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的驸马登基了》 第1页 [穿越重生] 《本宫的驸马登基了》作者:梅若繁【完结】 文案 萧景芯上一世是帝王千宠万爱的公主,京中万千少年郎的白月光,但是她谁都看不上。 虽是看不上这些世家豪门的公子王孙,但又偏偏今天约踏青,明天约诗会。 享受着万人奉承。 一朝国破山河变,帝王驾崩,改朝换代,新帝谢珀是以前的寒门状元。 新帝与她有些仇怨,她还不如选择殉国。 再睁眼时,宫宴热闹,她刚刚夸了新科状元好姿容。 - 谢珀出身寒门,年少成名,清冷俊美,是贵女们心仪俏郞君。 他一直想做官济世救民,却因为琼林宴上公主一句话, 所有努力皆成泡影。 - 后来,山河破碎,谢珀最终定鼎山河。 他登基后,众多朝臣纷纷上书另立皇后,还要选秀纳妃。 萧景芯也以为谢珀这回该送她进冷宫了, 谁知谢珀将所有折子一把火烧了, 萧景芯迷惑了,不是不喜欢她吗? 谢珀难得地恼羞成怒:谁说的?我的宫里不会再有别人,只有你一个! 他说到做到,直到驾崩后宫也只有萧景芯一个。 1V1,HE,架空勿考据,架得很空私设如山 前期都在搞事业,感情戏中后期比较多 20201008已截图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景芯,谢珀┃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的驸马成了皇帝怎么办? 立意:为了美好的世界,自强不息,努力成长 第1章 ================= 景嘉十八年初春,冰雪刚融。 琼华宫的迎春花已开得热闹,在亮如白昼的灯火映照下迎风摇曳。宫门边的两株红梅树上娇艳的梅花瓣沾着薄雪,夜风拂过,雪水滴落,如下了一场春雨。 貌美的宫娥们轻手轻手地忙碌着。今日二月十五花朝节,公主殿下约了京中贵公子们到城郊永照宫赏花踏青,寅时末就要出宫,这会儿还未起身梳洗。宫娥们正暗自焦急,又不敢催,只能诸事先备着。 此时宫门传来两声敲门声,有个小宫女赶紧迈着碎步过去开门。 “公主可起了?”来人是东宫的管事太监福连,他手上提着风灯,身上披的蓝色斗篷微湿,白胖的脸上挂满笑容。 “桐喜姐姐还未传温汤,福公公怎的如此早?”小宫女行了礼,侧身引他进门。 “太子殿下昨日喜得一匹汗血宝马,说是给公主的谢礼,谢公主为他求情。” 每回太子犯错被罚,都来求公主,这不是什么秘密,在这大雍皇宫里,最得宠的非祥京公主莫属,公主刚出生就有了封号,迁都之后,陛下还把原来的行宫永照宫赐给了公主,珍宝就更不用说了,日日都有赏赐下来,听说公主的小金库比陛下的私库还满。 两人沿着白玉石道,越过草木复苏的庭院,行到偏殿廊下,还未转过廊柱,前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冬妙姐姐,是福公公来了。”小宫女赶紧朝柱子后福身。冬妙是公主的随身大宫女之一,长相甜美,声音也甜美,却是个会武的,御林军统领都不是她的对手,是陛下指派来保护公主的。 “等着。”柱子后绕出一个身材苗条的绿衣宫女。初春寒凉,她却只着一层单薄春衫,脸上也没有受冻的模样,神色淡淡,微掀眼皮瞥了一眼阶下两人。 福连陪着笑脸道:“都说冬妙姑娘武功盖世,不俱严寒,但也需小心身子,以免误了公主殿下的事儿。” 冬妙冷哼一声,“殿下未起,求情送礼也得等殿下从永照宫归来再说。” 福连正要再说,殿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个身着绿色绒衣的大宫女,圆脸娇俏,明眸善睐。 “谁来了?”她眉头轻蹙,似嗔似怒,惹得先前的小宫女瑟瑟发抖。 “桐喜姑娘辛苦,又是一夜未眠吧?”福连打了个揖,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太子殿下昨日得了匹汗血宝马,听闻今日公主要出城,特命杂家过来说一声,如今宝马正在御马监。” “有劳福公公。”桐喜面色稍霁,微微一福身,“殿下已起了,现下正在梳洗。” 殿内,萧景芯刚梳洗妥当,坐在窗边的圆桌旁,右手支颌,睡眼惺忪。 如瀑般的墨发披在身后,衬着她肌肤更是雪白。 “殿下,仔细着凉。”宫女春巧急忙为她披上厚厚的雪狐裘。 “什么时辰了?”萧景芯睁开双眼,眸中惺忪渐退,明亮如星,熠熠生辉。 她生得极美,明艳张扬,一笑一颦能让帝都万千少年郎为之倾倒。 不说她的身份尊贵,只美貌这一条,就让京中贵女们自叹不如。 景嘉帝视她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元后故去之后,更是亲自扶养她,将她养出一身骄纵脾气。 “回殿下,已寅时三刻了。”春巧掩唇轻笑,“殿下可是要改出宫的时辰?” “不改。”萧景芯瞪了她一眼,“把我的骑装都找出来,我要骑马出城。” “殿下怎知太子殿下送您宝马?”桐喜推门而入,听她要换骑装,好奇地问。 “昨日我刚出乾承殿,顺口一说,当时萧楚已就在一旁。”萧景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 第2页 太子萧楚已是继后的孩子,与萧景芯关系不错,主要是闯祸闯出来的交情。 萧景芯爱玩爱热闹,萧楚已比她小两岁,一向跟在她身后,但是身为储君多有不便,萧景芯能玩的能去的,他未必能玩能去,因此每得一个宝物,必定巴巴地派人送来琼华宫,只为了萧景芯在景嘉帝面前的两三句好话。 “公主,这套海棠红怎么样?”春巧推出一排当季新衣,都是尚衣局昨日刚送来的。 萧景芯喜欢各种红色,宫中有专门的染衣局为她制作一种叫彩云锦的轻绸,质地柔软,花纹精美,连继后都没有这待遇。 “嗯,就这套,春巧来帮我梳公子髻。” 衣裳选好,萧景芯玩心大起,想起前两年喜欢过的一个书生,那寒门状元一身红衣,发髻高束,俊美得耀眼,虽然后来她看腻了,将之抛弃,此时却又想起他来。 “是。”春巧一听就懂她的心思,跪坐在她身后,“殿下,婢子听说北州府最近不太平,状元爷去了那里不知道如何了,想必也后悔了吧?” “哼,让谢纯之后悔去吧!” 景嘉十六年的状元谢珀,字纯之,年少有才名,萧景芯见之心喜,几次相邀赏枫,谢珀都是冷冷淡淡,连个笑脸都没有。 萧景芯面子挂不住,最后恼了,不再相邀,谢珀从户部主事被贬去了兵部巡检,后来更是被有心人排挤到北州府,罪名是对公主不敬。 罪名本是死罪,但是当时萧景芯说人才难得,死了太可惜了,能贬多远贬多远,所以一贬再贬,几乎相当于流放了。 这会儿她突然想起,倒是笑当时的自己天真了,感情的事讲究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 她愣神时,春巧已经为她梳好发髻,戴上了紫金发冠。 铜镜中映出一张英气十足雌雄难辨的脸,眉稍微扬,桃花眼明亮,鼻梁挺俏。 “殿下真好看!”春巧适时露出崇拜的眼神。 萧景芯扬眉,神采飞扬,“不好看怎么做你的殿下。” 宫里的公主被教导笑不露齿,举止轻缓有度,唯有萧景芯是任意生长,不尊女德女戒,谁也不敢说她半个字。 太后也曾有微辞,被景嘉帝三言两语说动,从此再也不管萧景芯。 萧景芯可以自由出入宫门,骑马射箭,简直比皇子们还自由自在,是人人羡慕的对象。 天下都知道皇帝独宠祥京公主,好在公主虽然跋扈了些,倒没有干过什么坏事,出宫遇见不平,还会拔刀相助,因此极得京中百姓喜爱。 寅时末,萧景芯收拾妥当,带着自己的几个大宫女走出琼华宫,沿长街经过明阙台往午门过去,身后有公主肩辇跟着。 明阙台上,朝臣聚集,正在等着早朝,恰逢十五大朝,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 雍京虽然繁华依旧,但是天下纷乱,各处灾祸不断,被禁京中的诸藩王动作频频,每次朝议都是大事。 “仁邻,渠口案可理出案宗了?”太傅晏扬须发皆白,清瘦的脸上满是倦容。 渠口案本是一件小案,但是刑部一查之下发现事涉皇族,不敢大意,晏扬拉上御史台左都御史周澜谊准备弹劾平王。 “太傅,案宗理清了,只是平王低调,对削藩又是主动支持,陛下对他称赞有加,现在弹劾他,只怕影响大局。”周澜谊刚而立之年,眉眼清俊,贵气天成,虽出身寒门,但为官多年养出来的气质已大不相同。 他顿了一下,抬头看见迎面而来的萧景芯,就没有继续往下说。 晏扬见他神色有异,转身回望,正好萧景芯走到几步远的地方。 “参见公主。” 两人合手躬身作揖。 “二位大人免礼。”萧景芯微笑点头,抬头瞧见泰和殿大门已开,转身就要离开。 “公主请留步。”晏扬急忙往前两步。 “晏太傅可是有什么事?”萧景芯停步,迷惑地看他。 “听闻平王世子前两日邀请公主结诗社,不知道公主可去过平王府?” “未曾。”萧景芯扬起笑脸,“太傅又在怪祥京男女授受不亲?女子不见外男?” 前年,萧景芯约谢珀出游时,晏扬曾气得跳脚,当夜就弹劾她举止有亏,建议景嘉帝送她去公主所。 公主所是教导公主礼仪的所在,萧景芯向来不去那里,晏扬的弹劾折子最后还是到了她的书案上。 “非也。”晏扬摇头,“只是平王如今在京,诸事烦杂,平王世子还有心情结诗社,臣等担心公主安危。” “晏太傅不必忧心,宁皇叔昨日与父皇在照月阁饮酒,他还说这朝中就晏大人最是勤勉,连他府里下人七拐八绕的亲戚犯案都查个底朝天,他刚一得知就忙不迭地进宫请罪来了。” 萧景芯掩唇轻笑,“这可不是我故意要听的,父皇当时唤我去考较功课来着。” 说完也不等晏扬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等她走远,直至火红的披风消失在宫墙后,周澜谊才收回目光。 晏扬轻叹,“陛下对公主倒是比太子还上心。” “若不是公主卷入,纯之怎会去那苦寒之地,成了昭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周澜谊愤愤道。 “也怪我动作不及,慢了一步,好在纯之机灵,化解险境。如今北州府大半已归他掌控,昭王心急,必然有所动作。仁邻,退朝后你发急函往北,提醒纯之。” -- 第3页 周澜谊躬身应是,扶着晏扬往台阶上走。 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晏扬顿住脚步,回望宫门片刻,“折子先压一压。” 身后是浓云低垂的宫门,今日恐怕又是阴雪天。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啦~~撒花撒花~~ 求收藏鸭-3- 第2章 ================= 从御马监取了马,萧景芯让公主车驾先行,自己围着绑在马桩上的栗色马儿走了一圈。 四肢修长的马儿踏蹄喷着鼻息,步伐轻灵,双眼看着面前的女子,看了片刻,亲昵地伸头在她手掌下蹭了蹭。 “这马倒是机灵,知道跟殿下亲近。”冬妙本来还怕它性烈不服管。 “哪个活物不亲近殿下?”梧悦嗤笑一声,翻身上了旁边的黑马。 萧景芯要骑马,会武的两个大宫女都会骑马跟随。她看了看垂手站在一旁的另外四个贴身宫女,沉吟片刻,“冬妙,夏敏,你们留下,将书房里的地舆图送去保和殿,明日来永照宫即可。” “殿下?”众人不解地抬头。 桐喜忧心道:“如今天下动荡,虽雍京还太平,但是婢子听说有流民涌入,夏敏留下倒没什么,若是冬妙也留下,就梧悦一人可不行。” “殿下,我可不会武,怕死。”秋思最得萧景芯喜欢,恃宠生娇,养出一身深闺淑女的气质,私下里说话都是你我,不分尊卑。 “你对本公主没信心?”萧景芯颇有些纨绔作风地俯身捏着秋思的尖细下巴。 她个子高,身姿挺拔,秋思比她矮一个头,在她面前显得娇小玲珑。 “殿下......”秋思脸微红,仿佛是被调戏的良家女。 萧景芯今日的装扮英气十足,眉目如画,一不小心就惹得自己的贴身侍女面红耳赤。 “哈哈,你呀,这么怕死可怎么办呢?” 萧景芯心情大好,伸手抬起马鞭,虚点梧悦和冬妙两人,“你们可是责任重大,这样吧,为了保住小秋思,桐喜和夏敏留下。送了图之后就赶过来,我留十个侍卫保护你们的安全。” “是。”被点名留下的两人温驯屈膝行礼,桐喜不放心,拉过梧悦细细叮嘱一番,才放她们离开。 萧景芯翻身上马,一马当先往前,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城门而去,公主亲卫身上的甲胄漆黑森严。他们手执着长槊,步子整齐划一,刚劲有力。 队首的红衣张扬,队中旌旗飘飘,京中百姓纷纷避在道旁。 桐喜和夏敏站在宫门前目送他们离开。 “桐喜姐姐,公主为何这么着急送图,不是只去两天吗?”夏敏侧头看向桐喜,眼中有不解。 她是在书房伺候的,平时负责研墨收拾书房,甚少跟着公主出门,本来以为这次桃花宴可以出去玩一玩,结果又被留下。 “殿下忧心陛下,前几日陛下在旧舆图前报怨说图不清不楚,也不知道下头的人有没有蒙蔽圣听,图不可全信,殿下虽只是女子,但是也在国子监进学数年,与天下学子一道师从大儒,听闻天下趣事,舆图也跟着翻新了。”桐喜轻声道。 萧景芯去乾承殿通常只带她,是以她知道得多些。 前面队伍已经看不见,桐喜又道:“方才在明阙台见到晏太傅,提到平王在京,公主想必也想到了削藩,陛下为削藩发愁,公主帮不上忙,在旁的事上她不想耽搁。” 虽说天家情薄,公主对陛下父女情深,感情真挚,一片赤子之心。 桐喜说得不错,萧景芯确实是想到了削藩,她新绘制的舆图花费她好长一段时间了,本想昨日送过去,奈何宁王在,她没献上去。 她行到东城门,勒马慢行,城外有不少人驻足观望。 辰时天凉,夜里又下了一场小雪,地面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城门前脚印凌乱。 人群围观的中心是两具冻死的尸体。 大家议论纷纷。 “太惨了,这是打哪来的?” “连天子脚下都出了冻死骨,这老天也太不让人好过了!” “这两年倒是冷,怕是有几百年没这么冷过了。” “去岁天寒,整个北州府遭了灾,都说是昭王被困之故。” “慎言!这事自有大人们考量。” 萧景芯骑马踏过城门,众人听到马蹄声纷纷跪行大礼,刚才口出狂言的更是吓得发抖,虽说公主向来是宽厚的,但是他妄议朝政,还是当着公主的面指责帝王,对帝王大不敬,诛九族都有可能。 “都平身吧。”萧景芯语气淡淡的,面色如常,就连一向知道她心思的春巧也看不出她是不是不快。 所有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虽然起身,依旧躬身低头,不敢看她。 人群里有一个十六七的女孩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 萧景芯不管别人怎么想,她只端坐马上,让马儿慢行过长长的门道,等出了城之后,她才回望城中,派了个侍卫去询问情况。 虽已初春,但是雍京城外的护城河还结着簿冰,一副天寒地冻的模样,河边扬柳还是秃枝,树木也没有长芽,景色萧索。 萧景芯此行说是踏青,只怕也只有永照宫的景致像春景。 一路行来,遇到不少衣衫褴褛的逃灾民众,他们赤着脚走在泥泞路上,偶尔会有人走着走着就倒在路边。 -- 第4页 气质森冷的公主亲卫与他们格格不入。 萧景芯边走边蹙着眉头四处张望。她已经有两个月不出宫,没想到形势已经严重至此。 迎面有一骑急速而来,马上骑士身后插着一面红色小旗。 “殿下,是八百里加急。”亲卫统领曾经在西北从军,知道各种旗语。 “我们避开,让他先行。”萧景芯点头,勒停马儿,站到道边枯草里。 亲卫统领举手轻摆,队伍行动迅速,片刻间就避开一条道让那传令兵通行。 传令的将士像是累极,唇色发白,勉强朝萧景芯行了个礼,又策马狂奔。 萧景芯心里一紧,看着压低的乌云,心里凭空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她驻马回望,远处巍峨的雍京城在风雪里静默着。 这是一座扩建而来的都城,城门崭新,城墙坚固,易守难攻,附近还有天险可依,可谓是固若金汤。 她不知道那一丝从心底冒上惧怕是由何而来,只能将之归在早上遇见晏扬,被老头说起的朝局危势影响。 大雍名将何其多,小小民乱定能平下。 “殿下?”众人见她勒马不前,都有些不解。 “起行吧。”她朝前一挥手,而后握住缰绳,一马当先冲出去。 汗血宝马确实是难得的良驹,速度快,不一会儿已经与队伍拉开了距离。 梧悦一急,夹紧马腹追了上去,冬妙亦然。 两匹雪白的马带着两位貌美的宫女快速前行,身后亲军卫被刺激得摩拳擦掌,也加快了速度。 倒是马车里的秋思和春巧被巅得左右摇晃,面色惨白。 永照宫在城外三十里的兴龙山脉起始处,大雍立朝几百年,几代君王的愿望都是迁都,所以萧景嘉完成了这一夙愿,越发刚愎自用,大张旗鼓地削藩,想做中兴的雄主。 兴龙山又被人称龙脉,山脉南北走向,像条巨龙腾飞,永照宫就建在龙眼上,雍京就像是巨龙吐出来的龙珠,地理位置得天独厚。 永照宫依山而建,温泉众多,草木葳蕤,一年四季花常开,是皇家避寒胜地。 景嘉十年迁都,雍京原名叫雍城,在此之前,每年皇帝都北巡,就住在永照宫,宫里的繁华自是不用说了,一应器物都是帝王规格。 谁也没想到景嘉帝会把它赐给萧景芯。 前面巍峨宫殿已映入眼帘,白墙黄瓦,即便是阴雪天气,宏伟的宫殿建筑群依然清晰可辨,琉璃瓦洁净如新,树木葱茏,绿意盎然,仿佛早已入春,就连附近道边都春暖花开了。 兴龙山下,有不少贵族别院,这会儿也热闹起来,车马攘攘。 京中贵公子们早就在自家别院等候公主大驾。 繁花似锦中,个个都是锦衣翩然,姿容潇洒俊美。 为首一人身着浅紫锦袍,披着镶了黑貂毛领的斗篷,身材颀长,玉树临风。 他慢步朝萧景芯走来,走得近了,道边青呢小轿里纷纷传来车帘撩动之声。 雍京有两个年轻公子名气最大,一个是被贬北州府的状元郎谢珀,一个就是眼前这位太子伴读,太尉之子齐毓齐稚也。 齐毓沉稳内敛,多智近妖,早有人称若他入朝,定然也是内阁人选,可惜景嘉十六年败给了谢珀,只得了个榜眼之名,如今只在翰林院修书,陪太子读书。 他本是旧都第一美少年,只是迁都之后,有了个强劲的对手,名气大不如前。如今的第一美男子是景嘉十六年的状元谢珀。 “参见公主殿下。”齐毓行到萧景芯马前,合手躬身作揖。 众人也纷纷下车,跟着行礼。 “齐大人勉礼。”萧景芯微微颔首。 齐毓是正七品编修,有官职在身,自然与其他白身的贵公子不同。 今日桃花宴,萧景芯约的贵公子里头有官职的并不多,她也不想被御史台参一本她结党营私,平时邀请饮宴的公子贵女都是豪门纨绔,齐毓混在其中倒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一行人互相见礼,众人带着奉承公主,直说永照宫如今景致当真如仙境一般。 萧景芯心情舒畅,与众人一路同行。永照宫的宫门大开,暖风伴着花香拂面而来,似是世外桃源,一切灾祸仿佛都远远避开。 入了宫门,一路繁花似锦,连应该四月才开放的牡丹花都开了,姹紫嫣红的花儿大朵大朵地坠在枝头,五颜六色的蝴蝶在花间飞舞。 萧景芯翻身下马,有侍卫上前将马牵走,她领着自己的几个贴身宫女一路往桃花坞走去。 灼灼桃花盛开,一片花雨随风飘,美不胜收,时刚过午,桃花林里已备好了膳食。 弯弯曲曲的溪水绕着桃树,蜿蜒流淌,清澈见底的水面上不但有美食美酒,还有干干净净的粉色桃花瓣。 别样的曲水流觞。金杯玉馔,美酒飘香,丝竹悠扬。 萧景芯走到自己往常的位置,解下斗篷坐到矮案后。 “殿下,这桃花酿已温热了,正可解乏。”秋思笑盈盈地跪坐在她身边,伸手自溪水上取来一壶酒。 曲水下一个弯的位置是齐毓的,翩翩贵公手合袖朝她们这边施了一礼才入座。 “公主,瞧我得了什么好物件!” 身后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不用回头,萧景芯就知道是平王世子萧楚航。 来人一身淡金锦袍,面容俊雅中带着一丝玩世不恭,他行色匆匆,双手笼在袍袖之间,不知藏着什么。 -- 第5页 待他匆匆跑到萧景芯面前,才从袖中取出两卷旧书。 “王羲之的手书孤本,和一卷古曲残章。” 萧景芯在琴棋书画上造诣颇深,萧楚航投其所好,遍访民间,收集这些古物。 萧楚航一边说,一边将两卷书凑到她眼前。 “难为你找来这些。”萧景芯含笑地看了秋思一眼。 秋思接了东西,朝萧楚航福了福身,巧笑嫣然,“世子殿下上哪找来这些好东西。” “为了这两卷书,我差点被谢纯之当细作给杀了!”萧楚航一屁股坐在垫子上。 “他不是在北州府吗?”萧景芯掀起眼皮望了他一眼。 她知道谢珀睚眦必报,以前还说过若他日有了权势,必让她悔恨招惹了他。 也是这句话让他被参了一本,对皇室大不敬,这才被贬去了北方苦寒之地巡视,又正值削藩,在昭王的封地能有好果子吃? “别提了!他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带着昭王的府兵南下,现如今就在几百里外的漠城。” “当真?”萧景芯一惊,难道他和昭王不和是假的? 萧楚航左右望了望,见到众人都嫉妒地望着自己,他怕引起众怒,说完大概情形就退回自己的位置。 萧景芯心事重重。 一直宴饮到亥时方散,又是斗诗,又是行酒令好不热闹,她才舒展眉眼,心情放松不少。 永照宫地势高,萧景芯多喝了两杯桃花酿,雪白的肌肤染上了薄红,由春巧和秋思扶着往寝宫而去。 冬妙和梧悦跟随在后。 “你看那边。”梧悦突然停步,小声对冬妙说。 她的手所指的方向是雍京。 冬妙顿时双手捂住嘴巴,瞪大眼睛。 远处火光冲天,雍宫上方红光一片。 “宫里出事了。”梧悦轻声说,脚步不停,快行两步走到萧景芯身后,不动声色地扶着她走。 萧景芯醉眼朦胧,脚步虚浮,见到梧悦就抬头笑,“梧悦,你背我。” 声音是难得的软糯。 众宫女中,只有梧悦身形与她相似。 “嗯,殿下来吧。” * 雍京城中一片火光,四处惨叫声起,五城兵马司到处救火,为了不让火势蔓延到皇城,宫中禁军、御林军也都出去救火。 宫里人心惶惶。 桐喜和夏敏刚从保和殿出来就看到远处火起,照月阁上的六角铃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晃,铃声急促。 狂风骤至,暴雨将倾。 “快跑!”她当机立断拉着夏敏就跑。 “桐喜姐姐,难道是宫变?”夏敏害怕得声音发抖,“侍卫何在?” 公主派给她们的十个亲卫呢? “陛下刚才传密旨我就觉得不好,我们快走,一定要将密旨给公主。”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叛军已经攻进宫里来了,乾承宫起了火。 两人四处躲藏,避开横冲直撞的一队兵卫,躲在暗处,小心探头往外看到,昭王拽着景嘉帝往石阶下走,未走几阶就一剑刺死了皇帝。 昭王如此明目张胆,想来心中有极大的把握。桐喜抬头看向东宫,那边早已经烧起了大火。 异姓王若是造反,定然会将萧氏皇族斩尽杀绝,斩草除根,只是此时顾不上永照宫罢了。 桐喜一咬牙,直接拆开密旨,里面掉出一张图,她匆匆看了一眼,知道这是永照宫的密道图,瞬间明白萧景嘉的意思。 永照宫能保住公主。 第3章 ================= 宫里火光冲天,桐喜拉着夏敏一路飞奔,跑进御花园内,寻了一处冰面稍薄的地方跳了下去。 刺骨的冰冷激得她们的牙齿不住打颤,夏敏呛了口含冰的水,唇色发紫,动作渐渐慢了。她扯了扯桐喜的袖子,看向远处的出水口,示意她先跑。 桐喜在水下摇了摇头,拼命拽着她往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到了出水口边上。 御花园里的溪水不深,出水口又僻静,桐喜冒出水面,没发现有人,叛军都在前面,一时还顾不上这里。 出水口上镶着铁网,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拼了命才拽出一条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夜风吹在湿透的衣服上,两人僵着手脚靠在高高的城墙边上躲避寒风。 天边露出一丝白,隐约可见屋宅轮廓。 “要天亮了。”夏敏被冻得说话都不利索。惊魂之夜总算要过去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桐喜一拽,将她拽入漆黑的小巷里。 虽然出了宫,但是要出城,还要赶三十里的路,绝不是一件易事,她们身上的宫装太惹眼了。 她们一边沿着小巷疾行,一边躲避四处传来的马蹄声,走到城门边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宫变与大火惊得一些富户连夜带着细软家眷跑路,城门挤挤攘攘,哭声骂声一片。 此时突然传来钟声,众人纷纷回望。 九声悠远的钟声,是新帝登基的钟声。 桐喜与夏敏对视一眼,她们亲眼看到昭王杀了皇帝,居然直接弑君夺位了。 周围慌乱的行人跪了下去。 此时城外有大军浩浩荡荡向城门而来,为首的黑马上端坐着一个身着白袍满身书卷气的俊美青年。 夏敏眼尖,低声惊呼,“是状元爷!” -- 第6页 她唯一一次跟萧景芯出宫就是去见状元郎的,她记得那个神仙般的人物。 “那是征北大军......”桐喜认出那支队伍的军甲,瞪大眼睛喃喃道。 大雍最历害的一支军队,去年北狄趁着大雍削藩,局势动荡之时大军压境,陛下下旨征北军出征,怎么会无召入京? 桐喜不懂朝政也知道这是大逆不道要诛九族的大罪,但是此时看到前面黑压压一片,无来由地觉得心安。 夏敏体弱,一夜又是入水又是逃命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眼一黑,踉跄一下就往前倒,桐喜赶紧扶住她。 城外有大军,她们就是想出城也出不了。桐喜扶着夏敏混在人群里等待机会。 公主可千万别这时候回来啊。 永照宫里,萧景芯睡了一夜,醒来时有些宿醉带来的头疼。 “哎,桐喜不在,你们一个都弄不好醒酒汤。”她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软软地抱怨着。 她只漱了口,尚未梳洗,脸上还遗有薄红,三分娇媚,七分苍白,病美人似的惹人怜爱。 “殿下是嫌弃秋思了吗?”秋思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她喝醒酒汤。 “嗯。”萧景芯点头,桃花眼里满是笑意,“你打算怎么办?” “要不我回去,换桐喜来?”秋思弯了弯眼睛。 床边站着的梧悦和冬妙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她们没有告诉公主昨晚上的异像,也没有说今早天刚亮时看到的征北军。 不知道桐喜她们是否平安。 公主还什么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这时殿外脚步声凌乱,还伴着喧哗声,萧景芯眉稍微皱,“宫外就不守规矩了?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梧悦应了一声,行了礼,打开殿门,看到廊下庭院里聚了不少神情慌张的人,只有齐毓神色淡定如常。 “齐大人,这是做什么?” “公主起了吗?”齐毓上前一步,合手作揖,“我听闻昨夜城中走水,不知道宫里如何了,早上派人去看,一个都没有回来,我等担心公主安危。” 他早就料到昨夜会发生大事,如今看来只怕回不了城。 “殿下有我们护着,倒是齐大人需要想明白如何对太子殿下交代。”梧悦冷声。 正说话间,萧景芯已经收拾妥当,穿着淡金锦袍,披着一件黑色斗篷走出,立于殿门边,“大清早的上这儿来,吵得本公主头疼,到底什么事让你们如此不安?” 白天看雍京,已经没有异样,似乎昨夜的一场火只是意外。萧景芯并不知道皇权已经改了姓。 “参见公主。”齐毓带着众人向她行礼。不少人心惊,到底是公主沉得住气,还是她毫不知情。 “都免礼吧。”萧景芯摆了摆手,抬步走下台阶,向雍京方向望了望。 她脸上薄红已退,白皙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睛异常明亮。 当她看到守在永照宫外的公主亲卫时,转头看向梧悦,“这是怎么回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那些亲卫是梧悦下令加强防守,已经将附近流民驱赶开去。 她走到萧景芯的身边,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昨天夜里的异状。 “原来你们都知道了?”萧景芯语调平平,不怒自威。 “公主,我们该怎么办?”萧楚航胆子大,大声问她,他担心他府里那些美貌小妾,“要不我们回去看看?” 不就是走水吗?又不是没见过。 梧悦见这平王世子一幅无知的样子,心下鄙视,这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得太像? 萧景芯轻轻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将心中的不安压下,看向齐毓,“齐大人怎么看?” “如今只能派人去看看。”齐毓想看时局变化,等待尘埃落定。 此时城中,昭王还没有把龙椅坐热就面临着兵临城下。 “一群废物!”他勃然大怒,扫落案上的笔墨纸砚,“连个书生都杀不了!养着你们有何用!” 殿中被绑来参加登基大典的群臣神色各异,面面相觑。 此刻昭王后悔把萧氏皇族斩杀殆尽,平白为谢珀清除前路障碍,他就该让他们乱久一点,现在还不够乱,八位王爷都被软禁在京城,他们手下的兵将已经打起来了。 再坚持一阵就好了。 他看了一眼殿中群臣,脸上狠戾神情藏都藏不住,“去跟谢珀说,他一天不退兵,朕就一天送他一颗人头。” “陛下,谢珀......谢珀手上有世子啊!” 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大急,去年年底,各藩王奉旨入京给太后祝寿,只带着王妃,并不允许带王府公子们,也就平王仗着与景嘉帝是同胞兄弟,带着平王世子入京。 如今所有藩王的儿子们都在谢珀的手上就算想联合藩王力量都不可能。 群臣里,晏扬和周澜谊对视一眼,眼含笑意,他们总算等来了谢珀! 昭王颓然坐在龙椅上,他知道大势已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大业毁在一个小小的书生手上。 即便他不考虑儿子们的性命,也打不过城下十万征北大军。 桐喜避开征北军,拽着夏敏走小路,翻山越岭,花了两天时间才到永照宫外。 一进永照宫,夏敏就病倒了,桐喜还能提着一口气说了一些话,献上永照宫的密道图。 萧景芯听了之后满眼含泪,一个人沉默地坐在门外石阶上。 -- 第7页 众人都担心地看着他,齐毓不时派人打听城中消息,每天的消息都不一样。 到了三月初的时候,打听到谢珀登基为帝,派遣大军平天下民乱。 “殿下......”春巧为萧景芯换上当初出宫的那套骑装,“是要回城吗?” 当日桐喜带来了永照宫的密道图,即便守不住永照宫,也可以从密道出宫,避入山中,就算谢珀不放过公主,茫茫群山也找不到她们,何必自投罗网? 困在永照宫里世家公子贵女们都已经出宫回家了,只剩齐毓。 一个月时间谢珀就稳住了时局,朝政已恢复如常,天下乱得久了,谢珀几道政令稳住了民心,雍京城一切照旧,就连景嘉帝时的政令也有很多没改。 老百姓并不在乎谁当皇帝。 “公主。”齐毓忧心地看着一反常态的萧景芯,他也知道她和谢珀的私怨,因此不愿为谢珀做事,一直留在永照宫。 现在皇族只剩公主一个,不知道谢珀是真忘记了永照宫还是故意晾着他们。 “齐大人,陪我去骑马吧。”萧景芯手上握着马鞭,巧笑嫣然,“许久不骑马,怕是以后都骑不了了。” 齐毓只当她要回宫,想着她可能会被囚禁深宫,心里一痛,“要不,公主跟我回旧都吧,齐毓愿保公主平安。” 齐家的根基在旧都,齐太尉因为支持昭王如今已被下狱,有圣旨召齐毓回京任职,他抗旨不去,新帝一连下了三道圣旨,再不去恐怕谢珀已经容不下他了。 民间朝臣中都有传言说谢珀心胸宽广,不计前嫌,齐毓带罪之身竟敢抗旨,实在不知好歹。 永照宫中有马场,就在桃花坞边上,新帝登基之后,持续多天的阴冷天气转晴,太阳晒化了积雪,天空湛蓝,马场上草地绿了起来。 今日也是个好天气,春风拂面,青草香气弥漫,萧景芯唇角微弯,仰头看向远处的雍京,“齐大人还不服谢纯之?” 一直以来的对手当了皇帝,不知道齐毓心里是什么滋味。 齐毓沉默了一会儿,拍打马腹冲了出去。 萧景芯摇了摇头,她这亡国公主还有什么闲心问人家服不服呢? 她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谢珀有这么大的志向? 骑了一会儿马,到了湖边一处萧索殿院,萧景芯翻身下马,缓步走入殿中。 齐毓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公主的几个大宫女,他不便进去,只在殿外朝里看了一眼,“公主?” “你去叫桐喜她们过来吧,我在这里歇一会儿。” 齐毓不疑有他,行礼之后转身上马离开了。 待他走远,萧景芯从身上取出火折子点燃殿中帐幔。 她整了整身上衣袍,理了理头上被风吹乱的发丝,安静坐到桌边,看着火势渐渐蔓延。 “谢珀呀谢珀,你肯定想不到吧?你想报仇也报不了了,嘿嘿。” 火光映上雕花木窗,殿中多挂着帐帽,不一会儿大火就吞没了整个房间。 “与其让你作贱,不如以身询国。” 萧景芯的声音决绝而冷静。火光里,她想起景嘉十六年的秋天。 那时候,俊美少年郎皱着眉头对她冷冷地说:“公主殿下想要一场佳话,臣却只愿天下万民有佳期。”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为了面子,咬牙切齿道:“是本公主抛弃了你,才不是你拒绝本公主。你尽管记仇吧,把我列在你的仇人名单上的首位,本公主就等着你权倾天下的那天!” 萧景芯面无惧色地看着朝自己卷来的金红火焰,想像着谢珀得知她死讯的脸色,任由大火席卷己身。 这火焰真好看,萧景芯陷入黑暗时想。 *** “殿下,殿下。”秋思的声音悠悠传来。 萧景芯睁开双眼,眼前一盏盏鎏金的镂空铜炉,炉中火苗摇曳,将整个大殿映得亮如白昼。 她的面前站着身穿红衣的谢珀,火光映着他如画的眉眼,狭长明亮的双眼正直视着她。 没有大火,只有一殿静默的大臣,就连侍酒的宫女都静静地执着酒壶,默默偷眼看她。 这景象她记得,这是琼林宴。 没想到死后会看到这些。 萧景芯执起面前桌案上的酒盏喝一口,美酒的味道好真实,醇厚香甜,就是有点烫嘴,舌头都麻了。 “殿下?”秋思吓了一跳,赶紧接过她手里的酒盏,递上巾帕。 殿下是看上状元郎了吗?可是现在这么多大人在场,就算陛下肯,诸位大人也会生怨呀。 萧景芯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情况,似梦又非梦,周围的灯火灼得她双眼微疼。 眨眼看满殿的人呆愣的样子,八成是她调戏美男的老毛病又犯了。 “殿下怎可说状元郎美姿容。”春巧头大了,凑在萧景芯耳边小声嘀咕,“虽然状元爷确实俊美,可是他才华横溢,不是普通可轻薄之人。” 萧景芯只想着他当上了皇帝,即便是梦里,进了地府,她也不能让他再当皇帝。 “父皇,儿臣瞧着状元堪合吾意,请父皇赐婚。” 反正是梦,大胆一点没什么。 第4章 ================= 众人皆知祥京公主恃宠生骄,行事荒唐,没想到她会当场请求赐婚。 顿时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晏扬手一抖,洒落手中酒盏。 -- 第8页 上好绿玉制成的玉盏滚下桌案,在众目睽睽之下滚到大殿的中央,滚到了谢珀的脚边。 谢珀看了案后娇俏的公主一眼,神色如常地蹲下,捡起玉制酒盏,仿佛萧景芯只是说了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主位上的皇帝回过神来,哈哈大笑,他的小公主居然想成亲了。 公主已经十六岁,尚未定下婚约,之前行事不拘小节,朝中大臣多有不满,各自对自家子侄严加看管。 他就是想赐婚都没什么底气,现在好了,状元一表人才,尚未婚配,郎才女貌,即便身世有些坎坷,未必不是良配。 就是可惜了这年轻人的才华,不过,景嘉帝扫了一眼其他年轻才子,心中又有了安慰。 大雍的驸马都不参政,正好可以陪伴祥京左右,有的是人办事,不缺他一个。 景嘉帝想想就释然了,“朕准了。” “陛下!”晏扬连忙起身,走至殿中拜下劝阻,“谢纯之家中贫寒,不是高门,怕是要委屈公主殿下。” 好不容易考上状元,怎么能不走仕途? “晏太傅此言差诶,公主府早已盖好,谢纯之娶了公主正是个佳话,怎么就是委屈了,陛下宠爱公主,定然不会让公主吃苦受累。”齐太尉举杯笑道。 两人明争暗斗多年,晏扬反对的事情,齐睿明绝对会极力促成。 在他身后,齐毓垂下眼眸,隐在案下的手紧握成拳。 殿中其他人一时都看向尊位上坐着的人。 “齐太尉说得对。”景嘉帝笑着点头,看向低头站着的谢珀,越看越满意。 “晏太傅不必多说,都起身吧,朕一直忧心公主亲事,如今正好,郎才女貌,倒是了了朕一桩心事。” 晏扬还想再说,谢珀已经弯腰扶起了他,小声道:“老师不必着急。” “唉……”晏扬叹了口气,由着他扶着返回原位。 姜皇后笑着打团圆:“状元郎双喜临门,晏太傅何故如此发愁?我大雍人才济济,齐太尉家的公子也是个好的。”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又将目光转向齐毓。 萧景芯隔着灯火望向对面,这时候的齐毓更年轻些,脸上也不如后来那么深沉,还隐约露出些焦躁。 转头看殿中众人,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她的人生又重来了一回。 饮宴又继续着,经过刚才的小插曲,再看谢珀的时候,萧景芯的目光带上一些审视意味。 他端坐在晏扬身后一排的位置,就在齐毓旁边,面无表情地举着一盏酒,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案。 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抬头望了一眼。 两人视线撞上,萧景芯唇边漾起笑容,心下得意,虽是得了赐婚,她绝不会真的当他的妻子。 谢珀一愣,而后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散宴时,秋思扶着萧景芯慢步走出揽胜阁,沿着曲折回廊慢慢前行。 含着桂花香的秋风拂面而来,屋檐下明亮耀眼的灯笼照得庭院里桂树枝头盛开的小黄花格外娇艳,金黄一片。 萧景芯神情恍惚,一不小心就撞在廊柱上,疼得她倒抽了口气。 什么梦中死后的想法都被撞飞了。 “公主恕罪!”秋思吓了一跳,赶紧跪下,额头及地。 虽然公主宠她,但伤了公主玉体就是死罪。 “起吧。”萧景芯揉着撞红的额角,没好气的开口。 她看到拐角对面站着谢珀,他肯定是全程看到了刚才她出糗的一幕。 该死的家伙! 萧景芯生起气来,又想着自己人生重来一回,肯定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撩拨他了。 “你过来!” 她朝谢珀大声喝斥。 谢珀眉头紧皱,脚步微抬又收回,站在原地不动。 “纯之,纯之。”远处传来压低声音的呼唤,声音醇润,语气颇有些焦急,不多时有另一个英俊的绯衣少年找过来。 萧景芯猜测大概是哪个同样高中的学子找来了。她没有再开口,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说话。 那人回头看了一下,发现她时吓了一跳,赶紧走过来,躬身作揖,“参见公主殿下。” 顿了一下又道:“草民不是有意惊扰殿下,实是引路宫娥被皇后唤了去,我二人找不到出宫的路。” 皇后的想法萧景芯很快就摸透了,不过是为了制造他们偶遇。 “秋思,你送他们出延华门。”萧景芯侧身坐在围栏的木櫈上。 “是。”秋思应了一声,行了礼,朝对面走去。 “多谢公主殿下。”那绯衣公子彬彬有礼,暗中侧眼瞪了一下谢珀。 谢珀无言地随他一起行礼。 礼毕,两人转身离去,谢珀的同伴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我看中的妹夫就这么飞走了。” 他以为萧景芯听不到。 萧景芯微微一笑,这么看来她还做了一回打鸳鸯的棒子。 现在虽然没有正式下旨,但是人人都知道谢珀要娶她了。 揽胜阁离琼华宫不远,萧景芯一个人慢慢走回去,身边没有跟着人,四周很安静。 八月的夜晚月亮很圆,月光洒在枝头上能清晰地看到绿色的叶子,金黄的桂花。 萧景芯抚着栏杆一路走,不时用团扇掩唇轻笑。 一切都来得及。 -- 第9页 现在还没有宫变,昭王还在北州府喝西北风,谢珀成了她的夫君,她拖着他一两年,等顺利削藩再说。 她的一举一动落在皇后及几位贵妃眼里就是喜不自禁。 “公主这是乐坏了?”卫贵妃掩面而笑。 “也该我们忙碌起来,宫中久无喜事,自上次二公主出降已经过了一年多。”安贵妃笑道。 景嘉帝后宫妃嫔极多,公主皇子不少,不过年纪都不大,成年的公主只有两位,二公主正是安贵妃所出。 萧景芯由景嘉帝亲自抚养长大,宫妃们争宠之时,必定先讨好萧景芯。 姜皇后看到萧景芯孤身一人,于是朝自己的心腹宫女紫灵看了一眼。 紫灵会意,缓步朝萧景芯走去。 萧景芯刚从重生的惊喜中恢复,见到有人来了,收敛表情,笑不露齿,在紫灵的陪伴下回了自己的寝宫。 “公主回来了。”桐喜跑下石阶来迎。 今晚琼林宴,是秋思陪着公主赴宴,怎么不见回? “桐喜。”萧景芯看着自己的贴心大宫女,想到上辈子她拼死逃出宫送来永照宫的密道图,可惜最后没用上。 “殿下怎么了?”桐喜见她神情有异,忧心不已。 “公主殿下大喜,刚才琼林宴上,陛下亲自赐婚呢!状元郎如此合殿下心意,你们呀,就等着住进公主府吧。” 紫灵笑道,圆脸上满是笑意,面上笑魇深现。 等她离开,桐喜扶着萧景芯进内殿,终于忍不住问:“殿下前几日还说镇安候家的二公子甚好,怎么陛下突然赐婚状元郎?” 公主的喜欢也不过持续一两个月,这回不会是心血来潮吧? 公主即将大婚的消息随着参加琼林宴的人传出宫去,成了雍京的一件大事。萧景芯第二天出宫时,不少人看她的神色都不一样了,还有人上前道喜,殷切地给她指路。 谢珀虽然中了状元,但是即将尚公主,无官就无奉禄,依旧干起老本行,在街口支了个卖字画的摊子,兼之给附近居民写家书。 今日他的摊子前排起了长龙,很多学子慕名而来。 谢珀年少成名,书画是雍京一绝,不少达官贵人都愿出高价买他的画作,但是他不为钱财所动,每日只画两幅,常有人为了得到他的画作大打出手,他一概不闻不问。 萧景芯记得,有一次她去昭王府就遇到昭王的老管家与平王的贴身内侍起了争执就为了谢珀的一幅江山雪照图。 她好奇上前看了一眼,画确实是好画,但是远远称不上精品,正要说他们被骗了,后来才知道那画是赝品,出自谢珀好友沈停之手。 一幅赝品引得二王相争,可见谢珀名气多大。 上辈子萧景芯几次想见识这位少年才子都没有机会,琼林宴上见之才惊为天人,夸了人家的长相,宴后又几次邀约,结果把人家整到了北州府去吹寒风。 不过这辈子不一样了。 萧景芯大步朝坐在桌案后的人走去。 今天的谢珀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白衫,束着高马尾,清隽温雅,他正俯案作画,晨光洒在他身上,书卷气隔绝着周围的喧嚣。 别的不说,谢珀真的是照着萧景芯喜欢的样子长的。 “你怎么能插队哩?”排在队伍前列的一位老者紧张起来,眼看就要轮到他了,他还缺一幅状元墨宝挂在店里当镇店之宝。 “张老板,这位可是公主!”他身后之人急冲冲捂住他的嘴巴,“你刚到雍京不识祥京公主,还不快求公主恕罪!” 张老板大吃一惊,赶忙跪下,身子抖得像筛糠。 谢珀停笔,侧眼瞥了一眼萧景芯,又继续作画,没有停手的意思。 萧景芯绕着他的画桌走了一圈,然后朝长队淡淡道:“你们都回去吧,以后驸马只为我一人作画。” 周围顿时一静。 谢珀没有停笔,慢条斯理地往宣纸上添了两笔,一支翠竹探墙而出。 “谢珀!”萧景芯气恼,一手拍在空白的宣纸上。 这家伙总有一股傲气让她不爽。 谢珀淡淡地望了她一眼,继续运笔,在萧景芯嫩白的手背上画了个披簑衣的老翁。 围观的人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难受。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公主得皇帝独宠,谁敢这么对她。 “大胆狂徒!”冬妙娇咤一声,一脚踢开桌案,五颜六色的染料全染在谢珀的白色衣衫上。 “哈哈哈。”萧景芯幸灾乐祸,也不在乎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笑声清脆如铃声。 红衣飘扬,明艳张扬的公主笑眼弯弯,十足的刁蛮任性。 谢珀皱眉,“公主殿下,你知道踢落的这些颜料值多少银子吗?” “不知道。”萧景芯理直气壮,她从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也不带银子在身上,自然会有人帮她付账。 “是贫户一家三口一个月的口粮。”谢珀声音清越,清冷好听,分外严肃。 萧景芯一愣,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生活的奢靡,像这样次等不入流的颜料连进入琼华宫都不配。 她脸上微烫,“冬妙,赔银子给他。” 谢珀面色稍霁,蹲下身子,一张一张地拾宣纸,拾起一张还在桌上慢慢抚平,掸去纸上的灰尘,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如上好的羊脂玉,按在纸上显得更加白皙。 -- 第10页 他没有接冬妙递过来的钱袋。 颜料和墨都打翻了,今天画画和写字都不成了,周围的人渐渐散去。 萧景芯弯腰帮他捡纸张,铺到桌上,还轻轻地抚平,嘴上却在挽尊,“这种纸有什么好的?我明天给你送一车过来。” 谢珀没理她,收拾好东西就走。 “等等!”萧景芯张开双手拦住他,“你是要抗旨吗?” “圣旨在何处?”谢珀眼稍微挑,唇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言下之意是他们的婚事只是口头说说并无实据。 “你等着!”萧景芯狠狠盯他一眼,转身大步往回走。 谢珀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似嘲暗讽,“公主可要快点拿圣旨来,草民要回家了。” 第5章 ================= 萧景芯气乎乎地回宫,在保和殿前遇到昭王世子景烁。 硬朗阳光的俊秀少年郎朝她飞奔而来,红衣像一簇火焰,一跃跳下阶边石围,“公主,骑马去吗?我父王从西北送来几匹好马。” 昭王是异姓王,世袭封地在北州府,北州盛产良马,每年春秋两季他都往京里送马,送的也不多,就几匹,但是每回都大张旗鼓。 因老昭王妃与太后是亲姐妹,景烁自幼长在宫中,与众皇子一起开蒙,与萧景芯也熟,两人时常一起玩耍。 萧景芯见到他,又想起上辈子昭王的罪行,不由得后退一步,侧身避开他。 景烁大大咧咧,并没有看出萧景芯的拒绝之意,“还未恭喜你呢!听说陛下将你许给了状元?” 见萧景芯没接话,又嘀咕起来:“状元有什么好的?百无一用是书生。还手无缚鸡之力,又啰嗦。整天讲些之乎者也,不是老头胜似老头。” 春巧噗嗤一笑,“世子殿下说的什么话,状元爷好看着呢,话倒是少。” 公主说十句才得他一句回应,可不就是话少! 微微瞄了一眼景烁,萧景芯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正愁没办法先把昭王搞定。 赐婚圣旨先放一放,萧景芯拿定主意,扬起笑脸朝景烁道:“也是,状元有什么好的,还是骑马好玩,马呢?” “在城外呢!刚到,我父王也来了。走走走,趁他还在殿里赶紧溜,要不然又骂我没规矩。”景烁兴冲冲道。 他也是好动爱玩的脾气,却也不是没脑子的纨绔,兵书战策学得极好,武艺又高强,立志要做名将,没少带萧景芯去军营。 “哎呀公主,你不能这么去!”春巧见萧景芯要去,心里发急。 萧景芯今日去见谢珀,有意显摆自己的美貌,衣着上颇有些精致,浅粉的广袖留仙裙,布料飘逸文雅,难得有些大家闺秀的气度,可惜状元郎一个眼神都没有。 这样去骑马成什么样子,让人看见少不得她们几个婢子都得被陛下责罚。 “冬妙回去将我的衣裳带来。”萧景芯决定以后再也不在谢珀打扮这么漂亮了,他瞎的。 另一边,谢珀早早回家,隔壁沈家探出了个小脑袋,“谢珀哥哥今天怎么这么早?” “嗯。”谢珀淡淡点头,推开自家破旧的院门。 沈蔷咬了咬唇,躇踌了会儿,跟在他身后走进院子,“我听我哥说你要娶公主?” 谢珀没答话,只是将肩上的书箱放进屋,又拿起木桶从院中打水。 这时沈蔷才发现他衣服上五颜六色,吃了一惊。谢珀素来爱洁,绝不会如此不小心。 “哎哟,这是怎么了?” 沈停大步走进谢家,啧啧有声,院外又传来脚步声,他赶紧回身关紧院门,而后手指抵在唇边,“别说见过我。” 说完他径自躲进谢家柴房。 谢珀挑了挑眉,安静地看向沈蔷。 “哥哥高中探花,说亲的媒婆来了好几回。”沈蔷轻声道,“她们不敢来找你是因为你要娶公主。” 涤北大街一下子出了状元和探花,整条街都沸腾了,家中女儿未订亲的都盯着沈家呢,在琼花宴之前,大部分人看中谢珀,无耐他性子清冷,又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大家都不好到他跟前提这些,加上隔壁沈家兄妹有意阻拦,他日子过得清静。 “这样?”他似愰然大悟,转身进屋。 原来公主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秋高气爽,天气晴好,湛蓝的天空不时有白云飘过,天地广阔,看着就让人心愉畅快。 萧景芯已换好骑装,骑了一会儿马,此刻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歇息。 她的发丝被风吹得微乱,染上薄红的颊边梨涡浅浅,双眸熠熠生辉,“这些马好是好,可惜只得这么几匹,要是征北大军全都备上这样的马就好了,我父皇在发愁战马不足。” 上辈子昭王实力最强也是因为私下贩卖战马,几个藩王都暗中向他买马,他聚集了大量的财富,私下里豢养众多府兵,还有奇人异士。 要是能破坏他的贩马路线,让他把心思放在守边上面就好了。 北州府往北就是北狄,每年都有一场大战,战马消耗极大,每回昭王都向朝廷哭穷没办法养好马,送去给征北军的马都是弱马病马,朝中早有人提过这个,但是北方是昭王的封地,不削藩就没马,削藩就会出大乱子。 “会有这么一天的,前阵子我听说开了一个新马场,很快就会有战马。”景烁兴致勃勃,弯腰从清澈的溪水里摸了块圆滚滚的白色石头在溪水上打水漂玩。 -- 第11页 溪水太浅,石头只跳了两跳就撞上浅滩。 “过几天我就回去了,我母妃念我念得紧,我也好久没见她了。”玩腻了打水漂,景烁脱下长靴下水。 “你要回去?”萧景芯大吃一惊。 上辈子景烁回去之后,昭王再无顾忌,动作频频。 这么说,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景烁不能回北州府,若说昭王还有什么顾虑,也就是身在雍京的景烁了。 “不过,若是你大婚的话,我肯定是要留下观礼的。”景烁笑起来,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少年神采飞扬,无忧无虑,萧景芯心里却发了愁,她还想拖个一两年呢! 溪边有一丛开得正欢的野生月季,娇嫩的粉色花瓣上满是景烁玩闹溅上去的水珠。 萧景芯看着花朵发呆,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由得沮丧起来,重活一次好像也没有什么改变,她现在能用的人一个都没有。 “怎么了?” 到底是好朋友,她心情低落,景烁一看便知,“我听说谢珀是个孤儿,父母都去世了,若你不喜欢他,可以退了这门亲。走,我们找他去。” 景烁对朋友极热心,说走就走。他从溪水里上岸,红色袍摆湿透了也不理,匆匆套上黑色长靴。 他个性张扬,家世显赫,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在他看来谢珀根本配不上萧景芯,对寒门学子不大看得上。 “陛下虽然答应了,不是还没下旨吗?” 景烁兴冲冲翻身上马,他以为萧景芯是在为亲事发愁,就想着为朋友两肋插刀。 “不准去。”萧景芯微恼。她刚刚还跟谢珀说回来拿圣旨,结果却带人去逼退亲,她的面子往哪放? “咦?那边是不是状元爷?”春巧眼尖,指着对岸山间小道。 对面,谢珀提着一个竹篮往山上爬,走到半山腰时在一座孤坟前停下,将篮中果品祭品都拿出来。 “我让人去打听过,”景烁手遮在额前微眯着眼睛,“他爹出身临州谢家旁支,当年因为与他娘私奔到的雍城,差点成了黑户籍,还是沈家帮的忙,那边本是沈家的林地。” “沈家?”萧景芯不解。 “就是探花郎沈停家。”景烁挠了挠头,抬眼望向对面山上的谢珀,“你之前不是老说要去认识他吗?我闲着没事就去打听了一下。还听说他曾经去过晏府投书,想入晏府家学。” 这个萧景芯倒是知道,晏扬府上有座书院,收留很多寒门学子,朝中大半寒门出身的官员都在晏府书院进过学。 想起琼林宴上晏扬对他的维护,看来谢珀也进了晏家的书院,难怪那些寒门官员这么不喜欢她,时不时弹劾她,特别是那个左都御史周澜谊。 两人站在溪边仰头看谢珀,他似有所觉也回头望了一眼,隔着不宽的溪流,萧景芯能看到他脸上的清冷表情。 他已经换了衣裳,不是白衫,而是一身半旧的黑色短打,书卷气依旧很浓。他的眉眼肃穆,薄唇微动,似乎心情不太好。 不会是向已故的亲爹诉苦吧,萧景芯暗搓搓地想。 那边的谢珀收回视线,伸手清理坟上杂草,不时小声说话。 “父亲,儿子很好,勿念,可能过段时间不能来看您,不过您放心,我能应付得来的。” “院里的桂花开了,我制了一坛桂花酒,听说您喜欢喝,以后每年都会送来。” “只是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谢珀点燃纸箔,伸手挡住山风,直至烧完他都没有说话。 拜祭结束后,他下山遇到骑马停在路边的萧景芯。 “参见公主,参见昭王世子。” 景烁捏着下巴打量他,又拿他和齐毓作比较,末了不得不承认,谢珀比齐毓更出彩些,不说他的家世,与公主倒是金童玉女。 突然见他这么礼数周全,萧景芯还有些不习惯,她本就做好他一旦甩脸色就奚落他的准备,现在反而无话了。 “状元郎。”春巧笑吟吟地朝他福了福身,试图化解萧景芯的尴尬。 谢珀微微颔首,越过他们往前走。 “你站住!”萧景芯羞恼,每次都在他面前气短一截,实在是不爽。 “公主不是说去拿圣旨?”谢珀眉眼舒展,转身笑看她。 他发现这个飞扬跋扈的公主一点就着,极好打发,与别的贵女不同。 萧景芯看出他眼中的揶揄,低头望他的眼神凶了几分,“你不是不着急吗?” “草民不急,急的是殿下。”谢珀慢悠悠地说,说完还瞥了一眼旁边的景烁。 萧景芯吃了一惊,差点以为他识破自己的想法。 第6章 ================= 景烁看他们打哑迷看了半天不耐烦起来,“你们也别互相扯些有的没的,不如比赛骑马论输赢。” 他打定主意帮萧景芯杀杀谢珀的锐气,看到少年书生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也很不爽,这家伙是有些文釆,三言两语就能把公主驳得哑口无言,骑马就未必能行了。 “去营里牵马来。”他侧头吩咐自己的随从,漂亮的丹凤眼闪着狡黠的光芒,“就那匹黑夜王。” “是。”随从瞬间懂得他的心思。 他们正在京郊万马营附近,一来一回也不费功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随从就骑着马过来了,身后跟着一匹没配鞍的黑马。 -- 第12页 显然那马并没有驯服。 “公主,你看这马如何?”景烁得意洋洋地问,“这可是我父王亲自捕到的野马王!” 萧景芯见猎心喜,停下与谢珀争论的话题,细细打量那马。 谢珀也转身看向隔着七八步远的高头大马。这样的马雍京难得一见,毛色如墨,眼睛有灵,四肢修长有力,即便不懂马也知道这是匹难得的好马。 “就这么办!”萧景芯乐了,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向谢珀,“我们来赛马,你要是赢了,这马归你。” 这马没驯化,又没鞍,谢珀一个书生,肯定驯不服它,也是她想差了,居然耐着性子听他说这么多之乎者也。 谢珀家中贫寒,肯定是不会骑马的。 “公主想比什么?”谢珀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无措,看着竟是胸有成竹样子。 “谁先到城门谁赢,赢者可以请输家做一件事。”萧景芯想了个法子。 一边的景烁拍掌赞道:“这个好。” 看这个谢珀如此沉得住气,他就等着他出丑! 谢珀走到马前,隔着两步的距离看着黑马的眼睛。 “你骑过马吗,没骑过就别逞强,现在认输,本公主恕你无理之罪。” 萧景芯担心把人弄伤弄残了不好,万一不小心坠马了,晏太傅能哭塌琼华宫。 “公主心软了,这不好。”景烁摇头晃脑的,“这不好,还没嫁过去呢。” 萧景芯脸一烫,扬鞭打在他的马腿上面,“胡说什么!” 马儿吃痛,掉头就往后跑,景烁没坐稳,差点摔下马。 那边谢珀与黑马对视了一会儿,走近两步,顺着马颈抚摸马鬃,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那马竟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膀。 景烁的随从面面相觑,这人也太历害了吧!王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驯得这马让上鼻环,除了王爷,谁都近身不得,他就这么一看一摸就驯得黑夜王如此乖巧。 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那边萧景芯与景烁在马上互相舞了一会儿花拳绣腿,回头正想看谢珀笑话,结果他干净利落地上了马。 黑马踏着四停,喷着鼻息,谢珀稳稳坐于马上,转头看着他们,“开始了吗?” 萧景芯看到他书卷气淡去,英气十足的样子,心情复杂,有惊有喜有恼怒,怎么这人也驯马都会?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上辈子几次见面都看到他书生模样,不是写字作画,就是吟诗作对,倒是不知道他会骑马。 “你可要小心,别掉下来。”萧景芯瞪了他一眼,扬鞭击打自己的马,一夹马腹就往前冲。 谢珀坐在马上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唇角微微上扬,眉眼间染上淡淡的笑意。 他轻拍两下马背,黑夜王扬蹄前冲,快如闪电。 景烁见他们都往前跑了,当下急转马头也追了上去。 京郊土路扬尘,三匹快马一字排开,行人纷纷避让。 景嘉十六年天下大旱,路边是干涸的土地,有农人用木桶从溪边挑水淋秧苗,枯黄的庄稼无精打采地垂着。 百姓上半年颗粒无收,粮商囤积粮食,粮价极高,买不起粮的只能吃野菜,就差没吃树皮了,日子不好过,达官贵人依旧歌舞升平,朝庭还时不时加征各种税目。 京郊有不少农人交不起税,卖了田地,成了流民,涌进城里,成了乞丐。 晏扬为首的寒门官员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次上书朝庭,景嘉帝询问户部,但是户部尚书是齐太尉的人,每次都说尚能支撑,等秋粮一收就解决问题了。可如今看着几月不下雨,庄稼地干得都冒烟了,哪里还能指望秋粮! 谢珀做为晏扬的得意弟子,献了不少计策,又时常出城实地探访,知道回城有几十条近道,在靠近岔路的时候一转马头,没跟萧景芯他们一起走。 “喂,你走错路了!”萧景芯回头一看,见他往旁的路上走,赶紧大喊。 “我们分头走吧,若是公主先到城门,我答应公主两件事,若是草民先到,公主只需答应草民一件事。” 谢珀停马,语调也不见起伏,看来他还未用全力。 “这可是你说的!”萧景芯朗声道,加快马速往前冲。 她走的这条路可是比谢珀选的那条路更近的,到时候谢珀一定会输,两件事该怎么选才好呢? “这书生不错啊,居然马骑得这么好。” 景烁眼睛发亮地看着谢珀的身影,“他要是赢了,我也答应他两件事!” “多事!”萧景芯白了他一眼,“说一件就一件。” 两人所骑的马都是好马,几十里的路也不费什么时间,说话间就看到了远处高高的城墙。 “快到了。”萧景芯心中一喜,这下她赢定了。 她扬了扬手中马鞭,再次加快速度。 雍京的城门非常气派,门前还有个很大的广场,此时不少衣衫褴褛的乞丐靠在墙边晒太阳,见到有人来就挣扎着爬起来,围上前去乞讨。 谢珀懒洋洋地倚靠在墙边,阳光洒在他身边,晕出一层淡淡的金光。 精致的眉眼在一众乞丐中特别惹眼。 “你怎么在这里?”萧景芯冷不防看到他,连气都生不起来。 实在是今天谢珀给她的意外太多了。那条路明明更远的。 “公主的赌局还算吗?”谢珀收敛神情,郑重合袖朝她一揖。 -- 第13页 “自然!”萧景芯再不服他,也是说话算话的,“你想让本公主做什么?” “开仓放粮。”谢珀看了一眼城下的乞丐,从衣袖中取出一本薄册双手递给萧景芯,“这是京中物价薄。” 萧景芯一怔,父皇虽然宠爱她,但是也不让她插手朝庭中事,常对她说女孩子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这也是她不敢直接跟他说昭王贩马的原因。 “公主难道要言而无信?”谢珀皱眉,有些后悔自己把宝押在一个深宫女子手上,但是现在的情形越发严重,再不开仓恐怕会引起民乱,到时局势更加复杂。 “本公主才不是那种人!”萧景芯弯腰一把拿走物价簿,翻身下马,站到他面前,微仰着下巴,“说一件就是一件事。” 她翻了翻册子,看了几眼,“这个是要交给父皇?” 景烁探头过来看了一眼,笑道:“让你尚公主当不了官有点可惜。户部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那册子条理分明,字迹工整漂亮,即便是对理账一窍不通也能看得懂,一看之下就知道年初至今,粮价上涨了两倍不止。 萧景芯不快的睨了他一眼,谢珀当然是有本事的,上辈子人家还当了皇帝。 不过这辈子她不会让他再当皇帝。 她收好册子,昂首挺胸绕着谢珀走了一圈,再怎么样现在是谢珀有求于她。 不知怎的,她心里极受用,若是开了仓,放出了粮食,粮价降下去,也没有那么多父母卖儿卖女了吧,这样看来,她也积了些阴德,做了件好事。 谢珀任她打量,只要能让百姓日子好过一些,少饿死人,她想看多久都行。 “谢珀,没想到你是个好人呢!”萧景芯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应下的事一定做到。” 做不到她岂不是白白被宠十六年! 谢珀从来没有和女孩子如此靠近过,微一侧身避开,萧景芯再拍时手拍到了他的胳膊上。 萧景芯尴尬收手,掩饰似地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声,“时候不早了,父皇还等着我用膳,走了。” 她匆匆上马,策马跑进城门,也不顾街上不能跑马的规矩,一溜烟跑回宫门。 “殿下怎么才回?” 桐喜焦急等在午门边,见她回宫赶紧跑过来,“钦天监入宫,陛下宣殿下去保和殿见驾呢!” 萧景芯翻身下马,随手扔掉缰绳,“你们怎么说?没说我出城罢?” “婢子只说公主去见状元郎。”桐喜娇笑着福了福身,“公主先更衣再去才好。” 萧景芯还穿着桃花红的骑装,发髻也乱了,精致的脸蛋红扑扑的,明艳动人。 “算你聪明!”她大步向前,赶回了琼华宫,匆匆收拾好才去见皇帝。 刚出殿门想起那本物价簿,又折身回去拿,揣进袖中才往保和殿去。 暮色降临,小火者已经开始掌灯,用杆子将檐下灯笼取下,换了火烛后重新挂上。 宫里灯火依次亮起,前往保和殿的宫道上亮如白昼,两边都是高高的墙,红墙黄瓦,气派森严。 萧景芯仰头望了望隐在墙后的保和殿。 保和殿是她父皇平时与九卿议事的地方,她不怎么去那里。 这时候召她来,大概说的是她的婚事。 “轻轻来啦?正在给你选期进府,一眨眼你都是快成亲的大姑娘了。” 听到自己的小名,萧景芯就知道她父皇心情不错。 第7章 ================= 她及笄那年就在建公主府,两年过去,如今已经建成,只是她的亲事未定,父皇也不着急着将她嫁出去,因此一直空置着。 “父皇。”萧景芯几步踏上丹陛,从袖中取了一个油纸包,在萧景嘉面前晃了晃,笑眼弯弯,“香不香?” 虽有外人在场,但是萧景芯向来不屑于作戏,直来直去。 景嘉帝时而也会馋宫外的吃食,萧景芯知道他这个爱好,每逢出宫都会给他带回来一些他喜欢吃的。 “还是轻轻有孝心。”景嘉帝龙颜大悦。 萧景芯在御案的下首坐了,探头去看册子上的吉日。 薄册上列了好几个进宅吉日。 “父皇,轻轻想万寿节之后才办这事儿好不好,在此之前还要忙着给父皇准备大礼呢!” 挑好了进宅日子,那大婚之日就不远了,她还想拖上一段时日。 万寿节是正月,这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呢! 垂手立于殿中的钦天监监正心里一紧,他呈上去的只有今年的好日子。 “为何呀?”景嘉帝三两口吞下口中软糯的如意丸,急忙问,还来不及细品出如意丸的味道。 这孩子三天两头改变主意,不会又不想成亲了罢? “难道父皇不喜欢轻轻的陪伴?” 萧景芯虽然行事不拘小节,但是在皇帝面前总是喜欢撒娇,娇娇俏俏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朕当然舍不得朕的小公主。” 公主虽多,但是景嘉帝只独宠萧景芯,恨不得上天摘月,下水捞星,所有的亲情都寄托在萧景芯身上。 “那就这么定了!”萧景芯站起身来,转身对钦天监的监正道,“范大人回去看看明年有没有哪天最吉祥。” 范大人看向皇帝。 -- 第14页 “就按公主说的办。”景嘉帝摆了摆手。 “是。”范大人恭敬应声,躬身退了出去。 “今天看状元郎去了?”见人已走,景嘉帝姿态悠闲起来,往后倚在椅背上,伸手夹着小巧而圆的如意丸子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之后点头,“味道不错。” 皇帝嗜甜,但是没几个人知道,除了萧景芯,每回都是她送的吃食最合他的心意。 “父皇,我今日出宫还见到可怖之事,可把我吓坏了。你猜猜是什么事?” 萧景芯眨着桃花眼,神神密密的。 “哦?你向来大胆,能吓住你的事儿还真没几件。”景嘉帝放下竹箸,捏了捏下巴愁眉苦脸地想。 他年过不惑,但是保养得极好,面相英挺,剑眉星目,看着显得十分年轻。 萧景芯长得像他,特别是一双桃花眼,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装模作样猜了几个都猜不着。 “父皇这段时间忙坏了吧?”萧景芯乖巧地给他捶背,“今年大旱,粮食可贵了,你吃的这如意丸子竟涨了价,我都不知道呢!还按着老价格给,被人笑话了去。” “谁胆子这么大?”萧景嘉转头望她,瞪视一眼,“所以你就被吓住了?” “没有呢,那人笑了两声又往旁的地方去了,一不小心撞了个乞儿,结果那乞儿竟倒地死去了。” 萧景芯眉头蹙起,情绪低落,“父皇,那乞儿是饿死的。我不信,走访了几条街,街上也不如之前热闹,状元郎还穷得卖字画呢!” “有这种事?”景嘉帝是有看过几道折子请求开仓放粮,只是也有折子报喜,说哪州又获丰收,有粮商南北往来,不愁没粮。 这半月上朝,大家关心新科取士的事儿,大旱灾的事押后了。 “都有百姓饿死了,可见是买不起粮食的,父皇你看。”萧景芯停下捶背的动作,取出物价簿,“状元郎身在民间,生活拮据习惯记账,我抢了他的账册,他还生气来着,父皇你看看。” 萧景芯顺手将薄册塞入他手中,愤愤不平道:“我让他尽快大婚,进公主府过好日子,结果他气得扭头就走,说他备不下聘礼,办不成宴席。” 景嘉帝越看那册子越惊心,他实在想不到天子脚下都有这样的事,那别的地方呢? 难怪民乱屡镇不止。 他薄唇紧抿,气势骇人,“来人!宣齐睿明、晏扬进宫!还有许谦。” 萧景芯有些忐忑不安,“父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就是祥京的罪过。” “不怪你。”景嘉帝安抚地轻拍她的肩膀,“这册子先给父皇,回头另外赐谢珀一个庄子。” “那......祥京替谢珀谢父皇赏赐。”萧景芯像模像样地谢完恩,起身凑到皇帝身边,搂着他的胳膊,“父皇会开仓放粮吗?现在什么东西都好贵,琼华宫都入不敷出啦。如今百姓都说父皇仁德,盼着父皇为他们做主呢!” 皇城各宫都有月例,萧景芯贵为嫡公主,月例银子最多,她若是银子不够使,那可真是穷了。 萧景嘉知道她爱出宫,好排场,饮宴更是从不间断,还养着永照宫诺大的宫殿,她名下几个皇庄都不种庄稼,全用来种花养马,日子过得奢靡,若不是粮价高涨,她未必会关心忧愁如何过日子。 “粮仓是要开,但是开几个还得等朝臣们商量出个章程,你也不必为这发愁,横竖饿坏了谁也饿不着你。” “谢父皇!”萧景芯眼睛一亮,总算把这事办妥了。 晏扬连夜进宫,心下不安,也不知道宫里出了何事,向传旨的内侍打探也探不出什么来。 “晏太傅。”齐睿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晏扬猛地转身,齐睿明就站在宫门外,户部尚书许谦就跟在他身后。 夜色朦胧,月亮上蒙着一层薄雾,宫灯摇曳,灯影投在两人身上凭添几分萧瑟。 “齐太尉。”晏扬拱了拱手。 许谦恭敬作揖,“晏太傅也是陛下急召?” 晏扬微点点头,心中暗暗思考计策。 萧景芯完成一件大事,心情愉悦,经过明阙台时还在台上立了会儿,想与晏扬提一下谢珀的册子,不过等了一会不见人,不耐烦等,就回琼华宫去了。 “你送这封信去涤北大街。”她歇了一会又翻身爬起来,洋洋洒洒写了封长信,折好好递给梧悦。 “殿下给状元郎的情笺?”梧悦窃笑着问了一句。 “对了,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萧景芯把信展开,看信上的直白自夸有些不妥,万一被人发现她掺和朝政,一定又参她一本。 她烧掉写好的信,重新写一封,加上不少倾慕之词,末了只说一句话好事将成。 谢珀看到信时,正与沈停在弈棋。 沈停探头一看,只见一句文绉诌的“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公主殿下对纯之倒是热情。”沈停笑了起来,将手中黑棋扔进棋蒌,“不下了,你就好好回信吧,人家公主还等着回信呢!” 他仰头看了看站在院墙上的美貌宫女。 谢珀没看信上一大堆废话,只看好事将成那四个字,没来由的有些发窘,耳尖有些发红。 虽然是利用了她。不过,谢珀取来纸笔挥手作画,片刻就画了幅墨色山水,原本垂钓的地方没有老翁,只有一个竹蒌。 -- 第15页 画好之后,他卷起递给梧悦,“有劳姑娘。” “状元爷客气。”梧悦拿了画,又担心公主看不懂,犹豫了会儿,“状元爷可有话要与殿下说?” 谢珀摇了摇头。 梧悦满心纳闷的回宫,将他的山水画呈给萧景芯,“公主,状元爷只给婢子这图,这是何意?” 萧景芯慢条斯理地展开画卷欣赏一番之后才轻哼:“不过是两个意思罢了,其一是跟本公主道歉,其二是炫耀他的画技,送了份礼给我。” 今天把钓鱼老翁画在她手背上,她还没找他算账。 “把这画裱起来,挂书房。” 宫里有人把这事告诉姜皇后,皇后笑着对太子说:“你得闲去与状元郎请教问题,多走动走动,混个脸熟。” “母后,皇姐当真要嫁寒门学子?”萧楚已不太愿意去,觉得没面子。 “糊涂东西!”姜皇后轻斥,“这是你皇姐选定的夫婿,寒门学子又如何?” “好吧好吧。”萧楚已吓了一跳,才十四岁的少年脸上还有稚气,“我这就去琼华宫看看,探探消息。” 说完起身就跑,在皇后回神之后溜出了坤和宫。 琼华宫灯火辉煌,宫娥们来来往往,见到他来,赶紧跪在道旁让他先行。 萧景芯刚开始用晚膳,桌上摆着十几道菜,色香味俱全,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皇姐。”萧楚已鼻翼微动,“我这是来得巧了。” 他刚在坤和宫刚用过膳,这会儿又有了食欲。 “坐。”萧景芯吩咐人添碗。 雍宫规矩不严苟,景嘉帝喜欢看到子女们和睦相处,加上萧楚已年纪不大,时常到琼华宫看望萧景芯,一起用膳也是有的。 几个宫女给两人布菜。 食不言寝不语,用罢晚膳,萧楚已又把收集到的宝贝献给萧景芯。 也是几幅书画,不过和谢珀那幅一比,高下立见。 “还是状元的画好。”萧楚已假装老成,背着双手仰头看画。 “你懂画?”萧景芯嘲笑他,“不学无术的家伙。” 第8章 ================= 萧楚已心里不服,但是他确实不精于书画,被嘲也不恼,笑道:“皇姐自然说他好了,不好也不会求父皇赐婚了。” “算你识相!”萧景芯收取画卷,斜睨萧楚已一眼,“你今晚突然来是有什么事?” 送画也不急于一时。 “是这样的,不是说谢珀学问好嘛?上次父皇考较功课,嫌我太浮张,让我闭门思过一个月,皇姐求情才减成半个月,我可是刚出来就为皇姐搜罗宝贝来着,东宫那些老头只会讲仁者治国,我琢磨着怎么个仁法。” 萧楚已稚气的脸上有些迷惘。 萧景芯想起谢珀与自己打赌,最后却没有为自己谋取好处,他若是为官应该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 “你自己找过去呗,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他住哪里。”萧景芯最后道。 姜皇后给自己的儿子请了很多做学问的大儒,还挑选最好的亲卫给他。萧楚已却派亲卫四处寻宝,姜皇后吃了这个闷亏,总会让萧楚已往琼华宫跑。 两人聊了些别的闲事,萧楚已开心地回东宫去了。 明阙台上,晏扬等人刚出保和殿。刚才景嘉帝提起京中物价,发了一顿脾气,最后责令他们开仓放粮。 “晏大人好手段。”齐睿明似笑非笑。 刚才那本物价簿明眼人都认得出来是谢珀的字迹。 引路的内侍提着灯笼站在一旁,垂头看着地面,大气不敢透。 “没有齐大人手段高。”晏扬冷哼。齐睿明暗中抬高粮价,操纵物价,借此发国难财,搞得民不聊生,他们只不过刚扳回一局罢了。 言罢,他当先往宫门走。 “太尉……”许谦看着他的身影,欲言又止。 “盯着谢珀,别再让他多事。”齐睿明双眼闪过一丝狠戾,“最好能让公主厌弃他。” “可是现在两人似乎走得很近,今日公主还去找过他,”许谦谨慎道,“不过依属下看,谢珀对公主可没有情意。” “没有岂不是更好吗?”齐睿明笑了笑,看了一眼琼华宫的方向,“陛下宠爱公主,若是他瞒着婚约不报,你说陛下能饶了他?” “婚约?” “沈家不是有一个女儿吗?”齐睿明理了理袍袖。 日头高升,涤北大街已经热闹开了,虽然现在日子不好过,但是因为出了一位状元郎,很多达官显贵都往这边跑,行人多了乞丐也就多了。 沈蔷早早起床,今日哥哥要去翰林院入职,她要好好作准备,一忙起来就没听到敲门声,直到敲门响了好几下,门外传来洪亮的大嗓门,“小丫,小丫!” “大姑,你怎么来了?”沈蔷打开院门,看到沈家大姑拎着一个篮子站在外面。 “你哥高中我能不来?”沈大姑戳了戳她的脑门,“他人呢?” “哥哥没起。”沈蔷躲开她的大手,转身跑进院子。 天才刚亮,沈停还睡得正香。 “都什么时辰了!”沈大姑大着嗓门往里冲,“看看,我要是不急着你,你这妮子就等着随便找个人家嫁了吧!” 她边嚷嚷边踮起脚尖看隔壁。 沈家和谢家中间隔着一人高的泥土墙,沈家种的瓜藤爬上了墙,谢家那边种的是几颗海棠,如今花开得正盛。 -- 第16页 沈大姑极力踮脚想看看谢珀,“谢家小子怎么如此哩,与你有婚约又嫌贫爱富。” “大姑,你胡说什么?”沈蔷愣住了。 谁和谁的婚约?她怎么不知道? “难怪你不知道,那时候你还小,刚出世没多久呢,你爹和谢家书生就说定了你们的婚事啦。”沈大姑白了她一眼,“我一听说他要娶公主,这是几夜都睡不着觉啊?可怜你们爹娘去得早......” 她擦了擦眼角,从衣兜里取出一张泛黄的旧纸,“喏,当年我还是见证人呢!” 沈蔷跟着沈停识过字,接过一看,俏脸发红。确实是婚书,上面还有她和谢珀的生辰八字。 “你们一大早吵什么哪?”沈停挠着头走出房门,头发凌乱,语气极差。 他径自走到井边提水洗脸。 “哥,你看这。”沈蔷将那张旧纸举到他眼前。 “哪来的?”沈停一下清醒了。这东西要是让公主知道了,还有命在吗? “你们不是年纪还小嘛,我本来想着过阵子趁着你们都高中了再提这事,给你们把亲成了,也了了大哥的心愿。”沈大姑走到他跟前,“可不能因为公主就这么算了!” 她嚷嚷得太大声,不但谢珀听见了,给他送画的梧悦也听见了,一转身连画也不送了,跑回了琼华宫。 “公主,我亲耳听到的,听说还有什么婚书。”梧悦纠结极了。 “哦?”萧景芯挑了挑眉,“谢珀什么反应?” 她之前就知道谢珀是别人看中的妹夫。 这事可大可小,正好给她送来个把柄让她拿捏谢珀。 “状元郎没什么表情,看样子也是刚知道这事。”梧悦想了想,“他当时手里拿着一块玉佩,看着像是信物。” “你去打听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萧景芯吩咐道。 “如果是真的怎么办,陛下肯定会生气,说不定还会砍他脑袋。”梧悦送了几次信,对谢珀有些好感。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萧景芯不以为然。 话虽这么说,萧景芯想了想还是出宫去了,可惜到谢家时,谢珀不在家,隔壁沈家也没有人在。 “公主,要不我们回吧,怪热的。”秋思眯着眼睛看了看天。 秋老虎发威,太阳亮得刺眼,路边的树木都无精打采,叶子因干旱而泛黄,草也枯了。 “不出摊也不在家,人去哪了?”萧景芯踮起脚尖看院墙后,看到盛开的海棠花与别处不同,显然天天有人浇水。 果然是书生,这样艰难之下还有心情养花种草。 此时的谢珀在晏家的书院。晏扬一大早就派人来请,正轮到休沐日,晏扬本想立刻将放粮的事办了,结果整个户部能盖印的全都不在。 “老师,他们应该是想拖延时间吧。” 谢珀给晏扬斟了一盏茶。 晏扬虽然官至正一品太傅,但是两袖清风,家中茶叶只是一般,茶香也不浓郁,庭院虽大,但是因为仆从少,无人打理,花枝疯长,两颗石榴树就占了半个院子。 如今天气大旱,石榴树已经枯萎。 他们在木廊下品茶,还有几位晏府书院的学生。这些人大多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刚入职各部,相约一起拜访晏扬。 “横竖休沐日只有一天,拖延这一天有何用?”有人不解地问。 晏扬抚了抚长须,沉吟片刻,“难道是在等昭王离开?” 昭王送马来京,听说明日就要返回北州府。 “他还打粮仓的主意?”想来想去,晏扬只想到这个,“昨晚陛下只说要开两个粮仓,虽然能缓一缓,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很快就要过冬了,昨日我出城看过,想秋收应付过去恐怕很难,本来按计划,我去户部,如今不行了,得另外想个法子。” 谢珀眉头紧锁,他也想不到公主突然看上了他,还当场请求赐婚。 他寒窗苦读十年,为的是济世救民,可不是为了尚公主! 其他几个年轻人捂嘴偷笑,有人打趣道:“纯之,公主也是难得的美人,又得陛下宠爱,成了她的驸马,说不定另有机会呢?” “有什么机会?”晏扬花白胡子翘起来,没好气地放下茶盏,“你们见到哪个驸马有机会了?” 大雍的驸马只有虚职,家中有钱还好说,家境不好的都被公主们吃得死死的,还闹过驸马卖字画为生的笑话。 所以尚公主并不是什么好事,世家只愿次子尚公主,但是皇帝的女儿也是不愁嫁的,苦的只是驸马。 “早知如此,我就将胧烟许配于你。” 晏扬膝下有个独女,年初刚嫁了。 “老师,”谢珀耳尖微红,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扣桌案,“我们说的是开仓放粮。” 众人见他避而不谈,纷纷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等谈妥出来,已经是午后了。 谢珀站在晏府门外,用手遮着眼睛抬头看了一会儿天。 天气依旧热,往年此时早已转凉了。 “谢珀!你可算出来了!”沈大姑一下从墙后跳出,“你今天不给个交代可说不过去了。” 她早上就跟了一路。 谢珀被她拽住胳膊时,微一侧身挣脱出来,“沈姑姑,我娘还在呢。” 他不信那婚书。 这婚书早不出晚不出,这时候拿出来就耐人寻味了。 -- 第17页 “你想悔婚?”沈大姑大声喊着,只想把这事闹大,“你还有没有良心?” 还没走远的新科进士们纷纷转回头,站在远处看着。 萧景芯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面容窘迫的谢珀。她站在墙角看得津津有味,并不想帮他解围。 在她面前,谢珀总是从容不迫,极少有这种手足无措的模样,看着还真让人心情舒畅。 “殿下,我们真的不要帮他一把吗?” 梧悦又纠结了,总觉得殿下这几天变得无情了,明明以前整天念叨着去认识才子。 “不帮。”萧景芯打定主意作壁上观。 谁知道偏偏这个时候萧楚已来了,太子仪驾威风八面,沈大姑胆子小,手一松开就溜了。 太子笑得十分灿烂,“姐夫,我来得够及时吧?” 第9章 ================= 萧楚已得意洋洋地站在谢珀面前。 “参见太子殿下。” 不得已谢珀躬身行礼,周围一群人也跟着行礼,呼啦啦跪倒一片。 “都平身。”萧楚已摆了摆手,“太傅府上真热闹,是在干什么?” 年纪不大的太子装老成,背着双手仰头站在谢珀跟前,结果发现他比自己高一头,又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离他远点。 “回殿下,今日休沐,草民来拜访老师,以答谢他的教诲之恩。”谢珀不卑不亢,还往后退了一步,余光看见墙后偷笑的萧景芯。 “谢师宴是要办,你可是高中状元呢,皇姐说她已经定下了香春处的院子。” 萧楚已点头,既然是请教,当然寻一处好去处,顺便也让他沾光,入了那些寒门官员的眼。 听他这么一说,墙后面的萧景芯怒了,她什么时候说过谢师宴要她来办?订下香春处只是为了办诗会的。 “草民多谢殿下厚爱,只是谢师宴已经安排好了,就在簏山苑。” 谢珀面无表情地婉拒。 “晏太傅以为如何?”萧楚已这回学了精,不问他,只看向匆匆迎出门来的晏扬。 晏扬刚刚听下人来禀,说是太子殿下驾到,“自然是按殿下们的意思办。” 太傅一职,也有教导太子之责,只是姜太后嫌弃他寒门出身,几次吹枕头风,景嘉帝免了他教导一职,让他专心朝政。 这么一搅和,正好帮谢珀解了围,萧景芯失去听墙角的兴趣,从墙后走出。 视线与谢珀对上,几乎擦出了火花。 她心里暗笑,这下看你还傲气!想轻松过关,她偏不让。 谢珀一愣,为防她又说出什么惊人话语,朝晏扬作了一揖,“既然老师应下,纯之就先去准备吧。” “我与你同去。”萧景芯才不会放他离开,打定主意就在他面前晃悠,烦死他。 众人见公主这么直爽热情,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目送二人离开。 两人缓步前行,表面上相处愉快,心思却各异,萧景芯总是故意为难,谢珀是见招拆招。 “告诉你个好消息。” 走过宫门的时候,萧景芯忽而笑靥如花。 “公主讲说。”谢珀头一次陪一个女孩子走这么远的路,耐心逐渐耗尽,正想法子脱身。 “父皇赐了个庄子给你,你我大婚之前,你可以还可以去翰林院修史,先任修撰一职,攒着俸禄,别饿得卖字画。” 萧景芯扬眉,这是后来父皇派内侍蔡公公传的话,以往可没有这先例,是见他记录物价有功。 “多谢公主告知。”谢珀的眉眼一展。 虽然只是个从六品的修撰,也聊胜于无。 萧景芯甜甜一笑,“客气什么,反正以后你听我的,绝对不会吃亏了去。” 她侧头看他,“你读这么多书,也不能让你啥事也不干,本公主现在就有一事不知如何解决。” 阻止昭王谋反才是大事,她想了几个晚上,觉得现在能用的只有谢珀了。 “公主请说。”谢珀哪里看不出来这个娇横跋扈的公主想利用他。 “是这样的,昭王明日返回北州府,可是我和景烁还没有把御书房里的兵书看完呢,就这么回去,景烁有可能再也不来雍京,这是大的遗憾!听说昭王对你的字画十分喜欢,你给他画一幅,我好求他把景烁留下。” “这得看陛下的意思。”谢珀不上套,避重就轻。 “你吃醋了对不对?”萧景芯凑近他,扑闪着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 谢珀正懊恼她乱了自己的计划,对她本无好感,又哪来的醋? “你一定要让景烁走就是吃醋了,”萧景芯自顾自地点头。 激将法有时也好用,谢珀要是不帮她就得接锅,帮的话不就摆明他对她没意思? 接下来才好谈合作的事。 “公主喜欢草民的字画早说,不必拐弯抹角地求。”谢珀装傻,将问题轻飘飘地推了回去。 俊美书生体贴地为她抚开河边垂下的干秃扬柳枝,一举一动挑不出一个错处。 萧景芯气结,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打发,心里再生一计,“送给你的马你放哪了,你家没有。” 跟上她的心思不难,谢珀只一瞬就明白她要干什么,“公主的礼太贵重,草民怕有闪失,放在城外雇人好生看管。” “怎么好让你破费,回头本公主让人将你的庄子理出来让你放马,你就帮我把景烁留下好不好?” -- 第18页 “公主给的理由太牵强,当真是为了看兵书?” 萧景芯顿住脚步,抬眼就撞进谢珀清澈的眼睛里,“你,你以为是为什么?”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谢珀笑而不语。 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薄衫,料子飘逸,衬得他玉树临风,貌若谪仙,萧景芯不争气地红了脸。 “你帮就帮,不帮就算了!”萧景芯气恼起来,扭头就走,却一脚踩空,差点掉到干涸的河里。 谢珀比梧悦反应快,伸手拽住她,将她带离险地。 萧景芯回头看了看一人高的河床心有余悸,若不是他拉了一把,她非摔个鼻青脸肿不可。 谢珀待她站稳立刻放开她,只是刚才一瞬间握到柔软的手腕,触感让他惊了一跳,放开之后还久久不能回神。 两人就这么沉默站在河边。 “殿下,河边危险,还是往外靠着走。” 梧悦缓过气来,刚才她只是一时反应不及,公主就差点出事了,可见只要公主在状元郎面前就不能分神。 还好他反应快,也没有握着公主的手太久,要不然被人看见私底下笑话公主。 “婢子去叫马车来。”说完就丢两人尴尬相对站着。 静默了一会,谢珀轻声道:“过两日殿下派人过来取画吧。” “嗯。”过了好一会儿,萧景芯才点头。 又陷入沉默,好在马车追了上来。 公主的马车宽大华丽,四角挂着金铃,铃声悦耳,锦帘璀璨。 梧悦扶着萧景芯上车,又转身请谢珀上车。 “香春处已经不远了,公主就先行吧,草民走过去就是了。”谢珀摇头。 毕竟还没成亲,共乘一车不好。 萧景芯没有与他作对,点了点头,吩咐驾车的内侍起行。 他们都没注意到,河对岸,齐毓刚从一间书斋出来,站在河堤的杨柳下往这边看。 “公子?”齐毓的小厮拎着两摞书出来,见到他站在河边,以为还有什么落下没买。 他却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太尉府的马车就停在桥边。 几个乞丐从路边的院墙下跑到他身边。 “公子发发慈悲,给我们一点吃的吧。” “求公子救救我们。” 瘦弱的孩子跪倒在地,伸手拽住他的袍角,齐毓皱了皱眉头,那些孩子将他的衣摆弄脏了。 “你们干什么!一边去,一边去!”齐府小厮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这一带远离坊市,是达官贵人们的风雅之所,一般不让乞丐随便进来。 “谁让你们进来的?”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贵公子的傲气无处不显。 几个乞丐吱吱唔唔,他们是一家人,早上附随谢珀进的坊门,在门边守着的巡城卫还想为难他们,是谢珀说了好话。 几人与别的乞丐不同,衣服虽脏,还能看出料子不错。 “我们是上京投亲的,只是不巧,亲人已经搬走,公子就舍我们一口吃的。” 一个驼背的老者颤微微道,他须发皆白,面有愧色。 “哪家的亲?”齐毓弯腰坐进马车,靠车壁而坐。 “承恩伯府。” “他家?”齐毓挑眉。 年初承恩伯犯了大错,全家被判流放,这时候估计才到流放地吧,如今自然只留一座空府。 “你们走吧,以免获罪。”齐毓将马车里案几上摆的糕点递过去。 “多谢公子大恩,多谢公子大恩。” 老者接了东西,感激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才领着家人离开。 “看不出来齐大公子也有善良的一面。” 平王世子萧楚航从旁边的珍玩铺子出来,摇着折扇懒洋洋地往马车上靠。 “想坐车就上来。”齐毓放下车帘,眼不见为净。 “承恩伯也真惨,”萧楚航摇头晃脑,语气老成,“说什么不好,偏偏提祥京公主的婚事。” 年初时,也不知道承恩伯发了什么疯,上书说公主八字不好,难以婚配,这不是撞到皇帝的气头上吗? 谁不知道明着说的是婚事,暗地里指责皇帝过于宠爱公主,这能不惹怒景嘉帝? 在承恩伯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提公主婚事,即便齐毓做下诸多准备也没法说动齐太尉。 他宁愿做个富贵闲人,但他爹不允许。 如今公主就要嫁给一个穷小子了。齐毓放在膝上的双手紧了紧,薄唇紧抿。 萧楚航掀帘上车,坐到他对面,伸手去拿茶壶,发现里面茶已经冷了又放下来。 “今晚公主在香春处有诗会,你去不去?” 齐毓静默不语,萧楚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谢珀刚好步行上桥。 “去,怎么不去?” 公主若是爱吟诗作对,他陪着她有何不可? 寒门才子不过是一时拿了头筹罢了。 第10章 ================== 香春处是雍京城里的一片山岭,原来建都时,这处是前朝的避暑别苑,后来被赏给了卫国公。 卫家是清贵门第,但是偏偏出了个好玩乐的世子,他把这别苑整成了达官显贵的乐园。 卫世子是萧景芯的亲舅舅,元后的亲弟弟,景嘉帝爱乌及乌,睁一眼闭一眼随他胡闹了。 今日的香春处打扮一新,木作廊庑都拉上遮风的锦帘,庭院和廊边都是开得正盛的各色菊花。 -- 第19页 萧景芯前阵子说要赏菊,卫世子早早就准备好了。 这时候他里外查看一番,无一不妥当,抚着短须,笑得十分自得。 “舅舅!”萧景芯一下马车,如一只快乐的蝴蝶,冲进庭院。 