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乱相逢时》 第1页 [现代情感] 《意乱相逢时》作者:兰思思【完结】 简介:杜悦以为在世铭遇到了自己一生中的白马王子,却不料王子心中另有他人,她在倍受刺激的那晚与上司发生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错综复杂的职场中,有诱惑,有妒嫉,也有各种各样的明枪暗箭,让她目不暇接,避无可避。她该怎样立足,又要怎么做才能赢得真正的幸福…… 即使视爱情为一场游戏,也无人能预知最终结局,更不会有人能全身而退。 ——题记 第一章谁会为谁守身如玉 每月初领到工资的那一刻,夏楠才又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了,她是传说中的“月光族”,临近月尾,那日子不说生不如死,但绝对难熬。 “杜悦,咱们走!陪我逛青云街去! ”夏楠拍着钱包,兴致很高地招呼她最好的小姐妹。 杜悦正坐在客厅破旧的沙发里埋头记账,jooyoo仿佛没听见夏楠的建议。她披散的长发遮没了她白皙娇俏的面庞,以及那一脸专注的表情。 夏楠换好衣服走出房间,见杜悦还纹丝不动,立刻嚷嚷着走过去给她捣乱:“哎哟,姑奶奶!记什么账啊!我闭着眼睛都能给你算出来:每月房租300,水电煤气算它100,宽带费三个人分摊一人50,另外还有饭费、其他日常开销统统加起来差不多500,你还得往家里寄500,你这就不剩什么了!你说你还一分一厘地记这破账干吗?越记越心酸! ” 她啰唆的功夫,杜悦已经把账记好了,本子一合,抬起头来:“你又不是 不知道,我想买房。” “噗!”夏楠忍不住笑,“你了解这个城市的房价吗?就你每月存的那点钱,想付首付都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我觉得吧,与其自己存钱买房, 不如将来直接嫁个有房子的男人来得靠谱!反正我的房子肯定得让我未来的老公买! ” 杜悦眸中一黯,但没说什么,起身把本子收好。 内心深处,她何尝不是跟夏楠一样想的,可问题是,以齐正磊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在三五年内买上一套房子,所以,杜悦想跟他一起攒钱,两个人的力量加起来,虽然依旧微不足道,但绝对要比一个人单扛强。 “好好努力呗,我们才工作了两年半而已,将来肯定会越来越好的。”杜悦咬着唇,用近乎固执的语气道。 “嗯,你就好好努力吧。”夏楠哼笑着说,她一看杜悦那张面带桃花的脸,就知道她又想到齐正磊了。 只是,齐正磊会不会想到她,夏楠可不敢保证。 都说陷入恋爱的女人眼睛是盲的,夏楠觉得这话还真有道理,杜悦自从喜欢上了齐正磊,“视力”就严重下降了,甚至连齐正磊跟曾雨露之间那暖昧萌动的眼神都看不清,夏楠倒是有心提醒她,又怕伤了她的自尊,而她每次真话当玩笑话来说的时候,杜悦又一律当成是玩笑话。 夏楠从心底里鄙夷齐正磊这种“脚踩两只船”的卑劣行径,不过话说回来,齐正磊也从来没跟杜悦表白过什么,他只是比旁人多了些跟杜悦待在一起的机会而已,又没占过杜悦便宜,这么说他似乎也有些过分。 夏楠从来都很烦那种男男女女夹缠不清的事儿,因此,她除了对齐正磊横眉冷对之外,也没别的想法跟举措了。 换好衣服,杜悦站在房门口挽着头发对夏楠道:“我想先去趟购物中心, 给我弟弟买块表,早答应他的。” “成啊!反正今天下午咱不干别的,专门花钱! ”夏楠的口气傲娇得如同腰缠万贯的大款。 杜悦不觉笑了。 购物中心二楼的名表天地柜前,两人的目光扫过一只只标价惊心动魄的表,连夏楠的小心肝都有些颤了: “杜悦,我看我们还是撤吧!我陪你去青云街找家礼品店,你随便挑个电子表得了。” “胡说!这是送我弟弟的,怎么能买假表? ”杜悦不高兴地驳斥,“我上次回去答应他的,如果他模拟考能得全班第一,我就送他一只Swatch表哎,这就是Swatch吧? ” “哈!你弟弟可真懂行,还知道要买Swatch! ”夏楠气不打一处来。 “他既然做到了,我当然也不能食言! ”杜悦说着,目光便在一堆标价在四位数以下的表里忙活开了。 “你可真疼你弟弟啊! ”夏楠不得不感慨,“哎,我说杜悦,你是不是重男轻女啊? ” “我就是喜欢男孩。”杜悦振振有词地回击,“将来我还要生个儿子呢! ” 夏楠彻底无语,双手往胸前一抱,冷哼一声:“那你就等着受罪吧。” 她们一来一回的话语把坐在杜悦身后高脚椅上的一名男子给逗乐了,他忍不住回过身来瞥了杜悦一眼,杜悦刚好也伸长了脖子去看被他的手臂挡住的几块表,两人这么一照面,杜悦立刻愣住。 “许总。”她恭谨地唤了一声。 许晖的脸上立刻流露出一丝疑惑,他不记得自己认识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女孩。 “许总! ”又一声髙亢的招呼传来,许晖抬起眼来,看清了站在杜悦旁边的夏楠。 “原来是你们。”许晖笑着跟她们回礼,眼睛习惯性地眯成一条线。 IT部的夏楠他是认得的,她曾经帮自己升级过电脑,这小姑娘生得人高马大,男孩子气十足,又很热心,说话时的分贝明显高于常人,想不记住她都难,难怪他刚才听着那声音就觉得有几分耳熟。 -- 第2页 “许总,您也来买表啊? ” 夏楠对许晖印象不错,他是属于那种机智、谨慎、对下属又挺和善的领导,虽然在公司里被人称作“笑面虎” ——他多数时候看见人都是笑眯眯的, 但碰到问题绝不会手软,之所以这样的人还能被大多数员工尊重,因为他凡事都占个“理”字。 许晖还没来得及措词,一只白皙净秀的手擒着一沓单子,越过他的肩直递到他眼皮底下:“晖,你还在这儿呀!我全挑好了,你去埋单吧。” 夏楠跟杜悦都用惊异错愕的眼神看向那个倚着许晖的娇滴滴的小美人。许晖的眼里闪过一丝尴尬,不动声色地伸手把女伴挽住,以借此将她的身体扶正,礼貌而疏远地对两个女孩点了下头:“先走了,你们慢慢看。” 等人都走远了,夏楠才回神似的低语了一句:“敢情咱们公司没一只好鸟!我还一直以为许总挺正派的呢! ” 杜悦伸手捏捏她的脸蛋,终于逮着取笑她的机会了: “你不会是暗恋他吧? ” “什么跟什么呀! ”夏楠还是有点喘不过气儿来的感觉,“我这是被惊的!原来还以为他会是那几个总监里硕果仅存的一枚……算了算了,不说了。”她的声音里含着赶苍蝇一样的不耐烦,但还是难掩失落。 杜悦扑哧笑了一声:“你这就没道理了,其他几个在外面胡来确实不对, 但许总可是单身,他凭什么不能有女朋友啊?只是人家一贯低调罢了。” 说实话,杜悦对许晖印象也不错,作为工程部的总监,许晖从不嫉贤妒能,相反,他还提拔过不少有实力的年轻人,让他们有机会得以从最底层一步步往上走,齐正磊就是其中的一员。 夏楠想了想,也释然了:“倒也是!这年头,要想让一个单身男人守身如玉,比杀了他还难!” 一场小小的风波过后,杜悦如愿以偿地以850元的价格买下了比较中意的 一款Swatch表。 “啧啧,你可真狠得下心来,半个月的工资就这么没了。”夏楠用敬畏的目光看着她,有些女人常常能用出其不意的手段让人大吃一惊,杜悦就是这样,平时给自己买东西抠抠缩缩的,但只要说是给弟弟买,多贵都不含糊。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杜悦被夏楠拉去了青云街的服饰一条街血拼了一 把。杜悦实在不明白夏楠没事买那么多衣服干吗,还大都是雷同的运动服款式,不是蓝的,就是白的。衣服够穿不就行了?更何况他们公司都有统一的厂服,平时能穿自己衣服的机会很少。 夏楠喜滋滋地打量自己手上的四五个袋子:“逛青云街就是比逛购物中心舒服!同样的价钱,购物中心不知道能不能买到一只袖子,哈!不都是布片做的吗?还真当自己是金缕玉衣! ” “人家那是名牌! ”杜悦懒洋洋地帮她拎着两个纸袋子。 夏楠刚要张口抢白几句,嘴巴忽然半张着顿住了。 “又怎么了吗? ”杜悦皱眉不解她这一惊一乍的态度。 “快看!”夏楠用嘴朝不远处的街角努了一努。 杜悦扭转头看过去,原来是一对情侣躲在巷子拐角的阴影里旁若无人地亲热,那条巷子是死巷,除了里面的居民,很少有行人经过,这两个热情似火的男女大概以为没人看得见,所以动作格外火爆热辣。 只一眼,杜悦立刻就把脸转回来:“有什么好看的? ” “喂!你没看出问题来啊? ”夏楠瞪了她一眼,“那男的,不是戴高阳吗? ” “啊?是吗? ”杜悦讶然回眸,很快就发现夏楠没认错人。辣戏的男主角的确是世铭的生产部总监戴高阳,然而,他怀里搂着的女孩显然不是在公司跟他闹绯闻闹得沸沸扬扬的高纯。 “那个,那个不是……”杜悦有点不确定,“不是生产二部的马艳吗? ” “可不就是她! ”夏楠一脸鄙夷,“靠!今天是什么日子,左右逢源地看好戏!我得回去查查皇历,回头别长了针眼! ”夏楠拉着杜悦往前走,嘴里叽叽咕咕地嚷着。 她那义愤填膺的神色让杜悦感到好笑,如果给她发个红袖章,杜悦估计夏楠会不假思索地冲上去维护“社会治安” ! “你这么气愤千吗?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杜悦不以为然。 “你还有没有点儿是非观念啊,小姐? ”夏楠白了她一眼,“马艳这么干,明摆着就是想借戴高阳帮她上位嘛!前两天老赵不是说了,他们那条线要分成两条了,得增加一个组长!明白了吧?你等着瞧吧,马艳这回肯定能当上组长。” “那人家也是有付出才有所得嘛! ”杜悦似笑非笑。 夏楠“啪”地甩掉她的手:“喂!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这种女人了?为了利益不惜卖肉!看着就让人恶心! ” 杜悦这才笑着追上去安抚她:“好啦好啦,我逗你玩呢,夏政委!我当然是跟你站在同一条壕沟里啦!要不要咱们现在杀个回马枪,来个棒打鸳鸯什么的,出出这口恶气? ” 夏楠瞪着她看了会儿,哈哈大笑:“杜悦,其实你比我坏多了。你外表看着老实,骨子里却蔫坏蔫坏的。我才没那么傻呢!棒打鸳鸯?嘿!打掉的只怕是我手里这只饭碗吧!” “那不就得了!本来就跟咱们无关的事,你生那个气,不是八竿子打不着! ” “我郁闷的是,”夏楠叹了口气,“为什么咱们公司老有那么多丢人现眼的事? 一到涨工资或者有职位升迁机会的时候,就有女人去向那几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投怀送抱?好像你不这么干,就捞不着一点机会似的,实在是……唉, 不管了,干我鸟事! ” -- 第3页 以夏楠疾恶如仇的性子,杜悦能理解她的郁闷从何而来,在这个拥有八千多名员工,且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女性的劳动密集型工厂里,权力被高度集中在一小批男人的手中,有限的资源和机会该如何分配,似乎在一开始就被约定俗成了。 回家的路上,夏楠明显已经缓过来了,跟杜悦开玩笑道:“你发现没有, 男人好像都喜欢那种弱不禁风的女人,许晖的女朋友如此,马艳也是如此。所以啊,杜悦,你得好好跟人家学学。” 杜悦揉了揉鼻尖,不以为然:“学什么?你以为我真的不会那一套啊?时 候未到而已! ” 夏楠笑得嘴都抽筋了: “杜悦,恕我说句实话,你美则美矣,但肯定不是 那种能让男人为了你不顾切的女人。咱们这三个里头,也就曾雨露最有这方 面的潜质。” 杜悦一挑眉:“我哪里就不如她了? ” 她最不喜欢人家把她跟曾雨露放在一起比较,所谓“同行相轻”,曾雨露 在他们部门,也是公认的美女,甚至更讨人喜欢些,因为她说话总是细声细 气,不该管的事也从不乱插手,不像杜悦,永远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 “你看看你的脸。”夏楠拍拍杜悦僵硬的面庞,“硬邦邦的,点都掐不 出水来,你吧,充其量,也就是一草根美女,离开花还早着呢! ” 杜悦大言不惭:“草根就草根吧,只要齐正磊不嫌弃我就行。” “齐正磊有什么好? ”夏楠瞥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杜悦不知道在夏楠跟前说过齐正磊多少好话了,但每次讲完,夏楠的脑子里 必定会淸空得一千二净,然后一如既往对齐正磊抱有成见,她已经懒得解释了。 “等你将来恋爱了,就会明白了。” “打死我也不会跟齐正磊恋爱啊! ”夏楠立刻嚷道。 杜悦笑着跳上去撕她的嘴:“你敢跟他恋爱我就打死你!” 别看杜悦人比夏楠瘦小不少,手脚却灵活得要命,总能出其不意地攥住对 方要害,夏楠很怕她这一手,一边逃一边叫唤:“齐正磊要是看到你这副泼妇 相,看他还敢不敢跟你说话!哎呀,小蹄子又追上来啦,我跑……” 两人的笑闹声很快就消失在巷子深处…… 到了家门口,杜悦取钥匙出来开门。 