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妃养成攻略》 第1页 [古装迷情] 《宠妃养成攻略》作者:小蛮仙【完结】 文案: #小狐狸企图攻略千年老狐狸,最后反攻略的故事 时语冰被人从教坊买下送进宫献给皇帝 君王不嗜女色? 那是因为他没遇到我 她在教坊时从不接客,主要负责教授技艺 经她指点的女子或成了行首,或成了权贵宠妾 攻略暴君?不在话下! 时语冰在君王面前弹琴献艺博取欢心 皇帝耐心听完,取过古琴亲自演示,“爱妃,此处弹错了一个音。” 时语冰在君王面前谈论古籍博取关注 皇帝通篇背诵,“爱妃,有何处不明白,可以问朕。” 老狐狸始终眉眼温和,滴水不漏,她实在攻略不下来 正好将她送进皇宫的权贵一朝失势,时语冰收拾包袱准备跑路,岂料皇帝将人拦下,重新拉入幔帐,“朕还没教完,爱妃想去何处?” #教与被教,攻略与反攻略 【排雷】男女主年龄差12, 内容标签: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攻略暴君?不在话下! 立意:活到老,学到老,虚心求教,不耻下问 第1章 那个权利巅峰的男人 今夜宫廷宴会之上觥筹交错,歌舞声不绝于耳,皇室宗亲齐聚于太极殿为君王贺寿。 时语冰手持筷箸,精美膳食摆放在面前食案之上,她却无丝毫胃口,一双秋水似的眼眸遥遥望向主位之上的君王。 身为美人,位份不高,她只能坐在最末尾的位置。入宫一个月来,莫说是侍寝,她连君王的身都未近过,后宫美人如云,皇帝甚至并未留意过她。 距今一个月前,她还身陷于皇城教坊之中。一朝廷要员因为流连教坊而渎职,皇帝一怒之下勒令关闭皇城中所有教坊,时语冰的饭碗就这么砸了。 刑部尚书强行将她买入府邸,时语冰心高气傲不愿为妾。却不想在尚书府邸之中见到了曾经在教坊的姐妹婉儿,此时婉儿已跃身成为尚书身边最得宠的妾室,身着绫罗,头戴金钗。 当年还是经时语冰指点,婉儿才入了尚书大人的眼,有了如今的滋润日子。 “大人,这位就是我提起的昔日的好姐妹,冰儿。” 教坊女子从不以真名示人。 “我在极乐坊中,怎未曾见过她?”刑部尚书嗜好女色,半生风流,初见时语冰的容姿,眼眸顿时明亮起来。 时语冰不似婉儿生了副艳丽的皮囊,她十七岁的年纪生得玉骨冰肌,一双眼眸灵动非凡,显得她聪慧机灵,很难叫人将她与教坊女子联系起来,高雅的举止甚至会让人误以为她是高门望族中教养的贵女,难怪尚书心中存疑。 “冰儿在教坊之中从不接待客人,只负责指导其他姐妹,我的鼓上舞正是冰儿指点的。”婉儿一双柔荑抓过时语冰的细白手腕,“她应该就是容王殿下要找的人。” 何止如此啊,时语冰心想。当初她特意去摸清这位尚书的喜好,他喜欢既然会跳舞又会吟诗的女。时语冰花费了半年时间教会婉儿作诗。同时将婉儿僵硬的身姿训练成连自小习舞的舞姬也自愧不如的地步。 时语冰凭借婉儿和尚书的对话,猜测尚书买下自己不是为纳为己有,而是为了送人,而且是要送给比尚书地位更高之人,或许就是她们口中的容王殿下。 “尚书大人有何吩咐?”她自行开口询问,“奴婢一定赴汤蹈火,为尚书大人解忧。” 当初这句话问出口,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并未成为容王的妾室,而是被刑部尚书和容王殿下送到天底下权势最盛的男人身边来。 刑部尚书暗中与容王暗中结交,是容王笼络的朝廷要员之一,换言之她如今是替容王办事。 进宫前,时语冰曾夸下海口,不出一个月定会叫皇帝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当时容王听后波澜不惊地告诫她:君王并不嗜女色,不必急功近利。 事到如今,时语冰终于明白他言下之意,权贵的言谈皆太过含蓄。皇帝何止是不嗜女色,他是极其清心寡欲的男人。就如同天上的皓月,明明仰头就能看见,却遥不可及。 教坊之中来寻欢的男人,只要稍微使点手段就能轻易拿下。宫中规矩繁复,她并非因选秀而进宫,而是臣子献给皇帝的女人,行止皆有人看管,这一个月间她都被迫学习宫廷礼仪,到了夜里累得直扑到床榻上。 勾引皇帝?皇帝长什么模样她都未能真正看清楚。 一月之期将至,她必须使些非常手段。即使是君王又如何,但凡是个男人,哪怕是个修行多年清心寡欲的高僧,她也有信心将其拉下圣坛。 宴上欢笑声不断,将膳食摆到食案上的的同时,身侧传膳的宫女不动声色地将藏在掌心的物件交到时语冰手中。 用油纸包起的粉末,有迷情之效,是她让宫外的婉儿弄来的。 再次看向主位上的男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天王贵胄的优雅风范,身侧的王室子弟正说着什么趣事讨好他。 皇帝唇边似笑非笑,神色专注,时而又有些游离。 进宫之前她已经得到良籍,改头换面成了刑部尚书的表妹。容王告诫说皇帝生性喜怒无常、暴戾残忍,不可用旁门左道,否则惹怒君王或被拆穿了身世,不止死她一人,连累者不啻数千。 -- 第2页 坐在主位之上的男人哪看得出一丝暴戾?时语冰不信容王之言。 将迷情药藏入袖口。虽说是最下作的勾引手段,她从前甚至都不齿于传授教坊里的女人,但是明日就满一个月了,她既然夸下海口,可不能失信于人,砸了自己的招牌。 执起筷箸夹了口糖醋桂鱼,细细咀嚼过后,又执起了酒杯,姿态端方,按照学到的宫廷礼仪饮入口中,一腔热血,势在必得。 “恭送皇帝陛下。” 殿内众人皆跪下行礼,君王自主位之上起身,在宫人的跟随下步出了太极殿。 时语冰垂首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听着皇帝的脚步声渐渐接近,衣袍经过她的眼前,一瞬间掠过,只瞥见一角茶白色暗云纹锦缎。 “时美人,起身吧,陛下已经离开了太极殿。”宫人夕儿将她扶起。 既然要有所动作,必然要避着身边的人。今夜来赴宴,身边跟着两个宫人,一个是夕儿,夕儿才入宫一年,心思单纯是最好打发。 清漪倒是棘手,已经入宫五年,循规蹈矩,尽忠职守,是韦贵妃特意派来教她宫廷礼仪的大宫女,不大好对付。 皇帝已经离开,宫宴却还没未散,晚风顺着半阖的纱窗吹入殿中,时语冰肩上感受到丝丝凉意,用帕子捂着唇轻咳了几声。 “咳——” “美人可要加衣?奴婢去取来。” 不等时语冰开口,夕儿已经自行请命。 “嗯。”她甚至并未侧目,轻点了头,夕儿便急匆匆地告退,从侧门离开去韶华殿取披风。 左边还站着个难对付的宫女清漪。 “天已渐凉,美人自明日起还是不要再穿这等清透的纱衣为妙。”清漪不卑不亢一本正经道。 时语冰不置可否,她并非出身名门,旁人只知她是刑部尚书献上的女人,只不过是来投靠他的远房表妹,阖宫上下的宫人自心里都未曾对她有过半点儿敬意。 不过不碍事,她进宫只一个目的:攻略那个权力巅峰的男人! 自行斟了一杯酒起身。 “美人你要做什么?”清漪惊愕于她的逾矩,低声告诫道,“美人快坐下。” 时语冰唇边一笑,左转过身直接扑向了身边之人。 “呀!”一杯酒水尽数洒落在了许昭仪的头上,惹得许昭仪惊呼着跳开,“时语冰,你放肆!” “嫔妾失手了,请昭仪赎罪。”时语冰扔开空酒杯,倾身过去帮着帮忙擦拭昭仪身上的酒水。 许昭仪是与她一同进宫的贵女,父兄在朝为官,后台坚实又自幼被娇惯,脾气甚大。时语冰这一招就像是在宫宴之上点了一串炮竹,许昭仪扯着嗓子不停地训斥时语冰,时语冰忍气吞声,笑着赔礼。 “清漪你快帮忙昭仪擦擦。”时语冰拉过一旁的清漪,清漪目光惊骇,大概不敢相信时语冰学了一个月的宫廷礼仪,竟然会将一整杯酒泼在许昭仪头上。 “发生何事?怎如此喧哗?小心惊扰贵妃!”韦贵妃身边的宫人巧兮走过来,严词厉色地质问道。 皇后之位悬空多年,韦贵妃是后宫真正的掌权人。清漪慌忙迎上去解释。 “许昭仪,我回韶华宫给你取新的衣裳来。” 时语冰趁着清漪不注意,提着裙摆溜出了太极殿。 她一路提着群裾小跑着跳到太极殿前的假山之上,眺望四周,寻见了亮光,皇帝未乘坐辇,由宫人前呼后拥着步入了花园,往西边行去。 迅速奔下假山,心中盘算着,皇帝十有八九是要去御书房,夜间路滑他不会走捷径小道,而是会走绕远路的大道,在他进御书房之前,她还有机会。 方才的一杯酒已经令她双颊微红,酒壮人胆这句话不错,时语冰穿过崎岖不平的御花园小径,来到御花园通往书房的路口。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抚着胸膛努力平复着急速跳跃的心脏,即使今日不能得手,也一定要让皇帝记住她的名字与容貌。 宫灯发出的亮光由远及近,时语冰心一横将脚踝往边上的山石上撞,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再踩地时几乎已经站不住了,她顺势往砖石地面上扑。 这个季节已经入秋,白日里才下过秋雨,阵阵凉意直冲脊背。 脚步声渐渐响起,前方隐约明亮开来。 迎面而来的正是圣驾,提着宫灯照道的两个太监先发现了她,皇帝就走在他们身后,一行人驻足于御花园门口。 时语冰怯怯地昂起头,这是她初次如此近距离地直视君王。君王着茶白色暗云纹锦袍,抿着唇垂眸看她,天潢贵胄,自带几分傲然贵气。 丰神俊朗,剑眉星眸,肤若凝脂。时语冰霎时心惊,神色呆滞地望着那个男人,君王真真是个容貌出尘谪仙似的人。 第2章 突如其来的侍寝机会 时语冰双眸微红,一时看得出神,几息过后才狼狈地跪伏到地上行礼,“参见陛下。” 心里不免慌乱。 撑在地上的手中紧紧攥着迷情粉末,只要皇帝过来扶她,她便能近他的身。即使今夜招幸的人不是她,一旦尝到滋味,并不可能立马又回到清心寡欲的状态,如此这般她也有了侍寝机会。 “去将人扶起来。”萧叙吩咐边上的宫人。他的声音并不掺杂任何喜怒,稀松平常甚至略显和煦,若是朝堂上的官员听了,定要感激涕零地叩谢陛下的体恤大恩。 -- 第3页 两个宫女应了声,脚步匆忙地过来将时语冰扶起。 “多谢陛下,嫔妾是、” “用轿辇护送时美人回韶华殿。”皇帝吩咐身边宫女,声音如同陈年果酒般醇香温和,叫人不自觉竖起耳朵想多听一句。 他竟知道她的身份,也知她住在韶华殿?!完全出乎意料。 时语冰心中不免闪过一丝惊骇,这瞬间的失神,令她错失了继续与皇帝搭话的机会。君王在其他的宫人跟随下离开了。 恍若只一刹那的相遇。 被送回韶华殿时,清漪已经立在门候着,挺着脊梁正色道,“美人你去了何处?” 时语冰泪眼看向清漪,“在宴会上不小心弄湿了许昭仪的衣裳,我很自责,就想着回到韶华殿取一身新的给她,走花园捷径,不当心摔了一跤。” 回到殿中,她脱下鞋袜,露出纤纤玉腿,时语冰身段姣好,肤白若雪,可惜宫裙剪裁比宫外时兴的款式更保守,否则定会勾勒得玲珑有致,摄魂夺魄。 此时脚踝高高肿起,凝脂雪肌中渗出一块青紫,格外显眼,证明她所言非虚。 清漪脸上的疑色消失,忙令太监去请御医。 “美人入宫已经一个月,行止怎么还如此莽撞?” “能打盆水来么?我手上沾了泥。”她怯怯地含泪请求。 装着热水的铜盆被送到她身边。时语冰松开手掌,其中的粉末已经所剩无几,一双柔荑浸入热水,将余下的粉末洗个干净。 “好了,去倒掉吧。”时语冰和气地对夕儿说,听说这迷情粉末实在厉害,她怕放在殿里会出事。 夕儿立马端起铜盆,照着她的吩咐去做。 进宫之后时语冰收起了曾经在教坊教导他人的脾气,装成小猫儿一样,对谁都礼让三分客客气气。弄得宫女夕儿每日都庆幸自己跟了一个好主子,办事尽心尽力。 方才虽然不是皇帝亲自搀扶,但过来扶她的宫女手中抱着一件白狐裘,她顺势将所有的粉末尽数擦拭在了狐裘领子上。 据她了解,皇帝几乎每日都会在御书房待至深夜再回寝殿,极有可能会披上狐裘,如此一来,她的计划也算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只是不知他今夜会招幸哪位妃嫔,也许是后宫权势最盛的女人韦贵妃,也许是地位仅次于贵妃的丽嫔。 沐浴过后已近子时,足上抹了化瘀的膏药,缠上纱布就躺到了舒适的床榻之上。 到底是天下权力的中心,一等一的富贵福地,她一个小小的美人所住的宫殿都如此奢华,身下蚕丝被褥,床围的幔帐,满宫的摆设,就连足下地毯,无一不是稀世奇物,价值不菲,从前在教坊所用之物与之相比,就如同破瓦罐之于精雕的玉器,该扔。 皇帝自幼生长于这富贵无极之地,不似从前来教坊寻欢的权贵,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寻常手段定攻不下他。 今夜只是第一步,等足腕的伤养好了,她要再次主动进攻。 侧过身枕着软枕正要入眠,眯了一会儿,忽得听见开门的声响,韶华殿的朱红色大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夕儿?” 她撑着床榻起身,撩开粉霞色幔帐,只见清漪立在门口,神色复杂地停顿了几息,而后朝着内室走来,“美人,快快起床更衣,陛下命人传话,唤你去未央殿。” 未央殿是皇帝的寝殿,今夜要招幸她?! 时语冰瞬时跳下床榻,将足腕上的淤伤忘了个干净,踩在地上才痛得皱起眉头,险些摔倒。 这不妨事,只要能近皇帝身,这点扭伤算什么,“快叫夕儿进来为我梳妆!” 侍寝只是第一步,却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今夜她一定要打扮得叫皇帝为之惊艳,还要用她的本事将皇帝迷得神魂颠倒,任凭他清心寡欲,也会叫他牢牢将她的音容笑貌记在心里。 梳妆打扮,删繁就简,两支嵌水晶步摇拢起了青丝,换上轻薄的茶白色软烟罗裙,足踩月白色缀珍珠丝履。 皇帝似乎对白色情有独钟,她自然要投其所好。 “美人......”夕儿伺候她穿戴完毕,一双眼眸直盯在时语冰身上,“真真像是月上仙子。” “等我得了宠,定忘不了你,咱们有福同享!” 时语冰一时得意忘形,指尖轻点了点夕儿的鼻头,说了这么句话。从前在教坊,姐妹们都是如此寒暄的,可真得了权贵青睐,赎了身纳入府邸时,一个个跑得比兔子都快,恨不得将从前在教坊存在过的痕迹尽数抹去,一心一意去豪门中享受锦衣玉食。 即使在皇城街头遇见时语冰,他们或者回到轿辇当中,或是快走略过,绝对不会上前打一声招呼。 时语冰乘坐龙辇来到未央宫,今夜如此顺利,她早已经不在意脚踝的伤。 两个太监提着宫灯,走在前头引路,时语冰下了轿辇,跟着他们穿过园子,越来越接近那座灯火辉煌的宫殿。 指尖揪住了袖口,虽然是许多教坊女的恩师,但真要她亲自经历,难免有谢紧张,更何况对方是九五之尊,稍有差池小命不保。 走在前头的太监一左一右推开殿门恭请她进殿,“时美人请进。” 时语冰微提裙摆跨入寝殿,所见之处无不奢华富丽,可是一眼望过去,并未见到皇帝身影。 她踩在松软的牡丹暗花地毯之上,一步一步朝着内室走去,撩开了幕帘,寻找着那个身影。 -- 第4页 “来了?” 一个并不算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背后,时语冰立即转身跪下,“参加陛下”动作太急,牵扯得足腕一阵疼痛。 萧叙才从未央殿后面的浴殿中出来,就这么立在内室与外室之间的帘幕处,额前发上还滴着水珠。 皇帝声音温和地命她起身。 她咬着牙站起,皇帝的身影映入眼帘。 从前几次相遇皆是在宫宴之上,他或身着龙袍或身着常服,衣袍一丝不苟,一排精致玲珑的的金盘扣将衣袍扣得严严实实,十足的君王气势。 此刻身上却只松松垮垮穿着雪缎寝袍,衣襟微拢,露出一节修长白皙的脖颈,胸膛隐约可见肌理分明,比身上衣袍的颜色更白,好比夜间穿过水晶杯的柔和月光一般。 叫人不自觉生了歹念,先脱自己的衣裳,还是先脱他的? 今夜的侍寝完全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清漪的宫廷礼仪还未教到这方面。 斟酌再三,时语冰选择先脱皇帝的衣裳,谨慎地来到萧叙身边,伸手去解他腰带。 指尖还未触碰到什么,一双微微发颤的手就被萧叙按住了。 他轻捏起她的指尖,往时语冰的方向推,眸光淡淡落到她脸上,“朕听闻,时美人才艺非凡,尤其擅长音律?” 皇帝唇边含笑,但这一抹笑意稍纵即逝,时语冰慌忙收回视线垂眸道,“回禀皇上,嫔妾略知一二。”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缓。 指上传来的陌生温度与轻柔的摩挲,都令时语冰脊椎发麻。照例说他闻了迷、情粉末,早已经到了难耐的地步,为何依旧这般淡然自若,甚至有些抗拒她的亲近。 此时有人从外推开了未央殿的大门,宫人抬进来一把琴,摆放在了外室后沉默地退下了。 瑶琴? 权贵说话做事皆是高雅含蓄的,身为君王又怎么可能一上来就带着她上龙塌云雨,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时语冰稳住心神,将细长的手指从萧叙手中抽离,“嫔妾愿意为陛下弹奏一曲。” 坐到已经摆放好的琴凳上,眼前的是一把世间难觅的七弦古琴,名曰争流,指尖拨弄了下琴弦,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若是真弹奏起来,定会叫人心旷神怡。 皇帝坐到塌上,坐姿并不像宫宴时那般端方,毫无装饰的白净双手骨节分明,执起矮几上的白玉方缶,饮尽之后,目光落到了时语冰的身上。 琴弦也已经调试完毕,时语冰双手同时放到琴弦之上,开始弹奏《太平令》。 皇城之中不缺极富盛名的琴师,时语冰曾掩饰教坊女子的身份,前去雅集聆听过琴师的弹奏。 有次是琴师上官铭举办雅集,上官铭曾受过天下第一琴师弦月的指教,琴技出众,时语冰头戴面纱前去参加雅集,因为兴致太高,与上官铭合奏一曲,当时在座雅士皆赞不绝口,称她是奇女子。 一直到有人认出她是教坊的人,那些雅士的脸色就变了,有几位甚至拍案而起,手指着她,用文绉绉的言语和最激烈的语气痛骂她玷污了集会,当时她迫不得已灰溜溜地离开了雅集。 后来几日,单独来极乐坊要见她的人络绎不绝,无一例外皆是那次雅集上的男人,有的出手便是千两,十分阔绰,甚至还有人抬了满满一箱金子来要为她赎身,都被时语冰一一回绝。 自此,有一件事在她脑中愈加清晰,男人无一例外都是好色之徒,区别只在于虚伪不虚伪。 现在塌上坐着的男人就属于前者。 曲子弹到过半,一抹馨香渐渐在殿中浓郁起来,叫人闻着心神荡漾。 她对香料略有涉猎,却闻不出究竟为何种香。此处到底是尊贵的皇室,就连熏香都格外稀有,是宫外面不曾见的。 她收敛心神,继续弹奏。 眼角余光瞥向北墙下的君王,他以十分惬意的姿势靠在木塌的软垫之上,右臂撑着额头,静静地注视着她此处。 时语冰自认姿色不逊色于后宫其他妃嫔,又精通媚术与技艺,从踏入未央宫起,在君王面前并没有一丝差错。 她收回视线,殿中香味越发浓郁,呼吸不自觉地加重。 殿中是不是放置了炭火盆?怎么她觉得越来越燥热。 第3章 这是一只千年老狐狸 一曲终了,她收回双手,指尖不自觉地颤抖。 抬眸正视皇帝。他早已经不看此处,而是微微倾身,打开了桌上香炉的盖子,只用一根长长的竹签轻轻拨弄着其中的香料。 时语冰惊骇地双眸微睁,骤然醒悟,她知道那香炉里焚得是什么香了!正是方才涂抹在那件白狐裘上的迷情香。 她抚上自己的面颊,近乎滚烫,可以想象此刻是怎样的一片红润,四周窗户紧闭,她弹奏时便已经觉得口干舌燥,茶水就摆放在皇帝手边的矮几上。 既已经如此,便没有回头路了。 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皇帝身边,“嫔妾口渴,可否问陛下讨杯水喝?” 皇帝停下拨弄香料的动作,用眼神示意她自便。 矮几上放置着两只白玉方缶,雕刻着繁复龙纹是为御用。 她轻挽袖口,手朝着皇帝的衣襟伸去,不出意料,萧叙的动作又停顿了一瞬,而她的手在触及衣料之前忽得落下,拿起了矮几上离萧叙最近的那个方缶。 -- 第5页 正是方才他用过的那只,时语冰执起茶壶往其中注满了茶水。 宫中规矩,饮茶要坐姿端方,可她就这么站着,朱唇贴上皇帝用过的那边,微微仰头,将茶水缓缓饮尽。 不紧不慢地以衣袖擦拭了唇边的水渍,将沾染了红色口脂的方缶放回道皇帝身前。 “美人觉得殿里很热么?”萧叙的放下长竹签,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的声音比起初始时,少了几分和煦。 “回禀陛下,嫔妾觉得冷。” 带着小心思故意反击,袖下的指尖却不自觉地扣紧了掌心,感觉到痛意才微微松开,这样做不至于令熏香迷了她的心神。 香料提炼得绝对精纯,并未掺杂其他任何杂料,效力十足,可萧叙却无丝毫反应,如同这药对他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陛下可乏了?嫔妾伺候陛下安寝?” 皇帝斜睨了眼她用过的方缶,不置可否。撑着鬓边微微斜靠在塌上,抬起双眸就这么望着时语冰。 他双眸狭长,眉宇之见盘踞着与生俱来的贵族傲气,眸光流转,唇边噙着笑意,又淡到令人觉得虚幻。 离香炉这么近,这香对她影响甚大,耳边尽是自己的急促呼吸,似有火苗燎起,催促她做一些此刻不该主动去做的事。 她须得耗费所有的精力极力忍耐,才能维持站姿屹立不动。 殿内静谧了许久,萧叙已经阖起双眸,时语冰就这么站在君王身边,轻轻咬着唇,煎熬着忍受着。 叩、叩、叩...... 皇帝的左手搭在矮几上,他的指尖修剪得干净,好比白玉精雕而成,弧度优美,轻点着紫檀木质案面,发出带着节奏的轻响,这声音扰乱了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心神,为这慢慢长夜又添了几分煎熬。 不该用迷情香的,真真自食恶果。 等到香味尽数散去,时语冰额头已经沁出薄汗,娇唇被她咬得绯红一片。 像是欣赏够了她的痛苦隐忍,君王停下动作,“既然时美人觉得冷,朕就不留你在此过夜了。”萧叙闭着双眸道,声音毫无起伏,含蓄地赶她走。 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挫败感蜂拥而至,皇帝竟然没有丝毫动情。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仿佛下一瞬就要摔倒,她僵着身子行礼,“嫔妾告退。” 缓缓步出未央宫,太监领着她穿过殿前花园。 “时美人留步。”宫女追出来。 时语冰唇边瞬时漾开一抹笑意,就知道他会留下她,尊贵如君王也不可能完全清心寡欲。 宫女怀中抱着白色狐裘,上头可是沾了迷情粉。 时语冰躲闪不及时,宫女已经利落地将狐裘披到她肩上,“陛下说夜里风大,请美人披着这件狐裘回韶华宫。” 沉沉的狐裘落到她肩头,时语冰一口气冲上心间,堵得胸口发闷,半响才回过神,笑着道,“请宫人回禀陛下,说时语冰谢过陛下恩典。” 未央殿大门口并无轿辇,太监也只是送她到此处,把琉璃宫灯递给她,“时美人慢走。” 皇帝包括他身边的每一个宫人都游刃有余,滴水不漏。 秋风肆虐,似乎是每一缕都带着嘲讽的意味只往她脸上吹,时语冰接过灯,木然地朝着韶华殿走去。 她抹了抹眼角沁出的泪,并非因为伤心而落泪,也并未因为此刻足腕疼痛难忍,而是实在被那香料折磨得痛苦! 今夜简直是她毕生最耻辱的一夜,若是让皇城教坊姐妹知道,她再无颜面传道授业! 萧叙将以牙还牙诠释得淋漓尽致。他知道她故意弄伤足腕在花园门口等他,也知道她蓄意将迷情粉末涂抹在了狐裘上。 今夜他传她来未央宫并非招幸,而是惩罚,这是一只千年老狐狸! 既然是权力巅峰的男人,她多花些精力与时间同他周旋也无妨,高处不胜寒嘛,太过容易就拿下来,她还有何等乐趣可言。 时语冰没有直接回韶华殿,在宫中小径中徘徊了片刻,等浑身的火气散去。 回韶华殿时她突然决定不走正门,爬窗回去。进入房间也不点灯,就着夜色打开了胭脂盒,取了水将红色粉末晕染开来,而后褪下身上的纱裙,涂抹上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钻入被褥之中。 *** “美人何时回的寝殿?” 次日清晨,清漪的惊呼声将她从美梦之中吵醒。向来举止端庄的清漪,正一脸惊愕地盯着睡得迷糊的时语冰。 “皇上寅时三刻派人送我回来的。”时语冰翻了个身,显得格外慵懒,扯过薄衾遮住光滑的肩胛,眼神中含着祈求,“清漪我好累,今日能不能晚起一会儿?” 清涟睁大双眸,片刻之后才僵硬道,“美人请放心休息。” 时语冰偷偷睁开眼,看着清漪缓缓转过身,抱起她睡前脱在木塌上的纱裙,翻看一番后,愣在了原地。 计划得逞,她勾勾唇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眸继续赖床。 这是入宫一个月来,她第一次能够在如此奢华的床榻上睡到晌午。 “清漪,下午我要去御书房。” “后宫妃嫔不能擅自去御书房。”清漪提醒道,“美人才得皇帝招幸,可不能恃宠而骄。” “可是昨夜陛下让我穿着他的狐裘回韶华殿,还命我今日去御书房将狐裘归还。我若不去,是不是抗旨?”时语冰双眸尽是懵懂和纯真,言辞恳切并无矫饰的成分。 -- 第6页 时语冰搬出皇帝,清漪若再拦她说不定会被冠上违抗皇帝口谕的罪名,“那等过了陛下用膳的时辰,奴婢陪着美人去御书房。” “还有”时语冰眸光流转,“我看陛下昨夜甚是疲惫,你能不能去让御膳房准备补品,我下午一道送过去。” 清漪仿佛从时语冰话语中得到了重要消息,忙不迭地应了声,而后就照着她的话去办。 午间,御膳房的宫人来送膳食,二十道菜,比起前一个月足足多了一倍。且每一道都由珍贵稀有的食材烹饪而成,样式别致、口味鲜美,连盘边的雕花都颇费功夫。 看来她侍寝的消息已经传开,甚至不用她亲自开口,略施小计就能引起旁人的误会,再加上多数人的心中是藏不住秘密,所以她的计划十分成功。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汤羹装在精致漆面牡丹印花食盒里的,鹿茸雪蛤羹,两样食材都是大补之物。 用过午膳,语冰亲自提着食盒,趁着清漪不在,带着夕儿去往御书房。 昨夜的遭遇就当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但她时语冰绝不认输,遇见这只老狐狸,算是棋逢对手。 走到御书房门口,御前侍卫将其拦下,“时美人,陛下不在书房内,未得陛下传唤不可擅自进入御书房。” “我来归还陛下的裘衣,你不想陛下深夜回寝殿时受寒吧?”时语冰从夕儿手中取过裘衣。 侍卫神情为难,时语冰以退为进,将右手中提着的食盒递到侍卫面前,压低了声音,“既然不能进去,这件衣裳就烦请御前侍卫帮我转交给陛下,还有这道汤羹,也是陛下昨夜指名要的。” 年轻侍卫看着面前的两样物件,神情更加为难,犹豫之后打开了御书房的门,“既然陛下吩咐过,时美人请亲自送进去。” 时语冰没着急进殿,眉眼弯弯,冲着侍卫浅浅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她容貌清纯,如果忽略那双灵动的眼眸,表面看起来毫无心机,甚至还与乖巧二字沾点边儿。 不出所料,年轻侍卫脸颊泛起红晕,慌忙侧开脸。 “总之多谢啦。”不等侍卫回应,时语冰步伐轻快地跳入了御书房中。 殿中果真空无一人,时语冰放下狐裘与雪蛤羹。 正中央摆放着皇帝御案,由完整的金丝楠木雕刻而成,颇具气势,完美得并无一丝瑕疵。案上的笔墨纸砚也样样都是民间罕见,如同皇帝本人一样,摆放得规矩整齐,找不出任何一丝破绽。 背后墙上的书架上累满了书册,分门别类,错落有致。 教坊中有琴室有舞室,偏偏没有一间供她安心看书的书房。 时语冰一时忘了这是君王的御案,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坐在了御座之上,御案广阔,笔架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就是在此处,君王手持着笔墨,生杀予夺,掌管众生的命运。 她往前趴到案上闭起眼睛,全身心地品尝着这新奇的感觉,四周很静,自金丝楠木发出的凉意渐渐渗入她的身躯。 今日暖阳倾斜,隔着窗纱透进来,叫人有些发困,若是在此处睡午觉,不知会做何美梦。 时语冰唇边不觉晕染开笑意。 ...... 她是被一阵窗外的鸟鸣声惊醒的,睁开双眸,蓦地从案上抬起头,自己竟然真的在御案上睡着了,若是被人发现,那可是丢小命的重罪。 “醒了?” 才刚醒来,耳朵听到的声音尽是虚幻,她不确定地看了看四周,赫然看见皇帝正坐在东墙之下的木塌上。 指尖翻过一页书,才从书册之中抬起头,神态自若,温和无害。 时语冰即刻起身,意识到自己占了他的位置,而他十分迁就包容地坐在远处,并未吵到她午睡。 时语冰藏起窘迫的神态,从食盒之中端出鹿茸雪蛤羹,送到皇帝面前,“陛下,嫔妾特意让人炖了汤羹给陛下补身。” “朕尝尝看、” 皇帝声音温和。他放下书册伸手来接,时语冰倾身将瓷碗递过去,修长的手指并接瓷碗,而是直接越过它,朝着她的唇伸来。 时语冰瞬间一凛,停下动作,猜不透萧叙究竟意欲何为,心中生出一股逃离的冲动。 就在她准备退开之前,皇帝的指尖拿捏住了她的水晶步摇,“睡歪了。”他好心为她扶了扶正步摇,手上动作温温柔柔的。 几息之间心境起落太大,她一时调整不过来,勉强扯出个笑容应对,“多谢陛下.....” 步摇摆正,那吸引了她全身心注意的手指并未离开,而是顺着额头的鬓发往下,食指指节若有似无的轻划过她的脸颊,似是暧昧轻抚,又带着点儿垂怜的意味。 第4章 毫无半分自觉 时语冰不自觉屏住呼吸,明明是如此亲昵的触碰,她该高兴才对,为何只短短瞬间就这么煎熬? 手里端着汤羹纹丝不动,那为她扶正步摇的手轻轻划过的手背,蓦得激得她背脊一阵酥麻。 从上至下,皇帝在短短几息之间反客为主,最后接住了她手中的瓷碗。萧叙的眉眼舒展开来,漂亮双眸微微眯起,唇边露出浅浅笑意,稍纵即逝。 这个笑容与她在御书房门口对着侍卫露出的笑,如出一辙,皆是戏弄而已。 他眼眸狭长,肤白若雪,眉宇之间英气驱散些许阴柔,皇室子弟的容貌比平民百姓更加出众,萧叙无疑是他们当中最丰神俊朗的那个。 -- 第7页 时语冰收敛心神,在撩拨人心方面,她自认手段高明。并未松开瓷碗,反而使了力道往自己这边拉,直到碗口抵在了薄纱襦裙衣襟口。 “嫔妾亲手给陛下喂羹汤,可好?”她的声音轻柔得似是鹅毛拂过心上。 皇帝随手将攥着的书册往边上扔,长臂环过时语冰的腰肢,用行动示意她继续。 在教坊之中,她见过举止粗鲁的好色之徒,也见过被众人哄抬着无奈才进教坊伪装清高的雅士。无论是哪一种,只要教坊女子有心,稍微使些手段,无一例外成了她们的裙下之臣,花光了银两还要苦苦哀求再见一面。 眼前的男人则不同,他既不远离也不靠近,而是与她针锋相对,较量高下。 此时她略占下风,但很快就可以扳回一城。 纤纤素手舀了一勺羹汤,递向萧叙唇边。 萧叙垂眸瞥了眼,以右手手掌裹住她的手腕,温润的触感令她蓦然滞了滞,反应不及时,萧叙忽得倾身靠近,那双含笑的眼眸尽在咫尺,眸光流转,游刃有余。 无论谁在前倾一点儿,就会触及对方的唇。 若有似无的檀香萦绕在周围,时语冰抿了抿唇,再难抑制心跳。 他拨弄她的手腕,将勺中的羹汤尽数饮下。 原来并非是要来亲她,时语冰放下警惕。 此时萧叙已经完全反客为主,控着她的手腕又舀了一勺汤羹,递到了她的唇边。 无声地命她启唇。 既无毒,她怕什么,见招拆招应付便是。 从善如流地饮尽,被控住了腰身与手腕,举止艰难,她要重新掌握控制权。 右手一抬,将剩下的汤羹撒在萧叙胸膛间,“嫔妾手滑,请陛下宽恕。” 手腕挣脱束缚,卷了丝绢探向那妥帖严实的衣襟,顺利地抚上了他的胸膛。 萧叙身姿修长,没料到衣下的肌理紧实,轮廓清晰。指腹触及他颈下露在衣襟外的雪肌,丝丝凉意,细如凝脂,比得过皇城的倌儿。 “还继续擦?”皇帝笑问道,他自始至终都好整以暇,泰然自若。 汤羹只撒一小点儿,早就被衣料所吸收,怕是风一吹就干涸了。 时语冰尴尬地缩回手。 皇帝眉宇间泛着淡淡笑意,毫无半分正在被勾引的自觉,但笑意并未持续太久,皇帝复又拾起塌上的书册,“朕喜食甜,这羹寡淡无味,时美人往后还是不必送来。” 原来君王喜食甜,时语冰的心情并未因他赶人而低落,反而抓住萧叙言辞间的关键词,记下他的喜好。 与这老狐狸周旋,无时不刻神经紧绷,她也略微疲惫,无心恋战,“嫔妾告退。” 皇帝并未松手让她走,长臂一伸再次揽过腰肢,好整以暇地望着时语冰,视线缓缓移到她的两瓣娇唇上。 惹得她再次不自觉抿了抿唇。皇帝缓缓地凑近,四目相对,时语冰微微睁大双眸,眼中眸光闪烁,屏住了呼吸。 直到距离近得对方的模样无法在眼中成象,甚至感受到了皇帝淡淡的鼻息,时语冰自然而然地阖起双眸。 预料之中的柔软并未即刻到来,时语冰睁开双眸,却见一节白皙的脖颈与漂亮的锁骨。 皇帝的唇略过她的脸颊,并未触碰,而是贴到她耳边,“身上很香。” 轻盈语调之中透着极致的暧昧,摄人心魄也不过如此。 如此温柔暧昧,但是这不妨碍时语冰很快被赶出了御书房。 他把她戏弄得够彻底的! 离开御书房,时语冰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才松开,夕儿未等在门外,时语冰当她已经自行回韶华殿,只是没走几步,在小道尽头找到了夕儿。 “你躲在此处做什么?” 夕儿神色有异,抬眼瞥向御书房门口。那处站着两尊门神,皆是萧叙跟前的红人,宫里不管是奴才还是娘娘,无一不讨好巴结着。 一个正是她方才调戏的御前侍卫,其实时语冰早就知道他的名字,名唤司徒意,长得身高体壮,精神奕奕。年方十六出身侯府,前途不可限量。秉性单纯良善,看着方才的反应,怕是个连教坊青楼都没去过的。 还有一个则是太监总管,名叫司律,此人更不得了。样貌生得着实出众,唇红齿白,面若冠玉,比司徒意更好看。只是性格冷傲,严肃刻板,听闻管束宫人十分严厉,脸上只差写四个字:生人勿进。十分得皇帝器重,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宦官之首。 这二人之间,夕儿总不可能看上后者,必定是御前侍卫司徒意。 看着夕儿染着红霞的脸颊,时语冰不经思考便揣测道,“你和司......” 夕儿慌忙收回视线,脸上红晕更明显了,“美人,我们回韶华殿吧。” 主仆俩一前一后往回走。 时语冰故意逗弄,“平日见你胆小,没想到一出手便与皇上身边的大红人相好了。” “万万没有的事!”夕儿慌忙道,“是我单相思罢了。从前在浣衣局时,掌事姑姑经常打骂我们这些新人,他知道后特意过来教训姑姑,我和其他宫女才有好日子过。” “所以是你芳心暗许,他不认识你?”时语冰总结道。 “唔。” “那你明日写一封情笺给他,告诉他你的心意。” “哦好。”夕儿傻傻答应,反应过来神情大变,“美人你说什么?!” -- 第8页 “我说你写一封情笺,亲手交到他手中。” “为、为何?”夕儿惊呆了,连话都说不清楚,“我不敢,我也不想,我只是想远远看着他。” “远远看着?那倘若有一日别的女子嫁他为妻?你还远远看着?” 不出意料,夕儿脸上浮现一丝落寞。 “遇见美人我,是你的福气。”时语冰拍了拍她的肩,教坊之中有多少女子经她指点后得偿所愿,“我教你如何虏获他的心,保准成功。” “该如何做?”夕儿急切地问,“心悦他的宫女众多,我既无家世又无相貌,也不机灵,我什么都不成。” 宫女进宫也都经过挑选,容貌丑陋的首先就被剔除了。夕儿五官端正秀气,比得过宫外寻常女子。 回到韶华殿,时语冰先找了个借口将清漪遣走,而后主仆二人关起门来,取出笔墨纸砚。 “你会写字吧?”时语冰亲自研墨。 “奴婢的父亲生前是名秀才,奴婢会写字。”夕儿兴奋地执起笔,看着信纸,飞舞的眉眼又耷拉下来,“该怎么写?” “辞藻不必华丽,只要真挚即可,你就说当初他在浣衣局如何救你脱离苦海,你对他诸多谢意,一直将他放在心上,每次见了他心中就暗自欢喜,希望能与他结识。” “好,奴婢全听美人的。”夕儿脸上又升腾起一阵喜悦,开始下笔,才写了几个字,夕儿又抬起头,“如果他不看情笺,或者看了又拒绝我,该如何是好?” “不必操之过急。”时语冰扶了扶步摇,“那你就每日给他送小点心,小玩意。你不是最爱食豆沙包么?你就省下自己那个豆沙包,专程等着他的必经之路上等他。还要时常不经意间夸夸他,比如说称赞他的眼睛很亮。” “美人我明白了,就是要穷追猛打。” 时语冰摇了摇头,“虽说女追男隔层纱,但往往不是这样。你越是这般上赶着讨好他,他可能越不将你放在心上,反而会渐渐厌恶你。更何况你自己也说了,喜欢他的宫女不计其数,那么他每日收到的情笺也很多。” “那美人还教奴婢写情笺,教奴婢时常去找他。”夕儿嘟嘴,“若我惹得他厌恶,那情况就比现在更糟。” “像他这般圣上面前的红人,想必心高气傲。我们以一月为期,一个月内你每日都去找他亲近他,若一个月过后他还未对你转变态度,未主动接近你。那你便不要再去见他,即使道上偶遇,也要默默避开。” “避开?那还是与现在一样,互相不说话。” 时语冰摇摇头,“不一样,再接着他会主动回来找你,这一切前提是他现在没有心上人。” “他绝对没有心上人!他拒绝了所有向他示好的宫女。即使是贵妃身边最得宠的大宫女巧兮,他也没有另眼看待。” “那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写信。”时语冰催促道。 夕儿听话,立即动笔。 时语冰也取了支笔,蘸了墨水起身来到梳妆台前,从妆奁匣子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 书册的纸张经略微发黄,前几十页写满了字,她翻到空白一页面,写下侍卫司徒意的名字,以及她方才传授夕儿的方法。 翻过一页,这应该是这书的第一百页,第一百个男子。 时语冰写下三个字:老狐狸 坐到镜前,时语冰咬着笔头看着书册哂然一笑,仿佛这是一件多久么有趣的事。 喜好:喜食甜、喜着白衣、喜熏香、看书、听琴 脾性:温和 他才不温和。时语冰将“温和”二字划掉,写上:阴晴不定 待夕儿写完情笺,已过了戌时。 清漪端着时语冰点名要的甜汤进殿,“夕儿,叫上人将院子里的牡丹搬到廊下,看这天将要下雨了。” 时语冰起身来到殿门前,午后艳阳高照的天,此时已经风云变色,眼瞧着就要落雨,瑟瑟秋风吹起院中的枯叶,在地上不停打转。 “怕又要下整宿。”清漪道。 “下整宿......”时语冰喃喃自言,“那陛下想必已经回了寝殿吧?” “来的路上遇见了御膳房的人,正往未央宫去呢。”清漪道,“美人不是要饮银耳莲子甜羹么,足足炖了两个时辰呢。” 正当此时,秋雨忽得便降了下来。 时语冰立在门前,仰头望着天空,“我有东西落在未央宫,我去取。” “是什么?”清漪问。 时语冰并未回答,忽然的跨入了雨中。 “美人?!”清漪将甜羹放到桌上,取了雨伞跑回廊下,院中哪里还有时语冰身影。 时语冰沿着宫中小径一路往未央宫行去,天色渐暗,头顶雷声轰隆。用手遮住雨,这些遮挡根本无济于事,雨水很快淋湿了鬓发。 前方便是未央宫大门,时语冰慢下脚步,恢复矜持端庄的模样,缓缓朝着那座灯火通明的宫殿。 “时美人?!”未央殿廊下的宫女见她独自前来,立马撑起雨伞奔跑来为她遮雨。 时语冰如愿步入皇帝寝宫。 不出她所料,萧叙今日已经身在寝殿,殿内纱窗半阖,他手执奏疏倚靠着木塌,一边听着雨声。 听见动静便抬眸看她,萧叙眼神蓦然一怔,“怎么又是你?”语气甚是平淡。 这场雨落得急,不止打湿了她的鬓发,也湿了身上原本就薄透的纱裙,紧贴着姣好的身段,从裙摆落下的水珠滴在铺陈在地上价值不菲的毯子上。 -- 第9页 她捋了捋沾在脸颊上的鬓发,雨水顺着发丝滴落进颈窝,脸上的脂粉已经被冲刷个干干净净,露出清纯无垢的容颜,小心翼翼的,像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猫。 “嫔妾原本在花园散步,忽得下起雨来,正好路过未央宫,就来了陛下的寝殿避雨。” 她有一双天底下最富有灵气的眼眸,即使在花团锦簇的后宫,也能轻易吸引旁人的目光。 萧叙视线在面前狼狈的女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没有叫她留下,也并未将她驱赶。天空乌云沉沉,伴随着几声雷响,这雨一时半刻可停不下来。 “美人,请更衣。”宫人们按照规矩送来干净的衣裙。 时语冰擅长察言观色,看得出来此时皇帝的心境与平日里不大相同,大概恼她了,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捂着嘴打了个喷嚏,眼神怯怯地望向萧叙。 萧叙眸色淡淡的,带着皇室贵族特有的疏离冷漠,皇宫是天底下最尊卑分明的地方,前两次纵容她撒野,不过是因为觉得有趣想逗弄她。 时语冰等了许久,才听见皇帝开口道,“去内室把衣裳换了。” 第5章 轻易扯住她 得了皇帝的准许,时语冰有些雀跃地接过衣裳,“嫔妾遵命。” 这是她初次进入未央殿寝殿的内室,果真不同凡响,各色摆件样样都是旷世奇物。 白玉与缂丝制成的屏风优雅而华美,这些都是她在宫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来到屏风后头,摘下步摇钗环,擦拭青丝,再褪下被雨水淋湿的衣裳,手不住地颤抖。 “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她听见外头有宫女进殿禀告,韦贵妃要来。事发突然,她立即去穿衣裙,只是身上雨水未干,手臂不大好伸进袖子。 正着急呢,她听见一阵脚步声朝着屏风走来,只当是韦贵妃,立即将衣裳尽数抱在胸前以作遮挡。 “躲在里面别出来。” 她窘迫地退到墙边,一抬眸便见到了皇帝步入屏风。 萧叙的身形一顿,似是没料到她磨磨蹭蹭许久还未换好衣裳,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迅速移开。 时语冰懊恼极了,她没了精致妆容,头发披散,青丝堪堪遮住纤瘦的肩胛骨,抱着衣裳惊恐万分的模样该是多么可笑! “陛下......” 此时韦贵妃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时语冰顿时捂住了唇。 后位悬空,贵妃闺名唤作韦如是,前太傅之女,如今是后宫之中地位最尊崇的女人,亦是皇帝心中挚爱。 时语冰曾在教坊听人说过皇家的事。皇帝的胞弟容王与太傅之女韦如是本是二人青梅竹马,皇帝的年纪比他们稍大些,长辈们皆默认了容王和韦如是的的婚事,只等皇帝选秀走个过场之后,容王便迎娶韦氏为容王妃。 没想到萧叙......总之是个兄长凭借权势横刀夺爱的故事。 容王借刑部尚书的手将时语冰送进宫中伴君,目前对她只一个要求,就是想方设法获得帝王的宠爱。 “听闻陛下近日身体有恙,臣妾命人炖了补品鹿茸羹。” “贵妃费心,搁下吧。”萧叙声音冷淡,察觉不出一丝对韦贵妃的情意。 “纵、欲伤身,臣妾是为陛下身体着想。”韦氏语气甚是矜持孤傲。 这两人如同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时语冰当下判断,结合之前所闻,应该是萧叙一往情深,而韦贵妃对容王余情未了,对皇帝则是积怨颇深。 “贵妃真的在意朕么?还是只是做做样子哄骗而已?”老狐狸叹了一声,语气难掩失望。 “臣妾敬重陛下,身为妃嫔关心陛下的身体也是职责所在。” 韦贵妃明摆着不爱皇帝,皇帝竟然还死缠烂打地追问,真是可怜。时语冰倚靠到墙边的木柜上,边听着屏风外的动静,一边系起了腰封。 “朕的身体无恙,贵妃不必担心。即使纵、欲,这碗汤羹也该时美人来喝。” “那臣妾命人将汤羹送去给韶华殿。”皇帝的不领情令韦贵妃的语气比方才更冷了几分。 萧叙不言语了,静悄悄的内室里波涛暗涌,时语冰隔着屏幕看不见那两人的神色。 僵持了许久,时语冰听皇帝沉声道,“不必了,时美人就在未央殿。” 嗯?皇帝他说什么胡话?!时语冰一个激灵,蓦地抬头。 殿内再次安静了下来。意识到面前这道屏风已经无力保护她,时语冰以极的速度系好腰封。 身上未干,纵然换了衣裳也显得衣衫不整,半干的青丝尽数披散了下来,实在不宜见人。 听见脚步声缓缓朝着自己而来,韦贵妃的身影落在了白玉缂丝屏风之上。 时语冰立即去找发簪,垂死挣扎着企图将自己收拾得体面一些。 一只由金饰翡翠装点的纤纤玉手扶在了屏风一侧,一点一点将其推得折叠起来。 时语冰迅速用簪子将青丝绾好。 哐当—— 韦贵妃没了耐心,白玉屏风被她用力推开,摔落了一地。 巨响声中,时语冰对上了一双眼梢上扬的凤眸,一闪而逝的惊骇。韦如是浓妆艳饰,周身被包裹在紫色狐裘衣之中,姿态窈窕,显得无比高贵华美。 而她跟落水小猫跟似的狼狈不堪,衣着不堪,头发凌乱,两人简直是云泥之别。 -- 第10页 “嫔妾参见贵妃娘娘。”时语冰伏身行礼,头上胡乱簪的步摇落下,一头青丝瞬时倾斜而下,黑鸦鸦地铺陈在半露的雪背上,弄巧成拙,愈加狼狈。 即使贵妃心中不爱皇帝,也一定不愿他被旁人霸占!时语冰心中百转千回,格外纠结。她是想争宠,可暂时还未想与后宫权势最盛的女人为敌,这无异于自掘坟墓! 萧叙实在可恶!竟然会冲动到用她来引起韦贵妃的醋意! “是臣妾打扰陛下雅兴了!”韦氏高傲地扬起头,神色凛然,端端正正行了一礼,侧身头也不回地步出内室。 寝殿的关门声砰然响起,韦贵妃走得果断决绝,并未斥责她刁难她,可这样的态度已经足够表现出对视语冰的鄙弃。 皇帝端起案上的瓷碗,神色显得有些落寞,时语冰偷偷看他,心想着大概就是容王送她进宫争宠的目的,离间皇帝和贵妃。 高贵如皇帝也为情所困,爱而不得。短暂的窘迫过后,时语冰习惯性以在局外人的身份审视这二人的关系。 勺子舀了舀其中的食材,皆是鹿茸人参等大补之物,老狐狸蹙了蹙眉,嘀咕一声,“朕怎么就纵、欲了?身体怎么就有恙了?” 说完眼神斜睨她。 不好!时语冰瞬间将头垂得更低了,皇帝身体有恙这个谣言,似乎是始于她,而后清漪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韦贵妃。 “陛下不去哄贵妃么?”她企图转移萧叙的注意。 “你过来用了这碗鹿茸羹。”皇帝放下汤匙,“正好驱寒,不要枉费了贵妃一番心意。” 话是好话,语气阴沉沉的。 时语冰走到桌边端起汤羹。心爱之人送来的汤羹不应该亲自饮下么?怎么还赐给了旁人? 舀起一勺递到了萧叙唇边。 皇帝神色一滞,并未启唇,神情冷漠而带着些许疑惑,抬手轻推她的手腕,这一口汤就又到了时语冰唇边。 这个动作极细微,可时语冰忽得就有些懊悔,他的神情像是在嘲讽她:自作聪明。 今夜形势不太妙啊,不是攻略老狐狸的最佳时机。时语冰囫囵饮完了鹿茸汤,用袖口拭了拭唇角准备跑路,“嫔妾看雨快停了,先行告退回韶华殿。” 话音刚落,窗外昏暗的天空忽然亮如白昼,一记闪电过后,雷声轰隆响起。 老天爷狠狠打了她的脸。 时语冰管不了那么多,欠身行了一礼转身要往殿外走。 才迈开步伐,腰上忽觉一紧,萧叙自她身后轻易扯住她的腰封,“你若今夜这么早离开,旁人可要真当朕身体有恙了。” 嗯?老狐狸说什么? 第6章 求朕什么? 时语冰被迫留在未央殿。今夜她冒雨前来,便做好厚着脸皮赖着君王的寝殿的打算。可是此刻她躺在萧叙身旁,如履薄冰,半点儿也欢喜不起来。 从韦贵妃离开那时起,皇帝的脸色就阴沉沉,虚伪的假笑都未浮现。手持古籍倚靠在雕花龙塌之上,完全忽略她的存在。 他不近女色,极有可能是因为只想要韦如是,留下她也不过为叫韦如是吃醋。 皇帝雪白宫锦衣襟微拢着,严严实实地遮挡胸膛,可从她这个角度抬眸望过去,肌理分明的胸膛若影若现。 若探进去抚一把,不知该是如何滑腻舒适。 时语冰壮起胆子,起身倚靠到皇帝肩上,不出所料,萧叙的视线幽幽地横了过来。并非什么正经眼神,轻蔑而淡漠,无声地训斥她逾越了礼法。 她不喜欢这种眼神,愤怒也好,戏谑也罢,总之不要这等看轻她的眼神。 翻身伏到皇帝的胸膛,往他薄唇边凑,只一记柔软的触碰,她又微微退开了些,满意地看着萧叙微微蹙眉,她轻抿着唇,灵动双眸之间尽是恶作剧成功的笑意。 “陛下不要只想着贵妃,也看看嫔妾。”她娇嗔道,双臂如同藤蔓一般缠上君王腰身。 还未等她细细品味唇上采撷来的属于君王的温度,忽得天旋地转,腰间一双劲臂带着她翻身旋转。 两人的位置上下颠倒。 皇帝那张出尘魅惑的脸,朝着她靠近,躲闪不及时,唇上一阵温热。强劲的爆发力将她狠狠按在塌上,二人周旋所遵照的礼法规矩突然就被单方面彻底打破了。 轻碾、纠缠。 这样的吻令时语冰毫无防备,胸腔里所有赖以生存的气尽数被抽了干净,无处安放的双手本能地推开笼罩着她的身影。 腰间的手掌松开了,却来到胸前扣住她一双手腕,摁在了头顶。 “唔——” 一声陌生细碎的呜咽声自她唇边溢出,时语冰更加彷徨无措,她觉得恍若跌入了汹涌的浪涛,无可依附,无可抓靠,自己的身躯尽掌握在旁人手中。 想要逃离。什么攻略什么征服,今夜她统统都不敢想了,只想逃离这样令人窒息的掌控。 汹涌的浪涛几乎将她逼上了崩溃的巅峰,绝望之际,那控制她双腕的手掌终于松开。 萧叙放过了她,他衣衫整齐、气息平稳,雪肌似是透过水晶杯的月光般白皙泛光。 “还敢亲么?”他问,一双漂亮的眼睛凝视着她,极具欺骗性。 时语冰无力地仰在塌上,尽量平缓略显粗重的呼吸,唇上水光潋滟,连带着眼神都有些迷离。 “嫔妾、嫔妾不敢了。” -- 第11页 老狐狸突如其来的这个吻,就叫她尝到了陌生而极致的滋味,不是不近女色么?吻技怎如此出众。 按照她从前的脾性绝对不会服输,只是她缺少实践经验,凭借自己拙劣的吻技,能在也今夜扳回一城。 “去饮口凉水。”大约是看她溺水似的模样实在可怜,萧叙指点道,说完复又执起书册,心无旁骛地看起来。 时语冰翻身下榻,趿了鞋来到桌边,凉水入喉,没有丝毫作用,又饮了一杯。 她不禁怀疑萧叙在这水里下了药,方才只是脸上燥热,此时她觉得浑身像是火烧一般,痛苦难受,比起昨夜那迷情香更猛烈。 慌乱间,桌上那只空了的青釉瓷碗引起了她的注意,鹿茸人参汤,是方才饮下得鹿茸人参汤发挥了作用!本来该是萧叙饮下的汤羹,却阴差阳错入了她的口。 韦贵妃在其中下了药?!时语冰醍醐灌顶。 “陛、陛下,嫔妾不打扰陛下安寝,先行回韶华殿。”她转而去寻自己的衣裳,只想尽快逃离未央宫。 窗外秋雨如河水倒灌,雨点拍打着窗台,伴随着雷鸣闪电,即使是宫人奴才,此时此刻也不会往外跑。 迅速收集了衣裙,奔入屏风后头。 时语冰的猜测并没有错,双颊愈发滚烫,那汤羹里确实有!褪下寝衣去穿自己的衣裳,皮肤上像是晕染了桃花颜料一般。 “怎么了?” 她太过仓促,没有注意到萧叙出现在了背后。 时语冰吓得骤然回转过身,“嫔妾无事。” 身上只余一层抱腹,她极力地隐藏起此刻的慌乱情绪,幸而殿内熄了其他烛灯,只余床头那一盏,皇帝大约看不清她此刻窘迫的模样。 萧叙望向窗外,电闪雷鸣,“夜雨未停,留在未央宫。” 皇帝吩咐,她只能回偌大的塌上,规规矩矩地平躺着,离萧叙足足有一臂之远,陌生酥、麻感流窜于血液中骨髓间,她动了动膝盖,无异于隔靴搔痒。 咬着唇侧身面向床侧,极力调整越发紊乱的呼吸声。 “朕看书碍着你安寝了么?”皇帝问,听起来像是好意询问。 “并非如此,只是雨声扰人。”时语冰欲哭无泪。单单的鹿茸人参汤才不会又这番效用,韦贵妃定是往其中加了些别的药! 如此说完,皇帝熄灭了龙塌边的烛灯,扯过衾被。 正当时语冰以为他准备安寝时,腰间附上一双手掌,轻轻掰动她平躺到塌上。 “你可有十八?”皇帝同她说话,似耳语般暧昧。 “啊?”她无法思考了。 “年岁。” “回禀陛下,嫔妾十七。”她额头冒出细汗,需要花费浑身的力气才足以平稳声音。 “太小了。”老狐狸叹声道。 她才不小,寻常人家的姑娘十六七正是议亲的年纪。是他近而立之年,才觉得她年纪小,时语冰腹诽道。 “难受么?”萧叙问道。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得她懵然,“嫔妾不难受!” “朕是问,被迫离开父母进宫来陪伴朕,心里难受么?”皇帝的声音始终温和。 原来如此,是她胡思乱想了,一波又一波其奇异的感觉直冲脑门,叫她无法正常思考。 她就不该饮那碗鹿茸羹! “不该来的地方就别来,不该吃的东西就别吃。”皇帝幽幽道。 “嫔妾知道了。”她难受地曲起了腿儿,几乎呜咽出来,根本听不懂皇帝在说些什么,也记不住自己回了什么话。 烈火焚烧格外煎熬,她几乎呜咽出声,鹿茸羹里不论放了什么,都比她从宫外弄来的迷情粉厉害了百倍不止! “呜——” 她埋首入软枕中,痛苦地呜咽了声。 如浑身浴火,格外煎熬,她、她还是回韶华殿,或者直接淋雨,再不行跳入御花园的池子里,也好过在这受煎熬。 撑着床榻预备起身,黑暗中一只手掌将她复又按了回去。 “陛下——”她轻唤了一声,今日就算她输给他好不好,不要再周旋了。 萧叙并未回应,摘下白玉扳指,修长手指探向她腰间,不费吹灰之力便挑开了腰间细带,剪裁别致的寝衣如花瓣一般散开。 指尖如冰如玉,轻划过去,好似雪上上流淌而下的一股清泉,来救她这一团火。 “不要。”她恍若被雷击般蜷缩了身子。 指尖轻盈的触碰叫她的背脊骤然升腾另外一种异样之感。 难耐地咬住自己的手背,泪水在眼眸之中轻轻晃动。 皇帝俯身凑近,借着纱窗外透进的月光,观察着她的神色,斟酌着手上力道。 时语冰死死咬着牙将呜咽声尽数压抑在了唇边,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愿叫他看,也不愿看他。 两日的交锋,她完全是任由他愚弄,为其掌控。 窗外雨声渐大,她分不清雨点究竟是拍打在窗上,还是拍打在她身上,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受抵达她全身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发丝。 她被一双冰凉的手带到了高山之上,在悬崖间行走,随时都会从云顶坠落,摔个粉身碎骨。 “唔、求你、”细碎的求饶声不经头脑,胡乱从唇边溢出,她几近哭泣。双手转而揪住了皇帝的手臂。 “求朕什么?”沉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 第12页 如白玉般的指尖势如破竹。时语冰脑子混混沌沌,韦贵妃为何要在那碗汤羹里下这样的药,是以为她得宠为了对付她? 不,不是,那碗药本不是给她的。老狐狸又怎么知道那汤羹有问题? 她想着这些企图分散注意力,可老狐狸总有办法吸引回她全部心神! 第7章 吻技拙劣 似是痛苦又并非痛苦,似是欢愉又并非真正欢愉,万千思绪尽纠结在了一处,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副画面蓦然显现于时语冰脑海之中,老狐狸他惬意地侧卧于美人塌上,白玉雕琢而成的手指匀称修长,盘桓于书卷之上,指尖干净清爽,未染一点尘埃。 “呜——” 此刻她正被那样一双素净的手戏弄着,双手的主人并未沾染一丝世俗之欲。 如浮萍般在浪涛中翻涌的身躯猛然紧张抽搐,从高山之上瞬间跌落,跌入清澈的湖泊当中,她本能地揪住皇帝的衣襟,却依旧不断地下沉。 湖面激起的涟漪一层一层往外荡漾,久久不平静。 那双如冰手终于不再继续折磨她。 老狐狸始终气定神闲,扇子一般浓密睫毛遮住他如水的眸光,叫人捉摸不透此刻心思。他身上寝衣完好,只有衣襟处被她揪出些许褶皱。 时语冰等那排山倒海的感觉逐渐褪去,羞愤地抬眸看他,萧叙随意扯过一方丝绸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拭白玉般细长滑腻的手指。 “变成大人了。”他察觉到她的视线,对着她轻笑,仿佛只是慈爱的长辈在夸赞小辈懂事了。 这老狐狸简直卑鄙无耻! 时语冰双颊绯红,千言万语却难述说,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记。若换成别个脸皮薄的贵女,怕是此刻已经被他的举动震得晕厥过去了。 始作俑者分分寸寸擦拭干净指尖,面不改色地重新执起书卷,调笑似地问她,“你明日还敢来么?” 她瘫坐于龙塌,双手握成拳抵在丝滑褥子上,脆弱眼眸之中盛着琼浆玉露,回过魂来,眼神渐渐变得倔强。 她被卖入教坊多年,对于这种事情耳濡目染,虽说方才心中无比震撼,很快就将情绪自行消化后振作了起来,“陛下不想嫔妾来么?” “不撞南墙不回头。”萧叙淡淡道,视线重新落到书页之上,并没有再管她的意思。 他是正常男人么?气息分毫不乱,恍若置身事外,之前那迷情药也对他毫无作用,他...... 时语冰不信邪,她趁皇帝不备,伸手探向他寝衣之下。只是还未触及衣料,手腕就被紧紧握住了,几乎被折断。 皇帝眉眼横过来,沉默不语,无声地警告。恍若坐在宝座上的僧人,清心禁欲,而她则是千方百计勾着他破戒的女妖,不自量力。 沉沉眸色当中翻滚着怒意,他真的恼怒了。 时语冰的手腕还被紧握在他手中,生疼,“嫔妾不敢了。”她匍匐在他腿上示弱道,将手臂往回抽,无奈皇帝又用了几分力。 “陛下在读《六韬》么?嫔妾从前在家中也读过此书,可以为陛下讲解。” 她企图转移皇帝的注意力。她虽并非才女,但也熟读古籍经典,为的是教导教坊女子, 来往的客人大多略通文墨,偶尔攀谈也不至于言之无物。 “既来了宫中,则要守宫中的规矩,莫要玩火自焚。”皇帝将人松开。眉宇静默下来,再次戴上老狐狸的面具。 “嫔妾何错之有?宫中的规矩,妃嫔理应为陛下侍寝。”她嘀咕道。 “侍寝?”皇帝瞥向她轻蔑一笑,如同在对她说【就凭你?】 “朕觉着你在枕席之间没多大本事。” “嫔妾有!”掀开衾被起身,倔强地看着皇帝,要他收回方才的话。 “那不如.....试试?”皇帝捏过她的下颌,骤然靠近。 时语冰好了伤疤忘了疼,伸手再度探向皇帝的腰间。 “朕是说试试亲吻,你想到何处去了?”他轻易化解了她右手的攻势。 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乍听之下温和毫无攻击性,细细品茗后,发下字字句句都在揶揄戏弄她,真是叫人气愤! 她从未见识过这样的男子,老狐狸! 时语冰一鼓作气,转而攀住了他的肩颈,仰头吻住那双薄唇。 她吻得横冲直撞,毫无章法。身前的男人却宛若一座巍峨雪山,屹立不动,高不可攀,任由她如何撩拨,回应她的只是彻骨的冰凉。 心中渐渐冷静下来,不自觉地回想方才皇帝是如何吻她的。如法炮制,渐渐放慢了速度去勾他的唇舌。 ...... 正当她得了要领渐入佳境时,一双手掌忽得掐了她的腰,猛然拉开两人的距离。 唔!力道之大,时语冰往后跌去。 “你想伤了龙体?”皇帝的神情如依旧如方才般毫无波澜,甚至连眼底的几分笑意都消失了,更何谈迷离沉醉。 原来他是真的不近女色。 时语冰在这两日里不断地对这个事实进行肯定。撩拨归撩拨,伤了龙体的下场,是她承受不起的,狼狈地擦拭了自己的唇,怯怯地摇了摇头,“嫔妾不敢。” 君王的唇上还有她留下一抹水光,与他完美出尘的容貌格格不入。 时语冰抬起手将其擦拭,萧叙又及时地遏止了她的举动。 -- 第13页 “放肆。”君王蓦地往后躲闪,眼眸之中升腾起一股防备之意。 “嫔妾只是想为陛下擦拭而已,陛下想到何处去了?”她学以致用,引他方才的话回敬。 手腕骤然升腾起痛意,险些逼出她的泪水,气势立即被打压了下去。时语冰扯动被他钳制着的手臂,轻易挣脱了出来,以袖口按住了那双薄唇,将属于她的东西擦拭干净。 一举一动皆在君王眼皮底下,她不敢再做旁的。 “吻技拙劣。”君王给出四个字的评价,松开了原本掐在她腰上的手掌。 幔帐之中令人窒息的氛围消失了。 时语冰又壮起胆子,笑着凑到君王面前,“嫔妾回去勤加练习,明日陛下再试试可好?” 她这模样,如同书院里勤学苦读的学生,急于得到夫子的赞赏。 皇宫里从不缺邀宠的女人,可她这样胆大妄为,鲜活灵动的女人实属少见。皇帝收起书,好整以暇地道,“既如此好学上进,得给你些奖励。一次机会,若能令朕满意,朕便封你为嫔。” 封嫔? 骤然而至的惊喜叫她的心情忽得飞腾而起,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后宫之中地位的升高与家世息息相关,许多女人苦苦熬上一生,也只至嫔位而已。 “期限是十日之内。若没有太大的进益,以后你不得传唤不许再来见朕。”萧叙为这场赌约定下了奖励。 “可若陛下口是心非呢?”她轻易就挑出破绽,他成了制定规则的人,又同时由他评判,这于她不公平。 “君无戏言”君王身份令他拥有足够多的特权,四个字就将时语冰轻松打发了。 “那嫔妾不要位份,能不能另外求一样赏赐?”她眉眼弯弯,带着谄媚的笑意凑近萧叙。 君王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嫔妾想要陛下。”她直言不讳。 双眸之中流转着明亮的眸光,似盛着一汪春日的清泉,甘甜而纯净,又带着些许俏皮,一时教人难以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想要朕什么?”萧叙收敛心神,故意逗弄她说下去。 “嫔妾想要......”启唇却说不出口,她自认没有城墙般厚的脸皮,纸老虎一只罢了。 时语冰还在纠结着用词,皇帝抬手轻点了她的额头,用温和如醇酒般的声音道,“等你升了妃位。” 第8章 像等着夫子夸赞的学生 像是被夫子下了一道考题的学生,时语冰回到韶华殿把自己关了起来,仰躺在铺着绸面褥子的丝滑床榻上,一点一点回忆那个最初的吻。 如何轻探、如何纠缠、如何结束。指尖轻触着自己的唇,抛却了原有的惊恐与薄怒,此刻她竟然有点意犹未尽...... 老狐狸熟练得炉火纯青,反而常年混迹于教坊的她,吻技拙劣,被那只老狐狸碾压式地嘲讽了。 她急于在萧叙面前证明自己,前所有为的斗志昂扬,若有人主动献出自己给她做练习就好了,保证不出三日,她的吻技定飞速进益,叫老狐狸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妄想了,还是自己来吧。 曲起食指指节,缓缓抵住了唇。 “美人,可要吩咐传膳?” 夕儿忽地撩开内室的帘幕,手中端着茶具。 时语冰正闭着眼眸沉浸于练习当中,听见杯碟碎裂的声响,猛然睁开双眸,瞬间就看到杵在幕帘旁边的夕儿,小丫头脸上的惊愕丝毫不加以掩饰。 时语冰从塌上起身,将手放置到身后,片刻尴尬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神色。 这不是现成的人么? 她面不改色朝着夕儿招了招手,“你过来” 夕儿战战兢兢,捂着胸口听话地靠近床榻。十五岁的年纪,脸庞清纯无害,唇瓣丰盈颜色鲜艳。 “美、美人?”夕儿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眼神躲闪着。 “咳,没什么,传膳吧。”时语冰别过脸,自己真的是疯魔了,竟然会想要利用夕儿练习,此处并非教坊,而是规矩森严的皇宫。 “遵命!”夕儿慌忙转身去收拾地上的杯碟残骸,忙不迭地逃去了殿外,吩咐御膳房的宫人送膳进来。虽然她事后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逃。 一连三日,时语冰皆未再去御前,而是每日叫御膳房的人做了软糯的糕点,躲在寝殿之中勤加练习。 时语冰再见到皇帝,是在韦贵妃举办的的赏花宴上。 也许是因为那日淋过雨,时语冰从昨夜起头痛发热,浑身不适,可又想着十日之期将至,不肯卧病休息。 宴会当夜,时语冰烧得头昏脑热,“我实在去不了紫宸殿,清漪你替我向贵妃、” “时美人才入宫,还未见过王妃公主们,若今日缺席,怕是会落个恃宠而骄的名声。来人,替时美人更衣。” 宫女清漪强势地驳回了时语冰的话。 一番梳妆后,时语冰强行由宫女搀扶着去了紫宸殿,头脑依旧昏昏沉沉地,腿软绵无力,恍若漂浮于云端之上。 韦贵妃是皇帝唯一的宠妃,向来是众星拱月之势,皇城之中但凡与皇室沾边的贵妇贵女们悉数进宫捧场。每一位权贵女眷进殿,皆要按照身份品级行礼跪拜,时语冰只是最末等的妃嫔,除去大臣的妻女,她皆要向一众的王妃长公主行礼。 等宴会一开始,她如蒙大赦被搀扶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远得几乎看不清主位上的韦贵妃。 -- 第14页 此次赏花宴,贵妇人们不必扎堆去御花园中赏花,由宫人将装在精致花盆之中的花卉、盆景一一搬入殿中,供贵人们一边吃着茶水点心欣赏。 “陛下驾到——”门外太监禀告道。 皇帝撩袍跨入殿中,在座女眷纷纷跪拜,时语冰愣了几息之后才跪伏在地,并非是因为烧昏了头,她只是想看看皇帝究竟有没有记着她。 显然她高估了自己,君王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哪怕一瞬,直接朝着主位上的韦贵妃走去了。 可见老狐狸对韦如是真真一片痴心。想要攻下他的心,必定要抹杀他对韦贵妃的爱意,只是横刀夺爱这事,她倒是没有经验,也没有什么兴趣。 韦贵妃见萧叙过来,唇边晕开笑意,又很快收敛起来,欠了欠身对皇帝行礼,“陛下。” 时语冰打起精神细细打量二人,不同于那一日的剑拔弩张,他们在人前像一对感情深厚的璧人。 她收回视线,坐回自己的位置,取了食案上的果脯,细细咀嚼着。额头滚烫,今日她是在没有精力再去做什么引起皇帝的注意。 “时美人,韦贵妃唤你过去。”清漪在身后提醒道。 时语冰蓦然睁开双眸,环顾四周,宫殿之中所有的贵妇贵女们皆将视线投到她身上。 发生了何事?就连主位之上的皇帝也正凝望她,视线饶有意味,唇角的弧度,竟然有种坐等她出丑的意思。 时语冰慌忙起身,强行稳住了身形一步一步走到主位之前,“参见陛下,参见贵妃。” “起身吧。这位便是新进宫的时美人,是刑部尚书的妹妹。”韦贵妃抬手,向在座贵妇贵女们介绍时语冰。 韦如是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王室的优雅从容,“听闻你琴技过人,今日赏花宴,不如弹奏一曲以助兴?” 清漪是韦贵妃的人,时语冰身子不适了两日,贵妃不可能不知情,此举是故意刁难。 时语冰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嫔妾遵命。” “琴来。”贵妃吩咐身边的侍女。 时语冰皱着眉头勉强站着,精致的妆容遮住了她脸上憔悴。然而此刻头晕眼花,别说是拨弄琴弦了,就连保持清醒都十分艰难。 悄悄地向皇帝投去求救的眼神,两个人也说过不少话,也算熟人了。 然而皇帝根本不打算帮她,挽着袖口手持酒杯,唇边噙着淡淡笑意,甚至眸光伪装着些许期待。 其实美人地位再不如贵妃,也是皇帝的女人,韦贵妃命令时语冰当众献艺,说得好听点是看轻她,说得难听点,那就是心怀恶意故意刁难。 在座的贵妇人之中只有几个人想到这一层,不过连皇帝都如此纵容韦贵妃,她们也只能附和着装傻。 时语冰落座到瑶琴前,眼前模糊,七根琴弦在眼前连成一片,用双手抚过,确定了其位置,勉强振作开始弹奏《汉宫春秋》。 身形不自觉地摇晃,仿佛下一瞬就要整个栽倒在瑶琴之上。 殿内众人的目光皆在她一双手上,千万不能出错,强烈的好胜心支撑着时语冰将这一曲弹奏完。 此时食指轻勾琴弦,一个不属于这首曲子的音骤然响起。时语冰顿时脑子里有道惊雷劈过,她弹错了一个音,糟了,她竟然弹错了一个音,在座的女子皆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她竟然在这些人面前犯了这错误,哀嚎声自脑中响起,双手更加不稳。 “朕还有政务要忙,就不在紫宸殿凑热闹了。”皇帝忽然从主位上起身,对韦贵妃道。 君王要离宴,她自然不能继续弹奏,谢天谢地,她如释重负一般停下,起身站到琴边,与众人一道行礼谢恩。 等萧叙的身影消失在了殿外,韦贵妃变得意兴阑珊,摆摆手道,“时美人继续。” 坐回琴凳上,时语冰有股追上皇帝的冲动,可这赏花宴才刚开始。 她屏住心神,先将剩下的半首曲子弹完,起身向韦贵妃行礼,“嫔妾献丑了。” “弹得极好。”韦贵妃称赞道,在座旁人也频频点头,完全没有留意到她弹错了一个音。 时语冰不急着退下,抬手扶了扶额头,身形足有摇晃,本就有些头晕,装得极像。 “时美人怎么了?”有贵妇人发现了她的异样。 “无事、无事、”时语冰扶着额头往回走了几步,身子一软跌到了地上。 “时美人晕倒了!”殿里顿时嘈杂起来。 “快快将时美人扶起来。” “扶去偏殿,请御医。”韦贵妃的声音在众多惊呼声中显得格外镇定。 不等旁人搀扶,时语冰又跌跌撞撞地自行起身,朝着贵妃屈膝行了一礼,“嫔妾只是昨夜有些受寒,不必请御医,求贵妃恩准嫔妾回寝殿休息。” 韦贵妃环顾四周的高门贵妇人们,她们皆一脸担忧地望着时语冰。 她本就不适,可若在弹琴之前禀告韦如是,一众贵妇人们定会觉得她装病拿乔,恃宠而骄不敬贵妃。可若她献完曲子再晕,旁人只会觉得时美人生着病,身为后宫之主的贵妃竟还强行命令她献曲,这不是故意刁难是什么? 韦如是并未将时语冰放在眼里过,她不过只是大臣献上的小玩意罢了,但是着小玩意竟无意中令她折了颜面。贵妃正了正色,抬手吩咐清漪,“快扶时美人回去休息。” -- 第15页 时语冰略施小计,逃出了紫宸殿。 没走几步就扶在了宫墙上。 “美人觉得如何?”清漪见她脸色实在不佳。 “我不好,清漪你能不能去趟太医院,帮我请御医来瞧瞧。方才在殿上我只是怕韦贵妃担忧才推辞。” “那奴婢先送美人回韶华殿。” “有夕儿陪着就好,韶华殿就在前面,你还是帮我去请御医吧。”时语冰迫不及待地摆脱清漪。 “奴婢遵命。”清漪转过身急匆匆地往太医院去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时语冰立即提起裙摆往御书房的方向奔去。 “美人?”夕儿疑惑,却也拔腿跟上。 转过两个路口,她就见到了皇帝的背影,身边只跟了提着灯笼的太监总管司律,两人沉默着行在宫道之上。 “陛下!”时语冰当场喊住了皇帝。 “时美人”萧叙身边跟着御前太监司律,生得唇红齿白却不苟言笑。 “嫔妾有话同陛下单独说。”时语冰无声地盯着司律。 “那奴才去路口等候。”司律得来皇帝示意,非常识时务地退开了。 夜黑风高,正是时候。 “你有何话?”皇帝询问道,他终于得了几日清净,此时对她并没有多少耐心。 观察左右确定这条小道上没有人了,时语冰伸手勾住了皇帝的脖颈,没有给皇帝留下拒绝她的余地,踮起足,仰头堵住了他的唇。 学着他的模样长驱直入地勾缠,极力采撷着那凛冽的气息。她吻得认真,辗转着深入,如同急于在夫子面前展现才华的学生。 几乎耗尽全身力气,直到唇舌发麻才渐渐退开。抚着胸膛喘息,唇边荡出一抹小狐狸般狡黠笑意,睁着圆溜溜地眼睛,等着皇帝的评价。 “陛下觉得如何?嗯?”这几日可是带病练习,自认得了他当日几分精髓的。 萧叙身形修长,立在绛色宫墙之下,肩上披银狐裘衣,肤色在月光之下白如凝脂。只是眼神奇怪,微微蹙着眉头,既不欣喜,也不愤怒,更谈不上什么沉迷之类的,看着她如同看着一只从天而降的小怪物。 皇室子弟自小在皇室严苛的礼仪教养之下长大,学会的第一样便是克制,克制自己的情感,克制自己的欲、望,叫人看不出喜怒哀乐,是他自小便明白的道理。 皇帝抬手曲起右手指节擦拭了下唇。 时语冰当即心中一沉,他这是嫌弃她么? 下一瞬她看见了白皙指节上的血色,心脏漏跳了一拍。她未掌握好力道,弄伤了龙体。 “嫔妾头脑烧得厉害,求陛下宽恕。” 老狐狸神色淡漠的看着她。 “陛下不信?你探一探嫔妾的额头。”她揪着萧叙的左手贴上自己的额头。 掌心确实能感受到异样的温度。 “病了还如此横冲直撞。” “那陛下觉得臣妾进益大不大?”她伸手揪住了皇帝的袖口,仰着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是等着夫子夸赞的学生。 皇帝晃了晃手示意手上的血迹,“伤及龙体乃是大罪,你这样莽撞轻则禁足,重则送去宗人府。” 时语冰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她迅速为自己找到了借口,“嫔妾是因为病着才未发挥好。” “难道你觉得......朕会因为你病着而放你通过?”皇帝语调一转,逗弄似的问她。 “嫔妾当然不敢这么想,陛下再给嫔妾一次机会,嫔妾一定会叫陛下满意。” 这话就像是官员犯了错,在朝堂上哀求他,一模一样的语气,不像一个妃嫔对皇帝的话。 月色之下,萧叙的眉如墨水浅描,在雪肌的映衬下格外出尘,微微蹙起,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你竟是如何长大的?” 莫名其妙的一句。 时语冰并不觉得自己比寻常人来得怪些,只是她好胜心强,喜欢掌控,喜欢征服罢了。 “还余七日,陛下就看在嫔妾生病的份上就再给嫔妾一个机会。”她厚着脸皮耍无赖了,“可好?” 双手还攥着他的袖子。 皇帝扯出自己的袖子,漫不经心地别开眼,神情肃然往前走去,银色狐裘轻触到时语冰的肩膀,与她擦肩而过,鬓边发丝飞过眼前。 “随你” 十分冷淡的两个字。时语冰甚至来不及行礼,看来皇帝真丝毫并未对她动心。 第9章 穿成这样来御书房见朕?…… 时语冰回到韶华殿,见夕儿红着眼睛坐在廊下,手里紧紧攥着正是那封她修修改改好多日的情笺。 不必问也知道,小丫头被那个叫做司徒意的御前侍卫拒绝了,主仆俩真是同病相怜。 “美人,呜呜呜--”夕儿见她走近,转身伏到她肩上,伤心哭泣。 时语冰将她拉开,“哭鼻子算什么本事?叫他臣服在你石榴裙下,哭着求你不要离开,这才算本事。” *** 离十日之期还余两日时,一则在宫女间流传的消息也传入时语冰的耳朵,彻底搅乱了她的心神。 就在她将自己关在寝殿里着这几日,天下第一琴师弦月曾进过皇宫,在御书房为皇帝献曲。 弦月曾是世家公子,容姿出尘,自小天赋异禀,醉心琴艺,被家族视为异类,将他从族谱之中抹去。后来他背着瑶琴,游历山水。传闻他在高山之上弹琴,能安抚嗜血的猛兽,在竹林之中弹琴,将引来群鸟盘桓。传闻更是说他如谪仙一般,饮仙露而活。 -- 第16页 弦月这个名字,自时语冰学琴开始,就开始深深地印在她心间。 “奴婢听闻,弦月公子只在皇城停留一个月,而后又不知云游去何处。”夕儿把从各宫姐妹那听到的消息如实告诉了时语冰,“还有,今夜戌时,弦月将再入宫一次为皇上献曲,宫人们都说到时候要去御书房墙边听呢。奴婢也要去了,迟了怕是占不到好位置。” “我也想去听”时语冰双眸明亮,那可是弦月啊,天下第一琴师,她做梦都想听他弹奏一曲,若能拜他为师,即使只受他指导琴技一日也值了。 “对了!”夕儿反应过来,“美人大可以堂而皇之地去御书房,奴婢跟着美人一道去,就不必听墙根了。” 时语冰闻言笑了笑,笑容中泛起苦涩,她和皇帝的十日之约有规定,其他时候她不得传召不能出现皇帝面前。 “我喜欢听墙根,可有多余的宫人衣裳能匀一套给我么?” 时语冰在夕儿惊骇的目光下换上了粉霞色宫女服,梳起宫人们的双环髻,扮作宫人的模样去御书房附近。 果然如夕儿所料,有不少小宫人装模作样地从御书房门口走过。 时语冰躲在转角处,今夜星光漫天,该是个精彩的不眠之夜。 静待许久过了戌时,弦月迟迟未出现,宫人们毕竟要当差,大部分已经渐渐散去。 此时一辆简素而不失高雅的的马车停在了御书房门口。马车上下来一男子,身着霜色素纱广袖长袍,长而浓密的青丝在近发梢的地方用发带扎起,在月光之下恍若谪仙一般。 司律将人迎了进去。 “这就是弦月公子么?”夕儿也看得瞠目结舌,“美人?”转过头,她发觉时语冰往御书房走去了。 方才只看到了一个背影,时语冰心中似乎有无数只小猫儿在挠,迫不及待地一睹弦月公子的真容。 绕过御书房来到了后墙,此处正对着书房后窗,弦月进殿定会对着皇帝行礼,到时候她就能看清楚。 只是院墙也未免太高了些。 夕儿自告奋勇托起手掌充当马镫,时语冰并不重,轻踩了两下就跳着伏到了墙上。 御书房的后窗大开着,萧叙往后靠坐在御座之上,姿势惬意,因为墙太高,时语冰的视线止于御案,全然看不清前方的事物。 攀得更高了些,压下上半身,侧过头往书房更深处看去。 岂料双臂一滑,身躯不受控制地往前,诶?诶?诶? 顺着高墙,头下脚上地摔了下去。 御书房后窗精心养护的花卉被狠狠碾压碎了,时语冰头晕目眩,浑身疼痛。这动静可不小,她迅速起身要往墙外爬。 “有刺客!来人!有刺客!” 时语冰在顷刻之间被发现了行踪,持刀的御前侍卫将她团团围住,严阵以待。 “我不是,我不是。” 时语冰知道自己捅了娄子,低着头躲闪着靠到墙边,“我是韶华宫的宫人。” “何事?”皇帝的声音骤然响起,时语冰简直羞愤欲死。 “陛下当心,这女刺客身上可能藏着武器,奴才立刻将她送去刑部严刑拷问。”一侍卫扯过她的胳膊,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刀锋锐利,似乎只要她用力喘一下气,便会割破她的喉咙,“陛、陛下,是嫔妾。” 萧叙立在不远处,身前有两持刀侍卫护着。 “退下,一个宫人而已。” “陛下千万小心,她并非是从正门进来,她、” “退下。”萧叙吐出两个字,眼眸淡淡地扫向墙边若惊弓之鸟的女人。 “遵命。”御前侍卫们忧心忡忡,却也只能收刀放人。 皇帝一步一步地靠近,时语冰咬着唇比方才更加紧张,“陛下饶命。”她双腿一曲正准备跪下。 萧叙伸出手臂揪住了她,上下打量着她这幅宫女的装扮。君王的唇上有一点儿鲜红,是她之前无意弄伤的。 “美人?美人你有没有事?”夕儿墙外对墙内发生的是一无所知,只知道时美人定摔得不轻,倘若伤了可怎么办? 她甚至想努力跳上城墙一探究竟,可惜这墙实在太高,先去找张椅子过来! “在此处做什么?” 夕儿一转身却正对一双冷漠的眼眸。是司律,他在此处不知看了她多久。 “奴婢......不做什么。”夕儿紧张地绞着手,“奴婢只是散步路过而已。” “宫中不得喧哗。”司律肃然道。 唇红齿白的脸,却不叫人觉得女气,声音阴森森的,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轻易叫人生出先惧意。 “奴婢知道了。”夕儿委委屈屈地想哭,吸了吸鼻子忍住。前几日被他拒绝了情笺,如今还要遭他如此训斥,她强忍着泪水走开了。 墙内,时语冰与皇帝对视了良久。 “穿成这样来御书房见朕?时美人可知宫中规矩?” 皇帝这句话似乎为她开了一个好头,时语冰双眸一转,开始扯谎,“嫔妾想念陛下了,又因赌约不能明目张胆地见陛下,故而就想掩藏身份,偷偷地来墙边看陛下一眼。” “朕今夜并不得空。”萧叙放开了她,“御书房守卫森严,往后不要再做此事,朕并非每夜都会......” 时语冰一双眼眸越过身前的皇帝,直往御书房中看去,远远见一抹身影侧身坐在琴边,殿内的烛光映照得他身上仿佛被一层虚幻的薄纱所笼罩。微微垂首调试琴弦,至纯至净,静谧美好。 -- 第17页 这就是世人口中的琴仙啊。 她一时看得失神,直到手腕上传来一阵疼痛,才想起萧叙还在身前。他似察觉到了异样,眼眸沉静如冰,无声地凝视在时语冰脸上。 今日他打扮完全不似一个君王,青丝以青玉冠高高竖起,一改往日的素衣,身穿绛色锦袍,衬得肤色愈加透白,带着几分鲜衣怒马的少年的俊逸。 “既然已经见到陛下,嫔妾今夜就能安然入睡了。明日便是赌约的最后一日,待陛下中午用过午膳,嫔妾就来御书房找陛下。” 时语冰眉眼微舒,唇边荡开一抹浅笑,眼眸只中透出十足的灵气,容颜显得格外无辜清纯。 “从正门出去,若再私自进御书房,按宫规处置。”老狐狸道,似乎丝毫未对她这么做的动机起疑心。 “是,遵命。”她欠身行了一礼,侧过头企图再望一眼御书房里的人。 “路口在那处。”皇帝单手掰过她的肩胛。 “是。”时语冰惋惜地收回视线,未能再次看清玄月的容貌,垂首挺直了腰身离开。 堂而皇之地穿着宫女的衣裳走在宫道上。 不知是否为错觉,她总觉得皇帝今夜的态度与从前大不相同。从前老狐狸唇边总是挂着虚伪的笑意,轻松将她戏耍于股掌之上,今夜他似乎没笑过。 回去路上正巧碰着了夕儿,小丫头正吃力得抱着只鼓形圆凳,见了她忙凑过来,眼眸之中含着泪水,“时美人!美人!美人没有摔伤?” “没有,好着呢。”时语冰双开双臂,“我还见到了弦月公子。” “真的?什么样的?”夕儿原本因为司律的训斥心中郁闷,听时语冰这么说立刻笑眯眯地仰起头。 “长得堪比天上谪仙,眉目温润,面如冠玉......”时语冰用了天底下最美好的词句来形容弦月。 夕儿听得仔细,主仆二人皆十分满足,彼此都觉得方才的冒险是值得的。 边说边走,半个时辰才回到韶华殿,更完衣裳,清漪便端着茶水进了寝宫,神色平淡道,“美人出去遛弯,怎么回得这么晚,不合宫中规矩。” “月色好便在御花园多停留了片刻。”时语冰道。 “是,今夜月色特别好。”夕儿帮腔,主仆二人心知肚明,这月指的可并非是天上的月亮,而是天下第一琴师弦月。 “美人早些休息吧,明日要去紫宸殿,韦贵妃那处有小宴,请了弦月公子来弹琴,时美人有耳福了。” 时语冰坐在梳妆台前卸钗环,听了弦月公子着四个字,手上一急,生生地扯断了几根发丝,“真的?” 清漪从衣柜中取出寝衣,“晚膳过后紫宸殿的的人来传的话,当时时美人已经出去散步了。” 时语冰一手捏紧手中的簪子,一手抚了抚腰侧,她这一下真是白摔了。不过一想到明日就能再见到弦月公子,心中的点点抑郁很快便散开。 定要多多看几眼,才能对得起今夜的这番遭遇! 转而到了次日。 皇帝喜着白色衣袍,这几日时语冰为了投其所好,也大多身着茶白、月白色。今日则不同,她身着一袭石榴裙,身披黛色薄纱罩衣,再配上她精致出尘的容貌,齐胸襦裙,修长颈下并无遮挡,玲珑有致的身形一览无余。 时语冰还叫夕儿为她佩戴上最喜爱的一套红宝石头面,镶嵌于金爪之中的硕大宝石红得似能滴出血来。 这番打扮全然与俗气二字无关,反而显得格外明艳高贵。 “时美人,已经入秋,晚上从宴上回来怕是风大,可要披件衣裳?”清漪问道,一边从柜子里翻出厚实的斗篷。 “不必!”时语冰手执纨扇,扇面上头绣着一对蝴蝶废飞舞牡丹之中,为这一身装扮作画龙点睛之效。她的心情也如同蝴蝶一般,愉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由夕儿陪着来到紫宸殿。 踏入韦贵妃的寝殿,四周窗户紧闭,透不进一丝风来,殿内显得格外幽暗。 “给贵妃娘娘请安。”宴会要到戌时开始,她早到了半个时辰。 屏风半遮着,隐约可见韦贵妃坐在内室梳妆镜前,华贵的锦袍松松垮垮地披在雪肩上,有人正在为她描眉,露出半截衣袖,瞧着像是男人的衣裳,只是屏风遮挡了那人的某样,她看不真切。 听闻韦如是每日沐浴两次,更换三套衣裳,饮食起居格外精细讲究,只用最上等的丝绸,刺绣上略差一针都会划伤她的凝脂雪肌,只食最鲜嫩的食物,那道膳食再稀有也只食不过三口。真正是皇帝金尊玉贵养着的美人儿。 “本宫听闻,陛下生辰那夜,你将酒水泼到了许昭仪身上?”屏风之后传来幽幽的声音,翻旧账说起多日前她犯下的过错。 这可是皇宫大内,并非从前的教坊了。 “嫔妾失手,求娘娘责罚。”时语冰不敢造次,只有乖乖认错。 “你就跪在屏风前思过,直到宴散。”屏风之后,韦如是的声音毫无波澜,听着公正严明,挑不出丝毫错。却如同冰锥一般刺中了她的要害。 光滑砖面上的凉意直接钻入了膝盖,时语冰心底一沉,“嫔妾遵命。” 屏风后的内室之中,光线尤其暗淡,男人悠然地坐在梳妆台一侧,正手持眉笔微微倾身描画,绘完眉尾,直接腰身,将眉笔搁置到案面,发出一记啪嗒声。 -- 第18页 “朕画好了,爱妃。” 醇厚的声音自内室响起,时语冰恍若被人从背脊灌入一股冰泉,顿时毛骨悚然,此刻在寝殿内室的人是皇帝。 第10章 走上了虏获君心的正道…… “有劳陛下” 韦如是狭长凤眸的余光瞥向了映在屏风薄纱上的身影,起身拢了拢长袍衣襟,“臣妾去更衣。” 二人之间的对话虽然简单,声音如同缠裹着蜜糖般,字字句句透着暧昧,渗着朦胧的情意。 至亲至疏夫妻,形容的便是是萧叙和韦如是的关系。 听着脚步声从内室渐渐朝着她而来,由远及近,时语冰挺直了腰身,垂眸看着光亮的地面。 如同皇帝生辰当夜一般,他身着月白色广袖长袍,从她眼前略过,并未为她停留片刻,恍若跪在地上的并非是他的妃嫔,而只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宫人。 在那一抹白色完全消失之前,时语冰伸出手臂揪住了即将消失的袖子,如溺水的人在汪洋大海之中抓住了一根浮木。 皇帝驻足。 丝质衣袖格外顺滑,袖口用金色丝线绣着祥云纹图样,被她紧紧攥在掌心,她侧着头抬眸望向萧叙,眸光闪烁,眼神之中并非是哀求,而是倔强与执拗。 萧叙的青丝由碧玉簪子随意绾起,肩膀上搭着银狐裘,显得闲适自在,却不失君王的气势。 一双星眸淡淡地垂视着时语冰,唇角的笑意清若有似无,他扯了扯衣袖。 时语冰不但未放开,反而用双手揪住了,要皇帝救她的意图再也明显不过,眼中倔强渐渐淡去,时语冰挤出几滴泪水,浮现于眼眶之中,转而用哀求的眼神无声地望着她。 她愿意折寿一年来换听弦月弹琴。 皇帝还是狠心地扬手将衣袖从她手中扯了出来,收回视线大步流行地离开了紫宸殿。 时语冰瞬间如同比美比输的孔雀,垂头丧气。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宫人们进出紫宸殿,或端水,或送衣裳,伺候韦贵妃梳妆完毕。 已过戌时,韦贵妃踩着缀珍珠丝履,在宫人的搀扶下步出了内室,身上的珠宝钗环格外夺目,锦袍显得她身姿修长、仪态万千。 时语冰失望至极。 “娘娘。”突然出现的司律拦住了韦贵妃,“陛下说弦月公子要弹奏的的瑶琴还未调弦,要奴才传时美人前去调弦。” 听到这句话,时语冰霎时间抬眸,心间恍若有只雀儿,扑闪着翅膀自檐下飞起来了,老狐狸对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情意嘛! 韦贵妃正立在她身侧,姿态高贵无比,一双淬了毒的眼眸瞬间扫了过来,并未放人。 “时美人,请随奴才来。” 司律身形微躬着对着韦贵妃以示恭敬,他男生女相,容貌出众,却不会叫人觉得他然软弱可欺。平日里管教下属格外严厉,是皇宫之中除了皇帝和贵妃之外,旁人不敢得罪的第三人。 此刻他面无表情,眼神清冷。 虽然韦如是并未松口,但皇帝再宠爱韦贵妃,贵妃也不可违抗君王的命令。 时语冰撑着地面起身,朝着韦贵妃行了一礼,跟着司律离开寝殿去往正殿。 古琴争流已经被放置在大殿中央,一想到这是弦月要抚的琴,时语冰心潮澎湃,指尖拨动着琴弦听音,看哪一根有差错,再进行调试。然而一连七弦,音调完全正常。 这正中了时语冰的猜想,萧叙派了司律前来救她。 短短几日,收效颇丰,显然自己已经走上虏获君心的正道。 既已经到了正殿,韦如是定不会当面再令她出去罚跪。时语冰假意调试了几下,待到韦贵妃进殿之后,便滥竽充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料定了皇帝也来听琴,满座妃嫔皆精心打扮过。时语冰的位置在最末尾,她发愁一会儿只能看着弦月的背影。 “时美人,你过来。”韦贵妃已经入座,抬手拢了拢手心唤她过去。声音温和,颇具蛊惑人心之效。 怕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将她赶出去罚跪,时语冰心中一阵哀嚎。 “贵妃娘娘请吩咐。” 真到了韦贵妃面前,贵妃反而不看她。韦如是身边的大宫女巧兮开口了,“今日丽嫔娘娘身体有恙,此处空出一个位置,贵妃说既然时美人懂琴,便坐在此处仔细欣赏。” 竟有如此好事?时语冰立即行礼谢恩。 落座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丽嫔的位置就在皇帝的右侧,与韦贵妃只隔开了御座。 方才殿中各位妃嫔之间还相谈甚欢,宫人们进出着送上茶水点心。此刻纷纷静了下来。 有的妃嫔搁下手中的茶盏,有的执起纨扇遮了唇,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过来,明晃晃地带着揶揄和嫉妒。 时语冰顿时忐忑不安,她被即将见到弦月公子这事冲昏了头,轻易中了韦贵妃的圈套。 这是丽嫔的位置!丽嫔不来也该给她留着,哪里她一个位份还不够的美人逾越规矩礼法坐上去的道理。 前几日她传出侍寝的谣言,可皇帝并未晋升她的位份,各宫也就都相安无事,这次不同,韦如是亲自开口,旁人大概会猜测连韦贵妃都对她礼让三分。 韦贵妃雕虫小技激起了其他妃嫔对她的敌意,尤其是许昭仪,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似的,恨不得将她生吃了。 这把椅子坐着发烫! -- 第19页 幸而未过多时,萧叙进了正殿,满殿妃嫔皆行礼跪拜。皇帝落座前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很快便移走了。 皇帝换了一身藏青色暗云纹常服,金扣扣到了脖间,青丝以发冠束起,一丝不苟妥妥帖帖,毫无方才在韦贵妃寝殿的放荡样子。 不错,放荡样子堪比皇城之中有名的小倌儿。 “陛下,弦月公子已在偏殿恭候多时,可要此刻宣进大殿?”司律进殿禀告。 皇帝抬手示意将人带入殿。 时语冰顿时坐直了,一双眼眸直盯着空荡荡的殿门口。天色渐暗,还未见到弦月的身影,殿外廊下的宫灯倒是先点了起来。 烛光映照之下,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垂眸怀抱着琴而来,风姿绰约宛若月上仙人。 素纱不染尘世污垢,干净得堪比雪山上的积雪化成的涓涓泉水。 拜见过皇帝与妃嫔之后,弦月见琴已经摆好,便将自己带来的琴放置到了一边,举手投足之间不卑不亢,谦逊有礼,比起身旁这只心机深沉的老狐狸,更担得起温润如玉这四个字。 那双修长干净的抚过琴弦,如同时语冰初次见到争流一般,惊讶于绝世古琴的精美。 弦月是她自小的信仰,是她心中唯一的神明。 时语冰看得失了神,手不自觉地去抓身侧案几上的果盘,不料果盘没有摆放到正中央,而是只搁在了桌角上,被她一碰,整个琉璃果盘瞬间摔落。 此时琴音响起,时语冰慌如同失足悬崖一般,双手去接果盘,倘若因为她而打断了弦月,那她万死也不足以谢罪! 眼明手快及时抢下了琉璃果盘,纵然果脯洒落了一地,幸而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所以也未发出响声,除了她以外旁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时语冰悻悻然地将琉璃果盘放回案上,却对上一双带着玩味的眼眸。 原只顾着同韦贵妃搭话的萧叙,不知何时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动静,带着似笑非笑的狐狸面具,欣赏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时语冰并没有心思与皇帝周旋,看见便看见了,她也是一时失手。将琉璃果盘摆正之后,凝神认真听琴。 弦月公子容姿出尘,琴技更是了得,出自他指尖的琴音一瞬间将人带到了空谷之中,恍若置身世外桃源,下一瞬又令人觉得游离到了仙境,清凉无比,此种感觉唯有细细聆听心无杂念之人才能感受到。 她听得心旷神怡,看得如痴如醉。 一曲终了,皇帝忽得起身。 “陛下?”韦贵妃惊诧道。 “一曲足矣,弦月过几日便会远行,他不喜在太多人面前奏琴,贵妃还是放他回去休息吧。”皇帝道。 字里行间的意思是韦贵妃强行将弦月请来演奏,时语冰意犹未尽,可她更不愿意弦月被强迫。 “送弦月公子回寝殿。”韦贵妃扬手,示意门外的宫人。 弦月起身,抚了抚争流的琴弦,似在与她做告别,而后抱过自己的琴无声地行礼退下。 这把琴几乎闲置于未央宫偏殿简直暴殄天物,若能为弦月所有才是物尽其用,时语冰不由地惋惜。 回到韶华殿时天色已暗,总觉得自己将什么重要之事抛诸脑后了,今日一心一意只想着弦月,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用过晚膳之后她来到殿前的花园散步,回味着弦月的琴音,可惜只听了一曲,都怪老狐狸。 老狐狸? 一道惊雷在时语冰脑中劈过,今日是十日之约的最后一日,她竟忘记了! 第11章 那臣妾给陛下 若过了子时,还不通过,那就意味着自己往后不得传召不能出现在萧叙面前,那她的宠妃之路将会变得格外崎岖不平。 时语冰提着一口气冲到未央宫前,被门口的司律拦了下来,“时美人,天色已晚,不得陛下传召不可入内。” “我有十分重要的事禀告陛下,求内侍通报一声。” 今日是最后一次机会,她必须牢牢抓住。 “陛下寝殿里有人在。”司律冷着脸,不卑不亢道,“若美人执意要见陛下,须得静候在此。” 夜深人静在君王寝殿之中的会是何人,不用司律说明她也猜得到,或许是韦贵妃,或者许昭仪,或者其他妃嫔。 时语冰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侧身站到一旁。倘若过了子时,明日她大可以此为借口,求萧叙再给她一次机会。 静候了将近半个时辰,朱红色殿门嘎吱一声被从内推开,廊下烛光盈盈生辉,时语冰垂眸看着自己的绣鞋,瞥见一角素纱衣摆。 “弦月公子。”司律向着那人行礼。 “司内侍。”弦月朝着他们这处微微颔首,见了时语冰微微一怔。 “这位是时美人。”司律提醒。 这次见面来得猝不及防,弦月朝着她行礼。 “弦月公子方才在紫宸殿弹奏的曲子可有名字?”狩猎的本能令她迅速找到了话题。 “《悠然曲》”弦月敛神回道。 “如此佳曲我从前闻所未闻,可是弦月公子亲自谱的曲?” “在下不才,正是如此。” 她自然知道弦月所弹奏的曲子都是亲自谱写,还是故作惊诧道,“原来如此,我平日里也爱抚琴自娱,不知可否借曲谱,若是不能外传便算了。” “当然可以,在下、” -- 第20页 “明日我会命人去弦月公子的住所取。”时语冰心想自己果然宝刀未老,“可以么?” “时美人,陛下宣你进殿。”司律进殿通报后出来,见时语冰挡住了弦月的去路,一个不停地拉着人说话,双颊染上一层胭脂淡红,双眸闪闪发亮。 司律这人怎么如此没有眼力,没见着她正在撩汉,不,正在同弦月公子说话么。 “那便如此说定了。”时语冰巧笑着道让开道路。 “司律,多谢你。” 等弦月一走,时语冰步伐轻快地进了未央宫,殿门阖起,她收敛起唇边抑制不住的笑意。 撩开帘幕,萧叙正背对着她立在博古架前把玩着一件精致的瓷器,长长的黛色披风曳地,身影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修长而孤寂。 时语冰不由地想起一句古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陛下”时语冰屈膝行了一礼,如同迫不及待展示才华的学生。 “有何事?”皇帝掂了掂手中的瓷瓶,并未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她的热情瞬间被这样一盆冰水浇灭了,他不记得赌约了? 皇帝掂了掂瓷瓶,转过身浅笑道,声音醇厚悦耳,“不是要朕再给一次机会么?” 原来他没忘记,时语冰的凉透了的心瞬间又死灰复燃,唇边不自觉地荡起笑意。 才走到萧叙身前,一双手臂忽然的穿过她腰腋间,时语冰整个人被提坐到博古架的柜子上。 惊得时语冰睁大双眸,漂亮的眼睫如蝴蝶翅膀一般颤抖了几下。 “方才,你与弦月说了什么?” 皇帝倾身,将她牢牢地困在一方天地之中,她目光所及之处正是他浅浅的唇色。 自始至终游刃有余的姿态,不愧是只老狐狸。 “嫔妾问他方才弹奏的曲子唤何名字。”时语冰一双玉臂撘在皇帝肩上,很快从惊恐之中恢复过来,“嫔妾还问他要了今日那首曲子的曲谱,等嫔妾练熟了,再来弹给陛下听好么?” “好,等你下次再来未央宫。”萧叙眸光流转,唇边勾起笑意,指腹轻地拭过她的唇角。 这显然是个好兆头。 时语冰趁热打铁,微微仰头绕过眼前高挺的鼻梁,印上了那漂亮的唇瓣,温软得不可思议,叫她不禁开始遐想,衣襟之下的雪肌又该是如何冰凉滑腻。 右手紧紧揪住萧叙的衣襟,收起贝齿小心轻探,生怕自己犯上一次犯过的错误,她越前进一分,皇帝便退一分,惹得她心中发急,老狐狸才轻笑着倾身。 原本撑在她身侧柜子上的双臂掐住了她的腰身。 刹那间,时语冰失去了主导权,皇帝俯身勾她,唇舌间的浪涛渐渐汹涌,不停地冲刷着她所有的感知。 她的气息一点一点被他抽了个干净,恍若溺水的鱼,不住地渴望着清泉。 哐当—— 方才皇帝把玩的瓷瓶因为这番动静,忽地从博古架上摔落下来,幸而落到地毯上并未摔碎。 自信开局,狼狈收尾。 她坐在博古架上不停喘息,极尽全力平复着汹涌浪涛。 身前的老狐狸伸手撩开她的鬓发,“可要饮茶?”褐色眼瞳近在咫尺,语气之中透着无限的暧昧。 可这一句深层的意思这绝对是在嘲讽! “嫔妾明日可以再来未央宫么?” 他说过若她过了考核,以后便可以随意来他的寝殿,若是未过则不得传召不得见他。 “不合格。”他松开了环在在她纤腰上的手臂,抽身得干净。 “可是陛下明明、” “想清楚再对朕说话。”骨节匀称的长指抵住了她的唇。萧叙收敛笑意,摆出皇帝的身份,似不愿在与她周旋下去。 虽说她被夺走了主导权,可是萧叙方才也沉浸在那绵长的一吻之中不是么? 自己中了老狐狸的圈套了!这赌约原本就是他摆脱她而设下的陷阱。 时语冰失落的神情写在了脸上,搭在他肩上的手也渐渐下滑,顺势往下按在了他心口的位置。 锦袍之下,那隐约可感知道的心跳,比正常的心跳略快了些。 手腕忽然地被扯开了,萧叙冷声赶人,“回韶华殿去。” 失落与不甘的情绪在她心间横流乱窜,时语冰大受打击,她双手撑着桌面一跃跳下博古架。 正好踩在那只小花瓶上,足下一滑往后仰去,重重地撞在了博古架上,架子剧烈地摇晃起来。时语冰仰头,架子上高处那件瓷器摔落下来,正对的是她的头顶。 霎时间,萧叙拉过她的手臂,时语冰的身子不自主地往前一扑。再回转过身,十数件瓷器纷纷从架子上落下,碎裂声不绝于耳,未央宫内室的地面上尽是碎瓷片。 糟糕。 时语冰瞪大了水润双眸,仿佛生吞了一整只瓜一般惊愕。及时挣脱了皇帝的手心,往后退到帘幕边上。皇帝看着碎片,身影比方才更落寞了。 “嫔妾告退,嫔妾告退。” 她哪里还敢跟萧叙争辩下去,即使跑路才是正经事,才转过身,萧叙便大步朝着她而来,“今夜你还想走?” “陛下?”司律听见殿内动静,带着侍卫推门进来。 佩刀锦衣侍卫们见到的场面是,灯火辉煌的寝殿之中,萧叙正紧紧攥着时语冰的手腕,两人近在咫尺互相凝视着对方。 -- 第21页 尤其是皇帝陛下,眸光灼灼地看着时美人。 “出去。”萧叙冷声命令。 殿门在顷刻之间关上了,侍卫和司律五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并非是嫔妾的过错。” 皇宫之中的摆设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能放在君王寝殿内室的博古架上,这十几件瓷器定是万中无一价值连城的稀世孤品,就是将她卖了也赔不起。 时语冰方才是不想走,现在则是想远走高飞,拧了拧手腕急于挣脱。 “你的意思,是朕的过错?”皇帝问道。眼眸幽深,方才的薄怒已经退却,言语之中含着揶揄的意味。 “不是!” 老狐狸怀得很!随时随地给她下套! 时语冰挤出几滴眼泪来,望着萧叙,“求陛下责罚。” “哭是孩童的把戏,成年人做错了事得想法子弥补。” “那嫔妾给陛下暖床,以此谢罪!”时语冰双眸一转,脱口而出。 萧叙眼中明明晃晃的俾睨之色,“你想得倒美。” 第12章 是嫌弃她的血脏么? “将碎瓷片带回去修补,十二样瓷器一件都不能少。” 萧叙这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时语冰转悲为喜,“好,好,嫔妾一定找最好的工匠来修。” “朕要你亲手修。” 老狐狸果然有后招! “若是嫔妾不修会如何?” 萧叙唇边晕开一丝浅笑,指尖拨开时语冰额边鬓发,两人状似亲密的恋人一般,“并不会如何。” 这句话叫人毛骨悚然,时语冰立即巧笑着道,“嫔妾遵命,嫔妾这就是去收拾碎片。” “每修好一个就送回来。” “可是陛下方才说,不许嫔妾再来未央宫。”时语冰耍了个小聪明,她哪里会修瓷器。 “每次来,朕都要看你拿着一件修缮完毕的瓷器。否则,再出现在未央宫一次,朕你断你一腿。” 皇帝脸上再无笑意,狭长的双眸半阖着,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唇色因方才的纠缠而变得嫣红,五官如冰玉般在烛光下通透发光,高挺的鼻梁更显得他孤傲矜贵。 往好了想,她还有十二次来主动见他的机会,时语冰沉到谷底的心情再次反弹,“嫔妾去收碎瓷片。” 幸而内室铺陈了地毯,掉落的瓷器不至于摔个粉碎,时语冰仔细分辨每一块瓷片出自那一件瓷器,分作十二堆。 有些碎片实在难以辨认,时语冰万分苦恼几乎想揪自己的头发。 正当她心烦意乱之时,外室忽得传来琴音,皇帝落座在琴边,悠然地拨弄起琴弦来。 断断续续的曲调,听着像是弦月在宴上弹奏的《悠然曲》。 皇帝面前无琴谱,他应该也是凭借记忆在试着弹奏,只是错了两处,连起来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哎哟—— 一走神割伤了食指。 琴声也停下,萧叙双手按了按琴弦,重新开始弹奏,重复第一次的调子。 时语冰听不下去了,将碎片一扔,转身撩开帘幕来到皇帝跟前,“陛下,嫔妾会弹此曲。” “这是弦月新谱的曲子。”萧叙显然不信。 “嫔妾若能完整弹奏,陛下可否答应嫔妾一个要求?” 萧叙斜睨着她,“你先弹给朕听听,再讨要赏赐。” 紧接着起身将琴凳腾给她。 时语冰不由地扬起唇角,坐到琴前,时语冰闭起双眸回想方才宴会上听到的曲调,而后双手按了按七根琴弦开始拨弄。 她有个本事,过耳不忘,凡是听过一遍的曲子,她当下便能弹奏出来,据她所知这世上有这本事的人除了她之外便是弦月。 她不慌不忙,循序渐进,曲调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海之中,指腹上有瓷片划伤,渗出了血,可她浑然不觉疼痛。 一曲终了,时语冰仰起头等着皇帝的赞赏,“陛下可听出错来?” 萧叙立在琴边,“你既会弹,方才在门外为何要还向弦月讨要琴谱?” 自然是为了创造一个与他再见一面的机会啦。 嗯?等等!他听见了自己与弦月的对话? 不等时语冰往下思考,皇帝眼神还有揶揄的意思,“你要的赏赐是要朕免了你的责罚?还说是今夜想留下......” 时语冰摇头否认,“陛下能否将这把琴赐给嫔妾?” 皇帝并不言语,漂亮的眼睛在她脸上巡了片刻,别有深意。她微微垂下头,心想着皇帝是不是觉得她太贪心了? “呀,怎么脏了。”她发现琴弦上沾了她指尖的血。 时语冰慌忙捏起袖子,不顾自己的伤口,慌忙用袖子擦拭琴弦。 “争流是绝世古琴,世间难觅。”皇帝沉声道。 听这话的意思,果然不会赐给她,时语冰心底失望。 “既沾了你的血,你就将它抱回韶华殿吧。”皇帝淡淡道。 老狐狸说什么?抱会韶华殿,这是真的送给她了?! “多谢陛下!”时语冰脸上扬起笑意,可细品皇帝的话,他说既沾了她的血...... 是嫌弃她的血脏么? 意识到这一点,她心间就没有那么欢喜了。也许是自己多想了,其实从教坊出来的女子对于这种话都会格外敏感,时语冰沉默片刻才又勉强展开了笑颜,“多谢陛下恩赏。” -- 第22页 皇帝的视线在她脸上盘桓了片刻,“去将瓷片收拾干净。” 是夜,她灰溜溜地抱着碎瓷片和争流这把古琴回到了韶华殿,将他们藏到床底下。打开《花名册》,翻到老狐狸那一页,在脾性那一栏添了几笔。 锱铢必较、阴险小人、伪君子、傲慢无礼、不近人情 写完之后心口才舒畅了一些,合上放进妆奁。 可是同时,他到底将争流这把世间难觅的古琴赐给了她,算得上是一个十分慷慨的君王。 时语冰暗自思虑,也或许这把琴对于他的意义只不过是一把自娱用的琴,故而就给了她。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次日,时语冰叫夕儿打听了弦月的住所,捧着琴亲自找了过去。 “弦月公子,我是来讨要琴谱的。” 皇帝将南宫门附近的一座宫殿拨给弦月暂住。弦月亲自开门迎她进殿,又是他亲自泡的茶,茶盏捧在手里,时语冰一口都不舍得喝。 这可是天下第一琴师弦月亲手为她泡的茶! “冰儿姑娘。” 冰、儿、姑、娘、 这四个字如天雷轰顶,叫时语冰完全愣在了原地,冰儿是她的花名,在教坊时别人才这么叫她,弦月他、他、知道她真实的身份! 时语冰瞬间恍若置身冰窟。 第13章 陛下说想吃豆沙包 “我曾在雅集上见过你。”弦月落落大方道,又提醒,“我徒弟办的雅集,临河的船上。” 时语冰当然记得那次雅集,她与弦月的徒弟合奏了一曲,继而被认出是教坊中人,遭人训斥后被赶下了船。 其实也不能说是赶下船,毕竟没有人真的架着她扔下去,是她受不了旁人指点跑走了。 记得她当时受千夫所指,而雅集主人,也就是弦月的徒弟也不发一言,而那么多文人雅士当中,只有一人为她说话。 “那个戴着帷帽之人是你?”时语冰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弦月点头,“雅集是为切磋琴技,其实出身如何,是高门显贵也罢,是贩夫走卒也好,都不该遭到驱赶。” 他是真君子,时语冰心头一动,对弦月的敬佩之心不免又增多了几分。 “请弦月公子、” “放心,从今往后你只是时美人。”弦月道。 时语冰当即捧起琴,“我可用这把琴,换《悠然曲》的琴谱。” “这是昨日宴上的琴,无比贵重。”弦月微微惊诧。 时语冰怕弦月不收,“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等明年陛下生辰宴时,我想在宴会之上弹奏新曲,弦月公子可否写亲手谱写一首曲子给我,好让我在陛下面前邀宠?” “自然可以,只是这琴实在是稀世珍宝。” “这琴是我亲自问陛下讨要的,陛下也知道我借花献佛送给你,弦月公子必须收下此琴,好证明你并非哄骗我。” “我从不哄骗人。”弦月急忙道。 “从不哄骗?”时语冰眨眨眼,习惯性地调戏人,“那可哄过人?” 弦月捧着茶杯坐在一旁,脸颊上渐渐染上粉色。 竟是在害羞...... 时语冰不由地惊诧,弦月和皇帝年龄相仿,一个是身经百战的老狐狸,一个像是初出茅庐的少年郎。 昨夜在萧叙面前被碾得七零八落的信心,瞬间就找了回来,“那我今日先熟悉曲谱,明日再来此处求琴仙指教。” “我并非琴仙,时美人谬赞了。”弦月立即解释道。 “在我心里你就是仙人。”时语冰习惯性地撩人,毫不意外地看着弦月脸上浮现几分异样神色。 她不禁沾沾自喜。 回到寝殿,时语冰关起们来说要午睡,从床底下将碎瓷片取了出来。真发愁,皇帝若是真喜欢这些瓷器,应该找最出色工匠修补,现下将这些推给了她,明摆着是要刁难。 “时美人。”夕儿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直小碟子,碟子里装得是豆沙包,“美人今日去不去御前?若去的话能否将这个豆沙包帮我带给司、” “你为何不自己去?” “我怕他不收啊。”夕儿扭捏道,“可若是时美人帮我给他,他不敢不收。” 你家时美人自身难保好么?时语冰腹诽道。 “我今日不去皇帝跟前。” 若是去了会被打断腿的。 “哦......”小丫头立即抓起豆沙包咬了一口。 “夕儿,你可知谁会修瓷器么?”时语冰捂不住了,将碎瓷片摊到夕儿面前。 “奴婢会啊。”她咬着豆沙包含糊不清道。 “你会?!”时语冰一阵欣喜。 夕儿咽下豆沙包,“奴婢的外祖父生前就是帮人修补瓷器的工匠,擅用锔瓷之法修补。” 这丫头虽然看着呆呆傻傻不太机灵,其实还蛮实用,她找到了救星,时语冰抱起手臂,“你若帮我修了这件瓷器,我立马就帮你送豆沙包。” 夕儿一听这话,转身跑了出去。 很快就带来了一个包裹进来,里头好几件器具,夕儿执起瓷片拼凑了大概,便取了工具开始凿孔。 “小心些,这件瓷器可是、”可是皇帝的...... “是什么?”夕儿问道。 时语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若是告诉她真相怕是会手抖,还是不说了,“你快修吧,我出去遣人去一趟御膳房,取豆沙包来。” -- 第23页 “多谢美人!”夕儿笑得春光灿烂的,干劲十足。 不用两个时辰,一件小瓷器便修好了。锔瓷之法其实与装订书籍差不多,只是装订两页书用的是绳子,而装订两块瓷器用的是金钉罢了。 时语冰怀揣着豆沙包与修好的小瓷器,信心十足地去了御书房见皇帝。路上怕皇帝不信是她亲手修补,故意再次弄伤了指腹,沾了些血迹到瓶身上。 可是一想他昨夜的话,连争流那等绝世古琴,只因琴弦上沾了她的血,他便不要了,还是擦掉为妙。 来到御书房门口,时语冰见御前侍卫司徒意正当值呢,高大壮硕的身形立在御书房,另外一边站着司律,冷着脸如门神一般。 “参见时美人”司徒意和司律同时行礼。 时语冰目光扫过两人,最后将手中的纸袋递到司徒意面前,“喏,夕儿叫我给你的。” “给我的?”司徒意惊诧道。 “她最爱食豆沙包,却将今日唯一一个豆沙包留给了你。”时语冰特意强调。 听她说完这句,司徒意便脸红了。 这模样显然是喜欢夕儿的啊,况且司徒意性格单纯,这样的人竟然会拒绝夕儿的请笺。 不过他家世好,深受权贵夫人们喜爱,夕儿在身份上确实与他不匹配,这么想就解释得通了。 司徒意抓了抓头,笨拙地接过纸袋,“多谢时美人。” 做完夕儿交代的任务,时语冰见门神司律还站在原地,眼神死死盯着司徒意手里的豆沙包。 “司内侍也想吃豆沙包么?”时语冰揶揄道。 豆沙包都快被他盯出洞来了,宫规可没规定宫女和侍卫不能来往。 “不想。”司律淡淡道。 “那还请进去通报一声,我要见陛下。”时语冰道。今日司律甚是奇怪,一般他看见她来,行完礼便已经自动进去通报了。今日竟还愣愣地站在此处。 另外一头,司徒意得了豆沙包,将纸袋囫囵个儿地塞入了衣襟。 “奴才这就进去通传。”司律收回视线,端着拂尘进御书房禀告。 “司律今日是不是心境不好?”时语冰问道。 “他一直都那样。”司徒意大大咧咧道,脸上窃喜的模样几乎掩藏不住,隔着锦衣拍了拍豆沙包。 说得不错,他一直都是那张万年一本正经脸,脸上很少有其他表情。 时语冰趁着这空荡试探司徒意,“你现在不吃这豆沙包,可是要带回去给别人吃?” “自然不会!”司徒意护着豆沙包,笑得腼腆,“现在正当值,奴才回去再慢慢品尝,不能辜负了夕儿姑娘的一片心意。” 听他这么说,时语冰觉得夕儿有戏。当初听夕儿的话,她还当司徒意有多难拿下,看来也并不难嘛,回去之后要将司徒意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夕儿。 时语冰越看司徒意便越觉得顺眼,长得人高马大的,五官分明,双眸有神,与夕儿十分匹配。 司律进入殿中,御案前的皇帝正姿势惬意地撑着下颚,修长白皙的手指转动着蘸了颜料的画笔,案上的画正临摹到一半,视线绕过屏风遥遥看着门口笑意盈盈的两人。 “那纸袋里是什么?”还未等司律开口,萧叙先问了。 司律抿了抿唇,“回禀陛下,是时美人送给司徒意的豆沙包。” 皇帝轻嗯了声,又漫不经心地问,“司徒意今日看起来心情像是不错?” “回禀陛下,正是如此。”司律道。 殿门外,时语冰正笑着打趣着司徒意。 司律绕过屏风出来,“时美人,陛下请您进殿。” 等时语冰进去,司律面无表情地摊开手掌伸到了司徒意身前,“陛下说想吃豆沙包。” 第14章 老狐狸是在闹情绪 皇帝的脾性司徒意大致也了解一些,君心难测,换句话说就是完全阴晴不定,这想吃豆沙包的想法绝非凭空冒出来,司徒意哭丧着脸,恋恋不舍地将豆沙包拿出来交给了司律。 时语冰绕过屏风,进入御书房中行礼,见司律恭敬双手奉着一样物件,将其搁置在皇帝手边后,又退了出去。 这不正是她方才转交给司徒意的纸袋么?! 殿中只时语冰和萧叙二人,他自始至终并未抬眸看她一眼。 萧叙搁下画笔,修长白净的手指慢条斯理翻开纸袋,取了豆沙包,起身缓缓走到御书房东南角的鱼缸边上,颇有闲庭信步之意,偌大的书房恍若只他一人在。 时语冰见他披着银色狐裘,脸色比平日里略显苍白,听闻皇帝的身体不大好,不能吹风受寒,可他又喜爱锦鲤,故而命人打造几只巨大的瓷杠放置于书房养鱼。 鱼缸足有人半身高,画师用金漆和其他颜料缸身上绘制了锦鲤图案,颜色绚丽夺目,十分灵动,与装饰摆设都十分庄严沉闷的书房形成巨大的反差。 似白玉雕成的手指捏了豆沙包一角,碾成了碎屑,撒进了鱼缸,时语冰站在在殿中央看不太真切,只听见了鱼尾拍打水面发出的声响,这些鲤鱼个头应该不小。 时语冰踮起足尖,想看看锦鲤是什么颜色,此时背对着她的萧叙忽然侧过身来。眼神淡漠,别有深意。 不等皇帝开口,时语冰已经自行来到他身边,余下的半个豆沙包被交到了她手中。 “喂鱼。”皇帝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 第24页 骇人的凉意沿着脊柱缓缓爬上来,当初主动勾引萧叙的勇气在你来我往的较量之中消失殆尽。 “是。” 简直不可思议,他夺了小宫人送给心上人的豆沙包,亲手一点一点摧毁,还不过瘾,要看着她将另外一半也碾成碎屑。 时语冰将碎屑落入鱼缸之中,萧叙就立在她身侧,垂眸静静看着,一尾红色鲤鱼,一尾金色鲤鱼,颜色并非稀有,只是头顶上的图案似是盛开的花朵,世间罕见。 时语冰暗自揣测着,韦如是虽做了萧叙的贵妃,却依旧钟情于容王,对他不冷不淡,萧叙因此心理扭曲,见不得旁人甜蜜。 一个豆沙包尽数化成了面屑进了锦鲤腹中,时语冰擦了擦手从袖中取出修补完的瓷器奉上。 皇帝用手将瓷瓶提起放置于眼前,眼神毫无波澜。 噗通—— 一道弧线过后,瓷瓶落入了鱼缸,原还在争食的两尾巴鲤鱼忽然得散开了,溅起涟漪洒落开来。 “......” 萧叙依旧立在她身边,似乎并未就此收手,弯起双眸笑道,“朕手滑了,时美人将瓷瓶取出来吧。” 时语冰轻声应道,此时此刻她头皮发麻,脸色苍白,完全琢磨不透皇帝的心思,甚至有股立即离开御书房离开皇帝的冲动。 “是,嫔妾遵命。” 水面上漂浮着碗莲叶片,故而并不能看清水底下的情形。 时语冰一手撑着鱼缸边缘,一手伸入水中,这半身高的鱼缸注满了泉水,要去底下寻物实在不便。 废力将瓷瓶捞了出来,奉到皇帝面前,“陛下。” 萧叙冷冷看着这一切,并未伸手接过,吐出三个字,“擦干净。” 老狐狸是在闹情绪。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来的不是时候。 于是她用干净的裙摆将伤痕累累的瓷瓶擦拭干净,奉到了皇帝面前。已经入秋了,她穿得单薄,衣裳湿了大半,袖子湿透,水顺着袖管往下,整个人觉得凉飕飕的。 时语冰心中顿生委屈。 萧叙接过瓷瓶,“余下的瓷片扔了吧。” “是” 萧叙显然是看不上修补过的瓷器。 “以后还敢来么?” 她一个正常人还是不要与疯子斗为妙,时语冰静默了片刻,整个人恍若蔫了的花苗,“嫔妾以后再也不敢打扰陛下。” 等终于能踏出御书房,时语冰竟有种逃出生天之感,她可并非轻易言弃之人,可这几日绝对不会再出现在萧叙面前。 “时美人,丽嫔娘娘有请!” 时语冰正要回韶华殿,被人拦住了去路。宫女带着几个太监,几个人面向凶恶,语气十分蛮横。 时语冰倒是从未见过丽嫔,听闻她容貌娇艳,前两年入宫之后誓与韦贵妃争高低,后来落了个禁足半年的下场,出来之后自此之后便收敛锋芒。 看着面前的几只拦路虎,时语冰心想自己是逃不过了,跟着宫人们去了丽嫔的寝殿。 丽嫔果然生得天资绝色,媚态横生,若在教坊定是稳坐花魁宝座。 “就是你在宴上坐了本宫的位置?”丽嫔眉眼一横,怒意勃然。 “是韦贵妃命嫔妾坐的,嫔妾并不知道那是丽嫔娘娘的位置。”时语冰慌忙解释,话一说出口便后悔了,丽嫔定是知道来龙去脉,可她没有办法去韦贵妃面前辩是非,就只能拿着她出气。 “哼,一个不知打哪来的贱婢,竟然敢挑拨离间!”丽嫔早已经将时语冰的身世打听清楚了,只是刑部尚书的表妹罢了,“掌嘴!” 方才拦住她去路的凶恶宫女上前来,一巴掌打在时语冰右脸上,反手又是一巴掌。 “继续掌嘴,不要停。”丽嫔厉声道,她心中对韦如是的怨恨罄竹难书。 “娘娘,听闻时美人经常去陛下跟前,若伤在脸上,怕是......”丽嫔身边的太监提醒道。 “本就是她犯了错,本宫是按照宫规罚她。”丽嫔屏着一口气,“况且将来她的位份能高了本宫去?” 皇帝眷恋韦如是,后宫之中只她一人身在妃位,接下来便是丽嫔,就算时语冰真得了圣宠,皇帝也只会封她为嫔,资历与位份绝不可能越过丽嫔去。 倘若有一天,时语冰真的坐上妃位,丽嫔不但不会嫉妒,反而还会大张旗鼓地庆祝,这说明韦如是在皇帝心中地位已经被撼动了。 入秋之后,天暗得比往日早一些,墙边鱼缸里撑死死鱼已经被捞了起来,司律亲手去御花园的池塘之中重新捞了两尾过来,但是花纹绝对没有之前的稀有。 萧叙坐在御案前将一副画描完后收起笔,书房里寂静无声,修好的瓷瓶被他放置在了右手边,这工艺比起工匠修得简直天差地别,他无声地注视瓷瓶。 “陛下,弦月求见。”司律推门而入。 从御案前望出去,天边的夕阳已经消失,天空的颜色介于紫色与灰色之间,朦朦胧胧的,廊下宫灯已经亮起,弦月抱着琴立在门口等待觐见。 司律回到殿外请弦月进殿,他才敢进入。 “陛下,奴今夜便离京远赴江南,特来辞行。” 弦月立在殿中央的身形,依旧是一身素纱抱着瑶琴。 等看清琴的模样,萧叙墨眉微蹙,狭长双眸眯了眯。 此琴造型为伏羲式,桐木琴面,长约三尺六寸五,一弦外侧刻着争流二字。 -- 第25页 平日自娱用的无价古琴,割爱赐给了近日那个无数次来烦扰他的小嫔妃,如今却出现在了弦月手中。 第15章 还往下么? “奴谢陛下恩赏。”弦月将琴放到一边,跪地叩谢。 萧叙靠到御座椅背上,幽幽地盯了一会儿琴,视线转向跪伏在地的弦月,“这琴赐给你,才不算暴殄天物。以你的性子,不会轻易收下此琴。时美人还说了什么?”萧叙声音温和,听不出任何异样。 “弦月十分惶恐。时美人要弦月为她谱新曲,待到明年再赠予她。” “原来如此。”萧叙眉眼舒展,神情淡然,唇边挂着浅笑,“天色将晚,你还是快启程吧。” 等弦月告退之后,御书房中恢复了方才的寂静,萧叙唇边的浅笑骤然消失,伸手抓过瓷瓶,拿在手中把玩掂量了几下,而后朝着鱼缸重重砸过去。 一道弧线过后,瓷瓶坠入鱼缸之中引起巨大涟漪,他从御座上站起。 侯在书房外的司律见皇帝忽得推门而出。 “陛下?” “去韶华殿。”萧叙肃然道,四个字简约明了。 当值的御前宫人皆被这气势震慑得该如何应对,陛下平日里除了去韦贵妃的紫宸殿,未去过其他妃嫔的寝殿。 更何况马上就要传膳,皇帝的作息分毫不差,如常绝对没有在此时离开御书房的先例。 萧叙未等龙辇,大步流星地穿过廊下直往韶华殿的方向行去,经过一盏又一盏的琉璃宫灯,斗篷下摆随风微微扬起, 速度之快,身后的御前宫人们须得小跑才能跟上。 韶华殿内,时语冰人还未回来,宫人们皆坐于院中或廊下,三三两两地谈天吃果脯。 萧叙的到来惊得放肆惯了的宫女慌忙跪了一地。 “时美人呢?怎不出来接驾?”司律见皇帝神色肃然,略猜到他是来问罪的,故而也没同韶华殿的人客气,公事公办。 夕儿跪伏在地,“时美人出去散步,还未归来,奴婢这就去找!” 直到亥时过半,时语冰才自己回韶华殿,并未注意到异样,她被丽嫔的宫人打了几巴掌,脸颊上有手印,她嫌丢人便在无人的宫道上来来回回行了一个时辰,等红印消得差不多了才回到寝殿。 甚是疲惫,并未注意到寝殿门口多了好几位宫人,更未注意到司律如门神一般站着,她听见了宫人朝她行礼,只随口说了声平身,略过众人直接推门而入。 