她与卫世子很亲近,与卫家几个孩子也交好。 “公主来啦?”卫谋示意下人上茶,“这些菊花怎么样?” 他走几步到了一盆墨紫色菊花旁边,小心翼翼指给她看,“看这盆墨菊,你说巧不巧,就今早开花了。” “嗯嗯,好看!”萧景芯猛点头,“绵儿呢?” 卫世子长女卫绵与萧景芯同岁,比她大一个月,两人亲如姐妹。 “她呀,被你外祖带去岚州了,订下的威远侯家的二公子病重,哎,我苦命的女儿呀!” “怎么?”萧景芯诧异抬头,“前一阵子不是好好的吗?” 上一辈子,卫绵的婚事很顺,没听过她未婚夫病重。 “哎,别提了,”卫世子看着满园的菊花,脸上露出轻愁,“天下大旱,威远侯父子俩去寻水源,他不慎跌下悬崖,如今人是救回来了,但是伤重,得用药吊着,绵儿一急,非要去看看。” “岚州旱情这么严重吗?”萧景芯本以为只有雍京附近大旱,这么看来,天下大旱居然是真,上辈子完全没有听说过。 “可不是,雍京还好,找找还是有水。” 卫世子一边将她引进百花阁,一边叹气。 “舅舅,今日这诗会要来几个人,”萧景芯吱唔起来,“晏太傅和周御史他们也都会来。” “啊这?”卫世子没少被参,与萧景芯一样,都不喜欢御史,“我得安排他们到风雅院去。” 今日诗会,有世家公子,也有京中贵女,本来只是年轻人的宴饮,有朝臣来就不一样了,斗诗斗富可得收敛点。 “那就谢谢舅舅了。” 等谢珀进了香春处,里面已经撤了不少华丽器物,变得雅致起来。 他第一次进这样的场合,但是他的脸谁都认得,不少人上前问好,自报家门,攀谈起来,有些还和他是同年,参加过前阵子的秋闱。 若不是早就知道他要尚公主,这会儿肯定收到很多贵女的香帕。 几个十三十四的姑娘躲在廊柱后偷瞧他,轻声细气的点评。 “难怪公主殿下喜欢,这样的品貌怕是全天下都难找。” “可惜家里穷。” “穷又怎么了,有才华到哪都不差!” “你们也不害臊,这么看着一个外男。” 一个身材高挑,年纪约有十六岁的貌美女孩绕出拐角,严辞喝斥了女孩们。 众人见到她,纷纷给她让路,她是昭王的宝贝女儿景阳郡主,随着昭王从北州府进京游玩的,得罪她比得罪公主还惨。 “说我们看,你不也在看?”有人不服的嘀咕着。 “少说两句。”她同伴赶紧扯她离开。 等所有人都走了,景阳走到谢珀面前上下打量他好一会儿,“也不过如此嘛!” 北州府的女子向来大胆,与雍京贵女不一样,她自持貌美,处处与萧景芯暗自较劲,现在见到萧景芯的未婚夫婿除了一张脸能看,身世还那么差,心中暗自得意。 “参见郡主。” 谢珀不愿来这样的场合全因为懒于应付这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勋贵子女。 这么一对比,萧景芯反而有些顺眼了。 “我当是谁呢。”刚想到人,那人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你的诗词歌赋呢?” 萧景芯远远看见景阳奚落谢珀,担心他吃亏,昭王的女儿是个讨厌鬼,刚来没几天就处处与她较劲。 “公主。”景阳屈膝行礼,脸色百变。 她最不想和萧景芯行礼,每次听到她哥夸公主如何如何,她就好生气。 “这位是昭王府的景阳郡主。”萧景芯给谢珀介绍,“是不是和景烁不像?” 三人站在廊下,各有一番风采,最惹眼的还是萧景芯。 公子席那边,不少人都抻着脖子瞧她,偶尔还朝谢珀投去怨愤的眼神。 虽然大雍民风不严,但是宴席都分男女,两边隔着曲折的回廊,名贵品种的菊花摆满回廊,两边都可欣赏。 谢珀身边站着两个女孩,都是名气极大的,众人嫉妒也是正常。 他找了个借口走了,最后是萧景芯追了上去,景阳到底顾着脸面,没跟上去。 萧景芯快走几步,将他堵在一个角落。 “生气了?” 萧景芯神釆飞扬,心情好到飞起,看谢珀吃瘪,简直比喝了琼浆玉露还让人高兴。 “没有。”谢珀烦于应付这些恼人的女孩子们,只想快点走,“我去看看老师来了没有,还要看看周大人下值了吗。” 听到提了左都御史大人,萧景芯收起玩心,赶紧拽住他的手走下回廊,快步走到树后。 谢珀几次挣脱又不敢用力气。 “你对昭王怎么看?” 到了树后,萧景芯就放开了手。 “北州府在他治下挺好的,民中富庶。” 谢珀回得谨慎,垂眸看自己的手腕,刚才被抓的地方有点烫。 “只是这样?”萧景芯挺失望的,她以为谢珀应该看出昭王的狼子野心。 “殿下以为还有什么?”谢珀的眼睛很亮,像是满天繁星揉在他眼中。 -- 第20页 “没什么。”萧景芯情绪低落下去,“走吧,晏太傅他们应该到了。” 见她不愿意说,谢珀也没有强求,看着远处的热闹,犹豫了瞬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是谢殿下帮忙劝陛下开仓放粮。”末了又补充一句。 “哦。”萧景芯依旧情绪低落。 按她的计划,今天和谢珀开诚布公谈一谈,两人合作,各取所需,现在她突然没心情了。 午后天阴了下来,大家都以为要下雨,结果风吹散乌云,西斜的太阳反而更灿烂。 阳光下的菊花更是耀眼,花团锦簇,一派富贵。 晏扬到时,眉头皱得死紧。别处百姓水深火热,这里倒是歌舞升平,但是因为这是公主安排下来的宴席,也不好说什么。 这个谢师宴他浑身不自在。 风雅院里张开了好几张矮案,备着美酒佳肴,还有朝中几位大人也来了,正在互相寒暄。 “晏太傅的得意弟子,那篇论物十策看得下官自愧不如。”户部侍郎朝晏扬拱了拱手。 “当真才华横溢!”礼部尚书抚须赞叹了一会儿,“老夫一直想求幅墨宝而不可得,晏大人,你这弟子品性高洁。” “哪里哪里。”听到有人夸谢珀,晏扬高兴了几分。 看到众人夸赞谢珀,齐毓手里的酒盏差点被捏碎。 然而气氛热烈了起来,谢珀敬了晏扬一杯酒之后,还挨个敬了那些大人们。 酒喝得多了犯头晕,沈停扶他出去吹吹风。 “难受了吧?”沈停幸灾乐祸,“难受就对了,以前叫你出来玩,你不出,现在连拒酒都不会!” “我乐意!”谢珀靠在廊柱上,原本白皙的脸染上淡淡的红色,与他以往清冷的样子有些不同。 “行行行,你喝你喝,反正有公主送你回去。”沈停抬头看见对面萧景芯正趴在栏杆上赏花,她的几个宫女每人手里都有一张字画,应该是哪家公子的大作。 “哎,你不送公主一幅咏菊?”沈停用胳膊撞了撞他,“听说她还为你求了个官职?” “哦,是有这么回事。”喝了酒的谢珀脑子有点迟顿。 “那我给你找纸笔去?”沈停挑了挑眉。 谢珀没应声,眼睛发呆地靠着。 沈停自认倒霉,本来看中的妹夫他凭什么还帮他想办法讨好女孩子? 早上他走得急,没细看沈大姑手里的婚书,不过他也不太相信,他又不是傻子。 纸和笔墨都找来了,他将纸张铺在回廊旁边的凭栏上,“来画这株凤凰振羽。” 沈停下巴尖朝一旁抬了抬,那里摆着一盆盛开的凤凰振羽,棕红的花瓣四展,如凤凰展翅一般。 灯火下的花朵映入谢珀眼帘,他忽而一笑,“这花是挺配她。” 说完接过沈停递过去的笔,附身醮住染料,一挥而就。 不一会儿,站在回廊边上的秋思就接到了沈停送过来的画。 “这是探花郎的大作?”秋思掩嘴轻笑,眼睛灵动。 “我可不敢献丑,这是状元郎的大作。” 沈停挤眉弄眼,“可仔细了,墨还没干呢!” “知道啦。”秋思笑着双手来接,顺便看了一眼,确实墨迹未干。 她小心捧着画走到萧景芯面前,“你们都让让都让让。” 等人给她腾了位置,才笑着将画捧给萧景芯,“殿下猜猜这是谁的?” “不猜。”萧景芯心情不好,懒得看。 “猜猜嘛。”秋思小声央求,“您肯定猜不出来。” “这还用猜?”萧景芯嗤笑一声,“不就是谢珀画的,沈停送过来的。” 第11章 ================== “画挺好看的,怎么殿下不高兴?”秋思凑到春巧耳边小声问。 “你看看这凤凰振翅的颜色。”春巧小声提醒道。 秋思仔细一看,明黄的颜色,比一般的凤凰振翅炫目,秋思的手一抖,吓得张大眼睛。这是暗讽公主乱政呢! 若非公主是女子,用了明黄色可是要杀头的大罪,这画也留不得,只能送给陛下,但是天子喻义为龙,送凤凰就...... 秋思把画一卷,塞在夏敏手里,“你拿着。” “又是我......”夏敏小声抱怨,难得跟公主出宫,又沾上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散宴后,贺客们渐渐散去,谢珀和沈停一起送晏扬上马车,今晚晏扬喝了些酒,脚步不稳,上了车之后还紧握着谢珀的手。 “纯之,向前看。” “是,老师。”谢珀醒过酒,此时双眼明亮,只是眼尾微红。 “嗯。”晏扬在马车上坐稳,点了点头,朝驾车的仆人道,“走吧。” 不起眼的马车缓缓离开,赶上了等在前面的左都御史的马车。 “二位公子,在下准备了马车送二位回府。”卫世子是个好主家,亲自将人都送走之后还体贴地为无车而来的准备车驾。 “有劳世子。”谢珀朝他作了一揖。 沈停却已经与他混熟,笑道:“世子放心,我定会安全将他送回。” 卫家是元后母家,卫世子是公主的舅舅,将来也是谢珀的舅舅,沈停行的是晚辈礼,“夜已深了,世子请回吧。” “路上小心。”卫世子笑着颔首,而后转身上了自家马车。 -- 第21页 目送他离开后,沈停拍了拍谢珀的肩膀,“你这个未来的舅舅人不错,不显山不漏水就笼络了大批人心。” “谁的舅舅?”谢珀声音清冷,微抖肩膀把好友的手抖下去,抬脚迈步走了。 “哎,你怎么有车不坐?”沈停追上他,与他并肩而行,“你这脾气不改真得吃亏,从这走回涤北大街十几里路呢!” 沈停让卫府马车远远跟着,没让走。 谢珀冷哼。 “行行行,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明明只要公主不掺和,你有的是官职,现在一个从六品的修撰还让你出一份谢礼,像是多大的恩典。” 沈停为人圆融,能屈能伸,与谢珀不是一个类型,半点书卷气没有,反而像个和气生财的商户,在哪都吃得开。 “可是话说回来,事已至此,修撰就修撰呗,我也是修撰啊。” 本来探花郎也算是一甲,但是沈停家境贫寒,选官之时没送礼,自然无人为他筹谋划策,朝中几部又见他是谢珀的好友,都不看好他。 谢珀脚步一顿,侧头看他,“你说得对,你应该去户部。” 说完转身就跑,夜风吹着他的白色长衫,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月下谪仙欲乘风归去。 “喂,你上哪去!”沈停在身后大喊,无奈谢珀跑得太快,眨眼就没了人影。 他摇了摇头,招手让卫府的马车过来,他爬了上去,“劳驾去追一追状元爷。” “好咧!”马夫笑道,“他不会是去追公主了吧?” “是就好了。”沈停发愁。 足足追了一里地才追上,沈停将头伸出车窗,“纯之,上车,你一个书生能有马快吗?” 这时候谢珀听劝了,马车慢了下来,还未停稳,他就窜上了车,“去太傅府。快!” 马夫以为他有什么急事,甩起马鞭将车赶得飞快。 子夜的街上冷冷清清,只剩下着急的车轮声,马蹄声。 晏扬刚回到府门前,还没下车进府就听到动静,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见是卫府的马车,赶紧下车迎了过去。 “纯之,怎么是你们?” “老师,深夜来扰,”谢珀掀帘跳下马车,朝他施了个弟子礼,“学生想到办法了。” “当真,进屋说话。” 晏扬在马车上饮过醒酒汤,这会儿精神挺好,拉着谢珀就往府门走。 最近他在为朝中政事发愁,与齐太尉的内斗越来越激烈,在人员方面用起来也不顺手,一直想安排个心腹去户部。 本来谢珀是最好的人选,但是被公主一句话,以往的布署全乱了套。 “敏行。”谢珀脚步随着他走,却回头朝马车喊了一声。 沈停在车上本来不想下去,他与晏扬有些合不来,晏扬嫌他为人圆滑,巧言吝色,不是君子,他嫌弃晏扬迂腐不通情理,当初谢珀进晏府家学,他不愿意,只身进了知卷书院。 这书院与齐家有七拐八弯的关系,因此他从不往晏扬身边凑,现在听到谢珀喊他不得已下了车。 “晏太傅。”他向晏扬行了个晚辈礼。 “嗯。”见到他,晏扬不大高兴,不过也知道他是谢珀的好友,两人一起长大,互相扶持,倒也没说什么,“你也来。” 仆从为二人开了院门,晏夫人匆匆迎上来,接过晏扬脱下的帽子,“老爷怎的回来这样迟?” 语气颇有些不满,见到有外人在,停了话头吩咐丫鬟上茶。 “打扰了。”沈停朝她作了一揖。 沈停人长得俊郎,笑容亲切,还有一些对长辈的体贴,晏夫人也认得他,觉得他比冷冷清清的谢珀好多了,于是微笑颔首,语气温和,“夜深了,你们说完事就在府里住下吧。” 涤北大街远着呢! “夫人客气,我们有马车过来,纯之说完话就走。” 当然不可能夜宿,哪怕说到半夜,沈停都想回去,走路也要走回去。 晏扬和谢珀已经进了偏厅,他应付完晏夫人,也跟了上去。 “老师,明天就是月选,户部值房书吏一职可以让敏行去。” 所有学子都想进六部,哪怕是整理文书的书吏也很多人挤破头。每月中六部会考核低级官吏,查缺补漏,也是各方角力的时候。 三人坐定后,谢珀也不拐弯抹角,直言自己的办法。 “我?”冷不防他这么一说,沈停吃了一惊,看向晏扬。他是没问题,就怕老头不愿意。 晏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谢珀,沉吟半响道:“他年初从知卷书院学成归来,若我插手安排他,只怕齐大人有意见。” 这可是站了队的人。 谢珀当然清楚他的言外之意,也知道沈停和齐睿明完全没关系,他更懂得好友只是因为与晏扬不合才不跟他一起求学。 在知卷书院五年,沈停一直被人欺负,也亏得他圆滑,才没出大事。 “我信得过敏行。”谢珀声音低沉,实际上他心里的想法也是他先去户部,等有机会也将沈停从翰林院带进六部。 两人虽然性格不同,却十分相信彼此。 “纯之,我去户部当然可以,只是他们都知道我是你好友,只怕对我不信任。” 沈停不提他今早刚去翰林院报道,若是谢珀需要他帮忙,他也不会推辞。 他父母去世的时候都是谢珀在奔波劳碌,他们才能入土为安,那时候的谢珀才十岁,比他稳重多了,他只会发懵,抱着沈蔷狂哭。 -- 第22页 连他的表字敏行都是谢珀给取的。 烛火摇曳,光影闪动,晏扬抚须想事情,两个年轻人都在安静等候。 “也罢。”最后晏扬点头,他相信谢珀的眼光,而且沈停也确实有才华,“明天老夫将名单列上,只是他恐怕要面对责难。” 户部大多数官员都是从知卷书院出来的,向来走齐太尉的关系,而沈停却是由晏扬安排下去,被排挤是肯定的。 至于能不能留下,得看他的本事。 *** 萧景芯散宴后回宫,心里还是不快,谢珀送的那幅画摆明了就是找茬,若是她将他降罪,那就是自己打脸,若是放过,又咽不下这口气。 一路上她不说话,六大宫女也安静垂头跟在她身后。 经过明阙台时,她站在高台上看了一会儿夜幕下的远山,倒让她想出了个法子,这才心情好起来。 宫里入夜会熄掉保和殿的灯火,只有明阙台四周瘦长的落地宫灯,暖黄灯光将她们的身影拉长。 一回到琼华宫,萧景芯就进了书房,夏敏赶紧进去伺候。 “给我备颜料,我要作画。”萧景芯解开披风随手一扔,“把谢纯之那画铺开。” “是。”夏敏将怀中的画展开铺在画案上,又去准备颜料,正犹豫间,不知道准备什么色。 “取银朱。” 萧景芯挽好宽袖,伸手取笔,在笔洗里过水。 春巧赶紧叫当值的小宫女送灯进来,灯送来之后,书房亮如白昼。 黄光洒在萧景芯白皙的手臂上,细腻光滑的肌肤映出几分引人遐思的白。 书房里宽敞,琴棋书画一应俱全,居中的墙上挂着八大名家的真迹,墙边多宝阁上古卷孤本摆了好几排。 窗边,纯金打造的仙鹤灯台里烧着蜡烛,烛光摇曳。 萧景芯挥笔作画,顺着谢珀笔迹描摹,她画得认真,烛光洒在她精致的眉角眉稍上,柔和了她过于锋锐的美貌。 不一会画就描完了。 “殿下好历害!” 春巧睁大眼睛,虽然不知道状元郎上哪里寻来的明黄色,但是经公主这么一描,整幅画逼真起来,远远看着就像朵真花,纤毫毕现,连花蕊都像是会被风拂动。 “先放这晾着,明日一早给谢珀送去。” 萧景芯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本公主还治不了你个穷书生! 第12章 ================== 第二天一大早,谢珀就和沈停一起朝翰林院去了。 路上冷清,两人悠悠步行。入秋之后天气时凉时热,两人都披着黑色的薄披风,沈停穿着浅褐色的修撰袍服,谢珀穿着一件白色圆领直缀,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英挺。 风吹着路边的落叶沙沙响,时不时打断他们的交谈。 “......今日才月选,若是顺利,我过两日才去户部,正好带你熟悉情况。” 沈停紧了紧披风,侧身避开从树上掉落下来的枯黄落叶。 天气大旱,连冬天不掉叶子的香樟树也掉叶子了。 谢珀仰头望了望树顶稀落的叶片,过了一会才轻声回道:“横竖是修书,你带我转转就好。” 他抬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短卷轴递到沈停面前,“你先把这上面的记熟。” 沈停笑着接过,展开看了,却越看越心惊,“纯之,你不去邢部浪费了,这打探的事无巨细啊。” 薄纸上全是户部官员喜好及关系网。 谢珀笑了笑,没说话。 他每天在街口支摊子卖字画除了养家糊口外,还能从各家派来排队的仆从中探到主人家的喜好。 “这东西我得藏好了,万一被发现可是麻烦事。”沈停一目十行,快速看了一遍,然后藏入内衫中。 翰林院就在皇宫边上,靠近西吉门,从西吉门往里走,经过两三个僻静的宫院就是琼华宫。 萧景芯还在沉睡,梧悦记得她的吩咐,一大早就等在西吉门外,站得脚都麻了才见到谢珀和沈停的身影。 陛下前两天已经有旨意让状元郎去翰林院赴任,她想偷个懒,不跑涤北大街,在西吉门等着就是,结果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就怕错过了。 “状元郎,沈大人。”梧悦朝两人福了福身。 “梧悦姑娘这么早就在这等,是有急事?”沈停作了一揖。 谢珀微微颔首。 “这是公主命婢子送来的。”梧悦将手中卷轴双手递给谢珀。 沈停伸长脖子,只觉得这纸张眼熟,心想这两人别看互相不对付,这书画往来倒是一天几回,看得他也萌生了寻一门亲事的想法。 瞧纯之这木头脑袋都会这些风花雪月,昨晚上还故意为难人! “展开看看,公主的墨宝等闲看不到。” 他满含期待地看向谢珀。 谢珀也不扭捏,将画递给他,“看个够。” 他打开一看,愣了一下,“这不是你昨晚上画的?” 肆意绽放的菊花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连笔划都像,呃,颜色不太一样。 听他这么说,谢珀侧头看去,唇角翘起,明黄色只是他配染料的一个秘法,没想到她也看出来她的意思了。 “谢大人可有话要传?”梧悦送完了画,见他明白其中的意思,改了称呼。 谢珀摇头,“多谢公主赐画。” -- 第23页 梧悦笑着福了福身,“公主说大人今日去翰林院不用担心有人使绊子,公主府的人可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说完就离开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后,沈停才笑出了声,“公主摆明在敲打你呢,今天估计你得有麻烦。咱们这位公主,雍京城里一大半自负才华的人都心悦她,而那些人多参加了秋闱,也不是为了当官,就是为博她一笑罢了。” “说得好像人人跟你一样肤浅,只为俸?。”谢珀没理他,转身朝翰林院的大门去了。 “为钱怎么了?”沈停追上他,伸手抓他肩膀,“你还欠我一锭纹银。” 大雍的翰林院是迁都后新建的,分成国子监和藏书院,中间由一片狭长的湖隔开,前边的是藏中院,后边的是国子监,对于有的勋贵子弟,考中进士的区别是走哪个门进翰林院。 靠近皇宫西吉门的是东门,平时监生们走的是北门,高中之后走的就是东门了。 所以每三年一次的秋闱后,翰林院东门都摆着彩旗和彩船,喻为只欠东风,鼓励庶吉士们好好表现,争取平步青云。 彩船也不大,刚好能站一两个人上去,好站得高望得远。 大多数没进六部的庶吉士都已经上去过了,前两天沈停也上去过,这时候抚了抚他之前登上去过的那艘船,笑道:“这东西灵验,要不试试?” “不试。”谢珀还有些郁结。 “上面风景独美。”沈停拍了拍船沿。 彩船一人高,和平时小河边的游河小船大小差不多,也是木制,过几日就会有刚进国子监的学生来买。 后院可是有湖的,每到初夏之后湖上都热闹起来。 “哟,这不是状元郎吗?” 他们正说话间,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过来,两人同时回头去看。 齐毓身边跟着七八个贵公子,刚才出声的是安国公家的三公子。 “还有探花郎。”另一个穿着富贵的少年嗤笑一声,这人是齐毓的表弟,不学无术,进不了国子监,在知卷书院当霸王,没少给沈停找麻烦。 沈停中了探花之后更是怨愤,还担心沈停会报复他。 几个人里有知卷书院的,也有国子监的。 齐毓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什么。 那两人见他默认了他们的挑衅,更是毫无顾忌。 安三公子走近一步,上下打量谢珀,神情高傲,“也不怎么样嘛!” 他出身名门世家,人又长得只比齐毓差一些,对谢珀很不以为然。 “三公子谦虚了,我瞧着他这单薄身子,可像个福薄的?”宁王孙萧显璋袖着手走出来。 宁王一脉是高祖嫡幼子的后裔,虽然几百年过去,萧显璋与现在的皇帝早出了五服,但是论辈分,他是景嘉帝的叔叔辈,年纪轻轻总爱在太子面前摆谱,更不用说谢珀只是未来的驸马。 沈停听他这么咒谢珀,气得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 “王孙在京中养病数年,气色倒是好,面色红润,虎虎生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将军如此威武。”谢珀慢悠悠道。 “你!”萧显璋气炸了,没想到他会让他碰上这样的软钉子,用力拂袖走了。 宁王的封地在西州,萧显璋名为养病,实是借故在雍京探听削藩消息,结交朝臣,特别是武将。 这是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 见他被气走,齐毓掀了掀眼皮,看向谢珀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 众人挤在门口,堵着了大门,翰林院的院正被堵在了门外。 “都干什么哪?”老先生由仆从扶着站在门外石阶上,拐杖往地上驻了驻,响起咚咚声。 “院正。”齐毓给身边的人一个眼神,众人让开一条路,他走过去朝院正躬身作揖,后边众人也收敛了神色。 院正是当世大儒,学生遍布朝堂,还是景嘉帝的太傅,德高望重,齐大尉都让他三分。 别看他温和无害,他一句话就能影响朝中几个大人物。 这一场对决被打断,再气愤也得按下来,不敢有何怨言。 院正走上石阶,突然眼一亮,“前边的可是谢珀谢纯之。” “正是学生。”谢珀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好啊,如今翰林院又出个人才,老夫本还遗憾你去了户部,谁知......唉,到底是老夫沾了光。” 须发皆白的老人拍了拍他的胳膊。 身后贵公子们:“......”合着他们都不是人才? 齐毓还能压得住情绪,他身后众人脸色就难看了,安三公子脸色发青,几乎控制不住要往谢珀身上发眼刀。 没走远的萧显璋更是差点气吐血,他来来回回在院正面前刷好感,送文章,结果只得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评价,还被人暗嘲了好久。 萧景芯听了这事,笑不可止。 “公主,你还笑,不生气了?”秋思扶她到床榻上坐着,“他们不是在给殿下出气吗?” “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负,哼!” “殿下还是在意谢大人的。”梧悦笑了起来,刚才其实她没走,藏在暗处看了全场。 “什么大人,一个从六品芝麻官。”萧景芯扔开手中团扇,仰面躺在床上,“梧悦,盯着点,别让他闹大。” 后又气自己对他心软,“算了,随他去吧。” -- 第24页 上辈子能当皇帝的人没那么短视胡来。 第13章 ================== 萧景芯笑了一会儿,想到今日要去给太后请安,看看时辰也到了,赶紧让春巧为自己更衣。 辰时末,天还凉,萧景芯穿着绯红色用金线绣了牡丹花纹的罗裙,外披一件妃色的斗篷,没有半点瑕疵的精致小脸未施粉黛。 她手里拿着一卷画,是昨日的宴饮图。 早上匆匆画成的,虽然不算用心,但是画上的热闹还是能看得出来。 太后久不出宫,她总会时不时给她送些画卷,画的都是她在宫外的所见所闻,太后虽然面上不喜欢她抛头露脸,骑马射箭,但是每回得画都欣赏半天,还专门在慈安宫里收拾出一间偏殿挂画,空闲之时一幅一幅欣赏过去,打发时间。 萧景芯进慈安宫的时候,里面似乎已经坐满了人,说笑声传了好远。 “太后,郡主这画作拙劣,比不得祥京公主的大作。”一个温婉的声音虽轻,却让人听得极清楚,很陌生,不是宫妃的声音。 “昭王侧妃。”见到萧景芯茫然的神色,桐喜小声提示她。 听她这么说,萧景芯就想起来了,原来是景阳和她母亲进宫了。 昭王有好几个侧妃,景阳的母亲是昭王妃的亲妹妹,与太后有些渊源。这次跟着昭王进京的有两个侧妃,但是另一个似乎非常低调,从不出门。 萧景芯听景烁说起过那位侧妃,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还给她看过画像。 不知道这回她进不进宫? 景阳独特的娇蛮声音传来:“太后,景阳手艺不精,比公主差远了,昨日被哥哥笑话了,但是今日还是大着胆子送到太后眼前来。” “你有心了,哀家瞧着挺好的,你说是不是啊,明光?”太后乐呵呵地问。 “我还是觉得公主画得最好,景阳这是东施效颦。”景烁清润的声音传来。 听到他的声音,萧景芯就知道里面请安已毕,现下是太后的天伦之乐时辰。 果然萧楚已的声音传来:“皇姐画技天下第一!” 这马屁拍得直白,殿中传来不少人的笑声,宫妃们也忍不住逗趣。 安贵妃娇笑道:“太后的画堂里谁的大作最多自然是谁第一。” 她是二公主和六皇子的生母,平时皇帝最喜欢去她宫里,只是她母家势微,多年出不了一个有能力的后辈,子孙没出息,文不成武不就的,一大家子逐渐退出朝堂,做富贵闲人去了。 这时候她提画堂自然也是赞同太子的。 姜皇后点头,“陛下亲自教的,要说画技,公主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陛下忙于朝政,画技也生疏了。” “母后说的我可不同意。”萧景芯迈进殿中,笑着朝太后请安,“皇祖母才是厉害呢!当初父皇一半画技是跟皇祖母学的。” 太后是旧都才女,琴棋书画没有不精的,只是久不出宫门,早就没有灵感了,如今也就下下棋。 向太后请完安,又依次向姜皇后等后宫嫔妃请安,一番互相见礼之后,萧景芯发现昭王两个侧妃都在。 “就你嘴甜,过来。”太后招了招手,伸长脖子看她手中的画卷,乐呵呵的,“有新画?展开看看。”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那位据说是二十年前的大雍第一美人的昭王侧妃,只好先将画卷递给太后的贴身宫女浅尧。 “快展开,快展开。”太后等不及连声催促。 她六十许,头发已经白了,但是精神还好,保养得当,皮肤还十分红润光滑,模样不是十分美,却有一种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气质。 几十年的宫庭生活也没有折损这样的气质。 她的贴身宫女展开画卷,众人本只是照常满眼赞叹,仔细一看之后又有些惊喜。 画卷之中也有她们,寥寥几笔就勾画出她们身影。 景阳本还想点评几句,但是她本就不精作画,无从说起,只把双手遮在袖下握得死紧。 有这幅画在,她那幅就像小孩子的涂鸦之作。 殿中众人一顿吹捧奉承,太后笑得合不拢嘴,一时间慈安殿里全是笑声。 闲聊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才散了。 御花园的桂花开得正好,萧景芯想吃桐喜亲手做的桂花软糕。 “公主,婢子可不敢爬树,被嬷嬷看见了又要罚抄宫规。”桐喜站在树下猛摇头。 以前摘桂花都是梧悦上的树,她功夫好,轻轻一跳就能轻飘飘地站树上。 萧景芯没听她啰嗦,扯开斗篷扔她怀里,“谁让你上去了?” “公主,您怎么可以上去?”秋思大惊失色,“您忘了上回差点摔了?” 前两年,公主刚进国子监,跟人吹嘘自己会爬树,当场就爬上国子监里的百年老榕树,结果卡在枝桠间下不来,公主丢了面子,后来还是梧悦和冬妙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带下来。 陛下隔天就下旨把榕树砍了,那些和公主打赌的勋贵子弟全都被家中长辈罚得半死不活。 秋思哀叹,难道这颗从旧都移来,树龄几十年的大桂花树又要保不住了吗? “参见公主殿下。”一个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萧景芯停下爬树的动作,回头望去。 昭王侧妃就独自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美人抬眸望她。 -- 第25页 萧景芯见过很多美人,实际上她父王每三年选秀一次,什么美人都进了宫,环肥燕瘦,却都没有哪一个比得上眼前这位昭王侧妃。 她美得不似凡间能出,一笑一颦都能让人忘了动作,失了言语,那种美即便是岁月也没能损毁。她并没有如何打扮,头上简简单单一只白玉簪,墨发绾成最普通的妇人髻,肌肤如凝脂,明眸像是一汪清泉。 这样的美自带仙气,萧景芯怔了怔,这种气质她在谢珀的身上也感觉到过。 “裴侧妃。”她点了点头,见这位侧妃孤身一人,景阳母女并不在她身边,也不见贴身婢女,“你有什么事吗?” “还未恭喜公主殿下。”她从袖中取出一个棕色长木匣子,“小小贺礼望公主收下。” 这是第一个向她送贺礼的人,萧景芯心中一动,想起之前景阳说过的话。 就是昨夜,景阳找了个机会走到她面前,神气得很,下巴尖都快抬到天上去了,“你未来的婆婆可在昭王府呢!” 第14章 ================== 以前萧景芯听宫里人说过,礼部侍郎裴大人将自己守寡的女儿改嫁,结果还没挑好人选,昭王就找上门去,欲纳之为侧妃。 众人都说昭王是迷恋天下第一美人。 宫里有个周美人悄声与自己的宫女抱怨说好在她父皇没有见过那位,要不然定会召进宫来。 萧景芯为她父皇叫屈,她父皇不会做抢别人妻子的事。 她父皇一生可谓顺当至极,从小就是太子,先帝驾崩后安稳登位,没有经历过夺嫡之争,登基后还完成了先帝迁都的遗愿,就只剩下削藩。 只可惜上辈子却做了亡国之君。萧景芯眼眸一暗,接过裴侧妃的礼。 “多谢侧妃。” 长木匣子很光滑,入手清凉,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裴侧妃身上的香气。 很独特的熏香。 抬头看到裴侧妃欲言又止,萧景芯见她看着桐喜和秋思,温声问道:“裴侧妃有话直说即可,她们都是我的宫女,不会乱说话的。” “妾与驸马有些渊源,想求他一幅画。” 萧景芯倒是有几幅谢珀的画,但是送长辈就十分不妥了,“侧妃还在雍京待多久,我让他画完送到昭王府上。” “王爷大约这一两日就启程,若得闲妾会亲自去取。只是劳公主相告。”裴侧妃敛衽道谢。 “也好。”萧景芯点头。 那边景阳和她母亲已经找来,见到她们两人一处说话,脸色有点难看,“母亲,你看她们!” “你又怎么了?她们即将成为婆媳,这会见面不过是说一两句,你呀,就是沉不住气。” 送走了裴侧妃,萧景芯也不爬树摘桂花了,直往西吉门去。这时辰谢珀应该还在翰林院。 “公主不等梧悦她们吗?”秋思小声问。 出宫没有护卫可不安全,万一遇到登徒子怎么办? “我只是去翰林院,就隔着一条街,能有什么事。”萧景芯哂笑。 只要她不爬树,桐喜倒是觉得去见状元郎没有什么不好,不过她还是给随行的宫女使了个眼色,“你们都回去吧,与梧悦她们说一声,让她们来翰林院。” “是。”远远跟着的几个普通宫女屈了屈膝,换了道回琼华宫去了。 翰林院。 沈停和谢珀被院正叫了去,只剩下几个贵公子在外面。 “这么大一个榜眼都看不见,院正这是年纪大眼花了吧?”安三公子试图打圆场。 齐毓听了他的话脸色更差,宽袖下的手掌已经掐破手心。 “表哥,照我看不用这么在意老头,带我看看藏书楼。”齐毓的表弟远山侯世子周金满不在乎,他只想进藏书楼,回去好吹嘘一番。 知卷书院有好多人想进呢! 要说雍京有什么最奇特之处,知卷书院算一个,里面大多数是纨绔,还有一些寒门学子,比如沈停。 从那里出来的人要么承袭祖荫当个闲官,要么就是考进士进六部。 周金只想当个富贵闲人,在知卷书院当个院正,看哪个士子不顺眼就罚他们抄书。 沈停那种的就让他们打扫茅房,倒夜壶。 “你少说两句!”安三公子使了个眼色,其他人自行离开后,他又道,“藏书楼岂是想进就进的?” “怎么他们能进?”周金抬手一指。 那边谢珀和沈停刚踏上藏书楼前的石阶。 “你要看便看,我去收拾收拾我的物什,省得到时候忙乱。”沈停刚将他带进藏书楼就要走。 楼里宽敞明亮,一排排的书架子高立及顶,藏书极多,分门别类的,里面靠窗还摆放着书案,有几个年轻庶吉士正在整理书籍。 谢珀仰头打量一阵,唇角微扬,狭长的眉眼带着一丝真挚的笑意。 沈停没等到他回话,自顾自地离开了。 听到动静,几个庶吉士转头看来,顿时全都站了起来,纷纷上前拱手打招呼。 谢珀与几人相熟,都是出自晏府书院,算是同窗。 “纯之兄怎么会来这?” 不是说驸马不能参与朝政吗?翰林院的藏书楼可不能随便进,得拿到官职,而且只有修撰、编修可进。 问这话的人被同伴扯了扯袍角。怎么能哪壶不开提哪壶? -- 第26页 谢珀笑了笑,语气温和,“托公主殿下的福,大婚之前我就先在翰林院任职。” “如此甚好,我们又可以一起讨论文章。” 几人很高兴,不过藏书楼禁止喧哗,没聊几句就各自返回原位。 谢珀伸手拿了几卷书,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安静翻书。 日头已经升高,雕刻精美的槛窗敞开着,光线洒下,在他身上晕出一层薄薄的光辉。 萧景芯到翰林院时,听人说谢珀在藏书楼,正要进去找人。 “参见公主。”齐毓就站在廊下。 他手里拿着一卷书,身穿白色儒生袍,腰间挂着上好的玉佩,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曾经很多人认为,她和齐毓是最般配的,就连齐毓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看见她与谢珀亲近,心里五味杂陈。 “齐大人。”萧景芯淡淡应了一声,并不想与他多谈,她还有正事要办呢。 转身匆匆走进藏书楼,没看到身后齐毓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嫉恨。 齐毓想到昨晚上父亲所言,谢珀留不得,心中就舒坦多了。 萧景芯对藏书楼熟得很,径自沿着槛窗前行,远远就看到背对着门坐着的谢珀。 他腰背挺直,微微低头,墨色长发束成高马尾,发带极为普通,只是月白色布条稍稍缝了几针,连根束发的玉簪都没有。 萧景芯以手掩唇轻笑一声,大步朝他走去。 众人回头见是她来,纷纷起身行礼。 “都平身吧。” 她目光停在谢珀身上,与他对视了一眼。 谢珀见到她眼中得意神色,就知道她又有新招。 “在看什么?”萧景芯在他对面竹制的垫子上坐了,双手撑着下巴抬眼去瞧放在他面前展开的书卷上。 谢珀将书卷换了个方向推到她面前。 “闲来无事,看看北州府志。” “说起来,昭王也应该快回去了吧?”萧景芯不紧不慢地说,还慢悠悠地从袖中取出长木匣子把玩。 果然对面谢珀翻动书卷的修长手指一顿,抬眼望她。 她笑了笑,下巴指了指手中的木匣,继续道,“这是昭王的裴侧妃送的贺礼,要不要一起看看?” 第15章 ================== 谢珀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敲了敲桌案,目光停留在那只狭长的棕色木匣子上。 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年纪还小,母亲曾带他回旧都裴家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他一直在生病,等他病好的时候才知道他母亲已经改嫁他人,抛下了他。 他在裴府被人肆意欺负,忍到六岁时跟着商队回了雍城,没有银两,只能帮商队洗碗,幸亏他记得他们曾经住过的地方,一路找了回来。 十几年过去,他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只记得母亲的气息,这道熏香是她用贯的。 萧景芯见他沉默不语,一时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她母后早薨,虽然由她父皇亲自教养,但是有时候她也会想念她的母后。 “好吧,这个赏给你了。你自己拿回去慢慢看吧。”萧景芯伸手将匣子递过去。 “不必。”谢珀的声音很冷。 “不看就不看,谁稀罕给你看。她托我带话给你,她想要一幅你的字画。” 难得的感同身受消失了,萧景芯心里暗想,这人怕是铁石心肠,打动不了,她还是另外想办法吧。 不愿再与他说话,萧景芯拿回匣子,站起就走。 谢珀沉默地坐在原位,既不看书,也不动,低着头,目光停留在之前萧景芯摆放匣子的位置。 良久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取出纸笔,开始作画。 萧景芯走出翰林院,几个宫女见她脸色难看就知道状元郎又惹她生气了。 “殿下,要不婢子们去为您出出气?”冬妙向来恼怒谢珀对着她们摆冷脸,即便是三公辅臣都不会对她们如此呢! 这还没成亲就让公主受气,以后还得了? “少说两句。”桐喜比较稳重,位列六大宫女之首,其他五个都归她管,她刚才走得慢,回头望去,好像看见状元郎的眼睛红了,大概也是不好受。 这两人,唉,听说礼部侍郎大人不想认这个外孙,谢家那边似乎也不认,没有长辈可怎么议亲? 虽说母亲还在吧,可是已经改嫁,夫家还是昭王,别说礼部的大人们头疼,陛下也是发愁。 好在公主把大婚之期定到明年,今年确实仓促了点。 萧景芯可不管她们想什么,低着头往前走,心情不好,她就想吃点好吃的,年膳时辰也到了。 街上虽然有些冷清,但是最出名的八宝楼还是很热闹,人来人往,伙计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有几个贵公子正在楼上雅间宴饮,庆祝秋闱高中,有好事者排了个名次,正要按名次办诗会,宴请公主游玩。 “哎?你们看,公主来了,是不是裴兄下了帖子?” “还是裴兄面子大,上回谢珀还是公主的面子才办的谢师宴,这回裴兄做东竟请动了公主。” 坐在主位的一个白胖公子得意一笑,可见众人的话他极为受用。 他是礼部侍郎裴大人的嫡长子裴荣。 他嘴上却颇为谦虚:“要宴请公主怎么也不是八宝楼呀,起码也得在香春处。” -- 第27页 众人又奉承几句,倒没有再提起。 大家都知道今年的新科状元与裴家的渊源,裴荣与谢珀可是表兄弟,但是论学问,十个裴荣都抵不过一个谢珀。 隔壁厢房里坐着三个人,远山侯世子周金听到了隔壁的说话声,侧头探出窗外瞧了一眼,挤眉弄眼道:“表哥,表哥,相请不如偶遇,你下去吧,公主在下面。” “干什么你?”安三公子拉他坐下,“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与公主说话,不想活别拉我下水。” “你们吃,”齐毓放下酒杯,用巾帕抹了抹嘴,“太子殿下今日召我进宫,时辰已到了。” 言罢,他站起身来,他的贴身小厮赶紧为他披上斗篷。 “哎,别走啊,你走了谁付账。”周金向来花钱大方,刚月中就已经花光月银,若不是厚着脸皮蹭吃蹭喝,他只能回家了。 “得了吧你,还嫌不丢人?堂堂候府世子穷成这样,脸呢?”安三公子嘲笑着递给他一杯酒。 齐毓已经走出门去,踏着木梯往下走,正好这时候萧景芯走进八宝楼,两人视线撞到了一起。 身后雅间里,周金的大嗓门传来:“自然是好好地长在脑袋上了,总不会长在脑后罢?” 这声音太独特,以至于萧景芯愣了一下。 齐毓以为她不想见自己,眸色越发暗沉,面色却是如常。 他快步下楼,走到萧景芯面前,躬身作礼,“参见公主。” “齐大人匆匆离去是有事?”其他人还在,齐毓却独自一个人离席而去。 萧景芯想起今天是开仓放粮之日,为显皇恩浩荡,她父皇派了太子前去督办,齐毓作为太子伴读,东宫属官,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太子殿下召见,先失陪了。”虽然想多留片刻,但是大堂中有食客看过来,齐毓不想闹出什么闲话。 萧景芯点了点头。 午后日头晒,但是城中大半的人都往城南涌去,别的坊市倒显得冷清了。 谢珀画完了画,尚未来得及用午膳就匆匆去了城南,离南城粮仓只差一条街时就不能再往前走了。 到处都是人,从远处望去人山人海,五城兵马司在极力维持秩序,喊得声音嘶哑。 “别挤,别挤!”城卫声嘶力竭。 “就两个粮仓,怎么够吃?不挤就喝西北风去了!” 有两个大汉猛地往前挤,走在前面的差点被撞翻,好在有城卫及时拦住。 萧景芯本来是站在边上的,哪知人太多,她还没见到太子就被人群冲散了,只有秋思紧紧抓住她的袍袖。 “殿下,怎么办呀?人好多好乱,冬妙和梧悦她们不见了。”小宫女眼泪汪汪。 “别慌。”萧景芯的声音还算冷静,但是心里也没底,暗自懊恼。 突然一阵骚乱,场面失控,有人将她推倒。 “殿下!”秋思惊慌失措,声音带上了哭腔,“你们快滚开!” 但是在粮食的诱惑下,那些饥饿的人哪里还管你是贵人还是平民。 不远处的谢珀听到她的声音,转头看去就见到一道红色身影倒在地上,眼看就要被混乱的人群踏成肉饼。 情急之下,他挤开面前的几个人,艰难朝那边伸手,抓住那只纤细雪白的手腕。 “殿下跟我走。” 第16章 ================== 萧景芯以为自己痛得幻听了,怎么是谢珀呢? 这个铁石心肠的家伙怎么会来救她? 倒在地上的时候,她的膝盖擦伤了,手掌也摔破了,她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份罪,心里委屈得想打人,于是她拍开了谢珀的手,用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将周围的人都掀开。 谢珀一时愣住,只得替她撑出一个容她站起身来的空间,看着刁蛮公主眼睛雾蒙蒙地趴在地上,没来由地心虚起来。 早上若是与她好好说话,她这会儿就不用吃这样的苦了。 现在只能用力挡着拥挤的人群,不让人踩到她。 秋思拉住两个城卫,让他们过来救人,见到萧景芯已经被谢珀好好地护着,没出什么事,松了口气。 还听到他好声好气地说:“让臣送公主去医馆。” “我自己能走,不用你背。”公主倔脾气来了,就是不理他。 “殿下,奴婢死罪,没护住公主!”秋思这时候也知道怕了。 公主的手掌和膝盖都蹭破了,陛下若是知道,她们几个贴身宫女逃不了一个死。 她跪在萧景芯面前,瑟瑟发抖。 “行了,别哭哭啼啼的,丢脸!”萧景芯坐在谢珀临时找来的椅子上,腰背挺直,臭着脸瞥了他一眼。 这人脸有些苍白,看着像是用力过甚,硬憋着不让人知道。 “马车在哪里?”萧景芯语气十分不耐烦,“急召府兵卫。” 每个皇子公主都有府兵,只是数量和质量的问题,萧景芯有五百府兵,现在她吃了这么一个暗亏,心里气恼,把自己的府兵都召来了。 城卫应了一声,传令去了。 谢珀见她咬牙切齿忍着痛,还要找人手过来镇场,心里对她有些改观。 本就是金枝玉叶,难得她能及时收敛脾气,没有亮出身份,以势压人。 “殿下还是尽快到医馆包扎一下,留下疤痕就不好了。”谢珀好言相劝。 -- 第28页 “你还敢嫌弃本宫?”萧景芯看向他,大而圆的杏眼里怒气又起。 周围都是乱糟糟的嚷嚷声,唯有谢珀的声音清润悦耳:“殿下国色天香,倾城倾国,若是有疤痕,难免时时提醒臣,让臣想起今日臣之罪过。” 若是他和她好好说话,她不会单独到这里来。 他用力撕下自己袍摆上的柔软棉布,蹲到她身边,轻声道:“得罪了。” 轻轻擦着萧景芯渗出血的双掌,他动作很温柔,很轻。 萧景芯脸色缓了下来,脏兮兮的手掌让她难受极了。 擦干净之后,谢珀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瓷瓶,洒了些药粉在上面。 普通的金创药粉效果虽好,但是让伤口发痒发麻。 “忍着点,今天不碰水,明日就好了。” “你怎么带这东西在身上?”萧景芯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一个书生有必要时时带金创药吗? 谢珀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殿下!”梧悦和冬妙匆匆跑来,后面跟着公主车驾。刚才人多,她们都走散了。 “奴婢死罪!”见到萧景芯受了伤,身为护卫,一顿打是少不了的。 “行了,送我回宫。”萧景芯没好气地瞪她们一眼,又转头看谢珀,“你也上车。” 公主的马车华丽宽大,铺着锦绣的地毯,角落有个镂空的鎏金香炉,此时炉中没有燃香,但是车里依旧有股淡淡的兰花香。 车中虽然宽大,却只有一排座椅,居中有一张矮案,上面摆着几册游记,边上有几张坐垫。 谢珀上了马车,犹豫了一下,在矮案旁边的垫子跪坐下来。 “坐那么远,怕我吃了你?上来坐。” 那个位置他坐不合适,那里平时是秋思和春巧的位置。 “臣不敢冒犯公主殿下。”谢珀淡然坐着。 话刚说完,马车突然一停,萧景芯身子往前扑,差点摔到毯子上。 谢珀眼疾手快将她捞住,扶上椅子。 “现在你还觉得没有冒犯?”萧景芯冷哼一声,“你宁愿看着本公主摔倒也不愿意坐上来?” 谢珀看了一眼她让出来的位置,坐了上去,靠得太近,他能闻到她身上的兰花香,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坐得笔直,目不斜视。 “你在紧张?”萧景芯倚在车壁上,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盯着谢珀发红的耳朵尖。 谢珀确实有点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共处一室,虽然只是马车,但是少年白皙的脖颈还是红了起来。 “没有,只是车中有些闷。”谢珀伸出手指撩开车帘。 “你就是紧张。”萧景芯心情大好,伸出包扎着棉布的手,“我渴了,要喝茶。” 眼神看向矮案上的茶壶。 谢珀弯腰拎起茶壶斟了一盏,雨前龙井的香味弥漫开来。 “你喂我喝。”萧景芯不像别的女孩子,她喜欢逗人,还喜欢调戏美人,这时候声音有着撒娇的意味。 谢珀样貌好,看着赏心悦目,她在想如果他帮忙揭发昭王,她就放他自由,让他走仕途,首辅之位非他莫属。 “臣失礼了。”谢珀捏着茶盏倾身举到她唇边。 萧景芯轻啜一口,“烫。” 好看的远山眉皱成川字。 茶温正好,谢珀再怎么紧张也不至于这么疏忽,知道萧景芯只是想折腾他。 “我要吃蜜饯。”萧景芯又道。 就看你能忍到几时! 她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谢珀极有耐心,无论她要什么都一一取来,动作越来越熟练,完全挑不出错处。 “谢珀,你今天不对劲。”最后萧景芯自己不耐烦了,安静下来。 听话的谢珀让她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有吗?”谢珀淡淡地看着她的眼睛,坐姿笔直,双手放松地放在膝盖上,“难道公主对臣很熟悉?” 他们不过只见过几次面。 萧景芯想起上一世,他们也一起坐过马车,那时候的谢珀对她冷冰冰的,她给他斟茶还不愿意喝,那样子像是她强抢民男。 “本宫与状元郎一见如故。”她上一世也说过这句话,结果谢珀甩袖就跳下车。 “确实,如若不然,也不会用赐婚委屈自己,殿下并非心悦臣,”西斜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少年的锐气无处可藏,“臣猜对了吗?” 第17章 ================== 萧景芯怔了一下,实在没想到谢珀观察如此细微,她还以为她装得很好,大胆向父皇请求赐婚,还写了很多情笺,画了好几张画。 这么多人深信不疑,觉得她喜欢谢珀。 “你说得对。”萧景芯将双手放置在膝盖上,“本宫只想和你谈笔交易,你把这当成合作也行。” 她微微倾身,靠近谢珀的耳朵。 “本宫想把昭王留在雍京。” 她的声音很轻且满含杀气,谢珀却听得清清楚楚,“殿下与景明光是好友,却对他父亲有杀心,这是何意?” 他的声音同样很轻,手指无声地叩着膝盖。 一时间马车里很安静,只听到车轮滚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和马夫的驾马声。 谢珀心念电转,思虑着种种可能。 “是不是他说了什么让殿下察觉出昭王有不臣之心?” 近十几年,各地藩王蠢蠢欲动,多次不遵朝庭号令,昭王在北州府经营了几代人,兵强马壮,拥兵自重,偏偏齐太尉建议尽早削藩。 -- 第29页 皇帝刚完成迁都,好大喜功,想着做千古一帝。 谢珀不是不知道这些。 萧景芯点了点头,重生之事玄之又玄,既然谢珀为她想了个理由,她应下就是了。 “这事不宜操之过急,以免他狗急跳墙。”谢珀摇了摇头。 “但是等你们做好准备恐怕就晚了!”上一世显然就没准备好。 谢珀抬眼望她,“殿下,朝中局势复杂,并非只有昭王觊觎帝位。” 养在深宫的公主即便会骑马射箭,又怎么看得穿权势的诡谲? “你们是无力面对才这么说的吧?”萧景芯把下车帘,车中光线暗了下来,只有谢珀那一边的雕花车窗有光线洒下来。 忽明忽暗的阳光在他俊美的脸庞来回跳动,他抬腕轻点窗棱,骨相清晰的手背点在窗花之上,“公主殿下的激将法让人无法反驳。” 他的声音极好听,像传世的名琴在最厉害的琴师手中拨动。 寒门官员都是文官,在军中无权,即便是刑部也只审案,于用兵上毫无建树,兵部户部多年来是由齐家把控。 如今皇帝都闭目塞听了,若非晏扬多次上书,早被架空。 “那你是同意与我结盟了?”萧景芯心中数了数自己的优势,“我已经让父皇将我们的婚事推到明年,这几个月够你们布署了吗?” “殿下为何信我?”谢珀伸手拉下车帘,车中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萧景芯平时喜欢在车中休憩,帘子拉下,不担遮了光,外面的声响也传不进半点。 她无端心跳加快,“你要干什么?” 黑暗里只听到谢珀低低地笑声,紧接着他一用力,帘子又拉开了,光线涌入,刺得萧景芯抬手遮眼。 “殿下不信臣。”谢珀笑了笑,“不过,臣答应了。” “这是我根据景烁说的画出来的地图,北州府的马先去了一处名为永胜谷的地方,然后再分运往各地,其中征北军是最早送去的。” 萧景芯见他答应,忍痛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薄纸。 虽然萧景芯也不全相信他,但是在昭王一事上,他们目标一致。 谢珀接过来,展开看了一眼,上面字迹工整,每一处都标了数量及马种,与他得来的消息一致。 看来景明光待她确实无话不谈。 萧景芯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人,眉稍挑起,“你在怀疑本公主的能力?本宫的府军卫随时可以听候你的差遣。” “不必,他们太过显眼,还是低调行事以自保。”谢珀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突如其来的阴郁,“臣要在此处下车。” 萧景芯跟不上他的思路,用露出棉布外的手指挑开车帘,看到外面已经是涤北大街,沈停兄妹俩正站在路边。 “参见公主。”沈停笑得亲切灿烂。 沈蔷福了福身,飞快地看了萧景芯一眼。 怎么绕到这里来了,谢珀还没说他准备怎么办呢! 萧景芯心中暗恨,但是也知道再也谈不下去了,只能狠狠瞪了谢珀一眼。 谢珀像是看不见,走到马车边,吩咐驾车的内侍,“尽快送公主回宫,及早治疗公主膝盖上的伤口。” “状元爷如此担心,不如和公主一道进宫去?”秋思掩面,眼中笑意盈盈。 “胡言乱语,还不快上来!”萧景芯没好气地低喝一声。 几个不会武的宫女早就走累了,这会儿听了她的话,赶紧上马车。 等马车离开,沈停挤眉弄眼道:“同乘一车,感觉如何?” “你觉得呢?”谢珀打开自家院门。 “谢珀哥哥,方才晏大人派了人来寻你,让你去一趟晏府。”沈蔷的声音轻如蚊呐。 她越来越不敢站在谢珀旁边,只敢偷偷仰望。 萧景芯回宫之后,宫里乱成一团,景嘉帝听说她受了伤,早早结束与三公的庭议,匆匆赶来。 “怎么搞的?萧楚已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景嘉帝怒气冲冲地摔了一个茶杯。 众人跪了一地,连正在诊脉的太医都吓住了。 “怎么样?伤得可重?”他坐到床边的圆櫈上,温声问,“父皇派人把那些刁民的腿都砍了!” “父皇,这也太吓人了,要是您真这么做,祥京岂不是罪过,无端多造孽,没有福报,就只是小伤,不疼。” 就是刚摔伤的时候疼,手上被谢珀包扎得比较吓人,以至于有人以为她的手废了。 “当真?”景嘉帝看向跪地的太医,“周太医,平身吧。” “谢陛下,谢公主殿下。”老太医颤颤微微地站起来,躬身站在一边,“回陛下,祥京公主的伤无大碍,未伤及筋骨,服药数日即可痊愈,只是一月内不能骑马。” “嗯。”景嘉帝颔首,神情舒缓,“正好学一学女红,绣花缝帕子,倒不指望你能缝多好,做做样子罢了。” “不是有绣娘吗?”萧景芯撒起娇来。 “那状元郎要是嫌弃你,你可别回来哭。” “他敢!”萧景芯咬牙切齿,想攥紧拳头又痛得咧嘴。 皇帝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朕的小公主就是要有这气魄,他得听你的话。” 公主出了事,各宫都派人送了东西来,房中堆满了匣子。 萧景芯仰面躺在床上,侧着头看桐喜一样一样的打开,“这人参品相不错,梧悦,明天给谢珀送过去。” -- 第30页 那家伙不会内伤了吧?可千万别出事。 涤北大街,谢家的小院里,有两个半大的少年蹲在海棠树下煎药,谢珀的房中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公子的病又犯了,你还有银子吗?” “上次小七病了一场,看大夫都花光了。” “那可怎么办?” “你们嘀嘀咕咕什么?”门从里面推开,谢珀身着白色中衣,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外袍。 月色下,他的脸异常苍白,“功课都写了?” 这些孩子都是隔壁恤孤堂的孤儿,时常翻墙过来,堂中的孩子得到谢珀的帮助,每天轮流过来帮他浇花烧饭。 “公子,你这几天都没布置功课。” “沈公子也没有。” 两个孩子垂头站着,样子颇有些委屈。 谢珀怔了怔,最近发生好多事,他都忘了这些孩子,他招了招手,两个少年靠了过去。 “明天你们去帮我打听一下,今天是谁带头撞翻了人。” 第18章 ================== 这一夜很多人都睡不着觉,已经三更了,裴府还灯火通明。 “孽帐!你干的好事。”礼部侍郎裴大人气得差点晕厥,抬手颤抖地指着裴荣,脸色发白,“你是不是不知道陛下有多看重公主?你是想让裴家给你陪葬吗!” “来人,给我打断他的腿!”他踉跄了一下。 “老爷,当时人那么多,怎就知道是荣儿干的?孩子年纪还小。”裴家老太太拦着不让打,“你要是打他就先打我!” “祖母救我!”裴荣被家仆按在长櫈上。 “打!”裴侍郎眼中有泪,“不打才是大祸临头。” 说完他亲自抡起棍子,掀开自己的老妻,用力打下,裴荣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齐府的暗室里,齐睿明猛地一拍桌案,怒目圆瞪,“废物,连个书生都解决不了!” “大人息怒。”心腹赶紧安抚,“好在当时裴侍郎的孙子在,这事只需往裴家身上推就是了。” “裴荣?”齐睿明捋了捋花的长须,怒气已经有所收敛,“说起来这倒提醒了老夫,谢珀与裴家渊源颇深。” “大人说的是,当年裴大人还因此被参了一本,教女无方,先是私奔后又改嫁。” 心腹想了想,“大人放心,这事小人去办,只是公主那边......” “宫里传来的消息,陛下震怒,恐怕明日早朝又要出大事。你去处理干净,务必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是。”心腹应了一声,走出门去。 “等等,谢珀和沈家的婚约想个办法散出去,让陛下知晓。” 齐睿明笑了,这步棋还是有机会走。 夜风刮过,天上繁星闪烁,琼华宫里的灯火从来不熄,半夜还有火者加灯油。 两人小声嘀咕。 “哎,你听说了吗?公主殿下这是与状元郎八字不合。” “胡说!小心你的舌头。不过也是呢,我昨天听延华门那边的人说原本状元郎和探花郎的妹妹青梅竹马。” 他们躲在灯影下四处张望,见到主殿的槛窗上映着个影子,赶紧闭嘴。 萧景芯膝盖疼得发痒,有点睡不着,坐到窗边的美人榻上,隔着雕花上的薄纱看星星。 “殿下,夜深了,可要安歇?”桐喜想来为她换药。 “桐喜,今天好像有人故意推我。”她一闲下来就把当时的情景回忆一遍。 她是临时想去找太子的,当时知道她身份的人除了身边的宫女就没别人了。 “殿下,谁这么大胆?”小宫女睁大眼睛,“难道是她?” “你也猜出来了?我说当时怎么突然有人冲散我们。”萧景芯坐直身体,“就是为了支开梧悦和冬妙。” “可是这么做,对郡主也没好处啊?”景阳郡主的做法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只想看我倒霉吧?”萧景芯生气自己当时居然流了两滴眼泪。 不过想到谢珀终于低头,两人结了盟,若是景阳知道自己帮了大忙,肯定要呕死。 “幸亏有状元郎在,殿下这才转危为安。”桐喜庆幸道,伸手为萧景芯披上薄被。 “他心心念念开仓放粮。”萧景芯冷哼一声,“若非他,本公主还不需要吃这个苦头呢!” 算来算去,萧景芯又觉得自己亏了。 因为夜里睡得太晚,她将近午时才醒,太阳已经升了老高了。 刚梳洗好,姜皇后就带着太子过来了,身后跟着一队宫女,每人手上都捧着一个木制托盘,托盘上是价值连城的各色宝物。 “还不向你皇姐道歉!看看你办的事,看陛下怎么饶你。”姜皇后的妆容有些憔悴,今年以来,太子已经惹怒皇帝几回了,太子之位都要不保了。 “母后,这是意外,太子也不是未仆先知,再说了,我很快就好了,还劳母后过来探望。”萧景芯想要起身行礼被姜皇后按坐下来。 “还是皇姐对我最好!”萧楚已扑通朝她行了个大礼。 “干什么?想让我被参一本?赶紧起来!”萧景芯侧身让过,不受他的礼。 姜皇后笑吟吟道:“说到底他是你弟弟,这礼受得,一家人和和睦睦才好。” 萧景芯想到上辈子两人都是葬身火海,最终他们也没得善终,不由柔声道:“父皇气已经消了,你们也不用太紧张。” -- 第31页 这时候桐喜端上了香茶,萧楚已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地接过茶,就好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皇姐,你看看这些,都是我攒了好久的宝贝。”他朝那些宫女看了一眼,“呈上来让皇姐看看。” “拿回去,省得你说我老抢你的东西,岂不知我宫里的好东西也被你拿了不少。” 姐弟两人都是见对方有什么好东西就要拿走的个性。 姜皇后看着他们互相挤兑,萧景芯也没有责怪罪太子的意思,心里松了口气。 吃了一盏茶,闲聊几句,母子二人才离开。 萧景芯好动,喜欢热闹,根本坐不住,没坐一个时辰就想出宫。 “殿下,要不咱们画画吧?”秋思见她要叫肩辇,赶紧出主意,“上回状元郎画了西山枫叶图,您还没回礼呢。” “梧悦,人参送去了吗?”她想到这事。刚结的盟友要是玩完了她找谁去。 “回殿下,已送去了,但是谢大人刚进翰林院就被陛下召去了。”梧悦坐在廊下擦拭她的软刀,手上带着伤,缠着布条。 冬妙也是如此。两人因护卫不力被罚了三十大板,本来要罚五十,萧景芯当时就蹦起来拦着,大家怕她有闪失,草草打了三十大板,将她哄走了。 “这么说现在他在宫里?”萧景芯担心她父皇因此迁怒于他,“是因为开仓放粮的事?” “应该是吧,听保和殿的小秋子说,大人们从辰时散朝后就在了,这会儿估计已经散了吧。殿下想去看看吗?” 总比跑翰林院近些,梧悦心想,反正不让公主见他一回,今天就别想安稳。 果然就听到萧景芯宣肩辇。 明阙台上,晏扬带着谢珀刚经过那里就遇上了坐在肩桥上的公主。 “参见公主殿下。” 萧景芯仔细打量谢珀,没看出什么问题,点了点头,“晏大傅可否让我与谢大人说两句话?” 晏扬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微臣告退。” 礼毕,略带犹豫地看了谢珀一眼,摇了摇头,走了。 等他走远,谢珀才走到肩辇旁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她的腿,“公主有话请说。” “没有话,就是连累你受了伤,心里过意不去。”萧景芯抛给他一个长木匣,“有伤赶紧治,别误了本公主的大计。” 第19章 ================== 谢珀的唇角弯了弯,合袖作揖,“公主殿下放心,臣已处理好了。” 昨天一共有三批人,她所说的连累大概认出是景阳推了她,但是后两批人是冲着他来的,现在倒说不好谁连累谁。 “你们下去吧。”萧景芯摆了摆手。 内侍们停下肩辇,退到一丈之地外。 她端坐桥辇上,气势也不弱,仰头看着谢珀的眼睛,“只过去一夜,你就处理了?不是诓我的吧?” 手上的软鞭被她绕在手指上,棕色皮鞭衬得葱白手指格外惹眼,但是她语气却十分不善,就像是谢珀若骗了她,一顿鞭子是免不了了。 谢珀笑了笑,抬头望向从太医院匆匆赶过来的两人。 太医年迈,内侍恨不能背着他走,一手扶着太医,一路疾走。 上了明阙台,见到萧景芯,他们赶紧过来行礼。 “参见公主殿下。” “马公公,你们这是要出宫?”萧景芯颔首。 “回公主,景阳郡主早上坠马伤了膝盖,昭王请了几个医馆的大夫都说医不好,以后可能不良于行,苏侧妃入宫哭求太后,太后懿旨宣张太医前去看诊。” 马公公口齿伶俐,三言两语就说清原委,“陛下得知,特降旨恩准昭王在京陪郡主养伤。” 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咱家这急着去宣旨,昭王已备好了北返的车驾,怕去晚了赶不上。” “微臣告退。”年迈的太医刚缓过来,又急匆匆跟着马公公走了。 “你干的?”待人走远,萧景芯惊讶地望向谢珀。 “公主还满意吗?”谢珀背着双手,淡然看向她。 萧景芯一时间觉得眼前人是个迷,高深莫测,一眨眼,他又恢复寒门书生的清冷模样。 “可他还活得好好的。”萧景芯微哂。 她明明是想要昭王的命。 “他若死了,倾刻间就会天下大乱,他可是奉旨入京。”谢珀弯腰扶着肩辇的椅背,压低声音,“宁王陈兵西北,昨天萧显璋派出亲随往西去,公主觉得这是不是送给宁王一个绝佳的借口?” 两人挨得近,灼热的气息拂过,萧景芯蓦然红了脸颊。 站在远处的内侍们见两人交谈甚欢,状元郎还帮公主理了理风吹乱的斗篷。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就懂了同伴的意思。 公主殿下和未来的驸马爷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模样皆是一等一的好,天上神仙只怕也不过如此。 而在萧景芯看来,谢珀就是想趁她不方便走路的时候欺负她,还靠这么近,“好好站着说话。” 她用鞭柄戳了戳谢珀的手背,谢珀白皙的手背霎时染上一点红。 “有人在看着我们,公主也不想被人知道你干了坏事吧?” “哪里?”萧景芯果然被他绕开,抬头左右看了看。 远处保和殿的廊下,太尉齐睿明和户部尚书许谦正望着这边。 “大人,如今礼部侍郎是指望不上了,下月初选恐怕是就要换人。”许谦皱眉轻声地说。 -- 第32页 “会有人顶上去的。”齐睿明慢悠悠整了整袍袖,抬步走下石阶。 许谦跟在他背后,“也是。只是放粮之后,京中物价估计要稳下来,今秋欠收,这天气眼看着就要入冬,这样一来也好,年前时间足够周转的。” 两人边聊边走,许谦抬眼望了一下前面的谢珀和萧景芯,“太子还是太年轻,难怪陛下要让谢纯之兼东宫侍讲,这位状元爷的文章倒是写得真好。陛下此举真是妙啊,每日入宫两个时辰,一举两得。” 既指点了太子,又让公主安于宫中,他们再想对付谢珀也得收敛一点。 齐睿明脸色微沉,许谦在他身后毫无察觉。 萧景芯见两人过来,伸手与谢珀轻轻握了一下又放开,脸上现出少女的娇羞颜色。 见此,谢珀略略挑眉,他还担心刁蛮公主不屑于作戏。 齐睿明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沉郁之色,他样貌本就极好,车轻时也是天下有名的美男子,又位列三公之首,浸淫在权势富贵之中,威势极重。 “参见公主殿下。”两人行了礼,齐睿明看了看肩辇,微微一笑,“公主,状元郎一人可抬不动肩辇。” “见过齐大人,许大人。”谢珀躬身行礼,一身书卷气,白皙的脸上似乎还有窘色,像是被公主缠得久了终于来人为之解围,语气含有一丝感激。 许谦哈哈大笑,“年轻就是好啊。” 几人逢场做戏,东拉西扯闲聊数句,齐睿明才与许谦一同离去。 “东宫侍读?”萧景芯不快地瞥了一眼还维持满脸窘色的谢珀。 上辈子可没这么发展,上一世这时候应该是她时常去涤北大街寻他,他不耐烦,然后被户部官员排挤,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陪太子读书罢了。”谢珀轻笑,“还是公主殿下希望我去鸿胪寺接待外来使臣?” “翰林院不是挺好的吗?”萧景芯小声嘀咕。 谢珀只装作听不见。 “东宫侍讲也好,方便了本公主。”萧景芯突然抓住他的手,与他交握,“怎么说这会儿全京城的人都以为我们好事将近,你说是不是?” 如愿以偿地看到谢珀眼中闪过一丝被调戏后的蕴怒。 以前她就知道,谢珀不喜欢别人摸他的手,她现在不但摸了,还举到眼前点评。 “太细了,果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谢珀最后是被气走的,刚出宫门就用帕子捂嘴猛咳。 “公子,我们来了。” 远处一辆马车急速驰来,车上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赶车,驰到近前,拉车的马人立而起,堪堪停在他面前。 这控马技艺只怕放眼雍京也没几个马夫比得上。 其中一个圆脸少年跳下马车,拿下一张脚踏櫈,扶着谢珀上马车。 谢珀一上马车,脸色就苍白起来,情况十分不好。 “你再这么多来几次,神仙也就不了你。” 车中,身穿白衣的俊秀青年倚着车壁,不紧不慢地取出银针,“扶住他,我要施针了。” 马车稳稳急驰,任谁都不知道车马里有一场与死神的较量。 “白公子,咱们公子不会有事吧?他晕过去了。昨晚还发病来着。” “别大惊小怪,现在还能救活。哎哟,这还有一颗上好的老参。” 车中时而飘出一两句细碎的话语,又渐渐散在风里。 第20章 ================== 回到家,谢珀已经醒来,只是有些无力,一时没力气下车,侧头瞥了一眼,“你怎么来了?” 这家伙也不怕被人发现?朝庭在逃重犯,还敢出现在宫门口。 “来看你死了没有。”白宇澜开口就是诅咒,“我在药王谷准备了一块上好的风水宝地,我师父他老人家想要都不行。” “让你失望了,我又活了。”谢珀坐直身体,揉了揉脸,本来苍白的脸恢复了些许红润。 马车驰进谢家小院,沈停从围墙上冒出个脑袋,“纯之,今天有大事发生。” 看见马车时好奇地瞄了一眼,没看到车里有什么,“里面的是白大哥吗?又来赏花啊?” 每年海棠花开,白宇澜都自称来赏花,他也不说破,纯之年幼时身体不好,独自一人从旧都临州返回,路上结识了几个江湖人士。 偶尔他们会来拜访,他小时候还想学武来着,结果被他娘打了一顿。 “沈小弟,有什么大事啊?”白宇澜伸手挑开车帘,探出一个头。 “你说奇不奇怪,景阳郡主那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还能坠马伤脚,全城大夫都在昭王府候着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溺死的都是会水的。” 白宇澜跳下车,抻了抻宽大的袍袖,仰头观赏院中开得正盛的海棠花。 今年天大旱,海棠花期格外晚。 沈停就趴在墙头与他闲聊,“说的也是啊,不过大家都说昭王父女情深,留下陪郡主养伤,城中传为佳话。” 谢珀坐在车中,唇边露出一丝嘲讽。 “情深不寿啊情深不寿。”白宇澜说完,还扯着唱腔唱了两首情意绵绵的词。 沈停哈哈大笑,“白大哥嗓子很好,先别唱,等会儿街坊邻居会以为纯之请了戏班子唱大戏。” 还真有人探头探脑出来瞧。 “白公子,茶泡好了。”有个粉雕玉琢的小童端着茶杯从厨房出来。 -- 第33页 他回头打量了一眼,施施然进屋。 小童把茶放在一张半旧的小圆桌上,圆桌少了条腿,用旧砖头支了起来,桌面还有些摇晃。 “啧啧啧,去年来还有张八仙桌,今年就这小木桌,我怕明年我得坐地上喝茶。” 白宇澜坐到谢珀对面,四处张望。 家陡四壁,器物老旧,只有居中挂着的一幅山水画带着一股风流雅致。 “还好,这画还在。” 谢珀抬头望了他一眼,这幅千里江山是他父亲的遗作,再怎么穷他都不会卖。 白宇澜啜了口茶:“我在临州就听说你的书画一幅值千金,正想着你卖画卖了这么多年,也该是豪宅盖起,美貌丫鬟红袖添香夜夜笙歌,怎么越过越穷了。” “白公子你是不知道,去年我们堂又来了一百多个孩子,今年大旱没粮食,全靠咱们公子扶持。”之前驾车的圆脸少年看着谢珀默默喝茶,有心替他解释了一句。 “就这菩萨心肠比我更适合学医。”白宇澜点评。 谢珀的家底摆在那里,父母都出自世家大族,然而两边都不认他,他倒成了寒门书生。 白宇澜想起他们相识的时候,谢珀才五六岁,比他还小好几岁,一个人背着比他还高的大行囊跟着商队行走千里。 那年也是大旱,赤地千里,他随师父出诊,前往雍城,刚出城就走不动了,被师父责骂为废物。 “你看看前面的孩子,你都十二岁了,还不如一个五岁的孩子呢?”师父嫌弃的眼神他现在都还记得。 当时他很不服气,经常捉弄他,谢珀只瞪着澄澈的眼睛看他,就如现在。 “好吧,我是奉师命过来送药的,你的药吃完了吧?”白宇澜坚持不住,说了实话。 谢珀小时候中过很厉害的毒,伤了根基,只能先用药调养,再慢慢想办法彻底解毒,他每年秋天都会来雍京。 “还有一些。药师他老人家还好吗?” 谢珀饮过杯中茶,吩咐小童取来他的笔墨纸砚。 “师父好得很,就是想看看你,不过你也知道,他腿脚不方便,还爱操心年轻人的婚事。“白宇澜从袖中取了几个小画卷,“看看,这是他老人家为你选的姑娘画像。” 谢珀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在纸上快速书写。 “白公子,你刚到京城,怕是还不知道吧?咱们公子被赐婚啦,要娶公主。”圆脸少年嘴快,已经把最近与谢珀有关的大事抖了出来,“公子高中状元,被公主瞧上了。” “惨了,这些姑娘八成要哭瞎。”白宇澜一拍大腿。 谢珀前两年去过一次药王谷,谷里上至八十老婆婆,下至三岁小奶娃全都被谢珀惊为天人,以为神仙下凡。 天下第一美人的孩子相貌肯定是更优的。 “哪位公主啊?”白宇澜好奇,“不会是那个会骑马,天天与贵公子们出游的那个祥京公主吧?” 萧景芯的名声大得很,就连旧都临州都时常听到她的传闻,白宇澜每次出谷进城都听到又有谁谁谁模仿她穿衣打扮,骑马野游,旧都的贵女们比以往更活泼有趣。 “就是她。”圆脸少年兴奋道。 “芋圆,你没事做了?”谢珀停下手中的笔,淡淡一瞥,“五经多抄几遍。” “公子!”芋圆大惊失色,他已经抄了上百遍四书五经了,要不是考科举需要家世清白,他早就是秀才了,说不定努力一把还能当举人老爷。 白宇澜哈哈大笑,“说你读书读傻了,我听说公主性情不怎么样,人却是个美人。你别一幅吃亏的样子啊。” 美吗?谢珀想到今天在明阙台上被她拉着手时,她得意洋洋的样子,确实像朝霞一般,明艳耀眼。 夜里白宇澜又为他施了一次针,吃过药,睡一觉之后,谢珀看起来就和常人没什么两样了,病弱之气一扫而光。 他被内侍引进宫时,在琼华宫外的宫道又遇到了萧景芯。 她坐在躺椅上,见到他时,扬鞭一甩,将飘落在他面前的枯黄落叶劈下。 地上堆积着厚厚的破碎的枯枝碎叶。 “谢大人,来得挺早啊。”萧景芯收回鞭子,“太子还未起床,不如谢大人先为本公主讲讲。” “公主的手好了?”谢珀躬身行礼,“不如臣讲讲如何运笔使鞭更加有气势。” 萧景芯赶紧收起心爱的鞭子,“没好,你之前用的金创药给我一瓶。” 太医药的药根本不好用! 第21章 ================== “公主殿下,”谢珀走近两步,双手捧起她握鞭的手,动作温柔,声音温柔,笑得也温柔,“臣的药用了会留疤。” “你!”萧景芯抽回自己的手,“不想给就明说,小气!” 谢珀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开,给他引路的内侍赶紧跟了上去,小声凑趣:“公主殿下对大人分外倚重,还是大人有办法。” 陛下有时候都奈何不得公主呢,更别说其他公子王孙。 不远处的垂花拱门后,齐毓握紧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尖泛白,脸色阴沉。 公主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那样的娇颜,风情潋艳,生动鲜活。 公主也从来没有为谁而等待,看地上厚厚的落叶,她一定等了很久。 “齐大人?”内侍见齐毓一直站在前面,有些不解,踮起脚尖透过垂门雕花看见公主的肩辇,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 -- 第34页 齐公子恋慕公主,好多人都知道,状元郎出现之前,公主时常与齐公子还有昭王世子一起出游,不过,公主的喜欢又能多久? 齐毓回过神来,收拾好表情,缓步穿过垂花拱门往东宫去了。 琼华宫里,萧景芯还在生气,坐在廊下的躺椅里玩投壶,把壶当成谢珀,将箭狠狠往里投,好几个铜壶滚落到庭院的花丛里。 几株卫世子送进宫来的墨菊被铜壶砸中,歪倒一边。 “什么破药,太医院里都是庸医!庸医!” 声音清脆,中气十足。 几个宫女互相对视了一眼,公主这么精神,看来状元郎的药是真的好用。 “桐喜,你过来。” 萧景芯三箭投壶全中,正抬着手掌活动手指。 她的手掌还绑着一层轻薄的白纱,手背只比白纱多几分血色,手指纤细修长,肌肤细腻。 “殿下有何吩咐?”桐喜快步走到她面前。 “拆开看看是不是留疤了。”萧景芯朝她伸出双手。 “殿下,谢大人肯定是吓您的,您好好包扎着药怎会留疤?”桐喜掩嘴轻笑,“必然会好的。” 公主向来爱美,若是有疤,天都会塌下来。 “谢珀摸过之后一直很痒。”萧景芯担心他使坏。 “殿下,景世子来了。”秋思从门外进来。 远远传来景烁爽朗的笑声:“真奇怪呀真奇怪,你伤了腿,景阳也伤了腿,你们约好的吧?” 萧景芯回头望了一眼,见到景烁穿着一件白色儒士袍,头束玉冠扮斯文,噗嗤一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景烁向来和她一样喜欢红衣,喜欢鲜艳的颜色,什么时候穿过白色,还是这种文秀的穿法。 “别提了,我父王见景阳伤重,迁怒于我,把我的衣裳都锁了。”景烁三两步跑上石阶,关心地低头想瞧她膝盖上的伤,不过她衣裙挡住看不到。 “疼吗?要喝药吗?”景烁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问。 “你少幸灾乐祸了。”萧景芯无语地看着他。 景烁与昭王一家都不同,他光明磊落,满身正气,可惜呀,她重生一遭已经没有以前的天真烂漫,他却还是她记得的样子。 上一世,景烁被谢珀派驻北州府,谢珀对他用人不疑。 谢珀这家伙只对她特别凶。 “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景烁得意洋洋伸出右手,张开的手掌上托着一个带盖的白瓷瓶。 他拔开盖子,一阵独特的甜香弥漫而出,“非常少见的高山蜜,本世子之前差人南寻,寻了一年就只有这么点,景阳都没有份!就只送你,够意思吧?” 景烁神采飞扬,满脸都是“看,兄弟我最讲义气”的表情。 “谢谢你,景烁。”萧景芯真心感谢。 但还是不想留着昭王的命,大概以后她会失去这个好朋友。 “谢什么,咱们谁跟谁呀。”景烁不拘小节,坐在地上也姿态潇洒,“我听说是裴荣干的,他被他祖父打断了腿。” 萧景芯:“?” 当时到底有多少人在浑水摸鱼? “你不知道了吧?我刚从保和殿那边过来,看见裴大人自己摘了官帽,抬着裴荣进了殿,那脸色,”景烁摇头晃脑,“你没看见真可惜。” 萧景芯的心里咯噔一下,裴大人不就是谢珀的外祖?他这么不打自招,免不了大家的目光都盯着谢珀,那他还怎么为她办事? “现在京城里那些纨绔都不敢街头纵马了,一不小心就会被周澜谊参一本。”景烁将白瓷瓶抛到秋思手里,“小秋思,泡两杯蜜茶来。” 这下子京城安静了许多,他平时就从来不在街上跑马,早该治治这些家伙,特别是萧显璋! “世子殿下,这不是单送我们公主的吗?”秋思笑意盈盈地福了福身。 “让我也尝尝。”景烁笑得灿烂,“我今天进宫还帮了公主的忙。于情于理你们都得好好招待我。” “怎么?我让你帮忙了?”萧景芯朝秋思摆了摆手。 秋思笑着捧了白瓷瓶亲自泡茶去了。 “有几个人嚼舌根,说什么谢珀有未婚妻,被我打发了。”景烁捏着下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有好戏看!” “什么好戏?”萧景芯知道他鬼点子多,在宫里是个鬼见愁,宫里几个有皇子皇女的妃子都担心他带坏了自己的孩子。 只不过碍于太后,敢怒不敢言,这阵子他回昭王府去住,大家都松了口气。 “你想啊,有这种谣言肯定是有人故意散播,说明有人不想让你嫁给谢珀。”景烁越说越觉得自己推理一流,刑部衙差都不如他,“让我们把这幕后黑手揪出来。” “我明白了,父皇已经同意我在宫里摆宴解闷,到时候我召那些公子小姐们进宫来,看看谁对这事有怨气。”做坏事萧景芯很在行,宴上能套出不少故事。 上一世她就经常这么干,发现别家后宅比她父皇的后宫还精彩。 “行,就这么办,我去趟东宫。”景烁站起身来。 秋思刚泡好蜜茶,他顺手捧起一杯牛饮,喝完点评:“好像也不怎么样。” “你去东宫干什么?”萧景芯好奇。 “不是因为周御史上本参了权贵子弟德行嘛,陛下宣京中王候子弟入东宫听谢珀讲学,我怕去迟了没热闹看。”景烁眨了眨眼眼睛,“人人都不服谢珀呢!你也知道,寒门和权贵向来泾渭分明。” -- 第35页 萧景芯抿了口茶,“我也去。” 同时吩咐准备肩辇。 等到了东宫,看到殿前广场立着几十个锦衣华服的少年。 谢珀站在这些人面前,隔着人群朝她看来,萧景芯觉得他身上有一股肃杀的气势,像沙场上令行禁止的将军。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4 09:00:00~2021-11-15 00:1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足常乐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 开阔的广场上传来嗡嗡的议论声,说什么都有。 “故弄玄虚!” “我就不信他还能强过翰林学士!” “考验什么都不要紧,本公子可是二甲头名。” “谦声兄你的马球之技极好,正可一展风采。” “那是,在京城在下认了第二,没人敢第一!” “若比马术射箭,本世子还比不过一个书生?” “谢纯之会射箭?” “......” 萧景芯和景烁到的时候动静不大,又是在那些人后面,都没人发现他们。 只有前面站着的谢珀正对着宫门,看见两人一起来,神色淡然地望了一眼。 他旁边站着东宫内侍总管福安。福公公是个人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萧景芯到了,脸上露出笑容:“大人,公主殿下来了。” 他轻轻点头,看了身边空无一人的圈椅,福安会意,越过人群朝萧景芯走来。 “参见公主殿下,景世子。” 福公公长得白胖和气,天生笑脸。 “前边在干什么?”萧景芯好奇地看着前面排着的长案,也不知道谢珀要干什么。 “回公主,谢大人要考较公子们六艺。他说先了解各位公子的所长,才能因材施教。” “开考了吗?”景烁跃跃欲试。 “还未开场,谢大人又说,先让众公子平心静气,以免发挥失常。” 福安想起刚才这话一出,不少沉不住气的开始烦躁起来。 “这人花样还挺多。”萧景芯冷哼一声。 “公主殿下,谢大人请公主往前就坐。” 萧景芯也想看看他怎么镇住这些心性傲慢的世家贵子,于是点了点头。 “祥京公主驾到——!” 福安拉长声音报唱,众人纷纷回头。 萧景芯自幼便长得美,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更是美得倾国倾城,无人不知,不少公子都闹着要尚公主,偏偏景嘉帝还特允她出入国子监。 她的存在,让诸位公子铆足劲儿表现,所以即便是纨绔也是多才多艺,就为了在她面前能混个脸熟。 现在见她也来了,众人无一不想在她面前表现一番。 “皇姐,你怎么来了?”萧楚已也很高兴,“姐......谢大人的法子好,刚才我还背下一篇治国策。” 太子也立于人群中,穿着浅紫常服,犹带稚气的脸上满是崇拜之色,早对谢珀心服口服,差点一声“姐夫”就脱口而出。 “太子殿下。”萧景芯微微一笑,又看了周围众人一眼。 每个人都以为她是看向自己,不由得热血沸腾,混身是劲,恨不得现在就开场。 齐毓也目光灼灼地看她。 她见了众人的神情变化,心中暗爽,即便这些人之前只想应付谢珀,她来之后,这些人只怕要使足劲儿要把谢珀比下去,看他如何面对。 没道理每次都是她吃瘪。 谢珀一看就知道她故意的,但也不点破,反正他也想用她刺激一下这些权贵子弟。 他笑着走上前去,合袖作揖,“参见公主。” 礼毕还朝她伸出了手,欲要扶她到椅子上就坐。 萧景芯伤了脚,行走不便,却不介意他的搀扶,就着他的力道下了肩辇。 谢珀稳稳扶住她,尽管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众人的眼里都冒了火,他们放在心尖上的人居然便宜了谢珀。 即便之前对谢珀有些好感的人这会儿也将他视为敌人。 景烁在人群之后嘿嘿一笑,“这个谢珀太狡猾了。” 两人在椅子上坐定,萧景芯还握着谢珀的手没有放开。 谢珀的脸色突然一变,瞬间又恢复正常,刚才公主居然在挠他的手心。 他向来知道她胆子大,不拘小节,没想到她还敢当众对他如此。 “公主殿下可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考验他们?”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 萧景芯摸到他手上有薄茧,果然是练过箭的,上次没注意到,难怪他不原意让人近身,这人怕是全身都有秘密。 “本公主能有什么法子?”她笑着侧头看了他一眼,“谢大人要做的事情可不能赖到本公主头上,万一有谁磕破了点皮,我一定让父皇重罚你。” “看来公主很是怜惜他们,好吧,那臣就手下留情了。” 见他们旁若无人的低声交谈,不少人不服气,宁王孙萧显璋尤为明显,“谢珀,要比就比,不就是六艺吗?还等什么!” 萧显璋相貌虽好,无奈眼神阴鸷,看人时就像对方是蝼蚁,即便是面对皇帝,辈份摆在那里,年纪不大已经学会倚老卖老。 -- 第36页 “既然宁王孙已经足够平心静气,就先为大家展现琴艺吧。”谢珀站了起来,轻拍手掌让内侍将琴桌琴櫈搬到他面前,还送上一张东宫收藏的名琴。 其他人表情精彩,萧显璋哪里会这些,况且这就像是为人献艺,他心高气傲,怕是不会理会谢珀。 果然萧显璋站着不动,傲然看着他。 “不知道王孙是想弹哪一首曲子?”谢珀像是看不见他的表情,“昔日有琴师奏曲引来宁王相和,想必王孙在琴艺上一定会青出于蓝。” 这个佳话现今还有人提起,宁王虽是西北苦寒之地的藩王,年轻时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擅琴艺。 萧显璋脸色微变,当初他祖父就是假装沉迷于声色犬马,才能保存实力,在夺嫡斗争中活下来,难道谢珀知道了什么。 他故意提起这件事,是不是想让人把目光放在西北? 他大意了,以为装成纨绔公子会减少京中的猜疑。 众人压低声音议论。 “听说当年宁王可是大雍第一瑶琴名家,至今我家祖父还收藏有他的夜宴图,图上众人如聆听仙乐一般。” “不知道宁王孙会不会家族绝学?” “看着不像。” 就连萧景芯都好奇,谢珀为什么从琴艺开始。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如今的人,重的是骑射和书画,其余的只当是闲暇时打发时间。 “既然王孙为难,不如让臣为公主抚一曲。” 齐毓清越的声音传来,他是东宫伴读之首,萧楚已有四个伴读,他年纪最长,已经弱冠。 “公主觉得呢?”谢珀微笑着转头看向萧景芯。 萧景芯想起上一世齐毓曾经愿意为她而对抗新帝谢珀,不知道她死后,齐毓是接受官职还是回旧都重整兵马造反。 她淡淡地看了谢珀一眼,道:“本公主觉得甚好。” 说不定上辈子齐毓和宁王联合把谢珀拉下帝位了呢? 第23章 ================== 齐毓的琴艺高超,琴音悠扬,在场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他身为京中最有才名的贵公子,棋琴书画自然不在话下。 他弹琴的时候,目光一直停留在萧景芯身上,见到她对着自己笑,脸颊两侧现出淡淡的梨涡,似乎极开心,然而她旁边有个碍眼的人。 齐毓压下心中的不快,手指上的力度一不小心大了些,错弹了一个音。 站在最后的景烁摇了摇头,要说齐毓唯一的软肋就是公主了,也不知道谢珀是不是故意的,时不时侧身凑近公主,倾听她的话语,两人一靠近,齐毓就心绪不宁,为了维持琴音不出异样,只怕现在五脏六腑都不好受呢! 一曲终了,齐毓已经是脸色发白了。 “齐大人的琴艺果然精妙至极,此曲即便曹公在世也不过如此。” 曹公是前朝有名的古琴大家,谢珀的夸赞十分真诚,“公主殿下都听入迷了。” “确实非常好听。”萧景芯点了点头,朝齐毓扬起笑脸,“可惜齐大人似乎有些静不下心来,齐大人以往的琴音更妙些。” 她转头去看谢珀,“谢大人,你说呢?” 齐毓的双眼几乎冒出火来,但是瞬间又恢复温文而雅的模样。 “是臣的过错,给大家准备的时间不够长。”谢珀淡淡一笑。 大家都知道是萧显璋心急,这回纷纷看向他。有人开了头,大家也都想在公主面前表现一番。 谢珀也并不着急,依旧稳坐椅上,让贵公子们一一表现。 有人弹奏高山流水,有人弹奏凤求凰,即便是萧显璋,最后还弹奏了一曲应景的平沙,让众人刮目相看,本以为他只是个武夫结果还弹得有模有样,虽然与名家相距甚远。 “谢珀,听傻了吧,你买得起琴么?怕是连琴都不曾摸过吧。”萧显璋得意忘形。 今天他弹奏得比以往更好,果然名琴就是不一样,太子的东西太好了,一个庸人怎么配如此多的名琴。 “太子殿下。”他站起朝萧楚已行了个礼,“如此比试也看不出谁好,不如这样,让齐公子与谢珀比一比琴艺,你看如何?” 他打定主意要借花献佛,还了刚才齐毓替他解围的人情。 萧楚已看向谢珀,“谢大人觉得如何?” 他也以为谢珀可能没有琴艺。 萧景芯在一旁用团扇遮面,笑声如银玲一般,“这个彩头本公主出了。” 言罢,她朝桐喜招了招手,“去把我的亦莫琴取来。” 众人瞪大眼睛,公主的亦莫琴可是前朝名琴,听说她爱不释手,此时竟会拿出来。 齐毓眼睛一亮,看向萧景芯,心呯呯直跳,心想,公主殿下肯定是找个机会赠他名琴。 “好啊。”谢珀悠然站起。 阳光洒在他身上,平时穿在别人身上显得灰头土脸的修馔褐衣在他身上都透出一丝矜贵。 “你会吗?”萧景芯揪住他的衣袖,“别逞强。” “殿下是怕臣输还是怕齐大人输?”谢珀执起她的手,“臣比较担心殿下的名琴的命运。” “好心提醒你,你偏要比,那可怪不得我。”萧景芯悻悻地抽回自己的手。 两人一说话,总让人感觉到一股甜蜜的味道,个个恨不得自己代替谢珀,站在公主身边。 -- 第37页 “宁王孙要如何比?”谢珀淡然处之,并不觉得萧显璋是故意刁难。 “纯之兄,要不算了吧?”定北候世子与谢珀相熟,他担心万一谢珀输了,众人不服他。 他认识谢珀多年,可从未见过他抚琴。 “谦声兄不必担心。”谢珀朝他笑了笑,走到齐毓旁边的琴案后,“齐大人要比哪一首?” 齐毓狐疑地望了他一眼。 两人都身穿修馔褐衣,齐毓自带贵气,谢珀温润雅致,都是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 萧景芯左看右看,觉得两人分不出伯仲,各有各的好。 “既然是比输赢,如何比总要有个章程。”景烁的声音传来。 他分开众人,走到萧景芯身边。刚才他一直不开口,也没展现琴艺。 “明光说得对。” “你说该怎么办?” 众人纷纷问他,就连太子也好奇看向他道:“世子哥哥有什么法子?” 他常在宫中,地位特殊,皇帝也默许了太子与之亲近。 “不如这样,你们觉得谁弹得好就投他一朵花,一曲终了,谁的花多就是谁胜。” “这主意好!”太子欣然应了,转身吩咐福安,“去取花来。” 太子都说好,众人自然没意见,这玩法有趣又热闹,比起夫子们讲课有意思多了。 本来还以为要听训,现在不但能看到公主,还能听到状元和榜眼弹奏古琴,比试琴艺,这一趟进宫值了。 景烁又朗声道,“我们让公主出题,弹奏公主最喜欢的曲子。” 突然被点名,萧景芯一怔,上一世她最喜欢汉宫秋月,这一世却有些喜欢广陵散。 “就弹一曲广陵散吧。” 她话音一出,齐毓猛地抬头看她。 他知道她之前并不喜欢广陵散,而且广陵散早已失传,只留下残谱。现在的广陵散是宁王补全的。 萧显璋很得意,“祥京,等我回西州时,定取来祖父手稿送你。” “那就谢谢皇叔祖了。”萧景芯忍下心中的不适,萧显璋的眼神让她恶心,“父皇前阵子刚寻到一卷手稿。” 即便出了五服之外她也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 谢珀整了整袍袖,在琴案后坐下,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试了试琴音,动作娴熟。 萧显璋心中猛跳,突如其来的惶恐让他后退了一步,心里的可怕想法抑制不住。 万一谢珀琴艺比齐毓还好怎么办?那肯定还人情不成还生了怨。 齐毓面色微沉,但是动作不乱,心却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他与谢珀迟早要有这一天,而广陵散这样满是杀气的曲子正合适。 