这是栋旧得不能再旧的老新村,每栋房子都像个火柴盒,但房租便宜, 所以成群的大学毕业生都喜欢选择这里合租。 杜悦、夏楠跟曾雨露同住一室,隔壁还有两户人家,都是在世铭公司做事的年轻人,齐正磊也在其中。 推门进去,狭小的客厅里,曾雨露正盘腿坐在桌前卷电脑,-见她们回 来,立刻警觉地把正打开的窗口关闭了。 杜悦很烦她这种惊弓之鸟的神色,好像有人要窥她隐私似的。 她们三个差不多是同—批入世铭的员工,刚开始彼此不熟,为了省钱就合 租在一起。两年下来,对各自的性格都摸了个底儿掉,杜悦不喜欢曾雨露的扭 捏做作,曾雨露也不喜欢杜悦的绵里藏针。 唯一让杜悦庆幸的是,夏楠跟她挺聊得来。 夏楠看着大大咧咧,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心肠又热,曾雨露对她的态度要 比对杜悦好不少。 “雨露,你感冒好点儿没有? ”夏楠在卫生间里直着嗓子问。 “好多了。”曾雨露欠身冋答,披散下来的长发随着她的身子晃动而摇曳 起来,韵味十足,杜悦想起路上夏楠对她的评价,不得不承认,曾雨露要比自 己有女人味儿得多。 今天轮到杜悦做饭,这是她们初搬进来时就约好的规矩,只要三个人都在 家,就轮流做饭一起吃。两年来,虽然杜悦跟曾雨露闹过些小别扭,但有夏楠 从中调解,从来没撕破过脸,这规矩也就被顽强地坚持了下来。 夏楠在沙发上给曾雨露展示今天逛街所得的战利品,一边嘴碎地把戴高阳跟马 艳的艳情也一股脑儿倒给她听,杜悦在厨房意识到什么,想出来拦已是来不及。 曾雨露听了果然吃惊:“马艳怎么这样啊?平时可一点都看不出来。” “这就叫作‘人不可貌相,,不过,戴高阳也有意思,‘兔子专吃窝边 草,。这事儿要是让高纯知道了,非跟他闹得鸡犬不宁不可,听说只要她去戴 高阳的办公室,戴高阳都得把老婆孩子的相片藏起来,多彪悍的二奶! ” 夏楠说得高兴,一旁的曾雨露却陷入了沉思,明显没在好好听。 “走啥神啊?你? ”夏楠拍拍她。 “哦,没什么。”曾雨露回过神来,“你说马艳这么做,真是为了升职? ”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 ”夏楠一脸鄙夷,“难道她是因 为看上了戴高阳那副矬样? ” 曾雨露立刻轻声反驳:“戴总哪里矬了,我觉得他挺帅的。” “再帅也就是一小白脸儿。”夏楠想了想他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个子,又补 充了一句,‘‘娘娘腔! ” 曾雨露推她一把,笑嗔:“你还说人家娘娘腔,你不知道别人都喊你男人 婆啊! ” “男人婆总比娘娘腔强啊!”夏楠不以为忤,“戴高阳如果不是仗着自己是罗总的小舅子,他在世铭能混得这么如鱼得水么?连中国话都说不利索,还跑来中国混,哼!” 世铭的总裁罗秉伦是新加坡籍华人,当初来内地投资建厂时,就拉了一批“新马泰”的华人亲信过来,开厂迄今为止已近十多年了,高管的位子仍然被一批外籍华裔牢牢掌控着。 -- 第4页 “罗总跟戴总还真是好哥们儿,一来中国就软玉温香抱满怀,还互相替对方隐瞒,哈!” 罗秉伦的情人就是他在世铭公司的助理颜丽,他一年内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会消耗在国内,颜丽因此成了他的喉舌,同时也掌控着公司大部分人的职场命运。 “你怎么啦?吃火药啦?戴总好像没得罪你把?” “嗯哼。”夏楠闷闷地答了一声,“我就是在想,这帮趾高气昂的男人估计在他们自己国家什么都不是,某些人的技术水平还没咱们线上的工程师高呢!偏偏跑来这里就被那么多人宠着,人人当他们是大爷,他们还就真成大爷了?凭什么呀!” 曾雨露想了想道:“也不全是这样,至少工程部的许总是有真材实料的。” 她这么一说,倒把夏楠的嘴给堵上了,她冷不丁想起许晖揽在美女纤腰上的那只手,心头莫名一酸,一下子兴味索然起来。 五分钟后,杜悦端了三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外加两盘炒时蔬出来。 夏楠嫌菜太素,又去小冰箱里把她前两天买的一块火腿肉拿出来切了一盘大家分着吃。 吃饭的时候,三个人异常沉默,平日里都是夏楠在找话题,但今天她的情绪也很低落。 正默默吃着,有人敲门,杜悦放下筷子去开门,是跟齐正磊住一屋的李飞,睡眼惺忪地开口问:“有方便面吗?借两包给我吧,懒得下楼去买。” “你没吃晚饭啊?”杜悦讶然,“我们今天吃面,有多的,你要不要?” “也行。”李飞乐得省事,一脚就踏了进来,夏楠跟曾雨露都招呼他坐。 “你不会是刚睡醒吧?”夏楠看他哈欠连连,不由问道。 “可不是!操!昨晚上夜班,累死我了!回来倒头就睡,连午饭都没吃。” 杜悦盛了碗面出来给他:“你们屋不是还有俩人吗?都不管你死活?” 李飞嗅着面香,只觉得口腔里被唾沫迅速充盈:“他们呀,一大早就跑人才市场溜达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吓!他们可真有意思。”夏楠的兴致又高昂起来,“打我认识他们起,园区的人才招聘会就没缺席过吧?都寻摸什么呢?” “还不是想找个薪水高点儿的工作。”李飞说完就狼吞虎咽起来。 夏楠道:“他们也是傻,哪家公司不都差不多么,涨幅再高也就三四百的价码,还得从头开始,以为跳槽没成本吗?” 杜悦深以为然,“我觉得也是,老话说‘滚石不生苔,,老这么跳来跳去的,有些公司会对你的人品产生怀疑,还不如就在一个地方踏踏实实多干两年呢!毕竟咱们这些刚毕业出来的顶多都只有一两年的工作经验,到哪儿都是这个价。而且我觉得世铭的薪水在同行业里也算比较高的了。”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李飞已经把一碗面扫得干干净净了,他放下碗筷,仰天长叹:“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啊!就说咱们公司吧,女孩子只要长得好点儿,如果被哪个总监或者经理看上了,她接下来的发展简直是平步青云!可男人就不一样啦!” 他的目光哀怨地逐一扫过面前的三位美女:“就是想卖身,都没人愿意要啊!” 话音刚落,夏楠跟杜悦互望一眼,突然抄起手边的物事向李飞没头没脑地砸去!曾雨露则抿着嘴在一旁笑。 临走,李飞问杜悦:“齐正磊是明天下午回来吧?”齐正磊半个月前被派去泰国工厂培训。 左邻右舍,包括平时工作的那个圈子,人人都知道杜悦喜欢齐正磊,虽然齐正磊尚未表态,但没人认为他有理由拒绝一个美女,因此,虽然两人还未进入拍拖阶段,在旁人眼里,俨然已是情侣。 杜悦“哎”了一声,心里有点小失落,明天她上中班,齐正磊是下午四点的航班回国,也就是说,她要到后天早上才能看见齐正磊。 整整两个星期没见面了,她很想他。 关门回身的刹那,杜悦忽然发现曾雨露正满脸阴云地盯着自己的背影,目光一跟她的碰触,又立刻调转开去。 她愣了一下,但随即又平静下来,她跟曾雨露不对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语里又有什么得罪她的地方,她懒得理会,更懒得多想。 杜悦害怕上中班,她是质量部的巡检,得经常去机器声轰鸣的车间,单调乏味的环境总能准时勾起她的困倦,她想找个地方打个盹却不能,因为十二点以前都有值班经理,如果被撞上了会死得很难看。 上夜班就不同了,一过十二点,车间里再也看不见任何晃动的影子,无论是质量巡检还是负责维护机器正常运作的工程师,都会给自己找个地方好好休憩一下。 多数时候,杜悦都是跟齐正磊搭班,过了子夜,她会拉着他去僻静的角落里,就着两块还算干净的泡沫席地坐下,然后天南海北地聊,聊着聊着,她就会被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睡意吞噬,一歪头,靠在齐正磊的肩上睡着了…… 那是她夜班最幸福的时刻。 “杜悦!”一声叫唤打破了她的憧憬,扭身看,是她负责的B线上的某个工人,“三号线换产品啦!赶紧去收吧!” “哦,好,马上了。”她合上笔记本,抽了记录夹就往车间里赶。 她的工作室把规定时间段里的产品随机抽样,记录好下线的时间以及机器编码,然后送至质量部的测试站做合格性测试,以此来监控机器运作正常与否。 -- 第5页 顺利收完样品并做好登记,杜悦刚要离开车间前往测试站,经过某台数控车床时,发现它意外停机了。 “怎么回事?”好奇心驱使她停下脚步来问。 “不知道啊,刚才还好好的。”操作的工人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女子,一边擦汗,一边皱眉纳闷,她想重启机器试试,但有个夹具刚好还搁在车床里面,她怕重新启动会损坏昂贵的夹具。 “我去帮你叫工程师来。”杜悦热心地说着,把样品放在角落,抱着记录夹就往工程师的办公室跑。 没几分钟,她就带着工程师小王朝这边跑了过来。 小王看了会儿,果断地把机器关了,按照操作手册做了一番检查,却没能把问题找出来,他头上开始冒汗,操作工也很着急,耽误了时间她就没法如数完成产量,不仅要爱尅,还会扣季度奖金。 杜悦一直守在旁边观看,心里有些不满,如果是齐正磊在场,大概三分钟就能搞定。 “看看磨具底盘是不是有东西卡住了?”她忍不住开口提醒。 小王嘟哝道:“跟那个没关系,也许是程序出错了。”堂堂一个工程师,被质量部的小屁丫头提醒,他觉得有点没面子。 “你看看再说嘛!”杜悦很坚持。 小王也没辙,只得勉为其难地弯腰下去检查,两三分钟后,他把一小坨铝屑拽了出来。 “果然是给卡死了!”操作工佩服地对杜悦竖了竖大拇指,“小杜啊,你可以去当工程师啦!” 杜悦笑了笑,没说什么,她发现小王的脸色很难看。 机器重启后,运行正常,小王黑着脸走了,杜悦知道今天自己又得罪人了,可是没办法,她觉得解决问题比照顾别人的面子重要。 重新提上样品往生产线的这头走出来,一抬头发现徐晖就站在走廊尽头,双臂抱在胸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没有任何 表情。 杜悦愣了一下,敢情刚才自己“指导”他手下的那一幕全被他觑在眼里了。 “许总。”走到近前,她还是礼貌地打招呼。 徐晖对她笑笑:“你叫杜悦?” “嗯。”杜悦心想真是贵人多忘事,她还曾经去他办公室送过报表,报表第一页就有自己的姓名。 简单的寒暄已毕,杜悦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转身就往车间外走,谁知徐晖竟抬脚跟了过来,与她保持并肩,杜悦有些惊异,但还是识趣地放缓脚步。 她太清楚公司里这几个高管的权力了,她可不想得罪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徐晖扫了一眼她身上的白大褂,就知道她是质量部的。 “你老板是谁?” “高纯。”杜悦谨慎地回答,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他这么问的用意是什么,都说笑面虎城府深得很。 难道是为了昨天在商场的偶遇,他恼怒她们窥破了他的秘密?可那也不是她们故意的呀! 正胡思乱想着,徐晖又问:“你是学什么的?” 这个问题让杜悦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国际贸易。” 徐晖诧异地扫了她一眼:“那你怎么会想到去当巡检?” 杜悦只能苦笑。 当初她把简历投给世铭是想应聘某个秘书职位的,她还记得跟自己一起坐在会议室里等候面试的足有十多个女孩。 面试用的是英语,可她的口语能力实在太差,结果可想而知。 当她以为自己没戏的时候,人事部经理忽然给了她一个额外的机会:“是这样,我们现在急需一名质量部的巡检员,属于助理工程师级别,如果将来干得好,还有望转成正式工程师,你愿不愿意?” 杜悦没有多想就答“愿意!” 她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弃文从理,完全是迫不得已的行为。 大学毕业生越来越多,竞争空前激烈,工作不好找,尤其是像杜悦这样的外地人,如果无法在规定时间内给自己找个着落,不仅衣食住行有困难,她临时挂靠在学校的户口也有随时被打回老家的可能。 事后才知道,那天人事经理之所以要人要得这么急,是因为总裁罗秉伦第二天就会过来召见新成立的质量巡检小组,而按照他最新公布的组织架构来看,巡检小组居然少招了一个人。 也是在进公司的那一刻起,杜悦就明白了这家外资公司的企业文化:没有所谓的民主,整个公司都是由领导说了算,而总裁罗秉伦,更是有一言九鼎、 说一不二的至高权力。 