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七零有个小笔友》 第1页 [穿越重生] 《我在七零有个小笔友》作者:春绿可期【完结】 本文文案: 五岁的香茶在梦中拥有一个又凶又冷漠的小笔友。 这天,远方的小笔友破天荒寄来一封信,里面藏着大秘密。 香茶惊醒跳下床,倚着门框歇斯底里的哭嚎—— “爹,我不想要后娘!!” 院中等待媒婆上门的赵爹被女儿惊恐无助的小眼神吓坏了,忙心疼地蹲下身抱住女儿细哄。 赵爹:既然女儿不喜欢后娘,那他就不续弦,娃儿他一个人来带! - 说来也是蹊跷,自从拒了这门亲后,瑶山生产大队的赵家就好事不断,四方来财,还被评为市先进五好家庭,后来还进了城。 香茶暗中松了口气。 小笔友说上辈子的赵家可不是这样的… 上辈子后娘嫁进来后,一向乖巧的她像是被懒神缠了身,陡然间变得邋里邋遢、好吃懒惰。 勤奋好学的大哥紧接着在上学的路上被泥石流卷走压坏了双腿,自此一蹶不振,性情大变。 二哥则被诬陷,余生待在监狱中浑浑噩噩。 至于老爹,续弦的第二年惨遭后妈卷走钱财抛弃,抑郁而死。 后妈呢,开开心心地带着继姐去给别的男人养娃去了… 香茶暗暗攥紧小拳头:哼,有她在,谁也不许搅合她的四口之家! - 媒婆:“赵家没相中你。” 心高气傲的周素芬不以为然,赵家没相中她那是赵家的损失,她长得好看不愁没男人要。 周素芬不急,周素芬八岁的女儿李秀娥却急得团团转。 只因李秀娥也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娘带着她离开赵家后又改嫁到了另外一户人家中。 她娘任劳任怨给那家养娃,可到头来,她娘丝毫不受继子继女的待见,下场是被丈夫抛弃,她则跟着她娘流落街头、冻死异乡… 内容标签: 种田文 穿书 爽文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香茶 ┃ 配角: ┃ 其它:推荐我的完结文《高门女将穿进现代小说后[快穿]》 一句话简介:小笔友要来找她面基啦! 立意:一家人勤劳致富,快乐生活! 第1章 大茶山的冲天瀑布水声轰然,然而再大的击打声也盖不住山脚的闲话。 丁大嘴坐在湿哒哒的石板上搓着脏衣,眼睛不忘往河对岸一个年轻女人身上斜。 “桃花来她姐夫家有好几年了吧?” 旁边的人接茬:“五年咯,隔三差五就来赵家给她姐的两个儿子洗衣,她姐下葬那年我生我家二妮,二妮今年五岁,可不就五年?” 年初才嫁进瑶山生产大队的新媳妇撇嘴:“来回跑多麻烦,直接让赵老三娶她做续弦得了。” 丁大嘴:“那不成。” 新媳妇纳闷了:“为啥?” 丁大嘴扑哧一笑,故意扬声:“想做赵老三的婆娘,那就必须得他闺女喜欢,不然白扯!是不是呀桃花?” 一听这话,蹲在河对岸的钱桃花气得使劲锤棒槌,砰砰声响彻河谷,溅起的水花滋了丁大嘴一脸。 “钱桃花!”丁大嘴愤怒地瞪眼。 没等丁大嘴泼辣骂出声,钱桃花端起盆气呼呼地跑开了。 “呸!” 丁大嘴朝钱桃花的背影啐了声:“就你腰细!就你胸前长有二两肉!屁股一扭一扭的给谁看呢?” 顿了下,丁大嘴忽而眉开眼笑起来,和身边的周奶奶搭话。 “以前我不懂赵老三为啥宠他家香茶,这回我算是寻思明白了!” 周奶奶在洗手绢,问她明白了啥。 丁大嘴神秘一笑:“他闺女内里有东西,别看那孩子平日里不爱吭声,那是她没发威!你们瞧瞧,一发威可不就震住了发骚的狐狸精?”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笑了。 该说不说,丁大嘴话虽难听,但事儿确实如此。 赵山雄的娘石翠菊被大儿媳苗云霞和郑桂兰压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软和好拿捏的三儿媳,不成想进门五年就死了。 石翠菊还没过够摆婆婆架势的瘾,琢磨着必须再找一个好欺负的儿媳放手里搓揉,就这样相中了钱桃花。 把这事拎到小儿子面前,小儿子还没开口呢,一向闷葫芦的孙女香茶冷不丁来了句。 “爹,奶,我不喜欢桃花姨做我娘!” 女儿奴的赵老三咧开嘴笑:“好好好,既然我家香茶不喜欢,那咱就不要!” 石翠菊气得肺管子疼。 什么我家!不就一个抱来的赔钱货吗?! 可儿子不点头,石翠菊这个做娘的也没折。 小小人儿嘴里蹦出的几个字愣是轻轻松松搅黄了婚事。 想起前阵子赵家的续弦风波,有人连连摇头。 “到底是个女娃娃,长大了那就是别人家的媳妇,要我说,赵家老三真没必要将一个丫头片子当宝!” “可不嘛,续弦这么大的事,竟然让一个五岁的孩子给搅合了,说出去不怕笑掉牙床?” “嘁,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值得赵家老三挖心肝,要说没猫腻我可不信……” 这时河谷凉风一吹,众人冷得后背生寒。 二妮娘四下瞄了眼,压低嗓子续道:“你们不觉得香茶这孩子邪乎么?” -- 第2页 赵老三陡然间对一个五岁孩子唯命是从,这事不诡异? 新媳妇凑过来:“快说说!” 二妮娘:“当年我就瞧出不对劲了……” 河边抡棒槌的女人们见状立马停下手,都竖起耳朵听。 二妮娘来了劲:“你们知道吗?那孩子好像才生下来没两天,软软的小身子和猫崽子一样,又嫩又小,赵老三求我奶她,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二妮娘两手一摊,无奈道:“她压根没力气吃我的奶!赵老三就拿麦秆往她嘴里滴红糖水,也难为赵老三舍得花钱,啧啧啧,瘦得皮包骨头,就这样还能养活,你们说怪不怪?” 新媳妇不解:“赵老三又不是没孩子,干啥对一个丫头片子掏心掏肺?” 红糖贵着呢!反正她舍不得给女娃子喝。 二妮娘冷笑:“赵老三又不傻,撇着两个儿子不疼,去疼一个赔钱货,还不是因为魂被妖精勾住了呗。” 新媳妇大吃一惊:“所以香茶那孩子是妖精?赵老三被一个五岁孩子迷住了?!” 二妮娘还想叽歪,这时瑶山生产大队大队长刘奋斗的媳妇宋娟儿洗好了衣服。 宋娟儿板起脸瞪着二妮娘:“妖精?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再敢胡诌牛鬼蛇神,我就让我家奋斗抓你去蹲号子!” 二妮娘忙赔笑,说开玩笑呢。 “开玩笑也不行!” 话虽这么说,往家走的宋娟儿心里却也在打鼓。 她当然不信妖精一说。 她好奇另外一件事: 当年赵老三从山里抱回香茶后,赵老三媳妇钱杏花紧跟着咽气死了,钱杏花的娘家人到现在还在骂香茶呢。 骂香茶是山里的脏东西,冲了钱杏花的命盘。 赵老三和钱杏花恩恩爱爱,按说出了这事,赵老三该厌弃了香茶。 事实呢?不但不讨厌,还宠成了宝。 难不成真叫二妮娘说中了?亦或是裹着香茶的被褥里藏有宝贝?赵老三为财才装样子宠香茶? 心里想着事,宋娟儿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赵家院门口。 说是院子,其实就是破烂木栅栏围成的小矮墙。 宋娟儿打量着院中喂鸡的小孩。 这孩子就是香茶,今年五岁,皮肤白净过度显得有些病态,小模样生的倒精致,杏大的眼睛水津津的,就是太瘦,劲风扫过,站起来的香茶禁不住踉跄了下脚。 起身快导致眩晕的香茶待不晕了才开始走动,来回跑了两趟才将切好的鸡尾草全扔进鸡窝。 鸡儿吃饱了,香茶开始往赵家自留地里浇水,别看赵老三宠她,但该干的活一样少不了。 宋娟儿眼睛跟着香茶转,暗道小小人儿做起事来一点都不含糊。 水桶太重拎不动,香茶就双手捧着葫芦瓢一勺一勺地运水,浇得也很用心,不至于一瓢水淹死才移栽的秧苗。 这样聪明能干的可怜孩子谁不稀罕?宋娟儿默默将目光收回。 浇好菜秧,香茶抓起扫帚准备扫地,忽而不远处传来漫天的咒骂声。 还伴随着年轻女人娇滴滴的啜泣。 香茶嘚吧着小腿来到院门口。 早一步的宋娟儿一眼就看到了来人。 哭得是钱桃花,骂人的则是钱桃花的老子娘。 钱桃花老子娘知道赵家男人们现在都出去上工了,所以她不往赵家走,就搁通往上工的那条田埂上一坐,然后扯开嗓子哀嚎。 “我不活了!我活着有啥意思嘞?天煞的,一道雷劈死我算了,我好下去见我家杏花——” 声音尖细刺耳,双手扑腾的比台上甩水袖的戏子还精彩。 钱桃花的软腰被老子娘干巴巴的手猛地一掐,当场吱哇哭得更大声了。 瑶山生产大队的人齐刷刷凑过去看热闹。 在田间插秧的赵老三心头突突,搁那哭爹喊娘要下地狱的不正是他丈母娘和姨妹吗? 赵老三一个箭步来到田埂,赵家其余人紧跟着。 钱桃花老子娘还在嚎:“赵生雄,你真不是个东西,我家杏花给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她是你赵家的大功臣!临到头你就任由你家那赔钱玩意欺负她妹妹?” 钱桃花跟着抹泪,断断续续冲大家说着:“…我姐走之前拉着我的手,说桃花啊,我死了不打紧,可我舍不得我那两个儿子…” “那是我亲外甥哇,所以我听我姐的话,来赵家替我姐一把屎一把尿养儿子,外甥,外甥他奶,还有他爹对我都不错,唯独他家香茶,见到我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欠她的吗?我不欠…” 钱桃花老子娘一不做二不休,拉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钱桃花往赵生雄身上靠。 “生雄,今个你必须给桃花一个交代!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起早模糊的照顾你两个儿子容易吗?你女儿是宝,我女儿难道不是?” 母女俩闹这一场就一个目的:赶走香茶。 没了香茶,钱桃花就能嫁给姐夫赵生雄。 赵老三脸一沉。 给啥交代?他从来就没想过娶姨妹! 赵老三的二嫂苗云霞听到这不由怨恨起婆婆石翠菊。 好好的干嘛要给小叔子说亲? 算了,说就说吧,旁人还好,咋就相中了钱桃花这个腰没半尺粗的狐狸精? 苗云霞冷哼一声,只要有她在,她就绝对不会让钱桃花进赵家门,当她不知道自己男人和钱桃花眉来眼去么? -- 第3页 二十好几的钱桃花当然要嫁人,但不能嫁到赵家来! 这么想着,苗云霞一计上头,抬腿走向婆婆石翠菊。 石翠菊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确实想过让小儿子续弦钱桃花。 她不喜欢儿子围着抱来的赔钱货转,她觉得儿子宠香茶是稀罕女儿,既然这样,那就生一个呗。 所以她瞄准了钱桃花。 选钱桃花其实有原因。 亡故的儿媳钱杏花乖巧孝顺,想来妹妹也差不到哪里去。 踮脚瞅了眼人群中哭得要死要活的钱家母女俩,石翠菊心里开始打退堂鼓。 前儿媳软和好拿捏,但她这个妹妹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苗云霞盯着打算盘的婆婆,深吸一口气上前耳语。 “我怕老三怨我…”石翠菊缩起脖子小声哔哔。 苗云霞:“娘不愿意干也行,那就等着看老三被钱桃花赖上吧!” 石翠菊脸色骤变。 不行! 她已经有了两个不好对付的儿媳,她现在只想要一个好拿捏的媳妇,不能要钱桃花这样的作精怪! 咬咬牙,石翠菊抬腿走向人群。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我的完结强国文,戳专栏可见: 《高门女将穿进现代小说后(快穿)》 女主在现代通过不同职业岗位强国:有驱逐舰舰长,京剧传承人,记者,消防战士,打拐女警,中医… -------------- 开了个预收,求收藏吖: 《重回七零和糙汉赶海养娃》 [漂亮女知青和糙汉在七零赶海、养娃+美食的日常温馨文,赶海内容较多],具体文案可戳专栏~~ 第2章 “吵啥子吵?我家老三已经定了别人家闺女,没啥好对你家桃花交代的!” 钻进人群的石翠菊高声一吼,一番话宛若往油锅里滋了瓢冷水,顿时炸开了锅。 钱家母女懵了。 赵山雄懵了。 看热闹的众人也懵了。 赵山雄拧着眉,嘴里挤出话:“娘,你胡咧咧啥呢?” 他啥时候又多了一门亲事?他怎么不知道? “你甭打岔,这没你的事。” 石翠菊撇开赵山雄,气赳赳地走到钱家母女面前,昂着下巴不屑看面前装可怜的两人,一派当家做主的威严样子。 挤进来的苗云霞看到这一幕努力憋着笑。 她这个婆婆啊,在家斗不过她和二房,只会在外装腔作势,让别人误以为她这个婆婆多厉害呢,实际上中看不中用,银样蜡枪头一个。 不过遇上这种爱装腔又没本事的婆婆挺好的,苗云霞反正觉得她嫁进赵家很舒坦。 就好比现在,得罪人的事可以直接让婆婆出面,老婆子还乐在其中呢! 石翠菊很享受大家看她的那种目瞪口呆的目光,心头爽到飞起。 钱桃花老子娘皮笑肉不笑:“我说亲家母,你别拿话糊弄我,大家看着呢,都知道我家桃花为拉扯两个外甥将自个嫁人的事耽误了。” 意思是你赵家要负责。 石翠菊冷哼,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在两个儿媳那受得憋屈一概倒到钱家母女头上,骂得那叫一个难听。 “耽误了怪我?你脑子浇了大粪吗?是我求着你家桃花拉扯她外甥了?还是我家老三求了?没人求你在这瞎掰掰个什么劲?” “哦,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把你那嫁不出去的骚女儿塞我家老三屋里头?真会做白日梦啊,钱家的,今个儿我把话撂这了,这事你想都不用想,没门!” 钱桃花老子娘脑袋瓜嗡嗡叫,脸色青白交加。 钱桃花眼睛直接看直了:“枝繁他奶,你……” 枝繁和叶茂是赵老三和钱杏花生的双胞胎儿子,钱桃花随两个外甥喊人。 石翠菊瞪眼埋汰钱桃花。 “你什么你!还一把屎一把尿?亏你一个黄花闺女说得出口,不就给枝繁和叶茂洗两件衣裳吗?洗累死你了?嫌累你别插手啊,麻溜地滚回钱家去!” 钱桃花满口小白牙咬得咯嘣响,眼泪哗啦流,恨不得和石翠菊拼命。 钱桃花老子娘暗中扯住女儿,厚着脸皮拉石翠菊走到一边。 “…桃花毕竟守了赵女婿五年,杏花又是她姐,亲家母,你让赵女婿续了桃花,咱俩不就亲上加亲了嘛,姐姐妹妹嫁一家,这彩礼自然也就免了…” 说到彩礼,石翠菊迟疑住了。 她把这茬给忘了。 苗云霞在背后戳了下婆婆,恍恍惚惚的石翠菊滋溜一下回神,目光顿到哭得香肩轻颤的钱桃花身上。 不行不行,这狐狸精儿媳她不能要,骚断腿就算了,最主要的她拿捏不住哇,娇娇气气的,不好使唤。 想到这,石翠菊赶忙甩开钱桃花老子娘的手,心虚道:“我家老三已经有了,不能再要桃花。” 钱家母女急赤白脸想故技重施,不过没用,石翠菊早被赵老三拉下田插秧去了。 围观的一群人也被大队长刘奋斗喊走,只剩钱家母女俩在那大眼瞪小眼。 等钱家母女不甘心地跺脚离开后,站在院门口的香茶这才抬起手擦了擦紧张到冒汗的额头。 她奶最爱面子,当着大伙的面说不要桃花姨给她当后娘,那这事算是彻底黄了。 只是听她奶的意思,她爹还是要续弦?续谁家的? -- 第4页 想起梦中小笔友交代的事,香茶脸上露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操心小表情。 她在小婴儿时期就记事了,但那时候只能听,说不了话,也看不清人影。 单知道才生下她的女人急着离开大茶山回四九城,又不能带她一起走,只好将她交给赵爹。 赵爹连夜抱她回了赵家。 她饿得难受,张嘴喊人,发出的却是婴儿的啼哭,吵得赵家二房媳妇郑桂兰摔碎了一只大海碗。 “二妮娘有奶。”大房媳妇苗云霞悄悄给赵爹支招。 赵爹用白天逮得三尾鱼请来了二妮娘。 二妮娘随便意思了一下就不再给她喝,扭头却说她吃饱了。 她没饱!她还饿着! 二妮娘立马撒谎说她力气小嘬不出奶水,赵爹皱眉出了屋。 躺在床上的香茶听到二房媳妇郑桂兰在堂屋骂赵爹吃饱了撑着,扬言赵爹若收养她,郑桂兰就要分家。 有乐衷摆大家长谱的奶在,这家自然分不成。 顶着二房喋喋不休的谩骂,赵爹将家里炒得香喷喷的野春茶拿去偷偷卖了,换了几包红糖回来。 香茶这才得以存活。 喝饱了红糖米汤,香茶美滋滋地舔着嘴皮子冲赵爹笑,赵爹也笑,抱她给自个媳妇杏花看。 杏花娘笑说她的命是家里一袋野香茶救来的,吃力地颠了颠,杏花娘对身边的男人道:“山雄哥,不如管这孩子叫香茶吧?” 望着妻子日渐消瘦的脸上浮起的笑容,赵爹红着眼用力点头:“好,咱们的女儿就叫香茶!” 赵爹后来告诉香茶,杏花娘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身子遭不住,生不了。 晚上,杏花娘抱着香茶入睡,娘怀里暖和和的,她喜欢拱在娘怀里睡,右边响着赵爹的呼噜声,她夹在中间打心眼里高兴。 可惜好景不长,娘后来总是咳血,那年冬天撒手走了。 二伯娘、奶,还有钱家的人都来骂香茶,骂她是扫把星,克死了娘。 钱桃花也骂,背地里却溜进屋里冲香茶古怪一笑,笑容里藏着满满的欢愉,一点都看不出伤心。 香茶就是在那时候讨厌上了钱桃花。 除此之外,村里有人开始扯闲话,说赵老三在山里养了个见不得人的小老婆,就因为把小娘生的孽种抱回了家,媳妇才被活活气死… 枝繁和叶茂两个儿子为此恨上了赵老三,无论赵老三怎么解释都不听。 香茶皱眉,尤其是叶茂哥哥,总喜欢掐她的脸欺负她,然后吼她,非要她还娘的命。 香茶难过死了,她想娘啊,就一直哭,哭得双眼红肿,小嗓子都哑了。 爹就抱着她轻声哄,说她是爹和娘恩人的女儿。 香茶不懂啥是恩人,反正她不是害死娘的孽种就行。 随着香茶模样长开,村里的人不再嘀咕香茶是赵家的野种,因为赵家人不管男女皮肤都黑,脸粗糙,不像香茶,皮肤不光白,还嫩,晒不黑。 小鼻子精致,一对眼睛也好看,哪怕二房爱打扮的美玉擦了雪花膏都不及香茶三分漂亮。 正想着从前的事,一滴雨突然砸到了香茶的鼻梁上,香茶仰起小脑袋看天,发现几片乌云遮顶。 “糟了,后山的茶叶还没收回来!” 拿上背篓,香茶慌忙往后山跑,纵然赵家就在后山脚下,晾晒的茶叶又轻,但香茶腿短啊,跑了三四趟才收回赵家今年采摘的新茶。 - 在田里上工的人这时候也放下秧苗纷纷往后山赶。 赵家二房的郑桂兰望着自家空荡荡的晒茶场,气得跳脚大叫。 “我晾的茶呢?哎哟,哪个短命鬼偷了我辛辛苦苦采了大半个月的新茶?被我找出来我打断她的狗腿!” 宋娟儿:“没小偷,是你家香茶提前收走咯,桂兰呐,你家香茶这孩子真不错,我来的时候还看到她喂鸡浇地,那么小的人,又生着病,没想到干活一点不赖!” 丁大嘴附和:“比你家美玉勤快,我喊你家美玉帮香茶搬一背篓,她倒好,说她的手是拿来抓笔的,不能干活,偷懒直说呗,找啥借口?” 骂人骂到一半的郑桂兰一噎,脸色不太好看:“要你管,我家美玉就是读书的胚子!” 说着吆喝自家男人:“走走走,回家!” 赵老三皱眉,也往家赶。 在隔壁生产大队上小学四年级的侄女赵美玉以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寄宿在知青办的学校,半个月回家一次。 赵老三想念儿子们是一回事,但他更担忧两个儿子和侄女趁他不在家欺负香茶。 - 离院门就差几步远时,一道惊雷遽然从天而降,赵老三一行人惊得脸色大变。 只见天雷正好劈中了赵家院子,火花溅得像在炸苞米,眨眼的功夫就将屋顶的茅草点燃。 不远处传来美玉的尖叫:“爹,娘!快来救我啊!” 边走边和妇女们炫耀自己有个绝顶聪明女儿的郑桂兰听到惨叫声整个人都在发懵。 还是赵老三.反应快,拔腿冲进火光中,边跑边喊几个娃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红包已经发啦,这一章依旧有红包掉落~ 第3章 赵家屋基早烂了根,几十年老黄土盖成的土坯房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 -- 第5页 滚滚浓烟中,赵老三看到侄女美玉趴在地上哀嚎,小腿肚被掉下来的房梁死死压着。 雷火越烧越烈,赵老三想都没想闷头往里钻,倒是郑桂兰看到窜天的火焰吓得不敢再进一步。 “你去,快去啊…”郑桂兰急催赵老二。 赵老二发怵,到底磨磨蹭蹭往前走了,才走了两步,发现赵老三已经将女儿美玉抱了出来。 “哎哟,我的闺女哇,你这是咋了——” 郑桂兰一声尖叫,扑过去抱住头破血流的美玉。 好巧不巧碰到了美玉的伤口,美玉疼得心里直骂娘。 郑桂兰心疼坏了,暴雨中咆哮指挥赵老二:“还楞在那干哈,快抱美玉去卫生所啊!” 赵老二哦哦点头,冒雨背起女儿往公社方向跑。 “枝繁,叶茂,香茶——” 赵老三再次冲进火屋,捂着鼻子大声喊三个孩子,然而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影。 找不到人就只剩一个可能:三个小孩不在家。 不在家好,赵老三暗暗松了口气,只不过雨越下越大,三个孩子能跑哪去? 心里正愁着,就听香茶糯糯的小嗓音在院门口响起:“爹,你快出来,我在这!” 赵老三狂喜而出,边跑边拍打发梢处的火星,拔高音量责怪:“你这孩子跑哪去了?你俩个哥哥呢?刚才打雷没吓着吧?” 香茶摇头,细声细气地说:“叶茂哥哥喊我去山上捡蘑菇…” 回想刚才在山上看到赵家院子被雷劈的惊悚惨状,香茶心有余悸地抱紧赵老三。 赵老三此刻腿在打颤心在哆嗦,他无法想象三个孩子如果没有去捡蘑菇会是什么下场。 是不是像二房的侄女一样,脑袋砸出一大个血洞? 赵老三不敢再往下想。 枝繁和叶茂两兄弟气喘吁吁地跑来。 他们在山上听到了雷劈的动静,以为顶多劈燃后山的枯树,没想到雷火竟然劈中了自家。 东边几间屋子烧得只剩墙壁,两兄弟眼中不由浮起烦躁。 家烧没了,他们这一大家子接下来咋过活? 石翠菊对着废墟已经嗷了好几嗓子,骂天骂地,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最后发了疯地抄起棍子冲向香茶,骂香茶是妖孽,是香茶这个扫帚星引来了天雷,说着举起棍子扬言要打死香茶,不打死香茶她心里不舒服。 赵老三抱着香茶瞪他娘,一副要打他女儿就先打死他的架势。 石翠菊被小儿子这么一瞪,更来气了,凄声叫嚷:“老三,你屎糊了心啊?你要护着这个害人精到啥地步?没她捣鬼,咱家会受这份罪?我告诉你,今天我非打死她不可!” 赵老三觉得他娘在说歪理,辩解道:“娘,家被烧了跟香茶没关系——” 石翠菊暴跳如雷:“咋没关系?她就是个瘟神!不养她,雷会只劈咱家?” 说着挥起棍子用力抡了下去。 棍子落到赵老三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赵老三咬紧牙关任他娘打。 五年前赵老三用家里的野茶叶换红糖时就挨过他娘的一顿打,打过后这事就算了,但今天似乎算不了。 石翠菊这次是铁了心要打死香茶慰藉被雷火摧毁的赵家茅屋。 一棍子闷到赵老三的脑门上,赵老三痛得眼冒金花。 枝繁和叶茂两兄弟不喜他爹护着香茶,但此刻也慌了,上前拉扯:“奶,您不能再打了。” 赵老三痛得趴跪在地,纵然这样也没放开怀中的香茶。 香茶害怕极了,操着哭音大声求饶:“奶,您不要打爹,要打打我吧!” 石翠菊推开两个孙子,咬牙骂:“打得就是你这个没良心的祸害!” 香茶挣扎着要从赵老三怀里下来迎接棍打,赵老三不放手,真要放了,正在气头上的他娘会把香茶活活打死。 周围的人吓了一大跳,见雷声小了,忙跑出来拉架,好说歹说终于劝住了。 出了气的石翠菊骂骂咧咧地扔了棍子,大房苗云霞和赵老大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端的愁绪。 好好一个家,说没就没了! 还好今年的公粮已经交了,不然… 瞥了眼一旁浑身湿透还在哭泣的香茶,苗云霞郁闷,暗道这孩子真是邪祟? 后山脚下立着这么多户人家,雷偏偏击中了她家,这事传出去谁信? 看热闹的人也对着香茶指指点点,说来说去无非是议论赵家这场无妄之灾的由来。 瘫坐在泥泞中的赵老三悄悄捂住女儿的小耳朵,恶语伤人。 “爹,疼么?” 香茶摸摸赵老三肿起来的额头,晶莹的眼泪直掉。 赵老三冷嘶了口气,摇头:“爹不疼,香茶呢?没伤着吧?” 香茶揉眼,吸吸鼻子冲赵老三额头吹气,试图吹走疼痛,哄赵老三:“爹乖,吹吹就不疼了哦。” 赵老三被女儿一本正经的小孩子气逗得扑哧一乐,别说,还真有效。 赵老三的二儿子赵叶茂正在劝石翠菊宽心,忽而胳膊肘被人捅了下。 双胞胎大哥赵枝繁示意弟弟往后看。 看到他爹被揍的鼻青脸肿还不忘关心香茶,赵叶茂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千刀万剐般难受。 十岁的赵叶茂不明白他爹为什么要对一个抱来的孩子那么上心。 -- 第6页 村里的人都说香茶克死了他娘,他起初不信,后来二伯娘告诉他,堂姐美玉脸颊处的伤疤就是香茶进赵家那年落下的。 还有他大哥,赵叶茂抬眸看向一边沉默不语的大哥。 他大哥小时候可厉害了,遇事不胆怯,是瑶山生产大队数一数二的小天才。 然而香茶来他家没好久,他娘死了,紧接着他大哥夜里突发高烧,后来…后来竟得了失语症,这些年再也没有张嘴说过话。 忆起家里的种种怪事,赵叶茂狠狠剜了眼香茶。 香茶察觉到少年眼里的厌恶,顿时失落地耷拉下小脑袋。 - 听说一场雷火把赵家的茅草屋烧了个精光,还砸伤了人,瑶山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刘奋斗闻讯立马过来查看。 刘奋斗过去的时候,赵老三和苗云霞正带着孩子们清点能用的东西。 香茶喂养的五只鸡烧死了一只,家里的锅碗瓢盆碎了一半,二房住得东边屋子烧得最惨,连床腿都找不齐全。 大房和赵老三屋里烧得浅一些,但也没剩多少。 石翠菊冲刘奋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她今后没家住了,没粗粮吃,也没床睡觉,生产大队得帮她度过难关之类的。 刘奋斗皱着眉在只剩四壁的赵家来回踱步。 仔细检查一番,又向邻居周奶奶和二妮娘打听,确定是天雷引灾后,刘奋斗咳了声。 先是安慰赵家人,然后厉声警告一直骂香茶是灾星,是香茶惹来天雷火的石翠菊和郑桂兰等人。 “灾星是啥子?是封建迷信!和社会主义严重不符,你们胆敢再胡咧咧,我就上报给王书记听,到时候拉你们跟地主资本一起去山里改造!” 石翠菊和郑桂兰不敢做声了。 刘奋斗很满意,同情道:“你们家大大小小十几口人,遭了天灾,我这个大队长当然不能见死不救,只不过呢,你们也知道现在田里插秧农忙,大伙抽不出空帮你家拓土坯子盖屋子…” “大队长——” 石翠菊坐不住了,刚要说,二儿媳郑桂兰一语打断。 郑桂兰:“插秧要忙半个多月,那这半个月我们一大家子睡哪?吃啥?总不能睡大街啃树皮吧?我家美玉还要去学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难道让娃饿着肚子走?” 刘奋斗拧了下眉心:“你听我把话说完…” 郑桂兰:“你说,你说。” 说话前,刘奋斗望向石翠菊,问她刚喊什么。 石翠菊斜了眼郑桂兰,想说,却发现话都被郑桂兰说完了,当即只好冲刘奋斗讪笑。 刘奋斗明白了,续道:“你们的困难,我先报上去,放心,在屋子没盖起来前,吃喝睡肯定会帮你们解决掉。” 赵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 刘奋斗办事麻利,下午就从公社回来了,还拉了两板车粮袋子,里面装有玉米和红薯。 “这半个月,哪几家肯腾个地给赵家吃喝,这两板车粮食就给谁家。” 顿了顿,刘奋斗补了一句:“王书记说了,一家另补三十个工分。” 补工分的话一出,一堆人举手。 不就腾个地嘛,容易,至于吃喝,公社不是给了玉米和红薯? 他们馋三十个工分! 一个工分一毛四分钱,三十个,能买八.九斤猪肉嘞! 抓阄后,赵家分成三波去了不同的人家。 大房一家五口并石翠菊去二妮娘家借住,二房郑桂兰一家三口去了周寡妇家。 周寡妇家屋子多,本来抽中了赵老三的签,愣是被郑桂兰抢走了。 无奈,赵老三只好带着香茶和两个儿子去邻居胡奶奶家。 - 在胡家的头天晚上,插秧忙活一天又挨了老子娘一顿打的赵老三累得倒床就睡。 香茶认床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梦里,看到人影模糊的少年冷着脸坐在那,香茶笑了,脆生生地喊:“笔友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少年目光锁定欢快跑近的香茶,神色略复杂。 一年前,他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做梦,梦得全是一个赵姓人家的事。 紧接着他会出现在这片陌生的山谷中,然后听一个小姑娘对着花儿草儿自言自语。 小姑娘声音清脆,音色很好听,表情有时伤心落泪,有时捏着拳头噘嘴十分幸灾乐祸,他躲在石头后面看得一清二楚。 “叶茂哥哥今天揪我的辫子,呜呜呜,好疼的,我不敢跟爹说,说了爹铁定要打叶茂哥哥,不过下次再揪我可要说了!” “美玉姐又凶我,哼,还拿扫帚撵我滚,我才不呢,这就是我的家,爹说了,她脸上的疤是她娘不小心划的,不关我的事…” 除了家里兄弟姐妹的‘恩怨情仇’,小姑娘还会絮絮叨叨其他事。 比方桃花姨往她两个哥哥稀饭碗里掺沙子,她看到后大声嚷出来了,结果呢,家里人不信她的话,反倒被那什么桃花姨倒打一耙指控她害两个哥哥拉肚子,说到这事,小姑娘委屈的一哽一哽。 再有就是她好几次半夜起来上茅房,经过她二伯娘的屋子时,总能听到床板吱呀吱呀的响。 “不止呢!” 小姑娘说起这事一脸神秘兮兮,想了想又道:“我好像听到二伯把二伯娘弄哭了,二伯娘骂二伯是死鬼,还有巴掌声哦,不过就一小会儿…” -- 第7页 听到这,许久年俊朗面容不禁泛起红云,拳抵唇猛咳出声。 小姑娘立马扭头,丝毫不惧:“谁,谁躲在那?” 香茶当然不怕,她知道这是在她自己的梦中,就算碰上熟悉的人也没事,她的梦,她做主。 许久年从巨石后面走出来。 眼前的一切很模糊,蒙着一层雾纱,香茶依稀察觉的到来人比她两个哥哥要高,岁数也要大些,是个年轻男人。 她仰起脸问他是谁,插腰故作霸道地要求他不许把刚才听到的秘密说出去,说出去就会变成小狗。 许久年清俊的脸庞上露出一股不屑神情,然而在香茶的‘威逼’下,他竟然配合着点了下头。 别看香茶生的软软的,年岁又小,其实香茶比一般孩子有心眼,许久年环顾四周后便问香茶是哪家小孩,这里又是哪儿,怎样才能走出山林。 许久年曾试着在附近找过出路,然而白雾茫茫之下,能见度只在香茶所呆的三米范围之内。 所以小姑娘是关键。 香茶纠结的打量着许久年,这人该不会是从大茶山逃出来的资本家少爷吧? 她爹说了,有好些地主资本在大茶山深处改造,时不时有不安分的人想往外逃,听说前年有人逃下山后害死了隔壁生产队的会计。 一想到这,香茶顿生戒备,扭头就跑,两人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不欢而散’。 后来许久年入梦的次数多了,还教香茶对付欺负她的美玉等人,香茶这才放下戒心。 许久年并非次次都能在白雾中遇上香茶,有时候等一晚上也未必能等到香茶出现。 小孩子嘛,白天喝多了就容易起夜,醒过来后当然就不能在梦中和许久年碰头了。 但许久年这边刚好梦到有关赵家的一些坏事,为了及时让小姑娘防范,他便在大石头后面留标记,交代她下次别醒那么快,他有重要的事说。 “那咱们就是笔友咯?”香茶龇着小米牙问。 许久年:“笔友?” 香茶清澈乌黑的大眼睛中迸射出兴奋,一问才知,原来二房的堂姐美玉就有一个笔友。 那人是城里来的男知青,后来得机会回了城,临走前不知道哪根筋抽了,非要给美玉留联系地址,说是想跟美玉交朋友,之后两人隔几个月就会通上一封信。 美玉拿着男知青寄来的信美滋滋的在香茶面前炫耀,说他们是笔友关系,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香茶咬着唇,她也想有一个能交心的笔友。 许久年低头,看到小姑娘眼里藏着的羡慕,下意识的,他应下了笔友哥哥这个称呼。 从那以后,香茶就开始笔友哥哥长,笔友哥哥短,怕是连许久年的本名都给忘了。 许久年其实不喜欢小孩子,甚至可以说厌恶,但香茶总是能将他伪装的冷漠面具给撕掉,让他破功。 有许久年这个能预知赵家未来琐事的笔友哥哥在,赵家避开了好几件或大或小的不幸事。 此刻许久年单手抻着跃上巨石坐好,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居高临下地睨着香茶:“小屁孩,我问你,你家最近没出事吧?” 这段时间他忙的一沾枕头就睡,一夜无梦,已经好久没梦到赵家的相关事了。 这次在白雾中寻到香茶前他依然没有做赵家事件梦,所以赵家这一个多月很太平? 香茶犹豫了下,抿着嘴角欲言又止。 许久年皱眉:“磨磨唧唧干吗?说啊。” 香茶:“笔友哥哥,我家没了。” 许久年坐直身子:“什么叫家没了?!” 香茶:“没了就是没了。” 少年顿觉头疼,他不过一个月没做梦而已,赵家竟然没了,天大的笑话! 默了片刻,许久年问:“怎么没的?” 香茶把赵家如何变成废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末了,香茶操着稚嫩的嗓音懵懂地问:“笔友哥哥,你是厉害的读书人,我问问你,天雷是不是专劈坏人?” 觑见香茶小脸上的自责和愧疚,许久年眸中起了寒意,冷笑道:“这种荒唐话是谁教你的?” 香茶低下脑袋,倔强道:“你就答是不是就行了…” 许久年气笑:“我都说了是荒唐话你还问,小屁孩,你不信我的话?” “不不不。” 香茶摇头:“笔友哥哥说得我都信。” 所以她不是灾星,不是让爹和哥哥们没地睡、没粮吃的祸害,香茶松了口气。 许久年掩下眸中的情绪,问她:“没了家你住哪?” 香茶:“我和爹还有哥哥们住胡奶奶家。” 许久年又问香茶有没有亲眼看到赵家被雷劈,香茶点头,将自己在山腰处看到的一切都和许久年说了。 许久年蹙眉:“下雷雨你呆山上干什么?” 明明他教过小家伙下雨天不要躲进深山老林,怎么不听话? 香茶绽开一个笑来:“叶茂哥哥喊我去山上捡蘑菇呢。” 许久年眯起眼:“小屁孩,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这时候哪来的蘑菇?据他所知,小屁孩口中的叶茂哥哥和小屁孩积怨已久。 香茶不安的对起手指,叶茂哥哥好不容易亲热喊她一起上山捡蘑菇,她当然要去,她想和叶茂哥哥搞好关系,爹看了会喜欢。 -- 第8页 许久年低低嗤笑一声,他反正体会不了小屁孩一直奢求的亲情,他也不稀罕。 收回目光,许久年说起正事。 他接下来一个月还要忙,应该没时间来找香茶,这次算是小离别,走之前他有几桩事交代香茶去做。 香茶嗯嗯点头:“笔友哥哥,你说。” 许久年跳下巨石,香茶感觉有团高大的人影朝她走来,抬手摸了摸,明明很近却摸不着,只能听到许久年的声音。 “醒了后赶紧去你家地基找找,尤其是东边,看有没有铁丝之类的东西埋在那,如果有,就让你爹交给大队长,听清楚了没?” 香茶不明白为什么,但乖乖记在心上。 许久年又道:“上次让你拦着你爹娶你娘的妹妹——” 香茶:“拦住了。” 许久年:“拦住了就好。” 香茶想说她奶又给她爹说了一门亲,还没说呢,下腹陡然冒出一股热意。 躺在胡家床上睡得正酣的香茶翻身下床开始摸尿壶。 许久年脸一黑。 小屁孩这是尿急了? 果不其然,梦中的白雾越来越浓,香茶的身影渐渐透明直至消失,许久年急忙大喊:“小屁孩,千万不要让你爹娶妻,听到没?” 话喊出去了,不过已经醒来的香茶显然没听到。 - 第二天一早,赵老三借胡家的锅台煮了一锅红薯粥,给胡奶奶盛了一大碗,剩下的一家人就着胡奶奶切的一盘腌卷冻吸溜吃的精光。 卷冻可不是肉,是山野菜,用盐过遍水就能吃,清爽脆嫩,很下饭。 吃完饭,赵老三去上工,两个儿子则去赵家自留地帮忙。 两兄弟这次回来要在家呆半个月,这是学校定的农忙假,春秋都有。 香茶则打水洗碗,在胡奶奶几个儿媳冷冰的注视下,香茶勤快的将胡家的鸡鸭喂了,还摘了半背篓山野菜放到锅台上,胡家媳妇们脸色这才好看些。 干完这些,香茶急匆匆往坍塌的家里跑。 她没忘笔友哥哥的交代! “铁丝,铁丝,铁丝在哪里……” 嘴里哼唧着,双手用力的在烧焦的泥土中扒拉,扒着扒着,手指摸到一块硬东西。 香茶使出吃奶的劲往外扯。 看清漆黑的东西后,她捂嘴惊呼:“笔友哥哥好厉害!” 真的有铁丝,不止铁丝,还有铁尺和铜钥匙!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郑桂兰的大嗓门。 “哎呦我的宝,你走慢点,你忘了你腿还伤着?” 香茶一听,拽起铁丝就往胡家后门跑。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求收藏,求评论~~~~ 第5章 跑回胡家,香茶将铁丝铜钥匙塞进木箱,箱子是赵老三当年娶媳妇时打的,是这次天灾没有被烧毁的物件之一。 住进胡家后,赵老三将箱子一并带来了,上面挂了一把锁,钥匙就藏在箱底的隔层中。 放好钥匙,就听外边有人喊:“香茶,你在里头吗?” 喊人的叫金凤,是胡奶奶的小孙女,和香茶一般大,两人关系很是要好。 藏好钥匙,香茶才扯着嗓子回应金凤:“我在,马上来。” 赵家三房住进胡家后,金凤可开心了,昨天吃饭的时候两人捧着碗坐在门槛上就约好了白天去山上挖鹿耳韭。 雨后的鹿耳韭叶子宽大肥厚,掐一把做汤能把舌头鲜掉! 根能入药,捣碎可以散淤血,香茶想挖点敷她爹脑门上。 外边不止金凤一人,还有二妮,胡家其他几房孩子,以及苗云霞的两个儿子赵来财、赵来旺。 香茶一一喊人,二妮故意扭头不理香茶,只和胡家几个孩子走在前头说话,金凤撇撇嘴,一蹦一跳地上前挽起香茶的手腕。 两个小朋友提着篮子,脑袋挨着脑袋说亲密话的样子惹得二妮不屑地娇哼一声。 二妮瞥了眼笑吟吟的香茶,香茶今天穿着一身锈红色衣裳,上面补丁一大堆,颜色也不鲜亮,但穿在香茶身上却好看的紧。 主要是香茶长得好看,二妮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去年冬天生的冻疮到现在还没好,一摸就痒,还疼,反观香茶,小脸白嫩如集市上的豆腐。 眼睛水汪晶亮,眯起来都比她强睁的大。 压根就不能比,一比二妮心里就窝火。 香茶为啥长这么好,还不是喝了她娘的奶,都怪香茶,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奶水,不然她一定会生的漂亮。 存着恨的二妮故意大声炫耀她娘给她做的新衣裳,胡家几个孩子目露羡慕地围着二妮转。 “这可是的确良布料…” 二妮说这话时,余光斜向香茶,这一看二妮腮帮子立马鼓起来。 香茶没瞧她! 香茶站定了脚,沉着小脸正看着自家的宅基地。 “那不是美玉吗?” 来财来旺两兄弟也看了过去。 来财今年十四,来旺十一,他们还有个三岁的弟弟叫来妹。 苗云霞和郑桂兰在赵家斗的你死我活,但不妨碍底下的孩子们和和美美。 当然了,这只是来财来旺两兄弟的想法,自恃清高的美玉可不稀罕两个大字不识的堂哥。 来财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关心道:“美玉,我娘说你腿伤了?伤了就别乱跑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嘞。” -- 第9页 来旺看到美玉撅着屁股在焦土里扒拉,有些好奇:“你找啥呢?弄一身泥,要我帮忙吗?” 美玉刚让她娘回周寡妇家借三齿耙去了,好半天没等到人,美玉有些等不及,只好自己上手。 香茶走上前,听到美玉烦躁地冲堂哥们说话。 “能别来烦我吗?不是要去摘山野菜吗?去啊,一帮只会在地里刨食的蠢货。” “你!你咋能说这么伤人的话?”来财来旺脸色气得铁青。 虽然他们的娘总说堂妹美玉眼皮子浅,仗着自己读书厉害一心想去城里过富贵日子,这无可厚非嘛,但他们属实没想到美玉还没混出人样就开始瞧不上他们这些堂兄妹了。 美玉:“咋?我说错了?走走走,别杵在这碍我的眼。” 来财拽着要说理的弟弟来旺,干巴巴道:“走就走,呸,什么玩意。” 还一并拉走了在一旁观望的香茶,香茶皱着小眉头,美玉姐不会是在找铁丝和铜钥匙吧? 才走两步,郑桂兰迎面过来了,肩上驮着三齿耙,美玉赶忙指挥她娘:“挖这,对,就这,挖深点。” 香茶放缓脚步竖起耳朵。 “咋没有?不可能!” 身后传来美玉的愤懑声:“你再挖,挖这边,我明明记得就在这…” 香茶没有继续听,她心里已经有数了,美玉要找的就是她之前挖走的铁丝和铜钥匙。 - 几人提着篮子往大茶山上走,美玉的小插曲过去后,来财来旺两兄弟忽然对香茶上起心来,嘘寒问暖,问香茶在胡家住的可还习惯,又问香茶吃没吃饱。 香茶笑着回答,声音清脆的像山涧黄鹂鸟。 妹控的两兄弟听了,心里着实开心,来财更是牢牢牵住香茶的手:“跟着哥哥后面走,别摔了。” 开旺小声道:“我知道哪的鹿耳韭嫩,我带你去。” 香茶弯起眉眼,重重点头:“好呀。” 赵家女娃少,大房三个儿子,二房只生了美玉,三房是枝繁叶茂外加抱来的香茶,来财来旺巴不得想要个软和乖巧的妹妹宠着,然而他们只有弟弟。 想着堂妹也是妹,可惜人家美玉嫌弃,好在还有香茶这个小堂妹在。 小堂妹棉糯糯的小嗓音比拂面的春风还要令人舒心,两兄弟一左一右牵着香茶,跟在后头的二妮羡慕的眼圈都红了。 香茶有好几个哥哥,金凤也有,就她没,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没哥哥疼就算了,她漂亮脸蛋还被香茶抢走了,想想就糟心。 望着香茶他们的背影,二妮咬咬牙,决定和这群人分手,朝着反方向奔去。 这边,香茶跟着堂哥们来到山里一处水潭边。 来财在路上跟小堂妹吹破了牛皮,说这边长有一大片鹿耳韭,叶嫩根粗,上面掐来汆汤吃,根茎入药见效快。 可到了地儿,来财来旺傻眼了,别说鹿耳韭的叶,连土里的根茎都被人提前挖得干干净净。 香茶有些难过,她身子比旁人虚,爬这儿久的山路腿有点软,以为能挖到上等的鹿耳韭根给她爹敷伤口呢,没想到连鹿耳韭的影子都没瞧见。 来财很对不住小堂妹,来的路上其实也有鹿耳韭,但他嫌长得磕碜不让小堂妹挖… 现在下山恐怕迟了,胡家兄妹几个正在那挖呢。 望着小堂妹失落的眼神,两兄弟更愧疚了,为了挖到比这质量还要好的鹿耳韭,来财和来旺对视一眼,决定留小堂妹在这歇息,他们去更深的山林里去找。 香茶不放心堂哥们去深山冒险,便道:“来财哥哥,来旺哥哥,咱就在附近挖吧,附近肯定还有。” 鹿耳韭是窝生山野菜,一簇一簇的,就是在杂草丛生的山林里找起来有点费劲,所以上山来采野菜的孩子们都会记住窝点,年年都来窝点采,省得满大山跑。 这处水潭就是来财来旺的窝点,只不过今年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两兄弟想想也是。 三人围着水潭找,香茶惦记着她爹的伤,找的格外仔细,低头拿着小锄头在茂密的杂草缝里探寻,走着走着,她感觉脚下的草地突然变得格外湿润,稍微踩得用力点都能看到地下渗出的雨水。 一抬头,她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比她还高的水草地里。 香茶踮着脚站在边上看了眼水草根,仔细辨认后,她冲身后喊:“来财哥哥,来旺哥哥,你们过来看呀,这有高瓜!” 瑶山生产大队的人习惯喊茭白为高瓜,这种水生蔬菜能生吃,切小块腊肉炒着吃也很美味,还能养鱼。 正因为如此,大茶山上高瓜没长肥就有人忍不住割回家,像香茶发现的这片成熟高瓜林不多见。 跑过来的来旺看到密集的高瓜林惊得嘴里能吞鸡蛋,来财镇定些,但咧到耳后根的笑容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香茶更激动。 赵家没了,公社心善,送了两板车粗粮给他们,只这哪够啊,一大家子人,何况要借住在旁人家,总要让出一点给人家做人情。 有了这些高瓜,她爹上工的时候饿了就啃一个,甜津津的高瓜好吃不顶饱,但总比饿着肚子强。 再说了,吃不完可以切丝塞老坛里养着做咸菜吃,免得在胡家看胡家儿媳们的脸色夹菜。 想到这,香茶忙脱鞋。 “你就站那。” -- 第10页 已经卷起裤腿下水的来财操着气声说话:“水里凉,香茶,你就别下来了。” 来财听他娘说过小堂妹身子弱,何况泥泞水路不好行动,稍不注意就沾一身的芦苇毛,痒得很。 香茶点头。 兄妹仨人分工明确,两兄弟采摘,香茶就坐边上剥高瓜叶。 高瓜叶又绿又长,不剥的话下山惹眼,放篮子里还占地方,就地剥了正好。 身子白胖,头顶青翠的高瓜真招人喜欢,香茶美滋滋的想着她爹做的炝炒高瓜,一时剥的欢快,不一会儿带来的篮子就满了。 好在两兄弟带的是背篓,背篓深。 采高瓜时,来旺还在里头挖了几株鹿耳韭,长在水田边的鹿耳韭比旱地上的要肥,光根茎就有两指粗。 “给。”来旺将一大把鹿耳韭递给香茶。 “谢谢来旺哥哥。”香茶感激地接过。 两背篓并一篮子竟然装不下所有的高瓜,三人便合计着先回家一趟。 高瓜是香茶发现的,两兄弟没贪,决定这一趟背的高瓜全给香茶。 香茶忙推脱,无奈两位堂哥执意要给,香茶回胡家时,两兄弟提着背篓跟着一道进去了。 一进胡家院子就看到胡家大儿媳王如男神色匆匆地从赵家借住的屋里出来。 香茶:“王婶?” 王如男吓了一大跳,看到香茶手中沉甸甸的篮子,王如南拍着胸脯随口问:“拎得是啥啊?” 香茶盯着王如男看,确定王如男兜里没揣她家箱子里的东西后,她才道:“鹿耳韭,王婶要拿点吗?” 说这话时,香茶已经放下篮子取了一把鹿耳韭巴巴地递过去,她不想让王如男过来拿,因为鹿耳韭下面盖着的全是肥肥的茭白肉。 才翻了人家箱子的王如男有点心虚,搁以往王如南能薅走半篮子,瞅着小姑娘戒备的眼神,王如南不情不愿地接过半把鹿耳韭。 直到香茶进了屋后王如男才回过神,瞧瞧,多鲜嫩的山野菜呀,她咋傻乎乎的只要这一小把,塞牙缝都不够。 “咳!” 打算趁香茶走了再去捞点的王如南听到身后传来婆婆的警告声。 胡奶奶冷着脸:“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是我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偷鸡摸狗的事竟也做得出来,缺不缺德?!” 王如男一看婆婆,心更虚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香茶来来回回的往屋里运东西。 装好最后一篮子的香茶摸了把额头上的汗,菜有了,鹿耳韭也有了,心满意足的香茶拎起篮子,忽而听到路前方草丛中有动静。 两兄弟也听到了,三人顿时吓得不敢动。 开春后山上的蛇越发的多,不会是蛇吧? 胆大的来财拿起地上的高瓜杆伸向草丛,边道:“待会你们注意点,绕着走知道吗?” 山里的孩子都知道蛇直着游走非常快,遇到蛇一定要绕弯跑,这样蛇就追不上。 “等等!” 香茶小小惊呼:“那不是蛇!” 她看到耳朵了,毛茸茸的。 轻轻挑开草丛的来财眼前一亮。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呐(扯着嗓子超大声!) 第6章 “是兔子!” 旁边的来旺眼睛睁得圆滚:“快捉啊,别待会跑了。” 来财瞪他弟:“你再嚷嚷,不跑也被你吓跑了。” 来旺憨笑,边笑边摸嘴巴,不摸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草丛里,肥硕的灰色兔子蹲在那乖乖地嚼着野草,看到三人,兔子塞着鼓囊囊的三瓣嘴顿时不动了,双耳高竖,来财眼疾手快,一把提起兔子的耳朵。 沉甸甸的兔子落入来财的手中,吊在半空使劲蹬着后蹄想要逃跑,来旺走过来握住兔子的后脚,也不知咋的,兔子不一会就放弃了挣扎。 两兄弟高兴坏了。 “哥,这有七八斤吧?” 来旺吞了下口水,惊叹:“这么肥的兔子真少见。” 可不嘛,肚子大的能塞好几个葫芦瓢,也不知道这只兔子在山里吃了什么好东西。 来财颠了颠兔子,咧开嘴:“嘿嘿,不止,得十斤朝上。” 想起兔肉独特的香味,来财眼睛卟滋卟滋的往外射光。 赵家人以前吃过兔子,来财回忆着,看向香茶:“你应该不记得,上回咱家吃兔肉是在五年前,三叔抱你来咱家那天拎了两只兔子回来,说是老虎咬断了脖子,奶用柴火炖了一只,我和你来旺哥哥吃得嘴里冒油,剩下一只挂墙上留着过年吃…” 来旺也想起来了。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吃兔肉,他娘想送个兔腿给他舅舅吃,所以半夜起来偷割兔肉,没想到和二伯娘碰上了。 两人在锅台边打了一架,起夜的堂妹美玉运气不好,摸黑被二伯娘扇了一巴掌,脸撞到墙上的镰刀,拉出好长一条血口子,至今脸上还有疤。 香茶其实记得,她有记忆。 哪里是老虎咬死的,是那两只兔子太笨了,她爹抱着她往山下赶时,两只兔子就在草丛里打架,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愣是把毛扯得到处都是,这才让她爹捡了。 她私心认为她奶当年肯让爹收养她,多半是因为吃了爹捡回来的兔肉塞住了嘴。 想到这,香茶笑了笑,目光移到背篓里,忽而意外道:“来财哥哥,来旺哥哥,你们快看,兔子的肚子在动!” -- 第11页 两兄弟俯身看。 “还真的在动…” 来财摸了摸兔肚,一个想法脱口而出:“这兔子不会是要生小兔子了吧?” 来财十四岁了,天天和村里一帮小子混在一起,男女之事该懂的懂,不该懂的也懂。 “要生小兔子?” 香茶眼里迸出喜色,亮晶晶的:“那我能养吗?” 来财愣住了:“养?” 养小兔子就意味着现在不能杀这只老兔子,那他一时半会就吃不到兔肉… 来财不甘心地看向他弟,他弟猛点头。 “哥,让香茶养吧,你忘了香茶养得那五只鸡么?别人家隔天下一次蛋,咱家天天下,一个鸡蛋五分钱,一百个就是五块,枝繁叶茂还有美玉的学费不就是卖鸡蛋攒起来的吗?” 来财说这些意思是香茶会养鸡就会养兔。 “兔子长得快,到时候咱能天天吃上兔肉,哥,你就说美不美?” 来财挠挠头,天天吃当然美,不过他觉得还是一锅炖了吃掉好,免得夜长梦多,鸡可以散养,兔子不行,养起来太麻烦。 然而一侧身看到香茶满眼的向往,来财迟疑了。 他问香茶:“你准备搁哪养?胡家不行。” 王如男是瑶山生产大队出了名的馋嘴货,让香茶抱回胡家养还不如尽早吃了好。 他们现在都借住在别人家,反正拿回去养不现实。 香茶想了想:“不如放这养?” “放这?” 来财环顾四周,这里草木茂盛荆棘丛生,路都瞧不出来,看样子应该很少有人过来,放这可以。 打定主意后,两兄弟开始用树藤编兔笼。 大茶山除了盛产茶叶,还生有一种巴掌粗的竹子,竹子用镰刀撇成细细的长条可以编各种篮子,这种活大队的人都会,两兄弟从小如濡目染,不一会就用竹枝和藤蔓编好笼子。 将肚子鼓囊囊的兔子放进笼子后,香茶跑到高瓜林里揪了一大把野芹菜塞进去,芹菜叶香,又嫩,兔子享受地吃了两口后就开始呼呼睡觉。 “笼子给我,我把它放树上挂着。” 有了鹿耳韭窝点被人截胡的前车之鉴后,来财有点担心笼子放在草丛会被人拿走。 选了棵高大茂密的树,来财嗖嗖两下爬上去,稳稳的将笼子挂到树丛中。 “来财哥哥,给——” 香茶举起一个竹筒,竹筒里盛满了水,这水是给兔子喝的。 放好竹筒,来旺用树叶将笼子掩盖好,又问树下的香茶:“香茶,你在下面看得到吗?” 香茶绕着大树底下来回转,仰着头答:“看不到。” 跑到外围转了一圈的来旺跟着说:“哥,我也看不到。” 来财溜下树,拍拍身上的灰尘:“看不到就好。” 三人没有在山林里久呆,提着篮子背起背篓,三人并肩往山下走。 在半山腰处,来财来旺被苗云霞喊到赵家自留地忙活,去田里之前,来财将香茶送到金凤身边。 “哇,香茶,你挖的鹿耳韭好嫩呀。”金凤小脑袋凑近篮子。 听到金凤喊香茶,田埂上挎着腰篮的秀娥看过来,秀娥是来给她娘送中饭的,顺便铲一篮子山野菜。 秀娥就是周寡妇的女儿,比香茶大三岁,之前抓阄,赵老三抓得就是周寡妇的签,还没看清字就被二房郑桂兰抢走了。 周寡妇可不是普通的寡妇。 大瑶山有好几个‘名人’:好面子石翠菊,话痨丁大嘴,馋鬼王如男,西施周寡妇。 光一个‘西施’名头就知道周寡妇长得有多好看。 周寡妇不止美,还挺有手段。 第一批来的男知青都喜欢周寡妇,周寡妇挑了个称心如意的,不成想男人坏心肠,想撇下婆娘女儿独自回城。 周寡妇当然不肯依,但男人要走拦不住,半夜三更偷偷摸摸走的。 周寡妇果断追了上去,没过多久周寡妇神色枯槁的回来了,一问才知男人在半路被火车轧死了。 大茶山瀑布后面有一条铁轨,进城的火车会在那停两分钟,不少人趁着这两分钟爬上火车去县城,亦或是悄悄向车上的人卖茶叶蛋,或用茶叶换钱换粮食。 这种投机倒把的事只能私底下做,被列车员逮到是要送去蹲号子的,为了不坐牢,他们可劲地跑。 跑得快能溜掉,跑得慢就惨了,要么被抓,要么摔进铁轨碾得稀巴烂。 前些年,周边生产大队不知道在那葬送了多少人,所以刘奋斗隔三差五就举着喇叭警告社员。 “没事不要靠近铁轨,不许投机倒把,抓到一个算一个,绝不放过!” 可周寡妇的男人只是想搭乘火车进城啊,他有回城的公章,补个票就行,咋会被当成投机倒把分子在追跑中摔进铁轨? 周寡妇神色慌张,一口咬定男人是被轧死的,村里的人心里发怵,觉得这事不简单,但又可怜周寡妇,暗道那种薄情寡义的男人死了也好。 这边,秀娥站在那灼灼地看着香茶,眼睛眨都不眨。 香茶察觉到有人盯着她看,于是转过身,一看是秀娥,香茶咬着唇不知道如何是好。 秀娥此时的眼神太可怕了,和来财哥哥想吃兔肉一个样,很火热,很狂野,就好像…就好像她是笼里那只肥兔子,秀娥想一口吞了她,然后舒坦地剔牙齿。 -- 第12页 香茶后背生寒,扯了扯金凤的衣角。 金凤:“咋了?” 香茶避开秀娥‘吃人’的目光,拎起篮子往远处大树底下走。 “金凤,你过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两个小不点蹲到篮子边,香茶将翠绿的鹿耳韭叶子往旁边一撇,露出底下白嫩的高瓜。 “我的天,你哪来这么多——” “嘘嘘嘘。” 香茶偷瞄了眼走来的秀娥,立马盖好篮子,站起身小声嘱咐:“金凤,你别声张,晚上你来我屋吃。” 金凤拼命点头,乐地咧开漏风的大门牙。 “香茶,原来你在这呀。”秀娥靠近,柔声喊香茶。 香茶小小往后退了两步。 金凤生怕秀娥抢走了香茶的篮子,忙此地无银道:“秀娥姐,香茶只挖了点鹿耳韭,没别的,水潭那块的鹿耳韭全被你挖了去,那么多够你和周婶子吃了吧?” 香茶紧了紧手中的篮子。 周寡妇行事泼辣,是掐架的一把能手,女儿更是宠成了宝,谁欺负秀娥,谁家就等着周寡妇撒泼打上门去吧。 秀娥将她娘的‘优点’继承了十成十。 所以当来财得知是秀娥端了他在水潭处的鹿耳韭窝点后都没说什么。 秀娥扫了眼香茶手中的篮子,再看紧张到小身子紧绷的香茶,扑哧一乐。 她不会欺负香茶,相反,她要哄着香茶,直至她娘嫁进赵家给赵老三当续弦。 想到这,秀娥望向香茶,香茶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抖着腿站出来,主动出击:“秀娥姐,要不你拿点去?” 拿高瓜也行,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笔友哥哥说这叫破财消灾,总好过周寡妇打上门。 秀娥笑吟吟地摇头:“我咋能要你辛辛苦苦挖得鹿耳韭?” 说着把自己挖的往香茶篮子里压,关切道:“你家人多,住在胡家还要看王如男的脸色,我的这些都给你,你带回家让你爹用盐腌了,能吃到冬天呢!” 临走前还塞了四个窝窝头给香茶。 香茶心里那叫一个惊,金凤也吓得不轻,望着秀娥离去的背影磕巴开口。 “香、香茶,我、我咋感觉秀娥姐的脑子被火车轧了?” 这年头,谁兴送窝窝头呀,还一送送四个! 除非脑子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窝窝头,一块钱… 第7章 傍晚,赵老三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胡家小院,一道回来的还有枝繁和叶茂。 “爹,喝茶。” 香茶找胡奶奶借锅台烧了一壶茶,茶色清亮,里头还放了蒲公英,泡起来的水不苦不齁,放凉咕上几大茶缸浑身舒坦。 赵叶茂在田里插了一天秧,渴的厉害,不用香茶招呼就站到了水壶边。 赵家三房分别住出来后,属赵老三拿到的锅碗最少,一家四口拢共就得了一个茶缸,赵老三喝完了才能轮到兄弟俩。 现在正是饭点,香茶去胡家锅台兜了一圈,愣是没找到空余的碗装水,金凤瞧见了,递给香茶一个竹筒。 香茶贴近金凤的耳朵,小声说:“金凤,我爹要晚点烧菜,你别睡太早哦。” 金凤嗯嗯点头。 香茶抱着竹筒盏进屋,屋里赵叶茂等不及抱起水壶嘴已经喝上了,赵枝繁则坐在门槛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枝繁哥哥,给你。” 赵枝繁漆黑的眸子落到装有满满茶水的竹筒盏上,没动。 香茶推了推,糯糯开口:“我打井水洗过了,是干净的。” 赵枝繁张张嘴想说话,可发不出声,香茶甜甜笑开,示意赵枝繁拿着喝。 茶水清凉略有回甘,赵枝繁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原来家里只有香茶清楚他有洁癖。 白天在田里插秧的时候,赵枝繁就一直琢磨昨天和弟弟叶茂骗香茶去大茶山深处捡蘑菇的事。 他们带香茶不是去找蘑菇,而是想借机扔掉她。 “哥,待会火车一开咱就把她丢上去!” 每天下午三点五十左右会有一班火车经过大茶山站,停两分钟,他们等最后几秒将香茶甩上火车,香茶胆子小,肯定不敢往下跳,到时候就能一路坐到四九城去找她的亲人。 呜呜火车轰鸣声响彻山洞时,他突然后悔了,不顾弟弟的愤怒和咆哮抱起香茶就往山下冲,然后就看到赵家被雷火劈中的惨状。 跑得时候他一个劲的告诉自己,他娘不是被香茶气死的,香茶何其无辜。 当年香茶来到他家,他娘分明很开心,至于为什么突然吐血…… “三叔——” 院外来财的叫喊声打断赵枝繁的回忆。 赵老三:“是来财啊。” 来财:“奶让我喊你去二妮娘家。” 赵老三放下高瓜走出来,问来财有什么事,来财摇头:“奶没说,只让我过来喊人。” 将生高瓜嚼得咯嘣脆的赵叶茂冲出来,越过赵老三揽住来财的肩膀:“来财哥,咱们到边上去,我问你个事儿。” 赵老三洗了把手就去了二妮娘家,赵枝繁接过刀继续切高瓜丝丝,香茶在灶口烧火。 不多时,炝炒高瓜和开水汆烫的凉拌鹿耳韭叶端上了桌。 王如男拾掇板凳坐在院门槛上编竹篮,看到香茶喊金凤进屋,立马站起身。 -- 第13页 “做啥好吃的啊?给婶留一口呗。” 胡奶奶从旁经过倒洗脚水,呸了声:“吃吃吃,就知道吃。” 王如男撇嘴,但到底没有厚着脸皮进屋吃,就守在门口闭着眼嗅。 金凤吃完一出来,王如男拉住金凤,笃定道:“赵家晚上是不是炒高瓜丝吃?” 边说边吞口水,现在这个季节的高瓜最嫩了,比水萝卜还甜。 金凤捂着嘴不说,趁王如男不注意一溜烟跑开了。 王如男推开赵家小屋,一进门就看到香茶用笼布将窝窝头盖好,一并盖上的还有高瓜丝。 “果然是高瓜丝,我没闻错!” 王如男兴奋地蹿过来,像个饿死鬼一样伸手就抢。 香茶挡到桌子前,瞪眼:“这是留给我爹和叶茂哥哥的,不许动。” 馋虫涌上心头的王如男哪里管这些,嚷嚷道:“你住我家,烧我家的柴,喝我家水井的水,我吃你一口菜咋了?” 说着用力推开香茶,端起碗贪婪地往嘴里扒拉高瓜丝:“哎哟,又脆又香又嫩,真好吃,就是少了点。” 摔了个屁股墩的香茶见王如男几口就吃完了菜,气得腮帮子鼓成河豚,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王如男舔着嘴皮子回味高瓜的清爽,余光一扫,她看到了啥子? 她看到香茶攥紧双手像头发怒的小狮子猛地朝她扑过来。 “哎哟。” 才吃饱的王如男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捂着肚子喊疼。 拿头撞人的香茶此刻眼冒金花。 打算去二妮娘家喊赵老三回来吃饭的赵枝繁听到惨叫声着急忙慌地折回来。 一进门就看到倒地的王如男以及快要晕过去的香茶。 赵枝繁一把抱住香茶。 香茶气得哭,趴在赵枝繁的怀里大声控诉:“枝繁哥哥,王婶把菜全吃光了,爹和叶茂哥哥没菜吃了,她坏,呜呜呜…” 香茶被王如男的无耻气得够呛,清亮的小嗓门一叫,周围正吃饭的人们纷纷端着碗站到胡家院门口张望。 赵枝繁已经看到满目狼藉的桌子,再看看怀中小姑娘苍白的脸,当即大怒,抄起门后防盗的木棍就朝王如男抡去。 王如男吓得哆嗦,跳脚往屋外跑:“别,别打,我不就吃几口菜吗,至于吗?” 香茶抹开泪,冲院中被赵枝繁追着上蹿下跳的王如男喊:“你下午是不是开我爹的箱子了?!” 她走的时候故意将钥匙头对着里边,回家钥匙头朝外,爹和哥哥们中途都没回家,不是王如男动的还能有谁? 王如男眼神闪躲,她心虚,赵枝繁看到后气得肺管子疼,闷声举起棍子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王如男的男人和孩子们忙过来拉扯,压着王如男赔礼道歉,又拿出一刀腊肉赔给香茶,香茶不要,胡奶奶硬塞。 “接着!馋死鬼投胎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看着香茶将那一刀腊肉拎进屋的王如男难过的脸红一块白一块。 肉是她在火车上找外地人买来的,想着哪天趁家里人不在家偷偷割着吃,没想到今天被男人和婆婆翻了出来,还将肉给了香茶! 这肉花了她大半年的私房钱呢,就这样给香茶了?她一块都没落到! 胡老大望着自己媳妇那馋相,气不打一处来:“整天就知道吃,你是猪投胎的吗?猪到了年底能出肉,你说你能干啥?” 胡老大和赵老三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婆娘把赵老三含在手心怕化的女儿打了,这事要是不给赵老三一个交代,他们多年的兄弟情不至于散,但一定会淡。 所以赵老三从二妮娘家回来后看到香茶眼圈发红,得知王如男偷吃还欺负他闺女,立马放下母鸡就往胡老大的屋子走。 才走到窗边就听到胡老大在里边训斥王如男,话里话外让王如男滚回娘家,王如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的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我给你生了五个孩子,你让我一个人回娘家,我哪来的脸?” 胡老大冷哼,骂声一声比一声高,最后胡奶奶都出来劝了,一时间胡家哭声骂声乱成一团。 站在窗下的赵老三鄙夷地嘁了声。 他这个兄弟贼精,这是故意做给他看呢。 但那又能怎样,他们一大家子借住在这,总不能才住进来就搞得胡家鸡飞狗跳吧? - 回到小屋,赵老三心疼地揉揉女儿的脑袋,香茶扬起脸绘声绘色的将胡老大拿腊肉给她赔罪以及王如男看到腊肉没了后在院中打滚撒泼的事和赵老三说了。 又问这肉能不能接。 赵老三:“胡奶奶让你拿,那就安心拿着。” 香茶开心地嗯了声,一旁的赵枝繁将赵老三拎回来的鸡放赵老三跟前晃了晃,无声地问这鸡哪来的。 赵老三放开女儿,道:“你奶给的,香茶不是喂了五只鸡吗?先前烧死了一只,还剩四只,刚才你奶说三只母鸡精神头不对劲,估计吓着了,不杀越养越瘦,索性都杀了…” 五只鸡是香茶碾稻糠拌菜养大的,听到这,香茶忙问:“都杀了?” “还剩一只打鸣的公鸡,你二伯娘没要鸡肉,那只公鸡以后归她养。” 今晚石翠菊找赵老三过去一是为了分鸡肉,二是问赵老三续弦的打算。 -- 第14页 苗云霞和赵老三都要了母鸡肉,郑桂兰却要了唯一活下来的公鸡,剩下的两只鸡,石翠菊也有打算。 嫁到隔壁生产大队的小女儿要给一只,另一只送给自己的娘家。 晚饭被王如男毁了,饿着肚子的赵老三和赵叶茂本打算啃两根高瓜饱腹,忽而赵枝繁心头灵光一闪,对着已经放了血的母鸡一顿比划。 屋里三人懂了。 赵枝繁想现在就炖鸡,馋死王如男。 才被胡老大骂到下跪求饶的王如男肯定不敢出来讨鸡肉吃。 赵老三想起胡老大的作为,冷笑道:“枝繁的主意好,咱们待会就做!” 不仅能馋死王如男,还能借着今晚他们一家子受委屈的风头名正言顺的不分鸡肉鸡汤给胡家。 如今他们住在胡家屋檐下,做了好吃的当然要分一点给胡家,这是人情。 赵老三不是吝啬的男人,他愿意给,但不想给欺负他女儿的王如男。 老母鸡炖出来的汤醇厚鲜香,肥美的鸡肉一嗦就能脱骨,掀开锅盖,飘出来的香味荡在屋里经久不散。 嗅到空气中浓郁勾人的鸡汤味,躺在床上的王如男馋得口水流了一枕头,又不好意思起来找赵家讨一碗。 后半夜王如男难受的似有万条小虫钻心,实在忍不住的王如男摸黑打开橱柜。 一摸就摸到一个盖着的大碗,王如男喜滋滋地去掀盖子,手才碰到盖顶,‘咔嚓’一声响,紧接着一道凄厉的惨叫声从厨房里飞了出来。 第8章 忙活一上午后,瑶山生产大队插秧的人都在翘首等待着家人过来送中饭。 香茶篮子里有两根玉米棒,一竹筒盐腌鹿耳韭根以及三竹筒鸡汤,再有就是四个玉米窝窝头。 窝窝头是昨天秀娥姐塞给她的,这玩意吃了顶饱,她没舍得吃,正好今天热了送地里头给干活的爹和哥哥们吃。 过去时,田埂上已经坐满卷起裤腿的男男女女,香茶还看到了赵家另两房人。 胡老大和赵老三并排坐在田埂上,不过就胡老大一个人叽里呱啦地说,赵老三黑着脸,不爱搭理胡老大。 看到香茶,生产大队的人嚼着红薯打听:“香茶,你是住在胡家?” 香茶乖巧点头:“是呀。” “那昨晚胡家发生了啥你该知道吧?” 这话一出,胡老大的脸色顿时不自在起来。 他婆娘死教不改,半夜跑到橱柜偷赵家的老母鸡汤,谁知装鸡汤的大碗上面放了个老鼠夹,他婆娘疼得吱哇乱叫,周围人家都被吵醒了,还以为村里进了贼。 为了这事,他废了一上午的口舌和赵老三赔不是,赵老三脾气倔,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他。 胡老大深深叹气,他觉得他和赵老三的关系好不长久了。 这边,大伙揪着香茶的腰篮不放,非要问个所以然出来。 有人酸唧唧:“你爹昨晚炖鸡给你吃了?你爹对你真好。” 又有人问:“是不是王如男偷你家鸡汤喝遭你爹打了?” 大家不是傻子,听得出来惨叫声是王如男的。 有人很解恨,拍着手掌夸赵老三打得好,王如男为了她那张嘴,在瑶山生产大队干得偷鸡摸狗的事还少吗? 香茶忙解释:“昨晚是炖了鸡,不过我爹没打王婶,我爹担心夜里有老鼠,就在鸡汤碗盖上放了老鼠夹,王婶的手被夹了…” 小孩子天真,句句没说偷,却字字都在说偷,田埂上的人都笑死了,骂王如男活该,夹得好。 香茶跟着笑,一蹦一跳地跑到赵老三跟前。 赵老三将盛有鸡汤的竹筒往女儿嘴边送,香茶忙摆手说家里还有,赵老三非要喂,香茶只好喝一口,第二口怎么劝也不喝了。 对面大树底下啃干粮的郑桂兰看到这一幕暗搓搓地骂。 “家里又不是没女娃子,舍得给香茶这个祸害喝,也没见老三盛一碗给我家美玉,美玉才是实打实的赵家女儿,香茶是个啥?是抱来的灾星!” 说到鸡汤,有人就问郑桂兰。 “你婆婆没留一只鸡给你?你炖了给你家美玉吃呗。” 郑桂兰:“我要的是公鸡,公鸡没杀。” 丁大嘴:“你傻啊,公鸡肉咬不动…” 郑桂兰洋洋得意:“这你就不懂了吧,素芬家的母鸡马上要抱鸡窝,和我借公鸡,回头孵出小鸡,她分我五只。” 丁大嘴哑巴了,原来郑桂兰撇下肥嘟嘟的老母鸡不要,要打鸣的公鸡是为了抱小鸡崽。 隔着几条田埂的苗云霞不痛快地冲炫耀自己过不了多久就有小鸡崽养得郑桂兰啐了声。 “呸,抱着香茶养得鸡骂香茶,脸皮厚得能堆城墙——” 话说一半,苗云霞突然高声使唤起大儿子:“来财啊,这半碗红烧鸡给你三叔端去,让香茶尝尝味。” 田埂上的人都瞅着苗云霞,只听苗云霞爽朗地解释:“家里五只鸡平日里都是香茶在喂,你们说,我该不该端一碗给老三?” “是要给,云霞,看不出来啊,你还怪疼香茶这孩子。” 苗云霞:“必须的啊,香茶在我家待了五年,我把她当亲侄女养。” 来财飞快地跑过来,用酱油焖烧的鸡肉还剩三块,来财夹给赵老三,赵老三筷子动了下,三个孩子一人一块,他没吃。 -- 第15页 酱烧的有嚼劲,肉质滑嫩,连骨头里都藏着浓浓的汁水,嗦完鸡腿,香茶舔了舔油汪汪的嘴角,笑眯成一条线。 “谢谢大伯娘,肉肉真好吃。” 苗云霞:“是你养着好,没你挖草捉虫喂它们,它们能长肉?是不是啊桂兰?” 听到苗云霞突然喊郑桂兰,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桂兰,你大嫂做了红烧鸡肉都晓得喊香茶吃点,那你回头抱了小鸡崽岂不是也要抓一只给香茶?” 郑桂兰咬牙暗恨,苗云霞挖坑让她跳呢! 她抱得小鸡崽凭啥要送一只给香茶?凭啥? “我才不——” 和周素芬并排坐在树荫下吃窝窝头的秀娥用力扯扯郑桂兰的衣袖:“婶,大家都看着呢!” 郑桂兰被拽得一趔趄,抬眸一看,好多人已经头凑头地笑话她了,说她拿着香茶的好不懂报恩。 其中看她最鄙夷的属生产队大队长刘奋斗的媳妇宋娟儿。 宋娟儿是记分员,得罪她没好处。 思及此,郑桂兰立马改口:“对,当然要给,香茶啊,回头小鸡崽孵出来了,你来找我,我挑只大的给你!” 香茶懵了。 今天这是咋了,一向不爱搭理她的大伯娘给她红烧鸡吃,讨厌她的二伯娘竟然要给她小鸡崽! 活的小鸡崽诶,她有属于自己的小鸡崽了? 郑桂兰送鸡崽的话轻轻松松地抛出去了,实际上心里在滴血。 一只鸡崽啊! 她为了找周寡妇抱五只鸡,愣是没跟她娘要满身是肉的母鸡,要了一只只会打鸣的公鸡,结果呢,鸡崽子还没看到影就要送一只出去。 越想越气,然而听到乡亲们夸赞她知恩图报,比她大嫂苗云霞还大方,她这心呐,突然就舒服了。 她郑桂兰可以少养一只鸡崽,但一定要方方面面超过苗云霞。 苗云霞不痛快,那她就开心。 香茶可不敢要二伯娘的鸡崽。 “二伯娘,鸡崽就算了。” 香茶担心二伯娘使诈,说不准等她费心费神养大了又抢走。 郑桂兰神清气爽地摆手:“你别不好意思,我说送给你你就养着,乡亲们都在呢,你只管安心抱一只去。” 香茶笑了,看来不久她要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小鸡崽了。 苗云霞冷哼一声:“漂亮话谁说不来?小鸡崽难养活,你从周家抱得五只鸡崽要是只活了一只呢,你还舍得给?” “大嫂,你不服我直说呗,干啥要咒我养不活鸡崽,你这人心真黑!” “我实话实说,你急啥?” “我哪急了?大嫂,你哪只眼看到我急了?” 苗云霞昂着脑袋:“我两只眼都看到了!” 郑桂兰:“你!” 其他人看到赵家妯娌你争我吵纷纷噗嗤笑出声,香茶捂着小嘴也笑了,看热闹谁不会? 来财拉拉小堂妹的衣袖,眼神往对面大茶山上瞄,香茶心咯噔一下,微微点头。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落到赵叶茂眼中,赵叶茂目光远眺看向身后的大茶山。 这边,郑桂兰不甘示弱地冲苗云霞嚷嚷:“大嫂,我今个把话撂这了,送香茶的那只小鸡崽我一定给。” 有人起哄:“哪怕五只小鸡崽死得只剩一只?” 郑桂兰不屑地翻白眼:“不可能只剩一只,我又不是没养过鸡。” “打比方嘛…“ 郑桂兰脱口而出:“就剩一只我也给,没鸡崽我就掏钱买一只给她!” “好!” 大队长媳妇宋娟儿率先站出来鼓掌,赞许地看着郑桂兰。 宋娟儿一起头,田埂上顿时响起一片掌声,直夸得郑桂兰飘飘欲仙。 苗云霞笑了下,用三块肉换郑桂兰一只鸡,这买卖值! 她可不信一门心思挂在女儿美玉身上的郑桂兰能养活小鸡崽。 就是便宜了香茶。 苗云霞皱眉打量着高兴到一蹦三尺高的香茶,香茶今天扎了两个小啾啾,笑起来声若银铃,好看极了。 看着看着,一直盼着能生一个女儿的苗云霞忍不住随着香茶笑,下一秒,苗云霞对着田埂呸起来。 她脑子被碾了吧?香茶是灾星,这孩子送给她她都不能要! - 香茶将腰篮送回胡家,然后戴上草帽美滋滋地往大茶山方向走,路过周寡妇家门口时,侯在门后多时的秀娥喊住香茶。 “香茶,你要去挖山野菜吗?我和你一起。” 香茶面露难色,来财哥哥在山脚下等她一起去看兔子,秀娥姐跟着咋行? 秀娥直接忽略香茶小脸上的不愿意,上前亲热地牵起香茶的手:“走吧。” 香茶小小叹了口气。 秀娥是不是弄错了?赵家的香饽饽是她堂姐赵美玉。 “等会,我也去。” 跛腿的美玉从秀娥家走出来。 香茶担心道:“美玉姐,你腿没好全乎还是别上山了吧…” 美玉黑着脸,靠近下颌骨的那条伤疤显得越发狰狞。 “咋?你就盼着我腿好不了?小小年纪心肠真歹毒。” 香茶委屈地撇嘴:“美玉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美玉瞪着香茶,大声道:“你就是,你嫉妒我,你巴不得我腿好不了是不是!” “不是…我没有…”香茶辩解。 -- 第16页 然而无论香茶怎么解释都没用,在美玉看来,白净漂亮的香茶嘴里没一句真心话。 望着香茶白嫩光滑的小脸蛋,美玉嫉恨的牙齿都快咬碎。 都怪香茶,要是没有香茶,她的脸能破相? 气晕头的美玉想上前教训香茶,然而竟忘了自己的腿还跛着,脚底一个不稳,才好点的伤脚猛地一崴,紧接着直挺挺地摔倒在周寡妇家的门槛上。 ‘砰’得一声响,美玉摔了个屁股朝天,惨叫声惊得门前鸟儿齐刷刷飞向天空。 - 田埂上,郑桂兰左眼皮一个劲地跳。 赵老三插完一担子秧苗,一抬头正好看到大队长刘奋斗过来巡检。 赵老三喊:“大队长,我女儿捡了个东西,你有空帮我看看成不?” 第9章 刘奋斗立马问:“啥东西?” 大茶山深处埋有古棺群,破四旧时期铲平了不少,不过肯定还有一些零星的落在山林中,一经捡到是要上交给国家的。 赵老三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铜钥匙高高举起。 田里的人看到钥匙上泛着一层黄褐色。 刘奋斗嘴角抽了抽,不就一把钥匙嘛。 紧盯着钥匙的郑桂兰收回目光,一顿奚落赵老三。 “你呀,太把香茶当回事,她说是宝贝你就信?一把钥匙…噗嗤。” 郑桂兰的话得到周围人一致认同。 赵老三微怔,刘奋斗语重心长地说:“山雄啊,这东西国家不收的,你留着给你家香茶玩过家家吧。” 刘奋斗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赵老三,像香茶这样玩泥巴小孩的话不要太当真。 一把钥匙国家要来有何用?这不是耍他这个大队长玩吗? 赵老三拉住准备离开的刘奋斗,坚持道:“大队长,我家里还有铁的…” 一说铁,刘奋斗上心了,这年头铁可是好东西。 “有多少?”刘奋斗忙问。 赵老三伸出双手比划了下铁丝的长度,刘奋斗误会了,以为是粗度,惊得拍大腿:“走走走,领我去看看。” 赵老三嗯嗯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之前跟郑桂兰笑话赵老三的众人纷纷打听。 赵老三不想在事情还没明朗之前多说,就含糊不清地说一点。 “对对对,有铁…” 大伙挤眉弄眼。 他们在县里赶集见过印有古代四大美女图片的芳香牌饼干,饼干用一人抱圆形大铁桶装着,据说单买铁桶就要一块钱。 就赵老三这架势,怕是有不少铁,卷起卖出去,这是要发财啊! 郑桂兰踹了脚只顾低头插秧的赵老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示意男人往刘奋斗那看。 赵老二:“咋?” 郑桂兰:“你弟弟要发家了!” 赵老二:“发啥家,咱家不是被天火烧没了吗?” 郑桂兰看着男人无知的样子噎的不行,索性不指望赵老二,自己跳着脚追过去。 “老三,你等等我,我有话问你。” 冷不丁听到郑桂兰亲亲热热地喊自己,赵老三不由眯起眼。 他家两个嫂嫂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尤其二嫂,找他准没好事。 郑桂兰语气不善:“你手上的铁哪来的?” 赵老三不待见郑桂兰,但觉得这事和郑桂兰说说也无妨,毕竟跟赵家天火有关。 昨晚香茶说她在自家宅基地捡到铁丝和铜钥匙后,两个儿子神色一变。 猜测有人在背地害他们家,天雷劈他们家是有原因的。 “爹,你别不信。” 赵叶茂愤慨地拿出课本:“书上说了,外国有个科学家曾经用铁丝套风筝做过雷电实验,有人模仿他,直接被雷劈死了!”* “咱家遭天雷轰的时候我就觉得蹊跷,胡家背靠大树,雷打过来,第一个轰得应该是胡家才对!” 赵老三听到这话,忙去看聪慧的大儿子。 赵枝繁点点头。 赵老三心咯噔一下。 香茶想起笔友哥哥的嘱咐,皱起小眉头:“爹,家里为啥会有这些东西呀?” 谁这么坏,招惹天雷烧她的家,太坏了! 香茶之前以为这些东西是堂姐美玉的,听哥哥们一分析,她觉得自己误会堂姐了,堂姐再不喜欢她,也不至于烧家。 赵老三若有所思:“咱家不可能有这些东西。” 赵叶茂攥紧手:“看来有人要害咱家,爹,这事不能这么算了,咱得跟奋斗叔说,今天烧了咱家,指不定明天就往咱家水井里下毒。” 赵老三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第二天踹着一把铜钥匙来到田里。 他故意在外头大声喊刘奋斗,是想让隐在暗处害他家的丧心病狂们知道,他已经发现了引雷的铁丝。 再有下次,他和他们拼命。 赵老三站在田埂上扬声:“这是香茶在咱家宅基地上捡的…” 郑桂兰恼火打断赵老三,叉着腰吼:“我说这么眼熟,原来我家美玉的东西在你这,捡?是她偷得吧?” 赵老三不敢置信,举着铜钥匙:“二嫂,你看仔细了,这东西真是美玉的?” 郑桂兰一把夺过铜钥匙。 “就是美玉的,她有个城里朋友隔三差五寄好东西给她,昨天美玉还让我找素芬拿三齿耙去家里宅基地挖,没挖着,美玉气得晚饭都没吃。” -- 第17页 赵老三举目寻找周素芬周寡妇的身影。 人群中一个身穿翠绿色衣裳的年轻女人挽了下耳边的碎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老三看,笑起来嘴角梨涡荡起。 男人们看了心痒痒,不过赵老三只关心铜钥匙的事。 周素芬点头:“桂兰昨天确实找我拿了三齿耙,美玉那孩子没挖到东西又急又哭,我当啥东西呢,不就一堆不值钱的破铜烂铁嘛。” 丁大嘴翻白眼:“你不懂别瞎说,铁皮子贵的很!” 二妮娘羡慕地看着郑桂兰。 “桂兰真有福气,虽然没儿子,可她女儿有出息呀,那么多城里来的知青,咋就偏偏要跟她做朋友?” 嘴上叨着,二妮娘心里是这样想的:她要学郑桂兰,回头让女儿二妮去隔壁生产大队读书,说不定过两年也能钓到一个城里来的知青女婿。 苗云霞撇嘴:“笔友?我呸,这么小就跟男人勾勾搭搭,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宋娟儿纳闷另一件事:“美玉的朋友是知青吧?他给美玉寄铜铁干吗?” 众人虽然也纳闷,但他们更想知道美玉到底有多少铁,值多少钱? 田埂上,郑桂兰鄙夷地望着赵老三:“老三,你不地道啊,你亲侄女的东西你也贪?” 说着伸出手,使劲压着涌上心头的兴奋:“东西还来吧,美玉急着要呢。” 赵老三气得憋红了脸,他没想到他和儿女昨晚骂了一晚上的害人精竟然是美玉! 郑桂兰见了,以为赵老三难过到手的钱飞了,于是得意地颠了颠钥匙,大肆的和田里的人聊美玉那位知青朋友。 得知城里知青写信邀请美玉去城里玩,好些人心里嫉妒的发疯,一边又想着一定要跟家里的孩子们通个气,让他们和美玉打好关系。 美玉会是飞上枝头的凤凰! 苗云霞咬牙切齿地瞪着笑得合不拢嘴的郑桂兰,就在这时,一个小身影急匆匆地跑来。 苗云霞嘀咕:“她来干啥?” 赵老三注意到女儿神色慌张,忙跑上前。 郑桂兰扯过香茶,戳着她的脑门:“你好的不学当贼,东西呢?藏哪了?快拿出来。” 郑桂兰用了十足的力,沾着泥巴的指腹在香茶脸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脏污的红印,疼得香茶嗷呜哀嚎。 赵老三顿时沉下脸,抱起香茶,恼火道:“你戳她干啥?” 郑桂兰趾高气扬:“她偷美玉的东西,她是贼…” 香茶捂着脑袋:“我不是贼。” 赵老三附和:“你没偷当然不是贼。” 郑桂兰扬起手中的铜钥匙,笑道:“老三,你别睁着眼说瞎话啊。” 看到铜钥匙,香茶咦了一声:“坏蛋的东西咋在二伯娘手里?” “啥坏蛋的东西?” 郑桂兰一听来劲了,上前就要扯香茶的小辫子。 “你个扫把星,你敢骂我家美玉?!” 赵老三闪身躲过,郑桂兰一不留神砰得摔进水田。 吃了一嘴泥的郑桂兰在泥水中撒泼大叫。 “赵老二,你没长眼啊,你看看,你们赵家人都欺负我,我不活了呜。” 围上来的人对着泥猴一样的郑桂兰扑哧一笑。 赵老二不敢动,因为他弟露凶光正瞪着他媳妇。 “二嫂,我再问你一句,铜钥匙真是美玉的?” “是是是!你快给我!” 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出了洋相的郑桂兰现在只想要回属于女儿的东西。 赵老三唇边浮起冷笑。 刘奋斗看不下去了,催赵老三:“给她吧。” 香茶歪着头糯糯开口:“不能给,奋斗叔,我叶茂哥哥说了,我家被雷劈就是因为家里插了那玩意,那东西是坏蛋的,不可能是美玉姐的。” 这话一出,大家都惊到了,胆小的赵老二更是大气不敢出。 刘奋斗疑惑地看向赵老三,赵老三点点头,将科学家做风筝实验等书上的内容说给大家听。 末了,赵老三沉痛地望着田里脸色瞬间苍白的郑桂兰:“二嫂,既然你咬定这东西是美玉的,那你跟大队长解释吧。” 必须解释! 赵家遭天雷的事已经通报到了公社,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王书记抽空还要来慰问赵家,现在不解释能行? 郑桂兰脑袋嗡嗡叫,她解释啥? 香茶想起正事:“二伯娘,美玉姐又摔了,腿上流了好多血,动都不能动…” 听到这句,郑桂兰身子一歪,整个人啪叽栽到泥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风筝实验是富兰克林做得一次有关雷电的实验,(六年级课本有?) 被电死的是俄国电学家利赫曼,他是做电实验的第一个牺牲者 第10章 “装晕是吧,看我不打死你——” 跌坐在泥浆中的郑桂兰只觉脸颊火辣辣地疼,一睁眼就看到婆婆石翠菊高举着巴掌往她脸上抡。 郑桂兰一把抓住石翠菊扬起的手,瞪眼恼火:“你敢打我?” 石翠菊哈的一声笑,甩起另一只手,清脆的巴掌声落下后,郑桂兰眼冒金星。 “嘿,婆婆打儿媳还用挑时候?打得就是你!” 石翠菊早就想惩治嚣张跋扈的二儿媳了,揪起郑桂兰的头发,反手又是三巴掌,打得郑桂兰脸肿老高。 -- 第18页 旁边的人见了想拉架,谁拉石翠菊就骂谁。 “滚一边去,你家屋子没烧你高高挂起不心疼,我家没了,我打她几巴掌咋了?轻了!” 周素兰惦记着郑桂兰手中的公鸡抱鸡崽,便劝:“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事就算了吧。” 石翠菊听到这话,冷笑地拽着郑桂兰的长发往周素芬身边一丢,可怜郑桂兰头皮愣是被扯下一大块。 “算了?” 石翠菊指着郑桂兰的鼻子冲周素芬骂:“这祸害养得好女儿把我几十年的家烧得精光,你跟我说算了?行,你替她赔我几十年的家当,不然这事算不了!” 周素芬忙摆手,其余劝的人见状纷纷跳开。 说来也是,郑桂兰活该被她婆婆打,赵老三也宠女儿,可也没见香茶闯这么大的祸。 不仅如此,五岁的香茶一个人养五只鸡,赵家人忙着上工,香茶就在家规整其他小事,听宋娟儿说,赵家院子自留地上的菜秧都是香茶栽的。 反观十岁的美玉,书读得是不错,可一个女娃子只会读书有啥用,回到家家务丝毫不干,缩屋里把自己当千金小姐,恨不得一日三餐喂她嘴里。 这还不算,还和男知青牵扯不清,看吧,这下好了,引天雷一把火将赵家烧成了灰。 想到这些,拉架的众人突然能理解石翠菊的愤怒了,这种事放他们身上,别说扇巴掌,打死都有可能。 石翠菊想想自己和亡故丈夫结婚时打得木床还有五斗橱被孙女美玉作怪烧没了,当下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大队长警告她,不许她在外头造谣那场火是香茶祸害来的,她就一个劲地劝自己,那是天灾,天灾… 没想到哇,还真是人在搞鬼! “美玉那个害人精呢!躲哪去了?” 石翠菊狠狠抹开眼泪,然后气势汹汹地跑到山脚撇了根粗树枝握在手中。 郑桂兰这才想起腿摔伤的女儿,捂着脸往周家跑,赵老二跑得慢,被石翠菊揪住耳朵,小腿肚挨了好几棍。 赵老二软骨头,疼得在田里上蹿下跳:“娘,娘,你别打我啊,要打你打美玉,你打我干啥?” 听到这话,石翠菊下手更狠了。 “赵山根,我咋就生了你这么个孬种,娶得媳妇生不出儿子,养得女儿把我几十年的老本嚯了个干净!” 石翠菊喷得唾沫星子骂了大半天,心里依然不解恨,操起树棍就往周寡妇家跑。 赵老三忙牵着香茶跟上。 才踏进周家门里边就传来美玉和郑桂兰的嚎啕声。 屋里美玉彻底傻了。 她腿疼得钻心,秀娥喊得赤脚医生正给她贴膏药呢,忽然她娘蓬头垢面地冲了进来,脸上还有血,没问清话,她奶也进来了,二话不说就打她,边打边揪她头发。 身上到处都疼的美玉哭仰着头不甘心地问她奶为啥打她。 石翠菊到底年纪大了,闹这一场累的紧,见美玉毫无悔意,石翠菊恼得胸闷头晕,倚在墙边大口喘气。 涌进周寡妇家看热闹的苗云霞哟了声,讥讽一笑:“你还有脸问,没有你搞鬼,咱家能被雷劈?” 美玉眼睫微颤,嘴上却不承认:“关我啥事,要怪就怪香茶——” 话说一半,赵老三阴森目光射得她心咚咚震响。 哆嗦着嘴唇,美玉极不情愿地改口:“是、是天灾,都是天灾,奋斗叔说了,是天灾…” 石翠菊缓过来了:“我呸,你还嘴硬,看我不打死你。” 美玉疼得哭爹喊娘,小脸被石翠菊抓碎了好几块。 赵老二不敢拉他娘,躲得远远的,郑桂兰心疼女儿啊,忍着痛跺脚嗷了一嗓子:“老虔婆,你打我女儿,我跟你拼了!” 被儿媳欺压多年的石翠菊打红了眼,何况现在是在外头,听到儿媳骂自己,石翠菊暴怒。 一时间周寡妇家比过年杀猪还热闹。 “都给我住手!” 这时刘奋斗进院了,大家自觉让出一条道,扭打在一块的婆媳俩僵在那谁也不肯松开抓着对方头发的手。 香茶看得真切,她二伯娘把她奶后脑勺零星的几根头发全揪掉了,二伯娘这边损失也惨重,头顶秃了一大块。 跑回胡家的赵老三跟在刘奋斗身后,手中抱着一个箱子。 在一众人好奇的目光下,赵老三打开木箱,将里头一大卷铁丝、铁尺还有铜钥匙往美玉脚边一扔。 美玉脸色通红,目光闪躲,不敢看地上的东西。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刘奋斗先是震惊,后是不可思议。 美玉虽然不及香茶懂事漂亮,但甚得郑桂兰的喜欢,这年头谁家肯花钱让一个女娃子读书? 美玉不但读了四年小学,听说郑桂兰找娘家借了钱,还想供美玉上初中。 美玉还算争气,虽然比不上赵老二大儿子聪慧,不过听说去年拿了一张大奖状回家。 这样一个读书厉害的娃咋会干引雷烧家的缺德事? 刘奋斗皱眉:“美玉,你实话跟叔说,是不是有人撺掇你烧家?听你娘说,东西是一个男知青寄给你的?是不是他…” “不是他!” 美玉剜了她娘一眼,任凭刘奋斗如何问都不承认是男知青搞得鬼。 不仅如此,美玉还恨上了提前拿走铁丝的香茶,开始胡言乱语烧家的事是香茶做得,当着赵老三的面一口一个灾星骂香茶。 -- 第19页 赵老三将香茶抱出院子,然后大步回去,高举起手一巴掌甩给了美玉。 这一巴掌下去,美玉呆了,赵家其他人也呆了,就连石翠菊都惊得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她小儿子性子沉稳老实,这么多年从来不发火,更别谈打人。 郑桂兰脸色煞白,悲愤嘶哑地喊:“老三,美玉是你亲侄女,你为了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打她,你——” 赵老三冷笑连连:“你再一口一个野种喊香茶试试!” 郑桂兰吓得半个身子瘫在那,她咬紧牙根,喉咙堵得说不出半个字。 赵老二这时候不站出来就不是男人,只见他梗着脖子数落:“老三,你二嫂又没说错,香茶本来就是抱来的野…” 后续话赵老二不敢再往下说了,只因他弟攥紧了拳头。 赵老二不顾妻儿转身夹着尾巴躲开了,场面一下尴尬寂静。 “娘。” 赵老三突然开口喊。 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的石翠菊忙哎哎上前:“咋了,老三?” 赵老三绷着一张脸睃巡赵家其他人,这些人都不待见他女儿,既然如此… “娘,我要分家,我要带孩子单过!” “啥?” 石翠菊恍惚的‘啊’了声,她、她没听错吧? 第11章 趴在门口张望的香茶听到她爹掷地有声地重复:“娘,我要分家!” 是要,不是想,今天非分不可。 香茶小小惊呼:“分家?” 石翠菊立马反驳:“我不同意!” 一旦分家,她这个大家长就是摆设,本来她就拿捏不住两个儿媳,分了家那还了得… 赵老三朝探出小脑袋的香茶招招手,捏着女儿长有薄茧的手,赵老三一阵心疼后更加坚定了分家的想法。 一旁心湖荡漾的苗云霞下意识看向郑桂兰。 郑桂兰满心欢喜,捂着肿胀的脸挤出一丝笑。 “娘,趁着咱家房子还没建索性将家分了吧,新房子盖好大家各住各家,省得以后再拆盖房子…” 石翠菊急眼了:“我同意分了吗?你嚷嚷啥?你想分出去单住,行啊,现在就滚回你娘家去,最好以后都别回来!” 郑桂兰一时笑不出来了。 前两天她找她娘借钱,只不过在娘家多呆了会而已,她几个嫂子就开始埋汰她总往娘家跑。 久住更行不通,反正她现在迫切想要一个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宅院。 再说了,她今天跟婆婆大打出手撕破了脸皮,不分家住在一起她能有好日子过? 这边,苗云霞也沉思了一番。 她其实不太想分家,她是长媳,分家后,婆婆肯定要跟她住。 就她那婆婆,没本事还喜欢摆架势,总之不好伺候。 不过转念一想,苗云霞又觉得分了好。 她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来财翻年十五,再过几年要娶媳妇,可她手里没钱啊。 钱都在她婆婆那,除了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剩下的钱全砸进了枝繁叶茂还有美玉三个娃的读书上。 仔细想想,大房这些年太亏了! 来财和来旺不爱读书,压根花不到这个钱。 家里钱大半都是她这一房人挣的,她男人能吃苦,虽比不过老三能干,但比老二要好很多。 两个儿子也是劳动力。 倘若分了家,她两个儿子出去干活能顶一个半大人的工分,等过几年家里有了余钱,她琢磨着送小儿子来妹去读书。 总不能三个儿子都是睁眼瞎。 再有…… 苗云霞脸上浮起红云。 她想跟男人再要一个小女儿,以前几房住在一块,她和男人大半年都来不了一回。 为啥? 还不是因为隔音不好,这屋床动一下,隔壁听得一清二楚。 想到这,苗云霞瞥了眼郑桂兰。 该说不该,她这个妯娌脸皮真厚,一到后半夜就骑男人身上咿咿呀呀地喊。 苗云霞暗暗握住拳头,等分了家,她也要… 正在遐想的苗云霞被石翠菊的一句撒泼话打断了思绪。 “我不同意!要分家可以,你们哥仨谁甩我根麻绳,我先吊死再说,等我闭了眼,你们爱咋分随你们的便!” 赵老三皱眉:“娘,您别这样…” 石翠菊一听这话觉得有戏,眼珠子转了下,旋即往地上一倒,双手使劲拍地,边拍边拉长嗓音哭唱:“你们这是要逼我去死哇,好,我死了算了。” 说着还真的要拿头去撞墙。 一向没正形的赵老二都看不下去了。 “娘,您能不能不要一有事就寻死觅活?” 不爱说话的赵老大扶起石翠菊,破天荒地来了句:“娘,依我看,就听老三的,趁着大队长在,今个儿把家分了吧。” 石翠菊属实意外老大也想分家,刚想抬手锤打忤逆自己的大儿子,只听赵老大叹气道:“娘,您难道想看咱家三房人结仇吗?” 石翠菊一愣,扭头看向后边。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两儿媳竟然凑在一块说私密话。 一旁大孙女美玉捂着流血的脸愤恨地瞪着小孙女香茶,香茶吓得肩膀瑟缩了下,将脸深深埋进老三怀中。 老二不知道哪根慈父筋搭歪了,找上老三,质问老三为啥要打他女儿美玉。 -- 第20页 赵老三:“二哥,美玉是我从雷火中救出来的,她是我亲侄女,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打她。” 赵老二觉得自己可有理了:“放屁!我刚看到你打她了!” 赵老三白了他二哥一眼:“我为啥打她,你这个当爹的心里没数?” 赵老二噎了下:“美玉还是孩子,孩子之间小吵小闹正常…” 赵老三很烦他二哥总在美玉欺负香茶这件事上找借口打马虎眼。 这是寻常的小孩打闹吗? 读了四年书的侄女张嘴闭嘴‘小野种、小贱人’,这次竟然还想把引天雷烧家的罪行按到香茶头上,他继续忍下去算什么男人? 想想就来气。 黑着脸的赵老三牵起香茶,径直越过喋喋不休的赵老二去找刘奋斗。 这个家他分定了! 被无视的赵老二恼羞成怒,望向弟弟背影的眼神明显带了恨意。 要说最不想分家的当属赵老二,不分家,有大哥和三弟顶在前头,他上工能偷懒。 倘若分了家,他不仅不能偷懒,还要吃力地供美玉读书。 都怪老三!好好的分什么家? 但赵老二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女儿有手段,交往的知青笔友对她女儿非常不错,说不定过几年他就会有一个吃商品粮的女婿呢。 这份光他可不想让其他两房人沾。 将一大家子或暗或明心思看在眼底的石翠菊懵了。 家里人都想分家单过?!那她一个老婆子咋办? 她拿惶恐的目光看向大儿子,赵老大拍着胸脯保证:“娘,您只管放心,分家后您跟我住,我会好好孝敬您的。” 这时赵老三领着刘奋斗往这边走,赵老三接茬:“娘,您老的事您别愁,有儿子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您老饿着!” 刘奋斗大声叫好,笑说石翠菊有福气。 石翠菊深吸一口气,老泪在眼圈打转,好半晌才缓缓说话。 “分吧,分吧…” 苗云霞和郑桂兰喜不自禁,忙拉着孩子和男人凑到刘奋斗身边。 刘奋斗将赵家人带到外边,既然决定分家,那他就要写分家书。 分家书第一项是划分宅基地。 按风俗,石翠菊以后住在赵老大家,所以大房的宅基地最大。 丈量好,刘奋斗开始写文书,然后让三房各派一人出来在纸上按红手印。 不仅要分宅基地,钱啊,粮票,肉票,布票…还有自留地,锅碗瓢盆都要分。 签字画押时,郑桂兰见大房的东西比自己多,顿时不高兴了。 刘奋斗:“你要大份也成,你婆婆归你养,你给她倒夜壶,还要…” 郑桂兰火速画好押,就跟后边有催债鬼赶她似的。 这时,三房代表来了,按手印的竟是香茶。 石翠菊不满:“你没儿子啊?” 瑶山生产大队分家一般让下一代的子嗣来按手印,大房是来财,二房没儿子,只能郑桂兰这个亲娘来代,三房按说该赵枝繁来。 赵老三抓起香茶的小手轻轻按到红泥上,淡淡开口:“他俩跑钱家送信去了,我不放心让叶茂一个人去。” 石翠菊这才想起来。 分家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喊娘家小舅子过来把把关,省得以后闹。 - 看到苗、郑二人拿着文书欢呼雀跃,香茶不解地问她爹:“爹,咱以后不跟奶他们一起住吗?” 赵老三牵着女儿站定到属于他的宅基地:“对,以后咱就住这,你想养小鸡崽只管养,多少只都行,爹搁这帮你搭个窝。” “真哒?” 香茶胸口甜蜜蜜的,她可喜欢养毛茸茸的小鸡崽了。 忽然想到什么。 她拉拉她爹的手,示意她爹蹲下来,小声说:“爹,我还想要兔子窝。” 赵老三一愣:“兔子窝?” 他女儿真勤快呀,养了小鸡崽还要养兔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赵老三:有女儿真好啊,有鸡吃,还有兔子吃… 第12章 赵叶茂领着小舅钱火狗从隔壁生产大队过来时,不巧看到他爹正冲香茶笑,眼角纹都挤了出来。 赵老三高兴地合不拢嘴,又生怕别人看出来,立马对香茶比了个‘嘘’的动作。 香茶嘿嘿乐,学她爹,捂住小嘴四处瞧有没有人偷听到她的小秘密。 “叶茂哥哥!”香茶愣了下,蹦蹦跳跳地迎上去。 赵叶茂黑着脸,想起路上小舅训他的那些话,赵叶茂烦躁地撸了一下头发,犹豫半天打算扯个笑敷衍下妹妹时,一旁的小舅越过他用力抱起香茶。 