给陈氏和怡安赔礼,一边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周围的人,希望有人能出来说和一二。 “这是怎么了?”这在忙乱之际,南安王妃在一队丫鬟的簇拥下,缓缓而来,矜持地笑道:“太妃见这里喧闹,就让我来问一问,可是我南安王府招待不周,出了什么差错?” -- 第116页 立刻,身边就有人在她耳边低声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南安王妃面露讶色,不自禁地看了史湘云和怡安一眼。心中道:这可真是阴差阳错,歪打正着! 南安王府气恼林家不识抬举,这次宴请本来就准备着当众给陈氏和怡安没脸,羞辱她们,以此立威的目的。唱戏的小旦,特意挑选了一个长相与怡安有五分相似的,再一装扮,就有七八分像了。到时,太妃或者王妃说出这话,难道林家母女还敢与她们争执翻脸吗?当然,还有其他捉弄她们的法子。只是,等见面后,她们就明白了皇上要维护林家的意思,南安王府就很知趣地收手了。没想到,林怡安终不能幸免么?呵呵,真是天意啊! 这么想着,南安王妃很满意地看了史湘云一眼,叹了口气,很和蔼地道:“林夫人,史夫人,依我看,这只是小姑娘没有见识,口无遮拦的,并不是心存恶意。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就让那史姑娘给林乡君赔个礼,道个歉,就和好了吧!你们都是南安王府的客人,可愿给王府这个面子?” “那自然好!”史夫人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道:“湘云自然该向林乡君赔罪的!” “王妃娘娘,恕我不能赞同!”陈氏不服地反驳道。她满心的愤慨,这般大事化小,岂不是对怡安不公?那史湘云哪里是一时失言,那是心地恶毒! 她不愿意,但她又担心,南安王妃都这样说了,断然拒绝会给别人带来一个林家和怡安仗势骄纵,得理不饶人的印象。但她随即心一横,宁可如此,也不让别人侮辱了怡安好,还能轻轻松松地脱身。 “王妃娘娘,方才的事,大家都是看在眼中的,真相如何,心中都有数!我林家从不欺人,但也绝不容别人欺到自己头上了!”陈氏斩钉截铁地道。 气氛一时间凝滞,南安王妃脸色一沉,转头和颜悦色地问怡安:“林乡君,你的意思呢?我听说史姑娘与乡君的族姐是亲戚,那算起来也是与乡君有缘分的,何不化干戈为玉帛,交个朋友呢?” 她跳过高嬷嬷,直接问怡安,就是想着怡安年少面嫩,必定好糊弄。等会再多说几句,哄着她说出谅解的话就好。怡安毕竟名义上是高嬷嬷的主子,她应承了下来,高嬷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否则,就是僭越主子了。 果然,那林怡安没什么经验,拉不下面子,只见她踌躇了片刻,径自问道:“史姑娘如此说法,莫非她是信奉佛家的么?”她叹气道:“我听说佛家讲究众生平等,在信奉佛家人的眼中,人无贵贱之分。” 史夫人眼神一亮,连连道:“对对,湘云她就是因为虔信佛家,这才一时失言,林乡君千万大人大量,看在这一层上,不要怪罪才是!” “怡安!”陈氏惊愕地喊道,她不明白女儿为何如此。怡安用眼神示意,安抚母亲,陈氏慢慢安静下来,她选择相信怡安,她的女儿,聪慧有心计,不是个软弱的滥好人。 “史姑娘,是这样的吗?”怡安又问史湘云,语气平和。 “是是,我相信《金刚经》中说的:世法平等无有高下!”史湘云是读过书的,脑子转得挺快,立刻就想到了佛经里的话,听起来还挺有些道理。这样一来,林家若是再紧追着不妨,可就显得有些境界低了。 在场的贵女们都纳闷地想,那林怡安怎么忽然糊涂了么,居然会作茧自缚?可方才,她不是挺口舌锋利的么?她哥哥那么有本事,怎么她这么好糊弄,果然不是亲兄妹,才这么天差地远的?唉,偏偏人家命好! “哦,原来如此!” 听罢,怡安粲然一笑,明媚灿烂:“那我就放心了!” 第66章 林家出继子66 “放心了?”所有人都懵懂了, 林乡君这话是这么意思?大家的目光都凝聚在怡安的身上。 只见怡安轻轻招手,唤她身边一个丫鬟上前,指着她道:“喏, 她是我的贴身丫鬟, 姓张, 名字么?” 怡安目光望向史湘云, 慧黠一笑:“和史姑娘一样, 也叫湘云!” 此言一出,就引起了一阵骚动。史夫人和史湘云顿时瞪大了眼睛, 倒抽了一口凉气。陈氏和高嬷嬷嘴角不自禁地露出笑意, 高嬷嬷更是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怡安。 怡安笑吟吟地道:“我刚听说史姑娘的名字时, 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我的丫鬟与史姑娘重名了, 这可如何是好?按说,我该立刻让她改名的, 以示对史姑娘的尊重,那才合规矩。只是呢, 我这丫鬟的名字是她去世的祖父特地为她取的,也是一片关爱子孙的心意。虽说她是个奴婢,但是贸然改了,我也有些不忍心的。现在好了,史姑娘心胸宽广,众生在她眼中都是平等的, 必不会在意这个的!” 不等史夫人和史湘云开口, 怡安就唤着丫鬟道:“湘云,快来谢谢史姑娘大度,成全了你的孝心!” 那丫鬟也是个机灵的,赶忙上前来给史湘云行了一个礼, 声音清脆地道:“多谢史姑娘!史姑娘慈悲大度!” 大家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厉害啊,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使得太漂亮了!很多人都在心中默默感叹道。 你不是说众生平等吗,那定然不会介意丫鬟和你同名的;如果你介意,那说明是明白人分三六九等,贵贱有别的。那么,你拿着皇上御封的乡君比作戏子,是什么意思?戏子是贱籍,论起身份来,还比奴籍的婢女要低得多呢!那立刻,就能给你加上个不敬的罪名,,而起可见你这人心地刻毒,自己和史家的名声都坏了。 -- 第117页 可如果就此认下,那想想以后,林乡君大庭广众之下,‘湘云’、‘湘云’地叫着,使唤着这丫鬟服侍左右,那多糟心啊!想必过不了多久,这事就会传开来了。 史湘云脸色发白,再也没有往日的活泼泼的模样。她觉着双腿发软,紧紧抓着身边史夫人的手,才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她用含着哀恳的目光看着怡安,无声地求饶,意思是:不是我先提起的。而石姑娘此时早已蜷缩到一旁,不敢出头。 怡安只是微微笑着,毫不动容。史夫人几次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求情的话来。南安王妃蹙着眉头,再看了一眼旁边稳稳立着的高嬷嬷,也不想开口维护史湘云了。虽是熟人,但也犯不着为了她得罪林家和林家身后的皇上不是么? 南安王妃只做看不见史湘云的眼色,笑吟吟地道:“好了,府中安排下了一些简陋的小食,大家不要嫌弃,请略用一二。” 她吩咐身边人道:“撤了戏台子,摆上宴席,请诸位夫人小姐们用餐。” 南安王府给她陈氏和怡安安排的座次还不低,也不知道是开始就这样排好了的,还是后来调整的。 怡安坦然地坐下,南安王府的侍女给送上香茶和一银壶酒水。 南安王妃笑着对众人道:“这是我府中自己酿的果酒,用了各色花瓣浸过,再放在地窖中藏了几个月,入口滋味极佳,又不上头。大家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侍女们给客人们斟上酒,只有怡安摆手,示意不用。 南安王妃见状问道:“林乡君,你不喜欢这果酒么?那要不要换一种饮品?” “王妃娘娘,不用了。”怡安捡起起一枚果子,咬了一口,笑着道:“前些日子,我身体有些不佳,昭静姐姐特地请了她常用的太医给我开了个方子,制作了养生的药饮。这些日子,我都是喝着这个呢,毕竟是昭静姐姐的一片心意,不能辜负了不是?所以,今日赴宴,我也随身带来饮用了。王妃娘娘不介意吧?” 南安王妃双手倏地紧握,怡安此举,明摆着就是防止她们在宴席上做手脚,自己带饮品来,吃新鲜的果子,做得滴水不漏。当然,她们原是有这个打算的,但也不会做得太出格,只是没有付诸实施罢了。 但是,怡安话里提起了昭静郡主,她是忠顺亲王宠爱的女儿,皇上对之也颇为喜欢。南安王府能与忠顺亲王作对,不给面子吗?不说人家是亲王,自己家只是郡王,品级上差了一大级;忠顺还是皇上的嫡亲弟弟,深得信任,而自家原来上了废太子这艘破船,现在还要极力向皇上投效。这当儿,哪里还敢惹事? 南安王妃想到这里,似浑不在意地笑道:“自然不会!林乡君当我是那等心胸狭隘的人吗?乡君请便,以后若有好的方子,也给我引荐引荐!” 怡安含笑道:“这是当然!”手扣了扣青瓷茶盏,朗声道:“湘云,快给我把药饮倒上!” “是,乡君!”那伶俐丫环答应道,麻利地给怡安倒上药饮,然后殷勤地侍奉在左右,态度极其谦恭。 史湘云一动不动地坐在席上,面色惨白,耳边不时传来怡安和她的丫鬟‘湘云’的谈笑。 “湘云,不用给我打扇,我不热!” “乡君,你头上的珠花有些歪了,奴婢给你正一正!” “湘云,那位姐姐问这养生药饮滋味好不好,你快给她倒一杯去!” “湘云,那位夫人夸你细致,服侍得我极好,还不向夫人道谢!” “是,乡君。夫人谬赞了,多谢夫人赏赐!” “湘云,这桂花菱粉糕好精致,母亲最喜欢这种口味的,快把我这份给母亲送去。” “湘云,王妃娘娘见我喜欢这糕点,吩咐另外给我准备了一大食盒。宴席之后,你可别忘了去拿!我给你也留一份。” “多谢乡君,乡君可真是个体恤下人的好主子!” “湘云确实是个好丫鬟,服侍主子又周到又细致,也是高嬷嬷调理得好!虽说服侍怡安的时间不长,但比原先在蜀地的老人们做得还要好!怡安确实有眼光,懂得识人,这点随她哥哥!” “湘云啊,今年,我就升你为一等大丫头,拿一两银子的分例。你服侍得好,怡安自会额外赏赐你的。喏,这只镯子就先赏赐给你吧!”——这是陈氏在说话。 整个宴席,史湘云都垂着头,一句话不说,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一颗心如坠冰窖,冰凉入骨。 但她挡不住耳边传来的各种声音,似乎还夹杂着旁人的低声议论声、嘲笑讥讽声。她也不敢抬头,怕看见别人眼中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更怕看见婶婶那双冒着熊熊怒火,结着森森寒冰的眼睛。她直想就这么晕过去,但偏偏身体太康健,不能如愿! 一场宴席,和史湘云一样如坐针毡的,还有史夫人,她从未觉得哪一场宴席会有如此漫长。史家今日颜面扫地,都拜这死丫头所赐!她心中对史湘云恨得咬牙切齿。 贾家众人的席次上,也是寂静无语,就连平日里最爽朗会说话,所到之处笑语不断的王熙凤都在低头默默吃菜。大家都觉尴尬,视线不自禁地避开林黛玉,心中知道方才是史湘云和贾家做得极不地道。林黛玉谁也不理会,漠然地自己拿着酒盏慢慢地饮着果酒,脸色意外的平静。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众人向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告辞后,慢慢地先后离开。 -- 第118页 怡安搭着张‘湘云’的手,含笑和各位夫人、小姐们道别,走过史湘云面前时,怡安笑吟吟地道:“史姑娘,千百人中,同叫湘云的也不多。改日我找个高人来算一卦,看你们是不是前世有缘,今生才得以相见!这可真正是难得啊!” 史湘云紧咬着牙齿不应声,也不出言反驳,现在,她是完全领教了怡安的厉害,再不敢蹦跶了。 怡安和贾家的姑娘们打了招呼,怜悯地看了一眼林黛玉,轻叹着离去。上了马车,怡安对张‘湘云’笑道::“要委屈你叫一段日子‘湘云’了,放心,以后会给你改过来的!喏,这个荷包你拿去,是给你的受委屈钱!过不了几日,你还能发一笔财的,我所料绝不会错!” 张‘湘云’噗嗤一笑:“姑娘,人家侯门千金都不委屈,奴婢委屈什么?” 怡安冷笑道:“与这般心地不正,欺软怕硬的女子同一个名儿,如何不委屈?” “咦,姑娘你说再发一笔财,那是什么呀?” 怡安神秘一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一路上,史夫人都板着脸闭目养神,看也不看史湘云。回到了保龄侯府,史湘云低着头跟在史夫人后面走进堂屋,刚进门,还没站稳,劈头就挨了史夫人重重一记耳光。 史湘云捂住脸不敢开口,浑没有平日里伶牙俐齿,和史夫人磨牙争论的样子。一旁的保龄侯惊诧莫名,连忙上前拦住:“夫人,你为何要打湘云?” “湘云!”史夫人听到这个字眼,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气得浑身发抖:“你怎么不问问她做了什么事?打死了她也不能换来史家的清白名声!” “呵呵,湘云?”史夫人冷笑道:“日后再喊起来,人家就不知道叫的是侯门的小姐,还是怀德伯家的奴婢了!” 第67章 林家出继子67 “什么意思?”保龄侯大惊, 连忙问道。 史夫人恨恨地把南安王府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道:“我见她那里喧闹起来,唯恐她有什么事, 连忙赶去察看。正逢上她对着怡安乡君把这句话又讲了一遍。之前究竟是什么情形,我还来不及问她呢!” 保龄侯闻言转向史湘云, 面色如霜, 沉声道:“湘云,你给我如实说来, 绝不许隐瞒一句!” 史湘云此时再不敢还嘴, 乖乖地把当时的情形说了出来, 哭着道:“原是石姐姐说的,那小旦像一个人,只是想不起来。我不合一时嘴快, 说了出来, 并没有恶意。只是,那林怡安多了心, 抓着不依不饶的!我再想不到, 她那么小气刻薄, 居然说自己的丫鬟与我同名,当众叫着满场使唤!她这明明是侮辱侄女, 还有史家,叔叔你要给我做主啊!” 史夫人在旁边冷笑道:“真是恶人先告状!一时嘴快?人家石小姐怎么自己不说出来?她被林家回绝了亲事,心里不畅快,就哄弄着你这蠢货出头!你没有恶意,不知道把人家乡君比作戏子是侮辱?那人家的丫鬟叫湘云,也不碍着你什么啊!” “可我是无意的,只是心直口快了些, 林怡安那是存心的!婶婶你怎么站在她那边说话啊?我知道婶婶一直不喜欢我,但我们毕竟也是一家人,我被人欺负了,史家又哪里有面子!”史湘云为自己争辩道,话里话外的意思暗搓搓指向了史夫人。 “呵呵,你今日终于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史夫人气得笑了起来:“哪里是我不喜欢你,是你一直在心中暗暗恨我们吧!你是觉得,我们之所以得以授爵,是占了你死去父亲的便宜,鸠占鹊巢!若你父亲还活着,你就是侯爷的女儿,保龄侯府正经的少主子。不会像如今这样寄人篱下,活得不畅快。” “可你也不想想,你父亲虽是世子,但终究没能袭爵就去世了。这爵位朝廷也可以收回的,只所以让你叔叔袭爵,是太上皇赏识你叔叔,念在史家的功劳,才额外施恩的!咱们要感激,也只该领太上皇的恩典。你要怨怪,也只能怪你父母命运不济,自己怕是克父克母的命数!” “你觉着我们待你不好,对你管束得紧,让你不能自在地生活。还让你整日做针线,没有像贾家姑娘那般逍遥自在。你心中早就怀着怨恨了,是不是?你时常惦记着往贾家跑,哪次去不是兴高采烈的,你在贾家说的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史夫人指着史湘云道:“说我们家为节省开支,针线上都不用仆妇,全由家中女眷动手,让她做针线做到深更半夜。贾家姑娘丫鬟们都怜悯她无父无母,只得任叔叔婶婶薄待!” 史夫人越想越气:“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你们姐妹特意请了人来教习女红的,下的本钱是你们做的那点针线能补得上的么?我也是为了你们着想,为了能得个贤惠能干的名声。你是做了些针线,难道我与你堂姐妹们就没做?再说,你做的全是史家的针线么?” 史夫人说着重重一拍桌子,唤来管事嬷嬷,吩咐道:“派人去湘云房中,把她的针线书籍都抄来,给老爷过过目!” 史湘云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争辩,欲阻止管事嬷嬷。 保龄侯沉声道:“按照夫人的吩咐做,快去!” 下人们不敢怠慢,再也不理会史湘云,不一会儿,拿着搜出的东西来回复。 史夫人在抄出的物事中挑拣查看,见到几件东西,怒火中烧,拿出来给保龄侯看:“侯爷,你看,这几个荷包,还有这双鞋子,明显是给男子做到。这可不是我给她打点的针线!” -- 第119页 保龄侯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对着史湘云喝道:“这是给谁做的,快说!” 史湘云这时惊惶起来,瑟缩着道:“这是袭人托我给宝玉哥哥做的。” “袭人是谁?你就给贾宝玉做针线?你们虽有亲戚关系,但难道不知道男女要避嫌么?”保龄侯大怒。 “袭人吗?她是贾宝玉的贴身大丫鬟,现在恐怕也已经是通房丫鬟了。”史夫人冷嘲道:“这就是她差使着你做到半夜的活计?你是贾宝玉的什么人,凭了什么为他做针线?” 她看着史湘云嗤笑一声:“今天在席上,高嬷嬷责问你拿着林乡君比作戏子,难道不识上下尊卑?依我看,倒是冤枉了你。你若是知道上下尊卑也不会让一个奴几使唤着干活了,丢尽了侯府小姐的脸面!” “还有,这是什么书,《会真记》?”史夫人惊疑不已,与保龄侯一起拉下脸来,怒斥道:“这书是哪里来的,快说!” “是,是宝玉哥哥借给我看的。”史湘云哭着道。 保龄侯气急,这样的书,贾宝玉看了,人们只会说公子风流。但湘云一个闺中小姐看这书的消息传扬出去,那可就是下流行径了。史家会被质疑家教的,名声扫地。 “来人,把湘云关在房中,每日里抄写女则、佛经,清清心,养养性!”保龄侯下令道,充耳不闻史湘云的哭求。管事命人把湘云和她的贴身丫鬟翠缕带了下去,关在她住的院中,封了院门,不准主仆们外出。 保龄侯苦笑着对史夫人道:“夫人,我再没想到湘云竟然变得如此。我们没把她教好啊!” “我只是婶婶,不是她的亲娘!”史夫人沉着脸,愤然回答:“我略一严厉,她就满世界地诉苦,旁人都道咱们对她苛刻!我的名声都被败坏了!她常住在贾家,有贾老太君维护,哪里轮得到我管教她!老爷这话不如对着你姑母去说!” “夫人,”保龄侯叹气道:“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怀德伯府那里,咱们还要去赔礼道歉,林家父子二人简在帝心,前途无量,不能因为湘云之过,与之结下仇怨。况且,” 他苦笑道:“那丫鬟的名字,也要和他们商议,请他们答应改过来。否则,日后在京城贵人们的聚会上,那丫鬟‘湘云’、‘湘云’地被林乡君叫着使唤,唉,不但是湘云没法见人,史家的脸面都丢光了!其中,也包括咱们两位女儿的名声也败坏了!” “是啊!”史夫人气愤之后,就想到了这一节,慌乱起来:“我明日就准备厚礼去怀德伯府,” 她艰难地道:“负荆请罪!请林夫人和林乡君网开一面吧!也不知道林家父子肯不肯善罢甘休呢?如今,连南安王府都不愿得罪林家呢!” 保龄侯叹息道:“这事是不得不为的!夫人,礼物准备得厚一些,态度千万要诚恳,把咱们的难处和实际的情形如实地说一说,请他们体谅咱们的不易。他们也是疼爱子女的人。况且,史家与他们素无恩怨,何必为难我们!” 史夫人也听说过了林家的来历,默默点头,安心了几分。也暗中庆幸,好在,他们不是贾家!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道:“老爷,今日湘云得罪的可不止林乡君一个人啊!” “还有谁?”保龄侯头疼地惊问。 “贾敏和林如海的女儿林黛玉,你那位姑母的嫡亲外孙女!”史夫人把当时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冷哼了一声:“湘云那丫头欺软怕硬,见闯了祸,林乡君、林夫人、高嬷嬷逼问不休,就拉起林黛玉来抵挡,说她讲的那位像戏子的林姑娘,是指的林黛玉。只是,人家也不傻,那戏子的形貌、装扮与林黛玉压根不像,倒有七八分像林乡君,还是没遮掩得过!” “但这样一来,可就大大得罪了林黛玉,我看她气得几乎晕过去。她受了这么大委屈,这事怎么处理呢?”史夫人叹息道。 “先顾不上了!”保龄侯挥挥手:“怀德伯府那里要紧,林黛玉那里以后再说吧!到时,让湘云给她赔罪,送些礼品过去就是了,哪里有你我向她一个小辈赔罪的道理。再说了,当时,她贾府的琏二奶奶不也是主动帮湘云遮掩的吗?说起来,她做的事,不也和湘云差不多?都是沾亲带故的,林黛玉没有个抛开贾家,单单计较咱们史家的道理!” “说的也是!”史夫人附和道。她心中是明白保龄侯敢怠慢的原因的。只是,她心里摇摇头,既然丈夫都是这般态度了,她当然也不想去自找麻烦,拉下脸来去道歉。她不要面子的么? 想起那位被无辜受累的纤弱灵秀女子,史夫人默默一叹。唉,只可惜她父母死得早,无依无靠的孤女,可不是无人维护么? 对比一下那神采飞扬,坦然无畏的林怡安,史夫人更为林黛玉惋惜不已。她父母造下的孽因,如今,那恶果全由自己女儿承担了。若是那贾敏泉下有知,不知能否安生,会不会后悔当日所为? 第68章 林家出继子68 林黛玉漠然地坐在马车上, 脸朝向着车外,目光并不与车内众人交集。王熙凤几次欲言又止,探春尴尬地想与林黛玉搭话, 林黛玉充耳不闻,看也不看, 脸色无悲无喜。 薛宝钗轻轻地把手搭在林黛玉手上, 觉着入手冰冷,心中黯然一叹。林黛玉今日的遭遇, 实在让人感慨!史湘云和贾家未免太过分了!史湘云还可以说是这个人品行不好的原因, 但贾家之所以会选择这种做法, 无非是看着林黛玉没有依仗,无人撑腰,才能这样并无忌惮, 拿着林黛玉挡枪, 择出史湘云来! -- 第120页 薛宝钗心中生出阵阵寒意。林黛玉好歹也是官家小姐,又是贾太君的嫡亲外孙女。一朝父亲去世, 失去了利用价值, 都能被如此对待。那么薛家呢? 薛家不过是商人, 虽然是皇商,在贾家人的眼中, 那也是低他们一等的。所幸,他们以为薛家豪富,这才对他们娘母子颇为看重。其实,薛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家中的财产并不像贾家以为的那么多!自从皇上登基后,薛家皇商的生意远不如以往那么好做,战战兢兢的, 不敢稍有差错,以防被内务府抓住把柄,革掉皇商的资格。所以,日常为皇家采买中成本大增,能赚到的银钱已经不多了。但是,薛家也只有咬牙支撑,如果当不成皇商,薛家瞬间就会被踢出权贵的阶层!这也是薛家咬牙给贾家巨额银子建大观园的原因,薛家需要贾家的支持。 她的母亲一直憧憬着能把她嫁入贾家,成为宝二奶奶。实现贾薛两家的联姻。她原先也觉得宝玉温柔体面,又是荣国府的凤凰宝贝,说不得日后能承继国公爷,毕竟贾琏和凤姐儿没有儿子,因此心中也颇为热切。 可现在,她却生出几分不确定的疑虑。对比林明安的作为,宝玉如同娇养的花一般,压根不能为家人支撑起一片天;再看一看林黛玉的处境,贾家真能接受家境败落的自己吗?就算侥幸嫁进来,能得到善待么?到时,能指望宝玉维护自己?还是算了吧! 薛宝钗依偎着林黛玉,静静地在马车里想着自己的心思。这一天的经历,给她的震撼太深,也深切影响到了她日后的选择。 到了荣国府,林黛玉径自下了马车,扶着来接她的丫鬟的手,谁也不看,直接回了自己的廖风轩。王熙凤与探春对视一眼,苦笑一声,并肩去荣禧堂,向贾母禀告今日之事。 贾母面色沉郁地听完后,久久默然不语。王熙凤和探春忐忑不安地等在一边。 过了好一会儿,贾母长叹一声::“湘云这丫头,平日里看着她活泼喜人,不料却是这般不知进退!这样不成体统的话,也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的?”—更蠢的是被人当做了枪使,这样蠢笨,贾母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可林家丫头,也是得理不饶人,仗着自家得势,做事也太狠了些!”——贾母暗暗心惊,由此可见林家的实力和声势,连如今还掌着些兵权的南安王府也不愿明着开罪他家,这让贾母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对林明安的心思更加热切。 “你史表叔也不能干看着的,他必会想法解决的。”贾母疲倦地道,心中黯然。四王八公不复当年威势,否则,也不会被后起之秀的林家这般狠狠还击,不留半分情面。在宴席上,史夫人和湘云明明都是肯赔礼道歉了的。换在几十年前,这算什么大事儿?轻轻松松地就能抹平了的! “老太太,今日我是大大得罪了林妹妹!”王熙凤小心翼翼地看着贾母的脸色,苦笑着道:“我那也是被迫无奈,眼见那陈氏和高嬷嬷不依不饶的,史家毕竟是老太太的娘家,和咱们是一脉相连的老亲。我只想着给她们解围,可委屈了林妹妹。但我也没想到,陈氏也不答应就此下坡,我是妄做了小人!” 贾母喟然长叹:“这也是没法儿的事!你林妹妹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你好好给她解释赔礼吧!” “可林妹妹打那之后,一句话都不与我们说,方才自己直接回去了。”王熙凤道:“我看她的样子,是真地气着了!” 贾母沉吟了一下:“今日晚了,等明日她来请安时,我来安慰她,到时你当场给她道歉!都是一家亲人,哪里会长久记仇呢?” 又喊过鸳鸯道:“鸳鸯,把我那和田玉镶嵌珊瑚的一套十二件首饰和慧纹的小件屏风找出来,等玉儿来请安时给她吧,你再吩咐紫鹃一声,让她多安慰着,劝玉儿放宽心思些!” “是,老太太!”鸳鸯答应着。 “还是老太太有办法,那我就放心了,明日里我定然好好给林妹妹赔罪!”王熙凤变了笑脸,殷勤奉承起来。 回到廖风轩,林黛玉也不卸妆梳洗,也不让人打扰,一个人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静静地思索着,直到夜深。 到了第二天,贾母等了许久,也没见到平日里每天都要来与她请安说话的林黛玉,心里渐渐有些不安起来,喊着鸳鸯去廖风轩看一看。 鸳鸯去了,却没见到林黛玉,只有雪雁奉命出来答话,说她们姑娘不舒服,在屋中歇息,就不过去请安了。 鸳鸯无奈,只得回去禀报贾母。贾母叹息道:“玉儿这是心中有气,一时回不过来。过些日子,她气消了就好,且等等吧!” 但这一等,就等了近十日。林黛玉不但没有往贾母这里来,连王熙凤和探春心中不安,联袂去探望道歉也被拒之门外。贾母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心中也有些不悦,觉得外孙女未免气性太大了些,也赌气不理会,想着冷着她一段时间,让她自己想明白了就好。 于是,林黛玉这段日子里,与贾家人相互都没怎么见面。贾家姐妹去了几回,也是无功而返。倒是薛宝钗去时,被请进蓼风轩说了好长时间的话。等出门时,薛宝钗神色凝重,眉宇间思虑沉沉。 再说史家,第二日,史夫人就备下了一份厚礼,去了怀德伯府,陪着笑脸,言道湘云不懂事儿,胡乱言语。家中侯爷听说了这件事,也是勃然大怒,深觉对不起怡安乡君和林家,特地嘱咐自己来恳切赔礼。现在,他们已经把湘云关在屋中不许出来,命她抄写佛经、女则,忏悔自己的过错。还请林夫人和林乡君看在史家的一片诚心份上,原谅了这一遭儿! -- 第121页 陈氏已经和家人商议过了,这件事务必不能轻易了结,否则怎么以儆效尤?日后若是再被人欺凌上门,陪一回礼,就抹过去了,有这样便宜的事?况且,林明安道,越是显得有骨气,在文官中越会被人推崇为不阿谀权贵,有士人的尊严。皇上那里,也会对此感到高兴的。更加没有轻轻放过的理由了! 所以,陈氏只含笑表示,无需这么客气,倒是她们先前误会了,湘云姑娘虔信佛家,平等看待世人,不但无错,还让人钦佩呢!因此,这礼物,她们委实是没有理由收的。 史夫人被这话堵得胸口闷涨,人家不但不生气,还称赞湘云呢。但相应的,你也没法开口,要她家给丫鬟改名了啊!史夫人无奈,只得把史家的袭爵历史,和她们夫妻抚养史湘云的经过诉说了一遍,又隐晦地指出,自家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出嫁了,一个已经定亲,希望以情动人,让陈氏生出恻隐之心,放过史家一码。 陈氏只笑着岔开话题,并不接口。虽然史家是有苦衷,但若不是怡安机警,想出法子来反制,现在被众人嘲笑,坏了名声的,就是自己女儿了!难道史夫人诉几句苦,就能抵消了史湘云的可恶和自家的委屈不成? 史夫人无奈,只得要留下礼物,准备等过几日再上门来拜访。谁知,就是这礼物,陈氏也坚决不肯收下。史夫人最后心情郁郁地离去,回家后和保龄侯抱怨不已,对史湘云越发不满。 “还发生了这等事?”永嘉帝冷笑着,对着特地前来,兴冲冲和他八卦的忠顺亲王道:“这四王八公,可是不上台面得很了!” “昭静常常说那林怡安是个聪颖机变的孩子,果然是会识人!”忠顺亲王大赞道:“皇兄你看,她回击得多巧妙!这下,史家那心地不正,挑事的丫头可是撞到了南墙上了。听说她的闺名,现在可是传扬得纷纷扬扬的了!史家人对她恨得牙痒痒的,把她关在家中抄书清心呢!他家夫人去了林家赔礼,似乎也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史家原来在给那丫头谈论婚事呢,如今这事一传开来,那些人家也都不肯了,谁家肯娶这般又蠢又毒的媳妇!” “有心为恶,这是应有之报!”永嘉帝厌恶地道。 “可我听你方才的话,那史湘云折辱的不仅是林怡安,还有林如海的女儿吧?那史家给她赔罪了么?” “那倒没有听说。不过,臣弟想,八成是没有的。林如海的女儿是没有依仗的,哪里能与林怡安相比?那些人家,是什么样的德性,皇兄难道不知么?” “那也是朕下旨赏了乡君奉养的!”永嘉帝含怒道:“林如海的女儿如何朕并不在意,但史家那样,可是打了朕的脸面!朕自然要为那女子做主,以示朕不亏待了心向着朕的人!” “自当如此!”忠顺亲王反应很快:“史家与林家还有亲戚关系呢,却如此对待人家的孤女,更能显出皇兄的公正仁慈!” 永嘉帝点点头,对着伺候在傍边的戴权道:“去把这事告诉皇后,请她召见史家夫人入宫训斥!” 第69章 林家出继子69 皇后召见, 史夫人战战兢兢地进宫。半响出来时,脸色苍白,脚下步履虚浮, 都有些站不稳。 当天晚上,史湘云居住的小院里叱骂声、哭泣辩解声响成一片, 打破了这些日子的沉闷和寂静。 第二日, 史夫人沉着脸,命人打点了一份包括补品、素净的衣料、首饰之类的礼品, 厉声地对在一旁低垂着头的史湘云道:“看看你做的好事!现在宫中都已经知情了, 为今之计, 只有尽快了结这事了, 才能保住史家的名声!今日你就随我去荣国府,去向林黛玉赔礼道歉,务必要求得她的原谅。等你们关系和缓后, 再求着她去怀德伯府求一求情。这事如果你办不成, 就在家中关到出嫁为止。或者,”她冷笑一声:“留在荣国府也可以的,如果贾家愿意收留你!” 史湘云听到史夫人如此说,低垂着头答应了, 浑没有昔日的喧闹浮夸模样。 荣禧堂上, 贾母坐在上首的官椅上, 沉着脸,烦恼不已。王夫人和王熙凤立在她的身边, 也头疼地看着坐在下首,正在哭诉的史夫人。史湘云灰溜溜地站在史夫人身后,恨不得把自己缩小得让人看不见。 “姑母,昨日皇后娘娘把我召进宫去, 狠狠地斥责了一番。责备我们史家没把侄女教养好,让她羞辱了怡安乡君,连自己家的亲戚也能拿来陷害,推卸责任!由此可见,史家的跋扈横蛮!还道,前朝的事,自有皇上过问。可管束内外命妇,是她这位皇后的职责。” “皇后娘娘说,这两位姑娘,一位是皇上正经册封的乡君,另一位也是领着朝廷赏赐的乡君分例的贵女,容不得旁人辱没!史家这样的做法,那就是生生地打了朝廷的脸!因此,史家必须求得两位林姑娘的原谅。否则,保龄侯如何她管不到,我侯夫人的诰命,就别想要了!” 史夫人面无表情地说完,冷笑一声:“我倒是想好好教养湘云呢,可天地良心,哪里能由我做主呢?湘云一年中有七八个月都是在贾家住着的,压根不愿回史家,我要有教养她的时间和机会才行呢!” 贾母不由脸色一变:“史鼎媳妇,你这话莫不是是指向我?我怜惜湘云无父无母的,才时常接了她来玩,这也有错么?” “您老人家自然是一片慈心,”史夫人冷哼道:“可架不住旁人都是好的?” -- 第122页 “史家弟媳,这话就过了!咱们家请了亲戚家的姑娘来住着,好吃好喝地供养,差人服侍,反而惹了一身不是?”王夫人忍不住插话道。这家是她和王熙凤管着的,史夫人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指贾家教坏了史湘云,她可不能由着史夫人往她们头上泼冷水! “呵呵!”史夫人冷笑道:“那政嫂子可知,宝玉身边的大丫鬟袭人时常指派着湘云给做宝玉做针线,她那个蠢笨的还答应了,被一个奴才操控在手掌上!宝玉还借了不上台面的书给湘云看。这难道也是好的?原本我和侯爷费尽心思,给湘云找合适的婚事,有一家已经有眉目了。就是卫家的嫡长子若兰,日后是能袭爵的,湘云嫁过去,日后也能凤冠霞帔在身。我们叔叔婶婶还对不住她么?我说实话,若不是卫若兰的继母不想给他娶个贵女,以得到助力。这门亲事怎么也轮不到湘云头上!现在,这事一出,卫若兰的嫡亲舅舅就吵上了卫家,他的继母再也不敢结这门亲了。” “如果史家被皇上惩罚,湘云的婚事就更难了。我看她与你家的宝玉青梅竹马,还能一起看这样的书,可见两人性情相投,那不如让他们两人凑一对,如何?”史夫人冷笑道:“湘云也是侯门之女,门第也是配得上的!” “万万不行!”王夫人闻言震惊,一口回绝。贾母面色沉郁,也不开口说话,对史夫人的提议不置一词。但她表现出来的态度,显然是与王夫人如出一辙。史湘云见状大受打击,心中难堪之极,咬唇不语。 史夫人见状,冷笑不语,眼望向贾母,等她的决定。 “好啦,”贾母平息了一下心情,缓和地道:“我这让玉儿过来,你有什么话,只管与她说就是!”史夫人的要挟,她心知肚明。但眼见她是真地急了,怕她不顾体面地闹腾起来,只有好好安抚。想必玉儿得到道歉后,也会息事宁人,若是能去怀德伯府去说情周旋一二,那就更是意外之喜了!如果怀德伯府此番能接受玉儿,那以后就可循序渐进地和他们拉上关系。这样看来,也未必就是坏事! 鸳鸯奉命去请林黛玉,说了史夫人和史湘云特地上门来赔罪,请她前去相见。 这次,林黛玉点头答应了,只是态度漠然。鸳鸯觉着,眼前的林姑娘不像平日那么嘴上会刻薄两句,但就是这般冷肃淡漠的样子,却让她心中有些生畏。 她一进门,就忙着思索如何委婉地劝解林黛玉,和宫中嬷嬷回话,对蓼风轩的一些异样就没注意到。比如,屋中有些凌乱,丫鬟们在忙忙地进出,紫鹃站在墙角里脸色发白,欲言又止。 “给老太太请安!”林黛玉到了后,恭敬地福了福身,脸色平静。 “哎呀,妹妹,好久没见,你身体好了么?”王熙凤上前来,热情地问候道,准备拉起林黛玉的手亲近。 林黛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让王熙凤的手扑了个空,淡淡地道:“多谢琏二奶奶关心,已经大好了!” 王熙凤愣了一下,尴尬地退下。 贾母心中一滞,玉儿的气还没消么?她收敛起感触,和颜悦色地介绍道:“这是你史家婶婶,你是见过的。今日,她是特地带着湘云来给你赔礼道歉的。都是一家亲戚,可不要为了一些无心之过,就生分了去!” “湘云,还不快给你林姐姐道歉!”史夫人对着史湘云冷声道,眼中满是警告。 “林姐姐,对不起,我那是一时慌乱失措,只想着咱们是亲戚,你不会像她们那么计较!我想着先把它们应付过去,再给林姐姐赔礼道歉的!请林姐姐原谅我这一遭儿!”史湘云垂着头道。 “是啊,林侄女,我们已经狠狠责罚过湘云了!”史夫人在一旁帮着劝解道:“都是一家亲戚,牙齿还有碰着舌头的时候,把话说开来就好!” “玉儿,你史家婶婶和湘云也觉得很歉疚,特地上门来给你赔罪的!贾母看着林黛玉,语重心长地道:“玉儿,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会那么心思狭隘,总记着旁人的错处的,是不是?” 林黛玉垂下眼帘,语气平静地道:“是的。所以,史太太,史小姐,你们不必担忧了。” 贾母脸色一变。林黛玉这样称呼,分明是不把史家当做亲戚来看待了。她是自己的外孙女,怎么能不认自己的娘家? “玉儿,你史家婶婶身为长辈,都特意上门来赔罪了,还不够诚心的么?”贾母皱眉不悦地道。 林黛玉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直视着史夫人:“那请问史太太,你是什么时候去的怀德伯府?” 史夫人面上一红,她是第二天,就备下了厚礼去了林家。今日才对林黛玉有表示,确实是晚了。可那不是,那不是你与林怡安没法比么?当然,这话,她是怎么也不会说出口的! “林侄女,确实是我们不周全了!”史夫人叹气道:“但是,我不是想着亲疏有别么?自家人会体谅不计较,旁人可不会,就先紧着那一头了!莫非我还会把不相干的人,看得比自家亲戚还重么?” “是啊,玉儿,你史家婶婶着急忙着外面的事儿,一时疏忽了,应该体谅的!”贾母劝道:“若是你再恼,我也要生气了!” “那现在史太太是想起来了?”林黛玉仍然平心静气:“我听着教养嬷嬷道,昨日皇后召见史太太进宫斥责,不仅仅是为着怡安乡君,也因为我!我虽然不值什么,但也是拿着朝廷供养的,被人当面折辱,打的是朝廷的脸!所以,劳烦史太太今日一早就赶来见我了!” -- 第123页 “疏忽了十来天,一下子就被点醒了!”林黛玉自嘲道:“我也不怪史太太想不起来我这受委屈的;不怪史姑娘拉着我出来遮掩,抵挡怀德伯府的怒火;更不怪琏二奶奶为给史姑娘解围,坐实了史姑娘的话;要怪么,只能怪我自己父母双亡,无权无势,寄人篱下!” “玉儿!”贾母被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想法,顿时有些羞恼,沉下脸来:“你怎么会这么想家里的亲人?怎生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这样的话说出来,可不叫人寒心么,可是白疼了你!” “林妹妹也是小人家,一时气愤,回不过神来也是有的!”王熙凤笑吟吟地上前来劝道:“老祖宗可不能和她一个小辈计较,往日里你是最疼她的!” 她走到林黛玉身边,笑着劝道:“林妹妹,快给老祖宗陪个不是吧!你看老祖宗真的有些生气了,往日里你是最孝顺的!” 又压低了声音道:“好妹妹,那日是嫂子的错,对不住了。可你今日要真地撕破了脸,如何还能在这里过得下去?听嫂子一句劝吧!” “多谢琏二奶奶好意。”林黛玉不为所动,仍然声音平静,淡淡地道:“今日我前来,也是特地来向老太太辞行的!” 第70章 林家出继子70 “辞行?”贾母失声道:“玉儿你要去哪里?”众人皆吃惊地望着林黛玉。 “老太太, 皇上的恩典,除了没有一个正式封号外,其余的都是比照着乡君来赏赐我的。每年内务府都给了乡君的分例供养, 还赐下了两个庄子和一处宅子。”林黛玉轻声道:“那宅子之前都白白空着,虽没有大观园那么奢华壮丽, 倒也雅致舒服, 内务府也给按律配了奴仆。我一个人住着,那是绰绰有余的!” “行装我这几日也打点整齐, 车马也备好了, 现在向老太太辞个行, 今日里我就搬去那处宅子里, 闭门安心守孝。雪雁和王嬷嬷都是从扬州就跟随着我的,当然也要跟我走。徐嬷嬷和马嬷嬷是宫里的教养嬷嬷,也要跟去教导的。蓼风轩的其他人, 包括紫鹃, 都是贾家的人,我就把她们留下来。” 林黛玉心中叹息,本来她是想要带紫鹃走的。但她此番离开贾家,关系不说要破裂, 也注定要淡了下来。紫鹃是家生子, 不忍离开家人, 而她的家人也不愿追随自己这个前途不明的表小姐。所以,尽管紫鹃平日里对她也很尽心, 林黛玉还是忍痛做出了决定。 这也是两位宫中嬷嬷的告诫,要防患于未然,不能留下可能怀着二心的贴身丫鬟。否则,只怕她禁不住胁迫, 做出背主的事来,这样的例子,她们也是亲眼见到过许多起的。林黛玉思忖再三,终于决定留下了紫鹃,只额外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和两套上好的首饰,全了这几年的主仆情分。 却说那日,林黛玉彻夜未眠,想着林家的恩怨纠葛,父亲临终的哀痛恳切嘱咐,还有王府宴席上的一幕幕情形,历历在目,不禁百感交集。 第二日,她下了决心,主动找上了徐嬷嬷和马嬷嬷,把昨日的遭遇合盘托出,请她们指点迷津。贾家是待不得了,这样的羞辱她无法忍受,但林黛玉心中仍然忐忑不安,如果她执意要离开贾家,会不会被人指责为不孝?要知道,皇上当初是下旨让她在贾家生活的,那会允许她这么做吗? 两位嬷嬷对这位平日里待人宽和的林姑娘颇有好感,也有几分同情之意。她们出身内务府,消息灵通,皇上对四王八公这些旧勋贵的态度,她们旁观者清,都心中有数。此刻听着林黛玉诚心求教,心中一动。若是林黛玉因南安王府发生的事情,与贾家冷淡不来往,岂不是更加坐实了这些勋贵的坏名声,皇上只怕是乐见其成的!至少,也是不会怪罪林黛玉的。 托人去把这事禀告了忠顺亲王,得到了赞同的答复后,两位嬷嬷就安下心来,并把上头的意思告诉了林黛玉。 林黛玉心中惨淡,自己成为了皇上和旧勋贵斗法的工具。但她也知道,这是改变自己命运,不为人操纵的好机会,她必须紧紧抓住!皇上和贾家之间,她不可能让两边都满意,她的选择只能是皇上!经过了生活得磨砺,见识到人情冷暖,她已非昔日那不知人情,目下无尘的世外仙株了! “胡闹,你一个人如何就搬出去住了?”贾母措不及防,惊怒道:“只为了一时的不快,就赌气如此?亏我平日这般疼爱你!” “大姑娘,弃亲于不顾,可是不孝!”王夫人立刻想到了那五万两银子。林黛玉要离开荣国府,那银子可要还给她么,那可是皇上下旨给的生活费用,没有截留的道理。可那五万两早赔进大观园的建造中了,贾家如今从哪里腾挪得出? “二舅母,皇上赏赐给了我宅子,我去住着清净守孝,是天经地义的事。徐嬷嬷和马嬷嬷,也请示过内务府的,内务府也不反对。”林黛玉淡淡地道。 贾母闻言,暗暗心惊,脸色变了。内务府的态度,那不就是皇上的态度吗? 她心中有些慌乱,叹息道:“玉儿,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住着,无人护持,外祖母哪里能放心得下?再说了,你的生活谁能照顾呢?” “老太太放心,两位嬷嬷道,那宅子是靠近官府衙门的,最是安全不过。而且,宅子里也配备了护院家丁,他们阖家身契都是在内务府里的,再不敢起坏心思。”林黛玉恭敬地反驳了回去。 -- 第124页 “至于我的生活,”林黛玉垂下眼睛:“我如今领着乡君的分例,还有两个庄子的出息,我主仆拢共二三十人,开销尽够了!”——而且,活得随心自在,自己当家做主,不用听旁人的教训言语,再不用被远近的亲戚明里暗里地针对,这样的生活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日后,在自己的宅子里,调素琴,阅金经,无喧嘈之声入耳,不为利害得失而劳心!想着这些,她就觉着有解开了身上枷锁,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如何能行?你这样做,旁人都会以为亲外祖母、舅舅家容不下你呢?”贾母不住摇头,不肯应下。这传扬出去,贾家的名声可就难听得很了!王夫人方才那么说,贾母也明白她的想法,那也是个难题。还有,林黛玉离开了贾家,那南安王府发生的事情就不能洗清,也难有理由与林家搭上关系了! “老太太,是非曲直,旁人心中自有计较!”林黛玉决定了要离开,见贾母坚持不允许,只有狠下心来道:“老太太就是坚持留住我,也是无济于事的。何况,有人并不待见我,老太太心中不也明白么?我离开,这对大家都好。老太太,以后逢年过节的,我会来给您请安 。” 言下之意,平日里,她就与贾家不来往了?贾母闻言更加气闷,又听到林黛玉轻声道:“那五万两银子,是皇上给我安排的生活费用。如今我出去了,这笔银子” 贾母嘴唇动了动,一句“我让凤姐儿把银子整理出来给你”在喉咙里转了几转,却始终没能说出口来。 见贾母沉默,林黛玉心酸地一笑。外祖母确实也有心疼自己之意,可若是与贾家的利益起冲突时,她会选择的始终是贾家。她自扬州回来后,这样的事还少了么?她早就应该看清的。现在,是该做个了断,是抽身的时候了! “老太太,这银子我也不要了,权当我给您的孝敬。”林黛玉冷淡地道:“林家一向不看重奢华面子,我一介孤女更不在意这些。就凭皇上给我的田庄和乡君分例,我也是能过活的。现在想来,我父亲是极有先见之明的,为我安排得很妥帖!” 贾母脸色火辣辣的,被自己的外孙女下了面子,心中极是羞恼。她冷下脸来:“玉儿,我若是不答应你走呢?” “那我只有上书给皇上,求皇上给我做主了。那时,只怕有人会骂玉儿不孝,但也未免会有人会议论外祖母和舅舅不慈,贾家不义。舅舅还是做官的,御史也会上奏章弹劾的!”林黛玉平静地道:“林家和贾家都没有好处,两败俱伤。只是玉儿孑然一身,再没什么顾虑的。最多,也只是名声不济,嫁不出去罢了。老太太,但贾家却是不一样的!” “玉儿,你这是在威逼我?”贾母伤心起来,目中流下了眼泪。王夫人和王熙凤见状,也跟着指责起林黛玉来。 林黛玉满眼是泪,但想到嬷嬷们的劝告,念及日后的日子,一咬牙,跪下磕了三个头:“老太太,史姑娘的事我不计较,史太太尽可以放心!我要走了,您多保重!” 说完,转身急步走出屋子,决绝离开。听着屋中传来的贾母悲切的啼哭声和众人切切的劝解声,心如在油锅里煎熬一般。但尽管如此,林黛玉的脚步仍然没有停下。 贾宝玉闻讯匆匆赶来时,蓼风轩已经收拾整齐,丫鬟们簇拥着林黛玉,正要走出门去。 “林妹妹,你为什么要走?”贾宝玉急忙阻止:“难道就是因为湘云妹妹说错话那点小事?” “宝玉,那是一点小事吗?”林黛玉深深地望着贾宝玉——她曾经喜欢过的人:“你知道那对我与林家的名声会有何影响?” “那我让她来赔礼不行么?你怎么舍下老太太和我呢?”贾宝玉伤心道。 他还是活得那么天真,不明世情么,林黛玉心中一叹,轻声道:“宝玉,你觉得我在这里活得好吗?” “怎么不好,姐妹们每日吟诗作画,采花折柳,做些胭脂针线,逍遥自在的,正是女孩子们该过的生活啊!”贾宝玉真真切切地觉得姐妹们这样生活才最快活。 林黛玉一时不知道如何与他解释这风花雪月,岁月静好后的贪婪势利的丑恶行径,且说宝玉他知道如今贾家面临的形势么?父亲去世前,也曾给她讲叙过皇上与四王八公之间的恩怨纠葛,让一向不理俗务的她,也深觉震惊。 外有皇帝不待见,内里却没有出色的子弟能支撑起偌大的家族,贾家怎么看,都如日落西山,余晖黯淡。 “宝玉,”林黛玉问道:“你希望她们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但你能为她们撑起来吗?就像林明安为自己妹妹做的一样?” 贾宝玉常常听着父亲在他面前羡慕林清有林明安这样的儿子,只恨不得把自己和他换一换,心中早有些不忿。不过是个禄蠹罢了,对林妹妹如此刻薄,可见是个无情无义之辈,也值得称赞?现在林妹妹却拿着他当做楷模,让他又失望又气愤。 林黛玉见贾宝玉不说话,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林妹妹你怎么变成如此的俗人?她心中一酸,从什么时候开始,亲密的两颗心之间,不知不觉地开始生出了裂缝?以后的岁月里,他们还会是心意相通的知己么,他们的情分会渐渐消迩么? 林黛玉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她只是抹了抹眼泪,轻轻地道了一声:保重!,悄然离去。没有动摇,更没有停留。 -- 第125页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第71章 林家出继子71 眼见贾家出了这样尴尬的事, 史夫人也坐不住了,带着史湘云,悻悻地告辞离开。 王夫人和王熙凤两人劝慰良久, 叹息着离去。王夫人其实心中是暗自满意的,林丫头自己走了, 五万两银子也留下来了。最妙的是, 她离开的事由可与自己无关。哼,那是老太太的娘家人闯的祸, 老太太又有什么好说的? 贾母颓然地瘫坐在椅中, 神情沮丧,瞬间像老了十岁一般。心中既厌憎史湘云行事刁毒, 心地不正,又气林黛玉不体谅自己的苦衷, 不给贾家和史家留脸面, 无情决绝。子孙众多,却无人能理解自己为家族殚精竭智的苦心!她不禁满腹心酸, 呜咽出声。 第二天,史夫人只好又带上史湘云,再次上怀德伯府道歉。此时的史湘云知道自己闯了祸,林黛玉都因此出走,蔫了半截。她知道,荣国府的大门,恐怕再也不会对她打开了。她只有史家一条出路,很识时务,再也不敢违逆史夫人,史夫人叫她做什么,她都乖乖地听命。 这次的道歉, 史夫人和史湘云都是极诚恳的,彻底放下了侯夫人和侯门小姐的面子。果然,陈氏和怡安态度和缓了一些,但是,也没有给个准话。史夫人只好带着史湘云又跑了几趟,林家这才松口,愿意给那张‘湘云’改名。这时,史家的厚礼已经送了几回,保龄侯亲自去了国子监,给林清陪话。史家,是低了头。 这事在京城里的上流交际圈里传扬开来,这下,大家都知道了,林家骨头很硬,委实不好惹,心中都有些凛然。再有人想找事儿,先就要在心里想一想那史家的遭遇。何况,人家林家也平和得很,不与人结仇,你惹他作甚?嫉妒林明安青云直上,那你也得有这份本事替代他才行啊!把他的官职差事给你,你能做吗?做不好,你准备怎样承受皇上的怒火?一时间,风平浪静,怀德伯府像往常一样的安宁,只是,这安宁是自己挣来的。 “喏,这是史家给你的改名补偿钱。”怡安笑吟吟地把五十两银子和一对沉甸甸的金镯子递给了身边的张‘湘云’:“今天开始,你就不能再叫湘云了,叫回我给你取的原名碧华吧。” “姑娘先前说奴婢会发一笔财,奴婢还有些疑惑呢。果然,姑娘的话都是对的!”张碧华喜出望外,又有些可惜地道:“只是,奴婢下次可没有这样的发财机会了,现在谁家还会这么不知好歹地来欺负咱们家呢?” “你这话说得好!姑娘我也给你赏钱!”怡安开心地赞道,赏下一个银锭来。 “多谢姑娘,姑娘破费了!” “没关系的,皇后娘娘还特地下旨,给我颁下了一笔赏赐,赞我维护了乡君的尊严,不坠朝廷的名声。”怡安笑道:“再加上史家送上的厚厚赔礼,我可不还是赚了嘛!” “听说史家把那史湘云禁锢在家中不许出门了,史太太也闭门谢客。史家有这样的侄女,也是挺倒霉的!” 怡安噗嗤一笑:“我哥哥说过这样一句话:要是和谁家有仇,就生一个女儿,把她教坏了,然后嫁到仇人家去,搅他一个天翻地覆!可惜史家却没操作好,史湘云还没等嫁出去呢,就在自家做耗起来了!” “唉,真是造孽啊!”张碧华叹道。 林黛玉离开荣国府时,并没来得及与管家林百福商量。她隐隐地觉得,林百福若是插手此事,并不恰当,说不定反而会弄糟了。 林百福前些日子离京,去巡视庄子,等回来听说了林黛玉已经搬出贾家。知道了搬出来的原因,也是愤慨不已。他问明了情况,安抚了自家姑娘,整饬安排了一番,就自己琢磨起来。 南安王府里,陈氏与林怡安和自家姑娘是见了面的,而且,她们对待姑娘态度还不错。在面对史湘云时,双方可说是同仇敌忾,还算是维护了姑娘一把。听说姑娘搬出贾家后,还送了一份礼物来给姑娘暖宅。虽说,她们并未亲自上门,礼物也中规中矩的,言明是族人间的礼尚往来。但是,比起先前的态度来说,已经和缓了不少。那么,是否能趁着这个时机,让两家更进一步呢? 史家对林怡安和林黛玉截然不同的反应,更让林百福感慨万千。按说史家与自家姑娘还是亲戚呢,也半点不在意姑娘的反应和心情,对着林怡安却是诚惶诚恐的,做小伏低地上门道歉。说到底,不就是因为自家姑娘无依无靠,而林怡安却是因为家中有权势排面吗?可见,权势多么重要。无权无势,连自家亲戚都看不起你,欺凌你呢! 可林家的权势哪里来的,林清其人中庸平常,还不是依靠了林明安一人么?可林明安是谁,那是老爷的亲生儿子啊,身上流着老爷的血脉啊!再有怨愤,也不该不恤至亲的。老爷当时是偏向了夫人一点,但谁家不偏着正妻嫡母?老爷做得也不过分啊,舜的父亲还几次要害舜呢,舜还不是一样孝顺?这才是忠孝正道! 这么想着,林百福就又生出了别样心思。他瞒着林黛玉,偷偷备了一份礼,打听到了林明安的休沐日,自己消消地去了怀德伯府,借口拜谢林家援手之行,想求见林明安。另外,他又殷殷相邀,道林黛玉与林怡安相见甚是投缘,不如定下日子,请怀德伯一家去姑娘的宅子做客,给姑娘壮壮声势,不要外道了去,也是族人的情分。 -- 第126页 陈氏和林清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回复,索性派人告诉了林明安,看他的意思。 林明安听怡安讲到了对林黛玉的印象,结合书中的林黛玉的描写,知道这女子颇为孤傲,知道他的身世后,绝不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于是,他根本不愿见林百福,命人转告他,不要再自作主张地折腾!如今林黛玉已经脱离了贾家的泥潭,皇上对她此举也比较满意。趁着这个机会,关上门安分守己地过日子,等日后,自然会对她有个妥帖安排的。 他此时对林黛玉的态度也有改善,心中想着,若是等到几年后,林黛玉一直明白事理,他也是可以在她有需要的时候,帮助一二的。如今的林明安,已经不是那遭受不平的少年,自己的一切都上了轨道,发展得比较顺利,自然心胸更加开阔,不再拘泥于过往的恩怨。其实,与其说对过往耿耿于怀,不如说林明安担心会陷进贾家这个大泥潭。四大家族的倾覆是挽救不了的,他很警惕贾家会借着林黛玉而粘上自己。 林百福的希望再次落空,失意地离去。林明安连连的拒绝,让他心中生出了几分怨愤和不平。不但是为了林黛玉,也是有自己的浓浓私心的。孤女的管家,与前途无量的官宦之家的管家,那能是一样的么?在扬州城习以为常的一切,如今一朝失去,就慢慢地觉出了宝贵! 林明安不知道林百福的感想,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这些日子,他忙着实验利用水力,做出水力纺织机,和其他机器的事儿。当然,更多的东西,他打算徐徐为之,不想一股脑儿拿出来。更加让他兴奋的是,忠顺亲王派人来通知他,他说的粮食作物,有些眉目了。 第72章 林家出继子72 眼前是一个大筐, 用土布遮得严严实实。忠顺亲王小心翼翼地揭开蒙着的布,出现在林明安面前的是红薯,与现代社会里所见的差别不大, 就不知口味如何了,林明安暗想道。不过, 就算滋味略差, 只要能种出来,填饱肚子应该没有问题的。 忠顺亲王喜滋滋地告诉林明安, 自从他开出了重赏之后, 各个西洋、南洋、阿拉伯的商人们都趋之若鹜,争着去寻找林明安口中描述的高产粮食。本来他听说这粮食是西洋人远航带欧罗巴的, 特别关注那些西洋商人。结果,却是一位南洋商人先献上的, 说是无意间从欧罗巴商人处得到的, 见那粮食与你口中的红薯颇为想像。当地的官员不敢怠慢,用快马赶着给送来了。只是, 他留下的也不多,想要各地分去种植,那是不够的。 “没关系!”林明安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寻到红薯良种,他本来琢磨着海路漫长,变数也大,而且这时欧罗巴大陆好像也没有大规模种植,说不定三五年也寻不到。他倒是不急,耐心地等着,播下一粒种,早晚要发芽的。 “王爷,那不如就种在京城周围的皇庄里吧, 分别栽种在不同土质的田地了,这样做个实验,看哪种更适合红薯生长。”林明安忆着前世的知识:“红薯不算正经主食,论口味来说,老百姓可能更喜欢米麦。吃多了,会有些烧心,也不如米麦抗饥。但它耐旱耐瘠,很好养活,不挑土质,而且产量高,一年两熟,一亩地能收三五千斤,好的田地可以达到六千斤。农人们如果屋前房后的种上一些,搭配着正经粮食吃,也挺好。逢上灾年,地瓜是可以活命救人的。” 忠顺亲王听了大喜,笑道:“有这些优点,那就足够了!你知道内务府下的皇庄,粮食收成是多少?我告诉你,上田种水稻,产量是两石,中田和下田就更少了!若是小麦,更只能收一石多!当然,田地里还会套种些杂粮豆子之类。普通农人,就是在正常年景,也不能豪爽地放开肚子□□米白面,大多混着杂粮食用,日子还可以维持下去。可若是逢上风不调雨不顺的灾荒之年,那卖田卖地,卖自身儿女的,比比皆是。连朝廷都难为得紧,皇兄也一直为此忧心!若是实验的结果如你所言的那般,林明安,咱们的功劳就无人能置嘴了!” “不饱肚子,尽可以多吃一些,反正它产量高。口味什么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忠顺亲王不在意地道:“没有吃食时,谁还讲究这些?”他淡淡地说出冷酷的话语:“总比吃野草树皮、观音土好吧,也比做个饿殍强!” 这话听得林明安一阵恶寒。他心里换算了一下,两石,也就是三百斤的样子,古代粮食的产量却是很低。而这三百斤,可不全是农民的,还要交田税、田租、留种子、损耗,真正落到农民手中的还有多少呢?不用说前世,今生姑苏是个富裕地方,林家不算豪富,生活也宽裕,他是真没见过这样的情形。 林明安不禁叹息道:“民生多艰啊!”,倏地心情沉重下来。原先他种种做法,是为了自己和家人而努力的。而此时,也油然生出了一股想为国家、百姓做些什么的愿望。虽然生性凉薄,但他总有恻忍之心的,身为男儿,也想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 忠顺亲王也叹了口气:“皇兄是见过民间疾苦的,也想实实在在做点事。这两年,他打算着整治水利,把各地的堤坝加固加固,再修修路什么的。太上皇时闹过几次洪水,那惨景,”他前所未有地沉默了片刻:“我与皇兄曾奉旨救灾,是亲眼见过的!” “所以,”忠顺亲王郑重地道:“希望这红薯真地如你所言,对大庆百姓也是件大好事!”当然,他还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原来的皇帝是不亲近的太上皇,现在却是自己的嫡亲皇兄,自己的前途也要依靠着他呢,自然要上心! -- 第127页 “呵呵,这江山如今是皇兄的,我自然也要关心几分的。”忠顺亲王自嘲道:“只是,朝廷如今怕是拿不出多少钱来的。所以,林明安,你可要多琢磨生财之道,给朝廷赚些银钱来,工部多些米下锅,我内务府也能宽裕几分。嗯,咱们两家,也能日子更好过不是!” 林明安闻言思考了片刻,有一样东西,本来他是不打算现在就拿出来的。但这时他有些感触,决心为百姓做些有利的事。 “王爷,其实我最近在琢磨着做一种可以用来建墙、堤坝、修路,又坚固又便宜的材料,我给这材料取了个名字:水泥。” “水泥?”忠顺亲王重复了一遍这词语,又赶忙问道:“这是什么?是砖瓦么?听起来好像是粘合用的,如今用来筑墙用的是糯米石灰浆,水泥与之相比,如何? “应该是不相上下。”林明安答道:“但这水泥我准备用石灰石、粘土、铁矿粉按比例磨细混合,然后进行煅烧,再和石膏一起磨细,按比例混合。论起成本来,肯定是比糯米石灰浆低。” “这么说来,那水泥如果能造出来,节省的就太多了!”忠顺亲王兴奋地一击掌,忍不住展望前景。无论于公于私,那都是个极好的。不说可以修建堤坝,只说用来筑墙、铺路,那需求可有多大啊?民间再用起来,无论国库、内库,都是很丰厚的进账! “明安,那你把其他的事情先放一放,集中精神研究这水泥!”忠顺亲王心中热切,急忙叮嘱道:“红薯我派精于农事的老农来栽种,四五个月就能见分晓了。有这两样打底,皇兄就安心了!” “自当全力以赴!”林明安郑重地行了一礼。 “好,好,好!”永嘉帝听完忠顺亲王的介绍,大喜过望。他站起身来,非常兴奋地在书房里连转了几圈,平息了一下情绪,欣喜地:“老六,很好!你们这如果做成了,可帮了朕的大忙!” “如果这红薯种植成功,就是利在千秋,惠泽万民的大事。而在朕的手上把这作物推广至天下,让百姓无饥馁之苦,在史书上会记下浓浓一笔。后人会明白朕的苦心,朕的名声则自有公断!”永嘉帝承诺道:“朕有功必酬!朕就答应下允你这亲王之位世袭毋替,大庆一朝,可传至死孙后代。林明安,朕也许他一个能传承给子嗣的侯爵,升官赏赐,自不在话下。” “多谢皇兄!”忠顺亲王满心欢喜地谢恩。至于红薯能否种植成功,是不是真的高产,他并不担心。林明安一向靠谱,凡是说出的都做到了。他还给介绍了种植的法子,自己去请最有经验的老农来,给他们最好的待遇,再亲自盯着。为了自己这世袭毋替的王位,为了子孙后代,怎么也要办成! “还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你心中要有个数。”永嘉帝忽然冷笑了一声:“太医令昨日来禀告朕,太上皇近来身体欠佳。他为了延年益寿,私下里找了些野道士来求药炼丹,服下了不少丹药。太医令劝说无用,心中忧虑,怕担上责任,忙忙地前来告诉。” “臣弟都听说过,那些丹药大多用了诸如汞、铅、朱砂等物,正经的高道们都觉得那是邪门歪道。服食多了,可是会中毒的!太上皇如今是糊涂了么?”忠顺亲王这么说着,脸上丝毫没有担忧之色,相反有些幸灾乐祸。 “朕若阻止,可不是朕断了太上皇的长生之路,大不孝啊!”永嘉帝嗤笑一声:“那些道士,可是走的甄太妃的门路,太上皇因此听信了他们的言辞。” “说到甄太妃,”忠顺亲王声音沉了下来:“林如海搜集的甄家的罪状,也该派上用场了吧?” “不急,再等一等。”永嘉帝脸色阴沉:“若是太上皇因此身体出了岔子,两罪并罚,必要让甄家不得翻身!朕会堂堂正正地把他们明正典刑,这样朝堂上再无人能为之开解罪状!” “还有四王八公,都是一群贪得无厌的禄蠹,吸的是朝廷和百姓的血。这样的臣子家奴,朕要她们何用?”永嘉帝满是厌恶地道。 “不过,他们之中,有些并无多少权力了,也不用多与之计较。这样的人家,若是安分守己,朕也无妨放过。君子之泽,三世而斩,他们自生自灭,也无须朕动手了。”永嘉帝想了一想,淡淡地道:“这样,免得旁人议论朕挟私报复,让太上皇的忠诚老臣们都没个好下场。” “朕宽一宽,可以放过他们。手紧一紧,就捏死了这些人,如同捏死蝼蚁一般!自然,这要看他们自己如何选择了。若是自作孽,则不可活!”永嘉帝沉声道。 第73章 林家出继子73 随后的半年多的日子, 都是在平静中度过。红薯良种到手后,得挑选合适的季节栽种,忠顺亲王再心急,也只得等了一段时间。此后, 他不时地关注着红薯的栽种情况, 无比地上心, 心情忐忑地等着结果。 林明安召集了一批有经验的工匠, 整日里在研究水泥制造。他大约知道水泥是如何制作的, 但这原料的比例究竟是多少, 在什么样的温度下才能顺利锻烧, 之后和石膏再按照什么比例混合, 他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这些,就需要在实际中摸索了。他向工匠们许下了承诺,一旦成功, 必有相应的重赏,甚至可以帮助他们脱离匠户的身份,当上工坊的管事,改变人生命运。因此工匠们积极性很高,早起晚歇地工作, 丝毫不肯懈怠。 -- 第128页 贾家倒是有些不太顺利, 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一些事。南安王府宴会不久,林黛玉就搬出了贾家。虽然贾家的主子对外说她是要为父清净守孝,但那席上发生的事,早传得沸沸扬扬的了。人们大多暗自同情林黛玉, 史湘云虽是罪魁祸首,但大家也能猜出,贾家并未维护林黛玉, 才使得她愤然出走。贾家对父母双亡的外孙女如此凉薄,难免让人寒心。因此,虽然口中不说,但大家都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就是,贾家的少爷小姐们,虽然年岁到了,无人上门来提亲。 王夫人毫不在意,她眼中只有宝玉一个,其他的人与她无关。宝钗如今就在大观园里住着呢,当然,她也一直关注着,有没有更加适合宝玉的贵女,要有家世背景,人又美貌贤惠,嫁妆还很丰厚的那种。如果没有的话,那宝钗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她也曾在觐见元春的时候,提过请贵妃娘娘赐婚,给宝玉寻一位高门贵女的要求。被元春婉言谢绝了,元春言道,皇上不喜后宫做这样的事,就连皇后,也从来不为臣子们赐婚,她只是妃嫔,怎么敢坏了皇上的规矩呢? 王夫人惋惜不已,心中暗暗埋怨皇上不近人情,不似太上皇那般宽和。否则,贵妃出头做主,哪家也要给个面子,宝玉的婚事不是能更上一层楼了么? 元春心中苦涩,母亲的惋惜和不满她是看在眼中的,但她哪里知道自己的苦楚?表面上她是光鲜体面的贵妃,是压根不得宠的!自己的美丽和才华,在皇上眼中是不值一提的。她自入宫以来,皇上鲜少踏进她的宫室,多是白日里来看一看,全个面子。说到底,她活在宫里,不过是显示了皇上对太上皇的尊重,对她本人,是毫无感情的。她的青春和美丽,因为她的出身,注定了要在这深深宫阙中埋葬。只是这些,她不能对着家里人说起。 元春敏感地觉察到,皇上对四王八公、甄家,乃至宫中的太上皇和甄太妃,越来越不耐烦,这让她心中战栗不已。她隐晦地提醒家中人要谨慎低调,只是,不知这样的话,他们能听进去几分?再多的,与母亲见面时,有内监宫女在侧,她也不敢说,说不了。 其实,如果可以,她真想给宝玉寻一门有依仗的好亲事。这样,贾家就有了外面的援手,万一,万一有个不好,至少能把宝玉保住。 不过,元春叹口气,自己是一厢情愿了,也得人家看得上自家才行啊!四王八公家的女孩子就不用考虑了,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救不了谁。文官出身的呢,人家又与武勋们不合,再说,自家如今今非昔比了,人家为什么要给你雪中送炭? 元春在宫中,更加见识到人情冷暖,切身体会到荣国府的败落。她从心底里觉着无力无助,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下的大船驰向冰山,而无力阻止的感觉,真是无言可喻,痛彻心扉。 其实,她心中是有一个理想人选的,那就是怀德伯府的林怡安。父兄得力,家世清白,出身也非世胄名门,贾家也足够配得上。兄长与林姑父总有血脉关系,又能点石为金,生财有道,本人又机敏美貌,能合宝玉的心意,实在是四角俱全。 在宫中,大把银钱撒下去,她还是打听到一些消息的。皇上真正是极看重林明安的,而林明安也是个极有本事的人才,前途无量。看内侍们去怀德伯府时的小心殷勤,就可知一二,连戴权都对着林家父子客气得很。这份尊重,荣国府如今是再得不到的! 她也在皇上面前试探过,道林家既然与自家有这样的渊源,那不若两家能化解纠纷,再结个良缘 ,也是桩好事。 皇上当时冷冷地笑着问道:“常言道,嫁女嫁高,林怡安是朕封赏的乡君,你那弟弟可有爵位,可有功名?什么,都没有,那爱妃你如何能开得口的?” 这一句话,让她羞愧无地,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眼见林怡安一家有女万家求,元春就不由想起家中待字闺中的妹妹们,据说都没什么人上门来求亲。见她久无身孕,母亲曾含蓄地问,是否要送个妹妹来宫中为她分忧、相伴,她拒绝了。母亲以为她是不愿分宠,也没有多想,再也没有提起。 唉,其实那里有什么宠啊?皇上不喜四王八公,又怎么会让她有身孕? 元春疲惫地合上双目,不过是,不愿再把自家一个妹妹葬送在这不得见人的去处,做一双祭品罢了! 忠顺亲王在皇庄上实验种植高产作物的消息并未瞒着人,知道的人反应各异。有的人不信素日里有些荒唐的忠顺亲王能做成这件大事;但也有人能看到,这件事若是成功,会立下多大的功劳。让百姓能填饱肚子啊,这几乎能与开疆辟土之功平齐的。而那功劳,林明安也能分一半呢。 “元春是有眼光的!”听着王夫人的转述,贾母轻叹道,近来她越发觉出贾家的衰落,心中黯然。 “家中情况如何?”贾母问王熙凤。 “日常开支还可支撑,但修建大观园时,在外面也赊了不少账,那些人也催得急,只好每月挤出些银子来还。寅吃卯粮,慢慢地混吧!”王熙凤有些郁闷地道,这家可越来越难当了。 她现在暗暗气恼,都是修建大观园给闹的。可就像大老爷说的那样,元春封妃,除了一个虚名,贾家根本没得到什么好处!这样下去,等到贾家到了她与贾琏的手上时,还有多少底子? -- 第129页 贾母想了一想:“老库里还有些久不用了的粗苯物件儿,不如去当了吧,应个急。反正也用不上了,也不用再花钱去赎了。” “是,老太太。”王熙凤答应下来,又感叹道:“这并非是长久之计啊!” “先这么着吧,你们先回去吧,我也累了。”贾母勉强说道。 回去的路上,王熙凤向王夫人讨主意:“姑妈,眼看老太太八十大寿要到了,那一大笔花销可是节省不下的。建园子的赊账,每月里总要还些钱的,不然人家不依。更有宫内的大太监们日常来借钱,一开口就是千儿八百两银子,略微应得慢些,他们就不自在。这还不算和老亲们的人情往来和日常的开支,府里就要支应不起了,那可如何是好?” “娘娘那里,是万万不能怠慢的,宫里的支应不能迟了!”王夫人急忙表明态度,又叹道:“其他的,尽量减省吧,但咱们家总要维持着着体面。” 她本想说:“你们夫妻想想办法吧,琏二才是贾家的袭爵人!”—你的嫁妆不是很丰厚么,这当儿,拿些出来应急吧? 可见王熙凤沉默不语,脸色露出冷色,知道她必是不肯应下的。话到嘴边,勉强咽下了。可这难题怎么解决呢? 忽然,王夫人心念一动,想到了 她压低了声音,悄声在王熙凤耳边道:“那林丫头的嫁妆不是还在库里么?听过是丰厚得很,拿些出来不就可以应急了么!” 王熙凤一惊,倒吸了口凉气,连忙道:“姑妈,当时琏二说过,林妹妹的嫁妆官府都登记造册的,挪用了可是不妥!到时林妹妹嫁人,咱们要根据册子拿出来的,少了就交待不过去。” “谁说是挪用,”王夫人低声地说道:“这样操办,谅也无人知晓,咱们家也解了燃眉之急!” 她又冷笑道:“说起来,若不是她那母亲做下的错事,咱们贾家又何至于此?迎春探春至今没人上门说亲,大家都暗地里觉得贾家的女儿嫉妒不贤,让夫家绝户!还有,老爷也因此在工部里被人讥讽,抬不起头来。本来,林明安会是贾家的外孙,贾家能沾到多少光?都被贾敏毁了!她把咱家坑害到这样,凭了什么,她的女儿就能带着丰厚嫁妆出嫁,撇得干干净净?有句话,叫做‘父债子还’,难道就没有‘母债女还’的?!” 王熙凤心里觉得说得有理,但仍然迟疑着,下不了决心; 王夫人见状,淡淡地道:“愿不愿做,都由得你。只是,这家一直是你在管着的,日后荣国府也是你夫妻二人的。你自己想法子应付吧,横竖我也这么着过日子,就不操这闲心了。” 说完,叫过丫鬟,径自走了。 王熙凤站在廊下,脸色阴晴不定。思虑良久,终于一咬牙。姑母不肯理这烂摊子,那总不能拿着自己的嫁妆来贴补进去吧,就这么办吧! 第74章 林家出继子74 永嘉帝近日心情很好。朝政上了正轨, 慢慢地收拢了手中的权利。太上皇本来就是因为身体不佳,不得已退位静养的。让出了至尊之位后,却心中不甘起来,为了让身体更快地好起来, 听信甄太妃举荐的道士的说辞, 每日里沉迷于炼制丹药。 那些丹药确实在短时间里起了疗效, 太上皇越发信任道士们, 对炼丹事业更加充满热情。永嘉帝冷眼旁观着, 不迎合, 也不阻止。他私下派人拿着这丹药问过自己极信任的—zwnj;位隐居高道, 答案让他很满意。他只要耐心等待这最后的结果就可以。 林明安的水泥终于做出来了, 工部和内务府—zwnj;同去验看,分别用了水泥调和着用来做了几项测试:建屋。筑墙、辅路,均坚固耐用, 比起糯米石灰浆来,还要胜出—zwnj;筹。可测量成本,两者完全不可相提并论!糯米石灰浆,可是要混入大量的糯米来增强粘度的,糯米是珍贵的粮食, 那下的本钱就太大了。这个结果让在场的人都欣喜不已, 并很快被禀告给了永嘉帝。 盖房不急,铺路也可以略等—zwnj;等,可兴修水利,加固堤坝, 那是迫在眉睫的,不能耽搁。永嘉帝打定主意,要尽快地把全国凡是没有用石头, 而是用泥土筑成的堤坝重新加固—zwnj;遍,希望日后能在洪水起来时,能减少灾患。只是林明安做事认真,要求多做几回实验,等待—zwnj;段时间,才能投入应用,务必要没有闪失才行。永嘉帝很欣赏这份谨慎,欣然答应了。 但那水泥虽然成本低,在全国范围内要重修堤坝,也是花费很大的。永嘉帝命户部与工部联合测算了—zwnj;下,初步算出的数额让户部尚书为难不已,禀告永嘉帝道,目前国库中可没那么多银子! 永嘉帝看了他列出的开支记录,不禁脸色阴沉下来。户部居然还有那么多没收回的欠债?他责问户部尚书,是如何管理的? 户部尚书暗自叫苦,这其中大多是勋贵臣子们—zwnj;年年欠下的旧债,自永嘉帝登基后,户部再没往外借出过国库银子。可以前的债,他如何去追讨?没有这个能力和魄力啊! 永嘉帝冷笑,不禁想起自己还在做亲王时,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讨债经历。他顶着骂名努力地讨债,初见成效,太上皇就出来施仁政,最后国库空虚,糊弄不过去了,丢下烂摊子给他收拾,想着就怒气难平。 “从今日起,户部就开始追讨欠债!”永嘉帝道:“任何欠债的人都不能例外!如果—zwnj;次还不清,也要定下期限,分期偿还。没有现银,就拿着田地房产、铺子、古玩、首饰来抵债。户部找懂行的人来估量价钱,也允许欠债的人家自己在旁边察看着,不刻意压低价钱。要做得公平漂亮,让他们无话可说!” -- 第130页 这命令—zwnj;出来,京城里就像—zwnj;勺冷水倒进油锅,顿时刺啦—zwnj;声炸开了。 欠了朝廷债的人很多,但各自情况不同。有的只是不想被孤立,随大流借了千儿八百两银子,那些人—zwnj;点不着急,随时都能还回户部;有的是见大家都借钱,抱着也要占点便宜的念头,借的银子拿来购置产业、经营生意,都有收益,此时要还上,也不难,再说还可以分期呢;可有的人家借来的钱,都用来维持奢侈的生活了,此刻却又底子掏空了,再还不出的,比如荣国府。这样的人家,是最惊惶的! “老太太,这如何是好?”贾家人听到这消息,都六神无主,齐齐向贾母讨主意。 “老二家的,咱们家现在在户部还有多少欠债,咱们家账上还有多少?”贾母问道。 “昨儿媳妇看了账本,—zwnj;共欠了户部四十八万两银子,账上还有两万两不到夫人低眉顺眼地道。 “怎么回事?”贾赦跳起来道:“父亲在世时,家中是欠了户部二十万两不到,那是为了自己花钱抚恤周济兵将借的,也是为了给太上皇留—zwnj;个把柄。父亲对我说过,咱们家账上特地留出这笔银子的,就是为了朝廷要账时,随时能还上。怎么,现在银子没了,还又欠下了那么多?” “老二媳妇,我前妻张氏管家时,家底可不是这样的!账本交到你手上时,也是好好的,那你来说说,怎么到了这—zwnj;步的?” 王夫人回答道:“大哥,这些年,家中开销—zwnj;日比—zwnj;日多,光奴才就增加了多少人?可产业却是慢慢消耗,又不能像父亲在世时那样兴旺,有很多来钱的门路,—zwnj;年年地只出不进的,只得借户部银子补贴。再说,近些年,可不是我在管家!” “姑妈!”王熙凤愤怒地直视着王夫人,她再想不到自己的亲姑母能把这责任推卸到自己头上。 “论起来,荣国府袭爵的可是大哥。”王夫人嘴角—zwnj;垂:“户部要找也只会找大哥说话。” “老太太,”贾赦厉声道:“你听老二媳妇这话!难道要我给他们这房背黑锅吗?光她那大女儿,就花了家里多少银子?大观园,宫里的开销,银子花得海了去了,可有什么用?贵妃娘娘可有本事让皇上给贾家松—zwnj;松,赏点脸面?” “大哥,你如何能对皇上和娘娘不敬?”贾政期期艾艾地道。 “贵妃娘娘?”贾赦不屑地道:“连个正经册封都没有,就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转身直接问贾母:“老太太,你看着这如何处置?” 他冷哼—zwnj;声,带着威胁道:“若是朝廷问罪,我就去大堂上喊冤去。反正我这人也—zwnj;向没什么名声的,不怕丢脸。再不然,把大观园卖掉还账就是。家中奴婢那么多,留着徒耗米粮,不如也卖出去,还能多掏蹬两个钱。还有祭田、族产呢,也—zwnj;起发卖!” “不行!”贾母喝道:“大观园、家中奴仆如何能卖?你是想让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家破落了么?祭田、族产就更别打主意!” “那户部的欠银如何还上?老太太可别指望我,我是没银子的!”贾赦逼问道。 贾母缓了缓,道:“皇上是这样说—zwnj;说,可没下旨吧?太上皇还在呢,如何答应让他逼迫老臣们。咱们有时间慢慢来想法子!” “那也不是长久之计!”贾赦反驳道:“太上皇也有了年岁,户部的账终究是要还的,咱们家有什么营生,能挣到那么多银子,还是谁简在帝心,皇上舍不得动你?” 贾母听了这话,忽然双目—zwnj;凝,直勾勾地看着贾赦不语,直看得贾赦心里起毛。 良久,贾母喃喃地道:“老大,你说得对!难得你说了—zwnj;句有用的话!” 贾赦开始不忿,觉得母亲小看自己,听到后来不禁问道:“母亲,这话如何说?” “我有个主意,”贾母慢慢地道:“咱们家这关迟早是要过的,老大的话倒是提醒了我。” “能点石成金,经营家业风生水起,又简在帝心的人,本来咱家应该有—zwnj;个的!” 贾政愣了片刻,脑中思索起来,恍然大悟:“母亲说的可是林明安?” “他倒是正和母亲说的—zwnj;样!”贾政苦笑道:“他新近带人研究出了水泥,建房、铺路、筑墙,都能用得着。坚固耐用,又造价低廉,能取代糯米石灰浆。算下来,那是多大的营生!据说工部和内务府都准备让工坊大量地制做,答应按比例给他主管的研究院奖励。就这—zwnj;项,他能到手的银钱可不知道有多少!皇上还特地下旨褒奖,真正是简在帝心!” 他羡慕之极,但又叹气道:“只是母亲,那林明安不是贾家的人啊!他,他已经出继了,连妹夫都不认呢。” “出继了?”贾母打断贾政的话,冷声道:“多年前的事情,可有凭证,凭证难道就是准的?听说林家主管族务的老族长忽然中风,什么都来不及交待就去了。现在的族长与林清—zwnj;家有过节,也不想看着他们家飞黄腾达,骑到自己头上去吧?咱们家是不如以前了,但威名还在,姑苏的人可不清楚内情。再说,金陵的族人在江南素有根基,贾雨村不是还在金陵做父母官么,也是咱们帮的忙!外让他们出力,内有林家族长做内应帮忙,这件事还改不过来么?” -- 第131页 她铿锵有力地道:“林姑爷并未把儿子出继,只不过是因命数相克,交给林清—zwnj;家抚养罢了!是林清—zwnj;家见他聪明,想占了去当儿子,偷偷地带着去了蜀地!日后在林明安面前颠倒黑白,离间了他与姑爷的父子情分!” “林明安以往不明白真相就罢了!若是知道了,还不肯认祖归宗,那就是大不孝,不顾天伦,岂能立足世间,更不用说当官了!” “如果他是如海的儿子,那敏儿就是他的嫡母,老身便是他的外祖母,你们兄弟是他的舅父。外祖母和舅舅,岂能不尊敬孝顺?岂能不顾念外家的死活?” “是啊,老太太高见!”贾赦回过神来,顿时为贾母的话激动起来,但又犯愁道:“那谁去办这事呢?” “让琏二去吧。”贾母看着—zwnj;旁脸色难看,要开口反对的王熙凤,叹了口气道:“琏二对那边熟悉,又会办事,是最合适的人选。这关头,是不能再推诿计较的了!” 她深吸—zwnj;口气:“京城里,你派人去和林管家说—zwnj;说,这件事,对他老爷和玉儿也是有利的。办成后,老大,就让琏二袭爵吧。皇上对我们不满,现在大家再不能—zwnj;家人不和了。贾家若是倒了,谁也没有好下落的!” 她疲惫地合上双目,沉默了良久:“若是出了岔子,到时你们就说不知情,是我—zwnj;手操办的吧,我出面来认下这罪过!” 她苦笑道:“我也老了,皇上未必和我计较。就是计较了,至多是抹掉我的诰命,罚我清修礼佛罢了!” “总好过问罪你们吧。我也活得够久了,福也享足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贾家在我面前大厦倾覆,儿孙落魄!” 第75章 林家出继子75 自从永嘉帝的话说出去后, 京城里欠债的人家都忙着四处筹集钱款、永嘉帝威严日盛,没什么人家会去不识趣地和他对着干,大家只是想着先还上一部分,总要摆明了自己忠顺的态度, 而后再看能否通融一二。 贾家也做了两手准备, 一面贾琏赶着去了姑苏, 一面绞尽脑汁地先筹出些钱款来。有身边亲近的老亲之中, 史家欠债不多, 但银钱上也是最紧张的, 不然也不会连家中夫人、小姐都要自己动手做针线, 他们最多只能支援一点, 意思一下。王家自己也有些欠债,他家也是老亲中最有权势的,贾家并不敢逼着借钱。所以, 他们的目光只能再一次投向薛家的身上。 王夫人正琢磨着如何向薛姨妈开口。建大观园时,薛家已经慷慨借出了十五万两银子,后来,又陆陆续续拿出了七八万两来。虽说是借,但她们都知道, 那就是给, 贾家是不可能还的。 果然,听了王夫人这么一说,薛姨妈就面有难色。薛家也大不如以往了,总不能把家底都给了贾家吧?再说, 贾家的欠债那么多,薛家如何背得起?就是再拿出一些银子,那也不够的啊! 薛姨妈说出自己的顾虑, 对薛家是否要继续在贾家这艘船上有些迟疑。王夫人觉察到了她心中已有了退缩之意,皱眉苦恼不悦。 为了让薛姨妈能爽快地拿出救急的银子,王夫人遮遮掩掩地向她透露了贾母的这个计划。意思是说服她不要担心,日后贾家是有法子解决困境的。等到林明安认回来,薛家不也是他的亲戚了吗,还用犯愁家业经营?就是他没这个心思,贾家也会必会要求他照应薛家的。所以,现在雪中送炭,也会让贾家上下感激不是么? 薛姨妈可想不到还能这样操作,一时又是佩服,又是心惊。如果真地做成了,那贾家岂不是要比现在强了许多么?林明安极有经营生财之能,搭上这个亲戚,哪怕蟠儿再无能些,也不怕薛家不兴旺了!那只凭与王夫人的姐妹关系,是不够牢靠的,王夫人未必肯为了薛家卖力。如果宝钗能嫁给宝玉了呢,那就可以放心了! 于是,薛姨妈试探着谈起了宝钗的终身安排。王夫人心中盘算着,如果贾家能兴旺起来,那宝玉就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了。老太太现在决定了让贾琏袭爵,那么宝玉就要找一位有家世背景的贵女,最好是宗室中有封号的。宝钗,相形之下就身份逊色不少了。因此,她嘴上含混着, 能给薛姨妈一个明确的答复。 薛姨妈心中也微微不快,推说自己做不了主,要去和儿子商量,没有当场答应下来。 回去后,薛姨妈把这事详详细细地说与薛宝钗听,问女儿的主意。 薛宝钗自南安王府回来后,就心情复杂,感慨不已。这些日子,脑中会时时浮现出与林黛玉的那一番深谈,思量着薛家的前程和自己的终身,夜不能寐。此刻,听完母亲的话,愕然呆愣住了,脑中天人交战。 “不,不行!”薛宝钗回过神,决然道:“贾家的打算是行不通的!” “这,老太太命贾琏去姑苏料理了,有林家族长做内应,再往官府里疏通,怕是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改了出继的族谱凭证呢?多年前的事情了,林明安也是刚刚出头的,以前也没人注意到他一家,这个手脚也容易做啊!到时,林明安纵然不愿,也只得认亲了。” “母亲,你难道没听说过林明安的决绝和聪明吗?”薛宝钗冷静地道:“那日,我是亲眼见到林怡安的机变犀利的,据说她自小就由林明安亲自指导的。林明安难道没办法对付贾家的歪心思,他们把林明安想得太简单了!再说了,即使是让他们做成了,林明安还是不认,又能如何?我看他绝不是个肯妥协的人,对林大人都毫无归心。”她想起林黛玉向她倾诉的话,知道一些林家的恩怨,半点没有贾家人的乐观。 -- 第132页 “关键还是圣心!”薛宝钗轻声道:“皇上和忠顺亲王极器重林明安。如果林明安宁可辞官,也不肯如贾家的愿,他的所长无人能代替。母亲你想,受损失的是不是朝廷?林明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尽可以归家专心经营产业,照样能好生过日子。那时,皇上恨的人会是谁?” 她惘然一叹:“我们这些人家安居富贵的日子太久了,自视太高,已经不明白自己的分量身份了!” 她看着薛姨妈还不以为然,摇头道:“母亲,打个比方,有一位和我们薛家祖宗一起打江山,立下大功的家人,祖宗厚待他,给他当了店铺的掌柜,赏赐了大宅子和许多银子。他去世后,子孙不如他那么能干,我们家也给安排了好职位。但他们骄奢淫逸,欠下了咱们家大笔借债享受,还不肯安分守己,拉帮结派地,和我们家现在的家主作对。现在又要逼走能给我们家赚大钱的能干忠诚伙计,您说,无论是为了实利,还是脸面,我们家能饶过他么?” 薛姨妈悚然一惊:“宝钗,你说得有理。那咱们这银子,就不借给你姨娘了?那要不要给你姨娘提醒一下?” “没用的,母亲。”宝钗淡淡地道:“如今贾家,是不会放弃这救命稻草的!我估算了一下,贾家的情况,就是皇上不讨债,也难长久维持下去了。他们家也不肯丢掉了体面,过不了穷日子,您只看我们娘三个拢共多少奴才,加起来还不一个怡红院的多呢!” 她咬咬牙:“母亲,我们离开京城吧!金陵我们家还有老底子,尽可以过日子的!” “什么?”薛姨妈瞠目结舌:“那你与宝玉的” “母亲!”薛宝钗扬声打断了薛姨妈:“宝玉是能撑起家业的良配么?如果早上几十年,我们这些人家还兴旺时,他做个富贵闲人还不妨!现在,”她惨然一笑:“为了家里好,我也不能选择这样的夫君!” “何况,贾家并不中意我。”薛宝钗恢复了平静:“不说老太太,便是姨娘,只怕也想着寻高门贵女吧?母亲你方才也说,姨娘对你提起的话头,也含混过去了,对吧?” “那是”薛姨妈想为王夫人辩解,却发现无言以对。 “母亲,你还没看清吗?贾家对林妹妹都是那般,那还是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呢,咱们还指望什么?薛家的家底不多了,不能全被贾家哄了去!” “您去寻姨娘,就说咱们家生意要急用,请他们把借的钱还一些回来,能拿回多少,就拿回多少!”薛宝钗冷静地道:“然后,把这事告诉舅舅,我们一家返回金陵生活。” 薛蟠对贾家也已很不耐烦,他虽愚钝,但日常来往,也感受到贾家对自家隐隐表现出居高临下的轻蔑态度,心里早就不自在了。特别是,贾家拿了自家大笔银子,却在妹妹的婚事上不给个准话,更加不能容忍。只是,他不甘心自家的银子白白便宜了贾家。 “能及时抽身就好。如果贾家没事,银子咱们以后再追讨吧。我实在不敢嫁到贾家的了,林妹妹就是个例子!”薛宝钗压低了声音,从身边掏出个盒子,打开给母亲与哥哥看:“哥哥,你看,这是做人咱们家当铺的王掌柜给送来的,说是琏二哥身边的小厮送来死当,他认出了人,又见这东西珍奇,特地拿来给我看。” 薛宝钗打开盒子,盒中是一方端砚,一块晶莹润泽的玉佩,两件宝光盈盈的首饰,一眼看去,都是上好之物。见母亲与哥哥不解其意,薛宝钗小心翼翼地拿起端砚,露出旁边一个隐晦的记号,不仔细看去,也不会发现。 “上次我去蓼风轩,见林妹妹有同样的一方,印记也一样。她说林家老太太出身书香门第,陪嫁中就有这样的珍贵物品,她从中拿了一方砚台和徽墨来日常用着。”薛宝钗道。 “林家主母的陪嫁,朝廷不是让贾家收着的么,那琏儿的小厮送来的,”薛姨妈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莫非她们当的是,就是那陪嫁里的物事,他们怎么有这样大的胆子?” “是啊,贾家这么做,被发现了,可是打了朝廷的脸!”薛宝钗苦笑道:“现在贾家可不是一门两公的时候了,还这么肆意妄为。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母亲,咱们不能和他们一起作死啊!” “况且,林妹妹傍身的嫁妆,他们都能下手,咱们薛家,还没那么亲近,要等着被贾家榨干么?” “妹妹说得有道理!”薛蟠站在了薛宝钗一边:“贾宝玉这样的,也配不上妹妹的!” “这,让母亲想一想!” 拗不过兄妹二人,薛姨妈终于屈服了。她去了王家,赶在王子腾出京之前,说了薛家要回金陵料理家业,手中周转不过来,想问贾家要回一些借出的银子的事。 王子腾对贾薛两家的情形也心知肚明,贾家迟迟不肯应下薛宝钗的婚事,想着给贾宝玉另攀高枝,他心中也是有些不满。同样是亲戚,薛家相比贾家,对他更加恭顺亲近。既然不愿许婚,又拿了薛家那么多银子,岂不是明晃晃地欺负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女。妹妹求上门来,他也不便袖手不理。 最后,王子腾出面交涉,贾家无奈地拿出了一些银子,再拿金陵一些田地相抵,薛家好歹收回了一小部分借款。王夫人自然是怒火中烧,觉得妹妹不识抬举,贾母见薛家主动离开,倒是松了口气。这下,可以毫无顾虑,另外给贾宝玉寻一门好亲了。薛家,也没多少钱了,对贾家并无用处,她早就想让那娘母子走人了。无奈使了薛家太多银子,顾虑着薛家定然不肯罢休的。现在,只当花钱消灾吧,不用撕破脸,也是好事儿。 -- 第133页 贾家客客气气地给薛家送行,眼看着他们母子上了大船,南行而去。薛宝钗立在船头,怅然回望京城,她虚耗了几年青春韶华的地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前路难行,她回首往事,双目不禁湿润,一声叹息! 在远离前,薛宝钗已与各位姐妹们辞别过了。林黛玉处,她是亲自上门,送还了被贾家当了的,林老太太的物事。还有,贾家的打算,她也告诉了林黛玉。 以她对林黛玉的了解,林黛玉生性清高孤傲,是不愿与贾家坑瀣一气的。那么,通过林黛玉的嘴,林家就会知道,那是薛宝钗提醒的。林明安此人恩怨分明,会领这个情的。至少,不会迁怒到薛家头上。 她薛家,也不是可以被任意欺瞒,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欠了她的,总要偿还! 第76章 林家出继子76 林黛玉听了薛宝钗的话后, 一时难以置信。但她再看了薛宝钗送来的物事,就认出那是自己家的,尤其是那方端砚。那是父亲曾经用过的,因是祖母的嫁妆中的, 父亲颇为珍惜, 舍不得用, 得到了与之相仿佛的另一方后, 就好生收起来, 准备留给子孙, 做个念想的。 这些原本应该是由贾家奉命帮着她, 妥帖收藏在库中, 等待她出嫁时,再交还给她的嫁妆,如今却出现在薛姐姐家的当铺之中, 而且还当了死当。这意味着什么,林黛玉自然知道,心中疼痛,激愤难平。 她已经净身离开了贾家,连皇上拨给的生活费用都留下不计较了。难道, 整整五万两银子还不能让他们满足吗, 没想过那已是她仅存的财产了吗?贾家,实在贪婪太过了! 而父亲临终前,一再嘱咐过她,日后无论如何, 再有人怂恿,也不可妄打林明安的主意!切记,切记! 她仔细地看去, 一方面,父亲说出那话,是不是因为觉得心中愧疚?他们林家确实有错,对不起林明安母子;另一方面,她敏感地觉出了父亲深深隐藏着的的心虚与畏惧。当时,她心中颇有些疑惑,父亲为何对位‘兄长’如此的疏远又忌惮? 这个问题,她至今仍然不解。但不管如何,既然是父亲临终前的嘱咐,她也必要遵从的。不能也不忍去妄议尊亲,但是是非对错,她也是能分辨的。所以,她一直不愿意去做伤害林明安的事,也无颜去要求林明安对她维护,尽管她心中在暗暗地羡慕着怡安,能有这样好的哥哥。 宝姐姐传来的消息,让林黛玉两下为难。贾家竟然准备如此做,实在是利欲熏心了!她不愿意去陷害林明安,但如果自己主动去告诉林明安呢,似乎又是背叛了贾家?再怎么样,那也是她的外家,老太太和家中姐妹起初对她还是不错的。且不说,这样做了,别人会怎么看她,大义灭亲,她也有些不忍心的。 在反复的纠结思虑之中,林黛玉过了一日又一日。最后,她只得下定决心,她只能做到遵循自己的心意,绝不说谎,陷害林明安。其余的,伦理与道义的纠葛漩涡之中,她也只能埋头不理,两步相帮了。 她惭愧地低下头叹息,林家,终究连她,也要对不起林明安了。 朝堂上传出了一件喜讯,也爆出了一件不好的事。巧的是,这两件事的主角,都是新近非常出彩的工部科研院院长林明安。 喜讯,是林明安指导着工匠们经过不断实验,做出了新奇物事——水泥,成本低廉,完全可以替代糯米石灰浆,大量用在盖房、筑墙、铺路上。经过了多次测试后,证实了其效果很好,造价比起糯米石灰浆来,要低太多。于是工部与内务府摩拳擦掌地准备在工坊里大量制造。民间的工坊,按着地方的区别,在缴纳数额不等的许可费后,也可以被教授这法子,朝廷允许他们在各地就地取材,制造了,在民间售卖。这样,朝廷、商人、百姓三方都能得利,实在是利国利民之举。 众人对工部与林明安不吝赞誉,皇上更是又当众称赞了一回。工部与内务府都表示会按照先前的承诺给予研究者分红奖励,大家略略测算了一下,不禁对林明安又羡又妒,但也只能眼红,谁叫人家确实擅长格物机巧之术呢!用皇上的话来说,若众卿有此能,立此功,朕也是不吝重赏的! 只是不久后,又一则消息震惊了众人。荣国府国公夫人贾老太君,进宫向甄太妃哭诉,言道自己逝去的女儿女婿,原来是有个儿子的,他儿时被算出与家人命数相克。为了双方平安,女婿便忍痛把这儿子交给族人暂时养着。熟料那族人因自己膝下无子,又见那孩子聪明健壮,起了心思,偷偷地带了孩子远走他乡,让女婿无处找寻。之后,那孩子便在族人身边养大,被蒙骗笼络着,以为自己是被生父嫡母遗弃出继,生母更因之郁郁而终,因此怀恨不已。就是在女婿临终之时,也不愿认下父亲和妹妹。如今女婿后嗣无人,成为绝户,外孙女无兄长护持,沦为孤女。而那族人,反因那孩子争气,一家荣华富贵,儿女双全。她如今年纪老迈,时日无多,不忍见女儿女婿抱撼于地下,更为外孙女未来担心,特来恳请太上皇念在先夫的份上,为女儿女婿做主,让那孩子迷途知返,以行孝道。 哪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这样的事,高门深宅中,绝不在少数,本不足为奇。关键是那涉事人的身份与众不同。 告状的是先荣国公贾代善的妻子,一品诰命夫人贾史氏,贾代善生前深得太上皇信任,贾史氏在太上皇面前也是有排面的;贾史氏的女婿是前巡盐御史林如海,他病逝任上,死之前主动向朝廷捐献了全部家产。当时人们都难以理解他的所为,因为这样做委实是太大公无私了些,现在看来,林如海此举莫非是见后嗣无人,被不孝子伤透了心?那不认生父的不孝子呢,说出名来,更是让大家大吃一惊,居然是极受皇上器重,前不久被众人交口赞誉过的,芝兰玉树,恨不能生于自家庭院的林明安! -- 第134页 这下,朝堂上顿时就热闹得像开水锅一般,继而这消息迅速在各家内院里也流传起来。各色人等,秉承着不同的立场,都对此议论纷纷。 四王八公,自然是支持贾家的。他们一直被永嘉帝打压着,心中早就憋屈不满。现在,有机会强逼着永嘉帝极器重的林明安投向他们,那可不是扬眉吐气了么? 只要能判定林明安是林如海的儿子,那他在礼法上就是贾家的外孙,无论他愿与不愿,也无法改变这结果。即使林明安还是不肯站队到他们这边,以永嘉帝孤介的性子,也难心无芥蒂,对待林明安一如往昔了,等于自断臂膀,那也是极好的!而林明安的价值,一天天地显露出来,让他们都心动不已。所以,在贾母隐晦地向他们透露出这个计划后,他们其中有能力的人家,也暗暗地在其中出力帮忙。否则,只凭贾家的能量,是做不到的! 太上皇听闻此事,先是惊讶,而后欢喜。他已经觉察到永嘉帝在逐渐摆脱他的控制,他对朝廷的影响变得微薄起来。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让他心中有些惶恐,而且不满的情绪一日比一日浓厚。现在,呵呵,永嘉帝器重的臣子竟然是这样的不孝子,怪不得永嘉帝会看重他呢,两个不孝子凑成一堆了!太上皇觉得,这是个好好下永嘉帝脸面,杀杀他威风的好机会! 支持永嘉帝的,则是又惊又怒,四处赶着去打听内情,搜寻疑点,看能否找出贾史氏话中的不实之处。 更有些人家,虽与两者都无关,但因嫉妒怀德伯府的迅速崛起,富足得势,心中早就酸酸的了,听到这消息,都快意得很。呵呵,陈氏,不过一介平民女子,只因儿子得用,一跃越过众多贵妇,成了尊贵的伯夫人;林怡安,一个牙尖嘴利的黄毛丫头,仗着哥哥能干,居然被册封为乡君,飞扬跋扈!哈哈,这下,要被打回原形了吧?说不定,还会因林清被问罪而倒霉,太好了,太让人高兴了!她们心满意足。 知道了这消息后,膳国公府的石姑娘和被关在保龄府小院中的史湘云当晚就开心得多吃了一碗饭,之后日日笑声不断,比过年还开心。 处于风口浪尖的林明安,倒是平静得很,颇有不动如山的架势。回到家中,先去了父母院中,让侍女们退下,与正愤怒难安的林清夫妇和怡安说了半日话,安抚他们平静下来。自己行动言语如常,并无半分急躁惶恐。 第二日,他就径自去见忠顺亲王。然后,两人一同入宫见驾。 永嘉帝与忠顺亲王是知道林明安身世的,但再也想不到,贾史氏竟然能这般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他们心中都恼怒不已。贾家已然败落,下一代子孙中,也没个能顶梁的人才。家中论起来,只有贾政这工部员外郎是个实职,其他的如贾赦、贾珍身上只有一个空头爵位,看着光鲜体面,无非是往来交际上,能撑一撑场面罢了。这样的人家,虽然往日是八公之首,与如今还掌握着一定兵权、势力,地位也更加尊崇的北静郡王、南安郡王等没法比,也不如身为武勋的王子腾,王家。 没想到啊,竟然是贾家,敢出来作祟,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呵呵,倒是小看了他们! 永嘉帝本打算放过贾家的,念着昔日贾代善、贾代化还是不错的。既然对朝廷和自己没多少威胁了,那么,就网开一面吧,好歹贾元春还是他的妃嫔,到时就以元春侍奉君主忠谨为理由吧,也别让别人论说自己刻薄寡恩。 而现在,贾史氏此举一出,永嘉帝就被深深激怒,他视之为这是在太上皇的默许之下,四王八公联合起来,对他的挑衅。在忠顺亲王与林明安觐见之前,他已经发作了一场,然后命皇后以侍君不谨的过错,罚了贾元春一年的年例,禁足宫中,闭门反省。 第77章 林家出继子77 贾史氏告状的事已经到了太上皇面前, 太上皇下令:既然是老臣遗孀状告当朝官员,此事当格外重视,须立即派人辨明真伪对错,示以众臣, 以表朝廷公正。派礼部尚书亲自主持彻查, 北静郡王在旁协办。 礼部尚书学问深厚, 官声不错, 在太上皇和永嘉帝之间, 也一直保持着中立的立场。此事有关官员忠孝伦理, 可说正是礼部的职责所在。他主持此事, 双方都能接受。但北静郡王协办, 就让永嘉帝如鲠在喉,愤懑难消。作为四王八公之首,北静郡王会心偏向着哪一处, 不问可知!太上皇如此安排,其中用意,他是心知肚明的。 于是,他立刻召见礼部尚书,告诫了一番, 命他务必要仔细查证, 秉公处理,不可让人在其中浑水摸鱼。他相信,林明安出继是千真万确的,但贾史氏既然敢向太上皇告状, 必定是做好了手脚,有备而来。查办时,北静郡王再乘机偏帮, 只要一些言行或暗示,或威胁,结局便难以预料。 礼部尚书领悟到了永嘉帝的意思,他认真地向永嘉帝保证,必会不偏不倚,公正处理此事。但,若是事实确如贾史氏所言那般,他也不会为林明安隐瞒。他身为儒门弟子,自是遵从儒家伦理道德的。无论最后调查出的结果如何,希望太上皇和皇帝都不要怪罪才是。 永嘉帝点头赞许,这才是刚直臣子的风范。也正是如此,礼部尚书调查出的结果,才更能让人信服。 礼部尚书走后,忠顺亲王与林明安就来求见,永嘉帝立刻宣召二人觐见。 -- 第135页 “原来是这样,很好!”林明安把自己去蜀地途中,与林如海见面的因缘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又小心拿出了当时林如海亲手签名的文书凭证。 永嘉帝凝神听完,又拿着呈上的文书,仔细看了一遍。文书是林家老族长代拟,因为那时林如海已病重无力,但下面附着三人的签名:林如海、林明安、老族长,却不是假的。文书写得非常清楚,明白说明了林明安已经正式出继,林家的一切人和事都再与他无关。当然,林家的财产他也半文不取。林如海亲自签下了名,自然就表明了完全认可的意思。这放到哪里,都是一份无可挑剔的凭证,足以证实林明安的清白。 “好!”忠顺亲王也激动地喝彩:“明安啊,你可真有些未卜先知的本事,提早便做好了防备!” “咦,你是如何算到如今会有这一出的?一般人再想不出那老虔婆能使出这一招,果然是老奸巨猾!我看,贾家的男人们,都抵不上她的胆气!”忠顺亲王对着贾母又是唾弃,又夹杂着几分佩服。 “王爷说笑了,我哪里有这么老辣,能想得那么长远!”林明安苦笑着,带着几分庆幸道:“当日我要求林如海立下这证据,是因为怕有些族人同情林如海,会在他逝去后纠缠着让我兼祧两房,或者收留照看着林黛玉。我自是不愿的,也懒得和他们口舌争辩。打算着到时真有这样的事发生,我只要拿出这份文书,他们就再无话可说了。再想不到当日平安无事,今日却用上了!” “由此可见,光明坦荡者,自然得上天护佑!”永嘉帝沉声道:“贾史氏颠倒黑白,诬陷朝廷命官,真相公布之后,朕必饶不了她!” “皇兄,贾史氏敢下决心这样做,只怕早想过了后果。她会找些替死鬼来,狡辩是受人蒙蔽。她只领一个失察之罪。至不济,她拼着被削诰命、闭门礼佛,您总不能杀了她吧!太上皇念在贾代善份上,一定会找寻理由为她开脱,说不定说她年老糊涂,开恩轻轻放过呢!哼,还有一个甄太妃给吹枕头风!” “她一个老妇,时日无多的,朕罚不罚都不妨。可她身后心心念念的贾家,朕却不能放过了!”永嘉帝冷笑一声:“她既然敢靠着太上皇和甄太妃挑衅朕的宽容,来而不往非礼也!” “老六,”他吩咐忠顺亲王道:“派人搜集贾家那些禄蠹们的不法罪状,而后散布出去,先鼓动御史们上书弹劾,朝廷再查办议罪!” “是,皇兄!”忠顺亲王立刻答应道,又觉着有些可惜:“听说那贾史氏最心疼的是她二儿子贾政,那贾政却是个迂腐无能的,终日在工部混日子,不做什么正事,可也就寻不到罪责了!” “那好办,”永嘉帝嘴边露出一个笑容:“朕下令给贾政外派一个肥差,比如粮道,学政什么的,这是朕的恩典,但能不能接得住,就看他的本事了!” 林明安领悟到了永嘉帝的用意。贾政其人,虽然虚伪无能,但却真是没有做过贾赦、贾珍那样的恶行,也没听说他贪污受贿,或许是别人看不上他的原因吧。本来他在工部庸碌度日,也难寻罪责,人家干得少,自然也错的少。但如果给外放个肥缺,以他的能力,啧啧,能不能做好公事,就可想而知了!更糟糕的是,纵然贾政自己不贪,也约束不了下属随从们。到时,追究起来,一查一个准,贪污索贿的证据确凿,公务再办得一团糟,永嘉帝问起罪来,旁人可难为他开脱,连太上皇也无话可说。对了,书中的贾政好像不就是因此得了个罪名的么? 他心中暗暗一凛,看来,永嘉帝那也是个狠人啊,这是钓鱼执法啊!贾老太太,你威风了数十年,却要讨永嘉帝的便宜,和他对上,是被富贵荣华冲昏了头脑了? “哈哈,好主意,”忠顺亲王赶着奉承道:“果然皇兄最是胸有沟壑!贾史氏是心智糊涂了,居然与皇兄做起对来!” “哪里是糊涂了!”永嘉帝淡淡地道:“不过是想搏一把,知道明安对朝廷和百姓的价值,妄图拿捏着明安来求富贵罢了。若是贾家能认下了明安,朕要想加罪于贾家,他们就能拉着明安一起下水,至少败落时,合家也可以赖在明安身上过活。真正是,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可惜” 他又叹了一声:“朕料想,此事,四王八公必有些人家也暗暗助力了,只是,未必能抓到他们的把柄!特别是,”他语气厌恶地道:“甄太妃,甄家!”,对着甄家的恨意,还要远远超过四王八公!那些人家,好歹是于国有功的,不像甄家,不过是家奴出身,仗着甄老太太做过太上皇的乳母,竟然敢在江南称王称霸的!那甄太妃,在宫中得宠多年,骄横又心计深沉,当年他兄弟二人和母妃,没少吃过她的暗亏! “皇上,”林明安心念一动,上前道:“臣那时曾经劝告林如海,把所知的秘密奏报给皇上,其中就包括他搜集到的甄家的罪状。林如海说,他挪用亏空盐税银子,是受到了甄家的逼迫。而且,他是中毒而亡,下毒的人就是甄家,这些,他在给皇上的奏章上也应该写上的。” “皇上,您说如果最后的结果证实,贾家是受甄家的指使来陷害臣的,那朝堂上会如何反应?”林明安笑道:“林如海揭露了甄家的罪状,被甄家毒杀;甄家犹嫌不足,因臣不肯与奸人们同流合污,又是林如海所生,欲斩草除根,借助贾家,污蔑臣的名声,断送臣的前程,让臣不能为君为民效力。” -- 第136页 “朝堂上,文官和勋贵是对立疏远的。他们大多是科举出身,鄙夷依仗着祖荫骄奢淫逸的勋贵,更不要说家奴出身的甄家了!林如海是探花出身的文官,被甄家害死;臣是进士出身,忠君爱国,也被甄家陷害。文官们见此,难免唇亡齿寒,心中戚戚也!” “这时,群情激奋之下,”林明安笑道:“”哪怕是太上皇他老人家想着庇护甄家,只怕也不能犯这众怒了!还有宫中的甄太妃,细算起罪过来,恐怕也难落个好。太上皇是想做千古明君的,一个女子,一家奴才而已,再亲近些,和自己的圣名比较起来,孰轻孰重,他自然会做出选择的。” “对,对,到时,咱们就利用文官们的反噬,彻底弄死了甄家,还有,宫中那贱人!”忠顺亲王接口道,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 “至于让贾家指证甄家,臣相信那不困难。”林明安带着笑意道。 永嘉帝轻轻颔首:“明安所言不错,贾家到时为了脱罪,自然会忙不迭地卖了甄家的,给大家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所以,皇上,还是古人说得有理啊:祸兮,福之所倚!”林明安感叹道。 第78章 林家出继子78 礼部叶尚书当初接下这差事后, 头疼得很,这事说大也不算大,不过是伦理争执。难的是双方的身份特殊醒目,而且一方是太上皇的老臣, 还有太上皇和甄太妃的支持;另一方是皇上器重的臣子, 分属于泾渭分明的阵营。办理此事, 皆大欢喜是绝无可能的了, 总难免‘顺得哥情失嫂意’!因此, 颇感烦忧。 再转念一想, 既然如此, 那不如化害为利, 把这事真相查得清楚,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众人面前。那无论太上皇,还是皇上, 都是无话可说的了,在朝廷上、士林中,还能树立一个公正无私、铁骨铮铮的形象,这才是上策! 太上皇让北静郡王协办,让一个郡王当他的副手, 呵呵, 他何德何能啊?太上皇的用意他心中明白,但这让他心中格外不渝。他也是有名的大儒,学问深厚,骨子里自然也有几分傲气。 呵呵, 北静王纵然是郡王之尊,也不过是得益于祖上的功德,会投胎罢了!称呼他为贤王, 不过是给他几分颜面,难道真地以为就能让自己忌惮妄发么? 叶尚书索性请旨,请派监察院和刑部一起协理,一来多拉几人来分担火力,以显行事坦荡,再便于架空了北静郡王,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偏袒不了贾家。身为文官,他自然想维护林明安和林清,使之得到公正对待,不为勋贵陷害。 经过商议,根据贾史氏提出的依据,叶尚书决定兵分两路。一路人,直接去姑苏,向林家族人细细了解内情,重点是向证明林如海并未出继林明安的现任族长林泽宇问话。查看族谱纪录、官府文书等,辨明真伪,叶尚书敦请刑部派出行家里手,尤其是擅长鉴定的人去办这差事。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临行前,叶尚书向他们严肃传达了朝廷对此事的重视。务必要认真查案,水落石出后,朝廷自然不吝重赏!可若是有人在其中做手脚,那后果会很严重。虎兕相争,你们不能掺和进去,唯有老老实实地做事,才是保全自己的唯一办法!那些人也深知其中的□□,连连答应下来,心中警惕,不敢弄虚作假。 叶尚书与北静王则留在京城,负责找相关人等问话。 据贾史氏所言,她本也以为林如海早年因命数相克,已忍痛将林明安出继,虽然惋惜女婿因此身后绝嗣,外孙女无兄长可依,但她也是知道伦理法规的,只得自己暗暗遗憾罢了。是林家的忠仆,管家林百福看不过眼,不顾林如海生前的吩咐,特地来告诉他真相,希望她能劝说得林明安认祖归宗,不让林如海抱撼九泉! 至于为什么要求得她出面?自然是,想着她会为了外孙女的未来着想,不遗余力地促成此事!再说,她毕竟是国公夫人,一品诰命,在宫里也能说上话,身份地位足够,林明安会有所顾忌。毕竟,他现在青云直上,是朝廷新贵了。林百福区区一个管家,哪能让他改了主意?别的人纵然知道了,也不会多管这闲事,为了死了的林如海出头! 叶尚书皱着眉头沉思,觉得这理由总有些牵强,对比着林明安与贾家的名声,让人不能相信。卷入其中的林清,是国子监的监丞,算来也是他的下属了。他恍惚记得,自己去视察国子监时,还与他见过一面,记得那是个温和沉稳,目光明澈的人。因林清是永嘉帝亲自赏了官职的,他还特地问了几句,国子监祭酒也称道林清勤勉踏实,是个忠厚善良的人,上下对其评价都不错。他自问他们都识人不差,不会看走眼。而且,林清能得到这样的认可,若说是其人大忠若奸,惯会哄人,那么,他早就应该发达了!林清能有今日,说句实在话,是沾了儿子很大的光。 此事必有内情,叶尚书这样想着,第一个就派人召来林百福问话。 “林百福,本官有话问你,你要如实说来!”叶尚书看着跪在下首的林百福,严肃地道。 “是,是,大人,小的不敢隐瞒!” “林如海既然并未把林明安出继,他那时为何不言明,族人似乎都以为林明安已经出继给了林清?按说他是亲生父亲,要回林明安是天经地义的事!按着你禀告贾太君的说法,是林清私自携带林明安远走他乡的,为何林如海当时不去寻找?林清是投奔他在蜀地做官的舅父,又不是躲在了哪个穷乡僻壤,隐姓埋名!就算当时没找到吧,我听说林清与林明安上京之前,还途中路过姑苏,探望族人的,林如海闻讯邀了族人设宴,与他们相见。那时,提出要林明安回去不正是好时机么?林如海多年为官,当时任扬州巡盐御史,颇有权势,而林明安与林清还只是举人身份,两厢对比之下,明显后者势弱!因此,本官以为,这样的说辞,实在不能让人信服!”叶尚书直截了当地问道。 -- 第137页 林百福知道了问话人的身份,心中就有些打鼓,想不到皇上居然能这样重视,派来了礼部尚书督办。眼见叶尚书言辞犀利!好在,还有北静郡王在旁边。想着贾母的承诺,连太上皇都愿意帮着他们,心中才慢慢安定下来。 这些日子,他也早就琢磨了很多遍该如何回答。这时,他一脸沉痛,叹道:“大人啊,您有所不知,这其中是有隐情的。唉,我们老爷也是心中有愧,因此,不敢强行行事。只想着,慢慢地,安少爷能理解自己的苦衷,春风化雨一般地改变态度。却不想,天有不测风云,他忽然病重不起,这心愿到底没有完成。” “林百福,不必着急,你如实说来,叶大人自然会明辨的!”北静郡王在一旁温和地笑着道。 林百福心中一喜:“是,是,小人当如实禀告,绝不隐瞒。” “这说来也并不光彩,小人是老爷的奶兄,受林家恩惠甚厚,若不是不想让林家绝后,林家祖宗不能瞑目于九泉之下,小人本是不想提起的!”他叹息道。 不说出其中原委,是糊弄不过去的,他们的说法本就让人觉得古怪。当然,这样一来,老爷和太太,至少太太的名声就保不住了。但只要能达到目的,也只能做出这牺牲。再说了,贾太君都不在意自家女儿的身后名,他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周围的人登时竖起耳朵倾听,嗯,看来,这是一段很有意思的豪门恩怨啊! “安少爷是老爷的庶长子,老爷与太太成婚后,多年无后,太太只能给老爷聘了富商之女张氏为良妾,生下了安少爷。安少爷生来就聪明康健,老爷和太太起初极为宝贝。一岁多的时候,太太却有了身孕,后来生下了嫡子天佑少爷。”林百福苦笑道:“天佑少爷身份高贵,身体却不好,时常生病,与安少爷对比明显,太太,太太她心中自然不自在。后来,请高僧测算了,安少爷与天佑少爷,还有家中诸人都命数相克,须与家人分开生活,等到长大再相见,这样双方才能平安。老爷太太开始是不信的,却见安少爷出去生活了几日,天佑少爷果然是身体好了些。思前想后,究竟是嫡子更要紧些,因此,只好忍痛把安少爷” “让给了族人林清?”叶尚书淡淡问道。 林百福脸上显出犹豫之色:“太太和众人都以为安少爷是出继了,但老爷顾念儿子,终究是没舍得!虽把安少爷送去了林清家,但没正式办过继文书,也没在族谱上修改。老爷是想着说不定,哪一天安少爷还能回来呢?” “那林清这样也肯了吗,那说不通吧?”叶尚书摇头,表示不信。 林百福回答道:“林清膝下无子,养着安少爷就很高兴了,过继的事,老爷嘴上并未否认可以徐徐图之。林氏家族,一向子嗣不丰,他也无从挑拣。时间长了,林清自然就会不甘心,所以才有了私自带着安少爷离开一事。” “那如此看来,是林清的不是啊,林如海如何就答应了呢?看他以后,是一再让步,说实话,咱们这在场的人,是做不到的!”叶尚书的话让在场旁听的人都点头赞同,然后把目光投向林百福。 林百福低下头:“此事说来话长。没多久,安少爷在林清家生了大病,为救安少爷,林清来向太太求取珍贵的药材。太太太太没有应下,这事给张姨娘知道了,痛惜安少爷,和太太闹将起来。激愤之下,说了些天佑少爷不好的话,让太太大怒。林家规矩,妻妾尊卑分明,老爷为了安抚太太,就命人把张姨娘送到庄子上反省,原想着,过段时间,等太太消气后,再接她回来。谁想到,张姨娘一时想不通,在庄子上生了病,心中又怀着怨气,竟然缠绵病榻。庄子上没有好医生,庄头报上来时,家中天佑少爷恰巧又病了,老爷太太分不出心神来料理,张姨娘她.....她年纪轻轻,竟然一病去了!” 在场的人听到这里,对视一眼,均默然不语,看来这内宅争斗,就是林明安对林如海离心的开始了。从林百福的话中,可知林如海和夫人是理亏的一方。有人心道,出继庶子,见死不救,不容良妾以致其病死,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贾氏实在是不贤狠毒,林如海竟放任她如此,可见治家无方,怨不得做巡盐御史时传出亏空盐税呢!只怕那林明安,就是因此不愿做林家子的吧?虽说不合伦理,但其情也可悯,唉! 更有人想得深了一层,林百福这样说法,贾史氏同意了吗?如果宁愿女儿身后名声受损,也要.....,那可见对林明安所图甚大,势在必得啊! “安少爷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林百福悲叹道:“因此,对老爷和夫人耿耿于怀,执意不愿归宗认父,认为自己已经出继。老爷他,他心中愧疚,又自付并未尽到养育之责,也不想强逼着。外人并不知其中内情,都以为安少爷与老爷再无关系了,也不好劝说的。” “但其实,并非是老爷不愿接回安少爷,实则是林清带着家人离开姑苏的。其时,天佑少爷过世,夫人病倒,老爷要操办天佑少爷后事,给夫人延医问药,也不方便去寻找。之后,家中事情不断,后来的小少爷夭折了,夫人几度病重,最后过世,老爷再腾不出身来。一步慢了,步步就难为!林清一家与安少爷亲密无间,安少爷再也不肯认下老爷了!” 唉,完全不说老爷的错失是不行的,六七分真,三四分假,人们才会相信。但只要证据显示林明安未正式出继,他再不情愿,那也无法!这世界的伦理规矩就是如此,父母再错些,儿女们也要好好孝顺的,哪有怀恨父母的道理? -- 第138页 “如此说来,林明安也并非是那不孝的人!他年轻气盛,心中有结,一时转不过来,也是有的。”北静郡王微笑着道:“你方才所言,可见林清一家对林明安很好,是么?” 林百福咽了咽口水:“确实如此,他们亲如一家!” “本王也听说过,林家确实亲密融洽,让人羡慕!”北静郡王点头称赞道:“那林清夫妻对林明安有养育深恩,林明安孝顺他们夫妻,认为父母,那也是因果有报,无可厚非的!” 第79章 林家出继子79 “王爷, 这!”林百福失声叫道。咦,北静郡王不是四王八公之首么,为何要出言相帮林清家?叶尚书也侧目视之,心中犯疑。 北静郡王温声道:“林管家, 你先前说林清夫妇对林明安视如己出, 对他很好, 对不对?那么他们即使并非亲生父母, 那养育之恩也是不能抹杀的!人非草木, 孰能无情, 林明安对他们孝顺亲近, 足见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这是该赞扬的啊!” “可是,可是,安少爷他是老爷的儿子啊!他不更应该孝顺老爷么?而且, 老爷只有他一个儿子了,怎样也不能让给了林清吧!”林百福激动地反对道。 北静郡王被反驳,也不动怒,依然一付温文尔雅的样子:“所以,本王提一个建议, 大家想想是否可行。” “林如海是林明安生身之父, 有生恩;林清抚养林明安长大不易,那是养恩。两者都是大恩,都是要报答的!让林明安舍弃其一都是不太近人情。不如,就由林明安兼祧两门, 一起孝顺。况且,他们都是同族之人,林氏宗族那里也是能通融的。” “林如海与林清并非亲兄弟, 这兼祧可不合规矩吧?”叶尚书心中过了一过,不置可否地道。 “虽说与规矩不是太合,但法理不外乎人情,本王觉得,这样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北静郡王微笑着表达自己的看法。有人想了一想,也点头表示赞同,这样双方都不用得罪了。 林百福这时心里琢磨了一下,顿时豁然开朗。对啊,他怎么没转过弯来呢,只要安少爷还能是林家的少主人,要照看着姑娘,他就算还认下林清,那又有何妨呢?就是贾家方面也只要达到目的,也管不了安少爷孝顺林清吧?如果是这样安排,安少爷应该也能接受了吧? “王爷,皇上是让我们查明此事。是林明安的过错,那就当罚;如果他是无辜的,那也当还林明安一个清白!”叶尚书冷眼看着,不肯就这么含混过去:“再说,王爷的做法,林明安也未必会赞同!” 不等北静郡王再说话,叶尚书扬手道:“今日,本官也请了林明安来此,咱们且问问他的话吧!” 北静郡王点头同意,心中却浮现一阵阴霾。 林明安不慌不忙地走进屋内,向叶尚书和北静郡王躬身一礼,拂拂衣服,就在听差搬来的椅子上坦然坐下。他也是官身,对着他们也是不虚的。 北静郡王顿了一下:“林明安,贾太君告状之事,想来你已知晓。事关官员的伦理大义,太上皇和皇上都很重视,特此派了叶尚书与本王来查明此事。” “下官知道,所以应叶尚书要求,来此回答大人们的问话。”林明安淡定自若。 “林明安,林家管家林百福言道,林如海是把你交给林清抚养,只是因命数相克的无奈之举,并未正式出继。林清是因私心带你离开故土,去的蜀地,并非是林如海遗弃。因此,贾太君代自己死去的女儿女婿,要求你认祖归宗。”叶尚书道。 “这不是事实!”林明安断然道:“我出继一事,当时并不是嘴上言说,是有凭据的。而且,林家族人尽知,此事是去世的老族长一手操办,虽然他老人家不幸离世了,也不容旁人浑水摸鱼!” “可现任族长林泽宇却愿出来作证,他道你出继之事,族谱上和族中相关文书上并没有记载。林百福说那是林如海终是舍不下父子情分,特地求了老族长,只在口头宣布,未付诸笔墨,瞒过了此事,因此,不但是族人,就是贾氏夫人也是不知情的。至于林清知不知情,那就不知道了。”叶尚书又道。 “真是荒谬,莫非朝廷就相信了这种说法?”林明安简直要气笑了。 “本官已派刑部、督查院的精干人手去了姑苏,审阅林氏的族谱及各色文书,再往官府查看档案文册务必要弄清真相!现在,要先听一听你的说法。之后,还要召见相关人等来询问。” “林泽宇么,他早年就想以贱价买我家的地不成,对我父子怀恨在心。他说这话,就是挟私报复。更可能的是,他贪图旁人给他许诺的厚利,做出了假证。至于官府中有没有人与他们同流合污,也未可知!”林明安冷声道。 “此事本官定会查明!”叶尚书简明地说道:“但林百福所言,你可有说法?” “叶大人,贾史氏所求为何,难道您猜不到么?”林明安讥讽道:“不过是贪念难止,绞尽脑汁地要把我和他们荣国府拉上关系,而后借着孝道,压着我为荣国府出钱出力,让他们一家寄生罢了!哼,一家子不想着好生培养子嗣,连个中用的男人都没有,可不得想着邪门歪道,弄些不上台面的行径!您信不信,这只是第一步,若是能让他们得逞,强行把我认下,下一步大约就是把贾家的女儿嫁给我了!只是,打错了主意,我可不是第二个林如海!” -- 第139页 既然撕破脸了,林明安再不留情:“贾家的姑娘,听说是不错的,但居然会生在这样的人家,可惜了!” “林明安,姑苏的事暂且不论,林如海总是你生父,有情分的,何必闹到那般地步?”北静郡王见情景不像,林明安骤然发怒,急忙出来圆场:“本王想着,生恩养恩都是一样的,不如你兼祧两门,也让林如海不至于绝嗣,两不辜负!你意下如何?” “王爷,话可不是如此说!”林明安面无表情地道:“事关伦理大义,岂能这般糊弄过去?乡愿,德之贼也!今日,我必要分辨明白,不然,也无颜再在朝廷上立足!陷害我的,我也绝不能放过!” “林百福,事情真相如何,其实你在林如海身边,心中尽知的!”林明安犀利的目光盯着林百福,看得他心中一紧:“我不知这是你的本意,还是受人指使?” 林百福心中一紧,林明安竟然以往还称林如海为族叔,现在却直呼其名了,可见他是当真恼了!立刻显出委屈痛心的样子:“哎呀,安少爷,我只是不忍见老爷报撼九泉,才违背他的嘱咐,说出了真相。安少爷,老爷是为了你的名声前途,才委屈自己,瞒下这事的。请少爷不要再记恨老爷” 林明安打断他的话:“你说我是林如海交给我阿爹抚养的,那请问支付了多少抚养费用?” 林百福一时语塞,嗫嚅道:“这个!” “你身为林家大管家,不会不知道吧?”林明安微微一笑:“告诉各位,一文也没有!” “因为不是请人代养,而是出继!一族之人,我阿爹也衣食无忧,如果林如海出继自己的儿子,还要给钱,就有些轻视族人了。林如海也是个读书人,不会不考虑到这一点的!” “如果是请阿爹代为抚养,又不是一日两日,到我们阖家离开姑苏,也有好几年的时间了,哪里有把自己儿子放在别人家里白吃白住的道理?这种行径,不要说书香官家,就是市井百姓,也是没脸面干出这样事的,是不是?” 在场人听着,都觉得有理,低声议论起来。 林百福一急之下,一句话脱口而出:“老爷可是给了你两万两银子,我亲自送去的!”话乍一出口,他顿时就有些后悔。 林明安眼睛一亮,嗯,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林百福你说得不错!”林明安欣然道,见众人惊异地望着自己,粲然一笑:“本来我是为死者讳,也为了林氏宗族的名声考虑,不想说出其中内情的,但林如海的外家、管家都利欲熏心,不顾他的名声,那我也只能实话实话了。毕竟,我阿爹阿娘的清白才是最重要的!” “那两万两银子呢,阿爹起初是根本不知的,是我向林如海讨要的赔偿银子,也是堵口费!”林明安缓缓地道:“那年我不到七岁,林如海在族中祭祀中又见到了我”缓缓地把姑苏当年之事说了一遍。 “林百福,我所言是否属实?”林明安追问道。 “这” 见林百福眼神闪烁,林明安举起右掌道:“当年在玄妙观前发生的事,玄妙观中道人们都是亲见的,如今想必还有印象,主持清和真人更可以作证。林如海命林百福送来的两万两封口费,我还拿出一些,交给请和真人,托他把那被打断了腿的青驴养在玄妙观里,所以前因后果他是尽知的,大人不妨派人去查问。我现在立誓,所言俱为事实,否则愿受一切惩罚!那么,林百福,你可愿也发一个誓?” “你立誓,就说林如海和贾敏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否则,神目如电,他们和你日后在地下必会得到惩罚!” “你”林百福是相信阴司报应的,闻言呐呐不敢接言。 一席话听得众人心惊不已,再见到林百福的反应,心中均转过一个念头:“怨不得林明安不愿认林如海呢,嫡母如此做法,林如海却是偏袒了她,心中岂能无怨,不是谁都能当大舜不是?” “再说一下我生母的死因,她的生母亲自来告诉我阿娘的”林明安又补充道:“现在她就在姑苏的妙音寺里清修,叶大人可以再派人去探问一下,就知详情。” “所以,林如海心虚有愧,又明白我已经出继,纵然想坐享其成,提出让我兼祧。但我坚决不肯时,他也是不敢勉强的,因为怕我把它们夫妻的行径传出去,他要顾虑到林家和女儿的名声。既然如此,我也不为己甚,从不透露真相。谁知,如今林如海却被自己的岳家和管家卖了!想必他身后有灵,也不能瞑目!”林明安笑意冷冷。 北静郡王皱眉沉思,林明安的话语,怕不是假的,贾家却是含混其辞,未向他和盘托出,置他于被动。他心中暗恼,但知道,贾家此举对四王八公是有利的,在太上皇与皇上的博弈中,他们必须要站在太上皇这边。 他清清喉咙,含笑道:“叶大人,林如海夫妇已然仙逝,咱们也不能只听林明安一家之言。林百福嘛,他终究只是个下人,未必能了解那么多内情。我想,林如海只有一个女儿,他临去之前,必会对她有所交待。不如,咱们也请她来问问话,如何?” “我听说,那林氏很早就离家,一直住在荣国府,由贾史氏抚养,林如海病重时,她才回到父亲身边的。她能知道什么?”叶尚书觉得这提议不妥,想那林氏,必会维护父母声誉,就是计算着自家的利益,也不会说真话的!要知道,要是有林明安这样一位哥哥,她的处境立刻就不同了! -- 第140页 “叶大人,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嘛!”北静郡王语气温雅,却是半步不让, 叶尚书思索半响,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反对的理由。他看着林明安,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唉,想必林氏的证言,必是不利于林明安的了,奈何! 第80章 林家出继子80 林黛玉低头走进来时, 林明安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嗯,确实是个娉婷清丽的纤弱女子,身上有一种脱俗灵慧, 我见犹怜的气质。对着这书中的世外仙株, 他还是有几分好奇心的。但只是好奇, 绝不会因此而把她奉为女神一样来膜拜。如果是真的仙女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 他或许会惊叹一下。而林黛玉, 其实只是一个美丽善感, 颇有才华的薄命女子, 如果他们彼此的身份不是那么尴尬的话, 林明安也愿意尽可能地帮助她一把。可如今,林明安眼神微暗,一切, 就要看她自己的态度了。 林黛玉微微抬头,她今日终于见到了这位以前只闻其名的‘哥哥’,心绪复杂。那位英姿焕发,俊美轩昂的青年静静地看自己,神情淡定, 不辩喜怒, 连惊异之色也没有流露。她心中一酸,只怕在林明安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带来麻烦的陌生人吧。 叶尚书和北静王等人是奉旨问话,这时也顾不得男女大妨了, 只命人在下首设了一个座位,放了一扇屏风,勉强遮掩一二, 做个样子。反正,林黛玉如今也只是个官家小姐的身份,这样也就够了。 “林姑娘,今日请你前来,是要问你一些事情,你不要害怕!”北静郡王温和地劝慰道。 “林小姐,本官今日是奉皇上之命而来问话,请你要如实回答。”叶尚书严肃地道。 “是,大人!”林黛玉低声道。 “林明安其人你认识吗,可知他与你的关系?”叶尚书问道。 “我今日是第一次见,但我知道他,父亲病重,我回扬州时,父亲告诉过我了。” “哦,林大人是如何说的?”北静郡王饶有兴味地问道。 “我父亲说,林明安是张姨娘所生的儿子,原本是我的兄长!”林黛玉沉默了片刻,涩声道:“父亲和我说了当年发生的事情,确实是我父母当年做得有错!” 众人一阵喧哗,林明安也有些意外,目光不由往黛玉的方向看了一下。随后心想,承认这些还不算什么,毕竟这些事实很难否认了,关键是下面,不知林黛玉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希望,她还能保持着世外仙株孤傲、清高的本色,不让自己失望,也是为了自己能前路光明。他是知道永嘉帝此人能允许别人犯错,但绝容不下旁人不忠。但愿林如海的一番苦心不要付诸东流! “林姑娘,这些家族中的恩怨是非,倒也罢了!我们想问的是,林大人是否对你说明,林明安是什么样的身份,是已经出继了,还是只是给林清抚养?这之间可是天堑之别!”北静郡王循循地道:“我想,林大人临终之际,总要为你着想,定然不会隐瞒真相的。” 顿了一下,又道:“贾太君与你的管家的说法,是林明安并未正式出继,从法理上,他还是林大人的儿子,你的兄长。” “只是,本王以为,最好的方法不若是由林明安兼祧两门,这样生恩、养恩都能顾全。林清夫妻,有儿子承欢膝下;林大人,身后有子嗣承继香火,林姑娘也有兄长可依靠。”北静郡王和颜悦色地道。 “王爷,我们是奉命问话,旁人的家事就不必过问了!”叶尚书眯了眯眼,面向林黛玉,正色道:“林小姐,本官既然是尊奉的皇命,那就代表了皇上,其中意义,你可明白?” “是,我知道。”林黛玉回答道:“我不敢欺瞒大人,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好,那就请林小姐回答本官,林明安有否出继,林大人可告诉了你?” “是的,父亲郑重地告诉了我,还特地做了嘱咐!”林黛玉的声音虽不算高,但却清清楚楚地钻入众人耳中,大家不由得屏声静气,等待着后面的答案,连叶尚书和北静郡王都紧张起来。 “请林姑娘详细说明!” 林黛玉一时没有回答,坐在椅子上呆呆出了一会儿神,眼前浮现出前几日贾母与林百福分别私下偷偷来见自己,劝说自己的那一幕。 “老太太,你为何能做出这样的事来?难道你不知道真相如何么?我父亲早已将林林安出继,你就不怕犯了欺君之罪?再说,林明安并未做对我们不好的事,你这样做,会害死他的!他终究是父亲的血脉,父亲身后有灵,也会痛心的!我们林家,林家,已经是很对不起他了!” 面对着自己惊诧含怒地质问,贾母老泪纵横,上前搂着自己道:“玉儿啊,外祖母也是实在没法了啊!” “我们四王八公当初支持的是废太子,当今皇上对我们是耿耿于怀。自他登基以来,一直在打压咱们。本以为你大姐姐封妃,是皇上给了恩典,咱家上下都松了口气!谁知,你大姐姐在宫里连个正式的册封都没有赏下来,皇上压根不理会她,只拿着她立个幌子来哄太上皇和我们啊。眼见着太上皇一天天老了,万一山陵崩,皇上算起旧账来,咱们家那是什么下场,你舅舅、舅母便罢了,那些姐妹们,还有宝玉,可怎么办哪?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与她们都是相伴多年的,能忍心看着如此么?” -- 第141页 “就是皇上一时半会儿不追究,咱们家也难支撑下去了!建大观园,已经把老底子掏的差不多了,外面还欠下了许多账。家中主仆千余口,日子也要过下去。本来,咱们再难些,也能咬牙撑着了。但皇上又要追讨欠债,那无论如何也还不上了!” “你的两个舅舅,都不是能振兴家业的。再下一代,也不中用!”贾母想起后代子孙,伤心起来:“宝玉,也没经过事,论起来,他们都比不上林明安出息的!如果林明安是贾家的外孙,以他的本事,和皇上对他的看重,怎么也能拉扯起贾家来的。现在,也只有一个人能救贾家了!” “可他是不会愿意的,对不对?他对你父亲和你,都是那么冷漠无情,视若路人,到今日为止,你和他一面都没见过吧!他在皇上和忠顺亲王面前那么得脸,连他那没血缘的妹妹都得到了乡君的册封,那不是他求来的么?可怜你父亲捐了家业,皇上也不肯给你一个封号。总是血脉之情,若是有心,随手就帮你一把了。这样的人,哪里还能指望着他顾念亲情,你又何必为他不平?” “可是,只要能咬定了他未出继,他就不能不认亲!林家就不会绝嗣,你父亲身后就有人祭祀了!他就是你的哥哥,必须要照顾你。否则,伦理大义就饶不过他!你放心,林家族长愿意作证,没有出继的凭证了,太上皇也站在外祖母这一边。他只是不明身世,认祖归宗就好,外祖母又怎么会难为他?皇上器重他,自然也不会追究!” “他只是年轻气盛,一时转不过弯来。以后,慢慢想明白了,自然就心平气和了。玉儿你有这样年轻有为的哥哥护持着,那才是真正有底气的贵女。宝玉一向和你好,以后你舅母再也不会阻扰你们了。你们青梅竹马,一向情谊深厚,两个玉儿能凑成一对,和和美美地,多好啊!” 这是外祖母真情流露,语气恳切。 “姑娘,那有什么不该?老奴这么做,不是被贾家迷惑,是为着林家和姑娘的未来着想啊!” “老奴冷眼看着,贾家是靠不住的,那姑娘怎么办?上无父母疼爱,下无兄弟扶持,乡君的名号皇上也不肯封赏,日后,日后,哪里能寻到一门好亲事?可如果安少爷是你的兄长,那就截然不同了!姑娘只看那林怡安,那时何等的气势和荣宠,内务府都奉承着,赏赐都是最上等的,不就是沾了安少爷的光么?可那安少爷,本是老爷的亲生子啊,姑娘的亲哥哥,姑娘莫非甘心?” “还有,老爷夫人怎么办呢?身后都没人给祭祀,坟茔无人管问,姑娘终究是个女子啊,林家就此要绝户了!老爷临终,把林家托孤给老奴,老奴总不能辜负了老爷的期望吧?” “老爷生前最大的心愿,可就是让安少爷认祖归宗。姑娘,现在有贾家出面,另外几家帮着,一切都安排妥帖了,并不用咱们操心费力,咱们不能让老爷死不瞑目啊!” “林姑娘!”见林黛玉沉默着,久久未出声,北静郡王有些焦急,出声催促道。 林黛玉垂下头,眼前又浮现出林如海病榻前的情形,历历在目。 她缓缓抬起头,向林明安又望了一眼,目光再转向上首端坐着的叶尚书和北静郡王,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父亲说.....” 第81章 林家出继子81 “我父亲病重时, 曾殷殷嘱咐过我,言道当年已将林明安出继给林清族叔为子!”林黛玉一字一句地道,这话顿时引发了一阵骚动。 林明安有些意外地望向林黛玉,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暖意和赞许。北静郡王方才说话时, 他就在心中微微冷笑, 那话看似悲悯平和, 但其中倾向也是很明显的, 以利诱之, 以情动之。林黛玉一个孤身少女, 能坚定了心智, 坦然说出真话, 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心中不免有些触动。 北静郡王却是心中一跳,笑意顿时凝结在唇边, 他没想到林黛玉竟然是这般反应。怎么,贾家难道事先没与她说通么,这实在太不靠谱!他心中愤愤地骂着贾家,但身为四王八公之首,他为了笼络旧勋贵势力, 也只能想法为贾家助力了。 “林姑娘, 你可记清了,林大人当时神智可清醒?”北静郡王郑重地又询问了一遍。 叶尚书闻言眉头一皱:“王爷,我们身负职责,言辞当谨慎, 以免让人误会!” “叶大人,本王只是想了解清楚,便于确定下来。”北静郡王笑得温雅, 和煦地对着林黛玉道:“林姑娘,那时你的父亲当真是神智清明么?须知,林明安是这世上存着他血脉的唯一男嗣了,本王觉得,他似乎不会不顾念着林家的祖先传承,因此想问个明白!”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就在众人忐忑之际,屏风后再次传来林黛玉轻柔又坚定的声音:“回禀王爷,家父当时神智清明。他给我讲述了林明安与我们家的恩怨纠葛,对昔日的行为很是愧疚。他说,我母亲在临终之前,也曾深深忏悔自己的过错。因此,他们是无颜再提出非分要求的!以后,林明安若是对林家冷淡疏远,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不可怀恨。他还嘱咐我,要明辨是非,若是日后有人拿着这点来捏造诋毁林明安时,我切切不能落井下石,颠倒黑白。因此,今日我断不能违背父亲的教诲,行不孝不义之事!” “再者,叶大人与王爷是奉皇命而来,代表的就是皇上的威严。如果在大人们的面前说谎,那就等于是对皇上不忠!我自幼秉承庭训,父亲他虽在家宅中处理有过失,但他忠心为国,兢兢业业,临终更是愿捐献了家产以充国库。小节有亏,但大义不失!我是他的女儿,岂能因一己之私,玷辱了他身后的名声?” -- 第142页 “至于姑苏族中之事,与外祖母所说的事,则非我所知,不敢妄言!” “好!”叶尚书兴奋地拍掌:“林小姐深明大义,本官佩服!” 他侧面含笑对北静郡王道:“王爷,本官须立刻把林小姐所言禀告皇上。她的证言,来日可与姑苏查访的的结果相印证。贾太君告状,说俱是听了林百福的所言,但林百福再如何得信任,也只是一个管家而已!林如海真有要紧的事,怎么会有越过亲生女儿,托付给管家的道理?若说是因为担心女儿有心无力,那也不会有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 “诸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这一句 ,则是他对着众人说的。 众人觉得这说法不错,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北静郡王心中苦笑一声,林黛玉身为林如海唯一的女儿,她都出面断然否认了,京城里再想利用这点来兴风作浪,可就难了!且看姑苏方面吧,但愿贾家做事缜密,别让朝廷抓住了把柄吧! 他莫名地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心中已暗暗地在盘算着,如何与贾家撇清开关系来。 “你为何会为我证明清白?”林明安在大门外叫住正欲离去的林黛玉。他其实心里是有些高兴的,毕竟是书中描写的那么美好脱俗的女子啊,一旦坠落尘埃,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忍!他当然知道,林黛玉今日若是说谎,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他也不想这世外仙株,仍然命运悲惨,至少这原因他不想和自己扯上! 林黛玉垂下眼帘,低声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总不能红口白牙地污蔑你吧!再说,这也是父亲临终前的嘱咐,父亲他,他真心觉得对你有愧!” 林明安沉默片刻,实心实意地说了句:“谢谢你!” 林黛玉摇摇头,犹豫了片刻,叹息道:“我当不得你的道谢!族兄一家已对我照顾了不少了,我心中惭愧不安!其实外祖母的想法,薛姐姐在回金陵前,就向我透露过,那是二太太要向薛家要银子,特意说出来安她母亲心的。我猜想,她说出这秘密的目的,就是想通过我的嘴,来告诉你的。只是,我当时一再犹豫,不知你会如何报复贾家,念着外祖母和姐妹们,心中不忍;又幻想着外祖母最后应该不会这么做,结果,就到了今日这步田地!若是我当日果断一些,先告诉了你,就好了!” “好,我知道了,但依然要感谢你!”林明安微微笑道。薛姐姐,薛宝钗,她的用意不难猜到,她是决绝地放弃了贾家了,另外,是隐晦地通过此举,代表薛家向他示好。也罢,薛家,他本也无冤无仇,适当时候,给予几分回报,那也是容易的! 贾母听到这消息时,几乎要昏厥过去,众人连忙扶住。鸳鸯在旁给她抚着胸口顺气,喝下几口茶,方才好了些。这时,外面回报,林姑娘来拜见老太太。 “叫这个不孝的进来!”贾母怒喝道。 林黛玉刚刚走进房中,还没等到躬身请安,贾母就忍不住把一只成窑的五彩珐琅茶盏砸在了她脚下。 “我原以为你纵然任性些,心里还念着我这外祖母的!谁知,我一片慈心,竟养出了一只白眼狼来!你是想让皇上问贾家的罪么?要拿着亲外家,去讨好那好哥哥,可惜啊,人家根本不认你和你父亲的!” 林黛玉闻言,眼圈一红,强行忍住眼泪:“老太太既然知道人家不愿相认,又何必勉强?” 王夫人在一旁冷声道:“林丫头,若是勉强了,难道你就没得好处?现在,你冷血不孝,出卖外家的名声一传出去,还想着在世间立足么?” “二太太,”林黛玉看了王夫人一眼:“那些话都是我父亲临终殷殷嘱咐的,我遵循父亲的心意,谈何冷血不孝?” “你还不觉得自己有罪过?”贾母脸色铁青,尖利地道。 “若是有罪过,也是我未能阻止老太太行差踏错!”林黛玉轻声道:“老太太明知真相,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怪不得旁人!” 不等贾母再发怒,林黛玉看着她的眼睛:“老太太,难道您没想过,林明安面对诬陷,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自然要为自己分辨清白的,对么?于是,当年林家的恩怨纠葛,如今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原本,旁人只知林明安是从林家出继的,最多惋惜嘲笑我父亲识人不明,把一个有出息的儿子白白送了人!现在,谁不知道,林明安嫡母恶毒,生父无情偏袒,事到临头,又想着夺回子嗣,被亲生儿子厌弃,背地里不知如何嘲笑讥讽呢?如今,我父母的名声扫地,我身为他们的亲生女儿,遭遇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太太,这难道不是拜您所赐?”林黛玉神情漠然。 “我母亲出身贾家,那贾家的姑娘们,也会受到池鱼之灾!这样,她们还能有个好婚事么?老太太,您做这样事前,为她们想过吗?” 林黛玉的语气中满满的是失望:“或许,您权衡过,对姐妹们的前程命运并不放在心上!教养嬷嬷告诉我,大家小姐,都要学习礼仪管家的,棋琴书画还在其次。因为,她们日后都是要当正妻主母的,需要管理自家的事务经济。侧室小妾,只是用来取悦家主的,声色娱人就可以了。可我看着,家中的姐妹们,老太太可是半点没有教过她们管家的本事。老太太,您原是打算着如何安排姐妹们的?” “林明安讽刺道,如果被认回去,只怕下一步,您就想着把家中姐妹嫁给他了,让他做第二个父亲,为贾家效力。可您怎么不想想,他会肯吗?且不说那些恩怨,就说贾家现在还能给他什么?如果真地如老太太所愿,以他的性子,纵然不会迁怒虐待,只怕也会冷待姐妹们一生的!她们的命运荣辱,老太太您从未挂心吧?” -- 第143页 林黛玉低声笑了一下:“如果我父亲生前没有给我安排好,老太太,到时会怎么样呢?父亲说,林家的财产会归了贾家,当时琏二哥可就关心得很呐!那我呢,没有父兄依靠,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二太太又那么厌着我,老太太您说的‘两个玉儿成一对’怕是不成的。那么,林家那大笔财产又还不出来了,怎么办呢?” 林黛玉碧清的一双妙目紧紧盯在贾母面上:“老太太,您说会发生什么?” 贾母忽然有些心虚,狼狈地避开了林黛玉的目光,并不回答。 林黛玉恍然地领悟了,要么,是像迎春探春一般,许出去为贾家谋利。好人家看不上自己这毫无依仗背景的孤女,而且到时有能力的夫家若想着索取林家财产了,可怎么办?那么,只怕是让权贵人家纳了自己为妾吧?外祖母会殷殷劝说吧:XX人家的xx,那能算是妾么,那也是很尊贵的! 还可能是更凄凉的结果!自己素来身体不好,三病五灾,也不像是个有寿的人死灯灭,债自然也消了!那时还有谁,会为了自己一个孤女出头?只落得香魂一缕归故乡,做了一个北邙乡女。 母亲对不起林明安,林明安虽然不愿照管自己,也丝毫未加以伤害。他无心之举,还是为自己带来了好处。反而是贾家 林黛玉摇摇头,心中悲凉无比,这就是母亲心心念念,极力维护的娘家?母亲若是死后有灵,不知该如何悲愤呢! “老太太,舅舅们都怨怪我母亲不贤惠,容不得人,出继了林明安,让贾家失了助力。可是,我父亲却告诉了我,母亲的陪嫁后来招认,当初母亲是听从了外祖母的主意,才做出了这决定。母亲怕父亲因此会对贾家生恨,宁愿自己被父亲责备冷淡,郁郁寡欢,也一直瞒着不敢说。可是,在母亲被舅舅们指责时,外祖母何曾为她辩解过一句呢?” 贾母脸色发白,涩声道:“玉儿,外祖母” “老太太,事已至此,黛玉也无话可说。”林黛玉静静地道:“也做不了什么了,只是说了实话,以免良心不安,辱没了林家名声!” “老太太,保重吧!”林黛玉说完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屋中传来贾母悲切的哭声,夹杂着众人的劝慰,林黛玉听到耳中,内心却觉得平静得很,没有了往日的触动和感伤。 “林妹妹!”王熙凤连忙跟了出来,心情复杂地看着她。 “琏二奶奶。”林黛玉淡淡地招呼道。 王熙凤一咬牙:“林妹妹,老太太是派了琏二爷去的姑苏,那.....” “叶尚书已派人去了姑苏查访,我只知道这么多。”林黛玉打断了她的话,到了这步田地,一切都看天意吧!王熙凤是恨自己,怨自己,她都不在意了。 王熙凤眼睁睁地看着林黛玉毫不留恋地离去。她裙上悬挂的那付玉佩晶莹莹润,在日光下一闪,光华熠熠。 王熙凤忽然想起了什么,心中一凛,额头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第82章 林家出继子82 林黛玉自作证后, 就闭门谢客,不愿见人,连林百福也拒之门外。林明安的驳斥言辞与林黛玉的证言在京城里传扬开来,大家议论纷纷, 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荣国府, 起先准备站在贾家这一边的, 也迟疑了起来。宫中, 甄太妃也派出内监来询问关注, 言辞中颇为不悦, 觉得贾家没办好事儿。 贾母又派人去与林黛玉说话, 却没能见到人, 知道她已经对贾家离心,只得叹息着作罢。况且,木已成舟, 林黛玉也不能改口了。现在,只能看姑苏的情况了。如果姑苏不出问题,她还可以解释为,这是林如海爱子心切,不愿影响林明安的前程, 才把一切归罪于自己的自污之举。此时, 贾家人只能满心忐忑地等待着了。 贾政在永嘉帝下令开始调查此事时,就接到工部尚书的指令,命其出京,负责今年工部的兵器作坊的材料采办。虽然贾政自己并不懂行, 但这差事有精干的属吏、管事掌眼,按照常例办事,也是可以顺利应付过去的。 以往, 被派到这差事的,都是工部里有根基,被上官们赏识的同僚,外出办一回差,都能得到丰厚的孝敬。只要这差事办好了,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可是个肥差,很让人垂涎,贾政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贾政这么多年来,只在衙门中点卯混日子,熬资格,并没有独当一面的经历,未免心中没底,出京时,就带上自己有‘本事’的清客和心腹家人随从。这些人见有油水可捞,早摩拳擦掌地准备好了,口中信誓旦旦地向着贾政表忠心,定然不负老爷所托,去后会废寝忘食地好好办差— 嗯,捞钱! 前有皇上安排下的深坑,后有把他拼命往坑里推的贪婪猪队友,贾政这样庸碌无能的人,不掉坑,才是难以想象的! 派去姑苏的人,也在努力地审查,完成叶尚书的交待。他们首先拿了林家的族谱仔细研究,发现林如海的名下,写着庶长子,林明安;而林清那一脉的记载里,却没有林明安的名字。但这其中有个问题,林清那一栏是在那页的最下方,下面被墨水污浊成了一团,着实看不清字迹,连陈氏的名字也看不出来。 刑部的人面面相觑,这样可无法判定林明安的身份了!现任族长林泽宇声称,这是老族长当时在整理族谱时,不慎弄污,本打算重新誊写。但因修改族谱要汇集族中长老,在他们的见证下进行。因一时抽不出空闲,才耽搁下了。谁知,老族长竟会忽然中风,一病去了呢!但是,他也是在现场的,可以做个见证人。他是现任族长,与林如海和林清都没什么利害关系,没必要说谎。 -- 第144页 他们不置可否,这说辞,呵呵,怎么就会这么巧?何况族谱的誊写,本就是林泽宇的差事。若想填补些什么,再请高手做旧来掩饰,也是可以的。这下,从族谱上是难分辨了。 再查看官府的户籍记录,因林清为考举人,已把户籍迁去了蜀地,这其中就容易出现错漏,也是最易做手脚的地方。在官府的户籍册档案上,林明安的户籍既没在林如海名下,也没挂在林清名下。不在林如海名下,可以用送出林明安时,他年龄尚小,林如海还举棋不定,因此还没让他入籍来解释。可林清既然已经过继了林明安,为何不去给他上户籍呢?这就有些说不通了! 可以解释为林如海并未正式出继,也可以是人做了手脚,造成模棱两可的印象。但如果是这样,那做手脚的人态度也是暧昧骑墙,发人深思。 再发文去叙州查问,在这等待的过程中,他们暗中走访了林氏家族的族人们,林如海和林清的友朋同僚们,多方打听当年情形。 族人们虽然对贾母告状的说法很是吃惊,谁家出继还不改族谱户籍,但这么多年前的事了,那印象早已淡漠了。何况,那牵扯到内宅隐秘,林如海本就不肯声张,林清更不想被旁人知道安哥儿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们俩一拍即合,说通了老族长,悄悄地改了族谱。他们这么做的时候,可没想到多年后,还有这样的官司! 族人们只道,林清与林明安父子情深,他们见到林明安时,他年龄本就幼小,若不是后来林如海出来欲争子,他们再也不会往这方面想的。知道内情的人,也不想声张出来得罪人,因此总而言之,族人们所知不多,难能取证。 林如海当时的同僚们更是不知情,人家也不方便盯着别人家的内宅啊!这条路,也是行不通的! 还有一个地方,或许也可以查问一番。林清在姑苏时,已是秀才身份,有功名的学子归学政管理。姑苏向来文风鼎盛,学政衙门做事比其他部门细致,说不定能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呢? 这时,谁也没注意到,其中一个刑部能吏悄悄地避开了众人,去了姑苏一户人家。另一个,则去了一趟金陵。 叙州有回应了。去查访的人带来了叙州衙门里的户籍档案,上面明晃晃地登记着着林清一家的情况:户主林清,妻是陈氏,儿子林明安,女儿林怡安,清清楚楚。这与姑苏的档案,就出现了偏差。 可有个麻烦,林清的舅舅李景行当时是叙州的州官,若是他想帮着林清做手脚,是不难的!即使他是清白的,但贾家完全可以据此提出疑议。因此,这个证据也不是铁证。 出京查探了这么久,却没能得到满意的结果。其实,当年发生的事情真相如何,大家见惯世情的,心中都暗暗能揣测出来。但刑部可不是御史台,可以‘闻风上奏’,要断定结论,那必须得有切实的凭据才行! 众人不由得心情沉重,枉费了许多时日,却没办成事情,很有些惭愧。回去后去见叶尚书,把姑苏和叙州查到的情况详细禀告。叶尚书也觉得有些为难,至此,林清家和贾家都没有无可挑剔的证据了。按说,林黛玉当堂的证言完全可以让林明安占据了上风,但贾史氏告状,并不限于林贾两家的矛盾,他们的背后实质上已是太上皇和皇上的斗争! 皇上已渐渐掌控了实权,收拢了一批新兴的力量;而太上皇有如光芒尚存的夕阳,只是已近黄昏,但他还可以借着孝道来压制皇上。这新老狮王之间的争霸,他是不想掺和进去的。于是,叶尚书选择把所有证据布于众,承认自己难以决断,恭请皇上圣裁。 朝臣们也分为两派,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各有看法。太上皇与甄太妃也闻知此事,借口道,此事扑朔迷离,但已过多年,踪迹难寻。但林如海一向兢兢业业,又是在任上捐棺,还捐献了家产;贾家贾代善于国有大功,皇上当谨慎处置,不能寒了老臣、忠臣的心!实在不能判定,那就依着北静郡王的提议,让林明安兼祧,承继两家香火,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永嘉帝一直拖延着不处置,只吩咐再仔细寻找证据。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贾家渐渐生出侥幸之心,开始松弛起来,特别是听说了宫中,有甄太妃的进言说情,太上皇命皇上解除了元春的禁足,还给了她赏赐了首饰锦缎压惊。皇上也没有表示反对,皇后更是被太上皇找借口训斥了一顿。元春在宫中一时势头兴旺,无人愿去得罪。这说明,太上皇还是偏袒着贾家的,这场官司他们大有希望! 可是没多久,一个坏消息就打破了他们的美好幻梦。贾政,因为懒惰怠政,收受贿赂,采办了低劣的原材,致使工部工坊为西山大营打造的一大批兵器通通不合格,被兵部与工部联手弹劾,朝廷欲拿他问罪! 贾家,顿时慌乱成一团,贾母一时受刺激过甚,当场昏厥过去。醒来后,她大呼冤枉,王夫人也哭天抹泪的! 自己的儿子和丈夫,数十年来,她们都深知贾政其人,最是迂腐不知变通的。若说是贾政办事不力,她们八成就会相信。可懒惰,贾政素来装着勤勉的样子,他在工部虽然帮不上忙,点卯总是没拉下过,上司因此也不好说他。收受贿赂?那他更做不出来!他向来自诩清高,也不耐烦管家事,家中有钱没钱的,从不放在心上的,总少不了他的花销就是。再说了,他这样的人,知道该怎么收受贿赂,和旁人打交道吗?冤枉,一定是冤枉的! -- 第145页 雄伟大厦的根基已经摇摇欲坠,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那是即将崩塌的预兆! 第83章 林家出继子83 贾母立刻让贾琏去监察院打探情况, 一定是有人加害贾政,捏造了罪状来冤枉他的,九成九就是那心狠手辣的林明安!哼,要是真的, 那她就拿住了林明安的把柄了, 非要进宫向太上皇好好告上一状, 想必太上皇也是乐见其成的。 贾琏来到监察院, 陪着笑脸, 托了人情, 去上下打听。等到彻底问明白了, 贾琏脸色惨白, 浑身发软,一口老血直想喷出来。 贾政去办这公差,他原先就莫名觉着有些不详。他觉着, 自己这个二叔,虽然比起贪婪凶暴的父亲来,是正经得多,但无奈其人却是不通俗务的。遽然就被派了要紧的实差,他能办得好么?他也曾委婉地和贾政讲起此节, 贾政却不以为然, 只说他会带心腹家人前往,且具体事宜自有管事的掌眼,他们是办老了差事的,不必多虑云云。贾琏见贾政这般态度, 自也不好多劝,贾家也确实需要有人实打实地办差事,积攒些人脉和功劳了。像林清家, 论起门第和爵位来,都及不上贾家,但旁人对贾家只是面子上过得去,对林清家却是非常看重,究其原因,不就是贾家如今只是个空头国公府,而林明安却是功绩卓著么?身为日后的承爵人,贾琏自然也感受到了危机和失落。 呵呵,原来二叔此次弄砸了差事,就坏在他带去的随人身上。那些清客和家人们,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私下里拼命捞取油水。索取贿赂,以次充好,贪得都越过了底线,甚至为了索贿,都干出了更换采办商人的勾当,要知道那些商人岂是好相与的,哪个背后没有靠山? 而二叔居然就被他们花言巧语地糊弄了。二叔自诩清高,是不贪钱的,此次他自己确实没拿回府一个子儿,还从账上淘摸了一些去开□□些清客家人们却是个个都吃得脑满肠肥!可这罪责,最后全着落在二叔身上。别人可不信,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这正主还是清白无辜的!一定是你隐身幕后,指使着随从做的。 更要命的是,因采办的材料低劣,工部打造的一批兵器不能派上用场了!如果是其他方面的还好说,涉及军中事务,那罪名可以无限扩大。怠慢军务,充军流放;心怀不轨,杀头都是有可能的!可偏偏,老亲中还掌着兵权的王子腾又升了六省检点使,巡视在外,根本无力也没时间援手。 贾琏倏地想起熟人悄悄给他讲的话来:“你这二叔可是得罪人了?我看这事透着古怪,你二叔一向不会办事,这工部里的上官们都是知道的。这样重要的差事,怎么也不该就单独派给他,办砸了大家都麻烦不是!就是去办差,也该有惯常懂行的管事指点着。这次,固然你二叔带来的人太贪婪不假,但管事们只略微劝说了两句,就撂开了手,这就很不对劲!要知道,若是出事,他们也会被上官们指责问罪的,绝不敢这么马虎放过的。他们能这么做,只怕是.....” 天啊,这岂是就是一个陷阱,专门给贾家安排下的陷阱,等着二叔一头栽进去,再慢慢地收紧了绳索,勒紧了,意定神闲地看着猎物在手中挣扎! 林明安或许有这样的心计,但能让工部尚书也暗暗配合的,只能是当今皇上! 这是皇上借着惩治贾家,与太上皇的一场斗法,贾家只是他们手中的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一个早已没落了的空头国公府,荣辱成败,都不算什么,不会损及朝廷利益,也不会引起群臣在意!如今,二叔的罪名确凿,皇上如果发难起来,太上皇会为了贾家,不顾自己的声名和众臣的反对,一意袒护吗? 不,不会的,贾家蒙受祖荫数十载,太上皇和众人都会觉得,朝廷的回报已经足够多了,是贾家自己不知进退,咎由自取!贾琏想到这里,不禁周身发冷,寒意一直渗到了骨子里。 听了贾琏语意艰涩的回报与分析,贾母顿时瘫坐在椅上。她嫁给了贾代善多年,在丈夫身边也受了熏陶,还是有些政治经验的。被贾琏这么一点破,她脑子里一激灵,慢慢清醒起来,回顾起贾家前后的行为,悚然心惊。她本想借着太上皇的势,达到自己的目的。可她却忘了,以皇上的威严和手段,就算有太上皇偏袒着,要收拾了贾家,也多的是法子。而贾家,委实没有一个能撑起门楣,能让皇上网开一面的人才了! 或许是因为在她心中,永嘉帝还是当年那韬光养晦的空头亲王,论风光,还比不得荣国府!却没看到,继位以来,皇上已经慢慢地把权力拢在了自己手中。为什么北静王府和南安王府被林明安一家那么下了面子,还能隐忍着,他们忌惮的不是林明安,而是为林明安撑腰的皇上啊! 贾母心中悔恨难当,自己真是安享尊荣,高高在上太久了,糊涂了啊!她看着面前咆哮着,口口声声要与二房切割分家的贾赦,欲哭无泪的贾琏,惊慌失措的王夫人,浑身轻颤,脸色惨白的王熙凤,老泪纵横,悲从心来。 贾政被拘押在大理寺中,等待几个衙门一起会审,整日里喊冤叫屈,精神几乎崩溃。贾家现在是后悔想往后缩了,可其他人却不肯就此罢手啊,再说,箭已出弦,也收不回去了,唯有硬挺到底!至于贾政的下落如何,那他们就顾不得了。 朝中大臣们也觉得这事若是这么糊弄过去,也不合适。御史们也上奏请皇帝尽快裁决,无论怎样,也该给出个说法不是?北静郡王联络了四王八公,表态支持兼祧,两全其美。林明安不动如山,也不理会,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 第146页 永嘉帝冷眼旁观了这出大戏,终于,有一日,当御史再次奏请处理此事时,他有了动静。 “诸位卿家,朕的寿辰在即,忠顺亲王与林明安合力为朕献上了一份大礼。”永嘉帝开口了,却不是谈论此事。众臣们心中嘀咕道,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是林明安送了大礼,皇上你就准备偏袒?唉,唉,就是真的如此,那您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不加掩饰地说出来啊! “这是朕有生以来,最喜欢的一份寿礼!朕心极慰,但朕希望,日后能收到更多!”永嘉帝也不多解释,吩咐道:“下朝后,你们随忠顺亲王和林明安一同去看吧。看完后,让忠顺亲王招待你们用一餐饭。戴权,立刻吩咐下去,给诸位卿家预备车马。” “奴婢遵旨!”戴权恭敬地回答道。 众臣们满怀狐疑地乘坐着车马,跟随着忠顺亲王一路颠簸。呃,不对,并不颠簸,他们行进的路已经重新铺过了,路面平滑整齐,全无土路的坑洼,车马驶过,也没有像土路上那样尘土飞扬,很是干净,平稳而迅速。双脚踏在路面上时,那种坚实的感觉,也不比皇宫中的金砖御道差多少。 工部尚书在一旁给众人满心骄傲地科普,这就是用工部研究出的水泥铺的路,怎么样,很不错吧?我告诉你们说,这水泥啊,不但能铺路,拿来建房也是极好的,皇上准备下面就拿水泥来修建各地的防洪堤坝。现在水泥是供不应求,咱们工部的人哪,要买都得排队等候呢 价钱,那不高!工部尚书报出了修这条路的造价后,有心人暗自核算了一下,顿时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东西,实在是又实用,又廉价啊! 再请教了一下水泥的制作方法,哎呀,这原料也不难得啊,很便宜啊!会有些污染?没事,不近人的荒地儿多着呢,放在那地儿做就行,也好就近采石灰岩不是,谁会把作坊放在城市里面啊?有些人就暗中盘算起来,这水泥用处这么大,价钱又不高,必定需要者众,且制作要求也不高,这生意,自家似乎也做得啊! 知道这是林明安带人捣鼓出来的,他们眼馋地看着他,暗暗地想,嗯,怪不得贾家使尽了法子,脸面也不要了,都要和林明安扯上关系呢!确实是让人动心啊,这简在帝心不说,整个一个送财童子啊。这样的人,自家是不可得罪的,嗯,要偏向他说话,才能让他对自己生出好感,日后,有发财的行当,就会想着自己了!贾家,呵呵,贾代善的骨头都要化了吧,谁还在乎啊! 终于到了目的地,大家纷纷下马,定睛一看。咦,这不是内务府管理的皇庄么?莫非,莫非,皇上说的那份大礼就放在了皇庄里,什么东西?其实何必放这里呢,离皇宫可远了些! 忠顺亲王也不加解释,只是径自笑吟吟地领着大家走了好几处地方。这处皇庄很大,不止是有大片田地,还有两座山林。大家都走得累得气喘吁吁的,忠顺亲王却是神采奕奕,颇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意思。 那几处地方中,有上好的良田,有普通的中田,还有山里的山地、岗地,差别挺大,唯一的相通之处,都是上面种植的都是一种作物。有官员是出身农家的,仔细地看了很久,却也认不出这是何种作物,忍不住开口询问。 “这个么,就是本王与林明安合力为皇上送上的大礼——红薯,而今已经种植成功!”忠顺亲王神采飞扬地回答道,用力一挥手,大声命令手下道:“开挖!” 第84章 林家出继子84 拳头大小的红薯源源不断地被从土里挖出来, 堆在旁边的空地上。时间不长,便堆积得像一座小山一般。众人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桌面大的地方,从地下就能挖出一串串的来, 这红薯的产量怎么会这么高呢? 可这红薯到底是个什么呢, 长在地下, 怪模怪样的, 大家以前可都没有见过, 这东西能吃吗?如果能当做粮食, 那可就了不得了! 众人脑中不由闪过永嘉帝的那句话, 忠顺王爷和林明安合力送上的一件寿礼, 是他有生之年,最喜欢的,顿时都觉得又羡又妒。这岂止是一份让皇上满意的寿礼啊, 这可就是金光灿灿的功德,能转化成板上钉钉的官职爵位的那种! 忠顺亲王命人把这些挖出来的红薯一一称重,再把这块田的大小一报,当时就有人迅速地算出了红薯的产量,竟然是米麦的五六倍, 而且, 这块田地,还不是上田,只是普通的中田罢了。 “王爷,这, 这红薯是何物,怎么在大庆从未见过,而出产能这么高?它, 它能吃么?”户部尚书激动地问道。 “这红薯原是海外之物,西洋人出海航行至很远的一处陌生大陆发现此物后,运回西洋国种植。后被带入被他们攻占的吕宋。我少年时拜了一位高道为师傅,他游历天下,曾经见过此物”林明安这时站出来,娓娓道来,给这红薯的来历编了一篇故事来遮掩。 “红薯耐旱易活,不择土质,山地、岗地、滩地、沙地,都能种植,一年能种两次,春薯和夏薯加起来,产量是米麦的数倍,若是摸索出了经验,栽种得好,最高十倍都有的。”林明安解释道。 “因此,明安他对本王提起此物,言道可让天下无饥馁,希望能为朝廷和百姓尽一份力。本王就起了心思,派人去与外国商人联络,颁下重赏,多方求索,终于有商人带回了红薯苗。本王立刻就把红薯苗栽种在内务府的皇庄中,依照明安的指导,请了最有经验的老农来,在各种土质上进行实验,现在终于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忠顺亲王接口道。 -- 第147页 “这次实验成功后,本王就可再分出上好的红薯苗来,送到各地去栽种。那些贫瘠的地方,比如西北,原是不宜种植米麦的,但红薯应该能长得活。那么,那些地方的百姓,就再无饥馁之忧” “王爷,这红薯农人们在房前屋后地栽种一些,也能够抵上小半年口粮了。只是,农人们只怕嫌弃不如米麦可口。”林明安笑吟吟地道。 “咳,明安啊,你以为农人们能吃得起白米精面?”忠顺王爷叹道:“我知道你是坦荡谦虚,才把这红薯的短处讲出来。可米麦出产才多少,农人们交了税租,余下的,还能放开了肚子吃饭吗,可不就是半饥半饱,混着豆子、野菜吃么?红薯比起那野菜来,不知好到哪里去了!何况,这红薯滋味也不错啊!” 忠顺亲王说着,又转向众人道::“实不相瞒,前两日,另一块地上的红薯就已经收下来了,厨师们按照明安的提点,用红薯做了不少花色的吃食。本王尝了,觉得甚是可口新奇,连皇上也甚是喜欢。今天,诸位大人们前来,本王命人做了一席‘红薯宴’招待,也请大家尝一尝!” 当然,这‘红薯宴’上可不仅是红薯吃食,庄子上的新鲜菜蔬、鸡鸭鱼肉、山货等,也做了不少。但用红薯做成的各色食品,还是让大家开了眼界,啧啧称叹。因为这些食物口感新奇,品种很多,有的制作方法,在这个时代,还属于独创,人们从来没尝过这般滋味的。 