初入职场的杜悦并没觉得这种企业文化有何不妥,从小到大的教育已经让她习惯了类似的束手束脚的环境,更何况,也正是因为罗秉伦那让人心生恐怖 的家长制作风,才会让杜悦有了这个跻身世铭的机会。 许晖听完杜悦简单的入职介绍,没有什么错愕的反应,他来世铭马上快三年了,对这里的一切也由刚开始的很难接受逐渐转变为习惯,对于三十四岁的他而言,所谓的企业文化,不过是每个公司装点门楣时才想得起来的东西,真正吸引他在一个地方立足的无非两点:有个赏识自己的老板,以及足够吸引人的薪水,仅此而已。 “你刚才是怎么判断出来是磨具底盘卡住的原因?” 杜悦立时暗舒了口气,原来是为这个。 “我以前看见过别的工程师解决过类似的问题。”她的语气明显轻松起来,“所以,我就试试了。” -- 第6页 许晖若有所思地点头,掠过她面庞的目光里含了一丝欣赏:“你很有心” 说话间,他们己经走到了车间、测试中心和大门出口的三岔口间了,许阵 朝她扬了扬手,笑道:“好好努力,杜悦。” 杜悦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擒着把车钥匙,原来是准备回去了。 趁许晖还没转身的工夫,杜悦赶紧扬手跟他微笑道别,这个完全没有征兆 的邂逅以及他那两句信手拈来的鼓励让杜悦受宠若惊。 转身往测试中心方向走时,杜悦嘴角边不觉泛起一丝笑意,仿佛面前铺设 的不仅仅是防静电地毯,而是一条通往锦绣前程的康庄大道。 第二章他不是我的白马 直到翌日中午,杜悦才跟齐正磊见了面。 她一大早就起床,听说齐正磊还在睡觉,就没去打搅,兴致颇高地直奔附近菜场买了只鸡和一些新鲜蔬菜想给齐正磊做顿好吃的,他在邮件里经常抱怨 泰国饭菜不合胃口,搞得他快得胃病了。 午饭置备妥当后,杜悦换上干净衣服,喜滋滋地跑去敲开了邻家的门,今天家里很清静,夏楠和曾雨露都在上班。 开门的正是齐正磊,只穿了件短袖汗衫,下身一条宽大的白色短裤,头发乱糟糟的,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还在睡啊?都要吃饭啦!”杜悦冲他嚷了一句,目光掠过他裸露在外的坚实双臂时,脸无端有些发烫。 齐正磊懒洋洋地问:“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都过了,我做了饭,你过来吃吧。” “好。我先换身衣服。” 杜悦刚把饭菜碗筷布置好,齐正磊就进门来了,他换了一身黑色的休闲装,显得俊朗精神。 “怎么样,在泰国待得?”杜悦笑眯眯地问他,其实她挺羡慕这些工程师的,可以借着培训的名义到各国看看。 “就那样呗。”齐正磊说话总是慢吞吞的,好像天塌下来都跟他没关系。 “你去看人妖了吗? ” 她很早以前就看到过别的工程师从泰国拍回来的人妖照片,简直是美艳绝伦,所以齐正磊去之前,她再三要求他去看看人妖,然后回来好好跟自己讲讲。齐正磊根本没当回事,冲她嘟哝了一句:“无聊吧你就。” 果然—— “我没去看,有什么好看的。”齐正磊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不理会杜悦的失落,“还是中国饭菜最好吃。” 杜悦很快又高兴起来:“好吃吗?我再给你盛一碗去。” 齐正磊不客气地把碗递给她。 等杜悦端了碗回来,他手上己经多了一袋子东西:“这是给你带的,泰国特产。” 杜悦笑问:“不会就是你说的难吃得要命的泰国料理吧? ” “正是。”齐正磊瓮声瓮气地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 杜悦咯咯笑个不停:“我给夏楠留个条儿,让她晚上跟雨露先尝尝是什么滋味。” “她们俩昨晚上就尝过了。”齐正磊津津有味地继续吃着杜悦做的饭菜, 漫不经心道。 杜悦愣了一下,轻声问:“你昨天过来吃晚饭的呀? ” “嗯,雨露做的饭,还煮了包泰国咖喱面出来吃,她们都说味道怪,还对我表示了同情。”齐正磊回忆着昨晚上几个人开心聚餐的情景,不觉微笑起来。 一丝不舒服的感觉慢慢爬上杜悦的心头,从齐正磊的表情不难看出,他昨晚一定很开心,虽然这无可厚非,只是一想到他的开心里并不包括自己,杜悦就有些嫉妒。 “你今天上什么班? ”齐正磊显然没察觉她的不愉快,喝着鸡汤,饶有兴致地问她。 “中班。”杜悦尽量振作精神,暗暗叮嘱自己不要小心眼,“对了,我昨天中班碰见你的老板许总了。” “哦?” 杜悦把机器出故障的事给他说了一遍,他听完后笑笑道:“你果然有心。” 同样一句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味道也是不一样的。此时,杜悦从 齐正磊的口气里听不出褒贬,她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加深了几分。 吃完了饭,杜悦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齐正磊则坐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翻看一本曾雨露的杂志。 杜悦明显感觉齐正磊这次回来跟过去不—样。以前,他常常对她发出明朗的笑容,那种笑颜很温暖,眼神也很专注;然而,他刚才无论是漫不经心的神色,还是那似是而非的笑意,都让杜悦有种把握不住的慌乱感,她不知道自己 做错了什么,但看他的表情,她似乎真的错了。 “杜悦,我先回去了,下午还有点儿事。”齐正磊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哦,那好,你忙。”她压制住心底的失落,“对了,你今天还上班吗? ” “不上,我准备休息两天。” 说了再见的齐正磊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忍不住转过身来道:“谢谢你的鸡汤,很好喝。” 熟悉的笑容再次呈现在杜悦面前,顿时让她感到心安,原先的忐忑也消弭 得干干净净,她暗暗责怪自己太多心了。 齐正磊从泰国回来后,改跟曾雨露搭班了,这让杜悦十分郁闷。 夏楠一听说这个安排,就冲杜悦邪气地一笑:“你得有心理准备哦! ” 杜悦被她说得心烦意乱,还兀自嘴硬:“什么心理准备呀,他俩要好上了,算我瞎了眼! ” -- 第7页 夏楠见她真动了怒,不敢再乱开玩笑,别看杜悦平时和和气气,固执起来,蛮横得像头小牛。 这期间,杜悦在车间又跟许晖偶遇过几次。 自从那天晚上跟杜悦聊过后,许晖好像忽然发现了她的存在,每次碰见她,都会跟她说上几句,有时甚至会拿一些线上的故障难题来考她。 杜悦当然不是神仙,以她文科出身的底子,能看懂图纸就很不容易了,不过对于许晖的考题,她还是能答出至少一半以上,这当然得益于她孜孜不倦地向各位老师傅请教以及成天混在线上的结果。 她能感觉得出来,许晖似乎很赏识自己,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接近,杜悦也不少猜测,她曾经猜想许晖是不是看好自己,真的想把自己调到工程部去当预备工程师? 不过她很快摇头,先不说他手下人才济济,光自己这半吊子的水平,要是真的摆到线上去实地解决问题,估计三下两下就得露馅儿。 那么,他是为了要堵她的口吗? 据说许晖来世铭之前刚离婚不久。 许晖长得不算帅,中等个子,偏黑的肤色,五官端正但不出众,但自有一种成熟风范,加上穿着品位和学识修养等各方面因素,在世铭魅力榜上也是排名很靠前的人物。 在杜悦跟夏楠看到许晖的小女朋友之前,人人都以为他是单身贵族。当然,在那之后,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有情人,杜悦跟夏楠都没有跟外人提起过,对杜悦来说,她懂得要保护好自己,就得牢牢管住自己的嘴。至于夏楠这次没多嘴,杜悦猜想是她打心眼里佩服许晖,不想给他招惹负面新闻的缘故——夏楠曾不止一次跟杜悦分析过那几位高高在上的男人,几乎每个人都没给她留下好印象,除了许晖。 但杜悦很快也否定了这个可能性,许晖找女朋友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就算他不想成为公众议论的人物,也只要开口跟杜悦、夏楠嘱咐一声就行了。以他的魅力,她们都愿意帮他守口如瓶。 但对这些,他跟杜悦聊天时一个字都没提。 杜悦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对于想不明白的事情,她通常选择搁在一边。 上完最后一个中班,杜悦在晚上十一点半回到住房,发现夏楠跟曾雨露都还没睡觉,挤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聊天。 “杜悦,我们在等你呢! ”夏楠忧心忡忡地喊了她一声。 “怎么了? ”杜悦很奇怪,平时她们十点半就上床睡觉了,“等我吃夜宵啊? ” “马艳的事你怎么看? ”夏楠没心思跟她打岔,直截了当地问道。 月底,马艳在餐厅就餐时被质量部经理高纯当头泼了盆菜汤!她升职不仅没有成为现实,两天后还被冠以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辞退了。 杜悦耸肩:“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 曾雨露对她的态度很不满:“不是你跟夏楠看见她和戴高阳在街上亲热的吗? ” 杜悦朝她眯了眯目眼睛,口气不善地反问:“你的意思是,我去向高纯告密了? ” 在高纯管辖的巡检组五个女孩中,杜悦无疑是最受赏识的,这一点众所周知。 016 曾雨露扁了扁嘴,她不习惯跟人正面冲突,又不想在杜悦面前示弱,低声嘟哝:“有没有说自己心里清楚。” 夏楠见杜悦脸色难看,立刻出来打圆场:“雨露你可别瞎说,说到告密这事儿,咱们三个可都有嫌疑,你别忘了,我可是一回来就告诉你了! ” 曾雨露这才没话讲,拉长了脸看着手上的杂志不坑声。 “杜悦,高纯是个厉害角色,你看她那天在餐厅的横劲儿就知道了。她这么一搞,不知道戴高阳会不会横下心来反击一把……”夏楠有些惴惴。 杜悦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着,笑道:“你紧张什么?难道你到处跟人宣传那个段子了? ” 夏楠的脸上露出一丝懊恼,杜悦不觉暗叹了口气,夏楠什么都好,就是太大嘴巴。 “杜悦,我自己要是给办了也就办了,我是怕连累到你。”夏楠轻声说, 她是真心实意的,一想到自己逢人就嚷嚷,“我跟杜悦当时就懵了……”她就懊悔得要命。 杜悦朝她宽慰地一笑:“不会有事的。你也不想想,戴高阳在公司里搞过多少事,风头都快盖过罗总了,为什么以前高纯不计较,这次反应却这么激烈? ” 夏楠迷惑地看着她,连曾雨露都竖起了耳朵。 “当然是那两个人被她抓到现形了呀! ”杜悦喝了一大口水,感觉真解渴,“以高纯的脾气,她是不会在乎别人说长道短的,否则也不会跟戴高阳好了。但是,如果真让她看见了什么,她眼里肯定容不下沙子。” 夏楠轻舒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担心:“那戴高阳会不会……” “不会。”杜悦一口气把水喝干,“戴高阳看见高纯,就像老鼠见了猫, 否则马艳也不会被赶跑了。你想啊,髙纯是质量部的,马艳是生产部的,如果没有戴高阳的首肯,高纯怎么动得了马艳?既然这件事已经以马艳走人告终, 说明戴高阳还是向高纯低头了。这种事,过去就好,当事人肯定不想再提及, 你以后只要管住自己的嘴就行了。” 说到后面,杜悦的目光故意在曾雨露脸上重重一顿,后者接收到了,张了张嘴,终究是忍了下来。 -- 第8页 夏楠脸上终于流露出释然的笑意,佩服地对杜悦竖竖拇指:“还是你有本事!这厉害关系,被你三言两语就分析清楚了! ” 杜悦心里其实也有些打鼓,刚才那番话纯属她的猜测,万一真是因为她们 三人中有人去搬了嘴才搞出来的事,即便这次高纯不追究,只怕短期内她们也 没什么前途可言了。 杜悦的老板高纯是个货真价实的美女,个子高挑,五官精致,肌肤如雪, 长发,纤腰。她的美很嚣张,什么漂亮就把什么往自己身上揽,一点都没有要 藏着掖着的意思,难怪有人在背地里调侃她:“像她这样的,天生就是给人当 小三的料! ” 上班没多久,杜悦就被高纯一个电话叫去了办公室。 高纯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打扮得依旧靓丽,气色也不差,只是在跟 杜悦交代事情的过程中显出几分意兴阑珊。 她让杜悦帮她做一份半年度的巡检报告,原始资料都拷在U盘里了。 “看仔细点儿,不要算错了。