这曲子与别的乐曲不同,因为大家看的都是残谱,如何补全,则代表不同的师承。 齐毓所弹奏的广陵散是最常见的版本,他技法娴熟,即便遇到难弹处也能处理得很好。 谢珀弹奏的广陵散却是大家从来没有听过的,有一股兵戈争鸣之音,慷恺激昂。 就像是一场激烈的战事,战场上的勇士们不屈的意志附于他身上,又像孤独的刺客举剑刺向仇敌。 所有人都被他的琴音所吸引,担心勇士们的安危,担心刺客是否大仇得报,早就忘记自己身处何地。 第24章 ================== 东宫在比试琴艺的时候,涤北大街的谢家小院传来一阵琵琶声。 芋圆和几个小伙伴在庭院干活,伴着琵琶声一边劈柴一边聊天。 “哎,你们看,那位夫人又来了。” “不会是被白公子的琵琶声引来的吧?” “我看不像,早上我就见她站那了,那会儿白公子还未起呢!昨日也来了。” 客房里的琵琶声停了,支摘窗从里面用两根柴支了起来,白宇澜探身出来,“你们在聒吵什么哪?要安静聆听,知道吗?” “白公子,有客人来了。”芋圆见到原本站在门外的夫人缓步走到庭院门边,赶紧迎了上去,“请问您是?” 这位夫人长得可真好看,笑起来还有些面善,穿着不如何富贵,举止却十分温雅有礼,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 “这家主人原来不姓谢吗?” 声音也好听,芋圆扬起笑脸,“是姓谢,我家公子出门去了。” 夫人看向庭院里的海棠花,眼神充满回忆,芋圆一时不想打扰她,挥手让小伙伴们先从后院回恤孤堂。 “这花还在。”她伸手把掉落在枝头的花朵拾起,小心放在帕子上。 白宇澜拎着琵琶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拾花的侧脸,顿时惊为天人,眼睛发直。 二十年前的天下第一美人! 偏偏谢珀不在。 “夫人。”白宇澜赶紧收拾自己的表情上前作揖。 “你是......”裴智姝转身见到一白衣青年,一丝失望闪过漂亮的明眸。 “在下是谢珀好友,姓白名宇澜。” 平时白宇澜可以滔滔不绝地与人闲谈,面对裴智姝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公子。”裴智姝点了点头,抬步走向厅堂,见到居中的那幅画,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芋圆朝白宇澜做了个鬼脸,轻身跃起,从墙上跑了,陡留他站在原地,即便他舌灿莲花,面对美人却突然像是不会说话了一样。 谢珀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 第38页 东宫里,谢珀与齐毓同时弹下最后一个音符,众人却还沉醉在琴声里。 萧景芯刚才只用心听了谢珀所弹的广陵散,神思飘远,一时双眼发呆。 “公主,公主殿下。”景烁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醒来了!该投花了。” 前面的两张桌案上摆着两筐粉色木槿花,花瓣娇艳欲滴还带着喷散过的水珠。 谢珀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齐毓,两人视线短暂相遇又各自移开。 在场众人如梦初醒。 “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完整的广陵散。” “纯之兄的琴音让人热血沸腾,我现在浑身是劲。” “我也是,恨不能上阵杀敌,回去我求父亲让我从军去。” “稚也的琴音更妙,几乎可以与宁王相比。” “投花去!” 大家纷纷走到花篮前,取出花朵,有人毫不犹豫地投给了谢珀,有人犹豫半晌投给了齐毓。 两人的花篮不断有花朵投进去。 御书房里,景嘉帝听到内侍奏报时哈哈大笑,神色颇有些得意。 “陛下眼光独到,那谢纯之一曲镇住了大半数的公子们,有几位世子还嚷嚷着要上阵杀敌去。”蔡公公端上热茶放他手边。 “太子跟着他也好,谢珀是个人才,若是就此成了富贵闲人未免可惜。”景嘉帝放下手中笔,“随他去吧,吩咐下去,谢珀可以自由出入东宫。” “是。”蔡公公应了一声,垂着手立在书案一侧。 东宫投花也结束了,只有萧景芯手里还捏着一朵,她支着下颌,并不急于将花投给谁。 齐毓盯着她手里的花,眸色深沉,谢珀只是云淡风轻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扫向旁边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聊的贵公子们。 刚才给齐毓投花的人之中,有几个本来要投给他,被同伴使了眼色。 京中权贵门第之间关系错宗复杂,多数有姻亲关系,就连定北侯世子虽与他相熟,最后选择的依旧是齐毓。 另外一些本来要投齐毓,见到景烁选择了他,却也改变了初衷,转而投他。 站队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即便有墙头草,也会被迫选择立场。 谁可用谁不可用一目了然。 在谢珀沉思的时候,二皇子带着两个内侍走进东宫。 内侍手捧着托盘,其上摆着一朵刚刚绽放的木槿花。 二皇子年纪尚小,才十岁,长得粉雕玉琢,是苏贵妃所出,只见他朝太子行了礼,又笑着跑到萧景芯面前,“皇姐,母妃让我来投花。” 他指了指左边的内侍,“这是安贵妃的花,她与母妃弈棋输了,所以得听母妃的,我投谁,她就投谁。” 二皇子年纪小,满脸稚气,却喜欢装老成,只有在萧景芯面前有几分小孩子的调皮,“皇姐,谁是谢珀呀,我听说他是你未来的夫君,可是我不能投他,我要投齐公子。” “哦?”萧景芯掀起眼皮,瞄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谢珀,“那要是我不投谢珀,你是不是会失望呀?” 齐毓心中一喜,侧头看了谢珀一眼,可是高兴没多久,就听到她继续道:“为了不让你失望,我自然是投谢珀的,你说对不对呀?” 声音娇娇俏俏,如锤打在齐毓的心上。 萧景芯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瞬间白皙的脸就真的红了。 “皇姐又捏我脸!”小皇子不服气地挣扎开去。 众人哈哈大笑着上来见礼。 二皇子气呼呼地抓起两朵花投给齐毓,然后端起谢珀的花篮走到萧景芯面前,“你快投,我还等着看谁胜了好回去告诉母妃呢。” “太子哥哥,我母妃说,皇姐的亦莫琴应该是送给心上人的,彩头自是东宫出,若不然回头皇姐一准怪你。” 二皇子的声音奶声奶气的,难为他小小年纪能一字不差把苏贵妃的话传了过来。 萧楚已一拍手掌,“差点就坏了大事。” 萧景芯刚把花投进篮中,他就走到她面前,“皇姐,你把琴拿回去,我这有两张刚收的古琴,正好一人一张。” 太子十分大方,“福安,取琴来。” “太子殿下,这不合适吧?”又是萧显璋跳出来,“还没数过花呢,谁输谁赢?” “对啊,数数吧。”其他人不干了,怎么还带人手一张的,那他们也比试比试。 “二皇弟,你来数。”萧楚已眼珠子一转,随手抓了个壮丁。 二皇子去数,明显是萧楚已想打发他做事,不过他年纪小,没听出来,高高兴兴的去数花了。 萧景芯趁人不注意揪住谢珀的衣袖,压低声音,“你怕是要输。” 谢珀挑眉,萧景芯隔着衣棠捏他胳膊,杏眼瞪他,“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宫里有人不希望你赢。” “公主殿下是在担心臣吗?”谢珀漆黑深邃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笑意。 “美的你!谁会担心你?”萧景芯推开他,坐回椅子上。 第25章 ================== 结果不出所料,齐毓比谢珀恰好多了两朵花。 “再怎么说也是出身寒门,可以理解。” 远山候世子周金得意起来,就像是他赢了似的,众人对他纷纷侧目。 “太子殿下的名琴呢?”周金满脸兴奋地搓了搓手,“我表哥赢了自然要先挑。” -- 第39页 安三公子赶紧把他拉走,“别丢人现眼。” 齐毓第一次觉得他这表弟实在让人厌烦,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周金赶紧噤声。 人人都伸长脖子去瞧太子刚得的名琴。 只见福安领着一队貌美的宫女鱼贯而来,前面两个高挑的捧着琴,后面十几个端着香茶。 宫女们行走之间,步法轻盈,纤腰婀娜多姿,看得周金和萧显璋眼睛都直了。 太子才十四岁,也学着萧景芯,挑宫女都是挑长得好看的,丑的不要。 宫里就数东宫和琼华宫美貌宫女最多。 其他人虽然没有他们俩神情露骨,却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萧景芯不屑地瞧了一眼,自从见过身穿红衣的谢珀后,别的美人她都不太看得上了。 想到这里,她又斜眼看向谢珀,发现他已经在椅子上坐着了,双眸微垂,白皙的额侧有一缕头发从修馔官帽中垂下。 当谢珀安静坐着的时候,他总是特别文静温雅,看着无害,谁能想到他谈笑间就能让昭王不得不留在京城。 “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萧景芯压低声音朝他招了招手。 谢珀倾身靠近,在其他人眼中,就是公主和谢珀说悄悄话。 “待会儿你让齐毓先挑琴。” “怎么?”谢珀挑眉,连太子的琴都要让他先挑? “苏贵妃的母家与齐家关系复杂,与昭王也有姻亲关系,苏贵妃与昭王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萧景芯望了一眼景烁,“本来齐毓的长姐也是要进宫的,后来齐太尉先给她定下了苏家,苏国公世子,两人婚后外放,如今苏世子是镇守庸宁二州的都督,我昨日听苏贵妃谈起自己的侄子,提到了永胜谷。” 谢珀一下就明白了,跟战马有关。他点了点头。 督都虽然官名是武官,其实这官职是文官体系,督都各部巡检,上一世的谢珀就曾经是户部巡检,巡查地方纳税及粮食物产。 萧景芯对具体的事务不清楚,但是方向没有错。 两人多涚了几句话,齐毓不时想靠近都被梧悦有意无意地隔开了。 太子新收的名琴品相极佳,皆是传世名琴,众人满眼欣羡。 在场的贵公子们琴棋书画都是会的,没有谁不喜欢名琴,即便是景烁也偶尔会弹奏一曲。 “齐大人,您请。”福安得了太子的眼神,恭恭敬敬地请齐毓去挑琴。 “不如谢大人先挑,我的琴艺远不如他。”齐毓一旦想开,脸上就是纯然的谦虚,没有丝毫得色。 “这怎么行,表哥,让我为你选一张好的。”周金挣脱齐三公子的手,兴冲冲地跑到那些美貌宫女面前。 “太子哥哥,臣弟想看。”二皇子突然开口。 他要看好回去跟母妃说是哪一张。 “你看便看,往日里可不见你学这些,只会上树下河,还会哭鼻子。”萧楚已嘲笑他。 “你才哭鼻子!”二皇子愤怒地跑开了,经过谢珀面前时停了下来。 谢珀坐在椅子上,圈椅脚矮,他居高临下打量谢珀,过了一会儿红着脸说:“你真好看,下次我给你投花。” 说完就跑了,他的宫女内侍赶紧追了上去。 萧景芯哭笑不得,只偏头望天。 周金给齐毓挑了一张外型漂亮的杉木琴,剩下的是一张边角有烧痕的桐木琴。 “这个傻子。”安三公子摇了摇头。 众人也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只有萧显璋十分给面子地赞道:“这琴好,和我祖父那张几乎一模一样。” 他总认为他祖父宁王的东西是最好的。 萧楚已掩嘴笑了一声,正好这个远山候世子解决了他的难题,“福安,替谢大人将琴送到他府上。” “是,殿下。”福安笑眯眯地挥了挥手,宫女们开始上茶。 已近午时,六艺只考较了一项,大家看向谢珀。 他站起身来,理了理袍袖,“午后是骑射,诸位是否想来一场击鞠。” 击鞠之戏最考验马术,富贵人家的孩子都会一些,即便是娇养在深闺的贵女们也十分喜爱这项玩乐游戏,以往每到端午都会有大赛,那时候的京郊随便围下一块宽大的地方就能玩。 萧景芯眼睛一亮,随后又暗了下去,心里把景阳从头到脚挑剔一遍。 如果她的膝盖没有受伤,肯定很好玩,只两天她就好想骑马。 众人散去时还议论纷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宫里有可供休息的揽月庭,内侍引着大家去那里休息。 桐喜走到谢珀面前,福了福身子,“谢大人,公主殿下有请。” 看了眼乘着肩辇离开的人,谢珀点了点头,“请姑娘带路。” 桐喜领着他经过明阙台,正好遇到了被罢官的礼部侍郎和裴荣。 前任礼部侍郎看着谢珀,欲言又止,白发苍苍,已不复当年威风。 “谢珀,你个扫把星!”裴荣挣扎着坐起来,他身上穿着囚衣,正被两个禁军拖着走。 “住口!”他话刚出口就被他祖父踹了一脚。 祖孙俩被九卿审了大半天,这会儿形容狼狈至极。 谢珀面无表情地路过他们,在两步远的地方停步,“裴家的家仆倒是比主子还有见识。” 他的声音极轻,似是自言自语。 -- 第40页 裴氏祖孙俩却脸色大变,裴荣蓦然想起他爷爷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是他干的? “是你?”裴荣猛地往前扑,又被禁军拖回去,铁链擦着地面传来刺耳的声响,“是你对不对?小杂种敢害我!” 裴荣连吃了他的心都有了,他爷爷也颓然倒地。 “你们抓他,一定是他苦肉计,快抓他!快啊!”裴荣状若巅狂。 拖着他的两个禁军面无表情,像是无情地杀人机器。 谢珀抬步走了,再也不看他们一眼。 桐喜一回到琼华宫就与萧景芯说了路上见闻。 “殿下,谢大人实在是心机深沉,一日一夜裴家和昭王府都遭了殃。”桐喜有些害怕。 要不然他怎么会是皇帝呢?萧景芯心想。 她抬眼透过菱格窗,看到坐于庭院树下恬静俊美的少年,修长的手指握着象牙白的茶盏,淡泊从容,与世无争。 世人都被他骗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击鞠就是古代马球的叫法 第26章 ================== 东宫的较量其实并不引人关注,群臣被朝堂上的人事动荡吸引了目光。 礼部侍郎换了人是明摆着的事,但是吏部侍郎也换人,就有些让人不解。 萧景芯与谢珀一起用过午膳之后,听到桐喜提起这事时还愣了一下。现在不是月初选评,而且吏部侍郎最近并没有做什么大事引人注目。 “谢大人怎么看?”萧景芯放下茶盏,继续弈棋。 棋盘上黑白二子绞杀激烈,寸土不让。 上好的羊脂玉石和墨玉打造的棋子泛着淡淡的光泽,黑子衬得谢珀的手指更是白皙如玉。 “年中大旱时,吏部尚书邱卓曾上书说郊县县令贪腐,家中银两堆积如山,这个张县令就是吏部侍郎的妻舅,”谢珀摩挲着指间的黑子,“任职两年,一无政绩二无才德,收税却是一把好手,听说年底考评就会进吏部,邱卓本想忍忍就算,结果张县令仗着有后台胡作非为,强抢民田坑害百姓。被人告发了。” “后台是谁?”萧景芯奇了。 “苏国公。”谢珀微微一笑,落下一子。 一阵风吹来,拂动他的发丝,他淡然的神色表示他早就知道。 “一下去掉两个侍郎,邱卓年迈,早就与父皇乞求告老还乡。”萧景芯皱着眉头苦恼地看棋盘。 一不小心她又输了。 “所以,现在朝中可没空理会北狄,再也没有人主战了,就连军粮都有些不足。” 朝堂上的事情谢珀也能猜测出七八分。 昭王既想回去,又不想去和北狄开战只好拖着,战马的事情也没有落下。 这种情况下,小小一个县令自然不愿意理会,邱卓铆足劲想把吏部侍郎拉下马,因为两人有恩怨。 不过这些他就不想告诉萧景芯。 “那你午后要击鞠是干嘛?就不能等我脚好了再玩。”萧景芯心心念念就是玩乐。 现在她只能靠谢珀帮忙扳倒昭王,她有自知之明,光靠她一个人很难避免国破家亡的结局,自然就不愿意谢珀在东宫耗着。 “公主心急的话,不如解决一下我们俩的婚事?”谢珀暗嘲。 讲道理,若不是她掺和进来,现在昭王的拥趸们就不会上窜下跳地盯着他了。 就连与他交好的几个官员都被排挤,很多布署好的网他不能及时收网,只能另想办法。 “你是在怪我?”萧景芯杏眸大睁,怒了,掀翻棋盘,“谢珀!你不怕本宫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桐喜几人惊得赶紧跑过来,一时不知所措起来,跪倒在地,“公主息怒。” 萧景芯也确实很生气,如果是这样,那还不如趁早别结盟了,她直接派人把昭王杀了算了。 谢珀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愣了一下,然后扶好棋盘,将棋子一颗一颗捡回来,复原成刚才的模样。 没有人说话,只有玉石棋子落入棋盘清脆悦耳的声音。 许久之后,谢珀一揖到地,“是臣错怪了公主。只是没有了昭王还会有别的王,削藩注定要死人的,谁都不想死。” 萧景芯气消了一点,“那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她要怎么告诉他,一年多后昭王会反? “所以这个吏部侍郎就必须要换成我们的人。”如果心中有疑,互不信任,合作就无法进行,谢珀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可以后退一步。 “你们干的?”就知道谢珀一步走十步,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轮到谁倒霉。 谢珀点了点头,坐到棋盘后执起一子。 “公主的棋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臣差点就输了,公主却掀翻棋盘,功亏一溃。不过倒是让臣有机会赢了。” “谁在乎一盘棋的输赢!”萧景芯扔了块上好的玉佩到棋盘上,“拿去,不是宫中之物,随你怎么处置。” 他们赌输赢,输了就放一样东西,萧景芯已经扔下了三块绿色玉佩。 四块玉佩都是上好玉石雕刻,上面祥云纹路精美,图案栩栩如生,都是卫世子送进宫让她扔着玩的。 谢珀坦然收下,“以后公主殿下闷了,可以召臣来陪公主弈棋。” “迟早有一天会赢你。”萧景芯十分不服气,想着之后定要苦练棋艺。 -- 第41页 这时候秋思走进来,快步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陛下刚才召了晏大人去御书房,听小秋子说晏大人代谢大人呈上庚帖,要供到皇恩寺一个月。” 萧景芯脸颊飞快地染上红晕,“不是说明年?” 秋思偷眼瞧了一下谢珀。 “殿下,去岁二公主大婚时您不是瞧见了,提前大半年呢,小定大定一套流程下来也要这么长时间呢,尚衣局都在准备您的嫁衣了。刚才春巧就被唤了去。” 春巧负责萧景芯的穿戴,缝制嫁衣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少了她。 两人嘀嘀咕咕,谢珀耳聪目明,看萧景芯的反应也猜到与他们两人有关又不愿意他听的事情就只有大婚这件事。 他假装不知,转头去看庭院中的景色。 琼华宫收拾得非常精致,花草树木都好好地修剪过,枝头花繁叶茂,池塘中的水清澈见底,锦鲤围在池边吐泡泡。 在这里看不到一丝大旱的迹象。 他静默不说话,萧景芯也不好意思和他闲聊,两人尴尬坐着。 “你......”一不小心就同时开口了。 “公主先说。”谢珀本来就是想告辞的,虽然两人有婚约在身,还是不宜在琼华宫呆太久,以免被人传了闲话。 “上次裴侧妃请你作画,你可画好了?” 萧景芯想到这事,突然意识到,如果昭王造反,谢珀的娘怎么办? 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是不是因为这谢珀才对他们的婚事诸多不满? “嗯。”谢珀不愿多说,只轻轻点了点头。 “别担心,我见过她,她过得很好。” 若是不好,景阳早就到她面前得瑟了。 谢珀抬头望了她一眼,他的眼瞳深邃漆黑,看着人时总有一种错觉,就像是他眼里只有你一人。 被他看得久了,萧景芯差点就相信谢珀是喜欢她的。 谢珀确实是在认真看她,这个人将会成为他的妻子,相伴一生,他应该对好一点,不要老是与她作对,惹她生气。 “殿下的脚伤好些了吗?既然想玩击鞠,臣就将这考验留到殿下伤好之后可好?” 萧景芯狐疑地看他,这人又在想什么阴谋诡计? 换了种心情看待两人的婚事,谢珀觉得萧景芯还是挺可爱的,脸上总是藏不住事。 难为她把这么一件大事忍下来,只告诉了他。 “这药涂在伤口上。”谢珀取出一个绿色瓷瓶,“之前的药确实不好。” “你为什么带这么多药在身上?”萧景芯忍不住发问。 谢珀自然不会告诉她,这些药是干嘛用的,他伸手小心将萧景芯扶上石阶,“有备无患,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第27章 ================== 午后,贵公子们都换上了骑装前来,结果谢珀又换了花样,并不考验马术,不少人都觉得自己被耍了。 “言而无信算什么为人师表?” “你真把东宫侍讲当夫子了?不过是陛下给他一个名头进宫陪公主罢了。” “你们少说两句,我正听着有趣,他讲得比国子监的夫子们好多了。” “......” 议论声有,但是也没人敢大声嚷嚷,谢珀只当听不到,讲起了一则典故,提到一个县官治民的故事。 他正儿八经地分析典故,太子萧楚已听得津津有味,频频举手询问,有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这位一县父母官为什么初时清廉,不过两年就家中堆满金银?” 很多人心中都知道谢珀说的是谁,偏偏太子完全想不到。 景烁就坐在太子边上,伸手在他桌案上敲了敲,“太子殿下太心急了,谢大人还没讲完呢,等他讲完你再问不迟。” “哦。”太子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居然把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列了下来。 这一幕不少人回家都如实跟家中长者细细说了,竟无人知道谢珀为什么要提到这件事。 有人揣测他想借太子之手重返朝堂,一时间对他与公主的婚事更加关注。 谢珀回到家时,天色已晚,推门进去时门后居然靠着白宇澜。 “怎么鬼鬼祟崇的?连灯都不点。”谢珀几步走到厅中,点亮一盏旧铜灯。 突然他猛地回头,望向空荡荡的墙壁。 “我父亲的画呢?” 声音很轻,很冷,如寒冰刺骨。 白宇澜被这清冷的声音刺激得回过神来,“我看到你母亲了,她带走了那幅画,对了,她留下这个。” 将捧在手里的木匣子放下,白宇澜赶紧承认错误,“是我不对,乱替你收下,不过当时我......我看傻了。” 白宇澜知道他对那幅画多看重,日头好的时候还会拿到庭院里晒晒太阳,就怕它发霉,比他的命还要宝贝。 见到他双手紧握,背影孤寂,白宇澜于心不忍,“你不如看看她给你留的东西。” 谢珀回头淡淡地看了一眼扁平狭长的紫檀木匣子,又扭过头去,走进自己的房间。 “谢珀,你就看看呗。”白宇澜跟了过去,差点撞上关上了的门板,“唉,这都是什么事,你们母子十多年没见,说不定她回北州府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房中,谢珀背靠在门上,眼尾微红,袍袖下双手握拳,有血珠滴下。 他的指尖掐破掌心,疼痛让他忍住开门将木匣打开的冲动,他怕自己忍不住闯进昭王府带她走。 -- 第42页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他的力量不够强大,护不了她周全。 第二天,白宇澜起床时,已经看不到厅上的木匣子了,他走到庭院中,见到芋圆正在劈柴,于是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把厅里木匣子收起来了?” “什么匣子,我没看见。”芋圆一斧劈开一段硬木头,木头切面整整齐齐。 “难道是谢珀自己拿走了?”白宇澜笑着摇摇头,“就是这倔脾气,迟早会吃苦头。” “白大哥说谁呀?”沈停从院门边探头。 “还能有谁,你的好兄弟谢纯之啊。” “他怎么这么早出门,我还有事要跟他说呢。”沈停郁闷极了。 他刚调职去户部,查到了一点线索,可惜因为吏部的事情,线索就断了,本想昨晚上说的,结果人又早早歇下,没说成。 沈停想了想,他得想办法再查一下,于是招手让芋圆过来。 “沈公子有什么吩咐?”芋圆平时与沈家兄妹很熟,时常替他们传话。 “跟纯之说一声,今天我出城去北郊粮仓,若是他回来得早记得来找我。” 说完他就匆匆走了。 萧景芯一大早等在宫道上,结果并没有等到人,果然谢珀的心思没人猜得准。 “公主。”梧悦出去打听了一下,“谢大人被晏太傅叫了去,听说他们一起去了御史台。” “去御史台干什么?”萧景芯小声嘀咕。 她对那里的人全都没有好感,特别是那个周澜谊,时不时就参她一本。 “听说裴家祖孙死在了天牢,”梧悦凑在她耳边轻声说,“死前有狱卒看到谢珀去了监房。” 上辈子可没有这件事呀,萧景芯有些懵了,似乎有什么正在挣脱命运的轨迹,她有些心绪不宁,“梧悦,你派人盯着昭王府。” 裴侧妃要怎么做?毕竟是她的父亲和侄子死了。 “是。”梧悦应了一声,行了一礼,退下去安排人手。 桐喜愁眉苦脸,“殿下,不会是谢大人吧?” “胡说八道,他一个书生,能干什么。” 萧景芯低喝一声,心里也没底,疑云重重,她没办法相信谢珀什么都没干。 御史台。 刚刚下朝,晏扬等几个寒门老臣聚在周澜谊的值房里,谁也不说话。 就差一步就能将两部侍郎安排下去,结果出了这事,让人始料不及。 “纯之,你说实话,真不是你干的?”不是周澜谊不相信谢珀,而是这事儿也太巧合了吧?谢珀前脚刚走,后脚这祖孙俩就暴毙了。 这事现在陛下还不知道,他们根本瞒不了多久。 “不是我。”谢珀摇头。 昨天夜里他确实去过天牢,但只是问件私事,裴家迟早要完,他没道理多此一举。 “我们信你,但是齐睿明不信啊。”有人急了。 “早朝时,我见齐太尉不像是知道这事的样子,本来我还以为是他干的,现在想来他却像是毫不知情。” 晏扬抚了抚长须,“现在我们要加快速度,趁他们来不及反应,把这案子了结。” 此时有位御史匆匆跑来,气没喘匀也来不及行礼就开口,“晏太傅,昭王在府衙击鼓鸣冤,替裴府报官,惊动了陛下,这会儿禁军正往这边来,要带走纯之问询。” “他掺和进来干什么?”众人不解。 即便昭王纳裴氏女为侧妃,裴家的事也用不到他报官吧?裴家子?挺多,虽然都没什么出息。 萧景芯也听说了这事,心里着急,一看就是昭王想对付晏扬,拿谢珀当牺牲品。 果然谢珀说得对,将昭王留在京城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桐喜,备辇,我要去御史台。” “可是公主,太后派人来传,今日召你佛前诵经。” 太后信佛,萧景芯常为她抄经文,不过最近她身体不适,已经许久没有召她诵经了。 是有人故意要调开她,看来昭王急了。 第28章 ================== 若不是重生了,萧景芯都不知道原来宫中也有这么多昭王的暗棋,难怪上辈子他逼宫造反完全没有预兆。 事出突然,现在她只能用自己的几个宫女了。 “冬妙,你去御史台看看,若有需要,可传府兵卫应急。”萧景芯取出兵卫玉符。 “公主,梧悦不在,若是婢子也不在,万一有人对您不利怎么办?” 冬妙急了,当初就是因为她和梧悦被冲散了,公主才伤到手掌和膝盖,她们现在还后怕,若是公主再有什么闪失,她们诛九族都赔不起。 况且公主向来对她们亲厚,从不轻看她们,梧悦出去之前还对她耳提面命,绝对不能离开公主半步。 “公主,让我去。”年纪最小的秋思笑得温柔,“我一定会好好保护驸马爷,不会让他少半根毫毛。” “你?胆小鬼一个。”萧景芯脸颊微红,由着桐喜扶自己上肩辇,小声嘀咕,“什么驸马爷,谁应他了。” “公主,让婢子去。”桐喜扶她坐稳之后扶着肩辇,“禁军副统领是婢子的同乡,多少能通融通融,至少陛下未下死令之前可保谢大人免去刑讯之苦。” 萧景芯低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去也好,也别急着动作,只要不伤着人,就静观其变,别莽撞。” -- 第43页 “是。”桐喜福了福身子,双手接过玉牌,退出庭院。 今日萧景芯本不打算去太后宫中请安,此时请安的时辰已经过了,太后正招呼宫女们整理佛经,庭院里支了很多木架子,上面摆满经书,几个年纪幼小的皇子在其间奔跑玩耍嬉闹,小公主们由嬷嬷带着,在花圃边上赏菊。 卫世子送进宫来的菊花很多,各宫都有送,太后喜欢色彩鲜艳的菊花,此时正盛开着,花团锦簇,漂亮得很。 几个贵妃坐在廊下饮茶,边上还有不少矮脚青玉案,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 后宫的妃嫔们都练得一手好字,都是多年抄经抄出来的。 大概是因为佛经抄多了,勾心斗角倒少了很多,至少谋害皇裔的事是没有的。 争宠倒是常见,萧景芯知道她父皇哄人的手段极多,后宫的女人被他哄得十分听话,不知道今天是谁鼓动太后抄经。 萧景芯不动声色,由着内侍将她抬进殿中。 “哎哟,快过来让哀家看看,你这伤可严重啊?”太后只听说她伤着了,以为无甚大事,大家也不会在她跟前多嘴。 “皇祖母金安,祥京行不得礼啦。”萧景芯由冬妙扶着站到太后跟前。 她的膝盖勉强能站一会儿,缓缓走几步,昨夜用了谢珀的药,效果极好,今日已经消肿,比太医院的药管用多了。 想到这,她对谢珀又是担心又是恼怒,这家伙,就该挨板子,反正他药多。 请安之后,大家都坐在回廊里的长案后,姜皇后关切道:“昨日听说公主在东宫赏琴,还当公主好些了,怎知今日还这般严重,若陛下知道本宫提议今日为太后抄经祈福扰了公主养伤,这罪过可大了去了。” “就你胆子小。”太后笑骂,指挥宫女浅芜捧过去两本薄薄的经书,“这是罚你的。” 萧景芯愣了一下,怎么会是姜皇后? 之前她一直以为是苏贵妃,她朝南边的廊子望了望,对面盛装打扮的苏贵妃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苏贵妃长得娇媚,很是得宠了好几年。 “母妃母妃,你看看儿臣的字。”二皇子小小年纪已经开始抄经文了,这时手里抓着一卷书跑到她跟前。 “哎哟,岱儿抄得这么快,来来来,让皇祖母瞧一瞧。”太后最喜欢孩子,孙子孙女一视同仁,慈祥得很。 “皇祖母请看,岱儿还为您写了好多个寿字呢!比皇姐还多,今年已经写满一本册子了。”二皇子朝萧景芯扬起了骄傲的小下巴。 “得意什么,就今年多了。”萧景芯执笔,秋思帮她研墨。 安贵妃笑道:“难怪今日苏姐姐要聚到这抄经,这是显摆孩子吧?” 萧景芯与她微笑着对视一眼。 苏贵妃若有所思地低头,少顷又笑了起来,“这怎能怪妹妹我?昨日二公主进宫说庙会就在这几日。” 她不提,众人都忘了过几日是皇恩寺的庙会,萧家祖上出了几个出家的皇子,俱是九月底生辰,所以每年九月底十月初会有十日庙会。 太后有时会亲自抄经供于寺中佛像前。 “对,庙会就要来啦,今年大旱,也不知道还热不热闹。”太后忧心重重。 “自然是热闹的,陛下开了粮仓,就是太子没办好事,连累了公主。”姜皇后自责起来。 萧景芯听着这些人弯弯绕绕地讲话,已经抄了好几页纸。 她一心二用,一边抄经一边给冬妙使眼色,对方点了点头,行了一礼,转身走下石阶,正好将桐喜引进庭院。 “如何了?”萧景芯放下笔。 桐喜跪坐到她身边,轻声回道:“还在保和殿。” 此时保和殿里,满殿朝臣面对皇帝的震怒。殿正中央摆放着两个盖着白布的架子,朝臣们跪了一地。 谢珀跪在最前面,低着头,看着皇帝甩到他面前的一张泛黄的旧纸,薄唇翘起,弯起一个凉薄的弧度。 那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婚书,他与沈蔷的婚书。 皇帝对公主父女情深,能干扰他心绪的只有祥京公主,这幕后之人极了解皇帝陛下。 “谢珀,你还有何话说?” “微臣与沈家并无婚约。”谢珀不卑不亢地行了个大礼,举止温雅从容。 景嘉帝虽然震怒,但是理智还在,见他如此,想起了一个人,放在桌案上的手紧握成拳。 谢家父子都是倔脾气! 此时,一个裴家子猛地膝行上前,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陛下,这婚书岂是假的,连人证都有!” “既有人证,陛下不如将相关人等宣来,一一问询,也免有误会。”太师谢琅平日里总是在府中养病,极少上朝,今日难得上朝,本来与皇帝在御书房弈棋,出了这事,他身为刑部尚书的直属上司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只是他与谢珀说起来有些渊源。 两人皆出自世家豪族谢氏,论起关系来,谢珀还得唤他一声族叔,只不过谢珀的父亲已被谢氏除名。 谢氏专出美男子,谢琅相貌俊美,不过而立之年,年纪轻轻已是三公之一,才能自然是有的。 景嘉帝看看他,又看看谢珀,比来比去发现两人还有点像,气消了一些。 “陛下,人证如今就在殿外,臣已将他们带来了,还有昨夜天牢狱卒,事关公主名声,臣等不敢怠慢。” -- 第44页 一直没有开口的昭王景融越众而出,再次提到公主。 第29章 ================== 萧景芯在太后宫中抄了一个时辰的佛经,太后留她用午膳,姜皇后和后宫嫔妃已经离开。 满桌的精美膳食色香味俱全,这是太后特地吩咐人做的。 “多吃点,瞧你瘦的。”太后殷切地招手让宫女为她布菜。 她却有些吃不下,总有些心绪不宁,不知道保和殿里怎么样了。 “皇祖母宫里的厨子手艺越来越好了。” 虽然吃不下,该夸的场面话一点都不少,面上还带着甜甜的笑容,杏眼里满是天真,让人一看就喜欢。 祖孙俩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太后喜欢热闹,还喜欢听她的奉承话。 “听说你要在宫中摆宴?”太后笑眯眯地问她。 萧景芯放下筷子,“回皇祖母的话,本来祥京是要为绵儿接风洗尘的,这会出不去宫外,只好请进宫来啦,可是光请她一人,她一定不会来,所幸多请几位。” 卫世子的女儿卫绵已经回京,两人手帕交感情好,这么久不见,想念得很。 “多请好多请好。”太后连连点头,“把驸马爷他们也请来,还有几家姑娘也来,特别是卫国公家的几个姑娘。” “皇祖母。”萧景芯脸微烫,“您又用孙女的名义相看姑娘。” 太后这段时间在忧心几个孙辈的婚姻大事,太子、景烁还有萧楚航都到了适合说亲的年纪,特别是萧楚航。 平王是太后的小儿子,自然也操心起平王世子萧楚航的婚事了,再拖下去,庶长子都出来了。 “这回也相看小子。”太后意有所指。 她听后宫妃嫔议论谢珀是如何如何俊朗有才,自然想看看。 毕竟是出自那个谢家。 但是萧景芯却不知道谢珀这会儿是什么情况。 保和殿一直关着殿门,还把伺候的人都遣散避开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皇祖母,你听说过弱水谢氏吗?”萧景芯谨慎地问。 谢氏一族长居弱水河畔,是个立族近五百年的世家望族。 “这有什么没听过,前几代中宫之位多是谢氏女。”太后略有些得意,她也是斗过了一位谢氏女才当上的太后。 “哀家听说这个谢珀和弱水谢氏颇有渊源。”太后示意浅芜撤了膳食,上漱口茶。 “对,他父亲是谢氏旁支。皇祖母,为什么朝中除了谢太师就没有其他谢氏族人了?”萧景芯从上辈子就好奇这事。 “你说这个啊。”太后面色有些不自然。 萧景芯一看就猜出她肯定知道内情。 “皇祖母,祥京要嫁的人当然要了解他的家世对不对?”她开始撒娇。 横竖如今的后宫没有谢家人,倒是太后亲族不少,苏贵妃就不用说了,是她姐姐的女儿,安贵妃和姜皇后都与她母家有姻亲。 那些人怎么会帮昭王呢?想不通。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太后漱了口,挥退所有宫人,就连萧景芯的几个宫女也让她们退下。 到底是宫庭秘辛,太后只告诉萧景芯。 原来先帝登基前经历夺嫡之苦,谢家站错了位置,支持先帝的六弟,那个六王爷就是谢皇后的嫡子,后来六王爷谋逆,牵连了谢家,那时候谢家还差点灭族,凡是姓谢的都被先帝不喜。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先帝驾崩那一年。 那一年有位姓谢的青年,才气逼人,相貌更是如神仙一般,连先帝都能网开一面,点他为状元。 那个人就是谢珀的父亲谢淡。 说起谢淡,太后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当年他可是名动京师,多少香闺女郎都想与他一见。你的几位姑姑死活要嫁给他,可惜那样惊才绝艳的人却英年早逝了,那会儿虽然他已娶妻,也哭瞎了不少人,还有人不要名份非要当他外室。” 太后看了萧景芯一眼,“你这夫婿你得看好咯。” “皇祖母就会取笑人家。”萧景芯面色绯红。 她就知道谢珀的父母不简单,“那为什么前任裴侍郎不喜欢他呢?” 裴智姝与谢淡并不是明媒正娶。 “裴家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与谢家有什么关联,再说当时又值国丧,等国丧一过,谢珀已然出生。” 太后又瞥了萧景芯一眼,“你父皇当时还是太子,极仰慕谢淡的才华,本来是要为他请求先帝赐婚的,只是后来不知道如何没成,没过多久先帝就驾崩。” 这时候浅芜从殿外匆匆走来,附身在太后的耳边轻声说些什么,她笑了笑,眉间却有一丝轻愁,“轻轻啊。” 她也叫起了萧景芯的小名。 和她父皇一样,凡是叫了小名,总是有什么事瞒着她,又要安抚她就会这样,这套路萧景芯很熟。 果然太后继续说:“前边来报,说是谢珀犯了事儿,得先押去刑部大牢。” 一个时辰前,殿中正在审案,谁知道那狱卒却突然发了狂,撞柱而亡,吓了众人一跳。 敢在皇帝未审之前自尽,自然引得九五至尊震怒。 景嘉帝实在没想到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案子都不审了,直接把所有相关人等押入刑部大牢。 对于这样的结果,昭王也没有办法,这实在是他始料未及。 -- 第45页 众人出了保和殿,周澜谊急得直跺脚,“太傅,你看这......” 他话没说完,谢琅悠然经过他们身边,抖了抖玄色官服,站在一边不动了。 “太师。”周澜谊只能俯身作辑。 如今的朝中局势是晏太傅统领御史台、工部,齐睿明手头有吏部和兵部,余下的全归谢琅。 但是谢琅这个人似乎有些淡泊名利,处事向来公正,在正事上按律法说话,刚才皇帝差点怒而杀人,连御史大夫们都不敢直言劝谏,幸亏他说了一句。 他说:“如今人证有变,昭王若是有新的证人就召来,没有的话只能先将案子押后再审。” 谢太师向来温文有礼,却谁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别看朝堂上寒门和世家斗得激烈,谢琅却是地位超然,他哪边都不站,是个从不站队的人,只以律法说话。 他淡淡颔首,朝远处望了一眼。 那边谢珀正由几个禁军押往刑部大牢。 第30章 ================== 刑部大牢建在城中的一处山岭,刑部也是离皇宫最远的一个衙门。 山岭的主峰陡峭,立于山巅可以俯瞰整个雍京城,还能看到城外连绵起伏的远山。 凿山石以建牢,砍山木以为栈,山与山之间以栈桥相连,远远望去,山上无遮挡,一眼就望见有人走在栈道上。 押解谢珀的禁军弯弯绕绕才找到刑房,若不是有一个都官员外郎引路,估计走到天黑都找不到。 谢珀神色浅淡,极其配合,负责押解的禁军队长得了副统领的命令,丝毫不敢怠慢他,恭恭敬敬地送他入监房。 “谢大人就在此处停留,”说完又压低声音道,“公主有吩咐,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尽管直呼狱卒送来,吃食、纸笔、书卷皆可送来,只是利器不行。” 听到他的话,谢珀的唇角弯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有劳军爷转告公主,她若在宫中设宴,不必等在下,只管摆下筵席就是。” 禁军如实将他的话报给了萧景芯。 等人离去后,萧景芯怒而拍桌,“好大的胆子!” “公主息怒。”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桐喜等人早就熟悉她的脾气,只管劝她平息怒火。 萧景芯是气他进了大牢还不跟她说实话,也不求助于她,他们不是盟友吗?他身陷囹圄还不老实,顿时有些想让人传话打他一顿板子。 “梧悦!”沉思片刻,她低喝一声。 “奴婢在。”梧悦膝行上前,仰头望她。 “去看一看他,”顿了一下又道,“悄悄去,别让人发现。” “公主有所不知,刑部大牢戒备比天牢严得多,至今没有听过有越狱劫牢的。” 桐喜吓了一跳,刑部可是谢太师的地盘,听说他曾召集天下能工巧匠,花了三年时间打造出刑部大牢,陛下不信这牢固若金汤,曾做过一次演习,派五城兵马司围攻,攻了一天一夜都没攻进二门。 只因为一上栈桥就被神射手射中,若不是剪断了箭尖,兵士们早就被射成刺猬了,更别说还有重重机关,一不小心就踩到。 公主从来不让梧悦和冬妙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这时候萧景芯也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掩饰似地玩弄手中的鞭子。 梧悦倒是不怕死,就怕坏了公主的大事,“殿下,说不定谢大人的意思是让您按兵不动,一切照常?” 按照谢大人谨慎的个性,肯定不会直接言明让公主装傻。 这么想似乎也说得通?萧景芯郁闷得很,她哪里还有心思设宴,不过他说得对,还是按照往日里如何就如何。 “备辇,我要去见父皇。”这才是她该有的正常反应。 在萧景芯去找皇帝哭诉的时候,谢珀走进自己的监房。 他所在的这处区域一共有十间监房,用手臂粗的铁栅栏隔开,都是一人一间,里面不大,不见天光,照明用的是火把,光线不亮,但也能看得清,若是有人劫牢或是突然跑进来,一眼就能看见。 十间监房分成两排,每排五间,中间隔着一条过道。不过这里除了谢珀,就只有他隔壁住着一个胡子邋遢的人,看样子住了很久。 那人听到动静时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又事不关己的背靠着岩壁闭目养神。 谢珀也不与他打招呼,自顾自整理牢中的茅草,将茅草铺成床一样大小之后躺了上去,闭着眼睛想事情。 等他把一切理顺之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狱卒送来饭食。 两个一模一样的食盒里面的东西就不一样了,谢珀的食盒里有肉有酒,香气四溢。 另一边的只有两个掺了粗粮的馒头。 “喂,小兄弟。”那大胡子闻到酒味,凑到铁栅栏边上,“你的酒能不能让我喝一口?” 声音倒是不见苍老,年纪应该在三十五到四十之间,谢珀不动声色拿起酒壶,“我的酒很贵的。” “我跟你换,”那人又凑近一些,身上的镣铐哗啦哗啦地响,“看你是个书生,囚衣都不穿,这身修馔官衣十几年没换个样式了,你很快就能出去了,我有一张藏宝图,你出去就能寻宝。” 他的囚衣破烂,脏得看不出本来的白色,但是牙齿却很白,手指也很有力,很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的犯人。 谢珀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他进晏府家学那年,雍京出了件大事,世袭武国公一家因为与北狄打了场败仗,爵位被撸,男丁发配边疆,女眷没入宫中为婢,只有一人被关入刑部大牢。 -- 第46页 那个人就是武国公的嫡长子武唯。 武唯是当年的武状元,谢琅进言皇帝称他若是发配边疆,唯恐被敌方利用,武国公在军中威名赫赫,他的长子名望还超过他,是个不世出的将才,杀了可惜,发配也不行,所以皇帝同意了谢琅的上书,将人关进刑部大牢,一关就关到了现在。 “谢琅那个家伙跟你有什么关系?” 武唯讨不到酒喝,开始在骂谢太师,骂了一会儿又仔细打量谢珀。 “如果有关系,你是不是准备报仇了?” 谢珀将酒端远一些,仰起脖子抿了一口,“好酒!正宗的京师桂花烧。” 咽口水的声音在安静的牢中格外清晰。 武唯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跟你说,小伙子,我的藏宝图真的有宝。” 见他一连喝几口,小小的酒壶听声音已经快喝完了,武唯一急,扔过来一个竹片。 远处有狱卒提着灯笼引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过来,武唯赶紧退回去躺尸装死。 谢珀一愣,他没有想到来人是谢琅。 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视线,谢琅走到武唯的监房边上,淡淡一瞥。 他的目光很温和,但是躺在地上的武唯却有些装不下去,猛地坐起,“好你个谢琅,你来干什么?我已经说过了,那年的事不是我干的。” 两人似乎认识。 “你跟他说,”谢琅侧头看了谢珀一眼,“这位可是你的恩人之子,当年我大哥死前一夜跟你说了什么?” 世人不知道谢琅与谢淡关系很好,他只认谢淡为兄长。 谢珀瞳孔猛缩,顿时明白为什么谢琅送他进刑部大牢了。 第31章 ================== 往日里谢琅对他十分冷淡,以前有人欺负他也从不出来为他撑腰,谢珀以为是他不为谢太师所喜。 “不必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谢琅拢着袖子,“我要是对你过分关注才是害了你。” “我知道叔父的难处。”谢珀施了个大礼,“此事我的人会处理。” 谢琅点头,他知道谢珀手下有不少奇人异士,自保无碍,此次来只是为了查当年兄长的死因。 “哎呦,你们叔侄叙旧,能不能放过我?那年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武唯嚷嚷道。 “那天晩上是不是你给我爹送了一封信?”谢珀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旧纸。 他就是因为这卷书信才去的天牢。 谢琅和武唯同时看向他展开的书信,表情各异,谢琅是诧异,武唯是惊恐,他后退一步,“这......这从哪里来的?” “我娘送到我家里。”谢珀神色淡然地收起信。 “裴漠写给兄长的信。”谢琅一眼认出那是前任礼部侍郎的亲笔。 信中约谢淡一叙,但是没说地点,很显然是约去裴府。谢珀那夜就是去问裴漠到底与他父亲说了什么。 他听沈家叔父说,他母亲有一日出门会友,他父亲去接,回来第二天发了急病去的。 他母亲的手帕交是当年的卫皇后,按理来说去接的话要么是皇宫,要么是卫府,所以他去确认他爹到底去了哪里。 结果裴漠说他没写过这样的信。 “这信是你送去的吧?”谢琅淡淡地瞥向武唯。 “是,是我送去的,当时有个乞儿拿着信到我府上,我一看是裴大人的笔迹,想着老丈人见女婿还这么曲折,实在离奇,我那时真的只是送了一封信。”武唯赌咒发誓。 “景融。”谢琅一拳打在铁栅栏上。 这个不难猜。 * 雍京最大的一处酒楼福满阁的顶楼雅间,齐毓跪坐在青玉矮案之后,白皙修长的手指间玩弄着一个琉璃盏,神情慢不经心。 这琉璃盏映着灯光颇有些璀璨,晶莹剔透。 “你还敢来这,本王只当齐太尉要打断你的腿。”景融推开移门,大步走进来。 “昭王不是也在这里吗?”齐毓似笑非笑。 “你不是说只要提了公主的婚事,皇帝就会失智吗?”景融口气不善,脸带蕴怒。 “那是平时,今天王爷就没发现殿上多了一人?”齐毓放下琉璃盏,看向景融。 “谢琅?”景融愰然大悟,“这人有这么大的能耐?你想借刀杀人,胃口未免大了些吧?” “各取所需罢了。”齐毓微微一笑。 景融却觉得他的笑容像一个人。好像那个贱种就是这么笑的,当年也是他命大。 现在给他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王爷还是要小心些,既然一击不中,最好是收拾干净把自己摘出来。” 景融不信,正要反驳,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他的心腹在门边压低声音,“王爷,有可疑之人过来了,武功很高,恐怕我们不能顾全王爷的安危。” 这还等什么? “去收拾干净。”景融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 对面屋顶上有两道白色身影快速掠过。 夜晚穿白衣办事的人不是特别厉害就是特别蠢。 但是眼前的显然不是,若不是有死士拦住,他早就死了。 另外一个看向齐毓时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直接把他弹晕过去。 福满阁的这场私斗时间并不长,景融带着人边打边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脱。 -- 第47页 附近居民惊魂一夜,第二天才知道有人冤枉状元郎,京师府衙抓获了杀害朝庭命官的贼人。 “天子脚下竟也出这事!” “慎言!” “平白无故上了一回牢山。” “也只是待一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 萧景芯听到消息时,知道谢珀应该是没事了,幸亏昨天她按兵不动。 她正庆幸时,秋思跑了进来,喜气洋洋的样子,“公主,谢大人来了。” “嗯?”这么快就放出来,昨天她的眼泪没白流。 “让公主担心了。”谢珀一揖到地,十分诚心诚意。 萧景芯却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心里颇不是滋味,“谢我没添乱?” 又看到他肩膀上的衣服有轻微的褶皱,显然是还没有回家,一被放出来就往她这里跑,心情又好了些。 谢珀弯了弯唇角,夸赞了一句,“殿下很懂臣。” “谁懂你,本公主一点都不懂!秋思,送客!”说完,萧景芯自己挽了珠帘甩袖进内室去了。 脚伤都被气好了。 秋思掩嘴偷笑,作了一个恭请的动作,“谢大人还是担心公主殿下的,为何总是要惹恼她?” “在下看到公主如此精神就放心了。” 谢珀转身,脚步轻快地走出殿门。 萧景芯隔着珠帘凶狠地瞪他的背影,居然没挨板子,谢琅一定是把他当侄子保护着了,半点委屈都没让他受。 怎么上辈子没听过这两人关系这么好? 上一世她见过几回谢琅,每次谢琅都对她温和有礼有问必答,但是提起谢珀,只说不熟,只有琼林宴上见过。 既然人回来了,摆宴找幕后黑手的事就要尽快安排起来。 谢珀回到家,芋圆迎了上来,满脸求表扬的神色。 “干得不错,今年都不用抄五经了。” “公子,没两个月就要过年了,至少也要到明年这个时候呀。”芋圆讨价还价。 “公子,我们给你准备了火盆,快过来跨火盆,用柚子叶洗澡去霉运。” 几个小孩子抬着大桶的,抬火盆的挤了一院子。 “都放下。”谢珀快步走过去。 火盆里的木炭烧得旺,木桶里柚子叶泡出来的洗澡水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 唯独不见白宇澜。 “白宇澜呢?”谢珀四处望了一眼。 “白公子说去为你准备大婚的贺礼。”领头的小孩子七八岁,好奇地仰头望他,“公子的妻子我们应该叫公主还是夫人?” 几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过来,特别可爱。 “她很凶的,”谢珀伸手揉了揉每个孩子的脑袋,“不过你们一定会喜欢她的。” 第32章 ================== 谢珀因为被冤入狱,虽然只有一晚上,但是寒门官员不高兴了,特别是御史台,弹劾昭王胡乱诬陷的折子满天飞。 景嘉帝得了台阶下,除了按诬陷罪判处之外,还将景融罚俸一年,并将他在永照宫附近的马场田庄赔偿给谢珀。 言官们安抚下去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却十分不满。 “父皇,这是胡乱攀咬,就应砍头。” 萧景芯心想,砍头一了百了,省得他以后造反。 “那现在父皇把他抓来?”皇帝愁眉苦脸,“太后都求了情,再说砍了他,景烁就没爹了,到时候他找你算账怎么办?” “父皇分明就是胆小鬼,天天说削藩,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萧景芯满脸不高兴。 “小孩子气,朝堂上的事你怎么懂,朕听说你明日摆宴,今晚早点回去睡觉。” 皇帝召手让蔡公公入殿来对他道:“你去朕的私库挑些公主喜欢的物件送去琼华宫。” “是,陛下。” “又想打发我走。”萧景芯坐在椅子上不动了,一会儿又道,“那谢珀受那么大委屈就只得一个马场和几座荒山?” 她得为他多搞点好处。 “朕让他协助刑部办案,正愁没个合适的官职。” “那就把规矩改一改,”萧景芯站起身来,走到景嘉帝身后,乖巧地给他捶背。 大雍规矩,驸马不参政。其实几位长公主的驸马颇有才华,如今只能在府中闲坐,当个富贵闲人,每年长公主们的开支都有些大,有几位长公主生活十分奢糜,她们的驸马都是寒门书生,根本养不起她们,夫妻生活也不怎么完满。 萧景芯想着还不如人尽其才,好好为国家出力。 “那你不要自己的宝贝啦?”景嘉帝本想把库房里新进贡的稀世美玉送到她宫里。 “不要,儿臣怕谢珀他心生自卑,影响儿臣的生活品质。” “他敢!”皇帝理直气不壮,因为谢珀确实会埋怨公主,前阵子还不给公主好脸色。 结果他这个傻女儿偏偏一心为他着想。 “父皇,就让他当个员外郎什么的好不好?他若是没官职在身,别人不听他使唤怎么帮您办事?” 皇帝被她摇得前后晃动身体,烦得不行还得受着,谁让她是自己宠大的呢。 “也罢,若是不允你这一回,朕都没好果子吃了。” “就知道爹爹最好。”萧景芯吹捧起来一点都不见外。 皇帝还挺喜欢这种平民之乐。 -- 第48页 果然景嘉帝受用得很,“油嘴滑舌,就该让谢珀治治你。” 第二□□堂上,改祖制的圣旨一下,顿时殿中议论纷纷,就连晏扬都诚惶诚恐地行了大礼,“陛下三思。” 虽然他有点高兴,但是皇帝这步棋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在这关头上授官职,岂不是把谢珀推向风口浪尖? “朕意已决,依旨照办。” 在朝堂上,皇帝向来独断,轻易无人能说动他。 齐睿明低下眼睑,隐去眼中的不解,这几天的事都在他意料之外,他还没理清头绪。 * 授官的圣旨传到翰林院时,谢珀正在查看永照宫一带的地图,昨日刚接了彻查当年武国公贪污军粮至使定北军战败一案。 卷宗里提到当时大批军粮在永照宫附近消失不见,没有人找到那批军粮。 “谢大人,恭喜恭喜。”传旨的内侍恭敬道喜。 谢珀笑了笑,“公公辛苦了。” 不着痕迹地递给他一小锭银子。收了银子之后,内侍又多说了一句,“昨晚公主在乾承殿替大人在御前说了不少好话。” 宫里当差的都是人精,话只点道为止。 说完就离开了。 隔壁值房,齐毓右拳猛的砸在桌上,刚才他听到宫中来人宣旨。 到底谢珀哪里好,值得皇帝为他而改祖制?那他这些年所受的苦,为娶公主所做的努力到底是为什么?甚至自愿不入朝堂,终日在这破院子枯坐虚度光阴。 桌案上的砚台被他掀飞,浓黑的墨汁甩到墙上的画上,本是佳作的山水画顿时污了一大块。 砚台落地时碎裂的动静极大,惊得在外侍候的杂吏赶紧推门而入,“齐大人有何吩咐?” 平时齐毓在翰林院中颇为严厉,动辙把杂史们批得一无是处,人人都怕他。 “帮我换个新的端州砚来。” 此时齐毓已经收敛神色,杂吏连连应是,小跑着去替他换砚台。 今晚宫中设宴,他也没心思在翰林院,起身先进宫,身为东宫伴读,他已经几天不见太子了。 谢珀也收到了萧景芯正儿八经的帖子,唇角微扬,中午出了翰林院,慢步去附近的长街买了份女孩子们都喜欢的小玩意随身带着。 申末酉初进宫,本以为有琼华宫的宫女接引,结果是一个面生的内侍。 谢珀心生警惕,“公公,这条道前面不是琼华宫啊。” “回大人的话,太子殿下说为大人准备了一个惊喜,是要大人亲自去取来送给公主殿下的。” 太子?这可不是太子的手段。 谢珀顿住脚步,左右看了一眼,这分明已经接后宫妃嫔们的宫院。 琼华宫是在后宫最靠前的院子,离乾承殿最近,外男往里面走那是不想活了?即便是琼华宫,若不是今晚公主设宴,也是进不去的。 “大人,就在前边。”内侍的声音有些抖,虽然掩饰得很好。 “我突然想起来,公主殿下让我带一本翰林院的藏书竟忘了带来。” 谢珀转身就走。 突然从树后冒出几个身高体壮的内侍伸手将他拦住。 “宫中内侍何时如此大胆!” 谢珀义正言辞地低喝一声,隐约听到一声轻笑。 “就是这么大胆!” 萧景芯从树后慢慢走出,没有人搀扶,走两步就直呼膝盖疼。 谢珀对这样娇气的人没办法。 “参见公主殿下。”那些内侍狠狠地松了口气,赶紧跪地行礼。公主考验驸马的活儿真难办。 “你们都退下。”萧景芯轻轻摆了摆手。 “参见公主。”谢珀皱着眉头行礼。 这姑娘是不是不知道宫里多少人都在对她不满,一个人落单不带武卫,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发丝都乱了。 “是不是被吓了一跳?”萧景芯得意洋洋地望向他。 “没有。” “嘴硬。你就是被吓得不敢往前了。”萧景芯朝他伸手,更加刁蛮娇气,“快过来扶我,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第33章 ================== 深秋天暗得早,宫道边上树木影影重重,满地落叶也没人打扫,十分僻静。 “这么走太慢了,你背我。”萧景芯颐指气使,顿住脚步不动了。 她头上的金步摇晃动着,小脸有些发白。 虽然要求大胆,但是她即将成为他的妻子,谢珀还是在她面前弯下了腰,“既然殿下不避臣,臣自然乐意效劳。” “你一定是故意的是不是,让本公主走这么远。”萧景芯趴在他背上,双手掐了掐他的脖子。 略有些凉的柔软手指让谢珀微微一颤,秋风骤凉,也不知道她在树后藏了多久,明明是怕冷,还说膝盖疼。 萧景芯计谋得逞,双手捂着谢珀的脖子,入眼的是他头顶上的玉扣。 很普通的束发玉扣,以往他用的都是发带,这家伙是不是偷偷打扮,怕别人说他寒酸。 “你猜我带你见谁?”萧景芯想捉弄他,凑近他的耳边,果然见到他耳尖红了。 “肯定是殿下喜欢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人。” 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谢珀的声音又轻又飘缈。 “具体点。”萧景芯的手总算暖和不僵硬了,站了这么长时间,早知道披件斗篷。 -- 第49页 远处有小火者开始掌灯,样式古朴的宫灯依次点开,前边几步远的岔道上走过来一个小火者,见到两人赶紧跪地行礼,眼睛不敢乱瞄。 等两人过去,才敢小心翼翼地望一眼。 祥京公主和未来的驸马感情真好,不像二公主的驸马听说现在都不肯理会她,如今二公主正在安贵妃宫里哭诉呢。 前面有一处宫殿,灯火不算亮,门前有照壁,照壁上绘着佛家故事。 谢珀一连说了几个人,萧景芯都摇头,金步摇晃动间声音极悦耳。 “猜不到可是要罚的。”萧景芯凶巴巴地威胁,明明知道是谁偏他跟她绕弯子。 “罚什么?”谢珀绕过照壁,走进庭院。 “罚你帮我抄经。” 庙会快到了,每年宫里都会有抄经的任务,她在给太后帮忙,自己的倒落下了,还差好多。 她重生回来后都没抄过。 “好啊。”谢珀欣然同意,更加猜得不认真,“殿下的手掌还需要再休养。” 其实手掌上的伤已经好了,就是蹭掉了皮,现在涂着一层去疤的药膏。 “你的伤药很好用,在哪里买的?” “这是秘密,万一殿下把我的大夫抢了怎么办。” “小气。本公主帮了你那么大一个忙,你就这样报答?”萧景芯双手比划着。 她还想挟恩图报。 “那等会儿臣背殿下回琼华宫。”谢珀唇角翘起,眉眼带笑。 “说得好像我没你就回不去一样。”萧景芯挣扎着要下地。 此时前面佛堂的门往里推开,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文弱少女。 “公主,你可来了。”她奔下石阶来搀扶萧景芯,还飞快地望了谢珀一眼。 “这是卫绵,我的好姐妹。”萧景芯介绍道,却没有介绍谢珀,收获了卫绵软绵绵的眼刀。 “卫姑娘。”谢珀躬身作辑,翩翩有礼。 “要见你的人在佛堂里,你去吧,我和绵儿在外面看着。” 萧景芯扶在卫绵的胳膊上就要走。 “等等。”谢珀摘下斗篷披到她身上,温声道:“入夜风凉,殿下不要在外面多待。” 这处是一间小佛堂,是已故卫皇后礼佛的地方,一进的院落,除了正堂还有两间偏房。 等他转身走上石阶,卫绵与萧景芯咬耳朵说悄悄话,“这是未来的驸马吧?真是又俊美又体贴,还背着公主来。难怪最近都不来找我。” “你那未婚夫婿好了?”想笑话她,门都没有。 “没呢,前日听说有人见着了白神医在京中出没,所以父亲让人连夜将我和他送来京里。” 说完扶着萧景芯到左边的偏殿,“路上听说你出了事,还吓了我一跳。” 小姐妹现在才得闲诉说别后经历。 佛堂里,谢珀见到一个纤弱的白色背影,那背影和梦中一模一样。 “你是......”虽然早就猜到是谁,谢珀还是有些不确定,眼眶已经不自觉地红了。 “我的孩子,你受苦了。”裴智姝转身,望着如今比自己还高的儿子,既高兴又难过。 “娘!”谢珀撩袍跪在她脚边,“孩儿好想你。” 他幼时也曾对她不解,长大后方知她的艰难。 “我带你走,我们去南边,谁也不会发现,我在岭州买了一处宅子和身份。”谢珀急切地将心底的愿望说出。 此刻他只想保护母亲。 “傻孩子,我今天来就是看看你。”裴智姝将他扶起来,“你若走了,公主怎么办?” 仔细打量着十几年未见的孩子,虽然长高了,也出息了,但是她还记得当年的小豆丁,那么贴心乖巧,现在都要成亲了。 “而且景融也不会放过你。”她叹息一声,“好好做驸马,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若是不能保护娘,父亲九泉之下也会生气,我心难安。”谢珀扶她在椅子上坐下,“即便我不针对他,他也不会放过我。” “你爹不会怪你的,他是世间最好的人,我很后悔当初没跟着他去,结果既护不住你,又平白让你们遭人非议。这些年我总在寻找你当年所中之毒的解药,却一直没有找到。” “娘不必担心,解药已经知道药方了,年后药材凑齐就能解毒。” “当真?”裴智姝用锦帕轻轻按了按眼角,“这些年我一直用计使景融派人入京求你的字画,就是为了逼他拿出解药,顺便打探你的近况。” 母子二人在佛堂中说话,萧景芯披着斗篷坐在偏殿,一边竖着耳朵注意着有没有人来这里,一边小声和卫绵说话。 “我听我爹把谢珀夸上了天,就想着这到底是什么神仙人物,你也知道了,我爹那人向来有些瞧不起寒门。” 卫国公是一等世袭公爵,从大雍立朝就是开国功臣,富贵至极,卫世子从小就在锦绣堆里长大,让他夸一个寒门书生难得很。 “难道他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夸的?” 萧景芯大言不惭。 “不是呢,”卫绵用绣着仕女图的团扇遮面,“当时他可没提到公主。” 第34章 ================== 听到卫绵揶揄的笑声,萧景芯佯装生气,伸手敲她额头。 “别打别打,虽然谢珀是个神仙人物,可公主您是真的神仙。”卫绵向来与萧景芯玩闹惯了,知道怎么应对。 -- 第50页 “算你有良心。”萧景芯双手紧了紧斗篷。 绣着暗纹的玄青色棉布斗篷款式普通,她披着有点显大,把她全身都裹住了,其上带着谢珀的体温,还有淡淡的药香味。 萧景芯皱了皱眉头,是生病了还是因为长年带着药沾上的? “公主这担心紧张的模样呀,要是让我爹知道了,指不定又得意了,必然吹嘘自己的眼光。”卫棉见她偷偷观察斗篷的针脚,凑过去瞧了瞧,“这针脚细密,暗纹绣得颇有特色,不像是京中那几间布庄的绣娘所出。” 萧景芯不懂女红,不知道里边的门道,常用的纹其实都有样例,每月权贵人家的当家主母都会让布庄的人上门来送花样。 “兴许是小布庄的绣娘呢。”萧景芯不太在意,“谢珀又不是大户人家的。” “也是,我听说他是个寒门状元,今晚一见,竟是这般神仙模样,若生在豪门,只怕闺中姑娘们早就抢跑啦。” 卫绵朝萧景芯做了个鬼脸,以前公主就时常笑话她早早定下人家。 “才不会呢!那人脾气差得很,肯定没人喜欢。”萧景芯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疙瘩,之前就有传言与探花郎沈停的妹妹有婚约。 想到这,她发现自己把正事给忘了,一直说找幕后主谋来着。 “景阳!你站住!”远处传来景烁微怒的声音,“那边是卫皇后的佛堂,你瞎闯什么?还有你们。” “景世子,就让郡主看一眼也没什么吧?”周金的声音拱着火。 “哥哥,你为什么老是护着她,我才是你妹妹。”景阳刁蛮的声音大老远都能听到。 “那又如何,谢珀与公主有婚约,她带自己未来的夫婿到这里合情合理,你非要上前打搅人家是什么道理。”景烁一边栏着人一边大声嚷嚷。 萧景芯和卫绵对视一眼,景烁这是故意让她们知道有人来了,不能让她发现谢珀与裴智姝相见。 眼看人到了照壁就进院子,萧景芯赶紧跑进正堂,顾不得膝盖疼,“有人来了。” 刚才谢珀也听到了外面的喧哗声,已经扶起裴智姝,“娘。” 他眼睛温润,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我从后门走,卫夫人在后门等着我,你不用担心,”裴智姝抚了抚他的脸颊,“若是景融上朝去,我可以偷偷出门。” “娘要小心。”谢珀从身上取了几个白色小瓷瓶,“这些都是安神助眠的药丸,白宇澜之前与我说你的身体有恙,我一直带在身上。” 脚步声已经传来,不走不行,裴智姝一咬牙,眼眶含泪,接了药扭头匆匆走了。 卫绵呆愣了一下,白宇澜不就白神医吗? 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萧景芯和谢珀已经在蒲团上对着佛祖金身叩拜了,她将一个竹编的圆蒲团拖后一步也跪了下去。 “我就看看为什么要偷偷来这。”景阳身残志坚,拄着拐杖推开门。 正堂中烛火摇曳,几只蜡烛被夜风吹灭。 “谁这么大胆乱闯佛堂!”卫绵迅速爬起来,伸手一拦。 景阳一个踉跄,跪到谢珀身后,顿时泪花飙出来,“卫绵!” 声音咬牙切齿,怒火冲天。她来京的那日就与卫绵起了个大冲突,两人顿时水火不容。 “早跟你说不要莽撞,吃苦头了吧?”景烁慢悠悠地走过去,也不扶她。 景阳气得快吐血,出府之前,父王给她派了任务,一定要看住裴氏,结果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偏偏她这傻哥哥跟她作对。 “参见公主殿下。”跟着进殿来看热闹的人不敢对萧景芯不敬,赶紧过来见礼。 萧景芯早就被谢珀扶着站起来,两人并肩站在佛像前,如同佛前的神仙童子。 她秀气的远山眉皱起:“本宫竟不知何时崇佛堂可以不告而入。” 声音不如何严历,却让人背后凉飕飕的,别看公主平时和气,对谁都笑得开心,唯有涉及卫皇后,她的刁蛮脾气会爆发,即便是皇帝都拿她没办法。 这时候所有进了正堂的人才意识到怕,赶紧跪下,“公主息怒。” 谢珀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看向她的神情十分温和。 萧景芯与他对视一眼,心中的难过就消了一分。 站在人群最后的齐毓被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刺得别过头去。 “公主,你要罚就罚景阳。”景烁赶紧撇清关系,“是她偏要看。” 趴在地上的景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是亲哥哥能做出来的事? “按例,未告而入者鞭三十。”萧景芯缓缓地道。 这是皇帝定的规矩。 “公主殿下!”其中有位齐府的贵女抬头看着她,“郡主还有伤在身呢。” “哦?她有没有伤跟规矩有什么关系,来人,带下去!”萧景芯记得这位齐家二小姐在之前还与人传言谢珀有婚约在身,传得有模有样,如同亲身经历。 刚赶来的禁军连忙拖人。 “且慢。”齐毓越众而出,朝萧景芯施了一礼,“今日是公主宴客,若传出宴上有十几人被罚,虽有规矩在,也于公主的名声有损。” 他顿了一下,眼眸微沉望向谢珀,“况且谢大人明知这是已故皇后的佛堂,还偷偷跟着公主到此而不带宫女内侍们侍候着,居心何在?” -- 第51页 齐毓三言两语就把矛头对准谢珀。 众人纷纷抬头看谢珀。 “是本宫让他来的,怎么本公主做事还得向齐大人言明?”萧景芯微圆的杏眸染上薄怒。 齐毓的心一紧,以前公主从来不对他生气,这段时间却与他疏远了很多。 见她非要护着谢珀,齐毓对谢珀厌恶又深一层。 谢珀淡淡地望着萧景芯,看她装纸老虎也没戳破,反而觉得她有些可爱,他若是不识趣非要自己去反驳,才是对不起她。 他不言不语正中萧景芯下怀,她就担心谢珀的傲气会打乱她的计划,那今晚怎么揪出幕后黑手。 第35章 ================== 齐毓不再说话,只是弯腰伸手扶起景阳。 而景阳蓦然脸颊绯红,双眼看向齐毓时有些失神。 “不打鞭子也行,”萧景芯眼珠子一转,唇边噙着笑,“等会宴上伺候本公主宴饮。” 她打定主意让这些人惊慌失措乱了阵脚引那幕后之人出来。 昭王在宫中的棋子隐藏极深,若是顺藤摸瓜,未必不能未雨绸缪。她望了一眼景烁,瞧见他对自己做了个手势。 准备好了。 “这怎么能行?郡主也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做粗活。”还是齐府的姑娘出头。 “齐莲,少说两句。”齐毓低喝,“过来扶郡主回去。” 齐莲是齐毓的堂妹,被家中祖辈宠得无法无天。 “哥哥,本来就是这样嘛!”齐莲小声嘀咕,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走到景阳身边扶她,“郡主......” 这一声低呼加摇晃,景阳才如梦初醒,看向萧景芯,“我找太后评理去!你们都欺负我。” 说着就转身,像个受了委屈就找家长的孩子。 佛堂外传来悠长的报唱,“皇后娘娘驾到——,苏贵妃娘娘驾到——!” 即便是中宫之主的姜皇后也不会不告而入,而是停下肩辇,在外等候。 “就说你不能欺负我。”景阳得意地看着萧景芯,“皇后娘娘处事向来公正。” “那你岂不是更要担心她罚你鞭子?”萧景芯挑了挑眉稍。 姜皇后向来看重贤后的名声,她能继任为后可不只是因为她生下长子。 似是想到什么,景阳花容失色,急切地往外走,大家也都纷纷跟在后面。 萧景芯趁人不注意,把斗篷取下递给谢珀。夜晚风寒,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快披上。” “殿下不是说我们是未婚夫妻不需要避嫌?”谢珀接过来又为她披上,“着了风寒怎么去庙会?” 卫绵在后面以扇掩面,低笑不止,“你们啊,就别推来推去的了,这会儿谁还有功夫瞧你们身上穿的什么衣裳?” 说完就侧身越过他们,跨出门去。 佛堂外不是只来了皇后和苏贵妃,还有几位贵夫人,卫绵的母亲和裴智姝都在其中。 谢珀淡然望了一眼裴智姝,心里松了口气。 卫绵先向皇后等人行礼之后站到卫夫人身边,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大声问。 “娘,你们怎么来了?” “你这丫头,我只去太后宫中送了一回佛经,你就瞎胡闹。”卫夫人生的也极美,卫绵却是像卫世子,半点她的美都没有继承,母女关系却十分融洽。 “你有好友陪着,我自然也找好友来啦。”卫绵悄悄给她指谢珀,“来瞧爹爹说的神仙。” 那边姜皇后问清事情原委,对自己的宫女道:“按例要罚,你去请昭王来,没家主在,我们可不好罚。” 姜皇后没立即罚,却也没有推脱,只是这些人毕竟是客,关系弄僵不好。 “先回流水阁,宴席可不能太晚。” 宫中有几处可摆宴的地方,琼华宫流水阁就是一处。既然皇后下了令,众人也松了口气。 几个低阶嫔妃这才转身准备要走。 姜皇后又问了一句:“公主以为如何?” 她有心给萧景芯台阶下,对禁军统领道:“将伺候这些公子小姐们的随从婢女们杖责三十。” 不尽心伺候主子就是得罚。 “以仆代过确实合乎规矩。”萧景芯点头,她看到嫔妃之中有两个人神色紧张,似乎在害怕什么。 难道那群人里有暗棋? 嫔位以上每个月可以召见母家女眷几次,若说不引人注意,宫中这些宫女太监们就是如此。 她偷偷记下这两人,回头让梧悦去查一查。 本来以为要用些非常手段,结果有人这就乱了阵脚,露出了蛛丝马迹。 萧景芯心情愉快,不过毕竟众目睽睽,她也不好让谢珀背她,只由他搀扶着。 “公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谢珀问。 众人离他们远,压低声音就听不到了。 “先查一下那些婢女,顺藤摸瓜,一网打尽。”婢女进出后宫方便得多,而且也不引人注意。 此时梧悦突然提着灯出现,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很好,鱼儿上钩了。”萧景芯从她手中接过自己的斗篷,自己换上,“你这斗篷一点都不暖和。” 表情十分嫌弃。 谢珀笑了笑,接过斗篷,“改日发了薪俸再置冬衣。” 萧景芯这才发现他今天穿的是秋天的袍子,单层的交领文士衫,月白色,十分文雅仙气,就是寒门学子最喜欢的那种款式。 -- 第52页 “才去没几天呢!想来没多少。”她从袖间取出两块玉佩扔他手里,“四块玉佩都不够你用的?” 这家伙怕是不太会过日子,难怪摆摊子画画这么久,一件衣裳都买不起。 谢珀哪里会真的当赢回来的玉佩换钱,都存在一个匣子里呢。 “买了这个送你。”谢珀取出之前买的珠簪。 珍珠不算大颗,胜在颗颗圆润饱满,光泽极好,小巧精致,夜间映着烛火极美。 “哦,你肯定是被人骗了,这种珠子也就值一个玉佩。”萧景芯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 她的珠饰是很多的,每一个都比这大。 谢珀眉眼带笑,什么都不说。 梧悦心里吐槽,被骗的是公主您啊!这珠簪才不值一块上好的和田青玉呢。 不过还是别说出来的好,难得谢大人开了窍,肯哄公主开心,就是可惜他太穷了,难为他肯花好几十两银子买这个也是尽力了。 萧景芯被梧悦背着走,一边数着簪上珍珠有多少颗,一边说:“庙会一定很热闹。” 她好几天没有出宫,怪不习惯的。 “会的,听说还有人为公主祈福,他们自知冒犯了公主,愧疚难当。”谢珀将带着淡香的斗篷披上,整理妥当,伸手从路边的小火者手上接过风灯,拎着为她们照路。 几人的影子交叠着在路上投下阴影。 萧景芯冷哼一声,那时她是痛懵了,才不是故意放过那些坏家伙,不过祈福也算好,攒福运应对以后可能会到来的乱世。 第36章 ================== 流水阁灯火通明,宫女们鱼贯而行,客人们已经入座。 绣着富贵牡丹的挡风帘子放了下来,居中有歌舞,琴师拔弄琴弦,曲调悠扬,舞女们的舞姿如仙女下凡,彩带飘飘。 阁中地暖已开,萧景芯一进到阁中就把斗蓬脱了,只穿着金丝绣着芍药花纹的绯色襦裙,明艳至极。 原本热闹的流水阁为之一静,人人都朝她望过来,但是那些人很快就低下头去。 谁敢直视公主? 萧景芯扫视一眼之后才慢悠悠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看了看谢珀,又看了看她身边的位置。 位置排得中规中矩,但是众人的目光有惊讶,有怀疑,有深思。 空掉的十几个座位让人心惊,只是掩饰得好,没有人表现出来。 今日设宴本来是为她解闷的,所以年轻人多些,宴席刚开没多久就有人到她面前请求献艺。 贵公子们有吟诗作对的,有当场作画的,萧景芯都会一一品评,一时间阁中轻松热闹起来。 “谢大人怎么不作画?”齐国公世子问了一句,他还挺想求一副状元郎的墨宝,“不知道齐毓去了哪里,若是个能得到一甲前三的墨宝,那真是沾了公主的光了。” 他的位置就在谢珀右手边,微微倾身与萧景芯行了个礼。 齐国公府上因为与太尉府同姓,关系不错,他不可能没有齐毓的书画,只不过是挑个缘由打探消息罢了。 “我听说齐世子上旬刚去涤北大街求过你的画,你不如就应了他?”萧景芯笑着看向谢珀。 “臣的画技不过是寻常,难登大雅之谈,齐大人才是此中高手。”谢珀微微一笑,不肯答应。 “你瞧,连本宫都叫不动他,如何让你沾光。”萧景芯遗憾地看向齐世子。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改天还去涤北大街排队去,或许就轮到了。”齐世子也不以为意,朝两人举了举杯。 应付完他之后,梧悦悄悄进来,在萧景芯的耳边小声说:“皇后娘娘请了昭王进宫,因他求情,景阳郡主被罚跪佛堂外悔过其他人也被罚抄写宫规。还有,皇后娘娘将李嫔和张美人发配冷宫,当时陛下也在场,昭王呈上了北州府两座城池向公主赔罪。” 萧景芯点了点头,“用地换三十鞭,也还行,那些有问题的婢女再多审一审,多套点信息出来。” 她在吩咐梧悦办事的时候,谢珀站起身来,与她轻声道:“我出去透透气。” 萧景芯摆了摆手,她也不想谢珀知道太多。 今晚月色很好,弯月像把银勾挂在树梢间,月光与灯光混在一处,笼罩在四野,整座琼华宫有一种朦胧的美。 谢珀在回廊中站了片刻,有一个小太监低着头走到他身边,躬身行礼。 “公子,刚才皇后处置了一批宫女太监,与昭王有关,但是还有几个漏网之鱼,咱们要不要暗中泄漏出去?” “小心些,静观其变,我在宫中可只有你一个人,凡事自保为先。”谢珀背着双手似乎在赏夜色。 远处有人望着他们,然后看见小太监引着他往庭院去了。 谢珀被引到一处小亭,亭外有几丛翠绿的修竹,还有一颗花已落尽的桂树,风拂过时,竹叶树叶同时簌簌作响。 “漏网之鱼是谁?”谢珀递给他一个白色瓷瓶,“这些药你带着,宫人求医困难,生病的话别勉强。” “多谢公子。”小大监感激地看着谢珀。 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他,宫里宫外只有公子关心他,对了,有一回公主看他饿了赐过他一盘点心。 “公子不用担心公主,她身边的暗卫都很厉害的。” “但愿如此。” 刚才她们说事的时候是避开他的,她对他还没有完全信任,现在她又影响了朝局,盯着她的眼睛多得很。 -- 第53页 与小太监分开后,谢珀缓步走向流水阁,在回廊上碰巧遇到卫绵。 “谢大人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公主到处找呢。”她轻晃团扇,笑意盈盈,“可千万别乱走啊,琼华宫很大的。” “有劳卫姑娘提醒。”谢珀合手作揖。 “走吧,这会她该着急了。”提裙走上台阶时,卫绵压低声音,“昭王进宫,已经接走了裴夫人,不过有我娘和皇后都为她作保,她见你的事昭王不知情。” “多谢姑娘相帮,有事请直言。”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顺畅,”卫绵也不和他绕弯子,“我想谢大人帮我找到白神医。” “若姑娘能保他安全,在下可以带你去见他。”谢珀望了一眼阁中,萧景芯站在矮脚玉案后,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们,她正要出来,“白宇澜是朝庭重犯,他的行踪不便透露,若是姑娘要看病,可以约个安全的地方,他自会前去。” “你们在聊什么?”萧景芯的声音从拐角传来,“是不是在说本公主的坏话?” “才不是呢!”卫绵扶着她的胳膊,“谢大人说想约你去庙会不敢开口,怕坏了公主殿下的大事。” 说完她暗中朝谢珀眨了眨眼。 谢珀明白了,她想在庙会上与白宇澜见面。 庙会人多,确实不引人注意。 “我能有什么大事?”萧景芯刚才得知昭王的暗棋毁了大半,心里正高兴,似乎重生以来第一次由她自己一个人削弱了昭王在宫中的势力,“去啊,什么时候?” “庙会已经过去几天,不如过两天,还有杂戏可看。” 皇恩寺在城外,边上有个小镇,离永照宫还很近,镇上有戏班子,萧景芯爱热闹,出宫当然要玩尽兴,两天后她的膝盖应该就好大半,自少不会疼了,“行,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能重色忘友。” 以往每年卫绵都抛开她,与她的竹马哥哥逛远了。 “今年你有状元郎。”卫绵瞪她。 萧景芯想起上一世也是和谢珀一起去的,去过之后他就因为大不敬之罪被打发去了北州府,于是斜睨了他一眼。 谢珀被她睨得愣了一下,“公主是不原意臣一起去?” 第37章 ================== “我又没说过。”萧景芯小声嘀咕,侧头去看歌舞。 琴师今天弹奏的曲目十分轻快活泼,舞娘们貌美,纤腰折起,柔软得惊人,引来一阵阵掌声。 倒是世家贵女们少看歌舞,舞娘们的动作把她们羞得面色徘红,她们从来没有那么畅快地奔跑跳跃过。 女子就要端庄娴淑,这像什么话。 虽然心里有微辞,但是没人敢说出来,不时瞄一眼坐在主位的萧景芯。 宴席一直热闹到子时方散,萧景芯捏着珠簪离了席,不理谢珀。 卫绵以扇掩面,悄声笑道:“公主这是害羞了。” 公主殿下的心思好猜得很。 谢珀笑了笑,没说话。 内侍们为他们提灯照亮宫道,夜风吹得还挺急,树叶簌簌作响,看样子像要下雪。 出了宫门,谢珀伸手扶卫绵上车,她在车上坐好后朝他一笑,“谢大人,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尽快安排白神医见我吗?只怕病患等不得。” “现下他不在京中,只怕卫姑娘还是要等上几天。”谢珀温声说完,轻拢手指抵唇轻咳。 “大人披上这个吧,是家兄的衣衫,他已经随母亲回府了。”卫绵有些惭愧,为了寻找神医,让他衣衫单薄地在外说了不少话,还误了他回府的时辰。 “无妨,谢某告辞。”谢珀拱了拱手,转身走向等在一边的青布马车。 “纯之,你可算出来了,现在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沈停掀开车帘,一手抓他上车,抱怨起来,“你穿着秋衫也不怕发病。” 说着就扔了件厚棉祅给他。 芋圆回头,“公子,沈公子唠叨一晚上了,赶紧穿上棉袄,让他别再念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说吧,什么事这么急?”谢珀一边套上袖子一边问。 马车已经动了起来,马蹄声声。 “不急这会儿我早就躺床上了。”沈停紧了紧袍子,“我本以为城北粮仓已经调拔粮食往征北军,结果还有满仓粮,我通过兵部的驿官发信问了一下,那边回复说冬粮已经到了,足够应付过冬,但是粮仓里面的是谁的粮?” 沈停沉着眼看他,“我担心征北军的粮有问题,若是如此,那可太危险了。” 谢珀知道他未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手指无意识轻敲膝盖。 车内安静下来,只有挂在角落的一盏小巧的旧灯笼摇晃时撞到车壁,会咚的一声响。 许久之后,谢珀伸手掀开车帘,“贾章回来了吗?” “还在北州府,前几天来过一封信,说是要前往北狄买些皮货过冬,大雪封山前回来。” “让他顺道去一趟封北城,见一见尚将军。”谢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竹筒递过去。 芋圆接过之后,嘬拢嘴唇,吹了一声绵长而轻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只黑色游隼急速飞来,他伸出手臂让它停靠,然后将小竹筒绑在它的腿上,又将羽毛盖住。 它亲昵地啄了啄芋圆的肩膀,又抬了抬脚,朝谢珀张开尖嘴。 谢珀笑了笑,喂它吃了几粒肉干。 -- 第54页 “你这送信的小鸟都成精了。”沈停也探出个脑袋朝它吹了句口哨,结果没收获半个眼神,“没有良心!这鸡肉干还是我家养的鸡,沈蔷天天辛苦喂鸡,居然连个眼神都不得。” 见到了谢珀,把正事说完,沈停松了口气,恢复到见人说人话,见鸟说鸟语的个性。 谢隼用圆溜溜地鸟眼睛看他,沙哑的鸣叫了两声。 “懂了,你说下次多做点肉干。”沈停揪它的尾羽。 它挣扎着飞起,一脚踹他脸上,然后飞上高空。 沈停掩鼻猛打喷嚏,“人落魄鸟都不理。” “又怎么了?”谢珀坐回车上,将手中剩余的肉干粒放入布袋中,将布袋塞进车壁的暗格。 “今日我表兄来借钱,说是我姑姑生了场大病,疯疯巅巅的,没钱抓药,顺走了沈蔷养的几只鸡。” “再买小鸡就是了。”谢珀递给他一个装银子的荷包。 “我又不是问你要钱。”沈停把荷包推回去,“就是上次她这么一闹,我家小妹以后怎么嫁人?”沈停颇有些苦恼,“她今年十六了,还没人上门提亲。” “这是我的错。”谢珀皱眉,倒是忘了这事,“有状元和探花护着,总不会让她受人欺负。” 说话间已到了涤北大街,沈家门外挂着一盏纸糊的灯笼被风吹得直晃,灯影幢幢。 不过黑夜里看到这么一盏灯,大家的心里都暖和起来。 一连几日,谢珀都忙于查案,直到白宇澜突然回来,才送信去卫府。 * 萧景芯早上起床发现夜里下雪了,院子里白茫茫一片,窗下一株梅树枝头积着雪,花芽掉了不少。 几个小宫女正在小心翼翼地拂去枝头的雪,原本盛开的菊花这时候已经谢了,只有零星几朵,桐喜正在指挥人换成迎春花。 只是还要一个多月才到年呢。 几盆冬开的海棠粉色花瓣映着白雪,好像是一幅画,萧景芯来了兴致,招呼夏敏伺候笔墨。 直到画完一幅瑞雪照丰年,才出宫。 宫门外早就等着卫绵。因为急着要寻神医,她带着她的未婚夫一起来了。 “伍兆怎么样了?”萧景芯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出来。 “今日好些,刚才还醒了半个时辰。” 卫绵怀中搂着一个脸色苍白瘦削的十八九岁少年,这是威远侯家的二公子。 “人都这样了你还带着去庙会,瞎折腾什么,别到时候病情加重你没地儿哭?”萧景芯是真的忧心。 卫绵咬了咬唇,“公主,我让谢大人帮我个忙,与他通过两封信。” “什么忙?”萧景芯愣了下。 “他认识白神医,今天是带阿兆去见神医的。”卫绵老实坦白,“我利用了你,是我不对。” “我几时怪过你,不过你也是莽撞,这阵子多少人盯着谢珀,只怕今天庙会上有事呢!” 上一世谢珀就是在庙会上被周金他们那些人气到,听了些他母亲的污名。 正想着这些,远处谢珀骑着一匹黑马到了,正是他之前从她这里赢去的照夜王。 他穿着黑色束袖劲装,身姿瘦削挺拔,与以前文弱书生不同,似乎他一骑马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第38章 ================== 太阳冉冉升起,晨曦洒在地面的积雪上,染出淡淡的金色。 卫绵见她回头望向身后,双颊泛红,耳尖轻轻竖着,就知道肯定是谢珀来了,于是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示意她扶着伍兆,她掀帘弯腰下车。 马蹄声近,谢珀已经驾马到了近前,勒停黑马,翻身跃下。 “参见公主。”行完礼又朝卫绵作辑。 他看到萧景芯骑着一匹纯白的大马,视线飞快掠过她的膝盖,心想这人果然忍不住要骑马。 今日恰巧是轮到他休浴,不需要去刑部点卯,正好陪她逛庙会,让各方视线跟着他走,白宇澜的行踪更安全些。 “嗯,”萧景芯微微颔首,“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听她这么问,谢珀微有些诧异地望向卫绵,不是说不往外传消息吗? “谢大人,我没敢瞒着公主,我只告诉公主了,连我家人都不知道我今天带着阿兆出门。”卫绵急切地解释道。 “什么事我知道不得?”萧景芯最讨厌别人有事瞒着她,眉头轻蹙。 听她这么一问,谢珀猜到她不知道白宇澜被朝廷通辑的事,“白神医身份特殊,不喜与陌生人打交道。” 他开始忽悠她。 此时不喜与陌生人打交道的白神医在皇恩寺附近的一个茶楼上听曲,有个小姑娘刚为他弹了一首琵琶曲,他点评了一番,说得像是行家里手,精彩至极,不一会儿就与周围的茶客混熟了。 半点不担心会被人认出来。 皇恩寺在城外五十多里呢,即便是在城中,他也是时常混在茶楼,若不是谢珀传了信,这时候他应该是在岚州,谢珀的解药还缺最后一味药,这药极为难得,他还担心去得晚了被人买走。 “公子是行家,奴这就再为公子弹奏一曲。”弹琵琶的小姑娘得了他的指点,朝他福了福身。 “行家不敢当,只是碰巧认识编作此曲的风雅人。”白宇澜举杯轻抿一口酒。 有谁知道顶顶大名的状元郎还谱过琵琶曲,而且天下琵琶女都爱弹奏。 -- 第55页 他时不时看向窗外,只不过他等的人迟迟未到。 谢珀忽悠完后,碰巧晏扬的家仆找了过来。 “谢大人,我家老爷派我来问问您定下了哪家布庄,吉服的布料可选了?我家夫人这几日就要安排绣娘赶制,迟了怕误了吉日。”晏府家仆恭敬解释来由。 谢珀和萧景芯同时耳尖发红,现在似乎只有他们本人没有意识到过几个月即将大婚,以至于不知道流程走到哪里了。 就连那么不满他尚公主的晏扬都安排夫人为他打点一切。 因为谢珀孤身一人,晏扬作为他的恩师,张罗他的婚事也说得过去。 “全凭老师作主。”谢珀红着脸,小声对那人道。 萧景芯直接翻身下马,爬上卫绵的马车。 “哎呀,公主,这马车挤得很。”卫绵后里面挤了挤,给她让出点位置。 卫国公府的马车虽然宽敞,可车里已经挤了三个人。 “出发!”萧景芯还没坐好就急切下令。 她才不要跟着谢珀一起骑马,本以为只是假戏,谁知现在人人当了真,就连她自己都差点相信了。 谢珀抬头望向绝尘而去的马车松了口气,对于娶公主这件事,他还需要再确认一下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因为结盟。 他并不想随便辜负一个女孩子。 他骑着马跟在马车边上,身后是公主府兵卫,百十匹马的动静大得很,一路上积雪被马蹄踢飞扬起,露出压在雪下吸饱雪水的野草。 大旱的景像倒是一夜之间退了个干净,路边树木也露出些绿意。 去庙会的人多,但是见到了公主的府兵卫都纷纷避在道边,让他们先行,是以他们一路畅通,到达皇恩寺附近的小镇时,镇上人不算多。 “到了。”谢珀清冷的声音传进马车,萧景芯揉了揉脸,她刚才一直开着车窗,脸都快冻僵了。 幸亏上马车了,要是骑马怕是妆都花了,这个妆容很耗时间呢! “公主别担心,您现在妆容好得很,保准你一到庙会上人人都回头,绝对惊为天人。”卫绵坐在椅子中间,不时侧身照顾伍兆。 “瞎说什么!”萧景芯嗔怪着掀开车帘下车。 梧悦赶紧过来扶她,雪地湿滑,极易摔倒。 谢珀四处望了望,远远看见白宇澜正在弹琵琶,一时间竟有些怕卫绵怀疑他随便找个人冒充白神医。 “我们去那边。”他催马上前几步为他们引路。 萧景芯又转身回到马车上。 茶楼里聚了不少人,热闹得很,不时传来一阵掌声,大家都在听白宇澜弹琵琶。 只是他抬头看见谢珀,赶紧停下手中的动作,将琵琶还给站在一边的小姑娘。 “怎么停了?” “对啊,还没听够。” “公子这手艺怎么可能吃不起饭!” “......” 众人纷纷惋惜起来,一时间都在挽留白宇澜,可他却站起来,笑着朝大家拱了拱手然后走进茶楼对面的客栈。 