坐到梳妆镜前,软弱无力地趴在了桌面上,半响才伸手自行摘下头饰,等到青丝杀并无任何点缀,她去解腰腋间的细带,任凭衣裙直接落到地面上。 不想用晚膳也不想沐浴,只想躺到丝滑软绵的床榻上,好好休息几个时辰,脱到到上半身只余一层抱腹,下半身只余白色瘦长衬裙才停下。 弯腰凑到铜镜之前,细细查看镜中人的脸颊,红印隐约可见。 哎,她长叹了一口气,皇宫果然不是她可以任意驰骋之境,自己位份不高,随便谁都可以将她踩在脚下。 眼睛一瞥,见铜镜中映出对面美人塌,镜子出现了个模糊的身影,时语冰她猛然回转过身靠到梳妆台上。 “啊——” 她失声惊呼,那是一个她熟悉的身影,也是绝不可能出现在韶华殿的人,她近日并不打算再见他。 “回来了?” 时语冰下意识地用双臂挡住了身前,露在外头的雪白肩胛微微颤抖。 他身披黛色披风坐在美人塌上,一手撑在茶几上拖着下颚显得格外闲适,眉目弯弯,眸光流转,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宽肩窄腰,姿色越过皇城第一小倌儿, 这几日的周旋,她悟出几分来,萧叙心情好时会笑,心情不好他也会笑,只不过旁人会遭殃,现在寝殿里只她和皇帝二人,自己也必然成了遭殃的人。 “参见陛下。”时语冰跪下行礼,手指去勾落在地面的衣裳。 “来朕这里。”皇帝的声音轻柔带着蛊惑的意味。 起身一步一步朝着美人塌走去,时语冰手中攥着衣裳,刹那间做出了决定,松开手任由其重新落到地上。 她挺直了腰,粉霞的的一层抱腹将身形勾勒得玲珑有致,浓密的青丝垂下遮住了雪背,来到皇帝面前。 萧叙长臂一伸,环过纤腰将时语冰虏到了腿上。突然拉近距离,时语冰还未做好准备,脸上再无平日里的谄媚之色,一双眼眸睁得圆圆的。 惊愕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飞跃而过,时语冰振作起来,手臂环住了萧叙的肩背,“陛下深夜前来,有何吩咐?” 冰凉的指尖落在她额角上,沿着脸颊轻轻往下,绕至颈后。 时语轻咬唇瓣,猜不透皇帝的喜怒,他像是在亲近她,却并非真正如此。她擅长察言观色,此刻的皇帝与来教坊中寻欢作乐的男人大相径庭,眼眸只中毫无沉醉的神色,清醒之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薄怒。 所以她不敢像前几日那般顺势就这么勾引他,而是无力地任由其摆布。 自脖顺着脊柱,分分寸寸,慢条斯理,恍若匕首刀刃一般,时语冰觉得自己正在被凌迟,或者是凌迟前夕。 一直到指尖落到了抱腹系在后腰的细带上,轻轻挑起。 “琴呢?” 他的指尖......暴雨那夜的场景重新浮现在她眼前,时语冰心中慌乱,未听清皇帝忽然的发问,“陛下说什么?” -- 第26页 皇帝贴到她的耳边,手上动作未停,系着的结被轻易解开了,“朕今夜想听你弹琴。” 琴?争流? “嫔妾今夜不适,可否改日再弹琴给陛下听。” “朕久病成医。”皇帝倾身,温柔的话语被蜜糖缠裹着,“哪里不适?只管告诉朕。” 她领略过他的本事,怕极了他那双看似无暇的手,微微向后退开,岂料拖着她腰的手臂忽得也松开了。 时语冰一下失去支撑,忽然往后跌了下去。 “诶?” 慌乱间她胡乱抓取,始作俑者反而移开了手臂。 咚—— 她仰后摔落,雪背狠狠地撞到在了美人塌上,塌上并未换上冬季用的软绵垫子,只有一层丝滑锦缎,乌黑的青丝散乱地铺陈开来。 呜—— 背后生疼,时语冰目光空洞地望着头顶上方,她有九条命都不够跟这只老狐狸耗的。 眼看着萧叙倾身过来,挡住了她头顶的光线,从她这个角度,视线正好越过宽松衣襟,延展到了胸膛以下。 其实每次面对萧叙,时语冰都想做一件可能会被砍头的事,就是触摸那坚韧紧实且轮廓分明的腹。抛开别的不论,君王美色颇为诱人,雪肌白得堪比那白色宫缎,身形窄长,她不禁浮想联翩。 手指轻点着胸膛,冰凉雪白皮肤下的肌理格外坚实,学着他方才的举动,沿着浅壑往下。 茶白色锦衣杀沾染了紫檀木的熏香,四周的空气因此都变得清甜了几分,萧叙乌黑的青丝垂下,发梢饶了个圈盘到她肩胛上,细细软软的。 萧叙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似蝶翼,盯着那只柔弱无骨却胆大包天的手。 若他为女人,定是个足以祸国殃民的绝世美人,时语冰心想。 一双眼睛游离于衣襟之下的鲜活躯体,摊开手心贴上,严丝合缝。 皮肤表层的温度低于她掌心的温度,带着些许凉意,停留了几息,感觉到掌下那随着呼吸的微微起伏,以及渐渐升起的暖意,如同想象的一般。 “还往下么?” 第16章 盛怒与捧杀 周遭的一切都是轻柔的,时语冰飘飘然不知所以,以至于未察觉到皇帝话语之中的威胁意味,依旧往下朝着那更窄处而去。 才动作,手腕便被另外一个力道抓开了,反手用力按在铺陈着锦缎之上,黑白分明的眼眸怒视着她。 时语冰意犹未尽,老狐狸真真是绝色,她惋惜地收回视线,再次对上皇帝深邃狭长双眸,其中蕴含的怒意比方才更明显。 结合萧叙方话语里提到的弹琴,时语冰隐约觉得皇帝已知晓此事,先发制人道,“嫔妾已经将亲转赠给了弦月公子,陛下坐拥天下,心胸宽广,不会不允许吧?” 她以赌约的方式从他那赢得了争流,这琴虽稀有,在君王眼中也并不十分重要,既然如此大概也不会计较她转赠之事。 皇帝扣着她右腕的手又用了几分力,他的唇瓣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显得十分嫣红,时语冰不禁又感叹,他真正是天姿绝色。 雪白脖颈间喉结微动,萧叙静默地凝视了她片刻,突然勾唇讪笑,将人放开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影立在美人塌边,投下阴影将时语冰完全笼罩。 时语冰仰着头,心头滋生了不妙的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触怒皇帝了,可就只是一把琴而已,皇宫里多的是稀世珍宝,“陛下......” 萧叙眼中尽是俾睨之色,看着她恍若看着渺渺众生,“即使十个你,也比不上这一把琴。” 语气阴森瘆人,时语冰听得心间一颤,她曾经人说君王之怒,流血千里,她后悔了,刚才不应该耍小聪明说那样的话。 皇帝如此说完,推开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过了好半响,夕儿才钻进寝殿,“时美人?陛下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时语冰坐在塌上,心中慌乱不止,“你可知陛下寝殿中有一把琴名曰争流?” “自然知道,那是太后的遗物,陛下一直珍藏于寝殿之中。” 时语冰再次跌倒在塌上。 “众人皆知陛下因此十分爱惜此琴,怎么,时美人不知道么?” 时语冰心中纠结,悔恨万分,她怎知道那是萧叙娘亲的遗物?!若是知道她定不会向他讨要,甚至都不会去触碰那把琴,真真嫌命长了! 看老狐狸方才的语气和神色,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下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秋风肆虐,宫墙边司律跟在皇帝身后,“陛下,弦月公子还未走远,可要派人将琴追回?” “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要回来的道理。”萧叙声音听着明显不悦。 此时另一个御前宫人司理观察着皇帝脸色,他跟在皇帝身边十年,从未见他如此发怒,韶华宫的那位可真有本事。任何一个皇帝的眼中钉,除了他亲兄弟容王以外,此时坟头的草都有人半身高了。 司理进谏道,“争流是太后最重要的遗物,不如可对外说时美人偷了陛下的琴,转送给了弦月,如此一来弦月定会将琴送回,也正好借此惩罚时美人。” 萧叙慢下脚步,眼神幽幽地望向司理,将人盯得毛骨悚然。 “禁言一月。” “陛下?!”司理神色大变,刚要下跪求饶,想起自己已经不能说话,只能乖乖闭上嘴。 -- 第27页 司理不似司律那般常年谨言慎行,他向来机灵活泼,皇帝虽然器重司律,平日里却嫌他太闷,反而更多与司理斗趣。这二人不止是奴才,更是心腹。 萧叙命令宫人不必跟他,自行往寝殿走去。 司律瞥了眼一脸苦相的司理,难得多数落几句,“蠢钝。那琴何等珍贵,不论时美人如何将其弄到手,陛下既然将琴赠给了她,又怎会为了拿回琴,而令她受委屈?陛下今日一反常态盛怒,未必是因为失了琴。” 司理闭着嘴不能说法,脸上却是一脸困惑。 司律读懂他的意思,蹙眉望着萧叙的背影,怔怔道,“或许更是因为时美人将其转赠给了弦月。这两者差别甚大。” 如果是因为后者,那么将来后宫之中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韶华殿中,时语冰惴惴不安一夜未眠,心中担忧着甚至想着是不是要写一封信给刑部尚书,好让容王想想办法,她是真的怕自己小命不保。 次日晌午刚提起笔,夕儿忽得推门而入,神情慌张地道,“时美人!大事不好了!你快出来!” 时语冰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怔怔地从桌案前站起,脚软绵无力,双手抓着裙侧。 “美人小心!”夕儿扶住了时语冰,才不至于令她被门槛绊倒。 由夕儿搀着穿过长廊来到正殿。只见司律手捧着锦卷,定是发落她的圣旨,时语冰欲哭无泪地跪下。 老狐狸被惹怒了,他不再与她周旋了?要一击将她毙命? 司律一脸肃然,卷开圣旨开始宣读。丽嘉 时语冰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掌心攥紧了膝上的布料,心中无比懊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与教坊其他人一样,或嫁了个普通的贩夫走卒,或入高门为妾,也好过进宫与这只老狐狸斗,把命都斗没了。 司律在说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等着最后一句,想着能不能保住性命。 “.....册封为贤妃,迁居琴瑟殿。” 听到贤妃二字,时语冰猛然抬眸,眸光晃动,朱唇微张,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几分。 不出半个时辰,时美人被封为贤妃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宫廷。一个小小的美人,越过贵人和嫔,直接登上了妃位,地位几乎与韦贵妃相齐。皇帝后宫向来都是韦贵妃一枝独秀,其他妃嫔知道皇帝眷恋韦如是,收起心思,总体算得上安分守己。 时语冰的出现无疑是在平静的湖面掀起了巨涛。 此时,时语冰抱着圣旨坐在美人塌上出神,寝殿廊下的宫人来来回回地搬东西。 “这几个箱子里是贤妃娘娘的衣裳,抬过去之后放到寝殿。” “奴才晓得的,夕儿姐姐放心。” 主子忽得得了天大的恩宠,宫人兴奋嬉笑着。册封礼就定在后日,时间仓促,他们今日就要搬去琴瑟殿。 贤妃...... 时语冰心中除了惊骇,一丝欢喜都不敢有,心中无限担忧。昨夜萧叙离开时明明那么愤怒,几乎连弄死她的心都有了,突然降下天大的恩宠。琴瑟宫虽是韶华殿的两倍之大,富丽奢华,却距未央殿和书房足足有小半个时辰的脚程。 明升实贬?捧杀? 就像是被驱赶着上了一座独木桥,即使前方是洪水猛兽,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夜里琴瑟殿一切打点妥当,时语冰该去御前谢恩。说实话她现在有点怵萧叙,这个男人不按常理出牌,自己的这些伎俩在他眼里都不够看的。 忐忑进了未央宫,被告知萧叙受了风寒卧病在床。 时语冰踏入寝殿内室,狐皮制成的毯子盖到了半腰,这才刚入秋没多久,想来老狐狸的身体确实极差。时语冰不禁怀疑他清心寡欲只是因为身子太虚。 “臣妾谢陛下大恩。”她跪到塌前行礼,身躯匍匐着贴在地毯上。 许久,殿内并无声响,皇帝并未开口命她起身,时语冰胳膊酸腰也酸,微微仰起头看向床榻。 淡淡烛光下,萧叙眉眼静默,手中卷着书卷看书,好一副活灵活现的美人卧榻图。 此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进入内室,正是宫人司理端着药碗进来了,时语冰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起身接过药碗,“我来为陛下侍药。” 壮起胆子来到皇帝塌边,药已经晾好了,她舀了一口递到萧叙唇边。 司理见皇帝没拒绝,便自行退了出去。 皇帝放下手中书卷,终于将视线移到了时语冰脸上,微微倾身喝下汤药。 汤药熬得浓了,苦味弥散开来。 “这药苦不苦?臣妾去取些蜜饯来?”时语冰心中一喜,看来老狐狸昨夜并非是真的发怒。因此她保住小命,加倍地讨好萧叙。 正要转身手腕忽得被攥住,晃荡得药撒了出来落到手上,时语冰一个踉跄药碗便落在了地上,一地的碎片和汤药。 陷入柔软被褥,眼睁睁看着方才还病恹恹的男人翻身,一节白皙的手腕撑在一旁,侧脸吻过来。 猝不及防!丝丝苦味溢于唇齿之间,伸手推拒上方的胸膛,耳边的那瘦长手臂往深扯住了她的腰带,一脸病容,力道却是不小,时语冰一时困惑,心想他生着病不至于如此吧。 萧叙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眉眼浅笑眸光流转,哪里还有昨日的盛怒,“你怎么谢?” 第17章 狐狸精! 软语烫耳,却给予时语冰十足的信心,心里那点小心思收敛了两日,此刻又蓬勃冒出。 -- 第28页 玉臂往上勾住宽阔肩背,眸光所及之处是他白皙脖颈,时语冰借着手上的力道起身以唇贴脖侧,唇边不自觉地溢出轻笑,总觉得他是逗弄她吓唬她的,她就陪着他做戏,凭他这病恹恹的身子,还能奈她何? 辗转着在白皙的脖间留下红印,像是被梅花形状的玉章盖了个印。 腰间湖蓝色的的细带已经被扯开了,薄绡衣裙散落,时语冰并无丝毫畏惧,空闲的那手肆无忌惮地沿着坚实胸膛往衣襟之中探去。 还未触及,萧叙圈住了纤腰将人翻转,时语冰瞬间被死死按着伏在了塌上。 皇帝哪像是病着,一双手臂如同枷锁般牢牢将她禁锢。身后的人俯身贴上她背脊,那白皙的手撩开她额见鬓发。时语冰左脸陷在软枕之中,右眼角余光注意着皇帝的手,她闻得见他衣裳的熏香,指腹轻柔拂过脸颊,这一系列的感知令她觉得恍若置身于桃林之中,有落花拂面。 细细密密的吻落到后颈,辗转而下,最终停在了背后凸起的蝴蝶骨,时语冰无可反击。 衣裳与狐毛毯子、皇帝雪白的宫缎缠绕在了一道。 修长的手穿过丝滑的布料,曲起的食指骨节划过腰际,引得时语冰一阵颤栗,将整个脸埋入了软枕之中。 此时换做萧叙轻笑,左手松开了对双腕的钳制,缓缓穿入一头青丝,逼迫时语冰扭过头,再一次吻住了她的唇。 明明亲密无间,她觉得浑身无处不别扭酸疼,牢牢被掌控住,哪里像是亲吻,反而像是刑罚。 “今夜留下来可好?”老狐狸贴在她耳边,闻言软玉地问道。 狐狸精! 时语冰心中暗骂了声,下一瞬却不禁失神惊叫,腰间的手轻掐,伴着一丝痛感与痒意。 怎么说她也曾指点过无数教坊女子,怎能在床榻上落了下风! 时语冰咬牙求饶,“陛下先松开臣妾,臣妾有话要对陛下说。” 身后压制着她的妖孽似笑非笑轻嗯了一声,松开了始终操控着她的手坐起,像是耐心看着她还有什么把戏。 时语冰撑着床榻起身,心里暗骂了一遍老狐狸,而后忽就转过身扑到了老狐狸怀中。 仰头便吻住了他的唇,萧叙并未料到,身躯被怀里的一团撞得往后仰去,咚地一声撞到了床尾的栏杆上。 时语冰见计谋得逞,趁着萧叙还未回过神来。 探入茶白色锦袍,温软的掌心贴上了那朝思暮想之处,心中一阵窃喜,恍若不花银子调戏了姿色绝顶的小倌儿一般。 萧叙顺势靠在床榻上,并未将她推开,一双大掌反而扶住她的腰,眼角泛起笑意,等着看她如何往下折腾,含冰的眼眸中尽是轻蔑与嘲讽。 这幅作壁上观之姿,引得时语冰心中慌乱,她想起他的一句话,说她在床榻上并无什么本事。 时语冰的性子是打死不服输的,右手转而去解皇帝的衣袍,急切而又不得章法,腰带似是故意跟她为敌,越扯越紧。 尤其头顶上那道轻蔑的视线将她慌乱的模样尽数收入了眼底。 “别怕” 正当时语冰咬着唇纠结时,原本靠在背后的手掌轻轻笼住了她的手,声音似在哄人。 时语冰停下了动作,那抱着她手的大掌有着安抚的效果,看她冷静下来,才渐渐抽离,转而撩开她散落的鬓发,“朕教你。” 声音继续在她耳边蛊惑,“过来亲亲朕。” 见她不动作,附在耳边的唇轻拂过她的脸颊,缓缓贴上了她的唇角。 时语冰轻撑着面前坚实胸膛,微微仰起头,追逐过去。 “嗯”脑后的手再次轻贴着她的发丝,缓缓往下抚。“朕很喜欢。” 四个轻不可闻的字,却令她提起的心轻轻落下。 束在她腋间的细带早就不知所踪,衣裙松松垮垮地堆砌在腰间,肩胛上无任何遮蔽的衣裳,而她坐在皇帝怀里。 萧叙扯过塌上狐毛毯子,自后将她纤瘦的身躯遮盖起来,只露出一双腿儿跪坐着。 随着身躯被掩盖起来,心中那股羞耻也渐渐散去。 “朕亲亲你?”萧叙道,这温柔询问的语气,彻底缓和了帐中的气氛。 帮她将狐皮毯子盖到肩上,那双手掌隔着薄薄的毯子,轻抚着雪背,时语冰一抬眸,正好对双皇帝那双狭长的双眸,不见方才的轻蔑,星星点点的似是沉醉温柔。 “唔”毫无疑问她被蛊惑了,动作不再急切,像是怕打断背后那缓缓安抚的节奏,她也温柔到了极致。 半掩的帐中静谧无声,时语冰嵌在君王怀中,贴着那身细腻的雪肌,肆无忌惮地在他唇齿间攻城略地。 直到察觉室内的光线忽得亮了些,她才下意识地侧过头朝着隔绝内室外室的帘幕望过去。 两道帘子中央被撩起一块,站着个衣着华丽之人。 就在一瞬间,时语冰如离弦的箭般从萧叙的怀中逃开,裹紧了狐毛毯子跳下了床。青丝披散,狼狈不堪,膝盖磕在地面上,冰凉而生疼。 韦如是纤手拖着幕帘,身披云锦与孔雀羽毛织造而成的大氅,高仰着头颅,居高临下地看着时语冰,眼神轻蔑而透着浓浓的厌恶,一字一句道,“陛下正在病中。” 依照她方才所见,萧叙一脸病容靠在床栏上,而这个才被封为贤妃、地位几乎与她相齐的女人,狐狸精似得贴在他的胸膛极力纠缠勾引。 -- 第29页 时语冰沉默着跪伏在地,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教坊中与男人寻欢却被男人的妻子逮了个正着。 “出去。” 韦如是怒视着跪到地上的女人。 时语冰身上几乎未着寸率,她的衣裳在塌上七零八落,只裹着一层薄薄的毯子,遮住了上半身,一双跪在地毯上的腿儿却几乎遮挡不住,一双雪白膝盖暴露在空中。 心中羞耻的感觉骤然攀升到了顶峰。 “药撒了。”皇帝从塌上起身,他衣着完好,神情淡然,举手投足皆从容不迫,毫无被人撞破的不适感。 “贵妃派人重新煎一碗来,可好?”方才还纠缠在她腰间雪背的手,转而拢住了韦如是的肩膀,好声好气地带着她朝外室走去。 韦如是这才抿着唇收回冰冷冷视线,跟着皇帝转身走了出去。随着她松手放下幕帘,内室之中只余时语冰一人。 等他们一离开,时语冰转而扑向床榻,迅速拾起衣裙往身上穿,双手不住地颤抖,脸上一片嫣红,心中羞耻至极,泪水就在眼眶之中打转。 见外室之中空无一人,时语冰慌忙开溜,走到廊下却见几个御前宫女。 “陛下嫌药苦,传贵妃来侍药,岂料贤妃不请自来,那药不知怎么就洒了一地。待到贵妃娘娘真过来了,看到陛下没吃药,贤妃娘娘又不管,就发了大火。” “要我说贤妃就是只狐狸精!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迷住了陛下,还叫贵妃娘娘如此担忧伤心。” 小宫人们围坐一团正相对着说话,忽见时语冰走来,忙不迭地行礼,“参见贤妃娘娘。” 时语冰踩着丝履步步走进,将她们所说的一字一句尽数听了进去,比起她们的慌乱,她更觉得自己一身傲骨被打了个粉碎,裙侧的右手攥紧衣料,她挺直了腰身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平身。” 小宫人们慌忙爬起来,转而沿着长廊往未央宫跑了。 时语冰回转过身,朝着那灯火辉煌的宫殿望过去,心中百转千回。 原来萧叙知道韦如是会来!未央宫阖宫上下的人皆知道韦如是今夜会来侍候皇帝吃药,唯独只有她一人不知道。 老狐狸真真老谋深算,有意为之,借韦如是来给她难堪,让她知难而退,同时又可令贵妃吃醋,往深了想,突然封她做贤妃,也是为了引起韦如是的注意,真真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夜间秋风瑟瑟,她站在廊下抬头仰望,细长青丝垂在身后,带着些许被抚过之后的毛躁。 如此想来,幔帐之中的温柔爱抚与低声轻哄,统统是老狐狸逢场作戏罢了。 第18章 能祸国殃民也是本事……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原来孤零零的人只是她自己罢了。 她收回视线转过身,知道真相之后反而没了方才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横竖现已经身在妃位,既已至此,哪有往回退缩的道理。 一回到琴瑟殿,她找出被藏在妆奁的花名册,翻到老狐狸那一页开始动笔。他撩人的手段虽然刁钻,但身子多病虚弱,怕是那处不济事,与太监无异,故而不近女色!而且攻于心计,阴险狡诈......一连添了十多笔才算解气。 原以为自己已位至贤妃,不必再受韦如是摆布。次日,时语冰遭到了韦如是的报复,贵妃派人从宫外请来了太后曾经的贴身大宫女王嬷嬷,专门教授她宫廷礼仪。 王嬷嬷手持戒尺,虽已经暮年,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衣裳也毫无一丝褶皱。 “贤妃娘娘,老奴听闻你不得传召就跑去陛下寝宫书房?”王嬷嬷气质不一般,冷着脸像是阎王。 “是,可、” “请贤妃娘娘摊开掌心。” “嬷嬷?” 王嬷嬷神色严肃,举起了戒尺,“奴婢是代太后训责贤妃。” 时语冰颤颤悠悠地伸出手掌。 啪,戒尺生生地打在手心,手心顷刻之间便成了红色,“此妖妃做派,往小了说是魅惑君王,往大了说便是耽误国事,祸国殃民!难道贤妃娘娘想作妲己褒姒之流么?” 王嬷嬷的声音平稳而透着威严,叫人听了肝胆都颤。 只是时语冰她可并非养在深闺房熟读女戒的贵女。妲己那般的妖妃也没什么不好,能做到祸国殃民也算是本事,怕就怕君主自己昏庸,还将祸国一事推到女人身上。 “我不敢。”她道。 等了半响的王嬷嬷瞪大了眼睛,听到这一句才呼出一口气来。 “老奴还听闻,贤妃娘娘穿着轻薄不得体,趁着陛下养病,还跑去塌前勾引。此事若是叫皇室宗亲和前朝大臣们知道了,定会参娘娘一个狐媚惑主之罪!” 看来韦如是一字不落地将昨夜发生的事尽数说给了这位王嬷嬷听。 “请贤妃娘娘将手心摊开。”王嬷嬷道。 时语冰不但未照做,还将垂在裙侧的手背到了身后,“王嬷嬷是要叫皇位后继无人么?” “娘娘何出此言?!”王嬷嬷忽然脸色大变。 站得腿酸,时语冰在王嬷嬷的死亡视线下坐进了圈椅,“既然王嬷嬷代太后罚我,那么敢问一句,这天底下最最不孝之事是何事?”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嬷嬷脱口而出。 “那么再请问,韦贵妃如此得圣宠,为何依旧是还是贵妃?” “自然是因为贵妃牵扯到了兄弟之争,太后曾下令,她只有诞下皇嗣才能坐上皇后宝座,皇上孝顺,谨遵太后遗命。” -- 第30页 “是啊,她与皇上身体康健,她入宫近五年未有所出,皇上无子嗣,王嬷嬷知道可是为何?” “为何?”王嬷嬷正色问道。 “因为......”时语冰话说一半,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 “请问贤妃娘娘,究竟是为何?”王嬷嬷语气急切地追问。 “因为......”时语冰朝着她勾了勾手指。 王嬷嬷向来循规蹈矩,虽已经去宫外养老多年,坐姿站姿依旧还如当年作宫女时的模样,她见时语冰不肯明着说,咬了咬牙道,“娘娘可别戏弄老奴。” 而后动作略显僵硬地附耳过去。 时语冰道,“因为韦贵妃依旧对容王有旧情,经常不肯侍寝。” 这句话传入王嬷嬷的耳朵,她略显老态的身形晃动了几下,原本严肃的一张脸露出惊愕的神情,片刻之后才直起身子。 “陛下深情,说不会强迫韦贵妃,要等她忘记容王。” 王嬷嬷左右晃了晃眼珠子,脸上的惊诧渐渐化作了怒意。 “韦贵妃不愿侍寝,也不许我们其他妃嫔侍寝,陛下一心扑在韦贵妃身上,对房事倒是并不在意。” 这些话半真半假,时语冰没有把握王嬷嬷会相信。 王嬷嬷沉默着思考了片刻,究竟是在宫里几十年的老人,似也不会被她这般轻易蒙骗,“贤妃娘娘莫要在背后议论贵妃,贵妃何时不许其他妃嫔侍寝了?” “嬷嬷看。”时语冰撩起袖口,露出雪白玉臂。 靠近肩的位置有一滴鲜红的血痣,分外惹眼妖艳。 “是守宫砂......”王嬷嬷惊骇道,“娘娘怎么还、” “我才不过几次近陛下身边,贵妃就将嬷嬷从宫外请了来,我若真是得了陛下圣宠,嬷嬷怕是见不到我了。任由贵妃这般任性下去,害得可是整个皇室,嬷嬷你说若太后在天有灵,最想训斥的人该是谁?” 王嬷嬷听了这番话,原本挺得笔直身板晃了晃,手上一松,戒尺忽得落了地,不说眼前这位贤妃的话里有几句是真的,这守宫砂却是骗不了人。 王嬷嬷有一双小眼睛,小而聚神,眼珠子在眼眶里左右摆动了几下,思虑过后捡起地上的戒尺,利落地朝着时语冰行了一礼,“老奴告退。” 而后头也不回,提起裙摆就跨出了殿门。 琴瑟殿门口当值的宫女清漪见了立即迎上去,“嬷嬷,才教了一会儿的规矩,可是贤妃娘娘不肯学规矩,嬷嬷生气了?” 王嬷嬷慢下脚步一脸肃然地看着清漪,“你既在琴瑟宫当值,侍候贤妃娘娘,那就该一心一意侍主子。我们做奴才的,朝秦暮楚左右逢源那可是最要不得的!” 说完她捏紧了戒尺甩了甩袖子至极往紫宸殿去。 清漪被堵得咬口无言,她在宫中的风评向来很好,如此一番训斥,引得附近的小宫女皆驻足观望,她什么脸面都没了! 紫宸殿内,韦贵妃才沐浴完毕,正坐在梳妆镜前,由宫人仔细上妆,“将王嬷嬷送去琴瑟殿了?” 巧兮手持眉笔,“是,已经送去了,此刻贤妃该是乖乖听训呢。奴婢保准她以后不得传召,不敢再往陛下寝殿去了。” 韦如是闻言,眉宇微舒,“她已位至贤妃,若为了圣宠而过于轻狂,难免有人会说本宫管束不严。” 巧兮画着眉,“贤妃又如何?陛下只当她是个小玩意儿,若不是她脸皮厚硬要凑到陛下眼前,陛下哪会看她一眼?陛下心中只在意娘娘一人。” 说话间,殿外有人进来禀告,“娘娘,王嬷嬷求见。” “让她进来。” 巧兮立即将最后一支金簪插入飞天髻中,伸手将韦如是扶起。她今日换了一身暗紫色鱼鳞纹锦袍,显得格外端庄华贵。 “参加贵妃娘娘。”王嬷嬷一脸肃然,“娘娘吩咐老奴做的事,老奴已经做好了,特来回禀一声就离宫了。” “嬷嬷才进宫半个时辰。”巧兮道,“这就已经教完贤妃规矩了?倘若她以后再犯。” 王嬷嬷知道皇帝对韦如是情深,如今太后已经仙去,她无势可仗,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岂料贵妃这边反而咄咄逼人。 横竖自己已是风烛残年,也没几年可活了,真是不吐不快,“敢问贵妃娘娘,当年太后为何执意不许陛下封你为皇后?” 韦如是闻言,明显冷下了脸,飞天发髻上几只绚丽夺目的步摇轻轻摇晃了几下。 “嬷嬷何故要提旧事?” “这些年陛下并无子嗣,容王殿下也并未迎娶王妃。”王嬷嬷心一横继续往下说,“长此以往,真正荼毒皇室,祸国殃民的人是谁?贵妃娘娘心里还是得有点数!” “嬷嬷?!”巧兮直惊呼,朝野内外谁敢对贵妃如此呵斥,这老奴简直胆大包天! “太后已经驾鹤西去,有些话只能由奴婢来说。若贵妃觉得老奴冒犯了贵妃,现在就命人砍了老奴的头。” “你!”巧兮见贵妃脸色极差,对面前的王嬷嬷恨得是牙痒痒,恨不得即刻叫人拔了她的舌头。 韦如是放下搜中的白玉茶盏,高扬着头颅,“送王嬷嬷出宫。” 王嬷嬷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娘娘好自为之,老奴告退了。” 门开的宫人立即进殿带走了王嬷嬷,人才一走,韦如是抓过才放下的茶盏,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她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指责本宫!” -- 第31页 “娘娘不要动怒,往后不许她进宫就是了。”巧兮立即劝道。 韦如是气得胸膛起伏,手心紧紧攥紧了圈椅扶手,“是时语冰!” 时语冰不用打听也知道王嬷嬷去韦如是面前说了些什么,横竖自己已经身在妃位,成了韦如是的眼中钉,眼下唯有一条路才能保住性命,就是使尽招数争宠了。 皇帝的心思,应该是利用她来令韦贵妃吃醋,这不正好一拍即合么。 夜里她本想去未央宫探视病重的萧叙,岂料夜里秋风肆虐,琴瑟殿离未央宫甚远,几乎要横穿整座皇宫,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沐浴过后躺到了宽大软绵的床榻上,殿外忽然有人禀告,说是陛下正朝着琴瑟殿来。 时语冰慌忙从床榻上起身,抓过一旁的斗篷披上,来不及梳妆,直往寝殿外扑。到了正殿门口,远远便见前头两个小太监提着灯盏朝着此处而来,皇帝身着莹白色长袍,身后跟着一行宫人。 “参见陛下。” “深夜露重,何必出来迎驾。”萧叙不咸不淡地握过他的手。 “寝殿里暖和,陛下还在病中,来嫔妾寝殿取暖吧。” 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并不似女人的手那般软绵,冷得她微微一颤。 “朕只是来看看爱妃在琴瑟殿住得如何。” “陛下今夜不宿在此处么?” 皇帝轻笑,眉眼温和道,“紫宸殿派人来说贵妃受了风寒头疼,朕要过去。” 紫宸殿离未央宫和御书房都不远,他何必饶了一个圈子过来,只看她住得如何?怕是有意叫她留住他,好叫韦如是吃醋吧。 第19章 爱妃不愿意? 皇帝步入琴瑟殿寝殿后,门从外被小心阖上了。夕儿退到远处静默地站在廊下。 “夕儿姑娘!”司徒意热络地从怀里掏出纸袋往夕儿跟前一递,“还热的,是豆沙包。” 夕儿欣喜接过,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司徒侍卫不要吃么?” 司徒意点了点头,神色腼腆,“嗯,我比较喜欢吃肉包。”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慌忙改口,“也爱吃豆沙包的,就是晚膳吃撑了,给你留着。” “原来如此,既然吃不下了,那就给我吃吧。”夕儿笑着道,眼神却瞥向远处如门神一般站着的司律。 他方才似乎也朝着他们这边看来,忽然又收回了视线,当值的宫人是不能吃东西的,自己怎么能在司律眼皮子底下违反宫规,夕儿神情有些为难,“可是我现在也还不饿,还给你吧。” 她话才说完,一脸肃然的司律忽然又朝着她瞥了一眼。 “那你一会儿饿了,就同我说。”司徒意收回包子,抓了抓后脑勺。 “哦,好。”夕儿朝着司徒意笑笑。 未过多久,有小太监过来将司律喊走了,等他的身影一消失在长廊尽头,夕儿立即凑到司徒意身前,扭捏道,“那豆沙包放一整夜怕是要坏,我还是吃了吧。” “诶!”司徒意应了声,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豆沙包来,“还是暖的。” 夕儿将豆沙包捧在手里咬了一口,他是御前侍卫,做的是护驾的体面差事,比她们宫女的伙食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这包子一口咬下去便见着了豆沙,里头还加了桂花,清甜清甜的。 夕儿欢喜,“真好吃。” “诶!”司徒意这个人空有武艺力气却不太说话,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你喜欢吃我明日再给你带。” 夕儿这一张嘴也不太会说话就会吃,这么一听眉眼也笑得弯弯的,虽说不是倾国倾城之容,但也清丽可人,叫人瞧了心里也欢喜。 早已经过了司徒意换值的时辰了,见皇帝不出来,他心想接他班的侍卫该在大门口守着,便向夕儿告辞离开。 整个廊下就只余她一人,按规矩她得站远些,囫囵将豆沙包塞进嘴里,脸颊正鼓囊着,沿着长廊往前头走去,到了拐弯角眼前忽出现了一个身影,惊得她立即驻足。原来司律根本没走远,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在这拐角处。 这一撞面,他眼神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依旧是个面无表情的样子。 老天爷呀!她这是被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逮了个正着,喉咙口还未下去的豆沙包忽得就堵住了。 “咳!” 夕儿掐着自己的喉咙,用了往下咽了咽,不但没下去,反而堵得更严实了,可她又不想自己这狼狈可笑的模样被司律看着,都说他心如铁石,罚起人来毫不手软,自己万万可不能落他手里。慌忙转过身往来时的方向跑。 心里才做了这个打算,眼前冷着脸的司律忽得就攥住了她的手腕,生生将她拽进了身侧的偏殿。 偏殿的桌上备着茶水,横竖这是琴瑟殿,也算是她的地界,夕儿扑到桌边执起茶壶大大地饮了一口,卡在喉间的东西才滑了下去。命是捡回来了,狼狈的样子全叫司律看了去,夕儿现在真想一头扎进河里算了。 脸上神色纠结,有点不敢面对他。 司律面上十年如一日仿佛覆了曾冰霜一般,他抱着拂尘,义正辞严地教训,“当值时不可进食。” 这下,夕儿更想哭了。 *** 琴瑟殿内,时语冰打定了主意要拖着萧叙,好叫他去不成韦贵妃的紫宸殿。一来、毫无疑问这也是皇帝的目的,叫韦如是吃醋。二来、她想报韦如是唆使王嬷嬷打她手板子之仇。 -- 第32页 趁着萧叙还未坐下,她眉毛一拧,作个委屈样子,上前环抱住他的腰身,“陛下还记得曾经答应过臣妾一件事么?” 男人的身形算不上太壮硕,一身莹白色长袍修身,领口的盘扣妥帖地扣到脖子中央,衬得他傲然矜贵,可时语冰也见识过他衣下的模样,肌理轮廓分明,十分有蛊惑人心的资本。 “朕答应过什么?”皇帝任由她环抱着,语气淡然却不失亲和。 时语冰踮起足尖附到皇帝耳边,“陛下说过,等臣妾升至妃位就......” 说完后她拉开与萧叙的距离,眨眨眼,发髻上簪着的步摇是个精致小亭子造型,下面的流苏晃啊晃的。 “君无戏言哦陛下。” 老狐狸唇边的笑意更明显,“今夜?” “嗯,今夜陛下别去贵妃那里可好?留下来陪臣妾吧?”她双手顺着皇帝的袖口往下滑,手指勾住纠缠,仰着头同他撒娇。 “今夜可不成”皇帝语气中带着些许轻哄,颇有与她一道逢场作戏的架势,“贵妃身子不适,朕必须去紫宸宫探望贵妃。在你这儿喝一盏茶就走。” 原来真是挂念着韦如是。时语冰心里一沉,不再纠缠,果断地松开了手,“臣妾去叫宫人送茶来。” 殿外不见一人,她沿着长廊找过去,走到拐弯口忽驻足,想起房间里那本记录了皇帝不少坏话的册子还明晃晃地搁置梳妆台上,立即停下脚步转身回望。 萧叙应该不会动那本册子。 一念之差,她选择先去找宫人送茶水。 幸而有宫人早就利落地去泡茶了,没走几步主仆二人便撞见了。 等她端茶盏回到寝殿,萧叙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外室木塌上,而那本册子隔着幕帘在它原本该在的位置。 终究是她多虑了,老狐狸一心在韦如是身上,怎么可能去看她梳妆台上的物件。 萧叙抬手接过茶盏,并未饮茶却搁置到了手边的案几上。 说饮了茶就走,怎么反倒不动了?时语冰有些犯困,对皇帝也敷衍着,只想着他赶紧走,自己好回塌上安寝。 “陛下饮了茶便去紫宸殿吧,夜间风大,陛下受了风寒才好些。”说着不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老狐狸勾唇轻笑,“夜间风大,不如朕今就留宿在此?” 这幽幽的一声令时语冰身形一顿僵,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同臣妾打趣?” 皇帝唇边笑意全无,哪里像是在顽笑。 手腕忽得被抓住一扯,时语冰整个人就跌坐在了皇帝腿上,如此近的距离,她蓦地睁大了双眸,“陛下?!” 老狐狸眸色深邃,恍若星夜坠落其间,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易解开了系在脖间的斗篷带子,“怎么?爱妃不愿意?” 第20章 爱妃都如此了 时语冰一时做不出任何虚伪的表情来,这样的跌宕起伏,她并无丝毫准备,皇帝还在病中,她分不清他究竟何意。是一如从前的戏弄还是...... 长长的眼睫下,那双幽深的眼眸盯着她,将她脸上任何细微的神情尽数收入眼底。 “臣妾癸水、” 她编好的借口才说到一半,那冰凉的手掌隔着衣裙按在了腿上。 “臣妾癸水已至,今夜怕是不方便。” 皇帝临幸,她本该欢喜,可总觉得老狐狸此刻的神情古怪,一言一行皆有深意。不似愉悦,更似盛怒,所以她不愿趟这趟浑水。 冰凉的指温柔地穿过裙裾,令她沐浴过后的周身暖意瞬间退散,并且轻而易举拆穿了她的谎言。 时语冰心中慌乱,萧叙却步步紧逼,倾身靠近,游刃有余道,“若你愿意,为朕解开衣扣。” 不止是声音,他的容貌他的一切皆能蛊惑人。她没有退路,若错失了这个机会,今后只能被韦如是压制着。 一双手颤颤悠悠向皇帝脖间,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而后她打横抱起,穿过幕帘进入了寝殿内室,皇帝所有的温柔似乎也止步那道帘幕之外。 他全然不似一个还在病中的人,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而易举地除了她所有的遮蔽,叫她将从前从书中学到的东西忘了个干净。 那曾经遥不可及的身躯将她尽数笼罩在阴影之中,衣着完好,一丝不苟。 脖间的轻吻渐渐转为噬咬,皇帝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时语冰空白的脑子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一双柔荑伸向他脖间,继续着方才未做完之事。 锦袍之下的身躯远比她想象之中的坚实壮硕,轮廓清晰分明,还未思考太多,所有的感知都被那一双操控着她的手掌掠夺了。 静谧的寝殿之中,时语冰听着自己的气息渐渐加重,脸上生热,明明天已渐寒,此刻的自己却想要饮一壶冰水。 皇帝离了她的脖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的模样,她脸颊红润通透,从未有过的乖巧温顺。 他的双眸映在她眼里,乌黑鸦睫下的双眸似含着冰哪里有半分的沉醉,深邃幽暗,只望一眼便叫人胆战心惊。 “陛下还在病中,臣妾还是......” “不要?”皇帝冷漠的神情骤然变化,勾起唇角,调笑般地问她。 他并非只是戏弄,是真的要她侍寝,她不敢违抗,想要逃脱的念头渐渐偃旗息鼓。 然而因为接下来无意之中的一瞥,她瞬间倒吸了一口气,撑着床榻往后退了些,直到头顶撞到床栏。 -- 第33页 这与书上画的根本就是天壤之别,时语冰双手推拒眼前的坚阔胸膛,“陛下还是去紫宸殿吧,若是叫贵妃娘娘知道、” “爱妃都如此了,还想着旁人?”声音悦耳却含着几分讥笑。 萧叙将手放置到她眼前,骨节匀称,一如既往肤色苍白,一双掌了天下权势的手,指间晶莹,牵牵连连。 抵挡着他的一双细白手腕,被单手轻而易举地钳制住,按在了她头顶。 枕席之间,她更不是老狐狸的对手,他勾着她缠吻,时语冰脸颊愈发滚烫,根本无力招架,窒息感汹涌而来。 正要挣扎,萧叙恰到好处地结束了这个吻,泛着水光的柔软双唇转而吻在了她的额间,轻盈得如同鹅毛般,仿佛对她有着无限的怜惜疼爱。 时语冰压抑心中的澎湃,只想呜咽出声,她不喜欢为人掌控,更爱掌控旁人,她心中彷徨,孤独无依。 游离于鬓发边的双唇转而贴在她耳侧。 她闭起双眸,心中猜测着老狐狸大概会说些虚伪的话来哄人。 “朕是你第几个男人?” 第21章 皇帝看过那本册子了!…… “朕是你第几个男人?” 声音如意料之中那般无害,轻轻柔柔的,说出口的话却如同一把刀,瞬间在她心口剜了一刀,伤口鲜血淋漓。 时语冰瞳孔微睁,本能地想要落荒而逃,腰间的手臂却早已经将她牢牢禁锢。 “要去那儿?”皇帝漫不经心地问,活像个凌迟的刽子手。 是那本册子,一定是那本册子,皇帝看过那本册子了!她侧眸,绝望地看向梳妆台。 下一瞬那冰凉的指尖便转而控住了她的下颚。 “陛下。” “看着朕”皇帝声音轻柔地命令道。 她除了听命,别无其他生路,可她好想哭。 ...... 漫长的秋夜 身下的绸面褥子格外顺滑,印着大多的鲜红牡丹,身躯被迫顺着绸面褥子一点一点往上。 时语冰咬着唇,将鲜红的唇咬得惨白,十指指甲几乎尽数嵌入那宽厚的脊背,在那无任何伤疤之地,生生地留下了十道血痕。 眼眸紧闭,如蝶翼般的眼睫轻轻颤着,沾染上了盘桓在眼角的泪水。 “臣妾不适,陛下......”忍耐到了极致,她哽咽痛哭。 萧叙的全部温柔早已经隔绝在了内室的那道帘幕之后,他自始至终游刃有余,似察觉不到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只是淡淡地命令道,“别再将朕往外推。” 她躺在柔软的被褥之上,不由自主地往下陷了陷。 整整大半个时辰,像个牵线木偶任由他掌控,双眸哭得通红,哽咽到虚弱无力,却只能任人摆布。 皇帝的唇轻盈地吻在她额间,时不时地轻哄,而另外一面,却叫她在浪涛之中垂死挣扎,生死不能,几近窒息,任何的求饶尽数化作了呜咽。 待到时语冰再次睁开双眸,萧叙已经穿戴整齐背对着她坐在床边,他的眼眸自始至终都是冷冰冰的,别说是沉迷,连半点儿愉悦都不曾有过,也未曾有过一次尽兴。 不像是欢、爱,说是刑罚也不为过。 萧叙起身,将锦袍的扣子扣到最上方脖间的位置,恢复了冷静自持不近女色的模样。 并未再对她说一句话,随手扯过塌边的幔帐,将塌上的光景尽数遮掩起来。没了刺眼的光线,时语冰侧躺着,任由自己继续陷在被褥之中,玉体横陈,乌黑的青丝散披在白得晃眼的玲珑娇躯上,堪堪遮住些许。 身下被褥上印染着的大朵牡丹花卉,多了一瓣鲜红的花瓣。 从前她所在的极乐坊与青楼有异,因为价格昂贵,往来的客人大多是富家子弟、达官贵人、风雅之士,教坊女子皆有技艺傍身,很多客人就只是来喝酒听曲的,真要彼此看对了眼才相好一场,过阵子淡了便好聚好散。若散不了,便出赎身的银子,教坊便痛快放人。若客人粗鲁惹人厌,教坊女子甚至可以将其拒之门外,反正极乐坊有的是贵人撑腰。 是以,她以为姐妹们都是快活的,相熟的姐妹在她面前也曾是这么说的。现在她全然不这么想了,什么快活?都是骗人的!那些个漫漫长夜,不知她们都是如何熬过来的。她只经历这一遭便觉得已经在刀山火海走了一遭。 “陛下?” 萧叙从寝殿出来,远远守在长廊尽头的司律赶忙过来,递上备用的披风,“陛下,已经近子时,可还去紫宸殿?” 皇帝揽过披风,并未朝着紫宸殿去,只是站在廊下仰头而望,近中秋了,苍穹之上月明星稀,秋风瑟瑟,凉意浸骨。 萧叙神情淡漠,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更不可能叫人看出才经历过一场极致欢、爱。司律立在皇帝身后,总觉得皇帝像在等酒醒,可是又未闻见酒气。 在廊下站了许久,才抬足转过身,“回未央宫。” 司律手中提着盏琉璃灯,躬身跟上。 是夜,韦如是在紫宸殿里未等到萧叙来。次日大宫女巧兮去打听,不出她所料,时语冰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萧叙缠在了琴瑟殿。 “娘娘,皇上并未在琴瑟殿过夜,坐了两个时辰才离开。只不过皇上还在病中,并不可能宠幸贤妃。”巧兮将自己打听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韦如是。 -- 第34页 韦如是神色淡然,亲手捏着精致银勺朝着香炉之中加香料,“本宫不在乎陛下来或是不来。” “娘娘!”巧兮忿忿不平道,“娘娘越是大度,旁人便越肆无忌惮欺到我们头上来。” 韦如是盖上香炉的盖子,“只是,她不该趁着陛下病中,还引陛下去琴瑟殿,你亲自去,命她中秋之前抄十遍《女则》交给本宫。” “娘娘仁慈,只是这也罚得太轻了。” 韦如是低眉不语,相较于时语冰玉骨冰肌的出尘容貌,她身上更多的是一份傲然之姿,高贵得叫人只敢驻足遥望。 “奴婢遵命。”巧兮恭敬应下。 次日用过午膳之后,时语冰懒懒地侧靠在美人塌上。 “娘娘,日头正好,可要去花园中散步?”夕儿将洗好的葡萄装在琉璃碗中捧到矮几上。 时语冰浑身没有力气,蔫蔫的,现在就算皇帝用龙辇请她去未央宫,她也死都不会去了。 “娘娘可是生病了?”夕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 “秋乏罢了,就是日头太好,你出去做自己的事吧。”时语冰身上盖着薄毯,精神头不大好。 “呀,娘娘身上是不是发疹子了!”夕儿发现时语冰脖间的红痕,急得去凑上前去。自己的主子突然跃上枝头做了贤妃,她也跟着鸡犬升天,贤妃若出了什么事,她的指望也全没了。 时语冰慌忙扯过衣襟,“自小到了秋日便这样,过几日就好了。” 夕儿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寝殿。 下午,巧兮气势汹汹地来了琴瑟殿,趾高气扬,“贵妃娘娘说了,十遍《女则》一个字都不能少,娘娘得亲手抄,而且这几日娘娘都要禁足琴瑟殿。” 韦如是的伎俩真叫时语冰哭笑不得,不过这正合了她的意,自己浑身哪而哪儿都酸,又想到那本册子,实在不愿再去老狐狸跟前找罪受。 于是真的闭门不出乖乖开始抄起了《女则》。 再次见萧叙是在半个月之后的中秋宴上。原以为那夜对他的恐惧已经烟消云散,可是当萧叙进了太极殿,悠然地坐在她和韦如是中间的御座上时,她几乎喘不过气。 行过礼后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萧叙并未主动问她什么话,而是同韦如是亲密交谈着。宴上觥筹交错间,歌舞升平,眼角余光似往她这儿横了一下。 韦如是似乎又说了句什么,引得皇帝唇边浮现盈盈笑意,此时他才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老狐狸一贯的游刃有余,泰然自若,仿佛那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她一人独自纠结。 第22章 去琴瑟殿将贤妃接来 时语冰坐得端庄,所有心神却不由地被身边的动静吸引了,根本无心于殿中的歌舞。 她逼迫自己转移视线,容王就她不远处,此刻正端坐着饮酒。相较于萧叙阴柔却不失君王气势的容貌,容王的长相偏硬朗,古铜肤色更突显他这特点。 听闻他当年对韦如是用情至深,被萧叙横刀夺爱,如今看着这幅场景,不知此刻是何心境。 即使自己真叫萧叙移情,容王也得不到韦如是,除非他造反逼宫登上帝位,否则永远都只能这么看着心爱的女人被自己的兄长拥在怀中。 容王注意到她的视线,也微微侧眸淡淡一笑。自从她进宫之后,两人再无交集,即使在同一宴上,也装作互不相识。 这笑意,显然是对她能在短短一个多月间晋升成妃嫔而表示赞赏之意。 短暂的视线交错之后,又各自望向了别处。 今夜君臣同乐,不少官眷也在宴上,时语冰注意到长排食案最末尾,坐着个年轻妇人,旁人不曾理睬过她,她既不饮酒也不进食,一袭深色衣袍,除此之外身上装饰不多,一头青丝只由一根玉簪绾起,微低着头显得白皙脖颈尤其纤长。这素雅的装扮,在一众金银加身的权贵之中引起了她的注意。 看大不清长相,但这清新脱俗的身姿有几分眼熟,很像当年教坊里那个卖艺不卖身的琴伎,一手琵琶绝世无双。那琴伎后来的去向......似乎是有人倾家荡产为她赎了身。 “那人是谁?”时语冰微微侧身问立在她身边的夕儿。 “回禀贤妃娘娘,是李将军的夫人,就是那位才在边疆打了败仗的李将军。”夕儿小声提醒。 教坊出身的琵琶琴伎怎么可能成了将军夫人,时语冰摇了摇头否认了心中的猜想,可是再望过去,垂眸端坐的模样真的很像那个琴伎,“你可知道她、” “朕这几日怎么不见贤妃?” 身侧的男人突然点到她,时语冰一个激灵慌忙转向皇帝,“回禀陛下,臣妾因为犯错被贵妃禁了足。” 视线越过皇帝瞥向韦如是。 她声音不大,满殿的皇室宗亲忽得尽数安静,朝着她望过来。 “本宫何时禁了你的足?”韦如是冷声质问道。 “就在臣妾迁居琴瑟殿次日,贵妃娘娘就派巧兮来,说让臣妾抄《女则》十遍,抄完前禁足琴瑟殿。” “休要胡言乱语,我只罚你抄《女则》,何曾禁你的足。”韦如是含着怒意道。身边的巧兮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这当头她敢说话?贵妃自然不会真对她如何,就怕御座上的男人直接叫人把她拖出去斩了,所以巧兮低着头把嘴抿得死死的,若是贤妃说什么,自己只管打死不认便是了。 -- 第35页 时语冰察言观色,察觉韦如是真的发怒了,那么想来,禁足这一条是巧兮狐假虎威自己私自加的。 “那便是没有吧,是臣妾听错了。”时语冰话锋一转道,脸上神情故作委屈,眼眶里蓄起了眼泪。 横竖自己已经成了贵妃眼中钉,先前王嬷嬷和抄《女则》的事还算是小打小闹,两人面上没闹得怎么难看,往后指不定使什么狠招,韦如是家世显赫,宫中根基深,最主要还是老狐狸心头挚爱,自己哪里是她的对手,所以不如就将两人之间的事情摊开,叫皇室宗亲、王公大臣们都知道两人不合,如此一来韦如是还顾忌着名声,不会真对她使什么狠招。 不出她所料,韦贵妃面上神情更加不好看了,今日她浓妆艳饰,吊起的眼梢瞪着人,“你、” 满座权贵们皆注意着着首座上的动静,韦如是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 在殿里旁人看来,韦贵妃定是暗里刁难了这位皇帝新宠,想也是肯定要刁难,独得圣宠多年,忽然冒出来这么个人,别说是皇家,即使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女人,也是要歇斯底里地闹的。 只不过众人心里明镜,知道皇帝始终对韦如是一往情深,否则当年哪里会顶着夺弟妹的坏名声,强行将她迎进了宫,这么多年的情意和宠爱,旁人都看在眼里的。 至于新上位的贤妃,不知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上位,皇帝现在新鲜劲而还没过去,往后还不一定什么个下场呢,没有人蠢到真去她宫中走动讨好,明摆着着与韦贵妃作对,自己家再高的门第,将来等贵妃生下皇子,家里还能好么? 对于这些明争暗斗,皇帝置若罔闻,眼看着平息了才淡淡道,“贤妃入宫时日短,还是要尽快知悉规矩,免得贵妃操心。” 在座的人精一听,果然不出所料嘛,皇帝偏心韦贵妃偏到天边去了。 时语冰早料到皇帝会是这态度,他对韦如是情深义重,只不过是拿她引得韦如是吃醋,却不会真的伤了韦如是的心。 可是人嘛,尤其是她这种自小无父无母的孤儿,经历过无数人情冷暖,所以当有人真心对自己好时,面上虽然并不表露出来,心里却是欢喜至极。 相对的,成了别人的垫脚石,或者随意利用打趣的玩意,心中难免自怜。虽然皇帝这句话不重,却像是一记闷拳,不偏不倚打在了心窝上。 “臣妾谨遵教诲。”她乖顺地应下,继续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视前方,面上叫人看不出一点儿喜怒。 整场宴会下来,她再也未曾与皇帝说只言片语,皇帝亦如是如此。 *** 萧叙在宴上饮多了酒,回到未央宫便坐在木塌上醒酒,雪白长臂扶着额头。 司理端着醒酒汤进来。 “贤妃回琴瑟殿了?”萧叙闭着双眸漫不经心地问道。 问了半响没得声音,狭长双眸幽幽地睁开,只见司理跪在地上,嘴抿得紧紧却心急如焚,此时他才想起自己禁了司理的言,只是酒过三巡脑子生钝,想不起禁言的缘由。 皇帝转而吩咐门口的司律,“去琴瑟殿将贤妃接来。” 第23章 狐狸精使招呢! 宴上她委屈向他告状,说贵妃禁足她。可她那样一个人,若真想见他,禁足怎么可能禁得住她。萧叙猜想那夜他似乎将人吓住了,方才在宴会上有点躲着他的意思,全然没有当初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 未过多时,司理进殿来了,手比划几下,意思是殿外有人求见。 皇帝酒将醒未醒,“既然已经到了就叫人进来。” 他理了理袖口,却见着一个陌生的身影进了宫殿。 “臣妇参见陛下。”苏瑶颤颤悠悠地跪伏到地上行礼。宴散之后她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决心找来了皇帝寝殿,“臣妇是罪臣李沼之妻。” “未央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出去。”萧叙酒醒了几分,知道她的来意,是为还在狱中的夫君求情来了。 “陛下!”苏瑶解开黑色披风,露出里头洁白无垢的纱裙,整个人仰起头,姣好的面容与身段尽数展现了出来,“求陛下开恩,只要陛下能放了我夫君,陛下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当年她可是闻名全城的魁首,多少权贵一掷千金只为听她一曲儿,甚至有人称她的琵琶可与与弦月公子的瑶琴媲美。苏瑶就是赌上这点,才敢破釜沉舟殊死一搏。 时语冰进未央殿时心里正发怵,不知老狐狸还有什么招数等着折磨她。 偌大的宫殿里,她远远瞧见皇帝慵懒懒地坐在塌上,而大殿中央正跪着一抹倩影,她当即认出,是方才宴上那位李将军的夫人。 时语冰扶着朱红色殿门一侧,收回已经迈进去的右足。 未央殿内,苏瑶不死心,往前几步揪住了君王靴边的锦袍衣角。 “来人,将她带出去。”萧叙愠怒。 声音不响,却有着十分震慑力。殿外的御前侍卫听了立即进来拿人。苏瑶被左右架住,以极其难看的模样被拖了出去,面如死灰,眼泪纵横,发髻散乱,几率青丝落在面前,看起来狼狈不堪。 时语冰缩在高高殿门边,身影在廊下的琉璃宫灯映照下显得十分修长,她彻底看清了这位将军夫人的容貌。 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这清新脱俗的模样,可不就是当年教坊里的行首,人称琵琶仙子的苏瑶么! -- 第36页 苏瑶仰起头,视线与时语冰的撞了个正着。 时语冰今日穿戴的并不繁复,一身青黛色齐胸襦裙,配了跟湖蓝色的细带系要腰腋之间,外披云锦制成的罩衣。 即使是如此素雅的装扮,也与平常的宫女有着天壤之别,看得出来是宫廷之中身份尊贵的主儿。 时语冰一手抓着上了绛漆的门框,视线不由地跟着苏瑶被拖出去的身形移动。 “爱妃进殿来。”萧叙发现了立在门口脸色惨白的时语冰。 时语冰骤然回眸,抓着门框的手微微颤抖着,提起裙摆跨入未央殿,心中有如群马纷至沓来,叫她心惊不已。 时隔多年之后的仓皇一瞥,她认出苏瑶,显然苏瑶也认出她来了。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近皇帝身边的,“给陛下请安。” 今日皇室宗亲见皇帝兴致高,并未提前离席,故而借机向他敬了不少酒,说了些奉承话。萧叙已经醉了五分,幸而他平时就是个克制到极致的人,才不至于酩酊大醉。 “怎么离朕这么远?”皇帝问道。 听着声音根本叫人察觉不到他已经醉了,皇帝忽得伸手,冰凉修长的手指缠上来捏住了她的手腕,生生地还未回魂的时语冰拉到身上。 “今夜留在未央殿?”皇帝轻揽过腰肢,温柔地在她耳边问话。狭长的双眸闭着,凑到她脖颈间闻着馨香,鼻梁高挺,鼻尖轻划过她细长白皙的颈侧,若有似无的触感,叫时语冰瞬间回了魂。 狐狸精使招儿呢! 她就算是吃了人参补药王母的仙桃儿,也没命与这只老狐狸耗啊。 别看他此刻千般温柔,浓情蜜意的模样,真上了他的塌,那夜生不如死的记忆涌现出来,叫她瞬间杜绝了以美色迷惑君王的念头。 萧叙见她不出声,只当她不敢拒绝他。指尖已经绕绕了她衣裙的细带几圈,薄唇转而细细吻在她鬓发边,有意在今夜一扫她那夜的不太妙的体验。 他不知她的出身,不过既然是刑部尚书专门挑选送上来的人,想必应该是有着足够魅惑君王的资本。 然而别说是熟练地取悦他,她那夜木讷的模样倒是与之前大胆的行事大相径庭,若非真看过那本册子,萧叙要真当她无所经历呢。 这女人如同一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皇帝一边轻吻在她唇角,一边舒展眉眼轻笑。 被禁锢住了腰身,时语冰退无可退,心中不免猜想一会儿韦如是要来,皇帝故意这般缠着她好叫韦如是吃味。 同一个坑,哪有掉两次的道理。时语冰覆上皇帝的手掌,将手臂从她腰间扯开了,“陛下方才发落的人是谁?” 时语冰这般的反应是皇帝始料未及的,那夜一开始他心里窝着火是有些蛮横,但也没粗鲁到真伤了她,想必她应该也是快活的,怎么就叫她怕成了这样。 皇帝见她这般,暂时也收起来攻势,“是李沼的夫人,李沼在边疆打了败仗,关在了刑部。” 哪有打了败仗就关人的道理,时语冰腹诽道,但这等国家大事,后妃是不好谈论的,“我看那女子倒是痴情,陛下何必生怒。” “魅惑君王,朕已是仁慈。” 萧叙并未隐瞒,在这个至尊之位数年,但凡有女人带着特殊目靠近他,他一眼就能识别。 指尖依旧把玩她襦裙上的湖蓝色细带,抬手撑着耳侧,一双眼睛不远不近地望着她,幽深黯然,颇有闲情逸致地同她聊天说话。 “那臣妾这样算不是魅惑君王?”时语冰接着他的话问下去,话说出口发现自己自然而然地同他调起了情。 说这话时星眸闪亮带着笑意,伴着撒娇的意味,完全没了刚进殿时恨不得离他三尺远的样子。 皇帝听后舒展眉宇,笑得温和,“你是朕的女人,再怎么魅惑君王,朕也不会有一声斥责。” 第24章 取悦朕 萧叙的酒醒了几分,恢复了从前冷静自持的模样。他知道自己醉酒,知道自己有片刻的不冷静,也庆幸自己恢复神智,这一切旁人是看不出来的。 手边的醒酒汤还满着,他几十年如一日冷静克制,别说是酒,即使是最厉害的迷情药,也乱不了他半分。 “贵妃娘娘驾到--”殿外传来司律的声音。 时语冰像是兔子般敏捷从皇帝身上跳下来,整理衣裙端庄地站到一边,不出她所料,韦如是要来,还好自己精明,没上了老狐狸的当! 然而,直到韦如是真正进殿那一刻,皇帝的视线才从她身上移开。 见她在未央殿,韦如是心里应该是不舒服的,但时语冰管不了那么多,来得正好,她匆匆行了一礼便借机告退了。 远离未央殿,时语冰才有空理一理苏瑶之事,她是将军夫人,当年是堂堂正正走出教坊,即使被人发现,也不过是嘲笑出身罢了,最多落得个被休的下场,但是看她如此情深,想那李将军待她也是真心的。 反观自己的处境,时语冰何曾想过会在深宫之中遇见熟人,若曾出身教坊一事被捅了出来,那可是重罪,皇帝绝对不会饶她性命。 这事还是要趁早解决,先写信给刑部尚书,正好婉儿也认识苏瑶,定能帮着解释清楚她如今的处境。 可是这也不成!若是被容王知道,他那雷霆手段绝对会悄无声息地处置苏瑶。 -- 第37页 辗转反侧了一夜,时语冰清晨用膳时精神不济。 “娘娘,宫外李沼将军的夫人求见。”夕儿急急地进来禀告,琴瑟殿向来门庭冷清,现在终于有人贵人上门了,她欢喜极了。 这是个好兆头,就怕她不来,接着悄无声息地将她的事捅了出去。 “快请将军夫人进来。” 有了她的同意,今日苏瑶才能进宫。 人到了琴瑟殿,时语冰将夕儿也打发了出去,二人关起殿门来说话。 “贤妃娘娘救救我!”苏瑶双膝一曲就跪下了,她昨夜已经打听清楚时语冰的身份,知道她就是那位得了圣宠的贤妃。苏瑶一夜未眠,如同时语冰一样,哪里想得到当年身陷教坊的两人,会在这皇宫内苑里相逢。她立即明白这是个天大的机遇,只要利用得好,夫君就能从牢狱里出来! 苏瑶很聪明,并未直呼她从前的名字冰儿。 “快快起来,你我相识一场,这里没有旁人,何必行此大礼。”时语冰知道苏瑶为人和善,想着能好声好气地将事情解决了。 苏瑶眼眸含泪,自从李沼出了事,她到处奔走求托人写折子求情,只是权贵之中鲜少有雪中送炭的,每一家皆将她拒之门外,昨夜她也是豁出去了。 虽然惊险,倒也让她有了绝处逢生的希望,一开口倒是未先道明来意,只是从当日离开教坊说起。 “......总之他替我赎了身,托人给了我良籍和一个新的身份。骗他家里人我是无意中救了他的农夫之女,八抬大轿我娶进了门。头两年相安无事,公婆待我不错,我也安心时候公婆,甚至再未碰过琵琶。可是自从我丈夫去了边疆,婆母因为我无所出而越发看我不顺眼,不知从何处那听到了风声,一番调查下来,知道我的出身,要将我赶出家门,我心里很慌,赶忙写信给李沼。他担心我出事,便违反军令从边疆回了来。他一离开,手下的士兵乱了方寸,输了一场战役,此事很快就被捅到皇帝面前,他如今被囚禁在刑部大牢,等候发落。” 苏瑶抓着时语冰的手声泪俱下地哭诉,说着便又要跪下,“我没有孩子,若再失去李沼,我也活不成了,贤妃娘娘身居高位,求你帮李沼在皇帝面前求求情吧,我一定会报答娘娘大恩。” 字里行间,没有以身世作要挟的意思,时语冰觉得此事她自己就能解决,只要将李沼从刑部大牢救出来。 “若是按律例判,李沼会如何?” 苏瑶已经哭花了妆,执着时语冰的手牢牢不放,“若李沼只是个小兵,此举该被视作逃兵,会被砍头。他身为将军,战事之中离开战场,刑部轻则判斩首,重则五马分尸。” “......”时语冰这才知道李沼的罪如此之重。 “臣妇只求皇帝陛下能饶他一命,其他不论是流放还是关牢狱,臣妇都认了。” 老狐狸虽然对付她的招数多,但不像是固执到极致的人,况且李沼他事出有因,并非真正的逃兵。 “本宫会向皇帝求情。”时语冰答应下来,“只不过......” “臣妇能认识贤妃娘娘这位贵人,真真三生有幸!”苏瑶立即道。 是个聪明人,知道两人之间的厉害关系,拿捏得刚刚好,时语冰的心落了地。 苏瑶走后,时语冰等午膳一过,便去了御书房。有了贤妃这个身份,门口的宫人甚至并未去回禀皇帝,直接开门放她进去了。 时语冰带着目的而来,没了昨日那般的抗拒。 皇帝正坐在御案前,在奏折上写完最后几个字,将笔搁回了砚台上,活络了几下臂膀。 “臣妾为陛下揉揉?”她正好打蛇随棍上。 皇帝轻应了声,往后靠到御座上。 “陛下,方才李沼将军的夫人来找臣妾。”她开门见山地说。 皇帝闭起了双眸养神,显然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原来她出身不高,因为曾对李沼有救命之恩才成了她的妻子,可她这些年无所出,李家趁着李沼在外打仗,要强行将她赶出家门。李沼正是因为忧心妻子才从边疆赶了回来。” 这番话时语冰说得也艰难,可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求情,李沼离开战场是不争的事实。 皇帝又应了一声,显然在认真听她说话。 “所以臣妾觉得,这内情皇上该知道。臣妾忽然之间得了殊宠,宫里其他人皆对臣妾避而远之,唯有这位将军夫人肯、” 萧叙忽然的伸手,猝不及防在她圈坐在了怀里。 时语冰头上的步摇跟着狠狠一晃,落到了地上。她瞠目结舌,近在咫尺的距离与他明晃晃地对视。 下半句话生生地堵在了嘴边,一双眼眸睁得如铜铃似的,像是被人生夺走了一魂。 “你想求朕饶李沼一命呐?” 皇帝气若游丝,笑时眉宇间的戾气少了几分,阴柔的气质越发彰显出来,衣领扣到脖间,依旧露出一节长而白皙的脖颈,凝视着她的那双狭长眼眸温润如秋水般,真真狐狸精似的妖孽。 “唔”她点头承认。 “既要送人情,不能借花献佛吧?” 萧叙看起来并未生恼怒,时语冰心想这样很好,只不过他这样像是饶有兴致地拿着她逗趣。 “唔” “那爱妃有什么拿来与朕交换?”他弯着眉眼问她。 皇帝的心情看起来十分愉悦。 -- 第38页 时语冰遂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陛下想要什么?臣妾上刀山下火海给陛下找来。” 萧叙唇瓣触到她耳轮上,轻声失笑。她来之前寂静而冰凉的书房,此刻充斥着暧昧暖意。 皇帝附在她耳边,轻轻柔柔地命令,“取悦朕” 第25章 不凉你躲什么? “取悦朕” 她今夜说话直接没拐弯抹角,没成想老狐狸说话比她更直接。听他说了这三个字,时语冰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这反应坐实了皇帝的猜想,他那夜确实将人吓着了,这女人从前想着法子往他跟前凑,笨拙地撩拨,与现在的反应倒是大相径庭,皇帝哂笑。 这笑到了时语冰眼里,似是嘲讽轻视,她从前在教坊可是众人正争相求教的女夫子,怎么到了皇帝眼前成了笑料。 玉臂勾缠着君王的脖颈,微微仰头往上凑,唇瓣生生碾在他那刺眼的笑意上,转而去解他颈间扣得一丝不苟的玉扣。 “陛下,大将军求见。”司律在殿门口禀告道。 “不见。”萧叙沉声道。 “陛下!”一声粗犷的惊呼声从门外传来,时语冰停下手上的动作。 “继续。”皇帝不理会其他的,继续饶有兴致地调戏着她。 话音刚落,御书房的殿门忽然响动,时语冰前一刻还坐在皇帝身上,下一刻肩上承了道重力,萧叙手上用力,狠心将她推入了御案之下。 “大将军不可擅闯御书房!”门口的司徒意企图阻拦,殿门却已经被推了开来。 “陛下,请饶李沼一命,他离开战场私自回皇城,实在是因为家中有事,请皇上看在他从前军功的份上,饶他一命!” 时语冰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幸而御案前端有所遮挡,她躲在此处不易被人发现。 闯进来的大将军也是李家人,罪臣李沼的堂兄。 “出去,朕当做这一切没发生过。至于李沼,不论出于何种理由,既然私自离开边疆,朕不杀他难以安抚军心。”皇帝顷刻之间恢复了在臣子面前威严肃然的模样。 听着大将军方才洪亮的身影,应该是个彪形大汉,皇帝一句话,他倒是再无声响。 “大将军,快跟我走吧。”司徒意规劝道。 “奴才罪该万死!”大将军重重磕了头,才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等殿门关上,一只似白玉雕成的手臂伸进了御案之下,“爱妃出来吧”萧叙眉眼之间又浮现笑意。 时语冰心中诧然,方才训斥臣子退下的君王和现在这朝着她伸手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他这模样,像是在哄着躲在石缝里的小猫儿出来。 老狐狸是只千面狐狸。 时语冰将自己的手交给他,萧叙一个用力拉她起身。 经历过方才一番,发丝有些凌乱,皇帝亲手拨开时语冰额边的发丝,温温柔柔的。 他方才样严肃地说不会放过李沼一命,时语冰不自觉地庆幸,幸好大将军来得及时,否则她还不知道眼前身为君王的男人竟然会哄骗她。 他压根就没打算放过李沼。 “臣妾就不再打扰陛下处理政事了。”她扶了扶头上的步摇欠了欠身要走,心里有些失落,想着要是要此事告诉苏瑶,她该有多伤心。 “这就要走了?”身后传来皇帝冷声质问。 不等她回转过身,整个人忽然抱凌空抱起,跌在了御案上。萧叙脸上没了笑意,双臂穿过她身侧也撑在御案上,将人牢牢地给困住了。 “爱妃是不是过于势利了?” 时语冰这跌得有些懵然,何为势利?他明明才是口是心非之人。 她及时清醒,不敢说什么话来指责君王,“臣妾绝无此意。” 这两日来皇帝和颜悦色地,叫她一时忘了他的本性。 她说完这句,书房陷入一片寂静。 哐当—— 萧叙一挥手,御案上的砚台笔架书籍尽数被推开,七零八落地摔到了地上,想起刺耳的碎裂声。 “陛下请息怒!”紧闭的大门外有太监遥遥地劝道,“大将军也是一时糊涂才擅闯御书房。” 时语冰何时见过老狐狸这般发怒,呆愣愣地坐在御案上,她大概知道是自己惹怒了他,却不知缘由,立马巧笑着凑到皇帝身前,“陛下不要生气了。” 都是逢场作戏,哪有他这样动真格的。 那些书册一落地,金丝楠制成的御案上空空荡荡,时语冰正要从上头下来,眼前晕眩,近在咫尺的男人单手捏住了她的肩胛,轻而易举地将时语冰放倒在了御案上。 她的视线骤然转,只见御书房房顶上繁复而规整的描金图案。 殿外日头正好,隔着窗纱都能能感受到暖融融的阳光。修长干净的手指穿过层叠的如意云纹纱裙扶着腿弯竖起。 老狐狸倾身而来,冰凉的手又穿过她的发丝,拿住了她才扶好的珍珠步摇,缓缓抽离。 “朕哪有生气?”皇帝声音温柔,弯起眉眼,俯身而下吻在了她散开的鬓发边。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见到眼前一节脖颈,肤色似是夜里月光透过水晶杯后的柔光,带着一丝苍白冰凉。 他有的是撩拨的手段,再多的反抗都是徒劳的。 时语冰咬着唇将细碎的嘤咛杜绝在喉间。她逼迫自己转移注意,望着窗外,已经过了午时,外头日头依旧晃眼。 -- 第39页 “案上凉不凉?” “不凉”她仓皇回道,才转移的注意力又被拉扯回来。 “不凉你躲什么?” 第26章 你侍候朕,还是朕侍候你…… 她不敢再动,双眸之中泛起水光,若盛着琼浆玉露,时语冰觉得自己是个等待凌迟的犯人。 可是渐渐的,周身的感受却变了,不知是否因为殿内关着窗,莫名的热感胡乱流窜着。 手腕无力地揪住眼前的衣襟,“陛下......” “嗯,朕在。”皇帝轻应了声。 她更像是他手中随意把玩的一样物件,束衣裙的细带不知怎么得缠去了他手臂上。 漫长的折磨过后,双手停顿了她的腰封上,隔着衣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腕上那串树籽制成的佛珠。 她静静地呼吸,企图平复澎湃的心潮,眼眸之中的琼浆玉露将落不落。 似乎也没有将她如何,时语冰心中不免庆幸。岂料下一瞬,长臂强行横进她与御案之间的间隙,揽起了纤细腰肢。 萧叙坐回御座之上,而她也跌入其中,额头险些磕到椅背。 始作俑者单手穿过她的发丝,同时倾身吻住她的额头,温柔的安抚令时语冰瞬间微颤。 圈锢着腰身的长臂骤然松开,她瞬间跌落在长腿上,绝望感同时涌现心头。 呜咽声冲破了喉咙,她如同骤然坠湖的人,胡乱撑起御座扶手急急地起身,细细的腕却被擒住了扣到身后,膝儿才在御座上支起,忽然间再次重重跌落下去。 “从前胆大包天敢对朕下药,怎么又哭成小猫儿了?”萧叙从容不迫地翻起旧账,空闲的手抹掉了她眼角的泪。 纱裙胡乱堆砌在腰间,遮住了御座上所有光景。 活活地被禁锢着凌迟着,她彷徨无措,如盆栽里之中梅花枝,被修剪弯扭成着主人最喜爱的模样。此等绝望感受比起初次承欢,有过之而无不及。 御座上施展不开,皇帝戏弄了她几下将人打横抱起。 一个天旋地转,时语冰瞥见了地上的狼藉,接着又瞥见御案上那一叠方才被她压在身下的素雅空白麻纸。 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渍,沾染了一滩,似乎是泼出来的茶水,使得这一整叠都无法使用。 不对,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想这些做什么。 皇帝抱着她踩过地上的残骸碎片,进了御书房后侧专供皇帝小憩的小卧房。 相较于未央殿的床榻,这雕花木床并不算太大,被褥垫得高高的,软绵得恍若跌入了云朵上。 修长的身形却如乌云般笼罩上来,腰间挂着几件玉佩叮当作响。 “爱妃就这么紧张?”皇帝倾身而来,带着笑意凝视着可怜的小脸儿。她眼中蓄着泪,哪还有初见那几次的狂样,几乎可以肯定,这只纸老虎真就什么都不会。 刑部尚书也不知从何处淘来这玩意儿送进宫来,怕是叫人给骗了,不止帮不了什么忙,反而还是个隐患。 萧叙忽然离了床榻,时语冰揪紧的心也跟着轻松了些,坐起身来想着他不会继续了。 “别动”皇帝脑后似有眼睛。 他走到窗边摆放着花樽的长案边上,拉开抽屉,再次朝着她走来时候,手中多了个白色瓷瓶。 时语冰身在教坊多年,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这瓶中藏得定不是什么好物,说不定为了报复对她用香。 萧叙掀开瓶盖,指尖抹了瓶中脂膏。 时语冰双臂撑着床榻往后退了几步缩进了床角。 “给你上药,不要动了。”萧叙声音清冷,阴阴柔柔的,仿佛要给人上刑具。握住足腕毫不留情地将人从床角拖拽出来。 想起初次的情形,这物件还是有必要的。 “到底是你侍候朕,还是朕侍候你?” 他这要杀不杀的姿态,更折磨人。 只是脂膏冰凉,涂抹上来时语冰浑身一颤。再加上她并不知道这药膏的实际作用,浑身愈发紧绷慌乱。 皇帝动作一滞,不动声色地缩回手,指上的药膏所剩无几,他垂下眼睑继续慢条斯理地去瓷瓶里刮脂膏,比方才多一倍的量,送去涂抹。大约明白刑部尚书为何将她送进宫来了。 萧叙此举真是好心,他不常做善事的,只是看起来他的贤妃好似并不领情。 没了用处的药膏瓷瓶很快就被丢开了,冰凉的双手又捞起纤纤腿弯。 “你家里人都不在皇城?”箭上了弦,皇帝依旧颇具闲情逸致与她唠起家常,“既在妃位,可想让父兄在朝为官?” 时语冰的身世由兵部尚书和容王编得天衣无缝,出身金陵,与刑部尚书家是近亲,因身子不好,自小被接到皇城抚养。 若换做了皇城其他人家,女儿坐上了妃位,那可是祖坟冒青烟,泼天的富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臣妾父母早逝,也无兄弟姐妹,现在只表哥一门亲戚,多谢陛下关怀。”时语冰嘴上说着话,水润双眸直直地盯着皇帝。 “原是个孤儿。”萧叙抚过单手拂过她的眉眼,右手依旧捉着腿弯,倾身过去吻她,“以后朕疼你。” 这温柔的一声才所出口,时语冰霎时间咬住了唇,狠狠揪住身侧丝滑的绸面褥子。 不似前几日那般撕心裂肺,她心想定是那药起了作用。 只不过这药的作用似乎远远不住于此,令她腹间升腾起怪异之感,“皇上......”不自禁地唤了声,咬住了自己的指尖。 -- 第40页 “嗯。”他轻应着,“跟着朕。” 越到下午,窗外阳光越是明媚,紧闭的选窗外秋景正好,日光透过精致窗纱落到床榻上晃眼睛,时语冰侧了侧头,萧叙便伸手拉下了床头的幔帐。 半张床陷在阴影之中,她才移开挡在眼前的手背,这就对上了狐狸的眼睛,说是惊心动魄也不为过,鸦黑的眼睫垂下,瞬间遮掩去了一切情绪。 ...... 这宫廷之中的药膏着实不简单,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伸手抓在撑在腰侧的长臂,她恍若置身于高高的山顶,被推着到了悬崖边上,很快就要坠落下来。 而始作俑者却不肯大发慈悲绕过她。 “呜——” 层层叠叠的感觉在巍峨雪山制高点后渐渐蔓延开来,时语冰不由自主地哭出了声。 “好了,好了。”萧叙贴在她耳侧轻哄道,这么年轻的人儿对这种事有了惧意可不成,他今日真是难得发了好心,要一扫那夜她心间的阴霾。 时语冰无助地哽咽着,她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受,全然新奇,痛苦是真的,可是痛苦之中还夹杂这一丝她并不讨厌的感受。 不但不讨厌,甚至还有些......这药着实神奇,也似乎不完全是药的作用。不过有一点她是肯定,这种事未必都会像那一夜般要了她的命。 等汹涌的感受渐渐平息,她也停止了哭泣,只是气息不稳,依旧轻喘着气,幔帐之中还夹杂着皇帝淡淡的鼻息声。 等到时语冰的气儿渐渐平息,萧叙退开,扯过被褥遮住了自己。 这举动吸引了时语冰的注意,她在凌乱的脑子里回想着当年在书上看的,他似乎并未...... 皇帝眼神扫过来,她瞬间收回视线。 “还要么?”萧叙真诚问道。一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姿态。 第27章 爱妃可并未取悦到朕 “不、不”时语冰小手慌乱地推拒在坚阔的胸膛上,这种身不由己置身山顶的感觉,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至少现在不想。 推开皇帝坐起,小心翼翼地看向被褥,不见鲜红的颜色,唯有一滩淡淡的水渍,擦不掉...... “一会儿着人换了便是。”萧叙已经穿戴完毕,起身要走。 “等等,陛下。”时语冰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自萧叙背后捉住了他的手,仰起头询问道,“陛下何时放了李沼?” 一头青丝披散下来,遮住了玲珑身段,清清纯纯的。 萧叙眉眼淡淡扫过她这模样,将手从她掌心抽离,决绝道,“朕何时说过会放了他?” 他方才明明说......时语冰心生恼意,可回想一番,他确实并未直说会放了李沼,而是命她取悦他。 上了老狐狸的当了! 皇帝回转过身,恢复了人前眉眼温和的模样,抬手抚上她额边的发丝,“而且,爱妃可并未取悦到朕。” 听了这句话,时语冰眼底黯了黯,老狐狸这模样堪比市井无赖,哪有他这样的人,简直是又坏又奸,偏偏生得风姿绰约,叫人防不胜防。 “可君无戏言、” “后宫不可干政,念爱妃初犯,若是再有,朕可是要按宫规处置的。”轻抚发丝的手转而敲了敲她的额头,“往后白日,不准再来御书房。” 萧萧叙如此悠然地将人敲打一番便迈出了内室,独留时语冰一人跪坐在塌上。 这只老狐狸! 她胸膛气得一个起伏,坐在塌上将事情捋了捋才理清了些,总之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俯身去拾散落在地毯上的衣裳,粗略将自己收拾干净。 萧叙回到御案前,看着满地的狼藉头有些疼,不久便见一抹身影从内室出来,站在不远处屈膝躬身行了一礼,垂着头,脸上神情有些落寞。 “臣妾告退。” 不过也是,不论是谁被如此雕虫小技捉弄了番都是要生气的。 时语冰看都未看这狡猾的老狐狸一眼,也没等他回应,行了礼便离开了御书房。 萧叙寻着她的背影望过去,只见她腰杆挺得笔直,带着几分倔强不服输的傲气。 待时语冰走远了,在外等候多时的司律才进殿去,他看不出一丝端倪。 皇帝坐在御案前,衣着完好,颈间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只是这满地残骸显示着他方才因为大将军擅闯御书房之事而发了怒。 “是什么?”萧叙瞥见司律将一碗汤羹奉上。 “回禀陛下,是贵妃娘娘命御膳房炖的鹿茸羹,贵妃说天渐寒了,陛下又有寒症,以后每日都会派人送补品过来,同往年一样。” 这些都是大补之物,轻易食不得,尤其像他这血气方刚的年纪。萧叙闭起双眸,腹间才平息的一团火又有冒起来的趋势。 萧叙靠到御座背上,在司律看来皇帝有闭目养神之意。 “拿下去,往后再送来,你偷偷处理掉。” “是。”司律敛神应下。弯腰去拾地上的奏折,砚台碎了个稀烂,墨汁撒在地毯上怕是不好处理。 司律心中隐隐觉得怪异。若陛下真对大将军闯入御书房一事而恼怒,当场便发作了,何故轻易放了他又对着御案撒这一通气。 回到琴瑟殿,时语冰越想越觉得烦躁,自己活生生地让老狐狸给戏弄了一把,等她一走,指不定他还怎么笑话呢。同时她又困惑于皇帝在床榻上的反应,他只顾着戏弄她,将她折腾哭了,一切便戛然而止,她在此事上没什么经验,稀里糊涂的。 -- 第41页 她脱了鞋坐在木塌上,扯过薄毯盖在身上,手里捏起果脯,扫了一圈立在墙下的宫女们,宫里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是她能问的。 又想到了婉儿,既然能成为刑部尚书身边最得宠的妾室,这方面怕是炉火纯青,时语冰遂又写了封信命人偷偷送去尚书府。 次日夕儿抱了个包袱进殿,说是尚书府送来的东西。 时语冰躲起来打开包袱,一大摞的书从包袱里掉了出来,随手翻开一看,那些图片污秽得她不敢再看第二眼。 书中夹杂着信件,婉儿字里行间洋溢着欢喜,说是自从她升了妃位,尚书府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现在即使是三朝元老,也对刑部尚书客客气气。还说若这些书不够,就只管再写信回去。 “娘娘,方才紫宸殿派人传话来,说要娘娘着手准备去奉天寺的行李,后日便要出发。”清漪撩开帘幕进入内室。 时语冰手里正拿着书,慌忙起身将书藏到背后,“奉天寺?” 清漪晃了眼她身后的一堆书,“下个月底是太后忌日,陛下每年这个月月初会先带后宫众人去奉天寺斋戒十日。” 斋戒...... “那可会大赦天下?” “贤妃娘娘这是哪儿的话,若是年年忌日都大赦天下,牢房里可就没什么人了,只不过斋戒期间,陛下不招妃嫔侍寝,且命刑部在这两个月间不杀人罢了。” “也就是说若陛下要砍谁的头,那也要等下下个月是么?” “正是如此。” 得了肯定的回答,时语冰当心重燃起了希望,李沼之事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等清漪一走,她便将书统统藏了起来,取出一本翻看,才翻到第一页,她便倒吸了一口冷气,从前自己看的大多是话本儿,捎带着提及床榻上的事儿,如今这明晃晃的一副图出现在眼前,叫她防不胜防! 翻到第二页后,她发现与之相比较,第一幅图还是好的,越往下越是不堪。 抱着增进技艺以此争宠的目的,她揉了揉脸,强迫自己往下看。这一本并不厚,才二十多页,时语冰看完后并未解开心中疑惑,反而想给自己换一双眼睛。 翻开第二本,名为《房中奇术》。书上不止有图,图下还配了文字。从上塌开始,事无巨细地讲解着,十分适合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的新婚夫妻。 时语冰瞬间成了个虚心求教的学生,坐在窗口的紫檀木案前,神情认真,坐姿端正,对这本书肃然起敬。 花了半个时辰,她潜心看完合上了书册,伸手提起桌上的茶水壶,大大地饮了口。 从前原以为是他多病而那处不济事,故而不近女色,显然这是个天大的误会,这个男人有着异于常人、叫人难以置信的自制力。 换句话说他不是人。 她上了龙塌两次,萧叙却从始至终对她的美色毫无兴趣,就只是沉浸在戏弄她的乐趣之中罢了。 她不服气! 老狐狸不是要彻底禁欲十日么?她偏要迎难而上一雪前耻。 夜凉如水,军机大臣离开书房后,萧叙往后靠在御椅之上,捏了捏眉心。转眼瞥见御案上的耳坠,浅金色珍珠被几缕金丝缠绕着,这是宫人们之前收拾地上残骸时找见的,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谁的首饰。 萧叙托起腮,指尖拨弄了几下耳坠上吊着的珍珠,星眸荡起一抹笑意,小狐狸回去后指不定怎么骂他,那本册子上怕是又要多记一整页。 第28章 不解风情 “给贵妃娘娘请安。” 殿外宫人的声音才刚传来,门上就有了响动,韦如是直接推门进来。宫里众人皆知皇帝只宠爱贵妃,不知从何时起,规矩也潜移默化地改了,韦贵妃来见皇帝,十次有九次是没通报的,韦如是虽然嘴上不说,但也习惯了享受这般特殊待遇。 萧叙将时语冰落下的耳坠收入袖口。贵妃走上前来,保养得修长软滑的一双手亲自端着一碗汤羹。 “臣妾亲自着人炖的,并未加糖。” 后宫的女人为了迎合皇帝的喜好,着素衣、戴香囊、送甜食。韦如是则不同,她从来不着素白的衣裳,不配香囊,衣上不熏任何香料,送来的吃食里从不加糖,故而宫里头这些年都说她虽然进了宫,但是一颗心从不在皇帝身上,还心心念念想着容王殿下。 想必皇帝心里更是如同明镜似的,可他就是给了韦如是最尊崇的地位,将她稳稳地捧在手心里。 “过来。”皇帝朝着韦如是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眼神之中含笑,“容王打蜀地回来了,前几日中秋宴上见着了?” “臣妾没留意。”韦如是道。她知道容王回来了,可那日中秋宴上她瞥都不敢往他那瞥,就怕皇帝吃醋,再则王室宗亲、宫女太监们都看着。 “是真的没留意还是撒谎?” 即使是发怒时,皇帝声音依旧和煦悦耳,迷惑得人忘了引起君王之怒的下场。 “臣妾不敢撒谎。”韦如是挺直了腰身。 “朕都瞧见了,你朝他那看了一眼,可真是心有灵犀,他回望了你一眼。” 韦如是原是带着气来的,被他这么一说,一时恍了神,她在宴上何曾看过容王一眼? 但她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这么做,毕竟是曾经的恋人,他这些年时常不在皇城,她心里也总是牵挂,但那是大宴上,他怎么也敢明目张胆地看她。 -- 第42页 皇帝语气听不出什么来,面上倒是冷了,堂堂君王牵着她的手,与她诉这个苦,韦如是心里头冒出丁点儿愉悦来。 可她从不会说这些,旁人都以为她在宫里煎熬着,其实并不然,她只是陷在两个男人的深情之中左右为难,天底下有几个女人能叫一个皇帝和一个亲王为其争风吃醋呢? “陛下既然注意到了这细枝末节,那贤妃又算是什么呢?”韦如是难得放下身段,那时语冰按着出身,连做她宫女的都不配,怎么就一跃而起,几乎与她比肩呢?夜里她在软塌上翻来覆地想。 她不信那样一个肤浅可笑、死命钻营没半点高门贵女样的女人能入了皇帝的心。 她心间有一个想法,可不论对谁都不会说,她觉着皇帝是想用那个女人引她吃味,换言之时语冰能登上妃位,全仰仗着她罢了,若她对皇帝好点儿,接受了他的爱意,哪里还有时语冰什么事儿。 “皇上还要继续戏弄那个女人到什么时候?”韦如是微微蹙眉不满道。 皇帝垂眸看着捏在手里的一只纤纤玉手,语气始终不缓不急,“刑部尚书李义手底下不少冤案,等朕抓住了把柄就发落。贤妃是李义送上来的女人,宠幸她升她妃位只是为了打个幌子罢了,叫刑部那伙人先放松警惕,而后再一网打尽、秋后算账。” 听他这么讲,韦如是这几日悬着的心轻轻放下,与她猜的差大不理,不管什么缘由,皇帝只是表面上宠幸那个肤浅的女人。 韦如是心里欢喜,面上依旧冷冷的,“还要多久?臣妾看不得她污了后宫风气,陛下召见她的次数未免太多了,臣妾这倒是知道原由,后宫其他妃嫔都颇有微词......” 皇帝松了手,韦如是只当自己说错了话,手垂道裙侧,心里一下子有空荡荡的没了着落,从前她高傲得像只孔雀,甚至不肯侍寝,现在有了时语冰杵在眼前,她患得患失的。 可下一瞬,皇帝忽得从宝座上起身,抬起手臂抚在她脸侧,撩开鬓发,指尖滑过她耳轮上,轻轻停在了耳坠上。 白皙圆润的耳垂上戴了一副赤金东珠耳坠,两相比较,袖口里那只同样是珍珠的耳坠便次了好几等。 “你说多久便多久。你要朕今夜赐死她,朕即刻命司律去办。”皇帝深邃眼眸里透着真挚的眸光,声音比方才更软和了几分,有点哄人的意思。 韦如是微微垂着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指尖勾皇帝的手指示好,其实她知道皇帝对贤妃没什么情意,贤妃也不敢真骑到她头上来,她怕的是皇帝真当自己心里对他没有一丝情意,怕皇帝伤心欲绝,转而将对她的感情给了别人,那于她而言才是真真煎熬。 “还是朝堂的事要紧,臣妾没什么怨言。”听他那样说,她反而不再计较了,心里的气儿也顺了,她要做的便是以高贵的姿态隔岸观火,看着皇帝如何将那个痴心妄想的女人高高捧起,再重重摔下,摔个粉身碎骨,给其他敢削尖了脑袋往龙榻上钻的女人做个榜样。 *** 到了去皇城郊外的奉天寺祭拜太后当日。 从前都是皇帝与韦如是同坐一辆车舆,其他妃嫔再按照等级分派。 内务府筹划此事时,时语冰还只是个小小的美人。这到了出行当天才发现了纰漏,一时吃不准该将她塞进哪辆马车,她是新宠,料不准皇帝心意,是想与她同乘呢,还是不想。 内务府总管正犯难,萧叙开口吩咐,“叫贤妃上龙辇来。” 时语冰上车后,发现车厢里坐着皇帝,皇帝什么心思她可是一清二楚,铆足了劲要将她放在跟前碍韦如是的眼,好叫贵妃吃醋,她也正好打蛇随棍上。 外头下了一夜秋雨方才停歇,彻骨的凉意不输大雪连绵的寒冬。宽阔富丽的车厢里放着暖炉,暖炉里塞着上好的兽金炭,给皇帝行过礼后她便解了身上厚实的披风,露出废了些心思选的衣裳,一身莹白色云锦衣裳,低圆领堪堪遮住沟壑,露出锁骨下一片白皙滑腻,收腰收得刚刚好,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纤腰, 皇帝手里握着佛经,抬眸瞥了她身上一眼,唇边溢出一丝笑意,继续垂首看佛经,“是要去寺里,你当要去哪里?”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实在不解风情,瞬间叫她心间浮现一丝羞耻。 第29章 你去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等众人皆安坐,韦如是姗姗来迟,宫人们掀开车帘,两个人扶着她上了马车,一入车厢韦如是便愣住了。 她完全没料到时语冰会与她和皇帝同乘一辆马车。 眉宇之间浮现一丝厌恶,但也并未当场发作,只是冷冷地坐到皇帝左侧。 “贵妃娘娘。”时语冰遵照规矩给她行礼。 韦如是眼睛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息便移开了,不搭理皇帝也不搭理时语冰。 时语冰对此波澜不惊,横竖两个人已经不对付了,一个小时的路程可够她兴风作浪的。 “陛下在看什么书?”她挪动位置,手随意地挽过皇帝的胳膊。这一出格举动瞬间引来韦如是侧目。 时语冰余光可注意着她那处,心想韦如是像是只护食的孔雀,并不像谣传的那般对皇帝毫无一丝情意。 皇帝转了转手腕翻过书册,给她看书名,是一本经书。 “臣妾从未睡过寺庙,臣妾害怕,今夜可以与皇帝同塌而眠么?”她挑了最刺耳的话来说。 -- 第43页 话音刚落,不出她所料,韦如是再次朝着他们看了一眼,头上的华贵步摇跟着狠狠摇晃了几下。 “你去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皇帝不动声色地拉下她的胳膊,继续看经书。 不是要叫韦如是吃醋么?皇帝狠不下心怎么成? 她原先的打算是求得与皇帝夜里同眠,皇帝因为要叫韦如是吃醋,定会同意,她好让他领略自己从书上学到的本事,岂料计划从一开始便失败了。 时语冰心里对皇帝有些鄙弃,在男女情爱之中,谁先爱上谁先输,就连帝王也不例外。 韦如是见萧叙拒绝了时语冰,神色稍缓开口道,“边疆进贡了蜜瓜,臣妾知道太后生前爱吃,特意叫人捎带上了。” 萧叙再次从书间抬起头,唇边泛起笑意,“爱妃有心了,母后在天有灵一定知道你的孝心。” 两个人眼神交汇,寻常的对话里夹杂着浓情蜜意,时语冰顿时被衬成个多余的人,面上有些尴尬,眼神移开望向别处。 她后悔了,她应该硬着头皮和许昭仪钻到一辆马车里去的,在那不过是大眼瞪小眼,在这儿她连喘息都变得小心翼翼的了。 外人说韦贵妃对皇帝毫无情意,她却不这么觉得,韦如是看向萧叙的眼眸之中不经意间便会流露出情意,通常都是这么一瞬,而后又很快地伪装好了。 显然萧叙并未发现,他所期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过幸而他未发现,否则自己怎么做成宠妃? 进了奉天寺,萧叙由主持引迎接去了别处,韦如是便带着一种妃嫔进入庙里的偏殿,那里摆放着太后的牌位。 她跟着敬香之后,妃嫔们像约好的一般,纷纷拿出袖中的卷轴,呈上牌位前的案上。 “贤妃娘娘,你的呢?”许昭仪当众点了她的名字。 韦如是与其他妃嫔也回眸看她,只有她两手空荡荡的,殿内气氛一时凝固了,她都不知道这卷轴是什么。 仪嫔笑道,“贤妃新入宫还不知道吧,太后信佛,生前做寿只收手抄的佛经,其他一律不收。” “......”没人告知她这一点啊。 仪嫔见她窘迫,又道,“贤妃入宫才近两个月,不知道是正常的。” “许昭仪与贤妃一道入宫,她怎么就知道呢?”蓉嫔道。 仪嫔和蓉嫔两人一个人唱白脸一个人唱红脸,硬生生地围绕着这件不打紧的小事,叫时语冰下不来台。 许昭仪一听她们这论调,顿时得意起来,“我自小生在皇城之中,自然知道太后娘娘的忌辰,早早地就开始抄了。” 两相比较,时语冰被衬成了不孝之人,殿里的妃嫔们各个都是人精儿,肚子里弯弯绕绕全是主意。一个小小的美人借着狐媚手段越过他们成了贤妃,几乎与韦如是比肩,凭什么?!逮住机会,纷纷落井下石。 “我看她是恃宠而骄,不将太后放在眼里。”丽嫔开口道。自从她冲撞韦贵妃被罚禁足半年之后,本收敛了脾气。时语冰曾在宴上被设计坐过丽嫔的位置,丽嫔本就对她心存怨恨,这抓住了把柄,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时语冰一时觉得自己如同一只小绵羊掉进了狼窝,被他们一个个咬着挣脱不得,韦如是如一尊玉雕菩萨似得站在旁边,遗世而独立的模样,并未出面主持大局。 “她一心扑在皇帝身上,又怎么会想起太后来,简直是妾室做派!”蓉嫔帮腔道。 “蓉嫔你这是什么话,后位悬空,你我都是妾室呀。”时语冰眨眨眼,抓住了她话里的错漏反驳道。 她这话一说出口,殿里所有的女人的脸上变得不好看。虽然难听,说的可是实话,就连统领六宫的韦贵妃也不过是个妾室。 只是这后宫的日子近来过于太平,养尊处优的妃嫔们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语戳穿,这会儿好了,妃嫔们也不咬着抄经不放,一个个你瞪我,我瞪着你。时语冰知道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可她进宫就一个目的,攻略皇帝成为宠妃,至于其他人待她如何,她毫不在乎,自己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主,横竖现在已至妃位,什么嫔什么昭仪,统统都没法再对她颐指气使。 萧叙进殿时,殿内寂静无声。众人见了他立即行礼退到一边,司律递来三炷香。 等皇帝祭拜太后,丽嫔先行冲到皇帝跟前行了一礼,她将韦如是视为死对头,可韦如是现在竟然没打压贤妃的意思,那么就只能她出头了。 “陛下,贤妃跟着来祭拜太后,竟然没有抄经书,而且口出狂言,对太后娘娘不敬。” 时语冰本垂眸立在边上,听了前半句也没多想,丽嫔着后半句可真真是往她身上泼脏水,“我只是未抄佛经,何时对太后不敬了?” “怎么没有?!”许昭仪凑到皇帝跟前,她很少能有机会接近皇帝,与她一道进宫的时语冰跟坐了窜天猴似得坐上了妃位,她连皇帝的衣角都没碰到过。 皇帝是天下最丰神俊朗的男子,他今日着了一身云锦素袍,身形颀长,容颜如同白玉雕刻而成般轮廓分明摄人心魄,她几次遥遥看着他,他都微微含笑,和煦温雅。 皇帝凝视着她,耐心等她继续往下说,许昭仪心中小鹿乱撞,舌头打了结,“贤妃她、贤妃她、她没有为太后抄经书,嫔妾抄了、嫔妾抄了整整十个晚上,字迹工整,已经献到了香案上。” -- 第44页 “许昭仪有心了。”萧叙颇具耐心地等她说完,随口称赞了声。 和皇帝搭上了话,许昭仪脸颊绯红,心满意足地退到一边,一时忘了自己开口的主要目的。 向来聪慧的仪嫔见许昭仪这蠢货将话题扯远了,亲自出马,跟着上前进言提醒道,“贤妃娘娘只是一心牵挂着陛下,忘了太后的忌辰,求陛下不要同贤妃置气。” 时语冰默默站在一边,心想还是仪嫔段位高,哪壶不开提哪壶,干脆叫壶嫔得了。 “哪能就这么算了!”蓉嫔是个炮仗,一点就着,“贤妃得了恩宠权势,心里却没有太后娘娘,我看着是要、要严厉惩罚!” 嫔位比妃位低,蓉嫔话说到最后没了底气,见皇帝没有一点儿发怒的意思,回眸看向韦贵妃,“贵妃娘娘的意思呢?” 时语冰立在边上,这才领悟到为何有人会说后宫吃人,这你一口我一口的,不就是要咬死她么? 皇帝眼神往她这瞥了一眼,不温不火地,事不关己的意思。 韦贵妃端站在案前,幽幽开口道,“贤妃入宫时日尚浅,此为初次来祭拜太后,实在不好重罚她。这几日便留在这殿内抄经文吧,正好隔间也能睡人。” “贵妃娘娘这法子好,在太后牌位前抄经,太后在天有灵定能看见。”丽嫔慌忙帮腔,她也不分敌我了,想着先将这冒头的贤妃制住了再说,至于她和韦如是之间的恩恩怨怨,路还长着呢! 这殿里头一股香火味,到了夜里阴森至极,韦如是这一招是想将她困在此处,时语冰心情低沉了下去,神色黯然,想开口反驳,可又吵不过丽嫔、蓉嫔妃她们。 “那就照着贵妃的意思办吧,正好叫贤妃与太后亲近亲近。”皇帝抬了抬手示意,波澜不惊道,看向时语冰的眼神里含着笑意。 他掌握全局,通晓一切,可永远都是冷冷淡淡地旁观,仿佛天地间万事万物都不能动了他的心弦。 “臣妾遵旨。”她欠了欠身,心中忽得有些通透了。 当日她将瑶琴争流转赠给弦月公子,皇帝来她寝殿问罪,转眼第二日便封她作了贤妃,她当时忐忑不安,心想这老狐狸哪有这么好心。 果不其然,他亲手将她捧到了高处,高处不胜寒嘛,不用他亲自出手,后宫的女人也能将她撕个粉碎。 第30章 朕教你 其他妃嫔得意地簇拥着皇帝去外头吃斋菜,时语冰被独自留在了摆放着太后牌位的偏殿内,不多时宫人送来斋菜、笔墨纸砚与《法华经》。 白日里还好,殿门敞开着,外头又人走动,除了殿里的香火呛人,旁的也没什么。只是到了夜里,夜深人静,外头的侍卫合上了殿门,她坐在桌案边上抄经,背脊发凉,总觉得后头有人盯着她。 时语冰搁下笔,若真被困在此处十日,那么她的招牌可真要砸掉了。往后离开皇宫,教坊的姐妹们问起来,她怎么说?还有没有脸了? 推开半阖的轩窗,往外看了看,只有远处廊下经过的宫人,并没有侍卫了。一不做二不休,翻过窗台跳出了偏殿。 逮住了个宫人询问,轻易找到萧叙今夜的住所。门口倒是有御前侍卫守着,趁着窗边无人,时语冰壮起胆子翻了进去。 只是窗台太高,她往里跳的时候没站稳摔在了地上,她起身拍了怕裙摆,眼神搜寻着皇帝的身影。 皇家寺院,即使是皇帝住宿的地方也甚是朴素清雅,并无一丝奢华装饰。她寻到到皇帝的身影时,他早已经因为窗边的动静而望着她了。 并且颇有兴致地欣赏了她爬窗摔落的全过程。 皇帝坐在小而窄的塌上,背靠着白墙。并非是有围栏的床,就只是寺庙里和尚平日睡得光秃秃的木塌而已,身上盖着厚厚的素色的被褥,手里的经书摊开放被褥上。 殿内没放炭盆,他出尘的容颜比往日更苍白了几分,寝衣衣襟交叠,一丝不苟地,忽略那一头垂下的青丝,真如同个不染尘世俗欲的僧人。 “不该在偏殿抄经么?”语气淡漠,含着斥责之意,更像年轻僧人了。 来时的心潮澎湃,到了这而偃旗息鼓,她倒是不敢下手了。 时语冰踟蹰犹豫地来到塌边,“陛下冷不冷?臣妾给你暖暖被窝可好?” 皇帝往后靠到墙上,眸光流转,抬眸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她所有的装腔作势,在他这处似乎都不起什么作用,“你还敢来?不怕她们知道?” 若是寻常女子听了这一句,该羞得夺门而出了,可她不一样,她要做宠妃嘛,即便只当一个月就被轰出皇宫,以后回极乐坊也有吹嘘的资本了。 时语冰眼含着狡黠之色,“臣妾近日看书,研习了道家双修之道,陛下可要领教一二?” “佛门净地,你提道教?” 萧叙并未因她露骨的言论而斥责她,态度模棱两可的。 因为太后太后忌辰才来寺里,时语冰也摸不透皇帝真正的意思,毕竟她还将人家生母的琴送给了别人。 “确实是佛门净地,那臣妾回去抄经?” 皇帝合起佛经,“你看的是什么书?” “《房中奇术》”她吞吞吐吐道。 老狐狸点头,一本正经,“回了宫,借朕也看一看。” 皇帝这哪里是真赶她走的意思,时语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陛下不必亲自看,臣妾都学会了,臣妾教你。” -- 第45页 萧叙原本清冷的容颜浮起笑意,仿佛时语冰说了什么十分可笑的言语,“好,朕就领教领教。” 与他周旋可真累啊。 时语冰脱了鞋袜爬上塌,纤指直探向白皙脖间交叠着的衣襟。老狐狸此刻显得温和无害,背靠着白色墙面,任由她动作,“爱妃可要好好教。” 皇帝这样说她反倒心里没底了,又成了被夫子考学问的学生。 四方木桌的白色蜡烛将两人墙上的身影映得颀长,木床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褥子,并无任何棉絮,比石头还磕人。 ...... 等蜡烛烧掉了半节,殿外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时语冰上半身几乎没了遮蔽,身上冷得一哆嗦。 她跨坐在皇帝腿上,双膝抵着坚实的床板,微微泛红。 萧叙只一双手扶在她腰际,柔和眸光轻轻地落在她身上,扯过狐毛毯子,盖到她肩头,体贴得怕她受寒。 时语冰脸颊绯红,无措地将双臂攀附在皇帝的肩膀两侧,这一切和书上写的全然不同,她不舒服。 萧叙看着她求救而彷徨的眼神,只是戏谑地望着她,只是鼓励道,“很好,继续。” 怎么继续? 这般僵持着,她额头冒出薄汗来,眼眶里仿佛盛着琼浆玉露,层层叠底的酥麻感在她脑中散开。 “要朕教你了?”老狐狸眯起眼睛,状似好心地问道。 “臣妾会!”她嘴硬道,其实但凡她去见一见镜子里自己的神情,就知道这样的倔强有多容易被拆穿。 可怜又无助,强忍着眼泪,鼻尖似染上了淡淡樱花颜色,十分惹人怜爱。 她缓缓支起又慢慢坐下,拧起了眉头。 等桌案上的蜡烛已经烧掉了大半节。皇帝脸上毫无一丝沉醉舒畅之意,她反而折腾得自己没了一丝力气,几乎瘫软在君王的怀里。 “并非如此。”老狐狸终于看不过去,抬手抚了抚她的发,宛若耐心温柔的恩师,大发慈悲道,“朕教你。” 第31章 爱妃可真厉害 他轻扶她的腰,一双手掌带着她缓缓行动,并未上下,而是前后,这是要领。 时语冰脸上滚烫,是最虚心求教的学生,照着萧叙言传身教的,转换了方向,果真不似方才那般寸步难行。 夜凉如水,墙上的两个影子重叠着,原该是静心的禅院一角充斥着嘤咛声。萧叙大有海阔凭鱼跃的意思,敞开着胸膛任其作为。 君王的臂膀是这天底下最坚实的城墙,她攀附缠绕,起伏跌宕。 她于万丈高空之中,只站在一个支点之上,摇摇欲坠几近跌落。 萧叙将她彷徨无措的神情看在眼里,只是道了一声继续。 呜—— 她拧着眉哭了出来,凌空跌落,身躯彻底失了重,汹涌的浪涛拍打过来,层层叠叠的感觉如烟火般绽开,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偏偏身前的男人什么都没有做,是她自己将自己弄哭了。 柔弱无骨地嵌在向她敞开的怀抱里,她捂住地地呜咽着,一切纠结情绪冲破开来,手中紧揪住了皇帝凌乱的衣襟。 时语冰哽咽不止,贝齿将娇艳的唇瓣咬得发白,额头抵在皇帝肩上,浑身止不住地战栗着。 “好了好了。”萧叙失笑,声音温和得如同四月的风拂过河面,“别哭。” 一手抚过她披散在身后的发梢轻哄安抚,一手扯起落下的被褥,将娇小纤弱的身躯包裹起来。 他越是游刃有余淡然自若,时语冰便越是陷入羞愧懊恼。自己明明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老狐狸丝毫不动情,真正恍若那墙上眉心一点红闭目坐禅的神明画像。而她是自取其辱的女妖。 余韵渐退,她伏在萧叙肩上,失神地咬着自己通红的指尖。 “陛下,不近女色么?”她与他周旋得乏了,不想再绕圈子。 “是你学艺未精。”老狐狸得了有趣的玩意,继续捉弄着。 想也是这样,她初涉人事,哪比得过身经百战的老狐狸。 “不过不打紧,横竖爱妃已经入了门,你不是已经在读书了么?学了新招数拿朕练手。” 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时语冰的本事都是从书上学的,就连琴技也是照着曲谱将自己关起来练习才能有今日的成就。 “正所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那些个举子们科考,一次中榜的都在少数,更何况是爱妃你呢?你每日精进些,不出半年朕必定会成为爱妃的裙下之臣。” 老狐狸这番话说得在理,时语冰收起自怜的心境,颔首点了点头,脸上神情豁然开朗,将琴瑟殿里那一大摞的书看完了,再每日找皇帝来切磋,她就不信拿不下他,容王只让她争宠,可没定期限,所以也不急于一时。 看着身前的人儿若有所思的模样,萧叙唇边笑意更深,鸦黑眼睫下眸光熠熠,仿佛得了什么特别新奇有趣的玩意儿。 “不对!”时语冰突然醒悟,她险些被忽悠了去。她能等,李沼不能等,若不能叫皇帝回心转意,她这一番用功又是为了谁在忙?李沼一死,苏瑶若将她的身份吐露出去,或者苏瑶将这个秘密卖给其他妃嫔,那她等不到成为宠妃那一日便人头落地了。 “陛下、”她从皇帝腿上,欲凑到皇帝面前反驳,萧叙忽得皱起眉头,显然是被她的鲁莽举动给弄伤了。 -- 第46页 时语冰复又坐回了原处,听见面前的男人明显地嘶一口气。 “臣妾弄疼陛下了?”时语冰关切地问道,“臣妾、” “别动了”萧叙扯住她的胳膊,鼻息加重了几分。 她眼看着萧叙闭起了双眸,状似隐忍,心里担忧自己弄伤了君王的腿,凭这老狐狸锱铢必较的脾性,别回头又要罚她,“臣妾从您腿上下来?” “朕说别动。”萧叙声音略微哑然,手上力道之中几乎要捏断她的胳膊。 时语冰真不知道自己伤到他何处了,难道......她视线下移,某个荒谬的念头才冒出来,萧叙忽然的翻身,将她掀到了硬板床上。 同时他自己下了塌,头也不回地去了窗边。 推开纸糊的窗户,任由冰凉晚风吹入室内,吹得桌案上的蜡烛火焰猛地晃动,时语冰跪坐在床榻上,她心中疑惑皇帝究竟怎么了? 过了许久,萧叙才重新上塌,“爱妃可真厉害。” 这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时语冰寻思着自己身量也不重,怎么就厉害了呢?皇帝的腿是豆腐做的不成。 此刻她疲乏得很了,狭小的床榻上躺着两人,再也无一丝空余。皇帝没有赶她走的意思,她便怀揣着小心思留了下来。 桌案上的蜡烛已经燃尽了,禅房内陷入黑暗。皇帝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压迫气势也弱了几分。 “陛下,李沼之事......” “回宫之后,朕会招你侍寝,爱妃若是让朕尽兴了,朕就饶他一命。”黑暗中,皇帝的声音沉静平和,淡淡的透着几分威严。 “只一次机会?” “朕想看看你的能耐,更想看看自己的极限。”萧叙轻叹一口气。 时语冰没有听清皇帝这句话,她还在思考他上面几句话的意思,“何为尽兴?” 身侧的男人忽得翻身,他寝衣上的淡淡檀香味瞬时沁入心肺,时语冰猛地睁开双眸,鬓边一阵温热,老狐狸的唇贴到了她耳侧。 他用如潺潺涓流般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话,惹得她浑身紧绷,心脏扑通乱跳。 第32章 陛下快给我找找腰带 皇帝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不过一个坑不能掉第二次,她翻起旧账来,“上次陛下说考验臣妾的吻技,最后非要说臣妾毫无进益。” “这次不同,做不了假。”皇帝躺回自己的那一侧,他不知是她装傻还是真的不懂,可他只将她当做一道考验罢了,倒也无心计较这个,“总之叫朕看看你的本事。” “唔。”时语冰似懂非懂,总觉得自己似乎又掉入了老狐狸的陷阱里头去。 屋外秋风呼啸,她也无暇想那么多,躺在硬床板上翻了个身面向墙。她十七年来习惯了一个人睡,如今和皇帝挤在一处有些别扭。 次日醒来时,外头天已经大亮,她眨眨眼,萧叙已经靠着墙坐起了身,手里卷着经书。她浑身酸痛,扯了扯被子将自己盖严实了。 “卯时三刻贵妃会领着众妃嫔去偏殿给太后进香。”萧叙瞥了一眼满脸倦意的女人,难得好心提醒道。 “唔。”时语冰轻应了一声,下一瞬猛然睁眼,挣扎从被窝里爬出来,“我的衣裳呢?!” 时语冰跌跌撞撞地跳下床榻,搜罗自己散落在各处的衣裳,一边往身上穿,“腰带呢?臣妾的腰带呢?还有发簪!” 她动静不小,看得出来是真的慌乱了,萧叙放下手里的经书,看着她如同误入人间的小狐狸,胡乱跳蹿。 “陛下快给我找找腰带!”时语冰心急如焚,若韦如是带着众人发现她不在偏殿,丽嫔、蓉嫔和许昭仪她们绝对能吃了她! 她一抬头,见老狐狸淡然地撑着下颚欣赏着她如此狼狈的模样,实在叫人恼火。 “是这个?”皇帝抬手,手中提着一根细长的粉霞色蚕丝带子。 “正是!”时语冰回转过身企图去抓。 萧叙不肯松手,双指朝着她勾了勾,示意她再靠近些。 老狐狸又要戏弄人了,跟他对着来反而拖得更久。她沉下气,放开细带那一头,膝盖抵住了床榻跪坐上去。 她这般乖顺的反应令萧叙满意,他并未多加刁难,环过纤细的腰身将腰带缠上去,扣上两头的玉扣。 “臣妾告退。” 时语冰站直了身子行礼,依旧从窗户翻出去,飞奔回了偏殿。 “不知贤妃抄经抄得如何了?不会趴在桌上睡着了吧,那可是对太后的大不敬啊。” “她心里根本就没太后,昨夜别是偷跑出去了。”许昭仪帮腔道。 她跳下窗台的时候正听见仪嫔的声音。时语冰慌忙来到桌边执起了笔。此时殿门正好被打开。 韦贵妃一众人等出现在了门口。卯时三刻在,正正好好。老狐狸倒是没骗她。 “参见贵妃娘娘。”时语冰将笔搁回砚台上,屈膝行礼。 见她好端端地在殿内抄书,蓉嫔、仪嫔、许昭仪和丽嫔脸上悻悻然。韦如是则是万年冰霜脸,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时语冰跟着她们进了香,韦如是踱步至桌案前,“本宫看看你抄到了何处。” “臣妾手生,抄得还不多。” 韦如是视线移到砚台上,那支笔的墨水已经干涸了,怕是已经看出了蛛丝马迹,时语冰心中慌乱。 皇宫之中她最不想得罪的人除了萧叙便是韦如是,这两人合该是天生一对。 -- 第47页 “这才抄了两页纸,贤妃娘娘昨夜偷懒睡觉了?”蓉嫔道。 这倒是给干涸的笔找了个借口。 “是、是,臣妾有罪。”时语冰向着韦如是行礼,“臣妾今日一定好好抄。” “好啊,我要去回禀皇上!”丽嫔转身要走。 “站住。”韦如是就这么站着,不论是站姿还是谈吐,处处透着优雅。 丽嫔被这两个字生生地绊住了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因为冒犯韦如是而禁足半年,这错误她自然不敢犯第二次。 “你们都出去,让贤妃安心抄经。”韦如是高昂着头颅命令众妃嫔。 后宫之中,有丽嫔禁足作例子,无人敢违抗韦如是的命令,人家是皇帝心头挚爱,随意在皇帝耳边吹吹枕头风,她们便吃不了兜着走。虽说脸上都很不服气,但一个个也都乖乖退下了。 韦如是眼神又重新落到时语冰身上,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她妆容精致,发饰精美,与身俱来的贵气压人一头。 “你昨夜在何处?”韦贵妃转换了语气,眼眸只中透出几分凌厉。 时语冰心头一颤,并不知道她是如何识破的,“臣妾在偏殿之中对着太后牌位实在害怕,故而趁着侍卫打盹,去花园中走了走。” “说谎。”韦贵妃冷冷打断,“你身上沾了皇帝衣袍上的熏香。” 原来如此,时语冰恍然大悟。 韦如是并未发怒,眼眸中透出些许俾睨,“陛下并非寻常人,不会被你这些下贱招数轻易勾引去。” “臣妾只是......” “他不近女色,与旁的男人不同。”韦如是移开视线,不欲听她争辩,“你也别白费心力了,乖乖抄经吧。” 韦如故意留下来说这番话,显然并非是兴师问罪之意,只是在警告她而已。 “臣妾遵旨。”时语冰道,可转眼想想又不服气,“贵妃娘娘的意思是,陛下他只会爱娘娘一人,永远不可能移情别恋?” 既然撕破了脸皮,韦如是也没再端着,“本宫从不这么认为,或许有一日我色衰爱弛,陛下会移情别恋。但能真正进他心里的,绝非是你这种......寻常女子。” 寻常女子?这四个字用得还算是客气的,韦如是心中所想的话怕是更不堪。 时语冰哂笑一声,回到案前执起笔反复蘸墨。 “你笑什么?”韦如实背着光,气若游丝问道。她身形狭长,姿态高傲,身披紫色衣袍恍若高傲的孔雀仙子。 “臣妾在想,有朝一日,贵妃娘娘会不会后悔今日所说的话。” “希望那个时候,你还是贤妃,还身偌大的皇宫之中。”韦如实神情鄙弃,转身离开了偏殿。 殿门外,韦如是的贴身宫女正候在廊下,见贵妃出来忙上去搀扶,“娘娘,贤妃会不会真如许昭仪所言,昨夜溜出了偏殿。若陛下真的被这狐媚子、” “住口,你是我身边的宫人,这种话本宫往后不想再听。”韦如是冷冷打断。时语冰是刑部李义献上的人,等李义倒台了,陛下首当其冲要收拾的人便是她,就由她再风光几日。她还妄想着得圣眷?怕是到时候小命都难保! 稍远处柱下,蓉嫔和丽嫔站在那处。 “韦如是是没打算收拾那个狐狸精。”蓉嫔望着韦如是远去的身影略显失望。蓉嫔生得丰腴,一双眼睛含着戾色,生性好斗,宫里头其他低位妃嫔有有些怵她。 “她是高高在上的仙女,装得不留恋圣宠,等到哪天那狐狸精越过她去,她可能比谁都急。”丽嫔拢了拢发丝。 这个时语冰与她当年一样铆足了力气勾引皇帝,偏偏人家升了妃位,自己却落得个禁足的下场,丽嫔自然很不服气,“且等着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让我来做这一缕掐苗的风!” “姐姐打算从何处下手?”既有了个厉害的同盟,蓉嫔干劲十足。因着韦如是的存在,后宫已经风平浪静太久了。 “清漪不是被派到时语冰身边去了么?清漪跟巧兮从前可都是紫宸殿的大宫女,据说两个人争得厉害,现在清漪跟在贤妃身边也得不到重用,贤妃更喜欢夕儿。清漪怎么可能甘心?” 经丽嫔一点拨,蓉嫔心中有数,“姐姐的意思,是先将清漪笼络过来?” 第33章 就当拿朕练练手 经丽嫔一点拨,蓉嫔心中有数,“姐姐的意思,是先将清漪笼络过来?” “要抓人把柄,自然要从她身边人下手了。否则空口白牙污蔑,陛下也不信哪。” 十日之后,圣驾回銮。清漪亲自侯在琴瑟殿门口迎候时语冰。 时语冰确实有意冷落清漪,此次去奉天寺她点名只叫夕儿跟着,就怕自己做点什么全被清漪看了去,看来是多此一举,韦如是比她想象得聪明多了。 清漪如今两头不讨好,韦贵妃已经很少找她去紫宸殿了,这头贤妃又抬举夕儿一人,自己一个入宫五年颇有才干的大宫女,混得倒不如夕儿这个愣头青,心中属实不甘,贤妃虽然如今风头正劲,却也成了后宫的众矢之的,想来她这等资质也风光不了几日。 她得赶快给自己找一条出路。 下午宫女潇潇从琴瑟殿侧门进来找清漪,说是蓉嫔传她过去。 既然背着时语冰,清漪心中也有了数,要说后宫争风吃醋,蓉嫔并不输丽嫔,宫里其他位份低的小主想做些什么引起皇帝注意,蓉嫔第一个收拾她们。眼看着时语冰扶摇直上成了贤妃,蓉嫔首当其冲不答应。 -- 第48页 “给蓉嫔娘娘请安。”清漪手里有贤妃的把柄,到了蓉嫔眼前便有了底气。 “清漪你没跟着贤妃去奉天寺?”蓉嫔开门见山。 “是,贤妃娘娘命奴婢留下来守着琴瑟殿。”清漪恭敬回道。 “从前你在贵妃跟前,可是很受重用的,听话你办事得力,本宫几次三番向贵妃讨要你,贵妃都不肯松手。如今让你去时候贤妃,想来贵妃是真的看重贤妃。” “回娘娘,当初贵妃派奴婢过去,是为了叫贤妃早日知道宫中规矩,以正其言行。蓉嫔娘娘出身高贵,自然用不着奴婢。” 蓉嫔点了点头,“可是贤妃似乎不领贵妃这份情,并不看重你是么?” “贤妃圣宠正浓,身居高位,自然不需要奴婢事事提点了。” “那我若求贵妃让你来我身边,你可愿意?你这么一个办事得力的大宫女,总不好荒废在贤妃身边吧?” 清漪没了声音,她现在的处境确实艰难,回不了贵妃身边,又不被贤妃看重。可蓉嫔为人刻薄阴狠,一心只想利用她,跟在蓉嫔身边,将来也不知落得个什么下场。 “奴婢想去内务府。”她抬起头,直言不讳,“求蓉嫔娘娘成全奴婢。” 蓉嫔坐在木塌上,珠圆玉润的手上戴着一抹碧绿翡翠镯子,轻搭塌扶手之上,显得格外娇艳如画里头的唐宫美人,她唇边浮起笑意,“本宫的父亲与内务府总管交好,将你调过去容易,只是你用什么回报本宫?” 既到此处,清漪也不藏着掖着,“奴婢手里有贤妃秽、乱后宫的证据!” 蓉嫔一听喜上眉梢,殿里就她和清漪两人,她伸手招了招,“走近些说话。” *** 琴瑟殿里,时语冰捧着书册拜读,双修之法可真是博大精深。 夕儿端着瓷盘进来,悄悄走到时语冰身后才出其不意道,“娘娘可要食红豆糕?” 时语冰正沉浸其中,突如起来的声响惊得她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慌忙合上《房中奇术》。 可为时已晚,夕儿正好看见书册里那副图,手中的糕点险些落了地,顿时面露惊骇,“娘娘怎么、怎么、” “要讨得陛下欢心,自然要多看这些书了。否则你以为宠妃容易当呀?”时语冰经历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勉强镇定下来,强行解释。 “可这些书若是被旁人发现,娘娘罪过可大了。”夕儿道。 此时又有小宫人撩帘进殿来,“回禀娘娘,陛下派人来传娘娘去御书房,还说叫捎带上陛下要借的书。” 嗯?什么书? 时语冰愣了片刻,想起自己在奉天寺时在皇帝面前提过这些书,老狐狸当时还说借他看一看。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她一本正经道。 夕儿在边上听着,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连多看心上人几眼都会羞红了脸,此刻瞠目结舌的。时语冰晃了晃手里书,又指了指床底下,“我去啦,你要看的话那里还有一大摞。” “奴婢不看!”夕儿羞愤道。 时语冰只是强颜欢笑,离开了琴瑟殿,脸上便没了笑意,心里发怵,老狐狸着实不好对付,别拿了这书回头说她秽乱后宫。 跨进御书房,四周窗户紧闭显得格外幽静。听闻皇帝身上有寒症,可他依旧喜欢蛰居在这等阴冷的环境里 萧叙坐在御案前批折子,见她进殿便搁下了御笔,饶有兴致地朝着她伸出手。 时语冰从袖子里掏出书来呈上。 “这书是谁给你的?”萧叙翻开书册,语气漫不经心。 “是臣妾为进宫前,在杂书摊上买的。”她戒备起来,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她现在并不确定皇帝究竟想利用她做什么。 “唔”皇帝仔细翻看着点了点头,“朕也研究研究,回头你有什么不会的,朕好教你。” 这是一句十分不正经的话,却叫时语冰顿时松一口气。堂堂君王,应该不会狡猾到用这个把柄来刁难她。 “你身上是什么香?”皇帝握过她的细腕,将人拉近,细闻了几下。 “只是脂粉香罢了。”皇帝的鼻息轻呼在她颈间,痒痒的,她不自觉地想避开。 “朕很喜欢。”皇帝语气随意。 她现在的穿戴都是按照皇帝的喜好来,既然他喜欢这气味,自己往后便常用这一种脂粉好了。 萧叙又认真翻看了几页,扯着她细腕的手掌确实没松开。片刻之后,合上书册扔到了桌案上。 抬眸看她。 眼眸里那别有深意的眸光叫人心惊,时语冰本能地想走,“既然书已经送到了,臣妾告退。” 君王抓着细腕的手掌却未松开。 “爱妃下午有事要忙?”见她要躲,皇帝长臂圈过纤腰,声音透着十足的暧昧,似是耳语一般,明明偌大冰冷的殿内只他们两人。 “臣妾有空闲。”她如实回答。现在在老狐狸跟前她都不太敢说谎。 “那下午便留在御书房,可好?” “臣妾还未准备好。”时语冰见皇帝这志在必得的模样,心里着实恐惧。