哦,如果最后出的结果不太理想,你可以稍 微修改一下相关数据,然后用特殊颜色标起来,到时候跟我讲清楚。修改数据 的分寸不用我多说,你都清楚吧? ” 杜悦点头。 高纯瞥她一眼,蓦地笑了笑:“还是你做事让我最放心。” 杜悦飞速扫了眼高纯,感觉她没有讥讽的意思,顿时轻松下来,看来这场 风波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一一高纯喜欢谁或者讨厌谁都会很直接地表现出来,而 不是藏在心里。 “什么时候要? ”她问高纯。 “你下班前给我吧,后天罗总回来,开会时会用到。” 她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高纯连来显都不看,蹙眉抓起来就听,但仅 仅一句话后就换了副脸色,变得殷勤起来:“颜丽啊……嗯,我知道……就是 展翔路上那家的嘛,对对,那家的衣服都是定制的,很合身……” 高纯讲得正起劲,忽然发现杜悦还没走,立刻冲她挥挥手,用眼神示意她 离开。 走出高纯的办公室,杜悦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低头掂量了一下手上的U盘,不觉加快步伐。 她的身影在许晖办公室门前飞快地晃过时,他刚好在看电脑的间隙抬了一 下眼,抓到杜悦脸上微妙的表情,不觉勾了勾嘴角。 他注意她很久了,在那次手表柜台的偶遇之后。 这个女孩聪慧机智,又过于谨慎,她总是在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她让许 晖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他曾经跟她一样兢兢业业,以为那是通往成功最理想也最踏实的道路。 在他走过了五年的职业生涯,且仍是一名工程师的时候,他的老板终于把 他找去谈话。 “晖,我知道你很优秀,你的能力足以帮助你走得更高更远,但是,你不 能在原地等待。” 那时候,他知道有个新的经理位子空了出来,也知道,凭他的能力应该可 以坐上那个位子,可他跟过去数次面临机会时一样,保持沉默,没有跟老板申 请或者有过任何表示,他始终认为,该是他的就是他的,不管争取与否。 然而,事实上,他已经丧失了三次成功的机会,这一次能否争取到,他也 仍然毫无把握。 “我该怎么做? ”许晖终于向帮助自己良多的老板开口请教。 “把你的意愿表达出来,让你的老板,老板的老板都知道你想要什么,同 时也让他们知道,如果他们帮你达成了愿望,你能给他们什么。” 许晖的脸有些灰暗,这些正是他平日里不屑做的。 老板继续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如果你不争取,哪怕准备得 再好,你也不会有机会赢到想要的东西,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位子只有一个, 想得到它的人又太多。说穿了,职场跟政界其实没什么两样,需要政绩,更需 要作秀来赢得有实力的人对你的支持。晖,这不叫耍阴谋,这只是我们为了生 存所必须掌握的手段,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居于人下? ” 正是那次的醍醐灌顶,让许晖彻底放下清高,他开始务实,抓住自己能够 抓住的机会,攀着那些对他有用的藤条,一步步走到今天。 正如他的前老板所言,没有什么对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生存。 他看得出来,杜悦不是没有野心,他常能在生产一线见到她晃动的身影, 她的求知欲非常强盛,有次他偶然经过资料室,看见她正跟某个工程师讨论一张图纸,等他在线上转完一圈再度经过那里时,工程师已经走了,而她还埋头 坐在图纸前钻研。 纸上的麻烦跟疑难杂症,以她的文科背景,能够应付他一半的考题,已是非常难得。 但是显然,她还没有抓到正确的出位方法,她还在自我修炼和摸索,还不 懂得经营关系网比看懂一百张图纸更重要的道理。 许晖很想帮她,现在的他,终于也有了掌控他人前途的权力。只要他愿 意,他可以轻轻松松把她提携到一个让人钦羡的位子,而她想必也不会让自己 失望。 然而,他也仅是想想而已。 他没有理由去帮助一个素昧平生的员工,这是他一贯的准则,这么多年的 职场混下来,他已经非常清楚,不要去做没有报偿、甚至有可能给自己招来危 险的事,那不是善意,而是犯傻。 -- 第9页 他的手机在桌上响起,高山流水的背景音乐跟眼前谨严的办公气氛很不搭 调,但他喜欢。 是他的小情人打来的电话,告诉他学校突然安排了课题,要外出几天,近 期不能跟他见面了。 许晖无可无不可地听着,很简单的几句话之后,电话挂断了。 他的欲望还没有强烈到需要她时刻在自己身边的地步,更多的时候,他选 择由她掌握主动,他很少主动联络她,不是因为不寂寞,而是某些时候,他习 惯独处。好在他的小情人似乎很了解他,总是在他觉得她该出现的时候与他见 面,表现得也算周到积极,也许自己真的有魅力也未可知。 他自嘲地笑了笑,忽然想起前妻。 她是他的中学同学,但直到他工作三年后才又重逢,然后,他们恋爱了, 两年后结了婚。 婚后第三年,他奉命调往中国工作,当时也曾咨询过她的意见,她说支持他。 于是,他在外面拼命地工作赚钱,也赢得了不少升迁机会。某个假日,他 回去看她,她却很平静地对他宣布:“晖,我们离婚吧,我爱上别人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摧毁了他整个世界。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当初要接她一起来中国,她又以种种理由 拒绝,但到最后,她却拿这个来作为彼此感情消弭的借口: “我们太久没有在 一起了,晖,我是人,我是需要感情的。” 一想起那段不堪的往事来他就头疼。 也许,某些时候她说的是反话,她其实是在跟他赌气,但他没有听出来, 总认为她理所当然就该是那样的。 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她,也许从来就没了解过。 此后,他对婚姻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缚情实在是让人疲累的东西,付出一切后,得到的也许仍是一场空,多么 不值得。 所以,他宁愿选择物物交换,就像他找的这个小情人,她从他这里得到经 济上的实惠,而他从她那里得到欲望的满足,省心、干脆。 五点过后,厂区操场上,一场篮球联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杜悦一下班就拉着夏楠去观战,她之所以这么热情,当然是因为齐正磊也 参加了比赛。 齐正磊是世铭篮球队的一员,每逢参赛,杜悦铁定会坐在啦啦队伍里,但 她只替齐正磊一个人加油,他每进一个球,都会向杜悦挤挤眼睛,那种默契的 感觉每每让杜悦心花怒放。 不过,今天的杜悦却有些别扭,因为她发现本该在上班的曾雨露也来了。 曾雨露的到来让不少男生都有些心猿意马,时不时就有热切的目光往她身 上投过去。杜悦依稀觉得连齐正磊都心不在焉似的,眼神闪闪烁烁,不再像过 去那样频频与自己交汇。 杜悦的不爽曾雨露都看在眼里,心里暗自得意,面上却故作不知,几个人 的眉眼官司在空中打得火热,一如正在进行中的赛事。 许晖恰巧从球场经过,被热烈的气氛吸引,驻足观望。他也是爱运动的 人,只是不太喜欢和年轻人玩在一起,因而从未留意过公司里的活动。 此时看到如此热闹活跃的场面,还有台下为数众多的啦啦队,内心不觉有 所感染。 正看得有意思,惊呼声忽起,一名投球队员手上失了准头,篮球在半空中 转了两圈后,失控地朝着许晖站立的方向砸了过来! 连同球—起过来的,还有无数道关切的目光。然而,仅仅几秒之后,所有人的担忧一扫而光——许晖探手在空中稳稳接住了抛向自己的篮球,紧接着,他双脚微踮,两眼眯成了一条线,向着远在数米外的球框左右掂量了一下距离,忽然亮出一个漂亮的投球姿势,那球乖乖朝上飞了过去,继而准确地投 入球框。 场上场下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夏楠激动地拽了拽杜悦的胳膊:“看见没有?看见没有?什么叫酷?跟许 总比起来,齐正磊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儿! ” 杜悦也为许晖刚才那出其不意的一招在心里叫好,当球向他砸去的时候, 她甚至有些担心他会出洋相一一就冲他平时对自己那么和气友善,她也不希望 他丢人。 可当夏楠的这句话一喊出口,她又觉得十分刺耳,不禁转头看看齐正磊, 又看看许晖,最终觉得还是齐正磊实在,他是她触手可及的,不像许晖,遥遥 地站在人群的另一端,像个高高在上的神像似的无法捉摸,谁也不知道他在想 什么。 “你瞎比什么呀?齐正磊要到许总这个岁数,未必会输给他的。”杜悦口 气不满。 “哈!那我拭目以待喽! ” 齐正磊等工程部的队员纷纷向许晖竖了竖大拇指,更有大胆的女孩子锐声 尖叫来表达激动的心情。许晖含笑伫立在原地,目光闲闲扫过坐在场下最前沿 的女孩,果然看见了杜悦的身影。 不知为何,自从他注意起杜悦后,他总能在一群哪怕是衣着相仿的女孩中 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他觉得,她跟别人不太一样。 她来看球,是纯粹出于兴趣,还是场上有她心仪的人? 许晖猜测着,目光在众球员脸上逡巡一周,最终又回到杜悦身上,恰好她 也正朝自己看过来,与他的目光对上时,似乎还笑了一下,但即刻就调开了。 -- 第10页 许晖失笑,女孩子的心思他一向猜不透。 睡到半夜,杜悦被门口窸窸窣窣的噪音惊醒,她睁开困倦的眼睛,从枕头 底下摸出手表,就着微弱的光线看了一眼。 才十二点而已,她却以为天快亮了。 三班倒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把她的生物钟搞得紊乱不堪,想睡的时候没 得睡,该睡的时候又睡不着。她现在最恨揽乱她睡眠的人。 门吱呀一声响,伴随着低微的笑声,有人走进来,还绊倒了一张椅子,这 回连夏楠的房间都传来不满的嘟囔声了。 杜悦下床去卫生间。 客厅里,刚上中班回来的曾雨露正在收拾东西,脸上荡漾着尚未散尽的红 晕,杜悦在心里嘟浓了一声:“花痴。” 她没想到这声轻蔑的鄙夷会成为落在自己头上的莫大讽刺。 翌日上午,当她如常在线上巡逻时,又一条八卦已在员工间迅速流传开 来,当确切的信息传入杜悦耳朵时,她感到整个世界都摇摇欲坠。 “知道吗?昨晚上,就在那儿,喏,就那个角落,质量部的小曾跟工程部 的小齐搂搂抱抱,两个人还亲嘴呢!被好几个路过的看到了,现在的年轻人, 就是大胆!” 兴奋的交谈终止于杜悦苍白的脸色跟前,她勉强维持笑容,心里却像煮沸 的水,翻滚不休。 她不信这会是真的。可心却无可抑制地恐慌。眼前闪过的是曾雨露昨晚那 张娇艳欲滴的脸,她这阵子不是一直和齐正磊搭班吗? 杜悦无力地走出厂房,在露天区域缓慢转悠,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心 里乱得像一团麻。 “杜悦,杜悦,等我一下! ”身后传来谁的呼唤。 她茫然转身,是夏楠。 “哎呀,我到处找你啊,杜悦!”夏楠一边嚷嚷,一边紧张地审度她面色, “你要冷静啊,这种事,发生了也就发生了,我早就告诉过你,他们早晚……” “我没事。”杜悦的声音里充满慌乱,“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好不好? ” 她惨白的脸色让夏楠害怕:“杜悦,你别这样嘛,为了姓齐的那个混蛋不值 得的!我刚才已经打电话给曾雨露了,她告诉我,是真的!杜悦,你真的……” “我的事请你别管! ”杜悦终于忍不住爆发,“我冷静不了,我没法当什 么都没发生!” 所有的慌乱都在刹那间转变成怒火,她揣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我会去找齐正磊问清楚,我要他当面告诉我! ” 夏楠呆呆地望着杜悦头也不回地走掉,她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难道还要再去碰一次壁才肯面对现实? 杜悦没有给齐正磊打电话,她需要他当面给自己一个交代。 没有哪一天的下午像今天这样难熬。她完全没有了工作的心思,除了勉强 完成每个时段的样品送检外,她不再频繁地穿梭在生产线上。 