钱火狗抱着香茶原地转了好几圈,然后扭头指责赵老三:“姐夫,香茶咋又瘦了?” 说着捏捏香茶软嫩嫩的小脸,钱火狗嘚了下舌头,痞笑地问香茶:“来来来,大声告诉舅舅,小香茶想吃肉不?” “想!” 香茶大声回应。 钱火狗往后一甩,香茶闭着眼哇呼一声笑,再睁眼时,她已经坐在了舅舅的脖子上。 “走,舅舅带你摸河蚬去。” 双手抓着香茶的脚踝,钱火狗转身往大茶山的方向走。 赵老三忙喊住小舅子:“狗子,喊你来有正事呢!” 钱火狗啧了声,眼珠往上翻,询问香茶:“那咱待会再吃?” -- 第21页 香茶:“嗯嗯。” 钱火狗和赵老三讨论赵家分家事宜时,二房美玉大舅也来了。 不同于钱火狗认真听赵老三说他这一房分到了多少东西,那边郑桂兰和亲哥打得你死我活。 坐在舅舅肩膀上的香茶视野比旁人要高远。 赵老三不想以后和二房有太多瓜葛,所以要了离赵家老屋主宅最远的一处宅基地,中间隔着二妮家和丁大嘴家。 这片地后面有一条河,沿着河一路往上走是大茶山瀑布,再往前走半个钟头就是大茶山火车站。 虽然偏僻了些,但清幽。 香茶甚至能听到瀑布水击打石头的清脆声,不过很显然此时此刻郑桂兰的哭嚎声比这更吸引人。 她看到美玉大舅将二房才分到的钱和肉票全抢走了,二伯娘哭得在地上打滚,抓着美玉大舅的腿拖拽出好几米远都没松手。 那边的动静太大,赵老三忍不住过去听了一耳朵,回来时,赵老三带来一个惊天消息。 “美玉八成不能读书了。” 赵叶茂:“为啥?” 隔壁生产大队知青办得小学只能读到四年级,五年级要挪到更远的公社读,还要考试,学费也比现在高。 没分家前,石翠菊曾为这事和郑桂兰大吵过,掌握赵家经济大权的石翠菊只想给枝繁叶茂两个孙子读,不想让美玉一个丫头片子继续读。 吵到最后,败下阵来的郑桂兰只好咬牙去娘家借钱。 郑家早就分了家,美玉大舅娘恨透了时常接济女儿的婆婆,一听赵家分家,美玉大舅娘立马差遣男人来讨债。 美玉大舅甩出一个小本本,上面记着郑母这些年私底下给郑桂兰的钱和票,零零总总加起来有好几十。 二房分得的两张大团结以及美玉的学费全被美玉大舅抢走了,换言之,二房现在穷得一个子都没有。 难怪郑桂兰哭得像死了爹娘。 香茶抻着脖子看热闹,她觉得难过的应该不止二伯娘,美玉姐最在乎她的读书人身份,不能读书简直能要了美玉的命。 果然,得知没钱继续读书的美玉嚎啕大哭,站不稳就用石头砸锅碗瓢盆泄愤。 一阵凄厉的尖叫和噼里啪啦声后,二房才分得的东西悉数被美玉砸了个粉碎。 二房那边鸡犬不宁,香茶这边却很和谐。 “姐夫。” 钱火狗问赵老三:“你打算啥时候盖房子?盖几间,咋盖?你给我透个底。” 钱火狗知道他姐夫喊他来肯定不是为了看分家这么简单。 枝繁叶茂聪明,都说外甥肖舅,钱火狗在某些方面确实不赖。 钱火狗曾跟山里的烧瓦师父学过两年手艺,虽然山里的窑场已经停了,但钱火狗有路子弄到瓦。 天雷起火给赵老三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他找小舅子是想弄点瓦盖到新房屋顶,反正不能再用茅草盖,大火一烧家又没了。 “等田里的秧插完就盖,盖四间,外加一个锅台,都用瓦。” 钱火狗叼了根狗尾巴草到嘴里,评价道:“要的有点多…” 赵老三:“能搞到吗?” 钱火狗往大茶山方向瞥了眼,神神秘秘地笑:“咋搞不到?山里啥好东西没有?当年窑场倒了后,我捡了不少好瓦藏着呢,本来打算我娶媳妇的时候用,先紧着你用吧,回头你找个时间跟我进山。” 赵老三搓搓手点头。 和小舅子在宅基地转了几圈后,赵老三下田继续插秧去了。 钱火狗喊上香茶:“走,舅舅带你捞河蚬去!” 躲在大树后边的来财这时候操着气声喊:“香茶,咱还去不去那?” 钱火狗早就注意到了赵来财,便问香茶:“你们要去哪?” 香茶没瞒着钱火狗,将孕兔的事说了出来。 她以后要在新家养兔子,这事瞒不住,再说了,这人不是外人,是她舅舅,是除了爹和杏花娘之外最疼她的狗舅舅。 “兔子?还怀了崽?” 钱火狗乐了:“走走走,带我一眼去。” 一旁的赵叶茂这才清楚来财和妹妹之间的秘密,揽着堂哥的肩膀,赵叶茂皮笑肉不笑:“来财哥不地道,昨晚我问你你连哼都不哼!” 来财:“兔子是香茶要养的,这事得经她同意才能说。” 赵叶茂咬牙切齿:“我是她哥!” 来财翻白眼:“是她哥咋了,我不也是?我又不是傻子,你一直当香茶是三叔的累赘,你以为我不知道?既然这样,那香茶的事我就没必要跟你说。” 赵叶茂:“……” - 一行人上了山后直奔高瓜林。 兔子窝藏得隐秘,来财小心翼翼抱下窝,看到肚皮滚圆的野兔,钱火狗和赵叶茂一个赛一个兴奋。 钱火狗摸了摸兔子的肚子:“再过半个月应该就要生。” 香茶蹲在那看得认真:“那我让爹抓紧打兔笼。” 钱火狗经常偷坐火车去城里逛,见多识广:“多打几个笼子,我估摸着至少生十来只。” 香茶:“这么多呀。” 语调软糯,小尾音惊呼上扬,可见喜悦程度。 钱火狗:“兔子一年能生好几窝,你好好养,养得好以后不愁没兔肉吃。” 一听兔子生得又多又密,忍住没杀孕兔的来财激动的嘴发干,看来听小堂妹的话没毛病。 -- 第22页 当时要是杀了孕兔,他现在恐怕肠子都要悔青。 喂好兔子,香茶嘚吧着小短腿给兔子换窝里的草和水,一切就绪后,来财轻手轻脚地将兔笼放回去。 来财和跟过来看孕兔的赵叶茂还要去家里自留地忙活,钱火狗便独自带着香茶去深山河床摸河蚬。 这时节的河蚬肥的很,才一会儿的功夫就摸了半背篓。 用石锅清水煮熟,吃前掰开壳先喝口白汤,再一口闷掉肥嫩软滑的蚬肉,闭着嘴牙齿来回嚼,爆汁的肉在口腔内瞬间铺散开身子,又香又有嚼头。 坐在石头上的香茶吃得欢,眼睛舒服的半眯着,悬空的双脚情不自禁地来回晃哒。 钱火狗在钱家不受继母待见,平日里难吃上肉,这次狠狠过了把嘴瘾才摸着发胀的肚子坐那歇息。 边歇边问香茶有关继姐钱桃花纠缠赵老三的一些事。 香茶不喜欢钱桃花,笔友哥哥说钱桃花心思坏,还没福气,至于怎么个没福气法,笔友哥哥没跟她细说。 吹了会山风,钱火狗跳下水又摸了半背篓河蚬上来。 这些是留给两个外甥吃的。 钱火狗摸河蚬时,香茶就在附近的山林里摘野菜,扒开杂草,她装挑最嫩的野菜尖尖掐。 掐了一篮子,正准备往回走时,一个熟悉的影子从草丛中钻过。 养鸡经验丰富的香茶只楞了一秒就扑了上去。 “狗舅舅,你快来呀!” 钱火狗以为香茶遭蛇咬了,吓得忙丢下背篓飞奔,走近一看,嗬,好大一只人参鸡压在香茶怀里。 香茶熟稔地抓住鸡翅膀,人参鸡有点重,钱火狗忙接过来。 男人眼里冒精光,颠着鸡翅膀高兴疯了:“香茶,这鸡可不是普通鸡,是吃人参长大的,城里有人专收这种鸡,卖不少钱呢!” 香茶心里乐开了花:“能卖多少?” 她昨儿才吃了鸡肉,今天又吃了河蚬,她现在不馋肉,她只想攒钱给家里盖屋。 钱火狗摸着下巴沉思,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火车的轰鸣声。 两人齐齐往前看。 钱火狗火速抱起香茶,一手提着鸡猛往车轨方向跑。 火车来得正是时候! 赶集卖人参鸡太显眼,还不一定能卖上价。 火车上南来北往的有钱人多,不如卖到火车上算了,说不准还能大赚一把! 第13章 钱火狗跑得飞快,爬上山时,火车还没开进站。 大茶山火车月台十分简陋,就一间小屋立在那。 现在山下正处农忙,社员没空往这边跑,所以逮投机倒把的周老头闲得发慌,即便听到火车呜呜声也没出来张望,趴在窗边睡得鼾声四起。 钱火狗压低声音:“待会你捂住鸡嘴,别让它叫,听见没?” “嗯嗯。” 香茶紧张的手心冒汗。 好在两人有惊无险地穿过了周老头的窗前。 可还没等松口气,手中的人参鸡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香茶使劲勒紧鸡嘴也无济于事,鸡叫声吵得周老头揉了揉眼。 钱火狗眼疾手快,抱着香茶闪身钻进恰好停靠过来的车厢。 - 傍晚天将将黑,田里上工的社员陆陆续续往家走。 “这不是狗子和香茶吗?” “你们站这干啥?等山雄兄弟啊?” 钱火狗笑着点头:“是嘞,等我姐夫。” 一旁的香茶拍拍她红彤彤的小脸,努力让自己淡定些,在朦胧夜色遮掩下,经过的众人倒没发现两人不对劲的神色。 视力好的赵枝繁率先发现了两人,跑近前比划着问两人杵在这干吗。 钱火狗:“你爹呢?” 跟上来的赵叶茂道:“下午被我奶喊走了…” 钱火狗忙拉着香茶往回走,几人在赵家大房借住的二妮家门口碰上了赵老三。 “姐夫,枝繁叶茂,你们跟我来。”钱火狗神秘兮兮地说。 几人来到分到的宅基地,钱火狗嫌空旷有人偷听,于是领着几人左拐右拐进到大瀑布边。 赵老三:“啥事啊?神神秘秘的。” “香茶,你把东西拿出来吧。” 香茶小心翼翼地将手帕打开,赵老三和两个儿子忍不住凑上前。 皎洁的月光下,摊开在手帕上的赫然是四张大团结,崭新亮堂。 赵老三瞳孔骤缩:“这钱哪来的?” 说着用力揪起钱火狗的耳朵,低斥:“你是不是又在倒卖你娘的东西?” 继母用捧杀的手段想养残钱火狗,钱火狗聪明的很,继母在外捧他一次,他就偷继母的东西出去卖一次,大到继母的宝贝嫁妆,小到家里的粮食。 不过没偷几次就被赵老三当场抓住,在姐姐姐夫的教育下,钱火狗改掉了偷盗贩卖的臭毛病。 看到舅舅被爹揪得直抽气,香茶忙高举手帕解释:“爹,这是我和舅舅卖人参鸡换来的!” “哪来的人参鸡?” 枝繁和叶茂两兄弟瞪大眼。 钱火狗揉着耳朵:“香茶在山里逮的。” 赵老三捏着四张大团结,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 香茶仰头邀功,笑意盎然的讲述着抓鸡卖鸡的经过。 “我一眼就看到了它尾巴,红红的羽毛,特别好看,比二伯娘养在秀娥姐家抱小鸡崽的大公鸡还要好看。” -- 第23页 “…周爷爷没发现我和狗舅舅,卖了鸡后我们立马跑了回来…” “香茶运气真好。” 赵老三数了下钱,抽出两张给钱火狗。 钱火狗推辞:“我不要!姐夫,你养三个孩子不容易,你存着吧,留着明年给香茶交学费,还有枝繁和叶茂的…” 赵老三虎着脸:“你拿着,大小伙子一个,身子没两个钱,怪不得没姑娘跟你。” 钱火狗脸红红的,半推半就接住钱。 “谢谢姐夫,那我就收下了哈,攒老婆本,嘿嘿。” “谢我干啥,好好收着。” 赵老三笑,粗粝的手摩挲了女儿的脑袋:“香茶真是个小福星嘞,又是兔子又是人参鸡,家一分,咱得了钱还有兔子养,兆头真不错。” 香茶补充:“不止呢,二伯娘那还欠我一只小鸡崽。” 赵老三哈哈笑:“对对对。” 听着香茶脆生生的小嗓音,赵叶茂笑摸了下鼻子。 说来也是奇怪,他这个抱来的妹妹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家里大伯娘和二伯娘‘斗法’,她轻轻松松地吃到了酱烧鸡肉,还得了一只小鸡崽。 二房美玉瞧不起没读过书的妹妹,这下好了,美玉的读书钱被抢,香茶却因为卖人参鸡攒够了学费。 还有胡家的王如男,招惹香茶偷喝鸡汤被胡老大一顿打… 站在一旁默默欢喜的赵枝繁戳了下弟弟,回过神的赵叶茂将哥哥的疑惑问出来。 “香茶,大哥问你具体是在哪抓到人参鸡的?” 香茶想了想:“就是你带我捡蘑菇的地方…” 赵叶茂:“结杉泡的那片林子?” 杉泡果十月成熟,果肉呈红色,干吃或者拿来煨鸡汤都行,不过大茶山的杉泡没等成熟就会被雀儿啄干净,所以长有密草的杉泡林鲜少有人进入。 赵叶茂之所以带香茶进去,是想找机会偷偷将香茶丢到火车上。 想起自己之前干的荒唐事,赵叶茂和赵枝繁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香茶小人精一个,何况笔友哥哥已经提醒她两个哥哥不是真心想带她捡蘑菇。 见两个哥哥面带愧色,赶在爹疑心之前,她忙道:“枝繁哥哥问这个干啥?” 赵老三也好奇,尤其看到两个儿子刚才脸色不对劲,难道两个儿子背着他在林子里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赵叶茂瞥了眼他哥,赵枝繁在那比划,比划的有点多,赵老三和香茶都没看明白。 看懂的赵叶茂咧开嘴,激动的语无伦次:“爹,大哥说他在书上看到有人参鸡的地方就一定有人参!” 香茶茫然:“人参是啥?人参鸡的小鸡崽吗?” 钱火狗噗嗤一笑:“人参是宝贝,比人参鸡还值钱。” 他想起来了,下火车的时候,买人参鸡的那个男人好像说了句什么,可惜他着急下车没细听,不会是在问人参吧。 一听比人参鸡还值钱,香茶立马拉起赵老三的手:“爹,咱找人参去!” 赵老三抬头望望天:“明天吧,夜黑山里不太平。” 香茶嗷得一声耷拉下脑袋。 其实她不怕的,她在梦中经常和笔友哥哥在山中闲逛,不过这是她和笔友哥哥之间的小秘密,连爹都不能说。 - 为了明早去山上找人参,钱火狗没着急往家赶,就在赵老三的宅基地简单搭了个棚子睡下了。 刚闭上眼,隔壁二妮家传来哭声,紧接着二妮爹踉跄着脚敲开周边人家的门求助。 一问才知二妮到现在还没回家。 大人们都出去找二妮去了,院里,香茶牵着金凤的手坐在门槛边等。 金凤哭得一哽一哽:“是我喊她出去摘野菜的,我一扭头她就不见影了,都怪我…” 香茶皱眉:“不怪你,她每回进山摘野菜都喜欢一个人乱跑…” 上次找鹿耳韭也是,一个人在山里乱钻,后来险些被蛇咬。 抱怨归抱怨,香茶还是挺担心二妮的。 半小时后,找二妮的大人们陆续回来了,二妮娘一边用竹子打一边骂。 二妮疼得眼泪哗啦地掉,哭着嚎她娘:“我没错你干嘛要打我?香茶掰好几背篓高瓜回家,我也要掰!” 她绝对不能比香茶差劲! 二妮娘气得牙痒痒。 为啥她知道香茶掰了好几背篓高瓜?还不是因为苗云霞往娘家送了一堆高瓜。 她和苗云霞从前是一个生产大队的,苗云霞前脚往娘家送了高瓜,她后脚就被娘家人骂没本事,怎么就没生个能摘高瓜的好儿子。 得知苗云霞送到娘家的那些高瓜是香茶发现的,她气不过在二妮面前唠叨了两句,就两句,没想到这不省心的东□□自跑去了高瓜林。 望着一身泥水哭得撕心裂肺还犟嘴的二妮,二妮娘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木棍又是一顿打。 二妮的惨叫一声声传进耳里,香茶和金凤对视一眼,随后撇撇嘴各回各屋。 嘁,白担心了。 - 屋里烛火昏暗,赵老三一副愁眉苦脸地坐在那。 香茶脱鞋上床,关切道:“爹,你咋啦?” 赵老三叹气:“睡吧,不早了。” 香茶是小孩子,没多想,很快闭眼睡下了。 躺在外间的两兄弟在黑暗中默契地坐起来,两人下床找上赵老三。 -- 第24页 “爹,奶下午喊您过去,是要给我们找后娘吗?” 儿子十岁了,赵老三不打算含糊此事,便点头。 赵叶茂心一紧:“谁?” “你周婶子。” 周寡妇周素芬。 “秀娥她娘?” 赵叶茂楞了下:“她眼光高着呢,她肯进咱家?” 赵老三苦笑:“我哪知道,反正你奶是看上了,还说明天就找媒婆。” “这么急?” 赵叶茂皱眉,直言道:“爹,我不想要后娘…” 睡得迷迷糊糊的香茶揉揉眼:“啥?后娘?” 赵老三掖了掖被子,柔声问:“香茶,让秀娥娘做你后娘好不好?” 半睡半醒的香茶唔了声。 秀娥姐对她还不错,给她窝窝头吃,至于秀娥娘…漂亮,说话温温柔柔,总之比桃花姨好。 “香茶?”赵老三推推女儿。 困劲上头的香茶窝在被子里呢喃了声。 赵老三以为香茶这是喜欢周寡妇,当即心安了三分,至于儿子的反对… 赵老三咳了下:“你们小舅说你们桃花姨在家闹着要进咱家的门,爹得想个法子绝了她的念头,至于秀娥娘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两兄弟顿时明白了。 他爹想借这事让桃花姨彻底死心。 - 翌日一早,钱火狗带着两兄弟去山上找人参,然而找了半天也没看到人参影。 三人只好放弃,钱火狗直接回自己的家,两兄弟则往山下赶。 才走到村子就听到刘奋斗在大喇叭里喊:“社员们,田里的社员们,王书记马上要来,你们快回来…” 听到大喇叭的赵老二和郑桂兰慌得手足无措。 王书记来找他们算账了?! 在二妮家养伤的美玉则吓得直接锁门钻进被窝瑟瑟发抖。 第14章 说是马上来,其实要等上一个多钟头,不是摆官架子,而是书记在隔壁大队处理事。 刘奋斗:“隔壁大队上午有人闹事,闹到最后把学校砸了…” 关乎孩子们的学习,赵老三忙问:“为啥砸学校?” “对呀对呀,为啥砸?”一群人围了上来。 刘奋斗:“好像是一个男知青老师和小姑娘拉拉扯扯,扭头又跟别人好上,姑娘不甘投井死了,家里人就抬着尸体去骂老师砸学校…” 大伙唏嘘不已。 刘奋斗:“隔壁大队在这节骨眼上闹人命,今年的‘先进生产大队’称号算是搞没咯。” 公社年年评选‘先进生产大队’,这称号和牌子年年都被隔壁捧走,他们瑶山生产大队每年到这时候就只有羡慕的份,红着眼看着隔壁唱山歌兴高采烈地去公社领奖。 除了两人抬的大牌匾,每家每户还能领二十斤粮以及一斤黑猪肉。 可风光了,面子里子都好看,主要是有吃的! 不过看今年这架势,隔壁先进荣誉称号一定会挪窝。 有人挑眉:“大队长,你说今年这‘先进’能轮到咱吗?” 这话一出,不少人开始遐想他们结伴去公社领粮和肉的美好画面,就连刘奋斗都笑眯了眼。 他们每年都排老二,年年都落选,今年总不应该了吧? 其乐融融的气氛下,二妮却冷不丁大哭起来:“娘,咱们没粮领,没黑猪肉吃,都怪香茶!” “二妮,你会不会说话,不会就闭嘴!” “就是,乌鸦嘴一个,还扯上香茶,真不害臊。” “二妮娘,让你家二妮跟香茶好好学学,一样大,咋还没人家香茶一半懂事?” 赵老三趁手头闲,正带着三个孩子脱土坯,香茶忙前忙后浇水,活脱脱一个勤劳小帮工。 二妮呢?存心嫉妒香茶,挂着清鼻涕败坏大家的兴致,大伙不骂二妮骂谁? 唾沫星子飞了二妮娘一脸,二妮娘脸通红,使劲打二妮屁股,二妮疼得吱哇乱叫。 二妮咬牙:“娘,我没说错,咱就是没粮领,没肉吃,你忘了他家引雷烧家吗?这都是香茶干得,是香茶让大家没粮吃,没肉吃!” 一番话震惊了二妮娘,周围的人楞住了,就连高兴上头的刘奋斗都僵了下。 靠,他把这事整忘了! 隔壁大队是闹出了人命不假,但他们生产大队也好不到哪去。 赵家烧光后,公社本着帮扶人名群众的宗旨,立马发粮照顾赵家,还拿三十个工分补贴其他人,到头来忙活一通竟然不是天灾,是人为,公社能不发火? 大家都看向刘奋斗,指望刘奋斗能说点啥。 刘奋斗心里头难受:“看我有啥用,明年再努力就是了。” 大伙顿时明白到手的二十斤粮和黑猪肉真的飞了,一个个垮着脸瞪赵老二和郑桂兰。 有人不甘心,认为是美玉搞没了整个生产大队的好事,当即对着赵老二和郑桂兰就是一顿骂。 唾沫星子喷得两人能洗澡。 光骂不解恨,吃不上肉的王如男猛地朝郑桂兰后背踹了一脚,郑桂兰疼得往前一栽,门牙磕到了树根上。 瑟缩在周寡妇家的美玉听到她娘的惨叫声,吓得当场翻白眼晕了过去。 王书记果真来找她算账了! 看到郑桂兰满嘴血,王如男忙往人堆里钻,众人吓了一大跳。 场面倏而静了,瞥了眼疼到在地上打滚的郑桂兰,大家不约而同往后退。 -- 第25页 隔着十来米远的地方就是赵老三的宅基地,丁大嘴忙转移话题。 “我说山雄兄弟啊,你脱土坯砖咋不喊我帮忙?我脱这玩意可带劲了。” 其余人纷纷过来帮忙,你一句我一句说赵老三见外,没喊他们。 香茶笑喊谢谢叔叔婶婶,白嫩的脸颊配上如沐春风的笑容,笑起来就像年画财神爷爷身边的小福娃,谁见了不喜欢? 大伙哈哈大笑,因为美玉烧家搅黄生产大队集体利益带来的烦躁瞬间降了大半。 庄户人家干活麻利,不一会地上就摆了一大堆湿漉漉的土坯。 泥不够立马有人去和,水用光也有人去抬,望着远处热火朝天的画面,二妮懵了。 懵过后跺脚大叫:“你们为啥要帮香茶,香茶是灾星,美玉姐说了,是她害赵家遭雷劈…” 帮忙脱土坯的刘奋斗看过来,二妮娘忙捂住二妮的嘴,讪笑:“大队长,二妮还小,不懂事…” 刘奋斗脸色发沉,这时香茶拎着茶壶穿梭在人堆里,喊刘奋斗:“奋斗叔,喝茶。” “这就来。” 刘奋斗冲香茶笑笑,看二妮时立马收了笑容,望着阴恻恻拿眼瞪他的二妮,刘奋斗到嘴的谩骂突然咽了下去,然后冷漠离开。 又不是他孩子,他上心干哈?骂了只会遭人嫌。 指望刘奋斗骂醒二妮的二妮娘眼前一黑,大队长这是啥意思,难道是觉得她家二妮没救了? 二妮娘难过,被忽视的二妮更难过。 为啥大家都要帮香茶,夸香茶,明明香茶是灾星,她提醒大家,为啥没人夸她?! - 这边,大家齐声唱起山歌,干劲十足,悠扬的歌声飘荡在大茶山上空,王书记就是在这时候来的大队。 中山装惹眼,抱着土坯的刘奋斗一惊,忙跑上前。 “书记,您咋提前到了?” 王书记全名王卫华,王卫华抬手拍掉刘奋斗肩上的泥巴,挑眉:“不提前来能听到这么好听的山歌?” 刘奋斗笑呵呵,其余帮忙的社员们听到动静赶紧过来打招呼,书记长书记短。 王卫华走到赵老三的宅基地,望着脚边方方正正的土坯,王卫华好奇地问:“谁家盖新房啊?” 赵老三被刘奋斗推到王卫华跟前。 “书、书记,是我家。” 又解释为啥大家没插秧在这帮他脱土坯。 望着社员们一张张朴实干练的脸,王卫华竖起大拇指赞叹:“互帮互助是咱们的传统美德,众人拾柴火焰高,你帮一下,我帮一下,这房子过不了几天就能建好。” 大伙笑着附和。 “对对对,是这个理。” 既然王卫华开了这个口,刘奋斗许诺:“山雄,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快帮你把屋建起来。” 赵老三大喜,有生产队的人帮忙,看来他们一家人很快就能从胡家搬走。 这些天他烦透了胡老大,整天在他耳边叨叨,他说他已经不怪王如男,胡老大偏不信,嘿,非说他心里还有气。 算了算了,还是早点搬出去住吧。 香茶捧着茶水过来:“伯伯喝茶。” 看到香茶抱着一大杯热气腾腾的茶,王卫华快速接过,生怕水烫到香茶,然后拉刘奋斗到一边说话。 王卫华才从隔壁过来,隔壁大队的丑闻想必已经传开,所以瑶山生产大队为了争取‘先进’就唆使小孩在他面前哗众取巧? 王卫华冷哼一声,暗道他不吃这一套。 刘奋斗一拍脑袋:“哎呦,您误会了,这孩子是赵家的娃,懂事机灵,来得人都喝她亲手煮的茶水。” 王卫华余光王边上扫,嗬,他不是特例,帮忙的大伙都喝上了。 “你说她是赵家娃?” 王卫华:“是用铁丝引天雷烧家的那个?” 刘奋斗一个劲摇头,三言两语将赵家情况和王卫华说了。 得知美玉引雷的铁丝是隔壁回城知青送的,王卫华脸唰的一下变黑。 隔壁学校为啥被砸,是因为男知青不检点,没想到在这竟然遇上和隔壁回城男知青藕断丝连的学生。 刘奋斗察言观色,说香茶捡到铁丝想上交国家,王卫华突然笑了。 摸着香茶的脑袋,王卫华满意地夸了又夸,后问:“读书没?” 香茶摇头,然后叹气。 王卫华:“家里有困难?” 香茶再摇头:“我还小,爹让我明年读,我两个哥哥在念书,可是、可是…” 王卫华蹲下身,耐心询问:“可是啥?” 香茶顿了顿:“伯伯,大家都说隔壁大队学校被砸,那我哥哥是不是就没学上了?” 小姑娘声音细细软软,带着点焦急和委屈。 王卫华站起身,见社员们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他叹气:“隔壁小学不办了…” 这话一下炸开了锅。 “什么叫不办了?!” “那我家娃去哪念书?公社太远,又贵,我可没钱供他。” “能退学费不?” “必须退啊…” 在隔壁小学上学的孩子们眼睛哗啦红了,学校没了就意味着他们要辍学,呜呜呜他们想念书… 赵老三苦闷,他两个儿子聪明,不读书太可惜,还有香茶也是… 一时间社员们头顶愁云密布。 -- 第26页 有人心疼交出去的学费,有人心疼没书读的孩子… 王卫华赶紧说:“大家放宽心,娃儿读书的事肯定要解决。” 赵老三神色稍缓。 王卫华正准备继续说,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公社里的人。 “书记,这批知青们已经到村口了…” 王卫华:“走,大家跟我一道去接老师。”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咱村要来知青?” “还是老师?” 香茶先回过神:“爹,来了老师,那咱村是不是就要有学校?” 赵老三惊讶地去看刘奋斗,才反应过来的刘奋斗满脸是笑,抱起香茶转圈。 “对对对,要有学校,香茶真聪明!” 隔壁大队为啥能年年拿‘先进’,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有小学。 如果他们大队也有呢? 嘿嘿,看来今年拿‘先进’有戏! 第15章 一想到四四方方的大牌匾将属于自己生产队,刘奋斗牙花都笑龇了出来,抱起香茶就往村口冲。 “香茶,走,跟叔去接知青老师去!” 香茶:“接老师去咯!” 想着娃以后不出村也有学上,社员们顿时热情高涨,学着香茶吆喝:“接老师,接老师——” 声音传到躲在屋里装死的美玉耳里,等人走光后,美玉才打开门。 对读书不感兴趣的秀娥懒得去凑热闹,看到美玉像做了贼似地趴在门后张望,秀娥不屑地撇嘴。 她家原本抽中的是香茶,如果香茶住进来,她娘和赵老三早就成事了,何必她现在费心思讨好石翠菊。 好在事情目前进展的还算顺利,只要石翠菊请的媒婆将她娘和赵老三撮合成功,那她在梦中看到的那些痛苦场面就永远不会出现。 跺了把菜给鸡吃,秀娥坐在门槛上回忆着前段时间做得噩梦。 梦里,赵老三续弦了她娘,然而她娘嫌赵老三木讷没情调,嫁到赵家第二年带着她偷偷和城里来的一个男人跑了。 她娘任劳任怨给那家养娃,到头来,她娘丝毫不受继子继女的待见,下场是被男人抛弃,她则跟着她娘流落街头、冻死异乡… 秀娥狠狠打了寒颤,不行,她不要过梦中那种蹉跎苦日子。 梦中没有提她娘抛弃赵老三后赵家是何光景,不过在她看来,赵老三勤快老实,交上好运发家致富是迟早的事。 最主要是,赵老三连抱来的香茶都宠成了掌上明珠,如果她喊赵老三爹,那她肯定也能过上和香茶一样的如意生活。 反正比跟着梦中城里的继爹好,至少赵老三不会打她。 想到石翠菊已经去找媒婆说亲,秀娥心情舒畅了不少,看遭人嫌的美玉都带了三分笑。 秀娥故意挑美玉的痛处说:“听说咱们村要办学校了?” 没钱继续读书的美玉心狠狠往下一沉。 哼,凭什么她一辍学村里就开始办学校到时候要她眼睁睁地看香茶在学校进进出出,她怎么受得了! 不行,这个学校不能办! 她一定要阻止,宋秦哥哥说了,香茶的八字冲她,一旦香茶读书被人众星捧月,以后哪里还有她赵美玉的立足之地?! 就在这时,一个肩背军绿色包的邮差骑着二八大杠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美玉不顾脚疼踮脚喊人:“我在这。” 邮差小哥认得经常寄信的美玉,取出一封信给美玉,嘀咕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人?” 美玉:“为啥这么说?” 小哥下巴往身后村口抬:“我喊你名字,说城里来了你的信,嘿,村口那帮人恨不得张口吞了我。” 美玉笑容瞬间消失。 小哥捕捉到美玉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神色,当下没有再多问,骑上车火速离开。 美玉跛着腿进屋拆信,一旁跺菜喂鸡的秀娥目光游离在美玉身上,冲美玉背影讥讽一笑。 城里的知青有几个是好东西?尤其是在隔壁生产大队插队的,都是黑心薄情郎。 美玉小小年纪想攀高枝想疯了吧,村里都在传,唆使美玉用铁丝烧赵家的就是寄信给美玉的那个男知青,也不知道那人和赵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赵美玉真傻,被人当木仓使还乐在其中,不会真以为男知青是喜欢她才和她交笔友的吧? 秀娥突然不切菜了,所以那个男知青找上赵美玉到底是为了啥? 想不明白的秀娥索性不想,不管怎样,她不能让男知青和美玉毁了赵家,不对,是毁了赵家三房。 她将是赵老三的继女,二房和大房随美玉去折腾,就是不能搅合三房! 秀娥将菜剁得砰砰响,谁害赵家三房,她就拿刀砍谁。 屋里看完信的美玉嘴角扬起一抹笑,宋秦哥哥说过段时间要来大茶山看她,哎,宋秦哥哥对她真好。 只是… 美玉叹口气,只是以后香茶读了书长了见识,然后超越她,宋秦哥哥会不会不理她而去跟香茶玩? 想到这,美玉用力捏紧信封,躲在屋外偷看的秀娥觑到美玉狠厉的神情吓得心狂跳。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赵美玉结交的那劳什子笔友不是好东西,肯定又在琢磨陷害赵家三房呢。 不行,她要留个心眼,赵家三房是她未来的靠山,害赵家三房就等同于和她作对! -- 第27页 - 这边,刘奋斗抱着香茶来到村口,王卫华站在左边,身后跟着乌拉拉一大片社员,都在翘首等待知青们的到来。 瑶山生产大队一直都没知青插队,这时突然来一帮城里人,事儿当然稀罕,丁大嘴嗑着瓜子不停地说。 “听说城里女人们都喜欢擦粉,小脸擦得白白净净,嫩的像豆腐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王如男摸摸自己粗糙的脸颊,酸道:“肯定是假的,我又不是没去过县里…” 丁大嘴翻白眼:“我说得是大城市,咱县算啥?” 话音还未落,有人大声嚷嚷:“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大伙眼睛齐刷刷看向路口,坐在刘奋斗怀里的香茶看得远,一眼看到其中有个知青脸上摆着还没来得及藏好的厌烦。 王卫华和知青们打过招呼后就火急火燎地被人喊走了,来人是隔壁大队的大队长。 大队长急得跳脚,也是没折:“书记,死了姑娘的那家人一个个要上吊,哭着非要见您,要您主持公道,我拦不住哇,求您快过去看看吧。” 王卫华只好跟大队长走,走之前拉着刘奋斗悄声交代,怀里的香茶竖起小耳朵。 “公社今年的‘先进集体’指标下来了,按说推荐名额是给瞭山大队,他们大队有学校,插队的知青又多,方方面面都辛苦,颁给他们合情合理…” 刘奋斗点头,说着违心话:“是是是。” 说完拿火热的眼神瞅王卫华。 王卫华手点着刘奋斗,耐人寻味地笑:“你呀你,瞭山大队才出事,你这么快就惦记上了指标?” 刘奋斗笑而不语,王卫华没卖关子,严肃道:“本来你们大队今年这事板上钉钉,这不是赵家…” 顿了下,王卫华目光落到刘奋斗怀里的香茶脸上,小姑娘大眼睛清澈无辜,懵懂乖巧的模样惹得王卫华心发软,说话都轻了三分。 “好在天雷没闹出人命,但总归有点影响,所以你们大队想要拿指标就必须将功补过亡羊补牢…这批知青你好好管,学校认真搞,运气好,说不定就…懂了没?”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奋斗不懂那就是傻蛋。 送走王卫华,只觉‘先进集体’红旗已经朝自己招手的刘奋斗美得快飞上天去了,香茶跟着咯咯发笑。 “香茶也听懂了?”喜出望外的刘奋斗逗着怀里的孩子。 香茶跳下来,捏着拳头一字一句认真说:“建学校,拿红旗,有了红旗,就有粮和肉吃。” 刘奋斗笑得眼纹叠起:“香茶小脑袋瓜真得劲。” “您是大队长吧?”一道清润的嗓音插进来。 两人从喜悦中抬头,入目的是一个年轻男知青,年纪不大,十六七的样子,长得挺俊,笑起来迷得周围不少小姑娘羞红了脸。 “咳,看什么看!” 刘奋斗可不想重蹈瞭山大队的错误,挥手让大家回去上工。 香茶蹦蹦跳跳地走了,头上两个羊角辫左摇右摆可爱极了,站在刘奋斗身边的席季路保持着微笑送香茶离开。 他刚才一直有注意这边,这个小女孩和大队长刘奋斗有说有笑,要么是亲戚,要么就是平时关系还不错。 他人生地不熟,家里又出了事,想在这站稳脚跟就必须和当地人处好人际。 这个小姑娘将是他的一个突破口。 第16章 社员们对打扮洋气的知青们很好奇。 知青一共有六人,两女四男,不论是模样还是说话方式都比刨食的庄户人家要讲究。 香茶和金凤手挽着手站在一旁探头张望。 两人都觉得梳着大.麻花辫的李静婉最好看,眼睛大大的,一笑小梨涡深陷,说话态度很是亲近。 至于旁边的江绫雅… 香茶不喜欢。 江绫雅不丑,很漂亮,齐肩短发利索大方,但眉间隆起的傲视自若让人很反感。 知青们都在积极的回应刘奋斗,唯有江绫雅不情不愿。 香茶和金凤观察知青们的时候,知青们也在打量社员们。 李静婉冲香茶温柔地笑了笑,香茶咧开嘴回之一笑,江绫雅看到香茶后的表情很意外。 先是不敢置信,再来是震惊,最后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情愫。 江绫雅咬唇,她清楚香茶不可能是她记忆中那个人。 那个人无比优秀,是她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一个乡野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长成那人的模样?! 可真的太像了,一颦一笑就像是那个人的缩小版。 香茶避开江绫雅探究的眼神,一扭头,视线和席季路撞上。 席季路脸上的微笑宛若用锥子镶刻在上面,香茶认为这人好假。 笔友哥哥不怎么对她笑,还凶巴巴的,但她就是觉得笔友哥哥比席季路率真坦然。 金凤瞄了眼俊俏的席季路,红着脸和香茶说私密话。 “席老师真俊,人也好好哦,还勤快,我昨天看到他帮你爹干活来着…” 香茶冲对面一直盯着她看的席季路扯嘴角假笑了下,闻言揪住金凤的胳膊肉。 金凤嗷呜一声叫。 “香茶,你干吗揪我?” 香茶:“我提醒你。” 金凤:“啥?” 香茶怪不好意思在背后说人坏话,便捂着嘴小声:“我觉得席老师他不是好人。” -- 第28页 金凤傻眼:“真的?” 香茶煞有其事地点头:“比秀娥姐她娘耳朵上的珍珠还要真。” 周寡妇左耳上戴着一枚小珍珠耳环,知青前夫送的,附近的妇女一边羡慕一边暗戳戳地骂周寡妇守着寡还卖骚。 金凤懵懵点头。 好姐妹香茶说席老师是坏人,那就是,香茶不会骗她。 微微抬头,金凤注意到席老师笑吟吟的和秀娥姐说话的同时,还不忘朝她这边看。 下意识的,一个才听过的词语从金凤脑海中溜出。 “叫啥来着?一脚踩、踏…算了,我不记得那话咋说,不过我奶骂我大伯娘有句话很好玩,叫吃着碗里还看着窝里,忒不要脸!” 金凤鼓起腮帮子琢磨,席老师可真贪心,有秀娥姐陪着说话还三心二意的惦记别人。 长得好看有啥用,心思不正全白搭。 香茶噗嗤一笑,小金凤真可爱。 席季路听到笑声一时怔松,他倒不至于龌龊到觊觎一个五岁小姑娘。 他只是觉得…香茶的笑容好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举着大喇叭的刘奋斗蓦然打断席季路的思考,席季路失笑地摇摇头,他怎么可能见过香茶。 这两天他打听了香茶的背景,得到最多的信息:香茶是赵老三和在深山改造的资本家小姐生出来的野种。 资本家大小姐啊,那是娇滴滴的美人,难怪香茶长这么漂亮。 - 高地上,刘奋斗终于部署完接下来要做的事。 三天之内弄完春耕,然后投入建设瑶山小学,与此同时,拨几个人抽空去赵老三宅基地搭把手。 郑桂兰当即不乐意了,龇着漏风的大门牙嚷嚷:“大队长,你这心偏到你丈母娘家去了吧?凭啥只帮老三家,我不管,你也要帮我!” 刘奋斗现在一见到郑桂兰就心烦,没有天雷那档子事,今年的‘先进集体’牌匾早到手了。 触及刘奋斗眼底的不耐烦,郑桂兰心里有些发怵,不过还是昂着头讨要说法。 苗云霞这次站到了郑桂兰这头,纳闷道:“是啊,大队长,为啥只帮老三” 刘奋斗冷笑:“为啥?他家香茶捡到铁丝第一个想到的是上交国家,王书记夸她,看在她的面上才没有找你家美玉麻烦,说句不好听的,没有香茶,咱们今年连拿‘先进集体’的门栏都进不去。” “还有,老三大儿子枝繁小子昨儿交了篇好文章给我,王书记刚好在旁边,看完后一连说了三个好,王书记当着公社其他干部的面许诺,一旦枝繁小子提得建议有用,回头还要把公社今年的‘先进五好家庭’红旗颁给赵家!” “十几个生产大队挤破脑袋争这个名额,枝繁小子一篇文章轻轻松松就能拿下,虽然是颁给赵家,但那也是咱大队的荣誉,有了五好家庭红旗,咱以后争‘先进集体’时就能挺直腰杆,你们说是不是?” 大伙:“啥文章啊?这么厉害。” 刘奋斗想喊赵枝繁当众给大家读一读文章,不过还是算了,这孩子已经好几年没张嘴说话。 然而不知情的知青们已经将目光移到赵枝繁身上,被六双陌生眼睛同时注视着,尤其当大家都期待他说点什么的时候。 众目睽睽之下的赵枝繁心口无端掠过密密麻麻的恐惧,他好冷好难受啊,喘不过气起来。 知青江绫雅抢先发难:“不会是找人代写的吧?” 在她看来,赵枝繁其实是心虚。 香茶急了:“我大哥在学校年年排第一,是天上的骄子…” 江绫雅:“那就让他当着大家的面背一遍呗。” “背就…”香茶话茬戛然而止。 枝繁哥哥张不开嘴… 江绫雅见香茶抓耳挠腮,毫不掩饰的轻蔑一笑。 果然,这一家人都虚伪,顶着和那人八成像的样貌又有何用,假货就是假货! 太阳晒得赵枝繁天旋地转般难受,刘奋斗忙上前解围,郑桂兰和苗云霞不扯文章,他们只想要大家也帮他们家搭房子。 一时间吵得异常激烈。 唯独江绫雅一个人紧抓着文章不放,口口声声说赵枝繁一个乡下孩子写得文章没能耐震撼到书记。 “枝繁哥哥…”香茶心疼地拉拉少年的手。 她大哥是家里最聪明的娃,爹有啥事拿不定主意都会过问大哥,村里的人私底下传大哥就是因为太聪明才被神堵住了嘴。 受激严重的赵枝繁眼神开始涣散,脸色惨白,冷汗哗啦往下流。 香茶摇赵枝繁的手袖:“枝繁哥哥,你别怕,我在呢,你看看我…” 小姑娘哭得可伤心了,焦急,难过交织在一起。 这边郑桂兰口舌说干也没说动刘奋斗帮她造屋,不甘心道:“大队长,你偏心老三家就直说呗,拿文章敷衍我这样的大老粗干啥” 刘奋斗翻白眼:“我骗你是小狗,你爱信不信,回头等老三家拿了红旗,我看你还有啥话说。” 郑桂兰噎了下。 先进五好家庭的红旗骗不了人。 江绫雅却不依不饶,她才不信穷乡僻能养出天才。 刘奋斗有点烦趾高气扬瞧不起乡下人的江绫雅,于是怼她一句:“你想听是吧,行,那我这个大队长背给你听,总可以了吧?” 江绫雅咄咄逼人:“不行,你背的不一定是他写的。” -- 第29页 怪就怪香茶和那人长得像,那人对她从没好脸色,这时候让她碰上缩小版的‘那人’,她怎么着也要将这口恶气出到香茶和其家人身上。 刘奋斗气得牙痒痒。 他突然能体谅隔壁大队长了,城里来的知青真难伺候! 赵老三将瑟瑟发抖的大儿子紧紧按在怀里,红着眼就差和江绫雅打一架。 江绫雅双手环胸,不可一世的直接盖章定论:“小小年纪就出来骗人,长大还了得?” 香茶握紧拳头,冲过来用脑袋撞江绫雅的肚子,大声道:“我不许你这样说枝繁哥哥,枝繁哥哥他没骗人!他没有,没有!” 江绫雅痛得趔趄,这小孩生气的举措和那人简直如出一辙,一样莽。 旁边的宋娟儿赶忙递台阶:“江同志,枝繁小子以前生了场大病嗓子出了点问题,所以——” 江绫雅火气上头:“嗓子坏了,不是还有手吗?文章是写出来的,就让他写呗。” 刘奋斗憋红了脸,这人和赵家有仇不成?分明就是刁难,一个下放的知青在这摆脸子给谁看呢? 这里是瑶山生产大队,不是她作威作福的城里! 这时赵枝繁手指动了下,准备去写,刘奋斗一把扯过。 “乖孩子,咱不受这气,你的本事叔心里有数,没必要搭理外人。” 说着拉起赵枝繁就走,徒留江绫雅楞在那。 社员们也觉得江绫雅做得有点过,指责声传到江绫雅耳里,江绫雅气得小皮鞋跺得嘣嘣响。 呸,一帮只会在地里刨食的土鳖,她和这群人压根就说不到一块去! 一想到接下来几年她要对着香茶那张脸过活,江绫雅瞬间烦躁的不行,脚下没注意摔了个四脚朝天,屁股正好扣在一泡还冒着热气的湿牛屎上。 江绫雅啊的一声尖叫弹跳站起来,泥土地站不稳,新买的小皮鞋咔嚓齐齐陷在里头没能拔.出来,惯性使其膝盖往前一曲,瓷实地朝大家拜了个早年。 见江绫雅狼狈地跪在那,香茶俏皮的略略吐舌扮起鬼脸。 活该,谁让你欺负枝繁哥哥! 第17章 有二十斤粮,一斤黑猪肉,还有大红花、大牌匾在前头吊着,大伙干劲十足。 这天,小学终于建好了,大家坐在大树底下乘凉。 刘奋斗笑着走过来,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的,江绫雅总感觉刘奋斗好像瞥了她一眼。 “大家都在啊,我说件事。” 社员们忙围上来,香茶提着家里的水壶刚巧过来,听到话,于是加快脚步来她爹身边坐好。 刘奋斗笑吟吟地扫了圈社员,目光锁定赵老三:“山雄,有东西给你。” 说着递上布包。 郑桂兰抢先凑过去。 “啥好东西?” 说着拿手扒拉,一面鲜艳的红旗就这样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刘奋斗拂开郑桂兰的泥巴手:“这是公社奖给山雄兄弟家的五好红旗,没你的事。” 这话一出,周围人慕了。 “难道这就是枝繁小子用文章换回来的?” “我的亲娘嘞,到底啥文章啊,这么厉害,啧啧额,红旗真好看!” 赵老三双手激动的在裤子上来回搓,还是香茶提醒:“爹,赶紧接啊。” 赵老三慎重捧过来:“谢谢大队长,谢谢领导!” 刘奋斗比赵老三还高兴,对众人道:“王书记说了,咱们大队的‘先进集体’评选已经在走审批,大家都能去领粮领肉抬牌匾!” 众人拍掌叫好,然后开始交头接耳商量去公社领奖那天穿啥衣服好。 抓投机倒把的周老头欢喜过后是疑惑。 “奋斗啊,我听说今年争‘先进’的生产大队不少嘞,咱大队学校建好还没报上去吧,咋这么快就落实是咱大队拿奖?消息没出错?” 不怪周老头多想,实在是瞭山生产大队因男知青不检点闹出人命和笑话后,公社底下的十几个生产大队都在摩拳擦掌争‘先进集体’。 这时候刘奋斗说他们稳了,总感觉有点虚,毕竟赵家二房闹出的事也不小。 刘奋斗:“没出错!王书记亲口和我说的。” 一听是王书记说的,周老头的心顿时落回肚子,笑眯眯地和旁人唠嗑去年他在公社观看隔壁大队领奖时的盛况。 王如男馋细粮,馋黑猪肉,吞着口水问:“大队长,咱啥时候去公社领啊?” 大伙也想知道,七嘴八舌的笑说领了粮和肉回来要烧一顿好的,这段时间春耕,家里人都累得够呛,好久没吃肉了。 刘奋斗知无不答,得知就这几天的事后,不少妇女眉飞色舞起来,扯着娃往娘家跑。 这么好的事当然要跟娘家人叨唠叨唠,娘家在隔壁大队的更要说。 - “李同志,席同志…” 赵老三收好红旗,邀请之前帮他搭屋的几位知青:“你们要是不嫌弃,回头上我家吃顿便饭吧,公社养得黑猪肉吃起来贼香。” 李静婉还未说话,席季路便答应上了,末了还拿话逗香茶,笑眯眯的:“香茶,你舍不舍得把肉给老师吃呀?” 香茶躲开席季路伸过来要摸她头顶啾啾的手:“舍得。” 话茬干巴巴的。 席季路挑眉,小姑娘嘴上大方,其实心里不情愿吧。 -- 第30页 也是,乡下人穷,一斤肉对于他们来说金贵的很,有些人可能几年甚至一辈子都吃不上一块。 席季路在城里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他不馋猪肉,何况乡下人根本就不懂的烹饪,柴火一塞,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肉里放,肉烧起来难吃的要死。 不过他想和赵老三打好关系,没听刘奋斗说嘛,赵老三家是公社五好家庭,这称号不是家家都能有的,红旗往家门口一挂,风光无两。 想到这,席季路忙笑着应承赵老三,还亲切地喊赵老三为大哥。 被儿子的老师喊大哥,赵老三受宠若惊。 相比席季路将对乡下人的鄙夷深藏不漏,江绫雅就不一样了,直接拒绝赵老三的邀请。 “我不去。” 还对李静婉道:“穷人把米啊肉啊看得比命还重要,他舍得给你吃?笑话,待会肯定有事求你。” 又翻了个白眼对其他知青道:“我劝你们也别吃,省得以后被某些人缠上甩不掉。” 赵老三憋着火,江绫雅阴阳怪气还想继续说,香茶拉走她爹。 “爹,江老师不来就算了,咱请李老师。” 说着仰头问李静婉:“李老师,您来我家吃肉肉吗?我爹用柴火炖的肉可香了!” 几个知青中她最喜欢李老师,说话温温柔柔,还教她认字呢。 李静婉撇开要拉她走的江绫雅,蹲下身捏起香茶的小脸蛋,故意笑话:“那老师去你家吃光了肉肉,你不许哭鼻子哦…” 香茶龇着小米牙:“才不会呢,老师只管敞开吃!” “李静婉!”江绫婉生气地喊。 李静婉没搭理她,径直抱起香茶走开。 赵老三不仅请知青,还请了帮他家搭屋的其他社员。 大房二房地基上连块土坯砖都见不着,他家四间屋却都已经搭好,现在就等着狗子带他去山里挑瓦片。 这么快搬新家全靠大家搭把手,烧桌席是应该的。 刘奋斗自然也在邀请行列中。 “山雄兄弟。” 刘奋斗拍拍赵老三的肩膀:“这个先进五好家庭还奖了十块钱,钱在包裹里,你收好。” 赵老三一翻手中的包裹,角落果真躺着一张大团结。 郑桂兰满眼放光:“有钱!” 刘奋斗无视郑桂兰,继续对赵老三说:“还有块牌匾,不大,回头我去公社拿,到时候你把它挂在你家门头上,大伙跟着沾沾光。” 赵老三一听,脚底像是踩了团棉花,飘飘若仙。 有红旗,有十块钱,还有牌匾! 这奖给得也太多了吧,听大队长的意思,这些奖励以后还要写进孩子们的履历中。 公社先进五好家庭走出来的娃,一听就有出息,倍风光! - 三房热热闹闹地搬新家时,借住在周寡妇家的二房冷清无比。 漆黑床上,郑桂兰寂寞的把手伸向赵老二,赵老二装睡不搭理,可郑桂兰想,推了又推。 赵老二脑海里全是白天在院子里看到的周寡妇,才洗了澡的周寡妇容貌清水出芙蓉,湿衣贴着身体,那小腰,那白嫩胳膊,啧啧啧… 真是不能想,一想赵老二就感觉喉咙渴。 可惜,这么漂亮的寡妇再过不久就是老三的女人了,他娘说的。 “你说老三运气咋这么好?”赵老二不装睡了,纳闷地和郑桂兰说话。 提及这个,郑桂兰的兴致一下萎靡。 第18章 黑暗中的赵老二还在呢喃:“你说娘到底咋想的啊,非要老三再娶…” 郑桂兰猛地掐赵老二,狐疑道:“你是不是在惦记骚狐狸?好哇,赵山根,你能耐大了啊!” 赵老二忍痛捂住郑桂兰的嘴:“你瞎说啥呢?!” 郑桂兰直接坐起来:“你敢说你没想——” “没有。” 赵老三:“我在说老三,话赶话说到素芬…” 郑桂兰:“还说没惦记,我又没说是周素芬那个狐狸精,你提她干啥?还素芬呢,叫得可真亲热。” 赵老二最近的确迷上了周寡妇,现在他借住在周寡妇家,媳妇这么一吼,周寡妇肯定听到了,赵老二觉得他有必要护着美人。 黑夜里,夫妻俩大打出手。 住在东屋的周寡妇还没睡,听到郑桂兰指桑骂槐地骂她,周寡妇气得胸脯直颤。 “娘。” 秀娥皱眉:“你听听,又在说你。” 周素芬委屈死了:“赵老二怂蛋一个,我就是守一辈子寡也看不上他。” 秀娥:“那他媳妇骂你干啥?” 周素芬得意:“嫉妒我呗,瞧把她急的,嘁,赵老二给我提鞋我都不稀罕…” 秀娥眼珠子转了下:“娘,那让赵老三给你提鞋咋样” 周素芬楞了:“赵老三?” 那个满眼只有娃的高大男人? 秀娥酝酿出哭声,突然抱住周素芬:“娘,我想要爹了,我想像香茶那样有爹疼…” 女儿一哭,周素芬心疼坏了。 低着头的秀娥使劲掐自己大腿,哭得更大声:“娘,我要赵老三当我爹,我想要嘛…” 哭了几嗓子后,秀娥仰头:“娘,等我有了爹,桂兰婶就不会骂你是勾男人的狐狸精,我不想娘当狐狸精。” 周素芬感动女儿为她名声着想,但嫁给赵老三… -- 第31页 赵老三长得是挺端正,可惜嘴巴子少,再一个,后娘难当,她受点气无所谓,主要是女儿跟着过苦日子就不划算了… 秀娥将她娘的心思猜得滴水不漏,擒着眼泪分析:“娘,赵老三连抱来的香茶都宠上了天,对我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周素芬沉默了,秀娥也不再说话,梦中她娘既然嫁进过赵家,说明她娘对赵老三有点意思,她点把火开个头就行,说多了容易惹她娘怀疑。 说起来,她娘其实是个花花肠子,嫌贫爱富,梦中那个娘也是,嫁进赵家后嫌赵老三穷,才一年就拐走赵老三所有的积蓄坐火车跟城里男人跑了。 她不能将梦里的事告诉她娘,不然她娘一定会问城里那个有钱男人是谁。 望着坐那沉思的她娘,秀娥突然觉得现在的她娘应该不会再跟有钱男人跑,毕竟赵老三得大队长看重,还拿了‘先进五好家庭’,也不是穷光蛋… 秀娥细数赵老三的优点时,周素芬在想赵老三家的新屋。 她仔细看过了,四间屋用得都是好瓦,这年头有能耐有钱的人才买得到瓦。 哎,前头死鬼留下的积蓄已经不多了,她是时候找个男人靠靠才行,赵老三嘛,勉勉强强。 见她娘舒坦的伸懒腰睡觉,秀娥松了口气。 所以当第二天早上石翠菊请来的媒婆找上周素芬时,周素芬丝毫没怀疑自己女儿私底下早已和石翠菊‘勾搭’上了,甚至还红着脸点了下头。 - 媒婆喜滋滋的回来传话:“老婶子,那边点头了。” 石翠菊哈哈大笑,乐颠颠地去新屋找赵老三。 老三这些年太糊涂了,对着一个抱来的野种掏心掏肺,说出去真叫人笑话。 要不是这小狐狸精吹耳边风,老三会吵着分家? 一想到前段时间的分家,石翠菊就心哽。 - “周婶子要当我后娘?” 提着兔笼准备去山里接兔子的香茶楞在原地,表情有些微妙。 和赵老三提媒婆的石翠菊阴阳怪气地来一句:“找个娘管管你不行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边野,像你这样的,长大没人要。” 香茶低着头撇嘴。 她跑山是去接兔子回家,不是贪玩,她也不是野孩子,咋就没人要了… 石翠菊越说越得劲,叉着腰说香茶这样没娘养的野种早就该找个后娘管教管教… 赵老三不悦打断:“娘,你要这样说,那我就不续…” 石翠菊急了:“老三,你丈母娘盯着你嘞,你不续?我话都放出来了,你让我老脸往哪搁?难不成你想娶钱桃花?” 赵老三:“娘,我和桃花不可能…” 当年姨妹往枝繁叶茂粥碗里撒灰,之后还反咬一口说香茶污蔑她,香茶那时才三岁,自个吃饭都费劲,哪来的力气端热得烫手的大海碗粥? 这样一个心思歹毒的女人他不会要,哪怕是杏花的妹妹也不行。 何况是继妹。 听儿子说不要桃花,石翠菊当即道:“那就要素芬,回头钱家人找你,你就说你和素芬好上了!” 赵老三:“没好上…” 他和秀娥娘没说过几句话,好啥好? 石翠菊不关心这些,只说:“你现在分了家,又要养三个孩子,没女人帮衬咋成?我看素芬就不错,这些年一个人拉扯秀娥,还把家里打点的周到,有她在,娘日后死了也放心。” “娘…” 石翠菊在新屋费劲了口舌,赵老三无奈,只好说考虑考虑。 石翠菊不想逼儿子太紧,就说给赵老一天时间考虑,明天媒婆会上门。 石翠菊一走,香茶忙问:“爹,秀娥娘真的要当我后娘了?” 赵老三锁好门,牵着香茶往大茶山上走,闻言刮了下香茶的小鼻子,笑着询问:“香茶不想要个后娘?” 他养孩子粗,香茶一天天大起来,有些事的确需要做娘的来教。 对于续弦这事,赵老三其实不太热衷,但无奈姨妹总借口他屋里没女人上门,如今倒好,还想嫁给他,这可不行! 他在病床前答应过杏花,日后即便续弦也不娶姨妹。 只不过姨妹和丈母娘逼得紧,他得想法子绝了钱家人的念头。 至于周寡妇… 走一步看一步吧,半路夫妻的事不好说,不过人家如果真心厚待他的三个孩子,他肯定也会以心换心。 但若说爱情,嗐,搭伙过日子谈啥感情。 香茶心里酸涩,她的娘只能是杏花娘。 可她爹真不容易,为了给两个哥哥缝书包,爹就去找大伯娘学,长厚茧的手根本就抓不起针,两个书包缝好了,爹的手疼得端碗都抖。 要是有娘在,爹应该会轻松点吧? 思及此,香茶违心地点了下脑袋:“爹,你娶后娘吧。” 娶一个能疼爹的后娘。 赵老三摸摸香茶的脑袋:“走吧,不说这个,咱去接兔子回家。” 提及兔子,香茶脸颊上这才绽放出笑容。 昨儿来财哥哥跟她说,说藏在山里的兔妈妈生了,生了一窝毛茸茸的小兔子。 她大伯娘前两天和大伯吵了一架,哭着跑回了娘家,来财哥哥要顶大伯娘的工没空跟她一起上山,来旺哥哥要劝大伯娘回家,也没功夫。 带一窝兔子回家的重任就这样交到了她手中。 -- 第32页 赵老三一听兔子有十二只,当即乐了,连夜用竹篾编了个大笼子。 两人小心翼翼的将一只又一只又小又软的兔子往笼子里放,数了数,发现有十五只,应该是后来又生了三只。 望着一窝小兔子,香茶笑眯了眼。 父女俩没着急下山,这时候下山容易碰上村里人,他们一边等,一边在山里摘野菜。 赵老三心里惦记着小舅子和儿子们没寻到的人参,摘了一筐野菜后,赵老三往杉泡林走。 沿着杉泡林往深处走,走到一处渺无人烟的地方找了一个多小时,就在赵老三泄气准备无功而返时,香茶惊呼一声。 “爹爹爹,你快看那——” 赵老三举目望向山坡,好家伙,他这是闯了人参鸡的老窝吗? 扒开茂密的杂草,前方山谷地里有十来只人参鸡低着头在那咯咯啄吃。 风儿一吹,肥嘟嘟的人参鸡尾巴上翘起的小撮红色羽毛迎风摇摆。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捕捉到藏不住的惊喜。 一番扑腾后,赵老三抓到五只,香茶个头没草高,跨不开步子,但也抓到一只。 发了,发了! 赵老三用草绳绑人参鸡时,心窝像是流了蜜。 一只人参鸡卖四张大团结,六只就是二十四张,有这些钱在,孩子们的学费自然不用愁了。 香茶蹲在那刨土,赵老三看看天色,再过一个小时火车要来,他得赶紧把鸡卖掉。 “香茶。”赵老三喊,“走咯。” 香茶哦了声,随手揪起绿叶顶端的红果:“爹,这果子我能吃吗?” 赵老三一看,揉了揉眼,呆了。 这红果是人参果子对吧?!枝繁跟他比划过。 是了,这里是人参鸡的老巢,肯定有人参啊! 香茶指着地上的草:“爹,这就是人参鸡的小鸡崽吗?” 赵老三挖呀挖,生怕弄断。 “应该是。”赵老三嘿嘿笑。 枝繁说人参底下有须,上面有红果,准没错。 完完整整地挖出来后,香茶在背后草从里脆生生地喊:“爹,这还有红果果!” 赵老三脚底一软,差点摔倒。 天呐,天呐,今天财神爷下凡渡劫吗? 不过赵老三没继续挖,只因为这些人参太嫩了,用他大儿子的话说,人参老了才值钱。 用心记下窝点后,父女俩依依不舍地往山下走,途径大茶山火车站,赵老三趁周老头不注意将东西全卖了。 一共七十四张大团结。 揣着厚厚一沓钞票,赵老三又惊又喜,走路开始同手同脚,好在天黑没人注意,两人顺遂地回了家。 在新家可以肆无忌惮地聊,保守起见,赵老三还是插好门栓后才将钱拿出来给儿子们看。 叶茂嘴巴张得老大,就连一向冷淡的枝繁都神采飞扬起来。 别说儿子们不淡定,赵老三躺到床上后心还在狂跳。 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后半夜,赵老三忍不住起身又数了一遍钱。 数好钱,赵老三满意地锁上,趁着起夜悄悄进到隔壁香茶的房间。 给熟睡的女儿掖好被子,又去两个儿子的屋溜达了一圈后,赵老三这才安心睡下。 赵老三不知道的是,他才睡着,这边香茶突然一个哆嗦打颤醒了过来。 第19章 · 香茶正做着梦, 梦里她看到了笔友哥哥,笔友哥哥脸色很焦急,但…她更急。 她是被尿催醒的。 麻溜地下床, 再躺下时, 她死活都睡不着了。 她的床是她爹亲手打的,很小,只能睡她一个人,上面铺满厚厚的稻草,再用印有大红花的棉被铺平, 人躺上去就像飘在云朵上一样惬意。 香茶在软和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地滚,想到搁在后院的一窝兔子以及藏在箱子里的一大沓大团结, 香茶在黑暗中笑弯了眼。 在翻了十几个身后,香茶打了个哈欠,终于沉沉睡去。 一进梦乡,香茶猛地拍了下脑袋。 糟糕,她光想着家里发生的好事,竟把笔友哥哥冷落了! “笔友哥哥…” 香茶在白雾中边喊边找,然而四下无人, 只有白雾的湿气和清幽的鸟叫声以及她喊人的回音。 察觉笔友哥哥已经走了,香茶自责地叹了口气。 哎, 她有点想笔友哥哥。 她已经快一个多月没见到笔友哥哥了, 今天好不容易在梦中见到, 看笔友哥哥的样子,好像有特别着急的事要跟她说。 等会… 香茶赶忙往大石头放向跑去 “找到了!” 笔友哥哥给她留了记号信! 她认识一些字,平日里枝繁哥哥教她的, 比如日月火土,家里人的姓名。 静婉老师来了后, 她隔三差五会去学校偷听静婉老师教得语文课。 不过她更喜欢算术,为此笔友哥哥还笑话她,说她是小财迷,喜欢钱才喜欢数学。 她现在认识的字渐渐多了起来,看笔友哥哥留得记号明显轻松了些。 蹲在大石头边对着记号琢磨半天后,香茶笑了。 上面有四个字,她只认识‘我’、‘会’、‘来’,用聪明的小脑袋瓜一想,应该是‘我待会来’。 香茶抱着腿靠坐在大石头那等啊等,然而耳边传来鸡鸣声也没等到笔友哥哥。 -- 第33页 - 许久年迷路了。 又一次在小屁孩的梦中迷路了。 等他在大山中走得腿脚发酸,终于看清倚靠在石头旁边的小人时,小人揉了揉惺忪睡眼,跺了跺酸麻的脚,突然起身。 许久年:“小屁孩,你别走啊,等等我——” 然而话音未落,床上的香茶被赵老三喊醒了。 “爹?”醒来的香茶眼角红红的,哭过的样子。 揩掉眼泪,香茶纳闷:“爹,我咋哭了?” 赵老三去碰香茶的小腿,香茶当场嘶了一声,倒抽凉气。 “好疼好疼,爹,你别动我的脚,麻了它麻了…” 赵老三没动,沾了点口水涂抹到香茶的眉毛上,这是乡下人快速解决睡觉腿抽筋的土法子。 “睡觉不老实,我在隔壁就听到你哎哟哎哟喊疼,进来一看,嘿你这孩子,腿肚子露在被子外边,不疼才怪呢。” 腿上的酸麻逐渐褪去,香茶不好意思地冲她爹笑了笑。 外边天刚亮,确定女儿腿不抽筋后,赵老三起身。 “爹,今天家里要来人吗?” 躺在被窝里的香茶眯着睡眼看她爹。 赵老三不自在地摸摸身上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半旧衣裳,支吾开口 。 “刚才你奶过来了,说媒婆要来。” 香茶顿时明白了,她爹今天要跟秀娥娘相看。 赵老三:“你接着睡吧,还早呢。” 香茶呢喃了下,身子往被子里缩,后半夜一直在梦里等笔友哥哥,虽然是做梦,但精力终究撑不住。 赵老三还没走出屋,身后就传来女儿轻轻的打呼声。 望着床上微微隆起的被子,赵老三无声的笑了下。 到底是小人儿,昨天跟着他在山上奔波一天,恐怕累得够呛。 蹑手蹑脚地关上门,赵老三拿起扫把开始扫院子。 梦里,香茶再次往大石头方向走。 甫一靠近就看到下边有字,香茶凑过去一看,这一看小脸霎时白了。 笔友哥哥在地上写了好多字,先不论她能不能认全,她记得笔友哥哥嘱咐过她,字越多就代表她家出的事越大。 望着满满一地的大字,香茶傲的一声哭了。 呜呜呜,她家是不是要完蛋了? 哽咽地抹开泪,她努力地去辨识地上的字,越看心越慌,她忍不住锤自己。 为啥啊,为啥她好多字都不认识! 其实说多也不多,一共五行。 “香茶…” 香茶歪着头稚气地读起第一行,这是她的名字哎。 ‘香茶’后面的字全都不认识,她直接跳过读第二行。 第二行是枝繁哥哥的名字,名字后面也跟了一串话,她依旧认不全,笔划太多。 第三行…是叶茂哥哥名字。 香茶乱了主意,反复的在手掌心写她和哥哥们的名字,确认无误后,她的眼圈霎时红了。 笔友哥哥的意思是她和两个哥哥都要出事?到底是啥情况啊 看着地上一堆不认识的字,香茶心急如焚,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她继续往下看,试图找出自己能认得字。 看到倒数第二行,她的心彻底跌落寒潭。 她看了啥?她看到‘三叔’了! 笔友哥哥喊她爹为三叔,正巧她认识这两个字。 所以她爹也要出事?! 一想到家里全员要遭大难,她这胸口就钝钝发疼,密密麻麻的惶恐将她团团包围住,一时间呼吸都费劲。 难道她真的是美玉姐嘴里的灾星? 低下头,憋屈的眼泪不受控制地砸到地上,开出好几朵花,她盯着花发呆,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马上就快亮了,在这等笔友哥哥解谜团不太现实。 这时,她的余光扫到最后一行,定睛一看后,脑子轰隆一下炸开。 地上的字是‘后娘’…吧? 是吧是吧? 她趴下仔细研究,半晌后,小小的人儿蹭地站起来,神色凝重。 是后娘,错不了。 对上了,对上了! 她爹要娶后娘… 难道这个后娘是家里接下来遇难的根源? 一想到她爹清早在院子里等媒婆上门,香茶状如惊弓之鸟,下一秒就从床上惊醒了过来。 - 天已经大亮了,赵老三扫完院子就坐在门槛上敲打兔笼。 家里的兔子会越来越多,他答应过香茶要在角落安置一块地专门养兔子。 打第二个笼子时,东边屋的门吱呀开了。 “咋起来了?”赵老三没有抬头,手下的动作不减。 久而听不到女儿软糯的说话声,赵老三望向门口,这一看不得了。 女儿小脸上挂着两行泪,眼神中充满无助和担忧,头发乱糟糟的,鞋没穿,光着脚丫怯怯地站在那。 赵老三被女儿惊恐的小眼神吓坏了,赶忙起身:“香茶,你是不是做噩梦啦?” 香茶摇头,小手抓着门框,用力过度以至于指关节发白,只听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嚎。 “爹,我不想要后娘!!” 小孩的声音尖锐,穿透力极强,一声凄厉的叫喊惹得赶过来的柳媒婆顿觉不妙。 这笔生意莫不是要黄? 急匆匆推门进院,趴在赵老三肩头哭得泣不成声的香茶一眼就看到了头上戴着大红色刺绣眉勒的柳媒婆。 -- 第34页 柳媒婆见人就谄笑:“山雄小子——” 赵老三背对着柳媒婆,蹲在那抱着女儿轻声细语地哄着,听到有人喊他,赵老三脖子动了下。 “不许看!” 香茶霸道地抬手定住她爹的脑袋,不让她爹扭头看柳媒婆。 哭瞪着柳媒婆,香茶忿忿开口:“你走,不许你和我爹说话,我不要后娘!” 柳媒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香茶算好的,秀秀气气的没让她直接滚出去。 前头她给一家说亲,那家孩子一嘴的脏话骂她,还捡湿牛屎砸她脑门呢。 “山雄小子…” 柳媒婆没把香茶的话听进去,颠着小碎步笑吟吟地上前。 然而还没等柳媒婆说明来意,香茶灵活的从赵老三怀里钻出来,撒腿抓起地上的石子就往柳媒婆身上砸。 边砸边眼泪汪汪地喊:“我不要后娘,你走,你走哇——” 石子打在柳媒婆头上身上,痛得柳媒婆当即抱头逃窜。 丁大嘴正坐在自家门槛上喝玉米糊糊,见柳媒婆捂着脑门狼狈的从赵老三家跑出来,丁大嘴乐了。 这个柳媒婆可不是好东西,眼睛掉钱眼里头出不来,便是屎壳郎,她都能夸成大好青年,周围几个生产大队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被柳媒婆骗了。 看到脑袋流血的柳媒婆连滚带爬地跑远,丁大嘴忍不住哈哈大笑。 二妮娘端着碗一出门就看到丁大嘴捂着肚子在那放肆的笑。 “捡到钱啦?笑这么快活。” 丁大嘴抹掉泪花,三言两语将柳媒婆的狼狈惨状和二妮娘说了。 “该!” 二妮娘嗦了嗦筷子,愤懑呸道:“经她手的婚嫁没一桩和和美美。哎,你说石老太是不是吃酒糊涂了?她咋想着喊姓柳的给她儿子说亲?” 丁大嘴也纳闷。 石翠菊找柳媒婆给赵老三说亲当然不是想诅咒赵老三和周寡妇二婚不幸福,至于原因… 分家后石翠菊跟着大儿子一家人过,手头上没钱,实在请不起别的媒婆。 刚好在路上碰上柳媒婆,柳媒婆竟然说不收说亲钱,图个喜庆就行。 石翠菊一拍大腿,虽然有些胆怯柳媒婆的霉运名声,但免费的说亲不要白不要。 “刚是香茶哭吧?” 二妮娘其实蹲自家墙角听了半天,她巴不得周寡妇改嫁给赵老三。 周寡妇自己有女儿,长得又漂亮,赵老三迟早会对周寡妇言听计从,到时候周寡妇吹口枕头风,这个家哪里还有香茶这个抱来的野种待得地儿? 二妮娘不咋喜欢香茶,每到晚上她就叹气,如果五年前她没让香茶喝她的奶该多好? 她女儿二妮就是奶喝少了才长得不俊,还呆头呆脑的。 丁大嘴呲溜喝下一口热粥:“是香茶哭嘞,一大清早就哭,这孩子真聪明,知道有了后娘她没好日子过,等着吧,她这一哭,赵老三二婚肯定没戏了。” 二妮娘最烦有人说香茶聪明,一说香茶机灵,她就无端郁闷的想起自己那蠢笨的女儿。 - 院里,香茶将头埋在赵老三的怀里,悲痛的嗷嗷哭鼻子,赵老三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然而左哄右哄都不管用。 直到赵老三哭笑不得地发誓这辈子都不再续弦,香茶这才打着哭嗝歇了。 有人过来问,问香茶痛哭是不是病了。 赵老三将柳媒婆被女儿打走的事说了,旁人一听,有乐呵夸香茶的。 “小孩子眼睛贼精,她呀,怕是在柳虔婆身上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这年头讲究盲婚哑嫁,柳媒婆靠着三寸不烂之舌乱牵红线,白的能说成黑的,害苦了好些男男女女,里头肯定也有人命。 赵老三颠了颠紧抱着他脖颈不松手的女儿,暗道说得在理。 这二婚还是算了吧。 也有人拿鄙夷的眼神看着香茶:“管东管西还管你爹娶媳妇,亲生娃拦着不让娶说得过去,一个抱来的野种…” “咳!”赵老三捂住香茶的耳朵,沉着脸瞪说话的人。 那人砸吧嘴嚼着生红薯不再说。 听到柳媒婆告状的石翠菊偏偏这时候过来了,上来就骂香茶有心眼,只顾自己快活,不心疼她爹养三个娃的辛苦。 骂到最后上手打,赵老三躲了过去,打不到人的石翠菊干脆往地上一倒,开始扯着嗓子哭嚎唱大戏。 “造孽啊,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嘞…” 闻讯匆匆从隔壁大队赶来的钱桃花恰好看到这一幕,心知周寡妇进门的事泡汤了,当即扭着腰回家去报喜。 院子里,赵老三抱着香茶径直进屋,又指使赵枝繁去拉人起来。 石翠菊这人撒泼打滚有一手,你越搭理她,她就越狂,但又好面子,所以赵老三不搭腔,索性让儿子去。 赵枝繁哑巴,性子冷,和石翠菊这个奶奶处得很一般。 他拉了拉他奶,拉不起来,那就不拉了,就这样站在院中居高临下的睨着在地上打滚的石翠菊。 一抬头看到孙子的冷冰眼神,石翠菊老脸涨红,心肝儿随之一颤。 两个双胎孙子长得太像她死去的男人,尤其是大孙枝繁。 紧抿着嘴,眼神无波的注视她时,她心底有股说不出上来的惊悚滋味,就好像她撺掇老三二婚的原因被人看了个透透彻彻。 -- 第35页 爬起身,都不用赵枝繁扶,石翠菊捂着脸跑开了。 赵枝繁抬眸看向站在他家门口看热闹的丁大嘴和二妮娘等人。 丁大嘴:“啊,我鸡还没喂,我得回家喂去…” 二妮娘想讨好赵枝繁,不肯走呢。 “枝繁小子,今儿个碰上你就顺嘴问了,你文章写得好,读书优秀,回头能教教二妮不?” 二妮天天在她耳边吵,说香茶在家跟着她两个哥哥学认字,二妮也要,二妮不可以比香茶差劲。 赵枝繁很直白的摇头,转身进屋。 二妮娘傻了,这娃咋这么耿直,连个场面话都不来一个… 二妮娘揣着不满回家和自己男人抱怨,男人啧了下,敲打二妮娘:“你以后少惹枝繁小子,这娃不简单。” 二妮娘:“咋回事啊?” 男人:“赵家那么多儿子孙子,就这小子最像他爷…” 二妮娘嫁到瑶山生产大队后压根就没见过赵家老太爷,当下好奇了,追着男人问:“他爷是个人物?” 男人:“那可不!当年我还小…” 听男人说完老太爷的传奇人生,一个笃定的想法在二妮娘脑中冒出。 - 赵家新屋里,赵老三煮了锅百合茶,晒干的百合片和绿茶嚼碎放大火煮,临出锅前撒上半勺红糖放里头。 “哭累了吧,来,喝点百合茶,清清神,哎,小孩子可不经哭啊,哭多了眼睛会发炎,以后长大了迎风就喜欢流泪。” 香茶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了个干净,喝完立马拽着赵老三的衣袖,重复道:“爹,我不想要后娘…” 赵老三心里微惊,往常女儿哭一哭,冲杯红糖水一定能逗得女儿咯咯笑,今天这是怎么了? 叹了口气,赵老三道:“爹不是答应过你吗,咱爷四个过,别哭了,乖。” 香茶重重点头。 她不知道她阻止后娘进门做得对不对,如果误解了笔友哥哥的意思…误就误了吧,总比什么都不做得好。 屋里赵老三在盘问香茶到底做了什么噩梦哭成这样,站在门口的枝繁叶茂兄弟俩将里头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完后,两人默契的来到院子角落。 有全大队的人帮着脱土坯砖,建好房子后还有得多余,赵老三索性奢侈了一把,用土坯砖围了个厚实的院子。 院子西边角落用木栅栏圈了块地,十来只兔子全在里头。 赵枝繁蹲在笼子边拿草喂兔子,瞅他哥一眼,闷声道:“哥,这回多亏了香茶,不然咱真的要有后娘了…” 他们的爹想借秀娥娘堵住桃花姨的骚扰,这很好,然后呢? 奶那边逼得紧,非要撮合爹和秀娥娘,爹应下了就没反悔的后路。 换句话说,今天要是没香茶这么一闹,秀娥娘进他家进定了! 赵枝繁拿着小笤帚清理兔笼,听到弟弟的话,他蹙着的眉头松开了,然后嗯了声。 赵叶茂感慨:“也就香茶能说得动爹,哥,你说香茶会不会真的是爹的亲女儿?外边都在传,说香茶是爹和资本家大小姐…” 话还没说完,赵枝繁用力拍弟弟的脑袋瓜,眼神阴冷。 赵叶茂捂着脑袋不敢喊疼,在这个家,威严最高的其实是他哥,他哥要教训他,他爹只有递棍子的份。 结束私生女的话题,赵叶茂蹲坐在笼子边数小兔,数着数着,赵叶茂咧开嘴突发奇想地来了一句。 “哥,我能跟香茶一起养兔子吗?” 赵枝繁利落地摇头,比划了下。 意思是我不信你,这些兔子要卖到火车上,谁知道你会不会借着卖兔子的由头又想甩掉香茶。 赵叶茂急了:“哥,上次那事小舅狠狠骂了我一顿,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做了,就凭今天这事,我赵叶茂一定会把香茶当亲妹妹看。” 赵枝繁不信,低头一只一只的检查窝里的小兔子,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弟弟。 赵叶茂举起手指:“哥,我对领导画像发誓,要是撒半个谎字,天打五雷轰!” 草棚顿时陷入一阵可怕的寂静。 赵家遭了天雷难后,可以说,‘天雷’酷刑是赵家人最忌讳的。 好半天,赵枝繁紧抿的薄唇微启,无声地说了声好。 赵叶茂当即眉开眼笑,保证道:“哥,你放心,我和香茶一定会把兔子养得肥嘟嘟的,回头咱一道去卖!” 赵枝繁也笑了,指着挑出来的另一笼小兔子,比划着:你端着。 两人带着八只兔子来到里屋,香茶看到巴掌大毛茸茸的兔子,眼前一亮,忙从床上跳下来。 “这几只是给来财哥家的。”赵叶茂主动解释。 香茶伸着手指仔细地数:“6、7、8…8只!” 八只小兔子挤在一块成一大团毛绒绒,哼哼唧唧可爱的不得了。 她摸了摸小兔子软软的小脑袋,问大哥:“咱家还剩7只对不对?” 赵枝繁笑着点头。 兔子是来财和香茶一起发现的,理应平分,不过他家留了那只孕兔,所以就少要一只兔崽子。 香茶哭过的眸子眨呀眨,她认得字不多,但算术可好了! 哎,要是笔友哥哥留算术信给她就好了,她肯定能全看懂。 兄妹三人没有大张旗鼓地提着兔笼去二妮家找大房的来财,而是把人喊到外边。 -- 第36页 走出来的来财一脸挫败,他弟弟来旺昨儿去外婆家接娘,人没接回来。 他爹放话,说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还嚷嚷着要离婚。 赵叶茂听说了大伯娘和大伯在闹别扭,便问来财:“到底是因为啥啊?” 竟然吵到了离婚地步… 来财低头看兔子,八只小奶兔瑟缩在一块睡觉,萌得让人流鼻血,摸摸兔身,软哒哒的,手感非常好。 一想到养三四个月就能收获八只肥兔子,来财心中的烦躁消散了些。 看着奶兔,来财含糊道:“好像是为了建屋的事吵…” 赵叶茂了然。 大伯一家最近也在盖房子,可能是看到他家房子已经能住人,自个的还没影,心里不舒服吧… 三兄妹默契的不再聊这个话题,围着兔笼开始琢磨怎么养小奶兔好。 四人中只有香茶养过牲畜,但那是鸡,和兔子有区别。 一时间几人各有说法。 上工的李静婉从田里请假回来,身后跟着席季路。 两人没下乡前都是画家,今个兴致来了,两人决定请半天假去山上采采风。 两人有说有笑,忽然席季路顿住脚,李静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草丛深处。 “谁在那?” 李静婉走过去,扒开草丛一看,笑了:“香茶,你蹲这干吗?还有赵枝繁、赵叶茂…” 枝繁和叶茂忙问候老师,香茶跟着喊李老师,几人一起身,脚边的兔笼子瞬间暴露出来。 “兔子!” 女孩子都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李静婉也不除外。 “这么多,哪来的啊?” 香茶对李静婉的印象非常好,忙不迭将奶兔的来历说了,想着李静婉是老师,香茶于是问起他们四人一直在争论的养奶兔问题。 “还真是巧了。” 李静婉看向一同过来的席季路:“你们的席老师家里有人在养殖场工作,养得就是兔子吧?” 香茶羡慕:“那季老师是不是每天都能吃上兔肉?真好。” 她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兔肉呢。 席季路脸色不太好看:“对。” 在养殖场上班的其实是他家亲戚,本来家里想安排他去,有了工作就不用下乡。 他嫌养兔子脏累没去,以为能等到更好的工作机会,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被匆匆安排到这插队。 工作给了亲戚后,亲戚感激季家,隔三差五就拎一只兔子上门,导致他现在一闻到兔肉味就反胃。 香茶兴奋,忙请教席季路怎么养小兔子才不会死。 席季路听亲戚唠叨过一耳朵,多少懂点,便忍着刺鼻的兔子气息将养兔的注意事项全说了。 “席老师真厉害,懂得好多哇。” 自从经历了梦中认不全笔友哥哥留下的信号字后,香茶对博学的人自然而然带上一层滤镜。 看到香茶用儒慕的眼神看他,席季路心情多少好受点,忍不住又显摆了几句。 席季路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用什么草喂,怎么喂,一天喂几次,饮水以及除臭等方面说得头头是道。 香茶边听边背,等席季路一说完,香茶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李静婉惊了:“香茶你好厉害呀。” 她一个成年人都只记了个大概,香茶才五岁却能一字不差的背下,这不叫厉害叫什么。 就连一向自恃清高的席季路都忍不住对香茶投来诧异的目光。 香茶的好记忆和他印象中的那人简直如出一辙,那人的记忆好到什么程度呢,一本书但凡看过,随便说一句,那人都能说出页码,在哪一行。 席季路有些激动,追着问香茶什么时候上学,他要亲自教。 香茶糯糯道:“明年。” 席季路皱眉:“明年太晚了。” 李静婉同感,是天才就应该早点培养,不能拖。 “我回头跟你爹说说,看能不能让你早一年就读书。” 香茶眼中乍出光:“好呀。” 她可太想读书了,读了书就能认更多的字,这样一来,她就能看懂笔友哥哥留给她的记号信,不至于睁眼瞎在那乱猜。 鉴于席季路教了她养兔子的法子,当席季路背着画板要走时,她想想了,主动邀请席季路。 “席老师,等我养得兔子肥了,我想让您来我家吃兔肉!”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香茶道:“我把最肥的兔腿留给您!” 不能闻兔肉,一闻就吐的席季路嘴角抽了抽。 我谢谢您嘞。 望着婉拒吃兔肉实则仓皇而逃的席季路,香茶眯着眼笑得惬意。 唔,席老师好像没她想象中那么坏,为了让她多吃点,席老师竟然说他不喜欢肉。 骗子,没人不喜欢吃肉,何况还是兔兔! 枝繁和叶茂还有来财相视一眼,他们很感激席老师教他们养兔子,于是一个想法就这样种下了: 等兔子肥了,他们要盛一大碗兔肉亲自给席老师端去。 可怜的城里人呐,竟然说兔肉不好吃,怕是炒兔肉的手艺没到家吧。 等着吧,他们一定要让席老师尝一尝瑶山美味的爆炒鲜兔肉。 - 来财抱着兔笼没回二妮家,而去抱到了大房的宅基地处,看到一笼奶兔,在那垒地基的赵老大乐得眉毛飞舞。 -- 第37页 呆在娘家的苗云霞很快从儿子口中得知了兔子的事,当下还生啥子气,立马舔着笑脸回了家。 回的不是借住的二妮家,而是他们的宅基地。 为了养兔子不被人发现,赵老大和苗云霞商量后决定搬出二妮娘家。 没房子住,就在宅基地上搭个草棚。 当天晚上,大房一家五口从二妮娘家搬了出去,并在草棚后边绕着山脚围了一圈密不透风的矮院子,然后铺平稻草将兔子放了进去。 可惜做得再小心还是被人发现了。 看到赵老大家后院一窝睡得香甜的小兔子,半夜来刺探‘军情’的郑桂兰眼红的能滴血。 第二天一早,郑桂兰拦住上工的苗云霞,一番威胁和拉扯后,苗云霞忍痛送了三只奶兔给郑桂兰。 不送行吗?不行。 瑶山生产大队有强制规定,各家各户养猪不能超过一头,鸡鸭等小牲畜不能超过五头。 苗云霞不给,郑桂兰就扬言要去举报,到时全部都要没收,还要罚款扣工分,不划算。 来财将郑桂兰卑鄙无耻的行为和香茶说了,让香茶小心。 香茶立马和赵老三合计,最终决定把多余的两只已经断奶的兔子让钱火狗带回家养。 不知道是钱火狗拎回家被钱桃花老子娘看到嚷嚷了出去,还是郑桂兰去娘家炫耀说漏了嘴,总之,周边的人家一下都知道了赵家三房手底下养着兔子。 这年头能在山里碰上一只野兔那就是运气,这下好了,赵家三房养了还不止一只,不少人嫉妒在心,纷纷跑到刘奋斗跟前嚼舌根。 刘奋斗:“和我说有啥用人家自个在山上抓的,养得又没超过五头,挺好的呀,你们要是想养,也去山上逮去,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能养多少你们心里也有数…” 举报的人觉得刘奋斗在说废话,看不到公社没收赵家兔子的凄惨下场,这些人只能暗自咬牙,然而扭头却奔向了大茶山。 第一个气势汹汹往山里冲的是二妮,二妮这几天气得头发晕。 啊啊啊,香茶背着她在养小兔子,还养了五只!! 不行,她也要养。 然而兔子哪那么容易就能逮到。 天气越来越热,各种毒蛇都跑了出来,这天傍晚,不少人脸色煞白地下了山,一问才知他们捅了蛇窝,险些葬身。 还是丁大嘴聪明,没上山,而是抱着一筐红薯苗和菜秧悄悄来到赵老三家。 春夏之交的雨下过后就是插红薯苗的好时节,赵老三正愁没苗,家里的自留地上也没菜秧,再不栽菜吃啥。 看到丁大嘴送来的苗苗,都不用丁大嘴提,赵老三主动说等这窝兔子交种有了小兔子,一定挪两只给丁大嘴。 兔子发情期快,三四个月就能交.配,到时候又能有一堆兔崽子。 丁大嘴哼着小曲满意地走了。 二妮家可就惨了,二妮被蛇咬了,好在不是毒蛇,但也要遭一番罪受。 这天夜里,不止二妮家头疼,周寡妇家也不安生。 之前柳媒婆被香茶哭着赶走后,柳媒婆就将赵老三没相中的事和周寡妇说了。 周素芬不以为然,她长得漂亮不愁没男人要,何况她有点嫌弃带着三个孩子的赵老三。 秀娥一听婚事黄了,当场急得跳脚,然而她娘觉得赵老三拒绝她这么一个大美人让她很没脸,总之不肯再谈这个。 秀娥伤心了好几天,就在这时,大队传出赵老三家养了五只兔子,秀娥哇得一声哭出来。 越过越好的赵老三咋就不是她的继父呢! 不行,她一定要让她娘嫁给赵老三,她要挤掉香茶成为赵老三的掌上明珠,她要过人上人的好日子。 被二妮嫉恨,被秀娥想取而代之的香茶这几天过得想当踏实,夜里一觉睡到天亮。 就是不能和笔友哥哥见面这点有些小遗憾,不过香茶很快将不愉快抛之脑后。 因为从今天起,她要开始上学啦! - 李静婉和席季路昨儿找上赵老三,听说女儿记性好有读书的天赋,赵老三高兴的合不拢嘴,立马领着香茶到学校交钱。 就这样,五岁的香茶成了瑶山小学建成后首批一年级小学生。 一起入学的还有小金凤,大房的来旺也在。 往小学走得路上,金凤好奇,瞥了眼高高瘦瘦的来旺,小声问香茶:“你来旺哥哥十一岁了还来上一年级呀?” 十一岁该读四年级。 香茶:“大伯娘让来旺哥哥来的,认认字总没坏处。” 金凤哦了声,从旁的赵来旺尴尬地挠挠头。 望着走在前头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小堂妹,赵来旺脸红成了猴子屁股。 他不乐意来听‘和尚念经’,可他娘非逼着他来。 其实苗云霞的原话是:“二房美玉,还有三房三个娃都在念书,就我家没人,不行,必须去念,我砸锅卖铁也要拱一个读书人出来!” 讨厌读书的来财早早跑了出去,来妹太小,就只剩十一岁的来旺成了苗云霞的试验品。 三人边聊边往学校走,香茶和金凤背着小书包异常兴奋,一路嬉笑不停唧唧喳喳,像枝头报喜的鸟雀一样。 快到学校门口时,看到站在那拄着拐杖不动的美玉,香茶敛起笑容。 美玉紧盯着香茶看,目光露骨。 -- 第38页 香茶毫不胆怯地继续走,美玉在后头气得头发丝都立了起来。 “站住,谁准你进去的!” 话音刚落,里边出来的李静婉看到了香茶,笑着牵起香茶的手:“走,我带你去见席老师,他教你们一年级数学。” 瑶山生产大队总共就六个知青,都向公社提交了成为老师的申请,经过审查,只有李静婉、席季路和江绫雅拥有教学资格。 李静婉负责所有班级的语文,席季路抗了校长的职,所以只教一年级数学,剩下的班级由江绫雅来带。 香茶有礼地喊了声老师好,然后扭头冲美玉吐舌头略略略。 美玉当场气成胖河豚。 她娘厚着脸皮找大队长借钱才让她继续读书,没想到香茶也要读。 读就算了,竟然是被两位老师上门请过来的。 什么记忆好,都是鬼扯,赵家最聪明的女娃是她才对。 美玉进门的时候,李静婉正笑容满面地交代席季路好好教香茶。 李静婉教美玉他们班,在隔壁,两间教室中间有一扇门连着。 坐在教室里的美玉满脑全是刚才李静婉夸奖香茶聪明的画面,越想越烦,美玉索性闭眼用力捂住耳朵。 台上上课的李静婉皱眉:“赵美玉!” 美玉啊了声,神色恍惚。 李静婉:“你来读课文,用普通话。” 隔壁生产大队小学教书的知青来自五湖四海,好多说话带方言,以至于教出来的学生都有口音。 大城市来的李静婉和身为校长的席季路商量后,决定从今天开始教他们普通话。 李静婉喊起美玉后,隔壁席季路招呼大家去门口。 “大家都来听听四年级学生的朗读,跟着学学。” 香茶探着脑袋张望,就连来旺都睁大眼灼灼得注视着站起来的美玉。 美玉捧着书本,开始念:“突然又来了一只修勾——” 香茶跟着小声读,但总感觉不对劲,不太像普通话。 李静婉纠正:“是x-i-ao,小狗,不是修勾。” 美玉:“x-i-ao,修勾。” 李静婉:“……” 教室里哄堂大笑,都在学美玉奇怪的发音。 美玉重复了一遍,丝毫不觉得自己发音不对,可看到大家对她指指点点后,顿时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当虫。 这时李静婉看到了门口嘴巴一张一合的香茶,李静婉想了想,柔声道:“你们进来听吧。” 香茶和金凤等小朋友手拉手站到最后一排。 李静婉又对底下的同学们道:“我读一遍,你们跟读一遍,认真点。” 说着朗读起课文。 后排的香茶轻声跟读,读了几遍后,李敬婉又点了美玉。 美玉自信满满,然而一张嘴还是‘修勾’,语调诡异的往上扬。 来旺忍不住扑哧一笑,屋里的其他学生哈哈大笑,有调皮捣蛋鬼大声跟着学,一时间屋里此起彼伏的‘修勾’。 李静婉叹气,怎么就掰不过来呢? 让快要哭的美玉坐下后,李静婉又挑了几个学生读,然而都不太满意,多多少少带有口音。 “香茶同学,你会读吗?”李静婉突然问。 香茶脸红彤彤的,李老师喊她香茶同学哎,声音比家里的小兔的毛儿还要软和,真好听。 “会。” 李静婉:“那你来读。” 考虑到香茶识字不多,李静婉正准备领读,就在这时,香茶往前小小站了一步,然后张嘴顺畅的将自然段背了下来。 吐字如珠,字正腔圆,小奶音宛若流动的溪水淌过众人的耳朵,所到之处如沐春风,舒坦爽快。 感觉被羞辱到的美玉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赵美玉同学,你要去哪”李静婉追了出来。 下一秒传来美玉的鬼哭狼嚎声。 香茶出去一看,发现腿脚才好的美玉被校门口没挖掉根的树坑绊倒了,摔了个四仰八叉。 “嘿,原来你在这,我到处找你呢!”说话的是送信的邮递小哥。 小哥帅气的来了个刹车动作,车轮带起的灰尘撒了美玉一脸。 满嘴泥巴,脚踝剧痛的美玉呜咽哭嚎,待看到小哥递过来的信件,美玉倏地停了哭泣。 是宋秦哥哥的信。 刚还趴在那起不来的美玉忍着痛快速起身拆信。 “宋秦哥哥要来看我了~” 美玉一扫刚才的晦气,咧嘴冲大家显摆宋秦是谁,和她的关系有多好。 十来岁的孩子们听了后都羡慕的不行,香茶也有点羡慕,不过也就羡慕一会。 因为她的笔友哥哥也经常给她写信,只不过是在梦中罢了。 当然了,她也不能像美玉一样大大方方的和别人说。 梦中相识,梦中交友,这种事说出去没人会信。 “对了,我这还有一封你们大队的信。” 小哥低头翻了翻军绿色背包,从一堆信中准确地抽出一封。 “叫…赵香茶。” 小哥举着信,大声问:“你们知道赵香茶在哪吗?” 第20章 · 赵香茶的名字一落地, 别说其他人没回过神,就连香茶自己都处在懵逼中。 五年来,哪怕是最讨厌香茶的石翠菊都没喊过香茶的全名, 喊得最多的是‘家里那个祸害精’。 -- 第39页 一时没人回应, 小哥以为自己看错了名字,低头检查了下。 嘿,没错啊,就是赵香茶。 香茶这会子脑袋瓜终于清醒了,小哥喊得人就是她, 但她不敢上前应声。 她没朋友,谁会给她写信? 别…别是当年抛弃她跑去四九城再也没回来的亲娘吧? 香茶顿时低下头, 真要是那位寄来的信,她…不想看。 哎,也不一定是亲娘寄来的,谁寄错了也有可能。 小哥走近了些,问一旁唯二的两个大人:“同志,你们大队真没叫赵香茶的人?” 难道地址弄错了? 席季路和李静婉齐齐看向身边耷拉着脑袋很不开心的香茶。 “她就是。”李静婉说, 小哥:“你就是赵香茶?” 香茶点点头, 见小哥拿出东西往信封上盖红戳,香茶皱着眉。 完了, 完了, 她亲娘给她寄信了, 是不是要带她走,呜呜呜,她舍不得爹, 舍不得哥哥和舅舅,舍不得家里的小兔子…她不想走哇。 极不情愿地接过信, 香茶两条浅细的眉毛蹙在一起,小哥乐了。 “咋瞅着不开心?” 小哥长腿利索的往二八大杠上一抬,笑着八卦:“小孩,你还有四九城的朋友哇?” 香茶眉头皱着更深了。 一旁的美玉双目圆瞪,狐疑道:“四九城来得信?不可能。” 小哥脚踩上踏板,因着和美玉还算熟,就接了话茬:“我骗你干啥?信封上写了地址,就是四九城。” 美玉疾步上前去抢香茶手中的信,但有人比美玉更快。 香茶:“枝繁哥哥?” 赵枝繁攥紧了信,冷凝的目光定在信封上的地址和人名上。 确实是四九城寄来,但… 赵枝繁头一次用陌生的眼神打量还没他腰高的妹妹。 香茶浑身不自在,她和叶茂哥哥一样,最怕大哥。 就现在这架势,八成是她那位亲娘寄来的。 哎,大哥是不是误会她了,她从来没想过离开这个家跟亲娘走。 赵叶茂挤开暗搓搓偷看信封的美玉,扫了眼信封上的字后,赵叶茂的眸子不合时宜地眯了起来。 上面是个男人名字。 “老师,我想请半天假,家里有事。”赵叶茂当机立断。 赵枝繁则抱起香茶,敛眸平静地看向李静婉和席季路。 香茶窝在大哥怀里,她的脸贴着大哥的胸膛,她感觉大哥心砰砰跳得几乎要蹿出喉咙。 席季路视线隐晦的从信封上挪开,笑着点头:“去吧,有需要帮忙的只管找老师。” 赵枝繁沉默地点了下头,赵叶茂则大声地道了谢,兄妹三人拿着信急匆匆离开了学校。 美玉楞了下,想追上去看个究竟,她想知道到底是谁给香茶寄了信,还是从四九城来的。 然而才走了两步就被李静婉一把拦住:“你要去哪?快跟我回去上课。” 旁边的来旺还记恨着上次美玉骂他滚的事,虽然他也好奇香茶手中的那封信,但看美玉想看却看不到的着急模样,他心里爽极了。 “修勾,修勾哈哈哈…”来旺故意气美玉,叫得非常大声。 一些男孩们跟着附和,走廊上‘修勾,修勾’回荡个不停。 李静婉嘴角笑抽了下,该说不说,这种方言喊出来莫名有一种喜感。 美玉脸黑的能滴出墨,咬牙切齿间使得脸上那块疤痕越发的恐怖。 李静婉看到这样的美玉吓了一大跳,以为美玉怀恨她上课纠正读音的事,当即心里有些不爽,手随即松开了美玉。 美玉扭头奔向路口,可哪里还有香茶的身影,那两兄弟走得又快又急,她一个跛子压根就追不上。 她好想知道是谁给香茶写得信啊。 手指紧了紧宋秦哥哥写给她的信,她心里那点好奇突然冲淡了不少。 香茶根本就没有大城市的朋友,她才是货真价实的有! - 这边,赵枝繁抱着香茶一路回到家。 都不用赵枝繁比划,赵叶茂默契的拐去田埂上喊赵老三。 不一会儿,赵老三沉着面孔也回来了。 甫一进门就看到放在桌上的那封信。 香茶站直身子:“爹。” 赵老三摸摸女儿蓬松的脑袋瓜,拿起信,信还没拆,上面的字他只认得女儿的名字。 “你来读。”赵老三将信塞给赵叶茂。 赵叶茂犯愁:“爹,信是给香茶的,我拆不合适吧?” 他读了四年书,懂得私拆别人的信是个很差劲的行为。 赵老三低头看向女儿:“爹能看你的信吗?” 说这话时,赵老三觉得很不是滋味,女儿的信…他女儿长这么大连县城都没去过,谁好端端的会给她寄信? 还是从四九城寄来的。 他那位恩人当年回得正是四九城,但临走前和他说过,以后纵是有机会要给他写信,也绝对不会在信中透露香茶的任何信息。 如果有四九城那边的人来找他看香茶,恩人求他务必说香茶是他亲生的。 所以当小儿子和他说四九城有人给香茶寄来了一封信,署得还是男人的名字的时候,他的脑袋骤热变成空白,就好像晴空一个雷劈得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他总感觉恩人当年在躲着谁,不会是在躲香茶的亲生父亲吧? -- 第40页 难道那个男人做了对不起恩人的事? 这封信会不会就是那个男人寄来的?他要带走香茶? 赵老三头疼,香茶是他一口一口喂大的,是杏花的心肝宝贝,当年要是没有这个软得像小猫的一样的女儿待在杏花身边,杏花怕是早就不想活了。 香茶哪里知道这小会儿的功夫他爹已经在琢磨着如何跟她的亲生父亲争夺她了。 “叶茂哥哥,你读吧。”她也想知道信是谁寄来的,里面都说了啥。 赵老三霎时立起耳朵,赵枝繁注视着弟弟。 赵叶茂忙拆信,看完第一行字后,少年嘴巴开了合,合了又开,就是没声。 赵老三紧张的嗓音发抖:“念啊。” 赵叶茂惶恐地抬头,眼神就像见了鬼一样恐怖。 赵枝繁直接将信夺了去,香茶好奇地踮起脚张望。 这一看,香茶忍不住捂嘴惊呼。 这、这不是笔友哥哥在她梦里留下的记号信吗? 一模一样,额,她还是一如往常的不认识。 唔,她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坚决不当文盲。 等等… 笔友哥哥给她寄信了?! 天呐天呐,她的小笔友是真人! 香茶的不正常小动作逃不过赵家三个男人的火眼金睛。 “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赵叶茂将信纸重重往桌上一扣,语带咆哮。 “你小子能耐了啊,敢吼你妹妹!”赵老三一个板栗子敲到赵叶茂的脑袋瓜上。 赵叶茂疼得捂住脑门,跳着脚喊:“爹,你还护着她,你都不知道她在外边交了啥乱七八糟的朋友…” “香茶有朋友啦?” 赵老三嘿嘿笑,只要不是香茶亲爹来信都好说。 香茶挠挠头:“嗯。” 赵老三眉开眼笑,半蹲下身揶揄地盘问:“啥朋友啊,在哪认识的啊?咋没见你带他来家里玩?” 不愧是他养大的女儿,才五岁就知道找对象了,不错不错。 当然了,说这话的赵老三误以为这封信是女儿和朋友在玩过家家。 香茶瘪了嘴,她该咋和爹交代笔友哥哥的事? “爹!” 赵叶茂恨不得拿棒槌敲他爹的脑袋,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一旁的赵枝繁看完信后,眼角迅速划过阴翳。 他把信往他爹面前一递。 赵老三楞了下:“信咋了?” 赵叶茂充当哥哥的嘴巴,愤怒道:“爹,写信的人在诅咒咱家!信上说大哥腿要断,我要坐牢,爹你也要死,这不是诅咒是啥?!” 赵老三眼前一黑,谁这么缺德? 三个男人六只眼睛紧紧盯着香茶,赵老三喉咙滚了下,不敢置信地问女儿。 “香茶,你跟爹说,你到底是在哪认识的这人?” 顿了下,赵老三眼中直冒怒火:“给你写信的是不是隔壁大队的知青?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这一刻,赵老三的脑子一下拐了弯,这人不可能是女儿的朋友。 从四九城寄来的,又熟悉赵家的地址,除了常常和二房侄女美玉联系的男知青外,还能有谁? 赵老三想得很远,侄女美玉一向和他这房不对付,那个男知青和美玉要好,会不会男知青为美玉打抱不平才特意寄信过来恶心诅咒他们这一家人? 香茶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爹和哥哥们身上来回睃巡,爹已经在骂二房的美玉姐,还说待会要拿着信去找二房的人算账讨说法。 至于两个哥哥… 叶茂哥哥嚷嚷着去拿棍子:“敢诅咒我哥断腿,我先把他的腿敲断再说!” 枝繁哥哥倒是稍微冷静些,只不过那双含有审问意味的视线烤着她浑身不舒服。 香茶踩着小碎步上前拉了拉赵枝繁的手,焦急道:“枝繁哥哥,你快去拦着爹和叶茂哥哥。” 赵枝繁不为所动,他直觉妹妹认得寄信的人,且这人不是美玉的知青笔友。 “哎呀,我说我说。” 香茶跺跺脚,一手拉着赵老三,一手抓住赵叶茂手中的棍子,极为羞赧地说:“我也有笔友哥哥,这信就是他寄来的…” 这话宛若炸弹,赵老三脸上划过狠厉,愤怒地用吱嘎窝夹起香茶的小身子,一巴掌就这样落到了香茶的屁股上。 “你不听话,好的不学,你学美玉交啥子笔友?!” 香茶痛得眉头蹙成团。 打第二下时,赵枝繁拦住了,冲赵老三比划:“爹,让妹妹说。” 赵老三习惯了听大儿子的指挥,旋即松开香茶。 又忍不住问:“疼不疼?” 香茶揉揉火辣辣的屁股,小声说不疼。 赵老三叹气,香茶一向乖巧懂事,不应该做出和男知青厮混的事… 肯定有误会,赵老三有点后悔刚才打美玉,但他是真的吓到了,要知道前一个和男知青有瓜葛的姑娘投井死了… 香茶自知瞒不下去,她跑到外边将院门插好,又踩着凳子关上窗户,还将里屋的门也合上。 赵老三看呆了:“香茶,你这是干啥?” 神神秘秘的… 确定外边没人偷听后,香茶呼出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脸颊,然后不急不缓的将她和笔友哥哥之间的事完完全全交代了出来。 香茶巴拉巴拉的一顿说,赵老三听得云里雾里,扭头去看两个儿子,指望有人解释下现在到底是个啥情况。 -- 第41页 小儿子在看他哥,赵老三转而求证似的看向大儿子。 赵枝繁对妹妹在梦中和男人相见的事感到惊讶,但很快恢复寻常的淡定,然后向爹和弟弟点了下脑袋。 赵老三和赵叶茂相视一眼。 所以做梦真的可以和千里之外的人结识? 赵叶茂脑门突突:“香茶,信上说大哥断腿,我要坐牢,爹要死,这些也是真的?” 香茶点头:“笔友哥哥很神,美玉姐的铁丝就是他让我拿的,还有家里之前…”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从前赵家要遭的罪,很多都是笔友哥哥提醒了她才避免了过去。 一番话下来,赵老三大呼不可思议。 “你那天早上哭也是他跟你透露娶后娘咱家就要遭难?” 香茶:“是呀。” 说着她噘着嘴看向二哥:“信上真的说大哥要断腿,你要坐牢,爹要…呸呸呸。” 赵叶茂吊儿郎当:“信上就是这么写的,香茶,不是我要笑话你,你这所谓的笔友哥哥难道是黄大仙?” 满嘴的跑火车,他一个正直的读书人咋可能坐牢蹲号子? 如今蹲号子的都是些啥人?打架斗殴杀人放火的二流子,或是拉小姑娘进玉米地的流.氓。 他赵叶茂是吗?是个屁。 香茶瞥了眼狂妄自大的二哥,幽幽道:“叶茂哥哥,你要是不信就让爹娶秀娥娘,到时候是啥情况一看就知道了。” 赵叶茂噎了下,他宁肯相信他爹娶了后娘他就要蹲号子,也不要尝试让后娘进门。 坐在一旁沉思良久的赵枝繁忽然打起手势: “这事不要告诉外人,回头别人问起,就说——” 赵老三截走话语:“就说是香茶亲娘寄来的,不要说什么笔友,容易让人误会。” 也是,隔壁大队男知青和村里姑娘勾勾搭搭的事在外头传得火热,搞不好会以流.氓罪处罚。 香茶还小,不能惹身骚。 香茶木木地点头,这是她爹第一次说她亲娘。 不止香茶呆住,赵枝繁和赵叶茂也惊了下。 赵老三看着三个孩子懵逼的脸,忽而一笑:“香茶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我一手养大的,带她回家的时候,才丁点大,和咱家后院的奶兔差不多,软的我都不敢碰,生怕捏坏了…” 香茶有襁褓中的记忆,当即扑倒她爹怀中:“爹,我永远都是您的女儿,我喜欢这儿…” 赵老三笑了下,抬眸沉声交代两个儿子:“信的事别说漏嘴,去吧,带妹妹去学校上课去。” 香茶一手牵着一个哥哥,蹦蹦跳跳地回了学堂。 屋里,赵老三记下地址,然后将信塞进锅台烧了。 对于女儿的奇遇,赵老三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 他觉得他有必要远离周寡妇一家人,这一切灾难的源头在于他娶了周寡妇。 锁好门,赵老三驮着锄头准备下田,走到村尾看到周寡妇和秀娥,赵老三顿住脚。 “赵三叔——”秀娥激动地喊。 谁料下一秒,驮着锄头的赵老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朝反方向跑去。 丁大嘴和周寡妇嘀咕:“他这是咋了?咱又不是吃人的豺狼,他跑这么快干啥?” 周寡妇嘴角僵了下,柳媒婆跟她告状,说赵老三如何如何看不起她这个美人寡妇,嫌她不干净,她本来不信,现在是不信也得信了。 周寡妇气呼呼地拽着秀娥往家走。 秀娥:“娘,咱不是要给三叔家送窝窝头吗?还没送呢…” 周寡妇黑着脸:“送啥送,走,跟我回家!” 她是脑子被火车轧扁了才会稀里糊涂的听女儿的话做窝窝头给赵老三吃。 想要娶她的男人能从村头排到村尾,赵老三算老几? 眼瞅着她娘走了,再看看‘逃之夭夭’不见踪影的赵老三,站在原地的秀娥急得使劲抓头发,心里憋着火,秀娥忍不住啊啊尖叫起来。 老天爷能不能可怜可怜她,就让她当赵老三的女儿吧!! 没走几步远的丁大嘴将秀娥发癫仰天大叫的一幕看在眼里,上工的时候,丁大嘴将秀娥古怪的行为和赵老三说了。 赵老三面上淡定,心里宛若翻江倒海。 看来香茶那个笔友在信上说得都是真的,周寡妇母女对他家确实意图不轨! - 周日这天,赵老三休了一天工,找大队长借来洋车子,骑上车,赵老三跑了躺县城。 下午钱火狗翻山越岭来到赵家,一听姐夫去了县里,钱火狗眼珠子转了下。 “香茶,我带你去县里逛逛咋样?” 香茶蹲在地上写字,闻言摇头:“不去。” 钱火狗:“为啥啊?写字哪有出去玩有趣。” 香茶丢掉树枝,钱火狗:“写完了?” “嗯。” 钱火狗凑过来瞄了眼,地上的字有点歪,但看得出来香茶是越写越好。 “写完了就跟我去城里玩呗,我带你去打牙祭。” 一听吃的,香茶来了兴趣,可很快又萎靡了。 “不了吧,咱没车,我走不动。” 钱火狗:“有车,没让你小脚走。” 香茶困惑:“车在哪?” 钱火狗下巴往大茶山方向抬,香茶顺着狗舅舅的视线看过来,舌头打结:“狗舅舅,你不会是想——” -- 第42页 “就问你去不去?” 香茶想了想:“去!” 她没去过县城,也没坐过火车,她想去城里的书店看看,金凤有连环画,她没有,每回都是金凤借给她看,怪不好意思的。 将她爹给她的零用钱揣进书包,和两个哥哥打了声招呼后,便和狗舅舅往大茶山火车站方向赶。 搭火车老贵了,比坐村口的牛车还要贵,来回要六毛钱,所以即便山上停有车站也几乎没人愿意出钱坐火车去县里。 当然了,像钱火狗这样在十里八乡混混道上出名的人就经常坐火车,还耍赖不给钱。 不过寻常人可没钱火狗脸皮厚,蹭火车蹭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看到钱火狗牵着五岁的香茶走过来,坐在火车月台小屋门口的周老头冷冷开口:“又来?” 钱火狗挠头憨笑,俨然一副不打算出钱买票的痞子样。 香茶甜甜地喊:“周爷爷好,我请你吃高瓜饼,喏,我爹烙的,可香可脆了呢。” 说着小手从斜挎包里拿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高瓜饼,摊开到周老头面前时还冒着热气呢。 周老头笑,身子不自觉地弯下:“香茶乖,留着自个吃吧。” 香茶坚持:“给周爷爷吃。” 周老头只好收下,嚼了口,麦香味滋溜着口舌,再嚼,切成丝丝的高瓜耿脆耿脆的,嚼几下就能吞进肚,对周老头这种只剩门牙的老人可太友好了。 “香茶去城里干啥呀?” 火车还没开进来,吃了人家一块饼的周老头笑着和香茶攀谈。 香茶:“我要去买连环画。” 省略了狗舅舅带她去吃好吃的环节,有钱吃零嘴没钱买票,这过不去吧。 一听买书,周老头乐了,连连夸香茶好学,周老头是旧社会过来的人,以前上过几年私塾,肚子里存着墨水呢。 趁着火车还没来,周老头抚着白胡子考究起香茶。 香茶连蒙带猜逗得周老头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火车呜呜呜的过来了。 香茶乖乖和猜字谜还没玩够的周老头挥手,被狗舅舅抱上火车时,香茶楞了下。 美玉姐这时候来火车站干啥,又不坐火车,难道是来接人? - 头一次坐火车的香茶兴奋坏了,火车开起来后的轰轰声刺激着她的小心脏加速砰跳。 躲开巡查的检票员,两人趁着人多在下一站下了车。 钱火狗带着香茶先是去了趟黑市,钱火狗到哪都有朋友,在黑市转了一圈后,香茶一分钱没花肚子却饱得像个小皮球。 两人没在这条流动性强的黑市久呆,两人得赶在下一班火车过来前回家。 知道香茶惦记着连环画,回家之前,钱火狗带着打饱嗝的香茶往县里唯一一家书店走了一遭。 买上四本连环画,又给两个哥哥买了写字本,香茶手中的零用钱就这样没了。 结账的时候钱火狗想掏钱,香茶没要。 钱火狗笑笑没说话。 下午六点会有一班火车从四九城开到大茶山方向,不过这班车次较少,只有周日的时候才有。 因是回程车,车上的人并不多,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香茶将连环画铺在腿上津津有味地看,看着看着,她感觉有陌生视线聚焦在她身上。 一抬头,对面的年轻男人若无其事地压低帽沿。 作者有话要说: 蹲个预收吖:《重回七零和糙汉赶海养娃》 [漂亮女知青和糙汉在七零赶海、养娃+美食的日常温馨文,赶海内容较多] 文案: 上辈子家逢变故后,漂亮的虞柳柳跨城千里来到继母娘家所在的破旧小渔村当知青。 她是带着对继母的恨去的,因此十分不喜小渔村。 厌烦憨厚友善的渔民,憎恶渔村的蛏螺贝蟹、虾鱼鲍藻,一度患上厌食症,瘦骨棱棱。 和她一道来的男知青不嫌弃她,她以为迎来了爱情的曙光。 殊不知被骗的彻头彻尾。 她崩溃跳海而亡,不顾安危迎巨浪出海寻她尸身的却是渔村名声最坏、每天都要做深刻检讨,挨沙子锤打不能还手的坏分子。 无人知晓,又高又瘦,黑黢黢的糙汉每晚都会来她坟前诉说缠绵爱意,闷声哭到嗓子干哑才离开,回去后还要抱着她的牌位睡觉。 身为阿飘的虞柳柳红了脸,就这样跟在男人身边多年,目睹了男人的一切,包括不择手段为她报仇… - 一朝重生,虞柳柳决定让男人抱抱她香软真实的身子,而不是抱她的牌位解相思之苦。 她还要每天和男人一起日升抻船出海,夜黑收网归家,再给男人生个在沙滩上拎桶捡贝壳的小崽儿… 第21章 · 钱火狗侧着身和隔壁座位上的人闲聊, 手指却搭在香茶头顶扎起的小啾啾上来回绕。 火车上遍布南来北往的人,里头掺杂着不少人贩子,钱火狗看似混混头一个, 其实心里亮堂的很。 他这个外甥女长得好看, 虽然是个女娃娃,但惦记她的人贩子不少嘞,人既然是他带出来的,那他就要全须全尾的把人再带回去。 香茶察觉到对面男人投来似有若无的打量目光时,钱火狗也注意到了。 “看啥看?” 钱火狗凶巴巴地瞪着男人, 并把香茶抱到他腿上坐好,双手交叉拢在香茶的小肚子上。 -- 第43页 男人斜了眼钱火狗, 故意用不屑的眼神将浑身没块好布料的钱火狗从上到下扫了个遍,最终化为一个啧字,其中的挑衅意味满满。 钱火狗火气瞬间上头,艹,这人凭什么瞧不起他,竟然敢瞧不起他!谁借他的胆儿? 钱火狗忍不下去了,蹭得站起身, 男人也跟着站起来。 钱火狗以为男人有种,正准备出拳头时, 男人弯腰拿起脚边的竹制行李箱, 大步往车厢门方向走。 “狗舅舅…” 香茶扯了扯钱火狗的耳朵, 小声提醒:“要下车啦,快跑~” 钱火狗这才收回视线,抱紧香茶急速奔向车门, 下车时屁股重重怼了下男人的腰,男人一个没站稳, 趔趄往前一栽,摔了个瓷实。 身上熨帖到没有一丝褶皱的高级蓝色中山装猛地揩向火车门,刺啦一声响下,宋秦皱着眉扯过衣服。 看过后,宋秦透着高级知识分子的清贵俊脸骤然划过一丝烦躁。 中山装在生有铁锈的铁门上摩擦出了一大片脏污,绣红锈红的,难看死了,也很难洗掉。 而始作俑者却笑嘻嘻地站在人堆里冲他挤眉弄眼,然后扬长而去。 宋秦愤懑地瞪着钱火狗,就在这时,身后有人突然挤搡过来,他的皮靴后跟恰好卡在停靠的缝隙处,刹那间,他的脸砰得摔向地面。 疼痛铺天盖地而来,无数双脚踩着他的身子而过,手指更是被脏兮的鞋底蹂.躏到钻心般剧痛。 “宋秦哥哥,都滚开呀,眼睛瞎了吗你们,踩到人了!”美玉逆行在人潮中大呼小叫。 等扶起身上布满脚印的宋秦时,来时打扮一番的美玉头发乱如鸡窝,遮掩疤痕而涂抹的白/粉早就掉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原本的狰狞模样。 宋秦似乎并不觉得难看,还友好的冲美玉笑笑。 美玉羞红了脸,提出帮宋秦拿行李,宋秦顿了下,拒绝的话含在嘴中犹豫着。 美玉手脚麻利,趁着宋秦怔松之际将行李箱拿了起来。 行李很重,美玉心里却很甜,拎着沉甸甸的行李,美玉笑低着头大步往前走。 殊不知宋秦没动,他在人群中睃巡,目光来回晃,最终落到钱火狗怀中的香茶脸上。 宋秦自己都没意识到当他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香茶后随之松了口气。 香茶歪着头正跟钱火狗说话,也不知钱火狗说了什么,逗着小姑娘笑得前俯后仰。 小姑娘朝他这边看来,宋秦楞了下,谁知小姑娘突然拿起怀中的连环画捂住嘴巴,眉眼弯弯,藏着揶揄。 宋秦眼睛沉了沉,他知道香茶在笑话他,即便他此刻穿着一身昂贵的中山装,口袋上还别着一只精致的钢笔,但那又如何。 在外人眼里,他是高高在上的知识分子,可在香茶看来,他便是有再多的光芒都无济于事,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宋秦哥哥,你在看什么呢?”美玉顿住脚,迷茫的张望。 美玉这几天深受普通话影响,加之对象是四九城里的宋秦,美玉有意控制自己不去说方言。 宋秦隐晦地收回目光,转移话题:“你在学普通话?” 美玉羞答答地点头,因而没注意到宋秦又往香茶所在的方向瞟了眼。 香茶皱起小鼻子,暗道那人好古怪,一直盯着她看,不会真的是舅舅口中的人贩子吧? 如果真是人贩子,那刚才舅舅和她打赌那人要摔跤实属活该! “舅舅真厉害,数了三下他就趴得一下栽了跟头,哈哈哈。” 一想到人贩子被后面下车的人接二连三的碾压,香茶就忍不住发笑。 钱火狗眉眼意气风发。 下山坡送香茶回家时,三五个二流子从草丛中钻出来,嘴里叼着狗尾巴草,一脸得意。 香茶认得这些人,笑眯眯地喊领头的青年:“福子哥…” 青年笑着回应,赵福子对钱火狗挤眉弄眼:“狗哥,我得了个好东西,你掌掌眼,看能不能卖出去?” 钱火狗心有灵犀,放下香茶揽住哥们的肩膀来到一旁。 “啥好东西?” 赵福子颠了颠有点重量的钢笔,咧开嘴:“听说这玩意城里卖好几十块,还要工业券,抢手的很…” 这笔是宋秦别在中山装口袋上装逼的名牌钢笔,赵福子故意绊倒宋秦时顺手拐来的。 赵福子是赵家五服外的亲戚,从小爹娘就死了,是瑶山大队出了名的二流子,饿了就半夜去人家偷,后来被钱杏花当场逮住。 赵福子以为钱杏花会大喊大叫,然后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被大队长揪着耳朵去晾茶场当着所有社员的面做深刻检讨。 可钱杏花没喊人,她在赵福子身上看到了亲弟弟钱火狗的影子。 当场抓起棒槌照着赵福子的小腿肚就是一顿打,打完背着婆婆石翠菊塞了两根玉米棒给赵福子,并严厉呵斥赵福子,不许他再行偷盗。 从来没人管的赵福子奔溃大哭,哭着吃完了香甜的玉米棒。 钱杏花在世时,赵福子确实改掉了小偷小摸,只可惜钱杏花一死,赵福子又恢复了从前的营生,还拜钱杏花的弟弟钱火狗当了大哥。 钱火狗没接钢笔。 赵福子用脏到结了痂的衣袖揩了下额头的汗水,然后献殷勤地朝蹲在地上写字的香茶嘚了下舌头。 -- 第44页 “我听说小外甥女上学了?这玩意要不送给她吧,读书人嘛,就该要点东西装脸面,别在胸前可风光了~” 钱火狗看了眼用树枝练字的香茶,手刚伸过去就见小人儿转过了身,叉着腰,嫩白的小脸上满是失望。 “狗舅舅,福子哥,爹说过,不能偷,不能抢——” 钱火狗反应迅速,接钢笔的手往上一抬,重重敲打赵福子的脑袋,语含教导:“听到没?五岁的小孩都知道不能偷不能抢,还不赶紧还回去!” 赵福子捂着脑袋瞪大眼,令他羞窘的是香茶定在他手上的火辣目光。 “知道了。”赵福子轻咳一声,“我待会下山就还。” 香茶歪着脑袋:“下山还?” 这笔一看就值钱,山下的人哪买得起。 赵福子尴尬:“这笔是刚才那个眼镜男的…” 香茶:“哪个眼镜男?” 钱火狗往远处山腰看,美玉扑哧扑哧拎着行李箱,斯斯文文走在后边的正是宋秦。 香茶愕然:“他不是人贩子吗?咋跟美玉姐走在一块?” 这话一出口,电光火石之间,香茶突然记起来了。 能让美玉姐笑脸相迎的,除了隔壁大队的男知青笔友,还能有谁? 敢情不是人贩子啊… 钱火狗又收获了来自侄女的一记眼刀子。 香茶鼓起腮帮子,圆滚滚的杏眸使劲地瞪她舅:“说谎话晚上做梦要掉牙哦,舅舅羞羞。” 钱火狗下意识地摸摸牙齿:“……” - 甥舅俩到家时,赵老三骑着洋车子也回来了,后座上还绑着一包鼓囊囊的尼龙袋。 “狗子也在啊,正好,待会就在我家吃,我炖筒子骨汤。” 赵老三在院子里停好车,来找赵枝繁玩的来财探出头:“三叔,给我留一碗呗~” 赵老三松开后座的麻绳,笑吟吟地答应:“行,待会好了把你弟也叫来。” 来财乐得一蹦三尺,香茶和钱火狗这时走了出来,钱火狗掀开袋子瞧了一眼。 有好几根筒子骨,中间细,两头贼粗,上面没肉,这种骨头妙在不用肉票也能买到。 袋子角落还码着一罐铁盒子饼干,钱火狗将饼干拿给一旁的香茶,打趣赵老三:“姐夫,你够下得去本啊,这饼干不便宜。” 饼干铁盒桶盖上印有一个带草帽捧着红艳鲜花的小姑娘,赵老三是冲盖上的小姑娘买的。 “我瞅着这小孩像香茶,就买了。” “还真是…”凑上前的赵叶茂附和。 香茶也觉得像自个,不过里面的饼干更吸引她,一开盖子,浓郁的奶香味和饼面裹着白糖的甜香扑鼻而来。 香茶舔了舔掉落在掌心的颗颗白砂糖,一抿,口腔瞬间涌入丝丝甜味。 “爹,你真好~” 香茶仰头举起一块给赵老三吃。 赵老三:“爹不吃零嘴,你吃。” 香茶才不管,往她爹还有狗舅舅嘴里都塞了一块,又跑到东屋往哥哥哥们的桌子上放了几块。 然后嘴里咬住一块,再揣兜里放两块找小金凤,顺便拿上新买的连环画。 香茶嚼着香喷喷的饼干,跑得脸颊漫上粉润的光,一蹦一跳地来到胡家,推开门,她咦了下。 院里,宋秦拿着行李住进了之前赵家人住的屋子,美玉跟着进了屋,里头有说有笑,香茶还看到了大队长刘奋斗。 金凤:“你站门口干啥,进来呀。” 香茶脚步轻缓地走进金凤的屋,放下连环画,又把兜里的饼干小心翼翼拿出来,然后看着外边。 美玉姐依依不舍地走了出来,临了还拉着胡奶奶的手说话,刘奋斗也在说,应该是让胡奶奶多多关照里头的男人。 香茶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吃着裹糖粉饼干的金凤舒服地眯起眼睛:“真好吃呀,甜丝丝的。” 院子里的美玉走了,香茶低下头翻看连环画,金凤盘起腿回味着饼干的香气,挤到香茶身边,小声问:“我瞧你一直盯着东屋看,你是不是认识屋里的人啊?” 香茶摇头。 胡·八卦·金凤上线:“我的天,你竟然不认识,他就是美玉姐的笔友吖,美玉姐喊她宋秦哥哥!” 香茶哇塞一声,原来那人就是美玉姐口中的知青笔友。 翻开一本连环画,香茶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我刚没看错吧,奋斗叔冲他笑哎…” 金凤嗦了嗦指腹上粘着的白糖粉,含糊道:“奋斗叔喊他小宋指导员,应该是个官吧?” 指导员?指导啥? 香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应该是个小官,他为啥住你家?” 是个官不应该住大队长家吗? “这个我知道。” 金凤舔干净手:“奋斗叔说我家之前拿了三十个工分,你家在我家没住满日子就走了,这三十个工分不能白拿,所以就让宋指导员住了进来,过段时间应该要搬走。” 原来如此。 香茶没再想这事,笑着招呼金凤:“咱们看书吧,我告诉你哦,我买了四本!” 金凤羡慕的不行,她拢共就只有两本,都翻烂了,没想到小姐妹有四本崭新的。 两人头挨着头窝在那看,香茶看书速度快,看完一页就在那发呆,也不催金凤,等金凤慢慢看完后才翻下一页。 -- 第45页 春夏之交天黑的快,半个小时不到,外头就此起彼伏地响起各家喊娃回家吃饭的呐喊声。 赵老三站在家门口扯着嗓子喊:“香茶——” “哎,来咯!”香茶火速从金凤的床上爬下来。 一出门和宋秦撞了个满怀。 宋秦:“小…” ‘心’字还咽在喉咙里,香茶就急速往后退了半步。 她不喜欢美玉姐的笔友,就是这人指使美玉用铁丝烧了她家。 宋秦看出小姑娘眼中浓浓的戒备,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摸了摸鼻子,正准备说点别的,只见小姑娘一溜烟跑开了。 宋秦潋滟的桃花眼危险地眯起。 香茶不喜欢他,甚至很讨厌他,这可不是好兆头。 - 一进家门,看到门槛上坐着的人,香茶欢快的脚步滞了下,硬着头皮上前喊人:“奶。” 石翠菊却是出人意料的和颜悦色:“来来来,到奶这来。” 香茶惊悚万分,她奶吃错药了? 石翠菊笑眯眯地拉着香茶的手,摸摸小手腕,摸摸小手掌,满是皱纹的老眼眯看着香茶软滑的脸,嘴里不断嘀咕。 “城里的大小姐颜色就是好,生的女儿也俊,瞧瞧这脸,这眼睛,这小嘴,哎哟哎呦,跟我家老三一个模子刻下来的,这走在外头谁不夸咱老赵家有福气,得了这么个漂亮小孙女…” 香茶觉得她奶看她的眼神贼瘆人,她挣扎着想要甩开,谁知她奶抓得更用力了,粗糙老茧的手掌心磨得她手腕生疼。 “娘,你这是干啥?” 赵老三端着汤面碗出来,一眼就看到他娘拽着不情愿的香茶往怀里带。 那眼神直勾勾的,就跟饿狼见了小绵羊,连他一个大老爷们看了都汗毛直竖。 还好坐那的是他老子娘,换做旁人这样拉扯香茶不放,他早就一碗滚汤面浇下去了。 赵老三放下碗,上前拉开香茶,低头一看,香茶眼尾泛泪,两只细嫩的手腕活生生勒出了几条粗红印子。 石翠菊这才意识到自己用过了力,瞅着娇滴滴的香茶含着一泡泪委屈巴巴地站在那,换做以前,石翠菊定要破口大骂‘小狐狸精’,然而今天石翠菊没骂,还冲香茶赔起罪。 “弄疼了吧?嗐,你跟奶说呀,奶干活的笨手没个轻重的…” 香茶听得一时忘了哭,很难想象这话竟然出自她奶的口。 赵老三直接用手摸他娘的额头:“娘,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石翠菊没好气地拂掉小儿子的手:“面呢?快给我吃,吃了我好回你大哥家歇息。” 赵老三哎了声,忙不迭将放在地上的汤面端过来。 汤是筒子骨吊出来的高汤,炖得时间不长,但下面味足够了,揪上一小把芫荽叶放在汤上,独特的芫荽香混着猪油勾得人馋虫直往嗓子眼爬。 破天荒的,石翠菊没着急吃,而是夹起一口面条,吹了吹:“香茶,来~” 香茶脸颊上的肉颤栗地抖了抖,撒开脚丫往屋里冲,还不忘把门掩上。 石翠菊:“……” 等石翠菊吃完面走后,香茶才悄悄打开门出去吃饭。 她奶今天到底哪根筋出了差错? - 吃了晚饭,赵老三拿上深口背篓进山摘茶叶,跟着一道去的有赵叶茂,留赵枝繁和香茶看家。 大茶山盛产茶叶,各种茶都有,其中最出名的是初夏雨水后的草甸茶。 俗称‘三叶茶’,三瓣叶子,叶子宽而肥,茶树若长得好,叶片就越大,要的正是它的大叶子。 虽比不上初春的‘一叶茶’娇嫩清香,但气味却要浓郁,是周遭做茶叶蛋或是碾碎做茶饼糕点的好料。 可惜今年雨水不足,‘三叶茶’生的明显比去年少,还瘦,可把刘奋斗急坏了。 ‘先进集体’的名额还没定,由于地形的限制,三叶茶的茶树只生长在他所呆的瑶山生产大队。 换言之,如果今年三叶茶的收成指标没完成,‘先进集体’的评选肯定没他们瑶山生产大队。 他急得心发慌,就把这事和跟他要好的王书记提了一嘴,王书记是真心替他着想,便想法子请示上边,没想到还真请来了人。 这人就是宋秦。 宋秦曾在隔壁瞭山生产大队当了半年知青,因表现出色拿了工农兵学员的指标,年仅十六就成了大学生,学得是水利工程专业。 令刘奋斗诧异的是,宋秦一毕业竟然打报告要回农村发展建设,上面还同意了,好巧不巧,来得就是这儿。 吃了晚饭的刘奋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宋秦来到长有三叶茶的茶山。 “大家把手里的活停一停——” 刘奋斗举着火把,拿着大喇叭使劲地喊,浑厚的男中音在山谷中来来回回荡悠。 很快,社员们都知道他们生产队来了一个有文化的技术指导员。 在宋秦皱着眉拍死第n只趴在他腿上咬的小虫子时,刘奋斗终于说完了他要说的话。 “小宋指导,你来说两句——”说着把大喇叭往宋秦怀里塞。 举着的火把随之扫向宋秦,火焰蹿出来的烟雾熏得宋秦睁不开眼。 焰光一照过来,宋秦脸上的不耐之色迅速消失,扶了扶眼镜,俨然又是一副知识分子的谦卑模样。 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宋秦三言两语就震住了社员们。 -- 第46页 宋秦将会是这片茶山的希望曙光,望着站在大石头上交代社员从明天开始给茶树土壤松土,开渠引山水灌溉等等,刘奋斗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看来今年的茶山有救了,嘿嘿,先进集体的牌子在向他招手咯。 - 晚上九点钟,赵老三和赵叶茂将摘来的茶叶倒到后山的晾茶场,那边有知青在守夜。 席季路帮着赵老三卸下沉重的茶娄,顺道问:“赵三哥,香茶同学没事吧?” 那封信在瑶山生产大队掀起了不小风波,香茶去到学校后,孩子们都没心思学,整天围着香茶转。 “香茶,你娘要接你去大城市了吗?” “去了还回来不?” “啥时候去哇?坐啥车?马车还是牛车?” “肯定是火车,唔,也不一定,些许是小汽车,呜呼一下就到了。” 也有冷嘲热讽的: “资本家的大小姐是坏东西,是剥削人的玩意,香茶是资本家大小姐的女儿,那她就是坏分子!” “以前我还不信,没想到她真的是赵老三的野种,不要脸,我娘说野种都是贱婆娘养得,见不得光。” “她不是资本家大小姐的女儿,她是野种!” “快滚回你家去,像你这样的野种不配来学校上课…” …… 孩子们说话口无遮拦,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以至于当天赵枝繁和赵叶茂和几个混球小子狠狠打了一架。 之后香茶就没有再去学校,拎着书包送香茶回家的正是席季路。 席季路的意思呢,让香茶在家呆几天,等风波过去了再回学校,至于落下的课程,席季路和李静婉会抽空上门补。 赵老三当即说补课太麻烦了,香茶才进学堂,学得东西少,不必这么麻烦,无奈席季路坚持,赵老三只好作罢。 听到席季路询问,赵老三忙说:“多谢席老师惦记,香茶没事,小孩子忘性大,没把那群学生的话当回事。” 其实香茶压根就没受影响,真要受了,今天下午肯定没心情和他小舅子跑城里打牙祭。 这会子的香茶…怕是在煤油灯下美滋滋地看连环画呢。 至于席季路对女儿的殷切关心,赵老三扯扯嘴皮,只能尴尬的回之一笑。 回到家,香茶果然没睡,人在儿子房间里。 赵老三推门进去的时候,早已洗完澡的香茶趴在床上,两只嫩白的小脚在半空中来回荡的。 看到书中有趣的插画,香茶忍不住噗嗤一笑,捧着书在哥哥们的床上来回打滚。 “爹?” 香茶笑着下床,屋里正在伏案写文章的赵枝繁停下笔。 赵老三不太清楚大儿子近日在忙着写什么,他将今年的新茶泡了一盏放到大儿子桌前解乏,然后将女儿送回她自己的小屋。 临睡前,赵老三问女儿:“明天去学堂不?” 香茶无所谓道:“去。” 学校那些混小子们的话压根就伤害不到她,她一出生就听得懂大人说话,她一直都知道她爹不是亲爹,她爹也没想过瞒着她。 至于她娘,更不是所谓的关在深山采石场改造的资本家大小姐。 再说了,资本家大小姐哪来的勇气明目张胆地写信给她,也就她奶等一帮眼皮子浅的人相信。 咳,这话不是她说的,是枝繁哥哥刚才分析给她听的。 赵老三掖了掖女儿的被子,笑着出去了。 香茶真的是越长越像恩人,他以为女儿被学校的人指摘会哭鼻子吵着闹着不要读书,如今看来,他的担心有点多余。 看了一晚上连环画的香茶躺在床上闭着眼全是画中精彩的插画内容,连做梦都是。 香茶在做连环画中的武侠梦,和许久年的梦境并不相通。 可怜许久年在大石头下等了好几也没等到香茶,留得记号信也无人问津。 晚上做梦等小屁孩,白天许久年会抽空跑到邮局打听。 那封信是他故意寄给小屁孩的,既然是在现实中寄信,他当然想过他和小屁孩之间的秘密会被赵家人看到。 但他不怕,以小屁孩的聪慧,肯定能稳住赵家人。 现在最重要的是,阻止赵老三再娶妻。 按说他没必要将心思花在不相熟的赵家身上,可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敦促着他,要他必须去梦中找小屁孩,并帮扶小屁孩躲过重重天灾人祸。 但凡他将梦中之事对小屁孩闭口不言,第二天醒来,他整个人恍若被人抽去了神经,浑浑噩噩的,做什么事都抬不起劲。 知晓自己受小屁孩牵掣后,他不得不把赵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事无巨细的交代小屁孩戒备这个,防守那个。 然而没想到的是,赵家的大灾难才刚刚开始… 许久年进到邮局,前台的人看到许久年主动笑着说话。 “有你的信,早上到的,知道你要来,我特意挑了出来。” 许久年欣喜,三步并做两步接过信,没在大庭广众之下拆,而是进到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子。 信封上的字行云流水,一看就是文化人写出来的东西,许久年猜测这信应该是赵三叔让小屁孩的哑巴大哥写的。 但令他惊诧的是,赵三叔在信中表达的意思十分出人意料。 不仅没骂他诅咒赵家,还诚恳地来信感谢他的提醒,信的末尾处加了一句,希望有机会当面向他致谢。 -- 第47页 拿着信回到大院的许久年没打算回信给小屁孩的家人,烧掉信后,许久年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是读书人,信科学,但这一年来,他属实解释不通自己和千里之外的小屁孩之间到底存着什么样的缘故。 以至于老天折磨他,只要赵家倒霉,他就跟着受罪,这几天为了进梦中找小屁孩传递消息,他已经快三天没合上眼了。 事情就像深山里的藤蔓缠着他喘不过气来,在梦里寻不到小屁孩,他只能铤而走险寄加急信。 好在最终拦住了赵三叔续弦。 解决了事,许久年浑身轻松,多日积攒的困意瞬间席上来,就这样靠坐着睡了过去。 “久年…醒醒,别在这睡,容易着凉。” 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隽秀温柔的年轻面孔。 揉揉惺忪的睡眼,许久年年哑着声音喊了声哥,又道:“你不是在学校吗?” 许连执进屋拿箱子装行李,轻声解释:“学校来了项特派任务,要我去其他大学做学助,为期三个月。” 说到这,许连执探出头:“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太好,报社很忙吗?久年,你别太给自己压力,我最近工资涨了十块,咱家的债…” 许久年闭着眼拧了下疲累的眉头,打断他哥:“上个月报社忙着跟踪报道案子没睡好。” 然后就不说了。 许连执叹气:“接下来休息几天?” 许久年:“九天。” 他是新人记者,上个月一进报社就和带他的师父跟了一宗大案,案子一结束,师父就放了他假。 主要是最近这几天一直挂念着小屁孩家的事,师父见他气色不好才给他放了长假。 这九天他得找点其他的活干才好。 许连执突然道:“要不要跟我出去采采风?换换心情?” 债在那跑不掉,慢慢还不着急。 许久年摸了摸鼓囊囊的腰包,那里装着这一个月来的稿费:“什么时候出发?” 许连执笑:“今晚就走。” “好。” - 火车上,许连执注意到弟弟一直在翻看从图书馆借来的地图册。 当喇叭里播报到其中一站时,许久年突然起身来到窗边,紧盯着外边漆黑的夜色瞧,似是要看出个洞出来才罢休。 许连执抻着脖子张望,想看看外边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就在这时,许久年折回来往卧铺上一倒,不一会儿就睡了。 些许是因为火车途径大茶山火车站,这会子睡下的许久年轻而易举地进到了香茶的梦中。 “笔友哥哥,你来啦…” 香茶笑着站起来,她也是才进梦乡,没想到今天这么赶巧就遇上了笔友哥哥。 许久年嗯了声,顾及小屁孩有起夜的习惯会打断梦境,他长话短说。 “你家最近是不是养了兔子?” 香茶啊了声,感觉好神奇,睁着亮晶晶的杏眸:“笔友哥哥,你真的好厉害哎,这都知道…” 许久年摸摸鼻子,他知道赵家养兔子这事是在半个小时前。 适才等火车进站,他困的不行就靠墙睡了会,然后就梦到了赵家的一些事。 不是好事。 “明天醒了立马让你爹多注意兔窝,当心有人偷。” 香茶惊了下,然后点头。 见许久年说完正事盯着她看,香茶摸摸脸:“咋了?” 她看不清笔友哥哥的长相,笔友哥哥应该也看不清她的吧? 殊不知对面的许久年看得一清二楚,望着香茶那张娇嫩白皙的嘟嘟脸,许久年的眼神随之复杂。 小屁孩和他最近认识的一个人… 趁着梦境还没结束,香茶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边写边骄傲的和许久年炫耀。 “笔友哥哥,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在读书了哦,喏,这些字我都认的,下回麻烦你写记号信用这些字可以吗?我一定能全部认出来!” 听到小屁孩天真的话语,许久年忍不住握拳低笑。 哪有人写信指定字的… 笑着笑着,许久年这段时间因家里债务缠身而积攒的郁气随之一扫而空,整个人一时间轻松无比。 他算是看出来了,只要和这小屁孩呆在一快,他就会自然而然地卸下肩上的担子,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想到此番跟随大哥去a省的真实目的,许久年咳了下,他问:“三天后有空吗?” 香茶想了想:“干啥?” 现在做梦都要提前预定了吗? 许久年顿了下:“那天记得来你们当地的火车站,我留个东西给你,就在月台后边的草堆里…” 香茶惊喜,刚想问是什么东西,笔友哥哥的身影突然变成白雾色,然后消失不见踪影。 “久年,吃点东西再睡。”许连执喊醒弟弟。 许久年打了个哈欠坐起身,余光瞥向窗外。 火车还未开出大茶山站,梦中的小屁孩此刻应该就在山下某处人家中呼呼大睡着吧。 - 翌日一早,香茶把兔子的事和她爹说了。 赵老三将事儿记在心中,但总觉得别扭。 他女儿每天跟一个陌生男人在梦里长久的共处一室,他竟然半点办法都施展不开,还要供着许久年这尊大佛,对许久年感激涕零,你说这算什么事? -- 第48页 临去上学前,香茶跑到后院兔笼看兔子。 四只已经断奶的小兔窝在孕兔身边咬着新鲜脆嫩的枝叶吃,咯吱咯吱的响声十分有节奏。 看到出来兔子被照料的非常好。 赵叶茂也过来了,换声期的少年嗓音低沉沙哑:“听爹说你梦里那黄大仙又降了圣旨?” 香茶撇嘴:“你爱信不信。” 自从兄妹俩共同承担养兔子的任务后,两人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 香茶对上赵叶茂不再是小心翼翼赔着笑脸,不过赵叶茂呢,嘴还是那么欠。 赵叶茂哼笑,他是不信也得信,谁叫他这个妹妹是爹的掌中宝,在家说话比皇帝开金口还管用,就连大哥都惯着她。 五只兔子最终被偷偷藏进了深山,抓贼要抓赃,赵老三出门前往盖着雨布的兔笼门口塞了几个老鼠夹。 - 一进学堂,隔壁教室的羡慕欢呼声一声比一声高。 香茶摆好课本,身边的金凤皱着小鼻子连连叹气。 “叹气干吗?” 香茶抬手抚平小姐妹皱起的眉头,稚气道:“我爹说小孩不能叹气,会把福气叹掉的。” 金凤忍不住嘛:“我也好想有个笔友,你看你美玉姐,听说新来的那个宋指导送了一只钢笔给她。” 不知为何,香茶突然想起她福子哥在火车上偷得那只笔,可能宋指导送给美玉姐的就是那支。 “美玉,你用你笔友送得笔在这帮我写个我的名字好不好…” “我也要,我也要…” 美玉像个后世明星一样被同学们团团围住,美玉边签名边拿余光瞥香茶。 就连金凤都厚着脸皮过来讨钢笔签名,香茶竟然还坐得住… 咳,香茶当然也想要个钢笔签名,之所以不去找美玉姐,单纯是嫌美玉的字…丑罢了。 签完字,美玉得意的将钢笔别在胸前扣着到处逛。 很快,整个大队都知道了借住在胡家的宋指导员送了一只价值好几十块的名牌钢笔给美玉。 此刻宋秦正在刘奋斗那商量茶山松土灌溉事宜。 商量结束后,底下不少社员都拿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瞄宋秦。 刘奋斗将一脸懵的宋秦拉到一边,隐晦地劝:“小宋同志啊,你今年二十——” 宋秦咬牙:“十九。” 刘奋斗:“十九也不小了,该注意还是要注意滴,美玉才十岁,算十一个年头吧,但你俩岁数差得未免那啥,你…” 宋秦听得一头雾水。 顺着刘奋斗的眼神,宋秦看向自己别钢笔的口袋,那里空空如也。 宋秦皱起浓密的眉头:“大队长,我没送钢笔给美玉,你们别误会…” 他的钢笔在火车上被扒手偷了。 刘奋斗暗自摇头,这小宋同志咋回事啊,送了就送了呗,还不承认,这跟隔壁那个戏弄小姑娘感情的渣男知青有啥区别? 宋秦用力辩解,然而刘奋斗早就看到了美玉手中的钢笔,哪里肯信,冤枉的宋秦只好无力的抿起薄唇。 - 与此同时,缩在赵老三屋里逮抓偷兔之人的赵福子嘿嘿笑。 “我把钢笔往那姓宋的住得窗台上一扔,谁捡到就是谁的本事,反正东西我还了…” 钱火狗:“嘘嘘嘘,有人过来了。” 院外这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一个木梯靠上了砖墙。 爬梯进院的钱桃花东张西望,确定赵家没人后从里边将院门打开,紧接着钱桃花老子娘也进来了,肩上还扛着一个麻袋。 钱火狗眼尖,一下看到麻袋底部染有已经变了颜色的血迹。 知道是这两人要来偷赵家的兔子,钱火狗气得牙齿咬得咯嘣响。 香茶送给他养的两只奶兔就是被这娘俩偷摸吃了,还犟嘴死不承认! 没想到今个儿竟然敢把手伸到他姐夫家。 不过他姐夫真厉害,提前猜到有人打家里兔子的主意… 来到放置兔笼的角落,钱桃花打开带来的湿漉漉麻袋。 刚准备从里边捞东西,钱火狗一个箭步冲出来,指着贼眉鼠眼的母女俩大喝:“住手,你们想干啥?!” 赵福子尖着嗓子激动地叫:“快来人呐,丈母娘带小姨子偷女婿养得兔子,不要脸不要皮,快来看呐——” 抓着麻袋的两人脸色骤变,满是灰败,想逃,钱火狗张手堵住路。 钱火狗抄起棍子向赶鸭一样撵起做贼心虚的母女俩。 眼瞅着有人往赵家这边来看热闹,心乱如麻的钱桃花猝不及防左脚踩右脚往后一仰。 屁股活生生摔向盖着雨布的兔笼,下一秒,一道凄厉的惨叫声从钱桃花嗓子里蹦出。 钱桃花老子娘被女儿刺耳叫声吓得脚一软瘫倒在地,肥嘟嘟的身子恰好砸到钱桃花的脚。 钱桃花猛地一弹跳,手中的麻袋啪叽一下掉落在地,屁股随之再次压向铺满老鼠夹的笼门。 女人的痛呼声顷刻响彻云霄。 香茶就是在这时候背着书包进的院子,乍然看到从麻袋里掉出来的血淋淋玩意,她狠狠打了个激灵,心中发毛。 地上那东西脑袋被砍掉了,剥了皮的光滑身子竟和兔子有八分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更新奉上,宝子们久等啦~~ 第22章 · 香茶吓破了胆, 哇得一声哭叫出来。 -- 第49页 “香茶别怕。” 看到地上血肉模糊的动物尸体,闻讯赶来的赵老三急忙捂住女儿的眼睛,满脸煞气地怒瞪着钱家母女。 听到动静, 后山采茶的男男女女纷纷涌进来, 还没看清赵家院子地上的东西,众人就被冲天的血腥气味熏得睁不开眼。 遥想抱赵家下一窝崽兔的丁大嘴懵了,不解地嚷嚷:“山雄兄弟,你咋把兔子全杀了?咱不是说好养四个月然后下崽吗?” 香茶透过老爹粗粝的指缝偷瞄地上的动物尸体,要不是她清楚自家五只兔子现在藏在深山里, 恐怕她也会误以为地上那一堆淌着血水的东西是兔子呢。 她家一共有五只兔子,四只奶兔, 一只孕兔,好巧不巧,地上就有一个大的无头剥了皮的血肉,剩下四个小的可怜,瞧着比她的巴掌只大一丢丢。 难怪大嘴婶子会误会她爹把兔子全杀了。 稍微平静下来的香茶扒开她爹蒙在她眼前的手指,心有余悸地盯着地上那一滩看。 既然不是她家的兔子,那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好可怕… “狗子, 你愣着那干啥?” 赵老三唯恐吓到女儿,拧着眉指挥:“还不快把脏眼睛的东西收拾起来。” 钱火狗一个眼神斜过去, 赵福子立马拿簸箕扫帚将惊悚的几具动物尸体盛好。 丁大嘴心里堵得慌, 赵家兔子全杀了, 那将来谁送崽兔给她? 所以她瞪过地上那对痛到站不起来的钱家母女后,就一瞬不瞬地盯着簸箕里的尸体看。 哎哟哎呦,真是造孽, 好好一窝兔子就这么杀了,还杀得这么残忍… 看着看着, 丁大嘴眼底冒出疑惑,她拦住赵福子,不嫌腥臭味抓出一条尸体,高举着细看。 “奇了怪了,这…这是兔子?” 丁大嘴手捏着鼻子,含糊着嗓音迷惑道:“兔子杀出来没这么腥吧,兔头哪去了,那可是好东西哎,咋砍掉了?” 香茶灼灼地盯着一直往下滴血水的尸体底部,捂着鼻子大声道:“它的尾巴也不见了!” 丁大嘴附和:“对呀,尾巴呢?” 兔子的尾巴其实不短,也不算长,但那也是口肉哇,是肉谁舍得砍掉? 围观的人也觉得砍掉头尾只剩‘兔身’太过稀奇,这豪横的手笔得是多有钱的人才干得出来。 赵老三狠厉的眼神落到打算趁混乱逃走的钱家母女身上。 他一进院子就知道这些东西不是兔子,哪有偷兔的贼带着剥了皮的兔肉上门… 和钱火狗对视了眼,钱火狗心领神会,上前用力揪住钱家母女两人的长发,两人痛得头皮发麻,扑通跪倒在地。 “福子!” 赵福子麻利地拿绳子将两人绑了个结结实实,转身往挣扎的两人嘴里各塞了一个布团。 这一番动作吓傻了一众人。 赶过来看热闹的郑桂兰见赵家的兔子全死了,正幸灾乐祸呢,看到这一幕不嫌事大地说风凉话。 “我说老三,她俩到底一个是你丈母娘,一个是姨妹,不就几只兔子嘛,至于这么小气?” 说着就要当救世主去解绳子。 香茶不喜欢二伯娘,也不喜欢钱家母女,见二伯娘要放走偷兔的贼,她攥紧五指,语气硬邦邦:“不能放她们走,二伯娘要放可以,那就由你来赔我家的兔子!我不管,你们要赔我的兔子…” 赵老三嘴角微翘,他也是这个意思,但他是大人,又是男人,让二嫂赔显得小气,香茶就不一样了,童言童语最能戳人心。 钱家母女四眼瞪得像铜铃,这帮人中只有郑桂兰站出来帮她,然而被香茶呵斥住的郑桂兰此刻手僵在半空,讪笑了下,一时不敢再有动作。 赵老三沉了沉眸光,眼中划过一丝阴狠,招呼钱火狗:“你跑腿把你们大队的大队长喊来,就说钱家的在我这犯了事。” “福子,你去喊奋斗队长来。” 两人火速去了。 钱家母女呜呜咬着臭烘烘的洗碗布嚎起来,赵老三全当瞧不见。 郑桂兰撇了下嘴,又开始了:“老三,没必要吧,都是一家人,一点小事闹到两大队队长跟前,以后这亲戚也甭做了…” 赵叶茂嘴欠欠的:“二伯娘喜欢这门亲戚,那就拿去呗,好好供着,最好烧柱香。” 郑桂兰:“……” 她才不要,钱家老的年轻时就不正经,背地里不知道跟了多少男人,如今的女儿钱桃花屁股比鸭子还会扭,她要来干嘛,给自己添堵么? 不一会儿,刘奋斗来了,来得还挺快,奇怪的是,身后还跟着宋秦。 一进院子,宋秦就开始寻找香茶的小身影,乍然看到门口簸箕里的血肉,宋秦好看的眉头瞬间皱起,下一秒哇得扶墙干呕起来。 香茶注意到了宋秦,宋秦爱干净,一脸嫌弃地拿出手帕捂鼻站在院门口远远地看着她。 一问赵福子,原来刘奋斗在后山和宋秦忙碌三叶茶茶苗的栽培,刚好忙完就撞上了赵福子,两人就一道过来了。 赵老三对着刘奋斗耳语了几句,刘奋斗一听,立马走到簸箕边,看完里头的东西,刘奋斗眉头皱得能夹蚊子。 半个小时后,钱火狗领着隔壁瞭山生产大队的大队长钱余过来了。 钱余狠瞪了眼被捆得动弹不得的钱家母女俩,他比谁都清楚簸箕里的东西是啥。 -- 第50页 瞭山生产大队后方有一座山叫蛇山,每当天暖起来,山上的蛇就跟竹笋一样,一茬一茬的往外游。 以防蛇伤人,历届大队长都会命人养各种鼠,蛇吃饱了肚子就不会下山进田害人。 但老鼠繁殖快,蛇才吃一窝,它们立马生两窝,多了咋整,人吃鼠又容易得疫病。 生产队于是想了一招:养猫。 五八年蝗虫过境闹饥荒,钱余记得村里有人壮着胆子逮蛇吃,甚至连老鼠树皮都吃上了。 至于杀猫…也有,但少的可怜。 为啥呢,猫来富狗来穷,再苦再穷也不能杀猫。 虽然是句迷信话,但钱余心里发怵,那年村里有人饿到不行开始吃猫,结果呢? 好不容易盼到秋收,以为怎么着也能收点粮食回家,谁能想到突然下暴雨,本就所剩不多的庄稼地全被淹了。 不止呢,还淹死了好多人,后来有老人哭,说是老天在罚他们,谁叫他们没底线的吃猫。 猫是富贵的象征,有九条命,是西天罗汉转世,虽然现在不准许宣扬迷信,但这些老古话人人都知道。 所以钱余才气哇,前两天队里就有人在林里挖到一个坑,里头埋着毛皮和尾巴。 钱余看了眼皮子直跳,那是一窝才生了崽的!一家猫齐齐整整的被剥了皮,触目惊心。 钱余倒吸一口凉气,暗想今年又不闹饥荒,谁这么心狠,这么缺德下这样狠的手,连刚出生的小猫崽都杀… 钱余打算抽空去县里黑市逛逛,不少黑心倒爷喜欢逮野猫去头去尾剥皮充当兔子卖。 为啥没人发现,主要是没经历过五八年饥荒的这一代人没见过剥皮的猫。 年轻的钱火狗就没见过,但凡见过肯定能认出簸箕里的东西。 路上听钱余一解释,钱火狗直觉后背发凉,大热天愣是冒了一头的冷汗。 他这继母和继姐太恶毒了! 把这事和姐夫一说,赵老三冷凝着脸:“我一早就看出那些是猫…” 他爸年轻时教训过杀猫的小混混,当年他瞄过一眼,时至今日脑海中还留有印象。 香茶僵着脖子不敢去看簸箕,小脸白了又白,眼角沁出泪水。 天呐,那些是猫妈妈和猫崽儿… 事情的真相须臾在周边传开。 “钱家的这次真作过了头,杀猫这种遭天谴的事也干…” 苗云霞最恨钱桃花,勾得她男人魂不守舍,当即出口成脏。 “老的不要脸,小的跟着学,钱老头当年守不住下半身被老的缠上甩不掉,钱桃花如今想缠着我家老三,呸,老三就是当一辈子的鳏夫也不会要她,骚得大老远都能闻到狐狸臭。” 苗云霞这一大段话是扯开嗓门故意喊出去的。 跟在刘奋斗身后的宋秦听到这话嗤出一声冷笑。 赵老三不就一个傻憨农民吗?竟然有娇滴滴的女人喜欢,真稀奇。 不过笑着笑着,宋秦抿紧了唇,可上辈子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男人毁了他… 细竹林的尽头站着的钱余本来想上前和苗云霞争执几句。 扭头一看才解了绳索的钱桃花正痴痴地看着赵老三,钱余憋了一路的火瞬间爆发。 “看啥子看,羞不羞啊你?” 一声暴呵吓得钱桃花脸色煞白,钱余觉得他这个大队长的脸今天在这丢了个得一干二净。 今个儿为了摆平这事,他对刘奋斗笑得脸都僵了,低声下气的…贼窝囊 也不知道今年走了什么霉运,前有男知青脚踏两条船害死村姑,后有钱桃花厚着脸皮惦记姐夫杀猫偷兔。 钱余冷着面孔,将在刘奋斗那受得憋屈悉数倒到钱桃花身上:“厚颜无耻的蠢东西,死皮赖脸说得就是你!” 被钱余当着瑶山生产大队社员们的面一通臭骂后,钱桃花哭着求助似的望向赵老三。 赵老三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给,经此一事,赵老三对丈母娘也没了好脸色。 猫来财,往他家后院扔剥了皮的死猫是什么意思?诅咒他发不了财? 钱桃花哇得一声哭得更伤心了,她只是想用死猫尸体换掉兔子回家吃,顺便骗过姐夫而已,咋事情这么不顺利… “歇着!哭哭哭,还嫌脸没丢尽啊?”钱余毫不客气地骂。 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彻底让钱桃花停了卖惨的哭泣。 钱余扭头对赵老三道:“这事是该给赵兄弟一个补偿。” 不补偿能行吗?偷兔子是罪一,杀猫是罪二,妄想用猫肉掉包兔肉诅咒赵老三家是罪三。 数罪并罚,最终钱余赔着笑脸:“听狗子说,赵兄弟家的红薯秧还没插?” 赵老三点头。 香茶小人精,猜到钱余接下来要说的话,立马脆生生地说:“伯伯,我家菜秧地也还空着呢!” 钱余笑哈哈,看向钱桃花时,那笑容像见不得光似的,嗖得一下消失,面孔阴冷阴冷的。 “长耳朵了吧” 钱余冷冷道:“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赵兄弟家的红薯秧,菜秧务必全部种完。” 钱桃花听了嗯嗯点头,这样一来她就能天天见到姐夫,还能住在姐夫家。 香茶不想接下来半个月天天在家看到钱桃花,拉了拉钱余的手袖。 “伯伯,我家没地给她住。” 钱桃花:“我就在院里打地铺…” -- 第51页 “不行!”香茶叉着腰直言拒绝。 钱桃花冷笑:“你说不行有屁用,那是我外甥家!” 香茶炸毛了,龇着小米牙,痛骂:“你偷我的兔,你是贼,你还杀猫,你——” 卡壳词穷的香茶楞了下。 身后赵叶茂哼唧帮腔:“心狠手辣,蛇蝎妇人。” “对,听到没,叶茂哥哥骂你心狠手辣,是蛇蝎妇人…” 周围的人哄笑一团,苗云霞直接鼓起巴掌:“骂得好!你住进赵家是干活吗?我都不稀罕拆穿你。” 被围攻的钱桃花捂住脸嘤嘤哭起来。 钱余感觉自己这辈子的老脸全丢这儿了,他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社员,还是本家人。 “哭哭哭,滚回去哭去,丢人现眼的东西,我告诉你,想住赵家门都没有!” 钱桃花哭得梨花带雨:“总不能叫我回家住吧?” 两家之间隔着两座山,先前隔三差五的来赵家给两个外甥洗衣服就差点累死她,现在要她天天两地跑,这可能吗? 太折磨人了。 钱余才不管这些,径直对赵老三道:“赵兄弟,哪的苗没长起来,你只管跟我说,我让她来补,不长红薯,不长菜,你也来找我,我找她赔!” 听到这话的钱桃花老子娘直接晕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钱余就领着不情愿的钱家母女俩来到赵老三的自留地。 赵老三分家分到的红薯地就一块,地搁在大茶山半山腰,地贫,周围连个水塘都没有。 这段时间天又不下雨,插红薯苗必须土壤湿得能捏出水珠来才行。 钱余将水桶和扁担往两人面前一扔,轻飘飘道:“去山下挑水吧。” 苗云霞的地也在附近,只见她奋勇自荐:“我说钱大队长,你放心回去吧,我来看着她们。” 钱余点点头。 钱桃花后脊梁骨顿时发凉,苗云霞冷笑,到了她手里她能让狐狸精好过? 当天晚上赵家人坐在屋里吃饭,才吃了两口就听钱桃花老子娘坐在外边哭喊赵老三,说她手掌起了水泡,又说钱桃花脚肿了。 赵老三:“咱吃咱的,别理。” 赵老三之前答应和周寡妇相亲就是想让钱桃花死心,猫尸的事算是让赵老三彻底看清了这对母女的狠毒。 这样的女人绝对不能娶进门,别说是亡妻的继妹,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妹妹也不可以。 钱家母女嚎得嗓子都哑了也没喊出赵老三。 钱桃花老子娘眼睛一转,继而把钱杏花的名头端出来,这时屋门吱呀开了。 两人大喜,脏兮兮的手攀扯着院门,一看走出来的是香茶,两人楞住了。 “怎么是你?!”钱桃花抻着脖子张望:“姐夫呢?” 香茶捧着碗坐在门槛上,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爹在吃饭呢。” 碗里的咸肉是之前胡老大赔给香茶的那条。 家里卖人参鸡存了点钱后,赵老三也舍得给三个孩子吃点好的,于是便买了袋细粮,还打了一大壶菜籽油。 菜籽油炒菜香飘十里,赵老三刀功不错,咸肉切得薄薄的,等菜籽油烧到冒烟再把切好的咸肉倒进锅,刺啦一声响,薄如蝉翼的咸肥肉翻炒到微卷起来就行了。 酱油糖醋等调料都不稀罕放,吃咸肉就要吃原汁原味,出锅前切几根大葱进去,接着翻炒,葱叶蔫了劲后立马盛出来。 比起瘦肉,香茶尤为的喜欢吃刀口边缘处咀嚼起来有轻微焦脆感的咸肥肉。 红润的小嘴吃的油水汪汪,咯嘣脆声惹得钱家母女使劲地吞口水。 嗅着空气中的咸香味,钱桃花厚颜无耻地说:“香茶,你把门开开,我跟你外婆今天还没吃饭呢。” 香茶只顾低头扒拉碗里面的大米饭,吃得欢了,一对大眼睛愉悦地眯起来,这可把钱桃花看急了眼。 “娘,娘,你看到没?那么一大碗白米,我的老天爷,姐夫咋想的,给一个野种吃细粮。” 钱桃花老子娘挑了一下午的水,肩膀肿得老高,被女儿激动的一按,老虔婆疼得吱哇乱叫。 叫声惹来同样在家吃饭的苗云霞,苗云霞狠瞪了眼桌边的赵老大,然后拿着窝窝头气冲冲地跑出来。 用力咬一口窝窝头,只当咬得是钱桃花的肉,苗云霞破口大骂:“真是脸当屁股不要了是吧?一个小姨子成天往姐夫家钻,大家评评理,这像话吗?” 钱桃花:“要你管!” 苗云霞:“我是赵家的长媳,长嫂如母,我咋不能管?” 屋里吃饭的石翠菊脸一黑,她这个婆婆还没死呢。 钱桃花咬紧唇,一边是苗云霞的谩骂,一边是香喷米饭和咸肉的馋人诱惑… 一番天人交战后,钱桃花决定不要脸只要肚子。 “香茶,你开开门,让我进去…” 香茶碗里的饭菜此刻已经吃完,她舔了舔涂了一层亮晶晶油水的嘴唇,奶声奶气地说:“不开不开,老师说不能给坏人开门…” 钱桃花气得脸都大了一圈,苗云霞噗嗤一笑,见自家男人赵老大端着碗出来,苗云霞用力揪起赵老大的耳朵。 “你给我老实点!敢给外边那姓钱的女人半颗米吃,我跟你玩命。” 赵老大想跟婆娘狡辩,谁知钱桃花像喝了酒似的,突然拿腻歪的嗓门喊他:“赵大哥,我饿~” -- 第52页 苗云霞直接将门砰得一下关上,新屋临时做的木门还没打边,上面的木刺割手,鼻子碰到木门的钱桃花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摸,鼻血扑哧往下流… 屋外的动静大概六点钟才没,吃完饭洗漱好,香茶捧着连环画来到大哥屋里。 不过今晚多了一个人,金凤来了,胡奶奶家里的大人吃了饭乘着傍晚天气凉都出去摘茶叶去了,金凤一个人在家害怕,索性抱着被子来找香茶。 “香茶,你猜我刚才在你家门口看到了谁?” 香茶:“谁呀?” 金凤没卖关子:“秀娥姐。端着一碗窝窝头往你爹手里塞,你爹没要…” 香茶抬了抬眼皮,小脑袋子急速转,忽然笑了。 她爹当然不会要。 她家米缸存有巴掌深的细粮,半地窖的粗粮,还有几罐才腌下的高瓜丝和鹿耳韭。 不论是饭还是菜都不缺,又怎么会收外人的东西,何况是秀娥姐家的。 咬了下唇,香茶想,这已经不是秀娥姐第一次送窝窝头给她家了。 一旁桌边写字的赵枝繁停下笔,和香茶打了个手势。 “李秀娥有问题。” 香茶眼睛一亮:“对对对,我也觉得她——” 偷瞄了一眼趴在床上认真看连环画的金凤,香茶压低声音:“秀娥姐好像在讨好咱爹。” 赵枝繁笃定:“她想让她娘进咱家的门。” 这年头粮食金贵的很,搁一个月之前,他家三餐饱腹的东西只有红薯粥,像窝窝头这种抗饿的吃食,隔三差五才能吃到。 秀娥大方到往赵家送窝窝头,肯定有鬼。 赵枝繁比划一通:“下回她再给你,你收着,问问她为啥给。” 香茶年纪小,说不准还真的能套出话。 - 第二天,不读书的秀娥竟然出现在了学堂,喊香茶来到门口大树底下。 秀娥说她路过这,进来看看香茶,顺便塞了根玉米给香茶 香茶接过玉米,笑容可掬:“谢谢秀娥姐。” 在学堂,香茶听从李静婉的意见,会减少土话的用法,全程用普通话和同学交流。 面对突然出现的秀娥,香茶一时没改过来,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 秀娥惊了下,一俯身就看到香茶那张小脸,不夸张,比白豆腐还要嫩,还很光滑,捏一捏只怕能掐出水来。 小嘴红润润的,眼睛水汪灵动,扎起的头发比芝麻还黑,发尾也没分叉。 反观她,虽然家里吃食不缺,但脸蛋养得远不及香茶,头发黄不垃圾,分叉的一堆。 秀娥嫉妒到发疯,如果她是赵老三的女儿,她是不是也会有一张俏嫩白皙的脸,以及一头乌黑的秀发? 香茶啃着玉米,状似无意地说秀娥给的玉米真甜。 秀娥心里的嫉妒草疯狂蔓延生长,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娘改嫁给你爹,甜玉米你顿顿都吃得着。” 香茶笑眯着眼,没接茬。 “香茶同学,快进来,咱们要开始上课了哦。”李静婉喊。 看到陌生的秀娥,李静婉多嘴问了一句:“你是哪家的小孩,不读书吗?” 秀娥以为她娘算大美人,看到温柔如水的李静婉后,秀娥呆了。 这个李老师真漂亮,胸前垂着两根又粗又长的麻.花辫,白色衬衫,碎花半身裙,手中捧着书,一眼瞧上去,优雅又大方。 这就是读书的好处吗? 秀娥一回到家就嚷嚷着她也要读书。 周寡妇楞了下,随后说:“读不了,咱家没钱供你。” 秀娥不信,里里外外一翻,就只剩几张毛票,一盘问,周寡妇眼神闪躲,最后交代了。 “这不天热了嘛,我就买了几条布拉吉穿穿…” 秀娥将一堆还是新的裙子往周寡妇面前一扔,气不过问周寡妇买新衣穿给谁看。 “有本事穿出去迷住赵老三啊,没本事穿干啥?!” 周寡妇心梗,骂秀娥想一出是一出,榆木脑子也想读书,呸。 母女俩互相攻击,吵到最后秀娥算是明白了,难怪梦里她娘敢绿了赵老三去城里给别的男人做‘后娘保姆’。 就她娘这败家样,赵老三根本就养活不起,有点钱就捯饬自己,连女儿上学都拿不出半个子。 秀娥吵着要上学这事倒是点醒了周寡妇。 她确实该找个男人了,再这样下去,吃饭都成问题。 当天傍晚,周寡妇擦上雪花膏,换上最新的布拉吉,踩着时下流行的小皮鞋来到晾茶场上逛荡。 有人嘿嘿笑着戳赵老三的腰,赵老三只顾低头看女儿在地上写字。 周寡妇哼了声,绕过赵老三去了别的男人堆。 不少男人眼冒金光,其中一个男人壮着胆子摸了把周寡妇的屁股,周寡妇没恼,反而冲男人咬唇挑眉。 男人一乐,趁别人没注意这边,拉起周寡妇就钻进了后山的茶林。 - 香茶晚上不着急回家,将白天学的大字写给她爹看后,她就被席老师喊去一旁补课。 月上梢头,赵老三等人都去山上摘茶去了,留在晾茶场上的除了席季路等知青,还有几个学生坐在一旁听席季路给香茶补课。 香茶学东西速度快,交上算术本就跑开了,席季路很快批阅完毕,全对。 -- 第53页 席季路只觉捡到了宝,准备继续给香茶开小灶,以后也好拿这事和赵老三拉近关系。 赵老三的三个孩子都聪明,说不准哪天就飞出了这片小山村。 香茶这时正在和几个孩子在空地上玩‘抓子’游戏。 七个指甲盖大小的圆滚石子往地上轻轻一撒,先拿起一颗往空中一抛,趁着这空隙抓起两颗散落在地上的两颗石子,除此之外还要接住抛在空中的这颗。 香茶手小,只能捡两颗,但还有接下来的一步:捡三颗。 她捡不了。 玩‘抓子’玩得炉火纯青的美玉得意极了。 “不会玩就一边待着去。”美玉说的大声。 香茶哦了下,站起身。 美玉特意看了眼香茶,发现香茶没哭鼻子,美玉当即气得咬牙,‘抓子’时手下用的劲随之大了些,右手指甲盖猛地划向地面。 地下埋有山石,哎呦一声叫,手指甲盖生生被撇断,美玉疼得龇牙咧嘴。 过来的席季路皱眉,给香茶开小灶的机会没了,他得给美玉这个学生处理伤口。 香茶用衣服兜了堆茶果子,一个人默默蹲在那数数时,其余人都围着美玉嘘寒问暖。 自从大家知道香茶有一个住在四九城的亲娘后,不知道为啥巴结香茶的并不多,反而同学们都自然而然的给香茶戴上一顶‘资本家大小姐的女儿’帽子。 除了金凤,秀娥,没人乐意和香茶玩,这会子金凤在家没来,香茶就只能一个人玩。 蹲在那缩成小小的小撮,寂寞又孤单,和被大伙团团围住的美玉判若天渊。 十指连心,美玉疼得五官扭曲,但看到香茶被大伙冷落,就连席老师都在她这,美玉顿时觉得遭这一场罪值当。 “美玉,你的手不耽误写字吧?”有人关切地问。 美玉拿出钢笔,食指被绑着结实,根本就抓不住笔。 “看来暂时不能帮你们签名了。” 有人立马道:“那你的钢笔能借我写几天吗?” 美玉皱眉,不太乐意。 人群中有人嘁了声,故意说:“真小气,如果香茶有钢笔,她肯定会借。” 美玉:“……” 数茶果玩的香茶噘嘴,小声道:“乱说。” 钢笔这种金贵东西能轻易借出去?弄坏了谁赔? 美玉咬牙,心疼的递上笔:“你们省着点——” ‘用’字还没吐出来,几个男娃眨眼功夫就抢走了钢笔。 往山下跑的时候不幸撞到宋秦,看到掉落到脚边的钢笔,宋秦捡了起来。 席季路终于有时间了,来到香茶身后,正准备和香茶搭讪,山脚传来小孩的怒吼声。 “把笔还给我!” 黑灯瞎火的,没人认出宋秦,小子们只知道他们的钢笔被一个男人捡走了,还死活不交出来。 山上的人举着火把跑过去一看,顿时傻了眼。 香茶盯着被挠成鸡窝头,浑身都是泥巴的脏污男人看了又看,惊呼:“小宋官!” 小宋指导员是个小官,香茶简称小宋官。 要不是香茶喊,一旁的刘奋斗差点没认出来。 “我的亲娘嘞。”刘奋斗想笑,但不能笑,只能憋着。 “小宋同志,你这是咋了?” 被刘奋斗扶起来的宋秦脚步虚浮,崴了脚的眼镜框斜斜地架在鼻梁上,模样十分滑稽。 即便是这样,宋秦也没有松开抓着钢笔的手。 “这是我的笔!” 受够了乡野顽童脚踹的宋秦气不过大声咆哮,被揍得青紫的嘴唇颤抖不停,表情极度委屈。 欲上前夺笔的孩子们哇哇大哭,有家长心疼孩子,忍不住啐了一嘴:“小宋同志真偏心,送给美玉就没事,我家孩子拿着玩玩而已,我的天老爷,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宋秦看向美玉,他想质问美玉这笔哪来的,他分明没有送,为什么就到了她的手里。 美玉眼神闪躲,笔是她在胡家窗台上拿的,她以为这是宋秦哥哥给她买的礼物,她提前拿了应该没事吧? 可就目前看,好像不乐观。 刘奋斗当了多年的大队长,看一眼立马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宋秦是上面派来的指导员,不能得罪,何况人家确确实实受了委屈。 “把赵老二和郑桂兰找来。” 得知女儿偷了宋指导员钢笔的郑桂兰拉着刘奋斗解释:“笔是小宋同志送给我家美玉的,她没偷…” 刘奋斗翻白眼:“难道小宋同志还能冤枉她不成?” 郑桂兰觉得天都塌了,她去求小宋同志:“小宋同志,你说句话啊,你跟我家美玉不是好朋友吗?” 宋秦接近美玉是为了掌握赵家的动静,现在他人就在瑶山大队,美玉这颗棋子可以作废了,何况他不屑和偷他笔的人做朋友。 刘奋斗见状,冷哼:“小时偷针,大了偷金,领回去好好管教吧!” 美玉就这样哭着被郑桂兰扯走了。 一夜而已,美玉失去了她一向引以为豪的笔友,不仅如此,还成了偷钢笔的小偷。 第二天美玉没来上课,学堂讨论的话题从香茶变成了美玉。 刘奋斗很重视这件事,交代席季路好好的给学生们上堂诚实做人的课。 美玉下午哭哭啼啼的过来做了检讨,香茶心不在焉抻着下巴听着。 -- 第54页 金凤:“香茶,你不舒服吗?” 香茶摇头。 来旺扭过头,他觉得小堂妹可不对劲了,来的路上一直朝大茶山的方向瞅。 来旺想到他三叔藏在深山里的兔子,于是凑过来小声道:“放学我陪你去看兔子吧?” 香茶‘啊’了一声,她不是在想兔子呀,她在想笔友哥哥交代她三天后去火车站草丛拿东西的事,今天就是约定的日子。 不过… “好哇。”她正愁没人陪她去火车站呢。 大哥中午被奋斗叔喊去公社一直没回来,二哥散了学要去摘自家地里的茶叶,她一个还没茶树高的闲人实在不好意思让二哥陪她去火车站。 门口铃铛一响,香茶背起小书包就往外边冲。 一年级比其他年级的课要少,三点不到就放学了。 一拐弯,香茶猛地刹住脚,大树下站着的是昨夜和美玉姐闹掰的小宋官。 “香茶。”宋秦笑着上前。 只他那张俊脸肿着可怕,上面又涂满紫黑的药水,一笑,十分的诡异。 香茶握紧的小拳头贴着裤缝,她不太喜欢小宋官看她的那种眼神。 唔,怎么说呢。 香茶撇了眼身边的来旺哥哥,有了,小宋官看她时就像来旺哥哥盯着她家的兔子一样。 不用猜都知道这人肚里藏着坏主意。 来旺脑子一根筋,宋秦笑着问他们去哪,来旺张嘴就说:“去大茶山。” 宋秦扶了扶断了半边脚的眼睛:“我正好也要上山,要不一起吧?” 香茶戒备地看着宋秦,支吾道:“小宋官,我们不顺路的…” 来旺点头。 宋秦:“小宋官?香茶这是喊我么?” 香茶嗯了声,拉长声调稚气说道:“小宋指导员是个小官~” 宋秦挑了下眉,笑容放大。 不愧是那人的女儿,一样的爱给别人取各种奇奇怪怪的昵称。 趁着宋秦在那傻笑,香茶拉起来旺就跑。 一口气爬到火车站,香茶累得喘个不停。 头顶小揪揪被路上的树枝打散了,湿哒哒的头发随意地松在肩膀上,鼻尖沁出细密的汗水,这时天边的火烧云霞光四溢,浮光散在香茶脸上笼罩出片片绯色。 来旺:“香茶,你扎头发的橡皮筋没了。” 香茶捋了一把紧贴着脖颈的半长头发:“好像是掉了…” 来旺哈哈笑:“香茶,你现在就像个落汤小可怜,头发湿湿的,脸全是汗…” 香茶胡乱地擦了下脸,扯了扯黏糊糊的衣领,清风袭来,几缕发丝迎风飘荡,露出的脖颈白皙如玉。 来旺却笑得更大声了:“香茶,你的脸好脏,这有黑的,这也有,哈哈哈…” 她爬山拄棍落下的灰全揩脸上去了。 一想到笔友哥哥会看到这么丑的自己,香茶立马捂住脸背过身。 呜呜呜,她很好看的,今天是意外! 来旺却不知道香茶所想,香茶越用手遮,来旺就越起劲。 “擦啊,擦这,这,还有这,哎呀错了,我来帮你…” 来旺憋着笑故意乱指,还拿脏兮兮的手抹香茶的脸,不一会儿,香茶原本三分脏的小脸蛋黑的不成样。 来旺笑得肚子疼,就在这时,火车呜呜呜的开了进来。 车厢一停靠,戴着帽子捂着脸甩开周老头追赶的一些胆大社员嗖得一下钻进车厢倒卖起鸡蛋。 也有人往外走,车站从安静到人声鼎沸只用了不到几秒钟的时间。 香茶捂着脸蹲在远处背对着车厢,她感觉有人在看她,肯定是笔友哥哥,但她现在这幅样子太丑了… 下了车厢的许久年隔着进进出出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蹲在那装蘑菇的香茶,嘴角微弯。 小孩子都爱面子,他不打算就这么上去和小屁孩相认,真要认了,小屁孩恐怕连在梦中都不敢正眼和他说话。 在约定好的草丛里放下东西,确定没人察觉后,许久年站起身,大步走进车厢。 火车停留的时间只有两分钟,刚还喧嚣的火车站随着火车开走后瞬间寂静下来。 周老头愤怒地追着一帮投机倒把的人往山下跑,来旺就爱看热闹,跟着过去看有没有被逮到。 香茶蹲得脚有点酸,火车一开走,她立马往草丛里跑,四下寻找。 许久年投放的是一个红漆木盒,抱起来有点重量。 香茶刚把盒子装进书包,来旺就跑了回来。 看到香茶鼓囊囊的书包,来旺好奇:“啥东西啊?” 香茶拿眼瞪他:“不告诉你,哼。” 来旺见小堂妹气着了,当即不再追问,一个劲的道歉。 两人又去了赵老三藏兔子的窝点,兔子并不在那,回家一看,五只兔子正优哉游哉的在笼里吃草呢。 - 吃过晚饭,家里又只剩才从公社回来的赵枝繁以及小学鸡香茶。 赵枝繁今天心情不错,见香茶皱眉头对着红箱里的东西不知所措,赵枝繁手指屈起,敲响桌子。 “拿来,我教你弄。” 第23章 · 香茶扑哧扑哧从床上下来, 双手不忘抱紧怀中的红木箱子。 “给。” 看到箱子里的东西,赵枝繁无声地笑笑。 “东西是黄大仙给的?” 在这个家,又何止香茶一个人喜欢给别人取各种稀奇古怪的绰号, 许久年这个能预知未来的笔友在赵枝繁看来和黄大仙没区别。 -- 第55页 香茶笑:“是他。” 随即又苦恼:“好烦喏, 我玩不来这东西。” 赵枝繁想了下,觉得比划出来小妹未必会懂,于是拿笔写。 “华容道?”香茶更困惑了。 三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就又迷糊的不行。 赵枝繁让香茶稍等,蹲身拉出放置在床底的书箱, 从里边翻了翻,找出一摞手抄本。 上面的字很稚嫩, 纸是男人们抽旱烟甩出来的盒子,硬硬邦邦的。 这是赵枝繁在隔壁大队读书听城里知青说故事时记录下的故事本。 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杂言故事,其中有一篇讲述的就是三国时期曹操逃出华容道的故事。 上面全是字,香茶看不太明白。 赵枝繁的耐心非常好,逐字逐句的比划给香茶看,说完华容道的故事,香茶终于懂了华容道游戏要如何玩。 - 翌日一早, 香茶早早起了床。 吃完饭就要去学堂,走之前, 香茶想了想, 还是决定将红木箱一并带去。 “哇, 这里头是什么呀?”小金凤下意识地吞口水。 香茶笑笑:“不是吃的,是玩的。” 金凤憨笑挠头,来旺也凑了过来, 咦了声:“这是昨天那个箱子!” 来旺的嗓门粗,喊一声吸引来不少人。 连美玉都好奇地跑出教室踮着脚张望着隔壁屋子。 在一众人好奇的目光下, 香茶打开红木箱。 望着里边画着各种小人的木板,大伙互相对看,谁也不明白这玩意是干啥用的。 香茶咳了声:“我来教你们。” 这个年代书店里的书很单一,以至于香茶讲述关羽在华容道一夫当关的时,就连学堂的调皮捣蛋鬼都听得如痴如醉。 一到下课,大家就围坐在香茶身边问东问西。 香茶肚子里的三国故事并不多,但胜在会解华容道,三两下就惹得大伙对她连连称赞。 “香茶,这东西你在买的呀,好好玩。” “多少钱,贵不贵?我也想买一个。” 香茶支吾,她哪里知道红木箱里的华容道值多少钱,更不知道在哪能买到全套的华容道。 见香茶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有人就开始八卦了。 “是你那个在四九城的娘买的吗?” 香茶回答的很迅速:“不是。” 不过笔友哥哥的事又不能和大家说,这就尴尬了。 “肯定是。” 香茶百口莫辩,但又找不到借口解释华容道的来历。 不过大家在经历了‘美玉钢笔’的事故后,大家默契的不再找香茶借游戏盒子,而是回家找父母要。 这天赵老三背着茶篓往晾茶场上走,找记分员宋娟儿记下工分,赵老三一屁股坐下。 才吹了会风,就有人过来问华容道的事。 赵老三知道那是香茶朋友路过大茶山站送给香茶的,但身边人却都不约而同的认为那是香茶亲娘寄来的。 男人们都酸赵老三竟然和城里女人春风一度过,女人们则感慨。 “难怪赵老三看不上他姨妹,听说还拒了素芬?哎呦,有城里的白富美当婆娘,谁还稀罕农家妇女?” “是呢,原来人家城里有人,啧啧啧。” 丁大嘴耐不住了,问赵老三:“赵三哥,你把人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呗,我是不信你婆娘是资本家大小姐,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娇小姐生出了香茶这么好看的女儿,藏着掖着不是事啊。” “就是…” 赵老三只顾笑,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 周寡妇撇嘴:“嘁,要我说,其实那女人甩了赵三哥,一个人跑城里跟别的男人享福去了吧?” 这话一出,刚还笑语连篇的晾茶场一下安静。 “咋?我说错了?” 周寡妇哼笑:“真要回来看看,早就回来了,这么些年就寄来一封信和一个破盒子,那女人啥态度赵三哥你心里没数?” 赵老三皱眉,然而最生气的当属宋秦。 宋秦死死盯着周寡妇,眼神阴鸷充满攻击性,如果咬死人不偿命,宋秦怕是早已上前咬断了周寡妇的喉咙。 噼里啪啦说话的周寡妇吓了一大跳,搁旁人身上,周寡妇一定会嘚瑟这人一直盯着她看是不是看上她了,但宋秦不一样。 宋秦看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艳,只有厌恶。 周寡妇郁闷,她不就顺着大家的话说赵老三的婆娘抛弃赵老三跑到大城市找其他有钱男人了吗? 咋,她说错拉? 宋秦又是哪根葱,有什么资格冲她瞪眼发火。 丁大嘴打圆场:“素芬,你不知道别乱说,人家小两口的事,你瞎掺和干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宋秦的脸更黑了,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丁大嘴嘿了声,问身边的人:“我没惹到小宋同志吧?” “没,咱不是在说赵三哥和城里媳妇的事吗?” “对呀,又没提他,他冲我耷拉着脸是啥意思?” 赵老三瞥了眼已经走远的宋秦,将这事记在心中。 傍晚下工回家,才走到门口就看到钱家母女拖着疲倦的身子和小舅子在他家院门口争执。 “钱火狗!我是赵三雄他丈母娘,你一个娘家小舅子凭啥赶我走?” 钱火狗长腿拦在门框上,痞笑:“你算哪门子的丈母娘?我姐夫亲丈母娘埋在山上呢,你想应他一声丈母娘,行啊,去山上躺着去!” -- 第56页 女人气得胸脯起伏不断,指着钱火狗的脑门大骂钱火狗不孝诅咒她早死。 钱火狗嗤了声:“诅咒你死?可别往我头上乱戴帽子,你咋会死?像你这样的祸害得活上千年才对!” 赵老三身边站着从外边玩耍回来的香茶,香茶腮帮子鼓鼓的,显然是憋不住了,扑哧一下笑出声,眼泪都飙出来了。 “爹,能活千年的只有王八,哈哈哈…” 钱桃花听到笑声立马剜了香茶一眼,看到赵老三,钱桃花的脸瞬间变成一朵花。 “姐夫~”嗓子甜腻腻的。 赵老三打了个激灵,闪身躲过扑过来的钱桃花。 钱桃花幽怨地看着赵老三,夹着嗓子叠声喊:“姐夫,姐夫,你快看,我手起了个大水泡。” “狗子!” 赵老三无视钱桃花,大喊钱火狗,毫不客气地说:“你跟她们废啥口舌,去喊钱大队长来。” 一听要把钱余找来,母女俩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夹着尾巴仓皇跑远。 “枝繁又不在家?”赵老三推开儿子的房看了眼。 最近大队长喊枝繁去公社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两人神神秘秘的,也不说在干啥。 钱火狗正在和香茶商量明天坐火车去县里打牙祭的事,闻言抬头:“他不在,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被刘大队长喊走了。” 赵老三哦了声,开始淘米煮饭,整天吃细粮太奢侈,晚饭赵老三削了几根红薯切块丢进锅里一起煮,又把剩下的那块咸肉炒了。 天还未黑全,赵家院子里就飘出阵阵咸香味。 王如男嗅着空气中的香味,馋得直流口水,不过她今天没打算厚着脸皮去赵老三家蹭原本属于她的咸肉。 自从小宋指导住进了她家,她家的伙食蹭蹭蹭的往上走。 晚上歇息时,她和男人说幸好赵老三早早搬出了她家,不然小宋指导能住进她家? 她男人笑,回味着白天吃到的香软米饭和肥润醇厚的粉蒸肉,头一次赞同她说的话。 然而躺在胡家木板床上的宋秦却极为的不满意。 一闭眼,他脑子里全是吃饭时这家媳妇对着桌上的饭菜流哈喇的画面,真倒胃口。 同样是女人,四九城的那人细嚼慢咽优雅无比,为什么王如男就像饿了几千年没见过肉似的。 翻了个边,宋秦死活睡不着,第二天一早,宋秦顶着两个大眼袋精神颓丧地找上刘奋斗。 刘奋斗吓了一大跳,忙问宋秦是不是在胡家没睡好。 宋秦嗯了声,抱怨:“吃不下,睡不着…” “不应该啊。”刘奋斗小声嘀咕。 为了照顾生产队唯一的技术人员,他天天往胡家拎肉,胡奶奶为人正派,断不会短了小宋指导的吃食。 刘奋斗打算待会问问胡奶奶。 宋秦打了个哈欠,违心笑着:“胡家挺好的,就是我吃不惯她家的饭菜…” 李奋斗啊了声,立马反应了过来,吃不惯是借口,是不想住在胡家吧。 “要不你搬我家住吧。”李奋斗提议。 宋秦扶了扶眼镜,贴心地张口:“算啦算啦,嫂子娘家有事,我这会子过去不合适。” 刘奋斗丈母娘上个月没了,宋娟儿在家戴孝,一到晚上就哭,宋秦住进刘家确实不妥。 刘奋斗陷入沉思。 宋秦观察着刘奋斗的表情,适时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打着商量道:“大队长,我能住赵家吗?” 刘奋斗:“赵家?赵老二家?” 刘奋斗语带怀疑,小宋指导因为钢笔和郑桂兰的女儿赵美玉闹翻脸的事他可听说过了,都撕破脸皮了还想住赵家,这… 宋秦摇头:“是赵老三家。” 刘奋斗:“赵老三家没女人,怕是顾不过来你…” 宋秦却道:“赵三哥人挺厉害的,会做饭,一人带三个孩子都不含糊,我在瞭山大队当过一段时间知青,和赵三哥的两个儿子曾经接触过一段时间,不是我胡说八道,赵三个的两个儿子是这个。” 宋秦竖起大拇指:“尤其是大儿子赵枝繁,虽然不能说话,但脑子灵活。” 这话刘奋斗很赞同,这几天他岳丈家出了事,恰好现在又是评选‘先进集体’的关键时刻,很多材料都要他来写,可他着实分不出精力。 想了想,他和王书记商量了下,问能不能让赵枝繁去公社替他写材料。 王书记对赵枝繁的印象非常好,说可以。 他当然不会空手套白狼,许诺赵枝繁每写一篇材料就给赵枝繁三毛钱。 赵枝繁应下了,任务完成的相当不错。 想着赵家三个孩子都在读书,赵老三也不是胡老大那种喜欢贪小便宜的男人,刘奋斗琢磨了下,决定答应宋秦的换屋请求。 当天下午,刘奋斗就去胡家帮宋秦收拾包裹。 得知宋秦突然从胡家搬了出来,在溪边洗菜的女人们纳闷地开始讨论了。 “肯定是饿死鬼投胎的王如男惹到了小宋指导,小宋指导是城里人,在胡家吃饭压根就抢不过王如男。” “哎,小宋指导瘦了。” 丁大嘴:“何止瘦了,还黑了,没来的时候白,白嫩嫩的一个男人,嘿嘿。” 摘干净菜叶,丁大嘴又八卦道:“大队长每天都往胡家拎米拎肉,啧,难怪一听小宋指导要走,王如男就哭得好像死了爹娘…” -- 第57页 “谁家接小宋指导回家住,谁家就沾光,你们说,大队长接下来会让小宋指导住谁家?” 郑桂兰眼珠子一转,她家新屋才建好,小宋指导这会子从胡家搬出来,不会是要住进她家吧? 虽然女儿和小宋指导闹掰了,但整个大队就属她女儿和人家最熟。 刚开始之所以住进胡家,是因为那三十个工分,如今搬出了胡家,下一个虽然不给工分了,但跟着小宋指导一起吃喝那叫一个爽。 隔两天就吃一顿肉,不叫爽叫啥? 自从分家后就没碰过荤腥的郑桂兰狠狠咽了下口水,心情激动道:“还能住谁家,大队长家有戴孝的,不能住生人,小宋指导在咱们这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 话说一半留一半。 大家都是明白人,都懂郑桂兰的意思。 丁大嘴笑了,只不过笑容里掺杂着满满的讽刺:“是啊,他能去哪呢?” 郑桂兰满怀期待地看着丁大嘴,暗道你倒是接着往下说啊。 丁大嘴:“应该是赵家。” 她来这边洗菜的时候就听大队长在胡家说话,中间好像提到了赵家,就目前来看,赵老三最有可能。 三房三个文化人,又没有多事馋嘴的女人搅合,最适合小宋指导静下心搞研究。 郑桂兰美滋滋:“对对对…” 说着拎起菜篮哼着小曲就往家走。 丁大嘴白了郑桂兰一眼:“对啥对,我又没说她家…” 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的周奶奶笑:“她大概以为是她家,哎…” 周围的女人们扑哧笑开。 - 这边,郑桂兰满心欢喜地走到了家门口,一推门—— 家里冷清清的,跑到灶台一看,没有油汪汪的肉,也没有白花花的大米。 这时外边传来说话声,是刘奋斗的声音:“山雄兄弟,小宋同志就拜托你啦,有啥困难你跟我说,我一定帮你解决。” 然后是宋秦温润的笑声:“赵三哥,我这样喊你你不介意吧?接下来我怕是要叨扰你家了。” 赵老三:“哪里哪里…” 郑桂兰心咯噔一跳,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一眼就看到赵老三手中提着宋秦的竹制行李箱。 郑桂兰只觉脑子里一根弦就这么崩断了,想都没想,郑桂兰气急败坏地吼:“大队长,我早就说你偏心老三你还不服气,小宋指导是我家美玉的好朋友,虽说闹了点嫌隙,可好歹以前好过,你咋能把小宋指导往老三家送?!” 刘奋斗楞了下,反问道:“你啥意思啊?不住老三家难不成住你家?” 郑桂兰:“那当然!” 刘奋斗想掰开郑桂兰的脑袋好好看看这女人到底是咋长的,有没有脑袋都成问题。 “你可拉倒吧。” 刘奋斗拔高音量:“住老三家是小宋同志和我商量好的,人家之前在来隔壁插队当老师教过枝繁小子读书,师生情谊是你家美玉能比的?还有钢笔的事,我都不稀罕说你。” 郑桂兰脸色煞白,她咋不知道老三家的枝繁和女儿的朋友有这层关系? 等郑桂兰回过神,宋秦已经进了赵老三家,院里传来宋秦和赵枝繁打招呼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和谐。 郑桂兰浑身发软,咬住牙齿才撑着没倒下。 好你个老三,敢情每回她炫耀美玉笔友的时候老三都在笑话她吧? 自己女儿的笔友竟然是老三儿子的老师,这么大的事为啥她却蒙在鼓里? 踏进家门,美玉正好回来了,郑桂兰立马将宋秦住进赵老三家的事说了出来。 美玉如遭雷击:“为啥住香茶家啊?” 郑桂兰:“对呀,为啥?” 下一秒,美玉眼皮一翻突然晕倒在地,郑桂兰慌了,赶忙喊赵老二送美玉去卫生所。 - 二房在卫生所外急得团团转时,赵家屋里其乐融融,肉香漂浮在半空中久久未散。 刘奋斗戴孝,得戒几天荤腥,所以就没陪宋秦在赵老三家吃饭。 大队长一走,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赵老三瞥了眼四下张望的宋秦,起身给宋秦倒酒:“来来来,小宋同志,我给你满上。” 宋秦微笑,盖住杯子:“我不擅酒,就不喝了。” 说完就自顾自地低头吃菜。 已经站起来的赵老三懵了下,暗想再怎么不能喝酒也该意思意思,而不是垮着张脸。 这是他家! 他又没求着宋秦住进来! 宋秦意识到自己对赵老三的态度因着上辈子的事显得有点过于生硬,咳了下,宋秦缓声解释:“赵三哥别误会,我一喝酒就上脸,沾都不能沾,容易出事,所以…” 赵老三忙收起二锅头,笑道:“不能喝咱就不喝。” 又热情张罗宋秦吃菜。 宋秦吃了几口,眼睛却往外边瞟:“香…枝繁不过来吃吗?” 桌上就赵老三和宋秦两个人。 赵老三磕着咸花生米,道:“他忙着呢,不用管他,这孩子命不好,吃不得太油腻的东西,一吃就吐,往常我都是吃完饭单独做点清淡的给他吃,小宋同志,你吃…” 宋秦了然,赵枝繁的事他上辈子了解的其实不多,只知道收养香茶的赵老三有个双胞胎儿子,大儿子被泥石流砸断了腿,二儿子犯流.氓罪后来蹲了十年监狱… -- 第58页 至于香茶…虽是那人唯一的女儿,却有个致命的缺点——邋遢。 再好看的衣裳到了香茶身上,隔不到三个小时就会脏得不成样, 除了邋遢,还懒,但凡能躺着就不会站着。 即便是这样,那人依旧将香茶宠如宝。 只是看到别人家勤快乖巧的女儿,那人也会叹气感慨:要是香茶能立起来就好了… 宋秦觉得香茶变成这样都是赵老三的过错,解铃还须系铃人,想改掉香茶的坏毛病还得找赵老三。 所以他悄悄回到瑶山生产队找到赵老三,熟料那时的赵老三变得骨瘦如柴,瞧着命不久矣。 他太震惊了,明明那人暗中接走香茶时留了很多钱给赵老三。 那些钱够赵老三花好几辈子,钱都哪去了? 他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拉赵老三去四九城,赵老三一听要去四九城后整个人就暴跳如雷,骂骂咧咧的将他赶出了赵家。 他不甘心,他不想看香茶成为那人的耻辱,既然赵老三不愿意去四九城管教香茶,那他就把香茶送回农村。 他以为这样就能减轻那人的辛苦,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为了找到女儿,那人发了疯的到处求问,等找到香茶后,那人紧接着累趴住进了医院。 他不明白一个懒惰无能的小女孩凭什么占据那人的所有目光,他恨香茶。 后来赵老三不知道抽了什么筋,突然跑到四九城非要带走香茶。 争执间香茶的手划伤了那人,他气不过扇了香茶一巴掌,说来说去都怪香茶。 谁知赵老三勃然变色,拿起桌上的刀狠狠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捂着血淋淋的伤口,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死在了一个农夫手上! 他的大好年华,他还未说出口的爱情,一朝全没了… “爹!” 香茶的一声叫唤打断了宋秦的回忆。 宋秦敛起神思,看向进门的香茶。 他之前打算让美玉电死香茶,可转念一想,这样做会让那人难过,不如这一辈他来教导那人的女儿。 幸好香茶没被电死,这辈子的香茶也还没有被养歪! 一道进来的还有赵叶茂,两人应该是一路跑回家的,额头上的汗水直往下流。 赵老三看向儿女,忙起身拿手巾给两人擦汗。 “快去洗把脸吃饭,肚子饿了没?爹给你们留了饭,在锅里暖着呢。” 两人都没动,一瞬不瞬地看着桌前的宋秦。 香茶揉揉眼,不敢置信:“小宋官咋来我家了?” 香茶和赵叶茂在山上挖野菜,听说宋秦从胡家搬到了赵家,两人立马火燎火燎地跑下了山。 宋秦笑着问了声好,视线飞速的在香茶身上打量了一遍。 刘海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脸颊上飘着两坨不自然的红云,小嘴惊讶的微张,双目满是震惊,模样呆萌。 再看穿着,青色半袖春衫露出两条皙白如玉的手腕,黑色阔腿裤下穿着一双绣有两朵针脚歪扭的小花布鞋。 看完后,宋秦微微皱了下眉。 虽然现在的香茶比上辈子要干净整洁,但还不够。 做那人的女儿就必须方方面面都优秀,才配的上。 香茶不满地嘟起嘴。 看看看,又盯着她看,她又不是山上的花儿,有什么好看的… 赵老三瞧出女儿眼中的不愉快,忙开导:“小宋指导教过你大哥读书,是个顶顶聪明的人,以后你有不会的,可以问他。” 又点着女儿的脑袋瓜,笑道:“你呀,就偷着乐吧,美玉刚还哭鼻子呢,说为啥小宋指导不去她那。” “哦。”香茶嘴上应着,心里却不这么想。 出了正屋,香茶和赵叶茂端饭来到赵枝繁的屋。 赵枝繁耳力好,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枝繁哥哥,吃饭。” 赵枝繁将文稿收起来,腾出位置放碗筷。 赵家晚饭一般是面,饭也吃,但少,今天因为有宋秦在,赵老三便随宋秦南方人的习惯煮了饭。 赵枝繁胃不好,夜里不能吃多,只要了小半碗饭,夹了点萝卜嫩叶吃完就放下了碗筷。 香茶:“这就不吃啦?” 低头看看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饭菜,香茶脸红了下。 赵枝繁比划:“我饱了,你是小孩子,多吃点好。” 香茶这才心安,举起筷子和赵叶茂争抢最后一根萝卜菜。 赵枝繁敲了敲弟弟的头:“让给妹妹。” 赵叶茂忿忿松开夹起菜,三两下扒完碗里的饭:“我也吃饱了。” 说着端着空碗起身。 香茶得意地晃脑袋,吞下菜,她问大哥:“爹刚才说小宋官教过你,这是真的吗?我咋没听你讲过?” 赵枝繁瞥了眼门口,眼皮随之耷拉下,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香茶凑过来,轻声读:“请教过问题,不算教。” “啊这……”香茶替别人尴尬的毛病又要犯了。 枝繁哥哥不会说谎话,他说不是师生关系那就不是。 哼,果然是坏人呢,说谎精。 其实宋秦算不得说谎。 四年前,宋秦即将要去城里上大学,临走前,宋秦想找个人做他的眼睛盯着赵家。 赵叶茂性子太跳脱,不合适,于是宋秦瞄上了不会说话的赵枝繁。 -- 第59页 赵枝繁却拒绝和宋秦交友,宋秦觉得很没面子,就随口说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都可以问他做结束语。 这话不过是一句客套话罢了,但赵枝繁当了真,当场问了宋秦好些问题。 宋秦没想到赵枝繁问得还挺有深度,随便敷衍了过去。 收了碗筷,兄妹三人坐在一张桌上写作业。 香茶和赵枝繁同坐一边,有不懂的直接问赵枝繁。 隔壁不一会儿也吃完了,宋秦走出屋子,想了想,还是敲了门。 听到敲门声,屋里的三人不用问都知道是宋秦。 赵枝繁开得门,时隔四年,两人又相见了。 宋秦似乎一点都不为自己当年敷衍赵枝繁而羞愧。 “都在呢。”宋秦往里看了眼。 香茶低着头,她不喜欢小宋官,总感觉小宋官看她时并非是看她,而是透过她看别人,总之好奇怪。 赵叶茂对宋秦无感,打了声招呼后就继续写作业。 赵枝繁懂了,手拉着门没放开,意思是不欢迎你进来 宋秦笑容滞了下,悻悻离开。 - 接下来几天,宋秦在赵家一直找机会和香茶套近乎,香茶为了躲开宋秦,清早天没亮就起床去学校,天黑了才回家。 就这样还是被宋秦‘逮’到了。 这天香茶在金凤家待到月上梢头才慢吞吞的往家走,一抬头,宋秦刚好站在她家门口。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最近学业忙?” 宋秦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伸出手就要拿香茶肩上的书包。 香茶侧身躲过,从宋秦的胳肢窝下钻进了门。 宋秦手顿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淡。 一次两次才好,总是避着他就有问题了。 摸了把自己的脸,他这张脸比赵老三年轻,比赵老三俊俏,怎么就不得香茶喜欢呢? 那人后来疼香茶入骨,他想要获得那人的正眼相待,就必须哄得香茶的欢心。 月光下的宋秦暗暗攥紧五指,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一个鳏夫都能得香茶一声‘爹’的叫唤,凭什么他不能。 一想到上辈子赵老三往他心脏捅了一刀,宋秦心口就不由发痛,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怨毒。 - 自从上次躲过宋秦后,香茶发现宋秦在家不会再刻意的和她套近乎,偶尔碰上了,也就点下头。 没人时刻像狼一样盯着自己,香茶睡觉都踏实多了。 时隔半月,她终于做了一回有笔友哥哥的梦。 许久年比香茶早几分钟进到梦想。 “东西收到了没?” 想起那天在火车站的狼狈,香茶有些羞赧,垂着小脑袋轻轻点头。 “收到了,谢谢笔友哥哥。” 许久年挑眉:“不喜欢?” 香茶立马摇头:“喜欢啊,那东西很贵吧?” “不贵。”许久年说得很随意。 他很早就发现香茶有数学天赋,华容道有开发智力的作用,可惜市面上很难买到,想要,得去黑市转转。 上个月他哥带他去外省,他记得那边刚好有生产华容道的工厂,想着买一个送给香茶。 事儿就是这么巧,他坐得那一班火车要在大茶山站停两分钟。 两分钟足够他投放一件礼物。 “还有想要的东西吗?跟我说说,我下次带给你。” “下次?” 香茶歪着头:“笔友哥哥还要来我这?” 说起来,两人在梦中见面有一段时间了,但香茶至今仍不清楚许久年是哪的人,是读书还是有工作,亦或是下乡的知青… 许久年:“还来。” 叼了根狗尾巴草,许久年双手抵住后脑勺靠在大石头上,淡淡道:“我顶了我爸在报社的职,做记者。” “记者?” 这个词对香茶而言太陌生。 许久年补充:“写文章的。” 香茶顿时明白了:“是不是耳朵上挂个笔,手中拿个本本?” 她大哥最近在公社就是这样,不过不叫记者,叫代笔,是奋斗叔的代笔,专门写文章的。 少年嘴角微勾:“我比你大哥要多个东西。” 香茶:“啥?” “相机。” 许久年左右手各伸出大拇指和十指,合成一个框,透过框,许久年眯着眼看着香茶。 似乎只要按下快门就能将面前小姑娘的音容笑貌全部印刻下来。 香茶没见过相机,也没听过附近人家有这玩意。 “相机是啥?” 小姑娘杏眸圆睁,一脸的迷茫,怔楞的像大院里的小白猫,惹人怜爱。 许久年薅了把小姑娘毛茸茸的头发:“要不下次见面我拿给你看?顺便给你拍一张。” 香茶眼底瞬间泛起浓浓的兴致:“好呀。” 笔友哥哥拿相机拍她,那她是不是就能看清笔友哥哥的长相了? 垂落的长长睫毛遮住了小姑娘满心的窃喜,这意味着她要正式和笔友哥哥在现实中见面了! “你要提前跟我说哦。”香茶开始提要求。 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拍照,不能像现在这样,头发乱的像鸡窝。 “好。”少年眉梢团着一丝揶揄。 他该不该告诉小屁孩,除了刚开始几次入梦眼前一片模糊,后来的每一回,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 第60页 第24章 · 香茶对梦中这个朋友是无话不谈的, 尤其当事儿关乎她家。 “笔友哥哥,你知道吗?我家住进了一个人。” 许久年嗯了声,尾音上扬。 “谁?” 香茶:“小宋官。” 顿了下, 香茶组织语言, 将宋秦的个人信息说了出来。 “…他就是你堂姐的笔友?” 许久年眯起眼,懒洋洋地说:“你是因为他才喊我笔友哥哥的吧?” 香茶没吃过醋,不然定能闻到空气中的酸味。 在许久年自认为漫不经心的注视下,小屁孩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是呀。” 绵细甜纯的小嗓音里掺杂着丝丝诚实的气息。 许久年黑脸,深吸一口气, 他问:“你不喜欢那人?” 回想起宋秦在赵家刻意堵她的画面,香茶用力摇头, 坚定道:“不喜欢。” 似乎是真的被宋秦的猥琐盯梢吓到了,她又补了句:“他好可怕,总是对我笑,可我又不是香饽饽…” 瞅着小屁孩怕怕的眼神,许久年禁不住打趣:“他是怎么笑的?你笑个给我看看。” 香茶还真的开始尝试了,白嫩的手扒拉着脸皮,龇着小嘴僵硬的露出八颗米牙, 含糊不清地说:“这样笑。” 许久年盯着面前的小姑娘。 香茶以为许久年看不清楚,就把脸尽量往前凑, 拉扯脸颊的力度加大。 “能看清吗?”她问。 “能, 能看清一点。” 许久年尽力憋着笑, 说:“狰狞的像个小鬼头。” 香茶以为许久年说的是宋秦,立马赞同道:“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我不喜欢他住我家,可他是小宋官哎, 别人都巴不得他住,爹说他值钱, 奋斗叔为了他经常往我家里拎黑猪肉。” 许久年好奇:“为什么叫他小宋官?” 香茶:“他姓宋,又是个小官,所以是小宋官。” “那我呢?” 小屁孩可喜欢给人取外号了,但这孩子人小鬼大,有些外号只在脑子里打转,绝不会当着本人的面喊。 香茶想都没想:“就笔友哥哥啊。” 许久年哼了下,不是多亲近的称呼。 估摸着要到小屁孩起夜的时间了,许久年不再纠结这个,而是道:“你不喜欢那个小宋官,你别搭理他就行了,目前看来,他应该不会伤害你。” “不过…” 香茶:“不过啥?” 许久年:“他原先是你堂姐的笔友,铁丝引雷的事八成是他撺掇你堂姐干得。” 香茶握紧拳头,闷声道:“那我得提醒我爹提防着小宋官。” 说干就干,第二天趁宋秦不在家,香茶立马和赵老三说了。 赵老三:“铁丝的事…美玉坚持说不是小宋同志撺掇的,现在的小宋同志是咱大队的指望,我去跟大队长告状,大队长恐怕不信。” 赵叶茂看不惯宋秦在他哥面前好为人师的模样,眼珠子转了下,贱兮兮地笑:“爹,我有法子赶他走。” 香茶其实也有,于是说:“咱可以让美玉姐…” 赵叶茂瞪大眼:“嘿,你咋知道我的想法。” 揪着香茶软滑的脸蛋,赵叶茂笑着来了句:“跟我肚子里蛔虫一样。” 香茶打掉二哥毛躁的手,看着她爹:“爹,你不是说美玉姐在家抹眼泪吗?咱把小宋官送给美玉姐吧,美玉姐肯定就不哭了。” 赵老三笑,暗道女儿年纪还是太小不懂事,美玉是大姑娘,和原先当过知青小宋同志其实不能走得过于近。 即便没有出现钢笔事件,大队长也不会让小宋同志住进美玉家,指不定又闹出隔壁大队那种女孩自杀的惨事。 香茶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只想早点‘赶’走小宋官。 - “姐夫——”大老远就听到钱火狗的呐喊声。 赵老三在做兔笼,香茶和赵叶茂用心喂,兔子长得飞快,得赶紧分笼养。 “咋这么高兴?”赵老三抬头问进来的青年。 钱火狗是一路从火车站跑过来的,眼下快到夏天,天气越来越热,钱火狗真是应了他的名字,浑身都是火气,跑来时汗珠淌进了麦色脖颈,裸露在外的贲张肌肉一股一股地跳跃。 “好事!” 钱火狗咧开嘴笑,眼角眉梢都染着激动。 “别拿你那臭汗手捏香茶。” 赵老三撇开钱火狗欲伸出去的手,没好气地说:“说说吧,啥好事。” 香茶端来一壶晾凉的清茶:“舅舅,喝茶。” 钱火狗痛快喝了:“再给舅舅倒一碗,渴死我了。” 香茶乖巧满上。 喝了三大碗后,钱火狗一屁股坐到门槛上,含笑的眼灼灼地盯着香茶看。 香茶懵:“狗舅舅看我干啥?我脸脏了?” 钱火狗:“没脏,漂亮着呢。” 赵老三翻了个白眼:“赶紧说事。” 钱火狗压低声音:“姓宋的不在家吧?” 香茶端了个小凳子坐下,闻言摇头:“小宋官出去了,一大清早就被奋斗叔喊走了。” 瞧着奋斗叔好像还挺着急。 赵老三知道的多,道:“山上的三叶茶株干死了不少,大队长急得哭,附近又没水塘,喊小宋同志过去应该是商量挖渠的事。” -- 第61页 今年雨水不足,导致本该一个多月的摘茶期愣是骤缩到半个月,刘奋斗急,他们这些社员也急。 完不成指标,被公社批评是一回事,他们的工分也会大打折扣。 靠山吃山,他们大队主产三叶茶,今年三叶茶产量不如意,他们认了,谁叫老天不关照他们。 但不能晒伤接下来要移栽种植的三叶茶株,这可是子孙后代的福祉啊! 所以刘奋斗就天天往赵家跑,和宋秦去山上踩点,好计划出挖渠路径。 听说宋秦不在,钱火狗声音顿时大了点,但也还是憋着气声:“姐夫,我接了个活…” 香茶凑近,学钱火狗,神神秘秘地问:“啥活呀?” 钱火狗:“我在火车上看到有人卖你那个红盒子,我就买了来,一转手,得,立马挣了张票子!” 说着拿出兜里早已焐热的大团结,得意的炫耀:“看到没?我不过转个手,立马就来了张。” “哇。”香茶眼中满是佩服,“狗舅舅好厉害啊,值半只人参鸡了哎。” 钱火狗被外甥女夸得胸膛挺直,脑袋神清气爽:“香茶,舅舅待会带你去县里扯布做身衣裳咋样?舅舅现在是有钱人。” 香茶想着笔友哥哥要给她拍照,拍照当然要穿花衣服,所以她重重嗯了声。 “好哇,不过我有钱,爹给我的。” 自从上了学,她爹隔三差五会给点钱给她,让她交给静婉老师。 学校的知青老师们闲下来会结伴去县城买各种东西,她经常看到江绫雅老师拎着猪肉回知青食堂打牙祭。 她很少让静婉老师帮她买零嘴,她的钱全存了,数一数得有好几块呢。 钱火狗:“你那点钱不够,买衣还得要布票,我早就想给你买两件夏衫,所以倒卖的时候,我特意向那人要了几张布票。” 赵老三:“狗子,你且悠着点吧,你姐要是没死,就你今天干得事如果被她知道了,哼,你两条腿怕是要被打肿。” 钱火狗倒卖华容道,其实就是在投机倒把,一旦被大队的周老头抓住,不蹲号子也要剥层皮下来。 钱杏花只有钱火狗这个一个弟弟,但凡看到,钱杏花都会揪着弟弟狠狠一顿打。 可钱火狗的名头早就被继母传坏了,现在的钱火狗在外人眼里,是个实打实的二流子。 用钱火狗的话来说:“我都烂成这样了,我要是还不干点坏事,岂不是对不起外头人骂我的那些话?” 所以这些年钱火狗背地里还在黑市倒腾,但受着赵老三的嘱咐,钱火狗不敢太张扬,就偶尔弄点小钱花花,三毛五毛的… 钱火狗嘿嘿笑:“姐夫,你不说我姐就不会知道。” 顿了下,钱火狗又道:“姐夫,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我盯上那玩意卖是有原因滴!” 赵老三嗤笑:“你倒是说说。” 钱火狗撸起袖子给香茶编小辫,外甥女的头发比村里小孩的头发都要软,又黑又密,到了夏天不扎起来会很热。 取出兜里买的红头绳,钱火狗熟稔的给香茶扎了两个小麻花辫。 边对赵老三说:“这事还得谢谢香茶。” 香茶摸摸小辫子上的头绳,红艳艳的头绳末端悬挂着一枚银色铃铛,随着她脑袋的晃动发出叮叮当的清脆响声。 赵老三踹了小舅子一脚:“麻溜的交代,卖什么关子!” 钱火狗疼得嘶口气,说:“香茶把她那红盒子往学校一带,一堆小娃娃们回家吵着要,可咱们县没得卖,我就想着去黑市碰碰运气,倒腾些零用钱花花,姐夫,你猜这么着?” 又是猜! 赵老三火气上头,抬起脚。 “别别别。”钱火狗抓着香茶的肩膀往后缩。 香茶怕痒,当下咯咯笑个不停。 钱火狗松开香茶,继续说:“那些娃娃的家长暗中找上了福子,福子就问我,我就留心着火车上的人,嘿,还真叫我碰上了,三十块两个半旧的,我卖二十一个,赚十块钱!” 香茶眼里闪着光:“狗舅舅真厉害。” 钱火狗笑着摸摸外甥女的头,和赵老三打商量:“姐夫,我想接着干,我问了火车上那人,他说他是在a 省买的,我想着我跑一趟带点回来,赚了钱也好娶婆娘,你说呢?” “a省?”