她还是更喜欢自己从前上赶着爬龙榻,皇帝非不让她爬的姿态! “这次不算,你就当拿朕练练手。” 第34章 我的绣鞋呢? 皇帝抱着她去了内室,并未走向床榻,室内有一张做工精巧的躺椅,上头铺陈着颜色艳丽的锦缎。 -- 第49页 天气愈发冷了,她不敢再穿薄透的衣裳,怕还未成为宠妃先将自己冻死了,身上乖乖披了大氅与厚实的衣裳。 萧叙想好了在内室里头与她度这一寻常的午后,瘦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拆开她大氅的结与锦袍上的纽扣,他颇具耐心,右膝抵在躺椅的边缘,颀长的身影笼罩下来,恍若林中逮着了猎物的豹子,正欲吃拆入腹。 时语冰浑身紧绷,总觉得有些怪异,手指扣住了躺椅的扶手,忽得想起那本书来,皇帝方才翻看的那几页正是与此相关,他没去床榻上,定是企图照着试一试。 明白了原委,她心里愈加抗拒。 萧叙右臂撑着躺椅扶手俯身而来,“冷不冷?” “臣妾不冷。”她回道,他的指尖是冰凉的,可贴上来的胸膛却是温暖的,揪住了皇帝胸口的锦袍,“能不能抱臣妾去塌上。” 皇帝撩开她的鬓发细细啄吻,扯下她横在他胸前的手臂,按到躺椅顶部,“朕喜欢在这儿。” 她完全是任人鱼肉、随意摆弄的境况。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皇帝手上的动作不停,话却扯到了别处去,像是故意要转移她的注意 “下个月十五。”她随口道了一声,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生辰什么时候。 “藏书阁里好有些曲谱,听说有一些是民间寻不到的了,朕明日让司律去翻找出来赠你可好?” 曾经她就听闻说那些个失传的曲谱好些都珍藏在皇宫之中,时语冰顿时欣喜,“多谢陛下。” 只是下一瞬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个干净,眉头拧起,“陛下” “嗯?不想要么?” “想要。”她想要那些琴谱。 皇帝骤然失笑,“嗯,都给你。” 此时她这才恍然醒悟,这是老狐狸设下的又一个陷阱,“臣妾的意思是想要琴谱!”她提着一口气解释道。 “朕说的也是琴谱。”老狐狸眨眨眼,眸光流转,甚是狡猾,看得时语冰心生恼意,他自始至终将她当做随意戏耍的玩意罢了。 察觉到她心情的低落,皇帝即刻补充道,“朕一会儿便让司律取了送去琴瑟殿,琴谱随你处置。” “臣妾、”时语冰听着又想谢恩,思绪与呼吸瞬间被掠夺了个干净,本能地用手腕推拒。 萧叙脸上也没了笑意,在她耳边沉声哑然道,“紧张?” 同时躺椅上的人儿被推得往上狠狠挪了一节,层层叠叠衣裳半解,华贵的金丝木雕成的精致长椅上,双双缠、叠似只相拥。 下午的时光尽负于此,待到日薄西山,纱窗外晚霞映照进来,她上半身沐浴在这橙色的霞光之中,白皙的肌肤上恍若晕染了层颜料,小腿搭在扶手上,裙摆半遮着,叫人浮想联翩,软绵无力。她闭着双眸,拧着眉头,眼睫轻颤,唇边说着胡话,断断续续地听不清。 “别、”细腕抵开攻势。 萧叙依旧未尽兴,却也知道她再承受不住,没有过于强人所难,退开后起身整理衣袍。 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撑着扶手的右手手掌,木质的扶手在他掌心留下一道深而宽的印痕。 皇帝微微蹙眉,神色不悦,这都什么时辰了? 躺椅上的人睁开眼睛,双眸迷蒙,透着脆弱而易碎的光芒,那些个似风轻吟声仿佛依旧在这仅供他小憩的狭小内室之中回荡。 女人脆弱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若换了寻常男子,大概会忍不住倾身安抚一番。萧叙放下手掌转身步到桌案边上,茶壶里的茶水早就凉透了,他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一杯,一举一动透着王室的优雅风范。 再也未侧眸看过时语冰一眼,“朕要在戌时接见朝臣。”语气冷淡,与方才说给她琴谱的时候大相径庭。 言下之意是要赶她走了,老狐狸是只千面狐狸。 时语冰收拾自己的衣裳鬓发,挂在扶手上的右腿几乎没了知觉,站起后身影摇晃了几下,“我的绣鞋呢?” 她又叽里咕噜自言自语,左右转了几次身才找到绣鞋在何处,与在奉天寺里的情形一模一样,迷迷糊糊的很可爱。 萧叙手里的茶杯还抵着唇,被她三言两语吸引了注意,虽然背对着人,眼角余光却不自禁地瞥向右后方,看着她笨拙地穿好了鞋,手上梳理着鬓发,并未因他突然的冷待而伤心离开,见她又凑到自己跟前来,萧叙慌忙收回目光饮尽了杯中凉茶。 “陛下。” 皇帝下颚紧绷,并未回转过身,“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猜不透她又要做什么。 时语冰心里忐忑,想着老狐狸不会是想耍赖不给琴谱吧,“那琴谱......臣妾要不自己去藏书阁取吧?” 听她这句话,萧叙没来由地在心里微舒了口气,搁下茶杯回转过身,她脸上神情认认真真,像是生怕他不给了。 “朕像是背信弃义之人么?” 时语冰眨眨眼,皇帝在说些什么?他就是只背信弃义的狡猾狐狸啊。 “给你便是。”萧叙道,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不聪明却似难缠,像是总有法子叫人忍不住同她周旋,与她讲道理,讲不通就欺负她,却不是真的欺负,仿佛看她有些生气的模样都是一件格外有趣的事。 “那现在就同司律说吧。”她趁热打铁,抓过皇帝的手臂,“好不好?” 皇帝被她缠得没了法子,将司律叫进书房,亲口吩咐他去藏书阁找琴谱,“将所有的琴谱找出来,着人送到琴瑟殿去。” -- 第50页 司律应了声遵命便领着宫人往藏书阁去了,藏书阁书籍千千万,琴谱更是占了整整一面墙,要搬去琴瑟点破费功夫。 “多谢陛下!”时语冰欣喜地想要踮起足尖亲亲皇帝,这个念头才一动,只见他此刻衣衫整齐,肃然而立的模样,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脸上的神情变化皇帝是看在眼里的,在揣测人心方面他可是一等一的高手,见她又退缩回去,皇帝也侧过脸,“退下吧。” 若她真的亲上来,他定会退开,甚至训斥她不要失了分寸。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反而叫人心里空落落的。 时语冰可不知皇帝的这番心思,想到那些堪比稀世珍宝的琴谱,她行了礼,欢快地退出了御书房。 回琴瑟殿时的心境比来时开阔,其实只要摸清了老狐狸的脾性,在他面前邀宠也并不艰难,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像她从前对他用药,便在他身上讨不到什么好处。 回到琴瑟殿时天已经渐暗,门口除了亮着两盏琉璃宫灯,还站着几个侍卫,看着不像宫里头的禁军。 第35章 卑鄙无耻的老狐狸 “贤妃娘娘!”侍卫们纷纷向她行礼。 时语冰神色疑惑地跨入殿内,眼前的场景叫她瞬时屏住了呼吸,佩刀侍卫们站了满院子,正殿偏殿的大门皆敞开着,侍卫们正风卷云涌办翻找物件,十多个木匣子被抬了出来,里头的东西散落开来,活像是抄家一般。 “这是在做什么?”时语冰大感不妙。 “禀告贤妃娘娘,有人向贵妃举报琴瑟殿此处藏了秽乱宫廷的禁书。贵妃娘娘将此事交由宗人府查处,贤妃娘娘轻稍安勿躁,若找不着东西,便能即刻还娘娘一个清白!”侍卫头领长得身高体壮,按着腰间大刀,不卑不亢道。 禁书...... “禀告统领,其他地方都查过了,就只剩下贤妃娘娘的寝殿。”有侍卫过来禀告。 琴瑟殿的宫女太监都被这阵仗吓得瑟瑟发抖缩在院子角落里。 侍卫统领道,“请娘娘移驾,带卑职进去一查,好还娘娘一个清白。” 书可统统藏在床底下呢。 “陛下可知道你们过来搜查?”时语冰稳住自己,将皇帝搬了出来。 这位在宗人府当值的侍卫统领,名叫刘卫。他神色丝毫不改,“陛下将统管六宫的权力交给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若要查什么,不必向陛下请示了。” 原来是仗着贵妃的势。 “既然贤妃娘娘不肯同去,卑职只能冒犯了!”刘卫带着人冲进她的寝殿。 “大胆!本宫要禀告皇上!”时语冰慌忙提裙跟上。 一进寝殿,侍卫们丝毫不客气,动作蛮横粗鲁开始翻箱倒柜。她看着两个侍卫朝着内室去了,心紧跟着揪紧。 这下全完了! “秽乱后宫是个什么罪?”时语冰跌坐到圈椅上,自言自语。 “回娘娘,轻则赐白绫,重则抄家灭族。”刘卫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一个身量轻些的侍卫钻入了床榻下,时语冰袖下双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抠入了掌心,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发现了什么?”刘卫上前几步,双眼发光地盯着床底下的动静。像是早已经料到书都藏在那处。 “咳咳咳”侍卫从里头爬出来,拍了怕身上的灰道,“回禀统领,床底下什么都没有。” 听了这话,刘卫气得气焰瞬间弱了下去。 时语冰腿软跌在圈椅里,脸上浮现异色,她明明将那些书塞在床底下,怎么可能没有? “统领!找到了!”殿外响起呼喊声。 刘卫面上一喜,飞快地冲了出去。 是偏殿西侧宫女房间里发出的动静。时语冰跟过去,看到侍卫掀起夕儿的床榻,里头一大摞书胡乱堆积着。 而夕儿缩在房间一角,已经吓得瘫软在了角落。 是夕儿将书转移到了此处,时语冰一瞬间想通了。这房间有暗门,能通过偏殿直接进她的寝殿,夕儿只要来回两趟就能将书搬过来。 “将这个小宫女抓起来!收集罪证,秽乱后宫是重罪,我要去回禀圣上!”刘卫掷地有声道,侧头看过来,“贤妃娘娘怕也难逃罪责,请随奴才来吧!” 东西虽非在时语冰寝殿内找到的,但妃嫔身边的大宫女与她的主子向来都是荣辱与共。抓住了奴才的错便是抓住了主子的错,这才飞上梧桐枝头的贤妃娘娘,怕是要狠狠摔落了。 时语冰是被刘卫推进御书房的,他动作粗鲁,几乎将她当作了囚犯。夕儿是宫女,待遇那就更糟了,被其他两个侍卫死死摁跪在地毯上。 皇帝正背对着大门口在御案后的书架上翻看,一转身见跌倒在地毯上的时语冰,眉头微蹙,侧过身冷声质问,“何事?” 刘卫曾是禁军统领,因为行事莽撞才被贬去宗人府当差,这会儿子急着邀功,“回禀陛下,有人举报琴瑟殿藏着禁书,贵妃娘娘命奴才彻查,奴才在贤妃寝殿查出了这些。” 那一大摞书被摆放到御案上。 皇帝瞥了眼书,视线又落到时语冰面上巡视了个回合,面上冷清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与方才在内室里辗转亲昵的姿态判若两人,缓缓合上手里的摊开的书册,举止高贵优雅,“是这样么?贤妃?” 时语冰呆愣愣地,她何时经历过这些?她眉头紧蹙,想起刘卫方才说是有人向贵妃举报,他奉了贵妃的命搜查,却带她到皇帝跟前来发落。 -- 第51页 怎么就那么巧? 偏偏她前脚才将书呈到皇帝面前,宗人府后脚就来查? 这举报之人怕就是眼前之人呐! 老狐狸被她缠怕了,这是要对她下狠手啊! “臣妾......”物证具在,她无可狡辩,脱罪是不能够了,想着宫外容王能早些得信儿,好能捞一捞她。 她这正水深火热,外头人禀告说蓉嫔和仪嫔到了,她这点子事怕是后宫全知道,太不不光彩,时语冰脸热辣辣的,觉着什么里子面子都粉碎了个彻底。 “臣妾听说,贤妃床下翻出了禁书?”蓉嫔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时语冰,脸上尽是看笑话的神态,语气极尽嘲讽,“原来是靠着这些本事迷惑了陛下。” 仪嫔端端正正地向皇帝行礼,“陛下,贵妃娘娘那儿已经得了信。她说管束不严,无颜见陛下,求陛下亲自处罚!” 时语冰心底更绝望了,这举报之人跟处罚之人都是老狐狸,她还有命在么?他本就厌恶自己出现在她跟前,从前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勾引,这会儿落他手里,她是真的怕。 皇帝将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放,冷漠得似是戴了层面具,他抱起手臂,“贤妃没什么可辩驳的?” 她原以为皇帝没这么卑鄙。可老狐狸就是那么卑鄙无耻啊,哄得她与他交心,回过头就来拿捏她了! “那些书并非是从娘娘床底下找到的!”被扣在边上的夕儿忽仰起头朝着皇帝大喊,“是刘卫大人手底下的人在奴婢房里翻出来,十多双眼睛看着都知道,与贤妃娘娘无关!” “住口!竟然敢对陛下这么说话!”刘卫抄起未出窍的刀,朝着夕儿头上抡过去。 夕儿当即被打翻在地,一声惨叫过后伏在了地上。 “夕儿!”时语冰扑腾过去,却生生地被刘卫拦住了。 第36章 贤妃这几日没来么 “住口!竟然敢对陛下这么说话!”刘卫抄起未出窍的刀,朝着夕儿头上抡过去。 夕儿当即被打翻在地,一声惨叫过后伏在了地上。 “夕儿!”时语冰扑腾过去,却生生地被刘卫拦住了。 时语冰万万没想到夕儿如此忠心,这事落在她这位妃嫔身上都是重罪,她一个小宫女定会被处以极刑,“不是的,不是这样,书是我的!” 蓉嫔抱着手臂立在一旁看笑了,“贤妃娘娘的宫女好忠心啊,将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刘卫你说,书都是从何处找到的?” 刘卫被这么问,脸上神色不好看,一咬牙道,“回禀陛下回禀娘娘,就是从贤妃寝殿的床下搜到的。请陛下按宫规处置!” 萧叙坐在御座上,视线横向殿里另外两个侍卫,“真是如此?欺君的罪名可是更重些。” 妃嫔看禁书学习点魅君手段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好些个贵女为了邀宠,进宫前也会寻些个教坊里的女人讨教技艺。只不过贤妃这位份升得太快扎眼了,旁人硬扣了个秽乱后宫的罪名在她头上。 “陛下”蓉嫔走近御案前,“夕儿是贤妃的贴身宫女,藏在她床榻下的东西不也是贤妃的东西么?陛下应该按宫规处置,否则后宫人人效仿......” “回禀陛下,事实并非如此!”殿里其他两个小侍卫中年纪小的那个绷不住了,跪到皇帝面前,“东西是从宫女夕儿床榻下翻出来的,与贤妃娘娘无关!奴才不敢欺君!” “胡言乱语!就是贤妃的东西!”刘卫的说法被驳了,怒目圆睁地抬脚踢向小侍卫心口。 这一冲动,竟将蓉嫔撞得飞了出去,仪嫔见状立马去扶,御书房里瞬间人仰马翻。 “放肆!”萧叙拍了桌案,动静虽不大,但是其他人立马安静。 刘卫不敢造次,慌忙跪下磕头,蓉嫔在仪嫔的搀扶下也战战兢兢退到了边上。 萧叙侧眸配向墙角边的两个女人。夕儿被踹得晕了过去,时语冰搀着她跪在地上,小脸吓得惨白。 “先将这小宫人拖到外头当场处置了。”皇帝一抬手吩咐道。 时语冰猛地仰起头,“陛下、” “你哥哥刑部尚书最近正在查几桩大案子,倒是不好叫他分神,朕饶过你,你回琴瑟殿,好好反思!” 皇帝严词厉色,掷地有声,这声势镇得原就事不关己的蓉嫔和仪嫔都后退了几声,不敢再火上浇油。 门口进来两个御前侍卫,其中一人正是司徒意,一人一边架住了已经晕过去的夕儿往外拖。 “夕儿?”时语冰心中慌乱,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企图抓住夕儿的衣角,她不敢相信皇帝就这么处死了一个无辜之人。 “贤妃是嫌朕对你的处罚太轻了?”皇帝沉声训斥。 眼看着夕儿被拖走,时语冰无能为力,硬留是留不住的,回转过身去求皇帝,老狐狸实在是阴险狠毒,这事来龙去脉他都清楚,夕儿无辜他更清楚! “都是臣妾的错、” “贤妃在为别人求情之前,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人证物证聚在,今日到底是要处置一个人的。”皇帝冷声警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自外头传来,既然皇帝叫打死,行刑的侍卫手上的力道便没有收着。 殿里除了皇帝以外的人,神色凝重,不约而同地将惊恐的视线投向外头。 萧叙在位这几年,对内对外都是个宽厚仁慈的态度,对犯了重罪的朝臣或许还严苛些,对宫里头的人那可是和煦至极,很少杀人。 -- 第52页 不知为何今日如此决绝。 几个板子下去,夕儿就没声了。 “行了都退下吧。此事到此为止。”皇帝又转向蓉嫔仪嫔,“回去告诉贵妃,此事并不光彩,后宫里头不许再传,若是进了朕的耳朵,一律严惩。” “是、是,臣妾明白了。”蓉嫔和仪嫔早就想走了,胡乱行过礼就逃离出了御书房。 刘卫啥也没捞着,反而吃了瘪,怕回头皇帝追究他欺君的罪名,磕过头后也溜得很快。 一切盖棺定论,无转圜余地。 御前只时语冰一人跪坐在地毯上,她的魂魄像是被人抽离了。 “贤妃还有什么话要说么?”萧叙将事情料理得干净,这会儿语气平缓,游刃有余,又拿起了方才还阅的书。 君王无情都是真的,那么年轻那么鲜活的一条命就因为他一句话而没了。时语冰对皇帝此人又多认识了几分,他手握滔天的权势,是真的会杀人。 见她沉默,萧叙反而将注意力移到她身上,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此刻像是蒙了层水晶珠帘,泪水将落不落地打转着,唇瓣紧紧抿着,恍若经历了一场浩劫。 这眼神之中还带着点儿恨意,皇帝拧眉,“怎么?你以为是朕揭发的此事?” “臣妾并不敢这么想。”她收回眼神,恭敬地回禀道,“臣妾告退。” 她明明就是这么想的! 可萧叙到底没有揭穿,堂堂君王何必向一个女人多费口舌,他垂眸翻开手里的书册,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 回到琴瑟殿没多久,内务府便派来了两个新的大宫女接替夕儿的位置。 “怎么是两个?” 内务府掌事太监笑着道,“回禀贤妃娘娘,清漪本是娘娘刚进宫时,贵妃派来临时教导娘娘规矩的,如今娘娘身在高位,自然就用不到她了。奴才特意选了两个机灵的来侍候,娘娘若不满意,尽管使唤奴才再换几个便是了。” 时语冰没有多想,更没有与人闲聊的心情。细长的胳膊支着鬓边,想着御书房里那惊心动魄的场面。 “宫女死了都怎么处置?” 掌事太监还是笑道,“犯了错的宫女太监被处死后,家里人可不敢来接,都是扔到郊外乱葬岗。娘娘也不要再费心想了,免得再惹祸上身。” 夜里,丽嫔的寝殿里头正热闹,火盆里的兽金炭烧得正旺,寝殿里暖融融的,殿门死死关着,外头十多个宫人守得严实。 “清漪不是说禁书藏在贤妃床底下么?!怎么又变成在宫女房里了?”丽嫔将紫檀木面矮几拍得响亮,头上的步摇晃动得人眼花缭乱的。 “怕是那丫头糊弄姐姐呢,我问过刘卫了,东西确实不在贤妃宫里头。他当时心里头就没底,想着贤妃刚入宫好糊弄,到了御前就直说是琴瑟殿里找到的,想叫皇帝快些发落。谁成想贤妃身边那个得宠的宫女夕儿会那么忠心!” 蓉嫔和丽嫔现在是一条船上的,都想着将时语冰拉下马。 丽嫔美目一横,“想也是,贤妃是有些手段的,否则也不会将皇帝迷住,那些个禁书怎么可能放到自己床底下。想来是清漪那个贱婢为了前程,在我面前糊弄呢。” “姐姐,将她交给我,我保证叫她消失得无声无息的。”蓉嫔自荐道。 “死了多不好玩,那贱婢骗了我们,还想去内务府当差,偏不让她如意!不如放在身边慢慢折磨。” “那贤妃呢?姐姐就这么算了?” “她经历了这一遭,怕也是收敛了些,一时也抓不住别的把柄。按你说的,陛下白日里偏瘫她,想必对她的热乎劲没这么快消了。照此下去,我想看看韦如是坐不坐得住。你近日也不必做些什么,只消隔岸观火。” 蓉嫔也是这个意思,今日在御书房里看着平日里温和的皇帝发那样的火,她恍若置身于炼狱之中,这么冷的天,她背后生生惊出一层冷汗。皇帝说杀人,那真真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就像在御花园闲庭信步时随口说了一句今日日头真好。她当时想着自己将来可不能行差踏错被皇帝那么处置。 旁观的妃嫔都被帝王之怒吓得如同惊弓之鸟,时语冰当夜便发起了高烧,新来贴身宫女名唤子阙子霜,倒是格外得力,丝毫不含糊,发现她睡得辗转反侧,叫了几次叫不醒,立即派太监去太医院请来了御医诊治。 随后几日,萧叙趁热打铁,借着李沼将军私自从边疆回皇城之事,以军规松懈为由查处兵部的几位两朝元老。树大根深要拔起来可不容易,既要叫皇帝满意,又要顾全体面,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忙得脚不着地。其他官员见此情形,纷纷闭门自守,生怕皇帝阴晴不定再拿人开刀。 这几日,御书房的大门倒是大大地敞开着,外头秋高气爽,天边时不时飞过几只大雁,萧叙一人坐宽大御案前,靠在御座背上,手里竖着本折子,御笔穿梭在指缝里任他随意翻转把玩,这日子着实能闲出鸟来。 “贤妃这几日没来么?”皇帝随口问了司律一声。 第37章 谁准你胡乱揣测圣意 “贤妃这几日没来么?”皇帝随口问了司律一声。 司律敛神站在不远处墙下,“回禀陛下,贤妃娘娘近日没来御书房。” “也没派她那个宫女送点心来?”皇帝从折子里头抬眸,咬了咬笔头。 -- 第53页 “回禀陛下,没有。那个宫女前几日没了。” “怎么没的?”皇帝端正了坐姿,眉头微蹙认真问起来,神情看似十分关切,“难怪贤妃不来,朕倒是得了些清净。” “前几日陛下叫打死的。”司律正经回道。 皇帝手上玩弄御笔的动作顿了顿,想起来前几日发生的事,悻悻然闭了嘴。 “听说,贤妃娘娘受寒生了小恙。”司律又道。 萧叙啪地一下合上折子,“这句话不该一早就说么?” 这么轻斥一声,眉头却是微微舒展开了,漂亮的眼梢上扬,唇边浮现丝丝笑意,“原是这样,难怪这几日都不来御书房。怎么受了寒气却病这么久,是不是小御医医术不好,叫院判去给她瞧病,驱驱寒气,女孩子的身体、” “病已经好三日了。”司律面不改色道。 萧叙的笑容僵瞬时在了脸上,渐渐消失,冷不丁将手里的笔往砚台上扔,溅出了几摊墨汁,在御案上格外惹眼。 “那她怎么不来?” 司律的性子与萧叙相像,不温不火地,见皇帝生气也并不惊恐,只是躬身道,“陛下当初封时美人做贤妃,不正是嫌她常来御书房烦扰,故意将其捧高,好叫其他妃嫔制衡她么?” 如今人家真的不来,反倒询问起来。 萧叙垂眸看着御案边缘,鸦睫遮住眼底眸光,肤白若凝脂般,沉默了半响他才开口,“谁准你胡乱揣测圣意的?” “奴才不敢。”司律道,他自小跟在萧叙身边,比起朝中官员,对皇帝的心思倒是偶尔也能参透半分。 萧叙复又打开一本新折子,取了笔架上新的笔蘸了墨。又过了片刻,皇帝开口道,语气略带不满,“近日朕怎么也总找不见你人?” “回禀陛下,奴才在宫外置了宅院,下值后偶尔去宫外住。” “朕怎么不知道?!” “陛下若不许,奴才明日便将那小院子卖了。” 司律自小在宫里长大,平时不当值时也时常在皇帝身边候着,住在宫里很少出宫。他是皇帝的心腹,比他略低几等的太监,稍微有些权势的都在宫外置办豪宅,甚至还买了女人做妻做妾。 “朕不是不许。你要宅子朕可以赐给你么,何必你自己花钱买。”皇帝还是觉得有异样,想到自己最近正放开了手收拾兵部那些个老人,瞬间又起了疑心,“不会是别人送的吧?” “奴才万万不敢。”司律的神情比起三朝元老更沉着,“只是间二进二出的宅子,总在皇上跟前,奴才怕人说奴才过于谄媚。” 萧叙追问,“有女人了?” “没有。”司律回道,眼眸左右横了几下,“有。” “哦”皇帝点了点头,心中再无疑虑,“那好好跟人过吧。” “是”司律始终波澜不惊。 “她对你好么?”果然不出他所料,皇帝近日实在太闲了,不会轻易放过他。 “好,她会做豆沙包,时常做豆沙包给奴才吃。” “朕记得你同朕一样,不喜食甜啊。”皇帝揶揄道。 皇帝不喜白色,不喜食甜,不喜熏香。妃嫔们都被蒙骗了,来皇帝跟前讨好时,时常穿着白色裙裳,熏了浓香,送来的吃食也加足了糖,甜得叫人皱眉。皇帝这么自虐只是因为他觉得,当一个人置身于他格外不适的环境当中,他会变得格外警醒。 小时候他特别喜爱吃一位御厨做的膳食,他便日日吃,不出一个月便吃腻了。 身为君王,他要将自己锻炼成一个不受世间万物诱惑的无情无欲之人,什么都不爱,那便如神佛一般百毒不侵。 “她喜欢吃,奴才跟着一起吃。”司律回答皇帝的问题。 萧叙没继续问下去,望着前方敞开的两扇大门,天空之上一片蔚蓝,偶尔一排大雁飞过,他支起手臂拖着下颌,闲闲散散地问,“你说,她现在在做什么?” “听闻韦贵妃那处新得了几盆稀有的盆景,近日都是亲手修剪。”司律道。 皇帝不说话,看着门外的天许久,才应了一声,不知道他方才究竟想了些什么,圣意难测。 时语冰确实连着病了好几日,她原先不算纤瘦,骨肉匀停。病好之后活生生地瘦了一圈,戴了十多年取不下来的玉镯都能褪下手腕了。 想想刚进宫那会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对皇帝用药,这会儿完全没气焰了。夕儿的死叫她彻底觉醒了,不能再闹下去了,她怕没成祸国殃民的宠妃,先把自己的小命折腾没了。 得不得宠的,她怕是没那个命,现如今皇帝给她的感觉,就如同一座翻不过去的巍峨雪山,纵然她是奋不顾身扑过的飞蛾,在山下扑扇几下翅膀就被冻死了。 算了,她还是想法子求容王送她出宫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瑶的事还悬而未决,等李沼一死,怕是真要出事。 半月后已至深秋,时语冰寻到了这样一个机会。萧叙实在太闲,下令去郊外行宫狩猎,文武百官、王公贵族都在其列,容王也正好在皇城之中,随王伴驾来了行宫。 当晚在行宫之中举办宫宴,时语冰时隔半个月又见到皇帝。他今日身着玄色锦袍,以白玉束冠,手持酒杯与朝臣们痛饮。 韦如是坐在皇帝左侧,原该她坐在皇帝右侧,只不过这半个月见,许昭仪去了几次御书房与皇帝走得近,风头正盛,便坐在皇帝身边为其斟酒。 -- 第54页 时语冰并未有何异议,她心里打退堂鼓要离开皇宫了,还争什么宠啊?而且皇帝多日未召见,现下连看她一眼都懒,怕是已经将她这个人抛诸脑后了。 容王就在不远处坐着与人谈笑,她盼着与他私下见面,好将如今自己骑虎难下的情形如实禀告。 “贤妃病好了么?”皇帝冷不丁地冒出这一句来。 引得许昭仪也跟着侧目望过来。许昭仪如今正得意,手里抱着酒壶满脸笑容,此次来行宫,她定能侍寝。 时语冰一听慌忙收回视线,“回禀陛下,臣妾身体好些了。” “臣妾听闻,风寒将好的时候最容易将病气过给旁人,皇上还是千万小心。”许昭仪慌忙接了一句,生怕自己侍寝之事被时语冰给搅黄了。 听许昭仪这么挤兑,时语冰反而被激起了斗志,笑着冲着皇帝道,“臣妾病都好了半个月了。” 第38章 你有什么话同朕说 听许昭仪这么挤兑,时语冰反而被激起了斗志,笑着冲着皇帝道,“臣妾病都好了半个月了。” “唔,好了就好,朕一直挂心。”皇帝收回视线饮了口酒,没再说话。 这你来我往的三句话,乍听之下平平淡淡,可细品之下怎么透着骨子浓情蜜意。 许昭仪的脸色黑了,脸上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美目瞪向时语冰。这位贵女出身的许昭仪比起丽嫔蓉嫔他们来,没什么心机,将悲欢都放在脸上,时语冰不由地一笑。 许昭仪又抱着酒壶给皇帝斟酒,“陛下,臣妾今日练了一首新曲,陛下今夜来臣妾寝殿里品评一番可好?”她知道皇帝喜欢听人弹奏瑶琴,特意将荒废许久的琴技捡了起来,苦练了半个月,只为取悦君王。 皇帝唔了一声,不置可否。眼睛却横向了时语冰,她收了声又去看容王,想着这宴席怎么这么久还不结束。 子时将至,皇帝不叫散,大殿里依旧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这些时日朝堂之上人心惶惶,如今跟随皇帝出来秋猎,朝臣们兴致甚高。 韦如是先行告退离开了大殿。时语冰也撑不住了,有些困倦,身边的许昭仪倒是精神奕奕,恨不得贴在皇帝身上。 时语冰也自座上起身,心里遗憾同容王说不上话,步到皇帝身边,正要行礼告退,“臣妾、” 手臂一沉,被人扯得身形往下坠,跌到了原属于韦如是的位置上,两人交叠的广袖遮住了始作俑者作恶的手。 萧叙脸上依旧和煦,跟只玉面狐狸似的。手上用了五成的劲道,扯着她上臂强行拉她坐下的。 时语冰眉头微蹙,呼吸一滞,惊呼声压抑在了喉间不敢挣脱。底下的臣子们一半酩酊大醉,一半微醺,少数几个正襟危坐着。 皇帝手上劲道没松,好整以暇地侧头对许昭仪道,“你出去问问有没有桃花酒?给朕带一壶来。” “是”许昭仪并未察觉异样,起身出去寻酒,同时瞥了眼时语冰心,想她越发胆大包天竟然敢坐在韦贵妃的位置上。 君王身侧只余时语冰一人,皓腕生生地要被捏断。 “你的眼睛方才在看谁?”萧叙凑进她鬓边,气若游丝地问。他醉了几分,眼神迷离,肤白若雪。 可时语冰无暇欣赏这等美色,皇帝这般语气这一字一句,恍若沾了毒液的匕首剜在她心上,时语冰喉咙哑然,“臣妾、臣妾在看哥哥。” 萧叙微微侧头,刑部尚书坐在离容王不远的地方。 “唔”皇帝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放开她那被捏到发麻的手腕。 时语冰在心里头大大地松了口气,正准备起身告退,皇帝揽过她的腰肢,将手里盛满了酒水的方缶被递到她面前,“爱妃手上怎么这么冷?喝酒暖暖身吧。” 老狐狸这是喝醉了啊,清醒的他已经很恐怖了,醉了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偏偏这会儿韦如是和许昭仪都不在,就她倒霉! 时语冰的酒量在从前的教坊里是垫底的,可她听人说君王赐酒,即使有毒也必须喝下去。 她双手接过方缶,仰头一饮而尽。 萧叙眉宇温和,眸光轻柔,又执起玉壶斟满,“再饮一杯”说着又要贴上她的耳朵,时语冰眼神慌乱地去看底下的臣子,他们比皇帝还醉得厉害,无人在看他们。 老狐狸这放荡不羁的样子,真惹人厌啊。 山间凉意侵人。时语冰连着被喂了一整壶酒,脸上浮起的嫣红之色,宴散时她腿儿有点打飘,侍候的宫女不知去了何处,她只能独自往经过长廊往寝殿走,此座行宫位于半山腰,这会子琉璃宫灯皆点起来了,在重山峻岭之中恍若虚幻绝美仙境、 大臣们皆住在山脚下另外一片宫殿,宫女们聚在大殿里收拾残骸。 她脑子晕晕乎乎,在宫阙之间兜兜转转怎么都找不到寝殿的位置,子阙和子霜也不知去了何处。 绕过个弯道看见前头立着个绰约身影,身着紫色广袖祥云纹锦袍,负手而立于立廊下正远眺远处交叠的山峦,“你在这儿呀!” 萧叙自宫殿里出来后,正吹着晚风醒酒,被这放荡不羁的一声给惊到了,侧过头望过去看到的正是他的贤妃。她脸上一嫣红,眼神迷蒙,身形摇晃,头上的赤金凤钗歪歪斜斜的。 “我在这儿呀。”萧叙照着她的语气回道,眸光流转,唇边含笑,她比起寻常女人有趣多了。 -- 第55页 时语冰心想终于找到机会同容王说话了! 她伸手扶了扶将落不落的金凤钗,跌跌撞撞地朝着立在廊下的男人走过去。栏外便是山崖,她这样倒是十分危险。 萧叙走了几步迎上去,拖住了她的双臂,“喝醉了?” 宴席结束有半个时辰,她竟都在大殿附近打转么,才喝了大半壶酒,这酒量着实太差。 “我有话同你说!”时语冰耳边都是虚妄之声,故而不自觉地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容王人可真好啊,就这么搀扶着她。 脑袋实在晕乎,扑腾到男人怀里,额头抵在了他胸膛前的紫色云锦布料上,稍作歇息。 “你有什么话同朕说?”萧叙极尽耐心地问。同时站直了身体,方便她倚靠。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头传来,她这模样实在不宜见人,萧叙拉过时语冰,推开了身侧的殿门。 待到提着宫灯的宫人们拐过弯过来时,廊下已经空无一人,门也已经严丝合缝。 这是一间无人的寝殿,四周漆黑一片,唯独门外月光伴着柱下琉璃灯的灯光穿过殿门上镂空的木雕,微微照亮一高一矮相对着的两人。 “你真好!”时语冰揪住了男人胸膛口的衣料,依旧摇摇晃晃地咕哝了一声。 喝醉了的人比平日里更可爱更好逗弄了,皇帝正要笑着问她觉得他怎么好了。 时语冰已经自顾自接着往下说,“我一直想私下见你,容王殿下。” 第39章 做容王的侍妾也愿意?…… 身前的男人半张脸藏匿在微弱的光亮之中,半张脸在黑暗里,恍若庙宇里神佛的金身,高挺的鼻梁,低垂的双眸,以及紧抿的双唇,纵然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画师,也难以勾勒出他这般巧夺天工的五官。 男人轻嗯了声作回应,唇边的笑意消失了。 时语冰眼里沁出眼泪来,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容王殿下恕罪,殿下嘱托的事我实在办不成,求殿下想个法子带我出宫,远远离开皇帝好么?” “哦,宫里头不好么?”男人的声音平和无起伏。 “宫里头好,宫里头什么都好,活在皇宫里做主子才是真正地享受着人间的富贵。”时语冰哽咽道,“可是我、可是我、这身子,受不起这泼天的富贵。皇帝是真会杀人,我的贴身宫女夕儿,就无缘无故叫他赐死了。” 她看似还算清醒,其实已经语无伦次。 黑暗中男人启唇,“不止皇帝会杀人,我也会杀人。可他不杀自己的女人。” 时语冰松开了手里抓着的云锦布料,侧过身背靠到殿门上,迷迷糊糊轻咬自己的指尖,“可我觉得他有朝一日会杀了我。自从夕儿走后,我日日寝食难安,夜里做梦都是她的模样。如今我见着萧叙都觉得毛骨悚然。” “若不杀那个宫人,秽乱后宫的罪名怕是会落到你头上。”男人声音温和,如夏日山涧流淌的小溪,听着叫人身心舒畅。 “我知道,我知道。可还有一事。”时语冰哽咽道,“若揭发出来,不但我的命保不住,连刑部尚书和容王殿下你都可能受牵连。” 她擦拭了眼角泪水,将心中所想尽数倾吐。 “何事?” “李沼不是入狱了么?他的夫人苏瑶曾是我在教坊的旧相识,我怕自己救不出李沼,苏瑶便将我从前的事尽数抖落出去。到那个时候纵使皇帝留我一命打发去了冷宫。丽嫔、蓉嫔非弄死我不可。” “你心里头事可真多。”男人感叹道。 时语冰垂泪哭泣,脑子里嗡嗡的,好容易才分辨清楚男人说了句什么话。“可不是么?这都是近日来我伤心烦恼之事,像是几座大山压压在心间叫我喘不过气来。” 锤了捶胸口,捶不散纠结的郁气,时语冰抽泣着继续道,“如今我真真是骑虎难下,求容王殿下想想法子救我摆脱皇宫。即使叫我今后在王府为奴为婢也愿意!” 殿内静默片刻,门外廊下有宫女行过,遮得透入木门镂空里的烛光时隐时现,时语冰扶了扶额头,觉得脑子越发混沌恨不得一头栽入软绵的床榻睡个天昏地暗的,可为了自己的前程也只能晃了晃脑袋,维持着仅有的一丝神智同容王说话。好容易逮到秋猎的机会,容王不时常在皇城里头,错过了这次怕是没机会再说话。 “为奴为婢也愿意?”男人揶揄道,语调十足轻佻暧昧。 “愿意,我不要再在皇帝身边了,他实在是个太可怕的人。”痛苦的嘤咛声伴随着哽咽,声音轻弱却叫人听得揪心。 “那做容王侍妾也愿意了?” “啊?” 高大的身影往前一步,时语冰尚存一丝理智,慌忙推拒抵挡,掌心才抚上锦袍上的刺绣,一双细腕被捏住了,“愿不愿意?”男人逼问道。 “......”时语冰心中纠结,容王和皇帝是亲兄弟,出身于皇家位于塔尖而上的人都是高贵不仁的,她现在是给皇帝做妾,出路是给皇帝他弟弟做妾,这依旧没逃出来啊。不论容王用什么法子将她弄出去,若是被发现了又是一重重罪。 她有几条命够皇帝杀的? “我就当你愿意了。”男人轻笑了声,不等她开口便俯身堵住了双唇。 时语冰原就靠雕花楼口木门上,被这么一撞,朱红色大门哐当作响,若是此刻有人路过该起疑心了。 黑暗中男人风卷残涌般汲取她的馨香,丝毫不畏惧遭人发现。时语冰喝了酒本就软绵无力,“唔” -- 第56页 “谁在里头?”外头有人急急问道。 时语冰瞬时恍若被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彻,她卯足力气将人推开,脚下晃荡了几下,抬手用竖起的食指抵在了男人温热的唇瓣上,示意他别出声。 男人站直了身躯。 身后的门上了门栓,透过镂空的雕花看清了门外那人的身影,该是行宫里头掌事的嬷嬷,是下人就好对付。 才扶上门栓,就被身后的男人拖着往黑暗里头去,她踉跄着转身险些掉了鞋,“容王殿下?” 男人不言语,拉着她往那头去。 “躲在此处不是办法,过会儿人闯进来,还是我给打发走吧。回头若抓住了把柄告到皇帝面前。” 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伴随推门声,她从殿里头出来了,原来此处还有一扇门,往前走便是石阶,往下是个怪石嶙峋、浑然天成的园子。 身后传来宫女的声音,怕正追过来呢。 这酒的后劲十足,时语冰腿儿打颤,扶住了红柱子再也支撑不住,“容王殿下你快走吧。” “怕什么?我送你回寝殿,保证我那皇帝哥哥发现不了。”男人轻笑。 后来的事她就记不清楚了,好似被送回自己的寝殿,陷入一片丝滑软绵之中不省人事。 次日清晨,时语冰是被山间鸟鸣吵醒的,睁眼时殿里空无一人,偌大的寝殿里头清清静静,殿门紧闭着,倒是轩窗半开,她躺在塌上望出去一片蔚蓝。 身下天蚕丝被褥皱成一团像被狠狠揉搓过,时语冰抬了抬腿,霎时酸得直咬牙皱眉。 她骤然地睁大双眸。 看向头顶的幔帐,这不是她的寝殿。昨夜喝醉了闯入了这座无人的寝殿。 眼神斜向床边,房间里铺的并非地砖而是金丝楠木做成的板子,冬暖夏凉光亮无比,而她的衣裙一件一件四处散乱,脚踏上、半身高的铜雀灯上、桌案上、地板上。 时语冰坐起身,娇唇微张,手背抵住了唇抑制住惊呼声,垂眸看了看身上,昨夜荒唐的几幕闪现在脑子里。 她喝醉了酒,以为已经回到寝殿,闻着男人身上清冷的檀香气,只当那是皇帝,任由他解开她的裙裳,甚至伸手攀住男人的肩膀。 时语冰如同被人抽走了魂魄,虚弱地靠在床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寝殿。 此处并非是她的寝殿,那个与她酒后云雨的男人也绝对不是萧叙。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时在廊下与她说话的男人是容王,至于来这寝殿之后...... 有可能是容王,也可能是别的男人。 她不敢再往下想。 第40章 怎恁缠人呢? 时语冰跳下床榻,将四处散乱着的衣裳一件件捡起穿回身上,又去整理床榻,鼻子一酸眼眶湿润,拂过褥子的手掌心感受到了一样异物。 她擦拭眼泪仔细瞧,一粒金累丝镂空纽扣,是昨夜那个男人的扣子!将扣子收入袖中。 无人的寝殿内恢复了原来模样,她照着镜子拢了拢头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寝殿。 头也不回地在无人的长廊上奔走,她急于回到自己的寝殿,一头扎进去关上门来大哭一场。 拐了个弯见迎面走来一行宫女,她正了正色慢下脚步,心里有面小鼓击打起来,怕衣裳上有褶皱遭人起疑。 “参见贤妃娘娘。”宫女们行礼。 时语冰抬了抬手示意她们起身。 等一排宫女走过去了,她重新吸了口气,山间清晨气息清新,空谷间鸟儿鸣叫悦耳动听,入了她的耳朵却像是虚妄的幻音。 “皇兄你瞧好,今日我定猎一头鹿来,晚上架起火堆咱们烤了鹿肉吃!”一行锦衣劲装手持弓箭的人出现在视野当中,正朝着她这边走来。 皇帝最小的弟弟宁王萧礼正凑在皇帝身边,说得天花乱坠,皇帝走在最前头,眉眼温和侧过头地听着宁王说话。 皇帝左手边跟着容王萧让,身着黑色骑射装,他面容刚毅肤色较深,不认得他身份的人只当他是位领军打仗的将军。 皇帝抬眸注意到了她,行宫依山傍水而建,长廊格外狭小,时语冰慌忙退到一边,“参见陛下。” “是贤妃娘娘。”宁王才十五的年纪,还是个正在长个头血气方刚的少年模样,“贤妃娘娘好。” “宁王殿下。” 容王跟着见了礼,神情意味深长。反而皇帝睨看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话,就由身后十数个侍卫跟着往前行去了。 老狐狸心思缜密,不会是发现端倪了吧。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她还是要试探容王的意思,总不能自己吃了这个闷亏,回头还出不了宫。 她心里的事儿更多了。回到寝殿子霜和子阙迎出来,“娘娘昨夜去了何处?”贤妃不见了,她们两人苦等了一夜却不敢声张。 “喝醉了就去旁的宫殿睡了一夜。”时语冰扶着额头坐到木塌上,“皇上昨夜过来了?” “这倒没有,听说昨夜陛下也喝醉,宴席一散就回了寝殿。”宫女们扶着她坐到了塌上,同时奉上茶水,识趣地并未再问她什么,“娘娘可要沐浴?” 她心里头一颤,果然不是萧叙,“嗯。” 宫女们备了热水,行宫里头没有浴殿,只用浴桶围上屏风。褪了衣裳由子霜和子阙搀着步入其中。 两个宫女见她身上的痕迹,是前一夜并没有的,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时语冰心里想着要再见容王一面,并未注意到宫女脸上的异样。 -- 第57页 *** 下午刚过酉时,皇帝身边的太监司理过来了,“贤妃娘娘,陛下猎得了一只稀有的白狐,特意命奴才将狐狸皮送来给贤妃娘娘。叫个头手巧的宫人做成围脖这会儿戴正好。” 雪白的狐狸皮底下的绒特别厚实,上头的银针短而分明,真正稀有漂亮。 老狐狸送来了狐狸皮,肯定没什么好事,时语冰放下狐皮,“辛苦你了,回去回禀陛下说等明儿本宫再去谢恩。” 殿外天已经暗了,山里头凉意阵阵。 “陛下说好些时日没见着娘娘了,请贤妃娘娘过去说话。”司理躬身道。 果不其然么,老狐狸最爱逗弄她了。横竖自己在他身边也待不了多久,她就再去与他周旋几番过过招。 换了条莹白色齐胸襦裙,露出胸口凝脂雪肌,仔细梳妆过后披上竹青色大氅,由子霜在前头提着灯缓缓往皇帝寝宫走去。 “贤妃娘娘。”没走出几步又遇见宁王。 皇帝这位异母兄弟的宁王不同于两个哥哥,模样周正,性情直率,与心机深沉的老狐狸大相径庭。 “我猎了头雄鹿,明日叫人送些鹿肉给贤妃娘娘尝一尝。”宁王笑着道。 “多谢宁王。”这个时辰,宁王不该出现在此处。 时语冰颔首算是谢过,在宫人的引领下继续往前走,不知是不是错觉,宁王方才的神色不似在皇帝跟前时般诚恳坦率。那样放肆的眼神,更像是来教坊消遣的男人般叫人不自在。 跨入皇帝寝殿时,萧叙正悠闲地靠在木塌上看棋谱。 “你身子才刚好,坐吧。”皇帝一招手示意她坐到木塌上来。 时语冰对老狐狸防备着,警惕地坐在了矮几的另外一侧。这是一只万年狐狸修成的精,怕是就等着抓她把柄然后把她一口咬死。 “吃不吃鹿肉?” 矮几上摆放着一盘肉,烤成了肉干切成四四方方的薄片,在瓷盘里头摆放得整整齐齐,肉香四溢十分诱人。 萧叙指尖拿起一片递过去,时语冰眼神狐疑,手撑着矮几一角伸长了脖子倾身过去,就这皇帝的手咬了一口鹿肉。 “你昨夜不在寝殿?”皇帝视线意味深长地落到了时语冰身上。 烛光映照下的肌肤越发白得晃眼,脸上却是没了笑意,正等着她回答呢。 “咳”她一岔气噎了下,勉强将鹿肉囫囵吞下去。心想皇帝不也喝醉了么,怎知道她不在寝殿里头,谁又做耳报神了。 “臣妾醉得厉害,找不到寝殿,便找了间空置的房间将就了一宿。”心里那面小鼓又打起来了。 “原来如此。” 萧叙将棋谱放到案上,指尖还拿着那半块鹿肉,左手支着案面托起下颚,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你过来,坐得离朕那么远做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 怎么不会吃了她了?他就是会吃人的狐狸精。 连她自己的未发觉自己防备他的神情认真到有些好笑。 时语冰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会儿明白过来了。从前是她变着法邀宠勾引,这会儿是他不依不饶地要与她纠缠。 怎恁缠人呢? 时语冰被他缠得立在他身前,才站稳老狐狸便圈了她的腰将她放到腿上,手上的鹿肉铺反而进了他的口。 “你同容王是旧相识?”他眼梢上扬,侧了侧头问。 “不是,臣妾进宫前没见过容王。” “那你为何在宴上与他眉来眼去?”皇帝质问道。 这回找她怕不是跟昨夜的事有关?从皇帝嘴里说来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他的目的。她算是明白了,皇帝这是借着宴会上她看了容王一眼的事大做文章。横竖他不知道昨夜的事,奈何不了她。 “什么叫眉来眼去?陛下冤枉臣妾了!臣妾并非那等水性杨花之人。” “冤枉么?倘若朕将你赐给容王去做侧妃,你愿不愿意?!” 两人近到他的眼睛能望进她的眼睛里去,萧叙褐色的眼瞳表面遮了层水雾,闪闪烁烁的十分漂亮。 时语冰红唇微启,心中骇然,昨夜自己与容王的对话,皇帝应该听不见呀。 “你愿意?!”皇帝拔高了声响。神情认认真真的,脸上早没了笑意,就等着她一个答案呢。她若说愿意就杀了她,若说不愿意,那就是欺君! “自然不愿意!”时语冰也抬高了声音,就怕皇帝没听见,直接叫人将她拖出去,在门外打死。 “说谎的人死后是要下地狱割舌头的。”。 皇帝这语气似顽笑似是赌气。 时语冰还是听得舌跟一疼,瞪着大大的眼眸反问道,“陛下要将我送给容王?陛下不喜欢我了?” 喜欢这两个字从何说起,从始至终,他只不过起了戏弄的兴致罢了。 “喜不喜欢?”她歪过头去看他低垂的眼神。 “白日狩猎时容王提起你而已。”萧叙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随口敷衍了声。 “容王怎么说?”时语冰追问。她就怕自己昨夜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时候出不去被老狐狸折磨死。 “你这么在乎容王?”皇帝反问。 时语冰有些恼了,难道不是皇帝自己一直提容王的事么,可她只敢在心里抱怨。 时语冰不说话,皇帝也不说话。可他哪能轻易放过她,昨夜从她口中说了不少事,桩桩件件都是砍头的重罪。 -- 第58页 第一件,她出身教坊,受容王的指使进宫,意图魅惑君王。 第二件,她与李沼的妻子往来,来他面前为李沼开罪。 第三件,她要找容王帮忙,从皇宫里头脱身,为此不惜做容王的侍妾。 前两件事里头,除去她的出身,皇帝都是大约知道的。只是第三件事,他非扒了她一层皮不可。 第41章 这儿怎么红了一块? 萧叙心里头升起一股子怒意,他已经许多年未动怒了。 如此盛怒,指尖却探向腰间锦缎细带,扣住了她上木塌来坐到他腿上,温热的唇却轻贴如凝脂白冰凉的皮肤,引得时语冰脖间甚痒。 萧叙轻易翻身,时语冰就如同他手里的牵线木偶似得仰躺在了塌上,“身子好了半个月了?” 他语气轻柔,神情关切。 “是。”时语冰想起昨夜的事儿来,心中叫苦不迭。 “那你怎么不来御书房?” 他其实心里十分排斥她去找他吧?时语冰心想。与他周旋了这么些时日,她习惯性地琢磨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继而揣测他真正的心思。 她睁眼望着头顶镀金花纹繁复的天花板,感受着淡淡的鼻息萦绕在脖间,萧叙似贪恋着她的馨香,分分寸寸以唇贴过。 “这儿怎么红了一块?” 萧叙指尖扣着她莹白色衣襟,锁骨下方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浮现着红痕,跟刮过痧似,却不是长长的一条。 眼看皇帝眼中升起疑色,时语冰脸色瞬时白了几分,想起定是昨夜留下的痕迹。 “怎么弄的?嗯?”萧叙一副要深究的姿态。 是啊,怎么弄的?他已经这么久没碰过她了,该说个什么借口。她到底年轻,这事上没什么经验,被如此一震慑,心里头的慌乱都在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细长白净的手指扣着衣料往下,不止一处,好几次都是如此。 时语冰像是被皇帝活活捉、奸了般。 “瞧着不是旧伤。”皇帝揶揄着,一边欣赏着她难得哑口无言,木若呆鸡的神情,“谁弄的?” 时语冰心头一突,如临大敌,硬着头皮道,“臣妾昨夜喝了酒,怕是因此发了疹子。” “瞧着不像是疹子吧?”皇帝撑着木塌坐起身,理了理锦袍,一双眼睛盯着她,眸光冷冷的,半是揶揄,半是俾睨。 “怎么不是疹子,就是疹子!”时语冰也跟着起身凑到皇帝面前,“陛下好好看看。” 她六神无主,就想着皇帝相信这个借口,否则还能怎么办? “那你将衣裳除了,朕好好看看是不是疹子。”皇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歪了歪头继续逗弄。 真真骑虎难下,时语冰因着昨夜的事心虚,若是违抗萧叙,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提着口气,在皇帝面前轻解裙裳,直到只余一层饱腹与瘦长裙。 偌大的寝殿里未烧炭火,她冻得肩胛微颤,不止是脖间,其他好几处都有淡红色痕印,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并非是疹子。 皇帝的唇抵在玉质杯口上,手上动作顿了顿,抬眸望着跪坐在塌上的人。 她绝对有魅惑君王的资本,只不过不自知而已,而且他并非沉溺女色的君王,只当她是个解闷的玩意儿,也想借着她试探一下自己对于女色是不是真的心如止水了。 至于昨夜......昨夜他当时听了她要离宫的话,听她一声一声叫着容王,又想她宁愿出宫做容王的侍妾。 当时她陷在高床软枕里头睡得正甜,萧叙立在塌边看了一会儿,心里那股子怒火横蹿,怎么都平息不了,他自小便是天之骄子,皇室之中顶尊贵,权力塔尖儿上的人物,她宁愿去做容王萧让的侍妾?! 当时为了发泄怒意,下手重些,中途恢复了理智才停手。 时语冰就这么被皇帝盯着,他的眼神仿佛在肆无忌惮地凌、辱她。 老狐狸发现端倪了是不是?要借此发落了她是不是?时语冰心中纠结,想着这回是活不成了。 两相无言,萧叙将玉杯放回案上。 “倒真是疹子。” 脸上本如同罩了层冰霜似地要对她刨根问底,这会儿忽然就散开了,秋水似的眼瞳又浮起点笑意来,揽过呆愣愣的人儿,“冷不冷?”如此关怀,手却绕去背后扯抱腹的丝带。 他信了她的话?!时语冰恍若经历了这场天大的劫难,九死一生,面上看起来完好无缺,心肝五脏被揉捏得不成了样子。 心里头更坚定了要逃出皇宫,远离这万年狐狸精的想法,等明日她就再去找容王商量! 时语冰至半夜未归,子霜料定她今夜留在了皇帝寝殿,看着四下无人便从后门走快步去了蓉嫔那处。 蓉嫔正要歇下,见子霜过来立即召见。 “回禀娘娘!”看她神色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蓉嫔屏退左右,将子霜叫到跟前来,“可抓住把柄了?” 虽然前头丽嫔叫她隔山观虎斗,可她终究忍不了时语冰那贱人受宠,正好内务府总管与她娘家有交情,重亲派遣宫女时便安插了她的人,子霜和子阙。 “昨夜贤妃娘娘一夜未归。”子霜迫不及待将心里那点子秘密道出口,妃嫔爬墙那可是何等大罪!她将侍候贤妃沐浴时所见尽数道给了蓉嫔听。 蓉嫔连眼睛都不眨,攥起拳头狠狠捶了下案几,“她这是又偷偷去陛下寝殿了?” -- 第59页 “奴婢打听过,陛下昨夜醉酒,独自入寝。” “什么意思?”蓉嫔糊涂了。 “方才皇帝召见贤妃,走出没多远,娘娘你猜谁来了?”子霜说得眉飞色舞,“是皇上的幼弟宁王!” “宁王这么早来了行宫?”蓉嫔有些明白子霜到底抓住了贤妃什么把柄。 “正是,像是在那处专门等着贤妃呢,还说明日要送鹿肉过去。贤妃欣然应下了,眉梢含喜,二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你是说昨夜,贤妃同宁王,他们二人......”蓉嫔说到一半捂住了嘴,神色一凛然,“你有无确凿证据?” “奴婢暂且没抓住。” “那怎能胡诌?!”蓉嫔心潮澎湃,可又想起那日在御书房的惊恐场面,怕这步棋走错反而惹祸上身。 “看着宁王的模样不肯就此偃旗息鼓,奴婢自然能想法子抓住把柄,娘娘请瞧好吧!” 蓉嫔要的正是这句话,抓住了实实在在的把柄才能彻底拉贤妃下马。到时候要叫丽嫔仪嫔她们刮目相看,“嗯,你和子阙二人谨慎为上,莫要打草惊蛇。” “奴婢省得的。” 第42章 安分守己好好侍候皇兄…… 时语冰夜里确实宿在皇帝寝殿,清晨离开时心中生出些逃出生天、九死一生之感,缓缓行在廊下,想着怎么才能再见容王萧让一面。 正琢磨着,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人。 “容王殿下!” “贤妃娘娘。” 容王萧让波澜不惊地颔首,看着并无与她攀谈的意思。时语冰顿时冒出火来,他对她做了那等龌龊之事,这是要翻脸不认人么? “容王。”时语冰抓在容王手臂,“我有话要同容王说。” 萧让此人常年肃然,心思深沉,若将皇帝比作千面狐狸,眼前的人则是一头蛰伏山林的猛虎。他当下并未挣脱,而是跟着时语冰躲进了一间空着的宫殿。 “贤妃娘娘有何吩咐?” “容王殿下何时送我出宫?”时语冰面上露出哀求神色。 萧让挣脱开来,“贤妃娘娘何苦?在宫里当位尊崇的贤妃,享受这荣华富贵,不好么?” “再在皇帝身边待下去,我怕是要没命了!” 萧让是萧叙的亲兄弟,他何尝不知萧叙为人,要说折磨人心,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天底下无人能出他这位皇兄左右。也不知他那皇兄使了什么计,令这闻名皇城教坊的军师,从当日那信心十足的样子变成了这等哀求着要出宫的逃兵。 “贤妃还是趁早打消了离宫这等念头、” 一听这话,时语冰想着自己吃闷亏没跑了,再次扯过容王的手臂,“倘若容王不助我离宫,我便将你我二人的私情禀告给皇上!” 话才说完,眼见着容王脸上露出惊愕神色,“本王同你有什么私情?莫要胡言乱语!”他长臂一甩,狠狠将时语冰推到砖面上。 萧让理了理广袖漠然道,“贤妃娘娘既已经得了圣宠,便安分守己好好侍候皇兄,你有把柄在我手里,本王劝你还是好自为之!”容王警告完便甩袖离去。 眼看着出宫的希望破灭,时语冰怅然若失。她自然不会真将昨夜的事告诉皇帝,这无疑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她起身后理了理鬓发合上殿门,才转过身便见个身影立在她后头,是皇帝最小的弟弟宁王,时语冰险些被吓破了胆子。 “贤妃嫂嫂安好。”宁王别有深意地看着她。 “宁王殿下在此作甚?”自己与容王的对话,别是被他听了去。 宁王上前一步,“昨日不是答应了贤妃娘娘要送鹿肉么?鹿肉最是补身,我叫人正在烤,待御厨烤好,我亲自送过去贤妃那处。免得行宫的下人怠慢了,等贤妃娘娘吃到口中,鹿肉已经凉了。” “怎么好意思如此劳烦宁王,不必了。”时语冰被他盯得浑身别扭,颔首点头便快步往寝殿去了。 这皇室顶尊贵的三兄弟倒也奇特,一人一个脾性,容王冷淡如冰,宁王热情如火,老狐狸更是不必说了,明明心机深沉,阴毒狡诈,偏偏装成个温和模样迷惑人心。若是有女人被他们三人同时看上,周旋其中,那可真是造了几世的孽。 待回到自己寝殿,山雨说来便来,全然没有征兆。她推开了一扇纱窗,扯过薄被坐在木塌上,听着漱漱雨声,望着远山重叠黄绿相接的秋景。手中摩挲着着那粒金累丝镂空纽扣。 她身居妃位,那几个嫔看她不顺眼都排着队使绊子。萧叙明面上宠她,却并不真心实意喜欢她,心里头指不定怎么厌恶,也不知道他还多少手段折磨她。 容王是任由她自生自灭的意思,自己再不找找出路怕是熬不过今年。 待用了午膳,时语冰昨夜在皇帝身边没有睡好,回了床榻上补眠。 子霜子阙进殿来,一人手中捧了已经点燃的香炉,一人将炭火盆放置到床榻附近。 “陛下带着百官去了对面山上打猎,可这场雨怕是要下到夜里还不停歇,也不知陛下何时归来。”子霜道。 “我睡一会儿,若陛下派人来,你定要来叫醒我。”时语冰再也没了刚进宫时的放肆,愈加谨慎,就怕犯了小错被萧叙抓住把柄。 “奴婢遵旨。” “奴婢遵旨。” 子阙子霜两人各放下床边左右的幔帐后退了出去。 -- 第60页 萧叙确实带着文武百官去了山上打猎,可宁王并未跟着去,反而亲自去了膳房监督御厨烤鹿肉。 到了夜里,等到鹿肉烤的外焦里嫩,放入保温的紫檀木保温提盒,宁王亲自送到了时语冰的寝殿来。 宁王萧礼生得俊朗,身份尊贵爵位又高。相较于萧叙这位如悬在天空的皓月一般遥不可及的君王,宫女们都觉得宁王如同池中的月影,稍一弯腰便触到了。 见宁王过来,守在寝殿门口的小宫女们纷纷含羞行礼。其实这会儿天已经暗下,即使是尊贵如此的亲王,也不能再留在行宫之中。 可在场的宫女太监并无人在乎,纷纷凑到宁王跟前问道,“宁王殿下手里这是什么,好香。” “是鹿肉,贤妃嫂嫂在殿里么?”宁王问道。 “贤妃娘娘正就寝呢。”子阙答道。 “这会儿应该已经醒了。”子霜回答,同时给了子阙一个富含深意的眼神。 “应该是醒了,我方才听见下榻的动静了,娘娘一会儿要用晚膳。方才我听娘娘说要食燕窝,你们快去御膳房叫准备吧。你们几个去烧几桶热水备着,娘娘吩咐要沐浴更衣,我再来叫你们抬来。”子阙明白了子霜的用意,立即打发了身边的小宫女小太监们。 “是。” “是。” 众人纷纷应下,去办各自的差事去了。待门口只余子阙子霜和宁王三人,子霜才推开殿门,一手抵着门框恭敬道,“娘娘就在里头,宁王亲自送了烤肉来,吃了暖身,娘娘一定高兴。” 宁王萧礼原想着会被拒绝,岂料这两个大宫女反而给了他这么大的助力。立即从腰间解下两块玉佩送给两人,都是上好的羊脂玉,平民百姓千金难买。 子霜子阙收到玉佩皆欣喜过望,“宁王快进去吧,别叫鹿肉凉了。” 第43章 欲迎还拒? 待宁王进了殿,子阙子霜二人将门一关对视了眼,立刻携手往蓉嫔的寝殿去了。原想着静观一段时间找宁王贤妃通、奸的证据,宁王自己个儿便撞上来了,定是看皇帝狩猎未归他想钻空子与贤妃幽会。 蓉嫔得了子阙子霜的消息,惊得从塌上跳起,“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事若揭发出去,何止能将贤妃拉下马,怕是贤妃连小命都难保啊。 “娘娘当然是带着人过去,当场揭穿贤妃和宁王之事!”子霜出主意道。 蓉嫔激动地在美人塌前走了个来回,“不成,他们一个是贤妃,一个是亲王,我怕我斗不过他们二人。” “那不如就等皇上回来?”子霜再提议,“若皇上亲眼所见,说不定会直接提剑杀了贤妃。” “对!”蓉嫔右手握拳砸着掌心,“皇上回来了么?” 萧叙早在一个时辰前便回了行宫,因着在山上淋了雨,才沐浴完毕。宫人们怕他旧疾复发,在寝殿里头放置了两个炭火盆。 他只着里衣坐在塌上看书,吩咐司律道,“去传贤妃过来。” 司律应了一声要往外去,见蓉嫔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陛下!臣妾有要事禀告陛下。” 司律知道皇帝素来不喜欢蓉嫔,就先驻足想着一会儿皇帝可能要命他将人打发走。 “何事?”皇帝淡淡地问了一声。 “有宫人说看到贤妃与宁王私通!”蓉嫔言辞确凿道。 此话一出,偌大的寝殿内所有人都震住了,萧叙原是个悠然曲着腿坐在塌上的姿势,这会儿抬起头眼神直视着蓉嫔。 “放肆!”他拍向桌案,玉扳指扣到桌边发出巨大的声响。 蓉嫔吓得一颤,可箭在弦上,她怎么可能退缩,她嗫了嗫唇道,“千真万确,贤妃只当陛下因着下雨被困在山上还未归来,引得宁王入了她的寝殿。宁王年纪小不懂事,指不定被那淫、妇勾得做出什么事来。” 后妃与亲王通奸?还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此事若为真,那皇帝必定...... 太监司理立在皇帝身边,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萧叙脸色寻常,显然并未相信蓉妃所言,反而抬手道,“蓉嫔醉酒了,带她回去。” “嫔妾并未醉酒,陛下前去贤妃住处一探究竟即可,这会儿子宁王还在那处呢!”蓉嫔跪到在皇帝足边,言辞恳切只想叫他相信。 萧叙不理会,眸光盯着案上茶杯里的茶水,“带下去。” “是。”司理他们心里头暗自叫糟,皇帝面上波澜不惊,可这形势看着不对。慌忙扶了蓉嫔往外走,只求这位娘娘别再火上浇油了。 待蓉嫔的身影消失在了殿门口,萧叙吩咐司律,“去传贤妃过来。” “是。”司律应了声就要去办。 一记刺耳的瓷器破碎声震得宫女们狠狠颤了颤。皇帝将手里的杯子砸向地面,当场粉碎散开,瓷片飞出老远,撞墙头上才停下。 颀长的身影立在那处,胸膛隐隐起伏着,未着外袍,身披白纱制成的贴身长袍,皇帝脸色晦暗不明。 “陛下息怒。”司律率先反应过来,抱着拂尘跪到砖面上,墨眉拧在了一起,心道不好。他在皇帝身边侍候这些年,何曾见过他这般动怒,“奴才这就去......” 话未说完皇帝直往外去,赤着足,青丝披散着往外跑。 “陛下!” 殿外寒风呼啸,皇帝身上有寒症,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这样出去怕是要发作!司律眼明手快从塌上扯过一件外袍跟着追了出去。 -- 第61页 皇帝雷厉风行地行在廊下,此刻正是夜里传膳时分,一路过来惊得道上的宫人们纷纷退到一旁跪下行礼。 昏暗天际浓云密布,秋雨漱漱而下比冬季的雪更能叫人感受到渗入骨髓的冰冷。 寝殿内只燃着一盏灯,暖黄色光亮隐隐照亮宽大的紫檀木床上,幔帐遮掩着一副赏心悦目的美人画卷。 时语冰侧卧着陷在软绵蚕丝褥子中睡得正沉,全然不知幔帐的一端正被轻轻撩开。她身着轻薄的寝衣,睡姿并不算规矩,圆润白皙的肩胛明晃晃地露在外头,一头鸦黑青丝铺散而下,衬得她原本就灵气十足的脸颊愈加白皙精致。 萧礼指尖探向她额间,拨开鬓发,“贤妃?” 想必她知道他要过来,而门口的宫女又如此配合,这是在装睡!萧礼年轻气盛,心潮澎湃地爬上床榻,“嫂嫂?” 他见她第一眼便被她那双灵动的双眸迷住了,她身着着粉霞色裙裳,身姿绰约恍若仙女一般降临在这云雾缭绕的半山腰的行宫之中。 黑暗中萧礼迫不及待的想吻她。 这般动静令时语冰猛然惊醒,“皇上?” 对方身上并无清冷檀香,时语冰将人推开惊站起,“容王?” 萧礼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了几步,“嫂嫂这是欲迎还拒?再猜猜是谁。” 时语冰脑中有惊雷劈过,是皇帝最年幼的弟弟,宁王萧礼! 萧礼又上前去,捉住了她一双细腕。时语冰还未站稳便再次被推入了幔帐之中。 “贤妃娘娘。”同样是出身皇家,萧礼怎么可能是个天真无邪毫无城府的人,这几年无人管束,皇兄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他愈加肆无忌惮,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眼前的女人有一副他喜欢的皮囊,虽然身在高位,横竖不过是萧叙的一个妾室罢了,皇兄并不放在心上,即使他向皇兄开口,讨要过来也未尝不可。 “放肆!”时语冰彻底清醒,扬起手狠狠往萧礼貌脸上甩了一巴掌。 纵然萧礼虽才刚刚十五岁,身形健壮,高过她一个头去,这一巴掌对他毫无作用。他脸上的笑意转为戾色。 “怎么?贤妃娘娘伺候了我两位皇兄,却不愿意伺候我?” 第44章 你们在做什么? 宁王果然并非善类! “你这样对我,就不怕我回禀皇上么?”她质问道。 “你回禀大皇兄,我最多被他罚禁足罢了。”宁王一双眼睛色眯眯地瞥向时语冰的衣襟,“可我若将你和我二皇兄私通的事情抖落出去,你猜猜你是什么下场?” 这话令时语冰心头一沉,他听见了自己和容王说话! “我和容王何来私情?你胡诌!”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竟然如此恐怖,时语冰用手抵开他的胸膛,“快快从寝殿出去,我就当今日这一事从未给发生过。” “嫂嫂今日还是乖乖从了我吧。”宁王得寸进尺,俯身欺过来,指尖抵住娇唇,“你是贤妃,我是宁王,皇帝的亲弟弟,即使皇兄信你所言,为了保住皇室尊严,你觉得他会处置谁?” 字字句句拿捏住了她,言下之意今日她若不从,明日便会上断头台。 时语冰抵在宁王胸膛上的手劲松了些。 宁王勾唇,“嫂嫂真是识时务。”边说着,动作娴熟地去解她腰间细带。 他四两拨千斤,利用了她对萧叙的惧意。时语冰咬着唇心中格外煎熬,她竟然被这样一个少年拿捏住了。 “不要!”叫她顺从不如杀了她,哭喊着挣扎,用力去推宁王,“滚开!” 她不喜欢任人鱼肉,为人摆布的滋味! 可压制着她的人纹丝不动,“你不要命了?!乖乖躺着就好,我会叫你心甘情愿的!” 萧礼手上动作急切,解不开她的寝袍便拥撕的。 待衣料的破碎声响起,时语冰的心沉入冰凉的湖底。她做了玉石俱焚的决定,伸手摘下发髻上的金簪,握在手中狠狠刺向萧礼的背脊。 “啊!贱人!”宁王跳了起来,手臂绕到背后去拔簪子。 趁此机会,时语冰跳下床榻,捂着凌乱破碎的衣裳往外跑,“子霜!子阙!” 门外并无人影。 “她们都识趣躲开了,你就别喊了!”宁王被她彻底惹恼,拔下金簪追了过去。 殿门已经被人从外头锁上了!时语冰惊恐万分地拍门,并无人回应她,“子霜!” “你能逃去哪里?”宁王自身后将她按到雕花镂空木门上。在她耳后胡乱亲着,少年蛮力十足,时语冰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拖拽回到床榻,“本王告诉你,你今日逃出这个门就是死!还不如乖乖顺从了我!” 宁王双眸放光,一手去解她最后一层的抱腹,“嫂嫂最好是顺从了,少吃些皮肉之苦!” 锦缎的撕裂声响起,时语冰痛哭出声,手腕被死死地摁在塌上无处可逃。 宁王当她已经放弃了抵抗,正要埋首去亲,“嫂嫂放心,我一定好好侍候你。” 此时,忽得听见殿门被暴力冲破之声。 他当门外的宫人闯进来了,回过身呵斥道,“放肆,贤妃正在酣睡,还不退下!” 然而映入眼帘的身影却叫他大惊失色,还未出声,便被打得摔出几丈远,撞到博古架上,头晕目眩。 “皇、皇兄?!皇兄饶命!”他跪伏在地,方寸大乱。他原还以为皇帝还没回行宫。 -- 第62页 时语冰被迫趴在塌上,这会儿手腕没了桎梏,艰难地爬起来,才一回眸看见了身着一袭白绡素衣之人。 他青丝披散,赤足站在光滑无垢地板之上,那褐色双眸之间,浓浓的杀意翻涌着叫嚣着。 他怒视着她,又垂眸去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宁王。 天崩地裂也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境。 发髻散乱,衣裳破碎,妆容都花了,她这模样简直惨不忍睹。 “你们......”萧叙的声音淡然沉静,“在做什么?” 山雨欲来。这份沉静淡然,激起了其他两人心中更深的惧意。 “皇兄!皇兄!贤妃与二哥有染,正巧被我撞见,我要出去回禀你,可是她将我往床榻上拖啊皇兄......” 宁王扑到皇帝足边,扯了他的衣摆解释道。 “滚开!”萧叙真正盛怒,将萧礼踢翻在地,侧眸再次看向时语冰,问她道,“真是如此?” 时语冰口舌发干,清晰地听见自己清晰而加速的心跳。 他不会信她的吧?他装作愤怒实际心中雀跃吧?就等着抓住她的把柄之后一举铲除。 万千思绪在脑中乱舞。 萧叙叙见她不答,看起来既失望又愤怒,白纱寝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容颜苍白,像是正在病中,他晃了晃身形继而转身离开。 她的下场是什么?或一杯毒酒,或一丈白绫,如同戏文里那般在这行宫之中悲惨死去。 时语冰对此无比恐惧,可是被宁王□□逼迫的羞耻感更叫她近乎崩溃。 跪在地上的宁王见萧叙正要离去,只当自己蒙混过关,如狼似虎的眼神投降时语冰。 不,皇帝不能走。 时语冰跳下床榻,在萧叙彻底转过身离开之前,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你不要走!”她几乎是撞入他怀里,用双臂紧紧环抱住了萧叙的腰身,“不是宁王说的那样!” 她做得都是无用的吧,他不管是非对错,他心机深沉,才不会对她心慈手软。 她的心思和她的举止相互违背。 “臣妾没有勾引他,是宁王闯入殿中,趁着我熟睡欲对我行不轨之事!” 萧叙凝着墨眉,怔怔立着,微微俯首,容颜苍白像是夜里穿透琉璃杯盏的惨淡月光。 君王眼底暮霭沉沉,视线落到怀里的女人身上。 时语冰哭得身子颤抖不止,他抬起的手臂在空中顿了顿,到底没有推开她。 第45章 你是朕的女人 宁王将皇帝的举动都看在眼里,慌忙争辩道,“胡说八道!你这个荡、妇!皇兄莫听她狡辩,臣弟只是好心来送鹿肉,是贤妃非要拉着臣弟、” 为了证明清白,萧礼打开食盒送到皇帝眼前,“皇兄你要相信臣弟,她先勾引了二皇兄,我无意中得知了真相她又要拖我下水,好叫我为她保守秘密!” 时语冰一句都不解释,该解释的她方才已经解释过了,只伏在皇帝胸前低声哭泣。 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追出来的司律此刻才赶到。 场面倒不似想象之中那般惨烈,皇帝并未一剑杀了贤妃,而是将她妥帖拥在怀中,反倒是皇帝向来偏心宠爱的宁王殿下正跪在地板上,神色慌乱不已。 萧叙扯过司律带来的外袍,将其盖在时语冰身上,这才去看萧礼。 “你既然撞破了她和容王之事,要来禀告朕。为何还送了鹿肉过来?这两件事究竟哪一件在前?”萧叙捏起时语冰贴在他胸口的手腕,抓痕触目惊心。再看向床榻,破碎的衣料散乱在床榻四周。 萧礼遭如此质问,脸色白了又白,嘴唇发紫不住地颤抖,“是臣弟好心来送鹿肉,发现了她和二哥的奸情,想着要去禀告皇兄,贤妃却拉住我,说、说若我去禀告,便声称与我有私情。” “容王不在殿内,你是怎么发现他们有私情?”萧叙垂眸,眼中升腾起浓浓杀意,他放开了时语冰。 赤足踩在金丝楠木制成的地板上,一步一步朝着萧礼走去。 “皇兄——!”萧礼没那么大的定力,完全乱了方寸。 他自幼受萧叙这位皇兄的照拂,活得肆意洒脱、无法无天,心里对着这位皇兄却又敬又怕。 “你一一道来。”萧叙立在他身前,如皓月般高高在上。 萧礼被看穿了一切,再也说不出任何狡辩之言。 皇帝何尝不知这个弟弟也只是表面乖顺,背地里荒唐至极。可萧礼从未有过夺皇位的念头,故而萧叙相当纵容他。 方才他闯进殿来,见到床榻上的场面,他瞬间被汹涌而来的怒意冲昏了头,丧失了理智,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时语冰真的背叛了他。 可此刻魂魄归体,他已经清醒过来,坐到床榻上,神色阴沉地问宁王,“真是贤妃勾引了你么?” 宁王见他声音平静、怒气消散,想着应该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自己可是皇帝的亲弟弟,身上有着与他一样的皇室血统,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皇帝绝对不会为了她而折损了皇室颜面。 “皇兄,确实是贤妃勾引。她明知道自己身形姣好,偏偏穿得单薄暴、露,作个狐媚姿态!” 司律站在不远处,听得心惊动魄。眼角偷偷瞥了眼皇帝,原本已经舒展开的眉宇再次微微拧起。 皇帝今夜发怒并不是装出来的。 宁王萧礼却迟而未觉,说得掷地有声,“臣弟说给她送鹿肉,她也欣然应下,可不就是蓄意勾引!我到门口原本想离开......” -- 第63页 萧叙不语,瞭了眼立在边上的时语冰,而后继续将视线移到宁王身上,他掠下手腕上的十八子佛珠,放在手中把玩,像是颇有耐心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宁王胆子更大了,“横竖皇兄有那么多女人,不如就将她赐给了臣弟罢?臣弟会将她幽禁在宁王府,永不放她出来!” 萧叙怒极反笑,“她是朕的贤妃,你说说朕怎么给你?” 宁王只当与从前一样,他每一次向皇帝讨要些番邦献上的新奇玩意儿,再价值连城的东西,皇帝都没有不答应的,当下就道出了心中主意,“当然是先找个由头将她降为官女子,等过阵子她风头过去了。再赐给我做侍妾,无人会在意宫里少一个官女子,便不会叫朝中那些老东西抓住把柄!”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像是赞赏他这个想法,“你长大了,也越发聪慧了。” 时语冰是个神魂天外的状态,看不懂皇帝究竟何意。 司律却将两人之间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皇帝的脾性。皇帝这般似笑非笑的神色,怕是要出事。 “司徒意。”皇帝抬手。 御前侍卫司徒意此刻正守在皇帝殿门外,听了声响慌忙进殿,道了声奴才在。 “将宁王拖出去,挑断双手手筋,扔进宁王府,没有朕的命令不得放他出来!” 这风驰电掣般的一句,雷劈似地降下来,打得人惊心动魄! 先别说司徒意,即使是向来稳重的司律都骇然不已,瞬间猛然抬头望向皇帝,瞧瞧他是不是在故意顽笑吓唬宁王。因为按照皇帝的从前的行事方式,至多将宁王打一顿板子,再将所有过错推到贤妃身上,轻则打发去冷宫,重则赐自、尽。 萧叙身着单薄的素纱里衣,大刀阔斧地坐在床榻上,眼神俾睨居高临下,坐姿彰显着君王之势,他发落宁王的话是认真的,并非顽笑。 宁王听了这话,呆愣了几息,而后笑着跪爬到皇帝足边,“臣弟知错了,皇兄息怒吧,我不要这个女人了,皇兄可别吓唬臣弟,饶了臣弟,臣弟这就离开行宫。” “司徒意。”萧叙沉声喊人。 司徒意心里头七上八下。宁王地位多尊贵,平日里谁磕伤碰伤也是砍头的重罪,这会儿叫他去挑宁王手筋? 司徒意心想皇帝只是气头上说话,怎么可能真挑了亲兄弟的手筋,再接也接不上了,一辈子都残废了,这传出有损皇帝与皇室的名声,实在是划不来。 “陛下,要不奴才将宁王送到宗人府打二十个板子?”司徒意战战兢兢地出主意,悄悄地给司律使了个眼色。 司律何等人,知道此刻若进言怕是会惨遭连累,故而并不敢出声。 “押他去宗人府,司律你跟着去,将朕刚才的话重复一遍给宗人令听。”皇帝声音沉静,像是下定了决心,语气听着毫无转圜余地。 他将十八子佛珠手串重新戴回手上,眼神冷漠地望向匍匐在足边的宁王。 “皇兄?!”宁王惊恐地揪住了皇帝的锦袍,半信半疑,依旧当挑断手筋的话是一句顽笑话,“皇兄我只是一时糊涂,我喝了酒!我错了皇兄!你别吓唬我!” “堵住他的嘴。” 司徒意哪里还敢违抗圣令,他确定了皇帝的心意。只不过是带去宗人府,又不用他亲自行刑,司徒意没有手下留情,钳制住了宁王将人往外拖。 宁王面露惊骇,此刻他才真正慌张起来,睁大了双眸向皇帝求饶,“皇兄!我真的错了!皇兄!你别吓臣弟!皇兄!臣弟真的喝了酒!臣弟给贤妃娘娘赔个不是!” 司徒意麻利地堵住宁王的嘴,将他求饶的话生生地塞了回去。 等宁王被带下去,殿里头只时语冰和皇帝两人了,侍卫们将这座寝殿围得死死的。 时语冰像个旁观者一般看着皇帝发落宁王,看着宁王被押了出去,听他哀嚎着恳求着,而后再也没了声音。 到她了,往往最后一个发落的人,刑法更重。挑断手筋?那她往后再也抚不了琴。 她惊出冷汗来,比起前头遭宁王凌、辱强迫她时的愤怒和痛苦,这会儿是深入骨髓的惊骇和绝望。 皇帝抬眸看她,眼神里聚集着浓稠化不开的幽深。 在她十七年的人生岁月里,从未有过比此刻更接近死亡毁灭的时候。她无声地落着眼泪,静静等候发落。 冰凉的手覆上了她垂在裙侧里的左手,萧叙慢条斯理拉近她。 手腕上戴着只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衬得手腕白若凝脂,手上那被勒出的红痕也显得愈加刺眼。 “陛下别挑我的手筋!”她腿软得不成了,跪倒在皇帝跟前。不论是宫女还是亲王,生死不过只在于他一念之间,她也不例外。他权力滔天,心狠手辣,实在是个太可怕的人。 从前勾引皇帝时的一小聪明这会儿全数用不上了,她咬了咬唇,仰望的眼神里尽是哀求,她哽咽道,“臣妾真的没有勾引宁王。” 手腕还被皇帝握着,她身上胡乱披着皇帝的衣袍,袖口落在手肘处,露出细瘦的一节手臂,哭的身子颤抖,真真可怜。 萧叙静静地看着她,神色辨不出喜怒,面庞像是玉雕而成的天神之相,威严肃然,如冰如霜。 他信不信她的话? 该是信的吧。可他明知道她的清白的,也会重重发落的,老狐狸就是这样的人,这是他处置她的绝佳时机。 -- 第64页 “你为何会觉得朕要挑了你的手筋?”萧叙轻问,神色疑惑。 她眼眸里盛着泪水,再次澄清,还是方才那句话,“臣妾真的没有勾引宁王。” 答非所问,可恰恰是她这样的态度,像一只无形的手穿过他的胸膛,在心间轻拧了那么一下,有那么瞬间叫他疼得睚眦欲裂。 他从未体会过,也不知这是什么感觉,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你是朕的女人,遭人欺负了,若朕反而惩罚你,那朕成什么人了?”萧叙幽幽问道。 第46章 你心里是怎么想朕的? 所以他不会罚她?时语冰从字里行间里品咂出皇帝的意思,“陛下真的不罚臣妾?” 皇帝额间一突,顺势转换了语气,“你觉得朕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君王?” “可是、” “可是什么?”萧叙追问,手上更攥着她不放了,“爱妃今日将话说清楚了,你心里是怎么想朕的?朕是那等颠倒是非黑白之人么?” 时语冰抹了抹眼泪,“可是当日你明知道夕儿是无辜的,还......” 她这会儿三魂四魄都还未归位,他说自己公正,不会颠倒是非黑白,她脑子里就浮现了夕儿那事,顺口就说了出来驳他的话。 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她这不是自寻死路么?!她从前在教坊是多机灵聪明一人儿呀,怎么这生死攸关竟犯了糊涂! 萧叙哂笑一声,轻薄纱衣下胸膛起伏,刀刻般尖瘦的下颚绷紧,“你不提此事,朕还想不起来了。是朕的过错,不该处死夕儿。” 时语冰跪在他跟前,肠子都悔青了。萧叙的话还未说完,他倾身过来,如同神明纡尊降贵垂怜世人。 被攥了许久的手腕终于得了自由,萧叙转而捏住了她下颌,将话补全了,“当日就该处死了你,也没有今日这回事了。” 幼弟宁王周全着,还能陪他狩猎游乐,若真挑了手筋成了废人,回过头皇室宗亲怕是要来问,皇帝有些心烦,他为了这个女人弄残了亲兄弟,偏偏她还不领他的情。 这会儿头脑清醒了,理智想想自己方才的决定,是公正没错,却并非一个帝王的所为。 她只不过是刑部李义献上的女人,过些时日清理了李义,他回过头来还要处置她。按照他的行事风格,倒不如会坐实了她勾引宁王之罪,继而赐死,保住宁王。 萧礼这个幺弟虽然背地里行事荒唐,却实实在在是个废物,并无谋逆之心。 可是他方才见她被那么按在床榻上哭喊,恨不得提剑杀了宁王,管他什么弟弟,叫萧礼立即去死,皇室兄弟相残的事还少么?! 可真正叫他下定决心处置萧礼的原因,是她扑到他怀里来,那一刻她该是信任他的吧。她既出身教坊,该是没有父母亲人的。 萧叙这么多年隐忍克制,如铜墙铁壁般滴水不漏。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有那么一丁点儿失控。所以他要找出病因,而后清除干净。 “既出了这样的事,朕给你个机会出宫,你怎么想?”他语气漫不经心道。 时语冰跪坐在他身前,抑制了自己乍听到这话的欣喜若狂。可下一瞬她就清醒了,老狐狸是设置陷阱的高手。 方才皇帝出神片刻,他是不是正是酝酿什么计策呢? 他之前就是这么套萧礼那个混账的话的。 她嗫了嗫唇,泛着泪光的灵动双眸直直地望向皇帝,“陛下不要我了么?” 萧叙额头又是一突,小狐狸精装得可真像啊。这是他唯一给她的生机,她自己放弃了,那往后清算起来,可别怪他太无情。 老狐狸恢复了往日温和的模样,亲手撩开她额便的鬓发,“去换件衣裳。” “是”她身上只披着他的外袍,取了新衣裳去了屏风后头。 天彻底暗下,萧叙亲手点起灯盏,室内亮堂起来,同时也映照出屏风后头的身影。 任她平日在他面前如何伪装耍心眼,可扑进他怀里时的恐惧和害怕是真实的,才十七岁,那么小的年纪,所以他动了恻隐之心,也不足为奇。 萧叙为方才自己出格的举动盖棺定论。 屏风后头,时语冰哪里知道皇帝心中的拉扯纠结,更换了新衣裳,也没忘了皇帝此时还穿得单薄。 皇帝这件衣袍上熏了清淡檀香,她抱在怀里就要走出去。 下一瞬她停住了脚步,捏起衣袍上的一粒扣子,团龙纹金累丝镂空纽扣。这与她酒醉当夜,那个男人留在床榻上的扣子一模一样! 皇帝身上的物件大多是造办处御造,即使是他常服上的扣子,工艺繁复、价值不菲,皇宫之外绝对找不出一粒一样的扣子! 偏偏这件衣袍最上头的那一粒缺失了。 时语冰心中骇然。难道醉酒当夜她在廊下遇见的人不是容王而是皇帝?! 不可能,若她当夜将皇帝误当作了容王,就凭自己吐露的那点儿秘密,这会儿该在乱葬岗躺着了。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容王将她送入那间无人的宫殿后便离开了,真正与她云雨之人是皇帝! 所以才有了昨夜那一番的戏弄,他明明知道她的心虚和彷徨,肆意欣赏着她的无措和挣扎。 自己成了老狐狸鼓掌之上的玩物还不自知! 她顿时悲愤交加,恨不得冲出去与老狐狸摊牌。 可他是皇帝,而她手里有什么筹码能与他相抗衡呢? -- 第65页 “还未换好么?朕要走了。”萧叙催促了声。 时语冰揉了揉通红的双眸,走出了屏风,将衣袍还给皇帝。 萧叙见她不再哭了,随意披上锦袍,“你休息吧,朕命御前的人留下来照顾你。” 刚要转身,怀里又是温柔一记。时语冰扑到萧叙怀里,“陛下留下来陪我。” 这话的语气中夹杂着鼻音,伴随着点撒娇的意味。 戏做得像是真的一样,她本性坚韧,与教养长大的脆弱贵女可不同。萧叙心中感叹了声,恃宠而骄可不行,把他当昏君了么?扣着她的双肩拉开两人距离,“朕还有事,你该休息了。” 她的双眸红得似兔子般,哭得微微抽搐,长长的眼睫上沾了泪水,模样实在可怜,并未再哀求什么。 这一招显然对老狐狸不管用,她也有些灰心,韦如是究竟凭什么叫老狐狸那般深情? 落寞的神情尽数入了萧叙的眼,他怕她纠缠,可这会儿她侧过身不再说话的模样,却叫他有些在意。 “朕抱你过去休息?” 时语冰顿时身子一轻,被皇帝打横抱起,步伐稳健地走向了床榻。将她放到床榻上,皇帝才真的准备转身离开。 时语冰素来聪慧,一点就通,打蛇随棍上,伸手就扣住了他的腰带,依旧沉默,眼神里却流露出对他的留恋和不舍。 果然恃宠而骄呢,她真的死性不改,萧叙看透了她。 “宁王说......”时语冰灵光一现,想到一套说辞。 “说什么?”皇帝覆上了她拉扯的手。 “说要叫臣妾怀上他的孩子。”她语气真切,双眸无辜。 萧叙听了神色一凛,若说他方才待她还有几分温和,这会儿的气氛真如腊月里的飞雪,彻骨冰寒。 “胡言乱语小心朕割了你的舌头!”萧叙扼住了她的咽喉。幼弟萧礼可没有篡夺皇位的心思,这一点他一清二楚。 可是他今夜险些侵害他的妃嫔,还是外人来看圣宠正浓的时语冰。 萧礼真没有篡位的心思么? 在帝位者,日日都要提防着他人的谋逆之心,尤其是对同样有着皇室血脉的的亲兄弟。倘若自己今夜没有过来,这个女人真的怀孕了,那么后果是什么? 萧叙深思片刻,他几次与她欢、爱,都在她溃不成军之后便停歇了。她是容王送进宫的女人,若真的有孕,他定不会留下,所以宁王的计策不可能得逞。 但这并不妨碍宁王有这个心思,既有了这个苗头,不管是真是假,还是尽早掐灭为妙。 皇帝眼底浮现杀意。 “陛下!”时语冰吃痛惊呼。她扣在皇帝腰带上的手被抓得生疼。 皇帝眼眸清冷,望向陷入被褥里的女人,她是他的妃嫔,即使有孕,怀的也必须是他的孩子。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时语冰是个擅长排遣情绪之人,方才宁王的侵犯确实令她方寸大乱,几近崩溃,可此刻她心里头尽数是对皇帝的怨怼。 那一夜竟然是他,他手段厉害,将她骗得团团转! 宁王和皇帝兄弟二人,她一时不知哪个更可恶。 萧叙心思早已经被她三言两语引去了别处,一个容王也就罢了,最小的弟弟宁王亦是如此,包括前头那些确实拿住把柄的几个,兄友弟恭在至尊皇位与滔天权势面前只是个笑话! “萧礼为何说你与容王有染?”萧叙神色变幻,伸手擒住了她的下颚。眼前的女人,她虽并未勾引宁王,但确实是容王的人。由此看来她所谓的哥哥刑部尚书李义也已经投入容王的阵营。 殿内烛火晃动,时语冰望进萧叙的眼瞳里,这会儿他眸光真切,并无半点平日里的戏谑顽笑。 “你是容王的人?”他意味深长地问道。 第47章 这女人分明在欺君 “你是容王的人?” 时语冰心中惊骇,想着皇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个想法才冒出头来,就被否定了,若他真知道自己是容王派来勾引他的,那方才就已经借着宁王的由头处置了她。 “臣妾是陛下的人。”她揪住皇帝的衣襟,指尖往里头探。 萧叙眼底如暮霭沉沉,叫人猜不透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女人分明是在欺君,却还能如此游刃有余地同他说情话!这些事他到将来会与她一并清算,倒是不急。 萧叙怒极,可他的眉宇还是舒展开来,漂亮而狭长的眼睛能将人的魂魄都勾了去,指尖轻点娇唇,“昨夜才承欢,这会儿还要勾引朕?”声音低沉暧昧,如耳语般揉捏人心。 时语冰攀着皇帝的脖子仰起身,侧首去寻他的唇,“臣妾贪心想做宠妃。” 萧叙起身避开。两人各怀心思,他身形笼罩在她上方,鬓边长长的青丝垂下,发梢打了个圈落在时语冰肩头。 “你要做宠妃?本事还不够,等回了宫朕教你。” 将她高高捧在手掌心里,再轻轻撒开手,摔得粉身碎骨,她才会后悔来招惹他。 萧叙回自己寝殿时夜已经极深,吩咐人将蓉嫔传唤过来。 蓉嫔被赶回去后心情郁结,不肯善罢甘休,又叫子阙子霜去打探,知道皇帝亲自去捉、奸,又听说宁王被司徒意他们架着带了出来。 可立了大功了!她心里头无比畅快,皇帝这次总算相信她所言了吧! 跨进皇帝寝殿时,蓉嫔底气十足,盘算着皇帝该给她什么赏赐,又该怎么处置时语冰,若是凭借揭发奸、、情的功劳一跃登上妃位,那她的家族该是何等荣耀。 -- 第66页 萧叙披着外袍坐在塌上,神色温和地望了眼蓉嫔,“你上前来。” 后宫之中,除了韦如是,其他妃嫔看皇帝犹如仰望遥不可及的皓月,月华虽倾洒世间,却始终不可碰触。 此刻萧叙望着她一人,深邃不失温柔的眼神,令蓉嫔心神荡漾,忙不迭地往前几步。 “你是如何发现他们二人的奸、、情?” “嫔妾、”蓉嫔话到嘴边打了个弯,笑着道,“是贤妃身边两个宫女子霜和子阙见宁王进贤妃寝殿,才来我跟前告发。” 皇帝支着手臂撑在鬓边,饶有兴致的模样,“她们怎么听你差遣?”他青丝披散着,衣袍松松垮垮,眼里眸光闪烁。抛开君王这层身份,他无疑也有着叫天下女子趋之若鹜的资本。 “因为内务府、”蓉嫔脱口而出,话道一半觉察不对。 “坐到塌上来说”皇帝示意她坐到矮几另外一侧。 能与皇帝同坐在一张木塌上,从来都是韦如是独享的特权。蓉嫔得了这等恩典,心中喜悦溢于言表,“是。” “揭发此事既与两个宫人相关,朕也要加赏她们。” “还有内务府总管。”蓉嫔脱口而出,“他与臣妾父亲私交甚好。当时听说贤妃藏匿禁书便留了心眼派了两个机灵的宫人前去。” 宫里的妃嫔大多出身显赫,容嫔的父亲在礼部担任要职,与内务府总管交情好,这事倒不足为奇。 只不过动用朝中人脉为自己办事,那可是犯了大忌,朝臣的手伸到后宫来了! “不知陛下将如何惩罚贤妃?”蓉嫔表明波澜不惊地打探,内心幸灾乐祸,时语冰不是被赐死便是被贬去冷宫。 蓉嫔这句话再则是想打探其他,皇帝既连两个告密的宫人都要封赏,那么她晋为妃位也不是不可能。 萧叙望了她一会儿,正色开口,“那两个宫人是你的人?” 蓉嫔丰润的脸上渐渐没了笑意,琵琶袖下的手指捏紧了,长而尖的指甲潜入掌心,疼得钻心,“是,可若非她们二人,皇上也不会发觉宁王和贤妃的奸情。” “宁王与贤妃之间”萧叙幽幽道,“并无奸情。” “怎么可能没有奸情?来行宫那夜贤妃彻夜未归!次日身上尽是欢爱过的痕迹!”蓉嫔手足无措地站起,“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臣妾怎么敢说谎!” 见皇帝不为所动,蓉嫔神色巨变,“宁王进贤妃的寝殿也是不争的事实,皇上不也捉到了他们二人的奸情么?!还叫侍卫押走了宁王!” 荒谬!真的是荒谬! “陛下是被贤妃那个贱人蒙蔽了,此时不如叫宗人府的人来审问,必定能坐实宁王和贤妃的奸情!”蓉嫔转身就要往外走,横竖她父亲与宗人令也有往来,此事定能真相大白! “叫宗人令来审问宁王和贤妃?” 蓉嫔听皇帝波澜不惊地重复了她的话,当即驻足在了原地。 一个是皇帝的亲弟弟,一个是皇帝的宠妃,他们二人的奸情必定不会公之于众,反而会成为皇帝极力瞒下的皇室秘密。而作为知情者的她...... 她一点就通,心中的那点子欣喜早已经飞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倒是你在贤妃身边安插眼线,你的父亲和内务府的人暗中勾结。” “臣妾父亲对此一无所知,皇上!”蓉嫔发现这火烧到了自己身上,慌忙补救,“都是那两个贱婢胡言乱语欺骗臣妾!”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萧叙不想再听她辩驳,态度冷淡地赶走。 “陛下?!”蓉嫔追悔莫及,她不该如此草率行事,就该按照丽嫔所说的,坐山观虎斗,等着看韦如是收拾那个贱人! “朕会妥善处理此事,只要你谨言慎行。” 蓉嫔最后是被司律扶着离开的,她方寸大乱,心中隐隐觉得家族要遭殃,可又并不是分肯定,皇帝如此温温吞吞的态度,蓉嫔心里跟油煎似的,父亲兄弟皆在朝为官,倘若他们因她而受牵连...... *** 宁王囚禁宗人府之事隔日就传开,引起轩然大波。 清晨,宗人令诚惶诚恐地来行宫觐见皇帝。 昨夜御前侍卫将萧礼押到宗人府,也不知所谓何事,只道皇帝要挑断宁王的手筋,兹事体大,宗人令不敢立即行刑。 皇帝昨日受了寒有些发热,此刻依旧躺在床榻上。 宗人令年纪大了,颤颤悠悠跪在幕帘之外行礼,“陛下可真要如此处置宁王?可倘若不向外道明宁王的罪名,老臣怕朝臣们心中有疑。” 萧叙身披白狐裘,闭眸靠在床栏上,“宁王、礼部尚书、内务府总管,三人结党营私。” 若非时语冰说那句话,萧叙大概会放过萧礼,只将他软禁在王府中或者送回他的封地。可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如果放过萧礼,回过头他倒戈向容王,那也是有些棘手的,倒不如永绝后患的好。 “礼部尚书伙同内务府总管,安插了自己的人在后宫,都察院、你们宗人府竟然惘然不知。” 宗人令来时还觉得或许只是宁王冲撞了皇帝,现下他一听皇帝这话,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要处置宁王。 他惯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立刻向萧叙表忠心,“请陛下赎罪!臣回去一定严加审问,将他们三人结党营私之事调查个明白!” 萧叙缠绵病榻,脸色苍白咳嗽了几声,“宁王神志不清,你回去就想法子叫他闭上嘴。只叫都察院审问其他二人即可,不论如何都要定他们三人的罪。倘若他们招出其他人,有用的暂且不要动。” -- 第67页 “臣遵旨!” 宗人令战战兢兢地应答。虽然只提及了三个人,可这三个人牵扯甚广,皇帝寥寥数语便左右了这些人以及其家族未来的命运。 至于宁王有没有结党营私,想来也不必细究,皇帝说有便有。只不过令其惊诧的事,容王还相安无事,反倒是皇帝素来放任的宁王先折了。 前些日子皇帝整肃超纲,已经下令查抄了不少朝廷命官,原以为已经清理得七七八八,没成后头还有更大的事! 此时此刻,时语冰蔫蔫地立在殿门口,她昨夜一夜未合眼,心里总觉得怪异,出了那样的事,老狐狸竟然会舍弃亲弟弟而保下她。 一面是这桩事,另一面是宫宴夜里,皇帝对她的所作所为,他堂堂一个君王,竟然做这种龌龊事! 偏偏这件事她还有口难开,君王临幸妃嫔本是应该。若咽不下这口气,揭发了他故意惹她误会的恶劣行径,回头别皇帝不认那夜之事可如何是好? 如今乍看之下她这儿风平浪静,可皇帝绝非轻易息事宁人的主儿,她故意过来,想再探探他的口风。 门口司律说宗人令在里头同皇帝说话,将时语冰拦下。 宗人令来做什么?是不是也不该对宁王用刑?皇帝是不是假意惩罚宁王,实则还有对付她? 她怀揣着这样的心思等宗人令出来,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进入皇帝寝殿。 晌午时分,已近用膳的时辰,时语冰却惊讶地看着皇帝还躺在塌上。 她撩起半透的幕帘步入内室,来到龙塌边。 萧叙只单单地瞥了她一眼,他的寒症越到冬季越是发作得厉害,昨夜去她殿里受了寒,这会儿卧病在床,与宗人令说了几句话已经有些疲乏。 “陛下今日怎么还赖床呢?这都要到吃午膳的时辰了。”她故作轻松地对老狐狸说。 原本今日圣驾回銮,却因萧叙旧疾复发而延后,这件事整个行宫上下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时语冰被皇帝黑白分明的眼眸看得直发毛,见他脸色苍白,才反应过来,“陛下生病了么?” 她心里忐忑,实在没留意这些细枝末节,原来萧叙生病了啊。 “朕没生病,朕装的。”皇帝似笑非笑道,转换姿势继续靠在床头雕花栏上。眼神却不错地始终落在她身上,等着看她应对。 时语冰哪里管得了他有病没病的,瞧着是有些病容的。 “你来做什么?”皇帝开门见山地问,语气不大好了。 可皇帝这赶人的态度,在时语冰眼里倒是稀奇,老狐狸这是病得无暇应付她了吧?之前多厉害呀,这会儿老狐狸成了病猫。 她上前一步,用膝盖抵着床榻边缘,伸手朝着皇帝额间探去。 “你做什么?”狭长的双眸较真起来,皇帝轻声斥责。 她对他下过迷情药,宫道上拦下他强吻,还将他生母的遗物转送给了旁人,敢在宫中藏禁书,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这女人何止是初生牛犊,她简直就像是刚修炼成人的小狐狸,在人世间乱玩乱窜,惹人心烦,遭人厌弃。 冰凉掌心碾上额间,一片滚烫,皇帝有些恼怒,挥手将她其拨开,“出去。” 老狐狸现在知道怕了?时语冰想起宫宴那夜的遭遇,那个清晨早起她那么彷徨无措,偏偏他后来又将她叫到寝殿里去,指着她脖间的痕迹问是什么,有意捉弄到底! 现在他成病猫,落她手里了! 第48章 那夜究竟是不是你?…… “陛下,许昭仪在外求见。”门口司律的声音传进来。这是听闻他生病,有意来龙塌边上表忠心邀宠的。 “你出去。” 皇帝对着她说,这语气若是在朝堂上,该是有人要头落地了,能震慑得朝臣们纷纷跪伏求他息怒。 萧叙见时语冰并未动作,转而对着门口吩咐,“叫许昭仪、” 时语冰慌忙用双手抵住了皇帝的唇,将他的声音捂下,有几分挟持君王之意。若换作旁人,皇帝当即便可叫侍卫拉出去砍头了。 偏偏时语冰惘然不知,固执地不许他叫许昭仪进殿来。 “出去。”萧叙动作略带粗鲁地将她的手臂扯下来。 时语冰心里对身前的男人有怒意也有惧意,直起身凑上去堵住了唇。面带病容的萧叙无疑也是绝色,更添了几分羸弱之感。 “许昭仪,陛下正在病中,此刻该是睡了,这白粥还是交给奴才,奴才叫人温着,等陛下醒了,奴才就送进去。” 司理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进来。 时语冰一分神,手臂被扭转,分筋错骨的疼痛叫她忍不住惊呼一声,对上萧叙那双含着冰雪的眼眸。 还未等她来得及跳下床,整条胳膊被扭转到了背后。 随着咚地一声,病中的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摁在了塌上,额头结结实实磕着了,时语冰忍不住呜咽一声。 他看着弱不胜风,这手劲却厉害得能将她的胳膊扭断。 “还敢来么?”萧叙俯身重量落到她背上。她实让人恼火,普通人被他吓唬了几次也就跑了,她倒好不仅不跑,还变本加厉缠上他了。 只不过刑部尚书如今还有点用处,皇帝暂时不想动他。等砍了李义的头,看她怎么哭着求饶! “臣妾不敢了。”时语冰闷在软枕里头求饶,胳膊被折在背后,整个人都扭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第68页 “再敢来惹朕就扒了你的皮。”萧叙恶狠狠地威胁了一句,手上劲道松了。 时语冰挣脱开来,撑着床榻起身,这会儿不跟他虚以逶迤,回转过身就朝着皇帝扑了过去。 萧叙并无防备,被她撞得往后仰去,面上瞬时浮现一丝惊愕。 时语冰心口烧着一团火。 这些事情说到底都是因皇帝而起,若非那夜趁着她酒醉做那种事,她也不会蠢到与容王撕破脸,更不可能被宁王听见引起误会,继而生出事端。 老狐狸总是这么高高在上,游刃有余,看得人真是恼火极了。 “宴会那夜是不是你?!”时语冰忍不住质问道。她几乎伏在他身上,曲起的手指揪住了他的衣襟。 将事摆在明面上会有极大的风险,若皇帝不认,她就满盘皆输。 这句话令萧叙微微惊诧,她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如此将事情挑明,他大可以装糊涂,然后问她一个秽乱后宫之罪。 “哪一夜?”皇帝掌握了主动权,神色一凛质问道。 时语冰坐起身,从袖子里找出那粒扣子,把证据递到他眼前,一粒赤金色镂空雕龙扣。 萧叙从她手里接过扣子,夹在指间拈了拈,狭长的眼眸毫无一丝波澜,心想原来是此处漏了陷。 “这是宴会那夜朕衣袍上的扣子。你的意思是朕那夜临幸了你?” 萧叙前头还生气,这会儿有意戏弄她。 “陛下心知肚明!”她下了床榻趿进鞋里起身。 她将此事挑明并无任何得好处,只是叫他明白里她已经知道真相,别再将人当猴耍! “站住。”萧叙捏着手腕不让走,幽幽说道,“这虽是朕衣袍上的扣子,但已经丢了好几日了。那一夜恐怕不是朕。或许真如萧礼所言,是容王。” 时语冰漠然地回望着皇帝,他说这话心里就不羞愧么?那她当什么了? “陛下说是容王便是容王吧。” “你连是谁都分不清么?!”她这自暴自弃的态度又叫皇帝恼火,“还是说无所谓?是哪个男人都无所谓?!” 他的眼眸里藏着一河滩边涨起的汪秋水,平静而冰凉,他似笑非笑,似逗弄又有几分认真。 “朕是你第几个男人?”他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在她心口扎了一刀。 时语冰骤然失神,皇帝不止一次如此问她,自己在他心里就如此不堪么?心上像被人狠狠揪住,疼痛欲裂。 她扭转手腕从他手里挣脱,倔强地忍住眼泪转身就走,“陛下病糊涂了,臣妾告退。” 萧叙恼火,他搬出皇帝的架子来,“你还未回答朕的话。” 时语冰也恼火,堂堂君王竟然卑鄙至此,用这种事来戏弄她威胁她,她再也无法伪装下去,愤然转身,质问道,“那一夜究竟是不是你?!” “是又如何?”他承认,哂笑着问,“你还在意这些?朕看你记录在册的男人,比朕后宫的女人还要多。那一夜是不是朕,于你而言其实并无所谓吧?” 啪—— 时语冰忍无可忍,挥手狠狠甩了着玉面老狐狸一巴掌。 萧叙猝不及防打侧过头,白玉般通透的脸颊上瞬时浮现了掌印,红得触目惊心。别说如今身在帝位,即使做皇子时,无人敢动他分毫。 敢对他动手?这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皇帝不怒反笑,“你现在有何资格质问朕?当日心中有疑,却将事情掩下。倘若真是与容王有染,你怀了他的子嗣、”隔着衣裙,他抚上她平坦的腹,“是否还要赖在朕头上?” “臣妾那夜醉酒!”时语冰面上恼怒。她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慌忙将动粗的手背到身后。 第49章 小狐狸知道怕了? “臣妾那夜醉酒!”时语冰面上恼怒。她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慌忙将动粗的手背到身后。 这细小的动作却逃过皇帝的眼睛,长臂环绕过她,将她的右臂生生地拽了出来,“伤及龙体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你?挑你手筋?” 萧叙的视线落在她手腕处,指尖顺着手腕处的纹路轻轻划过,“可惜了这一双抚琴的手。” 萧叙深邃眼眸中怒意翻涌,他已经没有心思逗弄这个女人,将她杀了,把宁王从宗人府里带出来,一切就都会如同从前一般风平浪静。 只不过她确实有一副好身子,这会儿就拖出去杀了倒是有些可惜。 萧叙将僵站在塌边的女人拉近些,一双白玉雕成的完美的手探向腰间细带,轻而易举地解开了腰带的结。 时语冰脑子嗡嗡的,掌心一片刺痛,嘴唇微微颤抖,她只知道自己一时疯魔打了萧叙。 迷迷糊糊地被放到床上,进门时皇帝盖在膝上的狐皮此刻垫在她身下。 “陛下?” 萧叙如法炮制,以手堵住了她的唇,他被掩盖在锦袍之下的那股子暴戾之气,此刻叫嚣着要冲破禁锢。 时语冰眼见着萧叙坐在塌边,雪白色寝衣松松垮垮地披搭在身上,双眸之中泛起猩红,惊心动魄。 冰凉的指尖落到她的鬓发边,轻轻柔柔地抚着,悠悠地划过脸庞,要杀不杀的。同时倾身而来,两人的距离拉近了,皇帝右脸颊上那红色的手掌印子更明显,与他雪白肌肤形成强烈对比。 “伤及龙体,死罪难逃。”萧叙悠悠道,他冰凉的指尖碾上她的唇,沾染了绛色的口脂。他的唇色亦是这样鲜红,真跟妖孽似的。 -- 第69页 时语冰听到死这个字,更是瘫软在了被褥之中,噤若寒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萧叙。 可那鲜红的指印怎么都无法叫人忽视。 这带着十足惧意的呆愣模样,正是萧叙想在她脸上看见的,小狐狸精这会儿终于知道怕了? 晚了! 萧叙对她着实恼火,打女人他是不屑的,直接砍头又太便宜她,该用什么法子罚她,叫她哭着求饶呢? 皇帝暗自思虑,可身体显然比他的心更诚实些,她系在腰腋间那更细长的绸带已经缠上了他的手指。 冬季的衣裙繁复厚重,层层叠叠如花瓣一般散开。 时语冰屏息注意这萧叙,他将她莹白色腰带解开之后,缠在了手腕上手指间。 “陛下生病,还是不要将心思放在这等杂事上。” 萧叙脸色苍白淡然,像是随时要遗世独立、羽化登仙。撇开老狐狸的本性,这张绝世无双的脸依旧会叫人感叹造物者的不公。 “杂事?怎么?贵妃是觉得朕在病中,就不会动你?”萧叙有意刁难,掰正了她下颌,逼迫时语冰直视他。 她睁着灵动水润的双眸,心想难道不是如此么? “陛下好生养病......” 萧叙嗤笑,他这是先天的毛病,如何能养好。这女人床榻上没什么功夫,连说话都并不会讨他欢心。 萧叙视线缓缓下移,裙裳半掩,清纯娇软,唯有这一副身子还算入得了眼,这会儿拖出去杀了确实可惜,还从未真正享用过。 萧叙处事有一个习惯,处置人前先与那人周旋片刻,好叫人放松警惕,正当时语冰以为自己打他一巴掌的事已经掀过去了,萧叙这才开始发作。 “你伤及龙体,本该拖出去凌迟处死。知道何为凌迟么?”萧叙躺在她身侧,一手支着鬓边笑问,一副闲话家常的模样。 老狐狸这样要杀不杀的样子看得人毛骨悚然的,时语冰的心境跌宕起伏,完全任由皇帝拿捏着,“臣妾不知......” “行刑之人会先扒了你的衣裳。” 萧叙漫不经心地边说着,指尖滑落到她绣着木棉花的衣襟边缘,轻轻摩挲着云锦衣料,从她肩头褪下。 “再将你网着吊起来。” 时语冰听得仔细,偏偏又要去在意萧叙的动作,一时分身乏术。 “用刀子一刀一刀割皮肉。” 时语冰的脸色一点一点如冬季将要结冰的湖面般,变得苍白惨淡。尤其是皇帝那双如冰刀子般的手在她身上盘桓。 她出身低微,见过世间许多污糟事儿,可教坊里鲜少出人命,不过是艺伎们迎来送往,每日见得最多的便是男人争女人,何曾听过这些。 她眼睛眨也不眨,越是惊恐听得却越是仔细,“皮肉割几次不就疼死了么?” “刑部专门养着一些手艺人,你知道吧?” 时语冰摇头,她怎么可能知道。 “能避开要害,跟片鹿肉似得,一片一片割下来。” 萧叙缓缓说着,手上动作却不耽误。跟剥莲子似得温柔轻缓,极尽耐心,直到时语冰身上只余一层薄纱抱腹和瘦长裙。 “割足一千片,待血流干,也就死了。” 这番解释清楚明白,时语冰瞠目结舌,“那陛下可曾......” “朕有一年出宫祭祀,半道上有杀手预谋行刺,十个人,死了九个,还有一个人便是以凌迟之刑处死。”萧叙闲庭兴步般悠然,缓缓问道,“你想不想体验体验?” “不要!”她惊呼出口,挣扎着要起来,“臣妾不想死!” 萧叙将人扣住,“既不想死,朕给你机会将功折罪可好?” 老狐狸在给她下套呢! 怪她失手伤了龙体,别说是圈套,前面是万丈深渊她也得跳啊。 “如何将功折罪?” 萧叙撩开她的鬓发,不徐不疾地在她耳边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时语冰闻言,难以置信地回望他。老狐狸眉眼静默,看起来无欲无求。原来只是看起来而已。 他说要她将功折罪,她错以为要上刀山下油锅了。 “陛下并不沉迷美色,而且尚在病中。”她道。要叫他尽兴恐怕比上刀山下油锅更难。 “所以要你尽心竭力,或许朕发一身汗就好了。” 她骑虎难下,一双柔荑颤颤悠悠地探向白玉腰带。动作缓慢,心思却飘远了,萧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是逗弄她还是真想杀了她? 萧叙眼神游离于她身上。他从前清心寡欲,原以为在女色上已经到了无欲无求的地步。可有一日她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死缠烂打,胡乱撩拨,他正值壮年,平静的湖面瞬时起了些波澜。 他并未隐忍,而是幸了她,不止一次。即使这样他依旧隐忍着,可萧叙渐渐发现不对劲,对于女色的冲动,就如同是海边的浪涛,前一波平息了,后一波更加汹涌。 所以他想试一试,他究竟能失控到何种地步。 时语冰哪里知道老狐狸的心思,她想着老狐狸不近女色,完全无欲无求,要她取悦他,定是前面还有坑等着她跳呢。 萧叙胸膛宽阔,褪去寝衣之后肌理轮廓清晰分明,巍峨如山纹丝不动。 时语冰仰头去亲他,小心翼翼地。怕下了床榻他真杀她,毕竟都能狠心挑了宁王手筋,她的死活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 第70页 皇帝还在病中,两相贴合,身上温度比她的高,惹得时语冰阵阵战栗不止,除却病容和体温,他的力道一如往常。 “哪有人这样发汗的。”时语冰咕哝一声。 “你嘀咕什么?” “没什么。”时语冰揽住皇帝的脖颈,眨了眨灵动的双眸。除却初次体验,萧叙在此事上还算有分寸,故而她也并不担忧。 然而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她并不这么想了。老狐狸变着法地亲她,就只是亲她而已,宽大的胸膛笼罩在上方,时语冰被皇帝禁锢在一尺天地之间,无处遁形。 萧叙动了真格,并不似前几次那般抱着逗弄的意思。他眸色淡淡的,专注地凝视着她,并无丝毫游离。 第50章 胡闹 大抵是因为背后的狐皮毯子过于厚实,一股子燥热流窜开来,时语冰脸颊染上一片绯红,双眸中泛起水润。 萧叙对此置若罔闻,只是轻吻着她,掌控了自己也掌控了她,一如往昔般游刃有余。 时语冰将书中所学忘了个干净,所有反应皆出自本能,甚至有些彷徨无措,不自禁轻唤了声,“陛下?” 萧叙轻笑,轻嗯了声做回应,“朕在” 薄唇游离至她耳后,引得她如惊弓之鸟般蜷缩起来。 细碎的吻轻盈如羽毛,扫得她感觉奇异,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她的头撞到了床头雕着并蒂莲花的围栏,这感觉才真正消散。时语冰忍不住呜咽了声,脑袋嗡嗡地,萧叙这是故意的么?他是在用私刑吧。 殿外阴沉沉地又将落雨,明明是白昼,天上乌云成压顶之势,一排大雁鸣叫着飞了过去。行宫位于半山腰,于层峦叠嶂之中显得尤其绮丽精致。 廊下宫灯一盏盏亮起,宫殿梦幻若云中仙境。 山间凉意袭人,寝殿的帐中却是别样天地。 ...... 时语冰瘫软着伏在塌上,指尖紧抠着狐毛毯子。一时失神,头顶再次磕到的雕花床栏上,“呜——” “真没用”始作俑者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讽刺了声又来亲她的蝴蝶骨。 时语冰有些恼怒,眼前突然多了一条手臂,筋骨突显,白若凝脂,直接横在她与床栏之间。 这举动贴心,根本不像是老狐狸所为。时语冰心想着他也没那么可恶,下一瞬她就直直地撞上了这条手臂。 萧叙有些不满她频频出神,将人翻转过来对着自己,直视着进她眼睛,一片迷蒙。他以为她有多厉害的勾缠手段,竟是这般无用。 窗外忽然得电闪雷鸣,一击雷声像是将天划开一道口子,雨点霹雳啪嗒打在廊下的栏杆上,漱漱秋雨瞬间成了风雨交加的局面。 就在这恍若灭顶般的雷声之中,时语冰抬手咬住手背。 皇帝如何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发了一身的汗,像是从从水里捞出的半死不活的溺水人,止不住地颤抖。 她闭着双眸不愿睁开,耳边传来皇帝的轻笑声,带着丁点儿嫌弃的意思。时语冰这才睁眼。相比起她这幅没出息的样子,萧叙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别说是沉醉,就跟个旁观者似的。 萧叙见时语冰还咬着她自己的手背,他随手攥着她的手臂扯开,她的眼眸里盛着随时都要落下的晶莹泪水。 皇帝别开眼,“朕去沐浴。” “别走。”她轻嗔,纤纤玉指攀附上宽厚的脊背。 萧叙才收敛起来的心神在顷刻之间生生地被拽了回去。 *** 虽说是山间骤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才停歇,山顶乌云并未消散,暮霭沉沉尽,雾气缭绕,山野间弥漫着深秋的凉意。 时语冰闭着双眸,听着耳边的气息愈加紊乱,萧叙自己也察觉到,再这般肆意下去像要失控,他心中恼火,扣在床栏上的手臂骤然收紧。 最后一丝理智将他拽了回来,他悬崖勒马慌忙退开。 时语冰浑然不知皇帝的心思,手臂转而勾缠他的脖颈,如藤蔓一般,她轻声呢喃,甜腻的声音入了萧叙的耳朵,令他身形骤然僵滞。 骤雨过后山间万物清明,鹤唳声在山谷间无限放大,叫人心神荡漾。 而所谓的清心寡欲,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胡闹!”萧叙冷声训斥。 时语冰从浪涛之中回过神来,看到老狐狸恼羞成的样子,她唇边不自觉晕染开笑意。 萧叙脸色阴沉,手环到背后要扯她挂在他颈上的手臂,时语冰不但不松开,反而环得更紧。 “陛下,那李沼的事......” “你自身难保,还想着为别人求情?”萧叙这会儿有些无奈,撩开她汗湿的鬓发。 “可陛下说过,若是尽兴了,就会放李沼一条生路,君无戏言。” 皇帝将她的手臂强行扯开坐起,他眸光清冷,“就凭你今日所作所为,朕现在就可以叫人拖出去杀了,你再、” 宠幸完就将她杀了,那他还是人么?时语冰有些心寒。 身下的狐皮毯子粘粘连连不成个样子,她也撑着床榻坐起,青丝披散下来遮住纤细白皙的肩胛与其他,她的衣裙正好在皇帝身侧。 她伸手过来取。 这细微的一个动作,令萧叙身形微僵,倒吸一口冷气,后半句话堵在嘴里,她的指尖与他擦身而过,拾起裙裳。 “臣妾知道了。”她无视了皇帝,又将散落在床榻四周的衣裳时收集起来,开始穿戴。 -- 第71页 “知道什么?”萧叙追问,语气不大好。从来都是他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没人敢戏弄他。 “陛下不会放过李沼。”时语冰只是趁机提一提,老狐狸算盘打得精,依旧未松口,想来他根本不会放过李沼。多说无益,既然行不通,那她当务之急便是堵住苏瑶的嘴。 人心难测,万一苏瑶以此为筹码去找蓉嫔、丽嫔或者韦贵妃,她们之中任何一个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那她真算是满盘皆输。 龙塌分为两边,两人各自为营,默默无言穿戴衣裳。 萧叙穿戴整齐,拽过塌上那张脏了的狐皮毯子扔到一边,用余光瞥了眼依旧坐在塌上的女人,她正仔细系着腰带。 时语冰挂好腰带上的玉扣,下榻趿进缀珍珠丝履正要告退。 “留下一道用膳吧。”萧叙道,他恢复了平时的态度,既亲近又疏离,语气也温温吞吞的。 “臣妾遵旨。”她整理着裙上的褶皱,脸上辨不清喜怒,单单只是应了声。 晚膳摆在接连着寝殿的花厅里头,从半开的轩窗里看出去,远处正是山上一片青黄,夜色渐朦胧。 行宫与皇宫不同,晚膳精简了不少,也不太讲究规矩,摆放在矮矮的食案上。时语冰坐到长食案边的软垫上,皇帝就坐在食案末端。 暖黄色烛光照得花厅静谧美好,宫内人们噤声,各自按部就班摆放晚膳,空荡荡的食案很快被青釉瓷碟堆得满满当当。 时语冰懒得绾发,任由一头浓密青丝垂散在背后,她腹中匮乏,待皇帝执起筷箸之后,她也迫不及待的夹了块肉铺往嘴里送。 她的举止算得上文雅,却远远不及自小在皇室规矩礼仪教养下长大的萧叙,时语冰不自觉地用眼角余光观察老狐狸。 他低眉敛目,筷箸与瓷碟之间并丝毫碰触声响,一举一动,松弛有度,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贵族风范。 老狐狸的眉峰好看,透着骨子君王气势,令原本阴柔的一张脸瞬间多了几分英气。 “看朕能看饱么?”萧叙开口道。 偏就生了这样一张嘴!时语冰端起饭碗又给自己夹了块排骨,心想皇帝是怎么做到吃排骨时还保持着优雅迷人姿态的。 用膳到一半,又有宫女进来送膳,将一大碗汤羹摆放到食案上,这汤羹冒着苦气儿。 萧叙还在病中,这药本该是送到他手边的,却莫名其毛放到了她眼前。时语冰自小怕吃药,心想小宫女怎么犯了这等错误,但也不想拆穿,于是亲自捧起药碗递给皇帝。 萧叙放下了碗筷,却不伸手接,“是给你备的汤药。” “臣妾没病啊。”她捧着一大碗药,心想老狐狸就算自己不喝药,也不能给她喝呀。药岂能乱吃。 “是避子汤。”萧叙幽幽地提醒。 第51章 存稿 这个回答叫她始料未及,她当是皇帝寒症的药,原来是特意叫人送来避子汤。 “饮了吧。”皇帝用了命令的口吻。眸光落在她身上,冰冷而寡淡,隐隐有逼迫的意味。 “臣妾先晾晾再喝。”不是毒药就好,她瞄了眼散着苦气的药,她真没有别的心思,就只是怕药太苦罢了。 萧叙不置可否,收回视线执起象牙筷箸。花厅里再也无声,两人一本正经端坐着用膳,碗筷偶尔碰触,声响轻微得几不可闻。 待用膳完毕,那碗避子汤也晾得差不多了。时语冰并未犹豫,双手将其端起,盛药的碗比她的脸还大了一圈,她拧着眉头一口饮尽,一丁点儿都没剩,果然苦得钻心!可如若不饮,她今日怕是走不出这座宫殿。 待放下药碗,一只温润的手将方缶里的的茶水递到她眼前,时语冰神色平静地接过,茶水入口,茶香很快席卷了口中的苦涩。 皇帝神情略显凝重,明明她已经饮下了避子汤,他似乎也并不满意。时语冰心想老狐狸又在不痛快些什么呢? “李沼之事,朕已经命人查明,确实情有可原,杀了他倒会寒了将士们的心。”萧叙话锋一转,扯到了别处去。 时语冰听这语气,老狐狸像是要松口了,她喜上眉梢,“那陛下说如何处置才算妥帖?” “就判个监、禁几年罢了。” “多谢陛下大恩。”时语冰真真高兴,她帮了苏瑶这么大一个忙,那她也绝对不会将自己的身份抖落出去。 皇帝轻应了声,花厅里就又陷入静谧之中。 好像有什么事不对了,可她又说不清什么缘由,皇帝免了李沼死刑这事就只是片刻欢欣,指甲盖似的一点儿,这会儿就没了。 她心里都莫名地有些烦闷,“那臣妾先回去了。”她勉强笑了笑站起身行礼告退。 萧叙心不在焉地轻应了声,就见身边那抹身影消失在花厅门口,他将司律叫进来,吩咐李沼之事。 司律虽说是内侍,对于朝堂上的事也略知一二,“可李沼违抗军令,私自从战场逃回皇城,若只是监、禁几年,大臣们恐怕是......” 萧叙从食案边起身,“近日处置了几个兵部官员,朕怕落个暴君的名声,此时宽恕了李沼也有益处。你回头叫人将他回皇城的缘由宣扬出去。” “是”司律虽心中有疑,也不敢再进谏。 次日御驾回銮,下午蓉嫔就听闻内务府总管被都察院的人带回去问话,她心高高悬起,内务府总管和她父亲交情匪浅,家里怕是要出事。 -- 第72页 一时急得没了头绪,这外人看似只是朝堂之事,只有她知道都是因为自己去皇帝面前检举时语冰,才惹出这么些事。为今之计,只能去求韦如是了。韦如是向来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她出面劝说,事情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蓉嫔放下身段去了紫宸殿,将那日发生的是一五一十道了个明白。 “子阙子霜两人亲眼所见,贤妃与宁王确有奸情。嫔妾将此事回禀了皇上,没成想皇上不但不放在心上,还训斥了嫔妾。贤妃私藏禁书,秽乱后宫在先,如今更是勾引亲王,这桩事贵妃娘娘可不能不管。” 韦如是懒懒地靠在美人塌上,漫不经心地听着。她对后宫其他妃嫔向来是个疏离的态度,尤其蓉嫔与丽嫔为伍,韦如是更不可能听蓉嫔教唆了。 蓉嫔将贤妃视为劲敌,认为皇帝纵容她宠爱她到没有下限。韦如是却不这么认为,皇帝只不过利用时语冰来令她吃醋罢了,包括封时语冰为妃嫔也是这个目的,她若下场收拾时语冰,反倒失了身份。 “蓉嫔,你父亲有没有教过你这样一句话,叫作审时度势,避其锋芒。如今贤妃正得势,你偏要去打压,自损羽翼,着实没这个必要。” 蓉嫔听了这句话,脸色瞬间不好看,“可、” “既然陛下说她和宁王清白,你却硬要与陛下唱反调,还来本宫前头说一嘴,兴风作浪要本宫去为你出头。你也太聪明了些。”韦如是冷冷道。 这几句话将蓉嫔挤兑得无处可站,韦如是真是面子里子一点儿没给留着。 “巧兮,送蓉嫔出去。” 蓉嫔忿忿不平,却也知道多说无益,只能行礼离开紫宸殿。他父亲确实没有教过她审时度势、避其锋芒。她从小被教导的是居安思危,迎难而上。 韦如自认受皇帝偏爱,有恃无恐,不将贤妃放在眼里。可蓉嫔不这么想,当日在行宫时,皇帝维护贤妃时的态度,与平日里对韦如是那刻意的关爱和包容,这两者大相径庭。 贤妃和丽嫔都是个隔岸观火的态度。只有她心里头明白,倘若这会儿不绝了这祸患,往后怕是一发不可收拾。 偏偏此时她已经自身难保,无力回天。 都察院和宗人府的人办事得力,没几日就查清了蓉嫔父亲和内务府总管结党营私之事,倒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只不过利用职务之便为彼此谋了些利益,但其中收受贿赂可犯了皇帝的大忌。 