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怔怔地站着,耳旁反复回响着齐正磊去泰国前跟自己 的一段对话。 “齐正磊,你会去多久? ” “两个星期吧。” “两个星期……好长啊!你不许泡泰国妞哦! ” 齐正磊用手上的资料轻拍了两下她的头:“杜悦,别发神经。” 头发被他弄乱了,杜悦索性松开了发髻,把乌发披散下来,在灯光的映照 下,变成另一个妩媚的女子。 “怎么样,好看吗? ”她微笑着问盯住自己的齐正磊。 他点头。 “等你回来,我们去西山拜大佛,好不好?你答应我的,跟我一起去求签! ” “呵呵,好。” “不许反悔哦。” 困意一点一点席卷上来,终于成为势不可挡的洪潮吞噬了杜悦,她靠着齐 正磊坚实的肩,憨然入梦。 朦胧间,她能感觉齐正磊的手抚在她头顶,他的声音低到不可闻:“杜 悦,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杜悦突然心如刀绞。 在工作上,她总是小心翼翼,可她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要在感情上也同样保 持慎重呢? 为什么她就那么笃定,齐正磊肯定就是她的?难道就因为她跟齐正磊整天 厮混在一起,就可以成为她对他不设防的理由? 下午三点,上中班的人陆续进入厂区。 杜悦在广场一角遥遥注视着在保安室打完卡嘻嘻哈哈走进来的员工。 很快,她看见了齐正磊,以及与他紧紧相挨着的曾雨露,两人的表情再自然不过,再愚钝的人也不难看出他们之间流淌的浓情蜜意。 杜悦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她缩在屋檐的阴影里,有种被人从身后捅了一 刀的感觉,很疼。 然而,片刻之后,她沮丧地返身朝厂房侧门走去。 她忽然失去了质问齐正幕的勇气,她己经犯下愚尽的错误,不想再让自己 成为一个笑话。 穿过车间狭窄的走廊,迎面而来的,却是她此刻最不想见的人齐正磊。 “杜悦!你溜哪儿去了?不会是边上班边开小差吧? ”齐正磊没事人儿似 的打趣她,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 那笑容让杜悦感到可憎,她无法忍受他的若无其事,她不信齐正磊对她的 感情毫无知觉。 杜悦猛然跨步上前,拽起齐正磊的衣袖,不由分说把他往门外拉。 -- 第11页 齐正磊吃了 一惊:“你要干什么? ” 他想甩开杜悦,无奈她抓得死紧,有点像亡命徒。他紧张地朝四处张望了 几眼,所幸没人看见。 杜悦一直把他拉到厂房外堆垃圾的小仓库前才停下脚步,这地方有股刺鼻 的异味,平时没人愿意往这儿跑。 齐正磊有些恼怒地瞪着她:“你又发什么疯? ” 杜悦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双本就非常明亮的大眼睛,此刻因为激动, 更加闪闪发亮:“齐正磊,我有话问你。” “……你说吧。”齐正磊看她的神色,隐约猜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 “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杜悦嗓音颤抖。 齐正幕眼神闪烁,低声嘟哝:“胡说什么呢! ” “我是认真的,请你回答我! ”杜悦大声向他喊,心里却有想哭的冲动。 齐正磊顿时慌张起来:“你别嚷嚷呀! 可是,他顷刻间就看到杜悦眼里摇摇欲坠的泪光,一呆之后,心里软了一 软,轻声道:“我以为你跟我开玩笑的。” “开玩笑?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 她说要给他带好吃的,就给他带好吃的;她说会送他生日礼物,就真的花 了半个月的薪水给他买了份礼物;她说他去了泰国会给他每天写封邮件,她也 做到了。而他现在一句轻松的“以为你跟我开玩笑”就彻底抹杀了她从头至尾 的感情。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理由的确有些苍白,齐正磊垂着头不再说话。 “你跟她,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尽管心像撕裂一般疼痛,杜悦 却无法忍住不问。 “……我从泰国回来以后。”这一次,齐正磊没有回避地答了,这种事, 他觉得有必要说清楚。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杜咽了口唾沫,“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到了现在这一步,她已经不敢奢望他能回头,只希望他可以对自己说句实 话,不要让她感觉自己过去的两年像个标准的傻瓜。 很久以后,齐正磊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望着她:“我没什么好说 的,我喜欢的是雨露,就这样。” 杜悦仔细端详阳光下他依旧俊美的脸,他清澈的眼神,那曾经让她觉得能 够融化一切的目光,此刻看起来是多么冰冷和绝情。 难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杜悦瞬间有崩溃的感觉,不仅是因为齐正磊此刻的冷淡,更是对自己自信 的彻底怀疑。 齐正磊深知快刀斩乱麻的道理,他不冷不热地安慰了几句,见杜悦没什么 反应,自己又无话可说,便扭头走了。 杜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感到自己的心被撕成了几瓣,挥洒在凄凉的风 中,瑟缩而卑微。 她的爱情,还没开花就已凋零得一败涂地。 第三章飞蛾扑火 天完全黑了下来。 许晖关掉办公室的电灯,锁门出来。他习惯有规律的生活,即使是加班,也从不超过九点半。 行政大楼后面的停车场里,只有他的车还孤零零地停泊在原位。 他抬起手正要按遥控开锁,黑暗里传来女孩哭泣的声音,抽抽搭搭的, 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谁在里面? ”他收住脚步,沉声问。 啜泣声蓦地停止。 许晖怀疑是某个受了委屈的工人跑来这里发泄,他以前也遇到过几次。 喊出那一声后,他立刻心生懊恼,如果对方向自己哭诉,或者拿他当包公 要求讨个公道,他管还是不管?他一向不喜欢惹麻烦。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个人影从漆黑的背景里迟疑着现了身,借助昏黄的 光线,许晖看清那人的脸,顿时一阵惊异:“杜悦? ” 杜悦己经在停车场深处呆坐了一个多小时,她无处可去,只能在这里独诉悲 伤,此刻被迫站起来,只觉得两条腿又麻又痒,她也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许晖。 顾不得其他,杜悦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低头欲走,明知这样很失礼,但她 不知道该怎么跟许晖解释。 “等等 ” 杜悦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住脚步,但没回头,不管许晖要盘问自己什么, 她都打算来个缄口不语。 许晖却没有走过来,他钻进车内,很快把车倒出来,开到杜悦身边:“上 车,我送你。” 杜悦有点意外,对他摆了摆手:“谢谢,不用了。” 车子向前滑了一段,忽然一个转弯,拦在杜悦面前,把她吓了一跳,没想 到平日里斯文和善的许晖也有这么蛮横的时候。 许晖的脑袋从落下的车窗里探出来,严肃地盯着她:“不管发生了什么 事,先上车再说! ”说完,他把副驾的门推开。 这副不容拒绝的架势征服了杜悦,她默不作声地钻进车内,又把门关上。 出园区的路上,两人没有一句对话,多年的经验告诉许晖,此时自己最好保持沉默——以杜悦眼下的状态,他问的任何一个问题都不可能有圆满的答复。 杜悦的神经从一上车就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抵御许晖的问题。然而,紧张了两三分钟,许晖却一言不发,她反倒有些好奇起来,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 园区的马路两旁,除了街灯和厂房里投射出来的白色光线外,没有任何其 他色彩。杜悦靠在窗边,咬着指甲眺望天际寥落的星辰,一时竟有种不知今夕 何夕的恍惚感。 -- 第12页 “你住哪儿? ”许晖冷不防开口,把她迷蒙的思绪一下子拉回到现实。 顿了片刻,杜悦却答非所问:“我不想回去。” 回去了就要面对曾雨露,如今,她俨然是胜者,而一向不肯服输的自己, 无论再怎么武装思想,都逃不过败给对方的事实,这是杜悦最受不了的。 许晖听出她回答中的凄楚,虽然不清楚为了什么,他还是对她产生了怜惜 之意。 “晚饭吃了没有? ”他放柔了声音问。 经他提醒,杜悦蓦地感到一阵饥饿感。 “还没。”她低声回答。 十点了,多数饭馆已经关门。许晖把车停在靠近自己寓所的一条酒吧街, 除了公司的应酬,他晚上不太喜欢出去乱逛,不过这条颇为时尚的小街倒是来 过数次,这里有家特色酒吧晚上供应的辅助夜宵味道还算不错。 杜悦跟着许晖走进店堂,里面人不多,光线低柔舒适,给人温馨的感觉。 “想吃什么,随便点。”许晖一边脱下外套一边随口吩咐。 杜悦翻开点单,脸上露出无措的表情,她没想到这么不起眼的小店,东西 竟然这样贵。 服务生含笑耐心地守候在一旁,而她则一页页不停地翻看,脑子里一片空 白,她觉得今天倒霉透顶,什么都在跟自己作对似的。 手上的点单冷不丁被许晖抽走。 “我来吧。”他淡淡说了一声。 杜悦听着他有条不紊地跟服务生交代,暗地里长舒了口气,脸上却隐隐发烫,她原本以为自己今天对“害臊”这回事已经没感觉了,否则何以会搭上他 的车,还跟着他跑这么远来吃东西? 当一盘香喷喷的香菇鸡肉煽饭端到杜悦面前时,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 过去,什么失恋、痛苦、难堪,在饥饿的时候,都抵不过一份美食来得真切。 她吃得很专心,从第一勺开始就没把头抬起来过,许晖还是第一次见到胃口如此好的女孩,他想让她慢点儿吃,又担心让她难堪。 杜悦心满意足地把最后一勺饭塞进嘴里,拿起湿巾抹了抹唇,目光掠过对面的许晖,他正喝着咖啡,目不转睛注视自己。 “你不饿吗? ”她不好意思起来,仿佛刚刚意识到他的存在。 许晖笑着摇头,又问:“吃饱了吗?不够还可以再叫。” 杜悦脸红了: “谢谢,我己经饱了。” 理智恢复,她顿感歉然:“我……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 “不会。”他惜字如金似的回答,又招手替她要了杯奶茶。 等待的间隙,杜悦环顾四周,大多数人都在喝酒。 “这里是……酒吧? ”她谨慎地问,她以前从没进过酒吧。 “嗯哼。” 杜悦犹疑了一下,舔了舔唇,小心地问:“我……能不能要一点酒? ” 许晖讶然,仔细端详她的面色。 杜悦发亮的眼睛里蕴藏着某种渴求,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还是挥手把服 务生召唤过来,低语两句,很快,一瓶红酒出现在他们桌子上。 红酒初入口时微涩,啜饮顺畅后,又有种甘洌的清醇,直沁心脾。 许晖欣赏着杜悦把一杯红酒当饮料那样喝得一滴不剩,他并不想教她所谓 的正确饮法,她喝酒的气势已经震慑到他。 不禁想,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孩身上,究竟还埋藏着多少会令自己惊异的潜质。 她为什么会哭? 他猜测是因为高纯。高纯的脾气他很清楚,泼辣直接,有时完全不给人留情面,被她骂哭的女孩不在少数,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不是戴高阳替她压着,即使再聪慧也很难在世铭做得下去。 杜悦应该是个爱面子的女孩,即使挨了训也不太可能当场发作,但找个地方独自舔伤口这种行为,许晖不觉得意外。 搁下酒杯,杜悦瞥见许晖眼里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她立刻明白自己又失态了 ,这次她却没觉得难堪,也许是酒精的缘故。 “你不喝吗?”她朝他友好地笑笑,这一顿明摆着是他请了,她有必要表示下感激。 “我要开车。”许晖慢悠悠地答,“你酒量不错。” 杜悦听不出他是赞赏还是讥讽,眨巴丫下眼睛,如实道:“我们家每年都 要酿一大坛子米酒,那种酒很甜,不像果酒这样涩口,但是后劲比果酒足,我 从小就喝,但从来没醉过。” 她想到了什么,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每次回家,我弟弟都会去酒 坛里偷舀几勺出来,我们分着喝。” 许晖看着她脸上陡然增添的几分活泼,蓦地想到他第ー次注意到她时,她 正在给弟弟挑手表。 他很难理解这种姐弟情,因为他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在他中学时期即选择 了离异,他跟母亲相依为命多年。在他工作一年后,母亲因病撒手人寰,为此 他消沉了很久。 父亲离婚后很快又结了婚,对方也是离异家庭,有一双儿女,许晖因为母 亲的关系,跟父亲一向疏远,跟那对名义上的弟妹更是形同陌路。 不过,他喜欢杜悦提起弟弟时候的表情,真挚温暖。 他们渐渐聊了起来。 许晖发现,褪下身上披覆的谨慎外衣,杜悦其实很能讲,尤其是聊到她那 个顽皮的学生时期,她怎么像个女侠一般保护尚且年幼的弟弟,讲着讲着,她 几乎有点得意忘形了。 -- 第13页 今晚的杜悦确实有点异常,她急需做一些说一些话来迅速覆盖掉爱情 畋北后的颠乱和惶惧。 她的手机在包里响了好几遍,如果不是许晖提醒,她真不想接,今晚,她 不想听到任何人的声音,当然,除了坐在她对面的许晖,她越来越觉得他是个 不错的听众,安静、耐心,像个绅士。 电话是夏楠打来的,这已经是她下班后第五次打来。 “我真的没事……吃过了……好……”杜悦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这跟 我没关系,我不想知道……不用等我,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就这 样,拜拜! ” 说完,她果断关机。 从她愤懑的表情中,许晖猜测这个电话一定触到了她的痛处,但他还是什 么都没问,他没有打听别人隐私的习惯,况且,如果真的是因为高纯,他能做的仅仅是无关痛痒安慰,杜悦不会满意,而他也不想卷入其他部门的恩怨。 把手机扔回包里,杜悦再度抬头目光与许晖的对上,她咬了下唇: “你……一直问我怎么回事?” 许晖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及,想了想,道:“如果你愿意,就说说吧。” 平淡的口气不带起伏,仿佛没什么事大不了的。 杜悦挣扎了ー番,低下头去:“不,我不想说。” 许晖耸耸肩,随她。 也许是为了要挽救自己做坏掉的和谐场面,杜悦振作精神,努力让自己 爬出沮丧的水面,她需要不断聊天来填补此刻内心的空虚。 “对了许总,”这是今晚她第一次喊他“许总”,许晖收回张望的眼神。 有些漠然地注视着她。 “为什么你最近老拿一些线上的问题来考我? ”这是她久己想问的问题。 许晖下意识地端起咖啡,想喝一口,但杯子已经空了。 他笑了笑:“你觉得呢? ” 杜悦作沉思状,然后狡黠地说道:“你……不会是想提拔我当工程师吧? ”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异,在如此混乱的心境下,还能不忘为了自 己的前途向领导旁敲侧击。 许晖先是一愣,继而发出笑声,这点他可从来没想过.一个文科背景的女 孩子去当工程师? 他的笑让她无所适从。 “你就这么想当工程师? ” 许晖无法理解,那些在线上奔波的工程师,永远都是衣服前襟沾着油渍, 头发里随时都能扒拉出几丝铝屑来的狼狈样子。 “为什么不?当上正式的工程师,薪水可以涨两级呢。”杜悦嗓音闷闷 的,沮丧再次像潮水一般涌来。 许晖收敛笑容,打量着她酒后娇艳的面容。一双汪着水眼眸灵动晶亮,仿佛聚满璀璨星光,但转瞬间,又归于落寞。 他明白是自己的笑给了她打击,挑破点原本被她寄予期望的可能。 “你不适合当工程师。”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为什么?”若在平时,她会懂得如何调整自己的心态,可是今晚不行。 她心头失衡,有一触即发的危险。 “只要给我机会,我不信我会不如别人! ”她继而冷笑,“不是说你们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你不帮我,是不是因为得不到任何好处? ” 许晖知道她会错意了,她一定受了不少委屈,而自己,很不巧撞到她枪ロ 上了。 不过听她的心声,原来跟别人没什么不同。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逗逗她,手上把玩着空杯,悠然问:“那么,你说说 看,如果我帮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 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 许晖心里也懊恼起来,他听到自己轻佻的口气,但这绝非他真心想表达的。 半晌,杜悦脸上的红晕才渐渐褪去,冷然道:“你说得对,帮我,你得不 到任何好处。” 走出酒吧时,杜悦踉跄了一下,许晖及时扶住她,并朝地上扫了一眼,没 什么障碍物绊到她。 杜悦喝醉了。 许晖因为她一上来就吹嘘自己从小就会喝酒,便当真以为她酒量了得,由 着她把红酒当成解渴的饮料喝得精光。 杜悦没撒谎,她确实从来没醉过,因为她每次都只喝一小杯。 幸好,她喝醉了不吐,也没什么反常的举止,只是一味沉默,似乎还没从 刚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这让许晖有点内疚。 他把她扶进车后座,给她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皮椅散发出淡淡的漆 味,混合着车用香水的气味让她有点昏昏欲睡,她索性溜下去,完全躺在了后 座上。 车子很快汇入如水的车流。 “你还没告诉我,你住哪里? ” 许晖连问几遍,后面的人没任何回音,他朝后视镜里张望了一眼,杜悦 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完全把那里当成了她的床。 她的睡姿看上去有些可怜,像只受了伤又无力还击的猫。 许晖沿着外环路漫无目的开了一阵,他在思考,究竟该拿后座上的人怎么办? 他机里存有IT部夏楠的号码,但他不想联系她。他不想让人知道今晚他跟杜悦在一起,他几乎可以预料到之后的种种传闻,而他不想让自己深陷任何麻烦。 他又朝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内心深处,他似乎也不太希望她回去,他想多陪她一会儿。他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更不愿意深想,也许每个单身 -- 第14页 的人都会本能地抵抗午夜的孤寂。 在一个十字路口,他不再犹豫,猛地一打方向盘,向左拐弯后,用力踩下 油门,朝着自己的公寓驶去。 在地下车库停好车,许晖下来拉开后座的门,杜悦还蜷缩在那里,睡得正香。 “杜悦,醒醒。”他轻轻推她,“我们到了。” 她困乏得睁不开眼,呢喃了几句作为抗议,随后将身子团紧,接着睡。 许晖哭笑不得,他没法在阴冷的车库里守她一夜。一咬牙,他探身进去, 一手抄在她腿弯处,一手扶在她背上,将她抱了出来。 电梯门启开,又合上,悄无声息地直抵30楼。 夜深人静,走廊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许晖抱着杜悦无惊无险地进了门。 他租住的是一套单身公寓,风格简约,除了唯一的卧室,视野里没有任何 阻隔,一览无余。 他不想把杜悦安置在卧室的床上,自己都觉得有说不出的暧昧,站在客厅 中央朝四周环顾一圈,没别的地方可选,只有沙发了。 杜悦真是个贪睡的家伙,从车里折腾到室内,竟然没睁开一下眼睛。把她 安置妥当后,许晖从橱柜里翻出一条薄毯,替她盖上,然后自己去浴室冲洗。 沐浴完毕出来,杜悦还是纹丝未动,他站在她面前,俯视她酣然的睡颜, 莫名地感到一丝烦躁。 他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重回杜悦身边,在地板上坐下。 这真是奇特的一夜,他居然在自己的寓所里,守着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且浑 身上下散发着酒气的女职员。 许晖不紧不慢地喝着酒,想着这件事情的不可思议性,微微摇头。 然而,在这荒诞中,他又感觉到一丝很难言说的暖意,因为今晚,他再也 不是孤单一人。 他撇头望了眼杜悦,这个人大概比自己更不开心,不过,他还是有些羡慕她,因为她还年轻,还有机会重来。 至于自己,虽然过着还算体面的日子,但早已失去理想,无论是工作还是 生活,他都缺乏杜悦那样拼搏的热情。 等你经历过一些事,到了一定年纪,即使强迫自己,都无法再凝聚起热意来。 他饮了一大口酒,让辛辣的滋味充盈周身,拒绝再去思考这种没有出路的 问题。 杜悦在梦里见到让她又爱又恨的齐正磊,他嘴上向她诉说着什么,从表情 上来看,应该是绝情的话。她想听又不敢听。然后,他停止,转身,渐渐走 远…… “你别走,别走! ”杜悦撕心裂肺地朝他吼。 他怎么能这样待她,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让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他对她根 本没有情意! 许晖看到杜悦动了一下,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紧接着,她的嘴里发出含 混不清的声音。 她一定是做噩梦了。 他抬起手,在半空中稍作停顿,继而还是伸了过去,轻拍她的肩,想让她 有所舒缓。 她的肩部浑圆滚烫,像个火球,许晖一惊,下意识地探手去抚她额头,一 片冰凉,他松了口气。 手刚要缩回来的时候,突然被杜悦抓住,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终于柔和下来。 许晖心头一阵狂跳,像被人点了穴,又似给人窥见了内心不可告人的隐 秘,他无力地挣了一下,却没能摆脱杜悦的掌控,她力气大得蛮不讲理。 他的手被迫压在她暖暖的脸上,触摸她柔软细腻的皮肤,那或轻或浅 吸吹向他的手腕处,渐渐地,他的身体起了熟悉的反应。 没有矛盾太久,他就伸出另一只手,轻抚杜悦乌黑的发,光洁的颈,圆实 的肩,再往下,是曲线柔美的腰身,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许晖承认,自己并非谦谦君子,一直以来,他保持低调,只不过是不想给 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刻,在时钟清晰的滴答声中,在意识模糊不清的杜悦面前,他不得不 认,他是渴望得到她的。 他希望能用她的滚烫,来驱逐长久伴随着自己的阴郁和寒意,那是只有他 自己才了解的另一面,那个不为人知的另一个自己,已经孤寂冰冷了太久。 他欠身过去,把脸埋进她的发:“杜悦,杜悦……” 杜悦在没有任何前兆的意识中,忽然睁开了眼睛。 让人昏昏欲睡的橙色灯光下,她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耳边,似乎有 人在低唤她的名字,沙哑而温柔。 她挣扎了一下,终于看见有个身影与自己近在咫尺,他把埋在她发间的脸 抬起来,灼灼的目光中含着狼一般的气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 这张脸似曾相识,但她的意识还弥留在刚才的梦中,后脑勺疼得厉害,怎 么也无法跟现实衔接起来:“我……” 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嘴蓦地被堵住了,热烫的感觉席卷全身。 犹如一把火,将她混沌的意识点燃,在熊熊的火光中,一切埋藏在水面下 的痛苦被再度照亮,她终于想起来这一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她发出一声来自心脏的痛楚呻吟,为什么记忆如此顽强,在她醉了的时 候,还能清醒地提醒她有过的失败,而这失败连二十四小时都没过,她要怎样 才能抵御它还将持续带来的疼痛? 