香茶唔了声。 赵老三瞪了眼钱火狗,问香茶:“a省咋了?” 香茶捂着嘴小声道:“笔友哥哥送给我的红盒子就是在那买的,他说那边有做红盒子的工厂…” 钱火狗拍起大腿:“有厂好啊,我买得多更便宜!” 赵老三想一棍子敲醒小舅子,骂道:“你咋买?没工业券你连个盒子盖都买不到,还买多点,你不怕售货员报公安抓你啊?” 钱火狗:“我一天买一个,我把福子,顺子他们都带上,反正他们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他们跟我一起买,多买几天,换着人去买肯定不会被发现。” 赵老三睨了眼跟前这个热情高涨的小伙子,凉凉道:“来回火车票,吃喝住行,敢情你小子是想带着福子顺子他们飞过去?不吃也不喝,还不睡,买了东西再飞回来是吧?” 一听这话,钱火狗嘴角的笑容放大,就差给赵老三跪下了。 “姐夫,我的好姐夫,我这不是来找你来了嘛,你可是我唯一的姐夫,你得帮帮我。” -- 第62页 数着大拇指和食指交错在一块搓了搓。 赵老三黑脸:“滚,犯法的事你竟然还敢拉着我,我要是进去了,枝繁叶茂,还有香茶谁养活?你们一个个光着脚不怕掉水里,我后边一堆孩子呢!” 钱火狗站起身,肃着面孔:“姐夫!亲哥!我喊你一声哥好不好?我发誓,哪天没走运被周老头抓住了,我就是命根子断了都不会提哥半个字!” 赵老三:“油嘴滑舌你倒是算一个,就你这样的,哪个姑娘肯做你婆娘,你也不小了,该——” “姐夫……” 钱火狗赶忙打断赵老三的絮絮叨叨:“我一个混小子没钱谁肯嫁给我?我得挣了钱才能想女人啊,姐夫,我亲哥,你就借点给我行不,我再混蛋也不会出卖你…” 赵老三当然清楚这点,他这么说其实是想打消小舅子的念头。 走那条路挣钱是快,但危险。 可…… 小舅子的名声不好,要是再没钱,些许真要打一辈子的光棍。 杏花要是知道他弟成不了家,在地下大概会过得不安生吧。 院子里静了又静,钱火狗双手握着香茶的小辫子,眼睛却一瞬不瞬得盯着他姐夫,就怕他姐夫嘴里蹦出‘不借’二字。 香茶脑子滋溜转,也在看她爹。 赵老三没说不借,而是道:“狗子,凭着当年你在钱家护着你姐的情分,我把你当我亲弟弟看,我给你指条挣钱的好路子,咱大茶山往里走——” “别别别。” 钱火狗捂住耳朵:“山里的好东西是你和香茶发现的,我不凑那热闹,你就说借不借吧。” 赵老三叹气:“要多少?” 钱火狗比了个数,赵老三起身前去拿了。 拿到钱,钱火狗感激涕零,对着赵老三一个劲地喊好姐夫。 香茶被钱老三举到头顶转了好几个圈才放下来。 摆了摆晕乎乎的脑袋,香茶问道:“狗舅舅要去卖红盒子了吗?” “对啊。” 钱火狗笑得眉飞色舞:“等舅舅挣了大钱,舅舅给你买更多的衣裳穿,一天一个样,好不好?” 香茶简直不敢想这样的奢侈日子。 赵老三不放心,左说右说。 钱火狗耳朵都听起茧了,看到赵老三将卖人参鸡的钱锁进柜子,便道:“姐夫,你这钱不好用吧,得找个说辞拿出去才不显眼。” 赵老三卖人参鸡和人参得了将近八百块,这笔钱太多了,赵老三平时都不敢用,也就偶尔给家里加个餐。 这会子钱火狗想倒卖红盒子借了三百,剩下还剩四百多。 “花钱的事我有数,这个你别担心,我已经想到法子了。” 赵老三也急着花钱,他想去公社畜牧站买头猪回来养。 钱火狗:“那就好。” “走咯。” 钱火狗抱起香茶,笑吟吟道:“咱坐火车进城买衣服去咯!” 香茶学钱火狗,坐在钱火狗的肩膀上扯开嗓子兴奋地喊:“买衣服,买新衣服~” 钱火狗飞速往院子外跑,一出门就碰上了刚从山上过来的宋秦。 宋秦绕着大茶山走了好久,脚掌发疼,脚拇指起了好几个水泡,俊脸上满是疲倦。 看到要出门的香茶,宋秦楞了下,立马打消回屋大睡一觉的计划。 “你们这是要去哪?” 钱火狗听说了姐夫家住进来一个男人,香茶很不喜欢,他更不喜欢,一看到宋秦,钱火狗就想起宋秦之前在火车上对他露出的那抹鄙夷神情。 但无奈这人是大队长领进赵家门门的,钱火狗可不想给姐夫惹麻烦。 便淡淡开口:“我们要进城…” 宋秦立马道:“巧了,我正好也要去城里,一起去?” 钱火狗想拒绝,可他看到刘奋斗走了过来,只好点头。 香茶小小哼了声,别过脸不去搭理宋秦。 往大茶山火车站去的路上,宋秦可尴尬了。 问啥都没人理,宋秦一闭嘴,香茶和钱火狗立马叽叽喳喳的谈笑起来。 “狗舅舅…”香茶嘴巴凑近钱火狗的耳边。 嘀咕了两句,本来慢摇摇往山上走的钱火狗突然加速,不一会儿就把宋秦落在了后头。 “钱兄弟,香茶,你们等等我…” 香茶瞥了眼后头满头大汗的宋秦,笑着说:“狗舅舅,再快点!” 钱火狗是在山里长大的本地人,挑着担子都要比空手的宋秦走得快,何况现在的宋秦脚上有伤,又在山里奔波了一上午… 不一会儿两人就看不到宋秦的身影了。 - 山上。 周老头坐在那看着两人,香茶已经是小学生,她知道逃票是不道德的行为,所以她主动打开背上的小包。 “周爷爷,我要买两张票。” 周老头乐了,边收钱边剜了眼钱火狗,骂道:“你个狗东西,你好好跟你外甥女学学,人家五岁都知道买票…” 钱火狗夺过周老头手中的钱塞进香茶的包里。 周老头气得白胡子翘起。 钱火狗立马从兜里拿出一张大团结,笑嘻嘻地塞进周老头的手里。 “找钱吧。” 边说边嚣张地抖起一条腿,粗粝的巴掌斜伸向周老头,下巴昂着,口气有多张狂就有多张狂。 周老头愣住了,钱火狗这样的混球竟然拿得出大团结! -- 第63页 香茶:“周爷爷,你不舒服吗?” 周老头咳了下:“没…” 被惊到的周老头手在哆嗦,抓起一把毛票就要给钱火狗。 香茶:“不对不对。” 扒开钱火狗的手,香茶抽出两张:“周爷爷,您多找了两块钱。” 钱火狗拉拉外甥女的小辫子,无奈:“你这孩子…” 香茶才不想贪这两块钱,当着周老头的面重新数了一回。 周老头啊的回神,如果香茶没提醒,找错的两块钱是要他自己补上的,他婆娘最近生了场大病,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两块钱对于以前的他而言算不得大钱,可今日不同往日。 甥舅俩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待会要去哪买衣服,说着说着,香茶一扭头就看到一群熟悉的人上山来了。 “李老师?”香茶喊人。 宋秦在半道遇上了要去城里的李静婉等人,在这帮知青的搀扶下,宋秦才不至于中暑倒下去。 看到香茶,李静婉呀了声:“你也要坐火车去城里吗?” 席季路和江绫雅齐齐看过来。 据他们所知,瑶山生产队的村民都恨不得一个子掰成两个花。 自打知道他们这些知青隔三差五要去城里买东西,他们突然就成了村民的代购,东家请他们买几袋盐,西边求他们扯几尺布… 知青下乡要和贫下中农打好关系,唯有关系在,他们上工的时候才会得到村民的关照。 所以就连江绫雅都乐意进城的时候捎带着帮村民买日常用品。 买了这么多次,李静婉发现唯独赵老三家从不央求他们这些知青帮忙。 久而久之,李静婉猜测赵老三些许捉襟见肘。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没婆娘,分了家,还要供三个读书娃,不容易啊… 所以当看到香茶出现在火车站时,李静婉表现的十分惊讶。 坐火车不便宜,村民几乎都不坐,也就他们这些手头有点钱的知青们舍得坐。 香茶笑着点头:“李老师,我舅舅要带我去城里买夏衫。” 李静婉看向牵着香茶的青年,笑着打招呼:“香茶舅舅好。” 李静婉很喜欢聪明的香茶,连带着对香茶的亲人都有一层滤镜。 钱火狗浑身一震,麦色脸颊唰得一下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云。 这姑娘真好看…声音甜甜的,笑起来眼中亮闪闪的… 香茶揪了下狗舅舅的掌心肉:“狗舅舅,这是静婉老师。” 钱火狗忙点头哈腰:“老师好~” 李静婉扑哧一笑,也不知是笑钱火狗的名字,还是笑钱火狗像个憨娃一样喊她老师。 钱火狗感觉他此刻人飘在空中飞呀飞,快活极了,耳边的笑声和香茶头上的银铃铛一样,叮叮当,叮叮当,好听的不得了。 “你有钱买火车票吗?”突然一道鄙夷的女声砸过来。 钱火狗脑海中的旖旎瞬间消散,定眼一看,说话的是站在李老师身边的一个女知青。 江绫雅这句话问得是香茶,不等香茶说话就厉声指责起香茶。 “香茶同学,老师有没有教过你,没钱不可耻,可耻的是你不诚实,你没钱就别坐火车,怎么可以逃票?你真的太不像话了!” 江绫雅本来就对香茶有偏见,这会子看到头发乱糟糟不修边幅的钱火狗,江绫雅更是笃定这两人没买票。 一番话说得又重又急,几个知青都看了过来。 钱火狗是个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的男人,可一看讥笑他们的是个女知青,当即萎了。 钱火狗的偃旗息鼓给了江绫雅自信,只听她阴阳怪气地冲香茶笑。 “有什么样的大人就有什么样的小孩,读书好有什么用,就凭你今天逃票的行为你就不配读书,你这是在侵占集体的钱,你逃一票,他逃一票,那大家都别出钱了,都学你这种无耻的作为…” 钱火狗是逃惯了票,被一个当老师的知青一时训得心虚低头,鼓着腮帮子不知道咋回嘴好。 主要是江绫雅是知识青年,嘴巴子又厉害,钱火狗压根插不进嘴。 李静婉叹了口气,主动提出帮钱火狗买票。 江绫雅不依不饶:“不行,他们这样的败类寄生虫没资格坐火车!” 这话激怒了钱火狗,管她是女人还是知青,他必须和这种人好好掰扯。 他是败类没错,他外甥女不是。 江绫雅昂着头颅,不屑一顾:“怎么?我骂错了?没钱买票就别坐火车,又想贪便宜又——” “我有票。” 香茶废了好大的劲才将刚才不小心系了死结的书包打开,气呼呼地叫嚷:“我们有票!你别瞎冤枉我舅舅!” 握紧拳头的钱火狗一下卸了手中的力,憨憨地挠起头。 对哦,他有票… 他咋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第25章 · “你有票?” 江绫雅一脸质疑, 尖锐着嗓音十分笃定:“你怎么可能有票?你唬谁呢?你根本就买不起票!” 钱火狗虽然是个混球 ,但骨子里对知识青年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崇敬,所以刚才江绫雅训他的时候, 他第一反应是训得对。 他之前确实没买过票, 也的确经常性的逃票,但他这不是开始改了吗? 江绫雅是什么意思?香茶都说了他们买票了还一直骂,这是什么,这是打心眼里对他们这些底层人产生的歧视! -- 第64页 “你再说一遍!” 钱火狗接过香茶举起的两张票,啪啪打江绫雅的脸, 毫不客气地说:“你说谁买不起票呢?这是啥这是你擦屁股的纸吗?你好好睁大你的狗眼看看!” “你!你粗俗!” 江绫雅的脸瞬间蹿红,跺着脚:“我不跟你这种大老粗说, 满嘴的脏话。” 钱火狗嗤笑,语气冷淡:“脏话我哪个字脏了你擦屁股不要纸?” 江绫雅:“我跟你说不到一块去,不可理喻。” 钱火狗一把拽住江绫雅的头发,恶狠狠地威胁:“我又没求着你说,你骂了我和香茶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你倒是想着美啊!” 江绫雅头皮痛得发麻:“那你想怎样?” 香茶握紧拳头:“道歉!老师教我的,做错了事就要道歉!江老师,你要给我们道歉。” 江绫雅只觉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让她一个城里来的知识分子给一个泥腿子和小屁孩学生道歉?绝无可能。 “不道歉是吧?” 钱火狗痞笑, 手上的力度瞬间收紧,江绫雅啊的一声尖叫:“你是男人吗?你敢打女人!我要去大队长那投诉你!” “呸。”钱火狗嘚瑟。 一旁的李静婉眉头皱如山峦, 劝江绫雅:“江同志, 咱是老师, 得树立榜样,确实是你冤枉了这位钱同志还有香茶同学。” 又看了眼横眉怒对的钱火狗,眸光触及钱火狗烂袖子底下的鼓鼓肌肉, 李静婉闹红了脸。 只见她瑟缩了下眼眸,干巴巴地说:“你松手, 有话好好所…” 钱火狗蓦然松开了手,瞥了眼小脸红彤彤的李静婉,钱火狗心里头恍然间流淌过一股热意。 还是香茶扯了扯:“狗舅舅,回神啦,火车来了!” 火车的轰鸣声很快将这片大地带入喧嚣之中,直到一行人进了城,香茶也没等来江绫雅的道歉。 - 下了火车站,几人兵分两路。 李静婉等知青打算先去国营饭店吃顿好的,席季路邀请知青前辈宋秦一起。 宋秦盯着香茶的背影,摇头:“不了,我不饿。” 说着直奔而去。 席季路站在那楞了下,旁边的李静婉纳闷:“宋同志明明饿得肚子咕咕叫…” 席季路没说话,看了眼远处对着香茶嘘寒问暖的宋秦,席季路心往下沉了沉。 这个新来的指导员,不会和他一样想和赵家打好关系吧? 不行,宋秦条件比较好,倘若赵家攀上了宋秦,那赵家肯定就看不上他了。 他得想办法让赵家人注意到他,而不是将眼睛粘在宋秦身上。 几人进了国营饭店,合点了一碟子青椒炒肉,一盘酱炒腊排,几人在乡下馋得不行,一上来就大口大口地吃。 不一会儿就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干净净,桌上堆了不少骨头。 要了锅时下鲜香的蘑菇汤,几人终于有机会边吃边聊。 “刚才你们听宋同志说没?三天后大队要挖渠引水,从深山里开始挖…” 江绫雅用力嚼着肉:“哎,那我得多吃点,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吃这么香的肉,挖渠这种活耗体力,大队长应该不会安排我们这些城里来的知青去挖吧?要挖也合该泥腿子们挖,我可不行。” “你这话千万别让大队长听到,不然…” 李静婉哼了声:“还有,咱们下乡是为了和贫下中农学习,一道建设祖国农村,你嫌这苦那苦,你的思想歪了知道吗” 江绫雅撇嘴,直接忽略李静婉的话,扭头和席季路说话。 席季路一心惦记着宋秦住在赵老三家的事,心不在焉的,面对江绫雅咄咄逼人的在那吐槽钱火狗和香茶,席季路忍不住了。 “你能不能消停点?张嘴闭嘴乡下人土,你又潮在哪?我看静婉同志说得对,江同志,你的思想觉悟确实有待提高!” 席季路站起身,瞪着想还嘴的江绫雅:“赵家人安安分分,票买了,也没把你怎么样,倒是你,作为人民教师,知识分子,你一口一个土包子合适吗,你别是忘了你嘴里现在吃的就是乡下人养得猪肉吧?” 席季路嗓门大,一时间饭店里的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就这还是老师?” “我得打听打听是哪个生产队学校的老师 ,这种人就不配教人!” “对对对,必须革了她的教师名头。” …… 听到这些闲言碎语。江绫雅气得头发晕,一时连嘴里的肉都不香了。 她不能没有教师工作,在乡下当老师福利比一般知青要好很多,活轻松,工分还高… 她想道歉,可已经有人找席季路打听,知道他们是瑶山生产大队的知青后,几个身穿中山装,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的男人们冲她冷冷一笑,然后垮着黑皮包走了。 李静婉喃了句:“刚才那些人好像是县教育局的…” “教育局?” 现在不是大晴天吗?为什么江绫雅突然觉得身子冷得很,就好像置身在一片冰窖之中 ,冻得她脑袋直发懵。 完了完了,如果那些人是教育局的领导,那她的工农兵学员的申请肯定没指望了。 江绫雅彻底没了继续吃饭的胃口,哇得一声当场哭了出来,哭得过急,还没咽下去的肉啊菜啊瞬间吐得干干净净。 -- 第65页 - 香茶尚且不知道江绫雅被国营饭店的经理扣下清洗染有呕吐物的碗。 她和狗舅舅正开开心心地逛着百货大楼,当然,如果后边没跟着一条碍眼的跟屁虫就更好了。 百货大楼里的好多东西都是香茶以前从未见过的,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品,香茶的嘴巴时不时发出‘哇’的声音。 钱火狗见识广,一一讲解,两人有说有笑,可把后边的宋秦郁闷坏了。 望着没见过市面的香茶,宋秦心里犯酸。 就是这么一个小孩占据了那人全部的心思,香茶哪来好?不就长得还行嘛,其他方方面面都很拉胯,在他看来,纯一个乡巴佬罢了。 想到这,宋秦又苦笑了声,无论如何,香茶的的确确是那人的亲生女儿,他得高高捧着,不能对其有半分瞧不起。 甩掉脑中的偏见,宋秦忍着脚上的疼痛追上香茶和钱火狗。 回去的时候,香茶的书包鼓囊囊的,不仅买了两套新衣裳,狗舅舅还给她买了新鞋。 鞋是新到的货,塑料制,不要票,但有点小贵,三块钱一双。 香茶数了数自己的零花钱,不够。 钱火狗直接甩出三块钱,对香茶道:“说好了舅舅给你买,不用你掏钱,选吧,选双自己喜欢的颜色。” 塑料凉鞋五颜六色,鞋面上用白胶沾着一堆小蝴蝶,穿上脚既凉快又好看。 香茶想着配自己的衣裳,所以选了一双浅绿的凉鞋。 “舅舅,我要这双。” 售货员本来对两人冷冰冰的,可一看钱火狗两手拎着的东西,售货员立马迎了上去,没想到只介绍了一两句,这人就买了一双。 瞥了眼香茶,售货员眼睛一亮,暗道这小姑娘真白,再看,嘿,还不是一般的好看。 便道:“同志,要不要看看我们这刚到的头饰?” 百货大楼的售货员心气高着呢,很少主动推销,今个儿还是头一回。 钱火狗挑眉:“拿来看看。” 女人将锁在柜子里的盒子摆到柜台上,一开门,香茶就看到里边堆着好多新奇样式的头绳。 不过,甩了甩脑袋上的铃铛头绳,香茶觉得她还是喜欢狗舅舅给她买的这个。 钱火狗这人吧,品味有点超前,他不喜欢大红大紫的布花朵,所以这些红艳艳,紫的像葡萄的大花朵头饰真的吸引不了他。 低头看皱着眉头的外甥女,钱火狗笑了,不愧是他外甥女,也不喜欢这些。 售货员嘴角的笑淡了下来,等人走了后,忍不住操了句:“不识货拉倒。” 宋秦走过来,以为钱火狗没钱给香茶买花花头饰,便赶在售货员上锁前道:“给我来两个。” 特意点了两个最红的大花头饰。 售货员态度冷冰:“这可不便宜,一个五块钱,你买得起吗?” “五块?!” 宋秦瞪大眼:“你怎么不去大街上抢?” 女人:“买不起就别买,走走走。” 宋秦咬咬牙:“五块就五块,给我拿两个。” 心痛,这什么头饰竟然要五块! 付了钱的宋秦深吸一口气,想着只要能讨好香茶,五块钱一个头花又算得了什么?! 可一抬头,哪里还有香茶的身影? - 今天周末,刚好有回程的火车,买好衣裳,两人没再城里多逗留,赶上火车回了生产队。 上车前,钱火狗看到有人偷偷跑到火车站卖冰棍儿,赶在火车开动前,他买了一根红豆一根奶油,这玩意不贵,拢共花了一毛三。 才进车厢就看到座位上的李静婉等人。 钱火狗立马扯住卖冰棍的男人:“再给我来一根。” 香茶被钱火狗指使着来到李静婉身边:“李老师,喏,你吃冰棍儿吗?” 李静婉哪里肯收。 香茶笑嘻嘻地凑近李静婉的耳朵,小姑娘嗦奶油带出来的气息喷在李静婉柔软的耳垂上。 “李老师,这是我舅舅让我送来的,他说谢谢老师帮他说话…” 说完眯起眼将冰棍儿往李静婉面前递。 火车上人多,热得躁动,这时候来一根奶香的冰棍降暑再好不过了。 李静婉抬眸,目光随意地扫了眼钱火狗超出座椅大半的魁梧身子,脸红了下,到底是伸手接了过去。 江绫雅吐了一路,此刻渴得厉害,看到冰棍就像狗闻到了肉包子一样,馋得不行。 然而没她的份,香茶舔了口快要融化的冰棍水,一蹦一跳地回到了座位。 嘿嘿,她刚才是故意的,她看到江老师咽口水了! 就是不给她吃,馋死她。 火车开动后,江绫雅厚着脸皮对李静婉道:“能分我一口吗?” 李静婉:“不行。” 江绫雅:“为什么?就一口而已,至于这么小气?” 李静婉一口咬住冰棍,嘶了口冷气,挑眉:“这是香茶给我的,你想吃,问她要啊。” 要不是担心江绫雅回去胡言乱语,她真想告诉江绫雅,这只冰棍是江绫雅口中最厌恶的那等泥腿子买给她的。 火车很快停靠到大茶山站,此番进城满载而归,香茶太高兴了,下了车愣是不让舅舅抱她,一个人背着鼓囊囊的书包往家跑。 然而直到夜幕降临,赵家门口也没出现宋秦的身影。 -- 第66页 香茶:“小宋官会不会在城里被人贩子拐跑了?” 舅舅和她说,小宋官是个傻蛋,五块钱一个头花,很明显是那售货员在坑人。 小宋官倒好,竟然买了两个,哎 ,这种傻蛋不坑白不坑。 赵老三心咯噔一下:“不行,我得跟大队长说说。” 马上就要挖渠了,宋秦可不能出事。 连夜跑到大队长家一说,刘奋斗吓得碗都没端稳,立马招呼队里的青年劳动力往县城方向找人。 赵老三也在找人行当中,直到后半夜才回家。 香茶睡了一觉醒了过来,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听到他爹的咳嗽声,香茶立马下床。 “爹,小宋官找到了吗?” 赵老三:“找着了。” “他人呢?” 赵老三:“在县卫生所吊水,受了点伤。” 赵叶茂也跑了出来,一问才知宋秦被隔壁大队的一群二流子堵在了城里。 香茶纳闷:“为啥单单堵他?” 知青们也有钱,也没见二流子们堵知青。 赵老三抹了把脸,哼道:“为啥堵他?当然是他自个造的孽。” 絮絮叨叨中,香茶这才了解事情的原委。 找宋秦麻烦的那些二流子其实认识宋秦,早在宋秦当年在隔壁大队插队的的时候,几人就打过照面了。 之所以打劫吓唬宋秦,是因为他们觉得宋秦不地道。 经过公安审问,二流子们给出了答案。 “他宋秦不是个东西,忘恩负义!当年是我们钱大队长举荐他,他才拿到工农兵学员的指标,他倒好,一回来就直奔瑶山生产大队…” “同志,我怀疑宋秦是瑶山大队派来的奸细,不然为啥从城里镀了金不来咱大队?我们大队今年惨的很,还要我们看着宋秦帮瑶山大队拿先进集体的牌匾,这事依你你能忍?” 说实话,得了便宜的刘奋斗都不一定忍得了。 望着鼻青脸肿的宋秦,刘奋斗只能拍拍青年的肩膀。 “忍忍吧,忍一忍就过去了。” 宋秦只能将苦水往肚子里咽,谁知道一出公安局人就晕了过去。 听完赵老三的叙述,赵叶茂来了句:“活该!” 但又想着宋秦是在替他们大队做事,所以没多骂,就骂这一句。 赵老三叹气:“我觉得吧,这小宋同志是不是和那帮二流子的婆娘好上了?” 这话新奇,香茶觉得好玩,立马问:“爹,你这话啥意思?” 赵老三扑哧一笑,又觉得自己在多想,但和儿女们说点悄悄话也无妨。 “我是第一个找上他的,发现他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脸着地,眼镜不知道打哪去了,嘴巴流着血,我把他从那些人身下拉出来,一看好家伙,他手里死死拽着两个头花…” 香茶楞了下。 赵老三知道香茶不懂,便揶揄着解释:“男人要头花没用,肯定是送给哪个婆娘的…” 香茶懂的,她听来旺哥和男娃们玩耍时说过一些,喜欢婆娘就买东西给婆娘用。 这么说来,小宋官有喜欢的人? 会是谁呢? 回到床上的香茶带着疑惑进入梦想,没想到竟在梦里看到了笔友哥哥。 许久年站起身:“怎么这么晚才睡?” 香茶:“刚睡了一觉,又醒了。” 许久年哦了下,说起正事:“再过一个星期左右,我会经过你这…” 香茶眼睛顿时一亮:“那是不是就要给我拍照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拍过呢。” 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眸随着愉悦弯成新月,许久年看了心情大好。 “对,到时候你提前点来,我给你拍了后你拿好底片,回头让你舅舅带你去县里照片馆洗照片。” “嗯嗯。” 聊起狗舅舅,香茶多嘴了一句:“我舅舅要去a省做红木盒子生意,笔友哥哥这回还去a省吗?” 许久年点头:“你舅舅不怕公安抓?” 香茶:“怕,不过舅舅说他会小心的。” 许久年不说公安,香茶可能不觉得投机倒把有多严重,说着说着,香茶眼睑下荡出水珠。 许久年皱眉:“你哭什么?” 香茶哭唧唧:“我怕舅舅被公抓,今晚打小宋官的那几个二流子就被公安抓了,要蹲好几天的号子,天又热,蹲那里头吃不好睡不好,还有蚊子咬,遭罪…” 许久年抿紧唇,他想说如果是因为投机倒把被逮住,下场比小屁孩担心的要严重的多。 这年头,能被木仓毙的罪责大抵就那么些,倒卖商品算最常见的一种。 不过小姑娘连在牢里蹲几天都担惊受怕,许久年觉得他还是不要将木仓毙的事说出来为好。 “你舅舅叫什么?” 他梦里出现的钱家人只有钱桃花和钱杏花,没有钱家男丁的信息。 “钱火狗。”小姑娘抹泪止住哭泣,“我爹喊他狗子。” 许久年:“知道了。” 香茶补充:“笔友哥哥可以喊他狗哥,福子哥就是这样喊他的。” 许久年挑眉:“这样一来,咱俩不就差着辈?还是说,你觉得我岁数大,很老?” 周围的人见了他都喜欢夸他老成,说得最多的一句是: “久年啊,你爸妈出了事后,我最担心你受不住,没想到你比你哥好,你哥哭得三天两头晕进医院,你小子倒镇定的很…” -- 第67页 这话看似是夸他,实则是拐着弯骂他没良心,又想借话说他年纪轻,干不好他爸的工作,好让出工作给他们的儿子。 事实上呢,他不仅成功的在报社站稳了脚跟,还狠狠的打脸了那群惦记他爸工作的一帮亲戚。 香茶在认真思考许久年的问题,好半晌才糯糯开口。 “笔友哥哥没小宋官大。” 宋秦十九岁,是这一带出了名的青年才俊。 许久年有点惊讶,嘴角上扬:“为什么这么想?” 香茶坐在大石头上摇摆着两条腿,一字一句地说:“笔友哥哥比小宋官聪明,小宋官是个傻蛋,傻蛋十九岁都被奋斗叔夸成花,那笔友哥哥肯定比小宋官小。” 香茶读的书不多,不然这会子肯定能想出一个词:年少成名。 在香茶看来,笔友哥哥肯定比小宋官成名早,所以年纪也小些。 许久年眉眼舒展开来:“你这小脑袋瓜一天到晚都在想啥?难道就没想过我比那什么小宋官大?” 年少成名也分时间段啊,难不成所有年少成名的人都比宋秦小? 香茶霸道地说:“我不管,我就觉得笔友哥哥比小宋官小。” 许久年没和小屁孩争执这个,事实确实如小屁孩所说,他要比宋秦小几岁,但论起心境,他一定比宋秦练达稳重。 宋秦这短短的十九年,看似经历了比较艰辛的插队生涯,但到底一路摇摇攀升 ,堪堪十九岁就成了瑶山大队的指导员,这不是一般大学毕业生能有的待遇。 他就不一样了,出身虽不错,可惜世事难料,双亲猝不及防离世,家里还背着一堆债务,亲哥又是个学痴,眼里只有实验。 家里的债务,父母的悲伤,两条胆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段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幸好梦中有小屁孩在。 这孩子心思单纯,耿直,他倒是跟着她学了不少。 比方说遇到抢占他爸工作的亲戚,一向不喜欢惹事生非的他终于决定拿起拳头反击。 许久年狠狠痛扁了那些人一顿,保住工作的同时也让那群白眼狼懂得了一件事:许家那个性子冷淡的小儿子疯起来比饿虎还要恐怖。 离开梦境前,许久年对香茶道:“我给你留个地址,你交给你舅舅,他到了a省如果遇到难处,去那找人,会有人帮他。” 许久年留得是他在a省出差住得报社宿舍。 他应该会比钱火狗先到a省。 香茶用心记下地址,和许久年告别后,香茶又睡了会。 天亮堂后,香茶听到院里她爹嘱咐狗舅舅在外头注意安全的话。 “狗舅舅。” 香茶忙爬起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钱火狗一把抱住扑过来的外甥女,笑哈哈:“说说说,只管说,一箩筐的话舅舅都耐着心听。” 又对赵老三打趣:“姐夫,当年我姐一直说要个女儿是对的,你瞧瞧,听说我出远门,也就香茶关心。” 站在屋里踌躇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关心老舅的赵叶茂差点呕出一口血。 “哥,你咋不出去?”赵叶茂气呼呼地往床上一坐。 赵枝繁比划:“舅舅待会来找我。” 赵叶茂:“为啥?” 赵枝繁打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张盖了红印的介绍信。 信是赵枝繁让刘奋斗开的,借口是钱火狗屁股上生了个疮,得去外地医院治病。 刘奋斗对赵枝繁信任的很,立马就给开了。 果然,和香茶说完话的钱火狗推开外甥住的屋。 赵叶茂将自己叠的千纸鹤塞给钱火狗就绷着脸跑了出去。 钱火狗嘿嘿笑,又从赵枝繁那拿了介绍信,这才往火车站走。 第一次去a省,钱火狗不打算带一群小弟去,就一个人去。 - 送走钱火狗,香茶开始遐想一个星期后的照相 。 唯恐笔友哥哥提前一两天来,第五天后,香茶一放学就会往火车站跑。 这天周六,香茶气喘吁吁地爬上半山腰 ,刚踏上火车站的山石台阶,一个熟悉的人影欣喜地走过来。 “香茶,你是特意来接我的吗?” 看到脸上留有青紫印记的男人心花怒放地朝她大步走来,香茶嘴角不由抽了抽。 就……小宋官是个傻蛋石锤了! 她怎么可能会来接他! 第26章 · “小宋官, 你从县里回来了呀。”香茶皮笑肉不笑的回应。 宋秦从惊喜中回过神,转而又被另一番冲动牵扯着心魂荡漾。 香茶换了新衣裳! 是那天在百货大楼买的衣裳。 宋秦的眼神肆虐的将香茶从头到脚捋了一遍。 皙白的小脚套着一双浅绿的凉鞋,鞋面上的金色小蝴蝶随着小姑娘的一蹦一跳摇摇曳曳。 身上的衣裳颜色也比较浅, 细嫩的胳膊和小腿露在阳光下, 宋秦甚至能看清小姑娘脖颈处的津津汗珠。 最惹眼的莫过于头顶上的两个花苞,红绳缠绕在黑发中,俏皮而又新奇,发绳末尾悬挂的小铃铛叮当脆响个不停,宛若一股凉风吹散了夏日的燥闷。 宋秦将视线从她今天的规整妆扮上挪开, 近乎贪婪地盯着她的五官看。 太像了!太像了,不愧是那人的唯一血脉, 简直就是缩刻出来的年幼版。 -- 第68页 香茶心里发毛,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三步。 “香茶,你到我身边来。” 宋秦激动的冲香茶招手,不让打开随身的包裹:“我有东西给你。” 香茶连忙跑到周老头那去,宋秦一抬头,香茶早就跑没影了。 宋秦不放弃,抓着两朵大红花敲了敲周老头住的小屋。 “周爷爷, 不要开。”香茶拉住周老头,吓得都快哭了。 周老头看看极为抗拒的香茶, 再看看两眼放光的宋秦, 还有什么不懂的, 小姑娘怕新来的这个指导员纠缠。 周老头一屁股坐了回来,任凭门口的宋秦如何拍门,只当自己耳朵聋了没听见。 宋秦拍了一会就被过来接人的刘奋斗带走了。 “等会, 我这头花——”宋秦仍不放弃。 刘奋斗:“哎呀,这时候还谈啥头花, 小宋同志,你赶紧跟我下山吧,咱们都等着你指挥挖渠呢!” 宋秦跳着脚不肯走:“大队长,再给我两分钟,你先去,我马上来,就两分钟。” 刘奋斗哎了声,临走前看了看宋秦手中紧抓着的小红花。 暗道这小子魔怔了不成,这花可不便宜,是百货大楼售货员专门锁在柜子里坑人的玩意。 宋秦倒好,一买买两个,真是钱多了撑着。 冤大头一个。 这时,火车呜呜地开了进来。 香茶立马从周老头的小木屋里出来。 站在门口的香茶定住脚,不忘摆弄下头发和衣角。 她得比上次好看些才行,要拍照呢! “香茶——”宋秦不合时宜地开口,“我想把这个送——” 还没说完,火车停靠到站。 香茶直接冲宋秦摆手:“小宋官,我现在没空理会你,我有急事呢,你一边站站。” 说着,她睁大圆眼灼灼地看着车厢门。 宋秦楞了下,惴惴不安地捧着头花站在那,像个等待恋人回应的憨厚老实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火车门开了,那些躲在暗处伺机上火车倒卖东西的社员们一时间像被开水烫着了似的,拎着篮子蹿出脑袋。 刚还安静的大茶山站,忽然从草丛中钻出一堆人,这些人宛若丧尸,铺天盖地地钻进车厢。 站在车厢门口的香茶被撞得一个踉跄,好在她躲得快,没有被带倒。 宋秦就惨了。 一心在香茶身上,上车的人跑得快,直接将其扯的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停下。 伤势才愈的宋秦砰得一声栽到在地,手中打的石膏半个小时之前才拆,被撞后,宋秦的手猛地磕到地面,咔嚓一声响,骨折的手又伤着了。 宋秦啊的一声闷哼,顾不上剧烈的疼痛,他伸出手,极力的想要去捡掉落在地的大红色头花。 两朵头发就跟长了脚似的,被来往的人踢过来踢过去,一眨眼的功夫,竟被带进了地轨下面。 宋秦挣扎着起身,还没站起来,脚后跟就被人绊了下,啪叽一声,宋秦膝盖跪地,直挺挺的来了一个拜早年。 人群中的周老头举着棍子狠狠地敲打投机倒把的社员,看到趴在地上使劲要往火车方面爬的宋秦背影,以为这人是山下社员,当即毫不留情地拿着棍子就打了上去。 宋秦这边闹得鸡飞狗跳时,香茶站在另一个车厢边却忐忑不安。 她在东张西望,她还没看到笔友哥哥,就在她以为笔友哥哥不在这列火车上时,一道润如玉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屁孩。” 许久年朗声喊:“看这边。” 香茶循声往后看,隔着些许人海的下一个车厢门口站着一个清清瘦瘦的少年,少年笑容俊朗,双手正捧着相机冲她招手。 香茶:“笔友哥哥!” 许久年:“站那别动,小心摔着!” 香茶于是止住了脚步。 车厢们比地面高一米左右,许久年将镜头往下瞥,咔嚓一声响。 耳畔传来火车人员高喊关门的声音,香茶忙跑动起来。 许久年逆着人流跳下来,将手中包裹严实的底片交给香茶。 “拿稳,记住要避开阳光,回头洗出来。” 唯恐上车的人撞到香茶,许久年将小姑娘往旁边带带,手扶着小姑娘头顶的红绳花苞头。 香茶仰着脑袋,双手紧紧捏着包裹,眼睛一眨不眨地笑看着面前的少年。 “笔友哥哥真好看,和山上的兰花一样。”香茶笑眯眯地说。 以前美玉姐从隔壁大队小学回家,总是和她炫耀宋秦多么多么的俊俏,她没感觉。 可如今看了笔友哥哥后,她似乎有点明白美玉姐的心情了。 她最近学了篇文章,叫《山中的兰花》,文中的兰花品行高傲,纯洁无垢 ,香茶在看到笔友哥哥的第一眼就认定这就是她心目中好的兰花君子。 干净清爽,给人一种无端飘逸的舒服感。 许久年拍拍香茶脑袋,毫不吝啬地夸奖:“小屁孩今天也很好看,新衣服新鞋,就像无意掉落人间的花精灵。” 香茶害羞的腼腆一笑,正欲问笔友哥哥在a省有没有见到她舅舅时,门口的售票员着急地冲许久年喊:“小伙子,赶紧上车,赶紧上车,我看你行李还在车上呢,你不走啊?” 许久年抱歉地冲香茶一笑,长腿往车厢里一跨,门砰得一声关上,紧接着火车继续悠悠地跑了起来。 -- 第69页 香茶抱着包裹跟着火车跑,隔着玻璃门,香茶看到笔友哥哥冲她比了个睡觉的手势,又让她别再追车。 香茶乖乖的定住脚,笑吟吟地站在原地和即将远行的许久年挥手告别。 火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大茶山火车站在周老头愤怒呐喊和捶打投机倒把分子的声势中逐渐安静如鸡。 哦,还有小宋官这个大傻蛋呜呜呜的在那哀嚎。 香茶将包裹抱紧,叹口气走到头发如鸡窝的青年人面前。 低着头握着大红花的宋秦哭得难以自抑,目光触及靠近的绿色小凉鞋,宋秦瘪着嘴哭喊:“香茶呜呜呜…” 宋秦现在可糟糕了,浑身哪哪哪都疼,被二流子们暴打的,被火车来往的人踩踏的,他感觉他身上每一块肉都在叫嚣着疼疼疼,尤其是这双手,就好像被火车碾压过似的。 香茶的眼睛挪向同样被蹂.躏的不成形的大红花头绳上。 宋秦后知后觉得举起两朵瘪了形态的头花,还没开口,就听面前的小人叹气地拍拍他的肩膀。 “何必呢小宋官,长你这样的,不愁没婆娘,你为啥想不开钻车轨?” 她刚听到了哈,周爷爷一个劲地喊人拉住小宋官: “快来个人呐,快来人啊,有人要跳轨自杀!” 宋秦一句话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他有苦说不出哇。 自从上辈子被赵老三一刀捅死后,他最怕死了,他怎么可能跳轨自杀。 他是去下面捡头花好嘛! 不知道哪个短命鬼把他的头花踢到火车下边去了… 跑到山下追社员的周老头猛地打起喷嚏:“阿欠!” 香茶嫌弃地瞥了眼小宋官手中脏到看不住原来颜色的大头花,抬腿往山下走。 宋秦起身,跛着脚在后面跟着:“香茶,刚才那人是谁呀,你认识?” 宋秦自认为自己问的很小心,可香茶还是警惕地瞪了他一眼。 “我不告诉你。” 宋秦像古代公公似的,在香茶耳边来回说。 “香茶,你年纪小,长得又好看,现在市面上很多人贩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孩…” 香茶斜了宋秦一眼,没好气地噘嘴:“小宋官,我舅舅说你看上去就像个人贩子…” 宋秦急了:“我不是!” 香茶急速往山下跑,不搭理宋秦。 下山路根本就刹不住脚,宋秦腿脚又不方便,走几步就滑了一个大跟头。 哎呦声迭起。 香茶犹豫了会,终究不忍心,跑回来扶住宋秦。 宋秦就是打不死的小强,立马展颜:“我就知道香茶舍不得我…” 还拿一副老父亲很欣慰的表情满意地看着香茶。 大夏天的,香茶激灵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刚准备甩开手丢下这个恶心的大傻蛋,只听大傻蛋拽住她。 “就在前头把我放下吧,我得去找大队长,今天是挖渠的大日子。” 香茶楞了下。 “你抓紧我的手。” 看在小宋官为她们大队干活出力的份上,她还是对他好点吧。 宋秦喜色上脸:“香茶真是个心善小孩…” 香茶皱眉,推开宋秦递过来的脏污大红花,奶声奶气地说:“小宋官,我俩是不可能的,我不会做你婆娘,你太老了。” 将人扶到山石路口,香茶忙不迭松开手跑下山,这情形就好似后边有吃人的豺狼在后边追她一样。 “不是…”宋秦好半天才回过神。 可他腿脚不好,根本就追不上在林中飞速穿梭的小姑娘。 什么婆娘?他什么说过想要香茶做他婆娘。 他想做香茶的爹啊,让香茶做他婆娘是什么惊天大雷话,他想都不敢想! “哎——”宋秦急得在原地大喊,“我没有,我不是,你听我解释——” 话音未落,刘奋斗从小道中探出头,急搓搓地抱住宋秦的双腿。 “哎呦我的小宋同志,可把你盼来了,赶紧的,我扛你去!” 说着不等宋秦回应就火急火燎的将宋秦扛到肩膀。 一个天旋地转,宋秦感觉肚子里的东西都在翻来翻去的打滚,一下地,宋秦再也忍不住了,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刘奋斗捡起掉在地上的黑黢黢布料:“拿着擦擦嘴。” “谢谢。”宋秦呸掉嘴里的酸味,闭着眼接过。 擦干嘴,宋秦定睛一看。 心里哇凉哇凉的。 这十块钱买来的大头花上沾满了他的酸水,味道难闻极了。 别说香茶看不上,他连碰都不想碰。 咬咬牙,宋秦难过的将大头花扔进了草丛。 这边或坐或站着一大堆被刘奋斗喊来挖渠的社员。 宋秦一来,不少年轻媳妇们立马凑到一块盯着宋秦说起悄悄话。 宋秦这边才将乌漆嘛黑还冒着酸味的大头花扔掉,转眼就有人猫着身子将东西捡了起来。 - 回到家的香茶打开笔友哥哥给她的包裹。 包裹里有一个信封,里头装着之前在火车站拍下来底片。 香茶美滋滋的将信封放到小箱子里。 箱子是她爹做得,里头锁有不少东西,有印着戴帽子女孩头像的铁桶饼干,有连环画,有华容道,还有一些毛票,现在笔友哥哥送给她的底片也在里面。 -- 第70页 这些都是她的宝贝。 将钥匙挂到脖子里放好,香茶继续拆包裹,包裹里的东西不少。 有几本书,香茶看了眼书名,都是县里书店买不到的,翻了翻,上面全是字,扉页上写着送给赵枝繁。 “原来是给枝繁哥哥的呀。” 香茶语气里有惊喜,又有些失望。 好在接下里的东西全是给她准备的,新奇的连环画,好看的写字本,还有一个卷笔刀,十分精巧。 她立马拿来一支笔塞进去,微用力转动几下,笔身成片掉落,露出里边黑色的铅芯。 香茶哇塞一声。 这玩意她见江绫雅江老师用过,江老师不喜欢她,给别的小朋友卷笔,独独不给她用。 现在好了,她有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卷笔刀。 将卷笔刀放进书包,她继续低头看包裹。 包裹最下面放着一张报纸,上面全是字,香茶只能看懂其中的一些字,想了想,她叠好报纸,准备等哥哥们回来再说。 等啊等,等到肚子咕咕叫也没等到爹和哥哥们回来。 天黑后,金凤端着碗拿着筷子进来了,红薯的香味直往香茶的鼻子里钻。 “还没吃饭吧?”金凤将碗筷拿给香茶,“赶快吃吧,我奶说赵三叔恐怕要很晚才回来,叫我送点吃食给你,省得你饿肚子。” 香茶啃起红薯,碗下面还窝有一个水煮的鸡蛋。 她惊了下,金凤忙嘘嘘嘘:“别声张,我奶煮的。” 香茶哦哦点头,红薯刚啃完,她拿起鸡蛋,才磕碎蛋壳,就听外头传来王如男阴阳怪气的骂人声。 金凤撇嘴:“家里的鸡是我和我奶喂的,奶爱给谁吃就给谁吃,和她有什么干系?” 香茶掰开鸡蛋,将鸡蛋黄拿给金凤:“我不爱吃这个。” 金凤狐疑,但见香茶一脸认真,便嘿嘿笑:“刚好,我就喜欢吃鸡蛋黄,你咋跟我奶一样都喜欢鸡蛋白?” 香茶咬住鸡蛋白,笑了笑没说话。 吃完鸡蛋,王如男还站在门口骂,紧接着是胡奶奶的骂声:“就你长了嘴,就你知道吃,要不是你这种臭嘴,小宋同志能走?” 这话堵住了王如男。 骂声没了,香茶这才对金凤道:“我二伯娘欠我一只鸡崽儿,我爹说过两天去秀娥娘家捉。” 周寡妇家的鸡孵出来了,不少人去她家买鸡苗,价钱比公社鸡圈要便宜一分钱。 金凤:“你二伯娘真的要给你呀?” “那必须的!”香茶昂首,“她不给能行吗?我爹说她如果敢耍赖,我大伯娘会骂死她。” 金凤扑哧一笑。 苗云霞和郑桂兰虽说是妯娌,但两人过得就像仇人一样,谁也不能输给谁。 “你爹也没回来吗?”香茶问。 金凤点头:“没呢,我哥去送饭了,回来说山上的水渠不好挖,明天些许要去县里买炸药炸山。” 香茶哦哦点头。 大概又过了两个钟头,正当香茶准备上床睡觉时,院子门被人打开了。 回来的赵家三个男人都很累,赵枝繁身后跟着宋秦。 宋秦是被赵老三搀扶着进门的,双脚几乎离地,疲倦的半睁着眼。 赵老三把人往床上一放,下一秒宋秦就睡了过去,累到打起睡酣。 香茶捧来祛乏的清茶,父子三人喝了好几碗才歇。 赵老三还要去做饭,香茶吵着要去打下手,被赵枝繁按住。 “你不行,我去。” 屋里只剩赵叶茂和香茶。 “叶茂哥哥,你帮我看个东西。”香茶跑进屋把报纸拿出来。 赵叶茂瘫在竹床上,凉凉指挥:“你捧着,我手没劲。” 香茶就这样站在竹床上,捧着报纸,居高临下的方便赵叶茂看。 随便扫了眼报纸,赵叶茂好奇地问:“这东西你哪来的?” 香茶:“我笔友哥哥给我的,你快说,上面写了啥。” 赵叶茂一个弹跳坐起来,差点带翻香茶:“他又来找你了?” 香茶稳住脚,坐在竹床上,如实道:“对呀,还给我拍了照,还给了我很多东西呢。” 赵叶茂继续翻看报纸,闻言啧了声:“香茶,我警告你啊,你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些小恩小惠就对一个陌生人上心,爹待会恐怕也要说你。” 赵叶茂说得很准,得知女儿的小笔友又送了一堆东西给女儿,赵老三头一次板起脸训起女儿。 “无功不受禄,你再这样随便收人家的东西,爹打断你的腿!” 香茶丧丧地低下头:“那我下次还给他?” 赵老三沉吟了会:“下次他再来,你还他个东西吧。” 华容道,卷笔刀,照片…这些东西不便宜。 听女儿说,那人年纪不大,但因为工作常年在祖国各地跑,得补补身子啊。 想了想,赵老三决定抽空去一趟人参鸡的窝点,看能不能挖到一株好参送给女儿的朋友作为回礼。 - 炸山是大事,一个宋秦当然不行,刘奋斗便去向王书记请示,很快,这方面的专家队来了。 今年其实不止瑶山这边雨水少,周边都出现了干旱迹象,地里的禾苗渴得蔫了脑袋,再不灌溉迟早要晒死。 所以其他大队纷纷派遣社员来瑶山生产大队,他们想看看这边炸山引水的成效。 -- 第71页 如果效果好,他们也要向王书记申请。 专家队是外省过来的,一来就跟刘兴奋提出一堆要求。 刘奋斗听完后脸一下苦成菊花。 专家队要啥,刘奋斗对大队的社员们一一数出:“要拖拉机,要抽水机,还要每日三餐不能少肉,要人送到山上…” 饭菜这方面,刘奋斗勒紧裤腰带还能承诺。 拖拉机,抽水机,这样的大件当然不行。 别说刘奋斗,整个公社就那么一台拖拉机,至于抽水机,得去县里找其他公社借。 好说歹说,最终专家队松了口:没有拖拉机,那就人工挑土。 没有抽水机,那就用木制的水车。 水车这玩意也不好找,一般人家都没有,正当刘奋斗焦急时,赵老三走了出来。 “我会打水车。” 其实真正会的是钱火狗,当年大茶山深山窑子烧砖需要水车,钱火狗是个话流子,一根旱烟递过去就能偷跟着师父学几招活计。 水车就是在那时候学的,学成后,钱火狗拉着赵老三一道在山里打水车,还没打成功就听到了噩耗——钱杏花吐血。 水车的计划就这样耽误了。 这么些年来,赵老三心里一直想着搁置在深山中恐怕早已腐烂成泥的半成品水车。 所以一听大队里缺这玩意,赵老三一头热地站了起来。 刘奋斗喜不自禁,拉着赵老三一合计,决定再喊几个会做木工活计的男人们连夜打水车。 两个晚上连轴工作,水车终于有了,刘奋斗锤了下赵老三的肩膀,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赵三哥,今个儿你算是帮了我大忙,我记心上!” 赵老三憨笑,他不过是借这个机会完成自己以前没完成的事罢了。 就是不知道狗子回来看到水车会是啥样的表情。 水车有了,接下来是伙食问题。 刘奋斗感激赵老三的伸手,便问:“赵三哥,你做饭还不错吧?” 挑土是大累活,刘奋斗私心想着让赵老三来食堂做饭,赵老三养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养得水灵,可见烧菜功底了得。 这年头,只有吃得好才长得好。 赵老三点头。 刘奋斗:“那你就呆食堂掌勺。” 赵老三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道:“大队长,这不妥吧,我一个大男人…” 刘奋斗看向底下一众社员:“你们觉得呢?” 丁大嘴:“我觉得行,山雄兄弟刚帮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他功劳大,再说了,那帮专家我瞧着是个嘴刁的,我们这些人做得饭菜他们未必喜欢吃。” 宋娟儿点头:“你们别看做饭简单,这回要做千百人的大锅饭,也累。” 刚还蹿头想做饭的郑桂兰一下歇了火。 也是,做得不好吃还容易得罪城里来的专家。 郑桂兰私心想着,就让老三做的,最好得罪专家,这样一来,老三家的先进五好家庭的旗帜就会被撤走! 越想越得意,郑桂兰于是第一个站出来赞成让赵老三掌勺。 赵老三淡淡瞥了眼他二嫂,对刘奋斗道:“那每天买菜——” 刘奋斗摆手:“你看着办,猪肉每顿不能少就行了。” 这是城里专家要求的。 这话一出,现场炸开了锅。 自古把持采买的都有油水捞,刚还嘚瑟的郑桂兰一下愣住了。 刘奋斗走了,一堆婆娘围住赵老三,让赵老三选她们做帮厨,在厨房好哇,能捞点猪骨头回家炖汤。 郑桂兰也要去:“老三,你看看我!” 赵老三点了六七个干活麻利的女人,见郑桂兰扒拉他,便道:“二嫂你就别掺和了,你做得饭,我担心专家不吃。” 周围人哄笑一团,郑桂兰脸一下绿了。 今天就要开始勘山,赵老三要去公社鸡场逮鸡,现在已经是半上午,猪肉肯定没好的,索性今天就做鸡。 一想到鸡,赵老三折了回来。 郑桂兰笑着迎上去:“咋了老三,是不是还得我上手帮忙?” 赵老三:“二嫂,你欠香茶的鸡崽儿啥时候抱来啊?还是说,让香茶去你家抱?” 郑桂兰脸上的笑倏而消失,她想抵赖,一旁的秀娥忙说道:“赵三叔,要不我替桂兰婶子送去你家吧?” 听到秀娥的声音,赵老三猛打一个寒颤:“不用不用,香茶路过你家抱一只就成,不劳烦你跑来跑去的。” 秀娥的笑也僵了,只好点头。 在两人的三言两语之下,正主郑桂兰站在这眼睁睁少了一只鸡。 - 来旺上学不起劲,跑山上挤人堆里蹭了几口赵老三做得红烧鸡肉土豆后才被苗云霞骂去了学堂。 学堂里,香茶正捧着碗筷排队打知青点的饭菜。 这边也有食堂,做饭的人是李静婉。 李静婉不太会做饭,但比其他几个知青要好点。 香茶不挑剔,将她爹早上给她装的青黄豆倒进碗里就着啃红薯。 金凤嘴里犯苦:“香茶,李老师上辈子是盐做的吗?咸的齁人。” 香茶将剩下的黄豆倒给金凤,头茬新鲜黄豆炒不好会有很重的豆味,赵老三斩了点丁大嘴送来的酸辣椒进去,味道盖住了黄豆的豆腥味,吃起来格外的爽口。 两人才吃完,就看到来旺兴冲冲地跑来了。 -- 第72页 “香茶,三叔让我给你带个话。” 香茶嗦了口吃酸辣椒带来的辣味,嘴角红了一圈,问:“什么事?” 来旺:“三叔让你散学后去秀娥家抓只鸡崽儿。” 香茶立马洗好碗,对金凤道:“咱现在就去抓吧?” 离下午上课还早呢。 一听香茶要去抓小鸡崽,不少同学纷纷嚷着要一起去。 秀娥本打算借着送鸡崽亲自去赵家看看自己未来的家,谁知赵老三不肯。 想着那就等香茶来吧,到时候她再跟香茶提一起去赵家。 外头传来香茶的敲门声,秀娥满心欢心的去开门,可一看门口站着一堆小萝卜头时,秀娥傻眼。 香茶:“秀娥姐,我爹让我来抱小鸡崽儿。” 秀娥讪笑:“那你… 你们进来吧。” 乌拉拉的进来一堆人。 大伙围在鸡圈边,讨论抱哪只鸡崽好。 秀娥将香茶拉到一边:“香茶 ,待会我陪你——” 话刚说到关键处,身后的老母鸡忽然一声叫,秀娥扭头一看,彻底懵了。 罩着老母鸡和小鸡崽的鸡笼被其中一个调皮捣蛋鬼给掀了开来,老母鸡受惊,小鸡撒开了脚丫在院中到处跑。 “别动,都别动 !” 秀娥慌得大声叫嚷:“哎呦你们别乱踩,小鸡崽会被踩死的!” 香茶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忙扯开嗓子:“一二三,冰冻人!” 这是大家在学堂玩的游戏,喊出口号就不能再动,谁动谁就‘死’了。 这招果然有效,嬉皮笑脸的男娃们立马就站住了脚。 香茶赶忙招呼金凤抓小鸡,一番折腾后,小鸡一个没少,鸡妈妈的情绪也降了下来。 随便逮了只小鸡崽儿,香茶很抱歉:“秀娥姐,今天真对不住。” 秀娥气得脸色涨红,她好好的小鸡经这么一闹,好几只都蔫了劲,正打算冲香茶发火,只见香茶愧疚的将手中的小鸡崽还了回去。 “秀娥姐,这鸡崽我还是不要了吧,就当我今天赔罪。” 看到这样的香茶,秀娥眼珠子转了转,弯腰将小鸡崽又抱了出来,笑吟吟地说:“嗐,我家鸡没丢就行,这鸡崽是桂兰婶子欠你的,你该拿着。” 香茶这才接住,毛茸茸的小鸡落入掌心挠着她的肌肤,她小心翼翼地拖着小鸡崽的双脚,只听秀娥道:“我送你回家吧。” 香茶不好拒绝,正准备点头,一旁的几个小男孩大声道:“不得了,待会就要上课了,走,咱们赶紧回去!” 刚才闹抓鸡,不然时间倒是够了,香茶着急回去上课,忙对在那整理鸡笼的秀娥道:“秀娥姐,我先走啦,我得回去上课。” 说着,这一群孩子们如风一样跑出了周寡妇家。 秀娥:“……” 香茶抱着鸡来到学堂,本来想放进家里的院子,可又想着家里没鸡笼,还是放学堂吧。 这边食堂有鸡笼,刚把小鸡安置好,耳边就响起上课的铃铛声。 香茶赶忙跑进教室,一抬头,发现进来的竟然是江绫雅。 “席老师呢?”周围的学生都茫然起来。 学堂的数学由席季路和江绫雅两个人教,不过席季路又要管知青点,还是学校的校长,所以只带一年级的数学,剩下的班级则是江绫雅负责。 江绫雅听到了下面的说话声,皱着眉:“你们的席老师今天有事不在,这节课我来上。” 原来如此。 香茶最喜欢数学了,但现在教课的是和她有过节的江老师,望着台上的江老师 ,她心里有些微妙。 她记得笔友哥哥说过的一个词语,叫睚眦必报。 这是笔友哥哥听她讲完江老师在火车站如何如何刁难她和狗舅舅后给出的评价,他说遇到江老师这样的人最好避着点,要么就给她重重一击,让她知道厉害。 这种人最记仇了,又惯会欺软怕硬。 香茶叹了口气,拿出昨晚卷好的铅笔开始写字。 台上的江绫雅目光凌厉,睃巡到她要找的那个小身影,江绫雅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 接下来的十分钟内 ,江绫雅连续喊了香茶三次。 这些数学题根本就难不倒香茶,香茶答得非常完美。 随着一个个正确的答案从香茶的嘴里蹦出来,江绫雅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淡。 题目上惩治不了香茶,江绫雅烦得开始在课堂上来回走,走着走着,看到香茶手中的笔,江绫雅楞了下。 “你这笔是卷笔刀卷的?” 虽是疑问语气,但却是肯定口吻。 香茶仰头,停下写字,摊开手中的铅笔:“是的呀,怎么了江老师?” 第27章 · 江绫雅猛地夺过香茶的铅笔, 眯着眼看了又看。 教室顷刻间安静下来,那些调皮捣蛋的男娃们见江绫雅突然拔高声音都不由的变了脸色,然后讪讪地坐在小木墩上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香茶也顿在那, 她不明白江老师这么认真地看她的笔是干什么。 不会以为她用了江老师的卷笔刀吧? 不可能! 江老师的卷笔刀放在女知青宿舍锁着, 想要卷笔的学生只能去女知青宿舍找江老师才行。 她从开学到现在从未去女知青宿舍点找过江老师。 何况她拿金凤的笔比对过了,她用笔友哥哥卷出来的铅笔花比江老师的要大,这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卷笔刀。 -- 第73页 江绫雅也发现了。 她的卷笔刀很小,卷出来的铅笔花很浅,而她手中的这只铅笔上的铅笔花很长, 一看就是大的卷笔刀… 想了想,江绫雅二话没说又将铅笔放了回去。 香茶松了口气, 以为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谁知下午快要散学的时候,金凤一脸沉重的告诉她。 “香茶,江老师的卷笔刀丢了。” 香茶楞了下,下午上完数学还有一节语文,李老师在她们班上课时,隔壁四年级要上数学, 江老师突然喊人将她所在知青点的卷笔刀拿到了教室,结果宿舍没卷笔刀… 她和金凤对视了一眼, 喃喃低语:“金凤, 你说江老师会不会觉得是我拿了她的东西?” 边说着, 她将小书包里的卷笔刀摊在手心上。 金凤知道香茶有卷笔刀,这下子也有些为难:“香茶,我觉得江老师会说是你拿走了她的…” 香茶握紧卷笔刀, 深吸一口气,道:“走, 陪我去找李老师。” 她不能被冤枉,更不能被一个老师冤枉,一旦坐实她的偷窃罪名,她的书甭读了,没脸接着读。 金凤:“对,咱找李老师说去,不能啥事都凭江老师一张嘴胡咧咧。” 两人未雨绸缪的找上李静婉。 李静婉听说了后,脸色凝重起来。 她和江绫雅一道从四九城过来,路上辗转过多地,清楚地了解江绫雅的报复心理,但她属实没想过江绫雅会如此针对一个才五岁的小孩。 她早就察觉出来了,江绫雅似乎对香茶有一种偏见,这种偏见,是刻进骨子里洗不掉的,但又很莫名其妙。 在这插队的知青们都很喜欢香茶,唯独江绫雅。 “你别担心。” 李静婉摸摸香茶的花苞头,柔声道:“这事老师来处理,绝对不会让你平白无故受委屈。” 香茶:“谢谢老师。” - 教室里,江绫雅满面怒火地坐在简陋的讲台边,底下学生叽叽喳喳说个不休。 美玉看到香茶过来了,忽而起身道:“江老师,我要实名举报一个人。” 这年头可流行举报了,夫妻之间举报,父子之间举报,红小将当道的年代,举报是一种极为提倡和热衷的行为,些许还能获得组织上的奖励。 美玉想要讨好江绫雅,江绫雅一高兴说不定就把卷笔刀送她了呢? 江绫雅也看到了香茶,嘴角微翘,拿鼓励的眼神看着赵美玉,示意赵美玉继续说。 “你想举报谁?”江绫雅明知故问。 美玉昂着下巴,指着进门的香茶大声道:“江老师,我要举报香茶,她是贼,您的卷笔刀就是她偷得。” 江绫雅含着冷笑看着香茶:“香茶同学,交出来吧。” 语气笃定而又鄙视,连最起码的审问都没有,比红小将的态度还要狂妄。 香茶咬着唇角,哽着脖子道:“我没偷,拿不出来。” 美玉:“就是你偷的,中午的时候我看到你去了知青点院子,江老师从来没给你卷过笔,你的笔是谁卷的?快说,你把江老师的卷笔刀藏哪了?” 香茶郁闷:“我中午去知青院子是放小鸡,我就在院子里站了会,没进屋。” 说着看向江绫雅:“不信可以搜身。” 江绫雅没动,直言了断道:“你自个把书包打开。” 这句话无疑是认为香茶肯定拿了卷笔刀,教室里学生们的目光一时间全聚焦到香茶身上,有人窃窃私语。 “不会真是她偷得吧?” “可能是…” 来旺气得捶桌:“绝对不可能!你们在冤枉香茶!” 一直没说话的赵叶茂嗤笑一声,他在学校很少和香茶这个妹妹说话,很多人都以为他和妹妹的关系势同水火,他也懒得回应这些谣言。 但不代表他能容忍这群人栽赃陷害他妹妹。 “江老师,您确定是我妹妹拿了您的卷笔刀?” 江绫雅看向赵叶茂,一旁存在感很低调的赵枝繁也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两兄弟的压迫感极强,江绫雅怔松了下,坚持道:“除了她还能有谁,今天只有她一个人去了知青院子。” 赵叶茂:“江老师,我要是说不止她一个人中午去了知青院子呢?” 江绫雅眸光一眯:“你什么意思?” 赵叶茂:“字面意思,江老师中午有午休的习惯,您自个不就回去了吗?” 江绫雅心一哽:“你是说我贼喊捉贼冤枉你妹妹?”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江绫雅笑出了声:“我一个老师…我堂堂一个城里来的知识青年,我会冤枉她?” 底下的某些学生虽然不认为香茶会盗窃,但也觉得江绫雅不会污蔑香茶,毕竟人家是老师… 香茶侧身看了眼同学们,大家看她的眼神因为江绫雅的话而出现了微妙,她咬了下唇,搭在裤缝两侧的双手情不自禁握紧。 “我没偷!” 她大声为自己辩解:“我没偷就是没偷,江老师冤枉我的次数还少吗?上次在火车站就冤枉我和狗舅舅逃票——” 小女生的声音尖脆,尤其当香茶气愤到铆足了劲头的时候,那声音简直了,比刘奋斗时常挂在腰间的大喇叭还厉害。 李静婉过来时,就听到香茶据理力争地叫嚷:“你还没跟我道歉呢,是老师难道就不需要向我道歉吗?舅舅说你这样的老师没有师德,现在还冤枉我,其实是在报私仇,这是不可取的,是不道德的,呜呜呜,课堂上李老师教过我们,人不能这么自私…” -- 第74页 小姑娘将自己会的学问全用上了,说到最后,委屈的眼泪如夏天的暴雨一般,哗啦啦的往下掉。 台上的江绫雅着实没想到香茶反应这么大,她僵持在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茬。 “你过来。” 赵叶茂冲伤心落泪的小姑娘招招手,香茶吸吸鼻子站到两个哥哥身边,俩兄弟紧了紧香茶的手,赵枝繁敏锐的察觉到妹妹气到打嗝。 拍了拍妹妹的后背,赵枝繁无声的向妹妹传递安慰。 江绫雅缓了半天才张开嘴:“我没有师德?好好好!” 江绫雅红着眼一口气说了三个好字,怒指着三兄妹:“既然你们觉得我不配为老师 ,那从今天开始,我的课你们别来上!” 美玉听到江绫雅的呵斥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捂嘴笑。 席老师教数学,但最近因为别的事总是请假,他的课都由江老师代替,不上江老师的课,就相当于没机会学数学。 他们四年级再过不久要参加公社的选拔,只有合格的学生才有机会上初中,这时候停课无疑是断了前途 。 美玉嘴角扬上天,她原本只想让香茶倒霉,没想到竟然拉下了枝繁叶茂两兄弟,没了这两人,以后她就是赵家最聪明的娃。 等她考进了初中,看赵家谁还敢不把她这个读书人放在眼里。 她将会是赵家最有出息的后代。 江绫雅的话没有吓到两兄弟,赵枝繁的水平早就超过了当前,至于赵叶茂,有哥哥在,他怕什么。 香茶却有点急:“我两个哥哥交了学费,凭什么不让他们上课,江老师,你罚我一个人就行,不可以罚我哥哥。” 望着香茶那张生气的小脸,江绫雅脑海中蓦然出现那人看她的那等鄙夷眼神,恍然间,她有些分不清香茶和那人,一想到自己在那人跟前丢的脸,江绫雅无端生出烦躁。 “我是老师,我说了算,请你们三人出去,现在,立刻,马上出去!” 香茶倔强地站在那不动,美玉伸手去拉,被赵叶茂猛地推倒。 美玉脚伤没好,没站稳摔向门口,身子重重撞开了大门。 门口站着从未沉过脸色的李静婉。 “你们都回家吧。”李静婉轻声对学生们道。 江绫雅不甘心让香茶就这么走了。 “我的卷笔刀还没找到,你先还了再走。” 香茶哼了哼:“我没拿,我的不能给你。” “你!” “够了!” 李静婉目光如刺,狠狠扎进江绫雅的心口,她缓缓走过去,然后高抬起手拍向桌面。 咔嚓一声响,手拿起来时,桌上赫然躺着一枚小小的卷笔刀,只不过已经碎成了两半。 金凤疾呼:“这是江老师的卷笔刀。” 同学们都伸着脖子看,他们不明白江老师的卷笔刀为什么会在李静婉这。 “江老师说东西被香茶偷去了,原来不是呀。” “我就说香茶没有偷吧,你们还不信。” “我没说香茶,是香茶堂姐带头的…” 美玉脸色煞白,抖着嘴唇想说点什么,李静婉目光一斜,洞察一切的眼神似乎能将美玉的那点小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李静婉没有当着众多学生的面让美玉让不下来台,而是对美玉道:“你回去吧,我待会去你家。” 美玉踉跄着脚步回家了,瑟缩在屋里不敢吱声。 学校这边,李静婉让学生们都回家后才目光沉沉地看向江绫雅。 江绫雅比美玉还慌,但她仍然昂着脑袋不愿意低头。 都是知青,她还能怕了李静婉不成? 李静婉平静地看着江绫雅:“江同志,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家,这里是瑶山生产大队,你知道你针对的赵家是什么身份吗” 江绫雅轻笑:“一个鳏夫带三孩,能有什么出息?” 李静婉眉心蹙着:“赵家今年是公社五好家庭…” 江绫雅不以为意:“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静婉继续说:“赵老三大儿子赵枝繁已经被大队长举荐到市局担任市报外聘编辑,如果顺利,下一个就能吃上国家的商品粮,月工资二十八块,我只问你,你江绫雅拿什么和这样的学生比?” 江绫雅怔住。 她一个月的工资才几块,还要累死累活的上工挣工分。 赵枝繁才十一岁吧… 李静婉失望的摇头:“你还是太天真了,我今个教你一句,得罪谁也不要得罪握着笔杆的读书人,成天自诩是城里来的知识分子,我看你迟早有一天会栽在这上头。” 江绫雅不屑一笑:“你甭在这吓唬我,我不信赵叶茂一个孩子能把我怎么滴,李静婉,我可不是一般的知青,我叔叔他…算了,我跟你费什么话。” 李静婉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了江绫雅,冷冷道:“今天这事我会如实报给大队长,既然你有一个厉害叔叔,那就让你叔叔和大队长解释吧。” 江绫雅急了,想拦住李静婉,可李静婉走得飞快,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原地。 - 李静婉找到刘奋斗时是在山上,一堆人拿着铁铲和锄头在那挖沟,香茶也在。 小姑娘一扫之前在学校遇到的不愉快,此刻正兴致勃勃的和几个同龄的孩子在附近捡茶树菇。 李静婉一来,站在边上的刘奋斗立马走了过来。 -- 第75页 “你来得正好,赵三哥说要个算术好的人做下炸山工程的食堂账,我爱人娘家有事,来不了,李同志,要不你来吧,按工分给你。” 李静婉点头,这活本该大队会计干,轮到她真是幸运。 瞥了眼香茶所在的茶树位置,李静婉犹豫了会,终于还是将江绫雅的事说了出来。 刘奋斗皱着粗眉:“这个江知青…干活偷懒,嫌脏怕累,又要工分高的活,我说过她好多次了,这时候咋又和小娃娃闹起了轴?” “她叔叔…”李静婉欲言又止。 一提江绫雅的叔叔,刘奋斗心不在焉地点头,语气中却含着敬重。 “的确是个厉害人物,但不是亲叔叔,江知青如果在我这闹出大事,以她叔叔的秉性,只会拿木仓压着她进牢房,绝不对包庇!” 李静婉惊了下,难怪江绫雅如此嚣张,原来家里竟然有一个军人叔叔。 不过听大队长的意思,江绫雅似乎没摸清自己叔叔的性情,以为天塌下来都有叔叔替她扛着呢。 春夏之交,山上松针林会长有一簇又一簇的蘑菇,香茶只认识几种蘑菇,没有哥哥们带着她,她不敢进林子乱采。 一来怕摘了毒蘑菇回家,二来是担心蛇和豺狼。 不过茶树菇就不一样了,茶山附近到处都是,有大人在,倒也不担心被蛇咬。 “李老师,这给你。”香茶撇了顶荷叶包了一大包茶树菇给李静婉。 李静婉笑着接下,摘掉小姑娘头发上粘着的树叶,手指触碰到红头绳,上面的铃铛脆响。 她下意识地问:“你舅舅呢?” 话一出口,李静婉就觉得不妥,可香茶已经在回答了:“他出了趟远门——” 说话间,山顶处传来轰鸣的火车声,香茶兴奋地指着那儿:“李老师,我舅舅应该要回来了!” 不少人听到动静往这边看,李静婉生怕产生误会,急匆匆地下了山,连香茶给的茶树菇都忘了拿。 钱火狗下了火车就直奔姐夫家,听到山上挖渠的吆喝声,钱火狗拐弯来到山里。 “舅舅!”香茶扑哧着小短腿跑上前。 舟车劳顿,但一摸腰间鼓囊囊的钱包,钱火狗顿时挺直了肩膀,站在原地伸着手接住跑过来的外甥女。 赵叶茂闻声也过来了:“挣钱了?” 钱火狗拍了下赵叶茂的脑袋:“嘘,回去说。” 三人忙往家赶,郑桂兰巴巴地盯着钱火狗的背影看:“割个屁股疮这么开心?到底啥情况啊?” 郑桂兰想跟在后边偷听,被刘奋斗瞪了回去,不得以,郑桂兰只好熬到下工。 谁料才走到家门口就看到李静婉等候在那,李静婉直言不讳,将美玉最近学习下降,以及在学校打扮着花枝招展不认真读书的事说给郑桂兰听了。 “郑大嫂,这东西可不便宜,是您给美玉买的吗?”李静婉拿出来的是两个大头花。 郑桂兰啊了声,眼神闪躲 ,死活不说是捡来的,倔着脾气道:“是我买给美玉的!” 李静婉颠了下头花,她不太相信,她知道美玉能继续上学是借了大队长的钱。 赵家二房哪来的资本买五块钱一朵的头发。 宋秦也下工了,和刘奋斗有说有笑,一抬头看到头花,宋秦嘴角抽了抽。 看到头花,宋秦就会想起他在火车站遭得罪和狼狈的样子。 刘奋斗揉揉眼:“这不是小宋同志买来送婆娘的头花吗?咋在你这?” 刘奋斗问的是郑桂兰。 宋秦立马撇清自个:“我早早就扔在山上了,大队长你忘了?你拿给我擦嘴,脏的我受不了…” 刘奋斗咦了声,他记起来了,上面沾满了酸臭的呕吐物。 郑桂兰咋下得去手捡起来,还给美玉戴着… 美玉躲在屋里留心听着外边的动静,得知她娘给她的头花是这么个来历,美玉哇得一下泛起恶心。 - 夜里,香茶在梦中委屈极了,哽咽着嗓音和许久年诉说她被江绫雅当众冤枉的事。 许久年屏气听完,见小姑娘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冷着脸递过袖子。 “擦擦吧,马上六岁了还哭鼻子。” 香茶呜呜啜泣,许久年不太会哄小孩,只好沉闷着声音道:“别哭了,想不想吃生日蛋糕?你生日马上就要到了。” 每年最热的那一天是香茶的生日,可惜再过不久就是钱杏花的忌日,每到六月,赵家三个男人的心情都冰如深谭里的冷水,香茶的生日自然跟着成了忌讳。 “我不过生日。”香茶抹开泪,总算将委屈都哭了出来。 许久年没多劝,只道:“欺负你的那个老师叫什么?你跟我好好说说,我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他能梦中和赵家相关的事,不过也未必是所有,宋秦就是个例外。 香茶一一说了,顿了下,她补充:“江老师也是四九城的人,有个厉害的不得了的叔叔…” 一听是四九城的,许久年笑了。 “这事交给我吧,小屁孩只能我欺负,她一个外人可不行。” 香茶噘嘴,想起刚开始和许久年相识的那段岁月。 笔友哥哥知道她怕鬼,就喜欢躲在大石头后背操着冷冰冰的语调吓唬她。 她不惊吓,战战兢兢地对着大石头后面的‘鬼’忏悔了好几回。 -- 第76页 有关她小时候尿床的事她都跟笔友哥哥‘说’了,一想到那天在火车站看到的大男孩和她的哥哥们一样俊俏,香茶耳朵尖蹭得红起来。 真糗。 糗出升天。 啊啊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般想着,香茶竟醒了过来,一睁眼,对上三双担忧的眼睛。 “香茶,你咋哭啦?”赵老三摸摸女儿的脑袋,“没发烧,身子不难过吧?” 香茶耸耸鼻子,摇头,然而一张嘴,嗓子哑得像浸了冰水的瘪炮。 “我…我不难受…” 赵叶茂:“还嘴硬,一晚上我和爹还有大哥就坐在这听你哭,爹都怀疑你梦魇了,想着摇醒你,你倒是自个醒了过来。” 赵枝繁打着比划:“做噩梦了?” 香茶再次摇头。 赵老三:“应该是白天受了气没散,堆在胸口闷着,一到晚上就难受。” 香茶嗯了声,可以这么说,她在梦里和笔友哥哥吐槽了好久,说完了就好了。 江老师欺负她好多回了,一次道歉都没有,哼。 赵叶茂看着妹妹湿漉漉的眼睛,气血上头:“爹,我要替香茶出气,咱不能就这么忍着,凭啥?就凭她是老师?她不配!她还没大哥聪明!” 赵枝繁沉默不语,没打手势,这是认可弟弟的说法。 香茶拉拉二哥的衣袖,一慌:“别,李老师说江老师家里有个厉害的叔叔,有木仓…” “木仓?”赵叶茂皱眉。 这年代能持木仓的能有谁,赵叶茂不是小孩子,他以前在隔壁大队上学见过退伍回来的军人,身上的肌肉硬邦邦的,说话冷冽,他不要脸地缠着那人好久,那人才跟他说了点军营里的热火事。 隔壁那军哥哥说过 ,如今能配木仓的在部队里的地位都不低,难怪江绫雅在这敢如此嚣张。 城里来的知青是稀罕物吗?前几年是,现在早就不是了。 到了千里之外的乡下,没几个知青敢蹦跶到当地人头上。 这也是为什么席季路一来瑶山就想着讨好赵老三的原因。 知青在外无依无靠,眼前能受帮忙的只有当地的村民。 江绫雅霸道彪悍有恃无恐,不过是因为她有个在部队当官的叔叔。 赵叶茂沉默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斜向有主见的大哥。 赵老三也看着大儿子。 赵枝繁摩挲着手指,表情冷淡,半晌才比划:“妹妹不能白白受委屈,军人的家教都不错,应该不会包庇坏人。” 赵老三顿时松了口气。 香茶揉揉睡眼:“那江老师会跟我道歉吗?我没偷她的卷笔刀…” 赵枝繁:“江老师心胸狭窄,这次咱们必须一击致命,否则以后不得安生。” 江绫雅就是这样锱铢必较的人,不然也不会将四九城那人对她的看法恶意的转移到容貌相似的香茶身上。 赵枝繁找刘奋斗打听江绫雅叔叔背景时,江绫雅 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从这里打到四九城的电话有时要在邮局等大半天都不一定能接通。 顶着炎炎烈日,好不容易那边有人接电话了,柜台上的女人喊江绫雅:“同志,你的电话。” 江绫雅欣喜上前,然而对面不是自己的叔叔,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嗓音如瓷玉,吐字清晰,一字字传进耳里宛若春日里的黄莺出谷,然女人冷淡性子使然,压着珠圆玉润的嗓音带出三分令人生寒的冷模疏离。 “你叔叔忙,有事和我说。” 简短的一句话愣是激得江绫雅悲喜交加。 这久违的熟悉声音… 是她曾经崇拜过,却冷冰冰直言她没天赋的那个人,让她又爱又恨,以至于来到这偏僻的小山村仍还耿耿于怀。 “说话。”女人命令。 江绫雅吓得手哆嗦,差点甩了话筒:“我…我没事,就问问叔叔和您的身体是否安好。” 她不敢说在这受了欺负,这里是叔叔和那人曾经呆过的地方,是叔叔举荐她来这的。 临行前,叔叔同她说,这里的人好山好,在这磨炼能学东西。 对面的女人敛起气势,说话丝毫不拖泥带水。 走出邮局的那一刹那,刺眼的阳光照得江绫雅身子一软,直接瘫倒了下去。 眼前一片黑后,江绫雅脑中仍在回忆女人说得话。 那人还是和从前一样,说话极为的残忍,一字一句恨不得将她内心的肮脏拿到大太阳底下暴晒。 “江绫雅同志,恕我直言 ,但凡你主动找你叔叔,从来都不会有好事,你如果真心关心你叔叔,早该在半个月前就打电话回家,常年把知识分子头衔挂在嘴边的江同志难道没看最近的报纸?” 江绫雅被知青们抬回了村,当江绫雅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跳下床翻找报纸时,一众知青们傻眼了。 “报纸,报纸,报纸呢!”江绫雅将宿舍书桌掀翻在地,两眼发红。 李静婉一把抱住发疯在屋里乱砸乱摔的江绫雅:“你冷静点,你要什么报纸,你跟我们说,我们一起帮你找。” 知青点的报纸就一种,是市局的报纸,每一期做好后会由刘奋斗领回来交给席季路。 目的是让知青们在劳动之余还能充实自己是思想,毕竟这些人都想拿到刘奋斗的举荐去大学读书。 -- 第77页 知青点的报纸都找出来了,可惜没江绫雅想看的内容。 也是,她叔叔在四九城,市局的报纸是地方报纸。 就在江绫雅吵着要回四九城时,刘奋斗敲开了知青点的院子。 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赵枝繁和香茶。 赵枝繁将一份报纸放到江绫雅面前。 江绫雅就跟嗅到花香的蜜蜂,风驰电掣般夺走报纸,看到四九城的字眼,江绫雅大声嚷嚷:“对对对,就是这份报纸。” 然而几秒钟之后,江绫雅失控到崩溃大哭。 人很快哭晕了过去。 将江绫雅送到卫生所后,刘奋斗这才问赵枝繁:“你给江知青看的是啥报纸,她反应咋那么大?” 赵枝繁摊开报纸:“是我一个朋友路过大茶山站甩给我的,他在四九城日报上班。” 刘奋斗有些惊讶这个,想问赵枝繁怎么会认识四九城的记者,想想还是算了,这孩子嘴巴严,未必能问出话。 回去的路上,香茶叠着报纸 ,仰头看她大哥。 之前笔友哥哥给她拍照时不是给了她一个包裹嘛,里边有一本书点名要送给她大哥。 不过报纸没说给谁,现在看,好像也是给大哥的。 赵枝繁摸摸妹妹毛茸茸的脑袋,比划:“这一期报纸有个模块是你梦里那个黄大仙做得,你应该跟他说过我在替奋斗叔代笔的事吧?” 香茶:“说了,笔友哥哥说他是记者,大哥也是吗?” 赵枝繁摇头,然后又点头。 他看过那本书和报纸了,知道黄大仙的本名叫什么,许久年幸运,一进报社就能接手记者的活,他不行,就算去了市局,也得从最底层的打杂开始做起。 这就是有背景和没背景的高低之分。 不过他很感激许久年送给他的那本记者手册,没看到那本书之前,他只想当个混饭吃的木仓手。 看了那本书后,他心里有了一个梦想——他要当记者。 香茶挠头:“大哥也要当记者吗?唔…” 她顿了下,小小声说:“当记者要开口说话…” 赵枝繁垂眼,他张了张嘴,红润的舌尖灵活如蛇,牙齿洁白无垢,然而无声… - 夜里,赵枝繁所在的屋里烛火摇曳,清瘦的少年坐在桌前握着笔沙沙不停地写,脊背挺直如松柏。 赵叶茂呼呼大睡,酣睡声传到隔壁。 香茶一字不漏的将今天发生的事说给才下工回家的赵老三听。 边给赵老三捏肩,边细声细气地说:“爹,大哥要和笔友哥哥一样,当记者,可惜大哥说不了话…” 赵老三望着对面烛火映照下的少年身影,长长叹了口气。 - 知青点的学校停课了,江绫雅连夜拿着申请让刘奋斗签,然后一个人回了四九城。 刘奋斗担心出事,便让李静婉跟着过去看看。 三个老师一下少了两个,这课当然上不成了。 孩子们只知道不用上课,那就欢呼吧,然而却有一个人在家放声痛哭。 这人是二妮。 二妮娘前段时间因为家里的事耽误了,才交了学费把二妮送到学堂就接到消息,说复课的日子待定 。 二妮当场大哭:“我要上学,娘,我要上学,香茶都学了好久了,她不可以学的比我多…” 闹了场笑话,周围的人都笑问二妮:“你这么喜欢读书 ,难不成想做女状元?” 二妮不知道啥叫女状元,她就一个念头:她要超过香茶,她要比香茶优秀。 然而事实呢? 她大字识不到几个,香茶却已经成了班上的智多星,她不急谁急? - 香茶也急,但不是急学业,而是急家里没钱。 她爹昨儿带她哥去省城医院看嗓子去了,得了个好消息:“做个手术些许能开口说话,不过费用很高。” 赵老三:“四百够吗?” 这是他全部的家产,他现在只想圆儿子的记者梦。 医生摇头:“至少得两倍的钱,喉咙开刀不是小手术,再一个,后续要吃很多药保养,开销有点大。” “老哥,不是我忽悠你,你得赶紧让你家孩子动手术,你这孩子马上就要面临变声期,男孩的喉咙一旦发育好,过了这个时间点再想治,难。” 赵老三领着儿子牵着女儿丧丧地走出了医院 。 马路上瞬间围上来好几个人,是钱火狗和赵福子等一帮二流子。 他们跟着钱火狗在倒卖东西,正好路过省城,接到消息立马就赶了过来。 “咋样?” 钱火狗问:“能治得好吗?” 赵老三欲言又止:“能治,就是…” 钱火狗瞬间明白,扭头:“福子,顺子,你们身上带了多少钱?都麻利地掏出来。” 几个汉子赶忙拿出最近赚得钱,零零总总加起来一共有一百多。 赵老三还是摇头。 钱火狗咬牙:“大不了我这批货不买了,拿出来给枝繁做手术。” 福子和顺子等人都点头:“对,看病最重要,早治早好。” 他们本来要去a省买大件的,大件邮寄审核严格,一人只能寄一个,所以钱火狗将兄弟们都带上了,一旦转手卖到黑市,每人最低都能赚到十来张大团结。 只不过这个转手时间不好说,一天?半个月?或者半年都有可能。 -- 第78页 一听小舅子要把这笔生意本拿出来 ,赵老三感激涕零,直接给众人跪下来。 “别别别——” 赵福子吓了一大跳,跟着跪下:“三哥,你这是要折我寿。” 赵老三抹泪:“这是我应该的,这些钱是你们的发家钱,我咋好意思要…” 钱火狗将两人扯起来,对他姐夫说:“咋不好意思要?我们这一号人的发家钱哪来的,是姐夫你当初借给我的那三百块,没那三百块,我们现在在干啥?都搁村里挑土挣一个两个工分呢。” 钱火狗的话说到了这些人的心坎上,尤其是赵福子。 他就一混混,在村里混不如出来混,钱挣了,吃的也有了,也就不用再小偷小摸遭人撵着捶打。 赵老三含泪抱着一包钱再次进了医院,交了钱,赵枝繁进了手术室。 出来时,钱火狗等人还在。 香茶握紧她爹的手,她爹在发抖,还是舅舅力气大,一把抱住了她爹。 赵老三有些喘不过气来,香茶拿手轻轻的在她爹的胸口拍,小声问:“爹,你舒服点没?” 顺了好半天,赵老三才缓过来。 他是吓着了。 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一堆钱就没了,以前他可满足了,卖了人参鸡和人参后,他兜里有好几百,说出去指不定是瑶山大队的首富。 现在不一样了,他是首负。 欠一屁股的债。 钱火狗宽慰他姐夫:“枝繁是我亲外甥,我无儿无女,挣的钱不给他花给谁花,我的那部分你甭还给我。” “福子的钱推一推,过几年给没事,他天天跟我一起吃喝,又没婆娘,不着急用钱,就是顺子栓子他们……他们上个月才许了婆娘,正是花钱的时候…” 赵老三想得多,他不仅要赶紧还顺子栓子他们的钱,也要把小舅子和福子的给还上。 小舅子暗地里做得那笔生意危险的很,既然在外省已经定了货,最好还是赶紧拿回来卖掉,一来诚信,二来省得拖着生出旁的事。 思及此,赵老三决定去一趟人参鸡的窝点。 - 赵枝繁动的是大手术,得留人照顾,赵老三本来想推了食堂的活,谁知他娘不让。 最后留在医院招呼赵枝繁的是石翠菊和赵叶茂两人,香茶则跟着赵老三回了村。 钱火狗让顺子和栓子也回去,他则带着福子去了深山。 一回到瑶山生产大队,大伙看赵家的眼神有了微妙。 丁大嘴送来几个鸡蛋:“这回借了不少钱吧?给枝繁治病是好事,就是你这个做爹的以后得弯着腰还一辈子的债了。” 赵老三苦笑:“只要孩子好就行。” 丁大嘴把鸡蛋放下,八卦道:“花了多少钱?” 赵老三比了个一,丁大嘴瞠目:“一百块?这么贵?” 赵老三随她误会。 很快村里就传开了,然而讨论最多的不是赵枝繁的嗓子能不能好,而是—— “赵老三哪来的一百块?” 这下郑桂兰怒了,想找婆婆石翠菊理论,可婆婆人在省城医院。 郑桂兰没辙,扭头站在家门口阴阳怪气地说:“天下没理了呗,没分家前向着小儿子,分了家倒好,一百块愣是全往小儿子怀里砸,可怜我和大房啥都不知道,拿着分家分到的几块钱还在那乐呵呢,呸!” 大房的苗云霞这回没出来怼郑桂兰,心里也有气,但她比郑桂兰那个缺根筋的妯娌要聪明。 她想的是:赵家没分家前应该没钱才对。 她婆婆是个纸老虎,内里藏有多少东西她都一清二楚,分家时也没少分给她。 所以就一个可能:小叔子拿出来给枝繁治病的钱是分家后三房自个挣的! 可她又纳闷了,三房哪来的本事一口气挣这么多? 此时被郑桂兰骂,被苗云霞猜忌的赵老三带着女儿香茶悄悄进了山。 几个月没来,这片山谷里的草更深了,个头高得越过了香茶的脑门。 第28章 · 山里比外头要凉快, 尤其是这片山谷,微风一吹,爬山导致后背生出来的热汗眨眼的功夫就被吹得一干二净。 香茶从小背篓里拿出专属自己的小弯刀, 走一步砍两下, 砍倒比她个头还高的绿色蓬蒿后,她再小心翼翼地避开长得到处都是的苍耳球。 她爹腿长,已经走到前头去了,隐约能听到她舅舅和福子哥的说话声。 “狗子哥,你别是诓我的吧?” 赵福子四周来回看, 嘴里也这么来回地问:“这地儿真有人参?人参鸡又是啥?” 赵福子‘吃’百家饭长大的,二十好几了, 说实话,这辈子还真没见过人参鸡的样儿,羽毛和鸡毛在他看来没差别吧? 更别说尝一口人参鸡的味。 赵老三走两步就看看身后,确定女儿跟上来了才继续拿弯刀在草丛里寻觅。 身边的小舅子在和福子说话。 “有有有,要我和你说几遍你才信?” 赵福子嘿嘿笑,脑袋瓜子其实不笨,这片渺无人烟的山谷应该就是他三叔的发家地儿。 他狗子哥待他像亲弟弟, 三叔和已经过世的三婶更是把他当家里人看。 要不是当年有三婶去公社求情,他早就因偷窃罪抓进牢里蹲号子去了, 现在未必放了出来。 -- 第79页 哥哥叔叔信任他才带他来这, 他注意到了哈, 他狗子哥连栓子顺子都没说,只跟他说了这地。 越想心里越火热,赵福子感觉胸膛暖洋洋的, 他品不出这是啥滋味。 很多年后,年迈的赵福子躺在儿孙打的摇椅上小憩时, 听着耳边传来的儿孙嬉笑声,他恍惚想起来了。 那一年在深山山谷他其实早已找到家的感觉… 山谷里凉快,但遭不住蚊虫多,一捏捏大的小虫子能叮咬出指甲盖大的包,在噼里啪啦的拍掌声中,赵福子忽然眼前一亮。 “哥!狗子哥!”赵福子喊钱火狗。 “那是人参□□?”赵福子惊喜而又忐忑地问。 香茶循声望去,不远处的一窝草丛里翘出几根红艳艳的羽毛,羽毛随着鸡头啄地的动作上下摆动。 “嘘嘘嘘…”钱火狗比划着,“别惊着它。” 赵福子滚了下喉咙,蹑手蹑脚地往前走。 这人参鸡不愧是吃人参长大的,瞧瞧,鸡毛贼水灵,颜色比庄稼地里的辣椒还红。 既然发现了这只出来觅食的倒霉人参鸡,四人便下定决心一定要逮住它。 香茶个头小,在草丛中走起来惹出的动静也小,赵老三便道:“香茶,你去前头堵着。” 香茶哎了声,在草丛中一晃而过就越到了人参鸡的另一端。 可怜这家伙还不清楚眼下的危险,低着头美滋滋的享受着草丛里肥美软嫩的青虫。 这时候赵福子和钱火狗已经两路包抄过来了,赵老三站在人参鸡逃跑的身后路口,四人将人参鸡团团圈住。 此时就算来了十万天兵天将也救不了这只倒霉人参鸡。 鸡儿很快发现了危险,可惜迟了,赵老三猛地飞扑过去,身子重重的压在鸡尾巴上。 鸡儿扑哧翅膀发出咯咯咯的叫声,赵老三一把揪住尾巴上的长羽毛,倒着拎起肥嘟嘟的人参鸡。 赵福子就跟没见过市面的小孩恍然闯进了大都市,他踮着脚跑过来,两眼放光:“三叔,我来拿我来拿,快给我摸摸。” 赵老三拿出刀,麻利的将人参鸡翅膀上的长羽毛割断,然后甩到地上。 鸡儿翅膀上没羽毛立马失去了平衡,在地上扑哧半天也没飞起来。 赵福子抓起人参鸡左看右看,待从欢喜中抽回思绪时,赵老三和钱火狗又各自抓了一只。 这一块地是人参鸡的老巢,香茶蹲在草窝里还摸到了几颗人参鸡的鸡蛋。 鸡蛋要比她家里的鸡蛋小,热乎乎的,应该是才下不久。 轻轻的放进背篓,香茶像个小虫子似的,在草丛里匍匐前进。 她看了啥,她看到了一只人参公鸡! 打从发现这块神秘的地儿开始,她爹还有舅舅抓的,看到的,全是母鸡,公鸡连个鸡冠影子都没见到。 这下好了! 香茶慢吞吞地往前爬,红如一团火的超大鸡冠随着鸡头啄虫而迎风摇摆,她咽了下口水,仿佛眼前看到的不是长有一身长长羽毛的人参公鸡,而是一盘香辣辣的红烧鸡肉! 这么想着,她更是坚定了抓住这只人参公鸡的念头。 一阵清风吹了过来,吹弯了蓬蒿草,露出香茶黑漆漆的脑袋,公鸡豆大的眼睛往香茶这边瞥了眼,赶在公鸡受惊逃跑前,香茶往前一扑。 公鸡的叫声比母鸡响亮,弓着身子在草丛中寻找人参的赵老三陡然间听到鸡叫,忙急匆匆地站起身张望。 可哪里有鸡的影子,两米来高的茂密野草将周边的视野盖得严严实实。 “爹!”是香茶闷闷的声音。 赵老三心一紧,忙挥舞着镰刀在草丛中寻找,边砍草边大声地喊:“香茶,香茶,你在哪?” 钱火狗和赵福子也从外边赶了过来,一进草丛堆就看到十几米远的深草堆里不停地蹿跳着一个小身影。 香茶太矮了,为了让她爹看到她,她铆足了劲在草堆里上下跳跃。 “爹,我在这,我在这呢!” 赵老三看到女儿了,还看到了女儿使劲提起来的人参公鸡。 小娃儿臂力不足,双手根本抓不牢实,公鸡使劲的扑腾,没两下就从女儿手中挣脱了开来,夹着屁股往香茶所在的另一边跑。 香茶大叫:“鸡鸡鸡,爹,鸡跑了。” 赵老三长腿走得飞快,手中的砍刀如飞刀,哗啦往前飞,斩断了一路的深草,最后一刀咔嚓落在人参公鸡的脖子上。 鲜血溅了一地。 远处的香茶惊的嘴里能吞鸡蛋:“爹,你好厉害呀。” 她倒不怕这血淋淋的场面,当初钱家的往她家院子里扔剥了皮的猫她都受住了,眼下这歪了脖子的人参公鸡倒显得不那么惊悚。 赵老三捡起鸡,说了声可惜:“这血大补,哎,流光了。” 身后钱火狗和赵福子过来了,看到被刀斩断头颅的公鸡,两人敬服地望着赵老三。 “三叔这杀鸡的刀舞的越来越准了!” 砍柴的刀有点钝,鸡脖子骨头多,寻常一刀压根砍不断,得两刀才行。 赵老三隔老远一刀致命,可不就是厉害。 “这些天在大队食堂杀鸡杀习惯了,有点顺手。”赵老三解释。 香茶蹿过来,瞄了眼流了一地血的人参公鸡:“爹,这鸡要卖不?” 赵老三颠了颠公鸡,沉吟道:“得卖,咱几个吃了未免奢侈。” -- 第80页 他之前在医院听人说,大城市里的人有余钱养生,尤其是动了大手术的人缺血,那些急需补血的病人就炖参鸡汤喝。 如果鸡没死,他其实想留着拿去医院炖给儿子喝,问题是鸡死了。 现在是六月芯的热日子,坐车去省城得要一天的功夫,鸡汤送过去早就馊了。 与其这样浪费,还是卖了还债好。 距离火车进车站还有四五个小时,赵老三想了想,决定在林子里接着找一找。 他想找点人参,不说卖钱,他之前答应过女儿,要送一株人参当谢礼给女儿的笔友。 先不论那人的神通,他这一大家子避开原有的灾难,以及大儿子提出当记者,这些事都和那人有关。 可以说,许久年是赵家的大恩人。 将断了气的公鸡挂在树上,四人继续低头找。 走了半个钟头,香茶头发湿哒哒的粘着脖子,她感觉头顶的太阳比她家灶台里的柴火还要燥人,烤得她头顶发烫,双脚就跟灌了水泥一样。 她实在没力气再继续往山里走了。 环顾一圈,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繁密的树叶将这里围成一处密不透风的神秘之地,就算有点风,那也是热风。 难怪村里的人不往这边来,没人结伴,谁敢来?这边的草比外围山腰处的树都要高。 一不留神人混在草堆里就找不着方向了。 钱火狗将裤腰带子解下来绑在香茶的手腕上,另一头绑着自己,抹开热汗,他叮嘱香茶:“你别乱跑,跑远了我跟你爹找不到你。” 这边林子一点都不安全,各种动物经常出没。 不过钱火狗不怕,他十几岁的时候常年呆在深山里,和野猪斗过,被蛇咬过,还在豺狼嘴里抢过兔子肉呢。 可就是奇了怪了,这片人参地儿他愣是没来过。 三个男人很快碰了头,三人都颓着脸,很显然,没找到人参。 也是,人参是值钱的好东西,又不是地里的白萝卜,哪那么容易就能找到。 三人在那合计,赵老三说:“再找找看吧。” 人参难找,那就找活跃的人参鸡。 进山一趟不容易,总得赚点再说。 马上就要到一天中最热的时间段,香茶有些撑不住了,带来的竹筒茶已经喝得见底,再走的话,她的脚掌会疼。 钱火狗将裤腰带解了下来,放香茶自由,又将红色腰带往书上一挂。 “香茶,你就在树下休息,吹吹风。” 又喊来没怎么干过农活累的在那叫苦连天的赵福子:“你也歇着,顺便看着香茶。” 赵福子欣喜,嗯嗯点头,扯来一把草在树荫下编各种小玩意哄香茶。 香茶本来有点困,看到草帽子,草蚂蚱,还有可可爱爱的草青蛙,当下哪里还睡得着,吵着嚷着让赵福子多编几个。 赵福子骄傲极了,在村里,他编这些玩意总会被冠上一堆名号:无所事事,二流混子,就知道混日子等等。 可到了香茶这不一样。 香茶看他的那种眼神带着劲,带着崇拜,带着惊喜,时不时蹦出一些词: “哇,福子哥好厉害。” “福子哥,你快教教我,我要学这个青蛙。” “唔,好难编,我学不会。” 每到这时候,赵福子就会笑着手把手地教身边的小女孩,教着教着,赵福子想,他要是有一个像香茶这样软嫩嫩的女儿就好了。 他天天编小玩意放女儿床头。 编完了小花篮,赵福子瞥了眼香茶头顶塌下来的花苞,提议道:“香茶,福子哥给你编头发咋样?” 香茶:“好呀。” 赵福子的手向来只偷别人的东西,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摸上了小女孩细密的头发。 香茶的头发很黑,不像美玉,黄不垃圾的,还很稠密,一个花苞头就能顶美玉两个马尾辫。 赵福子粗糙的双手灵活地撩起三搓黑发,左绕右绕,一股辫子就这么出来了。 天气热,头发垂在脑后不舒服,赵福子便掐出一头的三股辫,然后分成两大股,弯曲,再用红头绳固定在脑后。 一缕缕三股辫成花瓣一般悬挂在香茶的后脑勺,她伸手摸了摸,脑后的头发纹路歪歪扭扭的。 如果后头有人,定会惊讶赵福子的编发手艺,没用梳子,也没用多余的头绳和夹子固定,竟然梳出了五角星的纹路。 “好了。”赵福子很满意。 香茶也很满意,她爹和舅舅给她扎的头发总是很松垮,不到半天,花苞头就会瘪下来。 福子哥就不一样,扎的很紧,但又不勒头发。 两人在树荫下闲聊着,香茶的视线很快被地上搬运东西的蚂蚁队伍吸引住,两颗葡萄大的眼珠子恨不得粘着蚂蚁。 蚂蚁在搬果子以及人参公鸡的血块,香茶跟着蚂蚁走,赵福子百无聊赖的也跟着。 他的任务就是看住香茶,深山里倘若丢一个孩子,找回来的几率不大。 走着走着,两人和一堆蚂蚁来到山谷的一处不太起眼的斜坡。 “福子哥。” 香茶两条小短腿爬不上斜坡,只好向赵福子求助。 赵福子将香茶抱上斜坡,斜坡的面积不大,赵福子担心他一个成年人爬上去会踩踏这面小山坡的土。 便站在下面昂着脑袋:“香茶,你别跑远,担心蛇。” -- 第81页 这季节的蛇最多了,花花绿绿,各色的都有,碰到没毒的还好,杀了煲蛇肉羹吃,倘若运气不好遇上剧毒的五步蛇,那小命大抵要交代在这了。 香茶嗯了声,她怕蛇,当然不会跑远。 确定香茶蹲在斜坡上看蚂蚁,赵福子松了口气,拿手扇风,耳畔传来烦躁的知了声。 就在赵福子热得口干舌燥想回去时,头顶斜坡上的香茶咦了声。 “福子哥…” 赵福子一惊,三步并做两步爬上斜坡:“咋了咋了,哪里有蛇?” 扒来草丛,入目的是小姑娘梳着五角星的辫子头,小姑娘脏兮兮的脸颊扭过来:“没蛇。” 赵福子受惊后背生生冒出一背的汗水:“没蛇你叫啥?” “喏。” 香茶皙白的手指撇开几株杂草,指着不远处一排排苍天大树:“福子哥,这里有地哎。” 香茶说得地是山下那中有沟,累地一排一排的那种地。 “哪啊?”赵福子热得汗水直流,眼睛都睁不开。 香茶往前走了两步,踩着脚下明显高出其他山土的地方:“这儿啊,福子哥,你快看!” 赵福子定睛看过去,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高出地面的田地上长满了青草,但不难辨出这是人工挖出来的地。 “我的亲娘,还真有。” 赵福子觉得稀奇:“谁吃饱了撑着来山里挖地?” 荒郊野岭能种啥?这边杂草有些长得能有县里的小楼高,这样贫瘠缺水的地方挖地干啥呢? 疑惑归疑惑,赵福子还是踏上了高地。 才蹬上高地,赵福子就感觉周身的气息瞬间变了,清风绕过山林嗖嗖地往他身上扫荡,额头的汗珠没一会儿就吹了个精干。 最妙的当属这地儿的视角,像香茶这样的小人就算了,看不到什么,他不一样,站在这能将下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他三叔赤着胳膊在东北角低头找人参,还看到距离狗子哥不到十来米的地方窝着一只肥嘟嘟的人参鸡。 人参鸡一点危险概念都没有,自顾自的在那吃草,而他狗子哥被前头的灌木丛挡着,丝毫没察觉到人参鸡的下落。 “狗子哥!”赵福子捂着嘴小声喊。 钱火狗看向斜坡,还以为香茶怎么了,谁知一抬头看到赵福子在那比比划划。 看了半天,钱火狗明白了,在他斜前边有人参鸡。 他给他姐夫吹了个口哨,两人默契的包抄了过去,听到鸡叫声,香茶一个激灵,手中拽着的草断了。 摊开手,草汁黏了她一手。 赵福子忙捏起衣角给香茶擦手,才擦干净,钱火狗拽着活蹦乱跳的人参鸡过来了,看到香茶的小花脸,钱火狗哈哈大笑。 赵老三也过来了,赵福子忙招呼他三叔:“三叔,你上来坐,这里凉快,小风幽幽的。” 赵老三双手一个下撑爬了上来,一上来就被陡然吹过来的穿堂风刺激的打起冷颤。 目光随便一扫,正好落在香茶头顶上。 “福子扎的辫子?”赵老三笑了声,“没想到你还会这手。” 赵福子憨笑,香茶开心地甩甩脑袋,最顶端的红头绳上的银铃铛发出叮叮铛铛的响声,在聒噪的山林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这时一道弧线划过。 赵老三眼尖:“啥东西?” 赵福子也看到了:“好像是从香茶头上甩下来的。” 香茶垂下脑袋让她爹看:“我头上有东西?” 赵老三走过来,捻起女儿辫子头上勾到的草叶,细看了下,赵老三疲倦的眼睛忽而瞪大:“狗子!” 赵福子没见过人参,赵老三只能喊小舅子。 “你看看这是啥?”赵老三将叶子拿给钱火狗端详,气息提着,唯恐希望跑了空。 钱火狗将人参鸡的鸡脚用草绳绑好,一边凑过来张望了眼,这一看不得了。 “这是人参啊!” 赵老三提到嗓子眼的心顷刻落回肚子,但是还是觉得眼前一切不真实。 “你也觉得这是人参对吧?” 他和小舅子两人在下边找了快一个多小时,愣是连人参影子都没见到,没想到一上来竟然在女儿的头发上看到了人参的叶子。 这难道就是运气好和运气背的差距? 钱火狗碾碎叶子闻了闻,十分笃定:“这就是人参的叶子,错不了!” 赵福子惊了,拿着残缺的人参叶子左看右看,就跟猪八戒进女儿国一样。 “这就是人参?!” 他一路跟着香茶走,他咋没看到?! 赵老三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他低头虔诚地看着女儿,嗓音都变了。 “香茶,你快跟爹说说,你这一路是咋走过来的?” 他得跟着再走一遍,人参指不定就在哪犄角疙瘩待着呢。 瞅着那片叶子,叶脉很粗,底下的人参肯定上了年头,只要挖不断根,一定会卖一个好价钱。 香茶觑到她爹和她舅舅脸上慎重而又兴奋的神色,当即意识到她刚才走过的路上藏有一株价值不菲的老人参。 “爹,狗舅舅,你们跟我来——” 香茶张开手让福子哥抱她下坡,然后像只长了对翅膀的小蜜蜂一样,在密林中穿梭。 她的方向感一直都很好,尤其地上还有一群小向导——蚂蚁。 -- 第82页 跟着搬家的蚂蚁,香茶带着三个大人在林中跑了五六分钟。 赵老三和钱火狗四只眼睛恨不得通上电,边走边在路边来回扫射。 然后只听香茶道:“没路了。” 三人一抬头,可不就没路了嘛,他们回到了之前逮人参公鸡的地方,地上的鸡血在热气中散发着腥臭气味,一群小虫子小蚂蚁却兴高采烈的将血块包得紧密。 赵老三失望地吐出一口浊气:“咋没看到人参 ?” 钱火狗也纳闷:“对呀,人参呢?香茶,会不会是你带错了路,刚才你走的不是这条路吧?” 香茶握紧拳头锤锤发酸的小腿,噘着嘴说:“不可能错的,我记得很清楚,你看,这些蚂蚁都走这条路。” 三人低头看,蚂蚁群有条不紊地搬运着凝成块的人参鸡血。 一路望过去,确实是他们刚过来的那条小道。 赵福子挠头,来了句:“咱走得急没看到也有可能,要不然再找一次?” 找肯定是要再找一次的,不找,赵老三回去后恐怕都睡不着。 这谁能睡着,明明知道就在这的某处角落埋着一株大人参,找不到不能回去,回去会一直惦记着这事。 钱火狗一把将香茶往肩膀上放,沉声道:“香茶,你在上头帮着看看。” 边走边将人参叶和结的红色果子描述给香茶听,赵福子在一侧用心记着,然后在三人后边收尾,说不定就找到了呢。 找第二遍的时候,四人走得很慢,找得也比第一次要仔细,然而—— “咋没有啊?”钱火狗有些泄气。 赵福子也纳闷:“就是,连个影儿都没看到。” 