他大手一挥,命令将人革职查办,萧叙对宁王起了疑心,也未手下留情,将他与此事挂钩,罪名更是往大了议,叫宗人府行刑。 此事掀起巨涛,朝堂之上无人敢为这三个人求情。 等蓉嫔听说这消息时,她父亲已经锒铛入狱,她心里着实憋屈不甘心,正好瞥见站在门口的清漪。 “清漪进来。”蓉嫔命令道。 清漪当日以贤妃私藏禁书之事来交换调去去内务府,事后蓉嫔却将她留在了身边,蓉嫔身边的大宫女对她苛待刁难,她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上次禁书之事你消息有误,本宫不跟你计较,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帮我办一件事。”蓉嫔实在意难平,“你若是办成了,本宫往后重用你。” “娘娘请吩咐,奴婢一定赴汤蹈火。”清漪卑微恭敬。 “今夜既然是韦贵妃生辰,一会儿等阖宫妃嫔,皇室贵妇贵女悉数到了宴上。本宫要你在众人面前揭发贤妃,说她早就与宁王有染!” 第52章 她的清白还比不上贵妃的…… 清漪听了面露惊诧之色,蓉嫔这招是借刀杀人,“可奴婢没有证据,若贵妃不信可如何是好?” “这些你不必担忧,子霜和子阙会出来作证。你今日夜里要做的就是挺直了腰杆,当着皇帝贵妃以及皇亲国戚的面,将此事和盘托出。” 清漪垂首立在蓉嫔身前,自己要摆脱眼前的困境,只能照着蓉嫔所说的做,否则往后在她手底下苟活着,有吃不尽的苦头,她应声道,“奴婢遵旨。” 韦如是性子冷淡,却喜奢华,又因是后宫之主,深得皇帝宠爱,自进宫以来每年生辰宴都是提前两个月开始筹备,内务府尽心尽力,大到殿内的装饰摆件,小到碗碟,样样精致,价值不菲。 夜里,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悉数到场,远远走在宫道上便见紫宸殿灯火辉煌,从江南运来的鲜花堆砌于宫道路两边,一路引着众人到殿前。 妃嫔和贵妇人们悉数到齐了,韦如是迟迟未现身,依旧坐在寝殿内室的镜子前梳妆,绣百蝶云锦衣裳披在身上,青丝才绾起,再将一整套累丝镶东珠头面戴上,有那么点风华绝代的风韵了。 “禀告娘娘,这是夫人献上的寿礼。”小宫人捧着一只四四方方的大漆盒进殿来,走到韦如是身侧打开。 是一只色彩艳丽做工精巧的纸鸢,韦如是将它拿起来翻开,纸鸢的骨架是金丝楠木制成的,泥金纸张更是轻薄珍贵。她的母亲素来简朴,不事铺张,待她更是严厉肃然。 这绝对不是她母亲送上的物件,只可能是那一个人。韦如是唇边荡开一抹笑意,将纸鸢放回漆盒之中,“收到本宫床边去吧。” 此时巧兮又从殿外进来,手里拿的是只百宝匣。 “娘娘生辰,除去昨日陛下派人送来诸多赏赐,方才还命司律亲自送来了这百宝匣。” 匣身以彩色宝石贝母翡翠作点缀,光是匣子就如此奢华夺目,难以想象其中装着的物件该是如何惊世骇俗。 -- 第73页 为韦如是梳妆的侍女们不由地侧目,韦如是却不作回应,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 “娘娘?”巧兮唤了一声。天底下能对皇帝赏赐如此无动于衷的人,恐怕只有她家娘娘一个了。 “打开吧。”韦如是瞥了一眼匣子道。 巧兮迅速打开匣子,众人见着了其中的物件,皆情不自禁发出赞叹。是一对碧绿通透绞丝三环翡翠镯子,且不说着繁复的工艺,天底下能雕成的工匠屈指可数,单单翡翠料子便是价值连城,世间罕见。 巧兮捧着匣子的手抖了抖,“奴婢侍候娘娘戴上吧?皇上忙完了宫务定也要来宴上,见娘娘戴上这对镯子,定会龙心大悦。” 韦如是收回视线,神色波澜不惊,“收起来。” 巧兮瞥了眼身边漆盒里的纸鸢,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翡翠镯子,心想这两者云泥之别,就像是容王和皇帝一般。 贵妃却命令将纸鸢送去床边,这对镯子随意放到库房里。已经两年了,贵妃对容王依旧念念不忘。 紫宸殿正殿里头,御膳房的宫女们已经送上膳食。时隔不过两月,时语冰的位置从最末端到了食案前端,蓉嫔坐在她左手边,丽嫔和许昭仪坐在她对面。 三个人时不时地打量着她,她有点腹背受敌之感,总觉得今夜还要出事,端起酒杯自顾自地饮酒。 韦如是姗姗来迟,一出现便是艳冠群芳之姿,命妇们忙着上前贺喜送上精心备好的寿礼,其他地位妃嫔也是尽心巴结着这位后宫之主。 时语冰酒过三巡,借机要从侧门走,身旁的蓉嫔却起身拉住了她的衣袖。 “贤妃怎么这就要走了?”蓉嫔将酒杯递过来,正当此时听门外太监通报皇上圣驾驾到。 满殿的皇亲国戚皆放下手中杯盏行礼,萧叙撩袍进殿,一袭竹青色常服锦袍与韦如是紫色百蝶衣相得益彰,真真一对绝世璧人。 乐人重新奏乐,既然皇帝来了,她这会儿走怕要惹人非议,所幸又坐回到食案边继续闷头饮酒。 大殿中央柜舞伎跳罢行礼退下,乐人也随之停止了奏乐。 “奴婢有要事要向皇上和贵妃娘娘禀告!” 时语冰亲手斟酒的空荡,蓉嫔身边的清漪逾越规矩步到大殿中央,跪下向着皇帝和贵妃行礼。 萧叙正同韦如是说着话,闻声看向了清漪,“何事?” 清漪从前是韦如是派到时语冰身边的宫女,现如今跟了蓉嫔,韦如是看她自然不顺眼,微微蹙起眉头。 时语冰放下酒壶,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禀告皇上,奴婢要揭发贤妃与宁王的私情!”清漪掷地有声道。 殿里彻底没了旁的声响,她的声音足以令在坐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而后殿里陷入了更长的沉寂。 时语冰的手还落在酒壶的把柄上,心间猛地一颤,偏过头看向身旁的蓉嫔,难怪不放她走,原来是唆使了清漪往她身上泼脏水! 在座的大小妃嫔以及命妇贵女们皆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她。 她一时成了众矢之的。 清漪跪伏于地,“奴婢昔日在贤妃身边当值时,她便已经极尽手段勾引宁王。贤妃说宁王年轻,甚好哄骗。奴婢本极力劝说,没想到娘娘不肯收敛,还将奴婢驱逐出了琴瑟殿。还有,从宫女夕儿床底下搜出来的禁书,就是证据。” “胡说八道!”时语冰在众目睽睽之下猛然起身,想起惨死的夕儿,她心里也有怨恨,“我何时赶你出琴瑟殿,是你自己说调去内务府。” “奴婢所言千真万确!”清漪虽然跪着,但也挺直了脊梁,“奴婢从未被调去内务府。” 殿中每一个人看时语冰的人,神色都带了几分鄙弃,在她们看来,一个宫女敢当堂揭发宠妃,那她必定有十足的把握,否则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时语冰有些慌神了,从前在教坊中,虽也有歌伎舞伎勾心斗角,可完没有这么豁出性命泼脏水的,清漪没有十足的证据,可她也无法证明清白。 “敢在贵妃生辰宴上放肆,将这个宫女拖出去。”皇帝开口吩咐门口侍卫。 “奴婢并未说谎,贤妃身边的子阙和子霜可以作证!”清漪朝她这而看来,视线却不与她的交汇,而是直视着子霜和子阙。 时语冰脸色苍白,左右打量了眼子阙和子霜,这两人不会也被蓉嫔收买了吧? 场面着实尴尬,位高权重的朝臣家眷都在殿里,皇帝这草率将人带下去的决定实在难以服众。 此时韦如是开口了,“既然如此,陛下还是将事情理清为妙,免得贤妃委屈。” 蓉嫔接了韦如是的话,“贵妃娘娘所言极是,贤妃是否勾引宁王,审问过她身边的宫人便知晓!” 子阙和子霜果然是蓉嫔的人,时语冰心里一突,这几日忙着与老狐狸周旋,竟然未留意身边之人,她们今夜设好了圈套,就等着她呢! 不出所料,子阙犹豫了一番冲到大殿中央,“回禀陛下,贤妃娘娘与宁有染,此事千真万确!” 子霜见状也跪下,“奴婢也可以作证,在行宫时,并非是宁王闯入贤妃殿中,而是两人约了趁着陛下去猎场狩猎的空当私会。” 贴身大宫女倒戈,看来贤妃与宁王的事竟真的!在场的贵妇人纷纷发出惊呼声,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 第74页 时语冰怔怔站在食案前,感觉周遭有千万双眼睛在盯着她,她思绪混乱,在行宫时他原本是信任她的,可此时三个贴身宫女统一了口径,他是不是...... 抬眸看向萧叙,他手中提着酒杯,姿态惬意,完全不似殿里其他神情惊愕之人,“此事朕心中有数,今夜是贵妃生辰宴,还是给贵妃庆生要紧,司律,你先将贤妃带下去。” 这温温吞吞的一句话,瞬间令时语冰的心跌落谷底。原来她的清白还比不上韦如是的生辰宴重要? 司律原立在皇帝身后,得了令要往她这儿来,此时韦如是道,“陛下,臣妾的生辰宴并不要紧,还是先将此事问清楚。好还贤妃一个清白。” 第53章 老狐狸似乎在帮她洗清冤…… 一位是新得宠的妃子,一位是下了狱的亲王。已经摆放到了明面上的事,关乎皇家血脉,皇帝却意图掩下,可想而知明日朝堂上会是如何一番风卷云涌的景象。 “贵妃说得在理”萧叙道,放下手中杯盏,望向跪在地上的清漪,“既然你已经知晓贤妃与宁王的私情,为何不先来禀告朕?而又为何选在贵妃生辰宴上揭露?” “臣妾与宁王并无奸情!”时语冰高声否认道,事态有些失控了,不止蓉嫔,韦如是也恨不得她被冠上勾引宁王的罪责吧。如此下去,即使皇帝知道她清白,他也会弃了她。 “朕问的是清漪,你住嘴。”萧叙语气近乎冷漠地训斥她。 时语冰心中顿生惊恐,老狐狸果然要弃了她。 “清漪,你说。”皇帝训斥完她,转而又问了清漪一遍。 “奴婢、奴婢怕陛下不信,又怕遭到贤妃的报复。故而隐忍不说......” “你在贤妃身边时,便已经察觉她与宁王有染?” “是”清漪回道,底气十足。 “如何察觉?何时察觉?” “陛下生辰宴之后,贤妃随驾去行宫狩猎之前,这段时间宁王频繁进宫。” “你叫禁军统领拿出入宫的记录来。”萧叙抬手道吩咐司律,“朕怎么记得生辰宴之后,朕就派宁王跟着大将军去郊外点兵了,他足足半个月未回城中。” “奴婢记错了!是、是宁王从郊外回来之后。奴婢记得很清楚。”清漪立即改口,“宁王那夜与贤妃在御花园私会,提起了点兵之事。” “原来如此。”萧叙神色缓和,他抬眸看向时语冰这处。 “清漪胡说,臣妾、” 时语冰要为自己辩驳,皇帝又厉声打断,“朕许你说话了?” “臣妾受了冤屈,此时不说,难道等砍了头再去阎王面前分辨么?!” 皇帝不理她,重新执起酒杯,幽幽道,“朕根本就未派宁王去郊外点兵。”说完便饮尽了杯中酒,视线毫无温度地望向清漪和子阙子霜,“你们真的看到了贤妃与宁王暗中来往么?” 事情忽得就峰回路转,时语冰原打算扑到老狐狸面前痛哭喊冤枉,这会儿她看出了别的门道来,老狐狸似乎在帮她洗清冤屈? 殿里之人的视线又纷纷投向清漪。 方才还言辞确凿的三个人这会儿面如死灰,其中清漪是最最崩溃的那个,她说的什么听见宁王谈起郊外点兵之事,这会儿竟成了笑话! 时语冰知道清漪是个要强的人,她背叛自己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在蓉嫔那儿谋出路。若此时给她想要的,她一定会反过来咬蓉嫔一口。 “陛下、” “住嘴” 时语冰又闭嘴了。 禁军统领得了传唤赶来。怀里抱着几十本出入宫记录的册子。 司律将其他分发给宫女太监们,命令他们查找关于宁王的记录。殿内一时间唯有翻书声。 “陛下,嫔妾觉得,宁王若与贤妃真有奸情,私会时必定不会从宫门走过惹人注意,必定是趁着天黑偷偷进来。” 仪嫔壮起胆子向皇帝禀告道。她声音不大,却是切中要点,为清漪指了思路。 时语冰平日里也琢磨她们,得出了一个结论。在众多妃嫔之中,仪嫔和蓉嫔最要好,两个人的性格却大相径庭。蓉嫔做事冲动决绝,仪嫔聪慧过人,凡事给她自己留后路。 一个有勇一个有谋。 “仪嫔说得倒是在理。”丽嫔隔岸观火了一会儿,也不忘往火上多浇点油。 “嫔妾也觉得仪嫔说得对。”许昭仪帮腔道。 时语冰这会儿是墙倒众人推,只是她还未开口,皇帝倒是先开口了,“你们的意思是禁军守卫不够森严?还是知道什么出入宫廷的密道?” “万万没有的事!臣妾只是只是臆测。”仪嫔首当其冲反应过来,立即跪下求饶。 丽嫔和许昭仪紧接着跪下,生怕受皇帝迁怒,“嫔妾也是臆测,求陛下息怒。” 皇帝既未严词厉色,又未动用重刑,却叫一个个添油加醋的妃嫔都吃了瘪。殿里的贵妇人们个个人精儿,算是看明白了这会儿的风向。 皇帝还是向着宠妃的。 禁军统领道:“回禀陛下,自陛下生辰宴至行宫狩猎之间,宁王只进出宫廷一次,未时进宫申时三刻出宫,都在陛下御书房内讨要名家字画,离开时还是奴才亲自送去宫门口。” “或许他们二人早在贤妃进宫前便有了私情呢?!”蓉嫔冲动道。 “先一桩一桩来。”皇帝不急不缓道,“你说侍候在贤妃身边时,贤妃就已经数次勾引宁王?” -- 第75页 皇帝直接质问清漪,饶她是进宫五年,此时此刻在圣上面前也几近崩溃,她回过头望了眼蓉嫔。 “皇上恕罪!是蓉嫔命令奴婢诬陷贤妃!奴婢若不从,她便要杀人!”清漪调转枪头,高声惊呼道! 第54章 与御前侍卫举止那般亲密…… 放出去的狗竟然回过头咬了自己一口,蓉嫔立即反驳,“胡说八道!这个贱婢检举贤妃不成,又要来咬嫔妾一口,皇上明察,快快将她带下去杖毙!” 时语冰张了张口,可怕皇帝又叫她住嘴,瞄了眼萧叙,正好对上他投过来的视线,富含深意。 “求陛下明鉴!还臣妾一个公道!臣妾一心侍奉皇上,引得旁人猜忌,竟将私通亲王这等罪名扣到臣妾头上。”她跪到地上哭诉一通过,抬眼看看萧叙,发现他神色阴沉,心想自己使的力道怕是不够,“若陛下不揪出主谋,臣妾今日便撞死在殿上!” 萧叙瓷白俊逸的脸上僵了僵,没回她的话。 “子霜和子阙在行宫亲眼见到宁王进了贤妃的寝殿,此事贤妃争辩不得!”蓉嫔见皇帝这般态度,只当他心中对宁王和贤妃的奸情还是有所猜忌,故而又回归原本的计策上去。 提起子阙和子霜,时语冰忽得灵光乍现,她怎么将如此至关重要的一点都忽视了! “子阙和子霜是内务府调来我身边,前几日内务府总管与蓉嫔父亲结党营私之事已经查明!” 这一语道破,在皇亲贵眷哗然一片。这真是将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了,蓉嫔见贤妃晋位,在她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又将原先伺候贤妃的清漪调到自己宫里,唆使三个人攀咬贤妃好将她拉下妃位。 方才还云里雾里的事,这会儿倒拨开了云雾。 蓉嫔身形晃了晃,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了,“可宁王进入贤妃寝殿确有其事,陛下不也亲自过去捉、奸了么?!如今这是要包庇贤妃?!” “你如何得知宁王进了贤妃寝殿,又从何处知道了朕的行踪?” “我、”蓉嫔遭反问,企图争辩又将话吞了回去。她前一句话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暴露了子阙和子霜确实是她眼线。 子霜机灵,看这会儿形势,蓉嫔怕是不成了,慌忙开口道,“陛下饶命,奴婢确实为蓉嫔所迫为她通风报信,内务府总管拿捏着奴婢的家人,奴婢不得不从。贤妃娘娘是无辜的!求陛下和贤妃能网开一面,饶过奴婢的家人!” “你明明说亲眼看到宁王进了贤妃寝殿!”蓉嫔声嘶力竭道。 “那日朕在贤妃寝殿,宁王猎了头鹿,派人烤了鹿肉送来。”萧叙字字句句,轻易将她击得溃不成军,“宁王是犯了错拘禁于宗人府,可也容不得你利用他来污蔑贤妃,来人,将她带去冷宫好好反省。” “皇上你包庇贤妃,胡说八道!”蓉嫔分寸大乱,口无遮拦,将矛头对准了皇帝。她不肯就范,抄起食案上的杯碟就朝着时语冰砸过去。 “贤妃当心!” 时语冰正要躲避,原立在皇帝边上的司徒意忽得拦到她身前,挡住朝她飞来的杯盏。 混乱间有人将时语冰搀扶起来,可等她去查看司徒意,他眉锋处被碎片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场面混乱,她没工夫思考太多,伸手去捂住那道伤口,“快传御医来!” 御前侍卫慌忙冲进来拿住蓉嫔。 时语冰则扶着司徒意去了偏殿。 “奴才无妨。”司徒意面露尴尬,“娘娘还是查看自己是否有伤着。” “你别动。”时语冰压着他头上伤口,心里比方才更慌乱,看着很深怕是要留疤。 未过多久太医提着药箱赶来,时语冰才退到了边上。她摊开掌心,鲜血淋漓,司徒意脸上更是挂着好几条血痕。 司徒意亲手行刑在御书房门前打死了夕儿,自己心里对他原有几分怨恨,可仔细想想他也是遵照萧叙的指令行事。今夜之事与他无关,若非他相救,破相的人则是她。 外头殿里也不太平,蓉嫔搅和得一片狼藉。 “司徒意伤势如何了?”萧叙开口问她。 时语冰这才注意到皇帝进了偏殿站在自己身侧。 几个太医正专心围着司徒意正给他止血,时语冰上前几步企图看个仔细,“血止得住么?可会留下疤痕?” “回禀皇上,回禀贤妃,司徒侍卫的伤口须得回太医院缝合,痊愈了定也会留下伤疤。只是不幸中的万幸,没划伤眼睛。” 时语冰双手攥在胸口不再言语了,伸长了脖子去看司徒意,他半张脸上尽是鲜血看得她十分揪心。 “此处有御医照料,你过来。”皇帝负手立在床边,语气平淡道。 一个御前侍卫受伤,皇帝和妃子围在旁边实在不像话,尤其外头坐着不少皇亲贵眷。 “过来。” 萧叙攥住了她的手腕带着时语冰往外走,时语冰只得收敛心神跟着萧叙离开。可真当要迈进宴挺中时,他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她。 时语冰跟在皇帝身后,她仰望了他一眼,背影伟岸,步伐稳健,这日这场宴会已经不是宴会,成了撕咬决胜的战场。 什么蓉嫔、清漪、子阙、子霜统统都已经不见人影,时语冰不知皇帝如何处置她们,方才被蓉嫔砸烂的一摊地方也已经收拾完毕,不留丝毫痕迹。 只是对面坐着的丽嫔、仪嫔和许昭仪脸色难看,若有似无地打量着她。 -- 第76页 一个蓉嫔尚且能有这番布局,对面的三人之中除去才进宫的许昭仪,仪嫔和丽嫔比起十个蓉嫔都难对付。时语冰意图逃离皇宫的心又坚定了几分。 未过多时,歌舞声中时语冰见司徒意从偏殿走出来,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静静地沿着西墙步出了紫宸宫正殿。 她的视线也跟着一路走,直到司徒意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前,她才收回眼神,心中琢磨着要为他制一瓶祛疤的药膏。从前她在杂书上看到过药方,制给教坊的女子们用过,颇受好评。 下半场宴会她心不在焉,人虽坐在殿里,心思却飘远了,好不容易熬到宴散,时语冰匆匆告退从侧门离开了紫宸殿。 在去医院的路上遇到了司徒意。 “伤口缝合好了么?” 头上的纱布干干净净,没了方才的血渍。 “医女为奴才缝合伤口,上了药换了纱布。” “太医可说会留多长的疤?” “奴才这倒是没问,一道小疤而已,战场上的将士门身上的疤痕不计其数,奴才这算不得什么?”司徒意毫不在意道。 “总归是不好的。”时语冰见纱布的结未系紧,伸手要去弄。 “娘娘?”司徒意后退了两步,迅速避开她的触碰。 “没事,此处无人,我帮你弄好纱布,免得再渗血。”时语冰上手,轻柔地解开了纱布,司徒意看着比她还小上一两岁,他的职责是护驾,这其中并不包括她。“你这几日沐浴时小心别触碰到伤口,我亲手制祛疤的膏药,等你、” 司徒意忽得又退开。 时语冰不以为意,“我又不会吃了你,何必躲开。” “参见皇上!”司徒意屈膝跪到地上行礼。 老狐狸怎么会在此处?时语冰莫名转过身去,果真见身后立着两个人,萧叙身着水墨绿色长袍,身披黑色狐裘。月光倾洒而下,叫他脸上似也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 司律提着灯笼跟在身后。 这主仆二人是鬼魅不成?她怎么连脚步声都没听见,“陛下。”时语冰缩回手退到边上,想着给皇帝让出一条道,他好回未央殿去。 可今夜是韦如是生辰,他于情于理都该留在紫宸殿陪她。 “你既受了伤,朕准你回家养几日,太医每日都会过去替你换药,朕也会叫御膳房备点补血的膳食给你送去。”萧叙对司徒意和颜悦色道。 又是御医又是御厨的,司徒意受宠若惊,“保护宫中贵人是奴才职责所在。” “行了,拿着这腰牌出宫吧。”皇帝将牌子递给他。 这又是一份天大的尊荣,司徒意接过牌子行了礼立即退下。 “司徒意的伤口一日得换几次药,陛下何不叫他在宫中养伤,免得御医来回奔波。”她提议道。 萧叙立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她,刀刻般的五官似在月光之下冒着寒气,“你跟朕过来。” 时语冰心想老狐狸也是要问她话的,毕竟宴会上发生了那么多事。 皇帝往未央宫去,时语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老狐狸病才痊愈,脚步一点儿没慢,她一路上跟得吃力。 回了未央宫,司律没有进殿来,皇帝吩咐关上殿门。 皇帝坐着她站着,时语冰心想老狐狸那般多疑猜忌,定还要问她宁王之事。 “你方才在做什么?” 嗯? 萧叙语气严肃且厉害,“朕问你方才对司徒意做什么?” “臣妾只是见他新换的纱布系得不好,想动手帮他系罢了。”时语冰乖乖回答。 “一个宁王还不够?与御前侍卫举止那般亲密。贤妃你是嫌自己命长是不是?”萧叙哪里还有平日里那笑面虎似的模样,板着一张脸叫她觉着害怕。 第55章 朕不是人么? 遭老狐狸这么挖苦,时月影心里不服气,“司徒意为臣妾挡了灾,臣妾关心他是理所当然。况且宴都散了,那地方又偏僻,怎会有人看到?” “不会有人看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朕不是人么?” 这劈头盖脸的一句,时语冰心里一突无从回嘴。 老狐狸这是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了,心眼可真小啊,唇红齿白阴阴柔柔的一张漂亮脸上愠怒着,何必呢? 时语冰并非倔脾气,人家是九五之尊何必跟他争论,即使赢了他又落不着什么好处,先服了软道,“臣妾知道了,往后会注意分寸。” “这次宁王的事朕给你捂下了,往后再犯,可不会这般便宜了。” 皇帝拿乔,把她的客气当福气,言语间有些刺耳,什么叫捂下了?什么叫再犯?他还是不相信她的清白么。 但想想方才在宴上他确实是向着她的,时语冰又隐忍了几分,屈膝行了礼道,“多谢陛下。” “往后举止不可轻浮,莫再与男人私相授受。” “臣妾何时与男人私相授受了?!”时语冰心头那火苗猛地蹿了起来,脸都白了,“宁王之事臣妾实在无辜,在寝殿里午睡,遭宁王冒犯,还要被人这样诬陷。” “那你寝殿里那本册子上记的都是些什么?!”萧叙眉眼一横,阴柔的脸上也浮现几分戾色,“要不要朕派人搜出来?” 时语冰瞪着皇帝,老狐狸存心找茬。 此时司律端着茶具进殿来。 “若这次没有朕护着,你以为你还能立在未央殿里这么瞪着朕?”老狐狸瞥了眼司律,靠到木塌上,掀过锦衾盖在腰间,“单说宁王,他说给你送鹿肉你就应下了?亲王亲自给妃嫔送吃食,从古至今你听闻过么?” -- 第77页 有旁人在场,他一点儿面子也没给她留,时语冰心一狠道,“臣妾听说过,古往今来皇室之中什么没发生过?父子争女人,兄弟争女人,臣妾都听闻过。” 据说韦如是私下里还和容王有来往,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叙执起白釉玉璧茶盏,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听不懂她这句话里暗含的意思,手停顿在了半空之中。司律原在矮几遍侍茶,手中一滑险些碰倒茶壶。 时语冰继续瞪着皇帝,见他扬手,那白釉茶盏直直地朝着她飞过来,还未来得及躲开,茶盏直直地擦过鬓发与眼角,哐当一声摔在了她身后的砖面之上,碎片四处飞散。 “陛下息怒!”司律首当其冲反应过来,当即跪下。 时语冰愕然地睁大双眸,半响才回过神来跟着跪下,心里是半点不服气的,这桩事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错。 未央殿里没了旁的声响,她跪了会儿腿都麻了,听皇帝冷声斥她退下,时语冰这才如释重负离开未央殿。 走在静悄悄的廊下,看了看手背,发现被茶水烫红了一片儿, 未央殿里皇帝身边只余司律一人,萧叙长长的手臂支着额角,没了方才那股子要杀人的狠劲,显得郁郁寡欢。 司律收拾着碎瓷片,思虑一番开口,“其实陛下在殿上护着贤妃,贤妃该感激陛下。” 萧叙并未因司律擅自言语而命他退下,沉默也意味着叫他继续说下去。 “陛下训诫她亦是出于好意,可贤妃本就无辜,听了这些话心里委屈,两相抵消,陛下反倒劳而无功。” 萧叙何尝不懂这些道理。明明在宴上纡尊降贵亲自帮她了结此事,偏偏又将这点子恩惠亲手拈灭了,这吃力不讨好,并非他行事风格。 皇室贵族家的年轻女孩大多循规蹈矩,时语冰不同,她表面上乖顺,私底下肆意妄为,若不训斥管教,往后如何得了。 “将乔华和青澜派到贤妃身边,盯着她的言行举止。”萧叙语气略显浮躁,侧眸瞥了眼瞥司律拾起来的茶盏碎片。 洒开的茶水似乎将她手背烫着了,回到琴瑟殿里不知还要怎么怨恨他。 自己不该为这无足轻重的人耗费过多心神,皇帝又执起矮几上堆放的折子专心批阅起来。 司律应了声是,就退出去合上了殿门。 皇帝指派宫女的消息很快传到琴瑟殿,时语冰正在制祛疤的膏药,看着被烫红的手臂,心里对老狐狸的憎恶又多了几分。她进宫做什么来了?本想迷倒皇帝做宠妃,这会儿却反被制得死死的。 乔华和青澜进宫十数年,在御前已有五年之久,是皇帝身边有资历的大宫女,若不出意外将来会留在宫中担任管教宫人的女官要职。这会儿派来琴瑟殿,是要将她当作小宫女给这二人练手! 次日午后,还未等乔华和青澜过来,时语冰被韦如是传唤去紫宸殿。 众人合力搅和了贵妃生辰宴,蓉嫔已经被幽禁于冷宫,那几个攀咬的宫人也调去别处,韦如是只能将怒气发泄在时语冰身上。 韦如是妆容精致,端坐在木塌上亲自训斥,“前头有禁书之事,后又传你和宁王私通。本宫管理六宫事宜,平日宽待妃嫔,众人也算和睦,偏偏是你这儿出了茬子。本宫不罚你,难以服众。” 时语冰想想觉得可笑,这还是韦如是第一次正眼瞧她,“臣妾和宁王之间清清白白,陛下已在宴上分辨清楚,娘娘要责罚臣妾,师出无名。” “昨夜在宴上,陛下为你开脱是为了保全皇室颜面,若真要追究起来,你以为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下场?!” 时语冰心里本就有气,“那贵妃娘娘说臣妾究竟何罪之有?” 韦如是从前不大训斥人,前头有丽嫔作例子,后宫众人也算安分,只不过巧兮劝她说要震慑一下贤妃,才有了今日这出。韦如是面上看上去清冷,自小娇养长大,入宫之后又被皇帝捧上贵妃之位,岂容时语冰在她眼前放肆。 “且不说你和宁王之事的真伪,你身为一宫主位,对身边的宫人都管束不力。这是罪一。出言顶撞本宫,此为罪二。” 再过不久便要入冬了,紫宸殿里兽金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的,韦如是手里也捧起了暖手炉。她往窗外瞧了一眼,殿外寒风刺骨,宫人从廊下经过,步子都比往日更快。 “你去门口跪着,跪到天暗方可离开。” “我、”时语冰张口要争辩,韦如是那双狭长的双眸横过来,带着点儿威胁的意味。 “殿下命本宫统摄六宫事宜,你想抗旨不遵?”韦如是摆出贵妃架子。 时语冰将要脱口而出的话收了回去,“臣妾不敢。” 时语冰跪到了廊下,距离天黑还有足足三个时辰,起初有小宫人经过窃窃私语朝着她看,她觉得丢人低着头。 脸面是其次,下午狂风大作,吹得园子里的树枝胡乱摇曳,时语冰端正跪着,砖面冰凉,膈应得膝盖冰凉生疼,塌了腰往后坐到小腿上。寒风跟冰棱似的。虽自小在教坊长大,何曾受过这种罪,挪了挪面向墙蜷缩成了一团。 韦如是一日沐浴更衣二三次,午膳过后一个时辰饮花茶食点心,宫女们在紫宸殿进进出出多次。 当身侧再度想起脚步声,时语冰耷拉着肩膀,连头也未抬一下,经过的人在她身边停驻须臾,时语冰眼角瞥见了一方茶白色锦缎衣角。 -- 第78页 “她犯了何事?” 皇帝来了,往里走。 什么叫犯了什么事?老狐狸当她是囚犯? “回禀皇上,贤妃娘娘出言不逊,顶撞我们贵妃。”巧兮携着几个宫女迎出来。 “原是如此,是该跪着反省!” 皇帝语气之中夹杂着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撩袍跨进紫宸殿,殿门一关,宽绰的长廊下又恢复宁静,时语冰自始至终垂眸望着地上,闭着眼安静佯装听不见。 第56章 反倒将气撒在朕身上 殿里殿外是不同天地,韦如是靠在塌上小憩,云鬓散开,香炉里点着檀香,清清淡淡的助眠。 萧叙坐在了木塌另一头,静看了会儿她的睡颜。韦如是在皇帝的凝视先下辗转醒来,人歪在软枕上,脸颊贴着绸面。 “朕送的那对绞丝玉镯怎么不见你戴。” “太过贵重,臣妾怕磕坏。” “他赠你的纸鸢却日日夜夜放在枕边不怕弄坏了么?”萧叙发声质问,漂亮的眉眼透着失望。 韦如是并未辩驳,因为那装着纸鸢的漆匣此刻正放在她枕边,她低垂着眉眼靠在靠枕上,一张塌上坐着两个人,离得远远的触手不可及。 殿外又是一阵狂风刮过,园子里哐当作响,像有花盆被吹倒在地摔碎了,皇帝起身要走。 “等等!”韦如是坐直身子,撩起罗缎袖口,露出一双皓腕。那对价值连城的稀有之物,碧玉三绞丝手镯,雪白肌肤与通透碧绿相互映衬,美轮美奂。 “陛下昨夜忙着为贤妃洗刷冤屈,自然无暇注意臣妾。”韦如是语气里夹杂着委屈,虽然心里明白萧叙是为了保住皇家颜面,但她这几年已经独占萧叙所有的宠爱,生辰当夜叫时语冰分去了皇帝的注意,心中意难平。 “是朕疏忽了。”萧叙倾身,捏了捏韦如是的手腕,“既戴上就不要再摘下。” 过了会儿宫人们端着茶水点心进来,萧叙端起杯盏,无意间瞥见半敞的殿门边上躬身跪着的身影。 “贤妃说了什么话顶撞你?” 韦如是用银筷夹了豌豆酥,听皇帝问话又将筷子放了下去,“臣妾好言劝她多约束身边的宫人。贤妃却说这事无需臣妾来管教。这也就罢了。臣妾又劝她在宫中谨言慎行,她又疾言厉色指责臣妾污蔑她。” “这倒是该罚。”萧叙饮了口茶,正好宫女们静默着退了出去,殿门重新合上。 “臣妾罚她跪到天黑,陛下不会心疼吧。”韦如是观察着萧叙的神色。 “你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气朕么?她怎么配和你相提并论?”萧叙将青釉茶盏放回矮几之上,这才抬眸望向韦如是。阴柔漂亮的容貌并未止损他的君王威仪。 韦如是面上并无欣喜之情,却没再追问下去。 吃了几口点心,又到了韦如是沐浴的时辰,萧叙未离开,等她沐浴完毕亲手帮她画眉。 时语冰心里还期待着殿里的两个人能想起她来,大发慈悲打发她回去,然而无事发生,她跪到了天黑。 廊下静悄悄的,在殿门外听候差遣的宫女一个个如门神般昂首站着。她撑着地面起身。 “娘娘慢走。”巧兮行了一礼道。 这一句跟个巴掌似的响亮地拍在她脸颊上,时语冰落荒而逃。 出了紫宸殿大门走在宽阔的宫道上,心里头正郁闷,一双手冷得没知觉了,膝盖生疼,怕是要落下病根。 忽得一片雪花落到掌心里,她仰起头,皇城竟下雪了。 身后传来动静,又有人从紫宸殿的大门里走出来,是坐着步辇的皇帝。时语冰心里头有气,只退到一边行礼,并未开口言语。 步辇在她眼前停下,时语冰才不甘不愿地唤道,“参见皇上。” “怎么不进来禀告一声就走了。”萧叙抬手示意落下步辇。 “臣妾不敢打扰陛下与贵妃。”两人在殿里你侬我侬,她何必自讨没趣。 老狐狸说着过来握她的手,冻得似冰块一样,“雪下大了,朕送你回去。” “雪还不大,臣妾无妨,陛下请回吧。”她抽回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靠到绛色墙上。 之前在紫宸殿时无视她,这会儿虚情假意又来补救,晚了! 时语冰又行了一礼就往前走,气鼓鼓的。 司律执伞遮在皇帝头顶,“陛下,雪渐大,还是回御书房、” 未等他说完,萧叙夺过伞柄追上,“你自己犯了错,遭贵妃责罚,反倒将气撒在朕身上,你觉得这做法对么?” 嘴上说着这样的话,伞盖遮在了时语冰头上。 “臣妾不敢,臣妾要回琴瑟殿了。”时语冰侧过身,低垂着眉眼,语气和缓。旁人看不出丝毫对皇帝的不恭敬。 萧叙知道她的真实脾性,她越是恭敬,心里头越是不服气。他并不松口让走,两相僵持着。 皇帝身有寒症,不宜在雪天里久站,司律犹豫了番劝说,“戌时将至,贤妃娘娘不如随陛下到未央宫用晚膳,膳后张太医要来请平安脉,正好叫他瞧一瞧娘娘手上的烫伤。” 经由司律提醒,皇帝视线移到她手背上,依稀可见昨日茶水烫伤的留下的痕迹, 不提此事也罢,真提起来时语冰心里又被狠狠揪了一把,她也顾不得君臣礼仪,侧过身就往前走,风雪渐大,此处距离琴瑟殿还有半个多时辰的路。 -- 第79页 萧叙独自执伞立在原地,宽阔的宫道上虽没什么路过之人,但身后有太监宫女们一干人都看着。 即使是宠冠六宫的贵妃也不敢如此与皇帝闹性子啊。 众人抬起步辇要去求皇帝上轿,没成想下一瞬,皇帝执伞往前追了过去。 司律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时语冰脚步飞快,走过了长长一段路拐过弯才慢了下来,还未歇一口气,就听见了身后疾疾而来的脚步声,被来人扯着手腕拉转过身。 萧叙容不得旁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先前两人过招,面上可都是遵守规矩的,这会儿她明目张胆地顶撞他,真当他会纵容么? 天昏沉沉的,浩瀚天地之间大雪肆虐。 被他攥起的手腕横在两人眼前,她这一双抚琴的手冻得没有知觉了,手背上那烫红的一片尤其醒目。 “从前不是想着法的要凑到朕面前来么?”萧叙转换了语气调侃道,可下半句又停留在了唇边。 时语冰靠在墙上,低垂着眼眸,脸上隐约可见两道泪痕。 再说下去倒显得他在欺负人,皇帝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将人放开。 *** 萧叙回到御书房,眼前御案上的折子堆积如山,司律端着茶水进来。 “你说此事,谁对谁错?!” “贤妃顶撞陛下,自是她的过错。”司律回道。 萧叙满意这个回答,但心境也并未因此转好。 司律又道,“贤妃在宁王之事上也颇受委屈,又加上遭了贵妃娘娘责罚。陛下宽宏大量与不与贤妃计较。此刻贤妃一定心伤不已,若得了陛下关怀,娘娘想通了自然会感激陛下。” 堂堂帝王何必与一个小妃嫔计较,司律说得不错。 萧叙思虑一番,“去库房里寻一对珍珠耳坠,送去琴瑟殿。” “是”司律应下,退了出去。 时语冰独自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回到殿里,内务府新拨来两个宫女,她问过两人的名字,就命人抬热水来沐浴,将皇帝和贵妃统统抛诸脑后。 亥时过半,青澜捧着只金丝楠木匣子进殿来,“给贤妃娘娘请安。” 时语冰披散着头发盘腿坐在木塌上,正捣鼓着矮几上的瓶瓶罐罐配置祛疤膏药。 青澜和乔华的年岁都比她大,看着人沉稳干练,十分精神,“这是陛下派司律亲自送来的珍珠耳坠。” 匣子打开了,紫色锦缎上躺着一对莹白色无瑕珍珠,形状极圆,皇帝私库里的物件,是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品。 “知道了,收起来吧。” 时语冰还气着,气韦如是、气、皇、帝,她也知道今日之事与皇帝无关,可就是更气他。 “陛下赏赐,娘娘该去御书房谢恩。”青澜道,“不如奴婢为娘娘梳妆?” “这么晚了,我明日再去。” 时语冰继续专注配置膏药。 “娘娘制的是什么?”青澜问道。 “祛疤的膏药”时语冰道,同时也留了个心眼,“我自己用。” “陛下手上也有道新疤,是前头亲自裁纸时伤的,不如明日娘娘去谢恩时也给陛下捎带一瓶?”青澜提议道。她既然已经被派到琴瑟殿来,自然从此一心为贤妃着想。 “嗯”时语冰胡乱应了声,青澜便识趣地退出了寝殿。 殿门一合上,时语冰就捧过了匣子,指尖戳了戳珍珠,欺负了人,送一对耳坠来安抚,她才不要呢。 可是自己又算什么呢?韦如是是老狐狸的心头挚爱,他对韦如是一句重话都不会说。 这幅耳坠算是给了她一个台阶,自己再不下,他有的是手段对付她。 次日下午,在乔华和青澜的跟随下,她坐着步辇来到御书房,皇帝正与大将军商议要事,时语冰惊奇地见着司徒意立在门口。 “陛下不是命你休息几日么?” “回贤妃娘娘,只是一道小伤罢了,不妨事。” “让我瞧瞧。”司徒意来不及躲开,时语冰已经伸手拨开他的额发,嗯,缝合的伤口已经结痂,过不了多久就能用上那瓶膏药了。 第57章 当他乞丐不成? “你今日何时散值?” “回禀娘娘,奴才戌时初散值。”司徒意老实回答。 时语冰心里有了数,正好大将军从御书房出来。时语冰跨入殿中,昨日分开时她怀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这会儿主动过来,确实抹不开脸。 跪到地上,“臣妾特来谢陛下赏赐。” 萧叙并未停笔,写完一行字才将笔搁置回砚台,才唤她起身。 知道司徒意伤口即将痊愈,时语冰跟着心境也好了些,掏出藏在袖中的膏药,走到皇帝跟前,“听说陛下手上新添了道疤痕,臣妾自制了祛疤的膏药。” “嗯,搁下吧。” 老狐狸昨日揪着她不依不饶地,这会儿却是疏离的态度。 “陛下还在生臣妾的气么?” 萧叙重新打开一本折子,心想小狐狸翻脸跟翻书一样快,一对珍珠耳坠就来了个大转变。 “朕还有事要忙,你回去吧。” 她站在御案前头,此处跟皇帝踩踏的地方差了个高高的台阶,她一仰头就将下颌抵在了御案边上,伸手压住了皇帝手中的折子。 “不可放肆。”萧叙假意斥责道。 “青澜说陛下之前裁纸时手上留了道疤,让臣妾瞧瞧?”她笑意盈盈地朝着皇帝摊开手。 -- 第80页 昨日才哭,这会儿又笑,萧叙心中却舒了一口气,左手放置到她掌心。 皇帝的手指比她的长出一大截,白得堪比牛乳,而所谓的疤痕只是食指一侧指甲盖那么长的一条罢了。 时语冰抹了点膏药擦上去,老狐狸的手骨格外漂亮,雪肌滑腻,多占了点便宜。萧叙不言语任由她胡来。 “再揉下去,膏药都去了你手上。”萧叙调侃道,眼睛却盯着她手背上被茶水烫伤那处。 时语冰恋恋不舍地放开了老狐狸的手,“臣妾为陛下研墨吧。” “唔”萧叙应下。 女人的态度如同江南梅雨季节一般,时而天晴时而下雨,忽远忽近的。 这算是和好了。 “昨日臣妾在廊下跪着,陛下怎么不来救救臣妾?” “你自己冲撞了她,朕怎么护着你?” “......” “以后在宫里谨言慎行,若再按照你从前的行事方式,以后受的责罚怕更多。”萧叙说了句心里话,他很少这么提点人。 时语冰听了,手里研墨的动作缓缓停下。 “手上的伤着御医看了没有?”萧叙知道她不爱听这些,慌忙扯开话题。 “无碍,臣妾又非金尊玉贵,连罚跪都能忍,这点儿小伤算得了什么。陛下不必为臣妾烦扰。”时语冰话里夹枪带棍的。 萧叙住嘴了,翻开折子后又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她鬓边,几缕鬓发丝遮掩下隐约可见她那晃荡的珍珠耳坠。 一副耳坠只管了一小会儿,这买卖不太划算啊。 皇帝又搁下手中折子,长臂一伸出其不意地将人抱到腿上。 “陛下、” 时语冰正惊呼,一阵温热覆在了鬓边,珍珠质地凉而滑,耳垂软绵。 他一点一点缓缓地吻在她耳侧,“忠言逆耳。”语气里夹杂着撒娇的意味。 老狐狸!时语冰心里暗骂了一句。 夜里戌时,时语冰捧着一大罐膏药,借口散步就在琴瑟殿后门前的小道上来回遛弯,这是通往宫门的道儿,司徒意出入宫都走这处。 今夜月明星稀,她等了会儿果然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朝这儿走来,身着红色铠甲,腰间悬着大刀。 “司徒侍卫!” “贤妃娘娘。” “喏,这给你。”时语冰从背后东西捧出来,“等痂脱落了,你就将这个涂抹到伤口上,不出三个月疤痕定会消。” 这么大一个白瓷罐子,比酒坛子还大,时语冰跟献宝似的送到他眼前,相比之下送给皇帝的那个单手就能握得过来的瓷瓶小得可怜。 司徒意吃了一惊,“多谢贤妃赏赐。”双手接过来,好沉的罐子,满满一大桶的膏药。 “行了,快出宫吧。” “奴才遵旨。”司徒意将膏药罐子抱在怀里。 “等会儿。”时语冰摸摸袖子,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拍到司徒意掌心,“按照上面写的涂抹。” 司徒意摊开纸仔细阅了一番后确认道,“是早中晚各抹一次,忌辛辣酱油。” “对,我的字不好,你竟也看得懂。” “娘娘的字比奴才的字好多了,奴才自小读书就不好。” 萧叙在御书房用了晚膳,徒步来到琴瑟殿,天色渐暗,司理随驾,四个宫女提着宫灯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其他宫女太监,浩浩荡荡一行人。 远远地,琴瑟殿后门口挂着亮堂堂的宫灯,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得四周的一切静谧美好。 两个身影一高一低,低的那个身影绰约娉婷,身着粉霞色纱裙立在门框边上,月华之下周身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光亮,巧笑倩兮,神采夺目,说话间还抬手去撩开对面男子的额发。 男人怀里抱着一个酒坛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两人热络络的,就差没牵手了,若是在宫外头,还当是新婚情热的夫妻。 时语冰还要与司徒意说话,缓缓靠近的光亮引得她侧过头。皇帝突然出现,打得她措手不及,慌忙跪下行礼,司徒意亦是如此,两人整齐地跪在皇帝面前。 前不久皇帝给怡郡王家的嫡女赐婚,大婚次日夫妇俩进宫谢恩,也是这般挨着跪在他面前,齐声说着参见陛下。 萧叙神色凛然,宫里没有规定妃嫔不能同侍卫说话,司律不在,司理并不懂得揣度圣意,此时此刻的苍穹之下,无人能体会到皇帝此刻的心绪波动。 “这罐子装的是什么啊?”萧叙随口问了声,听着并未有丝毫怒意。 “回禀陛下,是贤妃娘娘赐下的祛疤膏药。”司徒意回禀道。 皇帝哂笑一声,“这么一大罐,朕还当是酒。宫门将下钥了,你还不快出宫。” “奴才遵旨。”司徒意起身往宫门走,怀里紧紧抱着那罐子药膏。 时语冰也跟着起身,想凑到皇帝跟前去,岂料他侧过身撩袍步入了琴瑟殿,并未搭理她。 这又是在哪儿受了气了? 进了殿里,时语冰亲手接过小宫女送上的茶递到老狐狸面前,“陛下请饮茶。” “青澜呢?”萧叙瞥了她一眼,并不伸手接茶盏。 “奴婢在。”青澜就侯在门口,听到皇帝唤她的名字便入殿来拜见。 “朕派你来琴瑟殿是做什么来了?”萧叙这会儿话语里听不出半点和煦,冷冰冰地叫人揪心。 时语冰不明白老狐狸又是在布局什么,忐忑地立在萧叙身边。 -- 第81页 “陛下派奴婢来是来侍候贤妃娘娘。”青澜恭敬回道。 “只侍候么?”萧叙追问。 青澜侍候皇帝五年之久,也未曾见他这般态度,“陛下还要奴婢纠正贤妃言行。” 萧叙狭长眼眸横过去,眼角瞥向怔怔立在身边的女人,“前头有宁王之事,还在风口浪尖,回过头就和侍卫拉拉扯扯。” 语气听着并非震怒,眸光却叫人心惊,青澜立即磕头,“奴婢不知有此事,是奴婢渎职了,求陛下责罚。” “罚俸一年,去慎刑司领十鞭。乔华同罪。” 时语冰看懂了皇帝的意图,他这是借题发挥,以她的过错来责罚青澜乔华,这是要叫她内疚死么?!她跪下来揪住皇帝的手臂,“陛下,此事与青澜无关,是臣妾善做主张、” “娘娘不必为奴婢求情,是奴婢的过错。”青澜慌忙道。 “你还敢替别人求情?”萧叙冷冷地道了一声,加重刑罚,“青澜二十鞭,下去吧。” “陛下怎能如此?!” 殿里没有旁人了,他低垂这样眼眸斜睨向她,抿了抿绯红双唇,“朕为何不能?真当朕好脾气了么?” “臣妾只是同司徒意说了几句话,谢他救命之恩罢了。” 萧叙饮了口茶,压下心中涌动的莫名情绪,“他的救命之恩?救你命的人究竟是谁?你想明白了么?还亲手制了那么一大罐膏药,私相授受,你是没领取前头的教训,还要叫人再来朕面前告一状是不是?” 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时语冰冤枉极了,老狐狸气得下颚紧绷,装得可真像啊,真好像他在乎她似的。 “臣妾知道。”她睁着无辜的眼睛。 “你知道什么?” “不就是臣妾昨日在紫宸殿顶撞了贵妃,陛下今夜来借题发挥嘛。” 萧叙觉得自己要被气得旧病复发。眼前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人?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还这幅无辜的模样。 “当初你对朕下迷情药时,就该处置了你。”萧叙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被揭穿之后恼羞成怒要杀人了。” 殿里响起这么一句,时语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不好,可别真的丢了小命。 “臣妾不也给皇上送膏药了么?”她将手背摊到皇帝眼前,“你看,手伤着还亲自制了膏药。” 给是给了!满满一大罐给了侍卫,零星一点给了他,当他乞丐不成?她还敢邀功?这是上赶着找死。 第58章 朕近日斋戒 萧叙还在皇子时就已经十分沉稳,登基之后更是很少动怒,可这会儿什么模样?紧绷着下颚,双眸能喷火了,胸口的经络纠结在一起,他猛地喘了口气。 “陛下怎么了?” 时语冰爬上木塌去查看,心想着老狐狸这病西施,可千万别死在琴瑟殿,否则给她安上个气死君主的罪名,叫她殉葬那可冤枉死了。 手还被触及萧叙的胸口,就被攥住了手腕掀翻在木塌上。 被个女人牵动情绪是皇室的大忌,萧叙恼她屡教不改,又恼自己。一心只想灭六欲,活成一个刀枪不入不受诱惑的神明。 可她一出现就搅乱了一切! “你、”萧叙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她送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去。 时语冰知道这般与这位天下权势最盛的男人犟着讨不着什么好。 “那臣妾明日再制一罐更大的膏药送到御书房去?可好?” 皇帝撑在她上方,狭长的双眸微微蹙起,心里明镜似的,她又企图糊弄过去。 见老狐狸别开眼,时语冰双手贴上他的脸颊,倾身亲他的唇,“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嘛。” “你还真敢这么抬举自己。”萧叙讽道,她是什么出身?她配么?敢与他称作夫妻,这是存了要做皇后的心! 时语冰就当没听见皇帝说话,右手转而扣住了他的白玉腰带,“臣妾还没谢过陛下在宴上救了臣妾呢。” 两个人似乎都有同一个毛病,习惯将将情绪往后拖延,比如方才皇帝恼怒,先将奴才拉出来训斥一通,再轮到时语冰。 时语冰呢,她明明记得宴会上皇帝为她洗清冤屈这一事,偏偏去给那为她挡了一下的侍卫制什么膏药,当皇帝心中恼怒以为她忘了他的恩惠,这会儿她又偏偏自己提了起来。 “朕不需要你谢,往后循规蹈矩,恪守宫规。” 时语冰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认真解着老狐狸的腰带。 他按住她一双手,“朕近日斋戒。” “既斋戒就免了青澜和乔华的责罚吧,臣妾自己的过错自己担着就好。”她打蛇随棍上。 萧叙拨开她的手,将腰带上的玉扣扣好。 她往后靠坐到软枕上,“不是呀,陛下昨日在紫宸殿待了好几个时辰,怎么到了臣妾这儿就斋戒了?” “在紫宸殿对弈罢了。” “哦——对弈了一两个时辰。”时语冰话中有话,有意要同皇帝耍嘴皮子。 “你脑子里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么?” “有啊,还有陛下。”她倾身用双臂圈住了皇帝的脖子,她相信他只与韦如是对弈了,堂堂君王在这种事上骗她做什么?依旧是个不近女色的模样。 萧叙神色淡淡的,心里却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 他见她和司徒意亲近时是真的恼怒,却被她这样三样两语给弄得没了脾气,一个君王被一个女人如此牵制,这样不好,不应该。 -- 第82页 “你身上是什么香?”萧叙按住她那不安分往他衣袍里钻的手。 “薰的茉莉花香,陛下喜欢么?” 两人的薄唇几乎相触,她近在眼前,即使不笑,灵动的双眸也富有灵气,不是后宫之中姿色最出众的女人,站在人堆里,却总能让人一眼瞧见。 “朕......”他的容颜轮廓清晰分明,唇红齿白的阴柔面相被眉宇间的一点儿君王的傲气冲淡了几分,“朕很喜欢你。” 嗯?他问的不是熏香? “臣妾、”才刚开口,谎称斋戒的男人就倾身碾住了水润双唇。 他丝毫不温柔,甚至跟发泄似地吻她,扣上的腰带玉扣又亲自解开了。 “陛下不是斋戒么?”时语冰挣脱开来,大口喘气,将胸膛缺失的气补回来。 “你不是说要朕么?”萧叙反问。同时将人打横抱起,在她的惊呼声中稳步往床榻走去,“到底要不要朕亲近你?” 她揪着皇帝的衣裳。 “是不会说话了?”皇帝又问。 时语冰陷入柔软被褥当中,“臣妾、”话未说出口便被堵住了双唇。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反客为主,然后轻而易举地叫她惊慌失措! 面对萧叙,她在书上所学的招数都忘了个干净,可皇帝大概也知道她有多大的能耐,他吻遍她每一寸,而后薄唇轻轻地附在她耳边安抚,“不紧张。” 他的声音似是果酒般香醇温和,明明是个常年禁、欲之人,却精通此道。 一切都由他主导,时语冰跟个溺水的人似乎的攀在他这一条浮木之上,任由他带着她沉浮。 在此事上,他可以做得只令自己尽兴,将她扭曲得痛苦不堪,但今夜他拉着她,照顾着她任何一丝一毫的感受,要她与自己一道沉沦。 此夜间,时语冰被逼疯了足足三次。 殿里的兽金炭烧得太旺,她额头间渗出一层薄汗,眼角沁着泪,汹涌澎湃的一切才过去,她正竭力平复。 “还好么?”皇帝的声音不自觉透着极致的暧昧。 “唔。”她似乎不是做宠妃的料,时语冰一手勾着皇帝的脖颈,一手仰放在枕头边,依旧神魂天外呢。 “可要饮水?”皇帝见她这模样,起身亲自倒了杯水递给她。 时语冰起身靠坐到床头围栏上,双手捧着凉水饮下。青丝披散在肩胛后背,看起来格外乖巧,十分难得。 长夜漫漫,两人皆无睡意。 “朕要你做一件事。”萧叙道。 时语冰用略带疑惑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 “你知道朕、贵妃还有容王三人之间的事?” “是,臣妾知道。”时语冰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老狐狸又使什么招呢? “朕这个弟弟格外长情,依旧对贵妃念念不忘。” 时语冰隐隐觉得不对,皇帝这是被韦如是冷落太久,向她倒苦水么? “所以朕要你做一件事。”萧叙顿了顿,“接近容王,叫他移情别恋。” 第59章 他绝对不可能倾心于如此…… 时语冰听了他的话,先是愣了愣,想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的同时,心上像是挨了一记闷拳,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误会老狐狸,“陛下的意思是,要臣妾勾引容王?” “正是如此”萧叙毫不犹豫,以这四个字回应她。 “陛下把我当什么了?!” 她成了他的女人,皇帝命令她勾引容王,这与拱手送人有何差别?简直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皇帝将她苍白的容颜看在眼里,料到了她是此等反应,“你精于此道,朕只是借你之手除掉容王罢了。” 她何尝听不出皇帝言语之中的讽刺,“事成之后,臣妾不也是死罪么?” “你不为朕办这件事,也是死罪。”萧叙端出皇帝的架子。 时语冰眸光淡淡地,看着眼前衣冠楚楚的君王,不愧与容王是亲兄弟。弟弟要她去勾引哥哥,哥哥反过来要挟她勾引弟弟。 他眼底幽深,唇边无笑意,足以证明之前的每一句话都并非顽笑。老狐狸大概是从她和宁王之间的事得了灵感。 容王背后母族势力强大,当年险些助他争夺太子之位,而另一方面,贵妃依旧迷恋容王,只凭这两点,皇帝想铲除容王之心昭然若揭。 短短几息之间,时语冰已经在心里揣测透了皇帝的意思,心里只低沉的那么一会儿,理智占领了高地。 “若臣妾帮陛下除掉容王,臣妾必定不能在后宫之中生存下去,陛下用什么做补偿呢?” 皇帝骤然失笑,她果然经验老道,若换做旁人此刻怕吓得魂飞魄散。 “陛下笑什么?”时语冰坦然问道。 萧叙摇头,“你想要什么赏赐?” “臣妾要陛下放臣妾出宫,对外说我出宫养病。” “唔”皇帝饶有兴致地听她说着,“你将借口都想好了。” “还要黄金万两,还有宫外的豪宅大院。”时语冰越想越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好事。 萧叙只凝视着她,并不言语。 “陛下是觉得臣妾要得多么?陛下坐拥天下,这点儿东西九牛一毛都不算不上吧?” “还要什么?”萧叙问,“黄金万两哪够,朕给你十万两,再配三四十个宫人随你出宫侍候你。如何?” “臣妾也没有那么贪心。”时语冰觉得皇帝眼神冷飕飕地,不像存着好心,“不过若陛下执意要给,臣妾不敢不收。” -- 第83页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有这个本事?” “不就是将容王骗上床,皇上来捉、奸,定他个死罪。臣妾有信心。” “只这样的话后宫哪个妃嫔办不到?十万两黄金也太好赚了。” “那陛下是要如何?” 她跟他的较量似在此刻真正开始。 “朕要你......”萧叙双眸闪亮,步步为营,“虏获他的真心,叫他为你神魂颠倒,为你朝思暮想,不论身与心,只忠于你,只听命你一人,完全对贵妃断了念想,你可有这个本事?” 这句话听得人心惊,同皇帝说话破耗费精力,若不专注就掉坑里去了,时语冰打起精神,“且不说臣妾有没有这个本事,天底下男子大多薄情寡义,专情之人凤毛麟角,容王算是其中之一,臣妾听闻他挚爱贵妃,臣妾使尽浑身解数,大概只能博得他一时的关注,怎么可能到为臣妾朝思暮想的地步?” “你有这个本事。”皇帝笃定道。 “陛下高看臣妾了,您看臣妾在您身边转悠这么些天,可对臣妾过片刻的倾心?”她狡黠双眸眨了眨,顺着老狐狸的话给他挖了个坑。 “你说世间男子大多薄情寡义,专情之人凤毛麟角,此话朕赞同。只是你筛选的标准又是什么呢?”君王不愧是君王,三言两语又将问题丢了回去。 时语冰靠坐在床角,扯过锦衾遮住自己,“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若一男子能做到这种地步,便算得上是专情。” “倘若朕有一日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进宫做朕的妃子,第二将你与你那所谓的专情的男人流放几百里,一生为奴。你选哪一样?” 时语冰听得愣愣的,“臣妾不知道。” 萧叙讪笑,“你的回答足以可见凤毛麟角的专情男子并不总是吃香的。” 她都被他绕进去了,“那也未必,倘若臣妾与那人正浓情蜜意,或许一冲动就选了后者。” 老狐狸靠在床尾栏杆上,慵懒闲适地歪着头,“唔,扯远了。” “是扯远了。”她心里有些悲哀,“陛下叫臣妾勾引容王,是为了叫贵妃死心?” 萧叙望着她,对她找的这个理由并不辩驳。 “那若是臣妾能做到,陛下就赐臣妾十万两黄金,放我出宫可好?”她已经无心恋战,还是早日退出,过安稳富足的日子。 皇帝应了声,他有别的心思。总之放妃嫔出宫是绝无可能之事。历朝历代妃嫔能出宫只两个原因,或跟着皇帝去行宫,或皇帝驾崩之后去守皇陵。 “口头说的不算,要写下来盖过章才好。”时语冰说着跳下床榻,往隔间书房走去。 “朕还能赖你的不成?”萧叙不满道,却也跟了过去。 她特意取了张价值不菲的泥金纸,将笔交到萧叙手中,“臣妾说,陛下写。” 这是什么荒唐东西,还要他的御笔?! 时语冰软磨硬泡之下依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纸承诺,纸上开头大喇喇地写着两人的全名,皇帝的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萧叙随身带着印章,时语冰非要他给盖一个。萧叙虽面带鄙弃之意,终究还是禁不住她缠人。 皇帝亲眼看着时语冰小心将卷轴放入百宝妆奁之中。 区区十万两黄金便可轻易答应去勾引别的男人,他身为君王又怎么可能会在意她这样的女人?! 这才是他这番试探的真正目的,他绝对不可能倾心于如此庸俗的女人。 皇帝的一双手从背后缠住她的腰。 “诶?陛下?”时语冰往前倾身撑在梳妆台上。 察觉到别后之人的怒意,时语冰一手去掰腰间的手臂,“陛下怎么了?” 皇帝分毫不退,吻上她后背凸起的蝴蝶骨。 “臣妾冷,回塌上吧。” 萧叙嗯了声,下了死手将人推得往前伏到了梳妆台上,“一会儿便不冷了。” 她心中悔恨,为何偏偏要将这一张纸放到妆奁里,这梳妆台靠着窗户,外头站着侍夜的宫人十数人。 皇帝兴致正高,被她勾起的念想一时间很难消下去,“你当十万两黄金那么好赚的么?你预备怎么勾引容王?” “容王此人面冷心冷,自然小火慢炖。况且陛下所求其实是叫贵妃断了念想。臣妾下点功夫与容王套近乎,叫她误以为容王已经移情,虽会令她伤心一段时间,陛下再趁机而入,必定事半功倍。” 萧叙沉思片刻,“极好,就按你说的做。” 第60章 是她先来招惹他的 加诸于她身上的桎梏尽数消失,萧叙睁开眼眸,已经恢复了清明,一切回归正轨,又成了那个清心寡欲、高高在上的君王。 拾起落在美人塌上的锦袍披上,要回自己寝殿的意思。 皇帝的心思天下无人能琢磨,他想的是自己亲眼见着她去别的男人面前谄媚讨好,纵然对她有几分心思,也会被瞬间磨灭个干净。放妃子出宫是绝无可能的事,是她先来招惹他的,往后就叫她在妃嫔的位置上待一辈子。 时语冰得了出宫的机会,心中欢喜,殷勤地上前为皇帝穿衣。殊不知自己才是真正的局中人。 时语冰颇具耐心,将皇帝水绿色窄袖锦袍上的象牙镂空扣子一一扣好。 “朕走了。”夜已深,皇帝的声音也显得低沉迷醉。 时语冰恭送他出殿时才发觉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 第84页 琴瑟殿距离未央殿半个时辰的路,皇帝又生来有寒症。 她步出寝殿走到廊下,伸手探了探,刺骨的冰冷直直地袭来,衣着单薄,冻得肩胛骨微微缩起。 将手放在唇边直哈气,小跑着蹦回寝殿,“陛下,外头天寒地冻的,不如今夜就宿在琴瑟殿吧。” 萧叙才迈开步子,司理都已经点起了宫灯,忽得听见她清亮的这一声,萧叙侧过身。 他望了望立在门口的人,她神色真挚,是好心并非有意争宠。在廊下宫灯散发的暖黄色映照下,玉骨冰肌,灵气十足。 “朕还有政务要忙。”随意找了个借口推脱。 时语冰亲眼见着他步下台阶走入冰雪之中,披着白色狐裘,背影颀长。她抱着手臂回转过身,唇边的淡淡笑意消失了个干净,能出宫的喜讯只叫她欢愉了那么一瞬儿,心里淤塞堵着,莫名其妙的,十万两黄金也不能叫她振作起来。 ***丽嘉 再次见到容王是在冬至的宫宴当夜。宴散之后时语冰回琴瑟殿,在半道上遭容王拦截。 “贵妃今夜为何不出席宫宴?”萧让开门见山。 “贵妃抱恙。”时语冰如实道。 “太医诊治了没有?是何病?”萧让这几年带兵驻守边疆,古铜肤色身形粗犷,倒是有那么几分铁汉柔情的意思。 时语冰正愁没机会接近容王,这会儿他自己送上门来了,“太医说只是受寒。” 萧让听了这话神色稍缓。 “但我听贵妃身边的宫女说,贵妃这是心病。” 萧让听了不作反应,反而话锋一转道,“你在宫中,可知皇帝为何囚禁宁王?本王不信他结党营私。” “宁王他......”时语冰思虑片刻,“听闻他在行宫时冒犯了贵妃,惹怒了皇上,皇上为了顾全皇室颜面,才将此事瞒下。容王殿下不知么?” 萧让满脸震惊,“此事当真?本王怎么听说是你和宁王......” “若真是如此,我还能站在这儿同容王说话么?正是因为皇上知道我无辜,才在贵妃生辰宴会上处置了造谣生事之人。”时语冰绞尽脑汁编造。 萧让看着将信将疑,“你还有出宫的念头么?” “如今蓉嫔被废,陛下又待我很好,我不想出宫。还要多谢容王当日的提拔之恩。” “你想通了就好。” 眼看着萧让转身要走,时语冰将人叫住,“贵妃心病是容王殿下。殿下可要我带些话给贵妃,倘若她知道殿下关怀她,必定能好起来。” 容王将一样东西交到时语冰掌心。是一块雕刻着凤凰的羊脂和田玉,质地温润,凤凰首尾相接形成一个环,“把这个给她。” 萧让一走,站在远处的青澜和乔华才簇拥过来,“陛下不喜欢容王。若是叫他见着娘娘与容王说话,定会发怒。” “陛下对我生气都是装的,他才不管我同谁说话。”时语冰时语冰掌心把玩着玉佩,将其系在腰带上,心生了个主意,“我去紫宸殿探望贵妃,你们二人先回去吧。” 一路上时语冰沾沾自喜。到了紫宸殿,巧兮见她过来,虽然脸色不好但也只能迎她进殿。 韦如是躺在内室的床榻上,掌幕的宫人们拉开一层层幕帘,时语冰进到里头。 床榻四周立着块屏风,巧兮拦着不让时语冰再往前,“贤妃娘娘去美人塌上坐吧,我们娘娘并未梳妆,不宜见人。” 时语冰也不能硬闯,心中有些可惜,“贵妃娘娘今日可好些了?” “嗯,你倒是不记仇。”韦如是声音慵懒,隔着屏风实在看不清。 “臣妾与娘娘之间能有什么仇?娘娘按照宫规惩罚臣妾,臣妾心服口服。”时语冰心里料定韦如是和容王之间该是没什么直接往来,那必定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身。 “宫宴上没什么差错吧?” “没有差错,陛下与皇室宗亲对饮甚欢。” 两人隔着屏幕静坐了会儿。 “夜已深,你也快回琴瑟殿吧。”韦如是赶人了。 “是”时语冰应了声,手上摩挲着玉佩,心里不甘心,但也只能起身。 才撩开幕帘,听闻外头的动静,巧兮道了一声陛下,时语冰忙放下幕帘退到一边。果不其然见萧叙进到内室来。 “你也在。”皇帝瞥见他,波澜不惊地道了一声 “参见陛下。”她下跪行礼。 “宴散之后不见你,朕以为你回了琴瑟殿,原来是探望贵妃。” 老狐狸伸手将她扶起。 此时韦如是从屏风之后走出来,确实并未梳妆,披散头发,身上披着衣袍,带着几分病容。少了平日里那盛气凌人的姿态。 “药喝了么?”皇帝松开她的手,走向韦如是。 “已经好多了,陛下不必挂心。”这两人一左一右坐到木榻两边,倒是没有她坐的地方了。 正好小宫人端了茶水进内室,时语冰接过来,殷勤地将其送到皇帝手边的矮几上。这一行动作下来,腰间的玉佩跟着叮当作响。 萧叙注意到玉佩,伸手随意拿在掌心翻看了一番,“这块玉佩倒是别致。” 韦如是饮了半杯茶放下,视线落到皇帝手上,看清玉佩之后她猛地瞪向时语冰。 “是臣妾近日新得的,陛下喜欢,臣妾就借花献佛。”时语冰作势解下玉佩。 -- 第85页 “哪里来的?!”韦如是骤然夺过她掌心玉佩,神色激动地质问道,“这玉佩怎么会在你手里?” 萧叙注意到韦如是的异样,“怎么?这玉佩是贵妃的?” “贵妃看岔了,这块玉佩是臣妾娘家人献上的,怎么可能是贵妃的。”时语冰伸手将玉佩拽回来。 韦如是蜷缩着手指收回手臂,侧过脸,“我从前也有一块一样的,不知怎么就丢了。病中之人眼神不好,一时看错,贤妃妹妹莫怪。” 未等时语冰回应,韦如是自塌上起身,“头里晕眩,我就不奉陪了。” 时语冰的目的已经达到,将玉佩收回袖中,告退离开了紫宸殿。 她雀跃地走在廊下,这算是报了当然罚跪之仇啦。掏出手里的玉佩绕着手指转圈。 拐过一个弯,险些撞上迎面来人的胸膛。 时语冰后退几步,见是皇帝,兴高采烈地道,“陛下看到贵妃刚才的神色了么?见臣妾戴着玉佩如同见了鬼一般不敢相信。”时语冰狠狠将了韦如是一军,正兴奋得无处诉说。 萧叙神色肃然,“玉佩究竟怎么回事?” 时语冰惊诧道,仰起头真诚地问,“陛下不知道么?这玉佩是容王殿下的。”方才在紫宸殿,皇帝主动提起玉佩,她以为皇帝知道才主动配合。 “他的玉佩怎么会在你手里?”萧叙神色一凛,眼前的女人做出什么事来,皇帝都不觉得奇怪,“偷的?” 时语冰傲然地仰着头,如同书院里等待夫子夸赞的学生,“是容王主动送上的,陛下怎么能污蔑臣妾。” “你骗来的?”萧叙试探问道。 “臣妾在陛下心里就是这种坑蒙拐骗之人么?”时语冰没那么得意了,“说了是容王送的。” “那便是私相授受!”皇帝蹙起墨眉,身上披着厚实的大氅,整个人在黑夜之中显得冷酷无情。 “陛下这话从何说起,你要臣妾勾引容王,又不许臣妾拿他的玉佩?” 第61章 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萧叙夺过她手里玉佩。 “诶?臣妾还要还给容王的。”时语冰扯住皇帝手臂,“臣妾说实话吧。方才宴散之后容王得知臣妾要去探望贵妃,便拖臣妾将这块玉佩赠送给贵妃,臣妾假意应下,实则从中作梗,叫贵妃误会。玉佩我再玩几日再送还给容王,骗他说贵妃不收。一出离间计而已。” 她耐心解释一通,摊开掌心,叹了口气道,“好了,将玉佩还回来吧,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皇帝双眸低垂,雪白的脸上像是糊了层冰雪。玉佩被他握在掌心,红绳缠绕在指间。 时语冰怕他不给,执起他的手,在皇帝冷得瘆人的眸光之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将玉佩取回后系到腰间。 “臣妾告退。”时语冰眼神防备着,行礼之后,绕过皇帝匆匆往前走去。 萧叙立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手掌转过身将人叫住,“你如何将玉佩还给容王?” “等他进宫时亲自送还给他。”时语冰如实回答。 “他何时进宫?”萧叙张口问道。 “臣妾也不知道,就看皇帝何时召见了。只要容王不离京,总有法子再见他的。” 皇帝叹了口气,“就明日,明日晌午朕传容王一趟。等他离开御书房,你就将玉佩还给他。” “可今夜他才将玉佩给臣妾,若明日就还,他定会怀疑臣妾不诚心帮忙。再过几日便是元旦,皇室家宴容王必定赴宴,臣妾再将其还给他。” “随你”老狐狸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 回去之后时语冰收到又写了封信送去刑部尚书府上,信中提及了贵妃的病情。刑部尚书李义是个聪明人,必定会将此信转交给容王。 既然容王不管她在宫中的情形,时语冰觉得自己应该投靠皇上。只要她帮皇帝夺得贵妃的心,便能拿了十万两黄金出宫。 岁末将至,苏瑶来琴瑟殿觐见,面容憔悴双眸无光。 从前她在极乐坊时风头无两,是众星捧月的琵琶仙子。如今她的夫君李沼虽然没有死,但也判了囚禁天牢。 苏瑶膝下无子,身世又已经被拆穿,在李家过得必定不如意。 “求贤妃娘娘再想想办法,救李沼出狱,即使陛下派他去边疆严寒之地驻守,我也必定生死相随,我在李家实在过不下去了。” “既过不下去,为何不离开?” “若我离开李家,便不再是李沼的妻子。”苏瑶跪到地上,“娘娘再想想法子吧。” 时语冰心里反感,她既可怜苏瑶的遭遇,又觉得她得寸进尺。皇帝的脾性她也摸清了几分,已经免了死刑,便不可能再免了牢狱之刑。 “本宫不可能再为李沼求情。”时语冰狠下心,“既然在李家过不下去,你还是早做打算。” 苏瑶又哭着哀求许久,时语冰并未改变心意。望着她失落离开的背影,时语冰心想苏瑶并非忘恩负义之人,绝对不会将她的身世透露出去。 苏瑶实在是无路可走才进宫再求时语冰,被拒绝也是意料之内。但李家人已经将她视作红颜祸水,正商议着要将她捆了送去庄子上幽禁。 如此一来即使李沼出狱了,两人再相见的希望也是渺茫。若是离开李家,她要想活下去只能重操旧业去做琴伎。 苏瑶想得出神,不小心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行人,她慌忙赔罪,“是我唐突,冒犯了内侍。” -- 第86页 巧兮被撞得打翻了手中的药碗,看苏瑶穿着素雅,身上并无名贵头饰,立即严词厉色地训斥道,“这是贵妃娘娘要喝的药,错过了吃药的时辰你担待得起么?!” “是臣妇的错!”苏瑶无措地去拾地上的瓷碗碎片。 “别拾了,拾起来又有什么用!”巧兮问道,打量着苏瑶,“你是李沼将军的夫人?” “臣妇正是。” “又来见贤妃娘娘啊。”巧兮没好气道,,“是不是故意打翻贵妃的药?!” “臣妇不敢!” “巧兮姐姐,我们快回御药房再煎一碗吧,否则贵妃怪罪下来......”身边小太监道。 苏瑶知道眼前嚣张跋扈的宫人是贵妃的宫女,听闻贵妃是宫里最得宠的妃嫔。 “不如臣妇亲自去贵妃跟前谢罪,免得内侍们遭训斥。” “不必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贵妃跟前的。”巧兮白了苏瑶一眼,领着人回御药房。 等巧兮将药送到韦如是面前时,已经整整迟了一个时辰。韦如是心生不满,“本宫这几日病着,你们竟然如此懈怠。” “娘娘,药早就煎好了,路上遇到李沼将军的夫人,药才打翻的。”巧兮愤恨道,“她就是故意撞奴婢的,定是受贤妃指使!” 韦如是将药碗推到一边,“你住嘴,你若仔细看路,旁人怎么能撞到你?!” 巧兮委屈极了。 “让你查得事情如何了?那块玉佩究竟如何到了贤妃手里?” “奴婢查过,自从行宫回来之后,贤妃娘家无人送东西进宫。陛下赏赐也不可能,其他妃嫔也并未送礼。若那玉佩真是容王殿下的,那大概就是容王送给贤妃的礼物。”巧兮道,“王室宗亲送礼给后宫妃嫔是十分寻常之事。” “胡说八道!”韦如是气得掀翻药碗,“贴身佩戴的东西怎么可能送给她。” “娘娘息怒,兴许只是像而已,根本不是容王的东西。也或许、或许是贤妃从地上捡的,昨夜正是冬至宫宴,容王将玉佩掉在殿里也未可知啊。” 贵妃看着依旧伤心,“我已经许久没有同他说过话了。” 巧兮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再过几日便是元旦,容王必定进宫。不如奴婢趁人不注意去问容王?容王对娘娘一心一意,怎么可能将贴身的玉佩送给贤妃呢。” 韦如是病容憔悴,听了这番话依旧忧心忡忡,“贤妃她抢不走皇上,就想抢走容王。” “娘娘多虑了,贤妃怎会如此?!元旦那夜,奴婢一定帮娘娘问宁王个清楚!” 时语冰这两日时常把玩着容王的玉佩。 青澜与乔华皆看在眼里,前不久才受了鞭笞,如今几乎不错眼地盯着时语冰,生怕她行差踏错。 皇上似乎对这位贤妃看管得尤紧,每时每刻防着她会红杏出墙。 “娘娘,若是叫陛下知道娘娘私藏容王殿下的贴身之物,奴婢们怕连小命都没了。”青澜提醒道。 “等容王下次进宫我便还回去。” “既是容王之物,娘娘不如交给奴婢,元旦当夜奴婢避人耳目,将玉佩还给容王,保证做得滴水不漏。” “我想亲自交还给容王。”时语冰坚持道。她还得编造一些谎言哄骗容王呢。 *** 皇城宵禁已经大半年,在此之间教坊关停。半年间皇帝润物无声地整顿朝纲。就在元旦来临前几日,皇帝一纸诏令废了宵禁,各大教坊也重新开张。 时语冰并非贪恋富贵权势之人,在宫中活得步步惊心倒不如教坊里头活得肆意洒脱,她如今唯一的出路便是想着皇帝遵守诺言,若她能搅得容王与贵妃恩断义绝,就放她出宫去。 元日当夜,宫中举办家宴,皇室宗亲悉数到场。 几位郡王正向皇帝敬酒,从前家宴都是宁王围拢在皇帝身边讨好,宁王不在场面依旧热闹。 玉佩被她藏在广袖之中,而容王身着玄色锦袍,坐在离御座不远的地方。 御膳已经上了一半,有舞伎进殿献舞,宴上奏乐声起,一时眼花缭乱。时语冰瞥见容王趁着众人不注意离了座,时机来了。 “臣妾先行退下。” 皇帝饮了不少酒,身子斜靠着御座,手执空了的酒樽搭在御座扶手之上,静观殿中的歌舞,他眼神未往她这瞟,只是轻应声,像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时语冰便趁机离开大殿,在廊下四处找寻了一番都未见容王身影。 “娘娘要做什么去?”青澜追出来,扯住时语冰的胳膊。 “找容王归还玉佩。” “容王大概是往秋水殿去了,每逢佳节容王总要去老太妃曾住过的寝殿祭拜。娘娘将玉佩给奴婢,奴婢送去。”青澜道。 “那正好,我也去祭拜太妃,你别跟来,你来了反而引人注目。”时语冰摆脱青澜,疾步朝秋水殿去。 第62章 朕、不、知、道 正如青澜所料,容王果真来了秋水殿祭拜养母端太妃。 此时夜已深,久不住人的秋水殿里零星点着几盏宫灯,看守宫殿的老太监不知去了何处。 容王挽起袖子正亲自打扫牌位香案,时语冰立在廊下静看了会儿。她自小被丢弃在教坊门口,不知自己亲生父母,教坊老板柔娘将她抚养长大,教她歌舞琴技,诗词歌赋。 两人不似母女似冤家,三天两头斗嘴。柔娘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将她嫁出去。当日眼看着教坊关闭,众人都要坐吃山空,正好刑部尚书指名要买她回去做妾,柔娘就一狠心将她卖了出去。 -- 第87页 其实时语冰心里是将柔娘当母亲的,这会儿也不知道柔娘怎么样了,教坊还开不开得起来。 柔娘当她去了刑部尚书府邸享福去了。可她阴差阳错进了宫,还做了贤妃,若有朝一日能回到教坊,将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告诉柔娘,柔娘必定要骂她不正经说话。 小时候有个江湖骗子进教坊来给众人算命,那骗子说她将来富贵无极,是当娘娘的命,引得姐妹们哄堂大笑,柔娘却高高兴兴地给了那人十两银子。 哎呀,她想柔娘了。 时语冰振作精神,提着裙摆跨进殿里,容王正俯身擦拭着不远处的佛龛,知道她进殿也并未起身。 时语冰亲手为端太妃进了香,听闻也是个命运多舛的女人,生前并不受宠,只因抚养了容王死后才得妃位。 “容王殿下,贵妃并不收这玉佩。”时语冰从袖子中取出玉佩递还过去。 萧礼接过玉佩,“本王料定她不会收。这玉佩是她当年赠予本王的,归还给她也是想做个了断。否则她终日在宫里郁郁寡欢,往后年月还长,该如何是好。” 原来如此! 时语冰心中惊骇,原来赠送玉佩并非传递情意,而是要做了断,早知如此她老实将玉佩交给韦如是了。 “容王殿下,我的底细也你全都知道。我进宫已有半年之久,虽说已经做了刑部尚书的义妹,心里系挂养母。若容王方便,能否差人去极乐坊看看我养母是否安好?” “本王会派人去看,你安心留在宫里,千万掩饰身份。”容王嘱咐道,“尽可能地争宠,还有就是规劝她,事情已成定局,与其黯然神伤,倒不如各自欢喜。” 原来容王是这么个想头,时语冰心想这就好办了,“可我看贵妃深情,不肯轻易放手。听闻殿下还未娶正妃,想要断了娘娘的念想,容王不如......” “本王也有此意,这玉佩你拿去收着,等时机成熟,再将其归还给她。” 容王复又将玉佩递还,时语冰收紧袖口,既已经知道这玉佩的意义,那往后还有作用。 “有刺客——!!!” 时语冰正要离开,忽得听见殿外一声凄厉叫喊,容王先她一步行动。秋水殿的门就在此时被从外关上。 有人影在外头晃动,以极快的速度从外锁住了门。 “有刺客——!”门外那人又惊呼了一声。时语冰惊出一身冷汗。 容王猛地推动大门,只听得外头锁链作响。时语冰扑到窗边,企图翻窗逃开,透过窗纱见外头有火光,巡夜的侍卫已经赶过来了。 “别走,走了就中计了。”容王冲过来拦住她,“冷静。” “那该如何是好?”时语冰心里慌乱,确实不能一走了之,门外那人定看到两人在殿中才喊人,倘若打开门不见人反而说不清楚。 “一会儿来了人,你不要开口,由本王解释。” 时语冰想起自己与皇帝的约定,即使他来了必定会维护她,所以也不必过分担忧。 “刺客就在里面,奴婢看得清清楚楚。” 片刻之后门外响起说话声,这声音听着像是贵妃身边的巧兮!时语冰猛然惊醒,同时殿门被从外打开。 禁军手持兵器推门而入,手里提着宫灯,将整座宫殿照得亮堂堂的。 “容王殿下!贤妃娘娘!”禁军统领火急火燎地,“可有见到刺客?” “本王没见到什么刺客,反而是有人趁着本王与贤妃祭拜太妃之际,从外锁上了殿门。”容王佯装发怒道,“怎么,你看本王像刺客么” “原来是场误会。”禁军统领长松了一口气,“容王恕罪,是宫人看错了。” 皇帝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韦如是和巧兮。 容王迎上去解释道,“惊动皇兄亲自前来。此处并无刺客,只是臣弟在此祭拜端太妃而已。” “并非如此。”巧兮高声打断容王的话,“奴婢受贵妃之命来秋水殿祭拜端太妃。见容王与贤妃都在殿内,奴婢本想上前行礼。岂料容王突然执起贤妃的手。奴婢吓得躲在一边,想看个清楚,两人举止十分亲密,奴婢想回去禀告皇上,又怕打草惊蛇,就将门锁上,引来禁军将其团团围住,才慌忙去禀告皇上。” 时语冰本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果真不出所料,巧兮要往她身上泼脏水,同时又能叫她家主子死心,简直一箭双雕! 韦如是脸色惨白立在皇帝身边,一双凤眸凝视着容王,怨怼和情意相互交织,说不出是个什么心境。 “荒谬,一个小小宫女竟然胡言乱语。本王来祭拜太妃,恰逢贤妃也来进香而已。” “奴婢没有说谎!前几日奴婢见容王贴身佩戴的玉佩到了贤妃手中,奴婢就起疑了。还望皇上明察!” “玉佩是臣妾捡到的,预备归还给容王。此事皇上知道。”时语冰不骄不躁道。 皇帝神色冷若冰霜,在时语冰期盼的目光下知下只吐出这四个字,“朕、不、知、道” 第63章 你把朕当夫君? 时语冰闻言,朝着皇帝使眼色,“陛下明明知道的,臣妾还与你说了今夜要将玉佩归还给容王。” “你前几日说宫外之人送你这块玉佩。”皇帝神情淡然,事不关己的姿态,“原来是容王相赠。” 时语冰听了老狐狸的话心里愤懑,玉佩的事自己与他和盘托出,他明明都是知晓,他可不能为了自己而真的坐实她和容王这事。 -- 第88页 时语冰顿时有种自己掉落陷阱之感。 “皇兄,这宫女污蔑沉臣弟与贤妃。”容王压下怒意,“此处是秋水殿,臣弟怎么可能在端太妃牌位前做出此等天理不容之事。” 萧叙身披狐裘,神色肃然,“你做的天理不容之事还少么?青澜何在?” “奴婢在!”青澜慌忙跪到皇帝眼前,“奴婢死罪!” “去搜贤妃身上是否真有容王的玉佩。”皇帝命令道。 殿里的禁军已经尽数退到了殿外,时语冰无处遁形,那块玉佩此刻正被她攥在掌心,眼看着青澜步步靠近,她思绪混乱不知该如何应对。 “娘娘”青澜颤颤悠悠朝着她伸手。 在老狐狸面前,所有的挣扎与反抗都是徒劳的,时语冰认命将玉佩交给青澜。 玉佩到了萧叙手里,他翻看几下幽幽吩咐,“先将容王关进宗人府大牢,至于贤妃......”萧叙收起玉佩望向时语冰。 时语冰紧紧抿着唇,忽然醒悟过来皇帝为何矢口否认。他咬定了两人私通,既离间了韦如是和容王,又能给容王按上一个染指后宫妃嫔的重罪!再堵住她的口,他趁着韦如是伤心,再趁虚而入。 这桩事对于他而言,是个绝妙的机会,他当然不会再对她手下留情了! 时语冰凝视着皇帝,他自始至终游刃有余,这真是只千年老狐狸,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将贤妃带回琴瑟殿软禁,听候发落。” 皇帝一下命令,门外立即有宫人进来押人。 时语冰被拉扯着往殿外走,此刻她双腿发软,若非有人一左一右架着,根本丝毫动弹不了。 时语冰思绪紊乱,觉得自己中了皇帝的计谋,可她又无从说起。 皇帝真将她软禁在了琴瑟殿,寝殿大门紧闭,门外又有人侍卫把守。时语冰摊坐在木塌上慢慢整理思绪。 一切的起因是皇帝要她去勾引容王,好叫贵妃对其死心。 她和皇帝既是合作关系,一切应该有商有量的,即使做戏也事先线安排好。 今夜巧兮将她和容王关在秋水殿,应该不是皇帝指使,就只是意图诬陷而已。 可老狐狸就牢牢抓住了这一桩突发的事件要处置容王。 倘若假戏真做,再处置了她,封住她的嘴...... 按照老狐狸的脾性,这是他一定会做之事,一箭双雕,永绝后患嘛。 也或许老狐狸良心发现,偷偷放她出宫。 怀揣着这点儿希冀,时语冰等到了子时,寝殿里空空荡荡,寂静无声。 皇帝没有过来,时语冰绝望伏在矮几上。皇宫果真不是她可以任意撒野之地,这会儿算是掉陷阱里去了。 三个多时辰过去,直到殿外天微微亮,依旧未见皇帝身影。 紫宸殿里中也彻夜点着宫灯,韦如是问巧兮,“你真看到他们二人举止亲密了么?” “奴婢以性命起誓,奴婢在秋水殿门口看得清清楚楚。” 韦如是怅然若失,“萧让不是这样的人。” “娘娘你想,贤妃原只是一个出身不高的美人,短短几个月间跃上妃位,想来手段了得,又接着是宁王也折在她手里,这会儿又勾得容王殿下神魂颠倒。” 巧兮紧接着劝说,“如此也好。瞧着陛下是怒极了。说不定会要了贤妃的命。既然容王辜负娘娘的情意,娘娘往后就一心一意侍奉皇上。皇上心里从来只有娘娘一人!” 韦如是在塌前来回徘徊思虑,她并非蠢钝之人,总觉得事情颇多错漏,“你在说谎。即使他真与那个女人有往来,又怎么可能将那块玉佩送给她,那是我与他当年的定情信物。这件事荒谬至极!” “是真是假有何区别?横竖皇上已经认定他们二人的私情,主子你入宫两年,始终惦记容王,难道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嫁给容王做王妃么?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韦家考虑。娘娘还是珍惜眼前人吧!” 未过多时天已经大亮,萧叙在御书房静坐了一整夜,到了该上朝的时辰。 司律推门而入,“奴才侍候陛下梳洗更衣。” “朕有恙,今日不上朝,叫大臣们回去吧。”皇帝身披莹白色大氅,神情落寞。 “陛下静思了一夜,为何依旧犹豫?”司律问道。 萧叙此时该做的是到朝堂之上,将昨夜这桩皇室的丑闻公布出来,趁此机会收回萧礼手上在边疆的兵权,同时处置容王同党,容王永不可能再复起。 “是顾及贵妃娘娘么?”司律问道,“只要陛下不取容王性命。贵妃娘娘不至于太伤心。” 萧叙坐在御案之前,闭着双眸扶起额头,“朕像是会为了一个女人手下留情之人么?” 司律垂首,不再言语。 “琴瑟殿可有消息?” “并无消息,皇上可要传贤妃来御书房?” 萧叙从御案前起身,“朕亲自过去。” 时语冰熬到天亮,实在困倦卧在在木塌上睡着了,耳边骤然响起推门声,她猛然地惊坐而起,见着门口站着身影,她的心境瞬间峰回路转。 “陛下。” 皇帝冒雪而来,肩上留有残雪。 “昨夜陛下戏演得那么真,臣妾还以为陛下、”时语冰顿时迎上去,她心想老狐狸虽然狡猾,但也不至于卑鄙到过河拆桥。 “以为朕什么?”萧叙解下大氅,神色温和地问道。 -- 第89页 “以为陛下不管我了。” 时语冰知道自己处于劣势,主动讨好地接过萧叙手里的衣裳挂起,“经过昨夜之事,贵妃总能对容王死心了吧?” 萧叙坐到木塌上,“朕不晓得她如何。” 寝殿内一片死寂,香炉未点,茶水冰凉,宫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道时语冰被幽禁,深怕受牵连纷纷躲得远远的。萧叙自认这个皇帝做得还算是宽厚温和,倒是纵得这些宫人们拜高踩低,不识抬举。 “陛下何时放臣妾离开?”时语冰试探道。 “离开哪儿?” “自然是离开皇宫,陛下答应过的。”时语冰想快些摆脱这困境,十万两黄金她也不要了。 “朕只叫你离间他们二人,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怕是不能轻易放你出去。否则叫人起疑。” 时语冰按捺性子,陪着笑脸道,“陛下还要臣妾做什么?” 萧叙也未再与她绕弯,“朕要定一个容王酒后失德调戏妃嫔之罪,如此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陛下要臣妾污蔑容王?” “将所有罪责推到萧让身上,如此才能保全你。”皇帝说话向来不急不缓,字字句句却颇有力度。 时语冰明白皇帝的意思,可若她真的背叛了容王倒戈向皇帝,容王将她的身份和盘托出,那她也将万劫不复。 “恕臣妾不能这么做。” “怎么?你是觉得朕对容王太绝情了?”皇帝眸色幽深,沉声问道。 她心中愤懑,又无处宣泄,眼前的人还有没有心?他残害手足,夺其所爱,如今却衣冠楚楚立在她面前要她助纣为虐。 见时语冰沉默不语,萧叙起身要走,“朕一心想保全你,既然你不识抬举,朕也无能为力。” “陛下言而无信!”时语冰未料到老狐狸竟然卑鄙无耻到这种地步,忍无可忍,冲到梳妆镜前,从琳琅满目的妆奁里找出那一纸承诺。 萧叙立在殿中央,眼看着女人怒气冲冲地将泥金纸竖到自己眼前。 “陛下还在此处盖了印章!” 萧叙甩开眼前的纸,语气颇似无赖,“平日闲暇时随手雕刻的印章而已,只有你还当真。” 不是正经的章?时语冰翻过手来仔细瞧,印章上是是篆书字体,歪歪扭扭的看不真切是什么字。 “刻的是四个字:今日立冬。”萧叙淡淡道,“平日里放些心思在读书上,别想着制什么去疤痕的膏药,也不至于这四个字都不识得。” “???”时语冰怒火攻心,他这说的又是什么鬼话,“臣妾若非为了陛下,也不至于如此,陛下怎么可以翻脸不认人。” “朕又并非没给你机会。”皇帝紧接着就驳了她的话,“只要你指证容王醉酒冒犯你,便可安然无恙。可你不愿,朕也无能为力。” 时语冰拽住拽住皇帝的手臂,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皇帝居高临下,其实他方才在心里打了个赌,若她同意指证萧让,那么他便会找个理由为她开脱罪行。若她不愿,那么一切按宫规处置。 原以为她惯会见风使舵,没成想她对萧让如此忠心,这使得萧叙大为恼火。 “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陛下不能过河拆桥啊......”时语冰可怜地哀求。 “夫妻?你把朕当夫君?”皇帝嗤笑了声问道。他本性孤傲绝情,这会儿说出的话不留情面。 第64章 谄媚奉承 “夫妻?你把朕当夫君?”皇帝嗤笑了声问道。他本性孤傲绝情,这会儿说出的话不留情面。 可真捅了心窝子啊,这短短的一句话跟一把无形匕首似的,生生地划开了她的心脏。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时语冰揪着皇帝的手,“臣妾自知不配。可即使臣妾不指证容王酒后调戏妃嫔,陛下也可定他的罪不是么?到时候偷偷送臣妾出宫,就说已经送我去庙里修行赎罪。皇上还有什么不满?” 萧叙将手从她掌心抽离。 老狐狸打定了注意过河拆桥,即使指证容王调戏她,自己怕也难以脱身。 这会儿可怜兮兮地求他有什么用,时语冰垂下停在空中的手臂,慢悠悠地侧过身。她就没有斗得过他的时候。 这桩事的始作俑者巧兮,架不住自家主子的盘问,将事情和盘托出,“奴婢到了秋水殿,见贤妃也在殿中,两人虽然举止并不亲密。可奴婢想着她勾引皇上,危及主子的地位,又来招惹容王,奴婢气不过,想叫皇上看看她的真面目。奴婢还有私心,想叫主子断了对容王的念想,才做了此事。” 韦如是怒目圆睁,“所以萧让他并未移情。” “可是那玉佩确实在贤妃手中。” 韦如是恍然大悟,萧让一定是贴身收着玉佩,在冬至宫宴那日掉在皇宫里被贤妃捡了去。昨夜贤妃去秋水殿,真是为了归还玉佩! 想通之后,韦如是去了御书房。萧叙从琴瑟殿你、回来之后,又在御案前坐了几个时辰,此时正慢条斯理研墨,面前摊着白纸,预备写降罪的圣旨。 “你是来为他求情?”萧叙神色肃然,语气冷淡。 “你也知道萧让无辜。”韦如是道。 “是你贴身的宫女说他们二人有奸情,可不是朕污蔑他们。” “你知道的。贤妃阿谀谄媚,愚蠢肤浅,庸俗不堪,略懂琴技就四处炫耀。若是说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也是贤妃勾引,萧让他绝对不会对她动心。” -- 第90页 韦如是自认时语冰与自己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皇帝抬举时语冰,也只是为了报复她心里对萧让念念不忘而已。 萧叙只是专注研墨。 “陛下是在逼臣妾屈服么?”韦如是追问道。 “屈服什么?”萧叙抬眸反问道。 “屈服于你,你想叫我忘了萧让,只一心做你的女人。”韦如是沉下气,说出心中所想,“你假装宠爱贤妃,不也是这个目的么?” 萧叙手上动作未停,“你说是就是吧。” 研墨完毕,皇帝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 “陛下预备怎么处置他?”韦如是夺过萧叙手里的笔追问道。 萧叙起身不悦道,“朕一直纵容你,可是你今日实在放肆。”修长的身形对她造成不小的压迫之感。 韦如是手上攥着笔,面上浮现委屈的神色,她想自己真的惹怒了皇帝,“臣妾猜中了陛下的心思,是不是?” “离开御书房。”萧叙的话语间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这和韦如是来之前的预想大相径庭,“陛下从前不会这么对我。” “你以前也不会为了他,对朕这么说话。” 三个人之间虽然纠葛,但皆心照不宣,很少为此撕破脸。萧叙的隐忍保全了皇室的颜面。 韦如是垂泪,皇帝对自己冷漠的态度叫她无所适从,“陛下预备如何处置萧让?” “你放心,朕不会取他性命。”萧叙无心应对韦如是。 “那陛下如何处置贤妃?会杀了她么?” 萧叙从她手里夺过笔。 “杀了贤妃。”韦如是坚持道,“我要看你亲手写下圣旨。” 皇帝手指御笔蘸了蘸墨,“回你的紫宸殿,贵妃。” “我不回去!”韦如是歇斯底里地冲着萧叙吼,“如果你要处置萧让,必要先杀了时语冰。否则我此生都不会屈服!” 萧叙才落笔写下第一个字,听了这话骤然侧眸,眸光含怒,直视韦如是。 “你的父亲虽已不在朝堂,但是你在后宫的地位,甚至是一言一行依旧关乎着韦氏的兴衰。在朕面前如此放肆并不要紧,朕会念着与太傅的师徒情谊。可若真的做出太出格之事,连累了韦家,朕也很难保全。” 这一席话不冷不淡,若是朝臣听了必定神色聚变。可韦如是脸上浮现困惑之色,像是没懂皇帝的意思,又像是惊诧于他竟然会是如此态度。 “我原只有一个心愿,就是与萧让厮守一生而已。是你和爹爹生生地拆散了我们。” 萧叙闻言,轻叹一口气,“世事不总能如你所愿。” 韦如是落寞离开御书房,萧叙在纸上写到第三个字却写不下去了。 正巧司律进来送茶。 “借着此事处置容王,是否过于折损损皇室颜面?”皇帝像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司律。 “奴才见贵妃方才心伤不已,皇上因她而手下留情?”司律不答反问。 “不是。” “那是因为顾念手足之情?” “朕又非要杀他。” “那是为了贤妃?” “......”皇帝搁下御笔,“你是魔怔了么?!” 司律将茶盏放道皇帝手边,见他依旧未罗比。 “民间有句俗语叫做打蛇打七寸。容王有不臣之心,陛下早已经洞察,如若因此事而缴了他在边疆的兵权,是救赎并非惩治。想必,陛下也是因此犹豫不决。” 这一席话,叫人豁然开朗。他就是因此犹豫! 皇帝往后靠坐道御椅椅背上,“依你所言,朕该放了容王与贤妃?” “是”司律应道。 “既然你和贵妃都来规劝,朕再斟酌一番。”皇帝一手支着头,一手扬起示意司律退下。 待御书房的门合上,萧叙揪住了面前的白纸揉成了一团抛开。 *** 时语冰在琴瑟殿的寝殿里一天一夜,看着窗外天色渐暗,门外有禁军看守,廊下偶尔有宫人路过。 老狐狸不会就这么困她一生吧?不,他是想就这么饿死她,时语冰饥肠辘辘地蜷缩在木塌上,心里诅咒了老狐狸千万遍。 此时殿门突然打开,有人提着一盏灯笼进来了。 “青澜!”时语冰跳下木塌扑上前去。 “贤妃娘娘,陛下传你去未央殿。”青澜面带同情,“娘娘跟着奴婢走吧。” 青澜提着灯笼在前头,时语冰立即跟上,两人走在廊下一路无话。时语冰心中越发觉得不妙。 未央宫灯火通明,传膳的宫女捧着膳食鱼贯而入。 时语冰跨进花厅,未见萧叙,只见长桌上冒着热气的御膳,羊肉香味四溢开来,时语冰不禁咽了咽唾沫。 宫女布置完餐桌边恭敬退下了,只留时语冰一人无措地立在边上。 听闻死囚行刑前,都是吃饱了上路,纵然腹最匮乏,时语冰也不愿坐下吃一口。 “怎么不用膳?”萧叙步入花厅,见桌上膳食一口未动。 距离两人上一次说话没多久,老狐狸态度截然不同,时语冰更振作了精神,“臣妾不饿。” 萧叙坦然地坐到桌前,执起象牙筷子夹了炙烤成的牛肉片。他姿态优雅,神色如常,“坐下陪朕用膳。” 既然老狐狸都入了口,这一桌精致的膳食也无毒。时语冰小心翼翼地坐下。 -- 第91页 皇帝忽得亲手夹了她爱食的糖醋鱼肉到她饭碗上,然后侧目看着她。 时语冰颤颤悠悠地夹起鱼肉,在皇帝的目光下咀嚼了几口咽下。她做最后的挣扎,见花厅里并无宫人,壮起胆子夹了块水晶糖糕回敬皇帝。 萧叙喜爱甜食,这样应该错不了。皇帝动了筷子。 如此你来我往地劝膳,倒有些举案齐眉的意思。 时语冰一时琢磨不透皇帝的心意,可又不敢主动提起昨夜之事,殷勤备至地给皇帝夹菜,哪样甜的她就夹哪样。 心想着皇帝见自己如此谄媚奉承,也该发发慈悲别坑害她了吧。 第65章 不要在朕面前哭 萧叙用完后放下筷箸,外头宫人将茶水送进来。时语冰又起身要去接茶盏,想亲手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按住她的手臂道,“你先用膳。” 她执起筷箸,心惊胆战地吃起来,并且只夹皇帝用过的那几道菜。色香味俱全的御膳吃在嘴里味同嚼蜡,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皇帝。 “今夜宿在未央殿吧。”萧叙轻描淡写道。 她正吃着冒着热气的白切羊肉片,顿时惊得气儿没提上来,“咳——” 皇帝将手中茶盏递过来,时语冰慌忙接过囫囵饮下后才顺过气。 老狐狸这般和气的态度,她虽困惑,也只能随波逐流静观其变。 膳后皇帝坐在木塌上翻看折子,时语冰为了自己小命小心地在旁侍候着,一会儿递茶,一会儿剥着松子喂进萧叙嘴里,老狐狸对她这谄媚的态度尤其满意。 除了皇室颜面,萧叙又为自己此次大发慈悲找到另外一个借口,那就是他还未戏弄够她。 折子看得差不多了,萧叙将她抱到腿上亲,时语冰的吻技大有进益,此时不发挥往后怕没有机会了。她揽着萧叙的脖颈,轻柔讨好着回吻他。 时而戏弄时而认真,时语冰心里隐隐觉着皇帝大概不会为难自己了,稍不留神就沉浸在了老狐狸的美色以及炉火纯青的吻技之中。 可她也不服输,横冲直撞地,一不留神就将人推得往后仰在了塌上。 “你要做什么?” 萧叙青丝散开,木塌上铺陈着的绣牡丹茶色云锦衬得他一身白衣如谪仙般。偏偏捏着她的手腕不放,说着话时眉眼含笑。 “你说我要做什么?”时语冰瞬间进入了恶霸的角色,倾身过去威胁道,一时间没了尊卑,沉醉于嬉戏当中。 殿外司律通报的声响打断了二人,“陛下,贵妃求见。” 听闻此声,萧叙将她推开起身,“你去内室。” 一切欢愉戛然而止,时语冰仓皇而逃。她的发髻尽散了,趿进绣鞋便钻入帷幔之中躲进内室。 隔着帷幔她隐约可见韦如是进殿来。 “臣妾听闻陛下已经命宗人府释放萧让?” 萧叙端正坐在塌上,衣衫整齐,“已经放他回府邸,对外只说他宴上醉酒,对于其他事情朕只字不提。” 时语冰靠在内室一侧的柱边,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原来萧叙已经决定不拿此事大做文章,只她一人还蒙在鼓里!真真拿她当猴耍! “那陛下也会放过贤妃么?” “你既然求朕放过萧让,那么朕势要将此事压下去,又有何理由去追究贤妃的过错?” “可陛下昨日还说、” “朕在气头上,说了些伤你心的话。”萧叙有安抚之意,“如今都照你的意思办了,如是,你还有何不满么?” 韦如是神色阴沉。 “这次朕原可以缴了他在边关的兵权,再将他贬去封地。可朕想你必定会伤心不已。” 原来因为韦如是向皇帝求情,她才能躲过一劫,也是托韦贵妃的福。弄明白了缘由,她的心一直往下沉,落在了暗黑的湖底,不再有半分欢欣。唇上还沾染着那人的温度,这会儿他去了别的女人面前卑微邀功。 食指点着娇艳红唇,人与人简直天差地别。老狐狸明知自己和容王是清白的,为着兵权污蔑两人甚至要夺她性命。 可是到了韦如是这儿,她与容王藕断丝连,可皇帝为了不叫她伤心,轻而易举地放了容王。 外室那两人之后的话,她就没听了,独自去窗边把玩紫檀长桌上摆放着的碗莲,巴掌大的莲叶之下,有一尾红色小鱼悠然自得地游着。 在长案前站了许久,直到萧叙自身后环圈住她,“贵妃走了。” 皇帝啄吻向她鬓边,有继续亲昵的意思,时语冰却没了这个心思。 “臣妾知道陛下的计策了,先将容王拿住放话说要狠狠惩治。后又因为贵妃来求,便轻而易举地放下此事。好叫贵妃对陛下心存感激。原来都是为了贵妃。” 萧叙捏着她腰间细带,动作顿了顿。 “贤妃真是冰雪聪明。这一招叫做欲擒故纵。若朕真因此而断了容王的后路,贵妃只会憎恶朕。” “那陛下何不乘此机会去紫宸殿与贵妃亲近?”时语冰按住了萧叙盘在她腰间的手臂。 “你不高兴了?”萧叙反问。手继续肆无忌惮地解着她腰带上两相挂靠的玉扣,“难道你当朕是为了你才轻而易举地妥协么?” “臣妾不敢痴心妄想。” 方才的一番谄媚讨好倒她并不觉得丢人,这会儿眼眶里将落不落的眼泪她却极力忍耐,若被皇帝看到了,将折损了她所有的骄傲。 -- 第92页 偏偏身后之人并未察觉到她的心伤,掰过她的肩。 “都怪陛下戏作得太真,害我以为陛下将计就计不管我了。”时语冰抬起泪眼,仓皇解释道。 萧叙抿着唇,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将她眼睫间的晶莹泪水看得一清二楚。两人之间再也无话,皇帝俯身而来,以唇吻住她的泪水,安抚般轻柔,“不要再在朕面前哭。” 说出口的话叫人不寒而栗。 殿外天寒地冻,内室里燃着炭火。等到那一双肆意游离的手褪下了她的外袍,时语冰冻得微微颤抖,往宽大温暖的怀里钻了钻。 她被抱坐在桌前长而窄的紫檀木案之上,皇帝不顾她的惊慌堵住她的唇,肆意采撷。 这般的亲近带着安抚的意思,悠长轻柔,慢条斯理,耗尽了萧叙所有的耐心。 长而窄的紫檀木案摇摇晃晃地,时语冰分神照看着那一盆放置在琉璃碗中的睡莲,生怕它摔落到地上。 可渐渐地,老狐狸就没有那么温柔了。她一条手臂挡在琉璃碗前,一手揪着皇帝的衣襟,摇摇欲坠。 皇帝不许她分神,揪住了她的手腕,逼迫她仰头望着他直到结束。 长裙皆堆砌在腰间,双腿垂在木案边上,额头抵着皇帝的胸膛,好不容易顺过气来。 那碗睡莲之中的水摇曳出了大半,落在案面上,朝着她流淌过来。 萧叙将她抱起,稳步走向龙塌。 “陛下、”时语冰以双臂推拒倾身而来的人,然而这样的力道却是徒劳的。 很多人与事都陷入了混乱之中,尤其是今夜,饶是再游刃有余之人也理不清这一团乱麻。 直至寅时,余温未散。 时语冰心间迷茫,今夜贵妃过来示好,皇帝应该趁虚而入去紫宸殿,而不应该与她在这而纠缠。 “陛下,是不是将臣妾当做了贵妃?”。 萧叙闭着眼眼眸贪恋地轻吻着她的额头,汲取着她身上的馨香,“贵妃并不会允许朕这般近身。” *** 次日清晨她辗转醒来,萧叙已经离开未央宫。 时语冰回未央殿,穿过御花园时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宫人的带领下缓缓从长廊下走过。 领路的宫人正是韦如是身边的大宫女巧兮。 “贵妃传李沼的夫人进宫来做什么?”时语冰问身边宫人。 乔华回禀道,“奴婢听说贵妃想听琵琶,又不满意宫中伶人的琴技,李夫人尤擅琵琶,大约是请她来弹奏而已。” 廊下之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时语冰收回视线,心中隐隐不安。 第66章 脾气这么大? 苏瑶清晨才得了宫里的传召,以为是时语冰有何法子救李沼出狱。未曾想传她进宫之人竟然是那位宠冠六宫的韦贵妃。 韦如是正在紫宸殿里用早膳,苏瑶在偏殿等候了片刻。 “臣妇苏氏拜见贵妃。” “赐座” 韦如是手上拿着景泰蓝暖手炉,凤眸斜睨着打量苏瑶,“你与贤妃走得很近?你们是姐妹?” 苏瑶谨慎地坐进了圈椅,“回禀贵妃,臣妇与贤妃是旧相识而已。” “贤妃只与你一个宫外人有所来往,前些日子她寝殿之中搜出禁书。可是你偷偷帮她捎带进宫的?”韦如是冷着语气问道。 “臣妇不敢!臣妇对此一无所知。”苏瑶跪到韦如是足边解释道。 韦如是姿态格外高傲,“既然你们是旧相识,你夫君下狱,她并未向皇上求情么?” “陛下开恩饶李沼一命,李家上下感恩戴德,不敢再求恩典。”苏瑶回答得滴水不漏。 韦如是收回视线,“本宫听闻你琵琶绝妙,可否为本宫弹奏一曲?” 苏瑶不敢不应。 时语冰回到琴瑟殿后坐立不安,专门派宫人在出宫路上候着。 直到酉时,乔华才截到了正要出宫的苏瑶。 苏瑶将贵妃所问之话和盘托出,在她看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我也不知贵妃从何处听说我擅长琵琶,但我绝对没有在贵妃面前说贤妃一句不是。” 时语冰仔细听着,却觉得韦如是别有目的,她捏起苏瑶的手,十根玉指指尖泛红,微微颤抖。 韦如是奈何不了她,知道苏瑶与她交好竟以虐待苏瑶来泄愤,若长此以往,恐怕还要生出事端来。 “臣妇无碍,娘娘不必挂怀。”苏瑶身形似弱柳扶风,面容憔悴我见犹怜。 “我着人送你出宫。”时语冰唤来乔华。 青澜禀告道,“娘娘,圣驾正往琴瑟殿来。” 还未来得及将苏瑶送出去,萧叙身披狐裘,在宫人的簇拥下跨进殿来。 “臣妇参见陛下。” 宫人上前解下皇帝的狐裘,皇帝才扫了眼跪在地上的苏瑶,“起身。”等他看清了妇人的容貌,微微蹙眉,对时语冰道,“朕还未用膳。” 时语冰应了声,吩咐青澜去传膳。 乔华引着苏瑶要退下。 时语冰却叫住了她,“先带李夫人去偏殿休息,请御医来看看。” “请御医做什么?”萧叙问道。 “今日贵妃召见李夫人,命她弹奏半日琵琶。李夫人的手便伤了。”时语冰如实道。 皇帝视线扫过苏瑶垂在裙侧的双手,吩咐司律去请御医。 “贵妃实在蛮横,为听琵琶却不顾官眷死活。”时语冰道。 -- 第93页 萧叙在塌上坐下来,狭长双眸冷冷扫来,漫不经心道,“哪里牵扯到死活,不过是手伤了罢。” 宫里头谁不知道皇帝宠爱贵妃,丽嫔曾冒犯贵妃,被禁足了半年之久,自此之后谁都不敢在皇帝面前搬弄贵妃的是非。 时语冰不退反进道,“那也不成,贵妃苛待官眷,陛下该约束贵妃,不该令她恃宠而骄。” 萧叙坐于木塌之上,气质温雅,视线正经落到时语冰身上。殿里的气氛渐渐凝结成了冰。 “李沼如今已经下了大狱,你也不该频频传罪臣之妻入宫。”萧叙道,“将李夫人带去偏殿,等御医诊治完,再叫司徒意护送回李府。” 殿里的宫人皆各忙各的去,场面才又动了起来。时语冰立在皇帝身边,被当中狠狠下了面子的人,这会儿面上装得低沉。 未过多时,宫女们传膳完毕,萧叙才起身去了花厅。 时语冰跟着进去,“今日是贵妃传召苏瑶,并非是臣妾所为,陛下怎么如此偏心?” 时语冰火上浇油。 “不要在朕面前说道贵妃的不是。”萧叙端坐在餐桌前警告道。 “既然陛下如此宠爱贵妃,为何今夜不去紫宸殿。”时语冰揶揄道。 皇帝接过宫人递上的筷箸,给了她个警告的眼神。 没有再搭理时语冰的意思,夹了块水煮的牛肉片咀嚼吃下。司律不在,御前的宫女理所应当地来到皇帝身边侍膳布菜。 时语冰要离开花厅。 “你过来给朕侍膳。”皇帝目不斜视叫住了她。 时语冰只能退回来,接过御前宫女手上的象牙筷箸。平日里时语冰自己用膳只十几道膳食,今夜皇帝过来,御膳房多传了二十多道。 因为皇帝喜食甜,这将近四十道菜肴之中至少一半是甜的。时语冰心中愤懑,长长的象牙筷箸刻意避开了甜食。 萧叙到底是皇室礼仪教养下长大,用膳时不发一言,将时语冰放入碗碟的膳食一一吃尽,用膳完毕放下筷箸漱口。 “你今夜是故意的?” “臣妾怎么了?”时语冰反问道。她心里既反感韦如是,又憎恶皇帝对其的包庇与偏爱。 遭她如此冷待,老狐狸也没离开的意思,温雅道,“许久未听爱妃抚琴了。” 他简单一句话,宫人便将瑶琴抬了进来。 萧叙反客为主坐到了木塌上,点了一首《高山流水》。 宫殿四周站满了宫人,时语冰不得不坐到琴凳之上。随着琴声响起,皇帝悠然地摆弄起矮几上的茶具。 窗外又下起雪,殿里温暖如春,冬季里十分寻常的一夜。 继《高山流水》之后,时语冰又弹了几曲才停下。 “朕还未叫停。”萧叙闭着眼眸,闲适地靠坐在木塌上道。 “臣妾已经疲乏了。”时语冰道。 “继续。”皇帝语气不容置喙。 他也是故意的!时语冰坐回琴凳,又重复弹奏《高山流水》。 又过了半个时辰,萧叙依旧未叫停,看他的模样也并未仔细听着,时语冰便想偷懒。 “好好弹。”老狐狸立即察觉异样。 时语冰遂又挺起脊背端正坐姿,继续弹奏。 长夜漫漫,殿里的琴音不绝于耳,两个时辰过后,时语冰双手不自主地微颤,最后一个琴音过后,她自琴边起身,“臣妾不想再弹琴了。” 遂壮着胆子步向内室,她在老狐狸身上总是讨不着什么好处。 “你方才不也是这么待朕的么?怎么颠倒过来,你就如此不高兴了。”皇帝撩开幕帘跟了过来。 时语冰坐在梳妆镜前,亲自摘下发髻上的金钗,“臣妾可不敢如此待陛下。” “你从前惯会讨好朕的,初次见面就心甘情愿弹琴给朕听,后又往御书房送补品。如今全变了样了。”皇帝语气里责怪的意思。 时语冰手里捏着金钗,听了皇帝的话,心里有些异样,从前她确实一门心思讨好他,引他注意。 “如今坐上妃位,就如此待朕。”萧叙立在她身后,双手按在她肩上,“你还说贵妃恃宠生娇,真正恃宠生娇之人究竟是谁?” “是贵妃!”时语冰执起了玉梳,丝毫不给皇帝面子,“官眷之中唯李沼夫人偶尔进宫来陪臣妾,贵妃竟如此待她,陛下还要训斥臣妾。” “一个罪臣之妻而已,朕下令不许她再进宫!”萧叙愠怒。 这也算达到目的了,时语冰没再反驳,对着铜镜用玉梳顺发。 老狐狸站在她身后,镜中映照出他修长的身段,与搭在她肩上那雪白温润的双手。 皇帝用手撩开她鬓发,俯身过来以唇轻吻。镜子里除了她以外,还映照出皇帝侧颜。 时语冰觉得有趣,往另外一侧躲开,惹得皇帝蹙起眉头,见皇帝又过亲近,她瞬间从梳妆镜前站起。 萧叙静静看向时语冰,阴柔的容颜上闪过一丝不悦,“脾气这么大?” 他似乎真恼火了,时语冰这才安慰讨好起来,“臣妾与陛下顽笑而已。夜深了,臣妾侍候陛下沐浴吧。” 萧叙动了动胳膊避开她的手,“朕还有政务要忙!”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过身离开。 时语冰追了几步之后驻足。她自知该收敛,珍惜皇帝的宠爱,奇怪的是她时常控制不住自己,一不小心就玩过了火。 -- 第94页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第67章 时语冰,做人不能这么狼…… 显然皇帝很快将苏瑶之事抛诸脑后,接下来的两日,韦如是依旧宣苏瑶进宫来为她弹奏琵琶,时常弹奏两三个时辰,苏瑶受了不少皮肉苦。 时语冰这几日受皇帝冷落,自然也不会蠢到再去他面前诉苦。可她也不想忍气吞声,打蛇打七寸嘛,韦如是的软肋是容王,只要她拿捏住容王即可。 时语冰写了封信给宫外的婉儿,道明了苏瑶的情况。婉儿向来聪慧,必定通晓其中利害,若韦如是从苏瑶口中知道了她的身份,众人都将遭殃。 二月初,除夕前几日是容王养母端太妃冥诞,贵妃带着后宫妃嫔去秋水殿祭拜,与同来祭拜的容王撞了个正着。 容王并未避讳,上过香后主动上前与韦如是搭话,“我听说你近日为听琵琶多次召见李沼夫人。” 谁都知道容王与贵妃余情未了,但两人众目睽睽之下搭话,丽嫔她们反而无可奈何。 韦如是大概没想到容王会知道此事,端起了贵妃的架子,“本宫只是欣赏李夫人琴技。此等小事不劳烦容王殿下挂心!” 容王见她这般态度,有些无奈道,“欣赏琴技,也不可如此强人所难。” 韦如是立即反唇相讥,“强人所难?若是李沼夫人不愿为本宫弹奏琵琶,大可叫她亲自开口。” “李沼从前在边疆是我下属,多次浴血奋战,战功赫赫。为其妻子才违反军规擅自回皇城。本王只求贵妃手下留情。”容王解释道。 韦如是扬起头,“既是因为她才违反军规,那苏瑶便是红颜祸水。” “如是,你何时变得如此恃势凌人?!”容王闻声斥责道。 殿中气氛一时剑拔弩张,丽嫔和仪嫔妃见状悄无声息地往门口走,不想撞见了迎面而来的皇帝。 “贵妃如何恃势凌人了?” “皇兄”容王行礼,“臣弟只想劝谏贵妃不要再为难李沼的夫人。” 皇帝从司律手中接过香,朝着墙上悬挂着的端太妃画像祭拜。 “朕听说李沼入狱之后,其夫人在家中过得并不如意,贵妃邀她每日进宫相伴,想来也不会太难为李夫人吧。” “可是皇兄、” “退下吧,你不要插手后宫之事。”皇帝悠悠道。 皇帝明显维护贵妃,时语冰见容王落了下风,帮腔道,“贵妃命李夫人每日弹琴数个时辰,十指伤得不轻。” 皇帝抬眸望向时语冰,“是你将此事告知了容王?” 容王立即解释,“不关贤妃的事,只因李沼曾是臣弟手下,理应照拂其妻。” 皇帝视线缓缓移到容王身上,声音冷了几分,“照拂罪臣之妻?你对朕定李沼之罪有异议?” 容王见皇帝发怒,慌忙跪下,“臣弟不敢!皇兄饶过李沼死罪,已经是仁慈至极。” “你不敢?那你方才振振有词斥责贵妃,是受了谁教唆?”萧叙再次意有所指地朝着时语冰这儿瞥了一眼。 “不关旁人的事,贵妃如此为难李沼夫人,此事若惊动了朝堂,怕对贵妃的名声也不好。”容王也不甘示弱。 “那你宫宴夜里在此处私会贤妃,可有过这番思量?!”皇帝反问道。 皇帝和容王虽然曾为皇位暗自较劲过,却不曾如此堂而皇之地争吵。韦如是见事态严重,慌忙扯住萧叙的衣袖道,“陛下不要为了臣妾动怒。臣妾不再宣李沼夫人进宫便是了。” “臣弟告退!”萧让行过礼,风驰电掣般离开了秋水殿。 夜里,时语冰被传唤去了未央殿。老狐狸连着冷落她好几日,这会儿必定要责问白日之事。果不其然,等到了未央殿,之间老狐狸神色肃然,“跪下。” 时语冰乖乖跪到皇帝面前的地毯上,心中暗自叫糟。 “是你与容王互通书信?” “臣妾这都是为了陛下好。”时语冰心虚道,立马避重就轻道,“其实这是一出离间计。当时容王那般义正辞严地斥责贵妃,陛下却神兵天降,将贵妃护在自己羽翼下。贵妃必定心中感激陛下,而对容王多了几分疏离怨恨。” 皇帝身披狐裘坐在木塌之上,缓缓倾身,狭长的眼眸微蹙,“照你这么说,朕反而应该谢你?” 殿里燃着兽金炭盆,时语冰却觉得背后冒冷汗,嘀咕道,“反正臣妾不知错在何处。” “你身为妃嫔,竟然与容王互通书信!” “不是陛下命臣妾勾引容王么?”时语冰反问道。 皇帝抿了抿唇,避开时语冰的视线,“可你却教唆容王训斥贵妃!” “原来陛下是心疼贵妃了。”时语冰恍然大悟,“可若要斩断她与容王之间的情丝,必定是要伤心一回的。今日她虽因容王而伤心,但是陛下突然出现维护了她,伤心之余总有一丝欣慰喜悦吧、” “可有人这般维护过你?” 时语冰没想到自己胡诌了一通,皇帝突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她想了想回道,“没有,臣妾向来都是自力更生。” 萧叙手里端着白釉茶盏,狭长的眼眸盯着杯中茶水,“不要再去触怒贵妃。也不要再去招惹容王!” “为何?陛下不想叫贵妃倾心于你么?”时语冰疑惑问道。她不信老狐狸如此大度,自己心爱的女人对别的男人念念不忘,他却束手旁观。 -- 第95页 “女人在权势面前不值得一提。萧让这两年戍守边关功绩斐然,朕不与他起冲突。” “臣妾糊涂了。”时语追问道,“若陛下真不想容王谋反,当初就不该拆散他与贵妃。如今再谈什么兄友弟恭,不就是掩耳盗铃么?” 这三言两语,又令萧叙无声了。 此时殿外司律禀告说容王求见。 皇帝愠怒道,“这个时辰,他有什么急事非要再进宫来?宣他进来。”又抬手示意跪在地上的时语冰,“去内室。” “参见皇兄!”皇城又下雪,容王身披黑色狐裘冒雪前来,“皇兄,臣弟想求皇兄赐婚。” 此话一出,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时语冰立正撩起帷幔要往内室去,惊得转过身。 “你想娶谁为容王妃?”萧叙问道。皇帝不愧是皇帝,已经恢复了泰然自若的模样。 “臣弟想迎娶都察院左都御史嫡女郭锦华为王妃。请皇兄允准。” 萧叙沉思片刻,“你想清楚了?” “臣弟早就想清楚了!” “朕知道了,明日就下旨赐婚。”皇帝平淡地应了声,“你回去等圣旨吧。” 容王是打算彻底斩断与韦如是之间的情意。 等容王风风火火地离开后,时语冰回到皇帝身边,“此事若被贵妃知道,她必定会伤心。陛下千万要告诉贵妃,是容王亲自来请旨,否则她要责怪皇上。但臣妾觉得贵妃未必真对容王有多深的情意,多的是几分执念罢了。陛下对贵妃一往情深,趁虚而入,必定能事半功倍。” 皇帝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闲适地歪在木塌的软枕里,瞧着没有多欣喜,等时语冰说完,他才侧眸。 那口茶还依旧包在口中,漂亮的鸦睫蒲扇了一下,侧眸打量着她,缓缓咽下茶水,唇上沾染了茶水,水光潋滟,温温柔柔地拉她近身,“朕突然想起,你说没有人维护过你,这句话不真。朕就维护过你。” “何时?” “在行宫时还有贵妃生辰宴上,你忘记了?时语冰,做人不能这么狼心狗肺。” 怎么忽然叫她名字了......大约维护过她吧,可她不明白皇帝提这话的意思是什么,是要秋后算账?时语冰立即转换话题,“皇上不去紫宸殿么?” “你希望朕这会儿去紫宸殿?”萧叙反问一句,神情平淡不喜不怒。 时语冰疑惑,在萧叙的凝视下,她侧了侧头反问道,“臣妾为何不希望?” 第68章 你就不想朕? 老狐狸没再继续与她周旋,从木塌上起身,“朕确实该去紫宸殿一趟,司律!” 皇帝身着广袖衣衫,披散着头发,唤司律进来为他更衣穿戴,未央宫中瞬时间忙碌起来。时语冰心底生出一股子大功告成的自豪感,独自回了琴瑟殿。 容王要迎娶王妃之事很快就在宫廷内外传开,这便意味着他与皇帝的关系也稍微缓和。皇帝在紫宸殿寸步不离陪了韦如是整整三日。 惹得后宫妃嫔无不眼红,尤其是丽嫔仪嫔妃她们,时常来琴瑟殿,一会儿感叹时语冰失宠了,一会儿又教唆她去争宠。 除此之外她也没了别的烦忧,容王不再催她争宠,苏瑶也不会泄漏她的身份,也不必与老狐狸斗智斗勇,韦如是也没继续刁难她,时语冰倒是乐得自在。 除夕夜宴上,时语冰初次见到容王妃。并无韦如是那般国色天香,十六岁的模样,穿戴明艳,一张脸蛋略显圆润,大大的眼睛显得格外机灵精神,与容王二人,一个活泼一个严肃,坐在一道竟然也十分般配。 韦如是面色如常地坐在皇帝身边。丽嫔和仪嫔还想着韦如是能在宴上歇斯底里地闹一场,实际却安然无恙。 仪嫔问丽嫔,“姐姐你可知道容王与容王妃是如何相识的?” 声音不小,这句话连时语冰都听得一清二楚,想必韦如是也听见了。 “我不知,你细说说。”丽嫔道。 时语冰也竖起了耳朵。 “之前容王从边关回来,那郭锦华正巧见着他进城门,回家便吵着要嫁给容王。郭御史吓得要死,便将她关起来。郭锦华在皇城贵女之中向来独树一帜,几次三番偷跑去王府跑。容王拿她没有办法,与左都御史商议,收郭锦华为义妹。这郭锦华便天天哥哥哥哥地叫着,继续死缠烂打。没想到,她还真的成了容王妃。” “原来如此,女追男隔层纱嘛。”丽嫔笑道。 “虽说如此,但这容王妃确实讨人喜欢,容王也架不住她死缠烂打啊。” 一时间四周只有丽嫔和仪嫔妃的说笑声。 “朕十多日未见贤妃,贤妃是不是丰腴了?”酒过三旬,皇帝侧头看她,笑意盈盈地伸手过来捏了捏她脸颊。 “臣妾才没有胖。”时语冰避远了些,继续听丽嫔和仪嫔说话。 宴席过半,容王携容王妃上前来拜见,今日是两人新婚的的第二日,容王一袭玄色锦袍显得龙章凤姿,容王妃郭氏格外俏丽,圆润的脸蛋十分讨人喜欢。皇帝亲赐了数百件珍宝首饰,穿戴装扮起来,倒是有那么几分王妃模样。 “臣弟携王妃郭氏叩谢皇恩。” 萧叙泰然自若坐在御座之上,照例说些嘱咐的话语,“平身吧。你既已成家,往后要善待容王妃,凡事三思而行......” 容王妃大约知道韦如是和容王之间的纠葛,一双大眼睛堂而皇之地打量着她。 -- 第96页 后为悬空,韦如是虽然是贵妃头衔,却一直充当的是皇后的角色。既然容王和容王妃已经拜见,该轮到她说些嘱咐的话。 韦如是面如土色,忽地从食案前站起身,“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和谐的场面瞬间被打破,她并未等皇帝回应,急匆匆地离开了宴上。 时语冰觉得殿里头又冷了几分,皇帝也并未开口打圆场,容王看着韦如是消失的背影。 “容王品貌非凡,容王妃可满意这桩婚事?”时语冰先打破了僵局。 郭氏性格活泼,立马笑着接话道,“回禀贤妃娘娘,妾身能嫁给容王,简直欢喜极了,多谢皇上赐婚!” 众人因这话笑开,场面这才重新回暖。 宴散之后,时语冰与丽嫔和仪嫔她们一道离开大殿。丽嫔忍不住抱怨道,“陛下今夜必定又去贵妃宫中安抚,真真是千古奇事,这韦如是莫不是苏妲己转世。” 仪嫔也有不满,“姐姐谨言慎行吧,若再被旁人听了去告状,再禁足姐姐半年。” 到拐弯处时语冰与她们二人分道扬镳,走了一段路,正奇怪青澜和乔华去了何处,忽得背后有一个力道将她压向了宫墙。 时语冰闻到了老狐狸身上的檀香,“陛下今夜不去安抚贵妃了么?” “你就不想朕?”萧叙已有几分醉意,语气既温吞又轻佻。 萧叙扣着她的肩膀,将她翻转过来面朝他,他身着身披黑色狐皮大氅,衬得妖孽似的容颜愈加迷人。 时语冰往后靠在宫墙上,右手手掌贴上他的大氅,狐毛暖而浓密,她仰起头道,“陛下未免自视过高。” 皇帝俯身渐渐靠近她的唇,一双漂亮的眼睛凝视着她。 时语冰顿时就屏住了呼吸。 轻柔的触感如期而至,比她掌心触及的狐毛更暖更柔。 皇帝大概真的喝醉了,不管不顾地吻住了她,耐心十足地勾缠着。 时语冰难以招架眼前的美色,有些沉醉地回吻他,唇齿间溢出淡淡的酒香,与皇帝身上的檀香混杂在了一起。 附近忽然响起脚步声,真有人从前头过来,不论是谁,即使是宫人,她也不想被人瞧见。 时语冰伸手去推皇帝,萧叙自然也听见了声响,但无动于衷,依旧我行我素,霸道蛮横,狠狠揪下她的手腕。 谢天谢地,紧要关头萧叙结束了这个吻。 脚步声越来越近,时语冰转过身就要往后退。 “是谁在那?!”黑暗中传来侍卫的声音,时语冰慌忙整理衣裳鬓发。 正当此时,老狐狸拉她跑进了一侧小巷子。 侍卫们听到声响追了过来,铠甲声和脚步声在窄巷子里被无限放大,时语冰的心也跟着乱跳,皇帝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拉着她狂奔于交错宫道之上。 两人仓皇躲进了未央宫,门口零星站着几个宫人,见了皇帝仓皇跪下。 “陛下喝醉了。” 谁都知道皇帝的酒量不大好,一路而来的冷风也未能叫他清醒,相反眼神比方才更迷蒙。 亲自关上殿门之后,皇帝俯首在她脖间细吻着,力道并不轻,带着点儿势在必得的决心。 “陛下看看清楚,臣妾并非贵妃。”时语冰摇摆不定,思绪混乱,一边伸手推拒朝她而来的宽阔胸膛,一边又渐渐沉迷于他温柔的轻吻之中。