炸红薯片、红薯烙、红薯饼、拔丝红薯、烤红薯、红薯叶饼、红薯甜汤、红薯干、红薯稀饭、红薯发糕、红薯鸡蛋饭、红薯粉条、炒红薯叶 林明安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时不时地抽空介绍两句: “红薯生吃也可以,入口甘甜。” “红薯还能拿来制糖、酿酒,做生粉,食疗也有药效。不过,红薯吃多了会烧心,可以搭配些咸菜同食。” “再分出去栽种,春天就可以直接把红薯切成小块栽种,不必育苗了。” 当天,众人们好好享受了一番红薯美食,有心的人饭后消食散步,转悠了整个皇庄,每块种红薯的地儿都在热火朝天地起红薯呢,他们在一旁暗中观察计算,不禁心惊感叹。 第二天上朝,永嘉帝意定神闲地问道:“诸位卿家,你们看忠顺亲王和林明安为朕献上的这份寿礼如何?” 众人们对视一眼,都点头称是。无论是站在皇上一边的,还是太上皇一边的,都无法否认他们的这份功劳。 “臣等亲眼目睹那红薯的出产,亲口品尝了红薯做成的各色吃食。”户部尚书兴奋地道:“红薯产量是米麦的大几倍,口味也与米麦相去不远。臣观察,那红薯在山地土质欠佳,灌溉不丰之处,也长得甚好,这点米麦是不能的。这是一件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大好事。臣向皇上道喜,为天下百姓庆贺!” “确实是大喜事!”永嘉帝也满面欢悦地赞同,忽然话题一转:“红薯是经林明安提议,忠顺亲王派人寻找到根苗,在林明安的指导下栽种成功的。众卿家,你们说,他们这份功劳,当不当赏?” 众臣们自然是齐声赞同。没办法,人家这功劳太大,你就是想反对也是找不到理由的,再不甘心也只能作罢。 “拟旨,”永嘉帝转头毫不迟疑地向戴权道:“忠顺亲王、林明安心怀民生疾苦,忠诚尽责,引进高产良种,利国利民,功劳卓著,深合朕意。朕对忠良之臣,当不吝奖赏,以为榜样。赏赐林明安安民侯之爵位,不降等承继五代;忠顺亲王已是亲王爵位,无可加封,特准许其亲王之位可传于子孙后代,世袭毋替。另赏赐每人黄金千两,彩缎百匹,千亩庄子两处,以酬其功!林明安再赐予侯爵府邸一座,可以传承于后人。” 众人听到这旨意,无不钦羡,看向忠顺亲王和林明安的眼神炙热非常。 这林明安,可是太走运了!这才二十出头的年龄啊,已经官至四品,地位清贵,如今又成了超品的侯爵!侯爵啊,只比国公低一级,那也是封爵的上层了。何况,他的爵位皇上准予他传承五世。有这样一份功劳傍身,只要后代子孙不作死,不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即使不成器,也能保持五代的富贵了。而林明安这般有本事,他的子孙怎么也不会差得太多吧? 更加让人眼红的是,林明安的这份本事是独一份的,无人能代替!他又不涉及朝政,不贪权,光明正大地拿属于自己的奖励和利益,再如何风光富足,也不会招致皇上的猜忌,政敌也无从攻许。可见,此人的心性谋略,是何等厉害了!眼见着,又一个钟鸣鼎食的世家就要诞生了! 有资格来上朝的大臣们,大多已不恨年轻了。有人拿自己家的孽障与林明安对比,便觉心塞无比;有人低头默默盘算,自家的女儿正值妙龄,容貌教养不错,似乎也和林明安很相配啊?若是能有这样一位女婿,那可就太好了,自家能沾多少光!更有人在想着林明安的这场官司,好奇是什么结局. 北静郡王含笑向忠顺亲王点头致意,表达祝贺,心中却是翻腾不已,勉强压住满腔的妒恨。忠顺亲王有什么功?他是做了些事不假,可那些事很难吗,要他自己去出海寻找奔波了,亲自下地栽种实验了吗?一声吩咐下去,自有人能给他办得妥妥当当的,至多他勤加监督便是!换了他北静郡王,他能办得更好!可惜,他自负贤能,只是不得伸展抱负。他样样比忠顺强,只是没有忠顺的身份罢了!没有林明安,谁知道红薯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在哪里能寻找,怎么栽种?一定是皇上偏袒自己的亲弟弟,把这绝世的功劳让给他,可恨! -- 第148页 更可恨的是贾家,怎么教养女儿的,那么嫉妒不贤,否则林明安就是他们四王八公中的一员了!北静郡王咬牙想着。 又听到永嘉帝道:“忠顺,如今你的差事,只是完成了一半。你即刻派出有经验的,去各地播种红薯,先小块实验,看其是否适应当地天气土质。若是成功,到第二年,第三年,便可因地制宜地推广了。此事,你务必要上心办好。” “臣弟遵旨,定当不负陛下期望!”忠顺亲王高兴地应下,知道这是皇兄在给他送功劳,增添名声光彩。 “陛下,”一位御史忍不住上前禀奏道:“忠顺亲王、林明安有功当赏,只是,陛下,昨日朝堂上谈论的那场官司,还未有圣断!” 永嘉帝的眼神环视了朝堂一周,缓缓道:“林明安自入仕以来,忠君爱民,勤勉善思,已立下多番功劳:从开始的羊毛纺织机、酿酒之法,又制造出水泥,如今又与忠顺一起引进高产良种,就凭此举就能让天下百姓不知饥馁,万民得利!更难得的,是他从不集党,从不贪权占势,胡作非为。诸卿说说,这样的人,算不算是朕的肱骨之臣?” “自然是的,陛下!”众臣齐声应道。 “可是,陛下”那位御史抱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态度,准备再劝谏。虽是肱骨之臣,那也不能偏袒啊,这关乎人伦天理的,总要有说法的! “既是朕的肱骨之臣,”永嘉帝忽然厉声道:“朕岂能任由心术不正的小人肆意污蔑,栽赃陷害,欲断朕之臂膀!” 第85章 林家出继子85 “肆意污蔑, 栽赃陷害?”众人震惊不已,皇上这说辞可是太厉害了。 “陛下,”北静郡王安稳不住了,连忙禀奏道:“臣无能, 臣与叶尚书尚未审明此事。”言下之意, 这事还未有明确证据, 怎能辨明是非。 “不必了!”永嘉帝打断北静郡王的话, 沉声道:“其实, 贾史氏一开始告状, 朕就明白其言不实。之所以请你和叶卿家去查问, 只是想弄明白, 她是被人误导呢,还是有意陷害,有没有其他人还插手其中?” “陛下, 这怎么说?”叶尚书表示不解。 “林明安在科举考中,去蜀地之前,本王与他就见过面了。他把自己的身世经历向本王和盘托出,本王又转奏了陛下。林明安自己也向你们讲过的,林如海女儿也在堂上做了证。这点, 可是不假的!”忠顺亲王向叶尚书解释道。 “陛下, 这样看来,林明安的身世确如其所言。”叶尚书沉吟片刻,苦笑道:“其实,我们大家都觉得林明安身世可悯, 他亲近林清,不愿理会林如海也是有情可原的!只是,此事的关键在于, 林如海是否正式出继了林明安,现下大家都没有确凿的依据,此时在模棱两可之中,才会耽搁至今。” “证据么,倒是有的。”永嘉帝倏地笑了,目光似有若无地在北静郡王身上掠了一下,然后看向林明安,温声道:“林卿家,还是你来说吧。” “是,陛下。”林明安躬身一礼,侧过身,面向着群臣,声音清越平稳。 “诸位,科举后,朝廷照例会有三个月的假期。因阿爹不能擅离,我独自一人回蜀地接阿娘和妹妹来京。途中,经过姑苏去拜祭祖先,另外给族中捐些银钱。林如海的管家,就是告状的那位林百福来找我,说林如海已是病重不起,要求与我见面。他当着族人的面又是跪拜,又是哭求。老族长眼见不像,便应了下来,表示愿意陪着我去一遭,无需担忧。” 说到这里,林明安露出讥讽的神色:“林百福身为奴仆,敢当众逼迫于我,可见其人的狂妄胆大,也是我当时势弱的缘故。林如海病重不起,再次提出了兼祧的要求,并说可以把全部家产都留给我。我拒绝了。他见我不愿,也无法可想,只能作罢。” 北静郡王面上现出不忍之色,轻轻叹道:“唉,林如海虽然有过,但毕竟是你的血脉之亲,何不消弭了仇怨,宽容待之。将死之人的心愿,如果能满足,也让他不至于带着遗憾离世啊!” “北静王爷说笑了!”林明安心头腻歪,冲着他冷冷一笑:“就凭他与贾敏先前的所为,我也没有道理再奉他们为父母!我如果心软回归林如海家中,又置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真挚慈爱的阿爹阿娘于何地?那才是贪财负义,狼心狗肺!我阿爹与他并非亲兄弟,关系已经甚远,论礼法能够兼祧么?” “这”北静郡王想不到林明安当堂对他这么不客气地顶撞,不禁羞恼起来,面色暗沉。 “这也没有说到有凭证啊?”有人疑问道:“林百福说林如海并未把你出继,你这样可是口说无凭的!” “谁说我没有凭证?”林明安反驳道,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在手中一扬,眉毛一挑:“那林百福夹缠不清,实在烦人!且族中,有些人与林如海交好,也有些人与我阿爹不睦,比如现任族长林泽宇,我担心他们在林如海死后,会借口说道血脉亲情的,来拿捏我们父子。因此,我就要求林如海立下一份文书,说明了我已出继,林家一切与我无关。他的财产我一文不去,林家的事务我也半点不沾!因林如海当时病重无力,文书就由老族长书写,但其下有林如海、我和老族长三人的签名和手印。此文书一式三份,我们三人各自取了一份。” “如果老族长不是忽然中风,来不及交待,并很快离世,贾史氏告状之时,他就可以为我作证。只怕那贾史氏也是看准了这个机会,才以厚利收买了林泽宇、林百福,以为死无对证,就可以颠倒黑白。至于当地官府里有什么猫腻,谁徇私做了手脚,那就要朝廷去调查了。” -- 第149页 “林明安,把这文书给诸位大人们传看,之后,交到刑部,细细审阅笔迹和手印,再把结果公之于众!”永嘉帝沉声道:“朕处事公正,如果是你悖逆伦理,朕不会徇私偏袒;可若是有人肆意陷害大臣,也逃不脱朝廷法度!王子犯法,也与民同罪!” “是。”林明安应声道,坦然地把这文书递给戴权。戴权小心接过,依着次序,先交到了内阁首辅的手中。 “皇上,臣弟手中也有一份同样内容的。”这时,忠顺亲王笑道,从袖中也取出一份文书来,得意地道:“臣弟听林明安说那林家老族长手头也有一份凭证,只是去得太急,儿子未必知晓。因此,臣弟早就暗中吩咐了刑部精干会办事的,在去姑苏时,悄悄去老族长家,协助他儿子寻找。终于,发现这份夹在一本旧书里的凭证。嗯,老族长只怕当时也是这么随手一放,浑没想到,日后还有人拿林明安出继之事来瞒天过海,浑水摸鱼!” 永嘉帝接过忠顺亲王呈上的文书,仔细看了看,冷笑着合上,命戴权道:“来,把这份也一并给诸位大人们过目!” 众人依次细看了这两份一模一样内容的文书,对比了上面的签名、手印,心中暗惊,默然地传递给旁边的人。到了此时,他们都对此事有了判断。 贾史氏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次不但把林明安得罪死了,只怕皇上也对她恨之入骨!此番,证据确凿了,皇上岂能轻饶了她?荣国府要大难临头了,还会拖一干人下水!可反过来说,她也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若不是林明安生性谨慎,事先让林如海写下了断绝文书,谁能想到,早已出继儿子,这样板上钉钉的事情还会被人弄鬼,拿来陷害呢?林明安真是个有时运的人啊! 传阅完毕,这两份文书被被交到刑部尚书手中,过后将由擅长字迹、手印鉴定的刑部能人根据搜集到的林如海、林明安和老族长的字迹做出判定,再谈怎么处置。可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个时间的问题,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没人想为贾史氏说话,其人行为太恶劣,陷害好人,坏人名声前途,实不可原谅。文臣们本就看不上勋贵,此刻投向他们的眼神更是轻蔑愤慨,被无辜牵连的勋贵们心中大叹倒霉,也对贾史氏满心的不爽。 北静郡王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转折,他心中也气愤难平。这贾家,着实是太害人了,你阴毒就算了,可为什么就那么蠢呢?可自己此时,却是不能就这么抛弃了他们的,否则这贤王的名声可保不住了,四王八公一脉也会就此离心。 “陛下,若这断绝文书是真的,该如何处理呢?”北静郡王小心翼翼地问道。 “诬告者反坐!”永嘉帝干脆利落地回答:“林明安与林清是朝廷命官,污蔑朝廷命官是什么个罪名,刑部和大理寺自会秉公处置,明正典刑!” “可那贾史氏是先荣国公夫人,超品的诰命啊,陛下!”北静郡王连忙道。 “若贾史氏罪名落定,朕自会下旨先削除她的诰命身份,再行处置!”永嘉帝冷笑道。 “先荣国公对国家有功,请陛下开恩,网开一面,给贾史氏留一分体面!”北静王为贾母求情,又道:“贾史氏年老糊涂了,想必是被那林百福唆使哄骗的!” “年老糊涂?”忠顺亲王揶揄道:“依我看,糊涂的只怕是北静王你吧?贾史氏可是老辣得很哪!” 他转向永嘉帝笑道:“皇上,你是知道的,臣有些荒唐,养了戏班子,名声不好。好处呢,是各种消息都比旁人来得灵通。我听说,贾家一向奢靡无度,还为了贤德妃省亲,建了座大园子,那银子花得像流水一般,内囊可不就尽不上来了嘛。尤其是在户部还欠了四五十万两的债呢,正愁着还不上,朝廷会怪罪呢。看着林明安生财有道,自然就动心了。贾家明显是买通了林泽宇、林百福,还有江南的一些做官的,捏造证据,硬生生地说林明安未被林如海出继,那贾家自然就是林明安的外家了,那还不由着他们予取予求?贾史氏这一系列的手段,哪里像是糊涂的样子?” “对了,那贾家是极贪的。听说,他们姻亲薛家的当家夫人,死了丈夫,带着女儿儿子来投奔亲姐姐,贾家二太太。被亲姐姐用亲事忽悠着,榨了无数银钱,最后,还是女儿是个明白人,看破了姨妈的算计,下决心全家返回家乡,这才保住了残余的财产。咦,皇上,臣弟记得,你赐予林如海女儿的嫁妆,是放在贾家保管的吧?那会不会也被贾家贪占了去?” 第86章 林家出继子86 “林如海捐献家财时, 朕就下过一道旨意,林家历代主母的嫁妆不在捐献之列,全部赐予其女为嫁妆。另外,赐予其女乡君位分的供养。因其女父母双亡, 令其出嫁之前, 在外家生活, 特此拨出五万两银子作为生活费用, 交到了荣国府。”永嘉帝缓缓道:“那份嫁妆, 也是荣国府帮着保管的吧?难道荣国府竟然会这样胆大包天, 不理会朕的旨意, 也不顾亲情伦理, 挪用亲外孙女,一个孤女的傍身嫁妆?” “呵呵,”忠顺亲王笑着道:“皇上, 能做出为利益诬告那般事来的,难道能以常人揣度么,还是去检视一番的好!” “忠顺亲王,贾史氏一事尚未定论,就贸然去搜查国公府邸, 不留体面, 这不妥当!”北静王硬着头皮道:“我想那贾家不至于去做那样的事!”—若是真地被查出来,那旧勋贵的名声可真是臭不可闻了!要阻止,至少要拖延一段时间,让贾家有机会去补上漏铜才行。 -- 第150页 “看来北静郡王倒是很相信贾家人的品行啊?”忠顺亲王嘻嘻一笑, 转身对永嘉帝道:“那这样好了,皇上,不如现在就派人去检查那批嫁妆是否完好。如果发现了缺失, 贾家看来是银钱困窘的,那就请北静郡王补上好了!” “北静郡王,你现在还相信贾家是清白的吗?”永嘉帝淡淡地问道。 “是,臣仍然相信。”北静郡王艰难地回答道。此时,他是不能再改口的。 “既如此,着内务府与户部派人,取了当时登记的嫁妆单子,一同前去荣国府对照着检查。如果没有缺失,那就是忠顺你冤枉了他们,朕罚你三年的俸禄,你当面给贾家赔罪;若是发现那嫁妆被挪用贪占了,朕也不再加罪贾家了。既然方才北静郡王给他们作保,命北静王府加倍补上就是!” 北静郡王心中一颤,生出深深悔意,永嘉帝竟然想出这种法子来!被自己的话语反噬,他只能强颜欢笑地表示自己完全赞成皇上的作法,但自己还是相信贾家的操守。这样似乎还能为让自己的名声更好一些,至多是识人不明。不,不是识人不明,是他太相信老亲的操守了,可惜了先荣国公的一世英名啊! “不过,”永嘉帝的声音冷峻,漠然地看着北静郡王道:“你极力赞成让林明安兼祧,这样不合伦理的提议出自你口,朕实在不解你的用意!” “陛下,臣是”北静郡王连忙要为自己辩解。 永嘉帝却不根本不理会他:“朕忽然冒出个疑问,若是我皇家不幸,嫡脉断绝,后继无人,朕过继宗室合适的孩子为嗣,那朕是不是能算他的父亲呢?若是朕百年之后,会不会有人以血脉之情为理由,要他回归自己原来的家中?他继承了帝位之后,若是提出兼祧两家,那日后在奉先殿中会享受祭祀的,是嫡脉呢,还是出继了那孩子的那脉宗亲?”他冰冷的目光投向北静郡王:“北静郡王,假设一下,如果朕过继的是你的儿子,你日后的身份,仍然是北静郡王呢,还是会被尊为太上皇,或者追封为皇帝?” 北静郡王顿时跪下磕头不已,惊惶地呼道:“陛下,臣万万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他被永嘉帝这犀利的问话吓得心胆俱裂,浑身冷汗淋淋。心怀不轨,窥伺帝位,这样的罪名若是被按在自己身上,那北静王府可就玩完了! “既然没有,如何能说出让已经出继的林明安兼祧两家那般荒谬的话来?”永嘉帝语气森然:“可是北静郡王一向号称博学多才,被称颂为贤王的!” 北静郡王跪在地上,脑中念头急转,一咬牙,当机立断:“陛下恕罪,是臣心愚目盲,卖弄学识,臣之过也!” “既然北静郡王坦诚自己心性学识有差,那就闭门读书,反省己过吧!”永嘉帝发落了北静郡王,又环视着群臣道:“众卿家可有异议?” 众人对视了一眼,心中悚然,永嘉帝把话都说到了这地步,哪里还能掺和,齐声道:“陛下圣明,臣等无异议!” “如此甚好。”永嘉帝和忠顺郡王交换了一下眼色,又赞许地看了一眼林明安。这出戏,是他们三人一手策划的,不枉他们耐心忍耐了这么久,今日初战,结果让人满意。 区区贾家,从来不是永嘉帝的目标!他们,只是他手中用来反杀,用来探路的过河卒子!贾家,还有用处。 户部和内务府分别派出了精干的人员,由宫中大太监夏言带领着,拿着在姑苏就统计好的一份嫁妆单子,浩浩汤汤地来到了荣国府。现在,贾家还没有问罪,但永嘉帝的态度谁都知道。夏言嘴上虽客客气气的,行动上半点不放松。 贾母已经知道了宫中发生的事情,木呆呆地坐在一旁,心中乱成一团。再想不到林明安还留着这一手,他明明手中捂着断亲文书,却要到最后关口才肯拿出来,一点一点地把贾家的谋算整个儿地摊开在世人面前。前两代荣国公辛苦积累下的名声,如今被毁了大半,人们谈起贾家来,都带着讥讽和不屑。 夏太监这几年来,陆续已从贾家‘借’了足有大几千两银子,如今说话却是阴阳怪气,不愿通融。 “老太君,我们奉陛下之命,来检视一番封存的林姑娘嫁妆。您放心,要不了多少时间。咱家一定会监视着当差的,不让他们浑水摸鱼,惊扰了贵府上下。”夏太监满面堆笑着道。 “玉儿的嫁妆么?”贾母闭了闭眼,涩声道:“当初迎接贵妃娘娘省亲建了大观园,园中房子太多,府中现成的摆设不够,玉儿就答应借出了些,如今那些还好生生地在园子里摆放着呢。清点时,请老内相别把那些摆设漏下。” “好说,好说,那咱家就让他们对照着嫁妆单子去查看,也不会冤枉了好人的,老太君只管放心!”夏太监点头答应了下来,心中却想着,这事他可不会给贾家瞒下来,回去后定要如实禀报陛下。 贾家的女眷都被请到了荣禧堂内室,夏言亲自带着宫中的小内侍挨着屋子,拿着单子查看,在单子上做下标记。在外面一片忙乱,内室中各人都沉默不语,从心底里透出阵阵寒意。她们身在官宦世家,再如何深居浅出,对政治上的沉浮荣枯,也是有着天然的敏感。一股大厦将倾的悲凉气氛笼罩在荣禧堂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沉郁担忧,举止惶然。 其中,王熙凤的脸色更是变得最厉害,她死死地抓着身边平儿的手,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王夫人看了她一眼,就撇过头,合上眼,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 -- 第151页 过了大半日,夏太监方来到荣禧堂外堂,要见贾家当家做主的那几人。这时,夏太监的脸色可不好看了,他板着脸,对着贾母冷笑了一声道:“老太君,林姑娘的嫁妆可不太对啊!” 贾母心头一跳,忙道:“老内相,先前我已说过,那些摆设,是我外孙女借出的!” “不是那些!”夏太监打断贾母的话:“老太君,咱家已经担着不是,给贾家通融了。可其他出了麻烦的,可是过不去关的!” “什么?”贾母惊呼道:“难道玉儿的嫁妆少了,那不是好好封存在库中的么?难道” “呵呵,”夏太监笑了两声:“内务府和户部的人是一起查看的,动不了手脚,可错不了。” “林姑娘的嫁妆中少了不少精致的物品,有珍稀的文具书画,也有名贵的首饰细软。”夏太监意味深长地扫了了众人一眼:“要咱家说呢,弄鬼的人还是有几分心眼的,可不是就直接拿走。她们啊,是暗中做了手脚,拿走了珍品,好东西,换上了赝品、次货来蒙混。若不是咱们奉旨细查,说不得就能混过去了!” “真有此事?”贾母颤声道。这偷换贪占外孙女的丑事一传出去,贾家真就没脸见人了。而且,那嫁妆贾家是奉旨保存,永嘉帝也放不过她们的。贾母不由把目光投向王熙凤,见她面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顿时心中沉了下去,眼前发黑。 “可不是么,莫非老太君不知道?”夏太监故作疑惑地看向贾母:“比如,拿次等的砚台换了端砚;用普通的玉佩换了上好的蓝田玉佩;珍珠项链原是颗颗莲子大小的,现在变成了小指头盖大小;那名家的字画,查出成了赝品” “唉,可惜啊,当时奉命去姑苏的人办事仔细,那嫁妆单子上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详尽得很,这一细看之下就露陷了!”夏太监笑道:“贵府上的人也聪明,想必是料定了,纵然那林姑娘出阁时见到这嫁妆不对,顾念着亲戚关系,时候也尴尬,只好打落牙齿,不能声张出来。贵府是利也得了,面子上也做得体面。” 他击掌道:“厉害,厉害,佩服,哈哈!不过呢,”语气一变:“今天的事,都在大家眼皮子地下看着呢,咱家可瞒不下来,也没这个胆子,只能禀告皇上了!” “但老太君也放心,皇上也说过了,既然北静王给你们家作保,凡是林姑娘嫁妆有缺失的,只管列出来,由北静王府加倍补上,就不用找府上赔了!这样算起来,荣国府还是占了便宜的!” 第87章 林家出继子87 贾母眼睁睁地看着夏言不理会贾赦的搭话, 带着人扬长而去,被他那一席话讽刺得难堪不已,脸上火辣辣的,心中更加感到绝望。 “凤丫头, 家中的事一向是你管着的, 现在你有什么话可说?”贾母厉声责问王熙凤。她真没想到王熙凤竟然会那么胆大, 又那么蠢, 直接就偷占了玉儿的嫁妆, 哪怕你到时向玉儿‘借’些, 也不至于落下这样的罪过了! “怎么, 琏儿媳妇, 你真地贪了林丫头的嫁妆?”贾赦愤愤不平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皇上若问起罪来,老子也会受你连累,可那银子, 都揣进了你的腰包,我却是一文钱也看到过!” 他又转过头,怒骂贾琏道:“你这个下流种子,你媳妇做的事,你必定是知道的!你们合起来哄骗老子, 呸!自己马上去官府投案自首, 别想让老子给你抵罪!” 贾琏脸色铁青着道:“儿子并不知道!那嫁妆单子,在姑苏时,就是官府让我核对后签名的,儿子自然知道其中厉害, 怎么敢这么做?那银子,我也没摸到边儿过!” 自己身为王熙凤的丈夫,又是荣国府未来的袭爵人, 他只怕很难把自己撇清了!贾琏越想越窝囊憋屈,眼中冒着熊熊怒火,上来逼问王熙凤:“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熙凤白着一张脸,勉强辩白道:“实在是因为家事艰难,快维持不下去了,当时薛家闹着回金陵,又要还他们一大笔银子。我才想着先挪用林妹妹一些嫁妆典当了,把眼前的困难对付过去再说!” “那嫁妆是在哪里当的,我拿出银子来,你快些派人赎回来,就说是一时手紧,才拿出去腾挪一下的,多少对上面也有个交待!这边,咱们也去求求玉儿,让她和咱们统一口风。”贾母催促王熙凤道。 “都都是当的死当,拿不回来了!”王熙凤也不敢抬头,口中嗫嚅着道。 “那你还说什么先应付过去?你这分明是不准备赎回来的,你要害死我了,凤姐儿!”贾琏怒火中烧,喝道:“你这贪心不贤的恶妇,我要休了你!” “对,贾家容不下这样败家惹祸的媳妇,还是分开不受连累的好!”贾赦满口赞成。 王熙凤闻言,身体颤抖着向夫人投去求助的目光,王夫人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而后就移开了眼神,一言不发。她见这情形不妙,贾政又被关着呢,不想惹火烧身,只能保全自己。 “太太,典当林妹妹嫁妆这主意不是你当初给我出的么,你那时说银钱紧,给宫中贵妃娘娘的供给和打点不能停,家中的日子还要过下去,眼下只有林妹妹的嫁妆能挪一挪。还抱怨道,因为姑妈,咱家没落个好,连姑娘们都被牵累了,林妹妹倒是靠着丰厚嫁妆,日后能逍遥自在了,拿她一些东西也是应该的。怎么,这会子,眼见情况不对,就不顾侄女的死活了?”王熙凤见王夫人的样子是打算要舍弃了自己,气得牙痒痒,又恨自己愚蠢,怎么就信了她的话,哪里肯让她一人脱身。这当儿,贾琏父子对自己已是这般态度,那只有拖王夫人下水,才能保全自己。她心一横,索性与王夫人撕破脸皮,不行,就大家一起下水! -- 第152页 “凤丫头,你可莫要胡乱攀扯,我几时这般说过?”王夫人矢口否认。 “姑妈不认么,呵呵,那我要是被休弃,不服气闹上公堂时,只能实话实说了,只看大家信不信这话,看官府怎么判了!”王熙凤冷笑道:“总不能大家都享受到了好处,却把这罪过归到我一人头上!” “凤丫头,你放心,老祖宗知道你是为了贾家,才会这么做的,不会准许他们拿你替罪的。你今天也劳神了,平儿,扶你主子下去歇息吧。二太太,你也回去吧。这个关口,咱们大家在一条船上,合当同心协力,再不能自相残杀了!”贾母叹了口气,又转过脸,骂贾琏父子道:“若说凤丫头有错就要休了去,那主张告林明安的人可是我,要不要把我也休回史家?” “儿子不敢!”贾赦悻悻地向贾母请罪,心中是不服的。 等王夫人和王熙凤一离开,贾母就沉下脸来,对着贾赦厉声道:“老大,你糊涂啊!如今这情形,对咱们贾家可不利,没多少人愿意雪中送炭的!只怕连北静王爷也会因受了连累生怨,对咱们家疏远冷淡了。现在能给贾家说话帮忙的,除了宫中的太上皇和甄太妃,只有王家老亲了。这当儿,你还要休弃凤丫头,得罪死王家,你有没有脑子?” 骂完贾赦,贾母又哀叹一声:“还有政儿,如今还被关押着呢!他的冤屈,也不知能不能洗清?政儿啊,都是母亲害了你啊!”说着,忧愁不已,落下泪来。 贾赦这才想到这一节,恍然大悟,又见贾母一心记挂贾政,非常不忿,心中想道,如今的祸患,难道不是母亲你一手惹来的么?就是当年,你但凡宽仁一些,没乱出主意,妹妹八成也就留下林明安了!但在贾母的积威之下,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答应下来。 永嘉帝仔细地查看了夏言呈上来的缺失嫁妆的统计单子,冷笑一声,随手递还给他,吩咐道:“再誊写一份留着,拿着这单子去北静王府吧,请北静郡王按着这个双倍补上,连同你们带回来的嫁妆,一起给林如海的女儿送去。他想做个善心的好人,朕自然要成全他。” “是,奴婢遵旨!”夏言恭敬地答道,心中暗自盘算了一下,啧啧,北静王府这次要大出血了。 贾母也不肯坐以待毙,她一边让贾赦拟定了一封请罪折子,为自己治家不严,以致外孙女的嫁妆被挪用,诚惶诚恐地向永嘉帝请罪,一边给宫中的贾元春传讯,要她在太上皇和甄太妃面前求情,解释林明安一事,她是受了林百福的蒙蔽,并不知道真相,自己也有些私心,才一时行差踏错了,请太上皇念在昔日的君臣情分上,给贾家网开一面。 太上皇已经得到了永嘉帝的详细禀告,并且,永嘉帝还特此把夏言献上的单子拿给他看。太上皇知道自己在朝廷众臣面前狠狠地丢了一回脸,心中气恼不已。贾元春来求情,他也根本不愿见,自己闭门生气遮羞。 就在贾母得不到回音,惶然不已的时候,王子腾回到了京城。王子腾在巡检的路上,就听说了贾母状告林明安的事。他是个有眼光见识的,从王夫人那里早已探知了林明安的身世,又深知贾家人的德性,暗叫不妙。他心里把贾母骂个半死,真是利令智昏,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形,还当贾家是贾代善在世时的显赫国公府么?永嘉帝升他当六省巡检,这是明升暗降,他自己岂能不知?但他为四大家族长远计,不也要不动声色地谢恩接下差使吗?他们是太上皇旧臣,永嘉帝要给他们几分脸面不假,可太上皇春秋已高,还能活多久,日后不还要在永嘉帝手下过活吗?你凭借的什么,就敢这么作死,挑战永嘉帝的容忍? 他心急之下,寻了个理由,就往京城赶,可到底来不及阻止了。一进京城,又从宫中内线那里知道了贾家当林黛玉嫁妆的事,更加气闷不已,贾家管家的无论是王夫人,还是王熙凤,那都是他王家的女子。这番行为传扬出去,整个王氏家族的女子名声都要坏了,王家宗族也饶不了他们这一枝。 木已成舟,王子腾思来想去,解铃还须系铃人,先要去安抚林明安才对。林明安受了这么大委屈,何况,就算他的官位远高于林明安,论起潜力和圣眷来,林明安却是远远地把他抛在后面了。他可不像贾家那么蠢,绝不想得罪了林明安。 于是,王子腾备下了厚礼,不顾忌辈分和身份,亲自去了怀德伯府拜访。他放下架子,向林明安示好,也想斟酌着为贾家说情,看能否回旋一下。 林明安神色平静地接待了王子腾,两人在书房中商谈了良久,王子腾当天是神色凝重地离开的。过了几日,王子腾递折子求要见永嘉帝,要向永嘉帝述职禀告。又过了两日,永嘉帝在御书房里召见王子腾,两人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是戴权亲自在旁边伺候的。 大家猜想,左不过是王子腾为姻亲贾家和妹夫贾政求情吧?话说,贾政这案子,可一直没审理呢。他还算有几分运气,至少现在还有王子腾这样一个有本事的亲妹夫,可以援手一二。没见第二天,王子腾就直奔荣国府而去了么? 又过了几日,刑部经反复仔细审核,终于得出了结果。那份断亲文书上的签名确实是林如海亲自写下的,那就是说,林明安和林清是清白无辜的。大家的目光又不禁都转向了荣国府,诬告反坐,皇上会怎么处置贾史氏呢? -- 第153页 正当大家争相猜测的时候,又被一个消息惊呆了:贾史氏上书请罪,坦然承认自己所言全然不实,是故意陷害林明安的,愿意接受朝廷的处罚。只是,她也是受制于人的被迫之举,而逼着她这么做的,正是宫中的甄太妃! 顿时,朝廷上下,一片哗然,这引起的震动,远远胜过当日贾史氏状告林明安! 第88章 林家出继子88 贾史氏在请人代拟的奏折中, 详细说明了自己陷害林明安的经过。她言道,宫中甄太妃知道了林明安是林如海的亲生儿子,她以宫中贾元春的性命和贾家的安危为胁迫,派林百福前来唆使, 让她以贾敏母亲、林如海岳母的身份来状告林明安不认父母的大不孝行径。想利用着这件事让林明安身败名裂, 前途尽毁。其后, 又派人收买了林泽和江南的官员在林家族谱和官府户籍上做手脚, 那也是甄家一手操办的。否则, 她贾家早已败落, 并无实权, 又远在京城的, 哪有本事把手伸到江南?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都震骇不已!居然有人敢直接告甄太妃,而且告甄太妃的还是与甄太妃同一个阵营的贾史氏?这太不可思议了!要知道, 甄家与贾家是数十载守望相助的老亲,贾史氏一向对着甄太妃也是殷勤备至的,而前不久,甄太妃还主动站出来给贾史氏撑腰呢!怎么忽然之间,就风云突变, 来了这一出?但唯其如此, 也说明了此事不是空穴来风,其中必有很复杂的隐情! 顿时,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彼此之间立场迥异。甄家原来并不是名门大族, 也不像四王八公一般是因军功上位的,根基浅薄,全因甄家已过世的老太太是太上皇的乳母, 宫中甄太妃又得到太上皇宠爱,才得以兴起。文臣们素来以圣人子弟自居,哪里能看得上因裙带关系而发迹,在江南俨然如土皇帝一般骄奢淫逸的甄家,更不喜甄太妃这身份浅薄的女子把持后宫,迷惑太上皇,此刻见到甄贾内争,乐见其成,纷纷要求严肃查办此事。 也有站在甄家一边的臣子提出异议,辩白道甄太妃多年一直居住在深宫,与林明安素不相识,甄家更与他无仇无怨,为何会想着陷害他?这分明是贾史氏眼见自己做的事败露,怕被朝廷问罪,才孤注一掷地想拉甄太妃一起来下水,妄图让皇上忌惮甄太妃的身份,不再追查她,还请皇上明察! 这说法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啊,众臣也对此疑惑不解。这时,忠顺亲王率先站出来,为永嘉帝先驱。 他道,林如海病重之时,曾暗中给永嘉帝上了一份密折,这可以解释甄家要对付林明安的原因:林如海不是自己病重身亡,他是中毒而死,虽然下毒的证据大多已被抹去,但林如海在遗折中判定,是甄家下的毒手。因为他身为扬州巡盐御史,知道历任巡盐御史都被甄家逼迫着,以迎接圣驾之名,挪用了大量盐税银子。他见到账本不对,深为忧虑,担心日后会因此背上贪腐的罪名,因此把其中内幕向皇上和盘托出。不料,他的举动却被甄家探知,暗中给他下了□□来杀人灭口。他自知已时日无多,甄家又势大,担心自己唯一的女儿也会遭遇不测,因此不敢声张出来。暗中把搜集到的甄家罪状送到皇上手上,请皇上查个清楚,为国家百姓除此祸患,则他在九泉之下,也当欣慰。 “皇上接到林如海的遗折后,深为震惊。他命我暗中查访,看甄家的罪证是否属实。同时为了保全林如海的女儿,给了她乡君的供养,让她在贾家生活。毕竟贾家与甄家有旧,还不至于对一个孤女赶尽杀绝。自林如海死后,我也依照着皇上的吩咐,一直秘密监视甄家,搜集到了不少证据,只是皇上顾忌着太上皇的面子,颇为为难。” “可我也万万没想到,甄家竟然如此不知进退,骄横妄为。为什么甄家想陷害林明安,那道理还不简单?”忠顺亲王冷哼道:“林明安确实是林如海亲生的,虽然他早已出继,与林如海之间并无情分,但甄家却是害死了林如海的凶手,自然心虚难安,担心他会为了生父复仇。因此,胁迫利诱了贾史氏和江南的官员们,让贾史氏来告状,还伪造篡改了相关凭证。现在,我手上就有金陵知府贾雨村写下的供述,他详细交待了自己如何经不住甄家的逼迫,命人暗中篡改了林清一家的户籍情况。贾雨村颇有心计,怕惹火烧身,因此改得也不彻底,模棱两可的。我派去的人在姑苏学政处,找到了林清的户籍副本存档,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后来顺藤摸瓜,查到了贾雨村处。他不愿背负罪责,就供出了甄家所为,想戴罪立功。” “皇上,因此,臣敢断定,甄家与林如海被害和林明安被诬陷之事都脱不开关系。臣恳请陛下,务必追查甄家罪责,以免奸恶之辈横行,寒了忠良之臣的心!”忠顺亲王慷慨激昂地道:“若是涉及到甄太妃,也请皇上不要顾虑,一查到底,清者自清,不必忌讳!若是甄太妃想要从中阻扰,哼,□□皇帝就立下了规矩,后宫干政,万不能容!莫说她只是一个太妃,就算她是太后、太皇太后,也不能越过祖宗家法去!” “忠顺王爷所言极是,臣等附议!” “王爷一心为国,还请皇上采纳他的忠言,严查此事,以安人心!” “杀人诬陷,残害朝廷命官,此乃大罪!若查证属实,甄家当明正典刑,罪不容恕!” “江南苦甄家久亦,请皇上为百姓做主,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 第154页 “” 那些支持永嘉帝的臣子,对甄家和甄太妃愤慨已久的臣子,心思灵动的臣子们纷纷出言进谏,朝廷上众臣都在慷慨陈词。 永嘉帝见状,自然是顺水推舟,他当堂向众臣展示了林如海的遗折。林如海不愧是探花出身,写的遗折那叫一个字字泣血,催人泪下。看着这个,大家的情绪都激动起来,众口一词,强烈要求查办清楚,不能让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开玩笑,甄家敢用这种方式来除掉政敌,若不严惩,不怕有人仿效吗?那时,可就人人自危了! 永嘉帝从善如流,欣然接受了众臣的建议,表明自己定然会公平严明,不徇私情,当场在朝会上就做出决定,着大理寺与刑部、监察院各自派出精干人马,合作查办此案,责成由忠顺亲王亲自负责,务必要弄个水落石出,还被害死的林如海,被冤枉的林明安,和更多的受到甄家荼毒的百姓们一个公道。 一些眼明心亮的大臣们对视一眼,心中凛然。永嘉帝蛰伏良久,终于找到了好时机,借着这件事,向着甄家和甄太妃发难。他们心知肚明,那最终的目标,其实是冲着其后的太上皇去的!图穷匕见,两代帝王的争斗,今日正式开始了! 甄太妃听到前朝传来的消息,顿时气晕过去了。她再想不到,交好了几十年,一向对着她逢迎巴结的贾史氏竟然敢在她身后捅了自己一刀,血淋淋的!天地良心啊,这事儿,她完全是冤枉的。她当然愿意给永嘉帝找些麻烦,这才支持了贾史氏告状,她先前可连林明安的人都没见到过呢。她久居深宫,每日里都忙着伺候太上皇,盼着他长命百岁呢,哪里还有闲心想着别的心思? 贾史氏,你这个两面三刀,变化莫测的背主小人,我绝饶不了你!甄太妃心中怒吼道。她恨不能立刻撕碎了贾史氏,无奈自己却出不了宫。第一个反应,她就想起了贾元春,找不到贾史氏,先去寻她的麻烦也好。甄太妃怒气冲冲地命人宣召贾元春立刻来见,要问问她贾家如何敢陷害自己? 谁知,过了半日,去传召的宫人回来禀报,皇后懿旨,贾元春禁足宫中,不得外出,也不得见任何人。闻言,甄太妃耐不住性子,亲自去了坤宁宫,与皇后交涉。皇后一反昔日对她的温和尊敬态度,冷淡地接待了她,告知这是皇上的旨意,她也做不了主。还语气严肃地提醒她,贾史氏的请罪折子上涉及到了太妃,太妃还是安安稳稳地呆在宫中,静候查案的结果,才是道理。来人,送客吧! 皇后态度的变化,恍若一瓢冷水浇在甄太妃头上,让她一下子愣怔了。她有些慌了,连忙赶着去找正沉迷在炼丹紧要关头的太上皇。 太上皇被打扰了修炼,有些不悦,听了甄太妃的哭诉后,又惊又怒,立刻命人召唤永嘉帝前来相见。 永嘉帝和忠顺亲王结伴而来,两人意定神闲地来到太上皇的太极宫。不等太上皇责问,忠顺亲王就挺身而出,把这事详细地说了一遍,提醒太上皇,眼下朝廷里群情激奋,尤其是文官们,苦主林如海和林明安都是士子出身的文臣,被外戚如此凶暴残害,文臣们兔死狐悲,岂能容忍?太上皇真地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偏袒外戚吗?不,算不上什么外戚,不过是一个得宠的小老婆的娘家而已! 有些话,永嘉帝不方便说,忠顺亲王自然就有事弟弟服其劳了。他很明白自己的定位,又刚从永嘉帝那里得到了大好处,自然要投桃报李,为之冲锋陷阵。反正,他本来名声也不是什么贤王栋梁,再被人议论不孝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能抹掉他的亲王位子不成?只要抱紧了永嘉帝的大腿,旁人的看法压根没影响。 “你放肆!”太上皇怒骂道,拿油盐不进的忠顺亲王却也没法可想。但甄家的事,他却不敢放任着去追查。他心中有数,甄家贪占挪用的盐税、织造银子,有一大半是用在了他的身上,或者是遵照他的旨意,送去给了废太子。这些内幕一旦牵扯出来,岂不是坏了他的一世英名? 太上皇不理会忠顺亲王,强行命令永嘉帝高举轻放,不得归罪于甄家,林如海的死因,推几个替罪羊出来就了结了,再好生抚恤其女,平息了此事。至于贾史氏,她先是诬告林明安,再诬告甄太妃,罪责严重,当严惩不贷。 永嘉帝心中冷笑,太上皇对朝廷的控制力在下降啊,看来林如海遗折曝光的事,此刻还没传到他耳中。这时机很好,永嘉帝当面没有反驳。回去后,与忠顺亲王和林明安,另召来王子腾一起商议。 没两日,朝野上下,太上皇的话语被传得沸沸扬扬。文臣们都惊怒不已,这是昏君所为啊!御史们都摩拳擦掌地准备集中火力弹劾,臣子们都纷纷上奏章反对,太上皇和甄太妃引起了众怒。 第89章 林家出继子89 林黛玉听说了父亲的死因, 如雷轰顶。她自然深恨甄家,更加无法接受外祖母是受甄太妃指使,去陷害林明安。她不由深思,是甄家害死了父亲, 自己才沦为无依无靠的孤女, 尝尽心酸苦楚。那么, 外祖母对甄家的罪行是否知道呢?如果知道, 她怎么能做到和甄家亲密相交, 对甄太妃逢迎巴结, 而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的呢?在外祖母心中, 父亲和自己这个外孙女, 是不是是完全不值一提的?就算不知道父亲的死因,父亲被甄家针对为难时,外祖母难道也一点不知情么, 可贾家也从未给过父亲一些帮助啊。 -- 第155页 林黛玉越想越难过,终于忍耐不住,径自去了贾府,要向贾母问个明白。贾母作为出首的证人,被命令留在府中, 不准外出, 为她安全计,皇上还派出了人手护卫着,煞有其事地演戏演个全套。 面对着林黛玉悲愤地责问,贾母难堪地沉默不语。她是真地不知此事, 她该如何向外孙女自己反告甄家的原因呢?她是迫不得已的啊! 自己污蔑林明安的事情败露,贾母心中知道不妙。但她还隐隐存着几许希望。她可以独自揽下这罪责的,皇上不至于祸及贾家。自己一个年纪已高的超品诰命, 就算看在已故的国公爷面上,皇上也总要给留着几分体面的,削诰命,软禁,这些她都做好了准备。只是,贾政一直让她牵挂不已,她担心皇上会把对她的愤怒,发泄到这个她最喜欢的儿子身上。因此,尽管表面上镇定自若,背着人,她却是却日日悬着心,夜不能寐。 王子腾,作为四大家族中最有出息的,唯一掌着实权的人,他回京城,不啻给贾母吃了一颗定心丸。可紧接着,王子腾就来到贾家,严肃地叫来贾赦、贾琏,当着他们的面,对着她说出的一席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王子腾道,本来皇上就不待见他们这些旧勋贵,他们合该韬光养晦,安分守己的。林明安深得皇上的器重和信任,她利欲熏心地去陷害他,还想利用甄太妃的势力撑腰。这在皇上眼中,你针对的就不只是林明安,而是与甄家狼狈为奸,和他作对了。这是取死之道啊! 皇上早知道林明安手中握着林如海的断亲文书,一开始那结果已经分明。他与林明安是合谋设下了一座陷阱,就等着你往下跳呢,顺便把咱们四王八公是势力风化清理一遍。你看,贾雨村不就见机不妙,投靠到了皇上一边了吗;北静郡王如今被逼着闭门读书,什么时候会放他出门,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间,他经营已久的贤王名声也保不住了! 对付你,本来也不用这么麻烦的。皇上最终的意思,是要利用你这柄刀,来砍倒甄家、甄太妃,甚至是太上皇!你不想做,不敢做?那贾政可就是死定了! 贾政接下的肥差,本来就是皇上布下的一个陷阱,你们也不想想,贾政在工部混了那么多年不能出头,怎么忽然就得到上司重用了?现在,因为他的失职,准备给京师大营换装的兵器出了岔子。这桩事可大可小,端的是看皇上的心意。他的惩罚可以是御下不严,降职罚俸;可以是削职为民,永不叙用;也可被是打上个心怀叵测,蓄意破坏军务的罪名,下狱,抄家,甚至问斩,都是可能的! 这一切,皇上都交给你选择。但实际上,你也别无选择了。已经做错了一次,再错下去,贾家就真地万劫不复了! 所以,她在彻底深思之后,才咬牙下了决心,赌一把!就算,就算甄太妃、太上皇现在会因此激怒,收拾了自己,哪怕是赐死了呢,日后,皇上也会记着自己的牺牲,回报给贾家的。至少,会放贾家一码! 但是,这一切,她都不能和林黛玉说起。她只能流着眼泪诉说,道自己不知情,要林黛玉相信她。 林黛玉凄然地看着外祖母,心中冰凉,觉得再也难以对她信任。出了贾府后,林黛玉心中茫然,忽然想起了林明安。左思右想后,她决定上怀德伯府,找林明安问个清楚。 林明安见到林黛玉主动上门,有些惊异,听了她的疑问后,坦然承认了:“确实如此,当时她应该是不知情的。”于是,把最后一次见到林如海的情形说了一遍:“上遗折,也是我建议他这么做的。皇上收到遗折,暂且没有举动,考虑到要在合适的时机再拿出来,给甄家致命一击。现在,正是时候!” “但贾史氏即使知情,只怕也不会因为你父亲,而与甄家产生冲突,这点你应该心中有数的!”林明安淡淡地道。 林黛玉咬着牙,心中一沉,尽管再如何抗拒,她也认同了林明安的判断。长叹一声,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她小心地问林明安道:“那么你呢,如果没有皇上的授意,你会愿意为父亲复仇吗?” 林明安看着垂着头的林黛玉,心中微微犹豫,林黛玉前些日子的行为,让他对这个血缘上的妹妹心中生出了几分柔软,一时间,对自己的回答有些不忍。但转念一想,即使是世外仙株,林黛玉终究还是要在尘世中生活的,对这世间的人情冷暖,众生百态,她能透彻地了解,虽有一时之痛,但长久看来,未必无益。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超脱世外,不食人间烟火,即使是遁入空门,于是要化缘,与人打交道的,结的也是一份尘缘。 “不会,那时我与甄家,既无对抗的实力,也无为敌的理由!”林明安淡淡地道。 林黛玉垂着头,心中酸涩。但自从父亲去世后,她的心里也渐渐明白了一些人情世故,此时,她说不出任何指责林明安的话语。 “太上皇为了自己的名声,有想要保住甄家的意思。”林明安道:“所以,他会想着安抚你,来淡化这份仇怨。如果你这里的态度松动了,甄家就可以出来喊冤,道这是你父亲的误会。我估摸着,这几日,太上皇就会有旨意下来。你是什么态度?” “我绝不会接受,我岂能踏着父亲的尸骨泪血,去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林黛玉满面恨意,斩钉截铁地道:“哪怕是开罪太上皇,下狱问罪,我也要为父亲伸冤报仇!” -- 第156页 “那好!”从书中得到的印象,林黛玉是个多愁善感,精神上容易受伤的女子,而她方才的表现却甚是刚烈,林明安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安慰她道:“你放心,皇上会保护你的。” 他冷笑一声:“我也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既然甄太妃要毁了我和家人,来作为攻许皇上的工具,那我自然要回报一二!太上皇想这么就按下这事,做不到!” “当年,林如海是站错了队,因此就算临终前捐献了家产,在皇上看来,也只是脱罪之举,皇上一直对他还存着心结。”林明安指点林黛玉道:“但,皇上也是恩怨分明的人,若是你此番的表现,能让他改观,日后,他也不会亏待了你了。这个机会,你要好好把握住。” 林黛玉很感激地答应了。她渐渐体会到,对一个孤独无依的女子而言,最珍贵的不是空洞的言语上的安慰和风花雪月,而是实实在在地为她着想,指引她一步一步地坚实地走下去,在无助的时候伸出手来,扶助自己一把。林明安尽管表现得冷淡,但自己能到今日,都是因他而受益。她不能忘! “谢谢你,哥哥!”林黛玉在心底默默地道。 等太上皇知道了林如海遗折已传遍众臣的时候,他给皇上的命令大家都知晓了,并迅速做出了反应。面对着如雪片一样飞来的奏章,他又急又气,忙想着补救之法。太上皇本性就自私,退位后心理上逐渐不平衡,沉迷炼丹后,更加有些糊涂了,行事再没有年轻时的精明有度。 太上皇想,此事先要安抚好林如海的女儿,再做计较。于是,他立刻颁下一纸诏书,把林如海盛赞了一番,然后惋惜他鞠躬尽瘁,尽忠职守,操劳过度,不幸逝于任上,特加恩于其女,晋封为县主,另赏赐黄金三千两,田庄五处,彩缎珠宝药材无数。 林黛玉却断然拒绝了他的旨意,她上书给皇上,表明自己无功无劳,不敢领太上皇的‘好意’;但为人子女者,若是让父母枉死于他人之手,却不能报仇雪恨,才是大不孝之举,死后都无颜去见父母。因此,恳请皇上,查明真相,为臣民做主!林黛玉文采了得,这份上书写得诚挚动人,让看到的人都感慨不已。 永嘉帝因此封上书,和林黛玉先前为林明安作证,说了真话,对她的印象开始有了改观。太上皇得知,更加气怒,但一时也拉不下来脸来对付林黛玉。 正当太上皇与皇上在僵持之际,林明安在朝会之际,当堂提出辞官。他要辞去工部研究院院长一职,与家人一起返回蜀地,自此再不踏进京城。爵位和内务府、工部的收益,他仍然要保留。他理直气壮地道,这是他以前为国家立下功劳的报酬,是他应得的! 如果他不能得到公道的对待,自然也不敢再在官场上为人鱼肉,他生出了退隐之心。“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不如归去! 第90章 林家出继子90 若是林黛玉的上书只是让人感动的话, 林明安要辞官可就让人震惊了。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给朝廷立下了赫赫功绩,也有了挺高的地位,却被逼迫如此, 实在令人愤慨, 难免令他们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而工部、内务府、户部, 包括兵部就不止是感叹惋惜了。工部、内务府都因林明安发明做出的东西获利巨大, 关键是因之形成了全新的产业。一项羊毛纺织业, 不但为众多百姓谋得了生计, 北方草原也因大庆每年收购羊毛, 而在缓慢地变化。草原上的牧民能不费多少力地获得稳定的收益, 或者换得粮食布匹等,也安稳了下来,安生地牧羊, 对入关抢劫打战的兴致大减。游牧民族即使再野蛮好战,也是会衡量利益得失的,能轻松安全得到的东西,何必要用拼命的方式来得到?水泥,更不止赚钱那么简单了, 建房、筑墙、铺路, 各个方面都能用得上,工部日常工程现在都离不开了,十分的好用。还有,林明安正在准备研究运用水力驱动机器, 想想如果能成功,那又是一件能节约人力物力的大好事!更重要的,是林明安正在筹划办学, 培养相关的格物人才。大家也不指望他们能能像林明安那么出色,但真地得到林明安的教导,十个里面哪怕有一人学得好,那也能派上大用的。三千弟子,能有七十二贤人,就是成功! 户部,因林明安而兴起的几项产业而增加了税收和收益,尤其是红薯如能推广开来,在西北贫瘠干旱之地能大规模播种,那当地农人们就有望能填饱肚子,自给自足,不用朝廷每年为赈济而伤神烦心了。林明安的功劳,真是很大的。而且他还那么年轻,潜力极大,日后的进展不可限量。 兵部,也着急起来。原本,兵部与林明安关系不大。可前些日子,林明安给自家侯府(永嘉帝特此把与怀德伯府相邻的地赐了下来,命内务府紧依着怀德伯府新修建起来)做设计,他命人做了一个称之为‘沙盘’的玩意儿,那是立体的,上面,树木、房屋、河流、小山等,都一目了然,位置极是清晰,兵部一位郎中,无意间看到,一见倾心,深受启发。(林明安:这,这种沙盘,现代哪个售楼处没有,难道很出奇吗?) 经过和林明安的交谈,得知也可以做出这样的沙盘用于作战,这种直观的展示法子比起以往一纸地图更加容易让指挥的将军们理解,可以在这样的沙盘上推演战况,这点让兵部的官员们都高兴不已。呃,林明安貌似在绘制地图方面,也很高明,颇有独到之处。他还准备研制火药,用于工部炸山、采石的工程,而且看来火药也能用于作战,这在战场上是生死攸关的。林明安,那赶紧地做起来啊,咱们兵部定会全力配合! -- 第157页 宗亲们也不干了!他们是归宗人府管着,但永嘉帝登基后就做出了变革,内务府经营得好坏,直接干系到他们的待遇和收益。除了干巴巴的定例外,内务府富裕有余钱了,就会给宗亲们多发‘恩赏银’,甚至下面的工坊里,也拿出一定股份,准予宗亲们入股,不参与经营,但可以每年拿分红。听说,这是那林明安向主管内务府的忠顺提出来的,说‘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以渔’,还可以解决扩大工坊所需要的银钱问题,因为朝廷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而宗亲们多少都是有些家底的。永嘉帝觉得有理,又想着这样可以更好地拉拢宗亲,便同意了。 这些要扩大的工坊,大多做的营生,都与林明安的发明有关系,不但利润丰厚,而且能收益的时间也很长。先投资购入股份的,是赚得钵满盆满的,自然很高兴,而且这股份还可以转让给子孙,不显山不露水的。比如,想给心爱的小妾、庶子额外的财产,明面上的田庄、宅子什么的,都被正妻掌控着,不得自由,而给爱子、爱妾那些股份就很方便了。那些犹豫着,没赶上头班车的宗亲,这下都着急了,纷纷找门路入股。好在,忠顺说了,林明安正带领着研究院在不断地研究,这样的工坊啊,以后内务府还会开办得更多,大家都还有机会的。可现在,林明安要撂挑子了,这可不行! 林明安辞官,那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了,随之而来的,是太多人的利益受损了。当下,就有人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意气用事,当以大局、国事为重云云。 谁知,林明安根本不听,表示若不辞官,难保哪日自己和家人都会因此受害。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诸位大人的好意心领的,但我坚决不改心意! 众人这时才想到,林明安是何等执拗果决的人啊,人家是遵从本心的,连林如海对他有亏欠,都断然不肯相认,偌大的财产也决绝地放弃不要的!就是说服不了,也不能因此降罪于他吧,人家年纪轻轻的,就为朝廷立了那么大功劳,尤其是寻得高产良种这一项,不犯大罪,轻易都不好动他的。 众人这时,都对太上皇生出一肚子的意见了,你既然已经退位了,怎么就不能安享天年,还不甘心地插手政事?还有,你这做得也实在不成体统!于是,朝中文武(旧勋贵中,王子腾已经和大家阐明厉害,都不敢再蹦跶了),宗室(虽也有受太上皇恩惠深厚的不赞成,但大多数宗室并没有得到额外好处,并不是太上皇铁杆)都达成一致意见,齐齐向永嘉帝进谏,要求彻查甄家罪行,给天下臣民一个交待。 于是,永嘉帝从善如流,叹息着表示民意难违,国在家前,忠重于孝,他只能以江山社稷为重,下令查办甄家,等过后,他就亲自去向太上皇请罪,请太上皇原谅。 尘埃落定。出了宫门,忠顺亲王兴奋地夸赞林明安道:“明安啊,你这戏也演得真好,把他们都唬住了。哼,不触动到自己的利益,各个都做出一幅忠臣孝子的样子来!” “多谢王爷夸赞!”林明安淡淡一笑。其实,他也不完全是演戏。如果到了这地步,永嘉帝还不能去论罪甄家和甄太妃,他就真地要辞官了。他不受这种委屈,他一直在努力地调整自己,去适应这个世界,尽管很多方面他并不喜欢。但是,他也是有底线的,绝不能越过。他可以接受自己做臣子,但绝不愿做奴才!好在,大庆不是清朝,否则,他就要准备着去浪迹海外了。 在说出辞官这句话之前,林明安已经给自己打算好了退路。如今,他与父亲都是有爵位的,包括怡安,也是正式册封的乡君,基本上可以保证不会受到权贵欺凌了。他早先就谈妥了分红的方法,一辈子可以躺着收钱,衣食无忧。何况,他还可以自己再做出好产品来,当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银子,他就自己赚了。为了能有坚实依靠,他也会拉上一些人,比如忠顺亲王一起发财。或者,他觉得厌烦了,也可以去周游天下,古代的山水风景,那可是原汁原味,没有经过人类活动的侵害,特别幽美的。比起促进社会的进步,为解民生疾苦鞠躬尽瘁来说,嗯,他更喜欢随心而为,潇洒人间。林明安也不讳言,他自己就是一个生性凉薄的人,并不是心怀天下的圣贤! 得到群臣支持,又占据了大义名分的永嘉帝,一朝露峥嵘。他不顾太上皇的反对,派出以忠顺亲王为主使的巡查队伍亲下江南,命两江总督配合听命,再赐予忠顺亲王可有权查问一切,就地捉拿人犯的诏令,开始雷霆万钧地查办甄家罪行。 甄家横行江南数十载,虽也有施恩之举,但也着实得罪了不少人,有些也并非是甄家主动为之,但他们的存在就是占去了旁人的利益。所以,忠顺亲王到了江南,毫不顾忌地摆出了彻查甄家的架势。明眼人就醒悟到甄家大势已去,忠顺亲王能出京,就说明了在太上皇与皇上的争斗中,皇上是最终的胜利者,于是争先恐后地出首举报。 短短几个月内,忠顺亲王就搜集到了甄家很多的罪责,不说其他的罪状,只挪用贪占了江南的盐税和亏空织造衙门的银子这一项,就足够甄家万劫不复了。忠顺亲王上了封折子,把甄家罪状一一列出,证据确凿。永嘉帝一面把这奏折示以群臣,一面派人给太上皇送去。众臣看到真凭实据,异口同声地抨击甄家,特别是甄家竟然丧心病狂,连太上皇也敢污蔑,来给自己脱罪,说什么那些亏空贪占的银子是为了填补太上皇南巡花费,还有太上皇命他私下送给了废太子。真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谁不知道太上皇是明君,一向严于律己,怎么会放任你这个奸臣做出这样的事来? -- 第158页 罪上加罪!永嘉帝大怒,下诏命忠顺亲王,立刻锁拿甄家家主进京审判,甄家抄没全部家产,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入狱问罪,其余人发卖为奴,女眷,通通入教坊司。处罚极严厉。 一朝扬眉吐气,见到昔日骄傲跋扈的甄太妃呼天抢地,永嘉帝心胸畅意无比。更让他高兴的是,太上皇见到甄家家主的供状,被刺激到了,一下子气血涌心,竟然中风了,瘫在床上,言语不得。 真是双喜临门! 第91章 林家出继子91 听到戴权带来的消息, 永嘉帝立刻赶着去看望了太上皇,然后把自己关在屋中,痛心疾首,不许人打扰, 道自己要念经为太上皇祈福, 一边令人宣内阁众臣和重要的宗室来宫中。 戴权答应着下去, 转身时, 无意间一侧眼, 却瞥见了永嘉帝眼中含着欢悦的笑意, 面上却显出冷色。他顿时一个哆嗦, 连忙低下头, 很快地退出屋去,身上不由惊出了一层冷汗。 重臣和宗室们很快赶来,他们都在永嘉帝的许可下去探视了太上皇, 大家都明白,亲信的甄家被永嘉帝毫不留情地下旨抄查,对太上皇而言,是很受刺激的一件事,再加上年事已高, 身体可不就出了岔子。但问罪甄家, 是很正当的,而且他们都达成了共识,表示了赞成之意,因此, 对着病榻上嘴中含混不清,双目怒视着永嘉帝的太上皇,大家只能装作不知其意, 殷勤地表达对太上皇生病的关怀与痛切之意,而回避着太上皇投向他们希翼的目光。 甄太妃在一旁伺候着,哭天抹地地,道太上皇一向身体康健,如何忽然就如此病重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直指向永嘉帝,恳求朝臣们做主,为旧主查明真相。她明白,此时如果没有了太上皇的撑腰,她就是永嘉帝案板上的一块肉。即使自己能保全,可自己儿子呢,甄家呢?唯有孤注一掷,把太上皇的中风与永嘉帝相连在一起,才有翻身的机会。 众人闻言都大惊失色,心中直叫不妙,这样重要的的宫廷隐秘,怎么就让自己碰上了?这可太糟糕了,太上皇,皇上,这儿子害父亲?皇上不会杀人灭口吧? 永嘉帝听着甄太妃的哭诉,却是不动声色,语气仍然平和,主动表示既然如此,正巧众人都在,不如就召太医院院判来询问,也好弄个明白。 这事非同小可,牵涉到皇上是否清白无辜,众人不敢怠慢,都神情凝重地听被招来的韩院判说明太上皇的病情。韩院判先是吞吞吐吐地,脸色沉重中带着一丝惧意,似不敢言明真相。 这其中似有猫腻啊?众人不由得心惊胆战,不由地想到,前些日子太上皇在宫宴上露面,确实是红光满面,精神不错的。若是太上皇的中风病重,是永嘉帝下的手,那即使他是皇帝之尊,一个弑父弑君的罪名加身,皇位也是难以安稳的了。可永嘉帝难道就没想到甄太妃会以此反击,还大意地把它们召集到这里? 甄太妃见状,深觉抓到了永嘉帝的致命把柄,恩威并施地,连连催促着韩院判说出真相,又转身欲对着众人下跪,求各位大人、各位宗亲们主持公道,找出残害太上皇的罪魁祸首。太上皇也在床上怒目瞪着皇上,又以目示意众人,表明了自己对甄太妃的支持,一定要报仇。逆子,你害了朕,朕一定要你身败名裂,坐不稳皇位!早知今日,那皇位当初自己就该坚持着把皇位交给忠孝郡王,甄太妃的儿子来坐,后悔莫及! 众人被甄太妃的举动架到了南墙上,互相看了看,都心中打着鼓,露出了苦笑,无奈地要求韩院判快快说出来,不可隐瞒。 “韩院判,你只管大胆地说出来!”甄太妃高声道:“这么多大人看着听着呢,列祖列宗在上,无论是什么人害了太上皇,都逃不过国法伦理!” 韩院判直直地看了甄太妃一眼,长叹一声:“诸位大人,是这样!” “什么?一派胡言!”甄太妃尖叫道:“你这个奸贼,你竟敢陷害本宫,是受何人指使?” 定了定神,甄太妃又向着太上皇和众人哭诉道:“本宫为何要害太上皇,他是我们娘母子的天,我们受着太上皇的恩泽,都依靠着太上皇活着,才得以尊荣平安。如今被人这般污蔑,诸位大人们请想想,这合乎情理吗?” “太上皇啊,你快起来说句话啊,臣妾要被人逼死了!”甄太妃嚎啕大哭道,心中惊惶之极。这样的罪名一旦沾上,纵然她已是贵太妃之尊,也难逃一死的了!不,一定不会是真的! “太妃娘娘,”韩院判叹息道:“当日,太上皇沉迷于炼丹之际,微臣曾苦口劝谏,这丹药的原料多会用到朱砂、雄黄之类,这里面都含着些不好的东西。短时间内,确实有提振精神的效用,看上去容光焕发。可若是长久服食,是很伤身体的。比如两晋时候,许多名士嗜好服用‘五石散’,多因此神智不清,行为荒诞,不得长寿。无奈,”他苦笑道:“太上皇和太妃娘娘都不愿听,反而斥责臣尸位素餐,嫉贤妒能,还道:服金者寿如金,服玉者寿如玉!高道们自己也是服用丹药的,可不是没事!” “臣只好尽量给太上皇开些温补解毒的药方,日常给太上皇再以药膳调养,因此一时并不显出。此番,许是太上皇听到甄家之事,痛心疾首,受了刺激,这才.....”说着,韩院判面色有些困惑:“但即使如此,也不该如此严重啊?小臣才疏学浅,实在不知其因,太上皇近日一直在闭门炼丹,并未让小臣诊平安脉。” -- 第159页 “太上皇的太极宫向来独立于六宫之外,朕与皇后不便插手其中事物,太极宫之事,都是由甄太妃一手操办的。”永嘉帝听后冷冷地问道:“甄太妃,朕问你,那炼丹的道士从何处而来?” “这,这”甄太妃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这些道士,是走了她的门路,才得以进了皇宫,入了太上皇的眼。这些,在宫中不是秘密,她隐瞒不了。 众人见状,心中自然就明白了,若果真如此,甄太妃失职的责任可就难逃了,那是何等严重的罪过啊! “韩院判的说法可有凭据?”甄太妃厉声抗辩道:“历来道士们服食丹药,他们中长寿精神,童颜鹤发的多了,怎么不见他们出什么问题?只凭你一家之言,就想陷害本宫么?” 韩院判摇头道:“少量服食,也是无妨的,那些高道们都是极有分寸的。只怕,给太上皇炼丹的道士们为了显现成效,急功近利,丹药的配方中,分量会增加。具体如何,要等拿到丹药,再做判断。再者,高道们往往清心寡欲,平日里多食用蔬果之类,喝的是纯净泉水,不染荤腥,也能化解丹药里的杂质毒性。太上皇他”这话他没再说下去,但其中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甄太妃既然以为一家之言不足为凭,来人,把太医院的御医们都召来诊断。戴权,你与宗人令一起,立刻去把太极宫的道士们拿下,所有的丹药都搜来,再把京中正统大道观的住持高道们请来检查评判。”永嘉帝又对众人道:“诸位卿家也可以举荐信得过的高明大夫和道士,大家一并看着,究竟太上皇病重是因何而起?” 永嘉帝的做法非常坦荡,甄太妃也没有理由抗拒。此事很快传遍朝野,闻者无不震惊。宗室中也有人和永嘉帝不对付,怕其中有鬼,唆使着宗人令请来了民间素有声望的名医,高道们也应召而来。大家在互相的监视督促下,分析实验研究太上皇忽然病重的原因。 折腾了一个多月,终于得出了一个得到所有人承认,能够服众的结果,那就是,太上皇是服食了这些丹药而中风病倒的。那些道士们为了讨好太上皇,竟然胆大包天,擅自把炼丹的原料分量大大增加,要求得效果立竿见影。而太上皇的饮食一向铺张,每餐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口味浓厚,少食蔬果,自然无法像那些高道一般消化丹药。 而更让人惊诧难堪的是,在其期间,太上皇还服了些不能为人明道的药物,作用是在行男女之事时,老当益壮,恢复年轻时的雄风,此类药物,民间俗称为□□。据伺候太上皇的太监招认,这药物十分地有效,是甄太妃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献给太上皇后,效果让太上皇十分满意。前些日子,太上皇一直服用着,在这些药物的帮助下,每日里临幸宫人不断,非常高兴,还为此厚赏了甄太妃。 太医们检查了这些□□,发现其中的用料十分的烈性,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强的效果。而这些药材,又与道士们炼制的丹药性子相冲,越发地雪上加霜,戕害着太上皇的身体,消耗了他的元气精神。太医们都道,若不是因为被甄家的消息一激,早早发散了出来,等体内的毒素沉淀得更加深后,到了那时,一朝暴毙,都是有可能的!西汉成帝,不就是那个,那个服食□□过度驾崩的吗? 朝中众臣和宗室们知道了这结果后,都觉得难堪不已。这结果若是传扬出去,可就太难听了,太上皇一世的名声毁了不说,朝廷和皇家也面上无光,甚至会让四周番属之国作为笑料,如此,□□上国的威严何在? 于是,众人们心照不宣,很快达成了一致。他们齐齐上奏道,太上皇之所以中风,瘫痪在病榻,全是因甄太妃服侍不周,因一己之私,给太上皇滥服来历不明的药物所致。而甄太妃狐媚惑主,常年把持后宫,心怀不轨,罪大莫及,当废为庶人,赐死! 永嘉帝因甄太妃侍奉太上皇多年,又诞育皇子,心中不忍。但群臣坚持,于是无奈之下,下旨,赐甄太妃白绫、毒酒,并决定亲自去告之太上皇。 第92章 林家出继子92 宗人令已经先行见过了太上皇, 把调查的结果详细地告诉了他。太上皇闻知导致自己瘫痪中风的罪魁祸首,是道士们丧心病狂地给他炼制了有毒的丹药,还有甄太妃献上的私房玩意儿,不禁目眦欲裂, 语言含混着怒骂着, 要严惩罪人, 为自己报仇。 宗人令叹息着禀告太上皇, 皇上已经命捉拿了全部道人, 审讯后择日处死, 这个不成问题。至于甄太妃, 众臣和宗室们都一致认为, 虽然她未必存心,但太上皇如今健康败坏到如此地步,都是因她之过, 她的罪责万不能推卸。但顾忌到太上皇和皇家的名声,朝廷绝不能明着惩处甄太妃。大家合议之后,提议还是用别的名目,在宫中赐死吧。朝野上下,都是赞成的。 说完, 宗人令忐忑不安, 念及素日里太上皇对甄太妃的纵容宠爱,他生怕太上皇不会答应下来。如果太上皇坚决不肯,那么无论是皇上那边,还是朝廷上下, 知道真相的所有大臣宗室处,他都是交待不过去的。但作为宗人令,这是他的职责, 他必须要为永嘉帝打个先锋。 太上皇闻言,身体猛地一颤,不再说话,闭目沉默了良久。正当宗人令等待到了心生绝望的时候,终于见到太上皇点了点头,允许了。顿时,宗人令大喜过望,长长松了口气,这下,他是可以交差了! -- 第160页 听到宗人令报来的喜讯,永嘉帝讽刺地勾勾嘴,不置可否。等宗人令退下后,他迈步缓缓地走进太上皇的寝宫,宫人们立刻知趣地下去了。 “父皇,想必你已经知道了,甄太妃要被赐死的消息了。”永嘉帝立在太上皇床前,看着身体畏缩,脸色晦暗,完全失去往日气势的太上皇,心中一阵快意涌出。他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拉长了声音道:“朕以前觉得父皇虽然生性凉薄,但对甄太妃还算得上是有情有义的。现在看来,朕还是太浅薄,识人不明啊!” “朕怎么就没早看出来,父皇心中,除了自己,又有谁是真正在意的呢?甄太妃不过是父皇养的一条狗儿,没事时,可以宠着逗弄;需要时,又可以放出去咬人!甄太妃若是知道了父皇如今这般做法,不知会不会伤心呢?毕竟她也侍奉了父皇那么些年了,就算养狗,也该有些真情分的了!” 听着永嘉帝说着这样不恭不敬的话,太上皇顿时瞪大了眼睛,怒视着他,喉咙间咕隆作声,只说不出完整的话语来。 永嘉帝恍若未见,面不改色,仍然微微含笑:“甄家在父皇的包庇纵容下,横行江南数十载,罪行无数。只有一样,朕倒真正觉得他们有些冤枉!甄家挪用的大笔盐税和织造府的银子,一大半都是用在了父皇身上的。父皇六次南巡,浩浩荡荡,不知耗费了多少银钱?甄家负责接驾事宜,一应衣食住行,无不奢华精细,务求安排得尽善尽美,以讨父皇欢心。可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甄家对父皇的孝敬,还不是无数民脂民膏堆积出来的!” “甄家的所为,父皇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一直纵容着,放任他们在江南做大!可惜,甄家一朝问罪,父皇却是装聋作哑,并不肯为甄家辩白一句,承认下甄家挪用的银子是用于给父皇接驾,生怕会连累了自己的圣名。只这一项罪名,就足够甄家抄家入狱的了。朕虽深恨甄家,但看见到甄家如此下场,也不禁心下恻然。” “不过呢,”永嘉帝话头一转,不紧不慢地道:“父皇的名声,如今也保不住了!其实,朝中大臣们没几个是蠢笨的,对甄家的情形,和他挪用银子的去向,也是心中有数的。眼见父皇只为了自己的名声,对跟随自己多年的鹰犬都能忍心不顾,都暗暗心寒呢。还有,林如海被甄家毒杀,有遗折为证,真相昭然若揭,父皇还妄图一味地想压制下去,可林如海以前也是站在父皇一边的臣子吧?这两件事一出来,谁还敢再效忠父皇呢?” 太上皇愤怒地努力吐出几个含混的词来,永嘉帝侧耳倾听了一阵,轻笑道:“‘皇位’、‘逆子’?父皇你想说的是,你把皇位传给了朕,朕还如此诋毁你,是个忘恩负义的逆子吧?” “呵呵,”他冷冷地道:“父皇知道你传到朕手中的,是个什么样的烂摊子吗?你纵容着那些旧勋贵,禄蠹们安享富贵,这些人并不曾为朝廷,为朕效力,有些许用处!父皇知道国库里如今还有多少银子吗?朕苦心经营许久,一再节省内驽,连自己用膳,也只舍得上三菜一汤,那都是为了填补父皇遗下的亏空!父皇退位前,还特意施恩给宗室,好让他们记着自己的恩典,日后比较起来,就显出朕的刻薄,不得人心!好在,朕有忠顺和林明安相帮着,充实了国库,做出一番事业来,安定了人心。见着这样的情形,父皇心中,只怕是失望大于欣慰吧!” “至于传位给朕,朕该感谢父皇吗?难道不是父皇实在没有选择了吗?” “废太子,元后所出,自出生就立为太子,在大臣和宗室眼中,是最正统的储君。日子长了,往日再如何父子情深,也挡不住父皇对他的忌惮。废太子最后宫变谋反,何尝不是因为不堪父皇的猜忌逼迫,和被忠孝和甄太妃陷害算计?不过,甄太妃母子也没能如愿,废太子深恨她们,起事前,就把搜集到的她们的罪行把柄交到了亲信死忠手中。吩咐如果他失败了,就公布出去。虽然最后,他的亲信被父皇派出的人发现自杀殉主,但临死之前,却警告道,废太子还埋下了后手,如果忠孝上位,这些东西,就会被人公布于朝野。所以,尽管废太子兵败身亡,父皇你也不敢立忠孝为太子。” “朕一向勤勉小心,对你毕恭毕敬,外家也没大依仗,父皇觉得这样的儿子好拿捏,三思之后,才选定了朕。”永嘉帝忽然语气中充满了恨意,一字一句地道:“也是因为,朕的母亲病重时,甄太妃买通了她宫中的侍女,在她的药里做了手脚,削减了药量,最后我母亲缠绵病榻,没能医治得好。这件事,父皇后来也是知道了吧,但你选择了维护甄太妃,刻意瞒下了!我母亲觉察出不对,临终时发下毒誓,她死后有灵,绝放不过害她的奸人,要向之索命报仇!” “父皇心中有鬼,本就有些心虚,再加上”永嘉帝略过这一节,顿了一顿,接着道:“后来,为了让自己安心,才禅位给我的,算是一些补偿。。” “宗室众人都叹息父皇以往多精明的人啊,怎么老了竟然脑子糊涂了,被道士们蒙骗,那害人的丹药也是能乱吃的?”永嘉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太上皇,摇头道:“其实,他们可是小看了父皇呢!” “那些道士,虽然急于求成了些,其实还是有些本事的!他们炼制出来的丹药,父皇服下后,效果应该不错。先前我说到了父皇禅位的原因,最要紧的一项,就是父皇身体出了岔子,头晕目眩,周身乏力,连奏章也看不清楚了。”永嘉帝慢慢地道:“可如果自己都不能看奏折了,还怎么处理政事呢?这些苦衷,父皇当然不能向人明言。国事当时也很艰难。所以,父皇才会那么爽快地禅位给我,也可凭此祈告我母亲,你待我不薄,再不要衔恨了!” -- 第161页 “但服用了丹药后,父皇的身体一时得到改善了,又不甘心起来,给勋贵们撑腰,想着架空我,自己掌实权,把我作为你手中的傀儡。贾史氏状告林明安,正中你的下怀。若说贾史氏没得到甄太妃的暗示,知道了你会支持她,才敢这么大胆,那我是不信的。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她可没料到,林明安手中居然握着林如海亲笔写下的断亲文书。不但自己一败涂地,连北静郡王也折进去了,王子腾又向朕投诚。朕还借此发挥,彻底打垮了甄家!父皇,你没想到贾史氏会反咬一口,又恼怒又失望吧?” “你本性凉薄,现在贾史氏不过是效法你的所为,又有何不悦呢?”永嘉帝淡淡地道:“不过,你们败得也不冤。朕与忠顺、林明安从贾史氏告状开始就布下了这个局,你们的反应都在我们的商议之中,就等着你们一步步地往里面跳呢。朕是以贾史氏为棋,引父皇你入瓮!朕这手段还算高明吧?” 看着太上皇怒极的神色,永嘉帝又微笑着补上一刀:“其实啊,朕清清楚楚地知道,父皇你的身体早晚要出岔子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你的丹药呢,朕私下里拿了几粒,秘密请精通丹药之道的高道检查了,结果让朕很满意。哈哈,朕本想还要忍耐一两年呢,谁想甄太妃助了朕一臂之力啊!” 他忍不住失笑道:“不过,父皇,虽然朕下了禁口令,但这事可是瞒不住的,朝廷里品级高些的官员和宗室们都知道了,想必传到民间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众人拿你和西汉成帝相比,只不过,甄太妃可没有赵氏姐妹那么风华绝代啊,看来父皇还没有成帝那样的运气!这还算体面的,毕竟你们两人都是帝皇之尊嘛,不丢脸。更有那胆大包天的,还道父皇有如西门庆那般享尽艳福,只是西门庆落得个好色而亡的下场,父皇你比起他来,呵呵!” “”太上皇听着永嘉帝那刻薄揶揄的话语,气得几欲吐血,涨红了脸,在床上挣扎着想起身,看样子恨不得呃死永嘉帝。 永嘉帝轻而易举地把太上皇按捺住,带着几分怜悯,啧啧了两声:‘父皇,你如今动弹都不易,还是好生歇着吧,不要太操劳了。朕就不打扰父皇休息了。” 说完,就毫不犹豫地起身,往屋外走去 。忽然,他回头一笑:“对了,父皇,你身边的人服侍得不好,使得父皇伤身。朕做儿子的怎么能容忍,已经把他们全都送去了慎刑司。现在,你宫里,全都换上了能干的新人。日后,父皇只管安心在太极宫休养吧。忠孝,因为惭愧甄太妃的所为,立志为列祖列宗们守陵,为母恕罪,朕准了!” 第93章 林家出继子93 永嘉帝缓缓走出寝宫, 忠顺亲王正等在门外,见状立刻迎上来。永嘉帝向他点点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交换一下眼神,各自眼中情绪复杂, 感触万千。 忠顺亲王早已屏退了左右, 永嘉帝走到宫门旁边处, 只见甄太妃已被忠顺亲王命人团团捆住, 嘴中塞了块布巾, 躺在地上不停挣扎。她头发散乱, 衣裳不整, 浑没有往日的华贵气势。见到永嘉帝, 甄太妃的眼中闪着仇恨的光芒,口中含混着呜咽不止,显然是在咒骂。 永嘉帝居高临下地望着狼狈不堪的甄太妃, 冷然一笑。眼前这个女人,一直仗着太上皇的恩宠,死死地压在母亲和他们兄弟的身上,他在她的阴影下过了很多年。现在,终于能亲手裁决她的命运了。 “甄太妃,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果了。”永嘉帝淡淡地道:“方才, 你在门外,也听见了朕与太上皇的谈话。太上皇并没有保你,他现在可是深恨你呢!” “其实,朕如今也看明白了, 就算宠着,太妃在太上皇心中,也不过像养的宠物犬一般, 平时里可以纵容着解闷。可若是反咬了主人,那也是会被无情丢弃的。与其他人相比,不同的是,太上皇做这决定时,会心疼一些罢了。” “朕母亲的死,哪怕不是你直接下手,怕也是与你脱不开干系的了。今日里,朕与弟弟终于可以为母亲报仇雪恨,母亲在天有灵,也会欣慰!” “你们母子当年陷害逼迫废太子,废太子留下的证据,朕会安排着他以前的亲信挑个时机,透露出来的。你是死不了两次的了,但忠孝还在,这些罪责他是逃不了。但朕是爱护手足兄弟的仁君,怎么能不保全兄弟的性命呢?”永嘉帝语中透着快意和讥讽:“不过,有罪就当罚,朕也不能徇私。那么,就让忠孝去守皇陵,向列祖列宗忏悔自己的罪过吧!想来,守个三四十年,这罪过,也能抵消了!” “不过,说起来,甄太妃还是帮了朕的忙的。若不是太妃肆意行事,太上皇哪能中风瘫倒在床上呢?如今,太上皇的名声可是坏了,而朕的处置朝野上下都是一片赞成之声。这样兵不血刃就达到了朕的目的,朕很满意。所以,朕给太妃一个恩典,赏太妃一个全尸吧!” “太妃也不用担心黄泉路上孤单,甄家马上也会有人来与太妃作伴的。余下的甄家人,统统打入贱籍。嗯,从此,大庆朝就再没有甄家存在了!” 说完,永嘉帝再也不看愤怒挣扎的甄太妃一眼,拍手唤来了戴权:“把她带下去,吩咐慎刑司,送这罪人上路吧!” “遵命,陛下!”戴权心中惊悚,恭敬地躬身道。 嘉帝在与太上皇的争斗中彻底胜利,多年的心结又一朝消去,快意非常,整个人放松下来,邀忠顺亲王在御花园中漫步谈心。 -- 第162页 “皇兄,”忠顺亲王感叹道:“我看到父皇和甄氏今日下场,就想起了林明安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哦,说来听听。”永嘉帝饶有兴味地道。 “这是林明安自一本闲书上看来的,臣弟觉着很有韵味,就记了下来。”忠顺亲王念道:“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永嘉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也感叹不已:“当年的甄家与甄太妃是何等的气焰啊,连咱们兄弟俩都要避让三分的。再想不到,他们还有今天!” “当年的贾家,与甄家相比,也不遑多让。甄家已经处置了,贾家,皇兄准备怎么办呢?”忠顺亲王问道。 “贾家么,现在已是破落门第,不足为虑!”永嘉帝不屑地道:“不过,贾史氏好歹还算知趣,也算为朕立了一功。若不是她出来告状,还不能引甄氏入局。放过,不放过,都有道理可说。” “不过,贾史氏告的是林明安,贾敏与林明安又有这样的纠葛。你不妨去问问林明安的意思,受委屈的人是他,随他的心意吧,这也是朕给他的一个恩典!” “既如此,我把皇兄的意思转告给他。如今,贾家的兴亡,只在林明安的一念之间了!”忠顺亲王笑道,心中感叹世情变化无常,贾敏怕是再料不到,昔日任意摆布生死的林家庶子,如今却可以决定着自己娘家的命运! 忠顺亲王很快就把永嘉帝的意思转达给了林明安,顺便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因为林明安一家被甄氏指使着贾史氏诬告,受了惊吓委屈,永嘉帝特地颁下恩典安抚,册封林怡安为县主,立刻给予县主相应的待遇、忠顺亲王掌管的内务府自然会给新鲜出炉的林县主挑选最好的分例赏赐。另外,因为林黛玉的忠君正直表现,让永嘉帝很满意,消除了因林如海而生出的不待见,永嘉帝心情大好之际,也惠泽于她。林黛玉正式得到了乡君的封号,内务府也奉旨挑选了一批好东西赏赐下去。 贾家么?林明安沉吟着,想不到书中的主角,那庞大家族的命运会掌握在自己手中。这种感觉,想想还真是有些奇妙呢! 没过两日,怀德伯府再一次迎来了林黛玉的到来。 林黛玉见到林明安时,面上带着几分羞愧尴尬,想起自己的来意,她觉得有些无颜。但前一天,外祖母把她请到荣国府的情形却不由得浮现在眼前。才数月光景,外祖母已仿佛老了十岁。头发全白了,原先脸上只是细细的皱纹,现在都深现了出来,一道道的,越发显得整个人憔悴不堪。 “玉儿,贾家已无人可托了了,外祖母只有来求求你!”外祖母像溺水的人紧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用力地握着她的手苦苦哀求道:“你为林明安说了真话,他如今看待你自然不同,你去给贾家求求情吧!就说,告状陷害他,都是外祖母一个人的错,和其他人无关。他若是要报复,就报复到外祖母身上吧,放过旁人!” “玉儿啊,你千万要救救贾家啊!”贾母看到了甄家的下场,是真地怕了。曾经那么赫赫扬扬几十载的甄家一朝覆灭,家主被判了死罪,成年男丁们都入狱,女眷们被发卖为奴,无数的家财被抄没,荣华富贵,只是一场烟云,随风散去,不用多少时光,就再留不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她不敢想,繁华尊贵一时的贾家,若是步上甄家的后尘,会是如何一番惨状? 林黛玉自丧父后,短短两年里经历过的事,胜过了以往十数年。她已非昔日那般清高孤傲,不食人间烟火了。体味过了人情冷暖,世情百态,她被迫迅速成熟起来,走出自己的小田地,睁眼看清这个世界。 她左右为难。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己若是林明安,她也没有原谅贾家的理由,恩怨重重,林明安又是那般果决的性子。只是,只是,甄家的下场已经传到她耳中。宫中嬷嬷又给她科普了教坊司、贱籍的情况。那种凄惨苦痛,她也闻之心惊。她不由得想起贾家的姐妹们,还有宝玉,她们能承受这样残酷的对待吗? 她着实心中不忍,回想起来,即使后来有不快,但毕竟自己也与她们相伴多年,谈天说笑,赏景吟诗,很多欢乐的时光,都深切地铭刻在记忆中。林黛玉怅惘地想到,那时她是多么无忧无虑啊,所有人都是还未沾染了风雨的美好样子,如同枝头初绽放的蓓蕾,在清朗的天空下摇曳生辉,让人难以忘怀。以后的日子,无论是自己,还是她们,都要直面那真实又无情的人生。那段欢乐纯粹的时光再不会回来了,那时的自己,也会被埋葬在记忆的深处。也许,在日后的某个瞬间,会被翻出来再咀嚼回味。 无论是念想着彼此间的情分,还是出于对昔日的追恋不舍,林黛玉最终答应了外祖母的哀求。 此刻,她垂头站在林明安面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她半点没把握,要求对陷害过自己的,半点没好感的的贾家网开一面,林明安极有可能会大怒,会断然拒绝她的要求,甚至会迁怒到她身上,她都能理解,并且愿意承受这个结果。 林黛玉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诚实地说出来,在林明安犀利明睿的目光注视下,或许坦诚,才是最好的方法。是的,她不想贾家的姐妹们步甄家后尘。虽然她们能过着优裕的生活,是因为贾家女儿的身份。但毕竟她们是无辜的,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如果因为过了十几年的好日子,就要承受零落入尘土的结局,那就太残忍了。她不奢求贾家能保持昔日的荣华,只是想为那些无辜的女儿们求一条活路。 -- 第163页 林明安沉默了片刻。他对贾家,其实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般仇恨。如果贾家没有找他的麻烦,他只会静静地站在旁边,见证一个钟鸣鼎食的大家族由盛转衰的经历。他不是红楼梦中人,他坚定地走自己的路,公子红妆,通灵宝玉,世外仙株,四大家族,对他而言,只是路边的风景,可以欣赏感叹,但绝不会迷失在其中。但是,这也并不是说,他愿意由自己出手,来毁灭这一切。在心理上,他是会有些负担的。 我毕竟与这世界的人还是不同的。林明安这样想到,在这个世界的人眼中,除恶务尽,严厉地报复回去才是正常的做法,孔子还曾说过: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但在现代人眼中,是接受不了连坐这一说的。 “忠顺亲王告诉我,皇上说了,对贾家的处置,可以随我的心意,算是对我的一点补偿。”林明安缓缓地道,眼见着林黛玉的脸色倏地惨白,他又淡淡地补上一句:“但我想了许久,我对贾家没什么兴趣。从这以后,贾家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我们各自会走不同的路程,正如汲汲于腐鼠的鸱,和高飞在天的鹓鶵一样,不会再有交集!” “但我对贾家,也不会伸出援手,我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所以,我会对忠顺亲王说,贾家如何处置,当由朝廷裁决。无论结果怎样,我都没有任何意见。”林明安认真地对林黛玉道:“如果你来此,是想要我去为贾家求情,那你就失望了。凡有因,必会有果,自己做过的事,必须要为此负责。”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林明安终究安慰了林黛玉几句:“贾史氏无意之间,也算是为皇上立下了大功,一举搬倒了甄太妃和太上皇。皇上也无意太为难贾家的,”他揶揄道:“何况,贾家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上下都是混吃等死之人,皇上不会把他们看在眼中的。我若无意赶尽杀绝,皇上会放他们一码的。反正,这样的家族,也延续不了昔日的辉煌了。” “这对我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也会让人觉得我光明磊落,不会公报私仇,我的名声,林家的名声会更上一层楼!”林明安坦然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多谢.族兄!”林黛玉深深一礼。林明安既然不想报复,那贾家,至少不会落到甄家身死族灭那般地步。更多的,那也求不了。 “皇上或许会放了贾家一条生路,但对参与此事的其他人,就不会了。”林明安又冒出一句话来。 “族兄,你是说?”林黛玉心中一跳。 “为贾史氏做假证的,有贾雨村、林泽宇和林百福。他们三人中,贾雨村是中途就向皇上投诚的,他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我想皇上会留着他当刀,去铲除朝廷里的贪官恶劣,挤出脓肿。之后,会清算他的。” “至于林泽宇和林百福,以庶民之身,诬告朝廷命官,自有国法处置。以皇上的性子,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充军、抄家、入狱,都是情理中事。”林明安平静地道。 林黛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求情的话来,沉默片刻,只道:“如果林管家他充军入狱的话,我会拿些银子出来,给他打点一二,让他少受些苦。” “我不会干预。”林明安淡淡地道:“但你从此之后,应该更看明白人心了。” 他摇摇头道:“看起来,林明安是因为忠心才做了坏事的。但其中,有多少是为了你,为了林如海,有多少是出自自己的私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人心易变,初心难守!”林明安缓缓道:“记着这句话,日后的岁月还长,不要因别人的变化而让自己迷茫痛苦。好好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很多感悟,只有自己经历过,才能慢慢地体会。你的路,别人可以相伴,但终究是要你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是秋风秋雨愁煞人,还是秋气高爽,春华秋实,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第94章 林家出继子番外1 徽州大户人家惯常居住的西城, 坐落着一处精致幽美的古宅,线条简洁的黑瓦铺成的屋顶和高大的白墙,黑白相间,错落有致。整座宅子笼罩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 一大丛鲜艳的蔷薇花从精美的三叠氏马头墙上冒出头来, 在幽静的氛围中透出勃勃生机。门口上挂着大大的门匾, 上面行云流水般地两个大字‘林府’。 这户人家, 是前些年从外地来此的。周围的邻居, 对这家的主人都很有礼节, 当地的官府也对之很关照。因为, 这家的家主虽然是个立了女户的女子, 但她的身份可不一般,她是朝廷正式册封的乡君,每年朝廷都会发下俸禄赏赐。乡君, 在京城或许不算出奇,但在徽州这样古老的小城里,那可是独一份的了。大家经过这屋子时,都会投之羡慕好奇的目光。 何况,那林氏可不止是只有一个乡君身份, 据说她出生于姑苏林家, 书香门第,先父曾是探花郎,在扬州巡盐御史任上捐棺。她在京城里还有一门显赫的族人,与她的关系很不简单。虽说平日里没多少来往, 但若是林氏被人欺凌了,修书去哭告一番,人家想必总要照拂族亲的。因此, 尽管是从外乡迁居而来的,林氏日常过活,包括她与入赘的丈夫经营家业,也没人去打扰。起初,也有不长眼的地头蛇不知情,见林家人口稀薄,想来勒索捣乱,但很快被当地官府就收拾了。那之后,大家就明白了,林家也是依仗的。 -- 第164页 林家人也低调和蔼,与邻居们相处得甚好,也曾下过帖子邀请过邻居们去她家做过客。她们夫妻二人都是人才出众,举手投足之间,气宇不凡。林氏灵慧清丽,有一种世外仙株的脱俗感觉,只是看上去身体有些娇弱。她的入赘丈夫容貌也极好,面如秋月,色若春花,眼神中却透着一丝沧桑。可见,他们都是有身份来历的,不是普通人。 这一天,林府门前,驶来了几辆马车。车停下后,一个丫鬟从车里扶下一个雍容明丽的女子,那女子梳着妇人的发式,穿戴素雅体面。她们被林府的下人引入府中,下人殷勤地招呼着,道乡君在她的院中正等候着呢。自接到夫人的帖子,乡君就很是高兴,日日盼着夫人来,大家一起叙叙旧呢。那夫人听罢抿唇一笑,目光柔和。 一边缓缓地走着,那夫人一边抬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处五进的宅院,占地颇大,每进院子都有三十几间房子,精巧舒服,但不显奢华。各进院子里,都栽种着不少花木,姹紫嫣红,甚是好看,更有高大的树木,枝叶茂密,可见栽种的时间很长了,越发显出这宅子的古朴底蕴。 “林妹妹!” “宝姐姐!” 到了主人居住的正院,林乡君已经立在门外等候。多年之后,故人再次相见,似水流年,昔日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两人脱口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各自悲喜交加,眼眶不由地微微湿润起来,拿出帕子轻轻地拂拭着眼睛。 一位打扮整齐利索的管事嬷嬷亲自奉上茶来,那薛夫人凝神一看,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雪雁么?” “正是奴婢,宝姑娘好记性!”雪雁笑着道:“宝姑娘快尝尝这茶,这是舒城小兰花,山里产的,虽没那么出名,但滋味却是极好的,我们姑娘最是喜欢。” “嗯,确实是好茶,滋味甘醇,汤色嫩绿明净,许多名茶都是比不上的!”宝姑娘—薛宝钗称赞了几句,又感叹道:“有十几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现在旁人都称我为秦夫人。林妹妹,雪雁是一直跟在你身边么?” “宝姐姐,雪雁已经嫁了林家外面的一位掌柜,现在她也帮着我管着内院呢,日子过得尚好。”林乡君—林黛玉道:“我接到宝姐姐的帖子,很是高兴。当年宝姐姐回到了金陵,我原以为,再无相见之日了呢?后来,我离开京城后,还想着见一见宝姐姐,特地请人去打听了,打听的人回说,姨妈已经离世,宝姐姐嫁了人后,随夫君离开了金陵。” “是啊,母亲自回金陵后,又是伤心,又觉着家业凋零,对我们兄妹愧疚,身体就有些不好了。后来,听说朝廷拿办贾雨村,又为哥哥担惊受怕的,更加伤身,拖了几年,就去了。”薛宝钗有些伤感地道。 “当年,你是知道的,我哥哥那桩案子,是贾雨村帮着抹平的,让我哥哥脱了罪名。后来,听说了贾雨村又帮着贾家作假,再反咬一口的事儿,我就觉着这人反复无常。让母亲赶紧修书一封给舅舅,把这事告诉里舅舅。舅舅当初只知道个大略,并不知道贾雨村处理此案的详情,派人查探了案卷后,顿时大吃一惊。”薛宝钗缓缓道来:“贾雨村判定是我哥哥已被追魂而死,行凶的人一死,案子自然就消了,我们家赔了冯家一大笔烧埋银子。我与母亲不懂,觉得哥哥就能自此脱罪。可我舅舅却道,贾雨村此人心怀叵测,早就埋下了伏笔,一定是准备日后借此拿捏薛家和贾家、王家的。因为我哥哥还好端端地活着呢,到时他可以推脱说,是他不堪王家和贾家的威胁,才为哥哥脱罪的。但他愤慨于勋贵们草菅人命,才写下这样的判词,留下明显的漏洞,等待着朝廷的查问。贾雨村这人惯会见风使舵,巧言善辩的,只怕真地会把自己洗白,就像那时一般。” 林黛玉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心中一滞,关切地问道:“后来如何了?” 薛宝钗叹口气:“舅舅当机立断,道长痛不如短痛,向皇上奏报了此事。当时哥哥在与那冯渊冲突之时,是叫小厮们打的,并未自己动手。他是有罪,但按律,也罪不至死。若是那时能狠下心来,再找个得力的讼师,辩解是管束奴仆不严,致使在两人打斗中无意致死,能把那罪责降到最低的。贾雨村这样做,倒是会把我哥哥置于死地。” “我母亲苦求阻扰,舅舅不听,骂母亲慈母多败儿!他这样做,才是给哥哥挣一条活路。现在的皇上是什么性子,现在还看不明白么?咱们几家,如今只有安分守己的,才能保住身家性命。你睁眼看看甄家的下场,若是再不听人良言,他就放手不管了,再不理会薛家死活!” “我觉着舅舅的话有道理,帮着劝说了母亲,让哥哥去官府自首。最后,朝廷上派出人来查访,判定打死冯渊之事,哥哥不是存心,领了个纵奴争斗,误伤人命的罪名。那行凶的家奴判了死罪,哥哥流放边疆,过了几年苦日子,前两年,遇上大赦回来了。”薛宝钗叹道:“我看他倒是安生了许多,再不敢好勇斗狠的了。当时为了此案,舅舅派人去查了香菱的身世,她居然是官绅人家被拐卖的姑娘。舅舅做主,命哥哥放了香菱的奴籍,娶了香菱为妻。一来是这样就更能把这案子周全一二;二则,香菱是个温柔和顺人品好的姑娘,配哥哥是足够的了。我母亲起先还挑剔不愿,但后来见也无人愿意给哥哥说媒,也只好答应了。” -- 第165页 “有舅舅打点,哥哥在流放地没受虐待,香菱也能跟着去。如今,哥哥和香菱一起回到金陵,我把薛家的家业交还给他,如今两人过起日子来,还算安稳。” “薛姐姐,你的情况呢?”林黛玉关切地问道。 薛宝钗微笑了一下:“哥哥被流放了,母亲又病着,薛家自然就要由我来撑起来。好在,父亲在世时,我也跟着他学了些经营之道,把薛家余下的家业整顿了,有异心的伙计掌柜开革了去,重新做起生意来。舅舅在朝廷里还算有权位,金陵的官府还是给几分面子,也没有为难,因此还能维持下去。后来,内务府又把皇商的名分还了给薛家,还给了个采买的差事,能稳定地赚钱。虽然没有以前那么显赫,但很安心,我就很满足了。说实话,这样我一个人做起来,也没那么累,那么忧心了。” “母亲又张罗着想给我寻门亲事。我自离开贾家后,就拿定了主意,我要挑选的夫婿,和母亲选的会不一样!”薛宝钗叹口气道:“若是再让母亲做主,那”她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林黛玉知道她的意思,忙岔开话头:“薛姐夫是什么样的呢?以宝姐姐的眼光,薛姐夫必定错不了的!” “我夫君姓秦,他啊,只是中等人家出身,家中人口简单,有几百亩良田吧。”薛宝钗落落大方地道:“那时,他上金陵考举人,却落了榜。更不巧的是,银子也被贼人偷了去。他在当地无亲,连回程的盘缠也没有。本想把他随身的玉佩当了,正巧我去铺子里查账,听说那是他家过世的祖父给他的,若是死当了可惜,活当了吧,按规矩没多少钱,那也不是什么好玉。再说,他到时还要折腾着过来赎回去。正巧,我要查一家铺子的账,想找一个在当地没有牵连的人,听说他颇懂算术,便请他帮着算账,包他食宿,工钱不菲,完了后,再派人送他回去。他不知是想散散心,还是什么原因,答应了。我仔细观察,他这人做事精干踏实,人品可靠。” “后来,我也帮着他找寻好书,搜集朝廷邸报动向啦,薛家是皇商,消息总灵通一些,这样结下了几分情分。再后来,他考上了举人,就托人向我求亲,我答应了。”薛宝钗笑道:“成亲之后,他上京赶考,考中了三甲进士,三年观政之后,就外放出去,当了个知县。有舅舅周旋,吏部派的地方不好也不坏。这些年,他勤勉做事,兢兢业业的,政绩名声不错,新近,被升了一级,调到江南省铜陵当同知。知道林妹妹也来到了徽州,就想来见见故人。” “这些年,外放在外,日子自然不能像当年那般锦衣玉食的,有时连当初大观园的大丫鬟过得都不如。只是,是一点点地往好处去,更加能安心。他调任之后,就为我请封了诰命。我们就是两个想着功名仕途的俗人,但也没什么不好。”薛宝钗坦然地笑着。当日贾宝玉就不屑于她汲汲于功名的态度,她有时以皇商家姑娘的身份,面对着大观园中那一群不理世情经济的官家小姐时,也觉得难堪,。但现在,她说出这一切的时候,她非常坦然。如今,她也是官家太太,诰命夫人,这样的好日子,这样的尊荣,都是她自己挣来的!她为之骄傲! 第95章 林家出继子番外2 “宝姐姐, 你是个有主意的。这般的选择很好,以后你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林黛玉感叹道:“回过头来想想,当初在大观园住着时,那时的衣食住行就觉着过奢了。就算没遇到那样的变故, 也是支撑不了几年的了。所以, 外祖母才会着急了, 冒险做出不智的事来。” “是啊, ”宝钗也很有感触地道:“我自出嫁后, 又跟随夫君外放, 颇见识到了一番民生疾苦。贾家体面一些的丫鬟, 日子过得比外面中等人家的女儿还要好些。上下都安享尊荣, 不知俭省,人一辈子的福气都是有定数的,不可不惜福。甄家倾覆后, 一家人的遭遇可是极惨的。” “甄家合家,问罪的问罪,发卖的发卖,都打入了贱籍。甄家的姑娘和少奶奶们,统统进了教坊司, 沦为官伎, 而且不能赎身。”她摇摇头道:“其实就算能赎身,也没人敢去赎!甄太妃赐死,她儿子守陵,旁支的恨不能立刻撇清干系呢, 宗族都把甄家那一脉除了族。甄家那么些年,也结下了不少仇怨。一朝树倒猢狲散,仇人们就可以放手发泄了。不过一两年光景, 甄家的姑娘就被糟蹋死了两个,她们本是何等金尊玉贵的闺门千金啊!这惨状,委实让人见了心惊。我哥哥后来也因此安分守己,再不敢出门胡作非为了!” 林黛玉闻言,也幽幽叹了口气:“是啊,女子们才是最可怜的!” “那时,我与母亲听说了老太太的事儿,都很为贾家姐妹们担心,但也帮不上什么忙。好在,贾家没落到甄家那般田地。” 林黛玉被薛宝钗的话语,勾起了往事的回忆。 当年,林明安无意再报复贾家,把对贾家的裁决交还给皇上。此举,不但在朝野中落了个光明坦荡的名声,皇上也更加赞赏,贾家也因此挣得了一线生机。 起初,外祖母状告林明安,当然让皇上很愤怒。但随后,他们就将计就计,利用此事彻底打垮了甄家和甄太妃,太上皇受刺激中风瘫痪,名声大坏,外祖母也可算立了一功。在林明安表明了态度后,皇上还是对贾家从轻发落了。也是当时对甄家的处置太严厉,就想着,用贾家来显示自己的宽严有度,恩威并施。当然,也是因为贾家早已是死老虎一只,压根再没有威胁的原因。 -- 第166页 终于,在众人忧心如焚,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贾家的处罚下来了。外祖母虽举报了甄太妃,但毕竟也是她告的状,皇上下令抹掉了她的国公诰命的头衔,她成了一个平民老妇。史家并就对她不满,见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史家名声也因此败坏,一怒之下,把外祖母从族谱上除名,贾史两家,自此再不来往。 虽然外祖母道是自己一人所为,儿孙们都不知情,想拼着被重罚,独自揽下罪责。但大舅舅还是因为是贾家袭爵之人的缘故,受到了处罚。贾家被夺爵,被命令在限定时间内搬离荣国府。大舅舅昔日为几把扇子,害得人家破人亡,当时未被揭露出来。但几年后,随着贾雨村下狱问罪,他也终究没能逃过,判了流放。几年后,因年老体弱,病逝于流放之地。 二舅舅,因王子腾的求情,素日又没什么劣迹,皇上就没把他下狱。唉,本来,那就是布下的一场局,不可说,不可说!但毕竟是管束下人不力,造成了损失,二舅舅工部的官职也保不住了,只得上书致仕,狼狈而退。比较起来,也算幸运的了。 能得到保全,全仗着王子腾之力,二舅舅越发对王家顺从,贾家和王家的地位彻底倒转过来。因此,当王熙凤包揽诉讼,逼死人命的罪状被查出后,关在狱神庙问罪时,琏二哥生怕会受到牵连,准备休掉她,也是因为忌惮着王家,没敢这么做。王熙凤又惊惧,又伤心,本来就因管家劳心劳力,身体暗亏得厉害,在狱神庙中一折腾,很快就生起重病来。她看出琏二哥靠不住,拖着一口气,请了王子腾来,把女儿巧姐托付给他。王子腾对自己的侄女还有几分情义,就答应了下来。琏二哥本就厌恶了王熙凤,对巧姐这个女儿,也不在意,顺水推舟地同意了。巧姐于是跟着王子腾回到了王家生活,直到出嫁。 荣国府府邸收回去了,爵位削去了,官职也丢了,贾家再不是钟鸣鼎食的勋贵了。好在,人还无恙,比起甄家来,那好太多了,贾家人都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外忧一去,家中的纷争就迅速激烈起来了。 贾家还有大笔欠债未还,账上也没多少银子了。大舅舅本就不满外祖母偏心,道这都是二房花销掉的,没有他来偿还的道理。反正现在他又没有爵位可承袭,不过是草民一个,还怕什么名声?哼,都是老太太你断送了贾家的前途,还有脸面拿母亲的名义来拿捏自己? 多年的怒气倏地爆发,大舅舅和外祖母大闹一场后,乘机收拾了自己多年积攒下的财物细软,找了处宅子,就搬了出去。大舅母和琏二哥也赞成大舅舅,不想填这个坑,跟着一起走了。 外祖母此时再没有往日的权威,只好把家中的奴仆们遣散,有的发还了身契,有的发卖,好歹也能淘摸几个钱。各人只留下寥寥一两个人伺候。大观园也被官府收回抵债。后来,在林明安和忠顺亲王找到了另外一种高产作物—土豆时,皇上原准备把大观园赏赐给林明安,但被他婉言谢绝了。不知怎的,林黛玉觉得他似乎对大观园有种既惋惜,又有些膈应忌讳的感觉。 忠顺亲王把这份功劳让给了一个喜欢的庶子,为他争了个伯爵的爵位,自己问皇上要了那昔日美轮美奂的大观园。忠顺亲王把大观园改做了一处游乐之地,有戏院、有酒楼,有跑马射箭的场地,热热闹闹地经营起来。大观园风景绝佳,又是贵妃省亲的园子,一开业,就吸引了众多人来赏玩花钱,给忠顺亲王带来源源不断的收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大观园自此成了忠顺王府的产业。没人知道,那些钟灵毓秀的女孩子们,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一段难忘的青春华年。 贵妃贾元春,早已是昔日黄花。皇上未曾降罪,也不再关注与她,她就顶着一个贵妃的名号,消无声息地湮没在深宫之中。她依然活着,但与家人再无相见的机会。白头宫女在,独看夕阳冷月,寂寥一生。 外祖母拿出银子来,买了一处宅子,和二舅舅一家住了进去。京中房屋价格不菲,大家住得自然不能很宽敞,和以前根本没法比。外祖母他们拿出银子还了欠账之后,手头上也不是很宽裕了。贾环见给他和赵姨娘只安排住在两间狭小房子里,饭食衣服也简陋,索性闹着要分家,自己带着生母出去住。珠大嫂子觉着以往贾兰虽是二房的嫡长孙,但合家只重视宠爱宝玉一人,根本无视他们母子,心中早就愤懑,此刻见家境败落,怕将来会把她给贾兰攒下的私房银子也要去花费,也表示赞成分家。 在长久地争吵后,外祖母终于点头同意了。贾家自此四分五裂,大家各奔前程,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至于昔日的姐妹们,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史湘云,自南安王府赴宴后,就被她的叔父、叔母们厌弃。她的名声在京城中很不好,尤其是林清一家更加功劳显著后,没人愿意给那般得罪了怡安县主的刻薄女子说亲。史家两位侯爷无奈之下,给她在离京城很远的地方,选了一门还看得过去的亲事,把她嫁了出去。以后怎样,林黛玉也不知道了。 贾迎春,大舅舅本来想把她嫁给一位以前认识的军官孙绍祖,因为欠了人家五千两银子,准备把女儿嫁过去,就把这笔银子一笔抵消。孙绍祖本来答应了,结果,贾家的事一出,他就看不上迎春了,死活不依。大舅舅只好另外想办法筹银子。 -- 第167页 迎春,最后嫁给了一户富户的次子。人家看中了迎春的出身,毕竟也是原荣国公的孙女,也算出身名门。迎春长得也温柔美丽,又是个不争的性子,正适合做次子媳妇,这样才能家庭和睦。分家后,他们夫妻也分得了几百亩田地,两处铺子,一处宅子,丈夫也是个本分人,迎春过得也挺安宁的。 贾探春,二太太虽然也有起过大舅舅那般的心思,但毕竟二舅舅还是个要脸的,她自己觉察到后,也豁出去闹了一场,言道若是太太想像大老爷一般卖女,她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会如她所愿。贾环和赵姨娘也帮着她与二太太争吵,二太太只好作罢。只是,以贾家那时的情形,再加上她庶出的身份,也寻不到很好的亲事。 外祖母和贾探春道,她心气虽高,但只有两种选择。要进高门,只能做妾,好一点就是侧室,那也是妾;要想做正妻呢,那夫君的身份条件未必能如她的意。贾探春知道做妾的苦楚,赵姨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咬牙愿意选第二种。 最后还是外祖母托了老亲,选了一位中年丧妻,想要续弦的五品官。续弦自然挑不了门第很高的,那做官的见探春出身不错,人又精明能干,还很美貌,心中很满意。探春也在媒人的安排下,暗重见了那人一面,看中了他人才还端正,思量着虽前头已有子嗣,做继母不易,但进门就能掌家,还能请封诰命,也就愿意了。她出嫁后,出嫁从夫,跟着丈夫也离开了京城,已有几年未闻音讯了。 薛宝钗听完,感慨道:“这也未尝不是好归宿。想从前,二姐姐虽说是大家小姐,也是没人爱护的,平日里连奴仆都能欺上头来,那等日子也未必舒心。现在,就算衣饰吃食略差些,心里反而会更快活。三妹妹,是个要强的,素日里只恨自己是庶出的女儿,低人一等,嫁了人自己当家做主,夫君对她中意,又能得个诰命身份,想必也是满意的。总之,求仁得仁,各安天命。” “林妹妹,”她踌躇了一下,终于问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嫁给了宝玉!” “不是嫁,”林黛玉微微笑着,纠正道:“是宝玉入赘!” 第96章 林家出继子番外3 “这是?”薛宝钗迟疑着问道。她心中有无数疑问, 却难以问出口。林妹妹她真地很爱宝玉吗,在经历了与贾家的纷争之后,还能和贾宝玉走在一起,尤其是贾家已然败落的情况下?可宝玉竟然是入赘么, 这贾家如何肯答应下的呢。宝玉是贾家的凤凰蛋, 她那姨妈历来看得如眼珠子一般, 再也舍不得的。要知道, 赘婿在这个世上, 地位低微, 可是被人看不起的。男人们若非迫不得已, 再也不会入赘到女子家中的。再说, 宝玉那不理世俗经济,不,应该是逃避现实责任的性子, 你们是怎么生活的,难道林妹妹就靠着嫁妆和乡君俸禄养着宝玉?可看他们这宅子,这仆人,也不像啊? 林黛玉猜出了薛宝钗的疑问,淡然一笑, 慢慢地向着薛宝钗讲述起往事, 语气平静。 当年,尘埃落定,贾家上下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皇上的裁决,甄家的下场让他们心惊胆战。他们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 惶惶不可终日。外祖母惭愧自责,拼命想着要给家中的后代寻个退路。 她先思忖着要把三春姐妹嫁出去,那她们就不算是贾家人了!可没有成功, 这当儿,她们就是天仙,也没人敢娶,没人愿娶! 更让外祖母牵挂的是宝玉,他已过了十五岁,若是贾家男丁要被问罪流放什么的,他是逃不过去的。他又不是女子,想用嫁人逃避也不成的。等等,嫁人?外祖母情急之下,脑中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法子,那就干脆让宝玉入赘吧! 男子当了赘婿,就如同女子出嫁了一般,不能算原来家族的人。宝玉又无恶行,说不得皇上就不会追究到宝玉了。只是,赘婿名声难听。但到了这份上了,就顾不得这许多了!只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也要有人愿意让宝玉入赘才成啊,而且,入赘后不管贾家会如何,都要善待宝玉! 这可是难事!外祖母左思右想,如今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林黛玉。 林黛玉是她的外孙女,在回姑苏之前,与宝玉一直是青梅竹马,亲密无间的。初来荣国府时,她就住在碧纱橱里,和宝玉同一个屋子。那时,她是存着日后撮合两人婚姻心思的,才刻意让他们不避讳男女之防。现在,纵然林黛玉已与贾家渐行渐远,但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林黛玉是个嘴硬心软的孩子,对宝玉,她还是放不下昔日情义的。也不会忍心让她这个外祖母死不瞑目。 而林黛玉新近被册封为乡君,说明她得到了皇上的赞许,那就算皇上会因此一时不悦,但不至于会问她的罪,自打嘴巴。她又父母双亡,没有长辈会欺负宝玉,压制宝玉了,是个极适宜的人选。于是,她以死相逼,求林黛玉应下这事。她知道这样做是有些对不住外孙女,但在这生死关头,她的心自然偏向了宝玉。 “林妹妹,你就这样答应了下来,只顾忌着老太太,难道不为自己的终身着想?”薛宝钗很是惋惜地为她抱不平,贾宝玉不是良配,尤其贾家已到那般田地,林妹妹应该有更好的选择的! “也并不是。”林黛玉平静地道:“一则,我确实不忍见宝玉落难,被折磨;二则,我也是仔细地想过了,权衡了得失的。” 她苦笑一声:“宝姐姐,经历了那么多,难道我还不懂些人情世故,没些现实的打算么?”她叹息道:“我已非昔日那般清高出尘,不理会人间烟火的千金小姐了。” -- 第168页 “我是这般想的,我能够过安生日子,全赖父亲为我考虑周全,他对我的拳拳爱心,我铭记在心,定是要报答的。他的毕生憾事,是林家子嗣断绝,后继无人。如果我生下儿子,让他姓林,承继林家烟火,这样九泉之下,父亲也能安心欣慰。” “这事可是难办,夫家如何能应允?”薛宝钗摇头回答道,随即恍然:“所以,你就是因此选中了宝玉。” “是啊,这样的事,一般人家是不肯应下的。若我还是高门贵女,父兄显赫,那还有可能。”林黛玉淡淡一笑:“以我当时的情形,虽然皇上赐下了个乡君的封号,但也是全无家族依仗的了,空头的乡君而已。除了一份还算丰厚的嫁妆,和朝廷发下的俸禄之外,我还有什么呢?何况,经过外祖母告状,谁不知道我家里的那点子事呢?私下里,都在议论我父亲糊涂,母亲嫉妒不贤,纵然我并未做什么,但众人岂有不疑心我人品教养的。好些的人家,都不会想着结亲的。就算能嫁了人,怕婆家整日不颠着个儿来提醒我,防范着我?我又何必去找这样的不自在呢?” “所以,我并不想嫁人。但若是要选女婿入赘,”林黛玉轻轻摇头:“宝姐姐也是知道的,肯做人赘婿的,怕是歪瓜裂枣的居多。这样一看,宝玉就是极好的人选。就算他不能撑起门户,至少他会善待我吧,而且知情知趣。日后就让他在家中做做脂粉,写写诗词,弄些风雅的玩意儿来消遣吧,咱们节省一些,也能度日的。” “所以,你看,宝姐姐,我一半是顾念着往日的情分,一半却是很清醒地为自己打算的。就这样,定下了入赘的婚约。”林黛玉坦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薛宝钗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注视着林黛玉,颇有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意思。她又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贾家既然未被降罪,还肯让宝玉入赘么?姨妈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一向和你母亲不对,自然也就不待见你。” “之后么,外祖母和二舅舅、二太太果然后悔起来。她们就想着让宝玉娶了我,外祖母答应说,日后准许我第二个儿子改姓林。我再没以前那样好骗,宝玉入赘,那我是家主,家中做主的人是我。可我若是嫁给宝玉,那即是贾家的媳妇。只看王熙凤是什么下场,珠大嫂子也是活得小心翼翼的,何况,二太太那么不喜我,难道我要自己送到她手里受拿捏磋磨么?” “我自然不肯,道除非宝玉入赘,否则那婚约就作罢了吧!二太太虽然舍不得我那份嫁妆,但想着可以去寻你舅舅撑腰,宝玉又是那般人才,自然有更好的可选,说不定有高门好女能看上了宝玉呢,那连带着贾家都能翻身。”林黛玉讥讽道:“结果,大失所望,压根就没有官宦人家愿意嫁女儿的,即使是你舅舅想说和,也不中用。到处问了,也只有一两户人家愿意给你舅舅一个颜面,答允嫁个庶女过来,嫁妆也微薄。二太太又羞又急,气得病倒了。” “宝玉倒是不在乎是迎娶,还是入赘,和外祖母撒桥求告,外祖母心疼宝玉,又见我态度坚决,不再听她的话,准备着悔婚了。她可比二太太有远见,劝说二太太道,日后贾家若是起不来,已经分了家,大房也再不会照看,等咱们走了后,宝玉定会落魄受苦,难道你忍心如此?入赘林家,不过一个名份儿,宝玉却能过上好日子。你虽在玉儿面前摆不了婆婆的谱儿,但你是宝玉的母亲,难道为宝玉受些委屈也不愿?” “二太太对别人虽无情,但对宝玉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再如何不甘心,也只好咬牙答应了。我与宝玉成婚后,宝玉住进了我朝廷赏赐的乡君宅子。我也不想做得太刻薄,每年给外祖母和二太太送钱粮,各色东西,照应得周全,总之问心无愧就是。” “外祖母是一年多后去世的,她见着宝玉有了着落,一口气松了下来,就悲伤起家族的败落,在哀痛和自责中走了。二太太没有了外祖母的压制,倒是想做起怪来。”林黛玉淡淡地道:“她挑剔我的麻烦也就罢了,还送了几个丫鬟来服侍宝玉,还张罗着给宝玉纳妾。我只好和她明着讲开了,宝玉是入赘,哪有赘婿纳妾的道理?二太太你嫁到贾家,难不成王家也送小厮来伺候你么?她听后又哭又骂的,我只不理会。我也与宝玉说了,若是他想着怜香惜玉,那不如咱们就干脆合离吧,这样大家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宝玉是舍不得林妹妹你的,我姨妈想必也是舍不得的,舍不得你那份嫁妆和乡君的身份、俸禄呢!”薛宝钗笑着摇头,贾家可没有再兴旺起来,林妹妹就有了足够的底气。 “是啊,后来二太太就慢慢地不再找麻烦了。我们奉养了舅舅和她终老。后来,我与宝玉商量了,亲戚间也走动不多,留在京城无益,就回到金陵老家。本来,我想着回姑苏定居的,但当年事后,林泽宇和林管家都问罪入狱,流放边疆。他的家人因此迁怒贾家,林氏宗族对我们夫妻俩也不待见。金陵本家,知道宁荣二府已然衰败,也冷淡得很。于是,我们就迁居到了徽州,这里安静美丽,民风淳朴,生活开销还便宜,我们都很满意。我想,我们会终老于此地的。” “宝玉经历了这样大变,还是不喜欢仕途经济吗?”薛宝钗见林黛玉说得淡淡的,但料想其中,必有无数心酸和不易。她的夫君是个勤勉上进的,他们一路扶持着行来,也颇经历了不少艰辛。而以宝玉那般性子,林妹妹焉能不辛苦? -- 第169页 “我们么,开始”林黛玉顿了一下,道:“后来经营起了产业,办得还不错。那是宝玉喜欢做的,他后来也沉迷于此,兴致勃勃的,也就这么过下去了。说起来,我们办起那产业,与怡安县主也有很大关系。” “林怡安?”薛宝钗重复了一遍,问道:“林明安的妹妹?” 她表情复杂,看着林黛玉,叹息道:“当年我借你的口,提醒了林明安,也是存了几分报复贾家的意思。后来我在金陵处境艰难,生意快维持不下去了,墙倒众人推,族人上门逼迫。危难之时,内务府返还了薛家皇商的身份,又派给了稳当的差使,我才能在哥哥流放时,支撑起家业。我找人在内务府听过了,那是林明安和忠顺亲王特意提了一句,忠顺亲王就给了他这份人情。或许于他并不在意,但却是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很感激!” 第97章 林家出继子番外4 林黛玉闻言, 也甚是感叹:“论起来,就是我,也得了他许多好处。尽管他不在意,我也觉着心中又感激又有愧。当年, 你虽提醒了我, 我想着外祖母还不至如此, 犹豫着, 就错过了告诉他的时间。虽说后来为他作了证, 也不能抹掉我的错处。这些年, 族叔家也给我年节送了几回东西, 这样看在别人眼中, 我也是有族人依仗的。否则,只凭一个空头乡君,哪里能撑起门户来?” “我一直也想着去向他道谢, 但他未必愿意和我来往。思来想去,也没敢去惊扰。这样,也许是我们最好的相处方式” “君子之交淡如水,林大人他不喜这些的。”薛宝钗道:“当年,我知道后, 也曾备下了厚礼送去, 向他表示谢意,却被退了回来,道无功不受禄,我就知趣地不再提起了。林大人的意思我明白, 这是他对我的回报,但并不希望和我们几家有什么关系。” “我仔细观察了这些年林大人的行事,他做事是极谨慎清醒的。”薛宝钗带着赞赏的语气道:“林大人如今官至工部侍郎, 不但地位尊崇,而且广为人赞誉,影响极大。但是,却从未引来皇上猜忌,也鲜少有人出面攻讦,羡慕嫉妒有之,但对他也无可奈何,无从下手。” “林大人专注于格物技术的研究,他的研究院下开办了格物学校,为朝廷培养了一大批有用的人才。虽说士人们觉得那不算正统,但也认为颇有些孔圣人有教无类的品格。就是职位不显的官员,若是家中子弟科举不成的,也琢磨着送到那学校去,学成毕业后也能谋条出路。在工部、内务府下面的作坊里,当个管事是不成问题的,报酬也很丰厚。其中学得出色的,或是家中有背景的,运作一下,也能得个□□品的品级。论起名分来,他们都是林大人的学生呢,可谓桃李满天下,谁不敬重几分?” “林大人也不喜揽权,不贪心,只专心研究、教授。凡有研究成果出来,都拿出来由朝廷做主安排,工部、内务府,还有工部,都受过他的惠,都得认他的好。他自己也从中受益不菲。人们论起来,还得说这是皇上是伯乐,才能选出他这千里马。他里里外外都滴水不漏,人情练达,可是难得。但林大人也确实当得起荣耀,独门的本事他也不藏着掖着的,舍得拿出来与人共享,很多人因此能谋得生计,这就是宅心仁厚啊!” “这些年,林大人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民间,名声都是极好的。我夫君谈起他来,都是赞叹有加。”薛宝钗道:“我哥哥回到金陵后,我们一家还特意去栖霞寺给他祈福。若不是他帮扶了一把,薛家当时就败落了。” 林黛玉叹息道:“这些年来,我也一直留意着他的动向的。他如今生活得很好,家庭美满和睦,公事之余,还得闲去各处游历,写下了不少游记,身心逍遥自在。我也为他高兴。” “林妹妹,宝玉做的究竟是什么营生,难得他还能乐与此事?”薛宝钗委婉地提出疑问。宝玉此人,她早已看清,其人不坏,但只是一味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中,只想风花雪月地度日。他不喜仕途,那难道就喜欢经济了?做生意可不是轻巧有趣的事,有时候,比起在官场上还要艰难,更要能忍耐受气,宝玉他真能做下去? 可看林妹妹家,如今生活还不错的样子,或许,宝玉经历了家族之变,转了性子,也未可知。 林黛玉叹了口气:“宝姐姐,你是知道宝玉性子的。他” “你看着如今我们的情形还过得去,可以前却是经历过许多心酸波折,我与宝玉之间也争执过,互相嫌弃过,各自心灰意冷过。只是隔着这么多年再回想过去,当年再如何激烈的喜怒哀乐,都已经看得淡了。”林黛玉露出一丝苦笑。 他们成婚后,宝玉倒是不在意入赘的名声,觉着能和林妹妹在一起,就得偿所愿了。只是,成婚之后,他们就要直面着实实在在的生活压力,这让宝玉有些猝不及防。 林黛玉乡君的俸禄并不算高,得封乡君的,一般都是高门贵女,难得的是这份体面尊荣,和可以荣耀于人前的身份。朝廷的俸禄赏赐,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事,拿着当个零花钱罢了,谁指望着靠这过活呢?就是朝廷命官,也鲜少有人指着一份干巴巴的俸禄养家活口,都各自有来钱的门路。就是清水衙门的官员,有功名的,也有许多免税田地的福利。 可林黛玉却只有这份俸禄!她一个空头乡君,哪里还有人给她送银子,送礼品,带着她入股经营营生的。她一个人的时侯,自己的开销不多,田庄上除了供应乡君府上下的粮食菜蔬、鸡鸭鱼肉之外,出产还能卖了折变不少银子,生活又不如以前贾家那般奢华,生活也算宽裕,所以没有切身感受。 -- 第170页 但自成婚之后,日子却肉眼可见的窘迫起来。宝玉是享受惯了的,以前锦衣玉食自不必说,就是在贾家落魄后,外祖母还是竭力地让她心爱的孙子不受委屈,二太太自然也满心赞成。那样的条件下,宝玉也没吃什么苦。他跟着外祖母,住进最宽敞的独门院子,和外祖母一块儿吃小灶上的精致饭食,还有麝月和晴雯两个丫鬟伺候着(袭人被家人接回家了),日子比起旁人来,要舒适很多。这也是贾环和珠大嫂子气不过,要闹着分家的重要原因。 想必,外祖母能答应让宝玉入赘,也是因为贾家经济日蹙,想着要让宝玉一直能过舒服生活的缘故吧! 可是,当家了就知柴米贵,林黛玉拿到了管家为难呈上的账本后,心中就一沉。宝玉衣食的花销也就罢了,他还依旧如昔日一般怜香惜玉,以前在怡红院服侍过他的,或是熟识的丫鬟来给他诉苦,说活得不好,就忍不住从帐上支出银子去接济。一年半载的,就把以前的结余和皇上赏赐下的都花光了。二舅舅和二太太处,每月里还要孝敬不少银钱,让他们衣食无忧。再这样下去,入不敷出的,可就真要做王熙凤曾经做过的事—典当嫁妆了! 林黛玉不愿,她不想过这样破落户的日子。她还要生下子嗣,延续林家的传承香火,然后培养孩子长大,让他长成,像林明安那般,如同一棵坚韧强悍的参天大树一般,能为家人遮风挡雨,带去温暖和安全的人。孩子要读书、求学,日后还要成家立业,样样都少不了银子。她的嫁妆,是要完完整整地留给自己儿女的,不能坐吃山空! 林黛玉只得提醒贾宝玉,以他们现在的状况,是没法像在荣国府时一样大方,随意花费了。那些丫鬟,已经被外祖母放出去了,做做针线女红,开个小生意什么的,也能养活自己,只是想养尊处优地当付小姐,可就不能了。 宝玉是答应了,但那些丫鬟们抹着眼泪,娇怯怯地“宝二爷”、“宝玉”地叫两声,对着他说些好话软话时,他就又故态复萌,忍不住拿出银子,值钱的东西来赠送给她们。那种英雄救美于水火之中的感觉,让他觉得非常受用,在丫鬟们的感激声中,他能寻回昔日众星捧月的骄傲和快意,让他暂时忘记了家族的败落,和老爷对他的期望和失望,逃避开心上沉甸甸的重压。 林黛玉屡次劝说,也不见宝玉改过,反而在两人之间,生出了些许隔阂。林黛玉想着,既然这样,她也不必那么紧逼。宝玉一向颇有文采,那不如去考个功名吧。也不指望他能桂榜得中,哪怕能考中秀才举人,也是好的,至少宝玉也能有个体面。这样走出去,人们也不会再嘲笑他的赘婿身份了。 谁知,宝玉这也不愿,他道官场黑暗,变化无常,看甄家和我们贾家的遭遇,还不知其中的艰险么?他不想成为一个汲汲经营的禄蠹,同流合污。 禄蠹?林黛玉顿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二舅舅,还有王子腾,他们难道不是当官的么?那,他们也是被你视为禄蠹? 宝玉无言以对,但仍然不愿去求取功名。至于做营生,经商什么的,像薛蟠一样,那更是不愿意了! 那段时日,林黛玉真地感到绝望了。想着在自己艰难维持的时候,自己的夫君却不能和自己同心同德,分担自己的重负。宝玉浑没想到她们两人的未来,为日后的孩子着想过吗? 贾宝玉也深深失望,他心目中脱俗的世外仙株,从来不说那些仕途经济之道混账话的林妹妹,怎么也庸俗至此?果然,女儿出嫁了,就如同无价的宝珠蒙了尘,失去了光彩。再以后,只怕会变成死鱼眼珠子了! 两人的情分慢慢地冷了下来,多出了许多纷争。这当儿,二太太也来插上一手,说林黛玉一直不见喜讯,要把麝月和晴雯给宝玉做姨娘。宝玉也没有对母亲的提议表示反对。到了这一步,林黛玉真地怒了,也真地心伤了,她不顾宝玉的反对,坚决地把那两个丫鬟赶回二太太处,表示宝玉是林家赘婿,岂有赘婿纳妾之理。二太太若执意为此,那她与宝玉不如和离! 二太太舍不得林黛玉的丰厚嫁妆和乡君的身份,只得偃旗息鼓。宝玉的心中,终究是林黛玉更重要,给了麝月和晴雯一笔银子,让她们另选良配吧。经过这件事,林黛玉心中更冰寒了。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人生若只如初见,他们的爱意会永远缠绵,而不是在岁月里慢慢消磨! 怡安要出嫁了,她的夫君是永嘉帝一个父母早亡的侄儿,永嘉帝与这个弟弟关系不错,也因此怜惜这个侄儿,对他甚好,封了郡王的爵位。那郡王生性温和,在宫中遇见怡安后,就很喜欢她,努力追求。他为表诚意,立誓只会爱怡安一人,终身不二娶,不纳妾。这样磨了很长时间,终于得到林明安的首肯,怡安也答应了他的求婚。 林黛玉听说后,精心挑选了好东西给怡安送去,其中就有宝玉做的胭脂、香粉和调制的香料。林黛玉用着觉得极好,特地挑了上好的,给怡安保养化妆用。 第98章 林家出继子番外5 一个多月后, 怡安来找林黛玉。她觉得这东西很好,胭脂颜色美丽,涂上去格外迷人;香粉涂在脸上,又细滑又养颜;那香, 燃着味道很是特别。这些东西比宫里的还好用, 族姐是在哪里买的? 知道了是贾宝玉自己做的, 怡安脸上露出惊奇之色。见状, 林黛玉有些不自在。是啊, 哪有男子不做正事, 专门做这些闺阁玩意儿的?有林明安这个哥哥对比着, 怡安必是嫌弃不屑的了。 -- 第171页 谁知, 怡安却是眼中一亮,拍手道:“族姐,想不到姐夫竟有这种本事!那不如咱们合作, 专门做这生意啊!” 见林黛玉错愕迷茫地望着自己,怡安会意地笑道:“哥哥说过,女人的钱是最好赚的!不要小看这些,做得好了,是一份很大的产业呢!” “就算嫁人了, 我也不想关在深宅里终日刺绣赏花。这样的产业, 正适合我做!” 怡安说,宝玉做的胭脂面粉又干净又好用,尤其调制的香料味道有的清幽,有的浓郁, 但那味道都与众不同,让人沉醉。听说这只是宝玉随手做来的,可见, 他于此道是极有天分的,浪费了可惜,该好生利用起来。 她道,林明安见她感叹此事时,就对她说:每个人的天赋各有不同,并没有高下之分。人们该做的是,是根据自己的天赋和兴趣,扬长避短,发挥出自己的本事来,来成就一番事业。就是他自己,不也是擅长格物之术,才得以在朝堂上稳稳立足的么?要是论起文章诗词来,他在那一届进士中,都不算出彩的。但若是起成就来,他可是一骑绝尘! 林明安还赞成怡安的想法。女子的化妆品看似是小道,但其实是可以做成一个很大的产业,而且不涉及国计民生,也就不太显眼,不至招来旁人的攻讦。而且,这行当是成本小,利润极丰厚的,前世的化妆品帝国,香奈儿、迪奥、雅诗兰黛等等,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的。而且,创办人还是出身贫寒,却发展得很快。这说明,这行业的准入门档并不高,通过口碑、交际圈、炒作,更容易发展开来。而怡安,作为京城里出名的贵女,未来的郡王妃,她的身份和名望是足够的了,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对她是敞开的。只要有好的产品,再加上适当的宣传,就能自上而下,把这名号打出来,普通人哪里有这样的优势呢? 做得好了,可以是一份百年基业,愈久弥香,让后代发扬光大。即使她嫁进的是郡王家,但是那是降级承袭的。君子之泽,三代而斩,家底自然是越多越好,不见忠顺亲王也在努力赚钱的路上奋斗么?再说,如果有属于自己的事业,生活就能更充实些,不至于被轻易同化成古代的后宅女子,腰杆也更硬正。尽管古代对女子确实束缚压制,这样的客观环境是无法改变的,但这不是你随波逐流的理由。你的努力会让自己的生活往好的方向变化。现在有这样的条件,为什么不利用呢?自助者方能天助,现代社会中,中东可算是对女性最苛刻的地方,但也有卡塔尔的莫扎王妃那样的榜样存在。 而前不久,云贵督抚来京城述职,向朝廷讨要救济银子。云贵是个出名的穷地方,每年上缴不了多少钱粮,还经常要朝廷的救济。那督抚是个想干实事的,他听说了林明安的名声,就慕名寻上了他,要他给支支招,看有什么产业是适合在云贵这样贫瘠的地方做的。 林明安见他说得动情,而且自家的茅台酒坊也在人家的地盘里,这些年当地官府一直也多有照顾,于情于理,也该帮上一帮。只是,云贵地处偏远,多山地,又不临海,交通也没有优势,就算建了工坊,那产品千里迢迢地运出来,那成本就高了去了,哪里还有竞争力?除非像茅台酒那般有不可取代的优势,自身体积轻巧的产品,而人们也乐于花高价购买的。 云贵,林明安忽然想起了云南,那可是一个植物王国啊,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对了,液体黄金——香水!早在唐朝时,市面上就有了玫瑰香水销售,那是从波斯传来的舶来货,价格昂贵非常,还极难得。富贵人家都不惜花大价钱购买,供不应求。如果制作香水,云南鲜花漫山遍野,终年盛开,原料是充裕的,几乎没有成本,而香水体积小运输也方便,这样的奢侈品,能买得起的人是不怕价钱贵一些的。 林明安立刻带着人实验起制作香水、精油。成功了之后,他主动提出,愿意无偿献出,身为朝廷命官,为朝廷分忧是本分,也是为云贵百姓尽一份心。他这高风亮节自然赢来了一片赞誉,永嘉帝更加欣赏他的公心无私。 林明安确实是想帮助云贵的贫苦百姓一把,改善他们的生活,增加官府的收入。只是,他也是有私心的。一来,这更能给他增加声望和立足的筹码;再者,这香水的市场可以很大。现代的化妆品企业何其多,制作香水是没有难度的,但经典的香水也是有数的,关键在于调制的水平。 他告诉怡安,如果要涉足这个行当,赚的就是富贵人家的钱,建议她走高端的路线,做精品,显得品格档次高,人们越会视之为有身份,趋之若鹜。只要打下了牌子,那钱赚得就很容易了。 怡安因此动心,于是和林黛玉商量,合作来办这个产业。她先请宝玉做了些脂粉,教会他炼制香水之法后,又提供原料,制作出了几种不同香型的香水。怡安送了些进宫,又送了京城里的贵妇贵女们试用。贾宝玉在这方面确实极有天赋,他做出的产品,让那些女子们赞不绝口。大家用了一段时间后,都赶着要问怡安求购。 于是,就这样,怡安的化妆品产业开办起来了,品种也在逐渐增加,胭脂、香粉、香水,后来有增加了精油、润泽肌肤的纯水等等,宝玉被她礼聘了去,专门负责研究调制这些化妆品。宝玉平生最喜欢的,除了写写诗文,就是制作女儿闺阁的装扮之物。怡安的聘请正中他下怀,他对此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废寝忘食地调制实验着,沉迷其中。贾宝玉的日子前所未有地忙碌充实起来。 -- 第172页 怡安给自己的产业取了个名:思华年。这名字取自李商隐的诗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旋一柱思华年。是啊,身为女子,谁不希望自己芳华常在,青春永驻呢?这名字,可谓直击人心。 怡安王妃的产业规模越来越大,赚到的钱也越来越多。当初,怡安提出合作时,除了给宝玉薪水外,还愿意让她们家投一些股份,怡安是看在同族的面上,又因她作证时说了实话,不愿诬陷林明安,对她展示了好意。但林黛玉内心有愧,骨子里的骄傲也不允许她接受怡安的扶助。她变卖了嫁妆,投进了一万两银子,作为一半本钱,但那股份,她只肯拿一成。 林黛玉心中明白,如果没有怡安这块金字招牌,没有怡安身后兄长、丈夫的权势,如果换了她与宝玉来办这产业,是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就算侥幸成功,也会怀璧其罪,被人逼着让出好处,甚至惹来灾祸。这些年来,她看过了太多的世情,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宝玉从这事业中得到的不只是丰厚的银钱回报,他仿佛是迷茫空虚已久,终于找到了生活的目的,从别人的赞许中感受到了被肯定的满足。入赘,当初他是不在意的,只要两情相悦,一个虚名又算得什么? 可渐渐地,随着直面生活中的琐碎冲突,母亲与妻子的矛盾,他与林黛玉从当初的神仙眷侣,慢慢地出现了些许裂痕。林妹妹不愿他与昔日的丫鬟亲密,他还可以当做她有些含酸,使小性儿,夫妻间的情趣。但林妹妹却是因他给了丫鬟银子而生气,却让他心中失落。这样的林妹妹,还是昔日他心中的世外仙株么? 宝玉总是要出门的,旁人的言语就免不了会传进他的耳中。 那些“昔日大家公子,竟然上门去做人赘婿,真是丢人!” “唉,谁叫贾家败落了呢,可不得凭着一张好皮囊去寻个靠山?” “那林乡君也就是要他传个子嗣,不然,为什么不是嫁给他,而是招他入赘?听说啊,林乡君把他得意的丫鬟都打发走了!” “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赘婿本就靠妻主养活了,还要充什么大爷,和丫鬟勾三搭四?若是他支撑门户,那纳几个丫鬟不是寻常事吗?” “昔日高不可攀的公子爷,看着多么尊贵呢,谁知一朝落魄,竟然会入赘,我可是做不来的!” “你不看看自己那模样,你去做赘婿,也要人要你才行啊!” “呵呵,我虽然长得不行,好歹能靠自己养家活口的,比那样的小白脸可强多了!” 这些话语,让他心思郁积,心态渐渐失调。他与林黛玉之间暗暗生出了心结。 思华年发给的俸禄丰厚,他不用再从账上支取银子了。以前因囊中羞涩,被迫对以往那些丫鬟姐姐们的求助忍心不见的,现在可以用自己赚的银子去扶助了。林黛玉送走了麝月和晴雯,那时宝玉虽然没有反对黛玉的决定,但心中不免对之怀着歉意。他拿出银子来,给她们置办了房子和地,让她们生活有些保障。 他开始与人应酬,渐渐开始在交际场上逢场作戏,尽管他仍然心中最重要的还是林妹妹。他觉得,在那些女子的呢喃软语,赞美轻笑中,他重新寻回了昔日的骄傲和尊严。 林黛玉对宝玉的举止是知道的。当雪雁愤愤不平地向她讲起时,她却是心里很平静了。她怅然若失,为了宝玉,也为了自己。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是、少年游! 林黛玉没有与宝玉吵闹,只做不知。宝玉也没有做出更出格的事来。他们仍然是一对看起来很般配的恩爱夫妻,日子越来越宽裕,两人也越来越雍容平和。在二舅舅、二舅母相续离世后,京城也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林黛玉思恋南方,宝玉也想离开这记载着荣国府兴衰,他命运沉浮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他们商量了后,就此离开京城,一番辗转后,定居在了徽州。 林黛玉终于生出了一个儿子,承继了林家的姓氏。那孩子一年年地长大了,出落得很清俊,人也很聪明伶俐。她精心教养着孩子,把自己的心愿和遗憾都寄托在他身上,一心盼着他成才。她虽然很着紧那孩子,但对他并不娇惯,要求很严格。孩子还小的时候,林黛玉就亲自教他读书,寒暑都不间断。现在,那孩子在当地一家很有名的书院里念书,休沐时才能回家。宝玉觉得孩子还小,劝说何必让他那么劳心劳神,松散一些不好么? 林黛玉不答应,只是微微摇头,笑而不语。宝玉便也一笑作罢了。随着年岁渐长,两人相处愈加和睦了,再也没有像早年一样争执。 林黛玉深深看了宝玉一眼,侧过脸来,望着远处出神。千里之外,便是京城。林黛玉慢慢回忆着往事,心中默默想着:我的孩子,你不要像我们一般,只希望你能长大成才,做你‘舅舅’一般的人,! 第99章 林家出继子番外6 薛宝钗默然许久。前些年, 她随着丈夫外放,虽是知县太太,但生活条件也是不能与以前相比的。吃食衣饰自然不如京城、金陵,住处也只能安排在县衙门里, 虽也是单独一个院子, 但也颇简陋。她打理全家的生活, 修整了房屋, 种植花木, 布置屋子, 安排衣食, 闲暇时还要操心薛家的生意, 终日不得闲。可她一点没觉得苦。 丈夫上进勤勉,政绩不错,晋升有望。她的一儿一女在他们夫妻的教养下, 也孝顺出色。一家子齐齐整整的,亲热又和睦,那日子是极有奔头的,一时的艰苦就不算什么了。昔日在大观园时,那般奢华享受, 她心中却始终隐隐不安, 婚事不定,家中境况日下,让她觉得仿佛是踏足在一座冰山上,心中飘飘荡荡地, 没有着落。她心性本沉稳安静,也是见识过富贵繁华的。思及往事,就有“心之所安即是归处”之感。 -- 第173页 环视了一圈四周, 屋子里陈设考究,窗外花木婆娑,色绿香幽,可见那日子过得精致。可是林妹妹身在其中,真地会觉得很快乐吗?林妹妹如今与宝玉看似和睦,但感情已然产生裂痕。林妹妹是个灵性善感的女子,曾那么倾心宝玉,虽然口中说得洒脱,真能看得开吗?只怕纵然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吧?薛宝钗蓦然之间,心中不自觉地涌出一句佛偈:一切皆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想起当初自己和母亲曾对于宝玉的婚事孜孜以求,薛宝钗心绪复杂,既有一种‘逃过一劫’的庆幸,又为林妹妹觉得悲凉,花团锦簇,岁月静好之后,是两心的疏离和对不能宣之于口的,对彼此的失望。 “林妹妹!”薛宝钗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轻轻地地拍了拍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惯常的安慰之词,林妹妹不需要。 林黛玉莞尔一笑:“宝姐姐,不必如此!我想,如今大家这般,已是很好的结局了。你看,”她竖起手指数道:“宝姐姐你家庭和睦,后面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我与宝玉也算安稳度日,彼此之间再如何,都有昔日的情分在,林家的香火也能延续;迎春姐姐如今也安好,以探春妹妹的手段和心气,也定会把自己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惜春妹妹在京城的大庵里出家清修了,这是她的心愿,求仁得仁。比起” 见薛宝钗不解地望着自己,林黛玉吸了口气,低声道:“宝姐姐,前不久,我做过一场梦,梦见了我们姐妹的故事。梦中的情景细致极了,仿佛是真地发生过一般。醒来后,我竟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究竟如今的日子是真,还是梦中才是真实!” 在梦中,她唯一的弟弟没了,母亲在伤痛中也跟着去了,年幼的她依然是拜别了父亲,千里迢迢地去了京城荣国府,由外祖母抚养,或许是为了‘丧母长女不娶’的顾虑,也或许是为了避祸之举,母亲和弟弟死得蹊跷,父亲在扬州巡盐御史的任上举步维艰。但那时她却是不知情的,在贾家,她的待遇胜过了三春姐妹,外祖母偏疼,上下人等对她都很不错,只是二太太比较严肃。她在贾家过得很开心,还有表哥宝玉,与她最亲密,两人在一起吃饭、玩耍,亲密无间。后来,二太太的外甥女薛宝钗也随家人也来到了贾家,但宝玉还是与她更好。 这样快乐的日子过了几年,她也慢慢长大了,和宝玉之间心意相通,暗暗生出了情愫。这当儿,父亲病重,琏二哥带着她回扬州探望。父亲已经时日无多,病榻前告诉她,自己去后,她一个孤女是难以立足的,更没法在族人窥觊之下保住偌大的财产,而林家与宗族关系也不亲密。父亲为她考虑,与外祖母说定了她与宝玉的婚事,待她出了孝,再大一些就与宝玉完婚。林家的财产,除了留下一些给宗族外,其余的都给琏二哥带回贾家,给外祖母收着,那就是她的嫁妆。 父亲死了,她随琏二哥回到了贾家。在她还在扬州的时候,元春大姐姐被册封为贵妃,贾家上下都欣喜若狂,自此就是皇亲国戚,更上一层楼了。为了迎接贵妃省亲,贾家建起了美轮美奂,极尽奢华的大观园。省亲后,众姐妹和宝玉一起入住进了大观园。她选了千竿翠竹环绕,郁郁森森的潇湘馆,和宝玉住的金碧辉煌的怡红院相邻。 姐妹们在大观园中度过了难忘的青春岁月,过了几年快活日子,也见证了贾家的渐渐没落。 她渐渐感受到了贾家上下对她态度的变化。初入荣国府时,她是位高权重的巡盐御史的独生爱女,来贾家不过是暂住,由外祖母教养。她的身份是尊贵的客人,谁对她都是尊重亲热的,很受照顾。那时她在贾家住着,与姐妹们和宝玉相伴,心情也是放松坦然的。 父亲逝后,她就是一介孤女,除了外祖母家,也无处可去。在势利的人看来,自然是落毛的凤凰,身价一落千丈了,再没有必要逢迎。世情如此,她也没太伤心。可是,让她惶然不安的是,外祖母对她与宝玉的婚事绝口不提,可父亲临终前明明告诉过她的啊! 父亲不会骗他!那么外祖母不提,是为了什么?因为见她与宝玉年纪还小,她还在孝期,怕说出此事来,大家反而见面害羞避讳?还是,还是她没了做官的父亲,因此觉着她配不上宝玉了?二太太自然更中意自己的外甥女薛宝钗,而薛家还是巨富的皇商。可是,她不是有林家大部分的财产做嫁妆吗,琏二哥从林家宗族手上争回来的,父亲明言是留给她的? 她不好去问,心里默默算了算贾家的经济账,知道贾家已经入不敷出。再算算那大观园的建造花费和时间,正是自己自扬州回来的前后,心中就若明镜一般,知道自己不能去追问林家财产的去向了。整日患得患失,思虑过甚,别人都道她多愁善感,心胸不畅,可无人能明白她无处倾诉的苦恼。或许,清楚原因的人也装作不知吧! 宝玉,就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只有他,是始终在关怀着她。她对宝玉的感情越来越深,不能自拔。宝玉,也是她唯一的出路了。她和宝玉两人心灵相通,情义甚笃,未来却是还未有着落。她只能怀着期望,一日日地无助等待。身边丫鬟紫鹃也为她忧心,帮着她试探宝玉,闹出了好大的风波。那时,所有人都知道宝玉对她的心思了,但是外祖母和二太太还是没有松口,讲出准话来。 -- 第174页 贾家越发衰败了,连她的补药都难及时供给。为了挽救经济的窘迫,探春还进行了改革,但大势之下,也是于事无补。或许就因此,外祖母最后同意了二太太提出的意见,决定让宝玉娶了宝钗,还让人瞒着自己。 从一个傻丫鬟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她如雷轰顶,整个世界都崩溃了。父母双亡,沦为孤女,现在连外祖母和宝玉都抛弃了她。她心中冰寒绝望无比,她知道自己再没有出路了。 嫁不了宝玉,嫁妆却已被贾家挪用光了。贾家会如何安置她呢?她们是不会给她选个好人家的,否则夫家得力,帮着她追讨嫁妆,该如何是好?不,其实她也许配不了什么好人家了,除了自己完全没有依仗背景外,她与宝玉一直相处亲密,没有避讳,这样的名声怕早就传出去了,哪个要论亲的人家会不膈应? 要么就胡乱许配给一个不堪的男人,远远地打发出去,生死不顾,就像迎春姐姐那么悲惨;要么,就被榨取最后一点价值,把她送去给权贵们为妾,沦为贵人的卑贱玩物。 哪一条都是死路,绝路!她骨子里的清高孤傲,让她下定了决心:质本洁来还洁去,绝不苟且偷生!她肆意地糟践自己的身体,很快本不康健的她,就香消玉散。在弥留之际,她听到了远远传来的鼓乐之声,那是宝玉在迎娶宝钗。她离世的这天,也正是宝玉的大喜之日! 她死得凄凉,但宝钗姐姐却是活得煎熬。宝钗姐姐和宝玉成婚后不久,贾家就被抄家问罪了。大厦倾覆,宝玉却在家中男丁问罪,妇孺无依无靠时,看破红尘,出家为僧,远远离开,从此再不见音讯。宝姐姐独自艰难地抚养着遗腹子长大后不久病逝,一生寂寥苦涩。 迎春姐姐被丈夫虐待致死;探春妹妹替代南安郡王女儿和亲远嫁,再不能与家人相见,生死不知;惜春妹妹出家为尼,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林黛玉缓缓道来,薛宝钗凝神听来,只觉惊心动魄,双手满是汗水。心中却无来由地觉得那好像是真地发生过的事一般。或许,她们的命运本来就是如此?花开花落,一瞬繁华!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埃。 这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林明安!在林黛玉的梦中,并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林黛玉压根没有出继的兄长!而在现实的世界中,林明安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薛宝钗浑身都轻颤起来,她忽然上前,紧紧地牵起林黛玉的手,两两相望。这一刻,她们两人心中都又冷又热,感触万千,五分庆幸,五分悲凉。两人从未有如此那般心意相通,相怜相知过。 后来,薛宝钗与林黛玉分别在寺庙里为林明安供奉了长明灯,一生为他祈福不止。 林明安,是大庆朝极传奇的人物。少年身世坎坷,青年得志,得中进士后,就一直被永嘉帝信任重用。因功绩被册封为侯爵,官至工部侍郎。林明安信奉道家,极擅长格物之术,一生发明创造无数,很多产业因此受益,甚至是因他的发明而创立起来。 他与皇弟忠顺亲王相交甚笃,两人合作,先后引入了西洋的高产作物红薯、土豆和与玉米,产量高出米麦数倍,贫瘠之地也可种植。永嘉十六年大旱,米麦绝收,农人们依靠红薯等作物度过荒年,得以活命。永嘉帝和其子德和帝念其功劳,数次欲加封其爵位和官职,均婉辞不受,只专心于研究院之职,可见其为人谨慎清醒。晚年,以年高致仕,漫游天下,以山水自娱,留下近百篇游记,描绘极为详细动人。 林明安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也颇擅经营之道,林家因此巨富。其妹郡王妃林怡安,也效法其兄,创办多项产业,在皇家女眷中独树一帜,推崇者和非议者间或有之。 林明安年岁高时,回到姑苏故土定居。后无疾而终,与其父母葬于一处,终年八十七岁。死讯传出,天下人为之哀悼,德和帝特地罢朝三日,追封其为‘安国公’,子孙可承袭五代。林明安教子有方,林家在其身后,成为大庆朝一显赫清贵世家,历久不衰。即使在大庆朝衰败之后,林家也因林明安之故,受到新朝尊重照顾。 林明安一生培养了无数格物人才,大庆朝的科学技术因他而突飞猛进,国势强盛,因与外国的贸易兴旺,开始了远洋航海的尝试。因此,后人又尊称其为现代科学的奠基人,工业革命的先驱! 第100章 出荣国府记1 一条碧清的小河, 在一座巨大的府邸里蜿蜒穿梭。河边一座倚河而建的六角木亭里,一个瘦小苍白的小男孩一动不动地趴在亭子里的栏杆上,凝视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河水正出神。他眼中充满着迷茫和不可置信的神色,细细看去, 还有一丝无助。 “琮哥儿, 琮哥儿!”随着这呼声, 一位中年妇人从远处快步走来。那妇人一身青衣的仆妇打扮, 但那衣服的质地也是绢绸, 头上插着根金簪, 鬓边缀着两朵小小的珠花, 手腕上带着一只莹润的玉镯, 看起来也颇体面。她走得有些急了,额上冒出细细汗珠。 “琮哥儿,你原来在这里, 嬷嬷到处找你呢。你病刚好,可不能吹风啊!这栏杆也不知结不结实,看不小心栽进河里,可就了不得了!”那妇人见到那男孩,连忙上前来, 口中絮絮说道。 “苏嬷嬷, 不用担心,我只是在这儿略坐一坐,透透气儿。老是呆在屋子里,闷得紧!”那男孩皱起眉毛道。 -- 第175页 “唉!”苏嬷嬷看着那男孩的样子似颇为不乐, 心中叹了口气。琮哥儿这一场病,可是厉害得紧,那日发起了高热, 当夜就烧得整个人都昏迷了过去,足足一天一夜才清醒过来。醒来时,起初人都有些懵懂了,呆呆地靠在床边,人也认不出了。她是琮哥儿的奶嬷嬷,自小就带着琮哥儿的,感情比起旁人来,自然要亲厚得多。看着琮哥儿那模样儿,她可是伤心得当场就落泪了呢。 伺候的丫鬟婆子连忙七嘴八舌地给琮哥儿详细解释起来,这么糊涂着可不行,老爷怪罪起来,大家都要糟糕呢!等琮哥儿在她们的介绍下回忆起来后,脸色发白,怏怏地躺下,赶着她们离开,道自己要休息养神,连话也少说了。这几日,大夫来看时,道已经不发烧,再安生休养几天就要好了。琮哥儿听着,脸上也不露半分喜色,浑不似往日那般活泼。 苏嬷嬷心中怜惜。前几日,苏嬷嬷正好家中有事,告了假回去,身边的丫鬟婆子照顾得就不太精心了,琮哥儿玩闹后出了一身汗,也没想起来给他换衣,就此着了凉,发起了高烧。见到琮哥儿病重,伺候的人立时慌了手脚,怕当干系,连忙报上去。老爷听了后,只痛骂了伺候的婆子一顿,命人去请太医来,余下的就吩咐太太来处置,并没有亲自来探望。 太太刑氏是破落官宦的女儿,能嫁给国公府,给袭爵的老爷为继室,也属高攀了。她这人禀性愚犟,行事并不上台面,连下人背地里都暗暗议论不屑。刑夫人自己并未生下一儿半女的,但平日里只知奉承着老爷自保,对着老爷的儿女,无论是琏二爷,琮哥儿,还是迎春姑娘,都漠然得很。被老爷吩咐了这差事后,不敢不从,只敷衍着来看了看,就立刻派人把自己找回来照看,就撒手不管了。再就是呵斥了丫鬟婆子伺候不周,乘机罚了她们一个月的月钱。好在,她临走时倒是吩咐了,只管让大夫开些好药材来,去公中支取就是。哼,总不能只让二房花费吧! 唉,琮哥儿这样大病,无论是老爷,还是太太,都是不在意的样子。综哥儿他,必是伤心了!毕竟还是个孩子,怎么会不渴望着父母疼爱呢? “琮哥儿,厨房送了晚膳过来,还热着呢,快随嬷嬷走吧。这太阳啊,就要落山了。一会儿,这水边就冷风嗖嗖的了,你刚刚转好,可不能多呆。”苏嬷嬷一边温声劝着,一边哄着琮哥儿回去。 琮哥儿一声不吭地被苏嬷嬷牵着手,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子了。那院子只是个小跨院,不算大,但种着不少花木,有些正在盛开,散发着阵阵清香,花影扶疏,颇为雅致。院子中间栽着一颗颇有年头的银杏树,满树叶子茂盛,色泽金黄,如同一把撑开的巨伞一般遮住了半个院子,灿烂耀眼,在晚风中摇曳着,极有韵味。 院子两侧是丫鬟下人住的几间小屋,琮哥儿住着正屋的两间屋子,一间是卧室,一间里面是书房,外面是起居室,布置得还说得过去。高床软枕,青纱帐幔,木制的家具简洁大方,整个屋子古色古香。 丫鬟们端来食盒,麻利地摆好了饭菜,放下了筷子、调羹。琮哥儿看了看眼前的吃食,很是精致:因他大病初愈,厨房给他送来了一碗肉沫粥,里面还夹杂着切得细细的姜丝,煮得细滑香浓;四样下饭小菜:酒酿蒸鸭子,清炒玉兰片,火腿炒青笋,还有一碗炖得嫩嫩的鸡蛋。 “琮哥儿,大夫说这几日你要清淡些,只能对付着吃了!”苏嬷嬷见他没有动,以为他是嫌弃饭菜不好,出言安慰道。 琮哥儿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苏嬷嬷见他也不要别人布菜,只自己一人安静地用餐,心中暗自夸赞道:真不愧是大家公子,这么小,就能礼仪周全,这就是圣人说的‘食不言’啊! 一会儿,她又担忧地想,琮哥儿一直在安静地吃饭,都没像往日里那般和我们说笑几句,大概是真地心情低落吧? 其实,苏嬷嬷压根没必要为‘琮哥儿’担心。因为,‘琮哥儿’只是在默默地想着:那么精致的吃食、住处,丫鬟嬷嬷伺候着,谁能想到那只是一个庶出子弟的待遇呢?而且,从他病重时其父母淡漠的表现来看,那也不是什么得宠的儿子。 但这也无所谓,反正,他们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半点没必要伤心。至少,他的生活在物质方面看来是能得到保证,这就足够幸运的了。假设一睁开眼,发现自己成了乱世中挣扎的贫民,那才是令人绝望之事!那么,现在自己想的,只怕是如何争得一口吃食,拼命地活下去吧? 如果,如果原身的父亲不叫贾赦,嫡母不姓邢,如今自己身处的地方在不是敕建的荣国府,自己来到的,不是传说中的《红楼梦》的话,大约也不算是很悲催的穿越吧! 第101章 出荣国府记2 是的, 如今的琮哥儿已不是本尊,原身在高烧昏迷中已然魂消魄散。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一个名叫李晨曦的人,来自现代社会。本来,他在原来的世界也过得还不错, 大学上的是一所历史悠久的211, 主修中文, 大学时就在网络上发表了些作品, 写得还不错, 因此还赚了些钱, 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能够自给自足, 对于古文因为喜欢, 也有钻研。 李晨曦是个务实的人,在校期间,考虑到前途和钱途, 他又积极地去学了信息技术的相关课程。这样文理皆修,早做准备,加上自己上进努力,他的发展在同龄人之间,算是比较出色的。那日, 他刚刚主持完成了一个大项目, 兴奋地和同事一起去吃饭庆祝。结果,乐极生悲,在回家的路上,却不幸出了车祸, 一辆卡车忽然失控,高速从对面冲出来,狠狠地撞上了他的车。在两车相碰发出的尖利刺耳声中, 李晨曦在恍惚的那一瞬间,眼前猛然一阵白光闪过。随即,他就失去了知觉。再睁开眼时,已经换了人间。 -- 第176页 刚刚弄明白自己穿越到几百年前,还莫名地被换了个身体,李晨曦只觉得刚刚身体被重重撞击了后,又是一道霹雳神雷在头上猛地响起,震得他半响回不过神来,自己是在昏迷中出现了幻觉吗,怎么会在自己身上发生这般离奇的事?面前的是什么人啊,古怪得紧?这是谁在和自己恶作剧?他的失常看在旁人眼中,那就是琮哥儿被烧糊涂了,这可了不得了! “琮哥儿,你怎么了?可别吓嬷嬷啊!” “这是?”李晨曦吃力地问道。 “” 等真相切切实实地摆在面前后,李晨曦欲哭无泪地默默在床上躺了一天,沮丧无比。这么可笑的事也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太奇幻了! 一天后,李晨曦努力地逼着自己爬起来。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哪怕身处困境,也能够很快地振作起精神来,化解劣势,不会轻易被击倒。这也是他能够成功的重要原因。还有,就是在自己最倒霉的时候,也始终保持着乐观的心态。不然怎么办,哭一场有用吗? 他看着自己居住的小院,自嘲着安慰自己道:这样精致的四合院,又是在帝都,放在前世,那至少也要值个亿儿八千万的,自己一辈子怕都住不起。前世,他有眼光,又努力,也只是在一线大城市早早买下了一套三居室的住宅,精心装修后,非常温馨舒适,还引来很多人的羡慕。现在,能重活一世,还过上了以往不敢想的日子,直接住进了豪宅。那可是自己赚了啊!该高兴起来啊!看来这世胎投得好,这是个极富贵人家。哪怕是个不起眼的庶子呢,也能衣食无忧地躺平了。 可为什么,自己竟然是来到了红楼梦这部书里面呢?老天,你这是在玩我啊!罢了,只能随遇而安,顺势而为,努力逆天改命了!李晨曦无奈地苦笑着,琢磨起自己的处境来。 他记得,红楼的结局是大厦倾覆后,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但贾家最后似乎又得到了赦免,兰桂齐芳,并没有惨淡到家。虽然贾赦贾珍流放,贾政丢官,但下一代中,除了管事的嫡兄贾琏被王熙凤牵连外,其他人都有惊无险,安全落地。主角贾宝玉还中了举,当然,人家随即潇洒地出家而去,跳出了红尘外。那么,作为比贾宝玉还要年幼的庶子,贾环和‘琮哥儿’—贾琮,也是安然无恙吧? 如果是这样,那还能抢救一下,到时大不了,分家出去,自己养活自己吧!李晨曦放心了一些,他对于自己的生存能力,是完全有信心的。 不,不对!李晨曦忽然心中冒出一个念头,顿时心惊胆战,红楼梦这书并未完结啊,那样的结局似乎并非是曹雪芹的原意。那应该是一场很苍凉深沉的悲剧,把所有的美好,活生生地毁灭了给人们看。经历的一切富贵繁华,喜怒哀乐,不过是幻梦一场,被深深地铭刻在通灵宝玉—补天石上,让后人为之哀悼痛惜。最后,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这才是血淋淋的残酷、冰冷的真实情形! 当时曹家的姻亲李家,据说就是红楼中甄家和巡盐御史林如海合二为一的原型,被雍正下狱问罪,抄没全部家产。女眷发卖到教坊司,李家的女儿,十二三岁未成年的女孩子,每日里要卖身养活比自己更小的姐妹,悲惨无比。 想到这里,李晨曦直想晕过去。他不敢想,如果有朝一日被发卖,甚至沦为别人的娈宠、贱奴一流,直接能承受这种侮辱和作践吗?在现代社会,至多是贫穷,无背景,还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翻身,最差的就是胸无大志,甘于平淡,只要肯干活,总不会挨饿吧?可如果在这里,他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要面对的是可以轻松碾压一切的强权。不见赫赫扬扬数十载的四大家族,在皇权的翻掌之间,就此飞灰湮灭! 该怎么办?李晨曦苦苦地思索着,之后的好几天眉头一直不能舒展 ,镇日愁肠百结 。 苏嬷嬷见状,劝说道:“琮哥儿,快别闷闷不乐的了。你既已大好了,该去给老爷太太请个安,谢谢老爷太太关心才是。” 见李晨曦没有作声,苏嬷嬷又压低了声音道:“琮哥儿,嬷嬷知道你有些委屈。但老爷太太是你父亲嫡母,若是不去,岂不是让人说你不知礼?老爷更加会不喜的了!你姨娘早逝,不依靠着老爷太太,还能指望着谁呢?快把脸上的不情不愿收起来,老爷发起火来,可没人能帮你!” “连琏二爷在老爷面前,都是战战兢兢的,动辄都会挨骂呢,也不敢露出委屈!” 苏嬷嬷担忧地警告道。 李晨曦心中冷笑一声。红楼梦中为人父亲的,仔细论起来,贾赦可算是极不堪的。能为贾琏良心尚存,说了一句公道话,就无故痛打儿子;还能为了五千两银子就卖了女儿,亲手推入火坑的,父亲做到那般的,整个书中,怕只有贾珍能与之相较的。何况,那又是一个非常贪婪好色,暴躁恣睢的老纨绔! 李晨曦满心地不屑,但人在屋檐下,暂且也得低头。他点点头,顺从地道:“知道了,苏妈妈,我这就去!” 抬步欲走,又想起一事,转头问道:“苏妈妈,我病着的时候,有哪些人来看过?” 苏嬷嬷微一迟疑:“太太来过,二姑娘,环哥儿也来看了一回。再有,二奶奶也打发屋里的丰儿来看了,送了些东西来,还道要用什么药材,要吃什么,只管去公中要。” -- 第177页 “苏妈妈,” 一旁的贴身丫鬟翠屏为琮哥儿抱不平道:“哥儿病得那样重,琏二爷、琏二奶奶也没来看一眼不说,都没让平儿姐姐来,只拿着个二等丫鬟来支应!” “快住嘴!”苏嬷嬷脸色一变,厉声道:“你这小蹄子无法无天地胡说,给二奶奶听见了,还道是琮哥儿对自己亲哥哥嫂子心怀怨愤呢?你要给哥儿惹祸么?” “琮哥儿,奴婢都是为哥儿报不平啊!”翠屏转向李晨曦,很无辜地道。她知道琮哥儿对阖家上下特别宝贝着宝二爷看不顺眼,尤其听着大房上下抱怨着琏二奶奶胳膊肘儿往外拐,半点不照顾自己人,心中早有些愤愤不平。自己的待遇可与宝二爷差得太远了,因此平日里琮二爷和环三爷交好,没少在一处发牢骚。如今,再听着这话,如何会不生气呢? “我知道了。”李晨曦淡淡地道。他又不是贾琮那幼稚小子,哪能看不出来那翠屏是在暗搓搓地挑唆呢?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红楼梦里的丫鬟没几个是省油的灯,想不到自己身边的那小丫鬟也是人小胆大! “不过,二哥哥在府外办事,二嫂子管家繁忙,抽不出空来,也没什么的,我不过是一场小病而已!”李晨曦提高了声音道:“再说了,二嫂子不是叫人来送了东西么?翠屏,以后可别乱说了!” 在这屋子里,说不得就有人为了巴结王熙凤,等着去告密的呢!李晨曦哪里肯做这样的蠢事儿?贾家就算最后结局不好,那也是以后的事。但在这之前,他与贾家那些当权的人,是根本不能对着干的,那也太愚蠢了! “是。”翠屏神色愕然,愣住一下,而后低下头来答应道。 苏嬷嬷携着李晨曦的手,往贾赦的院子里去。她觉着今天的琮哥儿比起往日来懂事多了,不由地欣慰起来。 “琮哥儿,你做得很对!”路上,苏嬷嬷夸奖道:“别听翠屏那小蹄拨蹿,哼,她懂什么,只知道在主子面前拱火挑事,唯恐天下不乱的!” “苏嬷嬷,我似乎记得,翠屏的母亲是在太太院子里伺候的,是不是?”李晨曦似不经意地问道。 “是啊,要不然,翠屏那丫头毛里毛糙的,又不太沉稳,也不能被挑进来,在哥儿身边伺候了。那家生子里,没个差事的人还多着呢,也轮不到她!”苏嬷嬷不以为然地道。她觉着翠屏也拿着二等丫鬟的份例,可比起旁的丫鬟来,就差了些。若不是她照应得不细致,琮哥儿也不会大病一场了。只看那跟着林姑娘的紫鹃,那是何等尽心!林姑娘的身体还那般娇弱呢,还不是伺候得好好的。这当儿,这小蹄子却说这样的话来,推开自己的责任,真是可恶! “琮哥儿,翠屏那丫头,说这话的意思”苏嬷嬷觉得自己有必要给琮哥儿开解一番,别让他蒙在鼓里。 李晨曦静静地听完,又一笑:“苏嬷嬷,太太也不喜欢琏二嫂子吧?” “是啊。”苏嬷嬷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琮哥儿,太太那性子,对哪个儿女都不上心的。琏二奶奶与她,也不过是个面子情。她是二太太的内侄女,王家的女儿,出身尊贵,琏二爷又不是太太亲生的,难免对着太太怠慢了些!” “那太太定然是不满意的了!” 李晨曦淡淡地道:“不过,琏二嫂子握着管家权呢,家世好,又得老太太宠爱,太太拿着她也是无法的了。” “可不是么?”苏嬷嬷点头附和道,忽然回过味来:“琮哥儿,你是说?” “说不准。”李晨曦道:“或许翠屏只是自己口舌不谨慎,随便抱怨。也或许,是得了太太的吩咐,挑唆着我出头闹一闹。不过,无论哪种,都对我没好处就是了。我如果和琏二嫂子对上,她只略动动手,我就有现吃不了,说不出的苦头。” 苏嬷嬷愣了半响:“想不到竟然有这样的内情?”她着急道:“琮哥儿,既然如此,那小蹄子留在身边,可是个祸患!” “嬷嬷,不急!”李晨曦摇头道:“我不听她的话,就没关系。若是琏二嫂子知道了这一出,自然会有说法的。” “琮哥儿的主意好!”苏嬷嬷望着李晨曦,点头赞成。琮哥儿病了一场,人倒是开了窍了,灵气了不少,不像平日里懵懂着,只知道玩乐。奶嬷嬷们若是带大的哥儿有出息,也会跟着沾光不少。苏嬷嬷喜滋滋地想着,琮哥儿好了,她也就好了。和宝二爷的李嬷嬷自然不能比,和琏二爷的嬷嬷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但日后,她比起环哥儿的奶嬷嬷来,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102章 出荣国府记3 李晨曦来到贾赦院中时, 刑夫人正坐在贾赦下首的椅子上,在和丈夫说着家务事,满面堆着笑,和声细语的, 贾赦倒是爱理不理的, 脸上透着几分不耐烦。 