谢珀松了口气,带着马车停到客栈门边,回头对众人道:“先在此处休息一下。” 公主仪仗太大,街上行人都避在一旁,就连茶楼里的茶客都停下话头好奇地伸脖子往外看。 萧景芯还在发愣,坐着不动,卫绵无奈地压低声音唤她,“公主,公主,到了。” “哦。”萧景芯回过神来,掀开车帘正要下车,没想到她扶着借力下车的手是谢珀的。 谢珀稳稳地扶着她走下马车櫈,温声提醒道:“小心地上滑。” 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了,路上湿漉漉的。 “嗯。”萧景芯轻瞥一眼两人交叠着的手,耳尖又不争气地红了,心里鄙视自己。 还是忍不住觉得谢珀好。 她刚才想了一路,比较优劣,好的坏的,上一辈子还有这一辈子,谢珀除了对她态度有所不同,优点比缺点多。 这个人总是在无声之间把身边所有人都照顾到了,也难怪她会忍不住被他吸引。 就是气恼他总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办事,为人清冷不懂变通,在官场上树敌众多。 谢珀扶她到客栈门边,又转身回去与卫绵一起将伍兆扶下来。 萧景芯心想,等会要是有人激怒他,她一定不能生气,以勉让人捉住他的错处,判他个大不敬之罪。 特别是不能像上辈子一样,和他吵起来。 第39章 ================== 客栈里人不多,大多数是刚从城中来,进客栈临时休息,看到公主一行人进来,匆忙起身行礼。 店伙计以前也见过公主,壮着胆子上前招呼,殷勤地为他们引路。 谢珀瞥见白宇澜悄悄走上木制楼梯,扶着栏杆的右手比了两根手指。 客栈不大,雅间都在楼上,公主的随从多了些,挤满了一楼。 “你们在下面守着。”萧景芯淡淡扫了众人一眼。 “谨遵公主喻令。”府兵卫统领会意,带着几个手下把客栈都围了起来,不让闲杂人等进入。 “谢大人,”卫绵急切地望向谢珀。 她的侍卫背着伍兆站在她身边。 “我们先上楼,”没等谢珀说话,萧景芯抬步迈上楼梯。 她走得慢,走上两级又停一下,一行人跟在她身后,没有彻底痊愈的膝盖隐隐作痛,脚步也不稳。 -- 第56页 脸色也有些苍白,谢珀刚想伸手扶她,梧悦已经越过他,扶在她的胳膊上,“公主慢些,小心脚下。” 在楼梯上也不方便将她背起,好在已经快到二楼了。 “诸位想喝什么茶?”店伙计引他们走进第一间雅室。 这时候大家都好奇神医在哪里,倒没心思喝茶,让伙计端上招牌茶点。 侍卫将伍兆安置到窗边的小榻上。 一扇绘着四季图的屏风挡着,分出里外两间。 茶端上来之后,谢珀才领着白宇澜出来。 萧景芯仔细打量着白宇澜,心想这神医也太年轻了吧,她还以为是个白胡子老头。 就是不知道医术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 白宇澜出身江湖,不像达官贵人一样见到皇族就下跪,他见到传说中的公主果然容颜倾城,一身浅红骑装,英姿飒爽,看着还有点亲切。 他转头看了看谢珀,心里感叹两人还挺般配的,回去就带师父出谷喝喜酒。 “神医,请您救救阿兆。”卫绵扑通一声跪下,直接磕了个头。 白宇澜回过神来,摆了摆手,“先让我为他诊脉。” 萧景芯将信将疑地看着卫绵将人引到窗边。 “公主想去逛逛吗?”谢珀突然开口。 “不想。”她摇头,不看着她不放心。 谢珀唇角微弯,修长的手指从矮桌上捏起一粒炒得很香的糖炒栗子。 栗子的香味一个劲往鼻孔钻,萧景芯偷眼瞧他,结果他将剥好的栗子吃下去了。 白看那么久了! 萧景芯气呼呼地扭头,不再看他。 窗外行人如织,小贩货郎叫卖的吆喝声远远传来,比宫里更有人气,看着看着,她就笑了,想起上一世和谢珀出游的情景,他被人追着求画,躲在一颗树上吃栗子,一不小心栗子壳掉下来,砸到树下两个登陡子头上,砸出一头包。 他好像特别喜欢吃栗子。 “公主。”谢珀清冷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吃粟子吗?” 她转头,矮桌上放着一碟剥去坚硬外壳的栗子,颗颗金黄,形状完好。 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萧景芯耳尖通红,这家伙刚才是在为她试吃吗?怕有人下毒? 气氛突然安静,她错怪了好人,怪不好意思的,“谢谢。” 破天荒道了谢,萧景芯突然找不到之前和他相处融洽的感觉了。 伸手拿筷子夹了一颗,咬了一小口,又粉又香的栗子味留在唇齿之间,比以往吃的好吃很多。 这时候谢珀站起来,“请公主在此间休息,臣去看看庙会上有什么热闹的去处。” 在这里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萧景芯好不容易出宫,这会儿见他要溜,怎么会如了他的意,“我也去。” “公主。”梧悦和冬妙赶紧跟上她。 几人走出客栈,府兵卫也想跟上去。 “你们在这守着,若是有人扰了绵儿的清静,直接打出去。”萧景芯停步转身,严厉地扫了他们一眼。 所有人后背一凉,再也不敢跟上去。 公主别看平时好说话,认真起来却十分严厉。 想到威远候家的二公子病重,卫小姐与他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就算到了庙会上也是无心逛庙会,若是他们出了事,公主定会严罚他们失职之罪。 所有人都提起精神,警惕地守着。 太阳出来,路上的雪化了,街道有些泥泞,萧景芯暗自庆幸自己穿的是骑装。 小心翼翼地走在街上,她都没敢往街边的小店看,就怕一不留神摔倒。 梧悦和冬妙隔着十多步跟着他们,没有走太近。 “我想看莲花灯。”经过一间灯笼店,萧景芯见那些灯漂亮,走不动了。 那些是供于佛前的灯,小灯设计精巧,栩栩如生,寄托对已逝至亲的哀思。 他们一个自小没了母亲,一个二岁丧父,颇有些同病相怜。 正要进去,从后面奔来一匹快马,马蹄踏着残雪纷飞,接着又来了几匹,最后还有一架华丽的马车。 路上行人躲避不及,被溅了一身。 “那是谁啊?如此无礼。” “安国公家的几位公子你都不认识?” “那马车上的家徽是苏国公府上的啊。” “庙会天天来,都是这幅嚣张气焰。” 大家对京中权贵子弟没好感,对着远去的那支队伍指指点点。 萧景芯差点就被溅到了,幸亏谢珀替她挡了一下,泥浆溅在他身上。 黑色的劲装沾上带泥的雪水,显得脏兮兮的,可是即便这样也无损他矜贵的气质。 今天他肯定没有带着备用的衣衫,早上他一个人骑着马来的,并没有带包袱。 “要不,我们回去吧。”萧景芯望了他一眼,他的衣衫有些单薄,身姿瘦削挺拔,犹如风中青松。 果然不管家世如何,有些人注定不一般。 “公主累了吗?”谢珀停下脚步,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刚驰过的马车。 “不累!”萧景芯气恼,这家伙就是这么让人讨厌,明明知道她的意思,总是假装不知道,难道他还想让人多一项指责他的借口吗? 突然发现在他面前只能发脾气才算相处融洽。萧景芯悻然转身走上石阶,走了一会儿回头看见他还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 第57页 第40章 ================== 午时刚过没多久,小镇已经热闹起来,镇里镇外都是人。 萧景芯站在花灯店的门边往前看了一眼,看见梧悦和冬妙凑在几步远的地方咬耳朵说悄悄话。 “你们还不过来?”她不理门外发呆的谢珀,直接抬腿迈进店中。 在花灯店对面有家风雅的茶楼,二楼雅间的帘子半开,楼下的人看不见楼上,但是楼上的人却能看得清楚楼下。 雅间外守着个面白无须的侍者,门内是两个人在下棋。 “陛下深夜召臣来此弈棋已经两局,还继续吗?”谢琅修长苍白的指尖夹着一枚白子,脸上带着倦容,侧头淡淡地望了一眼楼下。 “城里和皇恩寺孰远孰近?”景嘉帝沉着脸看棋盘上丢盔弃甲的黑棋,“谢爱卿若是饿了,可自行用膳。” 话虽这么说,谁敢在皇帝不吃饭的时候吃? 谢琅心想,他还是回到皇恩寺再吃斋饭吧,况且在皇帝面前他不太吃得下。 “当年兄长教臣弈棋时曾说过抓住时机,陛下当初没抓住最好的时机现在要扭转乾坤恐怕难,您又何必再拉谢家人入局?” 谢琅伸手端起一边矮几上的白玉茶盏浅眠一口,甘甜的泉水精心煮出来的茶果然是好东西。 他细细品味一番,看着皇帝在思考破局之道。 “原来谢卿这几日一连几天都不进宫是在怪朕。”景嘉帝放弃复盘,也端起茶盏。 “臣可不敢,时机已过,若当时先帝能够纳言,就没有现在这样的苦恼了。”谢琅语气淡然。 “别以为你能护得住武唯,他出来朕照样可以砍了他!”皇帝恼羞成怒。 “陛下,朝中帅才没几个,他死了岂不可惜?”谢琅对他的怒气无动于衷。 “他可是害死你兄长的罪人!” 手上一用力,景嘉帝就毁了一件稀世珍品,温润的白玉碎裂,粉末洒了一地。 门外的蔡公公吓了一跳,探头看了一眼皇帝,又缩回去。 每次召见谢太师,陛下都被气得够呛。谢家人也真是绝了,把陛下和公主气成什么样了。 果然谢大人是不怕死的。 “陛下即便内疚自责,兄长也活不过来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谢琅神情厌厌地靠在凭几上。 这太师之位本就是为兄长准备的,要不是为了报仇,他才不会如此劳心平衡各方势力,稳定朝中大局。 想到这,谢琅又刺激了一下皇帝,“不是说景融在府中面壁思过吗?” 景嘉帝赶紧侧头,居然看见景融和谢珀站在街边剑拔弩张。 雪融之时天气寒冷,景融披着一件黑色的厚貂裘衣,站在店铺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睨着谢珀。 衣着单薄的黑衣少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任谁看都知道他们有仇。 皇帝豁然站起,谢珀绝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陛下,冷静些。”谢琅还是那副让人牙痒的模样,“别小看谢珀,这么多年他不照样活下来了吗?” 他抬头,与谢珀相似的琥珀色眼眸里有一丝嘲讽,光明正大,一点也不怕皇帝怪罪,与朝堂上温润如玉的太师大人不同。 刚探头望过去的蔡公公怕得失了言语,以陛下的脾气,肯定会怒火冲天。 然而,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如暴雨欲来之前的宁静。 “你说得对。” 许久,蔡公公听见陛下的叹息声,看见他慢慢地坐了下去。 萧景芯逛了一会儿花灯店,买了两盏小巧精致的莲花灯拎在手上,走出店门就看见店前凶狠对视的两个人。 第一次见到谢珀这样的眼神,孤寂包裏着狠戾,像只寻仇的狼崽子,正要把仇人撕碎。 然而狼崽子见到她时,眼中的杀气尽去,换上了温润如玉的墨色。 “祥京,你的驸马胆子可真大!”景融狼狈收回目光,视线转向她,“对王族不敬,这可是大罪呢。” 昭王是北方人,长得高大威猛,脸却眉清目秀,用的法子也是十足的阴狠,狠在了暗处,像藏在阴沟里的毒蛇,冷不防突然窜出来咬人。 萧景芯重生之后再见他,却再也没有以前对叔父的尊敬,“多谢昭王叔夸奖。” 想惹怒她没那么容易。 阶下的谢珀仰头看着她,阳光洒在小姑娘身上,浅红色的骑装变成金红,明艳异常。 他的眼底多了一丝温柔,被坚冰包裹的眼眸有了温度。 谢珀意识到她即使害怕也在保护他,他未来的妻子真是一个聪明善良的姑娘呢。 景融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谢珀,你看,”萧景芯抬起手中的莲花灯,笑得娇娇俏俏,“我们把灯供于佛前,他们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 “好。”谢珀唇角翘起,朝她伸手。 两人手牵着手走了。 身后的景融所站的地方被碾出一个凌乱的脚印,眼底的戾气无处安放。 皇帝父女都对谢家格外厚爱,就连他的侧妃如今也被太后以抄写佛经为由召进宫好几天没回来! 远处,萧景芯瞥了一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心呯呼直跳,像是要跳出腔子。 谢珀的手有些凉,但是又让她觉得这样的凉很好,可以让她发烫的手舒服些,他们可以静静地手牵着手逛街。 -- 第58页 “谢谢。”谢珀的声音也多了一丝温暖。 “臣没想到公主会站出来。”还直面阴险狡诈的凶王。 “谢珀,你......你可以不用自称臣。”萧景芯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们......我们......” 她脸颊绯红,半天也没说什么出来。 谢珀原本白皙的耳尖也红了,但是牵住她的手紧了紧,“我们是未婚夫妻。” 是应该互相扶持。 萧景芯的心颤了颤,脸颊脖子都在发烫,“我可以叫你纯之吗?” 他没有像上一世那样被人刺激得失去理智,萧景芯心里很高兴,但是听到他那一句话又有些气恼。 难道只是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才这样吗?可是那明明只是她的权宜之计。 她忍不住摸了摸头上的珠簪,他今天根本没有发现她戴着这簪子。 可恶的谢珀! “可以。”谢珀停下脚步,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眼底有一丝笑意,“那我应该叫公主什么?” 第41章 ================== 谢珀眼底的笑意淡得看不见,纯黑色的瞳仁看久了会迷失方向,萧景芯后退一步,又觉得自己弱了气势。 “自己想!”语气凶狠。 “公主?殿下?还是公主殿下?”谢珀朝她迈了一步,微微低头,凑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景芯。” 这两个字滚过舌尖,又随着灼热的气息拂过萧景芯的耳廓,让她半边身子僵硬在原地。 公主名讳从来没有人叫过,景芯这两个字从来没有从任何一个人嘴里说出来过。 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这种场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 手上的莲花灯没拿稳,掉落在地,沾上了雪水,变得不再洁白。 “看来公主不喜欢这个称呼。”谢珀轻笑着退开一步,放开她的手,弯腰去捡地上的莲花灯。 旖旎气氛被打破,两人又恢复之前的相处模式,萧景芯气恼,走快了些。 谢珀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两盏灯。 不远处的拐角,芋圆冒出半截身子朝他比了个手势,两人擦肩而过。 皇恩寺在镇外的山上,步行不过一个时辰,但是萧景芯虽然平时骑马射箭,身体却并不算太强健,走这么远,走走逛逛,累得走不动了。 “累了。”她站在一颗小榕树下不肯再走,东张西望寻找可以休息的地方。 前方有个三岔口,一条通往皇恩寺,一条通往北城粮仓,一条去永照宫。 永照宫太远,她可不想走过去,皇恩寺倒是最近,但是她实在走不动了。 “公主。”冬妙和梧悦追了上来,“马车就在后面。” “让他们过来。”她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谢珀,那家伙捧着灯站在通往北城粮仓的路上。 那边传来马蹄声,声声纷乱,似乎有不少人。 两边相遇,那边有个身着刑部主事官服的翻身下马,朝谢珀走来。 “大人,属下们当场抓获转移粮草的人犯。” 说完才发现站在树下的萧景芯。 “参见公主殿下!”一群人赶紧过来行礼。 萧景芯微微点头,心里有些疑惑。 什么粮草?他今天不是休沐吗?突然她猛地转过头去看他,“武国公贪污案?” 这正是谢珀出了刑部大牢后接手的第一个案子。 “是的。”谢珀也不瞒她,“臣前阵子查到一些线索,还需要多谢公主帮忙。” 臣?萧景芯挑眉,这家伙在人前果然演得一手好戏,“本宫何时帮过谢大人的忙?” 想拉她当挡箭牌,不可能的。 “陛下赏赐的田庄正在永照宫附近,这些粮草就是从那里运过来的。” 谢珀的声音清冷,没有任何的得意开心,就像只是做成了一件普通的事情。 他转身看向那些刑部衙差,“可遇到抵抗?” “回禀大人,他们暗中有几百人守着,打斗中有几个北城兵卫重伤,正要送回城中救治。” 这时候大家才发现队伍后面跟着不少身穿兵卫甲胄的伤患。 “去吧。”谢珀神色缓和地让出道路。 那个主事拱手作揖,又朝萧景芯行了个礼,才带着队伍匆匆离开。 “你几时查到的线索?”前几天不是一直在刑部里坐着吗? 萧景芯狐疑地看向他,这人从来没有把她当盟友吧?什么事都不跟她说。 “不是公主说臣手下无人不好办事吗?” 谢珀走到她面前,把手中的莲花灯递给她,不出意外地看见她眼中的震惊。 “你连宫里都有人?”这句话明明她只和父皇说过,他一个书生往宫里安插人手干什么? 谢珀扶她往前走了两步,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当然是为了保护公主呀。” 他的声音温柔清润,听了会让人被蛊惑,以为他是多么在乎她。 但是想想就知道不可能,萧景芯又不傻,她很清楚谢珀是什么人,他从不做多余的事情。 之前还一直因为驸马不能参政而迁怒于她,这样的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往宫里安插内线保护她? “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知道冬妙多厉害吗?她一根手指就能让你陨命你信不信。”萧景芯咬牙切齿地威胁。 “臣很害怕。”谢珀嘴上说着害怕,脸上却全都是笑。 -- 第59页 是那种焉坏的笑,像是只要他想,没有人能阻止他干什么事,连她也不能。 萧景芯想起他上辈子能够把所有的帝位争夺者打败,自己登基为帝,他从骨子里就不尊皇权,所以在她面前从来不掩饰自己,不会曲意奉承她,也不会听她的话,所以刚刚叫了她的名字。 “谢大人演得真假,人前记得把你的野心收起来,”萧景芯靠近他的耳朵,“大家都盯着你呢,我知道你干的所有坏事,都写在本子上了。” 听到她的话,谢珀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意。 走在后面的梧悦和冬妙对视了一眼,公主和谢大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谢大人也没有那么冰冷得吓人。 陛下的眼光真准,若不然即便公主请求赐婚也不可能答应她下嫁一个穷书生。 另一边,景融刚在茶楼坐下没多久就有人急冲冲地跑进雅室,“王爷救我!” 那人扑通一跪,膝行到矮案边,“粮草已经被北城卫和刑部拿住了。” “你说什么?”景融用力把手中的杯子砸出去,“废物!不是有那么多人守着吗?” “王爷,世子也在城卫中,王府的人不敢露面,只有几百个国公府的家仆。打不过他们啊。” “你们疯了!竟用家仆?是不是还要在脸上写字啊?一群蠢货!”景融一掌拍碎身边的檀木矮几。 “把景烁给我绑回去!即刻送他回北州。” 这孩子一天到晚跟在祥京身后却没有任何行动,平白败给一个书生,白养这个儿子了! 自从他到了京城就事事不顺,到底是谁在跟他作对? * 皇恩寺建在半山腰上,山路两边的树上覆着厚厚的积雪,一片白茫茫。 一辆华丽的马车急驰而上,时不时听到车中人在说话。 “公主这步棋走错了。” “我知道,用你说!” 萧景芯后悔用弈棋打发时间,更后悔让谢珀上她的马车,就该让他吹着冷风爬山。 明明刚才那么生气,却被他三言两语说动让他上车。 说什么告诉她全部计划,呸!敢取笑她不懂大局。 迟早有一天让他知道嘲笑她的后果。 第42章 ================== 皇恩寺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半山峡谷,四周都是高山,谷中风景秀丽,环境清幽,远离俗世喧嚣,本是皇家寺院,先帝登基之后才允许平民进香,因此庙会十分热闹,香客络绎不绝。 萧景芯的马车停在庙外,立刻就有小师父前来迎他们入寺。 时刚过午,寺中人不多,小师父直接引他们从正门进去,经过曲折回廊到了皇恩寺的后院,这里普通香客进不来,十分清净。 谢珀没有来过皇恩寺,此时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 前面有几间禅房,左手边还有间大殿,殿前立着一个大香炉,炉中香火并不旺,只有三支比一般香烛长一些安息香。 四周无人,就连前院的声音都没有传进来,只有隐隐约约的唱经声。 萧景芯有瞬间失神,不知今昔是何年何月何日,抬腕揉着额侧摇摇欲坠。 “公主,公主!”梧悦和冬妙着了急,手足无措起来。 “赶紧送她回禅房休息一下。”谢珀接住她往后倒的身体,打横抱起她,“你们前面引路。” “是。”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梧悦和冬妙立刻快步引着他往禅房走去。 谢珀这时候才发现怀中的人很轻,看着不瘦,抱着却没什么重量。 好看的眉眼皱起,似乎非常痛苦,一直在低声呢喃。 他凑近才听到她叫的是父皇。 是什么让她如此惊慌?不是被宠着长大的吗? 萧景芯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发生的事情让她怕到发抖,她梦到谢珀当上了皇帝,把她幽禁在冷宫里。 明明知道是梦,却怎么都醒不过来,直到有人握着她手叫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直直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 谢珀朝她灿然一笑,“公主再不醒来,有些人就要人头落地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难受?” 说完又压低声,“还是公主被什么妖怪附身了,被佛门重地的浩然正气打中了?” “你才是妖怪!”梦里的惊恐一下子有了发泄对象,“你怎么在这里?” “本来是不应该在的,但是公主一直抓着臣的手,唤着臣的名字,好多人都看到了,你说怎么办呢?” 萧景芯马上看向自己的手,还真是她抓着谢珀的手,他才一直坐在床边。 她赶紧松手,脸频脖颈都绯红如霞,不知道她晕了多久。 “已经快天黑了,臣想着,万一公主再不醒来,只好派人回宫禀报陛下。” 谢珀的皮肤冷白,手腕被她抓出一道十分明显的红痕,此时收回去,他正用另一只手揉着。 居然这么久吗?萧景芯侧头看向窗外,那里有一丛青竹,映着屋中的烛火,叶子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下雨。 “我没事。”萧景芯愣了一下,侧脸看向被温柔的暖光拢住的人,“你不用担心。” 谢珀垂眸看她,片刻之后笑道:“真的没事?那臣可要走了。” “走吧走吧。”萧景芯把手伸出被子赶人。 谢珀淡定地抓住她的手塞进被窝里,把被子压住,“这就走了。” -- 第60页 说完真的就站起来,转身走了。 “纯之。”身后传来轻而温柔的嗓音。 谢珀顿住脚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听到后面的人问他:“你刚才叫了我的名字吗?” “没有,公主好好休息吧。”谢珀抬脚,快速走出房门,耳尖通红,像是落荒而逃。 萧景芯弯了弯唇,唤梧悦进房。 “公主,你醒了,吓死奴婢。”梧悦上上下下查看一番,确认她无恙后才放下心来,重新在床边坐下,“公主是被魇住了么,一直骂谢大人,又一直抓着大人不放。” 不是吧?萧景芯心里呯咚直跳,太丢脸了,为什么她会突然这样。 “方丈大师来过,他说你需要静养,最好每日多抄经书。”梧悦掩唇而笑,“他说公主执念太深。” 她笑完又压低声音,“谢大人好担心公主哦!他想下山找白神医,结果被公主拽着手不让走,他只好一直守着公主,晚膳都没吃呢。我们都退得远远的,没敢看。” 谁管你敢不敢看了,萧景芯心想,拉起被子盖住头,这下谢珀一定以为是她强求他而且她最后还问那么傻的问题。 隔壁院子的禅房内,谢琅正在一个人下棋,谢珀躬身站在他身后。 房子里只有落子的声音和烛火偶尔发出的哔啵声。 许久谢琅才叹息道:“你的病本来就要避免心绪起伏,原来还好的,入秋以来似乎加重了,怎么回事?若刑部的事太让你操心忧虑,我让你回翰林院去。” “多谢叔父,侄儿无碍。”谢珀抿了抿唇,压下跳动过快的心脏,“案子已经快了结了,明日朝中会有波澜,叔父还是在寺中静养到年吧。” “也罢,你的人先摘干净,不要掺和太深,这次景融失了左膀右臂,一定会反扑,凡事小心些,回去休息吧。” “是。”谢珀躬身作揖,轻着脚步退出房外。 他的禅房比较靠前,此时走在回廊上,听着前院做晚课的诵经声,心绪平静了一些,于是拐了个弯,走向后院深处的佛堂。 谁知佛堂里已经有人了,絮絮叨叨的声音传来,少女的嗓音柔软,甜得像是蜜果。 “母后,儿臣来看你啦,今天下雪好大哦!” “这盏灯漂亮吗?你喜欢吗?” “往年的雪没下这么早呢。” “......” 谢珀转身想走,又听到身后像是报怨像是撒娇的声音,“母后,你觉得谢珀好不好呀?好你就让这灯摇一下,不好你就摇两下。” 供于佛像脚边的莲花灯一动不动,倒是谢珀心跳过快,脸色突然苍白起来,身体晃了一下,他伸出手扶住殿前的石柱,睁大眼睛看着那盏灯。 看了一会儿,他猛然转身就走,没有看见那盏一直不动的莲花灯轻轻摇了一下。 萧景芯却福至心灵地回头,看到谢珀的身影,脸色蓦然绯红,他看见了吧,这算不算表达了心意?他是怎么想的?转身就走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早上,萧景芯梳洗之后,途经佛堂去用斋饭,看见谢珀在里面给莲花灯换蜡烛,他的那盏灯只一晚上就燃尽了。 灯是她挑的,却品质有问题,萧景芯羞愧难当,迈步跨过门槛,走进佛堂,先跪到草团子上拜了一拜,然后仰头看谢珀。 “公主。”谢珀换好蜡烛,朝她点头招呼,然后跪在旁边另一个草团子上,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佛堂里很安静,安静到耳边只剩下呼吸声。 萧景芯抿住唇,眼睛很亮,心里暗暗地问:“母后,你看他还好吧?” 皇陵就在皇恩寺后方呢。 第43章 ================== 萧景芯眼角余光瞥见谢珀的唇微动,似乎轻声说了一句话,但是因为晨钟响起,她没听清。 想到昨晚的尴尬,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跪在佛前。 过了一会儿,谢珀率先起身,朝她伸手,“殿下是想先用斋饭还是下山去?” 其实他们昨天都没有吃什么,萧景芯心想,山下小镇那么远,到那里都饿坏了,但是又不想耽搁他回城,“你今日不到刑部点卯吗?” 休沐仅一天,本以为昨晚可以回城了。 “臣已跟罗大人告了假。”谢珀边扶她起来边回道。 “哦。”萧景芯垂首看脚尖,“那就先用些斋饭吧,皇恩寺的厨子师父手艺还行。” 吃过山珍海味的人偶尔吃一次粗茶淡饭就觉得新奇,谢珀却对此抱无所谓的态度。 寺中男女分席而坐,走出佛堂时,谢珀被一个小师父引去男客所在的院子。 梧悦扶着萧景芯走过回廊,低笑着看向她,“公主今日怎么起这样早?奴婢还以为公主午后才启程,还想着今晚在城中福满楼定一桌席呢。” “我想早些去看看绵儿怎么样了。”萧景芯没什么精神,大约是因为昨日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她对周围的人更加关注些。 “卫小姐应该放心了吧,神医找到了,伍公子一定会好起来的。”梧悦安慰道,之前也有几批太医看过,总是束手无策,现在看白神医胸有成足,想来人虽年轻,应该是个靠谱的。 吃完斋饭,她们在门外看到谢珀,他姿态悠闲地站在她们的马车边上,晨光在他身上晕出一层淡淡的光,平日清冷的气质稍减,有一点当初刚考中状元时的少年意气。 -- 第61页 他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厚披风,昨天没有,应该是什么人送过来的。脸色倒还好,没有昨天那么苍白。 萧景芯心里稍安,朝他甜甜一笑,“快上马车,我们去看看绵儿他们怎么样了。” 谢珀微愣,旋即回过神来,伸手扶她上马车。 马车内宽敞,居中的矮案还是昨天的棋局,但是萧景芯绝不想再和他下棋,吩咐冬妙把棋盘收拾了,煮热茶。 “高山蜜带了吗?煮蜜茶喝。”萧景芯在椅子上坐好,连声吩咐。 马车内坐四个人也不显得拥挤,还在车厢壁上有几个格子放点心和茶叶山泉之类的东西。 之前景烁送来的好东西,她想让谢珀尝尝。 只不过谢珀一只手掀着车帘看外面,并没有注到她说的话。 两个宫女互相看了一眼对方,都觉得这一趟出来,公主更加重视谢大人了。 这蜜茶平时公主宝贝着呢。 小火炉里烧着炭,车里暖洋洋的,谢珀觉得有些热,又不便将披风摘下,脸色有些薄红,萧景芯还塞了个小巧精致的手炉给他。 一时间额侧微微湿润,他压下喉间的痒意,与她闲聊庙会见闻。 雍京有几座庙宇,涤北大街就有一座长寿寺,佛诞节的时候也有庙会,每到那时,他就不卖字画了,因为人多,他画不出什么好画来。 萧景芯还以为会尴尬着回城,结果谢珀完全当成无事发生的样子。 她心里恼一阵又开心一阵,反反复复,直到进了客栈。 她的府兵卫还在尽忠职守,客栈十分安静,卫绵订下几间上房,已经不在昨天的雅室里了。 “伍兆怎么样了?”萧景芯在楼梯上遇到了正要下楼的卫绵。 “神医说有把握,只是耗时极长,恐怕一时半会没那么快。”卫绵还是忧心重重。 前方传来声音,白神医将谢珀拉进他的房间去了。 谢珀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才顺着力道迈过门槛,“怎么?” “当然是有事了。伍兆这伤有点棘手,也不是不能治。”白宇澜搓了搓手指。 “两幅大画。”谢珀瞥了他一眼。 “我是想说,如果要救他,我就不能为你去取药引了。”白宇澜苦恼,“需要用我师父的独门针灸治疗一个月。” “那就治。” “可是我就来不及年前为你配解药了,你大婚洞房的时候肯定想杀我。”白宇澜远离他好几步。 他的病忌心情激动。 谢珀耳尖通红,怒斥他,“人命关天,你还开玩笑?” 什么大婚洞房的,说得好像他快不行了一样,若是萧景芯知道他为了这么个理由不帮忙,肯定会恨他见死不救。 “你这也是人命关天呀,迟一天,危险增加一分,当然是越早越好,最迟明年清明前就要解。”白宇澜坐到窗边的矮案上,“有点后悔当初不让师父收师弟,要不然我就不会忙得焦头烂额了。” “这能怪谁?”谢珀嗤笑,“是谁怕别人抢了自己的风头,哭着喊着阻止的?还有人以药王唯一的弟子自居呢!” 毫不留情地揭开他的老底,“先这么治吧,我命硬得很,十几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十天。” 谢珀慢悠悠地坐下,伸手从桌上拿过茶壶替自己倒了一碗热茶,慢慢缀饮,仿佛说的是别人的生死与他无关。 过了一会又轻声问:“你能不能找个借口替公主把把脉?” “她?”白宇澜不解地望向他,“发生什么事了?我见她好得很,最多就是有些挑食罢了。她肯定是比你康健的,你不要见个人就让我治。” 神医之名可不是白叫的,一眼就知道有病没病,“你要是说人有病,小心她把你打出门去。” “哦。”谢珀垂着小扇子似的眼睫,轻轻转动手上的茶盏,骨节分明的手指瘦削修长,冷白如玉。 他想到昨日她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惊惶地叫着他的名字还流眼泪的样子,或许只是一时梦魇? “你要是真的担心,我给她开副调养的方子就是了。”白宇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呀,面冷心热,不过也好,要不然追在你身后的姑娘得从你家排到这里。公主光是吃醋就酸得发病。” 另一边,萧景芯跟着卫绵去看了一下伍兆,之后两人坐在窗边的小几后闲谈。 “公主,你们怎么这会儿才下山,我担心死了。”卫绵嗔她一眼,“后来才有人来说公主身体不适,要在寺里歇一晚,现在可好了?要不顺便给神医看看?” “好得很,不看!”萧景芯用团扇轻敲她伸过来的手,“谁给你传的消息?” “谢大人家的小厮。”卫绵细细打量她,瞧着她脸颊红润,眼眸神采熠熠,越发明艳耀目,哪里像昨日说的那样严重了? 是怕她不肯放白神医上山去么?可是神医当时正在为阿兆针炙,实是走不开啊。 “还是要把把脉,求个安心。”卫绵温声劝她。 萧景芯也知道昨日自己晕倒噩梦缠身确实吓人,不知道当时谢珀有没有被吓到,他的手都被她抓红了。 想到这,脸颊又烧起来,他会不会觉得她娇气矫情借故刁难。 真是愁人,又影响他做事了,还特地跟上峰告假。 她摸了摸袖中没送出去的佛经,犹豫着回城之后谢珀肯定会很忙,心里直叹气。 -- 第62页 第44章 ================== 客栈不是久留之地,而且镇上没有药铺,抓药也不方便,大家还是决定午后就回城。 这次庙会萧景芯都没看到什么热闹,回程时忍不住回头看。 路上行人还很多,小商贩不俱严寒,穿梭在车马之间兜售各种货物。 谢珀唇角微弯,背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手里把玩着一颗精致的铜铃,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铜铃,传出轻微的曲调。 “这是什么曲子?”萧景芯终于被吸引回车内,没有再将身子探出窗外。 她好奇地探头凑近他的手,仔细打量那只镂空的铜铃,头上的金步摇晃动着,声音清脆悦耳。 “塞上牧羊曲。”谢珀睁眼看她,扣着铜铃上的吊绳递到她眼前,“铜铃里有安神助眠的香丸,公主似乎睡得不好。” 靠近铜铃时确实有一股淡且好闻的清香,萧景芯很喜欢,“给我的?” “嗯。”谢珀点头,黑白分明的瞳仁染上一丝温柔。 “纯之,你真好。”就是有时不爱理人。 “公主,奴婢们也缝了不少香囊您都不爱用。”冬妙揶揄道。 别说香囊了,胭脂水粉都不怎么用。 “瞎胡说什么。”萧景芯伸手堵住她的嘴,一定是最近她太好说话,这些人才老是笑话她。 玩笑间已经进了城门,有刑部的书吏在城门边等着谢珀,似乎有事要办。 他掀开车帘跳下车,隔着车窗看了萧景芯一眼,“将铜铃挂在帐边即可,无需拿在手中。” “知道了。”萧景芯面红耳赤,小声嘀咕,“啰嗦。” 谢珀笑了笑,转身快步离开。 “啰嗦。”冬妙挤眉弄眼,手上还煮着蜜茶,继续学着公主的腔调,“刑部的人怎么这么没眼色,早不来晚不来,不是告假了吗?” 梧悦哈哈大笑,“这回像,改明儿公主若是溜出宫,就让你躲在帐子里装,肯定没人知道。” “我几时出宫还要偷溜?”萧景芯不满地用团扇轻敲她们的头,“不许胡说八道。” 回到宫里已经是掌灯时分,桐喜匆匆迎上来,担心道:“公主可好,不是说只去一天吗?” 其他宫女也都围了上来。 偏殿传来太子和景烁的说话声,似乎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 “他们怎么来了?”萧景芯解下斗篷递给春巧,“什么时候来的?” “没来多久呢,晚膳过后来的。”秋思上前扶着她,轻声回道,“似乎是因为景世子要躲着什么人,听说昨日昭王大怒,要送世子回北州府,世子进宫求太后来着。” 萧景芯隐约猜到这事可能跟昨天的事有关,于是脚步加快走进偏殿。 “公主。” “皇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太子的动作更快些,猛地站起来,绕过桌案迎上来,“怎的去了如此久?皇祖母几次问起皇姐都被我挡回去啦,今□□堂上也动荡得很。” “怎么?”萧景芯走到主位的矮案后坐下,目光扫过两人,见太子一脸激动。 谢珀任东宫侍讲不过半个月,太子却已大有长进,这几天已经跟着朝臣们一样上朝听政。 “苏贵妃家出了事,她父兄结党营私,侵吞军粮,趁天下大旱扰乱粮价,而且还牵出了几年前的旧案,冤枉了武国公,证据确凿,就连安家都被牵连呢!” 太子转头去看景烁,“世子哥哥,你不是很仰慕武国公吗?他就要从流放之地回来了。” “当真?”景烁眼睛一亮,“那我投军去,不过,我还想喝公主的喜酒。” “岭南远得很,文书送到又启程回京估计都要半年呢,肯定可以的,不过御史台可不让你住宫里,于理不合。” 景烁已经十八,再住宫里不合适,现在也就太后宠着这些孙辈,想享天伦之乐。 正说着话呢,有内侍来请景烁,说是入夜延华门要落锁。 “我明日再来,横竖这阵子先躲风头。” 景烁站起身来,行礼之后跟着内侍去了,他今年挂了个北城校尉的官职,住在皇宫外围的禁军院所。 他离去之后,萧景芯细问道:“这案子是赵大人上奏的吗?可有提到谢珀?” 她关心的是谢珀有什么功劳,看昨日的情形,都是他布署安排的。 “没有,不过我就站御案边上,那奏章上的字是他的。”太子坐到她边上的条几后面,微微侧身,“皇姐,赵大人有意让姐夫任刑部郎中一职,只是齐太尉反对。” “他谁都反对。”萧景芯笑道,掩在袖中的手指把玩着小铜铃,就是琼林宴上赞同了赐婚。 “不过吧,刑部他也插不上手,那是谢太师的地盘。” 太子上朝几天也摸出些门道来了,朝中势力分布,谁是谁的人,他夜晚睡前又细想过谢珀说的那些道理,人也沉稳不少。 “对了,皇姐,本来你的婚事苏贵妃负责嫁衣缝制,这会儿她被罚闭门思过,母后说她要亲自办理这事,你若有什么想法找她说去。”太子窃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子。 “这可是我翻遍小金库才寻来的稀世美玉。” “谁稀罕。”萧景芯半个眼神都不给他。 “皇姐,这可不是给你的。”太子笑得神密,打开匣子让她看。 -- 第63页 是一方佩玉,上好的翡翠玉质雕刻着云纹,样式却是公子佩。 “干什么?”萧景芯耳尖微红,“你哪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你才十四就想这些事?小心父皇罚你跪宗庙。” “我知道昨天你们一起去庙会了,你还簪着他送的珠钗。” “萧楚已!你再多嘴,下次我再也不帮你求情了。”萧景芯红着赶他出去。 到底是谁教他这些? “皇姐,我错了,我带回去换另一样过来。”太子委屈地抱着门外朱红的廊柱。 “东西留下,你赶紧回去,等会儿被骂可别怪我。” * 谢珀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吃过饭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窗下看书,而是进了书房。 他的书房不大,里面堆满了书架和各种书籍,靠墙有一张书案,上面摆放着一张古琴。 这是萧景芯最喜欢的琴,那天他赢来的,自从送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动过。 琴是好琴,声音圆润低沉,稀世名琴随随便便摆在这里还是有些委屈它了。 谢珀将琴盒打开,将琴取出,就着窗外洒进来的柔和月光,弹奏了一曲凤求凰。 第45章 ================== 夜冷风寒,琴音悠扬,伴着落雪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涤北大街都是小门小户人家,最大的也就一进院子,房子低矮,微弱的脚步声是从屋檐上传来的。 谢珀手上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转了个调子,奏起了行军曲,调子时而绵长,时而急促,仿佛阵前擂响军鼓。 然而琴音却始终在谢家这一处小院萦绕,左邻右舍半点动静都没有,隔壁沈家兄妹睡得正香,完全不知道就在一墙之隔的谢家隐藏着怎样阴狠恶毒的杀机。 平平无奇的小院在那三个杀手扑进来的时候变成了一座迷阵,看着进在咫尺的房门就是冲不进去,一直在原地打转。 “公子。”芋圆带着几个半大的孩子背靠在墙边操作一件木制的阵盘,“要困住他们多久?” 谢珀停下琴音,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们禁声,清隽的眉眼满是寒冰。 孩子们每次见到他这幅表情就知道他要惩人,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 谢家小院的诡异让刺客们心惊,寒毛倒竖,三人之间互相看了看,最终决定站着不动,等到后半夜人最困乏露出破绽的时候冲出阵去,再厉害的书生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风雪越下越大,饶是久经战阵的杀手也抗不住天寒地冻,头上身上都积满了雪,月光下看去,就像是谁在院中堆了三个逼真的雪人。 起初他们还胡冲乱撞,一个时辰之后,身上彻底覆满冰雪,再也动不了。 “好了,现在你们去给昭王送份大礼吧。”谢珀站起,用一块柔软的白色帕子轻轻擦试琴弦,又小心翼翼将它放回琴匣。 “嗯!”孩子们兴奋地应了。 三更刚过,四周静悄悄的,几个孩子兴冲冲地举着三个已经冻僵的冰雕一路跑到昭王府大门前。 芋圆探头看了看门前威武的石狮。 昭王府建得很是富丽堂皇,府门高大,戒备森严,巡逻的侍卫交替从门前走过。 等侍卫一过,昭王府门前就多了三个冰雕。 * 损失惨重的昭王景融刚发完火,把书房砸了一半,又把几个心腹臭骂一顿才被苏侧妃安抚下去。 两人宽衣解带,苏侧妃温柔小意的劝着,正得趣味,结果房外传来慌张的脚步声。 “王爷,不好了!” 侍卫统领牙齿打颤,说话都不利索了。 他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三个人在府门前冻死,而且像是闹鬼似的,僵着身子往府门里面跳。 诈尸他听说过,但是这冻死的人也会诈尸? 这八成是闹鬼了! 此时黎明,天色至暗,还扬着大雪,怎么看都是不祥之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景融披衣推门出来,脸色阴沉不快,白天在朝上被迫断臂自救,苏家和安家都成了弃子,他在朝堂上的势力一下子削弱一半,气还没彻底消去。 “死......死人。”侍卫统领现在说话都不利索,牙齿咯咯作响,胆战心惊,颤抖着手指向月洞门,在那里有三个雪白的身影跳动着。 府里的侍卫不敢上前,只围着他们,竟被他们带进了后院。 此时那些雪人似乎发了狂,直接扑向景融,把穿好衣服跟出来的苏侧妃吓得尖叫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景融与雪人们一打照面,心里一惊,这三个分明是他辛苦培养的死士,如今却像是把他自己当成了目标。 虽然震惊,但是他弓马娴熟,虽称不上高手,却也功夫了得,快速侧身从侍卫统领手中夺了刀,一刀劈在其中一个雪人颈项之上,顿时人头落地,磕到门前石阶,像易碎的薄冰,碎裂成渣。 王府侍卫们头皮发麻,胆子小的直接吓晕过去。 还有两个人前后夹击,只攻向景融。死士本就悍不畏死,这时候大开大合,完全不防己身,用的都是同归于尽的招式。 “愣着干什么!”景融被缠得没办法,不顾形象地大喝一声,“还不过来护驾!” 这时候,他的暗卫也冲了出来。 剩下的两个雪人力气极大,又失了神智,只认景融,凡是阻挡他们攻向景融的都会被他们撕碎,场面骇人至极。 -- 第64页 人前威严的昭王景融一身狼狈,抱头鼠窜,若不是有暗卫和侍卫用人墙挡着,这会儿已经缺胳膊少腿了。 这院子里的动静太大,不少仆从侍女被惊醒,胆子大的探头一看,吓得赶紧转身就躲进被窝。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众人才将两个雪人敲碎,损失了二十多个侍卫和七八个暗卫。 景融被扶进房中时,还骇得说不出话来,就连脚上的抓伤流血不止他都没有察觉。 一夜惊魂,第二天京中就传开了昭王府闹鬼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梧悦把听到的小道消息传到萧景芯面前。 “闹鬼?”怕是亏心事做多了吧,萧景芯手里捏着精致的小铜铃,白腻纤细的手指轻戳着,铃声悦耳。 “坊间传言,昨夜闹了一晚上呢,今天早朝时,昭王没来,告了病。”梧悦一边说着宫外的见闻,一边将手中的食盒往桌上摆。 “这是什么?”萧景芯垂眸轻扫刚从食盒中取出的几个小碟。 鸡丝肉粥飘香,带着淡淡的药香味,配菜看着也是可口,香味诱人,萧景芯平日里睡得晚,不吃朝食,而且十分挑食,不合口味的都不吃,御膳房的厨子们每天都在挖空心思准备她的一日三餐。 不过今天梧悦带来的这个食盒不是御膳房的。 “这是谢大人派人送进来的,奴婢回宫时碰巧遇到了。”梧悦边说边谨慎的用银针探了一遍,正要再亲自试膳,被她拦了一下。 “他要是有下毒的想法,那天晩上我都死好几回了。”萧景芯低头闻了闻,“是福满阁的药膳手艺,我还以为他无所不能到会下厨呢!” 以前她也曾经吃过福满阁的早膳,味道也还不错。 萧景芯贵为公主,金枝玉叶,饮食绝对是精之又精,奢靡享乐也有的,但是这一碗药膳倒是让她心里暖暖的。 即便她不想吃东西,也不愿拒了谢珀难得的好意。 “难怪那天从客栈出来时,谢大人召我去询问公主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冬妙愰然大悟,“原来大人他是终于发现公主不好好吃饭,以致于晕倒在皇恩寺?” “我有吗?”萧景芯细细品尝鲜甜可口的粥,不服气地反驳,“一定是你告诉他我不爱吃肉,独爱福满阁的鸡丝药膳粥。” “谁让公主要买人家的独门秘方,宫里又做不来那个味道。”秋思手里拿着的是御膳房的食盒,“那厨子死活不愿意进宫,那有什么办法呢?” 公主再刁蛮跋扈也干不来抢人的活。 萧景芯吃了几口,这才细品出来这味道好像和福满阁的不太一样。 只是相似,还是有些细微差别,是那里的厨子改了秘方吗? 第46章 ================== 一连几天,因为朝中揪出了大贪官,城中百姓喜气洋洋,一扫之前因大旱带来的惊惶失措,行人走在夹着雪的寒风里脸上也带着笑容。 苏家向来行事嚣张跋扈,又因女儿是得宠的贵妃,风头都盖过皇后娘家,还时不时传出强占他人田庄商铺,抢□□女的事情,实在是京中一霸。 如今这颗毒瘤终于被连根切除,怎么不让人拍手称快! 城中百姓早就恨不得他们被抄家灭族,苏府门前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对着府门指指点点。 刑部与户部出动不少小吏清点苏家财产,红木大箱子抬出几百个。 沈停手上拿着本厚厚的册子,一边清点一边吩咐小吏们小心轻放。 “这几箱都是纹银,收归国库,那边的器械箭支送往北城司。” 他说完用肩膀推了推旁边的谢珀,“纯之,你怎么还在这?晏大人不是到处找你吗?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我怎么看你什么都没有准备啊?” 万寿节在正月十八,谢珀的婚期还未挑吉日,很多事情都没有准备呢。 想到这,沈停窃笑,“那你婚后岂不是要住公主府去了?哎,以后见面可难了,趁这时候,对兄弟好点,瞧我的贺礼都给你备好了。” 趁人不注意,沈停从袖中取出几卷小册子偷偷塞到谢珀手里,“好东西。” 留给他一个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谢珀以为他被苏府的富贵晃了眼,偷偷拿了什么宝贝,“小心我治你个贪污挪用财物之罪。” 低头一看,白皙的脖颈瞬间通红,手上的册子像烫手山芋一样,直接扔沈停身上,转身大步走开了。 “这可是珍藏本,很难得的。”沈停摸着鼻子小声嘀咕,这还是他花了二两银子从书商那里淘到的,画面精致,人物极美。 谢珀走出苏府大门脸色才恢复正常,顺着街道往前走。 苏家贵为一等国公爵,宅子自然位置绝佳,周围都是富贵门第,没走多远,迎面走来两个宫中的内侍。 “谢大人来啦。”福安笑得极灿烂,殷勤地上前行礼。 “福公公这是......”谢珀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这处高门大院。 “这就是公主府,”福公公满脸笑容地解释着,“太子殿下今日令人送来一套翠玉雕花屏风,正在里面摆着,公主也在呢,知道大人就在前面苏府,特派杂家过来打点打点,公主这是担心大人呢。” 刑部衙门和北涤大街都远离皇宫,谢珀有几天没见萧景芯,这时候突然遇上,不自觉心情转好,“公主什么时候出宫的?” -- 第65页 “巳时出来的,这会儿已用过午膳,正在府里赏花,公主府有一处梅林,白梅开得盛,太子和景世子都在。” 福安一边说,一边躬身引他进门。 听到景烁也在,谢珀清隽的眉峰蹙起,昭王如今已经狗急跳墙,这个昭王世子倒是什么事都没有。 他缓步迈进府门,门房及侍卫们见到他都恭敬行礼,“大人。” “嗯。”他微微颔首。 绕过照壁,前面庭院开阔,公主府的规模大,该有的殿堂楼阁一样不少,已经不能用几进院子来比喻,一路走过去,奇花异草亭台楼阁,设计很是精巧,冬日也处处有生机,绿树掩映,梅树点缀其间,各色花树数不胜数。 约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内院,远处传来一阵笑声,谢珀抬头见到萧景芯以扇掩面,正笑得快活。 她今天披着一件妃色的斗篷,一张小脸隐在软白的狐狸毛领里,墨色的长发束成高马尾,只用玉扣压住,有几缕发丝垂在耳侧。 又是骑马出宫的吧。 这时萧景芯不经意侧头,视线正好与他对上,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几人坐在观景亭里,亭中四角都燃着炭盆,暖意融融,倒是不俱寒风。 亭子的另一边就是一片梅林,浓郁的梅香随风拂来。 太子已经站起,快步迎了过去,“谢大人,本来孤是要去苏府看一看的,但是皇姐非要拉着孤赏梅,还未恭喜大人升任刑部侍郎呢!” 贪粮案后论功行赏,原来的刑部侍郎调任户部侍郎,晏扬一顿操作下来,尽往重要位置上提拔寒门官员,加上因此案落马的官员极多,还将翰林院里的庶吉士们都安插到了六部。 朝庭势力大换血,就连沈停都升了官,谢珀连升三级,直接任刑部侍郎,可算是升官最快的状元了。 只不过这一次齐睿明也插了手,齐毓进了吏部,任吏部郎中一职。 “太子殿下。”谢珀先行了礼,又转向亭中作揖,“公主,景世子。” 萧景芯望向他,正三品的紫色官服衬得他格外俊美,眉眼间贵气更浓。记忆里他从来没有穿过这样颜色的衣裳,平日里不是黑色就是白色,气质倒是如谪仙一般,这时候有了些烟火气息。 “纯之,过来这边坐。” 她的话刚说完,景烁和太子都诧异地望着他们。 这两人去了一趟庙会之后果然不一样了,景烁心里感叹。 谢珀坦然走进亭中,撩袍坐在萧景芯边上。 秋思赶紧添上一个新的白玉茶盏,为他斟茶,唇角上扬,只要谢大人和公主在一起,别人都插不上话,瞧景世子郁闷的。 “孤先失陪了,还有公务在身。”太子没有坐下,反而急着要走。 “嗯,等会儿一起回宫。”萧景芯点头。 “那我跟着太子一起过去,苏家人狡猾得很,得防他们使手段。” 景烁不愿意被两人冷落干坐冷板凳,跟着太子走了。 两人对视一笑,萧景芯眉眼弯弯带着笑,“前阵子这宅院才收拾出来的,你看如何?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之前她想着是缓兵之计,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若能长住也是好的,趁现在还没住进来,能改的早改早好。 “你喜欢就行。”谢珀声音很轻,蓦然想到刚才的册子,白皙的脸上染着一丝淡红。 萧景芯见他羞赧,侧身凑近他,“怎么,谢大人竟没有自己的想法?” 想到上辈子这家伙登基为帝,三宫六院肯定是有的吧?没想到这会儿脸红成这样。 到底还是权势惑人,什么人在权力巅峰之后都会变。 现在这个纯情的谢珀还有点像上辈子她刚认识他时的样子。 萧景芯伸手覆在他手背上,“纯之要改的,我一定改成你喜欢的样子。” “公主这是何意?”谢珀皱着眉头,平时怎么不见她如此作态? 我要是真说哪里不好,他心里想着,你能改? 第47章 ================== 亭中一时静了下来,寒风送来一股淡雅的梅香,正在煮茶的秋思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小心翼翼地偷瞄两人。 怎么突然就闹起来了,前几天不是天天等着对方从宫外送进来那些精巧的吃食吗? 公主这是上心了?担心谢大人舍不得他那住惯的小院子? “没什么意思,看你冷不冷。”萧景芯收回自己的手,朝他笑了笑,没敢太过份。 别看谢珀如今对她态度改了些,不再冷淡对她,还会给她送好吃的,但是他也并没有事事听她的。 前天她想约他一叙,听听他接下来的打算,他就没来,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臣不冷。”谢珀莫名抬眼望了望她。 萧景芯给秋思使了个眼色,贴心宫女向来机灵,见后站了起来,朝两人笑着福了福身,“趁现在日头好,奴婢去帮公主摘些梅枝来。” 她走后,亭中只剩下萧景芯和谢珀。 “除去苏家我可以理解,不过安家怎么也牵扯进去了?”萧景芯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这种时候她总在想,要是她也能上朝就好了。 谢珀放下手中茶盏,悠然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是真心想问,唇角微弯,“养兵可不是一两个庄子就能产出粮食,北州府苦寒之地,也就郡城富庶一些,但是也不足以让景融养出数十万府兵,更不用说往京中送的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了, -- 第66页 养兵要钱,打点人情也要钱,安国公府富可敌国,表面上是富贵闲人,背地里可不甘心无权无势,早就暗中效忠昭王了。” 萧景芯听了一惊,这是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上辈子她也不知道这事。 “那你一下不是把他的左膀右臂都斩了?他这还不狗急跳墙对你?”她上下打量谢珀。 这人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并没有哪里不妥。 “暗杀一共十三次,”谢珀笑了笑,“公主怕了吗?臣提醒公主,凡事要小心些,就连臣送进去的东西也不能掉以轻心。” 萧景芯:“......”给你信任还骄傲起来了? 她突然想起上一世这个时候,她宫里突然死了两个小宫女,本来她以为是发病,身体有疾,现在想起来难道是因为她与谢珀走得近? 只是上辈子苏家和安家没有被抄家,苏贵妃和安贵妃待她还好。 “不知道伍兆如何了,希望白神医尽快将他治好,有他在你身边,你若是有事他也好救你一命。”萧景芯小声嘀咕。 “公主对我这么不自信?”谢珀侧身望进她眼里,“你不是说我祸害遗千年。” “我什么时候说过?”萧景芯立即否认,她绝对没有说过这种伤人心的话。 “皇恩寺。”谢珀淡淡的声音裹在蕴含梅香的寒风里,轻得几乎听不见,“不知道臣对公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我......”萧景芯一哽,从坐垫上蹦起来,“我要去摘梅花做香膏。” 转身欲走,却被谢珀一把抓住手腕。 “景芯。”谢珀的声音又轻又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谢珀是个细心的人,观察入微,这么明显的举动他不可能不怀疑。 “没有!”重生这样的事情太过离奇,谢珀不信神佛,说了他肯定嘲笑她编故事都没编好,说不定还会买几本灵异鬼怪的话本子给她学着编。 “我信你一次。”细看了她片刻,谢珀放开她的手,“走吧,带我看看这宅院。” 沿着白玉石桥走进梅林,梅香更浓,沁人心脾,白雪皑皑,西斜的太阳洒下淡金的光芒,积雪渐渐融化,从枝头落下,裹着调谢的梅花,像下了一场花雨。 萧景芯几次伸手想摘枝头上的花都够不着,暗自生闷气。 “给你。”一枝开得正盛的红梅递到眼前,她抬头就看到谢珀温润的笑脸。 这一处粉梅多些,只有一株高大的红梅树,只是谢珀身材颀长,稍一伸手就能摘到枝头盛开的梅花。 “早些开口让我帮你不是更好?” 谢珀总会在气氛正好的时候说些煞风景的话。 “公主,谢大人。”秋思抱着一束梅枝跑过来,担心地看着萧景芯,“奴婢摘的花不漂亮吗?公主还要自己来,万一着凉怎么办呢?” “回宫吧。”萧景芯兴致缺缺,也不带谢珀参观宅子了。 说完自顾自朝外院走去。 谢珀将她送上马车,站在府门前目送马车离去。 他发现萧景芯生气的时候不愿骑马,就喜欢躲进马车里。 之后一连半个月,萧景芯都没有再见谢珀,天气冷,她也懒得出宫,整天在书房里画画,要不就是去太后宫里陪她诵经。 “天寒地冻的,你也不必天天过来。”太后背靠着大迎枕安祥地躺在榻上。 榻边是昭王的侧妃。 太后又笑道:“裴侧妃的这一手字可比你的漂亮多了,哀家看了都不愿意放她回家去。” 萧景芯心中一紧,抬眼静静看着太后,等着她的下文,谁知她没往下说。 “太后谬赞,臣妇这字难登大雅之堂。” 裴智姝淡淡一笑,原本有些黯淡的内室都亮堂起来。 太后身边的几个宫女呆了呆,心里嘀咕,难怪太后非要留着裴侧妃在宫里,这样的美人儿看着赏心悦目,书画更是一绝。 说起北地风光简直让人如临其境,每次太后都一脸神往,难怪舍不得放人回家。 “皇祖母,祥京想跟裴侧妃学字画,能不能让她到琼华宫住几天?”萧景芯依在榻边抱着太后的手摇晃,“我要为父皇画一幅大画贺寿。” “嗯?”太后笑着挑了挑眉,“当真只学字画?” 太后最近心情好得很,刚为平王世子定了一门婚事,了了一桩心事。 “皇祖母,您就会笑人家。”萧景芯撒娇装可爱,就是要把人带回宫。 “行行行,祖母几时不允了你,小祖宗,”太后虚点她的额头,“趁侧妃在京城,你和谢珀的婚事得挑个吉日才行,哀家怎么听钦天监那边说你一推再推。” 听她这么说,裴智姝手中笔一顿,笔划粗了些,但是她又继续往下写。 萧景芯只觉得脸上发烫,“我哪有,明明已经选好日子了。” 昨晚上她就知道日子选好了。 第48章 ================== 又陪着太后闲聊了一会儿,给她画了公主府的雪景之后,萧景芯才带着裴智姝离开。 刚过御花园,裴智姝停住脚步,轻柔的嗓音如羽毛拂过寒潭,“公主殿下。” “嗯?”萧景芯停步回头。 裴智姝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她轻轻摆了摆手,跟随她们的人训练有素地退出一丈之地。 “纯之近来可好?我有些担心景融对他不利。”裴智姝满脸忧虑,自从上次公主设宴之后她就没有再见到他。 -- 第67页 本来他的婚服应该是她这个做娘的亲手缝制,可如今连见面都不行。 他把她送进宫里护着,却让自己处在危险之中,她怎么能不担心。 太后的心思不难猜,但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太后会愿意护着她,太后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好说话,是托了谁的人情能影响太后? “他很好,夫人不用担心。”萧景芯脸颊微烫,“婚事有晏夫人张罗着,还有礼部。” “那纯之就托付给公主了。”裴智姝敛衽一礼。 萧景芯虽然贵为公主,也不好意思受她的礼,毕竟是谢珀的母亲,是长辈,她侧身避了一避,轻声道:“吉日定在二月初八。” 两人站在一丛翠竹边上,像是在赏景。 离御花园不远的是叠翠宫,住着今年刚选秀入宫的柳美人,她站在宫门边远远看过去,以为是哪位宫妃想请公主为其说好话争宠,气得使起小性子。 但是她又没有别人颜色好,兀自在生闷气。 她身边的宫女眼珠子一转,笑着对她说:“那一位可不是宫妃。” 神秘地四处望了一眼,凑近她耳朵压低声音道:“是那位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 “裴智姝?”柳美人蹙眉,“她怎么还在宫里?” 这样的人在宫里,别的人怎么能入陛下的眼,即便公主要大婚了,即将成为亲家,但是有珠玉在前,别的鱼目又怎么能比呢。 宫女扶着柳美人的手迈进叠翠宫,嘴上恭维着,“美人刚进宫就晋了位份,可见陛下是喜欢您的,只是这后宫美人无数,又刚有两位贵妃犯了事,正是您的好机会,正该多去琼华宫走走,公主的贺礼也要准备起来了。” “你说得对,是该准备准备。”柳美人精神一振,迈步向前,没有发现自己的宫女唇边轻蔑的笑容。 那边萧景芯和裴智姝边走边聊起谢珀年幼时的趣事,她实在没想到谢珀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小时候如此调皮。 “那后来呢?”她觉得有趣,追问了起来。 “后来自是学不成的,他自小身体弱,调皮捣蛋,他父亲却希望他能做个琴棋书画皆通的书生,没让他学武,要学打铁更是不行。”裴智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在她心里,只有已经故去的谢淡才是她的夫君,说起十几年前的往事,她神情温柔。 萧景芯想起谢珀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他体弱之症可治好了?” “好了。”裴智姝说这话时,清丽的双眸有些闪烁,“公主不用担心。” 见她的神情,萧景芯起了疑心,不动声色道:“那可能是我搞错了,上次他在皇恩寺的时候有些体力不支,大约是因为没休息好吧。” 她随便胡诌,果然看见裴智姝脸上的忧色更浓。 “听说他升了刑部侍郎,大约是事忙吧。”裴智姝顺着她递出的台阶接了话。 说话间已经到了琼华宫,宫门前等候的柳美人主仆迎了上来。 “见过公主殿下。”娇滴滴的美人,声音也软糯。 萧景芯是喜欢欣赏美人的,好看的不管男女,通常对他们也不会摆架子,只是她并不知道这人是谁,怔了一下。 “这是柳美人,今年刚入宫。”秋思在她耳边小声道。 柳美人也在暗中打量她,都说祥京公主貌美,京中多少王孙贵族为之倾倒,她未入宫之时就听过她的传言,如今一见,比传言美千倍万倍的,她身为女子都看呆了。 再多的词章都形容不出祥京公主的美。 就连天下第一美人也因为年纪而稍逊一分。 “原来是柳美人,不知道到琼华宫有何事?” 这几日往琼华宫跑的嫔妃不少,大多是来送贺礼的。 只是她这时候却有些心绪不宁。 “还未贺公主大喜,”柳美人朝自己的贴身宫女看了一眼。 那宫女连忙躬身上前,她手上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其上有两个紫檀木盒子。 走过裴智姝时没注意脚下,裙裾勾住了道边的迎春花枝,趔趄了一下,裴智姝靠得近,顺手扶了她一把,她一脸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萧景芯皱着眉头看了看梧悦,并没有让秋思收下贺礼。 梧悦擅长辨毒,之前谢珀提醒她小心,她还是听进去了。 打开盒子,里面是两对上好的白玉镯子,玉质莹润有光泽,玉匠手艺绝佳。仔细查看之后,梧悦朝她点了点头。 她这才让秋思收下。 见她收下礼物,柳美人松了口气,这一趟总算是来对了。 礼送到之后,混个脸熟,柳美人目的达到,行礼之后带着宫女走了。 裴智姝头有些晕,她抬腕揉了揉额角,陪着萧景芯去书房。 “这是平日里谢珀送过来的画,夫人看看他的画即知他平日去了哪儿。” 萧景芯带她看画,书房墙上都挂满了。 自从宴会之后,两人书画来往就以所去之处为主,倒是少了些儿女情长,多了些以书画交友的意味。 谢珀若是在刑部衙门,就会画些应景的山水风光,若是外出办案,就绘些街景人物世间百态。 裴智姝一一细看这些画,想像着儿子经过这些地方时的神情,时而欣慰,时而怀念。 以前谢淡也常常给她送书画。 看着看着,眼前的画就模糊一片。 -- 第68页 “夫人!”萧景芯大吃一惊,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快传太医!” 要是谢珀知道他亲娘在她宫里出事,肯定会怪她。 梧悦知道事情严重,直接掠过廊芜殿顶冒着被禁军射杀的危险,以最快的速度把太医院的院正拎了回来。 “怎么样?”萧景芯忧心如焚,千万别出事啊。 但是看着院正紧皱的眉头,情况不容乐观。 “微臣医术不精,实是无能为力啊。” 胡子雪白的老院正颤微微地跪倒在地上,“请公主恕臣无能之罪!” 苍老的声音诚惶诚恐。 这裴智姝可是未来驸马爷的亲生母亲,若她有不测,那耽误的可是公主的婚期,必然会惊动陛下。 “梧悦,你到卫府,想办法送白神医入宫!”萧景芯当机立断。 院正都救不了,那在京城里就只有白宇澜能救了。 第49章 ================== 夜色朦胧,下着小雪,绒花似的小雪粒扬扬洒洒,卫国公府前高大的桐梧树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雪水滴落,顺着高大的院墙滑进隔壁的威远候府。 梧悦匆匆策马而来,到府门前时勒起缰绳,白马嘶鸣一声,前蹄人立而起。 国公府和侯府的大门都开了一条缝,门房缩着肩膀探头出来,国公府的门房认出了她,赶紧打开门,迎上前来。 “梧悦姑娘深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千万别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最近昭王府闹鬼的传言实在是让人心惊胆战。 “公主夜里梦到二小姐出了事,非得让我到府上亲自确认她安好才行。”梧悦翻身下马,解释了一句。 门房了然地点了点头,公主与二小姐情谊深厚,以前也有过夜里找来的事情,府里宫向来知道她们亲如姐妹,倒也乐见其成。 也不用通传,门房直接推醒小徒弟,让他去照顾白马,自己拎着灯笼亲自送梧悦走到内院门边,敲响内院门房嬷嬷的房门。 国公府占地极大,卫绵的院子在府中最里边,此时她并不在府中,而是悄悄跑去了隔壁威远侯府,支着下巴坐在伍兆的房门外。 “怎么样了?白天还好好的。”她一见白宇澜出来,赶紧站起来,心里着急得很。 “没事,年前肯定能好,耽误不了元宵佳节,街上赏灯。”在伍家住了大半个月,白宇澜与她也熟悉起来,说起话来轻松随意。 卫绵白皙的脸颊飞上一片红云,虽然她与伍兆从小青梅竹马,但是被他一阵打趣还是羞红了脸。 碰巧今天威远侯因为儿子伤势好转宴请了几个旧日同僚,他曾任职刑部侍郎,后来又调任广南道总督,他从岚州进京述职,因万寿节在即,留在京中贺寿。 今晚自然也邀请了新任刑部侍郎谢珀。 此时刚好散宴,他亲自送谢珀出府门,想到是他帮忙找的神医,心底十分感激。 “谢大人年轻有为,几件大案办得比伍某漂亮,实在让人心服口服。” 谢珀闻言微微一笑,“侯爷谬赞,实是赵大人教导有方,刑部诸位同僚能力出众,不嫌弃在下是官场新丁,倾力相助。” 周围一帮官员都笑了,这一晚宾主尽欢,众人在侯府门前寒喧数句才纷纷离去。 谢珀上马车之前,听到前边国公府侧门打开的声音,他侧头望过去,一辆马车从里面匆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匹熟悉的白马。 萧景芯的马。 他静静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公子?”芋圆不解地望了他一眼,也看见前面一车一马,瞬间明白他在看什么了,圆脸上扬起促狭的笑容,声音拉长,“哦,原来是睹马思人。” “跟上去看看。”谢珀的声音淡淡的,不辨情绪。 然而芋圆与他一起生活多年,知道他从来没有对哪个人这么上心过,“公子扶稳了,我要跑马了。” 前面的马车已经不见了,再不追上去就追不上了。 芋圆把马车赶得像是骑马,速度快得影子都模糊了,难得马车什么声音都没有传出来,只是把积雪的路面划得七零八落。 片刻之后,谢珀所乘的马车追上了刚才那辆马车,起初他以为是萧景芯在马车上,见到白宇澜的时候,心里一紧。 “你进宫干什么?”谢珀修长的手指挑开车帘,微微侧身看向旁边马车上的人。 “这个嘛。”白宇澜看向梧悦,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公主连夜派人来接,总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谢大人。”梧悦没想到会遇到他,有心替公主隐瞒,又怕他胡思乱想,一时没找到好的理由,“公主只是魇住了,奴婢担心宫里的太医们束手无策才来寻神医。” “她又昏睡不醒?”路边府宅的灯光映在谢珀的脸上,明暗交替。 若是他执意要去看,梧悦还真不敢拦他,倒是白宇澜在一旁揶揄道:“你担心什么?不过是梦魇之症,当年我还没出师就能治了,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师父他老人家吗?回去吧,大晚上的这么冷,进宫规矩大得很,你再熬夜可不行。” 他点到为止,也没说破,谢珀也知道自己跟着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在岔路时与他们分开。 两辆马车分开没多久,暗中就有几个影子扑向谢珀的马车。 -- 第69页 冰冷的剑锋闪着幽光,剑光映着他清冷的眼眸。 这一批人似乎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芋圆快速扬鞭抽打马腹,驾着马车想把人甩下去。 两人神色冷静,不见丝毫慌乱,可见之前肯定多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谢珀伸手在车壁上轻拍,几把薄刃飞刀嗖嗖射向四周。 黑暗里传来两声闷哼,有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有刀剑相击的嗡鸣声。 “走。”谢珀声音微沉,在暗夜里却格外清晰。 芋圆点头,驾车朝一旁的小道绕过去,绕了几圈,痕迹彻底乱了。 后面有几个黑衣身影追过来,望着一地狼藉的车辙,为首的黑衣蒙面人狠狠一踹旁边的矮墙,踢散了低矮的泥土墙。 旁边有人安抚道:“谢珀向来小心谨慎,我们还是不要急着追上去,以免漏出马脚,横竖这是公子的第二套方案。” 还有更凶险的在等着他呢。 为首之人冷哼一声,“我知道,在二月初八之前定要谢珀的命!” 说完纵身跃起,掠过树梢,消失在夜色里。 * 白宇澜跟在梧悦身后快步走着,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冷宫当真是吓人,时不时传来像鬼哭的呜咽声。 四周寒风刮过,树影婆娑,像无数鬼魂狂舞,若不是知道这是在皇宫,白宇澜真以为自己进了哪里的阴阳集市。 到处都是破败阴冷的房屋。 他一不留神就趔趄一下,差点被突然探出来的树枝绊倒。 “白神医小心。”梧悦伸手扶了他一把。 感觉到他的手有些颤抖,心里生起疑惑,医者也怕鬼? 若不是担心引起禁军注意,她也不想走冷宫,好在快到了。 琼华宫灯火通明,萧景芯在屋里走来走去,不时看向门边。 计时的沙漏一点一点的变化着,她感觉到今晚比上一辈子她死去的那一夜还难熬。 第50章 ================== “公主,梧悦回来了。” 秋思从殿外匆匆跑进来,萧景芯猛地回头,大步走向门边,不小心撞翻一张矮案,案上装着梅花瓣的木制托盘跌落在华丽的织锦地毯上,粉色花瓣洒了一地。 她脚步不停,迈过门槛就跑下台阶去迎白宇澜,“白神医。” “参见公主。”白宇澜见到她能跑能跳有些迷惑。 病人不是公主吗? “白神医请随我来。”时间紧急,萧景芯来不及解释,转身快步走进东边的偏殿。 白宇澜脚步匆匆地跟在她身后,暗中打量这间摆设奢华的偏殿。 淡雅的玉兰熏香萦绕,镂空的黄金铜炉里火烛明亮,鹅黄纱帐里躺着一人。 床边有个老医者正在隔着薄纱把脉,几个宫女垂手安静地候在一边。 白宇澜抬头望了一眼,因为有锦纱遮挡,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但是轮廓看着眼熟,一定是他曾经见过的人,而且印象深刻的。 “周院正,人怎么样了?”萧景芯轻声问。 “还未醒,脉象越来越弱,请公主恕老臣无能。”年迈的老院正撩袍跪下,磕了个头。 “先退下吧。” “谢公主。”老太医行了个大礼,躬着身子颤微微地退出殿外。 在门边抬头望了一眼,看到一个面生的内侍站在床边,似乎在仔细打量病人,压下心中的疑惑,随着小宫女走了。 白宇澜入宫前,在马车上时,梧悦让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褐色内侍袍,但是他人长得俊朗又天生笑眼,看得殿内小宫女面色绯红。 “这是中毒了。”白宇澜把脉诊断一会儿,好看的眉毛皱成了小深沟,“我开个方子,你们尽快把药材备齐,我制解药。” “中毒?”萧景芯一怔,谁敢在琼华宫下毒? 自从她重生回来后,整个琼华宫里凡事经不起梧悦考验的人都换了,不可能是琼华宫里的人。 今天裴智姝接触的人只有太后的寿康宫里人和琼华宫里的几个宫女。 还有叠翠宫主仆俩。 “一种奇毒,能让人陷入沉睡,十日内无疾而终的毒药,通常不会这么快发病,可能是因为病人体质特殊。” 白宇澜依旧皱着眉头。 此时窗外吹进一阵风,床上的纱帐轻轻掀起一角,他看到了病人的脸。 “裴夫人?”他微微一愣,转头去看萧景芯。 “这个......”萧景芯知道瞒不过,只好老实交代,“夫人她已在宫中待了一段时间,原是谢珀担心昭王会对他母亲不利,正巧太后近日得了一部梵文新经,召她进宫来译经。” 裴智姝才华横溢,精通佛理,年幼时曾寄居寺庙养病,与一位藩邦师太交情极好。 白宇澜边点头边运笔如飞写下药方,想到路上巧遇谢珀,一时头又大起来,这段时间他真的太忙了,病人还挺多。 “这个方子取药,三碗水煎到一碗,天亮前送来。” 萧景芯看了一眼桐喜,后者会意,接过药方,亲自拿着方子朝太医院去了。 临近年关,皇宫里挂上了精致的红灯笼宫灯,处处沾着喜庆。 叠翠宫里的柳美人伺候着景嘉帝坐起,刚才皇帝做了个恶梦,醒来之后觉得浑身无力,冷汗直流。 “陛下,嫔妾已经派人去召御医了。” -- 第70页 美人在侧,温柔小意地拿着帕子为他拭去额角的薄汗。 景嘉帝摆了摆手,“不过一时梦魇,何需召御医。” 声音沙哑,保养得当的白皙皮肤染上薄红,模样是说不出的成熟俊美。 柳美人娇羞地偎进他怀里,即便这个人不是皇帝,她也甘愿把他当成神明一般仰望,只是柳家不过从四品的京中小官,靠家世她不可能入得了他的眼。 “今天听说你给祥京送了对镯子?” 男人突然问道。 “是的,陛下。”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柳美人还是老实回答。 景嘉帝站了起来,缓步走到窗边,似乎想起什么,朝殿外唤了一声,“蔡慕。” “陛下。”蔡公公躬身推门而入。 “之前祥京在皇恩寺时病了一场,回来后御医怎么说?”时隔大半个月景嘉帝还记得这事。 “老院正说是风邪侵体,膳食调理就好,如今公主殿下胃口好了些,每日吃食都用了,而且一点不剩。”蔡慕挑皇帝高兴的话回禀,顿了一下又笑道,“谢大人公务繁忙还为公主殿下寻来药膳方子,日日送进宫来,如今公主殿下可比之前康健不少,大雪天里还堆雪人打雪仗呢。” 公主挑食那是出了名的,即便是刚入宫的柳美人都知道,听蔡公公讲起未来的驸马行事,似乎那两人还挺恩爱的。 白日里到琼华宫送贺礼时,公主身边的听说是驸马的生母,公主待她礼遇非常,以小辈之礼待之,可见公主对这个驸马是极满意的。 “天亮之后你去库房里挑些谢珀用得着的物件送去。对了,晏府和礼部也要去看看,朕的万寿节年年过,凡事以公主大婚为先。” 景嘉帝心情很好,还开窗吹了吹冷风。 “遵旨。”蔡慕躬敬地行了礼,伸手为他披上明黄色绣着五爪金龙的厚披风。 柳美人心中震憾,都说皇帝宠爱公主,传言果然不假,连自己的生辰都放在公主大婚之后。 * 谢珀在街上绕了一圈,回到家时已经寅时,心神有些不宁,服药之后睡意皆无,坐在窗下看刑部卷宗。 看了三四份,邻里的大公鸡已经在打鸣鸣了。 “公子,您不歇一会儿吗?”鸡鸣声吵醒了靠着桌案打盹的芋圆,他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带着稚气的圆脸上满是不赞同。 白神医说了每晚至少要歇三个时辰,公子却已经连续两夜没合眼了。 “天亮把这封信送到卫府。”谢珀见他醒来,伸手从桌案边上拿起一封信递过去。 “哦。”芋圆不满他的意见被忽视,直接伸手盖住卷宗,“你不歇下万一又病了,公主担心怎么办?很快就万寿节了,你肯定要赴宴的。” “小小年纪想这么多,回你房间睡觉去。”谢珀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 芋圆抱住自己的脑袋,一溜烟跑了,连信都没拿。 谢珀无奈摇头,小孩大了开始不听话。 天大亮之时,卫府的下人们已经忙碌了好一会儿,卫绵的大丫鬟从外面拿回来一封信,“小姐,有您的信。” “谁的?”卫绵弯腰在盆架边净面。 “刑部侍郎大人的。” 信封上虽然没有写着谢珀的大名,京中只要识字的无不以识得他的字为荣,就连大户人家的识字丫鬟也是认得他的笔迹的。 卫绵心里了然,八成又是跟公主有关的事情。 现在谢珀在刑部,进宫不便,或许是有什么事想找公主。 果然等她拆开信封时,信上写着。 “今日午时,福满阁,欲约公主一叙。” 第51章 ================== 临近年节,又有万寿节在即,许多外放官员携带家眷进京,还有藩邦使节前来贺寿,京城又再度热闹起来,处处都是喜庆的红色,一扫之前因大旱带来的萧瑟。 街头熙熙攘攘,行人如织,福满阁前面的巷道上全是马车,都没有空余的位置。 萧景芯伸出手指撩开车帘望了一眼。 她本来是不想赴约的,又怕谢珀知道实情之后乱了心绪,还不如她吐出实情,若是他着急还可以安慰他一二。 马车找到一处可以停放的地方,那里上面摆着一个木制的脚架,见到公主车驾过来,福满阁的伙计赶紧跑过来把架子抬走。 冬妙笑道:“谢大人还真细心,连马车位都替公主占下来,要是公主不来,岂不是又被御史台参上一本?” 街上纵马不可,街上占道亦是不可。 “他怎知本宫一定会来?”萧景芯提起裙摆弯腰下车,伸脚踏上木櫈。 她今天梳着垂挂髻,簪着两枚紫玉扣,身穿一件新制的冬装,海棠红的色调,领口有一圈柔软的白色狐狸毛,俏皮娇美,配上一张明艳动人的精致脸蛋,像是从画中走出的女仙,路人都看呆了。 大雍立朝几百年,但是提起公主,大多数人只见过祥京公主,别的公主没有她这么落落大方,虽说男女大防不严,但别的公主自持身份,出行都躲在车里。 福满阁里原本正在高谈阔论的食客们都为之一静。 二楼靠窗的位置有两间雅室,齐毓和谢珀同时侧头往下看了一眼。 武唯见到谢珀往下望,也伸长脖子去看了一眼,笑了起来,“你的心上人来了,我该走了,兵部还有事。” -- 第71页 他从牢里出来后,军中暂时回不去了,在兵部担任侍郎一职,兵部尚书年迈,又是主和保守派,什么事都丢给他。 “嗯。”事情谈完,时间正好,谢珀唇角微扬,卫国公府的名头还是很响亮的,如果派他的人送信,萧景芯未必肯出来。 隔壁雅间,萧显璋饮尽杯中美酒,咂了咂嘴,“还是京中美酒够醇,西北的酒烧得人神志不清。” “王爷这是怕你沉迷京中繁华,每月遣人送关外烧酒入京。”齐毓面色淡然的收回视线,一口干了杯中的西北名酿,俊美的脸上染上一丝薄红。 “这回热闹了,整整八个藩王齐聚京城。”萧显璋嘿嘿一笑,“昭王也有伴了。” “他就是个箭靶子,偏偏毫无自知之明。”齐毓闭上双眼,体会一路烧入肚中的西北烧酒。 “齐大公子似乎看不上他?令堂可是对他信赖有佳,还帮他稳住了帝心。”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萧显璋不耐烦地怒斥,“没事别来烦爷!” 正要进去添茶的店伙计吓得带滚带爬,赶紧跑走,差点撞上刚上楼的萧景芯。 她黛眉轻蹙,放慢脚步,刚才隐约听到萧显璋的声音。 想到他那个目空一切的祖父也进了京,不由得一阵头疼。 万寿节来了,所有藩王都会进京贺寿,若此时景融有些什么事,别的王爷也会感同身受,站他那边,以前就是如此。 所以削藩总是要逐个分开,慢慢削弱,但是皇帝寿辰这样的大事,比过年还让他们有借口往京里凑。 萧景芯知道,她父皇不喜欢寿宴大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没借口阻止藩王们进京,听话的还好说,有八个拥兵自重的藩王哪里管他愿不愿意,若真下旨阻止王爷们前来贺寿那才丢了皇家颜面。 她压下心中的郁闷,推开谢珀所在的雅间,没想到里面除了谢珀,还有别人。 “参见公主殿下。”里面的两人连忙起身,异口同声躬身行礼。 “免礼。”萧景芯微微颔首,端起公主的架子坐到主位。 “臣先失陪,纯之刚才是与臣在商讨京中布防,如今已经有了章程。”武唯走之前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冬妙和梧悦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原来武大人真的怕公主吃醋。 说什么布防,几时刑部还管京中防务这事儿了。 萧景芯本来心中还有些恼火,望向谢珀的眼神不善,这时候听他这么一说,才惊觉自己是在吃味。 连男人都不愿意他靠近谢珀了。 伙计重新换了新的茶盏和茶叶上来。 谢珀望着低头看着案上茶壶的萧景芯,因为雅间烧了地暖,她褪了外袍,只着一件妃色宫裙,侧看时露出一截细腻白皙的脖颈。 他悄然打量一番,见她无恙才移开视线,为她斟了一盏茶,“公主昨夜睡得可好?” 声音清冽干净,又满是关心。 “还好,”萧景芯轻声回到,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开口才让他心里好受些。 她出宫时,裴智姝的毒已解,但是人还很虚弱,还要调养一阵子,若是他知道他母亲吃了这样的苦,不知道会怎样地难过。 但是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白宇澜肯定会告诉他的。 她的沉默让谢珀心中有底,但是没有在脸上露出任何的不快,“许久不见公主,今日约来一见,只是想见见公主。” 两个宫女坐在萧景芯身后掩唇轻笑,谢大人还是很坦诚的,想见就约出来了,不像公主,明明想见面还各种找借口。 “哦。”萧景芯蓦然双颊发烫,猝不及防被他的大胆直白弄得心跳加速,就连贴身的宫女都赶了出去,“你们在门外候着。” “是。”两人站起来,满脸带笑地退出门去,只留两人在里面。 算起来他们是上一次在公主府见过一次之后就没再见了,说实话,萧景芯还挺想他的,只是这会儿见面竟有些无话可说。 一时间雅室陷入沉静,呯咚的心跳声尤其明显。 “公主用午膳了吗?”谢珀只觉得今天的萧景芯特别文静,比较少见,以前她总是精神气十足,果然是在自责吧。 他按了按椅子旁边的小铜铃,伙计推门而入,“谢大人有何吩咐?” 谢珀经常来这里订药膳,伙计们早就知道这位新贵喜欢店里的吃食。 “可以摆膳了。” 伙计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不多时,两个伙计端上香喷喷的饭菜,虽然比不上宫里的精致,但是香味诱人。 就连萧景芯不吃的八宝鹅都让她多看了几眼。 伙计退下去之后,谢珀笑着看她,“公主饿了吧?” 萧景芯一怔,这人怎么知道她昨晚上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 突然猛地抬头望他,“你都知道了?” “嗯。”谢珀点头,“这不怪公主。宫中向来是防不胜防。” 即便如此,也好过在昭王府。 “纯之,对不起,我太粗心了,明明你提醒过我。”萧景芯沮丧低头,眼圈发红。 沉默一阵,她问:“是景融?” “不是。”谢珀摇了摇头,“是不想你我大婚之人。” 不想他们大婚? 萧景芯迷惑不解,有谁不看好她与谢珀的婚事?一时之间她没有一个具体的怀疑对象。 -- 第72页 “小傻瓜。”谢珀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忍不住倾身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你慢慢想吧。” 第52章 ================== 小傻瓜? 萧景芯不高兴地把头上温暖的大手捉下来,加上前世多活的两年,他们一样大,都是十八,谢珀这家伙怎么表现得像个七老八十的臭老头一样? 她没好气地将谢珀的手摆到桌案上。 “我不想,你今天不把计划说个清楚明白,本宫......本宫就罚你!” 声音软糯,没有丝毫威慑力。 谢珀一直扬着唇,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任由她发脾气,“快吃吧,等会带你逛街去。” “谢珀!”萧景芯咬牙切齿,气鼓鼓地瞪他,这人就是这么让人牙痒。 萧景芯用力挠他的掌心,白皙的手掌挠出一条浅浅的红痕。 见她真生气了,谢珀才收起逗她开心的心思,反手握住她柔软的手,凑在她耳边小声道:“景芯这么担心我,我肯定会布置个万全之策以自保,这里不是说事的地方,小心隔墙有耳。” 隔壁侧耳倾听的齐毓皱着眉头,刚才还听到公主的声音,正在关键处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可恶! 萧景芯颊边发烫,微微避开凑在耳边的灼热气息,“那你还约我到这。” “总要演出戏给人看啊。”谢珀笑着为她剥蟹壳,他面前的白色小瓷碟上全是澄黄诱人的蟹黄,他放下手中已经挖空的蟹壳,取过旁边的湿润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而后将小瓷碟推到她面前,“难道公主不想知道我带你去哪里玩吗?” 公主吃瘪的样子无来由的让他心情变好,明明刚才还在忧心母亲,现在发觉有人与他一起忧心的感觉也不错。 “去哪?”萧景芯小口小口地吃着蟹黄,糯香的蟹黄在唇齿间萦绕,让人食欲大开。 “不着急,先把这些都吃了。”谢珀的视线扫过桌上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招牌菜。 “你为什么不吃?”萧景芯放下小勺子。 她可不愿意像小孩子一样被他看着吃饭,而且这么多,她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殿下不吃,等会儿怎么会有力气走路呢?”谢珀瞥她一眼。 “什么?”明明有马车为什么要走路? 不过和谢珀一起吃饭感觉不错,萧景芯吃得很香。 谢珀吃东西的时候也很文雅,赏心悦目,自带一股仙气,即便是举刀片下八宝鹅肉的时候,也像是从树上拈花一般,轻巧柔和不带人间烟火气息。 她忍不住吃多了些,掩唇小声打了个饱嗝,尴尬得她都不敢看他。 谢珀低低笑了一声,递给她一张洁净的白色巾帕。 “你笑什么?” 萧景芯破罐子破摔,反正在谢珀面前说什么公主尊严,他连她梦魇时的丑模样都见过了。 “没什么,”谢珀笑眼弯弯,“我听说公主挑食,这分明是谣传。” 桌上的佳肴一扫而光,明明很好养啊。 之前他还担心怎么治她挑食的毛病呢。 萧景芯:“......” “走吧。”谢珀站起身来,伸手从木柂上取过萧景芯外袍为她披上。 “半天时间能逛哪里。”萧景芯自己套好外袍,推开移门走了出去。 谢珀慢悠悠地走在她身后。 两人走到楼下,萧景芯走向马车被他阻住。 “街上有不少精巧的小玩意,公主还是边走边看吧。” 谢珀视线落在一个卖小兔儿灯的货郎身上。 萧景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那个货郎与平时见到的有些不一样,穿着打扮虽然像货郎,却没有那种对顾客的殷勤劲儿,反而有些傲慢。 虽然他极力隐藏,但是萧景芯太熟悉那种眼光,宫里有很多势利小人就那得性。 “那是有人盯着我们?” “嗯。” 他们站在福满阁的廊下,离得近,小声说话的样子在行人眼里就是一幅画,如同神仙眷侣。 众人绝对想不到他们在谈论的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情。 梧悦和冬妙心生警惕,她们也发现了这些表现异常的商贩。 以前公主出宫游玩,从来没有人暗中跟着的,这些到底是谁的人这么不懂规矩。 “走吧,前面新开了一间胭脂铺子,臣听闻公主喜欢制香膏,不如去看看。”谢珀说话的声调大了些。 “好呀,本宫最近正在为父皇的寿礼发愁呢!好久没有制作香膏了。”萧景芯边说着话边走下门前石阶。 楼上雅间里,萧显璋瞄了一眼伸长脖子看楼下的齐毓,“啧啧啧,齐大公子也太大度了,若是小爷我,喜欢就一定抢到手,不顾一切,何况是一个没靠山的小寒门。” “王孙说笑了。”齐毓回头瞥他一眼,唯恐天下不大乱的人当真是为他好? “下次再与王孙一起喝酒吧。”齐毓站起,准备离开。 “就说你虚伪吧,每次都这么文绉绉,你看看人家谢珀多大胆。”萧显璋学着谢珀的声音,“臣想见见公主。” 齐毓听了甩袖推门而出。 萧景芯与谢珀并肩而行,路上的积雪已化,青石板路很干净,像是刚被大雨冲刷过一样,就连路边的石阶夹缝中的小杂草也生命力旺盛地挺着修长的绿叶迎着寒风摇曳。 -- 第73页 “还有人跟着。”她意识到有视线向她扫来,如同雪地里阴冷的邪风,让人不爽。 “我有办法。”谢珀率先走进胭脂铺,走向柜台,小声对店掌柜说了几句话。 “有有有,几位贵客请随我来。”掌柜眼睛一亮,热情引着他们走进后院。 不一会儿,胭脂铺的后门,一匹枣红大马带着两个身穿小厮短袍的人扬蹄奔向人烟稀少的小巷。 萧景芯坐着马上,几乎是被谢珀搂在怀里,马儿奔跑的时候,她总是要紧紧抓住鬃毛才不会往后滑。 为什么胭脂铺的老板没有两匹马?猝不及防与谢珀同乘一骑,还靠得这样近。 心脏又压不住速度地狂跳,路边的风景都模糊了。 “纯之,慢点。” 说完的时候又气得要咬舌,这是什么话,都怪谢珀,害她都不正常了。 “景芯你是不是很冷?一直在抖,想不到店掌柜还有这样的好马。” 谢珀的声音很正经,“把风帽兜上,不骑这么快后面的尾巴就追上来了。” 身后传来凌乱的马蹄声。 “你要带我去哪里,都换成这装束了怎么还有人认出来?”萧景芯不信。 谢珀左手拉紧缰绳使了个巧劲拐弯,抄近道跑过一处宅院。 “你不是想看我的下一步计划吗,带你去看。” 冷风里,谢珀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然后勒紧缰绳让马儿停下,抱着她翻身下马,牵着她的手跑进一个小院子。 “这是......”萧景芯仰头望着上面一颗树也没有,栈道密布的山峰。 “这是刑部牢山,里面关押着苏家和安家的主要人物。” “他们不是已经即刻处斩了吗?”