他调情的手段向来高明,轻而易举地将人拉入迷阵。 薄唇离开的同时萧叙将她抱起,穿过层层叠叠纱帘,朝着内室的龙塌走去。 “朕一直都知道。” 第69章 你要不要朕留下? 时语冰陷入温软衾被,心也随之微颤。近在咫尺的眼眸里盛满了琼浆玉露,老狐狸的容貌偏向阴柔之感,狭长的双眸真像是狐狸精化成了人。抛开君王这层身份,凭借这张颠倒众生的脸他也游刃有余。 帘幕之外忽然传来司理的声音,“殿下,紫宸殿派人说贵妃娘娘想要陛下过去。” 箭在弦上,皇帝愠怒着从温柔乡里仰起头,层层叠叠的纱帐只能隐约见着外头的光亮,“滚出去!” 一阵错杂的脚步声响起,司理落荒而逃。 “陛下去不去?”时语冰单手环住皇帝的脖颈,手指轻拈着他的发梢,似是调侃一般问道。 “你要不要朕留下?”皇帝眸光灼灼,换了种方式反问道。 “臣妾说什么,管用么?” 萧叙俯身道,指腹轻点她的娇唇,“若只用说的,朕当然不会留下。” 时语冰一点即通,在皇帝的注视下,学着他方才的模样,吻在他雪白脖间,一双手转而抚上他锦袍间的白玉腰带。 “不急”萧叙扯开她的手腕。 老狐狸言传身教,一一指点。她仰躺于丝滑被褥上,双眸闪烁,眼神新奇而灵动,偶尔一些出于本能的反应令人心潮澎湃。 “不必忍着。”萧叙左手双指钳制住她的下颚,微微用力,叫她不能再咬唇。 ...... 这绝对是她最奇妙的体验,萧叙耐心十足地教导,从温柔至最后的失控。她并非是他手中的牵线木偶,到了最后甚至反客为主,叫他也与她一道坠入深渊之中,醉生梦死。 时语冰有些得意,特别得意。 面前的男人青丝垂落,眼神迷蒙,外头天寒地冻,他额间却渗出薄汗来。 两人略重的呼吸声几乎同步。 -- 第97页 “陛下别走”皇帝要下榻去浴殿沐浴,微微一动,引得时语冰瞬时就拉住了他。 所有的心神又被全部吸引,萧叙微微蹙眉,又回到她身边。 时语冰见他留下,心中漾开一股喜悦,越发得意起来,主动去吻皇帝。没想到萧叙侧头避开,扯下了她挂在自己颈后的双臂,“不可放纵。” 时语冰悻悻然地退开,看了看皇帝赤着的胸膛,心想皇帝多病,“臣妾明白。” “你说说你明白什么?”皇帝见她视线游离在自己身上,心生怪异。 “陛下保重龙体。”时语冰语气真切至极。 老狐狸忽然被逗笑,笑意又很快就被收敛起来。 *** 巧兮回到紫宸殿里,“娘娘,皇上有政务在身,今夜便不过来了。” 韦如是才沐浴完,披散着头发坐在梳妆镜前,由两个宫人手执起玉梳顺发,凤眸睨向巧兮,“今夜是除夕,陛下能有什么政务?” 皇帝为了安抚她,足足有三日未上朝。往后的十多日也日日来紫宸殿安抚,却不想断在了今日。 巧兮的谎言被轻易戳穿,她回禀道,“司理进去通报,遭了陛下训斥。后来问了门口的宫人,说是贤妃娘娘在未央殿。” 韦如是神色不悦。 “贤妃争宠之心昭然若揭,她是看娘娘离宴才趁虚而入接近皇上。如今又以色惑君霸占陛下,实在是不将娘娘放在眼里。” 韦如是抬手,示意其他两个宫女退下。 “娘娘,不论从前在家中还是进宫之后,娘娘何曾受过这般的欺辱?若这次不狠狠惩治贤妃,她往后手不定还生出别的心思。” “什么心思?” 巧兮抿了抿唇道,“皇后之位。” 韦如是闻言站起身,“胡言乱语,她何德何能?!” “可她比丽嫔更能魅上,这些出身平平的女子,反而野心更大!”巧兮道。 韦如是侧过脸不想听巧兮的话,“贤妃只是一粒棋子罢了,很快就会被舍弃。” 巧兮闻言并未放下担忧,“凡是要有所预防、” “你是说本宫还比不过那样一个庸俗的女人么?”韦如是不满道。 “奴婢万万不敢。” “退下!” 除夕过后容王回了边疆苦寒之地,留容王妃独自一人在王府之中。这个冬季似乎格外寒冷漫长,宫里梅树园里的梅花傲然枝头。 韦如是在梅树园中办了赏花宴。两年前园子里专门建造了一处宫殿名曰芳华殿,平日里冰不住人,专供韦贵妃作赏花之用。足以可见皇帝对其他宠爱。 宴会上用了秋日采摘晒干的桂花泡茶,茶香四溢,四周纱窗大开,满目红色梅花美不胜收。 正当众人悠闲地饮茶赏梅,忽有一倩影忽得进殿来,女子脱下披风的兜帽,“参见贵妃娘娘。” 在座妃嫔与官眷们皆惊诧,来人竟然是容王妃郭氏。韦如是大概也未料到她会来,并未请她入座。 郭氏就这么在门口站着。 “容王妃,我们娘娘似乎并未请您来。”巧兮道。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她身上,郭锦华道,“可我是得了宫使的消息才赶来的。” “请问是哪位宫使?”巧兮问道。 郭氏说不出来,在座官眷无人出面化解,场面一时尴尬。自从容王去了边疆,这位王妃来过琴瑟殿几回,满殿之中,时语冰与她的交情算是最好的。 时语冰帮她解围,“大概是宫使传错话了,臣妾叫青澜送容王妃回去吧。” “我们贵妃绝不可能邀请容王妃来宴上,根本没派宫使去容王府!”巧兮掷地有声道。 “贵妃既未邀请我,我退下便是,不必为难别人。”郭氏也是名门贵女,有骨气有教养。 即使如此,韦如是依旧不悦,她起身道,“送各位夫人回去吧,本宫没了赏花的兴致。” 在场官眷们对这位贵妃也是众星拱月般捧着,既想讨好,又怕出了差错惹得她不快,到时候自家夫君仕途受影响。 见韦如是心境不好了,一个个也慌忙告退要走。 时语冰觉得怪没意思的,韦如是也太过小心眼了,总不可能人家容王妃故意前来惹她不快吧,她起身刚要放下茶盏,“臣妾也告退。” 忽得被人从身后猛然推了一下,整个人没站稳骤然往前扑,手中的茶盏也飞了出去。 “娘娘当心——!” 巧兮忽得将韦如是推开,茶盏落到地上发出响亮刺耳的碎裂声,桂花茶近一半洒落到了韦如是的袖子上。 “娘娘有没有事?!”巧兮高声问道,“贤妃娘娘,就算你与容王妃交好,也不能如此冒犯贵妃娘娘吧!” 这动静引得已经走出宫殿的官眷们纷纷回来,“娘娘怎么了?” 巧兮扶着韦如是坐下,“贤妃娘娘将茶盏往我们娘娘身上砸!” 时语冰有口难辨,回过身去,身后早已经空无一人。可刚才如果巧兮不推韦如是,茶水根本不会溅到韦如是身上。 “青澜,快去请太医来!”时语冰明白当下辩解也无用,立即赔罪道,“都怪臣妾脚下不稳,害了贵妃,臣妾该死!” 官眷们围拢过来,其实韦如是穿得厚实,茶水尽数落在衣裳上,并未伤到分毫。 “贤妃你胡说!”巧兮哭诉道,“奴婢方才明明看见是你故意将茶盏扔过来。就算为了给容王妃出气,贤妃也不能如此对待我们娘娘啊!” -- 第98页 “我方才也看见了,真是贤妃故意为之!”官眷之中有人言辞确凿地帮腔道。 “我等也瞧见了!”官眷们见风使舵,纷纷帮着巧兮指证道。 太医院来了三位太医,认真地查看了韦如是的伤势,“娘娘的伤并无大碍。” “御医,我们娘娘说手疼。”巧兮道。 时语冰立在边上看着这一切,心想着反正已经洗不清了,“茶水只落到衣裳上,娘娘若是手疼可别怪到臣妾头上。臣妾可担待不起!” 这一句话引得官眷们纷纷惊呼。 “还有,方才各位夫人明明已经走出了芳华殿,又是如何见我将杯盏往贵妃身上砸的?你们是有千里眼么?” 此话一出惹了众怒,官眷们脸上更不好看了。 “我们就是看见了!” “臣妇也可以作证!” “贤妃娘娘伤了人竟然还如此猖狂,奴婢要去禀告皇上!”巧兮愤恨道,“皇上必定会给我们娘娘一个公道。” 御医大概看懂的形势,立即改口道,“臣瞧着贵妃娘娘手确实被烫伤了,怕是要用膏药涂抹一个月才能好转。”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时语冰一时成了众矢之的。 原以为韦如是只是像从前一般不痛不痒地惩罚,可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次日她就被叫去了御书房。 到门口,正见巧兮从里头出来,见时语冰后一脸敌意地行了礼,显然是才帮自家主子告完状。 时语冰起初心里并不在意,只觉得韦如是小题大做。皇帝不至于昏庸到以为她真故意伤韦如是,最多不过训斥她几声罢了。 跨入殿中,萧叙正在翻看御案上的折子。 “知道朕为何叫你来?”萧叙将手中奏折扔到时语冰眼前,意味深长道,“你自己看看。” 第70章 等她求饶 时语冰接过奏折,心中升腾起不妙的预感,翻看奏折,笔迹工整,字字句句都是关于她的。 伤贵妃玉体、出言不逊、毫无尊卑。 “今日朝堂之上十多位重臣争着向朕禀告昨日赏花宴上的事。” “臣妾并非故意。”时语冰合上奏折。 “是否故意并不重要。昨日你对贵妃出言不逊。”皇帝取回奏折,神色严肃,将其随手扔道案面之上,“且是当着官眷的面。” 朝堂之上那些弹劾她的官员的夫人,必定也在昨日的赏花宴上。 “你去紫宸殿探视贵妃,再向她赔个不是,求她责罚。” “臣妾昨日已经赔不是。可是巧兮不依不饶,那些官眷也污蔑臣妾是故意为之,太医开始说贵妃无碍,后又改口。臣妾气极了才说了几句辩驳。没想到今日又被如此弹劾,实在委屈。” 时语冰有些气恼,韦如是这招也实在下作。 “你将茶水泼到贵妃身上,这或许是无心之失。可朕面前的十多本折子本本都是参你不分尊卑。”萧叙悠悠道,“人在劣势,应当忍辱负重。去紫宸殿前跪到贵妃宽恕你为止。” “臣妾不跪。陛下心疼贵妃,也站在她那边。”时语冰不满道。 “朕就事论事,若朕想站在贵妃那边,早就将你禁足半年。”萧叙并未因为她的话而动怒,破有具耐心地与她讲道理。 “若陛下就事论事,那就该先分个青红皂白,而不是听了三言两语就定了臣妾的罪名。让臣妾去给贵妃赔不是。贵妃她能饶过臣妾么?” “此事还分不了对错?你伤了贵妃在先,出言不逊在后。” “臣妾不认罪!”时语冰倔强道,“与其让臣妾跪到紫宸殿前求贵妃责罚,臣妾宁愿禁足半年。” 萧叙蹙眉,“禁足半年可并非只不让你踏出琴瑟殿而已。每日清汤寡水,寒衣薄被,还要抄经书,你受得了?要么禁足半年,要么你现在去贵妃面前求她宽恕,你选一样。” 时语冰听得一惊,可既已经放出狠话,她心里纠结难以抉择。 皇帝见她挣扎,翻开其他奏折缓缓道,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朕命司律带你去紫宸殿。” “臣妾无罪!”时语冰立在御书房中央,萧叙如此云淡风轻的态度反而激起了她的逆反,咬了咬唇扬起头,“臣妾无罪,也不需要贵妃娘娘的宽恕!” 未等皇帝作何回应,她转身决绝地离开了御书房,不让自己有任何一丝反悔的机会。 倒春寒的天气,长廊下一片寂静,殿前的花园依旧沉寂。时语冰觉得心中锣鼓大震,她自问并不固执倔强,可方才皇帝理所当然认为她会屈服的态度,瞬间夺去了她所有的理智。 不折腰的后果随之而来。琴瑟殿中二十多个宫人皆被撤走,就连青澜和乔华也被召回了未央宫。 时语冰独自抱着膝盖坐在窗边的木塌上生闷气,待宫人们收拾完毕离开,大门紧紧合上之后,偌大的殿里只留下她独自一人。 随着夜幕降临,四周显得愈加寂静,偶尔墙外行过的宫人,也丝毫改变不了这座陷入死寂的宫殿。 待到周围的物件渐渐被黑暗吞噬,时语冰忽然跳下床榻,点燃了竖立于墙边长长的油灯。 不论是从前在教坊还是进宫之后,她身边围绕着身着华贵衣裙的女子,所见之处皆太平盛世的景象。这会儿她才切实地感受道何为寂寥。 门口忽得有响动,时语冰点燃最后一盏油灯回转过身走过去。空旷的廊下放置着一副盛着米饭的碗筷。 -- 第99页 半碗米饭、一小块豆腐和没有油水的青菜。 时语冰将饭碗放下,欲哭无泪。 熬到半夜,腹中匮乏实在睡不着,她不管不顾地将饭菜囫囵吃下,看着空荡荡的碗才觉得自己真没出息。 时语冰被软禁半年的消息一夜之内传遍了皇宫,后宫妃嫔们在贵妃面前愈加谨慎,到处弥漫着唇亡齿寒的悲凉。 其实那日明眼人也看出来了,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事情,贵妃和巧兮明摆着故意将事情闹大,又有官眷和太医在边上造势,贤妃明明给贵妃陪了不是,后者依旧不依不饶的。两人同在妃位,贵妃仗着圣宠,也实在张扬跋扈了些。 不过妃嫔们也就私下议论些,无人蠢到敢去皇帝面前说道。 后宫愁云惨雾,相反地紫宸殿内则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情形,韦如是虽然面上斥责了巧兮自作主张,但拔除掉了时语冰这个眼中钉,尤其是皇帝毫不犹豫地将她禁足半年,韦如是心情也格外舒畅,就连偶尔想起容王妃,她也没之前那么伤心了。 接下来的几日,送进琴瑟殿的饭菜大同小异,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摞经书和笔墨纸砚。时语冰很有骨气地将其扔到了一边,并未动手抄一个字。 每日闲得倚靠在窗口看天上的云,数飞过的鸟,闲得快要发霉了。可她对皇帝对贵妃的怨恨可一分都没少,韦如是坑害她在先,老狐狸助纣为虐在后! 琴瑟殿在皇宫之中本就算作偏僻,五六日过后,就连来门口看热闹的小宫人也没有了,彻底沦为被遗忘的一角。 御书房也比往日更安静了,初春时节并无多少政务,皇帝也似乎已经遗忘了贤妃。 *** 今日萧叙立在御案前,手执御笔正临摹名画,而司律正侍候笔墨。 “琴瑟殿、” “住口” 司律收了声,御书房重新陷入一片死寂,敞开的书房门外晴空万里,偶尔飞过几只雀鸟,显得更加冷清。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偏偏一层层的宫墙将热闹都隔得七零八落。 未过多时韦贵妃过来,才打破了这一层寂静,皇帝收笔直起腰,面上已经带着三分笑意。 “再过几日便是元宵,臣妾想着去郊外行宫过,到时候叫人在宫中挂满各种样式精巧的灯笼。”韦如是提议道,似乎已经完全忘了容王娶妻这一伤心事。 她所谓的灯笼可并非民间那用竹条白纸做成的灯笼,而是要工匠们用金银玉器、锦缎书画、刺绣彩扎制成的堪比珍宝的精致灯笼。 萧叙搁下画笔,他一袭象牙白暗云纹长袍衬托得整个人温润如玉,龙章凤姿,“何必大动干戈去行宫,既然是元宵佳节,在宫中设个家宴便是。” 韦如是闻言脸上神情僵了一瞬,没想到皇帝会拒绝,“是。” “朕还听闻你昨日又召李沼夫人进宫为你弹奏琵琶?”萧叙问,“罪臣之妻,还是不要召见为妙。” 皇帝说这些话时语气温和,神色淡然,如同亲近之人嘱托一般,叫人无法反驳,韦如是抿了抿唇,“臣妾知道了。” 见皇帝又执起画笔,韦如是不甘心道,“可惜萧让没有过了元宵再去边疆。” 皇帝御笔顿了顿,并未接她的话。 尽管萧叙只说宫里吃个团圆饭,元宵节终究还是热热闹闹地办了,宫中各处挂起样式精致的灯笼,元宵夜里走在宫道上,亮如白昼。 唯有琴瑟殿一处暗得阴森恐怖,不止门前未挂灯笼,就连围墙里头都没有一丝光亮。 偶有宫人路过,嘀咕着关在里头的贤妃不知是死是活。 这是时语冰被禁足的第十日,祸不单行,她病倒了。 时语冰高烧不止,饿得浑身乏力,若今夜再不吃饭明日就该仙去了,可她实在爬不起来。 夜里好不容易等到送饭送水的宫女过来,时语冰艰难地唤了一声。 小宫女见放在门口的饭碗并未被动过,本着少说话多做事的深宫保命原则,重新换了一碗新鲜的饭菜之后就逃之夭夭了。 时语冰听着远处的脚步声,心里顿生绝望。 送饭的小宫人究竟还是留了个心眼,她昨日就将此事告诉了上头的嬷嬷,嬷嬷叫她不必声张。可若真出了事自己说不定会受牵连,她慌忙跑去大殿宴上,趁着司律空闲,“司内侍,奴婢方才去给贤妃娘娘送晚膳,发现娘娘已经连着两日未进食。” 司律偷偷吩咐道,“你去命御膳房煮一碗元宵,给贤妃送过去。劝娘娘吃下。” “朕准你自作主张了?”萧叙正饮着酒,忽得训斥道,眼神瞥向窃窃私语的两人。 司律没想到皇帝会注意这边的动静,慌忙道,“奴才该死。”小宫人更是被吓得匍匐在地。 大殿中央歌舞已起,无人注意到此处的动静。 “既然她要绝食,那就不要再送饭食过去,等她什么时候求饶,什么时候再送。”萧叙单手撑着鬓边,幽幽地命令道。 第71章 张太医说你快病死了 “既然她要绝食,那就不要再送饭食过去,等她什么时候求饶,什么时候再送。”萧叙单手撑着鬓边,幽幽地命令道。 小宫人匆忙应下,慌不择路地逃出了大殿。 皇帝这番话一字不落地入了身旁韦如是的耳朵,但她不动声色地别开眼,继续欣赏歌舞。 元宵夜宴直直子时才散,司律预备跟随皇帝回未央殿。 -- 第100页 皇帝坐上龙辇后却道,“今夜元宵,你不必当值,宫外不是有了家室么?出宫去与她团聚吧。” 司律向来是皇帝身边最受重视的宫人,按照萧叙的脾性,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大发慈悲叫人回家与人团聚。 御前的其他宫人都醒了神,皇帝的这番话这对于司律而言,并非好征兆。 不过司律向来处变不惊,恭恭敬敬向皇帝行了一礼便坦然离开。在他看来皇帝生性孤傲,世人说他如何痴迷韦如是,也并不见得。任何一丝不在皇帝允许下的偕越都是死罪。而皇帝他习惯于驱赶走任何一个企图靠近他的人,将自己武装成刀枪不入无欲无求之人。对于这一点,司律也无可奈何。他作为奴,也只能是奴。 皇帝忽得从龙辇上下来,“朕独自一人走走。” 宫道两半皆是绮丽精巧的灯笼,放眼望去整个皇宫如梦如幻。萧叙反倒不喜,散了会儿步停下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到了琴瑟殿,这四周一如往常般零星地挂着几盏琉璃宫灯。 守卫平日只放送饭的小宫人进去,万万没料到皇帝今夜亲自前来,立即打开大门。 琴瑟殿前庭的昏暗死寂令萧叙不自觉驻足,她禁足已经十多日,前些时日还算热闹的园子完全变了个样。紧闭的寝殿大门口放置着已经完全冷掉的饭菜。 萧叙推门而入,预备同他这位昔日的宠妃再周旋周旋,或者说训斥她几声叫她明白世道艰难。 寝殿之中也十分寂静,萧叙纡尊降贵亲手点了油灯,黑暗褪去,华贵陈设瞬间映入眼帘。 时语冰就在外室的木塌上昏睡着,被如此大的动静惊醒了。她额头冒着虚汗,浑身骨头如同被马车车轮碾过一般酸疼不已。 殿里有人,她心中闪过一丝欣喜,强撑着从床榻上坐起,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华衣、气质出尘的男人。 萧叙眼中眸光流转,一副来看好戏的架势,“今夜元宵节,这么早就安寝了?” 他的注意力不在于时语冰,而是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身边半身高的粉彩花卉花瓶。 老狐狸依旧是这幅讨人厌的模样。 时语冰靠到木塌上,伸手抓了抓乱成一团的发丝。从前日夜里开始她便高烧不止,这会儿实在没精力与他周旋。 皇帝听她半天不出声,侧眸望过去。她看上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有一丝狼狈,长而浓密的乌黑发丝垂落下来,略显苍白的脸上并无一丝修饰,本该是一副惹人怜的模样,偏偏眼神中浮现着倔强。 “臣妾现在每日都早睡,陛下若无事就不要来扰人清梦。” 不知好歹。 如此伶牙俐齿叫人瞬间收起了那仅有的几分怜爱。 萧叙也没了逗弄她的心思,决意要走。殿外吹来一阵寒风,皇帝畏寒故而穿得厚实,这个时节他所在的宫殿大多燃着炭火,而此处除了昏暗之外更是冷如冰窖,她能睡着也真是匪夷所思。 见萧叙离开琴瑟殿的正殿,时语冰渐渐放松警惕,再一次为自己莫名的倔强和逞强而懊悔。 病了的人格外嗜睡,彻骨的寒意令她蜷缩起来,用厚实的被褥包裹住自己。闭上眼睛没多久,就觉得木塌边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时语冰骤然睁眸,见老狐狸去而复返,这会儿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未等她作何反应,藏在狐皮大氅下的手朝她伸来。时语冰本能地睁大双眸躲开。冰凉的指尖穿过额前的发丝,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抚上了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 陈述语气里带着点儿幡然醒悟的意思。 “没有”自己的故作坚强被人轻易拆穿,时语冰将他的手扯下,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有些恼火,被泪水浸润的双眸瞪着对面的人。 皇帝将人从木塌里捞出来,掌心再次试探她的额头,她烧得浑身滚烫。 时语冰急于缩回被褥之中,偏偏那一双揪着她不依不饶,她呜咽着反抗。无力的动作被萧叙轻易化解。 他脱下身上白色狐皮大氅将她整个包裹,“朕去喊人。” “走开......”她迷糊地咕哝了一声,扯下身上的狐裘。 下一瞬狐裘被重新盖到她身上,“别再动了。” 萧叙的低声喝斥并不管用,但时语冰实在无力与他争执,再次躺回塌上陷入了昏睡。 再醒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原本昏暗而冰冷的寝殿灯火通明,炭火盆里燃起的兽金炭彻底驱赶寒冷。她正躺在内室的床榻上,烟霞色床帐外隐约可见走动的人影,以及淡淡的苦药气味。 有人撩起了幕帘。 时语冰慌忙闭上眼睛,来人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袖口上熟悉的淡淡檀香气钻入鼻间。 萧叙摇了摇她的肩膀,时语冰继续装睡。片刻之后床帐之中又得了安宁,她才缓缓睁开双眸。 两边的床帐已经被彻底撩起。萧叙守株待兔,不动声色地立在边上,神色肃然,像是知道她在装睡。 “既生病了,为何不喊人?”萧叙问道。一小宫人端着膳食站在皇帝身后。 时语冰心里对他可没有一丝感激,“臣妾罪人一个,病死也微不足道。” 皇帝并非心软之人,见她如此倔强,心里也烦闷极了。侧眸示意宫女退下,“既如此,今日也不必进膳。” 听闻这句话,时语冰掀过被褥翻身面朝内侧躺下。 -- 第101页 她如此态度,萧叙也并未纵容,直接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远,她一点一点揪住了软枕一角,心间有火燎起,既觉得硬气了一会儿争回脸面,又觉得不甘心。 殿里的宫人与御医并未被撤走,无人敢来惊扰她,皆只默默做着自己手上的事。 “娘娘?” 时语冰听到熟悉的声音,是青澜回来了。 青澜手里端着药碗,“陛下让奴婢回来,为娘娘侍疾直到痊愈,娘娘喝药吧。” 时语冰挣扎着坐起来,乖乖张口饮下青澜递来的汤药。 “陛下方才回未央殿发了好大一通火,奴婢在御前侍候多年,可未曾见他如此动怒。”青澜道,“陛下身有寒症,亲自从大殿上走到琴瑟殿来探望,想必心里还是记挂娘娘的,娘娘也不要在怨恨陛下了。等痊愈了,可要去御前谢恩。” “我也出不去啊。”时语冰嘀咕了声,禁足半年,这才几日呢。 “那娘娘快好起来,奴婢回未央宫后,在皇上面前转达娘娘的意思。”喝完了汤药,青澜示意边上的宫人将热好的膳食端来。 “不必了,别叫旁人听见了,给你惹麻烦。” 宫里多的是拜高踩低之辈,青澜确实真心为她好,也是难得不偏向贵妃之人。若她在皇帝面前为时语冰说好话,被韦如是听见了,那可真是大祸临头。 “紫宸殿的巧兮,娘娘是知道的吧。”青澜舀了口碗里的白粥,“她这几日狐假虎威,越发霸道。活像是皇城里的半个主子。娘娘倔强不肯委曲求全,到头来得意的还是这些人。” 时语冰吃下白粥,愣愣地看着青澜。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赏梅宴当日那桩事情完全是贵妃与巧兮一手策划,故意要陷害娘娘。目的正是为叫陛下将娘娘禁足半年甚至更久。如今这般,正合了她们的意。奴婢与乔华真为娘娘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 “丽嫔当年被禁足,全是她自作自受。而这次贵妃主动设了圈套,是因为主子你差一点儿就威胁到了她的地位。陛下心疼娘娘,只说去给贵妃赔个不是。娘娘偏偏在这时钻了牛角尖。” 青澜字字句句说到了点子上。 “若那日能听青澜你如此教诲,我也不会是如此境况。”时语冰并不后悔与皇帝的争执,可一想到韦如是和巧兮得意的模样,她倒是有些动摇了。 “如今也不晚。”青澜又舀了一口粥,“若娘娘愿意,可解了眼前的困境,再给贵妃一个教训。” “幽禁半年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我如何......” “娘娘从前事事聪明,如今怎么犯糊涂了?”青澜道,“陛下既然在元宵之夜来探望,必定心里还记挂着娘娘。往后几日说不定还会向奴婢过问病情。奴婢尽可说娘娘病情不见好。娘娘觉得皇上会不会再来探视?接下来就看娘娘的手段了。” 这番道理她自然懂,“可是如何给贵妃一个教训呢?” “奴婢想问,贵妃最在意的是何物?” “容王?” 青澜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贵妃最在意的,是皇上。” 时语冰仔细听着,对于这一点将信将疑。 *** 御医亲自煎的药着实不错,时语冰次日就退了烧。青澜对她说的很多话,她都记在了心里。 她光顾着与皇帝较真,却放任韦如是痛快得意,着实在钻牛角尖。不如解了眼前的困境,叫韦如是不痛快一回,韦如是不痛快了,皇帝也会跟着伤心。 接下来的几日,时语冰依旧精神蔫蔫的脸色也不大好。 直到第五日,青澜被召回了未央殿。不知她如何在皇帝面前说得天花乱坠,下午的时候皇帝将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张太医派了来为她诊治。 时语冰今日倒是能下榻自行进食了,觉得自己渐渐痊愈,精神头也不错。可张太医又足足给她开了一个月的药,并且嘱咐道,“娘娘这病来得实在凶猛,须得将养几个月。” 等到了夜里,她歪在床上正闲呢,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次步入内室。 隔着床帐,她隐约可见皇帝放慢脚步朝着内室走来。 萧叙闲庭信步地踩着月色从御书房过来,轻撩幔帐,一副闲来无事串门的模样。 下一瞬四目相对,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皇帝走进来时故意放轻脚步,不曾想她竟醒着。 不似前几日苍白的脸色,今日她脸颊微微红润。只是倔强的眼神变了,变得如同小猫儿似得惹人可怜。 “张太医说你快病死了,朕来瞧瞧是不是真的。”下一瞬老狐狸换上一张笑脸,顽笑着说道,“看来真真祸害遗千年。” 第72章 明明是你忽冷忽热 “张太医说你快病死了,朕来瞧瞧是不是真的。”下一瞬老狐狸换上一张笑脸,顽笑着说道,“看来真真祸害遗千年。” 时语冰原打算皇帝面前好好表现,岂料老狐狸一开口就惹得她想将他赶出寝殿。 她并不言语,睁着水汪汪的双眸平静地凝视着幸灾乐祸的男人。 小宫人进来送汤药,时语冰伸手去接,半道上去被皇帝截了胡。他端着药碗坐到床榻边上,用汤匙翻翻搅了几下,舀了一口递到时语冰唇边。 他为君,她为臣。君王大发慈悲主动给台阶下,时语冰再端着那可真是不识好歹。她撩开耳边的鬓发,倾身过去饮下这一口汤药。 -- 第102页 皇帝绷着下颚动了动,嘱咐宫人去取些甜糕点来,又舀了一口。 “有病还是要早医治才好,你偏偏拖到这时候。太医说你伤了根本,至少要养三个月。” 见她妥协,皇帝似乎有十足的耐心,纡尊降贵亲自喂她喝完药,又将宫人端来的点心盒子递到她面前。 她挑了块印着福字的圆绿豆糕,驱散口中苦涩。 “朕该走了。”萧叙起身,将卷起的袖口翻开。束腰银色云锦常服驱散几分阴柔之气,显得他身形修长挺拔。 时语冰细细咀嚼完手中余下的半块绿豆糕,伸手揪住了皇帝的袖口,“夜深露重......不如留下吧。” 惊诧于她的态度转换,皇帝垂眸望过来,轻笑着问道,“朕若不走,该宿在何处?” 时语冰打蛇随棍上,往里侧挪了挪,给皇帝腾出一半的床榻,“睡臣妾身边啊。” 见她也向自己示好,萧叙眼眸轻弯,“那朕今夜就留下照看你。” 老狐狸这会儿还挺好哄的,时语冰趁热打铁,“臣妾头疼得厉害。” 萧叙也并未说什么惹人嫌的话,掌心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夜里,萧叙脱了外袍上塌,两人各盖各的被褥。宫人熄了灯,幔帐之中静得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时语冰缓缓蠕动,钻入了萧叙的被褥之中。 皇帝原本规矩地躺着,视线朝着边上歪了歪。侧身伸手将她揽入怀里,“睡吧。” “寝殿空旷黑暗,夜夜只臣妾一人。臣妾害怕。” 萧叙沉稳的鼻息就在她头顶,时语冰将脸埋在皇帝胸膛间,他里衣上淡淡的檀香气叫人沉醉。 “君无戏言,你妄想叫朕收回禁足的命令?”萧叙语气淡淡问道。 聪明如他,很快就察觉了她的意图,这话瞬间就将她堵死了。幔帐里又静了会儿,彼此都知道对方并未入睡。 时语冰心里恼火,小手摸索着探向皇帝腰间系着的寝衣细带。 “既然病着,便不要再折腾。”冰冷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生生地将她的手抓开,“朕不会答应。” 他总能看穿她的心思,时语冰不服气,翻身压住在老狐狸身上,不管不顾仰头去寻他的唇。 只是她的胳膊实在纤弱,才触碰到那一抹柔软,整个人被瞬间掀翻。背后撞上床榻,发出一记响亮的声响。 时语冰疼得龇牙咧嘴的,如丧家之犬,颓然地钻回自己的被褥之中,背对着皇帝,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老狐狸下手可真狠啊,她又不是要吃人,时语冰吸了吸鼻头,觉得背后的疼痛感还未消散。 “你在哭么?” 身后的男人掰过她的肩膀,时语冰一仰头对上他的视线。她眼角有泪,却并非是因为哭得,而是方才后背着实疼。 “我没有哭。”时语冰解释道,她才不会这么没出息,就因为这点儿挫败而哭。 然而这解释似乎又肯定几分皇帝的话,帐中再次陷入静谧。 皇帝的手掌扣在她肩头未松开。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清晰看着他抿了抿唇。轻轻的吻落下来,轻盈得堪比鹅毛拂过。 她不自觉地伸出双臂环抱住他,心里升腾起一点儿欣喜,他是在意她的。这样的吻温柔绵长,引得她主动回吻纠缠。 从开始到结束,都是那样温柔,叫人心神荡漾开来。 “睡觉。”萧叙道。 那点儿欣喜却如同夏日街上的烟火一般绽放开来,彻底将周围的黑暗驱赶。时语冰主动环抱住皇帝的腰身。 她在笑,即使不出声,萧叙也能感知到。 “陛下明日也来可好?”她的双臂如同枝条一般缠着他,“我一个人害怕。” 其实琴瑟殿这几日丝毫不冷清,有宫人熬药送膳,也有太监修剪庭院花草,青澜也在。 黑暗中萧叙闭上双眸,并未应下。 *** 皇帝夜宿琴瑟殿的消息第二日便不胫而走。丽嫔自然第一个不服气,昔日她禁足半年,皇帝都未曾来看望过她,更别提留宿了。午膳未过,她便去了紫宸殿将事情添油加醋说给了韦如是听。 “不知道贤妃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在元宵佳节当夜引得陛下去了琴瑟殿。她装病欺骗陛下,陛下信以为真,这几日御医频繁宫女出入琴瑟殿,青澜也会派遣回去时候贤妃。还算哪门子的禁足?!” 韦如是厌恶丽嫔,从丽嫔嘴里说出的这番话,她也不全信,事情总归有缘由,皇帝才不会为了那个女人而损了君王威信。 若自己贸然去皇帝面前询问,就中了丽嫔的离间计。 “你亲眼看见陛下进了琴瑟殿?”韦如是问道。 “那倒没有,只是嫔妾听闻、” “只是听闻,就来本宫面前搬弄是非?” 丽嫔风风火火地前来,却不想被韦如是这般当头浇冷水,“此事千真万确!” “既如此,你该去陛下面前说道此事。”韦如是移开视线,神态高傲。 丽嫔哪里敢亲自去问皇帝,“娘娘统领六宫,如今贤妃她不守宫规,娘娘理应再给她点教训。” “住口!”韦如是有些恼火,只觉得丽嫔无事生非,皇帝必定不会做这种事情。 丽嫔剩下的话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既然娘娘不信臣妾之言,臣妾告退!” 等丽嫔一走,巧兮开口道,“奴婢听闻贤妃得了重病,丽嫔所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 第103页 “既是重病,陛下去探望她也无可厚非。”韦如是道。 “可若是贤妃装病呢?”巧兮问道,“娘娘不如召见御医,询问贤妃的病情,再想对策。” 时语冰今日已经大好,能如往常一般下榻,虽说依旧禁足,但殿里不再冷冷清清,燃着炭火盆,点着香炉,小宫人们进进出出,膳食也恢复了往日的精致丰盛。 然而到了傍晚,这一切仿佛只是黄粱一梦般全部都被撤走了,来传话之人是个神态十分高傲的太监,说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娘娘既已经痊愈,往后半年还是乖乖在琴瑟殿里吃斋抄经吧!” 然后园子大门砰然关上,昨夜的那点子欣喜正如同殿里摇曳的烛火,渐渐熄灭。 这几日的温柔与纵容,皆是他对她的怜悯,而她却生出幻觉,觉得皇帝其实是在意她的,甚至是喜欢她的。而她因为这错觉,生出无限的欢喜。 温柔是假,欢喜也是假。她似乎习惯了他的逗弄,可比起从前那般的挫败感,她此时此刻难过得想大哭一场。 想来这也是他的圈套,叫她喜欢他,又亲手将她的喜欢碾碎。 时语冰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此时坐在这座精美绝伦的宫殿之内,一种莫名的痛感在心间炸裂开来。 韦如是先斩后奏,叫人撤走了琴瑟殿的宫人,时近子时赶到了御书房。 跨入殿中,远远地瞧见萧叙正在御案前临摹古画。天渐回暖,他身着褐色软烟罗寝衣,雅然而立,温润如玉。 “今日丽嫔来臣妾面前哭诉,说陛下厚此薄彼。” “朕如何薄待她了?” “臣妾询问之下才知是这几日贤妃病重,陛下着人照料。” 萧叙闻言,直起腰身。 “臣妾下午询问张御医,得知贤妃已经痊愈。”韦如是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皇帝。 萧叙波澜不惊,神色如常,显然并未因她所为而有丝毫的动怒。 “贤妃还在禁足当中,臣妾便又撤了琴瑟殿的宫人。”她走近御案赏皇帝的画作,“陛下不会怪臣妾善做主张吧?” 萧叙微微垂首收敛了神色,抬手蘸墨下笔,“她既已经痊愈,理当如此。” “还有,臣妾想叫青澜她来紫宸殿服侍。” “好。”皇帝随口应下,正好一幅画已经临摹完毕,他抽出另外一块帛摊开,“你回去安寝吧。” “臣妾并不困倦,今夜就留下陪着皇上。”韦如是难得温柔。 坐到了御案一侧,她本就身姿窈窕,高高竖起的飞天髻更平添了几分出尘神韵。 御书房中只点着一盏灯,照亮了御案前的一方天地。皇帝孑然而立,继续专注临摹。 深宫之中,漫漫长夜,这一幕显得太过清冷孤寂。 次日晌午,萧叙才再次踏入琴瑟殿,时语冰正坐在窗前抄写经书,忙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她今日的穿戴素雅端庄,脸上也不见憔悴,显然已经痊愈了,待他也恭恭敬敬。萧叙愿以为她见了他会忍不住抱怨哭诉,甚至说几句犯上的话。然而,一切都正常得有些......反常。 时语冰打定了主意暂时循规蹈矩,将自己收拾的妥妥帖帖,不叫他看笑话。 萧叙坐到塌上了,“昨夜睡得可好?” “臣妾睡得很香。”时语冰见招拆招,“陛下睡得可好?” 萧叙轻应了声,试探道,“不是说一个人害怕么?朕未过来,你也睡得香?” “臣妾是害怕,可又想想臣妾被罚禁足,陛下撤走宫人也是应该。臣妾反思了自己,不该恃宠而骄,反思过后便想通了,就安然入睡。陛下也不必再来探望臣妾,免得惹人非议,以为陛下偏心臣妾呢。” 她这番话听着乖顺,实则暗里挤兑人,抬眸就见皇帝如鲠在喉似的愣住。 萧叙惊诧,只因她说是他撤走了宫人,实在是冤枉他了。一句话便可解释清楚的事,萧叙下一瞬便决定揽下这桩莫须有的罪名。 向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费心解释,反而折损了君王的骄傲,“你能想通就好。” 时语冰又坐到窗边的案前,心中气恼,老狐狸实在坏得彻底,几次三番幸灾乐祸地来看她的惨状。 “陛下慢走!” 之前装得好好的,这四个字却无意中道出她此刻内心的愤懑。萧叙揪住了把柄,“如此尊卑不分,就不怕禁足半年变成三年么?” 这可真要了她的命了,时语冰又站起身,望向门口之人,心里生出被迫折腰的悲哀。 “明明是你忽冷忽热,这会儿端出皇帝的架子来吓唬人!”她心里很乱,觉得这一切又是老狐狸玩弄人心的手段。 转过身面朝窗外,既委屈又伤心。 萧叙也觉得冤屈,几步来到她身边,扯过她的臂膀,“是你屡次驱赶朕。况且,你怎么就认定是朕叫宫人离开?连问都不问一声就定下罪名,朕还辩驳什么?”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想说是贵妃?”时语冰质问道,“这有何分别?” “当日你自己选择禁足。” 皇帝温润漂亮的脸上没了往日的淡然,字字句句跟她较真,时语冰避开他的视线。 “是!臣妾甘愿被禁足于此,也请陛下不要再来,这有错么?” “无理取闹。”萧叙被她三言两语惹得恼火。 第73章 非要这样,你才不会冷待…… -- 第104页 “是!臣妾甘愿被禁足于此,也请陛下不要再来,这有错么?” “无理取闹。”萧叙被她三言两语惹得恼火。 时语冰已经彻底不看他了,赶人的意图也十分明显,皇帝一腔怒火憋在心里,终究还是松开了她的手。 皇帝一离开,时语冰心里毫无半点痛快,心境反而更悲凉,怔怔坐到床边,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就在此刻决堤,难受极了。 这下可真真是将他得罪到底,他大概永远不会再来。 夜里晚膳照常是一碗青菜,半块豆腐以及一小碗米饭,时语冰痊愈之后胃口不错,饭菜下肚并无饱腹感,在园子里来来回回地散着步,着实烦闷极了。 今夜月色很好,她又抱着手臂仰头赏了会儿月,庭院正幽静,忽得听见院墙东边的侧门一阵响动。 大概是路过的宫人,时语冰并未多想,正当她收回视线,眼角余光忽得瞥见几个黑色身影从墙头落了下来,直朝着庭院而来。 天色昏暗看不清面容,但隐约可见身形高大。来者不善。 古往今来宫里头冤死枉死的人不计其数,时语冰回转过身就往大门口逃,门外有守卫。 “救命——!” 才出声她就被从身后死死捂住了嘴。 “贤妃娘娘别出声。”黑衣人警告道,手上力道不减,硬拽着她往侧门走。 时语冰奋力挣扎起来,面前忽得飞过一块白色细纱,浓郁的香气随之袭来。 *** 再度醒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华丽的围床之上,四周垂挂着赤金色床幔,她努力回忆着昏迷前的事情,却觉着头痛欲裂,一双手挽被麻绳捆绑在了一道,嘴里塞着棉布。 时语冰奋力撩开床幔下榻,她确定自己还在皇宫之中,正身处一座陌生的宫殿,四周漆黑,完全看不见门在何处。 时语冰行了几步,被东西绊得一个趔趄,身侧忽然有亮光浮现。她骤然转身,见北侧墙下坐着的人。 “朕回到御书房后,想了许久还是有些恼火。”萧叙吹灭火折子盖了起来。 时语冰立在原地瞪着始作俑者,他恼火就恼火,命人绑她过来做什么?!老狐狸越来越丧心病狂了! 然而她口不能言,反驳不了他的话。 她几步来到皇帝面前伸出手腕,萧叙却并无为她解开的意思。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向朕认错,就来牵朕的手。若不认错,你就一辈子在琴瑟殿关着吧。”萧叙朝着她摊开手掌。 他真是个疯子。 时语冰气得睚眦欲裂,眼眶泛红,可她不敢不低头,不敢想象在那座孤冷的宫殿里住一辈子会是怎样的煎熬。时语冰咬了咬唇,轻轻抬起一双手腕,将右手放到了男人的掌心之中。 “这不就行了,朕这一生还未见过不向朕屈服之人。”萧叙看起来有些得意,唇边含笑,反扣住她的手腕,为其解开麻绳,“怎么不说话?” 时语冰心里的委屈和憋闷愈演愈烈,眼前的男人从前在她印象里只是狡猾奸诈,可这次禁足,她才幡然醒悟,他对韦如是的偏爱以及这种是非不分的行径,叫她痛恨厌恶。 “臣妾谢过皇上。” “朕要听的并非这些。”萧叙唇边的笑意淡了些。 “那陛下要听什么?” 时语冰抬眸看他,他要的不正是她的臣服和乖顺么,还要什么呢?简直贪得无厌。 萧叙动了动唇,并未回应,骤然转身执起了油灯将其吹灭。 四周再次陷入黑暗之中,时语冰以为他要离开,自顾自朝着门口走去,背后身来的一双手在此时缠住了纤细腰身。 “萧叙你做什么?!”时语冰如惊弓之鸟般挣扎。 一双铁臂将她完全禁锢,皇帝紧贴在她后背,“别这么跟朕说话。” 她去掰腰间的手臂,越是用力,越如同枝条一般死死缠住,“臣妾屈服了,陛下还要如何?” “这几日被你搅和得心烦意乱。”萧叙的气息萦绕在后颈,清清淡淡的,若有似无。 “陛下万事顺遂,何来心烦?只管幽禁我,好叫韦如是称心如意!” “朕是为了贵妃才将你罚你禁足的么?” 他们似乎在同一个地方打转,绕不出来了。时语冰觉得心间一阵乏力,与他争辩尽是徒劳,“我要回去了。” 这句话是导火索,彻底点燃了皇帝的怒意。她被无法抵抗的力道推到了身后的木塌上。萧叙气息凛冽,俯身而来,强势至极。 时语冰本性不轻易屈服,她心间充斥着委屈与怒意,未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有所收敛,加之这几日精力渐渐回填,愤恨地咬在了他的肩上发泄出来,引来的却是老狐狸更加猛烈地报复。 “萧叙!” 这座宫殿空旷又陌生,她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可门外似乎并无旁人,甚至听不见附近路过宫人的脚步声。 老狐狸褪去了温柔的伪装,手上用了十成的力道,几乎捏碎她的手腕。直到唇齿间弥散开淡淡的血腥味,时语冰有些得意地看着萧叙恼火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按着她手腕的束缚也没了,正当时语冰心间升腾起战胜的欣喜。可下一瞬萧叙解下腰间白玉腰带,下了死手,化解了她所有的挣扎,将她一双细腕捆绑在木塌镂空雕花间。 “卑鄙!”惊叫声再次撕裂殿中的静谧。 -- 第105页 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的,实力悬殊致使她成了一个俘虏,不论是力量还是权力上,她都不过是蚍蜉之于大树,而韦如是则是栖息于树间的雀鸟。 越是挣扎,手腕上的玉带勒得越紧,发髻散开,珠宝钗环落到了铺着锦缎的塌上,这模样格外狼狈,看起来像一个被捆绑起来的疯子,而真正的疯子正一丝不苟,冷冷地看着她。 月光透过纱窗落到塌上,男人的侧颜如冷霜一般惨白,指尖落到软烟罗裙的腰带之上,轻易挑开了相互挂靠的玉扣。 一层一层衣裳如花瓣一般散开,直至白色雪缎抹胸。倒春寒的天气,偌大而空旷的寝殿内寒意阵阵。 他坐在塌边欣赏够了她的狼狈模样,缓缓倾身而来。时语冰别开眼,不知他还想如何羞辱她。 萧叙俯首于她鬓发边,薄唇若有似无地划过,衣裳上清淡的檀香气令人分神。 下意识地去推开他,一时忘了手腕已经被牢牢束缚,动了便勒得更紧,时语冰顿时一阵呜蹙紧眉头。 长臂揽起腰肢,他如同一个凌迟的刽子手,慢条斯理地折磨着她。 时语冰一句话都骂不出口了,不适感随之而来,昏暗的寝殿之中一片死寂,而塌上的一切都显得格外荒唐。 当初就不该来招惹这个疯子! 时语冰死死咬着唇,却控制不住呜咽声冲破喉咙,骤然哭泣声令萧叙瞬时停下,眸光在黑暗中寻找到她泪流满面的脸。 眼看着男人再次俯身而来,时语冰意图闪躲,然而萧叙大发慈悲解开了捆绑着她手腕的腰带,冷冷警告道,“不要再动。” 她憎恶为人所控任人鱼肉之感,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就在手腕再次能活动的瞬间,扑向了皇帝,再次咬在他肩上,贝齿隔着衣料嵌入血肉之中。 皇帝并未推开她,而是顺势圈着纤腰将她抱起。 身后便是白墙。 “啊——!”因为悬空而生的坠落感蔓延开来,时语冰十足不安,不得不揪抓住宽阔的肩膀。 薄唇附上她的唇,径直汲取,淡淡的血腥气再次化开。她挣扎无果,再无一丝力气,几乎是攀附在眼前的身躯上。 衣裳凌乱地堆砌于一处,身躯紧绷怕他突然松开手。 “别、” 所有推拒皆是徒劳,萧叙温柔却强势,将她圈禁于狭小的空间之内,喉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叹吟,“唔” 今夜月色尤好,月之清辉从精致轩窗洒落地上,微微照亮殿内,华贵的楠木桌椅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冰霜。 她的注意并未停留太久,心神再次被吸引去了别处。 后背隔着轻薄的软烟罗摩挲着白而坚实的墙面。 不知过了多久,双手紧紧攀着男人的臂膀,指甲几乎嵌入宽实后背,呜咽道,“别、” 汹涌浪涛朝着她袭来,绝望而窒息。 萧叙抱着她步入宫殿内室,躺到柔软床褥之中,时语冰紧绷的身躯才渐渐放松。 他从惊涛骇浪中回过魂,气息紊乱,灼热喷洒在她耳边,“不是说怕独自在琴瑟殿入睡么?” 即使才做过最亲密的事,萧叙对她没有心软,语调显得尤其孤傲,说得绑她过来是天大的赏赐一般。她实在斗不过眼前这只老狐狸,他想对付一个人,总有各种手段。 懒得争论,后背酸疼不已,翻了个身伏在塌上。 “你究竟在气什么?”萧叙不依不饶,“禁足是你自己的选择,你生病了,朕还好意请御医照顾你。” “臣妾没有在气什么。”时语冰身心疲惫,她心里充斥着莫名的怨气。 “那你为何如此待朕?” “臣妾一个被幽禁之人,见了陛下还要笑脸相迎么?” “朕没有做错任何事,对你也算仁至义尽。”萧叙道,“也并非如你所言为了讨好贵妃才惩罚你。” 时语冰不言语,她心中突然升腾起一阵悲凉之感。 “难道非要解了你的足禁才高兴?”萧叙追问,他双眸狭长,“非要这样,你才不会再冷待朕?!” 第74章 你对朕是什么意思? “难道非要解了你的足禁才高兴?”萧叙追问,他双眸狭长,“非要这样,你才不会再冷待朕?” “陛下不必再为臣妾多费心思,臣妾甘愿被禁足于琴瑟殿,夜里也不惧独自入眠。”亲口讨来的怜悯,她才不要。 “当初朕要你去贵妃跟前请罪,你不愿意。如今也不必了,只要你向朕低头认错,朕就想法子解了你禁足。” 萧叙的语气听起来如神佛降恩于世般,话说出口,就等着世人跪伏在他足边叩谢他的恩典。 时语冰无法忍耐如此天大的委屈,“当初因为失手将茶水泼到韦如是的衣裳上,就罚我禁足半年,我认罚,如今又要我向陛下认错?我何错之有?!” 皇帝大概未料到她会倔强至此,三个月前时语冰也不会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对九五之尊如此说话,可就事论事,她确实没有过错。 “伤了龙体算么?”静谧片刻,幔帐之中再次响起皇帝的声音。他俯身过来,迫使她翻起身,再然后他褪下衣袍露出肩上两排醒目的牙印。 老狐狸锱铢必较的性格真叫人厌恶。 “你想不想恢复自由?”萧叙追问。 时语冰眼神游离去了别处,“陛下何必明知故问。”语气里依旧带着几分倔强。 -- 第106页 “若朕解了你禁足,你如何报答?” 两人面面相觑,近在咫尺,说话声如耳语一般轻柔。时语冰觉得是非对错在皇帝眼中根本不重要,或许正如他所言并未因为韦如是而罚她。 事到如今,他想要的是她的屈服,换言之,征服她。 温热的唇来到她颈窝间盘桓,皇帝饶有兴致地轻吻着她。 陷在衾被里的人再无丝毫力气,伸手推向眼前的胸膛,坚实而宽厚。感知到她的拒绝,萧叙停下动作,冰山似的脸上又添了几分冷峻,只是他低垂的眉眼实在如墨一般漂亮,视线下移,半敞的里衣之下,轮廓分明的身形若影若现,时语冰原还觉得与他扯不断理还乱,脑子里又浮现了四个字:美色当前 时语冰一时被诱惑,伸手触及了里衣之下,这个轻微的举动引得皇帝蹙眉。 他眼神之中带着惊愕,如此心机深沉之人,偏偏有一双清澈的眼眸,“你究竟何意?” 她早已经缩回了手,落到枕边,一双手腕上两道红痕清晰可见。 萧叙出其不意地伸手捉住她的右手手腕,朝他自己的衣襟伸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时语冰来不及缩回手,掌心便触及了那胸膛之下的美色。 “你喜欢?”萧叙语气暧昧得有些不正经。 “不喜欢!”心思被揭穿,时语冰恼怒地抬腿踢向皇帝腹部,起身下榻要跑,右足才踩到地上,又被拖回帐中。 只空留一声惊叫回荡在殿中。 她不是他对手,被迫伏于塌上,萧叙抽走软枕垫在她腹下。正当时语冰困惑,整个人忽得往前险些撞到床栏。 她方才踹他,锱铢必较的男人必定一如往常,千百倍地报复回来。 只是她这模样莫说再咬他,连男人的衣袍都触及不到,一双手抓在床栏镂空雕花间,不自觉地呜咽出声。 “哭什么”萧叙轻附后背,“起初难道不是你千方百计勾引?” 两相僵持着,她不说话,萧叙脸色也不好,他叫她来有和好的意思,甚至她若认个错,解了她禁足也不是不可以,可时语冰不但不领情,反而变本加厉。 萧叙起身下榻,扯过外袍披上,又在北墙边的木塌下找到腰带,“朕命人送你回去。” 她也从塌上下来,闷声穿戴着,心境比来时更差。 走出这座陌生的宫殿,时语冰才发现此处距离琴瑟殿甚远,不等皇帝走出庭院,她先一步离开。 困在琴瑟殿中多日,走在宽绰的宫道上,竟然有几分轻松之感。 “娘娘”两个侍卫追上来,时语冰一眼认出这就是翻墙闯入琴瑟殿绑架她的侍卫。 “娘娘请上龙辇。” 见她执意要走,侍卫直接拦在她面前。时语冰是被禁足之人,如此堂而皇之地走在宫中,若叫人瞧见,必定会生出是非来。 时语冰往侧边走,两个年轻侍卫又挡在侧面,着实令人恼火。时语冰干脆掉头朝着东边行去。 正巧见萧叙出来,腹背受敌,她成了走不出牢笼的困兽。 在萧叙的示意下,两名侍卫退开,让出原先的道来,时语冰转身就走。 月色朦胧,萧叙跟在她身后两步的距离,时语冰走了一段渐渐慢下脚步,想看他会不会从自己身边行过。 然而见她停下靠在墙上,萧叙也跟着停下。他青丝以玉冠束起,身上披着厚实的狐皮披风,更深露重的,丝毫不惧寒冷。 萧叙立在她身前,两人之间再也无话。 她衣着单薄,一阵寒风刮来,冷得一哆嗦。不能跟他在此处耗下去了,还是快些回琴瑟殿吧。 趁着萧叙未注意,时语冰拔腿就跑,完全不顾任何姿态礼仪,目的就是甩掉他。 兜兜转转跑了许久,最后回到主道上,身后空无一人后她才停下喘息,恢复了仪态继续往前。 然而穿过御花园时,时语冰发现萧叙竟然早已经在出口的宫灯下等着她。 “送你回去。”萧叙并不追究她的放肆,只淡淡道了一句。 他这样不温不火游刃有余的模样,真的叫时语冰奈何不得,“臣妾自己认路、” 话才说完,萧叙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慢条斯理地帮她系好带子,“走吧。” 她几乎被他温柔的伪装所迷惑,跟上他的脚步。 宫道之上寂静无声,身上的披风完全抵御了初春的寒冷,时语冰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后。 方才陌生的寝殿坐落于皇帝寝宫附近,与琴瑟殿想去甚远,因为皇帝的存在,时语冰觉得路程又被生生地拉长了一倍不止。 终于到了寝殿门口,时语冰略过皇帝朝着正门走去。 “你做什么?” “回去就寝啊。” “走正门?”萧叙扯住她的手臂。 那不然呢?她回敬男人疑惑的眼神。 “然后让守卫看到你一个本该禁足之人夜里四处闲逛?” “难道他们不知道?” “朕若提前知悉了他们,派暗卫来做什么?”萧叙看她的眼神里满是轻蔑。 说得也是,老狐狸做事就是周全,天衣无缝的。 “朕想法子支开、” “爬墙吧。”时语冰仰头望着高高的红墙,想了个法子。可惜没有椅子,她又回过头去看了看萧叙。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时语冰踩着皇帝的肩膀爬到了宫墙上,她坐在高处,朝着墙内瞧了一眼,只差纵深一跃,她就可以回到琴瑟殿了。可是时语冰怎么都不敢往下跳。 -- 第107页 萧叙立在宫墙外头,看她并无动作,“怎么?” 时语冰尴尬道,“陛下请回吧。臣妾想坐在此处赏月。” 萧叙跟着望向天空。此刻的月亮已经被云遮挡了,拙劣的谎言。 在墙上坐得越久,她心中的恐惧越大,双手抓住足下的琉璃瓦,视线又朝着墙内瞄了眼,这么跳下去定要狠狠摔一跤。 足边的瓦片忽得发出声响,还未等她视线捕捉到什么,一个身影就在眼前晃过,萧叙轻而易举地踩着瓦片跳入围墙之内。 时语冰倒吸一口冷气,跟惊弓之鸟般惊得险些坠落。 “跳下来,朕接着你。”萧叙伸出手臂。 他温雅的神态摄人心魄,可时语冰对他的本质还算有几分了解,不确定老狐狸会不会在自己跳下瞬间突然缩回手,好叫她摔个人仰马翻。 正当她犹豫之际,远处突然传来声响,时语冰扭头望过去,该是夜间巡逻的皇城守卫。 此时她的袖口突然被拉扯,力道不大,整个人却不自主地朝院子里摔去。 “啊——!” 冰凉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唇。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被迫落入一个怀抱。怀抱的主人双臂有力,望着她的星眸中尽是戏谑。 这番动静将远处的侍卫吸引过来,墙内的两人不自觉地噤声。 她抬眼便是萧叙长而雪白的脖颈,与锁骨相连,形成一个优雅完美的弧度。 待墙外的人走过,时语冰收回视线,站稳之后气急败坏地解下身上的狐裘塞到男人怀中。 华丽寝殿之中冷如冰窖,烛火已经燃尽。每日夜里都会有人送来沐浴的温水,今夜的水已经凉透了。 可她此刻实在想清洗,正要褪下衣袍。 萧叙跟着进来了,他撩起幕帘,缓缓步入内室,“你就这样沐浴?” 不这样还能如何?时语冰觉得萧叙就是想瞧她狼狈的模样,再加以嘲讽。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时语冰站在屏风边上,警惕地望着他随手将狐裘扔向木塌,朝着她走来,逼得她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 来到浴桶边,萧叙用手指轻撩水面,似乎在确定是否已经凉透了。 皇帝的一切行为都不可预料,每次时语冰觉得这个人可恶透了时,他又可以做出匪夷所思不合逻辑的事情。 萧叙挽起袖子,取来水桶与水瓢,将整个浴桶的水尽数舀了出来。又亲手寻来煤炉与炭火,就在廊下生起火来。 时语冰立在门口,努力装作镇定地看着这一切。 萧叙手执蒲扇,蹲在煤炉边上。这本该是十分寻常的一幕,偏偏这个人是他。她对他最初的印象,身披狐裘雍容温雅,眉宇间的英气十足,所有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他。 当时她就想这个人如浩瀚高空中的那轮皓月一般遥不可及。 再垂眸看看廊下的情形。晚风太大,他雪白的手指上沾满漆黑煤炭,也没点燃炉火,向来沉稳的人此时显得有些烦躁。 时语冰将手臂抱在胸前,看得有几分有趣,她和他互换了位置,从前他才是坐壁上观之人。 “你站过来挡着。”萧叙吩咐了声。 时语冰依言站到风口,正面看着他蹲着生火的样子,觉得更可笑了。但这种画面并未持续太久,见煤炉终于燃起,萧叙阴沉的脸色也跟着缓和些。 一个时辰之后。时语冰用温泉沐浴完毕走出外室,寝殿大门紧闭,萧叙已经离开,矮几上燃着一盏小小的油灯,不过他将狐裘落在了木塌上。 狐裘上带着熟悉的淡淡檀香气。 夜里入睡,她将狐裘盖在衾被之上,完全抵御寒气,从禁足以来,这是她睡得最好的一夜。 次日天气晴朗,时语冰觉得自己是在不该长久地陷在哀怨里,撸起袖子将寝殿里里外外打扫一遍,院子里的枯枝残叶也一并除去。 意外翻出了殿中剩下的一丁点儿茉莉香料,点起熏香炉,香气瞬间弥漫整间寝殿。 再坐回窗前的桌案前时,整个人也神清气爽,心平气和地抄起佛经来。 禁足的人一日食两餐,午膳和晚膳。 小宫人就将午膳送了来,依旧是一个粗陋的大腕,米饭与只过了遍水的青菜混在一道。 时语冰已经饿前胸贴后背,执起碗筷就吃,吃饱了才有立即继续与老狐狸斗智斗勇! 用过午膳,半日算是过去了,下午她坐在窗前抄经,累了便抬头往往天空,晌午的日头只照了一会儿,此时又阴沉下来,寒风吹得院子扫做一堆的落叶散开,在青砖面上不停地打转,十分惨淡的半日,闲得人直犯困。 天色渐暗,皇城之上的苍穹显出一片深蓝色,星星点点。 时语冰搁下笔,想起身去洗手上沾染的墨,院墙边的一点动静,一个身影从墙头落下,又是那些暗卫翻墙来捉她! 时语冰眼疾手快,关上轩窗,又扑到外室将大门关起拴上门栓。 果不其然听见叩门声。 时语冰有些得意,可下一瞬想起自己那晚饭还在门口搁着没收进来,顿时又有些懊恼。 只能等着他们离开再出去取了。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门外早已经没了声音,她这才敢拔了门栓打开一条缝。 那碗米饭就摆放在廊下,正对着大门。时语冰弯腰去取,此时一双黑靴出现在眼前。 -- 第108页 站在她面前的并非昨夜的暗卫。 一袭华袍的皇帝映入眼帘,时语冰捧着饭碗转身就跑,同时抓过门边要关上。萧叙用手臂挡开大门。 “陛下又来做什么?” “昨夜将狐裘落下了。”萧叙说得有理有据,推门跨入殿中,手中提着一大个食盒。 那件狐裘还在床上,时语冰一个激灵转身走向内室。 等她抱了狐裘出来,见萧叙从食盒里头取出七八碟御膳,膳食香气扑面而来,都还冒着热气。 他在廊下沾了半个时辰,就是为了馋她么? 一碗米饭、一副碗筷。 萧叙将其摆放在她面前。 他何曾如此好心?时语冰觉得头皮发麻,她被禁足在此处,不能与宫外的婉儿互通书信,别是刑部尚书倒台了,皇帝亲自来结果她。听说死刑之人最后一餐格外丰盛。 食盒子里取出来的最后一样是一碗冒着苦气的药,坐实了时语冰心中所想。 “为何用这种眼神瞧着朕?” 时语冰收回不安的视线。 “朕亲自命人预备的晚膳。”萧叙将一双象牙筷子递到她眼前,姿态优雅,语气温和。 时语冰接过来时手微微颤抖了下,他这是叫她吃饱了好上路啊。 她坐到桌边,对着丰盛的晚膳,唇边扯不出一丝笑意,先夹了半块狮子头,许久未食荤腥,这狮子头做得软糯鲜香,即使是如此简单的膳食,一旦是出自御厨之手,与宫外的比起来还是有所不同。 时语冰还未完全认命,心思杂乱地用了半碗饭后见皇帝抱着手臂坐在对面,破有耐心地看着她进食。 “陛下这几日不去贵妃宫中么?” “朕不太常去,”萧叙眼神游离在她脸上,“怎么,你不想见着朕?” “陛下为何不常去?如今容王不在宫中,陛下该常去,臣妾觉得贵妃对陛下还是有情的。”时语冰想要自救,第一步就是在皇帝面前证明自己还是有价值的,能继续助他夺得贵妃的心。 接下来,皇帝该问从何处看出贵妃对他有情。如此一来自己便可顺竿上帮皇帝出主意。 “你呢?你对朕是什么意思?”萧叙波澜不惊地问道。 嗯?时语冰手执碗筷,惊奇地抬起头。老狐狸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你说说看,朕想听听。” 皇帝单手支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等着听她的回答。 第75章 你这么着急就寝么?…… 在她眼中,萧叙是一座无法翻阅的巍峨雪山,谁会对一座雪山动真情? “臣妾当然、也仰慕陛下。”她尴尬地违心道。从前她说起情话来特别顺溜,今夜也不知道怎么了。 萧叙静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并未言语。 时语冰继续进膳,眼神却不停地瞄向皇帝手边的那碗汤药。 一顿晚膳用了将近半个时辰,待碗筷和盘中的饭菜都吃尽了,她才放下筷箸。 萧叙耐心十足,此时才将手边的那碗药推到她面前,“饮下吧。” 这跟刽子手把到架在脖子上似的。 “臣妾知道自己昨夜冒犯了陛下,可这碗药,能不能不喝?”她态度软和了。 桌对面的男人闻言,剑眉微蹙,“你说什么?” “臣妾说,陛下能不能手下留情?” “你正禁足,若此时怀了龙嗣,恐怕会遭人非议。”萧叙字字清晰,“饮了吧。” 等等?时语冰迅速抓住话语中的几个词,面前的这碗药并非毒药,而是避子汤! 这就解释通了,皇帝今夜纡尊降贵亲自送丰盛晚膳的原因,还有昨夜他蹲在廊下为她生火烧水,只不过是叫她乖乖饮下避子汤,并且要亲自看她饮下才放心。 不是毒药就好。时语冰捧起药碗饮尽汤药,一滴不剩。 “怎么,你当是什么?” 老狐狸是察言观色的高手,从她前后行径之中看出了端倪,“当是毒药?” 时语冰并未否认。 “朕在你眼里,是滥杀无辜之人么?”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眼前的这位君王虽也没有昏庸至此,可他为了讨得韦如是的欢心,难保不会真杀了她,“臣妾当然不会如此臆测陛下,既然陛下来取狐裘,早些回未央宫吧。” 萧叙抿了抿他那双漂亮的薄唇,他的容颜格外受上天眷顾,似一寸一寸精雕细琢似的无暇白玉。 若没有韦如是的存在,她会对他有十足的兴趣。 回到书案前整理抄好的经书,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心里格外烦躁,他既为了讨好韦如是将她禁足半年,又为何一次次来招惹她。 殿内陷入一片灰暗,书案上的的蜡烛燃尽了,自从禁足,琴瑟殿每日只得半根蜡烛。 她听见皇帝的脚步声,从外室过来,一步一步穿过幕帘走到她面前, 俊美容颜陷在黑暗之中,只轮廓隐约可见,“给了你这么多次机会,稍微聪慧点的也该明白朕的意思。难道你真想被幽禁半年之久?向朕和贵妃低个头,这桩事情就这么、” “臣妾无罪。错的人明明是陛下!” “朕也有错?”萧叙气笑了,“这么说,朕还要向你赔罪了?” 那自然是最好了,往后她出了宫回到极乐坊,定会日日将皇帝向她赔罪这桩事拿出来炫耀。 “臣妾不敢,陛下不必理会臣妾,臣妾已经习惯了。你看蜡烛熄灭,臣妾都没有慌乱。”她现在又打定了主意不屈服,心如磐石! -- 第109页 萧叙第一次拿她无可奈何,“倔强如你,朕还未见过第二人!”向来温温吞吞的人,这会儿说话声调都不自觉地提高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帝王的尊严不容许他再待在此地,可殿里实在是太暗了! “还有蜡烛和灯油么?!”萧叙恼火问道。 “蜡烛每日就半根,灯油是之前剩下的,也没了。”时语冰如实回答。 “究竟是谁规定,每日只送半根蜡烛!” “臣妾也不知道,后宫向来都是贵妃掌管。” 时语冰应道,说完才发现这句话带着显而易见的醋意。 “那你就在这儿待着吧。”萧叙扔下这么一句,再次怒气冲冲地离开琴瑟殿。 时语冰意识到他是两手空空走得,忙在黑暗中找到黑狐裘,“陛下等等。” “怎么?”萧叙已经大步流星走下台阶,听到叫喊驻足转身。 时语追过去将狐裘递给萧叙,“陛下的狐裘,免得明日再跑一趟。” “你穿过的,朕不要了。” 萧叙神色俾睨,往后退了几步扬长而去。空留时语冰一人在廊下发愣,这是什么人啊,明明他自己说是来取狐裘,这会儿又说这种埋汰人的话。 夜里她继续盖着狐裘入睡,心想着这次真是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去。睡到半夜,被一阵声响惊醒。 大概是风太大吹开了轩窗,她一抬头,床边黑暗中一个轮廓模糊的身影映入眼帘。 猛然地从塌上起身,正要跳下塌去,闻见了熟悉的檀香气,“皇上?” 他不是离开了么?他怎么又来了?他大晚上的吓她做什么? “是不是非要朕认错?”萧叙的声音平静如水。 她人还迷糊着呢,睡眼惺忪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你所言,朕确实不该青红皂白就命你去请求贵妃宽恕。”萧叙一字一句,“更不该将你禁足。” 他这是向她认错?时语冰一个激灵,面前的人真的是皇帝么?他魔怔了?还是盘算着什么更厉害的计策来折磨她? 虽然心中震撼,但时语冰并未对皇帝的低头感激涕零,反而端着架子道,“即使陛下向臣妾认错,臣妾也不会去贵妃面前求饶的。” 可她不得不承认,这些时日积累的怨气,如今已经消了大半。 “本就只是茶水泼到衣裳上,只是小事一桩罢了。” “原来陛下心里都明白。”时语冰蹬鼻子上脸。 “朕当初是气这桩事么?” “那是气什么?” 萧叙脱靴上塌,被窝里暖融融的,时语冰自然而然地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半边床榻。 “那桩事追究下去,不论你有意无意,冒犯贵妃的罪责是逃不掉的,可你当初心中就判定朕是站在贵妃那边,排斥朕所说的话,不听劝阻,非要钻牛角尖。可若你听了朕的建议,去贵妃面前求饶认错,一切就又都是另外一幅光景。” 老狐狸难得与她细说道理,听着不像是存了什么坏心。 她自幼教坊之中长大,身边多的是容姿出众,才艺绝绝的女人子,过得也是纸醉金迷的日子,可是却很少有人这般提点她。 他说的话,大概是有几分道理的吧。 说来惊奇,这会儿心里的怨气已经荡然无存。黑暗中她摸索着靠近萧叙。 时语冰想不通皇帝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来琴瑟殿。唯一能想得到的原因,就是其实他心里也并非完全不在意她。 “其实臣妾心里,对贵妃并无多少埋怨。如今想来这一切,似乎都是为了与你赌气。”她坦白道,“若你真的将我禁足半年,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理睬你。” 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他来,其实他每来一次,她心里便原谅了他一分。骨子里执拗的人,其实很好哄的。若真的冷淡半年,她的心也就凉透了。 “为何要与朕赌气?”萧叙问道。 她钻入他怀里,两人额头几乎相抵,今夜是敞开了心扉说话,并不带着从前防备揶揄。 时语冰指尖轻贴萧叙鬓边,他深夜前来,身上尽是寒气,“你若不那么喜欢贵妃就好了。” 答非所问。 “若我不喜欢贵妃,你又会如何?” 从前的时语冰才不会这般纠结,或许这就是皇帝的计谋,令她辗转反侧煎熬痛苦。 “朕若不在意你,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你。”萧叙靠在床栏上,气若幽兰,“又怎么可能向你认错。” 他如此虚虚实实的态度,时语冰捉摸不透,“可你更在意贵妃是么?” 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摇尾乞怜的人,永远都是输家。他是不是在套她的话,是不是想叫她弥足深陷,而后再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嘲讽她。他是君王啊,天底下多少女子前仆后继。 “你想想这些时日,你是怎么待朕的?朕又是如何待你的?”萧叙从很久之前就明白自己对眼前的女子有几分在意,将她禁足这些时日,更令他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喜欢一个人并非罪过,压抑的七情六欲,就如同一时褪去的潮水,退的越远,下一波浪涛越是猛烈。这种捉摸不透的情愫,越是压制,越是汹涌。 一时的放纵并不算得什么,再汹涌,最终也有平息的一日,等到到过去了就好了,他还是那个刀枪不入之人。 -- 第110页 时语冰想问自己在他心里占了几分,韦如是又占了几分,可若真的问出口,那就俗套了,倒不如就如此心照不宣。 萧叙拥着她翻了个身,那双执掌天下权势的手轻解罗裳,时语冰将其按住,“臣妾一个被幽禁之人,承受不起如此恩宠。” 皇帝在她鬓边轻吻,“明日就解了你的足禁。” 黑暗中时语冰笑得得意,“那贵妃那儿......” “她若来问,朕亲自解释。”萧叙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 “陛下如何解释?” 萧叙并未回答,眼底幽深地望着幸灾乐祸的人,“你得意过了头。” 夜里两人相拥而眠,衾被之下暖意融融,时语冰心里头有点儿欢喜,可她绝对不会叫第二个人知道,即使此刻的枕边人。 萧叙遵守诺言,次日便下令解了她足禁,琴瑟殿又似往日一般热闹开来,萧叙又将乔华指派回来,可惜的是青澜却去了紫宸殿,成了韦如是身边的大宫女。 这个消息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在宫廷里流传开来。这一次不等丽嫔开口,韦如是先去了御书房询问缘由。 萧叙正在窗边逗弄关在笼子里的鹦鹉,一脸无奈道,“刑部尚书连上了七道折子,求朕宽恕贤妃。” “陛下就这样绕过贤妃?”韦如是不满道。 “李义暂时还有用,朕这么做也是缓兵之计,等过阵子一并清算。你也不必过分委屈。” 萧叙语气淡然,一副深谋远虑的模样,韦如是来时还准备大闹一场,这会儿被他三言两语说得没了脾气。 “到时候,陛下预备怎么责罚贤妃?” “到时候朕将她交给你,你想怎么罚她就怎么罚她,可好?” 今日日头很好,暖阳斜斜地映照在窗户上头,萧叙的上半身也沐浴在阳光之中,继续专心逗弄鹦鹉。 妃嫔们皆已经闹得翻天覆地,偏偏他依旧淡然自若,这叫韦如是再难往下质问。 此时外头太监通报,说是贤妃过来了。 韦如是脸色阴沉地看着时语冰进了御书房。 “参见陛下。”时语冰行过礼,才发现立在边上的韦如是正孤傲地看着自己,“参见贵妃。” “怎么?解了足禁,就当自己无罪了?”韦如是甩了甩琵琶袖冷冷道,“见了本宫也不赔礼道歉。” 这是被狗死咬着不放了,时语冰心道,偏偏萧叙站爱窗口置若罔闻。 “臣且不当心将茶水泼到娘娘衣袍上,臣妾给娘娘赔不是了,娘娘海涵,都已经过了这些时日,不要再同臣妾计较。” “就只是在泼到了衣裳上么?!”韦如是被她这一番棉里藏针的话惹得又气恼了几分。 然而这句话显得实在过于斤斤计较了,她一说出口,殿里便安静下来。萧叙谁也不帮,继续用长长的竹签逗弄鹦鹉。 “要不娘娘打臣妾一顿出出气?”时语冰被关了这些时日,对韦如是也有怨恨,继续火上浇油。 韦如是确实恼火,可一想到眼前的女人再过些时日便落到自己手中,心里也顺畅了几分,转而向萧叙告退,离开了御书房。 “何必要与她针锋相对?”萧叙懒懒散散地道。 “陛下心疼了?” 萧叙随手将竹签扔到桌案上,“才刚解了足禁,若想过安生日子,便不要如此狂妄。” “贵妃不依不饶,可不是臣妾先挑起来的。”时语冰拿起竹签逗弄鹦鹉。 御书房的门半敞着,似乎一切又回到了正轨,萧叙看了会儿窗口的人,终究并未再与她争论,“若喜欢这只鹦鹉,一会儿走得时候带回琴瑟殿吧。” 皇帝难得和颜悦色,时语冰应了声,十分识趣地没继续关于韦如是的话题。 傍晚萧叙来琴瑟殿用晚膳,两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张餐桌上,时语冰苦挨了多日,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精致御膳,实在唏嘘,进膳时也没忘了向皇帝示好,特意夹了几样甜腻的点心给他。 她身着一喜茶白菱纱裙,用上茉莉花香,样样皆合萧叙的心意。 萧叙也知道她废了些心思,今夜晚风温柔,是个无比醉人的夜晚,两人一道饮了些果酒,难得的安逸。 他亲手挑选了一对支赤金镶水晶簪子赐给时语冰,算作安慰她这些时日所受的委屈。 “回禀皇上,贵妃娘娘派巧兮过来,说亲手做了陛下最爱吃的烤乳鸽,请陛下过去尝尝。”司理进殿来禀告道。 韦如是向来对皇帝冷淡,竟然亲手做了乳鸽,殿里宫人的神情皆暗自惊诧。 时语冰手执碗筷,悄无声息地看了老狐狸一眼,只见他目不斜视,坐姿端方,吩咐司礼理道,“告诉贵妃,朕今日不过去。” 待司理离开,萧叙这才侧过头瞥了她一眼,时语冰唇边透着来不及收敛的笑意。 两个女人争夺同一个男人的戏码她见过不少,如今落到自己头上只觉得怪无趣的。只不过是贵妃先起的头。 “要不陛下过去尝一尝?”时语冰揶揄道。 “朕是什么物件么?由得你们推来抢去的。”萧叙今日玉冠束发,身着竹青色长袍,显得龙章凤姿、气度不凡。 用完膳食离开花厅,还未到就寝时分,二人捧着书籍坐在外室的木塌上,一人一边,互不干扰。 中间的矮几上摆放着灯火,灯罩罩着格外明亮。 -- 第111页 “要不臣妾侍候陛下沐浴?”时语冰道。 “还早,不急。”萧叙从容不迫,耐心十足。 时语冰噤声不再言语,老狐狸果然更在意韦如是,方才叫人回绝了,这会儿不会是后悔了吧。 萧叙侧眸望过来,噙笑揶揄道,“你这么急着就寝么?” “......”时语冰偷看他,被皇帝待个正着,“臣妾也不急!” 第76章 腻了就能戒掉 萧叙侧眸望过来,噙笑揶揄道,“你这么急着就寝么?” “......”时语冰偷看他,被皇帝待个正着,“臣妾也不急!” 这个男人可真有意思。 时语冰放下琴谱,靠近萧叙,自身后环住了他的脖颈。 萧叙维持着端方坐姿,只是按住了她的手臂,并未推开她,也就意味着不反感这样的亲近。 将下颌轻轻搁在他肩上,能闻见他衣袍上淡淡的檀香气,与她的茉莉香混到一起,彼此分庭抗礼,毫无喧宾夺主之感。 萧叙收起书籍,将她从身后扯到膝上,在宫人面前端庄自持的伪装全部褪去。他实在是撩拨人的高手。 美色当前,时语冰也并没有多少矜持,吻在他雪白的颈窝间。 烛火晃动,影影绰绰,萧叙一边吻她,一边去解那菱纱裙,气息凌乱开来。 此时门外又传来司理的声音,听着像是要哭了,“陛下,巧兮姑娘又来了。” 皇帝对于殿外的动静充耳未闻。 “陛下若是不去,怕是没个消停。”时语冰劝道,视线落在皇帝的衣襟处,“不如先去安抚了贵妃再过来。” 萧叙眉头微蹙显得很不耐烦,却是将她放到边上,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琴瑟殿。 殿门忽得打开,司理见到萧叙的神色,被吓得脸色瞬间苍白,“陛下......” “去紫宸殿。” 声音冷得堪比岁末的冬雨,浇得人浑身发冷,司理缩紧了脑袋提起灯笼,只恨今夜为何是自己当值! 一旁垂着脑袋的巧兮倒是欢喜得很。 萧叙离开的时候怒气冲冲,可到了紫宸殿又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韦如是侧身坐在木塌上正生闷气,听见巧兮进来说陛下驾到,她也并不起身。 萧叙乘坐龙辇过来,一路上整理衣袍,这会儿衣襟平整,毫无一丝褶皱,“听闻贵妃这儿做了烤乳鸽?” ...... 半个时辰之后,时语冰在琴瑟殿宽绰的大床上睡得正香,忽得被一阵推门声惊醒。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直到床帐被猛地掀起,萧叙去而复返。 “你故意的?” 时语冰被挣脱硬拽出被窝,睡眼惺忪地看向萧叙,“陛下在说什么?” 俊逸的脸上尽是怒色,萧叙拉了拉交叠的衣襟,脖颈上几块红痕清晰可见。 她利用了萧叙来报复韦如是,这种小心思被轻易拆穿了,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 “贵妃看着是个冰山美人,私底下竟热情如此。”装傻,打死不承认就是了。 她这样反而又激起了萧叙的怒意,他这些年的修身养性,被眼前的女人生生地给破坏了个精光。 “你再狡辩?!” “我、” 他如此阴沉的神色,时语冰胆子再大也不敢再说。手腕还被他紧紧攥着,她扭动着企图挣脱,越是挣扎,他用的力气越大。 “我只不过是想气气韦如是!你就这么偏袒她么?!” 见时语冰终于承认,萧叙松开手,“这点小聪明,还是收起来为妙。” “知道了!陛下何必亲自过来一趟!”时语冰揉着手腕抱怨。 “不是你叫朕去了就过来么?” 她才不信他能舍了韦如是回来,定是韦如是见到红痕发怒,将他赶出紫宸殿,这才窝着火来训斥她。 “就这么睡了?”萧叙坐到塌边,侧头看着时语冰重新躺下。 “臣妾困得很。”她扯过衾被咕哝一声。 萧叙没有走,不但没走还宽衣上塌,将时语冰弄醒了,如法炮制吻在她颈窝处。 “陛下别、”时语冰挣扎着去推笼罩在上方的胸膛。 亲吻变成撕咬,跟泄愤似得带着点报复的意思。 “萧叙!”她失声惊叫。 她的挣扎被轻易化解,皇帝简直不可理喻。 过会儿她就服软了,“我错了,你别、” 这个人阴晴不定的,实在难以捉摸,此时他的吻也跟着温柔起来,“先别睡。” “好。”被他如此一闹,时语冰困意全无。 渐渐禁不住他温柔细密的吻,比夏日的晚风更令人沉醉,她动了动胳膊,缠上面前的男人。 一个时辰之后,时语冰才又重新躺回塌上,努力平复气息,“陛下这是在报复臣妾。” 俯首在她脖间的男人矢口否认。 攀在宽厚脊背上的手臂垂落下来,同时推了推萧叙示意他离开。 “今夜的事不准再有第二次。” “陛下说的是哪件事?”时语冰眨眨眼与他逗趣。 “你说哪件?”萧叙反问。 “侍寝这件事?” 她真的是越来越放肆。 “还是......不准臣妾亲你?”时语冰指尖落到他颈窝处。 萧叙垂眸看了眼,十分烦恼,有些地方领口遮不住。可他喜欢她,也正在纵容她,萧叙清醒地认知到这一点。 -- 第112页 “可以亲。”萧叙俯身过去,惹得时语冰瞬间变了脸色,“朕很喜欢。” 他说这句话时唇边完全没有笑意,神情认真,时语冰心上一突,老狐狸勾引人的手段可比她厉害多了。 *** 萧叙一连多日宿在琴瑟殿。 在外人看来,皇帝这是安慰贤妃这些时日所受的委屈,原先众人只当皇帝对她不过一时新鲜,但这次贤妃得罪了贵妃,遭受处罚之后竟然复宠,势头还直逼贵妃。 如此一来,反倒没有官员敢再在皇帝面前搬弄她的是非了。甚至宴会当日一些为韦如是说话的官眷夫人们,这几日也纷纷前来拜见。 面对这些阿谀奉承的嘴脸,她真真切切地体会何为拜高踩低。 转眼过了清明,夜里宫中设宴,只是家宴,宫中妃嫔不论位份悉数到场。 这几日接连几位妃嫔的父兄入狱,即使时语冰不掺和朝政,也知道朝堂上不太平。 时语冰与婉儿互通书信,信上说刑部尚书并不牵扯其中,叫她安心。 萧叙迟迟才到大殿。其实后宫妃嫔实属不多,其中大半还是与皇室沾亲带故,自然高枕无忧。而那几位家里遭了难的,皇帝还亲赐了一些珠宝以作安抚。 这宴会的意思大概就是告诉后宫妃嫔,前庭之事与后宫并不相干,他不会因为谁的父兄被革了官职,便苛待谁。 时语冰亲手夹了块荷花酥给萧叙。 不论是宴上还是平日里两人一道用膳,时语冰夹给他的,萧叙都会吃,用膳时仪态优雅,她也喜欢欣赏这样的画面。 “臣妾听张太医说,这些糕点影响陛下正在用的药,还是少进为妙。” 韦如是坐在皇帝左边,冷言冷语道。 “既然如此,还是、” 时语冰正要将荷花酥夹回来,皇帝搁下酒杯,“无妨,太医们自己看不好病而已。” 这句话虽乍听并没什么特别,时语冰心里隐隐有些喜悦,他这是在帮自己说话呢。 贵妃别开眼,甚至整场宴会下来,韦如是独自饮酒再也未发一言,直到皇帝先行回了御书房。 韦如是才搁下酒杯起身,“陛下不喜欢用甜食,你还如此殷勤劝善,真是可笑。” 丢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大殿。 时语冰听得云里雾里的,一块荷花酥而已,韦如是何必说谎。萧叙热衷于各种甜食点心,一道用膳时他至少要吃七八块糕点。 回去路上,时语冰依旧困惑,问乔华道,“陛下喜欢吃点心么?” 乔华也被问得发愣,“自然喜欢,娘娘不也每次都让御厨多准备么?” 回到琴瑟殿,韦如是的话依旧萦绕在她心间。为何要说谎,而且是一个能轻易被拆穿的谎言。 进入内室,窗边的紫檀木长桌上摆放着几只精致的果匣子,里头装着各式各样的糕点,放置了两日,糕点竟一块未少。 萧叙喜食甜,这是他当初亲口说的。 原以为萧叙不会来琴瑟殿,没成想过了会儿御书房来人了,说萧叙醉得厉害,正传她过去。 匆匆赶到御书房,老狐狸手扶着额头歪在木塌上。 “过来些。” 才在他跟前站了片刻,萧叙缓缓睁眼,握过她的手将她拉近。 萧叙眼神迷离,是真的醉了。时语冰挣脱他,端起矮几上的醒酒汤,“陛下醒醒酒吧。” 他长相本就阴柔,这酒醉的模样虽不失优雅,却也添了几分妖气。 “太苦。” 他一开口就跟个稚子似的,时语冰又想起韦如是的话,往药碗里加了几块糖,将醒酒汤强行喂给萧叙。 他并未拒绝,吃了几口就接过瓷碗,一股脑饮下。 皇帝喜食甜,并非装的。时语冰心中的疑虑一下便消除了。 这些时日两人之间鲜少争执,老狐狸待她不错,甚至算得上浓情蜜意,今夜就留下来照顾他吧。 “你过来些。” 萧叙皱着眉头,长臂一伸揽过她的腰肢。醉得厉害,说出口的话竟然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着实有趣。 “我带你去沐浴?”时语冰逗弄道。 “不”萧叙坐在塌上,微躬着身,额头自然而然地隔着罗裙抵在她腹上,含糊不清地道了一声,“就这样。”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唯有桌案上的香炉上头竖着几缕烟。 “太香了。”老狐狸咕哝道。 “那臣妾去将香炉灭了?” “你身上太香。”萧叙道。 “陛下不是喜欢么?” “不喜。” 萧叙的声音轻不可闻,可是时语冰还是听清楚了,“陛下不喜欢熏香?” “不喜。” 时语冰抿了抿唇,“那喜不喜食甜?” 四周静谧无声,时语冰轻轻抚过男人的发丝。 “不喜。” 他的回答完全贴合韦如是所言,他不喜食甜,也不喜熏香,大概也不喜白色。 所以她在宴上夹给他的那块莲花酥,在韦如是眼里其实是个笑话! 虽然君王的这点喜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足以证明这个男人的心思远比她想的更深沉,他一直都在愚弄她。 意识到这点,时语冰惊恐万分地将人推开,她需要好好思考一番,自己或许深深地陷入了老狐狸的计谋。 此时殿外传来声响,时语冰一回眸,见身着紫色锦袍的韦如是缓缓步来。 -- 第113页 “陛下醉酒了?” “是、”时语冰应了声,努力平复心中激动的情,“既然有贵妃照顾陛下,臣妾告退。” 韦如是亲手灭了桌案上的熏香,“往后不要再劝他用那些甜得发腻的糕点,他是真的不喜欢。” “臣妾知道了。” “那你还知道别的么?”韦如是问。 这句话又听得她有些迷茫,“别的?” “他不喜食甜,不喜素白色,不喜熏香,当然也不喜欢你。”韦如是唇边带着几分讥笑,“他宠爱你,只因为你是刑部尚书献上的女人,如今李义马上就要失势了,你觉得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面前这个女人的声音不徐不缓,平静温润,然而字字句句如刀一般,誓要将她凌迟处死。 可时语冰找不出话来反驳,她自以为萧叙对她有几分喜欢,可如今看来,他对她处处防备,而他所谓的喜欢,大概就是不喜欢。 “前朝之事,与后宫无关。”时语冰不甘示弱。 韦如是忍了时语冰这些时日,早已经忍无可忍,哂笑一声后道,“陛下亲口承诺,等将你哥哥处置了,就把你交给我。” “臣妾告退!” 时语冰行了一礼匆匆逃离御书房,走在静悄悄的长廊下,强烈的情绪几乎冲破胸膛,她崩溃到想要尖叫。 她都快疯了!被老狐狸折磨疯了! 若韦如是所言是真,那么显然可见,自己会是何种凄惨下场! 先前还利用萧叙去惹韦如是,简直自掘坟墓! 御书房里门窗紧闭,萧叙喝了醒酒汤后过了半个时辰才辗转醒来,头痛欲裂,恍惚间有只手正贴了贴他额头。 萧叙笑着捉过这只手,“不许放肆。” 可下一瞬他就睁开了双眸,见韦如是坐在塌边看着他。 “陛下醒了。” 萧叙环顾书房,不见第三个人,只有矮几上那只空了的瓷碗,他拧了拧眉心坐起,“朕醉得厉害,可有说什么胡话?” “没说什么,陛下只饮完醒酒汤就睡下了。” “唔,朕头痛得很。” “臣妾帮陛下揉一揉。”韦如是靠过去,纤纤玉指轻柔皇帝的额角。 “贤妃来过么?”萧叙随口问道。 “来过,臣妾来时正见她要离开。”韦如是道。 萧叙轻嗯了声,遂又闭目养神。 “陛下,何时处置刑部尚书?”韦如是趁此机会问道。 “快了。” “那贤妃......” “朝堂的事,与后宫的妃嫔无关。”萧叙声音温和。 “可你当日不是这么说的,她几次三番冒犯臣妾,陛下说等刑部尚书、” “倘若连坐,后宫将人心惶惶。”萧叙始终波澜不惊。 韦如是已怒极,“如若我要你杀了她呢?!” “杀她的理由是什么?朕虽然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却不能滥杀无辜。” “萧叙,你在意她。”韦如是就事论事,她忽然明白这些时日为何饱受煎熬。看着萧叙对时语冰的纵容,比容王娶妻这件事,还要令她痛苦万倍。 “朕在意的人,始终只有你一人。若将来有杀她的理由,朕绝不会留她的性命。” “若我叫萧让杀了他,萧让必定不会问我要理由。”韦如是心中不甘。虽然知道萧叙只钟情于自己一人,可他对时语冰也过于袒护。 一提容王,萧叙神色微变不再言语,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酒醒之后,萧叙百无聊赖,毫不拘束地仰躺在木塌上,吩咐正在殿外侍夜的司律,“去叫贤妃过来。” 司律应声进殿,“陛下近日似乎......” “似乎什么?” “过于频繁招幸贤妃娘娘,后宫其他妃嫔颇有微词。” 皇帝一个月里有一半的夜里和时语冰在一处,几乎可以说是从禁欲到纵、欲,这对谁都不利。不过这事也只有司律敢在皇帝面前提醒。 萧叙撑着透露靠在软枕,并未因司律偕越而恼怒,反而认真思考了一番,“司律,你最喜欢吃什么?” “奴才喜欢吃鱼。” “那你试过天天吃鱼么?” “奴才没有。” “天天吃就腻了,腻了就能戒掉。”不等司律反应,皇帝挥了挥手,“行了,去传贤妃过来。” 第77章 恃宠而骄 子时已过,琴瑟殿怕是早就熄灯了,皇帝真是个任性的皇帝,可谁叫他是皇帝呢。 司律去了琴瑟殿,此时时语冰躺在榻上并未入睡,乔华掀开幔帐,有些无奈地说皇帝又派人来。 “真是够折腾的,说我已经睡下了,头晕得很,明日晌午再去。” 时语冰继续躺下,任由乔华催促几次都未起身,乔华拗不过她,只能这么去回禀司律。 次日午膳过后,时语冰才去了御书房。书房里煮着龙井茶,茶香四溢。 萧叙正坐在御案前看书,见她过来便放下书,“昨夜怎么走了?就放任朕独自醉倒在木塌上?”语气听着不满。 “陛下有贵妃照顾,臣妾不便久留。”时语冰走近,心里揣度着他是否记得昨夜两人之间的对话。 “你这个人,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萧叙半开玩笑似地说。 时语冰早已经看穿了眼前的人,是只戴着面具的老狐狸,好似她昨夜没陪着他,他真的有多么委屈似的。 -- 第114页 就是这样的手段,让她有了一种错觉,觉得他是在意她的。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时语冰真的糊涂。他这个人怎么连喜欢吃什么都要骗人呢? “你说什么?”皇帝扯过她的手腕,将时语冰拉近身边。 时语冰瞥向桌上那本《庄子》,“臣妾指的是庄周梦蝶。” 萧叙神色阴沉,似乎感知到她的异样情绪,“庄周梦蝶,这世间万物本就是真假不分,虚实难辨,何必纠结于此。” 声音着实蛊惑人心,时语冰稍不留神就被眼前的美色迷住了。这些时日两人渐渐契合,时常说着话就亲近起来。 萧叙贴在她耳后,轻吻着她衣裳上头的熏香,“是沉香与百合香。” “陛下喜欢?” 她试探问道,得到的回应是,萧叙说他很喜欢。 口是心非的男人。 缠在腰上的双臂圈得更紧了,“去内室?” “殿外日头正好,去内室做什么?”她含糊其辞地拒绝着,捏着萧叙的手臂扯开。 萧叙只当她欲迎还拒,拦腰将人抱起,稳步迈入了内室。御书房专供皇帝休息的内室并不大,这个时节里头暖洋洋的,正是午后小憩之地。 自从知晓枕边人的心思,时语冰对他格外抵触,这会儿他将她放到床榻上,倾身吻过来,时语冰本能地闪躲了一下。 “怎么了?”见她还要拒绝,萧叙当下蹙起眉头,注意到了她的反常。 “陛下身上有酒气。”她胡诌道。 “原来如此。”萧叙淡然接受这个说法。 正当时语冰放松警惕时,对面之人突然扑来,她躲闪不及时,整个人仰后跌在塌上。 她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眼前的男人却笑了,他肤白若雪,眸若秋水,透着稚子般的得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她一口。 “朕夜里去琴瑟殿?”萧叙用打趣的口吻道。 这样的萧叙与初见时的模样大相径庭,去伪存真,她有些心动,可一想到这样的面孔也只是伪装出来的骗人的,时语冰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再继续深陷下去。 “好不好?” “陛下就不怕贵妃吃醋?”时语冰故意问道,轻推开萧叙,翻身侧卧在床上。 她一提韦如是,萧叙果然神色微变,时语冰得寸进尺,“陛下不去陪她么?” “你又存了什么坏心思?”萧叙警惕道。 时语冰笑笑不说话,在床上打了个滚,任凭金钗发髻零散开来,找到他用的玉枕枕在脑后。 “陛下更喜欢臣妾,还是贵妃?” 这会儿皇帝脸上已经找不到一丝笑意,只侧眸打量着时语冰,眼神凌厉,她已经做好了惹恼皇帝的准备,大概会叫她闭嘴。 龙塌舒适,萧叙始终沉默不语,食指点上她的唇,轻描轮廓,“朕近日待你不错,可你也不能得寸进尺、恃宠而骄。” 韦如是是他的逆鳞,她只提了一提,也没说贵妃的不是,什么温柔什么宠爱都没了。 “下去。”萧叙道。两个字十分寡淡,却足以叫人瞬间心寒。 时语冰坐起身,扶了扶跌下来的步摇发簪,毫无一丝留恋地下了床榻,理了理裙裾不声不响地离开御书房。 模样还算恭敬,可心里头早已经将老狐狸唾骂了一万遍。 回到琴瑟殿,她大大地饮了一壶茶。 晚膳之后,时语冰有收到了婉儿叫人偷偷从宫外送进来的信,前两日才通书信,必定有什么要紧事。时语冰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信上说刑部尚书今日早场被大理寺的人带去问话了,至今未归。 时语冰心间一颤,想起韦如是说过的话,皇帝要处置李义。 “贤妃娘娘,青澜过来给娘娘请安了。” 正读着信,乔华在殿外通报了一声,惊得她慌忙藏了起来,“快进来。” 青澜行色匆匆,示意小宫人合上殿门才上前来行礼。 “这几日,李沼将军的夫人苏氏频繁来紫宸殿。” “贵妃又为难她?”时语冰首当其冲想到这一点。 “若只是这样,奴婢便不会冒险前来。”青澜道,“并非是贵妃派人请她进宫,而是苏氏自行求见贵妃。” 这一句跟惊雷一样劈过时语冰的脑子,苏瑶难道想出卖她么? “奴婢从紫宸殿偷偷溜出来的,把话带给娘娘,也该回去了。”青澜道。 萧叙却在这个时候来了琴瑟殿。白日里两人不欢而散,时语冰还以为他不会来。 “参见陛下。”青澜慌忙行礼。 萧叙只叫了平身,又问时语冰,“用过晚膳了么?” “已经用过。”时语冰心慌意乱的,实在没什么精力应付他。先不说刑部尚书之事,若苏瑶投靠贵妃,那可真是大祸临头,自身难保。 “青澜在琴瑟殿做什么?”萧叙终于问了声,此时青澜已经趁机溜走。 “陛下为何这么看着我?只是将她叫过来叙叙旧罢了。难道疑心我会害了你的宠妃不成?” “你会不会害她朕不知道,朕知道青澜定不会。” 老狐狸这是讥讽她呢,真是坏透了。 此时她才想起婉儿的那封信,虽然信上没提起,但婉儿定是要她揣度皇帝的意思。 “听闻,臣妾的哥哥被关进了大理寺?”时语冰态度软和下来,亲手将宫人送进来的茶盏递给皇帝。 -- 第115页 “朕还未用晚膳。”萧叙答非所问。 这句话令琴瑟殿上上下下忙碌开来,时语冰趁机将那封信藏到妆奁里去,又去花厅伺候萧叙用膳。 今日看似无比寻常,时语冰却觉得格外煎熬,偏偏萧叙阴魂不散,自己什么事都做不成,有种坐以待毙之感。 用过膳后,萧叙如同往常一般坐在木塌上看书。时语冰再次问道,“不知臣妾哥哥所犯何事?”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萧叙未只是半开玩笑似地说。 他躺在塌上,姿势格外惬意洒脱。她站在塌边与他说话,老狐狸连头都不肯抬。 她勉强挤出点笑意,抓过皇帝的手臂,“求求陛下。” “不干他的事,是刑部其他人犯了律例,叫他过去问话而已。”萧叙渐渐靠近,指尖擒住了她的下颌,似吻非吻,“再者,他并非你亲生的兄长,还是避嫌为妙。” 老狐狸的话辨不出真假。 既知道他对自己的情意是假,便不愿再与他亲近。时语冰瞥过萧叙的眉眼,觉得此人实在虚伪得叫人厌恶,闪躲着他的视线,同时按住他的手,“臣妾今日疲乏。” 萧叙听了这话不退反进,“那你躺着。” 她躲开他的碰触,着急道,“纵欲伤身,陛下近而立之年,可要保重龙体!” 她今日拒绝了他两次。萧叙此时大概感觉到异样,唇边的笑意也消失了,白净的手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直视他,“你怎么了?” 幽深平静的眼神叫人心惊胆战。 “没什么,就只是疲乏。”时语冰身心俱疲,从塌上下来往内室走。 可这样的态度反而惹怒了萧叙,他长臂一伸将人捉回来,“因为你兄长的事?故意给朕脸色看?” “不是” “那是因为贵妃?” 时语冰忍了忍,没有揭穿皇帝一直以来对她的谎言,胡乱找了个借口,仰着头直视萧叙,“陛下究竟更喜欢贵妃还是臣妾?” 白日里她问了这个问题皇帝就生气地赶她离开,时语冰决定如法炮制。其实时语冰并不怎么在意韦如是,不过只是用她来气走萧叙罢了。 萧叙蹙着眉头打量着她,欲言又止。 过了半响,他才开口道,“不要得寸进尺。” “唔。”她神情明显落寞,“臣妾知道。” “你” 她低眉敛目,正要往内室去,老狐突然道,“更喜欢你。” 这四个字如一片羽毛般轻轻拂过她心间,撒上一点儿糖霜。可这种感觉只停留了一瞬,毫无疑问,他在说谎。 深夜,萧叙还是留在了琴瑟殿,沐浴过后如同之前的每一个快活的夜晚,抱着她轻吻。 他在席榻间真是个完美的情人。 她被吻得失神,仿佛立在悬崖边上,下一瞬便会再次陷入其中。可如此混乱之际,她又想起韦如是的话,那可真真是一记当头棒喝。 “不想亲近朕?”萧叙的唇游离在她颈侧,气若游丝。 时语冰心中郁结,再这样下去她就真的万劫不复了,“臣妾不想饮避子汤。” 一切随着她的话戛然而止。 萧叙瞬间醒神,“你说什么?”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仿佛这是一句多么荒谬的话。 “臣妾说、”时语冰心脏欲裂,再一次触及他的逆鳞,“不想再饮避子汤。” 第78章 她承认,对他是动心的。…… 他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计谋? 时语冰本就战战兢兢,萧叙这番话跟晴天霹雳似得,令她顿时警醒。 “陛下不要戏弄臣妾。”时语冰勉强扯出笑容,她现在对眼前的男人,唯有深深的惧意。 萧叙抬了抬手示意她走近。时语冰不得不照着做,缓缓走到到御案一侧。 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细腕,又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朕绝无虚言。” 看皇帝的模样,清俊阴柔的脸庞上毫无往日戏谑,眸光深邃而真挚。 仿佛这是多大的恩典,只等着她感激涕零地跪下谢恩。 习惯说谎的人,真的是毫无一丝伪装的痕迹。 “每次都是朕主动示好。”萧叙摇了摇她的手臂,笑意又爬上眉梢,“还生气?” 她现在哪里还敢与他赌气,眼看着小命不保,“明明是陛下冷落臣妾。” “是你先给朕脸色看。”萧叙反驳道,“况且也没说不许你来御书房。” “臣妾若自行过来,陛下不得又说我得寸进尺。” 皇帝不提刑部尚书的事,时语冰也绝口不提,就当做不知道,这几日一定要想法子离宫,免得自己身份被揭露了。 “陪朕小憩片刻吧。”他拉着她往内室去。 他究竟要做什么?!是不是眼看着没机会了,使劲作弄她! 两人在内室的木塌上度过了一个十分荒唐的下午,她起初心烦意乱,而萧叙变得格外缠人。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美色着实诱人,叫她一时间忘却了所有的烦恼。 他细密的轻吻如同若有似无的微风,轻易令人沉醉。时语冰已经打定了注意离开皇宫,心想着着大概是最后一次,也毫不示弱地纠缠着萧叙。 直至结束,两人皆伤痕累累,却也畅快淋漓。 不同的是萧叙看起来精神奕奕,很难叫人信服这是平日里那个病弱的君王。时语冰伏在软绵衾被之上,微微喘气以平静心跳。 -- 第116页 此时萧叙再次朝她伸手,时语冰惊得倒吸一口冷气。那白玉雕刻般的手拂过她鬓边,撩开几缕青丝,还未等她推开,温热的唇边印在了她脸颊上,温柔到了极致。 她承认,对他是动心的。 “夜里有宫宴。”时语冰这才想起,“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她从凌乱的被褥里翻出自己的衣裳。 “不急,朕迟点过去。”萧叙好笑地看着她火急火燎地穿戴。 回琴瑟殿后,天已暗下,时语冰急着去宫宴上,目的便是试探韦如是。倘若苏瑶并没有出卖她,那韦如是见了她依旧会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孤傲模样。 “贤妃娘娘!”青澜在琴瑟殿已经等候多时,见时语冰回来慌忙迎出来。她神色慌张,不顾尊卑将时语冰拽进了房间。 “怎么?” 青澜合上殿门,“奴婢好不容易偷跑出来,长话短说,奴婢侍茶时,听苏瑶在贵妃面前,污蔑娘娘说你曾是教坊女子。” 不出她所料,苏瑶真的已经背叛! “韦贵妃今夜要苏瑶参加宫宴,是为了在文武百官、皇室宗亲诬陷娘娘的出身。正好娘娘你的兄长已经、已经被关进了天牢。贵妃想借此机会,彻底打压娘娘。” 时语冰心惊肉跳地听完,这噩耗简直要叫她晕厥过去。苏瑶应该是一早便听到了风声,知道刑部尚书要倒才转而投靠了贵妃。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韦如是万事俱备,今日这宫宴是场鸿门宴! 该怎么办?时语冰没了头绪。青澜好心提醒,可惜青澜不知道的是苏瑶并未污蔑她,自己确实教坊出身。 “倘若、我是说倘若,陛下相信了苏瑶的话,那陛下会如何处置我?”时语冰试探青澜。 “陛下尤其在意出身,外加上刑部尚书在牢狱之中,陛下轻则会将娘娘罚入冷宫,重则......” 总之是在劫难逃。 青澜见她六神无主,“奴婢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暂时保娘娘平安。” 时近端午,今夜的宴会是一场大宴,在京文武百官以及官眷皆进宫参宴,时语冰进殿时,后宫其他妃嫔皆已经入座。 “贤妃娘娘来迟了。”丽嫔阴阳怪气道。 这声音惹得韦如是朝着这儿瞥了一眼,时语冰正襟危坐,被人拿住把柄,心里着实发虚。 底下文武百官正相互攀谈敬酒,苏瑶静静地坐在门口的位置,素衣淡妆,低眉敛目。 夜色全暗时圣驾才至,引得众人皆跪拜。 时语冰心不在焉,时而望向苏瑶,时而侧眸瞥向韦如是。感觉有人碰触后腰,她才回过魂。 萧叙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唇边含着淡淡笑意,惹了她注意之后,又移开视线一本正经。 宫人们将膳食一一呈上。 “给朕剥个粽子吧。”萧叙忽然道。 “是。”时语冰从盘中取了个粽子,细细剥去粽叶,一抬头却见苏瑶从食案前站了起来。 她心想不妙,此时舞伎们忽然从殿门口进来献舞,苏瑶见此情形又坐了回去。 “剥好了么?”萧叙执着酒盏问道。 “剥好了。”时语冰端起碗筷递到皇帝面前。 舞姬随奏乐翩翩起舞,宴上愈加热闹。时语冰并无心欣赏,恍惚间又剥了第二个粽子。 时语冰不错眼地盯着苏瑶,苏瑶犹豫不决。 “是甜粽子么?”萧叙忽盯着她面前剥完的粽子问道。 “是,陛下要么?” 萧叙朝着她伸出手,时语冰自然而然地递过去。 一曲舞罢,舞姬纷纷退下。 苏瑶就在这个时候再次从食案边起身,朝着御前步步走来。 刹那间,似乎有双无形的双手推着时语冰往前,她先苏瑶一步扑到大殿中央跪下,因为太急,头上的金步摇狠狠地晃动了几下,“陛下,臣妾有罪!” 声音盖过了弦乐之声,殿中百官的攀谈声瞬间停下。 “你何罪之有?”萧叙放下酒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甚是平静。。 此时殿里静得连一个针掉落都清晰可闻,热闹的场面顺势静谧无声。 在他皇帝看似平静的目光下,时语冰硬着头皮一字一句道,“臣妾哥哥身居要职却贪赃枉法,臣妾约束家人不力,臣妾、” 话说到一半,萧叙就打断了她,“朕说过朝堂之事与后宫妃嫔无关,退下。” “可昨夜忽梦太后,太后训斥臣妾,不许臣妾再在宫中侍候皇上。”萧叙的注视叫人头皮发麻,时语冰顿了顿继续往下说,“太后命臣妾去守皇陵。” 说完后半句话,令官员们渐渐议论开来。 “住口。”萧叙斥道。 文武百官立即噤声,四周再也没有一丝声响。 时语冰仰着头望着御座上高高在上的男人,他眼神瘆人,死死地凝视着她。若非殿里这么多人在场,他大概会伸手掐死她。 实际上她已经感觉到无比窒息。 “求陛下准许臣妾离宫守皇陵。” 身为妃嫔不可能再出宫成为平民,若她逃走,皇帝必定会派人追捕。可若能光明正大地去守皇陵,从此再也不回皇宫,韦如是或许还会放她一条生路。时语冰自问这个计策对于自己,对于皇帝和贵妃,皆为有利。 可萧叙看起来,是那么愤怒。 “收回你刚才说的话。”他几乎咬牙切齿地命令。 -- 第117页 “臣妾有罪,求陛下成全!”时语冰继续哀求。 殿里再次陷入一片静谧之中。 “陛下、”终于韦如是唤了他一声。 萧叙置若罔闻,伸手打翻食案上的酒盏,哐当一声巨响,殿里的气氛愈加凝结。 他带着怒意离开大殿。 时语冰侧过头再看看苏瑶,她与其他人一样跪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琴瑟殿的,思绪混乱不堪。宴会已经散去,苏瑶和韦如是的计划丝毫行不通。 “贤妃人呢?” 未等时语冰反应,韦如是已经掀开幕帘出现在她眼前,浓妆艳饰显得格外盛气凌人,“这是你的计策,在宴上故意说要去守皇陵。” 时语冰双腿一软往后跌倒木塌上。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不会告诉陛下你那肮脏不堪的出身了么?!”韦如是眸光凌厉,怒海滔天。 时语冰被这样的气势压得实在喘不过气,缓了片刻才道,“贵妃娘娘将此事向陛下和盘托出,并不能将我置于死地。陛下不会因为此事而杀我,最多将我囚禁在冷宫。” “不,萧叙说过,只要我抓住你的错处,他就会杀了你!” “陛下还曾说过幽禁我半年,可我还不是叫他改变心意了?”时语冰反驳道,她逼近韦如是,第一次毫无畏惧地与她近距离对视,“可我知道,陛下爱的只有贵妃娘娘你一人。” “你什么意思?”韦如是脸色铁青。 “若娘娘朕害得我进了冷宫,我就总会有法子叫陛下回心转意。” 韦如是听了这话,气得扬起手甩了一巴掌,“贱人!” “可如若娘娘帮我瞒下此事,并且说服陛下送我去皇陵,我发誓此生都不会再出现在皇帝面前。” 韦如是显然不信,“你最怕的还是我在他面前揭穿你的身世!” “是,臣妾害怕。这是贵妃娘娘手里最大的筹码。陛下若知道这个秘密,也许会杀了臣妾,也许只会将我关进冷宫。一切都未可知。如若陛下怒急了要了臣妾的命,那赢的人是娘娘你。可若我赌赢了,他没有杀我,臣妾发誓,往后便会不择手段夺得陛下的宠爱。那么输的那个人,便是贵妃你。” 韦如是怒视着她,一言不发。 “所以这对于我和你都是一场赌局。但是,倘若娘娘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们两人皆不至于到那种地步,而你始终都可以握着这个筹码,我也永远不可能再到宫里来。” 时语冰字字句句,竭尽所能地说服韦如是。 韦如是垂眸俯视下来,被珠翠环绕的她,一如既往的冰冷而孤傲,“诡辩!本宫会亲自去陛下面前,将你的身世抖落出来!”说完韦如是决绝离开。 第79章 你我之间从来都不曾有她…… 这夜之后,时语冰度过了人生最最忐忑的三日。 听闻朝堂风卷云涌,官员无论大小,皆对她口诛笔伐,听闻呈上的折子足足有三十多本之多。无一例外都要皇帝送她去守皇陵,以安抚太后在天之灵。 时语冰并不后悔进宫,宫中的荣华富贵,纸醉金迷是当时身在宫外的她此生都无法想象的。若说后悔,那便是没有及时除掉苏瑶,叫韦如是拿住了她的把柄。可仔细想想,其实有没有苏瑶,韦如是都不会放过她。既然对那个人动了心,什么计谋什么理智都荡然无存,如今悬崖勒马,也算是救自己一次。 第三日黄昏,时语冰终于等到萧叙现身。他将宫人们都遣开。萧叙立在朱红色殿门前,看起来尤其淡然,就如同她初见他时,那个遥远而温雅的君王。 “你着急离开皇宫,是因为朕要处斩李义,你怕没了这个靠山是么?” 时语冰需要莫大的勇气才能直视皇帝,韦如是似乎没有向皇帝告密。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其他原因呢?” “我......”时语冰被他盯得十分不安,“我不喜欢皇宫,其实我一直想去洛阳。” “朕也可以陪你去洛阳,洛阳行宫、” “我也不喜欢行宫,我喜欢自由,像弦月公子一般背着琴游历四方。” “所以你不喜欢的并非只是皇宫?”萧叙唇边浮现苦涩笑意,“是么?”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脑海突然浮现出他说酒醉时说过的那句话。 “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要紧,这世间万物本就是真假不分,虚实难辨。” 不出所料,萧叙听后神色更阴沉了,“明日朕派人送去皇陵,往后不必再踏足皇宫半步。” 时语冰惊愕得无法言语,韦如是竟然真的没有向皇帝告密。 那么她真的能离开皇宫了,一切峰回路转,心间荡漾开喜悦,唇边不禁浮现笑意,天知道,这几日她仿佛身在地狱,痛苦煎熬到了极致。 “能离开朕,你就那么欢喜?”萧叙眼中浮现一丝疲惫,语气无奈道。 她立即收敛笑意,心想萧叙其实不想送她去皇陵,应该是被众臣劝谏得没有别的法子才同意了,所以他如此恼怒。 “臣妾并不欢喜。”她口是心非,战战兢兢地站在皇帝面前,再也没了往日的嚣张。 “你起初千方百计引起朕的注意,究竟是为了什么?”萧叙问道,声音懒懒的,透着无力的疲惫感。可除此之外,他依旧是那么高高在上。 -- 第118页 “我......”她说不出口,那时候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朕放过你,并非因为这几日进谏的折子,而是不想再见到你。” 这是时语冰听见皇帝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殿里只余她独自一人,敞开的殿门望出去空空荡荡的。 萧叙信守承诺,连夜派侍卫送她去皇陵。乘坐在宽大马车当中,绛色的宫墙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切落下帷幕,却又好似并未真正结束,至少她的心还不能平静下来。 皇陵远在东郊外,足足两个半时辰的路程。马车在山脚下忽然停下,有侍卫喊道,“奴才只送娘娘至此,请娘娘下车,跟随皇陵侍卫进山。” 苍穹之上乌云密闭,遮蔽了月光。山间漆黑一片,时语冰在侍卫的搀扶下步下马车。 “奴才告退!”一路护送他的侍卫们调转方向回程,只留下时语冰一人独自站在栈道中央。 前方一辆更为华贵的马车隐约可见,左右各有十多名铁骑,身着黑色铠甲头戴面具,威武且瘆人。 “娘娘请上车。”铁骑们坐在马上,用命令的口吻对她说话。 时语冰谨慎地往前走了两步,不对劲,这些人似乎......透着杀意。下一瞬她捏着裙摆转身就跑,“等等!” 护送她的侍卫已经看不见了,还没跑两步就被追上来的铁骑围住。 “你以为你逃得掉么?” 马车里下来一个人,时语冰顿时屏住了呼吸。 是巧兮,是韦如是身边最得力的宫人巧兮! 她被铁骑逮住,押进了马车,车厢里除了巧兮还有两个膘肥体壮的宫人,将她死死按住,时语冰根本无法逃脱。 马车朝着皇陵反方向出发。 “若我没到皇陵,皇上定会得到消息,到时候你们休想逃脱!” “放心,皇陵之中我都打点好了,不容娘娘费心,娘娘安心上路吧。”巧兮笑道。她手捧着一大罐汤药,吩咐两个宫人,“敲开她的嘴。” 时语冰挣脱不得,飞速奔驰的马车更是不知要带她去哪里。这就是为何韦如是没有向皇帝告密,她已经谋划好了要在皇陵附近截杀她! 真正到了彻底绝望的地步。 被迫灌入汤药,意识渐渐涣散,宫人们放开她,她晃了晃头,视线开始迷糊。 “贵妃娘娘命我告诉你。”巧兮扯过时语冰的鬓发,恶狠狠地瞪着她道,“你一个教坊出身的女人,皇宫不是你放肆之地!如此泼天的荣华富饿非你消受得起的,德不配位,势必反噬!” 时语冰张了张嘴,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有人粗暴地将她拽下马车。 “就这么让她死在这里?不用割下首级给贵妃娘娘看?” “这种脏东西何必呈到贵妃面前,这山谷之中荒无人烟,野狼定会啃食她的尸身。我取下她身上一件饰物,带回去呈给贵妃。” “可是,巧兮姑娘、” 时语冰浑身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眼前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巧兮见时语冰纹丝不动地倒在地上,走近几步探了探鼻息。 “死了么?”为首的铁骑问道。 “一整壶砒、、霜灌下去,还有命在么?” 此处丛林密布,昏暗的光线下,时语冰鬓发间的金珠耳坠发出莹莹之光,巧兮哆嗦着摘下转身就跑,“回宫!” *** 两个时辰之后,金珠耳坠到了韦如是手中,“确定她断了气?” “奴婢确定那个贱人已经死透,娘娘从此高枕无忧了,恭喜娘娘!”巧兮抬头看向韦如是,韦如是波澜不惊、气定神闲的模样令人发怵。 “收起来吧。”韦如是起身,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将珍珠耳坠交给巧兮。 近日天气转暖,韦如是到未央殿时,萧叙正静坐在园子的凉亭中饮酒。 “陛下是因那个女人而生气么?” “你未免太高看她,不过是想饮酒赏月罢了。” 今夜月色黯然,韦如是印象当中他从不独饮。可是他看起来如此平静,神情毫无一丝异样,举手投足间依旧彰显着皇室的优雅从容。皇帝酒量不好,但显然此时此刻他是清醒的。 偌大的富丽皇宫里,曾经只有她和皇帝两个人,时语冰闯了进来,搅乱一切,如今终于又只他们二人了。更深露重,园子里的百合花已经闭起,四周残留着淡淡花香,韦如是坐到石凳上。 “贤妃离宫,陛下并没有丝毫不舍?”韦如是试探道。 “没有” “倘若她在皇陵住不惯,求陛下接她回宫,陛下可会应允?” 第三壶酒已经空了,站在远处的司律又重新送上一壶,萧叙接过,“今夜这酒怎么不醉人? 韦如是见他不答,又问了一遍。 “不理、”萧叙饮酒的同时,吐出这两个字。 “那从此以后,你我之间没有萧让也没有时语冰,可好?” 此时萧叙终于侧眸看了她一眼,容颜略显苍白,眼神之中流露困惑,仿佛她的话有多荒唐,“你我之间,从来都不曾有过她。” “臣妾扶陛下进殿吧。”韦如是心境豁然开朗,伸手去触碰萧叙。 萧叙从石桌边站起,身形摇晃几下,在韦如是的搀扶下回到了未央殿。 步入内室,掌幕的宫人们皆识趣地退出去。 -- 第119页 醉意袭来,萧叙扶着额头倒在龙塌上,闭着双眸俊美微蹙,神情浮现一丝痛苦。 “陛下?” 萧叙并无回应,韦如是俯身过去,伸手想为他解开衣袍。 指尖才触及腰带,手腕就被狠狠揪住。萧叙猛然从塌上坐起将人推开,韦如是猝不及防险些跌倒。 殿里气氛瞬间凝结,萧叙侧眸道,“朕想独自坐一会儿。” “萧叙!”韦如是惊呼,难以至今他竟然这么对她,忍了忍没有发怒,再次走到萧叙身边,“萧让成亲时,是你陪着我。今夜,就让我陪着你可好?” 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再放低身段那就是卑微了。 萧叙捏了捏眉心,“这两者并不能相提并论。” “我知道,可是现在我已经放下萧让了,你与我可以做真夫妻。”韦如急切道。或许是自己词不达意,所以皇帝才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如果此时萧让从边疆回来,朕给你一个机会跟他离开,你会如何抉择?” “我、”韦如是张了张嘴,没有回答。她也糊涂了,两个男人,她到底爱谁? 萧叙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从她掌心抽离,“你还是会选择他。” “我、” “可他未必会选择你。朕远比你更了解这个弟弟。他心里有你,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所以终有一日、”话说一半,醉意汹涌而来。 他笑道,“今日的酒甚是奇怪,饮下之初感觉没什么,后劲这么烈。” “可是我也在乎你啊,萧叙。”韦如是被他的话弄糊涂了,她以为自己移情别恋,爱上了眼前的男人,可他却告诉自己,她爱得依旧还是容王萧让。 萧叙哂然一笑,“在乎就等于爱么?不过是几分依赖而已。” “我爱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你的妃子,你的女人,我愿意把自己交给你。” 她向来高傲得不可一世,可萧叙真的磨光了她的耐心,所以她不得不放下架子。 “如是,朕今夜想独自待一会儿。”萧叙看起来特别疲惫,尤其是他的眼神格外黯淡。 听了这句话,韦如是神情愈加失落,抿了抿唇再也说不出话,僵直地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恍若神魂出窍般没了知觉。 门口的司律见此情形,吩咐传膳。 贤妃的离开似乎并未掀起任何波澜,皇宫里一切事务按部就班,一切照常。 司律端了醒酒汤给皇帝。 皇帝瞥了一眼幽幽道,“朕像喝醉了么?” 司律只能恭敬地将汤碗移走,“陛下用膳吧。” 皇帝神色辨不出喜怒,只是今夜似乎比以往更放纵些,他伸手舀了汤碗离的一口汤饮下。 “陛下。” “嗯?” “那是甜羹。”司律提醒道。 萧叙独自用膳时,从不用甜食,可他今日竟浑然味觉。大约是因为伪装得太久,连自己都糊涂了,究竟喜不喜欢,在不在意。 他身形顿了顿,片刻之后才若无其事地放下汤匙执起手边的象牙筷箸。 第80章 只是有一点点不甘心 甲子年盛夏,边境战乱纷争不断。敌国军队连续攻下两座城池,容王萧让身受重伤,消息传回进皇宫,皇帝下令接容王回皇城养伤。 黄昏时,一辆华贵马车飞驰于朱雀大街,一路向东行去,直至停靠在容王府门口。 韦如是熟悉这座府邸的一草一木,下了马车,一路走进去,沿途的下人们皆惊得跪伏在地。 “贵妃娘娘!”进入卧房,首当其冲惊呼开来的是容王妃。 韦如是对她视而不见,直接步入内室。 萧让伤得不轻,上半身缠裹着纱布,见到韦如是的那一刻他也万分震惊,“你怎么能出宫?” 韦如是神情委屈,瞥了眼跟进来的容王妃后,对萧让道,“能不能让其他人出去。” 容王妃见状当然不依,“他是我的夫君,贵妃不知道避嫌吗?!” 韦如是充耳不闻,眼眸里泛着泪光看向萧让,“我有话想对你说。” “锦华,你先出去。”容王冷声命令道。 “萧让!我要与你和离!”郭锦华绝望极了,将手里的药碗砸到地上,碎裂声格外刺耳,之后她就心灰意冷地冲出卧房。 萧让毫不在意郭锦华,“你出宫,皇兄知道么?” 韦如是并不回答,咬了咬唇扑到萧让怀中,“萧让,你抱着我。” “你回宫去!”萧让呵斥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不回去!自从知道你负伤的那一刻,我便不得安宁,一心只想着你。”韦如是环抱住面前的男人,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我怕失去你。” “他若知道你私自出宫来看我、” “边关战乱,萧叙无暇管我。”韦如泪眼问道,“你有了王妃,是决定要与我一刀两断了么?” 二人青梅竹马,萧让了解韦如是,若非实在情难自抑,她绝对不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迎娶她为王妃,不过是想消除皇兄的疑虑罢了。”萧让抬起受伤的右臂,伸手抚了抚韦如是的发丝,“我的伤并不重,快回宫去,免得皇兄为难你。” 韦如是抱得更紧,“你说终有一天会与我在一起,这一天什么时候来?” “你再忍耐两年。”萧让安抚她,“我必定会将他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拉下来,叫他摔得粉身碎骨。” -- 第120页 天彻底暗下之后,韦如是才乘坐马车回到皇宫,她并无丝毫心虚,反而直接去了御书房。 军机大臣才刚离开,萧叙正坐在御案前沉思,“朕听闻你出宫去了容王府。” “是又如何?” “他伤势怎样?”萧叙声音温和,并没有预料当中愤怒。 “陛下不生气么?” “你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他险些丧命,你不过是去探病,朕若因此发怒,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只不过,往后不要再如此任性了。”萧叙随意翻看这面前的折子,“回去休息吧。” 皇帝如此宽容,韦如是神色看起来却并不高兴,“我明日想再去探望他一次。” “好。”萧叙轻易答应,他对她向来宽容,“不过萧叙痊愈之后,你离他远一点。至于你听不听,朕也无法再管束。三日之后,朕将御驾亲征。” “你要去边境?!”韦如是忐忑不安问道。 “是,归期不定。” “萧叙,我不许你去!”韦如是怒气冲冲来到他面前,“你可是皇帝,怎么能去边疆打仗?!倘若你有什么损伤,我该怎么办?” 任凭她如何劝说,这已经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萧叙似乎在招容王回来之前就已经有了这个心思。 三日之后的清晨,皇帝带着侍卫浩浩荡荡地出城,十万军队已在郊外待命。朱雀大街人头攒动,百姓夹道相送。 沿街的店铺更是热闹,茶楼里客栈里客人们纷纷拥在长廊外头看。 皇城最有名气的教坊二楼更是站满了人,歌姬舞姬们或抱着琵琶,或摇着团扇,或笑着,或说着玩笑话,放眼望去百花齐放,甚是赏心悦目。 “看见皇上了么?听说当今皇上容姿出众,连天上仙女见了也为之神魂颠倒。” “没瞧见呢,皇上在哪儿呢。” “皇上坐在马车里。” “皇上的马车可真气派!” “冰儿你快过来看呀。”