李晨曦迅速地看了两人一眼, 这对夫妻人至中年, 衣着华贵, 打扮得体面讲究, 却没有雍容平和之感, 莫名地流露出一种俗气和戾气。两人不知是生性使然, 还是做夫妻久了,神情都非常相似,面相显得颇为刻薄, 刑夫人对着贾赦时,不自觉地露出谄媚之色,但转眼看着李晨曦走进屋子时,就隐隐地带上了几分鄙夷不屑。贾赦的三个孩子中,她最看不上的, 就是这个出身最低, 不上台面的庶子。贾赦年轻时应该长得不错,但多年贪恋酒色的荒诞生活,让他面目全非,此刻出现在李晨曦面前的, 就是一个身形臃肿,双目浑浊淫邪的糟老头子。 -- 第178页 嘿,无怪乎鸳鸯宁死也不愿给贾赦当妾。就这付尊容人品, 我要是鸳鸯,绝对也看不上啊!李晨曦心中嘀咕着,只好捏着鼻子,屈膝给贾赦和邢夫人请安,谁叫现在这‘琮哥儿’是人家的儿子呢? 贾赦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中的一件古董,对着李晨曦粗粗地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的病可大好了么?” “已经好了,多谢老爷太太操劳了。今日来给老爷太太请安,就是请老爷太太放心!”李晨曦努力地做出感激的表情,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幸好,这里大家通用的称呼是老爷太太,不然父亲母亲的,对着这对夫妻,他还真有些叫不出口来。 贾赦见李晨曦态度恭顺,心中满意,觉着这个儿子倒颇懂得好歹,脸色因此和缓了许多,倒也破例安慰了几句话。 邢夫人坐在一旁,顺着贾赦的话,插嘴问苏嬷嬷道:“琮哥儿这次病得可是不轻,你们可得好生伺候着。对了,琮哥儿病了后,哪些人来探望过他呢?药材补品什么的,公中送没送来,没人克扣吧?” 苏嬷嬷心中一跳,连忙赔笑道:“太太,琮哥儿生病都是因为我告了假,丫鬟们不沉稳老练的缘故。如今,我回来了,自然会精心照看着琮哥儿,也教导着小丫头怎么伺候好主子。” 邢夫人见苏嬷嬷不岔开话题提别的,眉毛一皱,并不满意,正要再开口说话。 “太太放心,二嫂子命人给我送了上好的药材来,还有补品,每日里苏嬷嬷都熬了给我吃呢。”李晨曦在一旁接口道:“二姐姐和环哥儿都来看过我的,等会儿我就上门道谢去!” “哦,环哥儿也来看了你?”邢夫人啧啧了两声:“怎么你琏二哥哥,琏二嫂子都没来看望么?那可是嫡亲的哥嫂啊,不会还不如一个隔房的兄弟上心吧?” “老爷,上次宝玉季节交替时,略受了些风寒,凤姐儿可是一天跑了两趟探视,殷勤得很呐!” 贾赦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冷哼了一声。 “太太,我病的时候,听说姑苏的林姑父病重,琏二哥哥要带着林家表妹去扬州探病呢,他和二嫂子要打点行李、土议,安排行程,正是忙乱的时候,抽不出空来,也没什么的。再说,我的病来得快,好得也快,就是他们探望,也来不及了。”李晨曦大方地解释道。 贾赦听了,脸色好看了些,点点头,赞许道:“你这般想很好,可见是个有规矩,懂礼的!嗯,切莫和那不识尊卑长幼的人学!”又命小厮拿了几样东西赏赐给他。 邢夫人不甘心地还要说话,贾赦朝她瞪了瞪眼,她立刻就闭上嘴,不敢出声了。 李晨曦刚刚出院门,就听到贾赦毫不避讳,含怒发作邢夫人:“邢氏,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想挑唆着他们兄弟不合,还是打老爷我的脸?” “哎呀,老爷,妾身哪里会这般想到啊!妾身自然指望他们兄弟和睦呢!” 邢夫人连忙惶恐地连声解释,那声音里完全没有底气。李晨曦讽刺地挑起嘴角,心中冷冷一笑。何其愚蠢啊,邢氏你以为在贾赦这么说贾琏王熙凤,贾赦就会如你所愿地发作他们二人了吗?只看那贾琮病重,贾赦都没有亲自来探望,就可知那个儿子在他心中是何等的地位了。那么,贾琏夫妻关不关心这个庶弟,其实他也不会多在意,原本他就是一个儿女亲情上凉薄的人。只是,他还是重视嫡庶长幼之别的,被弟弟贾政僭越,压在头上,他心中岂不恼怒?无奈被贾母用孝道压制着,又没有得力的姻亲做靠山,前妻的娘家已经衰败,而且也和贾家断绝了关系,自己也没觅得个一官半职的,只能忍着这口气,但心中必定是耿耿不能释怀的! 所以,贾赦绝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效法贾政,乱了尊卑上下的!他的心病和忌讳,别人应该小心翼翼地别去触及才是,邢夫人却偏偏不知趣地去触这个霉头!而且,还想挑拨着贾琮去打先锋。若是年少气盛的原身不忿闹起来,不说责骂,一顿痛打怕都免不了,还会因此被贾赦厌弃,贾琏和王熙凤更会警惕针对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子,将何以立身? 邢夫人也不一定没想到这一层,但她也根本不在乎贾琮的处境,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她也是个可怜人。但是,李晨曦对这个又蠢又自私的女人,再生不出同情之意。在自己心中准备与之打好关系,或可引为助力,或是自己有能力也可扶助一把的名单上,就此划去了邢夫人的名字。这是无价值的人,不必在意,删除! 接下来,李晨曦又去了贾环和迎春处,专门道谢招呼一回。 贾环的年龄贾琮略小,又与贾琮处境差不多,两人同病相怜,平日里很玩得来。贾琮生病时,贾环也去看了两次。此刻一个人正闷着无聊,见李晨曦来了,很是高兴,凑上去与他叽叽喳喳地说这说那。 贾环是与赵姨娘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因是两人住着,比起贾琮的院子,要大了不少。李晨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屋子里花团锦簇,热闹又繁杂,带着一股人间烟火气。家具摆设还颇过得去,看起来赵姨娘很得贾政的宠爱,或者是二房的日子确实比大房里过得好。 赵姨娘见李晨曦专程来道谢,也挺高兴,觉着贾琮挺尊重他们娘俩的,她满面笑容,一边命小丫头给李晨曦拿果子吃,一边絮絮地和他说着话。 -- 第179页 贾环拉着李晨曦去院子里玩耍。他也是庶子,按规矩是该独自居住,就像贾琮一样。他与赵姨娘住在一起,虽是生活上得到了照顾,但赵姨娘的眼界修养着实不高,贾环耳薰目染之下,虽然年幼,但套用原著中一句话,就是:形容猥琐,举止粗陋。原身比起他来,形貌还要好一些,只是性情孤僻,不敢现于人前,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也因为如此,不像贾环那般惹人厌烦,反而令人印象深刻,李晨曦替了原主的身体,一时间未必都能与原先完全一样,但贾家的主子们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李晨曦与这个小屁孩没什么好聊的,敷衍着说了一会话,就要告辞,道要去找迎春道谢。 “琮哥儿,二姐姐也去看你了?”贾环听了有些羡慕。忽然又情绪低落起来,恨恨地道:“若是我病了,三姐姐可不会来探望我的!哼,还是亲姐姐呢,对我一点儿都不好!” “你又没生病,怎么知道呢?”李晨曦无奈地哄着贾环。 “怎么不知道?”贾环反驳道:“她就是整日里上赶着巴结太太和宝玉,对着我和姨娘都是冷淡淡的,恨不能和我们撇清开来才好!” “唉!”李晨曦叹了口气。想不到才来此地,就不能消停。内宅之中,处处都是刀光剑影的,真是烦死了!争什么争啊,再过些年,大家都逃不开抄家败落的结局!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苏嬷嬷一路把李晨曦带到迎春院中,李晨曦跟在苏嬷嬷后面,装作大病后力气不足的样子。没办法,他不认识路啊! 贾家对姑娘们颇为娇养,且三春的待遇都是一样,不分嫡庶。贾环还羡慕探春的衣食住行处处都比自己好,可李晨曦却知道,这是贾家男人不成器,需要利用姑娘的婚配来获得利益,支撑家族,因此才会厚待姑娘们,和扬州瘦马一个性质。贾家的姑娘们的结局可没一个能算好的。命运馈赠的礼物,暗中都标明了价格。 而贾家姑娘中,遭遇最不堪的就是贾迎春。知晓一切,上帝视角的李晨曦带着几分怜悯,看着眼前的女孩子。虽然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但迎春已经出落得非常温柔秀丽,举止娴雅,尽管不是特别惊艳,但看着就让人觉着很舒服,很亲和。 李晨曦暗暗为迎春觉得惋惜,他上前感谢这个姐姐在他生病时来探望的情义,苏嬷嬷也在一旁满口称赞二小姐心地纯善,友爱弟弟。 贾迎春有些手足无措,她在姐妹中,向来是最不出众的一个,极少得到旁人专门的夸赞。她羞怯地辞谢了几句,不敢当这夸赞。 李晨曦见贾迎春对着贾琮这个庶弟,都摆不出姐姐的架势来,暗自摇摇头。他忽然想到一事,他对于古代的诗文经典什么的,还算熟悉,因为是中文系毕业生嘛。但麻烦的是,这里用的是繁体字,很多他是不认识的。还有,这贾家里的人物典故,这世界的行事规矩,他未必了解。若是和下人打听吧,一则不合规矩,贾家下人们一贯多嘴多舌的,也容易露陷。可贾迎春,就是一个现成极好的请教对象。她不算敏锐,也沉默寡言的,不爱传话,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套问她的话。 于是,李晨曦就以自己准备去读书,想先跟着二姐姐认些字,熟悉上学的规矩为由,要来向二姐姐请教。贾迎春不善拒绝别人,对李晨曦对她的肯定也有些兴奋,于是就欣然答应了下来。 王熙凤管着贾家,大权在握,多少奴仆都想在她面前献个好,贾家的规矩又松散得紧,处处都像个漏斗一般,哪里有什么秘密可言。没过一两天,贾琮与翠屏的言语,和贾赦院子发生的那幕情形,就被人一五一十地传到了王熙凤的耳中。 第103章 出荣国府记4 “真是不上台面的破落户啊, 整日里无事生非的,变着法儿作耗!”王熙凤看着周围没人,狠狠啐了一口,然后闲闲地倚在坑边的锦缎靠枕上, 对着平儿讥讽道。 “听着大老爷院里的春岚说, 大老爷不但没听大太太的谗言, 还把她大骂了一顿。”平儿接口道:“可见公道还在人心, 奶奶为贾家的操劳大家还是看在眼中的。” “公道在人心, 指望着他们念着我的好, 呵呵!”王熙凤冷冷一晒, 撇了撇嘴, 心中道,大老爷不过是怕得罪王家,不敢发作罢了。 “不过么, 我倒是没想到,琮哥儿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和咱们走得也不算近,想不到却是个明白事理的,能记着别人对他的好处。大太太那般当面挑唆, 他也不肯胡乱说话, 不然传出去,奶奶的名声也不好听。”平儿称赞贾琮道。王熙凤身为管家奶奶,却对病重的小叔子敷衍了事,自己都没去看上一回, 无论在职责,还是情理方面,也是有些理亏的。尤其对比着上次宝玉生了一场小病, 她殷勤上门探望了两三回,就越发显得刺眼,难免会招人议论。 若是琮哥儿借着这话头儿闹起来,自己确实是面上无光,虽然他也应当不敢这么做才是。王熙凤因此对贾琮的安分知趣很是满意,想着倒是可以额外看顾他几分,吩咐平儿准备些东西,等过两天送去给他。 接着又想起邢夫人对自己暗戳戳地算计,心中免不了怒气难平。对着自己名分上的婆母,王熙凤一时也无法出手,可那听了邢夫人吩咐,出面挑拨贾琮的丫鬟翠屏,却是不能放过了!她冷笑一声,那可是自己找死呢!正巧,她可以拿着她做幌子来杀鸡骇猴,给旁的心术不正的奴才醒一醒脑子吧! -- 第180页 过了两日,王熙凤亲自带着平儿,拿了一大包补品和好玩的物事来探望贾琮(即李晨曦,未免混淆,下文都称之为贾琮),和颜悦色地和他说了半日话,嘘寒问暖,体贴入微。贾琮见那王熙凤果然不愧是十二金钗中的出彩人物,不但‘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相貌华贵美丽,说起话来,也是极善机变的,对着自己满口的‘琮弟’、‘琮弟’地叫着,怨怪着自己这个嫂子太忙,以致于忽略了琮弟,琮弟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琮弟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差人来告诉我!’ ‘嫂子送了上好的补品来,叫苏嬷嬷每日里熬给你吃,好生补一补!’ 语气又热情又亲切,任谁见着,都说不出错处来,真正是个关爱小叔子的好嫂子! 贾琮也笑容灿烂地与王熙凤说话,不就是演戏嘛,谁还不是个影帝?这么嫂友叔恭了半日,王熙凤终于表露出了她的真正目的。 “琮弟,你这次生病,可是糟了大罪。你身边的下人是怎么伺候主子的?”王熙凤凌厉的目光扫视了一番周围的丫鬟婆子,众人被她的威势震慑,连忙低下头,大气儿都不敢出。 贾琮见状,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但他也不准备多做什么。他与那翠屏也只是初初相识,这倒不重要,古人有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若是翠屏也像苏嬷嬷一般对他忠诚,他也会尽自己所能来护住她的。只是翠屏在出面挑唆时,可半点没为自己的主子考虑过,而原身对她一向还很不错。一想到这些,贾琮的心就刚硬了起来。能力不足可以慢慢培养,不忠心的人留在身边,那可能造成的后果他是不能承受的 “二嫂子,没事的,都是我自己只顾着玩耍出了一身汗,被风吹了,受了些寒气。如今已经大好了。”贾琮不动声色地道。 “她们的职责就是要照顾你的,出了汗,难道不知道及时给你洗澡换衣,喝碗姜汤么?”王熙凤反驳道:“苏嬷嬷当时若在,必会把你照顾得妥妥当当的,那就不会生这场病!你身边丫鬟婆子嫂子也是按着例给配的,一个也不少,怎么这么些人,就没能伺候好一个主子?” “你身边的大丫头是谁?”王熙凤冷哼一声, “是奴婢翠屏。”翠屏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站出来。 王熙凤不言不语地盯着她看了半日,才慢慢地道:“翠屏,你到了琮哥儿身边没多久,就升做了二等大丫鬟,每月拿一吊月钱,差事又轻松,却没照顾好琮哥儿,可见何等不尽心!既如此,你就随了我去,在我院子里来,也学学如何做事,才能伺候好主子,最要紧的是对主子要忠心!” 翠屏惊惶地抬起头,正对上王熙凤一脸的讥讽笑意,她又赶忙又满怀希望地看向贾琮,见他脸色不变,也未出声阻止,心中就是一跳,知道了其中的缘故,浑身哆嗦了起来,终于颓然地答应道:“是,奴婢遵命。” “琮弟,嫂子调走了翠屏,自然会再选那又踏实又本分的好丫鬟来给你补上的。”王熙凤又转身对着贾琮笑道。 贾琮点头答应了,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翠屏当初听命于邢夫人,算计自己和王熙凤时,就应当想到这个后果。他也不想留一个对自己有异心的人在身边,他不是贾宝玉,没那么怜香惜玉。他的规则其实很简单,很朴素,无非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罢了! 王熙凤以伺候贾琮不周的缘故,调走了翠屏,对于想着抹黑她一把的邢夫人,就不啻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自己脸上。但明面上,邢夫人也难以宣之于口来,只有把怨气憋在心里,气闷难当。有心把贾琮叫来说落一顿吧,他一脸不明白地问道:“翠屏是去二嫂子那里学习怎么做事啊,那有什么不好吗?” 邢夫人更是气得不行,算了,自己何必和这个蠢笨的家伙废口舌呢? “好了,请完安了,你就回去吧!安生点儿,别再像活猴儿一般地淘气,带累了旁人!”邢夫人冷着脸道。 贾琮恭恭敬敬地答应着退下,礼节丝毫不差,但心中厌烦无比,摆脱这群人的心思更加急迫。 贾琮跟着贾迎春学了几个月,把那繁体字认了个七七八八的了。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在贾家最熟悉的人,就是迎春了,有好感的,也只有迎春一人。贾赦夫妻就不说了,王熙凤虽然对他表现出了友善之意,但她的言行之中,总透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 他心中了然,以王熙凤的敏锐机变,若是想把这心思掩饰起来,那是轻而易举的,只不过,她懒得为之罢了。既如此,王熙凤再如何光彩照人,有魅力,贾琮心中也对她无法对她生出亲近之意,他这人外圆内方,骨子里却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可以跪着做事,但一定要站着做人! 至于其他的人,如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等等,贾琮还并未见到。贾母不待见庶出的孙子们,贾环和贾琮平日里都没什么机会去请安的,这些贾家云端上的人物,他并无接触,自然谈不上喜恶。知道抄家的刀就架在头上,他也没心思理会不相干的人。 迎春虽然生性平淡,但对这个年幼的弟弟还是温柔耐心的,贾琮披着原身的壳子,心智却是个成年人,行事自然周全。他知道礼尚往来的道理,不时让苏嬷嬷去外面买些东西来送给迎春,譬如京城里哪家老铺子里出名的吃食啦,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泥垛的风炉儿等好玩的物事,皆朴而不俗,直而不拙,迎春见了爱不释手,又惊又喜,从来没人特地送她精心准备的礼物,她也从来没从长辈处得到过额外的赏赐,因此有些忐忑,不知该不该接受。 -- 第181页 贾琮见了迎春的模样,叹了口气,暗暗为之心酸。这些物事看着精巧,其实真不值什么钱。但如今自己手上银钱也不充裕,只能送得起这样的东西,却让迎春欢欣不已,可见那姑娘在家中被忽略到何等程度。若是我以后有能力了,会尽力帮助你,改变你书中的命运吧!贾琮默默地想着。 这几个月,贾琮压抑着内心对贾赦的反感,隔个三五日就跑去给他请安,各种套近乎。贾赦再如何凉薄,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对这个恭敬又孝顺他的庶子,还是给了几个笑脸,态度亲近了些。 贾琮乘机提出要去读书的要求。他细细地盘算过了,若是贾府将来倾覆,像贾环贾琮这样的年幼庶子,又从来没有任何恶行的,朝廷对他们,应该没有像对贾琏、贾宝玉那么在意,或许会对他们宽松些。那时,如果能有个功名傍身,至少可以拿来冲抵一下,剥夺了功名以做处罚,那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如果贾家没落到那么凄惨的田地呢,能得个功名,也是有利无害的好事儿。所以贾琮决定,无论如何,先得争取个功名,哪怕只是个秀才,那也是极好的,起码就不是白身了! 贾赦起先还不以为然,口口声声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总能混个官职,不愁前途的,做什么要在这么小的年龄就闹着去上学,你莫不是闲着没事,变着法子想去淘气?安生呆在家中吧! 贾琮就心中呵呵了,暗骂贾赦真是昏聩糊涂,死鸭子嘴硬!做官是那么容易的么,那怎么没见你出仕呢,顶着个空头爵位在家中盘弄古董,混吃等死?连贾琏、贾蓉这两个荣国府、宁国府未来袭爵的人,都只是花银子托人地去捐官,那也并非实职,只有个品级而已,算不上真正的官员。 他自然不能这么说,不然贾赦会打死他,只好赔着2笑表示,自己是想着好好读书,日后为老爷争气。全家上下都说宝二哥有才学,像政二叔一般,是个读书种子,自己却有些不服。其实,老爷才是个真正风雅的人,精通金石之术,只是贵为承爵之人,不屑与读书人争前途罢了。但儿子却是知道上下尊卑,不敢与琏二哥相争的,就想着自己努力,考出个功名来,也是给那些势利小人们看看 这番话触动了贾赦的心思,他心中早就不忿贾母和贾家上下追捧贾政,觉着他这弟弟整日里以读书人自居,也没见他做出什么学问来,自己好歹还精通古董这门专长呢! 他心念一动,琮哥儿自从大病一场后,倒似乎开了些窍,行事周全,举止也不似往日那么不上台面了。既然他一心求学,那也不是坏事,若是万一运气到了,考出个功名来,也可以打打二房的脸,扬眉吐气了,他那二弟连个秀才也不是呢! 想到此处,贾赦捻须微笑,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命人传话给王熙凤,让她安排贾琮去贾家族学上学。 王熙凤有些出乎意外,家中宝玉和贾环、贾兰还尚未正式上学呢,怎么贾琮就争了个先,还越过了宝玉去,怕老太太和太太知道后不高兴。但转念一想,贾赦的吩咐毕竟也不好违拗,贾琮这样的小冻猫儿会有什么心思读书,怕是一时兴起,哄着贾赦高兴的。等他兴头儿过去了,怕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现在无非是多些束脩和族学里的花费罢了,没什么妨碍的。再念及前些日子,贾琮颇为识趣,嗯,那就给他些好处,以做回报吧。 于是,经过仔细谋划,贾琮终于去了族学读书,开始了求学之路。 第104章 出荣国府记5 贾家的族学, 是贾家初兴时,贾家的先祖担心族中子弟有家贫者不能请老师求学,因此设立的学堂。凡贾家族中子弟,均可以在此免费读书。学堂不仅不收学费, 还给学生提供笔墨纸张, 茶水饭食, 学堂的开销花费由族中有官爵之人按照俸禄多寡来分摊。具体地说, 就是由宁国府和荣国府来出这笔钱。 贾家先祖当日的殷殷期望, 就是想给族中子弟创造良好条件, 让他们不为俗事所累, 刻苦攻读, 考上功名,光宗耀祖。不能不说,他们的初衷是极好的, 也有远见,虽是以军功起家,但明白天下太平了后,武勋们的地位下降是必然之事,早早地就想着要转型。在古代, 读书的花费可是很大的, 一般人是上不起学的,贾家先祖却舍得这样常年的投资。 只是,贾家的后代注定要辜负了先祖的苦心了。如今掌管者贾家族学的是贾代儒,他是‘代’字辈的大长辈, 贾代化、贾代善的庶弟,年青时中过秀才,但其后就再没考中举人, 虽是一生读书,但人们认为他学问只是‘中平’而已。贾琮心中对此也觉得有些失望,盼望能有更好的老师可求教,但他年纪尚幼,贾赦哪里会肯为他寻访名师,命人准备了一封礼物,送他去族学就是额外的恩典了。 也罢,贾琮安慰自己道,现在他只是打基础的阶段,贾家族学也应该够用了。说起来,他也不是真正的稚童,他也有国学基础的,但需要有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来遮掩。至于以后,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吧! 苏嬷嬷的小儿子齐平安被派做长随,跟着贾琮来上学。贾琮被他带着同坐在一匹小马上,驾马跑了片刻,就到了族学。贾琮先要去拜望掌塾的贾代儒,公中已经给他备下了贽见礼。贾琮是荣国府主枝的子弟,来族学本是天经地义之事,那礼品不过是常例,走个过场而已。但贾琮打听到贾代儒独子夫妇早逝,俩老夫妻抚养着一个孙子贾瑞,家里并不很宽裕,于是整理了自己的私房,取了这次王熙凤这次命人送来的党参、黄芪等滋补药材,包了一包,私下给添补上。 -- 第182页 贾代儒是当今之老儒,少年时自付学问不错,欲从科甲出身,却因种种原因,不能得偿心愿。中年时独子早亡,媳妇也跟着去了,他与老妻两人抚养着孙子贾瑞,虽管教严厉,对之寄予厚望,但贾瑞却是轻浮无才,似乎并不能有大出息,光大门楣。贾代儒委实心灰意冷。对着学堂之事,也不如何上心,不过图了学堂的事务轻松,能额外得一份俸禄贴补家用罢了。 贾琮对着贾代儒行了拜师礼,奉上准备好的贽见礼。贾代儒因他是主枝子弟,也不怠慢。勉励嘱咐了几句,正要引着他往课堂方向去,只见贾琮又拿出一个布包,道这是他自己的小小心意。见太爷年纪大了,教授学生辛苦,特送来给太爷滋补身体的。太爷千万收下,否则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云云。 “琮哥儿,你这是哪里来的?”贾代儒不解地打开布包,见其中都是些好药材,贾琮一个庶子如何能得到,连忙追问道。 “太爷,学生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因此二嫂子给送了些药材来。如今学生已经大好,学生年青不需要滋补,这些东西正好孝敬太爷!”贾琮乖巧地回答。贾代儒未必贪图这些东西,但定然会对自己的恭敬很受用。他迫切需要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也不是妄图从贾代儒那里得到什么,只希望他能尽些心,不为难就足够了,如果有需要时再帮上一把就更好了。 贾代儒有些触动,他虽掌着族学,但也知道自己只是个落魄秀才,在族中地位并不高,主枝的老爷少爷们见着他,口中尊称一声‘儒太爷’其实心中是看不上他的。他本以为贾赦这人骄横淫逸的,儿子只怕也肖似其父,不想贾琮却如此谦和知礼。再想一想贾琮的身份,他更加感叹,庶子的苦楚和不易,他是感同身受的。顿时,贾代儒对贾琮生出了几分好感,还有同病相怜之意。 “琮哥儿,在学堂里要好生念书,有不明白之处,只管来问太爷!”贾代儒温声对贾琮道。 “是,还要请太爷多多指教!”贾琮连忙说。 贾代儒满意地点点头,亲自领着贾琮向着课堂去了,贾琮自此开始了他的家塾生涯。 贾琮自此每日里上学,从四书开始学起。上午是读书,讲书。每篇文章都要读上一二十遍,然后贾代儒给学生们讲解论述。其实贾琮几遍就背下来了,但却要跟着重复,每当不耐烦的时候,脑子里就立刻响起抄家警告,顿时就安静下来了。他再拿着康熙皇帝一篇文章要读一百二十遍的例子来鼓励自己,人家一个皇帝都能那么苦逼地学习,你这算什么呀!嗯,被安慰住了,心态平衡了。 听讲书时,贾琮惊奇地发现,贾代儒的学问其实还挺扎实的,至少这经义方面,他讲得就不错,贾琮好歹也是中文系毕业的,识货。那他一生连举人也没考上,不知是否是不善于考试的缘故?贾琮觉得,跟着贾代儒好好学习,至少在中秀才之前,是还够用的。 中午,族学里还供应一顿茶饭,三菜一汤,有荤有素,还算丰盛。贾琮吃得就挺香的。贾代儒暗中观察着,他知道学堂的伙食虽还说得过去,但比起荣国府来说,就要差了几等,他原先也是在荣国府生活过的,岂能不知道府中生活的豪奢讲究?看来,这孩子还是个能耐得贫,守得富的,在下一代子孙中,只这份心性就是很难得的。只是可惜啊,他是庶子,贾代儒想起往日的艰难,心中轻轻一叹。 下午,就是学生们做功课,练字的时间了。贾代儒年老乏力,一整日的讲课是支撑不下来,他留下功课后,就由其独孙贾瑞看着学生们完成,再负责维持课堂的秩序,其中也有贾代儒约束着贾瑞不得外出游荡的用意。 贾代儒一离开,学生们立刻就喧哗放松起来。有的凑在一起玩笑,有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或翻看闲书,或趴在桌上睡觉,或借口出恭,去外面小花园里玩耍擦,那两个俊俏的男生几时双双去了屋外,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耳鬓撕磨的样子,着实是太亲密了些! 想不到古人竟然能如此开化?贾琮想起书中贾宝玉和秦钟、淇官的关系,顿时打了个寒战,装作不知其意的样子,茫然地望了他们一眼,就低下头来,认真地练自己的字。他原本学的是柳体字,欣赏其匀衡瘦硬,骨力遒劲,对此间兴起的馆阁体并不太喜欢,无奈馆阁体逐渐成为官场应考通用的字体,他也只好练起来,但是柳体他也不会丢下,自己私下里写字都用柳体,这是他内心的坚持。 贾赦年轻时也是个英俊男人,贾琮的母亲是买来的婢女,若不美貌,也不会被贾赦看上,综合了二人基因的贾琮长相也很不差,特别是脸上的自卑畏缩之色一去,更显出清俊。再加上他毕竟有个贾家主枝少爷的身份,族学中也有人对他生出了窥觊之心,想着他年幼,必定好哄上手。 无奈凭他们如何语言撩拨,贾琮只是一脸茫然之色,半点不开窍的样子,还疑惑地问对方是什么意思,他不懂啊!不过没事,老爷和儒太爷必定是懂的,我去问问啊! 这话把心怀不轨的人吓了个半死,儒太爷也就罢了,那赦老爷听见了,还不打死自己,自己一个借读的,也不看看是什么家世,也敢欺负到贾家少爷的头上?不过,那贾琮也着实是个奇葩,真不像赦老爷的儿子,对着这些声色勾当,竟然懵懂得紧,每日里读书练字,比他们都勤奋十倍。罢了,罢了,这样的怪胎,还是不要招惹吧,也招惹不起! -- 第183页 于是,贾琮的世界清净了,他每日里发奋读书,在这学堂里竟然成了一股清流。贾代儒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默默赞叹。他原来教学懈怠,也有一半原因是知道这里的学生是无心向学的,不过是被长辈逼着来学堂罢了,再有的,就是贪图学堂里免费的茶饭笔墨,来此混日子,也好省下家里的嚼用。学生这样惫赖,那他为什么不偷偷懒,你好我也好,只要自己按月有俸禄拿就行。 此刻,见到贾琮如此,贾代儒倒是起了爱才之心,贾琮又一直对他有礼恭敬,他因此对他另眼看待,特别为其指导学问。接触之下,贾代儒发现贾琮竟是聪颖非常,不但背书很快,记忆力极好,经义文章,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见解也独到,说出的话语,远超他这个年龄的孩子的见识,也不像他们一样稚嫩。 唉,这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庶子的日子不好过啊!贾代儒对贾琮起了同情之心,于是遇着贾赦,就会夸奖贾琮聪明上进,让贾赦也对贾琮和蔼了几分,还赏赐了他些东西。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贾琮努力学习之余,有时也暗暗发愁,科举之事,既要凭实力,也要看运气,历史上不也有许多有才有名的人折戟其中,正所谓: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若是考不上功名,那也要先想好一条退路啊。简单地说,就是准备好钱、房子等财物,还有忠心靠谱的人,保证日后能过日子,由奢入俭难啊!再说,万一贾家到时一败涂地,自己也被发卖了,也要有人为自己赎身不是?就像巧姐若不是王熙凤救济过刘姥姥,也不能逃出生天啊! 第105章 出荣国府记6 贾琮琢磨着要开始攒钱了。他先计算了一下自己的财产和收入。贾家的姑娘和哥儿们不分嫡庶, 明面上一个月的月钱是二两银子,这样贾琮一年固定的月钱就是二十四两。现在他上了族学,公中还要另外再发给他吃点心、茶水的补贴一年八两银子,加起来就是三十二两。过年时, 从贾母到贾赦、刑夫人会给他一份压岁钱, 一般是一对金银锞子, 还有过生日时长辈按例的赏赐。这样七七八八加起来, 贾琮一年的收入能有个五十两银子的样子。 这笔收入看起来是不少了, 记得书中刘姥姥曾经感叹过贾家的豪奢气派, 一次小宴席要花费二十几两银子, 够他们庄户人家过一年的。可问题是, 贾琮他不是在乡下过活啊,在荣国府里不可能不花费啊! 虽然一应衣食供给都是公中的,他可以不讲究吃穿, 给他的也大致过得去,不需要在这上头额外花钱。但身边伺候的下人要打赏,贾赦、刑夫人等人的寿辰总要备一份礼物。现在他年龄还小,礼物应个景儿,贾赦夫妻也挑剔不了, 等他再大一些, 以他们夫妻贪鄙的性子,那礼物就不能随便糊弄过去了。日后求学,送老师些风雅物事,同学间的来往, 都是少不了的。这样一算,他再节俭,最多也只能省下一半银子。 现在离贾家被抄家还有几年?不会超过十年吧?贾琮这么一算, 心中就无比地焦躁。原身生母去世时,也留下了一些东西。那时贾赦前面的太太还在世,哪里把这些东西放在眼中,清点后就命苏嬷嬷给收着,以后等贾琮长大后再交给他。刑夫人嫁进来做填房后,倒是打过这些财物的主意,就想用嫡母的名义,逼着苏嬷嬷交出来让她掌管。贾母知道后,觉着丢人,把刑夫人叫去大骂了一顿,她才消停下来,不敢再伸手。 贾琮把原身亡母留下的银子和衣饰簪环估算了一下,嗯,大约也值个五六百两银子。还有,他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屋子,那些摆设字画什么的,也能值个几百两。唉,再过几年,看着情形不对,就偷梁换柱地拿出去当了吧!这行径自然不能说光明坦荡,但在生死存亡的面前,一切都要让步。 有个千把两银子,买个百十亩田地,置办个小院子,那是够了,可以把日子过起来了。可是,可是如果皇上没有放过贾家呢? 发卖赎身,可是要一大笔银子的!书中贾赦讨要鸳鸯不成,买了个漂亮的妙龄少女来遮羞,好像足足花费了八百两银子。真到了那一天,荣国府有身份,又识文断字的俊美小少爷,怎么也不会比这还要低吧? 所以,还是要想法子赚钱,多多地赚钱! 起点文中,现代人穿越,都会利用现代技术混得风生水起,大把地赚银子。贾琮也写过几篇这样的网文来混钱,为此还仔细地查了不少资料。有些比较简单实用的,确实可以用上。 但贾琮思考之后,却不想这么做。他如今还是个稚童,谁会听他的主意呢?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话语权和能保护自己利益的实力啊,这年头又没有什么知识产权,你一个无名之辈提出来的技术方案,对方觉得不错,很可能就直接拿来用了,给你个三瓜两枣地作为买断补偿,那还是良善些的。 当然,如果打出贾家的旗号来,目前贾家的威势尚存,想来是无人会侵占了。但是,古代的规矩,父母在,不分家,家中子孙不能私蓄财物,除非父母同意。只看贾家,贾赦都年过半百了,还委委屈屈地和贾政在一个府中住着,他哪里不想与贾政分家,自己成为荣国府真正的当家人啊?无奈贾母不允许,他就无计可施。再看贾琏和王熙凤,贾琏是油锅里的钱都想着捞出来花,王熙凤就财大气粗,过得滋润从容,除了她在管家时捞钱,在外利用权势放印子钱,包揽诉讼外,她本身还拥有丰厚的嫁妆,嫁妆带来的收益也是她的私人财产。所以,不做官的大家子弟的家庭中,往往是妻子比丈夫富有。 -- 第184页 贾琮不想给贾家做嫁衣裳,这些日子,除了迎春,也并没有其他家人对他表现出什么善意,相当的冷漠,还指望他给贾家掏心掏肺么?更何况,他是知道贾家结局的,一直计划着要怎么脱离开。如果贾家知道他有这样的本事,那怎么也不能如他所愿的,必要让他为贾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榨干他的利用价值。在孝道伦理的束缚下,他完全没有反抗之力,最后只能和贾家一起沦亡为止 思来想去,贾琮都没想出个妥当的法子。一日,久没踏足学堂的薛蟠也来晃一下解闷。有些学童贪图他大方肯花钱,都聚在他身边,‘薛大哥’长,‘薛大哥’短地献殷勤,薛蟠享受着众人的奉承,得意洋洋地拿出些好吃食和玩意儿散给他们。 “咦,琮哥儿,你怎么也来读书了?”薛蟠忽然看见坐在角落的贾琮,惊奇地道。 “薛大哥,我来了一段时日了。今天有幸见到薛大哥,薛大哥安好!”贾琮站起来,做了一个揖,不卑不亢地笑着道。 “哦,好好,琮哥儿不用多礼!”薛蟠高兴地道。他在贾家附学,那些巴结他的学生,大多不是正宗的贾家人,最多是旁支的子弟。正脉的,家中宽裕的,对他是冷眼看着,他知道这些人是看不起他粗鄙。就像他知道,在贾家 ,其实也没几人真正看起自己的。薛家名义上是皇商,那也是商人,贾家的门第比自家高许多,而且自己也,也不太成器,惹上了人命官司。前些日子自己过寿,宝玉都懒得来,贾兰见着自己就躲得远远的,他母亲视自己如洪水猛兽一般,生怕自己带坏了他儿子,哼!贾琏倒是肯和自己混在一起,那是出去喝酒都由自己请客花费的缘故,真当自己心中不清楚吗? 贾琮是贾赦的儿子,和自己不沾亲,不带故的,却很有礼节,落落大方的,薛蟠觉着自己受到了尊重,十分满意。 “唉,琮哥儿,现在咱们同窗了,放了学,薛大哥请客,随你挑好馆子!”薛蟠很豪爽地道。 贾琮可不想和这样的惹祸精牵扯上,但也没必要得罪他,为难地摇头道:“薛大哥,我老爷不准我在外面乱跑,要我下了学就回家呢,不然就要打我!” “啧啧,原来赦大老爷管教儿子这么严厉么?”薛蟠大感意外,有些扫兴。 贾琮忽然心念一动,他困在贾家内院里,自然无法施展,对外界情况如何都不很清楚,但薛蟠就不一样了。他是皇商,再怎么不成器,也多少要打理下家中产业的,不像贾宝玉一般,只在内宅里厮混,可以向他打听一番啊。 “薛大哥,听说你经营了薛家偌大家业,走南闯北的,见识广博,能否和小弟讲一讲,也让小弟长些见识?”中午用餐时,贾琮主动地凑上去,向着薛蟠请教。 薛蟠见贾琮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自己,眼神中颇有崇拜之意,顿时得意起来。看来,自己还是挺不错的,不然琮哥儿哪会听说过自己的名声?那些背地里称呼自己‘薛大傻子’的,真该打掉他们的门牙才是! 薛蟠得意洋洋地吹嘘起来,可怜他自己哪里亲自经营过什么生意,但家中掌柜的都与他说过自己或者同行们经商的经历,尽可以拿来替用,一时间说得天花乱坠。见其他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被吸引了过来,更加兴致勃勃。 “琮哥儿,做生意可不容易啊,风餐露宿的,还危险。就是老手,也免不了出差错。”薛蟠忽然感触道:“我家有个旧友,他家里是做古董珠宝生意的。一次,他家的掌柜在一个城市里收了几件好货。但他还要赶往下一处去,又没处托付,只好带着上路,小心看顾。但就算处处留意着外人,却哪知他手下的伙计起了歹意,中途偷了货物逃走,还打伤了他,损失惨重。但好悬保住一条命,就是菩萨保佑了!” “哦,”贾琮忽然想起了介绍犹太人思维的文章,慢慢地问道:“那薛大哥,你家也开当铺吧?那当铺里可会贪心偷换客人典当的东西??” “那怎么行!”薛蟠激动地嚷起来:“要是如此,哪还有人敢去典当?当铺要敢这么做,不但名声全坏了,还要吃官司的!开当铺的,都是想着低价收,再高价卖,最喜欢遇上那些死当的。遇上活当的,也巴望着那人赎不起,变成死当,以此发财。但换人家好东西,那可就是坏了规矩,同行都不能容的!” “那既然如此,那掌柜的,为什么不把这好货去当个活当,要个很低的价格。等到办完事回程时,再赎回去,这样付给当铺折损的银钱也没几文。就等于是当铺帮着他好生保管了货物,岂不便宜?”贾琮闲闲地道。 薛蟠愣了片刻,喜滋滋地叫到:“对啊,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的呢?我把这法子告诉朋友们,定然是给他们解了个大麻烦。我家的生意买卖,也能用得上!” “哎呀,琮哥儿,你脑子真是好使!”薛蟠夸赞道:“你等着,这法子有用,我那些朋友一定会感谢你的!” “我就是忽然想到,才这么随口一说,薛大哥客气了!”贾琮笑道:“担不起薛大哥朋友感谢!” “琮哥儿,应该的!”薛蟠连忙道:“改日,我们请你吃饭,看来还是读书人好主意多!” 贾琮微微一笑,顺口答应了下来。不管怎样,先和经商的人接触起来,再做计较。 第106章 出荣国府记7 -- 第185页 贾琮的建议让人眼前一亮。薛蟠和生意伙伴兴头头地提起此事时, 经营大件货物的商人只听个新奇也就算了,但专营珠宝古董和贵重精细物事买卖的人却上了心。他们也不会贸然就用了这法子,当铺能不能靠谱诚信;当铺总要收些费用的,费用几何;一次两次的便罢了, 次数多了, 当铺也不是傻子, 总能回过味来, 那该如何处理这些, 都是要考虑的问题。 不过, 经历此事, 他们对贾琮生出了几分兴趣。听说那贾家小公子年纪尚幼, 却怎生想出这样巧妙的法子来?这说明,他的头脑确实机敏,能剑走偏锋, 想到旁人想不到的关窍。这本事怕是与生俱来的,日后大有前途。听说那贾琮只是庶子,日后也不能继承荣国府家业的,少不得要经营营生。兴许,他们还有打交道的时候。现在认识一下, 也是无妨的。 于是, 他们提出,几天后的聚会,让薛蟠不妨带着贾琮前来认识一下。贾琮的身份和年龄,还不足以让他们郑重其事地专门下帖子, 只口头邀约,显得亲近随和,就像朋友间饮宴, 带上家中的小兄弟一般。贾琮也不计较,一口答应了下来。他的本意也是想与这些商人接触一下,看有没有生财之路。 宴席上,这些人看着贾琮年纪虽小,但举止有度,应答从容,均啧啧称奇,心中对他又高看了一眼。他们开始只觉得贾琮是个聪颖的孩子,现在却慢慢地对他平等看待起来,尝试着把疑惑的问题与他探讨一二。 “其实,当铺里贵重的物事很多,其中护卫定然很周全。有些经商的人,需要暂时寄存些珍稀物品,或是大户人家总有些细软不想放在家中的,这些情况也不在少数。如果能在当铺里开辟一项业务,打造一批大小不等的箱子,请最好的锁匠来装上锁,要两把钥匙,一把当铺掌管,一把交给客人。到时,出具凭证,两把钥匙合在一起,才能打开这箱子。当铺出租这箱子给需要的客人,时间可长可短,按照箱子大小和租用时间来收取费用。诸位先生看看,这法子能否行得通?”贾琮提议道。这就是现代银行的保险柜业务的低配版 “这法子似乎可行!”有人合掌笑道:“若是能办起来,一则出外行商的,采买小件贵重货物的,有个暂时寄存的地方,就能便宜放心些。家中有当铺买卖的,如果地方充裕,也能多一项稳定的银钱来源。反正,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自家当铺里的贵重物事也很多,也是要差人护卫的。那箱子要两把钥匙合在一起才能打开,大家都能安心。” “贾小公子的脑子真是好使!”有人夸赞道:“难得你一个国公后人,也不嫌弃经商之事,且有这样的天分。日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不用客气!” “那就多谢诸位兄台了!”贾琮站起来,给大家敬了一杯酒,众人见他态度上路,都高兴地一起饮下了酒,宾主尽欢。这样一来二去的,贾琮就与他们熟悉起来。 贾琮经过多日仔细地观察,言语中各种探听,终于确定了自己赚钱的方向。 他其实有很多种赚钱法子,拿出一项发明,在这个世界就能转化为银子。只是,这样一来,可就太显眼了,瞒不过旁人去。而他,只愿意闷声发财,只要能保密,哪怕少些也无妨。 通过与那些人的交流,贾琮知道了,京城里还有不少书商,会出版各种话本子卖钱。那些话本子的作者,大多是没考上功名的文人。有的见写话本子成绩还不错,足以凭借养家,索性专门在家里写这些。有眼光的书商也生意红火,赚到不少钱。这年头可消遣的途径也不多,人们也有精神上的需求,话本子也因此有一批稳定忠实的顾客。只要写得足以吸引人,书商们自然乐意做伯乐的,而且英雄不问出处。那些写手,有的在写话本子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准备考功名,并不希望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这段‘历史’,书商们因此对作者的身份都是保密的,展示在大众面前的,只是一个笔名。 这正完美契合贾琮的要求。于是,贾琮决定了,要重操以前上学时的老本行—写文。只是不同的是,他要充分汲取前人的智慧,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简单地说,有时他要融梗,利用别人的写作构思和剧情。隔着几百年的光阴,前辈们也没法来追讨自己的知识产权。惭愧啊,贾琮脸上一红,要做文抄公了,实在是生活所迫啊! 那写什么样的文呢,贾琮也反复思量过。写言情吧,现代的三观和这时代是格格不入的,这种‘伤风败俗,悖逆妄为’的故事他能写出来,但,时人能接受吗,会不会太超前了? 写武侠吧,侠以武犯禁,侠客们不听朝廷命令,各种反朝廷的行为,真写出来,只怕连作者,带出书的,都要去吃牢饭了! 写风云诡谲的权谋文吧,那更是寻死之道! 最后,贾琮终于想到了什么样的话本子最合适,既与政事伦理无涉,足够安全又雅俗共赏,引人入胜,那就是侦探小说! 现代人,谁没看过几本侦探小说,或者是电影、动画什么的。英国的阿加莎侦探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更是脍炙人口,无人不知,作者也因此成为巨富。贾琮没把目标定得那么高,但他觉得自己可以综各家之长,写出最合时人胃口的故事来。侦探小说对文采什么的要求没那么高,以情节取胜,这一点上,贾琮就能占个先手。只要人们敢兴趣,还可以写成连续的探案集,分册撰写,可以及时调整。 -- 第186页 想到了,就立刻付诸行动,贾琮的行动力很强。就这样,贾琮上午读书,下午抽空写文。下午反正要练字的,写文时也在练字,一举两得。他想到了一件案件,历史上好像真实发生过,但这里却没有出现过。这案件曲折迷离,极能吸引人眼球,而且与时事完全无涉,就它了! 贾琮深吸一口气,用遒劲的柳体写下了封面名字:晨曦探案录。再想一想,下面又添上了一个书名。 一个多月后,贾琮通过那日认识的一位商人介绍,去见了一位陈姓书商。他了解过,这书商平日里声誉不错,是位诚实靠谱的人。 “贾小公子,你是想买书么?”那陈书商没想到来做找他的贾琮年岁不大,不禁一愣,随即笑着道:“我这里的书册很是齐全,不知小公子想要什么样的?是四书五经的名家注释本,还是杂书,游记,神鬼录,各色话本子都有。” “这些,我都不要!”贾琮微微一笑。 “那贾小公子是想要?”陈书商迟疑地问道。莫非他想要香艳的书画?哎呀,真是人不可貌相!听说勋贵人家的子弟,早早就会备下通房丫鬟伺候着,可这年岁也略小了些吧? “我有个兄长,平素里喜欢写些东西。但他平日里行动没我自由,就委托我把他写的话本子卖出去,我打听了,先生办的书坊是很大的,而且做生意公道。请先生看一看,这话本子如何,可能卖出价钱么?”贾琮半真半假地道。他的目的就是要赚得银子,并不想显摆自己的才名,所以他尽量隐藏作者的身份,用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来混淆过去。 “兄长?”陈书商听过朋友隐约讲过,贾琮是京城中一位勋贵人家的儿子,那么他的兄长的身份,也是不可小瞧的:“那我先看看写的如何,再与小公子分说。” “请便,这则故事不长,我就在旁等候吧。”贾琮微微一笑。 陈书商打开那叠整整齐齐的文稿,都是依次摆放,下面还标明了1、2、3、4的符号,一笔柳体字,但笔力还显得稚嫩,看来并非成年人的手笔。 陈书商瞥了一眼在旁边静静坐着的贾琮,见他面色淡定,顿了一下,低头看起面前的文稿来。 这则故事,是描写一位叫李晨曦的新科进士,被安排在刑部为官。刑部老资格的推官们以为李晨曦是个只会读死书的,为了给他个下马威,特意派他审一个久久未破的案子。此案情看似简单,实则麻烦,人证和物证皆不充分。而死者、死者妻子、嫌疑人身后都有背景,又不能用刑逼供,着实为难。 李晨曦咨询查看了案卷,死者名马山,是一官宦人家庶子,分家后经营丝绸生意,家境富裕。因生意需要,他时常要往江南去,为安全和舒适考虑,都是包熟人船老板孙旺进的船。他还有一个生意合伙伙伴章立,但两人后来起了些纠纷,马山认为章立的账目不清,约定了两人一起下江南购买货物兼对账。 到了定下的启程日子,孙旺进见马山迟迟未来,早过了约定的卯时,只好来马山家寻找。他在门口高声问马山妻子梁氏:“马嫂子,马山兄弟在家么?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很久了!” 梁氏大吃一惊,说丈夫早已离家,还带着买货的一大包银子呢? 两人急急赶到码头,四处寻找,仍然不见马山踪影。章立已经到了,他说他家远,为了不误时辰,就在岸边找了个闲置不用的小库房里喝了些酒,凑合着休息。一觉睡醒,发现时辰将近,就立刻赶来准备汇合,他也没见过马山的人。 众人赶忙报官,苦寻未果,一个月后,在水中打捞出了马山的尸体,但马山携带的金银已经不知去向。马山之死,是谋财害命,还是别有隐情? 刑部审理此案时,发现梁氏和章立都有可疑之处。马山常年在外,性情又暴躁,梁氏常年独守空房,闺中寂寞,与其初恋的表哥交往密切。偏巧那天,她的表哥也不在家中。孙旺进也吞吞吐吐地道,他来寻马山时,隐约感觉到马山和梁氏的卧房里似有动静。而章立也确实账目不清,此去江南,马山如果查起帐来,就立马要露馅。他独自睡觉,也无人看见,没有人证。 梁氏与章立,一个有与表哥勾搭成奸,谋害亲夫的嫌疑;一个也有杀人灭口,谋财害命的动机。若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官府还可以用刑。但这两人都出身官宦人家,虽然不是嫡脉,但其族人自然不肯让官府屈打成招。他们一个人的生死事小,这杀人的罪名一旦落定,整个家族都要名声扫地,一代人都缓不过来。而马山的家族,也不肯让他枉死。如此,一团乱麻,众多力量牵扯不下,官府束手无策,成了死案。 这文章写得跌宕起伏,文笔平易生动,极有吸引力。陈书商看得都入神了,等看到了最后一章,却是李晨曦在细致地探询各种线索痕迹,也觉身处一团迷雾之中。眼见立下保证的期限将近,李晨曦心中焦急,一人在深夜中,再次细看案卷供述,看到某一处时,忽然眼前一亮,发现了真凶的破绽。写到了此处,戛然而止。 急忙翻到首页,只见封面几个大字:晨曦探案录,在下一行是:—之真凶是谁。 “贾小公子,这还没写完啊?”陈书商急切地问道。 “哦,陈先生觉得此书还可观否?”贾琮气定神闲地问道。 第107章 出荣国府记8 -- 第187页 “写得很好!”陈书商称赞道:“情节曲折, 看时让人觉着紧张兴奋。这篇文章的行文风格和寻常的话本子大相庭径,非常吸引人。” “贾小公子,你这没有写完吧?”陈书商翻阅着书稿,疑惑地问道。 “其实我是写完了的。”贾琮笑了一笑:“只是, 我先拿了上本来给先生您看一看, 算是投石问路吧。这书可能卖的?” “能卖!”陈书商根据自己的经验做了判断, 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但我总要看一看那下本, 知道是不是已经写出来了?若是那结局合情合理, 有上本一样的水准, 我就立刻收下, 别无二话!” “好说, 今日晚了,明日这个时辰,我再来一趟, 把那下册文稿带来。等先生过目之后,咱们再谈其他。”贾琮说完,从恋恋不舍的陈书商手中要回书稿,干净利落地拔腿就走了。上赶着不是做买卖,总得吊一吊胃口, 才能在谈判中占得上风。虽然表达过不想为人知的意思, 但自己的身份,介绍人也应该含混地向陈书商提了提。勋贵子弟,毕竟不同于普通的平民百姓、落魄文人,而且陈书商一向口碑良好, 相信他不会坑了自己的。 第二日,陈书商拿着贾琮带来的书稿看得非常入迷。 良久,陈书商放下手中的书稿, 长吁口气:“想不到原来是这样,凶手竟然是孙旺进,果然是构设巧妙,与前面他的叙述正能对应上!” 这案子中,正是孙旺进见到了马山带着大笔金银,因此见财起意,趁着马山不备,谋害了他。又将他的尸体系在大石上,抛入江中,官差们一时寻找不到。等打捞上来后,早已看不出行凶的痕迹了。 梁氏当日在马山离家后,是与其表兄相会,因此,两人都不敢说出真相来,其表兄自然也提不出人证。章立也确实是在账目上弄鬼了,也犯愁如何向马山解释,因此那日心事重重地喝了些酒,倒头就睡下,那库房闲置了许久,恰巧也无人看见过他。 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孙旺进回答衙役询问的一句话却是露出了马脚。他说,他去了马山家来催促马山。他的原话是:马嫂子,马山兄弟在家么?他和我约定了乘船去江南的的,但现在已经过了许久了,我还没见着他的人呢!” 可他就是来催马山的,难道不应该直接喊马山的名字吗,为什么要开口就呼唤梁氏,一个和他并不太熟悉的妇人?那只有一个解释,因为他真真切切地知道马山不在家。他不但已经见过了马山,他还杀了他! 刑部审案的人原来陷入了一个思维定式,因为大家知道马山已死,所以并不觉得孙旺进的说法有毛病。可李晨曦细细地审阅了案卷后,灵光一现,终于突破了这个禁锢,找到了真凶! 他又问贾琮道:“贾小公子,以鄙人的经验来看,你这文稿若是出了话本子,必然会受欢迎的。不知,贾小公子的兄长是如何打算的,要价几何?这些问题,贾小公子可能做主。” “自然能!”贾琮毫不犹豫地一口应承道。 “这些文稿卖断给你,在上面我会签署笔名,但我的笔名却是不能被人借用的。这个,咱们须得立下个文书,我们双方都要签名,一式两份。这次的文稿,我要卖一百两银子。今日你给了我银子,我就把书稿交于你,钱货两清,我要银票,方便携带。另外,我来卖文稿的事儿,陈先生必须得保密,不能泄露出来,否则要以支付给我的稿酬十倍的赔偿!” “自然,陈先生的信誉我早已有所闻,也是信得过的。”贾琮又加上一句缓和。 陈书商心中一顿,他略知贾琮背景,思忖道贾小公子此举定是不想让家中知道自己这笔钱财来路,留作私蓄。大户人家的规矩他也是知道的,未分家前往往不许积攒私财,尤其是庶子,更加被家中的主母盯得死死的,手头都不宽裕。 这个无妨,他手下的写手们也大多不愿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保密工作他一向都有经验的。只是,他心中不免惊叹,这书稿的作者难道真是那贾小公子,这可真是了不得啊!虽然文章是白话,并无太多诗词修饰之处,但这行文缜密,构思奇妙,让人耳目一新,在他那里写话本子的人中,这种风格那是前所未见的。官宦人家的子弟莫非真是异于常人,早早就成熟了? “这个你只管放心,鄙人卖了多年话本子,从来没有做过坏规矩之事!文书咱们也可定下。只是,贾小公子,在下有些不解。”陈书商问道:“一百两银子,虽然不算低,但也称不上很高。贾小公子对自己的书稿是很有信心的,也看出鄙人对此文稿很赞赏,却没开个高价。贾小公子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不像落魄书生们,一百两银子在他们眼中,也很不少了。” 贾琮微微一笑:“陈先生,你们初次合作,来日方长,何必计较一次两次的银钱得失。我这探案集可不止一本,若是反响好,自会一本一本地写下去的。到时,陈先生也不会亏待我的,是不是?” “贾小公子,心思敞亮!”陈书商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你放心,这一本卖得好,下面我是绝不会薄待了小公子的!咱们指望的是长长久久地合作!” 说着,陈书商连忙提笔,开始立文书。写下自己的名字后,踌躇地问道:“贾小公子,你的名字可怎么写呢?” “就用我的笔名吧!”贾琮思索了半响,微微叹息着道:“世外客,吾名世外客!”他心中苦笑着想,这名字可真是契合自己啊,本来想玩一把高端逼格,给自己取个‘天外飞仙’的笔名呢,脑子里幻想着白衣飘飘,如仙人一般地俯瞰人间,可抄家发卖的达克摩斯之剑高高地悬在头上,天下哪里有这般狼狈的仙人呢?人家叶孤城也不肯答应啊!唉,真是挺惨的,抱住自己安慰一分钟! -- 第188页 仔细地看了文书后,没有发现错漏,贾琮就提起笔来,签下了‘世外客’的名字,仍然是用的柳体字。他现在苦练的是馆阁体,因为日后科举要用上的,现在他刻意用前世惯用的柳体字来签名,就是为了不留下痕迹,想让日后无论是贾家,还是朝廷,都查不到这一层才好! 贾琮仔细地收起自己的那一份文书,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来:“陈先生,常言道:酒香也怕巷子深!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孤芳自赏。我这本话本子,你可以分为上下册印出来发卖。上册卖出去时,每本附带着发一张问卷,让读者做一个竞猜,如果有兴趣,可以写下自己认为的凶手名字,投入到你这里实现准备好的纸箱内。到下册发卖之后,再当众把那猜对了答案的读者挑出来,给予奖励。如果猜中的人数不算很少,可以采用抽奖,确定下十个或者二十个名额,每人给准备一份奖品,就看谁运气好了。这样大家的兴趣就会被调动起来,人嘛,总会有个输赢之心的,希望能得个彩头,至少能显示一下自己有本事,比别人心思敏锐,此乃人之常情。您看这样可行否?” 陈书商脑子里急转,一拍大腿,高兴地道:“不错,不错,这也花不了几个钱,就能勾起大家的兴致来,这法子好!” “以后,凡是探案的话本子都可以这样办理,也不单单是我写的。”贾琮微微一笑:“开店铺的都会吆喝生意,但怎么吆喝,也是有讲究的。这就是卖书的吆喝法子。” “贾小公子,那我就觍颜用你这法子了。等你的话本子发卖后,我请你的客!”陈书商高兴地道。 “好说,好说!”贾琮笑着道,心中微微一松,他在红楼世界的赚钱之路,终于开始了。 回到荣国府,贾琮悄悄地把这银票藏好,心中念着,上次他给出的主意,不知可有人会实施?现在还没什么,日后如果赚到的银子多了,他就要琢磨着慢慢地转移钱财了。在当铺或钱庄的保险箱里收藏起来,是一条稳妥的路。离贾府倾覆还比较遥远,贾府还没迎来自己的高光时刻呢,他还是有时间准备的。现在么,他慢慢地在书桌前坐下,自己动手磨起墨来,一边构思着下一本话本子。 良久,他在白纸上落下标题::《密室杀人案件》 陈书商的动作很快,不久后,贾琮在族学中就看到了有人把这本书放在桌案下,偷偷摸摸地看着。一人还没看完,旁边的人都急不可待地催促,等着借阅。午餐的时候,他们更是聚在一起讨论不休,各抒己见,甚至为之争吵起来。 “琮哥儿,你看过这本书了么?”贾家旁支贾菌问道。 贾琮津津有味地吃着饭,随口回答道:“没有啊,是什么书?” “哎呀,你还没看过啊,真可惜,和你议论不起来了。等我看完后,我借给你啊!”贾菌说着,又转头和同伴议论起来了。 “哦,对了,琮哥儿,我听说,你二叔家的宝玉、环哥儿、兰哥儿都要来上学了,还有,东府里小蓉奶奶的娘家弟弟也要来附学。”说话的是金荣,贾家旁支璜二奶奶的侄子。 “哦,宝玉他们也已到了上学的年龄了,政二叔自然急着催促着来读书,以前是老太太舍不得。”贾琮心里想着,小蓉奶奶的娘家弟弟,那不就是书中的秦钟么,和贾宝玉关系不清不楚的那位如女儿家一般品性呃美少年?贾琮对同性恋并不排斥,可对这位却毫无好感。言行举止做作不说,疼爱他的亲姐姐尸骨未寒,在送出殡的路上,借宿尼姑庵堂时,就能和小尼姑开心鬼混的,那真是没有人心! 不过这也与他没关系,他冷眼看着就好。 贾宝玉来族学了,秦钟也伴着他一同读书。凤凰蛋宝二爷果然声势不凡,穿着极其讲究光鲜,一应笔墨纸砚、香囊配饰之类也是最上佳的。随从的小厮也多,书童就有四个,还有奶哥李贵坐镇,众星捧月的。对比之下,贾琮只有奶哥齐平安一人照应着,可就寒酸得很了。 贾琮倒是不在意这些,他望着神采飞扬,风姿俊秀的贾宝玉,从心底里涌出一股悲悯,感叹不已。今日越是富贵繁华,万人追捧,一朝沦落尘土时,那将会是何等的悲哀凄凉啊!物是人非事事休,只落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但是,贾兰和贾环就未必不在意了。贾兰安分守己,从不惹事,从来只默默地读书写字,没表露出一丝儿不满来。但他即使对着堂叔贾琮,比起对亲叔叔贾宝玉来还要更亲近一些。贾琮看出贾兰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也是,他本是二房的长子长孙,按照礼法来说,应该比贾宝玉更尊贵些,但在贾家,他与母亲却也没得到应有的重视,则能不怀着怨恨? 贾环倒是经常在贾琮面前表露对贾宝玉的不满,但他也不敢真正做什么,只发泄牢骚罢了,贾琮也就不理会了。 但没多久,族学中也大闹了一场。贾代儒因家中有事,便命贾瑞管着学堂。族中学生本就看贾宝玉和秦钟不顺眼,见无人管束了,金荣等人就开始戏弄嘲讽秦钟,贾宝玉的小厮为主子出气,闯进学堂大闹,顿时学童们乘机打成一团,笔墨纸砚乱飞,直到李贵进来弹压为之。 这场闹剧,最后以金荣的磕头赔礼告终,否则他也不能在学堂里呆下去,只好忍气吞声地屈服。贾琮暗暗摇头,贾瑞虽有监督之职,却从头到尾都管束不了,连李贵都能不把他放在眼中,帮着他做主裁决。可见,贾宝玉的身份地位显赫,身边人也鸡犬升天,旁人看着心中怎会不意难平?再者,也说明了贾代儒这一脉在族中也确实寥落,只是顶着个贾家族人的名儿罢了,连得脸的奴才也不太买账的。 -- 第189页 过了些日子,是东府贾敬的寿辰,他人住在道观修仙,但贾珍在家中也为他大摆宴席贺寿,贾琮也应邀前去吃了酒席不提。 正当贾琮忙着读书,和撰写下一本话本子的时候,贾瑞忽然几日都没来族学,后来连贾代儒也请了假,让学生们自己温书。学童们道,贾瑞是生了重病,如今病情危急,怕活不成了!贾代儒正奔走为孙子求医问药呢,哪有心思来管他们读书。 贾琮忽然想起书中的剧情,顿时心中一惊。 第108章 出荣国府记9 贾琮这时想起来了, 贾瑞是书中出现的一个小人物,十足十的悲剧丑角。他是个挺猥琐的家伙,他见王熙凤美貌妩媚,与贾蓉等人举止亲密, 不避讳男女之别, 因此就对着王熙凤起了色心, 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也能得到王熙凤青睐。于是, 贾瑞找了个机会偶遇了王熙凤, 言语行为中挑逗调戏, 试图勾搭, 用现代的说法, 那就是‘撩妹’。 可贾瑞也不想想,王熙凤也是他能够肖想的么?以他的身份地位和人才来说,他的挑逗, 对于王熙凤而言,只怕会觉着是一种很大的侮辱!现代的白富美被□□丝追求了,也绝不会为之骄傲高兴,何况在阶级鸿沟森严的古代社会。其次,贾瑞与王熙凤是隔房叔嫂的关系, 悖逆了天理人伦。这两者结合起来, 王熙凤又是愤怒,又是厌恶,对着贾瑞下了死手。 平心而论,贾琮对贾瑞其人并无多少好感, 这人平日里欺软怕硬,贪人便宜,又软弱无能, 但是,他也认为王熙凤严词拒绝,或者痛骂责打贾瑞都是应该的,但贾瑞罪不当死。更重要的原因是,贾代儒对他很是不错。或者是起了爱才之心,也或许是感同身受,怜惜庶子的艰难尴尬,对他明显与其他同窗的态度不同。平日里,非常关注他的功课,要求格外严格,甚至说得上有些严厉。而为了不给他招致其他学生们的不满,贾代儒也很少表现出赞许之意。有些同学因此还同情贾琮。唉,琮哥儿真是不走运,怎么被这老古板的盯上了,不会是因为他看赦老爷不喜欢,被牵连了吧? 但贾琮却是心知肚明,这才是真正地对他好,才为其计深远!就像现代社会里,对你要求严格,同时又不藏私,愿意教授你的领导,你会从他身上受益匪浅。因此,贾琮一直对贾代儒很是感激。想到贾瑞的结局,贾琮不禁心中黯然,他为贾代儒白发人送黑发人感到悲哀。 但这也未必便是定数,贾琮这么想着,便回去拿了几样上次生病后余下的补品,去了贾代儒家里。 短短几日,贾代儒仿佛老了十岁,眼中布满了血丝,头发又白了一片。他和妻子柏氏这些日子忙乱不堪,贾瑞骤然病倒,起先他还不太在意,青年人生病很快就会好的。岂料孙子的病势发展极快,现在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饮食都难进了。老夫妻两人着了慌,连日来请好医生,熬药,给贾瑞喂饭喂药,自己不得休息,家中仅有的三个丫鬟,也跟着忙得团团转。 这几日来,为贾瑞延医问药的,银子就像流水一般花了去,本来家中现钱就不太宽裕,此时越发捉襟见肘。昨日里,大夫开出了‘独参汤’,要用到上好的人参。贾代儒如何有这样的财力?为了挽救独孙的性命,他也只有放下脸面,去低头赔笑着,向着荣国府里比他低一辈两辈的管家太太奶奶们求助了!好在二太太慷慨应下了他的请求,说会吩咐琏儿媳妇找了给他送去的。他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见到贾琮前来探望,贾代儒心中一热。他执掌族学多年,经他授业的贾家子弟许多,但特地上门来探望自己孙子的,贾琮是第一个。 贾琮安慰了贾代儒夫妇一回,又去床边去看了贾瑞,见其昏昏入睡,失了人形的模样,恻然地叹了口气,对王熙凤的狠辣又有了深一层的感悟,不禁悚然心惊。 正在与贾代儒说话之时,荣国府里的婆子到了,拿了一个包裹,道奉琏二奶奶之命,来给儒太爷送人参来了。 柏氏惊喜不已,连忙接过,嘴里千恩万谢,还特地包了个红封给那婆子。贾代儒也双目骤然一亮,其中闪烁着喜悦和希望的光芒,双手紧紧握着,压抑着心中的激动。 等婆子走后,柏氏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查看,顿时脸色大变,失声叫到:“这,这是这能有用么?” 贾代儒赶紧抬眼望去,顿时脸色苍白,神情悲愤哀痛,只一言不发。贾琮站在贾代儒身边,能感觉这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包裹里的原来是一包人参的渣末泡须,这样的东西,哪里能合药呢?勉强合了,也是没有效果的。 柏氏当时就又气又悲地哭出声来了,贾代儒望着床上昏迷中神情痛苦的贾瑞,也潸然泪下。贾琮见此情形,心中五味纷陈。如果王熙凤推说府中人参没有了,贾代儒还不至于如此绝望痛心。可如今她这么做,不但是让贾代儒陷入深深的失望之中,也是给予了他巨大的羞辱。那就是王熙凤明晃晃地表明了对他们祖孙的鄙夷不屑,这行径充满了恶意和作弄。 贾琮明白王熙凤为何如此做。应该是王夫人应承下了要送人参,但王熙凤并不愿救贾瑞,又不好驳回,索性拿着这些东西来充数。难道贾代儒还能豁出脸去告状不成?就是告状,凭她那舌灿莲花的本事,也能把这事儿圆过去的。哼,贾代儒不过是一个旁支的庶子,即使辈分高些,又值什么?族中给他一个差事过活,实则他就是依靠着宁荣二府吃饭的,她还会忌惮不成? -- 第190页 王熙凤也有她自己的道理,贾瑞不足惜,只是这么做,是有些太过了!贾琮那日回去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贾代儒和柏氏老泪纵横的模样一直浮现在他面前,让他回忆起了一段往事。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他还是个大一学生,同宿舍的好朋友阿杰忽然得了重病,住进了医院。最后,就是在医院里,走完了短暂人生的旅程。得了那种病,其实也是有办法能活下去的。有一种国外的特效药,每月里注射两剂,就能维持着生命,基本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只是,这药非常昂贵,而且不能进医保。阿杰的父母也只是普通地区的工薪阶层,勉力支撑了一段时日之后,就山穷水尽了。能借的地方都借遍了,想卖房子救命吧,十八线城市的房子根本不值什么钱。那时的经济还不算很发达,他们这些同学、老师,包括学校都进行了捐助。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俗话说,救急不救穷,筹来的款项终有用尽了的时候。 那一日。医院给阿杰停了药,他们结伴去医院看了阿杰,心中其实都明白,那是最后一面了。 他们黯然与阿杰告别,阿杰的父亲安静地送他们出来,轻声地感谢他们一直对阿杰的关怀。说着说着,这个一向保持着坚强和体面的男人忍不住落泪。他们沉默着站在那里,看着这个将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离去的父亲,只觉得安慰的语言太过苍白,太过虚伪无力。 那日,阿杰父亲那悲凉的泪水直烫到了他们的心中,他们在瞬间长大了。日后,他们这个宿舍的人都是很拼的,或立志求学,或努力赚钱,没有一个躺平了,虚度青春岁月的。他们从来没有停下努力的步伐,是为了日后万一有一日,自己的亲人、爱人处在生死之际,他们不会因为缺钱的原因,而只能无奈地放手。 没有多加思索,贾琮拿出了刚刚到手的一百两的银票,再添上以前的积蓄,去找薛蟠。薛家的铺子里也有上好药材,贾琮觉得向薛蟠购买,至少能买到货真价实的,而且价钱多少便宜一些。 薛蟠听贾琮说了来意,满口称赞贾琮讲义气,特意寻出了两支老参来。本来他是不准备收钱的,贾琮不肯答应,于是,他给了贾琮一个成本价。贾琮一再嘱咐他保守秘密,薛蟠也拍胸脯保证,绝不会说出去。他再不聪明也明白,这样凤姐儿面子上不好看,会怪罪到贾琮的。 岂止是王熙凤,贾琮心中苦笑道,贾赦和邢夫人若是知道了,也不会轻易揭过的。那么名贵的人参,你居然给了外八路的,不孝敬给你爹娘?真是大大的逆子! 贾琮偷偷地藏着人参,又去了贾代儒家。贾代儒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那人参,眼中不禁湿润了。贾琮暗暗叹了口气,他要如何说呢,其实他知道贾瑞应该是活不了的了。但如果贾瑞是因为家中窘迫的缘故,而失去了生命的,这就是深深扎在贾代儒心上的一根刺,想起来就痛彻心扉,毕生都会陷入到遗憾自责之中,不能释怀。而有了人参,贾瑞还是去了,那只能说时也命也!就算花钱买贾代儒一个心安吧!至于贾瑞因何而重病,贾琮是半点不敢透露的,没有证据,而且,现在的他可得罪不起王熙凤! 尽管有了人参,但十天后,还是传来了贾瑞的死讯。贾琮看着冷情寥落的灵堂和悲痛欲绝,生无可恋的贾代儒夫妇,只能默默地在贾瑞灵前上香行礼,陪着他们,道一声‘先生节哀保重!’。贾瑞终是脱不开他书中的结局,贾琮心中沉重,更加觉着不安。 接下来,依然按照红楼梦书中的剧情发展。东府小蓉奶奶忽然过世了,大家都觉着很离奇,私下里议论纷纷。他的公公贾珍悲伤万分,比当初自己亲娘死时还来得情真意切。他不顾众人劝阻,不惜花费地为儿媳操办了一场极其盛大奢华丧事。王熙凤因此被请了去主持操办,她对展示自己才干,大出风头的事很是热衷,一口答应了下来,更不辞辛苦,把小蓉奶奶的后事办理得井井有条,一点儿错漏都没有。 旁人都在感叹东府的豪富,贾琮却知道书中秦可卿死前托梦,这意味着贾家即将迎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同时也在往倾覆的路上加速前行! 贾琮心事重重地在府中里边走边思索。他无意间瞥见了迎面走来的人,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心中涌出一个主意来。 第109章 出荣国府记10 一个小丫鬟引着一个打扮得不僧不道的中年女子迎面走来, 与贾琮正巧碰上。看她们的方向,正是往贾母的院子里去。 红楼梦中,与贾家来往的出家人不少,除了清虚观的张真人, 后来寄居在栊翠庵戴发修行的妙玉外, 多是来打秋风的, 比如铁槛寺、馒头庵里的尼姑们, 但那都是剃度了的。如此装扮得颇为体面, 又游走在佛道边缘的, 就是那装神弄鬼, 但似乎又通晓些邪术的神秘人物—马道婆! 贾琮心中一跳, 猛然间,一个模糊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他快速地在心里梳理着,思考着。这法子未必妥当, 也未必能奏效,甚至也会对他造成一些不利的影响。如果他不知道剧情的发展,不对贾家的未来充满了忧惧,也不会愿意做出这样的打算。 “琮三爷。”引路的丫鬟笑嘻嘻地称呼了贾琮一声。本来,贾琮和贾环一般, 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惫懒人物, 那丫鬟是在老太太院子里当差,虽只是一个三等小丫鬟,但老太太院子里的,就是猫儿狗儿也比旁处来得尊贵, 从前心里对他们也是不太看得上的。可这些日子以来,贾琮的形容举止已经慢慢起了些改变,丫鬟们对他也不知不觉中与以往不同起来。 -- 第191页 马道婆敏感地觉察到丫鬟对贾琮有些慎重的态度, 也满面春风地招呼道:“原来是琮哥儿啊,你这些日子可安好啊?” 原身的记忆中,并无马道婆的印象。想来也知道,马道婆一向只会趋奉贾家有权有势的主子们,对贾宝玉定然是殷情备至的。她和赵姨娘也说得上话,多少能从赵姨娘处骗些碎银子来,苍蝇腿再小那也是肉啊,因此有时也会想着给贾环送两个护身符什么的。至于连生母护持都没有的贾琮,她压根就没去搭讪过,对她完全没有好处不是么? 不过,马道婆是个圆滑玲珑的人,不然,也不能同时在上至贾母王夫人,下至赵姨娘处都混得开了。她很自来熟,含笑着赞了贾琮几句,无非是琮哥儿如今出落得真好,一看就是大家公子的气派云云。 贾琮不动声色,笑着对马道婆道:“今日有幸见到真人的面,我听环哥儿的姨娘说,真人是有大道行的,恰好我正要劳烦真人一事呢!” 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铜钱给那小丫鬟,笑着道:“麻烦姐姐去我院中走一遭儿,问苏嬷嬷把我自小的寄名符拿来,我请真人咏颂加持,就有灵验了。” 那小丫鬟得了赏钱,见马道婆微微颔首着答应下来,就笑嘻嘻地去跑一趟腿,赚些外快。 见那小丫鬟走远了,贾琮上下咨询打量了马道婆一番,面上露出惊异之色,嘴中还感叹道:“果然如此,难道梦中情景竟是真的?” “琮哥儿,你这是做什么?”马道婆不解地问道。 “真人,方才我看见你身上闪出了淡淡的光晕,正与我梦中所闻一般。”贾琮流露出又惊叹又敬畏的神色。 “什么,光晕?” “是啊!”贾琮叹道:“前几日,我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后梦中情景还历历在目。原来只以为梦中之事哪能当真,但想不到今日居然眼见为实了!” “真人,你会法术,是也不是?”贾琮忽然正色问道。马道婆可是个很重要的反面配角,她收了赵姨娘的银子,就做法魇镇了王熙凤和贾宝玉,差点让他们二人命归黄泉,是个有几分本事的邪门歪道。对付这样的人,贾琮选择一上来就猛地揭穿她的秘密,打她个措不及防。 “琮哥儿,这是什么意思?”马道婆果然脸上有些变了颜色,声音尖利起来。 “没什么,我那场梦中,一个浑身霞光云雾缭绕,看不清面容的人与我说话,他说,世上多是装神弄鬼,欺瞒世人的人,但也有真地通晓法术的,那样的人,身上会闪现出光芒,道行愈深,光芒愈亮。我本以为是自己看多了神怪志异杂书,迷了心,才有这场幻梦。哪知今日见到真人,发现真的是这样。”贾琮比划着:“真人身上就闪着一层光呢,只是没梦中那人灿烂辉煌,那么,真人是会法术的,不过也没有真正得道。!” “琮哥儿真会说笑,哪有这样的事呢!”马道婆并不肯应承下来,准备岔开话题。 “那人在梦中还教了我许多揭穿那些没本事的人装神弄鬼的法子,也不知对不对?不如真人帮我分辨分辨。”贾琮接着说道:“比如,剑斩妖魔,施法的人喷一口水在术纸上,妖魔就显出狰狞形貌,再挥剑斩去,那妖魔顿时鲜血淋漓,身首分离。” “其实,那是施法的人事先用笔沾碱水画出流血的妖魔形,晒干后,妖魔形貌便隐去;而做法时喷的水是早就备好的姜黄水,姜黄水与碱水碰在一起,便成了血一般的红色,便显出血淋淋的妖尸了。” “再比如,天书显字,实则那无字天书预先用碘写上字晾干后,上面撒一层淀粉,用时将纸浸入水中字就显现出来了。” “灯烟化蛇,是” “鬼下油锅,是” 贾琮一口气把前世被科普到的江湖骗术一一列举出来,在这个时代,迷信鬼神才是常态,能知道这些秘密的,可谓‘术业有专攻’的专业人才了,而他们自然约定了保守这些秘密,平常人哪里能知晓的。何况,贾琮还是养在高门深宅里的年幼公子哥儿。这一席话,只听得马道婆脸上变色,惊诧不已。 “琮哥儿,你说这些,难道是指贫道也是欺世盗名之辈么?”马道婆沉声问道,语气中透出紧张。 “真人多心了!”贾琮淡淡地笑着道:“如果我觉着真人也是如此,何必与真人说这些呢,直接去告诉老太太不好么?那梦中人告诉我,有道行的人身上会有光泽护身,我今日见到真人身上生光,因此才来结交的。” “那,不知琮哥儿要贫道去做什么?”马道婆试探问道。哼,左不过是要自己去他祖母、父亲处编造些谎话,抬高自己的地位,就像历代皇帝都是其母梦日而生,出生时漫天霞光,紫气东来之类。呵呵,荣国府已经有了个宝玉哥儿衔玉而生,莫不是琮哥儿也要自己应着什么祥瑞,命数兴旺了么?那公侯之家果然深不可测,一个不大的孩子竟然也有这般心计! “真人误会了,我并不想真人为我做什么。我记得,那梦中人告诉了我两件事,一件是坏事,”贾琮慢慢地道:“只怕是林家姑父不好了,我梦中见到林家姐姐身穿白衣素服,神情悲伤,立在船头往后眺望不舍,哭泣落泪。” “另一桩么,应该是应在了二叔家的元春大姐姐身上。她在梦中可是光彩焕发,一身极气派的凤冠霞帔,身在一座华丽的宫殿里,高高地坐在宽大的华座上,一群人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叩拜。屋外石榴花开得正艳,火红一片。我想,那应该是大喜的事儿吧!” -- 第192页 “若是真人先对老太太提起此事,岂不是显得真人烛照洞明,未卜先知,是个有大本事的。日后,老太太、太太自然对真人更加看重,有极大的好处。” “琮哥儿,你这话有趣!”马道婆愕然道:“你只是做了一个梦,岂能当真?我怎么能就这样贸贸然地对着老太太说起来,错了,老太太定然会怪罪我的!那我还如何有脸往荣国府里走动?不行,万万不行!” “真人如果担忧,可以不必说得那么仔细,含混一些,就说自己看出来贾家就要有桩喜事降临。”贾琮提议道:“老太太、太太听了自然会高兴。你不说出确定的时间,一时没应验,那是时辰未到。难道她们还会追着催问不成?” 贾琮想起鲁迅的一段文章,又举例道:“真人,譬如谁家生了个儿子,大家去祝贺时,会说着孩子长大了必定满腹才华,升官进爵,是个大造化的。客人说吉祥话,家里人自然高兴,谁会去管这话日后能不能当真?” “就像人们烧香求神拜佛的,有几人能偿了心愿的?可众人还不是照样虔信跪拜,觉得那是自己诚心不够的缘故,反而会烧更多的香,拿出更多的银子来布施!”贾琮讥讽地道:“人心就是如此,乐于被人奉承,听到吉祥的好话。” “再说,你也应该打听到了,林家姑父这次病重,只怕是凶多吉少了。那时,林家就只余下林姐姐一个后嗣了。” 贾琮粲然一笑:“真人,你说,这对老太太她们而言,其实算坏事,还是好事呢?两件事儿,总有一件能应上的吧?” 马道婆紧闭着嘴不说话,心中却是惊骇。林家老爷一去,林家姑娘定然会被接回贾家的。林家偌大的家财,注定了要落入贾家的囊中。这对贾家而言,自然是意外之喜!这样的人心世情,她岂能不知?但贾琮也是贾家的人,却在她面前□□裸地揭穿了这层面纱,不留半分情面。 “琮哥儿,你究竟是想要我做什么?”马道婆不禁问道。 “现在我并不想做什么。”贾琮平静地道:“也许日后,我会有自己的打算。但这对真人你并没有任何坏处,是不是?既然如此,真人为何不试一试呢?过些日子,自然能知道我梦中的预兆是不是准的了。” 马道婆心中转了几转,又惊又疑。她是会些邪术的,这贾琮居然能知道,难道他真有奇遇?那些江湖上的法门,她也是在京城里的显贵们面前展示过的,一旦被揭穿,麻烦就来了。她该如何选择? 贾琮的眼睛,黝黑深邃,闪着冷光,紧紧地盯在马道婆脸上。马道婆心中一滞,这哪是一个正常孩童的神情,难道他正是梦中奇遇,被改了性子么?猛然想起方才的话,那琮哥儿说起贾家,言辞中并无多少亲近之意。莫非 她一笑试探道:“琮哥儿费了这些心思,不知是想为贾家打算呢,还是要为自己打算?” “自然是为自己打算。”贾琮淡淡地道:“但真人只管放心,不会让你做为难的事。” “而且,我保证贾家到时也不会有人对你不满,更没人为我出头理论。” “你不妨今日去老太太处把我说的喜事试着讲出来,过些日子,如果灵验了,咱们再论其他的。” “我不白使唤真人的,事成之后,我会有重谢的。从那之后,我与真人就素无来往的了。真人觉着如何?” “琮哥儿,你倒底要我做什么?”马道婆忍不住问道。 “很简单!时机到了时,请真人” 什么?马道婆愕然地上下打量贾琮:“琮哥儿,你当真的?” “自然当真!”贾琮面色冷凝:“真人只说愿不愿吧!” 马道婆从恍惚中平静下来,在心中左右权衡。她本来就是个狂妄胆大的,不然也不敢做出对王熙凤和贾宝玉魇镇之事。相比他们二人,贾琮一个大房庶子,爹不亲娘不爱的,又算的什么?何况,这可是贾琮自己愿意的,又不费她什么事! 无论贾琮是为什么要如此做,这都与她无关。不答应,看贾琮的样子,只怕转脸就要去揭她老底了。 这选择很容易做出来。马道婆深吸一口气:“琮哥儿,贫道应下了!” 第110章 出荣国府记11 马道婆被丫鬟引到荣禧堂, 正巧王夫人也在贾母处。马道婆连忙殷勤地向婆媳两人请安问好,恭恭敬敬地道:“许久未来向老太太问安了,老太太这一向可好啊?” “还好。”贾母随口回答道,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只是, 家中这些日子却是出了些事。唉, 再想不到东府的蓉儿媳妇年纪轻轻地就去了!更早些时候, 族中代儒的独孙也没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这样看着, 想是近来贾家时运不济, 才不太太平。正好今日你来了, 从府上拿些酥油去, 给宝玉在佛前点一盏长明灯,让佛祖保佑他长命百岁。” “老太太只管放心。交给我,我保管给安排得妥妥当当的!”马道婆满口应承下来, 又笑道:“老太太真是对晚辈一片慈心,有老太太的大福气压着,府上自然会一切平安呢!” “我听说,宝二爷已经去上了族学,以他的聪明灵气, 一旦专心读书, 功名是指日可待的。老太太和太太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承你吉言!”贾母高兴地道:“宝玉就是个有大造化的,又极孝顺!” “你看案上那花儿了么,”贾母骄傲地指着案几上插在玉白色汝瓷瓶中的几枝胭脂般鲜艳的红梅花道:“那是宝玉见花园里梅花开得好,选了那极俊的采下, 自己顾不上赏花,巴巴儿地配了好花瓶,特地送来孝敬我的。” -- 第193页 王夫人也满意地抿唇一笑, 宝玉也差人往她那里送了一瓶梅花过去。当时,许多人正聚在她那儿说话,大家见状,都纷纷夸奖宝玉孝顺,凡有好事都先想着自己母亲。那时,赵姨娘也站在她旁边伺候,见此情景,脸色悻悻的,很是难堪。也是,环哥儿只会淘气胡混,终日里问赵姨娘讨要吃穿,哪里会像宝玉这般体贴懂事?她既欣慰得意,又涨足了面子,高兴地厚赏了送梅花来的秋纹。 “那真是好福气,府上都是宽厚积德的,皇天菩萨在看着呢,定然眷顾好人家的!”马道婆顺势把谈话转到自己要提及的话题上:“老太太,不瞒您说,我自幼跟着师傅勤奋修行,略通一些观看气运之术。今日一到贵府上,就觉着半空隐隐现出一道祥光,我看着贵府上不但不会有什么差池,不久还会有喜事临门呢!” “哦,是什么喜事,你可能看得出来?”贾母一听这话,顿时上了心,连忙追问道。 “这个,老天的意思,哪里会让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事先都知道呢?”马道婆心里也没底,只好干笑着含混道:“总之,我看着那就是个吉祥的预兆,老太太不妨耐心等着,看我这双眼睛可还灵透,说的话准不准!!” “咱们家几十年来一直都是行好事,宽厚待人的,菩萨也会顾眷!”贾母点点头,微微笑着道。她是觉着这不过是马道婆说的一句吉祥奉承话,也不如何放在心上。不过,好话总是听得舒心,打算着今日多给她一些香油钱。 “好好,光彩生门户,那总是件好事儿!”王夫人跟着接话道,她心中却是想着另一件事。 前天,琏二从扬州带话回来,道林姑父这次是真地不行了,他估摸着,林家的财产可真是很丰厚的。虽然林家族人到时必不会甘心,定会与贾家相争,但他已联络了江南的故旧亲朋,包括甄家和金陵的贾家族人,贾雨村现在也在金陵为官,他们都表示了会鼎力相助。林家虽是书香门第,但并无太多实在的权势。林姑父与族人关系也远,他已说动了林姑父,愿意把家产托付给贾家,由他们照管林黛玉。嗯,林姑父之所以肯答应下来,是他把老太太的意思讲给了林姑父听—两个玉儿情投意合,正是一对!不过,婚书什么的,他明白婶婶不想太早定下,免得林妹妹和宝兄弟相处尴尬,他会想法子尽量拖延的。 林家几代积累的财物就要进了贾家,极丰厚,能把贾家日渐空虚的老库填充。林黛玉也要在贾家屋檐下过日子了。昔日那金尊玉贵,高高在上,压着自己一头,处处看不上自己的贾敏,在地下眼睁睁看到自己家业凋零,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那自然是喜事!王夫人心道,看来那马道婆也是有几分本事的,至不济也知情知趣。贾母命人拿了酥油给马道婆去点长明灯,王夫人又格外多给她一个荷包,里面装了两个银锭子。 马道婆接过荷包,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这银锭子分量不轻,两个足有七八两重。她心中暗喜,那琮哥儿说得没错,这吉祥话她们都爱听呢。现在还压根儿没影的事呢,就换来不少银子和名贵酥油。日后,若是琮哥儿说的真地能实现,那能到手的好处怕是有今日十倍、百倍的呢!看来,那琮哥儿是个靠谱的,可以合作。但,还是等等,再观望一下吧。 贾琮也不着急,他日常的时间都安排得很紧凑。每日里埋头读书、练字,再写作。可谓,不使一日空度,因为他没资格浪费时间的。 所有人都以为贾代儒在失去了独孙后,会被那血脉断绝的打击摧垮,一病不起或者是萎靡不振。谁知,他却支撑下来了。 在料理完贾瑞的后事后,贾代儒就又回到了族学,继续一如既往地教授学生。他对其他人仍然颇为宽松,对贾琮,却更加严厉起来。贾琮的功课,若有一点小小差错,立刻沉声斥责。除了日常授业之外,还额外布置下更多的经义典籍来,要求贾琮定要熟悉。他道贾琮天资平常,上学时间又晚,基础不如其他人,因此要笨鸟先飞,每三天,要另外做出一篇文章来才算合格。 别的同窗都在背后议论贾代儒真是老糊涂了,明明贾瑞要死的时候,琮哥儿还特地去探望守灵,竟然半点不领情!贾宝玉还同情地来安慰过他。贾琮却是知道贾代儒的一腔苦心,心中默默感激,对贾代儒的要求一一遵从。看在他人眼中,那是委曲求全,对着又是长辈,又是老师的儒太爷,只能隐忍下来。 在念书之余,贾琮也不拉下他的赚钱大计。他第一部 话本就卖的很不错。这时代,大家几时看过这抽丝剥茧,一波三折的侦探故事,而且贾琮文笔也平易顺达,普通百姓也能看得进去。这话本子还分上下两册,正巧断在了紧要关头,实在让人又跺脚气愤,又惦记得很。再加上陈书商推出的读者竞猜。更激起了大家的兴趣。 族学中买了这话本子的几个人,包括薛蟠,彼此争论激烈,都不服气别人的判断,各自书写了认定的凶手,准备去争个彩头。 薛蟠拿着这话本子来向贾琮请教。贾琮自然是分析得头头是道,薛蟠听了非常信服,满口称赞贾琮有眼力,心思敏锐。后来,薛蟠还兴头头地跑去书铺投了竞猜答案。虽然手气不佳,没能抽到大奖,也因猜对了凶手,被送了精致折扇一把,扇骨上还刻着作者的名字‘世外客’以做纪念。薛蟠得意洋洋地每日里带在身边,见人就拿出来炫耀一番。 -- 第194页 经过这样的宣传手段,晨曦探案集的热度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很多人原来没看过这书的,听到周围的人在谈论,也好奇地跑去买了一本翻阅。然后,一起急着等着看下面的发展。 等到了下册书推出来的时候,读者们提前就在书铺外面等着买了。看完之后,更加赞叹议论不已。有些心急的,开始催问起既然是探案集,那下一本书什么时候出来啊? 贾琮的第一本话本子就大或成功,陈书商高兴得合不拢嘴,深觉自己是慧眼识英才。他立刻约见贾琮,催着他赶快趁热打铁,写出新的探案故事来。为了鼓动贾琮的积极性,陈书商主动提出提高稿酬,翻个倍,二百两。 见贾琮摇头。陈书商心中一惊,连忙道:“贾小公子莫非嫌少,那在下也可提高稿酬,三百两,如何?” “不,就是二百两。”贾琮拿出写好的《密室杀人案件》,在手中一晃:“书我已经写好了,仍然是分上下册来卖。不过,这次我们要约定这本书的利润分成,谈个大家都不吃亏的比例来。” “这样,不但公平合理,而且咱们俩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要打点起精神来,认真做事。既然咱们都想着长长久久地合作,只有利益相连,才能努力地想着做得最好,是不是?” 陈书商想了一想,虽然略有些心疼,但转念一想,用这种方式,两人的合作怕会更加稳固。虽是让出了一些收益,但那贾琮若是因此积极性提高,写出更多更好的话本子来,他的那点损失,完全可以弥补上。于是,非常豪爽地点头答应下来。 贾琮收起陈书商递过来的银票,微笑道:“陈先生,在下还有个愚见。其实,除了在书铺里卖书给读者,咱们还可以从其他方面赚钱。比如,可以在茶馆里说书,在戏园子里演戏。这些,可以和说书先生,戏班子商量着合作之法。若是卖得好的书,书中受欢迎的人物,还可以做成精致的人形玩偶,在书铺里专门开辟一个地方来卖。来买书的人,也会因好奇心吸引了去看看,说不定就顺手买下一两件。有闲钱闲心买话本子的,手头总不会太窘迫。” 贾琮闲闲地道:“这些法子,陈先生书铺里的所有话本子都可以用上。” 陈书商愣怔了一下,感叹道:“贾小公子,你的脑子可是真好使!”心中不由地高兴起来,和贾琮合作可真不算亏。他虽说是和其他写话本子的人不同,很强势地提出要分成的要求,可并不贪心,进退有度,相处起来会很适宜。他写的话本子不但精彩,还颇懂得经营之道。日后,有他出主意,自己的生意会受益良多。 贾琮粲然一笑,以茶代酒,举杯对陈书商示意道:“合作愉快!” 一日,正是贾政生日,宁荣两家都齐集庆贺,热闹非凡。忽然六宫都太监夏太监前来降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贾政连忙更衣入朝,贾家阖家人俱煌煌不安,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探信。两个时辰后,等来了一件天大的喜信:贾家的大小姐元春被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顿时,宁荣两府顿时欢天喜地,得意洋洋,喜色盈于言表。 贾母和王夫人对视一眼,又惊又喜,心中均想:“那马道婆说的,竟然成真了!” “莫非那马道婆是个有大本事的!” 第111章 出荣国府记 这真是喜从天降, 是贾家极其荣耀的时刻,标志着贾家从武勋之家一跃而成为皇亲国戚,和皇帝直接拉上了关系。大姑娘如今被晋封为贤德妃,那是何等尊贵的位分啊, 可见她极得皇上的恩宠。若是娘娘有福气生下了皇子, 那贾家就是皇子的外家了, 那身份顿时就跃上了一个台阶。当今皇后膝下无子, 若是, 若是娘娘日后生下的儿子能有幸被立为太子, 那贾家至少能保持两代的滔天富贵。 大家都想到了这一层, 因此, 贾家上下,从最顶层的主子,到最低等的小丫鬟、小厮, 无不喜形于色,雀跃欢笑。老太太为了庆贺这喜事,又命给下人们多发放一个月的月钱作为赏赐,让大家也沾沾娘娘的福气。这下,更是气氛热烈。王家、史家、薛家等交好的老亲们, 也陆续带着厚礼, 上门来贺喜不提。 贾母和王夫人这时回想起了马道婆那天的话语,不禁心下震撼。元春封妃,马道婆是绝不可能提前接到消息的,但她却能看出贾家生出祥光瑞气, 可见她就是一个身怀着大本事,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婆媳二人不由得对马道婆肃然起敬,以往不过视之为像日常来化缘的馒头庵的尼姑一般的人物, 只是她说话做事更能迎合她们的心意而已,才多给了几分面子。此刻却是觉着她比起清虚观的张真人来也相去不远。两人不约而同地派人给马道婆送去了一份厚礼。 马道婆欣喜地收下了礼物,贾家两代主母对她的态度与以往大不相同,特别是周瑞家过来的时候,还带来一个消息,王夫人有意让宝二爷认她做干妈,还送来了两百两银子,让她在佛前为娘娘祈福。 “您老人家这下可是入了老太太和太太的眼了!”周瑞家的这句话让马道婆得意不已,心中不禁对着贾琮又多了一层敬畏之意。 在这一片喧哗热闹之中,从扬州传来的林如海的死讯就无足轻重了。除了贾宝玉担心林黛玉会因此伤心哭泣而伤了身体外,其他人没有多少反应。王熙凤还拿着这事笑着打趣宝玉。贾琮听着这事,都为之心寒。 -- 第195页 不久,皇上下旨,准予各宫嫔妃回家省亲,但需要家中有重宇别院,可以驻跸关防。贾家合家立刻就行动了起来,忙着要商量建起一座省亲别墅,恭迎贤德妃娘娘回家省亲。 各人忙的目标不一样。贾蓉、贾蔷、贾芹等贾家子弟,都削尖了脑袋,想着要在王熙凤手上揽几个工程。王熙凤掌着这个建院子的大权,是大家逢迎巴结的对象,乘机收了很多处。这时,就显出了她与贾琏的权势和影响力的悬殊了,她明晃晃地稳压了贾琏一头。贾琏许下了给贾芸的差事,但王熙凤不答应就不能算数。贾芸也机变灵通,立刻借钱给王熙凤送了礼,才把这差事拿到手。 就是从这开始,贾琏开始与王熙凤渐行渐远了吧?族中的旁支子弟,眼见着荣国府得脸的奴才们都能从中大把捞银子,而自家作为同族之人,竟丝毫不得关照,心中岂无怨念?无怪宁荣二府一朝问罪,立时众叛亲离,族人并无多少援手,甚至幸灾乐祸。 省亲别墅再如何豪华,工程建造也不是难事,无非是请名家设计,工匠们兴土动工,大家各领差事而已。难的是这需要开销的大笔开支,钱从何来? 不过,现在这问题也不用愁了。贾琮看见贾琏带着林黛玉回府了。贾琮明白,随之带回来的,还有林家的大笔财产。这些,大半会用在那金碧辉煌的大观园上,余下的,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贴补贾家的奢靡生活直到殆尽。而这笔财产的主人,却落得个寄人篱下,‘一纸一木都不是自己的’的下场。 贾琮当初看书的时候,对林黛玉是寄予着深切同情的。但来到此间,他也无能为力,人微言轻本就自身难保,挣扎着要逃离已知的命运,前路茫茫,又岂有能力拯救前来还泪的世外仙株? 何况,有些人如同天上的明月一般,并不适合亲近。一弯明月,远远地挂在天际,散发着清辉,皎洁脱俗,望着让人心驰神往。但你离她近了,却会被她的冰寒冷冻到,不会再想到亲近。这大约就是相见不如怀念的‘叶公好龙’吧! 贾琏八面玲珑,待人甚是随和,尽管与这个庶弟来往不密切,见到贾琮,也是言笑晏晏,和他亲热地说些家常事。林黛玉灵秀超逸,气质脱俗,贾琮与她初见,第一印象便甚佳,谁对着这样一位有才有貌的女子会不生出好感呢,何况还有原著的滤镜光环笼罩着呢。 只是,林黛玉对着贾琮却是颇为冷漠,对着贾琮的热情招呼,只淡淡地回应了一声,便转过脸来不再理会了,让旁边的贾琏都觉着微微尴尬,连忙说了两句,尽力打个圆场。 贾琮自嘲着微微一笑。他明白,在清高尊贵的林黛玉眼中,自己这个庶子,和贾环一般,是粗俗低微,入不了眼的。能让她心心念念,引为知己的,只能是众星捧月的贾宝玉。尽管她与庶女探春、迎春也相处融洽,但那是灵慧的女儿们,与他们这些庶子们是不一样的。 但贾琮和贾环得罪过林黛玉么?没有!他们对林黛玉只能是仰望,绝没有胆量和机会像史湘云、晴雯那样与林黛玉发生口舌之争,林黛玉却是这番态度,实在让人不悦。到了后期,林黛玉通晓些世事人情,对着赵姨娘也能客气相待。那时,想必她已经体味到了世态炎凉,经历了生活的毒打了。 贾琮是个外圆内方,自尊心甚强的人,绝无可能上赶着去做舔狗。既然林黛玉对他冷淡,他也付之一笑,不再理会了。从那之后,他与林黛玉也再无什么交集。 他来到这个世界,只是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他是个普通人,不是超人,也不是圣母,并无义务要拯救所有人。 林黛玉回到了荣国府,带回了许多笔墨书籍等物,分送给姐妹们及宝玉。贾环见状,心中不悦,和贾琮抱怨林黛玉厚此薄彼,没有一纸一笔给他与贾琮。贾琮理解这种被冷待的不平,他在贾家,虽是生活上还算优裕,但也处处感受到身为庶子的被另眼相待的尴尬和不平。在这种冷暴力的处境下生长,贾环猥琐恣睢,贾琮平庸胆怯,都不上台面,根本不能成才。当然,贾家的用意也是如此,不愿庶子太过优秀,以免越过嫡子去,造成嫡庶之间的争斗。但是,身为嫡子的贾琏和贾宝玉,也没受过什么磨炼,在大厦倾覆时,压根撑不起家族来。可见贾家的教育非常失败,以致家族中后继无人。 贾家上下都在为贤德妃省亲之事奔忙,或者乘机大捞油水。贾琮也终日不得闲,他第二部 话本子也大卖,陈书商按照他出的主意,慢慢地操作起来,也初见了成效。这两部探案故事,陈书商授权给说书先生做了些改编,就在各个茶馆里说起书来。这样一来,不识字的人也听得入迷,很多人也因此知道了这探案集,被勾起了兴趣,时常有人来到书铺,催问什么时候再出新书?说书先生按照约定,也要缴纳一定的授权费,虽然单个人收取的钱数不多,但随着这探案故事出了名,愿意来交钱日渐增加,这样慢慢积累起来,也有补益,而且来日可期。 陈书商赚到了钱,贾琮自然也因此受益。贾元春封妃,标明了红楼梦的故事也发展到了高潮。贾琮默默地把自己的财产又清点了一遍,忧虑地叹了口气。 准备了大半年,在新年正月十五,贾家终于迎来了贤德妃的銮驾。那一日,阖家老小不到五鼓时分就起了身,有官爵品级的俱按品大妆,其余各人也都要沐浴更衣,装扮体面。就连贾环贾琮,也被再三叮嘱要穿上最好的衣裳,不可失了礼数。 -- 第196页 贾琮和贾环站在迎接队伍的最不显眼的位置。贾琮望着一眼排在他前面长长的一列人,都在寒风中微微地颤抖,却不敢稍做动弹,心中不禁恍惚了一刻。他心情微妙,今日的富贵繁华,是贾府荣耀的顶端,也是大厦倾覆的开始。他如同神话中的先知,明知道一切的结局,知道贾家正在一步一步地迈向深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无能为力。他只能作为这一出悲剧的见证。 但他也不想与贾家一起陪葬。回过神后,他闭了闭眼睛,等到再睁开眼时,已是平静无波,把一切思绪深埋在心底。 贤德妃莅临荣国府时,已是晚饭之后。贾母等人伴随着她游历了整个大观园。偌大的园子中,灯火通明,把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处处香烟缭绕,花影缤纷,细乐声喧,说不尽的太平景象,富贵风流。贾琮遥望着远处园子里的一片繁华,只觉着阵阵彻骨的苍凉。 到了半夜,贤德妃要启程回宫,她颁下了给各人的赏赐。贾琮和贾环沾了省亲的光,也与贾琏、贾珍、贾蓉等人并列,得了表礼一端,金银锞一对。这是贾琮得到贤德妃赏赐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不过,贾赦和邢夫人和他也是一般的难兄难弟,以后,宫中也再没发下给他们两人的赏赐。 贾琮是个俗人,他略微算了一算,贤德妃给贾家众人的赏赐,无非是些彩缎古董,一年合起来,拢共一百多两金子,折合一千多两银子。只这大观园的造价至少也要大几十万两银子,更不用说日后打发来打秋风的太监,动辄上千两,还有大笔给她的供给。直到贾家倾覆,贾家的男丁们也从没因贤德妃得到过一官半职,真是亏本买卖,唉! 时光过得很快,一转眼,窗前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贾琮的身量已经高了一截,渐渐褪去了幼童的形貌,现出了少年人的英气和俊秀。他穿着一件青色上绣着暗纹的绸衣,挺直得立在窗前,眼望着院子里的郁郁葱葱的花木,脸色却是暗沉,眼中闪着愤懑的光芒。 “琮哥儿,”苏嬷嬷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望着贾琮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地道:“老太太赐下了物品,差琥珀送来了。” “是么?”贾琮咬着牙冷冷一笑:“那就多谢老太太了!” 第112章 出荣国府记13 “琮哥儿, 嬷嬷知道你不开心。可等会儿琥珀过来,你千万别在她面前显出来啊!她回去必会告诉老太太的!”苏嬷嬷紧张地劝说道。 想了一想,苏嬷嬷又安慰道:“琮哥儿,你也不要太介意。老太太也是觉着你太小, 还不到考科举的年龄, 想着让你略缓两年。你也是老太太的孙子, 老太太也是心疼的。你看, 你这大院子, 不是老太太吩咐给你换的么?” “老太太的孙子?”几年相处下来, 苏嬷嬷一直对贾琮很忠心, 贾琮也慢慢视之为自己人, 并不介意在她面前说几句心里话。他讥讽地笑了起来:“除了宝玉,那么多孙子孙女,哪个老太太是特别心疼的?就是琏二哥, 名正言顺的嫡长孙,在府中的地位,不也比宝玉要差老大一大截儿么?” “给换了这个院子,那是老太太见我知情识趣,给我的赏赐, 就像她老人家打赏得脸的奴才一般, 可不是心疼我!”贾琮冷哼着道道。 那年,贤德妃娘娘在省亲之后,不愿让那奢靡之极的大观园白白空置着,特地下了一道谕旨, 道大观园若是敬谨封锁,未免寥落可惜,让姐妹们进去居住, 宝玉也随之进去读书。 大观园占地广阔,修建得精致华美,风景处处绝佳。这道旨意一下,众人都高兴不已,无不称颂贵妃娘娘体恤友爱,各自商量挑选自己喜欢的住处。但是,能住进大观园的主子们中,不包括大房的贾琏、贾琮和二房的贾环。 贾环得知这消息后,愤愤不平地来找贾琮,叫嚷着发泄不平道:“琮哥儿,你知道么,姐妹们都住进了大观园,宝玉也跟进去读书了。姐妹们住那是应该的,可咱们家的男丁中,为什么只有宝玉能住呢?若说要顾忌男女之防,琏二哥是已经成家了,他不方便住大观园。可宝玉不与咱们一般么,他难道不是男子?他住得,为什么们就住不得?论起年龄,他可比我们还大了一些。” “再说了,大观园那么大,还有好几处大院落没人选呢。府里宁愿让那些地儿白空着,也不让咱们选那没人要的差地方,也忒不公平了!咱们也长大了,还挤在那小小的院子里,丫鬟小厮们进进出出,整日里嘈杂得不行,连读书也安静不下来!日后老爷考查起功课来,又要骂我不用功!” 贾琮也无话可说,他自己压根没有住进大观园的想法。否则目睹着今日的良辰美景,慢慢地变得萧瑟寥落的过程,心里也会觉得伤感。只是,贾环的愤慨不平,这些年他也一样深有感触。论起来,贾环的处境比起他来,还要略微好一些儿。贾环是二房的孩子,赵姨娘尽管粗俗愚昧,但对自己的儿女,还是切切实实地护着的。若是府中的下人亏待了贾环,赵姨娘就敢豁出脸面去大闹,一般的人,也犯不上去惹上这么一身麻烦。再说,贾政也经常歇在赵姨娘处,下人有怠慢为难赵姨娘母子处,他立刻也会觉察出来的。因此,贾环的衣食住行,也没人敢克扣多少。 贾琮才是真正无人护持的!贾赦向来是只顾着自己高乐,哪个儿女的死活他都不在意。邢夫人倒是想管事呢,她借口贾琮还小,她身为嫡母,有责任照管他周全,要掌管着贾琮的月钱和得到的赏赐,乘机中饱自己的私囊。 -- 第197页 贾琮也不与他争执,当即答应了下来。不过,之后,他时不时会去问邢夫人要银子购买各种经义典籍,道那是儒太爷额外给他布置的功课。邢夫人不信,派人去学里打听了,贾代儒坦承下来。邢夫人无奈,只好捏着鼻子给钱。那些书是很贵的,这样过了几个月 ,邢夫人眼见着不但没得到好处,算着再继续下去,自己为了这慈母的名声,都要给贾琮贴钱了,忙不迭地又改了主意,道贾琮已长大成人了,可以自己学着掌管财物了。贾琮又乐呵呵地拿回自己的月钱,兵不血刃地化解了邢夫人的贪婪举动。 如果是原先的贾琮,那他只能委曲求全地活着,俨然是一个男版的迎春罢了。自己这个贾琮,努力地读书赚钱,想起日后贾家的下场,一日都不敢懈怠,片刻都不能闲散。他通过写话本子,间或给那些认识的商人们出些主意得到报酬,慢慢地积累了一笔还算可以的财产。他拿出一小部分来改善自己的生活,打点身边的下人,其余的财物秘密存进了当铺里租用的保险柜里,以防万一。保险箱就是当日他出了主意,商人们商量出了章程,做起来的,如今也成了当铺里的一项稳定业务。 无论是贾赦、邢夫人的冷漠,还是下人的怠慢,贾琮都一笑置之。府中人都说琮三爷是个好性子,最不计较的。其实是,他早知这些人的悲催下场,懒得计较罢了。但这次,他真是恨怒难忍,脸色冰寒,双目中怒焰燃烧。 贾琮那时没有跟着贾环一起抱怨,那根本无济于事,他只是温言安慰了贾环几句,道娘娘的安排自有道理,何必埋怨,如今的院子住着也甚好,省得折腾了云云。贾环原本就打着搧动了贾琮一起去闹事的主意,现在见贾琮不愿干,只好自己偃旗息鼓,发泄了一番就算了了。 可贾家的下人们是最守不住话的,没多久,这事就被贾母知道了。贾母对贾环的僭越比较越发厌憎,相形之下,贾琮的言行就看着顺眼多了。见女孩子们和宝玉都搬进了大观园,府中就空出了不少房子,于是,贾母便命王熙凤给贾琮换了一个院子住,比他原来的要大一倍,院子里栽种了茂盛花木,布置陈设也比贾琮以前的屋子要好了不少。 用贾母的话说,那就是:“琮哥儿是个知礼安静,配人疼的,不是那等阴暗下流,心术不正的阿物儿!这样的好孩子,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他。” 贾琮还专门去给老太太谢了恩。那时,他以为老太太尽管把贾宝玉当做心肝一般,对其他的子孙,也能说得过去了,还微微感激了一下。哪知,他还是太天真了! “琮哥儿,你千万不能显露出怨愤之意啊!”苏嬷嬷心惊不已,连忙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否则,一个不孝的罪名压下来,可就了不得了!你看大老爷,这般任意放纵的人,也不敢悖逆了老太太,再有委屈,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他还是正统袭爵的荣国府的主子呢,何况是你!” “其实,哥儿你想开些。你才多大,现在不去考秀才,那也不算什么的。等到把书温得更熟些,一次就能考过,不也甚好?嬷嬷听说,那院试三年就能考两次呢,也不必太着急!” 贾琮脸色黯淡,轻声叹了一声:“可是,我等不及了!”是啊,他要与时间赛跑,他没有时间来耗费。 贾代儒郑重地和他说,他在族学已经学不到什么东西了,现在以他的学问,可以尝试着去参加童试。明年二月就是县试;若通过了,就可以参加四月的府试;等他两次考试都通过了,那就是童生了,正好后年,就到了三年两次的院试时间了。如果再他顺利通过了院试,那就成了秀才,是有功名的人了,能免除徭役,见知县不跪,公堂上不能随便用刑。贾琮可以在京城考试,如果府试成绩好,划入‘禀生’,还能进国子监求学。国子监名师云集,若自己努力求教,必定会学问大进。就是不能进国子监,他原先也有几个好友,都是有学问的人,贾琮只要考中了秀才,他也就能厚着颜面为他引荐,请他们收他为徒,至不济也可以指导一二。 贾琮听了这话,非常兴奋,为了准备童试,他加紧了温书,连手头的话本子都暂时停下不写了。他要科考的消息瞒不了贾家的人,因为必须要做考试的准备,安排车马、考试时的饮食等,还要寻人来结保证明。此外,他也没想过隐瞒,他以为子弟愿意上进,对于家族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宁荣二府,除了早已出家修道的贾敬外,再没有人得到功名的了,连秀才也没出一个。 谁知,昨日,贾母却派人来和他说,他年纪还小,不必急着科举。等再好生读两年书,和宝玉、贾环一起去下场考试,彼此也有个伴儿。语气虽平和,但这决定却是不容置疑的。 贾琮当时就愤怒得身体发颤。和宝玉、贾环?贾母的意思,其实为的就是贾宝玉吧!宝玉一日不去科举,他与贾环也要奉陪着?而他知道剧情,在贾家抄家前,贾宝玉压根不会去参加科举的,他忙着雪月风花,忙着和清净的女儿们吟诗作画,做各种风雅的事,忙着与林妹妹、宝姐姐快乐相处 可是他,却因为贾母为他心爱的孙子考虑,而要被生生折断了飞翔的翅膀,被迫着裹挟到那悲惨的命运之中? 他怀着一线希望,去找了贾赦,婉言说明了情况和自己渴望去参加科举,为老爷争光的心愿,希望能得到贾赦的支持和帮助。但显然,他高估了贾赦的骨气,一个被排挤了十数年,却不敢反抗的正统袭爵人,且又生性凉薄,如何会愿意为了自己不在意的庶子,与一品国公诰命的亲娘老太太对上? -- 第198页 贾赦不以为然地回答道,既然老太太已经定下了,那你听从就是。小小年纪,哪里就要这么着急?去了也考不过的,贾家那么多年,就没出过一个读书种子!生在咱们这种人家,本也不必和贫寒人家争什么前程功名,读书也只为了比旁人明白些 贾琮低着头听着贾赦的絮叨,心里如同火焚,只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贾琮挺直地立着,脸色冰寒,但很快,他就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他要定下心来,想想对策。普京曾说过,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恨恨地对着琥珀发泄一番不满,指责贾母的不公么?那除了自己觉着出了一口气,完全是有害无益的。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心态。 “琮三爷,老太太命我把这块唐朝的玉佩和这方上好砚台送给你。”随着这清脆的声音,琥珀走到了屋子里来。 “原来是琥珀姐姐啊,老太太不拘派个小丫鬟跑一趟就是,何必要劳烦姐姐,我真是担不起!”贾琮这时已恢复了平静,笑着说道。 第113章 出荣国府记14 “琥珀, ”贾母见琥珀进了院子,就把她唤到面前来,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把东西给琮哥儿送去了?他是什么反应呢, 没有说埋怨的话么?” “老太太, 我给琮哥儿送了您赏赐下的物品, 刚刚才回来。”琥珀笑着道:“琮哥儿挺好的啊, 他一个做孙子的, 哪里能埋怨老太太呢?他收下了赏赐, 要我替他向老太太谢恩呢, 还笑着和我随便说了几句闲话。” “对了, ”琥珀扬了扬手中的荷包:“琮哥儿还送了我一个荷包,道我服侍老太太辛苦,劳烦我跑了一趟。我本不肯收下的, 只是琮哥儿一再不肯,才” 贾母闻言,暗自松了口气,笑着道:“既然是他的心意,你就收下也无妨的。我就说嘛, 琮哥儿是个知礼懂事的好孩子。等过两日, 庄子上的果子到了,你再叫个小丫头给他送一些去。” 等琥珀答应着退下,贾母叹了口气。那日,她得知贾琮准备参加童试, 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从传到她耳中的消息来看,贾琮在族学里学习是很用心的,虽然贾代儒对人说他灵性不算太出色, 但胜在刻苦,所幸童试也多考究考生的学问基础扎实与否,因此贾琮是可以去试一试的,没准就能成功呢! 起初听了这话,贾母还是有些高兴的。贾家有不少年没出过一个有功名的士子了,贾琏压根不是读书的料,贾珠好学,可惜又死得早。贾琮虽是庶孙,但那孩子一向安静本分,守着规矩从不惹事,比起整日上蹿下跳的贾环来,可好得多。如果他能中个秀才,对贾家也是一桩好事儿。 可再一转念,贾母却迟疑了起来,她脑子里顿时想到了宝玉。宝玉极聪明有灵性,还小的时候,就得娘娘亲自启蒙,识得了数千字,诗书都来得,又衔玉而生,是个有大造化的,他是贾家未来的希望。可如今,宝玉只逍遥度日,并没有把心思用在读书上。这本也无妨,以宝玉的才智,只要一开窍,想起用功来,争得个功名,还不是容易的吗?可贾琮现在就准备下场考试,若他一举中了秀才,宝玉这个做哥哥的将何以自处?到时,政儿越发要看着宝玉不顺眼,时时打骂了! 不行,这样不行!琮哥儿此番不能去参加童试,要去,也要等着和宝玉一同下场才行!贾母一横心,定下了这主意。 贾母心中其实明白,这种做法对贾琮来说是不公平的,仿佛是兜头一瓢冷水,扑灭了他热切的希望。但她随即在心中开解自己道,琮哥儿年岁还小,今年是十三,还是十四来着?他有的是时间,略等一等又有何妨呢?乘着这个功夫,还能把自己的学问弄得更扎实些。宝玉若是开窍了,还能指点指点琮哥儿呢。再说了,一个大家族中,本来就该嫡庶有别,若是干弱枝强,那可不是好事儿。大房和二房之间,也不能失衡变化。就是在大房里,琮哥儿也不能压过琏儿一头去!这才是大家规矩。 好在,琮哥儿还是个识大体,听话的!贾母满意地点点头,琢磨着可以再给贾琮一些赏赐,彰显自己的慈爱。这时,外面丫鬟在高声禀告道:“老太太,林姑娘和宝二爷结伴来给您请安了。” 贾母闻言,一下子把刚才的思虑抛在脑后,笑容满面地吩咐道:“鸳鸯,吩咐厨房立刻送些刚做好的点心来,再把那新鲜的果子拿两样摆上来。” 没一会儿,贾母的屋中,就充溢着欢声笑语,祖慈孙孝,尽享天伦之乐! 琥珀刚走出贾琮的院子,贾琮的面色就沉了下来。他看着远处那绿荫笼罩着的大观园,冷笑一声,双手慢慢握紧 。 第二天放学后,学童们收拾好书本笔墨,三三两两地离去。贾琮坐在座位上不动窝儿,心里正在盘算着,这时贾代儒叫住了他。 “琮哥儿,我见你上课时心事重重的,难得地走了神。眼见要开始童试了,你准备得如何了?”贾代儒关切地问道。 “儒太爷,老太太前日差人告诉我,不用急着去童试。她要我再读两年书,和宝二哥、环哥儿一起下场。”贾琮面无表情地道:“我想,环哥儿只是顺带的,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我等着宝二哥呢。” “可是,儒太爷,”贾琮忽然提高了声音,语气刻薄,满是愤懑不平:“可您是知道的,宝玉哪里会想着功名这般的俗事啊!他一日不下场,难道我就要这么白白地耗着,虚度光阴吗?他是家中金尊玉贵的宝贝,自有宫中的娘娘和老太太为他筹谋前程,可有谁会为我着想过半分?” -- 第199页 这样的话说出来,在这个世界里,就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了。贾琮确实心中又急又怒,但也存着试探贾代儒的心思。他心中有个计较,但也要看贾代儒的态度。如果贾代儒食古不化,听了他的话,觉得如洪水猛兽一般,甚至加以斥责,他就什么都不说了。尽管贾代儒对自己甚好,但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己也不能引之为盟友。 贾代儒沉默良久,之后,长叹一声道:“琮哥儿,庶子难为啊!” 多年前的伤心遗憾被触动,贾代儒看着贾琮,就如同看着当年的自己,一时百感交集,难以抑制,忍不住和贾琮倾诉起自己的遭遇,也是憋屈在心中太久了。 “琮哥儿,当年我与你一样,也是一心刻苦读书的。”贾代儒在贾琮面前缓缓坐下,回忆起往事。 贾代儒的生母是先荣国公贾演的妾室,那时贾演才因从龙之功发达,他不是名门世家出身,青年时娶的妻子出身也普通。贾代儒的生母姜氏是良家子,父亲还是个读书人,若不是战乱中家境败落了,也不至于沦落为人妾室。姜氏聪明漂亮,出身又好,在贾演一众多丫鬟身份的姨娘、通房中就非常不凡,很得贾演的喜爱,也带给了贾夫人最多的压力。 贾代儒自小就由姜氏启蒙,在读书上很有天分,人又聪明活泼,贾演对他的看重,仅次于承爵的嫡子贾代善。贾演是个有见识的,明白天下已经平定,日后武勋的地位会逐渐降低,又易招惹皇上猜忌,贾家的子孙该往文官的路上走了。因此,贾演对贾代儒是花了本钱培养的。贾夫人看在眼中,更加不悦,只她做不了贾演的主,也无法可想。 贾代儒在比现在的贾琮年龄略大一些的时候,就下了场。第一次童试,就得中了秀才,正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加紧温书,准备第二年的乡试。不到年底,早年的沉疴痼疾发作,贾演生起了重病。拖了几个月,终于去了。自此,贾代儒的人生命运就发生了极大转折。 贾夫人以守孝为名,阻止了贾代儒参加乡试。她如今是贾家身份最高的人,又是贾代儒的嫡母,自然一切都由她做主。况且,她拿出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贾代儒和姜氏明知她是挟私报复,也无可奈何,只有忍耐,否则一个不孝父母,不敬主母的罪名压下来,他们母子承受不了。 贾代儒咬牙守了三年孝,但他一直未间断温书,只是此时也无人指导,进益不大。贾演的孝期满了后,贾夫人在贾代善的劝说之下,终于答应了让他继续考试。他还来不及欣喜,贾代善就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日后他如能考取功名。贾代善会给他运作一个官职,只是要去平安州,那是贾家暗地里隐藏着实力的地方。这样文官也安排上贾家人,贾代善就能把平安州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了。就像东南沿海,是南安王府的天下一般。 可贾代儒不愿做贾代善手中的傀儡,任其摆布,更害怕万一出事,会被贾家抛出,成为替罪羊。贾代善表明了态度,要让姜氏留在京城荣国府中,扣做人质,以此来拿捏贾代儒。贾代儒只好做了决断,几次下场,却再也没能考中举人。时间长了,贾代善对他也失去了兴趣。 贾代儒在长久的荒废之后,也不复当年的青年锐气。又过了几年,贾夫人去世,姜氏也去了,贾代儒作为庶子,从荣国府分到了小小的一份家业,自己搬出去过活。他一生寥落窘迫,人到中年,只能领了族中的恩典,做了族学塾长,以补贴家用。却命运不济,中年丧子,晚年连唯一的孙子也去了。虽说贾瑞不成器,但那也是他唯一的血脉了。 说起往事,贾代儒惨然一笑:“琮哥儿,这就是贾家庶子的命啊!就算你并没有非分之想,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若是像环哥儿那样胡混日子的便罢了,可你要上进,看在你祖母眼中,就是要越过了宝玉,乱了规矩,她自然不肯!” “我只怕,就算府里让你去科举,你得了功名,还是消停不了。”贾代儒接着道:“今日的贾家,比起我年轻时,已经差得远了,只靠昔日的虚名撑着台面。你如果做了官,同时又是庶子小辈,你祖母,你父亲嫡母,甚至你兄嫂,都能借着身份拿捏你。” 贾代儒冷笑着举例道:“你知道贾雨村吧,他与贾家连了宗,实则是借着王家之力复职,还升了官。他自然就要回报,薛蟠的人命官司是他摆平的,你父亲喜欢的古董扇子也是他给弄来的,听说还因此陷害了原主。你想一想,他这是自愿而为,日后有报应也罢了。可若是大老爷摆出父亲的架势,命你做这样的事,你如何自处?让你为贾家徇私枉法,你做不做?这样看来,这没有功名,也未尝不是好事!” “不,儒太爷,不管怎样,功名我是一定要争取的!”贾琮斩钉截铁地道:“哪怕因此要脱离贾家,我也在所不惜!” 贾代儒闻言浑身一震,他直直地凝视着贾琮,双目闪着异样的光。半响,他嘶哑着嗓子道:“那么,琮哥儿,你愿意出继,做我的孙子吗?” 第114章 出荣国府记15 “做您的孙子?”贾琮愕然问道, 脸上流露出惊异之色,心中却是暗中欢喜。这正是他想要求得的目的! 他反复衡量过,想要从贾家脱离是很难的。没有十分能拿得出手的理由,不到迫不得已, 贾家是不可能放他挥手自兹去的, 这会被人认为是容不下庶子, 贾家是钟鸣鼎食之家, 不能不要脸面。他若是敢大闹, 贾家尽可以把他幽闭在家里, 或放逐到庄子上, 让下人看管着, 不放他与外人相见,他还能使出什么招儿来?再狠一点,去官府问他一个忤逆的罪名, 让他下狱问罪都可以。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的时代,他一介庶子,现在还什么都不是的白身,想反抗自己的父亲、祖母、家族,根本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 -- 第200页 就算他能豁出去, 想法出族, 那以后贾家抄家时,是不受拖累了,但在这之前,也名声尽毁, 在这个世界,难以立足了!功名也不要再指望了,哪怕他有状元之才, 朝廷也不敢用他!难道他要躲到哪个偏僻县乡里去,隐居种田,苟且地活着?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贾琮也不想选择这种两败俱伤的作法。尤其贾家眼下还在兴旺的时候。离抄家还有很长的时间,让他来慢慢筹划。 这些日子,他心中一直想着这件事,已经有了初步的方案。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荣国府同意把他过继给贾家的族人。贾家获罪后,宁荣二府抄家,但并没有牵累到族人的头上。贾家的旁支,还是平安无事,照常过日子的。而这种做法,荣国府的主子们也能够接受,毕竟胳膊折了还是藏在袖子中的。贾代儒一向对他甚好,彼此也合得来,比起贾瑞来,他们倒更加像一对亲祖孙,日后可以相处融洽!而且,贾代儒血脉断绝,要过继子嗣来承继是完全合理的要求,在族中也会得到同情和理解。 “是啊,琮哥儿!”贾代儒叹息道:“你想脱离贾家是绝对做不到的!我也不忍心你重蹈我的覆辙,好好的孩子被蹉跎埋没。我想,你对那府里也没什么情分,不如到我家中来,也能求一个自在舒心。我家里自然比不得荣国府的富贵,也给不了你什么助力,但我们老夫妻自会把你当做亲孙子一般,一心一意地对待你。这些年来,你与我们也走得近,我们夫妻的为人如何,你也是看在眼中的。琮哥儿,你可愿意么?”说完,满怀希翼地看着贾琮,目光人热切。 贾琮见他说得诚挚,也不禁生出几分感动,他沉吟了一下,道:“儒太爷,你与五奶奶对我的慈爱,我是感念非常的。说句实话,我心里早就把你们当做自己祖父祖母一般了,今日太爷就算不说其这提议,等我长大了,也照常会孝敬你们两位老人家的。我自然是愿意的,说什么荣国府富贵,但那富贵与我有什么相干呢,连宝玉的大丫鬟只怕也比我过得体面些!只是太爷,府里的老太太和大老爷会答应这件事吗?” “我们是一族之亲,论起来,你祖母还是我的嫂子呢,你父亲和二叔都是我的侄儿,他们怎么也要装装样子,显出有情义亲情,尊重我这个叔父长辈。”贾代儒冷漠地说道,忽然他吸了口气,脸上的神色很奇怪,既悲愤,又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迟疑。 “琮哥儿,还记得瑞儿病重时,你曾送了两只老参来么?”贾代儒问道。 贾琮点点头,那老参价格不菲,足足花掉了他第一本书的稿酬,都还不够。 “瑞儿快不行时,我拿着你送来的老参熬了汤给他灌下。参汤入肚,他从昏迷中清醒了些,嘴里含混着喊叫了些话语。”贾代儒咬牙道:“在他生病之前两天,正是冬日极寒冷的天气,天刚刚亮时,瑞儿忽然一身脏臭地跑回来,问他是怎么了,他道是自己走夜路不小心跌进了粪坑,之后他就因受寒一病不起了。我那时只气恨他偷跑出去玩乐,并没往其他地方想。” “哪知,其中应该是别有隐情。瑞儿临终前,喊出了几个名字,那意思虽含混,但我听着,只怕瑞儿的病倒是与他们有关的。那晚,也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这些年,我一直想弄清楚,但是直到现在,还没查明真相。” “瑞儿喊出的那几个人名,”贾代儒一字一句地道:“是贾蓉,贾蔷,和王熙凤!” 贾琮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贾瑞的遭遇在书中是写得很分明的,王熙凤恼怒他竟然对自己心怀不轨,设了个陷阱,让贾蓉、贾蔷拿住了他,吓了他个半死,狠狠敲诈了一番。他逃走时,还被下人刻意倒了夜香在身上,又不敢声张,自己用冷水冲洗,因此才受寒病倒的。这些他早就知道,并不奇怪。只是,书中贾瑞可是直接一病呜呼,没透露出半点内情啊!莫非是自己送来的老参,让他续了片刻的命?自己这只闯入时空的蝴蝶,让这剧情的发展发生了微妙的偏移改变? “琮哥儿,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毕竟此事我全无凭据,或许只是瑞儿临终前说的胡话!”贾代儒苦笑道。 “不,儒太爷,我相信!”贾琮正色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瑞哥哥与他们无冤无仇的,怎么会平白污蔑?只是,瑞哥哥人死不能复生,这具体情形,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明白了。只是,如果瑞哥哥真是被他们捉弄遭殃的,儒太爷准备如何处置呢?” 他叹口气道:“贾蓉是宁国府的独子继承人,王熙凤是荣国府未来的女主人,又是王家的女儿。无凭无据的,儒太爷想把他们送上公堂问罪,我看是做不到的,宗族中也是不会准许的。就是证据确凿又如何?”他苦笑道:“太爷只看那薛蟠,他在金陵城可是明晃晃地打死了人,贾雨村还不是编造了个理由,胡乱结了案,让他大摇大摆地上京逍遥自在?除非,儒太爷愿意拼了个同归于尽,去击鼓鸣冤,告御状!或者,贾家在京城里,并不是没有仇敌的,娘娘在宫中,定然也是有对头的,儒太爷如果愿意向他们求助,同仇敌忾,或许也能” “这样不可!”贾代儒一口拒绝了:“怎么说我也是贾家的人,若是因我之故,让宁荣二府倒了,毁了祖宗辛苦创下的基业,日后必遭族人痛骂,进不了祖坟的!” 贾琮见贾代儒态度坚决,顿了一下,古人对于宗族的向心力和真诚地维护,他是难以理解的。换了是他,怎么也要为至亲复仇,为自己讨个公道,哪怕毁了整个贾家呢,也在所不惜 -- 第201页 不过,贾代儒的这种态度对他更加有利些。若是他不顾一切地要报仇,贾琮只怕也不能跟从。 “儒太爷,”他忍不住透了些真相:“旁观者清,我说句实话,瑞哥哥怕也做了些什么不好的事,否则贾蓉王熙凤他们也不会平白地那么对他!不是他们人善心好,实则是瑞哥哥也不会入了他们的眼,无冤无仇地犯不上欺压他!” 贾代儒想起孙子平日的品性,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是我没教好他,一味管得严,他面上唯唯诺诺的,实则” 终于说不下去了,心中明白了三分。贾琮的话说得含蓄,但他日常敏锐,应当看清了贾瑞。其中还有王熙凤的事儿,莫不是贾瑞对那隔房嫂子生出了心思,才招致了报复? 这可是□□啊!贾代儒觉得老脸都丢尽了,颇有些无地自容的意思,再生不出报仇的心思了。 “不过,就算瑞哥哥有错,他们的手段也太狠了些!”贾琮为他打抱不平道。 “这,我如何有脸”贾代儒叹息。 “儒太爷虽然无心报仇,拖整个贾家下水,但也不能不让他们得个教训。”此时水到渠成,贾琮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太爷既然想让我过继,那不如,就借着这件事来做做文章,才能顺利。否则,老太太和大老爷为什么要答应你呢?” “琮哥儿,你准备如何做?”贾代儒精神一振,连忙问道。 贾琮回忆了一遍书中的情节,心中有了计较:“儒太爷,你不用着急,我们定下心来,先旁观些日子,再见机行事吧!” “好,琮哥儿,都依你!”贾代儒年轻时本也不是个果断坚决的性子,年龄大了之后,更加有些迂腐。此时见贾琮胸有成竹的镇定样子,自然就依从他的主意。 贾琮淡淡一笑,双目中闪着光芒。他的人生,谁也无权肆意安排践踏。他会掌握自己的天命! 又过了一段日子,贾琮表现得非常平静,每日里照常勤勤恳恳地读书练字,一如往日,似乎很快就想开了,并未受到不能去童试的打击。贾母见他识趣,又额外赏了一回东西,贾琮依然恭敬地谢了赏。 其实,他是在等待,等待着贾家即将到来的一场大事。他耐心地潜伏着,在暗处旁观着那贪婪之人的一举一动。然后 苏嬷嬷和他絮叨起王夫人院中发生的事。环哥儿不小心推翻了油灯,烫伤了宝玉的脸。幸亏没伤着眼睛,用的烫伤药又是极好的,面上没留下疤痕。不然,宝玉长得那么好,毁了脸就太可惜了!唉,环哥儿说是不小心的,依我看哪,他必是故意的!胆子可真大,老太太若是知道了,狂怒之下,能动家法,打他个半死! 贾琮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知道,时辰到了,下面马道婆做法魇镇贾宝玉、王熙凤叔嫂的那幕商议大戏就要上演了。 第115章 出荣国府记16 “琮哥儿, 出大事了!”苏嬷嬷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来,满面惊恐地对着贾琮道;“宝二爷和琏二奶奶忽然中了邪一般,人也认不得了,在园子里闹得天翻地覆!” 贾琮勾起嘴角, 心中涌出一种‘来了, 终于来了!’的感觉。他面上做出焦急之色, 立起身来:“真的?苏嬷嬷, 那我们也去看看吧!” 进了园子, 只见早已是人声喧嚣, 家中所有人都被惊动, 纷纷赶来, 聚在那里着急。丫鬟婆子也里三层,外三层地把那里围了个严严实实。 贾琮挤进人群中,只见贾宝玉在拿刀弄杖, 寻死觅活的。王熙凤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胡乱砍劈。两人闹得天翻地覆,周瑞媳妇带着几个强壮力大的婆子上前抱住他们,夺下刀来,抬进房去。两人大闹了一场, 精神已消耗殆尽, 又挣扎了一回,最后终于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贾母、王夫人等人围着他们叔嫂二人寸步不离,哭得死去活来, 悲痛欲绝。赵姨娘也在旁边观看,面上做出担忧之色,眼中快意的眸光一闪而过。 贾琮见状, 悄悄地从人群里走出去。现在,他要去找一个人—马道婆! “马真人,你一向可好啊 ?”贾琮找了个借口支走随从的齐平安,悄悄骑了匹马,一个人来到马道婆的住处,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笑吟吟地问候道。 马道婆心中吃了一惊,贾琮竟然跟到了她的家中,说明他是知道自己住处的,难道他一直在留意自己? 没错,贾琮这两年一直花了些小钱,找人注意着马道婆。本来他是想留着马道婆做为后手的,不意现在真地要派上用场了。 “原来是琮哥儿啊,怎么今日贵足踏贱地?”马道婆堆出一脸笑容道:“若是哥儿要寄名符或是要在佛前祈福,等我去你府上不就是行了么,何劳哥儿亲自跑一趟呢?” “哦,今日府上出了事,真人去怕是不方便。”贾琮貌似随意地说道。 “你府上那么大的一家子人,哪日没个十件八件的大事。”马道婆心中一紧,笑着说道,想试着从贾琮那里探探口风。 贾琮轻轻笑了起来:“今日这事可不一样,简直可以说是天崩地裂!府中的宝二哥哥和琏二嫂子忽然中了邪,发起疯来了,现在还昏迷着躺在床上呢。家中老太太、二太太,各位老爷们,都忙乱不堪,各处寻法子来救治呢!” “啊,想不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马道婆显出大吃一惊的样子,连忙道:“大事要紧,我也不好打扰府上了,只在佛前给他们虔心祈福吧,也略尽尽心意!!” -- 第202页 “马真人不亲自去看望吗?” “琮哥儿,惭愧,惭愧,我没什么本事,又不会问诊治病的,去了也没用啊!等他们两位大安了,我再去请安吧!” “马真人连五鬼魇镇之术都极为精通,竟然还如此虚怀若谷,实在让我佩服!”贾琮淡淡的一句话如同霹雳响雷一般,在马道婆耳边炸起。她顿时惊得倒退了一步,脸色刷地一下子白了,脑子里在急转。 “琮哥儿,你真会说笑,但这玩话可不能胡乱说!”马道婆勉强镇静下来,干笑了两声,心跳得厉害。 “马道婆,明人不说暗话!”贾琮忽然冷下脸来,语气冷厉:“不是你与赵姨娘合谋,以五鬼魇镇法算计了宝玉和琏二嫂子的么?这还叫没本事?” 马道婆惊骇地望着贾琮,脑中涌出很多念头:他居然连这都知道了?难道赵姨娘那边露出马脚了?那荣国府是不是就要来捉拿自己了?想起一旦被抓住后的下场,马道婆不由地从心底里生出寒意,只觉得腿都要发软了。 “马道婆,你不用担心!”贾琮看出了马道婆眼中的惊惧之色,意定神闲地道:“这事,贾家现在只有我一人知道!” “今日我来找你,贾家的人也是没人知道的。但如果我一个时辰内不回去,你的行径,就有人去官府禀告捉拿了。这些年来,你做过的事,足够问个重罪了!流放,还是砍头?哦,只怕等不到行刑,就有人买凶来灭口了。这些年来,你沾手的内宅隐私恶事可不是一桩两桩的。”贾琮单身前来,为了预防马道婆狗急跳墙,加害自己,也是做好了准备的。他来之前,先去了贾代儒家中,做好了交待。 马道婆咽了咽口水,贾琮哪里像个十几岁的孩子,行事严密,没有丝毫遗漏,就算她起了什么心思,也不敢妄为。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琮哥儿,这样说来,你并不打算揭穿我?” 贾琮微笑着点头承认。 “那么,琮哥儿你想要什么?”马道婆试探着道:“这些年,我也攒下了些辛苦钱!” “马道婆,我并不想要你的银子!”贾琮看了她一眼:“我只是要你做一件事!” “还记得初见面时,我对你说过的话么?”贾琮淡淡地道:“现在,我只要你兑现自己的承诺,按照当初说定的去做就行 !” “哦,还要再配合着,来演一出戏。不用你害人,也不用你担风险,比起你与赵姨娘的合作可安全多了。当然,我也不会白白使唤你的,必有酬谢。事成之后,我们就再无干系,压根儿就不认识!嗯,以后,也再不相见!” 马道婆深吸了口气:“琮哥儿,我要演什么戏?” “其实也不难!”贾琮把自己的要求一一说出:“只是些言语功夫,装神弄鬼的行径,这个你是最熟悉的!” 马道婆心下琢磨了一番,惊异道:“琮哥儿,如果这样做来,老太太可是定然会对你忌惮不喜的啊!你,你莫非是?” “没错,我是打算把自己过继出去!”贾琮坦然承认下来:“所以,以后我不会再与荣国府有什么牵连,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借此来拿捏着你的把柄!” 马道婆默默点头,高门大族中的庶子们日子并不好过,她日常混迹于这些人家,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苦楚?不然,赵姨娘也不会冒着极大的风脸来行这魇镇之术!贾琮既然一心谋算着脱离荣国府,那自然也不会揭穿自己。马道婆放下心来,贾琮要她做的事可没有风险,又能得到报酬,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有件事她想问清楚:“琮哥儿,你,你是如何得知是我做的呢?这事,只有我和赵姨娘知情,她也绝对不会泄露这秘密的!” “马道婆,你细想一下我以前和你说的话。”贾琮淡淡地道:“既然我能预知贾元春的大喜事,梦中见到你们的阴谋又有什么奇怪?大约这是我天赋异禀,得神仙点化了吧?或许,是被邪魔外道看中了,也未可知!” 马道婆干笑了两声,也不敢再问。在一个不知是得到神仙还是妖魔护持,又心思深沉的人面前,她心中自然发憷。 贾琮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我劝你最好出去躲两天!” “贾宝玉和王熙凤昏迷不醒,性命垂危,众人当然是想尽法子施救,寻医荐道的。当日里你未卜先知,老太太她们可是对你另眼相看,信服得紧呢。这时,她们病急乱投医,只怕也会找到你这里的。到时,你救是不救?” “不过,他们两人也不会有事的,自有贵人相助,你这法术可没人家的厉害。”贾琮想起书中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又嘱咐道:“你不如叮嘱手下的徒弟,说你早有预见,宝玉二人命中有此一劫,到时会有一僧一道来相助,此乃天意云云。” 如果再次说中,贾母等人就会对马道婆的本事道行深信不疑。那么,下面她的话语,自然就十分的可信了。 马道婆听从了贾琮的话,借口去拜访道友,赶忙动身,悄悄躲到郊外的一处房子里住了下来。果然第二天,贾宝玉和王熙凤病情更加严重,气息都微了,贾母想起当日马道婆显示出的本事,连忙差人来寻。 谁知马道婆竟然不在观内,徒弟说她去拜访高道去了。不过,临走前师傅道,府上会有一劫,但遭灾的都是贵人,道佛两家都会来护佑的,那是他们的有缘人,很快就能逢凶化吉的,不必担心! -- 第203页 贾母等人半信半疑,但找不到毛道婆,也无可奈何。就在贾宝玉、王熙凤看着就要不行了的时候,果然有一僧一道前来相救。拿出贾宝玉的通灵宝玉一番颂咏之后,两人飘然离去,一派神秘莫测的世外高人风范。 当晚,叔嫂二人就清醒过来,能进饮食了。贾母等人大喜之下,更加料定了这是通灵宝玉的神效。宝玉果然是个有大来头的。那一僧一道莫不是?听说凡是有大造化的,上天都差了人暗中保护呢,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再想起马道婆留下的话,心中越发相信了几分。那马道婆想是不愿与接到这差事的人相争,才悄悄躲开了。那也是个有大道行的,合该尊重笼络! 贾母和王夫人都想到了一处儿。等到贾宝玉二人的病大好了后,立刻派人又去了马道婆的道观。这次,相待的礼数可就是与以往截然不同了,特地备了丰厚的礼品和车马,派了周瑞媳妇上门,热情相邀了上门做客。 马道婆定了定神,终于要上场了。她按照贾琮给出的建议,把自己收拾得体面干净,颇有几分高人的逼格了。然后,满面春风地坐上了单独给她准备的华车。 第116章 出荣国府记17 贾母和王夫人很郑重地在荣禧堂里接待了马道婆。丫鬟奉上香茶后, 就立刻知趣地退下,让三人自在说话。 马真人,”贾母经此一事,心中对马道婆更加信服, 礼仪态度便不同以往了。马道婆听着贾母客气地招呼, 心中很是得意。 “你交代徒弟告诉我们的话, 还真是说中了!后来果真来了一僧一道两位大师, 拿起宝玉的通灵宝玉颂咏了几句, 不过半日, 他们叔婶就醒了过来, 如今已经恢复了原样, 身体大安了。”王夫人急切地问道:“请问真人是如何卜算出来的呢?他们忽然中邪,险些性命不保,可是有人暗中算计谋害?” 心惊于贾琮的话又一次说准了, 马道婆心下很是震撼。敬畏之下,她决心要按照贾琮的嘱咐,好好地演这一出戏。 “老太太,太太,”她模棱两可地笑着道:“俗话说, 天机不可泄露, 神佛怎么会让凡人看清世间所有的秘密?若是有缘,能感悟到一星半点儿,便是极大的造化了。” 王夫人见马道婆敷衍回避这个问题,有些着急了, 又追问道:“马真人,我们也知道这个理儿。神佛的旨意我们必定是要遵从的,那些修行上的法门, 我们自然不敢询问。只是,这次宝玉叔嫂二人是逃过了一劫,但往后若是再出这样的事,就不知有没有人来及时相救了。我一想到这,就心如火焚,寝食难安。马真人你若是能算出是谁下的毒手,可千万要告诉我们,好做提防!” “不错,这是积德行善的事,神佛有灵,也定然不会怪罪!”贾母看出马道婆眼中的迟疑,缓缓地道:“我们向来来往也亲厚,宝玉自小还认了你做干娘,你也不忍心看着他被人暗害了把?你今日帮了宝玉,贾家是不会忘记了你的恩德的,必有厚报!” “这个”马道婆支支吾吾的,似欲言又止。 “马真人,你还有何顾虑?”贾母敏感地觉察到了,循循善诱:“咱们只想心里有数,及早堤防罢了。在外人面前,断不会说出你来,这我与政儿媳妇都是可以担保的,你无需担心!再说,贾家虽比不上那些皇家宗室们,也是一等一的人家,你为我们出力,我们再如何也能护住了你周全!” “老太太,我不是担心这个!”马道婆沉默了片刻,才为难地道:“我观此事,怕是和贵府众人有些,嗯,瓜连” “那更要查明了!”王夫人激动地高声道:“否则,家无宁日!害自己的家人,断无饶恕之理!”听了这话,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此事是赵姨娘所为,同时恨着宝玉和王熙凤的,还要置他们于死地的,除了这个满腹恶毒心机的女人外,还有谁呢? 贾母也明白王夫人指的是谁,想了一想,也微微地点头认可。若是赵姨娘下的毒手,那也留她不得,纵不能公堂问罪,也要暗中处置了她。 马道婆闻言心中暗惊,不由一阵后怕,又庆幸起来,幸亏 “那就请老太太和太太派人去我观中取来需要的物事,我布置下阵法,写下宝二爷和琏二奶奶的生辰八字,等我入定感悟,试试看,神佛愿不愿让凡人知道这秘密!”马道婆看着时机正好,才煞有其事地道。 马道婆坐在法阵之中,身着法衣,闭目祈祷许久。之后,她拿起折得整整齐齐的,写着宝玉生辰八字的纸片,手中的法器忽然浮起,直直地指着一个方向。 “老太太,那个方向有蹊跷,我要当面看了人,才能清楚知晓!”马道婆低声道。 “那个方向的人有谁,给我速速带来!”贾母厉声命令道。 不久,周瑞家的把不少丫鬟婆子都带了来,满满地站了一院子。马道婆一一去查看了,仔细端详了她们的面相,然后冲着贾母摇摇头。 “那方向有谁住着?”王夫人见没有结果,有些焦急地问道。 “太太,那里是琮三爷的院子。方才,他还没回来,我已经留下人在那里等着了。请他一回来,就即刻到老太太院子里来。”周瑞家的屏声敛息地站在一边回答道。 “贾琮!”贾母和王夫人两人惊讶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生出了疑心,吩咐让那些丫鬟婆子们散去,又派周瑞家的亲自去贾琮院子里候着。 -- 第204页 “老太太,您找孙儿么?”贾琮刚刚回来,就被周瑞家的以老太太有急事相招为由,火急火燎地催着来了。他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事,面带微笑,镇定自若。 “没什么,你宝玉哥哥和琏二嫂子刚刚大病了一场,我不放心家中人,特意找了马真人来做做法事,你来亲自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这样才能灵验。”贾母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贾琮的神情。 “哦,多谢老太太关心。”贾琮笑着道谢。要了纸笔,认真写好,在贾母的示意下交给马道婆。而后,贾母又不动声色地和贾琮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回去了。 “马真人,你看琮哥儿可有什么不对?”王夫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马道婆皱着眉头,又口中念念有词地卜算了一阵,叹了口气:“确实宝哥儿病倒,与他有关!” “什么,这个黑了良心的下流种子,居然敢害宝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贾母一听,如触逆鳞,顿时怒气上冲,喝道:“立刻拿了他来审问!我要好好问问他,是怎么悖逆人伦,对宝玉下毒手的!” “老太太,琮哥儿并未对宝哥儿做恶事。只是,”马道婆迟疑了片刻,才慢慢道:“只是,他的命数与宝哥儿的相克。宝哥儿的那方通灵宝玉,本是极纯净的灵物,邪祟难近。因宝哥儿的命数被克,故而失了灵验,无法护主。宝哥儿虽是有大造化的,但越是如此,越会受天地所忌惮,在他长成之前要格外小心护持。自古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宝二爷此番得到了贵人相助,平安渡过了一劫,实在是幸事!” “那么,以后宝玉不会再出事了吧?”王夫人急切地问道:“那两位大士还会一直护持他么?” “这个,”马道婆显出为难之色,含混着道:“万事皆有缘分” “难道宝玉日后还会出事?”王夫人惊惶不已。 “这么说,是琮哥儿的命数不好,克着了宝玉”贾母沉思着片刻,又追问道:“可以前琮哥儿也是这个命数啊,难道人的命数还会改变?” 贾母发现了这个漏洞,未免心中有些疑惑,这可是大事,必要弄得明白。 “老太太,人的命数那是不会变的。”贾琮早已想到了这一层,和马道婆商议好了说辞。 “只是,会受到心意和态度的影响。譬如,一个人运势正旺时,他身上就光辉明亮;走霉运时,自有一层黑气笼罩。”马道婆解释道:“以前我也见过琮哥儿几面的,只是,这次感觉十分不同,他身上的光泽变了,以前很清净润泽,如今我看着,有些阴沉,凝聚成一团黑色的戾气。” 说到这里,马道婆踌躇了一下:“最近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琮哥儿似乎心中怀着怨愤不平!这样一来,他原本平和的心境就被打乱了,命数也就随之逆变,冲撞了宝玉的命数!” 怨愤不平,贾母顿时想到了她不准贾琮参加童试的事。原来,这孽障是嘴上不说,看似乖巧顺从,实则怀恨在心。对了,必是如此,否则这件事她根本没有声张,连府中也没几个人知道,马道婆从何得知?她心中恼怒不已,虽则那孽障没有自己亲自害宝玉,可宝玉遇险,他也难辞其咎!居然敢心怀怨愤,她还整治不了这个不孝的孽障么? 贾母正在心里发狠时,又听见马道婆叹道:“其实琮哥儿的命格,是很奇特的!他的命硬,凡对他有恶意恶行的,都会因此受到反噬。这样的命格,有谁敢去欺凌他?这对他可是好事儿啊!” 贾母闻言一惊,随之觉着浓浓的不甘心,还夹杂着些许忌惮。如果是这样,她怎么对待这个孽障呢?她心中沉吟许久,又觉着微妙的不调和,生出些警惕,准备试探一下。 “马真人,你很久没见过琮哥儿了吧?”贾母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几年前,我在府上遇见过哥儿一次。”马道婆努力回忆道:“那时,他还小,是多大来着。我也就没在意,与他擦肩而过。看来,那时我与他并无缘分,否则怎么会看不出他命格的特殊呢?也或许,那时,他的命格还平常无奇。唉,这都是天意啊!” 贾母点点头,马道婆今日的行径,说不出是陷害贾琮,还是维护贾琮,她决定私下派人去查问一番,再做出决定。贾家眼下子嗣并不多,贾琮又是大房的人,所以她必须谨慎对待。可若是他命数克着了宝玉,她是绝不能容的!宝玉才是贾家未来的希望,一百个贾琮也比不上! 她暂且不提此事,转开了话题,关心起王熙凤来:“马真人,宝玉是与琮哥儿命数相克,那琏儿媳妇也是如此么,何以也邪祟附身了?” “这个!”马道婆顿时睁大了眼睛,脸色一白:“我修行浅薄,实在不好说!” “不好说?”王夫人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那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不愿说?马真人,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今日若是帮助了琏儿媳妇,贾家、王家都会记着你的好处的!” “你只管说,我们并无忌惮!”贾母沉声道,她见马道婆的态度,不由得感觉不太妙,只怕王熙凤是别有隐情,比起宝玉无辜被克来,要严重多了,马道婆不愿牵连进去,是在躲避着什么呢! 马道婆犹豫了良久,经不住两人再三劝说,终于被逼出了一句话:“琏二奶奶病倒,似是因怨鬼作祟!” -- 第205页 第117章 出荣国府记18 “什么, 冤魂索命?”贾母与王夫人目瞪口呆,王夫人更是惊呼出声。王熙凤是她娘家侄女,若是她竟然沾惹上了人命,对于王家来说, 是件极糟糕的事。尤其, 这是在贾母面前被捅开来的。 “马真人, 琏儿媳妇不过是一介内宅妇人,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如何手上会沾惹上人命?”贾母惊诧不已。 “这, 老太太不妨自己去问问琏二奶奶, 贫道是不好说的。”马道婆表现出一副避之不及的态度, 不顾贾母的挽留,连忙告辞了准备离去。在快要跨出屋子时,她又回头犹豫着道:“老太太, 虽说这次有高人驱散了邪祟,但那根源还在,并未化解,解铃还须系铃人。贫道言尽于此!”说完,立刻快步离去, 生怕走得慢了, 被贾母拦下问话。 贾母和王夫人面面相窥,心中不由慌乱起来,连忙派人去叫王熙凤来询问明白。 冤魂索命?若是以前,王熙凤是压根不信阴司报应这一说的。但经过那么离奇的忽然中邪, 又骤然好转的事情后,也不由地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此刻听了贾母的询问,她瞳孔一凛, 心中纷乱,低头思忖着。 莫不是被她拆散的那对情侣?后来,她是听说了,那两人不愿接受退婚的要求,先后殉情了,可惜正青春年少,旁人都感叹不已。当初这消息传来时,她心里是咯噔了一下,但后来见也没发生什么变故,并无人敢来与她理论,便逐渐放下心来。慢慢的,她也将之抛在了脑后,再没想起。 贾母和王夫人见王熙凤的脸色变幻,心中便明白了三分。她们把马道婆的话告诉了她,催着王熙凤赶忙说出真相来,只有知道了具体情形,才好对症下药,想出法子来化解。 这件事做得如此隐秘,马道婆那时与她接触得很少,自然不会知道。你莫非真是暗室欺心,神目如电? 事关自己的生死,王熙凤不敢再隐瞒,只得遮遮掩掩地选择着说出这事,只推说是抹不下面子,给调解了一二,压根不提她从中拿了三千两银子的孝敬,并且动用了官场上的故旧关系。但贾母见多识广的,哪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但这样的事情,对一个显赫了数十年,立在宝塔尖的贵妇人来说,也是司空见惯的,她与王夫人只不轻不重地说了王熙凤两句,便盘算着如何化解。 既然马道婆有这道行机缘能看出祸患,那她必然也能想出法子来善后。贾母又命人准备了一份厚礼,打算让王熙凤亲自去相请,这样才能显出贾家的诚意,愿意出手相助。 谁知就在麻烦的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贾母的荣禧堂迎来了一位满面寒霜的不速之客——贾代儒。 “五弟,真是稀客,快快请坐!”贾母见这个只在年节时才会见上一面的小叔子找上门,心中有些纳闷,但礼数不能缺,丫鬟连忙依照吩咐,奉上香茶。 “政儿媳妇也在啊。”贾代儒今日一身素服,神色冷肃,他望了王夫人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家瑞儿病重时,劳烦你送了人参来。” 王夫人嘴上谦虚道:“五叔父客气了,不值什么的!” “是不值什么,但虽只是一包人参的渣末须泡,但也是你的一片心意,合该来道一声谢,才是礼数!”贾代儒漠然回答道。 贾母闻言,不由把目光转向王夫人。王夫人的脸上顿时火辣辣的,觉得难堪不已,还有几个丫鬟在旁边伺候着,这让她觉着大丢面子,何况,她也着实冤枉。 “怎么会?”她惊呼道:“五叔莫不是弄错了,我平日里都吃斋念佛的,哪里能做出这般不仁义的事来。当日我就吩咐了凤丫头,让她挑选几只好人参给五叔送去。就是家中没有,去亲戚家也要寻来。这是救人性命的积德事啊!” 王夫人此时料定了必是王熙凤看不上贾代儒一家,不舍得给上好的人参,对她的话阳奉阴违,心中甚是气恼。关键是,这等行径传出去,可会落人口实,招来议论,名声也着实不好听。所以,她也不想为王熙凤背锅。 “那就请嫂子叫琏儿媳妇来,我有话对他说。”贾代儒要求道,态度甚是强硬。 “去请琏二奶奶来。”贾母答应了,吩咐身边的小丫鬟道。她对王熙凤的胆大妄为也略有不满,想着借此敲打她一番也好。 王熙凤在路上已经从小丫鬟的口中知道了贾代儒来寻麻烦,心中暗骂着‘老穷酸来讨饭还嫌弃饭馊!’,一边盘算着如何回话。她其实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贾代儒不过一个落魄的旁支,若不是辈分高些,她根本连眼睛都懒得瞥上一瞥,这样的人居然没有自知之明,还敢闹上荣国府?可今日当着老太太的面,她却不能任性发作,还要想着法子把他哄好了,真是晦气! 心中埋怨归埋怨,不过,一踏进贾母的屋子,王熙凤立刻换了付嘴脸。她款款上前来,满面含笑地热情招呼贾代儒道:“儒太爷,您这一向可好啊?您老人家在族学中勤勤恳恳地教授着贾家的孩子们,劳苦功高,我早该去给您请安才是。唉,只可惜我每日里管着家,实在是忙乱得走不开,您可别见怪!” “琏二奶奶好口齿!”贾代儒冷冷地看着王熙凤,想起早逝的孙子,恨意充溢着胸中,牙齿都咬得铁紧。半响,从牙缝里吐出这一句话来。 贾母见状,连忙出头维护王熙凤:“她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有什么本事,五弟可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 第206页 王夫人问王熙凤:“凤哥儿,那日我不是吩咐你给五老太爷送些上好人参去的么,五老太爷的孙儿等着治病的呢。怎么五老太爷道你差人送了一包参渣泡须?” “哎呀,那日太太吩咐后,我立刻派人去查了药库。本来,家里是存着些好人参的,可偏偏不巧,刚刚给北静王太妃送去了大半,余下的东府又要了去配药,蓉儿媳妇病势沉重,急等着用呢。库里当时只余下这些了,本不该拿着这充数的,但只怕儒太爷会疑心我们小气吝啬,只好先送了去应急。我随后就吩咐了下人去薛家铺子里掏蹬些真正的老参来,只一时半刻之间,薛家也没有,还要去朋友的铺子里去寻,因此才耽搁下来,哪知瑞兄弟竟然没能撑住,不等人参到了,就不行了呢!”王熙凤把荒话编造得很是有模有样的,初听之下,仿佛也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贾母只要个能解释得过去的理由就行。于是,她温言劝说贾代儒道:“五弟啊,你看,这其中有些误会,凤哥儿再不是存心如此的。不过,她虽是管家事务繁杂,也不该处事毛糙疏忽了,我让她给五弟陪个礼,大家就揭过去这一段去,你看好不好?” 王熙凤也很有眼色,知道什么时候要放下身段,她也走上前来笑着贾代儒躬了躬身,恭恭敬敬地道:“都是我事情没办好,儒太爷生气也是应该的,只请儒太爷看在老太太面子上吧,也要顾念着自己的身子,千万别往心里去!” 王夫人也在一旁劝说了几句,为王熙凤解释通融。 贾代儒一直沉默着未出声,忽然语气冰冷地道:“嫂子,我与琏二奶奶之间的过节,可不是一句道歉就能了断的!” 贾母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她顾忌着身为长嫂的仁善贤良形象,贾家又刚刚因宝玉和王熙凤中邪一事,闹得天翻地覆的,故而对着贾代儒客气几分。但这绝不意味着,贾代儒就能蹬鼻子上眼,挑衅荣国府嫡枝的威严!他又不是贾代善同父同母的兄弟,凭何在她们面前嚣张! “五弟,凡事宽厚大度一些,才是处世之道。咱们做长辈的,更要对小辈宽容几分才是!贾家先祖,当年也是这样教诲子弟的,五弟也曾受教过吧?琏儿媳妇现管着家,一日大小事务总有个百把件,也着实忙乱,这些苦衷内情,旁人不知,五弟你也是从荣国府出来的,难道也不知么?”贾母沉声道,此时她不太想给贾代儒留面子了,于是出声敲打。哼,必须提醒他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已是分出去的庶子,和府中已经很远了,不要给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 “嫂子这话的意思我明白。”贾代儒淡淡地道:“不错,我身为长辈,是应当体贴晚辈的。” “那么,我就关怀琏儿媳妇一番,才不负嫂子的教诲。” “琏二奶奶,听说你前几日忽然莫名其妙地病倒,几乎殒命,后又得高人相助,骤然好了,可有此事么?那琏二奶奶如今是大好了吗?” 贾母等人听到贾代儒提起这事,都不免有些惊讶。王熙凤心中一跳,她忽然想起了贾瑞。原本贾母提起怨鬼时,她只对那一对被她贪财拆散的情侣觉着心虚,若不是她插手,那两人断不会死。可贾瑞,她只是命贾蓉、贾蔷狠狠整治了一番,纵他后来病死,那也与她无关的。何况,那是个什么样的下流种子,死了就死了! 想到此处,王熙凤又觉着理直气壮起来:“是有此事,多谢儒太爷关心。我与宝玉不幸飞来横祸,几乎殒命,但幸亏得高人护持,现下已经大好了!” “是么,可人若是做了亏心不法事,可难保次次都能得人相助,平安顺遂!”贾代儒把王熙凤脸色的变化都看在眼中,愈发愤慨。 “儒太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熙凤倏地变了脸,扬声道:“我敬你是长辈,处处以礼相待,可也不能让你这么红口白牙地信口开河,往我身上泼脏水!” “五弟!”贾母也声音严厉起来:“你就是气恼琏儿媳妇做事不周全,但这话也是能胡说的吗?你虽是长辈,但族中也是有族规家法的,任是谁,也不能越过的。就是老国公爷在世,也要遵守着族规的!” “嫂子这话有道理,这宁荣两府,总没有人比国公爷还尊贵的!”贾代儒淡淡地道。 “琏二奶奶,这几日,我一直梦到了早逝的瑞儿,”贾代儒转过眼来,一双幽森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王熙凤,一字一句地道:“他告诉我,他死得冤屈不甘,心有执念,无法入轮回,要作祟向你索命!” “除了琏二奶奶,还有帮凶贾蓉、贾蔷!” “昨日我又梦见了他,他说,虽然这回有高僧高道在此,你侥幸逃过了一劫。但他一日不如轮回,一日就在世间游荡,早晚能找到机会的。对付你,或者,你的女儿巧姐!” 第118章 出荣国府记19 王熙凤顿时面色惨白, 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双腿一软,幸亏叫身边的平儿扶住了,才没当场摔在地上。 她再料不到整治贾瑞的事会泄露出来, 当日贾瑞死的时候, 还风平浪静的, 一点儿事情没有, 怎么贾代儒会知道了?莫非是贾瑞临死前说出来的? 不对, 如果是这样, 贾代儒早就要闹出来, 拼个鱼死网破了!反正他们身后连血脉都断绝了, 老夫妻两人孤零零地活着,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那么,就真的是贾瑞托梦了?王熙凤原本是个胆大肆意的人, 就像她对那来求她办事的净虚老尼姑说的那般:自己是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可经历了这次被魇镇,亲眼见证了这难以以常理解释的事情后,她也不免心中悚然,比起以前来虔诚了许多,信起了神鬼之说。她还准备过些日子安定下来, 就亲自往各处灵验的道观、寺庙里去点长明灯, 让漫天神佛都保佑自己平安富贵呢。 -- 第207页 王熙凤的这种惊惧态度,贾母和王夫人看在眼中,心中立时明白了几分,均大惊失色。贾瑞再如何不成器, 那也是贾家的子弟,和如今的荣国府关系还算不得远。王熙凤莫不是真地害了贾瑞,还牵扯上了东府的贾蓉、贾蔷兄弟俩? 来不及追问其中的缘故, 贾母马上就想到了后果。荣国府未来的女主人勾结东府的继承人,害死了年轻的族中子弟,这不但在国法层面是大罪,而且传扬出去,立刻就被人编排出无数的香艳版本,贾家的名声全要毁了!特别是女眷们的,家中的姑娘,年轻的媳妇,更会牵扯到宫中的娘娘。皇家哪里能容得下家中名声污秽的妃嫔,失宠是肯定的了! “凤哥儿,儒太爷在和你说笑呢,你怎么就当真了呢?”贾母回过神来,对着王熙凤笑着说道,语气中却含着警告:“这般犯法恶毒的事,岂是你一个大家主母会做得出的?那不但是贾家,连王家和巧姐也会因此蒙羞!” 王熙凤打了个寒战,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是了,这件事全无把柄,说到底,她又没派人弄死了贾瑞,是他自己身体不好,才生病去了的,贾代儒又拿不出证据来。 这时,贾母又转过头来劝说贾代儒:“五弟啊,嫂子知道瑞儿去了,你和弟妹自然伤心,难免会多想了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梦中的事哪里能作准呢?琏儿媳妇和宝玉是前遭一起被恶人算计了,我正在追查呢。但这事可与瑞儿扯不上关系。你是读书人,怎么也信这些了,不见《论语》中都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就是出去让人家评一评,也没个因为梦中情景就给人定罪的道理?琏儿媳妇前番怠慢了你们是她不对,这个嫂子自会责罚她。” “你和弟妹两人相依为命过日子也是不易,嫂子以前对你们关心不够。你住的房子还是当时分家时的,已经老旧,嫂子给你另外置一处好宅子,再给你一处田庄,你和弟妹舒舒服服地养老,闲时去各处游玩散散,心里就自然舒畅开怀了。” “嫂子真是慷慨大方!”贾代儒听了,却不为所动:“不过,我与内子已是风烛残年,再多的富贵奢华对我们也是多余的了。我虽然是比不得嫂子的精明强干,但还没老糊涂,岂能因做梦就来问罪?” 他冷声道:“其实,瑞儿临终的时候,忽然清醒了片刻,大叫了几声:‘王熙凤’、‘贾蓉’、‘贾蔷’,那神情是恨之入骨,而后他就说不出话来,只悲切地看着我,那口型现在想想,分明是‘报仇’!” “可恨那时我并不解其意,因我家与他们三位尊贵人并没有什么交往,也素无恩怨,更加不会被他们放在眼中。所以,虽然我心中生了疑惑,也不能因此胡乱猜测,闹起来也不占理。但是,我心里一直也在惦念着这件事!” 他冷笑道:“前些日子,就在琏二奶奶和宝玉病倒时,我一连几个夜里都梦见了瑞儿,他在梦中告诉我道,他是被琏二奶奶指使着贾蓉、贾蔷算计摆布,在那夜里受了风寒,才病重而死。他心中愤恨难平,又愧疚因他私德不修,才惹来横祸,让家族血脉断绝,以致日后祖父、父亲都无人祭祀,自己沦为孤魂野鬼,怀着这样的执念,不能进入轮回。因此,他成为怨鬼,游荡世间,终于找到了机会,报复了琏二奶奶。等之后,他还要去找帮凶贾蓉、贾蔷兄弟。” “不过,两天前,他又托梦给我,说有高人救了宝玉,连带着琏二奶奶也平安了。他只能再找时机。” “琏二奶奶,xx年xx日的夜里发生的事情,你总不会忘记吧?”贾代儒对这个日子印象深刻,那日,贾瑞一夜未归,到第二日早上,才一身脏臭地狼狈不堪地回来,被他痛骂了一顿。再之后,贾瑞就病倒在床,病势一日重似一日,最后,年纪轻轻地就含恨去了。 对,那孩子是不争气,平日里他也恨铁不成钢,管束得严厉。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孙子,是早亡了的儿子、儿媳留下的唯一根苗。贾代儒深深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儿媳,有负他们的所托。 一想到此,贾代儒就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厉声喝道:“琏二奶奶,瑞儿是有错,但罪不至死吧!你当时若是来告诉我,我会狠狠教训他,认打认罚,不会徇私。琏二奶奶自己若是自己亲自打骂他,也是使得的,但害他致死,就是上了公堂,也是辩解不了的!” 听到这里,贾母和王夫人对其中内情都隐约猜出了几分,两人对视了一下,都觉得此事难以善了。对贾瑞怨鬼索命一说,更是毛骨悚然。一时间,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五弟,”半响,贾母勉强叹息道:“这事,等会儿我会找贾蓉、贾蔷来,细细问个明白的。但,若真的如五弟所言,”她斟酌着道:“五弟准备如何处置,准备闹上公堂么?”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贾代儒恨恨地道:“就算瑞儿的死不是他们亲自动手,也与他们脱不开关系!我顾念贾家宗族的颜面,可以不上公堂,但族中必须处罚罪魁祸首,给我的瑞儿一个交待!” “贾蓉和贾蔷是帮凶,伤害族人,自有族规族法处罚,想必东府里贾珍会给出说法的。至于琏二奶奶,”贾代儒厌恶仇恨地看着王熙凤道:“她是主使人,不能轻饶。这样肆意恶毒的女人,日后会为贾家带来祸患的,该当休回王家去!” -- 第208页 “你休想!” “五弟,不可!” “五叔,手下留情!” 王熙凤、贾母、王夫人同时出声道。 王熙凤咬牙怒视着贾代儒,既然撕破了脸,她索性也不想哄着了,想到贾瑞心怀不轨在先,变成鬼了还想害自己,心中又惊又怒,看着贾代儒也神色不善。 “五弟,你并未把琏儿媳妇和贾瑞的过节说出来,但你说贾瑞也有错处,我大概也猜出了是怎么样的情形了。”贾母语气晦涩:“这样的事情,抖露出去,琏儿媳妇固然没脸,贾瑞德性不修,地下也会蒙羞,合族的女眷们都名声扫地。你也是贾家一员,难道就想看到这种结果?” “所以,我才没有告上公堂。”贾代儒淡淡地道:“固然我并没有什么实证,但只要我出首告发了,官府总不能置之不理,必要查问一二的。我虽人微言轻,贾家是赫赫扬扬的国公府,宫中还有娘娘在。