忘了它吧,想尽一切办法忘了它! -- 第15页 她忽然发狠似的展开双臂环绕住许晖的脖颈,以相同的热情去回应他的噬掠,犹如一个置身冰天雪地的人,有人扔给她一个暖炉,她迫不及待地抱在怀 里,不敢去问来历,生怕一切成空。 许晖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意外,身子在短暂的僵滞后,他终于放下所 顾虑,像狼一样娴熟而疯狂地对待到手的“猎物”! 他的神经被刺激得异常兴奋,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然飞奔出窍,它高高地 天花板处,用陌生的眼神低头俯瞰自己。 有种错觉,那个疯狂地与杜悦纠缠在沙发上的人根本不是他——自己何 曾有过如此失控的时刻! 残存的理智还在彷徨地问自己, 他能这样吗? 但是,比他更疯狂的是杜悦,她在他身上点了一把火,熊熊的火焰简直要把两个人都吞噬殆尽…… 当疼痛一波一波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时,杜悦突然找回了一些意识,她的 表情一下子变得呆滞起来,她知道自己错了,模糊的意识里掠过一丝悔意。 然而,为时已晚。 第四章愤怒的替代品 蒙昽醒来时,房间里一片漆黑。 许晖翻了个身,身上掠过尚未散尽的倦意,刚才太投入了。 他很小心地探手过去,在黑暗中拧亮床柜上的小灯,柔和的灯光下,他的 目光扫了眼闹钟,还早,四点刚过。 他轻轻转过身来,想打量一下睡梦中的杜悦,反而被她吓了一跳,她的眼 睛睁得大大的。 “你醒了? ”他问,言语里掩饰不住一丝尴尬,毕竟两人在此之前不算很熟。 杜悦慢慢爬了起来,她不是醒了,从被他抱上床之后,她就一直没睡着。 她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你能……送我回去吗? ” 她的冷淡让许晖感到几分失落,同时也觉得轻松。 “……好。”他柔声回答,很快起身,换上了衣服。 一路上,杜悦都很安静。许晖不时借故侧过脸去瞅她几眼,她的面色不太 好,有几分苍白,浑身上下也失去了昨晚的锐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老实 得几近木讷。 她的样子让许晖有些心疼,他很想伸手触摸她一下,说几句安慰的话,但 终究也只是想想而已,看她的表情,他就明白她后悔刚才的事了。 那是她的第一次。 车子刚到小区门口,杜悦便张口喊停,她匆忙推门:“我就在这儿下吧。 许晖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是都堵在喉咙口了,他 盯着她单薄的背影,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干涩地说了句:“以后有什么事,记 得找我。” 他知道在昨晚之后说出这句话来显得很功利,也很欠扁,但除了这个,他 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杜悦没有反应,用力挣了一下,摆脱掉他的手,一声不吭地下了车。 她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黎明的黑暗中,许晖不知道从门口走到她的住所需要 多久,他忽然有些担心她的安全,很想推门下车,追上去陪她走到目的地。 最终,他当然什么也没做。他己过了冲动的年纪,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他 并不希望被人撞见。 更重要的一点,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则是,他不确定杜悦是否需 要他那样的陪伴。 开了门,杜悦连灯都没开,摸着黑径直往自己房间里走,刚到门口,夏楠 的声音就出现在身后,松了口气似的嚷:“杜悦,你怎么才回来啊? ” 杜悦没理她,进门就往自己床上一趟,她累得快散架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这一晚上哪儿去了? ” 夏楠的声音像一根极细的针,扎得杜悦心头生疼,她把被子拽过来,往自 己脸上一蒙:“你别问了,我要睡觉! ” “那好,你睡吧,到点了我叫你。”夏楠悻悻地嘱咐了一句就出去了,顺 带帮她把门关好。 直到这一刻,杜悦绷紧的神经才算彻底松弛下来,回想了下昨晚的一切, 简直比坐过山车都震撼,她除了惊愕,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能在那个人 面前如此口没遮拦,又如此……放荡不堪! 她的脸倏地滚烫无比,久久不敢从被子里伸出头来透气,廉耻感已经彻底 攥取了她的意识,她恨不能就此闷死自己! 七点半,夏楠准时去敲杜悦的门,提醒她该起床上班了。 躺在床上的杜悦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只得走过去,掀开还蒙在她头上的被 子,却被她通红的脸颊吓了一跳。 “哎呀,你是不是发烧了呀? ”夏楠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果然烫得厉害。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反复挣扎,杜悦终于模模糊糊地睡着了,但是梦里,总有一团撩人的火焰在炙烤着她,让她无法真正舒坦下来。 你忽然感觉身子在被人拼命摇晃,耳边传来夏楠粗鲁的吼叫:“妈的,杜 悦!你到底听见我说什么没有?快起来上医院,你发烧啦! ” 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夏楠穷凶极恶的脸近在咫尺,估计是被自己吓到了。 “我还没死呢。”她有气无力地把脸转到一边,“你囔什么呀!” 听见她还能说话,夏楠立刻欣喜地叫起来:“我还以为你烧昏过去了呢!别睡了,起来吧,我陪你上医院去,今天的班肯定是上不了了。” -- 第16页 杜悦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哝:“我才不要去医院呢,我要睡觉。” “可你在发烧!”夏楠又对她吼,心里开始生气起来,这个杜悦,在跟齐正磊闹翻之前可不是这么别扭的,为了个臭小子,作践自己,女人怎么都这样! 杜悦听出她的怒意,吃力地坐了起来:“对不起,夏楠。” 夏楠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说什么呢!你生病了,该好好看病去。” 杜悦摇摇头:“我没事,真的。你帮我把药盒里的退烧药拿过来吃一剂就好了。” “但是……”夏楠显然不放心她。 “你拿给我吧。”杜悦很快打断她,语气轻快道,“我以前发烧都是这么治的,上医院很麻烦,去了也是配药吊水,都一样。” 夏楠只得依言给她找来了退烧药,又拿来个满瓶的暖水壶和一只干净杯子,替她倒好一杯水,搁桌子上凉着。 “你真的没事?”临走前,夏楠再次跟杜悦确认。 杜悦在她的注视下把退烧药吃下去,对她笑了笑:“没事,你去上班吧,再迟一点就赶不上班车了。” 夏楠看看手表,又看看杜悦,表情有点焦躁,她实在不放心杜悦一个人在家里,但杜悦却死活不要她请假陪她。 可恨曾雨露昨晚也没回来,一定跟齐正磊到什么地方鬼混去了。不过即使她在,杜悦也不见得会接受她的照顾,总之她们三人的事,实在是糟透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另外把手机放在身边,不要关机,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也会打给你。你要是不接,我就直接冲回来。” 夏楠半是关心半是威胁的一番话让杜悦听得又想笑又心酸,靠在床上不停地点头,等她刚要拔腿出门时,杜悦又蓦地叫住了她。 “夏楠,谢谢你!”她说得真心诚意。 夏楠在门口翻了下白眼:“病美人,你就别煽情了,好好休息吧。” 门一合上,杜悦的眼圈忽地就红了。 罗秉伦在会上难得表现得心平气和,在听取某些部门汇报时,脸上还流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许晖知道,这得归功于本季度的销量又上了一个台阶。 坐在他旁边的高纯突然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他,同时把一份报表挪到他面前,这是她等会儿要上台展示的部门报告中的一部分内容。 许晖俯头飞快扫了两眼与本部门相关的数据,又转脸跟高纯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流露出会心的笑意。 一小时后,许晖跟高纯面带轻松地并肩从会议室里走出来。 “那份报表做得很漂亮。”许晖笑着恭维高纯。 高纯甜甜一笑,显然听出他话语里的一丝感激。 他们俩关系一向不错,高纯刚升为经理时,作为协作部门的领导,许晖不仅没有为难她,还对她帮助良多,所以,她习惯了抓到问题先跟许晖通气,而不是直接往上捅。两人合作颇为默契。 但有一点许晖始终搞不懂,像高纯这样聪明世故的女孩,怎么会甘心跟戴高阳那样的花花公子混在一起,而且人人都看得出来,她是玩真的。 “数据方面,应该不是你自己选的吧?”许晖打趣地问道,他当然清楚报表的作者是谁。 果然,高纯笑道:“还能有谁?杜悦都快成我们部门的数据筛选专家了。” 许晖也笑:“对了,我最近也有两份数据要出,需要一点……呃,技术性处理,能不能找她帮一下忙?” 高纯捂着嘴直乐,觉得“技术性处理”这一措词实在太有才了:“没问题啊!” 许晖难得向她张口,她巴不得卖个认清给他,只是,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有些为难地问:“急吗?” “当然越快越好。”许晖信口道,其实没那么急,他只是忽然很想见到杜悦。 “杜悦今天请假了。”高蠢一边说一边跟着许晖踏入他的办公室。 许晖的脚明显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心里有些不安。 “听说是失恋,一晚上没睡好,今天早上就发烧了。”高纯的口吻既像同情又像幸灾乐祸。 许晖已经走到自己的椅子前,却半天没坐得下去,强作镇定地问:“失恋?怎么回事? ” 这回轮到高纯惊讶了: “啊?你不知道呀?她不就是和你们部门的齐正磊 吗?两人好了有一阵了吧?结果齐正磊最近又跟曾雨露好上了。他跟杜悦昨天还在四号楼的小仓库门口大吵了一架呢,好几个人都看见了。” 苦涩在许晖心头蔓延开来,他很想自嘲地笑笑,可惜没能成功,只是面无表情地坐下,僵硬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他的确孤陋寡闻,对就发生在身边的“情变故事”竟一无所知,更让他觉得羞耻的是,自己居然还在这场风波里充当了一个隐秘的角色。 他算什么呢,替代品? 他忽然感到胸腔里溢满了愤怒。 “她这一请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上班呢!”高纯对他激烈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她是真把他随口一提的要求当回事了。 “不然我找小汪帮你吧,汪寒,记得吗?你还夸过她聪明的那个。” 许晖根本不记得汪寒是谁,他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糟糕的心情露馅,在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之后才淡淡地说:“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 第17页 杜悦高估了自己,她这一病竟然就是一星期,刚开始她还想强撑,后来是夏楠硬拉她去医院挂了水才有所好转。 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毛病,做了全身检查,都没大问题,就是发烧,最后医师当成普通感冒处理了。 等她完全康复,人却急遽瘦了下来,仿佛蜕掉层皮。 这期间,曾雨露回来收拾了行李搬走了,她跟齐正磊在外面另找了一处房,正式同居了。 