姑娘们朝着屋内招了招手,“当今圣上御驾亲征!” “别理她,她自从回来之后就闷闷不乐的。” 姑娘们说说笑笑的,军队行到极乐坊楼下,再往前行一段路边是城门了,虽然看不见传闻中龙章凤姿的皇帝,但骑着大马护在龙辇两侧的侍卫却也十分英俊,引得姑娘们笑声不断。 “右边第一个那个真俊朗!” “左边那个也不错。” 或许声响太大,侍卫们朝着她们这处望过来,再次引起一阵惊呼声,纷纷扬起手,绚丽多彩的丝帕吸引了更多侍卫的注意。 “他们要去何处?”有个身影自琴室里走出来,站在姑娘们身后问道。 “听说御驾亲征,要去边境打仗了。” “我们这位皇帝真真不得了,也不知何时方能归来。” “打仗嘛,三五年的也有,十多年的也有。” 此时微风吹起龙辇的帘子,隐约可见车里人下颚尖瘦,肤白胜雪,叫人惊鸿一瞥之后不自觉想看再看第二眼,无奈帘子已经再落下。军队迅速出城,朱雀大街上围观的百姓也很快就散开了。 今年盛夏格外炎热,极乐坊的姑娘们在长廊上站了会儿也就都回屋去了,唯有一个身影独自站在屋外,望着军队一路向郊外行去,直至消失在了视野当中。 *** 君王离开皇城之后的第二年深秋,皇城之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年轻的容王妃郭锦华在府中薨逝,王府只对外宣称是心疾发作。 然而民间传言纷纷,说是皇帝去边境后,韦贵妃日日去容王府探病,两人旧情复燃。宫中无人敢管束贵妃,韦如是无法无天,甚至容王妃的死也与她脱离不了干系。 百姓茶余饭后的第二样谈资便是极乐坊。皇城教坊之首的极乐坊再度开张后,生意蒸蒸日上,其中有一奇女子名为冰儿,既非歌伎也非舞伎,专为闺中女子指点迷津,解姻缘困惑。教坊为烟花之地,寻常女子不敢明目张胆进入,大多在夜间暗访。经由她指点之人,总能觅得如意郎君。 今夜是皇城中十分寻常的夜晚,边关战事正激烈,皇城之中依旧纸醉金迷。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一辆普通马车停在了极乐坊门前。 马车上下来一女子,堂而皇之地进入极乐坊。极乐坊内进出大多为达官显贵,数百盏精致的琉璃灯笼照得整个乐坊恍若白昼。 女子穿着贵气,神色肃然。 “客官,是想听曲儿还是赏舞?”教坊主人柔娘出来迎接。柔娘年过四十,但人如其名,容貌娇媚,体态轻盈,一举一动韵味十足。 “我找冰儿。”女子看人的眼神带着俾睨之意,气势格外嚣张。 “冰儿姑娘不接客,客官可要再挑挑其他姑娘?” “我找她不为听曲赏舞,是为解惑。”女子道。 “那客官走错了门,姑娘从我们教坊后门进,东北角小楼里住的人,便是冰儿姑娘。” 女子掏出一锭金子拍到柔娘手中,“带我过去。” 柔娘不是没见过出手阔绰的客人,只不过才见面就给一锭金子的实在少之又少,将起收入广袖之中,盈盈一笑道,“客官请随我来。” 柔娘将人带到冰儿独住的小楼之下,楼梯窄而陡峭,“冰儿就在楼上,客官请自行上去吧,离开时请从后门走。” 女子沿着楼梯而上,经过长廊步入房间,此处的装饰倒十分雅致,一面月白色的厚实幕帘将房间一隔为二,有一侍女站在边上,帘幕之后传出阵阵琴音。 -- 第121页 “冰儿姑娘?” “请止步。”侍女拦住女子,“有什么话请在此处说。” “我家主人想请冰儿姑娘去府中做客。”年轻女子道。不论语气还是神态极尽傲慢。 此时琴音停下,帘幕之后传来冰儿的声音,“你家主人是谁?” “我的主人身份尊贵,不便透露姓名,也不能亲自前来。若冰儿姑娘肯登门,我家主人将以百两黄金酬谢。”女子趾高气扬。 “身份尊贵?即使她是公主,也得亲自前来。” “你、”百两黄金对于平明百姓来说是天大的财富,帘幕之后的人竟然丝毫不动心。女子愠怒,“我家主人颇有权势,你若不肯,明日就能派人封了你这间小小的教坊!” “送客吧。”冰儿下了逐客令。 “你放肆!”女子怒斥,上前几步想掀开幕帘,却被两边的侍女拦住,“什么冰儿,什么月老下凡,你知道自己惹的人是谁么?!” 女子寡不敌众,很快被请了出去。 听着下楼的脚步声,帘幕之后的人走了出来,一头青丝毫无点缀,披散在后背,身着黛色软烟罗裙衬得玉骨冰肌,美得恍若月上仙人。 “冰儿,你对那女子说了什么?”未过多时,柔娘冲上小楼来。 “只不过将她请出去罢了。” “请了出去?那为何她给了我这张银票?还说明日她主人回亲自过来。”柔娘摊开手中银票,足足一百两黄金,教坊开业二十多年,可从未见过哪个客人出手这么阔绰的,足以买下整个教坊。 冰儿拿过银票,“那女子可有向你透露身份?” “没有,定是哪个达官显贵家的奴仆。”柔娘夺过银票,“你我一人一半。” “都给你。”时语冰走到桌边倒茶。 “你怎么了?快一年了,你的身体也养好了,还是整日闷闷不乐,都变得不像你了。”柔娘将银票递给冰儿侍女,命她起收起来,“当年皇帝勒令关停教坊,我不能眼见着教坊坐吃山空。尚书府派人来买你,我知道婉儿在哪里过得不错,才决定送你过去。谁知这刑部尚书这么快犯了事。所以究竟是谁灌你喝的毒药?是尚书夫人?连死也要拖个垫背的?可如今尚书府的人都已经死绝了,你捡回一条命,不应该偷着乐么?” 时语冰捧着方缶喝茶,“我是到了尚书府,可他转眼将我送给了别人。” “不在尚书府?那你去了何处?受了什么苦?” “去了一个权势更胜的男人身边,高门豪宅、富丽堂皇、金银首饰琳琅满目。” “那是谁想毒死你了?是这家的主母?” “算是吧。”时语冰放下方缶。 “你想报仇?” 时语冰摇头,“柔娘,我没有受苦,也不想报仇,我只是有一点点不甘心而已。” “有什么不甘心的?在那种高门府邸做妾室须得处处谨慎,活得还不如在我们教坊潇洒快活。” 第81章 只是不愿承认自己移情别…… 既收了人一百两黄金,时语冰便等着那个女子口中所谓的无比尊贵的主人前来拜访。次日等到深夜子时,教坊里渐渐人去楼空,那位尊贵的客人才姗姗来迟。 客人要求颇多,又给了柔娘一百两黄金命教坊提早关门,数十个护卫将时语冰所住的小楼围住,楼中婢女们被尽数遣了出去。 客人蒙着面,还要求时语冰隔着那层厚厚的幕帘与她说话,不许她踏出半步。柔娘见钱眼开,一一满足了客人的无理要求。 偌大的绣楼之中,只留她们二人。隔着白色厚实帘幕,时语冰对这位客人的年纪、姓名、身份一无所知。 “我爱上了一个男人,却被迫嫁给了这个男人的哥哥。”客人娓娓道来。 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座以金丝楠木为骨架的百蝶缂丝屏风。客人的声音显得模糊而遥远。但也不难听出,这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年轻女子。 “既是被迫,你反抗过?”时语冰问道。 “你有所不知,我的丈夫富甲一方,权势甚大。如若反抗,我心爱之人必将受到灭顶之灾,还有我的父母家族都会遭受牵连万劫不复。” “你所爱之人既是你夫君的弟弟......” “他们出身名门望族,在这个家族里,兄弟相残是司空见惯之事。”女子解释道。 “所以你想要摆脱你的丈夫,并且令他不伤害你心爱之人?” “并不完全是。我的夫君并非对所有人都那么残忍。他对我有情,知道我心有所属,也知道那个人是他的胞弟。可他从未强迫我,甚至承诺等我真正放下心里的那个人。” 时语冰被勾起了兴趣,“你的夫君对你十分痴情。” “是,他爱我,他是世间最好的男子。不瞒你说,他也是天下其他女子眼中可望而不可及的男人。” “你确定他爱你?再好的男人也不会在感情当中宽容大度。越是无所谓,才越纵容。” “不”女子听了时语冰的话,骤然薄怒,语气笃定道,“他爱我!他也只爱我一人!” 时语冰撑起下颚,突然有种冲动,想掀起幕帘看看这位客人的真实容貌,究竟是何等天资绝色,才会令一个男人如此神魂颠倒。无奈想起收了人家的金子,就只能按照客人的规矩来。 “曾有一次,我的夫君纳了一房新的妾室,那个女人百般讨好,千方百计勾引他,我的夫君表面上十分宠爱这个女人,所有人都说他移情别恋。有一日,这个妾室冒犯了我,我的夫君不留情面地惩罚她,甚至将她逐出了家门。” -- 第122页 房里的香炉里飘出茉莉花淡淡的清香气。 时语冰笑道,“你口口声声说不爱你的丈夫,可从踏入这间房开始,字字句句皆是关于他。” “我、我难以抉择。” “因为对你的丈夫动了心?” “准确地说,没有。”女人高声否认,“我心爱之人娶了别的女子为妻,我的夫君陪着我安慰我,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能够妥协,甚至误以为自己对他日久生情。” “之后呢?” “之后我发现,我心爱之人不过是逢场作戏,他从未移情,自始至终只爱我一人。迎娶旁人为妻也不过是要打消他兄长的疑心。” “所有你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是,我痛苦难当。” “既如此,那当初便错了。何不与心爱之人一走了之?” “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为何?舍不得亲人?还是舍不得名利富贵?” “我不知道!”女子的声音之中夹杂这莫大的痛苦与纠结。 “既如此,恕我不能帮你解惑。” 客人收起情绪,“听闻极乐坊的冰儿姑娘手段了得,是月老下凡,能教女子如何获得心爱之人的青睐,能开解为情所困之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夫人既有夫君的宠爱,也有青梅竹马之情,冰儿帮不了你什么,所有的金银如数奉还,请回吧。”时语冰反唇相讥。 四周香气愈加浓郁,帘幕那头经过长长的沉默之后,客人再次开口,声音虚幻,“这些金银我并不在乎,再多我也给得起。听了我的故事,你做何感想?” “夫人真正烦恼的,并非不能与相爱之人成为夫妻。”时语冰坦然道,“可你不愿意敞开心扉,我也无能为力。” 帘幕那边的人并未再应答,片刻之后脚步声朝着她这里来了,帘幕上映出一个窈窕婀娜的身影。 “那你觉得,我真正的烦恼是什么?!” 时语冰远远坐在西墙边,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骇人气势。对方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你当初真心只爱那个男人,可如今的你,或许同时爱上了自己的夫君。” “我没有!” “倘若你手上有两颗长生不死的药丸,自己食一颗,另外一颗会给哪个男人?” “我不想回答这么荒谬的问题!” “不必回答,你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肯承认自己移情,或者不愿去面对另外一件事情。” 帘幕上的身影动了动,转身要走,“胡言乱语!你也不过如此!告辞!” “其实夫人对你那昔日的恋人也并非那么情深,只不过最初爱而不得,如今并不甘心罢了。” 帘幕外再无回话,不久传来一阵刺耳的关门声,人已经扬长而去。时语冰这才撩开帘幕走出来。 这位夫人身上带着清淡的檀香气,风一吹就散开了。木塌边的百蝶屏风被推到在地,这位夫人真是被娇惯得无法无天。 “怎么这就走了?”柔娘带着婢女进来,“这位客人看着真正是个富贵人儿,那衣裳那首饰,我们教坊女子根本无法与之相比,真是云泥之别。” “我帮不了她而已。”时语冰笑笑解释道。 “呀,客人将衣裳落下了。”两个婢女抬起屏风之后禀告道。 “快送出去,马车停在大门口,兴许人还没走。”柔娘吩咐。 婢女抱起落在木塌上的衣裳就往外跑,时语冰无意中侧眸瞧了一眼,看清了那间衣裳的样式,瞬间浑身僵住,“站住!” 她快走过去,接过婢女手中的衣裳。 “怎么了?”柔娘好奇道。 这是一件价值不菲且十分稀有的狐皮大氅,深紫色绒毛厚实软滑,为番邦进贡之物,披上之后能抵御冬日里任何一丝寒风,非寻常富贵人间能拥有的。 下一瞬,时语冰冲出房间飞奔至下,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女儿,怎么了?”柔娘在二楼长廊外喊道。 极乐坊里看门的小厮正准备关店。 “方才的客人呢?!”时语冰奔到门口急切问道。 “回冰儿姑娘,客人已经坐上马车往西南方向去了,要不要我去拦下?” “不必!” 夜已极深,朱雀大街上的店铺大多已经闭户,街上行人零零散散,秋风正肆虐,吹得两旁的灯笼轻轻摇曳,时语冰抱着狐裘走出教坊。 西南方向,一辆华贵的马车正缓缓离去,骑着大马的护卫紧跟其后,朝着那个方向,再行一个时辰的车程便是灯火辉煌的皇宫。 时月影水眸微怔,身形在寒风中显得颀长纤纤,她或许......知道这位身份极为尊贵的夫人是谁了。 第82章 我有孕了 韦如是也知道她还活着? 不,韦如是并不知晓。否则她不会亲自前来,而是会派杀手再杀她一次。 时语冰努力回忆方才在房中听见的声音,还有那个映在幕帘上的颀长倩影,模糊不清。可这件狐裘骗不了人。爱上了一个男人,却被迫嫁给了男人的哥哥?一定是她!是韦如是! 皇城教坊之中的生活纸醉金迷,舞榭歌台,四处皆是靡靡之音。 时语冰白日里教教坊女子们弹琴,夜里则要为人指点迷津。那件狐毛披风一直由她保管,披风的主人似乎并无取回的意思。 -- 第123页 一直到的第五日的深夜,时语冰正与教坊姐妹们在绣楼当中切磋琴技,那位尊贵客人毫无预兆地前来拜访。 重重的幕帘再次垂下,房里除了她和客人,旁人皆被驱逐了出去。 “听了冰儿姑娘的话,我回去思考了整整五日。你说得并无完全错,我对我的夫君确实有情。” 隔着幕帘和与缂丝屏风,她完全看不到对方的模样。 “夫人何不与我坦诚相见?我虽然是教坊女子,但我发誓绝不可能泄露夫人的身份。”时语冰试探道。 “我信你。只不过我的身份,容不得有一丝差错。” “夫人可是官眷?”时语冰追问道。 “你再无端猜测,我便命人杀了你。”女人的声音透着几分威严,与时语冰印象里那位高高在上的韦贵妃的语气如出一辙。 “夫人曾提到到你夫君的那位妾室,她为何能得到你夫君的欢心?” “她是个巧言令色,颇有手段的女人。她的出身......” “出身如何?”时语冰笑着追问。 “肮脏不堪。她不懂何为羞耻,极力纠缠我的夫君。” “可就是这样一个出身肮脏的女子,却得到了你夫君的宠爱?” “胡言乱语!我夫君只不过想借此令我吃醋罢了!” “原来如此。”时语冰点到即止,并未在与她争辩,现在她完全可以肯定,对面的女人正是韦如是,真是冤家路窄,这世间的缘分可真奇妙。 “所以夫人的烦恼,是在昔日的旧情人和如今的夫君之间难以抉择?” “不止如此。” “我的夫君他......” “他如何?” “我曾经冷待他多年,直到今日他还以为我对他毫无感情。所以他似乎已经心灰意冷。”韦如是的声音显出几分疲惫,“我、” “你不知该如何让他相信,你对他也有情?” “是,他出门在外,我与他已经一年未见。” 不知为何,她曾经见了韦如是总有几分惧意,她派人杀她,自己理应将她当做仇人,可如今敌人在明我在暗的处境,让时语冰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所以这才是夫人真正苦恼之处?你同时爱上了两个男人,但你的夫君并不知道你的心意,你难以抉择的同时,又害怕失去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卧房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你说得不错。”韦如是终于吐露心迹。 “再说说那个妾室,她十分得宠?” “表面上算是吧。看到她不知廉耻地粘着我的夫君,我就、就、” “就如何?”时语冰平静问道。 “就心生妒意,痛苦不堪。也正是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同时爱上了两个男人。这可能么?” “当然不可能。”时语冰托着腮回应道,身侧便是轩窗,足俯视整条后街,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早已经到了店铺打样的时辰,“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倾心两个人呢?只不过错把醋意当作、、爱意。” “你是何意思?” “夫人自己也说过,误以为对自己的夫君有情。旧情人成亲,外加那个妾室,令夫人一时产生错觉。” “冰儿姑娘的意思,我真正爱的人始终都未曾变过?” “当然,这一点你的夫君应该也感受得到,所以他渐渐冷待你。” “可我对那个女人的妒火是那么真实,她走之后,我的夫君也变得郁郁寡欢。” “他变得郁郁寡欢?!”时语冰不自觉提高声音,那韦如是可被老狐狸骗得不轻,他从未对自己有过丝毫真心和情意。“既他并非真心喜欢这个妾室,所谓的郁郁寡欢,也只不过是想叫你吃醋罢了。” “你怎么知道?”韦如是反问道。 “听夫人所言,你的夫君对你以外的其他人皆冷酷无情,既能亲手将这个妾室送走,能有几分真情?” 时语冰转头望向窗外。旁观者清,韦如是字字句句都是关于皇帝,正如她自己所言,早已经日久生情,或者说从很久以前开始,韦如是心里只有萧叙一人,容王早就变得可有可无。可她偏不想与韦如是说实话。 “我听夫人的意思,你与你的夫君已经分别许久。而你昔日的恋人依旧陪在你身边。” “是。” “既如此,流光易逝,夫人还是早些做出决断,莫负有情人。” “胡说八道!我既已经嫁人,就绝对不会再回头。” “那为何夫人两次深夜至此?” “我只是、”韦如是显然慌神,“只是心中有疑罢了!”说话间,哗啦一声,屏风再次被推倒在地,“多谢冰儿姑娘,我以后再不会来,我与你的对话,你敢对外吐露半个字,你们整间教坊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 韦如是离开没多久,柔娘又急匆匆地上楼来,“这位客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出手如此阔绰,方才临走时又给了一百两黄金。” 时语冰撩开幕帘,走过去将屏风扶起,“她是皇室中人。” “皇室?!”柔娘惊呼道。出入教坊的有读书人,有达官显贵,却从未有过皇室之人,“是哪个郡主么?” “是皇宫里的人。”时语冰道。 “这不可能。”柔娘不信,“皇宫里的贵人那不是谁都能见的,怎么可能到我这教坊来。” “说的也是,不过她往后应该不会再来了。”时语冰笑笑道。 -- 第124页 之后数月,边关战事不断,皇城关于韦如是和容王的传言也愈演愈烈,时语冰走在街上,也能听见人们议论纷纷。 容王频繁出入皇宫,与韦贵妃私会。也曾有人见到韦贵妃乘坐马车偷偷在深夜去王府。 皇帝离开已经大半年之久。韦如是在后宫行事狠辣,惹得后宫妃嫔们叫苦不迭。容王又受皇命摄政,权势滔天,无人敢违逆他的意思。 岁末,皇城大雪纷纷,宫阙楼台皆被冰霜所盖,韦如是正在紫宸殿里听琵琶,小太监忽然闯进来,“娘娘,边关有急报,” 韦如是从美人塌上慵懒起身,一头青丝披散下来,华服美裳周身环绕,美得不可方物,“说吧。” “陛下驾崩了!” “你说什么?!”韦如是前一瞬还娉婷而立,下一瞬扑上前去。 小太监战战兢兢哭诉道,“听说是边关天寒地冻,陛下半个月前旧疾发作,不治而死!” “娘娘?!”巧兮冲过去扶住韦如是。韦如是脸色惨白一时难以支撑,晕了过去。 紫宸殿里所有人皆慌了神。 “快去请御医!”巧兮喊道,转头又夺过太监手里的急报,吩咐他不要对外吐露只言片语。 太医院所有太医被急急宣召过来,为韦如是诊断的是其中医术最高明的张太医。 “娘娘是什么病?”巧兮问道。 张太医仔细把脉,眉头深锁并未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韦如是依旧昏迷不醒。 “臣觉得娘娘并无大概,不过是操劳过度,娘娘主管后宫诸多事宜,还是得顾及自己的身体。娘娘请休息吧。” “太医不开药么?”巧兮追问。 张太医略微想了想,“当然得开药,臣开一幅补气血的药方给娘娘。” 皇帝驾崩的消息被隐瞒了半个月之久,元宵过后容王才命人昭告天下,皇城瞬间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间。 国丧期间,教坊勒令停业,姑娘们围坐成一团。 “好可惜,听闻皇帝陛下生得俊美堪比谪仙,我还没见过真容呢。” “先别说这个,皇上没有子嗣,那该由谁继承皇位?” “当然是当今容王了,就是不知他会尊谁为皇后。” “不会是宫里头那位韦贵妃吧,听说这两人本就是青梅竹马!” “那可真是乱了套,好精彩啊!”丽嘉 “冰儿怎么不说话了?” 时语冰坐在边上,她已经足足愣了半个时辰,“你们说谁死了?” “当今皇上呀,方才你不也听见了?” 时语冰恍惚起身,她浑身都没了知觉,经脉之中血液仿佛同时逆流,如行尸走肉一般。 老狐狸死了?怎么可能呢?祸害遗千年,他怎么可能死呢?!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的,周遭的一切仿佛变得虚无,静静坐在房中,四周一片漆黑,伸手拂了拂脸颊,指尖沾上滚烫的泪水,这才发现自己心脏疼痛欲裂。 “冰儿姑娘,上次的那位客人又来了。” “请她离开。”时语冰擦拭眼角。 还未等婢女出去,韦如是就进来了,时语冰慌忙转身钻入内室,扯下幕帘遮住自己。 韦如是头戴帷帽,像从前那两次一般优雅地坐到了外室的木塌上。 “我有孕了。” 第83章 要不要跟朕回宫? “我有孕了。” 没有了屏风的遮挡,清冷孤傲声音在黑暗之中透过幕帘无比清晰地传入时语冰的耳朵。 “当时你劝我珍惜眼前人。我听了你的话。” 时语冰屏息凝神,“那么恭喜夫人了。” “我的夫君半个月前去世了,他至死都未能回皇城。说到这里,你也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韦如是摘下帷帽,不想再掩饰身份,然而隔着帘幕,四周并未点灯,两人依旧未坦诚相见。 “你是当今天底下权势最盛的女人,韦贵妃。”时语冰也不再装傻。 “我今日来有两件事, 第一,你曾说我并不真心爱我的夫君。可是听到他的死讯那一瞬间,我的心像是被徒手撕裂一般。若非腹中之子,恐怕也已经随他而去。所以你说错了,我爱我的夫君,胜过容王。” “还有一件呢?”时语冰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只想韦如是消失在她眼前。萧叙死了,韦如是从此也不必再纠结。 “你觉得,我该不该留下这个孩子?”韦如是问道。 原本韦如是与容王的私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若冒险生下腹中子嗣,事情一旦败露,容王在皇位与女人之间,定会选择前者。而韦如是会进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为世人唾弃不说,恐怕会母子俱亡。 这个游戏到此为止,韦如是不能再往前一步了,那会是让人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 “韦贵妃、”朱唇微启,“唔!” 黑暗之中忽然有一双冰凉如玉的手从身后紧紧捂住了她的唇。 她看不清晰、不能叫喊,更不敢奋力挣脱不得,怕被韦如是知道她的身份。 “告诉她,留下这个孩子。”背后之人在她耳边沉声狠语。 一瞬间,时语冰美目骤然睁大,全身血液逆流,惊骇得不知所措。身后的恶人在此时扼住了她的咽喉,指尖宛若利刃轻扣在她脖间脉搏上。 是他!竟然是他?!他还活着!她瞳孔剧烈颤抖,排山倒海也不足以形容她此刻骇然的心境。 -- 第125页 何为刀山火海?何为前狼后虎?正是她此刻所经历着的。 男人用了几分力道,催促着她开口。时语冰声音微颤抖,“既然容王即将登基为帝,贵妃甘心将皇后之位拱手给旁人?” “依你的意思,我该以这个孩子为筹码,登上后位?” 喉间冰凉的手扣在她喉骨之间,只要指尖再用些力,就能轻而易举地要了她的命。 “是,否则你会甘心么?”时语冰鼻息不匀,生死几乎只在这一瞬间。 “冰儿姑娘,你所言即为我所思。我当然不甘心看着旁人登上皇后之位。”韦如是的声音幽幽传来,“如若事成,我必定会给你无数赏赐。” 韦如是转身抬眸离开房间,下一瞬时语冰便转身挣脱了身后之人的束缚。 她冲到桌边点燃油灯,映入眼帘的人身形修长,姿态优雅,肤若凝脂,是她最最厌恶的那张面孔,正眉目含笑地望着她,“好久不见。” “你难道不是死在边疆了?!萧叙!”时语冰惊恐道,她的心情从悲痛到惊恐,再到此刻,她对眼前的人有着万分的愤怒,以及更深的惧意。 “祸害遗千年,朕还不想死。”萧叙嗤笑一声,“倒是你,朕的爱妃,不应该在守皇陵么?” 她双手举着灯台后退一步,眼神十分防备,“我一个教坊女子,当然在教坊。陛下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他能寻到此处,想必早已探究了她的身份。 萧叙朝她走来,“你是朕的妃子,朕一回来就去了皇陵寻你,你却如此待朕?真是冷酷无情。” 他一出现,就要把她逼疯么?! “陛下认错人了。”时语冰企图再往后退。 萧叙突然伸手钳制住她的手臂,狠狠将她拉到身前,边疆的风霜令他的容颜比从前更锐利几分,棱角分明、薄凉冷漠。 烛台从她手里滑落,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四周再次陷入一片灰暗。 “是你教唆韦如是和容王私通?”男人切入正题。 “陛下怎能空口白牙诬陷人呢?!此事与我无关!”时语冰高声辩解道,她还沉浸在皇帝死而复生的惊愕当中,突然被扣了这天大的罪名。 “那日离开皇宫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先放开我。”时语冰听见上楼的人脚步声,强行挣脱了束缚奔向门口,柔娘手持油灯正要进来。她慌忙背过身抵住房门。 “女儿,你怎么不点灯呢?” “我头疼,想睡了。” 柔娘狐疑地打量了一眼门上的身影,自从她回来之后就变得怪异,时常出神,也不愿与人说心事。 “行吧,你睡吧。”柔娘叹了声气下楼去。 时语冰锁上房门,一转过身,萧叙就在她身后站着,他整个人陷在一片阴影里,隐约可见尖瘦的下颚。 “你先说,你不是在边疆旧疾发作,不治而死么?” “朕回皇城那一日,命人传进宫的假消息罢了。”萧叙从容应答,“轮到你了,跟朕解释清楚这一切,否则......你知道朕的手段。” 老狐狸这样一幅审问的架势真真令她生气。 “你还记得那个宴会么?”明明才一年的时间,回忆起来仿佛一别经年。 “此生难忘。你说你要离开皇宫。” “我原没有离开皇宫的打算,可那夜青澜来琴瑟殿,告诉我韦如是要在宴上揭露我的身份。我因为恐惧才出此下策。如今想来,你早已经知道我出身教坊。” “之后呢?”萧叙并未否认,“你从皇陵逃了出来?” 时语冰苦笑了下,来到美人塌边缓缓坐下,“萧叙,你太不了解你的这位贵妃了。她早已经心生妒意,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我。那夜我坐着马车出宫,韦如是派人半路拦截,灌我饮下毒药,幸而我命大,没有死在那荒山野岭里。” “所以你以此来报复韦如是?” “怎么?你想将韦如是红杏出墙的错推到我头上?”时语冰反问道。“是她主动找上门来,我不过是戏弄她罢了。” 事到如今,非同小可。 时语冰躲闪着萧叙的眼神,“你已经知道全部事情经过,烦请离开。” “我还有一个问题。”萧叙悠悠道,冰凉的指尖捏住她下颌,迫使她对上他的视线,“我离开皇城那一日,你可知道?” “声势浩大,皇城无人不知。” “你可有不舍?”萧叙追问。 “那日朱雀大街上人声鼎沸,我就站在极乐坊二楼的长廊上。看着陛下离开皇城,而我死里逃生,恍若隔世。”她毫无遮掩地凝视着萧叙。若说知道他的死讯,她内心还有几分悲戚,此时此刻,她只想摆脱他。 “你们民间不是有句话叫做一日夫妻百日恩么?”萧叙笑笑道。 “谁与你是夫妻?!”时语冰对他这幅姿态既厌恶又惧怕,“我高攀不起。” “所以这才是真实的你?没有曲意奉承,没有虚以逶迤。” “萧叙!”这个人擅长攻心,她实在应付不来。 “你唯一吸引朕的一点,可知是什么?”今时今日,萧叙依旧可以风轻云淡地与她闲话,“是你倔强的眼神。当年你初入宫,为了得到朕的关注,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无论受多少奚落和冷待。” “我已经不是你的妃嫔!” -- 第126页 “可你教唆贵妃到这种地步,你以为我会轻易饶过你?”萧叙神色冷然,带着责问的架势。 “我教唆她?我不过是叫她珍惜眼前人,韦如是她自己会错了意!”时语冰慌张得口不择言,“况且还有你,你为何要她留下腹中胎儿?”她知道萧叙是个有仇必报之人,遭了背叛,一定会千倍百倍地报复回去。 他倾身而来,细长手指撩开她的鬓发,神色渐渐变得阴冷。 时语冰心间微颤,“你做什么?” “做什么?朕回皇城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去皇陵找你,你却视朕如洪水猛兽。未免也太冷酷无情了。” 他的一言一行都令她倍感窒息,自己犹如被他逼到墙角的困兽。 “要不要跟朕回宫?”萧叙问道。他唇边噙着笑,眼神却透着寒光。 时语冰令瞠目结舌,显然这个问题无比荒谬,他何必还来纠缠她? 她像看着一个疯子一样看着皇帝,眼眸流出的神情已经道出了她的答案。 萧叙唇边的笑意就消失了,他环顾四周,敞开的窗户外可见教坊的灯红酒绿,“你宁愿待在这个地方,也不肯回皇宫?”语气里透着对教坊的鄙弃,高高在上的姿态显露无疑。 “我不回宫。” “你就不怕我追究你欺君的罪名?” “刚才还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会儿又要追究我的罪责?”时语冰反声质问。 平静了一年,他一会出现两个人又是剑拔弩张的架势。 萧叙眸色幽深,可并未当场发作,反而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那令时语冰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了。 “朕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既然你不愿,也不会强求。”他突然转换态度,一副并无所谓的模样。 时语冰深知他的脾气,他一时的蛰伏退让,并非好兆头,“那你也不能刁难极乐坊的人。” “朕不屑做这种事。” “那求陛下从此高抬贵手,与我井水不犯河水。”时语冰憋着一口气。 眼前的女人真是狼心狗肺、得寸进尺!萧叙蹙眉,“当初先靠近的人是你,如今要划清界限的人也是你。” 淡淡的一句控诉,听起来并没有夹在多少情绪。可时语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了,若要追究从前的事,实在太过伤神,他从未真心待她,就连他的喜好都是谎言。 时语冰别开眼,“年少轻狂,总会犯错。陛下何必纡尊降贵揪着我不放。” 那头沉默了,屋子里变得静寂无声,微余二人淡淡的气息。 皇帝神态孤傲,“是朕打扰你了,那就按你说的,从此划清界限。” 他向来诡计多端,时语冰听了这话还是放心不下。 萧叙看穿她的心思,“朕发誓,不再踏入这地方半步。”这话听着像是赌气的话。 不等时语冰反应过来,他已经将她从门前拉开,大步流星地离开。窄而陡峭的楼梯上传来阵阵脚步声,男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时语冰仿佛从濒死的边缘回过魂,顿时跌坐到地面上。 事已至此,身为君王岂肯善罢甘休? 第84章 定是老狐狸的计谋!…… 皇帝驾崩的消息令朝中局势混乱得一发不可收拾。萧叙从未立过太子,也未曾留下遗诏,这就意味皇室子弟人人皆有资格争夺皇位,各个远在封地的亲王纷纷赶来皇城。 其中容王萧让风头最盛,他本行监国之职,又比众人都更早得到消息,近几日皇城大街小巷上随处可见巡逻的士兵,私屯的军队驻扎于郊外。朱雀大街上一夕之间变得冷冷清清。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几位大臣言辞激烈,指责容王越俎代庖,狼子野心,被萧让毫不留情地关进了大牢。 他蛰伏这几年,对皇位的渴望从未消退过,只差一步就能得到滔天的权势,萧让不再隐忍,他行事张狂,摆出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不少朝臣纷纷站队。 得知皇帝驾崩的消息,后宫之中也乱作一团。紫宸殿大门紧闭,巧兮对外声称贵妃听闻噩耗一蹶不振,卧床不起,转头却偷偷将容王请了来。 萧让这些时日几乎无眠,既要笼络朝臣,又要清除异己,已经半个月没来紫宸殿。 他深夜而来,撩开幕帘步入内室,紫宸殿装饰得可谓是穷奢极欲。 “皇兄死了,你就这么难过么?”萧让问道。他如今意气风发,再也不见从前的困顿、压抑。 韦如是容颜娇媚,哪里像是有病。初闻萧叙的消息,她确实心痛难当,可现在她要为自己和腹中的孩子争一份前程,她扯过萧让的手臂,放到平坦的腹上,抬眸望着萧让。 “我有了身孕。” 不出所料,萧让脸上瞬间浮现惊愕的神情,“你说什么?” “那日我晕倒,张太医为我诊脉,当着众人的面他并没有说什么,等人散去,他亲口对我说的。” “张太医?除了他还有谁知道?”萧让并无一丝喜悦,脸色比来时更阴沉。 “你不高兴?”韦如是侧眸问他。 萧让挣脱韦如是的手掌,走过去关上窗户,“孩子不能留。” “为何?”韦如是从床上下来,皱着眉头高声质问道,“这是我们的孩子,萧让!” “低声些!”萧让训斥道,”你如今的身份,是先帝的遗孀!这件事万万不能泄露出去,这个孩子也不能生下来!” -- 第127页 韦如是没料到他如此狠心,她抬手抹了抹眼角,揪住了萧让的衣袖,“我只是你皇兄的遗孀?那你登基之后,预备将我放到什么位置?送我去守皇陵?” “当然不是!”萧让暴躁极了,可偏偏又怕隔墙有耳,只能压低了声音,“你还能继续留在宫里,锦衣玉食,奴仆万千。” 韦如是冷眼看他,“你可会封我为皇后?” 萧让瞬间怒目圆睁,甩袖再次挣脱她的手,如同看着一个疯子一样看着韦如是,“你是萧叙的贵妃!倘若我封你为皇后,将来史书上会怎么写你我?!” “所以,你什么都不会给我是吗?”韦如是双眸湿润,难以置信从前那个对自己呵护备注,将她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的男人此时竟然会如此冷酷无情。 “我会立身家清白的贵女为皇后,可我会对你始终如一。” 韦如是听了这话,嗤笑一声,“对我始终如一?你的皇后将来所生之子可以继承皇位,而我的孩子却不能留,萧让你说的话真的好荒唐!” “当初是你父亲执意要送你进宫选秀,如若不然,你便是我的王妃,如今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做我的皇后。可是,偏偏、”萧让义正辞严道。 啪--韦如是悲愤交加,挥手狠狠打了萧让一巴掌。 红色巴掌印瞬间在萧让右脸浮现。 萧让面露戾色,“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的每一个兄弟、叔父都对皇位虎视眈眈,你非要在这个时候闹么?!倘若没能夺得皇位,你和我一个都活不成。” 韦如是置若罔闻。 “你好好休息吧,我会命人把药送来!”萧让丢下这一句话,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紫宸殿。 巧兮慌忙进殿来,只见韦如是失魂落寞地站在床边伤心哭泣。 “娘娘?!” 未过多时,有太监送端着碗药进来,递到韦如是面前请她服用。 巧兮接下,太监却不肯走,“容王殿下说,要奴才看着娘娘亲自服下。” “滚!”韦如是吼道。 小太监被吓得一哆嗦,赶忙离开紫宸殿,接着就听见韦如是把药碗砸了。 这几日形势实在紧张,皇城郊外聚集了各路军队,暂时都按兵不动,可只要皇帝的丧礼一过,皇城必定会沦为人间地狱。 萧让也没有再来紫宸殿。 如今一切看似平静,实则内里波涛暗涌。 *** 一直第六日夜里,韦如是正在镜前梳妆,殿外宫女突然冲进来,因为太着急摔在了地毯上,“娘娘!陛下回宫!陛下回宫了!” “本宫知道了。”韦如是平静道,以为皇帝的尸身被运进了皇宫。 “是、是陛下活着回来了!”小宫女万分激动,“陛下没死,也没受伤,此刻已经到了未央宫!” “你说什么?!”韦如是猛然转过身,手中的妆奁哐当一声落到地上,“你再说一遍?!” “陛下活着回来了,是边关的人送错了消息!” 未央宫里亮如白昼,宫人们进进出出地送膳。韦如是风风火火地赶来,萧叙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正要用膳。 “萧叙!真的是你么?”韦如是喜极而泣,一冲动就扑到了萧叙怀里,眼前的人精神奕奕,容颜出尘,毫发无伤地从边疆活着回来了! 萧叙冷静自持,“听宫人说你病了?”他拉开两人的距离,关切地看着她。 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令韦如是神色微变,“听闻噩耗,臣妾伤心欲绝才病倒,如今陛下平安归来就好。”说着话,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腹部。 “皇兄平安归来,臣弟也就安心了。” 韦如是猛然侧过身,容王也在殿内,比她到得更早。 “东郊外的军队是怎么回事?”萧叙幽幽问容王。 “几位皇叔听闻消息后,纷纷从封地赶来,还有五皇弟也带了不少人进皇城,臣弟怕出事,才临时抽派人手集结了这支军队。”容王面不改色地解释,“如今皇兄已经平安归来,臣弟立即解散他们。” 皇帝别有意味地打量着萧让,眼神叫人毛骨悚然,未央殿里的气氛渐渐凝结。这支军队究竟为何驻扎在东郊外,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此事可大可小,就看皇帝如何处置了。 过了半响萧叙才道,“朕不在皇城的这段时日,辛苦你了,萧让。” 萧让低着头脸色惨白,“这是臣弟应该做的。” “夜深了,你出宫去吧。其他事情明日再议。”萧让淡淡道,随后又吩咐韦如是,“你也回去,朕想休息。” 韦如是初闻萧叙活着的喜讯,被冲昏了头脑,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如今自己身在什么境地,“臣、臣妾告退。” 萧让几乎与她同时离开未央殿,两人神色凝重,尤其是容王。 待走到无人的小道上,萧让恶狠狠地将韦如是拉墙边黑暗处,“你知道他没有死?派人传假消息给我?是不是和他串通起来,要致我于死地?!” “你疯了么?!说得是什么胡话!若我真的这么做无异于自寻死路!”韦如是神不附体,浑身颤抖着。 瞧着韦如是的样子,倒不像与皇帝串通,容王话锋一转,“我误会了。” “如今怎么办?!倘若让他知道......” “那么我与你都活不成。趁着他这几日不得空,马上把孩子处理掉。”容王道,“还有张太医、和你身边的巧兮,一个都不能留。” -- 第128页 “巧兮不会泄露任何事情!”韦如是急切道。 “她是对你忠心,只不过倘若用刑,她可就不会那么忠心了。”容王道,“把他们处理干净,否则你我日夜寝食难安。” 韦如是抚上小腹,“萧让,你心里就没有一丝丝不舍么?你以前不是这么绝情的。当初你说,想要我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萧让别开脸,“这几日我会找机会命人再送汤药给你,之后你就装病,其他的事将来再说!”说完他转身就走,空留韦如是一个人站在墙下。 阳春三月,冰雪渐融。既然皇帝平安归来,就没有国丧这回事了。随着驻扎在郊外的军队撤离,皇城之中也恢复了昔日的景象。朱雀大街上的店铺也纷纷开张,极乐坊又如往常一般热闹。 时语冰总觉得老狐狸没有那么容易放过自己,每日战战兢兢,躲在绣楼里头不下来。 柔娘看不得她如此消沉,“你还记得礼部侍郎家的小公子么?特别欣赏你弹琴的那位,他找人送来帖子,说想请你去游湖。他对你一直以礼相待,我看着是有几分诚心的。” 礼部苏侍郎家的小公子苏琛是个琴痴,有次路过后街听到琴音,开始疯狂追求时语冰,口口声声说要娶她为妻。 教坊女子赎身之后多数去富贵人家做妾室,若能当正妻,那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教坊女子来来去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总要为自己找个归宿,柔娘不断劝说,时语冰终于点头答应,她也想借着这些事分散注意,好叫自己不要整日胡思乱想。 出游这日天清气爽,苏琛出手阔绰租了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还亲自带了一架古琴来。 这位礼部侍郎家的小公子生得俊逸,性格单纯,出身又富贵,他几次来教坊找时语冰,其他姑娘都对他虎视眈眈的,若能嫁给这种人,即使为妾,日子也能过得无比快活。 苏琛亲手搀扶着她上船。出了教坊这个地方,男人们皆会恢复便会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模样,绝不会对教坊女子有一丝一毫的尊重。 可苏琛实在不同,他和老狐狸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的男人。一个至情至性,一个城府颇深。 “我近日苦练了一首曲子,劳烦冰儿姑娘指点一二。”苏琛有些羞涩道。 “叫我冰儿就行了。”时语冰对他也有几分好感,加之他又懂琴,真的是个良人。嫁给他总比再去当人妾室好。一想起皇宫里遭受的委屈她就气得牙痒痒。 “那冰儿你往后也直呼我阿琛。” 时语冰弯眉,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好。” 此时画舫轻摇,苏琛一不留神险些摔倒。他看她的眼神可谓如痴如醉,这也让时语冰将丢失的信心彻底找了回来。 勾引老狐狸时她得耗尽所有心力,勾引苏琛简直是动动手指的事。 画舫在湖边悠悠地游荡着,微风吹来,茶香四起。 苏琛一曲弹毕,羞涩道,“弹得不好,见笑了。” 时语冰趁机坐到他身边,抚上琴弦,“我来教公子弹奏吧。” 苏琛见她突然对自己热情,一时间高兴地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就劳烦冰儿了!” 他们整整游了一个时辰的湖,时语冰也耐心地教了苏琛一个时辰,有意无意地触碰苏琛的手十余次,惹得这位礼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满脸绯红,手忙脚乱,连茶盏都打翻了。至于琴技,没有丝毫的进步。 倘若再让他弹一遍那首曲子,恐怕会比第一遍弹得还要乱七八糟。 下船时已过午时,两人一道回到岸上。 “我在天醉楼定了雅间,冰儿你若、你若不嫌弃我们就、” 附近安静得出奇。 时语冰觉察到了异样,疑惑地望了望四周,湖面上一条船都没有,岸上除了几位船夫也没有别人。 这是皇城郊外风光最好的地方,怎么可能如此冷清呢?往年即使是寒冬腊月,也有不少人在岸边观赏风景。 “奇怪,人都去哪里了?”苏琛也发现觉察到了。 “刚才来了几个人,给了我们一大包银子,说要包下所有的船。”不远处树下的几个船夫道。 “原来如此。”时语冰松了一口气,是她过于忧思了。以为皇帝派人跟踪了她。 “不过那些人没有游湖,只不过叫我们把船停靠在岸边,不许别人上船。”船夫道,“真是奇怪。” 听了这话,时语冰眉头微蹙,“我们去天醉楼吧。” “好、好、”苏琛不错眼地盯着她,仿佛看着天仙似的。怀里还抱着琴,看起来憨憨的。 天醉楼的乳鸽和鱼汤最为出名,一锅热气腾腾的鱼汤端上来,鱼是从湖里打捞上来的新鲜鲢鱼,配上简单的豆腐和青葱,看着普通,味道却叫人拍案叫绝。 时语冰没有端着架子,接过苏琛为她盛的鱼汤吃起来。 “冰儿与我一样都爱吃鱼,那往后餐桌上每日都要有鱼。”苏琛兴高采烈的。话说出口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唐突了。 真是个清清清纯纯的少年,时语冰不由地在心里感叹一声,她今年十九,苏琛似乎比她还小一年。听闻他母亲出身也并不好,当年他父亲极力坚持,两人才得以成亲。苏琛说过,他的父母皆不会介意她的出身。这也是时语冰考量的一点,自己确实该为将来打算了,而苏琛是个完美的人选,错过了他,自己此生都不会又这么好的运气。 -- 第129页 “冰儿姑娘,多谢你今日教我弹琴,这是薄礼,还望收下。”苏琛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美木匣,放到她面前。 打开盒子,月白色的丝绸缎子上,躺着一对镶红宝石累丝金镯,巧夺天工无比炫目。 “这太贵重了,我担当不起。”她意识到这不是一对普通的金镯子,倘若接受,那就意味着她答应了苏琛。 “只是一对镯子罢了,即使是天底下最昂贵的饰物,也不过沦为冰儿你的陪衬。” 萧叙赏赐过她无数的珍宝,其中有一件她最喜欢,是一对金珍珠耳坠。可惜已经少了一只,也不会再回来了。 而眼前的镯子,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对。 珍惜眼前人,这句话说得不错。 “好,我收下。”时语冰下了决心。苏琛闻言,激动地亲手为她佩戴上这一对镯子。 黄昏时,两人才从天醉楼里出来。 “等明日、明日我便为你赎身!”苏琛抱着琴,一路上滔滔不绝。 “好。”时语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最正确的决定,至于前尘往事,就全部都忘记吧。 “这几日我父亲正忙碌,夜里宫里有盛宴,我也得进宫参宴。等我夜里回了家,就与父亲说此事。” “好。” 苏琛送她到教坊后门,两人才分道扬镳。时语冰目送着他离开后推门进去。此时天已渐暗,本该是教坊正热闹时,此刻却冷冷清清,毫无一丝琴音。 大概是提早关门了。 时语冰往自己的小楼上去,柔娘突然在楼梯口,“你可回来了!冰儿!” “怎么?” “你快去准备准备!礼部来人说,说要请姑娘们去宴上演奏。还特意指名要你同去。”柔娘满面春风。她知道苏琛是礼部侍郎的儿子,心想着这是时语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什么宴会?”时语冰觉察异样。 “自然是达官贵人的宴会,说不定就是礼部侍郎借着这个由头想见见你!”柔娘推着她上楼准备。 其中一定有蹊跷,她琢磨着琢磨着,忽然想到方才苏琛所说的宫廷盛宴。 定是老狐狸的计谋! 第85章 她是琴伎,也是我未过门…… “我不想去,柔娘你帮我推了吧。”万一真是宫宴,她的出现必定会引起韦如是的注意,时语冰越想越心慌。 然而数十个侍卫占据了教坊,时语冰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乖乖地上了马车。 一同前去的还有其他几个琴伎,她们偶尔也被请去达官贵人府上弹奏助兴,所以也并不觉得异样,甚至因为这此宴与礼部相关,各个兴高采烈。 时语冰没有了贤妃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就只能听命顺从。华贵的马车载着她们穿过长长的朱雀大街,一路朝着皇宫的方向行去。 一进入宫门,其他琴伎皆瞠目结舌,发出一阵阵惊叹,她们只当是去达官贵人府上奏乐助兴,根本没料到能进皇宫。唯有时语冰坐浑身僵硬坐在角落,面对萧叙的刁难,她只有见招拆招。 马车行过长长的宫道后终于停下。有太监来引着她们下车,“进了宫不要东张西望,要低着头走路,举止要端庄,别拿出你们在教坊时的做派来,否则一不小心脑袋就掉了。你们现在跟着我去换衣裳。” “公公,这是带着我们做什么去?”时语冰心提到嗓子眼。 “没有问话,不能随意开口!”太监恶狠狠地瞪着她斥责道,“你们真是吉星高照,今夜宫里举办盛宴,皇上说听腻了宫里的和声署,想听听宫外教坊的奏乐,这不就把你们带进宫里来了。” 萧叙真的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时语冰顿时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她不能去宴上,不能被旁人看见,更不能被韦如是认出来! “愣着做什么,快走啊!”太监推了她一把,时语冰正出神,险些摔倒。 她们被领着去换了衣裳,时语冰一心向着逃跑,可今日宫里宫外守卫重重,她插翅也难飞。 “这衣裳倒奇特,明明是齐胸襦裙,偏偏还配了一条波斯的面纱,是因为我们见不得人么?”琴伎盈盈顽笑道。 时语冰这才意识到戴上面纱,方才自己所有的担忧都是多余。 今夜为皇帝举办洗尘宴,场面盛大,就连苏琛这等礼部侍郎的家眷也悉数到场。 太监嘱咐她们要噤声垂头而行,到了宴上更是不能有任何逾越之举。宴会过半,她们一行人才进入太极殿。情况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她与其他琴伎坐在大殿里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位于皇帝宝座偏后没有光亮的一块阴影里。 时语冰低垂着眼眸,专心地开始弹奏。 殿里王公贵族、文武大臣们举杯换盏,欢声笑语不断。她偶尔能从杂乱的声音里分辨出老狐狸温和的说话声,下一瞬她又逼迫自己专心弹奏。 其他琴伎们从不曾见过这种场面,好几个人太过紧张,失手弹错了音,不过除了她们意外也无人在意。 “贤妃在皇陵如何了?”不远处皇帝突然开口问道。 时语冰身躯一僵,弹错了一个音。此时正好一曲奏罢,她惊愕地仰头看向御座。皇帝正侧着脸看向韦如是。 韦如是坐在皇帝左侧,完全被御座遮挡住了,“臣妾派人去看过她几次,她在皇陵一切都好。” -- 第130页 韦如是淡然回道。 “事情过去已有一年之久,朕想派人接她回来。你意下如何?” 皇帝没有拆穿韦如是怀孕之事!时语冰心中骇然,此时容王也安然无恙坐在殿里饮酒。 “臣妾听凭陛下吩咐。”韦如是顺从道。 “那好,”萧叙饮了一口酒,“过几日朕就派人接她回来。” “是,臣妾会命人布置琴瑟殿,好叫贤妃妹妹回来住得舒服。” 皇帝和贵妃间的谈论真叫人叹为观止,若是不知情的旁人还真当这是副举案齐眉的画面。只有时语冰知道实情,在韦如是看来,她这个贤妃早已经成了黄土白骨,皇帝派人去接人,韦如是只管找人串通,或说贤妃死了或说贤妃逃走了,横竖再也没有人进宫来碍眼。 可韦如是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萧叙掌握全局,正坐壁上观呢。 她们的任务是在宴会上弹奏三首曲子,两首已经完毕,演奏完这第三首曲子,她就可以从侧门离开大殿。 她低眉垂眸,却时不时地感觉不远处的那道视线,时语冰忍无可忍抬眸望皇帝,视线才触及,他又移开了。 叫她进皇宫来献艺,明摆着都是他的计谋。 时语冰心境差到了极致,一时不留声,悦耳的曲子之中突然传出一个突兀的声音,她猛然一惊,古琴的琴弦断了,其他琴伎也惊得停了下来。 众人手足无措,时语冰也已经魂飞魄散。 奏乐戛然而止,宴上不少人放下杯盏,疑惑地望着这个角落。 萧叙神色不悦地从御座上站起。时语冰慌忙跪伏到地上,其他琴伎见状也纷纷照做。 时语冰心惊胆战地,不知萧叙想如何刁难他,他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可她不敢说任何求饶的话,生怕被韦如是认出来。 大殿里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发怒了,屏息以待。 萧叙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时语冰撑在地上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 “真是可惜了。”萧叙指尖拂过断弦。 时语冰将头垂得更低了。 “起来吧。” 萧叙朝着她伸出手,这是个示好的动作,在其他人看来,正是仁君所为。时语冰仰起头,眼前修长的身躯在她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她忍无可忍狠狠瞪了皇帝一眼。 萧叙手臂停留在半空之中,有种她不回应他便不休的态度。 时语冰认命地将手交给他,由着他在文武百官面前演这一场戏。 冰凉的指尖在她掌心可以划过,时语冰一阵颤栗慌忙缩回手。始作俑者却游刃有余,唇边甚至带着嘲讽笑意。 “带她们下去吧,赏赐晚膳。”皇帝吩咐边上的太监。 时语冰这才如蒙大赦。 她们被带到大殿附近的彩云轩里,因为皇帝说了有赏,太监对她们的态度也好了些,“你们在这稍事休息。” “我们何时可以离开皇宫?”时语冰问道。她已经经不起其他任何风浪了。 “陛下说赏了晚膳,你们必须用了晚膳之后再离开皇宫。”小太监道,“得了,休息吧,我还得去御膳房传话呢。” 太监一离开,姑娘们便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你们见到龙颜了么?” “我哪里敢看啊!怕一抬头脑袋没了!” “我也是!不过我们没弹好曲子,皇帝还赐膳,不知御膳是什么滋味!” 姑娘们没了当初进宫时的忐忑,一个个欢呼雀跃的,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方才的事。 时语冰不想听到关于萧叙的任何一句话,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屋子,在廊下忐忑地徘徊,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厌恶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没一会儿,苏琛找来了彩云轩。 “冰儿,真的是你!” 时语冰一见到他,顿时有种他乡遇故知之感,“你怎么能认出我来?” “我认不出你,却能认出你的琴音。”苏琛激动道,“你怎么会进宫来?” 屋子里正热闹,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时语冰拉着苏琛去了附近御花园,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个清楚。 “原来如此,想来冰儿你的绝妙琴技已经名满皇城,连陛下都知晓了。而且冰儿你初次进宫,就能记得路,实在厉害。”苏琛对着她一通夸赞。 时语冰心头一颤,揪住苏琛的手,“你何时出宫?我有些疲乏了,能否带我一道出去?” 御花园里十分幽静,微风拂过,有暗香袭来,实在是个幽会的好地方好时机。 “今日又是游湖又是进宫,你受累了。”苏琛微微脸红,“正好宴会也要散了,不如你去知会其他姑娘一声,我先送冰儿你回去?” “好!”时语冰简直感激涕零。 “等等!”苏琛拉住她,解下披风该在她肩上,“倒春寒,仔细身子。” 时语冰接受了他的好意,自行系好了披风的带子。想不到这琴痴竟温柔体贴道如此地步,再想想方才老狐狸刻意戏弄她的情形,真是云泥之别! “我先去知会姐妹们一声。” “我在此处等你。”苏琛道,他看着她的眼神格外闪耀,是发自内心真心喜欢一个人才会有的眼神。 “好。”时语冰心里五味杂陈。其实她之前并不见得怎么喜欢苏琛,只是将嫁给他这件事当作一个好的去处。此时此刻她坚定了自己要嫁给苏琛的决心。 -- 第131页 “是谁在那儿?”不远处突然出现明亮的灯火,两名侍卫发现了他们。 “我是礼部苏侍郎之子,进宫参加宫宴,这位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苏琛护到时语冰身前解释道,他立即掏出进宫的腰牌递过去。 侍卫看了看腰牌,消除疑虑,“宴会已经散了,快些出宫吧。” 时语冰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两名侍卫突然跪下,“参见陛下。” 皇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身边仅仅跟着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 苏琛拉着时语冰退到一边行礼,“参见陛下。” “此二人是谁?”萧叙冷声问侍卫。 这老狐狸明知故问!真真冤家路窄,偌大的皇宫,偏偏又在御花园撞见了。 侍卫回禀,“陛下,奴才已经查过过了,他们是今夜来参宴的官眷。礼部苏侍郎之子和他的夫人。” 后面四个字,时语冰听得背脊发麻。 “他的夫人?”萧叙瞥向跪伏在地上的女人,“看着穿着,她明明是宴上弹琴的琴伎。” “回禀陛下,她是琴伎,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苏琛掷地有声地禀告道,时语冰的手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能感受到他此刻颤抖得厉害。 第86章 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将他们二人带到御书房,朕要亲自审问。”萧叙冷声吩咐侍卫。 “我没有说谎!”苏琛惊骇地仰起头解释道,“她真的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苏琛如此单纯的一个富贵公子,哪里知道老狐狸心里的盘算! 萧叙睨了眼脸色苍白的时语冰,视线落到他们相执的手上,侧过头吩咐太监,“去传苏侍郎也来御书房。” “皇上!”时语冰忍不住唤他一声,她自问无愧于他,萧叙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简直欺人太甚了,“民女所犯何错?陛下偏要审问民女?” 萧叙立在他们面前,身披莹白色斗篷,身影颀长居高临下,他并没有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时语冰和苏琛被一起带到御书房,苏琛的父亲苏侍郎得了消息匆忙赶来。 年过半百的人,吓得跪伏在地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向萧叙乞求道,“求陛下恕罪!老臣管束亲眷不力,罪该万死!” 时语冰心里对萧叙又憎恶了几分,老狐狸实在厚颜无耻! “你可知道你家公子犯了什么罪?”萧叙泰然自若地坐在木塌上,淡然问道。 方寸之间,是天与地的区别,是权势的统治与卑微的臣服。 时语冰很透了这种身不由己地感觉,可此时此刻的她无能为力,她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琴伎,甚至比普通平民的身份更低微。皇帝不问话,她不能开口。 “犬子不该擅闯御花园,惊扰了陛下圣驾!”苏侍郎战战兢兢地回答。他实在不知苏琛所犯何事,可儿子本性纯良,有礼有节,绝对不可能冲撞皇帝。 “他在御花园私会这个女人、”皇帝顿了顿,瞥了眼安静跪伏在地上的时语冰,强调她的身份,“私会这个琴伎,还诓骗朕说这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苏侍郎这才明白缘由,苏琛曾经提过这个琴伎,还说过要娶她为妻。既知道了实情,苏侍郎心中便有了底,想来是皇帝误会了。 “启禀陛下,犬子万万不敢欺君,他痴迷音律,早已经结识这女子。臣知道她叫冰儿,两个人已经谈及婚嫁,冰儿确实、确实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苏侍郎小心翼翼地解释了一番,想着皇帝能息怒。可没想到,皇帝神色比之前更阴沉了几分,怒意也愈加明显了。 “你一个正三品官,却允许儿子娶一个琴伎做妻?” 苏侍郎惊得浑身颤抖,眼底慌乱,“臣不敢!是臣糊涂!求陛下赎罪!” “陛下,草民真心实意要娶冰儿姑娘为妻,绝对不是诓骗陛下!”苏琛想不到这事竟惹怒了当今圣上,不等皇帝问话,他急切地解释道。 “你住口!”苏侍郎训斥苏琛。 皇帝反倒笑了,只不过笑意只出现了一瞬,“朕相信你的决心。你若是平民百姓,任凭你娶谁朕都不会干涉。可你父亲身居要职,你却要娶一个身份如此、” 时语冰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正好萧叙视线移过来,两人无声地对视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轻蔑,语气平静得惹人生厌。 她等着皇帝往下说,倒要看看他会用怎样的词句来形容她。 萧叙看着时语冰倔强的模样,她和苏琛跪在一道,撇开身份不论,两人的脸庞年轻漂亮,看起来十分匹配,也十分碍眼。 萧叙狭长的眼眸微眯了下,“迎娶身份如此卑贱的琴伎,若传扬出去,这折损的也是皇室的颜面。” 卑贱。 时语冰眸光瞬间暗淡,萧叙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唇角微动又侧眸移开视线。 “皇上、”苏琛实在糊涂了,他既非皇亲国戚又非朝廷重臣,他娶谁与皇室无关。 他父亲却慌张地重重磕头,“臣知罪了!求陛下责罚!是臣太过溺爱这幼子,往后必定严加管教,绝对不会再允许他去那等烟花之地!也不会允许这等琴伎进门!” 时语冰安静地跪着,在旁人看来,她一副游离于外的模样。 苏侍郎一番求饶请罪,皇帝摆出一副仁厚不追究的架势,命他们退下,而苏琛强行被他父亲拽着离开。 -- 第132页 御书房里只余下皇帝和时语冰两个人,萧叙起身朝着跪在地上的时语冰伸出手。 时语冰仰头直视向萧叙,润眸如同受伤的小鹿,偏偏又含着倔强。萧叙的一番话恍若冰水浇灌在她头上。 卑贱?这就是他心底对她的评价。 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怎么?”老狐狸这才露出他真正的面目。 时语冰跌坐在地上,再抬眸时,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恨意。萧叙停顿在空中的手显得有些可笑了。可他并未收回好意,反而继续伸到她脖间,轻易解开了那件属于苏琛的披风。 披风一落地,时语冰身上的色泽明艳的红绿齐胸襦裙顿时映入眼帘。 “你说了会放过我的!”时语冰冲着他吼叫道。 仅仅因为他口中的卑贱二字,她心脏疼得像是生生地裂开一般。 萧叙神态高傲,冷冷瞥过她手上的那一对赤金镶宝石金镯,“你太高估朕了,朕不是什么信守承诺的君子。现在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摘下手上这对镯子还给苏琛,朕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为何要还?这是我与他的定情之物。”时语冰双眸通红,泪水盘在眼眶之中,她所有的情绪都集中在一个点上,随时将崩溃。 “粗制滥造,一对如此廉价手镯就能收买你?”萧叙语气嘲讽,带着几分轻蔑。 时语冰泪眼婆娑,却毫不示弱,“我这样一个身份卑贱的琴伎,只配这等粗制滥造之物。” 萧叙的耐心已经被磨光了,忽然倾身揪住了她的手腕,“你亲自摘还是朕帮你摘?” 她被拽得往前一扑,生生对上萧叙那双如墨幽深的双眸,“你做什么?!萧叙!” 萧叙真的动起手来,她被按在地毯上,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他将她手腕上一双镯子捋下来,动作粗鲁至极,硌得她的骨头生疼。 哐当—— 镯子被扔出老远,不知砸中了殿中的哪件何物,传来一声响亮的碎裂声。 萧叙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脸上一丝丝阴柔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 “以你的出身,苏琛会真的娶你为妻?真是异想天开!” 男人语气里的轻蔑的嘲讽再次深深地刺痛了她,比起手上的疼痛更剧烈,更绝望。 “这是我与他的事,陛下为何如此盛怒?”时语冰尽力收敛情绪。 萧叙眯起狭长的双眸,按在她胸口的手一点一点上移,来到她狭长的脖间。 没有用力,时语冰却感觉一阵窒息,他的杀意是那么真实。 她不该再继续惹怒他,时语冰心里有着清晰的认知,可她的行为却不受控制,“你在自欺欺人,萧叙,你知道他真会娶我。所以你才如此愤怒。” 偌大的宫殿里灯火通明,所有家具摆设上都笼罩着淡淡的光芒,恍若已存在千年时光,随时都会变成一副历久经年的旧画卷。 殿里静得出奇,喉间的手渐渐松开了,萧叙站起身,那强烈的压迫感也随之而散。 “或许他原本真会娶你为妻,可方才朕提醒过他们父子,他们不敢不从。” “他和你不同!他心思单纯,也并不会觉得我地位卑贱,也不会出尔反尔。” “心思单纯?与我不同?苏琛承诺过明日会来为你赎身是么?”萧叙面带嘲讽地看着她,“那朕就看他会不会信守承诺。倘若他有这个胆识,朕就真的对你放手。” 离开御书房时,已是夜深人静时分。时语冰在萧叙眼皮子底下捡起那对赤金镶红宝石金镯,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她相信苏琛那种至情至性的人,一定会来见她。 第87章 怎能容许你嫁给其他男人…… 宫宴散后,留在皇宫里的人可不止时语冰一人。 韦如是回到紫宸殿发了好大一通火,吓得宫女们皆跪伏在墙下不敢出声,直到巧兮禀告说容王来了,小宫女们才如蒙大赦离开了宫殿。 萧让亲自带汤药来,“如是,尽早饮了吧,否则再拖下去愈加伤身。” 浓稠的汤汁冒着苦气,还温热着。 韦如是别开眼,“你在宴上没听见萧叙说的么?他要迎回时语冰!他对她依旧念念不忘!” “她不是早死了么?一个死人你还担心什么?”容王舀了一勺药,递到韦如是唇边,“饮了它,我便能安心回封地了。” 韦如是一抬手,药碗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你想与我一刀两断?像从前那样么?就这么放我在他身边生不如死?” 萧让面露戾色,“那你意欲何为?要我到萧叙面坦白你有了我的孩子?求他允许我带你一起离开?你觉得他会作何反应?是先杀了你还是先杀了我?!” “我不知道!”韦如是哭喊道,头痛欲裂,满脸皆是无奈。 萧让不忍心看她这样,将她抱到怀里,“或许还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韦如是哭得不能自已。 “既然这个孩子才一月有余。” 韦如是猛地挣脱,“你是说要我去、” 皇帝回京之后,这个想法其实一直在萧让脑子里回转,或许这是他扳倒这位皇兄的真正筹码。 “你有了皇嗣,往后这后宫里再也没有其他女人能撼动你的地位,你永远都会是天下权势最盛的女人。” 韦如是神色纠结,这番话令她又恐慌了几分。 -- 第133页 “今夜月色甚好,皇兄在宴上饮了不少酒,你该去看看他。”萧让道,“而我明日就启程回封地,等到中秋时才能再回皇城,这也是皇兄的意思。” 真正到了午夜时分,人声散去,一行人却手执琉璃宫灯,从紫宸殿出发往皇帝寝宫走去。 萧叙坐在外室木塌上饮酒,听到司律禀报说贵妃驾到。 “请她进来。”萧叙用袖口抹了唇角,将酒杯拍到桌上,这神色着实令司律微微惊骇。 自从萧叙回来,韦如是因为心虚而很少见他,容王离开紫宸殿之后,她犹豫了一个片刻,而后沐浴更衣,盛装打扮出现在了萧叙面前。 可是萧叙看着似乎并不高兴。 “陛下想念贤妃么?臣妾明日就命人接她回宫来可好?往后她若再顶撞臣妾,臣妾也不会罚她了。”韦如是想说些什么叫萧叙高兴,然后她脑子里只出现了时语冰。 萧叙扶着额头撑在塌上的矮几上,“她还好么?” 若换做从前,韦如是必定会生气,可今夜不同,今夜她要做的就是极力讨好这个男人,只要过了今夜,她就高枕无忧了。 “她在皇陵一切都好。性子也比从前温顺了。” “是么?”萧叙淡淡道,语气听着似信非信,“朕在边疆时,梦见过她一回,梦里她向朕哭诉。” “哭诉什么?”韦如是神色一凛。 “她说......”萧叙眸光流转,似笑非笑,“很冷很害怕,或许朕该亲自去探望她。” “陛下远在边疆,只想着贤妃,不想臣妾么?”韦如是转移话题,往前靠近萧叙。 “朕有些醉了。” “臣妾扶你去内室?” “回宫之后,朕听了些风言风语,关于你和萧让的。” 这十分突兀的一句话,叫韦如是动作一顿。 “陛下相信么?”她反问。 “当然不信。” 萧叙捏住她的手腕看着她,眼底像是结了一层冰,冰下是汹涌的怒涛。 “萧叙,我要你。”韦如是孤注一掷,往前扑进那个宽大而陌生的怀抱。 皇宫里奴仆万千,可于她而言,自始至终只有她和萧叙两个人。长夜漫漫,孤寒无边,两个人为何不相依偎着取暖呢? 她一时意乱情迷成了容王的女人,可如今见萧叙活着回来,她发自内心喜悦,她想要这个孩子,也想要眼前的男人,她很贪心很贪心。 萧叙长臂一伸,薄唇游离在她耳边道,“你不在身边的每一个日夜,朕都思你若狂。” 一瞬间,有无数股暖流朝着她心间奔来,冲开了她心中郁结。 “真的?”她勾缠男人的脖颈,迫不及待将一切都交付给他。 可下一瞬,韦如是听萧叙在她耳边继续说了两个字。 她猛然挣脱了男人的怀抱。 萧叙浑然未觉,他双眸迷蒙,像是已经醉了。 韦如是双手捂住唇,如此她才能抑制住自己喉间的惊叫。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也没这么伤心过。 那两个字是:语冰 那个出身卑贱的女人!已经被她毒死,尸身都化作黄土的女人! 简直是莫大的屈辱! 心里的某些希冀就在瞬间灰飞烟灭,韦如是想离开这里,可又想起腹中之子,简直进退两难。 她喉中干涩,“萧叙,我去命人送醒酒汤来。” 萧叙扶着额头,“你为何要欺骗朕?” 韦如是站在他面前,不明白他此刻是否当她是时语冰。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关于她杀了那个女人,还是她和萧让的事? “陛下醉了,也认错了人。欺骗你的是贤妃,不是臣妾。”韦如是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退却,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内心深层的恐惧翻涌而出,而此时此刻,萧叙突然轻握住她的手腕,仰起头望着她,平静而别有深意的眼神叫她再也无法继续这个计划。 “朕真的醉了,把你认成了贤妃。”良久之后,萧叙捏了捏眉心道。 韦如是动了动唇,神色悲戚又纠结。实际上她已经纠结多年,被困在这座金雕玉琢的牢笼里,没有听见她的哀鸣,没有人在乎她是喜是悲。 静静地在塌边站了一会儿,看着萧叙侧靠在软枕上养神。 等她离开,司律才进殿去,发现萧叙醉得厉害,正出去命人传醒酒汤,萧叙却睁开了双眸,“她走了?” “是。陛下没醉?” “以后不要轻易放贵妃进寝殿。”萧叙整个人仿佛被一层阴霾笼罩,眼底透着深深的厌恶。 *** 天气回暖,今日艳阳高照。极乐坊在宫宴上演奏的事情传遍了整个皇城,早上一开门,来听曲的客人络绎不绝。 时语冰坐在后院的绣楼上,听着人声琴声,等着苏琛来为她赎身。以柔娘的性格,必定会要他一大笔银子。 从晌午至黄昏,无数人进出教坊,可是绣楼那长长的楼梯空空荡荡的。 时语冰独自坐在房中,透过敞开的窗户边间那片天空,偶尔有飞鸟掠过,除此之外也并无其他,惨淡极了。 她看着这样的一片天空一点一点暗下,从湛蓝到深蓝,教坊的喧嚣愈演愈烈,可她这儿冷冷清清的。 苏琛终究没有来。 时语冰起身关上窗户,同时掠下手腕上那一对金镯子。远在皇宫的那个男人说得不错,没有人会迎娶一个教坊女子为正妻。 -- 第134页 “冰儿,快换衣裳,宫里派人来接你。”柔娘上楼来,自从和皇宫搭上关系,柔娘就将苏琛抛诸脑后,“说是宫中有贵人想听你的琴。” 时语冰正站在窗口失魂落魄,听到这个消息,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想要见她。 老狐狸卑鄙无耻,他知道苏琛没有来为她赎身,所以要叫她进宫,好当面嘲讽嗤笑她。 “我不想去。” “你不想去?!”柔娘不轻易逼迫人,若是一般的达官贵人也就罢了,宫里的人谁惹得起?人家一句话都能要了教坊所有人的命。 柔娘亲自押着她梳妆,又她送上了马车。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进了宫门,最后静悄悄地停在未央殿前。 见到萧叙时他正悠然地饮茶,“怎么?苏琛没有来为你赎身么?” 时语冰心里有怨气,若非皇帝昨夜对苏琛父子的威胁,苏琛必定会遵守诺言,这一切都是这老狐狸的错! 她立在离他不远处,双眸瞪成了铜铃样,却不开口。 时语冰了解萧叙,她越是歇斯底里地闹,他就越是得意,所以她噤声不语。 萧叙轻握她的右手手腕拉近,翻看了一下道,“那对你心爱的镯子又去了何处?” 时语冰继续瞪他,依旧不出声。 “看来这位心思单纯的苏公子,对你似乎并不是那么真心实意。” 萧叙的神情正如她所料,得意和嘲讽,漂亮的眼角上扬着。 偏偏他说的无一假话。苏琛没有来,也永远不会再来,不止是苏琛,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真的爱她。 “陛下还有什么话要说么?”虽然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可倔强而不舒服的性格支撑着她不能示弱,更不可能哭。 等回家再哭。 萧叙指腹捏了捏纤细手腕,看着时语冰的神色渐渐从冷淡到委屈,勉强忍着,然而双眸已经微微泛红。 惹哭她并非他的本意,他此刻并没有作为胜者的喜悦。 狭长双眸打量着她脸上神情变幻,并未乘胜追击继续嘲讽。 时语冰扭动手臂,企图挣脱老狐狸的魔爪,这举动令萧叙墨美眉微蹙,反而用力将她拉近身边。 她粉霞色衣裙上熏着浓郁的香气,这一点又令萧叙舒展了眉眼,“好香。” “你不是厌恶熏香么?”时语冰想起他从前的那些谎言,心里的怨恨也翻涌而出。 “你记错了。”萧叙反驳道。任凭时语冰如何挣扎,他揪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 “你厌恶素色、厌恶甜食、也厌恶熏香。萧叙你嘴里到底有几句真话,就连自己的喜好都要骗我!” 萧叙未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些,也不知她如何识破,微微一愣。时语冰趁机挣脱束缚,“你想看我狼狈的模样,现在已经看到了,你赢了萧叙。你让我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琴伎,任何人都不会真正想要娶我为妻!” 她不明白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为何总要费尽心思针对她,折磨得她体无完肤他就痛快了么?! 时语冰想要逃离,再在这里待下去她会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那可就真的什么尊严都没有了。 这个念头才生出来,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从身后将她扯了回去,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坐到木塌上。 “你以为朕费尽心思,就是为了折磨你?”萧叙气息凛冽,倾身而下扼住她的下颚,强迫时语冰看着他。 “那是为了什么?”时语冰瞪着他问。 萧叙眉目清冷神态孤傲,明明方才游刃有余,他动了动唇却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半响他才沉声狠语,“你是朕的妃子,朕怎能容许你嫁给其他男人!” “我不再是你的妃子。”时语冰讥讽道,“我不过是一个地位卑贱的琴伎,陛下何必挖空心思、唔!” 男人忽然倾身,堵住了她的唇,时语冰蓦然睁大双眸。他气势汹汹地与她纠缠在一起,毫不讲理,毫无章法。 她反抗不了,挣脱不了,气得狠狠咬他。 他抵死纠缠,时语冰渐渐喘不过气来,可面前的胸膛坚实,她使出全力也推不动,一双手腕被这该死的男人轻易捉住扣到木塌上,摧毁了她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 许久,漫长的折磨到了尽头,老狐狸放开她,鲜红的唇上沾染上了血,游离于她雪白颈侧,“因为朕对你余情未了,这个理由可以么?” 第88章 你敢伤朕试试? 时语冰从热吻当中回过神,耳边这句突兀的话仿佛也带着他的体温,下一瞬因为身体腾空而失声惊呼。 萧叙将她横抱起,朝内室走去。 “我不是你的妃子!对你也没有什么余情!”时语冰挣扎着哭喊着,脑子一片混乱,什么余情未了!必定是萧叙的另外一个谎言。不确定他要做什么,希望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你没有其他女人了么?萧叙!” “不是朕的妃子?那朕宠幸一个琴伎也不是不可以。”萧叙语气冰冷。 听着这话,她同时陷入柔软的被褥之中,头顶落下一片阴影,被彻底困在这一方天地之间。 宫廷之中长夜寂寂,孤寒无边。任凭她如何挣扎,粉霞色丝绸层层散开,纵然殿里烧着炭炉,可寝殿实在太大,时语冰冷得打颤。下一瞬,又有一阵暖意覆上来,驱散了深夜的寒冷。 他循序渐进,有的是手段令她臣服。时语冰挣扎了许久,渐渐没了力气,一双水眸瞪着皇帝,“陛下如此尊贵,竟也会强迫我这样一个卑贱的琴伎。” -- 第135页 萧叙早已经卸下那温雅的伪装,并不言语,修长如白玉雕成的手指却变本加厉地惩罚她。 两个人的情绪似乎都在寻找那一个宣泄的出口,可谁都没有找到,就如同两股对冲的浪涛,明知道相互碰撞之后将会是天崩地裂的场景,偏偏谁都没有退让。不论分开多久,也有一股无形的神力将他们拉拽到一起,因为他们本质上是同类人,一切都还远远没有结束。 “萧叙、” 混乱间时语冰急促喊了他一声,她紧闭双眸,声音里夹杂着痛苦,一双柔荑紧紧揪住他胸前敞开的衣襟,是拒绝,是催促,是不安。 皇帝健壮手臂青筋凸起。 时语冰听见他轻应了声,紧接着额间一阵温热,这个吻格外轻盈,甚至称得上温柔。 ...... 直到最后,她一双手臂紧紧勾缠着男人的脖颈,不知自己是在拒绝还是迎合。他颇有手段,能令她忘记了被苏琛放弃的伤心,忘记对他这只老狐狸的憎恶,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气息不匀,唯独只感受着他的存在,强势到她根本无法拒绝,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男人,又怎么恰好被她遇见。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时语冰蓦然睁眸看了看四周,月白色幔帐将龙塌遮得严严实实,只剩下她一人了,坐起身拽过被褥遮住自己,找不见自己的衣裳。 “陛下,已经过了上朝的时辰。”帐外隐约传来司律的声音。 时语冰不敢再发出一点儿声响。 “唔,今日不上朝了。”她听帐外萧叙淡淡道。 下一瞬,幔帐被掀起,萧叙穿戴完毕,正一丝不苟地站在她面前。 她的衣裳正搭在床沿,有一半落在地上。 时语冰防备地看着他,心中纠结懊悔,自己昨夜为何没有拒绝到底?!!! 此时此刻她只想逃离这座寝殿,回到那栋小楼里把自己彻底关起来。 她揪着被褥遮住自己,想要倾身去拾衣裳,萧叙先她一步拾了起来,“这衣裳脏了,朕已经命司律去拿新的过来。” 一阵羞耻感涌上心头,时语冰瞪着萧叙,“司律知道了?!” “你的衣裳太显眼。”萧叙泰然自若,将粉霞色绸缎裙放到边上,“不过他只知道寝殿里有个女人。” 没一会儿小宫女就将衣裳送来了,时语冰迫不及待地想要穿上。偏偏男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甚至就这么立在床边看着她,像是看着什么有趣的物件。 “你不能回避么?” 萧叙眉目含笑并不言语,他有意要看她窘迫的模样,甚至是抱着欣赏的心情。他总是如此,似乎世间万物都是鼓掌之上的玩物。 时语冰没有丝毫力气对付眼前这可恶的老狐狸,在他的凝视下穿衣裳。只是这身裙剪裁实在繁复,她越焦急便越穿戴不好。发髻散乱,簪子也勾缠着青丝,时语冰气急败坏地将这一团乱麻全部怪到萧叙头上。 如此明晃晃的厌恶,萧叙自然也能感受到,一年未见她的脾气越发大了,与从前在他面前曲意奉承的模样判若两人。不,从很早开始,她就变成这样,或者说这就是她的本性。 时语冰还在与簪子作斗争,越来越恼火,眼前的男人突然伸手,轻易地帮她将簪子取了下来,指尖穿过她的乌黑发丝理顺,就将簪子交到她手心。 这样的举动并未浇灭她一丁点儿的怒火,甚至将其视为老狐狸又一次的嘲讽,她忍无可忍伸手狠狠将他退开,跳下床榻躲去了屏风之后。 萧叙立在床边,没有跟过去。 穿戴完毕,时语冰平复心情从屏风后走出来,萧叙去了外室,她深吸一口气主动走到他身边,“我不想再见到你,想来陛下也不会想再见我、” 萧叙饮了口茶,打断她,“朕给你两个选择。一、以贤妃的身份回宫。二、朕每一夜都会派人来接你进宫。”说到这里他笑了,“你觉得哪个更有意思?” “萧叙,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为何要这么折磨我?!”她仿佛陷入了他无休无止的戏弄当中,没有挣脱的可能。 “你是没有做错任何事,可你教唆贵妃犯下大错。”萧叙放下茶盏。 “她想要杀我在先,凭什么我不能报复?!”时语冰恍然大悟,“你爱而不得,就来折磨我?” “是、”萧叙捏住她的下颌,“这叫迁怒。” “不惩罚她?反倒迁怒我?”时语冰心往下一沉,他究竟有多爱韦如是,才会做到这种地步。 “谁叫你倒霉呢。”萧叙笑道。 “萧叙你!”时语冰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下他身上的肉来! 萧叙面对眼前暴跳如雷的女人,依旧维持着皇室优雅的举止,语气却格外瘆人,“敢伤朕试试,你们教坊有多少条人命?” 只这轻飘飘一句话,就给时语冰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今夜,朕还要在未央宫见到你。” 她捏紧了拳头,一双水润眼眸只能瞪着眼前这个恬不知耻的人! 马车送她回到教坊时,柔娘站在门外一脸喜气扶她下车,“是宫里哪位贵人爱听你的琴?还听了整整一夜。” 时语冰胡乱说了个妃嫔敷衍。 “这位娘娘该是十分得宠吧?方才官府派人过来,说收我们教坊作宫廷教坊,挂在礼部之下!” “柔娘,你魔怔了吧?”时语冰惊得瞠目结舌。 -- 第136页 “你看文书具在呢,听闻是当今圣上亲自下的命令!”柔娘从袖口中掏出卷轴,“往后不用开门做生意,礼部每月会拨银钱下来。” 柔娘说得眉飞色舞的,两年前皇帝下令关闭皇城所有教坊,重新开张后她每日都战战兢兢,如今时来运转,她们一个民间教坊一步登天成了吃皇粮的! 教坊里每一个人都欢天喜地的,除了时语冰。 她完全被萧叙的控制于股掌之上,这绝对是老狐狸的另外一个阴谋! 除此之外,萧叙今日还下达了第二道指令,前两日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张太医从宫里值夜完毕,清晨回家途中遭人杀害,死状极惨。 萧叙派人追拿凶手,同时整顿了太医院。 “你没听错,李太医被革职了?”韦如是问道。 巧兮忧心忡忡,“是,新上任的院判说李太医是容王举荐进太医院的,这不符合规矩。” 这看似一个小小的调动令韦如是一筹莫展。李太医是容王萧让的人,张太医一死,如今知道她身怀有孕的人有四个。她和容王,巧兮还有就是李太医。 “娘娘还是早日......”巧兮进谏道。 皇上回皇城之后从未招幸过贵妃,倘若贵妃有孕之事被捅了出去,不知后宫会有怎么样的一场腥风暴雨。贵妃或许不会死,而巧兮知道自己作为贵妃的贴身大宫女,小命定不保了。 “你去叫容王进宫,我要、” “容王今日一早便已经离开了皇城。”巧兮万分焦急。 韦如是身形晃了晃,撑住矮几,“那太医院有没有可信之人能为我们所用?” 没有了。韦如是的身体都是张太医照看,当初张太医诊出她的身孕,容王怕张太医泄漏消息,派人杀了他,又在太医院安插了李太医,现在李太医被驱逐出宫,韦如是就再也没有可信之人。 “娘娘,不如奴婢偷偷去弄药来?” 此时殿外小宫女突然禀告到,“娘娘,太医院新上任的院判来为娘娘请脉。” “本宫不想见他!”韦如是气急败坏。 “娘娘,孙院判说他是奉皇命前来。陛下知道娘娘近日身体抱恙,特意吩咐他来请脉。”小宫人道。 “你说萧叙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韦如是揪住巧兮的胳膊,脸色惨白。 “娘娘这会儿不可惊慌,千万稳住。”巧兮说话声止不住地颤抖,“倘若不叫他诊脉,反而引起皇上疑心。” 韦如是一思量,“你换上我的衣裳,躺倒床榻上去!” 巧兮瞬间就明白韦如是的意思,立即奔向内室。而韦如是则躲到了屏风之后。 等这位新上任的院判进殿来,巧兮躺在床榻上,只伸出一节藕白色手臂,常年跟着韦如是身边养尊处优,使得她十指纤纤。 孙院判没起一点儿疑心,他初来乍到,听闻这位贵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战战兢兢地诊得十分仔细。 “怎会如此?!”没一会儿孙院判就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巧兮紧张问道,担心这位孙院判发现什么端倪。 “臣听陛下说,娘娘常年体弱多病,可是娘娘脉象强健有力。” “这一年来多加进补,本宫的身子比从前好多了!”巧兮立即解释道。 一年的时间,再怎么进补,也不可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脉象,孙院判心中有疑,可宫里的事谁能说得准?若仔细探究下去,恐怕他小命都不保。 “臣、臣知道了,娘娘身体无碍,臣这就去回禀皇上,臣告退。”孙院判仓促应了声,离开了紫宸殿。 等他一走,巧兮立即离开床榻,“娘娘!” 主仆二人谁也不确定这位孙院判会如何回禀皇上,贵妃床前该有宫女侍候,不知他会不会留意到这一点。 *** 从边疆回来,最初几日修养过后,萧叙便着手处理积压的政务。可今夜他依旧命人将时语冰接来御书房。 语冰进未央宫时,萧叙几乎被御案上的奏折淹没了,无暇顾及她。 萧叙翻看奏折,时而蹙眉,时而提笔狂写一同,完了狠狠将折子扔到边上,脸上的深色越来越阴沉。 她立在边上静静看着,看他被这堆折子折磨成这样,她心里倒是舒畅了几分。 “琴在里头,去弹几首静心的曲子。”萧叙瞥了眼幸灾乐祸的人,指了指内室。 时语冰确实幸灾乐祸,唇边扬起笑意,听从吩咐走了进去。 说到琴,她就想起了天下第一琴师弦月公子,当日她将皇帝心爱的古琴争流送给了弦乐,如今摆放在内室的是一把新琴。 琴凳高度刚刚好,叫人不禁怀疑是萧叙特意叫人准备,只等着她来为他弹奏。轻轻拨弄琴弦,如果每个夜晚都是这样平静度过,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太折磨的事。 内室两边的幕帘被挽起,从她这个角度看,正好避开成堆的奏折正好看到他的侧颜,一年未见他刀刻般的五官又添了几分凌厉,专注翻阅奏折的模样却又十分迷人。 还没看够呢,萧叙突然抬眸,时语冰慌忙移开视线,将注意力转移回琴弦上。 随后她听见折子扔到御案上的声音,微微松了口气。 一曲弹罢,殿外太监通报说是贵妃驾到。 未等萧叙开口,殿门突然被推开。时语冰根本来不及躲开,就见一抹身影从眼前略过,幸而内室灯火微暗,韦如是并未留意到她。 -- 第137页 “听闻陛下要孙太医以后每日都来为臣妾请平安脉?” 萧叙停笔,“朕只是见你这几日脸色不好。” “臣妾的身体近一年都是李太医照看,偏偏孙院判为了一己私利将他逐出了太医院、” “这位李太医是容王举荐的人,朕不想留他。”萧叙抬眸,十分明确地告诉韦如是。 这样的神态,这样的语气,韦如是不禁怀疑萧叙已经知道了什么。她侧了侧头,注意到内室里头,远远看去七弦琴边坐着个女人。 “她是谁?!” 时语冰听见这一声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伏到地上,低垂着头,额头都要贴到地毯上去了。 “抬起头来!” 韦如是朝着内室走来了! “不过是一个琴伎罢了。”萧叙三步两步追上韦如是,“倒是你,朕不在京城,你和萧让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与他清清白白!萧叙你听了些闲言碎语就来污蔑我?还派那个什么孙院判来?” 韦如是将目光投向跪在琴边的女人,虽然看不清容貌,可这身姿着轮廓...... “她和贤妃长得真像,想必也是弹得一手好琴。”这句话,她是对着萧叙说的,“你怀疑我和容王,可你自己呢?你是不是对那个女人动了心?!她一离开皇宫,你就变得失魂落魄,甚至不惜抛下一切,离开皇城远去边疆。” 韦如是长久以来都有一丝怀疑,事到如今,她不能再自欺欺人,“可惜她那样一个身份低贱的女人,怎么可能懂得你的一片痴心!” 萧叙蹙着眉头冷冷地看着她,这令韦如是更肯定了几分。 外室的两人剑拔弩张的,时语冰更是心惊肉跳。韦如是口中的女人说的是她?萧叙对她一片痴心?她可不敢当,这种谎话就连听听她都觉得疯狂。萧叙最心爱的女人必定是韦如是啊,明知道她怀了容王的子嗣,萧叙却并未动她分毫。 “你该回去了。”萧叙道。 这冷冰冰的一句话,令韦如是愈加崩溃,就在此时她做了一个决定,“是,我是该回去了,陛下就继续听着琴声思念贤妃吧!” 时语冰眼角余光撇见韦如是离开,一阵刺耳的关门声随之而来,她依旧跪在地上,混乱的脑子正竭尽全力理清方才听见的话。 难怪当日韦如是当时要杀她灭口,原来是因为误会萧叙迷恋她?可是皇帝为何不否认呢? 恍惚间她猛然被拉了起来。 “听见了什么?”萧叙强迫她对上他的双眸。 “没听见!”她习惯性地矢口否认。 可萧叙显然不信。 “你觉得朕喜不喜欢你?是否对你动了心?” 第89章 朕要见到朕的爱妃重回皇…… “你觉得朕喜不喜欢你?是否对你动了心?” 与其说萧叙喜欢她,倒不如说他喜欢折磨她。时语冰十分有自知之明,“臣妾万万不敢这么想。” 萧叙将她按回琴凳上,“继续弹琴。” 好、好,继续弹琴,不要搅和到萧叙和韦如是还有容王当中去。时语冰双手摆放道琴弦上,心脏却不可抑制地跳得更快。 长夜漫漫,未央殿里烛火长明,后半夜时语冰终于支撑不住,坐到外室的木塌上去,萧叙抬眸看了她一眼,并未允许她离开。 渐渐地坐姿变成了侧卧,她靠着软枕酣然入睡。 “去床上睡。”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窗外天还未亮,迷迷糊糊地被人拎起来,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有淡淡的檀香气,她钻了钻找到舒适的位置,攀上男人宽阔的肩背继续睡觉,“好暖。” 萧叙捏了捏她的手心,这个时节的夜里依旧寒冷。她淡而均匀的呼吸弥散在他脖颈间,痒痒的却叫人安心。修长的手指轻触到她的唇,好软。 “唔?”时语冰彻底醒了,猛地从萧叙怀里挣脱,怔怔地坐在木塌上。萧叙飞快收回手的动作在她眼前掠过。 幸而她还迷糊,揉了揉头发,一脸困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陛下批完折子了?我可以回去了么?” 声音闷闷的,再也没有白日里那般牙尖嘴利,反而显得十分软糯。 时语冰撑着木塌垂眸去找绣鞋,嘴里咕哝着她的鞋子去哪里了。 在意一个人,那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变得十分有意思。 “等天亮再回去。”萧叙道。 时语冰瞪着他,君无戏言,他决定的事容不得她拒绝。 “还未沐浴?”萧叙扯过她的衣袖,唇边浮现笑意。 嗯? 半个时辰之后,她舒适地浸泡在浴殿里注满热泉的浴池之中。这些宫外没有的至尊享受都是她所怀念的。 萧叙回皇城以来,两人还是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相处。四四方方的浴池,她占据着一角,而萧叙靠着池壁坐在另外一边。他的额发沾湿了,正一滴一滴往下滴水。 “离朕这么远做什么?”萧叙声音不咸不淡,时语冰顿时一个激灵,“过来。” 他通宵批阅奏折,怎么还有精力戏弄人,反而是她睡了几个时辰,依旧觉得十分疲惫。 水声哗啦,等她再抬眸时,老狐狸就已经来到她身边了。 “替朕擦干头发。”他扯过一旁的布巾塞到她手里,微微垂下头。 他可真是个奇怪的人。时语冰抬手帮他擦头发。 -- 第138页 “不靠近点?”萧叙笑着问。 这还要怎么近?时语冰不禁困惑。 下一瞬萧叙就亲自给她示范,一双手臂环住她。 “萧叙,我很累了。”时语冰焦急地惊呼了声,紧张到颤抖。 “朕更累。”萧叙嗡声道。这于他而言是舒缓疲惫的良方。 萧叙迫使她面对面缓缓坐到他怀里,“就这样待着。” 他还是人么?时语冰恨不得咬他一口泄恨,眼前就是老狐狸的肩膀,遒劲而坚实。 “是不是想咬人?”萧叙眉眼舒展,通宵批奏折的疲惫仿佛在顷刻之间散去,“这种时候,朕恕你无罪。” 时语冰毫不客气,张口狠狠咬在他脖侧,用以泄愤,他怎么专门逮着她一个人欺负?! 萧叙像是毫无感觉,只不过调整姿势伸了伸腿。 “你别!”时语冰无措地惊呼,她皱紧眉头,指尖几乎嵌入萧叙的后背。 许久之后才缓了过来,忍不住控诉道,“你从前不近女色。” “你从前很喜欢亲近朕。”萧叙说话带着浓浓嘲讽的意味,像是故意要惹她,“这不是你让朕食髓知味了么?” 时语冰气结,忍耐片刻向他示弱,“萧叙,我不舒服。” 等萧叙从浴殿出来,时语冰已经乖乖躺在床榻上。偌大的床榻,她缩在最里侧,留出一大半给他。 不知这做法怎么就惹恼了他。时语冰睡眼惺忪,忽然之间被拽到了床中央。 “陛下,怎么了?”时语冰压下心中怒火,冲着萧叙眨眨眼。 萧叙一双漂亮的眼睛如同凝视猎物一般,“你一直在抗拒朕。”语气里带着赌气的意思。 “......”越发难伺候了。 她用空余的右手捏过萧叙的左手掌心晃了晃,撒娇道,“我好困,一道安寝吧。” 男人低眉敛目,鬓边青丝落到锁骨边上,衬得脖间雪肌越发白得晃眼。 时语冰微微松了口气,老狐狸还是很好哄的嘛。然而下一瞬天旋地转,萧叙反手将她按得伏到塌上。 温热的气息萦绕,余光瞥见那如羊脂般的脖颈向她靠近。 “还困么?” 于是乎她一整夜都没安稳入睡,当轩窗外的天蒙蒙亮,两人间的战争才算真正结束。 浑浊的气息交织在一道,她的双眸里盛着琼浆玉露。 寝殿外已经有太监报过时辰,萧叙置之不理,霸道地占据。 睡至晌午,龙塌一侧已经空空荡荡,说话声隐约从帐外传来。 “贵妃昨夜派人到臣家里来,抬来八个樟木箱子,其中装满了金元宝,言辞之间又以臣的家眷作要挟,要臣以后尽心照看娘娘的身子。” “那你照她说的做即可。”她辨出这事萧叙的声音。 “可臣不明白,贵妃身体康健,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现在不明白的事,过几日你就明白了。朕要你做的,也只不过是仔细照料贵妃而已。至于你在金陵的家眷,只要你尽忠职守,他们就安然无忧。” 另外一人是太医,萧叙要他好好照顾韦如是...... 可韦如是现在身怀有孕,萧叙怎么可能容忍她生下这个孩子? 午时,时语冰被送回极乐坊,心中疑问未消。 “柔娘我问你,倘若一个男人知道他的妻子红杏出墙,且怀了那奸、夫的孩子,会如何做?” 柔娘正喝着花茶,“在我老家,若发生这种事,这个男人会发动全村的人,将这对男女浸猪笼了。此处是皇城,必定会告到官府吧。” “那倘若这个男的什么都没做,装作不知情,甚至还找大夫照顾他的妻子,这又是何意?” 柔娘显然一惊,“那这个男人是不是没有子嗣?” 时语冰想了想,“没有。” “这个男人年纪颇大?” “近而立之年” “那就是他自己生不出儿子,忍气吞声想认下这个孩子。” 时语冰思虑了一番,萧叙锱铢必较,有仇必报,绝非忍气吞声之人。 “还有一种可能,这个男人恨极了,等他那个红杏出墙的妻子生下孩儿,再叫她尝尝丧子之痛。”柔娘道,“不过杀人犯法嘛,想来应该是前者。所以是谁的妻子红杏出墙了?” “在宫里听宫女们说的,我也不认识。” 时语冰灰溜溜地跑回房间。萧叙要做的绝对是后者!他手段阴狠毒辣,绝对正酝酿着一个大阴谋。 或许将来连她都会被拉下水,皇帝现在频繁招她进宫,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他心里对她教唆韦如是一事有着滔天的怒火。可他这个人习惯秋后算账。 当务之急,是让容王和韦如是明白萧叙已经对他们的事了如指掌。 可又不能让韦如是知道她还活着,时语冰思前想后,决定先写匿名信告知千里之外的容王。 夜里萧叙没有派人接她进宫,时语冰匆匆写了告密信,趁着天黑叫人送了出去。 往后的半个月,时语冰再也没有见到萧叙。她猜测容王已经知会了韦如是,而韦如是也有所行动,皇宫里必定是翻天覆地的景象,萧叙自然没什么工夫再刁难她了。 提前把老狐狸的阴谋拆穿,时语冰也不必担心受到波及。 月末时,天下第一琴师弦月公子莅临皇城。时语冰戴上帷帽去他的雅集游玩,天气渐暖,在临河的楼上,她混在儒生之中,再一次远远目睹了弦月的风姿。 -- 第139页 弦月没有认出她来,所用的琴正是她赠予他的争流,这把名贵的古琴在雅集上也引不小的轰动。 微风加上甘甜的果酒。 雅集散后时语冰摘下帷帽,独自在沿着城中河往极乐坊走,天色已暗,河边不少年轻男女正在放花灯,是个十分惬意的春日夜晚。 听闻弦月这此云游归来,会在皇城数月才离开。 拐入小巷走捷径,巷子的那头是热闹的朱雀大街,车水马龙,灯火炫目。此时一辆马车经过,停在了巷子口,遮蔽所有的光亮。 时语冰察觉异样,转身往回走。马车果然是冲着她而来,下来几个人。她被强行拽上了马车。 时语冰慌忙扑向窗口求救,黑暗的车厢里一只洁白素净的手自她身后神来,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惊骇地转过身,阴魂不散的老狐狸陷在阴影里,神色格外瘆人。 “陛下要见我,派人接我进宫即可,何必如此!”时语冰松了口气,她还以为韦如是知道她还活着,再派人来取她小命。 萧叙将人松开,别有深意地看她,“这是你写的?” 见到面前的信纸,时语冰毛骨悚然,一阵恶寒爬上脊椎,这是她半个月前叫人给容王送的信。 她双眸不自禁露出惊骇神色,脸色瞬间惨白,“不是、” “你从韦如是手里侥幸活了下来,竟然还要给容王通风报信。”萧叙背靠着车厢,唇边露出冷冷的笑。 时语冰无力反驳。 萧叙见她并不否认也不为自己辩解,怒火更盛,“你在和朕为敌。” 时语冰被这样的萧叙吓着了,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我只是、只是......其实你和容王还有贵妃如何,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恨不得你杀了她。我这么做只是,只是、怕你将来回杀了这个孩子、我” “既然与你没关系,你又怕什么?”萧叙身披锦衣,神色阴鸷。 她害怕。当初是她以冰儿的身份教唆韦如是和容王相好,现在知道她腹中之子将会是个悲剧,她只是想提前遏止悲剧的发生。 否则将来她将良心不安。 “萧叙,倘若你真的爱韦如是,就该放她去找容王,或者将事情真相大白。” 萧叙垂眸看她,眼神里尽是轻蔑,“朕要做的教训自己的弟弟。而你是容王的人,这一点朕早在两年前就知道了。既然你现在都对他忠心耿耿,朕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 她惊诧到不再言语,原来他始终都知道她的身份。 萧叙将手里的那封信撕成碎纸,扬在窗外。 这本该是一个春风温柔的夜晚,却活生生成了她的噩梦。 马车飞驰在朱雀大街上,惊扰的无数的游人。 “下车。” 时语冰心中忐忑,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宽容的人,今日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带着疑惑下了马车,她推门进入极乐坊,只门口的两盏灯笼亮着,走入屋内漆黑一片。 极乐坊如今虽然不再营业,可每夜依旧灯火璀璨,走到后院,依旧是空无一人。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转身折返门外,皇帝正负手而立,悠然地在门口等着她。 “萧叙!柔娘她们呢?”她怒火攻心,老狐狸太卑鄙了! “明日朕会派人去皇陵接贤妃回宫。倘若朕能在宫里见到贤妃,这教坊里的人,也皆安然无恙。否则、” 他在威胁她。 “我不是什么贤妃,我也不在皇陵。”她哀求着抱住他的手臂,“柔娘对我的事一无所知。她们都是无辜的。” 皇帝冷冷甩开她,“你既敢给萧让通风报信,就要承担这样做的后果!” “萧叙!”时语冰欲哭无泪,柔娘于她就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看不了柔娘受一点儿苦。 “记住了,明日巳时,朕要见到朕的爱妃重回皇宫。”萧叙留下这么一句话。 第90章 怎么不理朕了? 余她一人独自留在昏暗的教坊之中,四周冷冷清清。 她惹到了这天底下最不该惹的人。萧叙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她亲眼看着悲剧一步一步发生。可是她不敢拒绝,不敢逃离,她承担不起这么做的后果。教坊里几百人的性命,此刻都系在她身上了。 隔日的清晨,皇城原本热闹的朱雀大街上空无一人,四周静得出奇。 巳时,接她的车驾停在长乐坊门口。时语冰梳妆打扮,静候多时。不哭不闹,安静地坐进马车车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皇宫行去。 昨日夜里,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说皇帝帝派人去将了郊外皇陵接回贤妃。 内务府立即派人打扫琴瑟殿,衣食住行样样精心安排。 巧兮也听到了风声,立即回琴瑟殿禀告。 孙院判正在为韦如是诊脉。主仆俩已经成功收买这位新上任的院判,再也不用上演偷梁换柱的戏码。 “娘娘胎象安稳,不必再服用安胎药,平日里多进些膳食即可。”孙院判回禀道。 “赏。” 韦如是伸手抚上小腹,两个月的身孕并未显怀,她已经下定决心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倘若萧叙问起来,就说是皇宫洗尘宴当夜的事。 等宫人送走孙院判。 巧兮上立即将消息禀告给了韦如是。 引得韦如是笑出了声,“人都已经死了,他去哪里接她回来?” -- 第140页 “可是娘娘,倘若皇上问起来......” “放心,本宫早就派人收买皇陵里的人,到时候他们会说贵妃自行离开皇陵,已经不知去向即刻。你怕什么?” “奴婢觉得,皇上并非能轻易糊弄之人。” “他总不能因为找不着人,怪到本宫头上吧。” 可过了午时,宫里都的人纷纷都说贤妃娘娘回了琴瑟殿,内务府派遣一干宫人过去侍候,皇帝亲赐珠宝无数。 韦如是正吃着葡萄,吩咐巧兮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别是派出去的侍卫没有接到人,又不敢回禀萧叙,内务府的人误会了。” 巧兮心里觉得自家主子多此一举,有点不情愿道,“那奴婢去琴瑟殿看看。” 内务府的人在琴瑟殿里进进出出,事发突然,内务府总管亲自领人去库房搬东西,殿里的物件预备齐全了,院子里的花草还需要打理。 贤妃当初受宠程度仅次于贵妃,皇帝才回皇城没多久就想起她来,宫人们心里明镜似得,这位贤妃啊,必定能重获荣宠。因此没有一个宫人敢怠慢她。 时语冰坐在寝殿内,心里想着柔娘和极乐坊的姐妹们,忽得听见殿外有人喊了一声巧兮姑娘。 当年山下发生的事,那个深夜恐怖的记忆,再度涌现出来,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可转念一想,她怕什么?该怕的人是巧兮和韦如是,遂吩咐宫女道,“巧兮在门口么?请她进来。 巧兮站在廊下,看不清殿里的情形。 “巧兮姐姐,我们娘娘要你进殿来。”小宫女来到门口禀告。 听了这话巧兮更是满心疑惑,难道时贤妃在世上还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姐妹不成?怎么宫人们一个个忙进忙出的,就像是......就像是贤妃真的回宫一般。 “你是新进宫来的宫女么?从前见没见过贤妃?” “没见过......”小宫女如实回答。 巧兮没理会她,撩开门帘走进去,霎时间,一个打扮华贵的身影映入眼帘。 时语冰眼见着巧兮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右足踏入了殿内,左足还在门槛的另外一边。 “一年多未见,贵妃可好?”时语冰眯眼轻笑问道。 巧兮没有进殿,没有说话,也没有行礼。神色惊骇到仿佛见了鬼魅一般。 “进殿来说话啊,怎么?不认识本宫了?” 时语冰满意地看着巧兮被她吓得魂飞魄散。 “巧兮姐姐?”小宫女提醒道,“给贤妃娘娘行礼啊。” 巧兮这才回过神来,步入琴瑟殿,她此刻双腿软得不成,头晕目眩随时都要晕死过去。 “奴婢、奴婢给贤妃娘娘请安。”她几乎是在一瞬间跌到地上磕头请安。即使世上最愚钝的人也能看清她慌得六神无主的神情。 时语冰起身,一步一步走近巧兮。 宫里规矩,主子未叫起身,奴才就只能跪着。 “起身吧。”时语冰停在了巧兮面前。 “是、是”巧兮狼狈极了。 两人之间近在咫尺,时语冰盛装打扮,“贵妃身体康健?” 巧兮依然跪在地上,不错眼地仰头盯着时语冰,面如死灰,双手不住地颤抖。 “巧兮,娘娘在问你话呢。”边上小宫人提醒道。 “是!我们贵妃身体、身体康健。不知贤妃娘娘身子如何?” 时语冰见她这样,越发起了玩心,“本宫一切都好,只是山里寒气重,本宫如今畏寒。” 说着她上前亲手扶起巧兮。后者连连后退,面如死灰地行礼,“多谢贤妃娘娘,既然娘娘安好,奴婢、奴婢这就回去禀告贵妃。” 说完慌不择路地逃离了琴瑟殿。 巧兮一路走一路颤抖,魂不附体地回了紫宸殿。殿里韦如是正沐浴完毕,坐在镜前梳妆。 巧兮进殿后低着头不言语,眼神恍惚。 韦如是先开口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帝接回来的人究竟是谁?” “奴婢......奴婢见到了贤妃娘娘。” 韦如是驱赶了殿里的宫人,主仆俩关起门来说话。 “时语冰死了一年了,你现在跟本宫说见到了她?!” 巧兮应声跪下,嘴唇发白,“奴婢也不知道,她当时确实死在山里。会不会、会不会是鬼?而且、而且她刚跟奴婢说,说山里很冷......” 韦如是狠狠将她踹开,“住口! 琴瑟殿里热闹了一整天,内务府动用了不少人手,忙前忙后总算将东西置备齐全。 到了就寝的时辰,萧叙才姗姗来迟,见了时语冰坐在木塌上,含笑问道,“去见过贵妃没有?” 她本就压着火,“萧叙,你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 老狐狸坦然地坐待木塌另外一侧,“朕以为你会迫不及待出现在韦如是面前,看她狼狈惊恐的样子。” “我没有你这么卑鄙!” 用卑鄙二字辱骂皇帝是死罪。时语冰脱口而出之后,立马就后悔了。萧叙要折磨她,有的是法子。她真是活生生地把自己推入绝境。 萧叙并为有一丝恼意,反而笑着问道,“这可是你布的局,朕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怎么就落得个卑鄙二字?” 他是故意要惹她。时语冰别过身子不理睬萧叙,不上他的当,暗自隐忍下来。 卑鄙二字还远远不足以形容这只老狐狸! -- 第141页 “怎么不理朕了?”萧叙从从她背后凑近,“生气了?” 时语冰咬了咬唇,平复心绪道,“我根本不想报复韦如是,我只想结束这个噩梦。” 身后的手臂缠上她的脖颈,萧叙靠在她肩上,淡淡的气息喷散在脖间,“你的噩梦,也包括朕么?” 一阵恶寒爬上时语冰的脊椎,她端坐着丝毫不敢动弹。 更深露重,两人谁也不搭理谁。大约到了子时,时语冰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老狐狸,他正惬意地靠在软枕上头看书,没有就寝的意思也不像是要离开。 她起身走过去,“既然我已经进宫了,陛下能不能放了柔娘他们。” “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跟朕谈这些么?”萧叙语气轻蔑地反问道。 时语冰唇瓣嗫嚅,转身回了内室。 琴瑟殿里灯火通明,即使过了子时也不见熄灯,时语冰躺在熟悉的床榻上,想着该怎么救柔娘她们。 这是她落在萧叙手里的把柄,依照他的行事风格,不可能轻易放过她们。 正烦恼着,幔帐突然被掀起,时语冰立即翻身朝向床侧。 “教坊里的一群伎人,就值得你这么上心?” 这轻蔑的语气叫人顿时心寒,时语冰咬着指尖不言语,眼眸湿润了。 “陛下忘了,我也不过是个琴伎。” 他自从知道她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这种话来轻贱她。时语冰把自己埋入软枕之中,控制不住委屈地哽咽起来。 萧叙抿着唇站在床尾,看着伏在床榻上的人双肩微颤。 过了好久,时语冰渐渐喘不过气,听不见床边的动静。老狐狸已经走了?时语冰擦了擦眼睛起身坐起。 一仰头,萧叙正静静坐姿床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 哭花了的妆容丑得不能见人,慌忙转身避开,却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倒,老狐狸那张阴柔的脸离她近在咫尺。 “你要这么认为,朕也无可奈何。那你就只是个琴伎吧。” 时语冰朱唇微启,哑口无言。 冰凉的指尖点到她紧蹙的眉心,划过秀挺的鼻梁,往下触到唇瓣。时语冰不自觉地屏息,一直到那如玉般的手落到腰间绸带之上。 老狐狸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渐渐僵硬的神色,他就是有意戏弄她,折磨她。 时语冰忍无可忍按住那胡作非为手,“陛下如此尊贵!你何必总是刁难一个琴伎?!” 第91章 陛下,不会是吃醋了吧?…… 萧叙薄唇微扬,倾身靠近,“当初不是你先撩拨?”声音暧昧到了极致,似撩拨似耳语。若换做了旁人,定会被老狐狸的美色迷惑,沉迷其中。 修长的手指拔了她发髻上的金簪,一头青丝散开,“况且,你不是想救那群伎人么?不该顺着朕的心意?” 他总是失信,时语冰也不再上他的当。她抬眸望着他,眸光坚定,“那陛下现在就命人放她们回去。否则我怕陛下言而无信,愚弄臣妾。” “筹码在朕手里,你没有与朕谈判的资格。”萧叙眉眼含笑,不费吹灰之力地回击,“说起愚弄,爱妃觉得你我之间谁说的谎更多?” 三言两语又败下阵来。 根本就是无解,她和他,还有韦如是和萧让。眼前的男人已然决定要将他们统统折磨到底。 她泪眼瞪着他,软硬兼施皆不成,又不能就这么赶他走,万一真惹怒了他,柔娘她们可就没命了。 时语冰并非倔强到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看来这事还得迂回着来,她从侧面环抱住老狐狸,像以前那样卖乖道,“那陛下要如何,才能放了柔娘她们。” 萧叙笑了,笑意明显,狭长的双眸几乎眯成一条线,“看朕心情如何,哪天若是高兴了,就放过她们。” “那你的心情,怎么才能好?”时语冰耐着性子与他周旋。 萧叙含着笑意靠近,“你亲亲朕。” 他又作弄她呢,时语冰在心里嘀咕了声。她和他的鼻尖几乎相触,近到能见到老狐狸根根分明的眼睫,眼瞳是漂亮的深琥珀色。对视间,她微微侧头绕过他的鼻梁,印上那双含笑的淡唇。 温暖而柔软,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甘甜。 “——陛下觉得如何?”拉开距离之后,她眨眨眼问道。 谁知老狐狸丝毫不为所动,唇边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很早之前,朕教过你的。” 嗯?他教过她什么?她刚要开口询问,整个人猝不及防被推得跌回床榻,唇边溢出一声惊叫,紧接着就被堵了回去。 她的吻如同海面上微风吹过泛起的涟漪,而老狐狸回应她的则是惊天巨浪。 偌大的梨花木塌发出一声清脆的嘎吱声。 殿外寒意侵人,时语冰止不住微微颤抖,萧叙俯身亲近,没了锦缎衣袍的阻碍,她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暖意。 她很混乱,明明心里惧他恨他,一双玉臂却不自觉地揽住他的脖颈,既然想抗拒又想亲近。 一想到韦如是的事,又觉得着男人城府深得可怕。她眼底的脆弱和彷徨,恰恰激起了他征服的决心。 他吻她,就只是吻她,自额头至唇瓣,那双掌握无边权势的手,一点一点穿入她的鬓发之中,贪婪而又强势。 他在发泄心中的愤怒,对她的、对韦如是的、对容王的。他正酝酿这一个阴谋,或者说一张天罗地网,就等着容王和韦如是跌入他的陷阱。 -- 第142页 应该说他们已经身在其中。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进宫,不该惹他,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将面对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萧叙——”时语冰不自禁地呜咽出声。 “时语冰”他的唇正游离于她颈边,动作宠溺,说出的话却瘆人,“你若再敢向容王通风报信,朕就杀了那群伎人,包括你。” 这幽幽的一句警告令她不禁微颤,低垂着眼睫不敢抬眸看他。他说过无数的谎言,但时语冰知道对于这句话,他是认真的。 他颇有耐心地继续轻吻她,这样的吻如蝉翼轻触一般,时语冰心事重重,更何况还受了那样的威胁,无法向他敞开心扉。 “我困了。”她咕哝一声,暗示他停下。 老狐狸真就停下动作,她翻了个身想入睡。老狐狸突然捏这她的下颌,强迫她睁开双眸与他对视,映入她眼帘的一双眼眸里怒意翻涌,“你故意的?” 她没惹她,老狐狸又怎么了? “朕要什么你看不出来么?”萧叙将她松开,下了塌要走。 他真生气了? 她慌忙起身扑到床沿,在萧叙起身那一刹那从背后环住了他。 不确定他心情好了会不会放了柔娘,可倘若他心情不好,一定会杀了她们。 时语冰服了软,下颌搁在萧叙肩上,“陛下别走。” 萧叙背对着她坐在床沿。时语冰跪坐起来,自背后亲上那雪白侧颜,“我错了。” 老狐狸那双狐狸眼横过来瞧她,尽是轻蔑,“你哪里错了?” 她困意全无,像藤蔓一般缠绕住他,突然开窍想起从前哄他的本事,想来老狐狸是更吃这套的,“陛下说臣妾哪里错了,就哪里错了,可好?” 简直耍无赖。萧叙闭上眼让自己被她轻易挑起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 时语冰打蛇随棍上,在他耳边轻声嘟囔道,“陛下,亲亲我。” 虽然从前以美色事君从来没有成功过,但是此一时非彼一时,她还要再哄。 萧叙平复了心绪,回转过身揪着她不安分的手。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时语冰瞠目结舌。 老狐狸不再怜香惜玉,夜已极深,他完全没有了耐心,俯身贪婪地汲取她全部香甜。 次日晨起,时语冰醒来时皇帝已经离开琴瑟殿,宫人们进来侍候她沐浴更衣,撩起幔帐,被眼前的情形惊住了。 床榻凌乱,贤妃虽然醒了,却依旧一脸倦意。 “娘娘该起塌了,贵妃宫里派人过来传娘娘过去。” 实际上她才睡了不到一个个时辰,看来比起忧心柔娘她们,她该先担忧自己的处境。 去浴殿沐浴,褪下寝衣,侍候她的沐浴的小宫人不禁发出惊呼声,贤妃肤白若雪,却像是被人上了什么刑罚,浑身满是淡淡伤痕。 留意到小宫女们暗自打量的目光,时语冰立即进入池。池水将将没过她的锁骨,温度正好,渐渐纾解了她一身的疲惫。 沐浴更衣、用过早膳之后她才动身去紫宸殿。 这一年来,皇帝不在宫中,后宫妃嫔安分,韦如是的日子可以称得上穷奢极欲、逍遥快活。 时语冰进殿时,韦如是早已经严阵以待,巧兮更是如同门神一般站在贵妃身边,想看个究竟。没道理喝下了毒药,在那等荒山野岭还能逃出来。 “参见贵妃。”时语冰端庄行礼,而韦如是则侧卧在木塌上,手里捧着暖炉,仔细打量起她的脸。 原还怀疑是旁人冒名顶替,这会儿见了真人,那可半点疑虑也消失得无形无踪,她不信什么鬼神!想来是巧兮办事不力。 韦如是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从神色到动作都透着一股子慵懒。 时语冰瞥了眼韦如是腹部,并未显怀。 “你还敢回宫来,就不怕本宫向皇上透露你的真实身份?”韦如是丝毫不心虚。 时语冰站在主殿中央,不卑不亢道,“臣妾既敢回来,便不怕贵妃告发。” 横竖萧叙已经知道真相,甚至还将柔娘她们变成了握在手里的筹码。 她恨韦如是,现在依旧如此。可韦如是的罪过,与那腹中之子无关。 只要一想到韦如是是听了自己唆使才和容王私通,她心里深深地担忧着。不知萧叙将用何种手段报复,不论过程如何,结局必定惨烈。 虽然萧叙深爱韦如是,可时语冰敢说,自己远比韦如是更了解这只老狐狸。他常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作壁上观,看着别人将坏事做尽,他再调转枪头来个秋后算账。 这一切,包括自己此刻心中所想,她的忧思,韦如是怎么可能知道。 