赵老三抹了把汗水浸透而潮乎乎的头发,深吸一口热气:“人参又没长脚,肯定在这附近,只不过咱没看到…” 理是这个理,问题是人参到底在哪? 赵老三不由自主地看向坐在小舅子肩膀上的女儿,目露祈盼。 在这里唯一亲密接触过那株老人参的只有香茶。 “香茶…” 赵老三搓搓手:“你再好好想想,你刚才还去了哪?” 香茶抓抓头顶的小辫子:“就这儿啊。” 都走两遍了。 赵老三失望地垂下眼,想着要不要再来第三回 时,香茶忽然道:“哦,我想起了,还有一个地方。” “哪?”赵老三嗓音颤了下。 钱火狗抓紧垂在他胸前的两只小脚,翻着眼皮紧张地问:“在哪?” 香茶指向对面,赵福子一看小山坡,顿时乐得拍大腿。 “对啊对啊,还有那呢!” 他们四人是从小山坡上下来的,可他们都忘了香茶在小山坡上独自呆了约莫半个小时。 赵老三和钱火狗忙往小山坡方向跑,望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小山坡,赵福子脑中一个亮光闪起。 “三叔,狗子哥,你们知道吗?那上面有地!” “地?”赵老三愣了下,“啥地?” 钱火狗将香茶往斜坡上一放,手掌撑着青草地微一抬力就爬上了斜坡。 香茶蹦跳着上前,小心翼翼地扒开一种容易割手的杂草,指着里边:“喏,这就是地。” 赵老三这时候也上了,大步走过来,跨一跃挤了进去,待看到里面的光景,赵老三的眼睛定在那眨都不动了。 赵老三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年轻的时候跟着恩人还见过木仓杀坏蛋的大场面呢。 不扯久远的旧事,就说当下。 前段时间他在前边密林看到人参鸡的老巢时,那盛况,他也只是惊了下后就缓了过来。 后边卖了七十四张大团结,他也承住了气。 现在呢? 现在是啥子情况?! 这满地的青草间长得是啥?! “是老人参!” 二十五六岁的赵福子第一回 见到长在土里的人参,那人参杆上的红果顶在绿叶间,一簇又一簇繁密的不得了。 赵福子一惊一乍,只差蹦起来欢呼。 “三叔,这是人参对吧?”赵福子激动过后有些不敢置信。 他眼睛里冒出了热泪,擦擦眼角沁出的泪花,他拉拉他三叔的衣角,重复问:“三叔,你看这是人参吗?” 他长这么大真没见过长在土里的这玩意,他怕他看不错了。 应该错不了,刚在在路上,他狗子哥一直在说人参,他用心记下了人参的样子。 半天没回应,他扭头看,看到了啥。 他三叔一动不动地僵在那,眼睛都看直了,狗子哥也是,嘴巴张得大大的,他这时候塞个拳头进去都成。 还是香茶醒神的快,麻利地从狗舅舅肩膀上爬下来,揪住一根草:“爹,我认得它,捏碎它有水呢!” 赵老三心疼,忙制止准备用力连根拔起的女儿:“别别别,你松开,这就是人参。” 香茶忙松开手,将手掌心沾染的叶汁拿给她爹看。 赵福子想起来了,他在这帮香茶擦过手指,敢情他来过这啊。 一想到自己差点和金贵的老人参擦肩而过,赵福子就心痛,心哇哇地痛。 还好找到了,这要是没找到,他要疼一辈子。 自从上次挖了人参去火车上卖了后,赵老三对挖人参有了心得。 “说起来,还是火车上那位收人参的老爷子教我的。” -- 第83页 赵老三先是割了一大块青苔土来,然后再开始起人参,起人参不是随随便便就拿锄头挖,得一点点的挖,不能伤根,断了一个人参须,那价钱就要大打折扣。 大人们在那小心翼翼的像对待珍宝一样起人参,香茶觉得忒没意思,就扯了根狗尾巴草叼着玩,四处溜达。 她之前惊讶这块地是有原因的。 这边的林子不太像原始森林,瞧着地上一块块高出地面的田地就知道了,这里曾经有人种植过东西。 只不过岁月变迁,田地早已淹没在青草中,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香茶喜欢这,这里不像下边有太多蚊虫以及薅人的杂草,这里的气温要比下边低,风也是凉的。 缠绵惬意的清风吹过来,香茶舒服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一丝丝泪光,蒙上一层水珠的眼睛看东西的清晰度陡然间高了起来。 香茶没接触过物理,只觉得当下好神奇,眼前的一切景象比寻常要清晰的多,还有放大功效。 她环视一圈四周,然后指着某处:“爹,那还有红果果。” 她不太熟悉人参的叶子,但人参叶子里长出来的红色小果子她可太有印象了。 “哪?哪有红果果?” 赵老三顺着女儿的手往前看,隔着一两颗苍天大树下有一抹红色。 赵老三将老人参的收尾工作交给小舅子处理,起身拔腿往树下跑。 看清红色果子后,赵老三毫不顾忌的一声大叫:“这还有!” 岂止是这,贴着这两棵大树周围的杂草间长了一圈。 风儿一吹,宛若绿毯子的青草丛斜斜地倾倒,露出遮掩在下方的一株又一株长着红色果子的人参杆子。 钱火狗大喜过后脑子渐渐回过神了。 “姐夫,这些应该不是野人参。” 香茶跺了跺脚下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田地,小小的人儿说着大道理。 “当然不是野人参啊,爹,你看,这是地,有人在这种过地~” 赵老三这时候也从震惊中抽回了思绪。 这下他犯难了,原来他挖的人参是别人早前种下的…… 这不就是偷吗?他还偷了两回… 赵老三陷入了自我谴责之中。 香茶蹲在树底下仔仔细细地数:“…九、十…十一,爹,十一株!” 赵老三捂着脸痛苦不堪:“加上我之前那株,和地上那株,一共十三株,之前那株就算了,应该是人参鸡吃了果子落那生了根…” 但不管怎样,他是实打实撬了一株,赃物就在地上摆着呢。 钱火狗敞开褂子吹风,风一吹,他脑子清醒的很。 “姐夫,我瞧着这里应该不是咱山下大队人家中的,谁也没这个本钱…” 赵福子也来开导赵老三:“三叔,这地儿是公家的,早些年听说有军队在这打过战,些许是那时候种下来的呢?” 香茶听到她福子哥这么说,她开始摆着手指数年份,歪着头问:“爹,真的是那时候种下的吗?” 赵老三抹了把脸,忽而想到什么,道:“应该不是打战种的。” 说这话时,赵老三脸上的愧疚消失了大半。 钱火狗立马问:“姐夫,你知道这片地是咋回事?” 这些人参是人为种植已经毋庸置疑了。 赵老三余光瞄了眼扎着两个五角星辫子的女儿,女儿因为干涸无意识地舔着嘴唇,小嘴儿红润润的,唇瓣在金黄色的阳光下泛着光,可爱极了。 钱火狗也是个人精,立马懂了:“你的意思是——” 话戛然而止,钱火狗一对眼珠子恨不得刻在香茶身上。 香茶和赵福子处在懵逼之中,不过香茶要比赵福子反应的快,毕竟她有婴儿时期的记忆。 时隔快六年,虽然记得不如以前清楚了,但她始终记得她亲娘当初生她就是在一片茂密的丛林中。 耳边还有砰砰砰的木仓声,她哇哇哭,她亲娘捂着她的嘴。 “宝儿,别哭,不能哭,哭了咱俩今天都要交代在这。” 小娃儿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但她能听得见,她呜咽止住了哭声。 等醒来时,她已经在赵爹的怀里了。 她亲娘说话声很淡,自持冷静,叮嘱她爹该往哪条路下山才不会被人发现。 她被她爹抱下了山,那些震人心的木仓声则随着她亲娘没入到深林中。 赵老三瞥了钱火狗一眼,点了下头。 又看了看香茶,轻声道:“你娘的事太复杂,等你长大了我再告诉你。” 香茶点了下脑袋。 其实她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三人打了个不算哑谜的哑谜,可怜赵福子在边缘听得一头雾水,追着问他最亲爱的狗子哥。 狗子哥给了他一棒槌:“说了你也不懂。” 赵福子无语:“那你倒是说啊!” 钱火狗睨着赵福子,语带警告:“这块地是香茶她亲娘种的,八成是,我告诉你,你带你来是把你当亲弟弟看,你要是敢出去说半个字,我就是追到天边去也要打断你的狗腿!听到没?!” 赵福子脑袋嗡嗡,嘴巴张开,消化完一堆爆炸新闻后,来了句。 “狗子哥,香茶娘多大了啊?” 钱火狗嗯了声,语气上扬,没明白赵福子的意思。 赵福子眼睛在香茶身上扫,又看了看他三叔,下意识道:“我三叔才三十来岁,这老人参得四十来年了吧?这要是我婶种的,那她岂不是——” -- 第84页 都不用钱火狗打人,赵老三用劲揪起赵福子最近一个月胳膊上长起来的肉。 “瞎说八道,啥婶子!” 赵福子嗷的一声叫,香茶捂着嘴笑,眼睫弯弯。 福子哥真傻,这块地是她亲娘种的,但没说是她亲娘开垦的,说不定在她亲娘之前早就有人开始种人参了呢。 猜到是香茶亲娘留得人参地后,赵老三挖起来顿时安心多了。 上回给女儿的朋友回信时,他鼓起勇气给恩人打了个电话,恩人立马接了。 现在的恩人早已脱离了当年的危险,只不过因为工作性质原因,暂时还不能接香茶回四九城。 他当场松了口气,他舍不得女儿就这么离开他… 恩人想给他寄钱,他没要,他那时候确实不缺钱,身上有好几百呢。 “行了,这些留着吧。” 赵老三没动那几株小人参,又把撸下来的红果果塞进泥土里。 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赵老三估摸着时间:“走吧,别一会火车走了。” 那只人参公鸡得赶紧卖掉,搁在手中多一分钟就掉一分的价。 - 几人火速往火车站的方向跑,才走了几步,赵老三顿住脚,不走了。 “咋了姐夫?”钱火狗也放慢了脚步。 赵老三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就说这地儿我熟悉呢,我想起来了,这儿我曾经来过。” 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没结婚,还是个年轻小伙子。 “走,走这边。” 赵老三拐了个弯,朝反方向跑:“咱不去大茶山站,咱去栗子沟站。” 栗子沟站在大茶山站的西边,在那也可以直达四九城,那边的人更多,车站也比大茶山站大。 几人过去时,发现今天的火车还没来。 赵老三拉着几人躲到草丛中,香茶黑漆漆的眼睛透过遮掩的杂草看向四周。 好家伙,趴卧在这倒卖东西的人真多,这一小会她已经数出了四五个了。 不过这也就趴在这看得到,上边搜查投机倒把的老大爷没看到,等火车一开来,看到草丛中乍然蹦出来的一堆人,老大爷急得跳脚。 但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能抓一个是一个。 香茶和她舅舅上了车,不是躲着老大爷上的车,而是买了票大大方方进去的。 人参鸡和裹在青苔皮子里的人参则由他爹和赵福子去卖。 栗子沟站台一阵慌乱后,很快在火车的启动轰隆声中归于平静。 趴在玻璃窗边,香茶和往山下跑的他爹和福子哥挥挥手。 坐下后,她紧张地捏了捏背在胸前的小书包,里头放着她爹给她的一沓钱。 她的脚下有个麻袋,麻袋上露着一个鸡脑袋,鸡儿圆滚滚的小眼睛滋溜转着,极为有精神。 “小姑娘——” 忽然对面的人喊了她一声,捂着嘴小声问:“你这鸡卖不卖?” 第29章 · 香茶赶忙将鸡儿抱到怀里, 鸡儿圆滚滚的小眼睛看着对面人,香茶戒备的将鸡儿的小脑袋瓜捂住,不让它看。 “我不卖。”香茶极为认真地说。 “我的鸡要抱到医院炖给哥哥补身子。” 他们一行人在深山抓了六只人参母鸡和一只断了脖子的人参公鸡, 老人参两株, 嫩的人参,十年左右的那种人参有三株。 这些东西都卖了出去,不过人参鸡却留了一只,赵老三想让小舅子坐火车送去省城医院炖给儿子吃。 所以这鸡不能卖。 听到香茶软糯又掺杂着心疼的声音,对面的老人笑了笑, 笑过后是叹气。 只听他哑着嗓子说:“我找你买这鸡也是想炖给病人吃的。” 香茶:“老爷爷,您也要去省城医院吗?” 对面坐着的老人满头白发, 脊背挺直如松 ,身上的中山装熨帖着毫无褶皱,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瞧着是个很有文化水平的老人。 只是老人眉间蹙着一团愁,听言语,应该家里的人生了大病。 这年代补血的东西大抵是人参或者乌鸡等物,但人参这玩意吃多了容易上火, 身体虚的人含一片就够了,多了适得其反。 老人刚才上火车的时候从一个庄稼汉手里收了一根老人参, 东西是好东西, 但不适合给才动过大手术的女婿用。 乌鸡倒是能随时买到, 女婿住院这段时间吃了不少,可惜乌鸡的土腥味太重了,女婿吃一次吐一次, 还不如不吃。 老人想着,要是有人参鸡就好了, 人参鸡可遇不可求,不至于像人参一样补过头,又有鸡的鲜美,人参鸡人养不活,就得由山林散养孕育。 刚才找庄稼汉买老人参的时候,老人随口问了嘴:“有人参鸡吗?” 没想到竟然有。 虽然是一只断了脖子的人参公鸡,炎热的天气导致肉质有些不太新鲜,但那也是人参鸡啊。 老人利索地花钱买下了,喜滋滋地想着躺在病床上的女婿这回能吃点好的了,等能下床,他好将女婿送到四九城治疗去。 这边省城医院虽说不错,可擅长骨科的大夫被派到四九城学习去了,要不是女婿伤得动弹不得,他早就将人接走了,那边医生说了,只要人去了四九城,就是再忙也会给女婿医治。 女婿是为国而伤,劳苦一辈子,是人民英雄,倘若这次没熬过去…… -- 第85页 老人又深深叹了口气,没熬过去埋在地底下也是英雄,不朽的英雄。 “老爷爷…” 香茶抱着鸡儿轻喊:“等我家炖了鸡,我匀您一碗好不好?” 她都看到了,老爷爷刚才眼睛里泪珠在打转,想必家里的人病的很严重吧。 她哥哥开刀的那天,她在家里哭到抽气,哄她的大脚婶子说,她眼里的泪水就跟泼天的暴雨一样,流不尽。 大脚婶子逗她,说当小孩子真好,想哭就扯开嗓子一个劲地嚎。 还说你看看你奋斗叔的婆娘,娟儿婶的老子娘没了,可那又是喜丧,大伙都劝娟儿婶不要哭,也不能哭,老人百来岁去世,是去升仙的,你当女儿一哭,说不定就会挡了老人的升仙路。 娟儿婶使劲地吸鼻子,两泡眼泪在眼眶边打转,愣是拘着不敢掉下来。 香茶觉得老爷爷就是这样。 大人好复杂哦,明明心里难过的不行,却不能放声哭,得收着。 “真哒?”老人背过身抹泪,红着眼追问,“你舍得匀我一碗?” 又道:“还是给钱吧,人参鸡汤贵着呢!” 香茶将在怀里拱来拱去的人参母鸡放到脚边,闻言摇头:“不要钱。” 她们乡下都这样,互帮互助,谁也不值当为了一碗汤明算账。 当然了,平时谁家杀鸡都是偷偷摸摸杀,关着门窗偷偷摸摸地吃,只是若知道邻居家有病人,还是会偷偷摸摸盛一碗送过去。 不敢明着送,就怕大伙都馋。 老人笑了,盯着香茶看:“那我就厚着脸皮接下这碗汤啦。” 想了想,老人将自己买到的那只断了气的人参公鸡的事说了。 “哎,可惜了,要是没杀,公鸡的汤虽不比母鸡好,但肉要鲜嫩些,只如今血流干了,肉也有点变质…” 香茶微惊,偷偷瞄了眼老爷爷脚下的鼓囊袋子。 暗忖老爷爷买到的莫非是她发现的那只人参公鸡。 莫名的,香茶有点可怜老爷爷。 她爹手上有好几只人参母鸡呢,咋老爷爷愣是一只都没碰到,单单只买到了那只嗝屁的人参公鸡? 她爹给她钱的时候还说呢,卖得最贵的是人参公鸡… 哎,香茶也叹了口气。 老爷爷亏了,她盛一碗鸡汤出来就当补偿老爷爷吧。 - 火车一路往前开,在县城停了几分钟后,火车径直开到省城。 钱火狗在车厢里结交了不少南来北往的人,他嘴皮子六,放在后世有一个词形容他再贴切不过了。 ——社交牛逼症。 管你是年轻人还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钱火狗都能分分钟和人混熟,而且挺有分寸,不至于让对方觉得反感。 钱火狗握着刚得到的人脉满意地下了车,看到香茶抱着鸡儿和一个衣着讲究的老人笑着说话,钱火狗挑眉。 不愧是他外甥女,见生人丝毫不怵。 骄傲也就一瞬间,钱火狗担心老人是人贩子,所以走过去牵起香茶。 老人那边正巧来了人,还是开车来的。 “香茶,你请我喝鸡汤,我请你坐车吧?”老人慈祥地向香茶发出邀请。 香茶哇得一声,和村里的小孩相比,她算是有见识的了,毕竟坐过好几次火车,县城,省城也都来过,但坐小汽车… 还是头一遭。 香茶双眼亮晶晶,她只知道眼前挂着昂首飞奔小鹿的大物件是汽车,钱火狗不一样。 他认得这种车,外边的人都喊伏尔加,还有个简单的名字,叫金鹿,因为上面有个鹿角的车标。 他们在外见得最多的小汽车其实是红旗,这年头能坐红旗车的已然是有钱人,何况是伏尔加。 伏尔加在大城市才会有,能坐进伏尔加的那都是顶顶有身份的人… 钱火狗隐晦地瞥了眼老人,还有人给老人开车门,啧。 老人笔直站着没动,他很有耐心的在等香茶的回复。 香茶抬头眼巴巴地看着钱火狗,她当然想坐汽车啦,就是不知道她舅同不同意。 钱火狗笑:“那就麻烦您了,一路上看您和我外甥女聊得还不错,您也要去省医院吗?” 老人点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年轻小伙子在路上压根就没怎么听他和小孩聊天,听了会不知道他要去哪? 三人上了车,香茶抱着鸡儿兴奋地和钱火狗提要求:“舅舅,我要坐外边。” 她要看看窗外的风景! 可怜钱火狗夹在老人和香茶中间,出色的社交技能到了老人面前一下变了味。 无论钱火狗多么卖力的找话题,老人双手搭在膝盖上只是很礼貌的笑笑罢了,不说话。 到了省医院,一下车,香茶双脚并齐预备跳下去。 老人吓呆了眼,忙招呼警卫员:“你抱她,别让她跳,当心伤着。” 香茶轻松地站到地上,甜甜笑着:“老爷爷,我没事的,您看。” 说着在原地蹦了又蹦。 老人笑得眼褶子都出来了,直夸香茶伶俐,说了女婿的病房号后,老人这才走。 一旁的钱火狗看呆了眼,这老人是故意的吧?他费劲口舌得不到半个字的回应,香茶下个车而已,瞧瞧这老头,只恨不能说一麻袋的话。 到底担心着大外甥,钱火狗没多想,带着香茶来到赵枝繁的病房。 -- 第86页 刚来到走廊就看到躺在走廊木椅上蜷缩睡觉的赵叶茂,香茶推推二哥。 赵叶茂熬了一个通宵,眼睛一睁开,里头布满红血丝,看到香茶,赵叶茂疲倦地坐起来,哑着嗓子:“你咋来了?” 钱火狗递过来一瓶汽水,五分钱呢,他舍不得买,可瞧着香茶在路上看到后吞口水,他想了想还是咬牙买了两瓶。 香茶喝得直打嗝,赵叶茂渴得厉害,虽然有些心疼五分钱一小瓶的汽水,但他是真的太渴了,嗓子眼里冒火。 喝完后,赵叶茂整个人清醒了很多。 香茶将两个玻璃瓶揣进兜里,瓶子拿给售货员能退两分钱。 钱火狗想去看大外甥,可惜护士不让进,说病人刚睡下,钱火狗就去找给赵枝繁开刀的大夫问情况,此刻走廊就只有香茶和赵叶茂。 香茶拿出包里放凉的茶叶蛋,赵叶茂狼吞虎咽起来,香茶看着她二哥,坐在那顺便将卖人参鸡和人参的事小声说了。 “爹要忙大队食堂的活,走不开,就让我和舅舅过来看看枝繁哥哥,让我带一句话。” 赵叶茂这几天饿狠了,他腮帮子鼓起来,含糊不清地问:“啥话?” 香茶靠过来,拍拍背包,认真说:“爹说咱有钱了,可以考虑给大哥换个好病房。” 赵叶茂将包拿过来,环视一圈四周,确定没人往这边看才打开,数了数,一大沓的散票,拢共有四百多。 看来是挖到好东西了。 “这几天大哥睡得贼不踏实。” 赵叶茂觉得这钱来得真是时候:“这边十来个病人合住一个病房,大哥是啥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喜静,但这能静吗?” “身上伤口疼,好不容易睡得了,一会又有人推门进来,他是听不得一丢丢的声音…” 手术后的几个晚上,何止赵叶茂没睡好,正主赵枝繁也没睡好。 没休息好就导致赵枝繁的抵抗力急速下滑,中途还高烧了一回,烧得迷糊脸颊惨白,嘴里嘟囔着气声,愣是把守在一边的石翠菊险些吓晕过去。 赵叶茂是个耿直性子,气不过和进进出出的家属大吵了一架,这一条走廊的病人都出来看热闹。 也正因为赵叶茂的发火才让值班的护士开始重视起家属探病的时间限制。 香茶眼圈红了,她嘚吧着腿悄悄靠近病房。 赵叶茂抱起妹妹,两人就这样隔着玻璃窗看着里边。 病床上的赵枝繁脖子上插着好几根管子,白得毫无精神的俊俏脸颊此刻凹了下去,紧闭着双眼睡得极为不安稳,似乎随时都能醒过来。 两人看了一会就退回了长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香茶是小孩子,舟车劳顿,说着说着就开始犯困。 赵叶茂也困,将两条长椅拼接到一起,让香茶躺里边,用书包做枕头,两人就这样睡了起来。 香茶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身上盖着舅舅的衣裳。 赵叶茂刚好从病房里出来,笑着点了下香茶的脑袋。 “走吧,我带你去大哥的新病房。” 新病房在三楼,两人房。 进去后,香茶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床头拿麦秆喝汤的赵枝繁。 望着几天不见就消瘦的不成样的大哥,再看看大哥脖子上的厚厚绷带,香茶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呜呜呜地哭起来。 赵枝繁手术很成功,但目前还不能说话,多年未开口,想立马说话不现实,还得做康复训练。 拍拍妹妹的脑袋,赵枝繁扯开唇角比划:“小辫子真好看。” 香茶抹泪笑:“是福子哥给我扎的。” 睡了一晚上,头发竟然没怎么散。 香茶有好多话想跟大哥说,说了人参鸡又说生产队的事,一扭头看到床边的饭盒,香茶蹭地站起来。 赵枝繁:“?” 香茶刚想解释,身后传来骚动。 “慢点慢点,我叫你慢点你听不到吗?” 香茶一喜。 是请她坐伏尔加的老爷爷! 香茶正准备过去喊人,就见门开了,拄着拐杖走进来的男人看到香茶后瞬间僵在原地。 老人在后边追:“咋了,是不是伤口崩了?” 男人锋锐有力的冷冰双眸在看到香茶的那一刹那骤缩,下一秒恢复平静。 “没崩,我好着呢!”男人粗着嗓子回应。 老人这时也看到了香茶,因为男人不听话而紧绷的老脸绽放出笑容:“哟,这不是香茶吗?咱真有缘。” 香茶笑嘻嘻:“是呀,我给您盛鸡汤去。” 小姑娘屁颠屁颠地去倒鸡汤,躺到床上的男人忍不住瞪了他老丈人一眼。 老人嘿嘿笑,眼神朝站在对面床铺那的香茶抬了抬,然后狡黠地冲女婿眨眼。 男人有些气老丈人的自作主张,但心里又觉得幸运。 他竟然在这看到了女儿。 老人将病床往上摇,略有些怨恨地瞪着男人,也不知道女婿要跟他女儿轴到什么时候。 这两人之间的情感矛盾他管不了,都是成年人,有啥问题他们自个处理去,但不能耽误他和外孙女相认。 这两人真能瞒,瞒了他六年,如果不是这次江家闺女回四九城说看到一个和他女儿长得像的小孩,他一时还想不到这上面去。 后来一想,他女儿当年在瑶山那边呆了好些年。 -- 第87页 本来打算借着接女婿回四九城去大茶山看一眼外孙女,虽然女儿极力不承认江家闺女说得那个小孩是自己和女婿的孩子,但那又怎样,偷偷看一眼犯法? 谁知在栗子沟竟然碰上了。 香茶的脸和女儿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不用问都知道这孩子是女儿的种。 老人清楚女儿和女婿之间生有间隙,以至于都不能将亲生女儿认回去。 但老人仔细回想了下,不论是他女儿还是女婿,这两人都是有主张的人,不可能因为外边传得那什么女儿有外遇,女婿和其他女人纠缠不清这等事而闹到连亲生女儿都不敢认。 可见有其他原因。 而且是女儿女婿都无法掌控的原因。 想到这,老人沉下心,望着双手捧着鸡汤笑吟吟走来的香茶,老人敛起笑,决定不再自作主张的让女婿和外孙女相认。 “是给这位叔叔喝吗?”香茶问。 老人姓关,叫关定震,据说祖上是皇城里的官爷,后来参军改了姓,膝下就一个女儿,生得如花似玉,在京城大院那叫一个受欢迎。 托女儿的艳福,关定震虽没儿子,却有一堆的干儿子在跟前孝敬。 床上躺着的这个冷硬面孔男人是干儿子里的冠军获得者,可惜前些年和女儿闹掰了… “对对对。”关定震赶忙接过汤碗,“没烫着吧?” 香茶笑着摇头,娇嫩薄软的唇一张一合:“叔叔赶快些喝吧,鸡汤冷了可就不能喝了,喝了肚子疼。” 靠在床上的祝藏光神色复杂,他不知道自己该欢喜还是该抱着这孩子哭一场。 六年了,他只在这孩子刚出生的那会子看过一眼,后来无数次经过大茶山站,他想下车去山下看看,但都忍住了。 “叔叔怎么不喝?”香茶觉得城里人好奇怪哦。 尤其是四九城来的人,比方小宋官,见到她就跟没见过人一样,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香茶往后退了两步,抓住大哥的床档。 关定震戳了下看直楞眼的女婿:“喝汤,香茶端给你的。” 祝藏光忙挪开视线,端起碗咕噜咕噜喝起来,喝得有点急,差点呛到。 “咳咳咳…” 关定震拍着女婿,眼神警告,意思是你别作妖,吓跑了我外孙女我找你算账。 祝藏光布满茧子的手揩了下唇角,冲老丈人冷笑,压着嗓音低低说:“您老人家与其在这威胁我,不如想想等回了四九城怎么和御竹解释吧。” 那女人狠起来整个大院都要抖三抖,他老丈人此番回去怕是不好受… 关定震心虚:“……” 两人的一举一动落到了对面赵枝繁的眼里,少年压下长长的眼睫,招呼妹妹坐他床边。 “读书吧。”赵枝繁示意。 香茶嗯了声,对面的老爷爷还好,那个叔叔好可怕,都不笑,看她的眼神就像连环画里边的大灰狼看小白兔一样… 拿出市报,香茶轻声读起来,读了几个月的书,她认得字越来越多,虽然报纸上很多字还是不认识… “枝繁哥哥,这个读啥?”香茶好学地问。 赵枝繁嗓子不舒服,但双手无碍,他抬起笔在字上面注音。 香茶拼音学得不错,标完生僻字后,香茶读起来通顺多了。 病房里就两号病人,此刻又是大上午,不是睡觉的时间。 不过香茶还是看了眼对面,小姑娘晶亮的眸子似是在问她读书会不会打扰到你。 祝藏光脚上刚换过药,疼得牙都快咬碎,一时抽不出精力和香茶说话。 老爷子刚被警务员喊走了,床边没人,祝藏光强撑着,苍白的嘴唇抖了下。 “没事,我不困,你读吧。” 香茶抿了下嘴角,她感觉的到,怪叔叔和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在发颤,脸颊上的肉跟着抖。 很疼吧。 哎,可惜她不是医生… 摊开报纸,香茶逐字逐句地开始读。 小姑娘的嗓音清甜,和收音机里播报新闻的主播不一样,俏皮中透着柔腻,听不厌。 赵枝繁躺在那听妹妹读,用心梳理着最近发生的新闻大事,他既然选择以记者为目标,就不能和外边脱节。 祝藏光则闭着眼,喘着气感受着腿上钻心的疼痛。 听着耳边传来的女儿读书声,祝藏光突然苦笑了下。 如果可以,他倒希望这样的疼痛能多来几次,他想和女儿多呆一会,听听她拿普通话逐字逐句地读着有关他这个陌生父亲的新闻报道。 突然声音停了。 祝藏光睁开眼,对面的小人儿蹙着眉和她哥哥说话。 “枝繁哥哥,报纸上的坏蛋抓到了吗?” 赵枝繁摇头,他也不知道。 这是一条从外边传过来的新闻,事情发生了快有一个多月,可惜这边闭塞,市局报社竟然才得到消息。 不像香茶那个黄大仙朋友,早早的就在四九城的报纸上刊登了相关消息。 因着和军事相关,很多内容说得很模糊,也很夸张。 主要是说驻守边防的部队秘密处置了几个细作,过程中出了篓子,以至于一名军官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香茶咬着唇,她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赵枝繁也有。 兄妹俩默契地对视一眼,无奈赵枝繁还不能开口,不然定会说出和香茶一模一样的话。 -- 第88页 香茶:“枝繁哥哥,报纸上说得这个军官叔叔是不是已经那啥了?” 赵枝繁懂妹妹的意思,略犹豫了下还是点了头。 报纸上没明写,但话里话外是那意思。 他听来往病友聊天说起过,好像这名军官伤得不轻,血流了一地,胳膊腿都断了,医生断言命不久矣。 香茶叹气。 她二哥最喜欢当兵的人,她得把这报纸收起来,不能让叶茂哥哥见到,看到肯定会伤心。 对面的祝藏光在两兄妹脸上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终于按捺不住了。 “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他怎么听得后背发凉,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香茶扭头,目光幽幽。 男人僵着脖子,催促道:“你怎么不接着读了?” 还把报纸藏了起来。 香茶抿着小嘴,绷着小脸,见怪叔叔示意她接着读,她想了想,还是解释一下。 “我不想读了,越读越难过。” 祝藏光:“为什么难过?” 香茶皱着淡淡的眉头,觉得怪叔叔真坏,明明听到了新闻上说军官叔叔躺在病床一个多月都没醒… 就算是铁打的人,一个月不吃不喝也那啥了… 香茶嗔怒地瞪了眼怪叔叔,这人好没眼力哦。 祝藏光懵了。 他怎么感觉女儿好像对他生气了,他招惹女儿了?没吧。 香茶吓了一跳,她怎么觉得怪叔叔好像能看懂她的心事。 祝藏光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苹果:“香茶,给,你能再读一遍给我听吗,我听了好睡觉。” 他想听着女儿的读报声入睡,腿特么太疼了,不转移注意力不行。 香茶却不干:“我不读,我心情不好,我不想读。” 祝藏光一下紧张起来:“因为什么啊?” 香茶噘嘴,小声吐槽:“看不出来吗?我难过军官叔叔没了。” 祝藏光:“谁没了?!” 香茶:“报纸上的军官叔叔啊…” 祝藏光怔松了下,随后咬牙:“谁说他死了,他还活着!活着!” 这些报社搞什么鬼,就没一个盼他好的么? 第30章 · 祝藏光的嗓音粗哑却又掷地有声, 一时吼得急,脖子额头上的青筋暴走。 香茶懵懵地抓住她大哥的手,呜呜呜, 这个怪叔叔好可怕。 赵枝繁也怔楞了下, 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望向祝藏光的神色中爬上不可思议。 “您,您不会就是…” 祝藏光竟然看懂了赵枝繁的比划:“我是。” 憋着对一些报社的气愤,祝藏光淡淡点了下脑袋。 知道他在这边省城就医的人不多,为了他的安全起见, 他的行程都是保密的,清楚的大概就只有部队和老家大院那位。 今个儿要不是遇见女儿, 他无所谓听旁人在那兴致盎然的讨论他‘流血而死’的惋惜新闻。 但这是他女儿,亲女儿! 他听不下去了,他想说他没死,就算双手双腿都没了,他也会好好活着,活着等到有朝一日亲耳听女儿喊他爸爸,在他床前脆生生地读报。 赵枝繁眼里的震惊久而不散, 外头各大报社争着抢着要挖的新闻正主竟然和他住在同一间病房。 赵枝繁先是看祝藏光的双手,好好的, 手臂遒劲有力, 胳膊上的肌肉硬邦邦的, 显然不是假肢。 视线往下,两条腿…这腿… 香茶也在端详,报纸上说军官叔叔胳膊腿都没了, 身上全是血。 祝藏光在数万军人面前从来没有发怵过,可不知道为何, 在这小小的病房里,祝藏光深切感受到两鼓灼人的视线压迫着他。 得知怪叔叔是军官叔叔后,香茶似乎没之前那么怕了,往前走了两步。 “军叔叔,你的腿好点没?”小姑娘眼里涌出担忧。 她二哥在隔壁村结交的那个退伍军人听说本来有大好前途,不幸的是在一次事故中手受了重伤,端碗都抖,只能回家。 这个军叔叔的腿上散发着阵阵刺鼻的药味,还有血腥味,不会真的断了吧? 祝藏光有点高兴,女儿在关心他呢。 他手指在吊起来的小腿上点了点,眉头瞬间皱起,咬着牙,他忍痛铿声道:“没断。” 只不过差点就断了。 香茶走过来,艰难的安慰:“疼得喊出来,憋着心里会不好受。” 就像娟儿婶想老子娘一样,送棺的时候一直憋着,后来熬不住了,听说生了场大病。 她觉得大人没必要一直扛着,哭出来她又不会笑话。 祝藏光心头淌过暖意,他伸出干燥的手掌轻轻捏了捏香茶头顶的辫子,爱不释手。 “叔叔是大人,哭鼻子羞羞。” 香茶却不赞成:“这屋里就我和枝繁哥哥两个人,我们不会笑话您的。” 听得女儿的童言稚语,祝藏光脸上的笑纹加深,身上往上坐了坐,正打算问问女儿在大茶山的生活,门被敲响了。 香茶认得进来的人:“是那个要抱我下车的叔叔。” 警卫员小程笑笑,然后径直走到祝藏光身边:“老爷子那边有事已经回去了,走之前给您留了话。” “什么话。” 小程瞥了眼坐在对面和赵枝繁说话的香茶,低下头压着声音道:“喊老爷子回去的是御竹小姐,电话直接打到医院的,说让您悠着点,别坏了她要做的事,否则甭想回四九城见她。” -- 第89页 祝藏光脸黑得能挤出墨汁:“知道了,你跟老爷子一起回去吧,就说我这边稳着呢,不会破坏她关御竹的好事。” 小程哆嗦了下,眼前这男人此刻双腿倘若没有受重伤,怕是走也要走到四九城去和那位打一架,这一番话看似轻飘飘,可只有小程知道,男人心中的火恨不得将周边的一切烧成灰。 “那您好好休息。”小程忙不迭行礼退出了病房,出了医院台阶,小程猛拍脑袋。 “糟了,那事我忘了说!” 从四九城来的报社记者正在下边看着小程。 “程同志,祝首长那边——”记者欲言又止 。 小程挠挠头,结巴开口:“同志,你、你进去吧,你是御竹小姐举荐过来的人,首长不会拒绝你的。” 说着仓皇而逃。 算了算了,刚才没说也好,就这样放记者进去吧,他要是说了,首长肯定会拒绝采访,可御竹小姐那边就不好交代了,索性直接让记者进去吧。 - 病房里,钱火狗和赵叶茂来了,手中拎着中午要吃的餐食。 因为要单独炖鸡汤给赵枝繁喝,尤其医生嘱咐,赵枝繁最近一段时间只能吃流食,而医院食堂的粥煮得不烂糊,钱火狗担心外甥吞不下去,于是花钱悄悄去黑市找本地上班的人在他们单位分派的筒子楼里租了个单间。 闻着香气,祝藏光肚子跟着咕咕叫起来。 香茶捧着狗舅舅倒给她的天麻猪肚汤,抿了一小口,鲜得舌头都软了。 正准备大口大口地吃,余光瞥到对面病床上的祝藏光,香茶咀嚼的动作放缓。 “舅舅~”香茶喊钱火狗,“给军叔叔盛一碗吧,老爷爷回家了,没人照顾军叔叔。” 钱火狗知道祝藏光就是伏尔加老爷子的女婿,但具体身份不清楚,瞥了眼胡子拉扯的硬汉,钱火狗冲男人嘚吧了下舌头。 “能喝天麻猪肚汤吗?” 有些病人是要忌口的。 祝藏光笑得腼腆,像个乖巧的大狗狼:“喝是能喝,只是这是好东西,都给香茶喝吧,我就算了。” 朋友这段时日来探望倒也送了不少天麻猪肚汤,听说这种汤收拾起来很费劲,瞧着香茶喜欢喝,他还是不—— “叔叔喝吧。” 香茶直接端了一碗过来,还吹了吹热气:“我舅舅的手艺可好了,您尝尝?” “好哇。” 刚还婉言拒绝的祝藏光眉开眼笑,双手捧住碗。 啧,谁能拒绝女儿亲手奉上的吃食呢? 喝着鲜甜美味的猪肚汤,祝藏光不忘竖起耳朵听对面的动静。 进来的人还真不少,除了女儿和那个眼睛里无时无刻冒着精光的小年轻,还有一个和病房上少年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 应该是双胞胎,性子要跳脱些,得知他是军人,少年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笑容,对着他比了一个还算标准的军礼。 祝藏光坐在那回了一礼,再端起碗时,视线落到一旁的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瞧着很喜欢他女儿,但眼神不真诚,话里话外不像一个奶奶疼孙女的样子,倒像是巴结。 吃完午饭,石翠菊和赵叶茂以及钱火狗去了走廊,一波医生检查后,病房气氛再次归于平静。 香茶趴在赵枝繁病床边读报,读着读着脑袋就开始上下点。 祝藏光一直在偷瞄,看到女儿在那打瞌睡,萌哒哒的小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眼睛紧闭如瓷娃娃,望着女儿那白皙而有弹性的侧脸,祝藏光情不自禁咧嘴傻乎乎地笑。 赵枝繁眯着眼看着偷窥的祝藏光,然后闭上,只当没看到。 时钟指到下午两点钟时,香茶被一阵说话声吵醒。 “不行不行,我这有孩子在睡觉,给你三秒钟的时间,给我出去!” “祝首长,是关小姐让我们过来的…” “我还闭小姐呢,我管她是谁,你们先出去。” 香茶揉揉眼,忽而叫了一声:“笔友哥哥!” 许久年以为自己多日没睡好而听岔了道,他怎么会在这听到小屁孩的声音。 没等他回头,一个肉乎乎的小手伸过来拽住了他的衣服。 “笔友哥哥,是我呀。” 许久年猛然回头,扎着五角星辫子的小姑娘站在离他咫尺之离的地方,仰着脑袋,满脸笑容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许久年惊了下。 医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香茶手指向身后的病床:“我来看枝繁哥哥。” 赵枝繁冲许久年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许久年当即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小屁孩… “哟,久年,这是你朋友?” 被祝藏光冷言冷语拒绝的女人笑了,徒弟竟然认识和祝首长一个病房的病人,很好,她可以借机拖延时间在这多呆有一会。 她大老远的从四九城奔过来,不采访到祝藏光誓不罢休。 许久年捏了捏香茶的五角星头,冲女人点头:“这是我朋友,叫香茶。” 阮嫣兰挑眉,能让徒弟主动介绍的朋友少之又少,何况还是个小孩,特别是这个小孩的长相… 太像她朋友了吧。 有故事。 香茶糯糯地喊了声姐姐好,阮嫣兰笑哎了声,正准备去对面坐坐,想着待会再找祝藏光商量下采访的事,谁知祝藏光这时候说话了。 -- 第90页 “香茶,我这有糖,你来我这读报给我听好不好?” 阮嫣兰是四九城那位骄矜大小姐的闺蜜,他得防着点,省得阮嫣兰当着香茶的面胡说八道。 香茶喜欢吃甜的,也很喜欢军叔叔,但现在呢,笔友哥哥在这,她当然要陪笔友哥哥。 察觉到女儿抓着少年的手不太情愿过来,祝藏光心哽了下,忍不住剜了许久年一眼。 这莫名其妙的敌意… 许久年手甩了甩,无声地低头看着小姑娘,小姑娘软和和的身子往他腰间靠,明显是不想去祝藏光那。 祝藏光憋红了脸,深吸一口气,然后当着满屋的人开始□□,捂着胸口:“哎哟,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要死了?” 阮嫣兰忙去拉床头的开关,被祝藏光冷冷打掉,男人狭长的眼眸眯起,威胁意味浓厚。 阮嫣兰:“……” 香茶哒哒得跑过来:“咋了军叔叔,哪里疼?” 好奇怪哦,大人们怎么都只看着不去喊医生。 祝藏光:“腿疼…” 香茶:“那怎么办?我让我舅舅去喊医生?” 钱火狗正要去,只听祝藏光惨兮兮地叹气:“钱大兄弟,你甭去了,医生来了也无用,我这疼就得熬,些许睡过去就好了。” 香茶咬唇,看看许久年,她想和笔友哥哥说说话,好不容易遇见了呢… 可军叔叔现在难受,军叔叔喜欢听她读报,她把军叔叔哄睡着了就不疼了。 许久年咳了声:“你去吧,我在外边等你。” 他们这次来,首要目的就是采访祝藏光,祝藏光很显然不想搭理他师父,不过瞧着和香茶处的还不错,待会他得盘问下香茶和祝藏光到底是什么关系。 阮嫣兰和许久年出去了,钱火狗给赵枝繁掖好被子,交代赵叶茂在旁边守着后,紧跟着也走了。 钱火狗租筒子楼的时候结识了一位省城的倒爷,得去套套近乎。 留在病房的人不多。 赵叶茂瞅他哥一眼,嘴巴往祝藏光的病床那呶,赵枝繁清瘦的脸上浮起笑,旋即点了下头。 “得嘞!”赵叶茂端起板凳,“哥,你要有啥不舒服你敲床,我就在对面,不走远 。” 躺在那的赵枝繁点点头,等赵叶茂一走,身边就只剩石翠菊。 祖孙两人对视了一眼,石翠菊心咯噔一下,忙揣着手坐到窗户底下。 石翠菊虎的很,家里两个媳妇虽然压着她喘不过气来,但真受了委屈,石翠菊还是有招对付两个媳妇的,但面对孙子赵枝繁,石翠菊一下没了折。 家里男娃不少,就属这个孙子和老头子一个秉性,待人冷冰冰的,又不说话,一个眼神能将人冰冻死。 - 在香茶朗朗读报声下,两个病人竟然都睡着了,屋里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奶——”香茶扯扯在那小鸡啄米打瞌睡的石翠菊。 石翠菊一个惊醒,粗糙的手抹开嘴上的口水,砸吧嘴:“咋,咋了?” “嘘嘘嘘。”香茶小声道,“咱出去吧。” 两个病号都神经敏感,稍有一点动静都会醒过来,何况石翠菊鼾声如牛。 几人蹑手蹑脚地来到走廊。 在外等候的只有许久年一个人。 “笔友哥哥!”香茶笑着迎上去,熟络的在许久年身边坐下。 许久年:“给,还是冰的。” “谢谢笔友哥哥。”香茶捧着冰汽水小口小口吸着,眼睛笑弯成田间坠着累累稻谷的禾苗。 许久年:“好喝吗?” 香茶嗯嗯点头:“好喝。” 三两口就吸见到了底,香茶脸红彤彤的,不太好意思。 许久年不忍失笑:“医院后边巷子里有卖糖葫芦的,待会我带你去?” 小孩子应该喜欢吃那种酸酸甜甜的零嘴。 香茶馋得舔嘴唇,粉嫩嫩的唇瓣被橙色汽水染了一层薄薄的颜色,宛若涂了口脂。 许久年想到了什么,从包里掏了掏,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玩意。 “给。” 许久年将东西打开,笑道:“本来打算这次经过大茶山给你,没想到咱在这遇上了,就提前送给你吧,小屁孩,生日快乐,又长一岁啦!” 少年的手掌掌纹清晰,指尖很长,托着礼物的手微微往前抬了抬:“拿着啊。” 香茶眼中划过一道惊喜:“是镜子哎!” 可光芒很快归于寂静,香茶抿了下嘴角,摇摇头。 “我不能要这个。” 许久年不解:“为什么?” 这镜子是他在四九城一个胡同人家淘来的,里头的镜子他换了个芯,他看中的是圆镜上的刺绣,绣工精致,绣着‘平安如意’四个字,作为小礼物送给香茶再适合不过了。 香茶低着脑袋不说话。 许久年握紧刺绣镜子:“不喜欢?” 香茶:“喜欢啊。” 许久年将镜子往香茶手中塞:“喜欢就用,我特意买给你的,四九城像你这样大的女孩子何止有小镜子,还有各自的梳妆台呢。” 香茶抬头:“梳妆台?那是什么?” 许久年比划了下:“有小孩子用的,不大,里头放着小孩用的各种头绳,还有梳子,手链…” 香茶惊叹:“城里的小孩真好,我就只有两个头绳…” -- 第91页 许久年笑:“别着急,她们有的你都会有。” 香茶皱起了眉头,将手中巴掌大的合盖刺绣镜子还给许久年。 “我不能再要笔友哥哥的东西,我爹不让,太贵了。” 许久年愣了下,指腹在镜后的刺绣面上来回摩挲,忽而笑道:“这次你就收下吧,你爹要是问起,你就直说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他要是骂你,你就说等我生日了你送我一个就是了,咱们扯平。” 边说着,许久年咔嚓一声打开圆镜,将清晰无比的镜面对着香茶。 镜子很小,却将小人儿整张脸都照了进去。 才喝了汽水的嘴唇略显橙红色,挺拔的鼻尖上沁着两颗细细的汗珠,清澈如水的眸子眨呀眨,里头的人跟着眨,连她淡眉处的一颗红痣都映照得清晰。 香茶白里透红的脸颊上浮出喜悦的笑容。 许久年胳膊再次往前伸,轻声道:“就当欠我一个生日礼物。” 香茶在心里笑了下,双手宝贝似的接住镜子。 “那我…那我就收下啦。” 回头爹问起来,她就说这是互赠礼物,不算白要笔友哥哥的东西。 问了声许久年的生辰,香茶牢牢的将日子记在心中,小拇指弯曲:“拉个钩。” 许久年挑眉,手指缠上小姑娘的小拇指:“拉钩干什么?” 香茶一本正经:“这是许诺,如果我忘了给笔友哥哥准备生辰礼物,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许久年笑开:“什么代价?” 香茶歪着头认真想起来:“如果我忘了,就让这个漂亮的小镜子碎掉,作为我忘记的惩罚!” 许久年忍俊不禁,看来他送得这个刺绣镜子十分得小屁孩的喜欢。 - “叶茂,那人谁呀,我咋没见过?”石翠菊哈欠都不打了,一双老眼紧紧盯着许久年看。 啧啧啧,好俊的后生,眉眼生得像天上的仙人一样,穿着的确良的短袖,军绿色长裤,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赵叶茂哼了声:“那是黄大仙。” 石翠菊懵了:“啥?黄大仙?” 赵叶茂瞥了他奶一眼,淡淡道:“对,黄大仙,就奶想得那种黄大仙。” 石翠菊吓到捂住嘴,黄大仙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咋下凡来这了?还跟香茶聊得火热?! 不得了,难不成香茶是黄大仙身边的童子?难怪长那么好看… 石翠菊琢磨着想求黄大仙帮她卜一卦,问问她家死了多年的老头子有没有投胎之类的。 石翠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开口时,阮嫣兰来了,喊许久年:“进去吧,咱们的祝大首长肯空出三分钟让咱采访。” 说这话时 ,阮嫣兰朝香茶招招手。 香茶不明所以,但还是走了过去:“姐姐。” 阮嫣兰蹲下身,单手捏了捏小姑娘软滑的脸蛋,笑靥如花:“哎呦香茶真可爱,这回可是托了你的福才办成事呢,待会采访结束了,姐姐带你去饭店吃肉龙菜蟒好不好?” 她得好好感谢这个小姑娘,没有这个娃,别说采访,她早就被祝藏光赶了出去。 香茶有些为难:“不行哎,我待会要和笔友哥哥去吃冰糖葫芦。” 望着香茶认真拒绝的小模样,阮嫣兰扑哧一笑:“没事,吃了肉龙菜蟒再吃糖葫芦,不耽误。” 说着对许久年道:“进去吧。” 许久年拍拍香茶的肩膀:“去椅子上坐着等,我一会就出来。” 香茶点点头,抱着许久年的背包乖乖做到长椅上。 赵叶茂虽然不怎么喜欢黄大仙许久年,但对祝藏光这个军人十分感兴趣,舔着脸笑问许久年:“能让我进去听听吗?” 许久年握紧相机:“可以,待会别插嘴。” 赵叶茂:“行行行。” 三人再次进到病房,里头的祝藏光看到相机,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 “不能拍——” 许久年:“首长放心,不拍您的脸,御竹小姐交代过,也请您相信我的职业操守。” 绝对不会将军人的照片泄露出去。 祝藏光哼了哼,本打算胡扯对付过去,可谁知他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门后头伸了进来。 “咳!” 祝藏光正襟危坐起来:“你们问吧,能说的我尽量说,不能说的,你们甭想从我嘴里撬走半个字,哪怕是御竹都不行。” 许久年余光扫到门边有一道亮光,浅笑了下,对祝藏光道:“我说了,请首长放一百个心,我们有职业操守…” “放…” 国粹话语陡然拐了个弯:“放心,我当然放心…” 祝藏光抹了把冷汗,眼睛飘向门口,见门轻轻掩上了,祝藏光幽幽地瞪了眼许久年。 这小子,他迟早要收拾! - 说是三分钟,愣是被阮嫣兰拖到三十分钟,最后祝藏光忍无可忍,低吼得将师徒两人骂出了病房。 许久年端着相机出来,蹲跪在门口拍了张小姑娘趴在那读报的照片,咔嚓声响,香茶看了过去。 又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小孩直愣愣地看着镜头。 “走,咱吃肉龙菜蟒去!” 阮嫣兰牵起香茶,不忘招呼一直想凑上来的石翠菊:“老大娘也去吧,人多热闹。” 石翠菊心花怒放:“哎哎哎,好!” -- 第92页 - 在省城待了半个多月,这天,医生终于批准赵枝繁出院,又开了一堆的药,叮嘱赵枝繁不要强行开口,要保护好嗓子。 一行人开开心心地坐火车往家赶,还没出大茶山车站,香茶就看到山腰边站了好些生产队的人。 闹哄哄的,好像在吵架。 第31章 · “吵啥呢?”在省医院陪床不瘦反而长胖一圈的石翠菊踮脚张望。 “哟, 我看到奋斗了!”石翠菊滋溜往山下跑。 香茶将从省城买来的汽水装进竹筒给了站在车站门口扯着嗓子暴跳如雷的周老头。 “周爷爷,您喝口冰的,嗓子别喊坏了。” 周老头热得嗓子眼冒火, 竹筒里的冰汽水咕噜咕噜下肚, 整个燥闷的心肺好似被冰块熨平过似的。 汽水是钱火狗让香茶给的,他接下来要经常进出这边,总得拿点东西塞住周老头的嘴。 周老头大呼一声爽,对打算下山的几人道:“乐意听我一句劝就别去下边凑热闹。” 赵叶茂忙收回下山的脚,香茶嘬着麦秆做得吸管, 鼓着腮帮子问:“为啥呀?” 人就这样,越劝就越想去看看。 周老头:“待会要打起来。” 几人面面相觑, 瞧这架势要打起来应该是打群架,农村打群架可厉害了。 香茶三岁的时候‘有幸’见过一面,那一年发大水,他们瑶山生产队和隔壁瞭山生产队都着急开渠放水,为了争谁先谁后的问题,两个大队的人打了场群架。 差点闹出了人命,好几个壮汉眼睛险被一些妇女用手指头戳瞎。 钱火狗是个喜欢往热闹堆里扎的人, 但眼下不行啊,身边的大外甥脖子上还裹着绷带呢, 这要是谁过来扯一把那还了得。 想了想, 几人决定避开下边吵至喧嚣的地儿, 打算先不回赵家,去隔壁大队钱家歇歇脚再说。 钱姓是隔壁瞭山大队的大姓,从大队长到村支书乃至你随便捞一个人过来问路, 一问准是姓钱的,所以钱火狗带着外甥外甥女才走到村口, 就有没出五服的大爷大娘问候。 “狗子啊,听你娘说你最近发大财了?” 钱火狗哼笑,扯扯身上破了洞的衣裳:“您别听她胡说,我一个混小子到底去挣钱?” 大娘:“我就知道你娘在说大话。” 看到香茶,大娘浑浊的老眼迸出光:“哎呦,这是谁家闺女啊,真俊!” 香茶吞下汽水,乖巧地喊婆婆好。 一群大爷大娘们乐开了花,轮流问候香茶,香茶一叠叠地喊人。 枝繁叶茂两个孩子他们都熟,毕竟在这边小学读了四年的书。 看到赵枝繁大热天脖子上还裹着绷带,大娘心疼的唏嘘:“这布摘了是不是就能说话了?” 赵枝繁其实现在能发出字音,但医生不介意他立马说话。 他点了点,旁边的赵叶茂笑着说:“对,我哥做了手术,过段时间就能说话了!” 大娘皱眉,望着赵枝繁的脖子叹气:“前些年你这孩子还好好的,咋突然嗓子就坏了呢,哎,还好治好了,不然一个哑巴以后难讨婆娘哦。” 又一大娘拉着赵枝繁:“花了不少钱吧?一百还是几百?” 一众人叽叽喳喳地问,车轱辘的话问来问去就得了一个大问题: “狗子,你姐夫上半年才分家,哪来的钱给枝繁做开嗓子手术?” “发大财了吧?嗐,还藏着掖着,和我们说说呗,都是一家人…” 香茶抱紧怀里的竹筒,一个劲的往外挤,挤出村口人堆后,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狗舅舅真明智,临下车的时候让她把汽水玻璃瓶换成了竹筒瓶,这要是让他们知道绿色竹筒里装得是五分钱一瓶的橙色汽水,那肯定要抢疯。 赵叶茂衣扣都被扯掉了,跑出大老远他才停下来喘气:“到底是谁在外头传咱家发财了?被我逮到我剥了她的皮!” 钱火狗一巴掌拍到赵叶茂头上:“你剥谁的皮?好的不学,竟学家里那个老不死的!” 赵叶茂吐舌:“我就话赶话说一说,我可没那么混蛋砍猫的头还剥皮…” 真是说谁谁就来了,四人刚跑出村口八卦圈没几步路,就看到前边站着一个妇女。 女人正是钱桃花的老子娘,此刻一双绿豆眼眨都不带眨,直勾勾地盯着四人看,看到香茶脚上那双浅绿色凉鞋,女人瞳孔蹭得变大,跑过来蹲在那就像没见过人走路一样使劲看。 “哎呦哎哟 ,果真发了家啊,连洋鞋都穿上了。” 这话酸得人牙后跟都喊疼。 香茶下意识的并齐脚,拉紧钱火狗的手:“舅舅…” 钱火狗脚用力一蹬,地上的土灰飞的到处都是,趴在地上的女人啊的一声尖叫,捂住眼睛:“钱火狗,你找死啊!” 钱火狗冷着脸:“好狗不挡道!” 女人一噎,爬起来去扯香茶的手,香茶麻溜地躲到钱火狗身后。 眼神里充斥着反感:“我不要你牵我,你偷我家的兔子,你是坏人。” 钱桃花老子娘本打算笑哄下香茶,两个男孩大了不好套话,小的肯定行,没想到小的更不好忽悠,连碰都不让她碰。 赵叶茂对这个继外婆可没好脸色,正好看到大队长钱余的身影,当即喊道:“钱余叔——” -- 第93页 钱余朝这边看过来:“这不是枝繁叶茂吗?咋了,从城里回来拉?” 赵叶茂点头,和钱余拉家常:“叔,最近我家里忙,不知道我家自留地里的红薯种好没?” 一说这个,女人一下瘪了气。 钱余瞪了眼女人,呵斥道:“还不快去种,赵家今年秋天没收到两箩筐红薯,我就直接把你还有桃花的工分折给赵家。” 女人脸霎时变了色:“两箩筐?赵女婿那地干的很,收一箩筐都难…” 钱余:“谁叫你剥猫皮偷自个女婿家的兔子?你有脸做这种不要脸的蠢事,我就敢把你家的工分折给赵老三!” 见钱余板着脸说第二遍,女人哆嗦了下嘴唇,暗咬牙龈往瑶山生产队的方向走。 钱余问了几句有关赵枝繁治疗的事就走了,临走前也像前头大娘一样,冲赵枝繁叹气。 “你小子小时候说话没问题啊,咋后来突然嗓子坏了?” 赵枝繁垂下脑袋,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 推开钱家院子的门,钱桃花正坐在院子大树下家纳鞋面,红艳艳的鞋面勾得赵叶茂不屑地呸了声。 自从钱杏花病逝后,钱桃花每年都会给自己做双新嫁娘鞋子。 以前赵叶茂没觉得什么,可自从知道钱桃花想要做他后娘,赵叶茂就觉得恶心至极。 五年前就开始做新嫁娘鞋,这压根就没想过他娘病会好,甚至觉得他娘一死这女人就能嫁进赵家。 看到进院的几人,钱桃花忙将鞋放下,笑容满面走过来。 “咋来不说一声?” 又看向赵枝繁,一脸怜爱的关心:“病好了没?可以说话啦?” 赵枝繁直接无视,抬腿进到钱火狗的屋,钱桃花的笑容顿时僵住。 赵叶茂哼了声,跟着进屋,顺便还牵走了瞪着钱桃花不放的香茶。 要问香茶最讨厌的人是谁? 江绫雅,宋秦,美玉这些人都要靠边站,一看到钱桃花,香茶就跟炸了毛的鸡一样,如果可以,她想长出鸡嘴用力啄钱桃花的脑门。 香茶这人记仇着呢,当年钱桃花诬陷她往两个哥哥的粥里撒石子的事她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说起来,两个哥哥之前对她冷漠极大原因是因为钱桃花在赵家胡咧咧,造谣她是气死桃花娘的野种…… 进了屋,香茶用力合上门,追过来的钱桃花鼻子撞得发酸,一时间痛得在原地跺脚。 - 天黑之后,得了信的赵老三来钱家接儿女,一进院子钱桃花就堵了上来。 姐夫长,姐夫短,热情的就跟见了书记领导一样。 赵老三闷着头抱起睡眼朦胧的香茶,钱桃花怎么肯轻易放过赵老三,一把挽住赵老三的胳膊,吓得赵老三险些摔了怀里的香茶。 香茶就这样被闹醒了,钱桃花不以为然,还在那腻歪赵老三。 “姐夫,你今晚就在这睡呗,天黑不好赶路。” 边说边趁着夜色对赵老三上下其手。 好巧不巧摸到了香茶的肚子,瘙痒惹得香茶浑身不适,抓紧赵老三的脖子控诉:“桃花姨乱摸我,她乱摸我,摸我肚子!” 香茶在赵老三怀里,钱桃花一个黄花大闺女借着夜色的掩护哪里是摸香茶的肚子,要摸的是… 赵老三脸一黑,赶忙后退几步,气不过扭头骂出声:“你还要脸不要脸?桃花,你姐在的时候你不这样啊,咋现在变得这么厚脸皮?” 钱桃花呼吸一滞:“姐夫,我——” “枝繁叶茂!”赵老三是真的受不了钱桃花看他的那种腻歪眼神,大声道:“走走走,回家。” 赵家四口人气呼呼地走了,动静引来隔壁左右的人探头张望,钱桃花咬着唇站在那不知所措,她想追过去,被钱火狗痞笑地拦住。 钱火狗的笑意不达眼底,只听他清清嗓子,大声道:“我姐夫在骂谁呢,谁在乌漆嘛黑的地儿摸男人啊,让我来看看——” 说着用力将钱桃花拽到亮光下,大伙其实知道是钱桃花,但这么红果果的被钱火狗挑明,这事搁谁身上都难堪。 钱桃花脸一刹那红成了酱肘子,可不就是酱肘子嘛,这些天被钱余罚着去赵家自留地种红薯,这一个月来热的很,冬天唔的白皮没两天就晒成了古铜色。 这边讥笑声连连,大伙捧着碗嘲讽钱桃花想男人想疯了,竟然当着一个六岁娃的面摸人家的爹… 瑶山这边也热闹,但不是笑,而是哭。 香茶趴在她爹的背上睡了一路,她爹的背真宽,热乎乎的,趴在那感觉不到丝毫的颠簸。 香香地睡了一觉,突然耳边传开号丧声。 “谁家死人了”赵叶茂皱眉。 香茶循声看向对面山坡,那里是通往大茶山火车站的方向。 赵老三:“你黄大爷家。” 香茶一惊:“黄大爷没了?” 听这熟悉的哭丧声,莫非黄大爷和娟儿婶她老子娘一样去升仙了? 赵老三:“没了,下午没的。” 香茶心里陡然间低落:“咋就没了?我上个月还跟他家的小栓子玩呢。” 黄大爷早年丧妻,就一个儿子,儿子儿媳年轻修水库不幸卷进了沟里双双去世,如今膝下就一个孙子小栓子。 公社体恤黄家不容易,凑钱让八岁的小栓子在李静婉办的学校读书,和香茶一个班,读一年级。 -- 第94页 小栓子读书很争气,不懂的就问香茶,是香茶为数不多的男性玩伴。 香茶吸了鼻子,黄大爷没了,那小栓子怎么办?没人疼小栓子了。 “爹,黄爷爷咋没的啊?” 好好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 赵老三颠了颠背上的女儿,愤慨道:“昨儿好在你们没回来,要是在学堂,指不定也会挨一顿打。” 赵叶茂呆了:“啥?还关我们的事?” 香茶也疑惑:“谁要打我们?” 望着对面山上攒动的火把和时远时近的哭声以及咒骂声,赵老三咬牙道:“是要打学堂的江知青,你们小,在学堂被殃及也有可能。” 顿了顿,赵老三续道:“要怪就怪那群专家,他们不闹事,你黄大爷不会死,至少还能活二三十年。” 三个孩子凝神听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几天前,上面派过来的专家和水利指导员宋秦因为在哪凿渠等事闹了红脸。 这种专业性的事,村民当然不懂,想拉架又不知道该帮谁,于是有人提议把几个知青喊来。 这其中就有才从四九城回来的江绫雅。 江绫雅回了趟四九城后,心绪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知道自己得罪错了人。 香茶可能是她叔和那人的孩子…… 可她已经得罪了香茶,以她对香茶的了解,那孩子记仇,未必肯原谅她。 纵然肯,也要花时间去求原谅,她又拉不下脸,何况香茶此刻在省城医院。 可江绫雅急啊,今年的工农兵学员的考核时间马上就要来了,她不能因为香茶而丢了这个名额。 以前还奢望叔叔能帮她,现在好了,香茶八成是叔叔的女儿,她算是彻底将叔叔得罪透了。 眼下能解她困境的只有自己,要么说老天都眷顾她呢,这天刘奋斗破天荒来到知青点,请他们这些知青过去拉架。 她认为她要好好表现,专家是上面王书记介绍来的,她当然要支持专家团队。 “然后呢?”香茶问赵老三。 赵叶茂插了句嘴:“我一直都觉得这个江知青思想有问题,她又不懂水利,凭啥偏帮那些专家?” 香茶:“就是啊,小宋官虽然人差劲,但人家懂凿渠…” 赵老三冷笑:“连你们小孩都懂的道理,偏偏所谓的大专家不懂,非说小宋指导的方法是错误的,刚好江知青在旁边煽风点火,气得小宋指导一天都没吃饭。” 宋秦何止气专家团队的自以为是,更气江绫雅不懂装懂在那拉偏架。 江绫雅这次不知道哪根筋轴了,连席季路和李静婉的阻拦都不管用,指着宋秦的脸大骂宋秦年纪轻轻就出来显摆,其实不过是半桶水的架势。 宋秦当场气得头发晕,真就晕了过去,是站在旁边的黄大爷掐宋秦人中才将人掐醒。 宋秦虽然才十九岁,但好歹是重活一世的人,在宋秦眼里,他是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不然咋就他重生了? 醒过来的宋秦和江绫雅对着骂,骂江绫雅长着一张舔狗脸,又骂专家团队在瞎指挥。 一时间竟动起了手。 村民们的天平在知青们到来后偏向了专家团,毕竟这边人多,不过也有帮宋秦的人,黄大爷算一个。 可惜寡不敌众,宋秦被揍得鼻青脸肿,黄大爷一个趔趄脑袋磕到了树根上,当场死亡。 见闹出了人命,刘奋斗啊得一声跪了下去。 完了完了,他的先进集体牌子没!! 小栓子看到爷爷倒在血泊中,哇的一声嗷哭,一时间众人都慌了。 江绫雅抖着手瞪大瞳孔,迭声说不关她的事。 宋秦跟着跪在黄大爷尸体边痛哭流涕… 香茶听到这已经泪流满面,她心疼黄爷爷,更替好朋友小栓子难过。 - 这几天瑶山大队气氛死寂,就连一直叫嚣指责宋秦的专家团队都不敢大声说话。 香茶一进到学堂就看到小栓子平时坐得那个木墩空着没人,上午四节课结束后,香茶抻着下巴坐在那没动。 往常这时候小栓子会喊她一起去知青食堂吃饭,今天没了。 金凤往小栓子那看了眼,小声道:“香茶,咱去小栓子家吧?” 香茶点头:“走,先去食堂把他的窝窝头领了带给他。” 两人说干就干。 李静婉得知两人要给小栓子送饭,便拿了个大海碗出来。 今天食堂吃河蚬玉米面,玉米面黄澄澄的,看起来就好吃,舀上一碗后再往里头来上两勺鲜掉舌头的河蚬浇头。 这时节的河蚬最肥,肉质饱满,比香茶三月间吃的要大很多,李静婉一勺子舀下去,勾了芡的河蚬汤香喷喷的直往玉米面里钻。 “你们等会。” 李静婉喊住香茶,另拿出一个碗又盛了两勺河汤,用碗扣着。 正要叮嘱香茶,身后美玉不服气地控诉:“李老师,凭啥给香茶那么多的河蚬,我就一勺?” 香茶:“背篓里的河蚬不是我要吃,是小栓子的,他没来上课…” 美玉嘁了声:“他又不是没长腿要你来替他拿吃食,你是想一个人偷吃吧?” 香茶大声喊冤枉:“我才没有,你胡说!” 美玉不信,伸手就要拿背篓里的那碗玉米河蚬面,香茶扭着屁股一溜烟跑开。 -- 第95页 “金凤,咱们走!” 金凤背过身,让李静婉将另一个碗放她背篓里。 美玉的腿落了点残疾,一时没追不上,气得原地跺脚。 “我要举报你们两个偷吃公家的东西,你们给我等着!” 李静婉在一旁全程看着,听到这话,李静婉的脸唰得一下冷下来。 “赵美玉同学,你要举报可以,先举报我吧,是我这个当老师的擅作主张,将黄栓同学最近几天的餐食合成一顿让香茶同学送去,我不认为我有做错的地方,这本就是黄栓同学的份例,香茶同学体恤黄栓同学家里有事不能过来,所以才顶着大太阳送过去,这是无私的同学之情…” 美玉狡辩:“李老师,香茶是偷吃,她最喜欢吃零嘴了,她——” 李静婉:“有没有偷吃,咱们跟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美玉咬唇:“……” 李静婉眯起眼:“去不去 ?” 美玉恨声:“去!” 她一定要揪住香茶偷吃的小辫子,香茶是个小馋嘴,肯定会偷吃的! - 黄家是瑶山生产队最穷的几户人家之一,没壮年劳动力,意味着挣不到工分,好在刘奋斗这个大队长仁善,每年队里交了公粮后都会发一点接济黄大爷。 年底生产队杀年猪,队里也会多割一刀子肉给黄家,但这些小恩小惠是同情,黄家爷孙俩想靠这个过日子还是不行。 黄大爷为了养活孙子,就去山里杀猪场帮忙杀猪,那是公社的一份劳苦活,寻常人都不愿意去,黄大爷为了多挣工分,应下了这份苦活。 可怜老大爷手一到冬天就裂口子,那是常年握杀猪刀砍猪肉留下的伤。 伤口崩了依然不能停,年底的时候公社要的猪肉多,黄大爷得天天砍猪肉,以至于双手血淋淋,旁人都以为那是猪血,其实是伤口崩出来的人血…… 黄家院里,深受打击的小栓子使劲嚼着河蚬,边吃边跟香茶和金凤哭诉。 “我好好念书呜呜呜,我想快点长大挣钱给爷爷买蛤蜊油涂手,我还没挣到钱爷爷就死了,嗝…” 守灵多日的小栓子饿得慌,哭得嗓子都哑了,还疼,吃着河蚬面竟尝不出美味,往下咽的时候嗓子疼得翻白眼。 可他要接着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给爷爷报仇。 “你吃慢点。”香茶锤着小栓子的背,“还有一碗呢,没人和你抢。” 三人蹲坐在院子里说着话,屋里摆着黄大爷的棺材,冷清的很,除了几个黄姓本家人在里边守着,再无旁人。 瑶山村对意外死亡有个哭丧的习俗,只要有人过来拜祭,下一代的人都要披麻戴孝立即嚎哭,不论你是不是在吃饭,亦或是在茅坑,都得马上出来跪下哭。 小栓子三下五除二吃完一碗面,香茶将第二碗递过来,还没接到手,黄家一个大娘就喊:“小栓子,有人过来了。” 小栓子赶忙放下碗,急匆匆跪到灵堂前放声大哭。 哭声悲怆,香茶和小姐妹金凤忍不住跟着跪倒抹泪。 过来的是李静婉和美玉。 因着之前的闹事,黄家人恨极了知青们,但她们也都清楚来的这位李老师没有站到专家团的队伍。 美玉一进黄家的院就到处找香茶的身影,看到院子角落跪在那的一小团,以及空碗,美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李老师,你快看,香茶偷吃了你给小栓子准备的吃食!” 说着一把拿走剩下的一碗,居高临下地睨着香茶:“这回让我抓到现行了吧?!” 目光触及香茶脚上的浅绿凉鞋,美玉嫉妒的手发抖,一个没拿稳,啪叽一声,一碗河蚬汤哐当砸到地面,滚烫的汁水溅到美玉的小腿上,美玉疼得原地转圈。 尖叫声打断了里头小栓子迎客的哭丧声,出来一看,小栓子气得一脚踹向美玉的屁股。 “你赔我的汤!” 他饿了一天,好不容易吃上东西,就这么没了… 小栓子心疼地趴在地上捡起一个个河蚬,丝毫不顾上面沾了灰,直接丢进嘴里。 美玉疼得五官扭曲,双手撑墙才勉强站起来。 香茶握紧拳头,先是把趴在那跪舔河蚬汤的小栓子拉起来,然后一头撞向美玉的肚子。 美玉唔得一下靠到墙上,眉头紧皱,肚子就好似有刀捅进去又抽了出来。 “你个祸害精,你敢打我?”美玉疼得嘶气。 香茶揉揉莹白的脑袋,忿忿道:“打得就是你,你撒了小栓子的吃食,你还诬赖我,不打你打谁?” 美玉浑身热汗腾腾,肚子又痛,被香茶这么一怼,她顿时觉得脸都丢尽了,可她又不甘心被香茶压着,刚想掰扯,却见香茶背着背篓离开了黄家。 金凤赶忙追上,忧心忡忡道:“香茶,你没事吧?” 香茶一口气跑到离黄家很远的一条道上,闻言摇头:“我不想在小栓子家和她吵,我要在这等她,和她好好算笔账。” 小时候的欺负,后来的雷火烧家,上学后一次又一次的污蔑,今天还害小栓子饿肚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她要和美玉姐掰扯个干净,都分家了还找她茬,凭什么? 香茶走到路口的大树下,听着知了的聒噪声,就站在那等着美玉的到来。 美玉被小栓子扫出了黄家,跛着脚顶着接近四十度的烈日在羊肠小道上缓缓走着,热得像在蒸笼里呆着一样。 -- 第96页 好不容易走到阴凉地儿,却见香茶抿着唇瞪着她。 察觉到美玉要偷溜,香茶大步跑过来,才走出路口,就听身后那条道的尽头传来唢呐声,还有大队长刘奋斗的欢呼声。 “赵家兄弟,你快出来,公社干部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新年快乐!2022暴富哇! 白天还会有更新~ 第32章 · 赵老三在生产队食堂做饭, 刘奋斗边喊边往那边跑,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香茶揉揉眼,若不是听到了声音, 她还以为奋斗叔脚下安了哪吒的风火轮呢。 此刻是正午时分, 出去上工的村民陆陆续续地往生产队食堂走,听到叫嚷,一个个加快脚步。 香茶汗津津的小鼻子冲美玉哼唧一声,决定先放放她和美玉的事。 “金凤,咱们也去看看。” 大队长喊得是她爹的名字, 也不知道是啥事。 因着黄爷爷的意外去世,听说他们大队的先进集体的名额算是彻底黄了。 “等等…” 往食堂跑的香茶忽而顿住脚, 一脸惊悚地望向金凤:“我家的名额不会也要黄吧?” 当初奋斗叔只给她家发了大红旗和钱,但没让她家人去公社露面,这种大喜事是要上台当着十几个生产社的面感谢公社的奖励的。 同时还要激励其余人家努力上前,争取来年选上五好。 这可比拿红旗还要风光,几千号人站在下边,领导也在,就你一个人站在台上举着喇叭说话, 所有人都看着你…… 只有这样做了,大家才最终认可你家是五好家庭。 金凤心咯噔一下, 这段时间小姐妹人在省城, 所以没看到专家团打群架的激烈场面, 昨儿下午连王书记都过来了,她瞅了眼王书记,啧啧啧, 脸铁青铁青的,就跟溪边石头上的青苔似的。 不会因为这个牵连到香茶家的五好吧? 站在大太阳底下的美玉也想到了这点, 心里痛快极了。 “哼,等革了你家的五好,看你在学校还有啥脸混!” 越想越觉得这一切来的太是时候,美玉也不喊腿疼了,紧跟着往食堂跑。 香茶低着头钻进人堆,一眼就看到了戴着围裙的她爹:“爹!” 赵老三炒菜热得满头大汗,正忙着的呢,刘奋斗冲了进来,摘下他的锅勺。 “走走走,跟我去村委办事处。” 赵老三洗了个手,一扭头就听到女儿喊他:“你咋也过来了?” 香茶喊了声奋斗叔好,又对她爹道:“我大老远就听到奋斗叔说公社干部要见你,啥事啊?” 赵老三摇头,问刘奋斗:“大队长,到底啥事啊?” 大伙都看向刘奋斗。 “是啊,啥事喊这么急?” 刘奋斗提了气想说,这是郑桂兰插进来,声音尖锐:“别是老三家的五好牌子被摘了吧?我可听说了哈,我娘家瞭山大队前儿就有户人家的五好牌子被摘了!” 刘奋斗一愣:“啥?我咋不知道?” 大伙面面相觑,问郑桂兰:“有这事?我也没听说啊?” 郑桂兰撇嘴:“这又不是啥喜事,值当到处嚷嚷?我也是听我娘说的,她说他们生产队的钱大队长愁的嘴里发苦,不让队里的社员到处说…” “我的亲娘,这可真是大奇事,我从来没听过发下去的五好红旗还有收回去的一天。” “我也没…” “你说这不是害人家空欢喜一场嘛,好没意思…” 刘奋斗脸上的笑容敛起,这事他也是头一回听,刚才公社的干部过来,一来就让他去喊赵老三,他都没仔细问喊赵老三是为了啥事。 在他看来,应该是让赵老三去公社演讲,可现在听郑桂兰这么一说,他又不确定了。 隔壁大队被收回五好红旗这事他还真的没听到口风,不过话又说回来,赵老三家的五好红旗如果被半道撤回去,他也会像隔壁钱余一样,勒令社员们把这事藏得死死的。 太没面子了! 郑桂兰还在那说呢:“我娘说,收五好红旗是因为跳井自杀的那家把学校砸了,虽然吧,那家姑娘是可怜,但再可怜也不能将学校砸了,这是一件性质十分恶劣的事,是毁坏集体利益的事,这样的人家不配为五好家庭…” 说这话时,郑桂兰看向赵老三,阴阳怪气地说:“要我说,偷公家钱的人家也不配!” 这话来得突兀,周围的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刘奋斗:“赵老二家的,你啥意思?” 郑桂兰叉着腰,掷地有声道:“就你们听到的意思呗,公社干部既然来了,老三,你听你二嫂我一句劝,你赶紧把你贪的钱吐出来吧,坦白从宽。” 赵老三拧着眉头:“二嫂,我贪了啥钱?你别瞎往我头上戴帽子,这可得要证据!” 香茶气呼呼的:“我爹没贪钱,二伯娘,你咋和美玉姐一样乱说话?” 美玉这时候挤了进来,昂着下巴:“小栓子的事是我冤枉了你,但我娘说得绝对错不了,三叔,你听我娘一句劝,把钱拿出来吧,说不定还能抵消一点罪过。” 赵老三气笑,声音含着冰:“你站一边去,我要听你娘说,我赵山雄连公家一根针都不敢贪,我哪来的胆贪钱?” 美玉被说得脸涨红,她真是小看了她三叔,以前没分家的时候,她三叔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当着众人面驳她。 -- 第97页 美玉咬紧牙关,暗想肯定是香茶在背地里对她三叔说了她很多坏话。 郑桂兰一把拉住女儿美玉:“老三,你生气是应该的,但你对美玉撒火干啥?” 赵老三懒得和郑桂兰扯这些有的没的,他就一个诉求:“我就问我,我在哪贪了公家的钱,今个儿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我跟你没玩!” 男人气的一把摘了围裙重重往地上一扔,两只鼻孔冒粗气。 周围人都被赵老三凶狠的模样吓了一大跳,郑桂兰也惊了,她咬咬唇,但想到还在村委会办事处等赵老三的干部们,郑桂兰不怵了。 “说就说!” 郑桂兰撇开拉她走的赵老二,梗着脖子大声道:“你说你没贪,谁信啊?大伙都知道,你家枝繁在省城医院花了一百多块钱,我问你,这笔钱你哪来的?!” 赵老三哼笑了声,只那笑冷得很,大夏天的,竟让人后背生寒。 赵老三没回答郑桂兰,而是反问:“二嫂,我问得是我贪了公家哪的钱,你先回答我这个。” 郑桂兰脱口而出:“生产队食堂采买的钱!这还要我说?谁不知道食堂采买的油水最多,大队长让你挑帮厨,你看看你挑的,全是平日里和你要好的人家,你贪点东西,她们肯定都帮你兜着。” “赵老二家的,你别瞎说啊!” 帮厨之一的丁大嘴忿忿地站出来,手指着郑桂兰:“我能作证山雄兄弟没贪采买的钱,这些专家天天都要吃肉,一天要消耗十来斤,公社分到咱们大队的份额一天也就十斤,要不是山雄兄弟会做菜,那些肉根本就填不满专家的肚子!” 又一个帮厨站了出来:“我也能作证,赵老三采买用了多少钱,多少票,一天下来还剩多少,知青李老师都记着账呢,一分一厘都错不了。” 李静婉连忙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册子,给刘奋斗看。 “大队长,赵大厨每天用的肉都过秤称过,我都记在本子上,到了晚上我会再查一遍,肉几乎没剩,剩下的一些其他菜啊,赵大厨自个没要,给了黄大爷,还有周大爷端去了…” 丁大嘴冲郑桂兰呸了声:“听到没?山雄兄弟连根菜叶子都没往家带!” 刘奋斗仔细看了李静婉做得账,看完后眸子里闪过一丝恼意,不耐烦地对郑桂兰道:“这账没错,赵老三家没贪公家的钱,你可别在外造谣了…” 郑桂兰瞳孔骤然一缩:“不可能,他要是没贪,哪来的一百块给他儿子治病?” 赵老三眉眼冷了三分,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这钱是香茶她娘给的。” 人参鸡的事不能说,涉及投机倒把,说出去是要蹲号子的,只能借口是恩人寄来的。 何况也不算撒谎,那片人参地本来就是恩人种的… 郑桂兰傻了眼,美玉直接瞠目到说不出话来。 香茶那个有钱的娘!是四九城那个吗?! 美玉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了,香茶竟然是有钱人家的女儿! 丁大嘴用胳膊肘将这对嫉妒到说不出话来的母女挤出人群,眉眼带着促狭地问赵老三:“是四九城那位?” 赵老三硬着头皮点头:“嗯。” 丁大嘴猛地拍掌,哈哈笑:“这就对上了,我就说嘛,香茶的娘没忘山雄兄弟呢,难怪山雄兄弟连素芬都看不上,这是和香茶娘又好上了?” 人群中看热闹的周寡妇唇角绷着紧紧的,旁边的秀娥死死盯着赵老三看,就差在赵老三身上看出两个大洞。 赵老三深知撒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去圆,但他不想让香茶听到这些妇女开黄腔调侃他,于是抱起香茶急速往外走。 刘奋斗拦住嘴碎的一众吃瓜妇女:“你们消停些吧,那是赵老三的家事,你们一个个的掺和干啥?” 众人这才不追了,刘奋斗赶上赵老三,半道还喊枝繁和叶茂一并去了村委会办事处。 五人一进去,香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和另外一个身穿白色的确良短袖中年男人说话的王书记。 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事,两人嘴角都带着笑。 看到这一幕,刘奋斗的担忧之心瞬间放回心口。 他估摸着应该不是来撤赵老三家五好红旗的。 在刘奋斗的指引下,赵老三松开女儿的手上前和领导说话。 一听介绍,赵老三小腿肚开始发麻。 王书记手指着身边的中年男人:“这是咱们县的顾县长。” 刘奋斗眼底闪过轻轻的诧异,他有幸见过县长。不姓顾啊,也不是面前这个男人。 赵老三忙伸出手和顾县长握手。 王书记看出了刘奋斗的疑惑,解释道:“顾县长刚上任。” 刘奋斗惊呼:“那之前的县长…” 王书记对刘奋斗摇摇头,刘奋斗忙歇了嘴不问了。 顾县长将两人之间的无声交流看在眼里,没挑明,而是热情地握住赵老三的双手。 “赵山雄是吧?”顾县长准确地说出了赵老三的名字。 赵老三:“对,我是。” 顾县长拍拍赵老三的肩膀,直言不讳道:“赵同志请坐。” 赵老三受宠若惊,坐到一旁,香茶和枝繁叶茂站在赵老三身后。 顾县长让刘奋斗和王书记也坐,坐定后,顾县长这才目光炯炯的打量起赵老三…身后的儿女。 -- 第98页 三个孩子都不是扭捏脾性的人,见顾县长笑吟吟地盯着他们看,三人大大方方地昂首。 香茶觉得眼前伯伯好有意思,便大着胆子问道:“伯伯看什么呢?我们脸上有花吗?” 李静婉教得好,香茶在陌生人面前都只说普通话,唯恐对方听不懂。 顾县长是外地调过来的,能听懂这边的方言,但有些字多多少少听不明白,费劲。 乍然听到香茶一口流利纯正的普通话,顾县长乐了,招呼香茶到他身边来。 “几岁啦,可在读书?在家吃得饱吗?” 刘奋斗没想到上面来视察竟然向一个六岁小孩问这些问题,当即捏了把冷汗。 好在香茶没胡说,有一说一,刘奋斗松了口气。 他这个大队长难当的很,生产队有人满意他,当然也有人不满意他,要是当着新县长的面编一些莫须有的话,他这个队长差不多就要下台了。 顾县长挑眉,又问了一些民生问题。 香茶有条不紊地说着,顾县长目光慈祥,当香茶说今年茶山缺水,顾县长眉头皱了起来。 香茶是小孩子,感性的很,说到山上挖渠的事,自然而然就说到了黄大爷身上。 她的眼泪就跟海里的珍珠似的,串成线不停地往下掉。 “伯伯,小栓子没家人了,他好可怜的,吃碗河蚬面还被打翻了…” 顾县长眉眼尽是冰冷,让香茶去她爹那,然后喊刘奋斗:“你是大队长,你好好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头开始说,不许添油加醋,也不许漏掉半点。” 刘奋斗擦擦汗,战战兢兢地将专家团队和宋秦之间的争闹说了出来,以及黄大爷的不幸。 顾县长当即拍桌站了起来,先是将王书记骂了一顿,又指着刘奋斗骂了几句,最后压着震怒道:“走,都跟我去黄家。” 赵老三搓着手站起来,顾县长敛起恼意,对赵老三道:“你养了个好儿子…” 赵老三啊了声,这话咋听着像骂人。 一旁的刘奋斗耷拉着脑袋,心想完了完了,肯定是他找赵枝繁代笔的事被新县长发现了。 他之前还打算举荐赵枝繁去市报做记者编辑,看来这事大抵也要泡汤了。 谁知顾县长接着来了个大拐弯,只听他问:“你们中谁是赵枝繁?” 没等赵枝繁站出来,顾县长就看向了赵枝繁,笑:“我猜是你。” 赵枝繁点头,哑着嗓子开口:“是…” 声音很干,就像磨刀石和刀挤在一起发出的咔嚓粗声。 顾县长诧异:“能说话啦?” 香茶记得医生不让她大哥这时候练习说话,忙替她大哥回答:“伯伯,我大哥做了手术。” 顾县长嗔怒:“你这孩子,才做了大手术就说话,别坏了嗓子啊,我喊你呢,不是想骂你,你只管放心,我是看了你那篇文章才想着过来见见你。” 在场的人都有些迷糊,香茶更是问:“什么文章?” 她大哥给大队长当替笔好久了,写得报告文章不计其数,不知道顾县长说得是哪一篇。 赵枝繁心底却门儿清。 应该是几个月前他写得那篇有关雷电和房屋建设的文章。 这篇文章的灵感来自他家,他家被雷火烧掉后,他曾去县里书店查阅了很多相关资料。 可以说,赵枝繁甚至比许久年更早一步猜到赵家那场雷火是人为导致。 家里人都知道赵枝繁喜静,赵枝繁花几分钱租了书就缩在家里研究雷电,后来兴致上头,赵枝繁开始研究瑶山生产队的房屋。 这一研究就研究出了问题—— 瑶山生产队各家房屋都存在被雷劈的危险。 于是赵枝繁熬夜写了篇文章给刘奋斗看,当时因为牵扯到赵家被雷火劈中的事,所以刘奋斗格外关注这个问题。 但又不太信任赵枝繁,就把文章拿给市局报社,希望那边能登报让懂这方面的人检测下。 好巧不巧,尚且还不是县长的顾县长就看到了这篇报道,当时的顾县长在本省的其他县做事,看完赵枝繁的文章后,心里很有想法,立马对他所在的那个县的房屋做了整顿。 夏雷滚滚,那个县今年整改后再也没出现天雷劈中房屋的事。 而其他县就遭殃了,因着这事,顾县长受了上面的夸奖,记了次大功。 恰逢香茶所在县的县长被举报贪污,然后赶下了台,顾县长就这样被推上了位。 当上县长后,顾县长就想着来瑶山见见赵枝繁。 - 王书记和刘奋斗陪着新上任的顾县长去黄家慰问,有关赵家的事在生产队不胫而走。 “听说了没?枝繁小子被新县长夸了!” “听说了听说了,我的亲娘呐,你说赵老三到底交了啥好运?四九城的大小姐惦记着,这边还有一个出息的大儿子…” “啧啧啧,赵家这是要发家啊!” “可不嘛…” 看到郑桂兰微开着门偷听,丁大嘴故意拔高音量:“啧啧啧,是谁说山雄兄弟贪了公家的钱来着?打脸了吧?” 说着往郑桂兰家门里挤,幸灾乐祸地笑:“让我看看你脸肿了没?快让我看看——” 郑桂兰脸黑成碳,啪得一下关上门。 丁大嘴也不恼,到处说赵老三家马上就要立起来了。 -- 第99页 听到消息的秀娥想打她娘,她还就真的打了。 周寡妇吃痛,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你打我干啥” 秀娥现在整个人都处在崩溃之中,别说打她娘,她想杀娘的心都有了。 她用力揪她娘的胳膊,咆哮道:“都怪你,让你和赵老三结婚,你还嫌弃他,你算个啥,你哪来的脸嫌弃人家,不就比别的妇女好看那么一捏捏吗?看把你傲的!” “现在好了吧?赵老三有了城里媳妇,香茶大哥又得了县长高看,我呢,我没爹没哥哥,啥都没有,还摊上你这么个只知道买好看衣服吃喝玩的败家娘!” 秀娥一顿数落,声音又大,周围的人都惊呆了,周寡妇想捂住秀娥的嘴,可已经来不及了。 丁大嘴像是发了新大陆一样,扑哧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哟,敢情秀娥想和香茶做姐妹呀?嗐,可惜山雄兄弟看不上你娘,你娘长得是比我们这些农村妇女要好看,但又怎样,人家城里有媳妇呢!城里小媳妇白白嫩嫩,吃商品粮,你娘算个啥?算个屁!” 周围的人都在笑,但全是嘲笑,谁叫秀娥说她们这些农村女人比不过周寡妇,嫌她们丑。 埋怨和嘲讽的话语如冬季的冰雹狠狠地砸向秀娥,秀娥低着头捂脸哭着跑开了,徒留周寡妇在那赔笑。 “大家别气,我家秀娥胡说八道呢。” 可无论周寡妇怎么找补也于事无补,大家俨然已经将这对母女划拉到了眼中钉的位置。 - 顾县长去黄大爷家拜了拜,出来后又去了趟赵家,不少人围在门口看,顾县长当着众人的面交代刘奋斗。 “虽然今年你这还旱着,但防范于未然,房屋整顿的事你要提上日程,不懂的就问枝繁同志…” 刘奋斗看向一言不发的赵枝繁,点了下头。 “专家团的事,你和王书记一道处理吧,该罚得罚,该补贴的要补贴,谁有真本事就让谁做,听到没?” 刘奋斗再次点头。 顾县长很快就走了,临走前还笑着和赵枝繁说了一句话。 “小同志好好干,等病养好了去县里找我一趟。” 社员们听到这话,一个个比赵枝繁还激动,等顾县长一走,人群立马将赵枝繁围住。 挤不上前的就去巴结香茶:“香茶,你家这下好了,有了一个吃商品粮的哥哥。” 王如男谄媚地冲香茶笑:“嗐,香茶比枝繁还有福气,人家城里的娘家有的是钱,对不对呀?” “娘家好,哥哥又厉害,哎呦香茶,你以后找婆娘准不愁没好日子过。” 这些人手没个轻重,掐得香茶脸上现出好几道红印。 赵老三赶忙解救出女儿,妇女们笑呵呵的,围着赵老三开始调侃。 赵家门口笑声不断,跟过年似的。 然而周围有几家却冷清的像蹲在冰窖。 美玉和郑桂兰就不用说了,缩在屋里不敢出来,尤其是美玉。 生产队马上要整改危险房屋,她之前引雷火烧家的事肯定会被大队长拿出来当反面教材说教。 一想到这,美玉想死的心都有了,趴在床上呜呜痛哭起来。 难过崩溃的何止是美玉,秀娥感觉她的天都塌了下来,哭过后她在家撒泼,吵着嚷着要周寡妇去赵家找赵老三。 周寡妇可不敢,外头丁大嘴她们都知道她女儿觊觎赵家,这时候她往上贴和不要脸的妓.女有啥区别。 为了了断女儿心事,周寡妇开始物色其他男人。 第一个条件就是一定要比赵老三有钱有地位! 该说不该,还真叫周寡妇找到了,周寡妇想干个大事让丁大嘴这些女人闭嘴,所以连女儿都没透露,偷偷摸摸的和那男人来往。 美玉和秀娥崩溃的力度远不及另外一个人,那就是二妮。 二妮家后边就是香茶家,在家的二妮将最近赵家的事打听的清清楚楚,听着赵家院里传来的欢声笑语,二妮嫉妒的心口烧火。 六月的大热天里,二妮竟然郁火难消生了场大病。 这天香茶穿着她舅给她买的的确良短袖去山上,刚挽起金凤的胳膊,就看到二妮家的门开了。 金凤戴着遮阳草帽,她惊咦了声,指着从二妮家出来的一个人。 “香茶,你看那是谁呀?” 迎着热得让人发晕的大太阳,香茶眯起眼,视线驻足到听到金凤说话声而惊悚回头的女孩身上。 第33章 · 香茶有一瞬间觉得她不太认识眼前的人。 可瞧脸型, 这人确确实实就是二妮。 但…… 谁会在知了趴树上不停叫嚷的闷热夏天里将自己裹得严丝合缝? “二妮?” 香茶试探性地喊:“是你吗?” 二妮前段时间生了天花,全身上下都是红点子,就连眼珠子都是红色的, 二妮娘吓坏了, 连夜把二妮抱到公社卫生所。 到了那,值班的大夫骂二妮娘:“你家女儿出天花呢,不能见风,你倒好,迎着风把她抱到我这, 你看看你干得好事…” 二妮娘低头看女儿,这一看吓得隔夜窝窝头都呕了出来。 二妮眼睛本来就小, 此刻小眼中布满红点,比来卫生所之前还要多。 二妮娘崩溃大哭,央求大夫一定要治好二妮,她就一个女儿… -- 第100页 大夫开了药,说:“把她弄回家吧,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别出门见风, 等脸上的红点消失了就好,没消失就抹药。” 二妮娘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 二妮一直躺在家中床上, 连起夜都是在房里解决, 不吹丝毫的风。 然而这脸上的红点愣是没消失,还越冒越多。 二妮娘耐不住了,便去找村里老人要祛天花的土房子, 用了两日后,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可惜用药过猛, 导致二妮现在特别怕冷,稍不留神就会发烧。 听到香茶喊自己,二妮怨恨地瞪着香茶,望着香茶那张软滑白皙的小脸,二妮没由来的发火。 “咋咋咋?读了几本书就眼瞎认不出我啦?” 香茶撇嘴,没搭理二妮,挽上金凤的手径直往大茶山上走去。 二妮胸口起伏,盯着香茶清爽的背影一个劲地看,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厚衣裳,二妮气得使劲跺脚。 她要穿漂亮小凉鞋,她要穿的确良短袖 ,她要扎香茶那样的小辫子! 想着想着,二妮咋呼地脱掉身上的棉衣,学着香茶的打扮,单薄着身子冲进了大茶山。 山里气温教之山脚要低很多,一进丛林,香茶的胳膊就因冷热交替起了鸡皮疙瘩。 跟过来的二妮了冷得直打冷颤:“阿欠!” 金凤:“她咋也过来了?” 金凤毫不忌讳地当着二妮的面说这话,她以前觉得二妮只是个有点小心眼的孩子罢了。 自从上次二妮半夜跑出去被找回来倒打一耙指责香茶和她不带二妮一起玩后,金凤就不爱搭理二妮了。 香茶将草帽的绳子勒紧,看了眼一脸苦色的二妮,道:“咱不管她,走,我们去找玫瑰茄去。” 金凤点头。 玫瑰茄的花苞像没长成熟的棉花球,因着花苞的颜色和盛开的玫瑰花如出一辙,但根茎又是紫色,所以香茶这些小孩都喊它为玫瑰茄。 这两天是玫瑰茄采摘的丰收大日子,不仅小孩子们漫山遍野地跑,就连一些大人去田里上工的时候都会往胸前揣一个布兜。 休息的时候采半个小时的玫瑰茄,直接倒在田里暴晒,收工的时候一捏,嘿,晒得嘭干。 等树上的酸角熟了,舂点酸角和玫瑰茄放瓶子里发酵,三五日就能捞出来吃。 酸酸甜甜的,拿碗盛着用绳子悬挂到井水之中,搁置一晚上,第二天再捞出来,嗬,上面会结一层薄冰,吃起来凉入心扉,不比城里五分钱的汽水差劲。 此刻山里到处都是采摘玫瑰茄的孩子,上到十七八.九的少女少男,下到香茶这样的五六岁孩子,每天都背着背篓,远远地看到一簇簇的玫瑰色花苞,大伙蜂拥而上。 二妮这次奇了怪了,没有半道跟别人走,而是紧跟着香茶。 香茶去西边摘,她也去西边,香茶往东,她也往东。 赵家大房的来旺扫了眼隔着几个灌木丛的二妮,问香茶:“你得罪她啦?” 香茶压紧背篓里的玫瑰茄,闻言回头看二妮,二妮瑟缩了下眼神,继续低头摘玫瑰茄。 “我和她好长时间没一起玩了。” 香茶觉得二妮对她的敌意很莫名其妙,现在的她心里膈应的很。 以前没觉得,如今回想,二妮似乎总是喜欢偷看她,今天更是光明正大地跟在她身后学她。 金凤挠挠头,说道:“她这叫啥来着,东施……” 香茶:“东施效颦。” 她梳两个辫子,在辫子上挂红绳银铃,二妮也是,她穿的确良短袖,黑色长裤,浅绿色凉鞋,二妮也跟着学。 听说二妮为了让二妮娘给她买凉鞋,生生在家哭了两天… 来旺觉得女孩子之间好复杂哦,不去看神色鬼鬼祟祟的二妮,他附耳到香茶耳边说了两句话。 “真哒?”香茶眼睛瞬间亮了。 金凤:“啥,你们俩说啥小话呢?” 香茶正要说,却见不远处的二妮停下了采摘玫瑰茄的动作,竖着耳朵听着。 香茶眸子微挑:“金凤,你靠近些,我悄悄跟你说。” 金凤:“好哇好哇。” 听不到动静的二妮气急败坏,可又无可奈何,只能用力揪着玫瑰茄花苞发泄愤怒的情绪。 - 天黑下来后,香茶背着一大背篓的玫瑰茄下山,路过大人们挖渠的地方,香茶和金凤挥挥手,昂首在一堆埋头干活的背影中寻找赵老三的身影。 自从被郑桂兰冤枉在大队食堂抽油水后,赵老三主动辞去了大厨的活,驮着锄头加入挖渠的队伍中。 香茶终于找到了挖渠挖到大汗淋漓的赵老三,走过去的路上,听到专家团队里的年轻人坐在田埂上抱怨最近两天食堂的饭菜不合口味。 香茶没趣地冷哼了声,暗道这些人只知道吃,半大的小伙子坐在那连个铁铲都不握! “爹!” 香茶脱下凉鞋跑进田里,别过身让赵老三看她背篓里满摇摇的玫瑰茄。 赵老三揩掉脑门上的热汗,毫不吝啬地夸奖:“哟,摘这么多呢,香茶真能干。” 坐在旁边休息的胡老大跟着夸:“比我家大儿子摘得还多,香茶不得了哇,长得漂亮不说,还是干活的好手。” 说着似是想起什么,胡老大笑容放大。 “山雄兄弟,要不这样吧,咱结个亲家如何?香茶嫁到我家,离你家又近,天天都能回家看你。” -- 第101页 赵老三嘴角笑容慢慢消失,让香茶去旁边等他。 胡老大还在那说呢,越说越起劲,越说越荒唐。 也不喊山雄兄弟了,直接赵三哥。 “三哥,香茶到了我家,我肯定把她当亲闺女养,生得娃儿我和他娘带…” 赵老三黑着脸,甩开胡老大搭在他肩膀上的脏手,讥笑道:“可别,你家里头那位是出了名的好吃鬼,让她带孩子,我怕她连娃儿的奶水都抢着喝!” 胡老大尴尬地顿在原地,周围哄笑声一团。 夏天日头短,天很快暗沉了下来,下工的路上,到处可闻玫瑰茄的香气。 “今年的玫瑰茄长得真不赖,能卖一个好价钱。” 很多人家会在自留地上种植玫瑰茄,自产自销不算投机倒把。 不过地里头种的终究不多,为了挣钱,社员们会让孩子们去山里摘。 为了将花期很短的玫瑰茄摘回家换钱,知青学校都放了假,香茶白天在山林里还看到了李老师和席老师呢。 玫瑰茄的丰收驱赶了大家在田间的疲累,但很快另一桩事又将这一切美好打散。 香茶的背篓在赵老三肩上,她走在一旁听着大人们说话。 “咱这今年不会要旱吧?快两个月没下雨了。” 丁大嘴舔舔干裂的嘴唇:“我瞧着是要旱,再不下雨,山上的水都要干,到时候咱挖的那些渠不就白挖了?” 苗云霞:“我看是白挖了 ,挖了四五天了还没挖通,不会挖错了道吧?” 这话一出,大伙的呼吸都急促了三分。 好半晌才有人咬牙切齿地说话。 “咱们辛辛苦苦挖了这么久,到时候不出水,我一定要锤死那帮专家!” “带我一个!” “一个个只会站那指挥,来咱这这么长时间连锄头都没碰过,还天天要大鱼大肉的伺候着,这哪里是来帮扶咱们,这是土地主下山吧?” “呸,我受不了了,我待会就去奋斗家,必须给咱一个说法!” “走走走,现在就去,正好是饭点,咱们堵那帮专家去。” 一呼百应,社员们纷纷往大队长家方向走,气冲冲的,一看就不好对付。 赵老三没去,牵着香茶往家走。 “爹,咱不用过去吗?” 都是一个生产队的,这种涉及集体利益的事,不去会显得不合群。 赵老三刮了下女儿的鼻头,笑:“咱不用去,咱就在家等着,待会啊,他们都会来咱家。” 香茶没听明白。 然而一进院子看到坐在门槛上发呆的小宋官后,香茶顿悟。 小宋官和专家团赌气,已经连续三天没去山头了。 没有小宋官的阻拦,专家团们大干特干,现在山上的挖渠路线就专家团提出来的,和小宋官原本的计划背道而驰。 吃晚饭时,香茶看到小宋官还在那坐着发呆。 赵老三摆好碗筷,对香茶道:“去喊他过来吃饭。” 香茶哦了声跑到院子里,照亮半边天的火烧云还没有完全退出天空,余晖打在小宋官的脸上,香茶看到了男人脸上难以掩饰的难受。 “小宋官。” 香茶戳了戳宋秦的背,轻声道:“饭做好了,该吃饭了。” 宋秦吸吸鼻子,显然刚哭过,说话都带着哭腔:“哎,我这就来。” 吃饭的时候,宋秦一改之前对香茶的热乎劲,只机械的往嘴里一个劲地塞东西。 香茶看了欲言又止:“小宋官,你——” 宋秦后知后觉,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往嘴里夹了一块自己最不爱吃的生姜。 皴着脸吐掉嘴里的腥辣生姜,宋秦跑到院里赶忙舀冷水漱口。 就在这时,赵家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看到宋秦,周老头立马喊住人:“小宋同志,你在家啊,我们有事找你。” 香茶放下碗跑出去张望。 来找小宋官的人真多,几乎生产队的社员们都来了,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领头的周老头,嘴角破了皮,还流着血呢。 香茶惊讶:“周爷爷,你嘴巴咋了?” 周老头随意抹掉嘴角的血沫,一提就来气:“是那帮专家团砸的。” 香茶啊了一声:“他们干吗要打周爷爷?” 这群专家团是破坏分子吗?害死了黄爷爷不说,现在又打伤了周爷爷。 周老头咳了下:“是我们先去找他们的…” 香茶:“?” 丁大嘴:“虽然是我们先找上门的,但他们也不能打人啊!” “就是,打人就是不对!” 一时间赵家院子里响起一片吆喝声。 宋秦头疼,想进屋睡觉,被周老头一把抓住:“小宋指导,你别走了,咱现在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 “什么意思?”宋秦一头雾水。 周老头支支吾吾,宋秦看向丁大嘴他们,这些人立马低下头,都不敢正眼看宋秦。 他们愧疚啊。 黄大爷是怎么死的?是他们这些人帮专家们打宋秦一不小心推倒了黄大爷。 宋秦对黄大爷的死十分的难过,为了给黄大爷守灵,宋秦甚至向刘奋斗请了大半个月的假。 这是变相的向专家团低头! 受了顾县长责骂的刘奋斗本来还想让宋秦出面挑大梁,没想到人家直接披麻戴孝哭丧去了,这下只能让专家团们在山上充头头指挥大家挖渠。 -- 第102页 可挖了这么些天还没挖好,大伙急了,开始反思他们是不是跟错了队伍,是不是一开始宋秦的法子才是对的? 然后就有了周老头带着大家去找专家团队说理的事儿。 那帮专家团的人清高的很,自恃懂学问,尤为看不起这些大字不识的庄家汉。 听到周老头质疑他们挖渠炸山的方法,专家们笑了,笑容讽刺。 这一笑惹怒了性子耿直的周老头,撸起袖子干就是了。 两队人马打得不可开交。 刘奋斗听到动静后直接给周老头跪下了,又给专家团的人赔罪,这才消了那边的火气。 刘奋斗怂,不敢惹事,周老头却不,忍着痛来到赵家。 他们在路上就说好了,来赵家就一个目的:请宋秦指导员“出山”。 香茶从屋里端长板凳给伯伯婶婶们坐,大家笑着揶揄赵老三。 “赵三哥,你这辈子不白过哟,看看,儿子马上就要吃上商品粮,女儿又是个贴心的小棉袄,城里还有个娇媳妇,嘿嘿。” 赵老三哭笑不得,忙岔开话题:“小宋指导,你来说两句吧?” 宋秦刚去洗了把脸,露出的下巴上冒有青胡渣,不过人还是帅的,只是那双眼里流露着满满的震惊。 他盯着赵老三,哭过的声音有点哑:“你有媳妇了?!” 自从黄大爷去世后,他一直守在黄家没出去,如今听着社员们的调侃,他总感觉有什么事他尚且不知道。 而且是大事! 赵老三面带无语,他是真的不好解释,说香茶娘和他没关系吧,那家里的钱怎么和大家交代? 所以他就含糊应着,反正这些人也不知道恩人是谁,就他对恩人的了解,恩人十年之内应该不会来瑶山,等时间久了,这事就过去了。 没想到城里来的宋秦也追问他,瞅瞅小宋同志眼神里的惊悚神色,赵老三有些没回味过来。 啥意思啊? 他咋感觉小宋指导在恨他,那眼神……只怕他点个脑袋,小宋指导立马就会张开嘴生吞了他。 咋?他又没和小宋指导的女人鬼混… 不止赵老三觉得宋秦的眼神太过怨毒和莫名其妙,旁边的丁大嘴见状乐了。 “哟,不知情的还以为赵三哥霸占了小宋同志的媳妇呢,小宋同志,你这是咋了?赵三哥媳妇可不是你女人,人家和赵三哥都生了娃娃了,喏,就是香茶…” 一听是香茶,宋秦猩红的双眼蓦然流下眼泪,脸上一闪而过戾气,双手死死握着。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上辈子这个男人捅他一刀是为了和他争夺关御竹! 