萧景芯大吃一惊,要不然苏贵妃和安贵妃也不会方寸大乱,闯入她父皇寝宫哭闹被他打入冷宫了。 “没问出安家财产从哪里运往北州府又如何躲过盘察之前不会斩他们的。”谢珀的声音很冷。 “不是已经抄家了吗?”那天在公主府的时候,谢珀不是正在抄苏家? “那只是九牛一毛,狡猾的老狐狸在府里并没有留下多少银两。” “这段时间你一直在这?”萧景芯小心翼翼地踩上栈道。 山涧寒风呜咽,十分吓人,她有些害怕,手很冰凉,突然手上一暖,是谢珀捂住了她的手。 “嗯。”他点头,“带你来看看,这下你相信我在干活没愉懒了吧。” “我什么时候说你偷懒了?”萧景芯一听不高兴了,她是这种人吗? “你每见我一次都会问下一步计划,还挺急的。” 第53章 ================== 刑部的大牢栈道错综复杂,如果只有萧景芯一个人,她肯定不敢走,可是现在有谢珀在身边,莫名充满安全感。 她跨过一个浅坑,小声嘀咕,“我哪有每次都问。” 这是诬陷。 她还每次关心他的身体他怎么不说? “这边是监控总房。”谢珀带她到一处房门前,伸手推门进去。 里面是一间宽敞的房间,墙壁上满是铜镜,镜中人影绰绰,竟把很多牢里的情景映了过来。 萧景芯被眼前的一切震憾到了。 “我第一次见也是这样吃惊。”谢珀笑了笑。 温润的笑声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荡起微弱的回音。 “这难道是谢太师的手笔?”萧景芯用力想了想那个她见过几次的病弱太师。 这简直是鬼斧神功! “嗯。他很厉害。”谢珀点头。 谢琅除了文才治国之道,还精通机关之术,刑部牢山就是铜墙铁壁。 “你看这里。”谢珀伸手按下一面铜镜,镜中居然又换了一幅画面。 画面里,前任苏国公双手被束缚着吊在半空,正在破口大骂着什么。 他面露恐惧,拼命挣扎。 萧景芯不敢看,侧过头去。谢珀拍了拍她的头顶,“你怕吗?我天天干这种刑讯逼供的事。” 他的脸映在铜镜的反光里,阴晴不定,像是俊美的地狱使者,邪气凛然。 “我......”萧景芯后退一步,这样的谢珀她有些害怕。 她低头看着脚尖,绞了绞手指,最后猛地抬头望向谢珀,“我又没干坏事。你不用吓唬我。” 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谢珀心里一软,叹息一声,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景芯,别怕我。” 有时候他都会担心自己恨意积累多了会疯掉,会伤害到身边的人。 如果他小时候不把水洒在景融身上,母亲就不会遇到那样的恶徒,父亲也不会被他害死,如果父亲还在,他一定会是一个好官,大雍就不会饿死这么多人。 萧景芯感觉有什么滴落在她肩上,她仰头去看,只见到谢珀微红的眼眶。 “嗯,不怕。”她伸手抱住他劲瘦的腰,发现他真的好瘦,但是也很温暖,淡淡的药香味很熟悉,就像在皇恩寺里的那个晚上,她噩梦中唯一的安慰。 有时候她也在想,如果上辈子是他灭了她的国,她该怎么办? 谢珀少见的脆弱让她安心。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谢珀先放开她,恢复往日那种清冷疏离的状态,要不是萧景芯衣服上沾染些许药味,她都以为刚刚只是幻觉。 这家伙真的是对人世戒心太重。 -- 第74页 “我们现在要审犯人吗?”萧景芯弯腰望向其中一面镜子,研究它怎么把影像传来。 “让公主看看新奇玩意儿罢了,不审,怕吓到公主。”谢珀的声音很冷淡。 但是看着她的眼神很柔和。 “哦。”别的人吐露心事总会找一处好景之地与三两好友闲谈,谢珀就这么特别,约她来看这些吓人玩意。 “带你去看密道。”谢珀依旧牵着她的手不放。 他的手骨很清晰,骨节分明,修长如玉,这样的手应该执笔写公文,而不是握鞭打犯人,听说他还会射箭。 “通到哪里的?”萧景芯有些开心,以谢珀的谨慎,他不可能随便带人看什么秘道。 “你猜。”谢珀举着火折子在前,左手稳稳牵着她。 “你家?”地道幽暗,有一股浓浓的泥土潮湿的腥气。 萧景芯的金丝履沾上了泥土,湿气渗到足衣里,有点冷冰冰的。 “不对。”谢珀的声音绕在地道里有些调子模糊。 萧景芯小心翼翼地跺了跺脚,迈步紧跟在他身后。 她长这么大没走过这么阴暗潮湿的地方,感觉还挺远,难怪谢珀一直叫她多吃东西。 如果不吃她真走不了这么远。 秘道在镜子屋的底下,他们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她的脚步越来越慢。 快走不动了。 “纯之,到了吗?”这太远了,如果是她一个人肯定走不了这么远。 谢珀回头看她,然后背对着她,“上来吧,我背你。” 地道不高,四周是斧头凿出来的墙壁。 一人高的顶壁,隔一段路会有一个通气口,外面的光线洒下来。 一个人走还可以直起腰,背着人的话,要矮着脚走路,非常不方便。 萧景芯愣了一下,咬了咬唇,“你为什么带我来这?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即便知道她以后都不可能走这条路。 “以防万一。”谢珀倚靠在岩壁上,“如果景融或是别的藩王狗急跳墙,你可以躲进牢山自保。” 通气孔吹来一阵风,火折子摇晃,光影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萧景芯:“......” 好像确实需要准备这样的退路。 “难道这是通向宫里?”她眼睛一亮。 “想什么呢?”谢珀背起她,“小笨蛋。这都猜不出来。” 他矮着身子慢慢走着,萧景芯尽量低头,让他不用躬身太低,还帮他拿火折子。 “牢山是谁的地盘?”他提示。 “我明白了,这里通向太师府!”萧景芯搂着他的脖子,与他尽量挨得很近。 脸颊蹭到他的耳朵,又红着脸避开了。 “这回猜对大半了。”谢珀轻笑,“你可不能出卖我,要不然谢太师会打死我的。” 谢珀背着她又走了一个时辰,从一个石洞出来,不远处应该是太师府的后山,石洞建在一个竹庐里,竹制小屋平平无奇。 屋前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流水叮咚,景色不错。 谢珀把她放在溪边,伸手捧水为她整理衣摆和沾了泥的金丝履。 只是华贵的金线被泥和水弄得有些狼籍。 “我有点冷。”萧景芯缩了缩脚。 她想脱下湿了的鞋子,但是这里没有可以更换的。 环境清幽的太师府后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从远处驶来,平时跟在谢珀身边的小孩驾着马车飞驰而至,拉车的白马和黑马在他们面前人立而起,嘶鸣两声。 “公子,你要的东西都带来了。” “公主!”梧悦和冬妙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下来,见到她脏兮兮的鞋子时,没好气地瞪了谢珀一眼,“谢大人就是这么照顾公主的?” “梧悦。”萧景芯恼了,这跟谢珀有什么关系,他背她那么久,“先为我更衣。” 她爬上马车,赶紧脱掉脏鞋子,伸手在角落里的炭炉烤了烤,这才抬眼看见谢珀为她准备的衣裳。 一套石榴红的诃子裙,很漂亮,绣工精致,花边也少见。 萧景芯脸颊微烫,“做什么还换这套?” 她之前在胭脂铺的衣裳明明还可以穿。 “谢大人说这是送给公主的礼物。”梧悦一边为她换上一边滴咕,“真看不出来,大人居然还有这心思。” 冬妙用手指撩开一点缝隙去看那个京城姑娘都喜欢的状元郎,笑了笑,“如今满城都在传公主和未来驸马恩爱异常,怎么能没一点表示?” 公主为他做的才多呢,连祖上的规矩都破了。 “你们尽胡说八道,快点换。”萧景芯红着脸催促。 等她焕颜一新走下车来,谢珀看她的眼神让她红了脸。 “好看。”他轻轻地说。 旁边的芋圆看呆了,回过神才背过脸去,小声嘀咕,“难怪还先把人带去牢山,这才是一箭三雕,办了正事也不耽误风花雪月,这回公子的书房里又要多一张公主画像。” 只是为难他为了这件衣服,找了好多绣娘,没多少人能绣出让公子满意的花纹。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6 09:00:00~2021-12-17 00:1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足常乐1个; -- 第75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 回程的路上,梧悦和冬妙都隐了身形,坚决不和他们同乘马车,以免公主怪她们没眼力见儿。 车里只有萧景芯和谢珀。 谢珀神色淡然地煮茶,拿着银质镊子精挑细选那些细针一样的茶叶。 茶壶咕噜咕噜地冒泡,正像萧景芯此刻的心情,有一种浓烈的情绪也在咕噜咕噜往外冒。 “公主别急,心急喝不了热茶。”谢珀的笑声温润。 萧景芯这才惊觉自己一直盯着茶壶看,但是她分明不是渴,谢珀总喜欢诬陷她。 “我不渴。”她移开视线去看脚上的新鞋子。 绣工与衣服是一样的,又暖又好看,虽然比不上金丝绣的华贵。 她猛地杏眼睁圆,“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鞋子和衣裳?” 为什么谢珀什么都知道,那她夜里睡觉握着小铜铃睡,他是不是也知道了? 这家伙真是什么都瞒不过。 “我聪明啊。”谢珀的眉眼带着笑,还有人前不常见的狡黠,“这礼物景芯喜欢吗?” “嗯。”喜欢到想留到过年的时候才穿。 “那我有什么礼物?” 君山银针的清香缭绕在车中,白瓷茶杯中银针悬立,沉沉浮浮。 “你想要什么?”萧景芯眨着眼睛,“我身上的衣服都是你的,要不等我回宫......” 话没说完,被谢珀的动作哽了一下。 “公主这支簪子很好。”他摘下她头上的紫玉扣。 这支玉扣簪式样不分男女,公子们也可以用于束发,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对簪子,不管什么发髻都能用上。 她的脸一下就烫住了,她想起上辈子她曾经送过这簪子给他,结果他不收。 现在居然自己来拿了。 谢珀把玩着那支短簪,唇边一直带着笑,眉眼缱绻。 “坏人。”萧景芯转过脸去,不看他。 这辈子的谢珀有点不一样,特别会惹她生气。 “喝茶吧。”他声音里笑意很浓,“好可惜,现在喝君山银针不如夏天时。不过臣就是想和公主一起喝这个茶。” 萧景芯回头看了一眼矮几上两杯一模一样的茶,“这茶有什么不同?” “因为我金榜题名了呀。”谢珀端起一杯递给她。 她突然想起那个传说,传说中书生爱上尼姑请求皇帝赐婚的故事。 还真有点像他们,只是在他们的故事里是她请求赐婚。 现在他这么说是不是打从心底认可赐婚的? 萧景芯接过茶杯,捂住,手暖心也暖。 哎,本来她还想什么缓兵之计,现在都迫不及待想看看嫁衣呢!一定是谢珀太会说话了,让她胡思乱想。 * 琼华宫里,裴智姝已经醒来,突然见到床边的白宇澜,以为谢珀也来了,连忙挣扎着起床。 “夫人还是多躺一会。”桐喜扶着她躺下,“白神医刚刚给夫人解了毒呢,您现在还不能起来。” “解毒?”裴智姝侧头看向白宇澜,她的眼睛里有了亮光,“那纯之的病......” 白宇澜笑着为她把脉,“夫人放心,有我在,纯之一定会好的。” 桐喜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但是似乎是因为她在场,两人没有再说。 谢大人病了吗?今天不是刚约公主出门? 正想着,外间传来脚步声,她迎了出去,这会儿早过了晚膳的时辰。 “咦,公主的衣裳......”春巧一眼就看出这衣服不是她早上出门时穿的。 “春巧过来,帮我把这一套衣裳整理干净。”萧景芯急道。 刚才在马车上,她端不稳茶杯,茶汤洒衣服上了。 都怪谢珀! 桐喜狐疑地望着她红透了的脸蛋,小声问梧悦,“公主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梧悦捂嘴偷笑,就是不说。 “谢大人今天如何?”桐喜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他身体可好?” 梧悦认真打量她,“你这么关心谢大人?真是对公主好忠心哦!” 梧悦嬉笑着跑走了。 这些家伙都变得不听话了!桐喜郁闷了。 她悄悄靠近偏殿,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白宇澜的声音,说什么中毒解药的,还听到他说大婚之后去拿药引。 入夜灯影幢幢,屋内的白宇澜见到了窗外的人影,换了个话题,说起公主的大婚。 “不知道那时候我能不能去,这个烦请神医代我转交予他。”裴智姝从脖颈上取下一块碧玉吊坠,“这是先夫亲手所刻。” 白宇澜双手接过,玉坠入手温润,还带着栀子花香,刻的是山茶花,背面有一个姝字,字体刚劲流畅,极具风骨。 他以前就听过谢珀父亲的事,也知道谢珀对父亲的感情,顿时觉得手里的玉坠沉甸甸的。 “夫人放心,我一定拼尽全力。” 萧景芯刚换好衣裳就有小宫女进来。 “公主,二殿下和六殿下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萧景芯摆了摆手,这么晚了,“不见。” “皇姐!”还不等宫女赶人,两个小皇子已经跑了进来,抱着她的大腿大声哭,“皇姐救我母妃。” “你们先起来。”她一手一个把小孩子拎起来,“怎么回事?” -- 第76页 “你宫里人说她下毒!”二皇子抽抽噎噎地揉眼睛,“父皇生了好大的气。” 萧景芯望向旁边的春巧,“查出来了?” “嗯,药从冷宫来,传到柳美人身边的宫女手里。”春巧点了点头,“柳美人跳井以示清白,不过已经救上来了,这会儿也在冷宫。” “那又从哪里传到苏氏手上?”萧景芯蹙眉,今天她不在,看来得连夜审一审这些人了。 “皇姐,你救不救嘛?”六皇子还只是个三岁小孩,长得圆头圆脑的,是安贵妃的孩子,说话奶声奶气的。 萧景芯有六个弟弟,生病夭折了两个,现在就剩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和六皇子。 平时她与太子感情好些,但是她其实很喜欢小孩子,所以这些年幼的皇子很粘她。 “父皇最听你的话,你说放母妃出来,他一定会答应的。” 六皇子的葡萄眼巴巴地看着她。 萧景芯想到中毒的是谢珀的娘,她左右为难,她不可能放过伤害他的人。 “你们乖乖回去,这事让父皇母后处理,大人的事你们管不了呀。”她弯腰捏了捏他的脸。 “你已经是大人了,你可以管。”二皇子很生气,“你还要嫁给谢珀那个坏蛋。” “谁跟你说他是坏蛋?”萧景芯脸色一沉。 二皇子被她凶狠一瞪,后退了一步,用手背擦眼泪,“你不救我母妃,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两个小孩嚎哭起来,她额侧一跳一跳的,她以后的孩子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你们不说我自己查。”萧景芯一手挟一个把他们抱出殿外。 “皇姐。”六皇子抱着她的胳膊,仰着头望她,“我告诉你的话,你能让我母妃出来和我过年吗?” 才三岁的孩子已经会讨价还价了。 “你说。”萧景芯把二皇子放下,双手给六皇子举高高。 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咯咯笑了两声,“太子哥哥宫里的哥哥们说的,我还看见他们去冷宫玩。” 二皇子年纪大点,不像六皇子那么喜欢撒娇,但是也不甘示弱,“我还看见他们去了叠翠宫,和宫女玩捉迷藏,还......” 声音渐渐小下去。 “还干了什么?”放下六皇子,弯腰与他平视,严肃地看他。 “还牵宫女的手,亲她的脖子。” 萧景芯听了气得眼睛都红了,这些人居然这么大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7 09:00:00~2021-12-18 00:2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6008528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 萧景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自乱阵脚。 自从十月太子上朝听政之后,东宫的侍读们或升职,或调任,后来朝堂动荡,年轻的东宫属官只有几个。 她稳了稳心神,缓声问:“是姜穆?” 姜家是太子的外祖家,姜国公的嫡孙姜穆是个纨绔,为人有些荒唐。 “不是姜家的哥哥。”六皇子摇头,一幅让她再猜的神色。 他觉得能难住萧景芯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赵晟?”六皇子和二皇子都猛摇头。 萧景芯一连猜了几个,他们都摇头,她的心沉了下去,“卫琢?” 这是她亲表哥,温文如玉,光风霁月,京城有名的温润贵公子,实在不希望是他。 “嗯嗯,皇姐猜这么久才猜出来,笨笨。”六皇子拍拍手,“你要记得答应我们的事。” “你们先回去。”萧景芯弯腰将两人送到嬷嬷身边,“别到处乱跑。” 站直之后对两个皇子乳母严厉道:“好好照顾本宫的弟弟,出了事你们提头来见!” “是。”两个嬷嬷颤着声音行礼。 祥京公主的话在后宫里比圣旨还管用,若是皇子们有闪失,即便陛下轻轻揭过,公主也会严惩。 等人离开后,一直在殿外等候的秋思赶紧跑进来,“公主,全怪奴婢不谨慎,叠翠宫的宫女死了。” “你!”萧景芯有些气不过,身子晃了晃。 春巧赶紧扶住她,“公主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们了,自去领罚。” 她摆了摆手,转身走进里间,弯腰从枕头底下拿出小铜铃,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铜铃上的镂空雕花,小声呢喃:“纯之,如果真是我表哥干的,你会放过他吗?” 声音轻得听不到。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出宫去了卫府,白宇澜也与她一道走,毕竟他在宫里实在不能多待,也不妥当。 “公主有心事?”他还是一身内侍打扮,与她同车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出宫门时,皇城守卫多看了几眼。公主以前出行从不带内侍。 “没事。”萧景芯厌厌地倚着车窗,情绪低落。 “要不草民给公主说说纯之小时候的事?”白宇澜以为她是专门送他回卫府顺便去找谢珀,为了避免尴尬坐着,提议道。 果然公主眼睛一亮,人也精神了些。 “就说他十岁那年的事吧。”白宇澜换了个坐姿。 公主的马车宽敞华丽,铺着厚厚的绒锦地毯,坐在地上也挺舒服的,就是要仰着头说话脖子有点累。 -- 第77页 “景嘉八年吧,那时候我刚学成出谷,特地到雍京看他,结果发现他自学成才,在涤北大街摆摊卖字画,一天只卖一幅,我问他为什么只画一幅,他说多了不值钱。” 萧景芯微微一笑,谢珀总是有很多歪理,而且不像别的书生那样轻贱钱财。 “后来他名气渐大,草民想收藏一幅,本以为多年好友,结果他只给我打了九折。”白宇澜愤愤不平。 梧悦掩唇笑道:“神医也收藏字画吗?” “自然是收的。”白宇澜点了点头,“后来,他迷上了琵琶,还写过不少琵琶曲,现在还有人弹唱呢!” 白宇澜压低声音,“草民知道他一个秘密,公主想听吗?” “什么?”萧景芯弯腰,胳膊肘支在矮几上,大而圆的杏眸满是好奇。 “谢珀画得最好的是人像,比那些字啊画啊都好,只是他不常画人,一年画不了几幅,他的仕女图有价无市,一幅一千两黄金,那些达官贵人舍不得,才买没那么贵的字。如今黑市里他的仕女画已经价值连城了。” 白宇澜挠了挠头,“明明可以靠字画大富,他还是要科举入世。” “为什么呢?”这时候萧景芯才理解谢珀之前的不满。 确实是她差点让他进不了官场。 “这草民就不知道了,或许以后他会告诉公主。” * 东方熹微之时,谢珀画下最后一笔,桌面画纸上,萧景芯身穿石榴红的诃子裙,巧笑嫣然地回头望着。 “这是公子的夫人吗?”书架的阴影里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像是干涸的沙粒刮过瓷盘。 一道高大的身影渐渐显现,走到书案前,来人身穿黑色束袖劲装,胸前挂着三颗狼牙吊坠,原本俊郎的面容被一道自右眼至右耳的狰狞疤痕破坏,显得凶神恶煞。 “贾章回来了?路上顺利吗?”谢珀放下笔,示意他坐下,“二月初八我大婚,还担心你来不及。” 他笑得柔和,眉目舒展,是从心底里高兴的。 “幸不辱命。”贾章没有坐下,从袖间取出一个竹筒子,“尚将军看过军粮,目前足够支撑到开春,只是北狄蠢蠢欲动,他只担心北州府背刺,若是朝中能牵制景融,明年夏天他有把握夺回陷落的六城。” 他顿一下又继续道:“我们的人追踪到北州府藏金银粮草的暗库了,一切布署妥当,就等着公子一声令下。” “干得好!”谢珀拍了拍他的肩膀,“损失大吗?” “十几个伤亡,都是折在北州府。公子,我发现西北与北州府联系密切,上个月末,宁王世子出现在郡城,城中戒备森严,只许进不许出,我差点就回不来。” “最近朝局有变,先把北边理顺,派人盯着西北,最近其他藩王也在观望,我们得在他们回过神之前把事情解决。”谢珀沉声道。 对面墙上有一面展开的天下局势图,上面标满各种颜色,只有几个州郡标着明黄,藩王势力不断扩大。 华贵的明黄色龟缩在雍京周围,就连旧都临州都被代表平王的杏黄包围。 “这幅图又变样了,我离京之前这一片还是明黄的呢。”贾章伸手点了点东边的一个州。 “十一月吏部考评后,这里换了人。”谢珀皱了皱眉头,这个人是魏王的人,却是由齐睿明安排的官职,现在他还拿不定主意这人的立场。 此时门外传来芋圆的声音,“公子,白公子回来了,他知道您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非常生气,他说他身上有样好东西,您要先让他高兴他才给您。” 屋里两人对视一眼,贾章笑了笑,“我去看看,白神医的胆子怎么越来越大了?”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芋圆正要义奋填膺地数落白宇澜的臭脾气,结果出来的是一个高壮如山的身影,不由得后退两步,“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臭小子!”贾章一见他就与他过招,两人从廊下打到庭院。 隔壁沈停从墙头小心翼翼地冒头打了声招呼,羡慕道:“贾大哥武艺又精进了。” “探花郎要学吗?教你两招。”贾章停手,靠在海棠树下仰头看坐在墙上生闷气的白宇澜,“白公子心情不好吗?梯|子我可要拿走了,要想下来,把好东西拿出来吧。” 说完直接扛走旁边的木梯,大步走到谢珀身边。 “你们也太胡来了!”白宇澜气得抓起墙头的小石块扔他们,“要是他大婚之前病倒你们就等着被公主抄家灭族吧!” 谢珀站在廊下,刚升起的太阳洒下金光,冲淡了他身上的清冷,“她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 萧景芯虽然是得宠的公主,但是她并没有以权势压人,进了卫府也没有声张。 “公主怎么来了?”卫绵红着眼圈迎了上来,扶着她的胳膊往里走。 “怎么了?”萧景芯一眼看出她的异样。 “哥哥犯了糊涂,昨日寻死觅活,被祖父罚跪祠堂,还打了一顿,现在还没醒,我娘也病了,我正要进宫求公主放白神医回来救命。”卫绵满脸憔悴。 萧景芯心中一惊,难道卫国公已经知道宫里的事情吗? “他犯什么糊涂了?”萧景芯不动声色地问。 “他......”卫绵咬了咬唇,十分难为情地望了她一眼,“哥哥看上了叠翠宫的宫女,昨日听说她跳了井,当时就急了,要不是太子将他押回来,陛下非罚他不可。回了家还如此胡来,爹爹一气之下请回了祖父。” -- 第78页 萧景芯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难过,想不明白多少贵女仰慕的卫琢为何会对宫女如此情深呢? 她见过那个宫女,姿色气度并不出挑。 线索到这就断了,案子无头无尾,她要怎么跟谢珀交代? 第56章 ================== 冬日晨曦之下的皇宫有些冷清,明阙台的地面潮湿,汉白玉地砖缝里有积水,上朝的官员们顶着寒风在殿外候了好一会儿。 谢珀走过时侧头望了一眼琼华宫的方向,唇角微弯。有些人片刻都静不下来,总是担心他不高兴,查什么案子,明摆着这是离间计还大冷天的跑出宫去。 “纯之留步。”身后传来左都御史周澜谊的声音。 “周大人。”谢珀躬身作揖。 周澜谊回了一礼,道:“今日堂上恐怕要议北狄来使和谈之事,晏太傅的意思咱们不参与。” 北狄和大雍这几年时战时和,晏扬不愿劳民伤财搞远征,所以一向是主和,但是谢珀不想被动挨打,去年北狄刚夺了大雍六个城池,双方各有输赢。 因此最近因为这个,晏扬几次被谢珀说得火起,每次见他都是愁眉苦脸,还上书以准备大婚为由给他请求假期。 “老师还在生我的气?”谢珀抬头看向殿外廊下袖着双手的晏扬。 有几位回京的总督围在他身边。 “气是有点,”周澜谊笑道,“你也真是的,自己的大婚都不上心,天天躲在牢山干什么呢?晏夫人找不到你试婚服,怪太傅老顽固,朝堂之事与家事缠一起。你们啊,都一个脾气,散朝之后我做东,咱们在我家里聚一聚。” 最近谢珀办了几件旧日大案,晏太傅怕他锋芒外露引皇帝猜疑,但是两人都是坚定之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周大人一片好意,纯之岂有不去之理。只是今日实在有事,不如明日,我亲自到老师家里负荆请罪。”谢珀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袖间。 此时殿门大开,众官员依次而入。 皇帝还未来,太子已经在丹陛之下站好,回头朝谢珀笑了笑,本想跑过去说两句话,结果龙椅后,蔡慕掀帘而出。 “陛下驾到——!” 众臣山呼万岁,早朝开始。 照例提了几件年终考评之事后,兵部尚书出列,颤微微道:“老臣有事要奏。” “准奏。”景嘉帝淡淡扫一眼殿中朝臣,视线在几个藩王和总督身上停留了一会。 “今岁我朝适逢大旱,北狄趁机扰我边境,如今战事胶着,两败俱伤,北狄王庭派来使者以千匹良马求和谈,愿归还永丘漠三城。鸿胪寺如今接待朝贺的外邦贵客,北狄使者心急,直接投书于老臣府上,此是北狄国书。” 新任礼部侍郎是寒门出身,鸿胪寺归其辖下,如今事事以公主大婚为先,又加上晏扬想压下这事,自然让北狄来使吃软钉子,急病乱投医,求到兵部老尚书府上。 景嘉帝看了一眼蔡慕,又看了看众臣的反应。 站在文官之首位置的晏扬皱了皱眉头,人群里的谢珀低垂着眉眼,不知道是在听还是神游天外。 只有景融的神色有一丝诧异。 其他人各自视线交流,神情各异。 “诸位有什么看法,尽管畅所欲言。”景嘉帝翻了翻北狄国书,不置可否。 能进殿的都是人精,这时候都不会出风头,只想让别人当头羊。 “太子你说。”等了一会儿没人出列,景嘉帝直接点名。 萧楚已一怔,心下忐忑,回头望了一眼谢珀,结果他低着头,根本看不见。 “回禀父皇,儿臣近日听闻捷报传来,既然打了胜仗,那我朝还是占优,是不是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赢了?”太子硬着头皮回道。 人人将视线扫过去,害他以为自己说了什么荒唐话,拼命朝谢珀使眼色。 谢珀神色自若回了他一眼,他自信不少,挺胸站直。 龙椅上的皇帝扫视一眼,没有说话。 景融看见谢珀时不时捏一捏衣袖,似乎要上折子,赶紧出列,“启禀陛下,北州府必竭尽全力为征北军守住西北缺口,以保后方不失,北狄如今前来和谈,于大雍也是有利,连年征战,百姓疾苦,应予民休养生息。” 殿中寂静,谢珀的眉眼微微带笑,只是面上嘲讽意味极浓。 “谢珀,你怎么看?” 景嘉帝一开口,所有人都看向谢珀,众人皆知他与景融的恩怨,此时景融和谈的意向极明显,那谢珀难免会唱反调。 晏扬忧虑地回头望了他一眼。 “回禀陛下,”谢珀缓步出列,“臣以为此是北狄的缓兵之计,正当乘胜追击,剿灭北狄王庭,扬我国威。” 众人哗然,虽知他肯定是反对景融,但是没想到他还要灭了北狄。 北狄骑兵那就是一群恶狼,先帝时期差点打到雍京地界,大雍重文许久,还是靠当年的武国公才反败为胜,现在提及还人人变色。 “说说你的理由。”景嘉帝身体前倾,国书被他随意丢在一边的小案上。 “臣近日审理武国公一案,曾派人深入北狄,查探虚实,我朝大旱,北狄也不例外,粮产欠收,牛羊死尽,因以战马为先,其国民饿死无数,战力不济。” 谢珀的声音温润清晰,不急不躁,“我朝刚运送粮草援北,尚有一拼之力,若予他们休养之机,他年必成隐患。” -- 第79页 殿外风雪飘扬,朱檐上不一会儿就染上一片白。 景融狠狠瞪了谢珀一眼。 宁王萧祈大笑一声,下巴朝天,“臣听闻陛下新赐婚于状元郎,如今一见,果然人中龙凤,不可小觊!” 当殿大笑,倚老卖老也只有宁王这种人了,齐睿明狂皱眉头,这老家伙是不是以为自己在殿上也是皇帝的长辈? “宁王叔久居西北,京中儿郎怕是不认得,我朝人才济济,这一殿臣工哪一位不是惊才绝艳?” 景嘉帝面色一沉,身体坐得笔直,威严更胜往昔。 宁王这一打岔,关于北狄和谈之事不了了之。 “和谈之事再议。”景嘉帝摆了摆手。 “退朝!”蔡慕拖长声调高喊。 宁王被拂了面子,满脸郁色,站在原地不动,其他人纷纷出殿。 一时间殿外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你啊!”晏扬无奈摇头,“你几时派人去的北狄?也不和老夫商量。” “老师,此事说来话长,明日学生亲自登门,详谈关于求和一事。”谢珀恭敬作揖。 “今日还有案要审?”晏扬火气降了些,开始关心他的身体,“我听赵大人说你近日常在牢山,牢中潮湿气闷,于你的身体有害,审讯之事自有人去办,你又何须亲力亲为?” “学生明白,有劳老师挂念,赵大人事忙,学生岂能每日安坐。” 两人寒暄半晌,景融一直站在远处看着谢珀,似乎有话想说。 谢珀送晏扬上马车之后,他走了过来。 “你想怎么样?”景融咬牙切齿,眼中怒火汹汹。 “王爷以为如何?”谢珀弹了弹袍袖,缓步朝前。 “你想让本王与你娘和离,那是做梦!她死也是本王的人。” 听他如此说,谢珀猛然转身,目光森冷,“那就拿你的命和整个昭王府陪葬!” 景融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色历内荏,“你即便尚了公主又如何,北州府兵三十万,你能动本王?” 连大雍皇帝都要面上让他三分。 “那你尽管试试。”谢珀甩袖离去。 他手里握着北州府兵的粮草,景融想好好活命,年前必定会找来。 远处有人见他们似乎不欢而散,吏部尚书对齐睿明笑道:“太师,我们要不要帮帮昭王殿下?他虽手握重兵,只怕也是阴不过诡计多端的谢家人。” 他们实在怕再出一个谢琅。 户部尚书许谦笑了笑,“张大人多虑了,太师定有妙计,回头只需让谢珀审案就是了。” * 谢珀绕道西吉门出宫,本想碰碰运气,说不定运气好就遇到公主呢。 “谢大人等等孤。”太子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 “太子殿下。”他躬身一礼。 “你也觉得是要乖胜追击吗?那今日孤的表现不错吧?”萧楚已一脸求表扬,“皇姐总说孤长不大,幼稚,今日你一定要帮孤评评理!” 月洞门那边传来脚步声,萧景芯带着梧悦从门后绕出。 蓦然见到谢珀站在那里,萧景芯心里突然紧张起来,手指捏紧团扇的扇柄。 “参见公主。”谢珀什么时候都是温文有礼。 萧景芯却怕他会责怪自己,心里忐忑不安。 第57章 ================== 风雪小了些,但是人在屋外站久了,肩上头上都有白色雪星子。 谢珀看到萧景芯的孔雀绿织绵的斗蓬颜色深了不少,这个傻姑娘手里不拿手炉反而捏了把朱色团扇,鼻尖通红地站在雪地里。他脸色微沉,侧头望了梧悦一眼。 眼神虽淡却有阵阵无形的威压扑向梧悦,吓得她身体一僵。 “皇姐,刚才散朝后,父皇夸我大有长进呢!”萧楚已得意洋洋望向萧景芯。 她即冷得如坠冰窖,谢珀果然生气了。 愣了一下,她才回神,兴致缺缺,“是吗?” “当然是真的,谢大人可以为我作证。” 萧楚已回头看谢珀。 “嗯,是这样的。”谢珀朝萧景芯走近两步,“臣今日顺道来看看母亲,公主可方便?” 言毕不着痕迹地为她挡了挡风雪,本想捂一捂她苍白的手,然而太子在这里,他不好举止太亲密。 萧景芯却兀自陷在一种自厌的情绪里,觉得自己重生也没改变多少,还以为这世会有不同,“方便,我出宫时她还歇着,你放心,现在琼华宫很安全。” 两人说着话,并肩往前走,萧楚已被抛在原地,莫名挠头,“皇姐,你还没夸我呢!” “太子殿下请回吧,风雪大了,奴婢为您打伞。”冬妙压着眉稍的笑意,举着黑色二十四骨的大伞。 刚才公主听到谢大人的声音,走得快了才撇下她,现在可好,衣裳都湿了,回头别埋怨她们。 “冬妙,皇姐一大早去哪了?她是不是也听说卫大人的糊涂事了?哎,孤还想瞒她来着,毕竟是她亲表哥。”萧楚已一脸苦恼地挠头。 “殿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冬妙为太子打伞,送他回东宫。 “卫大人早就与那宫女交好,那原本是东宫的,后来柳美人刚进宫,父皇嫌东宫里的宫女年纪都大了怕孤学坏才分出东宫派往各宫的。总之你让皇姐先别急,这案子在母后手里,肯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 第80页 另一边,萧景芯回到琼华宫,连忙让人上炭炉,暖了暖手之后才轻声道:“先换衣裳,不好带着湿气去见夫人。” 这是她寝殿旁边的暖阁,平时连太子都进不来的,此时只有两人在,谢珀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弹她白皙的额头,“大雪天跑出来去干什么?冻病了怎么办?” 伸手帮她解开脖子下的结绳,“景芯是不是想再推迟我们的婚事?” 萧景芯连忙捂着额头。 谢珀说完将斗蓬挂到木柂上,“我去看看母亲愿不愿意退亲。” “不许去。”萧景芯跺脚,不顾脱到一半的小羊皮靴,一蹦一跳过来拦。 说完满脸通红像雪地里的红梅,赶紧转头往外喊人:“春巧。” 春巧听见她听,掀开门边的暖帘,捧着一套男装进去了,“公主,这套可好?” 低着头不敢乱看,谁知道公主会不会把谢大人打一顿呢,听声音可见是又恼了。 她将托盘递给内侍,“你替谢大人更衣。” 说完扶萧景芯出门去了。 “公主,今日庭院里的迎春花都开了呢!可见这些花儿都成了精,专为谢大人而开,照奴婢说的,谢大人是个祥瑞之人,定是有福气的,公主就听谢大人的,别出宫了,这大冷的天,还下雪,小心着凉。” 寝殿里烧了地龙,暖洋洋的,萧景芯终于脱掉靴子,坐到暖榻上,裹着小被子。 “你不懂,裴夫人对谢珀很重要。我不想让他误会我别有居心,她是在琼华宫中的毒,我若什么都不做,他又要对我有戒心了,下次肯定又什么都不跟我说。” 春巧看着露出被子的小脑袋,脸蛋还带着风雪刮出的红润,“说不定谢大人只是不想您烦心。” 声音虽然带着点迟疑,但是依她平日里见到的谢大人,不是那种会让女孩子吃苦的,更何况公主是金枝玉叶,“公主想让他跟您说什么呀?” 萧景芯望了望她,觉得她有些天真,侧过头去,拒绝和她交谈。 “好吧,算奴婢多嘴。”春巧打开衣柜为她配衣裳,“这件竹绿祆裙怎么样?” “不怎么样。”萧景芯将手伸出被子指了指挂在正中的桃花红的厚襦裙,“那件。” 她故意动作很慢的换衣,让春巧给她梳复杂的发髻,好让谢珀有更长的时间与他母亲独处。 暖阁里,谢珀换了一身华丽锦袍,典型的纨绔风格让他清冷俊美的长相越发昳丽。 “公主对谢大人真好,这织锦可是少见,这锦一年一匹,本是为公主狩猎时准备的锦衣装,前两日公主殿下命人改了尺寸,连夜赶制,刚刚才送来。”内侍恭敬地为他悬上腰间玉佩,不时感叹。 这一身穿在公主身上是纨绔,在谢大人身上就是玉树临风,端雅风流,果然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孩子。 “是吗?”谢珀等他挂好玉佩,走到挂湿衣裳的木柂边上,从自己的官袍袖间取出一物揣到身上。 他动作快,内侍也没发现,只淡笑着引他出门,“大人可先到侧殿,公主稍后就来。” “有劳公公带路。” 裴智姝没想到会突然见到这样盛装打扮的儿子,以为是做梦,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一不小心推翻了床边百宝嵌的屏风。 哗啦一声响,吓得屋内的两个小宫女猛地跳起,伸手扶住屏风。 “娘!”谢珀快步走过去,“是儿子让娘吃苦了。” 他眼眶湿润,眼尾红了,扶着她躺好,弯腰之际,小声道:“娘,那药不要用了,我有别的办法让娘脱身。” 裴智姝一愣,眼泪流下来,“你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了?” 景融怎么会答应和离呢?他恨不得她死都得埋在他身边。 “没有。” 有人在也不好说什么,幸亏桐喜走进来唤走那两个宫女和内侍。 “娘现在只要能看着你大婚,就死而无憾了。”裴智姝伸手抚摸他的脸。 “娘会长长久久的活着。”谢珀将脖颈间悬挂的玉坠取下来,“这个是爹给娘的,娘收好,最迟大年三十,我就会接娘出宫回家。” “好孩子。你受苦了,我后悔当初将你带回裴家,这些年来娘就靠着这口气想再见你。” 景融对她看管极严,虽然衣食用度是昭王府最好的,但是她没有自由,外界的消息只有靠景阳来她殿中骂她的时候才知道一些。 “今年因为用得上裴家,他才带我入京,只是现在裴家已败,这次不用假死药就要随他返回,可是用了药……” 裴智姝停住没往下说。 虽说现在她是昭王侧妃,但是她毕竟是谢珀的生母,她若死了,谢珀也得服丧,婚事必然会一推再推。 这一次有人给她下毒,定然也是这想法。 “我们不用。”谢珀勾起唇角,“景融送了个大破绽给我,这次他再劫难逃。娘安心等我消息。” “公主为这事急得一夜没合眼,你既然来了就劝劝她,公主也是个好孩子,你可不能欺负人家。” 沉重的话题拋开不谈,裴智姝聊起即将到来的大婚。 “我哪有欺负她了。”谢珀难得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窘迫。 “你小时候啊,把她的脸都捏红了,公主话都不会说你就跟人家吵架。”裴智姝取笑道。 “我不记得了。”他确实没有记得这些。 -- 第81页 萧景芯到的时候,母子俩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 “参见公主。”裴智姝非要下床行礼,谢珀拦都拦不住。 “裴夫人请起。”萧景芯赶紧上前扶她,笑着打量她的气色,“夫人就在琼华宫住着吧,我跟皇祖母说了,她老人家说等你病彻底好了再译经不迟。” “谢过公主,谢过太后。”她看了两人一眼,怎么看怎么满意,“我累了,先歇息,你们忙去吧。” “娘。”谢珀还想留下,被她往外推,只好和萧景芯走出侧殿。 他臭着脸站在门外,又委屈又难过的样子,还有两分不知道向谁发火的怒气。 萧景芯第一次见到谢珀露出这种孩子气的表情,噗嗤一笑,跑下石阶捏一团雪扔他,“谢珀,来玩雪仗呀。” “你快上来!”谢珀回过神来,看见站在雪地里捏着雪团的小姑娘,气不打一处来,牙根痒痒,着凉怎么办? 他躲避不及,被一团雪砸中,萧景芯哈哈笑着跑开了。 他追在后面,三两步就把人抓住了,快步往暖殿里拖。 “要玩雪仗。”萧景芯一边挣扎一边笑。 一个不小心两人都滚到雪地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0 00:43:22~2021-12-21 08:4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008528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 谢珀动作敏捷地护着萧景芯,不让她沾到积雪,整个人给她当垫子。 两个人靠得很近,气息纠缠,萧景芯趴在他身上与他近距离对视,发现谢珀的眼睛真的好黑好漂亮。 眼形轮廓清晰,瞳仁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扬,睫毛纤细浓密。 萧景芯呆呆望了片刻,直到谢珀忍不住开口,“你看够了吗?赶紧起来,你好重。” “你才重!”她赶紧爬起来,一不小心按到地上一个小东西上。 谢珀比她更快地抓住那个闪着金光的小玩意。 “是什么?给我看看。” “不给。” 谢珀举高手臂,让她够不着。他也知道自己出了问题,特别喜欢看萧景芯气呼呼充满活力的样子。 这个心态他觉得危险,但是又制止不住,就像是与生俱来,以前还没发现他自己居然也有这样的情绪。 萧景芯蹦哒了几下就是够不着,谢珀身形高挑,她只到他的下巴,这家伙手臂修长,轻松举高她完全没有办法。 “不玩了。”她真生气了。 “好了,给你。”谢珀笑出了声音。能怎么办呢,自己惹生气的只能自己哄。 果然没走多远,萧景芯快速转身跑过来,像是雪地里飞舞的粉色花瓣。 把东西抢到手,远离两步站定,才张开手掌看一眼,是一只精致的金线织成的鱼形吊坠。 “可以放香丸。”谢珀见自己还没开始哄,萧景芯就已经恢复如常了。 公主气得快,消气更快。 “放哪?”萧景芯将鱼形坠举到眼前,食指和拇指捏住,仔细打量。 “看见鱼嘴了吗?链子可以拉开的。” 谢珀一边说一边动作轻柔地帮她拍掉身上的雪星子。 “还挺精巧的,从哪来的?”萧景芯拉了一下吊坠上的细金链,爱不释手。 谢珀总是有很多这种小巧玲珑的小玩意儿。 “我有个朋友是个金匠,平时就喜欢拿金子做这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我跟他学了半天织出这个。” “你又得闲学这些?”萧景芯心里莫名高兴起来,朝暧阁走去。 谢珀慢悠悠跟在她身后,“不过半日功夫,怎么不得闲了。” “说不过你。”她掀开门前暖帘走进去又放下。 走在后面的谢珀差点被帘子卷住,只好无奈笑着,伸手把帘子扶正。 暖阁里备了茶饮,两人坐到暖垫上,萧景芯支着下巴,手指还在翻动鱼形坠。 天色不好,室内光线暗淡,点了烛火,火光映得吊坠闪闪发光,鱼鳞片片清晰,金光灿灿。 谢珀坐下,为两人斟茶。 “纯之。”看了一会儿,萧景芯才将视线转向他,“你之前不杀景融是为了你娘吗?担心他一死,你娘永远背着昭王侧妃的名头至死不得解脱。” 谢珀猛地抬头看她,捏着茶盏的手指指尖泛白,过了许久,他才轻声回道:“我不应该说你是小笨蛋,这分明是一个小机灵鬼啊。” 他的声音蕴含着莫名的欣喜,又带着不敢相信的怀疑。 “小看人了吧,早叫你野心收一收。”萧景芯为自己猜中他的心事而高兴。 “这就是真实的谢珀,不想欺瞒公主。” * 景融下朝回府,依旧气难平,砸了一书房的宝贝,气才微顺。 “王爷息怒,您越气岂不是让谢珀越加无所顾忌?”心腹安抚道,“江南总督今日送了年礼上门,带来了几位姿容绝艳的女子,歌舞一绝,不如摆宴召些旧部过来商量对策?” “嗯?”景融挑眉,“你不说本王倒忘了,今日应该为宁王和魏王接风洗尘。传下去,今日府中宴客,安排起来。” 昭王府豪华气派,还没入夜就传来歌舞丝竹之声,华丽宫灯也点亮了,五步一亭十步一景,灯火辉煌。 -- 第82页 偷偷回府的景烁直皱眉,他看见齐太尉父子,还看见萧显璋,一群人高淡阔论,准没好事。 他正要凑过去听,垂花门有个身着甲胄的将士从大门的方向急奔而来,他缀在那人身后跟了过去。 宴会厅里,舞娘正随着乐师的琴曲起舞,腰肢细软,舞姿媚惑诱人。 周围一群人目光炙热,萧显璋看得眼睛都直了,只有齐毓低着头品酒,没有看舞娘一眼,在众人中尤其显眼。 “王爷!”灯火映着一身狼狈的将士扫了众人一眼,正要压低声音禀事,被景融阻挡了。 两人离席走向偏院。 “王爷,咱们的军粮被征北军围住了。” 来人不顾身上沉重的甲胄,扑通一声跪倒,“他们说那是他们的粮!” “他们的?”景融气笑了,一脚踹在院中避水缸上,把瓦缸踹出了个破洞,碎冰哗哗啦啦落地,“府兵就任由他们胡说?” 他粗犷的眉毛挑起,胡子翘起来,怒瞪着牛眼,“三十万兵力怕他一个尚启光?” “他......他带着兵部的巡检官,那官员说留有折子,一旦他出了意外,折子立刻昭告天下,咱们见过那折子。” 那位偏将声音越来越低,“上面把王爷这些年干的事情一件一件列下了,还有确凿证据,马大人说一旦折子泄漏出去,王爷绝对成为众矢之的,派属下快马加鞭上京报信。” 景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再次冲天而起,双眼赤红,一拳砸向身边的粗壮榕树的树杆上。 “谢珀小儿!他日本王必将你碎尸万段!气煞我也!” 躲在一边的景烁趁两人不注意,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一路掠过房顶跑出昭王府。 直到跑进北城卫自己的值房中才粗粗喘气,背靠房门。 他竟不知道他父王有这样的野心,私囤军粮密谋造反。他该怎么办? 景烁纠结地捂着脑袋蹲下,他该站哪一边?他是昭王世子,他想站陛下那边别人会相信他没有造反的心思吗?如果站自己父亲一边,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他不想造反。 蹲了半响,头痛欲裂,他扑到里间的床上捶打锦被,捶得丝絮飘飞,一地乱丝雪白。 最后他一咬牙,推开门,跑到马厩,解开爱马缰绳,骑着马跑出北城卫的衙门。 涤北大街静悄悄的,无风也无月,低矮的院墙后有些人家已经熄了火,又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 谢家小院里,仰身躺在床上的芋圆猛地睁开眼睛,侧耳倾听。 马蹄声自远及近,停在他们的院墙外,他刚想起身就被旁边的贾章按了下去。 “师兄?” 黑暗里,他小声问了一句。 “没有杀气,别伤人,先看看是谁,动静小些,公子才刚躺下。”贾音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我明白。”芋圆应了一声,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轻手轻脚开门,掠过庭院,轻飘飘地站在海棠上往下看。 景烁? 他皱了皱眉头,公子说只要他不造反就不理他,他是他,景融是景融。 只是这么晚他跑这里来干什么? 门边,景烁翻身下马,在门前踯躅不前。 脚下薄雪被他踩得凌乱不堪。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咬牙翻身上马,策马离开。 芋圆跳下海棠树,一转身就看到了谢珀。 “公子,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芋圆被他吓一跳才回神,“你怎么醒了?” “有个人上窜下跳,再不醒,我就不是你公子了。”谢珀拢了拢身上的黑斗蓬,转身走上石阶。 “那是什么?”芋圆嘻皮笑脸地跟着他。 “死人。” 谢珀的声音又冷又清越。 第59章 ================== 最近几日,朝野上下都十分震撼,想不到昔日强娶天下第一美人的昭王景融会亲自去雍京府衙填写和离文书,而且文书盖印时还十分不舍,但是又不得不盖,复杂的神色被传得神乎其神。 众人不得不感叹,新任刑部侍郎的手腕够高,即便景融不想和离也不行。 虽说那是个侧妃吧,该有的正妻待遇一点没少,当年明媒正娶现在也要以正妻的方式和离,此后互不相干。 怎么去的就怎么回的,让人不得不佩服谢大人的气魄,年纪轻轻,比当年其父风采更胜。 皇宫里,萧景芯听秋思兴高采烈地讲宫外见闻,唇边一直漾着笑容。 虽然早知道谢珀厉害,但是有人夸他,她还是非常高兴。 “今日腊月二十八,谢大人就要来接谢夫人归家,公主,咱们要不要先帮夫人收拾一下?”秋思笑着问。 “不急。”萧景芯看了看天色,才辰时初,风雪初停,天蓝得十分干净。 今天一定是个好天。 这时候估计谢珀还在上朝呢! 她确实猜得不错,此时泰和殿刚结束今年的最后一次朝议,众臣纷纷互相拜早年,谢珀被蔡慕叫住,“谢大人请留步,陛下宣大人乾承殿见驾。” “公公可知陛下是为了什么事召见臣?” 谢珀躬身作揖,虽然心里早就知道景嘉帝的想法,但是外人面前,还是给足他面子。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蔡慕的笑脸一直挂着,“大人心愿达成,杂家还未给大人道喜,陛下这会儿正在看令尊的名作,大人如今风采已远胜令尊。” -- 第83页 “公公谬赞。”谢珀谦虚一笑。 是该好好感谢皇帝,若是没有他默认,母亲就不能在宫中久住。 乾承殿里,景嘉帝背着手站在一幅江山水墨画前,心里感慨万千。 有些人即便死了也依旧影响世人。 “陛下,谢大人到了。”蔡慕轻手轻脚地进殿,放低声音道。 “宣。”景嘉帝转身坐到殿中玉石棋台之后。 “微臣参见陛下。”谢珀缓步进殿,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平身。谢爱卿,朕听闻你棋艺颇佳,一直想与你手谈一局没找到机会。”景嘉帝手腕微抬,示意他坐下,“有一阵子祥京总缠着朕弈棋。” 谢珀唇角微弯,想不到有些人这么在意输给他。 景嘉帝笑了笑,拈起一粒白棋夹在指间,“不如今日我们赌个输赢,你赢了才可以去琼华宫。” 一语双关,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过关,谢珀心里微哂,但是毕竟是未来的岳父,他得尊重他。 蔡慕带着殿中侍候的人走了,宽敞的殿堂静悄悄的,只有棋子落入棋盘的脆响。 阳光从槛窗洒下,两人都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棋盘上的撕杀却与光明磊落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都是心思深沉之辈,一不小心就会被对方阴得连连败退。 两人的棋路甚至是棋品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一方刚下一步就会被另一方识破。 殿外只听到快速的落子声,小太监小宫女们面面相觑,他们伺候皇帝多年,也见过皇帝与别人下棋,从来没有这么快落子的,之前祥京公主与陛下弈棋时,一盏茶都不落一个子。 “蔡公公,您说里边的谁会赢?”有胆大的小内侍好奇地问。 “少说话。”蔡慕轻声喝斥,挥退众人,自己端着热茶,轻推殿门,去为两人上茶。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棋局应该也结束了吧? 确实已经结束了,景嘉帝看着自己稀稀落落的白棋,后悔自己刚才太自大,谢珀完全不给他面子,“你小子,野心勃勃。” 竟然把他杀得丢盔弃甲,就不怕他恼羞成怒吗? 谢珀站起,躬身一礼,“微臣失礼。” 依旧清风霁月,没半点惧意。 “你爹当年也是如此,先帝想赐婚于他,他也是以一局棋局拒绝了幽穗长公主。二十年过去,你倒是为了公主半点面子都不给朕留。”景嘉帝端起茶盏,浅抿一口。 “你不会是在为祥京找场子来的吧?” “陛下是有话要吩咐臣吗?”谢珀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幅准备听训的乖巧模样。 “纯之,祥京或许刁蛮任性些,但是你不要觉得她不好,她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你要好好待她。” “公主很好。”谢珀点头赞同,“陛下放心,臣一生一世只有公主一个妻子,不会有妾室,也不会有外室。” * 萧景芯等到午后都没等到人,开始急了,在廊下走来走去。 “公主放心吧,陛下不会为难纯之。”裴智姝安慰她道。 “父皇也真是的,都这时候了还宣召,不让人休假。”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留人说事。 萧景芯郁闷地来回走,手上一直在揪小金鱼形坠的细链。 太阳都快西斜了,不是还要去雍京府衙取文书吗?再不去,衙门里的人收印过年怎么办呀? “来了来了。”她正焦急的时候,桐喜开心地跑进来,“谢大人来了。” 萧景芯赶紧扶着裴智姝往门外迎去。 阳光下,身着紫色官袍的谢珀耀眼得很,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神仙。 “娘,我们回家。” 他的声音蕴含着无限喜悦,眉眼带笑,以往笼罩在他身上的清冷气息一扫而空,只留下温润如玉。 萧景芯呆愣住了,直到头顶被他揉了揉,“发什么呆,刚刚还想夸你来着。” “你想夸就快夸!”她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皇宫到雍京府衙还远得很,你不快去没人了怎么办?” “好吧,那留到下次。”谢珀转身扶着裴智姝的胳膊,“娘,我们走。” “你这孩子。”裴智姝抽出自己的胳膊,裣衽朝萧景芯行礼,“此番多得公主照顾,臣妇永铭于心。” 萧景芯虚扶着她,“夫人严重了。” 以后她就是她婆婆,理所当然要照顾。 抬头就见到谢珀意味深长的笑,就知道他肯定会笑话她,说不定以后还会拿这事来威胁她。 地面的影子被拉长,萧景芯默默低下头,看着地面的影子。 谢珀笑了笑,望向她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萧景芯一直把人送上宫外候着的马车。 “回去吧,雪化的时候特别凉,小心着凉有人着急。” 上马车前,谢珀府身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声音缱绻。 她刚想退开,谢珀就哈哈大笑着伸手一撑,坐上了马车的车辕。 “回家了!” 冬风将他爽朗的笑声与说话声传得很远很远。 第60章 ================== 晚上,涤北大街谢家小院热闹非常,街坊邻居们都来道喜,有些上了年纪的知道当时的一些情况,与裴智姝也打过交道,根本就不相信她是嫌贫爱富之人,当初两人可是人人都羡慕的恩爱夫妻! -- 第84页 谢珀开了十几桌酒席,庭院里摆得满满当当,请的是福满阁的厨子。 大家热热闹闹吃席。 他以前多得这些邻居相助,就是这些朴实的人让他知道普通老百姓只想安居乐业。 但是最近几十年,有征战,有建都,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沈停的父母就是在几年前因为过度劳累无钱医治才去世的,那之后他拼命想赚钱,画画书法商贩买卖。 他摆摊卖画就是为涤北大街引来有钱人,给这条贫民街带来人气,让大家都有生意做。 “纯之哥哥。”沈蔷的声音传后面传来,打断他的思绪,“我哥说我家里可以摆下几桌,他高中探花还没宴客,能不能跟你一起摆宴?” 沈蔷的脸颊通红,羞愧得不敢看他。沈家不富裕,家里的钱也一起用来养恤孤院那些孩子了。 “好啊,一起,人多热闹。”谢珀展颜一笑,眉眼舒展。 沈蔷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温暖得像春末的太阳,他以前的笑总是清冷的,笑意不达眼底。 “纯之,”沈停在自家门口招了招手,身上还穿着户部员外郎的官袍,“过来一下。” “怎么?”谢珀转身朝他走去。 “书房里说。”沈停伸手与他勾肩搭背,一边压低声音,“我听说景融昨天与宁王还有魏王暗中见了面,还有北狄使臣。” “嗯?”谢珀轻挑眉稍,脚步放慢。 沈停把他往里带,进了书房后将他按在矮圈椅上,“先坐下说。” 书房光线暗,沈停点亮桌上油灯,“许谦最近也频频往齐府跑,不知道这些人打算干嘛,有几次我看见他还去吏部。对了,吏部拟升名单上有齐毓。” “你怎么能看到名单?”谢珀轻瞥他一眼。 “小看人了不是?”沈停扬了扬下巴,你忘了我从哪里出来的? 谢珀差点忘了,沈停升官后,不少昔日同窗与他关系又好起来,他又是个健谈的人什么都能聊点,开始有人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你们晏府家学就比不上人家,这回拟升可没你们什么事。”沈停微哂。 官场就是比脸皮厚,这一点晏扬真的比不上齐睿明,他要名声,轻易不走门路,他的学生都是按步就班,也就出了谢珀一个例外的。 “说起来现在都收印过年了,你们急也没用,只能等三月春评。”沈停试图为他们提建议,“可惜到那时候你住进公主府,我要见你没现在方便。” 说完他又揶揄道:“这里成了你娘家,别忘了时常回来。” “去你的。”谢珀笑了笑,“你羡慕我就直说。” * 大年三十晚上,裴智姝叫沈家兄妹一起来包饺子,吃团圆饭,几个人围着圆桌闲聊家常。 谢珀听得心不在焉,他平时不怎么参与类似话题,有些闷,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膝盖想事情。 “纯之。”他沉默太久,裴智姝忍不住叫了他一声,“纯之,你在想什么呢?” “没事,娘,你们聊。”谢珀唇角扬起,缓缓站起,“我出去透透气。” 屋里烧着炭,气是有些闷,他脸颊有着热气蒸腾的霞晕。 “去吧去吧,小时候你就不爱烧炭,每次都往外跑。”裴智姝站起来给他递斗蓬,柔声吩咐道,“别跑太远。” “知道了,娘。”谢珀迈步出门。 身后还传来屋中人的笑声,他在廊下站了一会儿,转身走进书房,出来时披着斗篷背着琴匣。 “公子,你去哪?”贾章见了赶紧走过来。 现在他是谢珀的贴身侍卫,总要有些侍卫的自觉。 谢珀食指抵唇,“嘘,我出门一趟,别让我娘知道。” “我也去。”贾章披好外袍跟了过去。 谢珀把马牵出来,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看他,“你去了谁保护我娘?你不放心就让芋圆暗中跟着吧。” 这时候芋圆探头出来,“师兄,我去吧,保证公子毫发无伤。” 再说了,公子太聪明了,除非是他察觉不了,要不然刺客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他就下毒了。 公子那不是一般的文弱书生,他比武林高手厉害多了,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芋圆使了个巧劲,没有暗中跟着,而是飞身上马,坐在谢珀身后,“公子,走吧。” 谢珀:“......” 照夜王是北州野马王,脚程速度比一般的马快很多,没多久就跑过翰林院,停在西吉门外。 谢珀翻身下马,盘腿靠着朱色宫墙坐下,琴匣置于膝上。 芋圆寻了颗树拴马,返回之后站在他身边,见他打开琴匣,准备弹奏,大吃一惊,瞪圆眼睛,“公子,会引来禁军的!” “我就是想让他们来啊。”谢珀温和一笑,修长如玉的手指已经抚上琴弦。 一曲照夜雪从指间流淌而出,琴音如雪山之巅拂过的风雪,又如烟花绽放时的绚烂火花,极有年节喜庆的味道。 刚弹过半,宫门内就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有个禁军统领带着一个小队出门查看。 走近时,统领眉头直皱,脚步极重,手中长槊透着幽冷的寒光,大有将门外奏琴者挑上城门的气势,只是当他踏出城门,看到谢珀时,脸上怒气全消。 “原来是谢大人。”甲胄在身,他恭敬地行了个单手礼,“卑职这就去回禀公主。” -- 第85页 还没等谢珀开口,他已经十分上道地主动提出代谢珀通传。 今晚除夕夜,景嘉帝在庭兰阁设下家宴,太后与平王也在,母子三人和乐融融。 萧楚航侧身朝萧景芯笑了笑,悄悄从袖中取出一个长木匣,“公主,燃烟花去?” 萧景芯瞥了他一眼,不太感兴趣,摇了摇头,懒懒地倚着椅背看歌舞。 这时,西门禁军统领迈步进殿,缓步朝她走来,“公主殿下,谢大人约公主燃烟花,此时正在西吉门外恭候公主大驾。” “啊?他来了?”萧景芯喜上眉梢,匆匆站起。她以为他要陪他母亲守岁呢! 随手从案上取了块枣糕,开开心心走了。 “啧啧啧,公主这是不要兄弟啊……”萧楚航侧身与萧楚已吐槽,“我们都被抛下了呢!” “难兄难弟。”萧楚已像没骨头一样懒洋洋趴在案上,“皇姐不去,我们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萧景芯才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匆匆披上斗蓬就往外跑。 红色八角宫灯把她跑动的身影映成一道炫丽的红光。 谢珀看着朝自己跑来的红衣姑娘,唇角不自觉勾起,手下琴曲一转,悠扬曲调配合着她的步伐,像是一首旋律优美的舞曲。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2 23:46:04~2021-12-24 00:3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予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 萧景芯不会跳舞,但是她时常宴客,宴上歌舞助兴不会少,这时候一时兴起,在谢珀面前踏着琴声,旋转裙摆,像一朵雪中盛开的桃花。 纤细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芙蓉面上带着笑,眼中得色几乎快溢出来了。 琴声渐渐轻缓收尾,她旋转到谢珀面前,朝他伸手,“这是我的琴。” “我赢回来的就是我的。”谢珀仰头看她,漆黑的双眸满是笑意。 “我跳得好不好看?”萧景芯顺手轻轻点了点他的前额。 “好看。”谢珀将琴递给发愣的芋圆,就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我想去国子监的湖上放烟花,你去不去?” 不远处的翰林院大门紧锁,静悄悄的,连个守门的也没有,想必一湖之隔的国子监也没有。 “门锁着,进不去。”萧景芯没有放开他的手,只抬头望了一眼高高的院墙。 “我们从墙上过去。”谢珀眨了眨眼,带着干坏事的狡黠。 这样的谢珀也很少见,虽说有时候他藐视权贵,但她一直以为他是端方雅正的,没想到会有这么调皮好动的时候。 “除夕守岁,做些特别的事情才算有意义。”谢珀歪理总是特别多。 “明明可以让梧悦先过去开门,我们从大门进。”她不服,万一让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那我先进去了,这院墙不高。” 说完谢珀就放开她的手,站到墙边仰头望着墙后高大的梧桐树。 “谢珀!干嘛呀?”萧景芯真担心禁军巡逻见他们俩在墙头爬过时出的丑,着急地去抓他的手,往翰林院的大门拖。 谢珀遗憾地笑了笑,顺着力道跟她走,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想带她干些出格的事儿。 据说人年少时总会有些热血轻狂,以前他总逼着自己成熟稳重。 翰林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原来是梧悦机灵,知道公主向来不做爬墙头这样的事,以往在国子监说过爬树,隔天大榕树就没了。 陛下虽然不说,但是若让他知道了,说不好这道墙要拆。 白天里下过一场大雪,地面上积雪厚过脚踝,树上墙头都有皑皑白雪。 “看到了吗?你若不从门口过来,就会掉到雪堆里找不着啦。”萧景芯指了指墙边厚厚的一层雪,严肃认真地道。 “那我就躲在雪堆里等着景芯来找我。” “不找。” 两人手牵着手走过翰林院主道,绕过藏书楼,顶着突然刮来的雪沫往前走。 “冷不冷?”谢珀看到萧景芯鼻尖通红,有些后悔自己不会挑地方。 芋圆抱着琴跟在他们后面,很有默契地与梧悦对视一眼。 现在才问,公主怕冷都不知道,粗心大意不体贴! “冷呀,你说怎么办?”萧景芯身体冷,心却暖融融的。 谢珀身形高挑颀长,斗蓬宽大,听她说冷,直接掀开斗蓬一角,将她裹住。 萧景芯:“!!!” “暖和吧,新衣服来着,我娘亲手缝的,你也有一件,不过今天出门不方便带着。” 谢珀微微弯腰,一手扶着她的背,打横将她抱起来,她若是不想掉下去只能抱紧他的肩膀。 脸颊紧贴着他温暖的胸膛,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萧景芯双颊发烫,心脏呯呯直跳如小鹿乱撞。 这感觉和他背着她的时候不一样。 她仰头,看着他线条流畅的脖颈和轮廓清晰的下颌线,“你怎么不陪你娘守岁?” 这么多年不见,不是更应该陪在她身边吗? “我想先陪你放一会儿烟花,再回去陪她说说话。”谢珀边走边说,有白色雾气从他嘴里冒出,“现在敏行和沈蔷陪着她。” -- 第86页 “沈蔷?”萧景芯扭了扭脖子,突然觉得他的怀抱不暖了,“她为什么在你家里?” “所以我才出来找你呀,小笨笨。”谢珀满眼笑意地低头看她,胸腔都在振颤。 “又说我笨!”萧景芯捶了捶他的肩膀。 谢珀哈哈大笑,心情极好,脚步轻快,不一会儿走到湖边,“看!真的结冰了。” 萧景芯转头望去,宽大的湖面像一面巨大的水晶,冰晶薄脆的地方晶莹剔透,映着远处五颜六色的烟火,美得如梦似幻,像仙境一样! “好美......”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你怎么知道这里好看?” “传闻说的。”谢珀笑着放下她,“齐毓的诗里不是写过?” 萧景芯身体一僵,去年年底,她宴客请了不少王孙贵子,大家就着冬景赋诗,齐毓就写了一首夸她如冰上女仙水中洛神的诗。 他是不是在提醒她,他们各自的桃花债都很多。 “醋了?”萧景芯踮起脚尖去看他的眼睛。 “嗯,你说怎么办?”谢珀伸手揽住她的腰,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我......我陪你燃烟花还不行吗?”她赶紧转头避开,逃离他身边,“去那边放。” 远处皇宫的方向传来一阵阵呯呯声,巨大的牡丹花形的烟火在高空绽放。 两人同时转头去看。等漫天灿烂的花火淡去时,萧景芯沿着湖边往前跑,“这里!” 她身后有一处梅林,梅花开得正盛,梅香浮动,映在晶莹薄冰上,入眼的是冰中梅花别样的美。 谢珀快步走过去,突然一阵刺痛从心脏游向四肢,他脚步一顿,过了片刻才将这种心悸的感觉压下去。 他皱了皱眉头,不着痕迹地往前走。 此时芋圆背上背着琴匣,在萧景芯的指挥下放置烟花筒。 雪地里燃烟火,得万分小心。 他没有注意到谢珀的异样,倒是梧悦诧异地回头瞟了一眼。 “纯之快来。”萧景芯挥舞着双手,笑魇如花,单纯地开心快乐,无忧无虑。 “不敢放?”谢珀笑着朝她走过去。 “才没有!”往年都是她点燃宫里第一支响炮。 “一起点。”谢珀伸手,温暖修长的五指覆在她的手背上。 她手上的引火香短短一截,与宫里的不一样,她有些怕但是大话说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伸过去。 引线被点燃,顿时传来一阵嗞嗞声,她下意识地一退,正好退到谢珀怀里。 “别怕,有我。” 耳边传来谢珀的声音,还有他灼热的气息,以及他的唇轻轻掠过她的耳尖,亲在她的耳垂上。 萧景芯突然全身都僵硬得麻木了,像是突然有人给她施了定身术,血液涌上四肢百骸,冒着愉悦的泡泡。 他......他亲她的耳朵! 可怕的是她很喜欢,一点都没有想打人的冲动。 谢珀见她一动不动,暗骂自己吓坏了小公主,自觉放开她,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萧景芯正等着他下一个动作,结果人却后退了,她回头一看,他背后烟火灿烂,天空全是桃花般的烟花,映得他面如冠玉,俊美异常。 她忍不住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亲在他额头上。 谢珀猛地睁大眼睛,片刻才回过神来,搂住她的腰,任由她轻轻缓缓地亲在他的唇上。 他的公主比他还大胆热情。 天边的烟花渐渐淡去,远处看烟火的芋圆和梧悦默默地又点燃另一堆烟火。 公子刚才在路上说过,一定要让公主毕生难忘。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4 09:00:00~2021-12-25 00:4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00852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008528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 冬夜里风雪扬扬洒洒,映着绽放的烟花却出奇的美丽。 萧景芯红着脸看谢珀,樱唇嫣红,小脸白皙水嫩,像个雪捏的小仙女。 她有点晕乎乎的,谢珀的吻炙热滚烫,即便是这么冷的深夜也让她像是被夏天的太阳烤了几个时辰一样,终身难以忘却。 “小雪人要融化了。”谢珀低笑着点了点她的前额,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已经子时了,是时候把人送回去了。 “小雪人在哪里?”萧景芯呆呆地回了一丝神志。 “谁脸红谁就是。” “你脸红了。” 她看见谢珀的耳尖通红,眼尾也有些红,他也是一样的感觉吗? 两人默默往前走,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萧景芯记起自己还没跟他拜年,顿时停下脚步。 “新年到了。”她认真地躬身行了个拱手礼,“愿君康健岁无忧,心想事成。” 谢珀唇角微扬,还了一礼,“愿卿岁岁如此时,吉祥如意。” 礼毕,两人相视而笑。 在西吉门分开时,萧景芯的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容。 “公主,这么晚了,延华门早关了。” 梧悦看她乐得直往门上撞,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胳膊。 “啊?”她还在想今晚的事儿,每一刻都回忆好几遍,一个细节都不想忘记,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宫里了。 -- 第87页 这应该是她长这么大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大半夜与外男私会,虽说有婚约在身。 “公主,那边好像有声音。”梧悦突然竖起耳朵,延华门内有个地势稍高的小亭,此时传来轻微的抽泣声,还隐约有人说话。 主仆两人小心靠近院墙,侧耳凑在墙上听。 “你就安心去吧,别再来吓唬我了。我不是要故意害你。” 那边絮絮叨叨,看穿着是个小宫女。 萧景芯本想再听,结果有禁军巡逻的脚步声传来,那小宫女溜得比兔子还快,亭子里只留下一盏旧纸折成的莲花灯。 等梧悦带她从墙上跃过时,莲花灯已经被风吹到亭外,她弯腰捡起来,左看右看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宫里最近有什么传言吗?”她不解地问梧悦。 “只有叠翠宫听说闹鬼。”梧悦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好像是裴夫人中毒之后传出来的,但是大家都不相信。皇后最近查出不少与人私相授受的宫女内侍,刚刚查出点眉目又忙于陛下的寿宴,这事就转到寿康宫太后处。” 萧景芯闻言,心绪有点不宁,只是现在确实不好查这个,“你安排几个人去寿康宫帮忙,还有父皇的寿宴也不能出岔子。” * 正月初八是万寿节,前一天晩上萧景芯先把自己的贺礼送去了乾承殿。 “嗯!轻轻的画技大有长进。”景嘉帝亲手展开她的画作,细细欣赏。 “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萧景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行完礼她才站起来,指着画上的某处笑盈盈道:“这是父皇春猎的英姿。” 又伸手点了点右边的,“这是去年冬狩,这幅四时景花了我好长时间呢!” 她一脸求表扬,觉得这幅画是她的巅峰之作。 “说吧,你又看上朕的哪件宝贝了?” 知女莫若父,景嘉帝一眼就看出她有所求。 “父皇,儿臣才不是这样的人!”萧景芯抬头反驳,小脸垮了下来。 “哦?朕听说你最近总往染衣局跑,还偷偷去看嫁衣。” 景嘉帝的视线停在画上,余光带着揶揄之色。 女儿大了留不住,也不知道谢珀是怎么就把他的宝贝女儿拐跑的。 皇帝惆怅起来。 “父皇。”萧景芯满脸羞红,她哪有经常跑去看?就看了两次! 不过若说有什么想要的,她也真是有件事想求。 上辈子的今年冬天会大寒,如同去年的大旱灾,死伤无数,她想早做准备,御寒的衣物还有粮食也要早早准备起来。 “去年天大旱,百姓过得不好,”她乖巧地为景嘉帝捶背,“今年能不能减税,这样百姓也少些负担。” “怎么?”景嘉帝心里嘀咕,自从这丫头与谢珀在一起后,越来越关心老百姓了,以前常常奢靡摆宴,近半年来就只摆过一回。 “又是谢珀说的?”还没出嫁就这么听话以后可怎么办? “不是他说的,父皇别冤枉他。”萧景芯赶紧撇清关系,她父皇最忌别人通过她递意见,之前还因此罚过几个官员。 “急了吧?”景嘉帝将画递给蔡慕,“挂起来。” “真的不是他。”萧景芯懊恼不已。 “减税之事朝上已经有人提了。” “是谁?”居然这么有先见之明。 “户部员外郎沈停。”景嘉帝暗中观察她的反应,担心她又被谢珀利用了。 人人都知道谢珀和沈停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这样吧,明日宴席,朕召他进宫问询一番再作定夺。”景嘉帝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父皇英明!”萧景芯喜上眉梢,只要她父皇重视这件事,事情就好办许多,至少到时候就算景融要宫变,笼络人心,百姓们也念着她父皇的好。 她父皇虽然朝纲独断了些,但依然是一位好皇帝,在位十几年,政绩卓然。 宫中到处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年味还没散,小宫女们身上的红衣没换,比平时更加娇俏。 进宫赴宴的勋贵重臣和家眷被各自引领到各处。 女眷在琼华宫中的流水阁,男宾在靠近御花园的照月阁。 萧景芯左看右看没见到谢珀母子进宫,有些迷惑。 “公主。”卫绵盛装而来,盈盈下拜,年节里她还没见过她,“新春吉祥!” “参见公主殿下,愿殿下事事顺心。”伍兆和她一起来的。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她伸手扶起卫绵,又朝伍兆点了点头。 白宇澜果然是医术高超,一个月前还昏迷躺在床上起不来的人现在已经生龙活虎的了。 “路上遇到了白神医出城,所以我们迟了些。”卫绵轻笑着解释,她朝萧景芯眨了眨眼,“我们在宫门外看到齐毓和谢珀在说话。” “他们?”萧景芯蹙眉,这阵子她明明没有理会齐毓了,谢珀会和他说什么? 齐家和晏扬关系不好,这两人立场不一样,齐毓每次看向谢珀的眼神都是不屑,不但科考输了,比琴也输了。 突然萧景芯脑海里有个模糊的念头,但是快得她来不及抓住。 流水阁人声鼎沸,景阳刁蛮的声音穿透而来,“你这奴才是瞎了眼了!?” 随之有嘲笑奚落的声音传来。 萧景芯与卫绵对视一眼,只要有景阳在的地方,总是能聚着一群惹事生非的豪门贵女。 -- 第88页 三人匆匆走进宫门,看见门边的香樟树下,有个宫女跪在雪地里。 “怎么回事?”萧景芯沉下脸,缓步走过去。 这些女眷在她宫里饮宴,她得保她们安然无恙。 “参见公主。”在场的贵女们赶紧见礼。 萧景芯望向桐喜,对方赶紧回禀:“刚才郡主想饮梅花酿,这宫女不小心打翻了她的酒杯。” “这是哪个宫里的人?”她怎么从来没见过。 “皇后娘娘调派过来的,原是侍候苏氏的二等宫女。”桐喜掌管琼华宫的大小事务,今天进来的人都事先查过底。 萧景芯心里了然,景阳这是在迁怒,她在宫中的依仗如今正在冷宫里待着呢。 “公主,这次怪不了郡主。”齐家的齐莲又站出来为景阳说话。 齐莲看她的眼神满是怨气,不就是因为齐毓总提起她吗?人人都觉得齐毓在追求她,但是她对齐毓根本没有男女之情,只当他是和景烁一样的好朋友。 “别哭了,你起来说话。”她父皇的寿宴怎么能哭哭啼啼的? “谢公主殿下。”那宫女如蒙大赦,赶紧磕头谢恩。 声音有点耳熟,是除夕夜出现在延华门边的宫女。 萧景芯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梧悦,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外面冷,诸位都先回流水阁。” 众人虽然想留下,但是公主已经下了令,只能压下心中的好奇,不时回头看。 景阳不甘心就这么走了,怒气未消站在原地,被齐莲连拉带拽哄走了。 等人走远了,萧景芯压低声音吩咐梧悦道:“先跟着,看看那个宫女与谁接触。”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5 09:00:00~2021-12-26 00:5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00852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吃炸丸子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 宫门外,谢府的马车来得晚,谢珀让芋圆将马车暂停宫门边,他扶着母亲先下车,察觉到身后有一道带着恶意的目光盯着自己,他回头望去,看到齐毓坐在车中,隔着车窗望向他。 两人视线相撞,齐毓伸手掀开车帘下车朝他走来。 今天能赴宴的人都是朝庭重臣,皇亲国戚,带来的仆从也非常多,此时都在宫门外候着,见到雍京最有名气的青年才俊碰面都伸长脖子去看热闹。 大家都知道齐太尉家的公子长相俊美,家世显赫,是雍京有名的贵公子。他喜欢公主,但是偏偏尚公主的是他一直看不上的谢珀。 这次遇见说不定有热闹可看。 只是这会儿齐毓不紧不慢走在那母子俩身后,手中把玩着一把描金折扇。 两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气质却不相上下,见过他们的人才知道什么是芝兰玉树公子无双。 生生把跟在他们后面的宁王世子萧显璋衬成了乡野莾汉。 “稚也兄,你怎么也此时才到?”萧显璋大步走到与齐毓并肩的位置,虽与他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前面的裴智姝。 齐毓向来不喜萧显璋的急色,此时见他打断自己的计划,脸色微沉,朝他敷衍地拱了拱手。 此时几人已经走进宫门,裴智姝遇到了卫夫人,于是与儿子分别,跟着卫府的几位夫人一起走了。 谢珀独自一人背着手站在路边。 萧显璋伸着脖子看他娘时,他眉稍压了下来,朝两人走去,有意挡住了萧显璋的视线。 “谢珀,你厉害。”萧显璋阴阳怪气地嘿嘿两声,“等会昭王也在,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谢珀直接忽略他,看向齐毓,“齐大人等在下这么长的时间,只怕是有话要与在下说?” 他问得不卑不亢,神态淡然,也并不介意萧显璋就在旁边。 萧显璋被他的态度激怒,正要破口大骂结果被齐毓拦住,“王孙还是先去吧,以免宁王怪罪。” 为了倚老卖老,宁王早早就进宫,见了太后说了半天昔日旧事,早就派人来催了。 知道自己不招这些聪明人待见,萧显璋一甩袍袖,昂首挺胸走了。 走了十几步远忍不住回头,小声酸了一句:“小爷还不稀罕给你们当陪衬呢!” 那边,齐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谢珀,你以为你赢到了最后吗?” 他的丹凤眼里满是算计,描金折扇一搭一搭地敲着左掌心。 华贵的紫色锦袍衬得他更是衿贵。 谢珀今日赴宴,虽然行头不如他,只穿着一件玄色镶着红边的交领袍,只在领口围了一条白狐毛领,贵气稍减,书卷味十足,像个温文而雅的书生,气势却直接盖过了齐毓。 两人不动声色比拼一番,齐毓心中更恼,之前两次的失败让他不自觉弱了气势,谢珀虽然没有明着说他是手下败将,但是全身上下都在表明谢珀看不起他。 真是岂有此理! “齐大人的输赢是指公主还是科考?”谢珀淡淡一笑,将手笼在袖中,“如果是因为这两次的输赢而让你失了身为大雍人的骄傲结交外邦使臣,在下有些失望。” 他的眼神很冷,看向齐毓时带着一丝警告。 -- 第89页 如果因爱生恨就要出卖国家,这爱也不值一提,他甚至耻于与这样的人为伍。 前几日,齐毓一共暗中面见五国来使,蠢蠢欲动,野心勃勃。 听他这么一说,齐毓冷哼一声,“你不就是仗着公主为你说好话吗?你害她背上乱政的骂名。” 驸马可以参政之后,公主们纷纷为其谋求官职,有些驸马本就是纨绔子,有什么真才实学,官场上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纨绔,齐毓听到不少怨言。 “公主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只是若公主知道你的事,你以为她会怎么想?” 谢珀不紧不慢地拢了拢外袍,跟着接引他的内侍走了。 齐毓站在原地,手指尖泛白,描金的折扇差点被他捏断扇柄。 路边的红色宫灯映出红光,将他的脸照得有些狰狞诡异。 照月阁人影绰绰,此时还未开宴,皇帝没来,众人三五一群互相攀谈,只有离御座最近的谢琅独自低头浅酌。 有几个外邦使臣想过去与他敬酒都止步不前。 北狄使臣是北狄王的幼弟,此时举着酒杯与景融坐在一处,两人交头接耳,并不避嫌。 “好久不见王爷,有幸在此遇见,实在是荣幸。” 北狄与北州府接壤,两人以前也熟悉对方。 “亲王的来意陛下已经知晓,说不定开春本王与亲王一起同路北返。”景融哈哈一笑,饮尽杯中酒,又自斟满一杯。 此时有小宫女为他端上一壶酒,趁人不注意塞了张薄纸给他。 他继续不动声色与北狄使臣闲聊。 齐睿明多次朝他使眼色他都视而不见,把齐睿明气得够呛。 景融这个人,拥兵自重,目无法纪,行事嚣张,十足莽夫一个,就连晏扬也是这么认为。 但是齐睿明与他暗中往来多年,深知其为人狠辣,远不是表面上那么有勇无谋。他使眼色只是让他顺便打探北州府现状,到底尚启光还在不在北州府,那些府兵有没有被其说动一致抵抗北狄。 他们是有利用北狄的心思,可没引狼入室的想法。 景融如此坦荡,两人闲聊的都是往日旧事,原本一直盯着他的周澜谊放松了警惕,与晏扬隔空碰了一杯。 其实他不知道,北狄使臣与景融默契得很,旧事之中掺杂着现状,对于不熟北边情况的人根本听不出来。 与他们隔着几张矮案的谢琅懒散地倚着凭几,慢不经心地捏着酒杯欣赏杯中美酒。 谢珀走进来时,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阁内,与他微微点了点头。 位置都是按官职爵位顺序排,谢珀的位置比齐毓更靠前,离外邦使臣团很近。 他名满天下,使臣们早就听闻他的名声,此时看到他纷纷望过去,结交之意明显,他只是疏离一笑。 北狄使臣见到他时,立刻停下话题不再闲聊,谢珀比所有人都更了解北州府和北狄的情况。 景融从他一进来就恨不能用眼刀杀死他,为了大计他生生忍住了。 这时候,大家都停下话头,看向他们,最近谢珀逼着景融与裴智姝和离的事儿大家都知道,有人更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着他们。 不得不说再一次在照月阁见到谢珀,他已经不是那时的寒门书生,而是朝庭重臣,相比之下,齐毓就逊色不少。 阁中众人神色各异,一时间陷入静默的尴尬之中,直到蔡慕尖细的嗓音传来。 “陛下驾到——!” 大家纷纷站起,朝御座行大礼。 “臣等恭贺陛下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国运昌盛!” 景嘉帝神色淡然,轻抬双手,“众卿平身。” “谢陛下!” 他扫了一眼阁中,视线在齐睿明和许谦几人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一些。 刚才他召见了沈停,得知户部这些年粉饰太平,竟多次以次充好,将粮仓中的好粮换出,高价售卖,赢利全都不知所踪。若不是祥京提醒,召见沈停,他还被蒙在鼓里。 为了保住秘密,甚至不能让沈停前来寿宴,想想就憋屈,还被宁王倚老卖老告了一状,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开宴吧。”他望了一眼蔡慕。 蔡慕恭身行了一礼,轻甩拂尘,高声宣道:“开宴!” 宫女们捧着精致的佳肴鱼贯而行,美食的香气弥漫开来。 另一边的流水阁在同一时间朝着照月阁的方向献完祝祠,宴席也开始了。 梧悦悄悄出现在萧景芯身边,压低声音回道:“那宫女往照月阁去了,只是被蔡公公的人拦住,进不去,后来是皇后身边的人领她进去的。” 照月阁那边只有皇后一个女眷,这时候也只有她会使唤宫女,安排寿宴上的一切。 “那边外臣众多,她要传消息一定会靠近某个人。” 果然不出她所料,有消息传来,那个宫女被派去为齐毓侍酒,她欣然前往。 “齐毓?”之前萧景芯一直的怀疑对象里并没有他。 因为一直以来齐毓都对她很好,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第64章 ================== 萧景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不去找他问个明白,不动声色地侧头望了一眼齐府的女眷们。 齐睿明的夫人坐在太后下首,身边是几位藩王的正妃,齐莲的位置比较靠外,与自己的小姐妹一处,不过时常与景阳交换眼神。 -- 第90页 已出嫁的二公主萧雪槿带着六皇子坐在萧景芯右手边,本来皇子们应该是在照月阁那边的,只是六皇子缠着自己的姐姐,太后看他年纪小,允了他在这边坐。 萧雪槿看她的眼神有一丝恨意,大约是因为她的母妃,安氏是因为安家出事而闹到父皇的寝宫才被贬,萧雪槿失了倚仗,迁怒于她也说得过去。 宴席上有各自的小团体,卫绵隔着萧雪槿频频朝她眨眼,片刻之后,卫绵身边的宫女过来,小声道:“公主,卫小姐说要出去透透气。” 此时宴刚过半,太后笑眯眯与众人碰了一杯,召了裴智姝到身边,与她闲聊家常。 大概是提到了她与谢珀的婚事,不少夫人都瞧着她,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她朝卫绵点了点头,由秋思扶着起来,走出阁外。 她在抄手游廊上站了一会,身后才传来卫绵的脚步声。 “公主,我们去梅亭吧,梅香都传到了这,可想开得有多盛。” “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萧景芯笑她。 梅亭地势高,在亭子里边可以看到照月阁,只是要出琼华宫才可过去。 “难道你不想看看谢珀?今天不见可要大婚才见喽。”卫绵与她互相揭短。 “你这人!你不也是二月大婚。”萧景芯啐道。 伍兆病好之后,卫绵就迫不及待央求父亲赶紧准备她和伍兆的婚事,这事就连她父皇都知道。 “对了,元宵节城里花灯会可漂亮了,我们来的路上就看见正在准备。”卫绵挽着她的手往前走,“我哥还帮我扎了个八角仕女灯。” 身后跟着安静的宫女们,她们早就习惯公主与卫绵一起。 “你哥哥他好了?”萧景芯一直在纠结卫琢与下毒暗害裴智姝有没有关系,这个她一定要亲自问一问,“他平时与齐毓关系怎么样?” 她灵光一闪,当初齐毓和卫琢都是太子的伴读。 “怎么突然问这个?”卫绵歪头看她,满脸狐疑,“你不是还在纠结嫁不嫁给谢大人吧?虽说齐公子也是一表人才,论人品才能还是谢大人好些。” 谢珀有恩于她,说什么她也得让公主把天秤往谢珀这边倾斜,齐毓虽好,但是谢珀更好。 萧景芯唇角轻勾,谢珀当然是好的,这还用说! 今日天气好,无风雪,夜晚的天空黛蓝,星子极多,在梅亭上观星也是乐趣,萧景芯熟门熟路地登上石阶。 卫绵跟在她身后,石阶边的梅花盛放,映在宫灯下更是绝美。 小宫女们都忍不住侧头去瞧。 上到亭中,萧景芯往照月阁方向看,那边大家都坐在位置上,偶尔有人站起,是要向她父皇敬酒献贺词。 可惜谢珀的位置比较靠前,又被大柱子挡住看不到他,倒是坐在后面的伍兆看见了她们,轻轻扬了扬手。 “哎呀,可惜有些人愿望落空了。”卫绵一边笑着朝伍兆挥手,一边得意地道。 照月阁灯火辉煌,有歌舞乐声传来,气氛热烈。萧景芯看到几个衣着服饰大异于大雍的人,应该是外邦使臣,其中有一个发现她在看,于是起身走出阁外,仰头看她。 “那是谁,怎么这么无礼?”秋思恼怒道,扶着萧景芯转身走到另一边,远远避开了。 卫绵也觉得扫兴,“那是北狄亲王,明明是来求和的,却天天在街上欺负人,调戏街上的姑娘,上次我出去上香就遇见过。” “北狄的?”萧景芯用力回忆上辈子这个时候的事,好像没有北狄的人来过雍京,也没有和谈。 是哪里有了不一样的发展? 卫绵小声嘀咕,“我哥还说他见过齐毓与这个人在福满阁喝酒。” “以前在东宫的时候,我哥与齐毓关系就不好,有一次我哥气乎乎回家,说他看不起齐毓,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齐毓想带太子体察民情,结果是带去柳木巷!” 雍京的柳木巷是出了名的温柔乡,太子才多大,居然带他去那种地方。 萧景芯蹙了蹙眉,这事她第一次听说。 “那后来呢?” “后来我哥就一直与齐毓不对付,现在齐毓不在东宫,我哥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担心他带坏太子。” “那个宫女......”萧景芯朝叠翠宫望了一眼。 “我也问了我哥,他说当时因为那个宫女被赵穆欺负,他帮了几次,熟悉起来,她心地善良,不会投毒的,他始终不相信是她干的。” 卫绵有意为她哥哥说话,担心他们因此生了嫌隙。 萧景芯揉了揉额角,纷乱的信息冲击着她的脑海,果然查案这种事她不在行,难怪谢珀老说她笨。 可惜她偏偏生在皇宫里,简单生活全是靠她父皇保护。 以后该怎么办呢? 照月阁里,酒过三巡,气氛轻松起来,谢珀与身边的礼部尚书说了几句话,关于大婚的,对方问他可有什么特殊的禁忌。 “大人辛苦了。”说完谢珀客气地朝他拱了拱手。 礼部尚书刚上任没多久就接下这件大事,不敢怠慢,此时回了一礼,连连谦虚道:“不辛苦不辛苦。” 说完还举杯与他碰了一下,谢珀游刃有余地应付着。 萧显璋嗤笑一声,侧头去对齐毓挤眉弄眼道:“看看人家,朝中新贵,人人巴结,” “小人物罢了。”