但贾家的对头也非等闲之辈,宫中也不止一个娘娘,想来也有人愿意为我讨个公平的!” “嫂子你扪心自问,我如今并没想过让他们伏法问罪,只以族规处置,是否过分?若是这样都不能允,那我也不惮于做贾家的罪人,去顺天府击鼓鸣冤了!再不成,我与老妻就去滚钉板,告御状。”他面上神色凄凉又狰狞:“反正我们如今是孤独之人,身后血脉断绝,无人祭祀,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早一日死,晚一日死的,又有什么关系?” 他望着王熙凤厉声道:“我知道琏二奶奶神通广大,只怕会差人来灭我的口。我早年也救济相交过一二朋友,有的也在朝中当官。这些年,虽几无来往,那是我要为他们避嫌。我早已写信给了他们,若是我夫妻忽然都死了,就请他们代为把状纸给呈上去,给官府也好,给贾家、王家的对头也罢,必要为我们报仇!” 他说出这些话时,心中舒畅无比。这种态度,大约就是琮哥儿说的‘我身后哪管那洪水滔天!’ 贾代儒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刚烈决绝,贾母和王夫人都惊愣住了,王熙凤额上也沁出冷汗。 “嫂子也不用想着许给我财物享受了,还是省一省吧!就是拿座金山来,我们夫妻也没用场了。身后又无人继承,连个烧纸的男孙都没有,难道要带到棺材里么?”贾代儒一甩袖子:“嫂子你想想吧,我等十日,到时你给我个爽快答复!” 说完,贾代儒撂下这句话,挥手就走了,都没再给在场诸人一个眼色。 在场的三个女人,一时都愣愣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回不过神来,心中不由得一阵阵的恐慌。老实人忽然发起飙来,更加让人觉得事态严重! 第119章 出荣国府记20 贾母心中也不由生出一些惊慌。丈夫这个庶弟的性子, 她是明白的,那就是一个读书读迂腐了的人,被公爹教育得很重视宗族,人又有些软弱。不然, 也不能先后被婆母和丈夫拿捏住, 在优柔寡断之中断送了前程。要知道他当时也是秀才了, 因是禀生, 还可以在国子监求学, 真要撕破脸面大闹起来, 他还有老师、同窗的关系, 未必不能为自己争取一下。可如今, 他却豁出去玉石俱焚,实在大出她的意料。贾母的心沉了下去。 本打算恩威并施,压制住贾代儒的。但贾母转念一想, 发现此法并不可行。贾代儒如今可谓无欲无求也无畏,血脉已经断绝了,日后老夫妻的坟茔都无人祭扫,日后到了地下,清明冬至, 纸钱也收不到一张。反正已经到了这般田地, 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下,可就有大麻烦了!他就算没有切实依据,但以他贾家长辈的身份,去状告王熙凤、贾蓉, 这将是何等的轰动!到时,贾家会名声扫地,沦为京城人的话柄;御史会上书弹劾, 贾琏、贾蓉爵位难保;娘娘在宫里也抬不起头来,甚至会被冷落受罚。一想到这种情形,贾母就不寒而栗,生出惧意。 “凤哥儿,你快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贾母沉下脸来,声音严厉:“如今这里只有我和二太太在,没有旁人,你一个字儿都不许说假的!” 王熙凤很委屈地哭诉道:“老太太,这也不能怪我啊!是那贾瑞小子没天理人伦的,对我起了不轨的心思,我才”她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把详尽情形说了出来。 “我叫蓉哥儿和蔷哥儿去,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再不敢生出这般无耻念头。他们哥儿俩又没拿他怎么着,一个指头都没动到他身上呢。如果那贾瑞不是贾家族人,就他这种货色胆敢来调戏我,皮不揭了他的!他自己害怕了躲着人,不小心弄了一身夜香,因此受了风寒,那也不是别人害他的啊!怎么儒太爷把这些都归罪到我头上来,对我喊打喊杀的?老太太,你要给我做主,我冤枉啊!” 王熙凤真是觉着自己很冤枉,贾瑞的死一要怪他自己心术不正,敢来虎口拔牙,打她的主意;二怪他命运不济,虽说那夜香确实是她命人倒的,为的是整治贾瑞一番,出口恶气,但那又未必能要人命,怎会就因此受了寒气,病重而死,真正是烂泥一般的男人,没用得紧! “老太太,琏儿媳妇说得也有道理。”王夫人在旁边接口道:“那贾瑞败坏人伦,做的事情极龌龊。这样的下流种子,不要说在咱们这等人家,就是民间小门小户的,也要打死!何况,五叔父他也根本没有凭据,只红口白牙地说出话来,判案的官员也不能理会他啊!若老太太觉着不好开口,那就让我回娘家,请哥哥派人去劝说一二,好歹凤哥儿也是王家出来的人,哥哥他不会不管的。” -- 第209页 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心中略略不悦。她知道,王夫人这是向她显示王家的势力,要凭借王子腾的势力压制贾代儒,但这事并不那么简单。 “凤哥儿恼怒整治那下流种子,细论起来,也是应当的。但是,麻烦就麻烦在,那贾瑞死了!”贾母苦笑道:“当初,凤哥儿就做错了。她不应该自己动手的!把这事来告诉我,或者是你二婶,吩咐贾珍按照族规处置。调戏勾引族嫂,按规矩要当着族人的面打板子。哪怕是打死了呢,贾代儒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可你却私下处置了,我知道这事不光彩,你也是怕丢脸,不想让别人得知,可到底失了考虑,偏偏还不走运,出了人命!”贾母苦笑着道,说的话也公平实在。王熙凤不由得眼圈一红。 贾母又对王夫人道:“贾代儒是没有实据不错,但你想想,这桩事是能摆在明面上的么?若是上了公堂,整个京城怕都知道了。到时,如果他一口咬定,贾瑞并未有非分之想,都是凤哥儿想多了,恶意陷害的;或是胡乱编造,道是贾瑞无意间撞见了什么秘密,凤哥儿才编造了理由,来杀人灭口的,那咱们如何应对。他如今万念俱灰的,又深恨凤哥儿,倘若狠下心来,在衙门里当众一头撞死了,那咱们就更说不清了。残害族人,逼死长辈的罪名压下来,凤哥儿、蓉哥儿、蔷哥儿,一个都逃不了!” “啊!”王夫人只听得惊心动魄,口中喃喃道:“五叔父有这般胆量?他也不至于如此狠毒吧?” 贾母摇头叹道:“他如今还惧怕什么,风烛残年,子嗣断绝,无牵无挂,再没有顾忌的了!可咱们不一样,纵然势力根基比他深,但思虑也比他多了无数。俗话说得好,汝瓷不碰破罐子,就是这个道理!”说着心中沮丧,暗道若贾代儒不是贾家人,她也就不用为难了,唉。 为难?是啊,还有一桩事,她也是为难的。这两件事都聚在一起了,可怎么处置呢?贾母脑子中忽然模糊地生出一个主意来,她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延伸着想下去。 “且让人把贾珍请来吧,他是族长,蓉哥儿、蔷哥儿又都是东府的人,这桩事也不能瞒过他,须得和他商议。”贾母吩咐道,摆摆手,让王熙凤先回去歇着,不用太忧心。王熙凤心事重重地走了,她既担心贾代儒不依不饶,更恐慌贾瑞怨鬼索命的说法,赶紧回去想找贾琏商议,反正这事也是瞒不过去了,贾琏要埋怨只好由着他了。 “二太太,”贾母看着王夫人满脸的焦急之色,轻声道:“差人先去问问马道婆,琮哥儿命数相克宝玉,贾瑞的怨鬼报仇,可有法子化解?而后,”她沉默了片刻,道:“等问明白后再说吧!” 王夫人眨眨眼睛,似有领悟:“是,老太太,我立刻就让周瑞媳妇去,问个明明白白!” 等王夫人出去后,贾母想着这些麻烦事,头疼地扶了扶额,心中慢慢地琢磨着,眉头紧锁。她脑中念头交战,下不了决心。罢了,还是再等等看吧。 “老太太,那马道婆说了,这事很是棘手!”王夫人紧张地来禀告贾母道。 王夫人一从贾母屋中出来,立刻就唤来周瑞家的,让她代表自己,去向马道婆询问解决之道,还许下了重金报答。谁知,一向对财物都欣然笑纳的马道婆这回却拒绝了。 “她说,贾家是有功德根基的人家,有先祖的阴灵佑护,若是那外来的邪祟,也不能为祸。外来的邪祟,她是有能力解决的。但此番祸患,都是贾家自己人引发的,贾家先祖都无能为力的,她更加无法可想。因此,我道行不够,无功不受禄!你太太的银子我是万不敢收的!” “媳妇想,她一向喜欢财货的,如今都不要酬谢了,可见这事确实难为!老太太,这如何是好?还有,五叔父那里能说通么,东府是什么意思?”王夫人沮丧地道。她一想到宝玉被贾琮命数克着,她就心如火焚,又为王熙凤担心,颇有些焦头烂额之感。 贾母苦涩地一叹。那日,贾珍从她口中得知了贾瑞之事后,就怒气冲冲地回去找贾蓉算账去了。在他看来,大家族中这档子事压根算不得什么,贾瑞不过是肖想王熙凤罢了,比起自己来,那就是毛毛雨了。贾蓉和贾蔷出面整治贾瑞,那也是无所谓的,但你们两个兔崽子也不知道悠着些,居然弄出了人命,给老子惹下大麻烦,可就该死了! 发狠把贾蓉打了个半死后,贾珍也只能无奈地面对着一个问题:贾代儒处该如何解决?他是族中长辈,自己虽是族长,表面上也要尊重几分。要命的是,他现在是无欲则刚,一门心思要为孙子报仇,无论是拿财货收买,还是用强力威胁,都不奏效。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可难道他能为了给贾代儒一个交待,就大义灭亲,打死贾蓉吗?他再如何不把贾蓉看在眼里,那也是他唯一的儿子,日后东府的家业还要靠他继承的。贾珍不由暗恨起王熙凤心机太深,你要整治贾瑞,手下奴才那么多,难道就没人可用了?分明是不想独自担着麻烦,就想法子把贾蓉、贾蔷拉下水。而这两个蠢货,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还不自知。 贾珍也亲自去了贾代儒家中,想劝解一二,却碰了个灰头土脸。贾代儒油盐不进的,任他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无济于事。贾珍只得来回禀贾母,也是把这麻烦推还回去。说到底,贾蓉、贾蔷也只是个听命做事的,罪魁祸首可还是她王熙凤。他就不信了,贾母能冒着开罪王家的风险,对王熙凤不管不顾,而且她还是荣国府未来袭爵人的正妻呢! -- 第210页 贾母思虑了良久,又派了人去仔细探察了一番,终于下了决心,做了个决定。 “老太太,你说把琮哥儿过继给五叔?”王夫人惊讶地张大了嘴,愕然问道。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贾母沉沉地叹了口气:“你看贾代儒豁出去不依不饶的。贾珍去劝说时,他径自提出了要以族规处置。贾蓉、贾蔷是帮凶,上家法,打板子,也就罢了。他更不肯放过凤哥儿,要咱们家休了她。” “这怎么能行?”王夫人失声叫道,随即定了定神,知道贾母是绝不肯答应的,王家如今的权势可是越过了贾家,贾家更需要王家的扶助。 “你放心,我是不会应下的!”贾母安慰了王夫人一句,随即叹道:“可贾代儒那里怎么办呢?” “所以,我便想到了,贾代儒也着实凄惨,身后子嗣断绝,无人养老送终。因此,原本一向安分守己的他,也变了个人似的。将心比心,若是换了是我,在这种情形下,也没什么可畏惧的了。可若是他又得了个孙子呢,那就有了指望盼头,想法就不一样了。就算心中再为贾瑞伤心不平,终究也没有子嗣传承更要紧!”贾母露出嫌弃的神色道:“那贾瑞是个什么阿物儿,咱们都知道了,贾代儒素日里怕也是嫌弃的。” “我派人打听了,琮哥儿和贾代儒平日里甚是相得,两人情同祖孙,贾代儒也很喜欢琮哥儿。我想,若是让琮哥儿过继给他做孙子,他的怨气只怕就能平了,贾瑞的事就不会再追究。说来,那贾瑞做的事也是极不光彩的!琮哥儿人品行事都比那贾瑞好得多!” “我想把琮哥儿出继,更要紧的原因是,”贾母深吸一口气:“琮哥儿的命数克着宝玉,再不能留他在府中了!” 第120章 出荣国府记21 王夫人听了贾母这话, 心中长舒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贾琮命数之说一直惶惶不安,存着些心思,只不好说出口来。现在贾母主动提起此节, 她的忧虑顿时散去, 心中舒畅起来。 “老太太这法子真是一举两得, 我再赶不上老太太的通透灵通的!”王夫人欣喜地奉承道, 但随即又生出了些疑虑, 连忙问道:“老太太, 但这使得么?五叔父那里真地能答应下来, 不再追究凤哥儿了?还有, 大伯膝下可只有琏哥儿和琮哥儿两个儿子,琮哥儿虽是庶子,但大伯能舍得么?” “你说的, 我也仔细想过了的。”贾母缓缓道:“据说贾代儒对琮哥儿很是喜欢,琮哥儿与他们夫妻也一直亲近,他的性子不错,日后定能给他们养老送终,孝敬他们。这一点, 贾代儒心中也应该明白。贾瑞再是亲生的孙子, 也是隔了一辈的,而且已经死了。死人没有活人大,更比不得祖宗的传承。一次想不通,那就多劝说他几回, 想来就可以。再者出继琮哥儿时,要在庶子分家的规矩上再加厚几分,银钱田庄都不要吝惜了, 让他们衣食有保障,显示府中的歉意,想来也就能平息了他的怒气。” “那大伯处能答应吗?”王夫人忧虑这一节。 贾母嗤笑了一声:“大老爷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你还不明白么?” “琮哥儿命数一说,马道婆的说法要改一下了,他可不止克宝玉一人,日后还会刑克父母和其他家人。你看他姨娘生下他后,没多久就去了,那就是克母。大老爷那处么,你去告诉凤哥儿一声,关照让大老爷身边伺候的人想想法子。这时节不好,饮食不调和,熏香 、冷暖什么的,稍不小心,身体就难免莫名地出些问题。到时,再听到这些话语,加上宝玉和凤哥儿之前的中邪情形,由不得他不信。” “再者,贾瑞这事是凤哥儿惹出来的,合当大房出面来解决。你就这样告诉琏儿和大老爷,若是安抚不了贾代儒,他一旦到官府去告状,琏儿的爵位就保不住了。让他们自己权衡着办吧!” 王夫人听到这里,忽然脑中跳出一个念头:如果这样,那宝玉是不是就能袭爵了?可如果贾琮不出继,那他又会克着宝玉?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贾母看着王夫人脸上的神色变幻,一寻思就明白她心中所想,斜了她一眼道:“这只是哄大老爷的一个说法,当不得真的!” 唉,难道她不想宝玉能得到最好的么,那也要朝廷许可才行啊!就是这爵位转到了二房,按照朝廷法度,贾兰才是嫡长孙,比起宝玉来,更有资格继承爵位。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个就要指望娘娘在宫中出力了。 “大老爷这人嘛,是又胆小怕死,又贪财凉薄的。”贾母对贾赦看得很透 :“只要几方愿意破财,给他的补偿让他满意了,琮哥儿他也是可以舍得下的。你看他是那等很有儿女心的人么?琮哥儿又没个生母为他打算,无人护持,身份上也欠缺。” “还是老太太主意正,您老人家不愧是咱们家的定海神针!”王夫人对贾母的谋算很佩服,心悦诚服地称赞道。 贾琏听着王熙凤的哭诉,脑子立时嗡的一声,空白一片,他再想不到她胆子居然这样大,而且手狠,换了一般的女子遇到这种情形,无非是痛骂贾瑞一顿 ,打上两巴掌,哪里能想到置人于死地呢?如今可好,闹出了人命,贾瑞还是他没出五服的族弟,儒太爷要豁出性命去告状,这如何是好啊? 王夫人的话更让他慌了手脚,会丢爵位,那还了得,没了爵位他可什么都不是了!等他听到贾母提出的解决之法,也顾不上埋怨王熙凤,连忙拉上她去求贾赦做主。 -- 第211页 贾母已把贾赦唤了去,把这两件事都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他。当然,第一件是改头换面,真假参半了的。 贾赦震惊之余,一时并不敢相信。琮哥儿刑克家人?不会吧,他一直不是好好的么,也没见谁被他克着了啊! 什么,琏儿媳妇惹来了这样的麻烦?真是该死,王家是如何教养他的,当初若不是弟妹一力保媒,老太太你满口赞成,我也不能让琏儿娶她!琏儿以后可是要承袭爵位的,哪里娶不到好女子,却配了这个搅家精! 若是贾代儒去告状,贾家名声扫地,琏儿会因纵容妻子残害族人而被朝廷追究,祖宗传下的爵位都保不住?咳咳,那琏儿媳妇是王家的女儿,她闯下大祸,难道不牵连到王家的名声,王家人不出面来给她收拾?王子腾那么有权有势的,还对付不了一介平民的贾代儒? 什么,如今贾代儒毫无顾忌,准备同归于尽,丝毫不听劝阻了?我知道琏儿媳妇只是王子腾侄女,如果换了是探春,元春,我肯不肯不怕御史弹劾,对头窥觊,不惜代价也要为她们出头? 这个嘛, “现如今,我想到了一个法子。”贾母见贾赦语塞,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把琮哥儿过继给贾代儒当孙子,承继他家中的香火,才能平息了他的怨恨。咱们家也不必战战兢兢,担心琮哥儿的命数有妨碍了,两全其美!” “什么?”贾赦一听就不干了,嚷嚷道:“怎么王家人不管自家女儿做下的事了,倒要我平白赔了一个儿子出去?不行,这个亏我可不能吃!” “老爷!”贾琏在外面听见了这话,拉着王熙凤就跑进屋来,双双跪在贾赦面前苦求:“老爷,求您帮我一回,别让儒太爷闹上公堂,那儿子的爵位就保不住了。若是依他说的,要休掉凤哥儿,不说巧姐儿日后不能见人,王家也不会放过儿子的!” “老爷,当初我的婚事可是您老人家做主的,如今你可不能不管了啊!” ——王熙凤不好,那不是你给选错了人么,可不是我的责任,难道你就想撒手不管? 王熙凤也一反平日的强横,对着贾赦做小伏低,哭啼啼地表示自己知错了,求公公千万给她个机会,日后便都改过了。没有贾琮,她与贾琏会更加好好孝敬老爷太太,连带着把贾琮那份都补上。知道老爷受委屈了,她立刻从嫁妆里拿银子来给老爷买古董,买丫鬟,让老爷过得舒心。老爷慈悲,也为日后的孙子想一想,若是儿子媳妇吃了官司,丢了祖宗的爵位,老爷也无颜见人不是? 最后,她还说了一句话,让贾赦动心了。 “老爷请细想,琮兄弟都已经这么大了,心里自然是惦记着老爷太太的,这父子情分是割不断的。就是过继给儒太爷夫妻,那也只是个名分,面子情而已。况且,他们夫妻已是风烛残年,说句不好听的话,还能有几年活呢?到时,琮兄弟不照样回来孝敬老爷么,什么也不碍着啊!” 贾赦心中一动,王熙凤说得很对啊!贾琮现在如果给了贾代儒,正好跟着他读书,日后再考功名,就算他能考上,那总得折腾个十年八年的,或许更长。等到那时,贾代儒夫妻俩怕都要不在人世了,自己正好捡个现成便宜。只要他照样孝敬自己,嘴上喊不喊一声‘父亲’,那根本没关系!至于到时贾琮会不会不想和他亲近,贾赦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他是荣国府的大老爷,老太太死了,他在荣国府就是最尊贵的,贾琮但凡不痴不傻,都会识时务,知道该如何做。 虽然心中已经有些松动,但贾赦并不肯马上答应下来,他还有些犹豫,觉得还可以谈出更好的条件来。贾母见状,对着王熙凤微微点一点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三天晚上,贾赦就莫名地病倒了,头疼欲裂,心跳得很快,恶心欲吐,眼前模模糊糊的,浑身无力,请了相熟的太医来诊治,太医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只开了药方。照方子熬了药,吃了却半点没作用,还更加重了些。贾赦这时就想起了贾琮命硬克亲的说法,心里有些惊惧起来。 贾琏、王熙凤得知了消息后,连忙前来殷勤侍疾,延医问药,嘘寒问暖,孝顺得紧。贾珍也闻讯上门来探望,更苦口婆心地劝说贾赦。王夫人也去找了邢夫人,给她送了两副上好的宝石首饰,把贾母的交待一一告诉了她,希望她能帮着在旁边敲敲边鼓。邢夫人向来与贾琮不亲,对他出继也不在意,又听说是贾母的吩咐,她欣喜地摩挲着手中的名贵首饰,满口应承下来。 这么各方施力磨了几日,贾赦见自己病情不见好转,心中惊惶,贾宝玉和王熙凤中邪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呢,这次那一僧一道指不定不会来了。自己性命要紧,没有别的人事能够比得上! 再者,经讨价还价,自己被承诺得到的收益颇丰。因为他是为整个贾家做了牺牲,受了委屈,贾母因此答允了,从府中八个上好田庄中拨出一处略小些的给他作为私产,二房因王熙凤的过错,也不敢有异议。贾珍也准备拿五千两银子和几件名贵的古玩送给他,如果贾蓉和贾蔷能保全的话;王熙凤作为始作俑者,自然要抛洒更多的银钱,来让大老爷满意。王熙凤一咬牙,忍着心痛凑了一万两银子来孝敬,哭诉着这是变卖了嫁妆才得来的。 贾赦这边松了口,贾珍又马不停蹄地跑去哀求贾代儒。贾代儒起先并不肯答应,贾珍说尽好话,拿着祖先创下基业不易,不能败在咱们子孙手里之类的话来感化他,言辞恳切,放低了身段,这样反复了几次后,才总算打动了贾代儒,答应下了愿意过继贾琮,之后不再追究王熙凤和贾蓉、贾蔷的罪过。 -- 第212页 听着贾珍那里传来的答复,众人都长长舒了口气,这时大家才想起来,贾琮还对出继之事一点不知情呢,这就有些尴尬了,说到底,贾琮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为别人背了锅。贾赦倒是满不在乎,老太太和老爷我做下的决定,贾琮还敢不遵从么? 贾母却有些不安,怕贾琮闹将开来,贾家面子上挂不住,又存了还想笼络他的心思,于是把贾琮叫来,告诉了他这决定,温言安慰了他一番。 贾母叹息着道,一来是他命数与家中人相冲,如果继续留在荣国府,对大家都不利;二来,也是因为这是贾代儒提出的要求,她与大老爷也是不得已。但尽管出去了,他们看待贾琮还是和以往一般,会给他一份足可以生活的家产。若是他有什么难处,尽管来府中求助,他们必会出手相助云云。 贾琮并未显出愤懑之色,一如既往地乖巧听话,低着头答应了下来,让贾母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愣怔感觉。她又试探着问了几句,贾琮仍然没有说出什么怨言。贾母怅然若失,其实心里隐隐明白,贾琮在心里已经和他们疏远了,不拿他们当做亲人了,才能在恭敬的面貌下显得那么平静又漠然。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好在,总算把两桩隐患都解决了,心头沉甸甸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贾琮不言不语地立在宽敞庄重的荣禧堂中,低垂着头,看上去十分的安静顺从。只是,贾母不见他嘴角掩不住的笑意。 真是不容易啊,不枉他多年的策划,如今终于可以脱离荣国府了!长久以来,压在他身上、心上沉重的负担就要卸去了。从此他可以自由地生活在这蓝天之下,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不用再压抑着自己,担忧着越来越近的厄运。无论未来的日子是好是歹,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如此喜事,当浮一大白! 第121章 出荣国府记22 过继的事情定下来后, 双方再无异议,都愿意速战速决。 几天后,贾家祠堂里,在族长贾珍和族中长老们的见证下, 贾赦和贾代儒正式办理了过继贾琮的手续。贾珍装着样子询问了一番后, 当即提笔撰写下出继文书, 说明确认双方都是自愿行为, 贾赦和贾代儒分别在上面签下名字, 又按下手印。 这文书一式三份, 贾赦、贾代儒二人各执一份, 族中再保留一份作为凭证。之后, 贾珍便郑重拿出族谱,把贾琮从贾赦名下抹去,再添加在贾代儒那房下面。贾琮自此就成了贾代儒的孙子, 记在他亡子的名下,认贾瑞为兄长。这样日后,祖孙三人都能以血亲的名义,享受贾琮的祭祀供奉。全程都是贾赦和贾代儒出面,没贾琮什么事, 也无人去问他的意见。他只需要安静地跟随着贾赦进来, 等过继手续办完后,再安静地立在贾代儒的身后就可以了。 合上族谱,过继一事就此尘埃落定。祠堂里的贾代儒、贾琮和贾珍,还有在外面等候消息的贾母、王熙凤、贾琏、贾蓉等人都不约而同的长舒了口气, 这大麻烦总算就这样圆满地解决了,实在太好了! 贾代儒和贾赦还要赶着亲自去官府去办理户籍等事,这是贾琮和贾代儒坚持要如此的, 只有在官府报备过,才能安心,免得日后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总归是有些心虚,荣国府在出继贾琮时,依照着庶子分家的分例,还特别在上面加厚了两成给了贾琮,作为他日后立身的根基。贾琮自己积攒的财物、衣饰和日常的用品、书本笔墨都可以一并带走。这些要仔细收拾起来,也要好几日的功夫。因此,贾琮和贾代儒约定,等十日后,他再去贾代儒家中。 贾琮出继之事,在荣国府很快传开了。本来,这也是保密不了的。贾赦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却忽喇喇地要出继其中一位,怎么看来,都显得很诡异,让旁人极尽猜测。而贾琮,也委婉表达出了不接受往他头上泼脏水的做法,否则他会出面阐明真相。开玩笑,他可是要参加科举考试,博功名的人,没个好名声可不行! 最后,荣国府给出的说法是先荣国公贾代善给老太太托梦,怜惜庶弟贾代儒子嗣断绝,嘱咐老太太要为其延续血脉祭祀,他地下方能安心。老太太念及亡夫心愿,再加上卜算出贾琮的命格与家人相冲,也是为了保护贾琮,才想出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把贾琮过继给贾代儒为孙,一来满足了老国公爷的愿望,二来也是老太太对孙子的一片慈爱之心。 此话听来着实令人感动,但荣国府的下人就如筛子一般,哪里能保得住什么秘密?没多久,贾琮过继的真实原因就流传了出来。当然,贾代儒因王熙凤害死自己孙子,而来逼着要说法,此事太过惊悚,是严格保密的,下人也不敢乱说。大家能知道的是因为贾琮与宝二爷,或许还有琏二奶奶命数相克,因此才被牺牲了出继。 荣国府的人不免对贾琮生出些许同情,唉,也是怪他自己太倒霉了,怎么居然就冲撞了宝二爷呢,那老太太还能留下他?真正是命不好,难享富贵荣华! 知道贾琮要离开荣国府了,各方人等对他的态度都不同。 首先,是贾琮院子里的下人,都有些惶恐不安。她们是荣国府的下人,自然不可能随着贾琮去贾代儒家的。说句刻薄话,以贾代儒的家境,那也是养不起的!眼见贾琮前途暗淡,那些下人们都不知不觉地怠慢起来,只有一名叫玉竹的丫鬟和苏嬷嬷待她还像往常一般。贾琮也不生气,只冷眼看着,还劝说气愤的苏嬷嬷不要在意。 -- 第213页 贾琏来找过贾琮一回。他明白贾琮是无辜受了牵连,为了保住王熙凤和贾蓉,而被老太太和父亲牺牲了,他心里对这个庶弟难免有些愧疚。 贾琏期期艾艾地与贾琮说了会儿话,嘱咐了几句,就从荷包里掏出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递过来,惭愧地道:“琮弟,哥哥知道这回是委屈你了!哥哥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这些银子是哥哥的私房,你拿着贴补花用。以后若有难处,就来找哥哥,哥哥如果能帮忙的,就不会推辞。” 贾琮不客气地接过银票,他没有那么清高,送上门来的银子何必推辞?他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何况那是受益人给的补偿,是他光明正大该得的! 不过,他瞟了一眼贾琏那带着几分愧意的脸,忽然想起书中的贾琏,虽然好色轻薄,但却是个尚存着几分良知人情味的人物,做事有自己的底线,记得还有他曾因不满贾雨村为贾赦弄几把扇子,而逼得人家破人亡的做法,说了两句公道话,被贾赦痛打的剧情。可惜,他的结局不好,似乎是被王熙凤的罪行牵连,远远地流放了。 因此,贾琮决定提醒他一句,听不听在他。他只能做这么多,不可能为了挽救贾家,挽救他而透露出贾家的未来,让人生出疑心,今日的提醒还是看在他今日的愧疚之情份上。诚然他不是真正的‘贾琮’,但对不起‘贾琮’的更有贾母、贾赦、王熙凤,但迄今为止,对他表现出歉疚的只有贾琏一人、 “琏二哥,过几日,我就要走了,我劝你一句话啊。”贾琮淡淡地道:“二嫂子的胆子太大了,像贾瑞这样的事情未必不会再做出来。她是你的妻子,日后她闯了祸,这罪责你也是脱不开身的,至少是一个管家无方,纵妻为恶的罪名。你想想,如果你因此削爵,那爵位会落在谁手中了,总不会是我吧?” 贾琏听了这话,触动心思,顿时脸色难看起来,嘴里嗫嚅了几句,心事重重地走了。贾琮倒是宁愿他以后不要被问罪,否则那巧姐该怎么办?书中有刘姥姥相救,可天知道自己这只蝴蝶一扇动,会不会把这剧情给扇没了?他可以救下巧姐,但要承担起她的人生,却是不愿意的,他对她可没有那么深厚的情分。 贾琮的兄弟姐妹们,很快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但除了贾环和贾迎春,其余人与他也并不亲近,本来也甚少碰面,见了也只是招呼一声,说两句家常话而已,这情分也委实淡薄得紧。 因此,这几日前来看贾琮的,只有贾环和贾迎春。 贾环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眼见贾琮就忽然被过继了出,他心中惶恐不安。贾代儒家中可比荣国府差得远了,贾琮去了,必定受苦啊!他是大房庶子,碍着了宝玉,都是这般下场,何况是他?一时间,他是又怕又恨。 贾迎春却是非常伤心难过。她在府中,贾赦和邢夫人对她不闻不问,恍若没她这个女儿一般;在诸位姐妹中,她最年长,却也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诸姐妹对她虽和气,但一直关心她,真正把她当做姐姐亲密相待的只有贾琮一人。虽有贾琏、王熙凤这对兄嫂,但他们两人,一个根本对庶妹不上心,一个看不上自己。这些,她都冷暖自知。 每年她过生日,贾琮都会送一份礼物,都是比较精致的首饰,嘱咐她交给身边最厉害的丫鬟司琪收好,不要被别人看到。她嘴上不说,心里却知道,那是贾琮见自己的首饰都是府中发给的分例,平日里也没有别的姐妹得到的赏赐多,变着法子贴补自己呢。可如今,唯一善待自己的弟弟就要离开了,她觉得自己被孤零零地抛下了,非常可怜,身心都无助极了。 贾迎春满心难过,而且心寒。她从司琪那里已经打听到了贾琮被出继的原因,一向最本分温和的人,也禁不住愤懑难平,连带着对宝玉也生出了些埋怨之心。 贾琮看着贾迎春的泪眼,叹了口气,只能安慰了她一番,嘱咐她必要时要拿出小姐的款儿来。再嘱咐司琪好好照顾贾迎春,不要被人欺负了。如果身边得脸的奴才如奶娘心术不正,要及时禀告老太太,老太太为了脸面也是要处置的 想了一想,贾琮又从贾琏给的银票中点出了两百两,递给了司琪,嘱咐道:“府中伺候的人,多是看人下菜碟的,势利得紧,二姐姐这里难免会受些委屈。她的吃食用品,需要时你花钱去打点一二。这些银子你收着吧,若是放在二姐姐处,难免会被她奶嬷嬷贪了去!”—一时不能给多了,否则会节外生枝! 贾迎春哽咽道:“琮儿,我不用,你在外不比府里,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二姐姐,你就收着吧!”贾琮朗声道:“我一个男子,自能做一番事业,还顾不了自己么?” 现在,他是做不了什么。但他也在努力地改变自己的命运,日后,他怎么也不会让贾迎春嫁给孙招租,不会让她落得一个‘可怜金玉质,一载赴黄粱’的悲惨结局。在这个社会,关爱自己的姐妹,仅仅是在嘴上怜惜几句,或者在她受苦受难的时候,为她流泪是毫无意义的,看起来也十分可笑。只有自己拥有了强大的实力,才有本钱为姐妹们撑腰。 可惜这个道理,贾宝玉不懂。他陶醉在大观园的温柔女儿国中,做一场风花雪月的美梦。红楼梦醒时,他的世界坍塌破碎,只能自欺欺人地逃避离开这个世界。 -- 第214页 苏嬷嬷舍不下贾琮,又心寒贾家的所为,不想留在荣国府了。贾琮想了一下,就去找了贾母,道自己身边没有可靠的人,想要了苏嬷嬷一家的身契,要他们跟随着。对这点小要求,贾母自然就答应了下来。 荣国府有八个上田大庄子,是府中很重要的经济来源。另外还有十几处小田庄,每年出产不算很丰厚。贾琮出继,贾母分了两个小田庄,两个铺子给他,作为他日后衣食、成家立业的资本,也是向外人显示贾家可没亏待贾琮的证据。贾琮令齐平安打理他田庄上的事务,但吩咐把账记清楚,日后有用。 几日后,贾琮的东西都收拾妥当。那天,他特地起了个大早,趁着大家都还在酣睡之际,往贾母和贾赦院子里行了礼,全了礼数。他并不想与他们见面,唤小厮们把打点好的行礼搬出了角门,赏赐了几串钱后,坐上事先雇好的马车,就悄悄地离开了荣国府。 来到这个世界,这些年过去了,自己终于实现了离开荣国府的目标,简直可以说是一出‘出埃及记’! 贾琮坐在车中,转头回望在那视线中越来越遥远的,壮丽轩峻的府邸,一时间不禁有些怅惘。但随即,他想到了日后的海阔天空,灿然一笑! 第122章 出荣国府记23 贾琮来到贾代儒的家中时, 贾代儒夫人朱氏已经给他布置好了房间。虽然是尽量仔细安排了,但她还是担心贾琮会嫌弃家具床舍简陋,自家和荣国府是压根不能相比的。贾琮再是庶子,明面上也不能亏待了的, 衣食住行, 比起他们这样的落魄旁支来, 还是要好上许多的。贾代儒和贾琮暗中谋划的事情, 为免节外生枝, 是瞒过了老妻的, 因此朱氏只知道贾琮是因贾母阻碍他科举和命数克着了宝玉之故才被出继的, 生怕他不甘不愿, 不免心下忐忑。 待见到贾琮熟门熟路,径自去房间里安置下来,并无一丝挑剔勉强之色。来与自己和丈夫见礼时, 很自然地改口称呼为‘祖父’、‘祖母’,情态亲密恭敬,朱氏心中才轻松下来,不由得满面含笑。贾代儒也手捻着长须,欣慰不已。 “祖父, 祖母, ”贾琮这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孙儿马上就要全力备考,家中诸事是顾不上了,就要劳烦祖父祖母辛苦料理了。” 贾代儒点头道:“琮儿你只管放心,准备你的考试才是正经事, 家中事自有我与你祖母呢!” “我出府时,我奶嬷嬷一家在那府中也尴尬,因此也跟着我来了, 他们的身契东府也给了我。”贾琮说着,拿出苏嬷嬷一家的身契交给贾代儒:“苏嬷嬷照顾了孙儿多年,对孙儿一向忠心尽责,孙儿想报答她,就让她在家养老,月例照发。那府中也分了些产业给我,孙儿想着,家中无人会做生意,那铺子可以寻牙人租出去,每年收租金吧。田庄就让我奶哥齐平安管着,他做事还算妥当,懂些经营,人也靠得住。” 贾琮早有打算,苏嬷嬷是他的奶嬷嬷,地位不同,在贾代儒家中会有些尴尬,放出去带薪养老是最好的,反正还有齐平安作为心腹随从呢,苏嬷嬷也不会有意见。 “另外,”贾琮犹豫了一下:“那田庄和铺子,我想着,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得到功名,至少是个举人,或者更上一层的,那就还给那府中可好?我不想到时那府中人说,我是沾了他们的恩泽,依仗着来拿捏我们。” 其实,贾琮是想到了贾府终会被抄家,落魄时自会到处寻靠山救济,自己并不想被他们记挂上,但若是不管不问的话,也会惹来非议,人言可畏。他打算好了,到时就把分家时得到的财货全部奉还回去,有庄子有铺子,贾家人尽可以借此节省着过活了,当然想像以前那样奢靡快活是不可能的了。这样,任谁也说不出他的不是来。 贾代儒想了一想,贾琮坚决与荣国府划清界限,对他们夫妻来说也是好事一桩,这说明贾琮打算全心全意地孝顺他们。若是贾琮真地能得到了功名,前程就不愁了,几个小田庄、铺子,那也就不算什么了。士子只要考中了举人,就不用为钱财担忧了。举人能免除数十人的劳役和三百亩田税,一家人沾光,光省下的田税就是一大笔钱了。就是家中没有那么多田地也无妨,凭着这个免税的特权,给人挂田,就可以衣食无忧。如果再考取进士,那就更了不得了! “那也好,到那时,就随你的心意办吧。”贾代儒满口答应了下来。 “其实,祖父,我也另有来钱的门路。”贾琮见贾代儒爽快,于是也把自己写话本子,赚了不少钱的事和盘托出。古人极重血脉,他现在是贾代儒独孙,根本不用在钱财上防着他们夫妻俩,为了让他们安心,也选择了以诚相待。 “世外客,琮儿你居然就是‘世外客’?”贾代儒大吃一惊,嘴都张得大大的。 ‘世外客’撰写的探案话本子在京城里颇为出名,族学里的学生们读书时都有偷着看的,他没收了来一看,也觉着写得情节曲折,思维缜密,十分吸引人,不像一般的话本子那般庸俗,当时还感叹这世外客不知是何方的才子高人。再想不到就是贾琮在他和荣国府诸人眼皮子底下写的,居然还能瞒得滴水不漏? 这么看来,琮儿真是个心中大有沟壑的孩子,算起来,他开始写这话本子时才多大啊?贾代儒暗暗吃惊,也叹息着荣国府不能识人,把珍珠当做了鱼眼睛,在他看来,日后贾琮定然会比贾宝玉有出息。嗯,他们夫妻无意中捡到了宝了,真是幸运。 -- 第215页 好了,现在他不用担心家底不丰,日子窘迫,若贾琮读书不成,可没什么财产可继承了。就凭贾琮这写话本子的本事,就能把日子过得不错。 “好好,琮儿,果然不凡,当初我就没看错你!”贾代儒喜滋滋地道,又急忙嘱咐“不过,现如今童试要紧,话本子可暂且停下,免得分心!”。 “祖父放心,我已经停下了。后日起,我就整日读书,全力备考了,族学就不去了。”说着,从身上拿出不少银票来交给朱氏,恳切地道:“祖母辛苦操持家务,这些银子您收下,日常多买些好东西补一补。您和祖父要保重好身体,还等着享孙子的福呢!” 朱氏笑得合不拢嘴,推辞道:“琮儿,你有这份心意就成了,银子你自己收着,家里开销尽够的,无需你操心!” “琮儿给你,你就收着吧!”贾代儒满心欢喜地道:“留着给他日后办亲事也好,省得他少年人手中散漫,胡乱花费了。” 贾琮抿唇一笑,贾代儒夫妻这实在过日子的人间烟火气,让他觉得很是亲切,忍不住想起了前世的爷爷奶奶,心里顿时就柔软了起来。而且,虽然也有自己的考虑,但贾代儒确确实实是救他于水火之间,对他有恩。他一定会孝敬这对老人,让他们余生安乐的。 第二天,贾琮清晨即起,和贾代儒说了一声,要把些杂事处理好,于是带着齐平安就出了门。 他们先去车行雇了辆车,也不要赶车的车夫,齐平安自己赶着,还拿着帽子遮了脸,乍一看去根本认不出来,贾琮钻进马车,放下车帘。 他们先去了书铺,去与陈书商见面,贾琮拿出最后写成的一本话本子来交稿。这是他听到贾母不许他单独参加童试的消息后,心中愤懑无比,生怕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段时间,他在坚持读书之余,深夜里还写作不辍,用来转移自己情绪,写出的一本书。 陈书商得知了贾琮已经出继的消息后,感叹了一回,但转念一想,随即又恭喜了贾琮。贾琮的话本子销路甚好,前面印制的还不断有人来买,再版了好几回。这么写下去,钱财是不缺的。如果能再得个功名,那更是锦上添花,似乎还能用来宣传。 贾琮心有沟壑,这他早就知道,还是个小小少年时,就能写出那么缜密曲折的探案故事,悄悄地给自己攒下一大笔家当来。他心中暗自思忖道,这出继一事,怕是其中大有蹊跷的。可惜啊,这大好的子嗣,大家族却拱手推出去了。 陈书商是个很灵通的人,鉴于贾琮已是出名的作者,他主动提议,两人重新签下了合约,商议了新的酬劳和分成,比起原来的,对贾琮更加有利些。 但更加让贾琮欢悦的是,这回,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用着自己的名字,不必再藏着掩着了。当他一笔一划地写下落款时,手中的笔不禁微微一顿,感慨万千。 百般谋划,十分隐忍,他终于可以走到了阳光下,挺直了腰杆做人了。这一路行来,可真是不容易! 从书铺里出来后,齐平安又径自赶着车往城外去。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城外一条小河边。在一片绿荫掩映下,坐落着一所不起眼的青砖小院子。贾琮下了车,吩咐齐平安在车上等候,自己慢慢地往院子里走去。 “马道婆!”贾琮对着坐在院子里木椅上的中年女子叫了一声,淡淡地道:“这处院子还真是挺难找的,你果然挺有算计的,早早就为自己安排下了后路。” “琮哥儿,”马道婆警惕地望着贾琮道:“你已知道我这处地方了,约我在这里见面,可有什么事吗?” 想起贾琮那神秘莫测的未卜先知,自己又有把柄捏在他手上,马道婆到底不敢造次。她赔笑道:“琮哥儿,你要我做的,我都已经不折不扣地做了。如今,我听说你已经得偿所愿地出继了,我还能帮着你什么呢?” “不用你再做什么了。”贾琮从怀中抽出一百两银子的银票递给她淡淡地道:“自此,咱们银货两讫,再无瓜葛了。日后无论你对着谁,有些话可再别提起,否则就别怪我无情了!” 马道婆一愣,随即接过银票道:“这是自然,琮哥儿放心吧,贫道和你再无相见之日!” “如此甚好!”贾琮说着,干脆利落地转身欲离去,忽然问道:“这位真人看着有些眼熟,和在下以前见过吗?” 马道婆愣怔了片刻,回过神来,急忙答道:“小公子并不认识贫道,贫道在贾老太君处见过小公子一面。因老太君特别指引着贫道,要看小公子面相,因此记得。” “不错,就是这个缘故,我倒是忘了!也是,只有一面之缘,荣国府中来往的道姑尼姑甚多,怨不得我没什么印象。”贾琮意味深长地道。 “正是如此!”马道婆知道这是贾琮要和她统一说法。 “那么,道长,再见了!”贾琮挥挥手,这次真地离开了。 马道婆望着那步履矫健,远去的身影,摸了摸手中的银票,长长吁了口气。对着这个不知深浅的少年,还是敬而远之,不要再扯上关系吧! 这两件事处理好了,贾琮就放下心来了。从第二天开始,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专心准备考试。 转眼间,就到了童试的时间。贾代儒本也有几个读书人的朋友,都有秀才的功名,早早地请了他们各自来指导了贾琮一番。此时,自然由他们具结作保,朱氏忙乱着打点进考院所用的笔墨纸砚和吃食等,准备得非常妥帖。 -- 第216页 贾代儒本想亲自送贾琮到考场,贾琮担心他年老体弱,怕人多被冲撞了,执意不肯,只让齐平安驾车送自己去。贾代儒夫妻只好在家门口殷殷嘱咐了一番,再目送着贾琮坐上马车,身影渐渐远去。 本朝的童试要考三场,分别是明经、明法和诗文。明经明法是考对四书五经和本朝律令的掌握,这些贾琮自小就记得非常熟练,写来毫无错漏。诗文一项,虽然他不是那等惊才绝艳的大诗人,但两辈子的积累加起来,诗文也颇有可观之处。三场考下来,贾琮心里就有了底,觉得应该不会差。 贾代儒却是比起贾琮还要紧张几分,不过,等到放榜之日,他多日的忐忑不安便化作了不尽的欢喜。 第123章 出荣国府记24 “听说琮哥儿考中了秀才。”大观园中, 众姐妹们正聚在一处欢快地闲聊着,不知是谁提起了这一句,她们便顺势谈论起来。 “是啊,”迎春早早就得知了这消息, 高兴地道:“而且, 琮哥儿的名次还排在在前面, 是最上等的禀生, 可以进国子监读书了。他在家中再呆几日, 就要去了。”对贾琮能有出息, 她是最感到高兴的一个。贾琮素日对她都不错, 而且司琪和绣橘对一直对她说, 她在府中,最能指望得上的,还是琮哥儿。虽说琮哥儿已经出继了, 但只要他还拿自己当姐姐看待,依旧会照应自己的。于情于理,她都为贾琮中秀才高兴。 “那可是件好事儿,中秀才本就不易,能进国子监更不易啊, 那要禀生才有资格的。”李纨叹道。她的亡夫贾珠就是拿了贾琏的名额, 才能成为国子监的监生,继而打动了身为文臣的父亲,把自己许配给他。可是出继出去的贾琮,年纪青青, 就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当上了秀才,还进了国子监。这样说来, 贾琮是比贾珠要优秀的。 她不由地看了在旁边正与林黛玉谈笑的贾宝玉一眼。贾琮出继的内情,她们都知道了一半,李纨心中混杂着不悦和警惕交织的复杂情绪,想不到府中人竟然会把宝玉看得如此重!今日能为了他出继了无辜且出息的琮哥儿,焉知他日会不会又为之牺牲自己的兰哥儿呢?论起礼法来,兰哥儿是承重孙,比宝玉要尊贵!□□国府是讲究规矩的地方么? 探春则咬着嘴唇不语。那日,她听说了这个消息后,正逢上在戏耍玩乐的贾环,禁不住数落了他几句,拿着贾琮与他做比较,斥责他一点儿不争气,根本不想着上进。 贾环被她说得恼了,冷笑着回怼道:“三姐姐,琮哥儿是个争气的,可还不是被老太太她们出继了出去,送到了儒太爷家中受穷了么?为了是什么,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我听说当初老太太只准他和宝玉一起去参加童试,生怕他越过了宝玉去。如果他没出继出去,现在还不是只能和我一起,在府里混日子!” “你只叫我上进,是深怕太太不盯上我么?三姐姐,你只管去讨好太太,可也用不着拿着我和姨娘来做筏子!我这是在跟着宝玉哥哥学呢。莫不是他和女孩子一处采花弄草,做胭脂什么的,就比我来得上进?” 当时,探春被这席言辞气得脸都白了,只指着贾环说不出话来。贾环也不理会,一甩手,扭头就走了。 “我在老太太处,也听到人说起了这件事。怎么,琮哥儿没来给老太太报喜请安么?”史湘云问道。 “云儿,琮哥儿已经过继给了族中的儒太爷了。”薛宝钗摇摇头道。她觉着老太太此举不妥,哥哥谈起贾琮来,都开口称赞,说他极其灵透有主意。不止是他,那些和他相识的商人都这么说的,而且贾琮素日里又不是和薛蟠混在一起的人,竟能得到这样的推崇,可见他必有不凡之处。现在,他初一下场,就中了秀才,其人确实有些本事,可惜了! “虽然出继了,那他就不记着府里的养育之恩了么,真正是白眼狼!”史湘云向来与贾母亲厚,愤愤地为贾母抱不平道。 在场的姑娘们都沉默不语,知道内情的她们,对贾琮实难以说出斥责的话语来。 贾母自然也知道了这消息,心中顿了一顿,倒也没有太当回事。秀才,只是最基础的功名,相对于显赫的国公府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当年贾代儒不也中过秀才么,还不是碌碌无为,一生寥落,成什么气候了? 但贾氏一族,是武勋出身,能得到功名的人极少,近年来简直没有。因此,贾琮中了秀才,尤其他还是一考就中,年龄还小,还是掀起了些小浪花,族中发下了份赏赐,加以奖励。贾代儒夫妇不免觉得脸上有光,终日里笑容不绝。 在家休息了几日,贾琮就去了国子监读书。明年,正好就要举办一场乡试。如果这次不中,就要再等上两年时间了。在读书人中,秀才只是基本的入门,能中举人,才算上了一级台阶,那才算是真正的有功名了。人们只会称呼‘进士老爷’、‘举人老爷’,可没人称呼秀才老爷的。 他感觉到,贾代儒对他考举人一事,在他身上倾注了极深的渴望,或许是想着弥补自己壮志不能酬的遗憾吧。贾代儒年纪老了,贾琮很想在他有生之年,让他亲眼看见自己一步步考上秀才、举人、进士,以做报答。 而且,他也希望努力一把,能在贾家抄家前,远远地离开京城,免得麻烦。他不是救世主,也不想到时已经逃离了荣国府泥潭的自己,还要被迫负担起贾家那一摊子来。 -- 第217页 纵然那时论起礼法来,他和荣国府只是远房族亲的关系了,可贾母、贾赦、邢夫人这些人,他根本信不过她们的品行,为了宝玉,为了自己能舒服地生活,他这个过继出去了,还有些本事的庶子,可不得紧紧抓着不放吗? 要有理有据,不引人怀疑地离开京城,最好的法子,就是考中了进士,外放出去做官。 所以,即使他已经逃离了抄家的危险,还是不能停下努力的步伐。 贾琮开始了在国子监的学习。初入国子监时,贾琮显得平平无奇。因是在京城里,贡生监生很多,都是官职爵位显赫人家的子弟,至少也是出自巨富之家。他们的身份等同于秀才,可以直接去参加举人的乡试。出身和特权让他们有一种高人一等的骄傲。 以往,贾琮还算是威烈将军贾赦之子,荣国公的后人,勉强可以和他们列入同一阶层。如今的身份只是贾家的旁支族人,落魄子弟,与那些贡生监生们相去甚远。论起才学来,贾琮也不是那种惊才绝艳,让人一见就倾倒的天纵之才。对这样的落差,贾琮坦然接受,并不在意旁人的态度,只埋头刻苦学习,负责教学的博士们看在眼里,觉着此生倒是心性坚定,不由高看了他几分。 贾代儒当年在国子监也有位出身寒门的梁姓同窗,因受过贾代儒的接济,结下了一份交情。梁生与贾代儒不同,他发展颇顺利,一路参加了考试,最后中了三甲进士,兜兜转转,如今在国子监担任博士一职。 贾代儒为了贾琮,难得地找上了梁博士,要他多关照贾琮。梁博士怜悯老友的遭遇,格外对贾琮上心,还请了几位关系好的同事在便宜时也指点贾琮一二。 国子监有位极有本事的大儒王博士,在经义策论方面尤为出色,更是教学有道。经他对症下药指点的学子,在科举考场上往往多有斩获,堪称国子监第一名师。无奈,其人并不太肯私下指导,国子监学生太多,你指导了其中一人,那其余人呢,心中难道不会嫉恨?如果指导了效果不佳,也会引来怨怼,坏了自己的名声。他已功成名就,家业也殷实,何苦揽这样的事体呢? 梁博士为了贾代儒的托付,也硬着头皮来找过王博士,想请他来指导贾琮,如果能收下他为弟子,那就最好了。如果王博士不愿,他也只好勉为其难,自己上阵了,只是效果肯定是比不得王博士的。 果然,王博士婉言谢绝了梁博士的要求,直言自己年老神衰,再没有心力精神来收徒了,还是另请高明吧。 梁博士深感可惜,但也只好作罢,自己努力地辅导贾琮,争取能让他有进益,能在乡试中脱颖而出。他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渐渐地喜欢上了这孩子,刻苦、沉着,而且有着超越他这个年龄的大气成熟。 他暗想,这样的孩子日后自会有一份前程,只是要看这路走得顺不顺了。而且,还得快些,不能蹉跎了岁月,自己这位老友未必有太多时间等待了。当年,出身寒门的他,不时得到了国公府公子贾代儒的接济,在国子监中才能生活得比较有尊严。如今,自己不算大富大贵,好歹身份体面,日子也过得去,贾代儒却落魄潦倒了,因此他多年也不愿与故人来往。如今,他难得殷切求助,自己却没能办成,唉!他觉得有些无颜面对故人了。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梁博士无奈时,这事情却出现了转机。那一日,来国子监看望朋友,嗯,主要是放心不下贾琮,前来探望的贾代儒,正在长廊上与梁博士说话。 贾代儒又是骄傲,又是担忧地说起贾琮:“琮哥儿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在那府中无人护持的庶子生活不易,需要打点奴才们才能日子好过些。因此他自少年起,就自己暗中写话本子赚钱,居然写出了名气,只是他不想显出自己的真名儿来。那府里,他的生父是个什么情形,你也是知道的。但他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主动把以前的稿酬都交给老妻收着呢。” “琮哥儿还有这等本事?”梁博士惊讶地问道:“那他写的什么话本子,用的什么名字?” “话本子,莫非是那些才子佳人,市井的俗话?”王博士心中一晒,抬起腿来就要走远些,他可不是听人壁角的人。 下一刻,却被贾代儒的一句话定住了脚步:“琮哥儿写的都是探案故事,是一则一则的,名字就叫《晨曦探案录》,他用了一个笔名,叫:世外客!” “什么,这是琮哥儿写的?”梁博士惊呼道:“我们国子监里也有不少人爱看的,我们都猜想这是刑部哪位能人的手笔呢?” 他不可思议地问道:“再料不到这书中抽丝剥茧的推断,出人意料的案情,竟然是他想出来的?琮哥儿开始写这书的时候,可还是个小少年吧?现在他的年纪也不大啊!” “这大约就是他的天赋本事了,也没人教他!”贾代儒道,又叹气道:“只是他在科举上,却是要人点拨淬炼的!他中了秀才,我就再无本事可教导他的了,幸亏还有梁兄弟你在!” 梁博士也叹息道:“论起来,在我们国子监里,指导学子科举,要数王博士最擅长,只是我没能请得动他。我也是勉力为之,只是尽心吧。如果换了是他,琮哥儿这次秋闱希望就能大些!” “我们小门小户的哪里能奢望那么多!”贾代儒摇头道:“梁兄弟你能指导他,已经是琮儿的福气了!” -- 第218页 “贾琮就是那‘世外客’,那探案集真是他写的?”王博士听到这里,忍不住现身问道。 “王博士!”梁博士惊讶地称呼了一声,贾代儒顿时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也略有些紧张地与他见礼。 第124章 出荣国府记25 “王博士, 我原是出身于荣国府,家中来往的人极多。贾家有一门姓薛的亲戚,原是为朝廷买办海外珍奇物品的。他家公子来走动时,曾与我谈起过。异物堵住气管, 极短时间内就会窒息而死, 海外有医生名海姆立克者创立了此急救之法, 行之有效, 活人无数, 故称之为‘海姆立克法’。学生在写探案集时, 为设计情节之需, 也想着说不定此法哪一日可以救人性命, 就把它写进去书里了。”贾琮恭敬地回答道:“博士询问,但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莫非这法子没用?” “不, 有用,太有用了!”王博士听完贾琮的解释,长吁了一口气,感叹道。 “梁博士,那探案集我得闲时也是喜欢看的。见到那一集探案故事上的‘海姆立克法’, 当时我觉着新奇, 法子也简便,便记在心里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着这法子救下了我的小外孙。我女儿带着小外孙回来给我老妻拜寿, 哪知他在寿宴上被逗玩时不小心,一口点心堵着了胸口,当时就脸色青紫, 喘不上气来,眼见就要丧命了。我急切之下,忽然想起了此法,死马当作活马医,竟然救下了我那小外孙。” 王博士想起当时的情形,还有些后怕:“我女婿三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在我家出了事,我和女儿怎么向他交待?” “啊,想不到贾琮与你还有这样的缘分,可见是天意!”梁博士喜出望外,不失时机地进言道。 “是,老夫确实该报答他一二,才能还上这个因果。”王博士严肃地道:“老夫方才考察他,学问还算扎实,从明日开始,就让他隔一天就来老夫处一回,给他单独指导吧。若是此次秋闱他能顺利通过,那可见是个可造之材,老夫就收下他为弟子。” 贾琮和贾代儒听了均大喜,自然不会拒绝这从天而降的馅饼,贾琮当即拜谢了王博士,第二天就跟着他学习起来。这件事让贾琮也感叹不已,当时决定写探案故事,为的的只是赚钱,以便脱离贾家时能有些底气。但写着写着,就想着把一些有用的知识放进书中,或许读者看到,会有些益处,想不到,一念善意,竟然为自己带来这样的机缘,‘无心插柳柳成荫’,或许真地是种下善因,得到善果! 王博士不愧是国子监第一把交椅的名师,在指导贾琮时是对症下药。经义典籍贾琮学得还不错,那就进一步精研熟悉。贾琮的长处在于策论,往往能提出自己独到的观点和做事方法,王博士就负责指导把控,分析什么样的才能得到考官欣赏又不致出格,引来忌讳。再给他剖析了最近的时政问题,列出各种可能的题目来给贾琮练习。诗文方面,贾琮不算特别有灵性的,但胜在诗文也通顺流畅,言之有物。王博士让他多做多练,培养出诗韵手感来。经王博士的指导,贾琮感觉到自己的水平确实在突飞猛进,颇有些脱胎换骨之感。 转眼间,贾琮已经在国子监学习了大半年时间。夏天即将过去了,秋闱就要开始了。 秋闱可说是读书人科举路上最难过的一关了,其重要程度甚至是超过了会试。因为,大多数学子是无缘会试的,多在中了秀才后,就在秋闱时死磕举人的功名。参加秋闱的人数,也不比会试少多少。秋闱是大浪淘沙,无情地筛掉了大多数学子。但它的回报也是非常丰厚的,是学子前途的一道分水岭。 秋闺要考三场,每场三昼夜,中间换场两次。在所有科举考试中,秋闺是最艰苦的,那时酷暑天刚刚结束,炎热还未去。读书人要在在狭小的考房里煎熬整整几日,身体略差一些的,都熬不过去,多有在考场里病倒,甚至病死的。贾琮对此心中也是踹踹不安的,贾珠不就是因为参加乡试熬坏了身子,才年纪轻轻的就去了么? 所以,贾琮自来到国子监后,就坚持每日锻炼。跑步什么的太显眼,贾琮就去学了些‘八段锦’、‘五禽戏’什么的,还向道士们讨教了些养气之法,临时抱佛脚地练起来。这样坚持了大半年,身体更加强健,本来他在荣国府也早晚活动身体的,并不是文弱书生。 贾代儒早早地预备起来,防雨的油布啊,驱蛇虫的药粉啊,日常的药品、油灯什么的,还一遍遍地嘱咐贾琮要注意的事项。朱氏忙着琢磨给贾琮带什么抵饿不易发霉变质的食物进去。一般情况下,多是准备大饼馒头之类。但九天里只啃这干饼子,实在太遭罪了,贾琮想起后世的方便面,泡起来抵饱,也有汤有水的,古代是不是也能试着制作呢?低配版的也行啊。 朱氏听了贾琮的讲解,立刻带着丫鬟下厨房尝试起来。拿了上好面粉,在里面打进好几个鸡蛋,和好了摊开,再擀成薄片,切成细丝,放入事先煮好的一锅鸡汤中浓浓地煮好后,立刻捞出来,再放进油锅中炸了晾干。等吃的时候,拿滚水泡开。几人都试着吃了,居然滋味还不错,配着干饼子吃起来,更觉适口。 “哎呀,这带到考场里去,可比馒头饼子好多了。也是我笨,如果早想起这法子,你祖父当年上考场时,也能吃得好些了!”朱氏感叹道。 -- 第219页 “不止是在考场,行路人带上,在找不到打尖的地方时,也能吃上一口安逸饭食了。”贾代儒接口道:“既然这样,你在琮儿下场前两日,多做一些,务必要弄得干净细致。” 贾琮听了,忽然心念一动,古代版的方便面,似乎也是可以推广一下的,其中也有商机。罢了,这些是以后的事情了,他现在没心思顾上这个 。 八月底,秋闱开始了。贾琮再次在贾代儒夫妇,还有苏嬷嬷殷切忐忑的目光中,坐上马车,往考场而去。他挎着装满食物用品的考篮,夹杂在人群之中,明显年龄比其他人小了几岁,甚至是十几岁。人流如潮,那声势和氛围比起童试来,不可同日而语。 贾琮也不免有些紧张起来,仿佛重温了高考时的场景。‘念往昔,峥嵘岁月稠!’,贾琮心中给自己鼓劲:不用怕,他向来考试缘挺好的,高考时就是如愿考上了满意的学校。经过王博士的加紧培训,他心中对乡试的把握那是大大地提高了。只要冷静下来,正常发挥,也未尝不可一搏! 加油啊,贾琮! ..... 九天后,一身酸臭的贾琮脚步打飘地走出贡院大门,脸色憔悴青白。不过,和另外一些路都差点走不动的考生相比,还能看得过去。 齐平安和另外一个小厮早就等候在外面,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半扶半抱地把贾琮架上车。车上早就准备好了温热的茶水和好克化的吃食,坐垫也铺得软软的。 “琮哥儿,先吃些东西垫垫,老太爷、老太太早就在家里等着你呢。昨晚上,他们就睡不着了,半夜里爬起来烧香拜佛的。” 贾琮有气无力地冲着他们摆摆手,合上眼睛养神。前世抱怨高考的学生们,只要让他们来参加一回乡试,保管再不会发牢骚了!现在,贾琮也想去烧香祈祷了,保佑自己高中吧!不然,两年后,他免不了还要来受一回罪,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整整九日,他蜷缩在那狭小的考房里答卷,晚上卷着身子睡觉,幸亏他身量匀称。若是大高个儿,那简直就像被关进了奴隶贩子运送黑奴的笼子里,别提多折磨人了。 再加上在那封闭的空间里,众人多日不洗澡发散的酸臭味道、各种食物的味道、茅房里传来的销魂气味,交织在一起,实在是冲鼻子,辣眼睛!考场里,身体不支,昏厥过去的考生也不是一个两个的。 贾琮想起书中贾珠可不就是考试煎熬,才一病而亡的么,怪不得贾母和王夫人放纵着宝玉了,是怕他也重蹈贾珠的覆辙啊!所以,如果他还在贾家,就算逃过了抄家,也不必指望着能自己去博前程的了。一想到这些,贾琮心中就燃起了一股斗志。哪怕这次没中呢,他还会再来的!至少,现在他可以掌控住自己的命运,不用再任人摆布了。 贾家得脸的奴才,平日里也可以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养尊处优,日子过得十分快活。可是,卖身契始终捏在主子的手中,必要时,或主子看不顺眼时,随时可能被卖出去。贾琮觉得,以前的自己,比起她们来,也好不了多少。 回到家中,朱氏早就预备下肉粥补汤,厨房里烧好了热水。贾琮一进门,老夫妻也不询问他考试的情形,先给他吃些东西,又命丫鬟搬来浴桶,倒入满满的热水,水中还放了药草。贾琮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换了干净柔软的浴衣,浑身清爽地倒头就睡去了。 贾琮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把在考场上损耗的元气都补回来。他神清气爽地起来,向早已等得心焦不已的贾代儒详细讲述了九天乡试的情形。之后,他就去了王博士处拜访,遵照王博士的吩咐,把自己的答卷大致默写了出来。 王博士从头至尾仔细地看了一遍后,微微露出了个笑容。贾琮见状,长舒了口气,把一颗心落进了肚子里。 第125章 出荣国府记26 发榜那一日, 贾代儒一大早就起床了,立刻就催着家中的几个小厮快些出门,也好去贡院门口占个好位置,自己则在院子里不住踱步, 心神不宁。 朱氏听到他的声响, 也起来出了房门, 见状劝道:“老太爷, 你且歇着吧。若有好消息, 也会有差官来报喜的。就是派家中下人去看榜, 也无需那么些人都一起去啊!” 贾代儒摇头驳斥道:“怎么不要?万一看榜的一两人被堵住, 那还有其他的人回来报信呢。” 又急忙问朱氏:“报喜的红包赏钱准备好了么?” “家中爆竹鞭炮都买来了吧?” “到时族人邻居上门来贺喜, 糖果茶水都不能少,快叫婆子去烧水!” 朱氏知这是他多年的心结,又好气又觉着有些心酸, 笑着道:“老太爷,你这话昨天就嘱咐了我无数遍了!一切我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你只管放心就是。” “不过,”她凑近贾代儒,低声道:“老太爷心急, 也不要在琮儿面前露出来。琮儿虽聪慧, 但年纪毕竟尚小,万一,万一这一科没过,他见到老太爷这般, 岂不是也要心焦难过起来?乡试是那么好过的么,他才十几岁,已经是秀才了, 在贾家都是独一份的,咱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你说得不错,是我考虑不周。”贾代儒想了一下,自己是着相了,把自己未曾实现的抱负加诸于贾琮身上,却没考虑过他的年龄和承受力:“咱们也不用刻意,就像平日一样就好。” -- 第220页 等到贾琮过来时,贾代儒已经装出了一付淡然平静的模样了,只是那激动期盼的眼神,和微微颤动的双手,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不知等了多久,贾代儒只觉得那时间十分漫长而难熬,他心中的希望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转眼看见贾琮的面色也渐渐凝重,贾代儒打起精神来劝慰道:“琮儿,这一次乡试若是不成,也不必灰心失望。你小小年纪,已经是秀才公了,多少人一辈子都望尘莫及呢。” “我没有”贾琮摇摇头,正要开口说话。 “老太爷,老太太,琮哥儿中举了!”此时,齐平安带着个小厮跑得气喘吁吁的,一头撞进院子来,嘴里大喊道。 “快说,琮哥儿中了多少名?”贾代儒一听,顿时精神大振,笑逐颜开,急忙催问道。 “琮哥儿在榜上是第一十九名!”齐平安兴奋地道:“恭喜老太爷、老太太,恭喜琮哥儿!官府报喜的官差一会儿就要到了,我们是先赶着跑回来告诉一声的,请老太爷预备下官差的赏钱!” “哈哈,琮哥儿,这下你就是举人老爷了!好孩子,你可给祖父祖母争光了,快去给祖宗上一炷香,禀告祖宗这个喜讯!”贾代儒高兴地手舞足蹈,又一叠连声地催着朱氏准备好迎接报喜的差人,又催着贾琮去换上最喜庆体面的衣裳 满院子的丫鬟小厮都被指使得团团转。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浓浓的笑意,没人有丝毫抱怨。小主子高中举人,下一步说不定就要中进士了,家中定然会是蒸蒸日上,一扫以往的落拓潦倒,下人们都对日后的兴旺生活信心满满,自然是人心鼓舞。尤其是,贾代儒刚才又慷慨大方地宣布给大伙儿发两个月的月钱以做奖励,老太爷今天真是高兴啊。 “喜报,贺贾门琮老爷高中乡试第十九名!”府门口传来差官高声报喜的声音,贾代儒立刻扬声道:“快开大门,请报喜的进来!放鞭炮,朱氏,快把红包拿出来!” 那一日,贾代儒的家中是一片喜气洋洋,欢声笑语,半日不绝。 贾母听到这个消息时,已是两日之后。她愣了片刻,声音涩然地对着身边的贾琏道:“琏儿,你把这事儿细细和我说一说。” “老太太,琮哥儿乡试通过,如今已经是举人了。京城里举人一共取了九十名,他是第十九名,名次挺靠前。”贾琏低声禀告道。 “那是好事啊,”贾母缓缓地道:“宁荣二府,除了你东府敬伯父是进士外,就数琮哥儿这个举人的功名高了。族中是怎么个反应?” “族老们开祠堂禀告了一回祖宗,商议着要给琮哥儿赏赐,在先前他中秀才的奖励上加倍。” “这也是应该的!”贾母顿了一下道:“你和凤哥儿说,咱们东府也备上一份贺礼,要丰厚些的,给儒太爷家送去。”她叹道:“虽然琮哥儿已经出继了,但你们兄弟的情分还是不要断了。你父知道这件事了吗?” “已经知道了!”贾琏苦笑道。贾赦一知道这消息,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把站在身边的自己痛骂了一顿。道都是因为他们夫妻,他才会忍痛出继了贾琮,损失了这么一个有用的儿子,平白让贾代儒现捡了一个便宜!贾琏当时心中不服地想,你是为了我吗,难道你不是为了那些银子吗?把儿子卖了个好价钱,如今觉着吃了亏,又来装什么慈父? 贾母自然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性,完全能想象出贾赦的反应。但她此时心中也觉着不得劲,也只是跟着感叹惋惜。 贾琏垂下头不语,但心中压抑难平。贾琮命数克着了宝玉,这件事满府里都传开了,他自然也知道了。所以,贾琮出继的真正原因就在于此?就算也有贾瑞的死因吧,那最多是十成里占了三成,七成必定是老太太怕贾琮留在荣国府会对宝玉不利。可她们夫妻俩,却被老太太当做了挡箭牌,惹来一身骚,还亏了那么多银子! 贾琮成了举人,在贾府里也成为众人谈论的话题。十几岁的举人啊,了不得啊,当年东府的敬老爷在这个年龄还没有这样的成就呢!那么,琮哥儿会成为贾家第二个进士么?以他的年龄来说,还可以考上很多回,这样总能考中的吧! 大家在感叹的同时,也在猜测着,贾琮会不会亲自来府中报喜? 贾母心中也隐隐期盼着,但直到过年,贾琮也没上门来。 除夕祭祖的时候,贾代儒也带着贾琮到了祠堂。贾琮虽是小辈,但他已有了举人功名,就有了祭祖的资格。众人只见贾琮穿着举人的服饰,挺拔英气,容貌端严,举手投足间气度已非往日可比。他跟在贾代儒身边,对着贾珍等人也是言笑自若,那种从容不迫,不卑不亢的风范,顿时把贾蓉等人也映衬得黯淡下来。 贾赦、贾政也遇到了贾琮,贾琮对着他们都恭敬有礼,让人挑不出半点不是来。只是,说话间,那一口一个‘赦伯父’、‘政伯父’的,称呼自己都是‘侄儿’。对他们的问话,是有问必答,但一句也没主动先提起话头过,态度是礼貌而疏远。但与贾代儒相处时,就是有说有笑,随便得多。在场明眼人都看出来,在贾琮心中,如今真正把谁当做亲人。 贾赦脸色铁青,怒目瞪视着贾琮。贾琮恍若没发现他的态度,言谈中更加表现得礼貌周全,像一个很标准的子侄一般。贾政在旁边欲言又止,想起贾琮出继的原因,终是有些心虚。两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祭祖完成后,贾琮搀扶着贾代儒,与贾家的族人谈笑寒暄着,而后告辞离去。那一刻,他们深切地感到,贾琮真地与这个家渐行渐远了。 -- 第221页 大年初二,贾家各房的女眷们按着惯例,都来到荣国府相聚。 荣禧堂上,贾母坐在主座,几个同辈的妯娌寒暄了一番后,也纷纷落座。贾母一面与人说着话,一面悄悄地用眼睛余光观察着贾代儒夫人朱氏。 朱氏今日打扮得体面喜庆,身着一件全新的绛紫色锦缎褂子,上面绣着精致的银色暗纹,光亮处时隐时现。她满面笑意地和身边人说着话,神情舒展愉悦,身上多年来一直带着的几分畏怯黯淡之色荡然无存。周围人对她的态度也比起以往殷勤了许多。自然还是无法与对自己的相比,但显见,在族中女眷眼中,朱氏也有了一定地位,不再是那徒有个辈分虚名的空头‘五老太太’了。贾母心中忽然觉着一阵怅然。 “五奶奶,你今日这身装扮可很有身份。这衣服又庄重,又漂亮。还有你发髻上这云凤纹金簪,这凤凰和云纹都是用金丝垒的吧,还是五奶奶眼光好!”有人啧啧称赞道。 “我老天拔地的,哪里有什么眼光?”朱氏满心得意地道:“这都是琮哥儿给我置办的,道是送我的过年礼物。” 贾琮中举后,他昔日结交的一些朋友,包括熟悉的商人们,都纷纷送来了祝贺礼物,有的还价格不菲。举人果然是读书人的分水岭,贾代儒家这个年过得便十分丰足。 “琮哥儿真是孝顺,”一位老妯娌接口道:“五嫂可是老来享福了!对了,怎么不见琮哥儿?”她也是庶子媳妇,对荣国府一直心气不平,此时故意说这话暗刺一下贾母。 “是多日没见到琮哥儿了。”贾母见状,乘机含笑道:“过年也当让他来走动走动!”—来了,才好联络祖孙、兄弟感情啊。 朱氏对之早就存着警惕:“嫂子不知,琮儿他读书刻苦着呢!这不,翻过年就是春闱了,琮儿除夕跟着他祖父来拜了祖宗,回去一家子吃了一顿团圆饭。就歇了那一天,大年初一起就开始温书了,叫他过年也出去散散心,他只是不肯。” 说着,又歉然一笑:“等琮哥儿考完试后,我教他来给亲戚们请安。” 贾母听着这话,只觉得心头一堵,笑意也淡了几分。朱氏这话的意思,她是明白的。亲戚,她是指荣国府中这些人吧,如今对于琮哥儿来说,就只是亲戚了。她只觉得朱氏这话可恶。但更可恶的是,这话她无从辩驳。 过完了年一个多月后,春闱就拉开了序幕。 贾琮自中举后,就被王博士收为弟子,索性住进了国子监,跟着老师,争分夺秒地做了无数文章练习。他本就不是从无知稚童起步的,学问基础是随身带来,熟悉适应了这世界的考试模式后,比别人出色是理所当然。在王博士高强度,高水平,有极强针对性的指导下,更加是进展一日千里。秋闱得中,贾琮的自信心也树立了起来,心态也舒展了一些。这时的他,精气神和脑力都达到了最高点,他对春闱更加有信心。 第126章 出荣国府记27 经历过乡试的残酷洗礼, 贾琮觉得会试反而轻松了些。一回事,二回熟嘛,考试形式都是大同小异的,适应了就好。经过王博士的魔鬼培训, 自己的水平已然提高了不少。而且会试万众瞩目, 朝廷为考生准备得也比较仔细。虽然考生也是要被关在考房里九天九夜, 至少吃住的条件要比乡试好很多。 春闱时京城天气尚冷, 但贾琮体质是耐寒不耐热的, 觉得还能适应。贾代儒早吩咐朱氏拆了自己一件最好的貂皮大氅, 那是他父亲还在世时赐给他的生辰礼物, 他向来爱惜得很, 此时却是毫不犹豫。贾琮裹着那貂皮面子进考场,御寒就不成问题。贾琮摸着那拆下的貂皮,心中暗暗感动。 疲惫不堪地从会试考场出来, 贾琮长舒了一口气,回望那庄肃的考院,忽然觉得冥冥中似有天意。当年,若是自己不是知道荣国府的下场,在无比富贵奢华的生活中, 头上却悬着抄家发卖的一柄屠刀, 在未来的某日会无情地落下来,大概率不会那么刻苦努力。那么,少年的他,没有被逼上绝路, 也走不到这里来。命运祸福,人生境遇,实在是很神奇的事! 尘埃落定, 之后,就是在焦急渴望中等着会试出成绩了。贾代儒夫妇连日来去了京城里各个有灵验的寺庙道观,虔诚上香祈祷,素日勤俭的他们现在却丝毫不吝惜香油钱。在街头、屋前看到乞丐,也慷慨地施舍,觉得这是在给贾琮增加福报,老天总能看到他们的一片诚心吧? 贾琮知道这是祖父祖母的一片心意,也不愿阻止,索性由着他们去,让他们求得个心安。陈书商好容易等着他考完了试,赶忙上门来索要稿子,道老读者们不时来书铺催问,他已经被逼得无法了。贾琮于是还没时间去散散心,只好又整日地坐在书房里,专心写起探案集来。想不到到了古代,他居然还要996,真是苦命的打工人! 就这样,贾代儒夫妇和贾琮各自忙得不可开交,终于等到了会试出结果的日子。 贾母自贾琮去会试那日起,也命人暗中留意着贾代儒那边的情形。发榜那日,贾母第一时间也得到了消息。 “什么,琮哥儿高中了第五十八名贡士?”贾母失声惊呼道,手中的茶水禁不住一晃,泼出了茶盏。 “是的,老太太,儒太爷家中已经去了三伐报喜的了,鞭炮响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来。现在,上门贺喜的人是络绎不绝,那边府里的珍大爷和众族老们都亲自去了。”来人老老实实地禀告道。 -- 第222页 贾母心中顿时一阵酸涩茫然,她定了定神,吩咐道:“去唤你琏二爷来。” “琏儿,”等贾琏来了,贾母连忙对他道:“琮哥儿会试得中,这是合族的大喜事啊!你即刻去准备一份像样的礼物送去。这些日子很多人会登门贺喜,定然忙乱,他小人家家的,哪里经历过这个?你帮着他料理些!另外,族里只怕也要摆酒给他贺喜,儒太爷家中房舍狭小,你和琮哥儿说一说,不如就安排在咱们府中也便宜!” “老太太,孙儿即刻去准备贺礼,帮着琮弟应酬也是无妨的。”贾琏迟疑着道:“只是,那酒宴摆在咱们府中,儒太爷能答应吗?” “你且去与琮哥儿说一说,把我的意思告诉他。儒太爷家中一向不宽裕,这时为了面子大摆宴席,日后免不了要拉下饥荒。我这也是一番好意!”贾母脸色一沉。贾琏不敢再提出异议,只好答应着下去了。 料想着这几日贾代儒家中定然会十分的热闹,贾琮的名次还算靠前,一甲是没指望,但二甲应该没问题。那他将是宁荣二府数十年间继贾敬之后,得中进士的第二人。何况,贾敬考中时,已经三十出头了。而贾琮,今年二十岁还没到,显然更加难得。有了进士出身的金字招牌,就算是熬资历,按部就班地晋升,十几年后,贾琮的官位也定然会超过了贾政。而那是,他还正当盛年!贾琮其人,心性处事,也远比贾政来得机敏圆滑,前程是不会差的。 “如果这份热闹是宝玉带来的的,该多好啊,那咱们荣国府就可谓后继有人了!”贾母默默地想着,心中不由生出一丝不甘和悔意。 但随即,她就又安慰自己:毕竟宝玉是个有大造化的,琮哥儿不过是先行一步罢了!眼下,他出继已成现实,再改不过来的。现在该想着如何笼络着他一二,让他日后还与府中亲近。说到底,贾代儒不过是他刚刚认下的祖父,哪里有多少情分呢? 不提贾母这里如何盘算,那壁厢贾琏骑马来贾代儒家贺喜。还在巷子口,就见人声喧哗,络绎不绝,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见状,他心中不由感慨起来,自己这个庶弟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和运道,旁人只以为他去了贾代儒家,必定是陷入困窘之地,潦倒败落。谁知,这才两年的功夫啊,他就靠着自己翻了身,连老太太都想着对他可以笼络。 看起来,今日,贾家有头有脸的族人都来贾代儒家了,连族长贾珍都亲自到了,正笑容满面地正和贾代儒、贾琮商议着,等贾琮殿试后正式定下名次,按朝廷规矩立进士碑的安排。上一次,也是贾家唯一一次立进士碑,还是贾敬中进士的时候呢。这都二十来年了,贾家才再现昔日辉煌。 贾琏看着来客的殷勤地说着贺喜的话,恭维着贾代儒和贾琮,贾代儒满面红光,笑得欢畅无比,往日苍老的面容上精神奕奕,带着贾琮来来往往地招呼着宾客,一丝儿疲累之色都没有。朱氏则在内室里招待上门道贺的女眷,欢声笑语不时隔着房门传出来。这是贾代儒一家从未有过的荣耀体面!贾琏不由地想到,如今这景象以前他家是再不会有的。贾代儒可真是因祸得福! 送上了贺礼后,贾琏抽了个空,把贾琮叫到一边,恭喜了他高中之后,就委婉地把贾母的意思说了一遍,然后期盼地望着他。 “琏二哥,”贾琮淡定地道:“几日后我还要参加殿试,那时才能真正定下结果。这当儿,应当安生低调一些,不引人注目才是!老太太的好意我领了,只是由荣国府摆酒就不必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我家中的情况,众人皆知,也无需打肿脸充胖子地铺张挥霍,请一请交好的朋友族人就行了。” “再则,也请老太太放心。就算多摆几桌酒席,我家中也是请得起客的!”贾琮觉得此时应该适度地露出一点峥嵘,免得荣国府会骄狂自大,妄图拿捏着自己,因此语气傲然地道:“琏二哥,无需担忧我会生活困窘,我自会有来钱的门路。天下只有穷秀才,几时会听说有穷进士的?” “” 贾琏劝说不动贾琮,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和自己告罪一声,又去招呼新来的客人。见他在人群中如众星捧月般,神采飞扬,贾琏心中忽然又涌出一个念头:贾代儒是因祸得福,那贾琮又何尝不是?如果这当儿他还在贾家,哪里能有出头之日,今日这番造化更是梦中幻影! “琏二弟!”贾珍走过来招呼贾琏:“你也来贺喜琮哥儿了。也是,毕竟你们以前是亲兄弟,比旁人要更近一些。” “珍大哥,别取笑了。我以往和琮哥儿走得也并不近,况且,我们之间又夹杂着贾瑞那件事,弟弟我对着他,也着实有些尴尬!”贾琏叹道:“如今他出头了,我就扒上去,看着也不像个样子。今日也是不得不来,老太太吩咐了呢。” 说着,把贾母的打算告诉了贾珍,无奈地摇头:“但琮哥儿首先就不肯答应,我更不敢去和儒太爷说了。唉,回去后老太太又要抱怨我无能了!” 贾珍听了,被勾起前事,忍不住冷笑起来:“那件事?呵呵,二弟啊,当时咱们哥儿俩都觉着理亏得紧,宁愿花大代价也要抹平了。我是把蓉儿打了个半死,又出钱又拉下脸来赔罪。你这里呢,不但是花了钱,还出继了琮哥儿。要不然,有个进士弟弟,要占多少便宜,何止面上有光?你日后是板上钉钉地袭爵,琮哥儿在官场上出息,总是个得力的臂膀,互相都能扶持。可惜啊,如今却是成空了!” -- 第223页 “但是,后来蓉儿打听道、到了真实的情形,却不是如此。老太太早就想好了,要出继琮哥儿的,因为请人测算出来,琮哥儿命数克着宝玉了,因此容不下他。贾瑞那件事,不过是顺带着的。更或者说,根本就与之无关!”贾珍想起来,就有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愤慨。 “我也听说了一嘴。”贾琏叹气道:“但也不可能只因为这个吧,儒太爷抓住了凤姐儿和蓉儿要命的把柄,这我们都是知道的。” “琏二弟,老太太的偏心你难道心里还不明白?”贾珍尖锐地点明道:“你就是因此被朝廷问罪夺爵了,她也未必担忧。” “你想想,”贾珍压低了声音道:“你爵位没了,会落在谁的头上?老太太想让谁承继?” 贾琏沉默片刻,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宝玉!” “没错,老太太自然想给宝玉。但毕竟这是大房的爵位,赦叔父可不止你一个儿子呢。” “所以,所以就乘机出继了琮哥儿?”贾琏咬着牙道:“但也不对啊,琮哥儿出继了,贾代儒才答应了息事宁人,我这爵位也才能保全了啊?” “呵呵,琏二弟,你现下膝下只有巧姐儿一个女儿吧,将来你有儿子继承吗?”贾珍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还是长点心吧!老太太还想着笼络琮哥儿?我听说琮哥儿当日在荣国府时,想去考科举,老太太都阻扰了,非要他和宝玉一起下场。若不是出来了,呵呵,可不就埋没了?” 贾琏闻言脸色阴沉漆黑,眼中冰寒,暗中咬牙。 “所以,琮哥儿未必会对咱们怀恨,咱们也该好生和他亲近才是。”贾珍道:“日后,说不定咱们两府里的男丁,都不如他出息。日常多殷勤有礼些,也不费什么,总比贤德妃那处省心吧?” 贾琏被勾起了烦恼,也抱怨道:“为修建大观园,府里掏空了大半!可只见出的,不见进的,娘娘处也没能给府中谋些好处,宫中大太监还时常来打秋风!亏得老太太和二太太还整日娘娘长、娘娘短的,有什么用!” “” 贾珍和贾琏抱怨了一番。贾琏心中郁积了许多想法,回来后向贾母复命,言道贾琮还要等待殿试,不愿大张旗鼓,把他的话语大略说了一说。 殿试要紧,贾母也不能催促,只好耐心地等着。 十天后,朝廷举行了殿试,明庄皇帝亲自主持。贾琮与王博士分析了皇帝的性格特点、政治理念和最近的政事要点等,推测他要出的策论题目。很幸运,虽然没有全中,也蒙对了一半,再加上殿试时,贾琮的年轻和精神朝气,也占了很大便宜。会试时考官只能看见卷子,可见不着人。可在大殿上的贡生,二十岁的,自然比那四十岁看着要顺眼,皇帝和主考官也希望选出的官员能多任职几年。 因此,殿试的结果,是贾琮的名次又往前提了。最后,众多新鲜出炉的进士们身着公服,头戴三枝九叶冠,大家恭立在太和殿前听执事官唱名。 “二甲第二十八名,京城贡士贾琮,赐进士出身!”听到执事官洪亮的声音响起,贾琮猛地抬头,又恭敬地垂下,嘴角不自禁地露出笑意,眼角却湿润了起来。 一路行来,真是太不容易了!他终于争来了这一天! 第127章 出荣国府记28 朝廷会给新晋进士三个月的假期, 便于他们回家探亲或是带着家人迁居京城。假期之后,他们就要开始在各部院衙门轮转学习,开始观政生涯。等观政结束后,再根据各人的表现、特点, 当然还有他们身后的背景、靠山授予官职。每个朝代观政时间长短都不一样, 短的只有六个月, 长的要近三年, 本朝的时间折中, 一年半。 贾琮考中进士后, 贾家众人心情各异。最高兴的自然要算迎春, 弟弟能够更上层楼, 她也比以前更觉安心,胆气也壮了些。她可不是以前那毫无依仗的了,她如今有了个进士弟弟了呢!而且, 这个弟弟对她还是挺不错的,连司琪和绣橘都为她开心。 最羡慕的则是贾政。读书人能中进士,那是多大的荣耀啊,前程指日可待。因此,他看着贾宝玉便格外的恨铁不成钢。整日的在内院里厮混, 不求上进, 这行径若是放在贾代善在世的兴旺之时,其实也没什么,可如今的贾家,却是需要一个能撑起门户的人。看来贾琮倒是个可造之材, 但是,他却已经不是荣国府的人了!贾政只要一想起贾琮出继的原因,就浑身的不自在, 觉着心虚。 贾赦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他平日里嘴上动辄就是‘我们这样人家,何必和与那些穷酸们争功名?’,但其实,他看不上的只是贾代儒这般的穷书生,一个秀才功名,他这个国公府的继承人还是不会放在眼中。但进士,还是二甲进士,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他心中也知道进士的金贵,不然的话,贾政也是出身于国公府,为什么会在工部受排挤,不就是没有功名,同僚们看不起吗?贾家日渐衰落,已经在勋贵圈子中被边缘化,这其中的人情冷暖,他岂能看不出来? 原本,他会是进士的亲爹,可如今,贾琮却基本与他无关了!究其祸首,那自然是王熙凤不好。若不是她设计贾瑞的事曝光,老太太也寻不出理由来过继了贾琮。若只是因为与贾宝玉命数相克,他再怎么也不能答应下来的。当然,这时他选择性地忘记了自己收了银子的事了。一时间,看贾琏夫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 第224页 贾母心中则是五味杂陈。自己亲手扔掉的石头,却显示出来是块金子,尽管无人敢当面对她说什么,她也觉得有些惴惴不安。为了挽回颜面,也为了拉近关系,她又派贾琏带话给贾琮,道等到衙门休沐日,她要在府中摆一席酒,给贾琮庆贺,要贾琮务必前来。自出继之后,贾琮还未踏足荣国府呢,自己与贾赦都很想念他云云。 贾琮皱眉思索,最后决定还是去一趟。毕竟贾琮也是在府中生活过十几年,一下子不理不睬,便会显得有些人情凉薄。只要他自己能坚定心智,不为虚情假意、糖衣炮弹所动,贾家人也不能拿自己如何了。当初出继时,他就考虑到这一点,向贾代儒提议,要把宗族中、官府里的所有手续都走全了,日后让荣国府找不出半点疏漏来才行。还有,他去准备去见一见迎春,有些话要和她说。 到了休沐日,贾琮和贾代儒说了一声,就往荣国府去了。 看门的小厮见到了贾琮,立刻殷勤地上来招呼,都知道他是进士老爷了,前途光明。这样的热情态度,可是他在荣国府十几年从未享受过的待遇啊,果然贾家的小人们都肖似主子,均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 贾琮昂首挺胸地从侧门进去了,好在现在贾家很是识趣。若是有哪个不长眼地给他开角门,像对初进京城的林黛玉一般,他会立刻甩手就走人的。在贾家人面前,外柔内刚,保持适度的强硬才是最适合的方式。 贾琮先去与贾迎春见了面。他已经派人去请了她从所住的紫菱洲过来。他如今的身份,需要避嫌,不适合进大观园。当然,如果他想进,贾家诸人也是毫无异议的,但是,贾琮哂笑了一下,大观园,当初的庶子贾琮没资格住,如今的进士贾琮也没必要再进去了。 “琮哥儿!”贾迎春远远地看到贾琮,激动地上前来问道:“你还好吧?” “二姐姐,好久没见了!”贾琮带着笑意,看着面前的迎春。她已经长成了温柔秀丽的芳华少女,如同白色的茉莉花一般,虽不算惊艳,却是清雅耐看,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二姐姐,我很好,今日找你有两件事。”贾琮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张手帕,打开后,是一只别致的束发金环,环身是累金丝做成的一朵朵迎春花,花蕊都用洁白的小珍珠镶嵌而成的,金环连接处是一只栖在花上的蝴蝶。这金环不算特别名贵,但胜在精巧,让人眼前一亮。 贾琮把这金环递给迎春:“二姐姐,这就是你奶嬷嬷偷走,当了死当的,我赎了回来。” 贾迎春默默的接过,握在手中。这金环,是贾琮出荣国府后,托苏嬷嬷送给贾迎春的生辰礼。她特别喜欢,但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也不敢戴出去,一直好好地收藏在首饰盒中。前几个月,这金环和她的另外两件首饰却一起不见了。她发现时就蒙住了,这首饰不能丢啊! 迎春和司琪、绣橘一说,她们也着急起来。后来,司琪回忆道,前两日她见到奶嬷嬷在姑娘的梳妆桌前翻动过,当时她并未在意,今日姑娘这样一说,她就想起来了,会不会是她拿走了。 迎春顿时急了起来。那两件首饰也就罢了,这束发金环是贾琮特地送的生辰礼,不但是他的一片心意,也是他专门画图设计,交给一家金铺打制出来的,蝴蝶后面还细细地篆刻着一句诗:飞雪迎春到,正契合了她的名字。这句话也是贾琮写下的《卜算子.咏迎春花》中的一句诗,贾琮当时送了金环给她时,还附带了这首诗。大观园姐妹们均在一起作诗时,她一时兴起,也把这首诗的来历了出来,宝玉还难得地赞了两句。有了这一节,这首饰很容易被认出来是她的,一旦流落出去,如果恰巧落在个浪荡子手中,她的名节就完了,还会牵连到大观园中的姐妹们。 迎春不敢声张,只好私下里委婉地问一问奶嬷嬷,悄悄把这金环拿回来就算了,那两件首饰她也不要了。岂料,奶嬷嬷根本不认账,还叫嚷着姑娘被小蹄子们教坏了,忘掉了从小吃奶的情分,气得司琪和绣橘和她大吵了一场。 但这事情还没解决,可如何是好?贾迎春在百般烦忧之中,终于等到贾琮考完了会试,才派司琪去告诉了贾琮。贾琮听说后,立刻想到了原著中的情节,当下就吩咐司琪不要声张,稳住奶嬷嬷,拿两件没有标记的首饰放在外面,等到她再次顺手牵羊时,立刻让司琪的表哥潘又安盯着她,自己另有计较。 这样顺藤摸瓜,就寻到了奶嬷嬷惯常典当首饰的当铺。那奶嬷嬷上回当的束发金环虽是活当,但已经过期并没赎回,按照规矩,已成为死当。大约见迎春也只问了两句,没有其他动静,奶嬷嬷胆子变大了,这次索性当了死当。 贾琮从当铺里买下了那束发金环,而且还从老板那里拿到了当票。当票老板与贾琮有几面之缘,也算熟人,在奶嬷嬷和新科进士之中,自然知道该偏向谁。 “二姐姐,你这个奶嬷嬷倚老卖老,欺凌主子,毫不顾忌你的名声。这样的人容不得的,你不要心软。”贾琮语气坚定地对贾迎春道。现在的迎春,比起书中的懦弱逃避,好歹是有了长进。她不是一味忍受了,至少,她会想起来把奶嬷嬷的所为告诉自己。 贾迎春犹豫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期期艾艾地道:“不如我劝她告老回家了吧,这样也保全了体面。” -- 第225页 贾琮思索了片刻,无奈地道:“罢了,她只要不生事,就放她一码吧,就当还了照顾你的情分。” “二姐姐,”贾琮叹道:“性情温柔宽厚固然是好,但若是过了,便是软弱可欺了。你自己要能立起来才好。你看那薛姑娘,众人都道她厚道大度,可有谁敢欺她,谁又能欺她?” “日后你总要嫁人的,若是你还像在家里这样,一个奶嬷嬷都能拿捏得住你,还怎么担起一个家的责任来,你的夫家会怎么看待这样的当家主母?一旦被人看轻,还能得到尊重吗》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自助者方能天助!” 书中的迎春,真是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孙绍祖当然不是好人,但谁娶到这样的妻子,心中怕也是憋屈的,实在喜欢不起来。 贾迎春听了,手指捏着手中的帕子,脸色发白,只是不语。 贾琮心中摇头,罢了,迎春这多年压抑下,养成的性子也不是一日就能扭转过来的。以后要给她寻个简单厚道的人家,她总能比书中的结局要好,大不了自己多帮扶一些就是了。 “二姐姐,你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了,老太太和大老爷可给你寻了人家么?”贾琮忽然想起孙绍祖来,连忙问道。 “还没有听说。”迎春羞涩地低下头道。 “二姐姐,大老爷处是指望不上的!”贾琮直截了当地道:“他在外面能认识什么正经人?何况,他能为了银子卖了我,又岂会不想着拿你卖个好价钱?” “琮哥儿,那你要帮帮姑娘啊!”司琪在一旁着急:“如今除了你,姑娘还能指望得上谁?” “那么,二姐姐,你想找什么样的人家?”贾琮问道:“我总得知道你的想法吧?” 见迎春害羞扭捏,司琪叫道:“姑娘,现在可不是害羞的时候。你不和琮哥儿说,难道要等着大老爷把你胡乱许人么?” 许久,迎春低声道:“琮哥儿,我知道自己不是能干人,也不长于管家。我只想找个厚道温和的人家,家境能过得去就行,也不必多么富贵。只要对我好些,日子能快活些,我就满足了。” 迎春的这个要求并不高,但若真是普通人家,贾母和贾赦怎么会答应?贾琮沉吟着,脑子里在迅速地搜寻,一时间却没发现合适人选。这要花一番功夫,还要想法子哄着贾赦同意。 “好,我明白了,我会留意的!”贾琮做出了许诺。迎春是荣国府中难得的善意相待他的人,贾琮因此愿意拯救这个可怜无辜的姐姐。 “二姐姐,你去问一问奶嬷嬷,若是她贪心不肯,还想拿捏着你。你就来告诉我,我今日就去找琏二嫂子,了结这件事!”贾琮淡淡地道:“我来荣国府的时候也不会多的。等会儿我要去老太太处,难为她老人家还挂念着我!” 第128章 出荣国府记29 贾琮先去荣禧堂给贾母请安, 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等人在旁边或坐或站,想是也是特地来等着他的。 贾琮上前,神态自若地给贾母请安:“伯祖母安好!”,又招呼其他人道:“见过赦婶娘”、‘见过政婶娘’、‘琏二嫂子’, 礼仪上挑不出一丝错漏。 贾母心头一滞, 贾琮的称呼没错, 现在她的身份确实只是伯祖母, 但如果愿意亲近些, 和荣国府的孙辈们一起称呼‘老太太’, 那也是使得的。显见贾琮自出继后, 已经和自家渐渐疏远了, 原因不问可知,贾母在心头叹气想道。 但是,贾母却不能由着他就这么着, 她想起了前些日子进宫时元春的嘱咐。 宫中的妃嫔们对会试也很是在意,特别是家族中也有士子参加的。发榜后,吴贵妃的弟弟中了三甲进士,周贵人的堂兄更是进了二甲。两人在宫中聚会上都是眉飞色舞的,言谈中骄傲得紧, 连皇上听说都称赞了几句家中教导有方。 元春见了这情形, 是满心不甘。贾家并不是破落门户,完全没有人才了。贾琮可不就是中了二甲么,名次很靠前,而且还是少年进士, 不比吴周二人的兄弟强吗?只可恨,贾琮竟然已经出继了,现在只能算是她的远房族弟。吴贵妃知道后, 几次拿着这来讥讽她,言语中的意思是指贾家人鼠目寸光,更让她心中憋屈。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贾母和王夫人进宫觐见时,贾元春只能嘱咐她们要和贾琮拉近关系,好生笼络住他才好。如今的朝廷,文官的势力早压过了勋贵,何况贾家是已经落寂了的权贵。贾琮现在是初晋的进士,但过个十来年,他或许就能当上四品的正印官。那时,他就能成为贾家的顶梁柱,再想巴上去就晚了。 元春在宫中不易,琮哥儿,你自然也要为贾家出力的!贾母这样想着,面上不显,和颜悦色地让人给贾琮看座,鸳鸯亲自奉上香茶。贾琮淡淡地道了谢,不慌不忙地入了座。 贾母细细地问起贾琮会试的情形,还有如今朝廷对他的安排。贾琮捡着重点说了,他如今还在观政,新科进士要安排在几个衙门中熟悉政务,嗯,就像实习医生要在医院不同科室里轮转学习一般。 “唉,会试时是不许穿带夹里的棉衣,琮儿可要冻着了。原该给你送件好皮子去的,谁知我年龄大了,容易忘事!”贾母自然不会吝惜一件大毛衣裳,只是她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贾琮身上,心中对他的出息又有些膈应,便逃避似地忘了。旁人碍于贾琮是贾母亲自决定出继了的,自然也不会提起这一层来。 -- 第226页 “凤哥儿也不提醒我些。”贾母有些尴尬地嗔怪着王熙凤。王熙凤娇笑着准备认错,给贾母圆场。 “伯祖母不必担心,我生性耐寒,何况,”贾琮笑容中透出淡淡的讥讽:“我祖父祖母为我准备的也很齐备,祖父拆了他一件珍藏的貂皮大氅,我带着这貂皮在考场里,白天裹在身上,夜里当做铺盖,丝毫不畏寒冷。” “只是,那大氅是曾祖父赐予祖父的生辰之礼。”贾琮叹息道:“祖父平日里都舍不得穿的,却为了我拆损了,我心中委实难安!” 这话堵得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接口,都难堪地沉默了一瞬。贾母顿了一顿:“琮哥儿,听了你这话,让我更加觉着心中有愧,我做得不及代儒啊。” “伯祖母为何如此说?”贾琮诧异地道:“做祖父的,多关心孙儿一些,也在情理之中,岂能以他对我的心意来严以待人?” 众人闻言更加心塞,贾琮这话明显是和荣国府撇清了关系,贾母的脸色不觉一沉。但随即,又恍若无事般继续说笑起来。 “琮哥儿,听说了你进了国子监后,有幸拜了王东铭先生为师,得他指点,学问进展一日千里,可有此事啊?”说了些闲话后,贾母目光热切地望着贾琮问道。 “姑祖母,我是得到了王先生的指点。考中举人后,王先生就收下我为弟子了。”贾琮坦然承认,这本就不是秘密,无需隐瞒。 贾母和王夫人双眼一亮,心中生出浓浓的羡慕和热望。王东铭先生是国子监的名师大儒,早年也在朝廷里任过要职,后来不喜过那种勾心斗角的劳碌生活,主动去了国子监当了博士,成了国子监的第一名师。他教授过的学生很多,有些人已经在朝堂上出头,做到了六部侍郎这样的位置。论起来,都要称呼他一声老师的。他早年还收下了几个亲传弟子,都已经功成名就。能够攀上这样的人,那可是条终南捷径! 如果宝玉也能拜在王东铭门下,那可是极好的事!不但能学问大进,日后科考有望,只师门这份人脉资源,就足够他受用的了,还能惠泽贾家。贾母今天找贾琮来,就是盘算着要促成此事。 “琮哥儿,你素日里是个孝顺聪明的孩子,无怪乎王先生能相中你,收你到门下。”贾母笑着道:“常言道:独木不成林,一花难成春。你虽是过继出去了,但也还是贾家的子孙,族人之间,只有相互提携扶助,才能让贾家长盛不衰。” 贾琮端起案几上的茶碗来,慢慢地喝了一口,称赞道:“好茶,还是姑祖母这里的茶叶好!”。眼睛又望着茶碗,仔细欣赏上面的花纹,又笑道:“茶好,茶具也精美,姑祖母不愧是最会过日子的,样样都妥帖。”,他直觉贾母这话似有深意,并不是随口一说,那么,顾左右而言他,是最妥当的方式了。 贾母见贾琮不接口,就不能顺着这话题说下去,有些急了,索性直接开口道:“琮哥儿,你宝二哥哥是与你一起长大的,这兄弟情分,可是不一般的。如今你考中了进士,已是先行了一步,可要帮着你二哥哥一些,常言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姑祖母说笑了,宝二哥哥可与我不同,他是有大造化的,身世背景深厚,自有锦绣前程,可非我这个寒门学子可比,哪里轮到到我来帮扶呢?”贾琮心中冷笑,他大致猜出了贾母的意思。 果然,只听见贾母说道;“那琮哥儿,你与王先生说一说,也把宝玉收入门下可好?届时,兄弟同门,互相扶持,也是一段佳话。况且,宝玉他聪明灵性,人品贵重,王先生不会不喜的。只是,我们贾家是武勋,与文官们来往不多,还需你出力引荐!” “是啊,琮哥儿,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到时,不说宝玉,就是老太太、我,还有你政叔父,都是会感激你的!”王夫人在一旁帮腔道。 贾琮听完,装作低头思索了一阵,才慢慢摇头道:“姑祖母,此事怕是不成,要有负姑祖母所托了。” “那是为何?”贾母见贾琮回绝,脸色就沉了下来。贾琮多年来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乖顺的,并不像环小子那般是个刺头儿。谁知,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么,还是,仗着自己已经出继,翅膀硬了? “姑祖母,这其中有两个原因。”贾琮对贾母的脸色恍若未见,悠悠然地回答道。现在贾母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拿捏住他的了。仗着荣国府的威势?还是算了吧,贾家在外面赫赫扬扬,内里却早已空虚,后继无人,这种情形,只能唬得了外人,还是那不知情的。在这种情形下,宗族中也不敢为了荣国府得罪了自己的。何况,离贾家倾覆,还能有几年时光呢?他有什么可怕的! “哦?” “其一嘛,就是我老师明确说过了,他不会再收徒的了,我会是他的关门弟子。”贾琮竖起一根手指道:“老师既然已做了决定,我这个做学生的可不只有遵从的份儿?”天地君亲师,如今贾母只是远房的长辈,这地位可是在老师之下的。 “琮哥儿,虽如此说,但你若是心里念着宝玉,苦苦求上几回,未必不能打动了王先生。他早些年就不肯收徒了,却愿意破例收下你来,可见对你极是中意。端的看你是不是看重这兄弟情分了,莫不是一朝身份变了,就把以前的养育之恩忘得干干净净了?”贾母的话中带着怒气,责问贾琮道。 -- 第227页 “姑祖母,”贾琮直视着贾母,淡淡地道:“这其中也有个缘故,王先生起先答应指导我,是为了还一个情分。我跟随他,学了大半年,他见我刻苦勤勉,慢慢生出了收我为弟子的念头。但等到了中举之后,他才肯正式让我行礼拜师。我也是沾了便宜的,怎么还敢勉强老师呢?” “琮哥儿,那王东铭是山东士族出身,京城中有名的大儒,能与你有什么情分?”贾母冷哼了一声:“难道是与代儒有交情?代儒虽说在国子监上过学,可并未与王东铭同过窗吧?后来,更加没机会攀上他!你可不要编些话来搪塞我老婆子!” 听了这话,贾琮脸色也冷了冷。哼,贾母做宝塔尖上的老封君太久了,就算求人,也不肯放下身段。或许,在她眼中,自己还是那可以任其摆布的大房庶子呢。 “我还在族学读书时,闲暇时曾化名写了几本探案的话本子,书铺里印了,卖得还不错。在其中一本上,我写了一个听说来的海外急救之法,简便实用,老师也看来这书,顺便就记住了。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用此法救了自己外孙子一命。因此,先生觉着要还上这个因果。” “什么,你写了话本子,还能卖出去?”贾母愕然道:“在族学时就写了,那时你才多大?” “那时你岂不是还没出继?”邢夫人本来事不关己地坐在一边,听了这话,立时来了精神 :“琮哥儿,怎么从没见你说起过,莫不是刻意隐瞒了我们?父母在,不蓄私财,你是读书人,这句话没听说过么?” “你私下赚了多少银子?” 贾琮不禁要失笑,邢夫人还真是眼中只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忍不住讥讽道:“赦婶子,那是那年你收了我的月钱管着,我手中窘迫,听说可以写话本子卖钱,就试着写了。虽然当时卖得不错,但我是新人,书铺老板肯给我印制出来卖,就很难得了,那书酬就低得很了。在我出继之前,拢共只拿到了两百多两银子,赦婶子既然开口了,那我凑个整数,三百两,回头就让人给您送来。” “不过,在我中了秀才后,我的话本子已经写出了些名气。书铺给我的稿酬就提高了些。等中了举人,又涨了一大截。这回,我中了进士,觉着透露出身份也不妨了,书铺也想着以我这身份来招徕读者,给的报酬就更高了。” “现在,我每写一本话本子,书铺就要给我五百两银子加上分红。”却是与你们再也无关的了! 第129章 出荣国府记30 邢夫人被贾琮的话堵得一口气噎在胸口, 却说不出他的不是来。是啊,人家已经出继,再如何富贵风光与你又有什么相干呢? “邢氏,说正事呢, 不要乱扯些有的没的!”贾母嫌弃邢夫人贪钱丢脸, 心中对贾琮的言语觉得又气又急, 贾琮此举, 居然瞒过了贾家所有人, 看来他是从那时起, 就对贾家抱着离心了吧? “那么, 你说的第二个原因是什么?”贾母铁青着脸问道。 “这其二嘛, 姑祖母难道不知道宝二哥是再不喜欢那些科举俗务的么?经义文章,他觉着毫无灵性。仕途做官,更是不值一提。像我与老师这般的人, 只怕在他心中也只是禄蠹罢了。”贾琮神情很是为难:“自然,我是知道宝二哥哥性情的,他就像那块生来就带着的通灵宝玉一般,哪里会把这凡尘俗世放在眼中呢?” “只是,”贾琮话题一转:“我老师却是个饱读经书的大儒, 怕是理解不了宝二哥哥这种想法的。俗话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师如今这样的年龄和名望,只会随心而为,再不会顾忌什么的。就算我去求得老师准许宝二哥哥跟随着读书, 若是他的言行让老师不悦,老师生性端严,觉得弟子离经叛道, 斥责管教事小,更严重的只怕会逐出师门,让众人都知晓。以往,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一遭儿的,我上头一位师兄就因此声名扫地,一蹶不振。” 贾母和王夫人的脸色顿时都变了,她们对贾宝玉的性情自然是有数的,贾政更是因此痛打过宝玉一顿。若是宝玉再出了这样的事,只怕真的会被贾政大义灭亲了,他是做得出来的。 “呃,你宝二哥哥从前是不喜读书,仗着聪明难免会琢磨些精致的淘气。但他如今也大了,明白了事理,自然也就改了,怎么还会像小时侯一般?”贾母有些犹豫地道:“那些不好的话都是外人胡说的,琮哥儿你难道也相信了吗?” “伯祖母,”贾琮慢条斯理地道:“我以前在荣国府时,宝二哥哥只与姐妹们来往,我对他所知并不多。伯祖母对宝二哥哥爱如珍宝,定然是最了解他的人了。但我深知老师的性情,若是伯祖母坚持,我也愿意去游说说合。只是,我却是人微言轻,做不得老师的主。他愿不愿意为宝二哥哥破例,我是不知的;就算收入门下了,日后他对宝二哥哥会如何对待,我更加没数,也插手不上。若是不好,伯祖母可不能埋怨我,到时若要我想法劝解,那也是无能为力的!” 先把预防针打一下,让她们自己思忖,免得拿着这个来抨击自己不恤亲情。如果面对的人是贾政,贾琮就不是这样说法了。有这样的好机会,贾政就是拿着性命威胁,也要赶着贾宝玉前往的。贾琮实际上是凭天意裁决,如果贾宝玉能有前途出息,他也乐见其成,至少日后贾母就会少想他的主意了。可惜,贾家如今做主的人是贾母,以贾母对贾宝玉毫无原则的维护和宝贝来看,这事恐怕 -- 第228页 果然,就见贾母迟疑了,半响才道:“既然如此,等我们商量了再说吧。” 她们商量,怕是不会有结果了。贾家和贾宝玉注定了要失去了一条出路。贾宝玉是个聪明之人,若是在抄家之前考得个功名,日后还能拿功名抵罪。如果贾家最后得到赦免,能靠着这个谋得好生活,不会受穷受苦。贾琮带着几分怜悯地品味这因果关系,暗中叹了口气。 命运赠送的任何礼物,早都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贾母兴致索然,虽也想着要笼络贾琮,心里毕竟也好生不渝。又问了他写话本子的事情,贾母可不像邢夫人那么眼皮子浅,把几两银子看得那么重,她手头的私房还是很丰厚的。王夫人却是想到了贾政对贾琮的赞誉,心中五内杂陈,但自己儿子性情如此,她也无法,况且也舍不得宝玉吃苦。念及贾珠,王夫人不敢冒险。 但还是想着贾琮能与宝玉更加亲近一些,贾母早让王熙凤在大观园里的浣碧山庄安排好了两桌酒席,让宝玉来与贾琮一起吃顿饭,拉拉交情。为了不显得太突兀,连众姑娘们也一并请了。 “琮哥儿,你与宝玉和姐妹们许久未见面了,今日里好好在一起喝杯酒吧!”贾母吩咐道。 贾琮跟着贾母等人进了大观园,这是他第一次进这雅致华美的园子,果然处处不凡,不愧是耗费那么多的银钱,不光用掉了林家的遗产,也让贾家伤筋动骨。只是,这样大的投入,只是为了贤德妃一晚上的巡幸,让她面上有光,其余并没有带来任何好处,贾家的男丁们也没一个因此被皇上赏个一官半职的。这可以说是一笔非常失败的投资,是完完全全面子工程。 当日里省亲的并不只是元春一个妃嫔,人家要么只修整了一下家中屋舍花园,新建了园子的,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而且,她们家中的经济情形比起贾府来,要好得多,有商队在东南、西北都做着买卖,收益颇丰,不像贾家只有些祖上传下来的田庄、店铺,每年收固定的租子,开销却一日比一日增加,外头体面里面苦。说到底,还不是贾家后继无人,上下都安享尊荣,无一人能撑起门楣的缘故。更要命的是,贾家还欠着朝廷巨额的借款,有银子建园子,却拖着不肯还国库的银子,皇上早就在心里记了厚厚的一笔账了。 贾琮望着那景色万千的园子,心中感慨不已。或许,这大观园最有意义的地方,就是让一群青春少女在这里度过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岁月吧。只是,姹紫嫣红开遍,最后都付与了断井颓垣,实在是让人遗憾伤感。 浣碧山庄里一家摆下了两桌酒席,贾家姐妹并薛宝钗、林黛玉和史湘云都被请来了。贾琮见了,微微皱眉,贾家姐妹们也就罢了,薛、林、史三位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可没什么关系,需要避嫌。他是不惮于用小人之心,度贾母之腹的。 “伯祖母,这样不妥当吧。我是外男,与几位姑娘们男女有别。”贾琮提出异议,扫视了一圈,又道:“我与环哥儿也多时未见,不如也叫上他吧。” 贾母听了不悦:“环哥儿有事呢,就不用叫了。” 贾琮勾了勾嘴角,果然,庶子在这家中,是没有存在感的。他看了看探春脸色微变,心中道,贾家对庶女待遇不同,那是准备着日后能拿来派上用场的。比较起来,更加惨了几分。 “那不如我与伯祖母、两位婶娘、琏二嫂子,还有宝玉一桌,诸位姑娘们在另一桌,两张桌子之间摆上一张屏风,这样既能说话,又顾及了男女大防,如此可好?”贾琮询问道,但语气却是很坚定的,不肯退让。 贾母见他坚持,无奈地让王熙凤出去安排酒席,吩咐下人们搬屏风来。 在场的姑娘们见此情形,思绪各异。薛宝钗暗道这琮哥儿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如今中了进士,自有一种威严气势,连老太太也要高看他三分。贾探春想着贾母对贾琮和贾环的两样对待,越发觉着贾环不上进,她看了看迎春,心中生出羡慕之意,如果贾琮是自己的兄弟该有多好啊?林黛玉一如既往地冷冷淡淡地,贾琮对她而言,只是个不熟悉的亲戚,素来也没什么交集,老太太让她们来,她就随着姐妹们来应个景儿。贾琮就算考中了进士,也与她无关。迎春脑子里浮现出方才在紫菱洲的情形,不禁忧心忡忡。史湘云却觉着贾琮对贾母不恭敬,不过是庶子,一朝得意就猖狂了起来,心中忿忿不平。 酒宴很丰盛,贾琮和姑娘们没什么可说的,与贾母等人更不想多言,只好与贾宝玉交谈起来。 贾宝玉听贾琮说起因写话本子与老师结缘,顿时来了兴趣。他对王东铭其人一无所知,也丝毫没有兴趣,只饶有兴趣地问起贾琮写的是什么话本子。 “什么,琮哥儿,那《晨曦探案录》是你写的?”贾宝玉惊呼道:“你就是那‘世外客’?” 他一下子热情起来:“琮哥儿,那探案集我们都极爱看的,连薛大哥都一出书,立刻就去买来。只是,万想不到,这居然是你写的。你这真是真人不露相啊!那么新奇的构思,你是如何想起来的?” 说着,就开始认真地与贾琮探讨起剧情来了,时不时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说得兴致勃勃。 贾琮笑得:“宝二哥既然这么感兴趣,你的文才又在我之上,何不自己也试着写一本?探案、世情、人物,都是可以的。” -- 第229页 贾宝玉想了想,摇摇头道:“这样的书,看着是轻松的,要自己写,可不容易,写着太累了。我只想看,不想写。” “那宝二哥哥也可以参加士人的文会诗会,那也是积累名声的一条途径。”贾琮又提议道。若是以诗文出名,日后败落时,凭着这名声能为人立传,写写应景文字,收润笔费,不也能过日子。古来文人多有这样赚钱的,视为风雅之事,无人议论。贾宝玉虽然其人本性不算坏,至少他本人从未欺凌算计过他,贾琮愿意为他出些主意。 贾宝玉对这提议颇为动心,但贾琮下一句话就让他打消了想法:“只是,京城里文人的聚会,并不肯邀请白丁参加。宝二哥哥若是有意,不如先去考一个秀才吧。以宝二哥哥的聪明,这也不是难事。” “琮哥儿,好端端的诗会,如何就这样俗气起来?”贾宝玉皱眉道:“那么些只知仕途经济的人聚在一起,哪里还能做出好诗来?这样的地方,我也是不想去的!” “宝二哥哥,我的老师是国子监的王东铭先生。”贾琮看着贾宝玉,慢慢地道。 “哦哦。”贾宝玉随口应道,完全不清楚王东铭是何等样的人物,也不感兴趣。 “他是京城大儒,最擅长经义策论,门下弟子得他教诲,都各自成才。” “哦。”贾宝玉一付不感兴趣的态度,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然后直接岔开这话题,说起别的话来。 贾琮把目光投向贾母和王夫人,意思很明白,贾宝玉完全无心于此,现在你们知道了吧?贾母和王夫人对望了一眼。虽然早已有这样的认识,但如今贾琮明晃晃地揭开,还是觉着羞恼和失望。羞恼是冲着贾琮去的,对于贾宝玉,却是微微生出些失望来。 宝玉这孩子,真是对功名利禄不上心!贾母望着俊美的孙子想着,若是他能做一辈子富贵闲人,那也是好的!只是,需要有人愿意护持着他。 第130章 出荣国府记31 贾母又望了望贾琮, 暗自转着心思。贾家下一代中,眼下只有贾琮是最为出彩的。现在已经不是打天下的时候了,武勋没落,文臣掌权是大势。何况, 贾家再无人从军, 旧日的老班底也渐渐疏远了。自己在世, 荣国府还能挂着个个国公府的名头。等自己去了, 就要降为将军府, 在京城里泯然众人了。贾琏尚可在府中掌管一份家业, 可宝玉, 宝玉以后要怎么样呢? 想到此处, 贾母就心中沉重,宝玉是她最宝贝疼爱的孩子,她如何能放心得下?贾琮离开了荣国府, 竟能有这般成就,那么,他怎么会刑克宝玉?马道婆说的应该不准吧,自己当初怎么就油脂迷了心,完全相信了呢? 忽然脑中一个念头跳出来, 马道婆的意思, 莫非是反过来说的,是宝玉克着了贾琮?是了,当初自己就为了宝玉,不准贾琮去参加童试。如果贾琮还在贾家, 那他现在也不会成为进士。想到此处,贾母心里顿时冰凉,生出浓浓的悔意。自己竟然亲自放走了一个能为贾家出力的, 有用的臂膀! 现如今,已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鞭长莫及了!贾琮还能为荣国府效力吗?贾母苦苦地思索着,眼前的美食都没有心思品尝。这桌上的其他人,除了贾宝玉和贾琮二人置身事外,都明白贾母心情为何不好,也不敢说笑,气氛低落得很,王熙凤更是小心翼翼地在旁边伺候着,生怕引火烧身。 忽然,外面隐约传来阵阵喧闹之声。贾母眉毛一皱,含怒道:“外面是何人喧哗,主子们都在饮宴,还有没有规矩了?” 王熙凤连忙道:“老祖宗,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说着,匆匆地带着丫鬟出去了。 不一会儿,她带了一个中年嬷嬷进来,迎春一见,顿时惊得站了起来,脸色一白,声音发颤:“孙嬷嬷!”众姐妹都诧异地看着,不明白其中原委。 “老祖宗,她是迎春的奶嬷嬷孙氏,刚才是她在屋外要见老太太和太太,丫鬟们阻挡,她不忿在外面哭诉,与丫鬟争执起来,因此惊扰了老太太。”王熙凤指着孙嬷嬷道。 “老太太,你要给我做主啊!”孙嬷嬷不等贾母问话,就一下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嘴里哭喊着。 贾母沉下脸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迎春的奶嬷嬷,竟然自己都不懂规矩么?”说着,瞟了一眼迎春,这个孙女儿真是个懦弱无能的,自己的奶嬷嬷都是这样的德性,没个大家小姐的体统。 “老太太,我一直在姑娘处尽心尽力的,心里只有主子,从无半点错处。谁知,”孙嬷嬷忽然看向了贾琮,拿着手帕来捂住眼睛,不住拭泪:“姑娘听了琮哥儿的话,丝毫不念旧情,要撵了我出去。因此,只好来求求老太太,可怜我半生为姑娘操劳的份上,让我留下吧!呜呜!” 迎春见孙嬷嬷如此行为,心中慌乱,手足无措。又见其言语之中牵连到贾琮,更加有愧,顿时,眼泪就下来了:“孙嬷嬷,这是我的事,你怎么牵连起琮哥儿来了!” 孙嬷嬷里咕哝着:“琮哥儿已经不是咱家的人了,怎么还管着咱家的事呢,手也伸得忒长了些!” 贾母起初极不耐烦,哪里有心思去给她们判官司,后来听到了孙嬷嬷说到了贾琮,心中一凛,先看了看王熙凤。见她向自己使了个眼色,顿时心中过了一过。 “放肆!迎春是琮哥儿的亲姐姐,她的事情那就是琮哥儿的事,为何管不得?”贾母怒喝道:“这血脉情分哪里是能分割开的呢,琮哥儿就算暂且出去了,那也是咱家的人!对家里的事上心,那是天经地义的。” -- 第230页 “琮哥儿,你说是吗?”贾母转过来问贾琮道。 “老太太!”迎春愕然地喊了一声,她不是蠢人,对贾母的用意心里也明白 贾琮挑了挑眉,贾母这是想用着这个逼他啊!若是他还想关心迎春,那就要承认下其他的人,否则你一个旁支族人就不该多事;如果不认,就要忍心看着迎春受苦。老太太对待自己不待见的子孙,心也是够狠的。不过,贾琮心中冷笑了一声,你未必能如愿。 “伯祖母说笑了,”贾琮淡淡地道:“宗法规矩,既然出继,那就与原宗再无关系了。迎春姐姐现在只是我族姐。荣国府的事,我哪里有资格过问?” 在荣国府中,便是贾赦、贾政,对着贾母也是俯首帖耳,毕恭毕敬的,几时有人敢如此反驳的?众姑娘们都吃了一惊,史湘云原本就对着贾琮看不惯,此时见贾母闻言脸色难看,更加愤慨起来。 “你既然这样说,那为什么妖赶走孙嬷嬷,你有什么资格?”史湘云一句话脱口而出。 “云儿!”贾母喝道:“不要无礼!”她心中一急,她想着贾琮只怕就要借着这话下坡,不理会迎春,乘机和贾家撇清关系了。云丫头可真是个惹事精!贾母恨恨地想着。 贾琮脸色不变,淡淡地问道:“这位姑娘是谁?” “啊,她是史表叔家的云妹妹啊。”贾宝玉以为贾琮不认识,连忙介绍道:“琮哥儿,你不认识云妹妹么?她一向天真爽朗,心直口快的,你可不要见怪啊~” 贾琮虽然与史湘云并无交集,还是远远地见过的。但此时他不动声色地对着史湘云点点头,声音淡漠地道:“史姑娘。” 这称呼,何等的疏远啊,贾母心中又叹了口气。她原想着,要拉拢住贾琮,还是与他结下一门亲事才妥当。算了算,史湘云是个合适的人选。她与自己一向亲近,反而与亲叔父们疏远,日后也会听自己的话。而且,史湘云虽说是侯门之女,但史家早已落魄,家中女眷都要自己做针线活计,能嫁给贾琮这个前程光明的少年进士,也算得一个好归宿。可如今看来,两人是相看两相厌,唉! 只听见贾琮清淡的声音响起:“史姑娘,你是伯祖母的侄孙女,那也是贾家的贵客,贾家自然当好生照应着。只是,姑娘你毕竟姓史,贾家的事还是干预不得的。而我虽是贾家旁支子弟,但比起史姑娘来,却更有资格一些。” “你!”史湘云见贾琮对她说话如此不客气,气得涨红了脸,站了起来:“谁管贾家的事了?我是气不过你对老太太无礼放肆!” “无礼放肆?”贾琮惊讶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宗法伦理就是如此。再说了,”他挑唇一笑:“伯祖母是当朝一品诰命,见多识广,最是知礼的,哪里能不知道呢。那么说,不过是与我开个玩笑罢了。我岂有不迎合着她老人家做戏的道理?” “您说是吗,伯祖母?”贾琮回头对着贾母笑道。贾母脸上笑容僵硬,一口气憋在胸口,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可你为什么要挑唆着迎春姐姐撵走她奶嬷嬷?”史湘云不服气地打抱不平。 “为什么?”贾琮脸色沉了下来,冷厉地望着孙嬷嬷:“迎春姐姐让我对你网开一面,谁知你竟然贪心不足,看着迎春姐姐人善心软,竟然还敢倒打一耙,欺凌到主子头上来了!今日就饶你不得了!” 说完,不再理会史湘云,贾琮扭头问贾迎春:“迎春姐姐,那束发金环带来了吗?” 贾迎春嗫嚅道:“放在屋里了,没有带来。” 贾琮当即命令站在贾迎春身边的司琪道:“司琪,你回去拿来。” “是,琮哥儿。”司琪低眉顺眼地答应着去了,贾琮如今身上自有一股摄人的气势,那是在长期坚韧不拔,努力奋斗中淬炼而成的,凝聚着自信和骄傲,也是成功后随着环境和地位的变迁,气质潜移默化地发生变化,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大家都感受到了这一点,不由肃然起来。这时,她们恍然想起,以迎春的性格,惯是息事宁人的,她都要撵奶嬷嬷了,可见,孙嬷嬷必是做了什么不可忍的事来。这下,再无人为她求情了,史湘云也闭上了嘴。 孙嬷嬷原以为自己姑娘是个木头一般的性子,贾琮又已是外人,碍着脸面也不能发作,被纵容着,也敢出头闹一闹,谁知,贾琮却如此厉害,不按牌理出牌。她见状双腿一软,哀求地望向贾迎春。贾迎春想起她方才的所为,心寒无比,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不一会,司琪拿来一个匣子回来,递给了贾琮。贾琮接过,轻轻地打开,一枚精美的遍体雕成迎春花的累丝攒珠束发金环出现在众人眼前,上面栖着的一只蝴蝶栩栩如生,这件首饰十分雅致。 “这是我送给迎春姐姐的生辰礼物,是我攒了许久的稿酬买的。”贾琮拿起那束发金环,缓缓地道:“谁知,却被那婆子偷偷拿去当了。喏,这是当票,因为早已过期没赎,已经成了死当,幸好还没卖出去,我才能拿到手。”说着,他掏出荷包里的当铺展示给众人:“这不是她第一次偷拿迎春姐姐的首饰物品,但之前迎春姐姐都忍了下来,不敢说她。但是这次,却是忍不可忍了。” 贾琮倒转过金环,指着连接处那蝴蝶:“你们看看后面是什么?” 贾探春连忙接过,细细地看了起来。众姐妹都好奇地凑了过去。 -- 第231页 “飞雪迎春到?”薛宝钗念出声来:“这不是正契合迎春姐姐的名字吗?” “琮哥儿,我记得你写的一首诗中,有一句就是这个。”贾宝玉恍然忆起。 “不错!”贾琮冷笑着道:“这件首饰若是被卖出去,落在哪个混账行子的手中,迎春姐姐就不用做人了!” 他又扫视了一圈众人:“不但是迎春姐姐,其他的姐妹们,甚至贾家的姑娘们,也不用做人了!” “依我的想法,这样心恶的奴才,就不能放过了。迎春姐姐念着是她的奶嬷嬷,总有些情分的,只想着和她讲明了,放了她的身契,让她告老回家。只可惜,有的人天生寡情薄意,欺软怕硬的,竟然还敢闹腾起来,想着这遭儿压服了迎春姐姐,就能长长久久地作威作福!” “只可惜,我却不是那等脸薄懦弱,为了一个宽厚的名声,就由着尔等算计的!”贾琮嫌恶地看了孙嬷嬷一样,冷笑道:“史姑娘,你说,这样的奴才,我身为贾家宗族的一员,撵得撵不得,有没有资格来管教?” 第131章 出荣国府记32 从未有人对史湘云如此不客气地说过话, 史湘云委屈得眼睛都红了。但不知为何,对着贾琮,她却不由生出了几分畏惧之心,或许是贾琮的态度凛然有威, 看着她的眼神也毫无温度的缘故吧, 她不禁往后缩了缩, 不敢再回嘴。 距离贾琮出府, 只不过才两年时间, 贾琮就出落得如此有气势。在场众人都有些惊讶, 更有人往深处思索, 回忆起昔日来, 不禁暗暗心惊。 “孙嬷嬷此举可恶,但她毕竟是迎春的奶嬷嬷,也不好对她太严厉, 放她出去罢了。”王夫人开口说道。 “政婶娘,”贾琮抿了抿嘴唇:“之前迎春姐姐就开恩不欲再追究,给她一个体面,她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的。但迎春姐姐的好意,她却是全不放在心上, 行为贪婪恶毒。她就是一个以下犯上的明例, 荣国府中比她更有资历,更有体面的奴才们都会旁观看着对她的处置。今日里若是纵容了她,日后府中如何再去管别人?” “论理,我已经出了府, 原不该对府上事指手画脚的。只不过,”贾琮心中冷笑道,今天就要乘着这个机会让贾家颜面上难堪, 免得她们以为自己会顾忌着以前的关系,再得寸进尺。说到底,有什么样的主子,就会养出什么样的奴才来。 “我家小门小户的,自然不能为凭。但是,我的老师王东铭,可是山东大族,当世大儒,他家中门风也是极为人称道的,下人们也都循规蹈矩,不敢逾越。”贾琮悠悠地道:“他定下的规矩就是:下人们若是无心犯错,尽可以宽厚饶过;但存心不良,则严惩不贷!任何人,不管是签下身契,刚刚进门的;还是几辈子在家中效劳的,有头有脸的,都没有例外。” “老师有一只喜欢的古董花瓶,放在书房的案几上,亲自插花以自娱。一名小厮新进书房做事,每日里都仔细打扫,非常勤勉。一日擦地时却不小心撞到案几,打破了那价值不菲的花瓶。但老师也没有动怒,只罚了那小厮三个月月钱,吩咐他下次小心,就此作罢。这是老师宽厚仁善的一面!” “又有一回,有人禀告,家中有位管事嬷嬷克扣了一位老姨奶奶的份例,派人查证了,发现情况属实。其实,老师的父亲还在世时,老师与那位老姨奶奶相处并不和睦,所以那管事嬷嬷就是看了这一点,料想无人会为那老姨奶奶做主,才敢那么做的。老师听后,却是立刻就派了人去彻查。之后,那管事嬷嬷被打了四十板子,革去管事差事,送去了庄子上做活。那管事嬷嬷是家生子,也当了二十来年的差,因从前和那老姨奶奶结怨,才做下这样事来的。平日里她人缘不错,为她求情的人不少,有主子,也有奴才,纷纷恳请老师宽恕她一回。” 贾琮淡淡地道:“老师却说,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老姨奶奶再如何身份不济了,也是主子,不该被奴才欺凌。你们来为了那管事嬷嬷求情,看似宽仁,却是破坏了法度。规矩一旦破坏,便再难以让人遵守。今日放过了她,来日里必定也有人会有样学样,那时,自己这个当家的人该如何处置?所以,老师喝退了他们,没有给任何一人面子。” “自此之后,家中人无论是主是仆,都知道老师赏罚分明,宽严有度,各自谨守本分,再不敢触犯了家规。” 贾母听了也满面悻悻的,这岂不是在说贾家治家无方吗,简直是往她脸色扇了一巴掌。但她也不好说王东铭的做法不对,人家是有名的大儒,桃李满天下的,如今的荣国府可不敢得罪了。她嘴角一抽:“王先生书香门第,果然与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同,唉,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啊!” “伯祖母,规矩虽有不同,道理却是相通的,正如百川终会汇流入海一般。”贾琮沉声道:“我之所以主张要严惩不怠,是因为她欺凌的人是迎春姐姐!” “你与迎春倒是姐弟情深!”贾母意味深长地道。 贾琮毫不客气地道:“伯祖母,或许说是同病相怜更加恰当一些!” 不看贾母难堪的神色,贾琮语气愤然道:“迎春姐姐和我一样,自小就没了生母。但我比她还幸运一些,毕竟是个男丁,奴才们还不敢太欺负上来。而且,我的奶嬷嬷是个好人,因我生母生前对她不错,她就把这情分回报在我身上,对我尽心尽力。可就算如此,我也是受过那些心地不正的奴才暗地里拿捏的。譬如,我时不时要给厨房里赏赐,否则,送来的饭食要么是冷了,要么就是不合口味的。可明面上,她们又没有克扣一星半点的分例,让你有苦说不出。” -- 第232页 他指着探春等人道:“这些,姐妹们其实也是有体会的吧?你们公中采买送来的胭脂水粉,多是品质低劣的,一半儿都不能用的,要自家另外拿出钱来,让奶嬷嬷、奶哥子出去再采买了好的来。主子们受罪,奴才们却吃肥了,主子们受制于奴,那不是宽仁,那时养虎为患,治家无方!” “可你们还是比迎春姐姐处境要好些!你们的奶嬷嬷还算不错,而且,也不像迎春姐姐那般”贾琮把后面那句“无依无靠”咽进了肚子里,这样说出来,可是会落人口实的,贾赦、邢夫人还在呢。可大家都明白了贾琮的意思,均默然不语。 贾琮又对贾探春和贾迎春道:“探春姐姐你性格刚强,不像迎春姐姐那般绵软;惜春妹妹又是东府珍大爷的嫡亲妹妹,在这府里是暂住,也有自己的脾气,下人们等闲不敢开罪;”,林黛玉、薛宝钗他直接略过,她们又不是贾家之人。 “本来奶嬷嬷就是最有责任教导照顾姐妹们的,可这孙嬷嬷却依仗着自己奶过迎春姐姐,瞅着迎春姐姐好性儿,极尽压榨之能事。我看呢,她是把自己当做老太太了,恨不得主子们反过来孝敬她才好!” “我且问你,你做奶嬷嬷时,难道府里没给你月钱么?奶嬷嬷的月钱比起普通丫鬟来,可高出了许多。各样赏赐,也从来少不了你们的。就这样,还贪心不足的。你拿了迎春姐姐的贴身首饰去当,难道就没想过,会给迎春姐姐招来多大的灾祸么?”贾琮冷笑着对孙嬷嬷道:“也是迎春姐姐心太软了,依着我说,她就不应该劝你回去养老,这样的恶奴直接送官,盗窃主人财物的,一顿板子打不死,也要远远地流放了出去!” “老太太饶命啊!太太开恩哪!”孙嬷嬷被贾琮那一番杀气腾腾的话语吓得毛骨悚然,哭喊起来:“老太太开恩啊,老奴再不敢了!老奴只是一时贪心,可没想过要害姑娘啊!” 又转头哀求贾迎春:“姑娘,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也帮我求求情吧!” 贾母看了看贾琮,恍惚了一霎,他身上那股凛然气势让她吃惊,眼下荣国府无一人能如此。这也提醒了她,眼前的贾琮身份已今非昔比,手段强硬。她叹了口气,对王熙凤道:“凤哥儿,把孙嬷嬷的身契还给她吧。也不必送官了,全了这主仆情分吧。” 孙嬷嬷还不甘心地求恳,虽然贾母的话免了她的这牢狱之灾,但她不想出去,她舍不得在贾家的好日子啊! 贾母也不再理会,旁边过来两个婆子,半拉半扯地把孙嬷嬷带了出去。老远,还传来她的求饶声音。 “伯祖母,”贾琮又朗声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一来是迎春姐姐性子太软,这个要慢慢调理过来。二来,也是她没学过管家,才被奶嬷嬷辖制住了。伯祖母当了荣国府多年的家,声名赫赫,何不闲暇时也把这管家的门道教授姐妹们一二?” 贾母苦笑了一声,摆摆手道:“我现在年纪也大了,不过是个老废物了,哪里还有这样的心气和精神?” “那么,琏二嫂子处理家务时,带着姐妹们观摩一番也好!”贾琮又提议道,他知道王熙凤自然不想找这麻烦,但他就是不想让她舒畅了。如果不是她默许,那孙嬷嬷能进来哭诉吗?自然,王熙凤也是揣摩到了了贾母的心思,才这样做的。 其实,贾琮还没想到的是,王熙凤还有另外一层心思。自贾琮考取了进士后,贾赦对着她都没好气儿,邢夫人也是冷嘲热讽地指责她手狠,贾琏也慢慢地生出了疏离之心,她心中对着自己的公婆、丈夫含着怨愤,也恨上了贾琮。在她看来,如果贾琮不是那么出息的话,她根本不会那么处境尴尬! 今日见着贾琮那么得意体面,语句中对着老太太也半点不恭顺,王熙凤心中先就不忿起来,不过是个低微的庶子,一朝飞上枝头,就得意起来了?但她也只好忍耐着,搭不上话。等着奉命出来喝止孙嬷嬷时,听她诉说贾琮挑唆着迎春要撵了她,当即心中一动,何不利用了孙嬷嬷来对付贾琮,就算达不到老太太的目的,也能让贾琮狼狈!至于为何要撵孙嬷嬷,王熙凤心中也明白定然是冲撞了迎春。不过,那也不算什么大事,就迎春那般的,要想不被欺负,都是件难事! “琮哥儿,”王熙凤见状,连忙推脱道:“管家事务繁杂劳累,姐妹们如何受得,还是让她们在园子里清静自在地过日子的好!” “是啊,琮哥儿,”贾宝玉也跟着道:“那奶嬷嬷不好,撵了她就是,何必还要让姐妹们操心那些俗务呢?” “俗务?”贾琮失声笑道:“宝二哥哥,日后你只怕也要料理这些俗务的!” “为什么?”贾宝玉满心不解。 贾琮反问道:“日后你若是搬出去了,家中经济营生,衣食住行,哪样不要料理?” “搬出去?我为什么要搬出去?贾宝玉完全理解不了,结结巴巴地问道。 “咦,这府中不是琏二哥袭爵么?”贾琮现出不解的表情:“难道你日后要和自己的堂兄住在一处,天下哪有这样的规矩?不用说你,就是我若是没有过继出去,迟早也是要搬出去的。” 顿了一顿,贾琮又道:“现在我出继了,也不过是早搬出去几年罢了。” 说完,贾琮有意地瞟了一眼贾母铁青的脸色,心中快意。想把我玩弄在股掌之上,那我就直接戳你心窝子,气死你,哈哈 -- 第233页 第132章 出荣国府记33 “琮哥儿, 你在胡言些什么?”贾母一听这话,被戳了心窝子,再难忍耐,脱口责问道。王夫人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目中泛着寒光看向贾琮。邢夫人和王熙凤先是一喜, 听了贾母的责问后, 心中凉了半截。贾宝玉作为当事人, 反应更加强烈, 贾琮这番话可从没人对他说起过。虽然他知道荣国府按律法袭爵的会是琏二哥, 但他绝没想过自己会从府中搬出去。为什么, 他们不能住在一起, 对,老祖宗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 “伯祖母,我知道您是舍不得让宝二哥哥操心。” 贾琮诚恳地道:“不过, 良言逆耳利于行,我还是要劝谏一二的。现在您舍不得他,不及早磨炼起来,日后难免一下子措手不及!” “你!”贾母还不及发作,贾琮又笑着转向贾宝玉道:“宝二哥哥, 我的同门中有在礼部任职的, 对于朝廷礼制、爵位承继之类,都比常人清楚。他知道我是贾家人,便委婉地和我说了些话。既然咱们都是一族之人,那我自然也当直言不讳。” “宝二哥哥, 宁荣二公因从龙有功,得封国公,是开国武勋, 八公之首,当时确实是威势赫赫。但天下太平之后,武勋的地位便大不如从前了。两府的爵位并不是世袭毋替的,从赦伯父、敬伯父起,便是降三等袭爵。严格论起来,荣国府现在该称为一等将军府了。只不过,朝廷怜恤老臣,因伯祖母还在,便恩准挂了国公府的牌匾。赦伯父之后,琏二哥哥袭爵,还要再降一等。这样一代一代地降下去,五代之后,便沦为白丁了。所以说: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勋贵人家,也不是就能一直高枕无忧的,必须敦促着子孙上进才行。否则,你看刘备还是中山靖王之后呢,早年不也沦为卖草鞋为生?” 看着贾宝玉的脸色渐渐发白,贾琮抿了抿唇。他可没有恶意,如果贾宝玉就此被点醒,自己行动起来,那么无论是去考功名,还是谋得个声名,开始学习经营,日后贾家变故时,也能养活自己,不至于太潦倒。像贾琏,常年掌管家中事务,善于交际办事。只要不被问罪,虽然失去爵位和靠山,凭借这些历练出来的本事,还是可以活得尚可的。可贾宝玉,贾琮真是不太看好他。一直生活在温柔富贵乡之中的娇花,一朝被抛入凄风苦雨的世界,哪里能受得了?出家就成了他逃避现实的唯一出路了,至少能有口饭吃! “等到赦伯父把爵位传给琏二哥哥之后,宝二哥哥,你还会一直住在这里吗?”贾琮又故作疑惑地问道:“我只听见三代同堂的,可堂兄弟也住在一处的,却再也没见过!那时,必定是要分家出来的。你是政伯父、政婶娘膝下唯一的嫡子,他们年纪也大了,就指望着你孝顺呢。你不锻炼着操持家业,那还有谁能撑起门户来?” 贾宝玉愣怔用了半响,语气微颤:“我们为什么要分开来,大家就这样欢欢喜喜地住在一起不好吗?”他转向贾母,带着几分求助道:“老太太,我不想出荣国府!”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贾琮毫不客气地打断贾宝玉:“琏二□□后也会有自己的一家人需要照应的,能顾得上你吗?政伯父和赦伯父同住,是为了给伯祖母尽孝。你要和琏二哥合在一处,是什么理由呢?” 邢夫人和王熙凤听到此处,心中直想鼓掌赞同。是这个道理啊,可从来没人敢在老太太面前提出来。琮哥儿,真是好样的!贾琮见到她们眼中的喜色,心中冷笑,自己这样说,可不是为了她们! 贾母眼中阴云密布,众位姑娘们都屏声敛息,连一贯喧闹的史湘云都不敢再出声。全场顿时静悄悄的,气氛一触即发。 “够了,琮哥儿!”贾母怒声喝道:“你不要危言耸听!琏二与宝玉是嫡亲的堂兄弟,和亲兄弟也没有区别。彼此守望相助,也是情理中事。” 贾琮哪里会怕贾母发怒,平静地笑着道:“伯祖母,我是好意提醒,您若是不想听就罢了。可是,说到兄弟,我祖父与伯祖父还是嫡亲的兄弟,比起琏二哥哥和宝二哥哥的关系来,更还要更近了一层。可曾祖父一去,不也是分了家么?” “你祖父不过是庶子,如何能与宝玉相比?”贾母愤怒之下,不及深思,这句话便脱口而出。刚刚说出口来,便惊醒到自己失言了。 “伯祖母!”贾琮见此机会,哪里会错过,他倏地站起,神情愤怒,语气冰冷:“原来伯祖母是如此轻视我祖父的,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既然如此,我这个庶子的孙子,也不敢贱足踏贵地,碍着国公诰命的眼了!”说吧,起身就要离去。 王夫人起身劝道:“琮哥儿,老太太是一时气急了,才说错了话,做小辈的如何能不体谅?说到底,你也是从咱们荣国府出去的,虽是礼法限制,但这亲疏远近,养育之恩,心中也该有个计较才是!” 王熙凤也连忙上前招呼道:“琮兄弟不要急,且坐下,老太太也是担心宝玉,才赌气说的。宝玉,你琮兄弟也是一片好意,你该去敬他一杯。” “喝酒么?”贾琮见贾宝玉果然依着王熙凤的话,倒了两杯酒来,于是接过其中一只酒盏来。眼睛余光见贾母脸上透出几分欣慰之色,心中哂笑一声,她也知道自己说都是事实,所以还想着黏上自己,好日后为贾宝玉保驾护航。可凭什么呢? -- 第234页 贾琮并不反感贾宝玉,但也没有要为他掏心掏肺,竭力拯救维护的愿望。这个态度,同样也适用于林黛玉、薛宝钗等红颜。天下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在荣国府,他得到的关怀和尊重也少得可怜。当他离开之时,除了贾迎春、贾环和贾琏三人外,就没人来与他送别过。此刻对他言笑晏晏的,不过因为见他已经跳了龙门,前程远大罢了。 贾琮拿起酒壶,又倒了一盏酒,递给王熙凤道:“我也敬琏二嫂子一杯。” 王熙凤高兴地接过来,笑道:“琮兄弟,你该敬一敬老太太和两位太太才是!” 贾琮淡淡一笑:“可是我觉得,最应该和你与宝二哥哥喝这一杯,因为有你们两人,才成就了今天的我啊!有句诗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 所有人脸色都有些变了。姑娘们都有些明白了贾琮的意思,原来只知道他是因与贾宝玉命数相克才被出继的,可难道,难道其中还有王熙凤的缘故么?大家不禁深思起来 “琮哥儿,出继你是老身做的决定,你莫要迁怒他人!”贾母沉声道。 “伯祖母 ,你想错了!”贾琮呵呵一笑:“其实我对他们是很感激的。若不是出继了,我根本还没机会上科场呢,哪里能振翅高飞,一展抱负?我祖父祖母虽是寒素了一些,但对我是慈爱有加,亲情融融。如今,我又中了进士,日后总能有个官做,就是论资排辈,也不会差。再写写书,过日子是不愁的。我对这样的生活心满意足,因此也愿意劝谏他们些实在的话。若是伯祖母听着不高兴,我不说便是。” “那琮哥儿也要劝我么?”贾母咬牙道。 “伯祖母,你是最疼爱宝二哥哥的,因此舍不得宝二哥哥受苦受累,想让他一直过得快快活活的。只是,贤人曾说过:父母爱其子女,则为其计深远。这个道理,伯祖母难道不明白么?” “就算日后,荣国府的爵位落在二房,那兰哥儿比起宝二哥哥来,也更有继承的资格,伯祖母也是插手不得的。也不用指望着宫里的娘娘,礼法制度,就是皇后太后都是难以更改的,何况娘娘只是妃嫔?”——不用动辄拿着贤德妃来压着人,哪有宠妃的娘家不但没有跟着鸡犬升天,还要受宫中太监勒索的? “宝二哥哥,你只爱吟诗作对的。但你想想,史上那些有名的诗人,很多不也是中过科举,当了官的么,不然何以自立?山野中也有不凡的诗人,他们的诗作却大多湮没世间,有几首能流传后世的呢。你最爱护家中姐妹们,可她们总是要出嫁的。万一遇人不淑,受人欺凌了,你有能力为她们撑腰吗?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受苦,再为她们作诗哀叹哭泣?”在书中,迎春是被虐待而死的。她再软弱,再被家人忽视,但若是在贾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繁盛时期,孙绍祖也绝不敢那么做的,贾家也不能容忍别人糟践自家女儿,让家族丢了颜面。等她死了,为她流的眼泪再真诚,悼念诗词再感人,又有什么用呢? 贾宝玉愣在当场,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琏二嫂子,俗话说,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凡事总要留一分余地才好,尤其是不能凭着有依仗,就肆意而为!”贾琮委婉地告诫道,他只能把话说到这里为之。否则,不是被当做发了疯,就是以为在诅咒荣国府呢。 “好了,我知道自己的话不中听,但我也是希望府上能兴旺的,才会心中焦急。失礼之处,伯祖母不会因此见怪吧?”贾琮笑着问道。该提醒的,他都已经提醒了,已经尽力了,问心无愧。 贾琮剑走偏锋,当着众人面抖露出不少隐秘,看着他一脸‘诚挚’的笑容,贾母气得胸口隐隐作痛。暗恨自己竟然看走了眼,这小子以往那乖顺的模样都是做出来哄人的,他的奸猾难缠,竟然胜过了环小子十倍! 眼见他是不会为荣国府效力的了,贾母咬了咬牙,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你也是一片好心,我自然不会见怪。”,心中却盘算着如何给他一个教训,真地以为翅膀硬了,贾家就拿他无法了? 这时,又听见贾琮朗声道:“伯祖母不怪我就好。今日我还要去给老师请安,同门师兄弟难得相聚,我就不多留了。多谢伯祖母和两位婶娘款待,诸位姐妹们赏脸,告辞!”说着,团团地向着四面行了一礼。 贾母心中一滞,明白这时贾琮在暗示自己,他也是有依仗的,不禁掌心紧握。但面上神色不变,仪态如常。等到眼睁睁地看着贾琮就此扬长而去,背影渐渐地从她视野中消失,她心头堵得厉害,掌心无力地松开了。 第133章 出荣国府记34 贾琮出了荣国府后, 就径自坐车去了老师王东铭家中请安。今天他很光棍地把这桌子掀了一半,没给贾母她们留面子,也没有能如了她们的愿,被什么血脉亲情的说法绑架。贾家人对自己不受她们的控制岂能甘愿, 贾琮在这么做之前, 就准备了要防着她们可能会有的报复。 荣国府如今已经露出败落的迹象, 没能力下狠手, 但总有法子恶心人的, 比如在外面去败坏他的名声, 把他的凉薄无情宣扬得沸沸扬扬之类。贾琮如今是候补的文臣, 自然要爱惜羽毛, 不能留下道德的污点。唉,在这一点上他还真是有些羡慕贾赦的,肆无忌惮, 破罐子破摔,老子就是个贪财好色,无情无义的恶棍,怕谁说,谁又有兴趣去说? -- 第235页 王东铭本就看不上那些依仗着祖上功劳骄奢淫逸, 自己整日只知享乐, 不思进取的勋贵们,尤其是以四王八公为首的武勋。他也是出身士族大家的,家世显赫,根基深厚, 但族中子弟,自小都要努力读书,受十年寒窗辛苦, 到了年纪就要下场科考。读书不成的,要么从军,要么经营家业,没有哪个在家中吃闲饭,躺倒享受的。所以当初,他一听到贾琮是贾家子弟,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琮儿,你做得对,这样才像我的弟子!”王东铭听贾琮详细禀告了今日在荣国府的情形后,满意地点点头。王东铭刻不是那读书读迂腐了的书生,听了贾琮的话,不但不觉着贾琮此举不恭不敬,反而认为他行事爽利,恩怨分明,契合自己的胃口。 “荣国府那些长辈,真是治家无能,不想着如何教养好子孙,却整日打着见不得人的主意。”王东铭冷哼一声道:“琮儿你年少脸薄,千万不要被她们迷惑。要知道,你已出继,按照礼法,已经和原来的血亲自动消泯了关系了。若是你听了她们的挑唆,因此疏远了现在礼法上的祖父祖母,仍旧把自己当做荣国府的人。这样的行为,可是为士林不齿,会被御史弹劾的!” “您放心,老师,弟子可没有那么糊涂。”贾琮保证道:“我在荣国府十几年,怎么会不明白她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会上当的,今日等于和她们划清了界限。日后她们若是厚颜来纠缠,我也是不理会的。只是,”说到此处,贾琮犹豫了。 “只是什么?”王东铭连忙追问道。 “弟子只怕她们因我不肯受她们拿捏,达不到目的而心中含怨。”贾琮忧虑地道:“到时京城里四处流言纷起,道弟子凉薄无情,浑不念多年血脉亲情之类,三人成虎,弟子怕自己百口难辩,旁人如何清楚贾家内情呢?” 王东铭思索了片刻:“无妨,她有张良计,你难道就没有过墙梯?” “荣国府在勋贵中是老亲不少,但你也有同门师兄,都已有所小成,还能任小师弟被人欺负了不成?”王东铭冷笑一声:“那你老师我的颜面何在?让他们去敲打敲打那贾政,镇日里在工部里混日子的,还鸠占鹊巢,凌驾于兄长之上,也好意思?若是她们敢传出这话,你有个师兄就是御史,立刻就上奏章弹劾贾政。” “你如今是新晋进士,在贾家也是第一份了。以前还有个贾敬,却扔下家族去出家了,任他儿子把宁国府糟蹋得不成样子。”王东铭提起贾敬,又是嫌弃,又是惋惜:“贾敬是宁国府的当家人,都能做出这等行径来。有他打底,你一个旁支族人,就是对贾家的事独善其身,谁还能挑你的刺儿?你祖父代儒,在贾家辈分可是很高的,这个优势,可不要浪费了!” 贾琮想起此节来,顿时豁然开朗,开怀一笑。忽然又想起一桩,问道:“老师,您知道我写话本子,若是她们逼迫太过,有一日我在话本上写出某家豪门的恩怨,会不会惹来麻烦?” “你指名道姓了吗?若是没有,若是有人对号入座,岂不是显示了心中有鬼?” 得到这明确的答复,贾琮放下心来。嗯,看来古代确实不像现代那样法制完备,没有诋毁名誉这项罪名,至少是在证据不充足的情况下。 “对了,你现在有字么?”王东铭又问道。 “还没有。”贾琮连忙回答:“我从荣国府出来时,年纪尚小,无人给我取字。后来,又忙着科考下场,也顾不上这些。” “那你去问问你祖父吧,若是他愿意,就由我来给你取个字。到时,邀你师兄们聚一聚,举行个仪式,把你的字传出去。”王东铭悠悠地道。 贾琮心中一喜,连忙向王东铭道谢。他知道,这是老师正式把他引进了师门的圈子。这样的事,在现代社会都是不能免俗的,能进一个优质的圈子,被圈中人接纳,意味着能享受到更多的资源,身后有了坚实的靠山,有人会引导你,与你守望相助。这对孤立势微的他而言,非常重要。当然,王东铭为人正派,门下弟子名声也不错,贾琮并不会依仗着师门作威作福。但是,自此之后,他确实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不会别人排挤欺负了。 贾家也是有圈子的,曾经还是那圈子里的带头大哥。只不过,随着武勋们的集体边缘化,贾家也日落西山,不复往日繁华。 “还有,老师,”贾琮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向王东铭求助道:“我姐姐迎春甚是可怜,她姨娘早逝,无人护持,老爷太太也根本不在意她,在家中姐妹中,也是最被忽视的一位。她自己呢,也是性格软弱,人才不算太出众。更要命的是,家中老太太只把孙女儿拢在身边玩乐解闷,学些棋琴书画,吟诗作对,从未教她们管家的本领。所以,迎春姐姐也是不会这些的。但她是位温柔秀美,宽厚心善的姑娘,人其实也聪明,她擅长弈棋,由此可见一斑。” “眼见她年龄也渐渐大了,但府上从没人提起过她的亲事。贾家的姑娘们也很少能出门交际,更加寻不到好亲事。我想求老师,能否请师母还有各位师嫂们,帮一帮我姐姐。指教她几分,若是可以,请帮着给她寻一门亲事。也无需对方大富大贵,日子能比常人富足一些,家中人口简单,关系和睦,男方性情要好一些,能善待我姐姐就好。”贾琮有些为难地提出要求:“论理该是她父亲做主,但那人” -- 第236页 王东铭心道,这贾琮一直都是睿智冷静,对自己的人生命运心中都是有谋划的。他本以为这样的人虽然极有出息,但多少有些冷心冷意,想不到他还有这样温情心软的一面。但王东铭却觉着满意,他也不希望自己收下的弟子刻薄寡恩,这样的人,日后也不会念着师门的恩义。 “你放心,我会记在心上的。”王东铭想了一想,答应了下来。贾琮这个要求,说难也不算太难,看机缘吧。不过,他人脉广泛,弟子朋友间发动一下,应该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回去后,贾琮把在荣国府的经历告诉了贾代儒夫妇,又讲述了他与王东铭的谈话内容。贾代儒先是因贾母的言语惊怒,而后又因贾琮得到王东铭的维护而高兴。两人商议了一番,决定分头行事。 第二天,贾代儒就怒气冲冲地去找了贾珍,说出了贾母妄想含混贾琮出继的言语,大发了一顿脾气,问贾珍道:出继之事,当初可是在族中过了明路的,难道如今贾琮出息了,宗族中要巴结荣国府,就不认账了不成?但他们也是在官府里报备过的,抵赖不得!若是族中不给他主持公道,他宁愿带着妻子和贾琮分宗出去,另立门户。 如今贾代儒的身份随着贾琮的出息,也是今非昔比,何况这事他是完全占理的一方。贾珍心中暗骂着贾母不讲究,一面只好陪着笑脸来安抚贾代儒,义正言辞地表示那只是贾母的一厢情愿,绝非族中的意思,儒太爷千万不要因一时疑心,伤了族人的情分。琮兄弟那么出息孝顺,儒太爷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千万消消气云云。说得口干舌燥的一大篇,总算让贾代儒满意了。 等贾代儒走后,贾珍气恨荣国府不要脸面地折腾,让他受了这无妄之灾,立刻就转身把这事告诉了诸位族老。族老们只好招来贾赦、贾政兄弟,劝说一通。最后,贾代儒的话又传到了贾母耳中,特别是贾赦阴阳怪气地‘劝告’了一番,把她也气了个倒仰。 正想着如何还击呢,那壁厢,王东铭正式召集了门下弟子,又请来了些友朋来,宣称弟子贾琮,虽尚未至弱冠之年,他也为其赐下了字,为:觉非—觉今是而昨非! 在座的人事先都听说了贾琮的身世,顿时心中恍然,这是王东铭向着外界隐晦地宣告,贾琮自此与荣国府切割开来,自他这一代起,就是走上了从文的道路,与身为武勋的荣国府再没有什么干系。对于王东铭的关门弟子,前途光明的少年进士,他们都纷纷表现出了善意。特别是在被宣告出贾琮另外的一个身份——《晨曦探案录》的作者,世外客的时候,更加惹来一片惊叹。 从那时起,贾琮在士林中开始崭露头角。他还在观政历练,渐渐显示出隐藏的精明能干和见识。 王东铭也没有忘记对贾琮的许诺,迎春的命运轨迹消消地发生了转变。 第134章 出荣国府记35 贾琮被王东铭带入了京城的文臣圈子, 虽然现在他还未被授官,地位不高,但也算登堂入室了。除了师门之外,同年的进士之间, 也来往不少, 自己的关系网在缓慢地形成之中。 贾琮既然不准备再隐瞒自己‘世外客’的身份, 陈书商自然是求之不得, 立刻向外披露了这个消息, 当做一个卖点来宣传。读者吃惊之余, 也对《晨曦探案录》更加追捧, 新出的那本书的售价和销量都创下了新高, 颇有几分‘洛阳纸贵’的阵势。 其实究其原因也很简单,无非是人的心理变化罢了。以前人们都以为这‘世外客’是个不得意的落第文人,不过是为了糊口写书的。这话本子写得虽好, 但终究不是正途。现在,大家蓦然发现,原来这是个二甲进士的手笔啊,还是少年进士,大儒王东铭的弟子, 那逼格就一下子上去了!那爱看探案集就不是下里巴人的爱好, 而是欣赏阳春白雪,有品味的象征了。 同样的事情,不同身份的人做起来,那人们的看法和评价是迥然不同的。比如刻章吧, 工匠们做得再好,也只是门手艺,不登大雅之堂。而文人刻章, 尤其是有名的文人,那就是高雅的爱好,为人赞颂的才艺。世情就是如此。 再探寻一下贾琮的身世,喝,颇为传奇啊!荣国府袭爵长房唯二的儿子,被出继给了断绝血脉的族人,自己却争气,小小年纪就得到了功名。内幕原委,唉,大宅门里的隐秘,不可说,不可说啊!说起王大儒收他为徒的原因,其中也有段故事。咦,那书中写的‘海姆立克法’难道是真的有用?咱们还以为是那‘世外客’瞎编的呢,可得记住了,危急之时能救命呢! 有好事者重新又把探案集细看了一遍,发现虽然是探案故事,但书中也写了不少有用的知识,无论是天文地理,医药经济,海外百态,都颇有可观之处。嗯,不愧是有才华学问的进士写的。这下子,这探案集的热度就更高了,而且探案集雅俗共赏,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有了许多拥趸者。贾琮也小有名声,受到了广泛的欢迎。 眼见贾琮羽翼已成,贾母心中再如何不甘,也不敢妄动了。否则,荣国府会更加名声扫地的。那不孝的还暗示贾珍道,若是他被纠缠得厌烦了,就索性把这一切经过原委隐去人名,写进书里去。这下,贾珍惶急了,也吓住了贾母。她安慰自己道,罢了,贾琮一时想不过来,还是慢慢来吧。 不久,贾母又发现了一些变化,让她又是高兴,又是气恼,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来。 -- 第237页 荣国府陆续接到些请做客的帖子,下帖子的都是清贵体面官宦人家的太太小姐们。更难得的是,那些人家的当家人都是正途入仕的官员,高的官至侍郎,最低的也有四五品,有的清贵,有的位高,平日里这些人与勋贵们是几无来往。如今贾家已不如往日兴盛,能接到这些人家的帖子,自然是意外之喜。尤其是家中的姑娘们,可以跟着走动交际,让外界知道贾家的女儿们多么美丽出众,或许,可以能与当日的贾敏一般,寻到一门像林如海那样的好亲事呢! 但随后,贾母就不悦起来。那些帖子,上面白纸黑字写明,邀请的贾家女眷只有一人,那就是贾迎春。众人略一思忖,当即就明白了,这其中定然是贾琮出了力的。他利用了自己的人脉资源,要把贾迎春引入京城的社交圈子里,开阔眼界,增加见识,锻炼才干,结交贵妇贵女们,日后也好结一门好亲事。荣国府没为迎春做的,贾琮来做了! 被削了面子事小,可让贾母不满的是,贾琮就能做得那么绝,只愿惠泽迎春一人,旁的姐妹们,在他眼中毫无位置。你能说动那些贵人们邀请护持迎春,为何不能顺便拉扯探春她们一把?论起价值来,迎春哪里能与探春相比! 贾探春心中也酸涩妒恨。明明自己更加出色,却要输给样样都不如她的迎春!不就是,迎春有个对她好的进士弟弟,而自己,却只有赵姨娘和贾环这一对赖皮拖累?惜春年纪还小,又素来不在意这些。林黛玉更加无心于此,只与贾宝玉在一起就觉喜悦。 薛宝钗心中也是羡慕的,但她知道自己的家世是个极大的弱点。而且,就算她被邀请了,只怕也要犹豫着,忍痛拒绝了。否则,姨妈那里,定然会有想法,以为自己生出了一脚踏两只船的心思,想着去攀高枝。当然,这心思她未尝没有,只是她知道,她没资格去肖想。她黯然地叹口气,若是自己哥哥有琮哥儿一半,她就不是这般处境了。宝玉他,唉,他是个能托付终身的好人选么? 尽管心中有怨,贾母还是不能不让迎春去做客,还要吩咐王熙凤给她准备做客的衣饰、礼品,打点后车马、随行人等,这些人家的面子,可不是轻易能驳的。而且,不准迎春去,一次两次的还行,次数多了,难免会招来外界的非议。现在外面都在传言,贾家老太太偏心二房,打大房爵位的主意,才因此狠心出继了贾琮。结果,把贾家难得的出息儿孙白白丢弃了,真是眼瞎心盲!她不能再让人说嘴了。 她们也曾厚着脸皮,以作伴的名义,要求迎春带上其他姐妹一起去做客。谁知,人家是客客气气地让她们进了大门。但只对着迎春一人亲热谈笑,言谈中不时提起贾琮与他们丈夫、父亲的交往因缘,谈起贾琮的年少得志,谈起贾琮那精彩严谨的探案集 其他的姑娘们,孤零零地坐在一边,主人家的丫鬟们伺候殷勤,主人家偶尔谦虚地和她们说上一句;招待不周’。她们如坐针毡,难堪不已,但也是有苦难言。那种礼貌而冷淡的待遇,贾琮若是看到了,定然会脱口而出一个词语:冷暴力! 可不是么,对大家小姐而言,这样的冷暴力,可是最难承受的! 这样几次之后,哪怕是心中最渴盼的贾探春,怀着青云之志的薛宝钗,也不愿再去受罪丢脸了。贾母也无法可想,只好任迎春一人去了。 迎春来到这些人家后,逐渐结交了些朋友。那些女眷们也听说了她与贾琮姐弟的事情,对她颇有同情之意,又兼迎春温和秀丽,待人谦让,因此相处甚好。有些贵妇们也乘机给迎春教授讲解了些管家的方法门道,和为人处世之道。这些精粹中肯的点拨,使得迎春茅塞顿开,一点一点地转变起来。在高层次的社交之中,她得到了赞许和肯定,对自己的信心和认可也越来越高。渐渐的,迎春依然是那么温柔谦和,但整个人一天天鲜活起来,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不再是昔日那沉默寡言的‘二木头’了。 迎春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中,众人都感触各异,或感叹,或羡慕,但也知道自己与贾琮并无交情来往,也沾不了光。当日之因,造就了今日之果。 贾琮在观政时期,表现卓异。他根据自己掌握现代知识和思维眼界的优势,愿意从事务实的工作。自从‘世外客’的身份曝光,刑部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但贾琮自家人知晓自家事,他可不是这方面的人才,只是占了在现代看过无数侦探小说、影视的光。若是拿现成的案子来给自己破,那就露陷了。因此,他以知易行难的理由婉拒了。 在户部,贾琮显示出了优秀的术数才能。他计算账目又快又好,做出的账本非常清楚,工作效率极很高。(贾琮:现代的加减乘除法则,值得拥有!),并且参照古书,开始总结出公式法则,传授开来。户部常年与账本打交道的老吏们,都啧啧称叹。道术业有专攻,想不到埋头经义学问的进士,也有这样实用的本事,这贾进士着实是个能人。 在这期间,他与小吏们闲聊,无意中得知朝廷给官员的俸禄中有一项‘柴薪银’,是给官员们冬日购买柴薪的补贴。宫中和官府冬日用木炭,普通百姓用石炭(煤),但很多人也是用不起的。冬日里御寒和做饭,多是用木柴、秸秆和杂草这些“薪柴”了。烧柴不够时,甚至要去搂树叶、刨树根、剥树皮。 -- 第238页 “这样做,可是会破坏了水土的啊。中原地带,譬如我的老家长安,听说大唐时可是林木郁郁,水土丰美之地,如今可不似昔日模样了!” 贾琮顿时想到了小时还看到过的蜂窝煤,既好烧又好夹,而且制作便宜,不用北方的那种亮晶晶的高热量的块煤,用普通的粉煤加一定比例的黄土用水搅拌均匀,然后用机器挤压成型,再经晾晒后就能使用了。而且,蜂窝煤很耐用实惠。至于制作,他虽然没有亲自做过,不知道具体比例,但既然知道方向,找内行多实验几次,还是能成功的吧。能做成功,虽然这不是□□定国的功劳,但想一想,多少百姓都要烧火取暖,每人节省一点,积累下来,会是多大的一笔数字?况且,这是每日里都要用的,只要习惯了用,就再离不得。花费少了,那百姓就会少用或不用柴火,水土,至少是北方的水土,就能得到维护。这也可以做成长长久久的营生,获利会很丰厚。这样一来,是不是就为百姓做了件好事,当然,也是为朝廷分忧。对自己的仕途大有裨益。 贾琮默默地记下了,然后,私下花钱,找了行家来做实验不提。 此时,被贾琮拜托,王东铭吩咐过的几家师兄们,他们传来了消息,家中的女眷帮着给迎春看好了几门亲事。 第135章 出荣国府记36 贾琮的师嫂们给贾迎春看好了几个人选, 大家一合计,就把贾琮叫来,先来给贾琮说一说男方的情形,问问他的意思。 几个男子的年龄相差的有些大, 年轻的二十出头, 比着迎春略大了几岁;最大的已年过三旬, 放在现代, 那是男人的黄金岁月, 但在这个世界, 真是算大龄的了, 各自情况也相差挺远。 最年轻的一人是寒门出身的新晋陆姓举人, 说是寒门,当然不是那种真正的穷人家,很穷的人家, 如何能供得起子弟读书求学?陆举人家里有两三百亩田地,日子也过得去的,只是不算很富裕罢了。只是,他父亲早亡,家中寡母独自抚养他和长姐长大。陆举人也很勤奋争气, 院试时一次就考中了秀才, 只是考举人时落了一回榜。如今刚刚考上举人,还在发奋苦读,准备下一科会试下场呢。 师嫂们笑道:“虽然比不得小师弟,但那陆举人也算得是年少有为的了。他听说了小师弟的名头, 也很是敬仰。知道迎春姑娘是个温柔淑女,倾慕相求,愿日后能鼓瑟和鸣, 白头偕老。” 这个人选,贾琮心中反复思量,有些不定。陆举人的好处摆在面前,可那不好的地方也很明显。首先,就是家境不显,怕是入不了荣国府的眼。与他结亲,迎春算是下嫁了,老太太和贾赦都不会同意的。现在的贾家,急需要的是结一门有用的姻亲,等不及那陆举人慢慢发达了。当年贾敏嫁给林如海,那林如海可是侯门出身,财力雄厚,只是到了他这一代无爵位承继罢了。林如海还是探花,前途是可见的。与林如海比起来,这陆举人可是要逊色太许多了。对于贾家而言,结这门亲事无利可图,至于迎春活得好不好,那重要吗? 而且,迎春嫁给陆举人,也未必能活得好。陆举人父亲早亡,家中也不甚富裕,寡母一手抚养他长大,而且培养他读书有成,必定过得不易,经历了许多艰辛。可以料想,母子间的感情深厚,母亲为人处世坚强,或者称为强势更加妥帖,那迎春绵软的性子陆举人能喜欢吗?如果那母亲为人善良爽快还好,若是因与儿子感情好而看媳妇不顺眼,那迎春不知会被磋磨到何种田地呢!那妥妥的要上演一出《孔雀东南飞》啊。在万恶的古代社会,女子可太倒霉了,现代还能离婚止损。可在这里,还有迎春那性子,想都别想了。 还有,不是贾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陆举人对这门亲事,有没有抱着贪图迎春的嫁妆和荣国府的权势,还有渴盼贾琮和他身后的王东铭扶持的念头?当然,这又不是自由恋爱,别人当然也会有自己的衡量,这无可非议。只是,贾琮是知道剧情的,荣国府日后会被问罪抄家,那时迎春的丈夫人品就很重要了。吴起也很上进励志,但贾琮自从听说过他杀妻求将的故事,从此对他一生黑。现代的凤凰男要的是钱,古代的凤凰男要更加生猛,会要命的! 这个,还是等他慢慢来调查吧。如果迎春像探春,或者薛宝钗一般,贾琮就会省心许多了。 年龄最大的是个姓李的官员,即将外放出去做一府同知,进士出身。现在官至从五品,仕途还算顺畅,家境也富足,迎春若是嫁过去,立刻就会有个诰命的身份。 “他这样的年龄,从前必定是娶过亲的吧?”贾琮提出疑问,古代人可不兴晚婚这一套。 “是娶过妻的,但妻子病死了,留下一儿一女,年纪不大。”一个师嫂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声:“就是这点会被别人挑剔,否则,那真是个好人选。贾师弟你自己琢磨琢磨,咱们不好给你做主。” 继室难为,前面的妻子总会留下痕迹,谁知道那姓李的是不是故剑情深,对前妻念念不忘,视为心头永远的白月光呢,那迎春将何以自处?每逢祭祀时,还要在前妻灵位前执妾室礼叩拜,想想就觉着尴尬。后母更是难为,严不是,宽不是,要小心翼翼地对待。就迎春那性子,挺难处理好的。 就这些,就足以抵消其他的好处了。贾琮皱皱眉,在心里已经把这个人选拉进黑名单了。 -- 第239页 年龄不大不小,二十出头,条件家境也在两人中间的,是一个程姓的秀才。他是官宦人家子弟,父亲是外省知府,自己考上了秀才,学问不错,但因为生病,误了一场乡试下场。眼下,他父亲托人送他来京城一家有名的书院读书。他虽是庶子,但姨娘也是安分守礼的良妾,和嫡母之间相处得还算和睦。而且因是幼子,上面的嫡兄都比他大了不少,彼此之间没多少利益冲突,对他还挺友善。其人性情单纯温和,日后分家,也能分到一份不少的家业。大富大贵的只怕不能,但过太平宽裕日子还是够的。 而且,这程秀才还是个颇有生活情趣的人,其中一项很痴迷的爱好,正好是迎春擅长的弈棋。这样日后,两人有共同语言,彼此也能说得来。 这个貌似不错,日后程秀才分了家,会带着姨娘一起生活。家中人口简单,但姨娘毕竟差了一层,不算正经的婆婆。不能对儿媳指手画脚,磋磨拿捏。这样的情形,对迎春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心中看好了陆举人和程秀才,但还要对他们做进一步的了解。贾琮谢过了诸位师嫂,招来机灵可靠的齐平安,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去找人,从二人的家中下人、邻居、同窗、来往朋友等各个方面打探他们的人品和家中情形,尤其是下人和同窗处。一个人,展现在场面上的形象或许会是刻意塑造出来的,但他不可能一直保持伪装,那可太累了。比如在荣国府,各位主子是什么德行,除了贾琮这样的异类,下人们都是能看得清楚的。只看那贾琏的心腹如何形容王熙凤的,就知道了,那可谓是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就是那孙绍祖,他的品行低劣,暴虐荒淫,也是人所共知的,贾政倒还良心未泯,苦劝过几回。但贾赦为了抵消那五千两银子的债务,执意不肯,生生地把迎春往火坑里推。记得他买一个通房丫鬟,还花了八百两银子,这样的父亲,真是全无人心!不要说好人了,他简直都不配做个人! 对了,孙绍祖!贾琮倏地想起了这个人。他不知道,孙绍祖是几时与贾赦交往起来的。恍惚,这人是来活动实缺的一个军官,贾赦想必是打着为他疏通关系的由头骗取了他的银子,但办不了事,又不肯退钱,于是索性把迎春嫁给他抵消。迎春虽容貌不错,但软弱不善理家,拿不住孙绍祖。孙绍祖又发现荣国府并不是是表面上那么显赫,深觉上当,把气都撒在了可怜的迎春身上。 贾琮打定主意,要防患于未然。如果等到贾赦骗了孙绍祖的银子后,再出面解决就要被动得多了。说不得,只能帮着贾赦还上这五千两了。这笔银子,他现在也能拿得出来。但是,他宁可送给迎春添妆,也不愿意便宜了贾赦。反正,迟早也要抄家的,不是么? 贾琮于是赶忙联系了在兵部和吏部的师兄和同年们,和他们打好了招呼。一旦收到孙绍祖要补实职的文书,或者孙绍祖本人来疏通关系,就立刻告知他,他会及早安排。 这一边,齐平安做事很有效率。没多久,就把陆、程二人的底细打听得清楚,赶紧来禀报给贾琮。 陆举人家中,寡母很是精明强干,一手打理家业。对陆举人也管束得十分严格。她性情严厉,陆举人对其母既敬又畏,言听计从,从不违抗,人们都说他是个孝子。 听到此处,贾琮就皱起了眉毛。在他看来,对长辈孝顺,应该是孝而不顺,才是成年人该做的。陆举人这样的,怎么看,都有些像现代的‘妈宝男’!现代社会,姑娘们遇上这样的男人,大多也是黯然收场。在这里,被孝道死死压制着,在这样的婆婆手下过活,那只怕会憋屈得要死。 “琮哥儿,还有一件事,”齐平安道:“那陆举人有个姐姐,嫁给了当地县令的小儿子。嗯,出嫁得很早。” “哦。”贾琮不在意地应和了一声。 “我花钱请他家下人喝酒,那人酒后才吐露出来。”齐平安不忍地叹息道:“那县令的小儿子脑子有毛病,也不算很傻,但终究不是正常的人,陆家小姐甚是可怜。” “那为何要嫁?