难怪送走香茶后,这个男人在乡下突然就变得颓丧起来,原来是舍不得城里的关御竹! 这不就是犯了相思病吗! 宋秦牙关咬得咯嘣响,好看的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 这恨意直指赵老三。 院里叫嚣让宋秦去找刘奋斗的一些社员都懵了。 “啥情况啊?小宋指导这是咋了?” “不知道啊,突然就这样了。” “赵老三没得罪他吧,他咋那样瞪着人家?” 香茶怕怕地抓住她爹的手,鼓足勇气喊:“小宋官,你别不识好歹,我爹没得罪你,他天天还给你做饭吃呢!” 赵老三是真的不清楚小宋同志干吗这样怒看着他,难道真如丁大嘴所说,他抢了小宋同志的女人? 想到这,赵老三嘴角抽了抽。 不可能!这不可能! 且不说他和恩人不是那关系,何况恩人有丈夫。 最最关键的一点,小宋同志今年才十九岁吧?足足比恩人小了十来岁呢… 听到香茶脆生生的说话声,宋秦瞬间冷静了下来,握得冒青筋的双手随之松开。 不行,他不能冲动。 细想一下感觉不太对。 关御竹为人骄矜,是四九城大院的大小姐,不论是学识还是相貌,她都不可能看上赵老三。 哪怕关御竹和祝藏光离婚也不会喜欢上赵老三这么个庄稼汉! 真要喜欢,上辈子的关御竹带走香茶后为啥没有一并将赵老三接到四九城? 可见关御竹不爱赵老三,之所以关照赵老三,不过是感激赵老三在她危难关头抚养香茶罢了。 想通这点后,宋秦笑了。 香茶打了个冷颤,暗道她的直觉没错,小宋官有问题。 刚还阴恻恻地瞪着她爹,这会子又笑着说话,这样的人不会是……变态吧? 就是连环画里那种狡猾无比的坏人?两面三刀。 宋秦揉揉眼,对赵老三抱歉道:“赵三哥可千万别误会,我刚才不是冲你,我是想到了黄大爷,我…” 说着说着就开始流泪,一副缅怀黄大爷的悲伤神态。 赵老三留了个心眼,但面上不表,只道:“没事。” 宋秦笑笑,扭头和周老头等人攀谈起来,若无其事的模样看得香茶以为自己误会了小宋官刚才对她爹表露出的恨意。 不行,她得好好观察观察这个小宋官。 - 社员们在赵家聊到后半夜才姗姗离去。 香茶熬不住,早早就睡下了。 些许是睡觉前的祈祷起了作用,一睡着她就看到早已等候在大石头旁的笔友哥哥。 许久年最近工作很忙,自从上次在省城和小屁孩一别后,他有接近半个月没和小屁孩在梦中相见。 -- 第103页 人一旦累得够呛就会倒下睡得迷糊,然而这天,好久没做赵家梦境的许久年在噩梦中惊醒。 他努力的让自己继续睡,幸运是他再一次进到了小屁孩的梦中。 许久年今晚是第二次做梦,他的直觉告诉他,他这次在香茶梦中待得时间不会长久。 “香茶,我接下来的话你认真听。”许久年严肃道。 香茶忙收起小别重逢后的惊喜,点头道:“好。” 许久年三言两语就将自己做得赵家噩梦交代了,还没来得及和小屁孩说他最近的行程,梦境断了。 香茶蹭得坐起来,一摸枕头,上面湿哒哒的,她是被热醒的。 外头天已经大亮,刺眼的阳光透过木窗斜斜地射进屋内。 香茶撇开脸上的头发,迎着光看向外边。 外边和昨晚一样,闹哄哄的,听动静应该还在讨论昨晚的事。 只是现在早已到了上工的时间,社员们不上工都跑到她家来,难不成集体罢工? 金凤的小嫩嗓在外头响起:“香茶,你还没起来吗?大伙都在等你呢!” “马上来。” 香茶跳下床,扭头一看,她躺下的那一块微微往下凹,上面印着一块湿湿的印记,很浅。 她的脸唰得一下红透,赶忙去摸屁股。 摸完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她没尿床。 进来的金凤看到这一幕扑哧一笑,再看看香茶床上的印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香茶,你——” 香茶咬唇:“我没有,这是汗!” 金凤笑眯了眼:“汗哪能流这么多,你就死不承认吧。” 想到梦里笔友哥哥提到的事,香茶抿了下唇开始翻箱倒柜。 金凤:“你找啥呢?快些走吧,你来旺哥都在外边等你一起去摘玫瑰茄呢。” “不着急。” 香茶头埋在木柜里,闷声道:“我有比摘玫瑰茄更重要的事要做。” 金凤懵了,坐到香茶的床边纳闷:“啥事啊?” 香茶没说话,一门心思在柜子里。 “你看——” 香茶突然将头从柜子里探出来,脸上染着的并非是喜色,而是肃穆。 小脸紧绷着,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妙。 金凤走过来探头张望,没看明白香茶的意思,因为香茶将柜子里的东西都撇到了一边,空空荡荡的,让她看什么。 “哎哟,你往这边站站。”香茶将金凤往她这边拉。 避开身后的阳光,金凤看到了啥,她看到柜子角落一片湿润,手一抹,竟然是水。 金凤瞠目:“这是咋了?” 香茶:“回潮。” 金凤说:“回潮?不可能吧,咱这好长时间没下雨了,田里都干了,咋会回潮?” 香茶也觉得不可思议。 往年大概三四月份会有回南天,那些日子里,家里的墙壁,柜子,还有地板都湿哒哒的,水沿着房梁木头往下掉落,滴答滴答就跟下雨天似的。 今年很奇怪。 三四月间竟然没出现回潮,家里干燥的厉害。 出现这样的情况后,生产队的老人们就开始愁了,找上刘奋斗,说今年大队要旱一年。 刘奋斗立马将这诡异的气候变化报给了王书记,这便有了宋秦的到来。 接下来,瑶山生产队确实出现了干旱,大茶山上的茶苗死了大半,种植的茶秧缺水严重,眼看着宋秦一时没解决茶秧缺水的事,于是刘奋斗只好请来专家团队。 可现在香茶说啥,她说家里在回潮! 金凤结巴了:“这会子是六月天,逢上回潮,那可是要下大暴雨的!” 香茶点头,这是常识,本地的孩子都知道。 如果要下大暴雨,那挖渠引水就没必要,甚至要改变策略修筑水坝,不要让山里的水有机会流到茶秧田里。 一旦雨水过多,茶苗会被淹死的。 金凤:“那怎么办?咱们赶紧和奋斗叔说吧?” 香茶点头,两人来到屋外。 - 外头已经吵到不可开交,香茶出去的时候发现还来了几个穿中山装,耳朵后边夹烟的男人。 这些男人对着小宋官大吼大吼,吵得脸红脖子粗都没退让一步。 香茶没理会这些只会卖弄课本学识的专家团,在人群中找到大队长刘奋斗。 还没说出笔友哥哥交代的话,刘奋斗看到香茶倒是先说了。 “香茶,你来得正好,你去劝劝小宋同志。” 香茶:“小宋官咋啦?” 刘奋斗嘬了口烟:“就是让他退一步,专家们也退一步,一起合力挖渠,我不管这些知识分子之间的矛盾,我现在只想要快点把渠给炸开,引水灌溉茶秧。” 香茶抿唇,用一种难以言表的眼神看着刘奋斗。 刘奋斗烟杆里的烟灰抖落到地上:“咋了?” 香茶踮起脚,对着刘奋斗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李奋斗一听,不信。 “不可能!”刘奋斗笃定地说。 “现在是啥时候,六月芯的热日子,咋会回潮呢!香茶,你这孩子咋也胡闹,我没工夫跟你开玩笑,你赶紧去劝劝小宋,我瞧着他和你关系不错,专家这边我来劝…” 香茶有些无奈:“奋斗叔,你不信就进我家里头看看,我柜子都湿了…” -- 第104页 刘奋斗被香茶拽进了屋,一同进去的还有赵枝繁。 两人仔细看了香茶的柜子,再抬头时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赵枝繁最近在练习开口,张嘴有点慢,说得很轻,但字句却很沉重。 “奋斗、叔,回潮天挖渠会淹死茶秧。” 刘奋斗心跳如鼓,他立马跑出了香茶的房间,对着在那你看不起我,我蔑视你的两方人马大吼:“都给我住嘴!” 香茶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一片寂静的院子。 专家团们脸涨红,一脸的不屑,小宋官拧着眉,面色很憋屈。 其中一个领头的中山装男冲刘奋斗笑,言语间十分戏谑:“刘大队长,你冲我们吼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和无知的某些人一样,想用小宋同志的法子挖渠?” 某些无知·社员们愤怒了,有人挽起袖子,忿忿道:“你啥子意思,不就读了几本书吗?瞧把你牛逼的。” 中山装男呵呵一笑,双手抱胸一脸得意:“我就是牛逼,有本事你赶我走啊,水渠你们自己挖去,不过我奉劝你们一句,你们想凭小宋一个人就完成引水,我告诉你们,绝无可能。” 香茶发现小宋官的脸变成了猪肝色,显然是气的。 又有一个中山装男笑话宋秦,对社员们道:“你们真心大,竟然信任一个才出大学校门的毛头小子的指挥,就不怕出事吗?” 这话激起了社员们的自我怀疑。 小宋官气得脑门冒青烟,甩手瘫到门槛上坐着大喘气。 专家团们以为自己稳住了阵地,当众洋洋得意地说起今天社员们要做的任务。 一旁的赵叶茂嘟囔:“你们说小宋官没本事,我看你们本事也不大,这么多人弄小半个月了竟然还没开始炸山,别是在那混日子蹭我们大队的食堂吧?” 丁大嘴撇嘴:“叶茂小子说得在理,活没干多少,肉倒是吃了几十斤。” 中山装男顿时来了气,抖着手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愚昧无知的泥腿子,你们——” 话还没说完,中山装男突然嗷呜一声痛呼:“哎呦,我的手,你快松开我…” 众人大吃一惊,掰住中山装男的手的不是别人,是他们的大队长刘奋斗。 其余专家们怒了。 “刘奋斗,你快放开原教授,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你不想想后果?” 刘奋斗猛地一用力将中山装男往后一推,中山装男痛得趔趄摔倒在同伴身上。 “后果?” 刘奋斗这段时间为了照顾好这些专家团,不知道废了多少心思,到头来啥东西都没得到。 哦,不对,得了一个称呼——愚昧无知的泥腿子。 泥腿子咋了,泥腿子也有三分血性。 刘奋斗冷冷一笑,大声道:“既然这么看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那就请你们赶紧离开这。” “什么?” 中山装男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其余的中山装男人们都笑了,笑容里满是促狭:“大队长,别人糊涂,你别跟着糊涂啊,你们这已经旱了两个月,再不挖渠炸山,我倒要看看你们山上的茶秧怎么活!” 社员们急了,他们虽然气这些磨洋工的专家团们,但茶秧是他们的命根子,不能死。 刘奋斗却摆手让社员们稍安勿躁,扭头冷冰冰的对专家团们道:“我的话已经放在这了,你们走不走随你们便,从今天开始,瑶山生产队不再三餐供应你们,你们爱去哪去哪!” “好!” 中山装男气笑,扭头就要走,同伴们却有些不舍瑶山生产队的好伙食,拉住中山装男,几人头碰头交流了几句。 再抬起头时,几人换上了以往没有的热情笑容,可惜刘奋斗已然没了好脸色。 这些人高傲的很,当下被驳了面子哪里还稳得住。 一行人甩袖而去。 专家团们被气走后,社员们将刘奋斗团团围住。 “大队长,咱…咱这么做不妥吧,王书记那咋交代?” “他们肯定会去公社告咱们的状,哎。” “奋斗啊,你今天鲁莽了。”村里的老人叹气。 “咱们受点气无所谓,茶秧重要…” 走了专家团,大家只能把希望诉诸在宋秦身上,虽然他们心里有点怀疑宋秦这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是否能帮到他们。 宋秦心情好多了,正要说他的计划,刘奋斗拧着粗眉打断:“山上的渠不挖了。” “啥?”大伙彻底傻眼了。 “大队长,你今天咋搞得,别说气话啊,小宋同志和那些人不一样。” 宋秦也有点纳闷,但他感觉的到刘奋斗并不是认为他能力不足而不让他指挥挖渠,而是真的不想挖渠。 得到这个结论后,宋秦下意识地看向香茶。 他刚在坐在门槛上看得真切,香茶拉着刘奋斗进去说了会话,出来后的刘奋斗整张脸都是垮的。 关键点在香茶身上。 宋秦找上香茶时,刘奋斗将自己不打算挖渠的原因交代了。 社员们先是一楞,然后笑开,甚至有人抬手摸摸刘奋斗的脑袋。 “大队长,你这也没发烧啊,咋就开始说糊话了呢?” 刘奋斗打掉男人的手,黑着脸说:“不信你们回家看看家里的衣柜和米缸,看过就知道了。” -- 第105页 大伙瞅着刘奋斗那样,觉得不像在开玩笑,纷纷往家跑。 - 这边,香茶带着宋秦来到她的房间。 看到潮湿的衣柜角落,宋秦脑海中恍然间划过一道光。 他嘶了声,一拍脑袋。 是了,上辈子他在关御竹那看过一份报纸 ,爆炸新闻。 他当时只是随便扫了下标题,没仔细看,好像是说一个偏远山区突遭暴雨袭击,数月的雨冲垮了山上的水库,冲垮了山口,导致成千上百的村民被困在山中。 关御竹当时好像一直在替那个山区联系驻扎在部队的相关军医,他对关御竹的工作不太感兴趣,只随便听了几句没当回事。 如今细想,莫非暴雨之后,受灾地区还爆发了时疫?不然关御竹一直强调派军医去那干吗? 那批军医最擅长的就是突发的时疫。 想到这,宋秦不寒而栗。 报纸上的山区不会就是他现在呆得地方吧? 没人注意到宋秦脸色骤变,因为那些跑回家查看米缸和柜子的社员们又过来了。 脸上不是忐忑,不是震惊,而是充斥着对刘奋斗的质疑。 “大队长,你胡说八道,我家米缸没潮。” “我家也没,地面还干裂了个缝呢。” “这热得能蜕皮的天气咋会回潮?又不是梅雨…” 这回换刘奋斗傻眼了,他跟着社员们一家家的查看,最后无语望天。 “咋回事啊?” 刘奋斗使劲揉眼,他现在在自己家,家里的米缸丝毫没有回潮的水分,相反,躺在手心还有一鼓热热的温度。 这打死他,他也不会想到回潮。 媳妇宋娟儿忧心忡忡,责怪刘奋斗:“我看你最近是忙晕了头,你呀,还不赶快把专家们请回来。” 刘奋斗拔腿就跑,走到半路遇上了隔壁大队的钱余。 钱余叼着一根牙签,兴高采烈,看到刘奋斗立马笑着上前:“老刘啊,我就不客气啦,那些懂水利的专家我先帮你招待着。” 刘奋斗脑袋里崩着的弦一下断了。 那些专家请不回来了… 得知专家们去了隔壁大队,社员们顿时气得火冒三丈,骂隔壁不要脸霸占他们的专家团队,可骂完后又觉得不占理,毕竟那些人是他们大队长轰走的。 刘奋斗很苦恼,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本来赶走专家团队就不是一件明智的选择,那些人是王书记介绍来的,不过他想着可以用回潮天的理由说服王书记。 可现在呢,压根就不是回潮天。 就在大家耷拉着脑袋举手无措时,宋秦站了出来:“我觉得是回潮天,哪怕不是,咱也不能再挖渠了,咱得去修水库,咱还要将山上茶林的水沟疏通,咱大队的房屋也要安置排水沟…” 宋秦一口气说了四个‘咱’,社员们议论纷纷,这要他们到底信谁的? 香茶全程看着,她人小,说话不管用,没想到小宋官这回站到了她这边。 笔友哥哥说,他在噩梦中看到洪水冲垮了大茶山上的水库,冲断了火车地轨,混着无数山石和树枝的泥石流倾泻而下,眨眼的功夫就将她所在的瑶山生产大队淹成了汪洋大海。 而她爹在这场天灾中救她大哥而砸伤了脑袋,山石堵住了进城的路,她大哥的腿就是在这时候断的…… 她所在的赵家好像又走上了她爹娶了周寡妇之后的倒霉路… 第34章 · 专家团去了隔壁大队, 现在对水利最熟悉的莫过于宋秦。 瑶山生产队社员们已经将专家团得罪的透彻,再和宋秦对着干,那他们山上的茶秧还要不要了? 刘奋斗一咬牙, 锵声道:“行, 就听小宋同志的!” 社员们面面相觑,他们觉得这事太突然了,毕竟准备了快一个多月的挖渠,现在告诉他们,不挖了, 不仅不挖了,还要反其道修山上的水坝。 这…… 还是赵老三率先站起来拥护刘奋斗:“就听大队长的, 大队长不可能害咱们。” 有人站出来,立马就有第二个,很快院里响起齐声吆喝:“修水坝,修水坝…” 社员们现在是心一横,啥事都不多想了,赵老三说得对,大队长不会乱来 。 看到这一幕的香茶暗松了口气, 她拉拉小宋官,仰头状似无意地说着话 。 “小宋官, 为什么就我的柜子会回潮呀?” 刘奋斗回过神:“对啊, 为啥就只有赵家墙壁有回潮?” 他刚才挨家挨户仔仔细细地看过了, 真是稀奇,竟然只有赵家有轻微的回潮现象,尤其是香茶住得那间屋子。 这不合理啊。 大伙也都纳闷这事, 索性一屁股坐到赵家地上,想听听去城里读过大学的宋秦将怎么解释这古怪的现象。 总要有一个解释, 哪怕是不能宣传的鬼神论都可以。 “稍等,我先去盘查下赵家的屋基。” 宋秦一走,坐在地上等说法的社员议论纷纷: “不会是有脏东西吧?”周婆婆冲众人挤眉弄眼。 刘奋斗:“咳!” 大伙说话声小了点 ,但说辞还是围着鬼神转。 “我觉得像。” 郑桂兰望着赵家一间间青瓦屋,不争气的嫉妒塞满心窝,酸唧唧地说:“你们想想,老三啥时候发家的?是不是一般到新屋日子就好起来了,肯定和这边地基有关。” -- 第106页 丁大嘴哈了声:“这不是好事吗?” 郑桂兰翻白眼:“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一种鬼怪喜欢给人甜头,等人尝甜头将自己养胖了,它再一口吃掉!” 众人唏嘘,望向香茶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 “哎呦,这可咋搞?” 丁大嘴蛮喜欢香茶的,一把将香茶拉进怀里,可怜道:“你模样长得好,皮肉比你爹比你哥哥都要嫩,我的天老爷,那鬼怪难不成第一个要吃你?” 香茶抿唇。 这话真荒唐。 郑桂兰幸灾乐祸地笑:“没准是呢。” 丁大嘴哎哟哎呦不停,香茶叹气,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她家出现了回潮现象,但她能确定家中没有鬼怪。 真要提家里出现的难以用科学解释的问题,那大概就是笔友哥哥了,说出去谁会信,她在梦中竟然可以和千里之外的人见面聊天。 院里闹哄哄,有人觉得赵家瘆人,甚至往院子外边走了几步,远离赵家。 香茶默默将这几户人家记在心里,其中就有她二伯娘,以及秀娥姐的娘周寡妇。 难得的是,她大伯娘苗云霞竟不怕,还走过来和大嘴婶子一样摸她的脑袋,叹了口气。 苗云霞之所以过来,是因为她太想要个女儿罢了,几个月前她曾偷偷看过中医 ,老大夫说她生小儿子来妹时伤了身子,以后恐怕难怀孕。 回到家后,她想跟丈夫说说这事,谁知丈夫不在家,三个儿子也都不在家,她一个人在家门口独坐着。 这时香茶挎着腰篮经过,甜甜地冲她一笑,亲亲热热地喊她大伯娘。 苗云霞当时那个心情喏,就像走在干旱的沙漠中突然看到了绿洲,舒坦至极。 香茶不愧是城里大小姐生的孩子,模样就是比生产队其他人家的孩子要端正,尤其是那皮肤,怎么晒都晒不黑,冷白冷白的。 于是苗云霞脑海中从前就有的一个念头此刻又蹦了出来:要是香茶是她的女儿该多好,哎。 香茶仰头冲大伯娘乖巧的笑笑,苗云霞心一下就化了,正准备再多说点安慰香茶别怕的话时,检查赵家地基的宋秦出来了。 宋秦脸色沉重。 郑桂兰摸出一把北瓜籽嘚瑟地嗑着:“小宋同志,我们老三家地基是不是位置不好?有鬼神冲着?” 刘奋斗最厌烦的就是鬼神之说,刚想出口呵斥郑桂兰,宋秦咳了声。 郑桂兰一脸得意地看着宋秦,以为宋秦会点头,只要宋秦说是,那赵老三这几间屋子肯定会被拆掉。 谁知宋秦摇头:“赵家选得这块地靠近瀑布,湿度高,你们看那——” 顺着宋秦的手指,大家抬头看向香茶所住房屋的上面。 逆着金色的阳光,社员们看到房顶上空竟然悬浮着细小的水珠,非常的小,小的跟灰尘一样,洋洋洒洒的将香茶的屋子团团围住。 刘奋斗一拍脑袋:“原来如此!” 常年有水雾飘在屋顶,屋里肯定潮湿啊,但因着现在是大太阳的日子,屋里不至于水淋淋的,可一旦气候出现回南天,肯定是靠近大茶山瀑布的屋子最先出现回潮现象。 谜题终于解开了。 一直追着说赵老三家有鬼祟的郑桂兰闹了个没脸,当下不好在赵老三家待下来,拉着男人和女儿美玉灰溜溜地离开了赵老三家。 回潮的事落锤后,大家的情绪明显高涨许多。 刘奋斗心口的烦闷散去了一半,哼笑道:“钱余刚才还跟我显摆,说他会好好的照顾那些专家,因为那些人要给隔壁挖渠…” 宋秦在专家团那受了不少气,不止如此,他和专家团之间还隔着黄大爷一条人命,听到刘奋斗发自内心的畅快之言,当即附和。 “大队长,不是我宋秦非要这时候落井下石,钱余钱大队长将那些人请回去肯定会遭罪,回潮天挖渠引山上的水灌溉准没好事。” 刘奋斗嘬了口烟:“是这个理。” 赵老三想到一个问题,他上前道:“咱要不要知会声钱大队长?” 他小舅子毕竟是钱家人,家在那呢。 香茶也想到了这点,她舅舅的家可不能被洪水冲走,虽然那个家里住着两个讨厌鬼。 赵老三的话一出,大伙众说纷纭。 有同意的: “毕竟是邻居,他们山上的茶秧被淹了,咱不好眼睁睁地看着吧,我舍不得茶秧…” “我娘家在隔壁瞭山生产队呢,我得回去报个信。” “我妹子嫁在那,我也要去说说,让他们提防着…” …… 也有几个不甘心的在反对: “我看随他们去吧,管那么多闲事干啥?大队长,你别忘了刚才钱大队长咋跟你显摆的啦?这种人知会他干啥?” “咱们说了他们会听?我看未必,说不定咱们越劝他们挖得越厉害。” “就那些专家…哼,咱们过去了,他们恐怕还要笑话咱,以为咱拦着不让他们挖渠是害他们呢。” “可不嘛,咱们呐,还是别干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得了。” 话虽这么说,但刘奋斗身为干部人员当然不能意气用事袖手旁观,当天便让娘家在隔壁大队的社员们赶紧回娘家传个信。 刘奋斗紧跟着去瞭山生产大队找上钱余。 还真叫社员们说中了,钱余非但没听进劝,还警惕着不让刘奋斗和专家们见面。 -- 第107页 “刘大队长,专家们在我这吃好喝好,你可不准把他们抢走。” 刘奋斗一噎,气呼呼道:“可拉倒吧,你爱怎么伺候他们我管不着,反正回潮的事我已经跟你透过气了,你爱咋地就咋地。” 说着毫不留恋的离开瞭山大队。 当天瞭山大队的社员们在接到嫁到瑶山生产队的女儿妹妹带回来的等消息后,忙不迭去跟钱余商量。 钱余见阵势浩大,有点慌了。 一旁的专家们剔着牙嘻嘻哈哈: “开什么玩笑?现在是什么天,是六月!可不是梅雨时节,哪来的回南天?” 钱余欲言又止,谁知中山装男拍了拍钱余的肩膀,笃定地笑:“你呀,还没回过神,你想想看,刘队长为啥要巴巴地过来和你说这些。” 钱余处在迷茫之中:“为啥?” 总不能是害他吧? 中山装男呵了声:“是嫉妒!他怕你在我们的指导下成功挖渠灌水,怕你们大队茶山明年长出来的茶叶比他们的好!” 这话一出,大家静了。 钱桃花老子娘拍起大腿:“我的天老爷,原来他们在这使坏呢!难怪我那女婿一大清早就来我家让我们搬走,他会有那好心?肯定是得了他们大队长的指使…” 钱余心里微惊。 他知道赵老三和钱桃花老子娘因为偷兔子的事闹掰了,赵老三是血性汉子,曾放话不再认钱桃花老子娘做丈母娘。 就这样赵老三还来提醒钱家搬走,要说这里头没猫腻谁信? 钱余当即放出了自己的态度,他要继续挖渠,他要引水坝里的水给山上的茶秧灌水,他明年一定要带领生产队超过刘奋斗,再次拿到先进集体的大牌匾。 他要让刘奋斗睁大眼去公社看着他们大队的社员搬公社奖励的米和面,还有红旗。 听到他们大队长坚定挖渠,社员们有担忧的,也有一门心思跟着钱余干的。 最后是少数服从多数,投票后,瞭山队长已然决定继续挖渠灌溉。 然而钱余不知道的是,从始至终钱桃花老子娘就在撒谎。 赵老三压根就没有劝过钱桃花母女搬家,他只不过去钱家让钱火狗注意点罢了,因着钱火狗不在家,他便将话传给了钱桃花老子娘。 - 瞭山生产队的挖渠引水灌溉的计划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而隔着一座山的瑶山生产队却截然相反。 他们在搅黄泥加固高山上的水坝,不仅如此,刘奋斗还分配一些壮劳力去深山搬石头,他打算让社员们将自己家的地基垒高一点。 山区的很多房子都是木头建的,使用橼将众多木头拼凑成木屋,拆起来只需要敲击就行,虽然有点麻烦,但这是一项本来就要做的事。 前些日子顾县长交代过他,要他检查生产队容易遭雷击的危房,正好,趁这次整改一并将房屋地基垒高。 宋秦是在南方读的大学,见过一些具有少数民族特色的房屋,比如吊脚楼。 经过商量,刘奋斗采取了这个法子。 分配到深山运石块的壮劳力中就有赵老三,一般家里的顶梁柱都要去,轮到胡家时,胡家大房的胡老大却借口身子不适没去。 赵老三一群男人们不屑发笑。 身子不适?依他们看,是懒虫犯了吧。 随胡老大懒去吧,回头暴雨漫过屋檐看他怎么办。 胡奶奶让二儿子跟着上山了,也就是金凤的爹。 进山前,刘奋斗是这样说的:“搬石是苦活累活,但咱这是替自己谋好处,所以工分和摘茶一样。” 一听工分不高,好些人家就不乐意了。 刘奋斗一句话震住了他们。 “大伙先紧着自家,先把自己家里需要的石头数量准备好,剩下还有力气的,就给别人家搬,这些劳动算双倍的工分。” 大伙顿时又乐了,双倍的工分好哇。 周寡妇家没男人,她眼珠子转了转,笑着问刘奋斗:“大队长,我一个女人家就不跟着进山了吧,我想着我能不能出钱雇人帮我家搬石头?” 刘奋斗好说话:“可以啊。” 周寡妇轻松一笑,周围的女人们惊讶急了,围过来问周寡妇打算雇谁帮她运石头。 周寡妇眼角俱是风情,笑得人骨头都酥了。 “我男人。” “你男人?!”女人们哇的一声捂住嘴。 很快周寡妇将男人喊了过来。 准备一起进山摘玫瑰茄的香茶悄悄来到女人堆里偷听偷看。 种种迹象表明,她家未来如何好像都和周寡妇有关,她得亲眼看到周寡妇嫁给了别的男人她才能心安。 不仅如此,她还要防着周寡妇和她爹接触。 周寡妇请来的男人竟然也姓赵,但和瑶山生产队的赵家没什么关系。 男人家住县城城郊,叫赵大虎,算半个城里人,父亲曾是铁道工人,后来因为救人被火车轧成了棉花团。 从来没接触过铁道事务的赵大虎就这样接了父亲的班,好在大茶山这一段地轨鲜少出事,没技术含量的赵大虎在大茶山车站至此混得还不错。 一次偶然,赵大虎看到了风韵犹存的周寡妇,一个急切找男人当靠山,一个贪图美色,两个人就这样干柴烈火缠绵到了一块。 女人们在调侃周寡妇闷声干大事,男人们则挽着赵大虎的肩膀揶揄。 -- 第108页 “可以啊大虎兄弟,我们大队就这么一朵好看的美人花,我原先以为摘她的会是山雄兄弟,没想到是你。” 赵大虎配合地笑笑,眼睛却在人群中搜寻赵老三的身影。 香茶盯着赵大虎贼溜的背影看,忽而一双手伸过来揪了下她的辫子。 一回头,竟然是狗舅舅和福子哥两人。 钱火狗前段时间带着赵福子等兄弟悄悄去了外省,一去就是好几天,以至于错过了赵老三去隔壁大队给他递消息。 等他倒卖掉手表和几台缝纫机回来,他赫然发现他所在的瞭山生产队和姐夫住得瑶山生产队之间的气氛有点古怪。 打听过后,钱火狗立马往瑶山这边赶,连换洗的衣裳都塞进了赵家院子。 “那两个女人不搬,我搬。” 钱火狗咧开白牙:“我早就不想和她们住在一个屋檐下了,这下正好,趁着这机会我搬来和姐夫一起住,香茶,舅舅以后天天住你这好不好?” 香茶笑眯眯:“好呀。” 赵老三走过来:“你咋过来了?” 又压低声音:“路上没出事吧?” 钱火狗伸出手指比了比,笑得见牙不见眼:“钱大爷出手,嘛事没有!是吧福子?” 赵福子嘿嘿笑:“三叔,我们这趟赚得可实在了!” 瞟了眼四周,发现一个秃头樟脑的男人朝他这边瞄,赵福子一下闭嘴。 进了山后,等人都走远了,赵福子这才将背篓里鼓囊囊的包裹拿出来给赵老三看。 赵老三眼前一亮,包裹里不仅有一堆钱,还有杂七杂八的各种票,其中有一个是自行车票。 赵福子眼尖,将自行车票抽出来:“给,三叔你拿着。” 赵老三推辞不要,赵福子笑:“我一个二流子要这玩意没用,买自行车容易遭人怀疑,三叔您就不一样了…” 赵老三愣了下,自然而然地接话:“我咋就不一样了?” 赵福子笑容加深,戏谑道:“三叔,我可听说了啊,大队都在传,说你在城里有个娇媳妇…” 赵老三脸一黑,抬手一个脑瓜崩。 赵福子嗷呜一声叫,惹来赵大虎频频往后看,赵老三眼疾手快将自行车票塞进裤兜。 “香茶,咱们走。”赵老三喊。 赵家院里现在没人,赵叶茂陪赵枝繁去县里找顾县长去了,这是当初顾县长交代的,等赵枝繁的手术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就去找顾县长。 赵老三要去山里敲石,他不放心香茶,所以就将香茶带上。 香茶也乐意去,这时节山外的玫瑰茄都被抢收一空,是时候往深山里走走了。 不过小孩子都没胆去森林深处,里头有豺狼虎豹出没,往年经常发生小孩丢了的事,等找到的时候,只剩一堆血淋淋的骨头和破烂的小孩衣裳。 现在不一样,男人们一起去山里,声势浩大,豺狼虎豹们轻易不敢出来,所以不少小孩都吵着要一起进山。 香茶走走停停,很快就在进山的人堆里看到了小伙伴的身影。 “金凤!”香茶兴冲冲地奔过去,“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金凤:“我娘本来不让我进山,后来不是我大伯不肯运石头嘛,进山的人换成了我爹,我当然要跟着呀。” 香茶笑,挽住金凤的胳膊:“还好你来了,嘿嘿,咱俩到时候一起摘。” 金凤让香茶往后看:“小栓子也来了。” 香茶冲队伍中一个身形消瘦的小男孩喊:“小栓子,快来呀。” 小栓子正愁找不到伙伴一起,美玉那些大孩子都嫌弃他家里刚死过人。 听到香茶的呼唤,小栓子激动的快要哭了,忙不迭跑过来。 见香茶只和金凤一起,小栓子纳闷:“二妮在后头呢,香茶,你不和她玩了吗?” 金凤抢着说:“早就不和她玩了,她喜欢学香茶,真讨人厌,学人精一个。” 小栓子愣了下,眼神在香茶和二妮之间来回扫。 好家伙,还真是! 连香茶笑起来喜欢眯眼都学,可问题是… 香茶的眼睛大,即便是眯着也好看,二妮就不一样了,本来眼睛生的就小,还眯着,乍一看就跟羊圈里的老头羊一样。 眼睛眯成一条缝,傻的要命。 听到小栓子这么说二妮,香茶扑哧一笑,声如银铃。 一直观察香茶一举一动的二妮蹙眉,想听听香茶和金凤小栓子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惜离得远听不太清。 那种听不到却能看到的折磨就像蚂蚁钻心一样难受,二妮艳羡,却又烦躁,满心满眼都是在前头说笑的香茶,一时没注意脚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 傍晚时分,队伍终于抵达目的地,男人们没休息,直接拿着工具去凿造地基用的石头。 香茶这样的孩子们累得坐到草坪上大口喘气。 休息了会,香茶将一路过来采摘的玫瑰茄倒到草坪上摊开晾晒。 弄好玫瑰茄,香茶拿出背篓里边的吃食,东西用布包着,打开后,香茶在里边翻找了下,挑了两块没碎的饼干给小栓子和金凤。 然后就坐在大树下吹着风吃裹着糖粉的饼干。 饼干还是上回赵老三买的,香味浓郁,嚼开后,满嘴都是甜香。 山风一吹,周围的人都闻到了饼干的香气。 -- 第109页 大人们还好,小孩子可馋坏了,但都知道饼干贵得很,不好意思上前讨要,只能闻着味使劲地咬着自己手里的玉米棒和窝窝头。 但这其中不包括秀娥。 秀娥吃完干巴的窝窝头,举步往香茶那走。 望着香茶吃饼干的幸福样子,秀娥心里难受的要死。 她娘是个只会享受的主,但眼光不行,好好的赵老三不要,非要跟赵大虎。 虽然赵大虎吃公家的饭,但和赵老三还是差了一大截。 最直观的就是赵老三舍得在香茶身上花钱,赵大虎就小气的很,只会摸点票子买点小玩意哄她娘忽悠她娘,她这个做女儿的愣是半点好处都没捞到。 秀娥舔了舔嘴角,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香茶手中的饼干看,不时咽口水。 快要到大树下时,一个人影蹿到秀娥跟前。 是赵大虎。 赵大虎这一路都在暗中观察赵老三一家人,当然没有忽视秀娥对香茶流露出的羡慕。 男人用力将秀娥往外拉。 秀娥挣扎:“放手,我叫你放手!” 男人低吼,语气不善:“你听话我就放!” 动静惹来树底下孩子们的注意,香茶循声看去。 不远处,秀娥张口咬住男人的胳膊,男人痛呼,随即松开桎梏秀娥的双手,一脸阴沉。 秀娥在家野惯了,本来就不喜欢她娘和赵大虎厮混,现在赵大虎自作主张以长辈的身份训斥她,她更不愿意了。 “我娘都不敢这样吼我,你他娘的算老几!” 秀娥恶气地呸了声:“再对我动手动脚试试看,我踹不死你!” 赵大虎喘着粗气,擒着冷笑阴鸷地瞪着嚣张跋扈的秀娥。 “我算老几?” 男人甩甩酸疼的手臂,拉着脸:“老子是你爹!” 秀娥被盯得心里发毛,但还是梗着脖子争辩:“你才不是,你不是我爹!” 男人气笑,反问:“我不是谁是?” 秀娥脱口而出,大声道:“我爹是赵老三,你快给我滚远点!” 嚼饼干嚼得咯嘣脆的香茶:“?” 背着石头过来的赵老三一脸无语,额头上绷着三条黑线。 鬼扯。 第35章 · 秀娥的话喊得大声又激烈, 何止赵老三和香茶听到后咋舌懵逼,周围的小孩和大人们都觉得秀娥在胡闹。 赵老三将石块往地上放,连汗都不抹了, 扬声对看热闹的一众人道:“我就香茶一个女儿。” 顿了顿, 又补了一句:“这辈子就这么一个,绝对没别的。” 金凤的爹胡老二笑得打趣赵老三:“我说赵三哥,话可不能说太满。” 赵老三瞪了眼胡老二:“你咋和你大哥一样,满嘴没句中听的。” 秀娥觉得胡老二说得对,刚想附和呢, 胡老二哈哈大笑,对赵老三道:“这生孩子还得看媳妇, 你和新嫂子好些年没那啥了吧,等回头把新嫂子接回来,你能忍?到时候一个接一个生哈哈哈。” 赵老三:“……” 他能说啥,自己撒下的谎咋造得孽只能自己受着! 秀娥却整个人都不好了。 敢情赵老三便是再有女儿,也是和香茶的娘生,那她算个啥? 她必须做赵老三的女儿,她不想自己在梦中看到的一切变成现实 。 想到这, 秀娥深吸一口气,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猝不及防哭起来。 “我不要你当我爹。” 秀娥边哭边冲赵大虎吼:“我要赵三叔那样的, 你对我一点都不好呜呜…” 哭得很凶, 哽咽连连, 一旁的赵大虎傻了眼,瞪着眼和秀娥对峙:“我哪对你不好了?” 两人在那狮子抛绣球似的来回说,到最后是秀娥骂赵大虎不舍得给她花钱, 小气吧啦,赵大虎则指着香茶教育秀娥嫉妒心重。 香茶无语凝噎。 所以秀娥说赵爹是她爹仅仅是羡慕她才一时慌乱说错了话? 她攥紧双手, 即便是这样她也不舒服。 她爹只能是她爹! 何况她不认为秀娥只是嘴瓢,秀娥以前讨好她,肯定是早就想抢走她爹了。 “爹…”香茶喊赵老三,并递上背篓里的毛巾。 赵老三接过擦汗,眉眼舒缓,轻笑道:“去歇着吧,别怕。” 说得蹲下身,神秘兮兮的小声说:“爹没忘。” 香茶:“?” 赵老三:“那啥黄大仙不是说了嘛,秀额娘是我的劫难,续了秀娥娘,咱家都要散,爹是傻了才会续她嘞…” 当初是不知道,加之想借机会让小姨子钱桃花死心,所以才答应老子娘去相亲。 后来女儿不是做噩梦了嘛,这事反正就此打住。 他不想婆娘,更不会认秀娥做女儿。 秀娥这孩子心眼太多了,香茶性子软和,两人在一块香茶会被秀娥欺负的死死的。 然而这次赵老三错得离谱。 -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大伙决定今晚夜宿在深山,等明早天亮后再回去。 这次出来之所以走了一整个白天,是因为队伍里还跟着几辆拖石头的木车。 车子是生产队几年前从黑五类之一的地主家没收得来的,两轮上架着一个大大的漏斗,这种木车非常适合在山林中行走。 不过这些车子现在是公家的东西,不能白用,得拿工分换,一车二十个工分,一般人家舍不得,只好自己拿扁担挑石块下山。 -- 第110页 队伍中用木车的是赵大虎,他一人就租了两辆,还雇了人替他赶车。 夜里一行人在篝火边吃饭时,胡老二瞥了眼被大伙羡慕的赵大虎,哼了一声后扭头和赵老三说话。 说得无非是赵大虎为了哄周寡妇高兴,也是下了血本,只是这大手大脚的花钱,怕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主。 赵老三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是高兴的。 周寡妇先前咋勾搭上知青前夫的,听说早年那一茬男知青都对周寡妇有那种意思,最后周寡妇偏偏选中了油嘴滑舌的前夫。 秀娥爹死的那年,赵老三经常听到一些女人说闲话。 大家私下都传秀娥爹被周寡妇看上是因为那些男知青中属秀娥爹最有钱。 现在好了,周寡妇时隔多年后又找到了一个有钱的男人。 这不挺好的嘛,有赵大虎在,他便可以松口气了。 赵老三心里的石头落了下去,但香茶却高高提起了警惕。 “香茶。”是秀娥,一脸笑容。 七八点钟的时候,赵老三和胡老二等人都去附近凿石去了,留在篝火边的只有一些孩子们。 秀娥一副和香茶很熟的姿态,挤掉小栓子坐在香茶的身边,歪着头:“我的玫瑰茄都给你吧。” 小栓子被挤到了角落,他是这里头唯一一个没大人照看的小孩,被欺负了只能将委屈往肚子里咽。 香茶却不忍自己的小伙伴被人欺负,当即忽略秀娥站起来,在秀娥茫然的目光下,香茶拉着金凤来到小栓子的身边。 秀娥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可她还要强颜欢笑地看着香茶:“香茶,我的玫瑰茄…” “我不要你的,我自己白天采了很多。” 秀娥却一个劲地让香茶收她的东西,她是从小孩子那个时期过来的,最清楚小孩子一定经受不住小恩小惠的诱惑。 她将半背篓的玫瑰茄免费送给香茶,香茶不要,应该是不好意思当着大伙的面收。 秀娥悄悄将背篓放到香茶身后,香茶在烤野地瓜,拿着树枝在火堆里掏来掏去,一心专注在地瓜上,没注意到秀娥在她背后的动作。 小栓子看到了,大声道:“香茶,你快看你后边。” 香茶一扭头就看到了秀娥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再看看放置在地上的背篓,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气呼呼的把背篓搬到秀娥面前,叉着腰严肃声明:“我都说了不要你的玫瑰茄,你咋不听?!” 秀娥讪笑:“我的就是你的,咱俩分啥彼此…” 香茶觉得太好笑了,当即反驳:“秀娥姐,你这话是谁教你的?啥叫我的就是你的?我叫赵香茶,我姓赵,你呢,你姓李,咱俩八竿子打不着,咋就不分彼此了?” 小栓子早熟,听到两人的对话冷不丁的来了句:“香茶,她不会真的把你爹当自己爹了吧” 秀娥脸色僵住,笑容顿在那怪难看的,她有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香茶也看出来了,瞪了眼努力冲她挤出笑容的秀娥,如今想想,秀娥的小心思早就存在了。 之前她家还没分家,秀娥就对她很热情,给鹿耳韭,又给窝窝头。 真是不能多想,一想后背就发麻。 秀娥这人真古怪,她爹那时候还是个穷鬼,秀娥咋就在那时候就想着当她爹的女儿了? 香茶蹙着眉坐到火堆边继续烤地瓜,橙黄色的火苗如魔鬼将干燥的柴火吞噬殆尽,裹着地瓜的外皮将其烧成焦黑。 闻到了香味,香茶赶忙用棍子将埋在火堆里的地瓜掏出来。 “哇,好香!”小栓子笑呼。 香茶将黑不溜秋的地瓜掏到地上滚了几下,小栓子等不及了,上前抓起滚烫的地瓜。 嘴里嘶着气,左手换右手来回地颠:“好烫好烫…嘶…” 馋嘴模样逗笑了香茶,看到小栓子剥开的地瓜已经熟透了,她赶忙将剩下几个地瓜都掏了出来。 金凤拿了一个去吃,香茶用带来的小勺子挖着甜津津的地瓜肉,满足地眯起眼。 篝火堆很大,坐在对面的二妮抹掉哈喇子,忿忿地用力拿棍子去搅合火堆里的地瓜。 火星子飞到了一旁的美玉头发上,美玉鼻子皱了皱,问身边的人:“啥东西焦了?” 和地瓜被烤焦的气味截然不同。 “美玉,你、你头发着火了…”旁边的一个小女孩惊悚出声。 美玉啊的一声站起来,本来头发上的火苗很小,美玉这么一起身,带来的风瞬间将火势拉大,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美玉后背的长发就砰得一下燃起大火。 “水,水——” 美玉面目狰狞,在原地疼得大呼小叫起来。 深山里哪里有水?何况现在是晚上,至于各自带来的水,那是明天白天解渴用的,不多了… 虽然水资源稀缺,但周围的人还是第一时间将竹筒里的水泼了出去。 谁知—— “美玉,你别蹦跶了行吗?你到处蹿我泼不准,白白浪费了我一竹筒的水。” “我的水也没了,烦人!” “我不管她了,随她乱跑得了,不就一点火星子烧了头发嘛,值当那样大呼小叫?” 美玉感受到后脑勺头皮传来滚烫的灼烧感,呜呜呜,她实在疼得厉害才忍不住到处跑,这些人咋能说风凉话? 最后还是听到动静赶过来的美玉爹赵老二一脚将女儿美玉踢趴到草坪上,下一秒拽着美玉的胳膊在地上来回滚蹭 ,这才灭了头发上的火。 -- 第111页 香茶捂着脸不敢看,她二伯的动作也太大了吧,隔老远她都能听到美玉身子摔在草坪上的砰砰声。 美玉头发乱如鸡窝,等她爹一松手,她重重的往地上一摊,脸上被火苗熏得灰黑一片,身上还冒着一股头发烧焦的刺鼻气味。 早早躲在树后的始作俑者二妮吓坏了,蹲在那瑟瑟发抖,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后脑勺头发烧光的美玉身上,二妮快速地拐了个弯。 凿石的男人们相继回来了,香茶将剩下烤好的地瓜拿给她爹、舅舅以及福子哥吃。 一回来乍然看到耷拉着脑袋蹲在她之前坐的位坑上的二妮,香茶眼皮下意识地跳了起来。 这不是好兆头。 她环顾篝火四周,大人们一回来就围到了篝火边,除了这边还有空位,其余都满人。 没辙,她只好在二妮身边坐下。 这样一坐,立马就有人发现了乐趣。 “哟,白天我没注意,这火一照我倒是瞧清楚了,赵三哥,你快看那——” 不止赵老三看了过去,闲下来休息的大人们都顺着胡老二的说话声看向对面。 赵老三视力不错,这一眼看过去后微惊了下。 二妮无论是穿着还是动作,都和她女儿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而为知。 钱火狗也在看香茶和二妮,他的目光停驻在两人的小辫子上。 香茶的小辫子是福子刚给她换的造型,二妮的不是,是从前香茶扎过的五角星发型。 钱火狗摸摸下巴,随之玩味一笑。 胡老二放在后世就是个吃瓜的主,只听他乐呵地说:“秀娥想给你做女儿,那肯定不行,大虎兄弟在呢,可这二妮……” 胡老二话戛然而止,换了个角度仔细的观察学香茶在那扒拉火灰烤地瓜的二妮。 “啧啧啧,太像了,尤其是从我这边看,二妮简直就像是香茶的孪生姐姐一样。” 胡老二的话获得了大家一致的认同,赵老三翻白眼。 不是,这、这哪像啊? 赵老三毫不留情地踹了脚胡老二,胡老二摸摸屁股没当回事。 “像个屁!” 赵老三盯着在那忙碌不断的女儿身影,自豪地开口:“我家香茶是全国最好看的小姑娘,谁都比不上。” 自家的女儿当然要狠狠夸。 钱火狗附和,掰着手指头在那数外甥女的优点,夸得香茶脸红如冬日树上悬挂的冻柿子。 二妮的爹骨子里重男轻女,这么多年就一个女儿,当然有气,听到周围的一圈人都在称赞香茶,无人说她女儿,当即心里的不甘和愤怒翻江倒海起来。 可他不敢得罪发了家的赵老三,只能将气撒在二妮身上,一巴掌扇向二妮的脑瓜,粗着嗓子呵斥:“我的地瓜呢,咋还没好?你想饿死老子啊?” 二妮吃痛:“再等等。” 本来好了,但出了美玉头发被烧的事,她只顾着看热闹,所以地瓜烤成了碳。 挪到香茶这里后,她只能重新烤。 二妮爹怒了,余光瞥到赵老三,赵老三一个地瓜已经进肚,他倒好,一口还没吃着。 “咋可能还没好?” 二妮爹腿插进来,直接将二妮挤了出去,然后抄起地上的棍子对着火堆就是一顿无厘头的扒拉。 火灰飞得到处都是,围在这边的小孩子们被呛得眼泪直流。 “香茶…” 赵老三大步走过来,像抓小鸡一样将女儿提起来。 “走,去我那坐,别待会头发被烧了。” 胡老二牵走了金凤,还一并拉走了小栓子,其余的小孩子也都跟着大人离开了这边。 这里只剩二妮和二妮爹。 二妮摔在地上,手掌擦破了皮,不指望她爹扶她起来就算了,还受她爹的罪。 二妮爹下手非常重,几棍子一下去,周围洋洋洒洒一片火灰。 二妮死缠烂打找她娘买的新衣裳上落满了火星子,一接触到衣裳,立马烫出或大或小的洞。 皮肤被灼烧的痛楚折磨的二妮龇牙咧嘴,跑出好远才拍干净身上的火星子。 走到亮光处,小栓子一扭头就看到了脸上沾染火灰的二妮,刚还崭新的衣裳现在一堆破洞,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扑哧。”小栓子忍不住笑出声。 刚才大人们讨论二妮和香茶长得像的时候,小栓子还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这两人一点都不像好嘛! 香茶大大方方,二妮总喜欢缩着脑袋鬼鬼祟祟,人不够明朗,穿一样的衣裳又咋了,要说穿一样的衣裳就长得一样,那天底下双胞胎海了去了。 小栓子的一声笑勾得香茶回头,这一看她吓了一大跳。 刚还干净利落的二妮像是才从灶台里爬出来似的,好好的一身衣裳就这样破了一堆的洞,后背有个大点的洞,连里边的肉都能看到。 二妮反手捂着后背,红着眼跑进了森林。 领队进山的男人立马招呼二妮爹跟过去看看,正在吃半生不熟地瓜的二妮爹不情不愿的起身,跟着去了。 - 夜渐渐深了,香茶和金凤睡在两家大人中间,铺好干草,正准备闭眼时,二妮爹神色慌张的从树林里跑了过来。 嘴里叫嚷着:“大家帮帮忙,我家二妮不见了。” -- 第112页 赵老三:“不是让你去追了吗?” 二妮爹:“我没追到她!” 赵老三不信:“一个半大的孩子能跑多远,你一步能抵她三步,咋追不着?我看你是没用心追。” 二妮爹:“……” 还真叫赵老三说中了。 二妮爹是故意的,他想借这次机会丢掉二妮。 二妮是他婆娘的宝,但不是他的,他不喜欢婆娘把钱和票子往一个女伢子身上嚯嚯,他想了想,还是想要一个小子。 前段时间二妮生天花 ,他恶毒的祈求让二妮就这么死掉好了,谁知道他婆娘心疼的厉害,拿着钱到处寻医。 为了悄无声息的没了这个女儿,他趁着婆娘不注意把女儿的窗户开了个角。 可惜二妮命硬,就这样都没死,只不过脸上多了很多生天花后的麻点子。 二妮爹见状更不喜欢这个变丑了的二妮了。 二妮今晚抹泪往深里一钻,二妮爹只楞了一秒就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进了林子,他故意慢慢地走,眼睁睁地看着二妮飞奔跑进了白天他发现的那片沼泽林。 二妮爹脸色一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二妮,你最好别怪爹,要怪就怪你没带把儿…” 二妮爹祈祷二妮陷进沼泽永远都别出来,一出林子却又是一副焦急女儿下落的慈父形象,还掉了几滴鳄鱼眼泪。 赵老三也是有女儿的人,当下不再指责二妮爹,带着几个力气大的男人冲进了林子。 晚上林子很不安全,香茶担心她爹出事,吵着也要跟过去看看。 钱火狗将香茶往肩上一甩,喊上赵福子,三人也往沼泽林跑去。 进到沼泽林的二妮此刻吓得魂都掉了,她为啥往沼泽林跑,还不是因为她看到她爹追过来了。 她故意放慢脚步,以为她爹能找到她,没想到她爹竟然直接出了林子。 周围时不时传来野狼的嚎叫,一抬头,离二妮不到几步远的地方漂浮着一大片蓝色的火焰。 二妮当场吓得脸色煞白,等发出尖叫时,她已经吓破了胆跌坐在地,身下的泥土正在慢慢下沉… “在那!”赵老三顿觉不妙。 香茶赶过去时,看到飘在上方的蓝色火焰,也吓得不轻。 “拿绳子来——” 赵老三将绳子绑在自己的腰间,然后交代二妮爹拉紧,他则倾身往沼泽上空探,试图一把抓住下半身已经陷进沼泽泥里的二妮。 大家屏住呼吸,只待赵老三抓住二妮后他们再用力扯绳子。 沼泽池边的泥土很薄,站的人多了容易凹下去,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除了赵老三和二妮爹,剩下的人都举着火把在三五米外接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香茶和其他人一样,紧紧盯着二妮下沉的那片沼泽。 就在她爹的手快要勾到二妮的衣领时,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到绑在她爹腰间的绳子好像往前送了下。 揉揉眼,香茶安慰自己夜深有点犯困看走了眼。 赵老三也感觉到某一瞬间自己身子往前倾了下,他转身看向拉着绳子的二妮爹:“你拉稳了啊,别松手。” 二妮爹浑然不慌张,点头:“嗯,我知道。” 赵老三继续往前探,可下一秒绳子又往前送了一点,吓得他后背猛地蹿出冷汗。 再松一下,别说救二妮,他整个人都要啪叽一下重重摔进沼泽。 这一下摔过去,下沉的速度只在眨眼间! 赵老三生气了,拧眉回头,一双阴恻恻的笑眼映入眼帘。 “你——”赵老三脑子里迅速划过一个惊悚的念头。 二妮爹咧嘴阴森一笑,刚要彻底松手,一直注意赵老三身上那根身子的香茶心头骤然一紧。 “狗舅舅,快拉住绳子!” 香茶喊得尖锐,声音刺耳,几乎是话音刚落,站在后方的钱火狗就拽住了绳子的末端。 绳子因为二妮爹的彻底放手而往前动了几下,赵老三一把揪住晕死中二妮的衣领,闭着眼等待着落入沼泽。 然而想象中的窒息和疼痛没有到来,绳子在腰腹处陡然勒紧,赵老三咬紧牙关。 下一秒,他的身子飞了起来,连带着拽出了深陷其中的二妮。 突遭陷害的赵老三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就见小舅子钱火狗如疾风一样上前把他拉了过来,然后抬起手狠狠扇向二妮爹。 香茶又气又害怕,跑过去扯掉她爹手中拎着的二妮,然后用力圈紧她爹的腰腹,死死抱住,哭得老伤心了。 要不是她发现的及时,她爹今晚只怕要当着她的面交代在这。 趴在地上的二妮幽幽醒了过来,呸掉嘴里腥臭的湿泥,一抬眼皮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蓝色火焰。 但现在显然不是她该尖叫惊惧的时刻,因为她还看到了另外一幕不可思议的画面。 钱火狗少年时是混道上的,下手拳拳到肉,打得二妮爹到处找牙,连呼唤救命的时间都没有。 跟过来一起找二妮的几个男人傻眼了,想上前劝,却被香茶张开手拦住。 “不许去!”小姑娘红着眼,哭得打嗝。 众人愣住了,纷纷看向赵老三。 才从阎王手中捡回一条命的赵老三面笼寒霜,非但不去阻止小舅子,还加入了脚踢拳打的行列中。 -- 第113页 虫儿鸣叫的沼泽林里,哀嚎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行了。” 赵老三甩了甩打到破皮的手,面无表情地睨着地上血肉模糊的男人,交代钱火狗:“别打死,留一口气。” 打死了还要蹲号子,为这种畜生坐牢不值得。 旁边的几个男人在香茶的啜泣诉说中终于撸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几人脸上血色尽失。 谁能想到二妮爹敢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行凶? “不可能!” 二妮神情紧绷 ,大声道:“我爹不可能害人,香茶,你别冤枉好人!” “好人?” 香茶腮帮子鼓着,恼火道:“你还替你那个爹说好话?你是傻子吧,我爹掉下去你能活?第一个砸死的就是你!” 赵老三是成年人,为了拉二妮上来,他半个身子都悬在二妮的头顶,绳子一松,最先被赵老三身子砸进沼泽深处成为肉饼的当然是身无二两肉的二妮。 遽然反应过来的二妮错愕不已。 她爹想要她死?! 第36章 · 第二天出山时, 队伍的气氛明显比来时要低迷,就连喜欢闹腾的小孩都大气不敢出。 香茶背着背篓也是一路沉默寡言,时不时往后看她爹一眼, 她爹挑着的沉甸甸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她爹身后则跟着狗舅舅。 钱火狗背石头用的是大背篓,微弯着腰,一手握着粗糙的长鞭子,一手拽着草绳,草绳另一端绑着二妮爹, 男人稍微走慢一些,钱火狗就毫不留情地扬起竹鞭。 炎热灼烧的太阳下, 男人痛得在地上蜷缩打滚,可愣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求情。 背上的石块跌落在地,砸到男人的脚拇指,男人痛得嗷嗷直叫。 钱火狗:“起来,我数三声,不起来我抽死你!” 二妮爹忙颤巍巍地站起来,艰难的背着背篓继续往前走。 大人们不想让小孩子们看到这样的惨像, 所以让香茶等人都走在前边,不过孩子们好奇心重, 时不时像香茶一样往后瞥。 唯独二妮没回头, 一步步往前走。 以往见到香茶就跟炸了毛的猫一样的二妮今天非常的安静。 漂亮的小外衫经昨晚在沼泽林的一番折腾早已破破烂烂, 香茶睨了二妮一眼,发现二妮脸上还沾着臭烘烘的沼泽土。 只不过黏糊的沼泽土经过一夜发酵和烈日的暴晒早已干瘪,看上去就跟牛屎一样。 香茶叹了口气, 搁以前,二妮早就叫嚷着要去洗脸洗澡了, 今天却… 同行的小伙伴都察觉到了二妮的情绪不对劲,但具体因为什么,除了香茶,孩子们都不太清楚。 “二妮,你到底咋了?” 一向以自我为中心的美玉竟第一个站出来问二妮,二妮机械地扭头,没说话。 美玉却洋洋洒洒地说开了:“你爹是不是得罪香茶她舅舅了?” 说着觑了眼后头挥鞭打人的钱火狗,望着钱火狗那青筋暴起的胳膊,美玉吓得吞口水,但还是鼓起勇气说着话。 “这是没王法了吗?那样狠的打你爹……二妮,你别怕,等回了生产队,你去找奋斗叔,让奋斗叔给你爹做主!” 在美玉看来,钱火狗之所以鞭打二妮爹,是二流子的本性在作怪。 这一带的混混欺负人什么时候要理由?香茶的舅舅又是这些混混的头目,更不要说辞了,想打就打呗。 想到这,美玉胸腔不自然地涌出一股羡慕和嫉妒,她也有舅舅,还不止一个,然而没有一个疼她。 所以,凭什么香茶就能得到舅舅的关爱?! 嫉妒之火炙烤着美玉,美玉见二妮不搭理她,当即说得更放肆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二妮,我问你,是不是香茶不喜欢你和她穿一样的衣裳和鞋子,所以就让她舅舅欺负你爹,你别怕,说出来,大家都看着呢!” 队伍里安静的很,美玉的一声叫唤可谓是打破了气氛。 不过大人们都要兼顾着肩上的巨石,累到没心思教育美玉。 见大人们不吭声,美玉还以为自己猜对了事情的走向,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喷了二妮一脸。 汗水和口水融化了二妮脸上的沼泽泥,泥水湿漉漉的往下滴着,就是这样的肮脏画面,二妮都没抬手去擦。 二妮不表态 ,岂不是坐实了香茶撺掇钱火狗无缘无故鞭打二妮爹? 美玉一下更嘚瑟了,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堆香茶的坏话。 香茶不想跟美玉吵架,吵起来势必会把二妮爹昨晚对她爹以及二妮做的恶心事交代出来。 她爹今早嘱咐过她,说二妮昨晚受了惊吓,早上醒来时浑浑噩噩的,再受刺激,恐怕吃不消。 二妮是她爹拼了命就回来的,她爹不想二妮再出事。 所以当美玉姐来来回回地挑拨时,她咬唇忍住了。 但美玉姐实在太过分,她忍不下去了。 “二妮,你放心,我给你作证,等回了生产队,我一定会跟奋斗叔好好的说一说香茶欺负你爹的事,给你爹报仇!” 话音未落,一道沙哑的怒吼声随之响起。 握紧拳头准备拿头顶美玉的香茶顿住脚,离她三五步,发生了让她瞠目结舌的一幕。 走了大半天连屁都不放的二妮突然爆发了,学着香茶以往打人的动作,猛冲过来拿头使劲地怼美玉的肚子。 -- 第114页 美玉只觉自己肚子里的五脏六腑瞬间出现了挪位,痛呼声还吞咽在喉咙里,第二番撞击密集而来。 二妮发了疯,如困兽一般低吼顶撞美玉的肚子,五角星辫子散了都没停,撞得美玉口吐馊水后,终于有看呆的大人们慌忙过来拉架。 美玉疼得胃痉挛,可这事怪谁,只能怪她那张嘴。 - 回到生产队后,美玉脸色惨白地推开院门。 郑桂兰看到女儿肚子青紫一片,又是心疼又是气愤,红着眼抄起棍子就要去二妮家讨说法,被赵老二一把拦住。 “你不要脸我要!”赵老二大声吼。 郑桂兰:“你这话啥意思?你这个爹咋当的?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美玉是你女儿,你就任由二妮打她?” 赵老二冷笑:“说起做爹,我这个爹算好的了!一个丫头片子供得像菩萨,你去看看二妮,看看二妮她爹是咋对二妮的,等看明白了再来骂我!” 郑桂兰听得一头雾水,忙去村头听风声,这一听了不得。 男人们卸下担子不约而同去了刘奋斗家,领头的竟然是赵老三,而二妮爹被五花大绑着,身上全是鞭打过的血痕。 “这是咋了?”郑桂兰挤进人堆。 丁大嘴永远在吃瓜第一线,这回说起事来却带出了丝丝愤怒。 “还能咋滴,二妮爹不做人呗。” 郑桂兰:“?” 丁大嘴白了眼郑桂兰:“你家男人没跟你透气?” 想起男人的责骂,郑桂兰怔松了下,强笑:“说了。” 丁大嘴才不信,扭头和别的女人说话,郑桂兰竖起耳朵听,不听还好,一听腿瞬间软绵无力起来。 难怪……难怪二妮要打美玉,难怪男人要骂她… 美玉大咧咧地戳着二妮的痛楚,别说是一顿打,打残都要得。 这时押着二妮爹的一行人到了刘奋斗家,香茶一进去就看到了两个哥哥刚好从刘奋斗屋里出来。 三人有说有笑,尤其是刘奋斗,脸上都笑出了花。 “枝繁哥哥,叶茂哥哥。”香茶飞奔上前。 “慢点,别摔着。” 赵枝繁的手术很成功,时隔数月,嗓音渐渐恢复,现在说起话来和弟弟赵叶茂没差别。 这时刘奋斗已经看到院里的一堆人了,有些纳闷:“你们咋都过来了?” 还绑着二妮爹? 赵老三将二妮爹往地上一踹,黑着脸呵斥:“大队长在这,有啥话你赶紧交代!” 谁知二妮爹跪在那哭得涕泪滂沱,中心思想就一个:赵老三冤枉他,他没有想过害赵老三,更不可能丢弃二妮。 “你有!你有!你就是有!” 不等赵老三说话,香茶气得肺都炸了,打断狡辩恶毒的二妮爹,跺脚反驳。 二妮爹狠厉地瞪着面前的小姑娘,呸掉嘴里的血沫,臭骂道:“你一个赔钱货懂个屁!” 香茶叉腰,不服气地冲二妮爹吐舌头扮小鬼,然后对刘奋斗道:“奋斗叔,他在说谎,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他松了绳子想摔死我爹,还想砸死二妮!” 刘奋斗听得脑袋嗡嗡叫。 重男轻女各个生产队都存在,这种家事旁人不好掺和,但涉及人命那就是犯罪,何况二妮爹还妄想害死赵老三。 立马问二妮咋样了,得知二妮没事,刘奋斗这才松了口气。 二妮爹还在那狡辩,编出了各种借口,一说自己手滑才不小心松了绳子,一会又自我推翻说香茶看错了,毕竟是晚上… 然而这些谎言都不足为惧,有赵老三和香茶的指控,有同行男人们的作证 ,二妮爹这下彻底没招了。 有人主张找公安来,也有人觉得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算了。 二妮爹倘若坐了牢,二妮这一家就彻底完蛋了。 胡老二义愤填膺:“大队长,赵三哥大晚上的跑沼泽救人不容易,差点丢了命,不严惩他,赵三哥难不成就该平白受委屈?这以后谁还敢帮别人家?” 刘奋斗点点头,只不过… “二妮和赵老三都平安无事,公安那边怕是——” 这话一出,香茶眉头蹙起。 得知不能将对自己曾有过杀心的二妮爹送进大牢,赵老三气不过狠狠朝二妮爹胸口踹了一脚。 二妮爹歪倒在地,牙齿磕碎了好几颗,他知道自己不用坐牢,顶多被罚去干一些苦活累活,一想到这,男人竟嚣张地咧开嘴冲赵老三嘚瑟的笑。 赵老三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眉宇间全是厌恶,但他没有上二妮爹的当去暴躁打人,而是喊上儿女径直回家。 赵老三的息事宁人令刘奋斗很愧疚,等赵老三一走,刘奋斗立马呵斥地上的人。 “你再敢对二妮下手,我立马喊公安来抓你,听到没?” 男人哼了声:“听到了。” 刘奋斗又道:“还赖在这干啥,去扫牛棚去,扫一个月再说。” 山上的牛棚有十来头耕牛,只要一靠近就能闻到刺鼻的气味,被分到牛栏做事的都是些什么人? 全是黑五类这样的改造分子! 二妮爹一进牛栏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这些人中有好有坏,有男有女,听了二妮爹犯下的事,就连里头最混的男人都激得鼻孔出气。 当天晚上,二妮爹在山上牛棚吃了顿‘竹笋炒肉’。 -- 第115页 - 这边,赵老三和香茶几人回到了家。 钱火狗立马迎了上去:“姐夫,你们大队长咋说的?那败类关起来没?” 赵老三摇头:“罚扫牛栏一个月。” 钱火狗懵了:“就这?” 赵福子气愤:“这也太便宜他了!他可是差点害死了三叔和二妮。” 香茶也觉得不公平,但又无可奈何。 “奋斗叔说公安不会管这事的,顶多罚一罚。” 几人叹气。 也是,没闹出人命呢。 不论是赵老三还是二妮,都毫发无伤。 “不说这个了。” 赵老三洗了个冷水澡,祛除晦气,出来问两个儿子。 “顾县长没为难你们吧?” 说到这个,香茶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爹,枝繁哥哥要去市局报社上班啦!” 这是枝繁哥哥刚和她说的。 “真的?” 赵老三激动不已:“这么快就要去了吗?” 赵枝繁点头:“顾县长举荐的,不过工资比其他人要少一半,等过几年我上了大学,身份够得上再决定转正。” 赵老三:“还要上大学?!” 听到这个消息,赵老三脑海里哪里还有什么二妮爹。 他以前对供孩子读书这事其实不热衷,穷人家小孩读了能怎样,现在又不能上大学,还不如去田里挣工分。 后来枝繁叶茂五岁时,那一年恩人怀上了孩子,恩人劝他把两个孩子送去读书,哪怕以后不能吃商品粮,但只要能识字,出去了腰杆都挺得比旁人直。 就冲这句话,他省吃俭用,磨破嘴皮子求他娘让两个孩子读书,好在那一年二嫂也起了这个心思,他和二嫂天天在他娘耳边说读书的好处,他娘终于松了口。 不过家里只出四年的钱,以后再想读,就得自己掏钱,没想到今年分了家,隔壁大队的小学也没了…… 激动过头的赵老三忽怔了下,他想到一个问题:“枝繁,咱上不了大学啊…” 现在工农兵学员的选拔非常严格,有时候一个公社才得一个名额,一般都会给知识水平比较突出的知青。 像赵枝繁这样的,没背景没权势,得等到猴年马月才有名额轮到他。 香茶嗷得耷拉下脑袋:“那枝繁哥哥的工资就永远只能拿一半吗?好可怜。” 赵枝繁却很满足,摸摸妹妹的脑袋瓜,对赵老三道:“爹,先看着办吧,说不定咱就遇上转机了呢?” 赵枝繁的心态一直都很佛,和他这些年不能开口说话常年独处有关。 拿一半就拿一半,只要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就行。 赵老三唏嘘,但他能咋办,别人家若是儿子像枝繁一样,小小年纪就吃上了商品粮,半夜睡觉都能笑醒。 他也开心,只不过有点担心儿子心里不舒服,如今看来,好像他多虑了。 虽然赵枝繁嘴上说不在乎以后能不能有资格上大学,但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赵枝繁破天荒给宋秦摆起了碗筷。 香茶看呆了眼:“枝繁哥哥,你这是干啥?” 赵枝繁的脸有些发热,含糊地说:“就…摆碗筷啊。” 香茶有些吃味:“枝繁哥哥咋只给小宋官摆,不行不行,我也要!” 赵枝繁忙起身:“这就来。” 香茶和宋秦坐在一块,给香茶递上碗筷时,赵枝繁偷偷瞄了眼宋秦。 见宋秦坐在那久久不动筷,赵枝繁咳了下:“宋 老师,您吃菜…” “宋老师?”宋秦挑眉。 香茶啊地张大嘴,她大哥喊小宋官啥? 宋老师?! 咋回事啊?以前不是说小宋官没教过枝繁哥哥吗? 宋秦耐人寻味地看了眼赵枝繁,暗道事儿有趣。 之前为了住进赵家,他贸然的找上曾经和他有过交集的赵枝繁,没想到却碰了个钉子,虽然不排除他夸大成分说他曾教过赵枝繁。 既然当初否决了,那现在这是…… 当天晚上宋秦就得到了答案,因为赵枝繁亲自敲开了宋秦的房门。 面对一脸问号的宋秦,赵枝繁羞赧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你想知道怎样才能通过工农兵学员的考核?” 赵枝繁点头:“不白求宋老师的帮助,我可以给钱。” 他帮大队长代笔攒了不少钱。 宋秦却摆手,笑道:“钱我不要,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赵枝繁犹豫了下,道:“行。” - 赵枝繁和宋秦在屋里促膝长谈到深夜时,香茶在梦里和许久年碰了头。 一看到香茶,许久年就问:“你们没有在挖渠了吧?” 香茶:“没,小宋官也说不能再挖,还让我们重新盖房子。” 许久年:“确实要重新盖。” 瑶山生产队的房子都立在山脚,一旦雨水过大造成水库出现崩裂,到时候泥石流滚落下来,住在山下的村民怕是会淹死在浑浊的泥水之中。 香茶咦了下:“小宋官也是这么说的。” 许久年:“他还说了什么?” 香茶想了想,将为什么她屋子最先出现回潮现象以及劝生产队开始修建吊脚楼的话说了出来。 许久年微惊,不是诧异宋秦懂得多 ,而是在意香茶说得另外一件事。 -- 第116页 “你家后山就是瀑布?” 香茶笑嗯了声:“对呀,从后院去洗衣裳特别的方便,拐个弯就能到。” 许久年眼色沉了沉,香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忙问:“笔友哥哥,哪不对吗?” 许久年眉心紧拧了三分,紧接着说出了一个惊天大新闻。 “我之前做梦,梦到你家出了大事,你爹为了救你大哥受了伤,你大哥的腿就在那场泥石流中断了…” 香茶没听明白:“这些你不是已经跟我说过吗?” 许久年抿唇,淡道:“是,我是说过,但我还梦到了别的。” 香茶凑近了些:“还有什么?” 许久年复杂地看着坐在他旁边的小姑娘,语气艰涩:“我梦到大茶山火车站的地轨被暴雨冲毁,那些千斤重的铁轨被雨水冲到了瀑布上方…” 香茶呼吸一窒,结结巴巴地说:“笔、笔友哥哥的意思是,我现在的家会被铁轨砸成稀巴烂?” 许久年点头。 梦中那一片几乎成了汪洋,别说人,连房屋都碎成了渣。 之前为何没重点提,主要是因为他不清楚赵家分家后的新家位置。 加之梦里赵家人的出事地点都在外边,所以他就没把铁轨坠落当一回事。 如今看来,梦里的一切都是预兆。 如果今天香茶没提瀑布,赵家还会踏上死亡之路…… 香茶狠狠打了个寒颤,说话都哆嗦,眼睛瞬间冒出晶莹的泪花。 “呜呜呜,我爹和哥哥们又没害过人,干吗总针对我家?” 许久年也有点好奇,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让你爹赶紧搬!” 搬走才是正经该做的。 香茶瘪着嘴哭:“能搬哪去?之前分家的时候我就听我爹说了,我们家地基不多,就那么些,早就分干净了…” 许久年擦擦小姑娘脸上的泪花,柔声安慰道:“没有地基就买,大不了搬上山去。” 香茶哽咽:“山上安全吗?” 许久年:“这就要看山头了,不要靠近水库和树木密集的地儿。” 香茶歇了哭声,挠头:“那该怎么选?” 许久年摸摸下巴,主要是他人不在现场,不清楚地形的情况下很难给出意见,稍有差错,将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选地儿的事…” 香茶巴巴地看着许久年,许久年忽笑了下,道:“兴许有个人能帮到你家。” 香茶:“谁?” 许久年:“就那个非要住在你家的小宋官。” 香茶咋舌:“他?小宋官能行吗?” 许久年:“问问吧,等他给了你爹意见,你再跟我说说,我帮你琢磨琢磨。” 香茶这才放下心来。 “好。” 聊完了家里的事,两人新奇的发现这次没有很快的结束梦境。 见许久年双手抱头躺在那看天上的星星,神色有些愁闷,香茶忍住了询问许久年的烦恼事,而是问起许久年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两人的生日隔得并不长,一个在夏季最热的六月中,一个在夏季快要结束的八月。 香茶想早点准备礼物,她想给笔友哥哥一个惊喜。 “生日愿望?” 许久年吐掉嘴里的草杆,想了会道:“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 ,就一个愿望,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顿团圆饭…” 香茶脑中灵光一闪:“笔友哥哥,你来我家吧?!” 许久年语调上扬:“嗯?” 香茶笑眯着眼:“那时候暴雨肯定结束了,刚好马上就中秋,你来家过中秋节,我爹肯定会高兴的!” 许久年轻笑,他说得是一家人…这小孩很明显没懂,只当热热闹闹吃一顿就是开心的团圆饭。 望着小姑娘眨巴眨巴的小鹿眼睛,许久年一时愣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香茶扯扯许久年的衣裳:“来不来嘛?我爹做饭很好吃的!” 许久年嘴角微勾:“来。” 反正每年中秋节他都一个人过,不如去瑶山转转,就当采风。 - 第二天去了报社,阮嫣兰递过来一份申请表给许久年。 目光触及到申请表上的大红字,许久年眼尾不自觉上挑。 对面的阮嫣兰:“怎么?不想去?不想去我找别…” 许久年弯了下唇:“我去。” 看来老天爷都想他去小屁孩家做客呢。 第37章 · 第二天依旧火伞高张, 香茶和小伙伴们才走到半山腰就热得汗流浃背。 来旺跑过来,指着某处:“莲花塘的莲花开了,咱去摘点莲蓬吧?” 这时节的莲蓬最好吃, 一听有莲蓬吃, 小伙伴们身上的燥热顿时消了大半。 几人加快脚步,还没走近就闻到莲花那股独特的清香。 可惜靠近岸边的莲蓬都已经被社员们摘得干干净净。 香茶蹲下身撇了根莲叶帽盖在头上,望着长在池塘中央的一簇簇莲花迎风招展,小姑娘叹了口气。 “看来吃不上莲蓬咯。” 也是,每年池塘里的莲蓬还没长好就有人过来摘, 周边只要伸手能摘到的,哪里轮得到他们。 赵老三干活重, 平日里喜欢喝苦茶解乏,香茶在连环画上看到有人用莲子心做茶,香中带着丝丝甘苦,最适合给她爹喝了。 -- 第117页 可惜摘不到。 来旺不死心,砍了根竹竿一个劲地勾,竟让他勾到了一朵莲蓬,这下大伙耐不住了, 纷纷去找竹竿。 香茶没去,她细胳膊细腿的, 别说拉着池塘边的柳树勾莲蓬, 待会一阵风过来, 把她吹进池塘里可就惨了。 金凤也没去,不过金凤几个哥哥都下水了,很快就摘来好几根挂着莲蓬的杆子。 岸上欢声笑语不断, 香茶馋得紧,扭头下山去找自己的哥哥。 爹和舅舅还有福子哥今天还要进深山搬石, 留在家里看家的是枝繁叶茂两个哥哥。 一回到家,香茶就往两个哥哥的房间跑。 令香茶意外的是,小宋官竟然也在。 看到大汗淋漓的香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宋秦慌了下,忙走过来问:“香茶,你怎么了?跑这么快干什么?” 香茶已经习惯了小宋官对她的那种过分关心,只是一直窝在屋里不问世事的赵枝繁一时有点适应不了。 见宋秦殷切的给妹妹端水拿毛巾洗脸,赵枝繁迷茫的眼神缓缓变了味。 这个宋秦不会对他妹妹… 香茶洗了把冷水脸舒服多了,越过宋秦径直走赵枝繁身边,拉起赵枝繁的手,摇摆哀求。 “枝繁哥哥,你帮我摘莲蓬好不好,我想吃莲蓬…” 赵枝繁还没开口答应,宋秦就抢先说道:“行啊,我去给你摘。” 说着就跑出去砍竹竿。 赵枝繁跟着宋秦在屋里学了一上午,也想出去走走,便也拿了根竹竿去了莲花池塘。 赵枝繁去市局报社上班的事大清早就已经在村口传开了,这会子看到赵枝繁和香茶还有宋秦爬山,在水库边上工的男男女女看得那叫一个眼红。 “枝繁,小宋同志,你们这是要去干啥啊?” 赵枝繁本是个冷清的性子,但上回在县城医院病房看到拿着照相机对着祝藏光侃侃而谈的阮嫣兰和许许年后,赵枝繁暗暗告诫自己要变得活泼些。 没有哪个记者能闭着嘴就能将新闻采集到。 “去摘莲蓬。” 赵枝繁清清嗓子,想到家里的兔子抱了窝,便对笑吟吟问他话的丁大嘴道:“婶子下了工去趟我家吧,我家兔子前两天断奶了。” 丁大嘴笑得合不拢嘴:“哎哟,没想到你个大忙人竟还记得我的这点小事。” 又问赵枝繁今个怎么没去市局上班。 赵枝繁回应:“本来是要去的,报社给我递了信,让我等天凉了再去。” 丁大嘴:“也是,这么热的天起早摸黑上班要热死人。” 赵枝繁腿长,很快三人就消失在了树林中。 人都走老远了,水库边的人还拿羡慕的眼神巴巴眺望着三人的背影。 “赵三哥命真好。”王如男酸唧唧地说,边说边掰着指头数。 “你们看看,枝繁小子才多大就上班了啊?他一个人挣得钱就能抵咱们一大家挣的,还有香茶,投胎投得好,虽说跟着赵老三在赵家老宅过了几年苦日子,可现在不也到头了吗?” 大伙连连点头,一旁挑着担子的苗云霞望着香远去的背影,擦了把汗,一计上头。 王如男见大伙只点头不搭理她,一时觉得没意思,便凑到丁大嘴身上。 “大嘴姐,枝繁小子为啥只让你去他家抱兔子啊?为啥不喊我?” 丁大嘴白了王如男一眼:“为啥?我给人家送鸡蛋,他住院的时候,是谁照顾香茶,是我!” “我早前就和赵三哥打过招呼说要兔崽子,赵三哥点过头的,你算个啥,也好意思要赵三哥家的兔崽子,你别是忘了赵三哥借住在你家时,你半夜偷吃人家的鸡汤了吧?脸皮真厚,浑身长满了嘴,就知道吃。” 一番话说得王如男愣是连反驳都没力气。 不过有些妇人却起了心思,想着傍晚下了工也去赵家逛逛,就算是拿鸡蛋换,也要换一只兔崽子回来养着。 - 池塘边,香味挽起裤脚坐在那,嘴里嘎嘣嚼着甘甜清美的莲蓬子。 “香茶——” 撇开遮眼的莲叶,站在池水中央的宋秦将一捆莲蓬绑好,冲香茶笑:“接着。” 香茶忙起身,伸出手去抓竹竿。 周围的小伙伴看看莲蓬孔粒中颗颗饱满的莲蓬子,一个个羡慕的直抽气。 “哇,小宋哥哥摘得这些莲蓬好大呀,一颗顶咱俩颗。” 金凤将自己家哥哥用竹竿勾来的莲蓬和香茶比了比,真是一比气死人。 胡家几个大男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们不敢下水,只是站在水浅的地方用竹竿勾,当然采不到宋秦在深水区摘得肥美莲蓬。 日落时分,香茶满载而归,背篓里放满了莲蓬。 香茶边走边剥着吃,一张嘴都是莲子的气味。 其余人都下工往家的方向走,王如男没有,远远的看到摘莲蓬的孩子们,立马挥手。 香茶嘴角抽了抽,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谁让下山一定要经过水库呢。 王如男厚着脸皮要了好几个大莲蓬,香茶见背篓里的大莲蓬被王如男挑去了,心瞬间滴血。 “不是说只尝个味吗?”香茶忍不住抱怨。 王如男讪讪一笑,只好起身不拿了。 香茶背起背篓不再搭理王如男,要不是看在王如男是金凤的大伯娘,她才不会停下来让王如男拿呢。 -- 第118页 一个大人成天就知道馋嘴,还专挑大得拿,哼,一口吃好几个,也不怕噎死。 “呕…”馋的直流口水的王如男突然扣起嗓子眼,咳得脸红脖子粗。 香茶才到家一会,金凤就过来了。 “我大伯娘卡嗓子了,眼白都翻了出来。” 香茶微惊:“为啥啊?” 金凤:“这叫报应!” 说着将王如男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三十几颗莲子的事和香茶说了。 香茶:“三十几颗?她嚼得开吗?” 金凤:“没嚼,囫囵吞的,然后就卡在喉咙管了呗,下又下不去,吐又吐不出来,活活受罪。” 香茶想起她适才在水库边的诅咒,心有点慌:“不会出事吧?” 可别,虽然她讨厌王如男,但王如男的几个儿子对她还不错,没有娘的孩子会过得很惨的。 金凤垂下眼眸:“应该没事,不过我来的时候看到奋斗叔往我家跑了,好像是因为我大伯娘…” “走,咱去你家看看。”香茶觉得这事不简单。 才拉着金凤走出家门,就见宋秦和赵枝繁进了院子,宋秦脸色一般,赵枝繁却有喜色。 得知妹妹要去胡家,赵枝繁拉住妹妹,找了个借口让金凤一个人回去了。 香茶:“咋了?” 这时赵叶茂也回来了,进门就笑嚷:“好消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香茶忙问:“啥好消息啊?快说给我听听。” 赵叶茂咕了口冷茶,畅快道:“我才从胡家过来,你猜怎么着,赤脚大夫说金凤她大伯娘快不行了,说要立马送去卫生所。” 香茶:“这么严重?” 赵叶茂揩掉汗水:“没事,她命大着呢,去了卫生所,那边刚好来了一个懂这行的大夫,抱着金凤大伯娘一个劲地抖——” 香茶急着听结果:“哎哟,你快说她好没好?” 赵叶茂:“好是好了,只不过没醒,还发了高烧,嘴里不停的胡诌。” 香茶顿时松了口气,没死就成,死了胡老大肯定会找她,即便王如男被噎住不关她的事。 “就是这胡诌出了事!” 赵叶茂终于说到了重点,下巴往胡家所在的方向点了两下,神神秘秘地说:“香茶,你知道她说了啥吗?” 香茶觉得她二哥接下来要说的肯定是大事,立马配合着问:“啥?” 赵叶茂脸有点红,因着院里不止他和香茶在,见大哥和宋秦都看着他,一时有些羞赧,支吾了半天也没说明白。 不知道内情的香茶心上仿佛有蚂蚁在挠痒痒。 “叶茂哥哥,你倒是说啊!” 被三人看着的赵叶茂耳朵尖都红了,赵枝繁无奈的摇摇头,替弟弟说:“金凤她大伯娘发烧说胡话,说她前些年半夜饿得不行去玉米地偷吃的,不巧看到两人在玉米地里打滚。” “半夜在玉米地里打滚?” 香茶很是疑惑:“谁啊?这么勤劳?” 赵枝繁一噎:“……” 赵叶茂正值少年时期,宋秦上辈子痴迷关御竹,有些事这两人都是懂的,至于赵枝繁,各种稀奇古怪的书都看当然也懂,只可怜香茶…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赵叶茂脸皮薄,不等香茶追着问就跑进了屋。 赵枝繁不觉得男欢女爱是可耻之事,正要坐下来好好给香茶科普一番,下一秒就被宋秦一把拽进了屋。 一头雾水的香茶站在院子里四顾茫然。 “到底啥意思啊?叶茂哥哥,你还没跟我说好消息是啥呢!” 不用赵叶茂出来说,很快丁大嘴过来抱兔崽子,一进来就笑呵呵地拉着香茶的手。 “这回你爹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见香茶听得稀里糊涂,丁大嘴忙解惑:“就在刚才,公安把二妮爹抓起了!” 香茶:“啥?!这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确实是件大喜事,二妮爹这人看得老实,没想到心眼那么坏,如果公安不抓,指不定哪天又来害她爹。 丁大嘴:“我亲眼看见公安上山抓人了,这还能有假?” 香茶将事记下,想着等她爹回来一定要跟她爹好生说说。 丁大嘴笑眯眯:“香茶,你大哥让我来抓兔崽子…” 香茶忙领着丁大嘴去了后院兔笼,她家之前留得兔子中有三只母的,有两只生了崽,前前后后养活了二十五只。 今早她爹进山前抓了五只给大队长,现在家里还有二十只。 她爹说兔子别养太多,这玩意抱崽快,多了没笼子装,所以决定择五只奶兔留着养,剩下的全卖掉。 这是自家养得兔崽子,是可以对外售卖的。 不过丁大嘴的这份不收钱,这是早前就讲好的事。 “我再买一只吧,凑个公母。” 香茶做不了主,便喊她大哥过来。 赵枝繁出了价格,是低于集市价格的,丁大嘴爽快地给了钱。 见丁大嘴腰篮里窝着两只软软的兔子,不少妇人欢喜不已,纷纷问价钱,得知价钱低,众人纷纷揣着钱跑到赵家。 很快赵家兔子就进入了售空转态。 没买到兔子的人家后悔不已,这时苗云霞过来了,说她家也卖。 苗云霞家的兔子当初生得崽比香茶家还多,可惜没养好,死了好几只。 -- 第119页 “奇了怪了,为啥我家兔子不抱窝?”郑桂兰盯着笼子里的几只兔子嘟囔。 这几只兔子是郑桂兰当初从苗云霞那坑过来的,都是一道养得兔子,属郑桂兰养得最磕碜。 香茶喂得兔子毛色水亮,最重的兔子得有十来斤中,那些小兔子生得也好,一个个活蹦乱跳的。 不像郑桂兰,越养越瘦,十分憔悴。 - 夜里,赵老三摸黑回来了,香茶忙把放在锅里温着的晚饭端上桌。 钱火狗狼吞虎咽,三两下就把糙米饭扒拉见底,吃得急,糙米又有点硬,哽得钱火狗抓起一旁的水壶牛饮,冰凉的茶水顺着钱火狗晒成古铜色的脖子径直落入衣领。 “这是莲子心茶?”钱火狗回味了下。 香茶:“对呀,下午枝繁哥哥和小宋官替我摘得莲蓬。” 说到莲蓬,话题不由扯到吃莲子吃进卫生所发起高烧胡言乱语的王如男。 “你说啥?”赵老三一口莲子心茶直接喷了出去。 香茶傻乎乎的重复:“是枝繁哥哥说得,说金凤她大伯娘看到二妮爹和一个女人半夜在玉米地里打滚。” 顿了下,她好奇地问:“爹,二妮爹为啥要半夜去玉米地打滚,不能白天吗?” 桌上三个男人齐齐咳嗽起来。 赵福子忙说:“香茶,你误会了,他们是在做坏事,所以才半夜打…” “哦~”香茶了然,“难怪公安要来住二妮爹。” 赵老三终于缓过气来:“二妮爹被抓走了?” 香茶:“抓走了,大嘴婶子亲眼看见的。” 钱火狗喜得拍桌子:“抓了好!像他那种狗东西不抓只会留着祸害人!” 赵福子点头附和:“就是不知道能关多久,对了,和二妮爹厮混的那个女人是谁啊?” 香茶坐在桌边,双手撑着下巴听得认真。 “我也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还有,她和二妮爹去人家玉米地干啥坏事呀?” 赵老三瞪了眼赵福子,又虎着脸对香茶道:“打听这个干啥?赶紧睡觉去,不早了。” 又没问到答案的香茶:“哦。” 到底是小孩子,在外野了一下午,一躺床就香香入了睡。 - 进到梦境,香茶很是意外竟然能一连两个晚上在梦里遇见笔友哥哥。 许久年挑眉:“我有个好消息要跟你说。” 香茶长长松了口气,她最近有点怕在梦境里看到笔友哥哥,两人一见面,大部分都意味着赵家会有坏事发生。 今天笔友哥哥一上来就说有好消息,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香茶爬上巨石:“什么好消息呀?” 许久年喜欢和香茶这么一个小屁孩待在一起,不仅仅是他能在这片静谧的夜晚下能获得心灵上的舒坦,还因为有人肯耐心的听他说话。 从前爸妈忙,哥哥眼里只有研究所,他就像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一样,进进出出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现在好了,小屁孩是他的专属听众。 笑了笑,许久年道:“报社让我订票去你们那采一个贪污案子,就这两天,我大概要在你们那待上一段时间。” “真哒?” 香茶直接蹦了起来:“那你来了住哪?” 许久年:“县里招待所——” 香茶扭捏了下,打断许久年:“住我家吧,我爹上回还说呢,说我收了你很多东西,我家没给你回过礼,你也别花钱住招待所了,就住我家,咋样?” 许久年:“可以是可以,但这事得经你爹同意后才行。” 香茶弯下眉眼:“我爹肯定会同意让笔友哥哥住进我家。” 许久年也笑了,问起旁的事:“宋秦有帮你家选择搬家的地址吗?” “说了。” 香茶由着许久年扶她乖乖坐好,脆生生地道:“今天下午摘莲蓬的时候,小宋官在四周山上转了圈,最后定在对面一处山腰上。” 许久年认真听着,时不时问一些问题,很快脑海中就浮出一副大茶山的地形图。 香茶问:“小宋官选得那块地行吗?” 许久年点头:“可以,尽早搬过去,省得被被人占了去。” 这些天社员们都在搭石头地基,不过有些人家家境好,用的是青砖建得房屋,根本就垒不了石头,只能重现选址再造一间屋防洪。 香茶点点头,跳下巨石,正准备回去好好睡一觉,忽而脑袋一个疑问跳了出来,这是她纠结了快一个晚上的难题。 “笔友哥哥,我能向你请教一个问题吗?” 小姑娘的语气很诚恳,眉头微蹙着,就像是在思考一个历史大难题。 许久年抬抬眼皮,漫不经心地说:“什么问题?” 香茶摆出不耻下问的谦恭态度,一字一句地说:“枝繁哥哥说二妮爹被公安抓走是因为他半夜在玉米地和女人干坏事…” 许久年眉头一皱,打断嘴巴巴拉巴拉说个不休的小姑娘。 “你想问什么?” 香茶昂着下巴,直视许久年:“我就是想知道二妮爹和女儿干啥坏事要被公安抓?偷玉米吗?” 偷玉米就要被抓,那她福子哥早些年隔三差五就要蹲号子。 许久年握拳抵在嘴边,敷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姑娘:“对、对对,就是偷玉米。” -- 第120页 见小姑娘大眼睛里装着满满的怀疑,许久年脸上热起来,一本正经地叮嘱香茶:“偷玉米是犯罪行为,尤其是晚上,所以你晚上不要去玉米地。” “是吗?”香茶轻飘飘地问。 她咋觉得不可能,她福子哥偷过好多玉米,顶破天逮到了,也不过是被拉到晾茶场上检讨而已。 还真没听说偷玉米要蹲号子的。 哦,有的,二妮爹算一个。 “是。” 许久年摸了下鼻子,违心地说:“一男一女才犯法。” 香茶觉得这事有趣,下意识地问:“那、那两个男的或者两个女的行吗?” 许久年:“应、应该行吧。” 虽然许久年内心想说同性半夜在玉米地打滚也有问题,但这种匪夷所思的感情还是不要和一个小孩说才好。 香茶顿时觉得眼前的谜团解开了。 “这就对上了。”小人左手往右手上一咚,似有感悟。 许久年好奇:“什么对上了?” 香茶抿唇笑:“我之前还纳闷呢,为啥福子哥去偷玉米就不需要蹲号子,二妮爹却要…” 许久年楞了下,她口中的福子哥难不成… 许久年脑海中很快脑补出一篇山村糙汉和男情人在玉米地翻来覆去你侬我侬的惊天大作,小姑娘接下里的话却打破了他的幻想。 香茶十分笃定地说:“我福子哥肯定是和他那帮兄弟一起去偷玉米的,难怪抓到不用蹲号子!” 许久年:“……” - 天一亮,赵老三跟着宋秦去看了半山腰处的地基,看过后很满意,都没来得及吃饭就去了刘奋斗家。 山头上的地鲜少有人买,毕竟地很贫瘠,种不了庄稼。 得知赵老三要买山上的地,面积也在许可范围之内,当场便盖了戳,但还是劝赵老三。 “这地没法种粮食啊,你要来干啥?别浪费了钱。” 赵老三收好盖着红印的本本,笑道:“大队长,那块我不种庄稼。” 刘奋斗:“不种粮种啥?” 难道赵老三想到新的发家法子了? 赵老三:“我盖房子。” 刘奋斗额头现出三条黑线:“你脑袋坏了吧,暴雨过来,水库兜不住就会塌,你这会子还往山上跑,不是傻子是啥?” 赵老三拍了拍怀中的本子,道:“这块地是小宋同志特意走访过的,水库的水淹不过来。” 刘奋斗见赵老三坚持要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问道:“既然要重新弄房子,那你之前那栋青砖屋就放那生灰?” 农村有两栋房的人太少了,除了土地主没别的人。 刘奋斗也就是好奇问问赵老三的打算,赵老三不说也成,谁知赵老三道:“我打算等过了中秋去公社屠宰场买头小猪仔回来养着。” 刘奋斗咋舌:“你要在青砖房里养猪?!” 这是什么大手笔?! 赵老三憨笑:“人也住,不是只给猪住。” 至于人能不能住进去,得看暴雨过后青砖房还在不在了… 农村没有不漏风的墙,才过去一个上午,生产队的大新闻就从二妮爹和女人滚玉米地变成了赵老三脑袋瓜坏了买半山腰的地盖新屋,然后还把青砖房给小猪崽住。 往对面山上运石头的赵老三恰好从水库经过,郑桂兰立马将人喊住,不止郑桂兰觉得赵老三脑袋坏了,好些人都这么想。 一时间,在水库边休息的社员们将赵老三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 第38章 · “赵三哥, 你咋想的啊?好好的青砖房不住,让猪崽子住,脑子被火车轧了不成?” “就是啊, 当初你盖那个屋花了不少钱嘞, 你小舅子还往深山挑了瓦给你,这么好的房子说不住就不住了,这也太浪费了吧?” …… 赵老三一脸无奈,他总不能将黄大仙算到山上的铁轨会被暴雨冲垮然后随着瀑布砸到他家这种事说出来吧?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当然不能说,可不说这些人就一直问, 都把他打傻子看。 想了想,赵老三道:“没准不是给猪崽子住。” 谁知道铁轨掉下来还有没有房屋的影子, 成了渣渣都有可能。 这话落到大伙耳里瞬间变了味。 “哎呦,赵三哥,难不成你就空在那生灰?” “有钱也不是这样乱撒的啊,这、这要是让你家里那两个哥哥嫂嫂听见了,肯定又要问你娘了,问她分家的时候是不是塞了好东西给你,不然你哪能这样胡乱花钱?” 郑桂兰和苗云霞已经听见了, 在人群外围着的两人脸色各异。 苗云霞能确定婆婆分家时没有私心赵老三,但死去的公公呢? 她那公公以前可是位人物, 难保死之前没给老三留好东西, 留个金疙瘩也是好的。 郑桂兰就不淡定了, 直接扯着赵老三的袖子不放:“老三,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咱爹给你留好东西了?” 赵老三用力甩开郑桂兰, 恼道:“二嫂,你瞎说啥, 爹死的时候是大嫂和娘两个人服侍,我除了爹快咽气的时候去床前磕了个头,头一磕完就被大哥二哥挤出来了,爹啥时候能给我好东西,要给也是给大哥和二哥!” 郑桂兰不信这个,不依不饶非要去赵老三家查一查。 -- 第121页 拉扯间,郑桂兰一不留神险些摔进水库。 水库里头现在是满摇摇的水,这要是栽进去,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瘫坐在地上的郑桂兰惨白着脸,眼睛瞪大眨都不敢眨,一个劲的大喘气。 众人也吓到了,丁大嘴忙去拍郑桂兰的后背。 “你说你干啥和赵三哥过不去?你公爹那人正直,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他哪来的老东西给赵三哥?” “有!他就是有!” 郑桂兰脸色乍青乍白,推开丁大嘴,旁若无人的大叫:“大伙都说我公公年轻的时候是个厉害人物,他咋就没好东西留下来?” 丁大嘴被推得直趔趄,冲丧失理智的郑桂兰呸了声:“我看你是真疯了,赵三哥,你别理她。” 赵老三要走,郑桂兰死活不让,竟学着石翠菊从前的把式在地上打滚,边滚边哭嚎。 “我不活了,让我死了算了,这谁家的公婆有赵家偏心眼,我这一家子穷得叮当响,老三倒好,盖两栋房子,这不是偏心眼是啥?” 众人不敢上前拉,唯恐郑桂兰这条疯狗咬上自己。 赵老三听得头疼,将肩上的扁担往地上一扔,呵斥扒拉着他大腿不放的女人。 “你给我松手!” 郑桂兰哭得鼻涕冒泡,死活不松手,甚至还想挪过来抱紧赵老三的大腿根。 赵老三气的脸色青一块红一块,用力扒拉开女人,咆哮道:“行了行了,你有啥心思我清楚的很,不就是惦记着我家那几间青瓦屋子嘛,行,给你,这总行了吧?” 这话一出,大伙觉得赵老三也跟着疯了,纷纷上前劝赵老三冷静。 唯有郑桂兰一脸喜色:“真的?老三你说话要算数!” 赵老三烦躁:“我点了头还能有假?!” 郑桂兰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瞬间不哭也不闹了。 赵老三沉着脸:“不过要等我山上的房子盖好,总不能现在就把房子给你吧,我这一家人住哪?” 郑桂兰连连点头:“对对对。” 当下笑得眼角褶子都出来了,招呼美玉:“听见没,这几天你别往山上野了,去帮你三叔家盖房子。” 等男人回来了,她要跟男人好好说说,最好明儿就能把老三家的房子盖好,这样一来,他们一家就能更快地搬进老三家。 美玉都懵圈了。 她刚还嫌弃她娘当着众人的面对着香茶的爹死缠烂打,没想到她娘嗷了几嗓子后竟然真的把香茶的家要了过来,还一分钱不花。 香茶的家多好哇,青瓦房,冬暖夏凉,还有前后院,最主要的是,她如果住进了香茶的家,她就能睡香茶的屋子。 她见过香茶的房间,比她家的堂屋都要大,还有柜子放衣裳… 美玉嘴角忍不住上扬,那样好的房子就这么轻轻松松成了她家… 不过让美玉最兴奋的是当属宋秦。 宋秦哥哥现在住在香茶家,香茶家成了她的家,那她不就能天天看到宋秦哥哥? 夜里,郑桂兰将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和赵老二说了,望着妻女一脸激动的样子,赵老二心里却开始打鼓。 “老三从小就鬼点子多,你想想,那瓦房多好啊,他不住就算了,咋还想着给你?你跟他处得又不好,别是坑你的吧?” 郑桂兰迟疑了,很快又道:“应该不会吧?屋子难不成要倒不成?反正给了我那就不能再要回去。” 赵老二想想也是,弟弟的房子才建不久,地基打得又好,只要不发地震,倒不了。 至于弟弟为啥要把房子给他女人,谁知道呢? 说不定真像他婆娘说的,死去的爹偷偷把家产给了弟弟,弟弟看似老实,实则是个不会过日子的人,一有钱就开始浪。 从他大手笔给香茶一个丫头片子捯饬衣裳和鞋子时他就看出来了,他这个弟弟迟早有一天会把家败得干干净净。 - 赵老三把青砖屋一分钱不收给了郑桂兰的事很快在生产队传来,就连刘奋斗都过来劝。 不是劝赵老三,而是劝郑桂兰,因为刘奋斗清楚,赵老三就是头倔驴,拉不回来的,只有让郑桂兰松口才行。 刘奋斗苦口婆心地劝:“桂兰嫂子,你想想看,这天上哪有馅饼掉?还是一栋房子,这么好的事你们赵家老大为啥不掺和,可见这里头有猫腻。” 苗云霞还真一点都不嫉妒郑桂兰白捡到房子,在苗云霞看来,赵老三家是自带祥云的家庭,她小叔子好好的一个房子不要,非要往山上跑,这说明啥 说明房子有问题呗。 想想之前回潮的事,为啥整个生产队的人家都没出现回潮,单单赵家屋里出现了回潮。 小宋同志虽然给出了理由,但她不信,这里头说不准是小宋同志在帮老三打掩护。 反正老三家那房子不能住人,虽然瞧着是好房子 ,但若是住着出了人命可就不划算了。 就让郑桂兰先高兴着吧,回头有的是哭得时候。 郑桂兰是铁了心要住进赵老三的家,刘奋斗劝得越厉害,郑桂兰就越觉得大伙都羡慕她,得不到才说葡萄酸。 为了让赵老三一家人早点搬到山上腾出房子,郑桂兰让男人赵老二别再去山里挑石,将人赶到山上帮赵老三盖房子。 美玉这段时间对香茶出奇的好脸色。 -- 第122页 山上盖房子也要垒地基,需要很多小石头填土,美玉笑吟吟的让香茶在那歇着,她去帮忙捡石头。 香茶啧啧叹气,有心提醒美玉别住她家那栋青瓦房。 “美玉姐,你还是和二伯娘好好说说吧,我家那青瓦房不能加高地基,回头暴雨来了,很容易淹的。” 地轨的事不能说,这是未来的事,说出去会被当成宣传迷信拉去做检讨。 美玉热得像蒸笼里的包子,放下背篓里的石子,美玉气喘吁吁,对树荫下乘凉的香茶撇了下嘴角 ,一抬头却又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没事,我娘说在门口垒一圈石头就行,往年不是没发过大水,顶破天了也就淹到我腰上,淹不死人的。” 香茶还想劝,美玉却眯起眼,戒备的打量起香茶,狐疑道:“你是舍不得吧?我不管,反正你爹已经把房子送给我家了,就算你不答应也没用,那里以后是我的家!” 香茶一噎,立马将想要说的话吞进了肚子。 算了,她二伯娘这一家占便宜是最厉害的,到嘴的肥肉怎么可能吐出来呢。 “行。” 香茶哼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家那房子地基……” 美玉不耐烦的打断香茶:“行了行了,你都说八百遍了,你家地基矮,发大水容易淹,我已经知道了,不需要你来来回回地说,我长了耳朵。” 香茶也有气,但人命关天。 “瀑布离我家——” 美玉皱眉:“那是我家…” 香茶深吸一口气:“现在还不是你家,美玉姐,你就这么盼着住进去?我告诉你,我家离瀑布近——” 美玉也来了气,她觉得香茶一直说这事,是打心底舍不得把那栋屋送给她家,对于香茶接下来说的,美玉耳朵近,右耳出,压根没当回事。 香茶觉得她该做的都做了,既然二伯娘一家不听劝,那就随她们去吧。 - 有了美玉一家不请自来的帮忙,赵老三立在山腰处的新屋不到半个月就建好了。 没有用青瓦,用的全木头,之所以这么建,是防止暴雨太大将房子摧毁砸到人身上,木头总比青砖要轻。 房屋的构建听取了宋秦的意见,采用的是吊脚楼的模式,一楼高高竖起,即便有漫过腰部的大水来了也不怕,只会淹了空荡荡的一楼,人住在二楼三楼不会受到影响。 不仅能防潮,还防野兽。 家里男人多,女儿渐渐大了,赵老三便提议给香茶单独建一层,也就是三楼。 三楼是香茶独有的房间,一般没事家里的男人们都不会上去。 香茶将自己的东西全搬进了三楼,包括美玉一直惦记的那个衣柜。 等到了交房的那天,美玉欢欢喜喜地跑到香茶原来的房间,见屋里连块破布都没留给她,不禁气得跺脚。 赵老二呵斥住女儿:“撒啥子泼?得了便宜还叫嚷,好叫别人都以为咱是土匪是吧?” 