齐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与清高。 -- 第91页 “呵。”萧显璋捕捉到一丝酸气,不过没敢在这场合找他不痛快。 齐毓为人可没表面那么温文而雅,最会借刀杀人,手不染血,让人查不到半点证据,哪像他舍不得美人吃苦头。 * 散宴时,谢珀在琼华宫外等母亲,好多女眷看到了他,都不自觉多看了他几眼。 谢珀这样的长相才学,年纪轻轻官居从三品,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可惜即将大婚,谁敢跟皇帝抢女婿? 所有人都走后,他等了一会儿,才看到萧景芯亲自送他母亲和卫府里的几位夫人出来,两人视线撞到一起。 “阿姝,我真羡慕你,有这么孝顺的儿子,还有这么好的儿媳。”卫世子的夫人眼里是掩不住的羡慕。 众人也纷纷凑趣,裴智姝满脸骄傲,她的孩子就是最好的。 这样直白的夸奖让人猝不及防,幸好光线微暗,没有人看见两人红透的耳尖。 卫绵左看右看不见自己的兄长和未婚夫,小脸也垮了,“娘,你一定是以前不教哥哥,你看他都不来接你,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你呀!”卫夫人嗔她一眼,“多事。” 说完给自己的几个妯娌使了眼色,拖着女儿走了。 裴智姝当然不想防碍他们,也跟着她们走了。 萧景芯低头绞了绞手指。 “天晚了,不用送到外面,早点歇下。” 谢珀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应该是因为喝了酒,脸色苍白,显得眼睛格外的黑。 “哦。” 谢珀觉得今晚的萧景芯很安静,在他面前一直低着头,步摇坠下,一晃一晃的。 他低低笑了一声,伸手去接住她水滴形的步摇坠子,“你的步摇快掉了。” 萧景芯猛地抬头,金珠划过谢珀的手掌心,他喉咙微痒,忍不住将人搂进怀里,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元宵节,我们上观玉楼赏花灯,不见不散。” 第65章 ================== 还有好几天才到元宵节呢。 睡觉前,萧景芯坐在窗前的圆桌边,双手支颌,望着窗外高大的梧桐树。 “公主,人带来了。”梧悦拎着一个小宫女过来,“她刚才趁散宴人多,和齐毓说了好一会儿话,还想服毒自尽,被奴婢卸了下巴。” 萧景芯转头看过去,仔细端详那个陌生的宫女。 对方眼神倔犟,满脸怨恨,见到她还想冲上来,被梧悦一把拖住。 “我和你有仇?”萧景芯奇了,第一次见对她恨意这么明显的宫女。 那宫女吱吱唔唔,只是下巴合不上,口水流了下来,颇有些狼狈。 “让她好好说话。”萧景芯望了一眼梧悦,“要自尽是假,她若想死,怎么都能死得成。” 被她说中心事,又被梧悦重手合上下巴,那宫女惨叫一声,破口大骂:“妖女!不得好死!” “嗯?”这称呼新鲜,萧景芯挑了挑眉。 看这宫女细皮嫩肉,长相隐约带着大家闺秀的气质,有点像因家族获罪而充宫之人。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上年初时,承恩伯因提了她的婚事而被夺爵流放。 听说承恩伯有个独女养在深闺,从不带出来赴宴。 “你是钟玉灵?” “还我父亲命来!”钟玉灵突然暴发大力气掀开梧悦,冲向萧景芯。 一时猝不及防,萧景芯朝旁边一歪身子用手挡住朝自己脸上抓来的钟玉灵。 “是你!我父亲流放路上就亡故了,都是你!你祸国殃民不得好死!” 钟玉灵状若疯狂,满眼赤红。 梧悦赶紧把她的下巴再次卸掉,将她的双手死死摁住,冬妙听到声音也冲进来帮忙,寝殿里一阵兵慌马乱。 萧景芯皱了皱眉头,现在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公主,我听说钟家与齐家关系挺好。” 秋思走进来,说起打听到的消息。 钟玉灵听了她的话后挣扎得更加剧烈。 秋思不理她,接着往下说:“钟家女儿一心倾慕齐公子,进宫之后也常常偷偷摸摸去东宫偷看。” 说完之后,钟玉灵看向萧景芯的目光更是恶毒。 “怎么办,公主?”梧悦发起愁来,现在的证据都是这个宫女一人所为,连毒药也是她自制的,还在她房间里查到了一样毒药。 “她一个人搞不来这些,继续查。”萧景芯走到她面前,弯腰看着她的眼睛,“齐毓许给你什么承诺,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此时的萧景芯学着谢珀的样子,淡淡地问,不紧不慢地吩咐事情,完全不受她影响。 “迟早本宫会查到证据,带下去!” * 元宵节那天早上,萧景芯在寿康宫陪太后吃汤圆,太后宫里做了很多花灯,廊下还挂着谜语,她猜了不少,几只最好看的花灯都被她了赢去。 申时刚过,她就开始打扮了。 今晚她要陪着帝后登楼,与民同乐。可惜他们所登的楼不是观玉楼,只能让谢珀在那里等她了。 雍京城里,每一条街巷的树上屋檐下都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街上热闹非凡,大家都聚在雍京第一高楼前等着一睹龙颜,还有撒下的福气铜钱。 萧景芯手里抓着一把铜钱,低头往下看,乌泱泱的人群,都看不清人脸。 -- 第92页 他们站得高,看得远,景嘉帝看到这样的盛景心情不错,就连萧景芯中途偷溜也只是派人暗中跟着。 才刚跑到二楼,萧景芯就看见谢珀在楼下仰着头看她。 她加快脚步往下跑,最后像是飞起来一样,谢珀赶紧跑过去接住她。 守着楼梯的禁军门连忙低头,非礼勿视。 “怎么跑这么快,摔倒怎么办?”谢珀放下她,略带责备地点了点她的头。 “不跑快点被发现怎么办?父皇还在楼上呢!”萧景芯拖着他的手躲在廊柱后面往前走。 “早看见了。”谢珀低笑着与她十指紧扣,“陛下若不愿意你走,我早就被禁军抓起来了。” 萧景芯双颊微烫,“那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让人看见了,父皇会没面子。” “好,我们偷偷溜走。” 两人融入人流,拐进小巷,抄近路朝观玉楼走。 街边小摊有很多花灯,还有灯谜,姑娘小伙子们都在猜灯谜。 萧景芯喜欢热闹,每个摊子都凑过去看一眼,见到喜欢的还伸手拎起来看,不一会儿谢珀怀里就塞满了东西。 “这只簪好漂亮!” “买了。” “这个砚台好别致。” “买。” 她看上的东西,谢珀都会帮她买,还没到观玉楼,就连梧悦和冬妙都抱着不少东西。 “花灯!”萧景芯仰着下巴看向观玉楼下最漂亮的仕女灯,八面的灯笼,每一面上都画着不同的仕女,烛光映照下像活生生的美人。 这灯一出,所有的灯都黯然失色。 这盏灯悬挂在檐下,上面有彩带,好多人在围观,没有人能猜出谜底。 “想要吗?”谢珀靠近她轻轻地问。 “想。”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我给你拿。”谢珀弯了弯唇。 “说大话,万一猜不中,你可是会被人笑死的。”萧景芯嘴上嫌弃,心里甜蜜。 谢珀挤进人群,看了一眼谜语,提笔开始写谜底。 “哎呀,这不是状元郎的墨宝吗?快快快,你们都上去给本王猜!” 一个白胖富态的男人带着几个随从往前挤。 看到他,萧景芯身体一僵,转身不让他发现自己,结果事与愿违。 “祥京啊,你怎么在这?” “皇叔。”萧景芯朝他行了个福礼。 她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平王。 平王哈哈一笑,“航儿老是说你贪玩好动,本王还不信,这回被我抓了个正着。” 那边谢珀已经写完谜底,拿到了花灯,转身一看发现萧景芯在与别人说话,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糟糕,漏馅了,平王有他的仕女图。 本来他就是心血来潮想逗公主开心。 果然,萧景芯沉着脸看他,“猜中的?” “嗯。”他硬着头皮接着演。 “谢大人,不是说已经封笔?”平王笑得像个傻子,“你有一年多没画美人图了。” “父王!”萧楚航匆匆跑来,担心他得罪刑部侍郎大人,“母妃说那边有新戏,她要去看,好久没有听雍京的唱曲了。” 他这父王就是人傻钱多的纨绔王爷,也不看现在人家都是朝中重臣了,怎么好意思让人卖画,说不定今天这一出都是为了让公主高兴的。 连拖带拽把人带走,萧楚航回头歉然地望了萧景芯一眼。 “景芯。”谢珀心虚地靠近她,把花灯递到她手上,“不要生气。” “我哪有。”萧景芯反驳,圆圆的杏眼瞪人也是软绵绵的,“为什么还挂出来让那么多人看。” 就不会送进宫让她一个人独占吗? 梧悦和冬妙很有默契地互视一眼,公主的醋坛子也大着呢,喜欢的东西都不愿别人看见。 就像谢大人送的小铜铃,小吊坠,都不让她们碰呢! 这回这么大个花灯,看公主要藏到哪里去! “下次我单独再给你做一个。”谢珀轻声哄道,“今晚这个灯拎着逛街总要有人看见呀。” “你又得闲?”听说手头的案子多的很。 “为了你,不空闲也得空闲。”谢珀说得斩钉截铁。 只是这回怎么都哄不好萧景芯,她脸上依旧没有笑容,“油嘴滑舌!” “嗯。” “骄傲自满。” “嗯。” “画得真丑。”萧景芯唇角弯着一个轻微的弧度,拎着花灯避开前面的台阶,极力避免磕碰到花灯。 “嗯,下次改进。”谢珀将自己的手搓暖,捂住她冰冷的小手,“下次把景芯画成仙女一样。” “悄悄送进宫。” “好。” “一个人都不让见。”萧景芯继续提要求。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谢珀今晚心虚,特别好说话。 萧景芯这才放过他,高高兴兴地拎着花灯逛街。 两人一直走到雍京有名的祈福树下。 巨大树冠绑满红色布条,树下还有香炉,烟火很旺,炉中扎满信香。 萧景芯将灯放一边,接过冬妙递过来的香,合手拜了三拜,在心里虔诚许愿。 “求佛祖保佑大雍国泰民安,谢珀身体康健,大家平平安安。” 谢珀也拈香拜了拜,他不信这些,但是萧景芯相信,他愿意陪着她一起对佛祖虔诚心怀敬畏。 -- 第93页 “你许了什么愿望?”萧景芯小心翼翼拎起花灯,照亮谢珀的眼睛,她知道他不信这些。 “不是说出来就不灵了吗?”谢珀眼底都是笑意。 “那我也不告诉你。” 祈福树这边晚上比较安静,地势也高,站在树下抬头可以看到天上的圆月,低头可以看到万家灯火,夜色十分迷人。 两人静静地并肩站着赏月。 “真好看,一直都这么繁华喜乐就好了。”萧景芯轻轻叹气。 “一定会的。”谢珀十分肯定地点头,他努力地目标不就是为了这样的画面吗? 没有盛世,他就亲手创造一个盛世。 萧景芯侧头看他,上辈子没看到谢珀当皇帝的样子,不知道他有没有蒂造盛世。 现在这人并没有当皇帝的野心,还在为她父皇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管着刑部。 “我相信你。”她认真地说。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8 00:20:44~2021-12-29 01:2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008528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 谢珀回望她,她的眼睛很漂亮也很明亮,圆圆的,眼尾微微上翘,眼神认真。 “就这么相信我啊?”他伸手取下她头发上沾到的枯叶,笑着问,有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总会对他充满信心。 他自己都没那么有信心呢! “就是相信!”萧景芯仰头与他对视片刻,“现在你娘已经回家了,下一步就要对付昭王了吧?” “没错!”谢珀伸手帮她裹紧斗蓬,“先解决北州府兵,明日上朝我会上书陛下征调北府兵前往北疆待命。” “你真的要攻打北狄王庭?”萧景芯大吃一惊,她之前听太子提起年前谢珀在朝会时解决北狄的策略。 谢珀沉静地望了她一眼,“我正好有个办法同时解决这两个隐患,只是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天下动荡。陛下却愿意冒这个险,为此还将所有藩王暂留雍京。” “父皇?”萧景芯想起上一世,她父皇有几次召见谢琅,有一次她不小心听到两个人在争吵,好像提到谢珀的名字,之后谢琅称病有一个月的时间不上朝。 大约是今年的七八月份的事情。 她重生之后大部事情记得不太清楚,只有关于谢珀的记得多些。 上一世的今年发生了很多事情,首先是春祭时祭台倒塌,京中有谣言传出,春猎时她父皇险些遇刺,侍卫死绝,还是谢琅带人救回来的,到了五六月的时候会连日暴雨成灾,洪水淹没数州,军粮告急。 最主要的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尚启光重伤昏迷,昭王景融临危受命守住了边疆,他的威望日重。 “今晚月色这么美,还是别提这些正事了,你看,那里有云雾!”谢珀伸手指向城外山上。 山间笼罩着缭绕薄雾,其中的永照宫若隐若现,犹如仙境。 谢珀并不想她为这些事情烦恼,他想为她把所有的烦恼都挡在外面,他的公主只要无忧无虑地生活就够了,他会保护她,还会给她一个盛世太平。 “谢珀!”每次他避开不谈就是有事情瞒着她。 “哎!”谢珀应了一声,双眼明亮地看着她。 偏偏拿他没办法。 萧景芯踮起脚尖,赌气地咬了他的下巴。 没用太大力气,只是把他的下巴印上一排浅浅的牙印。 谢珀扬着笑脸把另一边也凑过来,“臣看公主气狠了,再咬一口消消气。” 本来她是想下嘴的,这时候反而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十分傻气。 在谢珀面前总是没有他那么淡定,总会被他绕晕。 “哼,本宫累了!”说完她转身就走。 都这么晚了,宫门都下钥了。 走得太快一不小心就被地上的小石头拌倒,本以为要摔个四脚朝天,却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心呀,万一伤到了,婚期可推不得了。” 谢珀的笑脸在她眼前放大。 四目相对间,萧景芯从脸颊一直烫到全身。 为什么她总是让谢珀占上风!这不行。 “驸马准备好搬进公主府了吗?” 大雍公主出嫁是在公主府等着驸马进府,与普通嫁娶不太一样,不需要迎亲。 准驸马由正门骑马而入,身后带着家当。 民间有言说是公主娶驸马。 有些驸马脸皮薄,入公主府的时辰会选得很晚,有的酉时末才入府,一个时辰下来才礼成,喜宴丑时都不散。 他们合了八字选出来的吉时可是大白天呢! 萧景芯想到这就发笑。 谢珀名气这么大,到时候肯定很多人来观礼,好想看他脸红的样子,可惜她看不到。 “自然是按吉时。”谢珀抱起她朝前走。 “花灯!”萧景芯趴在他肩上看着摔在地上的仕女灯,心疼起来。 灯笼摔坏了一个角。 她挣扎着跳下地,跑过去捡。谢珀站在原地,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都怪你!”萧景芯离他几步远,小心看着地上走路。 “怪我不好。”谢珀爽快点头。 -- 第94页 “得赔!”萧景芯狮子大开口,“要很多很多盏!” “很多很多是多少?”谢珀快走几步追上她,伸手与她十指紧扣。 她抽不回自己的手,心里微恼,“你一辈子都归我。” 夜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作证。 “好。”谢珀亲了亲她的手背,“一辈子。” 山下停着公主车驾,有禁军护送,谢珀将她送上马车。 大婚之前他们应该没有机会见面了,萧景芯打开车窗回头看,谢珀孤身一人站在夜色里。 她朝他挥手,看见他笑了才猛然察觉又让他绕过去了! 他到底瞒着她多少事? “公子,我们也回去吧?”芋圆跟在谢珀身后催促。 “今天收到白宇澜的消息了吗?”谢珀看着远去的长长的队伍,心绪不宁。 本来应该三日传一次消息的白宇澜已经有六天杳无音信。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师兄已经派人去看了,最近听说岚州多雨,有山路塌方,消息传不出来也是有可能,公子等着就好。” 芋圆觉得自己快装不下去了,实际上是有人看见白神医被山石击中落崖,他师兄派去保护白神医的人全部下落不明。 恐怕公子大婚前都赶不回来了。 事关解药,他们已经有人去药王谷找老药王出谷了。 “塌方?哪里?”谢珀顿住脚步,最近没听说过这件事。 “听说岚州边境山脉,那里山高雪厚,树木支撑不住暴风雪,倒塌引起的,只是周围没什么人家,受灾不大才没上报官府。” * 一连几天,谢珀都被手头的案子绊住,直到裴智姝让他看看婚服。 裴智姝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张罗他的婚事,亲手为他缝制婚服。 晏夫人松了口气,只时不时带着丫鬟过府帮忙,今天正好也在。 两人正在偏房喝茶,谈论大婚该准备些什么。 “纯之这孩子就是太忙,一直把自己大婚之事放一边。”裴智姝一边为晏夫人斟茶,一边摇头苦笑。 “新郎官皆是如此,脸皮薄。”晏夫人和气地笑着,“有礼部和我们张罗着,到时候顺顺利利拜了堂,你就等着抱孙子吧。” 正说着话,谢珀走了进来,先朝晏夫人行了礼,才看向裴智姝。 “看看这婚服可喜欢?不喜欢还可以再改。”裴智姝站起来,推过木柂让他看展开的大红婚服。 就连鞋子都是红色的。 谢珀脸色微红,还能勉强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婚服,“娘,这已经很好了,不用再改了。” 裴智姝与晏夫人相视一笑,温声解释道:“这可不行,白天拜堂,婚服可不能马虎。” 白天观礼的人多,天气好的话连针脚都能看清楚。 虽说她儿子不需要华衣衬托,但是她不能让他多一丝被人嫌弃的风险。 “你娘可是日日都在操心你,纯之啊,你可不能敷衍了事。”晏夫人这几年与他相处时间比较多,两人关系融洽。 上次她还因为朝堂之事迁怒晏扬。 谢珀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些意见才被她们放出门。 今天他休沐,已经有好几天不见萧景芯怪想她的,只是现在不好去找她,只能在书房一遍一遍地画她,书房的画筒都放满了画卷。 窗边有做了一半的花灯,他画了一会儿,抬腕揉了揉眼睛,发现屋里有些暗。 他以为是自己忘了时辰,一画就画到了晚上。 芋圆进书房为他磨墨的时候发现他亮着油灯,望了望窗外明亮的太阳。 今天天气好,多日的风雪刚停,天空湛蓝湛蓝的。 难道公子的病已经开始五感渐退了吗?明明白神医说清明节之前都不会有事的。 “公子,你歇一下吧。”他忍不住开口。 最近这段时间公子为了把大婚的时间挤出来,常常夜里不睡觉忙到天亮,好不容易休沐一天,又躺不住。 这时候谢珀抬头望窗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画太长时间,不由得苦笑着从袖间取出药瓶,倒出一颗绿色药丸子吃下去。 他的身体不争气。 缓了一会儿视力才恢复正常,吹熄油灯,瞥了芋圆一眼,“不许说出去。” 若是他娘和景芯知道,一定会担心的。 “公子,你还要出征吗?公主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的。”芋圆气得瞪他。 哪有人大婚第二天就要出征的。 “只有我最熟悉北狄。”谢珀轻轻叹了口气,“总比公主知道我中毒好得多。” 他也不想这样,如果他的毒无药可解,他就只有一年寿命,他说过要给她一个盛世的。 现在婚无法退,已经是他欠她的了,至少先把北狄和北州府这两大隐患清除掉,余下几个藩王有武唯他们也能解决。 前两天他才发现景融在和离书上下了剧毒,与他体内的毒素叠加,别人碰没事,而他碰就是追命符,这件事只有贾章和芋圆知道。 为什么他明明最擅于用毒最后还是中了招,他简直是越活越回去了,他没办法原谅自己。 暗暗生自己的气好一会儿,谢珀才若无其事地走出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 “公子。”阴影里突然冒出两个瘦长的人影,“景烁已经回到北州控制半数的府兵。” -- 第95页 “传我的消息,二月初十劫住北狄亲王和景融,让景烁带着北州府兵在永胜谷待命。” 第67章 ================== 二月初八,宜嫁娶。 萧景芯醒来时天还没亮,嬷嬷和宫女们已经忙了好一阵,外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宫里张灯结彩,琼华宫更是装饰一新,就连宫墙边的梧桐树都用金丝锦缠了一层,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耀眼璀璨。 树枝上挂满了精致的红色小灯笼,有风拂过时摇曳生姿。 “公主。”春巧挑开门边珠帘,轻快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木制托盘。 她身后跟着一大群人,都是这几天教导她大婚礼节的教习姑姑。 她们动作整齐划一地朝她行礼,目光挑剔地检查她的身体,然后传唤小宫女们将浴桶搬进来。 大婚当天有一连串复杂的流程,秋思怕她饿着,洗漱完毕之后偷偷给她吃了一小块糕饼。 萧景芯吃完才赤着双脚坐进浴桶。 这个鲜花浴要泡一个时辰,泡好后才可以吃一点点姑姑们准备的清淡吃食。 即便她贵为公主,大婚拜堂之前也不能随便吃东西。 超大的浴桶里全是花瓣,这些花可不是一般的花,全是名贵难养的花,为了她大婚,提前几个月在花房里栽种的。 萧景芯泡在水里,捏着一朵粉色桃花举到眼前细细打量。 娇嫩的粉色像她的指甲盖,宫里的桃树以前总养不好的,但是她有一段时间很喜欢桃花。 浴桶里花香弥漫,连她都全身染上花香,她红着脸沉到水里,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位。 房间里很安静,她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谢珀会喜欢这样的花香味吗?他现在在做什么? 天还没亮,涤北大街已经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亮着灯,街坊邻居们都来谢家小院帮忙。 只不过没人见到新郎官。 此时的谢珀在沈停的书房里,两人之间的矮案上摆放着几个锦囊。 “我离开之后,齐睿明一定会趁机往刑部安排自己人,到时候你见机行事,将我们的人安排进吏部和户部。还有这些都是齐毓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只要他再缠着公主,就送他进牢山。”谢珀修长的手指点在其中一个红色锦囊上。 “纯之,你千万要活着回来啊,要不然你娘和公主怎么办?”沈停十分苦恼。 好好的为什么谢珀一个书生要上战场,他又不会武,万一刀剑无眼,受了伤怎么办呀? 之前他一直以为谢珀只会在京中遥控指挥,运筹帷幄,谁知道他还亲自去战场! 时间紧迫,谢珀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往下说:“你在京中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运送粮草,这一仗不好打,我只相信你。” “我谢谢您咧,这么信任我。”沈停烦躁地站起来在房中走来走去,“一点缓冲时间都不给我,我还得想办法瞒过你娘。” 谢珀心里有一丝愧疚,“我在京中有几间铺子,地契在这里。” 沈停回头看着他一付托孤的样子,狐疑地看着,“我怎么觉得你这些房产地契应该给公主?” 谢珀哪有什么财产,这些铺子是最近陛下才刚赏赐给他的。可以说,今天他能带进公主府的家当可能都不满一车。 油灯被窗外拂来的风吹得差点灭了又顽强地挺了过来,烛火在风中摇曳。 谢珀的脸隐在摇晃的灯影里看不真切。 “你的毒是不是没有解药了?所以白宇澜才跑了,连你大婚都不敢来。” 沈停一直很敏锐,这事瞒不过他。 “景融这个王八蛋!”他怒拍桌子,“我去宰了他!” “嘘。”谢珀食指抵在唇边,“你这么大声是想把沈蔷吵醒吗?” 沈停怒瞪他一眼,压低声音,“你要是不活着回来,我就告诉公主一切。” 他的威胁是见效的,谢珀难得看向他时眼神带着恳求,伸手点在金色的锦囊上,声音极轻地说:“这个是给公主的。如果她很生气很伤心的话。” “你自己给。”沈停把别的锦囊都收下,唯独不收这个,抱着装好锦囊的匣子起身走到墙边藏好。 “还是不是好兄弟啊?”谢珀轻松地倚在椅背上,抬头笑着看他,“我记得有人欠我一个人情来着。” 就知道他会提到这个,沈停咬牙切齿。 天已经大亮,隔壁传来晏夫人的声音,今天的送亲乐队是她请的,这时候已经开始喜庆起来,喜乐震天响。 礼炮鸣放起来。 “我该回去。”谢珀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玄色长袍,“喜宴记得收好表情别露馅。” 回答他的是沈停一拳头砸在墙上的声音。 宫里今天停朝,明阙台上摆满贴着红双喜的红木箱,一直摆到琼华宫门前,比当初二公主出嫁多了好几倍。 “陛下,这里风大,不如先进殿坐着。” 姜皇后看了看一直安静站在廊下的景嘉帝,人人都知道皇帝宠爱公主,如今公主出嫁,他把自己的小金库都搬空了。 “时间过得真快,轻轻现在都嫁人了。” 景嘉帝叹息一声,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不应该派谢珀出征,至少不应该是明天出征,这几天他都不敢见她。 一个金库怎么能够赔她一个丈夫,明明是他宠着长大的公主。 -- 第96页 “来了。” 正当景嘉帝自责的时候,礼乐传来,一直铺到琼华宫的红地毯上首先出现的是巨大的铜鼓,鼓上有舞者,舞动之时鼓声阵阵。 其后有八位盛装的宫女手提花篮,撒下鲜花,之后是笛箫合奏,琴瑟和鸣。 萧景芯由桐喜和梧悦扶着,一手执着团扇掩面面,身着红色百鸟朝凤织锦嫁衣,头上凤冠振翅欲飞。 她的眉稍微抬,小心翼翼看了一遍垂下的红色帘珠。这一身好重,才刚走几步路她就觉得累了,还要这么穿一整天。 “公主。”桐喜小声提醒。 陛下和皇后就在前面,这时候怎么能神游天外? “父皇,母后。”萧景芯回过神来,在帝后面前盈盈下拜。 “平身吧,”景嘉帝伸手扶起她,“此去吾儿就是谢家妇,当孝顺婆婆,贤惠理家,夫妻和睦。” 照例说完场面话之后,还没等萧景芯反应又小声道:“若是谢珀欺负你,尽管进宫来找父皇,我为你撑腰。” 萧景芯心里一暖,以后就不能常见她父皇了,“谨尊父皇教诲。” 她恭恭敬敬地行了叩首礼。 今日是太子亲自送亲,辞别礼一过,景嘉帝将她送上车驾之后,太子翻身上马,前面开路,队伍浩浩荡荡地从皇宫正门而出。 萧景芯坐在车中,捏着团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心呯呯直跳。 车中装饰一片红色,十分喜庆,为了歇一歇脖子,她让桐喜帮她取下发冠。 “公主,这可不行,不吉利,奴婢为公主揉一揉就不累了,这凤冠可是驸马才能摘下的。” “那你撩开车帘,让我透透气。”萧景芯也记起姑姑们的教诲。 窗外很静,因为刚出皇宫,还没到热闹的街上,而且公主府离皇宫也不远,半个时辰就能到。 突然河对岸的路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几十骑匆匆越过他们的队伍往前去。 “那是谁?”萧景芯小心翼翼顶着凤冠靠近车窗。 “看穿着是兵部的几位大人。”桐喜语气不太确定。 今日公主大婚,怎么这些大人们往城外去?听说兵部侍郎武大人还是驸马的好友。 这时候,还有户部的官员也从不远处的大路上策马而过。 萧景芯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谢珀的好朋友沈停。 只见他穿着官服,行色匆匆,显然是有公务在身。 户部和兵部的衙门就在这附近,见到他们没什么奇怪的,萧景芯安慰自己。 虽然今天停朝,但是各部衙门都是要办公的,说不定他们是为了下午赴宴,早上才这么忙。 她伸长脖子朝北看,桐喜掩唇轻笑。 “公主,驸马爷没那么快进府呢。” 吉时是午时三刻,这会儿才辰时。 “多嘴。” 萧景芯坐回原位,端正坐好。虽说不用迎亲吧,却又让身娇体贵的公主盛装坐等,驸马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心里暗暗发誓,要是谢珀也让她等到丑时才来为她取下凤冠,今晚她一定不理他。 马车驰进公主府,礼乐震天响。这些乐师也是厉害,吹了一路不带停的。 萧景芯小心揉了揉耳朵,才扶着桐喜的手走下车,步入正殿正房等候。 出门吉时和拜堂吉时隔着几个时辰就是累人。 礼部的官员们在殿外忙碌着,晏扬做为主婚之人,与礼部尚书将公主府里里外外都巡查一遍,倒是谢琅一直坐在偏殿饮茶。 他不由得微恼,背着双手走到他身边。 “谢太师怎么如此淡然处之?”昨晚他才知道谢珀要出征北狄的事,气得他当场就发了一回脾气,差点要把礼单撕了。 “纯之的脾气晏大人不是最清楚吗?” 谢琅懒散地抬头望了他一眼,陛下和谢珀两个人合起伙来要骗天下人。 “你是他亲叔叔,你都劝不住他,老夫又如何能够?”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一会儿晏扬败下阵来,移开视线,抱怨道:“齐睿明和宁王魏王动作频频,你有什么好主意?” “把他们拖在京城,春评快到了,御史台是不是该干活了?”谢琅放下手中小巧的茶杯。 “春耕也是重中之重,但是许谦似乎忘了安排水利清理工作。”一旁的周澜谊小心翼翼地望了望他们。 水利工程自去年由各部抽调人手参与,今年就户部还没安排,他正要参他一本。 几人把偏殿当值房,讨论起正事来。 另一边,萧景芯坐在正房等了许久,才听到桐喜传来消息。 “公主,驸马爷出府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30 09:00:00~2021-12-31 01:0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008528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 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像是被前几日的风雪洗过一样,干净透澈。 阳光洒下,路边看热闹的人伸长脖子等着新郎官经过。 他们一早就打听好了,状元郎就是从这里前往公主府的。 这么俊俏的少年郎,如此年轻的朝庭重臣,他成亲怎么能不看?以后还怎么跟人吹嘘见过世面? -- 第97页 众人闹哄哄的,嚷嚷的声音也大,差点把乐声盖过去了。 “哎呀,别挤别挤!”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在哪在哪?” “天啊!这怕不是神仙下凡吧!” “......” 谢珀一身红衣骑在一匹粟色大马上,头束紫金玉冠,面如冠玉,俊美的脸上还被妆娘敷了薄粉,好好打扮过。 红衣上有金线绣成的吉祥花纹,阳光洒上去时金光闪现,贵气十足。 道旁的欢呼声让他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还很淡定的,到最后有人冲他洒花瓣花生红枣等物时,他的耳尖都红了,不自觉拍了拍马腹,让马儿加速。 他身前是吹唢呐的,他速度一快就混进乐队里,唢呐声激昂,惹得路人善意的哄笑起来。 后面跟着的是一队模样好看的少年郎,手捧着用红绸布扎花绑着的木箱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看着就挺沉。 再后面是几辆大车装着同样红绸布扎花的大箱子。 最后是一辆马车。 齐毓和萧显璋站在人群里,看着刚刚路过的队伍。 “不是说谢珀是寒门书生吗?”萧显璋伸长脖子看了那辆马车一眼。 这些家当可真不少了,不逊于去年永昌候家嫡幼子娶二公主时带过去的礼。 许久没听到齐毓回应,萧显璋侧头去看他,只见他双眼满是嫉恨。 萧显璋顿时全身发抖,齐毓的手段绝对是可怕的,让人防不胜防,就连他祖父都忌惮,让他不要惹恼这个齐太尉家的独苗。 齐家是世家大族,大雍立朝之前就已经鼎盛了几百年,在朝中盘根错节,势力极大,可以说藩王是远离京城的土皇帝,齐睿明就是天子脚下的野皇帝,景嘉帝和先帝为了制衡齐家,两代皇帝都重用寒门,结果如何?还不是不敢对付齐家。 现在谢珀虽然得意了,但是以后可难说! 萧显璋摇了摇头。 从涤北大街一直热闹到崇安坊,万人空巷。 谢珀被迫被人围观了一个半时辰,到了公主府门前时,已经神色如常了。他翻身下马,从身后的少年手上取过木箱。 前面府门大开,礼部和宗正寺众人分两列站在门边,先是寺卿接过木箱,当众开箱之后传来清亮的雁鸣。 两只精神的大雁从木箱伸出脑袋。 众人哗然,上一次二公主大婚,永昌侯家送了一对鹅。 寺卿很满意,没有过多刁难就让他进门了。 吉时未到,他虽然进了公主府,还是被前面一个又一个的难关拦住, 现在的公主府比之前他来的时候更加华丽一些,生机勃勃,到处都是花团锦簇,一派富贵喜庆。 谢珀开始有些紧张,抱着箱子的手有些无力,幸亏身后芋圆扶了他一把。 前面是众位驸马组成的拦路劫。 这个拦路劫是萧氏皇家特有的礼节,要做萧家的女婿,连襟之间也要和睦,不可私下钻营结党,只能明面竞争,拦路劫之后,过往的私人恩怨一笔勾销。 谢珀与这些驸马本也没有私交,还有恩于他们,驸马们自然不会为难他,让他上交几幅字画就给他过去了。 只有永昌候的嫡幼子来之前被二公主拎着耳朵一顿威胁,怎么都不放他过去。 “赵笙,你这是干什么?”幽穗长公主的驸马张廉皱着眉头将他拽到一边。 “没干什么呀。”赵笙是个纨绔,不学无术,偏偏喜欢吹牛,爱面子,“我说他这画敷衍我哪里有错?” 反正就是误谢珀吉时,拖住他一时半会儿也不怕人说。 “他是你姐夫!”有人看不惯他,喝斥道。再拖下去误了吉时连累他们! “姐夫的规矩破了不少吧?”赵笙耍无赖。 他年纪小,才十七,在家中就被宠坏了,进了二公主府之后,更是如鱼得水,跟着二公主学了不少后宅手段。 “妹夫想学画早说。”谢珀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刚才作画时赵笙就在边上指点江山,他看在萧景芯面子上才不为难他。 他们这边时间太长,引起宗正寺卿的注意,带着几个皇室子弟走了过来,正好看到赵笙把谢珀的画数落一番。 太子和萧楚航听到不高兴了,他们为了求谢珀的字画做了多少事,这草包居然把谢珀批得一文不值,不能忍! “起开!”萧楚已也是有脾气的,直接取过案上的画,“你不要就边上去!” “参见太子殿下。”在场众人赶紧行礼。 “嗯。”萧楚已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略带稚气的声音严肃起来,“可别怪孤没提醒你们,误了吉时,到时候父皇震怒,想想承恩伯的下场。” 赵笙脸色煞白,他可不想被流放! 他自觉让道,谢珀朝萧楚已笑了笑。 少年太子奏到他身边,谄媚笑道:“姐夫也给孤画一张呗?” 谢珀望了望他手中的那一幅。 萧楚已展开一看,倒着看就是一幅绝佳水景图,是赵笙没有眼光。 水中有画舫,舫中有歌舞栩栩如生。 众位驸马哗然,早就听闻谢珀画技绝佳,没想到他还能倒着画画! 吉时将至的鸣炮响起,正房中的萧景芯被桐喜和梧悦扶出。 礼堂设在正殿前的映花阁,裴智姝伸着脖子去看。 -- 第98页 前面长长的红毯一直铺到左右回廊,两位新人在路的尽头遇上。 萧景芯隔着红色帘珠望向对面盛装的谢珀,双颊微烫,连喜娘什么时候塞了红绸给她都不知道,直到手中红绸被扯动才回神。 对面谢珀唇角微弯,一定又是在笑话她。 并肩走过时,谢珀微侧着头,压低声音说:“景芯,你今天真好看。” 他还没念却扇诗,也没看到她的脸,怎么就夸起来了? “那当然。”萧景芯也学他向一侧倾身,结果凤冠歪了。 身后的桐喜赶紧帮她扶正。 这两个人呀,就不能等进洞房再甜蜜吗? 鞭炮齐鸣,礼花齐放。 谢珀一直侧着头看萧景芯,眼神温柔缱绻深情。 萧景芯被他看得没法淡定,“不许偷看!” 他一本正经地转头看前面,没等她缓过气来,视线又重新落了回来。 以至于萧景芯心跳加快,头脑发晕,只会听司仪的声音做动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 等她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在新房中了,谢珀取下了她的凤冠。 萧景芯:“......” 她以为至少会顶着这沉重的凤冠等到晚上呢! “怎么呆呆的?舍不得?”谢珀含笑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漆黑的眼睛里全是她的影子。 “你才舍不得!”萧景芯轻轻捶了他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应该在外面给客人们敬酒吗? “我还没听你叫一声夫君。”谢珀放下凤冠,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 “还没晚上。”萧景芯侧头,露出一截白皙水嫩的脖颈。 “我们已经拜完堂了。”谢珀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背。 她挣扎了一下,挣不出来,抿着嘴唇坐着生气,“那也不行。” 白日那啥不是好宗妇所为,坚决不行。 谢珀哈哈大笑,捏了捏她挺俏的鼻尖。 “逗你玩的。”他站起身来,“你在这等我回来。” 说完,俯身亲了亲她的唇,温柔缠绵,带着无限的怜惜,“景芯,等我回来。” “快去快去。”萧景芯被她吻得坐不住,赶紧赶他走。 看着他走到门边还回头看她,她赶紧躲进被窝里。 羞死人了! 今天贺客极多,有皇亲国戚,也有朝庭重臣,裴智姝怕儿子喝多了,派芋圆一直跟着他。 “娘,你别担心,我只喝一点点。” “对啊,婶婶,有我看着呢。”沈停还穿着官服,将谢珀挡在后面,为他挡酒。 裴智姝放心地转身招呼女眷们。 “真的要这样?”等她走远,沈停凑在谢珀耳边再次确认。 “嗯。”谢珀毫不犹豫地点头,“亥时一过,你就亲自送我进去。” 他手上端着半满的酒杯与面前的卫世子和卫琢碰了杯。 最后到晏扬和谢琅面前,“老师,谢太师,这杯酒敬你们。” “你这孩子。”晏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假装高兴与他碰了一杯。 谢琅上下打量他一眼,轻声道:“平安归来。” 然后一饮而尽。 谢珀也饮尽杯中酒。在众人眼里就是叔侄尽欢。 亥时刚过,正房外就传来脚步声。萧景芯听到桐喜的声音:“哎呀,驸马爷怎么醉成这样?” 沈停的声音传来:“纯之今天高兴,多喝了几杯,他体质特殊,饮不得醒酒茶,姑娘扶他进去安歇就成,明日就会醒来了。” 接着就是推门的声音,萧景芯赶紧从床上跳下来,匆匆披好衣服。 谢珀这家伙!交杯酒还没喝就醉成这样了,像话吗! 沈停见到谢珀被送进房间,赶紧溜了,他怕公主叫他过去问话。 “快放床上。”萧景芯无奈地忙活起来,让人上热水给他擦拭脸和手脚。 明明身上的酒味很淡,偏偏醉得人事不知。 收拾好之后,萧景芯也累了,侧着身子红着脸躺在他身边。 闭着眼睛的谢珀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依旧十分好看,轮廓和眉眼平和,薄唇微微翘起,模样俊俏乖巧。 “你呀,醉了可听不到我叫人了。”萧景芯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夫君。” 点过之后犹觉不够,双手撑起身,在他额心落下一吻,“只有傻子才会在洞房花烛夜醉得不醒人事。” 亏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萧景芯躺下来,拉过大红锦被把两个一起盖住,抱着他的胳膊,安心地闭上眼睛睡觉。 第69章 ================== 黎明之时,启明星在天边闪烁着,屋里谢珀突然睁开眼睛。 红烛已经燃尽,只剩很小的一截沾在鎏金的烛台上。 他想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被萧景芯抱在怀里。 小姑娘睡得香,还打小呼噜,嫣红的唇瓣微张,闭着眼睛,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皮上留下柔和的影子。 侧头亲了亲她的眉心,谢珀怕自己立场不够坚定,小心翼翼地收回自己的胳膊。 “景芯,景芯。” 他叫了两声,萧景芯哼了一声,抱着被子翻到另一边,背对着他。 果然是生气了,睡着还在气。 -- 第99页 谢珀心情复杂地掖好被角,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很过分。 远处传来鸡鸣声,他该走了。 “我答应你,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命。” 他站在床边深深看了她一眼。 “公子,我们准备好了。”贾章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谢珀转身走出殿外。 黎明时分的公主府异常安静,红灯笼映着喜庆的红光。 廊下站着八个淡淡的身影。 “你们留在公主府,不可出现在公主面前。”他扫了一眼。 “是!”八个淡影消失在夜色里。 芋圆动作麻利地为他披上银色软甲,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公子,这些平时都是跟着你的,你不带他们去吗?” 公子的暗卫只有十六个,派了四个保护沈公子,还有四个保护夫人,他一个都不带去谁保护他?公子不会武啊,战场上用毒可不实际。 “少问多做事。”贾章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你留在恤孤院里别让公主和夫人看见。” 谢珀伸手接过贾章递过来的巨弓背到背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祸害遗千年。” 其他小少年整齐站着,眼巴巴地望着谢珀,“公子,我们跟着你。” 他们身上还穿着昨天送亲时的新衣服,个个精神抖擞。 “别拖后腿,想立功过几年再说。”谢珀严肃地看着他们。 少年们一个个塌了脸,他们真的想上战场杀敌为家人报仇。 而且公子也没比他们大多少呀。 谢珀大步走下石阶,“织梦效果只有三个时辰,公主醒来之后一定会问,你们只需说刑部有急案,我前去查案。” “嗯。”芋圆点头。 三个时辰足够出征大军急行军上百里,公主就算想追也追不上了。 公主府的侍卫都靠在墙角呼呼大睡,没发现快速走向马厩的几个人。 谢珀瞥了一眼,翻身上马,侧头对芋圆吩咐道:“这些侍卫不够警觉,你有空给他们找点刺激。” 芋圆和身后的少年们眼睛一亮。 他们在京中也有事情做了。 两匹快马趁着夜色跨出公主府的大门,头都不回地急驰而去。 “公子一定会回来的!”芋圆捏紧拳头,转身面对那群半大的少年,“你们去几个人接应老药王,带着药材,沿路追上他们。” “嗯。”有四个年纪稍小的出列,腰间有包袱,里面带着药草。 “尽快找到白公子。”芋圆望了望天。 东边露出一点青白,有星星闪烁其间。 “往东边岚河找。” 二月里的夜依旧寒冷,梧悦迷迷糊糊地睁眼。 以往她不可能在轮值的时候睡着。 身为皇家培养的暗卫,她从来没有出过错,即便有人用药也不可能药晕她和冬妙。 但实际上,冬妙正在房中呼呼大睡,府里所有人都睡得香甜。 公主不会有事吧? 她凑近雕花大窗,侧耳倾听,却只察觉到公主一个人的呼吸声,驸马怎么不见了? 正要进去看看,拐角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梧悦大怒,紧紧追了上去。 * 萧景芯醒来时,全身舒爽,好久没睡这么沉了。 她闭着眼睛伸手摸了摸旁边,空的。 人呢? 掀被下床,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映得边上的婚服金光闪闪。 这是谢珀的婚服。 萧景芯走过去摸了摸,昨天没细看,但是依旧记得谢珀穿着它的样子,唇角无意识地扬起。 这家伙一大早跑哪去了? “公主。”桐喜听到里面的动静,指挥小宫女端上热水巾帕。 “谢珀呢?”萧景芯回头笑着问她。 “听前边的人说一大早出去了,刑部有急案,驸马还说敬茶请安不急,夫人住贯了涤北大街的宅子,来回折腾太远。” “哦。”萧景芯戳了戳面前的婚服,“忙成这样还成亲,别忘了三日后要进宫见父皇的。” 谢珀一办案就好几天不着家,她都听说了,以前他就很忙的。 萧景芯完全不怀疑,冼漱好之后一个人吃完早膳,闲着没事让春巧取来针线,她要为谢珀缝衣裳。 “有话直说。”缝了一会儿,她看见梧悦欲言又止,不时看窗外。 “公主昨晚上睡得可好?”梧悦有些迟疑地问。 萧景芯蓦然红了脸,瞪圆眼睛,“你和冬妙听墙角了?!” 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被人盯着看绝对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没有,奴婢昨晚上突然睡过去,冬妙也是。”梧悦表情严肃,“奴婢怀疑驸马爷有什么事瞒着公主。” 要不然为什么要让大家睡得这么沉,还有那个黑影的速度太快了,比他们暗卫里速度最快的还是要快几分,她根本追不上,若是歹人,岂不是说明公主府很不安全? 是时候加强守卫了。 “谢珀这个人,他不想说的事,问也问不出来。”萧景芯不高兴地用绣花针戳手里的布料。 此时谢珀已经随军出城一百多里了。 武唯策马走到他身边,“你这张弓看着不凡,很眼熟啊。” 军中用弓的将领不多,只有几个,他记得十年前见过这张弓。 -- 第100页 身后的大军人数不多,总共不到一万,但是个个黑衣黑甲,眼神锐利,这些是武国公麾下旧部,久经战阵,每一个都能以一敌百,是能震慑诸藩王的存在。 “是莫老将军的弓!”身后有偏将认出,惊呼一声。 武唯心中一震,怎么把这老神箭手给忘了,那可是军中的神话,有他在,敌方战旗和敌将总是龟缩后方不敢上前。 他父亲当年还与他夸过,说是带着神箭手打仗真的很爽。 他狐疑地望了一眼谢珀,他虽然在牢里呆了几年,但是出来这段时间听的都是谢珀如何如何惊才绝艳,风流倜傥,可没说他会弓马。 “家师已经退出朝堂,这弓只能由我在战场上用。”谢珀淡淡回道。 大雍神箭手莫远鸣只收过一个徒弟,但是听说那个小徒弟已经夭折了啊。 马蹄声声,队伍行军速度很快,身后没有辎重,但是大家听闻莫老将军的徒弟也在军中,顿时抬头往前看,莫名自信。 军中谁不是听着莫老将军的神话长大的,就说武国公反败为胜那一战,就是莫将军一弓三矢,一箭射死了北狄猛将,一箭射倒北狄军旗,最后一箭射穿北狄的铁盾。 当场士气大盛,大雍军一鼓作气冲下高岭,北狄军顿时军阵溃散,四处奔逃。 北狄王都死了一个,赢来了十几年的太平日子,直到听说武国公因罪流放,老将军告老还乡北狄才又嚣张起来。 这一次一定彻底把这北狄灭了! * 二月早春已到,城中世家豪族都外出踏春,城外护城河的雪已经化了,河水夹着尚未彻底化开的白色冰块往前流淌,河边柳树抽芽,春意盎然。 昭王府在河边宽敞处设了幛幔,宴客赏花,几个外邦使臣席地而坐,伸长脖子去看河对岸的桃林和梨林。 粉红与雪白相映成趣,众人饮酒作乐。 “雍京繁华,诸女美妙,本王倒有些乐不思蜀了。”北狄亲王举杯隔空与景融碰了一杯,“若是能休干戈,互通婚,大雍与北狄友好相处,那才是妙事!” 昨日公主大婚的盛况让他生出无限野心,若有朝一日,北狄踏马南下,眼前这一切迟早都会是他的。 休战不过是缓兵之计,只要拖到五六月,到时必然是北狄的天下。 景融望了望对岸桃林里撑伞赏花的齐毓和萧显璋,下巴微抬,“恐怕宁王有意见。” 宁王向来看不起异姓王,但最近却与魏王亲近起来,宁王世子还纳了魏王的一位庶女为侧妃。 藩王与藩王之间关系也是明面一起对抗朝庭,暗地里各自壮大。 宁王在西北,景融与他接触也多。 离河边不远,有几个不起眼的小贩在卖梨花束,沿着河边一边朝行人兜售花束,一边将修弃不用的花枝摆好。 “你过来!” 一顶华丽的鹅黄帐子前,景阳颐指气使地指着其中一个瘦弱苍白的小姑娘。 那姑娘畏畏缩缩地跟了过去,即将进帐之前回望了一眼,藏在花篮下的手指动了一下。 昭王府设帐于此是为了观夕阳永照。 每年二月初,雍京十大景之一的夕阳永照就最吸引文人雅士。 景融附庸风雅,一直想笼络文人清客,此时帐里有不少举子,做了不少好诗,他也想为自己的几个女儿挑选合适的夫婿。 景阳见到齐毓也来,花了不少心思打扮自己,就连帐子周围都布置着花环,别出心裁,只是可惜齐毓一到就往对岸去了。 眼看夕阳映得远处山腰上的永照宫犹如天上仙宫,景阳又妒又恨。 这样美的宫殿就该是她的! 萧景芯不知道景阳对她各种羡慕嫉妒恨,掌灯时分,谢珀还没回府,她原本因为他醉酒而消减的郁气又冒了出来,召前院门房过来问话。 “驸马爷是卯时初出的门,带着一个侍卫,说是最近棘手的案子突然有了线索。” 门房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好在口齿伶俐。 “你把当时的情形说一说。”萧景芯皱了皱眉头。谢珀最近案确实很多,有一些陈年旧案,甚至还有先帝时期的贪污案。 她想帮他的忙,总得先了解一下。 “驸马爷装束不似平常,老奴一时好奇多看了一眼,只是当时困倦,只隐约看到他身后背着一样东西。” 听了这样的话,萧景芯越来越怀疑谢珀就是故意喝醉酒,他根本不喜欢她。 他们开始只是盟友,只有她深陷其中,他才会偶尔逗逗她。 所以才拜完堂就找借口溜了。 萧景芯把缝了一小半的锦袍一股脑塞进柜子,她才不帮他缝衣服呢! 还要等两天后他回来陪她进宫的时候跟他约法三章! 第70章 ================== 最近雍京出了一件奇案,昭王景融和北狄亲王莫名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街坊邻居议论纷纷,裴智姝心里咯噔一下,谢珀是刑部侍郎,这件案子是不是他在办?这两日也不见他回家来,一问就是在忙,要不就是在公主府。 她隐约有些不安,她与谢珀分开十几年越来越看不懂儿子的心思了。 “婶婶,你别担心,我哥早上说纯之哥在朝上还得了陛下夸奖,今日他定要带公主进宫的。”沈蔷被沈停耳提面命,红着脸撒谎。 -- 第101页 “这样啊,怎么连芋圆他们都不见了,不知道在公主府过得习不习惯?” 裴智姝性格外柔内刚,回家之后见到谢珀使唤这些小孤儿,十分不高兴,把这些孩子当小儿子宠,时时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把多年没付出的母爱一股脑洒在这些孩子身上。 她一边担心有人怀疑景融的失踪与谢珀有关,一边又恨不得真的是谢珀为父报仇,不由得分外关注这件奇案。 萧景芯也听说了这案子,眼睛亮了起来,本来还生着谢珀的气,看他没忘了正事于是派人送了东西去刑部衙门。 结果派去的小内侍在刑部根本找不到人,反而听到一个传言。 “你说什么?”萧景芯惊得站起,身体摇摇欲坠,“他随武唯出征北狄?” 怎么可能呢?他怎么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去了北方? 她以为她改变了一切,结果只有她自己的命运改了,成了他的妻子。 “是的。”小内侍战战兢兢地跪着,“前日辰时出征,听说今□□上吵了一天,陛下一气之下罢了朝,现在各部衙门都人心惶惶的无心办事。” “备车,我要进宫。”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居然和她父皇合起伙来骗她。 “公主息怒,朝中大事不可过多参与啊。”桐喜吓了一跳,若是再传出公主影响陛下决定,到时候外面的人指不定怎么编排公主。 上次因为驸马参政的事有不少迂腐老顽固说公主这是亡国之兆。 这些诛心话她们都不敢在公主面前说。 “放心,这次我绝不乱来。再说今天也该进宫谢恩的。” 萧景芯压下心中的火气。 “公主,宫里有赏赐下来,这次是蔡公公亲自来的。”秋思从门外掀帘而入。 这两天皇宫一天三趟的送赏赐,周围府邸的仆从们都已经习惯了,只要一有动静出来看,准是宫里又有宝物送来。 萧景芯理了理头上的妇人髻,并没有盛装打扮就走了出去。 庭院里摆满了红木大箱子,蔡慕手执佛尘躬身让人轻拿轻放,见到萧景芯赶紧过来行礼。 “怎么是蔡公公亲自来?”萧景芯平日里娇俏可人,但是威严起来时有几分与景嘉帝类似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蔡慕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陛下有密旨,杂家得亲自过来传于公主。” 他看了看左右,桐喜赶紧带着人下去了,他才从袖间取出一小卷帛纸,双手捧上。 萧景芯伸手接过,居然是一份罪己诏。 她父皇一向独断,即使自己错了也将错就错,从不认错,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将过往错事写下,难怪让心腹太监亲自送来。 虽然没有让天下人知道,但是这诏书于她而言确实是最好的道歉方式,即便她依旧怒气难平,也开不了口去责问。 “公主殿下放心,驸马爷吉人天相,定会凯旋而归。”蔡慕小心翼翼地看她脸色。 萧景芯冷哼一声。 等蔡慕离开后,梧悦从暗处出来,凑在她耳边小声道:“景阳进宫哭求太后帮忙,太后跟陛下求了情,如今昭王和北狄亲王失踪案是谢太师和周大人亲自审的。” “他们怎么说。”萧景芯心情微微好转,左都御史周澜谊向来铁面无私,刚正不阿。 “他们把当时在场的人都送进刑部牢山引来众怒。齐家和宁王府炸了锅,宁王妃在谢太师府前已经骂了一天了,连口茶都没喝到。宁王气得进宫被太后挡了回去。” 梧悦忍着笑把当时的情形说了。 “还好太师大人顶在前头没让驸马出面,要不然现在宁王妃可是在公主府外头大骂呢。”梧悦庆幸道。 然而萧景芯宁愿被宁王妃大骂几天,也不愿意谢珀冒险上战场。 她咬了咬唇,恨自己不争气,明明生气还要担心他穿得暖不暖,有没有受伤,担心得什么都做不了。 “公主?”梧悦这才发现她面色有异。 “梧悦,派一队府兵去打探一下武家军的行踪。”萧景芯匆匆转身进殿,“备车,我要进宫。” 钟玉灵还在宫里,她必须把她提到公主府好好审一审,总觉得她漏掉了重要线索。 公主府外,芋圆探头探脑,没发现公主出府。他挠了挠头,原来公子也有猜错的时候。 公主虽然生气,但是没有很伤心,看来沈公子不用为手上的锦囊发愁了。 此时沈停正好经过公主府看见芋圆在僻静的小巷朝他朝手。 “怎么了?”他还有事要忙呢,趁着齐毓被关进牢山问话这段时间,把他之前安插下来的人清理干净,还要往户部和吏部渗透,他忙得像个陀螺。 “沈公子,我觉得你这几天可能有麻烦,公主这么久不出府,不是还不知道真相,就是有别的计划。” 沈停哈哈一笑,“怎么,纯之也有猜错的时候吗?” 芋圆不高兴了,瞪起圆眼,“你笑什么?” “你不懂。”沈停坐在马上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大人的事少管。” 谢珀要是真的猜对了那岂不是很可惜? 锦囊里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 北州边城,风雪卷着枯草刮得人脸生疼,一不小心还会被刮伤。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静得吓人。 都已经开春了,这里还是冰天雪地的,夜里能冻死人。 -- 第102页 寂静的路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十几匹快马拖着两个人匆匆赶路。 仔细看还能看到那两个衣衫褴褛的人白白胖胖的,即便有大部分皮肤冻伤生疮,其余皮肤也是养尊处优养出来的白。 “好汉饶命!只要你们放了本王,本王愿以三千两黄金酬谢各位大侠。” 景融这几天几乎去了半条命,又饿又冷,被这些蒙着面的匪盗一路带着,又拖又拽,把这辈子的苦头都吃尽了。 这些人还不让他们死,想逃也逃不掉,身心疲惫不堪。 这些人不言不语,全靠手势,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们怎么把他和北狄亲王掳去的?那么多的侍卫竟到现在都没有找来。 这里已经是北州边境,再过去就是漠城,就是北狄境内了,为什么他们如入无人之境? 他心生不祥之感。 正在他四处张望时,一只利箭从不远处破败的矮墙上射下,嗖一声深入他面前的地底,只留一小截箭尾。 他猛地抬头。 城墙上有个人逆光而站,手中握着一张巨弓。 “谢珀!”景融目眦欲裂,他怎么忘了这个生死大敌,“你竟然在这里!” 此时仰头去看,尽管弱了气势,景融笑得恶毒,“毒发的滋味好受吧?你立刻放了本王,本王还可以给你解药……” 回答他的是一只射穿他发髻的利箭。 “你不是说二月眠的毒无药可解吗?”北狄亲王这会儿回过神来,惊呼出声。 站在墙头的谢珀一跃而下,大步走到他们面前,伸手一绞,巨弓上的弦就套住了景融的脖子,动作快得众人反应不过来。 “另外十五万北州府兵在哪?”谢珀的声音比地上的冰雪更冷。 景融觉得有一瞬间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即便身中剧毒,谢珀看起来依旧能轻松取他性命。 “你先放开我!”脖子上的弦勒得他喘不过气来,有粘腻腥气化开,瞬间又被冰雪冻住。 面前黑发黑眸黑甲的少年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冰冷无情,人命在他面前不值一提,即便是他自己的命。 景融越挣扎,弓弦勒得越紧。 这不是一个文弱书生该有的能力,谢珀到底是什么人? “再勒下去人就死了,留着还有用。” 在景融意识即将幻散时,听到武唯懒懒散散的声音,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你们竟敢阵前斩杀使者!”北狄亲王惊恐地躲避着,尖叫着救命,试图引起对面北狄兵的注意。 “让他闭嘴。”谢珀淡淡地挥手,收回巨弓,然后弯腰从地上拎起景融,走进附近的一间石头小屋。 武唯和贾章对视一眼,默默拎走北狄亲王。 他们赶路十几天,谢珀曾经毒发过两次,现在武唯才知道毒是景融下的。 当年的恩怨他也牵扯其中,谢珀没找他算账真的是谢天谢地,见识到谢珀的可怕耐力,他再也无法对他折磨景融说一句话。 那个什么二月眠没有它名字那么平静,毒发时身上血纹遍布,什么药都无法止血,周围虫蚁不怕死地往他身上冲,简直是万蚁噬心的酷刑。 难怪他总是不怕死地往前冲,十天夺回三城,满身伤痕。 那张巨弓简直成了北狄兵的恶梦,很多人死前都不知道箭从何处射来。 如今北狄有了警觉,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城。 石头矮屋里,谢珀坐在石头櫈上,用匕首修理着一截硬木头,修长的手指上遍布是细小的伤口,犹如上好的玉石碎裂,呈现出一种脆弱的美感。 几寸长的木头两头尖尖,上面冒着幽幽蓝光。 他慢条斯理地举起一只,毫不犹豫地用力刺入景融的大拇指。 本来昏迷着的景融惨叫一声,惊醒过来,不断翻滚哀嚎。 “我这里有十种毒药,你要么拿十五万的兵符来换解药,要么把二月眠的解药拿出来。” 谢珀的声音不含半点情绪,伴着外面的风雪声,在小屋里格外清晰。 第71章 ================== 寒雨夹着雪下了好几个时辰,景融也哀嚎了几个时辰。 隔壁破屋子里避雨的武唯被这凄惨的叫声吓出了鸡皮疙瘩。 他也是在战场中手刃敌首上千的战将,普通的生死血腥根本不会让他害怕,可是现在这凄凄惨惨的嚎哭激得他头皮发麻。 对面漠城里的北狄兵明明知道他们在这里,看到插在屋前的大旗,立刻就龟缩城中不敢出来。 那血色大旗上写着一个谢字。 “想不到啊,景融骨头还挺硬。”他牙酸地感慨一声,伸手往前面的火堆烤烤。 烤了一会儿又问贾章,“谢珀的毒是不是又要压制不住了?” 他发现前两次谢珀毒发就是特别狠戾疯狂,上一次就把北狄那边的守将审得只剩一口气。 贾章冷冷瞥了他一眼,脸上的伤疤格外狰狞,没有说话,默默擦拭自己的长刀。 武唯又自言自语道:“这么下去不行啊,迟早会失去神志的。” “你有什么办法?”贾章放下刀。 “只能尽快往北狄攻城,在他失去神志之前找到解药。”武唯手指轻轻勾了勾,示意他附耳过来。 贾章低头凑了过去,只听他含笑揶揄道:“尽快攻下北狄,解了他心中的执念,让公主的柔情感化他。” -- 第103页 “......”贾章沉默一阵,“北狄亲王说柳血兰五月开花,六月结果,这么短时间能攻到北狄王庭吗?” 刚才他们审过北狄亲王,知道二月眠虽然没有解药,但是谢珀小时候中的冬蝉的解药是有的。 “难啊。”武唯搓了搓手。 这时候,一道阴影扫了过来,谢珀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冰冷的寒风。 大家给他让了火堆旁边的位置。 “怎么样?”武唯递给他一杯热好的酒。 他手一扬,一块墨色温润的玉珏落在武唯手上,“兵符。” 谢珀的声音有些沙哑,眼尾微红,过于苍白的脸色衬得唇色格外艳红。 唇边有一丝淡淡的血迹。 “那我们赶紧回营。”武唯于心不忍,急忙站起来。 他们离营只是为了接这两个人质,带的人不多,万一有不怕死的北狄兵冲来,短兵相接,他们人少肯定吃亏。 “嗯。”谢珀点了点头,刚站起来就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 “公子!” “大人!” 一阵兵慌马乱,离他最近的武唯下意识伸手接住,以避免他摔在坚硬的石头地面上。 他的指尖滴嗒滴嗒落下大滴的血珠。 贾章迅速反应过来,赶紧在房子周围洒下驱虫药粉,然后手脚麻利地给他卸下身上的战甲,“金创药!” 虽然普通的药止不了血,但是至少可以让血液流得慢些。 一时间大家都纷纷将药掏出来,像是不要钱一样洒在谢珀的手上腿上。 陷入昏迷的谢珀牙齿紧咬,好看的眉头紧锁,脸白得像一张纸。 里面正忙成一团,外面突然传来奔腾的马蹄声。 “将军,北狄兵出城了!”有放哨的士兵冲了进来。 “带上人质,撤队!”武唯一口喝尽杯中酒,将杯子一扔,握起长樱枪。 贾章一边为谢珀止血一边低喝,“黛一!” 那些黑衣蒙面人突然出现,犹如鬼魅。 “你们断后。” “还有北狄援军!快走!”站在屋顶观察敌情的偏将心里一紧,声音微颤。 黑鸦鸦的北狄骑兵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等......等。”谢珀突然睁开双眼,伸手猛地抓住贾章的手,看向武唯,“将军,派人绕道传令,全军在北岭伏击,分兵进攻漠城。” “你想以自己为饵?”武唯突然明白他为什么当着北狄兵的面折磨景融。 “知我者武唯也。”谢珀咧嘴一笑。 “疯子!”怪不得出来之前谢珀和留营的偏将们嘀嘀咕咕,还不怕死的在这竖大旗。 北狄对谢珀是恨得牙痒痒,他不声不响夺了三城还不算,还用北狄战神的匕首当菜刀,极尽嘲讽,凡是有血性的北狄人都恨他入骨。 但是武唯知道,这个方法确实省时省力少牺牲,他站起来,翻身上马,深深看了谢珀一眼,“活着回营!” 说完带着自己的兵走了。 “布阵。”谢珀虚弱地靠在墙上,伸手用石头在地上画了一个小圆圈。 “是!”黛一带着人在石屋周围动作麻利地布置起来。 “公子,对方人多,这个迷阵怕支撑不了多久。”贾章给他喂了一颗药。 “谁说我布的是迷阵?”吃了药,谢珀缓过一口气,皱着眉头把手上染透鲜血的药粉擦掉。 白皙的手背又多了几道细长的红痕。 贾章只知道黛影阁是他师父传给他的,并不知道他除了迷阵还会什么阵。 黛一他们平时虽然听他号令,但是不会与他说太多。 说话间,谢珀已经把自己身上的金创药粉擦干净了。 “公子!”贾章大吃一惊。 血这么流下去,别管多冷,毒虫毒蚁毒蝎子都会跑出来的。 “是时候好好招待这些北狄来客了。”谢珀弯腰套上自己的黑甲,拾起大弓背在身后。 他手下的亲兵这段时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候听话地跟着他从墙上跃出,护着他埋伏在大旗之下。 见到他一个人站在墙上,北狄兵更是像打了鸡血一样往前冲,根本没有注意脚下。 第一批人马在靠近他五十步的时候,战马突然嘶鸣着倒下,后面的停步不及,纷纷踏了上去,一时之间哀嚎遍野。 谢珀搭弓指向他们,巨弓上搭着三只冒着蓝光的利箭。 修长苍白的手指血珠滴落,但握弓的手很稳,手指一松,三只箭快如闪电般的射中了北狄军中的三杆军旗。 没了军旗指引,骑兵一乱,队形溃变,战马嘶鸣,乱成一团,死于自己人的马蹄下者不计其数。 他们眼睁睁看着前面的谢珀,隔着一箭之地就是过不去,像是遇到了鬼打墙。 谢珀的亲兵们看向他的眼神充满崇拜,他们从来没有打过这么轻松的仗。 “走。”谢珀没有恋战,收了弓箭走下矮墙,将手上血珠洒在石屋周围。 这时,北狄兵也镇静下来,发现谢珀的箭囊空了,顿时士气大振,纷纷用人墙堆出一条路追了过来。 谢珀忍着伤口上的刺痛翻身上马,带着众人往山上跑。 山上白茫茫一片,骑不了马,一行人下马顶着寒风和雨步行而上。 谢珀这次毒发时间特别长,血迹在雪地里触目惊心。 -- 第104页 “公子。”贾章发现他脚步越来越慢,转身回头一把拉住他,发现他已经晕过去了。 * 萧景芯被噩梦吓醒,抱着被子靠在墙边小声抽泣。 她梦到谢珀浑身是血躺在雪地里,无声无息的,她以为他死了,哭着跑到他身边,结果他突然睁开血红的双眼,像是要把她吃掉一样。 擦掉眼泪,从枕头底下摸出小铜铃和小鱼坠抓在手里,闭上眼睛。 前路雪茫茫一片白,萧景芯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梦到了这里,而且醒不过来。 四周无人,寂静得可怕。 “纯之,纯之,你在哪里?” 原本躺着谢珀的地方空无一人,只有一点点血色印迹,像是一个人被风雪埋葬一样隆起一个形状。 “谢珀!”她一急,用手刨开冰雪。 “景芯。”身后传来谢珀温润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谢珀就站在她身后,一身玄甲,英气逼人,说不出的好看。 “纯之纯之。”她哭着扑进他怀里,捶打他,“你吓死我了,大骗子!” 谢珀的铠甲很冷,手掌也很冷,脸色也白得近乎透明。 “对不起。”谢珀牵着她的手,踏着雪走到路边,“你先回去吧,等我打下北狄。” “我不走!”她站在原地,固执地看着谢珀,“你为什么要骗我?” 谢珀什么都没有说,笑着为她系紧斗蓬,修长的手指触之冰凉。 突然有血珠从她颌下滴落,滚过她斗蓬上的白色绒毛。 她伸手抓下他的手,用帕子轻轻擦掉,可是怎么擦,血都止不住。 他们所站的地方红色血迹越来越多,几乎把他们淹没了。 她心一痛,正要尖叫,耳边传来桐喜的声音,“公主,您醒醒。” 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帐上的红色鸳鸯刺绣,她吓一跳,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厌恶红色。 “公主,该起了。”桐喜不解地看着她。 看了一会又轻笑道:“今日染衣局送来春衫料子,你看,多漂亮的红色。” 床帐已经被秋思拉开挂好,春巧将手中的红色宫裙展开给她看。 “换个颜色。”萧景芯情绪低落,“换个牙白的。” 几个贴身大宫女面面相觑。公主怎么突然喜欢这个颜色了?以前很讨厌的。 幸亏府里有很多这样的料子,原是为驸马准备的,以前每次见公主,驸马都是一身牙白长衫,公主特地跟她们说过几回,昨天生气把牙白布料都锁进柜子里了。 现在又说牙白,难道公主不生驸马的气了? 萧景芯根本不知道自己下意识说的颜色让自己的宫女脑补这么多有的没的。她被那个梦引出满心的忧虑。 “梧悦,府兵有消息吗?” 她这么问,更加坐实了大家的猜测,梧悦了然一笑,“早上刚来的消息,驸马爷夺回三城呢,捷报在路上了。” “我是问他人怎么样!”萧景芯嗔怒瞪她。 “府兵没追上呢,只是路上遇到了传令兵,听说在攻打漠城。”梧悦蹲下替她套软靴,“公主放心,战将都有亲兵护着,不会有事的。” 她越是安慰,萧景芯越是担心。 第72章 ================== 谢珀在黑暗里走久了,看到前面有一道闪着光芒的门,正要走过去,身后却传来萧景芯的哭声。 他犹豫了一下,停下脚步。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萧景芯哭,第一次是在皇恩寺,刁蛮的小公主边哭边骂他是个祸害。 这一次是边哭边骂他大骗子。谢珀有些心软,朝声音传来之处走去,抬手想把背对着他哭泣的人搂进怀里。 “大人的手指动了!” 还没等他触到那个纤细的背影,哭声就换成了惊喜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 谢珀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好一会儿才看到身边围着一圈人。 武唯、贾章还有他的那些亲兵。 “感觉怎么样?”轮椅推过硬毯的声音传来,苍老而熟悉的声音随之入耳。 “药王?”谢珀顺着贾章扶着他的力道坐起,猛然睁大眼睛,“师父!” “臭小子!若不是老夫刚好在药王谷,还不知道你已经到北方来了。” 轮椅后是一个精神矍铄胡子花白的老者。 “别和我抢徒弟!”又有一个戴着面具全身笼在黑衣中的人从军帐外掀帘而入。 小小的军帐里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谢珀顿时头疼,师父太多就是这样。 老药王替他把了脉,依旧愁眉不展,三个老头挤在榻边,上上下下把他仔细察看一番。 “余毒未清,又添新毒,这次真的凶险,幸亏我们来得及时。”老药王伸手接过药童递过来的药碗,“不过也只能把毒压下去,不能彻底清除,本就应该静养,谁知道你不听劝。亏得有一丝生机不绝。” “白大哥他怎么样了?找到了吗?”谢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避开静养的话题又转身去看武唯,“漠城打下来了吗?” “打了,还在清理战场,你这边这么吓人,我留了李眠在城里看着,整军驻守。” 武唯双手撑在床头,咧嘴一笑,“鬼门关走一趟还担心攻城呢?” 要不是莫老带着这些江湖中人过来,他都差点把没了呼吸的谢珀埋了。 -- 第105页 “担心啊。”想早点班师回朝,恐怕有些人生他的气久了,气出个好歹来。 谢珀刚醒过来,精神不济,众人简单讨论了一下攻城和找解药的事就散了,只留贾章在帐中守着。 “公子,喝水。”他端来一碗温水,一手扶他靠在榻边。 “京中什么情况。”谢珀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淡白干裂的嘴唇湿润了一些,总算带着一抹有生气的血色。 他出征一个月了,前面几天在赶路,后面一直在攻城,到现在才有暇问起。 “和计划一样,太师大人和周大人以景融失踪为由,扣押了外来使臣和齐毓萧显璋等人,京中暂时被那些事吸引,还没有人注意到武家军的动向,不过捷报传回去之后,巩怕瞒不住。”贾章把最近收到的消息细说一遍。 他把碗放在矮案上,俯身扶谢珀躺在靠垫上,“尚将军已经带着征北军从东面绕道进攻裕谷关,只是北州府兵逃者甚重,景烁毕竟久居雍京,有些压不住部下。” “逃了多少?”谢珀伸手从案上拿起几份公文,他毒发这几天堆积了不少本子。 昏黄的灯光洒下,他原本苍白清冷的脸增添几分暖意。 本来舒展开来的眉眼又紧皱起来。 “总共有一万多,加上战损,现在还有十三万多点,莫老将军建议打散混编入征北军,尚将军还在考虑。” “一万多?没追回来?”这个比例让谢珀微微有些不安,只是他刚醒过来,想事情有些迟钝,不如平时灵活机敏。 “有派人去追,但是派去的人也逃了,景烁担心引起其他人的效仿,所以不再派人去追,加重逃兵的处罚,祸及家人,这才止住外逃的数量。对了,公子,有一队公主府的府兵在五十里外扎营。” “嗯?”谢珀抬头看他。 贾章挠了挠头,“他们想过来,但是武将军说不能让他们知道你的......情况,所以把他们拦在军营之外。” 他是个粗人,不懂他们这些文臣出身的武将在想什么。 本来公子没了呼吸的时候,大家都慌了神,怕不好跟公主交代,只有武唯时不时派人到公主府兵面前吹嘘公子的神勇事迹。 虽然确实有这些事,但是传得也太夸张了,把公孑传成天上神仙下凡历劫什么的就有点过份了。 “就照武唯的意思办。”谢珀唇角轻勾,若是有人知道他英勇事迹,可能会少掉些眼泪。 他轻轻摸了摸藏在内袋里的紫玉扣,毒发浑身冰冷的时候,这个紫玉扣带着暖意紧紧贴在他的心脏上。 不知道萧景芯现在怎么样了?雍京已经是春暖花开了吧?有些人特别喜欢热闹,宴会肯定也很多。 谢珀想到会有很多才子佳人邀请萧景芯赴宴就心情焦躁,他把躁意按下,“我娘知道我出征,她什么反应?” “夫人还好,一直闭门谢客,昭王府有人去骂了一回,被宫里的圣旨申斥之后就没再去了。宁王府、魏王府和齐府动静大些,天天在刑部衙门外抗议静坐,有些学子受了影响,天天向宫里递折子。公主知道之后,找到主事人劝了回去。” 贾章三言两语又提到萧景芯,言语间还有些佩服。 “胡闹。”谢珀低笑。 还好他又活过来了,要不然萧景芯就要用上锦囊里的东西了,若是那样,那夜的醉春风倒也值了。 * 萧景芯要是听到谢珀这么说她肯定也要生气的。 这一个月来,有不少学子听信谣言,说什么谢珀根本不是出征,而是在牢山里审无罪之人,屈打成招,手段暴戾,让人闻之色变。 事关谢珀她当然要出来为他辨解几句。 一通忙碌下来,一个月都没见着裴智姝,她还没敬媳妇茶呢! 就连春日宴也没设,京中贵妇邀约也没去,就怕人家奚落她独守空房。 “公主,到了。” 正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萧景芯听到桐喜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她踏下车櫈,正要敲门,木门从里面打开,沈蔷挎着篮子出来。 “参见公主。”见到她,沈蔷赶紧跪下行大礼。 “平身吧。”萧景芯捏了捏手中团扇。 沈蔷的篮子里有一件缝了一边袖子的牙白夏衫,上面的花纹就是她之前常在谢珀身上看见的,原来以前他的衣服都是沈蔷缝制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若不是她横插一杠子,可能现在他们已经是一对让人羡慕的恩爱夫妻了吧? “公主?”沈蔷见她许久不开口,没敢站起来,微微抬头看了一眼。 公主好像有些不高兴,是不是已经知道真相了?这可怎么办? 哥哥没跟她说过怎么应对公主。 “起来说话,”萧景芯收敛心神,伸手从篮子拿出那件衣衫,“这些都是你绣的?花纹很好看。” 她虽然极力装着和气,但是天生的贵气还是让沈蔷心生自卑感,“是的,这个花纹纯之哥很喜欢。” 萧景芯见她提到谢珀的时候,眉眼带着一股淡淡的温柔,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憋得她难受。 她就知道谢珀长得好,有才学,雍京城里有不少姑娘心悦于她,上辈子她就听说魏王府有个嫡女进京时巧遇他一面,回去之后竟相思成疾。 不巧这回这贵女又进京了,时常出入二公主府。 -- 第106页 谢珀的桃花债多得很,只是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 想来他是不喜欢她的,才会成亲第二天就出征,花烛夜也没与她行周公之礼。 是她强求他,所以才造成今日的局面。 “很好看的花纹。”萧景芯轻轻把衣衫放进篮子,“不过夏天他可能还没回来。” 说完走进小院。 庭院里有小鸡仔在满地走,海棠树抽了芽,有落叶,毛葺葺的小鸡啄着绿叶,可爱极了。 裴智姝正在喂鸡,见到她进来,赶紧放下装谷子的大瓷碗,迎了上来。 “参见公主。” 依旧是优雅的敛衽福礼。 萧景芯愣了一下,差点出口叫婆婆又咽了回去,一时呆站着。 心想原来裴智姝也没把她当儿媳。 “来,正好为你缝了件春衫,准备明天去看看你。” 裴智姝一眼看出她想岔了,赶紧挽住她的手,亲切地带她进屋。 木柂上挂着一件绯色绣花襦裙,十分漂亮,绣的花样也别致。 只是现在她已经不喜欢跟红色相近的颜色了。 裴智姝这时才发现她身上穿着一件牙白的纯色诃子裙,鬓边簪着一朵素净的珠花。 打扮完全不同以往,美得娇俏,脸色却憔悴,可见这些日子过得不好。 心里暗恼儿子做事太离谱,好好的新婚夫妇就这么分开了,还把她们蒙在鼓里。 “纯之做事思虑不周,等他回来就罚他跪搓衣板。” 裴智姝是大家闺秀,现在连跪搓衣板这样的农家俚语都用了,她忍不住一笑。 “该罚。” 萧景芯见到桌上有热茶,自己倒了一杯,按着礼仪捧到她面前,“婆婆请喝茶。” “嗯,好孩子,你们往后甜蜜日子长着呢,纯之惹你生气只管告诉娘,我替你收拾他。”裴智姝接了茶,轻抿一口。 “娘。”萧景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只觉得这个字亲切又顺口,她心里的不安消减了很多,在谢珀长大的地方呆着果然对她有好处。 只是可惜她不能住这里,给他娘带来困扰,等他回来肯定会怪她自做主张。 第73章 ================== 开春雨水多,一连下了半个月,清明节后天才放晴。 因为霉雨时节而不能出门游玩踏青的京中贵人们纷纷出城。 原本的春祭春猎都往后推了,萧景芯担心春祭和上一世一样,这一次提前缠着景嘉帝,非要让他带着全部暗卫和所有虎贲卫。 “行吧,都听你的。”皇帝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她,本来没想带太多人,意思意思就行了。 帝王车驾前行,浩浩荡荡出城。 萧景芯望着队伍前面里三层外三层护在中心的明黄华盖,心里稍定,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天气很好,湛蓝的天空一片云都没有,城外农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绿油油一片,看着就是一个丰收年。 萧景芯却有些发愁,兀自低头想事情。 几个贴身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好法子哄公主开心。 自从驸马出征之后,公主就很少笑了,好想他快些回来,但是捷报时不时传来,就是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就连她们也是日日担心,别说公主了。 马车行到皇恩寺附近时,停了下来,隐约有说话声音传来,桐喜掀开车帘探出身子去看,“怎么了?” “齐公子派人邀请公主骑马。”马夫恭敬回道。 “不去。”萧景芯懒懒地倚着凭几,兴致缺缺。 她不怎么想见齐毓,前几天审问钟玉灵知道了不少齐家的秘密,她才知道齐毓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光风霁月。 他刚从刑部回来就宴请不少朝臣,甚至还以她的名义举办过一次春宴,让她去不去都心烦。 那天下着大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当世大儒韦言真,迂腐的老头骂她是亡国公主,气得她几天没睡好觉。 这个人戳中了她的痛处,上辈子确实改朝换代了。 约不到萧景芯,齐毓神情阴鸷,心腹谋士为他斟茶,“公子,如今陛下带这么多人跟着,咱们要不要再看看?” 宁王心急,在猎场准备了大礼,但是人数不多,如今各藩王都被扣在京城,随身带不了多少人入京,就那些人能跟两万虎贲硬杠吗? 今年也真是离了谱了,往年只带五千,今年就像是未卜先知似的,带着的人多得超乎想象。 齐毓刚才不想让萧景芯进入陷阱,但是被拒绝了,这会儿正在郁闷,“让我们的人机灵点,随时准备救驾。” “救驾?”心腹懵了。 “要不然你怎么解释齐家的府兵会在那里?”齐毓冷哼,“谢珀开疆拓土有功,哪里比得上救命之恩?” “可是宁王就那么些人,不用我们救吧?”谋士皱眉。 不聪明真的跟不上公子的思路,要是公子不被公主所迷多好呀。 齐毓捏着扇柄,眼睛半阖,没有理会身边的人。 春祭之地是在京郊皇庄,不远,很快就到了。 前一天就有内侍过来准备过,帝后祭过农神之后只需要拿起锄头,带着皇子公主们锄个一刻钟就好了。 萧景芯接过桐喜递过来的一把小花锄,蹲在田边挖了挖。 今天她的装扮很素净,与以往不同,不少年轻的贵族少年们纷纷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 第107页 二公主冷哼一声,牵着六皇子踩过她挖过的地方。萧楚已眉头直皱,弯腰用手中锄头在脚印上挖了挖。 “皇姐,我都听说了,姐夫又打了胜仗!”他的声音里充满跃跃欲试和崇拜,“我也想上战场呢,世子哥哥也厉害。” “景烁?”几个月没见景烁,萧景芯以为他被送回北州府了。 “是呀,昭王不是失踪了嘛?现在我们和北狄打仗,北州首当其冲,从那里调兵最方便。” 一刻钟不长,萧景芯刚种完几株菜,春祭就结束了,然后队伍出发去猎场。 日头西斜,好在猎场有块山谷可以扎营,每年都会在那里过夜。 春祭春猎有时候也是豪门世家相女婿媳妇的时候,晚上比较热闹,处处有华丽的鎏金铜灯照着,矮案上摆着瓜果佳肴,琴音阵阵,舞姬们的舞姿曼妙,在星月之下别有一番韵味。 萧景芯的帐篷里,大家都很开心,火堆很旺,她们没去宴上,梧悦想秀一手烤肉绝活。 暗卫的训练中有这一项。 “好香!”萧景芯被烤肉的香味吸引,终于眉开眼笑,心情好了不少。 “那当然,这个可是有秘方呢!”冬妙得意洋洋。 只不过她和梧悦由暗转明,厨艺无用武之地。 一夜平安,无事发生。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都换上骑装,背上弓箭,翻身上马。 齐毓总算找到机会和萧景芯说话。 “公主还在生臣的气吗?”他笑得温柔,举止有度,风度翩翩,骑着马走在她身边,用扇子为她拂开路边伸出来的树枝。 “没有。”萧景芯扶了扶头上的妇人髻。 她今天梳着堕马髻,簪着一只小巧的鱼形金坠,纯真中带着一抹动人的妩媚。 齐毓面色微沉,心中暗恨。即便谢珀不在京中,也让他吃了大亏,在牢山关了半个月,出来时,什么计划都乱了。 为什么公主偏偏看上他了?他到底哪里好? “稚也兄,公主!那边山谷有鹿,我们去那边吧!” 几个贵族少年策马而来,停在他们身边。 有少年跃跃欲试,“公主,臣为您猎一只最大最肥的。” 萧景芯微微一笑,顿时林间都亮堂起来。 她的美明艳耀眼,就像一颗明珠,和她一比,其他贵女黯然失色。 远处的景阳恨得牙痒痒,踢着马腹跑过来,挤进萧景芯和齐毓之间的缝隙,强行分开他们,扬着笑脸对齐毓道:“齐哥哥,我箭术可好了,你跟着我保准满载而归。” 以前萧景芯很讨厌景阳,今天倒是觉得这人也不是没有用处,在缠人这一项上就很厉害。 前面有岔道,萧景芯顺势掉转马头,往另一条道上驰去。 齐毓想追,无奈被景阳拦着,眼睁睁看着萧景芯消失在林间。 日头升到头顶,有不少人收获颇丰,已经开始往回走了。 萧显璋有些焦躁,身下马儿被他抽打得遍体鳞伤。 他失去了宁王府死士的消息,从刚才起,无论他派多少人过去,都没有人回来,但是又不像是被皇帝发现,总之就是无声无息。 他忍不住策马去看,身后跟着几个侍卫。 “王孙,前面......前面全是死人!”之前最后派出去的人连滚带爬地回来,惊恐得手脚发抖。 萧显璋一夹马腹越过他,跑到之前约定的地方,马没立稳,他就捂着嘴翻身下马,扶着树杆狂吐。 上百个死状凄惨的死士堆叠着,全都死死盯着他,饶是他上过战场,也被这种献祭似的死法吓得浑身发冷。 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还有这种诡异的爱好。 “快走!虎贲卫过来了!”有侍卫过来扶他上马。 “等等,留人清理痕迹,绝不能被皇帝查上!”他一咬牙,直接骑马跑了。 芋圆带着十几个小孩子躲在对面山上,探着脑袋往下看,“走。” “不放玉佩吗?”有个大眼睛的小女孩问。 “不了,就算放,他们也有说法,万一说是自己的暗卫,为保护主子而死反而不好引他们入套。就是要让皇帝生疑。”芋圆摇头。 “芋圆哥哥懂好多。”小女孩满眼崇拜。 “公子懂得才多呢,他都猜到今天有人要造反。”另一个小少年不服气。 “好了好了,别吵,都跟我走,黛百一快收拾好你的阵。” 芋圆赶紧阻止他们吵架。 萧景芯骑着马沿着山路而上,猎了几只野鸡野兔,一晃眼看到山上有几个小孩,顿时眉头直皱,赶紧策马跑过去。 皇家猎场占地广阔,时不时有附近的村民进入,要是被误伤就不好了。 “你们站住别动。”小路崎岖,骑马不便,她怕人跑了,赶紧仰头叫了一声,“你是不是叫芋圆?” 领头的小孩她眼熟,就是经常跟在谢珀身边的那个。 芋圆暗道糟糕,他怎么不溜快点。眼看被认出来,只好先忽悠过去,“公主万安。” 其他小孩也纷纷被萧景芯的美貌迷住,睁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尽管有些人在大婚那天见过她,还是忍不住被她吸引。 “你们怎么在这?”萧景芯弹了弹手里的鞭子,差点手痒把这些小家伙当谢珀狠狠打一顿。 “这个......”芋圆眼珠子一转,“公子不要我们了,我们没地方去。” -- 第108页 说完还流眼泪,凄凄惨惨,其他小孩也跟着狂哭。 萧景芯顿时头疼,柔声哄道:“别哭别哭,你们跟我走,要是让人发现你们偷猎是要砍头的。” “真的吗?”几个小孩抽抽噎噎,大眼含泪。 把弱小可怜无助演得入木三分。 梧悦满眼狐疑地看着芋圆,她不相信这些小鬼被谢珀抛下,只能是因为他们年纪太小了不让去战场。 这些小家伙可没那么弱,有几个她都没把握打得过呢! 但是看见公主难得被别的事吸引,真相不提也罢。 她极有默契地与冬妙对视一眼,两人默默跟在萧景芯身后。 春猎很顺利,皇帝猎到一只黑熊,十分高兴,返城路上早早就让人回宫准备设宴。 萧景芯坐在车中松了口气,总算阻止了一场祸事。 芋圆乖巧地跪坐矮案边,一边为她斟茶,一边说谢珀的糗事。 “公子不会游水,有一年游湖,一不小心踩了个空,掉进水里扑棱半天起不来,从此就什么船都不上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05 09:00:00~2022-01-06 01:0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又白又可爱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 晚上夜宴尽兴而归,萧景芯喝了点酒,睡觉时梦到了谢珀。 他穿着黑甲,骑着马独自一人往前冲,她怎么叫都不回头。 醒来后,她发了一通脾气。 宫女和刚住进府里来的小孩们都被她吓懵了。 萧景芯讪讪地收了脾气,转身进了花园赏花。 牡丹花开得盛,姹紫嫣红,她随手摘了一朵捏在手里。 天气不太好,阴云笼罩,看样子要下大雨,空中有鸟雀乱飞,一只奇怪的大黑鸟停在梧桐树上,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极有灵性。 萧景芯认出这是一只游隼,不知道怎么飞城里来了。 她轻挥手中的浅绿色牡丹花,蹦了几下想把游隼逗下来。 结果它抬爪就往高一点的树枝飞,然后停在树顶,默默看着她。 她发现它脚上绑着一个东西,从毛葺葺的羽毛间露出一角。 琥珀色的眼珠子一直看着她,看得久了她才发现游隼看的是她头上的金鱼坠。 她心中一动,取下坠子,又从袖中取出小铜铃摇了摇,铃声悦耳。 游隼往下飞来,最后停在她身边的栏杆上,朝她叫了一声,似乎对铜铃十分好奇。 铜铃是谢珀给她的,元宵灯会的时候还帮她换过安神香丸,和他用过的一样,她还记得当时谢珀说全雍京就只有他才有这样的香丸。 “难道这是谢珀养的?”萧景芯伸手把铜铃递过去。 谁知游隼还挺警惕的,立刻就飞走了。 她刚想追过去,大雨倾盆而下。 “公主!”桐喜举着大黑伞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驸马爷的信来了!” “什么?”萧景芯怔住了。 这是谢珀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给她写信。 春雷伴着雨声而来,桐喜赶紧将伞撑到她头上,“下个月公主生辰呢!刚有捷报传来,说是已经找到北狄王庭了,大军就快回来啦!” 桐喜的声音喜气洋洋,“说不定驸马可以回来陪公主过生辰呢。” “要他回来?”萧景芯不高兴地扭头,唇角却微微扬起,丢了手中的牡丹花,双手拎着裙子快步往回走,躲进回廊避雨。 春巧和秋思赶紧过来帮她拭去衣服上的湿气,拥着她进殿更衣。 “怎么这信有股药味?”冬妙嗅觉敏锐,皱着眉头看放在桌上的信。 梧悦心一紧,“难道驸马受伤了?” “不像,以前他就经常随身带着药,身体好像不太好。”冬妙将信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 她功夫不如梧悦,但是查看这些蛛丝马迹比梧悦在行。 “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冬妙最后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只好放下信封。 “哪样?”今天梧悦总有些心神不宁。她想起除夕之夜,公主他们在翰林院的湖上放烟火,那时候谢珀好像就有些不对劲。 “驸马爷体内有余毒未清,只是因为年月久了,用药温和,才没被人发现。”冬妙凑在梧悦耳边小声嘀咕。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萧景芯已经换了一件闲居的常服,藕荷色的,衬得她又白又嫩的娇颜美得惊心动魄。 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只在发尾懒懒的扣着一只紫玉扣簪。 “没什么,公主,奴婢和梧悦只是在说京郊的惨案。”冬妙顾左右而言他。 萧景芯掀起眼皮,从信上移开视线,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几时你们也会嚼舌根子了?” 最近京郊是出了一件命案,一个庄子里的仆从下人都死于非命,雍京府尹胆小怕事不敢审,把这事推给了刑部。 