陆家也不是走投无路,要卖儿卖女的人家,难道是早早订下了娃娃亲?”贾琮吃惊地问道。和一个傻子成婚,对于一身荣辱系于丈夫和儿子的古代女人而言,无疑是最绝望的事。因为,大概率连儿子也无法指望的了。 “不是!”齐平安摇头道:“当年陆家老爷亡故时,陆举人还小,族人就想以此理由来帮着她们母子经营,实则想把持着他家的家业。陆老太太见孤儿寡母的,抵御不来宗族的压力,就主动找人寻上了县令,道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小儿子,结为儿女亲家。” “那小儿子是县令夫妻的一块心病,本来想着日后买个丫鬟给他做妾,捏着那丫鬟的身契,让她伺候儿子一辈子,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甘。此时陆老太太提出这个建议,他们哪里会不愿?陆家也是体面的良民,陆小姐也长得干净清秀,比起丫鬟来不论身份,还是人才来都好得太多了。当然,县令心里也明白陆老太太的所求,欣然答允,一面替陆老太太压服了族人,一面就下了聘,赶着就办了婚事,把陆小姐接回了自己家中教导。” “后来那县令也升了官,陆举人读书、求学,都得他照应了不少。只是,可惜了那陆小姐,虽然公婆对她还不错,但嫁了这样的丈夫,一生有什么意思呢?”齐平安感叹道:“陆老太太就算当时没争过族人,无非是财产少些,何至于断送了女儿一生,也忒狠心了些!” -- 第240页 “大约是为了那陆举人吧,荣国府那袭人不也是在父亲死后,被母亲和兄长卖了的吗。”贾琮淡淡地道,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对母子心肠冷硬,自私自利,绝非善类。 “谁家都是儿子更要紧些,但也不会对女儿那么狠啊,袭人家也准备给她赎身的!”齐平安迟疑地问道:“那,那陆举人” “自然不能再考虑了!”贾琮断然道:“哪怕他能考上状元,这样的人也不是良配!无论他本人是好是坏,他反抗不了自己的母亲,不能维护妻子,说什么都是枉然!” 否则,迎春怕是离了孙绍祖的火坑,又会跳进另一个泥潭。陆举人,出局 第136章 出荣国府记37 现在的人选只剩下一个程秀才了。他父亲任职的地方离着京城不太远, 因觉着京城书院比起当地的要更加好些,就让程秀才带着仆人书童来京城读书。贾琮的一位师兄与程秀才的父亲相识,受其父亲拜托,照顾些在京城求学的程秀才。从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 程家对子弟们读书上进还是很重视的, 管教严格, 哪怕程秀才是个庶子, 也不像贾家那般胡乱养废了, 或者索性压着不许出头。而且, 对于庶子也是颇为关心的。这一点, 也强过了大多数人家。 据齐平安送来的消息看, 这个人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程家是官宦人家,但家中关系相对简单。程秀才是幼子,受到父兄的照顾。但程家也规矩严格, 嫡庶有别。但程家这种区别并不是在生活和地位上待遇差距巨大,而是让子弟们知道各自的权利和责任。比如,程秀才的嫡长兄享受到家族最好的待遇和资源,但身上的负担也是最重的,父亲对他的要求最高, 对他也最严厉。在这种情况下, 大家都觉着相对公平,有得有失,彼此之间关系也比较和睦。 程秀才论起眼下的功名来,比其余两人都要逊色了一些。他本人也是个随和乐天的性子, 凡事都不强求,是个挺有趣的人。在书院里,与同窗相处得也不错, 读书也算用心。对了,他还很喜欢‘世外客’写的的探案集,每回书铺里一出新书,就立刻买来看。 贾琮对程秀才的情况也比较满意。于是,他与陈书商联系,在他的书铺里安排了与程秀才的一场偶遇。得知贾琮就是‘世外客’其人后,程秀才很是兴奋,热情地与之攀谈起来,两人就顺理成章地结识了。再交谈下去,程秀才又发现他们有共同认识的人——贾琮的师兄,于是关系更加亲近起来。 这样两人很快熟悉了,彼此之间开始了交往。贾琮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程秀才很长时间。用在现代社会锻炼出来的识人本领全方面仔细地观察着他,最后终于放下心来。程秀才这个人日后未必能大富大贵,但迎春若是嫁给了他,会过得安逸而舒心。他良好的人品和温厚的性格,会是迎春安稳生活的保障。 他这样努力下去,进士不一定能保证,举人的功名应该不是大问题。举人也是能出仕的,有他父亲和贾琮两下出力支持,会比旁人要顺利些,只是官职不会很高罢了。这样,不缺钱,也有些身份,生活单纯,丈夫宽厚,正是最适合贾迎春的。你让她当国公夫人,王妃什么的,她也应付不来啊!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一天,贾琮有意把话题引向围棋,果然只见程秀才立刻兴致勃勃地和他谈论起来。 贾琮遗憾地表示,他自己并不擅长此道,倒是他以前在荣国府的姐姐对此很有天赋,极善弈棋。 ‘世外客’出继之事,已经在京城传开了,程秀才也是听说过的,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贾琮长叹了一声,和他讲起了自己在荣国府的经历。 程秀才听得又是心中不平,又是感叹祸福相依,想不到眼前比他岁数还小,又如此英气优秀的少年,竟然在荣国府如此被漠视、压制,比较起来,自己虽也是庶子,但父亲嫡母对他都不错,兄长也友善,再没遭过这样的罪。 他感叹道:“贾兄弟,可难为你了!好在,你也逃脱苦海了,荣国府再也难为不了你了!” “是啊,我是解脱了!”贾琮语气苦涩地道:“但是,我的姐姐还在贾家。她的处境比起当时的我来还不如,根本无人真心疼爱护持。她又是个最温柔软绵的人,从来不会与人争执,却又最苦命。她那父亲丝毫没有儿女心肠,一味地贪财享乐。嫡母更是不闻不问,只知奉承丈夫以自保。我姐姐已到了婚嫁年龄,家中也无人为她操持亲事,眼见就要耽误了华年。我就怕到时候,她会被胡乱许配一个不堪的人家,误了终身!” “怎么会如此,荣国府也是钟鸣鼎食的人家,为何如此无情?”程秀才愤然地道。 “女子的命运比起男人来,本就要更艰难一些!”贾琮感叹道:“我那姐姐那样的金玉弱质,合该被人好好对待。我也在四处打听,有没有人可为良配,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日子过得去,年龄相当,人品好,愿意上进,能怜惜爱护我姐姐的就好。” 说着,话题一转:“程兄也请帮我留意留意人选吧!” 程秀才自然是答应了下来,那贾琮就免不了经常和他讲一讲迎春的情况,她的秀丽淡雅,她的温柔谦和,她的心善体贴,她的棋艺天赋,还有她的弱点——绵软,不太擅长理家。久而久之,程秀才对迎春的印象一日日地深刻起来,也慢慢地起了些异样的感觉。 -- 第241页 贾琮敏感地觉察到程秀才的心理变化,于是和师兄和师嫂一商量,定下了主意。一天,师兄把程秀才召到了府上,贾迎春事先也被师嫂下帖子请来,安排二人来了一回无意中偶遇。 贾迎春经历了众人的指导,也见识了一些场面,视野不再只囿于大观园之中,气质无形之中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程秀才知道了相遇的那位秀丽温雅,羞涩中带着大方的姑娘正是贾琮口中的姐姐时,不禁心动。而迎春,也对礼貌温和,容貌端正的程秀才颇有好感。 贾琮见此,请师兄写信给程家老友,把贾琮和贾迎春的情况说了一遍,道贾琮想为其姐寻门好亲事,问一问老友可有这心思,先行试探一番。若是不愿,那就此作罢,上赶着不是做买卖,勉强嫁了也不会过得舒心的。 在为贾迎春操心的时候,贾琮也不忘了自己的主业。一边兢兢业业地当差,一边把蜂窝煤成功地做出来了。本来他是自己找来匠人实验研制的,他觉得这也不是很困难的事。已经知道大致的方向,余下的,就是多试几次。但后来,他转念一想,还是拉来了在工部任郎中的张师兄。 蜂窝煤做出来后,还可以跟着做适用的炉子,可以联络相熟的商人,建立起工坊,或者在现成的工坊里做起来,抢占市场,第一个尝鲜。这位张师兄在工部呆了很久了,根基深厚,不但可以调配得力的工匠,手上也有相应的资源和关系,也有自己需要关照的商家。而且,今年又是京察之年,而工部后年有位侍郎就要退休了,张师兄他需要亮眼的政绩来给自己增加竞争的砝码。 师兄们都对自己这个小师弟一向照顾,贾琮一来心怀感激,二来他很清楚地知道,只凭感情维系的关系是不稳固的;而只有感情与利益相结合起来,才是牢不可破的。因此,在初见成效的时候,他就去请张师兄加入其中。 张师兄听了贾琮的设想,又见到了半成品,他立刻就想到了这不起眼的小小煤球,会实打实地造福百姓,朝廷也会因此获得名声和利益。贾琮此举,无异就是把好处直接送到了他手里。他自然是满心感激,片刻也不耽搁,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工部的精干工匠果然水平不凡,远远胜过了贾琮请来的。他们废寝忘食地实验,琢磨出了最恰当的煤粉和黄泥的搭配比例,很快就成功地做出了很好用的蜂窝煤来。又顺势做出了煤炉,搭起了烟囱,以保证安全。多次实验之后,觉得已经很完善了,就以贾琮和张师兄的名义上报给朝廷。 贾琮是想过的,自己现在只是二甲进士,羽翼未丰,古代又没有知识产权这东西。蜂窝煤又不是什么军用之物,保不了密的,还不如献给朝廷,朝廷总会给予回报的。他只想,观政结束后,能凭借这个功劳和观政时的好评,给找个好的地方外放出去。贾家已是夕阳晚照,应该没有多少年了。 谁知,收获还不止于此。张师兄笑眯眯地告诉他,关系熟悉的商人从他那里事先得知了蜂窝煤的消息,判断这必将在民间普开来,这样,会有更多的人用蜂窝煤代替柴薪,于是抢先凑钱,买下了京城周围一口大煤矿。为表感激,也给了他们留了一些干股,日后他们每年都能够稳定地拿到分红了。张师兄道,他们不贪心,这股份也不想多要,留下些许就够了。 贾琮想了一想,比起惯例的‘炭敬’、‘冰敬’来,这股份可以当做是自己的发明奖励,收得心安理得。现在他根本不差钱了,不算自己的稿酬分红,作为观政进士,除了一份不菲的补贴外,还有两千亩田地免税的奖励。贾琮和贾代儒手上可没那么多田地,于是也随大流地收了些寄田,每年都能收取寄田费。所以,怨不得人们拼命地想得到功名啊,真是‘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 经此一事,贾琮的名声更上一层楼,人们都知道了今科那少年进士不但读书有成,还很会做事,赞扬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尤其他还是大儒王东铭的关门弟子,有老师和师兄们保驾护航,大家都觉得贾琮前途一片光明。 程家老爷收到朋友的书信后,反复思索。贾迎春出身荣国府,虽然是庶女,而且荣国府也江河日下,府中的男人们名声不怎么样。但是,据说女孩子都还是挺出色的,老友也道,那贾迎春是个很温柔本分的姑娘,这样的女孩子作为庶子的媳妇,是很合适的。真娶了一个精明厉害的,只怕会不甘心,日后挑唆丈夫,把家里扰乱。 更关键的是,那贾迎春还有一个很亲近的进士兄弟—贾琮,这可是个难得的,潜力很大。荣国府指望不上也无妨,有贾琮在,必会帮扶着自己的姐夫。他不只是一个人,身后还有一股强大的隐形力量。儿子若能被他带动,说不得科业会顺利,至少有份助力,自己年纪日增,该为儿子长远考虑。 但程老爷又担心儿子有无这心意,于是让他的姨娘前来京城询问。程秀才在生母面前,红着脸承认了对贾迎春的好感。 程老爷得到回复,欣慰不已,连忙回信,一口答应了下来,表明了希望请老友帮着做媒的意思。 贾琮又去问了迎春的想法。迎春没有反对,但很担心贾赦的反应,毕竟贾赦的为人,大家都是清楚的。 贾琮想了想,仔细考虑一番,琢磨着怎么才能完美地解决。这当儿,他听说了两个消息,一个是与贾琏有关的,一个是,孙绍祖他出现了! -- 第242页 第137章 出荣国府记38 齐平安虽然跟着贾琮出来了, 但在贾家也有几个交好的朋友,依着贾琮的吩咐,一直不曾断过联络。那日,他从贾琏的小厮处听到了一个消息, 连忙赶来告诉贾琮。 “琏二哥已经偷着娶了尤二姐, 养在了外面?”贾琮闻讯有些吃惊。他是看过原著不假, 但他却记不得贾琏是何时偷娶的尤二姐。对了, 前些时候, 东府的老太爷贾敬炼丹暴毙了, 贾珍夫妻俩大肆操办了了丧事, 那时他和贾代儒还一起去上香祭拜过。贾敬现在与他的关系现在很远了, 他也就没太在意。对了,可不就是在这个时候,贾琏和尤二姐见了面, 并且搅在了一起。 “琏二爷是背着二奶奶娶的,他还派出心腹夫妻在尤二姐处伺候呢,都直接称呼那尤氏为奶奶了。”齐平安道:“不过,琏儿奶奶现在已经知道了,亲自上门把尤氏接进了府中, 过了明路。那尤氏现在是琏二爷的二房奶奶了。” “那尤氏进府, 可就是一脚踏进火坑,任人摆布,结局可不会好。”贾琮摇摇头道。除非那尤氏能像赵姨娘一样的泼辣厉害,能不顾脸面地豁出去, 否则迟早要被王熙凤磋磨死。 王熙凤现在比起以往来要更加狠厉。为了对付尤二姐,还派人以尤二姐未婚夫张华的身份去官府,以国孝家孝期间强逼良家女子, 停妻再娶的罪名告了贾琏,随后再派人杀人灭口。这以后也成了贾琏被下狱的一项很大的罪名。此时的王熙凤,已经不只是在内宅中作威作福了,手染血腥也毫不在意。如果说为了三千两银子害了张金哥二人性命,原来还是无心的贪财之举,如今的性质可就截然大变了。 而且,她杀人灭口也没有成功,日后,这也和她放印子钱一般,成了贾琏的罪责。官府不会相信贾琏对此是不知情的,定是抵赖之词。 贾琏尽管纨绔浪荡,但良心未泯,不敢做什么犯法的事,也不是贾家真正掌权的人。贾琮想要尽力保住贾琏,至少不能让他充军流放。其中部分原因是贾琏对他还心存愧疚,在他出继时表现出想弥补的善意,更多的却是因为巧姐。 书中巧姐是被狠舅奸兄卖进了风尘之地,刘姥姥感激王熙凤当初的援手,倾家荡产地把她赎了回来。续书中巧姐是最后嫁进了刘姥姥村上一个财主家里,衣食无忧,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了。 但贾琮仔细想了一想,觉得这貌似是不可能的,纯属作者美好的虚构。贾家倾覆,昔日的贵女顿时沦为了罪民,昔日的荣华不足谈论,可谓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看看北宋被灭时,那些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公主妃嫔是什么遭遇?而巧姐不过是荣国公的重孙女,都隔了好几层了,父亲贾琏连个官身都没有的,算不得多么尊贵。 何况,何况,还进过妓院,虽然没出什么事,但那名声可全毁了。土财主家也不是傻子,为何会娶进一个全无利用价值的,名声也不清白了的女孩子?拿着她当奴才,当妾还有可能。或者,只能嫁给了刘姥姥的外孙板儿,那才是最真实的选择。虽说也能得以太平,不过,由奢入俭难,贾府的丫鬟都习惯了富贵日子,视被赶出去,配小子为最可怕的事,何况是巧姐这个正牌小姐?所以,巧姐也被列入了薄命司,想来,她的一生也是终日郁郁,不得欢颜的。 如果贾琏入狱,作为巧姐的亲‘叔叔’,无论是顾忌名声,还是为了自己的良心能安,贾琮岂能对她不管不问?可救巧姐容易,给她银钱安置也能做到,但贾琏若是流放了,贾琮势必还要为她寻个好归宿,简单地说,就是给她找个好丈夫。以巧姐那时的身份来说,那可就难办得紧了! 所以,贾琏千万不能有事!贾琮脑子里立刻转过这念头。而且有他在,贾家就由他支撑,越发没有理由牵扯到自己。 “平安,你替我跑一趟,约琏二哥会面,我有话要和他商量。”贾琮吩咐道。 “琮哥儿,你急着找我,可是有事?”贾琏很快就定下了时间,丝毫没有怠慢。现在的贾琮已经不是一般的人物了,论起身份本事,在贾家的下一代中可是翘楚,由不得他不重视。贾琮对着荣国府一付敬而远之态度,今特地寻他来,必定有要紧事,贾琏心中思忖道。 “确实有大事!”贾琮开门见山,直接问道:“琏二哥,你可知道二嫂子她在放印子钱么?” “什么?”贾琏顿时目瞪口呆,他自然知道印子钱是什么,但是,这一般不是那些市井上恶霸泼皮的行当吗? “琮哥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贾琏赶忙问道:“这莫不是搞错了,凤姐儿虽贪钱些,但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有这个胆子做这行径?” 贾琮嗤笑一声:“琏二哥,你这话真正有趣!二嫂子这妇道人家不是要了贾瑞一条命么,如何不敢?” “这”提起此事,贾琏不由得气短声虚起来。 “琏二哥,我在外面也是有朋友的,从他们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不会有假。”贾琮正色道:“你该想想这件事该如何解决。” “朝廷律法,放债利息不得超过三分。有例外多索者,依律治罪。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贾琮复述了一遍律法,而后冷冷一笑:“这是针对所有人的,有官职爵位人家的,还要加上一条:重利盘剥者,罢官除爵!” -- 第243页 贾琏大惊失色:“但这也不干我的事啊,我从来不碰这种断子绝孙的勾当!朝廷难道还会冤枉好人吗?” “二嫂子难道不是你的正妻?妻子行事,做丈夫的难道会不知情?”贾琮淡淡地道:“你的辩解,也要朝廷肯信才成。祖宗拼死挣来的爵位若是因你而被抹掉,琏二哥,你就成了贾家的罪人,怕在家中也立足不得了!” “或者,”贾琮话头一转:“这事一爆出来,为了不让官府拿住把柄,府中就会借此逼着你自愿让爵了。” “这不可能!”贾琏失声叫道:“父亲他如何能同意?” “他不同意又如何?”贾琮不屑地道:“他若是有本事血性,还能被老太太压了一二十年,在府中住不进正院,说不上话,连老太太身边大丫鬟也看不上他!他可是荣国府正经的承爵人啊!老太太虽是母亲,但自古还有‘夫死从子’这一说呢!” 贾琏听出了贾琮满心的鄙夷,心中一滞,嗫嚅道:“但凤姐儿还有娘家,她叔父一定不会准的,必会” “王子腾么?”贾琮呵呵一笑:“你说你的爵位让出来了,会给谁继承?” 贾琏不语,这不是明摆着的嘛,自然是给宝玉啊! “你是王子腾的侄女婿,宝玉却是他的嫡亲外甥,你说,你们两人,他和谁更亲近些?”贾琮一针见血地问道。 贾琏郁闷了片刻,又振了振精神,勉强道:“别人家哪里比得上咱们府上,也不必要那么担忧吧,何至于此?” “呵呵呵!”贾琮拍掌大笑了几声,讥讽道:“琏二哥可不是赦伯父、宝玉那般整日里缩在府里的人啊,我本以为二哥在外面行走,也是个心里有数的。原来,和二嫂子在一起久了,也受了她的影响,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以为府上是国公府,宫中还有贵妃娘娘,就有恃无恐了?” “琮哥儿,你这是什么话?”贾琏有些不悦:“我知道你对荣国府有意见,但也不用这么贬低咱们家吧!” “贬低?”贾琮叹气道:“我以前也觉着荣国府赫赫扬扬,但自从拜师入仕,有了见识之后,才明白自己原来只是井底之蛙。琏二哥,我问你,宁荣两府现在有几人有实职的?拢共一个政伯父吧,还是个多年不得升迁的五品员外郎,也无非在工部混日子。其余的人,包括你,身上只有个虚爵或者是捐来的官职,不过是个好听的名头儿罢了,这叫有权有势?府上怕经济也窘迫起来,入不敷出了,要靠着倒腾老物件来应付大事了吧?” “宫中贵妃娘娘,她真能指望得上?我听说宫中的太监常常来打秋风,你几时听说有哪位宠妃混得那么惨淡,连太监都约束不了,叫他们敲诈自己娘家的?” 听了这话,贾琏脸色发白,半响无语。低头想了许久,向贾琮道了谢后,踉跄站起身来就准备赶回去盘问王熙凤。 “琏二哥,你这么开口责问,只怕二嫂子根本就不会承认,反而会推说是我对他怀恨在心,出言污蔑。”贾琮又提议道:“你不妨暗中打探,审一审她的心腹。说不定,除了这印子钱,她还做了其他的事。如果知道了,及早消弭了祸端,也是件幸事!” 去仔细调查吧,你就能发现王熙凤的各种罪状。无论你是帮着她弥补,逼她悬崖勒马,日后两人双双逃过一劫;还是在发现了王熙凤派人告发自己,对尤二姐下手后,忍无可忍之下,与之分道扬镳,一别两宽也好,都是给自己争得了一条活路! 若是一切都真相大白了,还会被老太太压制着,忌惮王家的势力而退缩,不了了之,那也是你的命数了。自助者方能人助之!就把这一切交给天命裁决吧。我已经尽力了! 贾琮望着贾琏的背影,沉默地想了许久。眼见着夕阳西下,像极了那穷途末路的贾家,心中只觉一阵惆怅。天地悠悠,人生无常 第138章 出荣国府记39 孙绍祖的消息, 是从兵部的同年兼同窗处透过来的。他在兵部观政,负责处理相关文书,而兵部是贾琮重点关注的地方,早早地与他打好了招呼。 一日, 那同年在一叠送来处理的文书中, 发现了一份候缺提升的申请, 上面赫然写着孙绍祖的名字, 想起贾琮的郑重拜托, 顿时注意起来。再往下看去, 那后面附着的详细介绍, 那年龄, 似乎很符合贾琮的描绘,已经年逾三十了。他不敢怠慢,连忙把这消息告诉了贾琮。 贾琮得知了这个消息, 忽然生出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反而松了口气。幸好,幸好,他现在占了先手,尽可以扭转乾坤。这次, 孙绍祖休想再祸害到迎春了。 孙绍祖祖上曾慕荣宁之势, 为了解决自己能力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贾家门下,上赶着逢迎巴结。孙绍祖出身在这武将世家,在父亲死后,袭了指挥一职, 现在独自在京城侯一个实缺。他兵马娴熟,为人又善应酬权变,正四处寻门路, 打通关节呢。想必贾赦就是在这时候和他搭上,摆出国公府袭爵人的身份,借着为他疏通关系,拿了他五千两银子。但贾赦不过是一个老纨绔,包括贾家,在京城的权力圈中早就是边缘人物,能办成什么事儿? 办不成事,按照规矩,那自然该退银子,至少也要退一大半。但进了贾赦口袋里的银子,他如何肯拿出来。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迎春的头上。这样被父亲嫁过去抵账的迎春,自然让孙绍祖满心的鄙夷不屑,在心理上高高在上,视迎春如奴婢一流了。 -- 第244页 再派人细细打听了孙绍祖的情形。这厮的品行人才,实在无法入眼。首先,长相十分彪悍,性情在武将之中也算是粗鄙的。家资豪富,但暴虐好色,家中的丫鬟媳妇,都难逃他的毒手;更加让人咋舌的是,他父母为他娶过妻子,但后来却不明不白的死了。孙家推说是生病而死,但在齐平安花了银子后,孙家下人悄悄地说出了实情,道前面的奶奶是被老爷虐打欺凌,受不住了,自己寻了短见。后来,奶奶的娘家人闹上门来,老太爷又是威逼,又是拿了一大笔银子,花钱消灾,才把这事情了结。这事在当地许多人都知晓的,其后,老太爷也曾想给老爷续弦,却无人肯嫁女儿。这样耽搁了几年,又逢着老太爷、老太太相继亡故,老爷只好辞官回家守孝,更加不能娶亲了,因此孙家还没有主母。嘿嘿,也不知哪家女孩子会那么命苦,被不长眼的爹娘填进这火坑来! 这样的人家,连下人都知道不是个好去处,贾赦却不管不顾迎春的死活。贾琮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从源头上把这隐患掐没了,远胜于亡羊补牢。如果贾赦骗不到那五千两银子,后面的一切也无从谈起。难道他能主动去把迎春送过去,那贾母都要出面干预了,贾家的面子,宫里娘娘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至于孙绍祖,贾琮决定做个大善人,想法给他撮合一桩天造地设的好婚事,说不得一物降一物,甲之蜜糖,彼之□□,这话反过来讲也是一个道理。 孙绍祖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关系网的建立也是要有个过程的。他一面不时往兵部殷勤询问,花钱请客结交;一面在京城里找寻各种门路疏通关系。自然,他也没有忘记了荣国府,带了些礼品就上门来拜访了。 贾政自然看不上这样的武人,推辞不见。贾赦看了礼单颇为丰厚,理所当然地作为荣国府名义上的袭爵人,出面招待。言谈中,孙绍祖说出了自己的来意。贾赦见孙绍祖对自己恭敬巴结,被吹捧得飘飘然,再一听孙绍祖道,他此次上京,是带了不少银钱来的,就是决心必要弄个实缺。若是有人能出力相助,让他得偿所愿,他必有厚报。银子不是问题,武将能补上实缺,外放出去,那来钱的法子可多了去了! 贾赦对此也很赞同,贾家能富贵荣华近百年,不就是祖宗的从军功劳吗?两人因此很是投缘,更要紧的是,贾赦寻思着可以从孙绍祖身上发一笔财。于是,对于孙绍祖的求助,他满口应承下来,道荣国府在京城中是有牌面的,还有北静王府、南安王府、王家这些老亲帮衬,这件事好办。只是,那兵部、吏部,经手的人员甚多,都要打点一番。出手也不能小气,否则会失了他们这样人家的气度。 孙绍祖闻言先是惊喜,感觉补缺能看到曙光了;听到后面,又有些担忧,不知道要多少银子才能填满贾赦的胃口。关键是,贾赦这话是真是假,他有没有这份能耐?兵部的实缺僧多粥少,可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 于是,孙绍祖留了个心眼,含混地道,那可太感谢赦老爷了。若是赦老爷能够玉成此事,他必不会忘记赦老爷的恩德云云。贾赦也不好第一次见面就急不可待,只好慢慢地来,多忽悠他几次,总能骗他拿出银子来。 贾赦打定了主意,自己也出去走动走动,能成功那就最好了,可以再重重地讨一笔谢礼,没有万两银子以上,不能让老爷他满意的。若是不成,那也无法,这联络关系也是要花银子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孙绍祖还能讨要回去不成? 这两人都各怀心思,互相算计着。孙绍祖来拜访了贾赦的消息自然也很快地传到了贾琮耳中,只要花些小钱,再加上他如今的身份,贾家的下人还有什么不漏出来的? 除了这个同年之外,贾琮还有一个谢师兄与兵部掌管实权的莫郎中相交甚厚,贾琮随即就找上了谢师兄。他可不敢提起迎春,只道他接到消息,原先的‘父亲’贾赦要为一名叫孙绍祖的武官活动着补缺,可他深知其并无这种能力,却贪图这孙绍祖的银子。可孙绍祖的为人凶横,知道受骗,岂能善罢甘休。他以前毕竟和贾赦父子一场,不忍见其利令智昏,招来麻烦,因此要请谢师兄与莫郎中求助一番,设计先行让孙绍祖明白贾赦是做不成此事的。那么,孙绍祖自然就不会上当。贾赦和贾家的名声也保住了。 谢师兄是知道贾琮的身世遭遇的,闻言感慨小师弟真是心地仁厚,遭受了那样的对待,还能不计前嫌,立刻答应了下来。过了两日,专程去郑重去拜托了莫郎中。 这事好办,自己又不要做什么,还能落下一个人情,莫郎中自然是顺水推舟地应下了。 孙绍祖往兵部又跑了两趟,发现原本对他态度还说得过去的莫郎中对他爱答不理起来,十分的冷淡。他有些慌了,莫郎中可真是现管着他这事的。虽然最后还要由尚书、侍郎们批准,但具体的评价和申报,那都是掌握在莫郎中手中的。他如果第一步就否决了,或是在尚书大人面前贬低自己,那可就麻烦了,县官不如现管啊!何况,那莫郎中在兵部根基深厚,委实不能开罪了! 可莫郎中为何对自己不满呢,自己对着他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每次都备着厚礼来的啊,虽然人家谨慎矜持,不愿收下,但自己的一片诚心敬意都表现得明明白白的啊! 孙绍祖百思不得其解,在莫郎中面前又一次碰壁后,他忍不住偷偷地奉命送他出去的心腹管事打听,为何他家主人对他态度急剧变化。 -- 第245页 那管事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孙绍祖见状赶快拿出了一锭银子,塞到管事手中,求他指点迷津。 “孙将军,我家大人原本是挺欣赏将军来着,说将军弓马谙熟,善于带兵,正该补个实缺,为朝廷效劳,准备向尚书大人举荐的。只是,将军你,你怎么,唉!” “老管事快说,我哪里没做好,让莫大人误会了!”孙绍祖大惊失色。 “孙将军你是不是请了荣国府的贾赦来说情?”那管事道:“我家大人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最看不上那些自己毫无作为,却靠着祖上恩典作威作福,自诩高人一等的勋贵们,尤其是武勋。那贾赦是京城里出名的老纨绔,他那儿媳在外面包揽诉讼、放印子钱,宁国府公媳之间不清不楚的,大人道那贾家上下,都没一个正经人。何况,偏偏那贾赦来见我家大人时,还拿腔作势的,搬出北静王等人来显摆贾府的身份,妄图压制大人,把大人气得怒火中烧。其实,贾家自荣国公去后,已渐渐没落了,居然还当自己是当年那样的兴盛场面么?大人道,孙将军还拜在那等人家门下,可见不但品行有缺,眼光也是极差的,日后领兵独当一面,怕不会坏事,因此,因此犹豫,给将军补上实缺是否恰当!” “冤枉啊!”孙绍祖想不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心中又气又急,叫道:“我是着实冤枉!我在京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因祖上和贾家有些交往,出于礼节,才去拜访了一回,哪里是拜在了他家门下。补缺一事,也是那贾赦问起,我才说了一二,当时他就道那全包在他身上,只是要上下打点一番。我并不信,只不好反驳,含混了过去。哪知他为了从我这里弄钱财,居然来哄骗莫大人!这,这我是全不知情的!你可千万要替我向莫大人分辨清楚啊!” “哦,原来如此。我说呢,孙将军也不会那么糊涂呢!”那管事恍然大悟:“若是真的,连小人都要疑心将军是个糊涂人了。” 他指点道:“你看,那贾家除了二老爷是先荣国公临终前上了一本,太上皇施恩,才得了一个工部的闲职,这么多年了,也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其余的爷们,有哪一个是有实职的,都是捐的官,只不过是名声好听。若贾赦有这样的本事,不先给他唯一的嫡子弄个实打实的官,倒来照顾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 “是啊,可不是这个道理?”孙绍祖连声道:“由此可见这其中的荒谬了!我要求见莫大人,去把这事说清楚。” “那孙将军可得留意了。”那管事道,又压低了声音:“那荣国府,甚多大人们都是看不顺眼的!在宫里,那贾家的娘娘和周妃不对付,那周妃的父亲,与我家大人可是交情极好的。这亲疏有别,呵呵,将军可明白?” “明白,明白,多谢指教!”孙绍祖连声道,惊出一身冷汗。糟糕啊,险些站错了队,这怕是最真切的原因了! 贾赦,你这个丧门星!孙绍祖心中狠狠咒骂道。这倒霉的荣国府,可不能沾染上了 第139章 出荣国府记40 贾赦满心盘算着要从孙绍祖这里狠狠地弄一笔银子。他打听过了, 孙家几代从军,因此家资饶富,又不像荣国府有那么多人口要供养,拿出个万儿八千两银子, 是不费事的。他尽可以先拿话吊起孙绍祖的胃口来, 再慢慢地施展手段。 起先, 孙绍祖是被他的话哄住了, 也拿出两百两银子来, 做为他去兵部众人请客的花销。只是, 他没想到这事却没那么好办。他也确实去找了人, 他荣国府不就是以军功起家的吗, 又是国公府,兵部不得给几分面子么? 谁知,承平日久, 这朝堂却早已换了人间,如今兵部掌权的都不是武勋,别说尚书、侍郎,就是郎中这等级的也全是文官了,他竟然被冷落在一边, 根本说不上话, 憋了一肚子火回来。 更让他气愤的是,孙绍祖再也不上门了。派小厮去他家中打探,他家下人竟然回复说老爷留下话来,补缺一事, 不敢劳烦贾老爷再为他操心了,他自己去疏通联络即可。之前的二百两银子,只当是贾老爷的辛苦费了。 听着小厮带来的话, 贾赦大发雷霆,不住口地痛骂孙绍祖,昔日孙家祖上不过是他贾家一条走狗,如今竟然猖狂起来,给他赦老爷甩脸子!二百两银子,那是打发要饭的么? 气冲冲地踢了那小厮几脚发泄,待小厮连滚带爬地逃走,贾赦冷静下来,细细地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却也拿孙绍祖无计可施。既然他帮不了孙绍祖补缺,那自然也没能力坏他的事儿。贾家,亦不复往日的显赫荣耀!贾赦难得心地沉重起来,长长叹了一口气。 孙绍祖再不理会贾赦,和贾家相关的都离得远远的,生怕让莫郎中和其他大人物把他划入贾家一脉。若不是自己能力不足,他甚至想狠狠整治贾家一番,那贾赦忒不是东西,妄图骗他银子不说,更是要断送他的前程啊! 莫郎中对谢师兄表示,其实兵部尚书有意给孙绍祖一个实缺,不过是打发他去大同镇去做个东路副总兵,那里正与蒙古人交界。他观孙绍祖面相,打听了他的品行,其人凶悍狡诈,不记恩义,但又颇有手段,去对付蒙古人是再好不过的,以毒攻毒。而且,天高皇帝远,武将们在边疆很大程度上可以自己做主,朝廷对他们的约束较小,只要能守好国土,虚报兵饷,边境贸易什么的,也是不太追究的。想必这样的安排,比起在京中混个闲职,更合孙绍祖本人之意。 -- 第246页 从谢师兄那里听到这个消息,贾琮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一桩心事。他起初就打着要釜底抽薪的主意,只要孙绍祖和贾赦产生不了交集,自然就不会有嫁女之事。现在,孙绍祖要被远远地派出去了,更是意外之事,迎春能够安全了! 要不要更加保险一些呢?贾琮托着下巴想着,罢了,既然开始,就要漂漂亮亮地了结。若是成功了,那也是天意。他脸上露出笑意,心中跃跃欲试,起了探奇的心思。这两人,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若是能撮合到一起,不用祸害到其他人,那他可是功德无量了! 孙绍祖接到兵部的复职文书后,喜出望外。他当然知道大同镇不是繁华所在,要防卫着蒙古人,差事不轻松,但他很是满意。这样的地方,才好施展本事,捞取军功,更要紧的是能狠狠地弄钱! 他专程去拜谢了莫郎中,又给了那管事二十两银子,感激他的提醒。若不是他那席话,他还蒙在鼓里呢,哪里能得偿所愿。 那管事笑吟吟地收起了银子,貌似无意地问道:“恭喜孙大人了,孙大人此去必前途无量!封妻荫子,指日可待!” 孙绍祖摇摇头道:“我妻子早已亡故,现在只有几房姬妾。” “哎呀,大人这是故剑情深,但这可不行啊!”那长随愕然道:“大同镇东路,就是平安州,是边疆至紧要的地方。孙大人高堂已不在世了,再连个妻子都没有,朝廷如何放心得下?你看那守边境的大将军们,哪个不是留家眷在京城,以安朝廷的心的!大人现在的职位是副总兵,尚且不太打紧,但要想再往上升,兵部大人们就要斟酌了。那万一出什么事,谁也当不起责任不是?” 孙绍祖想到了这一节,也点头赞同。看来,他必须得尽快娶个妻子了。可他在京城里也无根基,哪里能寻个适合的妻子呢?他久未续弦,可不是对亡妻情深,实则是,在当地根本无人肯给他说媒啊!好人家谁肯把女儿来填他这个坑,贫寒人家的,他也看不上。他犯难起来。 那管事又给他出主意:他这是续弦,又要走马上任,去驻守边关,成婚后还要留下妻子在京中长居,至少开始几年是要如此的。这种情况下,官宦人家的嫡女是不要指望的了,若是有官爵人家肯嫁给你的嫡女,要么是家中落魄了,要你出钱出力地帮扶,要么就是那女孩子丑陋粗鄙的,不划算!庶女那些人家也不在意,娶来无用,就像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其实最实惠的是找富商或是乡绅家的嫡女,挑一个出众的,会打理家业,陪嫁丰厚,你也能拿得住的。 孙绍祖心有戚戚,但又有些不甘心:“但那商人家、普通乡绅,岂不是白丁,那也不配吧!这些人家的女儿,能当官太太?” 那管事想了想,叹道:“也是,这样可有些委屈将军了,两难啊!” 皱了一会儿眉,那管事忽然眼神一亮,想要开口,但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摇摇头不说话了。 孙绍祖看到了这一幕,立刻敏感地发问道:“老管事,你可是有什么好人选,还请告知!” 那管事犹豫了片刻,叹气道:“我本来是想到了有一个人选,应该是适合的,但我担心说错了,若她不是大人良配,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老管事,你只管说来,我岂能怪罪你呢!”孙绍祖起了好奇之心。 “若说普通商人,就算有些钱,那也是白身。但有些商人,却不在此列。”那管事神秘地道:“那便是皇商!” “皇商是和户部、内务府打交道的,供应宫廷衙门的采买。不但是利润丰厚稳定,那地位和人脉也非同一般。”管事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普通的官儿,除了个名声好听,其余的都比不得皇商呢。” “老管事要说的就是皇商家的姑娘,不知是哪家的?家中财势运道如何?那姑娘人才怎样?”孙绍祖连连追问。 “那家人家姓夏,世代承袭的皇商资格。是户部数一数二的大门户,家中豪富,单在城外就有几十顷田地种着桂花,城里城外的桂花局都是她家的,人称桂花夏家。如今宫中盆景鲜花,都是她家供应着的,在京城里生意也做得极大,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看着孙绍祖的眼睛放光,管事又补充道:“那夏老爷已亡故,现在夏家太太带着夏家小姐掌管着家业,母女俩都是精明能干的,把家业治理得井井有条,不比夏老爷在世时差。那夏家小姐,闺名为金桂,是夏家独女,也没个兄弟,按说那日子会难过,但她们母女俩在宫中有裘公公当靠山,不但生意兴旺,还从族人手中争到了大部分财产,手中有钱得紧。那夏家太太曾放话出来,会给夏小姐准备一份极丰厚的嫁妆。日后夏家的家财,也是归女儿和外孙的。” 孙绍祖听到此处,更是眉飞色舞,心驰神往。 “裘公公在宫中是倾向于周妃的,因此我家大人和裘公公也是熟悉的,所以我们对夏家情形也很了解。”那长随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孙绍祖脑中急转,那岂不是说,娶到了夏金贵,就是人财两得,还能搭上裘公公和莫郎中这些关系?太值得了,一定要娶到手!孙绍祖心中热切地想着。 “那夏小姐如此的好处,老管事为何迟疑啊?”孙绍祖又问道。 管事叹口气:“那夏小姐可不是个好脾气的,别看她是个年轻美貌的姑娘,人却泼辣厉害,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家里的下人们都被管得服服帖帖,惧怕她得紧。这样的女子,哪里有贤良淑德的样子,不好相与哪!一般男人,哪里能降得住,想想还是算了吧,何必自讨苦吃呢!” -- 第247页 “哈哈,老管事,这话可差了。这样的女子,才有滋味。千金小姐,怎么能没有脾性?”孙绍祖呵呵笑道,心道,降不住,那是那些男人没用!等她嫁了过来,老子有的是手段,还怕她一个女人会翻出我的手掌心么? 管事摇摇头:“可就怕那夏小姐不愿啊!您这毕竟是续弦,而且成婚后就要两下分离。” “这”孙绍祖犯难了。 “但要我说呢,大人也不是没有希望的。夏小姐的性子京城里都知道,普通些人家不敢娶,怕娶来不会安静孝顺。高门望族虽然能压制住她,但又看不上夏家皇商的门第和她的性子。所以,她年近十八了,还待字闺中。”管事又给孙绍祖支招道:“大人若是有意,不妨找个巧言的官媒上门提亲,就说两点,一是大人膝下又没有一儿半女的,嫁过来和原配无异。嫁了大人,立刻就是现成的诰命,官太太了,比皇商高贵。夏家太太可一辈子也没混上这身份。大人的官职实惠,又位高权重,日后前程无量,尽可以为夏家保驾护航,依仗着裘公公哪里有自家女婿撑腰可靠呢?二则,大人父母都不在了,答应奉养着夏太太,夏小姐就算嫁人了,也能像未嫁时一般过日子,她们母女必定愿意。再说,大人英武不凡,定然能合夏小姐的心” 经这样一分析,孙绍祖心中豁然开朗,高兴地大赞长随世事通明,人情练达,又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兴冲冲地走了,准备立刻去寻个好媒婆。 管事手里掂了掂那锭银子,不禁笑了。他又摸了摸荷包中的五十两银票,心道:我这是不是吃两家茶饭?那些做官的,可真是奇怪,给银子就为了让我演这一出,为什么目的呢?算了,不想了,自家大人都没有反对,可见也不是什么坏事! 几个月后,齐平安带来了孙绍祖和夏金桂定亲的消息。那时,贾琮正在赶写新的探案故事,构思的是一桩杀夫案。他闻言笔下一顿,挑了挑眉,这一对儿终于凑在了一起,却不知会是个什么结局?比起夏金桂来,那孙绍祖更是个人渣恶魔,不可原谅。 想起了书中夏金桂的下药剧情,他不由得兴致大发,随手挥笔写下了一段情节: “郎君,起来喝药了!”那女子端着一碗药,娇滴滴地道。 第140章 出荣国府记41 贾琏自从听贾琮说过那些话后, 心中就一直忐忑不已,但到底还存着一份侥幸。凤姐儿是个泼辣的,但到底也是个女人,那样犯法又狠心缺德的事, 毕竟还不敢做吧?怕是下人们散布的谣言诋毁之词, 让琮哥儿听了去?而且, 眼下凤姐儿也不那么悍妒了, 连尤三姐她都容得下, 接进了府中来, 颇有些洗心革面的态度。但为了求一个心安, 他还是派出心腹去彻底打探一番。 但心中既然生出了怀疑, 贾琏自然就重新审视王熙凤的一举一动。他发现尤三姐自打进了府中后,就像被从枝头掐下的鲜花一般,失却了往日的娇艳颜色, 渐渐地憔悴枯萎起来,浑身透着哀愁郁色。他追问起来,心腹偷偷地告诉他,尤姨娘的日子并不好过,奶奶明面上对着她和颜悦色, 实则挑唆着秋桐, 放任着下人欺凌磋磨她,尤姨娘只不敢告诉爷,自己一味地煎熬着。 还没等贾琏发作,尤三姐就病倒了, 小厮请来胡太医诊治。按方子抓了药来,一剂药下去,就打下了个成了型的男胎来。尤三姐万念俱灰, 思量着这一生身似浮萍,无依无靠,对人世间再无可留恋之处,半夜里吞金自尽。 贾琏受此打击,立刻命人去抓胡太医,他却早已卷包逃走,这行动可真是迅捷,又查出了去请胡太医的小厮是王熙凤的人,贾琏心中就明白了。爱妾被逼死,好容易得来的儿子也没了,贾琏再也忍不下王熙凤了!任她王家再显赫有权势,如何能帮扶着贾家,但如果他贾琏连个儿子都没有,那他又能得到从中什么好处?为了他人作嫁衣裳,却要他付出代价来? 正在心中愤怒盘算之际,心腹们花了银子,从各方面搜集了不少王熙凤的把柄来呈上。贾琏一看,惊怒得冷汗直冒,但同时又有一丝窃喜。眼下发现也好,要像琮哥儿说的,日后自己会因此冤枉地被问罪,那才是无可弥补,悔之不及了! 带着查出来的证据,贾琏请来贾珍,直接闹到老太太处,当着贾赦、贾政和邢王三夫人的面捅开来。他知道若是暗中告状,这事必定会被按捺下。 “老太太请看,这是凤姐儿放印子钱、包揽诉讼的证据,再想不到她一个妇道人家,竟然有这样的能耐!”贾琏面无表情地道:“她的本事还不止如此,那尤三姐未婚夫张华往有司衙门状告我和蓉儿,也是她的手笔,是她的心腹家人旺儿在其中操办的。还有,尤三姐的男胎被庸医打了下来,那庸医即刻就逃去无踪,也是她的小厮去请的,其中鬼魅,不问可知!” 贾珍也出来作证,张华告状一事属实,贾蓉也被有司衙门传唤过,只后来花银子打点摆平了。 贾政也大惊,道放印子钱、包揽诉讼,这是朝廷严令禁止之事,要查办问罪的,这也忒大胆了! 现在,只有残害尤三姐男胎一事,没有确切依据了。但大家均想,哪里来的庸医,连喜脉都诊断不出?偏生这样的庸医,又能被请到了贾府来?这样巧的事,竟然就发生了,实在让人不能不往阴私上揣测。邢夫人本就对王熙凤怀恨在心,寻到了机会,立刻就质疑起来,把众人心中的怀疑宣之于口。 -- 第248页 贾母被贾琏打了个措手不及,明白白的证据摆在前面,也不好当做没事一般,只得沉下脸来喝问王熙凤。 王熙凤连忙跪下申辩:“老太太,我也是因为家道艰难了,想着补贴些用度,才跟着放了些印子钱的,京城中的贵人们,经营此道的也多,我只是随大流儿。而且,我如今也慢慢地停手了。包揽诉讼,也只是拗不过情面,去给熟人说了说情,岂敢干预官府判案?” 更大声喊冤:“那张华告状,是不忿三爷夺了尤三姐,那是他定了亲的未婚妻,与我何干哪?旺儿是被官府传唤过去作证的,蓉儿也是一般!请了庸医上门,那是小厮们办事不力,也是尤三姐的命数如此,怎么能怪罪到我头上来?都是三爷对我不满,因为尤三姐迁怒于我,我冤枉啊!” 贾母和王夫人见状,也趁势为王熙凤开脱,准备小惩大诫一番,就此了结。 贾琏想起贾琮的警告,回忆着王熙凤多年来对他的颐指气使,悍妒,和尤三姐及腹中儿子的惨死,再也不想退让忍耐,脸色铁青着,执意要休掉王熙凤。 贾母岂能答应,顿时沉下脸来,安慰了一番王熙凤,命鸳鸯送她回去休息。等她走后,贾母立刻劝说贾琏,怎么能擅言休妻,凤姐儿虽有不是,也是他的原配嫡妻,有错,让她描补改过就好!再说了,怎么也要看在王家老亲的面上啊!她的叔父王子腾可是权势赫赫,如今是我们几家的顶梁柱,你怎么不想一想这个?” 贾琏却不肯买账了,愤愤地反驳道:“老太太,这样的罪责,若是朝廷追查下来,可是大罪。别人是无妨的,但我是凤姐儿的丈夫,可推卸不得!若是被治罪,按照朝廷规矩,那可就要夺爵了,怎么能含混过去?还是,府中已经准备了,要换承继爵位的人选了?” “你在胡说什么?”贾母被戳中了心思,厉声呵斥道。 贾琏来时就下了决心,此刻不理会贾母,一横心讲穿了:“凤姐儿身上有疾,自巧姐之后,再没有生育。此番是她残害了尤三姐腹中的儿子,这老太太心中也是明白的。现在若要我不追究,那么请老太太给句准话,若是我没有嫡子,庶子能否继承荣国府的爵位和家业?” 贾母闭上嘴不言语了。半响,她缓缓道:“朝廷可没有庶子袭爵的规矩。” 贾琏冷笑起来:“那老太太何必急着出继了琮哥儿?” “那不是因为你媳妇做下的事,儒太爷他不依不饶吗?”贾母怒道:“当时你不也赞成的,现在你怪罪我是什么意思?” “可满府里下人都道,是因为琮哥儿和宝玉命数相克的缘故。”贾琏阴沉着脸道:“或许,这是无稽之谈。但老太太既然如此说法,更加可见凤姐儿不能饶恕。而且,我需要生个嫡子,总不能让父亲的爵位断送在我手中吧?” 贾赦这时回过神来,满心愤懑,顿时想起前些日子孙绍祖对他的羞辱和在兵部遭到的冷待,更加不能忍了。 “老太太,”贾赦不干了:“琏儿说的可是真的,是为了和宝玉的命数冲撞了,才出继了琮哥儿?”他愤怒不已:“宝玉是天王老子么,您要这么为他打算?” “琮哥儿是三甲进士,观政后就要授个六品官!琮哥儿如今的师门里都是有能为的,日后琮哥儿被他们提携着,前程绝不会差!”贾赦怒吼道:咱们荣国府可连个举人都没有出过呢,本来我会是进士的爹,这多大的荣耀啊,在老亲面前都是有光彩的。可现在,他和我,和荣国府,都没关系了,白白便宜了旁人!” “现在,老太太又想算计琏儿的爵位么,我绝不能允许!若是如此,我就索性闹出去,也不怕丢国公府的脸面了!现在国公府还有什么脸面可言,上下都没人给面子的!” “你这个不孝子!”贾母颤着声音骂道。 “大哥,你如何能这样想母亲?母亲怎么有这样的心思?”贾政连忙劝阻道。 “老三,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贾赦恨恨地看了贾政一眼:“为了宝玉和宫里的娘娘,咱们荣国府付出了多少,可见到一星半点儿回报了么?满府上男丁,可有沾了娘娘的光,弄个官职差事?整日里之间宫里的太监来打秋风,这样下去,老底子都要被倒腾光了!” “”贾政无言以对。 贾琏见贾赦为自己撑腰,胆气也壮了些:“老太太,就凤姐儿的恶行和无子,我就可以休了她。但为了贾王两家的颜面,我们不如和离,好聚好散。王子腾再有势力,若是我自己都要因此受牵累,又没有儿子继承家业,那一切与我何干?” 若是荣国府都不是我的了,那我还要管它兴衰做什么?又为什么要承担会因此问罪的风险?贾琏心中气愤地想着,自己虽然不能像贾琮会读书,但经营家业俗务,还是有些本事的。到时和贾琮联络一下,自己做些营生赚钱,总比在府里打白工好!说起来自己虽然是正经的袭爵人,可那日子,哪里及得上宝玉一半? 这次,决不能妥协了!贾琏本能地从贾琮的提醒中觉着了一种危险。他仔细想贾琮的成长经历,越来越觉着贾琮深藏不露,极有心机。出去后,就一路从白丁考到了进士,跳了龙门。他出继之前必是藏拙了,那‘世外客’的身份都瞒得死死的。要是知道他的本事,老太太岂肯放他离开? 贾琏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肯退让,贾赦和邢夫人也站在他这一边。在和贾母你来我往地抗争中,他态度始终不变。最后,贾母只好做出妥协,答应了他的要求。 -- 第249页 不过,贾母提出,为了贾王两家的面子,他和凤姐儿虽然在族中和官府里办理了合离,但暂且不要对外宣布。等到两人各自寻好了亲事后,再分开不迟。贾母觉着这是缓兵之计,小夫妻嘛,说不得何时就会重归于好了。那时,事态就平息了,大家都不用犯难了。 贾琏勉强答应了下来,只想着一旦能寻到名门淑女,那立刻就向外面宣布,让王熙凤离开贾家。 贾家正逢上多事之秋,但也不是全然是坏消息。这时也有一桩好事上门,有人来向迎春提亲了。 第141章 出荣国府记42 提起迎春婚事的是工部张郎中。开始他并未正式提亲, 只是先探了探口风,把程秀才的情形向贾政说了,问一问荣国府的意思。张郎中在工部资历根基颇深,又新近立了功绩, 是侍郎补缺最有希望的人选, 因此贾政不敢怠慢, 立刻回去告知了贾母和贾赦。 “张郎中说的程氏, 原是他老友之子。那老友在高唐州任知府, 是正四品的官职。程氏虽然是庶子, 但其母是良妾, 母子俩都颇受程知府看重。上面的嫡兄比他大了不少, 对他也友爱。程氏二十出头,已经中了秀才,因生病误了一场乡试, 如今在京城的树人书院读书。再有个几个月,就准备下场考举人了。张郎中道此子儒雅温和,学问不错。”贾政介绍道,心中有些羡慕。想不到贾家女儿中,第一个被提亲的居然是迎春.而且那男方条件还不坏。这样的好运气, 怎么就没落到探春身上?同样都是庶女, 探春还远远胜过了迎春。 “迎春被请到张郎中家做客,无意中与程秀才碰了一面。程秀才赞叹迎春温雅,张夫人因此想撮合两人,张郎中就与我提了。我自然做不了士, 回来告诉老太太和大哥知晓。” 贾母心中过了一过,若说是那程秀才一眼就看上了迎春,那她是不信的。因此, 这其中必有缘故。 “那张郎中是什么来路?”贾母问道。 “是王东铭的门下弟子,琮哥儿的同门师兄。”贾政语气涩然:“新近琮哥儿和他一起士持做出了蜂窝煤,用来取暖烧火比石炭强,花费又省,能代替柴薪。他们把这制造方子献给了朝廷,大的煤矿都是官营,朝廷因此受益不少,对张郎中和琮哥儿都论功行赏。张郎中升任侍郎大有可能,琮哥儿结束观政,也定有个好安排。另外,他们一人得了五千两银子的赏赐,这还只是明面上的。” 贾赦闻言,心中更加不受用,阴沉着脸,既记恨着是老太太出继了贾琮,以致如今贾琮的出息他却没法沾光,又恼怒贾琮不孝顺,得了那么赏赐,怎么不知道来孝顺孝顺他这个生父?忘恩负义的小孽畜! 贾母见着贾赦的脸色,自然猜出他的心思,急忙岔开话题:“也不能光听旁人说,那程秀才究竟是何情形,还得派人去打探打探。或者,请琮哥儿来问一问也好,既然是他师兄开的口,那必然其中也有他的意思。” “伯祖母,赦叔父,政叔父,”贾琮这回接到邀请,没有推辞就过来了,听了贾政的讲述,立刻回答道:“那程秀才我是相熟的,相貌人品都过得去,学问也扎实。我的师兄们指点过他的学问,都道他中个举人是没问题的。就算此科不中,再考上一两次,也是能中的。这样的人,足以配得上迎春姐姐了。” “可那程秀才是庶子,而且他父亲也只是四品官,还是外官,咱们家可是国公府啊!俗话说,嫁女嫁高,这可不太配啊?”事关迎春,身为嫡母的邢夫人也被贾母叫来了,在一旁皱着眉毛道。她倒不是为迎春担忧,而是要挑剔贾琮。从前在贾家就不把她放在眼中,现在更是不理会,邢夫人心中不满。 贾琮挑了挑眉:“可人家是实职的知府啊,而且政绩卓越,下面还能再升!再说了,赦伯父如今身上也只是一等将军的虚衔,如何不配?而且,文臣现在地位如何,赦伯母在内宅里不知道,政伯父总是明白的。” “至于程秀才是庶子,”贾琮呵呵一笑,轻声道:“赦伯母忘了,原先我也是庶子!” 众人听到这话,顿时噎住,无言以对,心虚起来。 “那程秀才眼下并未出头,他父兄会给他分多少财物,能拿出多少聘金?琮哥儿,既然你如今交游广阔,那不能给迎春寻个更好的亲事么?”贾赦冷哼一声。 他对孙绍祖的冷待耿耿于怀,这时却拿出来与之相比较:“前些日子,来咱们家求着我帮忙的孙绍祖,他当上了平安州的副总兵,和桂花夏家的女儿定亲了。一个皇商家的女儿,都能当上诰命夫人,何况迎春好歹也是官家小姐,国公的孙女,竟然只配一个秀才么!” 贾琮讥讽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赦伯父,这事我也听说了。但你可知,夏家的小姐是独女,陪嫁极丰厚。而且,日后夏家的财产都会留给女儿,总有百万之巨。”他一本正经地道:“若是赦伯父也愿意给迎春姐姐准备那样的陪嫁,我保证去寻个更好的人选,让她比夏小姐还风光。不知您意下如何?” 贾赦闻言立刻就缩了,开玩笑,他哪里会给迎春什么陪嫁,他还想着从迎春身上捞一大笔银子呢。 “荣华富贵自然人人都喜欢的,但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得到。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人不配财必有所失!”贾琮并不想给他们留什么面子,言辞尖锐。以贾家人的尿性,你越谦恭礼让,他们越不会感念,想到的只会是顺杆而上,得寸进尺。 -- 第250页 “我是迎春的老子,难道还做不得她的士了么?”贾赦见贾琮冲撞他,有些羞恼,但也知道拿他无计可施,只能拿着迎春来说事。 贾母心中一动,贾琮愿意给迎春寻亲事,可见对这个姐姐还是上心的。那么,他会为了迎春给府中出力么?不妨试一试! “琮哥儿,你赦伯父说得没错,迎春的事只能由他做士,就是我这个做祖母的也插手不得!”贾母缓缓地道:“这也急不来,且看看吧,说不得有更好的呢?” 贾琮望了贾母一眼,笑了起来:“伯祖母说得是,横竖贾家的姑娘们都没说人家呢,姐妹们在一起作伴,也不愁寂寞。何况,那也是我张师兄想做件好事,答应不答应的,和我也没多大关系。” “迎春姐姐是我的族姐,能帮的,我自然愿意搭一把手;可若是帮不了,那也只好作罢。尽一点亲戚间的情分就好了,您说是么?” ——不能让她们觉着可以凭借迎春拿捏自己,只有表现得凉薄无情,才能打消她们的妄念。可贾琮相信,贾母她们是不敢随便回绝这门亲事的。这样,不但会完全激怒自己,还会得罪了张郎中,日后说不得,那张郎中就是贾政的顶头上司,掌控着他的命运。若是几个月后,程秀才能在乡试中一举成功,那这亲事,就是无可挑剔的了,反而急的是贾家。 贾母眼睁睁地看着贾琮一甩手,就这么施施然离开了,心中一紧,莫非自己猜错了,贾琮他对迎春也不过是顺手相助?是了,他那么冷漠对待父兄,如何肯为一个异母姐姐而受制于人?可张郎中处,却也不能没有理由就拒绝,否则政儿可就难做人了。唉,且拖着,看看情形吧! 就这样拖了几个月,张郎中几次询问贾政,贾政只好推说兄长正在考虑,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珍爱非常,不敢擅自定下。转眼间,乡试开始了。 一个月后,乡试结果揭晓,程秀才榜上有名。虽然名次不算很高,但也成了举人。这下,他的身份就发生了一个质的飞跃,成了有功名的骄子。出身官宦人家,如今自己又有了功名,前程可期,再是庶出,那也成了抢手的议婚对象。 这时,张郎中表现得有些不耐烦了,径自去问贾政,你府上考虑得如何了?程家已经有人上门说媒了,各种条件可不比你荣国府差,若不是张夫人同情迎春,想着撮合她一段好姻缘,以便终身有靠,他也不想多这个事。如今你可得给个准话,不能再拖延了。啧啧,这样的人才都看不中,果然国公府是眼界极高的! 贾政被催促着,尴尬之下,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既然贾赦不愿,但他可是很看重程举人的啊!这样难得的好姻缘错过岂不可惜,不如让探春代替迎春?探春只有比迎春强的,程家定然会满意。他连忙把这士意委婉地说了。 张郎中不置可否,只回说自己做不了士,要去问问程知府才行,转头就把这事告诉了贾琮。 贾琮惊愕之后,立刻想出了士意。贾政的好盘算,他不信早就对母亲和弟弟生出心结的贾赦会对此无动于衷!哪怕原本对迎春的事不上心,知道这算计,也会被激起来,不蒸馒头争口气的。 还有一点,贾琮他记得尤二姐死的时候,在书中已经到了后面了,贾家日落西山,离倾覆也不太远了。如果到了那一天,程家再怎么看着他的面子,也不会愿意与一个有罪人家的姑娘定亲的了。不,那时迎春会不会陪着一起下狱发卖也未可知。那时他再给迎春赎身,迎春的身份也不再是官家小姐了。他必须得加快进度! 为了这个,他愿意付出一点代价,吃些亏。 于是,贾琮亲自去找了贾赦,直接了当地问道:赦伯父究竟愿不愿应承下这门婚事?若是不愿,那就算了,他这就去和程家说,这门亲事作罢,或者就改向探春提亲吧。反正,都是贾家的女儿,探春还比迎春能干,程家不亏!贾政那边是求之不得,本来这士意就是他提出来的。 如果愿意答应,那就不要拖延了,程举人现在可是抢手的夫婿。如果不是因为与他交好的缘故,也轮不到迎春。好歹他与贾赦和迎春也是父子、姐弟一场,他愿意拿出两千两银子来给贾赦,作为他养迎春一场的孝敬。 言尽于此,你答不答应的,就给个准话吧!自此之后,他再不管闲事了,徒然惹来一身麻烦。 贾赦初闻贾政的打算,心中气恼无比;又见着贾琮一付气愤的模样,似准备要翻脸了,开始慌张起来。对贾琮,他的心态渐渐改变,甚至对这个昔日的庶子生出了些许敬畏,看着他就有些不自在,还不敢发作。再听说贾琮要给他两千两银子,那更是一笔意外之财,又是一喜。 再仔细一想,自己的庶女能得个举人女婿,那可是给他长脸啊。程家家世也很好,聘金不会少的。程举人年纪轻轻就发达了,日后定然会更兴旺。据说程举人性情温和,那自己若是有所求,他应该也不会拒绝吧,迎春更别提了。这门亲事,做得! 思索了一番,贾赦脸上堆着笑,絮絮叨叨地和贾琮讲明了他的委屈和不易后,答应下了迎春的亲事。 贾琮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迎春总算有个好归宿了 第142章 出荣国府记43 贾赦点头后, 迎春的婚事就差不多成了,下面就是让程家来提亲的流程了。古代的规矩,婚姻是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贾母即便是祖母, 她的意见也没有贾赦来得重要。何况, 这门亲事看起来也是无可挑剔的。 -- 第251页 程知府囿于公务, 腾不开身, 只好修书一封, 请了张郎中领着程举人上门来拜访, 当面表明了提亲之意。贾琮在他们上门那天, 也被请来作陪。众人初次见到了程举人,只见其人温和端正,举止有度, 言谈之中,甚是得体,都暗自称赞。 张郎中对贾家中人说出了程家的安排。程家不是苛刻人家,对有出息的程举人更加厚待了些。程知府打算在儿子成婚之后就分家,虽然按照规矩, 程举人只能分到一成财产, 但程知府只见另外拿出私房补贴他。程家在京城里已经为其置办了一处三进的宅子,虽不很大,但胜在地段尚好,房舍精致, 也有数十间房屋,庭院疏阔,十来个下人已经住进去清扫布置。 迎春嫁过去后, 就是当家主母,执掌家业。程举人则继续读书,准备下一场会试。程举人的姨娘也会来此与他们一起生活。那姨娘也曾协助程夫人管家,对家务熟稔,会指点迎春一二,但限于身份,她对迎春也必须以礼相待。 若是程举人能更上一层楼,那自然是极好的。若是时运不旺,家中也不愁生计。运作运作,举人也是能出仕做官的,只不过及不上进士的职级和前程罢了。程知府为官多年,自然有自己的人脉,对儿子的事,一定会全力以赴。 眼见迎春得到这样好的归宿,贾政却想起自己的女儿探春现在还没个着落,心中惆怅,面上也不禁带出来些忧色。贾母看在眼里,再望一望正与张郎中谈笑晏晏,神采飞扬的贾琮,心中暗暗有些后悔。 如今贾琮已与以往有天壤之别,连族长贾珍对着他都是一付客气殷勤的模样,口中琮兄弟长,琮兄弟短的。贾珍对宝玉虽也亲热,但绝没有对着贾琮现出的那种尊敬。不用太久,新科进士观政就要结束,开始授官了,贾琮起步就能得个六品的官职。说不准还会是从五品,听说朝廷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可怜政儿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地为官,也还只是从五品,日后也难再有发展。贾母现在被迫看清了现实,那就是老勋贵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夕阳西下,黯淡无光,尤其是像贾家这样后继无人的人家,元春的封妃不过是最后一抹余晖。 不出众的迎春能得到这门好亲事,全是因为贾琮之故。那么,能不能让贾琮也趁势帮一帮其他的姑娘、哥儿们?都是同龄的人,彼此总该有一些情分,贾琮应该不会拒绝吧? “琮哥儿,我看那程举人是个很不错的小郎君,人也温和讲理,迎春的终身能安稳了。这下,我也就能放心了。以前,我都犯愁啊,她那样绵软退让的性子,怎么去做当家主母,不意还能有这等造化!”贾母诚挚地感叹道,忽然话题一转:“我知道,这都是得了琮哥儿的济!但琮哥儿也要关照其他的兄弟姐妹才是。你看你探春姐姐可是又美貌又能干的,你交游广泛,必定也有好的同年友朋,可以给你政伯父推荐一二,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为在你探春姐姐的亲事烦忧呢!” “伯祖母说笑了,探春姐姐哪里需要我来关照?”贾琮可不愿接下这麻烦,而且从时间上来看,也已经未必来得及了:“政伯父久经官场,人脉资源可不是我能比拟的。况且,还有王家的亲戚呢。探春姐姐平日里那么孝敬政婶娘,王家自然会把她当做嫡亲外甥女一般出力的。我与探春姐姐一年也难得说上几回话,实在不熟悉她的为人和心思,若是乱指鸳鸯谱,可不耽误了探春姐姐的终身?探春姐姐是个心气高的,政伯父、政婶娘可要好好地给她挑一挑!”贾琮不紧不慢地道。 他与贾探春可没有那么好的交情。不但是没说过几回话,连他出继离开荣国府的时候,探春也没来送一送,哪怕差个小丫鬟来做个面子情也没有。贾探春不是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林黛玉,她一向行事颇为周全。那么如此冷淡的原因,只因为贾琮不过是个无谓的大房庶子,况且出继后,便沦为落魄旁枝,根本不需投入关注,做无用功。想想贾探春对自己亲生弟弟的态度,还指望她对贾琮会怀着悲悯和温情么? 既然如此,那贾琮又有什么理由要去帮扶着贾探春?古语云:投之以桃,报之于李。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的情感,不过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至于贾探春是不是美貌多才,是不是十二金钗正册,和他有半毛钱的关系么?他有必要要为了她的幸福去劳心劳神,日后还要搭上人情?明知道贾家就要抄家,你还去保媒,忒不厚道了!日后若因此发生变故,还要着落在他身上解决。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万万不干! 听到贾琮的婉拒,贾母脸色微变,王夫人也皱了皱眉。她哪里肯搭上王家的人情去为探春谋一桩好亲事,若是牺牲她来攀高枝,这事她也不能自己沾手,一切自有老太太和老爷做主,她何苦来当这个恶人。 “这也罢了,就看探春自己的缘法了。”贾母轻轻一叹道:“她们姐妹在园子里深居简出的,与你走动得不多,是不如你与迎春那般亲近!十根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你不愿为她们姐妹操心也是” “伯祖母,你说错了!”贾琮脸色一肃,径自打断了贾母的话:“两位姐姐与我来说,都是一般的亲疏,何来短长一说?迎春姐姐那是她自己的造化,入了我师嫂的眼,热心撮合了一场好姻缘!”休想拿着这个来绑架我,只要我脸皮不薄,你说什么,我都只当做耳边风。 -- 第252页 “也是,姑娘和哥儿男女有别,总要避讳些。但以前家中兄弟们与你总是亲近的。琮哥儿,如今你是出息了,可别忘记提携他们啊!”贾母立刻改口道。 “你与同年同僚时有交际,不如到时带上你宝玉哥哥一同去,让他也多认识几个人,与那些冠冕君子们结一份交情?或是,你有空时来与宝玉聚一聚,给他指点指点,那孩子极有灵性的,只要被人点拨开来,自然就会开窍了。” “伯祖母,”贾琮只觉着好笑:“我每过十日,才有一日休沐。如今我在户部,还要把自己创的记账法和新式算法教授给吏员们,经常连那一日都没法休息,我哪里能抽出空闲来?再说了,难得有一日空闲,我也得休息一下,在家中与祖父祖母叙叙寒暖,承欢膝下吧,怕是没这个心思来寻宝玉哥哥的!” “再说了,我那些同僚、同年们都是专注于仕途经济的俗人,宝玉哥哥那般天生富贵的高洁人,如何能与我们说得来?”贾琮瞟了一眼与程举人无甚话说的贾宝玉,淡淡一笑:“至于提携,那我更加是不敢当了,我不过一个还未授官的进士,哪里能比得上政伯父和王子腾大人的威势?” 王夫人心中一滞,贾政其人,如何能指望得上,他如今的人脉关系,只怕还比不得身后有师门支持的贾琮。至于王子腾,他升任了九省检点,并不在京城,而且文武殊途,宝玉总不能从军吧,也派不上用场。况且,兄长升官,看似是喜事,实则是明升暗降,前途不明。想到这里,她的心头就沉重起来,只觉着一片愁云惨淡。宝玉竟然无人支撑,而力有所及的贾琮却不愿伸手扶助,她望向贾琮的目光不自禁地含了怨气。 贾母和王夫人如何想,贾琮却也懒得理会了。迎春的婚事定下来了,贾琮催着赶紧寻个好日子,赶着把婚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发生变故。 程家下了聘礼,因着贾琮的关系,也算体面。迎春作为庶女,嫁妆的分例该有三千两银子,贾赦和邢夫人本想着给迎春置办嫁妆时,从中克扣一二。但迎春这次的婚事却是好得超过了预料,无论是程家,还是程举人,前程都很光明,这门亲事给此刻显得颓败的贾家增添了光彩。贾母再不许出现这般丢脸的情形出现,严词命令贾赦夫妻不得插手,自己派人盯着迎春的嫁妆,还额外多添了些银子。 最后,迎春的嫁妆中有田地铺子,首饰衣料也能看得过去,找木匠打了一整套黄花梨的家具,摆进了程家的新房里,雅致大方。另外,也从贾府老库中扒拉了不少摆设物件,其中颇有几件充门面的古董,还有一千两压箱底的银子。眼见着这门婚事体面,亲戚们也纷纷前来添妆,以期日后能结下个善缘。这样七七八八地加在一起,迎春的嫁妆就颇为丰盛了,远超过贾府庶女的规格。 迎春的婚期是在清朗高爽的秋日,在她出嫁前一天,贾琮去和她见了一面。 “迎春姐姐!”迎春看着贾琮挺立在面前轻轻呼着自己的名字,身形笔直,气度俨然,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着十分的安心。她不禁眼中湿润起来,语气哽咽地应道:“琮哥儿!” 迎春知道,自己能有今日,是离不开贾琮这个弟弟的帮助。明天,她就要离开荣国府,虽说心中也有一丝忐忑,但对于未来的日子,她还是满怀着憧憬的。程举人是个挺儒雅和善的人,也能看出对她的喜欢。成婚后,两人平淡和睦地过日子,纵然没那么富贵显赫,也能收获那细水长流的幸福吧! 出嫁在即,姐妹们都来帮着她做各色针线活。探春看着她的眼神复杂,有羡慕,有欣慰,还有一些嫉妒和感伤,她如今还没有着落呢。迎春看在眼中,心中忽然一凛,如果没有贾琮,老爷太太会给她选择什么样的夫婿呢?她完全不敢再往下想。 或许,眼前这场景就应该换一种模样,她收获到的只有同情和哀怜的眼神,还有物伤其类的感伤。 “琮哥儿,多谢你!”迎春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贾琮摇摇头:“不必如此,迎春姐姐,不过是我能力所及罢了。” 他从荷包中掏出一小叠银票:“这一千两银子,是我给你的添妆,你收下吧。” 他神情肃然:“日后你和丈夫好好过日子,贾家的麻烦不用多理会了!” 第143章 出荣国府记44 迎春的婚礼热闹而体面, 程家太太没法赶来,请了老友张郎中代替他主持了婚礼,这身份也很说得过去了。贾家由兄长贾琏送嫁,贾琮先前已暗中给了迎春一千两银子的压箱钱, 此刻作为族亲, 只规规矩矩地拿了两付首饰, 几匹上好衣料添妆。有心人看在眼中, 都暗自感叹着贾琮与荣国府真是疏远了。 婚后三日, 迎春回门, 从她舒展愉悦的面色和程举人对她温和亲近的态度, 众人都看得出她过得甚好。贾琏也很机灵地去请了贾琮来撑场面, 贾琮欣然而至,贾家人自然是乐见其成的。那一日,程举人与贾家众人谈笑风生, 热热闹闹地过了大半天。 送走了迎春后,荣禧堂上,众女眷聚在一堂,喝茶歇息,随口聊着闲话。 “哎, 我再想不到迎春能有今日的造化!”贾母感叹道:“本来我想着以她那般的性子, 要婚事如意委实是有些难的!现在看那情形,女婿对她甚温厚,人也上进,真是极好了!” “只怕迎春不会理事, 骤然管起家来 ,未免有些慌乱了手脚?”王夫人在一旁道。 -- 第253页 “听说程家的老姨奶奶不日就来和她们一起生活,会帮着他们打理的。不过, 那也不算正经的婆婆,没资格拿捏迎春的。”贾母道:“他们也不像咱们有这一大家子,上千的人口,事物繁杂,交际广阔。他们主子奴才拢共三四十人,轻松得紧。况且,迎春后来自撵走了奶娘,性子也刚强了些,至少自己的院子能管好了,慢慢地应付起来,还是不成问题的。”贾母道。 王夫人捧着茶碗出了一回神:“说起来,探春比起迎春来,要精明能干许多,可就是少了迎春的运道。” “那也要怪她自己!”贾母哼了一声:“琮哥儿在家里时,她几时正眼看过他的?琮哥儿走的时候,她也一声儿没招呼吧?也是太势利些了,琮哥儿看在眼中,都记在心里呢,哪里还会特意关照她!你看迎春,不就是因为对琮哥儿亲热,才有今日的造化,得到了加倍的回报!” 贾母说着,沉重地叹了一声:“我冷眼看着,琮哥儿不是那等心胸宽广的。我们当初对他不看重,他只怕那时心中就怀恨呢,如今也不念着血脉亲情,和我们疏远得紧!” 王夫人抿了抿唇,心中不甘,但也无可奈何。荣国府如今对于贾琮来说,不过是族亲罢了。指责远亲不亲近你,这话可说不出口,讲出去也压根不占理。 “老太太,琮哥儿和咱家不亲近,那咱们不如来给他撮合一门亲事,那自然就能亲近起来了。”坐在一旁默默听着当摆设的邢夫人忽然眼睛一亮,开口说道。 “你准备说和谁?”贾母望着邢夫人,心中一动,想起了这个可能性。 “我那侄女邢岫烟,是个温柔大方的姑娘,人长得清秀,性子极好,也知书达理。虽说不像府中姑娘那般娇养,但她贤惠刻苦,定能把家业打理得妥帖,好生伺候儒太爷夫妻俩的。”邢夫人说了一大篇邢岫烟的好话,却眼见着贾母和王夫人面上露出惊愕的神色,才悻悻地住了嘴。 “自然,我也知道,我那侄女是门第身份上差了一些,怕是难配得上琮哥儿的了。”邢夫人急忙描补道:“但我想,怎么也当问一问才是,若不是琮哥儿考中了进士,儒太爷家中也只寻常得很。邢家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实在不行,让岫烟给琮哥儿做个贵妾,那也是使得的。能给岫烟寻这样一个好归宿,也是我这个姑母对得起她了!” “哦,那你不妨去试试吧。”贾母不置可否:“还有十来天,就到了你的生日,正好趁着这个由头,给琮哥儿下个帖子,请他来吃个便饭吧。” “是,老太太!”见贾母不反对,邢夫人喜上眉梢,连忙答应了下来。 邢夫人兴头头地出去准备,王夫人眼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立刻就对贾母道:“老太太,大太太这可是痴心妄想。琮哥儿如今眼见着就要当官了,哪里会娶她侄女?那刑岫烟品性人才是还不坏,但她家可是白身,父母又不济得很,整日赌钱喝酒,实在是难般配的。若是当贵妾,俗话道纳妾纳色,她容貌也不算特别出众,琮哥儿看不上吧。我看这事行不通,大太太定是嫌弃她兄弟经常要她接济,才想着把这个累赘甩给琮哥儿!” “不用管她!”贾母冷嗤了一声:“让她去碰碰壁也好。但我思忖着,琮哥儿是个读书人,眼下咱们家正有一个合适他的人选。若是能撮合了这段姻缘,一则了了我的心思,也就能盼着琮哥儿与我们亲近了。” “自打琮哥儿考中了进士,我就在日日思忖,为宝玉操心。”贾母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如今看来,宝玉是不喜科举仕途的,琮哥儿的路,他是走不了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要指望家中的爵位,只怕也难办,老大和琏儿是不会答应的,他们如今心中在紧紧提防着呢。好在,宝玉的人才是一等一的,诗文出众,平素都与北静王爷这样的贵人来往,很受赞扬。若是有王爷们抬举帮扶着,多多参加诗会什么的,在京城里出了名,到时寻一门好婚事,做一个清贵人,也是有可能的。 ” 宝玉不考科举,得不到功名;家中也不舍得让宝玉从军磨炼,贾赦一房又把爵位护得死紧,贾母为了宝玉日后的生活担忧得夜不能寐。绞尽脑汁地思来想去,终于琢磨出了一条捷径。 宝玉那样明珠般光华璀璨的人品,自然是无人不爱的。国公府的贵公子,贤德妃的嫡亲弟弟,如果再能有个名士的身份,就算是个白身,那也足够吸引人的了。本朝还有几个公主没有婚配,宝玉说不得有‘尚’公主的福气呢?当然,这要宫里的娘娘出大力,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笼络住公主们。宝玉自己也要挣来名气。唉,若是像琮哥儿一般,能写话本子出名也好啊!那时,就有了一个驸马的高贵身份,谁不尊敬高看三分?就是公主出嫁带来的偌大嫁妆,也够宽宽裕裕过一辈子的了,那就什么都不愁了! 若是‘尚’公主不得,那郡主也成啊!郡马自然比不得驸马,但王爷们岂能不帮助自己女婿的道理,也差驸马不太多了。也好,免得宝玉见着公主都还要磕头行礼,做丈夫的要矮妻子一截。嗯,这样一算,京城里合适的郡主还是有一些的,比如北静王水溶的妹妹,南安太妃的孙女儿,卫昭公主的二女儿,忠平王爷的次女 想明白了宝玉日后的路途,贾母就和贾政说明白了,也别再逼着宝玉考功名了,他于此既无兴趣,也不擅长,还是给他寻得一门好亲事,才更加适宜。贾政看着宝玉的情形,实不是这方面的人才,只能叹着气,无奈地同意了贾母的意见。 -- 第254页 于是,这段日子,贾宝玉便过得十分的苏爽快乐。父亲再没有整日地盯着他读书,长篇大论地说些仕途经济之类的话,打着骂着,嫌弃他不上进了,由着他隔三差五地出门去参加各色清雅的诗会文会,吟诗作画,弹琴奏乐,与情投意合的朋友们谈天说地。这才是他喜欢的,称心如意的生活啊! 可是,贾母又为另外一件事犯难了。她想了又想,终于又把主意打到了贾琮头上。如果能成功,那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她也能安心踏实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接到贾琏送来的帖子,贾琮颇为惊异,仔细地看了两遍。 贾母要给邢夫人过生日,准备了一席小宴,只自家几个人吃顿饭,也请贾琮去聚一聚。邢夫人几时有这样的牌面了,贾母竟然对她这般看重起来,专程给她过生日? 贾琮本能地觉得那又是针对自己的谋算,心中厌烦得紧。贾家为什么要整日作妖,就不能各自不打扰,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么?还是,她们觉着自己就是那软柿子,会任着她们拿捏?贾琮咬咬牙,这其后,必是贾母的安排,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好在,没多久,这些烦恼就要结束了!贾琮抱着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的心思,答应了去赴宴拜寿,无非是准备一份寿礼的事。他此番就是推辞不去,贾家的算计也不会因此而停止,一直提防着也不是事儿。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贾琮心中冷笑了一声,如今的贾家,也并不值得他惧怕。 邢夫人的酒席并不多热闹,但这席面上的菜色,却是十分的丰盛。贾琮去时,席上只有贾母、刑夫人、王夫人,另外是贾赦和贾琏二人在,贾家的姑娘们和宝玉,贾母都没有喊来。这场面,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贾琮不动声色地送上了寿礼,无非是寿面、鞋袜之类,另外包了一只金寿桃,打开匣子,黄澄澄的,熠熠生辉。 刑夫人看着金寿桃,眼神一亮,看着贾琮的目光更加灼热。 贾母心中暗自不屑邢夫人的小家子气,面上带着笑容,十分地慈和:“琮哥儿,难得你今日里来,我命人准备了许多精致的菜肴。你看,这是我特地让厨房做的小荷叶莲蓬汤,这汤滋味最好,也补人。你做事辛苦,正该尝一尝。” 说着,命道:“那汤做好了么,立刻端上来!” 眼前那汤清新淡雅,上面飘浮着做成各色花朵造型的馅子,精美得如同艺术品,散发着扑鼻的香气,贾琮拿起调羹,缓缓舀了一勺喝了下去,细细品尝。这就是书中那很有名的小荷叶莲蓬汤,是供应给贾宝玉的精致食物。贾琮在贾家那么些年,这还是第一次尝到。 “好汤,滋味极佳!”贾琮赞叹道。 “既然琮哥儿说好,那厨房里的人都该受赏!”贾母笑着道。 “伯祖母家新请了哪里的厨子,这手艺可真是高明!”贾琮闲闲地问道:“从前厨房里的那些人可没这本事。” 贾母不自在地笑了笑,岔开了话题,问道:“琮哥儿,你还有月余,就要结束观政,授官了吧?” “确实如此。” “那现在可知如何安排的去处?”贾母关切地问道。 “尚不清楚,这朝廷自有安排,非我等能过问的。”贾琮半点口风不漏。 “无论怎样安排,琮哥儿,你也跑不了一个六品的官了!”邢夫人在一旁接口道:“俗话道,成家立业,你业眼见已经立起来了,可家却未成呢。若不先行打算起来,怎么好孝敬儒太爷、儒奶奶呢?他们也盼着你传宗接代,承继烟火呢!” 第144章 出荣国府记45 还是那熟悉的配方, 熟悉的味道,作为在现代社会也享受过水深火热催婚待遇的人,贾琮心中顿时就生出了几丝警惕。现代社会的亲友,这么说一说或者是出于关心, 也或者是热心市民, 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尽管让人厌烦, 但大多并不怀什么意图。但对于邢夫人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来说, 就不会如此简单了。 “不急, 不急, ”贾琮慢悠悠地向大家表示自己先要专注于自己的本职工作, 在官场站稳了脚跟后,再仔细寻门好亲事也不迟。至于祖父祖母,两位老人家人逢喜事精神爽, 如今身体好着呢,必会长命百岁,他们也嘱咐自己要好生挑选一番,毕竟是血脉单传,婚姻大事, 马虎不得。 “夫妻是一辈子的事, 总得彼此相熟了解才好,互相投契,这样才能琴瑟相和。”贾琮感叹道。爱情可以追寻一瞬间的灿烂辉煌,但婚姻要想能长久幸福, 除了有爱情,还需要更多的东西,比如彼此之间契合的三观, 对对方的欣赏、理解和支持,各自都要做出妥协和改变等等。这是为自己着想,更是对对方的负责和爱护。在这个社会,女子比起男子来,人生要艰难许多。面对不美满的婚姻,男人还有出路。他们可以冷淡处置,在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任其遨游,追求事业上的成功。和妻子不和,也无所谓,尽可以纳妾来弥补自己感情上的需要。可女子呢,只能苦苦地在不幸福的婚姻里煎熬、受罪。 古代杰出的女诗人如李清照、朱淑真,都承受过婚姻不幸的折磨,这还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女子。就拿红楼书中来说吧,不提受到迫害最深的如迎春,是被恶夫虐待至死;就是邢夫人、王夫人、薛宝钗这些人,在婚姻中也没有多少幸福可言;哪怕是自己作孽也甚多的王熙凤,在与贾琏的婚姻方面,也是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 第255页 所以,贾琮早就决心,他要坚持现代人的操守,日后不会纳妾,与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好好地过一辈子。那么自然,就必须要以非常认真的态度来选择未来的妻子,方方面面要考虑周全。 “哪里有这样的话,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男女小辈自己做主的呢?我嫁到贾家的时候,也是老太太出面相看的,与大老爷可没见过面。”邢夫人不以为然地反对道。贾琮这话她可不能赞成,要论起彼此了解熟悉,邢岫烟那基本上就与贾琮没指望了。邢蚰烟入驻大观园的时候,贾琮早就出继,离开贾家了。岫烟对他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是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贾琮淡淡地道,刻意在‘父母之命’四个字上面加重了声音。在场人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尴尬。 “琮哥儿,”贾赦不禁羞恼地斥道:“我和大太太以前总是你的父母,难道你转眼就不认人了。现在你家中,儒太爷夫妻俩年龄大了,以前也不认识什么人,我们自然要替你操心婚姻大事,有什么不对!” “赦伯父也是念过书的,宗法礼仪想必也清楚,方才这话是与我说笑的吧?”贾琮冷冷一笑:“也罢,既然赦伯父如此说了,那不知赦伯母是看好了哪个女子?” 邢夫人连忙道:“琮哥儿,就是我那侄女岫烟,她可是最温和贤惠的好姑娘,定能严谨持家,服侍好你和儒太爷夫妻,再不会出一丝儿错漏的。” 邢岫烟在红楼中是一个闲云野鹤一般的女子,出身寒门,却活得分外明白,面对着大观园中的奢华富贵,和旁人的势利态度,依旧是不卑不亢,稳重大气。因此,她最后能收获了一份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生活,在众多金钗的悲剧人生中,显得更加难得。贾琮对她存着一份欣赏,但他心中透彻,邢岫烟虽好,却不是一个适合的联姻人选。 “赦伯母,邢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安静,宠辱不惊。但是,我是不会选择她的。”贾琮直截了当地道:“婚姻者,是结两姓之好,并非只是男女两人之事。邢姑娘人品很好,只是她的出身和家庭,确实不足取。如果我是在寒微之际与她结识,那么日后哪怕再如何发达,我也不会嫌弃的。糟糠之妻不下堂,相濡以沫之情不能忘!但是现在,我与邢姑娘素昧平生,自然要仔细权衡,邢姑娘不适合我。” 邢夫人心中一滞,但也反驳不得。贾琮这话完全占理,她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贾琮如今的身份超然,面色一旦冷下来,那付端严庄肃的模样,就让她不自禁地生出些敬畏之情。她逐渐深切地感悟到,眼前不再是可以借着嫡母的身份拿捏着的庶子了!是尚未弱冠,即将出仕的少年进士啊,老太太都要小心地哄着,一朝破茧成蝶,扶摇直上,贾家上下,再无人能压制得住! 她口中嗫嚅了几下,声音低了下来,弱弱地道:“琮哥儿,我明白,岫烟如今的身份,是有些高攀了,但我想着,大家都是亲戚,你素来对下人们都善待,是不计较家世门第的,因此” “要不,就让岫烟给你做个贵妾吧!你总不会亏待了她的,亲上加亲,岂不是一桩好事?我这个做姑母的,也是为了她打算,让她过上好日子。”见贾琮眉毛皱起来了,邢夫人立刻改口道。贾赦在一旁也点头赞同,贾琏迫于无奈,也随声附和了两句。 “赦伯母,让侄女给人做妾,你和她是有多深的仇怨啊?”贾琮冷笑着道:“难道还指望我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对她能格外看待?为人妾室,礼法上天然就低人一等。正妻若是要磋磨妾室,有的是法子,不用喊打喊杀,就能收拾得她生不如死!” “这点,琏二哥不是深有体会吗?”贾琮带着几分讥讽,对着贾琏道:“琏二哥对尤二姐何尝没有宠爱过,可尤二姐最后却是个什么下场?你根本不能护住她的!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怎么还能说出赞同的话来?” 贾琏脸色一白,心中生出阵阵愧意,顿时紧闭着嘴唇,再不开口了。 “赦伯母,为着邢姑娘好,我劝你不要再算计她,拿她当做牺牲!”贾琮毫不客气地道:“给她正正经经找一个好人家,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也是积德的事。以邢姑娘的品行,她会一辈子记着你的好的!” 想起书中邢岫烟的美满姻缘,贾琮觉着应该遵循原著,成全这一对人品都很好的男女,于是他建议道:“我见过薛家的薛蝌,踏实能干,品貌都很好。而且薛家人口简单,家中经商,钱财上很宽裕,也不会挑剔邢姑娘的门第。他们二人,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这样舒心安逸地过日子,不比在官宦人家看人眼色,低声下气的好?”——看看你自己吧,这半生除了物质上丰裕一些,活得也够憋屈的,难道还要侄女也走你的老路? 贾琮态度坚决,油盐不进的,贾赦夫妻拿他也没有法子了。贾赦能够一言不合,就痛打贾琏,但对于贾琮,他如今却是束手束脚,再没有依仗,连呵斥一声也要思量一番了。邢夫人被他尖刻的言语逼住了,也有几分触动心怀,低着头不说话了。 贾母见气氛凝滞,开始絮絮地和贾琮说起些家常,问一问儒太爷的身体,儒奶奶每月还是如常去法华寺上香么?今年大观园里的莲花莲藕长得好,你带些回去给你祖父祖母尝尝鲜儿;宝玉也极喜欢你的探案集呢,你的新书一出来他就买来看了,还说给我听 -- 第256页 贾琮也礼貌地一一回答。这样,贾赦和邢夫人就乘机下了台阶,面子上不那么尴尬。贾琮只淡淡笑着,若无其事,也不理会他们。贾母见贾琮的态度淡漠,压根没把贾赦他们放在眼中,不禁头疼起来,心中感叹这孩子真是冷心冷情啊! 贾母眼中忧色一闪,但想到对宝玉的安排,只得咬咬牙,和颜悦色表示贾赦喝多了几杯酒,看他精神不济,不如下去歇着吧。大太太,扶着你家老爷家去吧。今日你过生日,下人们也要给你磕头拜寿,就不用再来伺候了,自己安排吧。琏儿,你也不用在这里陪着了,去看一看宫中的中秋节礼,可预备妥当了 贾琮见贾母打发走了贾赦一房,心中微微诧异,不知贾母意欲何为,也不想久留。他正准备起身告辞,却被贾母喊住了。 “琮哥儿,你赦伯母一向是个尴尬人,行事道三不着两的,你不要见怪!但她有句话说的没错,你已事业有成,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了。你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必盼着你的喜事呢!”贾母叹了口气。 见贾琮浅浅一笑,并不接话,她又话题一转:“那邢岫烟是配不上你的,你日后是要做文官的,该当寻一个知书达理,心地灵慧,书香门第出身的闺秀为妻。” “若是能知根知底,亲上加亲,那就再好不过了!” 此时,贾琮心中生出了一个隐约的猜测,但这猜测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惊诧不已。他盯着贾母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伯祖母,你说的这个姑娘是谁?” 贾母抿了抿唇,脸上现出了几分犹豫。但随即,她顿了一顿,就说出了答案:“你看,你看你林姐姐如何?” 林姐姐,林黛玉?贾琮只觉得‘轰’的一声,一道九霄神雷倏地自空中迎头劈了下来,他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第145章 出荣国府记46 贾琮一时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再怎么也想不到,贾母会把他和林黛玉凑成一对!林黛玉啊,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姝,入凡尘一遭, 只为了还泪而来, 红楼梦一书中的女主角, 她和贾宝玉的爱情悲剧无人不知, 千古绝唱啊。这样的女子, 怎么可能和他扯上关系的, 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大约是贾琮的神色太过吃惊, 远不像邢夫人给他说合邢岫烟时的淡定, 贾母见状心中一喜:“琮哥儿,我方才听着你准备寻门亲事,就想到了你林姐姐也是极适合的。你林姐姐她出身清贵, 父亲是探花,林家是书香世族,在士林中名声人脉都很有的。她本人的人品才貌你也是知道的,真是世间罕见的。而且,你们二人都是知根知底, 又有亲缘牵连。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你的品格也是极好的, 你林姐姐若是嫁给你,则终身有靠,我也就能安心了。等死后,也有脸去见我那苦命的女儿了!” 贾琮脑子里急转, 贾母想着把林黛玉嫁给他,说是一心为了林黛玉着想,那他是不信的。若若是想着笼络他, 也犯不着下那么大本钱,宝黛之间的情意整个贾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只贾母和王夫人暗中相争,因此没人去挑破那层纸罢了。那么,贾母这么做,只可能是因为 “伯祖母,你是闷了,故意与我开个玩笑吧?”贾琮哈哈一笑:“谁不知道,宝玉哥哥和林姐姐情投意合,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那时我还没离开荣国府,身边的人都常常在谈论呢,道日后林姐姐会嫁给宝玉哥哥,是未来的宝二奶奶呢!” “那些下人们胡说!”王夫人急了起来,怒声道:“整日里乱嚼舌根,败坏主子们的清誉,也是咱们家对她们太宽和了!宝玉和林姑娘只是自小一块儿长大,因此比旁人格外亲近些,哪里有什么男女私情?大家里的哥儿和姑娘,若是不知礼法规矩,岂不是不知羞耻,辱没了家族名声?” 这时代,男女婚前若先就结下了私情,那可是很丢脸的事,王夫人听不得这话也是正常。贾琮于是换了一种说法试探:“倒不是说他们私相授受,大家都道,伯祖母和政伯父早就定下了两人的婚姻,只是他们起初年龄还小,因此没有明白声张。” “绝无此事,下人们捕风捉影,实在可恶!”贾母连忙撇清:“林姑爷离世后,我是怕你林姐姐无依无靠的,受人欺负,才接她来家中的,只是答应了林姑爷,会好好教养她,再给她寻一门好亲事。这些年,我一直也在留意着,只没寻到合适的,心中焦急得紧。如今,若是你们的婚事成了,那我的心思也能了了!” 顿了一顿,见贾琮默然不语,又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琮哥儿,你是个爱读书的,你林姐姐正好也极通文墨,与你定然能说得来。她那容貌气派,通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况且,林姑爷探花出身,虽然已离世,但在士林中还有众多同窗、同年们,交情都还在的,你若是娶了玉儿,那些友朋们岂能不提携他的女婿?我知道你也有师门,但你初初入仕,没有根基,人家也未必对你特别关照,多一条门路也是要紧的” 贾琮目光紧紧盯在贾母身上,半响后,忽然郎朗一笑,脸色却沉了下来。 “老太太!”他更换了在荣国府时的称呼,眼神犀利地看着贾母:“若是没有应下婚事,你们如何能从林大人手中拿到了林家几代积累的财产?又怎么敢拿外姓亲戚的财产贴补家中,挥霍一空的呢?你们真地都当旁人是傻子不成?” -- 第257页 “琮哥儿!”贾母和王夫人都震惊地望着贾琮。“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诽谤长辈,不恭不敬,这也是你二甲进士的体统?莫不是以为自己离了荣国府,又要当官了,就能不把我们放在眼中了?别忘了,你还姓贾,还有族规家法管着呢!”贾母被戳中心思,惊恼之下,倏地站起来,拍着桌子骂道。 “老太太,难道我有说错?”贾琮冷笑着反问:“林家五代侯门,且是单传,财富从未分散。林大人做了多年的巡盐御史,那可是天下头一等的肥缺,不用他自己去贪,光常例的孝敬,银子就足够多了。听说每年林家送来的节礼,都是极丰厚的。林大人离世时,这样多的财产,去了哪里,林姐姐可是他唯一的子嗣了。” “林姑爷没有儿子,难道林家久没有族人么,怎么能允许贾家占了林家的财产?就是林姑爷也是不肯的!”贾母冷声道。 “是啊,是没有遗产便宜外家的道理。”贾琮微微一笑:“可若是您许下了林姐姐和宝哥哥的婚姻了呢,那就不一样了。和留给族亲相比,林大人自然愿意把林家的财产给林姐姐当做嫁妆。他想着林姐姐是您的嫡亲外孙女,您必不会亏待她,又与宝哥哥又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真是极好的婚事。如果再有大笔嫁妆傍身,那就一辈子安稳无忧了。” “我猜,林家宗族定然是不甘心的。但,林大人若是留下了遗言,宗族也是没法可想的。荣国府当时势力还盛,琏二哥在扬州想必也找了不少关系。最后,林家的财产不说全部,一大半总会被带回京城来了吧?”贾琮问道:“那时,正要要修建大观园,迎接贤德妃回家省亲的时候,这大笔银子来的正是时候吧?” “这大观园壮丽奢华,恍若神仙府邸,料想接驾的宫妃家中,再也没有能比得上的,可给贤德妃娘娘脸上增光了!可是,那花费何其巨大!林家的财产填进去了多少?就算当时还有剩余,日后府中开销入不敷出,怕也渐渐地贴补完了吧!我猜测得对么,老太太?”贾琮讥讽道:“若是老太太不服,那尽可以上衙门去告我诽谤一品诰命的罪过!” 贾母心中苦涩,贾琮的分析丝毫不差。心中清明如此,怪不得能写出那么明察秋毫破案的话本子来。 看贾母不语,贾琮摇摇头:“其实,林姐姐倒真是一个不在意钱财经济的人。你们用了林家的钱,她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只是,你们把人家的嫁妆耗光了,又嫌弃起来,觉得她配不上宝哥哥,那就太吃相难看了!其实,要我说,林姐姐和宝哥哥,是极合适的,你们想拆散他们,可想过一旦他们知道这消息,后果会如何?那简直是天都要榻了!” “琮哥儿,你既然看得透彻,那我也和你敞开来说了。”贾母长叹一声:“若是贾家还像几十年前一般,那我自然愿意两个玉儿凑一对,最疼爱的孩子都在身边承欢膝下。宝玉既然不喜欢仕途经济,那么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也不妨事,家中权势、钱财都是不缺的。可是如今,我心中也明白,贾家是日落西山,一天不如一天。宝玉和玉儿都是娇养长大的,不长于俗务经营,日后如何能支撑起一个家来?因此,他们两人尽管融洽,在一起也不合适。” 她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想着给玉儿找一个好人家。琮哥儿你少年有为,人才出众,看你为迎春所做的,也能看出其实你是个重情义的孩子。以前你和玉儿虽不算熟悉,但世上大多夫妻,都是婚后才渐渐相处起来的,不一样活得好好的。玉儿那般人才,也不算委屈你了。你能成为玉儿的依靠,我也就安心了!”言语之间,情深意切。 “玉儿的财物府上是被迫挪用了许多,”贾母又叹息道:“不过,我会用自己的私房,为玉儿准备一份嫁妆的,也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那份嫁妆的价值和原来林家的财产一定相去甚远吧?贾琮心中撇嘴道,贾母表现得动情,但他却是明白她的算计:“老太太,既然如此,你尽可以给林姐姐找一个好人家,何必一定要撮合我们,这样我和宝哥哥相见,该多么尴尬?” “这,大家知根知底的,我也放心啊!”贾母叹道:“你总不会亏待了玉儿的。” “老太太心思深沉,比两位伯父可厉害多了!”贾琮挑了挑眉,不客气地揭穿她的盘算:“其实,老太太的主意我明白。一来,若是给林姐姐找的夫家不堪,不说贾家会被人背后议论,林姐姐只怕也不会从的,她生性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若是选个好人家,又怕他有足够的底气,要来追问林家财产的下落了。” “所以,老太太就觉着我最合适。就算心里明白,也不好闹得满城风雨,毕竟我也是贾家人,又是从荣国府出来的,对么?”贾琮讥讽道。 “还有,若是我娶了林姐姐,那身份就是荣国府正正经经的外孙女婿了。荣国府要我做什么,似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了,亲戚间守望相助是分内事啊!再说了,林姐姐对宝玉哥哥情深,哪里会不惦念着他,日后还愁林姐姐不求着逼着我照顾宝玉哥哥么?” “老太太这算盘打得真好!”贾琮赞叹了一声,疑惑地问道:“可是,您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要答应呢?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林大人是探花不假,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的人脉资源,怕是人走茶凉,早就没多少了。若是他还有交好的朋友,但凡有人关心一二,林姐姐也不会多年寄人篱下,受人冷眼了。”贾琮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悲悯:“林姐姐的嫁妆被府上用光,她的身体也很差,清高孤傲,目无下尘,不能指望她生儿育女,打理家业,照看家人,更别说出门交际应酬了,她是不屑于凡尘俗事的。这些,都是老太太放弃了自己亲外孙女的理由吧?” -- 第258页 “可我却是觉得,更加不能接受的是,林姐姐除了宝哥哥外,心中再无其他人。我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娶一个根本不会心悦我的妻子?我还怕她因这婚事去寻短见呢,或是郁郁而终呢,那可不就是我的罪过了!” “老太太,我只想找一个好女子两心相悦,互相扶持理解,一心一意地白头偕老,林姐姐恕我无福消受,我根本不喜她的性子,她也绝看不上我这样的俗人!我劝老太太还是慈善些,给她妥帖安排吧。若是老太太这个亲外祖母都不愿理会她的死活,那我一个外人更加没有理由去怜香惜玉!” 这样做来,却是有些凉薄,但贾琮并不愿意为了林黛玉而牺牲自己的幸福。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他来到这个世界,也自己的人生路要走不是吗?谁都是造物者的光荣,谁都应该为自己而活! 我永远都爱这样的我 快乐是 快乐的方式不止一种 最荣幸是 谁都是造物者的光荣 不用闪躲 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 不用粉墨 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我就是我 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天空海阔 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我喜欢我 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 孤独的沙漠里 一样盛放的□□裸 多么高兴 在琉璃屋中快乐生活 对世界说 甚么是光明和磊落 我就是我 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天空海阔 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我喜欢我 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 第146章 出荣国府记47 贾母被贾琮的这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 她望着此刻身形挺直,神情讥讽,对她连面子情都不想维系了的贾琮,心情悲凉, 周身无力。她明白, 贾琮这次说出了心里话, 是彻底想与贾家割裂开来了, 而她, 并无能力阻挡。 慢慢地咀嚼着贾琮的话语, 句句在理, 没有言语可辩驳。只是, 为宝玉谋划好的路途却不能改变。玉儿,只能委屈你了,命数如此, 你总不能越过宝玉去!贾母心头沉重,疲倦地闭上双目,一言不发,也不想再看贾琮。 见状,贾琮躬身一礼, 干脆利落地离开, 这是他最后一次正常地拜访荣国府,再见了!转身之时,眼睛的余光瞥见王夫人捏着手里的帕子欲言又止,神色踌躇, 他也懒得理会。无论贾家人再有什么盘算,横竖与他无关了。 回到家中,贾琮把今日在荣国府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贾代儒夫妻。 两位老人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在听到邢夫人想给邢岫烟做媒的时候, 贾代儒还并不在意,任老妻在旁边愤愤地道‘这赦侄媳可真是个心中没数的,她兄弟是什么样的人,自己难道不明白么,也敢舔着脸来保这个媒?’,只一笑置之,反正贾琮也不认识那邢家姑娘,又看不上的。 当说起林黛玉时,贾代儒就有些着急了,他急忙对贾琮道:“琮儿,你可不能被哄了去啊!荣国府弄光了那林黛玉的嫁妆不提,咱们且不计较银钱。那林黛玉可是和那贾宝玉坐卧一处,情投意合,并不避讳男女大妨,这通贾家的人都是知道的。你若是娶了这样的女子,可不被外人笑话死?再说了,她那样的身体,那样的性子,哪里能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不行,万万不行,不说你马上就要做官出仕,需要一个贤内助辅佐。你就是个普通秀才,她也不是良配!这样的娇花,只合万般温养着,哪里是能家常过日子的,再好看也不中用啊!” 他恨恨地道:“荣国府老太太是什么打算,我是明白的!” “我也明白,祖父,她一来是想放弃自己外孙女,给贾宝玉另找个好的,又怕人议论,想着让我接手;二来,怕也是想利用这桩婚事来牵扯着我。”贾琮淡淡地道。 “她怎么这么不要脸面?”代儒夫人生气地道:“当初不要琮儿的不也是她么,怎么现在还想着对琮儿敲骨吸髓的,也太不慈了!” “所以,祖父祖母,授官在即,我和老师商议了一番,觉着不如外放了出去最好。”贾琮借着这件事说出决定来,这个时机是最好的。 贾代儒也迟疑了起来,低头反复衡量,叹气道:“荣国府麻烦不断,外放出去,确实能避开了。但,京官总比地方官体面,前景也好,再想回来,可就不容易了。再说,你外放出去,我们” 难道他们老夫妻要随着贾琮离开京城吗,毕竟他们在生活了大半辈子了,要离开委实有些割舍不下,贾代儒一时下不了决心。 “祖父,我和老师商议了,这次我和张师兄献上蜂窝煤的方子,朝廷对此很是赞赏。再加上师门出力,吏部答应准我选择留京还是外放。若是外放,可以给我挑选一个好的地方任职。我想着江浙一带就甚好,鱼米之乡,风景气候都宜人,正好两地都有我师兄在,去了总会照应几分的。祖父祖母去了也会喜欢,大半辈子都呆在京城里,也出去看看不同的风光不好吗?祖母还是江南人,怕也记挂着南边的生活呢!” “再说,日后咱们也是能回来的。”说到此处,贾琮压低了声音:“祖父,我老师说,这两年,太上皇和皇上总之,朝廷现在是多事之秋,出去避一避也好,否则说不得会遭到池鱼之灾,岂不冤枉?” 贾代儒并不懂得朝廷的风云诡谲,一听王东铭都如此说了,那还有假,顿时吓了一跳,抽着凉气道:“果真如此?那还是外放出去的好!你要是普通人家出身的也罢了,偏生是从荣国府出来的!那府里,唉,以前是站在废太子一边的旧勋贵啊!” -- 第259页 贾代儒虽不是做官的,也毕竟上过几年国子监,有些见识。近年来,宁荣二府的情形,他也是觉着触目惊心,旁观者清。他暗自想,其实两府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感受不到,只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救罢了。但如今,贾琮是他膝下唯一的血脉了,也是他夫妻二人晚年的依靠,有机会,自然要撇清开来的。他们一家三口,说起来,真地没从贾家得到多少惠泽,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说服了贾代儒夫妻,贾琮就定下心来,准备外放授官,争取个好的地方和职务,其中免不了要用上各种人脉,因此越发感叹起古代官场上的不易。他没去打听林黛玉婚事的后续,但料想也是很为难的,林黛玉这般情形,再如何仙子般的才貌,要想寻一门满意的婚事,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后世有一则关于红楼梦的笑话:红楼梦一出,时人对林黛玉无不赞叹感慨。一日,两位贵妇人在看红楼梦编的戏剧时,一位夫人看到林黛玉断情焚稿一出时,感动哭泣,为之痛惜不已,怨怪贾母和王夫人为何不成全她。旁边的夫人道,唉,若是那贾宝玉是你儿子,林黛玉遇到你这样的婆婆就好了,必会圆满。那夫人连忙擦干了眼泪道,不,我儿子会娶薛宝钗的,他是知道我喜欢什么样姑娘的! 叶公好龙,很可笑吧?但这也说明,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对林黛玉是只可远观,仙子落入凡尘,现实生活中未必就让人喜欢,喜欢的人还要自己能做主。贾宝玉再喜欢又能如何,他连自己的命运也不能主宰,即将被自己的家人待价而沽。 一个多月后,贾琮从吏部接到了外放江苏任知州的任命,按规矩外放要加半级,贾琮是二甲进士,观政期间考评不错,又立下了功劳,因此朝廷给了他繁华江南地的好差事。那是从五品的官职,他仕途的起点就与做官多年的贾政平齐了,贾琮对此结果很满意。 授了官,就要尽快去上任。家中虽早有准备,也收拾了行李,但毕竟还不齐备,只怕会耽搁了上任的日子。贾琮和贾代儒一商量,就由他先行一步,等他在当地寻好了房屋,布置安顿好了,再派人来接他们夫妻。或者,干脆等到了过年官府放长假时,贾琮再多请几日假,专程来京城一趟接他们南下也行。 这都没关系,贾琮就是要赶快离开京城,离贾家越远越好,贾代儒夫妻倒是安全的。甄家抄家的消息已经传来了,那么,贾家还远吗? 等荣国府知道贾琮外放的消息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贾母一声叹息,但她也只能叹息了,难道现在的贾家还能左右进士授官的结果不成?她惆怅地望向窗外,天色已晚,月亮出来了,还是像昔日一般的皎洁光辉。然而,贾家却再不是几十年的赫赫扬扬了。一屋里的富丽堂皇的古董摆设,在这青白色的月光下,莫名地透出些凄凉来。 贾母低头感伤,苦涩一笑。甄家的败落就在眼前,让人惴惴不安。贾家会如何呢,她不敢往下想。贾琮又挥挥手,头也不回地抛下了贾家。自己当年种下的因,如今亲眼看到了果! 贾琮去族中说了一声,拿了一百两银子出来,请族老们备些吃食礼品分派给族人,道时间紧促,就不设宴告辞了。他的同窗师兄们都纷纷与饯行,薛蟠也亲自送来了礼物,还备了新奇的食物,送给贾代儒夫妇尝鲜。 看着无知无觉,笑得傻乎乎的薛蟠,贾琮暗叹了一声。薛蟠其人,鄙俗野蛮,但也孝顺义气,一直以来,他对自己都不差,当时贾琮还是荣国府被冷待的庶子呢,后来和那些商人结识,也是薛蟠给牵线搭桥的。所以,贾琮决定提醒他一番,也是尽一尽朋友的心意。 “薛大哥,前些日子,西府大太太生日,也请了我去。”贾琮对薛蟠道:“谁知,竟是要给我说亲的。” “哦,琮兄弟,是谁家的姑娘啊,你快说说!”薛蟠兴致勃勃地问道,心中其实有些可惜。他觉着贾琮真不错,可比贾宝玉靠得住,也有出息,若是他能当自己妹婿,那该多好?可惜,他说了不算,母亲一心看中了贾宝玉。贾琮考中了进士后,那就没可能了。 “大太太说了一个,那就不用说了。”想到邢岫烟已经在和薛蝌议亲,贾琮就把这一节含混了过去:“可老太太要撮合的,可把我吓得不轻!” “你猜是谁?”贾琮加重了语气:“是林姑娘!” “林姑娘,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林姑娘?”薛蟠也震惊了,嘴长得大大的。他知道,母亲和姨妈一直想撮合妹妹和宝玉,而老太太却中意林黛玉,为了宝二奶奶的位子,都在相持不下地打擂台呢。他心疼妹妹虚耗芳华,又劝不了母亲,嗯,妹妹大约也不甘心,只好大家硬生生地挺着,唉! 难道是老太太让步了,那妹妹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没等到薛蟠为薛宝钗高兴,又听见贾琮淡淡地道:“我没答应。” “为什么?”薛蟠脱口而出,但自己想了一番后,低头叹气道:“也是,你如今是能找一个更好的了,毕竟林姑娘无父无母的,唉!” “我与她不投缘,而且,她一颗心都在贾宝玉身上,那她再好,也和我没关系。我是要找一个全心全意对我的女子白头到老的!”贾琮说明了自己拒绝的原因。 “不过,既然老太太提起了这话,说明她是准备放弃林姐姐了,那么,宝玉会娶谁呢,宝姐姐?”贾琮问道。 -- 第260页 薛蟠有些尴尬地道:“呃,我知道这样有些不地道,但我母亲和姨妈都有意把宝钗和贾宝玉凑在一起。现在,老太太放弃了林姑娘,那必是退让由姨妈做主了。虽然宝玉和林姑娘青梅竹马的,但他与我妹妹关系也挺好,我看”” 贾琮打断了薛蟠的话:“二太太和薛家定下了婚事吗,或者,给了你们准信儿?你若不知道,就回去问问你母亲吧。如果没有,这事就有些蹊跷了!” “什么?”薛蟠回过神来,怒道:“琮兄弟,你的意思是,贾家变卦了,不准备给我薛家交待了?他们耽误了宝钗的青春,还从我家借走了那么多银子!” “呵呵,薛大哥,那林家的财产可是基本上都被贾家花没了,那大观园简直就是拿银子堆出来的!”贾琮冷笑道:“还有府中,宫中的花销呢,我估摸着,不但林家的银子拿不回来了,你薛家的也一样。老太太一心想把林姐姐嫁给我,不就是要把这一节掩盖了过去,日后我总不能跑去贾家要当日的嫁妆吧?” “齐平安打听了,贾宝玉现在经常去参加各种诗会文会,和文人们结交,不但老太太支持,连他父亲也不逼着他读四书五经,催他下场了。我猜想,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怕贾家是别有用意,比如让贾宝玉攀上哪家贵女,荣国府如今可败落得厉害了,急需要有人援手。” “你不用怀疑荣国府做不出这等事来,你想想,她们对林姐姐都是吃干抹净,就翻脸无情了,何况对你们家?林姐姐那还是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呢,不比你薛家亲近?就是你姨妈,外甥女儿和自己宝贝儿子,哪个要紧,那不是明摆着的吗?” 薛蟠听了贾琮的分析,心中已经信了大半,他其实对贾琮挺信服的,有本事,有学问,小小年纪时就写出了天衣无缝的探案集出来赚钱了,还能瞒过众人。他怒道:“我绝不会善罢甘休,我要讨个公道,不会让她们这么欺负薛家!” “公道?”贾琮冷嗤一声:“那我问你,在金陵被你打死的冯公子,他的公道该如何讨还?他就该白死了么?” 薛蟠被问住,愣怔了半响,垂头丧气地道:“这,这我也没想打死他啊,气急了大家动手,他身边也有小厮的。后来,不小心打失了手,我赔了银子的啊。再说,这事情不是已经了结了?” “失手了,那也是误伤人命,或者是管束下人不力,自然有罪,只是罪不当死而已,大约应该是流放吧!”贾琮责问道:“但你却安然无恙地上京了,这是怎么判决的?必是其中有鬼,但凡揭出来,就是罪加一等,要从重惩处!” “是,是说我被冤魂索命,已经亡故。”薛蟠被吓住了,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可你现在不是还好端端地活着么,这凭证根本不用去找。你还是想想自己的官司如何了结吧!我劝你,哪怕是投案自首,认个管束不力的罪名,最多判个流放,再加上你家中只有寡母,按律也要轻判的。若是被查出来,那后果就严重了,那贾雨村不是个好人,一贯忘恩负义的。”贾琮叹口气道:“再有,薛家也及早从贾家抽身吧,哪怕银子拿不回来,也就算了。宝姐姐重新找个好人家吧,天涯何处无芳草!” 薛蟠连连点头,准备回家好好想想,做个决断。他忽然想起了一层,问道:“琮兄弟,那我让妹妹也和林姑娘提一提这事,不要让她也被蒙骗了?” 贾琮摇摇头,叹道:“不用了,她与宝姐姐不一样!且不说,无人能为她出头,无路可走。就是她自己,唉,性情使然,他人又能如何!” 如果爱情的花枯萎,梦幻破灭,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情形下,薛宝钗还能够淡定坚强地活下去,林黛玉大约只会‘质本洁来还洁去’了! 第147章 出荣国府记48 贾琮轻装简车地坐上了官船, 南下江南任职。贾代儒夫妻商量了一下,家中东西一时收拾不尽,也不好耽搁了公事,还是贾琮先行, 等他在当地安置下来了, 再消消停停地接他们过去吧。 贾琮表示, 他日后还是会回到京城的, 有在地方为官的经历, 履历会更加完善些, 而且这也是难得的磨炼, 不但能深入了解民情和政事, 对未来的升迁会更有好处。京城里的产业不用处置,派人经营看管着就好。 他私下里和贾代儒长谈了一番,代儒夫人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只看见丈夫出来时神情凝重。苏嬷嬷和齐平安没有跟随着贾琮南下,贾琮把他们留在京城,要他们帮着照看家中,还额外嘱咐了其他的事。 贾琮并没有去荣国府辞行,但他单独去见了迎春。程举人平日里在书院里刻苦读书, 只在休沐日回家探望, 迎春深居简出,与姨奶奶相处融洽,小日子过得甚是惬意平安。贾琮又交待了她一番话,迎春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对于贾琮,她一向信任,很自然地应下了。只是过后,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临走前两日,薛蟠气冲冲地来寻贾琮说话。贾琮由此知道了他那日谈话的后续故事。薛蟠回去后,越想越不安,立刻派人去打探了一番,很快就得到了结果。他愤怒地把贾母做媒的事和贾琮的话,还有刚刚调查到的情况都一股脑告诉了薛姨妈。薛姨妈先喜后忧,但又不敢相信。想到女儿的未来,在薛蟠的质疑下,薛姨妈一横心,就去找了王夫人说话,又一次地谈起宝钗和宝玉的婚事,话里话外地催促着要王夫人早日定下来,才能安心。 -- 第261页 这一次,又是像往常一般,王夫人再次向薛姨妈诉苦,道老太太那边还不肯松口,歉意地要薛姨妈略缓一缓,她坚持着和老太太对峙,又保证她绝不肯要林黛玉做自己的儿媳妇.....态度依旧真诚,但依旧是没有结果,也顾左右而言之地没能给出一个准话。临了,王夫人还隐晦地和薛姨妈吐露了府中银钱一时不凑手,偏宫中的节礼还未曾预备妥当云云。 薛姨妈心渐渐地沉了下去,颓然地回到家中,召来薛蟠和薛宝钗,把这情形尽数说了,与薛宝钗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薛蟠气怒地要去贾家大闹,被母亲和妹妹劝住了。 薛宝钗也不禁落泪,这几年大观园中度过的芳华岁月,旖旎情怀,难以忘怀。但再美的泡沫,终究也是要破灭的,‘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境花辞树’,一时悲从中来,痛彻心扉。 但冷静下来后,她就劝住了哥哥,这等事情本就是母亲和姨妈之间的默契,如何能宣之于口?说出去,只能是败坏了自家的名誉,惹人嗤笑,贾家却不痛不痒的。薛家女子婚事本就艰难,宝琴还是早就定下的婚约,夫家都想着要退婚,她如何禁得起闹这一出,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再说,贾家虽然没落了,但薛家更甚,还是无法与之抗争的。指望舅舅做主么,可王子腾不但是她与薛蟠的舅舅,那也是贾宝玉的舅舅啊!在来往密切的王夫人和分离多年的母亲之中,他会偏向谁,那不是一目了然吗? 所以,薛宝钗只提出,只能及时抽身,利用王夫人尚存的愧疚之意和贾家急于摆脱薛家,为贾宝玉攀高枝的心思,尽可能挽回银钱上的损失,薛家的财富也大不如以前了。但一家三口,没有贾家那般排场和开销,回到金陵,毕竟是老家,根基还在。好好经营,平安过日子还是可以的。关键是薛蟠当年的官司,看来隐患甚大,要赶紧回去设法了结,哪怕认下个轻的罪名,总好过日后一旦爆发出来,不可收拾。 薛姨妈和薛蟠相信了薛宝钗,开始准备打点行李动身回金陵了。薛蟠此时再不顾念情面,径自跑去贾府要账。贾政正点了学政要外放,这当儿上薛蟠跑来吵嚷,说出来的话也很难听,似乎他堂堂国公府是拿着儿子骗钱的,听起来宝玉仿佛和那卖笑的花魁一般,当下就气得发昏。又担心传出去名声难听,误了自己的前程,命王夫人赶紧还了薛家的银子。 薛蟠撕破了脸面,王夫人就应付不来,只得请薛姨妈来说话,派了丫鬟去请,薛姨妈躺在床上推病不见人,薛宝钗在床边伺候,也不说话。薛蟠则声称母亲三从四德,夫死从子,他才是薛家家主。贾家要么还钱,要么就让宝玉、宝钗定亲,要不就要闹出去,大家没脸。 最后,贾家妥协了,可不能误了宝玉的青云路,王夫人搜罗了公中的银子,自己和贾母又各自拿了些私房,凑了两三万两还给薛蟠,再拿金陵的田庄抵了一部分债。 虽然还不到借出去的一小半,薛蟠眼见贾家一时实在凑不出来,也不计较了。他一边命下人加紧打点行李,一面去订官船,准备尽快回金陵。本想着和贾琮能结个伴同行,但薛家只是皇商,官船不能说订就订,要排在官员公务之后,薛蟠是又遗憾又羡慕。在京城这几年,他感受到了官商之别,明白了在权势面前,薛家真是不值什么的。原来,自己一直是只井底里的青蛙,却还以为可以横行无忌!他打定主意,薛宝钗的婚事可不能再被贾宝玉这般自己做不得主的花架子迷了眼睛,要好好规划一番。要么找一个当官的,续弦也成啊;要么押宝一个有本事的读书人,以后或许也能当个诰命夫人呢? 贾琮默默听着,心中诧异,如此看来,薛宝钗的前景命运也因此改变了?无论日后是生活美满,直上青云;还是命蹇艰难,总不会是书中的那般结局:贾宝玉出走,她独自抚养着遗腹子,一生困苦凄凉了! 贾琮到了江南,从古到今,这都是个繁华的所在,生活舒适,风景宜人,当官也相对轻松一些。贾琮的工作是协助知府,管理些经济、钱粮,这正合他的胃口,他在户部磨炼出来的本事能得以施展。显示出真才实学,自然就被人重视,再加上江苏也有出自国子监的官员,知道他是王大儒的关门弟子,也不自觉地与他有几分烟火情,他慢慢地也积累起了人脉。 京城里的消息也不断地通过齐平安传来,主要是来自贾家的:贾宝玉在诗会文会上出了几次风头,被夸赞为才子,再加上他人长得俊美,已经积累了些名声。据说有几家王府注意到他了,贾母和王夫人都很兴奋,但尚未有进一步的结果;薛家离开京城了,林黛玉起先精神大振,身体也好了些,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忽然就生起病来,一日不如一日,终日在潇湘馆里病恹恹地落泪;王子腾在回京的路上染上了风寒,请了庸医诊治,一剂药下去,就送了性命;政二老爷的差事出了岔子,被上司弹劾了,怕是要问罪;宫中贵妃病重 当接到这个消息后,贾琮心中就咯噔一声,贤德妃快要死了!在她死后不久,贾家就大厦倾覆,迎来抄家问罪的结局。那宿命的脚步一步,一步,逐渐近了! 他连忙修书一封,借着天冷了路上就不好走的理由,催着贾代儒夫妻赶快南下,赶紧离了那是非地。不料,贾代儒回信道,代儒夫人受了寒,生了一场病。因上了年纪,缠绵病榻了一段时日,不敢走远路,暂且要留在京城。他安慰贾琮道,横竖他们这样是旁支,只要不是造反的罪名,宁荣二府也牵扯不到他们身上,不用担心。他们这样的辈分,也无人能和他们歪缠了。 -- 第262页 贾琮想了一想,好像也确实如此,再说他们来不了也无法,只得告诉齐平安注意着贾府的动静。若是出事了,就按照他出京前嘱咐的那样去做。 三个月后,贾琮先后受到了京城来的两份急信。 第一封是齐平安寄来的,信中写到,贤德妃在宫中薨逝,身后的丧事办得甚是简陋,也没有加封,宁荣二府因此人心惶惶。 第二封是贾代儒亲自写来的,告诉他,宁荣二府抄家了,家中男丁都进了狱神庙受审,还不知情况如何。女眷们关在园子里,不许外人探望 终于来了!贾琮拿着信纸,心情复杂,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诡异轻松感,又夹杂着一些哀叹惋惜。自己作为昔日的贾家庶子,今日仍是贾家族人的身份,在这样的惊天巨变中,要想完全置身事外,也办不到!想起临走时的安排,贾琮长长叹了口气。 他为抄家后的贾家做的安排,只能说已经尽力而为了。如果贾家贪得无厌地索求,那他也不会理会。凡事问心无愧,那就足够了! 第148章 出荣国府记49 跪伏在地上, 听着钦差朗声宣读抄家问罪的旨意,贾母顿时如遭雷击,失魂落魄,但似乎心中又早就隐隐存着预感, 一时间竟生出股‘终于来了!’的感觉, 一直紧绷着的心弦骤然松了下来。但在这巨大的打击之下, 她还是软倒在地, 涕泪交加, 满堂上也悲声一片。 荣国府的天, 塌了! 家中的男丁们上一辈的如贾赦、贾政, 下一辈的如贾琏、贾宝玉、贾环等都被关了起来, 各自审问,,只有贾兰因年纪幼小, 得以跟在母亲身边,逃过了一劫。女眷们都被命令集中在贾母院子里,暂且还算安稳。贾母的一品诰命的封号尚在,官差们对之还客气几分,允许保留着些许奴仆们在身边照顾, 和外出采买事宜。 贾母乘机派人出去各处打探情况, 找人求助说情。宁国府也被抄家问罪,贾珍贾蓉已经下狱,据说罪行比荣国府还严重,两府一同坠入深渊。 史家已经阖家外放出去, 在京城里只留了几房仆人看家,且史家败落要比贾家更早,根本没法援手;王家, 本来是四大家族的中流砥柱,如今随着王子腾的暴毙,遽然衰落,只留下王太太和女儿,支撑不了门户,而且王家也正被朝廷追缴亏空,焦头烂额,自身难保;薛家,呃,薛家已经和贾家翻脸,回转金陵了!其余的亲朋中,有的已然落魄,有心无力;有的没受过荣国府什么恩惠,自然不肯这当儿给自家惹来麻烦。思来想去,满京城竟然找不到一共可以求助的人。 “贾琮!”贾母此刻猛然想起了他,随即心中顿足不已,他怎么就外放了呢?若是他留在京城为官,现在就可以向他求助了。尽管贾琮是对贾家并无亲近之心,一直在极力地撇开双方的关系,但眼下这火烧眉毛之际,哪里能由着他了?哪怕她这个老‘祖母’去求他,当着大家的面去给他下跪磕头,也要他担起贾家的担子来。多少能帮着疏通罪责吧,他虽初入仕途,但他身后的师门却不能小看了;还有家中人的生活,求人疏通打点,都是要银钱的。贾琮做了官,俸禄优厚,还颇懂生财之道,有这个能力负担的。那贾家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能挣扎着缓口气了。 只是,现在他已经远在江南了!天不遂人愿啊! 贾母一时都生出了疑心,莫非此子早就有所预料,因此远远地避开了去?转念一想,他怎么会想到这个呢?只是,唉,偏生贾家如此时运不济!好在,贾代儒夫妻还留在京城,未曾南下呢。 接到荣国府下人的报信,贾代儒长出了一口气,琮哥儿果真是有先见之明的,贾家,真地要败了!只是,他也没想到,这巨变竟然来得这么急,这么快!他心中一叹,如果老妻没有生病,他们此刻已经去了江南。不过,琮哥儿已经和他交过底了,该如何做,他心中大致有数。于是,连忙找来苏嬷嬷和齐平安商议。 十余天后,苏嬷嬷去了荣国府。贾琮如今是三甲进士,又做官,又加上苏嬷嬷大方地塞了银子,官差们就很爽快地通融了,准许苏嬷嬷去见了贾家的女眷。 贾家女眷倒没受虐待,只是家中一朝抄没,除了随身能带些衣服用品外,多年积攒的细软都被抄走了,就是当时身上佩戴的首饰,也不敢露出来,悄悄地摘下,贴身收了起来,以备后用。 这几日,大家都心惊胆战,恐惧地猜测着未来可能会有的遭遇,又为被带走审问的丈夫、儿子、兄弟们悬心担忧,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简直就是度日如年。所以,当苏嬷嬷走进花厅时,看见的就是一群寒素憔悴,神色惊惶的女人们,她们围在贾母身边,或坐或站,无论老少,都黯淡失色,甚至有的连头发衣裳都没心思打理,显得颇潦倒落拓,浑不似昔日的雍容模样。 这才多久啊,变化就如此大!苏嬷嬷心中蹉叹,不由想起当日里琮哥儿被逼出荣国府的一幕,她跟在琮哥儿的后面,就一付冷冷清清的样子离开,那时琮哥儿倒是淡淡的不在意,自己却为之心酸不平,暗叹贾家的寒凉无情。 回忆起往事,苏嬷嬷顿时又生出了几分快意,这真是风水轮流转啊,看苍天饶过谁!她思忖道,日后琮哥儿要重用自己儿子的,眼前这桩事她可得办得漂漂亮亮,让人挑不出理儿来。 “苏嬷嬷,你来了,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邢夫人一眼看见了苏嬷嬷和她身边的婆子手中提着大包的东西,顿时眼神一亮,激动地站了起来,态度和蔼得近乎讨好。 -- 第263页 “赦大太太。”苏嬷嬷神色自若地屈了屈膝,随即就站直了身体:“我家老太爷、老太太命我来看看诸位,送些吃食衣裳来。”说着,和那婆子一起把手中的包裹打开来。 两只大包裹满满当当的,一只装着桂花糕、绿豆糕、核桃糕、荷叶饼等各色吃食,另一只里是女子的换洗衣裳。“老太君,这些吃食自然是不如府中的精致,但胜在干净,口味还不错,是老太太让厨房上新做出来的。衣裳实在来不及做了,店铺里买的成衣,也选的整齐料子。老太君别嫌弃,和太太姑娘们将就着用一些吧。”苏嬷嬷平静而恭敬地道。 贾母默叹了一声,让王夫人分发给众人,关切地问道:“苏嬷嬷,府中的男人们现在情形怎样,你可听说了?咱们在这里是一无所知。” “老太君,琮哥儿是出自府上的,对府上自然也是关心的。因此老太爷一听说这事,就命人去打听了。宁荣三府的成年男丁们都关在狱神庙里审着呢,全都要问一遍。若是没有犯下什么事的,也不至于问罪。但据说,”苏嬷嬷犹豫了一下:“现在,赦老爷和东府的珍大爷都有人告状,要细细审呢。政老爷和琏三爷似乎也有事情牵扯。其他的,暂且还没有消息。” 顿时,花厅里哭喊声一片。邢夫人听见贾赦、贾琏都有事,顿时如头上响起了晴天霹雳一般,王夫人也为丈夫着急,贾母一叠连声地急问道:“他们犯了什么事?宝玉呢,宝玉还好吧?” 这当儿还惦记着那宝贝蛋呢!苏嬷嬷心中吐槽着,口中平静地道:“并没有消息传出来,想必衙门正在审办着呢。不过,有北静郡王在,他们应该也并未受苦吧。” 贾母点点头,不自禁地叹了一声:“若是琮哥儿还在京城就好了,他必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袖手旁观的!”她的目光在苏嬷嬷身上流转,其中似有深意。 “老太太,琮哥儿如今在江南当官呢,朝廷的委派,哪里能由得了他?再说了,他初入官场,又有什么能力左右朝廷的指令呢?”苏嬷嬷只陪着贾母叹气。哼,想着琮哥儿为你们去奔走求情,天下哪有这般便宜事?琮哥儿怎么办得了,那要欠下多少人情啊,幸亏他聪明,早早抽身走了! 贾母听了也无法可想,只唉声叹气,请苏嬷嬷带话给贾代儒,求他也设法往狱神庙送些东西,探听消息。苏嬷嬷答应了下来,和她们说了一回话,回去向贾代儒复命了。 狱神庙却是难进,贾代儒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吩咐苏嬷嬷又给贾母她们送了几回东西。他一个旁支,在族人纷纷与宁荣三府划清关系时,却是这样作为,就显得十分的有情有义。族人都赞叹他仁厚。贾代儒却道京城之事,他已经写信给了贾琮,是贾琮信中诚恳请求他照顾荣国府女眷。贾琮通过此事,又刷了一波众人的好感和赞誉,知道他身世内情的,都称赞他不计前嫌,心胸宽广,果然是个仁厚君子。 其实,这都是贾琮事先安排好的,送几回吃食衣服,打点官差,给她们改善一下生活条件,这是在朝廷允许的范围内,也花不了多少钱,但却是树立起了自己的好形象,好名声。他这不是沽名钓誉,而是防患于未然。 贾家男丁们犯下的罪行,迟早会被查清的。那时,该下狱的下狱,该流放的流放,终会尘埃落定。对此,贾琮是无能为力,有能力也不会插手的,别人也会体谅。那么,那些查明无罪,朝廷也不在意的就会被放出来的,比如贾宝玉,还有贾家的众多女眷们,她们的生活如何安置,就是迫在眉睫的问题了。 诚然,贾琮是准备把当初出继时,从贾家分到了田庄还给她们,作为衣食来源,哪怕再添上一些也可以。他觉得这样自己是仁至义尽了,但贾家人或许不这么认为。 自古以来,都是从奢入俭难。那田庄出息有限,靠着这些吃饱饭没问题,但素日习惯了豪奢生活的贾家人,能甘心吗?想想她们一顿消遣小宴的开销,就够刘姥姥一家过一年日子了!那时,只怕免不了要厚着脸皮来打自己的主意!还有,贾母的心肝宝贝贾宝玉,怕贾母不黏着缠着,要自己提携他,给他安排前程,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反正那时贾家已经一无所有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己偏偏还要受身世限制,打不得骂不得的,可想会多憋屈了! 贾琮可没有那么多精力和心思,来与贾家人牵扯,也不想为了名声好听就咽下那哑巴亏。所以,他要把预防措施都做在前面给世人看,行事敞亮光明,消除一切隐患。当自己这个仁义念旧情的形象树立起来时,贾家若敢再找麻烦,在世人眼中,就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的行径了。如此,如何贾家再不知足,他就再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第149章 出荣国府记50 对于时间的流逝, 每个人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度日如年,比如荣国府那些关在狱神庙审讯的老爷大爷们,软禁在府中提心吊胆,以泪洗面的女眷们;有的却只觉得弹指一挥间, 过得忙碌又充实, 比如在江南做官的贾琮, 转眼间, 就到了要过新年的时候。他在江南已经妥帖安顿了下来, 眼瞅着要过年了, 于是事先安排好了公务, 和上司请了假, 搭乘了去京城的官船北上。 这段时日,贾琮不断收到荣国府的消息。不久之前,在长期的审讯后, 终于尘埃落定,朝廷对贾家的处置正式下来了。贾赦、贾珍、贾蓉的罪名确凿,削除官职爵位,贬为白丁,流放三千里;贾政自己虽无大罪, 但因放任奴仆贪污索贿, 公务上捅出了纰漏,遭受了御史弹劾,兼治家无方,也因此被贬了官职, 流放一千里,比起贾赦和贾珍来,这处置要轻得多了;倒是贾琏, 虽朝廷查出了王熙凤包揽诉讼、放印子钱等各种罪行,但审问时贾琏在公堂里叫起撞天屈来,道两人早已经和离,他只是好心收留着王熙凤在贾家,她的所为自己并不知情,和自己并无干系。审讯的官员去宗族、官府查证之后,发现情况确实如此,贾琏其人虽是个浪荡公子,自己并不敢也无能力做恶,最后只零零散散寻了他些小的过错,革去了捐来的同知官职;贾宝玉、贾环等人,更加是不理外事的,懵懵懂懂,因此三人在入狱大半年之后,被放了出来。 -- 第264页 说起来,贾琏能脱罪,既是贾琮有心为之策划,他不被王熙凤所牵连;也是贾琮无意中插柳,让他逃过了一劫。原书中贾琏曾经被贾赦派往平安州办事,还因办成功了破天荒地得了贾赦的赏赐。那里的节度使原是荣国府的故旧,想必看着这层交情上,为贾家做了些不能摆上台面的事。以贾赦的尿性,多半与银钱有关,平安州可是与游牧民族接壤的地方,若是进行了朝廷禁止的买卖走私,或者是更加严重的事,那可不就是大罪?书中的交接外官,只怕就是因此而起。现在,在平安州做官的是孙绍祖,最恨贾赦的,贾赦想做什么,他哪里会配合,贾赦即便有这心思,也不敢去做了,贾琏却因此免去了牢狱之灾。 贾琮收到消息时,暗想,想不到自己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还改变了贾琏的命运,也好,这下巧姐可以得救了,她一个小小孩童,实在没有理由承受母亲造下的罪孽。 虽然不至于全家倾覆,但贾家的损失也是很惨重的,宁荣二府被削去了祖宗当日拿命博下的爵位,以贾母为首的女眷们丢失去了诰命的册封。阖家被命令择日搬出国公府,贾家也知趣地向朝廷献上了壮丽轩昂的大观园,以表恕罪。 皇上为表对老臣的怜悯和恩典,准许贾母保留了嫁妆私房。只是,贾母的嫁妆经多年贴补府上,再加上为贾赦、贾政、贾珍等人准备盘缠和打点官差等,也所剩无几了。但大劫之后,能保全性命已是大幸,贾母带着女眷们凄凄惨惨地搬出了荣国府,先租了一处院子安顿下来过活。 官船速度比民船要快,十天之后,贾琮就到了京城。贾琮自从中进士后,贾代儒夫妻的地位就直线上升。宁荣二府倾覆后,贾琮成为贾氏宗族中硕果仅存的当官的人,更加灼手可热,每日里上门来向老夫妻请安问好,献殷勤的人都不断。因此,贾琮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开来了。 两天后,贾代儒家就迎来了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琏二哥。” 贾琮看见来人,起身称呼道。 “琮哥儿!”贾琏心情复杂地看着贾琮,眼前的青年轩昂挺立,气度端严,举止从容,已经是有身份地位的官身了。而自己这个原本国公府的袭爵人,却沦为白身,失去了所有的财富地位,煌煌如丧家之犬一般,只侥幸逃离了官司。唉,人生无常,世事沧桑,转瞬之间,物是人非,如同做了一场大梦一般,他一时心中酸涩,感怀万千。 但贾琏还是个能看得开的人,他迅速收拾起情绪,招呼起贾琮:“琮哥儿,劫后余生,还能再相见真是幸事啊!” “说起来,我真是应该感激你呢!若不是你告诉了我王熙凤的行径,如果我们未曾和离,现在我也要被牵连问罪,流放三千里了。那我可就冤死了,明明那些事都没做过!”贾琏庆幸道。 “王熙凤如何了?”贾琮叹口气道,无论是原著续书,还是电视剧里,王熙凤的下场都是很不妙的,无非是凄惨和更加凄惨的差别。王熙凤美貌爽利,人又很是能干,日常管家还是挺成功的,如果生在现代社会,妥妥的白富美,女强人一枚,贾琮不自禁为她惋惜。 但是,再想想她手上沾染的人命鲜血,想想因她放印子钱而家破人亡的平民百姓,若是没有惩罚报应,那也是不公平的!人应该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比如薛蟠在金陵听说了贾家被抄家的消息,就在薛宝钗的劝告下又惊又怕地去官府自首,虽免不了流放的判处,但因主动投案,是家中独子,还有寡母要奉养的理由,逃得一死,再经薛家的上下打点,流放的地点也不是太荒僻恶劣之地,过得几年后,还有回来的可能。薛姨妈于是做主让薛蟠娶了香菱,两人也收拾了些财物行李,一起跟着薛蟠去了流放地,这样互相有个照应,彼此才能安心。 “病死在狱中了!”贾琏唏嘘着道,心中微微难过:“那时我还在狱神庙不能脱身,只得求了外面的朋友出面,收敛了她,总得让她入土为安吧。” 贾琮默默点点头,在贾家诸人之中,贾琏还算有些良心和人情味的,这也是他想着帮他一把的原因。 “王家没人管么?”贾琮忍不住问道。 “别提那些混账东西了!”贾琏一下子激动起来:“那王仁最是个黑了良心的东西,别说安葬自己亲妹妹了,差点儿连嫡亲外甥女巧姐都给卖了!多亏了平儿眼见不对,极力和周旋,又求了齐平安去告诉我。万幸那时我那时也快放出来了,让齐平安相助着,威胁要告发他拐带良家女儿,才把他吓退罢手。不然,巧姐不知会给他卖到什么肮脏地方去了呢!” 说着,起身郑重地给贾琮做了个长揖:“琮哥儿,这都是托了你的福,多谢了!” 接着,贾琏向贾琮讲起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 当日,审讯得水落石出,贾家男丁们相续被定罪。贾琏、贾宝玉和贾环虽然无罪,一时也被关在狱神庙,没有被放出来。有齐平安隔段日子来给他们送些吃食用品,打点一下差役,也没受很大罪。无罪的贾家女眷也逐渐解禁,有了一定活动的自由,可以和外界交通。反正,朝廷也无意为难女人们,官差们也不必管束的那么严格。巧姐之事,就是在那段时间内发生的。 “现在我们得以脱罪,也算是意外之喜了!”贾琏苦笑道:“如今一大家子暂且靠着老太太的一些嫁妆过活呢,赁下了一个两进的院子,挤着住在一起。本以为还有不少祭田不用充公的,也能救济一二。谁知细细一查,这些年不但没有额外添置祭田,连原来的都卖了大半,族中也因此闹起来,不许我们再沾手。都是修那大观园把府里掏空了,还有连年来宫里的供奉,唉,只为了一场浮华虚名,失掉了根本!” -- 第265页 贾琏恨恨地道:“若不然,咱们家还未必到这般田地呢!这都是二太太的手笔,偷偷卖得的银子都送给宫中,填那无底洞去了。还有,平儿暗地告诉我,王熙凤放印子钱也是二太太教授的,但可恨她自己却停了手,抹去了痕迹,竟然是清白无辜的了。王熙凤自以为是个精明的,却是被二太太操纵得团团转,别人牵驴他拔撅儿,最终送了性命!” 说罢,自嘲一笑:“其实,我也与她一般地蠢,被个爵位迷住了心窍,在府上当了这些年跑腿管事的小厮!还是琮哥儿你看得透彻,早早地就离了荣国府!” 长吁短叹了一阵,贾琏踌躇着道:“琮哥儿,老太太已经知道你回京了,特意打发我来请你去的。你知道如今大家都靠着老太太的私房嫁妆过活,我也是没法子,不得不跑这一遭儿。” 贾琮微微皱眉,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老太太不说,我也会见见你们的。只是,琏二哥,你想过日后的生活要怎么安排么?” “原本府上的经营都是我管着的,我不是那等不知世事人情的。”贾琏想了想,叹道:“我自然想寻一份营生经营起来,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咱们现在就是平头百姓!但现在家里都被抄没了,旧日的故旧,要么也败落了,要么也懒得理会咱们,而且也寻不到本钱,我也正在为之烦恼着呢,总不能就这么混着吧!” “那么,我有一个打算。”贾琮淡淡地道:“当年我出继时,从荣国府里分到了些财物,包括两个小田庄。如今,我都还给你们。你们靠着这些财物重新起家,至于日后是能重振家业,还是坐吃山空,那就是自己的事了。” 这真是天上掉下了馅饼,意外之喜,这些东西当初或许贾琏并不放在眼中的,现在却是久旱逢甘霖!贾琏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嗫嚅着道:“这,这儒太爷知道吗,他也答应么?” “他知道的。”贾琮粲然一笑:“早在出府的时候,我就与祖父说好了。荣国府的一草一木,我都不想要!如今,是到了还回去的时候了。从此,我和荣国府就彻底划清了关系,再不相欠了!” “老太太不是想找我吗,正好我也借此机会和她说清楚。你回去告诉她,我明日就上门拜访。” 第150章 出荣国府记51 贾家如今败落了, 赁下的院子自然不会位于达官贵人们聚居的地方。贾琮带着齐平安,找了辆车,由以前来去一次的齐平安坐在车夫旁边指路,最后马车在一处单门独户的院子前面停下了, 那大门紧紧地闭着。 贾琮下车举目一望, 从周围的环境来看, 这是一处中等人家的住宅区, 还算安静干净。由此可见, 眼下贾家还未彻底沦落到穷困潦倒的境地。 “琮哥儿, 你刚刚回来, 贾家就知道了, 可见她们一直在留意着你呢。”齐平安小声地对贾琮道。贾琮挑了挑嘴角,心道那不是当然的么,对于现在的贾家而言, 自己是救命的稻草,也是努力想巴着吸血的肥羊,岂能不心心念念地挂念着?想必那热切的程度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直逼恋爱中的男女了。 齐平安上前扣门,贾琏闻声连忙迎出来, 把贾琮往内院带, 又低声提醒道:“琮哥儿,老太太一早就起来等着了,大太太和太太都在,她们都各自有打算, 你可想好了怎么回复。” 贾琮不屑地笑了一声:“有何不好回复的,我如今与她们不过是族人而已,念着五服里的交情, 来探望一番,尽了礼数就罢了!” 他目光犀利地在贾琏身上一转:“琏二哥,贾家已经这般,你又没有爵位可以承袭了,还顾虑什么?你现在才应该是一家之士,日后要担起一家子生计的男人,可不是昔日那要仰人鼻息,讨好着老太太的大管事,自己要能支棱起来才行,否则一辈子都会被她们用血脉孝道捆绑要挟着,不得舒展。” 他冷哼一声道:“自然,这话听不听由得你,横竖与我无关,我尽到本分,就再不会管贾家的事了。” 贾琏脸色一白,咬了咬牙道:“我明白了,琮哥儿你放心,我再不像以前那么蠢笨了!” 贾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该做的都做了,日后贾琏把日子过成什么样,那也与他无关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命数,谁能负担旁人的人生呢? 这院子拢共只有两进,地方不大,与从前是天渊之别,又是很仓促地搬了进来,因此大家只好分男女居住。家中的男丁们统一住在外院,贾琮略瞟了一眼,只见正中那间正房最大,格局整齐,阳光也最灿烂,屋外还有几株栽种时日已久的花木,寒冬里,那腊梅开得正好,一树黄花点缀在枝头,传来阵阵馨香,沁人心脾,颇有韵致。 “那间屋子是宝玉住着的。”贾琏木着脸道,又指着旁边的厢房道:“我和贾兰住在那里。”。再一指旁边更简陋的偏屋:“那间是贾环住的。” 贾琮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摇摇头,也不言语,径自跟着贾琏进了内院。 内院是女眷们的住所,老太太自然是当仁不让地住进最舒服的正屋,邢夫人和王夫人分住在她的两侧厢房。探春和惜春,还有李纨挤在一大间里,东府的尤氏婆媳合住一间。因为人多,内院比起外院来,要更加拥挤一些。 大半年没见,贾母生生老了十岁不止,脸色枯黄,皱纹忽然现了出来,又密又深,浑浊疲倦的双目在见到贾琮的那一刻陡然一亮,其中有精光闪烁。 -- 第266页 “琮哥儿,你终于回来了!”贾母激动地抹着眼泪道:“那我们大家就能安心了,这些日子,都盼着你呢!”邢夫人和王夫人扶着贾母,也热切地盯着贾琮看。 贾琮眉头微皱,井不肯接这话,只嘴上劝慰了两句,然后从荷包里掏出一叠银票:“伯祖母,府上骤然巨变,实在让人吃惊。但好在你们还平安无事,已经是不幸之中大幸了,伯祖母和两位伯娘也要放宽心思,保重身体,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这里是五百两银子,是我和祖父祖母的一点心意。你们且收下,贴补着生活吧。”说完,径自把手中的银票直接交给了贾琏:“琏二哥,家中的生活要靠你操持辛苦了。” 贾母见状,眼神一暗,叹息着道:“琮哥儿,你赦伯父和政伯父被远远地流放,东府的珍儿和蓉儿也是,贾家可是一败涂地了。眼下,祖宗九死一生挣来的世爵世俸都没了,咱们一大家子老弱妇孺,也不知道怎生过下去呢?还有,你的兄弟、侄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能起来?若是贾家败在我手中,我怎么有脸去见国公爷呢?”一头说,一头呜咽出声。 见贾琮神情淡淡,贾母又道:“琮哥儿,老身知道,如今你已出继,按说是不该攀扯到你的。但如今实在是已到绝境,无人求助了,只能求你千万要拉扯一把。我们都是你的血脉亲人,以往在荣国府时,也井未亏待你啊!”她立起身来,颤颤巍巍地竟要给贾琮行礼。 贾琮迅速避开,嘴边露出一丝讥讽:“伯祖母,当初出继时,府上是分给了我一份产业,我井未动用。如今,完璧归赵,再加上所有的出息,账目都记得清清楚楚,正好解了府上的燃眉之急。” “琏二哥,这两天我就让齐平安把账本和银子带来,你细细地查看一番。再定个时间,咱们去官府把那两个田庄过个户,办好契约。日后,这也正好能作为府上的衣食来源。我算了一下,每年总能有个五六百两银子吧,过日子应该够了。” 过日子,那得看过什么样的日子了!在贾家富贵的时候,贵太太们一身奢华的行头怕都不止这个数。但如今她们最纠结的还不是这个。 “琮哥儿,老太太还在呢,这产业怎么也不该就给了琏儿吧,那要置老太太于何地?”王夫人振振有词地道。放在从前,她是佛爷一般的人,又是豪门贵妇,哪里会屑于为一丁半点产业而与人争执。但如今,她们都要靠着贾母私房过活,心中实在忐忑不安,她必要为宝玉那孩子打算的。 “弟妹你这话可不对!”邢夫人不乐意了,贾琏如今可是她名正言顺的依靠,自然要站在他一边:“琏儿是长房嫡孙,掌管家中的产业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怎么到了这地步儿,你还想着僭越了长幼呢?再说了,原来琮哥儿与琏儿可是亲兄弟,和宝玉到底隔了一层吧!” 哼,你王氏不就是想扒拉着好东西给宝玉吗?邢夫人斜眼看着王夫人冷笑。贾琏见状就想起了王熙凤放印子钱的事,再想起贾母对宝玉的格外优待,脸色也阴沉着很不痛快。 “我还没死呢,你们就争夺起来了!”贾母气怒道:“你们还把我放在眼里吗?”眼皮子浅的东西,贾母更想要从贾琮那里得到的井不是这一点子财产。 “政伯娘,”贾琮淡淡地道:“这产业,可是要懂行会经营的,不然就会被人蒙骗哄弄了去。宝玉愿意去做这样的俗务吗,他做得来吗?” 王夫人和贾母一听这话,都呐呐无语,只能叹息,宝玉的性子,她们如何不了解呢?他哪里是这方面的人才,不比贾琏一贯擅长于俗务。 “既然二太太这样不放心,依我看,不如我们就此分家吧。财产我只拿小头,我带着大太太和巧姐搬出去住,大家各自过日子吧!”贾琏冷声道,他也实在厌烦了给这一大家人托底。他相信只要有些本钱,以自己多年管家磨炼出来的本事,外面还有些朋友帮助,总能做起个小小营生,自己一家过活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何必要困在这方天地里受气?贾琮比自己年纪小,出了荣国府,就此展翅高飞,如今已让他们望尘莫及;自己是没他这份决断和才干,但亡羊补牢,应该还不迟吧? “胡说!老身还在,就没有分家的道理!”贾母发怒道,她心里是明白的,贾家是离不得贾琏,他是个会管事,能经营的人才。老大虽是个混账的,但养的儿女,却还不错,也得用!连最不起眼的迎春,在他们搬出荣国府后,也资助了不少银两。而其中最出息的那个,却被她亲手推出去了,她望着贾琮,心中暗暗后悔。 “琮哥儿,家中是银钱紧张,但现在还能支撑下去的!我最担忧的,是姑娘、哥儿们的前途。”贾母对贾琮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你琏二哥会经营也就罢了,但宝玉和兰儿还小,日后也不知前景如何,这少不得要求琮哥儿帮扶一把了。还有,遭逢大变,家中的姑娘们,亲事都没了着落,还要请你操心了。迎春的婚事是你促成的,如今生活得很好。探春和惜春,也是你们的姐妹,如今我看着也是不忍心的。她们也是知恩感恩的,若是能嫁得好,日后未尝不能成为你的助力。” “伯祖母,姐妹们的婚事,我是无能为力的!”贾琮摇头道,他四周看了看,见探春和惜春不在眼前,就实话实说:“贾家没问罪前,都没能寻到什么好亲事。现在被抄家了,还有这个可能么?而且,伯祖母说的好亲事是什么?如果是平常百姓人家,您必是看不中的。可若是把她们送去贵人家中当妾室通房的,那不是推她们进火坑吗?我与她们无冤无仇的,可不造这个孽!” -- 第267页 “至于宝玉和兰儿,您想要我怎么帮?” 贾母听到这话,先前涨红的脸色缓和下来:“琮哥儿,咱们家刚刚获罪,宝玉眼下是没法科举的了。日后能否让他在你手下谋个差事,最好能安排在京城里,你师兄们官都做得不小,寻个差事不难吧,又不是当官?兰儿也给找个靠得住的老师,能指导扶助他的,你的师兄们收下他最好!” 真敢狮子大开口啊,贾琮真想呵呵了! 第151章 出荣国府记52 “伯祖母, 你这要求我做不到!”贾琮直截了当地回绝。 “先说兰儿吧。”贾琮先从贾兰入手,凡事先易后难嘛。 “我诸位师兄大多在仕途上已经有成就,最低的也官至从四品,您想让兰儿拜在他们门下, 这是看中了他们的身份地位, 想给兰儿寻个靠山, 日后科举入仕能有人扶助。这份苦心我是明白的。只是, ” 贾琮看了因他的拒绝话语而苍白着脸, 浑身透出失望和难过, 低垂下头的李纨, 慢慢地道:“我师兄公务繁忙, 怕是难得有时间教学生的了,而且他们珍惜羽毛,也不愿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了学子, 留下不好的名声。所以,他们收学生非常郑重,若是真要收徒,一定是选择人品才学才学都出众的学子来潜心指导。宁缺毋滥。这是我师门一贯的作风,当年我若不是因缘巧合, 也不能拜入老师门下。即使如此, 老师也是在观察了我很长时间,在我又一举考中了举人后,才准我正式行了拜师礼。我对兰儿并不熟悉,也不知他学业究竟如何, 怎么就能贸然对师兄们提出这要求。就算我提了,师兄也不会答应的。” “琮哥儿,事在人为, 这又不是逼着你行杀人放火的事!”纵然逢抄家巨变,贾母也未受到大牵连,又手握着私房,一家人要靠着她生活,对她还是毕恭毕敬。此刻,随着贾家和贾琮身份的转变,贾母对贾琮的顶撞越发敏感起来,不由心中升起怒气,沉着脸道。 “伯祖母,天下可没有那么理所当然的事!”贾琮冷冷地回答道:“伯祖母提出的要求,有理的,能做到的,我自然会帮上一帮。可要强人所难,那就恕我不能从命了!伯祖母可不要忘了,如今我们不过只是尚未出五服的族人而已!”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心里都凉了半截,脸色僵了一下,她们本以为贾琮要立个好名声,会应下贾母的要求呢。只看在前些日子他对贾家的关照,大家心中难免会存着些幻想。虽然先前贾琮是放下过话来的,但那时他不是还没授官吗?正式踏入了仕途后,想必他会有自己的顾虑和谋划,知道树立起一个‘孝义’的形象会给他带来很多好处的。谁知,他的态度却更加强硬了。 “不过,”贾琮这时话题一转,对着李纨道:“珠嫂子,兰儿也是我族侄,难道我希望看着他不能出头?能拉他一把的,我自然会做的。这样,我与你约定,只要兰儿刻苦好学,他考上个秀才,我就立刻去向我师兄们举荐。若是没考中,那说明他的学识还不足,以那样的水平,就算我厚着脸面开口,我师兄也不会答应下的。只有他自己先立起来,旁人才有可能扶助,对吗?自助者,方能天助!” 柳暗花明,李纨本已不报希望,想不到还有这样的转折,顿时喜欢起来,连忙道:“琮哥儿,我会好生督促着兰儿用功的,他本来就是个喜欢念书的孩子!只是,眼下却不知该往何方去求学,儒太爷也要随着你南下了,贾家的族学怕是办不成的了。” “珠嫂子的父亲不曾经做过金陵国子监的祭酒么,珠嫂子不妨向他求援,自己的外孙子,他岂会不上心呢?”贾琮可不想揽下太多的事,关键时刻帮一把可以,但要想心安理得地靠在他身上,那可办不到,他可不惯着谁! 李纨也是存着些这种心思的,有意说出来试探一番,被贾琮当场堵回来后,只得尴尬地笑了一笑,点头称是,心中还是很满足的。她暗自盘算,自己因是节妇,朝廷也发还了她的嫁妆,只是娘家虽然是书香门第,但并不太富贵,嫁妆算不得多。她带着兰儿过日子,俭省一些,日常再带着丫鬟努力做女红,也是够用的了。可若是要拿出来混着用,贴补这一大家子,那没多久就会花得不剩多少了。 念及此节,李纨心中一紧,暗暗盘算起如何借着贾兰要求学的理由,搬出贾家。实在不行,就带着贾兰回金陵去投奔自己父亲,还便宜些。反正以往在贾家时,阖家也只把贾宝玉当做宝贝一般,可怜兰儿这正宗的嫡长孙压根不受看重,似个隐形人。想到此事,李纨就越发不平起来,心中坚定地定下了主意。 “至于宝二哥,那可是不成的!”处理完了贾兰的事,贾琮把话题转到贾宝玉身上。他愿意帮助贾兰,一则是原书中贾兰也是个自己肯努力的人,坚定地奋斗来改变自己和母亲的命运。他欣赏他身上这种意志,靠自己努力地活着,活得更好,这有什么错呢?当年,如果没有这种意气和坚持,他也不能出头!而帮助了贾兰,也更能说明他是重情仁义的人,任谁也抹黑不了。 “带着宝二哥在身边,这不合适,他那么娇贵的人,我可负担不了这个责任!向师兄们开口,更加使不得!”贾琮断然道。开玩笑,这可是要大彻大悟,斩断与俗世牵挂,在一片白茫茫大地上悄然离去的高人啊,他怎么敢招惹?到时他真的出家跑了,贾母王夫人还不要与他拼命?他疯了会惹这一身骚! -- 第268页 “我在江南,人生地不熟地,哪里能安排什么事给他 ?”贾琮道:“让他为官,还是为吏?做官,他连个秀才都不是,只有到了举人,才有入仕的资格。为吏,那些吏员们看似没有品级,但也是极抢手的,很多是出自吏员世家,世代都有传承的。他们对政事精通,手段圆滑,其中不乏狡黠之人,宝二哥能应付得来?别的不说,只吏员们见到上司就要行礼下跪,逢迎巴结这一项,宝二哥就受不了吧?若是宝二哥有心上进,那不如和兰儿一起读书,贾家虽获罪,但朝廷恩典,并未限制子弟考功名,并非是无路可走的。” “宝二哥启蒙比兰儿早,天资也更加聪慧些,没道理兰儿都能做到的事情,宝二哥却做不到!”贾琮语重心长地劝告道:“我知道伯祖母是心疼宝二哥,舍不得他吃苦。但到了这步田地,还是要为他长远打算一番的!”你看,道理我都给你们说明白了,再想纠缠这也不占理了。先礼后兵,才是正道。 “可也正因宝玉比兰儿大了,才等不得了。而且,他遭遇巨变,魂不守舍的,怕也没读书的心思。还不如直接给他寻个差事,也好换个心情。我知道这件事不容易,但老太太只好厚着脸皮来求你相助了,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宝二哥那般沦落吧?”贾母悲切地道,目光灼热地盯着贾琮,寄托着无穷的期盼。 贾琮淡淡一笑,随后从口中吐出的话语击碎了她的幻想:“恕我无能为力!” 贾母和王夫人又恳求了几回,贾琮绝口不肯答应下来。王夫人爱子心切,一时急躁起来,脱口说道:“琮哥儿,你就这样凉薄无情,眼睁睁地看着兄弟陷在泥谭里,也不肯拉一把,还有心吗?你也是做官的人,就不怕人言可畏么?” “政伯娘,我还真不怕!”贾琮悠悠地道:“贾家的弟子多了,我拉扯得过来吗?再没有哪个糊涂虫会拿着这个来攻訏的!况且,”他带着笑意环视一下四周:“这些日子我对你们的照顾众人都是看在眼中的,谁不说我是个仁义的。现在,我只不过拒绝你们没道理的要求,就被如此污蔑。这话传到外面,你们定然会被骂做贪婪无度,不记恩义之徒。贾家的名声原本就糟糕得很了,你们就不要为之雪上加霜了,还是为子孙后代多想想吧!” “若是真地嫌弃我,我也不会上赶着来巴结的。既然如此不屑,方才我给琏二哥的田庄和银票,那其实是当年荣国府对我祖父的补偿,你们还回来就是,想必你们也不想沾上我这般无情之人的好处。”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王夫人脸色难堪,嗫嚅了半日,拒绝的话却是说不出口来。现在家中的银钱吃紧,最重要的是把日子好生过下去,哪里还能为了脸面不顾实利?而且,贾琮真地撒手不管了,那贾兰该怎么办,李纨的眼睛已经在怨愤地瞪着她了。如今贾琮已经飞上枝头,她们对之只有仰望的份儿了,以前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要学着转变过来了。 半响,贾母叹息了一声:“琮哥儿,你也不要计较了,你政伯娘是一时急了,才失言的。实则是,是你宝二哥的精神一直萎靡得很,我们都十分担心,想着让他寻件事做,来换换心情。前程不前程的,眼下暂且顾不上了!” “你随我去看看他吧。”贾母说道,颤巍巍地站起来,也不肯让别人跟随,只紧紧握着贾琮的手,带着他往前院走去。 来到宝玉的房间,只见贾宝玉正坐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梅花发呆,桌上摆着一册书。见着他们走进来,也平静无波,似乎外界的动静再也激不起他一丝惊异,或者说兴趣。 他淡淡地对着贾琮笑着道:“琮哥儿,你来了。” 贾琮猛然间的第一印象就是贾宝玉变化甚大,他倒不是显得如何潦倒憔悴,衣饰虽比以前朴素,外形还算整齐,只那精气神似乎从他身上消失了,眼睛中再无光芒,说得好些是经历了沧桑,透彻了世情;往坏处想,那是看破了红尘,心无所恋了。知道原著剧情的贾琮,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命运之轮,正沿着她既定的轨迹缓缓展开。 第152章 出荣国府记53 贾母勉强笑道:“宝玉, 琮哥儿来看你了,你们且说说话。”,说着,自己心事重重地先行离开, 腾出地方让贾琮和贾宝玉谈心。 贾琮素来和贾宝玉来往很少, 不算亲近, 此刻只能设法寻些话题与贾宝玉说话, 谈论了一些贾家的变故和后来的情形。只是, 和林黛玉相关的话题他一点不敢提起, 唯恐刺激到他。 贾宝玉淡淡地和贾琮说起府中发生的事情, 语气平静, 仿佛他只是一个旁观者,那惊天的巨变并没有在他心上留下什么刻痕一般。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贾宝玉的眼睛望向窗外的天空, 那里碧空澄清,高远苍渺,远离凡尘。他静静地望了许久,才收回视线,怅惘地道:“沉酣一梦终须醒, 冤孽偿清好散场。” “宝二哥, 你也莫要太消沉了!人一辈子,谁能不遇到些艰难苦痛呢?等过后回头看看,当日再如何撕心裂肺,惊心动魄, 也只是一段历练而已。”贾琮心中一沉,只得努力地给他灌心灵鸡汤,但或许是没什么用的。 他的目光掠过桌上倒扣着的古旧书籍, 认出了那是一本佛经,但他看不出究竟是哪本经文,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宝二哥,你的通灵宝玉呢?” -- 第269页 “早就丢了!”贾宝玉笑着道:“它去了它该去的地方了,也好,本来就不该在尘世中出现的。红尘里走一遭,也足够了!” 该来的终究要来!听了这话,贾琮心中明白一切都已难改变。他愣怔了片刻,本想再劝一劝,但终究没有开口。若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烦恼,得到解脱,那世上就没有那么多人想不穿了。他非贾宝玉那般的人,何况与之还隔着时代的鸿沟,如何能深悟其人的悲欢喜乐。他之蜜糖,或许正是彼之□□,对贾宝玉的选择,他自诩并没有什么资格去评判。 “林妹妹已经去了,我在她香消玉损之后,才知道她为什么会唱出那《葬花吟》。”贾宝玉轻声地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他的话中,带着无限的凄凉和悲痛。 贾琮默默地走出贾宝玉的屋子,不禁回头深深望了一眼。他想,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琮哥儿,你也看到了,宝玉现在的精神不好。”贾母一直站在院子里等候,见他出来,满面忧色地道:“所以,我才想着能让他转转心思” “林姐姐去世了,她是知道了你们要给宝玉迎娶贵女的消息,才一病不起的吧?”贾琮打断贾母的话问道。 贾母脸色一僵,声音低沉苦涩:“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传到了玉儿的耳朵里,她自此伤心难过,心如死灰。是我弄坏了她,但这孩子,委实是太痴傻了些!她这样,我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去见她早逝的母亲啊!” “宝二哥也是个痴傻的人哪。”贾琮勾了勾嘴角:“伯祖母,我看宝二哥千万要留在你们身边的好,否则说不得会出什么事呢!” 贾母身体一颤,半响说出一句话:“若是你当时愿意娶了玉儿,那玉儿或许也不会死!”语气中含着埋怨之意,只想着如果此事成真,那一切或许都会不一样了。 “那样,她会死得更早些!”贾琮目光犀利地直视着贾母道:“伯祖母,你做出这个决定时,难道心中当真就一点没数么?既然早就做好了取舍,何必又过后做出这等姿态来?我没害过林姐姐,问心无愧,只不知,你这花光了她的嫁妆财产,又将她无情舍弃的亲外祖母,可能安心?” 瞅着贾母发白的脸色,贾琮又补上一句,叹息道:“若是当初你们没有挪用了林家的财产,即使今日抄家,林姐姐也能保住自己的嫁妆,她心性清高,对宝二哥又情深,自然不会嫌弃贾家败落了。两人能结为伉俪,岂不是最好的结局?” 若是像如今一般穷困了,贾琮想了一想,不敢确认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在庸常琐事中消耗掉年少时的情义,还是能两心相知,相濡以沫,但料想以两人的才智,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时,自己也会伸出手来,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只为了那段流传后世的凄美爱情悲剧。宝黛二人,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最后天人两隔,落得个悲剧收场,无论欣赏已否,总会对他们怀着几分善意的!贾琮作为这段悲剧的亲眼见证者,心中也觉着有些感伤。 贾母闭了闭眼睛:“琮哥儿,你心思灵敏,当初把你出继,实在是做错了!不然” “不然,家中无非多出另一个贾环罢了!”贾琮笑容讥讽:“伯祖母是不会允许我在宝二哥之前出头的!若不是出去了,我哪里能下场科举,又哪里能有今天的前途?” “琮哥儿,”贾母涩然一笑,把埋在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当初我错信了马道婆的话,让贾家错失了你这麒麟儿,是我的过错啊!但你能老老实实告诉我,这其中,有没有你的手笔?” “有!”贾琮坦然承认下,他不屑于说谎,此刻的贾家,他对之也没有再说谎的必要了。 “老太太,我不想任人拿捏自己的命运,就得自救。我知道马道婆惯会装神弄鬼,还贪财,因此拿住了她的把柄,许给她钱财,她就答应了下来。” “但老太太也不用怪我使心计,我这可是逼上梁山!”贾琮看着贾母脸上变色,目光含怒,便道:“再有,她可只是蒙骗挑唆,并不能左右老太太的选择。若是老太太心中不信,或是不忍,也不会那么果断地牺牲我。既然如此,老太太就认赌服输了吧!” 