美玉瘪嘴,她早就看上了香茶的衣柜,她一直以为她三叔连这么好的房子说不要就不要,那衣柜肯定也,谁知道… 郑桂兰却很开心,赵老三前脚搬走,她后脚就住了进去。 “宋秦哥哥呢?”美玉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宋秦哥哥的东西咋也不见了?”美玉发了疯的大叫,还要往山上跑,被郑桂兰一把抱住。 “你给我老实点!”郑桂兰用力捂住美玉的嘴,低呵道:“这几天公安到处查搞流氓的人,你一个女娃子和男人走那么近干啥?” 以前郑桂兰总想让女人和宋秦处好关系 ,可自从二妮爹被公安抓走至今没有放出来后,郑桂兰开始慌了,到处打听,一打听心更慌。 因为外头都在传,二妮爹和女人乱来,怕是这辈子都走不出监狱,最低也要蹲十年牢。 美玉一下萎了,望着香茶所住的山头默默流泪,她还以为她住进了香茶家就能和宋秦哥哥朝夕相处呢,没想到离得越来越远… 二妮爹的事在生产队传得非常火热,这也是赵老三提出给香茶独自建一楼的原因。 这半个月来,社员们都提心吊胆地活着,就连知青们都把从城里带来的各种风月诗文藏了起来。 虽然大家过得很小心,但也有喜事。 历时半个月的烈日辛苦劳作,山上的水库加固了,山中的沟渠也进行了枯叶清理。 应付一般的暴雨没问题,水会顺着沟渠流向山下,不至于淹死明年的茶秧。 另一桩喜事是社员们的家都做了防雷布置以及增高防洪地基,除了郑桂兰家。 “我家不用。” 这里的‘我家’指着是赵老三送给郑桂兰的青瓦房。 刘奋斗:“咋不用,这是县长给的指令,必修家家户户都做,你为啥不做?!” 郑桂兰昂着下巴:“我家是青瓦房,雷劈不着,就算劈着了又能咋滴?青瓦青砖一时半会烧不起的…” 刘奋斗觉得郑桂兰太倔,搁平时刘奋斗懒得劝,但这是县长亲自交给他的任务,必须完成。 想着便把赵枝繁曾经写得那篇文章拿出来给识字的美玉看。 美玉在赵家最讨厌的是谁? 除了香茶,另外一个就是赵枝繁,没有赵枝繁,美玉就是赵家最聪明的崽。 所以当刘奋斗好心将赵枝繁发表在报纸上的防雷攻略文章拿给美玉看时,美玉随便扫了一眼就发在了一旁。 -- 第123页 这时正好有人来喊刘奋斗,神色慌张。 “大队长,不好了,公安又来了。” 刘奋斗哪里还顾着上和美玉掰扯防雷文章,立马去了外边。 来的公安正是上回抓二妮爹的那位,和刘奋斗算是一家人,姓孙,是刘奋斗婆娘宋娟儿的表舅舅。 一见到刘奋斗,孙公安脸黑的能挤出墨汁。 刘奋斗:“咋了?” 孙公安抖着手指向刘奋斗,压低声音:“你还问我啥事 ,周素芬是你们大队的人吧?” 刘奋斗眼皮子一跳:“是啊,咋了?” 孙公安:“还咋了,她杀了人你知道吗?!” 刘奋斗头疼:“!!” 孙公安一来瑶山生产队,村里乘凉的人立马跟着孙公安来到刘奋斗家,听到这话,众人惊呆了。 而此时的周素芬正被女儿秀娥闹得狂躁不已。 自从赵老三把房子平白无故送给郑桂兰后,秀娥就跟吃了炸药似的,一天到晚不是摔盆就是砸碗,稍不如意就骂周素芬。 周素芬虽宝贝这个女儿,但这段日子在赵大虎的滋润下,周素芬陡然间萌生了一个念头:她要给赵大虎生个孩子。 之所以有这个打算,和秀娥有一定的关系。 赵大虎把秀娥在深山喊赵老三为爹的事和她说了,在她看来,秀娥已经被她惯坏,家里就她一个孩子,太无法无天,不读书,成天就想着干涉她和男人之间的事,对她这个娘动辄就是打骂。 都说养儿防老,周素芬反正是不指望秀娥了。 既然秀娥这个大号已经练废,那就再生一个小的,不过这事得瞒着秀娥。 所以现在秀娥在家哭着骂周素芬不识好歹,放着赵老三那样有钱的男人不要非要跟赵大虎时,周素芬心里越发坚定了再要一个孩子的念头。 这几天和赵大虎亲热的次数比往常要繁密不少。 秀娥骂骂咧咧,还没走近的刘奋斗听到秀娥骂娘的脏话,脸一黑,用力推开门。 周素芬感觉胸口有点闷,想吐,便对秀娥道:“你去看看谁来了?” 秀娥不情不愿地出去了,一见到刘奋斗以及身后的孙公安,秀娥起了疑心。 孙公安直接进了屋,不管周素芬的挣扎就把人拷了起来,在秀娥震惊的目光下,周素芬被抓了。 秀娥只觉天都塌了,拉着刘奋斗质问她娘犯了什么罪至于被抓。 刘奋斗自己还处在震惊中呢,谁能想到美艳的周寡妇杀了人,至于杀了谁,他更不知道。 “你在家好好待着,你娘的事我去处理。”刘奋斗是处于好心才这样说。 秀娥却不领情,觉得刘奋斗这么说是想让她娘替人顶罪,当即在地上哭爹喊娘。 围观的社员们没人敢上前哄,都跟着刘奋斗去了公安局。 生产队一时空荡荡的,秀娥哭着跑到村口,一路上都没见到人,心里更慌了,好在看到了村口大树下的香茶和金凤。 两人也想去公安局看看,可惜家长都不让,说小孩子火气低,去了公安局容易受惊。 秀娥猛扑过来,双手紧紧按着香茶的肩膀,眼红了一圈。 “香茶,我问你,我娘到底咋了,为啥大家都说她杀了人?” 香茶皱眉,她的肩膀被秀娥掐得好疼,她挣脱开发狂的秀娥,道:“我听我爹说,好像是二妮爹供出来的,其余的我也不知道。” 具体真相除了牢里的二妮爹和周寡妇,谁也不清楚,二妮爹平时和周寡妇从来不在一块说话,这会子突然供出周寡妇杀过人,这可是天大的新闻。 传播速度比当初赵老三家拿了五好家庭红旗还要快。 秀娥听得发懵,忙跑向二妮家。 金凤被秀娥刚才狠厉的眼神吓得瑟缩,拉拉香香茶的袖子,金凤小声道:“香茶,咱要不要追过去看看?” 香茶闲得无事,便道:“走吧。” 还没到二妮家,就听到秀娥在院子里阴阳怪气地骂。 香茶没进二妮家院子,就站在院门口偷偷看,一眼就看到这些天魂像是掉了一半的二妮忽然哈哈大笑,笑声极为的瘆人,边笑边骂秀娥活该。 “香茶,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金凤使劲地搓手臂。 “嘘嘘。”香茶比了个手势。 院里秀娥还在骂,骂来骂去无非是骂二妮爹不做人,自己要蹲号子就算了,还拉她娘下水。 香茶站在门后站久了脚开始发麻,她有点小佩服秀娥,骂这么长时间竟然都没歇。 不过她更佩服二妮。 自那次从深山沼泽林回来后,二妮变化好大,不再东施效颦,也不再说话,安静的有点过分。 搁以前,像秀娥这样指着二妮脑门破口大骂是从来不会有的,但凡秀娥敢骂一句,二妮小嘴能怼十句。 金凤也发现了二妮的不对劲:“香茶,我咋感觉二妮好可怜,这世上咋就出了二妮爹这种害女儿的人…” 此时两人已经离开了二妮家,两人想接着去村口等大人们回来,路上金凤一直叹气,说二妮过得太惨之类的话。 香茶:“要说惨,还是秀娥姐,二妮娘至少是真心喜欢二妮。” 金凤不明白:“秀娥姐她娘也挺喜欢秀娥的啊,她和二妮一样,有穿不完的好衣裳。” 香茶:“那是以前,我爹说秀娥娘变了,再过不久秀娥姐恐怕会有弟弟妹妹…” -- 第124页 金凤啊了声:“这…” 金凤就是胡家唯一的女娃子,最能体会那种被独宠的感觉,也看到了爹娘对哥哥们比对她要差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夏天天黑得早,不到四点钟天上的太阳就开始往下斜,火烧云映在香茶的脸上,红彤彤的,就跟染了胭脂一样。 “好像有人过来了。” 香茶忙去看,来人是她舅舅。 “狗舅舅?咋你一个人回来了?我爹呢?” 钱火狗:“你爹大概要后半夜才能回来。” 又对金凤道:“你家大人也是,你奶让我接你去香茶屋住一晚。” 金凤小小欢喜了一下 ,两小孩手牵着手往半山腰的赵老三家走。 路上钱火狗将瑶山生产队的大人们今晚不能及时回来的原因说了。 “你们大队长不让我继续听,我就听了前半部分,好像是你们大队的那个漂亮寡妇前些年犯了事,正在审呢。” 香茶:“是杀人的事么?” 钱火狗点头:“公安要审你们大队的人,我不是你们大队的就被赶了出来。” 香茶:“小宋官呢?” 她两个哥哥没回来情有可原,小宋官也是外人啊,咋没跟她舅舅一起回来。 钱火狗:“不太清楚,反正也被扣下了。” 香茶没多想,拉着金凤去了她三楼的房间,才领着金凤参观完,就听楼下有人喊她。 “香茶,你在家吗?”是火车站抓投机倒的周老头。 香茶探出脑袋:“周爷爷——” 话戛然而止,她的瞳孔骤然放大,惊呼声随之而起:“笔友哥哥,你来啦!” 第39章 · 许久年是下午三点到的大茶山火车站, 一进站就看到周老头,报出赵老三家的名号,周老头屁颠屁颠的将人领了过来。 家里来了客人, 还是一直帮扶赵家的黄大仙, 钱火狗立马往公安局跑,把已经受审完的赵老三喊回了家。 这天晚上,许久年在赵家吃了一顿可口的饭菜,赵老三热心肠,得知许久年已经工作, 虽说年纪不大,但只要工了作那就是大人。 许久年来赵家的第一个晚上就被赵老三揽着肩吹了好几瓶老白干。 喝到最后, 赵老三醉得乱了辈分,一会喊许久年大侄子,一会又喊大哥。 许久年在报社自诩千杯不醉,被赵老三灌了几瓶辛辣的老白干后,脑袋也开始发晕,胜在还清楚自己人在赵家,没有闹出大洋相。 赵家饭桌酒香四溢, 推杯换盏欢乐不已时,山下秀娥家却冷清的不行。 秀娥抱着膝盖坐在院门口哭, 哭着哭着天上忽然雷光乍向, 秀娥吓得忙躲进屋。 谁知干打雷不下雨, 秀娥愣是躲在屋里热出了一身的汗。 天方大亮时,生产队的社员们才陆陆续续从公安局走了回来。 一个个垂头耷耳的,十分的丧。 香茶早早的起了来, 许久年也起来了,他要去这边县的报社报道, 好接洽四九城报社交给他的出差任务。 一同起来的还有赵枝繁,赵枝繁现在就在市局底下的县级报社干活,等上了手才会转到市局,这会子和许久年也算半个同事关系。 许久年是赵家的大恩人,赵枝繁便是忙也要抽时间关照外地来的许久年。 三人刚下山就看到了刘奋斗领着社员们回来。 香茶随意瞅了眼,惊呼一声:“小宋官没回来?” 以前她的确不待见宋秦,但自从专家团的人走后,她发现宋秦其实挺厉害的,不仅任劳任怨的带领社员们处理好了排水问题,还热心的帮她家选址,如今还是她枝繁哥哥的小老师,怎么着也要关心下才对。 听到香茶问话,走过来的刘奋斗挠了下脑袋,道:“小宋同志被公安征用干活去了,过两天回来。” 香茶哦了声,人没事就好。 正要走,却听刘奋斗和其他社员抱怨: “今年真的走霉运,你说这一天天的,就没安生的日子过…” 香茶三人都顿住了脚,竖起耳朵听。 远远地见秀娥往这边跑,丁大嘴叹了口气。 “秀娥这孩子娇惯的很,她娘这会子进去了,指不定五年十年才能出来,她咋办喏?” 郑桂兰打哈欠,嘁了声:“赵大虎养呗,反正两人就差扯证了 。” “赵大虎会养?不可能吧,恐怕早就跑了。” “跑个屁,你看,这人不来了吗?” 香茶回眸望去,果然,跟在秀娥身后的真的是赵大虎。 赵大虎一上来就问周寡妇到底咋回事。 刘奋斗觉得赵大虎虽然不是瑶山生产大队的人,但他是周寡妇的男人,有权利知晓周寡妇的境况。 “周素芬怕是要坐牢。” 这话一出,一夜没睡好的秀娥直接晕了过去。 香茶好奇:“为啥坐牢啊?” 都说秀娥娘杀了人,可她到现在依然不知道秀娥娘杀的人是谁。 刘奋斗神色复杂:“她杀得是秀娥的爹,秀娥爹当年回城压根就不是被火车轧死的,而是被秀娥娘一把推进地轨摔死的。” “啥?!”刚醒过来的秀娥一口气没上来,翻着白眼皮又晕了过去。 香茶倒吸凉气,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几年她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脑子是被火车轧了吧’,这话的源头就是秀娥的爹,可现在有人告诉她,秀娥爹不是意外被轧成棉花团,而是被秀娥娘推到火车下的。 -- 第125页 有胆小的社员受不了,弯腰呕吐起来,他们中有些人虽然平时喜欢占便宜,嘴巴子碎了些,但从来没有想过杀人。 一想到这些年和一个杀人犯一起上工,想想就心里发怵。 后面的话刘奋斗没细说,不过经常和新闻打交道的许久年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往半山腰的火车站走时,许久年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周寡妇时隔多年被指证杀人这件事其实分析起来一点都不难。” 香茶眼中冒光:“笔友哥哥都清楚了?” “嗯。” 许久年点头:“无非是秀娥爹当年想回城却不想带着周寡妇和女儿一起走,周寡妇恨而杀人,不巧,杀人时被二妮爹目睹,男人性本淫,周寡妇担心事情暴露只好和二妮爹苟且。” “又不巧让半夜出来偷玉米的王如男撞见了,王如男之所以当时不说,也是怕自己偷窃玉米的事被人发现,只好装没看见,无奈高烧胡言乱语,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吐了出来…” 香茶:“原来是这么回事!” 赵枝繁有些佩服许久年,只听了一会儿就把这件事捋得如此清楚。 三人爬上车站,此时火车还没来,三人便席地而坐吃起赵老三准备的竹筒饭。 吃饭时,许久年问起赵枝繁在市局的工作情况,得知赵枝繁现在只能拿一半的工资,且这种日子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除非赵枝繁拿到工农兵学员的称号。 许久年笑着鼓励赵枝繁:“你的那篇防雷文章我有看,写得相当好,你在这小山村消息闭塞,怕是不知道外边人对你的评价。” 香茶嚼着冒有竹香气息的糙米饭,腮帮子鼓鼓的,含糊地问:“是不是好多人都夸我枝繁哥哥聪明?” 许久年手指蹭掉小姑娘脸颊上的一粒米饭,笑道:“对。” 赵枝繁脸有些发热,他已经在尽力的纠正自己寡言少语的缺陷,但还是比不上城里来的许久年能说会道。 “慢慢来。”许久年开导赵枝繁,“我以前和你一样,一棍子下去蹦不出三个字。” “看不太出来…”赵枝繁如实说。 香茶插嘴:“笔友哥哥刚和我认识的时候也不爱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嗯,好,没’……” 香茶假模假样地学许久年以前的说话方式,逗得赵枝繁抿嘴一笑,这回换许久年脸发烫了,在欢笑声中,三人吃完了赵老三准备的吃食。 火车要到下午三点左右才能过来,他们这么早过来其实有别的打算。 ——他们仨要给钱火狗和赵福子放风。 考虑到洪涝要来,许久年便提议赵老三多储备点粮食。 “大雨一旦降下来,今年的庄家大抵是没了…” 赵老三叹气,祈祷雨能小一点,别到时候淹得一颗粮都不剩。 许久年不想吓赵老三,在他的梦里,这一片山区不久后会成为汪洋大海。 地里的庄稼全浸泡在水中,烂得发霉,在此之后,因为山路被埋,不少人家开始断粮断水,身体素质差的接连倒下。 赶上秋老虎的尾巴,天气回暖,这样的燥热天里,尸体没有及时的处理,以至于时疫慢慢将这座山笼罩起来。 等外界的救援进来时,山里早已满目疮痍死伤无数。 这些事许久年连小屁孩都没说,太过骇人。 许久年觉得瑶山生产队在刘奋斗的带领下已经对防洪做了很多迎战准备,应该不会再出现梦中的惨状。 至于粮食… 他总不能挨家挨户的让他们也去黑市搜刮点吧?这不行。 但不能见死不救。 他打算这次去县里报社报道的时候和总编说一说,让他们本地人和公社交涉就行。 三人在车站上面吃喝望风时,钱火狗带着赵福子藏到草丛中。 钱火狗这次出来带了硬货,有根老人参! 这玩意遇到识货的,得卖不少钱,若是碰上急需的人家,那价钱得翻一翻。 不止有老人参,钱火狗把之前挣得钱和票都带上了,有粮票,布票,还有自行车票等等。 这一趟进城是要做大买卖的! 看到周老头拿着棍子在草丛里戳来戳去,香茶笑眯眯的捧着莲子心茶过去献殷勤。 周老头为人谨慎的很,但耐不住面前和他说话的是软萌可爱的香茶。 小姑娘会来事,不是白白送莲子心茶的,还带着问题来。 周老头就爱显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当即拄着棍子认认真真地给香茶讲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来,周老头讲得口干舌燥,低头喝了口回味苦中带甜的莲子心茶,才咕咚一口,火车轰隆隆地开进来了。 还没放下竹筒,就见草窝里蜂拥而出一堆人,这些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周老头愣是连头发梢都没碰到。 钱火狗要赶在火车开动前将老人参卖掉,这玩意太贵,拿县城未必有人买得起,就得在火车上卖。 火车一旦发动,车上随时都会有巡逻队的人,不好走动,所以留给他的时间只有这短短的两三分钟。 这几分钟火车站吵闹声纷杂,巡逻队的人无暇顾及,正是出手的好时机。 赵枝繁牵着香茶坐下,看到舅舅嘴皮子像装了机关木仓一样突突突的推销人参,赵枝繁眼底不由浮起羡慕。 香茶抻着下巴和许久年说话,小姑娘和赵枝繁截然不同,话茬子多的可怕。 -- 第126页 追着许久年问这问那,还好对象是十分有耐心的许久年,换做旁人,早就耳朵起茧子了。 火车上天南地北的人都有,看到钱火狗黑布袋里的老人参,识货的立马喊住钱火狗。 两人凑在一起打手势,最终卖了二百块钱。 老人参是特供品,一般的人有钱都未必能买到,黑市偶尔有,但未必是真的。 买人参的男人不觉得亏,他对人参有研究,知道钱火狗手里的这株老人参不是水货,至少五十年以上。 钱火狗眼睛四处溜达着,瞟到男人从口袋里拿出厚厚一卷大团结,钱火狗楞了下,指着大团结下面的一叠票证。 “我没认错吧,那不是——” 男人抽出其中一张,钱火狗确定无误后,搓着手打商量:“大哥能匀我一点不?我用钱买。” 男人笑了,这是他媳妇给他准备的口袋,应该是不小心掺进去的,数了数,还不少,一共二十张。 这些票全卖给了钱火狗。 - 回到座位,钱火狗给几人比了个手势,香茶情不自禁哇塞一声。 周围的旅客早就注意到了隔壁这个漂亮的小姑娘,香茶忙捂住嘴,不敢再多言,唯恐被盯上。 进了城,香茶跟着许久年和赵枝繁有幸去县里报社参观了一遍。 许久年进去交接工作,留香茶一个人坐在外边的等候室。 “小妹妹~” 这时一个梳着两鼓黑油油麻花辫,穿着军装的少女端着一个托板过来,上面有热气腾腾的茶,还有几颗水果糖。 香茶谨记枝繁哥哥的嘱咐,摇头说:“谢谢大姐姐,但我不能吃水果糖,我要换牙了。” 说着张开嘴让少女看她嘴里一颗有些松动的牙齿。 少女扑哧一笑,顿时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可爱的紧。 “不吃就喝茶吧。” 香茶双手捧着瓷缸子,少女没着急走,而是半蹲到香茶跟前,柔声问:“小妹妹,姐姐问你个事行吗?” 香茶:“什么事?” 少女眉眼弯弯,指着敞开着大门的办公室,道:“就里边那个高高瘦瘦不爱说话的,是不是你哥?” 问这个是因为少女觉得小姑娘和赵枝繁压根就不像兄妹,两人从长相就能看出来。 香茶点头:“是呀。” 少女又问赵枝繁叫啥,家住哪里,问得很仔细,连家里有几口人都问。 香茶起初还随口说说,可越往下越觉得少女和街道办查户口的人一样,问个没完没了,好烦。 当即闭着嘴不说话了。 少女只好不问了,就坐在那盯着办公室内的门看,似是要把那间办公室看出朵花来。 这时许久年和赵枝繁办好了事,两人一出来,香茶立马撇开少女飞奔过去。 等三人走后,少女才起身进到办公室。 办公司里的男人只顾看报,听到脚步声,头抬都没抬。 “爸,是我。” 顾永威猛然抬头,惊喜的哆嗦起嘴巴:“哎哟,你咋回来了?” 顾安岁粉嫩的脸颊上泛起笑,泪水却在眼眶中打转:“我想您了呗,就请了假回来看看。” 顾安岁很小的时候就去部队文工团跳舞去了,回家探亲的时间极为的少。 顾永威摘下眼镜,抹掉眼底的泪花。 女儿今年十五了吧,长得真好看。 身段苗条修长,皮肤白皙健康,大眼睛随他亡妻,黑亮如清水河里的鹅卵石。 可在他的记忆中,女儿和刚才来的那个小姑娘差不多大,软软的,抱在怀里生怕坏了。 顾安岁贸然请假回来是有原因的。 她要阻止她爸犯上辈子的错,她还要抓紧时间去救上辈子断腿抑郁的那个少年。 顾安岁在回家的火车上就已经想好了措辞。一番话说完,顾永威陷入了沉思。 “爸,你别告诉我人家已经过来找你了!”顾安岁噘嘴。 顾永威望着女儿那张酷似亡妻的脸,点点头:“下午的时候找上我的,不过拎来的东西我没要。” 顾安岁拍起桌子:“对,不能要!爸,你一定要坚定你的想法,就算那人再来,你也不许收,您当过兵,该知道受贿是犯罪行为,要不得!” 顾永威笑得眼纹都出来了:“我瞅着你像是长大了 ,大道理一堆一堆的。” 顾安岁:“爸,我没跟你开玩笑,受贿是要坐牢的,金额大,事态严重,木仓毙都有可能!” 顾永威板起脸,粗着嗓子道:“你一回来就说这些,难不成信不过你爸?认定你爸会贪?” 顾安岁哼了声:“我不管,你要是敢收,我立马就回部队打退伍报告,我舞不跳了,我来你报社打杂,我做端茶倒水的小妹…” “停停停——” 顾永威被女儿吵得头疼,虎着脸道:“爸答应你成不?绝对不收外头送来的任何东西。” 顾安岁这才笑开,甜腻腻地喊爸真好。 顾永威推开女儿送上来的抱抱,教训道:“爸就一个要求,你不许退伍,进文工团当文艺兵是你妈的梦想 ,她当年摔了腿没做成领舞,那是她的心病,你得替你妈完成,听到没?” 顾安岁连连点头,弯腰去拿杯子倒茶,低头的瞬间,一滴泪砸到桌上。 上辈子她回来的太迟,她爸被多年好友的儿子威逼利诱,不得已收钱办了件蠢事,以至于被拉出去木仓毙了。 -- 第127页 她恨意上头,孤身跑到大茶山火车站找赵大虎报仇,不成想色迷心窍的赵大虎竟想玷污她。 万幸的是,有人救了她,是个拄着拐杖,眼神阴冷的少年。 少年的左裤腿空荡荡,他手中的那根刺槐拐杖宛若神明手中的箭,打得赵大虎满地找牙。 “对了,爸,刚才进来的——”顾安岁欲言又止。 顾永威呷了口茶:“你说许记者和赵编辑啊,他俩一个是四九城报社派来采案子的,一个暂时在我这上班。” 顾安岁微惊,赵枝繁要来她爸手底下的报社上班?这、这上辈子没这事啊。 顾永威:“许记者年少有为,早早就拜了四九城最会来事的主编阮嫣兰做师父,瞧着再过两年定是个人物。” 顾安岁抿唇:“赵枝繁呢?” 她上辈子可听说了,他腿没断前是公社数一数二的天才,差点就拿到了工农兵学员的名额,可惜断腿后性子就变得阴森诡异,名额也没了。 顾永威:“也是个好后生,就是太冷了。” 顾安岁正要替赵枝繁说几句,就听她爸话茬一转:“稀奇,太稀奇。” 顾安岁:“爸,什么稀奇?” 顾永威:“许记者是四九城的人,竟然和赵编辑这样的农村小子处得相当好,刚才两人还跟我说呢,让我明儿去趟赵编辑所在的公社找王书记。” 顾安岁立马问:“让您去公社干吗?你一个开报社的认识公社的人?” 顾永威挑眉:“公社的王书记没结婚前惦记着你大姨,这会子和我一样丧妻多年,你猜王书记会咋想?” 顾安岁:“……” 在顾安岁的一番追问下,顾永威终于将赵枝繁交代的事说了出来。 顾安岁握拳,眼神坚定:“爸,你就听他们的,去找王书记,一定要让底下的生产队做好防洪,粮食也要储备。” 顾永威瞅了眼外头的艳阳天,啧了声。 “爸!”顾安岁跺脚,“真的会下大暴雨,你上点心成吗?” 顾永威不信:“这几天干的厉害,你说旱了我信,洪涝?开玩笑的吧?” 顾安岁沉吟了下,一脸神秘地道:“爸,你可别不信,我们部队有军队专门勘测天气,我偷学了几招,不然你以为我这次回来干嘛?” 顾永威瞬间坐直了身子:“真的要涝?” 顾安岁正色点头:“嗯。” 这个嗯就跟一个大铁锤一样敲在顾永威心中,放下报纸,顾永威忙不迭去找王书记。 王书记防范于未然,赶紧给底下的几个公社下达通知,不管怎样,做好提前防洪有必要。 - 从报社出来后,钱火狗推着一辆自行车恰好过来了。 “枝繁,这是你爹要我买给你的,以后你上班用。” 赵枝繁握着自行车黑皮车把,心里微叹,道:“谢谢舅舅。” 这年头想要立马买自行车可不行,毕竟是四大件之一,供销社倒是有,但得排队,还得有票。 钱火狗嬉皮笑脸:“想谢我就来实际点,你舅舅就是个混混,没女娃子喜欢,等你混出名堂了,你记得给你舅舅我养老送终。” 赵枝繁用力点头:“好!” 钱火狗觉得逗这个书呆子外甥贼有趣,还想说呢,一旁香茶咦了声。 “狗舅舅,这是啥?” 自行车前前后后绑了不少东西,全是钱火狗在黑市买的粮食,龙头上还挂着一个鼓囊囊的黑布袋子。 香茶认得黑袋子,这是舅舅的百宝箱,她的零嘴就是出自这个百宝箱。 她捏了捏,软哒哒的,以为是棉花糖,可打开一看—— 钱火狗脸唰得一下变红,将袋口扎紧:“香茶,你的零嘴我待会买,这东西你别碰。” 香茶乖巧哦了声,没多想。 几人又去另外一条巷子溜达了圈,除了买粮油,许久年还提议买布和中药。 药能治病,洪涝泛滥后容易得病,这个几人都明白,至于这布…… 秋老虎还没来呢,来了还要热一遭,这会子买布有毛病吧? 钱火狗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没说出来。 许久年似是能看穿钱火狗的心思,白了男人一眼:“灾情过后,再过一个月就要入秋,到时候不仅仅粮食短缺,御寒的布料和粮食无二…” 在他的梦中,有饿死的,有病死的,还有冻死的。 钱火狗:“买布去!” 几人不仅去黑市,还去百货大楼,买了两个小时后,就连香茶怀中都抱着东西。 “小屁孩,东西给我。” 香茶回头看,许久年肩上扛着一个大麻袋,另外一只手上还拎着东西。 她顿时摇头:“我自己能拿。” 许久年个头高,伸手一捞就将香茶怀里的东西拿走了。 回去时,大家没有选择坐火车,而是趁天黑推着自行车悄悄回家。 接下里的几天里,就连赵老三都请假去了县城,没票的就去黑市,有票就去供销社转一圈。 买来的米面粮油等等东西全堆放在三楼,香茶住的屋子隔壁有个空房,是打算以后给香茶做书房用的,现在里头全是吃穿用的东西,多的连脚都放不下去。 花掉一手帕的钱和票后,赵家决定不再出去买了,不过许久年每天还有往县里跑,傍晚回来的时候会去小巷子碰碰运气。 -- 第128页 中草药不是常有物,许久年要的量大,得一点一点的攒着买。 这天傍晚,许久年和赵枝繁推着自行车行走在山里上,快要到达瑶山生产队时,从天而降一滴水砸到许久年的额头上。 冰冰凉凉。 许久年楞了下,仰头望天,又是一滴水坠落。 “下雨了?” 第40章 · 两人飞快地往山上跑, 前脚刚进院子,身后泼天的大雨倾盆而至。 两人没浇到,但衣服到底被零星的雨点打湿了。 赵老三上工还没回来, 许久年一进赵家门就看到香茶在锅灶下塞柴火, 赵叶茂挑着一担子水刚好就来。 赵家新屋四周没池塘,打水井这事得找专门的人勘测,一时半会打不出来,要吃水得一担一担的从山下挑。 许久年忙拿下解放包,抓起几个木桶放到屋檐下。 天上的雨是无根水, 这时候赵家缺水,不接更待何时? 水倘若大一点落进泥土就浑了, 那时再喝就需要放置好久。 “多接些。” 许久看到香茶也拎了木桶过来,便道:“粮重要,水也重要,人可以三天不吃饭,但不能三天不喝水。” 梦中发起洪涝后,大水中漂浮着好多山上小动物的尸体,那样的水是不能喝的。 突然爆发时疫, 极有可能是因为社员们饥不择食喝了那些水。 香茶嗯嗯点头,一挥手, 家里几个大男人翻箱倒柜地找, 将能盛水的器皿全放到了屋檐下。 在公安局忙活好几天的宋秦冒着大雨回来时看到的就是面前这诡异的一幕: ——屋檐下摆着或大或小的木桶和碗, 雨水滴滴答答往下落,此起彼伏的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格外的突兀。 宋秦吓了一跳。 生产队早前就有人传小话,说赵老三突然发家是和恶鬼做了交易, 本来宋秦不信,可看眼前这一排排的东西, 宋秦脊梁骨猛地蹿出一股恶寒。 这、这不会是某种祭祀仪式吧? “小宋官?” 香茶忙碌的将接满雨水的碗倒进屋里的缸内,一出来就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站在院门口,像个傻狗一样呆呆地看着屋檐一动不动。 “你咋不进来?”香茶朝雨中的痴人叫喊。 宋秦猛然回神,脚步还没动,就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宋秦啊的一声大叫。 赵老三也惊到了,一看跌倒在雨水中的人是宋秦,赵老三没好气地说了声:“小宋同志,你这是干啥?在门口当门神呢?” 宋秦这才知过来的是赵老三,强挤出笑容。 家里已经烧好了热水,两人被大雨淋透了,当下得先去洗澡,生病了可不好。 洗完澡出来,香茶和赵叶茂两人已经做好了晚饭。 晚饭是面条,浇头是猪肉和野芹菜,香得很。 宋秦讲究,洗得慢,出来时香茶碗里的面条已经吃了大半,许久年将自己从四九城带来的卤大肠倒上一盘给众人吃,宋秦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桌上的卤大肠。 “闻着和我家胡同里卖的卤大肠一个味…”宋秦笑。 香茶吃得小嘴油汪汪的,吞下去后笑:“这就是四九城的卤猪肠,小宋官,你快来尝尝。” 宋秦实在有点馋家乡的滋味,连忙坐下,就在这时,一只漂亮的手递过来一双筷子。 “这…” 头发还在滴水的宋秦抬头,许久年笑,附和着香茶的话:“小宋官,尝尝吧。” 宋秦:“你是谁?你认识我?” 要说没见到宋秦之前,许久年当然不认识,可今天看了宋秦的长相后,许久年回想了下,这人他是有印象的。 他爸妈出事后,领他去报社工作的是他妈从前的好姐妹,也就是他师父阮嫣兰。 有一天他师父和他在办公室聊家常,说她有个侄儿好不容易上大学进了城,谁知道突然又吵吵着要回农村,愣是瞧不上预备好的一个科研工作。 他随口问了句,问那人叫什么,他师父便报了宋秦的名字,他没当回事,可后来听小屁孩提起,他总感觉很熟悉。 后来去师父家吃饭,偶然遇见了宋秦的爸爸,两人寒暄了几句,得知他要去大茶山县出差,立马拜托他劝宋秦回家。 他仔细一琢磨,莫非宋秦就是住在小屁孩家中的小宋官? 可惜他住进来这些天都没在赵家遇见宋秦,今天乍然看到宋秦的长相,他能百分百确定这人就是他师父的侄儿。 听许久年解释后,不止宋秦惊讶世界这么小,就连香茶都禁不住叫嚷一声:“原来笔友哥哥和小宋官是一个地方的人啊?” 她还以为四九城多大呢,听得不大啊,随随便便拉出来的人都互相认识。 许久年听到香茶的童言童语扑哧一笑,将卤子往香茶面前推,催促道:“吃你的面吧,快坨了。” 香茶嚼着艮啾啾的猪肠肉吃得欢快,宋秦也是,吃完便敲开许久年的房间。 以为会出现老乡泪汪汪的场面,谁知宋秦是黑着脸出来的,还重重甩了下门,丢了句话:“我不回去,我死都不回去!” 许久年才不管宋秦回不回去,反正他劝过了,要说的话也说了,剩下的他管不着。 香茶住在三楼,四周雨水如注,听不到下边宋秦的哭泣。 对,宋秦哭了。 -- 第129页 许久年没见过关御竹,但在四九城那片军区长大的孩子谁没听到关大小姐的名号,何况这人是许久年师父的朋友。 所以当宋秦扭扭捏捏,红着脸打听关御竹的消息时,许久年耐人寻味地笑了,笑过后轻飘飘地来了句:“这人你就别想了,她男人祝藏光上个月已经回家,这会子小夫妻俩好着呢。” 祝藏光和关御竹感情是否如胶似漆,许久年还真不知道,但他在省医院采访过祝藏光,从祝藏光的只言片语中不难看出祝藏光这个硬邦邦汉子对关御竹是有极深的爱情的。 至于为何落不下脸和关御竹和好…这是人家小夫妻之间的事。 在这两人没离婚前,任何惦记祝藏光的女人和觊觎关御竹的男人都是小三,是阶级敌人! 宋秦哇哇大哭,哭得贼伤心。 赵老三和钱火狗在屋里正商量着事,听到隔壁的哭声,两人齐齐摇头。 小宋同志这是想家了!听听 ,哭得好大声呢。 - 雨一直下,一连下了三天都没断。 隔壁瞭山大队的钱余慌得在泥水里摔了一个跟头接着一个。 虽然王书记前几天下通知让底下的公社注意防洪和储备粮油,但层层通知下来,到达山区时也就五天前。 几天的功夫根本做不了什么,何况瞭山的社员们在专家团的鼓动下,一门心思挖渠引水。 这时候渠早就挖好了,现在又让他们防洪,这跟开玩笑有什么区别? 钱余是干部,贯彻落实上面的指挥,但社员们挖渠累的要死,谁也不肯再握锄头挖排水沟。 总之瞭山生产队的排水工作就这样耽误了,更别说储粮。 本来以为耽搁几天应该没问题,毕竟这天热得厉害,瞅着十天半个月不会变天,谁知道…… 谁知道,大雨就这么下来了,还下个没完没了! 钱余把那几个专家骂了个狗血喷头,痛骂之后赶紧带着社员们去山上疏通排水沟。 专家们连夜想跑,被钱余当场抓住,然后丢到山上一道挖排水沟去了。 专家们在瑶山生产队连锄头柄都没抓过,而这两天,手上愣是磨出好几个大水泡。 相较于钱余那边的手忙脚乱,刘奋斗就显得轻松多了,但也焦头烂额。 暴雨如银河倒泻,下了三天三夜不歇,这势必是要涝,虽说他们早早加固了水坝,加高了地基,但田里的庄稼咋办? 再过一个月就能丰收,这会子下暴雨简直是把庄稼把式们的心摘了丢在地上来回地践踏。 有人心疼田里抱了穗子的稻谷,白天哭晚上哭,哭得刘奋斗头疼。 下午,刘奋斗将社员们喊到他家开会。 人有点多,好些人只能站在院子里听,刘奋斗扯开大喇叭:“咱们再观望观望,这雨如果还继续下,那咱就立马抢收。” 田里的稻子还没完全成熟,现在割稻是大损失,但不割,等雨水浸泡了田地,回头一颗都收不上来。 社员们丧丧点头。 赵老三惦记着家里许久年交代过的话,大声道:“大队长,咱不能再等了,这雨停不了的,至少要下半个月。” “呸,赵老三,你能别乌鸦嘴吗?前头就是你家出现了回潮才会下雨,我看你们一家都是瘟…” 刘奋斗:“够了!下雨是自然现象,谁再扯封建迷信,就是跟我刘奋斗作对!” 这下没人敢说了。 赵老三:“大队长,稻子…” 刘奋斗仰头看天,天空呈乌色,灰蒙蒙的,明明是大白天,却沉得像晚上。 冰凉的雨水就跟不要钱一样,成串成串地往下掉,砸得刘奋斗心窝疼。 好半晌,就在赵老三叹气离开时,刘奋斗举起大喇叭,艰涩开口:“社员们、社员们,咱还是收吧!” 有几个老把式其实和赵老三一样的想法,这些人都经历过五八年的饥荒,都秉持着能收一颗回来就收一颗。 再等下去,迟早会后悔。 有几个社员很犹豫,可看刘奋斗坚持,也不好说什么,真要出了事,反正有刘奋斗这个大队长扛着呢。 于是早一个月的秋收就这样开始了。 庄稼汉谁不心疼稻谷?有女人甚至割一茬就哭一会。 赵老三没哭,趁着休息去自家几块自留地转了圈。 之前钱家母女罚种的红薯地可以不管,红薯这玩意栽种的时候就喜欢大雨天,吃水的庄稼倒不着急马上挖出来。 赵老三心疼地里的蔬菜,这会子正是吃各种蔬菜的好时节,可眼下倒好,不摘只会被风雨吹打掉。 可满园的菜全摘了,纵是家里多了几张嘴一时也吃不完啊,放在那只会烂掉。 就在赵老三站在雨中犹豫接下来怎么办时,身后雨幕中摇摇晃晃走来一个小人。 许久年扯着小人腰上的绳子,看到深坑就提起小人,边走边叮嘱:“你走慢点,小心摔着!” 香茶却道:“得快点,慢了不行,再慢我爹就把菜园里的菜全砍了。” 砍是不可能砍的,知道这片地以后要被洪水淹没,赵老三哪还有闲心砍,直接粗手粗脚的上前就是一顿薅。 “爹,你住手!”香茶远远看到她爹脚踩着一株西红柿菜杆,心疼坏了。 赵老三回头看:“咋了?” 又问:“你咋过来了?” -- 第130页 香茶只顾忙着把她爹从菜地里拉出来,又将带来的绳子和小铲子拿出来。 赵老三懵了,穿着蓑衣的许久年抹了把脸,对赵老三道:“三叔,香茶想把这些菜移栽到阳台上。” 赵老三只楞了一秒就加入到香茶的行动中。 果然还是小孩子脑子转得快,之前山上的房子建好后,香茶就铲了几株野花载在破盆烂瓦里。 一问才知道香茶是跟城里人学的。 “医院的小阳台上都摆着花盆…” 刚好三楼有个延伸出去的阳台,以前是想着拉个衣杆晒衣服,毕竟一楼蚊虫多,洗干净的衣裳还是拿到阳台上晾晒好。 衣服没晾几天,阳台上的野花倒是养了不少,上面搭了棚子,雨水压根就打不到花儿上来。 为了给菜腾地,香茶只好把野花扯了。 许久年捡起一株开得正艳的野菊花,短时间内被拔出又被栽,再被拔,显然活不成了。 他撇断带着泥土的根茎,将花儿插到香茶的房门上,然后钻进阳台跟香茶学移摘菜苗。 天黑后,在外边忙活的几人都回来了,还没擦干雨水就被香茶喊到三楼看她和笔友哥哥忙活一下午的成果。 长藤的菜很难移摘,毕竟早就顺着杆定住了脚步,所以阳台上都是一株株挺立的菜。 西红柿,茄子,辣椒等等,叶子青翠欲滴,和地里头一个样,好些上面还打着花苞呢。 “香茶真厉害!”钱火狗毫不吝啬地夸赞。 虽说不一定能全部种活,但肯定比直接砍了好。 宋秦看了后也是一个劲地夸,一旁的许久年微微挑眉。 心道这位小宋官果真对小屁孩有心思,但前有关御竹在,他能确定小宋官喜欢关御竹,那对小屁孩是? 宋秦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许久年猜了个七七八八,经过许久年身边时,宋秦冷哼一声,如一只骄傲的孔雀。 “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家吧,你爸他——” 许久年想说再不走过几天就走不了,但这种未卜先知的话还是不说为好,只能把宋爸爸当借口。 宋秦倔着:“我不走,我要留在这和大家共患难!” 宋秦说得含糊,其实也在说接下来的洪涝,之所以明知道有危险还不走,无非是宋秦清楚接下来有一桩事要发生。 上辈子这里出了时疫后,关御竹亲自带着军医来了。 他不走,他要在这等着佳人过来,看看他在这片土地上挥洒过的汗水,好让佳人知道,他一个正当年华的小伙子一点都不比老黑心的祝藏光差劲。 许久年从那以后再也没劝宋秦回家,在他看来,这小年轻眼瞎看不清眼前的局势。 不论是感情还是山区的危险。 - 抢收了三天庄稼后,刘奋斗将窝在田里不肯回去的社员拉上田埂,说是田埂,其实上面的水已经漫到了大腿根处,更别说田里了。 再不上来,迟早要淹死人。 赵老三今天没上工,但还是下山看了下情况,中午的时候回来的,一道回来的还有许久年。 香茶在屋檐下收集雨水,一抬头就看到许久年嘴角下的青紫,忙放下手中的水桶奔向大雨中。 “笔友哥哥,你和人打架了?” 许久年抱起香茶:“进去说。” 山下已经淹了,下一步就是如潮的泥石流,到时候山门被关上,生个病都能去掉半条命。 拿了条毛巾给香茶擦头发,边擦许久年边交代今天在外头遇到的事。 要么说世界小呢,许久年千里迢迢来采的案子竟然和赵大虎有关。 香茶惊了下,要从椅子上跳下来:“是秀娥姐的新爹打你的?” “别动。” 许久年按住香茶:“还没擦干呢。” 香茶只好乖乖得坐在那,任由许久年解开她的长辫子。 头发不擦干晚上会头疼,所以许久年擦得和很仔细。 这边刚擦好,赵老三煮了锅枇杷叶茶端了过来。 枇杷叶水能预防感冒,山下被淹的这几天,大伙天天都在撸枇杷叶,几天的功夫,周边山上的枇杷叶就被一扫而空。 喝了暖心窝的枇杷叶水,许久年说道:“赵大虎想把周素芬捞出来,找关系疏通,找了报社顾总编,顾总编家的大爷在公安局上班,有权。” 香茶吹了吹瓷缸子上的热气,问:“那秀娥娘放出来了?” 许久年:“没,顾总编没答应。” 香茶:“然后呢?” 香茶能和许久年相处融洽,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香茶是个不错的倾听者。 赵老三就不行,吃瓜时性子十分的毛躁,在路上把许久年问得连嘴巴都不想张了。 这会子听女儿问起,赵老三坐那撇开许久年接了话茬。 “赵大虎就找了旁人呗,那人狮子大张嘴,要了不少钱,赵大虎竟答应了,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千块钱。” 香茶咋舌:“秀娥姐这个新爹真有钱。” 但又纳闷,上回去深山凿石她见过赵大虎,虎头虎脑的,眼睛有贼光,瞧着不像有钱人。 何况一个修地轨的工人能有多有钱? 许久年被赵老三抢了话头也不恼,便拿出文件趁着天还亮着开始整理工作。 提及赵大虎的钱,赵老三就来气:“他有个屁的钱,钱是公家的,是他贪来的!久年让他自首,他偏不,还打人!” -- 第131页 香茶想起许久年此番来这的目的,可又觉得一千块钱虽然多,但没必要惊动四九城的报社记者过来吧? 许久年后背宛若长了眼睛,淡淡道:“我们报社接到群众举报,说你们这有人贪了好几千块工程款,不止如此,有人借干工程的由头乱搞关系。” 香茶:“谁举报的呀?” 许久年没说,准确点,是阮嫣兰没告诉许久年。 这项采案其实是阮嫣兰接得人情活,拜托她的是瞭山生产队的人。 拜托人是阮嫣兰年轻的时候在部队当战地记者时认识的,后来身体残疾退伍回了老家。 此人正是赵叶茂经常‘骚扰’的那个军哥哥。 男人姓苏,叫苏志坚,是国家好青年,在外头见过大市面,现在在瞭山生产队当会计。 专家团的人来到瞭山后,工程款当然也要拨到这里来,苏志坚盘了下账,发现不对劲,上面光吃喝就划拉了一千多。 这可能吗?不可能! 正当苏志坚准备来找刘奋斗的媳妇苏娟儿,也就是瑶山生产队的会计对下账时,专家团又闹出一件大事。 ——剩余工程款被人偷了! 苏志坚本就对专家团起了疑心,出了工程款被偷的事后,苏志坚更加笃定这笔钱被专家团私吞掉了。 工程款是在钱余的管理下被偷了,事情不能闹大,闹大了只能钱余赔。 苏志坚觉得必须闹大,于是就给远在四九城的好朋友阮嫣兰打了个电话。 紧接着许久年就来了这儿。 许久年整理好了所有的文件,扭了下手腕,松口气道:“这案子应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 当天晚上,赵家小楼来了一个陌生人。 赵叶茂第一个反应过来,兴奋地喊:“志坚哥,你咋过来了?” 苏志坚残疾是在手上,右手曾因任务而不小心中了子弹,现在手端碗都抖。 赵叶茂将人请进来。 苏志坚擦擦身上的雨水,道:“我是来找许记者的…” 赵叶茂立马去喊许久年,许久年将整理出来的资料给苏志坚看。 一身腱子肉的苏志坚看完后猛拍桌子,厉声道:“赵大虎绝对知道这笔钱去哪了!” 许久年点头:“把赵大虎找来问问就清楚了。” 苏志坚转身就钻进了大雨中,赵叶茂也想去,被许久年拦住:“山下都淹了,你一个不会凫水的人去了能干吗?” 赵叶茂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偶像背影消失在暴雨中。 苏志坚把赵大虎暴揍了一顿,赵大虎捂着鼻血麻溜地交代了。 “我就要了一千五,剩下的被那些专家分了。” 香茶好奇为啥赵大虎能拿一千五,说到这个,赵大虎脸色涨红,是一种很不自然的红。 许久年下意识的将香茶的耳朵捂住。 香茶扭着身子说想听,许久年手没拿开,面不改色道:“小孩子不能听。” 还真是少儿不宜。 原来这赵大虎明面上是大茶山地轨工人,背地里却干着给专家团介绍女人的肮脏活计。 赵大虎还敲诈,拿捏准了专家团不敢反抗,于是就有了一千五百块的巨款。 香茶挣脱开许久年的大手桎梏,冲许久年皱了下小鼻子,继续听。 赵大虎全交代了,包括那笔工程款。 第41章 · 据赵大虎交代, 那笔钱还在专家团手中。 苏志坚立马回到瞭山生产队,将工程款的事和钱余说了。 钱余喜而落泪,淌过半人高的水冲过来抱住苏志坚。 “苏家弟, 你以后就是我大哥!” 要不是现在洪水泛滥, 钱余想直接给苏志坚跪下。 知道工程款的下落后,钱余眼中划过一丝狠厉:“一帮畜生不如的东西!” 说着就带着人抄起家伙奔向外边,很快,戴着眼睛的专家团被五花大绑丢进了泥水中。 赵三将钱余绑了专家团的事和刘奋斗说了,刘奋斗心一惊, 忙让媳妇宋娟儿把大队的账本拿出来。 宋娟儿:“账本不在我这。” 刘奋斗一拍脑袋:“对对对,不在你这。” 之前媳妇子娘去世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记账这事就让读过书的知青们代替。 几人划着木舟来到知青点。 知青点的几个知青这几天愁死了,但她们也听说了隔壁大队知青点的情况,一比较,她们顿时又觉得自己很幸运。 刘奋斗在来的路上时,屋里的江绫雅心有余悸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给大家听。 “当初咱们坐军卡过来的时候,那些女知青不知道从哪得到的小道消息,说隔壁大队比这要富贵, 都想去那,现在好了吧?” 江绫雅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李静婉睨了眼江绫雅, 蹲在木床上用力挤裤子上的水, 淡淡道:“都是同胞, 她们现在遭遇不测,咱不该笑话她们…” 江绫雅撇嘴,嘟囔道:“谁叫她们和我争着去隔壁, 活该!” 李静婉只当没听到江绫雅的诅咒,望着木梁下一排排湿哒哒的布衣, 秀眉微皱。 外头的雨下的太突然,她身上刚好又来了事,干净的裤子全湿了,太阳再不出来,她接下来得光着屁股了…想想就烦心。 不仅李静婉烦躁,其余几个知青心里都忐忑不安。 -- 第132页 江绫雅说了,隔壁大队有二流子趁着大雨混乱将色手伸向了女知青,还有人胆大包天的连男知青都碰。 他们都是城里人,皮肤光滑,才来乡下没多久,纵是男人的身子摸上去都比一些农村的糙女人要嫩。 所以这两天无论男女知青都不敢出知青点,谁知道瑶山生产队半夜会不会蹿出二流子? 不过席季路不信邪,还是跑了出去。 几人正唏嘘着接下来怎么办时,外边传来动静。 知青点的院门矮,暴雨降临后,一夜之间就冲垮了院门,现在他们瑟缩在高高的木床上,门口用粗树干抵着,外边的人一时半会应该进不来。 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江绫雅条件反射性的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外头好像有人在说话。 “屋里有人啊,咋没人出来开门?” 刘奋斗惊了下:“不会出事了吧?” 来的路上都不能行走了,得划船,屋里的水位也很高,他们敲了这么久的门都没人出来开,难道知青们…… 想到这,刘奋斗脸色大变,高声喊:“李师,席师,你们在吗?” 屋里的李静婉屏住呼吸,听到熟悉的大队长声音,李静婉顿时松了口气。 刚想掀开被子,忽而下腹传来一阵剧痛,李静婉脸色瞬间白了好几个度,眉头皱如山峦。 江绫雅靠在高架床上不想下去,席季路等男知青又不在屋里,李静婉见江绫雅盖着被子浑当没听到外头的喊叫,只能穿着湿裤子下床。 “哎哟,李师,你生病啦?”刘奋斗一眼就看到李静婉那宛若擦了好几斤白.粉的脸。 李静婉肚子一阵阵的疼,但还是笑着问:“大队长,你来是?” 刘奋斗立马道:“我是来查账的,上回我媳妇——” 跟过来的宋娟儿瞧出李静婉小日子来了,便催着李静婉上床躺着。 李静婉羞赧摇头,她没干净的裤子了,现在只有高架床上是干燥的,她湿哒哒的上去不好。 宋娟儿以为李静婉是害羞面前有男人们在,便三言两语将他们来这的目的说了。 李静婉看向对面隆起的床,道:“江师,我记得账本在你那对吧?” 江绫雅从四九城回来后,突然提议让知青轮流管账,李静婉乐得清闲,就答应了,但其余知青嫌累,到最后账本就一直在江绫雅手中。 宋娟儿戳戳鼓起来的被子,喊:“江师,你睡了吗?” 江绫雅想装睡,但很明显这一行来人的目的就是要拿走账本,拿不到肯定还会闹。 算了算了,反正专家团已经走了,她累死累活的包揽这门活计也无用。 “给。”江绫雅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本子。 说完就窝进被子继续装死。 “这账不对。”干了多年会计的宋娟儿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 李静婉看了眼,账目不对的那几页全是江绫雅记得。 涉及到金钱,宋娟儿一时没了好脸色,一把掀开江绫雅的被子,冷漠道:“江师,你给我起来!” 江绫雅很烦别人掀她被子,就算这人是大队长的媳妇也不成。 正要破口大骂呢,宋娟儿指着账本,犀利道:“这账是你记得?上面有大问题,你不给个解释,就等着被公安抓吧!” 江绫雅彻底愣住了,不顾被子大半落进了水里,抢过账本一看。 宋娟儿仔细盯着江绫雅的神色瞧,她想看看江绫雅是真的不知情,还是装模作样。 江绫雅那叫一个慌。 账本的确是她从李静婉手中拿来的,但后期记账的不是她,是袁专家。 江绫雅根本就不懂记账,当初要这个账本,是袁专家怂恿她的,她当时一时脑热,一心想着去上工农兵大学,就应了袁专家的要求。 至于这账本… 江绫雅赶紧将账本推了出去。 “这账不是我记的,是袁华记的!” 袁华就是那个袁专家。 李静婉稳稳接住账本,要不是她眼疾手快,这本子就落水里了。 宋娟儿瞪了眼心虚的江绫雅,拿好账本,一手用力将江绫雅从床上拽下来。 扑通一声,溅起的冷水砸了李静婉一身,李静婉在水中泡了这么久,早就心力交瘁。 宋娟儿死死扯着挣扎不断的江绫雅,又对李静婉道:“李师去我家待会吧,我家有那玩意。” 李静婉苍白的嘴唇轻轻说声谢谢,跟着宋娟儿出了知青大院。 赵三在门外等着没进去,正巧小舅子下山过来找他,两人就蹲到树杈上说着话。 钱火狗正说着呢,一抬头就看到人群中的李静婉,吐掉嘴里的细树枝,啪叽一下跳进泥水中朝李静婉游去。 李静婉肚子里翻江倒海的疼,一出知青大院的门整个人就无力的往下倒,幸好钱火狗来得急时。 “得罪了。”钱火狗脸上热热的,一把拦腰抱住李静婉。 李静婉肚子疼得厉害,天旋转间,她发现自己腾空了。 俯身一看,掐着她腰部和小腿将她高高举在水面之上的竟然自己学生的舅舅。 “香茶舅舅?”李静婉捂住嘴惊呼,下意识去看四周的人。 大伙都被江绫雅吵着心烦不已,没人顾及这边。 钱火狗咧开嘴憨笑了下,见李静婉皱着眉还没松开,钱火狗俯身过来,嘴唇蠕动了下。 -- 第133页 李静婉听着听着瞳孔慢慢放大,然后举起拳头就要打钱火狗的肩膀。 “快放我下来!你个臭流氓。” 这点痛对钱火狗而言就跟挠痒痒一样,确定李静婉是月经疼后,钱火狗更不能撒手了,抱紧女孩的腰急速往高上游去。 山脚已经全淹了,想找个落脚的儿难的很,没办法,钱火狗只能将李静婉抱到他姐夫的船上。 赵三跟刘奋斗去隔壁大队核账去了,钱火狗在若干小木船上扫了扫,一眼就看到了船上的外甥女。 香茶穿了件明黄色的防雨服,还穿着农村少有的胶靴,太扎眼。 “李师?”香茶先是欢喜,再然后是惊讶。 “李师不舒服吗?” 李静婉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看到香茶后松了口气,心道总算不用再让那个臭流氓抱她了。 船上还有会水的许久年,两人下山是香茶提议的,香茶担心自己的小伙伴小栓子。 金凤肯定没事,小栓子就不一样了,黄爷爷才走,家里没大人,谁会管小栓子? 将李静婉放到船上躺着,钱火狗没上去,而是站在水中央就这么看着李静婉。 李静婉是肚子疼,眼睛没瞎,被一个未婚的大龄男人这么细盯着,难免脸红。 “刚才真对不住,我…”李静婉想道歉。 钱火狗的脸却突然靠近,男人的气息喷洒在脖颈处,李静婉下意识紧闭双眼。 在知青院住的时候,大伙到了晚上就会聊天,聊他们白天听到的家长里短,聊谁家男人偷看她们女知青,又聊谁家小姑娘红着脸给男知青倒水。 上个月聊得最多的自然是赵三家。 赵三一个鳏夫,不对,城里有媳妇,没啥绯闻好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住在赵家的钱火狗。 李静婉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这个钱火狗是个混混,混不吝的,二十好几了还不结婚,平时就喜欢调戏女孩子,在隔壁大队混不下去了才来投靠他姐夫的…” 隔壁大队的二流子侵犯女知青可是板上钉钉的事,这钱火狗… 李静婉双手握成拳,努力压制着肚子上的疼,心想钱火狗如果敢对她胡作非为,她就是拼了命也要把钱火狗送进公安局。 然而预料中的轻薄举动并没有出现,男人压低声音,火热的气息萦绕在耳边。 “你待会跟着香茶去我姐夫家,二楼西边那间是我住的屋子,门没锁,你直接进去,床底下有个小木箱,里头有香皂和那啥,我买的,你只管用…” 说完钱火狗扭头就走了,他得去一趟瞭山生产队,今天那边恐怕要有大事发生。 等男人游出远了,李静婉还处在震惊中没回过神。 香茶让李静婉坐稳点,李静婉一张白净的脸红得能滴血,低低骂了句臭流氓。 一个大男人有那玩意不是流氓是什么? 不过这个流氓对她好像还不错,临走前还把上衣脱下来给了她。 她屁股后面红了一片,没衣服挡着待会怎么下船? - 香茶接到小栓子时,小栓子人都快爬到屋顶上去了,抱着烟囱口嗷嗷哭,看到香茶就跟看到观音菩萨似的,一个劲喊: “香茶,香茶,你咋才来?” 黄爷爷走后,小栓子彻底成了没人要的孩子,按说宗族应该会安排收养,但这不是赶上雨下得太突然太猛了吗? 前几天家家户户都要抢收稻子,大伙现在都困难,谁会想小栓子过得好不好?也就香茶惦记着。 许久年水性好,将船勾到树桩上,然后下船摸索到小栓子身边。 别看小栓子比香茶大,身子骨却比香茶轻,许久年背着十分轻松。 天空就像破了个口子似的,才歇了一会没下,吃口饭的功夫又开始下了。 木船是刘奋斗连夜从公社搬来的,一家就一艘,上面没篷子,雨一下起来,连个躲雨的方都没有。 这会子雨下大后,好些不会撑船的社员吓得在船上尖叫,让他们回家,他们又不回,都说家里的水都漫过了锅台。 最后还是刘奋斗一声大吼将社员们赶进了屋里。 “都叫嚷啥呢?谁不进屋我现在就领谁去隔壁大队看看!” 隔壁大队啥光景? 听说基矮的人家屋顶都看不到了,别说躲雨,他们现在连个落脚的儿都没,只能在船上任由风雨肆虐。 刘奋斗的话果然奏效,社员们不闹了,用盆做桨慢慢的往屋子里划。 许久年会划船,不一会儿赵家小船就停靠到了山脚。 香茶挽着李静婉的胳膊,才走到半山腰就听到山下有人哭嚎,离着远听不太清,不过隐隐约约听得出是赵家二房的郑桂兰在哭。 香茶哼了声,当初劝他们别住进去,非要住,这才到哪儿呢,回头轨冲下来,有大罪等着他们受。 许久年颠了颠背上发高烧的小栓子,目光眺向山脚大瀑布的方向。 “笔友哥哥,咱赶紧走拉,李师流血了!” 李静婉羞得想找个缝钻下去。 本以为有了衣服遮掩应该不会出事,谁知道这雨越下越大,裤子上的血遇到雨水后径直流到了上。 香茶是个才换牙的小姑娘,不懂月事,以为李静婉受伤了,急得不行。 回到赵家小楼,香茶忙回房间拉出自己的百宝箱。 -- 第134页 翻翻找找,终于让她找出一盒绷带,是药膏绷带,治疗跌打损伤用的,巴掌大。 跑下楼,香茶到处寻李静婉的身影,却见她舅舅的房间门开着,进去一看,香茶咦了声。 “舅舅什么时候买了绷带?” 说着高举着自己手里的药膏绷带,笑道:“比我的这个大好多哇,李师,你刚才流了好多血,你就用舅舅这个吧,我这个不太行。” 李静婉感觉自己现在呼吸都充斥着尴尬。 来陌生男人的房间找月事带,竟然被男人的外甥女,也就是自己的学生看见了。 李静婉脑子正在想着该找什么借口解释自己出现在这的时候,香茶已经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香茶想的很简单。 李师是她舅舅抱上船的,家里其他男人的房间李师肯定不会进去,进她舅舅的房间刚刚好,她舅舅这两天应该都不会在家。 这天晚上,何止钱火狗没回来,宋秦、赵福子,赵三,枝繁叶茂都不在家。 许久年出去打探消息了,回来时又湿了一身衣裳。 幸好大雨前许久年囤了好多衣裳,不然这会子得光着膀子在屋里走来走去。 倒不用避讳香茶,但现在家里不是多了一个二十岁的李静婉嘛。 小栓子也幸好住进了赵家。 现在山下谁家有药?也就赵家囤有各种药,吃了药发了一身汗后醒来浑身舒服多了,看到香茶,小栓子又是一阵哭,嗓子都哭哑了。 许久年听到小栓子的哭声,便过来摸了下额头。 “已经退烧了。” 香茶这才笑起来,跑到两个哥哥的屋里找出一件旧衣裳给小栓子穿。 小栓子边穿边感谢香茶。 “要是没有你,我现在怕是要下去见爷爷了。” 许久年一个脑袋瓜弹下去,香茶也骂:“说什么呢?赶紧起来,走,咱吃饭去。” 小栓子脸上挂着泪,看到桌上的面条,小栓子愣住了。 “你家还有面啊?” 还每人一碗。 李静婉也很吃惊:“这几天我连口干净的水都没喝过,别说面了,天天都啃红薯。” 知青点的粮是按人头和工分拿的,抢秋收时,知青们都不肯冒着雨去,所以都在吃以前剩下的粮。 刚开始还能喝一口热粥糊糊,后来雨漫过了台阶,将后院的柴火全弄潮了,知青们开不了火,索性就不煮粥。 其实最主要的是米没了,只剩红薯。 啃了几天硬邦邦的生红薯,李静婉腮帮子现在还疼呢,边啃她边想着,等天晴了,她一定要捡柴火烧一锅热乎乎的粥喝,再也不要啃红薯了,太费牙。 谁知太阳躲着不出来… 香茶笑,面对好朋友和师,她没啥防备心,正要说,许久年一个警示的眼神扫过来。 香茶默默闭上嘴,想了想,扯别的话题道:“赶紧吃吧,待会坨了就不好了。” 小栓子和李静婉压根没心思纠结为啥香茶家有苗条,他们太饿太馋,低着头使劲嗦起面条。 人饿到一定程度,吃面都不需要浇头,直接白面下肚都爽得不要不要的。 香茶端着一碟子小菜过来时,两人已经吃完了,连汤都喝得精光。 李静婉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月事带,还吃了软和滚烫的面条 ,此刻满足的想落泪。 自从下乡到这里后,李静婉已经好久没这么舒服过了。 月经用的东西倒是不愁,但她手上的月经票不多 ,用不够的时候就只能学乡下女人用锅灰。 用锅灰的代价就是不断的发炎,加之这两天经常泡冷水,她整个人都特别的难受。 现在外边水患严重,月事带这玩意根本就买不到, 思及此,李静婉就不由想起那个抱她上船的男人,真奇怪,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有那玩意? 在堂屋吃面的香茶被许久年‘教训’了一番,发誓以后绝不对外边的人露财。 嗦了口面条,香茶小心翼翼问:“要是我不说,他们自个上门抢咋办?” 她家从来没有对外边的人说过家里有钱,生产队的人照旧在外头说她爹发了家。 许久年沉思了下,穷山恶水,有些事还真的要提前防备。 “这事你放心,我来做准备。” 说干就干。 山下淹得只能划船行走,处在山腰处的赵家不用。 当初选址的时候,精通水利的宋秦前前后后绕着这块跑了好几次,画了好多图纸,给赵家小楼做了充分的排水系统。 吃完饭,香茶举着火把跟在许久年身后,外边的很湿,但比山下要好的多。 暴雨顺着排水沟哗哗往下淌,绕开赵家小楼。 许久年想去附近山上砍些荆棘回来做陷阱,以防山下有人不怀好意上来偷窃。 可惜许久年对这边山头不熟,走了十来分钟才砍了几根荆棘。 就在这时,有人举着火把过来了。 许久年让香茶躲他身后,他一手拿着砍刀,一手举着火把在山路边站着。 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现在外边正乱着呢,越过赵家小楼往这来的能是什么人?不会是山下偷鸡摸狗的社员吧? “爹?” 香茶认出了赵三,忙跑出来。 许久年担心小屁孩认错了,拉住不松手,这大雨下得大,周边又有丛林遮掩,认错了还真有可能。 -- 第135页 香茶:“应该不会错,我认得我爹走路的样子。” 赵三已经听到了女儿的声音,拔高音量喊:“久年,香茶,是我。” 许久年这才松了一口气。 赵三才真叫吓了一大跳,从隔壁大队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家里有个披着头发的女人。 说实话,赵三心脏差点停了,太他娘的瘆人。 香茶扑哧一笑,边看她爹砍荆棘边道:“李师生病了,裤子上全是血,是狗舅舅让她坐咱家的船的。” 顿了下,香茶又把钱火狗房间里有大大的止血绷带说了出来。 赵三有过女人,能不明白那玩意是干啥用的?至于许久年,虽说年纪不大,但做文字工作的人,懂的都懂。 一时间两个男人尴尬的不知道说啥好。 赵三有心想跟女儿科普,毕竟女儿迟早要用上,他没婆娘,这种事只能他这个做爹的来说。 可面前有许久年在…赵三张不开嘴,决定以后抽个时间再说。 许久年在四九城接受的是高等教育,不认为女人这点事是污秽,想着香茶身边只有哥哥,舅舅和爹,这些事应该没人和香茶说。 他和香茶算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了,科普下应该没问题,可最大的问题是,香茶的爹在这… 许久年摸摸鼻子,暗道还是算了吧,等以后有机会可以找点这方面的文章让香茶看。 有赵三,陷阱很快就做好了。 后半夜,外出的枝繁叶茂以及钱火狗还有赵福子都回来了。 还带了隔壁大队的大新闻。 钱火狗一回来,李静婉立马从屋里走了出来,钱火狗刚要喊住李静婉,却见李静婉如狸奴一般蹿上了三楼。 钱火狗走得快,在楼梯口听到李静婉的说话声。 “香茶,师今天能和你挤一下吗?” 敲门问这话时,李静婉忐忑往下看,不经意看到了楼下仰头看她的钱火狗。 钱火狗笑着冲李静婉弹了个响舌,不等李静婉嗔怒,钱火狗就推门进了房间。 香茶打着哈欠开门让李静婉进来。 “真对不住,师是不是扰了你睡觉?” 香茶睁着困酣的睡眼,想点头,但还是摇摇头:“没。” 李静婉怜爱摸摸小孩的脑袋。 哎,她能怎么办?总不能和香茶舅舅睡一个床吧? 第42章 · 门口设陷阱是十分有必要的, 家里男人们昨晚回来的晚,洗漱加上吃饭,弄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着。 香茶睡得香, 虽然中途被李静婉打扰了, 但小孩子睡觉快,一沾枕头就又睡着了。 早上也是香茶醒得最早,看到床上熟睡的女人,香茶先是楞了下,睡懵的脑袋瓜过了一会才想起后半夜的事。 李静婉来她这睡, 也就是说,她舅舅昨晚回来了? 欣喜下床, 香茶立马来到二楼。 逢雨季一楼是不住人的,不过倒是有几间房,现在里边堆满了柴。 男人们都住二楼,赵老三一间屋,小栓子和枝繁叶茂睡一个屋,许久年睡一间屋,宋秦不敢一个人在荒郊野岭的小楼里单独睡一间, 所以赵福子在宋秦屋里的角落搭了个高架床,陪着宋秦, 钱火狗也是一个人睡一间。 二楼空间大, 吃饭的堂屋设在二楼。 香茶下去的时候, 只看到许久年一个人。 “香茶,你过来下——”许久年泡了壶热茶在那像个老大爷似的。 香茶屁颠屁颠的过去:“啥事?” 许久年呷了口茶,下巴往楼下抬, 轻笑道:“早起我抓了两个人,你来认认都是谁。” 香茶换上明黄色的雨衣, 套上胶靴,跟着许久年来到一楼。 人还在陷阱里,此时又下着雨,两人在陷阱里挣扎了一个清早,早已狼狈的不成人样。 但香茶还是认出了两人。 她撅着嘴说:“美玉姐,秀娥姐,你俩这是干啥?” 赵美玉偷偷跑过来她其实能料到,只是这秀娥… 秀娥家现在一团糟呢,秀娥不去公安局守着她娘,大老远上山来这干什么? 陷阱里的两人为了爬出来早已费劲了力气,此刻早没了来时的嚣张气焰,都一脸哀愁的向香茶求饶。 “香茶,你快拉我上去行吗?”美玉道。 秀娥在水中泡得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但颤巍巍地伸出了一只泥手,意思是让香茶也拉她一把。 香茶双手背在身后,哼道:“拉你们可以,不过你们得先交代为啥出现在这,大半夜的不在家里待着,跑我家来干啥?是不是来偷东西?” 两人哪里敢承认,齐齐摇头。 越否认就说明香茶猜到点子上去了。 香茶居高临下地睨着两人,穿着胶靴的脚在地上来回点,溅起的泥水滋着两人睁不开眼。 两人又气又羡慕,香茶脚上的胶靴是供销社买的,值不少钱呢。 在香茶的一番盘问下,两人终于交代了半夜上门的原因。 两人并不是约好的,但很巧的是一前一后,差不多只隔了五分钟的样子。 美玉的目的很简单,赵老三送给她家的青瓦房被淹得只剩一个屋顶,她家原本的屋子没做地基,淹得更厉害。 她爹跑大伯家去躲着避难,她娘哭着要带她去外婆家,她不肯,然后就跑到山上来了。 -- 第136页 美玉想着香茶连小栓子一个外族人都收留,那她这个亲堂姐岂不是也可以住进来? 可惜美玉的算盘打歪了,正好钱火狗醒了,香茶直接喊她舅舅把美玉送下了山。 她家不是收容所,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住进来。 至于秀娥,香茶更是没好脸色。 秀娥来赵家干啥? 她是来求赵老三救她娘的! 本来赵大虎那边有把握,可谁知赵大虎拿着钱找人的时候被公安抓了,还涉嫌敲诈罪,反正赵大虎是不能指望了。 现在能救她娘出来的恐怕只有赵老三。 她做得梦果然是对的,赵老三是有大本事的人,瞧瞧,山下那么多户人家就只有赵老三未卜先知将家搬到了这里。 之前她一直不理解赵老三放着好好的青瓦房不住,非要来山林里住,现在想想,跟着赵老三做事反正错不了。 如果她娘当初改嫁给了赵老三该多好? 秀娥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三层小楼,她娘如果嫁进来了,这么好的家就是她的… 香茶恶心地搓了搓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压根不用她来喊人,赵老三便将人丢到了山脚。 正好遇见了李公安,李公安找秀娥问话,便将发了疯地喊赵老三为爹的秀娥带走了。 回到山上,赵老三发现香茶和许久年竟然爬山去了火车站。 给钱火狗还有两个儿子比了个眼神,几人瞬间懂了,换上蓑衣跟着上山。 楼里一时间就只剩宋秦和李静婉。 李静婉要去知青点看看,等李静婉一走,家里就只剩宋秦一人。 按说宋秦以前是这个家最忙的,要指挥整个大队的挖排水沟嘛,但现在雨势过大,排水沟根本不管用,李奋斗现在一心指望着从公社借来的那两辆抽水机,试图将洪水抽到山外头去。 总而言之,宋秦就这么闲了下来。 在小楼看家的宋秦皱着眉努力的回想着上辈子发生的事。 他对这边的事都是通过报纸得知的,只知道这边会发生时疫,关御竹会带着军医过来支援,剩下的… 等会! 宋秦猛地一下站起来。 他想起来了,这边爆发时疫可不单单是因为有人饿得受不了去吃漂浮在水面上的动物尸体,最重要的一点是—— 好像是某处山体滑坡非常严重,一夜之间轧死不少人,尸水流下山,这才滋生了各种病毒… “是哪块山体来着?”宋秦急得跑到高地上张望。 最终目光聚焦到修有火车站的那座大茶山。 - 宋秦正焦急的想着找什么借口让刘奋斗提前预防大茶山地轨出事时,许久年和香茶等人已经赶到了火车站。 与其用迷信的方式告知刘奋斗地轨这边要出事,还不如用科学来说话。 “距离火车开过来还有六七个小时,咱们时间充足。” 许久年已经将任务分好了,趁着火车还没开过来,赵家所有人都下地轨去检查。 香茶看得非常仔细,历经一个多小时的盘查后,几人都在地轨上发现了不对劲。 雨水的冲刷,加上赵大虎这样不懂技术的地轨工人常年不检查地轨,以至于这片火车地轨上出现了五处螺丝掉落和松垮的情况。 一颗螺丝钉都能坏事,何况是五颗。 刘奋斗和守火车站的周老头看到躺在香茶白嫩手掌心上的螺丝钉,当场脸色骤变。 周老头年纪大,被吓得险些就这么归西了。 如果许久年没有带赵家人来地轨这检查,火车一旦开进来,地轨断裂是个问题,最不敢想的是火车会翻车。 今天是周末,火车是从山区开向四九城,车上的乘客比平时要多上好几倍,火车如果在这翻车,后果不敢设想。 刘奋斗下山找人时双腿都在抖,压根就走不动道,还是赵老三站出来道:“大队长,我去县里吧,你告诉我该找谁?” 刘奋斗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抓住赵老三的手,认真交代:“你去县里火车站找黄站长,带着螺丝钉一起去,让他赶紧给火车调度中心打电话,即可停止发车!” 赵老三紧紧握着五枚螺丝钉,如风一样跑下了山。 经过一夜抽水,山下的水已经流了差不多了,不过泥泞地走起来依然十分困难。 赵老三深一脚浅一脚的在上面走着,社员们见赵老三神色慌张的从火车站方向过来,立马围了上来。 “赵三哥,你这是咋了,要去哪啊?” 赵老三:“我要去县里,我有大事要做,你们别围着我了,没事干的赶紧上山帮大队长干活去。” 下边有副队长把控局面,一听山上出了事,副队长一声吆喝,大伙拿上农具齐齐往山上奔去。 许久年检查过了,那几根被强劲雨水冲出来的螺丝钉有一部分断在地轨里,这时候纵是把赵大虎喊来都没用,何况赵大虎没本事。 所以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将地轨剩下的螺丝钉全卸了,以免大雨将地轨冲垮砸向山下。 轨道上的螺丝钉可不是那种常见的螺丝钉,而是比人拇指还要粗,一根一根的卸太废功夫,几千根呢。 所以许久年提议直接撬地轨,在雨水中浸泡多日的地轨此时松动不少,几百个社员咬着牙朝着同一个方向用力,终于将一截地轨掀了开来。 -- 第137页 社员们在山上吆喝着干活时,钱余在山脚和宋秦碰了头。 钱余很尴尬。 当初请专家团挖渠的时候,宋秦曾劝过钱余,钱余没听进去,还讥讽宋秦小年轻不懂就别瞎指挥。 现在钱余的脸都快被打肿了。 瑶山生产队的洪水已经疏通,可瞭山呢,那真叫一个水漫金山,不仅成熟的庄稼烂了根,还淹死了人。 钱余这两天脑袋瓜嗡嗡的难受,不仅要安抚家里闹出人命的社员,还要处理被贪的工程款。 他的‘死对头’刘奋斗刘大哥这会子对他真的没话说,要是没有刘奋斗昨晚的帮衬,他现在愁得只想跳河自杀。 两人在山脚聊了下。 工程款已经知道下落了,竟然埋在大茶山地轨下面,钱余现在过来就是为了拿这笔钱回去交差。 专家团和拉皮肉生意的赵大虎都已经被公安带走,至于秀娥娘… 和男人乱搞关系这种流氓罪是毋庸置疑的,但杀前夫这个罪,秀娥娘死活都不承认。 二妮爹想要借此指控获得减刑,便一口咬定秀娥娘杀了人,但没证据哇,所以秀娥娘大概关不了几年就能出来。 钱余带着几个年轻男人和宋秦一道往火车站走,快到的时候突然听到前头传来惊呼声。 “我的天呐,这是——”有人吓得跌坐在地。 挖出来的竟是人的手骨。 许久年看了眼香茶,见香茶蹲在另一侧用小铲子认真得挖着,便走到尸骨前。 除了手骨以外,还有半边头骨,这人死之前应该被火车按着脖子轧过。 钱余一眼就看到了这个,脱口而出道:“这不会是是周寡妇的男人李墙吧?” 许久年抿了下嘴,说不准还真是。 众人还没从残骨中回过神,许久年就看到对面的香茶突然站了起来。 “笔友哥哥,你快看,我找到宝藏了!” 小姑娘一手举着铁铲,一手高高提着一个黑布袋子,脸上脏兮兮的,笑得非常开心。 许久年大步走过去,香茶将小铁铲丢进背篓,抱着尼龙袋往许久年这边哒哒地跑过来。 许久年:“慢点,别摔着。” 香茶这才放慢脚步,紧了紧怀中的袋子,只这一下用力,袋子砰得一声脆响,袋口开了。 一摞钱币从香茶怀中掉了出来,大伙瞠目。 钱余又惊又喜,抱着一旁看钱币看到发懵的刘奋斗原地转圈。 “刘哥!我咋这么稀罕你呢!你们大队的社员简直就是我的福星!” 第43章 · 这回挖出来的是钱啊! 社员们眼睛瞬间红了, 下一秒蜂拥而上。 许久年眼疾手快的将看到一大堆湿漉漉的钱币陷入怔楞中的香茶抱到一边。 钱余急得大叫:“都别抢,不许抢!” 然而钱撒得到处都是,不抢是傻子。 香茶心砰砰直跳, 搂着许久年的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家像恶兽撕咬鲜肉一样扑在地上捡钱, 这些人太恐怖了,香茶怕怕地抱紧许久年。 许久年眯起眼睨着,轻声安慰:“别怕,钱他们抢不走。” 当然抢不走,这些是证据, 是指控专家团和赵大虎贪污挪用公款的证据,谁在这时候掺和一脚, 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刘奋斗很快意识到了这点,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骤然呵斥住了众人。 “我看谁还往自个兜里揣钱,我两只眼睛都看着呢,谁敢拿公家一分钱,我立马把他送到公安局关着!” 大伙不敢动了。 钱余上前一个一个地搜,数了数,确定数量没错后, 忍不住骂起这帮见钱眼开的社员。 “这钱你们也敢捡?这是工程款!少一分都要坐牢!” 大伙嘶了口冷气,纷纷抖着自己的口袋让钱余看仔细。 “钱大队长, 你看你看, 我兜里一毛都没…” “我也是…” 知道这笔钱的来历后, 没人再敢起坏心思,这段时间大家除了担心洪涝,还有一件事揪着大伙的心。 那就是周寡妇通过赵大虎介绍和专家团的一些人做勾勾搭搭的事。 周寡妇长得漂亮, 又是寡妇,本来就容易遭人非议, 这下好了,赵大虎坦白周寡妇和好几个专家扭扭捏捏,事情传出去后,他们瑶山生产队的姑娘以后咋办? 尤其是漂亮的那一挂,回头嫁到婆家肯定会被人指指点点。 “看到没?她娘家那个大队脏得很,女人都不安分…” 所以大伙其实都不想听到周寡妇真的和男人有不清不楚的绯闻。 见钱余将钱归拢好,有社员小心翼翼地过去打听。 钱火狗也竖起耳朵听着,他外甥女是瑶山的,长的跟天仙似的,周寡妇和男人厮混的罪名如果坐实了,些许还真的会影响到他外甥女的出嫁。 “钱大队长,你跟我们说说呗,素芬她真的那啥了?” 找到工程款的钱余现在的心情很不错,便道:“这事她在公安局都认了,是真的。” 社员们只觉眼前一黑,钱火狗憋着一口气狠狠锤地:“艹!” 许久年皱眉,对钱火狗道:“虽然说人言可畏,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可能平白无故就给其他女孩子戴莫须有的帽子。” 钱火狗想说你一个城里人是没见过乡下人那些长舌妇的嘴,白的都能说成黑的,何况有周寡妇这个污点在,抓着这个由头,还不是随她们污蔑香茶这些没出嫁的女娃子? -- 第138页 香茶脑子里可没想这些,她从许久年的怀里下来,哒哒地跑到钱余面前。 “钱伯伯,你还没看我的口袋呢!” 说着将自己衣服上的两个口袋底部翻出来让钱余看:“喏,我也没拿一分钱。” 香茶想的很简单,大伙都让钱余检查了口袋,落了她的不好,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造谣说她偷了公家的钱? 以前她二伯娘不就冤枉过她爹么?所以跟钱有关的事还是当面说清楚最好。 钱余被香茶认真的小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当着众人的面认真看了香茶的口袋,然后一把抱起香茶,原地转起圈来。 “香茶口袋里空空的,真乖!” 今天香茶如果挖到包裹不叫喊,就这么把钱带回去了,他还真就发现不了。 也就香茶老实,说起来,是赵老三教得好。 香茶被钱余转得脑袋发晕,落地后有些站不稳。 钱余一心扑在工程款上,没注意到香茶的不适,还是许久年及时按住香茶的肩膀才避免香茶摔进深沟地轨中。 “你去旁边坐着。” 许久年将香茶头顶带着的雨帽往下压了压,道:“待会你就在旁边数人,谁没来,谁偷懒磨洋工,你都记下——” 雨又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珠砸在明黄色的雨衣上发出砰砰响声。 香茶笑眯着眼,点头小声道:“好!” 来时笔友哥哥就和她说了,他们现在做的是一件利民的大好事,这事肯定会轰动上边的领导,回头分功的时候当然要把功劳给那些肯干事的社员。 偷懒开小差的一律拿不到任何好处。 香茶就坐在从前周老头坐的板凳上,谁家没来人干活,谁干得卖力,谁磨洋工…看得一清二楚。 看来看去,竟然属赵福子招呼来的那一帮二流子干得最用心。 香茶悄悄拿出许久年放在她怀里的相机,相机上盖着了层塑料薄膜,挡雨用的,香茶小心翼翼地掀开,咔嚓一下拍了一张。 只拍了一张,她便赶忙将相机盖好。 这玩意死贵,坏了可不划算。 - 距离火车开过来的最后一个小时,赵老三气喘吁吁的回来了,刘奋斗立马迎上去,焦灼地问:“咋样?黄站长咋说的?” 赵老三换了口气才道:“黄站长过了这个月就要退休,人不在火车站办公室,我找了办公室里的新站长,那人不听我的,还把我轰了出来——” 刘奋斗听得心拔凉拔凉的,连伞都不要了,就在雨里淋着。 “我的亲娘,然后嘞?” 赵老三一口气说完:“我又去找了黄站长,黄站长也不相信我说得,还冤枉我是故意来闹事,后来我就使了点小心思,我说黄站长啊,你不想好好的退休了么?你还没退休呢,如果在你退休的这期间地轨上闹出了大事故,你担待的起?” 赵老三这话一出,黄站长动摇了。 赵老三再接再厉,他觉得那个新站长很不是东西,假设,就假设他是故意来闹事的,但看到他手上的五颗螺丝钉也要上心啊。 身为火车站站长,第一时间应该派人来大茶山站查看地轨情况,而不是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 于是他就对忧心忡忡的黄站长道:“黄老站长,不是我要挑拨离间,这会子地轨出事,谁担责?是您呀,新站长被上头教训几句就算了,顶多担一个新上任不懂管理的责,最后大责还是在您头上,毕竟你还没退不是么?” 黄站长一听皱眉了:新站长似乎对他这个师父长期不退位让贤的事有微词,难不成真让这人说中了,徒弟不想他安安心心的退休,临了戳他心口一刀? 想到这,黄站长捡起被他扔出去的螺丝钉,看过后,黄站长心骤然往下沉。 自己年轻的时候在技术岗上磨炼过一段时间,虽说地轨上的螺丝钉更新换代的挺快,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的确是地轨上的螺丝钉,且还是前几年的老牌螺丝钉。 难怪暴雨一冲会坏,这种螺丝钉早就不生产不用了。 赵老三对黄站长说的那些挑拨话,其实对了一半,另一半不准确,问题就在螺丝钉上。 新站长即便对师父黄站长有不满,也不敢拿整车人的性命开玩笑,他真的以为赵老三在胡闹,因为赵老三拿来的那几颗螺丝钉太老旧了,在他的认知里,现在地轨上根本就没有这个型号。 也就见多识广的黄站长有印象。 黄站长忙不停蹄地赶到办公室,第一时间是给即将发车的火车调度中心打电话,那边立马停止了发车。 黄站长舒了口气,一扭头厉声数落起新站长的不用心以及让人将大茶山站负责地轨防护和整修的工人喊来。 得知这些人都是从父辈那接岗入职,连螺丝钉有多少种都分不清后,黄站长险些晕了过去。 “查!给我仔细地查!到底有多少在职工人不懂修地轨的,都给我揪出来!” …… 赵老三将他看到的说给刘奋斗听,周围竖着耳朵的社员们唏嘘不已。 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一个月拿二三十块钱,干得活比咱不知道轻松多少,竟然连咱都不如,我好歹还分得清啥叫扳手,啥叫梅花起子!” 骂到最后话题又回到了赵大虎身上。 赵老三抱着香茶往家走的路上,社员们还在说呢。 -- 第139页 “走走走,咱们去公安局看看,今个儿咱们顶着大雨干这一遭累活不能白干,咱得要个说法去!” 地轨上的活原本该赵大虎这样的工人干! 等社员们都走远了,许久年才戳了戳趴在赵老三背上打瞌睡的香茶。 香茶一路睡到山脚,察觉到有人戳她的脸,她茫然地睁开眼,一看是许久年,眼睛顿时亮了。 “爹,我要笔友哥哥抱!” 赵老三想教育女儿别总是粘着许久年,可许久年已经张开了手臂,无奈,赵老三只好放开人。 “快说快说。” 两人之间的默契让香茶觉得许久年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 许久年颠了颠怀中的女孩,笑了下,低声道:“你去跟你舅舅说,就说让他这几天别下山了。” 香茶对了下手指,为难道:“可现在在下大雨哎,回头地轨会被暴雨冲下来…” 她担心舅舅会遇到危险。 许久年:“等的就是地轨被暴雨冲下来的契机。” 察觉到小姑娘的担忧,许久年宽慰道:“这边的地轨已经全数被撬开,现在正缺人守着,只要选得方位合适,不会被地轨砸到。” 香茶:“真的?” 许久年挑眉:“你不信我?” 香茶嘟嘴:“信啊。” 许久年松开小姑娘,拍拍她的脑后勺:“那就去跟你舅舅说,这几天虽然辛苦点,不过很快就有甜头尝。” 香茶去了,回来时,钱火狗也过来了,一脸纳闷。 可惜无论怎么追问,许久年都不说为啥要他守地轨,只简短交代道:“找几个靠谱能吃苦的一起收,目的就一个:别让地轨冲下来。” 地轨是铁做的,这些东西拆了能卖不少钱呢,得防着有人胆子大干蠢事! 许久年有心想劝刘奋斗让人将地轨搬到一边,可瞧着社员们都想去公安局找赵大虎要说法,没人愿意干这事,思前想后,只能让钱火狗干。 守这个虽然累,但就像他说得,福气在后头呢。 钱火狗见问不出所以然,也就不问了,黄大仙总不至于诓他不是么? 喊上几个平时要好的弟兄们,带上干粮和蓑衣,几人义无反顾地再次爬到火车站。 接下来几天的雨比往常还要大,香茶在小楼里忐忑的不行,时不时朝大茶山火车站方向看。 许久年心里有一杆秤,他既然敢让钱火狗带人去守着,那就说明他能保证钱火狗几人不会出事。 不过仅仅是没有生命危险,苦头肯定是要吃的,光是在凄风惨雨下熬几个大夜就累的很,何况要时刻盯防着外人来这偷地轨上的零件。 李静婉第一天没感觉,之后也瞧出了不对劲,那个男人连续好几天没回家… 见香茶总是看火车站方向,李静婉忍不住问了嘴:“你舅舅在火车站?” 香茶嗯了声,丧丧地开口:“对呀,爹不让我出门,也不知道舅舅他吃不吃得饱…” 李静婉惊了下,迟疑后状似无意的打探:“他跑火车站干吗?火车不是停了吗?” 香茶:“笔友哥哥让舅舅去的——” 还没说完,楼下传来说话声,香茶下楼,边跑边喊:“舅舅!” 李静婉站在三楼阳台往下看,钱火狗恰好听到香茶的叫喊往上看,一眼就看到了李静婉。 底下的男人胡子拉渣,十分的不修边幅,眼底挂着青黛色,瞧着精神头不太好。 谁知两人四目隔空一对视,男人竟扯开苍白的嘴唇,吊儿郎当地冲李静婉笑开。 李静婉又气又脸红,哼了声躲进了屋。 钱火狗这会子也就只会沾点表面小便宜,他有大事要做呢! 香茶打着雨伞出来,一把抱住钱火狗的腿,仰着脑袋问:“舅舅,你咋不进来?” 钱火狗舔了下嘴皮子,笑道:“我就回来看看,待会还要走。” 回来看看那个女知青是不是还住在这,他待会办完了大事想和女知青聊聊,在家就好,不在他就去知青大院喊人,可眼下瞧着女知青似乎不愿搭理他… 匆匆和香茶说了几句话,钱火狗再次光着膀子钻进大雨中。 这一晚赵家缺了好多人,就连许久年都没回来。 李静婉抱着怀里晕晕欲睡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心里发愁。 这雨再不停,怕是要出大事。 香茶困得不行,但不吃晚饭救睡半夜容易饿醒,李静婉将小姑娘放到床上,蹑手蹑脚的下楼来到厨房,一掀开米缸,看到里面满满的大米和一大袋面粉,李静婉深吸一口气。 可也就诧异一会就适应了。 这几天在赵家吃得相当好,她其实早就猜到赵家有很多存粮,也就赵家人心眼实在,旁人家厨房都锁着的。 像存放粮食的房间更是不准外人进出,赵家人倒好,麻袋直接堆放在香茶睡得那间房里。 李静婉也是进了香茶的房间才发现的,怪她运气好,进去后看到有一块地板的缝隙比别处大,盯着看了好久才发现那竟是一道门的门缝,应该是没关严实。 推开一看,里头内有乾坤,竟然是个存粮的壁橱,她下意识的就给关上了,也没好奇的去问香茶。 淘米煮饭,李静婉手艺一般般,不会发面蒸馒头,但煮饭还是会的,简单炒了个菜,李静婉将香茶摇醒。 -- 第140页 香茶揉揉眼,见外头天黑了,喃喃地问:“李老师,我爹回来了吗?” 李静婉:“没,应该快了吧?” 香茶叹气,喊来小栓子一起吃饭。 吃完饭,李静婉往火炉里塞了根木柴,一大两小就这样守着火炉,外头狂风暴雨不歇,山上温度又低,入了夜冷得紧。 闲得无聊,李静婉就给两小孩读报纸,倒是让香茶听到了她想听的内容。 ——之前她在省医院聊得来的那位军人叔叔身体好了! 李静婉也很激动,她和江绫雅都是四九城那边过来的知青,虽然没见过报纸上的祝首长,但在江绫雅日常的炫耀中不难得知祝首长对祖国边防做出的贡献。 这次祝藏光被细作袭击受重伤,好多人都焦心着,李静婉也是。 看到报纸上说祝藏光已经从首都军区医院出院回了部队,李静婉和香茶都不由弯唇。 香茶:“李老师,你也认识军人叔叔吗?” “你是说祝首长?” “嗯。” 李静婉:“认识,但又不认识。” 说得模棱两可,小栓子挠挠头:“那到底认不认识?” 李静婉笑:“没见过面,但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听到这个首长的名字,如雷贯耳。” 香茶骄傲地挺起小身板,嘚瑟道:“我见过军人叔叔哦,他人好好,给我讲故事,还买桃酥给我吃呢。” “哇哦。”小栓子捂着嘴惊呼,“香茶,他为啥对你这么好啊?” 李静婉也好奇这个:“祝首长来过这儿?” 香茶嗯嗯的点头:“我大哥和他在同一个病房,他还摸我脑袋,慈祥着呢!” 李静婉嘴角抽了抽,暗道祝首长不老吧,用慈祥未免… 香茶觉得她没用错,那个军人叔叔看到她的表情和火车上的那位老爷爷一样,乐呵呵的,笑得见牙不见眼,不是慈祥是什么? 香茶:“笔友哥哥还采访过军人叔叔…” 李静婉挑眉,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借住在赵家的这几天,她单知道赵老三的大儿子赵枝繁经常请教四九城来的那个少年问题,但没人和她说过少年的身份。 “他是记者?” “是呀。” 香茶嘚嘚跑回房间,拿出许久年在火车站给她照的相片。 “好看吗?”香茶美滋滋地问。 “这是笔友哥哥给我照的。” 李静婉拿起相框,笑道:“好看。” 这照片她头天住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照片上的小姑娘穿得清新,扎着两个辫子,对着镜头笑得很甜。 周围来往的行人在画面定格的那一刻模糊一片,只留下笑意盎然的小姑娘身影,可见抓拍的技术高超。 小栓子羡慕地不得了,一时落泪:“我要是有钱就好了,我想给爷爷照一张。” 他爷爷一张照片都没有。 香茶咬唇,想了想,对小栓子道:“我给你照吧,等回头去照相馆洗照片,你跟老板说,让他在你照片旁边画个爷爷。” 照相馆的人可厉害了,神通广大。 小栓子眼前一亮。 香茶小心翼翼地拿出许久年留在家里的照相机,对李静婉道:“李老师,我给你也照一张吧?” 李静婉笑:“你还会拍照?” 香茶龇牙:“我磨着笔友哥哥教我的,就会一点点,拍得没笔友哥哥的好看。” 李静婉理了下身上的衣裳,不自然的又摸了摸头发,自从下香到这,她已经好久没面对镜头,没拍过照了。 “好了没?我按了哦?”香茶举着相机。 李静婉嘴角微扬:“好了,你拍吧。” 香茶学着许久年平时的动作,找了下角度,然后按下按钮。 咔嚓一声响。 李静婉顿时松了口气,捏了捏因紧张而发僵的腮帮子,还没捏两下,楼下传来说话声。 还有笑声。 香茶给小栓子拍了一张,听到说话声立马道:“准是我爹和舅舅回来了。” 一回来就都回来了。 钱火狗一扫之前的疲累和郁气,噔噔噔上楼,一上来就看到换了身干净衣裳,头发梳得整齐的李静婉。 两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到一块。 李静婉挪开视线,因而没看到男人嘴角扬起的激动笑容。 轻咳了下,钱火狗压抑住兴奋,问香茶:“你拿相机干啥?别摔坏了。” 香茶哼了声:“我在给李老师和小栓子拍照片,我握得紧,不会摔的。” 钱火狗瞥了眼已经往三楼走的李静婉,笑容加深,哄着香茶:“底片给我吧,我明儿还要去县里,我帮你洗照片。” 香茶没做它想,乖乖地拿出底片:“好哦,麻烦舅舅了。” 钱火狗嘿嘿笑:“不麻烦。” - 这次几人回来挺高兴,最大的受益者是钱火狗。 几人还没吃饭,赵老三喊上赵叶茂去做饭,其余人围坐在堂屋聊天。 李静婉也下来了。 说到今天的大事,钱火狗就差给许久年跪下喊菩萨保佑。 “久年小兄弟,你、我…嗐,你瞧我这张嘴,到了关键时刻,愣是说不出玩意。” 说着自扇了个巴掌,笑道:“都是没读书的下场,我要是像李老师一样是知识青年,今晚我一定要好好的说一顿漂亮话感谢您!” -- 第141页 李静婉没想到钱火狗拿她做例子,既然人家点了她的名字,她不出声不太好,便随口问道:“什么事非得用漂亮话说?” 钱火狗一听,猛拍脑袋,冲许久年抱歉:“我这张嘴…咋这么不会说,就是想说点好听的话感谢您,可我肚子空空没墨水…” 又对李静婉道:“李老师,您教教我呗,我一个大老粗…” 许久年早就看出钱火狗对这位女知青有意思,唯恐钱火狗说着说着露痞气吓到李静婉,许久年将话茬子接过来。 “这事不用谢我,是香茶舅舅您该得的。” 李静婉听着更好奇了,可她不好意思问,问了男人待会又要拿话调侃她。 香茶坐过来,撑着下巴道:“你们在说啥啊,我咋听不懂?” 钱火狗刮了下外甥女的小鼻子,笑道:“你舅舅我,从明儿起就有工作了!” “啥?!” 香茶瞪大眼:“啥工作?” 这年头能用工作来命名活计的,那都是吃商品粮的,她舅舅在开什么玩笑? 钱火狗余光瞟了眼往这边看的李静婉,清清嗓子,卖关子道:“瞧你这话问的,我能忽悠你?是正儿八经的好工作,一个月二十八块钱。” 香茶拉拉钱火狗的衣裳:“舅舅,你快说是啥工作。” 李静婉也在等钱火狗说,她倒要看看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二流子干什么工作能一个月拿二十八块钱的高工资。 第44章 · 钱火狗见几人都灼灼地看着他, 尤其是女知青一脸不敢置信,钱火狗觉得是时候说了,便着将自己过些天要去县里火车站培训的事一一交代了出来。 李静婉咋舌, 工人是极为崇高的一份工作, 难怪钱火狗这么乐呵。 只是这人猛然从二流子变身成地轨工人,身份转换的太大,她有点适应不来。 香茶表现的更夸张,红润润的小嘴张得能吞鹅蛋:“真的?真的?舅舅你别骗我哦?” 三个怀疑的语气让钱火狗彻底了,弹了个脑瓜崩, 香茶吃痛地捂住额头。 “这种事能骗人?等着吧,等我下个月发了工资, 我给你买一堆的漂亮衣裳。” 香茶嘿嘿,提出自己的要求:“舅舅,我不要衣服,我现在长得可快了,去年买的衣裳今年穿都有点小,买多了浪费。” 许久年瞥了眼香茶,该说不说, 小姑娘确实比他当初认识时要高很多,身段也抽条了, 等到时候脸上的婴儿肥褪去, 小姑娘会立马蜕变成一朵漂亮的蔷薇花, 明艳又奔放。 钱火狗挑眉:“那你想要啥子,你说?” 钱火狗就是一个纯纯的大直男,在他看来, 女孩子肯定都喜欢粉嫩嫩的小裙子,香飘飘的花儿… 香茶:“我要书, 好多好多的书!” 知青学校早在半个月前就关闭了,学校发的几本书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没书看,她就去哥哥们的房间找报纸读。 但报纸也有限,现在的她闲得头顶能长出枝叶来,她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添置一些读物,从而来排遣雨天里的无聊和寂寞。 钱火狗楞了下,这年头的书贵着呢,不过既然是外甥女主动提出来的要求,那他肯定会满足,只是让他有些意外香茶会要书。 生产队有很多和香茶一般大的小孩子,如果让那些孩子挑,吃肯定排在第一位。 赵老三做好了饭,恰好听到女儿跟小舅子讨书,道:“香茶,饼干你不要吗?” 赵老三做爹这些年没给香茶纳过一双布鞋,衣服倒是缝过,但缝得歪歪扭扭,稍不留神就会破开,所以赵老三只能暗自叹气,在别的地方弥补几个孩子,最显著的就是吃上面。 每逢赶集,赵老三都会咬牙买点零嘴回来,后来卖人参挣了钱后,赵老三更是大手笔地买铁桶饼干。 香茶不挑食,吃得欢,以至于赵老三一直认为香茶是个小馋猫。 所以才这么顺嘴的调侃了一句。 香茶捂着嘴呜呜摇头,含糊不清地说:“爹,以后你不要买糖霜饼干给我吃了?我牙疼。” 这几天开始疼的。 一听这话,赵老三立马放下碗筷蹲下身。 “哪颗牙?你张嘴让我看看?” 当着这么多的人面,香茶有些不好意思,尤其笔友哥哥也在看她。 小姑娘屁股一扭,死活不让赵老三看。 赵老三老父亲的心急啊,追着香茶满屋子跑,香茶跑得可快了,跟泥鳅一样愣是没让赵老三逮到。 “略略略~”香茶扮起鬼脸冲她爹嬉皮脸。 追到最后,这俨然成了香茶的玩闹时间,赵老三哭不得,和女儿玩了会便叉着腰喊大家过来吃饭。 香茶玩得满头大汗,一蹦一跳地去厨房帮忙端菜。 一家人其乐融融,看得许久年不禁扬唇。 曾几何时,他也和香茶一般大,那时候的他多么期盼爸爸能和他玩一会,可惜没有。 在赵家的这些日子,他才真切的体会到家的温暖。 “笔友哥哥——” 香茶将筷子摆到许久年面前,嘻嘻地说:“快吃快吃,饿坏了吧?” 许久年了下,拿起筷子。 还没说话,一块炒至金黄的腊肉片飞到了他的碗里。 赵老三:“快吃快吃,你吃饭斯文,待会一眨眼的功夫菜就没了。” -- 第142页 有些话不必放在台面上说,各自懂就行,毕竟家里有外人在。 许久年知道赵老三是在替钱后狗感激他,也没推辞,一口咬住油滋滋的腊肉。 腊肉是用蒜叶爆炒的,咸鲜中透着蒜香味,一点都不腻人,腊肉肥瘦相间,嚼起来艮啾啾的,十分的劲道。 - 这天之后,雨似乎小了点,大伙都这么以为。 不少人开始冒着细雨整修自家的房屋,隔壁瞭山大队的钱余恨不得给老天爷跪下。 趁着雨势变小,钱余赶忙让社员们出来挖渠排水,瑶山生产队这项任务早就做了,他们目前要做的是将屋里的衣服和粮食拿出来晾晒。 衣服在浑水中泡了一个多星期,早就发霉了,至于粮食,他们该庆幸早前刘奋斗让他们加高地基,粮食用化肥袋捆紧悬在梁上,只湿了一部分。 赵老三也忙得不行,之前屋子盖得急,院墙都没砌,这会子说什么也要将墙砌好,还要砌高点,省得山下的人总是伸长脖子看着这边。 许久年临去县里前给赵老三出了个主意:“您要是舍得,就花钱去供销社买些玻璃瓶,砸碎了用糯米胶粘到院墙上,防贼一流。” 糯米做胶这是古代有钱人家造房用的法子,赵老三真心舍不得用白花花的糯米,想了想,还是用黄泥土吧,粘性肯定没糯米好,但用了心里踏实点。 围好院墙之后,赵老三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黄泥水的凝固情况,确定将玻璃渣和碎瓦片都沾牢后,赵老三松了口气,这下安全系数增加了,以后不用再担心外边人偷窥他家。 赵老三欢喜了,可老天爷却开始哭了起来,才晴了几天的天空再次下起雨。 这次的雨来得又凶又猛,雨中还夹了冰雹,半天的功夫就将山区的温度从三十几度拉到了十度左右。 这种诡异的天气以前其实也有过,不过出现的频率极低,年长有经验的人听着小孩拳头大的冰雹砸在屋顶上发出砰砰声,纷纷哀嚎。 他们当年遭遇这种奇怪天气的时候,大人们就哭着说接下来要挨饿了,果不其然,那一年田里颗粒无收,人们为了饱腹,别说树皮,连土都吃,谁挖到一条蚯蚓,那就是大餐! 所以看到七月天下冰雹后,老人们立马痛哭起来,小孩子们受了惊也哭,唯有青年人无助地在屋里抱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刘奋斗觉得他这个大队长大抵是要做到头了,这一年才过去一半,就生出了这么多事。 就当刘奋斗举足无措时,赵福子冒着被冰雹砸得风险,敲开了刘奋斗的家门。 赵福子是受了香茶指点去的。 外头天气恶劣,赵老三便下了死命令,不准香茶带小栓子去附近山上玩。 香茶除了玩华容道就是看书,实在闲得无聊,她便打开房间里的一块地缝,翻啊翻,找出一个大块头。 她的房间就像个藏宝阁,连通着另外两个房间,藏在里边的东西数不胜数。 拿出来的大块头是一种野生果子,皮非常的厚,拨开的肉白中泛着浅黄,有点像黄心红薯,但口感比红薯要差个十万八千里,肉质软绵,嚼起来发苦,不好吃。 赵家家里存粮多,香茶不打算吃这种拉嗓子眼的果肉,她要的是里边的果核。 这种果子很软,一捏就能爆浆。 香茶掰开果皮,双手用力一挤,一堆褐色的果核掉了出来。 小栓子忙去捡,不一会儿就捡了一大捧。 “哇,好多啊。” 一颗巴掌大的果子竟然挤出了一大捧的果核! 香茶觉得好好玩,又搬来一小袋,两小孩边玩边挤,赵福子回到赵家,还没上楼就闻到了香喷喷的米味。 对,是大米的香气。 许久年和赵枝繁从报社回来,也闻到了香味,以为家里有人在煮细粮,可上楼一看,竟是香茶在烤果核。 如板栗大小的果核在大火里烧了几分钟后就砰得咧开一个大口子,里边的白肉溢出果壳,正是这玩意发出的浓香。 香茶用半边牙齿嚼着咯嘣响,看到来人,忙招呼大伙吃。 “这个果核贼好吃,香香的,糯糯的。”小栓子吃得直舔嘴。 “果核?” 许久年瞥了眼桶里的白肉,香茶立马道:“这个不好吃,就果核好吃,桶里的我要拿去喂兔子!” 许久年:“一般来说,不都吃白肉吗?你倒是机灵,知道吃里边的果核。” 他在书上见过这种果子,名为白实,人能吃的部位是里边数不清的褐色果核,白肉口感粗糙,吃多了容易出现头晕目眩,也就是轻微中毒。 香茶噘嘴:“我尝过白肉,有点涩嘴,不好吃,还是里头的果核好吃,生吃像板栗,熟了像大米。” 许久年:“涩嘴是因为有毒,下次看到陌生的东西别往嘴里塞,听到没?” 香茶吐吐舌头:“知道啦。” 赵福子已经啃了好几个了,随口问道:“香茶,这东西我以前咋没见过?