两人周旋了会儿,韦如是显得有些疲乏,便将时语冰赶了回去。等人一走,一旁脸色苍白的巧兮开口了,“娘娘,这贤妃十分古怪,看着不像是从前那位。” 韦如是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着实不大舒服,撑着额头道,“你办事不力,还敢找借口!” “奴婢不敢,只是、只是,那天夜里,贤妃明明看清了是奴婢。她捡回一条命来,心中必定憎恨娘娘、憎恨奴婢。可娘娘看她方才的神情,看起来、看起来丝毫不憎恨你我,就如同、如同失忆了一般。” 韦如是回想了一番,巧兮的话不无道理。时语冰没有道理不向萧叙告发她,也不可能不恨她,这事着实古怪得很。 -- 第143页 然而自己如今实在没有精力与这女人周旋。韦如是抚了抚自己的腹,等到下个月,她就告诉萧叙自己已怀有身孕,横竖已经买通了孙院判,那一夜萧叙又喝醉了,必定能瞒天过海。 夜里时语冰沐浴完毕,小宫女进殿来道,“贤妃娘娘,紫宸殿派人送消息来说贵妃身子不适,接下来闭门静养,要求后宫妃嫔不必再去请安。” 时语冰坐在梳妆镜前笑了笑,“知道了。” 韦如是真是高明,这一招在旁人看来像是因为贤妃回宫之事怄气,实则真正目的是关起门来安静养胎。 夜里,萧叙从御书房过来,一想到他今夜可能又要宿在琴瑟殿,时语冰心里发怵。 她坐在梳妆镜前,从镜子里瞥见老狐狸进内室后坐到了床榻上,像是有什么话要同她说。该不是韦如是去他面前搬弄是非了吧? 时语冰慢条斯理地往青丝上涂抹桂花油,并未主动搭话。 过了会儿他走到她身后,“知道今日发生了何事么?” 果然来找茬了。 时语冰淡淡回道,“臣妾不知。” 萧叙右臂撑上梳妆台,倾身过来靠近她,“这事儿你听了大概不会太高兴。” “事关臣妾?”她悠悠地与他周旋。 嘴上一副漠不关心饿的样子,可时语冰心头一紧,别是柔娘她们出事了吧。 铜镜里映出身后老狐狸那张阴柔的脸,剑眉扬起,唇边淡淡笑意似沁着毒汁,露出森白的牙,偏偏离她那么近。 “方才徐仪正来御书房见朕。” “臣妾不知徐仪正是谁。” “礼部侍郎徐仪正。”萧叙笑意不减。 她停下手上动作,徐仪正是徐琛的父亲。 “他来求朕给他的幼子指婚。”萧叙一字一句,一边说着,一双漂亮眼睛盯着她的脸,“他儿子要娶的是娉婷县主,听闻他们二人一见如故,情投意合。” “......”听清了事情,时语冰若无其事地继续用梳子抹桂花油,“唔,知道了。”当初她确实有想过嫁给徐琛来摆脱萧叙。 可如今想想,萧叙是坐拥天下的君王。倘若他要为难她,即使自己真的成了徐琛的妻子,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见她这种平淡反应,萧叙唇边的笑意消失了,“你不高兴?” 老狐狸这是故意要找茬。 “没有”她尽量不表现出任何喜怒哀乐,好叫老狐狸消停。事实是自己真的很平静。徐琛人不错,能迎娶到县主也是好姻缘。 萧叙直起身,“倘若朕当初不阻止,你现在已经是徐琛的妻子了。” 时语冰捏了捏象牙梳,他真是没完没了了,好气。无奈柔娘她们还在他手里,所以她必须忍耐。 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问道,“陛下乏了么?臣妾去传人进来侍候陛下沐浴吧。” “朕还不想沐浴。” 老狐狸的语气彻底冷了下来。 啪—— 她将象牙梳拍到了梳妆台上,老狐狸简直欺人太甚。时语冰闭上双眸平复了下心绪。 站起转身。 萧叙就这么沉着脸站在她身后,一触即发。但凡她说句话顶撞他,他必定会发怒。 可她不能惹怒他。 她伸出一双沾了花香的手,轻轻环住了老狐狸的脖颈,“陛下,不会是吃醋了吧?” 不出所料,老狐狸眸光一闪,微微诧异。 可这样的神色只在他脸上停留了那么一瞬。 萧叙下颚紧绷,突然挣脱了她的手臂,反客为主擒住她的下颌,时语冰被吓得慌忙后退了。 霎时间,后腰重重撞到了金丝楠梳妆台。 台上的珠钗宝石叮当作响,落到了地上。 面前的男人恍若蛰伏许久扑向猎物的猛兽。她的眼眸瞬间染上恐慌,这么近的距离。 他以极快的速度环着她的腰身,抱她坐到高高的梳妆台上,将人圈在这一方小天地之间,俯身强迫她对上他的双眸。 “吃醋?你当朕是初出茅庐的少年?” 第92章 朕怎么可能容忍你嫁给旁…… 时语冰仰头问他,“陛下就一点儿没喜欢过我?” 老狐狸双眸微蹙,向她靠近。她想后退,可早已没有任何退路。 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既然不喜欢我,为何要阻止我嫁给徐琛?” “不论你从前是琴伎还是贵女,不论朕喜欢与否。既成了妃嫔,那你一生都是。”萧叙一双臂撑在梳妆台两边,倾身在她耳畔幽幽说道,“朕怎么可能容忍你嫁给旁人?” 时语冰不禁失笑,天底下的事真的很荒谬很讽刺。萧叙不喜欢她,却百般阻挠她另嫁旁人。他挚爱贵妃一人,却无力阻止她投向容王的怀抱。 面前的男人凝视着他,神色更加严肃,她旋即收敛了笑意。 “那倘若......有一日你完完全全得到了韦如是,你可会放过我?”掌心抚上面前绣着团龙纹的茶色衣襟。 萧叙垂眸,失望的神情在他眼眸之中一闪而过,“已经发生的事如何改变?” 不能改变,回不去了。 “那陛下......究竟打算对容王和贵妃做什么?” “你一个琴伎,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萧叙没了耐心。 “......” 琴伎...... 她还坐在梳妆台上,这句挖苦的话令她瞬间眼眸发胀,眼眶蓄泪,不自禁地侧过脸避开老狐狸的视线。 -- 第144页 萧叙薄唇微动,笑道,“其实朕没有你想得那么绝情。并非是朕要将孩子留下,是贵妃已经决意这么做了。反倒是你,意欲何为?” “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容忍这等事情?”时语冰反驳道,老狐狸心胸狭隘,怎么会容忍得下韦如是和他亲弟的孩子,到时候他必定十倍百倍地报复回去。 “朕是帝王,自然有容人之量。”萧叙眉眼静默,唇含笑意,“你这是小瞧了朕。朕没有子嗣,倘若她诞下的是男婴,朕就封他为太子。从此以后萧让就得看着他儿子叫朕一声父皇。岂不是白赚?你也不必担忧,这个孩子能来到世上,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到时候他也会叫你一声母妃。白得一个儿子,你不欢喜?” “......”时语冰瞠目结舌,老狐狸这一番谬论,集自嘲挖苦为一体,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可倘若说的是真的,封容王的骨肉为太子...... 她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身形修长,样样齐全的男人。这番话的意思是不是,他不能有自己的子嗣? 说不定他容忍韦如是生下孩子的原因,就是为了能立个太子。时语冰恍若开了窍。 萧叙察觉她神色有异。 她决定旁敲侧击打听,“既如此,陛下从前何必要我饮避子汤......” 皇帝神色一凛,“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她飞快地摇头,这大概就是旁人不能探究的皇室辛秘。 萧叙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夜深了,沐浴安寝吧。”时语冰再次企图转移话题。 萧叙伸手捏住了她下颌,“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旁人没有的本事。” “臣妾不知。”时语冰冲着老狐狸眨眨眼。 萧叙轻笑,“你总能轻易惹到朕。” *** 清明过后,天气回暖。 时语冰回宫之后的日子倒是意外好过。老狐狸除了三不五时地传她去御书房,没过分刁难她,还放了柔娘她们回极乐坊。 这一日下午天气晴朗。时语冰在书房内室午睡醒来,忽然得听见了韦如是的声音,惊得险些从床上摔下来,她小心步到门口,推开了一丝门缝。 果真是韦如是,正和萧叙说话。两个月来紫宸殿对外称病,除了每日有太医进出以外,谢绝了其他妃嫔的请安。 “贤妃也在御书房么?”韦如是突然高声问道。 “......”时语冰慌忙掉头往里跑。 内室的门却被推开,时语冰只来得及穿好绣鞋,慌忙走出内室行礼,“贵妃娘娘。” 韦如是一手抚上小腹。她盛装打扮,衣裙繁复,可四个月的身孕怎么都遮不住了,小腹微微隆起。 “既然你也在,也当知道这个喜讯,本宫已身怀有孕三个月。” “......”时语冰瞥了眼萧叙,老狐狸神情淡然,面带喜色。她硬着头皮道,“臣妾恭喜贤妃娘娘,恭喜陛下。” “朕原还以为你病着。竟然是此等喜讯。明日朕就将此事昭告天下,亲自为你去奉天寺祈福。” “陛下不必太过声张。”韦如是笑道,眼神横过来瞥了眼时语冰。 时语冰午睡才醒,披散着头发,未着外袍,看着着实不像样。她退到边上,心里松了口气,看萧叙的反应,并不像会刁难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朕送你回琴瑟殿,再吩咐御膳房和太医院好好照料你。”萧叙关切道。 韦如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时语冰面前炫耀,一改往日高傲孤冷的做派,“好” 不出一个时辰,贵妃有孕的消息传遍了整座皇宫,一时间后宫中人为之震惊。 皇帝龙颜大悦,无数珍宝赏赐源源不断地送进紫宸殿里,堆满了正殿偏殿。紫宸殿殿门大开,韦如是端坐在寝殿里头,再无避讳。各宫妃嫔纷纷前去道贺,献上的珍宝物件将廊下堵得水泄不通。 时语冰自然也要做做样子,在贵妃那儿待了一下午。韦如是眉眼舒展,看起来心境开阔。宫里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宫外,韦家得知这个消息,就连一向对韦如是十分严苛的韦夫人,也亲自进宫里来。 天色暗下,各宫妃嫔回到自己寝殿,其中有人下定决心从此为韦如是鞍前马后巴结的,有人关起门来感叹韦如是命好的,也有人诅咒她不能顺利生产的。尤其是丽嫔,她素来将韦如是视作死敌,将自己寝殿里所有的瓷器摆件全部摔了个粉碎。 时语冰回到琴瑟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原先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不管萧叙是出于什么考虑,这次是真的宽宏大量,不过他对韦如是向来包容。 明日要晨起去郊外奉天寺祈福,时语冰早早地沐浴完毕,才从浴殿里头出来,就见萧叙撩开幕帘进入内室。 “陛下今夜不在紫宸殿陪着贵妃么?” 她走过去为萧叙脱下身上披风,发现他脸色阴沉,十分不悦,看起来与下午在紫宸殿里头的模样大相径庭。 “紫宸殿里很热闹么?” “是” 祸从口出,她选择少言。 “你看起来,也十分欢喜。”萧叙冷不丁道。 “是,臣妾侍候陛下沐浴。”时语冰伏低做小,这会儿还是别惹他了。 “下午朕回到御书房,收到了不少道贺的折子。你要不要看一看?” “......为何是我看,陛下不该去同贵妃说么?”时语冰小声问道。 -- 第145页 他白日的欢喜都是伪装出来的,这会儿神色凛然,平静阴沉的面容下压着怒火。 “这里头,也有爱妃你的一份功劳。”萧叙瞥了她一眼,自行走向了浴殿。 “......”他越发阴晴不定了。 次日清晨天微微亮,皇帝携贵妃离宫去奉天寺,其他妃嫔随行。为了照顾韦如是,马车缓缓行了整整两个半时辰才到。 贵妃一下马车,几位大宫女就上前扶主了她,其他妃嫔们也都小心跟随着,排场堪比皇后。后宫众人都猜测,等贵妃顺利生产之后,皇帝便会封她为后。 走了几步,韦如是突然停了下来在,看看左右,视线定格在时语冰身上,抬手道,“贤妃过来扶着本宫。” 时语冰原本按照礼制跟在皇帝右侧,抬眸看了眼皇帝。老狐狸浅笑着给了她一个眼神,要她照着贵妃的吩咐办事。 深吸了口气,过去扶住韦如是。韦如是几乎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全压在她身上。 时语冰暗自叫糟,老狐狸给她气受,韦如是也故意刁难她。 皇家寺庙里颇多繁文缛节,祭拜先祖,烧香祈福,她寸步不离,代替了巧兮侍候韦如是。 直到中午休息的空荡才得了空闲。躲开了韦如是来到殿外的长廊下偷闲。 “丽嫔娘娘,您就亲手将这站祈福灯挂上去吧。陛下吩咐过了。” 不远处,丽嫔的宫女手里正劝说道。丽嫔在宫里受足了韦如是的气,这会儿没旁人,怎么都不肯将祈福灯挂到院中的千年神树上。 “祈什么福!她自求多福吧!”丽嫔夺过灯狠狠摔到地上踩了几脚。 时语冰慌忙走开。其实宫里没有多少人希望韦如是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这其中大约还包括皇帝。 时语冰心事重重地,沿着长廊走到好长一段路,才发现已经来到了奉天寺的后院。 此处清清静静的,只庭院中央有一颗巨树。一小沙弥正在树下扫修剪下来的枯枝。 时语冰在石桌边坐下,起的太早又侍候了韦如是一早上,实在疲惫。 “施主似有心事? 时语冰一仰头,小沙弥抱着扫帚坐在了石桌的另外一边。 奉天寺是皇家寺庙,寺中的僧人并不应该称呼她为施主,而该尊称娘娘。 这清秀的小沙弥瞧着不过十二三岁。 时语冰支起手臂,“我有心事,你能为我解忧?” “我并不精通佛理,只不过我整日被关在庙里做杂役,鲜少能与人说话,所以逮着人自然不放过。”小沙弥挠了挠头笑道。 “那我问你,夺人性命算是罪过。倘若我让一个本不该来到世上的人降生,算不算罪过?” “施主有孕了?”小沙弥问。 “不是我,是旁人。” “这世上哪有人是本不该来的。”小沙弥道。 “他的父母做了违背礼法的事才有了他。并且他的存在会为其母亲带来无数风雨。而我又是无意之中促成这一切的人。” “那施主是想阻止他降生?” “是,倘若没有他,他的父母也会相安无事。我这么做算不算将功折罪?” “当然不算。”小沙弥捶桌道,“既然是上一辈的恩怨,又与他何干。若真如施主所言,你做错了事情。为了纠正错误而扼杀了这个未降世的婴儿。这必然不能两相抵消,反而是错上加错。弥补过错有很多种方式,其中并不包括伤人性命。” “......” “另外,施主所谓的让本不该来到世上的生命降生。其实恰恰说明,你与这个未出生的生命之间有着很深的缘分。” 缘分...... 那是韦如是和容王的孩子,纵然与她有缘分,也是孽缘。 弥补的方式有很多种,选择扼杀无辜生命来弥补错误的方式,如小沙弥所言,是错上加错。 “其实,我也算是你口中那种不该出生的人。”小沙弥眼睛亮堂堂的,“可你看我,我现在能吃能睡,还能扫落叶。我能感受世间万物的变化,踩着泥土,头顶蓝天,能闻花香,能听鸟鸣。” 小沙弥的话有几分道理,所以孩子不是关键,关键的人还是她、萧叙、韦如是和容王。 “贤妃娘娘,陛下正寻你。”小宫人找了过来。 “你是贤妃娘娘?!”前头还侃侃而谈的小沙弥从石凳上跳了起来,万分诧异。 时语冰也起身,“你继续扫落叶吧。” 萧叙就站在院子拱门外,“你和那小和尚说什么?” “没什么”时语冰道,“臣妾心里有苦楚,与人倾诉而已。” “有什么苦楚,不如向朕倾诉,朕听着好高兴高兴。”萧叙斜睨她,言语里皆是调侃讽刺。 时语冰又想到小沙弥说的话,试探道,“陛下会让贵妃的孩子平安降生?” “既来了奉天寺祈福,那便不会伤他。朕容得下一个婴孩。” “那贵妃呢?”时语冰接着问,她属实难安。 萧叙停下脚步,“你忙着担心旁人,还不如担心你自己。” “......”时语冰垂下眼睑,不言语了。 接下来的四个月,后宫之人饱受折磨。时语冰更是如此,韦如是有孕,又是从前一副做派,宫里常设宫宴,要妃嫔侍候左右,铺张奢靡到了极致。稍有不如意就罚妃嫔们抄经禁足。 -- 第146页 偏偏这是皇帝的长子,萧叙纵容贵妃,宫里其他人更是丝毫不敢怠慢。 四个月后,时近中秋,在所有人的期盼下,贵妃在一个格外闷热的夜晚,顺利诞下了一位皇子。 第93章 从一开始就不该来招惹朕…… 皇宫里已多年没有皇子降生,当夜时语冰与其他妃嫔一道守在紫宸殿的外室。 整整两个时辰之后,内室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妃嫔们纷纷起身,丽嫔着急问道,“是公主还是皇子?” 当时无人答她,直到宫人将孩子洗净之后抱了出来,喜气洋洋地说是皇子。 丽嫔当下脸色就变了,仪嫔笑意盈盈道,“皇子虽不足月,长得倒是与我那足月出生的外甥一般大小。不愧是皇室血脉。” 在外人看来,韦如是怀胎七月早产,希望他们母子俱损者不在少数。这会儿皇子出世了,又十分稀奇地围起来瞧。 时语冰在外围看了一眼皇子,虽然瘦小,但面容倒是干净,这会儿安静睡着了。 宫女们抱着皇子去了偏殿,那里所有物件和乳母一应俱全。 “既然贵妃母子平安无事,那姐妹们各自回去了吧。”丽嫔扶了扶步摇。 其他几位妃嫔不肯走,平日里鲜少能见着皇帝,过会儿皇帝肯定要来看皇子和贵妃,她们正好在皇帝面前露露脸。 于是众人又生生地坐等了一个时辰,皇帝依然未出现。 照理说这是他的长子,极有可能还将成为储君,皇帝早该赶到。 等过了亥时,众人猜测皇帝定是被要事绊住不能过来,才意兴阑珊地散开。 时语冰回到琴瑟殿,就见到老狐狸闲适地坐在外室木塌上饮酒。 记得他酒量不好。时语冰静悄悄地往内室走,才迈出几步,就听皇帝问道,“是男还是女?” “是皇子。”时语冰只能掉头来到皇帝身边。 “长得像谁?” “像、”时语冰舌头打结,“像贵妃......” 皇子生得白净,乍看之下像贵妃,若仔细看其眉眼,与容王有几分相似。 “像不像朕?”萧叙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身带到跟前。 “皇子还小......” “为何战战兢兢,是不是怕朕发怒?”萧叙仰起头,笑得别有深意。 “......” “朕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他能平安降生。朕已经吩咐了内务府和礼部大办皇子的满月宴,想必远在属地的容王,也很快会得到这个喜讯回来。” 他喝醉了,时语冰用力挣脱束缚。 萧叙不依不饶,“你说得不错,朕不会轻易放过他。还有你,乖乖待在琴瑟殿里,倘若你再敢向他通风报信,朕也不会放过。” 老狐狸露出狐狸尾巴了,所有人都落入了他的计谋。 时语冰早已觉察不妙,可又三番两次地被老狐狸迷惑了,直到今夜才有了定论。 “萧叙,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错?”时语冰破罐子破摔,“是你拆散他们二人在先,强娶韦如是为贵妃。你去边疆前偏偏将容王招回,你明知他们二人余情未了,这是设好了陷进让他们往里跳。如今又拿捏着把柄要报复他们,还将过错推到我身上。” 萧叙斜靠到木塌上,执起桌上的酒杯,“你以为容王真爱韦如是么?一个野心勃勃行事冲动之人,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夺走却无动于衷,那是因为他有更想要得到的东西。在男人的心里,王权远远比女人更重要。朕谋算他并非是因为他和贵妃的事,是他意图弑君夺权。” 他饮下酒,抬眸看她,“你很聪明,很早就看出了朕的意图。不过朕从始至终只当他是对手。并且这一次,真要名正言顺地除掉他。” 皇帝三言两语,将她所有的指责全部打了回来,时语冰坐到木塌上,容王斗不过萧叙,这个男人的城府实在太深,而她作为容王曾经手上的棋子,恐怕也落不得个好下场。 “我只是一个琴伎,从不知容王的野心,陛下不该迁怒于我。” 萧叙早料到她又这一招,她擅长哭惨卖乖,视线饶有意味地落到她身上,“你的错在于从一开始,就不该来惹朕。如今想全身而退,怕是不能够了。” 他放下酒杯起身,“从今夜起,到皇子满月宴为止,别再踏出琴瑟殿半步。” *** 皇子诞生的第二日、第三日,皇帝都不曾去紫宸殿看过一眼。 丽嫔先起了疑心,“贵妃七月生产,孩子也许不是陛下的,而是......” 仪嫔向来聪慧,“照料贵妃的孙院判可是陛下的人,怎么可能让这等事情发生,况且不足月出生的孩子也不是没有。” “可是陛下竟一次都未去瞧过,这又作何解释?” “陛下虽然不去探望,却叫人精心筹备满月宴。若是姐姐真有疑虑,不如找孙院判问个清楚。” 韦如是生产完后身体虚弱,时常昏睡,直到第四日才真正清醒过来,得知是皇子后也面露喜色。 巧兮站在边上,“娘娘,皇上没有来紫宸殿。” 韦如是怀抱着婴儿,“本宫疲乏的很,再睡一会儿,等萧叙来了,你就进来叫醒我。” “奴婢是说,陛下从未来紫宸殿看过小皇子。” 韦如是惊得猛然抬头,“一次都没有来过?” “没有,甚至都没有差司律前来。”巧兮担忧极了,跪倒在床沿,“娘娘,你说陛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 第147页 韦如是皱着眉头,“不会!别再胡说八道!” “奴婢还看到丽嫔娘娘这两日频繁地请孙院判去她宫里。” “你忘了,孙院判家里人的性命都在我们手里,他敢倒戈相向?!”韦如是抱紧儿子,“容王呢?” “听闻皇上下令,要容王回宫参加皇子的满月宴。” 宫里头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满月宴,皇亲国戚、番邦使节们带着贵重的贺礼陆陆续续进了皇城为参加宴会做装备。 萧叙自己则带了人去郊外狩猎,夜宿行宫。直到容王风尘仆仆地从封地赶来,皇帝依旧住在行宫。 这个孩子是萧让唯一的亲生子嗣,等不到满月宴,他回来的当夜就悄无声息地去了紫宸殿。 巧兮见了容王立即迎他进殿,紧紧地关上了大门。 “孩子在哪里?”容王解下披风,迫不及待地撩开帘子进入内室。 韦如是正怀抱着刚由乳母喂完的婴儿,她这一个月来郁郁寡欢,消瘦憔悴,见了容王直落泪,“你怎么才回来。” 容王抱起自己的儿子,只一眼他就蹙眉,婴儿胸前有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胎记,“皇兄没见到吧?得想法子除去这个胎记。” “没有,他连看都没来看过孩子一眼。”韦如是身披华服,目光却格外空洞。在这座堆满珍宝的华贵宫殿里,她仿佛也是其中的一座摆设而已。 “什么意思?” 韦如是抬眸,冷冷道,“你的皇兄、我的夫君,一次都没有来看过这个孩子。” “为何?”容王不解。 “你去问他。大概是因为我七月产子,他起了疑心。” 容王一听,看向婴儿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恐惧,“七月产子又如何,只要你让他相信孩子是他的、” “我也已经束手无策了。”韦如是愤然道,“那日你离开皇宫之后。我去未央殿找萧叙,他在寝殿里喝醉了酒,嘴里喊着那贱人的名字,我一气之下就回来了。后来我向他透露自己已经有孕之事,那个时候他十分欢喜,我以为蒙混过关,可是等孩子出生,他就再也没来过了。” 萧让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他脸色惨白,“你竟然、竟然愚蠢至此!” “带我走,萧让,带我和孩子离开皇宫。我害怕......或者你我干脆向萧叙坦白,求他宽恕。”韦如是抱着孩子,想要直冲去行宫,这一个月来她夜夜难以入眠,被折磨得体无完肤。 “你疯了吗?!”萧让拉住韦如是,万分激动道,“你以为他是谁?!这是关乎生死之事!” “那怎么办?丽嫔、丽嫔也已经起了疑心。她随时都可能揭穿这件事。” 这些话恍若晴天霹雳,萧让咬紧牙关,面露怖色,看向熟睡的孩子。 “你做什么?”韦如是抱着孩子后退几步。 “一旦东窗事发,你和我就成了全天下的罪人!别说是如今尊贵的身份地位,你我只能一死以谢天下。如是......这个孩子不能留。”萧让抚上她的双肩,“他未足月生产,突然夭折也不会引人怀疑。” 殿里放着消暑的冰,可依旧是个闷热异常的夜晚,就如同韦如是生产那夜一般。她低头看了看怀中婴儿,“可那日,你亲口说,让他成为太子。” “我亲口说?我从一开始就劝你不要留下他,是你执意如此。皇兄再宠你,他也绝对不能容忍这等事情。如是,你要清醒一点。再错下去,你我都会万劫不复。” “他的亲生骨肉,萧让。”韦如是止不住落泪,“我去求萧叙,求他放过你我,还有孩子,你是他的亲弟弟,他绝对不会杀你。” “他不是我的亲生骨肉!”萧让红了眼睛,“这个孩子活着,他就永远不可能是我的骨肉。只有他死了,才能是我萧让的孩子!” 殿里的两人争论不休,巧兮独自站在廊下。没一会儿殿里没了声音,容王突然推门出来,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紫宸殿。 巧兮转身进殿,贵妃神色如常地坐在木塌上,她抚了抚婴儿的脸,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次日便是满月宴。 时语冰已经被困在琴瑟殿整整一个月。萧叙派了二十多个宫人侍候,锦衣玉食地供着她。禁足之事没有引起多少风浪,阖宫上下都只心系着贵妃所生的皇子。 宴会开始前一个时辰,萧叙才从行宫回来,没有下令撤掉琴瑟殿门口的守卫,换了衣袍之后直接去了大殿。 皇室宗亲、文武百官皆已经到场,皇帝入座之后,众人才发现贤妃娘娘缺席了。贵妇人们纷纷窃窃私语猜测。 从前贵妃就和贤妃不合,几番争斗,好不容易贤妃从皇陵回来了。贵妃又紫微星高照,竟生下皇子,眼看着封后就在眼前,不知贤妃作何感想。 大殿里人声鼎沸,献给皇子的稀世珍宝堆满了整间偏殿。乳母将皇子抱到韦如是怀中。 “陛下,太医说皇儿身子虚弱,受不了皇城这等炎热的天气。臣妾想明日就带着他去幽州行宫避暑,求陛下恩准。” 韦如是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眼眸含着哀求的意思,她万分肯定萧叙已经知道真相,她想离开皇城,一辈子都不再回来,只求萧叙能饶过她。 萧叙捏着酒杯,侧眸瞥了眼襁褓中的婴儿,虽为早产,但这孩子生得实在白净可爱,这会儿睁着双眸不哭也不闹。 -- 第148页 “当日贤妃离宫去皇陵。她也已经做了退步,你却依旧赶尽杀绝。” “......”韦如是瞠目结舌。 第94章 是为了给她报仇? 宴席过半,韦如是又道,“可贤妃如今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么?你这么绝情,是为了给她报仇么?” “不是”萧叙矢口否认。 “就当我求你,放过我和孩子。如果你要我跪在那个女人面前求她宽恕,我也会这么做。” 萧叙看向不远处的萧让,正与几个郡王一道饮酒。 “陛下!”丽嫔离座来到大殿中央,手里捧着厚厚的一叠册子,“嫔妾有事启奏!” 此时琴伎们正奏乐,殿里好不热闹。伎人们见此情形,纷纷停了下来。 “贵妃七月产子,皇子却与宫外的足月的孩子一般大,实在叫人生疑!臣妾手上有孙院判的医案,足以证明韦如是秽乱宫闱!” 大殿之中坐满了文武百官、番邦使节,出了这样的动静,所有人皆直勾勾地望着殿前的人。 韦如是抱着孩子慌乱无措,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丽嫔早已经做好万全准备,手捧医案呈到萧叙面前,“陛下请看,医案上写的是贵妃她是怀胎八月生产,而非七月。那时候陛下还未从边疆回来,足以证明贵妃所怀之子并非皇室血脉!” 萧叙狭长的双眸扫过丽嫔所指之处,薄唇轻启,“丽嫔醉酒,胡言乱语,将她扶下去。” “臣妾没有胡言乱语,证据确凿!臣妾还有其他人证!”丽嫔蛰伏这几年,就等着今日这个机会,哪里想得到皇帝竟然对此视而不见! 在皇帝身边侍候的青澜和乔华上前扶她。 丽嫔哪肯善罢甘休,“贵妃怀中之子绝对不是陛下亲生!而是容王之子!陛下回宫前,容王时常出入紫宸殿!” “司徒意,将她带下去。”皇帝冷声吩咐 丽嫔被侍卫们拖拽着离开了大殿,场面十分不堪。 “臣妾、臣妾也告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等萧叙应允,韦如是抱着婴儿转身就走。 而那本医案却被落在了皇帝脚下,司律立即将其拾起来,吩咐小太监拿下去。 原本热闹的满月宴这会儿安静得如同丧礼一般,底下的人皆不敢再高声笑谈。容王脸色全变了,一时间成了所有人偷偷打量的目标,围拢他的几个郡王纷纷散开。 既然丽嫔敢在大殿上如此大胆,必定是有十足的证据,况且圣驾回銮之前,容王与贵妃确实来往甚密。 众人瞧着龙椅上的皇帝,他倒神色如常地继续饮酒,瞧着没有生出丝毫的疑心。 宴散之后,萧叙的五皇叔肃亲王来到御前进言道,“陛下,皇室血脉容不得一丝差错。既然丽嫔说有人证,不妨就带上来问个清楚。” 容阙长公主也附和道。皇室众人对韦如是这个贵妃向来不满,从前她得皇帝宠爱,众人也都不敢议论什么,只不过皇嗣这事关重大,不得不劝皇帝。 “皇叔和皇姑母这是信丽嫔之言,而怀疑我么?”容王不满道。 “我们自然是信你的!”容阙长公主道,“我信不过的人是韦氏。这件事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若她与旁人有染,就是将我们萧家的江山拱手让人!” “你姑母说得不错,萧让。你这话此地无银三百两。”肃王爷愤怒道,“韦贵妃是你的皇嫂,你最好与她清清白白,否则别说是你的爵位不保,皇帝绕过你一命,也算是天大的恩典!” 这两位在皇室当中地位尊崇,如今这他们坚持要皇帝查皇子的血统,萧叙无奈道,“此事事关重大,朕相信贵妃也相信容王,为了皇叔和皇姑母安心,朕就私下追查一番,好还贵妃和容王的清白。” 得了皇帝此话,肃王爷和容阙长公主才暂且息事宁人,回了各自的府邸。 *** 子时将近,时语冰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听宫人说了满月宴上的事,没想到丽嫔竟然一直在默默调查,还拿到了韦如是的医案。 天气格外闷热,室内的冰块也不能消暑,时语冰起身来到小院子里乘凉。坐到廊下,听着阵阵虫鸣声,今夜月明星稀。 忽得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时语冰好奇出去瞧。 此处近宫门,因为宴会的原因,此时宫门还未关闭。夜里守宫门的侍卫们纷纷往东边跑去。 “这是发生了何事?”跟在时语冰身边的小宫人拦住一个侍卫询问道。 “贤妃娘娘,奴才们听闻紫宸殿失火,禁军统领召集奴才们去灭火。” 此处距离紫宸殿甚远,竟遣他们去灭火,定是因为火势控制不住了。 时语冰立登上阁楼远眺,果不其然远处的宫殿之中有一处火光冲天,看着位置应该就是紫宸殿。 怎么就那么巧? 结合宴上发生的事,不会是韦如是她......思及此处,时语冰往后靠到墙上,心中慌乱不止。 火越烧越旺,隐隐照亮了西边的天空,各宫妃嫔们皆被惊动,纷纷派了宫人前去打听消息。 时语冰在阁楼上站了有大半个时辰,忽得见无人的宫道上,有一个宫女正疾步跑来,好几个侍卫远远地在她后头追她。 那宫女怀里抱着一个包裹,看样子是要趁乱出逃。眼看着要被追上,宫女灵巧地钻入小道,推开琴瑟殿的后门躲了进来。 -- 第149页 时语冰来到院中,想一探究竟。岂料等那小宫女从墙角出来,竟然是巧兮!韦如是身边最最信任的贴身大宫女。 “那火是你放的?!” 巧兮惊魂未定?抬眸一看是时语冰吓得慌忙后退几步,跪到了地上,“不是奴婢!” 她怀里抱着的也不是什么包裹,而是......皇子?! 此时侍卫们敲响了琴瑟殿的大门。 “贤妃娘娘行行好,千万别把我交给他们!他们要杀我,要杀皇子!”巧兮满脸狼狈,身上的衣袍也都是火烧过的痕迹。 时语冰叫人去打发了侍卫,偷偷将巧兮带进了偏殿。 巧兮抱着婴儿一个劲地向她磕头,“求贤妃娘娘救救我!从前的事都是我不好!”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紫宸殿怎么会失火?!” “是皇上!皇上要烧死贵妃和皇子!”巧兮声泪俱下,“我们娘娘求陛下放她去行宫,陛下不肯,还疑心皇子并非他亲生。陛下离开没多久,就有几个侍卫偷偷摸摸进来放火,因为浇了油,火势根本控制不住。奴婢好不容易将皇子偷偷带出来,可又被侍卫发现,才一路逃来了这里!” 皇帝...... “贵妃已经葬身火海,往后再也不会与你争什么。求娘娘带奴婢出宫,贵妃原打算今夜偷偷离宫,宫外有事先备好的马车在等我们,奴婢想带着皇子远走高飞,再也不会回皇城了。 巧兮绞尽脑汁地求时语冰带她出宫。 时语冰一脸茫然地坐在木塌上,萧叙会竟以这种方式报复韦如是,先是在宴上揭露一切,再烧死她和她的孩子。 “贤妃娘娘,奴婢知道从前对不住你,求你行行好,只要我带着皇子离开,往后他也不会威胁到你孩子的地位!” 院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 时语冰回过神,“你说有马车等在宫门外?” 第95章 贤妃娘娘不见了 “是,有马车等在宫门外接应我们,门口的侍卫也已经全部买通了,贵妃娘娘安排好了一切,可她已经......已经.....求贤妃娘娘帮我引开追兵,奴婢一定会感激你一生的!” 巧兮垂首咳血,方才逃出紫宸殿时背后生生地挨过一刀,这会儿鲜血不止,背后的衣裳已经被血渗透。 时语冰起身扑向内室的梳妆台,取出宝匣,将能看见的金银首饰全部装入匣子之中。 “我与你一道走!” 巧兮并未胡说,韦如是确实买通了西宫门的守卫,也确实有马车在宫外等候。时语冰先遣开了在殿外巡逻的侍卫,扮作宫女,将婴儿藏在包裹之中,和巧兮一道逃离了皇宫。 巧兮一上马车就将怀里的婴儿交给时语冰。 马车载着他们飞驰前行,语冰撩开车帘,看着身后皇宫越来越远,最后只能看到紫宸殿上方冲天火光。今夜满月宴,进出宫门的马车不计其数,所以即使萧叙发现他们逃跑,也并不容易追到他们。 “离开皇宫之后呢?韦如是作了什么打算?”时语冰这会儿六神无主,她不敢回极乐坊,不敢牵连柔娘她们,可她自小生在皇城,在教坊之中长大,除此之外她不知该如何谋生。 巧兮背靠着车厢,“贤妃娘娘,你真是个好人,我还以为逃不出来了......” 她声音虚弱,神色恍惚,也没有力气去想为何贤妃会企图逃离皇宫。时语冰过去查看她的伤势,“得先找个大夫为你止血。” “别!当务之急是离开皇城,否则等明日城门关闭,不论我们躲在那里都会被搜到。” 怀里的婴儿暖暖的,柔弱得仿佛世间万物都能伤到他。时语冰靠着车厢,心中格外不安。 从前她看萧叙,虽觉得他城府至深,但也能感知到他事事手下留情。然而韦如是一事,确实叫她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恐惧,韦如是死了,怀里的婴儿也险些遭毒手,接下来是容王,是她,皇帝定会将他们全部收拾干净。 故而方才她第一个念头就是逃离。 如今成功离开皇宫,她又惧怕逃脱不了他的掌心。 夜色朦胧,一个时辰之后马车载着他们穿过城门到了郊外。 “你预备要去何处?” “洛阳......洛阳,韦氏一族出自洛阳,到了洛阳定会有人相助。”巧兮声音越来越虚弱,车厢里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 *** 紫宸殿的火着实诡异,怎么都扑不灭,正殿偏殿同时起火,像被有些之人故意布置,火势越来越大。 直到凌晨,司徒意匆匆来到未央殿,向皇帝禀告火终于扑灭,“贵妃受了重伤,小皇子......小皇子没能救出来。” 萧叙气定神闲静坐于木塌,“对外说紫宸殿意外走水,皇子不幸殒命。” 宫里骤然发生如此惨剧,什么皇子的血统,什么贵妃私通,一时间皆不再有人议论,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议论,所有人皆想知道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韦氏一族虽然悲痛,但宴会上发生那样的事,贵妃安然无恙,皇子夭折,是最好的结局,因为皇子的血统若真有差池,那么韦氏全族将为韦如是陪葬。 往后数日,宫里所有人都忙得昏天黑地。 直到事情发生后的第三日,琴瑟殿的小宫人才战战兢兢地去了御书房求见皇帝。 这会儿司律当值,“贤妃娘娘有何吩咐?” -- 第150页 小宫女双眸通红,吞吞吐吐,“贤妃娘娘她、奴婢找不到娘娘了。” 司律蹙眉,“娘娘未来御书房,你身为为娘娘身边的宫人,竟不知她去了何处?” “奴婢知道!”小宫人慌忙道,“不不,奴婢不知道、不知道娘娘去了何处。娘娘已经不见了三日。” 司律神色猛然一凛,“你说什么?!” “满月宴那夜,娘娘还在,次日清晨奴婢去进寝殿侍候娘娘洗漱,发现娘娘不在殿内。奴婢当时只以为她才解了足禁,去外头溜溜弯,便又去做自己的事。可是直到今日,奴婢们都不曾再见过贤妃娘娘!” 司律听后面色死灰,“你在这等着!”转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又是何事?不必再来禀告朕,叫内务府自己决定!”皇帝正在木塌上闭门养神。 “陛下,是关于贤妃娘娘。” 萧叙睁眸,“叫她进来。” “是贤妃宫里来报,说娘娘......不见了。” “不见了?”萧叙骤然站起身,“什么意思?” 司律将宫女叫了进来,一一回答皇帝的问题。 “不见了整整三日?!” 小宫女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匍匐在地不住地颤抖,“是......是” “派人去找!”萧叙在木塌前走了个来回,怒火瞬间燃起,“叫司徒意过来!” 半个时辰之后,一队铁骑从宫门口飞驰而出,足足有三百多人。 宫里的其他人正忙着小皇子的丧仪,突然间听闻皇帝派人搜查整座皇宫,说是要追查纵火真凶。 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朝堂上也未能幸免。 傍晚前,皇帝又下令皇城实施宵禁,惹得民间谣言四起,说皇帝已经查明谁是纵火烧死贵妃和皇子的凶手,正派人追捕。 百姓的猜测并没有错,白日里能见到越来越多的侍卫在街上巡逻,夜里只赠不减,挨家挨户地寻找,更多的侍卫被派去郊外搜罗。 时语冰原打算到了郊外就与巧兮分道扬镳,可路过一个村子时听闻村民们在议论前来查问的侍卫。 她回不去皇城,也不知该去何处,沿途寻了游医为巧兮诊治,可那伤口总不好,巧兮的身体也日益虚弱。 时语冰不得不担起照顾婴儿的重任。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寻找乳母,每日要为孩子的口粮着急。 途中孩子生了病。 幸好时语冰离宫是带足银钱和首饰,也不至于山穷水尽。孩子的病刚好,马车又坏了,只能雇佣新的车夫马车。 行了整整三个月,她们终于抵达洛阳。 此时皇子葬身火海之事已经渐渐平息了,洛阳城里生活安逸,韦氏一族在洛阳有着非凡的影响。 然而事情到了这等地步,时语冰和巧兮不会蠢到去惊动他们。 时语冰寻了一处不起眼的住宅安顿下来。漂泊这么久,才得到片刻安宁。 巧兮的伤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请洛阳名医诊治过说不成。每日卧在床上不断说胡话,说皇帝如何狠心烧死贵妃,说贵妃如何求皇帝放她出宫,还说容王如何辜负韦如是。 巧兮临行前变得十分清醒,时语冰坐在床侧陪着她。 “贤妃娘娘......从前的事,是贵妃和奴婢对不起你。贵妃的遗愿,便是要这个孩子平安长大,做一个普通人。求你给这个孩子寻一户好人家,不要透露他身世。” “好,我会的。”时语冰答应下来,想起当年巧兮站在韦如是身边趾高气昂的模样,格外唏嘘。 巧兮死后,时语冰才得到消息,韦如是从那场火灾中幸存下来。 可她不可能在冒险将这个孩子送还回去,送给普通人家养,确实是个万全的法子。如此一来即使某一日她被皇帝找到,萧叙也不太可能追查到孩子的下落。 送佛送到西,她托人打听到了一户无子的富庶人家,丈夫是书院教书先生,妻子看着也十分面善。 到洛阳的第二个月,她处理好巧兮的后事,并且将辛苦照顾了四个月的孩子交给了这户人家。 孩子送过去没几日,恰逢皇帝昭告天下,说刑部已经捉住恶意纵火谋害皇嗣之人,此事就此了结。 皇榜前围满了人,时语冰匆匆看了一眼就慌忙离开。 慌乱间她险些上了迎面而来的人,“对、对不住、”正要侧身避开,那人却拦住了她。 仰头一看,她瞠目结舌。时语冰完全没有料想到会在洛阳遇见他。 第96章 第五年秋 对面的男人比她更诧异,他身着墨色广袖长袍,怀里抱着琴盒,背后背着行李,显然是刚到洛阳城。 “弦月公子!” “贤妃、” “别、”时语冰立即打断道。 难怪弦月公子如此惊诧,在他看来,她应该深居宫中的贤妃,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身着布衣出现在洛阳闹市之中。 他乡遇故知,时语冰空落落的心里生出一丝欣喜。 询问之下,她得知弦月受洛阳文人之邀来做客,将在城中停留半个月。 “你是......” “我被赶了出来,往后就在洛阳城定居。”时语冰解释道,“所以弦月公子你不必再尊称我......往后叫我冰儿就成了。” 弦月点点头,虽然心中有疑却并未多加过问,“冰儿姑娘。” “但弦月公子千万不要向旁人透露在洛阳见过我。”时语冰留了个心眼。 -- 第151页 “好”弦月答应下来。 “尤其是对萧叙。” “萧叙?在下似乎并不认识、”话说到一半,弦月骤然记起来那是当今皇上的名讳,“好,一定不会透露冰儿姑娘的消息。” 两人边说边走,转眼就到了时语冰家门口。 “弦月公子来我家坐坐吧。” “好。”弦月坦然接受邀请,跟着时语冰进了家门。 巧兮走了一个月,前几日她又将孩子送给别人养。家里空空荡荡十分冷清,幸好遇见弦月,时语冰忙着给客人泡茶拿点心。 弦月端坐在椅子上,捧起茶杯饮了口,“冰儿姑娘的家人呢?” “只我一人来了洛阳。” 她独自一人时会胡思乱想、会担惊受怕,忍不住去想萧叙会不会找到她,想柔娘她们好不好。 现在的弦月于她而言就是溺水时遇见的浮木,现在她想紧紧地抓住。 “都到这个时辰了,弦月公子吃了晚饭再走吧!” 看弦月并未拒绝,时语冰立即去做饭。 可她自小也没做什么家务,这段时间忙着照顾婴儿,大多时候都去饭馆吃饭。切着土豆她就后悔了,早知如此,就直接请弦月去酒楼吃些好菜。 “冰儿姑娘是不是不会做菜?”弦月突然出现在身后。 时语冰诚实地摇摇头。 她自小生在教坊,学的都是琴棋书画、如何取悦男人,进了宫更不必学洗衣做饭。厨房里的菜还是刚到洛阳时买的,那时候她为了避风头不敢出门,不得不在家学着做饭。 “让我来吧。” 时语冰眼睁睁地看着弦月用他那双弹琴的手执起了菜刀。 这位天下第一琴师在小半个时辰之内做好了三菜一汤,时语冰盛好饭,与弦月一道围坐在餐桌边。 同做梦似的。 用过晚膳,收拾完餐桌,弦月才起身告辞,他就住在附近的客栈里,时语冰从厨房洗好碗出来,“弦月公子,我正要上街买东西,我送你回去吧!” “天色已晚、” “这不妨事!天黑路滑,弦月公子带着行李和瑶琴不方便。走吧!” 弦月没有再推辞,时语冰匆匆锁好了门,跟着弦月往客栈走。 洛阳城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弦月次日就在城中开了雅集。此地无人知道时语冰的身份,是遭人唾弃的琴伎也好,是位高权重的宠妃也罢,摆脱了两层身份,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 每日雅集结束,弦月都来她家里用饭,时语冰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厨艺太差,每一顿饭都是弦月亲手做的,她反而成了蹭吃蹭喝的人。 弦月足足在洛阳住了一个月,今夜这顿饭是为他践行。 两个人在集市买了菜一道朝家走,才到巷子口,时语冰就听见了婴儿啼哭声。 一位妇人正抱着孩子站在她家门口,“这个孩子我们养不了,送回给你!” 她将孩子塞给时语冰,匆匆离开。 婴儿的脸红红的,比一个月前还小了一圈,时语冰伸手探了探额头,他在发烧。 “先去找大夫。”弦月提醒道。 “哦哦、”时语冰眼睛发酸,抱着孩子往医馆走。 这个孩子八月早产,身弱多病,送给那对夫妻养时她也说明了情况,当时他们还答应得好好的,说会尽心养好他。 到了医馆,大夫看过孩子之后狠狠训斥了时语冰和弦月,“病成这样才想起送来?!你们夫妇真是无知!” 时语冰所托非人,自责地默默落泪。 “是我们的过错,麻烦大夫了。”弦月并未解释。 临近岁末,天寒地冻。从医馆出来时天地间正飘着雪,所见之处皆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街上行人三三两两。 弦月解下外袍盖到婴儿身上,“走吧” 一人怀抱婴儿,一人抱着琴,徒步往家里走,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两排足印。 “这个孩子是......”弦月终于问了。 “捡的!”时语冰胡编道,冻得眼睫微微颤抖,“原先以为给他找个好人家,可他体弱多病,又被送回来了。” “原来如此。可有名字?” “还没有......”时语冰嘀咕道,“是该给他起个名字。” 月色朦胧,天空飘雪,路边的摊贩也都已经早早收摊了。 “瑞雪兆丰年,不如叫他......” “瑞年?”弦月问道。 “丰年”时语冰满意地点了点头,此时怀里的熟睡的婴儿忽然挣扎了下。 “他似乎并不喜欢。”弦月笑道。 “那就叫年年吧,时年年,如何?”时语冰拍板。 弦月笑着眯了下眼睛,“好” 有了名字以后,时年年很是争气,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半个月后脸又变得圆润,因为生得白净,几次被邻居错认是女婴。 待到年年完全康复,弦月才背上瑶琴离开洛阳,继续云游四海去了。 为了减少邻居的猜忌,时语冰便对左邻右舍说丈夫常年在外,年年是她们的孩子。邻居们见过弦月本人,寻常妇人们皆不知道他就是天下第一琴师,只当他是个不顾家的男人。 解决了身份问题,又要为生计发愁。 时语冰离开皇宫那夜,带走不少价值连城的首饰,随便拿出一样典当了也够她和年年快快活活地吃个三年五载,可是每一件首饰上都刻有御造的字样,她不敢冒险。 -- 第152页 归拢归拢手上的银钱,还有五百多两,虽说不少,但每日要给乳母钱,还要买菜做饭,厨艺这么差,每月少不得要去饭馆吃几次饭,外加以后年年大了还要上书院。 如此下去只会坐吃山空。 思前想后,时语冰决定出去赚钱。她算得上有一技之长,可实在不愿意重操旧业。 时语冰一边算着将来的花费,想起当年奉天寺遇到的那个小和尚。说她和这个孩子有缘分,简直是孽缘。 思及此处,看了看边上的年年,孩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正吃自己的小手...... 讨债鬼! 丙寅年秋,洛阳闹市开了家卖琴的店铺,店名华年。老板是一名年轻女子,生得玉骨冰肌,望之令人心神荡漾,可惜已经嫁做人妇,其丈夫常年不在家,膝下有一个才学会蹒跚走路的儿子,名叫年年。 老板时常在店里举办雅集琴会,其琴技出神入化,令洛阳所有琴师折服,更是吸引了城中不少文人雅士的慕名前来。 时语冰到洛阳的第五年,已经开了三家店铺,专为售卖乐器,授人琴技。当初的五百两也翻了几翻。 她卖掉原先的小屋,学习孟母三迁,将家搬到了洛阳极富盛名的书院“不知书院”附近,这儿的房价可不低,洛阳城里的富贵人家都想将孩子塞进这个书院念书,故而都争着在书院附近置办房产。 可有房子还不算,今年书院只收一百个学生,报名者却有两千之多,从外地赶来的也不在少数,所以想进书院还得考试。 年年正是入学的年纪,在三日前参加完考试。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时语冰将店铺交给伙计打理,带着年年去看榜。 “一定得上这个书院么?别的书院也好啊,你看白鹿书院,不用考试就能去读。”时语冰向儿子抱怨道。 “娘,你不是要我以后挣钱养你么?”时年年振振有词道,“那我就得先读书,考取功名,才能赚钱给你花。” “也不一定考功名才能赚钱,你到时候帮着我一起卖琴,也赚钱。” 邻居当中有个考了二十年没中榜的穷秀才。在年年三四岁的时候,时语冰经常给秀才钱,拖他教年年识字,主要还是想他帮忙看孩子。 秀才脑子里那考上功名、报效朝廷的思想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年年,外加邻居们教育自家孩子都是“当大官、赚大钱、光宗耀祖!” 这就让虚岁六岁的年年对未来的人生有了一个十分清晰的规划:考取功名、步入仕途、忠君报国、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时年年比同龄的孩子早熟懂事,而且天赋异禀,背书识字不在话下,邻居们羡慕得紧,时语冰自己却很是头疼。 她没打算离开洛阳,更不可能回皇城。幸好年年才六岁,距离他科考还有十多年呢。 这五年来,年年偶尔有些小病小灾,因为早产的缘故比寻常孩子看着瘦小些,但总算健康长大。就是生得太漂亮,报名那日她带着年年来书院,门口的夫子看了眼年年指向书院右边,“女学在那里” 当时年年满脸通红气鼓鼓地告诉夫子,自己是男孩! 晌午时分,书院已经将考试合格的名单贴到了白墙外,数千个人将其围堵地水泄不通。 时语冰抬手用纨扇遮着刺眼的阳光,一手牵着年年。 “娘,有我的名字么?”年年仰着脑袋。 洛阳文人雅士众多,其中很多人与这书院中的夫子私交甚好,常年资助书院的世家也不在少数,仅仅这一百个名额就要被占去大半。 时语冰觉得儿子被录取的几率并不大。 四张榜单一一仔细看过,上面的名字极富诗情画意,这些孩子的出身应该都不低。 确实没有年年的名字。 时语冰低头看向年年,蹲下身安慰道,“回去娘给你做好吃的,白鹿书院也很好啊,去年不还出过一个进士么?街上敲锣打鼓的,你忘了?而且娘跟你说,当今圣上城府很深,经常滥杀无辜,是只坏透了的老狐狸。倘若你哪天真当上大官,在朝堂上惹怒了他,到时候谁给娘养老送终?” 时年年性格倔强,这一点颇似时语冰,忍着眼泪闷声道,“娘,我们回家吧。” “正午已到,现在公布前三甲。”一白须夫子抱着个卷轴跨出书院门槛。 这考试竟然还设前三甲,现在的读书人可真不容易。时语冰牵起年年,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说起来年年他亲娘出自洛阳韦氏一族,韦如是的父亲可是前太傅...... “入学考试第三名——韦章华”夫子照着卷轴上的念,“入学考试第二名,韦章灵” 围在书院门口的人纷纷窃窃私语,“果然今年还是韦氏一族的子弟包揽前三甲。” “不得不佩服这等诗香书门第,不愧是洛阳第一世家。” 虽然韦氏出了一位地位尊贵的贵妃,但洛阳人谈论起来鲜少将她与洛阳韦氏挂钩,这也要归功于韦氏家族朴实的家风。 “入学考试第一名,时年年。” 第一名竟不是韦氏家族的子弟?!在场人士无不震惊,韦氏一族的子弟可是数十年包揽入学考试前三甲。 夫子念完后,掀下卷轴上的纸页,将其贴到墙上,而后转身入书院关上了大门。 周围的人都互相打听着这位名叫时年年的学子是出自哪个书香世家。 -- 第153页 人群当中,唯有母子二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回家吧”时语冰心如止水,不愧是韦氏血脉,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我回家就写信给爹。” 年年有娘也有爹,不过爹云游四海,唯每年岁末,才会回到洛阳与他们守岁过年。 年年识字之后,每个月都会给弦月写信,这两个月弦月在金陵,再过不久就该动身来洛阳了。 “娘,皇城什么样?”时年年问道。 “皇城里的人比洛阳的多,房子比洛阳的高大,每到夜里,灯市上十分热闹,人挤人的。不过娘亲觉得,还是洛阳好。” 其实这样的问题,时年年问过很多遍了。 “那,当今的皇帝什么样?” 这可是一个新鲜的问题,时年年从前没有问过。 时语冰摇了摇纨扇,“娘亲也没见过他,所以不知道。” “可是娘你刚才说他城府很深、滥杀无辜,是只老狐狸.......” “......”时语冰被问得一时无言,孩子大了不好糊弄了。她尴尬笑笑,“娘亲也是听说的嘛。” “娘,三人为虎,道听途说可不好,你教过我的。”时年年一本正经教育道。 “.......”时语冰咬牙道,“好的,娘知道了。” 第97章 要带着年年进宫?…… 洛阳城里秋意渐浓。年年去了书院之后也格外令她省心。从前住在小巷子里,大多同龄孩子一天到晚疯玩,年年不苟言笑,一本正经。显得格格不入,经常被他们叫做小书呆子,如今不同,书院里都是小书呆,而他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 年年十分受夫子们喜爱,几乎每日回家手里都要着夫子们送的东西,今儿是两支笔,明儿是一个砚台。 这一日,时语冰正在店铺里教人学琴,被人急急忙忙叫到书院。年年突然晕倒在地,吓坏了夫子们,幸好书院旁边的就是医馆。 年年被夫子们送进医馆,这会儿已经醒了。 这几日秋老虎十分厉害,时语冰只当他中了暑气。 大夫却摇头,“孩子脉象弱,刚才浑身颤抖,问他又说冷,看着并非中暑而像是寒症。” ......冷? 这大热的天,街上有人撑着纸伞遮阳,他怎么会冷,这别是庸医吧?时语冰揣度着。 “初秋发寒症,像是遗传。敢问这个孩子的父亲是否有过类似症状?”大夫问道。 “没有”时语冰斩钉截铁地问道。她脸色微变,想起萧叙有寒症,容王似乎也有,“敢问大夫能否治好?” “如此严重的寒症,以在下的医术还不能根治,只能在他发病之后用药缓解。根据在下所知。当今圣上曾经也有此病,全靠了一名宫廷御医的医术才痊愈,那御医出自世代行医的张氏一族。可惜,我听闻张御医前几年已经病逝。” 张御医...... 时语冰对大夫口中的张御医十分熟悉,当年可是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张御医死后,张氏后背似乎进了太医院任职。 年年已经苏醒,抱着时语冰说身上冷。回到家喝过药后,年年的病症渐渐减弱。大夫说如此厉害的寒症,到了冬天必定会发病,到时候的症状将会更加严重,非一般药物所能医治。 她天性不肯受制于人。从前身份低微,她一心想要征服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得到无边的富贵权势。 原来都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离开皇宫是为保命,她没想过会来洛阳,没想过会在这里定居,没想过独自抚养韦如是的孩子。 可是世上的事真的很奇妙,因为这一连串的意外,她不再受制于人,有了属于自己的亲人。 过上如此平静的生活之后,她赫然发现,原来这才自己心之所向。 想要治愈年年的寒症,只能回皇城寻御医。 时语冰望向窗边的书桌,时近中秋,圆月高悬于空中,年年正坐在书桌前抄书。 “收拾行李,我们明日去皇城。” 年年回过头,“娘,你说什么?” 时语冰下定决心,一定要根治年年的寒症,“我说明日坐船去皇城,给你找大夫治病。” 次日清晨,时语冰将店铺交给最信任的伙计打击,母子二人带着行李坐上了回皇城的船。 离开之前时语冰写信给弦月说明情况,请他改道去皇城郊外的客栈与她会和。到时候由弦月带着年年进城求医,如此就没什么风险了。 同行者大多为商人,沿途说说笑笑。 “听说最近皇城发生事了么?容王私自囤兵被查,当今圣上本来只是软禁他。容王的部下却为救主人,闯入猎场弑君。” 时语冰和年年坐在船舱里,甲板上有几个商人正聊天。 “当今皇上深受重伤。” 时语冰手里剥橘子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 等她回过神,橘子已经到了时年年手里,并且儿子已经剥好,分成两半,正将一半递给她。 水路安全又便捷,一路上停靠几个码头卸货,只一个月就到了皇城郊外。 抵达郊外客栈,弦月从金陵出发,比她们早一日到皇城。 “爹——” 年年见到弦月欣喜极了,他一直想来皇城,也想和爹在一起,这两个心愿只因一场病就同时达成了。所有他不觉得身上这个名叫寒症的病有多不好,反正也死不了。 -- 第154页 “爹,娘,能不能带我去城里玩?” 他从来都不是个贪玩的孩子,可曾在书院听过几个富家子弟说过皇城的热闹,心中也有些向往。 “恐怕不行,”弦月对时语冰道,“如今皇城施行宵禁,戌时过后城门就关闭了。” “是因为皇帝遭遇行刺?” “是” 三人进了雅间用饭。 “陛下受伤之后,小张御医进了皇宫再也没出来。”弦月给年年夹菜。 时语冰忧心忡忡,“那张氏一族还有别人继承了张御医的医术么?” “唯有小张御医一人。” “那我们就等着,等着他从宫里出来。” “听闻陛下伤得很重,皇城越来越冷。与其等下去,不如我进宫求陛下准许张御医出宫一趟,来为年年诊治。”弦月提议道。 时语冰犹豫不决,年年的身份特殊,倘若此举引起那老狐狸的注意,被他知道年年的身份,一定会起杀意。 可这么等下去也十分危险,不如赌一把。 “好” 皇城已是深秋的天气,郊外秋风送爽、满目金黄。 次日清晨,年年还未醒来,弦月背上古琴争流准备进城。 昨夜时语冰已经与弦月商量过,在皇帝面前,弦月要就说年年的是他亲生子,年为五岁。 皇帝爱听琴,每每弦月进宫都能得到礼遇,此行应该能请到张御医。 “倘若他问起来,千万别提年年是寒症,就求他准许张御医出宫诊治。”时语冰嘱咐道,老狐狸生性多疑,她不得不万事小心。 “不必过分担忧。”弦月笑着宽慰道,“等年年痊愈,我们一起回洛阳。” 弦月坐马车进城,皇城里一如既往热闹,巡逻的官兵也不少。到了皇宫门口,守卫也比从前森严。 禁军统领亲自守着宫门,他认识弦月,也不敢善做主张放他进去,请人去问司律。 皇帝正在养伤。若司律去请示皇帝,皇帝准许弦月进宫,那就放他进去。若司律没有回禀皇帝,或者皇帝说不见,那弦月就不能进宫。 弦月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侍卫才回来,“陛下正在换药,说用过膳后再见弦月公子。” 弦月神色微动,背着琴进了皇宫。 太监引着他去了未央殿,皇帝的寝宫。 司律见着弦月后请他在偏殿等候。 皇宫里处处透着庄严肃穆,弦月放下琴,“陛下伤势如何?” “陛下不准奴才透露。”司律道,“只是弦月公子此来是......” 弦月不请自来,还是在皇帝受伤之后,这不得不叫人疑惑。 “弦月公子请静候片刻。”司律不等他回答,便微微颔首离开了。 弦月目不斜视,他一直都知道年年的身份不同凡响。直到去年,时语冰才向他透露,年年是韦贵妃和容王的孩子。 这成了他和时语冰一生都要保守的秘密。 这一等又是数个时辰,期间有妃嫔来求见,被司律拦在了门口。 他已经五年没进过宫,宫里一草一木一如往昔,可是他却有一种天翻地覆之感。 天色暗下,终于有太监进殿来道,“陛下才得了空暇,请弦月公子随我来。” 弦月抱起瑶琴。 “不必带琴”太监道,“陛下如今不听琴。” 弦月将琴放回去,跟着太监进了皇帝寝殿。天色昏暗,殿里灯火通明。皇帝坐在木塌上,将药碗递回给宫女。 “参见陛下——”弦月行礼。 “多年未见,不必多礼。” 五年未见。皇帝他脸色苍白,看来受伤不轻,靠在软枕之上,皇帝说话的语气比从前更温和,下颚如刀刻般尖瘦,眉宇间更显锋利。 “你进宫求见,所为何事?” 皇帝开门见山问道。他是揣测人心的高手,这种时候就连大臣们都不敢主动求见,按照弦月的性格,若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求见。 弦月跪伏在地并未起身,“求陛下赐草民一个恩典,草民的孩子身患重病,想请张御医出宫,为其诊治。” 皇帝轻易应下,“张御医就在宫里,司律,派人、” “陛下伤势严重,一直都是张御医为陛下诊治,恐怕不能离开,不如派孙院判前去?”侍候在一旁的司律提醒萧叙。 萧叙随意道,“孙院判医术在张御医之上。那就让他去吧。” 来之前时语冰叮嘱过,必须得是张太医。弦月道,“草民之子得的是疑难杂症,草民已经带他看遍天下名医都不能确诊,听闻张太医医术擅长医治疑难杂症......” “这并不难办,明日带你的孩子进宫来,张御医看不好,朕就让整个太医院为他会诊。” 这是个极大的恩典,弦月唯有叩首谢恩。 “朕没想到你也会娶妻生子。”萧叙感叹道。他从前十分欣赏弦月的琴,每年都要招他进宫。可如今两人已经五年未见面。在他看来曾经苦行僧一样的弦月,竟也会安定下来,“你的夫人定是个惊才绝绝之人,才会叫你破戒。” 司律搬来椅子,请他坐下。 “不过是平凡妇人。”弦月轻描淡写。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道,“陛下从前十分喜爱琴,可方才听内侍说,陛下如今已经不再听琴。” 皇帝话锋一转,“争流你还在用么?” -- 第155页 “陛下亲赐的琴,草民一直随身带着。此刻就安放于偏殿。” “不是朕赐给你的,是贤妃当年强行问朕要的。这还是太后重要的遗物。”萧叙轻笑,“可她转赠给了你,那日你来谢恩,朕真的十分恼火。” 弦月骇然,“草民这就物归原主。” “不必,这琴跟着你正好。” 皇帝的伤真不轻,闲聊片刻后,张御医又亲自来为他换药,弦月便告退了。 司律亲自送他到宫门口,“明日晌午我会在派人在宫门口等着弦月公子。不过自从贤妃娘娘离宫之后,陛下不再听琴,弦月公子不必再带琴来。” 告别司律,弦月坐上马车,赶在城门关闭之前离开皇城去了郊外。 时语冰在客栈等得心急火燎,她原本以为弦月天黑之前定归,一直等到亥时才见马车停在客栈前。 知道结果,时语冰脸色大变,“要带着年年进宫?” 第98章 弦月儿子得的是何病?…… 知道结果,时语冰脸色大变,“要带着年年进宫?” “是,陛下重伤,张太医不能离开皇宫。此举虽然危险,但只要能治愈年年,我想你也愿意一试。” 真真如履薄冰。 用过晚饭后,时语冰将年年叫到跟前,“你记着,明日若有人问你年岁,就说是五岁,问你名字便只说是弦年年。更不要透露娘亲的姓名。” “娘,为何要说谎?”年年一本正经地问。 “因为不说话就会......等回到洛阳,我再同你解释。” “好,以后再解释。” 时语冰被儿子认真的语气逗乐了,他虽然才六岁,但行事稳重,有板有眼,一定会牢记她的嘱咐。 夜里,时语冰和弦月默契地来长廊下。 “这个世上除了你我,无人再知晓他的身份。唯一可以令皇帝起疑的,是他的病。所以,求你无论如何,都要坚定地说他是你的孩子。” “他就是我的孩子。”弦月道侧眸,“他生于乙丑年冬,那年洛阳岁末大雪纷纷。你说瑞雪兆丰年,故而取名年年。不论何时,无论面对何人,无论遭遇何种刑法,我都会这么说,绝对不改口。” 时语冰抱着手臂,在廊下垂眸轻笑,她的担心是多余,弦月他一定会护年年周全。 时年年初次进宫,宫门口身披铠甲手持大刀的侍卫异常魁梧。 一个细眉长目、不苟言笑的的宫人领着他和爹爹。他今年六岁,母亲却教他改口说自己只有五岁。 所见之处,亭台楼阁,宫阙廊桥,气势恢宏磅礴。他规规矩就跟在爹爹身边,不敢高声说话,不敢疾步快行。 “陛下这会儿在御书房,张御医随侍左右。”宫人回眸看了他一眼,“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这是时年年在洛阳时常听的话。 宫里的人仿佛有着一样的神情,低眉敛目,面无表情,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直到遇见路上一行人,为首的女子身着华服,珠钗环绕。 “给贵妃娘娘请安。” “陛下要听琴么?”贵妃问司律。 “奴才只是奉命接公子去御书房。” 贵妃瞥了眼年年。这个眼神带着几分轻蔑,时年年不由地微微一颤。 司律行过礼,又带着弦月和年年往御书房走。 从宫门口到御书房,年年觉得自己走了有半个时辰之久。 “陛下在正殿休息,公子不必前去拜见,张御医已经在偏殿等候。” 年年随后被领进一座宫殿,顿时寒意袭人,他不敢乱看,只跟着父亲坐到木塌上。 “弦月公子” “劳烦张太医了。” 弦月领着时年年,要他行礼。 眼前身着官服,一脸笑意的人就是娘和爹口中的张御医,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大夫都年轻。 行了礼,大人们正寒暄,时年年不自禁地往门外看去,正殿大门紧闭,十数个高大的侍卫守在门口。 皇帝就睡在这座宫殿里。 “让我来为小公子把把脉。” 时年年慌忙撩起袖子。 张御医询问了几句,用不了多久就确诊了病因,寒症。 “我开一服药,先吃半年,过了整个冬季都没有发病,那便再吃一年半,就能彻底治愈。” 整个过程比想象的轻松,御医开好药方,又吩咐宫人去药库拿药。 弦领着时年年道谢。 时年年微微松了口一口气。没有人问他年纪,也没有人问他母亲是谁,等拿好药就能离开皇宫。 等了片刻,有宫人进殿来,“弦月公子,贵妃娘娘请你前去觐见。” 弦月神色微变,“年年,在这里等爹。” 看着爹爹离开,年年略微局促。只能盯着桌上的点心,装在彩色琉璃碟子里,样式也十分好看。 “小公子,请随我来。” 没过一会儿,那个眉目细长的宫人又出现了。 爹说过要听这位宫人的话,时年年只当宫人要带着他去找爹,可他竟将自己带往正殿,天底下地位最尊崇的人所在之处。 “小公子自己进去,我还要得去贵妃娘娘那儿找你父亲。记得向陛下行礼。”司律叮嘱道。 时年年看着宫人离开,干咽了一下,全然六神无主。门口的侍卫将门打开,示意他进去。 他陷入了绝境。 -- 第156页 双腿不听使唤,只能硬着头皮走入殿里,一股淡淡的墨香气袭来。 他一抬头,就见到了书架前修长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在找书。 “草民弦年年,参见皇帝陛下。”端端正正按着母亲教他的来行礼。 男人叫他起身,声音淳厚温和,瞬间消除了他些许不安。 “年年?弦月竟然给你起这么个名字?”萧叙从书架上取下书。 时年年愣在原地,他就是皇帝啊...... 生得这样好看,眉眼含笑地看着他,并非像是娘亲口中那个残暴君王。 “瑞雪兆丰年,我出生时洛阳正大雪纷飞,所以我娘给我起名年年。”年年如实回答道。 “这句诗与你这个名字似乎也没有多大关联。”皇帝点评道。 娘说有关联,就是有关联,这是娘给他起的名字,皇帝说了不算,年年腹诽道。 “看你的神情,似乎有话要辩驳?” “......”时年年心虚地躲闪男人的目光。他还是初次遇到这样的大人,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大人?!他敬他是皇帝,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对方竟然还得寸进尺。 “我没有话辩驳。”时年年闷声回道。 “你真的是弦月的儿子?”皇帝翻看手里的琴谱,他方才命司律带弦月进殿,未料到弦月被叫去了贵妃寝殿,如今御书房里只剩下他和这个五岁的孩子面面相觑。 “朕怎么觉得你的性格与你弦月没半点相像之处,长得......也不大像。” 若说方才进来时,年年还有几分紧张,这会儿全然没有了,气鼓鼓地瞪着眼前泰然自若的男人,“我像我娘,性格也是。” “那个瑞雪兆丰年?”皇帝想起眼前这个孩子说过的话,不禁失笑。 年年不禁握紧拳头。可恶!皇帝既不像他想象中的,也不像母亲所说的,他......总之一言难尽。 “你爹和你娘是如何认识的?你娘又是如何说服你爹成亲生子的?” “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年年干巴巴地回道。想了想这样对皇帝似乎不大好,毕竟人家身边的御医替自己看了病,“听说我爹当年来洛阳举办雅集,我娘是洛阳人,她也擅长琴,去了几次雅集,就与我爹相识了。” “原来是志趣相投。”皇帝点了点头,“怪不得弦月会改变主意。” “什么改变主意?”年年问道。 萧叙倒是惊奇,他鲜少与人攀谈这么多,弦月算一个,眼前才五岁的孩子竟也算一个,不愧是弦月的儿子。 “弦月视琴音为知己,曾发誓一生浪迹天涯。没想到最后却败在了你娘手里。” “这并不奇怪,我娘是洛阳第一美人。” “有多美?” 年年本想说美若天仙,一抬眸瞥见了皇帝身后挂在书架上的画。 画中的女子身着粉霞色罗裙,头戴凤钗,正伏在案上酣睡。女子的眉眼竟然与母亲有几分相像,七分,不,有九分。 是娘亲!他认出了画中女子头上的凤钗,与娘亲梳妆台上那支一模一样。 “怎么?”皇帝翻看琴谱的手停了下来,指了指画,“你娘亲比她还好看?” “没有,没有”年年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这画中的女子,也十分擅长音律。”皇帝随口道。 这句话更证实了年年的猜想,画中人真的是娘亲。 “桌上有点心,坐那儿等你父亲吧。”皇帝指了指东墙下的木塌。 时年年松了一口气,坐到木塌边等父亲,眼神却依旧不自觉地瞟向那幅画。 “画里的人是谁?” 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反过来问他的话。萧叙轻笑着道,“是朕的十分喜爱的一个女人。” 趁着这空荡,皇帝将书架上的琴谱一一找出来,置放在书桌上叠成一叠。 “这画,朕不会给你的,别看了。” “......” 这个人怎么阴晴不定的,年年不禁腹诽。 “来,朕的右手使不上力,你帮朕把高处的那一摞书拿下来。” 嗯?丽嘉 不等年年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就被单臂抱了起来,举得高高的。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真的是百姓口中那个至高无上的皇帝么?简直就是个怪人! 自从他有记忆以来,连娘亲都不曾这么抱过他了! 年年认命地将那一摞书拿下来,直到双脚落地,才微微松了口气。 皇帝衣袍上有一股淡淡熏香,十分好闻。 时年年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皇帝从那摞书里挑出琴谱,不等他吩咐,年年就自觉地将它们放进了匣子。 等弦月急匆匆地赶回御书房,就见年年坐在书房东墙下的木塌上,手边放着一个巨大的书匣。 前去御药房抓药的小太监已经将药材和药方拿过来了。 皇帝随意交代了弦月几句,就吩咐司律将他们父子二人送出宫去。 弦月的担心是多余的,一切都十分顺利。 等坐进马车,时年年长舒了一口气,“皇上真是奇怪的人!” 弦月坐在他身边,笑得眯起眼睛。 “可他不像娘说的那么坏”时年年回想起方才的事,“他......他让御医为我治病,还叫宫人拿药给我。还送了爹这么多琴谱。” 命御医为他诊治,已经是极大的恩典。可御医又命御药房备了药,显然这是皇帝的意思。 -- 第157页 “君王仁爱,爹身为民,却对他有所亏欠。”弦月淡淡道。 年年听不懂,但他回到洛阳,一定要将皇宫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韦章华韦章灵兄妹! 回到客栈,他将这段经历先告诉了时语冰。年年有一个特点,时常能记住别人对他的好,而渐渐忘记别人的恶意。 所以皇帝对他的三分好,硬生生地被他说成了十分,当然,关于那幅画,关于皇帝抱过他这两件事,他可没说。 时语冰耐心听完,简直感同身受。她最初与老狐狸相处,也觉得他是个好人! *** 御书房里,收拾过后的书架显得空荡。萧叙这才反应过来从前自己收藏了太多琴谱。 不止是书架,御书房里也显得格外荒凉寂静,唯有窗边长案上的熏香炉上方飘着几缕淡烟。 “陛下,张御医前来为陛下换药。”司律进殿。 “叫他进来吧。” 他的伤在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伤口很深,还未愈合,一日得换三次药。 “弦月儿子患的是何病?他指名一定要你医治。朕看那个孩子活蹦乱跳,并不像有重病?”萧叙随口问道。 张御医正打开药罐,“回陛下,是十分严重的寒症。与陛下从前的病十分相似。上个月才发作过。这么小的孩子,若不及时医治,等入了冬怕是不好过。” 第99章 愚弄君王 张御医的药方果真神奇,吃了两日,年年便觉得浑身暖融融的,病症再无发作。 时语冰不愿在皇城久留,行李已经打包完毕,今夜是她与年年弦月留在皇城的最后一夜。等到天亮,一家三口就坐船回洛阳。 正巧这一日城中解了宵禁,时年年安耐不住,求时语冰带他进城,听闻皇城的朱雀大街到了夜里会有灯市,热闹非凡。 架不住儿子的软磨硬泡,又觉得已经解决了一桩心事,时语冰便同意去城里。 她已经整整五年没回过皇城,逃到洛阳之后,时语冰不敢与极乐坊的人联系,也不知当年的那些姐妹过得如何了。 解除宵禁的第一夜,朱雀大街桑人头攒动,一片灯火通明,酒楼里人来人往,佳肴香气四溢,胡人的琵琶声,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在酒楼用过饭后,时语冰和弦月牵着年年沿着河岸往前走。时年年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好奇地四处打量,街边的灯笼绮丽精巧,小食点心香气扑鼻。 不一会儿时年年手里就有了小糖人、海棠糕、酥油饼这些。 朱雀大街上人可真多,时语冰没逛一会儿就累了,趁着弦月去给年年买冰糖葫芦的人工夫,她坐到河边的石凳上休息。 “娘,他们在做什么?”年年指着河边的年轻男女。 “放花灯啊。” 时年年想看看爹爹买到冰糖葫芦了没有,可他一侧眸,在拥挤的人群当中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神色肃然,身着茶白色贴身长袍,也正注视着他们这里,确切地说正看着娘亲。 他怎么像那位...... 可人实在太多了,时年年上前几步,想要看个真切。 “做什么去?”时语冰揪住年年,“别乱跑。” “娘亲,我好像看到......”年年再抬眸,那个人已经无影无踪了。 正好弦月买了冰糖葫芦回来,有两串,年年一串,时语冰一串。 三人又携手往前走。 时年年吃着冰糖葫芦,很快就将方才所见抛诸脑后。其实他不怎么爱吃甜食,他只是喜欢这种有爹娘相伴的感觉。 路过极乐坊时,时语冰悄悄侧眸看了一眼。哪里还有什么极乐坊,那座高楼如今成了一座客似云来的酒楼。 街尾有烟火,这可比洛阳的烟火精彩多了,时语冰抱起年年,“看了烟火就回家吧。” “好”年年也已经心满意足。 “我来抱他。”弦月从时语冰手里接过年年。 六岁的年年可不轻,倘若抱着他看完一整场,手臂怕要遭殃。 “你先抱,一会儿换我抱。”时语冰道,天下第一琴师的手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三人皆容貌出众,举止文雅,沿途过来吸引了不少游人的目光。 弦月坚持抱着年年看完烟火,结束后人群四散,灯市也已经进入尾声。 “要不要多配几副药?”弦月问道,“一路上走水路,若有事耽搁药就不够了。” 街尾的药铺正开着。 “好、” 马车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抓完药]到客栈,明日就永远离开皇城了。 “你先抓药,我想回一趟极乐坊。”时语冰临时改变主意,折返回去。 她当年走得匆忙,不知皇帝有没有为难柔娘她们,也不知柔娘去了何处,若就这么走了,她将抱憾终生。 她回到那间名叫天醉阁的酒楼询问。 伙计并不知道,将掌柜请了出来。 酒楼掌柜是个女掌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家店当时是被官府查封的,我接手时没见过店主,也不知道原先那些人去了何处。” 这是时语冰最怕听到的话。牵扯到官府那必定与萧叙有关。 掌柜再也没有别的线索,时语冰放弃打听。柔娘或许已经离开皇城回江南了,或许被关进了牢房,或许已经去世。 若要知道柔娘的行踪,只能去问老狐狸,可她绝对不会冒这个险。 -- 第158页 天上惊雷阵阵,将要降雨。时语冰在店门口驻足片刻,动身往街尾走去。 她得离开皇城,明日一早就离开。 啊—— 下一瞬她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力道猛得拽入昏暗的巷子里。瞬间天旋地转,后背重重撞到砖墙上。 等她仰起头看清对面的人,一瞬间,天崩地裂也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紧紧握着她细腕的手寒凉如冰,他身着一袭暗白色长袍,比起诧异,男人脸上更多的是震怒。 是他。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荒诞的巧合? 偏偏在今夜,她临行前一晚,偏偏在朱雀大街,偏偏是这里,她见到了此生都不想再见的人。 不知该作何反应,她颤抖望着那双牢牢锁定她的褐瞳怒眸,一阵寒意沿着脊柱爬上来,所有的感觉交织在一道,成了无形的手牢牢紧握心脏,令她几近昏厥。 “时语冰” 如鬼魅般的声音在巷子里响起,此刻她的脸色比重伤在身的男人更苍白。 五年前她狼狈离开,从此这个男人成了她的梦魇,时语冰永远都忘不了在皇宫的最后一个夜晚,紫宸殿火光冲天,巧兮抱着年年躲避侍卫的追杀,正是眼前的男人要烧死韦如是和她的孩子。 此刻就站在她面前,明明他罪恶滔天,偏偏时语冰成了更恐惧的那个人,唇瓣微启,失语般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润眸含泪,几近窒息。 早在一个时辰之前,萧叙看着他们从马车上下来,她和弦月,牵着那个孩子。 他屏退了左右,像一道孤魂一般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她低眉浅笑,看着她和弦月亲密说话,看着她将那个孩子抱在怀里,而后又被弦月接了过去,他们一道看了烟火,恍若寻常的一家三口。 原来如此,原来她离开的这几年是和弦月在一起。她不出面,只让弦月带着孩子进宫,骗得他命太医为他们的孩子整治,他甚至还和那个孩子说过话,抱过他,她和弦月的孩子。 熊熊烈火在他双眸之中燃烧,这个真相令他在怒海之中翻涌,极力扼制心中杀欲。 “陛下”时语冰将自己从惊天骇浪之中拯救回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她消失了五年,和别的男人生养孩子,还将这个孩子带到他面前,若非他起了疑心,他大概永远都见不到她,永远无法知道真相。这个女人竟然还能好整以暇地跟他说好久不见。 她在愚弄君王,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骄傲如他,怎么能忍受这种屈辱。 “你成亲了?”萧叙一字一句质问道,声音如钝铁。 她梳着妇人的发髻,倘若说没有,那更是欺君之罪。 时语冰螓首微垂,“是” “你的夫君是弦月?”他一字一句,每一个字否仿佛在舌尖经历过反复琢磨。 他看到了,看到她和年年还有弦月在一起。所以她不得不承认,走到这一步,最要紧的是年年的出身绝对不能被他知晓。 “是,还是不是?”他这样的语气,叫人琢磨不透他到底想听哪一个答案。 “是”时语冰明确回答道。 他的怒意更盛,气息凛冽,“所以,那个叫年年的孩子、” “是我和弦月的孩子。陛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时语冰仰起头,坦白直问。 她是如此理直气壮,如此毫无愧疚地直视着他,仿佛她早已经忘记皇宫里的那段日子。 “没有了,你走吧。”萧叙声音干涩。松开了一直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后退一步让开。 他就这么放她走了?时语冰难以相信,可他向来阴晴不定,趁着萧叙改变主意前,她慌不择路地逃离昏暗的巷子。 烟花已经结束,街上游人陆陆续续散开,她往街尾走,几次回眸,萧叙都没追上来。 弦月早已经抓好了药,与年年一道在马车上等她。 “回客栈,我们连夜去码头,坐明日最早的船回洛阳!” 第100章 你胆敢娶她为妻?…… “怎么?”弦月问。 时语冰脸色苍白,双肩微微颤抖,她摇了摇头不愿说。 回到客栈,拿起早已经准备好的行李。其中的药方最为紧要,时语冰牵起年年下楼梯。 弦月背上琴盒,三人才到客栈一楼,就见门口十多个铁骑侍卫跳下骏马冲进客栈,“昨夜皇宫里丢了东西,贼就躲在这间客栈!我们要逐一搜查。” 客栈老板吓得从柜台出来,声称自己绝对没有窝藏盗贼。 这绝对是皇帝的计谋。时语冰将年年在身边,她当年离开皇宫时确实拿了不少金银首饰,可这些价值连城的物件如今全在洛阳。 “敢问官爷,宫里丢的都是什么?”客栈老板问道。 “是一把价值连城的瑶琴!” 时语冰猛然惊醒,与弦月默契地对视一眼。争流,是弦月正背着的争流! 他们无可辩驳,无力抵抗,官兵强行带走弦月,客栈老板也遭受牵连。 年年被强势蛮横的侍卫吓哭了,抱着时语冰问该怎么办。 弦月临走时叫时语冰快带着年年离开皇城。她当然不可能自私地抛下他,老狐狸栽赃弦月,目的就是报复她泄恨!他有的是折磨人心的手段! 次日清晨,时语冰将年年安置好,孤身进了城,她没了尊贵的妃嫔身份,根本进不去宫门,只能在附近徘徊。 -- 第159页 “贤妃娘娘。” 她正苦恼者怎么才能进宫见皇帝一面,一抬头就见到了司律。五年过去了,他容颜丝毫未改,身着锦衣长袍,依旧尊称她为娘娘。 “陛下知道娘娘要来,派奴才在此等候。” 司律礼数周全,亲自带着她去了皇帝寝宫,“娘娘请进去吧。” 有句话叫做近乡情怯,她来时怕见不到萧叙,如今近在眼前,她又不知该如何面对。 跨入未央殿,外室只有几个太监立在墙边,无人上前来。 她转向内室,轻轻撩开幕帘,踟蹰犹豫着步入其中,“萧叙?” 内室正有御医给皇帝换药,边上站着几个宫女抬眼看向时语冰,不知打哪儿出现的人,竟直呼皇帝名讳,吓得众人一一跪伏在地。 萧叙神色如常地穿好衣袍,命宫人和太医先出去,“何事见朕?” 时语冰本就是带着怒火来的,她一夜未睡,心里恨老狐狸恨得牙痒痒,“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朕不知道!”萧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俊眉凝结在一道,既纠结又恼火。 “你要如何才能放了弦月?”时语冰开门见山。 “琴师偷了皇宫里的古琴,朕没打算放了他。”皇帝神态傲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卑鄙! 时语冰暗自腹诽,可她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弦月被关进了刑部大牢,这对于他而言简直是无妄之灾。 “我求你,萧叙,放了弦月,我任凭你处置。” “你还是老样子,这求人的态度。”萧叙怒极反笑,又很快收敛笑意,他认真看向时语冰,“朕问你,那个叫年年的孩子,究竟是朕的孩子,还是琴师的孩子?” 他已经怀疑道这一层了。时语冰严阵以待,抿了抿唇避开皇帝的视线。 “那个孩子身患寒症。”皇帝提醒她别想蒙混过关,“朕要一个合理的回答。” 时语冰望向那双微微眯起的双眸,她和弦月约定过,两个人无论谁遭遇酷刑,都要坚持说年年是他们亲生的孩子。 “天底下身患寒症的人,难道每一个都是你的孩子么?!”时语冰反问道,“他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是我和弦月亲生的孩子。我们一家三口在洛阳过得很好,若非孩子生病,我此生都不会再回皇城。” “住口!”萧叙狠声斥道,“既然如此,那就从头开始捋。” 皇帝越过她,愤而撩开幕帘走向外室。 “瑞雪兆丰年。他年五岁,所以你一离开皇宫,就和弦月私奔去了洛阳?” 时语冰跟了过去,“并非如此,我们只是在洛阳偶遇。” “朕会信么?”皇帝愠怒。 那年洛阳除夕过后再无大雪,倘若要掩盖年年都真实身份,她只能默认自己在离开皇宫后便怀有身孕。 见她不再辩驳,萧叙神色更显苍白,“所以,你与弦月早有私情。” 时语冰站在幕帘边上,袖下双手紧握,指尖嵌进掌心,逼迫自己讲违心的话,“是” 萧叙瞬间眸露厉色,气息不匀,“他勾引朕的女人,现在即使朕讲他处死,他也不冤枉!” “是我勾引他!”时语冰上前几步,“他对我并无半点感情,我一直爱慕他,我求他带我离开皇城。” 萧叙身着华服,脸色阴沉地站在桌边,桌上有清晨刚沏好的茶水,他伸手去拿茶壶,却不慎碰倒茶杯,杯子摔落,碎片散落一地。 萧叙闭眸平复心绪,“一声不响地离开,又堂而皇之地将你和弦月的孩子带到朕面前,口口声声说你爱慕他,真是荒谬!” “难道不是陛下一直在问么?倘若你不愿知道这些事,大可不必问!”时语冰反驳道,天底下论起倒打一耙,皇帝绝对是其中翘楚,她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又大发雷霆!她瞪着双眸,身份的悬殊并未削减她半分气势。 萧叙居高临下,看着她放肆,他恼火得想杀人! “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朕扔出宫门!” 殿外的侍卫们听着里头的动静,无不胆战心惊,不知从哪里来的妇人,竟敢对皇帝大呼小叫,他们也是初次看到君王如此恼怒。 偏偏这妇人还保住了命。 时语冰身着素纱,全身上下并未佩戴贵重钗环,旁人看来不过是个容貌出众的平民妇人罢了。 把时语冰扔出皇宫之后,皇帝又吩咐刑部尚书将弦月带到他面前。 “弦年年究竟是谁的孩子?” 弦月在刑部并没有受刑,他所关押的牢房专用作软禁皇室子弟。 弦月跪在皇帝面前,“奴不敢欺君,他确实是语冰和奴的孩子。” “她是朕的妃子。”萧叙俊颜扭曲,全没了昔日的温和儒雅,“你胆敢娶她为妻?!还与她、与她、” 胸膛的伤口发作,疼痛难忍。 第101章 胸膛的伤口发作,…… 胸膛的伤口发作,疼痛难忍。 “奴该死!”弦月没有辩驳,只是磕头认罪。 “是她逼你的?” “不是!是奴对、对贤妃、更早,早在她进宫之前,奴就在雅集上见过她。后来宫中相遇,她已经是陛下的妃嫔,奴不敢逾越。一直到五年前奴在洛阳又遇见语冰,她已经恢复了自由身。是奴没有忍住爱意,对她倾诉。” “早在进宫之前......”萧叙气息凛冽,“她说是她强迫你,你又说早就心生爱慕。你们彼此的情意,真真感人至深。” -- 第160页 “求陛下宽恕她和孩子!”弦月匍匐在皇帝足下,磕头哀求,“只惩罚奴一人。” 萧叙起身,在木塌前来回走动,恍若困兽一般挣扎着纠结着。 “她离开这几年,朕一直都在派人找她。朕想过她隐姓埋名,结婚生子。朕很喜欢贤妃,所以无论是何种情况,都不会伤她,只会杀了她的丈夫。” 弦月仰起头,他仿佛是深山空谷之中的白色神鹿,一直都是无欲无求,不惧生死。 “你是朕十分欣赏的琴师,朕当然也不会杀你。争流也会还到你手里。”踱步间,皇帝已经想好了如何惩罚他。 “朕放过她,也放过你的孩子,只是,你要一生留在皇城,而她回她的洛阳,永远都不能踏入皇城半步。” 这已经是最宽容的惩罚,弦月闻之,重重地向皇帝磕头,“奴领罚” 他没有要任何人都命,这看似不重的惩罚,将在年岁叠加之后,生生地凌迟人心。 古语有云: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做了如此决定,萧叙派司律出宫传话,命时语冰三日之内离开皇城,回去洛阳。 “那弦月呢?”时语冰急切问道。 “弦月公子将会留在皇城。” “就只是这样?”时语冰不相信老狐狸会这么轻而易举放过他们。 “一生软禁在皇城,与琴为伴。”司律说得更明确,“奴才以为陛下已经开恩了,娘娘还是收拾行李尽早离开为好,否则真惹怒了陛下......” 弦月他立志云游四海,将他困在皇城,与杀了他无异。 “司律,你能否回去请示陛下,我愿意留在皇城,求他放弦月和孩子回洛阳。我宁愿代替弦月被关在刑部大牢里!” 司律不置可否,他注视时语冰,“奴才以为,陛下正盛怒,娘娘越为弦月公子求情,于他而言越是不利。陛下说过若娘娘三日之内不走,他便杀了弦月。娘娘不如顺从陛下,等过了几年,陛下怒气消了,自会放了弦月公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司律比他们任何人都清醒,他的话自然也是最中肯的。 “还有一事,奴才曾问过张御医,他说那个孩子身上的寒症定是遗传。请问娘娘,他身上究竟有没有流着皇室的血液?” 这个说法耐人寻味,时语冰顿时毛骨悚然。 “没有,倘若他是皇子,我大可堂而皇之地带着他出现在陛下面前,可他不是。” 司律起身告辞,“请娘娘三日之内离开皇城。这已经是陛下最大的恩典。” 时语冰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皇帝如今相信年年是她和弦月的孩子,可是等他回过神来会不会再起疑心? 司律说得不错,以皇帝的性格,她越是求情,弦月的日子就越难过。老狐狸本就欣赏弦月,不会真要了他的命。 她在房中静坐了一夜,决定至少先将年年带回洛阳。次日清晨收拾行李,带着年年去码头,坐船回洛阳。 她要在皇帝回过神来之前离开! “娘,爹爹真的没事了么?” “他要先回金陵一趟,才能来洛阳与我们团聚。” 这几日气温骤降,郊外河边寒风瑟瑟。 “娘,我有点冷。” “船马上就来了。”时语冰拿着行李,心中万分纠结。 “很冷。”年年又咕哝了声。 时语冰牵起年年都手,才发现他的手冷得像冰,脸色也不对。 想起自己昨日一直担心弦月,没有给年年煎药。难道寒症发作了?! “娘——”年年突然靠到她身上,“我头晕” 时语冰立即抱起年年,他无力地伏到她肩上,再叫唤他,已经没有了回应。 码头附近没有医馆,送她的马车还没走远,时语冰立即折返皇城,去医馆找大夫。 大夫说没见过这病。 “这是寒症,大夫!” “这么厉害的寒症,在下并未见过。” 接连找了三家医馆,都没有人能治,喝了药也无济于事,年年到了昏迷不醒的地步。 只能去宫里再找张御医医治。 天色渐晚,时语冰将年年放在医馆,自己独自在宫门前一直等,皇帝身边的几个内侍她都认识,司律和司理会轮值,她一定能等到其中一个出宫。 然而等天色完全暗下,宫门马上就要下钥,也不见任何一个从前熟悉的宫人。 一直到有一队身披铠甲,骑着马的侍卫从宫门口出来。 “司徒意!” 时语冰认出为首之人正是御前侍卫司徒意! 司徒意拉住缰绳,回眸看过去,险些从马上摔落下来。他这几年一直奉命找她,就在昨日,皇帝将他召回,他从司律那知道了来龙去脉。 “贤妃娘娘!” 司徒意时语冰说她急于求见皇帝,义不容辞折返皇宫,向皇帝禀告了此事。 “她怎么还没走?”萧叙正在用膳,张太医就在偏殿,“寒症死不了人,你派人送她回洛阳,朕不想看到她。” 皇帝身边的司律向司徒意使了眼色,叫他快离开。 司徒意跪在地上,“奴才不明白,为何找了五年的人,如今终于出现,陛下又不想看到她了。” 皇帝放下筷箸,“你去告诉她,皇宫不是她肆意进出之地,这次进了皇宫,想要出去,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 第161页 时语冰一直等在宫门口,看着宫门下钥,她满心绝望。 终于等到司徒意再次出现,他将皇帝的话原原本本带给时语冰。 年年还在医馆昏迷不醒,她顾不了那么多,回去抱起年年就进了皇宫。 她被安置在从前的寝殿琴瑟殿。张御医过来施针,又喂了汤药,年年的病情才渐渐有所转好。 深夜她环顾四周,琴瑟殿里一切如故,富丽堂皇,一尘不染。 除了内室的梳妆台,几个妆奁匣子敞开着,里头装着的珠宝凌乱四散。记得当年紫宸殿大火,她逃出皇宫之前打开了这几只匣子,匆忙从中抓了些珠宝。 这寝殿里维持着她离开的模样,应该是皇帝的意思,安排她和年年住在琴瑟殿,也是皇帝的意思。 是他对她的讽刺。 脚步声自背后响起,时语冰猛然回转过身,见到来人,她慌忙屈膝跪到地上。 韦如是身着绛紫色华服,浓妆艳饰,神态比从前更加高傲。 “参见贵妃娘娘。” “本宫听闻,有一个长得神似当年贤妃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进宫。” 韦如是的随从径直走向内室,时语冰见状起身,却被韦如是拉扯住,“果然是你,阴魂不散!” 年年被拖拽出来,宫人狠狠按着他跪到在韦如是面前。 韦如是倾身,仔细打量时年年,“长得跟陛下没一点儿相似之处。时语冰你好大的胆子,随意弄一个杂种进宫,装作有病的样子,以为陛下会信么?” 杂种? “论起这等事,我远没有贵妃娘娘大胆!”一股怒火猛然升起,“我从未声称他是皇室血脉。他也并非杂种。他是我和弦月的孩子。” “原来是两个琴伎的孩子。”韦如是轻蔑道,“那与杂种何异?” “韦如是,你给我住口!”时语冰大声训斥道。被她护在身后的时年年眼神清澈,双手紧攥她袖子。 若他知道眼前如此咄咄逼人的女子是他的亲生母亲......时语冰不敢想像,她几乎立刻做了一个决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你敢以下犯上?来人,将她拖到院子里狠狠打!” “不许欺负我娘!”时年年冲出来,用力推韦如是。他双臂软绵无力,不但没有伤到韦如是,反而被轻易甩开。 “把这母子俩送进刑部!”韦如是恼羞成怒,她何曾受过这等冒犯,对方还是个出生低贱的稚子。 韦如是身边的宫人已经认出这位贤妃,并不敢真的动手。 “她已经不是贤妃,不过是个贱民!”韦如是厉声道。 眼看宫人朝她靠近,时语冰牵起年年的手,刑部大牢阴冷潮湿,她绝对不会不让年年被关进那种地方。时语冰看了看左右,情急之下她当众喊道,“他身上流着皇室血脉,我看谁敢动手?!” 此话一出,在场的宫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再动。 时语冰胸膛剧烈起伏,不论语气还是神态,都足以叫人信服。殿里已然鸦雀无声,韦如是的双眸充斥着怒意,望着年年,仿佛恨不得将生生他掐死。 “你可知道混淆皇室血统是死罪?!”韦如是咬牙切齿,一抬眸看见了门口的身影,“萧叙!” 下一瞬她越过时语冰,快步走向殿门口。 时语冰会转过身,心脏猛得一滞,萧叙身着月白色长袍,不知何时立在那处。 他一定听见了,因为他深究的眸光正在年年脸上打量着,又移到时语冰脸上,她心虚地别开连,逃离他的视线。 “萧叙,你不会相信这个女人所言吧?她不过是教坊里的琴伎!” “她是弦月的妻子,那个孩子也必定是弦月的孩子。”萧叙冷冷开口,显然并没有被她一时情急时脱口而出的谎言而迷惑。 “你是贵妃,不要失了身份。”皇帝叮嘱韦如是道,大有叫她息事宁人的意思。 几个宫女忙上前一左一右扶着韦如是,像是怕她做出更荒谬的事情。 “弦月的孩子?”韦如是失神嘀咕道,同时缓缓转身,“那我的孩子,何时能回到我身边?” 突如其来的后半句话,瞬时令时语冰毛骨悚然,韦如是一直都在找她的孩子么? 年年就在她眼前。 幸而韦如是没有再停留,由宫人搀扶着离开了琴瑟殿。 “跟朕出来”萧叙瞥了时语冰一眼,幽幽命令道。 时语冰叫年年自己去休息,自己则跟着皇帝去了廊下。 月色如银水般洒落在琴瑟殿的院子里。 “我方才不过是、不过是想吓唬那些宫人!”时语冰自己先开口解释。 她心虚地垂下眼眸。 “拿皇室血脉吓唬人?这么多年未见,你的胆量更胜从前。” 第102章 引我吃醋? “拿皇室血脉吓唬人?这么多年未见,你的胆量更胜从前。” 从两个人相遇那天起,萧叙就不断见识着这女人做出一件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再做出更荒唐的事情,说出再离谱的话,都在不为奇。包括消失几年,又带着和别人生的孩子出现在他面前。 “......”也不全是假话。时语冰暗自腹诽。 皇帝的语气冷漠而平淡,不似前几日那般愤怒了,时语冰上前一步,扯过皇帝的袖口,“陛下既然气消了,能不能放过弦月?” “不要得寸进尺。”萧叙警告道。 -- 第162页 “陛下想我和他此生不能再见面,那就叫他永远不能进洛阳,我发誓永远不会离开洛阳城。” 萧叙唇角微扬,“如此宽容,你觉得是朕的行事风格?” “......”时语冰活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在强烈的压迫感下,时语冰想到韦如是,她仰起头,丝毫不避讳近在咫尺的那道视线,“陛下所谓的不宽容,怕是只针对我吧。韦如是当年生下和容王的私生子,还意图瞒天过海,现如今呢?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容王虽被软禁,也只因他谋逆。” 萧叙幽深的眼眸之中怒意翻涌,“若对你不宽容,你现在还能站在朕面前以下犯上么?” 如此情况下,她越是求情,弦月怕是不好过。 时语冰松开攥在皇帝的袖子,“我明日就回洛阳。” “皇宫不是你来去自如之地。”萧叙游刃有余道,“司律没有把朕的话带给你么?” 两人近在咫尺,时语冰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渐渐萦绕在她脖颈间。 “那陛下想要我如何?”时语冰想到了别处去。 “朕从不沾染有夫之妇。”萧叙毫不留情打断她的遐想。 又像被人活生生浇灌了一盆冰水。 “陛下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时语冰强行为自己挽回颜面。 秋风微凉,拂面而过。时语冰却突然面上生热,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萧叙别有深意地扫过她的容颜,片刻之后才缓缓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声音如同纱帘之后的熏香,轻而淡。 这话成功叫她既羞愤又懊恼。 老狐狸过了而立之年,这张脸怎越发勾人心魄。眉宇之间多了几分锐利,但又与阴柔的容貌相得益彰。 “自明日起,每日来御书房弹奏瑶琴。” “每一日?弹到何时?“ “到朕听腻为止。” 皇宫深苑从来都不是她的家,这里只有两个主人,萧叙和韦如是。 正是深秋,阵阵花香伴随微风而来,院子里静谧幽香,一切又恍若回到从前,腹中匮乏,她这一整日都未用膳,她偷偷瞥了眼老狐狸,他只静静站在她身侧。 她有口难言。 “怎么?不愿意?” 在她偷瞄第二眼的时候,萧叙终于开口询问。 “那你答应放弦月离开皇城?” “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萧叙淡淡问了声。 依旧商量不通,时语冰改变策略,先饱腹再慢慢与老狐狸周旋。 “既要明日弹琴,也不能叫我挨饿吧?”她说得理直气壮,一双无辜明眸直勾勾地看着萧叙。 叙虽没有什么宽阔胸怀,“饿了?求朕啊。” 一日不吃也饿不死,时语冰有骨气地转过身直接走进琴瑟殿。 所幸次日清晨,宫人送来早膳,时语冰才不至饿死在去御书房的路上。她昨日思考了一整夜,年年的病只需每日服药就不会复发,她想求皇帝至少放年年和弦月离开,免得年年身份暴露。 再次踏入御书房,萧叙正伏案写字,他低着头,依稀可见俊美的容貌。时语冰坐到墙边的琴凳上。 “陛下想听什么曲子?” 萧叙这才抬眸,他神色平常,脸上再也不见前几日的那般愤怒。可时语冰知道,这并不代表他消气了。 “你初次来御书房时,弹奏的那首曲子。” 这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勾起了从前十分不堪的回忆。 “忘记了?”萧叙见她犹豫,“嫁人生子之后可曾还弹琴?” “没有忘记,在洛阳时也经常弹琴。” “为何?”皇帝放下手里的笔。 什么为何?时语冰不解。 “你在洛阳,以此为生么?”萧叙较真似的问。 “我开了间家卖琴的铺子,平日里也教授琴技,以此谋生。”时语冰解释。 “谋生?弦月不管你么?” “他、”时语冰正要为弦月辩解,突然又想到司律的那番话,她话锋一转,“不管,他很少待在洛阳。每年年末才会回来与我们团聚。即使与我成亲,有了年年之后,也一直四处游历。” 萧叙不再言语,搁下笔往后靠到龙椅上。 过了许久,他缓缓道,“即使如此,你还是心甘情愿与他在一起。” “来到洛阳之初,我在城中与他相遇,因为他乡遇故知,又因为爱慕他是天下第一琴师,所以执意要嫁给他。可是一成亲我就......” “你想说你后悔了?”萧叙俊眉紧锁。 时语冰默认。 “你还是与从前一样满口谎言。”萧叙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他从御案前起身,来到时语冰面前,“以为这样朕就会放了弦月?” “是陛下要问,怎么又怪到我头上来了。”时语冰恼道。 “坐下弹琴吧”皇帝也甚是不耐烦。 曲子弹到一半,外头的太监进来禀告说李美人求见。 皇帝吩咐太监放这位李美人进来。 时语冰不曾听过这位李美人,猜测该是这几年新进宫的女人,这么一走神就弹错了一个音。 萧叙已经不再写字了,闲适地靠在龙椅上,支着下颚听她弹曲,这错了的一个音想必他也分辨出来了。 不过皇帝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位李美人吸引走了。 确实是位绝色美人,相比之下她一身素纱,远不及这位美人打扮得明艳动人。 -- 第163页 “嫔妾在门口遇见了给陛下送汤药的奴才,擅作主张接过了药碗,嫔妾服侍陛下喝药吧?” 这位李美人的声音也甜得似能滴出蜜来。宫里从来不缺漂亮女人,且这一位敢白日来御书房,也正说明韦如是这几年并没有独宠。 李美人朝着时语冰瞥了一眼,“臣妾侍候陛下喝药吧?” 时语冰不敢再偷看,逼迫自己专心抚动琴弦,可是在这个念头浮现之前,她弹错了第二个音。 萧叙应该没有注意,因为他已经俯身饮下李美人送到他唇边的汤药。 时语冰没有办法逼迫自己转移目光,李美人轻靠在御案边,与皇帝面对面,又舀了一口汤药,“陛下......” 这姿态虽不是最亲近,却格外暧昧。 时语冰觉得心里闷,又不知缘由,她的目光完全不受控制,直勾勾地看着那两个人,漫长的折磨。 皇帝执起李美人的手,似调情般道,“就喝这么多吧。” “太医说了要喝完才成。”李美人似娇嗔般道,足以叫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为之倾倒。 又错了一个音。 她双手没有停,心思却不可抑制地被那两个人占据了。 明明他们没有更出格的举动,她却格外煎熬。 萧叙抬手摘下李美人头上的步摇,狭长双眸弯弯,看着李美人的眼睛里是星辰的光芒。曾经,他似乎也会有这种眼神看着她,与她逗弄打趣。 时语冰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弹奏什么,等这一首曲子终了,殿里安静下来。 皇帝终于松开了那双喂药的柔荑,“你先回去,朕夜里过来。” 李美人欢天喜地地谢恩,临走时朝着时语冰这儿瞥了一眼,“陛下从不听琴,怎么今日有这等兴致?竟传琴伎来御书房。” 萧叙并没有回答,这李美人也十分识趣,行礼告退了。 时语冰静静坐在琴凳前。远处,萧叙的目光正凝视在她身上,她不敢抬头。 “弹错了五处。” 男人沉稳的声音传来,虚无缥缈,轻不可闻。 时语冰不愿意承认自己分神,也不愿意叫他看出端倪来,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在意。 “我已经很久没有弹过这首曲子了。”她勉强挤出一句话,平复心虚后终于抬头,眼神无畏地看向皇帝,“陛下与美人调情时,也这么认真听曲子么?” 萧叙唇边那若有似无的笑意彻底淡了下去,“若朕没记错,是你有事要求朕。” 言下之意,叫她不许再顶撞。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如今不能像从前那么莽撞了。 她只在心里嘀咕一句老狐狸,继续弹奏下一首曲子。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萧叙或批改奏折,或看书。时语冰已经十分疲乏了,老狐狸并没有叫停的意思,他这是有意折磨她。 时语冰十分有骨气,也并不求饶。 此时,殿外太监又禀告说肃亲王求见,时语冰才如蒙大赦般停了下来,指尖已经微微泛红,麻木至极。 皇帝身着素色长袍,从御案前起身,“过来。” 时语冰跟着萧叙去了内室,老狐狸从衣柜里取了衣袍去屏风后头。 她怔怔地站在床榻前,看着萧叙那件素色衣袍被从屏风之后扔上来。 不能坐以待毙,萧叙摆明了不会放他们离开,不论她为他弹多久的琴,他都不会真大发慈悲放过他们。 她捏捏掌心,缓缓绕过屏风,皇帝背对着她,已经换上了新的衣袍,正在整理袖口。 时语冰上前几步,一双藕臂自背后环过劲腰。 “你做什么?!” 只听见一声呵斥,她就被挣脱了。 萧叙转过身,漂亮的眸子里含着谴责,更多是惊诧。 时语冰脸颊发烫,眼神却格外执拗,“你故意与李美人调情,是想引我吃醋?” 第103章 你是弦月的妻子 萧叙转过身,漂亮的眸子里含着谴责,更多是惊诧。 时语冰脸颊发烫,眼神却格外执拗,“你故意与李美人调情,是想引我吃醋?” “没有,让开。”萧叙冷冰冰的。他也做不出从前那万事游刃有余的样子,愤怒得薄唇也微微颤抖。 时语冰撞入他怀,再次紧紧环抱住萧叙,“我知错了,不该离开皇宫,不该嫁给弦月,更不该生下那个孩子,我万分后悔!求陛下宽恕。” “你觉得弦月听到这番话,会作何感想?” 萧叙并未挣脱,良久,隔着衣袍,她能感受到君王的体温。 “朕没有欺负人、、妻的癖好。”他语气轻蔑,“而且,这些年你勾引人的手段,并没有精进多少。” 确实没有精进多少......时语冰不得不承认。她素面朝天,衣着普通,到洛阳之后也不注重打扮,与从前初入宫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大不相同了。那位李美人多娇媚,皇宫里从前不缺貌美的女子,他当然看不上她。 老狐狸带着鄙弃的意思,再次将她扯开。 不能让肃亲王等太久,萧叙预备出去。 时语冰挫败极了,跌坐在墙边的矮木柜上,双眸渐渐泛红。 “这又是什么苦肉计?”萧叙垂眸看她一眼。 这戳心窝子的一句话,令时语冰愤恨地仰起头,瞪着他。显然她不是在做戏,“陛下是不是觉得,我不如从前貌美?” -- 第164页 洛阳的风水养人,稚气褪去,却保留那份灵气,比前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身段也更加玲珑有致。 萧叙收回视线,“你在这待着。” 他拂袖而去,将她独自留在内室。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思绪完全陷入混乱。 自从来了皇城,她从未有过片刻安宁,身心俱疲。她起身躺到内室那张舒适的龙塌上。 肃亲王进了书房,她听见皇帝与他谈论起该如何处置容王。 时语冰实在困乏,再也无法耗神去思虑这些,外头的谈话声渐渐变得遥远。 她在龙塌上酣然入睡,丝滑的床褥和软枕比任何助眠的熏香都管用。 醒来时已是黄昏,内室昏暗,没有点灯。 翻了个身,一道阴影投下来。 萧叙已经折返回来,正背对着她坐在床沿。 时语冰坐起身,睡眼惺忪,内室的香炉里燃着熏香,香气四溢。 “你回琴瑟殿吧。”萧叙道。 他要去李美人殿里,所以才赶她走,时语冰心里升腾起一股无法诉说的恼意。 她再次自身后环抱住萧叙,双臂紧紧缠住他。 萧叙几乎咬牙切齿地提醒她,“这么做,是想让朕放他离开?” 他迫使她面对他,殿里昏暗的光线并不能令彼此看清对方的神色,这也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在黑暗中横冲直撞地吻住了他。 还未等萧叙将她推开,两人就双双跌倒在塌上。 “放肆”萧叙怒斥了一声。 可这并不能吓倒她。 “你是弦月的妻子。”萧叙道。这句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下一瞬他就反客为主,扣住她的手腕,将时语冰完全控制。 时语冰呜咽一声,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她的唇上水光潋滟,脸上有点得意,她依旧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可就是得意。 萧叙俊眉紧促,眸光骇人,“真该让弦月看看你此时模样。” 他意思是她不知廉耻。语气虽冷漠,却未停止向她靠近。 时语冰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以及衣袍上那淡淡的檀香气,阴柔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还有那双漂亮而幽深的眼眸。修长白皙的脖颈与锁骨连成一道迷人的弧线。 他慢条斯理地轻闻着她的鬓发,扣着她一双皓腕的力道丝毫不减。 时语冰胸膛微微起伏,口干舌燥,一丝异样的感觉四处流窜着,熟悉而异样。内室的香气越发浓郁,均来自床榻对面的香炉里,说不清楚是什么香料。 直到时语冰瞥见萧叙唇边的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猛然惊醒,似曾相识的场景。那个香料有问题! 老狐狸若无其事地轻吻她的额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时语冰睁着水润双眸,感受自己呼吸加重,她咬着唇死死瞪着萧叙。原来他方才所言让弦月看看她这幅样子,是这个意思。 “朕放你离开,是你自己折返回来的。”萧叙居高临下,语气得意极了。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脸颊上渐渐泛起红晕,贝齿死死咬着唇。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时语冰忍得辛苦,眼眶里充盈着泪水。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这几年越发阴险狡诈。 “还敢勾引朕么?” 时语冰摇头。 萧叙松开她的手腕,阴柔而无害的容颜近在咫尺,眼神里尽是轻蔑和嘲讽。 他起身灭了熏香炉,点燃了桌上的灯盏,床榻上的人缩在角落里。 时语冰眼神迷离,脑子发昏,显然不能就这么离开。 她将软枕报到怀里,等着这药效渐渐散去。 可这越发令人煎熬,她不得不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背,有了痛感,才不至于说出什么荒唐的话,做出更荒唐的事情。 “别过来!” 听见脚步声向她靠近,时语冰如惊弓之鸟一般。 她在哭。 萧叙坐到床沿,扯下她满是牙印的手。 他就是想看她这样煎熬,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到底依旧是报复泄恨罢了。 时语冰眼看着萧叙得寸进尺,他那白玉般的长指勾缠着她腰间那抹湖绿色的细带。 “不要”她惊恐地想要躲避。 “别出声,弦月就在门外。”萧叙游刃有余地告诉他。 轻飘飘的一句话,她浑身一颤,简直丧心病狂!他连纵火烧死婴儿的事情都能做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那抹丝绸带子被抽离。 指尖细长冰凉的指尖强势至极。 她的眼角余光瞥向半掩的房门,生怕老狐狸真将弦月带到了御书房。 如此一分神,下一瞬她立即抓住老狐狸的臂膀。 心里似有一团火在燃烧,迷离的双眸向他示弱。时语冰清晰地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成了他手里肆意把玩的古董摆件,直到更真切地感受到那抹彻骨的凉意,她终于放弃抵抗。 那是灭火的冰,也是解毒的良药。与此同时,心慌、羞耻、痛苦随之而来。 始作俑者却格外泰然自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将她所有神色收入眼底。 她侧过眼眸,不去看那张阴柔的脸,可她无法忽略那愈发汹涌的感受,几乎在下一瞬就要惊叫出声。 内室的门外其实并没有什么人。 -- 第165页 等香气消失殆尽,御书房里一片昏暗,唯独廊下烛火通明。 时语冰踉跄着走出内室,萧叙仔细擦拭指尖,跟着走出来。 *** 她回到琴瑟殿,宫人们支支吾吾说方才紫宸殿派人来,带走了年年。 一直紧绷的那根弦顿时就断了,心急火燎地冲到紫宸殿。 紫宸殿门口的侍卫拦住了她,“娘娘有吩咐,非紫宸殿的人不得善入。” 时语冰不敢想象,韦如是会如何对年年,如果她伤了他或者...... 此时一个宫女走出来,“放心吧,小公子喝了药已经睡下了。我们娘娘不大好,迷迷糊糊的,但绝对不会伤了小公子。等我们娘娘休息了,我再送他回去。” 这宫女态度并不傲慢,话语诚恳。 可时语冰深知韦如是为人,她做得出杀人的事,更别论她现在疯了。韦如是不知道年年是她的亲生儿子,时语冰也永远不可能告诉她。 别无他法,只能找萧叙。只有萧叙能制住韦如是! 再回到御书房,远远望去灯火通明。 “肃亲王在里头,还有其他大臣。”司律拦住她,“娘娘请到偏殿稍等片刻。” 时语冰一路赶来,泪流满面,年年在韦如是手里危在旦夕,她绝不可能等下去。 边上的侍卫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时语冰出其不意狠狠推开司律,直接冲进御书房。巨大的动静立即吸引了书房里所有人的目光。 何止肃亲王,足足有十几位地位显赫王公大臣在场。 萧叙正坐在御案前,手里拿着一道奏折,在她出现之前,他似乎在说什么重要的政事。 臣子们面面相觑,有几位已经认出了时语冰,可他们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反应。 时语冰站在门口,她知道自己有多狼狈,不论萧叙的眼神多么骇人,她丝毫没有流露出要退出去的念头。 “你们先回去,明日再议。” 在静谧无声的氛围当中,萧叙并没有叫侍卫带她出去。 等臣子们急急忙忙行礼离开,时语冰终于忍不住冲着皇帝惊呼道,“韦如是把我儿子带走了!” 黏连的声音压抑着哭腔。 她不管什么规矩,不管自己如何失态,将萧叙从御座上拉扯起来。 “朕派司律、” “她不准紫宸殿以外的人进去”时语冰声嘶力竭地哭诉,“萧叙,你要是敢在这时候维护韦如是,我跟你没完!” 萧叙看着她崩溃而脆弱的神色,俊眉紧锁,“一起去紫宸殿。” 二人赶往紫宸殿,门口的侍卫见了皇帝纷纷行礼。 “娘亲--!” 一进入正殿,稚嫩而急促的声音立即响起。 时年年正被迫跪在美人塌边,见到时语冰,他立即朝着她冲过来,却被一边的韦如是死死按住了肩膀,她拔下步摇,用尖锐的那一端抵上年年脆弱的脖颈。 时语冰顿时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住了。 “贵妃,何必为难稚子?”萧叙道。 他一开口,韦如是的脸色更难看,“萧叙,你竟然会关心旁人?你是不是听信了那个贱人的话?以为这个小杂种真的是皇子?” “朕说过,他是弦月的儿子。” “你骗我!”韦如是惊叫道,没了步摇,她的一缕青丝散落开来,神色激动,怒目圆睁,“那你为何要留她们母子在宫里?!” 时语冰屏住呼吸,眼看着韦如是手中那尖锐的步摇,几乎刺到年年喉咙。年年神色紧张,却不哭不闹,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尽可能地后仰远离步摇。 “还有你,时语冰,你为何阴魂不散?!” “朕引开她。” 时语冰听见身侧的男人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话。 “方才路过紫宸殿的园子,瞧见百合开得正好。”萧叙踱步到窗边,“不如让人点起灯火......” 他推开轩窗,阵阵暗香飘来,伴随丝丝凉意。 韦如是喜爱一切美的事物,一时间分了神。 时语冰趁此机会,上前一步,死死的抓住了韦如是的手腕。 年年机灵,连滚带爬逃到了时语冰背后。 韦如是反应过来,面目狰狞,抬起手臂就朝着年年刺过去。 “啊--” 一声惊叫冲破时语冰的喉咙,电光火石间,她翻身过去护住了年年,与此同时,背后肩头升腾起一阵凉意,尖锐的物件刺破了皮肉。 转瞬之后,时语冰才感受到了那钻心刺骨的疼痛感。 可她不敢躲,怕那个疯女人伤了年年,所以紧闭着双眸将年年护在身下。 “韦如是!” 她听见萧叙怒斥道。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再来,时语冰回眸看到萧叙已经牢牢的控制住了韦如是,那沾了血滴的步摇也已经落到地上。 “来人!” 门口提心吊胆的宫人涌进殿里,几个宫女将韦如是团团围住。 时语冰没有管这场闹剧,韦如是真的疯了。 混乱间她带着年年逃离紫宸殿。 年年一言不发,被她带着跌跌撞撞来到廊下,依旧回首看着紫宸殿的大门,里头传出撕心裂肺的惊叫声。 “别看了!” 时语冰从惊恐中回过神。她无比庆幸这几年自己从未向年年透露他的身世,此时此刻他的双眸里充满了恐惧。 -- 第166页 他不是怕受伤,是紫宸殿里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吓到他了。 “娘亲,你受伤了?”年年看她的后背,已经有血渗透出来。 等到紫宸殿彻底看不见了,时语冰才在宫墙下停住了脚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娘亲没事,她有没有伤到你?”时语冰蹲下身。 年年摇头,“她问了我好多问题。我不想回答她就打我,不过也没有多疼。” “她打你?” 一想到韦如是竟然是他的亲生母亲,这个秘密就令她眼眶里再次充满泪水。 “娘亲......” 所有的情绪决堤,时语冰抱着年年失声痛哭,她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谁是他的亲生母亲。倘若这个秘密哪天被揭露,不止年年,连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不是没事么?”萧叙找到他们母子。 他眉宇间那副淡然的模样深深刺痛了时语冰,倘若年年的身世被揭露,这个男人会毫不犹豫地要了年年的性命。 