本来这事没什么,但是那庄子的主人是看守粮仓的一个小吏,家中出了这事,难免恍惚,工作也马马虎虎,险些酿成大祸。 东城粮仓差点失火,幸亏户部员外郎沈停有先见之明,早早用防水防火的布匹把粮仓内封得紧紧的。 -- 第109页 “对了公主,您要回信吗?送信人还在外面,说是要随军粮一起出京。”桐喜端着热茶出来,脸上带笑,“八成是驸马爷想要生辰礼呢!” 谢珀的生辰比萧景芯早一个月,过几天就到了。 “他想要,我就得给么?”萧景芯放下信。 其实信里内容非常简单,就是问候,三两行间每个人都问到了,偏偏落款之时才提到她的生辰。 这人就是故意的! * 五月初的北狄,山花烂漫,广阔无边的山野草芽冒了头,阳光洒下,偶尔还能看见牛羊。 靠近草原湖泊不远的高山上出现几个黑影,他们轻飘飘地掠过树顶,往绿洲而去。 谢珀和贾章站在山巅,俯视远处的城池。 城不大,但是非常繁华,城墙高耸而坚固,是北狄王庭的卫城,驻扎着北庭的主力军。 “公子,这是最后一关了。”贾章感叹一声,“若是久攻不下,我们就进禁地偷解药。” 柳血兰只有王庭禁地才有,是时候用一用北狄亲王了。 “景融找到了吗?”谢珀摘下手指套,抬腕遮住耀眼的阳光。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阳光下像是易碎的透明琉璃。 “还没有,景烁因此领了五十军棍,但是没办法按军令状处置了。” 贾章谨慎地望了他一眼,前几天,景烁打了一场胜仗,什么战利品都不要,只想见景融一面,武唯求了情,这才让他们父子俩见了一面。 谁知道第二天,景融就不见了。 自知理亏,武唯没脸见他,已经自觉做了先锋,去攻打另一座卫城。 “大人!有京中来信。”一个亲兵气喘吁吁地跑上山。 谢珀唇角微弯,伸手接过信封,打开看一眼,又神色古怪地将信塞进怀里。 贾章一看就知道是公主给他的信,也不知道公主说了什么,让他脸色都变了。 黑影去而复返,并没能潜入城中。 因为现在是战时,守卫不是一般的严,城墙上满是荆棘,墙下有拒马,城门前什么遮挡都没有,空旷而显眼,只要大军进入射程,就会有利箭如雨直下。 他们一直势若破竹,在这里被挡住了脚步。 而且军粮所剩不多了,上一次送粮还是在一个半月之前,最多还有十几天就得断粮了。 十几天打下北狄王庭?光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谢珀回头,挑眉一笑,“进去偷药?” 贾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也知道北狄那边肯定知道谢珀急着用解药,只要守在城里不出来,时间一到,没了谢珀,大雍军队一定会士气低落,到时候肯定会有打胜仗的机会。 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一只游隼盘旋而下,落在贾章的肩头,对着谢珀抬了抬脚。 它脚上绑着一只精致的镂空铜铃,与他给萧景芯的很像,但是稍微大一点,铃铛里面没有东西,空空如也。 “这是什么?”贾章有些好奇。 谢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这是萧景芯以前养猫时套在猫脖子上的。 刚才信上她说有些人连猫都不如,萧景芯连骂人都很含蓄。 他把铜铃小心翼翼地藏到内袋,和紫玉扣一起,转身问亲兵,“武将军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早上有说正要攻城,那边的防御弱些,武将军路上抓了一队出城的北狄兵,听他们说有一条天险之道贯穿两城,他们是来巡道的。” “回去再说。”谢珀转身,轻轻跃下石头。 回到军帐,几个偏将迎了上来,他带着他们站到地图前,有人在图上指出两座城之间无人居住的山脉。 “这里是一道悬崖天险,往前就是王庭。” 从图上看,王庭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盆地,三面环山,只有南面有两座卫城。 如果穿过高山直接绕道北面会有一条河,大河从高山之上往山谷深处流去,可乘木筏沿河而下,现在武唯正忙着指挥工匠临时伐木造筏。 谢珀看着那代表河流的地方陷入沉思。 他发现北狄似乎特别了解他。 “武将军有什么打算?”他坐到矮案边,伸手取过案上公文。 他现在的官职还是刑部侍郎,只是多兼任了兵部巡检督师。 大雍因为藩王们拥兵自重,所以对武将防得特别严,每个武将出征就会配一名文官出任巡检督师。 一般来说文官只管监督武将,随时向朝廷上折子,权力看着比武将大些,实际上在军中这样崇尚实力的地方,只有足够强大才会有人听从。 谢珀的能力有目共睹,虽然他不会武,但是他的箭法谁也比不上,又智计无双,武唯对他言听计从,就连征北将军尚启光都听他的,其他人更是把他当成主心骨,只要他不毒发就士气大振。 “武将军说听大人的,他先造一千艘木筏备用,只是伐木动静可能有点大,将军造筏的速度慢,现在也才造了三百。” 仲夏雨水充沛,水流湍急,木筏其实不是特别好的方法。 谢珀手指抵着额侧在沉思,其余人安静坐着等他发话。 他并不想因为自己而损失兵力,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减少战损。 “你回去转告他,木筏先造五百就行,造好后每日放十艘下河。” 许久之后,谢珀想出了办法,虽然大家都不懂,但是以往的经验,只要照做就能打胜仗,没人有异议。 -- 第110页 偏将们离开之后,有轮车滑过沙地的声音传来。 “纯之,你该喝药了。”白宇澜的声音突然传来。 他猛地回头,消失几个月的白宇澜正笑吟吟地站在营帐门边,身边跟着几个小孩。 一身风尘仆仆。 白宇澜不但回来了,还找到了冬蝉的解药,本来谢珀的毒早就在清明的时候暴发过一次,但是因为又中了二月眠,两种毒药互相叠加冲击,最后是冬蝉的毒性更胜一筹。 一直被北狄当成筹码的柳血兰就没有了用武之地,这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第75章 ================== 原来白宇澜跌下山崖之后,被人所救,只是受伤过重,醒过来时已经是两个月后,幸亏赶在药引子凋谢之前摘到了。 营帐里,他把自己最近的经历简单说了一下,然后开始为谢珀解毒。 大家围在营帐外等待,贾章走来走去,肩上的游隼伸着脖子看着军帐,大眼里满是迷惑。 这一夜十分漫长,众人全都没有睡觉,围着军帐默默守着。 当天际露出一线金光时,白宇澜神情疲惫地走出。 “怎么样?”老药王忍不住焦急地问。 “师父,你怀疑自己的独门绝技了吗?” 他无力地扶了一下营帐门边的柱子,长时间的针灸让他体力消耗过大,喘了一口粗气,“当然是彻底解毒了。” “太好了!” 众人欢呼起来,他们再也不用时时提心吊胆的了! “接下来就是北狄的末日了!报仇的时候到了!” 在场的偏将们激动得恨不得直接冲去攻城。 大雍和北狄征战多年,早就成为不死不休的仇敌。 正在造木筏的武唯听到了消息,与莫远鸣连夜赶过来。 “我们首先把木筏放下去,在山脉里造成攻城的假象,等卫城调兵之后,我们兵分两路,先从南城进攻。”谢珀脸色苍白,但是精神很好,召集所有将领一起做战前布署,手中拿着一根去了箭刃的长箭在地图上比划。 “等他们调兵之后,景烁带着北州军攻下南城,顺着南城到王庭的道路埋伏,截断他们的归路,与北路的尚将军汇合,前后夹击,先把他们的主力大军吸引在这个山坳里面。”他点了点地图上沿河的一个长条形山谷。 “可是那里是个险地,一看就让人心生警惕。”有人不解的问。 北狄军中也有名将,虽然现在他们的王庭附近不是善于野战的地势,但是他们熟悉地形,肯定比大雍军有优势。 这个山谷太容易埋伏大军了。 “这就用到北狄亲王了。”谢珀微微一笑,风华绝代,牙白色的文士袍在一众披甲的大将之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如果加上我,他们没理由不上当。” 众人愰然大悟,难怪他将自己已经解毒的事情保密。 布署完之后,大家都动作利索地回去准备,谁都想早点打完,结束战争。 “公子,你又要拿自己当饵?”贾章郁闷起来,他没有自信在万军之中保住谢珀。 “你得往好处想。”白宇澜坐在一边悠闲地喝茶,“谢珀根本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什么?”贾章怔了一下,他怎么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做了准备。 到了约定好的五月初四,天气睛朗,连续几天木筏顺流而下,还有箭手埋伏在木筏之下,王庭里终于忍不住派人来察看。 先是派了一个几百人的队伍过来试探,结果他们看到山上全是旌旗,漫山遍野,吓得骑马就往回跑,被从山上冲下来的北州府兵灭了一半,活着的庆幸自己命大,连滚带爬跑回王城。 大雍军队顺着大河攻城的消息传入王城,北狄王果然害怕起来,连夜派人从南城调兵守住河道。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听到消息说谢珀就带着九亲王在一处河谷督战。 这次领军而来的是北狄名将完颜莫亦,北狄王的同胞兄弟,也是九亲王的亲哥,北狄的另一个战神。 “公子,他们来了。”贾章躲在河边的大树后。 树上吊着骂骂咧咧的北狄九亲王。 谢珀坐在河边的木筏上饮茶,动作优雅从容,听到奔腾的马蹄声也面不改色。 “谢珀,你快放了本王,本王还会好心跟王兄给你讨要柳血兰!”九亲王被吊在树上害怕得头皮发麻,还嘴硬的威胁。 他的话没激起谢珀的半点情绪。 河边的山岭上,黛影阁的阁主抬手做了个手势,身后黑影分散各地,隐入丛林中。 河里有木筏带着大雍军顺流而下。 完颜莫亦策马而来时,看到的就是谢珀淡定地指挥着手下人把他九弟打得惨叫连连的画面。 顿时手一挥,马鞭直接朝谢珀抽去。 结果他那条由野蟒筋制成的鞭子被人一刀砍断,他勒紧马儿的疆绳,才堪堪稳住身形,“是你!” 贾章冷笑一声,“上回让你逃了,这次为你重新选了个风水宝地!” 他也没想到冤家路窄,正好遇到杀师仇人,单手握刀,跃身攻向完颜莫亦。 前面打了起来,后面北狄兵自然也跟着往前冲,谢珀在北狄的赏金很高,见到他就独自一人坐在前面,顿时都起了侥幸心理,朝他冲去。 谁知道他明明就坐在前面,结果马儿猛的往河里冲,几百上千的马匹冲进河里,被湍急的水流往下游冲,传来阵阵哗啦巨响。 -- 第111页 跑在后面的人止不住马儿,全都扑通扑通跳下水,一时间河水差点断流。 等有将领反应过来时,河里已经掉了一半人,剩下的一半立刻掉转马头往后退,结果两边的山岭上有巨石砸下,堵住归路,一时间战马嘶鸣,乱成一团。 “贾章!”谢珀动作迅速地跳进停在水边的一艘小木船。这里的局势已乱,他们可以功成身退了。 只是贾章被完颜莫亦缠住脱不开身,他也想为师报仇,一时间打得难分难舍。 谢珀伸手从小船上拿起弓,弯弓搭箭,双眼微眯,指向完颜莫亦,只是可惜有忠仆救主,他一箭射中的是完颜莫亦的侍卫。 他连射三箭,才射中完颜莫亦的肩头,贾章顺手一劈,一刀砍了两段。 “三哥!”北狄九亲王刚被人救下,转头就看见自己的兄长人头落地,目眦欲裂。 贾章顺着刀的力道坠落小船上,咧嘴朝谢珀一笑,“公子,你怎么上船了?” 公子怕水,这一次居然为了救他,将小船划了过来。 “别废话,快走!”谢珀一边划浆,一边避开后面的箭矢。 突然一阵巨浪袭来,小船猛烈摇晃着往下游扑去。 “那是......”贾章睁大眼睛回头看。 只见河上游的瀑布突然上涨很多,树木巨石泥沙俱下,有地方发生了泥石流,原本还在河里扑棱的北狄兵瞬间被卷入其中。 “快上岸。”谢珀镇静地射出一支绑着绳索的箭,一手抓住绳尾,一手抓住贾章的衣领,在洪流冲来之前上了岸。 身后战马嘶鸣,已经开战了。 他们沿着河往前跑,跑出大约有七八里路,水缓之后,混在河水里进了北狄王城。 “公子!”贾章从河里冒出头来,发现谢珀扒下一具北狄兵尸体的战甲套在身上。 “快换上!”谢珀扔给他另一套。 此时已近黄昏,远处有马蹄声传来,王城骑兵正在巡城,发现这一处河流全是自己的同胞,顿时明白,河上游确实有激战,赶紧派人回王宫报信。 谢珀身上套着北狄制式的皮甲,背着弓箭混入巡城的队伍,贾章提心吊胆跟着他。 计划里,他们的任务是打开城门引雍军攻向王宫。 “黛一他们怎么没到?”两人趁着夜色偷溜,然而到了预定地点时,黛影阁的人并没有来。 “再等等。”谢珀背靠着城墙,摸了摸心口,内袋里藏着小铜铃。 他弯了弯唇,这生辰礼来得好巧。 天漆黑,无星无月,只有远处的房子泄出一线灯光。 北狄王城繁华,房子低矮,石头砌成,风格和大雍不同,没有院墙,贵族居多,所以牛羊什么的也很多。 房子看着都挺新,应该建了没多久。 约定的时辰还没到,两人靠坐在城门边的一堵矮墙上,被阴影笼罩着。 “公子,南城攻下来了。”贾章突然指着天空上绽放的红色烟火。 南城离这半个时辰的路程,他们必须在半个时辰内打开城门。 这时候城门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一队黑甲北狄兵从王宫方向冲来,停在了城门边上,马上的将领登上城墙,一手握着长樱枪,面容肃杀。 “怎么办?”贾章急了。 眼看就要攻城了,城门不打开,损伤肯定是巨大的。 谢珀握弓的手紧了紧,双眼明亮而冷静,望向城门时不带半点恐惧与焦虑。 王城里灯火通明,到处都是身穿铁甲的士兵,战马奔腾,城门外空旷,对以逸待劳的北狄骑兵十分有利,因此他们并没有慌乱起来,而是行动有序地守着城门。 远处还传来小调,声音悠扬,显然是贵族们在彻夜狂欢。 这里有天险可守,没有人相信远道而来的大雍军队可以攻破他们城墙坚固的王都。 时间默默流逝,狂欢声低了下去,深夜巡逻也少了些。 天边闪烁着几颗星星,城外河里水变得浑浊,河上漂浮着树枝及北狄士兵的尸体,颇有些渗人。 突然有一片淡淡的影子从河面掠过,到了城墙下时,撬开河道闸口,所有堵在河上的尸首一涌而入。 “他们来了。”谢珀低笑一声。 不一会儿,黑影掠了过来,现身时足有二十人,“公子。” “干得漂亮!”谢珀从墙边走出,侧头看向城门,“先解决那两个岗哨。” 岗哨是传消息用的,那里守着两队北狄兵, 黛一点头,领着人往那边悄然摸去。 谢珀拎着箭囊,猫着腰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守在城门前的大道边。 第76章 ================== 破晓时分,王城外的大道上,景烁忍着后背的疼痛策马急驰。 他知道自己做下的错事本该执行军法,若不是众人求情,早在景融失踪的时候他就该死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他的亲生父亲竟然会利用他出逃,乱了所有的大战部署。 若是这次攻城他再次延误战机,不用谢珀开口,他自己就该自我了断了。 “世子,前面就是北狄王城了,但是斥侯没有一个回来,看样子谢大人的计划失败了啊。”副将策马而来,满脸愁苦。 若是谢珀陷在城里,那就可惜了。 虽然一开始他们都不服他,还有人想当逃兵,后来发现,跟着他真的比跟着昭王好太多了,打仗不用人命去填,赏罚分明,并没有因为他们是昭王的嫡系而有不同,现在大家都服他,也是真心想尽快攻城。 -- 第112页 “传令下去,□□准备,就地安置攻城车!”景烁果断下令。 这一次攻打北狄,只有北州府兵带着攻城车。 山岭里有野狼嚎叫,路边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瘆人得很。 越靠近王城,声音越大,北狄在城门外设有一道猛兽场,只是不知道为何不敢冲出来。 前方就是城门外的旷野,杂草丛生,高过膝盖,要非常小心才不会被绊倒,城墙下是排好阵容的北狄大军。 夜风吹得两边旌旗猎猎作响。 景烁右手一挥,大雍军队勒停马匹,站在原地与北狄兵对峙。 城内,两座岗哨开始传出惨叫,有人夺门而出,大叫着翻身上马,朝王宫狂奔,还没奔出多远,就被利箭射穿,摔落马下。 谢珀拎着弓快速跑上城墙,趁着黛一他们开城门的时候一箭射死门下的守将。 一时间城门外骚乱起来。 后方乱起,城外的北狄兵不得不退守城门,争夺城门控制权。 二十个黛影阁的暗卫顿时损失了五六个,好在他们终于弄清了城门的构造,破坏了关门机关,城门已经形同虚设,一时半会是关不上了。 “是谢珀!”有北狄兵认出了城墙上的人,顿时骇然大叫。 立刻有北狄将领带着人朝他冲来。 谢珀箭囊已空,现在他用的是北狄士兵的箭,用得没有大雍箭矢那么顺手,在十几个暗卫和贾章的保护下跑下城墙,朝王城内跑去。 大家都受了伤,谢珀右边胳膊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沿手臂流到手上,从苍白修长的手指上滴落。 贾章被他毒发的模样吓出了心理阴影,一见他流血,心里就发慌。 “冷静点。”谢珀跑进一条小巷,掏出药粉往伤口上撒,止住血之后,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瓷瓶,拔开木塞洒到地上的血迹上,把行踪彻底清理干净。 他没管城门那边的激战,避开追兵一路跑向王宫。 大约是消息还没有传来,王宫附近一片宁静,就连守卫都缩在墙下打盹。 谢珀悄悄靠近,此时他的体力消耗过大,全身疲惫,不得不靠墙缓口气。 “公子,要不再等等?”贾章犹豫半晌才开口。 他们才十几个人,即便进入王宫也打不过众多王宫侍卫。 谢珀仰头望了望从墙头伸出来的松柏。 王宫里有很多参天大树,郁郁葱葱,还有灯光从斑驳的缝隙里露出。 “你们如果带着我,能在树顶穿梭吗?” 他问黛一。 黛影阁最强的不是武力,而是邪门歪道,轻功机关术天下一绝。 “只要有树就可以。”黛一点了点头。他全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里,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即便现在是站着的,影子也很淡,几乎让人察觉不他的存在。 谢珀看向贾章,低声道:“你在宫门守着,我先进去了。” 说完朝黛一伸手,消失在夜色里。 王宫里虽然树多,但是大殿周围没有树,只在庭院里有。谢珀低头看了看脚下回廊上的瓦片。 他们悄无声息地潜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外。 有一阵阵甜腻的呻|吟和喘息声从房里传出来,北狄王也是个枭雄,大军兵临城下还在夜夜笙歌。 北狄这几十年吞并了北方各族,前所未有的强大,野心勃勃,一直想马踏雍京,特别是这两年,每打下一座大雍城池,都把城中的百姓当成奴隶,攻城时就把他们赶在前面当人墙。 所有大雍人都对北狄王恨之入骨。 女人的抽泣声,还有惨叫声不绝于耳,听得谢珀眉头直皱,灭了北狄的心思从来没有这一刻这般强烈。 大殿周围在重兵防守,三步站着一人,谢珀他们只能一直趴在回廊顶上,稍一冒头就有箭矢射来。 枭雄也怕死,北狄王完颜棠亦疑心病重,晚上睡觉守卫更多,每隔半个时辰改一次暗语,即便聪明如谢珀,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出规律。 好在天快亮时,城门已破,大军冲入王城,贾章带着大军直接进攻王宫大门。 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尖叫,大殿里的完颜棠亦匆匆披上战甲,手执长槊大步跑出,差点被一箭射穿脑袋,幸亏被侍卫统领救下。 谢珀一箭不中,赶紧后撤,绕着回廊一边放箭一边跑。 本来完颜棠亦想亲自指挥王宫守卫与宫门的大雍军背水一战,被谢珀的冷箭气得七窍生烟,顿时指挥所有的守卫来追赶谢珀。 王者的尊严让他无法冷静,但是他到底还是个王,很快就镇定下来,带着守卫队放弃谢珀,直奔宫门。 王宫已经被攻破,大雍军涌了进来,最后一支北狄军队死死阻拦,战斗异常激烈,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大雍军也是损失惨重,武唯的战盔丢了,一头乱发让贾章差点认不出来。 “谢珀呢?”只见到贾章一个人,武唯心里一沉。 谢珀再怎么箭法厉害还是一个书生,在乱军之中弓箭可不占优势。 “不知道,我也正在找他。”贾章抹了一把脸上溅着的鲜血,四处张望。 此刻的谢珀紧紧跟着完颜棠亦,视线一刻不移。 眼看无法保住王宫,北狄王一咬牙直接逃命,带着心腹爱将从秘道跑出王宫。 谢珀一路跟着,并放了他专属的信号箭。 -- 第113页 清晨的天空突然绽放着灿烂的烟火,像一朵朵盛开的桃花。 他身边只有十个暗卫,根本拦不住完颜棠亦的几百人,而且还没有时间布阵。 若是让北狄王逃了,这一战就功亏一篑了,必须截住他! “小子,你的弓本王认得。”完颜棠看他只带着这么些人就敢拦他,冷冷一笑,“听说你是中原第一美人的儿子,怎么?你爹没跟你说过让你躲远点?” “你说什么?”谢珀握弓的手指指尖泛白,隐约觉得他话中有话。 “你们父子俩都是一个命,注定死在北狄人手中。”完颜棠亦哈哈大笑,“景融也是北狄王族,他现在只怕已经在雍京称帝了。” 谢珀从来没有想过景融竟是北狄人,难怪他对北狄那么熟悉,“他不是真正的景融?” 昭王一族并非狄人,是彻底的汉人,就连昭王妃都是从江南一带娶的,世代王妃也都是大雍人,侧妃也是。 他查到的景融的身世确实是上一代昭王妃的亲儿子。 “你们大雍的昭王早就在前两代就是北狄人了,要不然你爹为什么会死呢。” 眼见大雍军队奔涌而来,自知无法逃脱,完颜棠亦索性端坐马上不走了。 “你们大雍早就烂在骨子里了,削不削藩都注定灭亡,若是二十年前的皇帝听你爹的,说不定还能绵延几十年的国祚。” 他看了看谢珀,像是在透过他看当年惊鸿一瞥的绝世天才,“可惜,他死得早,你们都以为是景融见色起意。” 话刚说完就被莫远鸣一箭射穿头颅。 他至死都带着得意的笑容。 “傻小子,发什么愣?”莫远鸣策马而来,直接将谢珀拽上马,“走了,回家!” 谢珀如梦初醒,声音微颤,“师父,京中恐怕有变。” * 五月初五,端午宫宴,萧景芯进宫的时辰早了些,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之后,回自己以前住的琼华宫歇息。 几个月不住,需要先打扫一下才可以。 宫女们忙碌的打扫,她就在宫中四处走走,在梅亭里看见叠翠宫那边有人走动。 “二皇子和蔡公公怎么在那边?难道是陛下也在?”桐喜有些好奇。 今天公主提早进宫就是想见一见陛下,结果被蔡慕挡了回来,说是难得停朝过节,陛下还在歇着,公主都没见着陛下。 “我们过去看看。”萧景芯拎着裙摆,从小道越过去。 “哎呀公主,小心湿了绣鞋。”春巧慌忙跑过去扶她。 早上露重,绽放的花朵上满是露珠。 萧景芯不管,轻盈得像只花中的蝴蝶,身上的天青色襦裙拂过花儿,身姿美得让花儿黯然失色。 听到动静,前面两人都闭上嘴巴,二皇子萧楚岱不自在地叫了一声“皇姐”。 “参见公主。”蔡慕躬身行礼。 “父皇可醒了?”萧景芯笑意盈盈,脚下不停往乾承宫走。 “回公主,陛下刚醒,召了太子和诸位皇子问功课。”蔡慕恭声回道。 “这样啊,那我等会儿再过去。”她遗憾地叹了口气。 “皇姐。”太子萧楚已从拐角处跑出来,轻轻一跃而下,站到她面前,“就知道你早早会来,父皇召你呢,快去吧。” 说完他还神秘的眨了眨眼,“父皇心情很好哟,想要什么好好把握。” 萧楚岱见两人旁若无人的交头接耳,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又放松下来。 蔡慕不动声色地给他使了个眼神。 后边的一切萧景芯都没注意到,她正在想跟父皇讨要什么东西,脚步加快,开心地跑进乾承宫。 第77章 ================== 乾承宫里,宫女们忙碌着准备皇帝的早膳,手中端着各式晶莹剔透的粽子,宫门挂着艾草,殿内香熏也颇为清新淡雅。 景嘉帝身着常服坐在矮案后教六皇子下棋,神态轻松,俊美的脸上没有威严神色。 “父皇父皇,儿臣不下这里了。”六皇子奶声奶气地说,小胖手抓着一颗墨玉棋子。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这悔棋的毛病几时能改?”皇帝皱眉。 “儿臣知错了。”六皇子赶紧站起来,乖巧行礼,绞着手指垂着眼。 “罢了,你回去好好做功课。”景嘉帝摆了摆手,抬头看着萧景芯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于是心情转好,朝她招了招手。 “父皇端午安康。”萧景芯笑盈盈地行了礼,然后坐到刚才六皇子所坐的位置,拿起棋子就着残局接着下。 “进步挺大。”景嘉帝看着自己的白子几乎陷入败局,想起之前与谢珀下过的那盘棋就想笑,“谢珀出征这么久,你居然把他的棋路学了个七八成,听说你一直闷在府里不出门。” “出门有什么好的?”萧景芯得意扬眉,伸手点在旁边的玉棋篓上,“我赢了,父皇把这棋给我好不好呀?” “这可是朕刚得的宝贝,就你眼光毒。” 景嘉帝十分舍不得,把玩着手中的白子。 这幅棋与别的棋不一样,每一颗玉质都一模一样,打磨得十分光滑,棋篓上有山水画,画得十分精巧,还可以两个棋篓合并起来,形成一盏玉灯台,上面可以点烛或是燃香。 “那好吧,既然父皇这么喜欢,我就不讨这个。”萧景芯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双手递过去,“这是儿臣亲手绣的,里面的香丸也是儿臣亲手制成的,祝父皇平安喜乐。” -- 第114页 景嘉帝看着那个绣工平平无奇的香囊,心里感动得很,几个孩子中就萧景芯最贴心。 萧景芯最近开始学刺绣,香囊绣了不少个,随着端午节礼送到晏府、太师府和谢家小院。 即便谢珀不在家,该有的人情往来她也没有落下。 皇帝一感动,又一次掏空自己的小金库,派人送去公主府。 日头偏西,宫里热闹起来,往常端午宫宴,入宫赴宴的王公大臣们都携着家眷而来,热热闹闹的。 卫绵一入宫就往琼华宫跑,她有两个月没见萧景芯,想念得很。 两人一起坐在廊下赏花,宫人们把原本种在乾承宫的珍品牡丹都搬到了琼华宫。 “我听说谢珀就要回来啦!”卫绵侧头去看萧景芯。 明明两人都梳着妇人髻,怎么她显老这么多?卫绵心里暗暗嘀咕。 “公主不会还生他的气吧?”卫绵看着她紧抿着唇不说话,凑在她身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萧景芯的耳根子都红了,轻啐道:“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哪?难怪这么久不来找我。” 卫绵大婚两个月,夫妻恩爱,伍家这阵子天天给她大补,伍兆一下值就腻歪在她身边,对比萧景芯,外面流传着谢珀不喜欢公主的流言,说得有模有样。 有时候萧景芯听到了也会相信。 她不想谈这个,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 掌灯时分,宫宴渐渐热闹起来,皇帝心情好,吩咐上歌舞,众人不必拘束。 看对眼的年轻男女开始偷偷离席,在庭院里观景透气。 宴席这边灯火通明,而二皇子宫里却是一片黑暗,有几个内侍拎着灯笼过来掌灯没一会儿就被黑暗吞噬。 大殿像是黑暗中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诺大的皇宫。 萧景芯多饮了一杯雄黄酒,有些晕乎乎的,桐喜扶着她在外透透气。 几人在游廊慢走,听觉敏锐的冬妙拉了拉梧悦的袖子,小声道:“奇怪,我怎么听到刀出鞘的声音。” 梧悦侧耳倾听,什么都没有听到,于是不解地摇头,“可能是因为今天宫宴,所以禁军比较谨慎吧。” 为了防止宫宴出事,禁军都须带刀守在宫门外。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急促的尖叫,转瞬又归于平静,有宫女端着黄金酒瓶鱼贯而入,接着有轻微的训斥声传来,像是哪个宫女殿前失仪被领事姑姑训斥。 萧景芯皱了皱眉头,这些宫女怎么这么奇怪? 这时候有个面生的宫女走到她面前,福身行礼,“公主,齐大人托奴婢给公主送来端午贺礼。” 宫女手上端着一个木制托盘,托盘上是一个精致的白色小圆瓶,约隐溢出清淡优雅的花香。 萧景芯原本因喝了酒而有些晕,这时候一闻这香味顿时清醒不少。 这是她用惯的醒酒香,齐毓也会制,以前她喜欢设宴,这东西必不可少。 “本宫带了醒酒香,多谢齐大人好意。” 萧景芯并不想收,她不想与齐毓再有什么瓜葛,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站在对面观景亭的齐毓见她不收,握着扇柄的手紧了紧,俊美的脸微沉,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微熏,就连向来迂腐的晏扬都已经放开胸怀尽兴饮酒。 齐睿明和许谦在交头接耳,“怎么今晚谢琅不来?” “大人,太师大人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宫宴,他怎会来?”许谦大着舌头,举着酒杯邀饮。 齐睿明却想到别的事情上,总有些心神不宁,正要说话,结果有人大步走进来。 众人纷纷转头去看,见是二皇子和他宫中的内侍,又低头继续饮宴。 景嘉帝双眼微红,醉得厉害,他身边的太子也是,蔡慕召来几个高壮的内侍扶着他们从侧门出去醒酒。 二皇子也跟了过去。 门外的禁军默默跟在几人身后。 皇帝不在,阁里更是放得开,歌舞继续,就连平时极少露面的三皇子也松了口气,举杯走到晏扬面前。 开春之后,晏扬给几个皇子讲学,三皇子病弱,晏扬对他颇为照顾。 萧景芯在外面走了一圈,酒气渐散,正想回去,突然听到一声惨叫,似乎是从后殿传来。 她心里一慌,刚才那个声音太熟悉了。 脚步不由得加快,最后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进后殿,看到了犹如噩梦般的画面。 二皇子手执利剑刺入皇帝的左胸,他的脚边躺着太子,景融站在窗边得意大笑。 “父皇——!” 萧景芯尖叫起来,扑了过去,一脚踢开二皇子,接住景嘉帝往后倒的身体。 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下,两人同时跌倒在地。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声音颤抖,“他也是你的父皇,为什么要弑父?为什么!” “他不是!”萧楚岱状若疯狂,“他从来没有把我当儿子,无论我多努力,在他眼力都不如你们!” “对,二殿下,只要他们死了,您就是大雍皇帝,谁也不能害您。”景融蛊惑道。 “王八蛋!”萧景芯伸手从旁边的矮案上抓起一个东西狠狠地砸过去。 景融闪身避开,脸上带着恶毒的笑容,看着萧景芯一字一句地说:“你送上门来正好,有你在手,谢珀就不得不老实听话。” -- 第115页 他手一挥,“请公主去昭王府住一住。” 一队穿着禁军铠甲的陌生面孔涌入,正要拉走萧景芯,结果一阵黑烟滚滚,等烟雾散去时,哪里还有萧景芯的影子。 就连景嘉帝都不见了。 梧悦和冬妙慢了一步,听到尖叫,直接冲进去,但是两人没带剑,根本不是围上来的众多禁军的对手,很快身上就全身是伤。 后殿的动静这么大竟没有人来查看,梧悦心里一沉,皇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北州府兵控制住了。 她与冬妙默契地对视一眼,边打边退。 公主在他们手里,文武百官也逃不出去,现在宫中乱成这样,还有谁能够阻止景融造反? * 萧景芯缓缓睁开眼睛,那噩梦般的画面一直在眼前闪过,她双手捂住眼睛,低声呜咽。 她多希望那是一个梦,可惜不是,她父皇就无声无息地躺在她身边,鲜血染红了腰间的香囊。 她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要怎么办,直到现在她才发现,没有父皇庇护,她什么都不是。 “公主。”小屋外传来芋圆的声音,但是她不敢信他,她谁都不敢相信。 “公主被吓坏了,怎么办?” “宫里怎么样了?”芋圆苦恼地挠头。公子让他保护公主,结果居然遇到逼宫造反,幸亏暗卫把公主救出来了。 “景融说二皇子弑父杀兄夺位,他是清君侧才杀了他,现在大人们都被他挟持,出不来,满城到处在找夫人和沈公子,他们不得不出城躲藏。” “现在人人都想当皇帝,城里好乱啊,我们该怎么办呀?” “只能等公子回来。” “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啊?” “......” 萧景芯默默地听着他们说话,咬着嘴唇,嫣红的唇瓣全都是齿印。 景融为什么会出现在雍京?谢珀还活着吗?还是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这一世大雍竟然提前灭国了,到底她重生回来有什么意义?难道只是为了让她再次看一眼山河破碎?是老天爷在惩罚她吗? “父皇......”她抱膝坐在景嘉帝的身边默默流眼泪,“我该怎么办?” 第78章 ================== 谁都想不到一夕之间改朝换代,雍京的百姓们看着来来往往的禁军,乖觉地闭上嘴巴,躲在家里不出门。 听说城外更严重,到处都在打仗,不是这个王打过来就是那个王到处抢东西。 本来还有人想逃出城,半道上就死于非命,近日暴雨冲下,河道里惨绝人寰。 谢太师带着六部小吏们藏入牢山抵挡昭王的大军,这会儿都打了十多天。 在太师府后院,芋圆悄悄冒头。他们带着公主一路躲避才到了这里。 “公主,吃点东西吧。”黛百一用破了一个角的瓷碗端着稀米粥过来。 公主不肯吃饭,一直守着皇帝的尸体,不吃不喝,瘦得厉害。 芋圆将手中的药瓶散一些到皇帝身上,防止他腐坏,心里不是滋味。 “你们吃吧。”萧景芯声音很轻。 “可是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怎么留着力气守着陛下呢?你说要送他入皇陵,现在到处好多兵。”芋圆接过黛百一手里的瓷碗,小心翼翼地喂她一口。 萧景芯默默吃着,眼睛因为哭了太久而布满血丝。 大家都为她伤心,摘了很多花放在皇帝身边。 “有人来了!”在前面守着的暗卫突然开口。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我引开他们,你们保护公主。”芋圆站了起来,把碗塞到黛百一的手里,“黛九一,黛九二,你们背着公主和陛下。” 这几天一路被人追杀,暗卫已经不剩多少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谢太师已经离开了。 “等等......”萧景芯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太久不说话,她的声音哑得厉害,每说一句话都很艰难。 “公主别怕,我们保护你。”经历这一次劫难,芋圆成熟稳重很多。 说完就跑开了,有几个人跟了上去。 马蹄声越来越急,还传来呼喝声。 “抓活的!” “别让他们跑了!” 其他小孩赶紧把花和别的痕迹处理掉,背着萧景芯和皇帝一路窜进竹林。 这次追来的人很多,一批人被芋圆引开,又来了一批人。 一起跑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黛九二,“公主,你快跑吧。” 他腿上中了一箭,已经跑不动了,他靠在树干边上,苍白的脸上带着稚气,年纪不过十四十五岁,身上的黑衣被雨淋得湿透,显得肤色十分的白。 “我带你走。”萧景芯咬了咬牙。 人到绝境的时候,总会爆发出以往没有的力量。 “陛下不应该曝尸荒野。”黛九二摇了摇头,“我是暗卫,注定护主而死。” 他说完侧身一滚,带着伤往另一条路上跑,原本追着他们的一队骑兵朝他追过去。 萧景芯用手背擦掉眼泪,背着景嘉帝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她什么都不看,只闷头跑,直到跌进河里才清醒过来,远处是谢珀曾经带她来过的秘道入口。 咬着牙,用最后一口气冲进去。 小竹屋静静地立在雨中,大雨将她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 第116页 * 谢珀带着大军星夜兼程,从北狄王庭到北州府只用了半个月,人困马乏,不得不停兵休整。 “或许没那么糟糕。”武唯递给他一个扁扁的水瓶。 雨下得很大,毎个人的衣甲都被雨水和汗水浇得湿透,行路艰难,幸好已经进了北州王府。 谢珀抿着薄唇接过水瓶,打开塞子喝一口,望了望窗外乌云密布的天。 已经下了十天雨,一场接着一场,没完没了,十分不祥。 就连来回送信的谢隼都迟了几天。 “公子,雨太大,谢隼也是飞不动的。” 贾章在旁用干布巾擦头发,雨太大,只能进北州府里避雨。 突然一声鸟鸣,他赶紧放下布巾,伸手去接,“咦,不是谢隼?” 这是一只小一些的游隼,像是第一次飞这么远,一扑下来就拼命叫,小爪子跳来跳去。 谢珀心里的那股不祥之兆更加强烈。 这只游隼是一个特别的人的,没有大事他绝对不会放出来。 “给我。”谢珀伸手。 他的声音微颤,眼睛出奇的亮。 贾章将游隼递给他,看着他摘下爪子上的竹筒,眼睁睁看着他喷了一大口鲜血。 “公子!” “谢珀!” 离他最近的贾章和武唯同时扶住他,武唯接住他手里薄薄的帛卷,被上面的内容吓到得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景融造反,京中大乱,帝崩太子薨,公主失踪,速归。 谢珀陷入深深的自责,从没有哪一刻这么想萧景芯,如果她死了,他应该怎么办? 为什么他不听她的,直接把景融杀了? 是他对不起她,是他太自大了! 总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结果什么都不是。 “谢珀,谢珀!”白宇澜被人叫来,身上还湿嗒嗒的。 一进来就看见谢珀睁着双眼躺在地上,谁叫都没有反应。 “怎么办啊这?”尚启光第一次见他这样,有些六神无主。 武唯看了看跌坐在一边的景烁,摇了摇头,景融逃脱,也有他们的责任。 一时间气氛沉重,未来该怎么办呢? “武将军,宁王使者求见。”突然有小兵冒雨从门外跑进来。 “他来干什么?”武唯与尚启光对视一眼。 两人同时看一眼谢珀,可惜他现在毫无反应,只好唉声叹气地一同走出房间。 “尚将军,你有什么想法?” 京中大乱无主,也不知道现在是谁主持大局,他们这些武将若是冒然带着兵入京,一个不好就要秋后算帐。 “先看看宁王有什么说法。”尚启光为人稳重有谋略,资历也比武唯深,隐约知道宁王派人来是什么意思。 花厅里坐着两人,丫鬟战战兢兢地上茶又匆匆退下。 武唯心里一沉,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宁王世子。 “二位将军辛苦了。”萧琰站起来,谦逊地拱了拱手。 “宁王世子。”两位将军谨慎回礼。 这时候见萧琰,不用猜就知道他的来意。宁王一脉说起来是正儿八经的皇族,也是现在实力最强的藩王。 “想必二位也知道京中消息了,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就是想与二位做笔交易。” 雷声伴着他的话轰隆作响。 “城外有西北军十八万,想与将军们分享天下。” 萧琰抚手修长手指上的玉扳指,胸有成竹地看着前面的两人,“只要你们交出谢珀。” “如果你不提后面那句,我还考虑考虑。”武唯抬腿踹翻面前的圆桌。 外面的侍卫冲进来,拔刀声不绝于耳。 尚启光瞥了一眼萧琰,视线又转向周围的侍卫,淡淡笑道,“世子是不是心急了点?” “心急?”萧琰哈哈大笑,依旧坐在原地,“没有把握的事情本世子不会在这。” 他侧眼一望,一直坐着不说话的来使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珍珠耳坠。 “卑鄙!”尚启光咬了咬牙。那耳坠是他小女儿的。 “尚将军!”武唯心里着急得不行。 “武将军别急,看看这是什么。”萧琰好整以暇,靠着椅背,手指上串着个十八子。 武唯知道,他母亲也在宁王手中,不由得在心里问候萧琰祖宗十八代。 花厅外,景烁冷笑一声,一脚踹开门。 “是谁在北州王府撒野,抓起来!” 他可不管是谁的人质,此刻他只想着发泄心中的怒火。 萧琰托大,带来的人并不多,顿时被景烁五花大绑,丢在一边。 武唯:...... 这日子没法过了。 还没回到京城,北州兵就先和西北军打了一仗,打得天昏地暗。 虽然北州兵人困马乏,但是被人挑衅到家门口,也挣着口气把对方打出几百里。 谢珀晕乎乎躺了几天才恢复过来,披着外袍与众将分析天下形势。 “目前京中是景融称帝,宁王暂时受困,其他地方乱哄哄的,群龙无首,老虎不在,猴子争王。”尚启光的副将刚派人去打探消息回来。 “难怪萧琰来找我们。”武唯恍然大悟。 有人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这一支队伍处境尴尬,里面还有景融的亲儿子和嫡系部队。 -- 第117页 大家都看向谢珀,等他发话。 谢珀看了看他们,如果说之前他只想回去找到公主,现在看到两军对战之后,生灵涂炭,他有一瞬间的迷茫。 找到之后该去哪里?东躲西藏?任由天下大乱? 他想起小时候,他爹对他说过的话。 天予之不取之,反受其乱。 “我们回京。”许久之后,他轻声道。 天下皇权就像是一块肥肉,人人都想吃独食,吃到之后又会变本加厉,王朝腐败,轮到下一个人吃,永远没有停止。 他逃不开,只能争做执刀人。 众人震惊地望着他,此时回京意味着他也有争夺天下的野心。 “有不想跟着的,我绝不阻拦。”他眼神温和地从众人脸上扫过。 有人被他看得惭愧不已。披甲上阵多年,此时退出,愧对父老乡亲。 也有人犹豫着,手掌张开又握紧。 所有人都在评估追随谢珀的可能性。 他的实力摆在那里,但是他的根基是最浅的,不是说没有可能,而是可能性很小。 “我要留下。”武唯咧嘴一笑,“宁王抓了我母亲,我与他势不两立。” 说完,他起身坐到谢珀旁边。他受不得别人威胁。 尚启光捏着手中的珍珠耳坠犹豫了片刻,默默地坐了过去。 两个大将都坐过去了,其他人不再犹豫,纷纷坐过去,没有一个人离开。 “好。”谢珀点头,“天下百姓不会忘了你们今日的选择。”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10 09:00:00~2022-01-11 01:0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足常乐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 萧景芯不知道自己在秘道里躲了多少天,后来实在饿得不行了才偷偷出来找些野果吃。 她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殉国,死得无足轻重,既然别人帮不了她,她就自己帮自己,国恨家仇都自己来。 五月的山间野果很多,以前她从来看不上这些不起眼的果子,现在却觉得说不出的甜美。 她饿狠了,刚摘下的红果子只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大口大口的咬着。 原本华丽的衣裳变得脏兮兮,精致的妆容被她在河中胡乱洗脸擦掉了,苍白的肤色因为吃了果子而显出几分生机,瘦得下巴越发尖细,显得杏眼又大又圆。 吃了几个果子之后,她带了三个回去,恭恭敬敬地供在景嘉帝面前。 “父皇,您放心,我一定会为您报仇。” 秘道黑暗,她已经学会了用木头生火,只是此时是白天,怕有烟升起被人发现,她摸黑在秘道的泥墙上刻数字。 从她清醒过来立志报仇的时候起,她就开始在墙上刻字,心里默默地列着仇家的名字。 她决定再躲一个月,时间一到她就出去,想办法先进皇陵,安置好父皇就去找梧悦她们,找到之后招兵买马,即便景融已经登基称帝,她也要给他找不痛快。 * 端午宫变已经过去大半个月,皇宫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宫人们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忙碌着,原来的昭王即将在几日后登基,事情多,人又少,每个人领着几个活,忙得脚不沾地。 新帝身边的红人蔡公公还管得特别严。 正当大家准备把乾承殿里的龙椅擦一擦时,大殿外传来脚步声。 当先一人是穿着明黄龙袍的昭王,后面是蔡公公和他的干儿子蒙黛。 大家都很羡慕蒙公公,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以前景嘉帝在时,蒙公公只是御书房里洒扫的内侍,因为活儿干得好,得了陛下的夸奖,蔡公公破格提拔,不到两年已经是皇宫里的红人了。 景融进殿,缓步走到龙椅边,堂尔皇之地坐了上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蔡慕恭敬地拜了下去,蒙黛眼角抽了抽,动作缓慢地跪下去,心里疯狂吐槽,每日摸拟一次上朝烦不烦。 不知道公子收到信没有。 “小蒙子,去寿康宫看看,太后想通了没有。” 蔡慕礼毕,朝自己干儿子摆了摆手,又谄媚地朝景融道:“陛下,吉日还得钦天监再算一算才好。” 每到重要时刻,蒙黛就被支开,他早就习以为常,之前密谋造反就瞒得严严实实。 走出乾承殿,蒙黛在槛窗边站了片刻,听得殿中传来蔡慕的两声咳嗽,就知道他不满他站着不动。 蒙黛收拾好表情,快步离开。 走到叠翠宫附近时,听到前边传来打骂声,他皱了皱眉头,转了个方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说!萧景芯在哪里?” 景阳坐在躺椅上,手中执着一根长长的马鞭,手一甩,鞭子就往前面跪着的几个宫女抽去,把她们抽得皮开肉绽。 桐喜忍着疼痛呸了一声,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到景阳脚背上。 “贱婢找死!”景阳气得跳了起来,“以为激将法有用?本宫有的是法子折磨你们。来人!” “是!”一队人高马大的北州府兵上前。 “带下去,别玩死就行。”景阳笑得十分恶毒,原本好看的脸扭曲成了刻薄丑陋的长脸。 -- 第118页 萧景芯喜欢美人美景,琼华宫里无一人不美,凶狠如狼的府兵们早就按耐不住了。 “参见公主。”蒙黛缓步走进琼华宫,有意无意地挡住了那些正要动手的府兵。 “你是什么人?”景阳掀起眼皮打量他。 眼前的内侍长得十分斯文俊秀,身姿挺拔修长,若不是身穿内侍袍服,说是哪家公子都行的。 还有几分像齐毓,现在齐毓被她父王送出了宫,她还以为只要她父王登基,她就可以嫁给齐毓,谁知道宫宴那天晚上他拒绝她拒绝得如此毫不留情。 “回公主,奴才是乾承宫的蒙黛,陛下召琼华宫的所有人去问话,祥京公主和先帝同时失踪,她平时可有什么地方去。” 蒙黛面上恭敬,心里却把景阳从头鄙视到脚底。 “父王当真这么说过?”景阳狐疑,不是关着那两个会武的吗? “不如公主派人去乾承殿问问。”蒙黛从袖中掏出一本折子躬身双手捧过去,“这是名单。” 景阳的贴身大宫女接过,在她身边展开。折子上一列列的名单全是她父王亲笔所写,也不知道他哪来的精神,连宫女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太扫兴了。 景阳只瞥一眼就摆了摆手,“人你可以带走,不过嘛。” 她站起来,走到蒙黛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笑意盈盈,“我宫里缺个总管,我和父王讨你,你来不来?” “公主怎么想?”蒙黛忍着恶心,抬头与她对视,他若是过来,只怕看见什么不堪的场面可不会手下留情。 景融一家别的不行,皇家派头倒是学得十足。 他看她的眼神也像齐毓,景阳对他更着迷,“本宫当然是想你来。” 声音娇柔造作得在场之人直跳鸡皮疙瘩,桐喜看了看蒙黛,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突然过来,以前他们接触得并不多,少数几次也只是路上遇见。 桐喜只觉得他很有书卷气,说话做事不疾不徐,不像个太监,听说他是蔡慕的干儿子,就算今天他带走所有人,她也不会感激的。 “既然公主有此美意,我自然会来。” 蒙黛伸出两只修长白皙的手指推开景阳的手,侧头看向桐喜,“腿没断的跟我走,断了的爬过来让咱家看看还有没有救。” “你!”秋思脾气急,受伤最重,一身血迹趴在地上,听到他的话,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省点力气。”桐喜咬牙拉起她,轻轻瞄了一眼旁边杀气腾腾的府兵。 她们这些柔弱宫女对付太监逃脱的机会更大。 蒙黛袖手站着,并没有帮她们的打算。 原本还有几分怀疑的景阳咯咯一笑,坐回躺椅上,侧身躺着,摆出一个柔弱妩媚的姿势,望向蒙黛的眼神越来越满意。 她居然不知道宫里还有这么好看的小太监。 * 时间不等人,谢珀一决定入京,第二天就带着武家军和征北军上路了,景烁无脸见公主,自愿留在北州府待命。 “你放心,我不会在背后捅刀的。” 他倔犟地看着谢珀,“如果你不信,可以给我吃毒药,每月一解。” 他知道谢珀除了弓箭,还擅使毒。 “你既然想吃,就不要这个样子。”谢珀抛了个白瓷瓶给他,“这一次,公主肯定不会原谅你。景明光,你想清楚再吃。” 景烁接过瓷瓶,打开瓶塞,看也不看就仰面把所有丸子吃都吃了。 谢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转身策马离开。 贾章追上他,满眼不解,“公子,那些丸子明明只是谢隼的零食,为什么他会上当?” “他自己都不原谅自己,不给他希望恐怕他夜里睡不着。” “我不明白,景融的儿子真的会这么正义凛然?” “大概有些人身边所有人都是这个样。” 说完,谢珀拍打马腹,闪电一样冲出去。他的马是野马王,比一般的马快很多。 北州到雍京,路途不算远,普通马走个二十多天,谢珀只走了十天,只是身后的大军太慢。 他归心似箭,完全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与武唯他们安排好之后就一人出发了。 贾章和黛影阁的人都跟他一起走,但是追不上他,他的马跑得太快了。 越靠近雍京,他越是不安,速度也慢了下来,到处都是逃难的人,他的马和铠甲都很惹眼,众人纷纷朝他看来,他不得不挑人少的小路一路狂奔。 “快追!沈停就在前面。”几个骑兵从旁的岔道上冲出,越过他往前面冲去。 更前面的山路上有一辆青布马车,车身上扎满箭矢。 谢珀伸手取下背后的弓几箭射穿那些骑兵的头颅。 沈停听到惨叫声也不敢停马望一眼,只想往前赶路。 “哥!快停下,是纯之哥。”沈蔷掀开车帘远远看到谢珀骑着马追赶。 “看清楚了吗?不是景融找来的骗子?” 沈停不敢相信,继续扬鞭赶马。之前他们就上过当,暗中保护他们的侍卫差点死绝,他们也受了伤。 “真的是他!”沈蔷急了,“婶婶,你看一眼。” 裴智姝胳膊受了伤,用布条绑住木头固定伤处,听到她说的,吃力地伸出头去看了一眼,顿时热泪盈眶,“是纯之。” 自己的儿子化成灰都认得。 -- 第119页 这时候沈停才勒停马儿,停下马车,裴智姝迫不及待下车。 “娘!”谢珀翻身下马,跪到她面前,眼尾微红,“我回来迟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裴智姝喜极而泣,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就你一个回来了?”沈停皱眉。 大军呢?武唯他们呢?一个人也干不过景融的两万兵马呀。 “都在后面,我先回。”谢珀扶着裴智姝站起来,看了看她受伤的胳膊,取出伤药一边敷药一边问,“公主没跟你们一起?” 第80章 ================== 听他这么一问,三人的脸色变了变,沈停满眼愧色。 五月初六那天他听到宫里出事了,当场就带着沈蔷和裴智姝出城躲避了,没顾上公主。 “端午宫宴事出突然,公主进宫赴宴,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裴智姝用没受伤的手握着帕子摁了摁眼角。 她的双眼布满血丝,眼下青黑,神情憔悴,谢珀不忍她自责,柔声道:“我会找到她的,娘,你们先找个地方藏好,最多半个月我就来接你们。” “你去哪?”沈停烦躁起来,现在世道太乱,雍京就是一块众人相争的肥肉,谢珀是景融的眼中钉,所有城门都贴满他的画像,他不跟着他们躲起来算怎么回事。 “我要进城找公主。”谢珀的声音很稳,就像是说今天天气不错。 沈停有些生气又不知如何发泄,他也没立场阻止他。 “纯之哥,城里现在太危险了,你进去会被抓住的。”沈蔷一脸焦急。 到处都是北州骑兵,进去就是自投罗网呀。 “你们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谢珀扶裴智姝上马车,“往永照宫的后山跑,那里有个山洞,里面可住人。” “你什么时候在那里做的准备?我怎么不知道。”沈停挠头。 这时候他心情也淡定下来了,反正听谢珀的安排准没错。 裴智姝和沈蔷也望着谢珀。 “去年我中状元之后,因为景融污蔑我杀人,赏过我几个庄子。”谢珀看向沈停。 沈停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站在车辕上点了点头,“我倒忘了这事。你放心,在那里我肯定会照顾好婶婶。” “纯之,你要小心啊。”裴智姝恋恋不舍地趴着车窗往外看。 “娘,我会小心的。”谢珀站在路边目送沈停驾车离开。 雨停多时,道路泥泞,两旁的草木青翠欲滴,谢珀挑了一条近道,绕过官道骑着马跑到一处靠着城墙的山坳,才翻身下马。 “快躲起来吧。”他摸了摸马儿粟色鬃毛,抱了抱它的脖子,“等我找到景芯再来找你。” 马儿的大眼很有灵性,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掌,一步三回头地朝山野跑去。 谢珀等城墙上的几个巡逻的禁军走过,猫着腰爬上墙壁,紧贴着墙,握紧手里的弓一步一步往上爬。 这一处城墙当年沈停的父母曾经参与加固,但是当时有贪官污吏中饱私囊,筑墙用料不过关,极易撬开,还曾经塌过,砸死不少工匠,因为偏僻,工部也没人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谢珀比所有人都熟悉雍京,他要进城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不一会儿,他就翻上城墙,躲在墙垛的阴影里。 城内的墙角传来两个细小的声音,他往外探了探头,与墙下杂草里的芋圆大眼瞪小眼。 “公子!”芋圆喜出望外。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就说在这里一定能等到公子的。 “你们怎么在这?”谢珀甩下长绳,沿着绳子往下滑。 看到杂草里只剩下几个伤得颇重的小孩。 “我们......”芋圆羞愧地低头,“我们把公主弄丢了。” 那天他引开追兵之后,受了重伤,昏迷了两天,再去找公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找到,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到处都是北州骑兵横冲直撞,他只能在平时他们夜里入城的地方等着。 已经等了好多天。 “把当时的情况说一下。”谢珀一边收绳子,一边扫眼看这些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孩子,本来想发的脾气也消去不少。 但是他的脸上依旧带着冷厉和严肃,大家不敢撒娇,只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太师府?”谢珀皱眉。 “嗯嗯,就是太师府,但是太师大人不在家,他家里没人了,连吃的都没。”芋圆乖巧点头。 日头晒下,杂草丛里闷热,又有巡城的骑兵跑过,谢珀只好带着这些小萝卜们离开一路避开人群,悄悄摸进太师府后院。 尽管知道这么久了萧景芯不一定还在这里,但是谢珀还抱着侥幸心理,细细找了一遍,就连竹林里每一堆枯叶都推开找了。 越是找不到人,他越后悔。她本来就是娇养着长大的公主,这下没人侍候着还活着吗? 他颤抖着双手,每次推开枯叶都怕见到的是没有生机的萧景芯。 越靠近牢山秘道的时候,他反而越不想去与谢琅汇合。 他在秘道旁边徘徊,在想萧景芯会不会躲在秘道里,但是又想到当初她在秘道里嫌这嫌那,她真的会躲在里面吗? 萧景芯被一阵脚步声惊醒,立刻伸手把自制的弹弓抓在手里,还有磨得尖利的石头匍匐着爬到秘道出口,悄悄将眼睛贴到缝隙上朝上看。 -- 第120页 她每次出去都很谨慎,所有一切都原样摆放,有人动过她都知道,这时候她看见一片黑色的铠甲。 北州军就是着黑甲的。她咬了咬唇,恨不能出去把外面的北州兵杀了为父报仇。 她装好弹弓,只要那个人掀开草盖她就射他的眼睛,先把人射瞎,再把人头割下带回去供在父皇面前。 萧景芯凶狠地瞪着外面,只见那人将手伸来又伸了回去,反复几次。 那只手骨节分明,骨相清晰,就是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破坏了美感,若不是这样,还真有些像谢珀的手。 萧景芯心里呸了一声,她一定是疯了才这时候想起他,那人这时候只怕还在北狄耍威风吧,他知道京中大乱会怎么想?会直接收买人心入京夺位吗? 他本来就很吸引有才能之人,身边总有能力出众者如沈停和武唯,他要争帝也不是不可能。萧景芯悻悻地想,这一回她一定不和他结盟了。 谢珀犹豫不决半晌,最后咬了咬牙,抓起摆在秘道入口的草垫。 嗖地一声,一粒石头直冲他脸上来,若不是在军中待久了他不一定能避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把泥土散过来,他转身避开后背又被石头砸中。 “景芯。”他咳了一声,吐出嘴里的泥土,“是你吗?” 扔开弹弓双手抓着大石头准备砸人的萧景芯愣了一下,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丢开石头就跑。 她不想见谢珀,最不想见的就是他。 这时候谢珀也看到她了,顾不上满头满脸的泥,大步追出去,把人抱进怀里。 “对不起,景芯,我来晚了。” 看着怀里脏兮兮的人,也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谢珀心痛得无法呼吸。 “快放开我!”萧景芯挣扎,心里委屈得想哭,又不想哭给他看,气得又踹又踢,直接把谢珀身上的铠甲踹满脚印。 谢珀心中有愧,放开又怕她跑了,只能任她踢打,还得好声好气地哄着,“踢得好,踢死算了。” “王八蛋!”萧景芯凶狠地掐他的脖子,把他摁在地上打,“打死你。” 泪水掉在他脸上身上,她完全把他当仇人一样打了个痛快,最后才一声不吭地蹲到河边洗手。 谢珀躺在地上咧着嘴咳嗽,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的公主还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发泄怨气之后,萧景芯也知道自己过火了,完全是迁怒,但是一想到国破家亡,还是不想理他。 身后的视线热烈而执着,看得她不敢回头。 两人就一躺一坐,直到日暮西斜。 “我在北狄的时候天天想你,还梦见你哭鼻子,原来是真的。”谢珀侧身用手支着脸侧,眼睛一直看着萧景芯,“有一次我梦到你堆雪人,把自己堆进去了,真傻。” “你才傻!”萧景芯回头瞪他,又闭嘴转头不看他。 “嗯,是我才傻。”谢珀翻身坐到她身边,“你饿吗?我给你捉鱼烤着吃。” “不吃!”萧景芯依旧凶巴巴的。 谢珀笑了笑,脱掉靴子,趁天还没黑的时候下河。 他腿上也布满了伤口,纠缠交错,没有一块好皮肤,萧景芯扭头,过了一会又忍不住看过去。 河里有鱼,但是难抓,谢珀花了不少功夫才抓到一条巴掌大的,天已经黑了。 因为火折子湿了,谢珀没办法生火,只能干看着用竹枝串好的鱼。 萧景芯冷哼一声,拾来干柴,自己燃起一个火堆。 她的变化让谢珀惊叹,他实在没想到她不但会生火,还会让烟气不引人注意。 讪讪地坐过去,谢珀伸手将鱼架到火上烤,弯腰的时候,铜铃从脖子坠出来。 萧景芯一眼望去,没想到他真的套上了猫猫铃铛,耳尖不自觉发烫。 一会又啐自己一口,就算是套铃铛她也不原谅他。 周围很安静,只有火烤河鱼冒出的滋滋声。谢珀知道萧景芯还在气头上,也闭着嘴巴少说少错。 河里的鱼本就新鲜,谢珀还摘了些调味草抹在鱼身上,烤得焦香四溢。 萧景芯已经很久没有吃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转头不看。 谢珀唇角勾起,细心地去掉鱼刺。萧景芯忍不住回头看,结果发现谢珀把鱼背弄下来放进嘴巴里吃了。 “你!”她瞪大眼睛,居然还有人当着她的面吃独食! 她看错他了! “想吃吗?”谢珀递过刚刚做好的竹碗,里面是晶莹剔透的鱼肉,一点焦黑的地方都没有。 萧景芯看着他唇边沾上的黑点,他的下巴脖子上都有细小的伤口,像细线似的,只有脸上依旧俊美如昔,双眼明亮,整个人依旧耀眼如当初在琼林宴上一样。 “吃吧。”他的声音也还和以前一样,温润如玉。 萧景芯下意识接过竹碗,等回过神来时又暗暗唾弃自己。 为什么总是在他面前恍惚。 第81章 ================== 晚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满天繁星闪烁,可以看得出来明天是个好天气。 萧景芯默默吃完鱼肉,把竹碗放在一边,仰头看星星,突然一张带着体温的披风罩到身上,她转头撞进谢珀含笑的眼眸里。 “走吧,我带你出城。” 谢珀在她面前蹲下,背靠着她,看样子想背着她走。 -- 第121页 “不去。”她父皇还在秘道里,她绝不可能出城的。 “城里很快就会大战,到时候会很乱,我顾不上你。”谢珀转身,伸手帮她系好披风,指腹擦掉她额侧沾到的泥。 萧景芯的皮肤很娇嫩,这段时间吃苦头,脸上的皮肤有点被晒得发红。 “你要夺城?”萧景芯推开他的手。 “我想让天下人平安喜乐。”谢珀很认真地看着她,“景芯,也许你会骂我,但是我会登上那个位置。” 果然是要当皇帝,萧景芯别过头,她一点都不意外,即便他是追逐权力,她也不能说什么。 谢珀见她沉默地别开头,心里有些难过,但是面上如常。 “今日是我生辰,景芯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他的声音依旧温柔。 萧景芯本来想走,这才想起来今天是谢珀的生辰,“什么事?” “你靠近一点。”谢珀招手。 萧景芯不明就里地挪过去,还没等她坐稳,谢珀就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一下她的唇,凑在她身边小声道:“不要生气。” “你!”萧景芯立刻起身朝小竹屋走去,再也不理他。 几只荧火虫飞到她身边,在她身边飞舞,不一会儿又飞来好多。 “喜欢吗?送给你的。”谢珀背着双手缓步走过来,身后是闪烁的繁星,“有些人不给我准备生辰礼,我只好自己拿了,但是呢,这个人的生辰礼也不能忘了。” 萧景芯伸手抓了一只荧火虫捧在手上左看右看都不出原因。 她在这里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荧火虫,这些是从哪里飞来的。 谢珀明明看见她好奇地瞪大眼睛,就是不告诉她。 玩了一会儿,萧景芯记起每日必做的事情,于是丢开荧火虫,用他们刚才烧烤的火堆做了个火把,然后把火堆处理干净。 谢珀见她变得这么谨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默默搭了把手。 他本来想趁天黑送她出城,结果看见她又朝小竹屋走,想了想,先去见见谢琅也可以,所以没有开口,默默跟在她身后。 “你为什么独自在秘道里?”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忍不住问。 问完就后悔了,亲眼看见宫变,她恐怕什么人都不相信。 “我父皇在这里。”秘道里安静,萧景芯的声音带着微弱的回声。 谢珀听到芋圆说过,当时她死死抓着景嘉帝的手,所以暗卫把他们一起带走。 原来她一直没有抛弃自己的亲人。 皇家真情少之又少,只有在她身边感受到了,“我一定会以帝王的规格送陛下入陵。” 谢珀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嗯。”萧景芯挣了两下没挣脱,只好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女婿厚葬岳父亦是情理之中。 默默前行一盏茶的功夫,萧景芯停下脚步,谢珀抬眼望去,景嘉帝衣着整齐地靠坐在墙边,周围整理得非常干净,面前铺着绿叶,上面供着三个通红光泽的野果。 昔日帝王面容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因为用了防腐的药粉,看上去和睡着差不多。 谢珀在他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陛下放心,很快臣就会送您入皇陵。” 陛下?萧景芯耳朵动了动,到这时候了也没有改口吗?果然谢珀是不喜欢她的,那为什么刚才又要亲她? 萧景芯也拜了三拜,从旁边一堆树枝里取出三个果子摆上去,把原来的三个撤下来并递了一个给谢珀,“吃吧。” 刚才的鱼很小一条,谢珀只是吃了一点烧焦的鱼皮。 谢珀接过果子,望了她一眼,“你爬树摘的?” 他再一次庆幸她与别的娇养贵女不一样,他们才有重逢之日。 “嫌弃就还回来。”萧景芯伸手。 谢珀直接咬了一口,擦都不擦,“很甜很好吃。” 其实吃供品是不对的,但是这样的条件下,萧景芯还能先供上一天才吃,他又怎么会嫌弃呢。 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果子。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攻城?”萧景芯坐在一边,仰着头看他,并不打算进牢山。 “三天后,我要先联系城里的人,了解一下敌情。”谢珀坐到她旁边,与她并排而坐。 “三天,已经用了一天,明天你是要进宫吗?”难怪刚才那么急着要送她走。 “嗯。”谢珀点头,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在这也好,等会儿我去见见谢太师。见过之后还从这里走。” 秘道里比外面闷,萧景芯的手有些冰凉,谢珀怕她待久了会落下病根,喂她吃了颗养气丸。 “什么东西?好苦!”萧景芯生气推了推他,“你快去见太师大人。” 她想把药丸吐出来,被谢珀捂住嘴巴,只好吞下去,睁着圆圆的杏眼瞪他,用力咬他的手掌。 “别催,这就去了。”谢珀解开铠甲往她身上套,“乖乖等我。” 萧景芯不想要铠甲,好重,他居然穿着铠甲这么久,“我不要你的铠甲。” “就当帮我保管。”谢珀揉了揉她的脑袋,“回头给你弄个战盔。” 时间不等人,他确实该走了,幸亏第一天就找到她。 谢珀理了理身上黑色的束袖圆领袍,摆正脖子上的铃铛。 萧景芯望了他一眼又扭过头去,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总是不多,每次都是匆匆一见。 -- 第122页 若是他当了皇帝,更不会有时间陪她,况且他又不喜欢她。 她摸了摸身上的黑甲,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问出口就后悔了,像是她巴巴地等着他回来似的。 火把的火映着谢珀的脸,眼睛里全是笑意,“下半夜就回了,你先睡一觉,这个火把我带走了。” 他说完转身大步朝前走,萧景芯咬了咬唇,其实她有点怕黑,要不然不会那么用心研究生火。 谢珀离开后,萧景芯又做了个火把,才靠着墙睡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步声把她惊醒了,谢珀穿着一身银甲返回,手里还多了个包袱。 看着旁边的火把笑了下,他发现有人就是怕黑也不说。 “走吧。”谢珀给景嘉帝磕过头之后说。 他改变主意了,先送萧景芯到安全的地方再说,他舍不得留她在秘道里。 “去哪?我不出城。”萧景芯倔强起来。 “回家。”谢珀背起景嘉帝走在前面。 “家?”这个字让萧景芯愣了一下,她出嫁之后,皇宫不再是她家,可是公主府她也没有家的感觉。 再说那里可能会有北州兵守着。 “回我家,”谢珀回头,“涤北大街的小院永远都是你的家。” 萧景芯拎着包袱跟在后面,心想那里才不是她家,不过既然谢珀愿意收留她,暂时先住一住,等父皇安葬之后再说。 她有些心虚,明明说过不和他结盟,还利用他安葬父皇,以后对他好一点好了。 走出秘道,外面多了辆不起眼的马车,赶车的是芋圆,她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公主,上车吧。”芋圆见到她开心地跳下马车扶她。 “你有没有受伤?”那天好多人去追他,萧景芯就担心他被人抓住。 “没有,我跑得快。” 有马车赶路,一路上顺利得出奇,萧景芯掀开车帘望外面,恍如隔世。 快到谢珀家的时候,马车在一个偏僻角落停下,他们从后门进入。 这个小院她来过,但都是在堂屋里坐着,时间不长,这一次谢珀安排的房间让她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是简陋了些,暂住几日。” 谢珀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半新的被子,仔细铺好床。 萧景芯耳尖微红,站着不说话。 “你先休息,我还有事要忙,今晚不回来。” “你去哪?”萧景芯也想出去找桐喜她们,不知道她的宫女有没有逃出宫。 “布署攻城。”谢珀牵过她的手走到墙边,指着墙上的几个小木雕,“这些是庭院的机关,有人来你就按这个红色的。” 他温声把几个木雕的用处告诉她。 萧景芯想不到这小小院子还有这么多阵法,大开眼界。 另一边,芋圆去了一趟皇宫打探消息,终于见到了蒙黛。 “行,就按公子的计划办。”蒙黛满眼兴奋,“公子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你真能号令禁军?”芋圆有点不太相信。 真不知道公子怎么连这都猜到了。 “我有令牌。”蒙黛取出两块一模一样的黑木牌给芋圆一个。 “原来是你。”芋圆知道公子手下有一个擅于仿制的人,这个人可以仿笔迹,仿物件,万物可仿,几可以假乱真。 “公子说,如果时间来得及,仿一个玉玺,传一道允许众臣出宫的圣旨。”芋圆这才把新任务说出来。 “这有何难,一个罗卜的事儿。”蒙黛扬眉一笑,“请公子放心,我会办好的。” “那就等我信号。”攻城计划正在进行,芋圆也很忙,说完就匆匆赶了回来。 回到小院的时候,看见萧景芯在洗衣服,大吃一惊,“公主,放着我们来就好。” 萧景芯手里拎着一件黑衣服,臭着脸,她跟谢珀下棋输了,不能跟着他,只能留在这里洗衣服,还不让别人帮忙。 想到刚才谢珀还给她示范怎么洗,那个得意劲儿,好像他会洗衣缝补很了不起。 哼!虽然男人会缝衣服的没几个,但是他得意什么? 第82章 ================== 五月的天,总是阴晴不定,萧景芯刚把衣服晒到绳上就下了一场雨,她来不及收,泥土又溅到衣服上,郁闷得她半天不说话。 芋圆和几个小孩蹲在檐下避雨,面面相觑,觉得谢珀肯定哄不好公主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雨滴噼哩啪啦掉在院中的海棠树上,开始发愁。 下雨了怎么攻城? 皇宫里,景融也在发愁,万一雨一直下到明天,他的登基大典就不美了。 他心烦意乱,在殿里走来走去,蔡慕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如果景融登基出了问题,他也受到波及,他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才把注押他身上的? 窗外雨下得人心烦,殿里也有一股潮气,折子上的字渗了水,字都模糊了。 蔡慕不动声色地侧头瞟了一眼,暗地里摇头,太心急了,还没名正言顺就要广纳美人入宫。 雨还在下,蒙黛看了一眼殿内,缓步踱下石阶,为他撑伞的小内侍谄媚道:“雨下得这么大,蒙公公也要为陛下办差,着实辛苦。” 蒙黛侧头瞥他一眼,冷冷淡淡地笑了笑,“要不你去?” -- 第123页 景融也学景嘉帝父女情深,时时召见景阳,上次他差点就不能留在乾承殿,好在御书房里的各样物件得靠他保管着,稍一提醒,父女情就崩了,这几天景阳都在发脾气,把琼华宫里砸得乱七八糟的。 但愿公子不要怪他保不住祥京公主的心爱之物,连公子送的花灯都被踩扁了。 “你去,让染衣局送几块鲜艳点的布料去琼华宫。”蒙黛伸手接过小内侍手里的大黑伞。 先用布料盖一盖,以免万一攻进皇宫的人不知道轻重,把琼华宫给毁了。 小内侍回了个暧昧的笑容,心下想着传言果然不假,琼华宫的新主子喜欢蒙公公,看样子这是投桃报李了? 长得好就是占便宜。 他含着酸气看着远去的蒙黛,这家伙也是太监,怎么长成贵公子模样? 蒙黛一路缓步慢行,先去了照月阁,那些朝庭大员们被困在那里差不多一个月,蓬头垢面的,有破口大骂的,有咬牙切齿的,还有痛哭流涕的,只是不管什么样的,见到他都恨之入骨。 “大人们还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 他走了一圈,走到齐睿明面前,仔细打量他憔悴的脸,“太尉大人是不是在等齐大人为您打下江山?” “该死的阉奴!”齐睿明猛地一挥手,朝蒙黛打去,不过因为饿久了,没力气。 蒙黛轻轻松松地避了过去,眼中闪过一丝蔑视,“是呀,耻辱吗?” 两人凑得很近,照月阁里的人都知道他们有恩怨,平时给齐睿明的膳食特别少。 听他这么一说,齐睿明脸色更难看,后悔当初不一刀杀了这孽障。 想到这里,又在心里把谢珀骂了一遍,当初这个孽障就是被他救走的,还偷偷送进宫里躲过他的搜捕。 “你看你,把狗食都打翻了。”蒙黛火上浇油,点了点地上的小碗。 齐睿明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也不敢大骂出声。 蒙黛心中一阵快意,公子说得对,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心情好了,他站起来,环顾四周,看见晏扬和周澜谊几个挤在一起,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面前的大食碗倒是空的。 晏扬虽然胡子乱了,但是精神还好,其他人差不多。此时见蒙黛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皱了皱眉头,“到底要关着我们到什么时候?” 龙袍都穿上了还不放人是什么意思?篡位还想天下人归心,做梦! “大人稍安勿躁。”蒙黛袖着双手笑眯眯道,“最迟明日大人们就可以归家了。” “什么意思?”周澜谊脾气直,这时候忍不住了,直接伸手攥住他的衣领,狠狠瞪他一眼,“难道景融明天登基大典?” 钦天监的监正被带走很久了。 余下众人也竖起耳朵倾听,几个与藩王过往甚密的大臣脸色一僵,若是最终是景融登位,对他们可不利,可恨的是那晚赴宴携家带口,全都成了景融的人质。 蒙黛到底是会武的,轻轻一扣,周澜谊立刻痛得松手,“今夜摆宴,大人们吃好喝好啊。” 他凑在周澜谊的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周大人,可别让谢大人失望啊。” “谁?”周澜谊首先想到谢琅,“难道太师大人有办法了?” 蒙黛不置可否,笑着理了理衣领,慢悠悠地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围到周澜谊身边,问他到底听到什么小道消息了。 因为下雨,天暗,宫里早早掌了灯,桐喜带着几个宫女躲在一处废弃的宫室里,几人围着刚回来的梧悦,“外面如何了?” “蒙公公说熬过这两日就好了。”她压低声音,“城外已经开始攻城了。” 下过雨之后,城墙渗了水,特别湿滑,城门的守将发愁地站在墙头往外看。 白天有宁王的队伍打过来,听说是宁王世子要入京清君侧,宁王打完到魏王,没完没了,刚歇战不到一个时辰,远处又有旌旗飘飘。 雨雾蒙蒙,看不清是哪个王。 刚过来没多久,城下就打了起来,战马嘶鸣,打得还挺激烈。 打得守城的士兵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珀和武唯尚启光躲在马车里避雨,透过车窗看远处的战场。 “你小子历害,魏王竟被你说动了。” 武唯竖着大拇指夸赞,谢珀只是一天时间,舌灿莲花,就让几个藩王互相残杀了。 尚启光眉眼深沉,行动也拘谨了些,若无意外,天下迟早是谢珀的囊中之物,还是站稳臣子的立场,武唯这样大大咧咧的,迟早会吃苦头。 望着谢珀皇气已显,尚启光只求他不要过河拆桥,他在军中的威望几乎和武国公一样,就没有他攻不下的城。 “皇权诱人。”谢珀淡淡一笑,“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子时开新城门,引起城内北州军出来与众军相抗,征北军攻北城,武家军攻南城,皇宫听候命令。”武唯早就把攻城计划背得滚瓜烂熟。 “就是担心被困在宫里的大人们。”尚启光沉声道。 “那些不用担心,我会保他们。”谢珀掀开车帘跳下去。 “你去哪?”武唯大吃一惊,“你不跟我们一起?” “去截住景融的后路。”他翻身上马,从马背上把弓背好。 这一次齐毓没有出现在雍京附近,这人不可不防。 -- 第124页 子时一到,四个城门同时乱了起来,在一处僻静的城墙外,有一队黑甲兵正在挖墙角,有人骂骂咧咧。 “就这豆腐墙,还冲个屁的城门?” “别说话,一揪几块砖,新城门赶紧砌起来,小心大人罚你加固城墙。” “哈哈哈,跟着大人打仗,到学会了一身本事!差点以为活不回来。” “赶紧的,有巡逻兵过来了,守卫!有仗要打了!” “......” 一边在激战,一边在砌墙,很快,一个新城门就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一鼓作气把门那边的杂草铲平,堆出一条路。 * 皇宫里,景融听到攻城的消息,气得砸碎不少花瓶。 “守!死死守住!” 他双目猩红,抽出自己的战枪,只要坚持到明日,齐毓定然带兵来救,到时前后夹击,管谁来都碾成肉饼。 两万多跟随他的府兵,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五万兵,加上一万禁军,他不信坚持不了一夜。 “加紧宫中防卫,召禁军统领入宫。”景融冷静下来,一条条指令传下去。 * 城外,谢珀带着黛影阁的几十个人冒雨急疾,马蹄踏着泥泞前行。 “公子,前面就是皇恩寺了,齐毓最后的踪迹就在那里消失的。”黛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齐家暗中豢养府兵八万,目前正快马朝雍京而来。” “嗯,萧显璋带来了吗?”谢珀回头。 “在后面。”他们的队伍后面有辆马车,萧显璋被五花大绑,呜呜咽咽地大骂着。 谢珀够狠,竟然让齐毓在两败具伤的时候去攻打他爹,而他还要做这个使臣,呕得他几呼吐血。 “送他过去。”雨夜下的谢珀格外苍白,看向萧显璋时吓了他一跳,“王孙,你在雍京这么久,天天骑马射猎,武功高强,但是可强不过我的七日春眠,你不照做,活不过七天的。” “你!你简直是读书人的败类!”正人君子谁像他这么诡计多端? “是吗?”谢珀挑眉,他可不是只会气得破口大骂的迂腐书生。 若是怕被骂,他不会冒天下大不韪登上那个位置。 同样是骂人,景芯骂得好听多了,不知道她气消没,好想她。 谢珀低头温柔地看了看银甲上的帕子,那是她系上去的,当时她气得瞪眼睛的样子好可爱。 “尽快送他过去。”温情瞬间收起,谢珀沉声下令,“破晓之时引进宁王回军路上。” “是!”黛影阁的人兴奋起来,押着萧显璋往皇恩寺走。 “我们走!”谢珀只带着黛一往回赶。 空中燃起海棠花样的烟火,漫天花雨洒下,接二连三的烟火纷纷绽放,比元宵节的花灯会还热闹。 第83章 ================== 萧景芯突然被门外急促的马蹄声醒,紧张地走到窗边,贴着纸窗往外望。 庭院安静,什么都没有,院门外传来踢门的声音,明明只是普通的门就是能扛住外面的猛踢。 这动静绝对不是自己人,萧景芯立刻按下红色木雕,只见院墙边悄悄冒出一阵枭枭轻烟,不一会外面传来一阵惨叫。 “有鬼!有鬼啊!” 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传来。 萧景芯有些后怕,再也睡不着,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就着窗外的星光看屋里。 这房间简陋,摆设不多,普普通通一张架子床,窗边有一张书桌,桌上有很多瓶瓶罐罐,还有几本旧书,泛黄的纸张被风吹着哗啦作响。 另一边的墙上挂着几幅画,其中有两幅是她以前画的。 去年秋天,他们时常互递书画。 谢珀的画与他的人一样,都是灵活多变灵气十足,不拘泥于任何规矩。 她大概看得入了迷,直到鸡鸣才回神。 窗外天边泛白,天色渐渐亮了。皇宫里花团锦簇中,一队又一队的禁军加紧巡逻,只是今天情况特殊,巡逻的路线有变。 “再往前就是冷宫了,还要走?”有人不解,脚步也缓了下来。 “上头的命令,你不走,回头问起来离死期就不远了。”领头的低声训到。 最近宫里乱糟糟,已经有不少禁军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乾承殿天天疑神疑鬼,稍有不慎就是拖出去斩了。 “刚才那阵烟火好看,听说谢大人攻城了,不知道现在如何了?”有人边走边悄声说话。 还没人回答,远处就传来呼喊声。 征北军从天而降,飞速冲向乾承宫,所过之处根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他们也非常吃惊。 禁军呢?景融麾下的北州府兵呢?不会是空城计吧? 尚启光小心谨慎地越过明阙台大步往前走,边严令禁止众将士抢东西。 “景融找到了吗?” “回将军,泰和殿乾承殿都是空的。” 尚启光眉头皱成川字,来晚一步,让他跑了,“四处找找,肯定没有出宫。”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困在宫里的人呢?” “也没见人,审过一个宫女,说是上半夜就逃了,大半禁军去追出逃的大人们,宫里没什么人。” “尚将军。”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回头,“姑娘是......” 冬妙行了个福礼,“奴婢是祥京公主的贴身宫女冬妙,我们抓到了景融的女儿。” -- 第125页 入夜的时候,看到烟火,她和梧悦立刻跑进琼华宫把景阳抓住。 “你们快放开我!贱奴找死。”景阳刁蛮的声音传来。 她被五花大绑,狼狈地拖在地上,挣扎不已。 尚启光让人把她带下去,看向冬妙,面色缓和,“你们是要出宫还是留下?” 毕竟是未来皇后的婢女,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我们要去找公主。”她们都商量好了,一旦脱身就去找公主。 说完,几人敛衽福了福,相携着朝宫门走去。 * 景融本来是想跑的,结果东绕西绕竟走到了冷宫,遇到了曾经的苏贵妃。 “还我儿的命来!”她疯了似地上前对他拳打脚踢。 蔡慕顿时丢下两人赶紧跑路,却在冷宫永巷遇到了蒙黛。 “干爹,这么匆忙是去哪啊?” “原来是你调开了禁军和五城兵马!”他这时候才恍然大悟。 “不止这些,我还送大人们出宫。”蒙黛笑得如往常一样甜。 蔡慕却冷汗直流,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一人就能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他,陛下对你不薄。即便造反,你也最多是皇宫总管,和现在有何区别?” 蒙黛站在远处,身后是黑鸦鸦的禁军。 “有谁嫌钱多?”蔡慕颓然叹气,“景融许给我的是出宫后千顷良田,永远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富家翁有富家翁的滋味儿。” 他像是想到什么,咂了咂嘴,“你不懂,我并不是从小就进宫,我童年时在临州,家境殷实,自由自在,是迁都让我家破人亡。” “但不是陛下让你如此。”蒙黛摇头。 天亮时,持续一个月的雍京之祸结束了,门外的藩王内斗也被收拾得七七八八。 谢珀一共抓住了五个藩王,剩下的降得十分彻底。 齐毓和宁王一起逃走时被他射中了膝盖,此时坐在囚车里对他怒目而视,“乱臣贼子也敢称王!” “有什么不敢的。”谢珀端坐马上,气定神闲。 “公主瞎了眼才看上你,谋朝篡位的无耻之徒。” “篡位的不是你吗?”谢珀看向旁边的宁王一家子,“带兵攻城的也是你们。” “难道你没攻城?”齐毓冷笑一声,“不过是成王败寇!” “本王才是萧氏皇族,竖子,快把本王放了!否则必夷你九族!” 谢珀漆黑的眼眸一沉,干脆利落地从箭筒里抽出一只箭,用力一甩。 利箭刺入他的咽喉。 齐毓像是被人抓住脖子的鸡仔,呆愣不能言语。 “谢珀!”萧琰目睢尽裂,“我早该杀了你!” 他后悔啊。 萧显璋吓得跌坐在囚车上,他怕了,谢珀根本不是一般的书生! 其他人这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害怕,谢珀绝对不会因为他们的身份而有所顾忌。 本来心里还有不服,还想着逃脱再战,此刻不得不说,当初就该学平王,缩在自家地盘不出来,或可保存实力与之一战。 谢珀见杀鸡敬猴有效,不再与他们啰嗦,调转马头就走。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接萧景芯回宫。 * 天色大亮,太阳升起,晨曦中的雍京格外祥和。 萧景芯悄悄开门探头看了一眼大街上。 一夜混乱,街坊邻居们都出来了,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看向谢珀家。 萧景芯赶紧关上门,跑进屋。 没等她开始每天必做的事,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芋圆跑去开门,她隔窗望去,外面是她以前的马车,还有她父皇的车驾。 一抹高挑的身影站在门边看着她笑。 “先送陛下上车。”那人温声道。 灿烂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像是给他渡上了金边,俊美得不像凡人。 “是。”礼部的几位官员恭敬行礼,按照帝王驾崩的规制进行着。 谢珀大步进屋,抱住萧景芯,蹭了蹭她的脸,“你怎么哭了,我又没骗你,说三天就三天。” 萧景芯泪流满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宫里设了灵堂,太子和三皇子六皇子已经入敛,唯独没有二皇子。 她朝谢珀望去,“萧楚岱呢?” 她恨不能手刃杀兄弑父的畜牲。 “在另一间。”谢珀牵着她的手,帮她擦掉眼泪,“我怕你不想见他,所以安排在另一边。” 另一间灵堂冷清很多,只有一付薄棺,没有人烧纸,也没燃香。 萧楚岱已经开始腐烂,臭气冲天,白布盖着,只露出一张线条模糊的脸。 萧景芯沉默地站在棺边,半响才轻声道,“他不配入皇陵,可以另外安置他吗?” “都听你安排。”谢珀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别看太久,伤眼睛。” “景融在哪里?”萧景芯拿开他的手。 谢珀担心地望着她,“是我对不起你。” 他绝对不会逃避责任,如果当初他坚持不让景烁去看景融,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风吹着招魂幡,阴深深地拂动。 萧景芯知道,谢珀有责任,但是这不能怪他,因为他不是一个真正无情的人,他会心软,有时会对他人心存善念。 -- 第126页 她默默不说话,谢珀也陪她站着。 “公子。”门外传来贾章的声音,“晏大人来了。” “你有事就忙去吧。”萧景芯望向谢珀。 “那你先在琼华宫休息吧,等会我去找你。”谢珀认真地望进她眼里,“陛下也不希望你这么伤心,景芯,我们都有很长的路要走,向前看。” 他好担心她想不开,但是他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她。 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有很多人需要见,天下也还在内乱,临海的匪盗成灾,暴雨让几个州的百姓无家可归。 萧景芯的样子让他心里没底,她甚至忘了跟他生气,完全沉浸在悲伤里。 “嗯。”萧景芯抬头,发现他的眼底青黑,应该是没有好好休息。 半夜的时候,她无意中看到房中好多药,他又几天没休息,再好的身体也抗不住这么糟蹋。 他的身体可能没有她想像中那么好。 谢珀将她送到宫门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小声说:“等忙完了我带你出门散心。你想去哪?临州好不好?” 当了皇帝还能到处乱跑?萧景芯不信,也不理他,默默往前走。 贾章站在一边,看着他轻声哄着,心里嘀咕,果然芋圆说得对,短时间内公子哄不好公主了。 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谢珀依旧在说着天下风光,丝毫没有被她的冷淡吓到,唇边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只要萧景芯不沉浸在悲伤中,他可以一直说一直说,把天下美景美食都说一遍。