你在哪挖的?” 香茶剥了个热乎乎的果核进嘴,边嚼边说:“我在沼泽边抠的…” 一说沼泽,赵福子立马想起他三叔救二妮的事。 沼泽附近很潮湿,赤脚踩上去能踩出好多这样的大块头,当时天黑,他还被这玩意险些绊倒过。 -- 第143页 一想到这玩意吃起来口感和大米差不多,赵福子眼睛瞬间亮了。 他一个二十好几的青年,总不能天天在赵家吃白食,就算要住在赵家,也该交粮食才对。 他狗哥如今有了正经工作,投机倒把的事最近一段时间应该干不了,毕竟大茶山火车站封了起来。 所以他得找其他的门路糊口。 许久年见赵福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火堆里的白实果核,心里有了起伏,踢了踢香茶的脚尖。 香茶回头看:“咋了?” 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茫然,可爱的模样惹得许久年心情愉悦不少。 他蹲下身,凑近香茶的耳边,轻声道:“想不想让你福子哥也讨个工作?” 香茶:“想啊!” 她福子哥人真的不错,并不像外边人传得那种游手好闲,虽然也做过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但没犯过大罪。 之前守地轨的时候,除了她舅舅,就属福子哥最上心了。 许久年想了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昨晚又做了一个梦。” 香茶眼睛瞬间瞪直:“啥?!” 许久年比了个嘘:“你家没事,出事的是山脚人家。” 钱余将工程款交上去后,唯一能救周寡妇的赵大虎算是没指望了,周寡妇对赵家的危机一解除,许久年已经好久没有再做有关赵家的噩梦。 香茶忙凑过来,皱着小眉头:“山下咋了?” 许久年深吸一口气,简而言之:“山体垮塌,二次洪涝,饿殍遍野。” 香茶:“后面的我听不懂。” 许久年耐心解释:“有人被砸死了,有人被淹死了,更多的是饿死的…” 香茶:“!!” 所以社员们的灾难还没过去?! 许久年颠了颠白实果:“米面在大雨中不易储存,这玩意可以,就算被大水冲了也没事,它会飘在水中…” “你让你福子哥去跟下边的人说,让他们专门去捡这玩意,些许能抗到外边的救援队过来。” 他已经给四九城发了电报,有关大茶山县的灾情很快就会刊登到《日报》中,到时候八方来援,受灾地区肯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走出泥泞。 香茶立马喊来赵福子,将许久年的话一字不漏说给赵福子听。 然后就有了赵福子顶着冰雹的捶打来到刘奋斗家的画面。 刘奋斗正愁粮食呢,大热天下冰雹,这可不是好兆头,他已经向公社请求支援,可问题是附近的大队比这边还要惨,公社当然是第一时间帮助其他大队。 可他们大队接下来咋办?再过一个月天就要凉下来,下这个大的冰雹,下一茬庄稼肯定长不起来,那接下来一年他们吃啥?! 所以当刘奋斗吃了颗白实果后,两行清泪瞬间落了下来。 立马将社员们喊到他家,当天下午,在赵福子的带领下,社员们背上背篓兴冲冲地往山里奔去。 大伙连续挖了三天白实果,这玩意虽然挖起来很危险,毕竟在沼泽附近,但为了饱腹,大伙拼了。 只要不偷懒,不嫌累,这样的人家里都堆了小山高的白实果。 刘奋斗家家户户盘查,有这些果子在,大家至少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都不用再担心饿死的问题。 赵福子说了,敲碎果核后用果仁混着玉米一起煮,煮出来的粥比单吃玉米糊糊要抗饿。 瑶山生产队的社员们望着悬挂在梁上的几大袋子白实果,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 不管接下来如何,他们不会挨饿的! 这玩意生在沼泽湿地,不怕发潮,他们接下来只需顾着自己的人身安危就行。 赵福子这次立了大功,刘奋斗拍拍青年人的肩膀,说等天气好了他一定会跟王书记提一提赵福子。 赵福子哎了声,轻松道:“谢谢大队长。” 刘奋斗这人耿直,既然这么保证了,那就一定会做到。 送走赵福子,刘奋斗脸上的容淡了下来。 虽然粮食有了保障,但这天… 当天晚上,冰雹停了,然而雨却没有,半夜香茶更是被一道道惊雷吓得哭出了声。 李静婉抱着香茶来二楼,赵老三也吓得不轻,接过女儿在屋里来回颠着哄。 这一夜几乎没人睡得着。 许久年正在给工程款的案子报道收尾,轰隆的雷声在耳侧时远时近地响着。 赵家男人们提着煤油灯,穿上蓑衣,然后一股脑扎进大雨中。 他们要把小楼四周的排水沟疏通下,唯恐树叶堵住了水沟。 李静婉连夜被席季路喊下了山,说是有知青不见了,得帮着找人。 钱火狗一路目送李静婉下山,赵老三见状,踹了小舅子一把:“还愣着干啥,乌漆嘛黑的天,你不送送人家?” 钱火狗:“我要挖沟啊…” 赵老三气:“你可拉倒吧,你的小心思我看不出来?” 李老师身边多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席老师,是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粗不配吧? 钱火狗确实自卑,即便他现在是地轨工人了,一个月拿二十八块钱,但那又怎样,他不懂风花雪月,不懂浪漫的诗文,和李知青聊不动梦想… 赵老三突然说:“你知道香茶爹吗?” 钱火狗:“?” 他还是头一回听他姐夫说这人。 -- 第144页 赵老三:“我年轻的时候见过他,那时候他比你还混球,虽然家境好,但打架斗殴哪样都少不了他。” 钱火狗听懵了。 他当然知道香茶的亲娘是个十分知性的漂亮美人,身边的追求者如过江之鲫,这样一个家境优秀的女人怎么会看上… 赵老三白了钱火狗一眼:“因为人家脸皮厚!人家懂得为喜欢的女人从头开始学!你呢,你会个啥?!你就会甩嘴皮子!” 钱火狗:“……” 下一秒,钱火狗丢下铁铲,如疾风一般冲向山脚。 - 小楼顿时又冷清了。 香茶怕打雷,赵老三只能将女儿托付给没睡觉的许久年。 赵枝繁被弟弟赵叶茂如雷般的鼾声吵得睡不着,便套了件衣裳来到许久年的房间。 为了哄香茶入睡,两人使出浑身解数。 天快亮时,香茶终于在许久年喑哑的读报声中沉沉睡去。 香茶睡得香,殊不知外边早已变了天。 昨夜的风雨横扫山体,靠近瀑布的那片山轰隆一声,潮湿的山土哗啦倾泻,几乎是眨眼间就将瀑布水盖了个严实。 山脚的几户人家出来一看,被眼前惊悚的一幕当场吓尿。 郑桂兰更是直接晕死过去。 还好山上的地轨已经被运走,这要是没运走,今晚冲下来的岂不就是… 她住得这房子离瀑布最近,被砸死的…首当其冲是她家! - 香茶醒来后发现家里大人都不见了,只有小栓子在屋里。 小栓子:“赵三叔还有久年哥哥都去山下帮忙救人去了。” “救人?” 小栓子便将事情说了。 瑶山生产队附近的山体昨晚发生了泥石流,住在山体附近的人家被埋了个严实。 香茶听得心一揪,忙洗漱出门。 此时天竟然放了晴,不过连轴下了几天的雨水将地面浇得黏糊,脚轻轻一踩就能陷下去。 两小孩顿时不敢下山,坐在门槛边默默祈祷山下的救援能顺利。 “笔友哥哥?” 脚蹲麻的香茶突然站了起来。 “你咋回来了?山下没事吧?” 许久年是回来拿相机的,他要取材。 香茶跺了下酸麻的脚,许久年侧过身没让香茶碰他,他身上全是泥巴,连嘴里都裹着泥土的气味。 “我要去拍几张照片。” 随后叹了口气,道:“有几个人伤得有点重,已经让人抬着送到卫生所了。” 香茶犹犹豫豫,见许久年马上就要走,小手揪住许久年的衣摆:“笔友哥哥,我能下山看看吗?” 她有点想金凤,还担心爹和舅舅他们… 许久年瞥了眼小栓子,小栓子不敢给许久年添麻烦,忙小声说:“我不去,我在这看家就行。” 许久年这才对香茶道:“上来吧,我背你。” 香茶立马展颜,小手牢牢得抱住许久年的脖子。 - 山下的情况不容乐观,村口被掉落的山石堵住,光疏通道路就费了不少功夫,等把伤者抬到通往卫生所的半道时,有人撑不住了,当场断气了两个。 消息一传回来,那两户人家哭得撕心裂肺。 许久年跟着抬担架的人一起去了公社卫生院,回来时紧抿着唇,脸色不太好看。 原来剩下的伤员也没有得到安置,只因公社卫生院这两天人满为患,全是附近生产队送来的伤员,一比较,瑶山生产队社员的伤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毕竟没少胳膊少腿。 许久年安慰急得眉头紧皱的刘奋斗。 “再等等吧,上面肯定会派救援队过来。” 这一等就是三天,社员们靠着白实果才没有饿着肚子。 第三天,救援队来了,领头带人救援的竟然是顾县长本人。 香茶还记得这个伯伯,看到脸色疲累的顾县长,香茶小声喊了声伯伯辛苦了。 没想到顾县长竟然听到了,目光随之扫过来,只这一眼,顾县长的眼神骤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大茶山县比之周边的县都要穷,虽说靠山吃山,但茶叶咋吃?他这个县长又是新官上任,在这次灾情中,他求爹爹告奶奶,放低姿态肯请周边的县借粮借人帮个忙。 可惜回应他的都很敷衍,送来的急救粮大多都是发霉的陈粮,不在太阳下暴晒一番根本吃不了,吃了只会拉肚子。 顾县长没辙,正准备舍近求远向首都求救时,那边竟发来了军粮。 对,没错,是储备军粮! 不止有粮,还有医疗部队! 顾县长忍不住热泪盈眶,心道大茶山县有救了。 香茶递上手帕:“伯伯别哭,擦擦。” 顾县长扑哧一,他这不是哭,是喜泪。 摸了摸香茶的脑袋,顾县长开始有条不紊地吩咐任务。 县长人一到,社员们不安的心顿时稳了下去,尤其听说有军人过来帮忙重建家园,众人纷纷抹泪欢呼。 这天中午左右,顾县长拿着刘奋斗的大喇叭喊了声:“大家跟我去村口领救济粮——” 所有人立马往村口跑,香茶也在其中。 许久年担心香茶被人推到,便牵着香茶走在最末端。 宋秦这几天累得够呛,走得也很慢。 三人快到村口时,一道悦耳的女声传了过来: -- 第145页 “大家排好队,别急——” 宋秦后背遽然一紧,双脚顿在原地。 香茶:“小宋官,你——” 话还未落,刚还僵如硬石的宋秦下一秒如狂风一样冲进了人堆中。 香茶:“…” 她咋觉得小宋官这幅着急模样很眼熟? 有点像当初在火车站火急火燎非要送她大头花的样子… 第45章 · 激动的又怎会只有宋秦一人, 香茶发现她爹比宋秦还激动,牙花都笑了出来。 不止香茶察觉到了不对劲,许久年也瞧出了端倪, 只见他眯着眼望着站在最前边和女人热情聊天的赵老三。 然后…目光往上移, 许久年随之怔楞了下。 那女人的长相… 许久年倏而笑了笑,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难怪赵老三笑得那么开心,原来是香茶的娘回来了。 但很快许久年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穿着一身挺拔军装的女人是从四九城过来的军人,瞧着气质和言行举止都十分的优雅,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能看上赵老三这种大老粗的人。 何况, 他若没猜错,这女人应该就是师父在电话里和他说的——边防战略部队储备军医团团长兼战地记者。 他只听过这个头衔, 知道领头的人是关御竹,一个从医学地界跨到战地记者的传奇女人。 如果眼前这人真的是女人眼中的豪杰,男人眼中的情人关大小姐,那她和香茶又是什么关系?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香茶的眉眼和这女人长得极为俏似。 香茶个头矮,前边又有一堆领救济粮的人挡着,所以香茶压根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正当她还在困惑小宋官的奇怪举止时,笔友哥哥忽然抱起她往回走, 身边的福子哥则驮着小宋官嘚嘚嘚地跑进了村里,小宋官都没来得及挣扎… 几人一离开, 排在队伍里领救济粮的丁大嘴猛地拍起大腿。 一只手不忘捂着嘴, 满脸诧异:“这漂亮姑娘不会就是赵三哥的媳妇吧?” 此话一出, 村口哗然一片。 站在石头高地的女人听到香茶的名字,脸上的笑容顿了下,刚还专注听赵老三说话的女人瞬间站直了身子, 目光睃巡四周,企图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香茶。 赵老三老实憨厚的脸颊蹭得变红, 边摆手让丁大嘴别瞎说,然后不忘和关御竹解释。 “御竹小姐,这里头有误会…” 然而赵老三的声音淹没在丁大嘴等女人的调侃笑声中。 丁大嘴笑得最大声,挤眉弄眼道:“赵三哥,你害羞啥,你看看城里来的大小姐都没羞,你别怕,你们都有娃了…” 赵老三急得辩解:“那不是我的娃…” 丁大嘴等人翻白眼,香茶天天跟在你后头称呼你为爹,你现在说那不是你的娃,谁信呢?反正她们不信。 谁知这时关御竹来了句:“山雄兄弟,我女儿呢?” 她怎么没见到香茶。 赵老三忙挤出人堆,嘿了声:“刚还在这呢…” 关御竹将手上的救济粮份额名单交给同事,走过来淡声问:“她是不是不愿意见我?” 赵老三明白关御竹的意思,但还是说:“不会不会,香茶不是那种喜欢生气的孩子,何况我之前跟她说过,你是迫不得已才把她放在我这养…” 关御竹嘴角微抿,抬头挽了下被风吹乱的刘海。 “这些年真是谢谢你了。” 赵老三挠了下脑袋:“说啥谢呢,要说谢谢的人是我…” 他媳妇杏花是个逆来顺受的好脾气女人,在老赵家的时候,他娘就爱使唤他媳妇。 他和杏花说了不必事事都听他娘的,可杏花却觉得自己嫁进来两年没怀上孩子就是比两个妯娌要低一等,所以在家都是抢着干活,生怕家里人嫌弃她。 后来御竹小姐让他把杏花带到她身边看病,一查才知杏花之所以久而不孕,是因为在钱家做姑娘时没养好身子。 御竹小姐当场开了方子,还送了良药,杏花吃了几副后,脸色很快红晕了起来。 再后来,杏花就怀上了孩子,一生就生俩。 要不是有御竹小姐的药,他和杏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孩子… 如果当年御竹小姐没有遭遇不测,杏花的病是不是就能有好转? 赵老三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可惜啊,杏花生病的那段期间,御竹小姐正怀着香茶,挺那么大的肚子还要忙工作,直到临盆那一刻还被细作追杀… 关御竹拍了拍赵老三的肩膀,她那时候真的分不出心,军医队伍里有人投毒,她的专注力当然得放在部队。 赵老三眼眶微微发红,吸了吸鼻子道:“嗐,咱俩有好几年没说过话了,走,我带你去见见香茶,她应该就在附近,小孩子贪玩着呢,肯定又跑哪野去了。” “好。” 一说起女儿,关御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那孩子她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呢。 听姓祝的说,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眼睛大得像西域春的紫葡萄,嘴巴红红的,好似镀了层胭脂,还有那头发,继承了她的好基因,又密又黑,比从前报纸上女歌星的头发还要好看。 姓祝的还说,女儿虽然才六岁,但比寻常小孩要聪明。 思及此,关御竹与有荣焉地笑抿了嘴。 -- 第146页 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她的女儿当然聪明绝顶! 怀揣着对女儿的遐想,关御竹跟着赵老三往村子里走。 两人一走,队伍里看热闹的社员们顷刻炸开了锅。 王如男:“啥情况啊,我咋瞅着这女人不是赵老三的媳妇?” 两人见面后眼里压根就没擦出爱的火花! 丁大嘴啧了声,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一针见血道:“这两人绝对不是夫妻,你们听听,哪家夫妻喊男人喊兄弟,喊媳妇喊小姐?太见外了~” “可不就是嘛,敢不敢打赌,香茶绝对不是赵老三的孩子,赌一袋粮咋样?” 丁大嘴翻了个白眼:“我是傻子才跟你赌这个,我又不是没长眼睛,我看不出来?” 她一看到刚才那女人就知道是香茶的亲娘,瞧瞧那漂亮的眉眼,那大长腿,还有那白皙光滑的细长胳膊…啧啧啧,再瞅瞅庄稼汉赵老三,总之不是赵老三能驾驭的了的女人。 王如男讨了个没趣,但对关御竹又好奇的厉害,便拉着一个军人小哥打听。 “刚才走的那女人是什么人呐,听你们都喊她关姐,咋,年纪很大?” 看得很年轻啊,眼角连个皱眉都没有,不提香茶,谁知道她生过孩子? 被拉住的小哥笑道:“关姐当兵都当了小二十年,我们都是新入伍的兵蛋子,当然得喊她姐啦。” “?!” 王如男表情像见了鬼,回到队伍后,丁大嘴忙拉住还没回过神的王如男。 “咋了你这是?” 王如男:“你敢信吗?就刚才过去的那个女的,是个当兵的!” 丁大嘴:“我信啊,人家穿着军装呢。” 王如男跺脚:“她不是文艺兵!” 隔壁大队的苏志坚回来后,几个大队的社员们曾被安排到公社大院里听苏志坚讲了些部队里的事。 大伙算是长了见识,原来部队里不仅有男兵,还有女兵,除此之外,还有文工团,那里头的女人也穿军装,能进文工团的女人,那都是顶顶漂亮的。 所以看到关御竹,大伙自然而然的以为关御竹肯定就是文艺兵,没想到她竟然不是。 领了救济粮的社员们将王如男团团围住。 “那她是啥兵?难道是配木仓的那种?” “我的亲娘,这女娃子这样厉害?” 王如男卖起关子,没回答前一个问题,而是挑眉看着说这话的丁大嘴。 “什么女娃子,人家些许比你还要大。” 丁大嘴:“不可能!瞧着就二十啷当岁…小姑娘一个。” 王如男:“当了二十来年的兵,还能是小姑娘?” “……” 丁大嘴:“哎呀,你快说吧,她是啥兵!” 能在部队待了二十年的,地位肯定不低,想到这点的苗云霞垂下了眼眸。 看来她的计划得提前了。 王如男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后,这才慢吞吞道:“我也不知道。” 那当兵的小哥没跟她说呀。 丁大嘴一口气没上来,推了王如男一把,恶声呸道:“逗我们玩是吧?!” 王如男一个趔趄倒地,手中的救济粮袋子没抓严实,顿时撒了一大捧出来。 王如男也来了气,猛地拽住丁大嘴的辫子,两人扭打成团。 这边闹得人声鼎沸,村尾大树下却安静如鸡。 当然了,如果不捂住宋秦的嘴… “松开他吧。”许久年道。 赵福子嫌弃地将手拿开,宋秦乍然呼吸到新鲜空气,憋得青紫的俊脸逐渐恢复正常。 “许久年,你这是绑架!”宋秦使劲挣扎开手臂上的绳索,手一直在抖,可见内心的激动大过愤怒。 许久年不觉得他将宋秦绑过来做错了,宋秦一看就不对劲,眼睛冒着绿光,这是男人对女人最直白的觊觎。 村口那女人肩上有军衔徽章,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关御竹。 关御竹是个大小姐脾性,宋秦冒冒失失冲上去,就差流哈喇子,关御竹到时候不打人才怪。 闹到最后会影响救济粮的发放,所以他使了个眼色给身强力壮的赵福子。 见许久年不搭理自己,宋秦甩了甩发酸的胳膊,抬起大长腿就要往村口奔,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拦住了宋秦的去路。 定睛一看,是香茶。 “小宋官,你先别走。” 宋秦眉头蹙起,只听香茶扬起嗓门又道:“追女娃子要有技巧,送五块钱的大红头花是不行的哦,太丑了。” 看在小宋官帮她家选址的份上,她觉得她有必要传几招追女娃子的心得给小宋官。 哎嘿,她舅舅就是用那些甜蜜蜜的招式追得李老师。 宋秦:“……” 你丫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一个六岁的娃教我追女人,你确定?你知道那人是你亲娘吗?还有,你就不怕你亲爹听到了打你? 远在部队的祝藏光突然打了个喷嚏。 祝藏光:“肯定又是哪个狗东西在背后暗搓搓地骂我,呸,狗日的,有本事正面刚!” 亲爹没听到,赵老三听到了,一脸尴尬,余光瞥了眼一旁脊背笔直的女人。 他看到了啥! 御竹小姐在笑… 关御竹嘴角上扬,眼眸弯着,无不昭示着她此刻的心情相当的好。 -- 第147页 宋秦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女人,脸刷得一下变红,结结巴巴地喊:“御、御竹姐…” 许久年一挑长眉,来人果然是那位万人迷关御竹。 忽而脑海中闪过一个亮光,许久年看向宋秦的眼神多了丝耐人寻味。 这个宋秦不简单,应该早就知道香茶是关御竹的女儿才不肯离开赵老叔家。 香茶循着宋秦的叫喊回头,先是看到了赵老三,忙笑着跑了两步:“爹!” 跑着跑着,香茶停了下来。 只因站在她爹身边的漂亮阿姨突然哭了,就那种…笑着哭。 还怪好看的。 她便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差点吓到窒息,这人…这人是她亲娘! 岁月太过偏爱这个女人,别人要说她亲娘是她姐,她也愿意信。 不愧是血脉相连的母女,关御竹蹲下身,顺势抹掉眼底的泪花,目光和香茶平齐。 “香茶,你认得我?” 女人的声音是清冷美人的那一挂,不笑时说话会给人一种疏离冷漠的认知,觉得这人极为不好相处。 外貌上的加分,使得关御竹在外人眼里永远都是高冷骄矜的一面,不过男人们就爱这一款。 试问哪个男人不想征服这种能力强容貌俊的冷艳美人? 然而美人花现在却放低了姿态,好听的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局促:“香茶…” 关御竹想抱抱香茶,可又怕吓着她。 一旁的赵老三搓着手催促:“香茶,你娘问你话呢,你咋不回啊?” 香茶扯了扯胸前的小辫子,撅着嘴小声道:“我认得啊,你是我娘嘛…” 关御竹强忍的泪意彻底兜不住了,张开手示意香茶到她怀里来。 香茶没扭捏,大大方方地抱住关御竹,女人冰凉的泪水滴在香茶的脖子上,香茶小小叹了口气。 她其实一点都不怪她娘这六年来的不闻不问… 肯定有不能说的原因。 关御竹抹开泪,笑问道:“听你爹说,你能认好多字?真厉害啊。” 香茶:“是爹送我去学堂认得字 …” 关御竹冲赵老三感激一笑,言辞诚恳:“您把香茶教得真好,小孩子连普通话都会说。” 关御竹前些年跟着部队在这边呆过几年,会说一点方言,但好久没说了,有点生熟。 在来的路上她暗自练习了几遍,以为这样能拉近她和香茶之间的距离,没想到香茶竟然用普通话回答她。 赵老三摆手:“这都是知青老师教得,我不行…” “您就甭谦虚了。” 关御竹笑:“山雄兄弟,香茶得亏是你带,换做旁人,我是万万不敢放心的。” 赵老三也笑,边走边跟关御竹说起香茶小时候的事,香茶恼死了,羞红了脸想捂住她爹的嘴。 “爹,你别说我尿床的事,不许说!” 赵老三哈哈大笑,关御竹眉眼弯弯,颠了颠怀里的女儿,扑哧一乐:“你爹还没说呢,你倒好,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香茶:“……” 这边三人相处的十分融洽,快到赵家小楼时,香茶才想起一件大事。 关御竹见小姑娘眼珠子四处溜达,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丢东西了?” 香茶抿唇不说,等了会看到许久年一个人跟了过来,立马喊:“笔友哥哥,你看到小宋官了吗?” 她可听得真真的,小宋官喊她亲娘为姐呢! 许久年:“在后头。” 关御竹纳闷:“小宋官是谁?” 是女儿的好朋友? 一直没得到佳人回应的宋秦垂头丧气地登上山腰,一上来就听到了关御竹十分陌生的疑问,宋秦再也忍不住了,蹲下身呜呜哭得贼伤心。 关御竹打量着面前哭得痛彻心扉的青年人,眼底无波。 在她面前流泪的男人海了去了… 香茶幽幽叹了口气。 看来小宋官想当她后爹的路任重而道远呐。 远在边防的祝藏光:“……” 所以我在女儿那已经是死人了对吗? 第46章 · 关御竹是真的不记得宋秦是谁, 哪怕宋秦揩掉泪水走过来像个小狼狗一样左一声御竹姐,右一声御竹姐也没用。 没印象就是没印象。 何况关御竹欣赏男人时有点挑,虽然她和姓祝的有时候不对付, 但不得不说, 祝藏光硬朗的帅气恰好长在她的性癖上,否则也不会在大院那么多男儿郎中选择嘴最毒的。 香茶一直在关注着她亲娘对宋秦的态度,见她娘随意的敷衍点头,便知小宋官算是彻底做不成她的后爹了。 她娘不喜欢小宋官这种青春白嫩的年轻款! “香茶——” 关御竹总算打发掉了哭哭啼啼的宋秦,虽然那小子依依不舍, 但她是真的没心思和一个不太熟的男人在这里调情。 香茶应声跑过来:“干嘛?” 关御竹喜欢蹲下身和香茶视线平齐,略迟疑了下, 她问了一个来这之前考虑很久的问题。 “你想不想跟我去四九城住一段时间呀?” 唯恐香茶一上来就拒绝,关御竹立马抛出一系列诱惑因素。 “你还没见过你爸爸吧?我带你去见他怎么样?他可喜欢你了,还有你外公…” 香茶皱着小眉头,问出致命一击:“爸爸为什么不来大茶山看我?” -- 第148页 关御竹咬了下唇,理了理香茶的衣裳,面带愧疚道:“爸爸妈妈有不得已的理由,你还小, 等你大点了,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小心翼翼询问的口吻惹得躲在大树后偷看的宋秦心疼不已。 有关御竹姐和祝藏光不能认香茶的原因, 他上辈子多少打听了些。 当年御竹姐正值事业巅峰, 怀香茶最危险的那三个月里还在忙碌, 御竹姐身体非常好,寻常孕妇有的孕吐等不适她都没感觉。 所以御竹姐向上面打报告想要亲自去边境线做谈判报道,上面准了。 谁知道工作进展到一半的时候, 御竹姐身体开始频频出状况。 御竹姐在工作上一贯冷漠无情,间接或直接的得罪了一批人, 这次在边境采访,更是被周边几个小国的不法分子盯上。 为了不让宵小之辈知晓自己怀有身孕,关御竹选择对外隐瞒。 但孕吐瞒不住,外边的人终究知道了战地记者团里有人怀孕的事,万幸的是,还没有怀疑到她头上,毕竟在这之前,她刚刚舌战了一帮人,动作利索干脆,丝毫没有怀孕的迹象。 关御竹知道有人盯着自己,这时候怀孕的消息如果被泄露,她的孩子八.九不离十生不下来。 很快有人发现了她身体上的不对劲,即便她不承认也没用,还是有人对她下了手。 各种难关她都成功避开了,没想到这些人扔不收手,竟对军队的饮食下手。 她忍无可忍,能进炊事班的肯定是自己人…看来他们团队里涌进了坏虫子。 显而易见,她怀孕的事也是这人传出去的。 那段时日她忙得焦头烂额,既要忍着怀孕的辛苦,还要给那些吃坏肚子的伙伴配药。 她身体一向好,怀女儿时几乎不显肚子,加之那几个月她忙前忙后地跑,躲在暗处的人都开始怀疑她压根就没怀孕。 她松了口气,但这个孩子很显然不能在人前暴露,她和祝藏光因为工作性质原因得罪了不少人。 有明面上的,也有暗处的… 和祝藏光商量一番后,她决定将孩子交给她认识的一个好友抚养。 那人就是赵老三赵山雄。 祝藏光同意了,一来是孩子太过脆弱,跟着他们这样日日绷在危险领域的父母身边迟早会被人盯上。 二来,他和关御竹都是事业批,事业如日中天的阶段,两人都做不到放下手头的工作去照顾孩子,也放不了,国家需要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接班人。 事实证明,两人的决定是对的。 就在关御竹临盆的当天,团队被一小撮国外持木仓团伙围了上来,关御竹在生孩子的关键时刻根本就跑不远,侥幸滚下山坡草丛才避了一难。 祝藏光接到消息后立马往这边赶,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关御竹在山里好几次被活捉。 赵老三彼时在家照顾生病的钱杏花,钱杏花病的嘴里没味,赵老三便打算去山里摘点酸果子给媳妇换换口味。 就这么误打误撞进了山。 缘分领着赵老三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痛到窒息的关御竹。 关御竹知道此地不能久呆,便三言两语提了要求,赵老三满口答应,正想问关御竹遭遇了什么,耳畔传来木仓声。 “你现在就带她走,这段时间别再进山了。” 关御竹用力咬紧唇瓣,疼痛使她格外的清醒,苍白着脸,低头捂着女儿的小嘴轻声道:“乖宝,你别哭啊,哭了咱都活不成。” 小宝宝似是听懂了关御竹的话,连哼都没哼。 狠心将孩子交给赵老三后,关御竹义无反顾地冲木仓声响起的地方跑去。 赵老三脸色煞白,他慌张地往反方向跑,一口气都没停歇。 关御竹左胸早在生产之前就中了木仓,身上充斥着红艳的血和刺鼻的气味,以至于没人知道她在逃走的这段时间内完成了生娃。 被祝藏光从深山里捞出来时,关御竹浑身遍布大大小小的伤,一抹肚子,扁了。 祝藏光知道自己不能去山下赵家看女儿,但凡他出现在山脚,女儿保不住不说,赵家也会遭难。 男人红了眼,抱着昏迷的关御竹火速回了四九城,他必须撤,只有这样才不会让那些盯上他们的人瞧出端倪。 在这之后的几年里,祝藏光一直在查当年陷害妻女的团伙,只这一查,祝藏光头皮发麻。 查来查去竟然发现作祟的源头就在他的部队,部队里出现了细作。 以前之所以没发现,主要是因为这些人自打出生的时候就呆在国内,身份背景丝毫没有任何不妥,是妻子遇到的这次木仓杀让他们暴露了行踪。 不过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祝藏光一口气清扫了队伍中的害虫,虽然过程中受了重伤,但结局是完美的。 没了这群阴险饿狼盯着,关御竹觉得是时候将女儿接到身边,刚好接到报社的内部消息—— 大茶山遭遇千年一遇的洪涝和泥石流摧残。 关御竹果断打报告支援大茶山,医疗部队很快就来到了基层。 …… 香茶小小叹了口气,回答关御竹之前提出的问题。 “我想在家陪我爹…” 赵老三的家在这,不可能去四九城。 关御竹其实料到了这个答案,眼睫微眨,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牵起香茶的手往山下走。 -- 第149页 她还有医疗工作忙,她缺失了女儿六年的光阴,她想弥补,但一上来就卖惨不是她的风格,所以她不想将她生孩子时遭遇的生死危险一股脑说给香茶听。 小孩子的世界都是单纯的,像香茶些许都不觉得这个世界有杀人的坏人,在香茶看来,最坏的人莫过于从前经常欺负她的美玉等孩子。 “关姐——” 两人一过来就有兵蛋子围了过来,看到萌哒哒的香茶,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反应了过来。 “关姐,这是你妹妹?以前没听说关老爷子还有个老来女啊…” 关御竹笑着踹了说话那人一脚,道:“你才妹妹呢,这是我女儿!” 兵蛋子捂着屁股哀嚎的叫声逗得香茶咯咯笑:“叔叔好呀。” 兵蛋子笑哎了一声,随后惊呼:“女儿?!” 大伙不淡定了 ,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 “关姐,你什么时候生的啊?” “这是您女儿?你别逗我们成不?我都没听说过你和祝首长…” 后面的话被关御竹的一个瞪眼扫射咽了回去。 关御竹轻描淡写道:“这确实是我女儿,我亲生的,六岁了。” 说着指引香茶喊人,香茶大大方方地喊,一群男人听到小姑娘清脆的叫喊,心口发疼。 能不疼吗? 这几年关姐和祝首长待在一块的日子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部队里隐隐传出关姐和祝首长要离婚,传得像真的一样,没想到两人连孩子都生了… 到底怎么生的啊?一年见不到几次,见了也是吵架,哪来的时间去床上造娃? 这时有年长的医护兵根据香茶的年纪开始推算,这么一推算就回忆起了七年前的事。 众人唏嘘,那一年边境似乎不太平,为了争夺资源两军曾开过火,而那时候的关姐曾跟随祝藏光领导的谈判军团出使国外采访过… 香茶眼睛在大伙脸上扫了圈,随即捂住嘴偷笑。 看来她亲娘挺有魅力的嘛,她在好几个人脸上都看到了和小宋官相差无几的伤心表情。 呃,在她亲爹活着的情况下肖想她娘,胆子真大。 - 关御竹在大茶山待了五天,五天后,关御竹要回去了。 临行前的一天晚上,关御竹和赵老三在屋里聊了很久。 香茶则在堂屋带着小栓子没心没肺地烤起红薯,不过很快香茶就觉得嘴里的红薯不香了。 “什么?” 香茶一声尖叫:“笔友哥哥你也要走?” 许久年点点头,捡起香茶因激动而掉落在地的红薯。 红薯沾了灰,许久年吹了吹,然后啃起来。 香茶怅然若失地道:“我爹还没做团圆饭给你吃呢,你生日也没到…” 许久年咽下红薯,笑道:“赵三叔天天都做饭,你忘了?” 香茶坚持:“可我答应你的啊,要送你礼物…” 许久年摸摸香茶的小辫子,轻声道:“不着急,我跟着师父天南海北地跑,说不准下个月又来你这了呢。” “真哒?” 香茶的失落消散了大半,笑眯眯道:“那好,等下次你来了我再给你。” 钱火狗忍不住插了一嘴:“久年兄弟难不成能算到自己什么时候经过这?” 又对香茶道:“你这孩子到时候不会天天都往火车站跑吧?” 不然咋能那么巧的和许久年在车站相见? 许久年和香茶相视一笑 ,钱火狗怕是忘了他们俩之间有独特的沟通方式… - 关御竹没有强行将香茶带走,关御竹一走,宋秦也跟着走了。 紧接着是许久年。 几人一走,赵家似乎一下空了起来。 香茶舍不得,哭了半天,赵老三这次怎么哄不好,直到当日晚上香茶哭唧唧入睡,在梦里见到许久年后,香茶内心的分离情绪才稍稍安定些。 然而在这次梦中相见后,两人隔了快五十天才第二次相见。 相约好在火车站送完礼物后,驻扎在大茶山村帮扶建设家园的军队坐上许久年这班火车回了四九城。 临行前,香茶给关御竹写了封信让兵哥哥带走了。 收到信的关御竹捧着信来来回回地读了十几遍都不放手。 从大茶山回来后,关御竹给香茶寄过很多东西,但都没收到香茶的回应,只是赵老三拍来电报汇报了一些有关香茶的情况。 比如香茶喜欢读书,希望关御竹下次少寄一些衣裳和零嘴,可以的话,买点书给香茶。 关御竹照做了,精心选了五十本读物寄了过来。 祝藏光恰巧走了进来,见一向冷清的关御竹此刻又哭又笑,便凑过来看了眼。 “哟,这孩子问候她爹呢!”祝藏光咧嘴。 香茶在信的末尾加了一句话:希望爸爸妈妈身体健康。 虽然到目前为止,她亲娘都没和她说过亲爹叫啥,但她觉得既然要问候,那就一起吧。 关御竹立马折起信,理都不理祝藏光。 祝藏光习惯了关御竹在他跟前耍大小姐脾气,自顾自地拉开抽屉看信。 看着看着,祝藏光忍不住落泪。 呜呜呜,这是女儿亲手写得信! 他没有教过女儿认过一个字,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好在女儿乖巧聪明,才六岁就会写这么多字了。 -- 第150页 “御竹——”祝藏光捏着信哽咽地喊。 关御竹吸了吸鼻子,道:“怎么了?” 祝藏光哭得像个傻子,哑声道:“我…我发现香茶写错了一个字…” 关御竹脸一黑,咬牙:“滚!” 一个六岁的孩子写一封小作文似的书信,这已经足够了不起,错一个字怎么了! - 香茶的这封信寄出去后,大茶山的邮递小哥逐渐熟悉了香茶,只因他隔三差五就要往大茶山跑一趟。 有书,有过冬的衣裳和鞋子,还有各种好吃的… 虽然赵老三向关御竹传达了不要买衣买吃的意见,但关御竹还是想寄。 不过很快赵老三就发现了不对劲。 “爹——我胳肢窝线断了。” “爹,我的鞋开了口…” 赵老三心累:“……” 这些衣服和鞋不会是关御竹自己做的吧?他可太有心得了,想当初他刚开始学缝衣时就是这样,衣服见天的断线… 不过香茶来找赵老三补衣裳的次数越来越少,可见关御竹的手艺在见长。 生产队的小孩见香茶时不时有新衣穿,羡慕坏了,可他们不敢像美玉之前那样对香茶动手动脚,因为他们的家长都提前狠狠的教育过他们。 “不许欺负香茶知道吗?看到咱家的房子没?还有村口那条石子路,那是香茶亲娘带着人过来修的!欺负香茶就是没良心…” 香茶也渐渐发现生产队的伯伯婶婶看她的眼神里都充斥着笑意,后来跟她爹一说,才知道她亲娘带过来的那支救援队是自发过来帮扶建设家园的,是志愿劳动。 社员们将这些功劳都转算到了她身上… 香茶挠挠头,她和叔叔婶婶解释了一通,可惜没人肯听得进去,还夸她小小年纪就这么谦虚。 香茶:“……” 她啥都没做啊…她怪不好意思的。 后来将这事和笔友哥哥一说,笔友哥哥劝她放宽心,其实大人们都清楚功劳不在于她,但如果没有她,她亲娘肯定不会带领医疗团来大茶山… 说来说去,到底是沾了她的光。 - 第二年春,才过完春节,社员们就开始往地里奔,他们得去烧肥,去年一年几乎没收成,今年得加把力。 香茶背着书包前往学校,才走到知青大院,就看到刘奋斗一脸喜色地往这边走,手中提着大喇叭。 “社员们、社员们,走走走,都跟我去公社——” 田埂上的众人忙围过来,一问才知,他们公社被评为了‘先进集体’,原因是去年的洪涝中,属他们大茶山损失最小,伤亡人数最少,可喜可贺。 兜兜转转,‘先进集体’的大牌匾还是回到了瑶山生产队的手中。 第47章 · 时间一晃过去六年 , 这一年香茶十三岁了。 六年里,赵家发生了很多变化。 令香茶开心的莫过于舅舅娶了媳妇,以及大哥赵枝繁成了市报的一名正式记者。 钱火狗的爱情路走得并不顺畅, 虽然钱火狗听从许久年的安排拿到了地轨工人的名额, 但可惜钱火狗不识字。 当年黄站长退休前之所以提拔钱火狗,一是看在赵老三送信的份上,二来,在明知山洪会冲过来的情况下,钱火狗还能在火车站守着地轨, 黄站长感激钱火狗。 所以赵大虎锒铛入狱后,大茶山站的这段地轨的检修工作就落到了钱火狗头上。 但很快黄站长就发现了不妥, 赵大虎虽说没手艺 ,但好歹认识字,钱火狗呢,连字都不认识。 钱火狗是个善聊的胚子,察觉出黄站长对自己不满,立马表示自己可以学。 黄站长叹了口气 ,说自己马上就要正式退休, 命令钱火狗必须在他退休前持证上岗,否则新站长肯定会找钱火狗的麻烦。 钱火狗当然不甘心辛苦到手的工作就这么没了, 但让他在短短三个月里识文断字, 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后来还是香茶将钱火狗的烦恼偷偷和李静婉说了, 李静婉琢磨了会,决定亲自教钱火狗认字。 事急从权,当然不能从‘日月水火’这样的字开始学, 李静婉熬了几个大夜,从周大爷那讨了几本有关地轨修理的书, 嚼烂了然后教给钱火狗。 钱火狗是真心想保住这份工作,所以学得格外认真。 高强度的学习下,钱火狗顺利通过了黄站长的考核,只不过这种法子也有弊端。 但凡谈地轨知识,钱火狗能跟你聊个三天三夜,给人一种无所不知的感觉,可若是谈起文学,钱火狗立马闭嘴。 以至于后来钱火狗千里迢迢带着礼物去四九城拜访李静婉的父母就闹出了大洋相。 李静婉的父亲是大学老师,听说女儿找了个乡下工人,心里虽然有不满意,但见钱火狗长得端正,嘴巴又会说话,不满意一下去了一大半。 钱火狗瞧出未来老丈人对自己并不是十分的满意,为了能成功的笼络住老丈人的心,钱火狗说起自己工作上的事,说再踏实的干两年,他些许要往上升一升。 还说自己最近在读一些书。 李老丈人顿时来劲了,觉得这小伙子还真不错,现在的工人懂书本的其实不多,能识文断字的大多都能走上技术岗,前途不可估量。 于是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趁着饭菜还没好的空隙,和钱火狗聊起读后感。 -- 第151页 钱火狗一看书名,嗯,字认识—— 《钢铁是怎么炼成的》 李老丈人:“读过这本书吗?” 钱火狗瞄了眼在厨房和未来丈母娘忙碌的女朋友,咳了一声,没咳出女朋友来解围,顶着老丈人考究的目光,钱火狗红着脸嗯了声。 然后故作高深地来了一句:“看过——炼钢嘛,那玩意炼起来是有点难度…” 李老丈人表情像见了鬼:“……” “哈哈哈哈哈——”小栓子笑得前俯后仰。 每每香茶说起她舅舅在李家初次见面闹出的大笑话,小栓子都乐不可支,即便这个笑话听了不下八百遍。 当年洪涝过后,无人收养的小栓子被政府送去了福利院,过了一个月后,有对即将公派出国多年的夫妻提出要领养小栓子。 香茶当时还和金凤说呢,说以后再见面,小栓子就是喝过洋墨水的人了,可谁知道小栓子愣是不答应跟养父母去国外。 谁知那对夫妻就只中意小栓子,因为小栓子太像他们几年前亡故的儿子。 小栓子不愿意去国外,夫妻俩没有强求,而是每年都会来福利院探望小栓子。 第三年的时候,小栓子终于松口答应去国外,又三年,小栓子跟着养父母回了趟大茶山。 当年那个瘦骨嶙峋无人搭理的小冒孩摇身一变成了个俊少年,一进瑶山生产队,不对,现在该喊瑶山村了。 一进瑶山村,小栓子就直奔赵家小楼。 六年过去后,通往赵家小楼的方向早已踩出了一条清晰的路径。 在赵家待得这些天,香茶写完作业就会带着小栓子去周边山上捡蘑菇,边捡边跟小栓子说起瑶山村最近几年的事。 说着就说到了钱火狗在第一次在岳丈家装得逼。 小栓子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又问起赵枝繁。 “我来你家住的这些天都没看到枝繁哥,他现在不回家住了吗?” 小栓子跟养父母走的那一年,赵枝繁刚好拿到工农兵学员的名额去大学读书。 香茶抹掉额头的细汗,红润的嘴唇微启,望着山脚来来往往的人笑道:“一个星期回来一趟,他工作忙,借住在他们单位的领导家。” 小栓子的养父母当年是被公派到国外的教授,这次回来任职的单位正是赵枝繁曾经读过的大学,因着这层关系,小栓子多问了一句。 “枝繁哥不打算留校吗?” 去年十月国家出了新政策——恢复高考,一时间报名高考的人数突增。 听养父母说,各大学校的老师名额也在扩招,他们还聊到了赵枝繁,听说大学有意聘请赵枝繁留校当老师,包分配房子,工资按课程数计算,非常可观。 说起留校的事,香茶笑容加深,道:“我大哥他不会留校的。” 小栓子:“为什么?记者天南海北地跑,还危险,当老师多好哇,说出去贼体面。” 香茶背起背篓往山下走,清风将少女齐腰的长发吹得飞扬。 面对儿时玩伴的疑问,香茶眯起眼,道:“你还记得我大哥有几年嗓子出了问题吧?” 小栓子嗯嗯点头,当年的干瘦小萝卜头早已长得比香茶还高,一把拿过香茶的背篓放到自己背上,道:“我当然记得啊,你大哥做手术花了好多钱,大嘴婶子天天在村里头说,说你家发财了…” 香茶问:“那你知道为什么我大哥突然要做手术吗?” 小栓子摇头。 香茶便将赵枝繁当面梦想当记者的事说了。 小栓子了然的哦了声,犹豫了会,终是将自己小时候的疑惑问了出来。 “枝繁哥的嗓子为什么突然就坏了呀?” 小栓子只比赵枝繁小三岁,小时候经常听大人们夸赞赵枝繁聪明,谁能想到赵枝繁后来竟然成了哑巴。 说起这个,香茶就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钱桃花做得怪!”少女叉着腰,冲瞭山村钱家所在的位置恶狠狠地呸了声。 “钱桃花?”小栓子觉得这个名字好耳熟。 “就我杏花娘的继妹妹,她使坏给我枝繁大哥喂了哑巴草,那玩意烧喉咙,吃下去嗓子干疼。” 当年钱桃花做得隐蔽,将哑巴草磨成了汁灌进了赵家两个儿子的喝水壶里。 大冬天的,赵叶茂嫌冰倒掉了,赵枝繁没当回事,一股脑全喝了下去,然后就开始发烧。 当时家里还是石翠菊当家,在老人看来,小孩子冬天发烧多半是受凉,喝点枇杷水就好了。 就这么耽误了病情,以至于赵枝繁嗓子被烧得说不出来话。 小栓子听到这也气得不轻,又纳闷:“这事后来怎么发现的啊?” 在他看来,钱桃花肯定不会主动交代。 香茶嘴里扬起一抹冷笑:“你错了,就是她自个交代的。” 小栓子和养父母一道去国外的那一年,钱桃花勾搭上了一个男人,听说在城里有房有车,是个有钱人。 大老板要把钱桃花带去城里生活,可把钱桃花嘚瑟住了,成天扭着腰来赵家小楼外炫耀,一时说快了嘴竟将当年陷害赵枝繁的事吐了出来。 赵老三气得当场抄起菜刀,扬言要杀了钱桃花,香茶赶忙抱住赵老三,将人拉回了家。 “爹,她没好下场的。” 赵老三握着菜刀:“啥意思?” -- 第152页 香茶:“带她走的那男人我见了,你猜他是谁?” 赵老三:“谁?” 香茶哼了声:“他在笔友哥哥梦里出现过,就是拐走秀娥娘的那个人…” 笔友哥哥说了,按照梦中原本的发展,秀娥娘会改嫁给她爹,然后出轨城里来的男人,抛弃她爹卷走赵家的钱财跟男人跑了,可结果呢,秀娥娘去城里根本就不是享福的,是去当老妈子的。 最后的下场十分的凄惨,秀娥娘任劳任怨却被城里男人踢出了家门,随之冻死在大街上。 钱桃花还以为自己傍上的是好男人,实则那男人不过是贪恋钱桃花的美色,加之把钱桃花当保姆看罢了。 “香茶,你快看那——” 快到山脚时,小栓子指着远处喊:“那好像是你娘的车!” 香茶眯起眼,只见晾茶场的空地上此刻停着一辆军绿色的车。 关御竹摇摇冲香茶挥手,站在关御竹身边的少年长得贼高,大喊:“香茶——” “叶茂哥!娘——”香茶兴奋地往山下跑。 关御竹这几年来赵家极为的频繁,第二次来赵家时还将赵叶茂带去了部队。 十七岁的赵叶茂身高有一米八八,虽然和赵枝繁是双胞胎,但一眼看过去就是比常年和文字打交道的赵枝繁要壮。 前者硬朗,后者文气,瑶山村的村民羡慕的不得了,都说赵老三福气好 ,两个亲生儿子一个赛一个有出息。 关御竹在赵家住了一个晚上就走了,赵叶茂现在归属在祝藏光的部队下,此番请探亲假回来就是想告诉赵老三和香茶这个好消息。 这次再出去,没个三五年怕是回不来,不过也是好事,再回来,赵叶茂可就不再是新兵蛋子了。 关御竹随军一同前往,因有香茶这条纽带在,这几年关御竹和祝藏光的感情比之从前要好很多。 怎么说呢,这两人都是要强的性子 ,谁也不服谁,前些年之所以闹到见面就吵,无非是两人都傲。 但要说离婚,两人又不肯,在他们看来,除了对方,谁也配不上自个。 认回香茶的第二年春节,赵老三带着香茶去了四九城的大院,祝藏光一听女儿要来,立马回了家。 为了给香茶一个好的家庭氛围,祝藏光和关御竹愣是憋着一个多月没红脸吵架。 憋着憋着,两人竟憋出了感悟:原来他们夫妻俩也可以心平气和的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香茶离开四九城后,两人破天荒的恩爱了一回,一时间两人好似回到了刚结婚的那段幸福岁月。 得知这一切的香茶深藏功与名,不枉她在大院住的那些天故意给两人制造二人相处的机会。 - 送走关御竹和赵叶茂,赵家小楼的热闹劲又消散了下去。 香茶铺平纸开始写信。 自从钱桃花跟着城里男人离开瑶山村后,香茶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似乎不能再进梦里和笔友哥哥相见了。 后来许久年工作途径此地,香茶把这事和许久年一说,许久年笑着戳了下香茶白皙的额头。 “这是好事。” 香茶歪头,不理解道:“咱俩不能见面怎么就是好事了?” 许久年:“梦里你家最大的祸根就是周寡妇,而诱惑周寡妇抛弃你爹的是城里那个有钱男人,现在那个男人拐着钱桃花走了,说明事情绝对不会再重蹈梦里的覆辙,咱们在梦里相见大抵是上天看不过去,所以才让我传达给你,使你家避难…” 香茶想了想,叹气道:“也是,我家现在不会再走你梦里那条命运线了,自然咱们就不用在梦里相见。” 听出小姑娘话里的不舍,许久年笑笑:“没事,咱们可以写信联系。” 两人一个月就互通一封,香茶将自己的读书进度以及家里的情况写进信里,正准备收尾,楼下传来金凤的呐喊声。 “走走走,有大新闻——”金凤一脸兴奋。 两人一路跑到山脚,香茶喘着气问:“什么大新闻啊,问你你也不说。” 金凤一脸神秘:“去看了你就知道,保准你看了开心。” 香茶撇嘴,但到底还是跟着去了。 一到村口,就听到一群大妈围成圈说个不停,说话声最大的当然还是丁大嘴。 “嗐,当年走的时候还来赵三哥家搅合一顿,瞧见没?这叫报应!” 周围的人附和连连: “可不是嘛,活该被男人赶出来,你说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上竿子去给人家当后娘,连婚都没接就跟男人好上了,我要是男人,我也打心眼里瞧不起她。” “女人总之不能自个掉自个的身价,不管咋样,该给的彩礼,该盖得红戳都得有,否则没门!” “就是,这下好了吧…听别人说,她现在好像在街上讨饭?老子娘冻死了…” 香茶顿住脚,她算是听明白了,这群人说得是钱桃花。 笔友哥哥梦里,是周寡妇冻死在街头,秀娥被迫在街上行乞… 没想到这种下场竟落到了钱家母女头上。 回到家,香茶将这事一并写进信里。 - 半个月后,香茶没等到许久年的信,骑着自行车去邮局看了两回,邮递小哥都说没她的信。 香茶郁闷地推着自行车往家走,想着笔友哥哥最近是不是工作太忙… -- 第153页 “香茶——”身后有人喊。 熟悉的声调惹得香茶欣喜回眸,不远处,穿着白寸衫黑裤的许久年站得笔直,手中举着相机。 “久年哥!” 香茶现在是大姑娘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糯糯地喊许久年为笔友哥哥。 许久年收起相机,将刚拍下的底片放进信封密封。 给香茶拍照似乎已经成了许久年的一个习惯行为,每每来大茶山和香茶见面,许久年都会给香茶拍一张照片。 再精练的抓拍高手也不可能每一次都拍得无完美,有几次拍得比较模糊,香茶给许久年寄照片时便在信里埋怨许久年,说许久年把她拍丑了。 许久年很正经的回复:这是艺术,我想把我们每一次的重逢都记录下来,无关美丑。 这话是许久年在上一封信中写得,所以此次香茶一看到许久年就忍不住刺他。 “所以久年哥觉得我很丑咯?” 许久年听得一头雾水,香茶指了指包着底片的信封:“你在信上说无关美丑,那就是承认我丑…” “不是…” 许久年笑:“你不丑,你寄给我的那些照片我还专门做了个相册收着呢。” “真哒?”香茶脸小小的红了下。 恢复高考后,书店里的书多了起来,加之这些年爸妈给她寄了不少外国书刊,堪堪十三岁的香茶比同龄的女孩子都要成熟。 许久年却没想那么多,他是实话实话,香茶比他认识的女孩子都要好看,性子也比较爽朗,何况两人之间曾有些那样的羁绊,总之他很喜欢香茶这个小妹妹。 说起来,香茶是他看着长大的。 从小就好看,哪怕他抓拍拍模糊了,也依稀能看出小姑娘姣好的身姿以及明媚的笑容。 许久年点了头:“真的。” 香茶眼睛顿时一亮,卷着长发的发梢笑得开心。 许久年接过香茶的车,载着小姑娘一路往瑶山村赶。 路上,两人有说有笑。 香茶模样出挑,穿着碎花连衣裙,抱着许久年的公文包笑得很甜。 许久年俊朗阳光,身材高大,骑着车载着香茶穿过旧城镇时惹来不少人张望。 香茶一路红着脸回了家,一进家门,发现赵枝繁竟然也在家。 “久年哥。”赵枝繁率先跟许久年打招呼。 香茶则望向紧跟着赵枝繁站起来的那个女人。 赵老三笑得合不拢嘴,忙给许久年倒茶,又对楞在那的香茶道:“你这孩子,快,快去切盘西瓜来。” 西瓜是许久年买的,放在自行车龙头上,赵老三误以为是香茶买回来的。 香茶忙去切瓜,端了盘鲜甜的瓜上桌,香茶蹦蹦跳跳地来到厨房,对笑着嘴巴快要咧到脑后跟的赵老三道:“爹,你乐啥?” 赵老三嘿嘿一笑:“我乐你哥带媳妇回来,看到那女娃子没?长得还不错吧?” 香茶点头,凑近一点道:“爹,这个姐姐我认识。” 赵老三:“??” 香茶昂着下巴,望着屋里看着她大哥不挪眼的顾安岁,道:“我真的认识她,那年大哥和久年哥去县里报社报道,她还拿水果糖给我吃,一口一个小妹妹地喊我来着…” 一扭头,哪里还有赵老三的人,人早就激动地骑上车去镇上割肉去了。 - 顾安岁比赵枝繁大三岁,香茶以为她爹会嫌顾安岁年纪大,没想到她爹乐呵地直拍掌。 “大三岁好哇!” 赵老三是真心觉得大三岁好。 香茶后来想想,总算明白她爹的意思了。 她大哥工作早,心思比一般的同龄人都要深,换言之,和她大哥一般大的女娃子,她大哥都嫌她们幼稚。 不过,这只是香茶和赵老三的想法。 赵枝繁可从没想过年龄这个问题,只要这个人是顾安岁就行,哪怕顾安岁比他小三岁都没问题,他追求的是灵魂上的撞碰。 赵枝繁带女朋友回家见家长的事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不少人都好奇地上赵家来看顾安岁。 顾安岁从小就练舞,个头苗条模样俊,说她是十七八的小姑娘都成,大伙见了当然是夸个不停。 丁大嘴嗑着瓜子一个劲地说顾安岁和赵枝繁如何如何的般配,直把两个年轻人说至红脸进了屋。 两个年轻人走了,丁大嘴就拉着许久年不放,笑吟吟地问:“久年还没结婚吧?” 许久年经常来赵家,村里的人都调侃赵老三有三个儿子,其中一个就是许久年,大伙都挺喜欢许久年的。 许久年轻咳了下:“还没…” 丁大嘴这下顿时不放人了:“婶子给你说一个咋样?保准和刚才那丫头一个样,漂亮,能干,还——” 许久年忙摆手:“不用了婶子,我…” 丁大嘴:“咋就不用?你比枝繁还要大吧?你瞧瞧,枝繁多有出息,女娃子都领回来了。” 许久年抿唇去看香茶,希冀香茶能拉他逃出八卦之王丁大嘴的手。 谁知香茶没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丁大嘴还在那说:“久年,你是不是不喜欢咱村里的姑娘?喜欢城里的?” 香茶这时抬起头,看着许久年。 许久年个头高,一眼就看到小姑娘灼灼的目光,鬼使神差的,许久年来了句。 -- 第154页 “不是,我喜欢咱村里的…” 第48章 · 丁大嘴笑得更欢了, 凑上前问许久年喜欢瑶山村哪家的姑娘。 见许久年抿唇不说,丁大嘴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开始一家一家地数。 像香茶这样才十二三岁的孩子当然算不到里头, 许久年也没这个意思, 所以到头来就丁大嘴一个人在那狂欢当媒婆的快乐。 到了晚上,香茶和顾安岁睡一个屋。 顾安岁在部队习惯了早睡早起,后半夜,顾安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晚上赵叔太过热情,盛了一碗又一碗老母鸡汤给她喝, 以至于她竟想起夜。 揉着睡眼,顾安岁坐起身。 “香茶?” 顾安岁走到亮着光的桌前, 见少女伏在那沙沙地写个不停,便轻声道:“你怎么还没睡呀?作业很多吗?” 说着将挂在一边的衣裳批到香茶单薄的肩上。 “没,我在写文章。” 香茶抬头,宛若黑葡萄似的双眼里荡着笑意:“大哥说他们报社开了一个栏目,欢迎学生投稿,我想写一篇出来。” 这事顾安岁知道。 她打了个哈欠:“那你快点写,别熬夜, 对身体不好。” 香茶握着笔飞快地写:“嗯。” 顾安岁披着外套下了楼,路过二楼时竟听到赵枝繁屋里还有说话声。 回来时, 顾安岁随口说了句:“你大哥也没睡, 嗐, 不愧是兄妹,都是夜猫子。” 香茶将脚盘在椅子上,侧身回眸, 揶揄道:“我大哥作息比老干部还好,这会子不睡, 可能是想安岁姐吧?要不安岁姐去陪陪我大哥?” 顾安岁羞赧地瞪了眼面前这个白皙漂亮的少女,没好气道:“你变了哈,当年在报社见你的时候,软萌萌的,乖巧的很,现在就知道油嘴滑舌…” 香茶哼了声:“我这是为你俩着想,省得你们俩今夜辗转难眠。” 顾安岁的睡意一下没了:“……” 睡不着,顾安岁搬来板凳坐在那看香茶写文章。 香茶从小就看赵枝繁在屋里写稿,对于顾安岁投来的目光,她没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让顾安岁看。 顾安岁的父亲现在调到了市局,是赵枝繁的直系领导,生活在书香世家的顾安岁也很喜欢看各种小说。 这两年政策开始放松,有些书不再是禁书,顾安岁一有空就会捡起来读,她最近喜欢看一本外国言情小说。 那本书对于国人而言,三观其实有点不正,一般人都很难接受,无奈外国人却津津乐道。 顾安岁来赵家时就带了这本书,睡之前看了两章,见香茶写得认真,顾安岁便拿起书坐在一旁继续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香茶伸长胳膊扭了下脖子,不经意看到顾安岁手中捧着的书。 “你看得这本小说我也有。” 她早就看完了,她妈还给她寄来了全英版,最近没事的时候她会拿出来翻一翻。 顾安岁觉得不可思议,合上书看了眼封面,瞪大眼道:“你确定?” 这书是爱情小说!! 讲述的是一个外国小姐嫁给公爵丈夫后不甘寂寞和丈夫的浪荡兄弟搞到了一起。 写这本的作者身处浪漫的法国,在作者所处的年代背景下,这种出轨的事对于上层阶层的人而言,似乎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 可国内的情况不一样,这种书宣传的思想不道德,三观极为不正,因为结局女主不仅和忠贞的丈夫离了婚,还嫁给浪荡兄弟过起了和和美美的幸福日子。 见香茶点头,还拿出一本英文版本的给她,顾安岁头开始发晕 。 深吸一口气,顾安岁好半晌才道:“你爸妈……真开明。” 这本书在国外被封为名著,大概香茶爸妈寄书前都没想过书中有如此雷人的剧情。 不过这点顾安岁想错了。 寄给香茶的小说,关御竹其实都看过,在母亲的熏陶下,关御竹看过的书不计其数,这也为关御竹后来能成为首席战地记者打下了基础。 在各国游走,接触各种思想碰撞的关御竹并不觉得爱情小说就是毒药。 当然了,她不提倡自己的女儿学书中女主的作为,嫁人后出轨还沾沾自喜。 香茶不是傻子,她分辨得出好坏。 有周寡妇的例子在前,她从不觉得书中女主的做法就是正确的,哪怕写那本的作者给了女主一个完美的结局。 听完香茶对这本书的理解,顾安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香茶想睡了,盖上钢笔帽,起身往床边走。 顾安岁也上了床,漆黑中,顾安岁忍不住好奇地问:“香茶,你看那些书就没其他的念想吗?” 十三岁的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法国那本名著中的女主嫁人时才十七岁,年纪也不大,之所以在结婚后很快就背叛婚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当时法国的大背景影响。 周围高贵的妇人和公爵都在外养情人… 所以顾安岁很担心香茶看多了这类诉说‘爱情’的书会胡思乱想。 黑暗中,身边少女眨了眨眼睛,翻过身:“能有什么念想?” 顾安岁吞吐,她不太好意思和一个小姑娘聊这个。 但她真的害怕香茶过早的对爱情产生憧憬。 香茶长得漂亮,性子又好,家里的背景十里八村的人都清楚,这样的女孩子如果说喜欢谁,谁家父母不高兴? -- 第155页 肯定巴巴地催着自家儿子和香茶好上。 寂静的屋子,香茶忽然扑哧一笑,笑若银铃。 顾安岁:“你笑什么?” 香茶抿了下唇,嘴角上扬:“安岁姐,你跟我大哥真配。” 顾安岁:“??” 香茶往被子里缩了缩,声音嗡嗡的。 “晚上你洗漱的时候,大哥喊我出去走了走…让我以后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 后面的话,香茶不说,顾安岁也明白。 毕竟说话的那人是自己的男朋友。 赵枝繁一向不会管香茶,哪怕是读书。既然赵枝繁提出这事,肯定是因为赵枝繁发现了其他不对劲的苗头。 比如未来的小姑子开始想…读书之外的事? 顾安岁咋舌。 她最担心的来了。 香茶不会真的早恋吧?!! “香茶…”顾安岁艰难开口,她还没有正式嫁到赵家来,现在多说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 嗐,就算日后嫁进来了也不好多说… “安岁姐,我困了。”香茶蜷缩在被子里,声音含着睡意。 顾安岁忙道:“睡吧睡吧,不早了。” 就在顾安岁快要会见周公时,身边的女孩低喃道:“…我还小呢…” 她想再大点,再优秀点,然后再去和未来的爱情碰头。 现在的她虽然美好漂亮,但太过稚嫩。 - 赵枝繁带着顾安岁在赵家待了三天,期间顾安岁多次观察香茶。 包括香茶在镇上初中认识一些男孩子,顾安岁都会多看两眼。 赵枝繁将女友好奇张望的脸掰过来,耐人寻味地笑了下:“你搞错对象了。” 顾安岁:“?” 赵枝繁下巴往前面抬了抬。 许久年马上就要离开这,香茶将自己做得一大包春茶拿给许久年,叮嘱许久年早上起来泡一杯,能醒神一天。 许久年笑着接过。 香茶一个劲地在说话,说下次给许久年看她写的文章。 许久年:“好。” 两人之间相谈盛欢,一点都没分离的难过感。 顾安岁恍然大悟,对哦,在香茶身边最有存在感的不是她那些男同学,而是许久年! “不是吧?” 顾安岁觉得太不可思议,许久年和她同龄啊…… “嘘。” 赵枝繁捂住顾安岁想要尖叫的嘴,低声道:“久年哥那天晚上跟我说过了,他只把香茶当妹妹看。” 顾安岁一把扯掉赵枝繁的手,咬牙道:“那你有问过香茶吗?如果她——” 赵枝繁冷冷低斥:“她敢!” 香茶当然不敢,也不会戳破这层朦胧的感情。 真要较真起来,她分不清这到底是书中所说的爱情还是对久年哥的依赖。 她决定听她大哥的,这种事等到了该它出现的年纪之时再去想。 - 送走许久年,赵枝繁和顾安岁也要启程回市区。 此次赵老三要跟着一道去顾家拜访。 赵家一时就只剩香茶一人,担心香茶一个人住半山腰出事,赵老三便跟胡老二提了提,让香茶去胡家住几天。 夜里,香茶和金凤睡在一块,两人说着小话。 “你咋没想着去市里看看?”金凤问。 香茶:“我去干吗,课不上了?” 再过一年就要上高中,她得抓紧时间读书。 金凤哎了声:“香茶,你不会还想读高中吧?” 香茶反问:“咋?你不接着读?” 现在已经恢复高考了,谁都可以考大学,但凡家里有条件的,都愿意供孩子读书。 金凤迟疑了下:“我想读啊,但我怕我考不到好大学,浪费钱。” 说着金凤侧过身,小声道:“你听说没?二妮初中又没考上,还要留级…” 提及二妮,香茶叹了口气。 “她咋那么死心眼呢。” 当年的事给二妮遭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二妮爹前段时间才被放出来,一出来就要打二妮娘。 沉默了好些年的二妮突然抄起菜刀指着二妮爹:“你敢打我娘试试,我砍死你!” 二妮爹脸瞬间白了。 后来大队长过来了,二妮爹和二妮娘成了瑶山村第一对离婚的家庭。 二妮考了两年初中,因为爹娘离婚,二妮这次又没考好。 大家都在替二妮遗憾,劝二妮明年继续考。 香茶却觉得二妮不应该这么死脑筋。 她小舅妈,也就是教了二妮好几年的老师李静婉跟她说过。 “二妮不是块读书的料子,读书是要讲方法的,死读书不行。” 二妮就是死读书,不懂变通,就像当年喜欢学香茶打扮一样。 让二妮做抄写文章这种事,她些许能干得非常漂亮,但换一个题,二妮就懵了,几乎是无从下手,不知道举一反三。 这种最吃亏的学科体现在数学上。 金凤很认同香茶的话,道:“她数学上学期考了九分,哎,这咋考得上初中?” 香茶翻了个身:“随她考吧,我不好跟她说,说了她还以为我害她。” 两人不再聊二妮,说起了秀娥和美玉。 “秀娥姐倒是争气——” 香茶点头。 “我白天送我爹他们走的时候还看到她了,她们服装厂新出了一款红色的及膝百褶裙,她穿了。” -- 第156页 金凤眼睛一亮:“好看不?” 红色太艳了,很多女孩子虽然喜欢,但都不敢在外边穿,秀娥胆子大,衣服既然做出来了,那就穿呗。 香茶:“好看,秀娥姐长得像她娘,樱桃小嘴,大眼睛,再穿上红裙子,走在街上一堆人的眼珠子都黏在她身上。” 秀娥算是熬出头了。 当然周寡妇和赵大虎的事闹得那么凶,秀娥得知她娘出不来后,便也没闹了,而是另谋出路。 ——去服装厂帮人剪线头。 这活不用废脑子,不过岗位上几乎天天都换人,为啥?工钱低呗,低着头忙活一天都不够一顿饭吃。 秀娥硬是扛了下来,无他,秀娥比二妮有自知之明,秀娥不喜欢读书,眼下也没钱读,有活干已经算不错的了,总比乞讨好。 就这么干了几年,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机,秀娥成了厂里的正式员工,工资翻了几倍,红裙子穿上了,日子也过顺畅了。 在路上看到香茶,秀娥还会主动笑着问好,可见这几年秀娥变化真大。 金凤:“你堂姐还是老样子,见到你就跟老虎见到狮子一样,恨不得一口咬断你的喉咙。” 香茶哼了哼:“我懒得理她。” 美玉比枝繁叶茂小不了多少,同龄的孩子几乎都工作了,就美玉还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 考大学倒是考了一回,没考上。 郑桂兰想让美玉继续考,美玉就借着复读的由头在家里当山大王。 也就郑桂兰将美玉当做一块宝,美玉那懒散样,考个十年恐怕也考不上。 - 这天放学,香茶骑着自行车从镇上学校回来,快到金凤家时,香茶在路上遇见了她奶石翠菊。 石翠菊苍老了很多,嘴巴也比从前收敛不少,有时候看到香茶,还会偷偷摸摸塞一两粒水果糖给香茶。 香茶不想要,这些糖是她爹从家里拿了给她奶的,她家里有好多,吃不完。 但老人家要给,香茶只好收下。 剥了颗糖进嘴,只听她奶道:“明儿不上课吧?你大伯家的来旺要娶媳妇,你记得来吃席。” 香茶点头,想起她爹临走前的交代: “吃席的时候记得把我屋里抽屉里边的红纸拿上,里头我包了喜钱。” 想到这,香茶便跟金凤道:“我今晚就不住你家了,我回家有点事。” 说着就推着自行车往山路上赶。 快到家门口时,太阳斜的只能看到一小半红圆球,香茶哼着小曲停好车,低着头在包里掏钥匙。 手指才触到钥匙,香茶忽看到地上有一小撮人影缓慢地朝她靠近。 第49章 · 阴影慢慢地往她这边靠, 香茶心里咯噔一抽。 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她大伯娘苗云霞。 “大伯娘?”香茶一顿松懈,闭着眼拍起胸脯, “你刚才吓死我了…” 苗云霞抿了下唇, 抱紧手中的笼子,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么。 见香茶已经拿钥匙开门,苗云霞过来问了一句:“你爹还没回来啊?” 香茶转动铁锁,随口道:“没呢, 我爹要在那边谈谈彩礼的事,还有就是市兔绒厂来了新单子, 我爹想争取一下。” 顿了顿,香茶好奇地回眸:“这事我爹没和大伯娘说吗?” 这两年政策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投机倒把罪还没有取消,但上头对这方面逐渐放松,她爹趁着这股风,决定和市区的兔绒厂合作点生意,赚得虽然没有当年她舅在黑市上的多, 但她觉得她爹的路子才是对的。 兔子繁殖快,为了更好的打点兔笼, 她爹找上和家里关系还不错的堂哥来旺一起做这笔生意。 两家的养兔场就圈在赵家小楼后面的丛林里, 这几天恰逢赵老三和来旺都有事, 喂兔子的活就落到了苗云霞手上。 香茶瞥了眼她大伯娘,苗云霞眼神闪烁两下,笑道:“你爹跟我说了, 我这不是忙忘了嘛。” 说着将香茶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笑容一时更为满意, 说话气息都热络起来。 拉着香茶的手:“刚没吓坏你吧,嗐,我就是在后头听到这边有动静,以为你爹回来了呢,没想到是你。” 香茶有点不适应苗云霞时不时对她表露出来的热情。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她总感觉她大伯娘看她的眼神就像女人在看一条珍爱却又没钱买的珠宝项链。 不能细想,太瘆人了。 抽回手,香茶推着自行车往院子里走。 正准备上楼,她赫然发现苗云霞也跟着进来了。 脑袋在院子里来回看,脸上挂着笑容。 香茶皱眉,站在通往二楼的木阶上。 “大伯娘,您还有事吗?” 苗云霞很自然的收回羡慕的目光,脚步往香茶那边走,边走边笑道:“今晚你一个人住啊?不去金凤家吗?” “不去。” 香茶脆生生地答,她现在只想让苗云霞赶紧离开她家。 “大伯娘,我要写作业了,您赶紧下山吧,待会天要黑了。” 苗云霞却没下山的意思,还踏上了木阶,距离香茶不到几步远。 香茶急速往上跑了几步,苗云霞立马追上,嘴里叫嚷着:“香茶,你去我家睡呗,大伯娘家的床比金凤家要软——” 香茶一口气爬到三楼,砰得一声关上三楼走廊边上的门。 -- 第157页 身后苗云霞慢了一步没进来,被关在了外边。 “香茶,你锁门干啥?快开门,大伯娘带你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香茶身子死死抵着木门,喘着粗气道:“不用了,我在家住就行——” 苗云霞像着了魔一样,一个劲地拍门,将木门拍得摇摇欲坠。 “香茶,你开开门……” 香茶擦了把额头的汗,见走廊上的门被苗云霞撞出了小口,她心下大骇,立马往自己的房里跑。 一进屋,她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放,咬牙将屋里的柜子推到门边抵着。 又不放心的将藏在地缝后的几袋子粗粮拉了出来,一一堆放到柜子上。 做完这一切,香茶脸上 、身上全是灰,就连嘴里都沾着灰扑扑的气味。 汗水滴答滴答往下淌,香茶狠狠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外头的动静不知道么时候停的,就连脚步声都没有。 不过香茶不敢贸然出去。 她现在也没力气将门口的东西挪开,双臂用力过猛,此刻捏一下都疼得不行。 找来毛巾擦了下汗,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透过隔窗,她发现外边天已经黑了。 肚子不合时宜的开始咕咕叫。 过去这么久,她大伯娘应该早就离开了吧? 香茶心里这么想着,扭了下手腕,准备去搬压在柜子上的米袋。 才搬了一袋 ,那种令人后背发麻的脚步声好像一下子被她弄出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香茶脑袋一阵发懵,手中的袋子赶忙扔到柜子上,整个人因为害怕急速的往后退,后腰撞到床档上,痛得香茶当即嘶了口冷气。 不出意外,侧腰应该青紫了一大块。 听到香茶的抽气声,苗云霞顾不上其他的了,耳朵贴着门,关切道:“香茶,你咋了?是不是磕到脚了,快,快把门打开,让我看看。” 香茶揉着腰,眉头皱如山峦。 她大伯娘今天到底怎么了?! 太吓人了,就跟八百年没见过她似的。 当初她去四九城,她外公,她爸等亲戚看到她也没这么疯狂…… 何况她平时和大伯娘很少打交道,就算在外头碰上了,也不过是点个头问个好而已。 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大伯娘今天很不对劲。 热情过了头,让她害怕。 “我不开!” 香茶又累又饿,烦躁道:“你赶紧走,再不走我喊人了!” 苗云霞没想到屋里的小孩这么快就耐不住性子了,嘴角微勾,只听她道:“香茶,你还是乖乖的把门打开吧,天已经黑了,大家都不在山上,你能喊谁?” 已经走到窗户口的香茶愣住了。 她住得这间房子窗户背对着山脚,放眼望去,一片漆黑。 就算喊人过来,扯破嗓子恐怕都喊不过来。 明天是她堂哥来旺哥结婚的喜庆日子,下午回家的时候她就看到村口搭了迎新人的戏台子。 天一黑,戏台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村里的人都端着碗拿着小板凳在那看戏,此时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山腰这边的情况。 香茶感觉她大伯娘是故意在今天来她家堵她,但她想破了脑子也没想明白她大伯娘干吗要这样做。 苗云霞就站在香茶的门外,脸贴着门缝,企图能从门缝里看到香茶的影子。 “香茶,你听话啊,你开开门,大伯娘有话跟你说——” 搁在平时,香茶些许会打开门,但今天她大伯娘的举动太不同寻常。 “我不开!!” 香茶额头冒汗,见门被锤得砰砰响,她急了,跑到窗户边大喊:“你别敲了,再敲我跳窗了啊!” 三楼挺高的,一旦跳下去只怕要断腿。 她不敢跳,但现在只有这个法子能逼退苗云霞。 苗云霞刚才趴在门外说了一大堆话,她算是听出味来了。 ——苗云霞怕她在屋里伤害自己。 她觉得苗云霞对她有一种病态的喜欢。 难怪以前苗云霞看到她总喜欢笑眯眯地摸摸她胳膊,捏捏她脸,现在一想,真恶心。 其实她跟她爹说过苗云霞平时对她太好了,她爹说可能是因为苗云霞太想要个女儿,但又生不出来,所以将爱转移到她头上。 如今细想,呸,苗云霞大抵是魔障了,趁着她爹不在家,想对她做点么吧。 苗云霞胆子太大了,就不怕她回头跟她爹告状吗? 等等—— 香茶脑海中猛然划过一道亮光。 苗云霞不是郑桂兰那种蠢笨女人,她不会这么鲁莽干事。 所以今天她如果没有跑快进屋,些许会被苗云霞无声无息地拐走。 等她爹回来,绝对想不到她的失踪和苗云霞有关。 香茶这么一想,后背冒出阵阵冷汗。 苗云霞今天出现在她家附近绝对不是偶遇,是早就有打算! 香茶想通这点后,赫然发现门外的动静没了。 她的房门后边后有个闭塞的小孔,轻轻拧开能看到外边。 她爬上柜子,跪趴着将小孔拧开,针眼大的孔一开,她眯起眼对着孔门张望。 “啊…”香茶吓得尖叫。 她看到了么,她看到苗云霞凑近着脸庞也在看她。 没坐稳,香茶一个不小心从柜子上摔了下来,尾脊痛得她龇牙咧嘴。 -- 第158页 苗云霞表现的比香茶还紧张,一个劲地说:“香茶,你咋了?摔哪了?” 紧张程度堪比关御竹。 香茶咬紧牙关不发声,揉着伤处慢吞吞地往床上走,她得躺会。 太特么疼了。 久而没听到香茶的回应,苗云霞好像走了,走廊静悄悄的,只闻穿堂风呼呼吹过。 香茶今天太累了,不仅累,还疼,躺在软和的床上,见苗云霞走了,她心里的焦急顿时空了一大半。 没趟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只这一睡,香茶竟然在梦中遇见了许久年。 两人都很惊讶。 他们好久没有在梦里会面了,尝试了好多法子,都不管用。 就在香茶接受这个结果时,没想到两人再次相见。 乍然看到许久年,白日受了惊吓和委屈的香茶没憋住,抱着许久年就哭了起来。 认识这么久,许久年从未见过香茶在他面前这么放肆地哭。 “怎么了?”许久年轻拍着香茶的背安慰。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香茶哭得一哽一哽的,将苗云霞傍晚的奇怪举动和许久年说了。 又道:“我爹明天回不来,我怕她在我家附近逮我,久年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香茶睡觉之前一直在想这事,她觉得苗云霞不会善罢甘休的,肯定会在她爹回来之前做一些事。 至于是么事,她目前还不清楚 。 但肯定对她不利。 听完香茶委屈的告状,许久年脸色变得极为的难看。 那年修好火车站地轨后,大茶山站的火车又单独辟了条路线。 也就是说,不再只有周六才有来回路线,平时也有。 “你的意思是苗云霞在火车站有同伙?”香茶吸吸鼻子仰头。 许久年颔首:“她既然敢对你出手,肯定想好了后果。” “要做得悄无声息,就必须赶在你爹前将你拐走,而且必须成功。” 倘若失败了,苗云霞在这个村算是没脸呆了。 香茶急了:“那我该怎么办?我爹至少还要在市区呆三天呢,我总不能三天都不出门吧?” 吃饭都成问题。 最主要的是,她担心苗云霞带人闯进来,到时候她要么跳窗自杀,要么就只能任由苗云霞将她绑走。 许久年摩挲着手指,几秒钟后开口:“我去找你,现在就去。” “?”香茶楞了。 许久年:“我现在就在火车上,我过去比通知你爹回家要快,你别怕,不出意外我清早就能到你那。” 香茶嗯嗯点头,她现在没法子了,只要来个人救她就好,如果这人是许久年,那当然再好不过。 许久年沉着的交代香茶醒了后要做些么,说完他强迫自己从梦里醒过来。 一睁眼,耳边就传来火车的报站车。 他拎起包往外走。 同事傻眼,追过来喊:“久年,咱还没到四九城呢。” 许久年头也不回,嘈杂的车站内,只听他对同事道:“我要回去一趟。” 说完就下了火车。 这辆火车正是从大茶山站开往四九城的,回城的车最早的一班是明天上午九点后。 许久年看了眼腕表,他等不及,他迟一点回去,香茶遭受的害怕和危险就多一分。 眼下的邮局都已经下班了,找不到打电话的地方,许久年只能去租车棚。 这里有单人黄包车,也有小汽车,但等候在门口拉人在城里跑的全是黄包车。 许久年一过去,一堆车夫将许久年团团抱住。 “到哪啊,上车不?三毛钱带你在城里兜个明白。” “上车上车,现在就走——” 许久年像没听到似的,径直往里头走,最终停在小汽车旁。 车夫们都笑了。 “这人是哪家少爷啊?啧啧啧,咱们这巴掌大的地方,何必坐汽车,浪费钱。” “就是…充么大款啊,这里谁也不认识你…” 小汽车边有个年轻人蹲在那不停地擦着车面,看到许久年,从上到下打量了番,注意到许久年手腕上带着的那枚百来块的浪琴表,年轻人乐了。 忙把车门打开,吹了个口哨:“事先说好啊,坐我这个得好几块钱!” 许久年坐进去,冷冷地报出香茶家的地址。 年轻人掏掏耳朵:“您没说错地方吧?” 许久年:“能不能去?不能去我换辆车。” “能去,能去!”年轻人惊讶了下,然后喜滋滋地上车,大声道:“当然能去!” 这一趟跑了,他大半年都不用再出车! 小汽车一开走,刚还笑话许久年的一帮车夫嘴巴张得老大,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 赵家小楼里,香茶醒了。 还没从许久年的安慰中松口气,就听走廊传来苗云霞的说话声。 “砸吧。”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苗云霞是真的喜欢香茶,她怕砸进去吓到香茶,所以有些犹豫。 男人却很不耐烦:“你磨叽啥?再耗下去她爹都要回来了,到时候看你咋交代。” 苗云霞一狠心:“那就砸!” 她等这一天等了快六年,今天说么也要把香茶带走。 斧头砰砰声传开,震得柜子上的灰尘跳跃不停。 -- 第159页 香茶捂着心脏,瑟缩在床脚不敢动。 可她知道如果再不采取措施,外头的人待会就会闯进来。 未知的恐怖将香茶湮灭在其中,连喘口气都艰难。 黑夜中,她一口气跑到门后,努力的将久年哥教她的话喊出来。 ——“你们不许进来 ,再进来我就跳窗了!” 说着点燃蜡烛。 光亮从房门下边泄出去,紧接着是开窗户的咯吱声。 苗云霞一下慌了,忙拦住男人:“你别动,不能砸了!” 随后跑到外边,一眼就看到了半边身子坐在窗户上的香茶。 苗云霞急得跺脚,劝香茶别做傻事。 香茶冷得打颤,但她还是努力的让自己保持镇定,她嘴角微扯,对底下的苗云霞道:“你们不许上来,再上来我就往下跳。” 然后屁股真的往下挪了挪。 苗云霞立马说她不上去,旁边的男人脾气不好,恶气地说香茶只是在吓唬人,实则不敢跳。 香茶深吸一口气,踏出窗户的脚往下一抬,二楼房屋上的瓦片咔嚓掉落。 香茶心口砰砰跳,适才如果没踩到瓦片,她整个人险些就栽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的苗云霞说么也不听男人的了。 还哄着香茶,说她在开玩笑,让香茶赶紧回屋。 香茶努力扶正坐姿,微眯着眼望着苗云霞身边的男人。 那男人她认识,好像是隔壁村的人,是苗云霞幼年的玩伴。 赵老大曾经觊觎钱桃花的美貌,听说钱桃花要嫁给她爹,还因这事和苗云霞吵了一架。 听来旺哥说,当年将苗云霞劝回家和赵老大和好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这男人和苗云霞关系真好啊……好到助纣为虐。 三人僵持了好久,久到香茶半边身子都冻僵了。 不过也有收获。 苗云霞的确没想伤害她,今晚来这一遭是想带着香茶和发小去别的城市。 对 ,没错,苗云霞想抛夫弃子去外头重新开始过日子。 香茶以为自己听岔了,惊悚开口:“你不要来旺哥,来财哥,还有来妹了吗?” 赵老大就算了,这对夫妻早几年的时候天天吵架,苗头无非是钱桃花。 以至于钱桃花被城里男人赶出去行乞时,属苗云霞笑得最大声。 天天在赵老大面前阴阳怪气地说钱桃花现在过得有多惨… 香茶之前曾听大嘴婶子说过,好像赵老大对钱桃花还有那意思,夫妻二人为钱桃花的事大吵了一架。 就眼下看来,苗云霞是不打算跟赵老大继续过了,至于香茶问起的三个儿子… 苗云霞没啥好挂念的,大儿子婚事已经妥了,二儿子在城里也有一份正经的活计,小儿子虽然还小,但家里比前些年要富裕,反正不愁吃喝。 她和丈夫之间的感情早就寡淡,要不是为了孩子们着想,她早就像和赵老大分开过了。 昨儿看到男人在树林里和一个女人拉拉扯扯,她不用猜都知道那人是钱桃花。 哼,既然这么喜欢,那她就成全他们两个,更不会让自己憋屈。 香茶注意到苗云霞往村口方向看了好几眼,扭过身时嘴上还扬着笑容。 没一会儿就听到山下热闹的叫喊声,夹杂着哭声。 香茶不知道发生了么,但听动静应该是戏台子那边出了事。 她捏了捏发僵的小腿,试探得对苗云霞道:“大伯娘,你不回家看看吗?明儿就是来旺哥结婚的大日子,瞧着好像戏台子那吵了起来。” 苗云霞哼了声,戏台子那是她特意给赵老大和钱桃花安排的。 面对香茶的疑问,苗云霞似乎很有耐心,笑吟吟地将她的计谋道了出来。 “你大伯坏的很,早前就惦记着你杏花娘的妹子,他不是喜欢吗?那就让大伙都看看他和那贱人之间的龌龊事。” 此时山脚,钱桃花和赵老大在热闹的戏台子后边你侬我侬,还没亲热上呢,就被人发现了。 顷刻间炸开了锅。 香茶愕然:“大伯娘,戏台子是为来旺哥明天结婚准备的,你咋能这样!” 老子偷情被当场抓获,儿子的脸往哪搁?新娘心里会咋想! 苗云霞撇嘴:“来旺看中的那女人我本就不喜欢,黄了也好…” 香茶心里拔凉的,她觉得苗云霞今晚真的疯了。 这发疯的火引子大概就是相处二十来年的男人背叛自己… 然而香茶不知道的是,早在当年洪涝没来之前,苗云霞心里就在琢磨着么时候能拥有一个像香茶这样漂亮又聪明的女儿。 下边的男人胆子没苗云霞大,听到山脚的吵架声,又看了眼坐在窗台上晃悠哆嗦的香茶,忍不住道:“咱抓紧点,待会天要亮了。” 苗云霞这才发现她被香茶兜着说了一堆不该说的,时间眼瞅着也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再不动手,天真的要亮了。 不过,聊这么久并不是白聊,苗云霞往上看了眼。 窗台上的少女累得趴在那眯起了眼,显然是快要睡着。 香茶是真的困,但又不敢真的睡,此时她的精神好似悬在半空中的一根钢丝,随时都能绷断。 冷风一吹,香茶从半睡的状态上倏而醒了过来,一抬头,却发现男人不见了。 -- 第160页 紧接着门口传来脚步声。 香茶心下大骇,立马从窗户上跳下去,脚抽筋没站稳,整个人砰得摔倒在地。 脚背很快就肿了起来,比白天的撞腰和后脊都要疼。 外头苗云霞也过来了,门随之啪得一下被撞开,抵在门口的柜子倒在地上,上面的粮袋沉闷地摔了下去,其中一袋被桌角戳了个大洞,里边的黄豆撒得到处都是。 “香茶!”苗云霞欣喜上前就要抱香茶。 “你别怕,我把家里的钱都带上了,等咱仨到了外省,照样让你过好日子。” 这两年跟着赵老三做兔绒生意挣了不少。 香茶忍着脚上的剧痛,抄起床头的书就往走过来的苗云霞头上狠狠砸去。 苗云霞躲闪不及,额头被砸出一个血口子,鲜血直流。 可就是这样都没能拦住苗云霞朝她走过来的脚步。 香茶拖着受伤的腿往后缩,手边有么就砸么,苗云霞和男人被砸了好几下,脚下一个打滑 ,两人摔倒在满屋的黄豆颗粒上。 “就是现在…”香茶瞅准机会,咬牙站起身拼命往外跑。 她只要跑下山就能得救,她要去山下找大队长,她要将苗云霞这个疯子绳之以法。 “站住!”苗云霞脸砸在地上,鼻血都冒了出来。 眼瞅着香茶要跑出房门,苗云霞撕心裂肺地喊身边的男人:“中子,你快去拦着她!” 男人也摔得不轻,但还是听从苗云霞的话站了起来,大手一揪,扯住了香茶的长发。 香茶头皮吃痛,她先发制人,握紧拳头扭头,然后铆足了劲用脑袋撞男人的肚子。 打别的地方她肯定不敌男人,但肚子是软的,她的铁头功最厉害了。 这一下撞过去,男人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进行了挪位。 香茶顺利逃出了房间。 可这也激怒了男人,不顾苗云霞的叫嚷不许伤着香茶,男人捂着肚子快速跑下楼。 香茶浑身都疼,尤其是肿起来的脚背,疼得走一步都像在踩玻璃渣。 好不容易跑到一楼,却见男人一个箭步从二楼栏杆滑了下来—— 香茶惊呼,心底大喊完了完了。 男人狰狞发笑,大步朝香茶走过去,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轿车的喇叭声。 第50章 · 苗云霞和发小中子被公安一把带走了。 香茶呜咽哭了半个钟头, 小手紧紧拽着许久年的衣角不放。 许久年眉头一直皱着,他不敢想象,倘若他和香茶之间没有梦境相连的纽带, 又或是他来迟了…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睡吧, 我不走。” 许久年熟稔的从赵家抽屉里翻出药膏贴在香茶肿成馒头的脚上。 香茶怕急了,唯恐一睁眼又看到苗云霞砸她的门。 许久年一夜没合眼,精神一直紧绷着,此刻有些疲惫,他强撑着精神冲床上不愿闭眼的女孩笑了下。 “安心睡吧, 我哪都不,就在这陪着你。” 香茶迟疑了下, 终是眼皮子承受不住,沉沉睡了过。 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一睁眼果然看到许久年在床边看报。 许久年叠好报纸,抬眸问香茶饿不饿。 香茶早就饿了,许久年让香茶继续躺着,他则下楼煮粥。 粥刚煮好,屋外就传来赵老三心痛的呼唤:“香茶——” 公安通知赵老三回来的,一道回来的还有赵枝繁以及钱火狗夫妻。 香茶喝粥时, 赵老三仔仔细细地观察女儿的状态,见女儿身上磕伤了好几块, 不禁握拳狠狠锤向桌子。 香茶白天受了惊, 夜里都不敢一个人睡, 李静婉便睡在赵家陪香茶。 等香茶睡下后,赵老三拎起棍子直冲山下。 苗云霞不在家,赵老三就打自己的亲大哥。 因着钱桃花这个人, 赵老大早就对弟弟赵老三有了积怨,两人当即扭打成团。 赵老大这两年享福惯了, 哪里是赵老三的对手,一时间被赵老三锤得嗷嗷直叫。 来旺没插手,他没脸插手,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爹娘会干出那些龌龊事—— 无论是他娘和中子叔诱拐香茶,还是他爹出轨钱桃花。 来旺新媳妇是个懂事的,当场拉着来旺给赵老三赔罪,又说自己是长媳,今个婆婆犯了罪,她一定会好生处理,让赵老三和香茶满意。 来旺也赶忙保证,赵老三这才收手。 赵老三和钱火狗公安局处理事时,许久年就一直待在赵家陪香茶。 香茶被吓得不轻,一连好几个晚上都做噩梦,惊醒后长发都湿透了。 甚至一到晚上都不敢起夜外边,许久年一问缘由,香茶颤颤巍巍地指着走廊。 “久年哥,我总感觉有人躲在那,我一过,他就要扑过来逮我……” 许久年叹气,打电话将这事和关御竹说了。 关御竹又气又心疼,祝藏光得知女儿差点被人绑走,恨不得连夜赶过来,可惜两人都有任务一时走不开。 “久年…”关御竹只能拜托许久年,“你能把她接到四九城吗?我想亲自照看她,她这样下不行,容易留心理阴影…” 祝藏光也是这个意思,部队有专业的心理医生,像他和御竹这种常年握木仓的人每隔三个月都会做一次心理健康测试,他相信女儿来了这,肯定能消除内心的恐惧。 -- 第161页 许久年:“香茶四九城这事得跟三叔说声…” 关御竹:“是要说声,省得他担心。” 赵老三虽然不舍,但为了香茶能健康成长,只能同意。 香茶跟着许久年离开大茶山前往四九城当天,孙公安来了。 苗云霞被判了一年,虽然轻,但今后回家可没好日子过。 来旺媳妇管家有一套,苗云霞蹲监狱那段时日,来旺媳妇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赵老大和钱桃花暗通款曲的事曝光后,丢脸都丢到姥姥家了,好长时间都不敢出门。 至于苗云霞的发小中子,这人罪不轻。 钱桃花当初之所以被城里男人赶出来,是苗云霞指使中子在其中做了手脚,编了个故事造谣钱桃花不安分,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城里男人这才一气之下将钱家母女赶了出,钱母被中子狠狠打了一顿,在饥寒交迫中断了气。 钱桃花得知这一切的真相后,竟然疯了,成天在瑶山村村口唱戏,唱赵老大对她许下的甜言蜜语。 钱桃花唱得越欢,苗云霞和赵老大就越抬不起头。 两年后严打流氓罪,公安将赵老大抓起来做例子,但凡哪里有风吹草动,赵老大和疯子钱桃花就会被拎出来游街。 赵老大不甘心,对着公安一一数落起媳妇苗云霞和发小中子之间的苟且。 这下好了,游街又多了一对。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四人都会被拉到公安局门口做检讨。 香茶十五岁那年从四九城部队回到大茶山,这年冬天特别的冷,湖面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赵家热热闹闹地过新年时,来旺尴尬地敲开赵家的门。 香茶开的,一看到来旺,她笑着喊了声来旺哥。 少女比两年前要高很多,脸上的婴儿肥也褪不少,眼睛晶亮如宝石 ,唇樱脸白,出落的十分水灵。 来旺见香茶恢复了以往的活泼,当即松了口气,又道:“我是来给三叔送信的,我爹没了。” 香茶楞了下。 她没想到游街四人组第一个没撑住的竟然是赵老大。 到底是亲兄弟,赵老三放下碗送了丧。 石翠菊也没熬过这个冬天,赵老大五七的时候的。 香茶换上棉袄下山祭拜石翠菊,隔着人群,她看到了苗云霞和郑桂兰。 曾经最讨厌她的郑桂兰这会子亲亲热热地喊她,恨不得将她夸成一朵花。 反观以前对她好的苗云霞,才几年而已,竟苍老的不成人样。 看到长成大姑娘的香茶,苗云霞死寂的眼神好似有亮光划过,但也就那一刹那。 当天晚上,苗云霞在石翠菊的灵堂上没了。 消息传到赵家小楼时,香茶面上只淡淡哦了声。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存活在她内心深处的‘恶魔阴影’直到此刻才被彻底拔出。 她这两年一直都怕黑,不敢一个人睡,夜里总会一头汗的惊醒… 这一切都拜苗云霞所赐。 - 自从香茶部队治疗后,许久年和在部队训练的赵叶茂的联系越发的密。 在赵叶茂那得知苗云霞死了后,许久年专程来到大茶山。 这是许久年和香茶时隔两年的重逢。 两人都变了很多。 许久年身上的青涩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味,笑起来更为俊朗。 军事化管理的两年里,香茶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许久年从香茶写得文章中就能看出来,眼前这个相貌出色的少女改变不少。 不仅是外貌上的,还有思想上的。 两人沿着赵家小楼后的山坡边走边聊。 少女头发很长,微风吹拂,发丝绕到许久年的衣袖上,两人并肩走着。 香茶微抿了下嘴,眼中荡着笑意:“听嫣兰姨说,久年哥你接下来要出国?” 许久年颔首,平静道:“破格进了大使馆,要公派出学四年,期间…不能回来。” 香茶嘟起嘴:“那咱又要四年见不到面了…” 许久年笑:“四年不长…” 两个两年而已。 香茶顿了下,突然歪头:“那、那久年哥会想我吗?” 许久年一楞,站定脚,和香茶四目相对。 面前的女孩五官渐渐长开,再过几年,艳丽程度恐怕要超越关御竹,此刻女孩眼中充盈着紧张,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许久年挑眉,他是文字工作者,对感情尤为的敏感,他不是傻子,但他不敢现在就做出承诺。 四年对他而言不长,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看报整理新闻收集资料,但对他们俩来说,这里边的变化他可太多了。 他都听赵叶茂说了,部队好几个小伙子都对香茶有好感,香茶性子好,人又漂亮善良,谁也不喜欢? 他父母双亡,直到年才偿还完父母留下的账务,现在的他口袋空空,拿什么做承诺… 香茶的家世太高了,他得再往上爬一爬才行。 见许久年默然良久,香茶失落地低下头。 有些话还没说出口就没了下文… “久年哥,我想回了。”香茶耷拉着脑袋,声音闷闷的。 “回吧。”许久年叹了口气。 两人的这次半公开谈话算是不欢而散。 - 三月初,许久年了国外,临走前应赵老三之约来到赵家。 -- 第162页 香茶得知她爹要给许久年饯行,一大清早便找借口了金凤家,直到天黑才回。 回到家,只听赵老三絮叨:“你久年哥问起你,我能说啥,就说你学业紧,要复习高考,所以没在家…” “哎,你这孩子咋回事啊,平时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回咋都不送送他,人家要走四年呢…” 香茶拖着沉重的脚步往三楼走,走廊上的灯柔和清晰,这是久年哥特意给她做的“声控灯”。 踩一下,走廊两头的煤油盏里的灯芯就会蹭得擦向灯油,然后亮起两朵橙色的光芒,照着她一步一步走到房门口。 一抬头,她看到房门口插着一束花,一如当年洪涝时,久年哥往她房门上插的那朵野菊。 眼下是倒春寒的季节,山上很难看到鲜艳的花儿,这花应该是从深山采来的,花上还沾着水汽,一摸冰凉刺骨。 香茶取下野花,低头闻了闻,野花的香味并不浓郁,只这一低头,倒叫她看到了塞在门缝下的信。 等香茶拆开信时,许久年已经坐上了前往国外的游轮。 船鞘上寒风凛冽,许久年紧了紧怀中的皮包,在最深处静静躺着十几封香茶曾经寄给他的文章。 这些文章后来成了许久年在国外做研究时唯一的慰藉,每每想家想佳人,他都会拿出来看一看。 思念深了,他便拿起笔翻译,各种语言翻,字字不说爱,却又字字透着情谊。 香茶打开信。 见信如晤: 香茶,你好。 这是自我们从梦境中偶然相识以来我第六百零七次给你写信。 那日未说完的话,我想借笔杆说给你听。 我年长你太多,我的家庭情况你也清楚。 此次出国归来,我希望我能以更优秀的身份来见你,到那时,你若还…那我定不相负! 若你已寻归宿,也请告知我。 信在这要翻一页,香茶差点哭了,她以为许久年会说祝福她。 谁知—— “届时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我不甘心,我不想做个胆小鬼,我会反思我到底哪点不如那人,我会全力争取。” 香茶扑哧一笑,这倒像她小时候认识的那个性子要强的笔友哥哥。 这一段后没再继续说男女之情,但谁又能猜到许久年后面写了整整三页纸。 不谈感情,全是书籍的名称。 信的末尾: “我知道你爱读书 ,也爱写文章,以上书籍是我近些年读的书单,你如果感兴趣,可以尝试阅读 离别思绪惆怅,就此搁笔,切勿惦念。 许久年亲笔 ” 香茶坐到桌前,将许久年给她的书单一笔一划地抄下来。 她也想四年后能以全新的赵香茶见久年哥,就像她妈说的,两个人感情的融洽离不开精神层面的匹配。 久年哥,希望四年后你我能在各自的顶峰相见。 - 四年后,香茶毕业那天,赵老三和钱火狗拖家带口来到大学。 一道汇合的还有关御竹和祝藏光,赵枝繁和顾安岁正好在四九城出差,早一步过来了。 扎着马尾的香茶四处张望,哼唧道:“叶茂哥没来?哼,他上个月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给我办毕业酒席呢,说话不算话的大猪蹄子!” “你骂谁呢?”赵叶茂扬声痞笑,“香茶,你看谁来了——” 香茶循声往后看,在她身后赫然站着的是出国四年忙事业未归的许久年。 男人身上的西装熨得十分有形,莫名给人一种沉稳感,衬衫露出的骨节分明的双手上捧着一束她最爱的野菊。 许久年手抬了下鼻梁间的金边眼镜,笑意盎然地将花往女孩面前送:“送给你。” 香茶扬唇,在爸妈哥嫂爹舅们的欢呼揶揄声中羞涩地接过野菊。 她的学业生涯虽然结束了,但很显然,她即将要迎来新的阶段生活… 是幸福的,也是她所期待和等待良久的。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