憎恶的眼神在时语冰眼中一闪而过,却被萧叙捕捉住了。 “即使你不记得朕的恩惠,也不至于迁怒朕吧?”萧叙显然不满她对他的态度。 “都怪你......”时语冰忍无可忍,这一切的悲剧源头都是他。 这三个字成功让萧叙眸光透出厉色。 时语冰再次抱着年年痛哭,可萧叙只是立在边上,仿佛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夜里风大,若不想他的病复发,还是回琴瑟殿吧。”萧叙道。 时语冰正伤心,被这么一打断,再次瞪向萧叙。 “我没事......我很好,紫宸殿里的宫女姐姐已经让我喝药了。”年年感受到他们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即出来解围。 “我们回去。”时语冰牵起年年往琴瑟殿去,完全不再理会皇帝。 年年跟着走了一段,回眸去看,发现那个穿着白色修身锦缎长袍的身影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第104章 只要你不离开 年年几次回头,一直到看着皇帝跟着他们回了琴瑟殿。 时语冰精疲力竭的坐在木塌上。 “朕已经派人去叫御医来,你的伤口、”萧叙站在离木塌不远处,眼神游离在时语冰肩头,浅色素纱上那抹红色特别显眼。 时语冰脑海之中全是方才惊险的场景,韦如是可是年年的亲生母亲,思及此处,她就止不住颤抖着哭泣。 “你以前没有这么脆弱,为母则刚。”萧叙道。 “他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会着急!”时语冰将汹涌的情绪发泄到萧叙身上。 “他能活着在你面前,也有朕的一份功劳。” 萧叙看起来也压着怒火,若换了别人这么冲撞他,可能已经身首异处了。 时语冰不禁腹诽: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年年的身世 她无力地站起身,“我累了,要休息。” 可下一瞬,萧叙自身后控住了她的肩膀,轻轻扯开那素纱衣袍,被韦如是的发簪刺伤的伤口很深,鲜血正往外涌。 “你最好还是活着,否则朕会把这个小孩扔出皇宫,任他自生自灭!”皇帝狠声切齿。 太医匆匆前来,时语冰又不得不受了老狐狸的恩惠。 夜深人静,琴瑟殿的内室里站满宫女,一层层纱布缠绕在时语冰的肩膀。 收拾完膏药,太医向皇帝告退。 “陛下的伤口怎么了?!”小张太医一声惊呼。 时语冰抬眸看向萧叙。她都忘了他身负重伤,伤口在靠近心脏的地方,血液渗透了一层层衣袍,那血迹也清晰可见。一定在紫宸殿弄的...... “无碍,不必惊慌。”萧叙对张太医道。 同时瞥向时语冰。 时语冰立即别开眼眸,同时心里荡开一抹歉意。对老狐狸的歉意? 她不愿意承认。 他关心她,却忽略了自己的伤,这还是那个锱铢必较、老谋深算的男人么? 时语冰没有办法不去看萧叙的伤口,鲜血淋漓,远比她严重多了,可他端坐在木榻上,一声不吭,任由太医清理伤口。 等到太医离开琴瑟殿,已近子时。 年年已经在偏殿睡下,时语冰耐心看着萧叙有条不紊地穿着衣袍。 “怎么?对朕有歉意?”萧叙语气轻佻地问她。 内室只有他们二人,时语冰垂眸看了会儿脚下精致的地毯,起身走到萧叙身边,伸手帮他扣银盘扣。 扣好之后,她鼓足勇气道,“我想回洛阳,带着年年,还有弦月。” 声音不住颤抖。 萧叙大概没料到她会在这种时候再次提出这个要求,他动了动唇,“你爱慕弦月什么?” “如果我说出理由,你会让我们离开么?” “不会、”萧叙斩钉截铁。 时语冰没有因此退步,反而像被激起斗志,“他比你温柔,比你单纯,比你对我更好。” “朕对你不好么?” 两个人互不退让。 “不好。”她想列举几个例子,可她想不起来他有什么地方对她不好,“你从前,经常将我禁足。” 萧叙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朕往后不会了。” “你经常说话不算话,然后又以权势压迫我!”时语冰终于又想起几点,“韦如是刁难我,你次次维护她一人!” “可是朕觉得,朕待你也很好。”萧叙咕哝道。 -- 第167页 他说这话时没有强势之感,反而从他极具欺骗性的阴柔外表下,她感受到了一丝脆弱。 老狐狸又想做什么? “你当年将争流送给弦月,朕也没有生气。”萧叙列举出了一点儿,仿佛这是他的救命稻草,“你说禁足的事、” 时语冰睁着双眸,难以置信地听着老狐狸真的开始翻旧账了。 “那次禁足,是你顶撞了贵妃,你倔强不愿意向她道歉。还有、你对朕下药、朕有没有跟你计较?” 这样的萧叙,哪里还是那个老谋深算的君王,他急于想起从前那一桩桩一件件,好证明他对她的好。 等他话音落下,静谧的四周莫名透着一点即破的暧昧。 “朕也没有计较过你的出身。你离开之后,也未为难教坊的人。” 就像是作恶多端的人,拼命想起自己从前那些细枝末节的善举,好证明自己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 时语冰已经忘记怎么会说到这里,但这样的老狐狸竟然有点想叫她发笑。 她双眸红肿,唇边抑制不住地泛起笑意。 “你为何要嫁给弦月?”萧叙质问道。 这样的眼神以及苦涩的声音令她心里莫名泛起一阵愧疚。之后她才回想起来,其实她并没有嫁给弦月。不动神色的扫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皇帝太多疑了,无论如何,她和弦月都要坚持说年年是他们的孩子。 “离开他,你我还和从前一样。”萧叙渐渐强势,狭长双眸里含着冰霜。他伸手撩开时语冰的鬓发,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朕待你们已经宽容至极。” “只要陛下能放他离开。”她伸手覆在他手背上,含泪恳求,“让弦月带着孩子离开皇城。” 萧叙眼眸中闪过一丝犹疑,“那个孩子可以留在皇宫,朕会派人好好教导他,许他一个大好前程。” 他想将年年当做人质。 “陛下不信任我?” “你很难叫人信任。”萧叙毫不留情道。 “我也不信你。”时语冰道。 她骗过他,可他不也经常出尔反尔,她和他本就是一丘之貉。 不过现在是她处于下风,寄人篱下。 时语冰拉住皇帝的手,水润双眸里充满真诚,“那我发个誓?” 萧叙温和一笑,“好,你发誓,朕听听。” 她三指朝天,“我发誓、” “发誓不会再离开朕、”萧叙打断道。 好吧。时语冰改口道,“我发誓不会再离开陛下,可以吧?” “发誓不再对弦月有男女之情。” “我发誓不再对他......”时语冰说不下去了。这种话即使她说出口,他难道就会信么?她对他而言真的重要? “为何不说了?”萧叙颀长的身形就在她面前,“说你不会对他再有一丝男女之情。” “我不会再对他有男女之情。”时语冰不敢看萧叙。 “好,朕明日回派人将他们送出城。”萧叙并不理会她是否真心说这些话,他似乎只想听她说出口而已。 其实他明明是不信的,就如同她不确定皇帝是否会放弦月安然离开。 “我想再见一见弦月,在他带年年离开之前。”时语冰恳求道。 萧叙脸上没有一丝愉快,甚至比之前更阴沉了,仿佛是叫他忍受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私会。 “就见最后一面。”时语冰有很多话要叮嘱弦月。 “来人!”萧叙朝着门外吼道,“去刑部把弦月带过来。” 年年要离开她了...... 时语冰无力地坐到床沿,她舍不得年年,可是只有这么做才能保护好年年,他的身世是一个不可泄露的秘密,只有远离皇城,才可以一生顺遂。 弦月被带来了琴瑟殿,他并没有时语冰想象的憔悴,弦月朝着萧叙行了跪拜礼,抬头与时语冰对视一眼。 两个人都确定对方都死守着秘密。 萧叙负手而立,并不打算放他们二人独处。 “陛下......”时语冰提醒了他一声。 “就在这说!”萧叙道。 “......” 老狐狸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时语冰缓了缓神,“你带年年先回洛阳,记得每日给他吃药......”都是些关于年年的琐事。 “那你呢?”弦月忧心忡忡。 “她要留在宫里”萧叙替她回答。 “到洛阳后写信给我”时语冰生怕萧叙刁难他们,“这一点,陛下不会不允吧?” “只一封”萧叙道。 年年还在偏殿熟睡,被叫醒后一眼就看到了弦月,“爹爹!” 时语冰又嘱咐了年年一些话,叫他跟弦月先走,她很快就会追上他们。 皇帝派遣禁军送他们出城,坐明日一早去洛阳的船。弦月看起来也有很多话对她说,但碍于皇帝在场,他们只能匆匆道了别。 时语冰舍不得年年,分别的时候不停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年年平安离开皇城,其他事不过都是小事。 弦月和年年坐上马车,年年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娘,你一定要尽早回洛阳。” “好,娘答应你。”时语冰笑着答应。 在禁军护下,马车消失在夜幕之中,宽绰的宫道很快又恢复寂静。 失魂落魄地回到寝殿,她经历了无比漫长的一日,此刻目光空洞,身心疲乏。 -- 第168页 “从此刻开始,你和弦月就不再是夫妻。你永远都不得见她。” 萧叙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 她心里所思所想根本与他所想完全不同,时语冰接过茶杯,搁到矮几上。急急地握住那只冰凉的手,紧接着跪到在萧叙面前。 “陛下不要伤害年年,好不好?” 皇帝眼眸低垂,俊眉微蹙,宽大的茶白色衣袍衬得他威严而华贵,“你觉得朕并非真心送他们离开?” “不是,我是想说、想说,无论他将来做错什么事,求陛下留他一命。”明知道这样得来的承诺毫无用处,可她就是想听。 萧叙右臂用力,轻易将她拉起身,同时打横抱起来。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时语冰心脏漏跳一拍,慌忙揪住他的衣襟。 皇帝将她安放到内室软面的被褥之上,“朕不但不会伤他分毫,还会保他荣华富贵。”萧叙言辞凿凿,“只要你不离开”话音刚落,他俯身靠近,贪婪地汲取她唇上馨香。 次日清晨,时语冰辗转醒来,睁开眼眸便是富丽的幔帐,娇躯酸软,她想起自己回了皇宫。 这个时辰,年年和弦月已经坐上了去洛阳的船。 晌午过后,琴瑟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一直与韦如是争锋相对的丽嫔。 “宫里人都传贤妃娘娘回宫了,竟是真的。”丽嫔这些年在宫里过得依旧不如意,当年明明抓住韦如是的把柄,眼看着就能将整个韦氏都拉下马,岂料小皇子葬身火海,死无对证,丽嫔母族遭到韦氏的报复,她成家族的一枚弃子。 “没想到贤妃娘娘干了那等丧尽天良之事,还敢回来?” 时语冰正午膳,她心境不好,“你说说看,我做了何事?” 丽嫔冷然一笑,吩咐宫人们先都下去。 “五年前,就在紫宸殿失火的半个月之后,陛下正派人调查紫宸殿失火的原因,宫里人心惶惶。偏偏你却不见了踪影。”丽嫔笑道,“当时谣言四起,说是你嫉妒贵妃诞下皇子,是纵火的主谋。陛下却说是你冲撞了他,早在失火之前就已经送你去了皇陵。” 时语冰听得仔细,搁下手里的象牙筷。 “只有我知道陛下说得不是实话。”丽嫔道。 “你想说,我故意纵火?”时语冰抬眸质问。 “贤妃娘娘有没有纵火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这些年根本就不在皇陵。你在失火那夜离开皇宫的,而贵妃当年的婢女巧兮也在那夜带着皇子偷偷离开了皇宫!” 这句话就如同腊月里的一盆冰水,将时语冰从头浇了个透。 她重新执起筷子,“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皇陵,倘若你有什么疑虑,不如去陛下跟前说道,叫她查个清楚。” “若我想接揭发你,必定早就去了。你我之间没有深仇大怨!我憎恨的是韦如是!你可知道,她当年生下的那个皇子,根本就不是陛下的孩子?!” “你疯了么?”时语冰惊呼道。 “我没有疯!还记得陛下去边疆那段时间,由容王摄政,他频繁进出皇宫,与韦如是私相授受,那个孩子是容王的孩子,她是八月产子,而非七月!若非、若非那场火灾,韦如是早就已经失势了,整个韦氏都已经给她陪葬!你我又何必再受制于她!” 丽嫔怒目圆睁,忿忿不平。显然这些年受得气并不少,疯了的贵妃更折磨人。 “可我现在没有证据。但有一点我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派人找寻巧兮,只要找到她,就能知道那个私生子的下落,韦如是必死无疑!” 时语冰惊骇至极,她以为已经瞒天过海,竟不知丽嫔私下一直都在调查,而且她所说的句句属实。 不过丽嫔误以为巧兮还活着。 “我今日来,只是想找你联手。皇宫失火那夜,只有一个宫门可以进出,我盘查过很多人,有一个宫人亲眼看着你和巧兮一道离开。贤妃娘娘,我想你必定知道,巧兮和那个孩子的下落吧。你和我都憎恨韦如是,今后想在宫里过得如意,必定要借此讲她从贵妃之位上拉下来。” 丽嫔还不知道年年都存在,倘若她知道,那么一定会想到他就是韦如是的孩子! 不要......时语冰的心揪紧了,她恍若置身于悬崖,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此时殿外太监通报说陛下传她去御书房。 “那个小宫人想来是看错了,这几年我一直都在皇陵。往后你再来我面前胡言乱语,我可是要禀告皇上的。” 时语冰说完,不紧不慢地从桌边起身。 丽嫔是个祸患,她为了扳倒韦如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如此一来必定会牵扯到年年。 第105章 他也像朕这般吻过你?…… 时语冰忧心忡忡地来到御书房前。 正巧见着李美人在门口与司律纠缠,“我给陛下送药,怎么就不能进去了?上一次,我可是亲自为陛下侍了药!” 时语冰与其擦肩而过,那李美人生生地将她拉扯住。 “她不是那个琴伎么?怎么胆敢擅闯御书房?!司律,你看到了也不拦着么?!”李美人上下打量着时语冰。 时语冰眨眨眼冲她笑了笑,挥手挣脱了李美人的手,进了御书房。 李美人慌忙接过宫人手里的药,也跟着进去。 “陛下!” -- 第169页 萧叙正伏案写字,一仰头就看到李美人殷勤地凑到跟前,“嫔妾来侍候陛下喝药。” 时语冰不慌不忙地坐到木塌上。她在这位李美人身上见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谄媚讨好,胆大妄为。 “朕伤在胸膛,并非手上,自己能饮药,你先下去吧。”萧叙搁下笔,蹙眉看着不经通报就闯入的李美人。 李美人不敢相信,恼火地看了眼悠闲的时语冰,“她能留下?” 时语冰有意要逗一逗这位李美人,冲着气鼓鼓的李美人道,“我能啊。” “你不过是个琴伎!”李美人快哭了,“你连宫女都不如!” “她不是什么琴伎,她是贤妃,以后你见了她要行礼,记住了。”萧叙沉声告诫道。 李美人惊得睁大双眸看向时语冰,朱唇微张,满脸不敢置信。她进宫时听说过贤妃,说她颇得皇上宠爱,在后宫与贵妃分庭抗礼,因为胆大妄为,被两次送去皇陵自省。 还有人说当年是她派人纵火紫宸殿,烧死了陛下唯一的皇子。 李美人僵着身子离开了御书房。 “我不在宫里的这几年,陛下身边从未缺美人。”时语冰揶揄道。 其实不论何时,萧叙身边从来都不缺美人。盛世的君王,容貌俊美。不必他开口,权贵们自会想尽办法将美人送到他身边来。 “朕还是更喜欢故人。”萧叙轻笑道,“过几日举办宫宴,宫里无人再敢冒犯你。” “丽嫔方才来了琴瑟殿,平白无故给我安了个罪名。”时语冰不悦道。她踱步到御案边,捧起那碗冒着苦气的汤药,舀了一口喂到萧叙唇边。 萧叙并不张口,按下她的手,意思是他不喝药,“什么罪名?” “她说......是我纵火烧了紫宸殿,她还派人调查,说知道我不在皇陵。”时语冰放下药碗,“这事若不说清楚,即使我留在宫里,日子怕也不好过。” 萧叙眉目狭长,若有所思,轻轻拉过时语冰的手。 “她的能耐不小。”老狐狸眼眸低垂,“朕知道了。” 时语冰告完状,稍稍松了口气,“你不喝药么?” “不喝” 萧叙重新将注意放到她身上。 这药必定苦。时语冰假意好心,再次端起药碗,将一勺汤药送到老狐狸唇边。 萧叙捏过她的手腕,俯首饮下。 他微微蹙眉,时语冰顿时愉悦极了,唇边不自觉泛起笑意来。 正准备舀下一勺。 萧叙忽得起身,附身而来。时语冰唇边的笑意还没收起,就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手里的药碗哐当一声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萧叙并未善罢甘休,辗转加深这个吻。 时语冰被困在御案前,后腰抵在边缘,膈得生疼。无法逃脱、无路可退。不得已勾住了老狐狸的脖颈。 苦涩的滋味丝丝入扣。 等回过神,老狐狸的眼眸里泛着狡黠的光亮,唇边水光潋滟,仿佛恶作剧得逞的稚子,得意极了。 他总能轻易拆穿她的心思,她也知道他的意图。 昨夜一夜秋雨,天彻底转凉,萧叙身上披着薄薄的广袖深色狐裘,衬得他白得发光。 内室床塌上,萧叙强势地亲了她第二遍。 “他也像朕这般吻你?”萧叙气若游丝地问道。 时语冰陷在软绵的被褥之中,她气息不稳,用食指抵住萧叙的唇,不许他提起。 秋雨忽得降下,雨点打到内室的窗户上。 老狐狸纠缠不休。 他吻他,丝毫不温柔。 也许是因为窗外那一阵骤降的冰凉秋雨,时语冰不自觉地向那温暖的躯体靠近。 才过晌午,窗外风云变幻,天色暗沉,不知这雨何时会停。 “萧叙”她急促地唤他一声,不安地揪住他的手臂。 他肆意妄为,与她耳鬓厮磨,耳语般问她怎么了。 时语冰的心神都被他完全吸引。双眸正对着的正是他雪白脖颈与锁骨连成的一道诱人的弧线。他不知道她和弦月清清白白,他也不知道她这几年每夜都是独自入寝,所以完全没有顾忌是否不适。 秋雨直到黄昏也未停下。 她伏在龙塌上,周身暖意融融,听着窗外漱漱雨声。萧叙那件深色的狐毛大氅此时正垫在她身下,已经面目全非。 同样不堪入目的还有萧叙的脊背,以及他那修长而雪白的脖颈。 脑子全是方才得情形,一幕幕。 他有的是厉害手段,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温热的气息接近,背后的男人轻吻着她的雪颈。 “真是没一点儿进益”萧叙轻笑道,“只是你这身子,哪像怀过孩子的。” 时语冰又羞又恼,“陛下如何不去那位李美人寝殿里,何必纠缠我呢?不如放我回洛阳。” 心里的话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老狐狸顿时起身,将她从龙塌上扯起来,他眸光清冷,一字一句警告道,“洛阳你是回不去了,往后别再提弦月,还有你们那个私生子。” “年年并非私生子!”时语冰反驳道。 “你和弦月有婚书么?”萧叙话锋一转。 “......”时语冰瞪着老狐狸,对方丝毫不退让。 简直无理取闹! 她转过身去,一句话都不想跟老狐狸说了。 -- 第170页 连着多日连绵秋雨之后,皇城转眼到了秋末。丽嫔遭皇帝禁足,萧叙撤走了她宫里的十多个宫人,令她彻底和宫外断了联络。 宫宴过后,时语冰以贤妃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回到琴瑟殿。 五年时间,弹指一挥,恍若什么也没发生。 萧叙不许她提起弦月和年年,即使在自己寝殿,也有宫人监视。但只要不提起这些,老狐狸待她比从前宽厚了不少,甚至隐隐有专宠的意思。 后宫的高位妃嫔本就不多。韦如是痛失爱子之后,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仪嫔最是精明,喜爱撺掇,眼下丽嫔禁足,两个人也作不出什么风浪。 贤妃重获圣宠,要说谁最记恨她,那必定属新进宫的李美人,她在皇帝面前露过几次脸,眼看着就要侍寝了,却被半路杀回来的贤妃截胡,这气人不气人?! 入冬之后,时语冰留意到一件事。每每侍寝之后的次日,宫人不再端来避子汤,这必定是萧叙的意思。 不过她没有那么忧虑,当年韦如是企图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毒死在深山当中。替她解毒的大夫说过有余毒在她体内,若不彻底清除,往后怕难以有孕。 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将句医嘱抛之脑后。 可皇帝显然没有那么多耐心,一日她在御书房,小张御医来给皇帝诊脉。 “贤妃这几日精神不济,你也给她瞧瞧。” 第106章 你是不是不愿意 时语冰坐于木塌另一侧,手里正拿端着琴谱。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叫她想不出什么借口来拒绝,只能伸出手腕,任由张御医诊脉。 老狐狸身上披着狐裘衣,眼神毫不掩饰地往她这儿看。 最后小张御医笑着禀告说贤妃娘娘身体康健,便行礼告退了。 时语冰心里长舒一口气,拿着琴谱走向不远处的古琴。 “笑什么?”萧叙拉住她。 “御医说臣妾和陛下身体康健,臣妾心里高兴。怎么?不能笑么?”时语冰冲着老狐狸眨眨眼。 “你是不是,不愿意?” “不愿意什么?”时语冰看着萧叙蹙紧的俊眉,装傻道。 那只冰凉的手,隔着衣物渐渐抚上她的腹,萧叙在她耳边问,“不愿意生朕的孩子?” 他气若游丝,狭长的眉目里尽是作为帝王的骄傲和贵气。 一她确实不愿意,二她的身体恐怕很难有孕,只不过后者绝不能叫皇帝知道。否则他定会疑心年年的身世。 时语冰笑眯眯地站在老狐狸身前,“臣妾身体康健,可是陛下就不同了......” 萧叙青丝披肩,周身缠着厚实裘衣,饶是这样,寝殿里也早已经燃起了兽金碳。暖得叫人犯困。 他紧紧抿着唇,眸光轻轻晃动了一下,“说下去?” “陛下常年寒症缠身,恐怕是陛下的问题。” 言下之意,她既能生出年年,御医又说她身体康健,这就把原因推到了他的寒症上。 萧叙俊美紧锁,眸光直直地,凝视着她。 时语冰一阵心虚,决定再列举几条,好加强说服力,“后宫妃嫔众多,陛下却无子嗣......” “朕的寒症已经去痊愈·”老狐狸打断道,“你宁可愿意为弦月生子,也不愿意生下朕的孩子,是不是?” 他将她圈紧,环在腰间的长臂用了十足的力道。 一字一句仿佛冰锥刺入骨血,叫人背后发寒。 “我没有、”她垂眸为自己辩解。 他并不喜欢孩子,只是对年年的事耿耿于怀,并且正好需要一位皇储罢了。 萧叙指尖轻点在她额间,冰冰凉凉的,再是鼻尖,再到唇角,一直到锁骨。 她被揽到木塌上,萧叙用唇代替手,一点一点地吻她,从眉心到颈间,丝丝入扣。 时语冰轻易被勾起记忆,这些时间的亲密无间。 “想不想你的儿子?”萧叙在她颈窝处轻吻着。 这一句不咸不淡的话顿时叫她醒神,既然他提起来了,时语冰忍不住道,“我没有收到洛阳来得信。” 耳边传来老狐狸的轻笑声,“朕心境不好,你当然不可能收到弦月的信。” 一阵厌恶涌上心头。 时语冰猛然将萧叙推开,“你扣了弦月寄来的信?!” 老狐狸没有否认,“是又如何?” 天气转冷,她关心年年的身体,没收到信,她每一日都提心吊胆! “你答应说,让我看他寄来的信。答应过的!萧叙!”她再也忍受不了了! 老狐狸看着她发怒,依旧无动于衷。 一股怒火在她胸腔里燃起,“你从来说话不算话!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人!” 她歇斯底里地谩骂着,萧叙并不恼怒,也未阻止。 等她彻底发泄完,狼狈地怒视着老狐狸。 萧叙竟笑了,“朕可以把信给你,只要你......” 时语冰身心俱疲,瘫坐在木塌上,眼角泛着泪光,她对萧叙发泄了所有的不满,完全伤不了对方分毫。 “你知道朕要什么。”老狐狸平静道。 他对付她,向来游刃有余。 他需要一个皇储,老狐狸的意思是,等她怀有身孕,才会把信给他。 卑鄙! 可她得身体不可能有孕,也不能向萧叙道明缘由,这必然会成为一个死结。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全身,时语冰不禁落泪,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 第171页 萧叙饶有兴致地轻吻她。 “不要”她推开他。 可老狐狸实在强势,无论时语冰怎么抵抗,总能叫她乖乖屈服。 木塌上只铺着薄薄的褥子,他存心叫她不好受。一双手腕被束缚在镂空的扶手上,时语冰越是挣扎,便系得越紧。 老狐狸慢条斯理地摘下她的金钗头饰,随着衣袍落到地毯上,纵然殿里的炭火烧得再旺,凉意也渐渐侵进肌肤。 他辗转轻吻她,足足半个时辰。 那勾魂夺魄的容颜就在眼前,他解开了她手腕的束缚,时语冰却不自觉地揪住木塌镂空的扶手。 所有轻如鸿毛的吻层层叠加,轻易勾起念想。 ...... 早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未央宫的木塌上凌乱不堪。 说不清是谁缠着谁,等到四周平静下来,她一双手臂正紧紧缠绕在老狐狸颈后,那肌里遒劲的脊背上,又添了几道痕迹。 殿里的香炉未灭,一定是那香料有问题。 可是又不得不承认,她喜欢他吻她。 老狐狸不肯退开。 轮廓分明的腰腹就在眼前,时语冰慌忙用手腕遮住眼睛。 “把信给我。” “朕没有收到弦月的信。” 可他们离开已经两个月,走的是水路,应该已经到了洛阳,怎么会没有信来呢? “你说谎。”时语冰咕哝着推他。 她额间沁着薄汗,萧叙撩开她的鬓发,“就连这种时候,你心里想的还是弦月。” 时语冰没有再提,皇帝留她在御书房用晚膳。膳食才摆上桌子,殿外就有人禀告说李美人送了点心过来。 萧叙随口吩咐将李美人打发走。 “陛下何必如此无情?”时语冰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这位李美人珠圆玉润,容貌姣好,正适合孕育皇嗣。” 如今萧叙纠结着她和弦月的事,或许有什么让他分心了,便不会如此刁难她。 萧叙手里的筷箸停在了半空中,“来人,去叫李美人回来。” 李美人还没迈出大门呢,嘴里正嘀咕着咒骂贤妃,没成想竟然被叫回去了。 她欢天喜地回到御书房,又欢天喜地地给皇帝行了礼,眼见时语冰也坐在桌边,也不情不愿地向她行礼。 “嫔妾亲手做了桂花水晶糖糕。” 她怯怯地看向萧叙,进宫前她不知道皇帝竟是如斯美男,惊鸿一瞥,她发誓一定要争得圣宠。 “坐下一道用膳”萧叙道。 这句话,险些叫李美人手里的桂花水晶糖糕摔到地上。 妃嫔和皇帝同桌用膳,这是何等荣光。 “嫔妾不敢,嫔妾给陛下侍膳。”李美人脸红扑扑地,执起象牙筷箸,给皇帝夹了一大块桂花水晶糖糕。 噗嗤-- 时语冰险些笑出声来,老狐狸这是作茧自缚。这位新进宫的李美人大概跟她当初一样,以为皇帝喜食甜,连着给他夹了几道甜食。 这一笑,引得这位娇媚的李美人不自禁瞪了她一眼。 时语冰自顾自地吃了排骨,筷箸又伸向那碟水晶糕,在李美人怒视下夹了一块。 “这水晶糕既软糯又香甜,合陛下口味,陛下不要辜负了李美人的一片心意。” 说着,她也亲手夹了一块到皇帝碗中。 鲜少能逮住这样的机会捉弄老狐狸,时语冰就这么盯着他。 萧叙身披白色狐毛大氅,浓密的青丝散在背后,又添了几分阴柔之气。李美人美目含情。 他不动声色地夹起糖糕,就这么吃下。 在外人眼里,他就是这样一个温和宽厚的君王。如斯阴柔的外表,其实是一副坚不可摧的铁壁,只有时语冰知道,他内里是怎样阴险狠毒。 等他将碗里的两块糖糕吃完,李美人又立即夹了一块给他。 晚膳结束,他吃完了所有的糖糕,就像自虐一般。 时语冰却笑不出来了。 时语冰一连写了五封信去洛阳,并无丝毫回音。 她忧心忡忡,不得不怀疑萧叙可能没有派人送他们坐船去码头。可是除了等待,她别无他法。 冬至夜里,她惊叫着醒来,她梦见年年浑身是血,在河边独自哭泣。 萧叙正睡在她边上,也被惊醒,沉声问她怎么了? “为什么要杀年年?”她泪流满面,冲他叫嚣。 萧叙就这么凝视着她。 缓了片刻,时语冰才想起这是一个梦,梦境里御前侍卫司徒意将年年和弦月杀死在河边。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萧叙,你实话告诉我,司徒意并没有把他们送上去洛阳的船是不是?”时语冰拉过皇帝的手臂。 距离他们离开已经两个月了。 萧叙下了龙塌,披上大氅,点燃桌上的灯盏。这动静吓坏了门口守夜的宫人,萧叙怒气冲冲地命令宫女去传司徒意进宫。 “你以为朕派司徒意杀了他们?等他来,你可以亲自问他!” 静谧而华丽的宫殿里,只一盏宫灯亮着,照亮内室一小片角落,她和他半隐在黑暗当中,相互对峙着。 不到半个时辰,司徒意已经匆匆进了皇宫。 他今日不当值,还以为宫里有人行刺皇帝,等他进了殿,宫人已经将宫灯全部点亮。 “不知陛下传奴才来,所为何事?” -- 第172页 皇帝转向时语冰道,“你自己问他!” 她知道司徒意为人耿直,若说谎了,必定能从他脸上看到蛛丝马迹。 她步到司徒意跟前,“那日你送弦月和我的孩子出宫,可发生了什么?” “奴才亲自送他们到了码头,看着他们登船后才折返复命。” 既已经撕破了脸,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陛下可有下令叫你杀了他们?或者囚禁?” “回娘娘,陛下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司徒意神色慌乱,“娘娘万万不可如此揣测陛下!” “你看着我的眼睛。”时语冰命令道。 司徒意慌忙抬起头,“奴才确实看着他们平安二人登船。倘若陛下真要他们二人性命,必定不会放他们离宫!” 说完又重重磕了个头。如此一来,倒像是她在刁难皇帝。 丑时将尽,歇斯底里地闹过之后,内室里静谧无声。 司徒意离开前掷地有声地告诉时语冰,皇帝并未为难弦月和年年。 她狼狈地跌坐在床上,偌大而华丽的寝殿里,只燃着一盏宫灯。 静得出奇,她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了他。可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 萧叙他心机深沉,或许他已经洞察了年年的真实身份。时语冰思绪混乱,几乎被逼疯了。 “朕会派人查找他们的下落。”萧叙来到床沿,冰凉的手掌轻抚她的肩头,语气轻柔,再也听不出一点儿怒意。 “你是不是、”她抬眸望着他,几乎脱口而出。 “如果朕真的要杀他们,怎么会多此一举派司徒意送他们出城?”萧叙下颚紧绷,神色阴沉,“朕会当着你的面杀了他们。或许你又会觉得朕意图瞒着你。那么,朕也会做得不留任何蛛丝马迹。现在这不上不下的情形,并非朕的行事风格!” 萧叙切齿狠声,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 第107章 不该再次出现在朕面前…… 倘若皇帝意图背着她杀了弦月和年年,必定会叫人伪造信件,彻底将在蒙在鼓里。 这番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他知道她了解他,而她确实如此。 一双手臂自身后紧紧缠住她,“虽然朕很想杀了弦月,但是他死了,你永远都无法释怀,更别提那个孩子。所以朕不会杀他们。” 声音似是蛊惑,老狐狸总有本事令她屈服。 他扣着她的下颌,使她不得侧过头接受他的吻,而皇帝所有隐忍的怒意,尽现在在这个强势的吻里。 纠缠间,那双冰凉的手摸索到云锦寝衣的系带。 时语冰立即按住手背,“别、我乏了。” 萧叙并未强求,显然今夜两个人也再难入眠,他披上狐裘,“似乎只有找到他们二人,才能洗去朕身上的冤屈。” 他一离开,偌大的寝殿里只有她独自一人。 时语冰本想激怒他,好叫他和盘托出。不过老狐狸这反应,实在很难辨别真伪。眼下她只能等待,等刑部的人追查到弦月和年年的下落。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语冰再也没见到萧叙,他似乎忙于决定如何处置容王,她也从宫人口中得知,那位李美人又频繁出入御书房,颇得圣宠,风光无限。 刑部并没有找到人,萧叙又从军营里抽了些人去找,无任何进展。 元旦过后,皇帝为冬猎去了行宫,百官和妃嫔随行。宴会当夜时语冰并未出席,她抓住机会在僻静的花园里拦住了司徒意。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弦月他们在何处了么?” “贤妃娘娘、”司徒意才从宴上回来,已有别的侍卫接替他。 花园昏暗,即使有人从两边的附近走过,大概也发现不了他们。 “是不是你杀了他们?”时语冰上前一步揪住司徒意的手臂。 “没有!那日我真的将他们平安送到渡口!”司徒意压低声音,慌忙解释,“奴才不会滥杀无辜,奴才此生只会杀行刺皇上的刺客!” 时语冰揪住最后一根稻草,“那你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他们都还活着!”司徒意脱口而出,将时语冰带到更隐蔽的角落。 听到这句话,时语冰倒吸一口气,她就知道是老狐狸所为!即使他装得再无辜!她也知道他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我的儿子还活着?” “他们都被藏在安全的地方!贤妃娘娘你听奴才说,陛下确实并没有派我杀他们。陛下派了另外一队人马,在那艘船开船之后,从河面拦截他们。” 时语冰屏住呼吸,五脏几乎纠结到了一处。 “我当时以为是别的刺客,立马救下他们。”司徒意解释道,他语气急促,仿佛下一瞬就要崩溃,“倘若知道是陛下的命令,我、” “你怎么知道那些是萧叙的人?!” “当时船已经开走,我发现弦月公子漏拿了药材,独自骑上马沿途追赶船。正巧见到刺客行凶,当时我动手杀了那两个人,找到他们随身的腰牌,才发现他们都是皇上身边的暗卫。” 原来如此,司徒意误打误撞救下年年和弦月。 “那两个暗卫并未回去复命,陛下必定起了疑心。陛下派刑部彻查年年的下落,倘若查到真相,我也就完了。” “他们在何处?”时语冰欣喜至极。 “弦月受了轻伤,我将他藏在城中的一家医馆里。娘娘的儿子无碍,我将他藏在郊外的一户农户家中。现在外头那么多人在搜寻,实在不宜轻举妄动。”司徒意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他向来忠君,这几个月来精神饱受折磨,生怕萧叙查到是他无意坏了事。 -- 第173页 知道年年平安无事,时语冰稳定心神,“倘若你为了自保,出卖他们,我必定不会放过你!不过,我也记着你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只要他们平安,我也会护你周全,我先让皇帝撤了搜查的人。” “多谢娘娘!” 司徒意之所以一直隐瞒此事,就怕时语冰一时冲动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还有一件事,贤妃娘娘。年年的药将尽。倘若我找人去城里的药铺买药,或许会引起刑部的注意。” “我会想法子。” 与司徒意分别后,时语冰回到寝殿,依旧心神不定。 老狐狸一定知道了年年的身份,否则不可能派人暗杀。 现在她要做两件事,一、要皇帝停止搜捕。二、帮年年拿到药。 在寝殿里来回踱步,行宫的夜晚似乎比宫里更冷,即使殿里燃着炭火盆,也不能驱赶她身上的凉意。 从知道年年活着的那一刻起,她的心狂跳不止。 吩咐宫人送酒进来,温酒入喉,身子也渐渐暖和。 这个时辰,宴会已散,或许那位李美人在他身边服侍。 她应该去见萧叙,说服他下令停止搜捕,并且不能露出丝毫破绽。可是她心中的怒意怎么都无法平息,萧叙就是个绝情绝义的男人! 饮了一整壶酒,她从木榻上站起身,一抬头就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内室的幕帘处,月白色长袍,肩上披着银狐毛大氅,容颜阴柔,眉眼静默。 她险些站不稳。萧叙快步过来扶住了她。 “借酒浇愁?”他轻声问道。 跌坐回木榻上,手边的酒壶尽已空,扶着额头令自己平息心中的怒意。 萧叙吩咐宫人去煮醒酒汤,然后殿里就只余他们二人了。 “我没有醉” 她没有醉,甚至比以往都清醒,清楚地明白在这个人面前歇斯底里,只不过是自掘坟墓。 萧叙解下身上的大氅扔到一旁,在她身边坐下。 “陛下今夜来我这做什么?”她以退为进。 “近日与肃亲王商议好了如何处置萧让。” “结果呢?”时语冰问道。 萧叙嗤之以鼻,“贬他为贱民,一生幽禁于幽州行宫。” “就因为他和韦如是的事?” 皇帝有个习惯,秋后算账。他等到到如今,只不过是因为容王彻底没了任何利用价值。 “他谋反,朕名正言顺的贬他为贱民,已经十分宽容。” 酒意渐渐上来,时语冰双颊绯红,一手支着矮几,扶着额头,“他为了韦如是才造反。” “韦如是的父亲,也是朕的太傅,早在十多年前就断言,萧让终有一日会不顾一切夺取皇位。” 字字句句,实在蛊惑人心。若非她知道皇帝派杀手去杀年年和弦月,她大概会相信这番话。 “朕没有必要对你说谎。” “这些事情与我无关。”时语冰压抑心中的怒火,“我只关心我的儿子,刑部的人没有一点儿他的线索么?” “朕已经加派人手,朕没有、”萧叙晃了晃桌上空着的酒瓶,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没有任何线索”时语冰打断道。 她语气含着失望,眼神尽是嘲讽。 萧叙神色一凛,手里的动作也顿了顿。 “他已经死了。”她道。 “即使死了,刑部也会找到他的尸骨。” “叫刑部的人回来吧。”时语冰抹了抹眼角的泪。 “再重复一遍,朕没有派人追杀他们。”萧叙神色凛然,仿佛是在命令她相信。 时语冰冷漠地看着他,“我相信” 她的疑心和她表面的顺从终于彻底惹怒了他。时语冰清晰地知道这一点。 “你了解朕,朕不会让事情陷入这种境地!” “我只是一个琴伎,我怎么可能了解你?”时语冰站起身,“弦月和年年从未树敌,他们竟然消失在从皇城通往洛阳的船上!你下令刑部搜查他们的下落,是不是预备演一场戏。等到他们将尸体带到我眼前,你就会想好另外一套说辞!” 萧叙静得令人害怕,他仰头问,“朕为何要这么对你?” “因为你想逼疯我!你像你逼疯韦如是一样!你见不得韦如是和容王,所以你纵火烧死他们的孩子,流放容王,对自己亲兄弟尚且如此,更不论是弦月和年年!” 萧叙放下手里的空酒瓶,在她面前站起身。 一瞬间她再次处于劣势。 老狐狸倾身,“既然你如此肯定。朕也没必要再伪装,弦月和你们的那个私生子早已经死在冰冷的湖水里!” 时语冰还没来得及往后退开,萧叙伸手揽过她的腰身,“不过朕手里还有筹码,你乖乖待在朕身边。” 她颤抖得厉害,若非知道年年还平安无事,她大概已经歇斯底里地发疯或者昏厥。 萧叙没有就此离开,他抱着她,薄唇若有似无的在她脖间轻闻。时语冰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已经几乎要炸裂的杀意。 “是弦月无能,他无力保护那个孩子。你本就不该选他,既选了他也不该回洛阳,不该再次出现在朕面前。”萧叙无所顾忌,完全承认那是他所为。 所有的抵抗都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她的后腰碰到矮几,空酒瓶滚落地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碎裂。 -- 第174页 时语冰往后跌倒在木榻上,陷入绸面软枕之中。 “你说得对,朕不该让刑部的人演戏骗你,从一开始就该实话告诉你,他们已经不在人世。” 第108章 等朕回来 初冬时节,山里的雨比城中的雪更凉。 时语冰仰躺着,望着半阖的轩窗。 萧叙正胡作非为。 一扇窗户仿佛隔开了两个季节。 她鬓发散乱,戴着镶红宝石金镯的手紧紧揪着头顶那个蚕丝软枕,左手边是掉落的金簪。 只要她狠下心,握紧那支簪子,就能伤了萧叙。可他仿佛也并不在乎,只是一味地蛮横夺取。 时语冰并未去抓那支簪子,反而揪住了萧叙的手臂。轻咬朱唇,泪眼婆娑,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等到山雨渐渐被雾气所取代,灯火通明的宫殿也再次陷入彻底的静谧。 指尖在男人手臂上留下不少伤痕。若御医见了,大概会受不小的惊吓。 萧叙拉下袖子,毫不在乎地遮挡住。 他穿来的狐皮大氅,此时正被时语冰压在身后。 “我不想看到我儿子的尸体。”时语冰扯过罩衣遮住自己。 萧叙侧过头,“弦月呢?你很少提起他。看来你对他也没有几分真情。”温和的语气含着几分调侃。 他竟然还会计较这些! 时语冰沉默不语。 “那就没有找寻的必要了,朕会叫刑部的人停手。”萧叙凝视着她,“你方才有机会杀了朕,可你没有。所以他们对你而言,也没有比你的命更重要是么?” 他再次俯身,这含着调侃和轻蔑的语气,令人恼火至极,尤其他的唇就在她鬓边。 “如果你能忘了他们。朕会赐你凌驾于贵妃之上的权势。” “皇后之尊?” 时语冰无法想象,她几乎是自嘲着说出这四个字。从初次进入皇宫到现在,她在别人眼里是地位尊贵的贤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从未真正体会过权力和地位的滋味,她依旧不过是那个困顿的琴伎,虽然身处华丽的宫殿当中,却比从前更加狼狈。 萧叙并没有嘲讽她。 时语冰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幻想确实有那么一瞬令她愉悦到了极致,可是面前的男人再一次将她拉回现实。 她想象不到天底下有哪个女人,能够与这个男人比肩。不论是他的权势地位,他的城府,他的手段心机,他的绝情和冷血,都注定他只是孤零零一个人在那座华丽冰冷的皇宫里。 次日清晨,派出去搜查的人被尽数召回,远在洛阳的人也收到了命令。 趁着皇帝出去狩猎,时语冰不费吹灰之力从张御医那里拿到药材,等司徒意一回来就交给了他。 几日狩猎结束后,次日便是元旦,皇帝要领着众人去附近的皇家寺庙祭拜祈福。 明日司徒意并不当值,正好趁机离开行宫去给年年送药。 “刑部的人都回来了,陛下也并没有再派暗卫搜查他们的下落。”司徒意想不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如果皇帝真的放开手,那就意味着万事大吉。 “你尽快通知弦月,叫他先离开皇城,千万别回洛阳。等再过一阵子真的风平浪静,你再找人送年年离开。” “好”司徒意也觉得这个计划行得通,“可以将年年送去杭州府,奴才的族人会好好照顾他。” “明日你与你一同去送药。”时语冰坚定,“等祭祀过后回了皇宫,我恐怕再难出来。” “娘娘若从奉天寺离开,陛下定会起疑。” “明日我会借口生病留在行宫,明日是你留下负责行宫守卫。等皇帝从奉天寺回来,并不会察觉什么。” 这几日时语冰与皇帝同床共枕。她装不出痛失爱子的疯狂,就只是安静地作出失魂落魄的样子。 夜里时语冰请求道,“明日我不想去奉天寺。” 萧叙轻应了声,“那你留在行宫吧。” 时语冰点了头,又朝着老狐狸瞥了一眼,想琢磨出他有没有起疑。 表面看来,萧叙不知道司徒意救下了年年,也并不知道她和司徒意的计划。可对方可是萧叙,或许他早就知道,只暂且隐忍不发而已。 “不会是想再逃走吧?”萧叙打趣似的问道。 “天寒地冻的,我可不傻。”时语冰不耐烦地移走视线。她心里恼火,心想着就老天怎么不派个神仙下来惩罚这个恶人! 萧叙放下手里的书,倾身越过矮几,来到她面前,“朕一直疑惑,当初你是怎么离开皇宫?” “不是说好不再提以前的事了么陛下?”时语冰推开他。 “好,不提。”萧叙又回到属于自己那一半的木塌上。 皇帝这几日应该斋戒。然而今夜他并未按规矩行事,变本加厉,一直缠她到天微微亮。 “陛下该动身了。”时语冰推他,催促着皇帝离开。 一夜未眠,萧叙精神奕奕的,她和弦月的儿子很有可能已经死了,可这几日她难得的温顺确实叫人惊奇,这其中一定有猫腻,只不过他暂时不想去探究。 萧叙一边背对着床榻穿衣,一边警告道,“祭祀祈福不会太久。等回到行宫,朕想看到你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里。” 时语冰支着脑袋,看着他宽挺遒劲的脊背被龙袍遮盖起来,“陛下何时回来?” “未时之前。” -- 第175页 萧叙撩开幔帐,披上大氅离开。 等御驾消失在山腰间。时语冰立即起身穿戴,“本宫要出去透透气。午时之前会回来。” 准备就绪之后,她撇下宫女去了行宫侧门。 司徒意正驾着马车等她,车厢里装着要带给年年的药材。 年年藏身的农户距离行宫只有时辰的马车车程,虽然比奉天寺到行宫的距离更远,但祭祀典礼十分繁复,他们一定能在皇帝之前赶回来。 “娘娘答应奴才,一定要跟着奴才回行宫。”司徒意有忧虑,他是误打误撞的上了贼船,生怕时语冰有别的计划。 “你放心,我带着年年离开的风险要远远大于你派人送他去杭州。我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马车沿着山路往下走,司徒意御前侍卫的身份提供了大大的便利,一路上没有一个侍卫敢拦下他们。 四匹马拉着马车飞速奔驰,不出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村庄。 村庄不大,人口却不少。整个村子的人大多靠着酿酒为生,终日人来人往,司徒意将一个孩子藏身于此,刑部的人很难查到蛛丝马迹。 马车行过山间小路,此时头顶已经乌云密布,又将降雨。 时语冰下了马车,农户的院子里几个孩子正玩耍,年年就坐在井边,穿着粗衣麻布,远远望过去只比其他孩子略清秀。 直到此时,时语冰才终于舒了一口气,司徒意并没有骗他。 她推开木门,径直走向年年。 在她触碰到年年之前,年年似乎就感应到了什么,转过身就与时语冰四目相对。 “娘亲!” 司徒意将抱着药材过来,将年年和时语冰都领进木屋。 年年分毫未伤,小脸比从前更圆润了些。 “你今日喝药了么?”时语冰问道。 “喝了,一早就喝了。娘!”年年抱着时语冰不放,“我们和爹一起回洛阳么?” 时语冰蹲下身,“我们回不去洛阳了。等一阵子,司徒意会让人送你去杭州。” “你和爹不和我一起去?” “是,不去。会有人照顾你。你要做的就是每日都喝药。你会有新的名字,不要对旁人提起我和弦月。这样一来,我们三个人才能好好活着,知道了么?” “因为皇帝要杀我们?”年年含泪问道。 “是”时语冰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司徒意把药放好,“娘娘,快走吧。就要下雨了,万一陛下提前回行宫、” 时语冰狠心挣脱了年年的手。 “那我也不能给娘写信?”年年哭着问道。 “不能,你就乖乖留在杭州。不要想着回洛阳,更不要来皇城。” “永远不能写信么?”年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不能”再次挣脱年年抓住她的手。 “好好喝药,好好活着。”时语冰仰起头,不让眼泪往下流。 年年胡乱点头,“我听娘亲的。” “陆伯伯他们呢?”司徒意问年年农户的去处。 “去城里赶集了。”年年道,他止不住地哽咽。又去抓时语冰的手,仿佛这样,他的娘亲就不会跟他分别了。 屋外瞬间倾盆大雨,院子里几个玩耍的孩子有的回了自己家,有的跑回屋檐下。 此时一辆黑色马车停在木门外。 司徒意顿时警惕,“贤妃娘娘!” 时语冰猛然回首,马车上的人已经冲了下来,蒙面持刀,气势汹汹。 司徒意见来者不善立即抱起年年,牵着时语冰转身,“快跑!” 走后门离开院子,逃进树林。 “不能回行宫了。”司徒意懊恼道,他一直以来都在做背叛君王的事,从杀了暗卫救下年年和弦月开始,直到现在,都回不了头了! 没跑多远,蒙面刺客追上来。 司徒意将年年塞到时语冰怀里,拔出剑,“娘娘先走!” 时语冰抱着年年,脸色苍白,“司徒意,不对劲,他们好像不是皇帝派来的人。” 萧叙的话犹言在耳,他说等从奉天寺回来,要见她好好在行宫。这些人看着像要了他们三人的命。 她肯定萧叙从未想过要处死她。 “司徒意!我等奉陛下之命处置妖妃和那个私生子!”对方解下面罩,“你让开!陛下说饶你一命。” 司徒意认出了来人,“是你?!”他手持长剑,进退两难,“真是陛下的命令?” 时语冰抱着年年,不管不顾地往树林深处跑去。 萧叙知道了!萧叙一定是知道了年年的身份!所以才会痛下杀手! 背后追赶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急。 地上的枯枝败叶不断地发出破裂声。 “娘!”年年一阵惊呼。 一个手持大刀的暗卫已经拦在她们面前,背后也有两个大汉追上来,刀尖正淌血。 司徒意死了! 时语冰紧紧抱着年年进退两难,脑子一片空白。 “我有话对陛下说!”时语冰对着暗卫大喊道。 “贤妃娘娘,陛下要我们杀了这个孩子,留下你的命回去见他。”暗卫人高马大,朝着她和年年扬起大刀,“不过陛下也吩咐,若娘娘反抗,就不必刀下留情了!” “年年,闭上眼睛。”时语冰伸手遮住年年的双眸。 一瞬间,背后升起一阵凉意。片刻之后,刀尖划过脊背皮肉的疼痛感才蔓延开来,钻心刺骨,绝望至极。 -- 第176页 第109章 你只爱弦月是么? 偌大的寝殿里燃着五六个炭火炉,明明窗外冬雨绵绵,室内如同阳春三月般温暖。 年年守在高大的围床边,有宫人静静地站在墙下,一切仿佛静止。 他不哭不闹,跪坐在床沿拉着床上女子的手。 殿门突然被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内室而来,强劲的力道将他拉扯到一旁。 年年一抬头,再次见到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正用手触碰他的娘亲。 “不要伤害我娘!”年年扑过去,护着时语冰。 萧叙瞥向年年,吩咐宫人,“带他下去。” 床榻上的人脸色苍白,御医说伤势并无大碍,只不过失血过多致昏迷不醒。不过司徒意就不同了,他九死一生,捡回条命。 夜幕降临之前,时语冰辗转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匍匐于床榻上,熟悉的幔帐映入眼帘。 “年年!”她下意识地起身寻找儿子。 “御医说你不可乱动。” 鬼魅般的声音传来,时语冰抬眸,老狐狸正坐在不远处的木榻上。 “我儿子呢?!”她一瞬间天崩地裂,那些暗卫一定杀了年年。顾不得伤口如何,她跳下床榻冲到萧叙面前。 萧叙骤然起身揪紧她的胳膊,时语冰才勉强能站稳。 “一直以来都在演戏?”萧叙冷漠问道,他垂眸俯视着她,仿佛她撒了个弥天大谎。 时语冰挣脱束缚,赤着足往外跑,殿门推不开。 “萧叙!”她歇斯底里地朝着始作俑者怒吼,这个男人彻底把她逼疯了!她明明已经决定留在皇宫,只要把年年送走,为何他如此绝情! 她抄起桌上的果盘器皿,统统朝着他扔了过去。 萧叙波澜不惊地挡下,“你再这样,你儿子真的就没命了。” “他还活着?” “他会不会活着,取决你讲不讲真话。”萧叙威胁道,同时摁着她坐到木榻上。 时语冰百感交集,强烈的情绪几乎叫她昏厥过去,可又怕萧叙欺骗她。 “你收买了司徒意?” “司徒意还活着?”时语冰心神不宁。 “你先回答朕的问题。” “我从未收买司徒意。他没有背叛你。你派人追杀年年,司徒意误打误撞救了他们。”时语冰眼神执着,“我求他送年年离开皇城,今日我不过是最后去见年年一次。” 这样眼神里的绝望和鄙弃实在刺痛人心。 “你怕是中了旁人的计。”相比时语冰的冲动,萧叙眼神渐渐变幻,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司徒意认出那些人曾是你身边的暗卫!”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朕。”萧叙伸手遮住她的双眸。 时语冰推开他的手掌,“我不会再信你说的任何话,你休想再骗我。我要和弦月一起,带着我们的孩子回洛阳。” 萧叙下颚紧绷,“你只爱弦月是么?” 时语冰侧过头,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只要你告诉朕,你只爱弦月,从未对朕有过一丝情意。朕就放你们离开。”他一字一句。 好荒谬的话。时语冰无力地望着他,全然不信。 “是,我只爱弦月。”她赌气般说完,等着看他再一次违背诺言。 “好......”萧叙往后退开,他神色平静,沉思了片刻,“等朕揪出幕后主谋,你就带上弦月和你们的儿子,滚出皇城。” 等萧叙一走,年年冲进寝殿,“娘亲!” 他毫发无伤,时语冰慌忙蹲下身抱住儿子。 “娘,你不要哭。” 等她松开年年,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年年告诉她昏迷之后所发生的事。十多个侍卫突然出现,将他们从刺客手里救了出来。 时语冰坐在木榻上静静听着,萧叙若真要杀了他们,她和年年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回到行宫呢? 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重要的是能和年年还有弦月一道回洛阳。如果这一次老狐狸能遵守诺言的话。 方才和萧叙对峙时,最后他的眼神透着一丝悲凉。 有那么一瞬,她愿意相信他的话,可是老狐狸劣迹斑斑,所以她无视了那些辩解的话。 当然还有其他的顾虑,年年的出身,是她怎么都不能吐露的秘密。 初冬夜幕降临,行宫位于群山之中,殿外寒意袭人,殿内的炭火烧得正旺。时语冰和年年坐在小桌边用膳。 自从离开行宫之后,母子俩难得有一段如此安逸的时光。 “娘,下雪了。”时年年看向窗外。 几片雪花飘到窗台上,时语冰问边上的宫人,“陛下回宫了么?” “回娘娘,陛下还在行宫。”宫女回道,“贵妃娘娘也来了。听闻是为了明日一道与陛下去皇陵。”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时语冰停下筷子。 “晌午时就到了。一直在寝殿休息。” 晌午?!她受伤回行宫之前,韦如是就已经来了。 怎么这么巧? 时语冰看着满桌的膳食,年年正端坐着吃着糖醋鲤鱼。 “别吃了!”时语冰惊慌地抽走年年的筷子,“这膳食当中,有没有贵妃派人送来的?” 宫女也跟着慌乱起来,“没,不过这碟芙蓉酥是最后送来的,送来的人,奴婢不认识。” -- 第177页 时语冰慌忙冲到梳妆镜前,从妆奁里找了一根银簪子。 “娘娘怎么了?” 银簪子探过芙蓉酥后立即变了色。 十个芙蓉酥,年年吃了一个。 “啊--!”时语冰手无措地看向儿子。 “奴婢去请御医来。” 时年年被吓得不轻,他才六岁,什么都不懂,“娘亲怎么了?” “快把刚才吃的东西吐出来!”时语冰都快疯了。 不是皇帝,是韦如是! 韦如是来行宫是为了看着她派出去的杀手杀了她和年年。见他们母子还活着,便出其不意,再使一招。 “娘,我不能喘气了。”时年年按着自己的脖子,在时语冰面前骤然倒了下去。 御医就在偏殿,抱着医箱冲进寝殿,“快给小公子催吐。” 年年此时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了。 ...... 强行给年年催了吐,然而毒已经侵入身体,他躺在床上,仿佛只存一口气。 御医又给他灌了几碗药,作解毒之用。 “能做的都做了,贤妃娘娘,小公子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几个时辰了。奴才验过那碟芙蓉酥,里头下了十足的砒、霜。” 时语冰眼神空洞地坐在床榻前。 十足的砒、霜...... “听说你受了伤?本宫来看看你。” 韦如是就在此时不请自来,她衣着光鲜,妆容精致,周身珠翠环绕,高贵无比。一路从自己的寝殿过来,身上只沾了几片雪花。 阵阵寒风穿过殿门呼啸而来。 时语冰站起身,此时此刻,她心里滋生出最狠毒的念头,让韦如是知道年年是她的亲生儿子,要她撕心裂肺,要她痛不欲生。 “是你下毒害我儿子!”她冲上去,狠狠扇了韦如是一巴掌。 “放肆!”韦如是被几个宫人扶住了,“时语冰你疯了么?!” 她没有疯,正因为她的理智和清醒,没有透露年年的真实身份。 “竟然敢以小犯上,去把陛下请来!”韦如是吩咐宫人。她并没有否认下毒,别说是杀那样一个平民孩子,即使她杀了一百个,贵妃的身份也会庇佑她安然无恙。 一巴掌也难解心头之恨,时语冰手里还握着那只验毒用的银簪,恶狠狠地瞪着韦如是。 “你要做什么?”韦如是怒斥道。 霎时间,时语冰朝着韦如是扑了过去。萧叙不会惩罚韦如是,他一向如此,所以想要报仇就只能她亲自来。 她将韦如是摁在地上,银簪穿过厚实的狐皮披风,刺中了韦如是的肩。 “贵妃娘娘!” 宫人们乱作一团,伸手去拉扯时语冰,可是没有人敢真正用力。 银簪上沾了鲜血,韦如是失声惊叫,“你这个下贱的女人!你竟敢伤我?!把她给我拉开!” 狠狠刺了三下,就有人自时语冰身后环抱着,将她彻底拉开。 时语冰挣扎着,听到耳边低沉肃然的声音,是萧叙。 他匆匆赶来,制止了这一场闹剧。 时语冰狼狈极了,她知道自己与泼妇无异,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萧叙永远站在韦如是那一边,那她的年年怎么办?如果年年真的醒不过来,她又该怎么办?她好不容易有了唯一的亲人。 她的头发散开了,怒到极致,胸膛剧烈起伏着。 十几个宫人将韦如是团团围住,以防她们的娘娘再受一点儿伤。 时语冰挣脱了束缚,恶狠狠地瞪着萧叙。 他一定知道是韦如是派人追杀她,可他不会为了她惩罚韦如是。 “让御医查看你的伤势。”萧叙牵过她的手。 “走开......”时语冰忍不住落泪,甩开萧叙的手,“我不想看到你!我要弦月......” 萧叙不听她的抗议,召来医女为她处理背后的伤口,已经缝合的伤口因为方才的举动而更严重。 等她褪下衣袍,雪白里衣上好大一块血迹。 时语冰浑然未觉,所有的伤痛仿佛全部都汇聚在心脏了。 “朕让所有御医都过来。”萧叙流露出难得的宽容,他紧握着她的手,“那个孩子会没事的。” “我想见弦月” 她冷静地说出这句话,没有缘由地,她就是知道这句话最能伤人。她不顾一切伤害萧叙,仿佛这样才能稍微平息她心里的怒火和悲伤。 “朕会让你见他。”萧叙的声音沉静如水。 第110章 贤妃对陛下撒了弥天大…… 子时已过,年年始终未醒。御医围在床榻边上,已经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 时语冰不敢步入内室,现在她需要再冷静一点。 走出殿门,夜里的寒风迎面袭来,原来山间正降大雪,到了明日所有山头将被皑皑白雪覆盖。 “冰儿--”长廊尽头传来一声呼唤。弦月冒雪而来,衣裳单薄,一脸忧心忡忡。 一瞬间所有礼教和理智全部都消失了,时语冰不顾一切地撞入弦月怀里。 “年年如何了?” 她紧紧拥着弦月。时语冰没有那么脆弱,她已经在酝酿最恶毒的复仇。倘若年年真的过不了这一关,她一定会冲到韦如是面前,把所有真相都抖落出来。 实际上此时此刻,她就已经想这么做了。弦月知道年年的身世,他的到来对于她而言是一种克制和约束,有他在,她不至于如此冲动。 -- 第178页 长廊幽深 “年年没有醒,御医说听天由命。是韦贵妃下的毒。” 如果韦如是一早知道年年的身世,那么事情不会发展到如此境地。弦月应该能明白她此刻所思所想。 “年年想回洛阳。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要带他回洛阳。”弦月低声安慰道,“我先去看看年年情况如何。” “好”时语冰放开弦月,胡乱擦着眼泪。 等回到寝殿,时语冰发现萧叙已经离开了,他大概看到了一切,不过时语冰已经丝毫不忌惮他了。 弦月说要带年年回洛阳,意思是说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透露年年的身世。 苦苦煎熬一整夜,天将亮前,御医惊呼说年年醒了。 时语冰和弦月欣喜若狂地地扑到床沿。 “爹爹--娘亲--” 御医说既醒来就并无大碍,只要再几服药清除余毒即可。 弦月向年年保证,等他好全了一家三口就回洛阳去。年年听后欢喜极了,乖乖饮下一大碗冒着苦涩气的药。 等到天大亮,萧叙派人来请时语冰过去书房。 此时大雪已经停下,远处山头一片白茫茫的,连着刮风了好几日的大风此时也已经平息。东边出了太阳。 时语冰心里突然涌现一股预感,萧叙这一次应该会彻底放手。这样很好,她、弦月还有年年一起回到洛阳。 步入书房,萧叙衣袍未换,看得出来他也苦熬了一整夜,“听说那个孩子醒了。等他身体好些,离开行宫回洛阳去吧。”他说话难得坦率,经历这些大概也有些疲乏了。 不过时语冰还是留了个心眼,“你放我们三人离开?” “是,今日朕已经撤走贵妃身边的宫人,换了乔华和青澜照顾她,她下半辈子会一直住在皇陵,所以不会对你有任何威胁。” 萧叙站在御案边上,半侧着身子,书房里窗户紧闭,他整个人陷在阴影里,阴柔的容貌和华贵的衣袍呈现黯淡的模样。就像是经历持久的战争后战败而归的将士,疲惫而哀伤。 这与她初次近距离见他的样子大相径庭。那个时候他游刃有余、意气风发,仿佛万事万物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方才在廊下见到的阳光是个好兆头。她终于赢了他一次,或者说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终于慈悲了一次。 这是她一直祈求的结果,可除了年年安然无恙这件事以外,她实在欢喜不起来。 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萧叙挥手叫她离开。 时语冰动了动唇,并无言语,只是默默转过身去。 “其实还有一件事,朕一直想问你。” “什么?”她松开门把手,再次面对萧叙。这会儿她已经什么防备都没有了,好像一切就真的已经结束。 “五年前你离开皇宫,是为了弦月?” “当然、”她险些脱口而出。 萧叙等着她回答。 “是”时语冰改口道。 萧叙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结果。 “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时语冰鼓足勇气,“那夜是不是你下令纵火紫宸殿?” 萧叙哂笑,“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时语冰离开书房,走在行宫狭窄的长廊上。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夜里,巧兮抱着年年躲到琴瑟殿里来,是她亲口说皇帝命人烧死贵妃和年年。 只是其中的真假,已经无从得知。她不应该再继续问下去,再过几日可以永远摆脱老狐狸,与弦月、年年一道回洛阳。 天冷至此,水路已经不大好走,只能走陆路。 萧叙展现了作为皇帝慷慨的一面,赠送他们一辆配有六匹高大骏马的华贵马车。车厢里装着几箱金银、衣物、还有年年要用的药材,一路上有各处皇家驿站照应。 四下无人时,老狐狸自嘲道,“放妃嫔和她的情、人离开,古往今来,朕是最仁慈的君王。” 时语冰反讽道,“陛下对贵妃,可比对我仁慈多了。至少弦月不是陛下的亲弟弟。” 萧叙被逗笑,“至少朕最终还是没有拆散你们。你还会回皇城么?” “也许若干年以后。”时语冰回道。可是她心里知道,应该不会再冒险回来了。 “朕放你离开,并非是宽恕了你们,而是补偿。” “我知道,是对我儿子险些丧命的补偿。”时语唇边泛起笑意,“陛下一直不肯放手,是因为将对韦如是的那份执念,转移到了我身上。其实爱你的女人那么多,你又何必执着于她?” “并非如此、”萧叙欲言又止。 他大步离开,这是时语冰在离开行宫前最后一次见到萧叙。 出发那日积雪消融,天清气爽。 年年又似以往活蹦乱跳,他忧心着回到洛阳还能不能跟上书院同窗的功课,弦月笑着安慰他说不必担心。 车厢里十分宽敞,车夫甩着鞭子,马车缓缓向前,时语冰撩开车帘,见韦如是站在行宫塔楼的围墙边上,正俯视着他们。 保守年年的身世秘密,这样很好,既是对年年的保护,也是对韦如是的惩罚。 马车行了三个时辰后,弦月正靠着车厢小憩,年年枕在他腿上睡着了。 车厢装着的行礼中有一件长长窄窄的行礼尤其占地方。时语冰本想其挪动到边上去,发现竟是一个琴盒。 -- 第179页 打开盖子,古琴争流正静静地躺在其中,是皇帝生母的遗物,萧叙尤其珍爱的物件。 当时她问他讨到这把琴,转手赠予弦月,他还发了好大一通火。 朱红色琴身擦拭得毫无一丝灰尘,指尖轻轻拂过斑驳琴身,心里毫无缘由地冒出一个念头,这琴是老狐狸给她的。 盖上琴盖,放回原处。 马车已经离开皇城郊外,走在官道上,将在傍晚时正好到达驿站。 *** 时近傍晚,坐落于半山腰的行宫灯火通明,远远望过去如同一件精致昂贵的首饰悬挂于天地之间。 一辆自皇宫出来的马车,经过层层守卫,行过陡峭山路最终停在了行宫大门口。 “我要见陛下!”身着华服的女人急匆匆地从马车上下来。 侍卫们立即跪下行礼,“参见丽嫔娘娘!” 天色已晚,丽嫔不顾仪态奔走在长廊上,裙钗飞扬,似有特别要紧的事情。 司律在皇帝寝殿之外将其拦下,“丽嫔娘娘,陛下不想见任何人。” “你给我滚开!”丽嫔疾言厉色,推开司律往里冲。 丽嫔大喘了一口气,脸上尽是势在必得的神色,“听闻陛下找到了那个孩子?!” “出去”萧叙冷冷吩咐。 “贤妃对陛下撒了个弥天大谎!” 第111章 一更 月色朦胧,时语冰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她从驿站的床上坐起,披上衣袍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来者不善。侍卫们气势汹汹地闯入房间,不由分说将她往外拽着,“奉皇帝陛下的命令,请贤妃娘娘回行宫!” 又是韦如是!时语冰奋力企图挣脱,皇帝已经放她和弦月离开,他绝不可能出尔反尔,一定是韦如是不肯放过她! 年年也被从隔壁房间带了出来。 “竟敢冒充圣旨,你们可知道这是死罪?” “奴才并未冒充圣旨,请娘娘和小公子回行宫!”开口说话的侍卫尤其面熟,时语冰当即认出他是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之一。 楼下的侍卫手持火把,已经将驿站层层包围。老狐狸根本就没有想放她离开。 弦月被扣在客栈,时语冰和年年被押回到了行宫。 侍卫领着他们到了皇帝寝殿前,将年年拦下,“陛下正等着娘娘。” 时语冰心里愤懑,老狐狸真叫人难以捉摸!步入富丽堂皇的寝殿。丽嫔也在,见了时语冰便笑意盈盈道,“贤妃娘娘,好久不见。” 时语冰无视丽嫔,面向老狐狸,“陛下要我回来,所为何事?” 萧叙正若有所思地坐在木塌上,抬眸幽幽地看向她,凝视片刻,叫人捉摸不透他正在想什么。 “那个孩子究竟是谁?” 寡淡而清冷的声音,瞬间令她如坠冰窖。一股窒息感汹涌而来,完全冲散了她来时的那点怒气。 他知道了。 时语冰哑口无言,最后一丝理智强撑着她,对上萧叙冷漠的双眸,“他是我和弦月的孩子,千真万确。” “那个孩子明明是贵妃和容王的私生子!嫔妾已经找到人证,证明贤妃娘娘欺君罔上。”丽嫔看起来底气十足,“娘娘不如自己招了吧。” “你敢污蔑我。”时语冰怒斥道。巧兮已经死了,只要她和弦月不透露丝毫信息,没有人能证明年年就是五年前出生在皇宫的那个孩子! 她扑到萧叙足边,“当年韦如是如何对我下毒,这件事陛下统统都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那么好心抚养韦如是的孩子。” 丽嫔胸有成竹,“因为贤妃你嫉妒韦如是,纵火紫宸殿,畏罪潜逃。那个孩子到了你手里,你以为他是皇子而不敢痛下杀手。” “我比你更早知道韦如是怀的是容王的孩子!”时语冰辩驳道,她望着萧叙,祈求他能相信自己。 “把他带进来!”丽嫔打开殿门。 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人,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老人进殿来,佝偻着腰战战兢兢地跪下,“叩见陛下!” “你过去好好认认,是不是她。”丽嫔对老人发号施令。 那人颤颤悠悠地起身,时语冰一看清他的长相,瞬间惊恐地瘫软在地,此人正是当年那个送她们去洛阳的车夫。 “是...是她。当年有人买下我的马车,要我送人去洛阳。因为是在皇宫门口等人,所以我印象很深,两个年轻女子,抱着一个婴儿上了马车,其中一个女子正是她。” “陛下现在可以相信嫔妾所言了吧。”丽嫔眉飞色舞,欢喜极了,一手指着门外,“那个孩子正是当年韦如是和容王私通所生的孽种!而贤妃派人纵火紫宸殿,而后畏罪潜逃!如今又带着这个孽种回到皇城欺骗陛下!” 一直以来小心守护的秘密,就这么被血淋淋地撕开了。萧叙这么垂眸静静凝视着她,眸光令人惊骇。 “不是这样的......”时语冰怔怔道,她转过头看向那个车夫,“那个孩子在路上生了好几次病,你还记得么?还没到洛阳他就死了。年年是我和弦月的孩子......他才五岁,怎么可能是贵妃的孩子、” 萧叙根本不愿再听她辩解,吩咐所有人都退下。 丽嫔得意洋洋地越过时语冰,饶有兴致地等着看她和韦如是是个什么下场。原还想不到这一层,幸好仪嫔聪慧,察觉了其中蹊跷,她们二人联手查出了事情真相,还找到了当年的人证! -- 第180页 殿门关上,只余她和皇帝两个人面面相觑,整座宫殿里静得出奇。 时语冰仰起头,彷徨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萧叙深邃的眼眸里怒火暗涌,如大梦初醒。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竟胆大包天,如此弥天大谎,欺骗他至此。什么皇室教养君王风度,什么冷静自持,统统抛诸脑后,从来都是他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这还是第一次,他完完全全被蒙蔽双眸。 时语冰被攥着胳膊从地上提起来。 “弦月还在驿站。接下来如果你不对朕说实话,朕就下令砍下他的头颅。”萧叙沉声道,“那个孩子的身份、” 时语冰的心揪紧,“我快疯了......” “我才是要被你逼疯了!”萧叙攥着她的手臂,步步紧逼。时语冰不得不后退,一直到后背撞到墙上。 “不想说实话?来人,去驿站、”萧叙对着门外的侍卫下命令。 时语冰立即用左手捂住了他的唇,冰凉的掌心触碰到薄唇。事到如今,没有办法再隐瞒下去了,她呜咽着恳求道,“求你了萧叙,不要伤害弦月和年年。” 四目相对,老狐狸漂亮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气,他气息紊乱,显然被呼之欲出的真想气得不轻。 扯下她的手控住一双细腕,薄唇几乎与她相抵,“再问你最后一次,他是不是韦如是和容王的孩子?” 皇帝势如破竹地逼问,她最后的防线坍塌,无力地点头承认。 “你当年与弦月一起逃去洛阳,与他成亲,一道抚养那个孩子?” 时语冰摇头,她不得不亲自揭穿了另外一个谎言,“没有、我没有嫁给弦月,我们在洛阳偶然遇见。你在朱雀大街上找到我的那夜,我怕你猜到年年的身世,所以骗你年年是我和弦月的孩子。” 老狐狸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惊愕,他倒吸口冷气,怒到极致反而自嘲般笑了,“所以一切都是谎言......处心积虑,都是为了欺骗朕。” 四周长久静谧正几乎令她窒息。精心编织的谎言被拆穿后,她以为自己会陷入深深的恐惧当中,事实却是,比恐惧更多的是莫名的愧疚感。 萧叙俯身靠近,神情再难淡然,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最荒谬可笑的话,含泪笑道,“朕竟然被区区一个琴伎欺骗到这种地步。时语冰,你一直以来是不是很得意?你嫁给了别人,朕还心慈手软放你们安然无恙地离开?你怎么敢?” 时语冰轻咬朱唇,眼中含泪,她想继续求他放过年年。可此时他仿佛并不在意年年的身份,而是更在因她的谎言而愤怒,或者说更像是......心痛? 他实在难以冷静,与从前那个诸事游刃有余、作壁上观的君王大相径庭。 “娘--!”殿外寒风呼啸,殿里不知是个什么情形,时年年声嘶力竭地喊叫,奋力推着大门想要冲进去。 丽嫔一手揪住他的胳膊,精致的妆容在如此幽暗的长廊下,显得格外渗人,“里头那个女人才不是你的娘亲,是害你母子分离的仇人!现在我带你去见你亲生母亲!” 跌跌撞撞地经过长廊,年年被生拉硬拽到韦如是的寝殿前。 “丽嫔娘娘,贵妃娘娘已经歇下了。”乔华守在韦如是的寝殿门口。丽嫔和贵妃势不两立,她可不敢放她进去。 丽嫔狠狠踹向乔华,今夜是她真正扬眉吐气的时候,这一生都没有这么得意过,什么贵妃什么贤妃,过了今夜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韦如是才沐浴完毕,她已经被困在这寝殿里好几日,萧叙撤走了她身边的亲信,还说要送她去皇陵。她即使死也不会去的。 “丽嫔,你放肆!”韦如是怒斥道。 丽嫔狠狠将年年拉进寝殿,“娘娘不是一直私下在派人找你的亲生儿子么,嫔妾今夜把他带来了!” 韦如是坐在梳妆镜前,瞥了眼奋力想要从丽嫔手里挣脱的年年,满脸厌恶,“你把这个孽种带来做什么?” 第112章 旧情难忘,二更 “哈哈哈哈孽种?!”丽嫔大笑道,“贵妃娘娘说得不错,他确实是个孽种!不过这个孽种身上可是流着着皇室和韦氏的血。” 韦如是嗤之以鼻,丽嫔怕是疯癫了。 “放开我!”时年年挣扎着,却无法挣脱丽嫔。 “跑什么?!她才是你的亲生母亲,过去!”丽嫔揪着年年,将他带到韦如是面前。 韦如是卸下发髻上巧夺天工的簪子。 “娘娘好好看,嫔妾觉得这个孩子和娘娘有十分相似。”丽嫔笑得不能自已。 韦如是微微弯腰,捏住了时年年的下颌,“之前没细看,这个孽种长得还不错。如果他死了,不知时语冰会伤心多久?” “韦如是,他真是你的亲生儿子。” 韦如是沉下脸,“本宫不是傻子。” 话音刚落,她扬起手。长而尖锐的簪子对着年年的头。 丽嫔反应过来,慌忙推开韦如是,簪子只轻轻划过年年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当年你让巧兮带着孩子离开皇宫去洛阳,还记得么?时语冰也在那夜离开皇宫,最后是她收养了你的儿子!” “胡说八道!”韦如是怒吼道,“她怎么可能那么好心!我儿子胸口有胎记,丽嫔,你别以为你能糊弄得了我!” 丽嫔去扯年年的衣襟。 年年顽强抵抗,哭得声嘶力竭,“走开!” -- 第181页 衣襟被狠狠扯开,“你看看,韦如是,他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 韦如是侧眸,顿时睁大双眸,惊恐地看向年年,年年胸膛上那一块铜钱大的红色胎记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不可能......” 她消瘦的手颤抖着触碰那一块胎记,完全擦不掉,手里的簪子落了地。 年年脸上的伤痕已经渗从出了血,倔强的眼神里写满了憎恨。 “这不可能......丽嫔你胡说,他怎么可能......” 她派人追杀他,两次。她还对他下了砒、霜企图毒死他。 两个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她淋漓尽致地向他展现了她的疯狂和恶毒。 这个她几次三番想要杀死的孩子,现在竟然有人告诉她,这个孩子是她的儿子?! 年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想回到娘亲身边去,可是丽嫔狠狠揪着他,叫他挣脱不得。 韦如是浑身都在颤抖。 她想象过与儿子见面的场景,她会告诉他自己多么爱他,告诉他怎么当年逼不得已才把他送走。 “巧兮之所以没有和你联系,是因为她死在了去洛阳的途中。”丽嫔满意地看着韦如是的神色,这么多年,她终于赢了,“她把你的儿子给了时语冰。” “我......我......”韦如是浑身颤抖着,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此生她从未如此狼狈。 年年睁大双眸看着面前的女人。她就在眼前,浓妆艳饰,企图靠近却又止步,她看他的u、眼神是如此惊恐,这还是一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他是什么鬼怪一样。 *** 老狐狸层层逼问,时语冰无力招架,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她身心俱疲地靠在墙上,面前的男人平静的望着她,仿佛已经想好如何惩罚她欺君的罪过。 “把门给我打开!”外头传来韦如是声嘶力竭的怒吼。 丽嫔,一定是丽嫔讲事情捅给了韦如是!这意味着年年也知道了实情,眼前的这一切已经不是她能招架的了。 偏偏萧叙吩咐门口的侍卫放韦如是进来。 他故意这么做,想要看着她自食恶果。 殿门一打开,首先冲进来的是年年,“娘--!” “时语冰,你给我出来!”韦如是气势汹汹地跟进来,“他究竟是不是我的孩子?!” 时语冰简直措手不及。 “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儿子?”时年年抱着时语冰的手臂,“我是我娘的儿子,娘,你快告诉她,我是你的亲生儿子!” 时语冰几近崩溃边缘,她要怎么才能告诉年年,这个几次企图杀了他的女人,正是她的亲生母亲。 “韦如是,你别听丽嫔胡言乱语。” “你说谎!他就是!他胸口的胎记与我儿子的胎记一模一样!我记得,我统统都记得。”韦如是声嘶力竭。眼前这个仇视着她的孩子,正是她和萧让的亲生儿子,五年来她从未停止偷偷派人找找寻他的下落。 韦如是又扑向皇帝,“萧叙,你告诉我。他究竟是不是我的孩子?” 时语冰精疲力竭,向萧叙投去哀求的眼神,求他不要说出真相。 萧叙颀长的身影立在木塌边上,好整以暇,冷眼看着这一场仿佛与他没有一点儿关系的闹剧。 “他......” 时语冰紧紧抿着唇,以他对老狐狸的了解,他是有仇必报之人,他将不顾一切地道出真相,狠狠报复她的欺骗。 “当然不是。萧让犯了谋逆大罪,若真是他的儿子,朕会放过他么?” 韦如是怔怔地回首看了看时年年,又看了看皇帝,双手松开萧叙的袖子,“你们说谎......他胸口有胎记......” “贤妃怎么可能抚养你的孩子?”萧叙的回答完全出乎时语冰的意料。 “所以他不是......他不是......” “他当然不是你的孩子,来人送贵妃回去。”萧叙吩咐宫人。 时语冰牵着年年躲在墙角,眼看着韦如是黯然神伤,怔怔地回转过身,走出了殿门。 “我就知道,是她们骗我,我就是你的亲生儿子。”时年年仰起头带着哭腔道,他被吓得不轻,这会儿又对着时语冰笑。 “你当然不是她的儿子。”萧叙冷漠的声音传来。 “萧叙?!”时语冰捂住时年年都耳朵。他既已经骗了韦如是,又何必对时年年说真话。 “你打算骗下去么?” 时年年大声反驳,“你说谎!如果那个人是我娘,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杀我?娘,你说,你是我的娘亲,只要你说,我就信,我们一起回洛阳。” 年年自小骨子里就十分倔强,这一点既像时语冰又像韦如是。 “你六岁了,要学会接受现实。你的母亲出自洛阳韦氏,你的父亲是萧让,曾经的容王。”萧叙毫不留情地将真相告诉年年,“你身上有皇室血统,至于这个女人,她与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时年年紧紧握着时语冰的手,仇视着萧叙。 “来人,把这个孩子送去幽州,将他与容王一起软禁。”侍卫听从命令,进殿来带走年年。 “娘,你别离开我,别再让人把我带走。”时年年抱着她痛哭,“我想回洛阳,我想和你在一起!” “朕给你两个选择,一、朕派人把你送去幽州。二、朕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 第182页 萧叙对这个六岁的稚子毫不留情。 “不......不要......”时语冰哀求道。年年不能留在皇城,他不只是韦如是的私生子,身上有着皇室血统,皇帝真会杀了他。 时语冰只能松开年年的手。 “娘?”时年年万分惊愕,他的娘亲竟然放弃了他? “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是你母亲,弦月也不是你的父亲。”她慌乱地向年年解释,“你好好吃药,好好活着。” 时年年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时语冰,对于六岁的他来说时语冰就是他全部的信仰,就在这一瞬间轰然坍塌了,“不是......我......” 眼睁睁地看着年年被带走。 时语冰颓废地靠在墙边,萧叙远远坐在木榻上。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报复了她,可老狐狸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他再次靠近,“真是厉害,骗得朕信以为真。很可笑是不是?朕不但没有杀你们,还放你们离开。” 确实有可笑之处,“陛下说不碰别人的妻子,又控制不住。可见我也不是丝毫没有进益。”时语冰不甘示弱地嘲讽他,说句毫无羞耻心的话,她十分得意。 “你那天在御书房,那么肆无忌惮的地勾引朕。因为你跟弦月根本就不是夫妻。”萧叙想通了。他万事游刃有余,却不想再栽在她身上,身为君王被一个琴伎骗得团团转。 时语冰再次反唇相讥,“难道陛下亲近我时,还带着几分顾忌?” 这句话引得皇帝眯了眯双眸。 萧叙离她太近了,明明是剑拔弩张的对峙着,偏偏这样的距离又生出几分莫名的、若有似无的暧昧。她侧过头去,避免与他四目相对。 背后抵着墙,她被一双手臂圈禁在一方狭小空间里。均匀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间,时语冰清晰地感受着其中汹涌。 皇帝轻捏她的下颌,“朕没有什么可顾忌的。”老狐狸气若游丝。 时语冰睁大双眸,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企图吻她。 “你喜欢弦月?”萧叙的双眸狭长而深邃,凝视着她的容颜。他的声音很低,低得仿佛天地之间只许她能听见。 她仰着头眸光流转,语气带着几分轻佻试探道,“如果我说有呢?” 老狐狸不动声色,一字一句,仿佛耳语般,“那朕就当做有。” “他是个君子,但男女之情,没有。”时语冰不得不实话实说。 两人之间对峙着,仿佛正经历一场无声的战争。 “他是君子,那在你心里,朕是什么?” 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入皇宫,任由他戏弄的懵懂少女。时语冰直视萧叙,“若果陛下想听真话,那就不该用皇帝的身份压制我。” “你何曾忌惮过朕的身份?”萧叙自嘲般笑了,“从初见起,你对朕做得,就只是肆无忌惮地欺骗和利用。你是不是觉得朕是个刀枪不入之人?” 这样的话,乍听之下仿佛在控诉她对他做了十恶不赦之事。 时语冰实在太疲惫了,她背靠着墙垂下头,“既然你已经发现真相,我也没什么可辩驳的,我......任凭陛下处置。”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他冰凉的捏住她的手,仿佛小声呢喃一般问她。 时语冰答不上来,她对他怀着深深的惧意,不止一次地企图逃离。可是在洛阳,她经常不自觉回忆起他和她相处的时光。他对她一次又一次的戏弄,他的心计和城府,他捉弄她时眼底那流转的眸光。 他有多阴险狡诈,只有她知道。她那些坏心思,也只有他知道。 “如果......”时语冰不自觉地开口。 “如果什么?” 如果他心里爱的人不是韦如是那就好了。她心里冒出一个极其可笑的念头。 时语冰摇摇头,终究没有说出口。 “如果没有回皇城那就好了。”她违心道。 皇帝脸色微变,用得意的语气问道,“你大概不知道。朕一直在派人你的下落,即使你不回来,终有一日朕身边的暗卫也找到你。” “陛下这么执意找我做什么?”时语冰抬眸看着皇帝反问。 二人四目相对,相互较量着,皇帝思虑片刻道,“你盗走宫中珍宝,朕会放过你么?” 原来是为这个,时语冰不由失望,“那些东西还都在洛阳,上头有御造的字样,我不敢当。” “不然你以为朕找你做什么?”老狐狸揪着那个问题不放。 “谁知道,或许陛下对我旧情难忘呢?”时语冰再也没什么顾忌。 第113章 大雪 “谁知道,或许陛下对我旧情难忘呢?”时语冰再也没什么顾忌。 这话换得皇帝哂笑,仿佛她说得有多荒诞一般。 “叫我说中了。”时语冰嘲讽道,“难怪陛下这样呢。” “朕怎样?你说清楚些。”皇帝眼神沉沉地凝视着她。 老狐狸这几年的脸皮越来越厚了,时语冰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你不也欢愉得很。难道不是你主动勾引?” 她再也无法跟他争论下去,忽得头晕,伸手扶住了额头,面前的男人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大概当她在装病。 可她真的头晕,跌跌撞撞坐到木塌上,自从来了皇城,她就没睡好过,背后又有伤,兴许缓一缓就好了。 在木塌的矮几上伏了一会儿,再也听不见寝殿里的一点儿声响,再抬起头时,皇帝已经离开了。 -- 第183页 接下来的两日她被关在行宫,再也听不见年年和弦月的消息,门口有侍卫守着,每日也有宫女给她送膳,跟从前被禁足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头晕的毛病一直没好,实在寝食难安,每日大多时间都卧在床榻上。 终于到了第三日,老狐狸又出现了。 “那个孩子已经送去幽州,跟他那被软禁的亲生父亲团聚。至于弦月,朕叫他这一生都不能回到皇城。” 以他的脾性,大概已经将弦月查问个一清二楚。老狐狸算是手下留情了。虽然三人分崩离析,但至少都能活着,时语冰没有什么不服的。 “你要这么躺一辈子么?明日跟朕回宫。” 时语冰被他从床上扯起来,一瞬间她觉得天旋地转,皇帝扶住她的手腕,她才不至于摔到在地。 老狐狸一双眼眸仔细打量着她,看她是不是在装病,良久,他才吩咐门口的宫人,“去请张御医过来。” 她坐回床榻,倚靠着一边儿,“我头晕......” 冰凉的手掌贴上她的额头,激得浑身一颤。 “没发热”皇帝道。 老狐狸好狠心,她都这样了,他还疑心她是骗他呢。 “也不一定是发热才头晕的。” “等太医来吧。” 时语冰迷迷糊糊地睡过了过去,等她再醒来,张御医已经诊过脉了,真在幕帘外向皇帝禀告。 她勉强撑坐起来,撩开幕帘,“是什么病?” 老狐狸和张御医大概没料到她会醒,张御医行礼,“无碍、无碍,娘娘不过是失血过多,吃几副药就能补回来。” 时语冰捕捉到了御医脸上的一丝慌乱,心底不免一沉,一定有隐情,她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不等她开口问,张御医就提着药箱说要去煎药,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殿里只余她和皇帝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老狐狸负手站在不远处,看她的眼神里别有深意。 “是什么病?”时语冰揪住幔帐,眼眶湿润了。 “不是说了,失血过多。”皇帝淡淡道,“谁叫你私自离开行宫,才叫刺客有可乘之机。” “?!”时语冰骤然拉上幕帘,躺回木塌上。老狐狸的每一句话,都叫人生气! 宫女很快就将煎好的药送了来,时语冰起身披上衣裳。 坐在木塌上的老狐狸却先行一步端起了她的药碗,“你坐着吧。” “......”不等时语冰反应,送药的宫女先露出惊骇的神色。 事出反常必有妖,时语冰心里再度慌乱起来。别真是不治之症吧?或者说...... 老狐狸端着药碗来到床边,时语冰不由地后退一些,死死盯着那冒着苦气的药。似白玉雕成的双手捏着汤匙,舀了一口递过来。 “药还烫,我一会儿自己吃。” 在时语冰的凝视下,皇帝又颇有耐心用汤匙晾药。她不由地更加肯定,这药绝对有问题。 等药只五六分烫,皇帝再度将其送到她唇边。 时语冰含着眼泪,死死抿着唇,“我不晕了......真的” 老狐狸的手悬在半空,无声地施压,要她张口。 时语冰略过皇帝,跳下了床榻,“这药太苦了,我不想喝。” 在她的凝视下,皇帝匪夷所思地饮下了那一汤匙的药,神色如常道,“不苦,过来喝吧。” 原来这药没有毒。时语冰乖乖走过去,她还赤着足,蜷缩回床榻上,接过皇帝手里的药碗。 那就是她得了不治之症?这么想着饮下了第一口药,苦得她直蹙眉,“你怎么老骗人呢?!” “喝了吧,对你的身体有益。” 这药肯定有问题。 “别是毒药吧?” “你不是见朕也喝了一口么?”老狐狸对她的恶意揣测丝毫不恼。 “虽然陛下恨我,若想杀我也请直接来,不要偷偷就将我毒死了。”时语冰一本正经道,她可不愿意死得不明不白。 老狐狸沉着脸色看她。 连这样都不发作?他还是皇帝么?这脾气变得跟弦月一样好了。 “冷不冷?”老狐狸忽然又问道。 殿里四个角落都放着炭火盆,她都觉得热了,皇帝还觉得冷呢? “陛下莫不是寒症发作了?” “不是”萧叙僵硬地吐出两个字。 对于老狐狸的反常,时语冰一直忧心忡忡的,不知他这酝酿的又是什么计谋。 幸而张御医的药真灵,次日早晨她再也不觉得晕了。外头正降大雪,皇帝今日折返皇宫,不知这山路还能不能走。 年年被送去幽州,也不知容王会如何待他。 时语冰正要撩开幕帘,忽然听见外头急促的说话声,“陛下--贵妃娘娘不见了,有人看到她在天亮前独自驾着马车离开行宫,还......” 萧叙在外室,两人之间隔着两道幕帘。 “娘娘还带走了那位小公子,行宫门口的侍卫不敢阻拦贵妃娘娘。” “离开多久了?” “已经两个时辰......侍卫们不敢太早惊扰陛下。” 皇帝压低声音对太监说了什么,时语冰听不清了。 时语冰骤然醒悟,年年没有被送去幽州,而是被送到了韦如是身边。 难怪老狐狸这几日对她百依百顺! 现在韦如是带着年年逃走了。外头天寒地冻,山路难行。韦如是不知道年年的病情,很有可能没有带上年的药,倘若年年路上发病......时语冰不敢往下想。 -- 第184页 片刻之后,她听见皇帝的脚步声向她靠近,时语冰慌忙朝着床内侧闭上双眸。 萧叙轻摇她的臂膀,时语冰才装作刚刚苏醒的样子睁开眼睛,“什么时辰了?” “起床梳洗,你与朕一道回宫。” 老狐狸竟企图瞒天过海!还是他默许韦如是带走年年? 时语冰睁开双眸,装作才清醒,“窗外雪停了?” “看样子不会停,再拖延下去山路积雪难行,还是尽早回宫吧。” 这个老狐狸何时能对她有一句真话?即使他不在乎年年的死活,难道也不在乎韦如是了么? 时语冰忍气吞声,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心里愈加发慌。 到了辰时末,又有侍卫过来禀告,说山路危险,今日实在不宜回宫。萧叙叫时语冰待在寝殿,自己则领着侍卫匆匆离开。 她再也坐不住,偷偷去问张御医拿了药和马车,决定亲自出去找年年。 *** 山路上布满积雪,寻常马车实在难行,不过这也意味着韦如是没有走多远。行到半路,马驻足不前,时语冰放弃了马车徒步下山。 大雪迷人眼,此处山路错综复杂,时语冰怀揣着装着汤药的水壶艰难前行。 路上不少侍卫经过,时语冰不得不四处躲避,一直到她在一片树林里迷了路。 韦如是一定会去洛阳,在那里她的家族会给她提供庇佑,可是现在湖面冰封,她不能走水路,一定会沿着那条沿途有驿站的官道走。 时语冰跌跌撞撞在树林里穿梭,天地间一片雪白,她心里越来越慌乱。 一直到她寻到了两排车辙。此时天已经渐暗,她唯一的选择就是沿着车辙往前走。 在天彻底暗下之前,她终于走出这一片树林,皑皑大雪当中,一辆深陷于积雪里的马车映入眼帘。 马车四周装饰异常华贵,是韦如是的马车,语冰抱着药壶上前。 车厢里空空荡荡,马儿蜷缩在雪堆里,四周不见一人,隐约可见多个足印,应该有侍卫来搜查过。 狂风暴雪并没有停歇的征兆。 “年年--” 一抹紫色的身影出现在林子里,藏在树后躲避风雪。 是韦如是! 时语冰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年年呢?!” 韦如是冻得脸色苍白,厚实的大氅上满是积雪,“他真的是我儿子,对不对?!五年来,一直都是你在抚养他?” 年年没跟韦如是在一起,时语冰茫然四顾,想要找寻那个身影。 “你说话啊?!你那么恨我,为何要抚养他?是为了报复我?”韦如是拉住他的手臂质问道。 时语冰实在没有耐心与她掰扯前尘往事,“年年有寒症你知道么?每日都要服药,否则会发作?!他去哪里了?!” 上天硬要与他们作对,狂风暴雪、寸步难行。 “他从车厢里跳出来,走那条路,往山上跑了。”韦如是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偏僻小道。 时语冰浑身都在颤抖,“为何么不拦住他?!” “他说他要去找你,他说我不是他母亲!时语冰,你告诉我,他究竟是不是我的孩子?”韦如是近乎哀求的问道。 时语冰咬牙,“你的儿子已经被你用□□毒死!他从前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那条上山的小道陡峭崎岖,早已经荒废多年。时语冰赌韦如是没有对她说谎,她扔下韦如是,抱着汤药朝那里走去。 “那他究竟是不是--?” 等她走出很远,韦如是躲在树林里,朝着她嘶吼。 长时间陷在雪地里的双足渐渐没了知觉,她寻着年年的足迹一步一步艰难往前,心里祈求着年年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发病。 不知走了多久,时语冰冰冷饥饿,沿途并未遇到任何人。 “年年--!” 天色渐暗,她心慌意乱,生怕韦如是给她指了一条错路,又怕年年发病倒在雪地里没有被人发现。 “萧叙......”时语冰小声呢喃,她孤身一人,害怕到了极致。 终于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她在一颗枯树下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娘--?”时年年蜷缩着,几乎被积雪掩盖,“娘--真的是你么?” 时语冰步履蹒跚,跌跌撞撞来到树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把年年抱起来,忍不住训斥道,心里确实无比庆幸。 “那个女人说要带我回洛阳,我不肯,就从马车上跳下来跑了。我想回去找你,可是雪越来越大!娘,我有点冷。” 时语冰慌忙把药递给他,“快喝下!” 药已经凉透了,时年年听话全部喝光。这里距离行宫还很远,这么厚的积雪也很难后退。时语冰束手无策了。 “娘,那里有个山洞。” 不远处确实有个山洞,洞口被厚厚的积雪掩住了一半,“那你刚才怎么不进去?!” 她拉着年年,扒开积雪躲进山洞里。 “我怕你找不到我......”时年年眼泪汪汪地。 山洞里漆黑一片,但至少能挡住寒风,她带着年年缩在最里面,希望这样至少能熬到明日天亮。 “是皇帝把你交给韦如是的?” 年年摇摇头,“他本来要说要送我去幽州的,后来又不送了,只让我呆在房间里。昨夜那个女人硬将我拽上马车。” -- 第185页 “那个女人是你的娘亲。”时语冰解释道,“她是很坏,可若她从一开始知道你是她的儿子,绝对不会动你分毫。当年......” 时语冰将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年年。 “她从没有抛弃过你,只这一点你要记得。” “所以娘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年年大致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没有” “那娘为何要养着我?”年年问。 “因为......因为你自小就多病,没有人要。”时语冰实话实说。 年年噗嗤笑了出来,“还好我多病,否则我就没有娘了。” “娘,那皇帝就是我的大伯?” “算是吧。”时语冰点点头。 “若再见他,我就叫他大伯好了。我的同窗韦章华兄妹也有一个大伯,他们的大伯待他可好了,时常来书院接他。我想求我的大伯,不要送我离开,我想和娘一直在一起。” “你的大伯只会要你的命。”时语冰打破了年年的幻想。 “可他知道了我的身世,并没有杀我不是么?还给我治病。” 这倒是说的实话,“不,你还是别想着认他这门亲戚了,皇家多的是兄弟相残。说起来,韦章华还是你的表兄弟。” 年年诧异极了,不明白其中的关系。 “你的亲生娘亲出自洛阳韦氏。当年原打算投奔他们,才去洛阳的。” 母子二人雪夜畅谈,到底把这些亲戚关系掰扯清楚了。 “可我还是觉得,我那个大伯待我和娘都挺好的。”年年咕哝道。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的身世。”咕噜噜--腹中匮乏,时语冰饿极了,感叹一声,“倘若现在他出现在我们面前,给我们带了吃的,那我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简直是异想天开,这会儿应该已经过亥时了,外头狂风呼啸,大雪飞扬。 年年也捂着肚子,“要是我大伯能来,我就......也认他做爹。” 时语冰,“......?” 她养了个什么儿子。 此时山洞门口的一块积雪突然落了下。像是有什么动物在外头刨雪往山洞里来。 时语冰顿时脸色微变,年年扑到她怀里。母子二人不约而同地盯着堵了一半的山洞。 “娘,会不会是狼?” 时语冰颤抖着抱紧年年,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她和年年,这会儿要是萧叙真的出现救她,那她发誓往后对他千依百顺。 时语冰和年年抱在一起,全然吓破了胆子。 倘若是野兽,那爪子刨雪必定迅速。可现外头的声音,像是剑正削雪。 不会真是他吧........时语冰心里嘀咕。 第114章 爱意与你,皆不可辜负…… 不会真是他吧........时语冰心里嘀咕。 终于,一声巨响之后,好大一块积雪被从外推散,山洞里头顿时狂风乱做。一个颀长的身影,背对着月华出现在洞口,广袖长袍,青丝飘舞。 既非狼也非熊,是那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时语冰和年年皆瘫软在地。 三个人彼此对看,却又不说话,萧叙披着黑色狐毛大氅,肩上鬓发上尽是落雪。 她又一次从他眼皮底下私自逃走,见老狐狸手里拿着剑,她实在不敢靠近。 萧叙将剑扔到一边,转身去抱那落地的大块积雪,去堵山洞。 “把洞里的木材收集起来。”萧叙背对着她们道。 时年年跳出时语冰怀里,忙照着吩咐去做了。 等山洞堵完,火柴也都堆起来了,皇帝从怀里掏出个物件来,一丝火光骤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火柴堆烧起来,驱散周遭寒意,三个人围坐在火堆边上依旧不言语。 时语冰是不敢说,时年年不知说什么,小脸抬着看看娘亲又看看大伯。他究竟是时语冰抚养的,虽然乍闻身世时叫他心如刀割,这会儿想着只要能和娘继续在一起,身世什么的又有什么要紧,更何况皇帝是他大伯,那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萧叙事压根不屑于和时语冰说话了。 山洞里的柴火有限,很快就烧了个精光,火熄灭了。年年倒是好,在火烧得正旺时就趴在时语冰怀里睡着了。 “陛下怎么会独自前来?” 老狐狸低眉敛目,静坐着沉默不语,侧眸看她一眼。 时语冰方才琢磨了一番,继续再跟他硬碰硬,年年恐怕真要被送去幽州容王手里了。 可皇帝依旧不理她。其实皇帝的性格向来锱铢必报,倘若惹了他,他一边笑着一边就能报复回来,时常弄得她既恼火又悔恨。 现在他这样,她反倒束手无策了。 不对劲,他是不是寒症发作了? 见萧叙纹丝不动,时语冰将年年放到一边,倾身抚了抚他搁在腿上的手,冷得如同冰块一般。 “萧叙?”她再也坐不住了,几步来到萧叙面前蹲下,伸手又贴了贴他的脸侧,“你冷不冷?” 她带的药壶空了。 萧叙将她从身上扯下来,“去坐好。” 老狐狸如此反常,时语冰更焦急了,她顾不得他的推拒,依偎进老狐狸怀里,一双温暖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体温度给他了。 “虽然你从一开始就千方百计接近朕,可是却从来没有一刻真正喜欢,是么?” 时语冰瞠目结舌,她想过他会责问她,会禁足她,可她想不到萧叙会这样问她。 -- 第186页 她缓了缓,黑白分明的双眸凝视着皇帝,“你是君王,我不过是一个琴伎,我不敢喜欢。” 男人静静打量着她。 “韦如是曾经对我说过一番话,时至今日我依旧一字不差地记着。” “什么话?” 离了那花团锦簇的皇宫,置身于如此昏暗冰冷的山洞里,仿佛一切伪装都再无必要。 “她说......你不喜食甜,不喜着素色,所以、” “所以什么?”老狐狸追问。 “所以也不可能喜欢我。” 她又重新伏到那宽阔的胸膛上,皇帝一抬手,将时语冰圈入宽大的狐皮大氅里。暖融融的,一时不知是谁暖了谁。 皇帝沉默着,仿佛琢磨着她的话。 “五年前,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时语冰和皇帝的另外一个共同之处,他们不会在消极的情绪里沉溺太久,想问的事情问清楚了,就打起精神往前看。 老狐狸心里对她的谎言有颇多怨恨,或许他这么问她,问完了,大概就真正释怀了。 “五年前,我知道等韦如是生产之后,你会对所有人秋后算账。我始终惴惴不安,满月宴,你命人纵火紫宸殿,我以为韦如是死了,我......” “你以为朕也会杀了你?”萧叙的声音听着寡淡而肃然,“在你心里,朕就是这么一个嗜血残暴之人?” 时语冰体会过他的爱意,那都是虚假的、伪装的,她清醒后,明白自己继续沉溺其中,必定不会得一个好结果。 “下令纵火紫宸殿的并非是朕。”萧叙的声音如耳语一般,“而是萧让。” 时语冰骤然坐起,她惊骇地望向年年,“容王?” “他一直觊觎皇位,那个时候他还未做好造、反的准备,他怕这个孩子存在会害得他失了爵位所以......” “韦如是知道么?” 萧叙摇头,“要这个孩子性命的人,从来都不是朕。” 时语冰花了好半响才彻底吃透皇帝的话。 “若你从一开始,就带着这个孩子出现在朕面前,坦白他的身世,朕也会命御医给他治命。” “既然陛下如此不在意他的身份,又何必非要将他送走。”时语冰是断然不信这老狐狸的漂亮话,他的话十句有九句不真。 “朕伤心痛苦,当然也要叫你体会一番。” 这确实是皇帝的作风,睚眦必报。 “陛下为何痛苦?” 时语冰彻底明白过来,皇帝纵容韦如是生下孩子,并非为了报复,他只不过是想以此要挟容王罢了。 “你不知道么?”皇帝反问,“你的谎言比事实更能叫朕愤怒,更伤人。” 谎言是什么?真相又是什么?其实不许太仔细的琢磨,就能体会这话的意思。只不过时语冰实在太累了。 她缩在他怀里,两个人相依偎着取暖,皇帝大概也累极了,阖上双眸养神等天亮。 时语冰悄悄打量着老狐狸,他的睫毛比她还长,眉宇间那点戾气冲散阴柔之感。 渐渐地,皇帝的呼吸变得均匀而淡,长睫浓密,鼻梁高挺,即使在如此简陋荒凉的山洞里,也难以遮掩他通身天潢贵胄的气势。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他从一开始既不退避她,也不规束她,而是荒唐地与她争锋相对,一较高下。 他是她琢磨不透的人,也是她不敢真正靠近的人。 时语冰继续偷偷打量着老狐狸,他的唇色浅而淡,闭起的双眸忽而睁开。她正看得仔细,惊得睁大双眸,一脸愕然。 他的眼睛更漂亮了,恍若蕴深秋时节最清澈的水。 鬼使神差地,她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等时语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绕过高耸的鼻梁,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一双手臂从黑色的狐毛大氅里钻出来,缠上了男人的脖颈。 素纱衣袖滑落到臂膀上,可她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凉意。 男人的身躯如巍峨雪山,屹立不动。 他大概觉得她疯了吧。 如果他的心思没有那么深,没有那么令人捉摸不透,没有那么叫人忌惮,那她大概会无可救药地沉溺...... 一时冲动的后果,就是她懊悔极羞愧,恨不得把自己埋入雪堆。 可一股强势的力道扣住她脆弱的后劲,逼得她不得后退,男人反客为主,辗转加深了这个吻。 结束时她几近窒息。 “我只说这一次”萧叙贴在她耳边,火堆已经彻底熄灭了,山洞里幽静昏暗,她听着急促异样的喘息声,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是她自己。 耳边一阵温热的气息,她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我的爱意,我的真心,容不得你再践踏一遍!” 这样撕心裂肺,也这样低沉,天地之间只有她和他听得见。时语冰无以回应,她甚至不敢看那双眼眸。 萧叙凝视着噤若寒蝉的女人。 他在权势的漩涡里争斗数十年,踏着皑皑白骨才登上帝王宝座,掌握天下权势。早已经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莫说是男女之情,人性也所剩无几了,不过是由儒学礼教、帝王之道堪堪撑起一副仁德的模样。 其实这正是他所要达到的境界,皮囊下那泯灭了人欲的魂魄,是他作为君王最好的护甲,如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 然后她出现在他眼前。起初他抱着愚弄的心态看待这个女人,她愚蠢、她笨拙、跌跌撞撞的围绕在他身边。 -- 第187页 就是这样一个人,将他从那个俾睨众生的神坛上扯下来。她是怎么办到的?他无从得知,她自己甚至都没察觉。 等萧叙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也正笨拙地遮掩,他怕她知道他骨子里的冷血残暴,怕她看到他那被自己凿得残破的魂。 他不敢再杀太多人,甚至不屑于用那等龌龊的计谋。所以收拾容王时,就成了这一副四不像的局面。 可她还是察觉了,所以一走了之。 紫宸殿的火不是他的命令,可扪心自问,倘若为了除掉容王,而将韦如是与他的奸情和盘托出在皇室宗亲面前,同时牺牲韦如是和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他会不会这么做? 自然是会,容王是他最大的政敌,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他不会放过。 再重逢时,虽然威胁她要杀了人。可他不敢杀弦月,更不敢杀那个孩子,如果这么做了,他与她就再也无一丝可能。 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泯灭六欲,刀枪不入的君王了。他惧怕她离开,惧怕她看透他冷血的本质。 ...... 他们在山洞里一起度过了漫漫雪夜。日出东方时,时语冰背靠着石壁辗转醒来,周身缠裹着黑色狐裘从山洞外偷入的光线格外刺眼。 风雪已停,时语冰叫醒年年,老狐狸不见了踪影。 他不会、就这么与她分别了吧? 一阵汹涌的异样情绪油然而生,有那么一瞬,她的心脏仿佛被撕裂成了千万片。 跌跌撞撞冲出山洞,“萧叙--” 朝阳刺眼,山洞外的情形,与她想象的全然不同,两辆华贵的马车四周围满了带刀的侍卫,天地间一片白雪苍茫,而那条崎岖山路上的积雪,尽数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萧叙就站在马车边上,禁军统领正战战兢兢地同他说话。 时语冰来不及收起惊慌的神色,萧叙就已经转过身来,同时吸引了所有侍卫的目光。 她后退几步,又往山洞里躲。 只听得禁军统领乐开了花,连声道:谢天谢地!原来陛下找到了贤妃娘娘。 “一道回宫。”萧叙跟着她回到山洞。 除了惊魂未定的时语冰,还有一个懵然的年年,“娘--” 他抱住时语冰,生怕她再次丢下自己,又怯怯地看向皇帝,怕他又要将他送走,赶紧套近乎,“大伯--” 萧叙蹙眉,愠怒问道,“你叫我什么?” “大伯?”时年年不敢确定地重复了一遍。 时语冰眼睁睁地看着老狐狸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她抱住年年,陪着笑脸道,“先回行宫吧,雪后会更冷,若陛下寒症发作......” “你何曾关心过朕?!你是担心他吧?”老狐狸给了她一个凌厉的眼神。 皇帝生着气登上马车,却也没真抛下年年。她和年年委委屈屈地跟着他上车。 估计为了不想看见她们母子俩,老狐狸端坐着闭着双眸养神。等马车山路上行了许久,老狐狸像是突然回过神,幽幽问道,“你叫她娘?却叫我大伯?” 年年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那我叫你......” 时语冰倒吸一口冷气,来不及捂住年年的嘴,就听到他说,“......叫你爹?” 年年的应答令原本就凝固的气氛,瞬间坠入了冬季冰结的湖泊。 老狐狸骤然睁大双眸,倒吸了一口气才怒斥道,“住口!” 时语冰死死捂住年年的嘴,她十分肯定,再这样下去,自己和年年都会被扔下马车。 惊恐之余,时语病心里偷笑,从前都是她被他戏弄得死去活来。可这一次,老狐狸仿佛要被她和年年气死了。 原来昨夜韦如是险些冻死在雪地里,幸而萧叙带着侍卫赶到,命令侍卫先送她回行宫,他自己独孤身一人沿着山路一路上来寻她。 他身上有寒症这个老毛病,若是为了找到她惩戒她,必然不可能冒着这样的生命危险。 ...... 韦如是被皇帝送往洛阳,交给韦氏家族照料。临走前她变得格外清醒,反复追问下,时语冰将当年离开皇宫之后所发生的事向她和盘托出,确认了年年的身份。 如此一来,韦如是有理有据提出要带年年一起回去,远离皇城。 年年激烈反抗,时语冰进退两难。冷眼旁观的萧叙一反常态,允许她留下了年年。 无论老狐狸出于什么目的,光凭这一点,她似乎都无法再从他身边逃离。 她稀里糊涂跟着他一道回了皇宫,而年年则被安置在从前容王的王府里头。 他们谁都不再提及那个雪夜,两人在山洞里说的那些话。 宫里一切如旧,只是没了容王和未如是的存在,她每日都跟皇帝同塌而眠,同桌用膳,说像是亲密夫妻,却又彼此防备着。 闲散时她看他临摹古画,他听她抚琴,争流还是给弦月带走了。皇帝小气,时常在她面前提起来,说着说着就又要说到她与弦月假扮夫妻欺君这事上去,继而发起火来。 起初几次,时语冰还暂且忍耐些许。可皇帝越发无理取闹,她也敢站上木塌,双手叉腰与他对呛,将一众宫女太监都吓得不轻。 吵架过后,两人互相不理睬,时语冰回自己的琴瑟殿,老狐狸这种人也不可能放下帝王的尊严来求和,所以时常僵持好多天,宫里宫外其他人知道了,都道贤妃要失宠。 -- 第188页 每每都是御前宫人司理来琴瑟殿,求时语冰回皇帝身边去,借口通常是皇帝寒症可能发作了。 她过去了,老狐狸顺着这个台阶下,塌上一滚,两个人又和好了。 这个冬季格外寒冷而漫长。 两人因为该不该让司徒意重回御前而拌嘴。老狐狸以欺君之罪,将司徒意调去守城门,时语冰知道后替司徒意不平,两个人各执己见拌嘴了。 各自翻出陈年往事来。皇帝三句不离魅惑君王、容王卧底、违抗圣意、欺瞒君王、狼心狗肺...... 时语冰胆子也肥了,拿捏着皇帝最多禁足她,以冷酷无情、阴晴不定、无理取闹这些词来对抗。 吵到最后皇帝愤然离去,时语冰恼火极了,打定主意这一次不给老狐狸台阶下,她直接离开了皇宫。 老狐狸一只提防着她逃跑,所以琴瑟殿十二个时辰都有侍卫,出了皇宫只有一处地方可以去,行宫。这段时日,她都是去郊外行宫和年年见面,老狐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阻拦。 借着这个机会,她与年年在行宫一道住了两日,年年功课不错,没几个月,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 一直到到第三日,老狐狸也跟来行宫,见年年也在,便冷声问道,“谁准他来行宫的?你当朕忘了他的身世了么?” 时语冰嘀咕道他又装什么呢?不知一直都知道年年会来行宫与她见面么? “陛下不是说不在意他的身世么?” 萧叙身上的大氅还未褪下,往塌上一坐,“雪夜山洞,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就记得这句?” 这还是数月来,他主动提起那个夜晚。 时语冰眼珠子打转,“陛下还要我记得什么?” 老狐狸气结。 嫌弃归嫌弃,到了夜里,三人初次围坐在一起用膳,兽金炭烤的满殿暖融融的,年年很识趣的低头默默吃饭。 时语冰夹了块烤鹿肉给他,老狐狸神色凝重,端着架势若有似无地朝着她瞄了一眼。 时语冰也随手给他夹了块肉片以示好。如此一来,他的神色才稍微缓和。 膳后,老狐狸主动问起年年的功课,并且要看他写得字。 时语冰坐在皇帝身边,瞧着他严肃地指点年年写字,忽然感慨,这不就是寻常人家天伦之乐的场景么。 不过她不敢说出口,毕竟年年一句爹都险些把老狐狸气死了。 如今的场面已经算是难得,皇帝将喜怒尽数摆到明面上,总比他脸上笑着,背地里却使阴招来得强。 夜宿行宫,老狐狸席地而坐,翻阅着窗边矮案上成堆的奏折,时语冰进殿来,他也并不抬头看她一眼,分明还是在赌气。 倘若是从前,她必定退避三舍,如今悟出门道,她知道老狐狸这是要人哄的意思。自己生气,还上赶着叫人哄,还真是少见。 取了一盏宫灯,安放到皇帝案上。 “陛下从宫里一路过来,可是累了?” 顺势跪坐到萧叙身后,亲昵地伏在他背后,见他不拒绝,下颌也轻轻搁在他肩上。皇帝身上披着狐裘,密绒舒适软和。 漂亮的人,就连脖子都如同仙鹤般白皙优雅。以唇相贴,冰凉而滑腻。纤纤玉手探入厚实的锦袍,朝着那坚实而分明的腹而去。 老狐狸气息丝毫未乱,若非有过与他无数个缠绵的夜晚,时语冰会当他还是恍若初见时那个清心寡欲的君王。 “雪夜里你说得话,我都还记得。” 萧叙搁下手里的奏疏,眼角余光横向身后的人,剑眉星目,俊美出尘。她见他要开口,出其不备地吻住了他的唇,蜻蜓点水,恍若窃贼。 偷袭成功之后她得意没多久,就被推得跌倒在地毯上。 “那爱妃说说,你记得什么?”萧叙强势地倾身,压制得她只能仰躺着。 时语冰没有机会回答,三日未见,被撩拨过后的老狐狸热情过火。在床榻上,他是最完美的情、人。 殿里的炭炉炙热。 她胡作非为的手被反扣到地毯上,冰绿镯子发出咚的一声巨响。他吻她颈,惹得时语冰微痒挣扎,娇嗔地抗议。 他有着十足的手段叫她彷徨也欢愉,只在这种时候,两人才是最最亲密的,卸下防备的。 ...... 直至最后他反倒成了最沉溺的那个人,切齿在她耳边斥她是小狐狸。 酣战半宿,她跌在龙塌,半个身子伏在了宽口胸膛上。如此寒冷的深夜,额头也沁出薄汗。 老狐狸平息了片刻,又翻身吻她,绵长且深入的缠吻,她的气息还未平息,不得不辗转应承。 男人唇边含着笑意,薄唇贴上她的耳朵问她喜不喜欢。 若说实话,他可能会纠缠下半宿,若说不喜欢,那这件事情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他又问了一遍,时语冰勾缠他的脊背,求饶说乏力得很。 相拥而眠,直至天亮。 龙塌上凌乱不堪,包括窗边矮几附近的那一方地毯。她无力地坐起身,不愿叫宫人进殿服侍。即使再愚钝的人,也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懵然坐了片刻,厚实的毯子堆砌在纤腰间。始作俑者还未清醒,眯着眼睛,宽背窄腰地伏在塌上,将毯子扔了过去。 她赤着足踩到地上,正准备去衣柜里寻些衣物,稍不留神,就被扯了回幔帐。 -- 第189页 男人倦意正浓,囫囵道,“你还没说,雪夜山洞里,都记得我说了些什么?” 时语冰眉眼含笑,伸手撩开他眼前垂下的鬓发,“不记得了,陛下再说一遍。” 老狐狸眯起狭长的双眸,轻掐纤腰,“好好想想。” 不疼却痒,时语冰躲闪着道,“我记得了!你先停下。” 萧叙停下动作,眼底已经一片清明,等着她开口。 “你说......爱意?”她眸光流转,巧笑倩兮,“陛下爱我?” “朕说后面那两个字了么?”皇帝语气轻佻,模棱两可的意思。 “原来陛下不是这个意思么?”时语冰装作无辜地反问,同时伸手揽住他的脖颈。 这样的对峙可比床榻上那力量悬殊的纠缠有趣多了。 老狐狸没有半点儿纠结,直视着她的眼睛,气若游丝道,“正是这个意思,你呢?” 他身居高寒王座,无数层刀枪不入的铠甲加身,如今愿意卸下防备,捧出一刻炙热的心。 问题又再次被抛给了她,皇帝面孔上已经没了笑意。伸手捏住她的下颌,不许她的眼神再有一丝闪躲,沉着气等她的答案。 时语冰没有开口,而是侧头绕过那高挺的鼻梁,吻住男人的唇,誓与他纠缠到底。 男人身形微顿,片刻之后,以炙热的吻回应。 老狐狸尝到了甜头,往后她再来行宫,他必定跟来,久而久之,两人住在行宫的日子比皇宫更长。 与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日子总不可能平静的,有一次拌嘴,时语冰气急了,脱口而出说他就是一只老狐狸! 萧叙几番追问之下,终于知道自己这个称号由来已久。然后......时语冰追悔莫及! 诸如此类的事情层出不穷。 幸而时光漫漫,尘世繁杂,爱意与你,皆不可辜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