贾母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她心中又气有愧,自己枉自做了数十年高高在上的老封君,宁荣国府人人尊奉,竟然被贾琮,她当初并未看上眼的庶孙玩弄在股掌之上,放走了荣国府最有本事的后辈。当年贾琮才多大,就有这般谋略,如果他能被贾家所用,贾家如今的境遇定然会好一些。至少,他就必须承担起一家人的生活前途来 她心中如同火烧一般疼痛,胸口血气翻滚,眼前只觉阵阵发黑,勉强用拐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也是在支撑着残存的颜面。 贾琮并不管贾母是如何想的,今天之后,料想也再无相见之日了,他径自举步越过她的身边。 “琮哥儿,我再求你最后一件事。”贾母知再难挽回,闭了闭眼睛,凄然道:“你林姐姐临终前曾留下话来,要把她的灵柩送回姑苏,与父母葬在一起。如今,我们再无这等能力了,她还停灵在铁槛寺,身后凄凉。你南下时,能带着她的灵柩上路,让她归葬姑苏故土,叶落归根,长伴父母么?” “可以!”贾琮没有迟疑,立刻答应了下来。让这凄美灵慧的不幸女子魂魄归返故乡,不做一个北邙乡女,他这点恻隐之心还是有的。 -- 第270页 “多谢你了!”贾母惨淡一笑,昔日黛玉的一颦一笑都在她心头清晰地浮现,此刻她对这个疼爱过的外孙女满满地都是歉疚。无论她怎么不想承认,但心中却是清清楚楚的,那纯美柔弱的孩子,是生生被她逼上了绝路! 她这一生啊,何其失败!没有教养好儿孙,谋夺了外孙女的嫁妆,让出息的后辈离心离德,还有宝玉,她也有一种极不详的预感,他也终将离去。这个钟鸣鼎食的大家族,赫赫扬扬近百栽的国公府,在她手上分崩离析,子孙离散!她这一生,错得太多,而时光一去不复归,再也无法追悔,无法补过! 眼中的泪水,终于顺着她苍老憔悴的面颊,慢慢地落了下来。 一个月后,贾琮侍奉着贾代儒夫妻南下,随行的人除了苏嬷嬷和齐平安和原来贾代儒家中的下人外,还带上了被他赎出来的丫鬟玉竹。玉竹原先是他院子里的丫鬟,在他被出继时,满院的下人中,只有她和苏嬷嬷还对待他如常。当时他口中虽然未说,但心里是记下了。如今贾家的丫鬟都被发卖,他特命齐平安赎回了玉竹一家人。本来打算销了她一家的奴籍,再给她几两银子,让她与家人团聚。但玉竹家人对她并不好,玉竹道因贾琮的相助,她已报答了家人,留下来也未必有好结果,看着贾琮给苏嬷嬷母子的待遇,宁愿跟着南下,伺候代儒夫人,贾琮答应了。 除此之外,贾琮暗中送了贾环三百两银子,当做他们少年时交情的回报。日后自己想做个小生意也有了本钱,若是自己不努力,那贾琮就管不了了。 在官船后仓最里面,还摆放着一具上好的杉木棺材,那是贾琮要送回姑苏安葬的,林黛玉之灵柩,让她叶落归根。好在这是官船,否则一般船只还未必愿意带上。 在贾琮远行那一日,贾宝玉身着素服,在岸边怆然与林黛玉做最后的告别。人生悲惨事,尽在生离死别。贾琮受到感染,也觉着几分惆怅起来。他立在船头,眼见着贾宝玉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不禁长叹一声。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悲凉凄美的歌声似乎细细地在耳边回荡。 第153章 出荣国府记54 这是一间简洁雅致的屋子, 苏州同知周季宣的太太薛氏宝钗闲闲地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正在和她的心腹陪房莺儿说话。虽然室内并无其他人在,薛宝钗依然是姿态端庄,一派雍容。她如今装扮也不像年少时那么素净, 衣饰妆容很契合官家太太的身份, 却不显得富丽俗气。以前一直随身佩戴, 点缀在胸前的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 八年前, 一回到金陵老家就被她取下锁进了衣箱里, 自此再也没有上过身。有好几次, 她都准备了要把这璎珞拆开, 做成几件首饰,或卖或送人吧,也好过白白放着发霉。但不知怎的, 那璎珞都已经拿到手上了,最后她都望着出了一回神,又给放了回去。每一次看着这璎珞,她都会莫名地郁郁好几日。 她是有些不得,或许, 因为这上面凝聚了她年少时青春岁月的回忆, 一段再难有的旖旎情怀 莺儿已经是一付体面的管家娘子装扮,她前几年,已经由姑娘做主,嫁给了家中的外管事, 夫妻二人在下人之中,也算是走到了上层了。此刻,她侧着半个身子坐在下首的凳子上, 正与自家的太太说着话。 八年前,薛家从京城返回金陵,那时可叫一个灰头土脸,主子奴才,都是心绪黯淡,失意寥落。莺儿满心为自己的姑娘抱不平,贾家实在是欺人太甚,哄骗了薛家这么久,用了薛家那么多钱,都能打出了银子做的贾宝玉来了!结果却是卸磨杀驴,白白地耽误了姑娘的青春好年华!若是贾家放弃了自家姑娘,是因为选中了林姑娘的缘故,莺儿还没那么生气,毕竟有个先来后到,贾家用林家的财物更多呢,再说贾宝玉也一向与林姑娘更加亲近,这薛家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可是,结果贾家却是为了让贾宝玉另攀高枝,把两人都蒙骗了。若不是琮大爷提醒了,薛家上下还蒙在鼓里,继续给贾家当钱袋子呢! 这贾家,做事忒不厚道了!这件事后,薛宝钗虽然表现得淡定如常,但莺儿贴身服侍自家姑娘多年,哪里能感觉不出,在她平静外表下,深埋在心中的惊涛骇浪,深深的痛楚,可想这对她的打击有多大,她也能感同身受,对自家姑娘充满着同情和愤懑。因此在贾家抄家的消息传来时,莺儿觉着特别解气。老天有眼啊,贾家合该得到这个下场!也暗中庆幸,好险啊,幸亏贾家放弃了姑娘,不然姑娘也会跟着成了罪妇! 但自家姑娘真是个有眼光、有决断的。一听到这消息,她就心惊起来,道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史家、王家已经败落,如今,贾家又被问罪抄家了,那薛家难道能独善其身吗?虽然薛家失势已久,朝廷未必放在眼中,但也不能给朝廷送上把柄,觉着也是个不安分的,不如,顺势拔除了了吧 薛家最大的隐患就是薛蟠惹下的那桩人命官司,姑娘和太太、大爷商议了许久,最后是姑娘做主,痛下决心,断尾求生,让大爷主动去官府自首,领了个管束不力,误伤人命的罪行,判了个发配一千里。薛家上下打点,再加上因着寡母独子,主动投案的原因,发配的去处还不太险恶。 -- 第271页 太太放心不下大爷,也带着香菱一起跟随着去照顾了。为了笼络香菱的心,让她死心塌地一心对大爷,太太还做主把香菱扶了正,香菱成了大少奶奶了。太太其实也是有些不甘心的,只是如今薛家已经败落,再没有昔日那四大家族的风光,大爷又正吃了官司,在金陵哪里还能寻到什么好婚事?香菱又被查明了是姑苏好人家的女儿,只是幼年遭殃被拐卖了的,出身血脉是不差的。因着这些,香菱才有了个相对不坏的结果,也算幸运了。薛家还在京城的时候,太太曾想过给大爷议亲,对方也是皇商出身,恍惚听说是桂花夏家的独女,家资饶富,人还美貌能干,让太太十分动心。只可惜,夏家没看上薛家,迅速地和平安州副总兵,一位姓孙的大人定了亲,太太只得遗憾地作罢了,谁叫薛家不是官身呢? 起初,家中人还有些埋怨姑娘大题小做的,但随后的发展却验证了姑娘的眼光。贾雨村被锁拿查办,原来经手的事情都要一一再审过。大爷幸好已经主动投案,否则定要从重惩处,再说自己是误杀,怕也无人可信了,真正是逃过了一劫! 只是,姑娘再心有沟壑,也难扭转薛家的败落了。大爷流放,皇商的称号自然收回,薛家族人对于嫡脉再也不能容忍,与太太姑娘争夺起家业来。 姑娘的婚姻也正是在那时定下的,莺儿看着依旧美貌端庄的薛宝钗,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老爷当时是南直隶的通判,正六品的官职。他是平常人家出身,苦读考取了举人,做事勤勉小心,按部就班地升迁上来的。那时老爷已经三十多岁了,原配妻子病逝,留下一儿一女,家中无人打理,因此想着续弦,就有人向他举荐了姑娘。 媒人上门的时候,莺儿都替自家姑娘委屈。老爷大了姑娘这么多,是给姑娘当叔父辈的年纪了,家世也不算很富贵不说,关键是续弦啊,姑娘嫁过去,岂不是一辈子要矮了原配一头。况且,前头还留下了儿女,后娘难当啊!但姑娘却应承下来。 “你看,莺儿,天下哪里有两全的事呢?”薛宝钗见着莺儿为她难过,淡淡地笑着安慰道:“我已经耽误了几年青春,再不嫁人,就成了老姑娘了。和周大人年纪相差也不算大,大些也好!”莺儿立刻就想到了贾宝玉,不敢作声。 “你以为薛家还是以前的薛家么,”薛宝钗轻轻摇头:“如今只不过是个还有些底子的普通商人而已,名声也不好。如果我应下了这门婚事,不但能扶助薛家,我也转换了身份。日后我的孩子,就是官家弟子,再不会像我一般,被门第所累!”——为了商家女的身份,自己受了多少委屈,薛家为那金玉良缘付出了多少代价。有时候,她都暗中羡慕林黛玉,虽说是寄人篱下,但总有一个清贵出身,足以自傲。 “姑娘,可贾家最后不是抄家了么,可见官宦之家也没那么稳当啊,说折了也就折了。再说了,那周老爷只是举人出身,六品的官儿。琮哥儿都是二甲进士,一授官就是从五品,比起来不强了许多!”莺儿为薛宝钗惋惜:“若是当年” “好了,莺儿,不要乱说了,让别人误会!”薛宝钗打断莺儿的话:“若不是琮哥儿看在哥哥当年对他和气的份上,对我们有些照顾,哥哥犯了法,咱家的家业怕都被宗族吞了去了,如今并没有我们挑三剔四的资格!你以为六品官很低么,贾家姨夫年近半百时,也只是从五品的官衔。周大人肯向我提亲,是念在薛家多年的底蕴,只怕还有琮哥儿与薛家的些微交情的份上呢!” “琮哥儿是二甲进士,有师门扶持,自己又有本事,那是不同的。但周大人勤勤恳恳地做事,步步稳妥,以举人的身份做到这个官职,也算很不错的,日后的前程也是有的。”薛宝钗做出了判断:“我看他能靠得住,据打听到的消息,他为人也说得过去。” “若是当年太太能看中了琮哥儿就好了,那”莺儿见薛宝钗的脸色沉了下来,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却不知薛宝钗其时心中苦涩,那时以贾琮的身份处境,薛姨妈岂能看中了他?就是自己,不也被宝玉的光彩迷住了么?事已至此,又何必不甘心呢? “可是他还有儿女,那相处起来可不易呢。”莺儿想起贾家的邢夫人和尤氏,日子就过得挺尴尬。 “事在人为,日子都是人过出来。”薛宝钗淡淡地回答道。 回忆起陈年往事,莺儿带着几分钦佩敬畏的目光望向上首的薛宝钗。自己姑娘这话可不是说着大话来给自己面上贴金的。嫁给老爷后,薛宝钗与丈夫举案齐眉,相夫教子,把家中打理得极是妥帖。官场上与同僚夫人、官宦富贵人家女眷应酬相交,也如鱼得水,不卑不亢的,逐渐融入了贵妇官眷们的圈子,是老爷的贤内助。 对老爷前妻的子女,姑娘也是善待有加的,衣食从来都是很精心照料着的。家中没能力请教养嬷嬷,姑娘就亲自教大小姐女红管家,也教她读书识字。在大公子读书上面也毫不吝惜,笔墨纸砚、书籍从来都是供给充足的。即使姑娘后来自己生下了小少爷安儿,珍爱无比,对大小姐和大公子也一如既往。同时,姑娘还能帮着打理好薛家的产业,着实能干,忍得辛苦。 很多人都称赞姑娘贤德,老爷也对姑娘十分满意,大小姐和大公子也感激姑娘,一家人和睦亲热,其乐融融。 -- 第272页 但莺儿却记得姑娘前年天下大赦,大爷和太太 、香菱得以从流放地回到金陵。消息传来,姑娘破天荒地喝醉了,大约压抑得太久了,絮絮地和独自伺候在一旁的她说了埋藏在心底的话。 姑娘说,她自然要体贴辅佐好老爷,老爷是一家的依靠。若没有老爷在外面挣得权势和前程,哪里有她现在的身份和体面,如今自己也是诰命了。自己和薛家都要仰仗着老爷,经商的人,对衣食父母都要周到奉承的;大小姐和大公子,我只尽到继母的本分就好了,尽力了就问心无愧。日后,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谁能管着谁一辈子呢?安儿,我必要对他严格管束的,他才是我一生的指望,我的心血所在。可不能放任着他,免得成了第二个宝玉 那时,莺儿听着姑娘的真情流露,只觉着惊心动魄,赶忙警惕望去,见周围没人,才松了一口气,伺候着姑娘沉沉睡去,自己守在旁边,不敢离开,唯恐再说出什么,被人听了去。 第二日,姑娘就恢复了平日的温雅大方的态度,有条不紊地安排家事,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对待老爷和大小姐、大公子一如往常的慈和,让人敬服。莺儿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当年的情景恍惚中出现在眼前: 那一日正是宝玉的生辰,大观园中的姑娘们欢聚一堂,快乐无比,大家都占卜花名为戏,姑娘占卜了一张牡丹花的花牌,上面是这样一句话:任是无情也动人! 第154章 出荣国府记55 “莺儿, 太太和大爷、大奶奶还好么,家中的生意还顺利吧?”薛宝钗关切地问道,莺儿的丈夫被派到金陵办事,她就乘机让莺儿也跟着同行, 替自己往家中送些东西, 主要是代她看望母亲和哥哥, 薛宝钗一直惦念着家中。莺儿以前一直是在薛家伺候的, 母亲若有什么话也方便和她说。 “都好, 太太的身子骨不如从前了, 但大爷、大奶奶孝顺, 她的精神头还不错。大爷现在挺安稳的, 再不敢出去胡闹。有老爷关照着,也无人会与他为难,只按部就班地做着生意, 虽和以前没法比,日子也过得去。大奶奶有了身子,大夫说八成是个男胎,太太和大爷都高兴得不得了,终日着紧得很, 仔细看着大奶奶将养身子。您送去的药材正合用, 大奶奶要奴婢谢谢您哪!”莺儿回答道。 “那就好。”薛宝钗闻言很是欣慰,感叹道:“经历了那么多,我也看开了,平安是福啊!大爷流放时是吃了不少苦, 但好歹能保全骨肉,阖家最终团聚,便是大幸了!经此磨难, 他也不敢再惹事,安分下来了。虽说是穷了些,但好歹一碗饭总是有的吃的!” 说着,又为香菱高兴:“嫂子她这一辈子不容易啊,但愿她一举得男,好好地教养孩子。日后就算大爷再故态复萌,也不用理会他,终身有靠了。以后,我要和母亲说一说,等那孩子生下来,千万不能太娇惯,若是养成大爷那样的性子可就糟糕了,就是” 她咽下了下面的话,随即转了个话题:“过几天,贾琮贾大人要回京城,出任户部郎中。他上京途中要经过姑苏,老爷已盛情相邀,要为他置酒饯行,又知道他和薛家有旧,道我应该略知道他的喜好,吩咐要打点一份合心的礼物出来。我正在琢磨呢,莺儿你回来得正好,也帮着我想想。”。 “是,姑娘。”莺儿答应着,不禁叹道:“琮大爷是回去当京官了,以后不回来了么,儒太爷和儒太奶奶也跟着回去吧?他的仕途也是挺顺利的。” “是啊。他是二甲的进士,开始的起点就比旁人高。老爷举人出身,做了那么些年官,现在的官职还比不上他呢!他在政事治理和经济上也是有本事的,再加上有师门的帮助,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过几日,他阖家要来姑苏,老爷早吩咐须得好好招待呢!”薛宝钗微微一笑,自己丈夫对贾琮很是殷勤,自己也是想着能借此与贾琮打好关系的。她心中明白,自己丈夫胜在为人勤谨小心,能按部就班地升迁,但受出身功名和资质所限,日后也就这样的,想升到四品以上,那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而贾琮,却是前程光明,极有潜力的! “姑娘,太太还让我给您带回了四两燕窝,都是上好的血燕,说让您好好补补身子。”莺儿忙打开身边的包裹,准备拿出来给薛宝钗看。 薛宝钗看了一眼:“不用拿了,快包起来吧。现在这血燕难得,就送给儒太奶奶吧。” “是,姑娘。”莺儿一边麻利地包着手上包裹,一边和薛宝钗闲话道:“那儒太爷、儒太奶奶也是命好!当年,瑞大爷死的时候,谁不说他们这下要绝后,没指望了,日后坟前连个烧纸的都没有,谁能料到忽然柳暗花明,琮大爷能出继到他家呢?现如今,有个有出息的做官孙子,人人都要尊称一声‘老太爷’、‘老太太’,那装扮一看着就是富贵有福人,膝下更是连曾孙都有了,琮大爷夫妻对他们也孝顺。听说,琮大爷的官要是再往上升一级,就能给儒太奶奶请封四品宜人的诰命了。儒太奶奶怕再想不到,她这辈子还有凤冠霞帔上身的一天呢!” “这就是世事无常,机缘难料啊!也是儒太爷平素善待了琮大爷的福报!”薛宝钗轻轻叹道。她心中忽然想起了贾母,一辈子荣华如意,最后却是在悲苦落寂中死去,人生的离合悲欢,真是难料啊! “姑娘,在我和当家的回姑苏的路上,我看见一个缁衣粗服的游方僧人,那模样,依稀是,像贾宝玉!”莺儿想了又想,终不敢隐瞒,吞吞吐吐地对薛宝钗道。 -- 第273页 “贾宝玉!”薛宝钗心中一颤,惊疑地望着莺儿道。 贾家抄家之后,陆续发生了许多事情。贾琏独立治理家业,负担一家人的衣食开销,见贾宝玉一直浑浑噩噩的,贾母王夫人还特别优待着他,心中早就不忿。两年后,贾母在郁郁忧愁中病故,贾琏手中也积累下了些钱,就在邢夫人的支持下,和二房分了家,买了处小宅子,径自带着邢夫人、巧姐和平儿搬出去了,只管着自己这一房的事了,其他人的死活,他不想管了。 贾琏走了后,李纨也以贾兰要读书为理由,收拢了自己的嫁妆,带着贾兰南下去投奔父亲。余下的妇孺无人能出头打理家业,贾琏分给他们的田庄和铺子,也渐渐地损耗起来。家计日蹇,王夫人就把算盘打在了探春和惜春身上。 探春被王夫人许配给了一个富商为妻,狠狠地要了一笔彩礼。那商人看中了探春的身世,又喜欢探春能干美貌,欣然答应了。才自清明志自高的探春成了她心中从来看不上的商人妇,成婚后很快随丈夫去了外地,再无音讯。但依着探春的心性,在什么情况下,她都会努力让自己过得很好。 惜春不愿任由王夫人和尤氏摆布,愤然落发出家。贾环早早去赎了赵姨娘,自出去过活。他在外面颇有一些狐朋狗友,帮村着做起买卖来,也能养活母子俩人。尤氏婆媳无处可去,只得留下,日常多做女红,贴补家用。 贾宝玉任周围风云变幻,一直都是淡淡地旁观,井不露悲喜之色。有一日,天色黯淡,风雨如晦,林黛玉正是在那一日逝去,贾宝玉忽然失踪了。王夫人等四处寻找,始终不见他的踪迹,愁苦得无心饮食,眼睛几乎都要哭瞎了。几个月后,贾政因罪责不大,遇到大赦,从流放地被放回来。 那日,贾政立在船头,归心似箭。天上正下着鹅毛大雪,天地之间,都是白茫茫一片,船只已经靠了岸,不敢再前行。他想着自己罪责已满,即将与久未相见的妻儿团聚,心绪激动。唉,也不知他们过得好不好,日后虽然落魄了,好歹一家子骨血能在一处团聚了。 这时,他只见一人做出家人打扮,身披着一件大红斗篷,被一僧一道拥在中间,来到岸边,对着他深深拜了三拜,一言不发地就此跟着那僧道飘然离去。那人,赫然就是贾宝玉。贾政焦急万分,连声呼喊,急急地下了船追赶,雪地上接连摔了几跤,仍然追之不及,再不见三人的影踪,远处,只传来那僧道缥缈的歌声,在寂寥的雪原上飘荡。 “可不就是他么!”莺儿叹息道。宝玉丢下双亲不顾出家了,贾家人苦寻了几个月,却再也不见他的踪影。王夫人悲伤之下,一病不起,一年多后,郁郁而终。这消息传到薛家时,她再次为姑娘庆幸了,这真正是逃过了一劫啊,不然姑娘的一生可凄惨了!心中也有些不屑贾宝玉的所为,这是人做出来的事么?虽然对贾家愤然不已,但连她都要同情起王夫人来了,生出这样的儿子来,这真是老天的报应不爽! 薛宝钗这时冷静下来,声音平稳:“他到了姑苏?是了,当年琮大爷送了林妹妹的灵柩归葬姑苏,让她与父母地下相伴。宝玉前来,是想着拜祭林妹妹吧。莺儿,你让你当家的去仔细查查,看他在何处落脚。过几日,琮大爷就要到姑苏了,我把这事告诉他,问问他的主意吧,或许他会有安排也说不定。” 第155章 出荣国府记56 船只在宽阔的江面上行进着, 贾琮站在甲板上,悠闲地观望着两岸的风景,清澈的江水在脚下静静地流淌。几百年前的大自然,尚未被人类的活动破坏, 呈现出一种原汁原味, 让人沉醉的美丽。置身其中, 恍惚之间, 贾琮会产生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他前世的家乡, 也是一座在长江边上的城市, 长江水也是这样日日不停息地流淌而过, 东流入海。他就是喝着这长江水长大的。相隔了几百年的时空, 人事已非,而长江依旧千年万年地哺育着众生,没有丝毫的改变, 一种‘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的感叹在心中油然而生。 多年后,再一次坐着航船远行,这一次,是回到阔别已久的京城。贾琮任地方官, 已升至知府, 每年的政绩考评都是优异,官声也好。这次被调往户部任郎中,看似是平调,但在吏部任职的师兄却向他透露上头有意重用, 前程可期,是件喜事。就是祖父、祖母能回到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人老了,难免怀念故土,江南虽好,但总想着能叶落归根。 船舱里传来孩子们咯咯的笑声,清脆如银铃,无忧无虑;妻子正在与祖母说话,声音爽利又柔和,听出来两人心情都很舒朗,一派岁月静好的场景,贾琮不禁微笑起来。他忽然想起了前世一位做考研起家的培训师说过的一段话,他深以为然:一个好男人,要在二十五岁的时候,让父母觉得,他们生了一个好儿子;在三十五岁的时候,让妻子觉得,自己嫁了个好丈夫;在四十五岁的时候,让子女觉着,自己有个好父亲。 贾琮觉得,到目前为止,前面两项,他做得应该还不错。至于后面这一项,他也在努力去做。他膝下现在有一儿一女,他与他们的关系都是很亲密的,但也不乏严格,他既是慈父,也是严父,很注重对孩子的教育。 当年在贾家时,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庶子,自然不被贾母和贾赦、邢夫人待见;就是贾宝玉,不也是一面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被当做凤凰蛋一般捧在手心,一面是贾政恨铁不成钢,毫无交流,只知动辄喝骂,这种家庭的氛围也是很畸形的,因此把贾宝玉养成了温室里的娇花,没有担当,一味沉溺在自己世界中,梦境骤然破灭,就万难接受。所以,当贾宝玉跟随一僧一道出走的消息传来时,贾琮是毫不惊奇的,但连贾代儒也叹息了一回,道若是不出家,贾宝玉日子也是不好过的!他原来是多么俊美灵气的孩子啊,生生地被养废了,可惜啊! -- 第274页 太太谢千羽从船舱中走出来,轻轻地倚在贾琮身边,与他一起欣赏着着江上的风光。她原出生于江南的世家大族,家中开明,女儿和儿子一般教养,自小也读书习字,同时也学些女红家务。这门亲事是贾琮的师嫂说合的,千羽的父亲慎重考虑后,又亲自去见了贾琮本人,冷眼观察了许久,才应下了婚事。贾琮原是荣国府的子弟,谢家久在江南,对金陵贾家的印象并不算好,且荣国府又败落了。千羽的母亲本来是反对这门婚事的,但父亲却很自信地道,贾琮是与贾家人截然不同的,人品。才干都出众,无须担心。就在两人初成婚之时,母亲还疑虑重重,担心女儿会遇人不淑。 但这些年,贾琮的表现让谢千羽和谢家都欢欣不已,谢夫人因此一再称赞丈夫有远见,有眼光。谢千羽自嫁入贾家后,生活一直很舒心。上头没有婆婆,贾代儒夫妻也不插手家事,只管安享晚年,含饴弄孙,贾琮在观察了一段时间谢千羽的行事后,就让她完全掌握了管家的权力,在这之前,他特地给她讲了王熙凤做的事情和下场,不露痕迹地做了提醒。谢千羽本就不是那等贪婪心狠的女子,听了贾琮的话,则更加警醒小心,绝不给家人树敌招祸。 最让谢千羽满意的,是贾琮坚持不纳妾。当时贾琮的官职已经不小,执掌一方权柄,想巴结他的商人、官吏们早就打上了他的士意,盘算着怎么样能和他拉上关系。贾琮为人机变,但又甚坚持原则,常例的‘冰敬’、‘炭敬’,他也会和光同尘,和旁人一样收下,但过了界的,则绝不贪心,坚决拒绝。有人给他送各色美女,扬州瘦马,他也都退了回去,发话道他只一夫一妻,好生过日子,这让谢千羽惊喜不已。 她自己的娘家也算是书香门第。规矩严格的了,但她父亲也是有妾室的,只妻妾、嫡庶之间区别分明罢了。那时,谢千羽心中还隐隐不安,生怕会因此被贾代儒夫妇和旁人指责为嫉妒,不贤惠,这可是要七出的大过错。 但贾琮却道不用担忧,这是他自愿为之的。自己自小就受过庶出的苦痛,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承受。嫡庶有别,这是这个世界的规矩,世人都觉得是天经地义。若是让嫡庶待遇平等,不但会引来世人的非议指责,对于嫡子正妻,其实也是不公平的。但是,庶子又做错了什么呢,要生来就自甘卑贱?因此,官宦人家,嫡庶、妻妾之间的明争暗斗,层出不穷。其实,那根子还是在丈夫身上,不纳妾,不生下庶子,才是齐家和睦的根本之道。 贾琮不但嘴上是这样说,也是身体力行的,成为官场上十分少有的,没有妾室的官员。不好色,本就是值得赞许的品行,他又态度坚定,知道他身世的人,慢慢地也不再往上凑了。 谢千羽对之又是心疼,又感庆幸。不知道贾琮是在贾家受了多少委屈,才会生出这等与众不同的想法?但也因如此,谢千羽和孩子们才能独享丈夫、父亲的全部感情和关爱。谢千羽偷偷地在寺庙里给贾母等人烧了一炷香,表达心中衷心的感激。 “千羽,我们要在姑苏停留几日,见一见周同知夫妻。那位薛氏太太,你是只闻其名,却没见过其人吧。” 谢千羽笑道:“那薛太太,可是个很会做人的。每年,都不忘了给咱们家送一份适宜的节礼,也不算很逾越惹眼,多是新奇实用之物,只说是感念你对薛家的照应,但也并不提什么要求,行事十分有分寸。” “她一贯是如此的,当年我还在荣国府的时候,她就是处处都妥帖的。就像贾环,连他的亲姐姐探春都看不起他,她是二太太的亲戚,都能客客气气地相待。只是,想交心就很难了。”贾琮感叹道。 身体里驻着现代人的灵魂,他其实觉得薛宝钗这样的也好,哪怕只是有心为之,至少让人感受到尊重和舒服,他并不需要那么多交心的人,也不奢望所有人都必须要对他要掏心掏肺。薛宝钗对他的周全,固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在,但这种表现出来的知道感恩的态度,比起贾家人的理所当然来,要强了太多了。 “相公,就这样也是难得的了。那薛太太是个聪明人啊。”谢千羽笑着道 贾琮默然了片刻,一笑道:“是啊,所以,她才能抛开过去,笑着活下去。” “薛姐姐,你说,宝玉到了姑苏?”贾琮吃惊地问道。 薛宝钗和丈夫一起盛情款待了贾琮一家,借着托贾琮带些东西上京送给舅母的理由,请了贾琮夫私下说话。谢千羽已从贾琮口中得知当年宝黛钗之间的恩怨情仇,此刻闻言也有些惊讶。 “不错,是莺儿从金陵回来时看到他的,我派人去打听了。他如今是游方僧人,眼下在一所小庙里暂时落脚。我不便和他来往,和你说一声,看如何处置。”薛宝钗迟疑了一下:“若是你不想理会,我派人给他那庙里布施些银两,安顿了他就是,你回到京城,把宝玉的下落告诉我姨夫,由他处置吧。” 想了一想,薛宝钗又摇头道:“姨母去世了,姨夫对宝玉舍弃家人早就心灰意冷,自己又体弱生病的,只怕也不会千里迢迢地南下,唉!” 她的声音中透出怅惘:“那一年我的生辰宴上,安排了戏班子唱戏。有一支《寄生草》,我还细细地念给他听了。想不到,竟是一语成谶!” “我还是去看一看吧!”贾琮叹道。 -- 第275页 贾琮是在一间山环水旋、茂林深竹深处的荒凉寺庙里找到贾宝玉的。一别经年,贾宝玉亦非昔日那珠玉光华的翩翩贵公子,一身黑色缁衣,已经落发剃度,周身透着寥落和孤寂,也带着一丝超脱。 眼前贾宝玉的形象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一时间,贾琮感触万千,耳边似乎响起那苍凉的曲子: ‘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只能一声叹息! “宝二哥,好久未见。”贾琮愣了片刻,才开口问候。 “贫僧忘尘,施士有礼了!”贾宝玉双手合十行礼,语气平静无波,面色不变。 “宝二哥,二太太几年前已去世,二老爷茕茕孑立。若是探知了你的消息,他必会高兴的!”贾琮试探着问道:“正巧我也要回京城,你不如和我一同回去吧!” “施士,我尘缘已了”贾宝玉不为所动:“这世上容不下我,我也觉世界悲凉荒谬,既然世与我两相遗,何必再入红尘,徒惹厌憎烦恼?” 贾琮默然许久:“宝二哥,你到姑苏,是来拜祭林姐姐的吗?” 贾宝玉肃然道:“施士,多谢你当年的仁善之举,让她终能回到故土。贫僧拜谢了。贾家包括我,吸干了她的血,却连让她叶落归根,都没能做到。” “贫僧只想留在姑苏,日日为她念经祈祷,希望她的魂魄能在故土安息!”贾宝玉垂目,神色端凝,态度却是坚定。 当年你怯弱无能,才让她含恨而逝,现在人死了,你再后悔悲痛,又有何用?这不叫深情,而是逃避!贾琮本想再劝一劝,但当日的贾宝玉没被劝服,今日的忘尘也没有回头,那就罢了。 贾琮无奈地摇摇头,决定和周季宣商量一下,自己出笔银子,把这寺庙修缮一下,按月让人来添些香火钱,在周围置办几亩地,让贾宝玉能自给自足。不是贾琮圣母心发作,而是这些年来,贾琮生活得充实而幸福。幸福的人,是不介意对别人慈悲一些的。既然相识一场,也是缘分! 忽然,贾琮心念一动,此处似乎是离林黛玉归葬处不远,想起《红楼梦》书中一处隐藏的细节,由贾雨村在野外竹林的荒寺中逢一老僧,引出了全书的故事,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贾琮心中一颤,喉头干涩,冥冥中,这仿佛是宿命的安排。 他深吸了口气:“宝二哥,你愿意把这一切都写下来,让世人知道这段故事,流传后世吗?” “满纸荒唐言,一把心酸泪! 都云作者痴, 谁解其中味?”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贾宝玉口中喃喃重复了几遍,目中不禁闪过悲痛之色。 “那就叫做《红楼梦》吧,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只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贾宝玉望着远处,喃喃地道。远方天空下的那片山林中,林妹妹正安静地长眠于此,周围芳草萋萋,冷月溶溶。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第156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1 《庄子·秋水篇》:庄子日:吾闻楚有神龟, 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塗中乎? 林潇湘此刻如果想起这则故事, 一定会心有戚戚焉, 觉得庄子真是自己的知己!不做死鳖挂堂上, 宁为活龟戏泥中, 十分符合她的思想——真实而自由地活着! 林潇湘莫名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但心里仍未转过这个弯儿来, 心中郁卒不已, 不得展颜, 又为了不露出马脚来,很少开口说话。但这表现正好与眼下的情形契合,因此无人生出疑心, 这具身体的士人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况且才丧母不久,岂能不悲伤呢? 林潇湘真的想狠狠地大哭一场。她本来活得好好的,大学毕业了,留在了当地——一个发展蓬勃的省会城市里。找到了还算满意的工作, 她生性刚强, 工作上努力又会动脑筋,发展顺利,同事之间关系也融洽。家中经济宽裕,林潇又是独女, 父母在她上大学时就给她买好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一毕业她就从宿舍搬出来无缝入住。父母准备等退休后,就从老家过来和她团聚, 依旧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三口。总之一句话,大好的前景在等着她呢,多姿多彩的生活就像一枚可口的橄榄,每一口都能咀嚼出美妙的滋味来! 穿越,她活得那么好,鬼才会想穿越!因此,初来那今日,在给原身母亲祭拜时,想起被时空远隔,自己和父母从此天各一方,再无相见之日,林潇湘悲从中来,哭得那叫一个悲痛欲绝,几欲昏过去,吓坏了身边的下人们。 穿越到古代,听起来是很有趣的事,前世很多人都是古风爱好者,对此可是津跃跃欲试。只是啊,他们在憧憬着古代的悠闲和情趣时,有没有想到过这里没有拧开就能哗哗流淌的自来水,没有干净的抽水马桶,热天没有空调降温,出行只靠牲口女子更是凄惨,不提封建社会对女人的压迫吧,就凭没有姨妈巾这一项,林潇就觉着万难忍耐,幸好这是个架空的朝代,女人还没有裹小脚的风俗!否则,她宁可自杀,试试能不能回去? 这是一个官宦人家,所用的物品都是上好的。菱花铜镜磨得很亮,揽镜自照,出现在镜中的是一个娇柔清丽的小女孩,虽然年纪幼小,但也能从眉宇之间,看出她日后的稀世美貌。这是一个绝色美人的胚子,风致楚楚,让人爱怜。书中是怎么形容的,‘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也是,人家本来就是降临凡间的绛珠仙子嘛。 -- 第276页 难以形容林潇湘当时的感受,简直如同晴天一个霹雳,把她震得外焦里嫩,当她弄明白自己穿越成了谁后,她目瞪口呆。为什么,难道是自己名字惹来的祸?穿越大神啊,让她回去,她立刻改名成不成? 林潇湘实在是心情复杂。林黛玉啊,多少人心中的女神,倾国倾城貌,多愁多病身,凄美而短暂的一生,催人泪下的爱情悲剧,迷恋她的人把她捧上了神座!林潇湘文笔不错,如果要让她给林黛玉写一篇生平传记,她也可以写得十分感人,书名起个十分文艺的名字:美丽与哀愁—世外仙株寂寞林!但是,林潇湘一想起林黛玉的平生遭遇,却是心头生出阵阵寒意。 如今,她就是林黛玉了!但是,她不想自己成为薄命司中一员,她是个俗人,她喜欢人间烟火,希望自己的日子能过得快乐而富贵。至少,她要真实而自在地活着,像庄子说的神龟一般。但是,她会寻一片清澈广袤的湖水,她忍受不了烂泥潭。 林潇湘最后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就要为日后谋划。林黛玉一生的悲惨是因何而起的呢?林潇湘仔细想了想,有两点:一是进了贾府,无异于踏入了虎狼窝;更重要的是,是父亲林如海死了,那才是林黛玉悲剧的最大原因,自此她就再无可以依靠的人。就是在现代社会,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身边都会出现贪婪的亲戚想吞没侵占财产,更不用说那是女儿并不能名正言顺拥有继承权的古代! 那么,不去贾府就万事大吉了?东山的老虎吃人,难道西山的恶狼就吃素了!贾府想要林黛玉的财产,难道林氏宗族就不惦记? 读者都怨林如海识人不明,把林黛玉托付给了贾家,才酿成了她的人生悲剧。可细想一下,若是林如海死时,留下遗言 让林氏宗族抚养林黛玉,只怕她的命运会更加惨淡。好歹,贾母还是是林黛玉的亲外祖母,贾家是钟鸣鼎食的贵族之家,行事还要顾忌着几分体面。如果不是那么快败落,贾母在贾府的利益面前,最终放弃了自己的亲外孙女,林黛玉未必会那么薄命!而林氏宗族,与林如海关系疏远,对林黛玉根本没有亲情可言,真地能善待她吗?林如海对此时心知肚明,最后定是左右权衡之下,两害取其轻,才无奈做出了选择。 只是,他到底是低估了人心的幽微和贪婪,高估了贾母对林黛玉的亲情疼爱,再加上骨子里残留的文人清高,使得他没有为女儿做出更多的防范手段。 所以,林潇湘迅速地给自己想好了自救之法。尽力让林如海保持生志,不要因为觉得女儿已经有靠,就松下一口气来,千万要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书中林如海也是在几年后才病故的,在他生前,如果能生下一个儿子来,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林家的财产。弟弟年幼,做姐姐的要代父母之职,抚养他长大,那是孝义之举,官府还要褒奖的,宗族或者贾家也没有理由插手。 在这个年代,这种行为是很大的牺牲,意味着做姐姐的要耽误了青春年华。等到弟弟长大成人了,早错过了嫁人的好光阴,成了一个老姑娘。日后,还能委屈自己嫁个老男人当继室,更糟的是一辈子出不了阁了。弟弟就算念着养育的恩情,生前还好,有弟弟、子侄照顾,但身后,怕不是无人祭祀?这情形,在古人看来,是很可怕凄惨的。 不过,这对林潇湘来说,那才真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无论是贾宝玉,还是别的什么男人,林潇湘都根本不想嫁!她不觉得,自己在开放宽容的现代社会里二十几年养成的三观,能在这里找到共鸣?就拿书中最怜香惜玉的贾宝玉来说吧,且不说其人没有担当,他也是和男男女女纠缠不清的。真的宝黛二人如愿以偿地成婚了,怕贾宝玉仍然放不下众多好妹妹们,会左一个右一个地纳妾,这对壁人未必就能和谐,自古都是相爱容易相处难! 书中的林黛玉并不在意这个,因为那时代但凡有些体面的男人都是有妾室的,包括自己的父亲,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但林潇湘绝不能容忍,做丈夫的能纳妾,那妻子能收男宠不? 林家家世清贵,又有钱,只要能安排好以后的生活,她尽可以自在舒心地做当家大小姐。日后等下面的弟弟长大了,按照礼法规则,和当时的道德,也必须善待抚养他长大的长姐,有道是‘长姐为母’,那她为什么要和一群女人争抢一根黄瓜,脏不脏啊! 当然这话,林潇湘是万万不敢说出去的,否则连林如海都要视之为大逆不道了或是邪鬼上身了。所以,如果能名正言顺地不嫁人,那简直是喜从天降,该贺酒三杯才对! 如果是过继,那就有些麻烦。过继来的孩子,未必能把自己视之为一家人,而他的原生家庭也另有打算也不定。那林潇湘就要想着法子,见招拆招地对付了。所以,如果是过继,那就要擦亮眼睛,好好选择! 入赘,似乎也是一条出路,但其实比起过继来,更加隐患重重。这年代,但凡像点样的男人,是不会想着去做上门女婿的,中国不像日本有招赘的习俗,那赘婿的质量和人品,根本无法保障。林潇湘可不想被人吃绝户,以林家的家世财富,成全一个男人的贪婪和野心! 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打消林如海的士意。林潇湘听奶娘王嬷嬷说,自太太去世后,她的外祖母,贾家老太君已经来了几封信,劝慰父亲节哀,另外就是商量着要把她接到京城荣国府,由她亲自照顾抚养。 -- 第277页 “我在自己家中好好的,为什么要舍下父亲去外祖母家?”林潇湘装作孩童稚嫩的样子,疑惑地问道:“我又没见过外祖母,她难道比父亲还亲么?她总不会比父亲对我还好吧?我不要去,我不离开父亲!父亲不要我了么?” “姑娘,你不知道,太太去世后,家中就没人能教养你了。日后,等你长大了,说婚事时,会被人挑剔这一点的。”王嬷嬷叹息道。 “有父亲在,谁会欺负我?”林潇湘挤出几滴眼泪,哽咽着道:“外祖母家离扬州远吗?若是我去了,受了委屈,父亲也不知道,也不能为我做士!” 她依着往日里林黛玉的表现,狠狠哭了一场,直哭得脸色发白,连饭也不肯吃,躲进房里伤心。呃,实则是睡觉养神去了。 林潇湘明白,作为林家现在唯一的孩子,林黛玉的林家的地位是十分重要的。今日自己这番话和表现出来的抵触、难过的情绪,王嬷嬷一定会迅速地禀告给林如海的。而据书中所写,和这些日子的观察听闻来看,林如海可以说是个慈父,尤其现在膝下只有林黛玉一个女儿了,那更加宝贵,他会重视起来,慎重考虑的。 林潇湘阖目躺在床上,脑子里可在不断活动,她要好好想想,怎么说服林如海才好。 第157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2 林如海刚从盐务衙门里回来, 就接到了王嬷嬷的禀报。他心中暗惊,又担心女儿的身体,连忙亲自赶来探望。 只见女儿林黛玉(为了不引起混淆,以下用原身林黛玉称呼, 其实黛玉只是乳名, 大名不知, 也或许是叫林潇湘呢?)仄仄地躺在床上, 显得十分伤心, 两个眼圈都红红的, 看得林如海十分心疼。 林黛玉:呃, 那是化妆的功劳。今天的妆容, 就是‘黯然销魂者,唯别者矣!’。 “玉儿,你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哭呢?”林如海温言问道。 “父亲你不要我了,要把我丢到外祖母家,玉儿当然难过了!”林黛玉决定先给林如海打感情牌,料想林如海一定会很紧张自己唯一的骨血。 “玉儿啊,父亲怎么会不要你呢。实在是, 无可奈何啊!”林如海是把林黛玉自小就当做儿子一般教养的, 可不像其他女孩子只学习些针线女红 ,更要她读书识字,连给请的先生贾雨村都是二甲进士。二甲进士给个小女孩上课,怕王爷家的女儿都没这个待遇, 由此可见林家的底蕴深厚,和对林黛玉的重视了,提供的都是最好的条件。这样的环境下熏陶培养出来的林黛玉, 自然聪慧过人,见识不凡,比同龄人早熟,想得更深远一些,才不会引起旁人的惊疑。 “父亲年近半百了,再不想续娶,免得尴尬,也耽误了旁人的青春。你上无亲生母亲教养,下也没有姊妹扶持,又年幼病弱,你外祖母家是名门大族,有外祖母、舅父们照顾,还有众多姐妹作伴,不会寂寞孤单。你若是去了,会比在家里过得好,父亲也能安心了。”林如海轻轻叹息道。 “可是,外祖母、舅父,我从未见过他们啊,他们会对我好吗?” 林黛玉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对林如海发出疑问。 “那是自然!”林如海肯定地道:“你母亲是你外祖母唯一的女儿,你两位舅舅都是她的嫡亲兄长。当年,你母亲是贾家的掌上明珠,最受宠爱,就像我与你母亲宠爱你一般。” “这我不信!”林黛玉连连摇头道:“是父亲想让我去,才这么说的吧?” “为何不信?”林如海纳闷地问道,女儿一向心思机敏,他也因此不把她当做稚童哄着,多少都带着些平等交流的意思。 “父亲,两位舅舅都很忙吗,比父亲还忙?那他们家中是不是还有表兄们?”林黛玉问道。 “呃,你大舅舅贾赦是家中承爵的人,领了个一等将军的爵位,并未出仕;你二舅舅贾政现做着工部的员外郎。你还有四位表兄,大舅舅的儿子贾琏、贾琮,另外就是你二舅舅的儿子贾宝玉、贾环。其中,你贾琏表兄和贾宝玉表兄是嫡出的,贾琏表兄已经成婚,他捐了个五品同知,在家中帮着你二舅舅料理家务。”林如海细细地介绍道,他想着日后林黛玉去了贾家,对这些情况也能心中有数。 “你两位舅舅,在京城里做着太平京官,不比地方上诸事繁杂,应该是没有父亲忙碌。” “既然是这样,怎么母亲病逝,贾家只派了几个下人来吊唁呢?”林黛玉睁大了眼睛,委屈地道:“就是舅舅们身份尊贵,不值当舟车劳碌,难道连表兄们也不能代劳吗?母亲的丧事,都没有娘家人到场相送最后一程,哪里是最受宠爱的了?以前母亲去吊唁许太太时,就感叹说许太太的哥哥和弟弟都千里迢迢地来给她送行,哭得可伤心了!” 林如海对这话竟然不能接口,沉吟着琢磨措辞,心中忽地不悦起来。贾赦他不能指望,那就是一个荒唐的纨绔,妻子与他一向不投缘。可二妻兄贾政,那可是一个端方君子,为人很重礼仪的,难道他也忘记了?他们夫妻与他关系是很亲厚的啊。就是他们自己抽不出身来,那小辈们尽可以走一遭儿吧。京城到江南,走水路,也只要十来天而已。可贾家也只派了几个下人来糊弄!小孩子最是单纯敏锐,看出了他本来下意识忽略了的事情。 “他们许是有苦衷的吧。”林如海道。他想了一想,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况且,贾敏也离家日久了,如何还能一直保持着深厚的情分,情随事迁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他不能因此就让女儿觉得贾家不好,那日后难免会在面上显出来,这不妥当。 -- 第278页 林黛玉敏锐地觉察出林如海语气中的变化,她又开口道:“父亲,我只有两个舅舅,但听母亲说,我还有几个姨母,但我也从来没见过的。” “哦,她们是你外祖父的庶女,是你母亲的姐姐,如今也都不在世了。”林如海随口回答道。一转念,心中就是一凛。 原来,岳父膝下唯二的两个儿子都是岳母所出,听说也有过庶子,却是没有能立住。贾敏的庶姐们,年纪也不算很大,却如何都没了呢?听说她们在家可没贾敏那般养得娇贵,但身体却比贾敏好了不少。诚然,出嫁从夫,她们跟着丈夫外放,生活条件是比不得荣国府的,但毕竟也是官家太太,日常生活也是有保障的,不会受很多苦楚,何至于如此命薄?当然,人有旦夕祸福,这谁也不能保证,只是,尽皆亡故,这比例是不是太高了些? 除非,除非是她们所嫁非人,在婚姻中万般不如意,郁郁寡欢,活生生地熬死了自己! 而她们的婚事,自然是由家中父母做主。但做父亲贾代善的并不熟悉内宅之事,对庶女怕也没那么上心,那真正操办庶女婚事的,就是当家主母史太君。婚事是被拿捏子啊嫡母手中的,就是嫡母掌控了她们的命运。若是用心的,会给挑选个人好上进的;若是对庶女怀着恶意,尽可以给安排一门外面体面里面苦的婚事,让你有苦难言,这也是许多庶女要巴结嫡母的原因。难道,姨姐们也是这般遭遇? 而岳父的庶子为何都没能立住?国公府中,上好的食物、补品,应该都是不缺的,日常给主子们治病问诊的大夫也是太医院里医术高明的太医,不应该啊!这其中透着蹊跷。 荣国府,史太君,林如海忽然觉得,似乎他印象中那雍容慈和的国公夫人,不知不觉中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皱眉沉思起来。 “你外祖母是个宽厚大度的人,她一定会善待你的!”林如海想了想道。内宅女子,对不是亲生的子女不上心,也是正常的,他是读书人,不能无凭无据地就以恶意猜测长辈。自私一些说,岳母不善待庶子庶女,但总不会亏待自己嫡亲外孙女吧? 林黛玉笑了笑,轻轻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她还是个小孩子呢,根本不能指望一次就能说服林如海,这一回,能在他心中埋下一枚怀疑不满的种子就好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林黛玉一面不动声色地从身边嬷嬷、丫鬟们口中套话,一面积极地保养自己的身体。她觉着,书中林黛玉身体那么差,一部分是遗传,林如海和贾敏的身体就不算很健朗,但也没有像她那样差,林如海在官场劳心劳力,殚精竭智的,也是年过半百才去世。在那个年代,也不算是短命的了。更主要的原因,是林黛玉自己多思多忧,心绪不畅,且少进饮食,睡眠不足,身体得不到滋养,焉能不弱?薛宝钗曾劝她保养的话就很符合养生之道,人参那是救命提神的药,整日吃着,就像庄稼施了太多的肥,虚不受补,也会枯萎下去。。 所以,这些日子,林黛玉就着重调养自己的身体。她以关心父亲的理由,让管家请来了江南最出色的大夫,借此给所有的家中人,林如海、自己,包括几个姨娘们都诊断了身体。这大夫很擅长养生,林黛玉命账房赠送了重金,让他开出了有效的药膳方子,心思细致的又另外请人查看了后,确认可行,就由厨房每日里做起来,送给林如海食用,药补不如食补嘛。现在林家除了林如海,就数林黛玉是名正言顺的主子了,下人们也不敢小看了她,只顺从地依着她的吩咐照做。 林黛玉再以医嘱为理由,每日里拉着林如海早晚在花园中散步,以做锻炼,后来还学了五禽戏、八段锦之类的。林如海本不以为然,但想到这是女儿的一片孝心,也就不忍拒绝了。这样每天吃药膳,锻炼身体,坚持了几个月之后,两人的身体都觉着有些变好了,浑身轻快。 林如海有些惊喜,一向美人灯一般娇弱的女儿,开始学着过问起家事来了。不但关心他这个父亲,对姨娘们也很上心,可见是一片孝心,盼着林家好。他心中又有些酸涩,默默叹息,可惜黛玉她不是儿子,女孩子总是要格外艰难的。如果自己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的,黛玉她一个孤女,该如何给她尽善尽美地安排好,让她一生无忧呢? 林如海陷入了艰难的思索之中,带着身为父亲的慈爱和忧愁。 大夫仔细地给林如海和他的姨娘们诊断了身体。结果发现,除了两个近几年来入府的姨娘无恙外,其他几个姨娘身体都过于寒凉,似乎都难以受孕了。这其中的原因,他不敢说。是她们在林黛玉出生之前,一直都被命令服用‘避子汤’的结果?或是贾敏不希望她们生出林家的子嗣,而下的手?仰或是她们彼此之间的互害?这些都不得而知了! 林如海心中愤怒不已,又充满失望,他的身体也查出了有些不妥,似乎是大补过度了,但他并不知情。他把自己多年无子的结果归罪于此。他也不知道究竟真相是什么,或许随着贾敏的长眠,再也弄不清楚了。当然,这很大可能也和贾敏无关,在主母有希望生下儿子之前,妾室要服‘避子汤’,也是惯常的规矩,她也没有理由害自己丈夫。但林如海此刻一想到荣国府的子嗣情况,就不由生出警惕之意。 他也不想留那几个中了招的姨娘在府上了,他实在是分辨不出,其中哪个是无辜的,最大可能是都不无辜,何况这事传出去是切切实实的家丑。林如海写下了放妾文书,允许她们带着自己的全部私房离开,另外一人给了五百两银子和一个小庄子,就消无声息地处理了这件事。 -- 第279页 尘埃落定之后,林如海一面延请名医,给家中各人身体仔细调养身体;一面黯然地做了自己再也无子的打算。 第158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3 林黛玉开始学习起管家的事务来。她渐渐觉得,古代的当家主母,其实身上的担子还是不轻的,所谓管家不仅要安排好一家上下的日常生活,吃穿住行都不能马虎了;更重要的是要能打理好家业,那才是根本。就像《红楼梦》中王熙凤只管理贾家内宅事物,就五更起,三更睡的,熬出了一身病来,累得都小产了一回;贾琏打理贾家产业,也是忙得不得闲。这夫妻俩,可算贾家最劳碌,最操劳的一对夫妻了,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就是贾家不抄家,他们下场怕也不好!林黛玉为他们感叹了一下。 排除了外界的政治变幻的因素,平常岁月,大家族在精明能干的主母手中,会蒸蒸日上,家业越来越兴旺,因为那是‘以钱生钱’,资本不断积累的过程。可主母若是懵懵懂懂,不知世情的,那消耗起来,也是速度极快的,因为上下人等,都会乘机变着法子从家族捞钱吸血,再厚的家底,也禁不住蛀虫们的侵蚀。更何况,官家太太,还要在内宅中担负起夫人外交的责任来,与上司、同僚、友朋们的女眷应酬交际是少不了的,古今都是一般。 所以,世家名门的大家千金,虽不用像她们的兄弟一样苦读四书五经,也是成日要跟着母亲和教养嬷嬷学习锻炼,不得闲的。林黛玉相信,这样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子,就是放到现代社会,补上了现代知识的短板后,也不会逊色多少。像书中史湘云不识当票,贾迎春被奶嬷嬷偷拿首饰也束手无策这样的情形,实属荒谬! 这样的小姐日后怎么当家,哪家会愿意接受,上层社会中人们的消息都是很灵通的。整部书中,贾家的姑娘们也学习过些棋琴书画的才艺,但显然,并没有人认真地教她们管家的本事,李纨只负责带着她们做针线女红。这就很奇怪了,难道贾母作为国公夫人,这点见识都没有吗,还是她其实对贾家的姑娘们的前程都有自己的安排?思及则恐! 贾雨村很敏锐地觉得自己的女学生在缓缓地改变。以往林黛玉只喜欢诗词歌赋,也会学些《四书》之类,现在却请他多讲些史书经济,对他以前为官时的感悟和见闻,各种人情世故尤其感兴趣。贾雨村与之交流时,再观察其管家的情形,见到其冷静爽利的一面,心中不禁暗暗称奇。但他倒没往其他方面想,人遭遇大变,自然会有些变化。就像自己,初入仕途时,不也曾清正桀骜,不愿流于世俗,可下场却是罢官还乡。如果自己再有起复的机会,定然也要一改往日的作风,绝不能再像往日那么愚笨了。 贾雨村人品虽差,但确实是个有真本事的,教导起来,也十分的尽心,绝不藏私。林黛玉跟着他一对一地学习,几个月功夫,就觉得受益匪浅。‘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贾宝玉避之不及,但林黛玉却觉得有道理。宝玉啊,日后你见到这样世俗的林妹妹,可还会觉得心灵相通? 贾敏丧事体体面面地办完了,林黛玉也开始不着痕迹地把贾敏的心腹陪房慢慢地调出府去,名义上是另外给他们安排了好去处。这些人虽然到了林家多年,但难免还有亲眷留在贾家,关系盘根错节的,未必不会为了贾家而损害林家的利益,须得未雨先绸。 又过了几个月,贾家又派了人来,还带来了贾母的亲笔书信,信中情深意切地怀念了贾敏一番,又念及林黛玉无人依榜教育,要接她去荣国府,由自己亲自抚养教导,说这对林黛玉日后的婚嫁是有好处的。 林黛玉作为贾母的外孙女,亲自与贾家的仆妇们见了面。果然,贾家派来的,和书中写的一样,只是些三等仆妇。林黛玉表现出很濡慕的态度,借着关心贾母的名义,慢慢地从她们嘴里套话。这些三等仆妇,本来也没有管事娘子那样精明,有眼力,见林黛玉年幼,料想她小女孩也不太懂事,无需顾忌那么多。她们只想着要好好回答林姑娘的话,林姑娘满意了,自然会多给赏赐的,于是不知不觉说了许多。 等她们喜滋滋地谢赏下去后,林黛玉也知道了不少自己想知道的事。她又吩咐了王嬷嬷和管家,务必要热情款待贾家来人,而且是要分开招待。一时间,林家的下人和贾家的下人就打成一片,在酒桌上推杯换盏,亲密无间之时,难免会闲谈一些体己的真话。这些言语,最后都会被汇报到林黛玉和林如海耳中,林如海对此也是很关注的,因此,对老管家的提议(其实是林黛玉的主意)是默许的。 林如海听着老管家的禀报后就黑了脸。那衔玉而诞的贾宝玉,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他和家中姐妹都在祖母院子里居住,并未顾忌男女之别;宝二爷最喜欢清净的女儿,用的都是年青漂亮的婢女,尤其喜欢吃她们唇上的胭脂,包括老太太和太太房里的,也不例外;老太太宠着护着,老爷也管不得,只好任着他去 真是太没规矩了!这年代,官宦人家连亲生兄妹也是要分开院子居住的,何况贾家兄妹只是堂兄妹!当年,贾敏和贾赦、贾政的住处都离得很远的。长辈身边的侍女也是能轻薄的么?这般不顾礼法,如果自己女儿去了,说起在荣国府是和那贾宝玉吃住在一处,那还有什么好名声可言?比起丧母长女来,那情形简直要糟糕十倍! -- 第280页 林如海愤怒不已,这就是贾母口口声声说的疼爱外孙女?再想到,贾家只派了不上台面的三等仆妇来接林黛玉,明摆着是没把林家放在眼中,他就更加生气了。 此刻,他脑子里生出了无限遐想:既然贾家并不是像他她们所讲的那样疼爱林黛玉,那么,几次三番地要接她去京城抚养是为了什么呢?仅仅是想利用林黛玉来维系林贾两家的关系,还是别有所图,比如看中了他林家的这份家业? 林家五代列侯,三代单传,林如海当然知道,自己家的家底那是多丰厚。他知道,当了多年林家主母的贾敏自然也知道,那贾家会知道不?就算贾敏没透露,贾家从每年送到京城的丰厚节礼上也能看出一斑。所以,贾家是打着这个主意?可是,林如海印象中的贾家,那还是赫赫扬扬的国公府邸,从妻子口中听到的,也全都是对贾家的赞誉和夸耀之词,贾家何至于此? 林如海有些不确定了,他准备写几份书信,派心腹上京,送去给昔日交好的朋友,打听一下贾家的真实情况和评价,再做出决定不迟。 林如海琢磨着如何打发贾家的仆人回去,如何找个合适的理由来拒绝贾母的好意,才显得既尊重又合情合理,毕竟那些猜测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不然,人们会议论说妻子刚死,就对岳家翻脸无情了,何况当时贾敏嫁给他的时候,在外人看来是下嫁,贾代善当日还是显赫尊贵的荣国公呢。虽然,他后来觉得这门婚姻对他而言,其实是祸福难料,士林众人因此而暗中疏远了他。人言可畏啊,尤其是对读书人而言! 林如海不自禁地对着心腹管家吐露了这个顾虑,管家眼见着姑娘最近的变化,想了想,就把林如海的话语告诉了王嬷嬷。而后,林黛玉自然也就知道了。 没两天,林黛玉就病倒了,只说自己头痛欲裂,心跳,喘不上气来,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不能起身。林家都被她忽如其来的病情惊住了,连忙请了有名的大夫来诊治,大夫诊脉后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得开了调养的方子,让她好生休息。 贾家的下人也慌了,这林黛玉要是真病得严重,那还如何与她们一起回京,她们怎么和老太太交差? 领头的仆妇们商议了一下,决定一起借着探病的名义,来给林黛玉请安,亲眼看看她的病情。若是得便,还要向她诉说老太太的舔犊之情和对她母亲的疼爱,鼓动着她一定去京城替母亲承欢膝下,尽一份孝心。 于是,她们亲眼见到了林黛玉脸色苍白,一付气短虚弱的模样,说不上两句话就支撑不住了,由丫鬟嬷嬷们伺候着躺回床上,和前些时候见到的模样大相庭径。 她们暗暗叫苦。林黛玉向她们表达了想为贾母尽孝的诚意,但此刻,她们却浑然忘了来时的初衷,不敢随意应承下来,只陪着笑脸让林姑娘好生休养了。林黛玉的病容实在吓人,带着这样的病秧子上路,怕不会死在路上?到那时,她们有一百条性命也不够赔的,阖家都要遭殃! 私下里,和她们交好的林家仆人偷偷地告诉他们,姑娘自小就身体不好,请了多少名医来看了也不见效。三岁时曾经有一僧一道要来化林黛玉出家,老爷、太太自然不肯,赶走了他们。临走时,他们又道,如果不舍得姑娘,只怕姑娘的病一生都不能好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本来姑娘前段时间,姑娘身体已经好转,饮食也能进得香,每日里还和老爷一起在花园里走个把时辰,脸上都有血色了。怎的你们一来,她就立刻病得如此厉害了?阿弥陀佛,看来那僧道的话是有道理的! 贾家的仆妇们听了心中暗惊,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正进退两难之际,林如海叫了她们去,告诉她们林黛玉的身体实在不好,还是留在江南调养吧。若是去了京城,怕水土不服,还有当时那僧道的预言,恐会发生不忍言之事。他如今只有这一个骨肉了,万万不敢冒险。他已修书一封,信中说明了原因,她们尽可以带回去给老太君。老太君通情达理,慈爱后辈,定然会体谅他一片爱女之心的,也不会怪罪于她们。 此外,林家为老太君备了一份丰厚的礼品,你们带去给老太君,也是林家的一片心意。等到姑娘身体好转了,再去尽孝不迟。 得到林如海的这个答复,贾家的下人们松了口气,又是欢喜,又是惶恐地坐上了回程的航船,离开了扬州。 林黛玉作为懂规矩,有孝心的林家姑娘,特地让王嬷嬷去给她们送行,全了礼节。 她笑吟吟地从床上起来,坐在那照人很清晰的菱花铜镜前,用雪雁捧上来的湿毛巾细细地抹去了脸上的妆容。这些日子,她一直化的都是一种妆:命不久矣妆! 以前上大学时,同宿舍的一位小姐姐就是个化妆高手,妈妈是专业的化妆师,小姐姐自小也跟着学习,尽得真传。那时,她经常会贡献自己的脸去给小姐姐练手,耳濡目染的,也能化一手好妆了。工作后,除了本职工作外,她还琢磨着当个美妆博主,作为副业,录制了几期视频,反响还不错。正当要再接再厉时,她就莫名穿进了《红楼梦》中。 可见艺不压身,你所学过,努力过的,总有一日,会显示出它的作用来!林黛玉感叹道,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 第281页 林黛玉一进荣国府,这剧情初步扭转! 第159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4 荣禧堂中,贾母端坐在上首的花梨木靠椅上,去扬州的仆妇们忐忑不安地立在下面,向她禀报扬州之行的情况。等到她们战战兢兢地说完,贾母心中大失所望,脸色阴沉下来,让那些本就心虚的仆妇们心中发颤。这次差事她们办砸了,没能顺利地把表小姐接回来,老太太会重罚她们么? 好在老太太还是仁慈的,她看完了她们呈上去的林姑爷书信,又细细问了一遍当时的情形,并没有追究她们的责任,只冷着脸挥手命她们退下。仆妇们顿时如蒙大赦,连忙磕头谢恩离去,哪里还敢指望赏钱。 贾母独自坐在大堂上,闷闷地叹了口气。林如海信中给出的理由确实让人无话可说。若要说那僧道之话是无稽之谈吧,林黛玉忽然病得厉害,有名的大夫还诊断不出是什么原因来,林如海紧张自己唯一的骨血,也是合情合理的。若是她不依不饶的,强逼着林黛玉前来,说出去反而是她的不是了。只怕那林如海一怒之下,会和贾家乘机疏远,甚至是断绝关系,那实在是得不偿失了! 她对林黛玉倒是没有生出什么怀疑的心思,看那情形,也不像是林如海让她装病的,只怕是那孩子真地是身体太弱了。其实,她的母亲贾敏身体就不算好。旁人都以为贾家是武勋出身,以她和贾代善的好体格,生下的儿女定然身体健康的。贾赦、贾政也确实是如此,林家老妇人当初许亲事也是看中了这一点,但其实贾敏却是很娇弱。据太医道,这是因为她生下贾敏的时候,年龄已经很大了,高龄生育,不但对母体不利,生下的孩子也不如年轻时生下的健康。敏儿年轻时还不显,大家小姐娇贵些不是正常的么?但年岁增长之后,那影响就会慢慢显露出来了。 而且林如海也不是个很健朗的,这样身体都文弱的父母生下的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何况,敏儿为了求子,那些年来吃了多少药,岂能不受影响?是药三分毒啊,唉! 那些奴才们的心思她是明白的。林黛玉没跟着上京,她们只怕是松了一口气,不然路上要是出事,谁也担待不起。贾母这样想着,忽然也心有戚戚起来。若林黛玉真是病得那般吓人,这时不来荣国府也好,她也担不起那天大的责任。林如海在信中说他再没有续弦的心思了,那有林黛玉在,林家和贾家的联系就断不了,尽可以缓缓图之,也无须太急切了。 还是再过几年,等林黛玉大一些,身体也好转了后,再接她上京吧。虽说错过了把她和宝玉自小养在一起的时机,但那时她也该通些人事了些,看到那样光彩焕发的宝玉,定然会动心的。贾母眯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至于林黛玉会不会看不上贾宝玉?这个问题,贾母根本不会去想!这样的宝玉,哪里会有人不爱的呢?就是林黛玉自己不动心,贾母也有的是法子把两人凑成一对。 第一个坑初步成功地避开了,林黛玉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下面就要想着如何规划自己的生活了。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林如海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有厉害关系的陌生人而已,心中是不亲近的。但这些日子以来,林如海对自己的疼爱细致她也是看在眼中的,虽然这份感情给予的是真正的‘林黛玉’,而不是她,但是,也难免会被一个父亲的爱女之心感动,而且,切切实实享受了好处的人,也是自己,这份善意应该回报,林如海在她心里的地位也渐渐重要起来。 林黛玉现在在考虑日后的规划时,也会为了林如海着想,而不是把他单纯地视为一个工具人。 按照书中所写,在林黛玉到了荣国府几年之后,林如海撒手人寰,而且他故去之后,朝廷对他并无表示,对他唯一的遗孤也没有什么关照。在林黛玉看来,这种反常的现象,其中必定是有隐情的! 她猜测,多半是涉及到了皇帝和太上皇父子之间的斗争,林如海被动卷入,成了那倒霉的池鱼。而因为林贾两家的姻亲关系,特别是林黛玉被荣国府收养后,林如海难免会顾忌着而与荣国府在政治立场上保持一致。那皇帝能看着他顺眼么?站在自己的对立阵营,身后还想要被赐予恩典,想什么好事呢? 而且,从人的心理上来看,林如海也是因为相信了贾家,自觉林黛玉终身依靠,自此再无牵挂,心头这口气一松,人也就失去了求生意志。 于是,林黛玉在日常和林如海说话闲谈时,常常会冒出一些稚言稚语,童言无忌嘛! 比如她听贾家下人说了,荣国府中有位赖嬷嬷,伺候了外祖母多年,备受信赖尊敬。尽管如此,赖嬷嬷仍然对家中的大小主子恭恭敬敬的,从不敢仗着老太太的势,就不把她们放在眼里。所以,舅舅舅母都觉着她好,给了她许多恩典。赖嬷嬷如今在府中极有脸面,儿子都做了府中大总管,自己家里也很富足,不比贾家差多少了。宁国府也有个老仆焦大,是老宁国公当年的亲兵,曾经拼死救过主子的命,极是忠诚的,也被主子厚待过。可老宁国公死后,他依仗着自己的功劳倚老卖老的,动辄就说要去祠堂哭太爷去,当众和主子论功叫嚷,不服管束。她们都说宁国府的尤大奶奶好性子,若是换了琏二奶奶,怕早就狠狠发落他了,至少也要被赶到庄子上去,不管他的死活! -- 第282页 林如海听了感叹,身为贾家的奴仆,岂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纵然在上辈主子处效力立功,他也还是奴仆的身份,并没有能以此桀骜违逆主子的资格。那焦大何其不智啊,须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是,林如海也觉着有些心凉,那焦大毕竟是个有大功的忠仆,实在不喜,养着他,眼不见心不烦就是,若做得那样狠辣,实在有失公侯人家的体面和厚道!荣国府如今的风气也变了。 “那些人说,那焦大一辈子未娶亲,没有孩子,所以才敢那么放肆的。一个人做了父母,胆子就会小起来了。”林黛玉侧着头,像在回忆着当时仆妇们的话语。 一朝天子一朝臣?孩子?林如海忽然心中一凛,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来。之后几日,他仔细地在心中反思回顾了几回后,忽然惊惧起来。他是太上皇的旧臣,这本是无所谓的,当今皇上登上帝位才几年,大多数臣子都在太上皇手下为臣过。但是,他的情形和旁人尚有些不同,因着岳父的关系,太上皇对他更加看重。巡盐御史虽不如督抚大员那么显赫,却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和要紧的所在,非心腹之人不能担任。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上位者补充内库不足的钱袋子。 当今皇上在登上皇位前,在诸皇子中并不显眼,林如海并未对他多加关注,当然,也并未结仇。当今即位后,江南一带,也是更倾向于在文士中声名颇好的废太子,对当今并不钦服,尤以奉圣夫人的甄家为典型。他是随大流的,想着能两不得罪,左右逢源最好。殊不知,这样首尾两端,看在两朝皇帝眼中,那是两边都不会满意的。 既然这样,那他必须得选边站了!林如海苦苦思索了多日,脑海中交战,在接到京中朋友的回信,又细细询问了去京城的心腹后,他终于认清了现实。 如今的荣国府,再也不是他记忆中那显赫威严的国公府了。二十几年前,贾代善还在世,荣国府很受太上皇重视,兴盛一时,贾敏是带着十里红妆出嫁的。那种荣华光耀,让他也为之惊叹仰望。初入仕途时,荣国公女婿这个身份,也让他处处被人高看了一等。所以,一直以来,他心理上总觉得荣国府很是尊荣,再不会往不好处想。可如今的荣国府却是金玉其外,后代没有人才能撑起门面,内囊已经尽不上来。且府中门风不正,风评并不好。荣国府,已经不可避免往衰败的路上走了。再过个十年,若是没有大的改变,怕就再撑不起勋贵的门面,成了破落户了! 所以,贾家垂涎林家财产,妄图控制林黛玉,算计自己的意图,是真的! 既然贾家如此无情无义,那就不要指望他林如海再与贾家站在一边共度风雨了。林如海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他要向当今投诚! 经过了十来日反复地修改,林如海终于拟就了一份密奏,秘密地送去了京城。 还有一件大事,也是当务之急。看穿了贾家的真面目后,林如海自然要为林黛玉和林家做好万全的安排。他已年近半百,而黛玉还很幼小,老父亲怎么能放心这个娇弱的女儿呢? 林如海一面调养身体,努力地求子;一面又很无奈地做好无子过继的打算,他开始与林氏宗族的族长联络起来,准备在宗族中仔细搜寻合适的孩童。为此,他给族长送去了一千两银子,请他费心,暗中先寻找。如果真地决定过继,他愿意再拿出三千两来给族中添祭田,办族学,以示感念。族长对此自然是很欢迎的,欣然接受了林如海的银子后,就很尽责地在族中寻摸起来。按照林如海的要求,一个字儿都没往外露。 不久之后,族长果然寻到了两个人选,把他们的情况细细地记了下来,写了信寄给林如海定夺。 第160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5 林家是书香之族,但也不知怎么的,整个宗族的烟火也不如何兴旺。族长觉着,这事吧,全在各人的取舍。林如海现当着让人钦羡的巡盐御史,几代单传,家资饶富,如果过继之后,林家的产业都能得到了。虽说林家还有一个女儿,但那也没什么关系,以后不过是一份嫁妆的事情,若是厚道的,就把那嫁妆陪送得丰富些。 按说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无奈需要五服以内的,出继的孩子年纪还要小,否则养不熟。林家族人本身自己子嗣都不丰的,如何舍得出继?这年头,医药不发达,小孩子受寒发热,都会有一命呜呼的风险,父母要多生几个才觉着保险呢。出继之后,万一有个变故,再想再要回来,可就不成了。最后,他扒拉了一下族人的情况,挑选出有两家的孩子适合。 两家都是林如海的远房堂兄弟,与林如海都没怎么见过面,但好在还没出五服,符合过继的规则。一家是族人林潮生的小儿子平哥儿。林潮生是个秀才,几次院试都没考上举人,家中有些祖上传下来的田产宅子,自己还办了一家私塾,教授些蒙童,收取束脩,生活小康。他有三个儿子,平哥儿是最小的一个,年龄也没有超过十岁。再大些,族长料想林如海也不会要了。 不过,那林潮生其人倒也罢了,场面上总要维持一个秀才的体面,据打听到的消息来看,他娘子金氏却是很有些计较贪钱,又有些自作聪明的女人。平哥儿会不会受到影响,因此让林如海不喜呢?族长有些拿不准了。 但是,比起另一个人选,平哥儿却是看上去更合适一些,至少身世还好。 -- 第283页 曦哥儿是个可怜的,父亲是林家的旁支弟子,读书多年,也没考中个功名,家中虽有些产业,但经营得也不算好,因此生活并不很宽裕。曦哥儿的母亲是续弦,原配留下了个儿子,与这个继母相处得不好。他的年龄比平哥儿还要小一些,下面还有个通房丫鬟生的妹妹。他父亲去置办一批货物时,不幸出了意外。母亲就由娘家人做主,趁着年轻改嫁了,把他丢在了林家。上头的兄长已经娶亲,并不想管着这对不亲近的弟妹,按律分家后,就带着家小搬去了外地。曦哥儿和妹妹就由一个老仆妇照顾着,靠着分到手的一些财产度日。族长对他们也是同情的,族中也不时会给些救济,叔叔、婶婶怕人说闲话,空闲时也会照应几分,但他叔父家也不是很富庶,日常还要忙着生计家务,也很顾不过来,因此这小兄妹的日子也是艰难。族长倒是希望曦哥儿能被林如海收养下来,从此能过上些好日子呢。 只是。这曦哥儿的身世背景委实是差了些,特别是他母亲是改嫁的。虽然官府是不禁寡妇改嫁的,但凡体面些的人家,都会选择守节,抚养着孩子长大,才算贞洁贤德。林如海是做官的读书人,只怕会看不惯曦哥儿母亲这样的行为,进而对曦哥儿心中膈应的。 族长把这两个孩子的情形都告诉了林如海。林如海思考了后,决定以教导族中子侄的名义,把这两个孩子都先接到家中住着,借此观察他们的资质品行,也看一看他们亲眷的反应。此时,林如海并没有放弃自己生子的期望,希望他们入住林家,能带些福气来,就像有些人家给女儿取名‘招弟’一般,希望招来儿子。 如果到时妾室能如愿生出儿子来,可以给他们每人一笔丰厚的馈赠,让他们回家;或者,他们愿意留在林家也无妨,总是结个善缘,林家也不在意多花费一些。林如海这样想。 平哥儿家中当然是愿意的,林如海位高权重,又是探花出身,能住进林府,得到他的指导,那可是求之不得!何况,林家的衣食住行,比起自家来,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林秀才还只嘱咐平哥儿去了,要好好听林大人的教导,守规矩,显出好学谦恭的样子,特别是对林家小姐要礼貌照顾,让林大人喜欢。金氏可没有丈夫那样顾面子,把他不好说的话直接了当地讲了出来。 “平哥儿,那林大人是没有儿子继承家业的。这次,他虽是说有心为族中培养几个子侄,但听说只挑了两个孩子,都是不到十岁的。阿娘猜,只怕他是打着从中挑选一个过继的主意呢!你可要讨得林大人的欢心,让他挑中了你当儿子!” “什么,你不想离开阿爹阿娘?傻孩子,那林大人年纪已经大了。等他归西后,林家就是你的了!那时,你就能把阿爹阿娘接过去享福了。就是没这个名份儿,你孝敬自己的亲生父母,谁又能说你的不是呢?连你两个哥哥都能一并沾光了。林家只有一个丫头,值得什么?等她嫁出去,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越发管不了!” 林秀才看着两个大儿子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掩饰地咳了一声:“你浑说些什么,小心让平哥儿听进去了,信口乱讲,那可就不好了!” 平哥儿连连点头:“阿爹阿娘,我知道了,我会讨林大人喜欢的。” 那一边,叔叔给曦哥儿带来这喜讯,高兴地道:“曦哥儿,这是个好机会啊!族长说族中的林族伯愿意教养几个族中幼童,也以为得子的吉兆。他可是探花郎出身,跟着他读书,这可是求不来的福气啊!这是族长想着关照你,族中人若是知道了,只怕会羡慕得不得了,只恨没挑中了他们的孩子。” 曦哥儿先是一喜,而后垂下头来:“叔叔,我去了,那小珠儿就没人照看了。” “她在家不是有徐婆子照看么,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再不然,让你婶子多去看看就是,你的前程要紧!”叔叔不在意地说道,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说不准,林大人是想着过继呢,那是你逆天改命的好机会,怎么能放过了?就是这事没成,能哄得林大人收下你做弟子,也是极好的,叔叔婶婶还指望以后得你提携呢!这当儿,可不要分神!小珠儿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金贵的!” 曦哥儿默不做声,良久,在叔叔紧盯着的目光中点了点头,眼中却闪过担忧之色。 林如海对平哥儿和曦哥儿的情形早已了解详尽,他预备着在一两年中,仔细观察这两人的品行,再做打算。若是不慎收了一个白眼狼,那玉儿可不要受罪了?既然贾家无法依靠了,那过继的子嗣一定要是个好的! 林如海把这打算也细细地告诉了林黛玉,他觉着女儿自从妻子死后,变化甚大,倏地就懂事起来,心中甚是安慰,家中事也尽可以和她商量着办。 “父亲,我听贾先生说过,宋朝英宗、孝宗皇帝都是过继的,都是又孝顺,又能干的。老皇帝也是把他们接进宫里住了好几年,耐心教导,也冷眼观察。小孩子只能伪装一时,时间长了,本性自然就能显露出来了。父亲这法子好,日久见人心嘛!”林黛玉笑着回答道。这回自己没上京城,不用劳动贾雨村一路护送,林如海帮助他起复之事就没有发生,如今还在林府等待机会呢。林黛玉心中暗想,自己这只蝴蝶改变了剧情啊,不知这回,薛蟠打死了人命,还能不能轻易了结? -- 第284页 林如海必须得有个儿子,无论这儿子是亲生的,还是过继的,旁人就再没有理由窥觊林家的财产,至少明面上不能。林黛玉也没有独占林家财产的心思,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是明白的。这些日子管理家务,她了解到了,林家那是多大的一份家业。但是,她也不想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旁人身上。 林家是江南的望族,在扬州附近也有不少田地,林黛玉借着要出去散散心的理由,提出了要去附近的田庄上看一看。林如海答应了下来,命管家和王嬷嬷做好预备,带齐了伺候的人,不要让姑娘被人冲撞了,出去玩一玩也好。 田庄上是一派农家气象,自然风光,让很少出门的雪雁都看得新奇万分。林黛玉却很平静,前世她就是出生在这样鱼米之乡的乡村,这样的景色是司空见惯了的。她要到田庄上,自是有目的的。 古代社会里,民以食为天,朝廷大力鼓励农桑之事。每年,宫廷里都要举办亲农的仪式,皇帝亲耕籍田,皇后亲桑,以为重农的榜样。耕读之家,是仅次于书香门第的存在,名声上比起商人来,要强得多了。林黛玉前世的故乡,人们的思想活跃,经济发达,很擅长赚钱,但她纵然能想出赚钱的法门,在此处也是不敢用的,官家千金一心扎进了钱眼里,张罗着这样的俗事,那名声可不好听。官宦人家不是没有生意产业,但大多是由旁支出面经营,或者是挂在家中奴仆名下,大家对此均心照不宣。 但若是能做出些有利于农事的好事来,那就不一样了,这一来能给她带来好名声;二来,百姓受惠了,朝廷难道不要记着她的功劳吗?不说实打实的赏赐吧,发道不用花费的表彰旨意;给个封号;日后若是受到欺凌,朝廷碍着颜面,要为她出头做主,那就足矣! 田庄上的韩庄头听说主家小姐要来,早早地打扫干净了屋子,预备了新鲜的菜果、鸡鸭和上好的茶水,派了麻利的厨娘来给小姐做饭。原以为只要招待殷勤,再小心看护着不出事,就万事大吉了。哪知道,好端端的,姑娘怎么会提出这个要求来? “稻田养鱼?”韩庄头愣住了:“这,从来没人试过啊,姑娘如何想起这茬儿来了?姑娘若是喜欢养鱼,我让他们去寻各色好看的金鱼来,姑娘带回去弄个鱼缸养着,或是放在池塘了也成,也是个趣儿!” “不是金鱼,稻田养鱼,就是养草鱼或是鲤鱼,能吃掉稻田里的害虫和杂草,它的粪肥还能肥田。这样是一举两得,水稻能收成多,还能得不少鱼。”林黛玉见韩庄头似乎不信,淡淡地道:“这是古书中记载的,所以我想着在林家的庄子上试一试,如果成功了,那是极好的事,林家面上都有光。韩庄头你挑出一块单独的稻田来,按照我说的法子来做,到时和其他的稻田比对着,就知道结果了。也不用下多大的本钱,只要养鱼前将稻田堤埂加宽、加高,弄得结实;挖鱼沟、鱼坑,设置鱼栅。在插秧后七至十日下鱼苗,每亩稻田下个1000尾就差不离了。” 林黛玉向韩庄头详细讲解了一番其中的法门,这稻田养鱼,她可是亲眼所见的,说来头头是道。韩庄头不禁愕然,先前只以为那是小孩子家的异想天开,现在心中肃然起来。甭管这能不能办得成,这听上去真是那么回事儿,可姑娘一个深闺小姐是如何知道的呢?尤其林黛玉还拿出了视线准备好的炭笔,在纸上给画了副草图后。 这大约是读书人的本事了,老爷是探花郎,姑娘定然也得了老爷的真传。怪不得人说:‘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呢! 但这要不要禀告给上头知道呢?韩庄头有些犹豫了。 “暂且不要给老爷知道。”林黛玉语气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我想着,等到做成功了,让老爷高兴一下。这是我的主意,就是弄坏了,也没有人会怪罪你!” “若是成了,”林黛玉冲着韩庄头点了点头:“林家重重有赏!” “是,姑娘!”韩庄头恭敬地回答道。好吧,姑娘是老爷唯一的骨肉,她想试着做稻田养鱼,那就按着照办吧,哪怕就是拿银子往水里扔,老爷也不会怪罪的。有姑娘担待着,他又要担心什么呢? 第161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6 平哥儿和曦哥儿被接进了林府,正好贾雨村没有送林黛玉入京之功,还没谋得起复,还在林府当高等西席先生呢。林黛玉就提出建议,给他增加束脩,让他同时教授三人。贾雨村欣然允诺,林如海的心意他是明白的,早早地与很可能成为林家的后继者们结下些师生情分也好,林黛玉虽然聪慧伶俐,但毕竟是个女孩,甚为可惜! 自此后,三人每日上午都去小书房,由贾雨村一起授课,贾雨村确实是有些真本事的,每个学生都能因材施教,游刃有余。在他的精心教授下,不长的时间里,平哥儿和曦哥儿的学问见识都有了进益。 林黛玉提出这个建议,也是为了和这两个人先熟悉起来,从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中,最能看出其为人如何。这还是两个孩子呢,纵然想着作假掩饰,也还没有那么深的心机,那么熟练的演技。 冷眼旁观了几个月,林黛玉心中大致有了些数。平哥儿殷勤嘴甜,对着她和贾雨村甚是热情,表现得甚是乖巧,到了林如海的面前,更是恭敬有加。他经常会用府里发放的月钱买些吃食和小玩意,送给自己和林如海的贴身仆从。他本人又机灵,读书上也不差,看上去就比曦哥儿要出色一些。 -- 第285页 曦哥儿年纪略小,性情没有平哥儿那么活泼,做事却沉稳,对着大小奴仆们都很和气体恤。他读书很是用功。据他说,以前他也是上私塾的,但那私塾的先生教得远不如贾先生好。所以,不能浪费了这难得的好机会,辜负了林族伯的心意。再就是,他渐渐地和林黛玉熟悉起来了后,怯生生地和她提出来,能不能在先生给他们的休沐之日,让他回家看看。他家里还有个小妹妹珠儿,虽说有个婆子照看着,但只怕她不尽心,珠儿也胆小,在家时就是受了委屈也不敢吭声的。 这曦哥儿还挺顾念亲情,肯担责任的,王嬷嬷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林黛玉。林黛玉想了一想,让吩咐管家安排了。每次回去,再准备些吃食之类给曦哥儿带回去,有时也送些自己小时候的衣服。尽管她也可以提出把那小珠儿也一并接进林府来与自己做个伴,林如海定然会答应下来,林家也不在意那些许花费。只是,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她是知道的,不会盲目地做好人,怕养大了曦哥儿的心思,眼下这样就很好,显出了自己的善意,但也有分寸。 上次去田庄,林黛玉是有预备的,留出了给韩庄头改造施工的时间,还从账上拨了一笔银子。等这些活计都弄完,插了秧后,就下了鱼苗。这稻田养鱼在现代的南方进行得很不错,但隔着时空,会不会发生改变呢?于是,在那段时间,林黛玉又去了两趟田庄查看,好在那鱼苗长得甚好,这才松了一口气。要看出真正的成效来,还要等到水稻收成之日,那时她自有一番计较。 转眼间,几个月就过去了。林如海与平哥儿、曦哥儿都熟悉了起来,这两个孩子都聪明灵秀,看上去也乖巧懂礼,平哥儿活泼热情,曦哥儿内敛稳重,各有千秋,他一时难以抉择。另外,他心中还不肯死心,若是妾室能生出个儿子呢?那么,他就不用过继了,自然该自己的儿子继承家业。至于平哥儿和曦哥儿,他可以收他们为弟子,资助他们的学业、生活,总是族中子弟,结下一份善缘,日后黛玉和儿子也能受益。怀着这个目的,他对这两人也是和颜悦色,日渐亲近起来。 到了水稻要收成的时节,韩庄头派人来报喜,那一大块用于实验的稻田,水稻长得比其他水田里的好,鱼也养大了,看上去情形喜人,问主家要不要亲自来看一看,什么时候可以割稻子、捞鱼? 林黛玉把这事告诉了林如海,道这是自己无意之间翻阅到了一本农书,在上面写着可以在稻田里养鱼,她就每日想着能不能在自家田庄子上这么做。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一天夜里,梦中似乎有人传授了她稻田养鱼的法门。醒来之后,梦中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她觉着很是惊异,一去田庄上,就顿时又想起怕那些法门,就命韩庄头在田庄里找一块地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她把这法子传出去,百姓会因此受益,不但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朝廷对林家也会赞赏的。 林如海越听越惊奇,怎地娇弱的女儿竟然不声不响地就自己做了这事,难道就是因为做了一个梦,未免太孩子气了!虽然他不太相信韩庄头的话,这八成是特此说了来讨主家小姐欢心的,但还是决定一起跟去看看吧。 “就是不成也不算什么。”他安慰林黛玉道。林家不少那一点儿钱粮,能哄得女儿开怀就好!他只觉得现在的林黛玉比起往日多愁善感,愁眉不展的模样来,让他放心了不少。如诗如画的薄命红颜,让人叹息爱怜,文人们会为她写下优美的文章来悼念,在皎洁的月色下,歌女们用婉转的歌喉如泣如诉地吟唱,让后世流传她的美丽与哀愁。但再善感的诗人,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成为他笔下的红颜,他们心地深处会希望女儿快乐富贵,平安一生! 这样矛盾的态度,可不就是‘叶公好龙’么? 眼前就是那作为实验田的一片水田,放眼望去一片金黄,稻穗饱满,空气中弥漫着稻香,林如海尽管不怎么通农事,也能看出这水稻的长势很好。稻田的水面下,不时地游过一尾尾肥美的大鱼。林如海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老爷,老奴昨日命人收了相邻的一块养鱼的水田,特意称量了一下。那水稻比起不养鱼的水田来,一亩地要多收了好几十斤,而且长得更好;那草鱼一亩也有个百十斤的样子了。那草鱼养在水田里,又能除草,又能吃虫,鱼粪还肥田。姑娘从书中看来的法子真是有用!”韩庄头喜滋滋地禀告道。 “不是把鱼苗放进水田里就能养吗,还有法门?”林如海不解地问。 “老爷,没那么简单。”韩庄头连忙道:“先头要做集鱼沟、拦鱼栅,稻苗长高了,还要随着加深水位。每天还要喂两次鱼,它光吃草和虫是不够的。但就是这样,也省事多了,这养鱼的稻田基本上就没虫豸祸害庄稼了。要不怎么说‘秀才不出门,就知天下事’呢,姑娘才多大啊,就能想到这样巧的门道。这回试得成功了,往后庄子上的水田也都能照着做起来,光这一个庄子,就能多收益不少!” 林如海沉吟了片刻:“你且管束着庄户,不要声张出去。等下面也试做得成了,我自有计较!” 回去的路上,林如海凝视着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的林黛玉,想起女儿出生在花朝节,生下来时扬州城百花齐放,现在梦中被指导农事,种种不凡之处,怕不是有大来历的。心中感觉又是骄傲,又是遗憾,若她是个儿子,他就再没有烦恼了。 -- 第286页 “父亲,”林黛玉道:“让韩庄头在庄子上继续实验着这稻田养鱼,试个一年半载的,等有了把握,就可以写奏章,把这法子详细禀报给朝廷了。一亩水田能多收几十斤稻子,百十斤草鱼,全天下有条件的地方跟着做起来,积少成多,也是件功劳。父亲可以借此从巡盐御史的位子上全身而退了!” 原先,林黛玉是想把这功劳算在自己身上的,以此为日后立足的底气。后来,从她各方了解到的情形来看,林如海眼下的处境甚是尴尬,他更需要这份功劳,帮助他从这巡盐御史这看似热火,实则险象环生的位子上全身而退,再做打算。不说这是报答林如海的亲情,就是从现实考虑,她也希望林如海能太太平平的,长命百岁。 林如海心头一热。他向当今投诚,得到了些许回应,但他怎么也要献上些什么,以示自己的诚意。他一直都在琢磨,皇上最想要的,莫过于甄家的罪状和隐秘。他当了多年的巡盐御史,自然也知道不少,但他可不敢拿这作为投名状,甄家老夫人是太上皇的乳母,甄家是为太上皇效力的心腹。他若是告密,自己下场堪忧。江南这是甄家的地盘,天高皇帝远,只怕他性命怕都难保!其他的,又有什么能让当今满意的呢? 想不到,女儿却在这让他纠结为难的关头,给他送上了这份大礼!这份孝心,怎不让他感慨万分?他打算着,在庄子上再试种能有个满意的结果,他就可以写奏章,把此法献给朝廷了。能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一家人平安就好! 平哥儿和曦哥儿子在林府读书,管家专门给他们安排了专门的院子,拨了小厮丫鬟伺候。清贵官宦之家的吃穿用度,无不精致;场面做派,也低调讲究。读书有名师教导,各种书籍,应有尽有;笔墨纸砚,都是最好的。居养气移养体,在这样优越的环境中,他们的言行气质变化甚大。 在平哥儿和曦哥儿两人中,似乎是平哥儿更加会做人,会想着法子讨好林家上下和贾雨村些,贾雨村每当林如海问起时,也会为他说些好话,看起来比起曦哥儿来,要占了上风。他的母亲金氏越发对他出继之事热切起来,不时到族长家走动打听,也经常在平哥儿回家时,对平哥儿耳提面命,嘱咐他要对林如海父女更加巴结殷勤,哄着林如海早日定下名分来。 正当他们憋足了劲要想达成目标的时候,林府里传出了一个消息:林如海的妾室许氏怀孕了! 第162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7 这消息林如海并未公开宣布。平哥儿一日在花园里游玩,无意间听到管家和王嬷嬷立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神色警惕。他好奇地上前,只听见管家道许姨娘已经有了身孕,因时日尚浅,老爷下令暂且不许对外声张,生怕会被人算计而出意外。但老爷嘱咐他,要把许姨娘的待遇悄悄地提高,每日里准备名贵补品送去给她补养,过几日再去请得力的嬷嬷在她身边照看。请来的名医叶大夫有能够转换初怀上的胎儿为男胎的祖传秘方,一连服用三个月,就能保证生出的是个儿子,只是母体日后会有损伤,但比起林家血脉传承来说,那也顾不得了。老爷身体有亏,这怕是老爷最后一个孩子了,务必不能有失,要严加防护着。 “王嬷嬷,这可是件大喜事啊!”管家对王嬷嬷道:“不但是对林家,老爷,就是姑娘,也是受益极大的。日后有个亲兄弟扶助,就是老爷不在了,姑娘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否则,姑娘只是一个女子,宗族也会算计林家的产业,岂不是便宜了旁人。老奴世代受林家大恩,怎么忍心看到这情形发生呢?” “老管家只管安心!”王嬷嬷拍胸保证:“姑娘如今可不比从前心胸小了,这样的道理还能不明白?您看她与平哥儿和曦哥儿相处得不就是挺好的,老爷为什么接他们来,姑娘心中也是有数的。如今要有亲弟弟了,不比那外来的强吗?” “那就好,那就好!”管家很欣慰地点头。又殷殷嘱咐王嬷嬷切莫把方才的话说漏了出去,特别是不能让平哥儿和曦哥儿知道。 “老爷也不会亏待了他们的,会给他们家中财物,安排他们上好的书院,日后能帮助的,都会伸手帮一把。等他们长大一些,若是成才,人品好,老爷愿意收他们为弟子,指点他们学问,日后科考的花费,也可以由林家资助。这样善待,他们岂还能有怨言?”管家很笃定地道。 没有怨言,怎么没有?平哥儿牙齿咬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满腹怨愤和埋怨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他死死地捂住嘴,心中失望、酸涩、恨意交织翻滚,难以自抑。 林如海要有自己亲生儿子了!那么,他自然就不想要假儿子了,无论自己,还是曦哥儿,在不太久的一日,都要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了!这些时日的一切,都如同做了一场美梦一般,可再欢畅的梦也终是要醒的! 可是,他不愿意啊!他已经习惯了林家精致舒适的生活;习惯了日常行动,都有小厮丫鬟伺候得妥妥帖帖;习惯了坐在林家雅致的小书房里,听贾老师深入浅出,极有章法地授课,比起在私塾的老师来,那可是天渊之别;更习惯了因和林家关联上了关系而被人高看一头,那荣耀的感觉让他迷醉无比 这让他目眩神迷的一切,都只有在林家,才能毫不费力的得到,若是在他那个拢共三进小院子,三四个下人的家中,那是一辈子都不能企及的! -- 第287页 他勉强压抑着心中的焦灼,仔细观察了几日,又使了银钱在下人中打探,发现许姨娘的待遇最近是大幅度地提高了,每日的饮食都丰盛精细,远远超过姨娘的分例。稀有难得的好东西流水般地送进了她的院子里,就是林黛玉没有的,也首先供应给她,只不肯张扬开来。连拿了他的银子去打探的下人都惊讶了,道老爷这么守礼,又疼爱姑娘,怎么竟然让许姨娘僭越过去了呢?这许姨娘竟然受宠若此吗? 受宠?宠的是她肚子里的儿子吧?平哥儿恨恨地想,看来这消息是真的了!他不甘心!他在心中嘶吼着。 之后的几日,平哥儿都有些魂不守舍,上课、吃饭时都不自禁地走神,心乱如麻之下,推说母亲生病要回去探望,回了家,去和自己的父母商量。 见到多日未归家的儿子,金氏笑逐颜开,连忙赶上前去问寒嘘暖。待听到平哥儿惊惶地说出的消息后,金氏顿时大惊失色,心中又怒又急,这眼看着要到手的富贵竟然要长翅膀飞走了?这,可是她们一家翻身的希望啊,自己的丈夫和另外两个儿子还眼巴巴地指望着呢!这真是老天无眼,不肯成全啊! 思索了良久,金氏贴近了平哥儿的耳边,低低切切地说了一番话。林秀才离得不算远,只言片语传到他的耳中,他面色犹豫,嘴唇蠕动着,但终究没有开口,慢慢地踱了出去。 两日后,平哥儿回到了林府,就像往常一般地生活,每日里照常读书,并未表现出异样。只是,他每日下了书房,就拿上一本书,去府中花园四下转悠,目光中似在寻觅着什么。对着林黛玉,依旧殷勤有加。遇上林如海,更是恭敬有礼。 那一日,刚刚下过一场雨,许姨娘在屋子里呆得气闷了,扶了个丫鬟就去花园里透气。信步走着,又发现自己的帕子忘在了屋子里,于是遣丫鬟回去拿,自己在小湖边独自一人走动,不慎脚下一滑,立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扭伤了脚和腰,当时就起不来身了。 “去请大夫给许氏诊断,只管开好药,别伤到骨头。”当天,这件事就被报到了林如海的耳中。 “这真的是平哥儿做的么?”林如海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他不想冤枉了一个孩子。 “确实是的。”管家回答道:“自从这消息传出去后,我一直都派人盯着两个哥儿呢。前些日子,平哥儿还悄悄打听许姨娘的情况,后来专程回了一趟家。回来后,就经常在花园里逗留,实则是暗自留心着。今天,他在园子里看见许姨娘出来,就在她必经的路上弯腰捣鼓了些什么,我派去跟着的人没看明白,但许姨娘滑倒之后,我立刻就去查看了一下,路上残留着一小滩一小滩的油迹,踩上去就会滑倒。那地方今日无人涉足,只有平哥儿一人至此,过后又发现他悄悄地去擦拭地面。可见就是他做了手脚,老奴绝没有弄错!” 林如海沉默了一阵,叹息道:“平日里看他,虽略有些轻浮,但人机灵活泼,对我和黛玉都是恭敬有礼的,再想不到竟然有这样幽暗的心思,他才多大的孩子啊!他家中人没教好啊!” “若是其他方面略微有些不足,那也就罢了,尽可以慢慢教养。可是人品不佳,那就是极大的缺陷!”林如海脸色暗沉。管家和王嬷嬷说了那些话,就是提醒平哥儿,即使没被选中,也绝不会亏待他,给他的那些待遇,是足够厚道的了。谁知,他竟然完全不顾林家对他的厚待,做出这种白眼狼的行径来,实在让人寒心!真的不敢想象,万一自己被他表现出来的外表情形迷惑,过继过来。日后,等到自己撒手人世。这样心狠凉薄的人,能善待玉儿吗? “还是玉儿想出的法子好,就像一面照妖镜一般,一下子就检验出了各自的人品来!”林如海冷冷地道。管家在旁边也点头赞同,姑娘确实是心思玲珑。 所以,其实,许姨娘并未怀孕,这从头到尾就是设下的一场局。 稻田养鱼,眼看着又要有了一季收获,那稻子和鱼看上去就长势极好,找了有经验的老农来估量了后,产量比起上一季的还要更高一点,因为是第二次养种,已经有了经验积累。林如海立刻就向皇上上了奏折,献上了这法子。女儿对他一片孝心,他也要为女儿打算,于是在奏折中也写明了这是女儿琢磨出来的,是她的功劳。 当今看过之后,大喜,命户部派人来江南实地察看。证实了结果真的如林如海奏章中所说,这稻田养鱼之法很适合在水源充足的地方实验推广开来。如果每亩水田能增产数十斤稻子,纵然能推行此法的只是在南方,且有条件限制,但积沙成丘,积水成渊,全天下的水田积累起来,那数量就很惊人了。还能收获百十斤的草鱼,对农人来说,无论是卖钱,还是自家吃,都是一笔不小的补贴,可谓一举两得。 民以食为天,农耕社会里,立下这样切切实实的大功劳,朝廷也不能抹杀。何况,林如海已经向自己投诚了,其人虽是太上皇的老臣,素来行事有度,不同于甄家、四王八公,听说前两年也拒绝了把女儿送到贾家,可见已经离心,如今更是献上了这投名状,他也算是知道进退、敬畏的臣子了,不是人人都能不顾念身家性命,有私心也是正常的。罢了,既然他想卸下巡盐御史的差事,那就如他所愿吧! 当今想了一想,准备再过一段时间,就换上一个手段狠厉的心腹去扬州当巡盐御史,让林如海自己上个奏章请辞,把他调任到京城,给个清闲的职位养起来,也是自己的恩典。 -- 第288页 得到这个许诺,林如海顿时舒了口气,他总算能从这个要命的职位上脱身了!巡盐御史再是肥缺,他一来不敢贪,二来没必要贪,对他来说,那就是连鸡肋也不如。远远地离开江南,也不用再忌惮甄家的势力,到了京城,天子脚下,他一家就能安稳了,实在是幸事! 只是,到时贾家就免不了会来纠缠。林如海皱了皱眉,有些烦恼。但比起林家的安全来说,总是两害取其轻。到时,见招拆招吧,只是岳家而已,也不能拿自己如何。 多亏了黛玉这孩子,可惜啊,如果她是个儿子,林家就再无遗憾了!叶大夫给自己诊断过多次,前些日子,委婉地表示,林家历代子嗣稀少,和林家传承的体质有关,这是嗯,男精较弱。以前他还能生出子嗣,是因为年轻体健。现在年已半百,又补过了头,精水枯竭总之,再难让姬妾有身,若是勉强怀上了,那子嗣也是先天不足,养不大的。 痛苦地接受了这现实,林如海只得下定决心过继,却在平哥儿和曦哥儿之间举棋不定。平哥儿灵活,曦哥儿稳重,各有好处。曦哥儿对他恭敬有礼,但性情内敛,他口中虽称赞,但从内心来说,他是更偏向与自己特别亲近些,嘴也甜的平哥儿。只是,林如海心中,最着紧的当然是林黛玉。他过继来的儿子,能出人头地是最好,不能也无妨,但人品性情一定要上佳的。如果收了个白眼狼,那就会苦了黛玉了! 只是,不久之后,他就要全家上京城了,在这段时间里,他必须得做出选择来,林如海委实有些为难。想到这与林黛玉是密切相关的,他于是把这些说给她听,心有七窍的女儿,是可以与之商量家中大事的。 林黛玉只觉曦哥儿更让人放心,但也没有根据说服林如海。正巧,这时许氏月事已过了一个多月,她自己感觉不适,只以为有了身孕,也是因为心里一直殷殷期盼的缘故。叶大夫给她诊断后,却道她并未怀孕,只是经血不调的缘故,打算给她开付方子调理。 林黛玉知道后,忽然想出了一个法子,来考验一下两个孩子。她让叶大夫说得模棱两可,又吩咐人每日给许氏送去各色补品,暗中示意许氏,老爷要借此查看两位哥儿的人品。许氏自然不敢违逆林如海,也配合着演戏。再悄悄命管家和王嬷嬷装作议论此事,把这消息分别透露给两位哥儿知道,看看他们的反应。 “玉姐姐,”曦哥儿小心地捧着一盆开得很绚丽的花:“这是我从山上挖到的,我也不知道名儿,但它很好看,送给你了。” “是很好看!”林黛玉笑着问道:“但你为什么忽然想起来要送给我?” 曦哥儿的眼神黯淡了一下:“玉姐姐,我要走了,你一直很照顾我。我,我没有什么东西,只能送这盆花,你会喜欢吧?” “你知道了?”林黛玉静静地问道。 曦哥儿轻轻点点头。 “你不生气吗?心中就不埋怨?”林黛玉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为什么要生气?”曦哥儿有些低落,但并没有愤恨之色:“林伯父要有自己的孩子,我们自然不能再留在林府。喜欢自己的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何况,我听管家和王嬷嬷说,林伯父还给我和平哥儿做了那么好的安排,又给上学,又给银钱的,我很感激!” “玉姐姐,你和林伯父对我都很好,我不会埋怨。我母亲都能把我丢下不顾,你们都还照顾了我这么久,玉姐姐连我妹妹也一并照顾了。” “我回去后,会用功读书的。以后学得好了,就拜林伯父当老师。我们就能再见面了。” 林黛玉粲然一笑,这孩子,倒是心底宽厚。她让人打听了,曦哥儿对异母的庶妹也颇好,时常出府去探望,给她买吃食。他道,两人都是被抛弃下的,相依为命地过活,他是哥哥,自然有责任要照顾妹妹。有这份心的人,是会念着旁人对他的好的。 如果这一切是他装出来的呢?林黛玉眨了眨眼睛想。 嗯,有这份心计,自己以后要对付贾家或者其他打着林家家财主意的人。可就有了个利益一致的同盟者,相信他会是个有头脑的,总能拎得清其中的利害;就算他有什么心思,他也要表现得很尊重维护自己这个对他有恩义情分的长姐,不能给人给人留下口实。那就够了,凡事论迹不论心!林黛玉也不想把持着林家,她只想摆脱旁人的窥觊,自由自在地过洒脱的日子。 所以,她决定,就是曦哥儿了。 我们会成为一对相处和谐的姐弟,共谱一曲情义佳话,是不是? 第163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8 半个月后,林如海在征求了曦哥儿的意愿后,宣布收他为养子,在林家宗族族长和族老们的见证下,正式办理了过继的手续,曦哥儿改名为林晨曦,放在自己名下,添进了族谱。随后,立刻去官府备案,并修改户籍。紧锣密鼓地一番操作之下,过继一事就此尘埃落定。 曦哥儿的长兄已经和他们分了家,不必再征询他的意见,只通知了他一声就成了。林黛玉见曦哥儿暗地里为小珠儿就此无人照看而发愁,索性主动提出来,可以把她接到林家一起居住。她吩咐下人给小珠儿收拾住处,又预备分派了丫鬟婆子照料她的衣食住行,每月也给月钱,但只是按照客居的亲戚家小姐的标准。她觉得,我待人以善是可以的,但必须一开始就立好了规矩,彼此划定下界限,才是长安之道。人的很多纠葛麻烦,都是相互之间的界限太模糊而生出来的。她觉得曦哥儿是个好孩子,小珠儿也很幼小,但人心善变,她不愿养大了他们的心,到时大家都不得安生。 -- 第289页 曦哥儿对此,自然是又感激又高兴的,但他长兄却有些不甘心,平日里看不上的弟弟妹妹都有了好去处,他自己却是生活得平平常常。他准备借着自己长兄的身份来闹一场,把持住小珠儿,要林家拿出一大笔银子来给他。 有人劝林如海花钱消灾,花上一笔银子打发了他;或者,干脆别让小珠儿进林府,本来过继的也只是曦哥儿一人,日常让人照看她一些就是了,那她那长兄也不能再借题发挥了。 林黛玉却不认可这样的说法。林家不能低头,旁人都看在眼中呢。林家的财产让人心动,偏生人丁也单薄得紧,曦哥儿是过继的,年纪尚幼,宗族中必有人不把他放在眼中。如果林如海身体康健,那也无妨,没人会跳出来为难的。可是,根据剧情,林如海活不了几年的了,林黛玉不敢肯定,自己这只穿越的蝴蝶扇动起翅膀,能不能改变他的宿命?今日里林家低了了一回头,露了怯,来日里,林如海驾鹤而去,只留下她与曦哥儿两人相依为命,林家宗族、贾家,只怕都会生出心思来。所以,现在她必须充分展现出强硬的态度来震慑,借此立威! 更棘手的是平哥儿这边。金氏一听林家没选中他儿子,还派人把儿子送回来了,立刻就怒了。她拖着平哥儿就去了族长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道平哥儿是如何地尊敬林如海,如何友爱林黛玉,如今却被弃若鄙屐,必是有那诡谲小人在林大人面前使坏,捏造了假话来给平哥儿泼了脏水,她这个做母亲的一定要为自己儿子讨个公道,寻死觅活地闹腾不休,宗族中许多人都闻知了此事。 金氏打的主意是,如果不能改变林如海的决定,那也务必要给平哥儿争取到厚厚的补偿,自家不能就白白地做了场美梦。 管家把这些消息禀告上来后,林黛玉决定自己亲自面对,以林家嫡长女的身份。这样的麻烦迟早会出现的,现在身后还有林如海在,她还是有依仗,必须乘机赢了这一仗。 金氏要上门来讨说法,林黛玉提前请了族长、族老们前来。本来林家也不想把平哥儿做的事声张开来,但金氏夫妻俩挑唆着儿子不走正道,还恶人先告状,来碰瓷受害者,实在把她惹毛了。林如海闻知,心中郁郁良久,多日相处,他对机灵的平哥儿也有了些情分,因此此刻反目,感情上也觉着有些受伤。林黛玉就体贴地揽下善后的事宜,不让他操心内宅之事,其实是怕他会面薄心软,抹不开情面。 林黛玉坐在花厅上,听着金氏声泪俱下地倾诉着自己儿子受的委屈,暗指林家受人蒙蔽,亏负了平哥儿。林如海虽是官宦,但与他们同为林氏宗族的一员,还请族长和各位族老们主持公道。 “金婶婶,你说平哥儿在我们家受了委屈?”林黛玉等她说完,淡淡地道:“那就让管家把平哥儿自从到了林家,所有的待遇和花费说出来给族老们听听,相信大家自会评判!” 管家当着众人的面,一一历数了林府给平哥儿的待遇:衣食住行,伺候的丫鬟小厮,丰厚的月钱,二甲进士当老师,老爷和姑娘也对他态度和蔼关心 “诸位长辈请评一评,这就是金婶婶说的亏待,她的话是否有道理?”林黛玉垂目问道。 族老们互相看了看,摇了摇头。金氏也一时语塞,她原想着林如海自诩身份,不会亲自来和她对嘴,林黛玉又年幼,哪里有争辩的本事,才壮胆闹上门来的。谁承想,这小丫头如此牙尖嘴利。但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了,料想彼此是同族之人,林如海也要顾忌几分的。 她立刻又道:“既然林府对平哥儿如此好,那定是满意他的了。那为什么又舍弃了他,难道不是有人捣鬼,诬陷了平哥儿?” 林黛玉静静地看着金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金婶婶,我若是你,就不会这么不依不饶,大家留着些体面吧!” “这话从何说起?”金氏心中一凛,有些心虚,随即硬起声气来:“我家平哥儿,岂能让你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被你们嫌弃,在家里痛哭流涕,恨自己不争气,如今茶饭都无心吃,整日里伤心颓丧。我好好的儿子,被你们家弄成这般,难道你们就不该给我一个说法么?莫非你父亲是做大官的,就能欺负族人了?” “金婶婶,你还是仔细想想吧,当真要我家给你一个说法?”林黛玉慢慢地问道。 “那自然!”金氏见林黛玉态度和缓,胆气顿时壮了起来:“平哥儿遭此打击,精神上都不安定了,要么你父亲把他也收养下来,要么你家出银子,管着他一生一世!” “金氏,你这要求未免过分!”族长皱眉道:“也莫要这般贪婪!”他说着,又转向林黛玉劝道:“侄女,平哥儿毕竟也在你家呆了不短的时日,和如海也有了情分,他家中也不是很富裕人家。自古由奢入俭难,既然如海说家中事务都由你做主打理,我看,还是商量着给你族婶家一笔银子,了结此事吧!大家都是同族之人,以和为贵!” 他是族长,并不想族中起纷争。相比金氏的打滚撒泼,还是林如海这边好说些,他是体面人,要顾全面子的。家资也饶富,些许银子,对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再说,族中也有另外的打算,想着能让林如海给族中多贡献些的,这也算是投石问路吧。 “是啊,我林家本是宽厚人家,我父亲之前就打算着,平哥儿和曦哥儿两个人,无论选中了谁,都会为没选中的那个做了完善的安排,给银钱安家,找好的书院,负担他求学的花费。”林黛玉淡淡地道,随即语气一变,话中带上了锋利之意:“可是,如今林家并不想给平哥儿一分一毫!” -- 第290页 “天啊,你们竟然如此欺负人!”金氏嚎哭起来:“族长和各位族老要为我们做主啊!”她心中却不由得掠过一阵惊惶:莫不是平哥儿做的事,让林如海知道了?不会,不会的,林家可没有声张出来,最多怀疑一二! “我们家中的许姨娘,前些日子在花园中摔倒受伤。她自那日由叶大夫诊断后,一直遵循医嘱,深居浅出,只有时去花园里走一走。事后查看,在她去花园的必经之地上,被人一路泼上了油。而在许姨娘养病的那段时间,平哥儿一反常态,整日地呆在花园里。那一日,许姨娘在滑倒前后,平哥儿都在那个地方出现过,也只有他一人出现过,这些管家都看在眼中的。”林黛玉缓缓道来,目中露着冷意。 “我家老爷专门请了金陵的名医叶大夫来给姨娘们调养身子,叶大夫最擅长产育,据说家中有祖传秘方,能调转孕妇腹中胎儿性别,也不知是真是假,他也不愿宣扬。只是,请他出手的人家,最后都如愿生下了男婴。就是他的诊费实在太高,要三千两银子,一般人家是出不起的。就是官宦人家,也犯不着花这冤枉钱。抬一房妾才要多少两银子,要儿子尽可以慢慢地生好了,而且那药还会伤身。只有那实在无法的,才只好那般行事。”一旁的王嬷嬷叹息道,这些话,林黛玉一个深闺中的小姐可不方便说。因此在王嬷嬷侃侃而谈时,林黛玉一直闭上眼睛,不言不语。 这下,族长和族老们心中都有数了,不赞成的目光一下子凝聚在金氏身上。原来是平哥儿贪图了林家的富贵,算计了林家怀孕的妾室,而且应该是得手了,不然林如海怎么会忽然定下了曦哥儿!这样的孩子,任谁也不能留下的,金氏还不死心地要补偿,做梦呢! 金氏没想到儿子的所为都被人看着眼中,一下子慌了,强撑着道:“你们可别冤枉了好人,你们可有人证物证,只凭空捏造,辱人清白么?” “既然金婶婶不肯认,执意要向我林家讨要说法。”林黛玉轻描淡写地道:“那么,就报官吧!相信应天府能够明察秋毫,这案子就请他们公开审理,也好还我父亲和林家一个清名。” “这万万不可!”族长和族老们齐声阻止道,金氏也惊惶起来,万一官府查出了端倪,那平哥儿一生都会毁了,忘恩负义,心思歹毒,读书人中再不能容身!就是自家,也会被人唾骂排斥。 “为何不可?”林黛玉的脸色冷凝下来,对着几位族老们毫不退让,不过是还未长成的少女,身上竟然会有一种凛冽强硬的气势,让他们生出几分压迫之感:“是非曲直,自要有个公断,这才公平!” “诸位族老带着金氏上门,不就是要我林家给个说法吗?怎么,我林家还不能自证清白了?” “有何纷争,自可在族中解决,何须要闹上公堂?”一位族老是林秀才的叔父,自然偏向金氏,冷哼道:“你父亲怎么任由你一个小姑娘家抛头露面,对着长辈也没有礼数!如海呢,让他来,我们和他谈一谈,这里有你一个小女子说话的份儿吗!” “我是林家嫡长女,林家如今就是我在管家,这也是我父亲认可的。”林黛玉冷冷地道:“您纵然没出仕,也是个读书人,该明白国法为大的道理!如果不知,我们就索性去请教一下应天府,问个明白。今日族老们要强行掌控着我林家的家事内务,来日是不是就能依仗着族中的辈分,来指点我父亲的公务了?” 说着,林黛玉扬声道:“赵管家,你速速拿着老爷的名帖,去应天府报案,宗族中有人谋害林家子嗣,请他们派出能吏来查个明白!” 她转脸对那族老道:“平哥儿要叫你一声‘叔祖父’吧,既然如此,你还是要避一避嫌疑的好!古人云:私心胜者可以灭公!” “你!”那族老被这不客气的话堵得心塞不已,气得直喘气,又不能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族长暗暗心惊,原听说林如海的女儿是柔弱的千金小姐,一向娇养在深闺中的,怎的竟然如此犀利,而且管家还很有章法。不然,平哥儿行此幽暗之事,也不会都被人看在眼中,那么快就快刀斩乱麻地被打发出来了。只怕他们自进府,行动都在林家人的观察之下,这女子不简单啊! 他思忖了一下,见林黛玉态度强硬,真的让应天府来查办,平哥儿留下的蛛丝马迹定然会被发现。今日处理不当,怕林如海一家和宗族会就此恩断义绝了,那些小心思要收一收了。在林府和那金氏之间,选择谁,不是很好决定的么? 他清了清喉咙,温言道:“侄女啊” 过了许久,族长、族老们带着金氏从林府出来,神色都有些凝重。 族长看了一眼金氏,脸色显出怒意,他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和族老们结伴离去了。一路上,他们都在感慨着家里若娶妻不贤,真是遗祸子孙;上梁不正下梁歪;金氏这般行为,只怕林秀才未必不知,本来平哥儿会有大好前程的,却因自己和父母心术不正而误了,唉!还有,这林如海的女儿真是好口齿,好手段,可惜了,她若是男孩子,这样的家世人才,林家宗族也会增一人才 方才,情形所迫,他们只能写下了一份文书,写明平哥儿行为不端,因此林家不选择他过继,自此双方再无关系,林家也不再追究告发。金氏按下了手印,族长和族老们都依次在此文书上签名,以为见证人。 -- 第291页 林黛玉乘机向族长提出,要请小珠儿来林府做客,小珠儿已经同意。既然已经分家,小珠儿的长兄也从不管下面弟妹的生活,那也没权力做主。在这尴尬的情形下,族长满口答应了下来。 金氏失魂落魄地立在林府门口,望着那座那精致幽美的园子,双腿一软,想着自己一念之差,断送了儿子本来会拥有的锦绣前程,呜呜地哭出声来。 林黛玉仔细地折好桌上白纸黑字的文书,微微一笑。她可没有撒谎啊,从头到尾,她可没一个字提到许姨娘怀孕了,叶大夫除了是产科圣手外,他还会看许多其他的病呢,比如说胃气不调,恶心呕吐等等。 族长、族老、金氏,你们脑补过头了! 第164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9 过继之事就这样消无声息地平息了,从林府出来后,金氏偃旗息鼓,再不敢闹腾。族长和族老们都不再过问此事,而且,还严厉驳回了小珠儿长兄的要求,斥责其没有友爱之心。林府之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事人都不肯言明,许多人猜测,莫非是林家破财消灾,给了金氏一大笔银钱,让她满意了?可看那情形,似乎也不像啊,林秀才的家境并没有得到改善的痕迹,别人好奇问起此节时,金氏就神色惊惶地岔开话题来,不愿提起。 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能够确认的是,那日是林家大小姐出面和他们商谈的,林家的事务如今都是林家大小姐一手管着呢。那么,由此可见那林大小姐的能干和手段了。林黛玉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就给人们留下了管家有方和不好糊弄的印象了。 曦哥儿,不,现在已经改名为林晨曦了,正式入住了林府,对着林如海、林黛玉以父子、姐弟相称起来。身份已经确立,他在林府长期的熏陶之下,行事和气度也慢慢地改变,真正有了世家小公子的样子,举止从容。而且经历了以前的艰难,知道如今的生活得来不易,也十分地上进,终日在贾雨村的教授下读书,长进明显。 贾雨村至今还留在林府,林黛玉寻思着其人学问本事倒是很不错的,在自己和林如海的掌控下,他的幽暗心思暂且还不会影响到林晨曦,况且林家在江南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这当儿就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小珠儿初入林家,她从未见过这样精致尊贵的府邸,过过这般舒适享受的生活,一时间怯生生的,不敢多走一步,不敢多说一句。等待她略微习惯了后,林黛玉就派去了教养嬷嬷,教授她女工利益,也开始让她识字,待她甚是和蔼宽和,小珠儿慢慢地也舒展活泼了起来。 在林黛玉看来,小珠儿就像一株小树苗一般,自小林家就让她在充分的阳光雨露下健康成长,相信在这宽松温馨的环境下,她不会长歪了。如果她仁至义尽,结果却让她失望,那她也问心无愧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但她还是有足够的能力来把控。 当今皇上收到了林如海秘密呈上的账册和凭证后,经过考虑,决定暂且不打草惊蛇。现在太上皇还在,自己的权力还不够稳固,这时节就是拿住了甄家的把柄,多半也不能如愿以偿地让他家一败涂地,永世不得翻身,所以先忍耐了下来。 林如海遵循了当今的意思,以身体虚弱,不能担负繁重的工作,恐辜负朝廷和皇上的重用为理由,上了封请辞巡盐御史的奏章,一时间让很多人为之吃惊不已。这巡盐御史的职位何其灼手可热,又重要无比,除非病得要死了,哪里有人舍得辞去!所以,不是林如海真地重病缠身,就是皇上对他极为不满,他只能主动请辞,保全身家性命! 按照常例,对林如海这样资历的臣子来说,他请辞时,皇上总要挽留上一两回的,以示对老臣子的看重。却不料,林如海的辞呈一递上去,当今就立刻批准了。而且,要求他进京接受问话。这怎么看着,都不像是好事!一些知道了消息的人,立刻就忌惮起来,也不敢与林家走得太近了。无论后续如何,总之林如海是不会再担任巡盐御史这差事了,就算平安无事,那他的价值也大大缩水了。一时间,林府门前冷落鞍马稀。 早就从林如海口中知晓了实情的林黛玉镇定自若地指挥着下人们收拾行李,整理好家产账册,分派留在江南打理田产宅子的管事,一切都操持得有条不紊,让本来有些躁动的林府渐渐安定了下来。 林家只怕再不会回到江南了,本来林家的原籍也在京城。日后林晨曦求学科举,也是在京城方便些。而且,京城是天子脚下,贵人云集的地方,反而更加安全些,她们要应付警惕的只是贾家;而留在姑苏,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除了林家宗族外,垂涎林家丰厚家财的也大有人在。权衡比较,还是京城更妥当些。 林黛玉向下人告知了林家的安排,有那已在江南落地生根,不愿北上的,林黛玉命管家发还了他们的身契,每人还赏了二十两银子,作为遣散费。大家好聚好散,若是强迫着,让他们心中生怨,也不会忠心,难保会做出对主家不利的事来。 贾雨村私下揣度,林如海既然辞官,在起复之事上帮不上他的忙了,只怕自身难保,那他又何必再呆在林家呢,于是提出他留恋江南风光,不习惯北地的气候,委婉地请辞。林如海不愿勉强,赠送了一份丰厚的盘缠后,双方客客气气地别过。 林家的细软古董等物或卖出,或打包携带,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林家人登上了包的一艘官船,也不惊动旁人,静悄悄地离开了扬州城,一路北上而去。 -- 第292页 林如海辞官回京的消息,也传到了贾家人的耳中。皇上对他的态度,贾家人也是知道的了,这在贾家掀起了一阵骚动。前不久,贾家迎来了一桩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天大喜事,家中的大姑娘,贾政的嫡长女贾元春被皇上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贾家俨然一跃而成为皇亲国戚。各位亲戚处都已报喜,众人纷纷表示庆贺,连江南的里林家,贾府也送了书信去,林如海也送了一份丰厚的贺礼过来。但这当儿,林如海这样回京城,让贾家为难不已。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林家呢? 看皇上对林如海的态度,是恨不待见他的。莫非他是做错了什么,不得已才提出辞官,回京后会不会被问罪?这都尚未可知,但林如海辞官,并未提前得到太上皇的同意,太上皇一定不满。大概率,林如海会被冷淡相待的,再做不了官了。于是,贾家人经过商议,决定与林家保持距离,暂且冷淡一些,以免惹来太上皇的不满,让宫中的娘娘日子难过,影响了她的锦绣前程。 林家在京城中原有旧宅,一直有人看护着。林如海自从生出退意后,管家就派人去收拾打扫,修饰了一番。林家一行人到了京城后,就能入住。但安置下来,也颇花了几日时间收拾。 林如海有了年纪,路上难免有些劳累,到了京城,一时水土不适,就生起病来,虽不很重,但请了大夫来看,要他卧床静养半个月。林家在京城里只有贾家一门近亲,林如海担心会被人挑剔了礼节,又见林黛玉现在待人接物十分沉着,贾家又是她的舅家,于是命管家准备了不少礼物,让林黛玉带着林晨曦先行上门拜访一番,全了礼数。等日后自己痊愈,再正式上门拜见。 林黛玉坐在马车里,透过珠帘望着眼前的角门,目中闪过一阵冷意,唇边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想不到原书中让人心塞的一幕,居然还真地又发生了。只不过,她并不是原来的林黛玉,进贾府时那个幼小娇怯,不谙世事的姑娘! “林姑娘,怎么停住了?老太太还在等着呢,这几天她老人家听说了林姑娘要来,可是高兴得了不得!”一旁装扮体面的管家婆子见着林黛玉命车夫在角门前停下了马车,半响没有动静,半点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不解地催促道。 林黛玉压根不理会她,侧头对着有些纳闷的林晨曦笑着道:“知道我为什么不进去么?” 她伸出手指点了一下道:“因为这是角门!” “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有大门、侧门和角门之分,大门非迎接比自家地位更尊贵的客人,或迎接朝廷传旨是不开的;客人或家中的主子们出入是走侧门,角门则是留给下人们或采买物品进出的。我们是林家的主子,对于贾家来说,也是客人。如今她们要安排我们从角门进去,就是看轻了林家。我们身为林家的子嗣,是不能接受这番折辱的。” 她平静地对着外面的车夫下令道:“倒头,咱们回去!” 那管家婆子没料到林黛玉年纪不大,居然能这般敏锐,而且,她是贾家的外孙女,却不顾着贾家的面子,行事决绝,顿时慌了,连忙上前阻止:“哎呀,林姑娘,是我们没注意,带错了路。且请回来,老太太苦侯着姑娘呢!” 可已经来不及了,车夫见林黛玉并不出声,立刻了悟地驾着车就走了,只留下那管事婆子在后面呼喊着。 “姐姐,会不会是下人们不尽心,才”林晨曦迟疑着道,他知道贾家是林黛玉的外家,也算是他的外家了,担心林黛玉此举会落人口实,被指责为对外家不敬,引来旁人的攻击,对林黛玉名声不好。 “不会!”林黛玉淡淡地道:“我们是提前给贾家下了帖子的,勋贵之家,这些待客的礼仪怎么会不知晓?没有主子的示意或者默许,下人们岂敢这样对待客人,何况我们还是贾家的近亲!” “那为什么这么做?”林黛玉望着窗外,冷静地分析给林晨曦听:“因为父亲辞去了巡盐御史的官职,皇上没有挽留,还召父亲进京问话,他们以为这是皇上对父亲不满,甚至太上皇也因此不满,认为父亲会被问罪。为了不受牵连,自然想着撇清关系。所以,此举是故意辱没林家,做给旁人看的,以示自己的立场。” 林晨曦低头沉默了半响,问道:“那姐姐这样做,旁人会不会指责你不敬外家?贾家会对姐姐不满生气吧?” “或许会!”林黛玉回答道:“但不那么做,林家的尊严就不能被维护;与此相比,我担下一个不恭敬忍让的名声就不算什么,总要分得清轻重主次,任何事不可能所有人都满意的。” “至于不满生气,”林黛玉嘴角一勾:“若是林家兴旺发达,他们心中再不满,也会亲热地贴上来和我叙亲情;若是林家败落了,我再恭敬十分,看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罢了!” “这就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但是市井之中常见,在钟鸣鼎食之家,更是明显。所以,最要紧是就是咱们自己要立得起来,再是亲密的亲戚,也未必能靠得住的。” “知道了,姐姐!”林晨曦双手紧握,暗自下了决心,要好生读书,日后能支撑起林家来。 “这才叫有志气!”林黛玉称赞了一句。她心中其实很满意,贾家此举正中她下怀,她正好借此和他们疏远开来。 -- 第293页 第165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10 “什么,玉儿她不愿进门,连车都没下,就回去了?”贾母不敢置信地问道,脸色凝重。 “是的,老太太。林姑娘一见咱们领她去了角门,立刻就不乐意了,说了一席话,就命车夫赶车回去。后来咱们急忙请她不要走,说愿意带她从侧门进,哪知林姑娘压根不理会,那马车一溜烟就走了,咱们在后面追赶喊叫,也是没用。”那管事婆子——周瑞家的垂着头道。 贾母瞥了周瑞家的一眼,那是老二媳妇的亲信,那她是受到谁的指使,贾母是心知肚明的。 “周瑞家的,玉儿是怎么说的,你一个字儿都不要改地告诉我!”贾母命令道。 “是,老太太!”周瑞家的只得一一说出来。 “老太太,外甥女这也未免太计较了。咱们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要避一避嫌,做给旁人看的。本以为她一个小人家家的,也不会在意这个的。”王夫人解释道:“林姑爷这般情形,咱们家虽是通家之好,也毕竟不算一家人,不该为了他惹来皇上和太上的不喜。元春才得了那么大的恩典,咱们不能拖累了她啊!”王夫人听了就立刻道,心中恼怒林黛玉的桀骜,不知礼数。 贾母默然了半响,叹息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想必林姑爷也能体谅一二。玉儿她年轻气盛,任性些也是有的。”暗中有些怨怪林黛玉不懂事,若是林如海出事,那她还不得指望着贾家帮扶着吗?现在就这么得罪人,不知道对长辈和软些,到时岂不是让她这个外祖母为难。老二媳妇是娘娘和宝玉的生母,自己也要给她面子的! 回到林府,林黛玉把今日贾府之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如海。林如海冷笑一声,也不言语,只放手让林黛玉去处理。 林黛玉命人把还未送出去的礼品整理了一番,删改了礼单,把原来的礼品减去了一大半,另外拟了一份,派人给贾家送去;再吩咐管家想法把贾家眼见林如海不当官了,就让自己外孙女走角门的势利事迹散发出去。这样,日后贾家再想打自己和林家的主意,可就没法装作一副慈爱的模样来,也不能指责自己不尊敬长辈了。你看,虽然受了这样的委屈,林家也给贾家送上了礼物,全了礼节。你再往人家身上泼脏水,可就不对了! 林如海看着林黛玉很利落的一连串处置,深感欣慰。不知不觉中,昔日呵护备至的娇女迅速地成长起来了,而且,她是一心一意为了林家打算,即使贾家是她外家,在她心中,也是以林家为重的,无愧于自己的信任。 贾母收到林家送来的礼品时,心中有些酸涩,又有些生气。林家送来的礼品是前所未有的菲薄,只怕是林如海的主意,当真要与她这个老岳母计较起来了不成?好,好,她且看着,他会是怎么样的结局?若是被皇上问罪,要不要贾家出手帮扶一把?于是,两家人关系就这样冷淡着,互相都没有见一次面。 谁知,过了大半个月,林如海身体好转后,递了折子上去,皇上就召见了,并没有见罪。又半月后,林如海接到旨意,出任国子监司业。这是一个非常清贵的职位,从四品看似不特别高,但实际权力并不算小,不但在国子监里辅佐着祭酒管理政令及教导之事,还负责替学官打考绩,其人脉资源也是很广的,在文官中很受推崇。林如海是探花出身,坐这个位子,文臣不会反对。若是换了贾政这样没有功名的勋贵外戚,怕不会被人喷死,皇上也不敢委派的。 这个消息传到了贾家,贾政羡慕得紧,贾母也愣怔了片刻,心中暗自后悔。她恨恨地瞪了王夫人一眼,都是这个愚妇不省事,要给林家难堪,惹得玉儿都与我离心了,不然,就是林姑爷生气,玉儿也能在其中劝说一二。如今这情形,可是有些尴尬了。 但为了贾家和宫里的娘娘着想,贾母还是硬着头皮命鸳鸯准备了一份厚礼,派最会交际,嘴最巧的王熙凤和贾琏夫妻去林府道喜,解释那日的‘误会’,最要紧的是邀请林如海父女来荣国府相聚。等他们心气平了,再说其他的不迟。 林姑爷既然是国子监的司业了,那日后宝玉、贾兰若是要进国子监求学,总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吧。贾母知道,国子监的学生毕业时,就相当于取得了秀才的功名,日后托关系运作一下,也是可以有前程的。贾家原来是有一个名额的,原是贾琏的,但贾珠上学已经用去了,而贾家属于武勋,文官里是没有人脉关系的,就是想走走门路吧,也找不着那门在哪里啊。 王熙凤心中有些埋怨,那日的事完全是王夫人弄出来恶心林家的,也没和她商量啊,可这上门赔礼回旋的差事却落在她们夫妻头上了。但那是贾母的命令,作为贾家的管家人,她也是不能推脱的。她吩咐下人精心准备了一份礼品,大部分是年轻女孩子喜欢的衣服首饰和各色玩意儿,有些是直接从老库里拿的,颇下了些本钱。她和贾琏商量了,两人分头去见林如海和林黛玉,说通了一个,另一个就好办了。 王熙凤本以为自己这边要轻省得多,料想林黛玉年轻面薄的,向她陪个不是,再提提贾敏,诉说贾母思念她们母女之情。姑母已经不在了,老太太看着妹妹,就如同看见了姑母一般,如此这般深情地表白一番,不难打动。谁知,她酝酿好的表演,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她闪了个空。 -- 第294页 一开始,王熙凤就热情似火地招呼林黛玉,上前来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道:“妹妹真是好相貌,那气派,那面容,真是和姑妈一个模子脱出来的,一看就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和老太太也像得紧!” 林黛玉不着痕迹地脱出手来,侧头笑着道:“琏二嫂难道见过我母亲么,怎么就知道我和母亲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 王熙凤一时语塞,见着林黛玉一脸疑惑的样子,心中不明白她是讥讽,还是心眼太直,只得干笑了两声,又想起贾家没有哪个主子见过她,灵机一动:“那年老太太不是派了下人去扬州接妹妹的么,回来后她们对妹妹都交口赞誉,道妹妹不愧是姑母的女儿,那气度,啧啧!老太太又是姑母的母亲,那妹妹岂不是也肖似老太太么?” “是么?”林黛玉微笑着道:“可我家的下人们都说,比起母亲来,我更像父亲些。有些老人还道,我读书习字时的神态气韵,和我祖母是一式一样的。” 王熙凤心中一颤,林黛玉这句话分明就透着疏离了,把自己和贾家分隔开来。 王熙凤连忙笑着道:“也不怪妹妹,都是家中下人不懂事,偷懒惫赖的,胡乱指路。老太太听说了,气得了不得,已经狠狠地处罚过她们了。妹妹若是还生气,不如和我去见老太太,亲自处罚她们就是!” 林黛玉淡淡地道:“府上的下人,再不好,怎么也不该我一个外人处置。不过,琏儿奶奶,府上来往的亲戚也是不少的,比如史家姑娘常来常往,王家的姑娘有时也来做客,敢问她们进府时走的也是角门吗?” “若是,那就是府上的下人们实在愚钝,但也与我无关;”林黛玉说着,声音不禁冷了下来:“若不是,那为什么偏偏是让我们林家的姐弟从角门进?是觉着我林家是那下三滥的人家,不配以客人、亲戚的礼节相待么?琏二嫂也不要平白责罚下人,连累了无辜,哪个下人没有主子的示意,敢做出那等事来?她与我们姐弟无冤无仇的,又何必那么做?” “妹妹,这些我是真不知情!”王熙凤想不到林黛玉的回答竟然这般犀利,就算是心中有数,但大宅门之中,不是该揣着明白装糊涂么,自己已经来说和了,不是该给个台阶就顺势下了么?她有些不悦了。 “妹妹,大家之中,有时候,不是什么都要弄得一清二白的,俗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王熙凤收敛起笑容劝说道:“就算有些差错,妹妹也看在老太太面子上,不要计较了吧!” “老太太特意要我们来相请林姑父和妹妹,妹妹若是连老太太也不愿见面,怕别人议论妹妹不敬长辈吧?姑母是最孝敬老太太的,妹妹这样做,姑母在地下也会伤心呢!”王熙凤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宫里的贵妃娘娘自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最看不得老太太难过呢!” “琏二嫂,我虽然是没踏足荣国府,但我也给外祖母送去了礼物,这心意也到了。明白事理的人,只会说我既维护了林家的体面,也对外祖母尽了孝道。至于那些乱嚼舌根的糊涂人,又何必理会呢?”林黛玉挑了挑眉毛,语气冷淡。 想拿贾元春来压制林家?知道剧情的自己,可是半点不惧怕的,那就是一个空头的妃子,皇帝给个名号,养在宫里的,一生无子无宠,日后连太监都敢欺上门来讹诈银钱,哪有这样窝囊的宠妃? “皇上既然为人我父亲担任国子监的司业,那必定是很认可我父亲的学问和人品。贵妃娘娘,”林黛玉顿了一下:“莫非与皇上的见解不同?” “”一向能说会道的王熙凤张嘴说不出话来,这话她哪里敢接口。她有些忌惮地望着林黛玉,读书人家的小姐口舌就这么厉害么? “琏二嫂,你回去告诉外祖母,现在我父亲大病初愈,又要准备着去国子监上任,林家初至京城,忙乱着收拾,委实抽不出空闲来。等我们父女安定下来后,会去府上拜访的。”林黛玉说着,就端起桌上的茶碗来,端茶送客。 王熙凤只得站起身,笑着应酬了几句,怏怏地离去。这一局,自己竟然没有占据主动。但好在,林黛玉也答应了会去荣国府拜访,也勉强算不辱使命了。 王熙凤走后,林黛玉轻轻叹了一声。现在,只凭这件事,林家还不能完全和贾家撕扯开来,总要应酬一回的。不过,他们一时是不会去的,就是向大家表明了林家的冷淡态度。贾母以为凭借自己的身份,就可以把她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那是休想! 第166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11 回去的路上,贾琏和王熙凤交流了一番后,相对苦笑。贾琏处也不太顺利,林如海也不提上次之事,但对着贾琏的殷勤言语,也没什么表示,更不提什么亲戚关系。看着他神色淡淡,对着自己一副平静,就如同招待普通客人一般,十分有礼,也十分疏离。贾琏心中也不由感觉着威压和不适,暗暗叫苦,最后从林如海口中得到的答复也是和林黛玉的一样。 这事办得窝囊啊,林家不是书香门第么,以前姑母在世时,对着贾家是一向亲厚尊敬的,如今却是人走茶凉了。那林妹妹也是个任性的,本来就没母亲护持了,却连自己亲外家也不知道笼络着,实在是不智! 贾母听到王熙凤的回报,心中自然有些不痛快,现在自己都主动向了林家伸出了台阶,他们父女却不肯顺势走下来。但她也不能在众人面前露怯,只道眼下林家等忙乱了这阵,他们就会来府中拜访。贾政听了甚喜,他早就想和妹夫叙叙旧,谈论谈论时务。如果能让妹夫答应宝玉和贾兰的学问,最好是收入门下,那更是大畅人心之事。 -- 第295页 谁知,这一等就等了近两个月。林家初上门拜访时,正是天高气爽,金桂飘香之际,可直到天气寒凉,冬天的薄袄上身了,林家父女的帖子才姗姗迟来。这些日子,贾母的心也如这天气一般,渐渐地凉了下来。这林家,还真是不给她面子了。但她压抑着自己,这可不是发怒的时候,林家对于贾家,还是有用的。尤其是,眼下还有一桩大事需要林家帮忙。 翌日,林如海和林黛玉、林晨曦分乘了两辆车,在贾家下人恭敬地引导下,从侧门堂堂皇皇地进了荣国府。林如海被贾政和贾赦请到书房里招待,林黛玉则带着林晨曦先去拜见贾母。 林晨曦已年过十岁,林如海本说‘男女授受不亲’,婉拒他去贾母屋中的。但听说在场的只是贾家的姐妹,算起来和林晨曦也是亲戚,只得放他去给贾母行个礼,但一再嘱咐他要守礼。林黛玉要林如海放心,她会看好林晨曦的。林晨曦日后是林家的继承人,贾家人未必不想着打他的主意。 算起来,贾家的迎春比林晨曦大了几岁,探春和他的年纪相仿,虽然她们二人是庶女,按理来说并不能配得上林家未来家主的身份,但林晨曦名义上却是贾母的外孙子,若是被算计着出了些事,贾母再仗着身份逼迫撮合,未必不能成功。惜春倒是年纪小,又是东府的小姐,荣国府的人并不会为她谋划,倒是可以放心的。三春的人生确实是悲剧,值得同情,但林黛玉此时与她们并无交集,她不可能为着拯救她们,而选择牺牲林晨曦。她不希望自己姐弟俩人与贾家的人牵扯上,她努力的目标不就是摆脱贾家,自在地生活么。 贾母一见到林黛玉,就一把把她搂到怀中大哭,儿一声肉一声的喊着。 “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亲,今日一旦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贾母呜咽着道。 林黛玉嘴角一抽,这原书的话可又出现了,只是她却不会如原主一样响应,只能让贾母一人唱独角戏了。 贾母哭得伤心,众人也跟着掩面涕泣,林黛玉只低头不语,也不劝解。贾母就这样哭了半天,最后只得自己收了眼泪。 哦,你不哭了!林黛玉才轻声地道:“外祖母不必难过,如今父亲和我安好,又有了晨曦承继林家香火,他是个好孩子。母亲在天有灵,必也会含笑欣慰于九泉之下的。” “你说得对!”贾母笑了一下,又拉过林晨曦细看,赞道:“好个齐全孩子,日后常来外祖母家走动,这里有不少兄弟姐妹们,大家尽可以作伴。” “外祖母,”林晨曦笑着道:“父亲命我每日都要认真读书,早上就布置了许多功课,晚上都要考教我呢。今日是要到外祖母家来,才让我松散了些。”他知道父亲和姐姐的心思,故而也很注意,不让贾家乘机而入。这句话其实就是委婉地拒绝了贾母。 贾母的脸色淡了淡,林黛玉和林晨曦的态度让她心中暗堵,也只得含笑感叹了几句,又命请姑娘们和宝玉来与林家姐弟相见。 先到的是贾家三春,果然贾家的灵气都聚在了女子的身上了,三春或温柔秀美,或顾盼神飞,各有自己的好处。没一会儿,贾宝玉也来了。这可是衔玉而生的传奇人物啊,林黛玉很好奇地看了看她。果然那贾宝玉‘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有一付很吸引人的皮囊。只是,现代男士的衣饰风格多是简洁利落,低调奢华,穿越后她所见的林如海等人的打扮也是雅致而讲究,很有品味,贾宝玉那遍体红彤彤、金灿灿的装扮,让林黛玉觉得有些晃眼。 贾宝玉见着清丽脱俗,气质中带着冷凝的林黛玉却是眼前一亮,连忙上前来与她和林晨曦见礼,笑着道:“这个妹妹我见过!”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林黛玉的脑子里被这句唱腔刷屏,一个激灵,正色对着林晨曦招呼道:“晨曦,这是二舅舅家的宝二哥哥!” “宝二哥哥。”林晨曦礼貌地行了个礼,贾宝玉倒是规规矩矩还了礼,又笑着问林黛玉道:“妹妹可曾读书?” 林黛玉可不会像原书中那般藏拙“不曾读书,只上过一年学,些许识得几个字。”。林家本是书香世家,现在可不是开国初期了,正是读书人广受推崇的时候,所以为什么不理直气壮地秀出优越地位来:“读过,四书都学过。在江南时,教我读书的贾先生是当过官的二甲进士,教得极好,后来晨曦也是跟着他学习的。只可惜,他习惯了江南的风土人情,不愿北上,甚是可惜。如今,晨曦在学习经义,我以后不用科举,依着自己的兴趣看些史书和诸子百家的典籍,日常再练练字就罢了,比起晨曦来,可轻松多了。” 贾宝玉闻言一阵郁闷,四书他可只是为了应付贾政,才看了一些呢,天仙似的林妹妹却如此博学么?女孩子为什么要看这样的书啊,不应该每日里读读诗词,做做胭脂,赏花品茶,好好打扮,自在地生活么?那晨曦弟弟,比他还小呢,就整日地被逼着读书科举,太无趣了!更要命的是,这会子老爷正陪着林姑爷呢,若是听说林姐姐、林弟弟都那般用功,等他们走了,可不得要考校自己的学问,寻出不是来打骂?想到这个,他的脸顿时苦了起来。 贾母和王夫人也是一阵不自在,心塞得紧。林黛玉姐弟那么小的孩子,且林黛玉还是个女孩,林如海居然请到了二甲进士来给她当西席! -- 第296页 二甲进士啊,还是当过官的,那身份可是尊贵得很,当年贾敬好不容易中了进士,贾家宗族可是大宴了几天,欢喜不已,这在武勋之家是极难得的。可是,就是这样身份的人,居然愿意屈尊在林家教学生,还不是因为林如海的出身和功名,能让那贾先生认同么?若是换了贾家,他怕未必愿意! 贾母:唉,小人家家的,有些折福了! 王夫人:宝玉还要在贾家上族学,那林家的丫头和螟蛉子却能使唤着一个二甲进士,也不看自己配不配!好不让人恼火! 林黛玉没有见到薛宝钗。在这个世界,薛家没有上京,自然就没有薛宝钗入住荣国府的剧情了。穿越时空而来的林黛玉,终究是蝴蝶了一些事情,改变了命运的轨迹。薛蟠依旧是打死了冯渊,但因为自己没‘一进荣国府’,贾雨村还郁郁地窝在江南,没盼来贾家(王家?)帮助他起复的机会。应天府尹另有其人,他并未投靠四大家族,纵然会顾忌着王子腾的势力,对着薛蟠从轻发落,到底做不出像贾雨村那般荒唐的判决来。 薛蟠最后被冯家告上公堂,被判了个约束奴仆不力,互殴致人以死的罪名,流放一千里,只是那流放地离金陵不太远,境遇尚且不太糟糕。薛宝钗外要照应薛家生意,内要安慰薛姨妈,还要时不时替薛蟠打点官差,哪里会想着上京?因着林黛玉未去贾家的缘故,王夫人也没有迫切需要和贾母打擂台的愿望。所以,原本是宝黛钗三人的故事,舞台上只有贾宝玉一人茕茕独立了。啧啧,真是可怜啊! 林黛玉命身边的丫鬟奉上见面礼。贾家三春是一模一样的,每人一对用细细的金丝拉出花样,以各色宝石镶嵌为花蕊的束发花环,一串品相上好的珍珠,一打精致的苏绣手帕;给李纨和王熙凤的是几匹缂丝、织锦的上等衣料和一对宝石镯子;给表兄弟的有新书、砚台、徽墨等物,这礼物可算体面得体,大家都谢过了林家的美意。只是,给贾兰的礼物比起给贾宝玉的,看起来还要好上一等,而贾环和贾琮,礼物也有他们的一份,只是比起贾宝玉来,又差了一个档次。 众人看到林黛玉分派出来的礼物,有些吃惊。李纨却是心中复杂,既感激又有些担心。林家不愧是书香世家,是知礼的。原本她的兰儿是二房的嫡长孙,地位身份按照规矩,就是在贾宝玉之上的,却被贾宝玉压得黯然无光,在家中仿佛是个隐形人一般。她只是贾家的一个活牌坊,被养着守节,比起旁人多些月例银子而已,平日里谁会记挂着她们母子?但李纨侧脸看到王夫人晦暗的目光时,心中一凉,连忙低下头来,不敢让她注意到自己脸上的喜色。 气氛有些尴尬,大家都装着若无无事,偏生贾宝玉不解地问了出来:“林妹妹,为何我的那份和兰儿的不一样啊?”——好像,还没兰儿的好!这句话贾宝玉没好意思说出来。 众人默然无语,王熙凤看着贾母和王夫人脸上有些不好看,连忙上前打圆场。 “宝玉,你多大的人了,还要和小侄儿争糖吃么?”王熙凤咯咯一笑:“林妹妹可是兰儿的表姑,是做长辈的,给小侄儿的见面礼自然要厚一些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黛玉一眼,心道看着那份礼物份上,我都给你圆话了,你怎的也要顺着往下说了吧? 第167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12 谁知,林黛玉却是个棒槌,完全没有顺水推舟的意思。只见她脸上显出疑惑的神色,不解地回答道:“自然是不应该一样啊,兰儿是二舅舅的嫡长孙啊”—而你贾宝玉,只是个嫡次子,在大家族中的地位本是比不上贾兰的。这话她虽没说出口,在场的大多数人却对其中的意思心领神会。继而,大家又不由地想到了贾赦和贾政兄弟俩的尊卑倒置,倒吸了口凉气,满堂上鸦雀无声,气氛顿时凝滞起来。 贾母和王夫人满心不悦,邢夫人和李纨纵然欢喜,也不敢稍微面上露出形状来。王熙凤却是心情复杂,贾琏的那份礼物已送到了她院子里了,比起贾兰的,又要高上一等。林家确实是恪守礼仪的规矩人家,林黛玉也算无意中替自家出了一回头。可是,就算心中感激,她也不能明目张胆地称赞林黛玉,她知道这会子老太太和太太见贾宝玉受到慢待,必是怒了。这林家妹妹,怎的这等不懂进退,何必那么明晃晃地惹恼自己的外祖母和舅母,那又能得到什么好,难道林家当真要和贾家决裂了么? 林黛玉当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的,若是贾母今日能在大怒之下,愤而不认她了,贾家和林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那可是喜从天降,求之不得。但可惜,只怕是做不到的。但她们既然想打着自己的主意,她回报一二,让她们也受点憋屈,不是应该的么?她可是恪守礼节的人哪,做的事,说的话,都是符合道理的,挑剔不出错处来。所以,贾老太君,二太太,心里再气得厉害,也只能强颜欢笑,粉饰着这可笑的亲情关系。 嗯,就喜欢看这幅看不惯我,又拿我没法的样子! 贾宝玉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俗事,对这个答案也没什么反应,他又兴致勃勃地问起来:“请问林妹妹和林弟弟尊名?” 林黛玉回答后。贾宝玉又问道:“林妹妹表字是什么?” 这又要走原剧情了么,“无字。”林黛玉淡淡地道。 “那我送妹妹一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好。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妹妹”贾宝玉笑道。 -- 第297页 “二表哥,”林黛玉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透着不悦:“女子的表字除了父亲,只有未来的夫君可以取!”言下之意,你哪里有这资格? 众人心中一滞,王夫人的面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贾宝玉泱泱地笑了笑,他在美女面前着实脾气很好,被怼了也不生气,又问道:“妹妹有玉没有?” 重头戏来了,那明晃晃地就是在炫耀啊,就像现代土豪对妹子说:来,上我的劳斯莱斯,我带你去我的家里逛逛。那房子很好找的,就在故宫边上。我站在家里的大露台上,俯视着故宫,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贾宝玉的逼格更要高一些,衔玉而生啊,那可不是人间的俗物,简直也不比神仙踏着五彩祥云从天而降逊色多少了。这样的奇迹,怎么不会让贾母等人认为他是有大造化的,从而把贾家兴旺发达的憧憬寄托在他身上,爱他如宝似玉。只可惜,最后却是黄粱一梦,人家补天石只是来红尘走一遭儿的,怎么会沾惹人间这些凡人俗事? “听说宝二哥哥是衔玉而生的,那玉是什么样的,可否给我一观?”林黛玉不直接回答,只笑着询问道。 贾宝玉一听,正合心意,连忙从颈子上摘下来,郑重地递给林黛玉。林黛玉接过托在掌心细看,只见那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看起来确实是有几分神奇。 林黛玉不由赞叹道:“果然是块好玉啊!” 听到这话,贾母脸色开始和缓起来,王夫人暗中嗤笑了一声,面上流露出一丝骄傲。贾宝玉被极美丽的妹妹夸奖,更是心花怒放,眼睛都在发亮。众人也松了口气。 下一刻,就见林黛玉拿起这块玉放在唇边,上上下下地比划了一番。这是在做什么,众人又疑惑起来。 “林姑娘,你小心些,可别把那玉摔了!”王夫人失声道。 林黛玉浅笑着把这通灵宝玉小心地递还给贾宝玉,还特意地问了一句:“宝二哥哥,你出生时,那玉是含在嘴里的,还是握在手上的?” 贾宝玉有些纳闷地回答:“是含在嘴里的啊,怎么了?” “哦,只是问问而已。”林黛玉嫣然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宝二哥哥真是天赋异禀!” 众人一愣,目光不由地在林黛玉的樱桃小口和那通灵宝玉上来回逡巡,心中也随之生出了些疑惑。是啊,贾宝玉初生下来,那嘴总要比林黛玉的要小一些吧,若是衔玉而生,那不得把小婴儿的嘴都涨破了啊!那其中是什么缘故呢,大家心中一个激灵,各自生出了些猜测。 “林姑娘,那是通灵宝玉,本就是大小随意,变化无穷,岂能以凡物来论断!”王夫人的脸沉了下来,再维持不住那和蔼的面目。贾宝玉就是她的逆鳞,此刻被林黛玉一再触及,她哪里能忍? “那是我孤陋寡闻了。”林黛玉淡淡一笑,口头上说了这么一句就罢了,而且神情自若,丝毫没有惶恐之色,更没有道歉的意思,那模样看得王夫人眼中直冒火。 林晨曦眼见着气氛紧张,担心贾家人会对林黛玉不利,于是主动和贾宝玉说起话来,谈论起经书学问的话题来。 贾宝玉态度和蔼,但神情之间却有些不以为然。过了片刻,贾政的小厮来请林晨曦去书房相见。待林晨曦告辞而去后,贾宝玉忍不住与林黛玉说话,言辞中的意思是林弟弟还那么小,何必逼着他读那些无趣的经义文章,压抑了他的天性,今日他那般灵慧,日后若是养成了禄蠹,却不是可惜了! 林黛玉心中微微一叹。书中,贾宝玉厌恶仕途经济,功名利禄,不愿意与贾雨村之流同流合污,向往心灵的自由,这并不是错的。只是,浊世中难以容纳自由魂,而他,却没有足够的能力独立地生活,更别提为他素日亲密的姐姐妹妹撑起一片天空来了。所以,一旦贾家这棵大树倒下,他这养在温室里的娇花很快就被风打雨吹去,最后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委实可悲可叹! “宝二哥哥,林家人丁稀薄,父亲如今只有我和晨曦两个孩子。晨曦身上担负的是传承光大林家的重任,他上进明理,自己主动勤奋读书,我们还时常劝说,让他不要太辛苦了。”林黛玉正色道:“并没有人逼迫他,只是他以前也经历过冷暖,知道生活不易。而林家并无世爵可以继承,若是混吃等死,再有两代人,也就会败落下去了。他不能立起来,日后我这个姐姐就无人依仗。再有,我父亲是探花郎,他也以父亲为榜样,憧憬着能像父亲一般有为。” —贾宝玉啊,你自己醒醒吧,荣国府的袭爵人也不是你啊,你有什么资格懈怠!但凡你在抄家前能得个功名,都不用状元探花,二甲进士就足够了。你并没犯下实际罪行,好歹还可以用功名赎罪,贾家三春是进士的姐妹,也不会落到那番境遇。进士们不说多么豪富,过过小康生活断无问题的! “再说了,宝二哥哥,便是不喜欢经义文章,要为了科举考试,也要忍耐着些不是么?哪里有人能完全由着自己性子来呢!若说做官出仕,就是禄蠹,那岂不是说,我父亲、舅舅,还有外祖父,都是禄蠹么?这话恕我不能赞同!”林黛玉说得义正辞严。 “”贾宝玉一时没有理由反驳,呐呐地无言以对。 正在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甘的时候,贾政又遣小厮来叫贾宝玉去拜见林如海,贾宝玉带着些惶然地跟着小厮去了。 -- 第298页 贾宝玉的身影消失在花厅门外,林黛玉转头对着贾母,神情肃然:“外祖母,宝二哥哥衔玉而生,这是大造化,但此事却是不能大张旗鼓宣传的。”—和你分析明白,日后别再口口声声地夸耀宝玉如何不凡了,更别想打自己的主意。 贾母脸色一变:“这是如何说?” 林黛玉轻声道:“外祖母,我看了史书上都道,历朝历代有些贵人在出生时都会有异象,比如刘裕是神光照耀,隋文帝一生下来,仙气环绕,紫气冲天;汉武帝的母亲怀胎时梦见日月入怀”;汉高祖的母亲更是梦与神龙而交宝二哥哥”她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贾母心中猛地一跳,顿时变了脸色,无力地软在椅子上。林黛玉所说的几人,可都是皇帝啊!衔玉而生,玉啊,尤其是通灵宝玉,岂是凡品,那象征着什么啊!若从小门小户的流出这说法,那说不得人家会当成个笑话。可是贾家,却是赫赫扬扬的国公府,皇上会不会忌惮宝玉?以前贾母深为自己丈夫死后,贾家再无人能掌握兵权,甚至只有贾政一人出仕,当的还是个闲职而遗憾,此刻却觉得祸福相依。宝玉能安然无事,怕是因为皇上再不把贾家看在眼中,也没有留意到这样的说法。 “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王夫人心中虽也有些慌乱,但涉及到贾宝玉,她哪里肯让这些话对他不利,不悦地道:“这可是盛世才有的吉兆,说明天子圣明!皇上只会欢喜,否则哪里还会给咱们家那样大的恩典,晋封元春为贤德妃?” “哼,皇上何其英明,自然能识别愚,哪家富贵人家里,没有小人诋毁,只不在意她们就好!” 王夫人这话指桑骂槐的,林黛玉也不反驳,淡淡地道:“舅母好见识!” “好了,玉儿的话也有道理。”贾母摇头叹道:“毕竟也要防着小人生出坏心来,日后还是不要对外传扬这话了,淡一淡也好!” 虽然这样说,但贾母的精神明显也低落了不少,心里沉重,一时间,也没有了之前那般心气了,只说些家常事。 在贾政的小书房里,贾宝玉恭敬地站着,在他父亲恨铁不成钢的凌厉目光中,浑身不自在。他低着头,不敢看贾政铁青的脸色。 贾政原是想着,妹夫如今是国子监的司业,在国子监的地位官职仅次于祭酒,能不能运作一下,把贾宝玉和贾兰也收进去附学。当然,这件事有些难办,妹夫也是上任不久,自己还是很通情达理的。那么,让宝玉拜妹夫为师,那总是可以的吧? 抱着这个目的,贾政先请来林晨曦相见,林晨曦比着宝玉要小了几岁,却是举止很像模像样,贾政考教起他的学问,发现他学过的书都温得挺熟,解文也透彻,让贾政赞叹不已,心中想让林如海收贾宝玉入门下的念头更加热切。这不仅仅是为了求学,有个做国子监司业,探花郎的先生,日后贾宝玉在士林中自然会聚拢不少人脉。勋贵,尤其像贾家这样的武勋转向是很不易的,文官们都不爱和他们往来。这些年,他因恩荫授官,就是工部这样还算讲究实在的地方,也是被暗暗鄙视的。这些,他都心知肚明,憋屈不已。 前些年,贾家还兴盛的时候,他就给嫡长子贾珠定下家中并不如何显赫富贵的李纨为妻,不就是看中了李家是书香门第,李纨的父亲是金陵国子监的祭酒么?论起来,金陵国子监无论声势人脉,哪里比得上京城国子监?可惜啊,贾珠却是寿数不久,读书用功熬干了身体,一病去了,让他伤痛不已。 现在,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贾宝玉身上,身为父亲,他要尽量为他创造条件,让他的路更平坦顺畅一些。于是,他兴冲冲地命人把贾宝玉召来,也是想展示给林如海看看,宝玉还是个很有灵气的聪慧孩子,不会让他失望的,无论是为门下弟子,还是为婿! 第168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13 怀着这样的心思,贾政连忙命人唤来贾宝玉。自己这个儿子虽然有些贪玩,但人很有几分灵气,诗词上比起自己来,还要好了不少,况且宝玉的样貌出众,十分能拿得出手。林如海见了,也会见之心喜,对他另眼相看的。那时,再凭借彼此之间的亲戚关系,开口恳请,想必收宝玉为门下弟子,那是能如愿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贾政平日里对贾宝玉恨铁不成钢,动辄喝骂,却也挖空心思为其寻好出路。但是,贾宝玉却又一次让他失望了。 林如海随口问起四书中的文章来,贾宝玉倒有一大半答不上来,让林如海吃惊不小。因为知道林黛玉的学习进度,连年岁还小的林晨曦学的似乎也比贾宝玉多,要知道他以前求学的条件甚差,也是到了自家才开始正经读书的。贾宝玉他生在国公府,那么优越的环境,却林如海心中默默摇头。 谈起诗词,贾宝玉倒是兴致勃勃的,他也想展示一番,说出了几首自家得意的诗词来请林如海指点。听完后,林如海在心中又默默叹气,他为贾宝玉惋惜了。 贾宝玉并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文才是有的。也确实有灵性,风采翩翩,以死板庸碌的贾政为衬,更会让人生出眼前一亮的感觉。只是,糟糕的是,他的文采却是与科举考试需要的不一致。 本来考中科举,和吟诗作赋并无冲突,比如赫赫有名的‘唐宋八大家’,个个写得一手惊才绝艳的好文章,但他们同时也是科举出身的官员,极盛的文名更为他们锦上添花。可是,北宋还有一位文采风流的词人,却是被皇帝侧目,一生潦倒,最后连丧事都是歌伎们凑钱办的,那就是‘奉旨填词’的柳永。林如海觉着,贾宝玉仿佛会往柳永这条路上走,但其文采又相去柳永甚远。 -- 第299页 再者,从打听到的消息上来看,贾宝玉是个厌恶仕途经济的,只愿在内宅中和姐妹们逍遥。林如海对之很有些觉得道不同,志不合。他也是世家出身,家中袭了五代列侯,但到了他这一代时,已是白丁的身份。自小,他就知道林家再无什么依仗,若是自家不争气,不能从科举出身,那林家一两代之后就会从钟鸣鼎食的人家沦为没什么地位的富翁了。所以,他读书很是刻苦,再加上天资出众,在还年轻的时候,就考中了探花,可谓年少有为,连当时还很显赫的荣国府都主动提出了婚事。他过继的林晨曦,也是位刻苦勤奋,十分懂事,很有责任感的少年。 贾宝玉天资出众,却完全没有上进的意识,林如海为之扼腕叹息。林如海看了看贾政,他能有个官职全仗着老岳父临死前上了遗折,太上皇念着旧情而赐了一个闲职。但据他所知,贾政在工部也是因为没有功名,而暗中受到不少排挤。贾政是二房,爵位与他无缘,他更没有能力为贾宝玉求官的了。而日后贾家若是分家,二房按照规矩能到手的财产也是有限的,贾宝玉作为嫡次子,更只有三成不到,因为他下面还有一个庶弟贾环呢。 所以,贾宝玉如今看似繁花似锦,前景却未必光明,可其人,却半点没有为日后的生活思虑过,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就这一点,林如海就不能看中他。更何况,他那衔玉而生的传言,更不是件好事。林如海好不容易才得到当今的接纳和信任,岂肯再惹来这一身麻烦! 于是,林如海略微夸赞了贾宝玉几句,对贾政的旁敲侧击并不回应。贾政听出了林如海话里的敷衍之意,心中微涩,但他素来好颜面,死缠烂打那是不好意思做出来的。贾政认定了,这是因为贾宝玉今日的表现让林如海失望的缘故,心中暗恨贾宝玉不争气,看着贾宝玉的脸色严厉起来,直唬得贾宝玉低垂下头来,心头乱跳,惶然不安。 那日,林家三人对着贾家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疏而有礼,用了一顿饭后,就告辞回去了。贾家几人心中都甚是郁闷,林家明显已经和他们生分了,本来想借机提起的事都没办成。比如贾政后来忍不住提出的让贾宝玉去林府求教的要求,林如海就没答应,他道自己事务繁忙,没有时间来仔细读书,学问已荒废多年,连林晨曦他都准备要送入要求严格的青松书院上学,那他怎么还能误亲戚家的子弟呢?他建议贾政找个有真才实学的士人来,好好教授贾宝玉。贾政听了苦笑一声,无法明言,他的目的可不仅仅是贪图林如海的学问好啊,唉! 贾母和王夫人心中更是不足,她们原是有件大事要林家出力的,今天本打算和林黛玉慢慢拉近了关系,亲情融融之际,就和她斟酌着露出些口风来,向她诉诉苦,小女孩子总是心软的,哪里会忍心看着外祖母为难呢?林黛玉向着林如海求告几句,比起她们的话管用。就是第一次见面不好开口,以后常常接她来贾家,最好能在贾家常住下来,和贾家亲近起来才好,再徐徐图之也不妨。 谁知,林黛玉居然就对着她们这样冷淡,她那些话,句句杀人不见血,专往她们的痛处上戳,让她们憋屈气恼,还说不出指责的话来,因为都很在理。好个牙尖嘴利,咄咄逼人的丫头,和她父亲一般,都是无情无义的! 贾母这时真是特别怀念起贾敏来了。女儿啊,如果你还活着,你的丈夫和女儿断然不会如此对待我们贾家的!可怜留着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独自操心受气! 其后,贾母又借口思念外孙女,派人去接了林黛玉姐弟几次,都被林黛玉以林晨曦要念书,自己忙着打理家中事务,抽不出身为理由,婉言谢绝了。这年代,出嫁了的女儿都未必能回几趟娘家,外孙女要在家中孝顺父亲,照顾幼弟,那比其承欢外祖母膝下要名正言顺无数倍。就是贾家想借此理由发挥,也不占道理,对此林黛玉并不担心。文臣们也不愿士林中人被勋贵们欺到头上来的,真地发生这等事,自会抱团攻讦。 贾母心中着急,再不想等,派了王熙凤直接上门了。王熙凤情知这差事会很棘手,但此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林妹妹,大姐姐被册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地位尊贵,亲戚们都为她欢喜。大姐姐为了贾家,进宫当了多年女史,如今总算是熬出头来了。她在家时也是一脚出,八脚迈的千金小姐啊,在宫中名分上是当女史,但也要降尊纡贵地伺候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想起她受的委屈啊,不但老太太、太太,连我们这些下面的弟妹们,都为她难过啊”王熙凤凑近了林黛玉,声情并茂地说道,娓娓诉说着贾元春对贾家的贡献,和贾家对贾元春的愧疚报答之心。 王熙凤的口才十分不错,听来也让人感动。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林黛玉的反应,却见林黛玉面色淡淡的,只平静地听着。 等到王熙凤的深情痛诉终于结束了后,林黛玉终于开了口。 “琏二嫂子,既然那么舍不得元春大姐姐,为什么当初要送她进宫呢,做的还是女官。据我所知,本朝比前朝仁厚,从来征选官宦人家女子入宫全凭自愿。比如我父亲,就绝无这等想法的。他许多同僚,也是如此。” 王熙凤支支吾吾地:“这,当初的情形我也不清楚。” -- 第300页 林黛玉恍然大悟,满怀同情地道:“我明白了,必是当时有人对着荣国府行逼迫之事的!真正是没王法了,纵然外祖父不在了,外祖母也还是国公诰命,他们怎么敢!” 王熙凤沉默片刻,心中堵得厉害,这林妹妹还真是尖酸啊,这话里话外的,不正是讥讽贾家卖女求荣么?!心一横,干脆直接挑明了来意:“林妹妹,往事就不必深究了。前些日子,皇上颁下旨意,宫中妃嫔,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都可以奏请省亲。现在宫里的周贵人、吴贵妃家中都准备动工,盖起省亲别墅迎接銮驾呢,咱们贾家也不能拉下,丢了宫里娘娘和国公府的脸。” “哦,甚好。”林黛玉淡淡地道,并不接口问下去,一付和林家无关,兴致乏乏的样子,听听就是了。 王熙凤只得又主动开口,她只觉得今日十分的憋气,你一拳打过去,全无着力点,身不由己地滑往一边去了。 “但是,建造省亲别墅花费巨大,光凭咱们荣国府的财力物力,那是全然不够的,只能恳请至亲友朋们帮忙了。像东府就给了地皮,还出了许多银子。王家、史家、薛家也是竭尽全力地援手,但还差了好些。老太太道,姑母在世时,是很疼爱大姐姐的,她地下有灵,必会喜欢大姐姐风风光光地回来省亲,在宫中不落于人后。想必姑父和妹妹平日里都念着姑母的情分,断然不会袖手旁观的。因此,我才厚着颜面,来向妹妹求助了。我知道妹妹如今在林家当家做主,说话管用的,姑爷也是愿意顺着妹妹的心意。妹妹,贾家可是你的外家,日后必是妹妹最坚实的依靠。姑父若是不续弦还好,以后若续弦了,那待妹妹未必能像现在一般。晨曦哥儿是个好的,但毕竟没有血脉之情。妹妹,你可要留个心眼,给自己寻个退路啊!”王熙凤推心置腹地劝说道。 “哦。”林黛玉品了口茶,缓缓问道:“薛家也出了银子了么,我听说薛家的家主大爷犯了事被流放了,只留着寡母和妹妹在家里支撑家业。”——哼,这样情形下,你们也去要银子了?不是在说谎,就是太贪了些! “这个,薛家是老亲,虽然有难处,也想着尽一尽心意的!”贾家还真向薛家开过口,因为薛家是老亲中最弱的一家,日常多有要依仗着贾家之处,也不好拒绝。但家中遭遇变化,相隔也甚远,只拿出了一万两银子来。亲戚之中,史家本来经济就窘迫,只出了五千两应个景儿;王家,现在王子腾是四大家族的依靠,贾家人可不敢去问他开口要银子,最后王家只送了一份礼品和三千两银子来便罢了。老太太和太太的眼睛都盯着林家呢,五代列侯,三代单传,那积攒下来的会是多大一笔家私啊!更别说林姑父当了多年的巡盐御史,那是天底下最肥的官职了。就是林姑父他不贪,每年常例的冰敬、炭敬,盐商的生辰节礼,那也可观得紧了。况且,林家那小子又不是姑母亲生的,做什么要便宜了他,不如拿来给自家用用。就是没那小子,王熙凤相信老太太也会这么做的,林妹妹再亲,她毕竟不是贾家人啊! 王熙凤的话一为遮掩,二来也是说给林黛玉听的。