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14 09:00:00~2022-01-16 00:3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008528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 晏扬气得吹胡子瞪眼,进宫之前与谢琅吵了一架,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得意弟子当皇帝,总觉得大逆不道。 他口干舌燥道:“虽说大行皇帝连子?都没了,不是还有弟弟吗?平王也是帝裔正统,你若冒天下之大不违登上那个位置,背着天下的骂名,你想过以后的日子没有?” 谢淡当年曾与他说过,只愿自己的孩子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现在如此,他如何向他交代? “老师,喝茶。”谢珀微微一笑。 晏扬做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人是迂腐了点,却是对百姓一片赤诚,对他也多有照顾,这时候愿意顶着趋炎附势的骂名也要进宫劝他,可见是真的担心他。 “你这茶烫嘴。”白胡子老头扭过头去,想了想又转头望他,“再说公主心里怎么想你?太后本就属意平王。” 虽然人人都知道现在谢珀实力最强。 “老师知道平王是什么人。”谢珀不急不徐地说。 晏扬自然是知道的,平王就像他的封号一样,平平无奇,封地在临州,他性格懦弱,全靠王府谋臣,这一次谋臣不建议他掺和进来,故而安静待在封地不出来。 壁上观的意味明显,若不是谢珀强势拿下雍京,也不会如此着急上表太后请求入京。 谋臣的打算很明显,就是推平王上位,至于上位之后如何,显而易见,天下未必姓萧。 这位王府属臣当年也是京官,是被寒门官员斗得出京求平王保护的人,晏扬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只是私仇好说,但是当年督建雍京城墙时,他中饱私囊,致使刚建成不久的城墙倒塌,砸死工匠上百人,本是死罪难逃,却因将所得钱财皆献于齐睿明,最后只判了个贬回旧都。 晏扬虽然面色缓和,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想谢珀当皇帝,“你叔父也真是糊涂,尽随你胡闹!临州谢氏是当世大儒之家,听说他们正派人送平王入京。” “让他们入。”谢珀笑意不达眼底。 他不是谢家人,谢家早就将他父亲逐出家族。 晏扬自知劝不动,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摇着头。 其实从天下大局来说,谢珀当皇帝是最好的选择,他在军中有威望,在文官里也有名气,众人乐见其成,就连周澜谊都说不愿看雍京再乱起来。 谢珀见他坐在那里沉思,一时半会儿钻牛角尖,于是朝一旁的蒙黛招了招手。 “去卫府请卫小姐卫绵进宫看看公主。” “是。”蒙黛眨了眨眼,“若是她问是谁的意思,小的该如何回答?”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谢珀轻轻瞥了他一眼,“别添油加醋就行。” 蒙黛愉快领命,亲自去了一趟卫府,后来想了想,卫绵早已经嫁到承恩侯府了,原来公子对京中的事也不是每一件都知道。 卫绵听说萧景芯已经回宫,顿时放下汤碗,忍下孕吐跟着进宫了,在路上,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蒙黛,被困宫中那段日子,多亏这个内侍私下里照顾,要不然她的孩子就不保了。 “蒙公公是说谢大人送公主回宫的?他不是在攻城吗?” 现在到处都在传谢珀要当皇帝,她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难道公主郁郁寡欢是因为这个? 那现在她进宫是劝公主接受这事儿的? 卫绵瞪大眼睛,这种事怎么劝? 蒙黛知道她想到别的地方去了,淡淡一笑,“伍夫人不用担心,你只需多提昔日乐事就好,哄公主开心就行,其他的交给公子就好。” -- 第127页 “公子?”卫绵仔细打量他,“你是谢珀的人?” 她怒眼一瞪,“那你还任由景融逼宫造反?是不是谢珀有不臣之心?” “伍夫人,若是你这么想就错了。”蒙黛淡淡地闭眼靠在车壁,“我敢肯定在景融造反的时候,公子一心一意只想打下北狄。” 当时他根本没有接到谢珀的任何命令,直到他忍不住放飞那只游隼,谢珀才传来消息,让他尽量保住宫中之人以及自保。 至于后来为什么他要当皇帝,蒙黛也能猜出几分,公子他怕是有一种“我行让我上”的意思。 天下大乱,能者居之,京中这些贵人们看不到天下满目疮痍罢了。 这几年,景嘉帝也对这些烂摊子头疼得睡不好觉。 明君也不好当。 “哪里错了?”卫绵不服气。 “那请问夫人,齐州水灾可有人提到过?岚州兵祸多年,承恩侯不得不在京中避祸是因为什么?夫人的夫君当真是失足坠崖吗?” 每一个问题卫绵都回答不了,她气势不足地小声道:“那不是还有平王。” 蒙黛冷笑一声,“当初伍兆坠崖,平王可是袖手旁观,承恩候回京之后,立刻吞了岚州兵马,侯爷成了领空响的光杆将军。” 这事卫绵清楚,伍家被雍京权贵圈嘲笑许久,她大婚时若不是有公主镇场,只怕门庭冷清。 她蓦然想到,若谢珀不登上那个位置,等平王站稳脚跟,他的下场能好到哪里去? 平王岂会让他如此功高震主,若是他被平王秋后算账,公主岂不是跟着受牵连,不是吃苦就是丧命。 “我明白了。”想通之后,卫绵不再纠结于皇室正统,那些都是虚的,公主过得好不好才是她该担心的。 蒙黛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他还没开始发力就想通了? 也好,看来卫国公家还是关心公主的。 “公子九死一生,若不是为了公主,也不会如此。”蒙黛幽幽叹气,“你别跟公主说,我家公子为了让白神医救伍兆,连自己的毒都不顾了。” “什么毒?”卫绵第一次知道去年神医给伍兆治伤是谢珀自己做了牺牲。 “景融在公子小时候下的剧毒。”这事蒙黛只知道一点点,还是芋圆不小心说漏了嘴。 卫绵还要再问,只是已经到了皇宫门前,她只好闭上嘴巴,往琼华宫走。 萧景芯看到她,脸上的郁色淡了些。 “绵儿怎么进宫来了?” “听说你回宫了,来看看,幸亏你逃了,景阳半夜就住进了琼华宫,你若在,她定是会伤了你。” 卫绵打量她,发现她瘦了一圈,杏眼变得格外大,眼眶微红,“公主受苦了。” 有好姐妹来看自己,萧景芯心里没那么难过,“就是一点苦头,没什么,你不是说幸亏我不在宫里吗?” 两人执着手,边聊边沿着回廊走。 天色放晴,庭院里的花儿怒放,阵阵花香扑鼻。 卫绵突然抽手,抚着肚子干呕。 “怎么......难道绵儿有宝宝了?”萧景芯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公主这是什么表情?我和伍兆成亲已有三月,有孕也是正常。”卫绵双颊飞红晕瞪了她一眼,“刚诊的脉,说是花烛夜那天怀上的。” 又想到谢珀在大婚第二天就出征,实属负心,公主正气恼着呢! 她僵硬地转移话题:“我进宫看见宫门外摆着不少牡丹,这些天香国色开得热闹,想来公主与谢大人小别胜新婚,花儿也高兴呢!” “什么花?”萧景芯从灵堂回来,心神恍惚,没注意到周围。 桐喜在后面小声解释:“驸马说那些花原来是开在乾承宫,眼下放着不合适,琼华宫被景阳毁了不少花草,搬些到琼华宫让公主处置。” 驸马明明是担心公主,怕公主见到灵堂外花开得好会更加伤心,好景常在,人非当初。 关于卫绵有孕的话题略了过去,聊到往日五六月份萧景芯总是待在永照宫,还有小时候经常玩的小游戏。 萧景芯面上的郁色越来越淡,桐喜松了口气,与春巧对视一眼。 卫小姐来得真及时,刚才她们就发愁怎么让公主不要沉浸在悲痛自责里。 * 另一边,谢珀终于说服了晏扬,亲自送他出宫门,正好遇到贾章大包小包的扛着包袱进来。 “你这是干什么?”谢珀不记得有让他带这些,只说过要做花灯的材料。 “公子晚上还回公主府?”贾章吃了一惊。蒙黛又忽悠他! 谢珀抬头看了看?烂的晚霞,“公主要在宫中守灵,我自然也该守灵。” “所以我带这些没毛病,公子是要在宫里的。”贾章咧嘴一笑,自觉把这些日常需要用的东西带着,走在他身后。 谢珀:“......”行吧,就看你会不会被她轰出宫。 萧景芯送卫绵离开后,只吃了一点东西,就到灵堂守着了,并不在琼华宫。 明日才是正式的丧礼,各宫还在静静观望,萧景芯只想多花时间安静陪陪父亲,此后可能没这样的机会。 桐喜不知道怎么处置,只好亲自跑过去问她。 “收拾一间偏殿放着。”萧景芯耳尖莫名发烫,现在是合适的时候吗? 服丧期间不但禁乐还禁人常敦伦。 -- 第128页 谢珀走进时,就见到萧景芯一身重孝,神情倒是没有早上那么悲伤了,一张巴掌大的脸苍白,耳尖却是绯红。 可怜的人忍着哭泣,耳朵都忍红了。 桐喜朝两人行了礼,匆匆离去,走下石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驸马爷重孝的模样真的像神仙一样好看,比以前穿红衣还惹眼。 “你来干什么?”萧景芯别扭地转头。 谢珀跪在她身边,恭敬拜了三拜,然后回道:“陪你守灵。” 说完握住她的手,“以后什么事我都陪你。” 第85章 ================== 萧景芯静静地看着他,视线从他清隽的眉眼到布满小伤痕的手指,“纯之,你不用如此小心翼翼。” 还特别请了卫绵进宫陪她解闷。 灵堂里的火烛随风摇曳,经幡飘荡传来轻微的卟卟之声。谢珀把灵堂布置得很是尽心尽力,一丝错处都没有。 谢珀愣了一下,原来她都看出来了? “没有小心翼翼,我只是担心你难过会做傻事。” “不会了。”萧景芯的声音轻不可闻。 谢珀仔细听才听见她说什么,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嗯,我相信你。” 他想搂她入怀,但是灵堂之前没敢有过于亲密的举动,默默把他们之间的点滴相处回忆了一遍。 下半夜的时候,萧景芯困得眼睛睁不开还跪在灵前,头一点一点地,最后靠在谢珀的肩膀上睡着了。 棺椁之下放置有冰,灵堂内比外面凉很多。 谢珀给她盖上一张薄毯,紧挨着她,手里在做着花灯,修长的手指在竹片上灵活动作着,肩膀却一动不动任由萧景芯靠着。 暖黄的灯光下,她的嘴巴微张,樱粉色的唇微润,休息几天后脸上的肌肤有了些许光泽,还是瘦得厉害。 谢珀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脸上都没有肉,以后还得好好养着才行。 被捏得疼了,萧景芯一手拍开,呢喃着转向另一边。 他知道他又忍不住老想欺负她了,她生气时,脸颊气鼓鼓的模样特别可爱。 要是胖一点就好了。 萧景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裹成一团,脸靠在谢珀的肩膀上,那个位置有着可疑的水渍。 顿时她坐直身体,目不斜视看前方。 “醒了?”谢珀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狡黠的笑意,“我给你做了一盏花灯。” “你一夜没睡?”萧景芯不好意思低头收拾薄毯,整理身上衣裳。 “有个人呼呼大睡,我只好一个人守着了。” 灵堂外传来脚步声,礼部有官员来为大行皇帝沐浴更衣。 宫里各处都挂上了白幡,后宫嫔妃们神色哀凄,姜皇后撑着重病之身,一身素服跪在廊下,对谁当皇帝都漠不关心。 她双眼通红肿胀,浑身无力,全靠两位贴身宫女扶着。 太后先是看了谢珀一眼,欲言又止,最后看向自己的大宫女浅芜。 浅芜点了点头,手轻轻一挥,有六个宫女手捧着明黄龙袍、十二旒玉制冕冠、佩绶等帝王礼服佩饰上前。 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请陛下更衣。” 身后跪着的文武百官也跪了下去。 浅芜听着后面的大臣们高声劝谏谢珀登位,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人才是众望所归吧? 昨日平王不知为何,进了寿康宫就直呼救命,坚决不当皇帝,说他是被属官逼迫才上的表,他胸无大志,才能不如谢珀,只想当一个富贵闲王。 太后以为他是被谢珀威胁才如此,他猛地摇头,说出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他自从春节返回封地之后就一直被囚禁于王府,直到雍京战乱之后,手下偏将与属官合谋造反逼他上表,之后他才找到机会逃回来,他活着的价值就是当傀儡。 当时太后就大怒,派人去了平王府,竟发现那里早早备好了帝王华盖。 母子关在内殿密谈到天亮才出来,接受了现实,那些恶奴让谢珀去料理。 太后只有两个儿子,与其断子绝孙,不如保住小儿子和孙子,萧楚航的世子妃已经有孕,若是扶平王上位,势单力薄不说,还要仰人鼻息,不如以此人情与谢珀换一个安稳未来。 谢珀进宫之后曾找过她,愿意放她出宫与儿子团聚,一起在旧都皇宫里生活,封号食邑照旧。 这样的条件,太后是心动的,只是当时还存着侥幸心理,觉得只要儿子争取,文武百官未必全站在谢珀一边。 现如今还有何话说,身后山呼万岁的声音震天响,一切已成定局,甚至不用谢珀出面,自会有许多宗室遗老入宫劝说。 谢珀回头看向萧景芯,长明灯的火苗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有一瞬间他觉得她要哭了,但是仔细看过去又没有,她很平静。 “景芯。”他伸手牵住她往外走。 晨曦洒在两人身上,晕出淡淡的金光,像一对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 萧景芯侧头看他,上一世他是孤身一人走出去还是牵着谁的手? 殿外跪满了人,从廊下一直跪到明阙台,黑央央一片,都是入宫哭丧的。 灵堂里的沐浴仪式已经开始,旁边也准备了新帝沐浴更衣的殿阁。 谢珀由内侍引入阁中。 哀凄的哭声响起,哭声、念经声、木鱼声交织在一起,肃穆庄严。 -- 第129页 萧景芯跪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流泪。 从这一刻起,她就不能进入灵堂了,接下来的仪式由谢珀主持。 不一会,谢珀换上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玉制冕冠走了出来,书卷气被帝王气势彻底替代。 年轻的帝王缓步走过,所有人都不敢直视龙颜。 丧乐响起,十二个内侍跟在他身后入内,协助他为大雍最后一任皇帝入殓。 灵堂里,景嘉帝面容安详地躺着,已经换好了殓衣,华贵殓衣闪着暗光,最上面一层由金线和玉片所制,玉质细腻莹润。 谢珀行了一礼,由礼官引导着进行饭含入殓、盖棺等一系列动作。 外面的哭灵声杂乱,谢珀却能清楚准确地捕捉到萧景芯的哭声。 她的哭声里裴伤勾得他心里发紧,转头又替她多看几眼宠她如命的父亲。 礼毕之时,已是暮色四合,众人散去,只留至亲在灵堂外守着。 大殓之后还需停灵二十七日,举国皆哀,禁嫁娶,每日早晚哭灵。 二公主因为参与了造反还被关押在宗人府,如今只有平王父子和萧景芯带着几个年幼的公主守着。太后上了年纪,原来的姜皇后病体难支,已经晕倒被送回寝宫。 平王望了望谢珀,见他一直陪萧景芯跪着,有心过去说两句,又怕打扰。 “皇叔有话要说?”萧景芯轻声问。 “没话,你们聊,你们聊。”平王猛摇头,往自己儿子身边挪了挪位置。 萧楚航尴尬咧嘴,朝谢珀行了个臣子礼,“陛下,我父亲是想在宫里多住几天,等王府隐患除了再回去。” 暗示谢珀快帮他们解决烂摊子。 萧楚航成亲之后极少住在平王府,一直住在妻子的娘家赵国公府里,昨天才听说自己家被王府属官霸占,自己的好宝贝全被搬空了。 他知道他们父子俩都是窝囊废,被妻子骂得连国公府都回不去了。 萧景芯心生同情,萧楚航往日待她如亲妹,确实对她非常好,于是为他求了情。 “皇宫是你的家,他们是你的亲人,你可以安排。”谢珀认真地对萧景芯说。 他并不想让她有任何不自在。 * 国丧期间一切从简,议事上朝的地方换成了泰和殿旁边的明昭殿。 诸事繁杂,谢珀首先处理的是齐州水灾的问题,登基大典都往后挪日子。 这次造反牵连其中的官员不少,朝臣空缺极多,每个人都很忙,脚步匆匆,就连太师谢琅也是日日上朝。 沈停更是被谢珀安排的任务累得差点走不动,好不容易才东抠西挤攒出一批赈灾粮。 萧景芯有几日不见谢珀,这天晚上哭灵过后,一直没睡,在房中画画。 一直画到子时,才听到旁边的偏殿传来轻微的动静,她撑起支摘窗望去,谢珀轻手轻脚地走上石阶,抬头不经易间与她视线相交。 片刻之后,谢珀走到她窗下,展颜一笑,“怎么没睡?” “睡不着。”萧景芯放下画笔,伸手就要关窗,被他挡住。 “那就陪我说说话,景芯。” 谢珀在她面前从不自称朕。他双手撑在窗台上,像是寻常少年郎偷偷来看自己心爱的女孩。 月光柔化了他清冷的侧脸,像是月下仙人似的。 “说什么?”萧景芯坐在矮圈椅上仰头望他,眼里是揉碎的月影。 “我听说你不喜欢那盏花灯。”谢珀眼珠子一转,瞄向挂在窗边的灯。 那天在灵前亲手做的灯,上面画的是他们一起去过的几个地方。 “要不我再做一盏,你喜欢什么花样。” “你最近不忙了吗?”萧景芯听说他天天晩上都忙到丑时才睡。 他自己在偏殿里用屏风隔出一间小小的卧室,萧景芯去看过,只能放进一张小床,她躺在上面都要缩手缩脚,别说身体修长的谢珀了。 “就是因为忙才想做盏灯放松一下。” “哪有这样的人。”萧景芯推开他凑过去的脑袋。 今天大概是因为热,谢珀只着一件牙白色的单衣,头发全部束起,用紫玉扣住,萧景芯眼熟他的玉扣。 那原来是她的玉扣。 谢珀平日里生活并不挑剔,怎么简单怎么来,也不用宫女侍候,每天自己就可以收拾妥当。 也不知道以往挑剔的御史台有没有上书让他注意帝皇威仪。 谢珀被推开也不恼,眉开眼笑地靠在墙边,“今晚月色真好,我们去赏月吧。” “不去。”大晚上不睡觉,白天又忙,累病了怎么办?她才不要侍疾。 “那我就在这里赏。”谢珀难得见到萧景芯脸上有笑意,怎么舍得走。 两人就隔着一道雕花木窗说话。 又大又圆的月亮高挂天边,有两颗星星没有被月光盖过,反而越来越亮。 谢珀心情平静,只愿以后都是如此岁月静好。 “你怎么还不走?”萧景芯又要关窗,赶他去睡觉,“我要睡了。” “好吧。”谢珀伸手帮她放下木窗,“好梦,景芯。” 第86章 ================== 国丧期间,少了玩乐,雍京里茶楼冷清,说书的也歇了业,坐在树下纳凉闲聊时,最喜欢讲新帝当年的故事,涤北大街的街坊邻居最受欢迎。 -- 第130页 民间也有很多传说,太多人认识新帝了,谁都能说上两句,怎么玄乎怎么来,传得像神仙下凡。 巷子尽头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树下的闲聊声一直传到茶楼里。 “祖父,我们该怎么办?谢珀那小子竟有这般泼天富贵,谢家被天下人所耻笑。” 靠窗有一老一少,少的大约刚及冠,老的须发皆白,满脸浩然正气,书卷气是刻在骨子里一辈子的。 他穿着一身白色襦衫,容貌依稀能看到年轻时的清俊。此时慢斯理地饮茶。 “祖父!”少年皱眉,“万一他翻旧账,又把我谢氏挡在官场之外怎么办?” 少年满脸焦躁,也怪他倒霉,错以为宋之连保平王占着天下大义,谁知谢珀直接就登上那个位置,小时候他不懂,还跟着别人骂过他全家。 “谢珏,你在怕他?” “祖父,我怕他不是正常的吗?他现在是皇帝。”谢珏黑了脸,“我们还和宋之连搅和在一起,不先发制人,来日必被他秋后算帐!” “晏扬还是闭门谢客?” “嗯,吃了几次闭门羹。” 他们说得太投入,没看到茶馆外有一辆马车驰过。 谢珀和沈停坐在马车里。 马车不起眼,里面也不大,沈停束手束脚地盘腿坐在角落,谨慎地望着窗外。 “坐过来点,我能吃了你不成。”谢珀摇头苦笑。 “你突然当了皇帝,我不习惯。”沈停愁眉苦脸,平时干活还好,但是同乘一车,他有点紧张。 “当了皇帝也是你兄弟。”谢珀给他倒了杯茶,递了过去,“你以前就想喝的极品铁观音。” “你带我去哪?”沈停双手接过茶杯,轻抿一口。 贡茶就是不一样,唇齿留香。难怪最近这么多人明里暗里来拉扰他,谢珀对他确实信任有加。 “你明天要南下齐州赈灾,去之前先让你安心。”谢珀给自己倒了杯茶,细品一翻,觉得贡茶确实香,不过他更喜欢白水,够解渴。 马车又快又稳,茶水连涟漪都没有,所到之处都是市井街巷,很快停在新城门前。 谢珀掀帘下车,背着手看紧闭的城门。 “你看,只要我想,什么事都能做到。” 沈停听他这么说,才想起来,当时他父母死于城墙倒塌,谢珀那时说:“我想在这里开个城门,提醒世人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牢固的大铁门看着特别结实,恐怕攻城车都攻不下,没想到短短时日,谢珀能造出这样威武的城门。 “这道门名为工匠门,只有每年的五月二十八和十一月初八打开。”谢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工匠门?”沈停眨眼之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六年前的十一月初八正是城墙倒塌之日。谢珀他一直没变,始终是那个怀着赤子之心的少年。 “宋之连的案子会重损,与昭王谋逆、太尉养私兵一起处置。”谢珀拍了拍沈停的肩膀。 “嗯!我会尽快赶回来看你登基当皇帝。”沈停捶了他一下。 两人相视一笑。 * 昭王景融造反的原因震惊天下,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北狄的狼子野心。 众臣纷纷上书,请求刑部尽快处置相关人等。 只是行刑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众人意见不一。 这天下朝后,谢珀回到琼华宫,陪萧景芯用午膳。 他吩吩内侍将一道道菜端上来,什么八宝炙豕,香煎雪雉,杂味鹿羹,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怎么今天这么多菜?”萧景芯有些闷闷不乐,她听见明昭殿的宫女说有大臣上折子劝柬谢珀选妃。 难道他要先哄她松口? 顿时那些美味不香了。 谢珀以为她嫌菜油腻,笑着舀了一勺鹿羹递到她唇边,“尝尝这个,我猎的鹿。” 眉眼的得意劲儿十分明显。 居然还亲自去猎鹿,萧景芯心里火大地瞪了他一眼。 谢珀兴致勃勃道:“猎场夏日野味可多了,半天功夫就猎到一只。” 他听白宇澜说鹿肉益气补肾,对手脚冰凉的人特别好,他昨日趁着送沈停出城,顺道去了一趟皇家猎场,夜里才回城,这羹熬了许久呢! 萧景芯看他满眼笑意,轻声哄着自己,免为其难地张嘴吃进去。 “等秋天到了,我们去永照宫过中秋,到时候我带你打猎。”谢珀又递过去一勺。 这几天他换着法子喂萧景芯吃东西,她的气色越来越好。 小脸又白又嫩,吹弹可破,他成就感十足,特别喜欢喂萧景芯吃东西,每天早中晚既能和她在一起,又能放松心情,暂时放下政事。 萧景芯拒绝了几次,见他依旧乐此不疲,也就由他去了。 用过午膳,谢珀就离开了,萧景芯回到房间里,闲着没事又拿着柔软的布帕擦拭那套谢珀给她的黑甲。 几个宫女在一边互相对望窃笑着。 “你们笑什么?”萧景芯放下布帕。 “回公主,驸马爷昨日又偷偷爬窗户进来给你盖被子,您说他为啥不走门。”秋思掩唇轻笑。 她之前被景阳打伤了腿,现在伤刚好,不耐久站,坐在萧景芯给她准备的小榻上。 “他是没脸走门吧。”萧景芯郁闷道。 -- 第131页 丧期谁敢光明正大进妻子房门,丁忧之时有孕,时常会被人鄙视,在官场也是身份尴尬。 桐喜捂嘴憋笑,梧悦扬眉,“说起来,陛下今天好像有话要说,最后犹豫着没开口。” “那是因为什么?”春巧一边收拾刚从公主府取来的箱笼,一边好奇地问。 梧悦看了一眼萧景芯,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萧景芯被她勾起好奇心。 “我听蒙公公说景融明日行刑。”梧悦吞吞吐吐地说,“公主想去看吗?” 大概是因为齐毓也在行刑之列,所以陛下才犹豫,就连她都不太敢直接提。 “想。”萧景芯斩钉截铁地说,她要亲眼看着景融人头落地才放心。 “可是,齐家也在行刑之列。”梧悦的声音越来越低,“齐毓也在那天问斩。” 萧景芯还是这么久之后第一次听到齐毓的名字,难怪谢珀不和她明说。 “难道陛下还怕公主不忍心?”秋思瞪大眼睛。 现在还没有正式册封,她们都用旧称来称呼萧景芯。 她们都知道齐毓对公主有情,只是公主无意。 “我要去。”萧景芯双手紧攥着布帕。 晚上,谢珀回到偏殿时吓了一跳,萧景芯就坐在黑暗里幽幽地望他。 “怎么了?”他弯腰看她的眼睛。 萧景芯的杏眼很圆,像一颗胖胖的杏仁,眼尾微微上翘,像是杏仁的小尾巴。 “明天我要亲眼看到景融人头落地。”她咬着牙,凶狠地瞪着他。 “好。”谢珀点了点她的额心,“被吓到别做噩梦。” “你才做噩梦!”萧景芯猛地站起来。 谢珀差点被她的气势掀开,扶着櫈子才稳住身形,无奈一笑,“景芯,你这么激动干嘛。” “你为什么都不问我想不想看?”萧景芯伸手扶他的胳膊。 “我问过了,你说不想看。” “什么时候?”萧景芯不信,揪了他一下。 “昨夜。”谢珀把她搂在怀里,替她揉肩膀,语气还有点委屈。 萧景芯昨晚早早睡觉了,根本没见过他,“我可没听过。” 反正就是不承认他说过。 谢珀早就知道她是这个反应,唇角微微上扬,动作更加温柔。 第二天正午,刑场边上挤满了人,都是来看逆臣贼子行刑的。 造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昔日煊赫门阀齐家终于也有今天。 要不怎么说,还是新帝有魄力,证据确凿直接就斩立决,也不怕世家反抗。 那些大门阀一个都不敢冒头,寒门官员仿佛打了鸡血。 这回天下读书人又多了起来。 刑场周围乱糟糟的,嗡嗡地议论声在看到那辆华贵的帝皇车辇时,瞬间安静下来,都跪了下去。 齐毓身穿白色囚衣,被衙役摁着跪下,还挣扎着去看从车辇上走下来的两人。 谢珀身穿明黄锦袍,贵不可言,他身边的萧景芯穿着一身淡淡的水天青罗裙,鬓边戴着一根白玉珠簪。 介于女孩与妇人的装扮,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妩媚娇艳。 齐毓闭了闭眼,然后直直地望着她,过往画面纷至沓来。 他一直以为萧景芯会是他的妻子,谁能想到他会败给谢珀。 萧景芯隔着众人望了他一眼,又淡然转身,坐在监刑台上。 台下景融还在骂骂咧咧,身上满是百姓扔的鸡蛋烂菜叶,景阳也十分泼辣,骂得非常难听。 有衙役上前用布堵住他们的嘴。 明晃晃的阳光洒下,景融只觉得如坠冰窖,萧景芯和谢珀的眼神太冷了,他今天必死无疑。 谢珀看了萧景芯一眼,见她深吸一口气,死死盯住景融,不由得心里发软,轻抬右手,又压下。 十几个刽子手双手握刀,手起刀落。 雍京之乱的罪魁祸首伏诛,百姓欢乎,跪着山呼万岁。 齐毓至死都看着萧景芯,但是她被谢珀挡住了,他连最后一眼都看不到。 行刑完毕,谢珀不着痕迹地挡了挡萧景芯的眼睛,只让她看见景融的人头,其他人的都看不见。 萧景芯推开他的手,望进他的眼睛里。 “齐毓以前对我很好,请你允许他让人收尸。”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对过往交情的交代,他死后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这一世的齐毓命运也变了。 谢珀握着她的手突然一紧,最后又松开,凑近她耳边小声道:“他明明没有对你多好,你为什么会记得那些?” 语气里的醋意藏都藏不住。 他明明对她更好,就只有刚认识她的时候对她摆脸色了,后面的他都改了。 “我记性好。”萧景芯眉眼微弯,端坐原地。 她特别记仇。 第87章 ================== 回宫的路上,两人发现对方都在心里留着记仇小本本。 一时间车内沉默下去,萧景芯沉着脸回到琼华宫。 “公主怎么满脸不高兴?”秋思没出门,拄着拐杖等在廊下,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 不过倒是恢复以前的样子了,高兴不高兴都挂脸上。 “和陛下闹别扭了。”春巧凑在她耳边小声提醒。 “陛下呢?也不哄哄?”这也太负心了吧?怎么说当时都是陛下不告而别。 -- 第132页 “你觉得陛下是那种心细体贴的?”冬妙挽了个剑花,消失在檐下。 梧悦朝秋思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也消失了。 秋思一脸懵比地站着。 房里,春巧机灵地把黑甲抬走,花灯也拿走。以前公主生谁的气就砸谁送的东西。 “公主,御花园里开着好多荷花,我们去赏荷吧?”桐喜向来用这法子哄自己的小主子。 她是众宫女中年纪最大的,已经二十,从小就跟在萧景芯身边,最懂她的心思。 萧景芯翻了几册书没静下心绪,想着好久没去御花园散步了,于是放下书,站了起来。 春巧上前为她更换妆容,衣裳也换了一套。 日暮西斜,几人出了琼华宫朝御花园走,经过一处亭子,有几个木匠在一处地方刨木头,不知道要做什么。 临近丧期末,宫里在为大行皇帝出殡而忙碌,每时每刻都有内侍在练习步伐,举着重物预先在行经的路上走过。 已经停灵二十五日,谢珀更加忙碌,谥号庙号都没定下。 御书房的书案上有几个备选,他还没定下来。 景嘉帝迁都有功,为人武断,冤案不少,谥号庙号褒贬参半。 不管他选哪个,都会让众人揣摩他的想法。 他想了几天,本想与萧景芯商量,结果回宫路上和她绊了几句嘴,现在她不理人了没法商量。 “陛下。”蒙黛躬身从门外,“武将军求见。” 虽然雍京的乱事已平,还有藩王残部逃窜,聚在充州为匪,勾结海上小国打劫过往商队。 谢珀之前为了让齐州赈灾更顺利,派了武唯前去平乱,巧的是这些乱党与谢家联系甚密,有谣言说他要拿自家祖宗开刀,不少读书人上书为谢氏讨公道。 “请他进来。”谢珀放下折子。 他换了装束,只穿着一身白色薄长衫,斯文淡雅,武唯见到他时愣了一下才行了个军礼。 “参见陛下。” “平身。武将军此行辛苦了,赐座。” 武唯想起两人在刑部大牢初见时的情景,心里感慨万千。 他就是那时候被谢珀忽悠得东征西讨,现在连他赐座都欣然接受了,以前他对皇帝可没这么客气。 “齐州情况如何?”谢珀议政的时候总是直入主题,没有拐弯抹角。 武唯收拾心情把战况和水灾详细说了一遍,“臣以为,这次有人蓄意为之,虽然暴雨多日,但也没有前年大,今年有几家在齐河上游修建庄子,挖空了堤坝造成。” “都有哪些世家?” 齐州与旧都临州相邻,士族极多,田产以千顷计,光是谢家就有几千顷,这还是以清贵门第著称的谢家,更别说其他勋贵。 旧日勋贵根基大多在临州,雍京里倒是新贵多些。 前几天谢珀派人去临州抄齐家,有消息传来,齐家豢养那么多私兵,府里还有数万两黄金,恐怕又要武唯去一趟了。 景嘉帝的私库空空如也,齐睿明倒是资财极丰。 顿时谢珀想出了他的庙号和谥号。 晚上去陪萧景芯用晚膳,发现她不在,宫中冷清,只留了几个小宫女。 “公主呢?”他一直这么称呼萧景芯。 为首的小宫女垂着头,声音轻得快听不见了,“公主在清雪宫。” “她去哪里干什么?”清雪宫有个别名叫冷宫。 “奴婢不知。”小宫女赶紧跪地。 谢珀皱眉走出琼华宫,独自一人往清雪宫走,走了一半,又想着两人还没和好,现在跟过去,万一又把人惹恼了不好哄,于是又往回走。 在皇宫西北角,清雪宫破败不堪,萧景芯带着桐喜她们忙了一个下午才收拾得像点样子。 “公主,奴婢不信陛下会另立他人为后,要不我们先回琼华宫吧?”桐喜柔声劝道。 午后她们在御花园赏荷,听到进宫哭灵的两个宗室女讲公主和陛下不般配,迟早被休弃,她们还有机会。 公主不般配还有谁配? 光听这些话,桐喜自己都很生气,别说公主了,指不定心里多难过。那两人还提到陛下的青梅竹马。 “这里挺好,清静。”萧景芯打定主意不回去。 两人就这么冷战到出殡那天。 本来谢珀还想带她上皇帝车辇,但她坚决不去,坐在自己的公主辇车里。 一路黄纸飘扬,哀乐凄凄。 皇陵是早就修好了的,此时只是立碑封陵。 萧景芯掀开车帘,眺望远处的帝陵,她父皇母后将合陵而葬,旁边有几座陪陵环绕,环境清幽。 盛夏的太阳下,树木郁郁葱葱,阴凉无比。 桐喜扶她下车,她仰头望向巨大的陵碑,上面是谢珀的亲笔。 穆宗定恭皇帝之陵。 帝陵前松柏苍翠,远望雍京,是个好地方,离皇恩寺很近。 萧景芯还担心谢珀会选择哀宗、思宗之类的字。 功过相抵,死后哀荣。 他父皇虽死于非命,最后还是以帝王的体面入陵。 萧景芯侧头望了谢珀一眼,正好他也侧过头看她。 整个仪式完成时已经暮色四合,依例要入皇恩寺点一盏长明灯。 再次进入皇恩寺,萧景芯没有了当初的心悸之感,木鱼声、念经声只是让她心情平静。 -- 第133页 谢珀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直到两人进到追思殿,同时点了长明灯。 萧景芯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谢珀的手背。 “景芯。”谢珀反手抓住她的手,拉着她一起跪在一张巨大的垫子上。 “你!”萧景芯抽回自己的手,“佛门清净地,休得放肆。” 谢珀这家伙不信神佛,就怕他一时冲撞,惹人非议。 “我来还愿,当然要牵着你的手。” “还什么愿?” “你忘了去年你在这里晕倒之事?”谢珀恭敬三拜,“我当时向佛祖许愿,如果你醒来忘了你骂我的事,我就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萧景芯想了想,他这话有点拗口。 “你有什么愿望?”谢珀静静地望着她。 愿望当然很多,但是萧景芯想自己实现。她摇了摇头,“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本来是不信的。”谢珀又伸手牵她,修长的手指上,伤痕少了些,“我在北狄的时候,有一次很清楚听到你的哭声,那时我在想,这世上大概真的有神佛。” 只是以前他被仇恨蒙蔽,不见神佛。 * 丧期一过,雍京又热闹起来,贵人们饮宴也多起来,不惧暑气,贵女们拼了命的打扮,请最好的画师画了自己的画像,由她们的父兄送到新帝案首。 请求广纳妃嫔的折子比请功封赏还多。 谢珀每次上朝,面对百官殷切的眼神都有些头皮发麻。 从皇陵回来,萧景芯好像更生气了,一直住在清雪宫里。外面有谣言说她要自请休书让贤,怪不得现在那么多大臣有想法。 不过,只要萧景芯高兴,她喜欢住哪里,他就派人收拾哪里。 现在的清雪宫是按着琼华宫的样子摆设的,她在那里清净些,听不到谣言。 每到午后,萧景芯照例在清雪宫附近的湖里钓鱼,闭着眼睛靠在躺椅上假寐。 “哎呀,鱼上钩了!” 她睡眼朦胧间,桐喜的惊呼声吓了她一跳,睁开眼睛时,眼前一道修长的身影双手执钓杆,正在把鱼从勾上取下,转瞬又扔回湖里。 “你怎么扔我的鱼?”萧景芯不高兴地坐起。 “这鱼不能吃,养着赏玩的。”谢珀给鱼勾换饵,“改天我给你钓一只大鲈鱼吃。” 萧景芯冷哼扭头。 “还在生气啊?”谢珀放好鱼杆,凑到她身边,边仔细看她的脸,边用她的团扇为她扇风,“说说看,还剩几个仇没勾掉。” “多了。”萧景芯抢过团扇,“刚勾到去年冬至。” “看来我勾得快些,都到除夕那天了。” 谢珀十分好脾气地笑了笑。 萧景芯不满地看他,“就差一个月。” “是啊,再过几天我就可以搬过来住。” 谢珀笑眼弯弯,十分得意的样子。 萧景芯突然领悟,谢珀是按着他们之间每次见面来勾划记仇小本本。 “你不许搬来!”她用团扇挡住眼睛。 不可避免地想到他们成亲这么久还没圆房,这一次是谢珀想,她不想。 “那我搬去琼华宫。” 最近谢珀一直都住在明昭殿,再也没有晚上过来给她盖过被子。 其实琼华宫本来是为皇室公主而建,谢珀住进去不合适。 见谢珀铁了心要和她住一宫,萧景芯恼怒道:“成何体统!” “规矩是用来改的。”谢珀低笑,眉眼皆是笑意,“我想和你住。” 就像他父母,以前都是一个屋。 “和你的妃子住去吧。”萧景芯猛地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头拿用来打发时间的话本。 谢珀瞄了一眼,恍然大悟,原来是吃醋了。 第88章 ================== 谢珀唇边噙着笑,望着萧景芯远去的背影,转身回了明昭殿,亲自动手把所有跟选妃有关的折子画卷都丢进两个木箱子里,让人抬到清雪宫外的湖边。 “陛下,真的不考虑一下?”蒙黛挑眉,把手里的火折子递到他手上。 “不考虑了。”谢珀伸手,点燃满箱折子。 天气炎热,折子一下就燃了起来,火焰熊熊跳跃。 附近宫阁都有人探头出来看。 萧景芯在冷宫一处二楼小花厅里坐着,侧身看见湖边情形,手中动作一顿,“那下面是在做什么?” “回公主,陛下在烧折子。”有小宫女去而复返,小声回禀。 萧景芯冷哼一声,面色微缓,心里暗骂:这家伙难道是嫌她没被人骂够?到她面前来演这出戏,是想做什么? 桐喜她们掩唇而笑,其实公主也容易哄,瞧现在她就眼巴巴望着下面,只要这时候陛下过来,她准会跟着回去。 可惜,湖边火光散去之后,人就离开了。 竟然到最后都没有上来。 “你们说,陛下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不进来呢?”秋思哀声叹气。 这是多好的机会呀。 几人悄悄打赌公主会不会更生气,结果传来她淡淡的声音:“春巧,去帮我取针线来。” “好的,公主。”春巧朝自己的姐妹们做了个鬼脸,转身忙去了。 桐喜好奇问道:“公主今天怎么突然要针线?” 萧景芯的女红平平无奇,若说要缝个简单的物件还行,缝别的可就不太会了,而且也用不上她动手,平时她都不碰这些。 -- 第134页 大家都被挑起好奇心,结果看见她扎了小布偶人,看眉眼还挺像陛下的。 小布偶做完,谢珀刚好出现在楼下。 西斜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染上一层薄薄的金光。 他换了一身装束,少见的穿了一件红色绣着金边的长衫。 萧景芯往下看时,正好与他视线对撞,连忙移开视线,看到他身后捧着圣旨的蒙黛,还有几个手端凤印和皇后礼袍的女官。 同一时间,一道圣旨传遍雍京上下。 整个天下都在等新帝的第一道圣旨,以此揣摩上意,结果圣旨上只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延续穆宗一朝的政令不改。 第二件事,封萧景芯为后,此后不再选妃,各家适龄女子自行婚配。 大家都明白了,这是独宠萧景芯,甚至不愿意其他人入宫分宠,再也没人敢提送女入宫的事。 封后大典先于登基大典,可见新帝对这位前朝公主的爱重。 * 萧景芯还不知道这消息,她看见谢珀过过,双手撑着窗台往下探头,也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他。 他侧头示意蒙黛宣读圣旨,自己慢步走上二楼。 楼上宫女们退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他们俩。 “你来干什么?”萧景芯把布偶丢过去。 他接过来看了一眼,“再不来怕你扎我小人。” 萧景芯转过头去,唇角微翘,“不是说不喜欢我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谢珀两步靠近她,将她摁在窗台上,“我没说过,也没想过,你冤枉我。” 两人靠得极近,气息凌乱地纠缠着,比夏日的艳阳更炙热。 谢珀小心翼翼地亲了她一下,珍惜地抱住她,“我只喜欢你,景芯,没有其他人,只有你。” 他的声音过于悦耳,萧景芯只是听着就已经开心到飞起,耳尖发烫,“为什么现在才说?还留着那些画卷那么久,你是不是每个人都看过,还拿她们和我比?” 虽然心里高兴,却还是嘴硬。 “没有。”谢珀轻轻吻她的额头和眼睛。 “我不信。”萧景芯双手挡住自己的脸不让亲。 谢珀亲了亲她的手背,“怎么样你才信?” “要召告天下。” “传了十二个内侍一个时辰之内所有人都知道明天要进宫观礼,皇后礼服我都送来了。” 萧景芯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顿时没词了,“以后还有别的美人,你还会选妃。” “你肯定没仔细听圣旨。”谢珀点了点她的发顶。 刚才宣读的圣旨和传遍天下的是一模一样的圣旨,谢珀亲手写了十三道相同的圣旨。 “这么迷糊怎么办呢?”谢珀语气发愁,在她面前弯腰,“是不是因为我没有背媳妇儿进门?” 民间婚礼与皇族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不用迎亲的时候背媳妇跨门槛。 萧景芯捶了他一下,乖乖爬上他的背,抱住他的脖子,“你要进哪个门?” “你说呢?”谢珀背着她稳稳地走下楼梯。 夕阳映在他们身上,无限美好。 萧景芯最喜欢琼华宫,但是帝后大婚都是在乾承宫,“我偏不说。” 一低头就咬在谢珀白皙的耳尖上。 谢珀倒抽了口气,喉结滚了滚,声音也哑了些,“我应该选后天举行封后大典。” “你后悔早一天?”萧景芯不满地捏住他的脖子。 “我是怕你明天没有力气站。”谢珀压低声音嘀咕,“我是为你好。” 封后大典那么累人。 进了琼华宫,萧景芯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谢珀太凶狠了。 “疼......”她红着眼睛,狠狠咬在他肩上。 白皙的皮肤上细小伤痕遍布,两排小巧牙印布在其间十分明显。 明明说轻轻的,结果把她弄疼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他左手胳膊上有一条长长的狰狞伤疤,淡红色的印子,像是痊愈没多久。 “疼吗?”她伸手摸一下那条伤疤。 “不疼。”谢珀咬牙切齿,凑在她耳边不满道,“有人不专心,该罚。” 不是说,这种时候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吗? “谁干的?”萧景芯还是专心不下来,非要问出个答案来,借此转移注意力。 “当时没看清楚,天太黑了,又冷,我都不知道是谁的箭术这么好。” 谢珀确实不知道,那时候战场那么乱,他全身心都在攻城上。 “你是不是还中过毒?”萧景芯翻身换了个位置,低头认真看他的眼睛。 “你怎么这么精神?”谢珀大受打击,一定是他哪里做得不好。 “被你给气的。”萧景芯伸手捏住他的两边脸颊,“谁让你什么都不说!” ...... 在殿外候了老半天,桐喜她们发现里面终于稍停不再说话。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里面传来谢珀的声音,“传热水。” 她们低着头端水进去,什么都不敢乱看,正要侍候沐浴时,他又开口了,“你们先在外面等着。” “是。”几人都担心公主受委屈,结果连人都没有看到一眼。 只见她被包得严严实实地,陛下动作轻柔地抱她进装满温水的大木桶里。 萧景芯全身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泡在热水里,水上还浮着荷花瓣,荷香让她以为自己成了一道荷叶蒸肉。 -- 第135页 身后有人动作轻柔地帮她搓背。 “桐喜,为什么要这么早把我吵醒,好困,想睡觉。”她眼睛沉沉地快睁不开了。 “封后大典没有皇后怎么行?”谢珀低沉悦耳的声音就贴在她耳边。 萧景芯顿时连脖子都染上绯色,想起夜晚的缠绵,猛地躲到水下,只露出发顶。 皇后礼服复杂,谢珀本想亲手为她穿上,结果实在太复杂了,他不会,只好沉着脸让宫女们来。 “等会我要帮你画眉。”谢珀念念不忘话本里说过的恩爱夫妻必须要有互相描眉的情趣。 盛装打扮的萧景芯明艳异常,他拿着眉黛无法下手,总觉得多一笔都不美。 萧景芯等久了不见他动作,于是掀开眼皮,低笑出声,“不是说画眉吗?” * 一大早就聚在宫门外的朝臣勋贵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小声闲聊。 今天停朝,但是所有人都要早起观礼,其中还有不少贵女,她们互相看了一眼,谁都不服谁。 谢琅和晏扬并肩而站,淡淡道:“听说谢珏去拜访过你?” “太师大人有何妙招?”这阵子晏扬被谢氏祖孙俩烦得不行。 “等等吧,陛下自然有妙招。”谢琅似乎心情很好,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如今太尉一职空缺,三公六部有不少实缺空出来,这时候冒头可不是好事。 晏扬还要再说,刚开口就听到一阵钟磬礼乐之声。 有内侍宫人引他们入宫观礼。 织着团龙锦凤的红色地毯一直从琼华宫铺到泰和殿,整个明阙台都铺满了。 台上,帝后携手而来,并肩走过红毯,站到文武百官及观礼众人的面前,接受众人朝贺。 皇后袍服华丽,黄金凤凰发冠沉重,萧景芯小心地动了动脖子,用眼角余光去看谢珀,发现他被精心装扮过,威严之余,礼服也完全无法掩去他天生就带着的贵气。 谢珀的样貌是独一无二,谁也比不上。 萧景芯手上微微用力,果然引来他疑惑的目光,他的眼睛会说话。 仪式在进行中,乐声与大婚之时一样喜庆,萧景芯想起当时他老是看她,现在应该轮到她一直看他。 他们一场大婚,波折不断,至此才算得了一个圆满。 有幸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彼此。 第89章 ================== 六月底的天,暑气难消,知了在树上声声叫,宣闹得厉害。 萧景芯陪谢珀下棋,嫌知了太吵,桐喜指挥小宫女们粘知了。 “这步要换。”她刚放下棋子又撤回来,不服气地望了望窗外,“要不是外面太吵,我肯定赢你。” “又悔棋,已经三回了。”谢珀淡淡一笑,在一边的白玉瓷碟上放一颗珍珠。 珍珠莹润光泽,颗颗饱满。 这是立后大典上南方沿海小国敬献的贺礼。 萧景芯爱不释手,忍痛看着他拿走。 “你喜欢珠子怎么不自己收?”她十分不满。 谢珀喜欢的东西不多,只有珍珠入了他的眼,但是又担心喜欢这么些姑娘家的小玩意儿不够威武,总是以她的名义备下几斛。 以前还真看不出来他有这爱好。 “万一我被天下人说玩物丧志怎么办?快落子。”谢珀催促,“年号还没选呢。” 封后大典之后,谢珀天天宿在琼华宫,连奏本都搬到琼华宫,还能一边下棋一边批折子。 此时他右手捏着一枚黑子,左手拿着一本奏章。 让萧景芯气恼的是,他一心二用她都赢不了他。 “你假装看不见,这局我们就结束了。” 萧景芯红着眼控诉,坐得不安稳,这几天夜里都折腾很晚,她几乎没见过谢珀睡过觉,每次睁眼都看到他在批折子。 “已经假装两次了。”谢珀抬头看她,唇边带揶揄的笑。 萧景芯心有不甘地落子。谢珀看了看棋盘,“下回不要这么下,你看,如果我黑子落这,你不是就输了?” “你批红的这个。”萧景芯视线移到折子上,“你不介意?” 景顺二字,可是有景字呢,想想景融干了多少坏事啊。 还有国号霁。 “你的名字里也有。”谢珀漆黑的眼眸里全是笑意。 新帝登基之后才用新的国号和年号,不少大臣上书备选用字,萧景芯也见过不少吉祥字,都比这个好。 现在才知道他是这么选的。 萧景芯耳尖微红,“你少骗我,难道不是因为提这个字的是太师大人吗?” “不是。”谢珀很认真地摇头。 * 宫里人少,谢珀的亲眷不多,只有母亲一个,裴智姝自从进宫之后,一直都在禧宁宫。 谢珀的衣袍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还为萧景芯缝了不少。 但是登基大典的礼服她只能交给尚衣局,不时有女官过来量谢珀的尺寸,她们总会看见新帝听取皇后的意见,两人说起国事时犹如商量家事。 难怪外边盛传帝后恩爱,就连她们见了都羡慕。 好在新帝仁慈,放归不少宫女,只要认真做好自己的事,出宫也不是没有机会。 人少之后,虽然忙了不少,但是有了希望,每个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大典前一晚还仔细察看着,一点都不敢疏忽大意。 -- 第136页 萧景芯比谢珀还紧张,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不小心就滚到谢珀的怀里。 “怎么?”谢珀声音沙哑。本来今晚他不准备做什么,但是萧景芯动来动去的,他也睡不着了。 他搂住她的细腰,凑到她耳边,“再动今晚不要睡觉了。” “我要赏月。”萧景芯掀开被子跳下床。 “只有星星。”谢珀坐起,伸手替她披上薄衫。 六月底的天空,繁星闪烁。 两人穿戴好常服,避开宫人偷留。 刚巡逻到琼华宫的贾章以为是哪个胆大的刺客,大喊一声就跟了上去。 “陛下?!”幸亏他收手快,赶紧跪地认错,“陛下恕罪!” “不知者无罪。”谢珀弯腰扶起他,笑指皇宫最高的泰和殿,“我们要去那里赏星。” 大半夜观星,两人又不会武,爬上屋顶时,累得直喘气,睡意彻底没了。 “以前我常来这里观星,父皇说不要让人看见,每次来都是梧悦送我上来的。” 萧景芯抱着膝盖坐在屋脊上。 泰和殿地势高,坐在上面可以看到整个皇宫。 “那边是太庙。”她侧身望向皇宫东南方向,“你......” 那里供俸着萧氏历代帝王。 登基大典有祭祀太庙。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整理出一间偏殿,单独安放父亲和祖父的灵位。”谢珀与她并排而坐,伸手搂住她的肩膀。 他家的族谱从他祖父开始,与谢氏无关。 “嗯。”萧景芯也知道他家人口简单,现在只有母子二人,“听说谢氏嫡支怂勇天下读书人说你坏话。” “能有什么坏话?”谢珀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你就为这睡不着?” “我是为你愁!” “景芯,你就承认吧,你就是在担心我。”谢珀十分高兴。 夜风拂过,梧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登基这样的大事,其实谢珀也很紧张,但是怕萧景芯担心,所以都放在心里,现在见到她为自己担心,顿时得到了安慰。 “伸手。”萧景芯圆圆的杏眸灵活一转。 谢珀知道她古灵精怪地,并没有伸出手,反而放到身后,“做什么?” “你手伸一下嘛。”萧景芯软软抱怨。 谢珀做好被掐手心的准备,放开她,双手都伸出去。 “给你。”萧景芯在他掌心里放了一颗又大又圆的珍珠。 谢珀蓦然睁大眼睛,这颗珠子是他见过的最大的珍珠,往日里萧景芯宝贝得很。 “景芯,景芯。”他握着珍珠,一下把她抱个满怀,不停低声叫她的名字。 “明天一定会很顺的,贺礼提前给你。” 萧景芯抿了抿唇,圆圆的杏眼揉进了星光,明亮得很。 登基大典是帝王独自一人完成,她只能在后宫等他,不能陪他。 “嗯。”谢珀珍而重之地把大珍珠藏在内袋里,“我会尽快回来陪你。” 把一些可省的仪式都省了。 翌日,鸣钟响起,萧景芯醒来的时候,谢珀已经出门了。 吉时定得早,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现在听钟声,应该已经到太庙了。 她匆匆洗漱,跑到梅亭,登高远望还能看到庄严肃穆的队伍跪在太庙外。 远远看去,好像是礼部尚书捧着书卷在大声宣读,没见到谢珀。 过了一会儿,文武百官高呼万岁,谢珀从太庙走出,偏偏被华盖遮挡,看不到脸,只看到线条清晰的下巴。 他身姿挺拔,缓步慢行时,衣摆上的十二纹章拂动,萧景芯可以想象那些纹路,她亲眼监督尚衣局绣娘们一针一线缝制的。 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并且还绣了其中一个火焰纹。 “皇后,我们回去吧。”桐喜小声劝她。 万一让周大人见到又要参一本,之前就参过一本,说是误了君王早朝。 自那次之后,陛下天天都早起,提前上朝,还不让她们跟皇后说。 萧景芯没理会,伸长脖子去看,正好谢珀回头往这边看过来,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 回宫等我。 夏日炎炎,烈日高照,萧景芯鼻尖冒了些汗,脸颊有些被晒出来的红痕。 祭了天地和太庙,又回到泰和殿接受文武百官朝拜,接过玉玺,谢珀正式成为大霁第一任皇帝,年号景顺。 是为景顺元年。 * 登基大典一过,民间像过年一样喜气洋洋,雍京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茶楼酒肆热闹非凡,百姓们等来了减免税赋的召令,新帝还鼓励经商,处处热火朝天。 最主要的是开恩科,这会儿读书人都忙着苦读,再也不到茶楼酒肆高谈阔论了。 要知道,新帝可是状元出身,文才武略,想出人头地就得下功夫苦读。 在离大榕树不远的马车上,萧景芯和谢珀戴着月白色的帷帽坐在车里。 “怎么带我出宫来这?”她揪了揪帷帽。 这纱帷虽然好,但是挺不方便的。 “不是你说要看圣旨效果吗?”谢珀伸手整理好她的装束,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系上绳带。 指尖碰到萧景芯的脖颈,她故作镇定,双颊滚烫,娇声催促:“快下车!” 谢珀微微一笑,动作又慢了不止半点,好不容易才整理好。 -- 第137页 两人都是书生打扮,大雍朝男子敷粉戴帷帽也是朝流,美男子大多偏柔弱贵公子,像谢珀这样英气的少年郎反而挺少。 所以他们这样的装扮并没有人在意,他们下车的时候树下众人最多瞟了一眼又继续闲聊。 完全没有想到是帝后微服私访。 “真的是一个书生都没有。”萧景芯走进雍京最出名的茶馆,里面都是些纨绔。 谢珀牵着她的手进了二楼雅间,闻言笑道:“你昨晚还不信我。” 关于谢家应该怎么处置,萧景芯也很关心,怕一个处理不好,谢珀会背上骂名。 读书人的笔有时会毁了一个人,她看过谢珀拟的圣旨,还以为他只是开科取士,没想到还有这妙处。 “现在信了。”萧景芯乖乖承认,并伸脑袋到他面前。 谢珀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只是动作再轻,萧景芯白瓷细腻的额心也会瞬间染上红痕。 他叹了口气,在人生气之前轻轻吹了吹,“不疼不疼,疼痛散退。” 本来还想生气的萧景芯依到他怀里并暗暗记仇,以后一定要赢回来。 第90章 ================== 今年虽然年景也不好,但是谢珀登基后下了几道予民休养生息的政令,普通老百姓对他极为爱戴,有书生说他坏话还会维护他。 茶楼里几个纨绔对他过往颇有微词,被旁边的老伯义正词严地数落一番,正在不服气地反驳。 楼上雅间里,萧景芯对喝茶不感兴趣,听到有人喧哗,推开门探头去看。 谢珀笑着看她偷偷摸摸地双手捂着脸伸长脖子往下探。 “走了,带你去看看热闹。” “去哪?”她回头转身望他,杏眸里还带着一丝得意和自豪。 刚才那个老伯夸谢珀有明君风范,是难得的英主。 她还没听够。 “刑部。”谢珀把帷帽递给她,“今天有齐州百姓击鼓鸣冤。你没见过谢太师审案吧?” 说起审案,萧景芯也有点好奇,“可是今天出来不是看读书人的吗?” “那里也有。” 果然,开部大门前坐满了白衣书生。 萧景芯和谢珀坐在马车上,听外面传来的嚷嚷声。 “刑部无故拘人,还有没有王法?” “谢老先生犯了什么错?” “快把人放了!” “......” 群情激愤,萧景芯没想到书生们激动起来也会吵得面红耳赤。 谢珀背靠着车壁,淡淡道:“本来谢家好好做学问,几代之后未必不能再进官场,可惜他们只有虚名。” “我记得谢家与齐家都是立族快上千年的名门望族,世家之首,若不是当年站错了队,也不会家道中落。”萧景芯握住谢珀的手,“世家大大小小,多如繁星,他们插手皇权已经不止上百年,而是上千年,你真的要拿齐谢两家开刀?” “嗯。”谢珀反手握住她,“你害怕吗?” “不怕。”萧景芯摇头,“想起以前我父皇总是斗不过齐家,做下很多错事。不希望你也像他一样,走他的老路。” “不会的,我答应给你一个盛世。” “这次审的是什么案?”萧景芯其实不怎么关注朝堂上的动向。 “齐州洪灾非天灾而是人祸。”谢珀眼睛一沉,声音也清冷下来,“齐河堤坝损毁,致使一州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谢家罪无可恕。” 这时候,车外有一阵黑甲军押送着上百人进入刑部,外面的书生更是激动,拦着人不让进。 就是有那些容易被人扇动的书生凭着意气对天下事指手划脚。 “住手!”新任刑部侍郎卫琢从门内走出,手中执有谢珀御赐的腰牌,“刑部办案,无关人等退开,否则以同罪而论!” 书生们动作一僵,没敢再闹,却还是满脸不服气。 萧景芯惊讶地望了一眼卫琢,几个月不见,她表哥卫琢像是变了一个人,温文而雅的气质完全被严峻清冷取代。 “你这是什么表情?”谢珀敲了敲她的头,“攻城那天,他问我能不能让他去刑部,说起来,你表哥也是个难得的人才,这段时间审了不少案子,铁面无私,还有玉面判官的雅号,我当时什么都没有呢!” “你会对付卫家吗?”萧景芯转身乖巧地抱住他,“我舅舅当年是做了些傻事。” 若不是她舅舅约谢珀一家踏青,也不会遇到景融,引发此后的悲剧。 她母后心生内疚,早早重病仙去。 “不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谢珀低头看进她眼里,“我又不是什么仇都记。” 萧景芯愣了一会才知道他在笑话自己,当下不干了,掀开车帘就走下去。 谢珀只好跟下车去哄人,“我错了,别生气,带你去看审案。” 其实萧景芯也没有多生气,但是她很好奇卫琢变成什么样了,以前是一个多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人,现在全身上下笼罩着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 两人大摇大摆从书生们面前走过。 书生们不服气了,嚷嚷起来。 “这两个人是谁?” “刑部大门也是随便能进的吗?” “卫大人,为什么不拦他们?” “......” 卫琢在门边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 第138页 走到刑部大门前,谢珀还没亮出真面目,卫琢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陛下。” “陛下?” 书生们听了一跳,纷纷下跪,再也不敢随便出声。 “平身。”谢珀见瞒不过去,只好摘下帷帽,对卫琢沉声道,“进去说话。” 刑部里,所有人犯老老实实地排着队,看得萧景芯心里直呼稀奇。 她悄悄拉了拉谢珀的衣?,“今天的犯人是不是太多了?” 这么多,得审到什么时候? “不多,今天因为要审重案才少些。”卫琢朝她施了一礼。 他见到萧景芯与谢珀亲密无间,心情复杂,既羡慕又难过,曾经也有一个人与他这么亲密,但是被齐毓害死了。 好在他已经为她报仇了。 刑部大堂上,谢琅居中而坐,堂下跪着几个人。 抬头看见谢珀进来,正要站起,被谢珀阻止了。 卫琢引他们到屏风后。 六扇水黑屏风后有个小茶室,审案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就连谢家人骂谢珀白眼狼都听得很清楚。 萧景芯担心地看向谢珀,他当了皇帝还被人这么骂,以前肯定受了很多委屈。 谢珀完全看懂了她的目光,温柔一笑,安慰地轻拍她的手。 两人安安静静地躲在茶室听谢琅断案。 “你以前也坐在那里审案吗?”萧景芯凑在谢珀耳边说悄悄话。 “没有,太师大人审案温和很多。”谢珀笑着摇头。 他审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即便证据确凿,也会死不承认,不上刑罚,什么都审不出来。 审书生和审恶徒,方法是不一样的,一样的是两者都需要冷净的头脑,抓住案犯的破绽。 外面终于骂够了,谢琅将案上摆放的罪状甩下去,“这些,哪一件冤枉了你们?庄子不是你们的?百姓田契不是你们强抢?” “你血口喷人!”谢珏怒而站起。 他只不过是买了几个庄子,怎么就被冤枉与堤坝倒塌有关了?分明是找借口打击谢家。 “你是见不得谢家有天下书生爱戴吧?” 谢珏不屑地看向谢琅,“当年是你把所有姓谢的赶出朝堂之外,排除异己,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现在审的是齐州堤坝损毁案。”谢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有人证亲眼看见你侵占堤坝,证词共有五十八份,涉及命案九件,你还是不认吗?” 谢珏被他冰冷的目光吓得一退,“祖父救我!” “带下去!”谢琅拍了拍惊堂木。 谢氏族长颓然坐地,在看到那些人证时,他就知道,谢家完了。 到底是谁把那些人救下的? 萧景芯替他问出了心里的问题,看向谢珀,“是你?” 谢珀点头,自从谢家祖孙送平王入京后,他就派人去过齐州和临州。 * 齐州堤坝损毁案震惊天下,多少世家豪族卷入其中,比齐家的案子牵涉更广。 临州的世家一下子十不存一,昔日煊赫的家族纷纷获罪,元气大伤。 世人不得不佩服新帝的铁血手腕,大雍几代帝王都干不了的事情,他雷厉风行,几个月就一举数得。 灭北狄,定山河,分化世家,哪一件不是不世功勋。 茶馆里,新故事又多了。 萧景芯最喜欢偷偷出宫听故事,每天都听到不一样的说法,回去之后一件一件地问谢珀是不是真的。 “我哪有那么厉害,又没有三头六臂。” 谢珀一边看折子,一边用手在砚台边点了点,“快磨墨。” “你写慢一点!”萧景芯手里拿着墨锭,忍不住嘟着嘴,“你今天是不是故意让我来给你磨墨的?” 每月大朝之后,各地折子像雪片一样飞进乾承殿。 御书房原来有两个侍墨的宫女,谢珀放她们出宫了,磨墨和收拾书房都是小内侍在做,有时也会让她磨墨。 “你不是总嚷嚷着无聊吗?”谢珀唇角微扬,好心情地看着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搅着砚台。 “你一点都不像故事里说的那么英明神武。”萧景芯小声嘀咕。 “过来。”谢珀放下折子,勾了勾手指。 “不过。”萧景芯警惕心大起,小心挪动脚步想偷溜。 不过刚溜了两步就被抓住,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英明神武?”谢珀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今天听的是神话故事?” 灼热的气息让她颤栗。 “不是!”萧景芯赶紧摇头,把脑海里想象出来的黑龙形像甩掉。 “不是?”谢珀弯腰把人抱起来,朝内室走去。 “等等,纯之!”萧景芯大惊,她胳膊上有秋思刚画上去的小黑龙,她才不要让他看见! 可惜已经晚了,衣料滑落时,黑色龙尾在白皙的肌肤上份外惹眼。 “这是什么?小黑蛇?不对,有角,你怎么又把这些奇怪的东西画胳膊上?” 上次胳膊上还画了一根荆棘。 谢珀让人端来温水,拿着布巾轻柔擦拭。 “你胳膊上也有很多奇怪的东西。”萧景芯不服。 谢珀心里一软,动作更轻。 内室陷入安静,“嗯,以后你喜欢画什么跟我说,我帮你画。” 萧景芯看了看自己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手臂,“那现在你画吧。” -- 第139页 “画什么?” “你的名字。” 把你的名字画在我手臂上,刻进我心里,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撒花~正文完结啦~ 非常感谢宝子们的陪伴,比心~ 应该还有两三章番外吧 打滚求作收预收,开文早知道~ 第91章 番外一 ================ 景顺元年八月,中秋过后,寿康宫太皇太后要启程南下临州,萧景芯舍不得,每日都往那里跑。 “皇祖母,要不我求纯之,让你们留在雍京。” 萧景芯一边帮太皇太后捶背一边说。 “傻孩子,陛下仁慈,允许我出宫养老已是万幸,我们身份尴尬,留下来只会多生事端。” “可是在临州不也是一样会说?”萧景芯想不通。 谢珀登基之后没有追封他父亲,只是为他父亲修了个墓。 “那不一样。”太皇太后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头,“离得远了,淡出大家的视线,世人才会淡忘我们。” 道理是这样,萧景芯还是舍不得,萧楚航把平王府里所有的东西都送给她,逗她开心,“皇后,在临州好,在雍京别人看我的眼光让我害怕。” 他每次出门,不是遇到嘲笑就是野心勃勃的挑唆之辈,若是在临州,他可以把挑唆的人打一顿,但是在雍京,他怕给萧景芯惹麻烦。 送走平王一家子后,萧景芯每天都不理谢珀,每天闷在房里不出门。 桐喜发了愁,好不容易说动她亲自去给谢珀送甜汤。 入秋天气凉爽,谢珀和沈停在廊下弈棋,萧景芯看见他把一个金色锦囊递给谢珀,而谢珀居然笑着接过来,还珍而重之地藏进内袋。 见到她来,沈停还笑得十分尴尬,萧景芯顿时怀疑两人肯定有什么事瞒着她,而且还与她有关。 “臣见过皇后娘娘。”沈停赶紧起身行礼。 萧景芯微微颔首,坐到谢珀身边,假装对锦囊不感兴趣,“想不到沈大人棋艺如此高超。” 居然能赢谢珀。 “娘娘过誉了。”沈停谦虚回道,又转向谢珀,“户部还有要事,臣先告退。” “去吧。”谢珀轻轻摆手,转头看了萧景芯一眼,“气过了?” “没有。”萧景芯从桐喜手上接过汤盅。 谢珀唇角轻勾,乖乖喝汤。 一边站着桐喜憋着笑,只敢垂眼看地面。 “刚才的锦囊是什么?”萧景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没什么。”谢珀哪敢给她看。心里暗暗抱怨沈停还回来的不是时候。 萧景芯伸手一按,另一只手已经探进他的衣领,手指一勾就拿到了那个锦囊。 “景芯,你听我解释!”谢珀见到她在看到锦囊里的东西时,脸色瞬间煞白。 “放妻书?谢珀,你什么时候写的这些?”萧景芯手指颤抖得厉害。 她原以为是沈蔷托沈停送来的什么定情之物,怎么都没有想到是谢珀亲笔写的放妻书。 原来他出征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会活着回来。 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谢珀什么都瞒着她,只在他面前展现美好的一面。 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想起谢珀出征的时候,她每个晚上都梦到他,他凭什么不让她知道一切?他们不是夫妻吗? “景芯,你别哭。”谢珀手忙脚乱地为她拭泪,“我就是以防万一,真的,出征的将士们都有写。” 谢珀最见不得她流泪,她一流泪,他就慌了。 “那你为什么要给沈停。”萧景芯泪眼朦胧,依旧还是很生气,“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没有了,我发誓。”谢珀紧紧抱住她,吻去她的眼泪。 然而萧景芯却没有彻底相信他,心里有个疙瘩始终堵在那里。 两人之间也没有以前那么亲密无间。 谢珀没有办法,只能用政事忙为由,减少去琼华宫的次数,暂时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惹她不高兴。 这时候又有人心思灵活,给蒙黛送金银宅子,只求他在谢珀耳边夸自家女儿的美貌与品性。 “我不太明白,外面的人怎么知道帝后冷战?”蒙黛找芋圆喝酒解闷。 “蒙哥哥,会不会宫里有奸细?”芋圆现在是暗卫统领,跃跃欲试想把皇宫守得如铁桶一般。 “宫人都换了新的,应该不会。”蒙黛抿了一口酒,“朝上的都是人精,这几天陛下情绪外露,大概都猜到与皇后有关吧。” “这好办,只要他们不冷战不就行了?” 芋圆咧嘴一笑,狡黠地凑近他耳边说了自己的计划,喝过酒之后就去琼华宫。 见过礼之后,萧景芯让人给他上茶,她也好久没见芋圆了,这小孩子老是被谢珀差出雍京办事。 “这些是齐州乡间的小玩意,臣想着娘娘或许会喜欢。”芋圆取出木匣子里的竹蜻蜓,珍珠花,蓝瓷会动的小人偶。 萧景芯伸手拿过一只小巧的瓷人偶仔细端详,这有点像谢珀,尤其是眼睛,极为传神。 民间居然有这么大胆的匠人? “娘娘,我还带回来好多大物件,不方便带进宫。”芋圆眼珠子一转,“不如您出宫看个新鲜?” 萧景芯有些意动,但是碍于面子,没有立刻答应。 -- 第140页 “还有人托臣送一件礼物给娘娘,陛下都没有呢!” “是谁?” “景烁。”芋圆小声道,“他被陛下骗得好惨,每月吃一颗信隼零食。” 萧景芯好久没见景烁,以为谢珀已经暗暗处死了他,没想到他还活着,“是什么礼物,我要看看。” “是一对千里马。” 好久没有骑马,萧景芯听到有千里马,已经忍不住了,立刻就带着梧悦和冬妙出宫了。 蒙黛这边也劝动谢珀出宫。 谢家小院如今已是风水宝地,行人路过时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瞻仰一番。 萧景芯走进小院时,见到盛开的海堂,美得肆意张扬。 “千里马呢?”看了一会儿花,她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先看看别的礼物。”芋圆打开一间房门,“礼物在里面。” 萧景芯好奇往里走,她住在这里几天,这房间从来不开,此时刚一进去,就看见墙上挂着很多很多画,全都是她的画,各种场合各种神态。 全都是谢珀的笔迹。 “这是......”她猛地睁大杏眸,这些画比宫里的画师还要逼真。 若是谢珀不喜欢她,根本画不出这么好,还画这么多。 “其实陛下喜欢什么都是偷偷放在心里的。”芋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以为他活不过今年,所以才出征。” “为什么?不是有白神医吗?”萧景芯一一抚摸那些挂在墙上的画。 “因为白神医春节之后就被齐毓派人推下悬崖。”芋圆说起旧事还是很气愤。 萧景芯想到自己还求谢珀让人给齐毓收尸,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 谢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吃了这么多苦。 真傻。 “你不是说带朕看千里马吗?怎么回家来了?马呢?”谢珀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萧景芯紧张回头,结果芋圆直接消失不见,丢下她一个。 “景芯?”谢珀突然见到萧景芯也吃了一惊。 萧景芯匆匆跑下石阶,跑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腰,“纯之,我再也不胡乱生你的气了。” 他为她做得够多的了。 “生气伤身,万一我来不及哄怎么办呢?”谢珀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 这几天没哄好,他心里很自责。 “回宫吧。”谢珀牵她的手往外走。 “我想骑马。”萧景芯杏眸湿漉漉地望他,“千里马有一对儿呢,给你一匹。” “你又知道一对儿都是你的?”谢珀唇角微弯,“景烁给我的信中说我一匹你一匹。” “都一样。”萧景芯乖巧地抱住他的胳膊往外拖,“我骑装都换了。” 谢珀看着她一身利落的浅红骑装,发髻束成高马尾,娇俏甜美,“马鞭带了吗?” “带那干什么?”萧景芯脸颊都红了,其实她的马鞭并不是用来打马的,而是用来壮胆子的。 遇到坏人一鞭子过去,壮声势,看起来凶,直接把坏人吓跑,其实只是虚张声势。 “那你万一输了可不能生气。”谢珀点了点她的鼻尖。 “知道啦,啰嗦!” 萧景芯干脆利落上马,谢珀随后。 两匹良驹撒蹄奔跑,一下消失在巷尾。 “陛下对皇后真是爱重,连当街纵马的事都干,明日周大人准会上本参奏。” 芋圆啧啧称奇。 “那还不是你出的坏主意?”贾章朝他额上弹了弹。 芋圆痛呼一声,抱头跑了。 萧景芯骑着马避开行人,冲出城门,守门的将士刚想拦住,看到马上之人亮出了腰牌,他抬眼一看,顿时跪地,直呼万岁。 那可是陛下呀,他居然差点拦住陛下的马! 萧景芯一心一意想赢谢珀,骑得飞快,很快就跑到了城外山脚下。 山边有桂花和枫树,桂花飘香,枫树灿黄,景色壮美。 “纯之,你输啦!”萧景芯得意扬眉。 谢珀用力一跳,直接跳到她背后,抱她入怀,“抓住你了。” 白色马儿驮着两人往前慢跑。 萧景芯坐在他怀里,仰头与他对视。 “你想怎么处置俘虏?” “关起来,一辈子都不让她骑马。”谢珀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心,哑声问,“怕不怕?” “那如果她想骑马呢?”萧景芯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姿势,抬手在他身上揉揉捏捏。 扇风点火。 谢珀暗暗地咬了咬牙,“只能和我同骑一匹,手要乖乖握着缰绳,脚不能乱动,坐直,抬头看前面。” 萧景芯任由他摆正自己的姿势,顺从地让他教自己如何骑马,等他教完,笑意盈盈地搂住他的脖子亲他。 轻轻缓缓地亲到他说不出话来。 第92章 番外二 ================ 景顺二年的夏天特别热,萧景芯怕热,怕晒,谢珀工匠们在琼华宫的庭院里做了一间琉璃花房,在房中四处放置冰盆,里面的格外凉爽。 花房里非常舒服,还有谢珀亲手做的秋千,她可以在里面玩一整天。 “你说你花那么大力气盖这花房,周大人每次见我都皱眉头,他不会把我当祸国殃民的妖后了吧?” 萧景芯剥了一颗冰镇过的葡萄喂给谢珀,十足的媚惑众生的模样。 “一间房都盖不了还说什么盛世?”谢珀就着她的手吃下葡萄,一直甜到心里。 -- 第141页 偶尔奢侈一下也挺好的,他又不是昏君。 “就是嘛。”萧景芯双手支颌,手肘撑在案几上,笑盈盈地望着谢珀的眼睛。 现在的谢珀成熟稳重,完全没有了以前的青涩感觉。 今年生辰时加了冠,以前这家伙虽然是皇帝,但是也有很多事不到冠礼不能做。 “怎么?”谢珀见她一直望着自己,于是放下手中的折子。 “我们去永照宫避暑好不好?” 去年就没去,今年要不抓着夏天的尾巴去一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 现在一切都顺起来了,各部都有堂官坐镇,谢珀出去一个月应该可以吧? “跑马场还不够你玩的?”谢珀挑眉。 他知道萧景芯好动,静不下来,年初的时候,在建琉璃花房的同时还建了个马场,就在皇宫东北角,那里靠近御马监,天下好马都在那里。 “我是想让你休息!”萧景芯瞪他一眼。 谢珀天天卯初上朝,寅时末就要出琼华宫,他为人又勤勉,她有时候很心疼他要天天早朝,即便年节也不能休息,还要听饱学之士的授课经筵。 治理天下,当明主没那么容易,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一言一行都不能出错。 她愿意为他担下骂名,做一个任性的皇后。 “好。”谢珀温柔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听你的。” 第二天下朝后,谢珀召集三公六部尚书议事,把接下来一个月的事安排下去。 “陛下为何提前安排秋闱,是有什么不妥吗?”晏扬不解地问。 其他人也是一样疑惑。 “朕想陪皇后到永照宫避暑。”谢珀实话实说。 “这?”刚调任礼部尚书的周澜谊下意识就想阻止,但是没有什么好理由。 户部尚书沈停面无表情道:“夏粮丰收,今年的年景极顺,陛下此时在永照宫避暑,宫外山下就是一片田野,想必回朝之后也会有不少利农妙法。” 说完还偷偷朝谢珀眨了眨眼。 谢珀与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如今形势逐渐好转,大家也不用太紧张,各司其职即可,免去一个月早朝,诸位大人辛苦多年,也该歇歇了。” “可是......”晏扬总觉得哪里不对,以前穆宗在时,虽说也每年都在永照宫避暑,但是从来不免早朝。 “晏太傅无需忧虑,陛下不是还留着大朝吗?”谢琅淡淡一笑。 不用早朝好得很,他也想歇歇。 大多数人心里也是高兴的,主要是周澜谊实在是御史作风,都离开御史台了还天天盯着朝臣们的错处。 如今史治清明,就盯作风问题,谁早朝迟了都得记上一笔,就连陛下都不能幸免。 连陛下都每天早早在朝,一刻不敢晚,只怕皇后早就不满了。 皇帝出行避暑自古常有,不值一提,周澜谊也没有合理的理由阻止。 第二天下朝后,谢珀就带着萧景芯出发了,本来想带裴智姝一起,结果她不愿意出宫。 知道她不想打搅两人,萧景芯乖巧地搂着她的胳膊,“娘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裴智姝虽然是太后,但是她总是尽量不与外人接触,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在皇宫里也还是让谢珀和萧景芯维持旧称。 “你们去就是了,我在宫里很好。” 说完送他们上马车。 帝后出行,排场很大,队伍浩浩荡荡,萧景芯坐在马车上开始后悔没有与谢珀同乘,路上肯定很无聊。 队伍缓缓慢行,也不如平时骑马快。 前面帝王车驾里,谢珀难得没有在看奏章,手里拿着一本古旧乐谱。 蒙黛在一边轻手轻脚地为他煮茶。 热水咕噜咕噜冒泡,茶香四溢。车里非常安静。 看了一会儿,谢珀从车壁上的琴取下来,对着古谱弹奏几个音。 萧景芯听到隐隐约约的琴音,刚竖起耳朵倾听又停了。 “桐喜,你去看看是不是陛下在抚琴。” “是。”桐喜应了一声,往前面去了,不一会儿复返,掩唇笑道,“陛下想为皇后修补旧曲,想给您一个惊喜。” 萧景芯支着下巴暗暗期待,迫不及待想快点到永照宫。 谢珀的琴艺很好,好久没有听他抚琴了。 然而到了永照宫,左等右等天黑了都不见谢珀过来,萧景芯忍不住自己去找他。 一路寻过去,到了一处观景亭。 月亮之下,八角亭中,谢珀的身影虚无缥缈,像是抱着仙琴下凡的神仙。 她的脚顿住走不动了,像是在地上生根发芽。 琴音叮咚,悦耳如山泉流经玉石。 是一首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一曲终了,她还傻傻站着,谢珀又弹奏了一遍。 远处飞来萤火虫,围绕着他飞舞,画面如梦似幻。 萧景芯一下就想起去年谢珀生辰的时候也有这样的萤火虫。 她缓步登上石阶,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到谢珀身后,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琴音不停,谢珀低笑着说:“别闹。” “今天怎么这么奇怪?还挑这么个好地方,还放萤火虫。” 萧景芯就是不放开手,“早想问你,萤火虫哪来的?” “你猜。”琴音一转,换了一首急促的行军曲,“曲子奏完猜不出来要罚的。” -- 第142页 “罚什么?”萧景芯凑近他的耳边,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耳尖。 琴声错了一个音,因为谢珀的动作僵了一下,“罚你今夜不许睡觉。” 谢珀双手离开琴弦,伸手移开捂着自己眼睛的手。 “你输了。”萧景芯开心地笑了,眉眼弯弯,像只得逞的小狐狸,“没弹奏完就停手。” 她紧挨着坐下,“你得教我刚才的曲子。” “来。”谢珀修长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按上琴弦。 琴声又重新响起。 萧景芯本就精通琴棋书画,人又聪明,教了一遍就会了,还能和谢珀双人弹奏。 曲终时,她得意地仰着小脸,一幅求夸的表情。 “景芯真聪明。”谢珀从不吝于夸她。 他也没说什么漂亮话,萧景芯就是会被他夸得飘飘然,连萤火虫的来历都忘了问。 永照宫里参天巨树极多,树荫下随处可见盛开的鲜花,但是萧景芯夜里被谢珀狠狠欺负了,没有力气走着赏花,只能坐在廊下远远看着。 谢珀就是表面斯文,夜里就露出真面目。 一连过了几天,她算明白了,谢珀根本不需要休息,他什么时候都很精神,早上也习惯早起,她醒来时,谢珀已经在宫里逛了一圈。 “景芯,我发现那边湖畔有间小殿。” 谢珀回来的时候神情兴奋。 小殿?萧景芯突然想起上辈子她就是在那里殉国,没见过当皇帝后的谢珀。 来永照宫她也没想过要去那里。 “里面有你的画。”谢珀背起她,“带你去看看,也不知道是谁画的。” 湖水清澈,湖边草木茂盛,清翠一片。 湖边小殿是石木结构,檐上挂着铜铃,风拂过时,铜铃声声悦耳。 萧景芯抱紧谢珀的脖子,脸颊贴着他的脸。 “怎么了?”谢珀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想起一些以前不好的事情。”萧景芯摇了摇头。 “别怕,有我在。”谢珀伸手推开殿门,迈步走进殿中。 小殿不大,竹窗大开,水天青色的纱帘随风飘动。 墙上挂满了画,是萧景芯从小到大的画像,神态惟妙惟肖。 上辈子没有这些画。 萧景芯睁大眼睛,从画中看出了她父皇母后的笔迹。 小时候,她确实经常来这里,她母后不在的那些年,她更是长年住在永照宫。 “这是......”她瞪大眼睛。 “我在内殿发现的木箱子里装着这些画,我就把它挂出来晒晒。” 谢珀放下她,牵着她的手走进一个小门,从那里往里走就到一处观湖长廊,长廊尽头有一间小房间,谢珀抬腕指向那敞开着门的小屋,“里面还有好多。” 萧景芯走进去时,过往画面扑面而来,她想起了她小时候的幸福时光。 那时她才两三岁,身体不好,她母后陪她在永照宫休养,直到五岁。 “谢谢你,纯之。”如果不是有他,她一定想不起她母后的模样。 “我们之间还说谢谢?”谢珀看她眼眶发红,有些心疼,“难过就哭出来,我肩膀借你靠。” “谁说我难过了?”有你,我一点都不难过,这一定是母后的指引,让谢珀来到她的身边。 她此刻是幸福的,心里没有一丝绝望,所有的悲伤都被谢珀抚平了。 在后来的几天,谢珀又为她画了几幅,挂到小殿里,连同她画的一家人一起。 在这里,她的前世今生都没有遗憾。 第93章 番外三 ================ 景顺五年,端午宴后,天气渐渐热起来,知了开始喧闹。 萧景芯被知了叫得烦躁,与谢珀下棋时总是输,好不容易快赢了,谢珀又有急事要办,匆忙走了。 走之前回头笑道:“这局算你赢了。” “什么叫算?就是我赢了。”萧景芯拿手上的玉石黑棋扔他。 谢珀赶紧避开,溜出大殿。 殿外站着的宫女暗暗发笑,陛下英明神武,就是在皇后这里总是吃瘪。 雍京城里的人个个都在等他什么时候厌倦了皇后,结果一直等到现在两人还是恩爱异常。 萧景芯生了一会闷气,总觉得谢珀有事瞒着自己。 前两年,她的宫女都放出宫了,只有桐喜始终不愿意出宫,说是家里没人了,也不愿离开她。 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与蒙黛越走越近,最近她才知道两人私订终身。 谢珀自知理亏,平时不让蒙黛到她面前来,而桐喜每次都是偷偷避开她去见心上人,今天也出宫去了。 这时候没人来劝她,萧景芯越发觉得孤单,一直郁闷到晚上桐喜回宫。 “娘娘怎么了?”桐喜见萧景芯不高兴地背她着在擦拭谢珀的那套黑甲。 “下午与陛下弈棋快赢了,结果陛下临时有事走了。”小宫女凑近她耳边说悄悄话。 桐喜记得之前也有几次陛下被蒙黛传的消息叫走,娘娘也很不高兴,最近还发现她和蒙黛的事,难怪连她也不理了。 可是今天她出去真的是为陛下办事呀。 陛下想南下巡视,托她出宫釆买一些女人家用的东西。 他打算给娘娘一个惊喜,才不让她说。 “娘娘,你看,奴婢给您带了什么好吃的。”桐喜心里庆幸,幸亏她提前做了准备。 -- 第143页 “出宫干什么去了?”萧景芯没有回头,手上动作也不停。 “去了水秀坊......”桐喜声音几乎轻得听不到。 蒙黛的私宅就在那里,但是今天她没去那里,有点心虚。 萧景芯放下手中的软布,转过身来仔细看她,“还学会说谎了。” 她心里又给谢珀记上一笔。 “娘娘恕罪!”桐喜见她声音冰冷,真的生气了,赶紧跪在地上。 “你不说,本宫就把你赶出宫去!”萧景芯气呼呼道。 正好把她赶走,省得一天到晚都在她面前神情恍惚。 蒙黛有什么好的?上辈子她对这人完全没有印象,这辈子见得多了,就是觉得这人比她还了解谢珀,天天跟谢珀形影不离,真成了谢珀的影子似的。 还一肚子坏水,拐跑她的宫女,谢珀肯定早就知道了,居然不告诉她,生气! “娘娘!奴婢不离开您。”桐喜真的被吓到了,眼眶红了,拼命嗑头。 外面的小宫女也吓坏了,跪下一大片。 萧景芯有些于心不忍,不过又想诈一诈桐喜,省得她一天到晚老是心不在焉。 其他宫女都嫁了良人,有家人疼爱,满肚子坏水的蒙黛只会欺负她,有几次她手腕都带淤青。 萧景芯听人说过内侍的心思都不正常,几次她都想跟谢珀抱怨,但是又怕他不喜她插手他宫里的事。 “今天是陛下派奴婢出宫。”桐喜为了留下来,不得不老实交代。 “他?他身边没人了么派你出去?”明明有那么多内侍还来使唤她的人。 “陛下要带娘娘南巡,今天奴婢去采买娘娘路上用的东西。”桐喜为人老实,现在说了谢珀的秘密,只觉得羞愧难当,只有用力往地上嗑头。 萧景芯被她吓一跳,赶紧伸手拉她。 这么用力嗑,不死也会成傻子。 力道之大,连她都差点摔倒在地。 “好了,吓你的,瞧你这胆子,以后得被蒙黛欺负死。” 萧景芯帮她整了整磕头磕歪的珠钗,过一会儿才回过神,“你说陛下要南巡?” “嗯。陛下说要给您一个惊喜。”桐喜这时候更加羞愧。 萧景芯哈哈大笑,转身坐到矮案后,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敲桌面,“几时出发?” “明日早朝后。” 晚上,谢珀回琼华宫时,见到萧景芯还没察觉,十分高兴。 第二天下朝之后,还想着用什么借口带她出宫,结果发现她已经换好了衣裳在等他了。 “怎么这么聪明,猜到我要带你出宫?” 萧景芯笑而不语。 这次帝后南下是走水路,坐船一路游河而行,为时半年,码头好多人在送行。 谢珀见萧景芯像是早就知道,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萧景芯得意扬眉,到底是谁给谁惊喜。 见到谢珀震惊的眼神,她心里暗爽,牵着他的手上船。 上船之后,带着他到船舷边,凑近他的耳边小声说:“不是说有人怕水吗?怎么是走水路。” 她脸上带着狡黠的坏笑,谢珀的心呯呯直跳,就怕她突然让他下水。 “坐船没那么累,还可以看两岸美景。” 萧景芯见到他发红的耳朵,哪里还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 “坏胚。”放开他的手,离他远了一点。 果然蒙黛这人对他有那么大的影响。 岸边送行的众人只看见两人甜甜蜜蜜地站在船舷边赏景,心里有别的心思的人也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与旁人高声赞叹帝后恩爱。 人群里,卫绵和伍兆牵着自家孩子的手,互相对视一眼。 伍兆有些不理解,陛下和皇后这么恩爱,怎么还没有小皇子和小公主。 “你又胡思乱想什么?谁像你一样,舍得让我那么疼的为你生孩子。”卫绵白了自家夫君一眼,揉了揉腰。 站久了,肚子里的三娃又在踢她。 远远的,萧景芯看到人群里的卫绵,于是高兴地挥了挥手。 手刚放下来,就被谢珀握住。 船缓慢起航,半月后到了临州,萧景芯迫不及待下船。 半个月来,风景虽然很美,可是她根本没有看到,都怪谢珀不懂节制! 临州是曾经的国都,十分繁华,街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 平王一家子早早在码头等着了,御船一靠岸萧景芯就迎了上去,谢珀顿时被冷落了,只好一个人下船。 好在旧都皇宫也不远,很快队伍就进了旧皇宫。 谢珀想起他小时候在临州住过的那几年,不由得有些走神。 “在想什么?”萧景芯见他神情恍惚,悄悄靠了过去,握住他的手。 “刚才路上见到裴氏旧宅荒芜,想起以前的旧事。” “什么事?”萧景芯偏要缠着他,“你以前住在裴府是不是被欺负了?” “没有。”谢珀摇了摇头。 “我不信。”萧景芯记得以前的裴侍郎十分严肃,裴智姝在裴家仅是庶女,还未婚养子,一直觉得她丢了裴氏的清誉。 而谢珀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件事。 谢珀侧头细看她,“你知道,我很记仇的。” 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丝笑意。 萧景芯恍然大悟,谢珀登基之后,朝中也有官员是裴氏旁□□位裴大人与谢珀关系还不错,想来应该是小时候就有的交情。 -- 第144页 谢珀这个人,总会在绝境中结交朋友,人人都愿意为他做事,比如沈停,比如白宇澜。 他还有很多江湖朋友,刚才下船的时候,离御船不远的大船上,还有几个人朝他行礼,用的是江湖人面对至交好友的态度。 她也知道,当初分化世家,谢珀调用了不少江湖豪杰收集证据,保护证人。 想必他的仇人早就烟飞灰灭了。 “坏人。”萧景芯挣脱他的手,心里在想她以前是不是差点就被他当成仇人了? 临州好玩的好吃的不少,他们一起吃遍大街小巷,才乘船继续南下。 沿途风景极美,萧景芯终于赏到景了,他们一起在甲板上钓鱼,还架起火堆烧烤。 她发现蒙黛手艺还不错,烤鱼十分美味,像是对她特别讨好,口味都是按她的来,就是时不时往她面前凑,醉翁之意不在酒。 后来有一回,居然跟她求娶桐喜,聘礼还真不少。 晚上她忍不住问谢珀,蒙黛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是齐家人,他娘是齐睿明的婢女,先于齐夫人有孕,被齐夫人害死,后来齐夫人又不让他认祖归宗,还将他重伤,送进暗卫营,齐睿明对此无动于衷。我有一次无意中救了他一命,为了让他躲开齐家人,用了些手段让他进宫。” “什么手段?”萧景芯一直很好奇他为什么连皇宫都有人脉。 “以前蔡慕有个心上人,这个人与沈停的父母有些渊源,她死的时候,是我和沈停为她修坟。” 谢珀不想瞒她,把陈年旧事重提一遍。 “难怪当时蔡慕对你挺好。”萧景芯不满地捏了捏他的手臂。 帝后出游的最后一站居然是岭南。 萧景芯跟着谢珀走进一处小巧幽静的宅院,院中也种满了海棠。 “这就是你为娘准备的归隐之地?”她一进这院子就发现了,这里和谢家小院一模一样。 “嗯,不过用不上了。”谢珀笑了笑,牵着她的手走进去。 “那就留着,以后我们还会来。”萧景芯笑眯眯地看着他。 谢珀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她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满脸通红,连耳朵和脖子都红了。 “什么小太子,你就这么肯定?”萧景芯甩开他的手,小声嘀咕。 谢珀站在海棠树下笑着朝她伸手,“我就是这么肯定。” 满树绯色海棠随风拂动,萧景芯握住他的手,也笑了。 谁让她这么相信他呢。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