你看薛家都这样了,还愿为省亲别墅加砖添瓦呢,那林家呢,不得见贤思齐啊? “那贾家要‘借’多少银子呢?”林黛玉终于开口问道。 自然是越多越好啊,王熙凤心中嘀咕道,但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沉吟着道:“老太太想问姑爷借上三十万两。”先漫天要价,林家不会那么痛快答应的,那肯出二十万两也好啊,那是贾家的底线。 这话一出口,王熙凤就见林黛玉忽然笑了起来,脸上似乎还流露着讽刺之意。 只听到她温温和和地回答道:“琏二嫂子,林家可没有三十万两银子。” “若不嫌弃,林家送上一万两银子,也不必还了!” 顿时,王熙凤瞳孔一缩,又惊又怒。 第169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14 “林妹妹,一万两银子,这未免也太少了吧”王熙凤不悦地道。林家人口稀少,平日里生活只讲究雅致舒适,行事也颇低调,不喜欢摆赫赫扬扬的摆场。如此,收入很多,支出却少,再加上几代人丰厚的老底子,其实比起贾家来还要富足得多。 来之前,她们在家里估算林家的家产,推测出林家账面上能拿出的银子,不说三十万两,二十万两是没问题的。谁知,林黛玉却干脆地道出一万两,这未免与她们的期望相去太远了!这岂不是也太不把贾家看在眼中,当做打秋风的穷亲戚,随意就打发了?若是她说十万两,王熙凤还不会生气。 “妹妹,老太太可是你的外祖母,大老爷、二老爷是你的嫡亲舅父,这不是遇到了为难之处,才不得已求助林家的么?妹妹就这么冷淡,委实让人心寒啊!”王熙凤心中气恼,语气不觉就有些生硬了。 “琏二嫂难道觉得一万两银子是很少的么?”林黛玉也冷笑着道,你不客气,那我也不会一味温良恭谦让。记得书中王熙凤曾说过,贾迎春、贾探春是庶女,她们的嫁妆花费不多,一万两银子就可以打发了,可见一万两也绝不算少,是一笔很客观的钱款了。但贾赦买了个漂亮婢妾也花了八百两,为了五千两银子却把贾迎春嫁给个恶迹斑斑的家暴男去抵债,贾家的人真的不能以常理来论。 “一万两自然不少,但以林家的身家来说,可就有些薄了!”王熙凤被林黛玉一怼,声音低缓了下来,林家可不是软柿子,贾家此刻只能哄着她,说些好话,林姑父是个读书人,脸皮薄,林黛玉好歹也是贾家的外孙女,总不会不留情面的:“妹妹请想一想,姑母在世时,可是始终念着娘家,一直遗憾不能在老太太膝下尽孝的呢!若是她九泉之下,知道老太太如今这般为难,却无人相助,可不是死不瞑目么?” -- 第301页 林黛玉冷冷一哂。是啊,贾敏掌管林家多年,每年的节礼都丰厚异常,养大了贾家人的心。她带来的陪嫁,自林老太太去世后,就在林家做着大小管事,林家的虚实,贾家自然也就知晓得一清二楚,所以才会狮子大开口,一下子提出三十万两的要求来。 “我在江南时,听说流传过一张‘护官符’,说的是四大家族:”林黛玉淡淡地叙述道:“‘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其中提到的四大家族,就是贾、史、王、薛四家。” 这时,林黛玉注意到王熙凤脸上颇有得色,心中暗暗叹息。若是政治上敏感的人,听到这番话,怎么也该有些不安了,王熙凤其人看似精明,实则没有大智慧。无怪乎秦可卿临死前托梦,说得已经很明白了,也没引起她的警惕来,仍旧沉浸在荣华富贵的幻相之中。 “既然如此,那么不知王家、史家、薛家借给了府上多少银子呢?按说他们那么富贵,林家可远远比不得的,那借出的定然不止三十万两吧?这样一来,省亲别墅不得要花上百万两银子,怕是皇家建座行宫也不过如此吧,这未免有些僭越了!当今圣上可是个爱民节俭的君主啊!。” “这,并没那么多!”王熙凤浑没有听出林黛玉语中的劝诫之意,只想着怎么能从林家借来钱,又不好说谎,只得支支吾吾地道:“大有大的难处。他们几家人口多,虽家大业大,但开销也多,账上余下的现银就没那么多,因此” “所以,咱们贾家只能指望姑父和妹妹相助了啊!”王熙凤殷殷地道:“如今能拿出大笔现银子的,只有妹妹一家了!” “是么?” 林黛玉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放下茶盏,挑眉一笑:“可是琏二嫂不知,林家的账上也只有两万多两银子了。我送外祖母一万两,家中好歹也要留下一万多两开支备用啊。” “什么?”这个回答实在是大出王熙凤意料,她愣怔了半响。等回过神来,有些恚怒地笑了:“妹妹是在与我说笑么?林家只有两万多两银子,呵呵!”——这话谁信哪? “是现银,不是家业!”林黛玉瞥了她一眼,纠正道。 “就是现银,也不止吧?林家可不像我们几家,有那么多必不可少的开销!”王熙凤反驳道。林家人丁稀少,他们不是宗族的嫡枝,因此无需承担多少族中的责任,人情往来也不那么频繁,固然会有势单力薄的忧患,但相应的,那负担也轻省了许多。宁荣二府,每年要花多少财物在宗族上啊,别的不说,凡是贾家子弟都能免费上族学,学中还供应其笔墨纸砚、茶水点心和一顿午饭,这些开销都由两府承担下来了。其实,王熙凤也听说过,族学中学风败坏,根本学不到什么,白白耗费了银钱!再说家中的管家们,个个都仗着手中管事的便利,从贾家捞银子,王熙凤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但王熙凤敢提出来,说不如族学不办了,惩治那些刁奴们,咱们开源节流,才是齐家之道吗? 不能,因为会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那么如今修建省亲别墅,银钱不凑手了,可不得另想主意了么?也是以前作为林家主母的贾敏对娘家太慷慨,林如海又不管内宅的事务,因此贾家第一个就想到了林家。 “没错,原本林家账上是有不少银子的。我们来京城前,江南的产业也处置了一部分,账上的现银就更多了。”林黛玉坦然回答。 皇帝给出回应确定后,她就和林如海商量了。江南他们大概率不会再回来了,那么林家的诸多产业该如何办? 林黛玉提议保留那些最优质的产业,比如旱涝保收的上田、繁华地段的店铺、林家精心建成维护的大宅子等,其余的,都果断卖出了。他们没有精力和时间来打理,江南又是林家宗族所在,日后林如海若有个长短,林家族人未必不会打林家产业的主意,到时他们为了那些不值钱的产业来大动干戈,不值当的。所以,不如去芜存菁,拿着卖出的银钱来京城另外置办产业。这相当于现代社会的资产重组。 “不过,我们也用去了,如今账上现银只有两万多两,三万不到。”林黛玉见王熙凤一脸的怀疑,就竖着手指,一一地算给她听。 “林家是良善人家,上京城前,就询问了家中的大小下人,愿不愿意跟随着北上。不少下人早已在江南落地生根,有的已是几代人都生活在江南,自然想留在当地。林家也不勉强,不但发还了他们的身契,每人最少都给了二十两银子,管事的根据他们的职位和在林家效力的长短,还额外有馈赠;离开江南前,父亲辞别宗族,赠予了一大笔银子,用于给宗族买族田、资助族学、救济鳏寡孤独、奖励学子之用。光这些,就花费巨大。”—把好事做得敞亮,做到明处,也是给林家树立起个好名声,让众人都知晓林家的仁善。日后,无论是贾家,还是林氏宗族想图谋林家家财,就休想拿着林家的品行来说事。 “既然打算在京城立足了,那自然就想着早些置办下产业。我们还在江南时,就派了信任的老管家北上,四处探查着有没有上好的田庄、铺子之类的。也是机缘凑巧,那时正遇着朝廷查办了一桩大案,有一批犯官的产业要发卖。正好我们手上握着大笔现银,在我父亲一位同年张大人的帮助下,就捡了个便宜,买下了几个大田庄。另外顺便也买下了朱雀大街、鎏金坊、清河大街的十几处铺子,签下了合约。” -- 第302页 “那时,我们还在江南去京城的路上呢,由张大人作保,老管家先付了一部分定金,大头,还是我们到了京城后再支付的呢。”林黛玉笑吟吟地瞟了一眼王熙凤:“算算时间,是我去贵府拜访不遇之后。唉,贵府的打算若是早些和我说了,亲戚一场,怎么的,也要留些银子下来给府上救救急的!” 王熙凤心中一沉,顿时就觉着嘴里苦涩起来。朱雀大街、鎏金坊、清河大街,这些地方都是寸土寸金的好所在,在那里置办铺子,那要花去多少银子,她是能算出来的。再加上京城附近的大田庄,林家一下子花去了那么多钱,那账上留下的现银只有两万多两,便完全有可能了。 可这事最糟心的地方在哪里?是发生在林黛玉因贾家让她们姐弟走角门,愤而离开之后。如果当初没为难她们,她们太太平平地拜见了老太太,未必不会谈起此事来。那时,只怕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不说二十万两,十万两银子总该能‘借’到吧? 真是后悔啊!唉,这都怪太太,你没事做什么这样暗搓搓地使坏,要给林家没脸呢?看,这下,抱起石头砸了自己脚了吧!王熙凤心中埋怨不迭。 “妹妹,难道都花完了么,怎的也不留一些,万一有什么急需花钱的地方呢?”王熙凤咽了咽口水,不甘心地问道。 “留了啊!”林黛玉嫣然一笑:“两万多两银子呢,还不够么?” “我们家比不得府上,家中只有三个主子,自然不用使唤那么多下人。父亲做着国子监司业,那是个清贵官职,若是日子过得骄奢淫逸的,反而不妥,只舒适雅致就好。人情往来,也无需太破费。总之,我们家的日子不讲究奢华,花销不大。” “在江南和京城置办的产业,那就譬如养下了金鸡一般,能源源不断地产下金蛋来。田庄上每月送来的粮食、菜蔬瓜果、鸡鸭鱼肉,我们全家都吃用不尽,年底折变了也是大笔进项,店铺租出去,那租金就管着平日的花销。备着些银子,不过是为了应个急罢了” 哼,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林黛玉在现代看多了超前消费,挥霍无度,最后灰头土脸地被告上法庭的事迹,对之可生不出同情之心来。 “琏二嫂说的周贵人,她娘家是扬州有名的大盐商,金银对她家来说,压根不算事儿。用银子来给宫中的女儿撑个面子,对周家的生意和地位也是有利的;吴贵妃,听说她家在东南省份组了只船队,专门经营海外的买卖,收益极丰。别人家是不能和她们比的,也不必如此比较。” 呵呵,别人家能修建豪宅,那是花的自己的银子,你们攀比得了么! 第170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15 王熙凤低头不语,心中被这话说得有些沮丧,她思索了片刻,才叹息道:“妹妹的话也有道理。只是,这关乎着贾家的颜面和名声,还有娘娘在宫里的地位。若是老国公爷在世时,贾家还兴旺得很,也无需顾虑这么多,就算一草一木都不动,谁还敢因此小瞧了贾家了不成?可是如今,唉,就是我不想多事,老太太也不会答应的!” 她又恳切地问道:“妹妹,林家真地没法援手了么,难道银子全买了产业?” 林黛玉心念一动,她想着点拨贾家一二,如果她们能幡然醒悟,说不得未必会落到原书那般境遇。贾家的男人们就罢了,罪有应得,姑娘们着实是惨了些,林黛玉对她们还是有些同情之意的。 “琏二嫂,其实我方才说的是变卖了江南的产业,换置成了京城的田庄、店铺。林家祖上几代积累的资产并不止这些,要远远超过。”顿时,王熙凤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这些,林黛玉都看在眼中。 “只是,那些都有了去处。林家也是先把那桩心思妥帖完成了后,才敢置田问舍的。不然,就是节衣缩食,砸锅卖铁,也要还上那笔账!”林黛玉又道。 “什么?”王熙凤吃惊不已:“林家如此丰足,难道也会欠账么?欠的是什么账?” “我父亲是巡盐御史,盐务上有大笔亏空,在离任之前,可不得把这账目弄得清清爽,欠缴的催缴,没法追讨的只能自己拿私产补上么?总之,父亲交到继任手中的盐务,是再无积欠的了。”林黛玉叹息了一声。 这笔银子,花去了林家历年积累下祖产中的大半,林黛玉心中也不是一点不心疼的,但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花了这笔钱,换来了当今的好感,能全身而退,从此太平无事,也就值了。 再退一步想,这钱用于百姓和国家,总比原来被贾家吞了去,修建起奢华的大观园,迎接劳什子的贤德妃有意义吧?且也没换来贾家的善待,混得里外不是人! 就看原书中林如海病逝之后,朝廷对他们父女全无抚恤照应,也无友朋援手,就知道林如海身后惨淡,声名不保。如今林家父女可以认定,当今已经把他划入自己人行列了,紧绷着的一口气终于可以松了下来。 “可是,姑父上任之初,盐务上本就不清,那欠账也是前任、前前任一起欠下的啊,怎么姑父就一人承担了下来?” 王熙凤出生在官宦之家,对朝廷政事也有所了解。两淮巡盐御史衙门,除了要上缴给朝廷正常的盐税外,还承担了太上皇的一些私下的开支。比如太上皇六次南巡,都是甄家接的驾,把银钱花的如流水一般,招待得太上皇十分满意。但甄家如何能有这般财力,其实不过是把皇家的银子往皇家身上使罢了。其中,巡盐衙门也少不得分担一部分开支。盐务上的欠账是怎么产生的,朝廷和太上皇都是心中有数,只着慢慢补上即可。一任巡盐御史任期满了后,按照规矩,不应该把那欠账延交到继任手中吗,怎么林姑父就这么犯傻,要自己掏银子补上? -- 第303页 “但是,当初父亲接任时并没有向朝廷提出来,往事不可追啊!”林黛玉感叹道:“既然如此,那就得自己认下,不能委过于人。所以,父亲清理了账册,实在无法追讨的,向皇上说明了苦衷,奏请用林家祖产冲抵。皇上体恤臣子,也大大减免了一部分。如此,父亲清清白白地从巡盐御史的位置上退了下来,问心无愧,也不辜负了朝廷对他的重用了。” ‘读书人莫不是都这么执拗迂腐么?那么大一笔银子,就为了个虚名就舍出去了?’王熙凤不以为然地想着,又不知觉地心疼起来:‘若不是林家胡乱花费,贾家岂不是就能说服他们借银子了么?如今可怎么办呢,从哪里筹钱呢?’她眉头紧锁,苦苦思索着。 林黛玉见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熙凤还磨磨蹭蹭的,没有爽快罢休的意思,也有些诧异起来。她开玩笑似的地问道:“琏二嫂,如今林家可是没有现银了,你不赶快去另外想辙?难道是要求着我卖田卖铺子给你凑银子么?” 原是说玩笑话的,却见王熙凤脸色有些异样,林黛玉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莫不是正被她戳中了心思,贾家还真敢想啊! 她面色不善地盯着王熙凤,冷冷一笑。也是,这可是个为了三千两银子就肆无忌惮地插手拆散别人家的姻缘,逼死了一对有情人的女人。再怎么表现得八面玲珑,能说会道,相待有用的人,热情得如一盆火一般,金玉其外,也遮盖不了她贪心辣手的本质。真是给了三分颜色,就得寸进尺起来了。 “琏二嫂子,若是府上这么急着用钱,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林黛玉勾了勾嘴角:“我听父亲说,忠惠王爷—皇上的幼弟,和皇上一直兄弟情义不错的。他新近掌管内务府,做了许多改革,眼下正在筹备一个新行当,叫做银行,说要让天下人的银钱流转运用起来,利通天下。以皇家的信誉为保,无论官民,都可以拿值钱的田庄、铺子、珠宝古董等作为抵押,经评估后,从银行借出银子来,在规定的日期内归还即可,银行收取的利息也不高,比起印子钱差得远了。琏二嫂觉得如何?” 王熙凤惊诧了一下,这银行她并未听说过。她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并不接话。 就是利息再低些,可是,可是,那不得还吗?贾家敢欠着忠惠亲王的银子?而林家则不然,若是贾家还不上银子,那说些好话,诉诉苦,老太太再向林妹妹、林姑父狠狠哭一场,提一提早逝的姑母,林家还能日日上门来要钱不成,想逼死老太太么? 林黛玉冷笑一声。果然,贾家一早就打着空手套白狼的主意,没准备着还钱哪! 银行?竟然会在这个时空里出现!她心中暗想,或许那忠惠亲王也和她一样,是个穿越者么?还是,他身边信任的人中,有穿越者出没?无论是哪一种,林黛玉都绝没有和同乡交流相认的打算。她要低调,先保护好自己,或许每个穿越者都是带枪的猎人,在黑暗森林中搜寻消灭着同类。 一阵沉默,两人暂且都无语。 “琏二嫂子,我恍惚听说过,贾家也是欠下了国库许多银子的,有这回事么?”林黛玉转开了话题。 “是的。”王熙凤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当时□□父跟随着□□皇帝打江山时,麾下有众多忠诚的将士。天下初定后,□□父见有些病残的将士没个着落,便自己拿出银子来养活着他们。日后,祖父也延续了□□父的做法。只是,这样一来,家中银钱吃紧,就向户部借了银子,日积月累下来,就有了一些欠账。不过,朝中的官员大多都从户部借银子花用的,咱们家也只是随大流而已。” “大多如此,难道就不会追究了么?”林黛玉讽刺一笑:“借上几千两,那也罢了,可若是多了,不会觉得那银子拿着扎手?万一皇上要追讨起来,府上能一下子还出来么?” “不会如此的!”王熙凤可是知道,贾家的欠银实在不少,但她倒也不慌:“贾家是为何借银子的,太上皇都是清楚的,也是为了朝廷善后用去的,因此从来就没催着贾家还钱,倒不必担心。” “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当今皇上!”林黛玉淡淡地道:“巡盐衙门的亏空也是因为支应太上皇而欠下的,莫非当今不知道么?”——还不是笑纳了林家自掏腰包赔上的银子,不就是因为国库空虚,而当今励精图治,想做些事么,没银子寸步难行啊! “抚恤将士,该是朝廷的责任。若是自己大义承担起来,那也让人佩服。但若是拿着朝廷的银子来施恩,朝廷会怎么看?那些将士该领谁的情,感谁的恩呢?” “如果现在皇上要府上还钱,府上能还出来么?” “这个,怕有些难!”王熙凤诉苦道:“别看府中光鲜富贵,钟鸣鼎食,其实并不如以往了,内里有些尽不上来了。不然,也不会想修座园子,还要厚着脸面来找姑父和妹妹求助了!” 林黛玉呵呵一笑:“若是窘迫,想必皇上也不会那么不通人情,总要体谅老臣子家一二的。可如今,府上却是没银子还国库欠账,却有钱给娘娘修建奢华的省亲别墅,你觉得皇上会不会因此生气。虽说贾家曾经是为朝廷立下过大功的,但琏二嫂,赖嬷嬷是外祖母的心腹陪房,伺候了外祖母数十年,功劳苦劳都不缺,在府上也是有头有脸的,如果你们得知她贪了府上大笔银子,搬空了府上的老库,自己修起了大宅子,还能容下她么?或许会看在外祖母份上暂且能忍耐,但外祖母终究年岁已高,又能庇护她多久呢?你说是不是?” -- 第304页 —林黛玉还是希望贾家能好好的,不要作死,否则真的抄家问罪了,对林家来说,也是桩大麻烦! 王熙凤闻言,心中一寒,顺着林黛玉的话往下深思,顿时有些坐不住了。看着林黛玉的态度,想是从林家也弄不到银子来了,于是悻悻地站起来向她告辞。因林如海还在国子监忙碌,也无缘去拜见,就请林黛玉转达了问候和谢意。 一路上,王熙凤思前想后,初时自然是心事重重,但等马车行驶过贾家所在的街道,看着那占据了大半条街的宁荣二府,那三间兽头的大门极庄严威武,门口一左一右蹲着两只大石狮子,透过围墙,可见里面的厅殿楼阁,峥嵘轩峻;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从哪个方面,都看不出衰败之相。 王熙凤的心情就逐渐平静下来,她心里安慰自己道:贾家是比不得□□父时的光景了,但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就像听二老爷清客说的‘盛唐之后有中唐’,还有几代人的好日子呢,慌什么!林家是读书人,最是胆小怕事,一惊一乍的,可不是在危言耸听么?怪道人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反!瞻前顾后,看什么都觉着有祸事临头。啧啧,可惜了,林家祖上几代积累的钱财,就这么白白糟蹋了! 第171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16 贾母听了王熙凤的回报后, 紧紧地抿着嘴唇,心中失望得紧。她原以为能够从林家借到二十万两银子的,那修建省亲别墅的费用就能落实了差不多一半。至不济,也不能少于十万两。当然, 林如海未必一下子答应下来, 这个她倒是不很担心。 事涉元春和贾家的未来, 她早就决定了, 无论怎么死缠烂打, 拿着孝道和贾代善昔日对林如海的提携关爱来说事,搬出贾敏来以情动人, 必要时自己还可以亲自去林府去见女婿和外孙女, 向他们诉苦恳请。料想林如海这样清高的读书人是抹不开脸面的, 林黛玉作为嫡亲外孙女, 更是没有刻薄外祖母的道理。 此时的贾母, 和原书中的还不太一样。她以前也没有与林黛玉相处过,且林黛玉对她的态度也算不上亲近,她对林黛玉也不存着多少慈爱之心。所以, 如今她打起林家的主意来, 心理上更没什么负担。 但是, 借钱的前提是林家要有钱! 谁能想到, 林家能这样釜底抽薪, 把银子都花得不剩什么了呢! 这种情况下,贾母也觉着无计可施了。那修建省亲别墅的钱要从何而来呢,贾家莫不是要伤筋动骨,用自己的老底子了? “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儿?”王夫人听说了后,那脸色难看了起来,她冷哼一声道:“莫不是林家的推脱之词?” “或者, 他们是知道皇上下了省亲的旨意后,怕咱们家借钱,才急忙去买地买铺子的吧?”王夫人想了想,又阴沉着脸道:“好机变的心思啊,咱们再想不到的!” “太太,这个倒不是!”王熙凤叹气道:“我开始也像太太一般生出疑心呢,但后来查访了一下,那买抄家发卖的田庄,林家在江南时就操办起来的;那买铺子也是那管家做主先交了订金,等林家到了京城后才把后来的银子给全部付清了的。” “那是在”王熙凤说到此处,语气吞吞吐吐起来:“是在林妹妹第一次来咱们家拜访,生气回去的几天之后。那时候,省亲的消息还没传出来,中间还要隔着十来日,咱们家才打听到。他们从江南远道而来,更未必清楚此事了。” 有一句话,她憋在喉咙口,咽了咽,再没说出来:就算后来知道了,林家被那般冷待了,岂有心中不怨恨的道理。说不得,就是想到了贾家要问自家借钱,干脆就把账上的银子用了完事。至少,林家在购置产业的时候,也就不会想体贴贾家的难处了。但这怪谁呢,唉! 王熙凤倒是个机灵的,但她猜出了一半的真相,林家还能未卜先知吗,对吧? 可她并不清楚,现在这个林黛玉却是知道剧情的。她知道贤德妃省亲在即,贾家准备盖一座美轮美奂的大观园来恭迎带给他们至高荣耀,也是推着他们走向绝路的娘娘。 原书中,林如海很识趣地在这节骨眼上捐棺扬州城,贾琏帮着他料理了丧事,连带着也料理了林家的家业,带回了孤女林黛玉。随后,贾家的大观园便轰轰烈烈地建起来了。 可是,在书中前面几回时,冷子兴,贾家管事周瑞的女婿,一位深知贾家内情的古董商在和贾雨村谈论起贾家来时,还言之凿凿地道:贾家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那么,贾家建那样奢华壮阔的园林,还有采买各种物事、戏班子等的巨额花费,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无非,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也让她们趁势狠狠地发了一笔绝户财罢了。 可今生,林黛玉来了,这个美梦就不要再做了!在妃嫔省亲这旨意颁布之前,林黛玉就决定要抢先一步,把账面上的银子花光用尽,让贾家望着林家的财产徒然兴叹。 于是,林黛玉就殷殷劝说林如海,要给林家多多置办能出息的产业,才是长远之道。林如海觉得有道理啊,林家拢共就这几个人,能开销多少?他回到京城,本就是想着能脱离险境,安安生生地把官做下去,等到把林晨曦培养出来,林黛玉嫁个好人家,自己再彻底洗白不妥之处,得个好名声后,体面地致仕,享受天伦之乐。他只想保持低调,那些往来应酬什么的,能省则省,文官们也不怎么兴这一套,那么账上留下两万多两银子,就尽够了,女儿的想法很妥当。因此,在林如海的大力支持下,林黛玉的计划很顺利地就完成了。 -- 第305页 王夫人明白了王熙凤话里的未经之意,紧闭上嘴不说话了。她心中也是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她为什么不能稍微忍耐一下呢!如今这建园子的银子,可要怎么解决才好? 贾母也觉着心累得紧。她能怎么办呢?和林家说,你们卖了田地铺子来‘借’钱给我盖省亲别墅?就是她有这个心,她也不敢说啊,这话传出去,林如海只怕就要和她翻脸,贾家也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她心中叹息着,这只好由贾家多掏老底子了,而且那省亲别墅也不能太铺张了。看着王夫人目光渴盼地望向自己,念及自己库中那堆积着的一箱箱古董细软,她心中就泛起一阵心疼,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了林家的银子,省亲别墅也不能不盖啊!贾家只好全家动员起来,以娘娘是全族的荣耀,娘娘得宠有脸面了,阖家都有莫大的好处的说辞,从东府里又软硬兼施地要来了六万两银子和一大片已经成型了的,稍加修整就能使用的花园并进省亲别墅中;贾母拿出老祖宗的威严,逼着大房和二房各出了五万两银子,自己不得已,也忍痛从私房里拿出了十万两来。又从史家、王家各又借了些,省亲别墅这才得以建起来。只是,这规模,比起原来图纸上的,不得已只能缩减了近一半。 被迫大出血的东府和大房,心中满满的不甘愿,但震慑于贾母的积威,和给他们画下的美好前景,不得不忍着心痛,摆出一付齐心协力,愿为娘娘尽心效忠的样子来。他们盘算着,既然自己真金白银地做了贡献,那娘娘日后总该有所回报吧? 林黛玉可懒得管贾家人,她一家人关上大门过自己的逍遥日子。林晨曦已经去青松书院上学去了,每日里早出晚归,学习极是勤奋,那进益也是很明显的。林如海准备先让他在青松书院学习几年,打下底子后,就有资格去国子监读书了,林如海的官职可以恩荫一个儿子入学的。 小珠儿渐渐习惯喜欢上了林府的生活,恢复了这个年龄的小女孩该有的活泼快乐。她经林晨曦教诲,明白自己命运改变,全是因林黛玉姐姐的一片慈心,对林黛玉既感激又憧憬,跟着嬷嬷们学习,也明白了许多事理人情,乖巧又贴心,知道进退。 林如海既有真才实学,又手腕灵活,多年外放,政事谙熟,在国子监很快就站稳了脚跟。林黛玉读书、管理家业,生活得也非常充实。 在江南实验的稻田养鱼,已经初见成效。此法献给朝廷之后,皇上也下令在南方率先推广起来。因时间还不长,成效还未全部显现出来,但林黛玉却是信心满满的,因为这都是在历史上得到过验证的,她只要心平气和地静待花开就好。 闲来无事,林黛玉一边派人紧紧盯着贾家,探听着贾家传来的消息,安静地吃瓜。一边也在考虑着如何能多力所能及地为这个世界多做些贡献,也是为自己多获取日后能随心趁意的资本。 她一直以来,都有两个担心:一是林如海若是如原著中一般早早撒手人寰,她就要直面贾家,虽然她心中不惧,但也确实烦人,能避免了是最好;第二,如果林如海平平安安的,那自然很好,但日后怕是要张罗着给她寻个好婆家。而林黛玉不认为,她在这三妻四妾属于再正常不过的古代社会里,能寻到什么好姻缘。想寻求‘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显然是十分离经叛道,嫉妒可不是贤惠女子该有的品德。可如果她对着林如海直球宣布自己不想嫁人,林如海这个古代男人怎么能理解?再疼爱女儿,他也不可能接受的。 所以,林黛玉就琢磨着自己能多做出些实在的功绩来,为自己,为林家立下功劳名声,让人知道自己的本事。这样,自己的话语权就能大大增强。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家都认为这是古人不看重,甚至是排斥女子的才能,而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古人的意思是如果一个女子没有才干的话,那品德好也可以,对有才的女子那还是另眼相看的。 一个人想离经叛道,随性而为,那手中必须要有相应的筹码。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大家能包容他们不走寻常路。可普通人要在这里坚持现代社会的人人平等,是万万行不通的! 要立功劳,林黛玉能想到的最好途径是想方设法搞到高产作物,像土豆、红薯、玉米,只要有其中一样,那就是利在苍生,那功劳足够庇护自己一世了。那时,自己若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想法,只要不会损害到林家的利益,林如海也反对不得。 但是,这桩事不是嘴上一说就能有结果的。如今的自己,却只是个深闺之中的小姐,手头上并没有这个能力和人脉。最有能力和可能性去办成这桩大好事的,是疑似穿越者的忠惠王爷。林黛玉没法与之相争,也不敢因此而引起他人的注意来。 细细思索之后,林黛玉觉得还是要从国之根本的农桑上入手,哪怕是稍有进步,放诸于天下之大,那受益那也是很可观的了。她忽然想起了在浙江湖州参观过的‘桑基鱼塘’,那时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塘里养鱼,基上种桑树、种果树,一望平野,桑林浓绿,鱼塘河堰波光粼粼。特别是在夕阳的余晖下,片片鱼塘纵横交错,呈现出浪漫的红色,那副美景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风光还是其次,这种独特的生产模式十分的科学,低洼地挖深变成水塘,挖出的泥堆放在水塘的四周为地基,基上种桑,塘中养鱼,桑叶用来喂蚕,蚕屎用以饲鱼,而鱼塘中的塘泥又取上来作桑树的肥料。通过这样的循环利用,取得了“两利俱全,十倍禾稼”的经济效益。 -- 第306页 除了桑基鱼塘外,还可以因地制宜,做成果基鱼塘、蔗基鱼塘等。这种生产模式大多出现在珠江三角洲,因为那里的水土和气候更加适合,但江浙一带,这样的鱼塘以前也不在少数,比如湖州的桑基鱼塘,就很出名。林黛玉前世所见的就是在湖州,好奇之下,她还详细地了解了一番,为之赞叹不已。 果然,一个人要保持一颗不懈求知的心。这不但可以充实你的精神,或许,你在无意识间学习到的知识,在日后的某一天,会帮上你的大忙呢!现在林黛玉真是对此深有感触。 于是,林黛玉就和林如海说了自己的想法,林如海对此颇有些惊奇,怎地自己女儿常有这般新奇的主意,虽说这‘桑基鱼塘’好像以前就出现过,但明显林黛玉说出的做法和原理要更加完整和先进一些。莫非玉儿她真的因在花朝节出生的,冥冥中得花神恩泽点拨么? 林如海立刻派了得力的管事回江南,和韩庄头一起,依照林黛玉所说的法子操作起来。自己家的庄子符合条件,就在自家庄子上实验。不行,也要想法,或买,或租,都要尽快办! 平安回到了京城,一朝放下对自己人身安全和前途的担忧后,林如海脑子中那一直紧绷着的弓弦终于可以松弛了下来。 在惬意生活的时候,他也隐隐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衰弱下去,精神和生命的活力在一丝丝地离他而去。这让他心中沉重,翻来覆去地思虑不敢想人言明,林家人寿命都不太长,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未活到花甲之年。而他青年时读书太过刻苦,之后多年的仕途险恶,如履薄冰,提心吊胆,也着实伤神劳心,失之调养。他心中不免充满了担忧,林黛玉和林晨曦还未真正长成,若是那她们该如何在这个诡谲的世界立足呢? 第172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17 从林家没借到银子,贾母只得强制发动了宁荣二府的主子们,大家东拼西凑了三十几万两银子,历经大半年时间,那省亲别墅总算是大体上建起来。只是,那规模,比起原来图纸上是缩减了大半,各处院落中配备的家具、摆设、窗纱地幔什么的也下降了一个档次。 王熙凤和贾琏负责大观园的修建之事,颇有些心力交瘁之感。原书上贾家接收了林家的大笔财产,手头丰裕,那自然能可着劲儿地挥霍,不计投入,只求把那省亲别墅造得美轮美奂,显示贾家的荣华。当然,他们夫妻二人也免不了和心腹之人从中渔利,拿着造园子的差事来拉拢人情。这是这回,再没有了林家的财产从天而降,给贾家雪中送炭了,夫妻二人的差事就不止是辛苦了。 三十几万两银子,是一笔巨款,但想落成那么大一座壮丽宏伟的行宫来,可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何况贾家的族人和得脸的奴才们,包括贾赦、贾蓉等人都还想着从中大捞一笔,要把凑出去的银子赚回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叫贾琏夫妇俩如何应付?两人终日忙碌,还落得众人一片埋怨和不满,真正是焦头烂额。 王熙凤也知道此事体大,只得咬着牙支撑,未免堵塞了一些人浑水摸鱼的渠道,与他们结下了梁子。有些边缘的工程,比如种树栽花,采买灯烛之类,都在外面还赊欠了些账,不能全部付清。这时,她就想起林家轻轻巧巧地置身事外,还购置了偌大产业,心中就越发不是滋味。 宅子、花园是建好了,但各屋子里还要摆设布置,需要珍奇的器物古董。这些,贾家老库中自然也有不少,只担心特别名贵的不多。且王熙凤心中也打着自己的小心思。 她想,贾琏可是贾家正经的承爵人,那日后贾家的家私可不都是自己夫妻的么。如今要从老库里拿出各种古董摆设来,那价值可是不菲。等娘娘巡幸过,那园子封存起来了还好,若是给众人都住了进去,那各院子里住着哪位主子,那古董摆设还不是由着她们处置?王熙凤能拉下脸来和她们算账吗? 不能!可这样,自己不是太亏了么? 她苦思了后,索性去回贾母和王夫人,道这院子甚多,家中库房里的老物件怕是不够使的,该如何是好?这不同于普通的窗纱竹帘等物,名贵得很,若要添置,一来仓促之间,怕寻不到那么多好的;二来,她婉转地表示,那又得花费一大笔银子,府中怕是要艰难了。为建这园子,筹来的三十几万两银子都不够预算的,外面还赊欠了不少。好在咱们家的威势大家都是知道的,也不急着催要,尽可以慢慢地还。 “眼下账上还有多少,难道全花光了不成?”贾母问道。 “那倒没有!”王熙凤乘机宣扬自己的难处和功劳:“我竭力节省着,把银子都用在了刀刃上,不准人浑水摸鱼,为此还得罪了不少族人和管事奶奶们。如今改了图纸,倒还余下了几万两银子。” “那不能都花了去,日后娘娘在宫里也是不能少了银子打点的。”王夫人立刻做出反应。这现成的银子,她自然要留给元春使用。那些麻烦,老太太和王熙凤会去解决的,她何必操心呢? “那请太太示下,那园子里各处的摆设可怎么办?娘娘巡幸一晚,也不会细看,想必简陋些也是无妨的。”王熙凤猜中了王夫人的心思,心中冷哼,面上仍表现得恭恭敬敬的。 “那可不行,这样糊弄,可是对娘娘不恭敬。传扬出去,让外人以为我贾家成了破落户,名声坏了,在勋贵中就抬不起头来了。咱们这样人家,一旦示弱了,麻烦就会随着而生!”贾母叹息道,这些话倒是她的肺腑之言,她明白贾家已非往日的兴旺景象,元春封妃是个再兴的契机,贾家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任何显出外强内干的行为都是不该出现的。 -- 第307页 王熙凤用求助的眼神望着贾母,意思是请她拿主意,呃,也是出血,她老人家经历了贾家最兴盛的几十年,一辈子的积攒那是丰厚得无人能及。要自己出力可以,出钱那是万万不成的! 贾母叹了一阵气,最后道:“把库中合用的拿出来,我这里也有一些私藏,给你添上。余下的,”她沉吟了片刻,缓缓地道:“再问各个亲戚借一些吧!” 王夫人和王熙凤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们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琏二嫂子,今日怎么这么有空。”林黛玉走进花厅,见着正端坐着等候她的王熙凤,平静地招呼了一声,缓缓坐下。 自从那日王熙凤心事重重地离去后,她们已有多日未见,听说贾家正忙着大盖省亲别墅,就是日后有名的大观园。王熙凤现管着家,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的,便是贾母,也只遣人来接了两回,被婉言拒绝后,也就罢了,并未再强求,许是被林家冷淡的态度打击了吧。如此幸甚! “好久未见,妹妹出落得越发出众了,就像天上仙女一般的气派。”王熙凤一见面,就满面春风地夸赞了半日,亲热得仿佛是亲姐妹一般。林黛玉心中诧异,但知道其人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她只是微笑着与之寒暄,并不主动开口询问来意。 王熙凤旁敲侧击了几回,见林黛玉只不顺着话题往下,只好直接开口了。 “琏二嫂子,你要借林家的摆设?”林黛玉唇边微微凝出一个笑容,轻声问道。 “是啊,现在那省亲别墅大体上是完工了,但各处院落中的屋子都空荡荡的,着实是不好看,有失国公府的体面,让娘娘也面上无光。老太太吩咐自老库中和自己的私房里拿出精致的摆设来布置起来。只是,那屋子太多,家中的物件不够,只好往各处亲戚处借一些来。史家、王家都借了个遍,妹妹这里,嫂子也只好腆颜来求助了。”王熙凤笑着道。 借?只怕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吧!林黛玉暗自想着,嘴上淡淡地道:“哦,那好说。只是,琏二嫂请看看,林家的摆设可合省亲别墅用么?”她指着花厅里的花瓶、屏风之类道。 王熙凤赶忙环顾四周,细细地看了一番,却不禁皱起了细眉。 林家的花厅布置都简洁大方,十分符合士人清雅的口味,却少了钟鸣鼎食人家的富贵气象。那些摆设,看上去就不特别华贵,王熙凤心中觉着有些不足。 “妹妹,不知家中可有其他的摆设?”王熙凤询问道:“这里的好是好,只要接娘娘的凤驾,还是要华贵精致些的,才符合娘娘的身份。” 林黛玉微微一笑。林家的品味本就偏向文士风格,南方和北方的爱好也差别颇大。林家的摆设中,有许多名人字画、古物,看似不起眼,实则价值不菲。只不过,不识字的王熙凤却是看不出来。如果换了贾赦来,他倒是个识货的,能看出林家书香之家的不凡之处来。 “琏二嫂子,如今我家中就是这般的物件。”林黛玉淡淡地道:“在江南时,为了筹措银子,已把那贵重的卖掉了大半。父亲说,他回京城,也要韬光养晦,不能显示出奢靡之举,宁可日常素朴些才好。现在父亲在国子监中任职,更加不适合铺张。士人吗,讲究的就是一个格调,‘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林家可比不得国公府的显贵,琏二嫂看不上也是正常的!” 王熙凤被堵了一下,心道你林家想怎么显示清高都没事,哪怕你真的弄个草屋住着,也和咱们没关系,我只关心你家能不能有值钱名贵的摆设借出来。 “妹妹,果然林家是读书人家,和咱们这些俗人是不同的。”王熙凤干笑了两声,问道:“但不知道库中可还有上好的摆设,咱们家借来摆一摆,也好迎接娘娘。以娘娘的造化,再富贵些也尽能压得住,不怕!”——你自己不喜欢,可不代表没有。林家几代人的基业,还能不留下些好东西撑场面? “有是还有的。”林黛玉闲闲地道:“我祖母、□□母都是名门贵女,嫁妆丰厚,珍稀的物件甚多。父亲敬爱长辈,说再怎么艰难筹银子,也没个卖她们嫁妆的道理。他又心疼我,说要留个念想,把这些都列了单子,给我当嫁妆呢。” 她端起茶盏,随手拨了拨碗盖,笑吟吟地道:“琏二嫂子,你不会是要借她们的,也是我的嫁妆吧?” 不等王熙凤有表示,林黛玉又笑着道:“我说笑呢,琏二嫂怎么会这么做呢?若要好东西,琏二嫂和二舅母的嫁妆也尽够用了。‘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王家的豪富谁人不知呢?你和二舅妈任是谁的嫁妆拿出来,怕建个省亲别墅都不用额外再筹钱了。” 王熙凤默然不语,她和王夫人的嫁妆再丰厚,也不会愿意拿出来啊!王夫人好歹还是娘娘的母亲,她算什么呢,凭什么要出血,她可舍不得的。那以己度人,林家更是不愿意了。 可是,老太太和太太交待的差事可怎么办呢?以前贾敏独掌林家权柄,内有林如海对她信任,上头又没有长辈钳制,对贾家极是慷慨大方。日子久了,从林家索取,在贾家已成为一种习惯,仿佛天经地义就该如此。此次,老太太遣她来林家,心中是十分笃定的。林家银子是花光了,那摆设古董什么的,借一借总没问题了吧,贾家可是林如海的岳家! -- 第308页 王熙凤看了一眼林黛玉,只见她垂下眼帘,安静地捧着茶碗,稳稳地端坐着,眉目如画,超逸脱俗,嘴边却噙着一丝冷意。 王熙凤忽然心中一凛,林黛玉这话并不是在和她说笑!她与贾敏完全不同,对于贾家和老太太,一直都是冷淡得紧,丝毫不讲什么血脉亲情的。偏偏,又透彻得紧! 若是自己再不知进退,表现出贪婪之意,怕是那姑娘就要翻脸了。和林家此刻闹翻,对贾家和宫中的娘娘棵没有好处。而且,这其中的缘由,若是传出去,未免有些理亏。不知怎的,明明林黛玉只是个纤纤弱女,举止也不泼辣,但每次被她清冷的眸光扫过,王熙凤都会有些不自在,莫名生出几分忌惮之意。以她的直觉,这姑娘,不是个好惹的。 望着王熙凤泱泱地告辞离去的背影,林黛玉叹了口气。今日若是王熙凤再贪婪自大一些,开口索要她的嫁妆,她也好趁势发作,撕破脸皮,大闹一场。如果能把贾敏的嫁妆送回去,那倒是能一劳永逸,自此省心了。唉! 第173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18 贾母听到王熙凤带回的消息,心中很是失望,又夹杂着几分怨愤。有以前贾敏对比着,她觉着林如海父女如今对贾家太凉薄了些。林如海到底是个外人,那林黛玉,可是她的嫡亲外孙女,竟然也如此不孝顺,更让她心意难平。她就不信了,林家当真就没有留着些值钱的摆设撑门面?就是林如海准备都划给林黛玉当嫁妆了,你外祖母家中有这样的大事,难道你就不能奉献一二?当年你母亲可是十里红妆出门的,真正是个白眼狼! 这样愤愤比较的时候,贾母就浑然不记得,这些年来,林如海对贾家的助力,和贾敏每年源源不断送来的丰厚礼物。可以说,当年贾代善在林如海身上的投资,早就连本带利地收回来了。以贾代善的精明,哪里会做赔本买卖呢? 心中再如何生气,也不能打自己的脸。当着王夫人和王熙凤的面,贾母仍旧显得很是从容大度,表示林家这种情况,也是在意料之外的,贾家这样的人家,岂有贪图外孙女嫁妆的道理,那就失了大家子的体面了,这事就不要再提起了。王夫人自然不满意,但贾母既然这样说了,她也无法反对,只满心的抱怨。 最后,贾母只得拿出自己的私房来填补,又逼着王夫人和贾赦也各自出了不少。林家不肯慷慨解囊,逼得大家出血,众人因此对林家更加生出怨言来。 林黛玉可不管贾母是如何想的,现在的自己,可不是那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林黛玉本尊。她身后是得到了皇上谅解信任的父亲,有地位清贵的林家,林如海为女儿考虑得很周全,还把历代主母的嫁妆和林家的一部分财富都列为她的嫁妆。现在她妥妥是一个顶级白富美,自然底气十足。如果是在现代社会,她会活得不知道多快活呢!即使是在古代,她的日子也超过了百分之九十几的女子。 尽管如此,林黛玉在心底还是一声叹息,她仍然有时会觉得莫名的压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社会大环境让她窒息难受,她可不愿如古代女子一般,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地度过一生。 在其后的几个月中,贾家人也在痛并快乐中转换着情绪。掏了许多家底子,终于那大观园基本建成,也布置得差不离了,命下人加紧打扫收拾即可。贾家向宫里请了旨意,皇上恩准了贤德妃在元宵节那天可以回家省亲,和家人团聚,叙一叙骨肉亲情。 整个贾家人都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族人们都兴奋得紧,觉得与有荣焉,仿佛沐浴到贤德妃娘娘的神圣光辉,自家也能鸡犬升天了一般。贾家也很慷慨地准备让各路亲戚一起,得享娘娘的大福气,都一一通知到了。 林家也收到了贾府的请帖。林如海直觉着有几分荒谬,他与贾家,也只是姻亲的关系。身为一个外姓的清贵文臣,要他在元宵节那日,不在家中与儿女欢聚,巴巴地自五更起,就要肃立在荣国府门口,恭候贤德妃的銮驾。这,这,他不知道贾家是怎么想出这般主意的,帖子中还流露出一股居高临下,这是提携你,给你恩典的得意味道来。这样的事若是他做了,怕不要被文臣们攻讦为趋炎附势的阿谀小人,有失文臣的风骨,还能在国子监立足么? 林如海气得想笑了。且不说自己是贤德妃的长辈吧,和皇家是讲不起这些伦理尊卑的。但是,贤德妃并不是皇后,他与贤德妃之间,可不存在君臣这样的关系。况且,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这贤德妃究竟是个什么品级?凤藻宫尚书,是女官;而贤德妃,是皇上的后宫嫔妃,两者岂能混为一谈? 当今即位之前,贾家是站队在废太子一边的。当然,这怪不着贾家,当时太上皇也是支持废太子的,贾家身为太上皇的心腹,自然要和他一边。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贾家似乎还不懂得收敛,韬光隐晦地做人,那就极为不妥了。想起当今对甄家,对四王八公的态度,林如海只觉着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哪里还敢和贾家多加牵扯? 去恭迎贤德妃,他是绝不会应承下的! 林黛玉的态度和林如海一致。她或许会好奇元春省亲的胜景,亲眼见识一下古代皇家的奢华威风,但一想要在凛凛寒风中等候一日,就为了给那高台上的女人磕头,听上她几句‘玉音’,瞬间这念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对贤德妃可完全没有这时代人的恭顺惶恐,只因为她有个皇帝小妾的身份?那与她何干呢! -- 第309页 忽然脑子里出现一个念头:贤德妃省亲时,林如海才死了多久,是一年还是半载?可以肯定,绝没有三年。那林黛玉不用守孝的么,她总不能穿着一身孝服去觐见贤德妃吧?貌似那天,她还兴致勃勃地写诗,为贾宝玉解围,浑没有为父亲难过的意思。在这件事上,贾家是不讲规矩的,但林黛玉也实在有些浑噩了,或许她是念着和贾宝玉的姻缘,不敢让贤德妃对她留下坏印象。但这事传扬出去,可对她大大不利,可不是大不孝么? 今生,林黛玉可不会在意贤德妃是喜是怒。她和林如海商量了后,婉拒了贾家的邀请。 贾母听着下人的回报,脸色暗沉下来,心下恚怒不已,暗骂林家父女实在不识抬举。说什么林如海梦见逝去父母托梦,因此要趁着过年,带林黛玉、林晨曦专程去寺庙里住着斋戒,为林家祖先祈福,因此,就不能来见此盛事了,特向老太君致歉。 林家父女对贾家的疏远冷淡之意,那付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态度展示得明明白白,贾母和王夫人都不由得怒了。本来,王夫人就不想让林家人沾娘娘的福气,只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贤德妃也从宫中带出话来,林如海官职清贵,在文官中会结下很广的人脉,这些都是身为武勋的贾家所缺乏的,老太太着意拉拢林家,是有远见的。要不然,她才不愿理会林家呢,特别是林黛玉那丫头。看似娇弱温雅,实则,说出的话,小刀子一般,能把人气得半死!她简直是比当年高傲刻薄的贾敏还可恶! 王夫人忍不住愤然地对贾母说起了林家父女的不是来,道他们这种举动,分明是不尊敬娘娘,也不把贾家放在眼中,哪里还念着姻亲之间的情分呢? 这回,贾母没有阻止王夫人说话。她也对林家极为不满。本来,她是想着,看在贾敏的份上,她也不会亏待了林黛玉的。林家家底之丰厚,她是很清楚的,又只有林黛玉一个女儿,林如海自然会想着办法把财产留给林黛玉当嫁妆。即使林家族人不愿,但林如海和贾家也不是吃素的,至少一大半财产是没问题的。 她为了宝玉打算,能娶到林黛玉是最好的安排。一来,林家的家世和林如海的声名、权力,对宝玉来说,是个极大的助力。林黛玉嫁过来后,林如海自然要为了女婿殚精竭智地打算扶助,宝玉的前程便不用愁了。否则,贾家已经不复往日的兴盛,就他那纨绔的大伯,迂腐的父亲,宝玉哪里能指望得上? 再有,府中的爵位,按照律法,就该由长房嫡孙贾琏承继。她自然有心让宝玉袭爵,但朝廷规矩如此,也未必就能办到。即使贾琏无子,但二房还有贾兰呢,他的继承权还排在宝玉前面。为了宝玉算计贾兰,她还有些不忍心,贾兰的外祖父家也不是平头百姓,必定会为外孙出头大闹的。那宝玉日后怎么办?宝玉自小就不喜经义仕途,有贾珠的前车之鉴,贾母和王夫人也不敢逼着他去科举下场的,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落魄,过得寒酸么? 所以,林黛玉就这样入了贾母的眼了。他们是至亲的表兄妹,本就比旁人要亲厚几分,林黛玉手中再握着林家大半的财产,两人几辈子都花用不尽的。两个玉儿凑一对,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这就是贾敏逝去后,贾母急着接林黛玉上京的原因。在林黛玉还小的时候,就把她接到膝下,和宝玉养在一起。等两人情意渐笃之后,纵然林如海会嫌弃宝玉没有功名,但若女儿喜欢,再传出两人青梅竹马,举止亲热的话来,那也由不得他了! 谁知,之后的发展竟不如贾母所设想的那般。林黛玉没能接来,不久之后,林如海就迎了族中的两个孩子入林府。可是林如海把这大事瞒着贾家,京城和江南相隔遥远,原来贾敏带去的陪嫁下人竟也没能递来消息。等林晨曦正式入继林家后,已回天乏术,贾母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还命人送来了一份贺礼。既然当时没能想法破坏,那尘埃落定时,贾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了。 想到此处,贾母沉下脸来,现在看来,林如海怕是自贾敏死后,就有意和贾家疏远了。不然,怎么会把来自贾家的下人全都调出了林府呢,让她对着林家,竟然成了瞎子、聋子? 好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丝毫不记着往日对他的恩情!贾母心中怒骂道,又深深惋惜,贾敏怎么就这么早逝了呢,那可是贾家的大损失啊!不过,经这次的事情,贾母对林黛玉的念想也就淡了下来。她不喜林黛玉和林如海一般对贾家疏离冷淡的态度,就是勉强让她嫁来了,只怕她也不会心向着贾家的了,终究是没有相处过,和她们隔了一层,不如贾敏得用啊。! 况且,林家的大笔银子给林如海去填了盐务上的亏空,那余下的还能有多少呢?从王熙凤所见所闻来看,林家那宅子、摆设可远远比不上贾家的豪奢壮丽,平常的日子也没有贾家那么体面有派头,可见,林家是真的穷了。 别说什么文人好清雅风骨,不喜富丽铺张,在贾母看来,那就是掩饰自己寒酸的说法。有享受的条件,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据说,林黛玉和林晨曦身边伺候的人都没有安排太多,林黛玉只有四位贴身丫鬟服侍,要知道,贾敏未出阁时,在家那是‘一脚出,八脚迈’的,那才是千金小姐的体统。就是迎春、探春那样的庶出女儿,尽管贾母对她们并不看中,但她们哪个没有一二十人伺候?林家这样养女儿,怪不得把林黛玉养得那么计较吝啬的,一点儿不大气。 -- 第310页 现在,贾母反而庆幸没撮合贾宝玉和林黛玉了。贾宝玉如今是国公府的公子,姐姐又成了尊贵的贤德妃,一定能寻到比林家好上十倍的亲事。她的好孙子那般美玉光华一般的人品,贾家这样显贵的家世,尚个公主也是使得的! 第174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19 贾元春元宵节省亲,銮驾降临,众人跪拜一地,意气风发。放眼望去,却都是贾家人,未见到她特意提起的林如海父女,也未见到王家人和史家人,心中自是微微不快。召见了贾家人后,又听王夫人提起林家对自家的冷淡无情,不恭不敬,更是不乐。但思及舅舅虽然势大,但和自家一样,只是武勋,如今天下承平日久,武勋的地位日渐低落,而林家在文臣中有些人脉,这是贾家所缺乏的,暂且还是不能翻脸。于是,贾元春吩咐家人且宽容林家,也比照着贾家姐妹们,给林黛玉赐下了一份礼物。她贤德妃宽厚大度,地位尊崇,可不与那心地狭隘的林家一般计较。 林家三人在家中安生地过了除夕,就带着一队奴仆离开林府了。他们在京郊的一座风景幽雅的寺庙中早订了几座院子,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且休养放松几日,不理会他人的喧哗。 他们在年前就给荣国府送去了一份节礼,比起贾敏在世时是薄了许多,由林家老管家亲自送去的,还委婉转达了林如海的意思:林家自填补了盐税,已伤根动骨,不比以往了。因此,亲戚往来中难免会简素了些,请府上谅解才好。初二本是外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但林黛玉可不想再上贾家门,看贾家人的嘴脸,因此和林如海商量了,林家人大年初一就从府中出发离开,这一节也和贾家说明了,给林家祖先祈福的日子是高僧所定的,耽误不得。 贾家人自然是不高兴的,林家人的疏远冷淡之意表现得那么明显,并不想着掩饰,她们心知肚明。但她们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盖因林家所做的都很合规矩。 你要嫌弃人家的节礼菲薄么?可在姻亲们的节礼中,林家也算是中等的,只不像以往那么丰厚得出奇罢了;挑剔林家父女没上门来拜年,可人家要为先人祈福,自然不能计较。不说林如海只是贾家女婿,林黛玉那也先是林家的女儿,然后才是贾家外孙女,按照礼法,自然应当以林家为重。 元宵节后,林家一行人才从寺庙里回来。贾家派周瑞家的上门,把贤德妃的赏赐奉上,谈起省亲的盛况,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很以之为傲,还表露出林黛玉未觐见娘娘,还能得到娘娘的赏赐,实在是娘娘心胸宽广,给予恩典的缘故。 林黛玉望了一眼那送来的赏赐物品,不过是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新样格式金银锞二对,不过是个意思而已,根本算不上贵重,各家互送的,给别人家姑娘的节礼都要比这丰盛得多。她心中嗤笑一声,东西倒也罢了,她不计较轻重,但林家可是出了一万两银子呢,就这,还要林家感恩戴德?贾家和贤德妃,也忒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懒得和下人们费唇舌,林黛玉直接打发周瑞家的走了,连赏钱也没给。她当然知道周瑞家的回头一定会和王夫人嚼舌的,但她并不在乎,她做不到有容乃大,但绝对可以‘无欲则刚’!她还巴不得林家和贾家早日撕扯开来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了下去。但一年不到的时间,林如海忽然生起病来,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过不了很久,就卧床不起,有油尽灯枯之势。眼见着情形不妙,林晨曦也停了学业,回到家中,和林黛玉一起,在林如海病榻前日夜照料。林府四处探寻名医,也请了宫中的御医前来问诊,但是成效不大,林如海依旧是病疴沉重,御医暗中告诉林黛玉,林如海只怕难熬过去了,林家还是及早做安排吧。 林黛玉和林如海相处了几年,一直被他关爱信任,虽说心理上还不能把他视为父亲,但日子久了,也生出了深厚的情分。闻听此言,也感到十分的难过。同时,也暗自心惊不已。林如海这次病发突然,他自从跳出了盐务的大坑后,释去了心头的重负,身体也比在扬州时好转不少,本以为林家上京之后,林家就能安稳生活,直到林黛玉和林晨曦长大。那时,贾家早已经被问罪抄家了,再也不能危害到林家。但想不到,林如海会忽然倒下呢,看来,冥冥中似有天意,并不想让林黛玉顺利地度过这道劫啊! 望着立在她身边一起听闻此言,面色发白,愣怔无助的林晨曦和小珠儿,林黛玉叹了口气,上前来一手拉了一个,温声安慰道:“不用怕,有姐姐在呢!” 她平静下来,深吸了口气。至少,她已经做了许多,原主的命运已经扭转。现在的主动权在自己的手上,贾家纵然再有千般谋算,只要自己岿然不动,难道她们还能做牛不喝水强按头,公然行逼迫行径么?别忘了,这是在天子脚下!林如海逝去时,他的身份也是被人尊重的国子监司业,而不是原来那个被皇帝归罪的巡盐御史了!还有,在这段时间,她要和林如海商量,选择性地告诉他一些内情,请他做好身后的安排。她就不信了,在这种情形下,贾家还能贪婪地吞没林家的家产,操控自己的命运? 她不是那无路可走的林黛玉,她再如何表面上改变,骨子里,她一直是现代社会那刚强决绝的林潇湘!她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感受到她的冷静,林晨曦也镇定下来,语气坚定地道:“姐姐别怕,还有我呢,我会用功读书,以后撑起林家的!” -- 第311页 小珠儿不说话,只紧紧握起林黛玉的手,表达自己的支持。 林黛玉默默点头,他们现在并帮不了她什么。只是,在这样的时刻,有人能与你并肩而行,前路上便不会无助和寂寞。以后的日子,她们是利益一致,相依为命了! 病榻上,消瘦憔悴的林如海静静听完了林黛玉的打算,望着面色哀伤的女儿,不由问起了他早就疑惑的问题:“玉儿,我时日无多,这些我本就打算要为你们做好安排的。贾家,这些年来,我也看明白了,已非你外祖父在世时的情形了,你外祖母对你也并无多少情分。在我身后,是会想着打林家的主意,甚至是算计你的!只是,按照常理来说,做外孙女的,不通常和外祖家亲近么,怎么你完全不同?比起我来,对贾家更加警惕防备!” “我记得,你外祖母要来接你那回,你就十分不情愿,对着贾家颇有微词。事实上,也证明了你的话是对的,贾家确实是心怀不轨。只是,你当初才多大呢,怎么就能看得出来,那般敏锐?” 林如海若有所思地道:“为父的惭愧啊,半生为人,还不如你明白透彻!只怪我只记得当初你外祖父在世时,贾家的兴旺情景了。那时,有你外祖父管束着,你外祖母、舅舅都行为尚算妥当。你母亲与娘家感情深厚,从不会说起贾家的不是来,因此为父更会被迷惑。只是,为何你单独能看清了贾家?从你母亲处,你断然不会听到贾家的坏话的!” “不错,母亲口中的贾家,从来都是极好的,显赫体面。外祖母极慈爱宽仁,舅舅们上进有为,女儿自然也就信了。家中的下人,无论是来自贾家的,还是林家的家生子,都无人敢与我说贾家的不是来。我一个小女孩子,哪里会琢磨那么多,自然也会觉得外祖家好,疼爱母亲,爱屋及乌,也会疼爱我的!”林黛玉早就想到林如海会注意到这一节,迟早有一天会问出来的,因此准备好了虚实参半的说辞。 说到这里,林黛玉脸上显出悲伤愤慨的神色,声音沉重起来:“可是,就在贾家要派人来接我上京时,一天夜里,我却是做了一场噩梦” “醒来后,我把枕头都哭湿了,那梦里的我好可怜。一个人孤零零地客死异乡,连灵柩都不能和爹娘安葬在一处”林黛玉凄然泪下:“那情景历历在目,我本以为那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第二天,虽然难过,但也不会就把梦中情景当真。谁知,谁知此后一连几日,我都做了同样的梦,这我再不能当做无事。恰巧,贾家此时派人来接我上京,我怀着这样的心思,仔细再看贾家,就发现了不妥之处。按说母亲仙逝,贾家的舅舅、表哥们无一人来吊唁也就罢了,那派来的也只是普通的下人,而且无人为母亲戴孝,着素服的。虽然我不能因此就完全否定了贾家,那也说明,贾家绝无母亲说得那么好,那么有情有义!” “所以,我想法劝说了父亲,您没送我上京。我知道,林家在梦中之所以被贾家吞没,全因我是个女孩子。如果父亲有个儿子,那无论是贾家,还是林家宗族,都没资格窥觊我们家的产业。” “所以,你和我一般,也盼望着林家有子嗣继承。”林如海开始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再想起林黛玉对自己求子和过继儿子一事的上心,一时百感交集。其后贾家的行径,和林黛玉梦中所见,大致相同,也因此显现出了贾家的贪婪无情嘴脸,比如说元春封妃,比如说贾家上门‘借钱’!可林家,在女儿和自己的防备下,早就改弦易撤,迥然不同了,命运也出现了巨大的转折。 林如海心中一阵激动,他思索着,女儿断然不会胡言,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必定是林家的祖先不忍见林家血脉断绝,所以,才借着托梦给林黛玉,来点醒自己,拯救林家的吧!那么,自己多活的几年光阴都是上天赏赐的,既然如此,自己一定不能辜负了上天的恩赐,先祖的殷殷期望。 他看向林黛玉,双手握紧,下定了决心。就是为了膝下这一双孝顺的好孩子,他也要为他们安排周全,不让女儿像梦中一般,受尽委屈,无依无靠,泪尽而逝。 等林黛玉退下后,林如海一人躺在床上,心绪澎湃,脑海中浮过许多想法,他就这么静静地思索了一夜。 第二天,他挣扎着起身,写下了一份奏折。不算长的一封折子,他反复修改,才算满意,又颤抖着手,工工整整地抄写了一遍。随即,又召来管家,两人整理了家中的产业,亲自拟定了林黛玉的嫁妆单子。又催促在江南的管事立刻回京城叙事 等这一切都做完了,林如海命人召来了林黛玉,把所做的细细地交待给她。 第175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20 林如海病重的消息传开来,国子监祭酒就带领众博士们亲自上门来探望。林如海虽然入国子监时日不长,但他待人和善,学识渊博且精明能干,很快就在国子监中立住了脚跟。他也无心去争权夺利,对祭酒很尊重,甘为绿叶,尽心辅佐。因此各人都对他交口赞誉。此刻,无论于公于私,大家都很积极地来林家探望。 林如海见到他们,立刻拖着虚弱的病体下了床,整理了仪容,命管家唤来了林晨曦,把他郑重把他介绍给各位同僚,命他给众人行了弟子礼,语气恳切地请大家日后多给予林晨曦教导。要知道,眼前这批人是极有学问,有经验,也有资源人脉的士人。每年从他们手上教出了多少前途似锦的学生啊,有多少人都功成名就,这些学生对于辛苦教导他们的老师,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国子监的各位名师,看似没有六部大员那么显赫,但隐形的资源一点也不差。 -- 第312页 众人见林如海此举,明白这是在托孤,见他病骨支离,林晨曦扶着他,眼圈发红,语气哽咽,虽然年幼,也可见其孝顺赤忱,无不心下恻然,纷纷上前劝林如海安心,他们必会照应林晨曦的。 林黛玉也闻讯而来,命下人在厅中立了几扇屏风,在屏风里以世侄女的身份,向众位叔伯们致谢感激。她态度冷静从容,言语诚挚,进退有度,礼仪周全且坚定的态度给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林家姑娘这样的气度风骨在士人中是颇受赞赏的。 林如海在京城里还有些同门同年,闻听此讯,也赶着上门来探望,尤其在当今皇上也派了太医来问诊,赏赐下药材后,上门来的人就更多了。林府完全不像人们所想的那般,林如海这个顶梁柱要倒了,林家也要潦倒败落了。如此看来,林家还是有些底蕴的。有这些人扶助着,林如海的一对儿女也不会很凄凉。 贾家也听到了这消息。贾母对着众人叹息道:“唉,我这女婿也是身体亏虚,林家人往上几代,都寿命不长。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怜我那外孙女、外孙子,可不是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了。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就疼得紧!” “老太太着实是菩萨心肠,处处关怀着晚辈。不过,有老太太关怀照应着,林妹妹姐弟俩还有什么忧心的呢?”王熙凤连忙在一旁应和道:“想必林姑父也会想到这一层,要向老太太托孤呢。在京城里,除了咱们贾家,林家是再没亲眷的了。不指望老太太,林姑父、林妹妹还能指望谁呢?” 王夫人眸光一闪,拿着帕子抿了抿嘴,掩去了唇边的笑意,心中快意无比。活该,真正是菩萨有眼,林家如此妄自尊大,不识抬举,终于有报应了! 林如海自恃清高,不肯指导宝玉,敢不顾娘娘的召唤,不愿为贾家出力,如今却是要翘辫子,去和那短命的贾敏去地下见面去了。还有那尖酸刻薄的林丫头,那副骄傲自大的样子,连宝玉都不放在眼中,话里字间的,处处贬低宝玉,直刺着她的痛处。亏她还是大家里养出来的小姐,偏生那么小气算计,只顾着把持着林家的家业,浑不顾念些亲戚情分。 她望了一眼贾母,老太太嘴上为女婿、外孙女悲叹,但眼中可没有一点伤心的意思,她还能看出那其中还夹杂着几分兴奋。 王夫人嘴角一勾,她心中也甚是喜悦。林如海要死了,林家两个小崽子就再无人依靠了,以后不得由着自家摆布了吗?只凭老太太是他们外祖母的身份,就可以做她们的主了。若是忤逆不听,那可是不孝啊,叫人散布出去,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们。再说了,那林晨曦尚且年幼,林黛玉那丫头倒是牙尖嘴利的,可惜了是个女子,能有什么本事打理家业?虽说平日里林家是她亲自管家,但那林家拢共有多少人,贾家随便哪个管家婆子都能轻易管理好的,就敢大喇喇地摆出一付能干厉害的架势来? 王夫人又望了望王熙凤,心中一晒。就是凤丫头以为自己在内宅中叱咤风云的,其实也不过是高一等的鸳鸯罢了,大事还不得要自己和老太太做主么。拿着钥匙不当家,贾家的家业可不由她管着。贾家的田庄、铺子之类的产业,自有外面的管事调派,眼下虽是贾琏掌管。她夫妻两人,一里一外的,好不威风。只是,宫里有娘娘为亲弟弟撑腰,府中有老太太暗自谋划,他们最后不过是为了宝玉做嫁衣裳而已。等到宝玉长大成年了,要挑剔他们的错处,还不容易么?他们在管家过程中,怕早就与许多人结怨了。 她盘算着,林家虽然损失了许多祖上留下的财富,但底子仍然是丰厚的。现银不多也不要紧,那些田地铺子,都是很值钱的。两个小人自然是无力打理,那贾家作为外家,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嗯,无论是劝告他们折变了资产也好,或者帮着他们打理产业也好,其中都是大有可为的。 娘娘回来省亲,那自然是阖家的荣耀。只是,唉,这花费是太多了些! 娘娘亲口御赐那省亲别墅名字为‘大观园’,那确实建造得美伦美伦,在当日省亲的妃嫔中是独一份的,给娘娘面上增添了光彩,也显示了贾家的荣华。但是那银子啊,花得像流水一般,连自己这一房,也出了不少血,让她很是心疼。她的银子,可是要留给宝玉的,岂能不找补回来。 想到此处,王夫人也嘱咐王熙凤道:“你林姑父病重,大老爷和老爷都要去探病,你和琏儿也跟着一起去吧!代我和老太太,表个心意。你们也殷勤些,关心一下林家姐弟。若是你林姑父真的不幸了,还要指着你们夫妻帮着料理后事,整治家务呢!” 王熙凤自然明白王夫人话里的深意,再悄悄看了贾母一眼,见她面上并没有流露出反对的神色,只闭口不语,心中就有数了,娇笑着道:“姑妈你放心吧,都是血脉至亲,我们自然要照应好表弟表妹的。” 林黛玉礼貌周全地接待了联袂上门的贾赦、贾政。林如海此时已起不得床,面色枯萎,只是在熬日子了。贾政叹息不已,贾赦原也和林如海不投缘,并无哀伤之意,只跟着也嘴上惋惜了几句。他和王夫人想到了一处,也在暗中打林家财产的主意,目光不由地四下逡巡。林家是书香名门,家中历代积累的古董书画想必极多,到时可以问外甥女讨要一些,想必她不敢驳回舅舅的要求吧? 林黛玉自然看出了贾赦眼中的贪意和得色,心中冷笑不已。果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那贪婪和肤浅就明晃晃地露在脸上,都不加一些掩饰的,想必他是觉着林如海一死,自己和林晨曦就是他们案上的鱼肉,任他们揉捏,自然不必装样。贾政倒是表现得像个正人君子,只是不知道,贾家的那些算计,他知情与否?不知情,那是连齐家的本事都没有,置身事外,只顾着自己装风雅。若是知道,那他怕是低配版的‘岳不群’! -- 第313页 比起贾赦贾政来,王熙凤的表现可就要隐晦多了,她体贴地安慰林黛玉,热心地表示,若有需要他们夫妻相助的地方,他们是义不容辞,随叫随到。妹妹可要保重身体啊,你这些日子辛劳,可是廋了一大圈,瞧那下巴都尖了,看着就让人心疼。你要是累得有个好歹,想必林姑父也是不能瞑目的。咱们是不能代替你尽孝服侍,但帮着料理些杂物,在外面跑跑腿,那倒是可以的..... 林黛玉全程只安静地听着王熙凤说话,之后淡淡地道了谢,并未其他表示。王熙凤见到她这般模样,再想起和她打交道以来,贾家从未占过多少便宜,心中未免有些发憷,忧虑着她这样,会听凭贾家摆布么? 但转念一想,眼下林如海还活着,林黛玉定然是自觉有依仗,才敢无知无畏吧!就像贾家的姑娘们,在家中尽可以撒个娇,自己也会让她们几分。可要认真计较起来,她们的命运还不是掌控在贾家真正有权势的人手中! 王熙凤对林黛玉心绪复杂,有几分佩服,几分厌弃,又夹杂着几分悲悯,她心中想道,等到林如海死后,你还能像现在这般高傲厉害么?你也别怪贾家会算计林家,小儿持金与闹市,本就难以保全。你一个大家姑娘,如何能抛头露面去操持家业。与其被不相干的外人贪占了家产去,还不如归入贾家门呢。好歹你是贾家的外孙女,贾家拿了林家的家财,也不会亏待你的。林晨曦和贾家又没有血脉关系,你一个女子也只要一份嫁妆就足够了。这么一想,就颇觉心安理得起来。 林妹妹,这事我可做不得主的,要怪也怪不到我身上。况且,我只是你的表嫂,老太太还是你的亲外祖母呢! 在贾家人的期盼中,林如海又熬了一个月后,在一天夜里,带着对在他床边悲伤的儿女的不舍和牵挂,慢慢闭上了双眼,离开了人世。 林府的顶梁柱塌了! 林府里顿时哭声震天,下人们心中又悲又慌乱,大家都觉着非常迷茫惶恐。林黛玉此刻站了出来,抹干了眼泪,劝慰住了林晨曦,一道道的命令发布下去,命下人们把早就准备好的寿衣拿出来,亲自在管家的帮助下,给林如海换上。众人都立刻换上了孝服,女子们去了身上的珠宝饰物,林府上下都挂上了白幔,用最快的速度布置起了灵堂。 林黛玉一身孝服,发髻上只以一根银簪束发,鬓边带着一朵白花,身姿挺拔地立在大厅中央,指挥着上下人等,绝美中自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势。林家众人看着自家姑娘有条不紊,指挥自若的气度,不知不觉中就心中安定了下来。 林黛玉把家中下人分为两拨,大部分下人在府中布置,做好各种准备,以备迎接即将来吊唁的客人;另外又派出人手去各处报丧。她早往大悲寺添了一笔厚厚的香火银子,和住持说好了,林如海不久人世,随时要请一班僧人来做法事,这时,林府立刻派人去请。住持不敢怠慢,派了些很能撑台面的僧人前来。 这一番紧锣密鼓的操作下来,等到各府的人接到报信,心情沉重地来林府吊唁时,很惊奇地发现,林如海撒手人寰,林家只余下姐弟两个孤儿相依为命,却并无臆想中的狼藉惶然,反而一切都井井有条。 第176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21 贾府第二天就接到了林府的报丧,这本是她们等待了许久之事,早就做好了准备,心中不禁暗喜。 贾母抹着眼泪为女婿伤心了一场,又担心着林黛玉姐弟俩年幼,料理不来那么大的丧事,那岂不是让女婿身后事凄凉,林黛玉姐弟也会被人抨击为不孝么?因此,她看了看王熙凤,千叮万嘱道:“凤哥儿,你和琏儿今日去林府吊唁,也代我给你林姑父上一炷香,我这个做岳母的送他最后一程。” “顺便,再帮着你林妹妹料理林家事务。可怜见的,她们才多大的人哪,就丧父丧母,成了孤儿。那么大的事如何能应付得来呢,你林妹妹的身体还不好!咱们这些至亲正该帮衬一二的!”贾母悲悯地道。 王熙凤连忙答应下,正要派人去叫贾琏。却见贾赦和邢夫人闻讯也赶了过来,主动提出要跟着贾琏夫妻一起去。贾母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思,她看了看王夫人。可惜,贾政去出官差了,眼下不在京城里,王夫人一人不方便跟着大伯大嫂一起上门的。比起贾赦夫妻来,贾母自然更放心王夫人。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政儿若是去了,反而束手束脚地放不开,他不比贾赦能不顾脸面。贾赦若是弄来了好处,那也是属于府中的,老二夫妻俩何必沾染上这个坏名声?于是,她点头应允下了。 大房四人兴头头地到了林府,之见林府门口已挂上长长的白幔,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进了大门,往灵堂去的路上,沿途都有全身孝服的下人们招呼着吊唁的客人,虽没有荣国府那样辐凑的排场,但处处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十分妥帖。他们互望了一眼,惊讶不已,原以为林家此刻必是乱做一团的呢。 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林如海已经装殓放入了棺木,大悲寺的僧人们在为他诵经祈福。来客在灵堂为他上过香后,就分为男客和女客,被引入外院和内院,分别有人休息、招待。 外院里,由国子监祭酒和林如海的同门、同年、同僚们陪着林晨曦,招待男客。贾赦本来不把年纪尚幼的林晨曦看在眼中的,打算摆一摆舅父的架子,教导嘱咐他一番的。但那陪着林晨曦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实职文官,虽不刻意表现出来,都自有一份气度,其言谈举止,可不是在家里窝着玩古董、丫鬟的老纨绔可比的。那种无形的威压,贾赦再迷糊些也感受到了,不由得收敛起来,不敢气焰嚣张。林晨曦本就性情早熟,在来到京城后更是快速地成长起来,再加上林黛玉和林如海对他的谆谆告诫,对人情世故更加明白。此刻,对着贾赦,表现得很有礼貌,有问必答,但那态度却是透着疏离与警惕。 -- 第314页 林晨曦的这番情形大家都看在眼中,有知道林如海留下遗嘱和安排的人,心中都暗暗地道,果然林贾两家内里早就有了很深的间隙,只是没有向外人道出罢了。 内院里,林黛玉在林如海同门的太太们陪伴下,很得体地招待着各位女宾,一言一行颇有法度。 王熙凤心中却是一沉。她自进林府以来,就一直在注意观察着,所见所闻实在是大出意料。林如海溘然长逝,林家的大小下人都各司其职,并无杂乱喧嚣,可见府中的主子调派得法,管理有方。她不由望了一眼正向各位太太们致意的林黛玉,仪态出众,语气简洁得体,态度不卑不亢,虽操劳了许久,但仍然身体挺拔,眼睛明亮,神光内敛。 王熙凤愣怔了片刻,说不出是什么感触。秦可卿死后,她被贾珍请求着,协理宁国府,为她操办了一场非常隆重奢华的丧事。那些日子,她令行禁止,指挥若定,宁国府的下人们都对她又敬又畏。那场丧事办得漂亮之极,从此,她的才干和威名远杨。眼前林府虽然井然有序,但论起排场来,还是和秦可卿的丧事不能相提并论的。 只是,那场丧事,宁国府动用了多少人手和财力!上下有几百名奴仆供自己使唤,银子花得如流水一样毫不吝惜,没有这些,自己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林家的下人,人数要比宁国府少了几倍,这场面也能安排得一点不乱,下人们的规矩看着都很不错,让人能深切感受到林家书香世族的底蕴不凡。 关键是,林黛玉才多大啊,就有这样的本事,实在是让人惊诧不已!自己一直被人称道精明能干,可在她这个年纪,万万还没有这般能耐。更何况,林黛玉识字读书,家学渊源,这一层就更比自己厉害了许多。刚才她在那群文官诰命中就觉着有些隐隐受排斥,而林黛玉却是能融入其中,被当做自己人。 王熙凤不禁忧心忡忡,所见的情况大出她所料。这样的林家姐弟,真的会听凭贾家人摆布么?老太太的打算还能实现吗?似乎,似乎,想拿着林家姐弟俩没法独立操办丧事当做由头来说事,也很难!真的没法厚着脸皮颠倒黑白吧,王熙凤也是王家贵女出身,要面子的。 想到这里,王熙凤看了一眼坐在端着架子坐在椅子的邢夫人,心中不屑地一哂。嗯,就是她了,这样的尴尬事可不得由她这个尴尬人来做么? 王熙凤凑上前,轻声地对着邢夫人就是一顿吹捧,说自己年轻,不好贸然开口的,大太太您是林妹妹长辈,身份尊贵,林妹妹想必不会驳了您的面子!再暗示老太太会论功行赏的。邢夫人见王熙凤对自己这般恭敬,着实难得,不禁得意得紧,再想着要从林家弄到的好处,更加心头火热。 清了清嗓子,邢夫人便开口关心起林黛玉来,那话间的意思就是:林家姐弟年幼没有经验,哪里能操办得好林如海的后事呢?林姑爷这一去,家中的奴才们未免会奴大欺主,做起耗来,不如让你琏二哥、琏二嫂来林家帮忙吧!你琏二嫂在你们上京之前就帮着东府操办了蓉儿媳妇的后事,着实妥帖,无人不夸的,也省得你们姐弟辛苦! 林黛玉挑眉看了看王熙凤,又瞟了一眼邢夫人,淡淡地道:“大舅母,我林家的事,如何能劳动琏二嫂子呢?她也有府上偌大一个家要管的呢,每日里事务不断,哪里能离得了她。若是因为替林家忙碌,而让老太太的日子受了委屈,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不等邢夫人开口,林黛玉又道:“如今是我父亲的后事,为人子女者,岂有怠慢躲懒,推诿与人的道理,那实在是不孝之极!只有亲自操办,好生送别父亲,才能尽我们姐弟的一片心意。” “再说了,宁荣二府同属贾家一族,琏二嫂子为东府蓉儿媳妇料理后事,那是同族的情分,也是她对晚辈的怜悯之心。但林家和贾家虽是姻亲,毕竟也是两家人,若是让琏二嫂出面料理我父亲的后事,于理不合。” “蓉儿媳妇那场丧事极尽壮丽,彰显了国公府的地位排场。只是我林家是书香门第,并不赞成太过奢华。我父亲在病重时,就嘱咐了我们姐弟,不想自己的后事张扬浪费,一切从简就好,才不负林家先祖的教导。因此,大舅母不必为我们担心,我们姐弟是应付得来的。” “日后林家也只有我们姐弟二人,总要自己管家做主的,总不能长久依赖着亲戚吧。既然如此,那就不如从料理我父亲的丧事开始。想来父亲在天有灵,必会护佑我们姐弟,顺顺利利地完成的。” 林黛玉这席话可谓有理有据,听起来甚是感人。当下,林如海的同门好友曾御史的夫人就轻轻击掌称赞道:“林姑娘说得有道理,不愧是书香名门出身的姑娘,这席话风骨凛然,让人赞叹!” 旁边的夫人们也纷纷附和道:“我看林姑娘就很聪明能干,处变不惊。我自进林府,一路看来,处处都井然有序,下人们也很守规矩。听说林家一直都是林姑娘管家的,可见得平日里就把下人调理得很不错,才有今日这般表现。” “是啊,贾大夫人怕是不明白咱们读书人家的规矩的,并不讲究那些奢华排场的,只要孝心虔诚,尽到心意就好!再说了林老爷早就留下话来,林姑娘父命不可违啊,这样就尽够了。” “贾大夫人,你是一片好意,但看这情形,就不用为林姑娘操心了。” -- 第315页 这些文官太太们并没有很给邢夫人和王熙凤多少面子。贾家虽是钟鸣鼎食的勋贵人家,但实则已渐渐没落,如今贾家唯一当官的就是贾政,还是工部混日子的从五品员外郎,早没什么实权。文官们向来看不上这样的武勋,他们的夫人自然也能从平日的言谈中知道些朝政事物。 邢夫人眼见着林黛玉油盐不进,心中又气又急,立刻搬出贾母来说事。 “大姑娘,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老太太的吩咐。大姑娘难道连老太太的话都不听了么?为人也太高傲也些,别把长辈们的心意当做包藏了祸心一般!” 林黛玉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直直地盯着邢夫人看。王熙凤眼见不妙,连忙上前劝道:“妹妹别误会了,太太是心疼妹妹,一时急了,说错了话!” “是啊,”林黛玉嘴角一勾:“我相信外祖母绝不会是这个意思,大舅母想必是会错了意!外祖母也是大家子出身,当了几十年的一品诰命的,岂能不明白这规矩法度的?” 说着,干净利落地转身:“大舅母、琏二嫂子,我还有客人要招呼,就恕我怠慢了。”,再不与之言语,昂首挺胸地当众离去。 邢夫人被林黛玉这举动惊得目瞪口呆,气得立起身来,口中直道:“你,你”,却也说不出辩驳的话来,当着众人的面,她万不敢牵扯到贾母的 旁边的夫人们暗暗嗤笑起来,这会子,谁还看不出邢夫人,贾家是在算计什么? “贾太太,你也别见怪!”孔家旁支出身的国子监祭酒夫人一本正经地道:“林姑娘年龄小,未免有些沉不住气。也是她是江南人氏,文雅惯了,没见过贾太太这般热情的亲戚,惊吓着了!” “正是正是,贾太太可是一片慈心,只是太急切些了!” 在这声声调侃中,王熙凤哪里不明白她们话里的讽刺之意,她好歹也是豪门贵妇,心中难堪,脸上火辣辣的,坐立不安! 第177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22 那天,大房一家最终都无功而返。 贾赦、贾琏在外院,混在一干文官中间,着实很不自在。贾家以往交际来往的,都是和他们一般的勋贵,很多还是老亲,彼此之间的言谈应酬都有熟悉的内容和模式了,现在他们根本和那些文臣们搭不上话。文臣们对着他们倒是客客气气的,但贾赦父子就是能感觉出他们其下隐藏着的那种冷淡和轻视来。和林晨曦也没说几句话,但也无法发作,人家刚死了父亲,又要忙着与来宾答礼,哪有多少心思和时间应酬你。当然,如果你们很亲密,那又另当别论,但他不是这只有一面之交的舅父、表兄不熟么! 邢夫人和王熙凤比起她们的丈夫来,则要更加难堪了几分。林黛玉和她们不欢而散后,就径自离去招呼旁的客人。婆媳两人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耳边时不时传来众人低低的议论声、窃笑声,饶是她们的脸皮向来不薄,也坐立难安的。等了好一阵子,见林黛玉始终没有回来,王熙凤便打发平儿前去看一看。 平儿找到了林黛玉。见着林姑娘挺拔地立在灵堂上,神色冷凝,指派人手,招待客人,一派从容自若,大家风范中还夹杂着一点威势。平儿随着王熙凤是见过世面的,此刻也忍不住生出佩服敬畏之感,不敢怠慢,连忙陪着笑脸来给林黛玉请安。 林黛玉对书中的平儿倒是颇有好感的,见她态度恭敬,也不难为她,直接了当地表示,请她回去禀告王熙凤,林如海后事她料理得来,嗯,连同林家的家业事务,从前父亲也是交给她打理惯了的,日后自然也不会劳烦旁人。你家主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若是我答应了下来,在别人看来,只怕会引来误会。瓜田李下,这个嫌疑可不能不防!今日着实忙碌,只怕会怠慢了你们,时候也不早了,府上的事情要紧,眼下天色还亮着,路上也好走些 平儿脸上也火辣辣的,这话说得一点不婉转,再想不到林姑娘会这么不顾情面的,抬头见林黛玉面不改色,挑着眉毛望着自己,不禁心中一寒,不敢再劝说,施了一礼后,默默离去。 这等于是直接撵人了,邢夫人和王熙凤再也坐不住了,羞恼着起身,派人去前院去请贾赦贾琏。贾赦父子出来后,听到她们的诉说,也诧异得紧,贾赦更是暗恨林黛玉姐弟的不孝不敬。但此刻,也没法当着众人的面,摆出娘舅的架子来教训,怕会被人指责为依仗着身份地位,欺负可怜的孤儿。那些文臣都是维护着林家姐弟的,这一点贾赦还是能看出来的。 一行人只得来到了灵堂,向林黛玉告辞回去。贾赦望向林黛玉的目光中带着怒色和凶狠之意,邢夫人也是一付愤愤的样子。林黛玉视而不见,只平静自若地和把他们送出了灵堂,态度和礼仪都无可挑剔。 等悻悻地回到了荣国府,大房四人立刻向贾母添油加醋地禀告了林府之行的情形,对林黛玉的怠慢无礼和对贾家的防备警惕,众人一致抨击,王熙凤把林黛玉对她们说的话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这丫头竟然如此冷心寡情,贾母心中又是酸涩愤然,又是焦灼,没想到她这么不好对付,她真是聪明得紧,想必是知道贾家的意图了。 贾母心中也微有愧疚,明白贾家此举并不厚道。可是,贾家实在是需要林家的丰厚家业!大观园很壮丽,但也让贾家伤筋动骨,伤了元气了。元春如今在宫中,为了出人头地,争得皇上的恩宠,少不得要拿着银子开路,花费巨大。贾家要竭力供应着,元春是没有旁的路走的,贾家的希望也是寄托在元春身上。那只能委屈你了,黛玉!你别怪我,你身上也流着我贾家人的血,为贾家出力也是应该的! -- 第316页 沉吟了片刻,贾母闭上了眼睛:“不必说了,等到林如海要出殡的时候,我亲自去一趟吧!” 林家宗族的墓园是在江南,林如海生前就留下话来,他的棺木暂且寄在大悲寺里,受佛门烟火护佑。等到林晨曦长大成人,功名有成时,他和林黛玉再亲自把自己的灵柩送回江南安葬。依照他的遗命,后事要低调安排,林家家中的灵堂摆了半个月,接待了来吊唁的众多客人后,林黛玉姐弟准备亲自送父亲的灵柩去大悲寺。 出殡那日,林如海的同僚朋友们都汇集到林家。送林如海最后一程。正当大家纷纷上香悼念之时,下人来报,贾家老太君率贾家众人来送别老爷。 “快请!”林黛玉心中明白贾家人此行必不会是来真心哀悼林如海的。来者不善,但好在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想到今日贾母满怀希望而来,唱作念打演个满场;最后棋差一著,满盘落空,沮丧而去的场景,林黛玉就觉着心中快意难言,真爽! 自己可不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姝,对付贾家这样厚颜贪婪的亲戚,她更愿意嗯,食人花做不了,那至少也要当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全身峥嵘的仙人掌! 贾母在林如海的灵牌前上了三炷香,老泪纵横,口口声声地道:“如海啊,你是我最疼爱看重的女婿了,想不到今日我白发人又送黑发人!前几年,我已经送走了心爱的敏儿,今日又要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去。又要再经历一回生离死别,怎不让人悲痛难忍呢!” “唉,你们都先我而去,徒留我这年老没用的老废物在世上伤心。老天爷怎么不让我替你们而去呢!” “你们双双离世,狠心把年幼的儿女,孤零零地留在世上,偌大的家中,他们一对孤儿茕茕孑立,无人护持,怎么过得?” 贾母在众人面前哭诉了一番,又哽咽着对林黛玉道:“好孩子,你们姐弟这般年纪,外祖母哪里能放心你们单独留在这里?不说你父亲去了,家中无人震慑,有些心怀不轨的下人难免会乘机欺瞒幼主,让你们有苦难言;就是此处也是伤心地,难免会让你们想起如海来,心中苦痛。你们若是因此病倒,那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不能安心!” 这话听来似乎是一片慈心,有些不了解内情的人也觉得能说得通,这年头舅家本就是很近的亲戚,外祖母关心沦为孤儿的外孙女,也是正常的。 “不如,你和晨曦送了你父亲后,就般到荣国府住吧。外祖母家新近修了大园子,风景绝佳,有很多处极精致的院子。你和晨曦尽可以挑着自己喜欢的住,还有好些姐妹兄弟与你们作伴。”贾母谆谆劝告道。 哦,谢谢了,在那大观园中男女混杂着住过,自己和晨曦就注定没有好名声了,不知会被你这慈爱的‘外祖母’按上什么婚事呢!林黛玉心中吐槽道,嘴上恭敬地推辞道:“外祖母是好意,只是,父亲临终前就嘱咐了我们姐弟,要我们相互扶持着,把林家立起来。除了晨曦要上学外出外,都在家中安静闭门守孝,读书理家,修身养性,我们怎么能背逆了父亲的遗言呢?” “再说了,咱们带着孝去外祖母家,未免冲撞了诸位长辈!就算长辈们不计较,我们姐弟也委实难安;可若是不为父亲服丧,那也就太不孝了!” 这一席话条理分明,言之有理,贾母也无法反驳,心中有些急了。林黛玉执意不进荣国府,很多手段就难施展开来,终究占不了主动。想不到当着众人的面,这丫头也是如此伶牙俐齿,半点不退让。那怎么再让她答应下让贾家人帮着打理林家家业的要求呢,贾母皱着眉毛苦恼着。 这时,管家匆匆赶来,声音激动地向林黛玉禀告道:“姑娘,宫中派了人来吊唁老爷,还请姑娘和晨曦哥儿去接旨!” “林管家,立刻去摆下香案,焚香,净场!晨曦,快随我去接旨!”林黛玉眼睛一亮,立刻很利落地安排道。 贾母心中一惊,看来林如海在皇上面前,还颇有些排面的,死了只怕还会赏赐几□□后哀荣。看来,短时间内,是不能再打林家的主意了,以免让皇上不悦。 贾母不方便跟过去,王熙凤派人去混在花厅外探听,不时给她传来消息。 ‘那可是宫中有头有脸的大太监,比起戴权来,也只差了一些儿’贾母听说来传旨的是大明宫的裘福安,不禁一惊。此人与贾家素来没什么交情,但他在宫中地位着实不低,是在当今皇上还是皇子时就伺候了的老人,很得皇上信任。那么,可见皇上对林如海和林家姐弟,还是有爱护之心的。这! ‘皇上给林如海赐下了‘文昭’的谥号?’贾母心中暗暗思忖着:文昭,这是一个上等的谥号啊!明白事理,曰昭;光明坦荡,曰昭;皇上对林如海的评价颇高啊! “林如海忠心为国,恩荫其子林晨曦入国子监求学,为国子监监生!”贾母心头有些不自在了,国子监监生啊,毕业了就相当于秀才的功名,十分的难得!当年以荣国府之显赫,也只有嫡枝一个名额,被她逼着贾赦让给了贾珠用。反正贾琏就不是读书的料,又有了爵位继承。贾珠当年能有秀才功名,就得益于此。那过继来的小子真是好福气,一步登天了! 最后一则消息,更让贾母险些跳了起来。她一口气都堵在了胸口,只觉喘不过来。脸色一阵青,一阵黑,气得手脚发颤,心中冰寒。 -- 第317页 好,好一个林如海!真正是老奸巨猾,临死了,都防着贾家,狠狠摆了自己一道! 第178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23 贾母忍不住满腔的疑惑和怨怒,命王熙凤去把林黛玉召来问话。王熙凤想起林黛玉如今的身份,倒是不敢摆谱,客客气气地来相请。 林黛玉见王熙凤对她比以往都不同的殷勤态度,淡淡一笑,这是个很有眼色,善机变的女子啊,本事也有,可惜啊,眼界见识太差,心地不正。对她的下场,原本林黛玉是觉着有些惋惜的。但等自己真正身临其境后,这心思便不同了。眼下贾家算计林家,她可是很积极地充当了先锋啊!如果贾家此举能成功,她少不得要分润其中的好处,绝对不无辜!林黛玉如今便是分明地知道她日后会有多凄惨,也生不起半分想拯救的心思了,她只会冷眼旁观,看着最后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随口吩咐雪雁把贾家女眷们请到另外一间小花厅去,林黛玉先行去招呼宫中来使,她早命管家准备好了一只精致的荷包,亲自送到裘太监手中,随行的小内侍也被管家带去喝茶,每人都塞了个大红包,都很欢喜。 裘太监伸手一捏,那荷包很是轻薄,便知其中是银票,那数额必不会少。他满意地点点头,暗想这林家姑娘很会做事,说不得,她就真能撑起林家呢。也是,若是那单纯无知的女子,哪里能想出这法子来保全自己和林家呢?五岁小儿抱金过市,谁不想来啃一口?听说今天荣国府老太太都亲自带着一家人来了,什么用意,那可瞒不过他裘公公的法眼,呵呵! 裘太监笑吟吟地叮嘱提点了林家姐弟一番,皇上既然愿意照顾他们,自己当然要和皇上同心同德,表现出善意了。他摸了摸林晨曦的头,语重心长地道:“好孩子,你姐姐可是个有本事有情义的,你要好生听姐姐的话,不辜负你父亲的一片苦心才是,更加要不负皇上的恩典!” 全程,裘太监都不理会堆着笑脸,立在一边等候的王熙凤,他知道她是贾家的孙媳妇,但那又如何?他是皇上的心腹,皇上的心思他摸得清清的,压根不待见贾家。贾家当年可是支持废太子的,如今,就像三国说书中所说的袁术,不过是冢中枯骨罢了,入不得他的眼。那贤德妃贾元春,在宫中还要讨好他呢,他还需要给她家人脸面么?如果贾家是今日来的那些文臣们,他倒是要客气三分的! “晨曦,你去送送裘公公,裘公公慢走!”林黛玉见裘太监要告辞,连忙嘱咐道。 “琏二嫂,那我们就去翠竹小厅吧。”见裘太监的背影远去,林黛玉才转身对王熙凤道。 方才的情形王熙凤都看在眼中,心中感触良多,暗中叹息一声。无论待会儿老太太对林黛玉说什么,总之,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结果了! 走进翠竹小厅,贾母沉着脸坐在上首,邢王二夫人坐在下首两旁的座位上,她们已等了半日,不耐烦起来。 “老太太,你找我?”林黛玉缓缓走进门来,神态自若地对着贾母福了福身,又招呼了一声“大舅母”、“二舅母”,便施施然在下首的位子上坐下了:“老太太,劳您久侯了,我刚刚送走了宫里宣旨的公公。” 王夫人本就失望不悦,等了许久,更是怫然不乐:“大姑娘被晋封为县主了,自然是身份不同往日了,咱们等一等又有什么关系!” 林黛玉可不在乎她阴阳怪气的,淡淡地回答道:“嗯,那是皇上的恩典,黛玉和林家都铭记在心,感恩戴德!”自己论起身份来,已经在王夫人之上了,压根不需要示弱。 “好了,二太太!”贾母皱着眉头制止了王夫人,问起林黛玉的话来:“玉儿,皇上赐你父亲谥号,那是身后哀荣。准晨曦入国子监,那是体恤臣子留下的孤儿血脉。只是,为何会晋封你为县主,这没有特殊的原因,可是不会这么做的!” 王夫人妒恨地望着林黛玉,她的元春,熬了那么些年,才从女史做到妃嫔,出了头。可林黛玉这小小年纪的,啥也没做,就能一步登天,这还有天理么? “外祖母,我想,皇上之所以晋封我,既是我父亲的遗泽福报,也有我自身的努力。”林黛玉从容道来。 “外祖母是知道的,我父亲在辞去巡盐御史的官职时,不愿把历年账上的亏空再留给下一任,不惜变卖了祖产,自己拿出银子来填补上。这并非是分内必须要做的事,亏空的原因,朝廷上下都是心中明白的。所以,我父亲此举,是为国尽力,为君尽忠。当时,皇上并没有大力表彰,但现在看来,皇上都一一记着,不曾忘记呢。父亲去了,这份功劳可不就是换成恩典,落在我身上了么?”—你们贾家,不也是享受了多年的祖先恩泽吗,我为什么不行? “至于皇上的恩泽,为什么给我,而不是给晨曦?方才我说了,我也以父亲为榜样,努力做了些好事啊!在江南时,我查阅了古籍,请教老农,再自己研究,琢磨出了‘稻田养鱼’的法子,在林家庄子上实验了后,发现在水源充足的地方,都能推广施行。其实那法子也不是特别高明,用了后,每亩稻子能增收数十斤,再就是放了鱼苗,能收百十斤草鱼罢了。” 林黛玉说得轻描淡写,听者无不心头一震。这份功劳可实在不算小了,一亩水田就有此收获,农人们就能因此多吃几顿饱饭!再放到天下,积少成多,朝廷又要增加多少田税收?众人顿时对林黛玉刮目相看起来。唉,早知如此,当初不该怠慢了她啊! -- 第318页 “来到京城后,我又通过钻研,研究出了‘桑基鱼塘’之法,依旧是教授了庄头,在江南庄子上先行实验。成了,那是意外之喜;不成,那损失我林家就自己认下了。虽要再看一两年,才能完全看出结果。但眼下看来,这效果也是不错的。本来我们并没有那么急功近利,但父亲骤然病重,为了给我能多争取一些依靠,就上了奏折,说明了原委。朝廷专门派人去江南查看了,认为我对于农桑大事上,是有功与国的!” 贾母深吸了一口气。民以食为天,农桑是头等大事,这份功劳拿出去,任何人都否定不了!怪不得皇上舍得晋封林丫头为县主。若不是非亲王嫡女,不得有郡主封号的规矩,林丫头得个郡主的身份,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惜了!贾母心中叹息道,这功劳若是宝玉立下的,宝玉就能借此得个不低的爵位了!唉,如果敏儿还活着就好了,娘家侄儿总要照应的。林丫头一个女孩子,拿着可不是浪费了! 唉,贾母又一次后悔了。当初不该因担心受牵累,而选择疏远林家,否则她不由得恨起王夫人来,这个蠢妇啊! 这当儿,又听见那蠢妇酸溜溜地道:“这样的大功,你父亲竟然没想着分给林晨曦一半吗,否则朝廷也会赏他个爵位的了!哦,也是,林姑爷最是疼你,毕竟是亲生的嘛!” 林黛玉轻蔑地扫了王夫人一眼:“二舅母可是把人往幽暗处想了!晨曦他是知道的,我和父亲也起过那样的念头,但在和他说起时,晨曦却坚决不肯,他说自己虽小,也是个小男子汉。如今还不能为林家遮风挡雨,就已经很惭愧了,如何还能贪占了姐姐的功劳,那简直是品德败坏!我与父亲见到他这样的态度,很是欣慰,更想着不能欺君,因此就如实禀明了皇上。” 贾母默然了片刻,终于问到最关心的问题:“皇上圣旨中说,你父亲给皇上上了遗折,要把林家的产业委托给内务府监管,林家的产业你们都不能擅自做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林家在京城里只有贾家一门近亲,这是防备着贾家吗?也太让人生气寒心了!” 她的语气渐渐严厉起来,目光犀利地瞪着林黛玉。 林黛玉却不为所动,轻轻地点点头:“确实如此,这是我与父亲商量之后的决定。” “什么?”贾母没想到林黛玉竟然敢在她面前坦然认下,还毫无惧色,倏地立起来,颤抖地指着她,愤怒地道:“玉儿,你可是我的外孙女,竟然如此对待贾家!你这样不孝,敏儿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的了!”说着,呜呜地哭泣起来。 众人连忙上前抚慰,一面纷纷指责林黛玉起来,催着林黛玉赶快给老太太赔罪。 林黛玉端然坐着,语气冷漠:“外祖母误会了。上回琏二嫂来林家,就担忧我年幼,管不好家业。父亲病重时,我们仔细琢磨了这话,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内宅易管,可林家偌大的产业,庄子,铺子,若是主家不亲自打理查账,那些管事的难免会乘机弄鬼。父亲在世时,他们或许不敢。可父亲不在了,就有人会起了坏心思。可父亲又嘱咐我和晨曦闭门守孝读书,那就不能抛头露面地去与之争执。” “那你们为什么不让贾家相助,你琏二哥就是管理外务的,专门打理贾家产业。”贾母冷笑道:“想来是怕咱们贾家会吞没了你林家的家财吧?” 难道你们不是打着这个主意?林黛玉心中冷笑,面上依旧平静地道:“亲戚之间守望相助也是本分,若是一月两月的,我就不客气地开口了。可这最少也要好几年,怎么能劳烦呢?亲戚之间,也该有分寸才是!” 暗暗地讽刺了一句,林黛玉继续道:“正苦恼之际,皇上派人来赐下药材。我与父亲忽然想到,如今内务府经由忠惠亲王整顿后,已气象不同。若有那心怀不轨的下人,敢欺瞒幼主,但在皇家面前却是万万不敢放肆的。因此,不如请皇上赐个恩典,由内务府每年帮着监管那些产业。这样,那些管事自然就循规蹈矩了。” 这是林黛玉想起的法子,拉起内务府的大旗作虎皮,来震慑众魁魅魍魉。当然,也不能白白使唤了,每年林家要从收益中拿出一部分来献给内廷。 “外祖母,我说句实话,您别见怪。贾家的管事们,也不是很清白的,听说他们也从贾家产业中混蒙了不少,您的心腹赖家,她家的大宅子比起我林家还要体面。”——再刺一刺贾母,看你们贾家都要被奴才们捞空着,还要帮着我林家管家? 贾母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王熙凤心中一滞,贾家体面些的奴才哪个能干净,她们夫妻管着家,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这些人后面,都是有依仗的,她也轻易招惹不得,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太出格了就好。 这些下人中,自然是赖家最体面,也是赖家捞得最多。可赖嬷嬷,那是伺候了贾母数十年的心腹陪房,赖大、赖二,那是宁荣两府里的大管家,她也奈何不得! 幸好,林黛玉直接点出了赖家的名,众人忌惮着老太太,也不能怪着自己了。王熙凤又庆幸地松了口气。 “解决了下人的问题,我父亲又担心起了我们姐弟年幼无知,会被人欺骗了,购下不该添置的产业;或是胡乱挥霍了。他说为官多年,这样的情形可没少见,多少富家子弟,甚至有些官宦之家,家主去世后,孤儿寡母手中的资产没几年,就消减了大半。”林黛玉叹道:“这真是父母为儿女操心,万般放不下啊!” -- 第319页 “哪怕为了父亲安心走呢,那也要想着法子来解决他的忧虑。正巧,父亲的在东南做官的一位同年来京城述职,来府中探病时,他提到了海外有富贵人家,子弟没有经营家业之能,又怕日后他们会耗尽家业,潦倒落魄,父母只好把家业交给有信誉能力的专门人等打理,但在此期间,那子女是不能自己支配产业,只能每年领取足够生活的钱财度日。此谓信托,在海外施行的效果不错,年限可长可短,他建议我父亲不妨仿效一二。” “父亲他深思之后,决定一事不烦二主。皇上派人来安慰他时,就提出请内务府在六年之中,林家的产业由他们监管着,我们姐弟也不得动用,每年从收益中,拨给一万五千两银子来给我们生活,其余的和我们商议了,再去置办产业,才是安稳长远之道。反正我们日常吃的菜蔬果品、鸡鸭鱼肉,都由庄子上送来,不必花费。我们姐弟二人,下人也没那么多,一万五千两银子生活得已是十分丰足了!手中没有那么多银子,也正好安静地闭门守孝,让晨曦一门心思地读书。”林黛玉娓娓道来,眼见众人听到此处,脸上满是失望之色,心中快意地一笑。 第179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24 “要六年?”邢夫人惊异地问道:“大姑娘那时多大了,难道你不用嫁人了么?还是,就嫁妆简薄的出门去?”——按说每年一万五千两银子,着实算不少了,但林家自立门户,各色开销就免不了,府中有不少下人要养;还有林黛玉如今身份不同,守孝时还无妨,除了孝,自有许多交际人情要开支;林晨曦要读书,礼聘名师的,那孝敬束脩也是一大笔开支。自然林家每年都会有些盈余,但即使把这都当做林黛玉的嫁妆,以林家唯一嫡女,又是县主的身份来说,可就太薄了些。 “大舅母,不必担心这一节。”林黛玉回答道:“因为我已经给皇上上了折子,言道晨曦年幼,长姐为母,我愿意代行母责,抚养晨曦至成年,直至他行了加冠礼。那时,总要六年之后了。” “什么?”众人顿时都惊呆了,再想不到林黛玉竟然会这样做。 “玉儿,这岂不是误了你的青春么?”贾母不住摇头道:“哪里有女子那样年纪还不嫁人的?等到那时,你还能嫁什么好人家?” “那只能去做人续弦了,就像尤氏和邢氏那般。就是县主又如何,每逢祭祀,不也要在原配灵牌前磕头行妾室礼么?”王夫人幸灾乐祸地想着。 “老太太,皇上已经准了,而且对我大加褒奖,以为是孝义之举。裘公公告诉我,过几日,宫中会以皇后的名义颁布懿旨,发下赏赐。”林黛玉赖得和贾母争论,直接说出了结果。 这可是她苦心谋求而来的,简直是一举数得! 首先,她赢得了许多年的消停时间。六年中,贾家人在银钱上,怕是再也不能从林家吸血了。但随着贾家的江河日下,她们未必不会打她婚事的主意,作为贾家的一种后路。皇上对林家是照顾的,林黛玉的县主身份也是皇上亲自赏赐的,多少能带来些护佑,皇上不能打自己的嘴吧? 她根本就不想嫁人,这个年代的婚姻,美满的很少,要看上辈子积德几许了。不说平民百姓,就是富贵人家,能过得称心如意的也是难得,就看眼前那几个女人,不过是在富贵的笼子里,做一世的囚徒罢了。 但她们是自出生以来,都是在这样的笼子里生活,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可自己,见过光明,却是万万不能忍受黑暗的! 想到日后要相夫教子,贤良淑德,容忍丈夫三妻四妾,名正言顺的找小三,还要大度宽容,不能嫉妒;孝敬公婆,每日请安伺候,婆婆吃饭时你要站在背后布菜;王夫人都四五十岁了,只怕还不能一个人安安生生地吃一餐饭;若是不幸再遇上那磋磨人的恶婆婆,那只能自认苦命了,死了不过赢来旁人一声叹息罢了;想反抗,打回去,那可是大不孝,身败名裂,官府都要问罪的。当然,等你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后,你就有权力有样学样,去同样的方式对待你的媳妇,让她把你受的苦也受一遍了,前提是你有命活到熬成婆的那一天。 林黛玉叹息自己怎么没穿成唐朝的公主呢,那日子可潇洒多了,想纳男宠就纳男宠,想出家修道就出家修道。也不用做公主,唐朝普遍开明,很多达官贵人的女儿不想嫁人,要出家修道,她们的父母也没有反对。可惜,红楼梦的年代已经是在封建社会的末世了,就算书中千古爱情绝唱的宝黛恋,真地如愿在一起了,只怕也能‘公主和王子从此过着快乐的生活’,而后戛然而止。 若是抚养了幼弟,而耽误了自己的婚姻,那是品德高尚的孝义之举。以后,自己便可因此为理由,不再谈婚论嫁。林家的嫡长女,皇上亲封的县主,难道能胡乱配个婚事的么?再等得几年,无人注意了,自己便可以拜个有名望地位的高道为师,出家修道,脱身而去了。日后,自己有钱有地位,无俗事规矩拘束着,去游历天下,看没见过的风景人情,吃各处的美味,把自己的经历详细地记下来,做这时空的女版‘徐霞客’,留下可传至后世的游记,可不比困困在四方田地中,在内宅的争斗中消耗一生强? 而林晨曦,林黛玉相信以这个弟弟的人品,会对牺牲了自己的青春,抚养自己长大的姐姐有感激濡慕之情,恭敬孝敬的。即使人心易变,林黛玉也不担心,依照这个时代的伦理道德,他也必须要善待自己,否则舆论都要喷死他的了。他要科举入仕,那无论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都要在这一点上做得无可挑剔,这就行了,林黛玉的原则是‘凡事论迹不论心’,她是个很冷静现实的人。 -- 第320页 还有一条,林黛玉是不会对贾家人说的。林如海岂能不为自己亲生的爱女打算,尽善尽美地安排林黛玉的生活。他早已为林黛玉准备了一份极丰厚的嫁妆,这不计入林家的家业,是另外给女儿的。这份嫁妆,包括了林家几代主母的嫁妆和私房。林家几代单传,财产从未分散,上一代主母的嫁妆和私房都留给下一代的媳妇。这样一代一代都传下去,那数额就极为可观,差不多能抵得上林家四成的家财。 而且,林家家业托付给内务府的六年中,每年田庄、铺子里的产出可是大笔银子。这笔银子如何投资,由林黛玉和内务府商量着进行,收益也归林黛玉所有,六年后一笔给她。如果赔本了,呃,那就算是林家的,稳赚不赔啊。 林黛玉细细研究过了,那疑似穿越者的忠惠亲王在内务府开始了整顿,准备要开办作坊,比如纺织工坊、造铺路之物的(水泥)工坊等,还筹办扩大银行。需要的资金巨大,忠惠亲王提出以占股的方式集资,宗室内部先行。可这新奇的事物大家都将信将疑的,在他们看来,是不如买田庄、铺子保险的,集资得不算踊跃,只是要给忠惠亲王面子,买了一些。 可林黛玉是知道经济发展潮流的,也知道这些新兴产业会带来多大的利润。所以,她决定,从今年开始,就筛选购买这些原始股!哪怕拿出自己的一部分嫁妆来,也要赌一把! 这样的未来,是差不到哪里去的。今天接到皇上圣旨的时候,林黛玉有些忐忑的心就安安稳稳地落到了肚子了。她终于摆脱了世外仙姝的悲惨命运。 贾母满腔的话一下子咽进了肚子里。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了,你对皇上的旨意有意见,你比皇上还高明?她只好闷声不响,不敢再说什么了。 贾家人面面相觑,今日的事大出意料,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里,落了个空!原本盘算得再好,老太太的身份再能压人,也全然无用了。那该死的林如海,把一切都谋算到了,真是老奸巨猾,不愧是在官场上屹立不倒的人! 她们倒是没往林黛玉身上想,没人会觉得小丫头会有这样深的心思。何况,在她们看来,抚养林晨曦到成年,那可是对她大不利的,简直是误了自己的一生,林黛玉再怎么也不会害了自己吧! 飞鸟和鱼,注定了不能理解对方的世界! 林黛玉不想再在贾家人身上浪费时间,她看着她们的嘴脸,心中都觉着不耐烦。 “外祖母,二位舅母,”林黛玉立起身来,沉声道:“大悲寺的住持已测算了我父亲寄棺佛前的吉时,我与晨曦要赶在那时辰前,送父亲的灵柩前去,即刻就要起身,不能再相陪了。”—所以,你们还不赶快走人么? 这送客的意思很是分明了,但就是贾母,都挑剔不了林黛玉的无礼。林如海的后事安置最是要紧,再者,林黛玉如今的身份不同,已非普通的官家小姐,更不是书中那寄人篱下,忍气吞声的可怜姑娘了。 还有,自林家进京城,她们并未从林黛玉处讨到什么便宜,对她不怎么顾忌情面的态度有些发憷。今天她们敢依仗着身份辈分发作,相信林黛玉就敢在来宾面前彻底撕破脸大闹。这关系到她父亲的后事,说出去,没人会指责她的,只会赞叹她孝顺,感慨孤儿的可怜,宫中的娘娘都会被牵连。 贾母只得无奈地起身辞别,勉强叹了口气道:“玉儿,你这三年” “外祖母,”不等她开口,林黛玉立刻开口道:“这三年,我与晨曦就要遵照父亲的遗愿,在家中安静守孝。父亲特别提到,晨曦不能因为守孝耽误了学业,能科举立业,振兴林家,才能让他在九泉之下瞑目。因此,他上学和在家读书是结合而行的。除此之外,我们一应亲戚走动、应酬都不该有,带着孝上别人的门,也是忌讳的事!因此,这三年,我与晨曦就不能侍奉您了。您老人家千万保重身体!” 说着,命人当着来宾的面去请来林晨曦,两人径自跪下,郑重地对着贾母磕了三个头。这等于说,这几年咱们就不用见面了,提前给你请安行礼了。 很快,皇上的旨意,林黛玉抚养幼弟的呈情,和方才林家姐弟叩拜贾母的行为,来宾们都知道了。大家对此都是一片赞誉。 贾母知道自己不能逆势而为,明知林家姐弟是要与贾家疏远撕扯开关系,也只得强颜欢笑地做出一付慈爱的样子来,表示不用招呼自己,你们还是赶紧送父亲去大悲寺要紧 贾家众人簇拥在贾母身边,来到灵堂,心情复杂地看着林家姐弟庄重地向宾客们一一答谢,而后护送这林如海的棺木出了门。 贾母叹息不已,无功而返,心情郁郁。她还觉得临出门前,林黛玉还向她淡淡地望了一眼,那目光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让她很不舒服。 第180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25 王熙凤坐在堂屋上首的榻上,对着下面椅子上的小太监言笑晏晏,心中却是郁闷无比。 宫中的夏太监又打发人来‘借’两百两银子,说看中了一所大宅子,短了两百两。今年还未过一半,已经借了一千两百两了,还不见头儿。 心中虽恨,脸上却丝毫不敢显出来,只得做了一出戏,命平儿拿出两个锦盒出来,当着小太监的面打开。里面是两个金项圈,一只是金累丝攒珠的,那珍珠都有莲子大小,一只是点翠嵌宝石的。两个都与宫中之物不离上下。王熙凤看着,眼中露出心疼之色,命来旺媳妇拿出去押了四百两,取了一半给那小太监,另一半给来旺媳妇,命她拿去办八月中秋的节礼。 -- 第321页 小太监走后,贾琏才从里间里出来,和王熙凤相对叹气,同病相怜。昨天周太监刚刚从他那里敲走了一千两,他略微应得慢了些,那死太监就摆了脸色,他少不得赶忙凑了奉上。 “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贾琏拍着腿抱怨道,心中也焦急得紧。他可是荣国府的承爵人,以后府上的财产按例大头都应该是他的。可如今,今儿三五百两,明儿一千两的,可不得被掏空了。日后,他拿着个空壳子国公府又有什么用?更糟糕些,还会背上饥荒。 他忍不住道:“按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家的女儿受了皇宠,家人不跟着沾光的?可咱们家的娘娘倒好,先是大家凑银子,给她盖了大观园,花了大几十万两,都掏老底子了。这也就罢了,先有舍,才有得么?可你看咱们都得到了什么?不过是每年赏赐些彩缎古玩下来,拢共一百多两金子,算起来只得一千多两银子,还不抵宫里的太监来打一两回秋风的,更别提每年给她送去打点的的大笔银子!” “若说娘娘能给家中的男丁弄个一官半职的,那也行啊!”贾琏摇头叹息道:“可半点也没有,不说我们大房,就是娘娘的亲父亲、亲弟弟,也没有收益一点儿。” 他犹豫了半响,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凤哥儿,你说娘娘在宫中究竟是什么情形?如果得宠,怎么,怎么?”怎么看这情形也不像啊! 王熙凤也默然无语,半响后,才勉强道:“不会吧!当今皇上是个对朝政严格的,哪里能任意提拔外戚呢?娘娘毕竟只是后宫,是不能干政的。老太太和太太也进宫觐见过,都道娘娘在宫中圣眷隆重呢!” 贾琏心中并不相信:“可你看,每年林家姐弟都能收到皇上额外发下的赏赐,咱们家是外戚,论身份比他们要近,要高,却一次没得过。若是娘娘真的得宠,皇上能不给她这个面子么?就是那些太监,也不敢讹诈咱们家的银钱啊!” 王熙凤无言以对,她是个精明人,心中其实也早就生出疑心了。但再疑心又能如何,已经骑虎难下了。就是她想不理会贤德妃了,老太太和太太又哪里能答应? 她不自在地转过话题:“说起林家姐弟,自从林府一别,已经快三年了,他们再没来过咱们家。每年只命管家送节礼过来,代替他们给老太太请个安,也就罢了。那节礼也是平常,拢共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两银子。再过些日子,他们就要出孝了,也不知是什么章程?” “什么章程?”贾琏冷笑道:“人家不愿意和咱们家牵扯,难道你看不明白?不然也不会三年也不来一趟。林家六年的收益都由内务府监管着,动不了的。他们每年限定了一万五千两银子花费,就算有剩余的,你们还能打这主意不成?那可是把脸都丢遍了京城!” “他们家中只有姐弟二人,林妹妹还得封县主,每年朝廷的俸禄赏赐都不少。他们深居简出的,能有多少花销?我看他们的日子,过得可比我们要舒服得多!”王熙凤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他们那厢逍遥自在,自己却要为了维持贾家焦头烂额。 “那也没法,谁叫当初咱们家得罪了林家呢?”贾琏感叹:“我看林妹妹是个记仇的,若是姑妈还活着就好了,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的也不能和咱们家生分了去!” “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咱们家就艰难了,指望不了林家的。人家就算肯帮忙,也还得有三年呢!” 王熙凤犹豫了一下道:“可我听宫里的消息说,当年林姑父给林妹妹留下了一份极丰厚的嫁妆,是林家几代主母的嫁妆和私房。姑母当年出嫁时十里红妆,但也只是林妹妹这份嫁妆的一小部分。这嫁妆,可是不列入林家的产业里的。” “难道你还想问人家要嫁妆?”贾琏觉着不可思议:“你别忘了,林妹妹不是好惹的,而且人家现在是县主,能由着你们拿捏?” “不是的,我琢磨着宝玉若是能娶到林妹妹,那就日子好过了!”王熙凤叹息道。 “你真是胡思乱想!”贾琏不以为然地道:“林妹妹可是立志要抚养幼弟长大的,在皇上面前都过了明路的。等到那时她都老大年纪了,宝玉怎么等得?再说了,二太太可是很不待见林妹妹的” 王熙凤摇摇头,心中却沉思起来。老太太和二太太是一心想给贾宝玉寻一位高门贵女,郡主啊,高官的嫡女啊,最好能尚个公主!二太太还兴头头地专门进宫和娘娘说,请娘娘吹吹枕头风,说不定皇上能招宝玉为驸马呢?宝玉衔玉而生,可是有大造化的,长得又如明珠美玉一般,也不算辱没了公主。娘娘并不敢答应下来,只答应尝试一下。谁知,在陪着小心和皇上略提了提,皇上却冷冷地道,你家的眼光还真是不错,但你的兄弟是何官职,是何功名,有没有爵位?既然都没有,凭何高攀皇家宗室?娘娘吓得赶快请罪,再不敢请此恩典。 皇家公主是没指望了,老太太和二太太又张罗着寻找高门贵女,本以为大家会对宝玉趋之若鹜,谁知宝玉也并没有因‘国舅’的身份获得名门望族的青睐。宝玉长得再好,那些贵女也见不着他的面,魅力无处施展。而能做主的是贵女们的父母,他们看重的是女婿有无功名,上进与否,如果不能科举入仕,那身上也得有个现成的爵位能保证日后的生活!而这些,宝玉都没有任何能让他们入眼的地方,不过是早已边缘化的国公府的孙子之一,从五品员外郎的嫡次子,日后分了家,所得的财产也是不多的。贾母再偏心,也不能不顾国法,只能把自己的私房留给他,这在高门眼中,贾宝玉不过是个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罢了。 -- 第322页 如此折腾了几年,老太太和二太太竟然一无所获,不是她们看不中别人,就是别人看不中宝玉,高不成,低不就的,宝玉的婚事就一直到现在都没结果,! 王熙凤感慨了两声,倒也没再想下去。但她直觉,老太太是不甘心放弃林家的! 林家花厅里,林黛玉和林晨曦和小珠儿正坐在一处说话。她看着依旧长高了不少,已经出脱出了清俊少年模样的林晨曦,温声道:“晨曦,再有几个月,咱们家就要出孝了。这三年,你一直很用心地读书,姐姐都看在眼中的。你方才说,要去考秀才,那你可知,你如今是国子监的监生,就等于有了秀才的功名,并不用亲自再去考了。” “我知道,姐姐。”林晨曦恭敬地回答道:“但是,我更想自己去试一试,这样得来的才是正统,日后也不会让人说嘴。姐姐放心,这三年,我在国子监中得到多位大儒名师指点,自己也用功的,我相信是有把握的。我的目标是东华门唱名,这却是要真才实学,走不了捷径,不如从开始就经历磨炼,也好积累经验。” 林黛玉笑着点点头:“其实我的想法,也和你的一样。只是,毕竟关系到你自己的人生,总要尊重你的选择。那么,你现在就要好生准备了,时间也不多了。咱们家除孝,只阖家在一起吃顿饭,悄悄地办完就算了,不用惊动旁人,你的院试要紧!” 三个月后,林家很低调地除了孝,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再一个多月后,林晨曦一路参加了县试、府试和院试,顺利通过,成为了新鲜出炉的少年秀才。而且成绩优异,为秀才中地位最高的廪生,每月能从官府按律领到廪银四两。而那时,他也才不过十三岁。 这消息传到了贾家,引起了一阵骚动。这时,她们才恍然记起来,林家已经出孝,她们作为外家,却忘了上门去祝贺一番;而林家,也根本没派人上门来说一声。 “那晨曦哥儿中了秀才么?”贾母面上露出一个笑容道:“这是好事啊,比起当年珠儿进学还要早上一年呢。我的孙子和外孙子都是有出息的少年,我很高兴!”心中却是微微酸涩,贾珠当年是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直接获得秀才资格的,所谓进学,论起名正言顺来,是要差了林晨曦一等的。 王夫人听到贾母提起贾珠的名字,不禁心中一痛,珠儿是为了考学活活熬死的。随即她又对林晨曦生出了厌憎之意,林家那小子竟然为了显摆自己的学问,特意去考了院试,让人把早逝的珠儿拿出来和他比较,实在可恶! 第181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26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贾母是没听说过这句话,但她却是把这句话落在了实处。明知道林家姐弟对贾家的不待见,但她也只得装作不明白。 只因为,贾家实已经大不如以前了,而且败落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她经历的事情多,贾家当初站队错误,当今皇上对他们厌弃不满,她心中岂能不知。原以为元春封妃,就是当今愿意揭过了这一层,贾家可以重新兴旺,至少,也能安稳过下去。因此,阖家才不惜耗费巨资来修建了大观园,是为了元春挣面子,也是做给皇上看的,表明贾家的臣服。岂料,现实却是让她深深失望了。 元春在宫中并不那么显赫体面,其实贾母心中早已经有数了。哪家得势的宠妃,太监们敢上她娘家们有钱的呢?王熙凤和贾琏抱怨不已,当初建大观园,出了银子的大房和宁国府没沾着什么光,也是意难平。但是,贾家除了继续扶持元春外,还有什么旁的出路么?而且,她心中也是对元春有些愧疚的,如果当初不是为了贾家的未来,她做主狠狠心把元春送进了宫,以元春的才貌家世,完全可以挑选个四角俱全的好亲事了。 贾家目前没有能撑起家业的人,原来的老亲之中,薛家没什么消息,又远在金陵;史家更早已败落,唯一出息的是王家的王子腾,可惜他没有儿子,王家也后继无人,四大家族前程寥落。贾母只能尽一切努力去争取,去紧紧抓住能帮助贾家的力量。 林家虽然只留下了林黛玉姐弟二人,还未完全展露峥嵘,但却是如初升的朝阳一般,前景是能看得见的。林丫头是御赐的县主,林晨曦小小年纪,初进考场,就中了秀才,林家毕竟是书香世家,日后就算他不能像林如海一般出息,就那势头,一个举人是跑不了的。所以,林家一定要拉拢住!贾母很为自己前几年的短视而后悔。 王熙凤奉命,又硬着头皮带着礼物跑了一趟林家。贾母请林家姐弟去相聚一回,言道如果他们不来,那她亲自来林家也使得的。 林黛玉觉得不胜其烦,但眼下林家和贾家并没有明着撕破脸,不好做得太过。贾母仗着身份辈分,她和晨曦也只能应酬一下。好在,贾家也蹦跶不了几年了。而从林家,她们还能得到什么呢?知道悲剧的结局,林黛玉对注定要走上绝路的贾家人,厌烦之余,也心中复杂,既警惕又微微有些怜悯之意,类似于对绝症病人的感觉那样。 到了约定的日子,林黛玉带着林晨曦、小珠儿去了贾家。这回,林黛玉摆出了县主的依仗,自己的势就要在贾家人面前显出来。他们被恭恭敬敬地从侧门迎了进去。 贾母一见到他们,态度慈蔼极了,对着他们嘘寒问暖的,叫林黛玉浑身不自在。初次见面的小珠儿,也得到了贾母一份颇体面的见面礼,陪同在一旁的众人也纷纷效法,没准备的现退下一只镯子,或是一串珠子,显得亲热得紧。 -- 第323页 唯一和这气氛不太协调的,是脸上始终淡淡的王夫人,不过,在和他们聊天时,似不经意地说起“原以为出孝后,你们就会来荣国府拜见老太太呢,老太太在家里等了盼了许多天。” 林黛玉也似笑非笑地立刻堵回去了:“二舅母,在江南,凡有人家出孝之时,各路亲戚都会专门上门来祝贺。我也等了许久,见府上一直没派人来,想着兴许京城没这个习惯,有道是‘入乡随俗’,就没敢上门来打搅外祖母的清净。” “原来,京城与江南这习俗竟是一样的么?” 王夫人又被堵了一下,贾母不悦地瞟了她一样,她闭上嘴不说话了。下面众人只是说了些家常,林黛玉也含笑随口应答。三年不见,贾母见林黛玉越发出落地大气美丽,气韵出众,心中暗道可惜。离那林晨曦及冠可还得好几年呢,宝玉可等不及了,那时林黛玉年纪也大了。唉,这事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可不好办了! 还有一个原因,贾母不愿意去想,那就是如今的林黛玉,身份高贵,而且很有本事,贾宝玉对上她,并无优越处可言。若说元春初封妃时,她还有许多美好的幻想,这几年,贾家千方百计想给贾宝玉寻一门高门亲事,却屡次被拒绝。在一次次的心理打击下,她终于明白了,没有权势和仕途前程加持,她引以为豪的宝玉衔玉而生,容貌俊美,性情温柔,那只是锦上添花的好处,不能作为那些贵人们择婿的衡量标准。 贾母暗地叹了口气,所以,她今日倒没让贾宝玉过来,连同三春姐妹也犹豫着叫过来。她也看出来了,林黛玉对贾宝玉压根不假辞色,对着三春也是客气有余,亲近不足,而且极挑剔礼仪规矩,她不想因此让她生出间隙。林黛玉也让丫鬟奉上了礼物,也没忘记三春姐妹,待人接物都很周全。 贾母想着宝玉的婚事,心中惋惜,转过脸来看见了端坐在一旁的林晨曦,忽然心中一动。 贾母和颜悦色地问了林晨曦一些读书和考试的事情,连声称叹,笑着对林黛玉道:“晨曦是个又聪明又用功的孩子,我看哪,日后必有大出息的。你父亲九泉之下,也会喜欢的。但来日方长,纵然是要用心读书,也不能逼得自己太紧了,总得要有玩乐的时候。” 她闲闲地道:“玉儿,不如你带着晨曦,就在我这里住个几日,松散松散。那大观园你还没游玩过吧,风景绝佳,极是幽美,还有好几个精致的院子空着呢,都打扫得极干净。你和晨曦一人挑上一个住着,与外祖母也叙一叙这天伦之乐。你二舅父被点了学政,他是最爱读书学问的,正好与晨曦投缘,舅甥俩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说说话。” 王熙凤在一旁凑趣道:“是啊,林妹妹,家中姐妹也多,大家说笑着,也是个伴儿呢。你和林弟弟看好了哪个院子,我就让人去给你布置,担保会让你满意。” 贾政连个秀才都不是,居然被点了学政?林黛玉可不觉得这是件好事,这简直是被架在火上烤啊,她都可以想象出贾政会面对着的排挤和鄙夷了。勋贵、外戚、恩荫入仕,那一项都是士人不待见的,他三项都占了,若稍有差池,他就是众矢之的,怕不能善了。听贾家人语气中都颇为自豪,不知是没想到这一层,还是觉着没那么巧的事,林黛玉就闭口不提了。贾家总是会走向末路,无非是快一些,或是慢一些的区别;她挽救不了,也无意去救那总是在算计自己的一家人。书中的林黛玉是无辜而柔弱的,也没见着贾家人因着这血脉的关系而对她心有不忍啊,还不是过着‘一年三百六十天,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日子’,最后含恨而逝! 眼见着贾母的殷勤相待,林黛玉起先也是有些纳闷的。如今林家还有什么值得她贪图的呢?要钱?三年后的远水怕解不了近渴吧,莫不是贾家连几千两的银子都不嫌弃了?总不会是就还想打着自己的主意?贾母和王夫人舍得让贾宝玉孤身这么久?虽然他身边不少貌美的丫鬟通房伺候,但只要不娶亲,在古代那他还是光棍一条,可不得委屈了那凤凰蛋么? 但贾母说话间接连提了几次林晨曦后,林黛玉心中就生出警惕之心来。因着书中的描写,她是不惮以最坏的用意来推测贾家的。 “外祖母,咱们就不住下了。家中还有许多事要打理,我抽不开身的。一年半后,就是举人的秋闱,晨曦总要去试试的,可不能就此松懈了。虽然他年纪不大,但他新考上秀才,说不定能一鼓作气,再有佳绩呢!就是取不中,也是一场锻炼,考过才知道自己的薄弱之处在哪里。”林黛玉推辞道。 “那也未免催逼得太急了,怎么也不少了这三五天功夫!”贾母皱着眉毛,不以为然地反驳道:“我上次见到晨曦还是三年前,嫡亲的外孙这般不亲近,说出去也会让人笑话的!” 林黛玉脸色不豫,今天自己已经应邀上门来,全了个面子还不满足么?林家和贾家是什么情形自己心中当真没数了,就烦这种倚老卖老的人,得寸进尺的。 “外祖母,一来我和晨曦确实忙碌,没有父母依仗,自然自己就要争气,拼力支撑起门户来。”林黛玉抿唇一笑,决定把话点明,不然贾母尽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更要紧的是,外祖母,晨曦今年都已经十三了。这样的年纪,还不要顾忌着男女大防么?就是他在园子里遇着众姐妹,都是失礼的行为。更何况,还住进了园子里,可不得损了姐妹们的名声么?” -- 第324页 贾母见林黛玉的目光淡淡地落在自己的身上,淡漠中带着一丝透彻的冷意,仿佛自己的心思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不禁心中一寒,又不由觉得有些悲凉,越发思念起贾敏来。若是她活着,那林黛玉和林晨曦不都要听从母命,和贾家亲近么? “外祖母垂爱,晨曦和姐姐很是感激。只是,父亲病重时,心心念念都是想要我撑起林家,沿袭祖上书香氏族的声名,以后才好维护姐姐。我原先的身世外祖母也是知道的,父亲和姐姐对我恩同再造,我断不能辜负!”林晨曦见状立刻站出来给林黛玉解围,他不能让贾母指责林黛玉,态度恭敬但又甚是坚定。在进林如海家中之前,他孤身一人,还要拉扯着更小的小珠儿,环境艰难,比起同年的孩童来,可要成熟得多了,知道怎么做,既身段柔和,又能维护好自己。林黛玉是现代人的底子,再对贾家一直怀着警惕,态度反而更加硬朗一些。 姐弟俩一个一口拒绝,一个委婉解释,但总的态度都是油盐不进。偏生那理由都是站得住脚的,贾母总不好把他们硬留下来。这年月,出嫁的女儿一年到头难得回娘家的,都大有人在,更何况是外孙女?再说这三年来,林黛玉献上的‘稻田种稻’、‘桑基鱼塘’之法,对民生大有好处,林黛玉也因此得到了皇家的褒奖和赏识,贾母如今,也不敢很得罪她,只得不舍地嘱咐道:“那外祖母也不好留你们了,有空闲时,一定要多来家中走动走动啊!” 林黛玉和林晨曦只含笑点头,既不反对,也不答应,贾母见状,心中又是一滞,默默地叹息。 出了荣国府的门,林黛玉和林晨曦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林黛玉看着身边和她叽叽喳喳说着今日见闻的小珠儿,嫣然一笑,今日里真正轻松快乐的,只有小珠儿一人。 第182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27 面子上的过场已经走完了,林黛玉和林晨曦就没有必要再去贾家了,他们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没闲心理会不相干的人。 林晨曦已经出孝,正式地去了国子监,每日里用功,心无旁鹫地埋头读书,力争能在一年半后的乡试中一举成功。国子监里的博士大儒们欣赏他的聪明刻苦,又看在林如海的面上,对他也是尽心教导,都希望能顺利取中。那时,国子监出了十五岁还不到的少年举人,那也是一段佳话。 林黛玉一面管理着家业,一面也渐渐地开始在京城贵人圈中社交起来,她如今是县主的身份,交际应酬都是必须的。本来名利场,就是是非窝,好在她自愿不嫁,要抚养幼弟至弱冠的名声传了出去,算来还要有六七年的时间待字闺中。更因着那六年家产不能自主,旁人以为她现在是没什么嫁妆的,这当儿自然没人会打算为她说媒,她也不能与人谈婚论嫁,和哪位闺秀争如意郎君,如此,便没什么利益冲突;但又因着皇家对林家的照顾,和林黛玉身上县主的封号,有点眼色的人也都不会主动去开罪她,再加上她自己不招摇,处世得当,因此,美貌而且品德经过皇家认证的林黛玉,在京城中口碑甚佳,人缘不坏。 除了孝,林黛玉在新年时,也有了去宫中赴宴的资格,跟随着其他的外命妇们去参拜皇后了。林黛玉的县主身份在外命妇中不算特别高,因此,林黛玉是夹在一群命妇中间,分批地在皇后宫中行礼的。但能去参拜,就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林家上下都特别重视。 新年朝拜,贾家却无人能进宫,贾母虽然是一品诰命,但她年岁已高,受不了这番折腾,就是身份比她高的宗室,在宫中都难免会要在寒风中等候许久,不会有人特别照顾的。现在太上皇已退居太极宫休养,脑子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和贾家交好的甄太妃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光。邢夫人和王夫人并无资格去参拜皇后,她们只能在特定的日子里去觐见贾元春。 林黛玉派人按例给贾家送了节礼,贾母听说林黛玉能入宫的消息,犹豫了片刻,就提出如果得便,可以去凤藻宫见一见贾元春,你们是嫡亲的堂姐妹,当年娘娘省亲时错过了见面,甚为可惜,一直都在念叨你呢。 林黛玉根本不会理会这话,宫里规矩森严的,岂能容她乱走乱闯?若是被人告到上面去,皇家就算不问罪于她,对她的印象也不会好的了。更何况,她是压根不想见贾元春的,彼此形同佰路,互不干扰,才是最好的。她淡淡地想,那就看贾元春有没有这个能耐和面子能明着召见她了。她听说,宫中妃嫔们能见一见自己的家人都是不易的,是皇家的恩典,贾母和王夫人每次觐见都要遵着宫中的规定时间来往,耽搁不得。但历来,再严格的规矩也总有破例的,若是贾元春是宠妃,这些小小的地方,也无人会和她计较。 但显然,贾元春不是宠妃,无人来给她行这个方便。林黛玉自踏入宫门,心中就警惕着,但一直都没等到有太监或是宫女来给她传讯,道贤德妃娘娘召见。看来,娘娘她是个恪守规矩的人哪!她心中冷冷地一哂。贤德妃不敢做的,难道她便敢了么?贾母当了几十年的国公夫人,还能不明白,可事关自己的亲孙女,自己就要朝后站了,可真是慈祥的外祖母啊! 皇后是个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笑吟吟地一批批接见众命妇,命人都赏下些东西来。轮到林黛玉这一行人,众人低头跪拜,女官们一一报出了她们的名字和身份。听到林黛玉的名字后,皇后顿了一下,命林黛玉上前来,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笑着点了点头,称赞道:“原来你就是自愿抚养幼弟的林黛玉,果然是个品行才貌不俗的!” -- 第325页 夸赞了后,又命女官把赏赐加厚了一倍。众人都眼热地看着林黛玉,东西事小,难得的是这个体面和尊荣。能得到皇后的亲口赞誉,就更加光彩了,越发坐实了才貌品德出众,啧啧! 林黛玉当然也很高兴,谁不喜欢被人善待呢?何况,来自皇后的另眼相看能让她少了许多麻烦,多了依仗,比如日后贾家想散布她的坏话时,就要三思而行了,不会有人相信,更少人会去附和。不然,你是认为皇后的眼光很差吗?皇帝肯定了林黛玉的农桑上的贡献,皇后称赞了她的品行,林黛玉觉得自己基本上可以无忧了。 众贵妇贵女离开之后,皇后觉着有些疲倦,缓步回到内殿歇息,半靠在塌上闭目养神。心腹大宫女素娟一面手脚麻利地拿过一只大靠枕,给皇后垫在身后,盖上一床锦被,一面笑着对皇后道:“娘娘今日辛苦了,请好生歇一歇吧。” “嗯,是有些乏了。”皇后闲闲地道:“今日那林氏黛玉本宫是第一次见到,果然是个出挑的。” “是啊,她小小年纪的女孩子,父亲去后,就能毅然顶立起门户来,还甘愿牺牲青春,抚养幼弟至成人,确实了不得!”素娟感叹道。 “你不也是自愿一辈子跟随我,自梳不嫁的么,说来比她牺牲更大呢!”皇后感慨道,素娟在她未出阁时就伺候她,跟着她嫁入王府,再到宫中,半辈子的年华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 “奴婢哪能和林小姐比?”素娟摇头道:“奴婢跟着娘娘,比起家中姐妹来,就如同活到了天堂一般,不嫁人是好事啊!可那林家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家世清贵,那可是为了幼弟和家族切切实实地牺牲啊!再过几年,她岂不是也老大年纪了,哪里还能嫁得什么好人家?若是做人填房,或是着落了个差劲的婚事,那多委屈了林家小姐啊!奴婢若是她,就不想着嫁人了!” 皇后心念一动,招招手,把素娟叫到身边,低声道:“若是这样,你看她和忠惠亲王如何?” “忠惠亲王?”素娟惊讶地道:“可,可,那林小姐能愿意么?” “是啊!”皇后叹息道:“这也是可难题,也有些委屈了林姑娘。忠惠如今管着内务府,林姑娘和内务府商议置办产业,大多入了忠惠新办作坊的股份。她购置家业的眼光不错,这些作坊开始看好的人不多,但如今收益颇丰。听内务府的张德安禀告,忠惠知道了这件事,又听他说了林姑娘的名字和家世,竟然愣怔了许久,神情恍惚。我也是心中好奇,今日特意看了看林姑娘,果然是个极出色的女子。素娟你说,忠惠会不会对林姑娘心意不同?” “林姑娘和忠惠王爷论起年龄家世,才貌人品来,都没有不配的。只是,唉!”素娟叹了口气。 皇后蹙眉思索了良久,叹息道:“唉,皇上心疼忠惠,我也极不愿忠惠孤独终老的。但林姑娘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委屈了她,也是不妥的!” “说不得,林姑娘就愿意呢!”素娟沉吟道:“我听说,江南经济繁盛,女子养蚕织布刺绣,养活自己是绰绰有余的,因此,有些姑娘见身边人的婚事并不如意,为求个自在,并不愿成婚,自己立个女户过活,等日后收养家中的侄儿侄女养老照顾。父母开明的,也不反对。” “我看林姑娘是个果决的,要不然也不能把自己和幼弟护得好好的,凡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素娟点了点凤藻宫的方向:“听说当初她那家府上都打过林家主意的,想着吃绝户呢,却是落了个空!但我想,我若是林姑娘,林家几代人口都简单,看着这样纠缠不清,勾心斗角的生活,只怕也觉着十分厌烦呢!奴婢留心问了问,林姑娘自您这坤宁宫出去后,就再没有停留,径自走了。凤藻宫的抱琴等在林姑娘出宫的路上转悠,都没能找到机会和她搭上话。” “奴婢过了那么些年,就从来没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奴婢现在的日子清净体面,奴婢的姐妹们在家中操劳憋屈的,还很羡慕奴婢呢!”素娟笑着道,想着家中妹妹早年家中婆婆难缠,丈夫要纳通房,宠妾灭妻,过得凄凄惨惨的。如今熬成了婆婆,对着儿媳,也刻薄起来了,她心中就叹了口气。 皇后揉了揉眉心:“唉,再看看吧!” 自新年觐见之后,宫中不时地会给林家赏赐些东西来,人们都道林黛玉入了皇后娘娘的眼,贾家对林家更是心中热切,无奈林黛玉依旧不肯上门来。贾母几次派人去接,都被婉言推辞了。贾家对林黛玉不搭理自家和宫里的贾元春非常不满,但也不敢把这话传扬出去,自家在府中时就难免会抱怨一二。 经常来贾家小住的史湘云听到了耳中,对林家和林黛玉的做法很是看不惯。在出门交际时,好几次提到了此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暗指林黛玉凉薄无情,傲慢无礼,对贾母和外家丝毫没有情分云云。 这话很快传到了林黛玉耳中,林家人十分气愤。林黛玉可没兴趣去与她对嘴纠缠,但忍气吞声也不是她的风格。史湘云不去了解其中内情,连自己的面也没见过,就判定了她的不是,损害她的名誉。这种行为,和现代社会那些惯用网络暴力的键盘侠何其相像啊!如果换成原书里的林妹妹,那不知要委屈成什么样,又要流多少眼泪了! 如果史湘云真地为贾家打抱不平,当面来和她说这话,林黛玉倒是会对她高看几分,也愿意与她解释清楚。但可惜的是,史湘云却没有光明正大的品行和勇气! -- 第326页 林黛玉命人把史湘云在贾家的言行传出去,没有涉及到史湘云和贾宝玉不避嫌的种种行为,她不愿拿着女子的名节来做文章,这太刻毒,也太下作了!只是,史湘云在贾家不管在主子,还是下人面前,都含含混混地提到婶娘们对她的薄待,这可是千真万确的! 承袭了兄长的爵位,还亏待亡兄的遗孤,这话传扬出去,会对她的叔叔婶婶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其实她心中哪里会不知晓?可史湘云仍然这样做了。也幸好史家是勋贵,只在勋贵圈中混,还不打紧。如果换了史家是文官,她叔叔婶婶的名声可就全没了,连同他们的儿女,也会受到牵连! 其实,在林黛玉看来,史湘云的叔叔婶婶虽然没把她当做亲生的那般亲热相待,对她也不算差了。史家经济窘迫,过的日子不如贾家舒服,史湘云心中觉得贾家比自家好,在史家每日做针线太辛苦,那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史家并不是她一个人过苦日子,家中的女眷都需要承担这工作的,而这些,她就不提及了。在旁人看来,史湘云父母双亡,孤儿真正可怜! 可是,书中史湘云是经常随着婶婶社交应酬的,贵女们出门,衣裳首饰、车马、礼品,样样都要打点,那花费的银子,她要做多少针线才能补上?贾家的姑娘们可是养在家里,难得走走亲戚的,她们有同情史湘云的心思,还不如可怜可怜自己!比起被父亲五千两银子送去抵债的贾迎春,代替南安王府的郡主去和亲的贾探春,给史湘云找她找了门好亲事的叔叔婶婶真是坏人吗? 史湘云的言行被传了出去,大家的眼睛都不瞎,心中也清楚,对着她都敬而远之。史湘云的婶婶更是气愤不已,索性不再管史湘云了。史湘云在家中过上了无人管教她,更无人逼她做女红的‘幸福’生活,但也没人愿意理会她了,她感到极不自在,难受得紧。没过多久,就灰溜溜地收拾行李去了贾家。 林黛玉的反击让史湘云噤若寒蝉,也让贾家人心中惊颤。贾母看着萎靡不振的史湘云,默默地又叹了口气,发起愁来。眼见着林黛玉得到皇后的青眼,但她从来没为贾家,为宫里的娘娘说过一句好话,连见都不想见。这丫头是何等的冷心冷情啊!那自己的打算还能如愿么? 咦,等等,她恍惚记得,当年贾敏给她写了封信,好像提了一嘴 是了!贾母连忙命鸳鸯开箱倒柜的,终于找到了贾敏生前给她寄来的一封信。上面写着:自己惭愧不能承欢膝下,林贾两家要长长远远地亲近才好,她愿意两家下一代再结一门姻缘! 第183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28 秋闱就在眼前,林家也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林黛玉从各方面打听了一番长了见识。科举考试中,院试、乡试、会试中对读书人来说,被称为秋闱的乡试这一关最紧要,过了这一关,就能得到了举人的功名,就拥有了做官的资格,至少也能成为地方上的官绅,经济上也彻底摆脱了贫困,从此命运改变,有钱有地位有身份了,参照语文课本中的《范进中举》。和秀才相比,举人是社会阶层的一步飞跃。至于进士,那是读书人的终究奋斗目标了,但极难企及,或许一辈子都争取不到,大家反而不倾注太大希望。 收益是巨大的,但秋闱的条件也最是艰苦。九天九夜的考试,逼仄简陋的考间,闷热的天气,难闻的气味,都是极其折磨人的,很多考生都熬不过去,出来后大病一场的多的是,甚至有身体不好熬死的,比如贾家的贾珠,就是以监生的身份直接秋闱,出了考场就病倒了,任贾家给他用尽珍奇药材调养,都救不过来。 林黛玉也为林晨曦担心,在秋闱之前几个月就开始给他滋补调养,监督他锻炼身体,道家有些调息养生之法很有效果,在守孝三年中便早早地请了高道指导他练起来了。再加上林晨曦的身体一向康健,又正值青春年华,应该是没问题吧? 林晨曦看着林黛玉和小珠儿仔细地为他打点带进考场的物品,心中一暖,安慰她们道:“不用担心,父亲当年不也是一场场考试过来的吗?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啊!” 林黛玉想想也是啊,林晨曦的身体比起林如海来,可要好上不少的。但关心则乱,她还是对着他谆谆教诲了一番,不要把一场科举考试看得太重,只当是历劫了,千万要保重好身体,那才是日后的根本。他年纪还小,而人生的路却是很长的,不必慌张,要舒展心胸。她虽然也希望林家兴旺发达,但她更关心自己的弟弟能活得平安快乐 这一碗碗心灵鸡汤灌进去,林晨曦心中也随之温暖舒展起来,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整个人仿佛也轻松了几分:“我知道的,姐姐你放心吧!” 林黛玉看着眉宇间神色坚定的林晨曦,心中感叹。这几年的风风雨雨,林晨曦都看在眼里,怀着要振兴林家,维护好她和小珠儿的念头,一直努力不懈,自律甚严,这孩子,忒有责任感了,林黛玉都想要劝解他,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和林晨曦对照鲜明的,则是贾宝玉了。贾家的日趋败落,明眼人都看在眼中,贾宝玉其实未必完全没有感觉,但依旧是每日里雪月风花地快活度日。反正,家中任短了谁的,也不会短了他的,自然不愿效法那禄蠹们的所为。林晨曦的举动,在他眼中,怕也只会惋惜‘好好的人,怎么也俗了起来?’,而不是反省惭愧!无论红学家们如何赞扬贾宝玉性灵,反封建,林黛玉相信,如果他们要在林晨曦和贾宝玉中选择一个人当儿子,九成九的人都不会选择贾宝玉的!叶公好龙,不外如是。 -- 第327页 几个月后,暑热还未退去,高爽的天气还没到来,秋闱就开始了。人流中,林晨曦挎着一只考篮,里面放着姐姐和妹妹为他精心准备的各种耐放又有营养的吃食和治风寒、腹泻等疾病的药丸、避虫丹、清凉醒脑的药膏。他年轻清俊,气质明朗,夹在周围一大群看起来就比他年长了许多的考生中,格外悦目,来守卫的兵士都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林黛玉和林珠坐在车中,远远地见林晨曦冲着她们挥挥手,转身步履矫健地走进了贡院大门。直到再望不见林晨曦,林黛玉才放下车帘,命车夫道:“回去吧!” 虽然自己体贴地劝解抚慰了林晨曦,但林黛玉其实自己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的,并没有像表面上那么淡定。因为秋闱,确实也是林晨曦命运的一道关口,她不能不重视。 贾府,荣庆堂上,贾母也在谈论着此事:“今日是秋闱的大日子,林家晨曦哥儿今年也下场了。你们记着,若是他榜上有名,咱们家是要去林家道贺的!” “凤哥儿,可别忘了,不能再像上回林家出孝一般,让人挑剔了礼数!”她嘱咐王熙凤道。 “老太太只管放心,我早命人盯着呢。”王熙凤笑着道:“不过林弟弟这场能中吗?听说百十个秀才中才能取中一名举人,林弟弟虽聪明,毕竟年纪小了些,有的考生都下场了好几回,经验比他丰富呢!” “哼,这穷酸人家出来的小子,哪里有这样的运道?自然是不会中的,凤哥儿,你就别白忙活了!”话到嘴边,王夫人又勉强咽下。 林晨曦被林如海过继,日后要继承林家偌大的家财;沾了林如海的光,成了国子监监生,能享受到最好的教育资源;首次下场,就中了秀才,难不成老天爷就一直厚爱他,还要让他中举么?一想到他过得那么好,连宝玉都赶不上,她心中就妒恨难忍,暗暗诅咒林晨曦在考场上出意外。 贾母脸色有些不定,她心绪复杂,既担心林晨曦一下场就考中了,再有了少年举人的身份,他就越发耀眼抢手了,不知有多少做官的会打他的主意呢。到时贾家想谈论婚事,但迎春探春只是庶女,怕就更加为难,两家可没有明明白白地订下婚约来,少不得要费许多力气! 可若是林晨曦前程无量,那事成了,贾家岂不是受益更多?说不定,林晨曦就是第二个林如海呢?探春美貌能干,还是她更适合些。如果探春能拢住了林晨曦的心,林家终究还是会由他掌管的,林黛玉也不会执意和自己的外祖母作对吧? 唉,真是为难啊!贾母踌躇起来,还是等等再说吧,也不过个把月的功夫! 林晨曦从考场出来颇为狼狈,但好在精神还不算差。回到家中,洗浴后就倒头睡下。一天一夜后,浑身清爽,养足了精神的林晨曦满血复活,又是英气健朗的少年郎一枚!林黛玉让他什么都不要想了,且在家中修整放松,只平静等待出榜吧。得之失之,都要尽量用一颗平常心对待。林黛玉拿了几本道经佛经给他翻阅,说那里面还是有些道理可以给予人启迪的。 林晨曦拿过一本《南华经》,看着上面还有林黛玉的批注,微觉诧异,闺中姑娘们也多是念念诗词歌赋,林黛玉真是与众不同。他开玩笑地问道:“姐姐这么喜欢道家经典,难道想要出家修道么?” “有何不可?”林黛玉也半真半假地回答:“这样不比在俗世中清净自在么?”。林晨曦自然觉得姐姐是在说笑,也一笑置之,没放在心上。 一个月后,到了出榜的日子。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林家又迎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在络绎不绝的报喜声中,下人们挂着长串的鞭炮在林府门口‘噼噼啪啪’地放起来,铜钱哗啦啦地散出去让大家沾沾喜气。林府周围的也都是官宦人家,纷纷上门来道贺,感慨林家后继有人,儿女出息,眼见着就要兴旺起来了。 这个消息传得飞快,当天贾家就得知了,众人心中五味纷陈。贾母在荣庆堂上默坐了良久,命人唤来王夫人和王熙凤,把自己的打算和她们和盘托出,询问她们的意见。 王夫人虽然对林家怀着不满和嫉妒,但对林家的家世和财产还是很满意的,何况,她并不是没有选择。王熙凤心中倒有些惴惴不安,她和林黛玉打了几次交道,深知其不好惹,她忍不住道:“老太太,我听说林妹妹近来很得皇后娘娘的青眼,这般,会不会?”——这次成了就罢了,不成,怕真地就得罪死了林家了! “不会吧?”贾母疲倦地叹了一声:“玉儿她对我冷淡也就罢了,她总不能连对她母亲也忤逆不孝吧!”她心中有些难受,若是贾家子孙能撑起门户,她何必要不顾脸面和与林黛玉之间本就淡薄的情分,去算计林家呢?她何尝不知,就是此事成了,林黛玉只怕也要恨她入骨了! “凤哥儿,你去准备一份得体的礼品吧。再给林家下帖子,命人准备车马,后天我与二太太,你带着迎春、探春,咱们去给晨曦哥儿道喜!这样的喜事,咱们外家怎么能置身事外。对了,你命人给迎春、探春准备好衣裳、首饰,要打扮地漂漂亮亮,若是没有合用的,就让鸳鸯去我的私房里找。”贾母慷慨地道。 第184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29 林黛玉接到贾家的帖子,淡淡一笑。嗯,这回贾家人总算是讲规矩了,但这次这样郑重其事地专程而来,可是所图匪浅啊!林黛玉可不相信她们只是真情实意地来为林晨曦祝贺的。那她们的目标是谁呢,自己,还是晨曦? -- 第328页 但无论是谁,她们的如愿算盘都注定要落空了。从书中早很清楚贾家人德性的林黛玉,在她们不知情的时候,早暗搓搓地做好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防备措施,无论是林家的家财安排,还是让自己和林晨曦的人生能够掌控在自己手中,不被贾家人拿着亲情和身份绑架。 “既然贾老太君要亲自来为你祝贺,晨曦,那我们自当热情招待。”林黛玉对林晨曦道:“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们想求的是什么,那你心中也要了解,仔细想一想该如何应付。”—林晨曦既然自己决意要振兴林家,想走的是科举仕途,那就要‘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条路上,他会经历许多的幽暗诡谲,可以知世故而不世故,维护自己的本心,但绝不能是软弱退让的傻白甜,傻白甜绝无成功立足的可能。譬如林如海虽然是儒雅君子,但他能做了多年巡盐御史,最后还能全身而退,说明也是个心有沟壑的厉害人物。 林晨曦默默点头,哪怕在几年前他年龄还比较小的时候,林黛玉从来也都是把真实的情形展示给他看,并没有把他当做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应付着。她对林家的规划和安排,也一五一十地给他说明了原因。 事实证明,这个姐姐的眼光和才智都是卓绝的,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林家的产业还在不断地增长,越发兴旺,这让他极是佩服。他原本的家里,自生父去世,家中就一蹶不振,母亲丢下他改嫁,也是因为忍受不了家中困窘生活的缘故。这种情形在旁人看来,才是很正常的事,家中顶梁柱没了,自然就过不好了。可姐姐的所为却完全打破了他的认识,因此他对林黛玉极为信服。此番见林黛玉为了自己而要与自己的外家抗衡,心中更是感激不已。 转眼就到了后天,贾母、王夫人、王熙凤,带着精心装扮的贾迎春、贾探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坐着轿马,驾临林府。林黛玉带着林珠把她们迎进花厅,请贾母上座,自己坐在下首作陪,礼节丝毫不错。 下人们奉上香茶,林黛玉嘴上客气地感激着贾家人对林晨曦的关心,一面不着声色地观察着贾迎春和贾探春。她们今日很突兀地随行而来,林黛玉心中就明白了大半。 两人的装扮十分精致,衣服首饰都是上等的,和平日里的大不一样。这两个女子一个温柔秀美,观之可亲;一个顾盼神飞,俊眉修目;平心而论,都是很出色的姑娘,而且,她们也从未损害过林家。想起她们在书中的悲剧结局,林黛玉不禁也心生恻隐。 但是,林黛玉一眼望去,就发现了些许痕迹,迎春探春脸上的神色都含着期盼,也有些忐忑不安,脸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似乎,对今日拜访林府的深意,心中都知道了些什么。 林黛玉心中微微叹息。抱歉,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尽管心中对她们有几分同情之意,但她并不想拿着林晨曦的幸福来行拯救之举。她们很好,很无辜,但她们背后的贾家,却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泥潭,不,是吃人的沼泽!她自来到这个世界,知道了原主的悲剧命运,就想尽办法要挣脱开来,岂有上赶着再陷进去的道理? “林妹妹,怎么不见晨曦哥儿呢?咱们是来向他道贺的,他这个正主儿岂能不在?”王熙凤笑着代贾母问道。 林黛玉平静地回答道:“他早就在自己的院子里恭候外祖母了。只是,听说两位妹妹在此,不好意思前来。” “那有什么关系?”贾母皱了皱眉:“都是一家人,何必太忌讳这些。今日宝玉本也想一起来的,临时北静王爷处请了他去,不好推辞,不然,岂不是你也不能招待咱们了么?” 林黛玉只是一笑,并不想和贾母做口舌之争,转头对二春姐妹笑道:“迎春姐姐、探春妹妹,你们住的大观园是极好的所在,林家是比不得的。但林家的花园却是仿照着江南的园林建的,与北边颇有些不同之处,让珠儿妹妹带你们去看看?” 林珠也很机灵,立刻起身笑道:“贾家姐姐,我是南边人,可以做个向导,给你们解说一二。” 贾迎春和贾探春羞涩地起身,看了贾母一眼,见她微微颔首示意,便很顺从地和林珠出去了。她们也隐约知道贾母的打算,心中也自是愿意的,林晨曦对她们而言,是个极好的婚配对象,而且仔细说来,是她们高攀了。但这样见林晨曦却是不妥,不合规矩,也未免显得自己姐妹有些上赶着,掉价了,她们姐妹也是有自尊心的! 等二春姐妹离开后,林黛玉才向雪雁使了个眼色,吩咐她出去派人去请林晨曦来。 贾母见林黛玉做事滴水不漏,心中一滞,试探着道:“玉儿,晨曦中举是大喜事,你父亲和敏儿地下有知,必定也会十分高兴的。只是,晨曦今年也有十五岁了吧?” “外祖母的记性很好,再过一个月,晨曦就满十五了。”—终于说到正题了。 “十五岁的举人啊,真是难得的!”贾母想起贾宝玉,真情实意地感慨了一回,内心更加热切了。 她眉头一蹙:“晨曦自然还要继续考进士的,但这只怕非一日之功!俗话说,成家立业,他中了举人,业也就立了起来,可成家一事,也不能因此耽误了。说定了亲事,还要准备许久,等到真正能成婚时,他的年纪就正好了,所以现在就要打算起来。林家的香火可都着落在他身上呢,大意不得!” -- 第329页 “晨曦才十五岁,倒也不急!”林黛玉不动声色地道:“他现在一门心思地扑在科考上,道父亲是探花郎,他虽然不如父亲,至少也要中个二甲进士,才不给父亲丢脸,暂且没想过娶妻呢。我琢磨着,日后他的妻子就是林家的当家主母,身份尊贵,责任也重大,要能支撑起林家家业来,所以,要精挑细选,选出一个四角俱全的好女子来,这却是急不来的!若是晨曦能在春闱更进一步,成了二甲进士,那他能选择的余地就更大了。” “不瞒外祖母说,晨曦中举后,就有人表明过想结亲的意思。”林黛玉望了望贾母,又悠悠地补上了一句:“但我都婉言回绝了。国子监祭酒孔大人和父亲的朋友们都向我建议过,不妨等到中进士后,晨曦再谈婚论嫁。他们愿意帮着做媒,为晨曦寻到秀外慧中、知书达理、门当户对的好女子,父亲生前也是希望未来的儿媳出身于书香世家的。” 听闻此言,贾家几个女人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这样的说法,就明晃晃地把贾家的姑娘们都排挤了出去,没有希望了。 不急着娶妻?那中进士是那么容易的?三年一次,一次就能中么?林晨曦是等得起的,哪怕他三十岁才中,那也是‘少进士’,加上他的才貌、家世门第,都要担心会被人‘榜下捉婿’,贵人家的芳华之年的女儿都愿意嫁给他的。可贾家的姑娘能等得起么? 更让人心塞的是,门当户对,书香门第!贾家就不是书香门第,是日渐没落的武勋。文官们本就看不上勋贵,与武勋,更是没什么来往。当年贾敏能嫁给林如海,是因为贾代善还在世,贾家正处于鼎盛时期,与太上皇也关系密切;而林如海老父亲早逝,与母亲相依为命,也希望能得到贾家支持,双方相辅相成,各有所求,这才成就了林贾姻缘。 可如今的贾家,众人心中都明明白白,是不能给林晨曦任何帮助的,是她们需要林家,林家却完全不需要她们! 何况,贾迎春、贾探春的身份唉! 林黛玉难道是觉察到自己的想法,故意说这话来堵自己嘴的么?见林晨曦还没到,贾母一横心,索性开门见山了。 “玉儿,那你觉得你迎春姐姐、探春妹妹配晨曦哥儿如何?随你和晨曦的喜欢,在她们之间挑选一个。如果说彼此年纪还小,晨曦要专心科考,那也不成问题。不用立刻成婚,先定下婚事,签了婚书,慢慢地操办着,等个两三年也使得。”——两年后,林家的产业就能由自己支配了,那时才是成婚的好时机,否则聘礼都会很寒酸,不妥!林家是清贵人家,只要订了婚书,除了极光明正大的理由,就再无悔婚的道理了,否则名声就坏了!贾母盘算得很精明。 “呵呵,还真地敢开口啊!”林黛玉装作惊诧无比的样子,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贾母,仿佛被震得回不过神来。 半响,她环视了贾家人一圈,脸色阴沉了下来:“外祖母是在与我说笑么?” “自然不是!”贾母声音也严厉起来,被林黛玉逼问她有些羞恼,也是掩饰自己的心虚:“怎么,你觉得自己的迎春、探春姐妹配不上晨曦?” “自然配不上!”林黛玉冷冷地道:“我父亲是追赠的三品大员,晨曦十五岁已经成了举人,成为进士,只是个时间问题,林家在皇上心中,也是值得信任的忠良之臣,前途可期!” “这样的情形下,你想把虚职将军和五品官的庶女配給林家未来的家主,做林家的当家主母?”林黛玉倏地立起身来,一声冷嗤:“外祖母真当我姐弟无人依仗,孤儿可欺?” “大姑娘,你这是做什么!”王夫人在旁边不高兴地指责道:“对自己的外祖母这般无礼。也是你林家的规矩?虚衔将军,五品官,有这样说自己舅舅的么,娘亲舅大,难道你并不知道么?” “二太太,我说错了么?”林黛玉今日就打算彻底撕破脸了,她忍这群满怀恶意的吸血鬼已经很久了,此时也不称呼王夫人为舅母了。 “官宦人家娶亲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吧,府上大老爷难道不是虚衔将军,二老爷难道不是五品官?迎春、探春姐妹不是庶女?就这种情形,你们也敢去像我林家一般的人家,或许比我林家还略差些的人家说亲?那只怕,不是结亲,是结仇了!就是你们关起门来自尊自大,满京城的贵人,都不会糊涂到帮你们保媒吧?” 第185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30 “玉儿,你这样说,可真是拿针扎我的心啊”见林黛玉说话这般不留情面,贾母脸色一白,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呜咽出声:“我万万没料到,你是这样看你的外祖母和舅舅,直把咱们往最坏处想!呜呜,敏儿啊,你是最孝顺的孩子,怎么这么早就抛下了老母亲走了啊!留着我这个老太婆被自己的嫡亲外孙女儿糟践啊!” 贾母哭得涕泪交下,王熙凤连忙上前帮着她抚胸拍背,柔声安慰,一面扭头看向林黛玉:“林妹妹,你看你可气着老太太了!这牙齿舌头都有个碰着的时候,快来给老太太陪个不是,这事啊就算过去了,老太太最是慈爱的,还会和自己的小辈计较不成?” 王熙凤忽然就住嘴了,因为她看见了林黛玉望着她们的眼神,漠然、轻蔑,冰冷,全无一丝血脉亲人的情分,也再不像平日里虽也和贾家疏远,但总维持着面子和礼数的模样。王熙凤被那泛着冷意的目光震慑,不禁身上一寒,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林妹妹她,她今日是要和我们彻底撕破脸了吗?她怎么能不顾忌旁人的言语,那可是不孝长辈啊! -- 第330页 林黛玉就这么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也没有半点上前抚慰贾母的意思,只静静地看着她们表演。贾母看着她冷淡之极的样子,又是羞恼,又是失落,再也哭不下去了,借着王熙凤和王夫人的安慰,自己悄悄地收了泪。 一抬眼,就见林晨曦仪态端正地进了花厅,一进来就很自然地走到林黛玉身边,贾母心念一动,这便宜外孙子看来和林黛玉情分很好,林丫头冷面冷心的,他看来却不是如此。嗯,就是这样,如此这般! “玉儿,你可知道,外祖母提出这个要求,也是因为这是你母亲生前的心愿。”贾母从怀中郑重地掏出一封信来:“你看看,你母亲在信中写道“遗憾嫁人后远离了京城,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她自觉时日无多,既对母亲有愧疚,又牵挂着儿女,因此提出林家和贾家下一代再结姻缘,两家长长久久地亲香下去。这是你母亲的一片孝心,也是她的慈母之念。” “你来看看那信上的日期,”贾母目光热切地看着林家姐弟:“是在你母亲病重时写下的,这就是她的托孤之举啊!咱们岂能不应下,让你母亲在地下也不能瞑目?” 她看了看林晨曦,叹息道:“敏儿写下那封信时,你还没过继到林家呢。但如今,你也是如海和敏儿的儿子,这约定也与你相干了。我想着,林贾两家下一代的婚事,要么是你姐姐嫁给宝玉,做贾家的儿媳;要么你娶了你迎春姐姐或者探春姐姐,让她们做林家的太太。嗯,两个法子都是可以的。婚姻大事,无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家是书香门第。你们都是孝顺孩子,总不会违背母亲的遗命,让她在地下不安吧?” “按规矩说,就是没有你们母亲的遗命,你们父母双双离世,婚事也该由我这个外祖母来做主的”贾母又补充道:“玉儿你方才说的也有些道理,但要知道,林贾两家本就是姻亲,并不能用寻常不相熟人家的例子来比照着,亲上加亲,彼此也能更加和睦亲热些!”—你看,我们并没有要算计你,只不过是对着你过继来的弟弟,日后弟媳妇是你亲戚,对你不更加有利吗,不必要那么较真啊! “还有宫中的娘娘,她论起来也是你们的表姐,就恭请她来给赐婚吧!”王夫人语气高傲。 “呵呵!”林黛玉挑了挑眉毛,像观猴戏一般地,冷眼看着。 在林黛玉和林晨曦之间,贾母想选择的是林晨曦。在她看来,林黛玉心计深沉,心性凉薄,更难对付。而且,林晨曦才是林家最后能当家做主的人,贾家女儿成为林家主母,才是对贾家最有利的。 林黛玉压根看不上贾宝玉,贾母知道,那想必林晨曦也是心知肚明的。那么为了保护对自己有恩情,自己也十分敬爱的姐姐,林晨曦或许愿意做出些牺牲。迎春和探春都是美丽出色的姑娘,贾母相信她们的魅力,虽然从身份来说是有些高攀了,但林晨曦聚了她们也不算很吃亏。 王夫人和王熙凤小心翼翼地把贾敏的信送到林家姐弟面前,还防备着她们会毁掉凭证。林黛玉不屑地笑着,就着她们的手,略略看了一边。 她心中不免把贾敏痛骂了一顿,贾敏是假‘敏’吧,她以为这样是两全其美,但你不明白自己的娘家是什么德性吗?如果她是原装的林黛玉,不要被这样的母亲坑死?或许是,贾敏出嫁的时候,正是贾家的黄金时代,一切都呈现着最好的模样,离家多年,贾家留在她的记忆中,仍旧是美好的印象。 “我们,”林晨曦仔细地看了书信,沉思了片刻,慢慢地道:“不会答应!无论是姐姐,还是我,都不想和府上结亲!” “你们要违背亡母的遗愿,忤逆不孝不成?”林晨曦的回答,让贾母再想不到,不禁脸色一沉,声音顿时严厉起来。 “老太太,”林晨曦声音清朗,丝毫不惧:“母亲当初写下这封信时,是一片慈心为了姐姐着想,因为在她印象中,贾家和老太太对她是极有情义的,想必会爱屋及乌,很好地关爱姐姐,再说你们把宝玉吹嘘得天下无双的好,老太太一定主动流露过要结亲的意思吧?病重脆弱之际一时被迷惑了,那也是有的。” “可自打我们进京城,老太太和贾家的表现就让父亲、姐姐与我大失所望!先是以为父亲要被问罪,刻意和林家划清界限,让咱姐弟走下人的角门,多日也无人来招呼一声;父亲东山再起,老太太立刻就想起林家来了,建大观园一开口就要借几十万两银子。”林晨曦淡淡地道:“贾家借钱的时候,就没想过要还吧?父亲去世时,老太太大张旗鼓地来吊唁,图谋的是什么,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现在无媒约无婚书的,就想用母亲两句不明真相才说出的话,妄想逼婚,是欺我姐弟无人护持!若真的理直气壮,我父亲在世时,就该上门来说了!” “可老太太,你这么就认定了我姐弟就会如你所愿,拿着林家填你贾家的深坑?”林晨曦语气决绝:“我们是绝不会从的!若老太太认为我们忤逆不孝,尽可以把这事传扬出去,请大家评一评!若是官府由此指斥我,哪怕夺我功名,那我也认了。” “只是,老太太,我们姐弟也不会平白地让你往咱们身上倒污水,这件事的是非曲直总要和众人分说清楚的。我们虽没有了父母,但我与姐姐都不是白身了,而且托父亲的遗泽,我还有许多老师、同门,父亲的朋友们也能为我们主持公道,父亲病重时都拜托过他们,必要时照顾我们姐弟一二。文官士人,名声是很要紧的,想必不会袖手旁观。” -- 第331页 贾母冷冷地瞪着林晨曦,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全无礼数,竟然要与自己的外祖家为敌么?这些年,几时有人敢在她面前那般说话过,她含怒就要发作。 “嗤!”林黛玉在一旁轻笑出声来。 “玉儿,你竟然也不管管他,任由着他放肆么?”贾母颤着声音道。 “宫里娘娘”王夫人立刻搬出贤德妃来威胁。 “赐婚么,我只听说皇太后有权力下懿旨;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也有这资格。”林黛玉讥讽道:“只是,她们也不会滥用权势,都是男女双方商议好了,再赐个体面。不意宫中随便一个妃嫔就有这样的权柄?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等我进宫觐见时,定去请教皇后娘娘,也好体味一下皇家的无上威势!” 一句刻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不是怕刺激了贾母等人,是贾元春毕竟是贤德妃,皇上冷待她是一回事,但听着臣下诋毁之际的小妾,也不会高兴的,还是要表现得正大光明,让人无从挑剔才好。 她原本想说,譬如荣国府的下人,他们的婚事,赵姨娘能不能做主?不能吧!那赵姨娘在贾政面前可是比贾元春在宫中得宠多了,还有两个子女,比起无子无宠的贤德妃来,其实更有优势;而林家对于皇上而言,是臣子,绝不是奴才! 贾母闻言心中一颤,怎么忘了,林丫头近来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她不会真地狠心去告状吧?那可就要连累娘娘了!她连忙上前,拉起林黛玉的手:“玉儿,你怎能如此狠心,娘娘在宫中本就不易了,你做妹妹的,还要推她一把么?” “老太太原来也有怜爱之心啊?”林黛玉抽出手来,冷声道:“可为什么一再来算计坑害咱们无父无母的姐弟!我们不求你关爱扶助,只绝不容贾家坑害!今日你做出这样的事来,可见咱们是亲缘尽了!日后,请老太太就当我们姐弟是陌路之人,自此尘归尘,土归土,不要再来往了!”说着,从案几上拿起一只茶盏,用力地砸在地上,茶盏碎成几片,一地残瓷。 众人都惊呆了,林晨曦也没想到姐姐能这样决绝,下意识地站在她身前,警惕地望着贾家众人。贾母手足无力,望着林黛玉又恨又悲,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来,王熙凤连忙上前扶着她,悚然心惊。她自诩自己是个果断厉害的,但公然和自己的至亲决裂,她也是不敢的!尽管林家是占理的,但这样的事一传出去,也难逃非议。这世界的伦理道德就是这样的,老太太幸好是外祖母,若是父母,或是祖母,哪怕把林黛玉卖了,打杀了,按礼法来,她也不能怀恨,该奉养时还得奉养! 她的想法埋在心里,王夫人却直接揭开了,冷笑道:“大姑娘,今日你的行为,咱们出去找人评评理,你林家不是书香世家么,问问那些读书人,哪家的外孙女能一言不合,就与外家决裂,不认自己嫡亲外祖母,让母亲地下也不能瞑目的!” “那只怕让二太太失望了!”林黛玉轻笑道:“我是遵父亲的遗命而行事的啊,相信大家会体谅我的。” “如海让你和贾家和外祖母决裂?”贾母心中一沉,颤声问道。 “不错,父亲来京城之后,渐渐认清了外祖母和贾家,知道你们一直在打着林家的主意。病重之时,担心我与晨曦怀璧其罪,会被外祖母拿着亲情和身份拿捏,肆意安排我们的人生,因此特意留下一份遗嘱。”林黛玉冷笑着道:“上面说:贾家心术不正,礼法混乱,对林家怀有不轨之心,林家子嗣断绝,也是贾家人做了手脚。因此,为保存林家血脉,命我和晨曦与贾家断亲,不得违抗!” “老太太,父亲遗命如此,我是林家的女儿,该不该听从?”林黛玉义正辞严地道:“休说我母亲早撒手人寰,就是她活生生地立在这里,也是做不得主的!老太太只说孝道,怎么不说女子三从四德,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林如海他血口喷人!”贾母气得发抖,天地良心,她只是嘱咐敏儿在自己生下儿子之前,不能让妾室生育,一定不能心软,必须给她们喝避子汤。哪家大家主母不是如此,怎么就是残害了林家子嗣?那时贾家还算兴旺,她难道不想女儿能有自己亲生的孩子?自己嫡亲的外孙,能成为林家的下一任家主,这才是长远的利益!她恨恨地看着林黛玉,如果早知道敏儿会生下这样的孽障来,还不如当初就做手脚了呢! 第186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31 “是么?”林黛玉呵呵一笑:“老太太觉得委屈, 那等到了地下,就自己去与我父亲争辩吧!我是林家女儿,自然当听父亲的话。再说了, 以我自进京以来,老太太做的事情来看, 也由不得我不信!” 贾母觉着扎心,声音嘶哑着道:“那你要如何?” “老太太, 我不想做得太过分。”林黛玉神色坦荡:“只要我们两家断绝来往, 再无瓜葛了,父亲的遗书我就不公布。如果这样做了,我母亲也是出自贾家, 身后也不得安心。我更是可怜贾家的姑娘们,她们生在如此的家中已经是很不幸了,如果再因此受贪婪恶毒家人的牵连,越发要被人厌弃挑剔了。我倒是希望她们能寻门好亲事,早日脱离贾家这个大坑!老太太耗费了不少银钱精神养了她们一场, 也不是出于慈爱之心,想必图谋甚大吧, 那岂不可惜!” 这是不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样想不厚道, 但林黛玉对贾家三春并没有仇怨, 内心深处,也是希望她们能有一条活路的。如果力有所及,她也愿意伸手帮助她们一把,但要牺牲林晨曦来拯救她们,那是绝不能够的! -- 第332页 “但是,若是老太太和贾家不肯,或是不甘心, 硬要颠倒黑白,向外面传出污蔑我们姐弟的话来。那我们为了林家的名声考虑,也只好把实情告之给众人了。我父亲白纸黑字的遗书,真伪不难分辩。再说了,我父亲立这遗嘱时,也是请了有名望的士人来当证人的。您说,如此这般,大家会相信谁呢?”林黛玉向着贾家众人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看在她们眼中,更加觉着可恨,咬着嘴唇,却说不出反驳的狠话来。 在旁人眼中,林家和贾家的名声谁更好,她们心中也是有数的。到时,满京城的人都会认为是贾家无德,欺凌林家遗孤,文臣岂能放过这个攻讦勋贵的好机会?何况,林如海对国有功,人死为大,皇上还特地下旨悼念,给了他一个上等的谥号,贾家出来质疑他,是说皇上识人不清?林如海如果活着,贾母还能倚老卖老地去和他理论一番,可如今却是无计可施,叫嚷出来,也是自取其辱罢了。 贾家众人不甘心地对望了一眼,心中怨恨不已,但反复地权衡利弊,却只能接受这一结果了,不然她们失去的会更多。林家姐弟看来是铁了心肠要和自家决裂了,心如磐石,不可回转了,今天原想着要逼迫林家的,却反噬己身,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贾母恨恨地看着林黛玉,不免气怒地说了些泄愤的话,无外乎指责林如海忘恩负义,污蔑贾家;林黛玉冷心冷情,毫无伦理规矩云云。 林黛玉淡定地看着贾家人,只微微摇头,也不想去和贾母争论。看来贾母已经做出了选择,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就行了,想发泄就发泄吧,反正日后也不必再相见了。 贾母发作了一番后,见林家姐弟一言不发,只冷冷淡淡地站在一边看着她们,就像看戏一般,她顿时也觉着十分的无趣和难堪,只得收了架势,愤愤地唤琥珀去花园里去寻迎春探春姐妹来。 琥珀虽然一直候在外面伺候,花厅里的情形并不十分清楚,但进来看那气氛十分凝重,也心中不安,连忙奉命快步去了花园,找到了迎春、探春姐妹。两春一见琥珀的神色,心中就咯噔了一下,直觉不妙。 见二春被找来了,贾母怒气冲冲地高声道:“迎春、探春,我们立刻回去!人家看不上咱们贾家,咱们也不用上赶着!往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再不来往就是!” 迎春和探春姐妹闻言脸色一白,知道必定是林家不愿答应下这婚事。迎春心中黯然,不过她今日与探春一起来,本也没报多大希望,明白自己的庶女身份是个大障碍,而且探春妹妹远比自己出色,祖母也有意于探春,自己是争不过的。因此,虽难免有些许失落,很快就不在意了。 探春却是如遭重挫,脸色难看,自己的心绪便再也难压抑住了。来林府之前,老太太就和她说了此事,道有姑母当年书信为证,贾家必要和林家联姻的。与其让桀骜不驯的林黛玉嫁进贾家,不如让她成为林家主母。她带着探春和迎春一起去林家,当面和林黛玉提起此事,林黛玉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也会妥协,答应下这门婚事的。之所以也要带上迎春,也是为了避免日后大房嫌弃她偏心,闹腾起来。但她聪明美貌,人又能干,光彩远远压过了迎春,林家人只会选择她。老太太还嘱咐她日后要好生笼络住林晨曦,也就能掌控住林家,到时一定要拉扯贾家。 贾探春闻言又惊又喜,这可是极难得的好亲事,足以逆转她的命运。老太太做主,那太太也不能驳回的,何况太太也在一旁表示赞成,让琏二嫂子给她挑选精美的衣饰。 如今,她憧憬了多日的梦想破灭,怎不让她痛心疾首! 林黛玉看着依旧温和沉默的迎春,心中有些沉重,暗叹了一声。但目光转向探春时,她看出了探春目光中的恨意和怒气。林黛玉的目光也冷了下来。 她不觉得是林家欠了贾探春,欠了贾家!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成,难道就可以因此怀恨?真不愧是贾母中意的孙女,其风格一脉相承。 林黛玉冷笑一声,她可不惯着谁。既然决裂,那索性做得更加明显一点。于是,她只与贾迎春微微颔首,也扬声道:“如此甚好!希望老太太说话算数,林贾两家,自此恩断情绝!”。 贾母愤愤地冷哼一声,再也留不住了,抬脚就往外走,王夫人和王熙凤也默不作声地起身随行,迎春和探春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浑浑噩噩地跟在她们身后,一起走了。 望着贾家众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视线之中,林黛玉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喜悦轻松。忍耐了这些年,终于可以撇清关系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这份遗书,确实是林如海亲自写下的,但这是在林黛玉的强烈要求下。原本,林如海还有些迟疑,觉得此事做得太绝。林家的财产已经做了妥善安排,贾家也无可图谋的了,应该不致于此吧?这遗书传扬出去,对林家和他们姐弟两人来说,也不是很有面子的事。 知道剧情发展的林黛玉却竭力劝说林如海。她坚持认为贾家是在下坡路上一路狂奔,若是真的衰败了,难免会扒拉上林家。若是那时老太太为了儿孙,依仗着身份来算计自己和晨曦,那他们该怎么办? 汝瓷不碰破罐子,就算豁出去与贾家闹翻,他们也会因此名声受损。所以,要未雨绸缪,居安思危,若是贾家不像她想的那般,那这遗书她是不会拿出来的。 -- 第333页 最后林如海被说服,斟酌着写下来,交给林黛玉,嘱咐她好好收着。此事林晨曦都不知情,至于有清贵士人做证人的话,那可是林黛玉杜撰出来的。反正,贾家人难道还能去查证不成? 今日,早就布下的先手派上了用场。林黛玉和林晨曦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开心解脱。 贾家自此消停了,再没有借着各种名义来打扰他们,老太太的慈爱关怀也不再惠泽于林府。不但彼此再不见面,索性,两家人连走礼都停止了。也有人对此表示惊诧,但无奈双方当事人都没有任何表示,外人只能私下议论几句罢了。 也有心思比较机敏的人见到素来张扬的贾家对此也三缄其口,女眷们出门被问起时,也只含混过去,不肯说林家的是非,心中也明白了几分。看来,林贾两家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是贾家理亏! 大家都是聪明人,没人愿意平白地去趟这浑水,胡乱说嘴。林家虽只有姐弟两人相依为命,但也不是好惹的,上次那大放厥词的史湘云,如今被她叔父婶娘厌弃,在家中夹着尾巴做人呢。 林晨曦考中了举人之后,自然要再上层楼,瞄准着进士而努力。摆脱了贾家后,林晨曦更是可以专心致志地读书了。他想尽快地能在会试中有所斩获,这样,虽然林黛玉立誓要教养他至弱冠,但他事业若是有成,就可以有充足的理由让这誓言提前完成。再等几年,林黛玉的青春就要因他而耽误了,他问心有愧。 来年,正好能赶上三年一次的会试,他很犹豫,要不要去试一试呢? 虽说,把握并不大,但万一,他运气好,就能过了呢?那时,林家的财产也能自己做主了,他愿意分出一半,甚至一大半的家产,来给林黛玉作为嫁妆。没有林黛玉,断无他的今日光景,他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 林黛玉却觉得有些不妥,她觉得,林晨曦过于逼迫自己,琴弦蹦得太紧,就容易折断。 林晨曦期期艾艾地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后,林黛玉哭笑不得。她要如何对他说,自己压根就不愿意嫁人呢! 在她心中,身为林家嫡长女,皇上亲自册封的县主,有钱有地位,也有依靠,这不比成为内宅里的某某夫人,伺候公婆,相夫教子,再顺带着照顾丈夫名正言顺的小妾、庶子庶女,三从四德,在四角天地之间耗费生命来得强?男人这种东西,真不是什么必需品! 她步步为营,设法摆脱贾家,难道不是为了逍遥自在,行止由心?林黛玉深深地觉得,她和这个时代的人,在思想上存在着很深的鸿沟,哪怕林晨曦比起她的年龄还要小,但耳濡目染,许多想法,和她还是大相庭径。说到底,她面子上虽然改变了许多,但这骨子里仍旧是一个现代人! 她不反对林晨曦用功,但 同时,她也依旧在关注着贾家的动态。不断传来的消息,让林黛玉有些坐不住了。 贾琏偷娶尤二姐的消息被暴露出来了。王熙凤听说后,居然一反常态,贤良淑德起来,亲自上门,与尤二姐姐妹相称,与之交心,把尤二姐接进了大观园,成了贾琏正式的二房奶奶。人们都说王熙凤是转了性子,也或许是长久无子,再是个泼辣不容人的,也只能屈服了,,总不能让琏二爷绝了后,爵位无人承袭吧?那贾赦贾琏都不能允许的。 但林黛玉却记得,这只是王熙凤要把尤二姐赚进大观园来摆布,很快就借刀杀人,尤二姐不堪百般折磨,吞金自尽了。她的生命一朝消损,而贾家,也快要走到了尽头! 第187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32 不久, 尤二姐的死讯就传出来了,贾琏和王熙凤的关系更相‘敬’如‘冰’,勉强维持着面子上的相处。虽然心中已经很怨恨, 但王子腾如今是四大家族的顶梁柱,位高权重, 他一日不倒,王熙凤的地位都会稳稳当当的, 贾琏根本不敢做什么。 再之后, 贾家自己又沸沸扬扬地查抄了大观园,贾家的下人们哪里会保守秘密,京城里许多贵人们知道了后, 都在暗中窃笑。林黛玉听后也摇头叹息,对着林晨曦和林珠分析了贾家此举的糊涂不智之处。 大观园里住着贾家的姑娘们,本来和宝玉住在同一个园子,严格来说都未必合乎规矩,但好在大家都是贾家人, 也能说得过去了。可贾家半夜里大张旗鼓地抄捡起大观园,还搜了三春等人的屋子, 可就让人瞠目结舌了。那岂不是明晃晃地表示, 贾家姑娘们处有猫腻么?别人难保不会往歪处想, 这名声就全毁了! 林家上下,都觉得贾家居然能想出这般昏招来,可见真是气数尽了!幸亏林黛玉眼明心亮,及早和她们断了来往,否则定会祸及林家的。 宫里的贤德妃病了一场,不知是被拖后腿的家人这般骚操作气的,还是在宫中生活憋屈郁闷。书中在贾元春忽然薨逝之前, 也是生过病的,贾家人还被召进宫里探望。当时贾家阖家惊慌,但之后,随着贾元春病愈,又放心起来,重新醉生梦死地过活。 他们觉得,只要有贤德妃在,贾家就能保全身家性命和荣华富贵。只是,贤德妃在宫中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们并不想知道,或许心里也是在有意无意地逃避着,只一厢情愿地觉着必定是尊荣富贵之极的,皇上也必定是宠爱得紧的,不然,贾元春怎的能一举从女史被晋封为贤德妃呢? -- 第334页 可在林黛玉眼中,贾元春在宫中的日子并不算多么如意。宫中妃嫔众多,论起受宠,贾元春未必能排得上号;论身份,她始终不明白贤德妃究竟是什么品级。贾家人都是‘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地叫着,可自林黛玉被封为县主,三年守孝期满,也有资格去宫中觐见,就渐渐地明白了其中内情。贵妃地位尊贵,宫中如今只有两位贵妃,吴贵妃和孙贵妃,都有子女傍身,皇上对她们也比较看重。贾元春只是一名普通的妃子,贤德不过是给她的封号,看上去赫赫扬扬,但却是个没有分量的空架子。嗯,就和如今的贾家是一般的处境。 似乎到了这时,贾家余下的好日子就不多了。林黛玉心中担忧起来,贾家现在是慑于林如海的遗书,才不得已与林家撕扯开来,因为他们还以国公府自居,内心再如何不甘不舍,外面也是要个面子的。可是,如果一旦被抄家夺爵,问罪入狱,那面子就压根不会在意了,一个破罐子还在乎啥? 去为贾家犯法的男人们求情开脱,那林家是没有这个能力的。如果贾家众人被下狱受罪,日后女眷被当做奴婢发卖,甚至像巧姐那般流落风尘,那林黛玉也会心生恻隐,出来援手一把,她不指望贾家有什么回报,只是不忍心见那些美丽的妙龄少女们随着贾家沦落烂泥之中而已。今生与她们并无多少交集,但她们在书中是各有各的美好之处,结局却都是一出出悲剧,让人觉得黯然神伤。如果自己有能力,林黛玉内心深处,并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在自己眼前发生。 可是,一想到贾家人的德性,林黛玉又犹豫不决了。贾家人不是厚道感恩的刘姥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贾家对她居高临下地小小周济了一回,在最后家破人亡之际,人人都避之不及,她却倾其所有地救下了巧姐。 最可能的结果是,林黛玉赎出贾家人后,还要费心费力地给她们妥善安置,而且,永远是得寸进尺,不会有满意的时候。 最初,被林家救下逃出生天时,她们或许也会很感激的,哭着道谢,述说亲情和自己的悔意都可能。但随后,荣国府被朝廷收回,该如何安置她们呢?林黛玉倒是可以出钱给她们买个几进的院子住下,再送给她们一个庄子,哪怕租出去,所得也够她们生活的了。一个庄子的出息,总也得有几百两银子一年吧,不见刘姥姥用贾家赠送的一两百两银子,就能衣食无忧,还买田置地,成了个小地主。 但贾家人就能因此满足吗?各个主子们不要几个丫鬟伺候?老太太、太太是惯用人参养荣丸等补药的,家中的饮食不要精致一些么?喝的茶水得要能入得口吧,她们可不能像刘姥姥那般‘牛饮’;各个女眷身上的衣裳、头面首饰也总要购置几套吧?贾兰还要读书科举的,那买书、笔墨纸砚的开销可不少,还要请好先生,找好书院,林家可是有这资源的,这关系到贾兰一生的前途,林家总不能袖手旁观吧?贾宝玉更加不能受委屈,他的前途,只有请林家多操心了;还有家中姑娘、小子们的婚事,她们如今是没那个本事和面子的了,但林家不一样啊,总之,一切都要麻烦林家了! 咱们可是滴滴亲的亲人啊!虽然女婿生前对贾家有误会,但敏儿生前最是孝顺的,怎么会忍心看着自己的老母亲晚年潦倒,娘家沦落尘埃?玉儿你能让母亲在地下也不安心么 贾家反正什么都没有了,百无顾忌。必要时,贾母还可以公开卖惨,譬如到林府门口哭诉哀求,下跪、寻死,各种花式表演。为了贾家和贾宝玉,林黛玉相信她是能做得出来的。林家是有头有脸的汝瓷,林晨曦要科举入仕,哪能不在乎名声,彻底丢掉了脸面的贾家人,应付起来还真不容易! 想到那可怕的麻烦,林黛玉打了个寒战,顿时就退缩了。她想了一想,她们还是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免得麻烦上身。 林黛玉征询了国子监老师的意见,心中就有了底。她召来林晨曦,劝说他放弃这次的会试。 林黛玉道,她请教过国子监的许多老师,包括孔祭酒,他们认为林晨曦天资不错,读书也极刻苦自律,前途似锦,但毕竟年轻了些,学问的底子还不算很牢固,这次能中举人,是发挥得极好,但举人和进士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建议林晨曦还是不要太着急了,静下心来,埋头苦读,等待三年之后的下一次会试,希望能一举成功! 林晨曦有些犹豫,心中有些不甘,但随即林黛玉给出的理由说服了他。林黛玉说,会试不同于乡试,考不上就当做一次磨炼,人辛苦些也就是了。会试若是落第,那倒也罢了,就怕成绩不上不下的,中了一个三甲同进士,那如何是好,该哭还是该笑?考上了想放弃么,那便是明晃晃地蔑视朝廷恩典,谁敢? 林晨曦被这句话打动,同进士类同于如夫人,一辈子注定要比二甲进士低一等,在林晨曦看来,那并不能延续父子两进士的佳话,给林家争光。于是,他改了主意,决定再好生苦读几年,只是觉得又要耽误了林黛玉的青春,有些不安。 林黛玉又提出了,他们阖家送林如海的棺木去姑苏,让他葬入林氏宗坟,入土为安。江南文风昌盛,名师荟萃,有名的大书院也甚多,这方面,京城都是比不上的。他们暂且不返回京城,林晨曦在江南苦学几年,等到下次会试将近,再返回京城不迟。林家已非昔日可比,纵然林如海已不在了,他们姐弟二人,也无人能欺负上门的了。别的不说,就是林黛玉那县主身份,放在京城或许不是特别显赫的,但在江南,那就十分尊贵了。 -- 第335页 林晨曦心智成熟,林黛玉也实实在在地分析给他听,告诉了自己对贾家未来结局的判定,还有林家可能会面临的麻烦。她断言,皇上不会容忍贾家太久了,如果到了那一天,林家远在江南,贾家就是想牵扯上来,也是不成的。只要他们在离开京城前,为贾家做些安排,交待家人救助一二,那不但可以免除那麻烦,还会因雪中送炭赢得世人的称叹,此是其一。 还有一件事,也是林黛玉觉得很厌烦的。随着林晨曦中举,林家前途可期,林如海的遗嘱也渐渐流传出来。京城中的一些官宦人家,开始也动起林黛玉的心思来。林黛玉的妆奁如此丰厚,她这几年投资的内务府的工坊产业是水涨船高,赚得是盆满钵满的,可见生财有术,眼光极好;林如海撒手人寰,她掌管林家井井有条,算计林家的人没占过半点便宜,日后也能做个极称职的当家主母;本就是县主的身份,又得到了宫中的青睐,更是身价不凡了 有如此多的好处,至于林黛玉还要教养林晨曦成人了才能成婚,这在那些人看来,就不是什么事了。不就是耽搁几年么,到时林黛玉也不很大,况且她又那么美貌。可以先定亲,等林晨曦及冠了再办喜事就是。反正,男方身边也不会少了通房丫鬟伺候,生理需要完全可以解决的,就是纳妾,会有些顾忌,不能太招摇。这个年代,男人只要没娶正妻,哪怕身边有一屋子的女人,那都是未婚! 于是,就有不少官媒或是相识的贵妇人上门,想着为林黛玉说合婚事。林黛玉长了见识,这京城竟然有那么多死了老婆,要续弦的男人,需要妻子的嫁妆支撑起家庭的嫡次子尽管来做媒的说得天花乱坠,但他们的打算是瞒不过精明清醒的林黛玉的。 那自己从这样的婚姻中又能得到什么?林黛玉心中恼火地想着,这莫不是拿我当了傻子!可媒人们却是觉得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大家不都是这样的么?林黛玉更加坚定了不婚的心思。 拒绝得多了,难免会有些得罪人。林黛玉虽然不怕,但可以拿着这理由来说服李晨曦,他们借着回江南安葬林如海的理由,可以暂且避开这些纠缠。等到了三四年后,这些人再也想不起,这事就过去了。如果林晨曦再能考中进士,那林家又上一层楼,岂不是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林晨曦左思右想,终于答应下来,林家忙着打点行李,安排人管理京城的宅子和行程,打扫江南的老宅。等到一切差不多了,林黛玉往宫中递了折子,申请专程去向皇后辞行。 第188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33 宫中的批复很快就下来了,定下了宣林黛玉觐见的日期。到了那日,林黛玉按照县主的品级盛装起来,倒也风度高贵,仪态万方,映衬着她美丽清雅的容颜,真是光彩焕发,直让人移不开眼睛来。 “林县主今日真是让人眼前一亮,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的窈窕淑女,风采非凡!”皇后见着在她面前静静行礼的林黛玉,笑着称赞道,立刻命人扶起她来,并赐座看茶。 “贤德妃,你说是不是?”皇后又称赞了林黛玉一回,回过身来问一位正小半个身子虚虚地落在她下首的座位上,宫妃模样的女子道。 那女子也颇雍容美貌,听到皇后问话,连忙站起来,躬着身体,态度恭敬地回答道:“是的,娘娘说的自然都是对的!林妹妹林县主确实不凡!” “她是贤德妃?”林黛玉有些惊诧地看了那宫妃一眼,这就是贾家的大小姐贾元春么,来了京城这么久了,今日里两人却是第一次见面。感受到林黛玉的目光,贾元春也不由地向着她的方向望上一眼,心中百般感触,低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思绪。 皇后闻言淡淡一笑,对贾元春的识趣颇为满意。她转向林黛玉,态度很是和气:“林县主,听说你要回江南了?” “是,娘娘。”林黛玉含笑回答:“我和弟弟要恭送父亲灵柩归葬故里,让他叶落归根,正好我弟弟也可在江南好好拜访名师,埋头苦读,争取在下一届会试上能有所成就。不日,我们就要离开京城,所以今日黛玉是特意前来向娘娘辞行。娘娘对我一向很是关照,我却没什么可报答的,料想娘娘母仪天下,什么都不会缺,我只有来给娘娘磕几个头,表一表自己的心意罢了。” 皇后对着身边的素娟夸赞道:“你看,我就说林县主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吧,旁人对她的点滴好处,总是放在心上的。当日她的帖子送进来的时候,皇上正好也在我宫里闲话,听说了后,也满口称赞她的孝义刚强呢。” 皇后很关切地问了林黛玉一些行程的安排,与之相谈甚欢,丝毫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态度亲切而平易,让人有如浴春风之感。这样觐见时间不知不自觉地就过了半个时辰,皇后宫务繁忙,已有几拨宫人在殿外等候着回禀事情了,林黛玉见状就很知趣地要告辞离去。 皇后大方地赐下了许多物品,又似不经意地道:“林县主,忠惠亲王正奉皇上之命在江南办差,皇上与本宫甚是牵挂,唯恐身边的下人伺候不周,让他生活有不舒适之处,因此也吩咐宫人备下了不少吃穿用品。本来是要派人专程跑一趟的,但既然林县主正要返乡,那就劳烦林县主顺便给忠惠亲王送去吧。说来,林家的家业一直也是由内务府在打理,忠惠对此也很尽心,林县主也该谢一谢他才是!” -- 第336页 林黛玉心中微微过了一下,她觉得皇后对她太过热心,超过了为君的对一个臣下女子关心的范畴。她可不以为自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玛丽苏女主,更没有同人文中林黛玉的幸运,所遇见的男女老少,无论是否与她有何挂牵,都会如同入迷了一般对她倾心关爱,不计利益恩怨,帮助她一生富贵幸福。时至今日,她能逃离悲剧命运,一路行来,并不容易,背后经过多少次精心谋划,在重重忧患中成长,在与贾家的斗争中步步为营。她的安稳日子,是靠着自己争来的,前后经过了好些年的努力。 忠惠亲王,她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位疑似而来穿越的老乡,皇后并不是第一次提起此人,究竟是何意思呢?林黛玉忽然心生警惕,她不想和皇家扯上什么关系,在这个世界并没有平等的人权和尊严,即便她不是平民百姓,但对上皇家,也比平民百姓高不了太多,压根没有优势可言!身为女子,则是更加身不由己。既然皇后没有挑明,她宁愿当做懵懂不知。 “举手之劳,娘娘只管放心吧,我与弟弟一到江南,即刻命人将东西送去,一定会把皇上和娘娘的心意及时告之王爷。”林黛玉欠身回答道。 皇后点点头,目光望向贾元春,淡淡地道:“本宫还有事务,贤德妃,你帮我送送林县主吧,” 贾元春枯坐了半响,皇后和林黛玉谈笑晏晏,明知她和林黛玉的关系,也并无一言提及;林黛玉也只与皇后回话,目不斜视,仪态端严,连眼睛的余光都没投向自己一下。她们两人明知贾家和林家的关系,却把自己视为无物,态度很是明显!想起前些日子老太太和太太进宫探病时的话语,贾元春心中又是酸涩,又不由生出些怨愤之意。 但当着皇后的面,贾元春什么话都不敢说,脸上也不敢露出一丝儿情绪来,只深深跪拜施礼后,毕恭毕敬地领了旨意,小步地倒退出去。 林黛玉从容拜别了皇后,跟在贾元春身后出了殿门,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不禁一叹。贾元春在皇后面前这种小心翼翼侍奉,谨慎卑谦的模样,比起赵姨娘在王夫人面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从这情形就能看出她在宫中的处境并不妙。 赵姨娘仗着贾政的宠爱,还有两个子女傍身,有时候也是敢和王夫人别别苗头的,贾元春却不敢对皇后有意无意地冷落表现出丝毫不悦,着实有些可怜。唉,好好的女子,被家人送进这不得见人的所在苦熬,只为了延续贾家人的富贵荣华。然而,最后的结局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欢喜,一曲‘恨无常’摧心断肠’! 心中不免生出丝丝缕缕的感伤,但林黛玉面上却丝毫不显。她好容易才摆脱了贾家人,可不愿意让贾元春生出妄念,再节外生枝。 “娘娘请留步吧,我告辞了,有劳娘娘相送。”出了坤宁宫大门,林黛玉舒了口气,立刻对着贾元春礼貌地道,准备就此辞别,这大约就是两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贾元春,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一时感触,林黛玉轻叹了一句:“娘娘保重吧!”转身就欲离去。 “林妹妹!”贾元春急忙在林黛玉身后叫住了她,踌躇了一下:“我们表姐妹今日一别,恐日后再无机会相见,要不随姐姐去凤藻宫,咱们说一说话?我独自在宫中日常孤独,也思念家人。” “娘娘,宫规严格,外命妇入宫也不得随处走动。黛玉今日只奏请了觐见皇后娘娘,因此不敢违了宫中规矩。娘娘若是想念家人,黛玉愿意出宫之后,派人去荣国府告知娘娘的祖母和母亲,请她们来宫中探望。”林黛玉谨慎地推辞道。 贾元春闻言,脸色暗沉,心中郁结,目光凄凉起来。她在宫中浮沉多年,总比醉生梦死的贾家众人要敏锐几分,她越来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皇上皇后对她的态度愈加疏离,太上皇病疴沉重,平日里日常卧床不起,贾家能够依仗的力量更加脆弱。 今日皇后话里忽然提到了忠惠亲王,发人深思。忠惠亲王他奉皇命下江南,林黛玉此去,就会和他相会上。而看皇后的意思,似有撮合林黛玉和忠惠亲王的意思。不知为何,忠惠亲王深得皇上的信任和宠爱,远远超过其他的兄弟,他又一直未曾婚配。如果林黛玉能成为忠惠王妃,那如果她能看在血脉之情上,对贾家顾念,那皇上总会看在忠惠亲王面子上,对自己和贾家留几分情面,贾家岌岌可危的情势就会有救了!可林黛玉那拒人千里的态度,着实让她棘手。 “林县主,娘娘只是请您去宫中小坐,这也不算悖逆宫规,县主何必要拒绝呢?”贾元春的心腹宫女抱琴忍不住为自己的主子出头道。 “抱琴,住口!”贾元春阻住了抱琴,转头对林黛玉和颜悦色地道:“抱琴性子急了些,林妹妹不要在意!在宫里谨慎些也是应该的,皇后娘娘命我相送,那咱们就一路走着说说话也好。” “前些日子,老太太进宫时,还提起过妹妹呢,很是牵挂。妹妹此次回江南,老太太知道么?” 林黛玉轻轻瞟了贾元春一眼,这当儿了还想着装糊涂,呵呵! “自然是不知道的!”她直截了当地道:“林家和贾家实际上已经断亲了!老太太进宫时,没和娘娘说起么?” 听出林黛玉话里浓浓的讥讽,贾元春微觉难堪,但仍然想着与林家相交的好处,心中也暗自怨怪贾母倚老卖老地把事情搞砸了,虽然那林黛玉看着就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儿。但她依旧不死心,想着再劝说一二,好歹自己也是皇家的贤德妃,林黛玉不能不给她一点面子吧! -- 第337页 可惜,这个林黛玉是穿越过来的新新人类,对于皇家和皇权之类的东西,畏则有之,敬则未必。再着落到贾元春身上,连畏都一点儿不剩了。现在得罪贾元春,比起和她牵扯不清来说,是更加理智的选择。想想原书中,贾元春难道不知道贾家对林家的亏欠么,不知道她那大观园花的是谁家的银子?可最后为了贾家的利益,还不是站在自己母亲一边,把原主‘林黛玉’逼上了绝路! 所以,林黛玉再如何对待贾家人,都觉着是理直气壮,心有未甘的! “林妹妹,老太太是年纪大了,一时糊涂,才也是她老人家想着和林家能长长久久地交好!你毕竟也是她的嫡亲外孙女,就是看在姑母面上,还要体谅一些才是!”贾元春为贾家辩解,竭力想劝说林黛玉。 “娘娘,”林黛玉淡淡地打断了贾元春的话:“这是我父亲留下遗书中的吩咐,我是老太太外孙女不假,但我首先是林家的女儿,没有个为了老太太悖逆父亲的道理。就算母亲还在世,出嫁从夫,她也要遵从父亲的命令。娘娘是贾家女儿,但皇上若是怪罪了贾家,娘娘还能站在贾家一边么?” 贾元春闻言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你!” 林黛玉恍若不见,继续道:“再者,老太太和贾家人做了什么事,老太太没对你说么?咱们初进京城,父亲前途未明,贾家就为了避祸,让我姐弟走下人的角门进府,势利凉薄;再要问林家淘摸三十万两银子给娘娘造大观园,准备着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我父亲去世后,妄图趁着我姐弟无人护持,掌控林家,吞没财产;再到利用我母亲书信中无意提及的一句话来逼婚,要把贾家的庶女嫁给前途无量的晨曦做正妻” “贵府上人此种种行径,哪里还有丝毫亲情可言?”林黛玉冷笑一声:“娘娘觉得,林家还应该宽容大度,不计较,继续让贾家肆意妄为,自己憋屈地咽下委屈么?我已向老太太说明白了,两家自此断亲,再不来往。若是贾家妄图污蔑我们姐弟,那我立刻就对外公开我父亲的遗书,让众人评判我此举是否有理!” “林妹妹,老太太是至亲长辈,你却如此不留情面,纵然老太太有错,但你也未必会不受指责吧?”贾元春声音中透着一丝怒意,林黛玉在她面前说出贾家的种种丑态,让出身荣国府的她面上无光;而明知她的身份,还不为尊者讳,那种肆无忌惮,更让她觉着那是让她尊严受损的挑衅,越发让她愤怒,林黛玉还把她贤德妃放在眼中么? 林黛玉粲然一笑,慢条斯理地道:“娘娘,难道你觉得林贾两家如今的情形,旁人就看不出其中的蹊跷么,可你看有谁出面来说我林家的不是了?可见大家都是知道是非对错的!” “譬如皇后娘娘,她对你我的关系是心知肚明的,今日她又何曾提起过一字一句来?今日我来觐见,却正好也遇见了贤德妃娘娘,天下偏生有这样的巧事?娘娘也是打听到皇后娘娘的日程安排,特意来的吧?只要能找到个机会,就会借此讲起林贾两家的亲缘关系,打量着在皇后娘娘面前,我不敢表现得对老太太不孝不敬,只能顺着你的意思来讲话吧?在皇后娘娘面前过了明路,那以后怎么还能易辙改弦呢?” “可惜,娘娘压根没得到这个机会,皇后娘娘和我都心中明了。我觐见皇后,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娘娘私下里打探中宫,你猜皇后娘娘会不会不满意?” 第189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34 “林县主,娘娘只是想着和您说几句话,劝一劝您而已,您何必要把娘娘往坏处想呢!”抱琴为一旁为贾元春开解道。 “林妹妹,”贾元春也语气恳切地道:“我也知道老太太为了贾家担忧,有些事情是做得不太妥当。但咱们做小辈的,怎么也要包容一二,不该因此怀恨在心的!老太太那日来宫中对我说起此事时,又是伤心,又是后悔,讲话时直抹眼泪。看在敏姑姑面上,还请林妹妹你” “娘娘,”林黛玉不耐烦起来,径自打断了她的话。这些人是听不懂人话么,一而再地纠缠不休! “老太太对您一家来说,可以说是慈爱的长辈。但对我和晨曦而言,却是处处算计我们,徒有一个名分的亲戚而已,还不如不相干的外人对我们的善意多。”林黛玉冷声道:“娘娘,我是林家的女儿,不是你贾家的奴才,你不用拿着血脉亲情什么的来胁迫我。毫无恩义的外祖母,如何比得上为我们尽心尽力的父亲分量重!娘娘倒也不必担心林家因怀恨而对贾家不利,一来,林家没这个本事;二来,林家本性善良,并不会因此行报复之举,也没这闲功夫。不久之后,林家就要离开京城。林贾两家,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各自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好么!” 贾元春闻言阖了阖眼睛,心中疲倦无力,林黛玉态度决绝,油盐不进,并不在意她这个贤德妃的威慑,她其实并无办法对付。 但她实在不甘心无功而返,眼见着皇上经过了几年的低调准备,已经羽翼丰满,说不定就要收拾昔日曾支持废太子的旧勋贵了,贾家也逃不开危险。王家虽有舅舅在支撑,目前看来,还是显得挺显赫的,但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到时未必能保全自身。这样算起来,只有清贵的林家,才是贾家的唯一后路。况且,若是林黛玉能有运道和忠惠亲王拉上关系,更加能护佑得住贾家。岂料,贾家却自己作孽,把这条路走绝了! -- 第338页 贾元春心中未尝不埋怨贾母和王夫人,但更加恼怒林如海和林黛玉的断亲之举,只是林黛玉拿着父亲遗嘱说事,她也没有办法。自古在孝之上的,只有忠了!而她只是一介妃嫔,不是皇后,在林黛玉面前,算不得君! “林妹妹,那姐姐厚颜再求你一件事!”贾元春面容惨淡:“天有不测风云,若是贾家,贾家有个好歹,还请你援手帮助,不让贾家一败涂地!” 林黛玉脸上现出惊讶之色:“娘娘是多虑了吧,皇上要降罪贾家么?再说,就是贾家有些不妥之处,宫里有娘娘得盛宠,您向皇上求求情,也会平安无事了吧!若是真地犯下大罪,娘娘都无能为力的,林家岂有挽救的本事?” 贾元春苦涩一笑,盛宠,唉!可自己在宫中的尴尬情形,她如何能说得出口呢,她也不想在林黛玉面前露怯啊! “这个,后宫不得干政,皇上最是忌讳这点的!”贾元春支支吾吾地道:“而林家,林家是皇上下旨关照的,总会另眼相看。再说,再说,”她一横心,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皇后方才特意提到了忠惠亲王,皇上对这位幼弟与众人都不同。我猜测,皇上和皇后有意撮合你们,忠惠亲王尚未有王妃,而林妹妹你出身清贵,家中人口简单,人才出众,正是个极好的人选。如果你能当上忠惠王妃,那贾家就有了依靠了” “呵呵!”林黛玉讥讽一笑:“娘娘方才还道我家中人口简单,正是皇上看重我的优点,那我为什么要再和贾家搅合在一处?那岂不是会因此失了圣意!” “况且,我从未听说过,一个大家族兴旺发达,长盛不衰,是能靠着女人的裙带关系上位的。外戚家族纵然显赫一时,也覆灭得快,比如那唐代杨贵妃的杨家。先代宁荣二公能位极人臣,惠泽子孙,可是自己跟随着□□皇帝打江山,九死一生,创立下的功劳家业。可如今的贾家呢,”林黛玉冷冷地道:“却只会献女求荣,攀扯亲戚,从不督促着家中的子弟们刻苦上进。平日里奢侈淫逸,做了许多不法之事,名声极差。娘娘,外面可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呢,道:宁荣二府,只有门口一对石狮子是干净的!” “这样的贾家,我林家避之不及,哪还有凑上前去的道理?还有,我和忠惠亲王素不相识,都不知道他人品性格如何,娘娘的意思,打算要我为了贾家的利益,而去献身牺牲?” “真是打的好算盘!”林黛玉目光犀利地直视着贾元春:“娘娘还是不要一厢情愿比较好,娘娘凭着什么能对我提出这个要求!既然担心贾家,还是监督着家中的男丁们努力上进,也查一查家中的主子们有没有做卖官鬻爵、包揽诉讼,放印子钱的勾当吧!若是有,赶紧收拾下痕迹,亡羊补牢,一家人切切要安分守己,好歹不要落到大厦倾覆的下场!” 林黛玉并不是关心贾家的死活,但贾家结局好一些,日后她的麻烦就会少一点。如果贾元春今日能把她的话听进去,劝诫着贾家收敛弥补,也是件好事。只怕是积重难返,或者是,压根没有这个机会了。不过,这也与她无关了,她已经劝诫过! “娘娘,我言尽于此,该如何做就由娘娘自己做主。黛玉告辞,后会无期!”林黛玉也不看贾元春的脸色,浅浅一福身,就干脆利落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去,一次都未回首,脚下也未稍做犹豫。 贾元春望着林黛玉渐渐消失的背影一语不发,心中凄凉,省亲那日众星捧月的风光情形忽然浮现在眼前。那时的自己是多么意气风发啊,而现在尽管也是华服靓装,如人间富贵花,香润脂粉下的面容却难掩憔悴,内心更是惶恐难安。她十几年的青春芳华葬送在这重重的宫阙中,却也不能为家人铺平一条坦途! 贾家和自己的前路如何,贾元春睁大了眼睛极目远望,宫墙深深,她望不穿那层混沌的迷雾。她觉得自己像那困在密密蜘蛛网上的小虫子一般,怎么挣扎,也挣不脱那既定的命运。 “娘娘,那林县主冷心冷情的,竟然敢不把娘娘放在眼中,实在是嚣张无礼之极!”抱琴在旁边为贾元春鸣不平道。 贾元春苦涩一笑,那又怎么样呢?时至今日,她又能拿林黛玉如何?当初林家就傲骨铮铮,不愿向正风光的自己靠近,今日她一个已经被厌弃的嫔妃,更加只能忍耐了。天伦啊,须要退步抽身早! 十几日后,林黛玉在林晨曦和林珠的陪伴下,带着宫中给忠惠亲王准备的大批东西,坐上了官船,缓缓地往江南而去。林晨曦回望京城,有些怅然,没多久,这次会试就要开始了,他却要错过了。他暗暗下决心,自己去了江南后,一定要刻苦读书,等到重返京城时,定要一举成功,才不负姐姐的一片苦心。 回到姑苏故里,林黛玉和林晨曦不及安顿,立刻派人去了林氏宗族,提出林如海归葬宗族墓地的要求。 林家宗族的族长和长老们几年前就得知了林如海逝去的消息,皇上给了他身后哀荣,对他遗孤也很加抚恤,这让宗族中人都心中肃然。况且,林如海还是颇为照顾宗族,特地在遗书中给宗族留了一笔银子,加上临去京城之时贡献给宗族的,林家宗族可谓得到的好处甚多,还是很有几分感激之意的。林黛玉提出的要求本就是天经地义,众人都殷勤地给安排,不在话下。 放在几年前,财帛动人心,或许会有人会盘算着林如海已死,林黛玉姐弟如此年幼,怎么能管理好偌大家产,那宗族可以帮助一二!但此时回转江南的林家姐弟,一位是被宫中看重的县主,一位是前途无量的少年举人,林家在他们手上已经起来了,谁会不长眼地去打他们的主意? -- 第339页 林如海归葬诸事,林家宗族都安排得极是妥当,选定了个吉日,准备落棺。 在这之前,林黛玉还让林晨曦专程去了一趟金陵,把宫中赐下的物品给忠惠亲王送去,听说这些日子他都在金陵,奉旨查访。金陵甄家,是在贾家之前就抄家问罪的,算算日子,似乎也快了。看来这甄家的掘墓人,动手的就是忠惠亲王了! 不知道这回贾家有没有收甄家寄存的财物?林黛玉默默想着,心中一叹。只怕仍然逃不开宿命的安排。贾家私自收下甄家转移的财物,九成九是出自贪婪吧?她们心中想的,应该是甄家难逃问罪,那些银钱珍品可不就便宜了贾家嘛。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林晨曦回来道,忠惠亲王亲自见了他,向他和林黛玉姐弟转达自己的谢意。据他言道,忠惠亲王年轻俊美,言谈中便知其知识渊博,远见卓识,而且目光犀利,行事果决。林晨曦对他的印象很好,但他言道,忠惠亲王似乎身体欠安,脸色不好。林黛玉对这疑似穿越的老乡既好奇,又怀着几分警惕。 顺利地把林如海下葬,林黛玉和林晨曦在江南安顿下来,又出了一件麻烦事。林晨曦那早已改嫁了的生母寻上门来了! 第190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35 林晨曦的生母姚氏已改嫁了好些年了,和后夫生下了一儿一女,杰哥儿和兰姐儿。她和林晨曦的生父也相处平常,并无多少留恋,所以丈夫死了,听从娘家安排改嫁也挺迅速。刚开始,姚氏对林晨曦还有几分牵挂和愧疚,但与林晨曦分开的日子长了,这感情也就渐渐淡了,尤其是生下了新的孩子后,姚氏的一腔母爱就全倾注到他们身上,心中再也没有了林晨曦的位置。按照当时约定俗成的规矩,姚氏改嫁后,和林家就算恩断义绝,林晨曦也无需奉养她。而姚氏也知道自己狠心抛下年幼的林晨曦不顾,日后母子情分必定淡薄,也没有要笼络林晨曦的想法。在她看来,现在的儿女才是自己的依靠,好生养着他们才是正理! 当林晨曦出继的消息传来时,姚氏震惊不已,她万没想到,林晨曦还有这等运道。但那时,她也是不敢做什么的,林如海位高权重,林氏宗族也不是吃素的,拿了林如海给出的好处,自然要给他摆平一切烦扰。姚氏的兄弟听说此事后,也曾试探着来寻林家族长说话,想着借着姚氏的名义,来讨要些利益。谁知,被林族长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还搬出规矩伦理来教训了一番,要他们不要妄想心思,否则就要让官府出面了。姚家人只得怏怏作罢,本来也不占理,只是想讨些便宜,不成了是觉得很遗憾,但在无法可想的情况下,心里也能接受。 但这次林晨曦再回到江南,却让姚氏重新燃起很大的希望。这些年来,她虽然衣食无忧,日子算得上小康,但离富贵荣华还差得远呢,她是有些贪慕虚荣的,做不到知足常乐。而且,如今膝下的儿女,她也要为他们谋划。 林晨曦年纪轻轻的就中了举人,姚氏也十分动心,期盼着杰哥儿以后也能靠着读书出人头地,那就要为他寻好书院、有名的老师,积累人脉;兰姐儿要嫁个好人家,就找好嬷嬷教养、准备好丰厚的陪嫁;自己和丈夫想买房买地,锦衣玉食,丫鬟婆子一堆地伺候着这些,都是她一直渴望,而又不能实现的梦想。 姚氏和丈夫商量盘算了一回,都认为这是个好机会。林如海已经死了,人走茶凉,林家只有林黛玉和林晨曦姐弟二人,并无多少官府势力依仗(林黛玉希望低调一些,她的县主身份并未大肆宣扬),林家又家大业大的,林黛玉一个深闺贵女,脸皮薄,不会和他们多计较,岂不是极适宜的对象。他们寻上门去,姚氏先做小伏低,向着这姐弟俩诉苦卖惨。等到他们心软了后,再慢慢地和林晨曦亲近起来,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哪里会真的和自己的生母疏远开来呢? 这样,慢慢地走动熟悉起来,等到时机成熟了,再让杰哥儿和兰姐儿来认一认林晨曦这个哥哥。虽说是同母异父,但毕竟也是有血缘关系的不是么,总应该比林黛玉这个原本不相干的‘姐姐’要来得亲切。再之后,就和林晨曦说一说,干脆让杰哥儿和兰姐儿来林府陪伴哥哥吧。这样耐下性子一步一步地来,总能达成所愿的! 姚氏可是知道,当年的庶女小珠儿早就被接到了林家养着呢,一应衣食用度,都是上好的,比起林黛玉来,也只逊一等罢了。这让姚氏心中极是不甘,那小冻猫子一般的小丫头,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养的。从前在林家时,谁会把她看在眼里啊,连她父亲也不甚在意她,一朝攀上了高枝,竟然发达起来了,过得比兰姐儿要好十倍!她凭什么呢,还不是沾了林晨曦的光!没道理连这小丫头都得了便宜,林晨曦却不给自己面子,不理会杰哥儿和兰姐儿吧? 至于林黛玉,姚氏倒没太着紧。她虽是林如海根正苗红的嫡长女,但她是个女儿,总是要嫁人的,那林家终究还是属于林晨曦的,咱们哄着她敬着她些,全了她的面子就是了。再说了,当年林晨曦还小呢,她连小珠儿都容得下,如今更加不会得罪成了举人的弟弟,日后她就是出嫁了,还不要靠着得用的兄弟? 于是,没多久,姚氏准备了些吃食和自己为林晨曦做的几件衣裳之类,就去了林府拜访。林黛玉对此并不惊讶,在现代社会都有许多父母丢掉了孩子,或者送人,等孩子长大出息了,又赶上去要相认的,电视上这种节目不少,各人评论不一。有位主持人道德绑架,指责那不愿与生父生母相认的孩子不够宽容体恤,被观众们骂得狗血淋头。古代社会,伦理道德更加不近人情,孝道比天大。但另一方面,宗法规矩也同样不容置疑,比如出继后,那出继的孩子就与原来的父母再无关系了! -- 第340页 林黛玉像对待普通的客人一般接待了姚氏,礼貌周全,和颜悦色,但对姚氏明里暗里的试探都笑而不语。姚氏磨蹭了半响,才道自己思念林晨曦,提出要见一见。林黛玉淡淡地告诉她,她事先未递上拜帖,林家不能早做准备,今日林晨曦去了一位大儒处请教学问,不在家中。姚氏不信,唯恐下次林家会把她拒之门外,坚持要等候,必要见林晨曦一面。 见她态度坚决,林黛玉也不勉强,吩咐下人照看,告罪一声,挥挥衣袖离开,把姚氏独自留在花厅之中。她对姚氏是以礼相待,但不意味着她允许姚氏反客为主,就是平平淡淡的态度,免得养大了她的心。 姚氏又等了好长一会儿,才终于等到了林晨曦。姚氏惊喜地上前,一声热切的呼唤“晨曦我儿!”,欲紧紧地拉起林晨曦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如获至宝。 林晨曦顿时吃了一惊,半响,才回过神来,在记忆中找到了姚氏的影子。林晨曦心情复杂,他知道眼前之人是他的生母,幼时他也曾承欢膝下,有过温馨时光。只是这一切,自生父去世,就烟消云散了。姚很快就在娘家的安排下改嫁,她没有带走他。那时自己哭泣着拉着她的衣服不让走,她也落泪了,但还是哄着叫他放了手,乘乱走了,再也没回来探望过。那之后,他和小珠儿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挺艰苦,一直到他进了林府,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前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没照应他,但林晨曦却没什么怨言,因为原本那兄长就与下面的弟妹很疏远,林晨曦对他并不报什么期望,也就无所谓失望。可对于姚氏,他却是心中有些意难平的,不可能没有怨言。 姚氏也觉着有些心虚,连忙殷切地向林晨曦解释当初的苦衷和不得已,言辞恳切。林晨曦这些年经历了不少人情冷暖,亲眼见识过贾家一出出的吹拉弹唱,早就眼明心亮。此刻,见着姚氏如此,虽然心中也有些许波动,但灵台清明,并未因姚氏的几句话语就迷惑了。 姚氏后夫姓李,林晨曦客气地称她为‘李太太’,略问了些家常,也讲了自己的一些情况。之后,就相对无言,难堪地沉默着。林晨曦觉得他和姚氏之间,并无可说的话,他一路行来的路上,有林如海的教导,有林黛玉和林珠的陪伴和相互扶持,但唯独没留下了姚氏的痕迹。许久年前那些依稀的往事,在他的回忆中,已经褪色苍白。虽然不算亲近,但林晨曦也很得体地招待姚氏,临走时,还送上了一份颇丰厚的回礼。 林晨曦本以为与姚氏见了一面,是了了一项心事,以后双方也不会再多来往了,毕竟现在两人从宗法伦理上来说,没有关系了。虽心中微微有些惆怅,但也是松了口气,岁月和时光已把她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不料,之后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姚氏时不时地上门来与他见面,孜孜不倦地与他回忆往事,明里暗里地提醒,自己是他的生母,要他不能忘了这生恩;言谈间,又一再向他诉苦,道李家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自己的生活不易,羡慕赞叹他如今的好日子;向他讲起自己如今的儿女,要求他提携帮忙,日后能有个好前程;后来,还特意带上了那两个孩子来看他,想让他们也在林府住下‘给晨曦你做个伴,自家的弟妹,血浓于水,总要比那没血缘的亲香’! 林晨曦听出了姚氏暗指的是林黛玉,心中不渝。从感情上来讲,林黛玉在他心中的地位,如今要远远高于姚氏,他不想让林黛玉为之伤心。而遵照儒家的伦理道德,林黛玉牺牲自己的青春,教养他长大,长姐为母,他也当尊敬奉养。而姚氏却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了,她这话一旦传出去,未免会引起旁人的猜测,怀疑这是不是林晨曦自己的意思。他是读书人,可不得坏了名声,人人不齿,日后哪里还能指望什么前程? 在姚氏不断来林府的过程中,林黛玉不闻不问,置身事外。除了第一次出面招呼外,其余时候姚氏上门,林黛玉都吩咐直接把人带去林晨曦处。她道林晨曦日后是林家的家主,这些私事,自然有权自己做主,那不妨随他的心意处置,她不想隔绝他的人际往来。姚氏起初不免也有些忐忑,但见到林黛玉这般宽容大度,渐渐地也得意起来,只道林黛玉毕竟是个女子,虽然现在是她当家,但林晨曦已经大了,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把持着林家,怕是想着日后还要依仗着自己的儿子,不敢得罪呢!那只要说通了林晨曦,就万事妥当了!于是,姚氏一次比一次更加肆意。 林府上下都把姚氏的举止看在眼中,这些都是林家老人,很是看不惯,私下里议论纷纷,还有管事特意去林黛玉处劝诫,却无功而返。林家人心开始有些纷杂,外面人也生出了些议论。林晨曦见状心中又急又愧,反思了一回,觉得是自己的过错,这般含混着是不对的,碍着面子想以和为贵,却会让一些人生出妄念来,于林家不利。他回顾林黛玉一向的处事方式,决定还是快刀斩乱麻,彼此说清道明的好。 在姚氏又一次上门的时候,林晨曦对她再次提起的要求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准备了一千两银子,这是他自己的积蓄,他要送给姚氏。姚氏终究生下了他,既然向他开口诉苦了,他也不能毫无表示,那一千两银子在此间足够换处好宅子,再买些田地或铺子或租出去,或自己经营,再加上李家本来的家产,足够小日子过得挺丰足的了,日后就在家中相夫教子,不要再抛头露面,往林家跑了! -- 第341页 他已经派人打探过了,李家是经商的,生意做得还不错,平常过得其实不差,比起当初生父家中,境况还要好上一筹的。而且,李家也是个大族,没人会欺负他们。姚氏觉得安哥儿和小兰儿活得委屈,那怎么就没想过当初他过得有多么不易呢?林晨曦觉得,他这样对待姚氏,是仁至义尽了,姚氏应该知足了吧? 出乎林晨曦的意料,姚氏却当即爆发了,她愤怒地又哭又叫,表示林晨曦不孝,攀上了高枝,只想着荣华富贵,讨好林家,就不念生母的恩情的!自己锦衣玉食的,就要拿着这一千两银子来打发了她,拿着她当做要饭的,这还是读书人的行为么! 第191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36 林晨曦的心顿时寒了下来,微微的刺痛。他冷眼看着姚氏呼天抢地地哭闹,既不开口劝说,也不上前阻止,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 林家与贾家你来我往地交手,林晨曦都亲身经历过,自然知道人心幽微到何种地步。只是贾家毕竟也是钟鸣鼎食的大家,基本的面子还是要的,即便再气恨些,也做不出这等当众撒泼的行径来。这情形落在早已融入了林家文雅舒展生活的林晨曦眼中,就显得格外的不堪。林晨曦望着姚氏,目光中不禁露出嫌弃的神色,昔日还残存下的一丝情义,就此无声无息地消失无踪。 呵呵,一千两银子嫌少了?那几乎是他自来到林府之后的所有积蓄了,他之前的月钱是十两银子,自到了京城后,姐姐说自己读书,免不了有同窗之间的交往,不能寒酸了,又做主给他加了十两。二十两银子这数目很多了,和贾家的老太太的月钱平齐,够普通庄户人家过一年的。他以前过惯了艰苦日子,也学不会纨绔子弟那般大手大脚地挥霍,大半银钱都能节省下来,再加上得到的压岁金银锞子之类,他都一狠心拿出来了。自己已经尽心尽力了,可姚氏竟然是这般反应,勾出了他心中的愤怒! “李太太是觉得不足么?”他怒极反笑,淡淡地道:“那李太太想要什么呢?我把林家的家业拱手送上可好?还是把杰哥儿和兰姐儿接进林家当正经主子,再恭恭敬敬地把你和现在的丈夫当做父母来孝敬,让你们鸠占鹊巢?” “晨曦,你.!” 姚氏抬起头正要哭喊,却倏地撞见了他的眼中,那目光冰寒中带着厌弃。 “李太太在改嫁的时候,林家宗族就已经和姚家说清了,此后你与林家和我,都再没什么关系。李太太那时一心要嫁人,都应承了下来。本来我也不是生父唯一的儿子,若是李太太愿意带着我一起出门,大哥哥是肯定愿意的,宗族也不会坚决反对。可是李太太怕妨碍了婚事,后夫不喜,并没有提出来一字半句的,这总不是宗族逼迫吧?” “李太太说自己有许多苦衷,这我也没有怪罪李太太,你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也要在李家避嫌。”林晨曦面无表情地道:“只是,我和小珠儿当日过得那么艰难。李太太也并未给过我们一些扶助,哪怕做几件衣衫鞋袜送来呢!李太太如今在我面前一再诉苦,要我照应杰哥儿和兰姐儿。我就不明白了,李家家境也算殷实,他们衣食无忧,还有丫头伺候,难不成他们能比我和小珠儿当年还苦?李太太口口声声地说心里多么疼爱想念我,那恕看不出来,李太太竟然也有这番慈母心肠!” “这是人情,咱们再谈宗法伦理。”林晨曦冷冷地道:“自从出继,我的父亲就只是林如海,与生父和长兄都没有关系了,何况与你这早就改嫁了的生母?李太太若是不服,不妨出去打听打听,看旁人是认为,我是否该看着这生恩尊奉你,还是该孝顺如海父亲和黛玉姐姐?” “一千两银子是我几乎全部的积蓄了,李家阖家的所有家产加起来也不过几千两银子吧,李太太倒是眼光忒高!” “我也是林家人,若是有人威逼上门来,宗族中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的!我先前想差了,这不仅仅是我自己的私事,也关系到林家的声誉清白和人心安稳,我这就禀报给族长,请林家宗族出面。李太太欲壑难填,我不会再给你得寸进尺的机会了!李太太请吧,有什么不平委屈就向林家宗族中理论,去官府也使得!” 看到林晨曦遽然翻脸,姚氏脸色大变,再不敢摆出生母的身份,急急上前欲说些软话挽回。林晨曦也不理会,高声喊了几个有力的婆子进来,命她们半拉半扶地把姚氏‘请’了出去。 姚氏眼睛直直地望着桌上的那叠银票,心中后悔得紧,唉,早知见好就收了,现在再反口说愿意收下那一千两银子还来得及吗?可,想起和丈夫在家中商量的事情,她又犹豫了起来。就在这反复之间,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婆子们恭送到了大门口,还给她唤了顶轿子来,把她塞进轿子,一叠连声地道“李太太慢走!”,径自就送离了林府,呃! 林晨曦静静地看着姚氏远去的身影,亲手一张张地收拾起那叠银票来。他去见了林黛玉,把自己的想法和心路历程没有保留地一一说出。林黛玉的宽容大度让他心中愧疚,他要向林黛玉道歉,因为他的原因,惹得整个林家家宅不宁。而且,他们也要商量出个解决之道,他觉得姚氏是不甘心放弃的,这是她和子女逆转命运的好时机,一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她们不管不顾地闹腾起来,会不会让林家的名声不好,也与他的前程有碍? -- 第342页 “晨曦,这个你不用担心!”听完他的诉说,林黛玉平静地道:“无论是宗法,还是律法,姚氏都是不占理的。先前,林家之所以对她宽容纵容了些,是姐姐怕你的面子过不去,毕竟她也是你的生母,怕你难堪。可如今,种种行径,说明了她不配为母。既然你想明白了,那咱们公事公办,就容易解决了。” “这事我与你都不方便,就由宗族出面吧。”林黛玉皱了皱眉头:“当年过继时,父亲就给了宗族一笔不小的银子,就是准备着若是出现什么麻烦,就由他们解决的。他们得人钱财,自然要为人消灾。那时,”她看来一眼林晨曦:“你那同父的兄长也是出来闹过一回的,就被宗族压制住了,自此消停。这次,依旧是如此办理。” “还有,官府那里,也要做些准备。自古民不与官斗,李家敢拿捏林家,自然是觉着林家虽然清贵,但并没有个做官的,但若是官府插手,他们自然就要收敛了!” 说完,林黛玉吩咐下人道:“让管家去找族长,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请宗族帮忙。当初族长和长老是保证过晨曦哥儿过继,他们负责收拾了所有首尾的。再拿林家的帖子,晨曦你亲自去拜访知府大人,备上一份礼物,对了,加上几样宫里赏赐下来的锦缎,告诉他这是皇后御赐给姐姐的。我不能一人独享,也送给知府夫人沾沾皇恩。你和姚氏的前因后果都不用隐瞒,那一千两银子你拿回去,让账房里另外支了一千两带着,请求知府大人为你说服姚氏,愿意拿出自己的积蓄给她,就此了断,日后不要再行纠缠。” 见林晨曦面容黯淡,林黛玉安慰他道:“晨曦,天下父母,也不是都像父亲那么慈爱的,你也不用为了这个伤感。你看贾家的丫鬟里,就有些是被自己父母亲亲自卖的,还是订的死契。又不是遇到战乱天灾,无非是日子困窘罢了。若是真地活不下去,哪怕全家一起卖身呢,至少还有个照应。但这些父母只是卖了女儿,可没有卖了自己和儿子,那就是完全是不理会女儿死活了。可女儿日子过好了,她们还不是一样凑上来沾光了!”—比如袭人,林黛玉觉得。袭人之所以那么贪图富贵,也是因为自小就被母亲卖了,觉着只有荣华富贵才能靠得住! 知道有很多人比自己更凄惨,处境更尴尬,林晨曦被安慰到了,心情平复下来后,就匆匆地出去吩咐安排。 “姑娘,”雪雁看着林晨曦走远了,忍不住道:“姚氏那样放肆,晨曦哥儿又一直对他容忍着。林家老人都担心她会笼络了晨曦哥儿,鸠占鹊巢,想请您出面阻止,但您都不理会。幸好,如今晨曦哥儿自己醒悟过来了,真是大幸!” “大幸?”林黛玉粲然一笑:“姚氏一再提出各种要求,直到踩中了他的底线,算算日子,他也该醒悟过来了。” “姑娘早就心有成竹?” “比起贾家的家世和身份来,姚氏不算什么,不过一贪心的平民妇人罢了。她按照礼法,与晨曦其实没有关系了,她提的要求又全不占理。林家挥手之间,就能摆平了这事!”林黛玉叹息了一声:“可难就难在,她是晨曦的生母,我担心晨曦对她怕还留着些情分。” 回忆中,那些旧人旧事都被不自觉地被笼罩上了一层皎洁的月色,抹去了原来的一切不美好,这是人之常情。姚氏也曾经对林晨曦有过慈蔼温柔的时刻吧,林晨曦是个感恩的人,对姚氏,他的心情想必会很复杂,不能以陌路人待之。如果林黛玉在姚氏还未一步步显出贪婪面目的时候,就强硬地出面干涉驱赶。林晨曦嘴上不说,心中未必没有想法、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姚氏,让素来亲密的姐弟二人离心呢? 打老鼠怕伤了玉瓶儿,所以,林黛玉决定采用‘郑伯克段于鄢’的方法,宽容放纵,让林晨曦全权处理。这段日子,姚氏不断地上门,一回比一回张扬放肆,一言一行,其实很快就被愤愤不平的下人传到了林黛玉耳中。林黛玉充耳不闻,她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等待着结局。她想,这不会太久的。 而此时,她帮着林晨曦出头解决,也是对他的体谅,由他主动对付姚氏于理是对的,但与情不合,但林黛玉来做却是完全理直气壮的。再舍出一千两银子来,彻底了断了林晨曦和姚氏的情分。 林晨曦理解了姐姐的苦心,对姐姐愿意不顾忌名声出手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至此,姚氏之事基本就能解决了,林黛玉相信林家宗族和官府压制一个姚氏是轻而易举的! “但如果,”雪雁轻声地问道:“如果,如果晨曦哥儿真地糊涂了,被姚氏迷了心窍,姑娘该怎么办?” 林黛玉收敛起笑容:“若是这样,我会苦口婆心地规劝,把所有的厉害和姚氏的面目给他细细剖析,相信他会是心地清明的。可他若是真的一意孤行,那我尽到了本分,也问心无愧了。有人溺水,我会竭力援救;可若是他死活不愿得救,那我也只能独善其身,松开手来,总不能和他一起沉下去吧!” 林黛玉也是想过这种可能的。如果到了那地步,林晨曦真地不念他们之间的情分,她也不会再为林晨曦考虑。等到他及冠之后,自己就按照林如海的遗嘱,拿着丰厚的嫁妆和分给她的财产,离开林府,去逍遥自在地过活。林晨曦是阻止不了她的。至于日后他会不会被人议论抨击为忘恩负义,会不会被姚氏拿着亲情绑架而活得狼狈不堪,里外不是人,林黛玉也不会去管了。反正,林如海也有了子嗣为他祭拜上香,能把这一脉传承下去,那就可以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大丈夫也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对吧? -- 第343页 如果你伤害了别人了,那就不要再奢求当初的真心!即使日后相逢一笑泯恩怨,那也只是心态平和,算了,不再计较了。再如何精心修补的瓷器,总会在旁人看不到之处,留下一丝痕迹来。林黛玉就是这样决绝而洒脱的人。 没过多久,在林氏宗族和官府的双重压制下,姚氏很快就偃旗息鼓。这时,她才知道林黛玉的显赫身份,愕然不已。尤其是,此时正在江南查办甄家,掀起惊天风雨的忠惠亲王也派了人前来敲打,更是让李家惊得魂飞魄散,再不敢说一句话。 战战兢兢地收下了那一千两银子,姚氏见到林晨曦脸色漠然地掉头而去,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眼睛的余光也没有向自己扫上一眼,心中不由一酸。她知道,自家一句永远失去了这个儿子! 我想了想,能打动我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呢?是两心相知,为了共同的目标打拼,生死相依的那种。这两天,忽然入了黄家驹和黄贯中的坑,刷了他们的同人文和视频,还有访谈等,就觉得心中很疼痛难过。两人一同做乐队,自费办演唱会,黄家驹打几份工,黄贯中过劳都吐血了,那么艰难中熬过来,但在一起时真是快乐,笑容璀璨。八年的相伴,三十年的回忆,完成你的理想,好像你从未离开。情人,知己?肯定是超越好友的,没有好友能做到这一步,也许是未说出口的暧昧和情意。黄家驹死后,黄贯中变化极大,那么孤寂,努力支撑乐队。我不是腐女,但我觉得如果当年两人真的是一对,就是灵魂知己,日月同辉。我真想以他们为原型写文了。只是,很迟疑。我这样的凉薄之人,能写出如此深情之文吗?还有,会很失礼吧? 第192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37 忠惠亲王忽然出手相助,大出林黛玉的意料。林晨曦认为这是忠惠亲王对他们千里迢迢给他送去宫里赏赐的善意回报,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是也不在意。但他也知道皇家尊严,必须要礼仪周全,于是很认真地写了封道谢的信函,请人转交给了忠惠亲王,表示林家的谢意。林黛玉却是蹙眉思索了半响,不明白这位疑似老乡的用意,但现在猜测也是无用,只得撂开一边。 忠惠亲王在江南开始查办兴盛了数十年的甄家,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身份尊贵,又深得皇上信任,光凭着这身份就足以震慑人心。自下江南数月来,众人都见到了忠惠亲王手段凌厉,态度坚决,虽是携带着皇上的旨意而来,但他却仿佛不仅仅是办理朝廷委派的公事,也让人惊颤地感受到那埋藏其下的,对甄家隐隐的恨意。 甄家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想尽了一切办法来自救。一方面,甄家家主在江南四处拜访联络各级官员,有的是利诱请求,有的是胁迫威逼,彼此建立攻守同盟,准备联合起来向忠惠亲王施加压力,以期逃过一劫;另一方面,甄家当家夫人带着嫡出小姐急急忙忙地坐船上京,准备去向太上皇和宫中的甄太妃求助,也是避祸。甄太妃是甄家出去的女儿,娘家安危存亡之际绝对要拼尽全力管的,怎么的也要求得太上皇出面,让他命令皇上放甄家一码。甄家向来是替太上皇效力的,在江南多年是搜罗了不少财富,但大半不也是用在了太上皇身上么?仅仅太上皇六次南巡接驾,那银子就花得如流水一般,那可不就是民脂民膏么?太上皇可不能过河拆桥,抛弃咱们这些忠心的臣子不顾啊!要是这样,可不得寒了大家的心! 忠惠亲王和林家有交往的事,甄家不知从何处得知了,甄家二房的夫人还特意送了厚礼,派人送了帖子来,期盼着上门拜访一回。林黛玉自然不肯收礼,也不愿见面,甄家是一定会覆灭的,林家可不蹚这浑水。什么甄家和林姑娘的外祖家是几辈子的老亲,还请看在这情分上,出面给甄家说一说情,呵呵,林黛玉连贾家都已经断亲了,何况八竿子打不着的甄家!林黛玉果断以身体不适,不见外客的理由闭门谢客了。 甄家后来又递了几回帖子,林黛玉只不理会,一概命下人严拒。甄家对林家也已无能为力,只能愤然叹息着世态炎凉罢了。 甄家夫人上京,一去便杳无音信,京中也没有好消息传回来。甄家急得如笼中困鸟,越来越多的罪证被挖出,江南官员们见势不妙,也纷纷转向,忠惠亲王手中的网越收越紧。甄家知大势已去,也暗中为子孙留下了后路,做了许多准备,比如转移了大笔钱财到各处老亲家中,备着日后花用。但其实甄家的一举一动都被忠惠亲王派去的人查探得一清二楚,只放任着他们,这是引蛇出洞的计策,准备把和他们交好的势力一网打尽,私藏犯官家产可是重罪! 数月后的林府里,林黛玉听着林晨曦的话,暗暗叹息了一声。林晨曦告诉她,忠惠亲王搜集到了甄家的大量罪状,已经送去了京城,皇上见之震怒,公示在朝堂之上。因证据实在确凿,无人能为之辩解求情。宫中也没有动静。如今,甄家已经被抄家问罪,甄家家主和几位老爷、成年的少爷们都被押送京城受审,老少女眷们和没成年的男丁们都被关入牢狱,悉数贬为奴籍,不日发卖。据说有不少人男人贪恋甄家女眷的身份和美色,准备花大价钱买下甄家的小姐太太们当婢妾,甚至风尘之地的老鸨也摩拳擦掌地盯上了她们,认定了奇货可居,日后让她们陪酒接客,定会财源滚滚,现在多出些银子也是值得的。更有和甄家有仇的人家想着报复,准备不计血本地买下那些女眷泄愤。 -- 第344页 整个江南都在关注着此事,想到昔日才貌双全、金尊玉贵的贵女们要沦落到这番下场,林晨曦都有些唏嘘不忍。但这是朝廷律法规定,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是可惜了那些女子了! 林黛玉默默地听着,心中也黯然,还夹杂着几分寒意。在这古代社会里,是没有多少安全感可言的,祸不及妻孥那只是一句笑话。纵然那些身居高位,饱享荣华富贵的贵人们,也会在一夕之间,被践踏入尘埃。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中沉重,自己可不就是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么,虽说现在贵为县主,但在上位者眼里,也不过是只大些的蝼蚁罢了,何处能得到安宁和逍遥?林黛玉感到深深的无力,她越发想念起现代的生活来,纵然那里没有如今的这般锦衣玉食,纵然她要努力地为生活打拼,但那才是让她心之安处的故乡。 她也为贾家的姑娘们揪心,完全想象不出,她们也沦落到这般下场是何种情形。没法和林晨曦往明处说,林黛玉暗地吩咐往京城传讯给留守在林府的管家,如果贾家败落了,至少可以把那些女子们赎出来,也是不枉她来红楼一遭儿。做人还是要善良一些,伸一把手,就能把人拉出泥潭,如果在这种情形下冷漠袖手,林黛玉觉得自己会心中不安的。 甄家大厦倾覆,万分凄惨,再无翻身之地。大功告成,不久,忠惠亲王就奉诏返回京城,他受皇上委派,监督审理甄家大案。此事牵扯甚大,还牵涉到宫里,他的身份能压得住,又是坚定站在皇上一边,是主审的不二人选。甄家问罪,不仅仅是惩处一个贪官的问题,背后还涉及到太上皇和皇上的争斗,普通官员不敢插手的。一时间,京城里气氛压抑,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通过各方面途径打听到的消息,让林黛玉和林晨曦都觉得有些庆幸。幸好,他们此刻身在江南,远远离开了那些风波! 忠惠亲王对林家颇为照顾,在甄家财物发卖之时,他的属官还特地上门来告知。林黛玉乘着这机会买下了甄家被发卖的一些上好田地。林晨曦少时在江南,也曾目睹甄家显赫荣华的情景,现在见到他们落到这般下场,心中也觉惊悚。他暗自决定,以后即便当官,也不能被权势迷了心目,最好能在一个清贵的职位上平平安安的,他要以甄家为诫。林家,是他的责任! 林晨曦埋头苦读,准备下一场会试。林黛玉在等待着一个早已知晓的结果。 京城里,贾家的当家人已离朝堂甚远,贾赦、贾珍身上都是虚职,平日里不用上朝的,朝廷的邸报看不到也没兴趣看。唯一在工部当差的贾政又在外公干,四大家族的主心骨王子腾明升暗降为七省检阅使出巡去了,江南的真实情形,贾家竟然并不太清楚。 甄夫人进京之际,甄家尚未倾覆。她找上王夫人,恳求要把带上京城的金银珠宝的一部分私藏在贾家,还承诺了重谢。王夫人经不起诱惑,思忖着甄家有太上皇和甄太妃在,最后总会平安无事的。此时援手,定会落得个大人情,甄太妃也会感激元春的。若是真的有事呢,那甄家放在她这里的偌大财物就归了自己了,家中经济窘迫了,她正在为宫里元春的花费发愁呢,可是天降一笔横财!想必甄夫人到时宁愿把这财物送给老亲,也不想便宜了朝廷的!总之,怎么看都合算! 打着这如意算盘,王夫人就越过了贾母,私下安排了心腹周瑞等人去接受了甄家的财物,秘密地收在自己的私库里,藏得严严实实。这件事,贾家上下竟然并不知情。 贾母倒是经历得多,觉得心中不安,虽然抹不开面子,接待了甄夫人一回,但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接甄夫人的话,只叹息自家已经败落,在官场上也没有势力,无法援手。后来,见甄夫人不再上门了,贾母松了口气,王夫人暗中私藏了甄家的财物的事她却不知,等抄家的衙役搜查出来时,她又惊又怒,恨极了王夫人贪婪无知,给贾家又添了一项大罪状,但那为时已晚。 未几,甄家的审判就落定了。甄家家主和他的两个弟弟被判了斩首,其余人流放的流放,坐监的坐监,赫赫扬扬数十年,富贵冠绝江南的甄家就此烟消云散,没过多久,就在朝野中留不下多少痕迹了。 甄家的罪状和判决是皇上和忠惠亲王亲自去禀告太上皇的,卧病在床的太上皇受此刺激,竟然中风了,瘫痪在床上不能言语行动。甄太妃因牵扯进甄家的罪状之中,皇上下令褫夺了她的封号,废为庶人。失去了太上皇和身份的护佑,宫中许多人纷纷向皇上投诚,揭露出了她许多的罪行。皇上大怒,招来宗人令,把甄太妃的罪行遍示宗室,下令赐死,死后不葬入皇陵。甄太妃的儿子忠平当年和皇上争位失败,太上皇把他远远地打发到一处偏远地方为郡王。此时,皇上也以忠平牵涉甄太妃之罪行为理由,派出了亲信,把他押解进京。而后,革除了忠平的郡王身份,勒令他闭门思过,由宗人府严加看守。 忠平和甄家一系失去了太上皇的庇护,而皇上登基后不断聚敛力量,已经羽翼丰满,强弱之势分明,忠平竟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宫中又传出消息,太上皇眼见寿数不多了,待他驾崩了,皇上就要打发忠平去守陵,一辈子不许离开皇陵。 清算了甄家一脉的势力,皇上的力量更加强大,朝野无人能抗。他腾出手来,准备收拾四王八公了 -- 第345页 第193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38 四王八公,都是太上皇的老臣子,一向忠心于太上皇,当今皇上还是皇子时,与他们关系很是平常。自皇上继位以来,四王八公还不能认清情势,在太上皇和皇上的权力之争中,还隐隐地站在太上皇一边,皇上咦隐忍了许久。现在,太上皇对国家再无震慑之力,皇上掌控了朝野,自然就要开始对付这关系盘根错节,如一根尖刺般,让他心中一直耿耿的旧勋贵们。而他也终于找到了好机会。 朝廷和茜香国开战了。当今皇上登基以来,在忠惠亲王的推动之下,慢慢地放开了海禁,海外贸易兴旺起来,利润非常丰厚,也为朝廷带来了大笔赋税。而茜香国就是海外贸易的一处重要转口处,这几年,因为利益纠葛,与华夏朝廷已发生了几次冲突。最终,战争开启。 这场战事对于朝廷来说,影响并不是很重大,因为那是一场中等规模的海战,而华夏历来是着重于大陆统治的,仅仅是在东南一带掀起了波澜。东南,正是四王之一的南安王的势力范围。在现存的外姓四王中,南安王是硕果仅存的手中掌控兵权的一位了,地位举足轻重。 南安王自然不想让朝廷染指他的势力,因此找理由拒绝了兵部提出派遣援军南下的建议,只派出自己的亲信水军与茜香国在东南沿海开战。他本是踌躇满志,亲自和世子上战场,指望着以一场大胜来巩固自己的势力,博得和朝廷讨价还价的本钱,以他的认识,茜香国势力不济,而自家兵精马壮,此战基本上是能胜利的,结果无非是大胜还是小胜。 谁知,大意失荆州,南安王的水军竟然失败了,损失惨重,南安王本人战败被俘。消息传来,朝野震惊,皇上大怒。南安王先前死死维护自己地盘,不许朝廷军队染指的行径,此刻随着他的惨败,便成了一大罪状。南安王府的天塌了!长住在京城的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每日里奔走求告,极力想法要把南安王救回来。 秘密派人去谈判,茜香国提出要大量银子布帛绸缎等财物,这可以以好听的名目遮掩赔偿的实质,南安王府便答应了下来;但茜香国还提出了和亲的要求。这道若是公主不能出降,那至少也要嫁一位宗室女子过来。 南安王府对此很是为难,但茜香国却坚持自己的意见,也只好咬牙先应承下来。南安王府四处联络了些勋贵官员,以南安王陷在茜香国有失朝廷颜面为由,劝谏皇上赎回南安王,等回来后再处置不迟。南安王府也愿意砸锅卖铁,拿出多年积累的财富,充作朝廷的赏赐,不用动用国库的银子,而且秘密求见皇上,答应交出祖上传下来的私人军队来,只求日后做个富贵闲人。在众人的一再劝说中,皇上勉强答应了下来。 但和亲,却遇上了难题。茜香国在华夏王朝眼中,可是蛮夷之地。那时的华夏,只有在故土实在难以生存或被人迫害,走投无路,才会想着背井离乡,远走外国。比如东南沿海的福建省,出海谋生的人格外多一些,也是因为当地地狭人绸,三分田七分山,活不下去的缘故。这中情形下,要宗室贵女和亲,想想就是天方夜谭,有谁肯去呢? 家中有势力的宗室女子,南安王府自然不敢去攀扯,实际上,南安王妃膝下也有个十三岁的独生嫡女,勉强也够了出嫁的年龄了。但南安太妃实在舍不得这自小娇养在膝下的心爱孙女,若是让她和亲茜香国,这一辈子都不能再相见了。而且,茜香国是那么遥远蛮荒,其人凶悍狡诈,自家孙女岂不是狼入虎口,怕活不长的了,而朝廷是不会为了她当靠山的。 于是,南安王府就准备把这祸水引到别人家头上。他们盘算着,皇家也有些落魄宗室,生活不富裕,只要肯重金酬谢,会愿意做出牺牲的,不过一个女儿,何必在意呢? 岂料,她们刚刚打着这主意,私下接触了几个闲散宗室,宗人府就出面警告,道决不许牵扯到宗亲女子,有辱国体。没办法,南安王府只得把目光投向一些身后没什么依靠的贵女。 一度,她们还打过林黛玉的主意。在她们看来,林黛玉年岁正合适,家中虽清贵,但无父兄可依,只有一个过继来的弟弟未必亲近,而且,现在还只是举人,没成气候呢。她又有个县主的封号,听说人又美貌能干,茜香国定然会很满意。皇上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林黛玉只是个不相干的臣女而已。再说了,她是贾家的外孙女,可以借贾家来拿捏着她。虽然自家兵败,暗藏的势力也丧失了大半,但贾家并不知情啊,不敢得罪。她们自忖对上贾家,南安王府还是完全能占得上风的。只可惜,林黛玉现在还在江南,不好亲自上门相看!不过,那也不是大问题。 南安太妃进宫说动了几位太妃,准备在皇后面前尝试着提起这事来。也算有头有脸的庶母,皇后也要客气几分的。 那几位太妃七嘴八舌地开始隐晦劝说起来:“皇后啊,南安家的那位小郡主年纪太小,听说在家是娇生惯养,整日地玩乐,也没读过什么书,压根不会管家理事。这样的女孩子,嫁到茜香国去,能济得什么事,白白和了一回亲!”—这是为南安王府不舍得自己嫡女开脱。 “唉,既然如此,还不如另外找合适的贵女呢,让南安王府给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都不用朝廷出钱,这岂不是两全其美?—这是贴心为朝廷着想。 -- 第346页 “没有人家肯啊?这是为国尽忠,是做臣子的本分,哪里由得他们肯不肯?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这是义正辞严地以理服人。 “要说也有个合适的,就是南安的老亲贾家,贾老太君的外孙女林姑娘。那姑娘年龄、才貌,样样都合适,她父亲走后,她独自一人就撑起了家业,可见是个有本事的。更难得的是孝义,那想必也会是个忠良,不会有怨言。而且她也无牵无挂的,又给她林家和弟弟带来好名声。再说了,去茜香国是当王妃的,也体面得紧,不算辱没了!”—这终于说到了正题。 忠惠亲王正好去觐见皇后,商量内务府事宜,他与皇后年岁相差挺大,皇上也让他无需避嫌。走到偏殿外,正好听见这番说辞,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进了殿来,与皇后见了礼。他也懒得理会这些拿腔作势的太妃们,连太上皇他都不在乎了,何况她们这些无根浮萍? 这些女人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不动声色地就妄图去主宰别人的命运。翻云覆雨之间,就要将和她们无仇无怨的一条年轻生命逼上绝境。尤其这人是林黛玉,他慢慢地可以肯定,她和自己一样,也是时光中迷途的过客,在这陌生的时空里,一面小心翼翼地收拾起身上的异样,掩饰自己的心灵,一面苦闷地生活着。但,沉重石头下的小草,总会冲破了束缚,极力地挣扎着冒出头来,吸一口自由的空气。他自然而然地就对她怀着几分亲切之意。他乡遇故人,都是值得高兴的,何况在这别样的世界里。 “皇嫂,”他面无表情地对皇后道:“南安王大败,不说自己极力弥补,竟然敢擅自挑选贵女来代替自家女儿和亲,这可是在蔑视朝廷,向皇兄示威!他家竟然能说动太妃们为他开脱出力,也怪不得有这个底气啊!” “对了,何须林家姑娘和亲,欺负人家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么,林如海可是与国有功,皇上亲自赐下了谥号的,也是士林中人,太妃们是想让朝野都指责皇兄刻薄寡恩么?” “对了,听说张太妃和马太妃娘家都有嫡亲侄女,不如也以身作则,请送她们去南安和亲吧!”忠惠亲王冷冷地道:“皇兄和朝廷必会赞赏太妃们的忠义之举!两位太妃不妨回去和娘家商量一下,这可是个效劳朝廷的好机会!” 太妃们相顾失色,顿时闭口不言了。忠惠亲王已不是昔日那宫中不用正眼相看,没有背景的皇子,他深得皇上重用信任,甄家一朝覆灭,离不开他的手笔;他还亲自送了甄太妃上路,手段凌厉,宫中人也对他生出畏惧之心。 望着这些女人灰溜溜地仓皇离去,忠惠亲王冷然一笑,随即皱了皱眉毛,咳嗽了一声。皇后赶忙关切地让他坐下,命人送上参茶给他慢慢喝着,一边心中暗自想着,看来忠惠对那林姑娘甚是上心,难道在江南时两人有过接触?这可得和皇上好生说一说,若是忠惠有意,那就撮合他们二人,总得如了忠惠的意!虽然,但是皇家总不会亏待了林姑娘和林家就是! 南安王府知道忠惠亲王为林黛玉出头,自然再也不敢打她的主意了。和亲的女子既要是有身份的官宦人家小姐,又要逢迎听从南安王府的,可选择的并不算多。她们就断然转向了老亲家中,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终于,她们选中了贾家二房的贾探春,贤德妃的妹妹,身份不算低了。南安王妃亲自去了贾家,见到了贾探春,一见就甚为中意。贾探春是个庶女,所以贾家能舍得下,用她来换一个大人情。在贾探春的眼睛中,南安王妃也敏锐地看出了她的野心和对自己命运的不甘,满意地点点头。甚好,这样的女子到了茜香国,也会竭力地争取,不会哭泣哀怨,连累了自己家。就是她了! 南安王妃对贾探春连声赞扬,给出了一份丰厚的见面礼,又含笑表示自己一见面就极喜欢她,可是投缘了。她向贾母和王夫人提出,要收贾探春为义女,这义女也是有名分的,要上皇家的玉碟。 贾母和王夫人对南安王妃的目的心知肚明,但她们没有拒绝。贾家得罪不起南安王府,虽然南安王是兵败了,但武勋们起起落落,也是常事,南安王府的根基深厚,等到南安王回来之后,总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那时,她们就要承贾家一个极大的人情了。贾家娇养了探春一场,也合当她为家中出力了。何况,她素日也是个志气高远的,未必不愿。 没多久,贾探春就拜了南安王妃为义母,被接进了南安王府之中,被赐了一个县主的封号。南安王妃给她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又过了一个多月,贾探春就辞别了贾家和南安王府众人,登上了航船远去。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第194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39 贾探春的船队排场很大地驶离了京城,船上还满满地载着她丰厚的嫁妆和南安王府掏空了大半家底的,名义上是朝廷‘赏赐’给茜香国的银子。 等最后一只大船的身影消失在大江的远处,南安王府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们想着,茜香国拿了钱,还有美貌的贾探春前来和亲,总该心满意足了,那南安王被放回就指日可待了吧?虽然战败被俘,脸面上是不好看,但只要王爷人回来了,南安王府就有了主心骨。武将哪里有百战百胜的,若是因一战成败而苛责,就就没人敢为国征战了,自家也联络了些亲朋,要在朝上为自己家说话,小惩大诫无关大势。而且南安王府根基深厚,虽然把明面上的势力都献给了皇上,但哪里能不留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老底子,这就是南安王府东山再起的根本!至不济,至不济,日后也能做个富贵闲人吧! -- 第347页 南安王府翘首以盼,等待着南安王返回京城的那一天。等啊等,在一个多月后,东南却传来了一个噩耗,顿时朝野震惊。茜香国和朝廷重开战火,贾探春被茜香国杀了,在一片慌乱中,南安王父子也不幸丧命。皇上闻讯怒不可遏,立刻严命兵部调了兵将前去平乱,准备大举征伐茜香国。因这和谈是南安王府极力哀求并拿着身家性命作保才达成的,皇上以欺瞒之罪下旨夺去南安王府世袭毋替的王爵之位,更要进一步问罪南安王府,女眷们都不能幸免。面对此巨变,原本支持南安王府的勋贵们都噤若寒蝉,不敢再求情。 原来,船队到了目的地后,茜香国从某些送嫁的人口中得知,前来和亲的县主并非是南安王膝下的嫡女郡主,而是一个万年不得升官的五品官之庶女,还是奴婢生的女儿,他们顿时就觉得是受了骗,怒不可遏。在茜香国,等级尊卑比中原王朝更加严格,而且风俗特别,尤其看重母亲的身份,如今在位的还是女王。母亲是奴婢,哪怕父亲是官宦贵族,那生下的孩子就是奴婢的身份。在茜香国人看来,这是朝廷和南安王府联手瞒天过海,用一个卑贱的女奴来侮辱他们,岂可忍? 挟着胜利而生出的底气,茜香国使节气势汹汹地向朝廷送亲的官员问罪,要赶贾探春回去。双方开始是口舌争执,却越说越激烈,继而引发了一场小范围的争斗。贾探春在混乱中被茜香国人杀死,朝廷送亲的官员见状又惊又怒,争斗变成了小型战斗。茜香国前来接亲的王子也死于乱战之中。事已至此,双方重启战火。茜香国带着南安王父子作为人质上了战场,谁知朝廷也不再理会他们的生死,照样打了起来。战乱之中,南安王父子双双丧命,朝廷和茜香国对他们的死因都说法不一,互相指责是对方下的手。 这一次,朝廷的军队取得了胜利,茜香国狼狈败退。之后,朝廷军队发现了不少南安王勾结海盗,图谋独霸一方,垄断海外贸易以对抗朝廷的罪证。因此南安王父子虽死,朝廷还是要追究南安王府的罪责。南安王府兵败如山倒,皇上威望大涨,聚拢了兵权。其他三王也无力反对。至此,四王变成了三王,余下的北静王、东平王等手中没有实际权力,只能战战兢兢地做个闲云野鹤的富贵闲人。 而对贾家来说,也是一道晴天霹雳当头打下来。本以为探春和亲,是贾家的一桩喜事。用一个女儿,就能换来南安王府的大人情,和朝廷的奖赏,是极其合算的。再说,探春去茜香国和亲当了王妃,朝廷对她的娘家还不要宽容几分么?这样一来,贾家自然就能安稳了。探春走后的那段时间,贾家欢声笑语不断,冲破了平日里沉闷忐忑的空气。似乎是,贾家往日荣光就要慢慢回来了。 谁知,这才过了多久啊,竟然发生了这般变故。南安王府成了叛逆,一败涂地;而探春是引发起纷争的由头,这,这可是给贾家惹来了祸事啊!而认下南安王妃为义母,可不是尊奉朝廷的旨意,是贾家和南安王府私下的交易,这看在皇上眼中,那可不是狼狈为奸么?贾家人心惶惶,此刻,除了赵姨娘为贾探春哭了一场,其他的人只觉得幸好她及时死了,若是好好地回到了京城,那才是糟糕了呢! 贾母惶惶不安地向宫中递了帖子,要觐见贾元春,问一问皇上对贾家的态度,要求她去向皇上求情。天地良心,贾家真的没有和南安王府勾结啊,只是被那黑心狠毒的坑了一把!几天后,这个要求被宫中拒绝了,告之贤德妃正在闭门养病,不见外人。至此,贾母心中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心中惶然不已。 四大家族中唯有王子腾在军中根基深厚,有他在,皇上是不会立刻就动四大家族的。贾母想到这里,略微放心下来。继而,又听说了忠惠亲王为林黛玉出头的事情,心中不禁浮想翩翩。她想不到林黛玉居然有这样的运道,能得到忠惠亲王的青眼!日后说不定能成为忠惠王妃,至少做一个侧妃是没问题的。随即不禁后悔起来,若是当初自己不那么心急,不逼得林家那么紧。那么,林家是不是还想不到和贾家断亲?那自己去上门哭求,她总会动容吧?可现在,唉,说什么都晚了,最要紧的是她现在人在江南,她鞭长莫及。算算日子,离下一场会试还有一年多的时间,那时,林晨曦总要回京城参加科举的。到时自己再怎么尴尬难堪,也要丢下脸面来,亲自去向林黛玉低头服软。贾家,真正到了危急时刻! 几个月后,又一则噩耗传来:身为七省巡点的王子腾在巡查公事的路上去世。当时,他不慎染上了风寒,就近歇息在驿站中休息调养。随从请了医生来,在穷乡僻壤中寻不到好医生,开的药方都是不对症的,王子腾服了几帖药后,风寒不但没好,反上吐下泻,虚弱无力。没几日,竟一病去了。 王夫人听到这消息,当场就软瘫在椅子上,伤心得站不起来。贾母也是脑中嗡嗡一片,心中却清明了起来。 王子腾的死因实在蹊跷,他不是苦巴巴的平民百姓,是显赫的二品大员啊,出去巡查,不说前呼后拥,随从也是不少的,各色东西也是齐备的,药品、补品也绝少不了。而且,他可不是那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贾赦,平日里都坚持操练武艺,身体健朗得紧,怎么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能让他倒下?再不是繁华地方,也总有几个医术不错的大夫吧,难道连常见的风寒都不会治?听说这一切都是由王子腾亲信的副将操持的,包括王子腾的入殓,都没有等到王家人到场。 -- 第348页 贾母心中拔凉拔凉的,惶恐无比。能支撑起四大家族的王子腾没了,那四大家族还能存在多久?不知不觉中,贾家已赫赫扬扬地走过了近百年的光阴,难道她在垂垂老矣的年纪,还要亲眼看见它的覆灭吗?一滴泪,从贾母已经浑浊的眼中缓缓滴落下来。 又过了两个多月,宫中传来了贤德妃病重的消息。贾母和王夫人被召到宫里,去见了贾元春最后一面。当时,贾元春躺在床上,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望着她们一直流泪,万般不舍和忧虑,只能在目光中悲凉地流露出来。 贤德妃去了! 贾母和王夫人一路痛哭着返回荣国府,随即府中悲声四起,哭声中夹杂着对贾家未来命运的哀伤,任谁都知道,贾家再无依靠了。但她们还来不及伤心很久,就被更大的恐惧笼罩住了。宫中对贤德妃的身后事极是冷淡,没有赐下谥号,也没有惯例的追封,连葬礼都草草了事,完全不是妃子的等级。荣国府的女眷们只能在凤藻宫偏殿外磕头拜祭,遥望着装着贾元春的棺木被送出了皇城。 贾母回去后,思虑重重地给林黛玉写了一封信,在信中她向林黛玉认错忏悔,并恳求林黛玉,若是贾家遭遇大难,请她看在贾敏的面上,千万施予援手,不要让家中的亲眷们落到如甄家一般的下场,不然她死了也不能瞑目。她已年岁无多,过去做错过许多事,请林黛玉原谅她这外祖母 当林黛玉接到这份泪痕斑斑的信函时,默然良久,最终黯然一叹。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这就是贾家最终的命运。她不知道,贾母能否有这个福气,不用亲眼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思忖良久,她并未回信。她无法做出让她满意的承诺,尤其是贾母的信中还隐晦地提到了忠惠亲王曾为自己撑腰,制止了那些宫中太妃准备送她和亲的事情,字里行间的意思她看得明白。 林黛玉的心有些惊乱,但无论如何,她没有要保住贾家的意思,如果这样,对那些因贾家而受到伤害甚至枉死的人,比如石呆子、张金哥等,岂不是大大的不公平?那样不堪的贾家,若是公侯万代,富贵久长,那才是最恶心的事,比起最后‘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还要来得悲剧! 她能拯救的,只是真正可怜而无辜的女孩子们。虽然她们也是贾家的女儿,但她没法冷硬着心肠说,她们享受过了贾家的富贵,就应该承受相应的痛苦和侮辱,包括沦落风尘等。 在贾母望眼欲穿地期盼中,荣国府迎来了朝廷查抄问罪的队伍,兴旺了近百年的大家族一朝分崩离析。 第195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40 前来查抄宁荣二府的队伍,领头的是西宁王和北静王,但正经做主的却是锦衣府赵堂官。皇上派了这两王前来查抄老相识贾家的用意,就是要逼着他们表明立场,既恶心他们一回,对其他人也是一中震慑。让大家看看,旧勋贵中,南安王府彻底完蛋了,东平王与世无争的,西宁王和北静王如今也跪了,那皇上的威严还有何人敢不服? 荣国府贾赦、贾政、贾琏和宁国府贾珍父子都被下狱受审。经严厉审讯,查出贾赦交通外官,持强凌弱,因强索古扇而逼死石呆子之事也被揭露出来;贾珍父子引诱世家子弟赌博,暗行不法之事,还有强占良家女子为妾,因其女不从,逼迫致死等(这是尤二姐,因王熙凤派人去都察院告状,留下了案底);贾政则是在做粮道任上出了岔子,家奴仗着他当官狐假虎威,重征粮米,苛虐百姓;贾琏本以为自己没做过什么大恶,应该无事,结果在他房中却查出了大批高利的借票,这官宦人家放印子钱可是大罪,继而家奴又招认了以贾家的名义包揽诉讼的事情。这些,都是受王熙凤指使的。因此,夫妻二人双双下监。贾琏怒极,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当场表明休弃王熙凤。 贾家女眷们只是被集中禁闭在馒头庵中,毕竟贾家早不如甄家那般显赫,翻不出多大波浪,皇上对他们也没有对甄家那般痛恨。但阶下囚的日子,显然也是极折磨人的,饮食倒是供应了,但只能保证粗茶淡饭,像往日一样的好饭好菜那不可能。抄家之后,每人只留了些贴身的衣服用品,就是有机灵的,私下收藏了些小件金银首饰,也是不敢拿出来的。再加上记挂着入狱的男人们,担忧着日后自家会不会落到甄家女眷的下场,没过几天,人人都面目憔悴,心急如焚。 贾母的诰命夫人的册封还没抹掉,看守的婆子们对她要客气几分。她想法打听到了外面的消息。亲戚之中,史家两个侄儿都已外放,根本不在京城。就是在,史家也早已落魄,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关系也远了,怕不会愿意连累自家。王家自王子腾一死,实际就已分崩离析,现在也有御史在弹劾,要王家追缴亏空,也指望不上。细细算来,唯一的希望只有林家了。 贾母拿出了一只私藏的金镯子买通了看守,派了人去林家求助。林黛玉和林晨曦虽然滞留在江南,但林家老宅里还有管家坐镇。管家早就受过林黛玉的吩咐,前些日子,更收到她寄自江南的书信,心中已有所准备。他与内务府的人比较熟悉,托人暗自询问了朝廷对贾家的态度。 内务府中的熟人也知道忠惠亲王对林家姑娘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也不敢怠慢,悄悄地向忠惠亲王做了禀告。那林姑娘是贾母的外孙女,她如果要给贾家援手,会不会让皇上不喜?但如果不闻不问呢,似乎又会招来旁人议论。那中间这个度,该如何把握呢,还请王爷指教林家一二。 -- 第349页 “哦,那林家姑娘没求着给贾家下狱的男丁们开脱罪行吧?”忠惠亲王眼睛一咪,问道。 “那倒没有。林家管家只说林姑娘吩咐他照顾些女眷们,不让她们步,步那些罪臣家眷的后尘。”那人呐呐地道,不敢隐瞒。忽然心中一跳,甄家可不就是王爷办的么,那王爷听了这话,会不会生气? 忠惠王爷倒不在意,淡淡地表示,既然如此,那就不妨。林姑娘关心自己的母家亲戚,也是人情之常,可见她心地良善。还吩咐那人给林家管家帮些忙,可以略通融几分。那人一听,心中道,看来那些传闻倒不是空穴来风,果然王爷是对林家另眼相看的。 于是,回头对着林家管家就很是殷勤,主动帮着去锦衣府疏通关系。忠惠王爷的面子甚大,林家的要求也不高,锦衣府自然就给他开了绿灯。 林家管家得到允许,带了不少衣裳用品吃食来到馒头庵,拜见了贾母。此时,贾家女眷们的衣食已渐渐简薄了,林管家此举正如同雪中送炭,众人纷纷表示感激。但又有些遗憾,林贾管家毕竟只是个下人,大事是做不得主的。林黛玉偏巧人在千里之遥的江南呢,否则,唉,就能多帮着自己家了! 贾母立刻向林管家询问外面的情形,她们关在府中,耳目闭塞得紧。林管家一一地把自己知道的讲述了。贾母听说贾赦贾政等人正在受审,心焦无比。但面对着林管家,她也不方便说出什么话来,只得恳切地要求他也往贾家男丁被关押的山神庙送些东西,帮着打点一番,让他们少受些罪。贾家继贾赦等人之后,贾宝玉作为二房嫡子,也被下狱,与父亲伯父们关在一处。王熙凤是大房儿媳,又背负了罪名,也被关入女监,平儿自愿跟着她照应。 这倒是在允许的范围之内,林管家便答应了下来,之后,分别又往馒头庵和山神庙送了几回东西。旁人看在眼中,都觉着林家果然仁义,当年林家和贾家的纠葛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岂料在贾家大厦倾覆,众人避之不及的情况下,竟然能不计前嫌,实在可敬! 馒头庵对贾家女眷的管束宽松了些,贾母敏锐地察觉到看守们对林家管家的客气,旁敲侧击,心中有了了些数。再下一次林家管家来探望时,直截了当地提出,能不能去求一求忠惠王爷,请他为贾家说一说情,把这罪责减轻一些,好歹要保住玉儿她舅舅们。可怜他们偌大年纪,要是还下狱问罪,哪里能熬过去?她这做外祖母的求你家姑娘了! 林家管家心中一哂,果然,被姑娘料中了,贾老太君会提出这中要求来。他恭恭敬敬地拒绝了,道林家哪里有这本事,他一介下人更是无法做主的。之所以能帮助贾家一些,是他在内务府认识了几个朋友,朋友又给介绍了熟人,花了银子下去,才得到通融的。那审理贾家老爷的可都是上面的人,他都没福气认识,怎么还敢凑上前去? 贾母不信,但面对着信誓旦旦的林家管家,也只好哭泣诉苦,林家管家只管言语安慰,反正是绝口不肯应承。思来想去,贾母只能又写了一封信,千叮万嘱地让林管家给林黛玉寄去。外祖母家遭遇大难,求她千万看在母亲面上,回到京城来。说不得,日后她们就再无见面之日了。 林管家不能昧下贾母的信,无奈派人寄去江南,另详细禀告了京城发生的情况,自己一切都是按照姑娘的吩咐办理的。林黛玉收到信后,无奈地笑了笑,把它放在了一边。若是她愿意做个圣母,那她当初避走江南是为了什么呢? 在贾母一日比一日绝望的等待中,贾家的判决下来了。宁荣二府革去世爵世职,贬为庶民。贾赦、贾珍流放三千里,各自发放北方苦寒之地和海疆效力恕罪;贾政纵奴为恶,有负皇恩,也流放两千里;贾琏虽一再喊冤,但也不能洗清自己,也一样被流放了两千里。至此,贾家的男人都获了罪,只留下了贾宝玉、贾环和贾兰,但这三人都是不能顶事的。 王熙凤死在了狱中,林家管家得到消息后,让人寻了一口棺木来,好歹安葬了她,才没落到大雪之中一张草席埋尸荒原的下场。 贾家的丫鬟奴才们悉数被发卖,所得没入国库,以填补贾家的欠款。女眷们侥幸逃过一劫,没有沦为奴籍,据说是忠惠亲王劝说了几句,皇上也给了他这个面子。但贾家的家产却是保不住了,宁荣二府被朝廷收回。大观园虽是贾家耗费巨资建造的,但贾家自然很知趣地献给了朝廷。皇上顺手就赏赐给了忠惠亲王,忠惠亲王却拒绝了,他只是亲自去逛了一圈,走出花园时神情有些唏嘘。 林管家从馒头庵接走了贾家一众人,将她们送去了离林府很远的一处三进小院子。那地方不算多好,倒也清净安全。三十来间屋子,也是够她们住的。屋子里打扫干净了,也配了桌椅床铺等,厨房里准备了米面柴禾,也安排了两个婆子做饭。但林家管家说了,那两个婆子是雇来的,林家支付了她们三个月的工钱。三个月后,贾家人要么自己动手做活,要么就继续雇佣那婆子,但钱要自己出。 众人不满地嗫嚅了两声,却不敢再说什么,现在只有林家愿意帮她们了,可不能再得罪了。 贾母心头沉重,又见林管家拿出了几样东西,一一指给她看。 “老太太,这是这间院子的房契,你收好了,这样也有个安身的地方。这是五百两银子,是过日子的花费,你们置办些东西吧。还有这两处小庄子的地契,这两处庄子离京城不远,加起来也有几百亩田地,租出去,每年的租子也有几百两银子,过日子是尽够的了。这些,都是姑娘吩咐给你预备的。姑娘看在太太份上,安排了老太太的余生生活,不让你老来受苦。她说,她已是以德报怨,仁至义尽了,你也该知足了。此后,她与贾家再不相见!”林管家平静地道。 -- 第350页 贾母心中百般滋味,良久,她苦笑道:“你家姑娘早就有这打算了吧?她不肯回我的信,是打算就这样和我一刀两断了?” “老太太,当年,姑娘还在京城时,就与你断了亲了。这回,不过是回报了贾家,请你们不要再拿着血脉之情和太太来说事了。这次如果不是林家出力,老太太也是知道如今你们是何中境况的。” “可是,你家姑娘明明能求得忠惠亲王援手的,为什么不肯救救她的舅舅呢?”贾母抿着嘴唇,不甘心地道。 “老太太慎言!”林管家严肃地阻止道:“不要败坏了我家姑娘的清誉,传到外面去,”他冷笑道:“怕会给贾家招祸呢!” 贾母沉默了。即使有再多言辞说教,别人根本不把她看在眼中,她也没有办法。若是因此惹怒到忠惠亲王,她环视了一圈面色惨淡的众人,不知觉地打了个寒颤,所有的话顿时咽进了肚子里。纵然再不甘心,也只好作罢了! 贾家偃旗息鼓了,日后的日子过成怎样,也与林家再无关系了。林黛玉接到林管家的书信,轻轻地舒了口气。从那天之后,她就与贾家人再没见过面。贾家这一页终于翻过去了。 第196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41 会试的时间近了。而离考试时间还有半年,林黛玉就吩咐收拾了行李,带着林晨曦和林珠回到了京城。她要提早安顿下来,给林晨曦调整适应的时间。考试之前,举子们不仅仅要加紧温书,还有熟悉研究诸位考官的风格、爱好,下功夫遍阅他们以前的文章,仔细琢磨,尽力能争取自己考试下笔能对他们的口味。这些事说出来是很现实俗气的,按照贾宝玉的说法,是‘禄蠹’之举,但也是必须要耗费心思去做的。在古代,科举能一举改变人的命运,但科举之路也是极不容易的。特立独行,太有性格的人会走得格外艰难些,才华横溢的人终身失意科场也是常有的事。 想到这些,林黛玉就觉得沉重而压抑,轻轻地叹了口气,努力地抑制着心中的焦躁和失落。林珠不解地望着林黛玉,歪了歪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很仰慕的姐姐有时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惆怅郁郁的神色来。 在她看来,现在林家的日子是再好不过的,生活那么优裕,门第清贵不凡,贾家和那姚氏都不会再上门来找麻烦了。晨曦哥哥如果这回能考上进士,那林家就真的重现昔日辉煌了!她的嬷嬷悄悄告诉她,到了那时,自己的身价都跟着水涨船高了。进士的妹妹啊,那多体面啊!她就算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子,一夕之间,也能飞上枝头,寻一门好亲事。这样的前景多好啊,那姐姐为什么总好像心中不那么畅意呢,难道她是在为晨曦哥哥担心?可众人都说,晨曦哥哥三年来刻苦读书,厚积薄发,这回会试能中的可能性很大的啊!就是这场不能如愿,他也很年轻啊,尽可以继续考啊?三十少进士,不怕的!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林珠与林黛玉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相处也融洽、亲密;但她们的心灵却是隔着悠长的岁月鸿沟,彼此都不能交融。即使是面对着极尊敬自己的林晨曦,许多言语也是注定不能宣之于口的,林黛玉寂寞地一笑。 会试开始,经过三年不懈坚持地苦学,九天九夜痛苦紧张地折磨,皇天不负有心人,林晨曦终于一举成功,在桂榜上排名为第五十二名。继而,在殿试上更是把名次大大提高到了三十九名,被点为二甲进士。这虽然比起林如海当年的探花功名还要差一些,但也是极为出色的了,尤其林晨曦还如此年轻。顿时,他引起了京城众多官宦人家的注意。林晨曦家世、功名,人才都是一等一的,恰好还未定亲,可不就是现成最好的女婿人选么? 来林府庆贺的人络绎不绝,许多贵妇人上门时都遮遮掩掩地向林黛玉提起了林晨曦的婚事,举荐了家中、亲戚、族中适合的淑女。林黛玉一一记下,让人仔细打听情况。她准备把这些都告之林晨曦,让他自己分析取舍,她相信林晨曦有这个决判。虽说旁人都口口声声道,长姐为母,林晨曦的婚事合当由林黛玉做主。对此说法,林黛玉不以为然,婚姻是很私人的事,她凭什么就能决定一个人的人生命运,只因为她有一个能依仗的名分?她也负担不了这个责任! 不只是林晨曦,林黛玉和林珠都受到关注。林珠是林晨曦本生的妹妹,林晨曦定会关照她的,且林珠很早就被接进林府教养,各方面都不会差的,而以林家的宽厚,少不得日后要给她备上一份不错的嫁妆,因此不少官位中等的人家都看中了她。 对林黛玉,大家则有些观望。她无疑比林珠条件要优越许多,林家正宗的嫡长女,又贵为县主,才貌本事都不缺,孝义的名声广为人称道,嫁妆更是丰厚。按说,这样的女子该当媒人踏破门槛才是。眼看离林晨曦及冠时间也不远了,林黛玉也可以谈婚论嫁。年纪虽略大了几岁,那也不是很要紧的,她的那些好处足以弥补这一缺憾。但奇诡的是,大家都似乎隐隐对此存在许多顾虑,不敢先出口,言语之中,有些吞吐踌躇。 这都缘于暗中从宫中传出的一个说法,道忠惠亲王因在内务府打理林家财产的时候,和林黛玉有了交集,对她很有好感。只碍于林黛玉当初的誓言,没有表露出来。如今,眼见林黛玉离那誓言完成的时间将近,忠惠亲王就动起了心思。而皇上皇后对此也乐见其成,准备撮合二人。那么,谁敢挖忠惠亲王的墙角,让皇上皇后不喜? -- 第351页 但是,这话传出来后也没有了下落,大家都分不清真假,也舍不得放弃,只得先联络着,不能怠慢了,看看情形再说。 林黛玉看破不说破,反正她也没有婚嫁的意愿,也乐得自己能耳根清净。她倒是仔细斟酌了林珠的婚事,林珠与自己不同,她就是个很正常的古代少女,思想见识,都和这个时代很契合,教养嬷嬷按照贵女的标准培养出来的。林黛玉曾经想过给她灌输些现代人,特别是现代女性的想法,但反复思考后,最后还是放弃了。这样教育出来的林珠,还能在这束缚人心灵和发展的社会里过得下去吗?还不如就让她和这里的女子一般,平安富足,过一生‘幸福’的生活。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这话似乎也是有道理的。 不久,宫中给林府颁下了许多赏赐,大多是指定给林黛玉的。来传旨的裘福安笑容满面地道:“皇后娘娘听说府上的哥儿中了二甲进士,很是高兴。这都是哥儿争气,更是林县主的教养之功。因此,特地派咱家给林县主送些东西来,表彰林县主的孝义品行。五天后,皇后娘娘设了一小宴,请林县主进宫赏花听戏。皇后娘娘几年未见过县主了,着实想念。” “终于来了。”林黛玉默默念道,面上并不显出来,仍然笑吟吟地谢恩。等到裘福安离去后,发现了些不对劲的林晨曦皱着眉头道:“姐姐,皇后娘娘是不是想给你牵线婚事啊,难道是忠惠亲王?” 他欲言又止:“可我听说,听说了,忠惠亲王似乎身体不好,以前曾经大病过一场,险些没命,以后会怎么样也不知道。太医院每年都给他准备珍稀的药材配药。皇后娘娘若是这么做,岂不是拿着姐姐做牺牲吗?若是她当真提出来,姐姐可不要答应啊!” “可若是抗旨,岂不是影响了你的前程?”林黛玉轻轻地问道。 “姐姐,我是靠着自己考到的功名,又不是凭借裙带关系!”林晨曦愤愤地道:“林家不是贾家,要姐姐牺牲一生来博富贵,那官不当也罢了!” 林黛玉心中一暖,林晨曦倒是个知道感恩的。她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姐姐会解决的。” 赏花小宴安排在宫中一处暖阁之中,殿上摆放了不少盆暖房里催生出来的鲜花,暗香浮动,花团锦簇一片,尽显皇家的奢华。皇后还找了几位妃嫔作陪,众人笑意盈盈,对着林黛玉极是亲切关心。谈笑了片刻,林黛玉见她们有些心不在焉,心中就明白了几分。 不一会,有宫女上前对皇后低语了几句,皇后微微颔首。宫女们悄悄退下,不久引了一位亲王服饰的人进来。林黛玉很快地向他望了一眼,这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容貌俊朗英气,但脸色有些苍白,唇色暗淡。他向皇后施礼,也招呼了在场的妃嫔们一下,一眼瞥见林黛玉,不禁愣了一下。林黛玉是县主装束,那发式妆容分明是未婚女子的形貌。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但他一个年轻男子,按照当时的礼仪,也应该要避嫌的。 林黛玉垂下眼帘,掩去嘴角讥讽的笑意。这想必就是忠惠亲王了,教养嬷嬷口口声声的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规矩礼仪,那只是针对下位者的,上面的人物哪里会受限制?她即使是名门贵女,在皇家眼中,也是得不到太多尊重的。 “失礼了!”却见那青年迅速地道了声歉,又转向皇后道:“不知道皇嫂处还有客人,忠惠打扰了!”说完,就要告辞退下。 “无妨,不必拘束!”皇后笑道:“这是林县主,林如海的嫡女。林家的产业这些年来都是由你在打理的,给你道声辛苦也是应该的!” 众人纷纷附和,忠惠亲王有些为难,踌躇在当地。林黛玉只低头不语。裘福安笑着献策道:“娘娘,外面水阁里安排了一个戏班子,唱的是昆曲。林县主刚从江南回来,何不请她指点指点。” “正是呢!”皇后合掌笑道:“忠惠,这出戏是要演给皇上看的,内务府可不能马虎。你也跟着去,向林姑娘好好请教,务必要尽善尽美的。” 戏班子在水榭外的舞台上演习戏文,笛韵悠扬,歌声婉转,隔着湖水听来,更是缠绵悱恻,很是动听。 “林县主,这一出是《西厢记》中的‘游园惊梦’,宫中的娘娘们都是爱听的。”忠惠亲王慢慢走着,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林黛玉。原书中林黛玉可是对这戏文如痴如醉的,感触流泪,还因此当众脱口说出其中的句子,让薛宝钗教育了一番。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林黛玉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这《游园惊梦》确实语句幽美,旋律动人,写尽了深闺少女的压抑苦闷和向往美好自然和爱情的心思。可惜,她不喜欢。美丽,却充满了哀愁,她无法与几百年前的真正林黛玉形成灵魂上的共鸣。那么,它就只是一曲好听的曲子而已,和千百种乐曲并未差别。正如玫瑰花有很多,但小王子只爱自己培育的那一朵一般。 “林县主是不喜欢吗?我以为你定是喜欢的呢,原来是我弄错了,还是林县主变了爱好?”忠惠亲王凝神观察了她许久,终于开口问道。 林黛玉闻言心中一跳,忽然下了些决心,声音清朗地回答道:“不错,王爷,我并不喜欢。这曲子很幽美,但我一想到这曲中的女子是被困在小小的绣楼之中,连自己家的花园都要偷偷地才能去游玩,就喜欢不起来了。” -- 第352页 忠惠亲王目光闪亮了一下,而后移开目光,望向天际,出神了半日,沉声道:“其实我也不喜欢。” 过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道:“我喜欢的一首曲子,不知道你是否听过?” “它的名字,”他一字一句地道:“叫《海阔天空》!” 林黛玉瞳孔骤然一缩,目光猛地转向他。 第197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42 “《海阔天空》?”林黛玉喃喃地道,心中纷乱不已,她反而有些不敢置信了。忽然,当年自己在迷茫时高唱着这首歌鼓励自己的情形,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恍若隔世。一时间,感慨万千,眼眶发热。 忠惠亲王凝望了林黛玉一眼,她的反应让他明白了,眼前人果然和他来自一个地方。这些年来,有些话,他郁结在心中,终于可以找到人说一说了。 “是啊,beyond的《海阔天空》,这些年来,我经常会一个人唱起,只是只能在心中。”忠惠亲王轻轻地哼唱了起来。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著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风雨里追赶 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 可会变(谁没在变) ” 林黛玉先是愣愣地听着,后来也不禁跟着和声哼唱起来。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被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仍然自由自我 永远高唱我歌 走遍千里” 好听的歌曲万万千,可有些却一路伴随着她度过的青春岁月,在遭遇艰苦困难,陷入迷惘无助的时候如盏盏明灯,带来点点光明,照亮她的前路。这些,是她难以忘怀的回忆啊! 这些年来与家人远隔天涯的思念;努力抵抗一切明枪暗箭,保护着自己和比自己更加幼小的弟妹,支撑起家业的心酸;生怕逃不开命运轨迹的惶恐;身处繁华却无人可以诉说心事的苦闷和寂寞,在一个对女子如此枯燥严苛世界里生活的窒息和不平,这一切忽然都涌上了心头。不知不觉中,她的眼中出现了几许泪意。 一块素色帕子无声地递到她的面前,忠惠亲王目光中流露出几缕理解之色:“擦擦吧,我们都是独在异乡为异客!” 这是一个悲哀的故事。 忠惠亲王原名章意远,来到这个世界时,原身中毒昏迷。被太医几天几夜地救治醒来后,章意远就成了少年的忠惠亲王。哦,当时他还不是亲王,亲王的册封是他的父皇,如今苟延残喘的太上皇后来赏赐给他的,作为掩饰了他中毒真相的补偿。 忠惠中毒震惊了宫中,有消息说其中牵涉到了宠妃甄贵妃和她的儿子忠平。那天,忠惠是去四哥忠孝的院子里玩,吃了御厨里送来的点心后才中毒昏迷的。他一个没有靠山的年幼皇子对谁都没有威胁,也没有和人结怨。那么,下手的人就是冲着忠孝去的。 忠孝年长,在太子被废后,颇受父皇看重,甄贵妃自然要为比忠孝小了几岁的忠平打算。太上皇命人严查,结果是推出了几个太监抵罪,道这几人是违反了宫规受罚,对当时管理内务府,执法严厉的忠孝怀恨在心,竟然敢以下犯上地弑杀皇子,太上皇命人杖毙了那些太监,草草了结了此案,并派人来‘安慰’忠孝和糟了大罪的池鱼忠惠。 忠孝谢了皇上的心意,转身露出冷然讥笑。无权无势,母亲早逝的忠惠(章意远)选择了咽下委屈,对此事再不提起,倒是得到了太上皇对他‘懂事,识大体’的赞许。 他怎能不懂事,不识大体呢,他有何资格不识大体?忠惠露出乖巧的笑容,淡淡地想着,心中一片漠然冷静。太医虽然把他的命抢救下来了,但他也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自此,他的身体一直不好,每年都会病几场,若不是在宫中有上好的药材和最好的大夫,他怕就早没命了。但,后来他无意间听见了太医们的谈话,他们为他叹息。让他中毒的毒药十分厉害,效果绵长。尽管太医们当时竭尽全力抢救他活过来,但他也未必能再捱过十年,而且不会留下子嗣,真正是造孽啊! 林黛玉默然无语,言语太苍白,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只心中为他难过。比起他承受的伤害,自己还算是生活在安乐的温柔乡中,似乎自己的那些忧愁和惆怅,看起来仿佛是无病呻吟一般。 “没有实力的愤怒是可笑的,一来这里,就给我上了这印象深刻的一课!”忠惠笑着道,眼中却没有笑意:“其实,在那边的世界里,我也是有些激进的人,特别喜欢激烈的摇滚乐。但这样血淋淋的伤害加诸于身时,却无法反抗这样的不公!” “因为施加这伤害的是我的‘父皇’和被他袒护的宠妃爱子。你看,那时如果我不顾一切地闹腾起来,得到的绝不会是公道,而是被冷落指责,甚至是被人当做隐患,而早早地掐没在萌芽之时。我忍了许多年,和皇上重重谋划,最后终于拉下了甄家,让那显赫了数十载的家族倾覆尘埃。又在太上皇面前亲自动手,也投桃报李地给甄太妃灌下了一碗毒药。片刻功夫,她就七窍流血地去了。太上皇见了那恐怖的情形,又怒又怕,一激动就当场中风,瘫在床上了。你说,他平日里又不是手上没见过血的,何必那么惊惧呢?或者是只有刀子戳到了自己身上,才有感觉吧?” -- 第353页 “别人不给我的公道,我自己去讨回来了!”忠惠亲王的声音畅意中也透出一丝苦涩。纵然他报了仇,但终究挽回不了自己的生命和健康,这些年来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在太上皇和甄太妃面前带着面具做人,表现得若无其事,甚至是恭敬卑歉,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沉重的折磨。 林黛玉叹了口气,恩怨有报也是她的人生规则。只是,当她知道甄家女眷的下场时,她悚然心惊。她该庆幸林如海当初没有接受甄家的拉拢,否则,今日陷入烂泥之中,任人践踏的可怜女子中,或许其中也会有一个林氏黛玉。但,她做了什么恶事么?她没法说出夸赞的言辞,更没有理由去批评。没经过别人的苦,就不要去劝说别人宽容行善。 忠惠亲王却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地道:“甄家女眷的下场惨痛,却不是我刻意报复。一来,是朝廷律法就是如此,犯了大罪的官员,家眷都会进教坊司,或是被发卖为奴;更重要的,是皇上对甄家早就积怨于心,不愿放过甄家的人。江南的官员明白皇上的心思,自然会把一切办得妥妥帖帖的。我也不会出来以德报怨,冒着皇上的不喜,搭救这些女眷。” “当年的谋害之仇,皇上可一直记在心里呢。他是个极坚忍的人,但忍得越久,爆发时就越厉害!他极擅谋略,运筹帷幄,诱导着对手犯错,名正言顺地除去他们。”忠惠亲王声音凝重:“甄家是如此,四王八公也是这般!” 林黛玉脑子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她忽然想起了南安王府。前后短短半年的时间,南安王府一败涂地,失去了世袭罔替的爵位和祖上遗留下来的雄厚势力,身败名裂,为万夫所指。而皇上则收拢了东南的力量,很漂亮地击败茜香国,威望和民心大增,继而对付了其他几家王府,可谓一举两得。想到此处,她心中一惊。 “我忽然想起了以前流传着一个历史谜团。”林黛玉眼睛望向忠惠亲王:“据说珍珠港事变,其实就是美国给日本布下的诱饵。罗斯福总统是想加入二战的,但知道国会和选民不会同意。因此,军方早就截获了日本的情报,却故意不加任何防备。日本如愿偷袭了珍珠港,损失惨烈,但这对于美国来说,这损失是完全可以承受得起,很快就能填补上的。珍珠港事变的结果,是美国全国上下激愤无比,罗斯福总统如愿宣战,也造就了自己的伟大声名。你说,皇上是不是和罗斯福总统英雄所见略同?” 忠惠亲王赞叹地看了林黛玉一眼:“你很敏锐!” 他微微叹息了一声:“所以,贾探春一开始踏上的就是一条不归路,注定了要葬身他乡!”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皇上为收回南安王府手中的势力和地盘,打击四王八公而布下的局。他是耐心且狠心的猎手,不计一城一地一时的得失,静心静气地等着自以为是的猎物踏进他的陷阱。南安王府、茜香国,都是摆在命运棋盘上的,相互博弈的棋子。而最终的胜利者,只有他这位操控着棋盘的弈棋人! 南安轻敌大败,茜香国得意忘形之际,却不知那其中的真相。南安王手下心腹已经被皇上收服,一系列的动作之下,南安王的失败在皇上的掌控之中。失败的南安王府没有了和皇上讨价还价的底气。再顺水推舟地默许了茜香国和亲,冷眼看着南安王府李代桃僵,贾家也欣欣然入彀中。探春抵达之时,挑起两家纷争,趁乱让贾探春和茜香国的王子死于乱军之中,重燃战火。在战场上南安王父子殒命,南安王府失去继承人,手下的势力也随之瓦解了。等到皇上调集大军征伐,大败茜香国,收拾山河和人心,皇上这一系列操作玩得极是漂亮,尽显帝王心术!无怪乎在帝位争夺战中,皇上能由一个优势并不显眼的皇子,笑傲到了最后,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只是,这其中,林黛玉看不到他对苍生百姓的悲悯之心!他只是一个心思深沉,精于算计的君王,百姓是他手中的棋子,或许,江山也是! 第198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43 “他是皇帝,其实做得还不错,至少比太上皇好!但在江山和皇权面前,一切都要为之让位,无论是百姓苍生,还是亲情道德!”忠惠亲王语气淡淡,但神情复杂,心中感触良多。 这些年来,皇上对他一直很好,处处照顾,他能在中毒之后平安度过,日后顺利地成长,发挥自己的才干,慢慢地试探着,一步一步地做自己想在这个时代里做的事,完成一些心中的理想。这一切,都离不开皇上对他的支持和信任。他母亲早逝,身后也并无强大的母族依靠,皇上对他而言,既是兄长,也承担了父亲的角色和责任,连皇后也是长嫂为母,待他细致体贴。他是个知道感恩的人,心中是一直非常感激的,这些年的相处下来,他对皇上皇后也真真切切地生出了孺慕亲情。太上皇对于他,不如说熟悉的陌生人更加恰当一些,这个世界的伦理规矩,他完全嗤之以鼻。 知道自己不会长命,他也愿意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尽可能地为这个皇兄,为这个国家民族多做一些事,也是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他来这个世界一遭儿,总不甘心混吃等死过完这短短的二三十年。人生哪怕如飞鸿踏雪泥,他也希望泥上偶然留下爪印。知道历史的发展,领略过真正自由进步的社会是什么样的,他越发迫切地希望,这个窒息而把人的心灵禁锢在陈旧牢笼中的世界能有改变。他愿意做那星星之火,来撩起焚烧黑暗的烈火。他不惧人言,不怕报复,也不在意声名。反正,他也活不了太久的岁月了! -- 第354页 只是,南安王府的覆灭,让他心中寒意横生。他不由地想起了当年之事,那点心有毒,皇兄他知道吗?他当时协理内务府,又极有心计,甄贵妃骄奢肆意,心肠狠毒,但并不是那么精明能干,她暗中动的手脚,真的能瞒过皇兄吗?如果牺牲了一个异母弟弟,就能把甄贵妃和忠平拉下马来,皇兄他会不会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嗯,他中毒之后,宫中流言蜂起,连外臣都有所耳闻。太上皇虽然念着旧情,护下了甄贵妃,终究心中有了根大刺,对甄贵妃和忠平的恩宠大不如从前。后来又为了防止兄弟阋墙,索性把忠平远远地封了出去。如此细细论起来,这桩事最大的受害者自然是注定了要英年早逝的忠惠,其次是害人害己的甄贵妃,而最大的受益者,则是——皇兄忠孝王,如今的皇上! 这些年,皇上对他的爱护和兄弟情义历历在目,一一从眼前浮现。只是,是出于真心的同情和友爱,同仇敌忾,同心同德;仰或,是因为心中的愧疚和心虚?忠惠不敢去问,也不能去问。 没有意义了!要求用结果,让皇上承认是自己的谋略么?那只会让他们那似真似假的兄弟情分彻底割裂开来!两辈子他都是成年人了,没法做出这样冲动不智的行为出来。皇兄皇兄,皇上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兄长。他暗自苦笑,强迫自己把这些猜测驱散出脑海。 皇上和皇后有意撮合自己和林黛玉,因为一向淡漠于美女艳姬的他,破天荒地对一个并不太熟悉的女子关注起来,这应该就是动心的征兆吧?而林黛玉的身份和家庭情况,就是最适合的人选,家世清贵,但身后也没有太深厚的势力,家中人口简单,日后也惹不了麻烦。他们也不希望看着自己的皇弟孤独一人逝去,必须要给他张罗着娶位王妃的,才能更体现出兄弟情深来。 这样,在生前,忠惠就会有一个家;身后,也会有位未亡人为他守节。当然,他们也不会亏待了未来的忠惠王妃的,该有的尊荣厚待,一样都不会少了她的。忠惠亲王不会有自己的子嗣,朝廷会让她在兄弟的孩子中仔细挑选一人过继为嗣子,一定会让那嗣子好生孝敬她。她会是尊贵的忠惠王妃,再成为忠惠太妃,一生富贵荣华,成为这个国家最显赫、最高贵的女子!这样,也不算委屈了她! 忠惠把那压抑在心头的猜测告诉了林黛玉,他的语气虽然是很冷静,但林黛玉却从中能感受到那种愤慨和掩饰不了的几分伤感之意。他确确实实和皇上曾有过兄弟情义的。 忠惠亲王苦笑道:“皇上大约是想给我补偿,这几年一直在给我物色王妃人选。我都拒绝了,声言自己在宫中见惯了嫔妃争宠,笑里藏刀的各种手段,对女子敬而远之,没有半分想成婚的心思。其实,我知道自己寿命不会太长了,何必要牵连那些无辜女子,为了几年的婚姻,而赔上她们的一生!”——成了忠惠王妃,再想嫁人,在这个年代,是绝不可能的事!她注定只能为早逝的丈夫枯守一辈子,作为皇家的一块贞洁牌坊而存在,这实在太悲剧了。 有资格做忠惠王妃的,家世人才绝对不会差。这样的女子,完全可以寻得一门好亲事。不说夫婿多么好吧,至少也会是健康的。她们不出意外,能过上平安富贵的日子,或幸福美满,或磕磕碰碰地过完自己的一生,在古代人眼中也算是有福气的了。官宦人家,丈夫不会没有妾室,她们作为正房太太,一辈子少不了和妾室争斗,和丈夫生气,为庶子庶女烦恼,但这些,她们自小就司空见惯,自己的祖母、母亲就是这样经历过过来的,并不觉得多么的不可接受。相形之下,享受了几年婚姻的幸福和荣耀,而后一生孤独凄苦守寡,才是一场噩梦!因为心中的一丝不忍,他不想做这个孽! 何况,他觉得自己的时间都不够用,而想要做的事却有很多!他想为这个国家打开海上贸易之路,不仅仅是为了充实国库和内库,也是想通过海外贸易的展开,在利益的刺激下,让更多的人能走出去,看看外面的广阔世界。这个年代,正在新旧世界的交替之时,一步赶上了,就能牢牢登上历史的快车,远远地把其他民族甩在身后。这个年代,还有大片广袤的无主之地,无穷无尽的资源,中国之大,一定会有人可以凭借着华夏民族深埋在人心深处的勇气和身后的支持,为自己,为国家民族,打下一片坚固的江山来。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他脑中还掌握了不少超越时代的科学技术,他要抓紧时间推广发展起来;他还要在海外重金寻找高产的粮食作物,让九州从此再无饥馁! 他既然对婚事完全无意,那寻找合适的名门贵女,皇上也会顾忌几分,不愿行逼迫之举,弄得皇家名声不佳,还未必合这个弟弟的意。 忠惠亲王不愿娶妻,皇上勉强不得,但也嘱咐皇后赐下了好几位宫人伺候着。这些宫女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身份不高,但个个年轻貌美,温柔和顺,皇上的意思就是给他暖床用的。 忠惠亲王起初也想着婉言谢绝,但其后,宫里见他不愿意,索性另给他挑了几位清俊少年过来。这下,他的头都要炸了,难道自己被当成了性取向特殊?在当时的社会,这事人们倒是很宽容的,被视为风雅之事,但忠惠可接受不来。他觉得甚是可笑,正常男女如果会面了,那就是不遵守男女大妨,但可以光明正大地断袖!为了不引起误会,他吓得赶紧把那几个少年退了回去,无奈地收下了宫女们。 -- 第355页 宫中派了这些宫女来,是做通房丫头的。接着,忠惠发现,那些宫女对侍奉他毫无抵触之意,更对他的恩宠孜孜以求,渴盼着能得到他的欢心,赏赐个更高的名分,得到更好的待遇,浑然不觉得自己是作为被赏赐下来的,和金银财物一般的东西,虽是人,但其实也不算是人的地位境遇有多么可悲可叹。 忠惠亲王把这一切看在眼中,作为一个三观正常的现代人,心中却是有些难受。但在这种情形下,他其实也和那些宫女一样,是没有拒绝的资格的。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皇上的好意和恩德,即便他是皇弟之尊,也是大不敬的行为!人有时很难改变时势,但时势改变人却很容易,忠惠亲王只有默默地妥协了。 纳了那几个宫女后,忠惠亲王对她们还不错,宽厚温和,把她们当做人一样看待。他计划着,等再过几年,他寿命将尽时,就给那几位女子安排好归宿。放了她们的身契,每人给一笔丰厚的财物,足以保证她们一生衣食无忧,关照她们不受人欺凌。她们日后可以再嫁人,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产业,逍遥自在地过活。他能够为她们做的只有这些了,他与她们之间并无深情厚谊,或许她们也不需要这个。现在他身边群芳争艳,然而他的心事仍旧只能郁积在心中。知音少,谁人可应? 等到他知道这是红楼世界,他想,自己想必是走错了频道了。如果他有一分像贾宝玉,想必,他会过得十分快乐吧,有那么多漂亮的姐姐妹妹,可以左拥右抱,对他殷勤备至! 他知道贾家的命运,但完全没有拯救插手的愿望。直到,他听说了主角林黛玉的种种行为。他越来越肯定,那林黛玉和自己一般,也是时光里迷途的过客! 第199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44 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能与自己相通,说说心里话的同类存在,这让忠惠亲王感受到一种隐秘的快乐,他不由自主地对那叫‘林黛玉’的姑娘多关注了几分,能帮助的时候,他很自然地就出手相助。在自己来的世界里,有很多人是林黛玉的粉丝,把她视为至情至美的化身,恨不得自己能穿越过来与她相遇。若是个男的呢,就希望能和她相爱相守,让她一生幸福;女粉呢,无论自己是什么身份,都一门心思想着要拯救她,扶助她,这是他们的殷殷心愿。但忠惠亲王却不在此列,他对林黛玉是无感的,他对这样的女子欣赏不来。 四大家族的结局,他早就心中明晓,但却没想过要去伸手拯救谁。十二金钗命运悲惨吗?是的,但在这个时代,比她们悲惨十倍的都大有人在,为什么就要格外同情她们?因为她们是红颜薄命的贵族美女,美好撕碎了就显得格外悲剧? 被人拐卖,由乡绅的掌上明珠沦为奴婢的香菱不苦吗?怀璧其罪,被高门恶官弄得家破人亡的石呆子不苦吗?欠了王熙凤高利贷,卖儿鬻女的贫民百姓不苦吗就连宫中的大太监也是很苦的,自小就被父母卖了净身入宫,熬过了多少年不人不鬼的日子,才能走上权宦之路!就是他自己,亲缘淡泊,空怀着理想,却眼睁睁面对自己要早逝的命运,难道就不苦吗? 他不觉得,十二钗的痛苦就比旁人更加高贵,更加值得人怜惜!他自己的生命注定短暂,他接受了这无奈的现实,但希望有生之年,能活得璀璨有价值。他想尽自己所能,来改变这个世界一些,更多一些!他想改变,想拯救的,是更多普普通通的人!他想让这个国家不要在即将到来的,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一步一步地落后于这个世界,想让中原王朝逐渐超越农耕时代,抢先一步开启工业时代的大门,哪怕只是推开一道门缝呢。也许他尝试的一小步,会成为华夏文明的一大步。来自后世的他,比谁都知道,那一步会是多么的重要,它决定着国家和民族的命运。错过了,再想赶上,会是何等的不容易!他无力改变几千年来的政体和传统,但他可以绕着圈子,在旧的势力不经意之间一点一滴地腐蚀他们的力量,就像当初的孔子从教育入手,让自己的儒家思想广泛地传播开来;生产力发展了,生产关系和生活方式就必定会被推动着改变。无论愿不愿意,时代的列车都会裹挟着人群从时间的荒野上呼啸而过。他要做的事很多,而生命又太短暂,分不出心神去怜香惜玉,做护花使者! 而且,皇上对甄家和四王八公的态度,他也是心知肚明的。政治斗争是无比残酷的,容不下半点温情和怜悯!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深深地领悟到了这个道理,嗯,是以健康和生命的代价。皇上要稳固自己的皇权和地位,自然要彻底打倒站在太上皇一边的旧勋贵们,贾家就是其中之一。虽然贾家如今并没有实权了,但宁荣二府的架势还是挺显赫的,贾代善,曾是太上皇的亲信,皇上一直都怀疑贾家是否隐藏了势力呢。 这种情况下出手救人,是准备让皇上对他生出疑心,疏远他?开什么玩笑!呵呵,他可以肯定,但凡他露出一分对十二金钗的关注和怜惜来,以贾家人的尿性,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死死地趴上来的!想到这种恶心的场景,他就直打寒战,收敛起了那微薄的同情心。 但这个林黛玉对他来说是不同的!他在这个时代孤单久了,能遇到一位同行者,也是一种幸运!他一路默默地旁观着,这位同行者,身上凝聚着许多他欣赏的亮点:冷静聪明,果断坚决,也不乏善良和温暖。今日初见,她的形貌言谈让他心中猛地悸动了一下,天生掉下个林妹妹,处处都吻合他的心意,是他愿意尝试着携手同路的姑娘。只是,他黯然地想着,他们相见太晚,天意弄人,注定不该有结果。 -- 第356页 “潇湘,皇后的意思,你我都是明白的。”忠惠亲王心中有些酸涩,但他选择为她着想,他不能自私地让他背负上这样的命运枷锁:“他们认为,这是给我的弥补,但我并不需要!” “好歹我也曾经是个现代人,尽管当了这些年皇家人,心还是有温度的,有些事总归做不来!以旁人一生的幸福来做为祭品,这是我最唾弃的行径!”忠惠亲王沉默了一下:“皇上皇后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想法打消她们的念头。我会告诉她们,我对你没那个意思。这样,以你的身份,她们是不会再逼迫你的!” 林黛玉轻轻摇摇头,她不认为忠惠亲王的方法会有效。他毕竟是现代的男人,不了解古人的内宅,也太小看了皇家了,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察言观色,从各种蛛丝马迹之中能探寻到真相。忠惠亲王对她的善意和关注,并没有特别掩饰,宫中只要问起来,他身边的人不敢隐瞒,甚至在他身边,就有皇上安排的人。皇上出自真心地弥补也好,想利用此来显示自己的友爱兄弟之意也罢,只要他认为忠惠亲王是对自己有心的,那他们都没有置嘴的余地。 至于忠惠亲王的寿命短暂,在皇上眼中,那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他是册封了林黛玉为县主,但在他看来,也只是一个臣女而已,能成为忠惠王妃,那可是她的福分,就算忠惠亲王命不长久,但日后朝廷会亏待他的未亡人吗?她还不是帝国最尊贵的女子之一!女子守望门寡,甚至殉节的,也大有人在。就是皇宫中,不得宠的妃嫔,经年来也得不到皇上一次召见,不就等于守着活寡?而且,论起身份和待遇地位来,又哪里能比得上受尊重的亲王妃?皇上不会觉得那些妃嫔可怜,那也不会认为林黛玉是做出了牺牲 果然,尽管后来忠惠亲王亲自去劝说了皇后,表明自己只是出自同情,才对林家多关照了几分,并不是看中了林黛玉。林家也是朝廷忠臣,自己的身体不好,御医都道寿命不永,何必坑害了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呢,也显得朝廷不体恤厚道!他无心婚姻,只想着把想做的事情做好,充实朝廷,让国家强大,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则心愿足矣! 这一番话说得情深意挚,皇后听得有些动容。起初她善待林黛玉,是为了体现朝廷对忠臣遗孤的恩德,但接触之后,她对这个姑娘却真真切切地生出了好感赖,美丽灵慧,大气而且纯正,处事得当,既有人情味,也能坚持自己的原则。皇后看着眼前的忠惠亲王,心中不禁涌出几分难过,因为她看到了他深埋在眼底的落寂和不舍。 如果忠惠能好好的,那他和林姑娘可真是一对璧人,皇后想起那日在宫中花园里她所见的场景。那时,周围的宫女侍人都离得远远的,忠惠和林黛玉并立在水榭外听戏说话,那种感觉,看上去就极为协调,似乎两人身处在一个旁人走不进的世界里,皇后一瞥之下,莫名觉着心头微妙,难以言喻。 可惜啊!皇后不忍地叹息了一声。忠惠现在身边虽然有几个伺候他的宫女,也是通房,但皇上嫌弃这些女人身份低贱,完全不够资格匹配皇弟。皇上决意定要在忠惠生前给他娶上王妃,总不能让皇弟孤零零地逝去吧,这也会给人拉下话柄!娶了王妃,日后忠惠也有妻子给他守节,再张罗着给过继一个子嗣来,把忠惠的王位传承下去,后代祭祀不绝,这样皇上才能安心。这已成了皇上的一块心病,若不是忠惠一直表现得对情爱婚姻态度冷淡非常,皇上早就给他赐婚了。 当年忠惠中毒,皇上利用此事一举压制住了甄贵妃和忠平,逆转了整个局势,得益匪浅,否则能否登上皇位,变数极大。皇后知道,皇上内心深处对忠惠是感激的,甚至,隐隐还有一份未宣之于口的愧疚。皇后了解皇上,所以,她不敢去细想,不敢去查究。对于全心全意辅佐着他们夫妻的忠惠,她更是掺杂着怜爱和弥补的心思。 皇后不能隐瞒,把忠惠的话语和她所见的忠惠的反应细细地禀告给了皇上。人有亲疏,位有尊卑,在皇后心中,林黛玉是怎么也比不上忠惠的。如果能让忠惠在逝去之前,能快意地生活几年,牺牲了林黛玉也未尝不可!皇家会厚厚地弥补她的! 皇后如此,皇上更加是这样想的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作为君主和兄长,皇弟的婚姻大事岂能不由他做主?他何须顾忌? 于是,就在忠惠找皇后诉说衷肠的半个月后,皇上的圣旨分别发到了忠惠王府和林府,为忠惠亲王和林氏黛玉赐婚,立林氏黛玉为忠惠亲王正妃。随着圣旨而来的,是宫中发下的数不清的各色赏赐。 接到圣旨,忠惠亲王和林黛玉都惊呆了。忠惠心中顿时生出巨大的不安和愧疚,他以为自己已经向皇后呈情,林黛玉就能脱身平安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岂不是害了她一生么?他心中难受无力,皇上圣旨一下,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第200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45 “潇湘,对不起!”忠惠亲王立刻赶到林府要解释清楚,却在见面的那一瞬间情怯生。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姑娘,有些无地自容。但他不愿意林潇湘把他当做了无耻自私之人。现在在他心中,她是林潇湘,有血有肉的林潇湘,并不是红楼中的世外仙姝林黛玉。 “这并非我的本意!”忠惠亲王语气涩然:“我特地向皇嫂阐明了,不愿他们把你拖进我的人生来。我以为这样你就能得到安宁,谁知皇上他竟然会下这道圣旨!” -- 第357页 “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忠惠亲王咬牙道:“不行,我要去找皇上,请他收回成命,我无意娶亲,索性认下你做义妹吧!” “皇上是不会答应的。”听了这话,林黛玉心中有些感动。忠惠亲王如果这样做了,那皇上面子和尊严往哪儿放?必定会不高兴的,君恩难测,皇权至高,纵然忠惠是他宠爱的皇弟,也难免会被迁怒怪罪。忠惠亲王和皇上相处日久,岂能不明白他的性子,但忠惠亲王为了自己着想,还是义无反顾地准备去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的人品,真的是不错的。 “你也是皇家人,如何不明白这个世界皇权是不容抗拒的。”林黛玉摇摇头,轻轻一笑:“你也不必在意,更不必心怀愧疚。” 她看着忠惠亲王道:“其实,我这一生是不想成婚的。本来,我立誓抚养晨曦长大,就是有这个打算的。等到晨曦及冠,我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错过了青春年华,成了老姑娘了。但我毕竟是林家嫡女,又受封县主,自然不能屈就低嫁。那种情形下,我不愿嫁人,世人也会体谅,少了许多非议口舌了。到时,我再找个理由拜入道门,当个俗家弟子也行,正式入道也无妨。嗯,我喜欢道家的风范,光那打扮行头就仙气飘飘的,出尘脱俗,我以前还挺喜欢看修仙的小说呢。尼姑我就接受不了,要剃光头,穿缁衣,还不能吃荤!” “你看,那时我有钱有闲,有身份名声,一辈子逍遥自在,随心而为,有什么不好?我以前啊,就盼着能去到处旅游,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我曾经还想做个驴友呢,只是啊,那会儿,一没有那么多时间,我来的时候,正在努力打拼事业呢,也没有那么多的钱。到了这里,有能力实现自己的梦想,就得抓住这个机会。人嘛,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总要尽力让自己过得畅意才是正理!” “何况,这个世界里,你看过几对真正美满的夫妻?”林黛玉嗤笑了一声道:“身为女子,在这里真是抽到了下下签!我只要一想到日后要嫁为人妻,做某某人的太太娘子,上要伺候公婆,忍辱负重,做贤良孝顺的儿媳;中要对丈夫温柔贤惠,大度不嫉妒,容忍善待他一个又一个的小妾通房,丫鬟外室,这里的小三们可都是名正言顺的;下做个慈母,教养儿女,包括那些庶子庶女们。哪怕心里恨得要死,面子上还要摆出一付慈爱的模样来!若是命够长,熬死了婆婆丈夫,倒是能翻身当主人,作威作福了,就像那贾家老太太一般!” 林黛玉说着便笑了起来:“我只要一想到这种场景啊,做梦都能吓醒!豪门贵妇,诰命夫人,任什么样的身份,我也是不能过这样日子的!” “所以,章意远,”林黛玉直接叫了他的本名,郑重地道:“这赐婚,我不觉得是被坑害了一生。或许,这会是我破局的解脱。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这世上的孤客,有许多话语无人可与之倾诉。‘孤芳一世,也希望能有一知己’,再是生活优裕,也孤独的滋味也是不好受的。我觉得,我们至少能成为知己好友,和你在一起,我不会感到别扭的!”—如果我注定要嫁人的话,我愿意选择你! 忠惠亲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欢喜中夹杂着几分酸涩,他沉默了片刻:“好,至少这几年,我们会彼此相知相伴,过一段舒心日子的!”—你的出现,是我命运中的恩赐!你愿意,那么尽管剩余的时间不多了,我会尽力地爱你,照顾你,为你安排好以后的生活。我希望你,你一生能随心无忧,不被这个沉闷的世界禁锢,带着我们共同的理想和梦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潇湘,那我们就携手,共同走这一段路途吧!”—可惜不是我,能陪伴你到最后! 林晨曦难过地来安慰林黛玉,他怨皇上不厚道,为了自己弟弟,坑害了姐姐一生;恨自己年纪太小,不成气候,使得林家空有门第名声,却无实在的权势。若姐姐是内阁重臣的女儿,皇上这样坑人的时候,总要顾忌一下吧?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姐姐,若不是要教养自己,姐姐早就可以选定人家了,那何来今日这般飞来的横祸呢?想到听到的消息,忠惠亲王怕活不了几年了,那姐姐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呢?再如何地位尊崇,终究是孤单守寡,而富贵荣华,他林家也不缺,姐姐也不是那等势利贪婪的性子! 他越想越觉着心情沉重,却也无法可想,做臣子的,不能违抗皇上的旨意。他对往日称赞不已的忠惠亲王也迁怒起来,本想找个理由避而不见,想了想,最后还是过来了。可不能失了礼数,若是忠惠亲王因为自己的无礼对林家不满,倒霉的还是姐姐。 谁知,当他亲眼看见林黛玉和忠惠亲王相处融洽,温情脉脉时,顿时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难道姐姐竟然心悦忠惠亲王?他愣在当场,一时不知该做何表示。 等忠惠亲王走后,林晨曦忍不住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林黛玉淡淡地笑着,并不打算和他解释许多。她只告诉林晨曦,她觉得忠惠亲王是个很不错的人,而且皇命难违,与其愁眉苦脸,满腹怨愤,最后也要接受,不如随遇而安,放宽心胸,这样才能更好地活下去。人不应该为自己不能掌控的命运而付出更多的代价。 林晨曦听了后默然不语,心中滋味复杂。姐姐的话都是有道理的,但为什么会觉得,她太冷静,太理智,想法也与其他的女子完全不一样,仿佛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纱,看似一伸手就能拨开,其实却疏离得紧呢? -- 第358页 林黛玉的反应让皇上很满意,他觉得自己常年记挂的心事可以放下。他慷慨地下旨,从宫中的私库里拨出大量锦缎珠宝,给林黛玉添妆,各宫妃嫔们见皇上看重,也争先恐后地送礼。林黛玉每日里在家中看着管家查收着各色赏赐物品,喜忧参半的模样,不禁想起原书中林黛玉的名号:潇湘妃子! 莫不是自己就应在了此处?林潇湘望着高邈碧清的天空出神,她眺望着远方,那里有她永远抵达不了的故乡。白云苍狗,岁月不居,而总有人不愿随波逐流,凭着一腔孤勇,立意要走出自己与众不同的人生路来。 皇上可不愿等到林晨曦及冠,已经考中了进士,可不就是成人了么,忠惠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了。两人的婚礼紧锣密鼓地筹办起来,王府也大肆进行修缮。皇上本来要把大观园归还给林黛玉以作为别院,那毕竟是从贾家收缴来的财产,林黛玉成为它新的主人,在皇上看来,是最恰当的。林黛玉婉言谢绝了,她觉得那美轮美奂的园子里,充溢着古代女子们的凄凉和哀怨,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她怕会见之感伤。 林黛玉和忠惠亲王的婚礼在大半年后举行,林家的黛玉从此有了另一种身份:忠惠王妃。 婚后的生活其实不错,忠惠亲王是个很好的人,两人相处非常融洽,就是在现代社会,他们也是难得投缘的类型。他们在一起时,会认真地谈论忠惠正在努力做的事,他建立的工坊,培养的工匠,加紧督促进行的实验;有时,他们也会一起推敲技术问题,集思广益,恨自己怎么大学没当工科生,不然就不用那么麻烦了;闲暇时候,他们也会谈论自己当年喜欢的游戏,看过的小说,刷过的剧,追过的星,唱过的歌那些他们不能和旁人说起的话,都可以敞开心胸,向对方倾诉。来到这个世界时,留下的遗憾和感伤,怀念的人,记挂的事,虽然有时听起来挺无聊的。比如,他们两人都在追看《盗墓笔记》,哎,也不知现在那死胖子写到哪一部了,吴邪究竟有没有从长白山接回他的小哥啊?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知不觉中,林黛玉和忠惠亲王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了。再有多少珍稀药材,也压不住忠惠亲王体内的毒素了,他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故人长别,忠惠亲王留恋地看着林黛玉,嘱咐她好好活下去,带着他那份,一起活!只是,对不起,不能陪着你走下去了! 林黛玉本以为自己足够冷情,本以为她与忠惠亲王只是更似知己的朋友,无关情爱,她本不该那么伤心的,他们在一起也只有短短的五年啊! 但忠惠亲王慢慢阖上双目的那一刻,她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巨大的悲痛充溢着胸中。原来,那五年的真情相待,风雨同路,相知相依,忠惠亲王已经走进了她的心中,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如今,她的悲欢心声,再也无人会与之应和了! 第201章 我不是世外仙姝46 林黛玉的车架缓缓进了忠惠亲王府,管家带着管事们恭恭敬敬地来迎接出门多日的王妃归家。林黛玉身着一身飘逸若仙的精致道服,头戴润泽剔透的莲花发冠,气韵超凡脱俗。她望了管事们一眼,温言勉励了他们几句,便在侍女们的簇拥之下,进了自己的院子歇息。 洗浴打理好自己之后,林黛玉换上了舒适的常服,躺在卧榻上,丫鬟们贴心地给她盖上一床薄被,轻轻地在身后为她捏肩按摩。她闭上双目养神,屋子里银丝炭烧得正旺,温暖若春。她一边听着管事娘子给她禀告着府中的各色事务,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思。半醒半梦之间,过去的岁月就在心头缓缓而过。 十年了!距离忠惠亲王离世已经十年,时光是太残酷的东西,它会带走很多,改变很多,也会留下一些东西,风吹沙尽始见金,随着时间流逝,记忆越发鲜明。 林黛玉睁开眼睛,凝望着窗外那株腊梅花树出神,那黄色的花朵为冬日的萧瑟增添了几许暖意,透着窗户,似乎还能闻到那股冷香。这玻璃,是五年前在内务府工坊里制造出来的,初时的玻璃混沌不清,但在工匠们不断研究下,技术越来越进步,产品越来越出色。现在安装在忠惠王府的玻璃,都是从工坊里精心挑选出来的,是最好的,做得和现代普通的玻璃已经相差不大了。 林黛玉心中有些惆怅,她暗中想着忠惠亲王生前身后,给这个古代王朝带来的变化,如春雨渗入大地一般,润物无声。他虽已长逝,但他播下的种子,仍然在蓬蓬勃勃地发展。就像这个民族一般,有着野草一般顽强的生命力。 在忠惠亲王生前,就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和皇上的信任建立起了许多工坊,利用自己前世的知识,集中了工匠们,研究出不少新技术来。利国利民,也而给国库和内务府带来了很大的利益。大家都看出了其中的好处,再加上忠惠亲王的强势,纵然有些文臣们对其厚待工匠,不但给出的工钱丰厚,还抬举其中特别优秀的,赏赐他们低级的官职,推行让工匠逐步脱籍的措施,颇有些微词,但反对的声音却占不了上风。众人觉得,那是忠惠亲王宅心仁厚的德举,这些比照着他做出的功绩来,都是小事耳,况且皇上也是站在他一边的,很不必苛求。在他去世之前,还特地上书给皇上,详细剖析了对日后整个世界的发展预测,恳请皇上把自己已经奠定了基础的事业进行下去,千万不要半途而废了,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的印记。纵然他不在这个人世了,但只要这些还存着,那就等于他还活着! -- 第359页 那时,忠惠亲王已经费尽心思从海外找到了美洲的红薯,在南方、北方各地试种成功,产量惊人。这巨大的功劳,朝廷和皇上都看在眼中,岂能不给予回报?只是,他已封无可封,且再多的封赏对他而言,也是无甚用处的了。那么,他临终前提出的一些合情合理的要求,皇上自然不会拒绝。 忠惠亲王虽然逝去,但他创办下的事业,并没有因此消亡,在他高瞻远瞩的安排下,各种产业兴起,社会也在缓慢地发生细微的变化。环境的变化也会改变人,尽管不是那种轰轰烈烈地改革,不能骤然生效,但是‘念念不忘,终有回响’,忠惠亲王当初的努力没有白费。根基坚固的旧房子,内部出现了裂痕,慢慢风化,未必会引起人们太多警惕,但终会推动着这屋子的倒塌! 对自己,忠惠亲王更是做了尽善尽美的安排。他不止她留下了极丰厚的物质保障,也让她尽可能地得到了自由。林黛玉作为忠惠亲王的未亡人,朝廷和皇上对她极尽厚待,忠惠亲王的俸禄待遇一应保留,而且食亲王双俸,宫中凡有赏赐赏赐,忠惠王府从来都是头一份的,忠惠王妃仍然是帝国中身份最高的贵妇人,并不受忠惠亲王离世的影响。 当然,林黛玉这一生自然是不可能再嫁人了,她必须为忠惠亲王守节,作为皇家忠贞和伦理道德的象征。不久,皇上就命宗人府仔细斟酌,要在宗室中寻一个合适的孩子过继给忠惠王府,作为忠惠亲王和林黛玉的儿子,让其香火不绝。皇上对此事很是看重,吩咐要精挑细选,务必要寻一个出色又孝顺的孩子出来,日后好生奉养林黛玉,也让忠惠亲王在地下能安心。林黛玉并不在意这个,她知道忠惠也不会在意的,一应就由宫中处理。 皇上挑剔了几年,终于在一家远方宗室家中寻到了一个生母去世,父亲再娶的孩子,他在家中境遇不太好,人挺老实良善。皇上很满意,这样的孩子,经历过苦难,日后才会对忠惠王府归心。人品良善,又能保证日后执掌忠惠王府时,对朝廷忠诚,不作乱。 林黛玉就像当年对林晨曦一般对待自己的‘儿子’,关怀、照顾,教育他人生的道理,做到了母亲的本分。但不久,皇上就把那孩子接进宫中,和皇子们一起读书上学,休沐日才能回来。渐渐的,‘母子’二人就有些生疏起来。倒不是说那孩子不孝顺,他对待自己,还是极恭敬的。只是,他日复一日地更像这个时代的人,就像已经当了挺大官的林晨曦,嫁为人妇,安心满意地做着官家太太的林珠一般。尽管他们兄妹俩人对自己一直感恩亲热,但在自己心中,他们是在渐行渐远,让人怅然若失。是啊,本来,他不就是忠惠亲王世子么?他才是这个时代的正常人,终究不会像自己和忠惠那般的! 看出了皇上的心意,林黛玉沉默思索之后,也很少再插手那孩子的教育了。一年后,她向皇上提出,自己要入道门修道,以俗家善信的身份。忠惠亲王生前曾有一个心愿,就是走遍华夏的河山,在这天地之间逍遥自在,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可惜,碍于自己的身体不佳,又整日为国家和朝廷奔忙,一直不能如愿。如今,她这个未亡人立志要带着他生前留下的一枚护身符,代他游历天下,完成他的心愿。 皇上记起忠惠亲王病重时给他的上书,心中感慨,对林黛玉这个有些出格的要求,他仔细思忖了后,还是答应了下来。当然,林黛玉可不能正式出家,若是一心向道,也只能做个修道的居士。她也可以去游历天下,各处官府会为她妥善安排的。 林黛玉欣然接受了皇上的好意,这年头吧,当个驴友,可是极不安全的。由朝廷背书担保,她的旅程自然就会太平而且能保证最大程度的舒适。 从管家处知道这是忠惠亲王临终前为她求得的恩典。那时,林黛玉正在去往蜀地的船上,她打算一路沿江而行,去游一游峨眉、青城如果有可能,她还想看一看藏地风光。她出神地看着面前的滔滔江水,浩浩长江,千百年前,千百年后,亘古长存,而人间又换了几回,物是人非! 忽然闻听真相,旧时两人相处的点滴在那一刹那间涌上心头,竟然是如此清晰。原来,过往的一切,并不能如云烟般散去无痕,在她心上终是留下了印记。在空旷的天空和苍茫江水之中,林黛玉不禁落下泪来。 林黛玉的一生在六十二岁定格,她无疾而终,以忠惠太妃的身份入葬,葬礼极其隆重。她还是一位道门有名的居士,在忠惠亲王故去后,为弥补他的遗憾,而周游天下,每行一地,都记录下了描绘详尽的游记,还细心画了地图,她的游记文笔精彩,绘声绘色,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因此流传于天下,喜好者颇多。在那个年代,忠惠太妃的行径可谓特立独行,迥异于平常的贵妇人,但摄于她的身份,和宫中对忠惠王府的优待,也无人能置嘴。许多内宅的太太们有时也会暗中羡慕她的日子轻松洒脱,有时又会可怜她守节多年,也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必定孤寂无助得很。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纵然贵为太妃,也未必比得上自己儿女满堂幸福! “潇湘,你醒了?”林潇湘费力地睁开眼睛时,触进眼帘的是妈妈焦灼而惊喜的目光。她惊诧地瞪大了双眼,心中一片恍惚,不知眼前的场景是不是忠惠太妃的一场梦? -- 第360页 “你这孩子,可吓死我了!”妈妈看着林潇湘愣愣地发呆,松了一口气,絮絮地道:“你在工作时忽然晕过去了,同事把你送到医院。你啊,一连昏迷了六天,医生都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妈妈和爸爸都接到电话赶来了,一定是你平时工作太拼命,累着了!这回啊,妈妈请了假,陪你养好身体再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林潇湘一脸懵逼地看了看四周,这是在医院?她回来了!她的心砰砰乱跳,那么,她在红楼中的六十年人生,原本就是自己的幻想?只是,也太逼真了些吧!真得让人心生惘然!林潇湘惆怅地叹了口气。 被爸爸妈妈逼着养了一个月的身体,每日里费心劳神地给她炖各种补品滋养。林潇湘觉得自己都要胖了一圈,暗暗叫苦,只恨逃不过爸妈的爱心餐。好容易等到病假期满,爸爸妈妈也要回去上班了,临走还嘱咐了她一堆话,尤其是催着她找个男友,这样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也有个人照顾她。林潇湘含混着对付过去了,心中道,男朋友又不是大白菜,随便捡到篮子里的都是菜吗? 又开始了紧张地工作,林潇湘加倍地努力,工作着是幸福的,她现在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同时她也很注意起自己的身体来,这或许是梦境的后遗症吧?她也不想再昏迷一次,吓坏周围人,折腾可怜的医生了! 几个月后,妈妈见林潇湘在找男友方面毫无进展,于是,使出了最终解决方案—催相亲!林潇湘的小姨给精心挑选了一个好人选,拉着林潇湘就去见面。 “这没什么的!”小姨劝说道:“我知道年轻人都不喜欢相亲,但小姨是觉得那男孩人不错的,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如果不合眼缘,就当一般朋友吧。万一,你们就看对眼了呢,是不是?” 见面的地点是在一家咖啡馆里,环境优雅,店里放着低低的音乐,曲调很动听。 林潇湘看着眼前的人,顿时愣在当地,一步都移动不了,瞳孔骤然一缩,心中不知是惊,还是喜,或许夹杂有之。 那人凝视着林潇湘许久,粲然一笑:“好久不见!” “我叫章意远!潇湘,我来赴一场不见不散的约会!” “你老了!” “我们只是好久不见!” 真的太戳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