夏楠觉得这样也好,她跟杜悦平时就针尖对麦芒,互相不对眼,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还不得天天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到时候她帮谁都不是,分开是最好的办法。 周一,杜悦重回公司,熟悉的同事们看到她改头换面的模样,当面不说,背后都对她指指点点,她能感觉出来,但对此毫无办法,又不能去堵人家的嘴,更不能揪着别人吵架,只好来个沉默是金。 这一沉默,就更加坐实了传闻,一时之间,她成了世铭的名人,走到哪儿 都能提高回头率。 闲言碎语虽然让杜悦厌烦,但更让她难受的是自己还得跟曾雨露在一个部门继续共事,虽然她们现在很少碰面——两人个在同一个班上,雨露又已经搬出去住了——可一到部门开会或者偶然在车间里狭路相逢的时候,杜悦要抵御 露脸上微妙的胜利表情,还要生生扛住来自周围的诸道看好戏的热切目光。 可是,除了忍气吞声地避开,以保持最后一点颜面,杜悦想不出其他的对 应良策。 下午三点半,她从生产一线上收完货下来,迎面就看见曾雨露从走廊那头 款款过来,身旁还跟着个工程师,杜悦记得那是齐正磊的一个铁哥们,两人不 知道在谈论些什么,笑得很开心。 杜悦利索地转身,改走另一条走廊,反正在这个四通八达的车间里,条条 大路通大门。 她没想到,为了躲避是非而进行的这一路线改变却让她陷入另一个更大的 尴尬之中——许晖就站在离她五步远的角落,双手抱胸,用一种她看不明白但 绝非友善的眼神望着她。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偶遇,杜悦很难会在白天想起他来,当然,她是刻意的。 她无法在朗朗乾坤下回忆那晚自己的放浪形骸,而他是唯一的见证人,要 想把这个羞耻彻底忘记,只能把那该死的记忆连同他这个人一并抹杀。 所幸,相比较曾雨露,许晖要低调得多,在杜悦休假和重新来上班的这些 日子里,他没有主动去找过她,也没有什么恐怖的传闻从公司哪个角落里突然蹿出来袭击杜悦。 当然,她很清楚许晖的为人,他不可能把那晚的事说出去,不是为她,而是 为他自己。所以,撇开难堪不谈,杜悦对许晖的人品还是放心的。 此刻,他站在她对面,那般斯文且疏远,用冷漠的眼神遥遥看向她,她的脸竟刷地—下红了起来。 她可以控制自己的理智不去想他,却无法阻挡他如同鬼魅—般时常光临她 的梦境。 在梦里,她常常跟他纠缠得喘不过气来,又觉得十分痛快淋漓,好似长久 艰郁终于得到发泄的途径。 醒来时,一想到梦中的情景,她会再度被惶惧和羞耻包裹住,觉得自己真不要脸,难道仅仅有过一次肌肤之亲,他就在她身上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痕了么? 她慌乱地收回目光,生怕自己的眼神泄露了内心的秘密,一番东张西望之后,她不得不艰难地原道返回,她宁愿跟曾雨露短兵相接,也不想撞到许晖的网里,她发现自己有点怕他。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跨步逃走,就听到身后传来他的脚步声,稳而快,这加剧了她的恐慌,连曾雨露的身影在她前方飘过都没能引起她任何轻松的意识。 很快,杜悦的胳膊被他抓住,她的身子被迫转了个向,正对许晖,他这才松手放开她。 “你跑什么? ”他冷哼了一声,声音很低,有浓重的鼻音。 杜悦无路可逃,只得低着头不吭声,像个犯了严重错误的学生。她消瘦的容颜让许晖的心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生疼。可他知道,就连她的消瘦也不属于自己。 他本来没想跟她说话,在得知她跟齐正磊的事后,他就决心要把那晚的记忆统统抹去,让他们两人重新回到最初的状态——没有交集,互不干涉。 他可不想当傻瓜,一点儿也不想。 然而,刚刚看到她在自己面前乍然流露出来的惊恐和慌不择路的举止,他忽然来了气,他就这么惹人嫌? 他走近她,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连同生产线上的机油味儿一并飘入杜悦的鼻息,她一下子有窒息的感觉,双手紧攥住工作服,徒劳地想抵御什么。 “晚上九点,在上次那间酒吧,我等你。”许晖低沉的嗓音冷酷无情地向她发布了命令,最后又冷冷加了一句,“你必须去。” 杜悦还在懵懂之际,许晖已经擦着她的肩部,越过她,径直大踏步远去了。 第二杯咖啡上来的时候,许晖有些不耐烦地抬起手腕扫了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半了,杜悦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想好该跟她说些什么,他只是觉得在那件事之后,两人就这样形同陌路有点不明不白。 -- 第18页 现在,他已经从生气过渡到丧气了,猜想她大概是真的不会来了。 可不是,她凭什么要来见他?她喜欢的人也不是他,她更不是在他这儿受 的伤。 他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把桌上刚买的烟盒抓过来,三下两下拆开,抽出一根来点上。 他抽烟的姿势很酷,用拇指和食指夹住烟,身子斜靠在椅子里,眼睛在灰蒙蒙的烟雾中中半睁半闭,有点沧桑,又有点邪气,与他平日的温文尔雅截然不同。 做在他对角线上的两个女孩刚才还自顾自地在笑侃什么,此刻却频频回过脸来看他。 许晖不喜欢抽烟,从来都是,只在感觉烦躁的时候才来上一根,尼古丁有明显的缓解神经的功效。 —支烟燃尽,他觉得自己的状态比刚才好一些了,忽然对周遭的一切都起了厌恶,大概是因为他曾经从这里带走过杜悦,而现在,她爽约了的缘故,这里成了他失败的见证。 起身离开时,他想他以后不会再来。 出了门,初夏清凉的夜风拂过面颊,有种说不出的舒爽,许晖缓步向停车场走去。 没走多远,一棵用来装饰的塑料椰子树下有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映入眼帘, 他的心没有任何征兆地一跳,脚步停顿下来。 是杜悦,原来她还是来了。 他不知道该用欢喜还是悲伤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杜悦一个转身就看见了站在建筑物阴影里的许晖,她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向他走去,双手习惯性地攥紧了背包带。 她今天穿了件白底碎花的短袖衬衫,式样有些老了,下面是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她人不高,但双腿修长结实,很有美感。 当她一步步朝许晖走过来时,他感觉自己周身的空气逐渐稀薄。 他无法理解自己的感受,她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杜悦在他面前站定,她依旧是那副低头认错的模样,许晖只能看到她乌黑的扎在脑后的头发。 他有点恼恨她这副模样,真想伸手毫不客气地把她的脸扳直,然后狠狠问她:“你那天晚上的勇气都到哪儿去了? ” 但当他开口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疲惫,有点外强中干:“为什么不进去? ” “里面……太贵了,我怕我……付不起……” 杜悦嗫嚅着解释,再次挑起他的愠意,原来她就这么想跟自己撇清,连杯饮料的钱都不愿意再让他付。 他紧抿双唇,用阴霾的眼神盯着她:“那么,你还到这儿来干什么?” 杜悦仰起苍白的脸,嘴唇有点儿哆嗦,目光刚跟许晖的对上,他就飞快地别转脸。 他不想看她这副可怜相,他本来有理由讨厌她的,可她总是弄得他很心软。 “我,我就是……想来跟你说……那天晚上的事,是……是我,不好,对 不起……”她结结巴巴地说着,许晖感觉她似乎马上要哭了,但他忍着不看她,也不作回应。 “请你……忘了它吧。”杜悦说着,又把头低了下去。 两个人在光线微弱的停车场附近相对站着,杜悦等了许晖一会儿,可他迟迟没有回应,她用力一咬唇:“那……我走了。” 最后三个字,她终于说得干净利索,像一个绝然的句号,要就此终结两人 那本就莫名其妙的关系。 她朝着繁华的正街方向走出去没多远,许晖就快步跟了上去,他伸出手臂,用力拉住她,把她重新拽回半明半暗的世界里。 杜悦惊慌失措的双眸就在他眼前,他本想狠狠质问:“为什么要作践自己?为什么要那样轻浮?为什么拉我下水? ” 他恨透了自己狼狈而荒谬的角色!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把她拖入怀中,俯头重重地吻住了她。 像一把火,轰地点燃了两人,他们的脑海里同时浮现出那晚疯狂缠绵的刺激! 他的手紧紧扶着她细腻柔嫩的脖子,仿佛只要稍加用力,她就会瞬间断气。 他赫然松开她,嘴唇擦过她的面颊,紧贴住她的耳朵,哑声低语:“跟我回去。” 杜悦猛地推开他,她脸上的红潮因为刚才的激情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可眼里却依然堆满惊恐,好像站在她面前的是个魔鬼。 她一句话都没说,转身飞快地向亮处跑去,脚步仓皇踉跄,但一步都没有迟疑。 很快她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许晖茫然地站在原地,周身的热情像潮落一般散去。稍顷,顽固的冰冷再度回到它原先的领地,而且这一回,冻结得以往更加牢固。 第五章自作自受 天气乍热,不仅人感觉不适应,连机器都知道要闹闹脾气一一许晖的电脑 又出故障,。 他知道是硬盘的问题,他的硬盘己经到了不得不换的地步,但按照公司规定,必须要有IT部门的书面鉴定才行。 他打电话过去,是夏楠接的,五分钟后,她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经过一番测试,夏楠得出一个跟他相同的结论:“许总,您的硬盘得换换了。” 许晖没有异议,夏楠给他填了采购申请表,又帮他把数据传导到服务器上作备份。 她忙碌的时候,他只能清闲地喝茶,顺带跟她聊上几句,夏楠是个爽快的女孩,性格明朗,许晖觉得她很有意思。 -- 第19页 话题似乎很自然地就带到了杜悦身上,许晖停顿一下,笑着道:“你们两个好像关系不错? ” 他倒不是为了打听什么,只是不想刻意回避。 “是啊!我们从进公司开始就吃住都在一块儿,杜悦人不错,聪明好学, 脾气也很好。” 脾气好?许晖忍不住在心里哼了一声。 “嗯,她是挺……好学的,我常在线上碰见她。”许晖漫不经心地敷衍了句,“不过最近好像很少见到她了。” “她这一阵老生病,心情也不好……”夏楠看看他,欲言又止,她虽然挺喜欢跟这位总监聊天,但话题涉及好友的隐私,她觉得还是少说为妙。 许晖也没有追问下去,他不想听别人在自己面前再说一次杜悦失恋了。 电脑屏上,数据转换的片断单调地重复着,夏楠的心思却在这期间千回百转,她偷眼打量许晖,他喝着水,慢慢研究着面前的一份资料,神态悠闲,似乎不是很忙。 踌躇良久,夏楠清清嗓子唤了一声:“许总。” 许晖抬头看向她。 “是这样的,我……就想问一下,你们部门在招工程助理的事儿,有没 定下人选呀? ” 她也明白,这种事人事部如果不公布,总监们一般不会泄密的,更何况 某些人还拿着这个去做不可告人的交易呢。 不过夏楠相信,许晖不会是这样的人,就算他什么信息都不透露,她或许 也能从他的态度中掌握一些蛛丝马迹。 许晖先是感到意外,然后笑了笑,问:“怎么,你有兴趣? ” 夏楠赶忙摆手:“不是我啦!我是想替杜悦问问,她一向对这类职位很感 兴趣的。” 许晖眉心一跳,盯着夏楠的目光多了几分犀利:“是她让你来问的? ” 夏楠很少见识他如此敏锐的眼神,吓了一跳,生怕连累杜悦,手摆得更勤 快了: “不是不是,我就是随便问问,我觉得她挺合适的——您觉得呢? ” 许晖低头喝水,神色缓和了不少,隔了片刻,见夏楠还双目贼亮地盯着自 己,遂模棱两可地说:“她……是还不错。” 那天傍晚夏楠回去,刚好看见做完饭的杜悦躺在唯一的一张竹椅里看闲书。 “嗨!跟你说件事儿! ”夏楠走过去踢踢竹椅的脚,杜悦不情不愿地哼了 一声,目光却没有要从书上挪开的意思。 “今天我去给许总修电脑,他提起你了。” 杜悦像被人施了定身术,连眼珠子都滞住了: “……说我什么? ” “没什么,你别紧张。”夏楠端着自己的水杯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即 使垫了竹席,沙发上还是滚烫,让人产生黏黏的不舒适感。 “他问最近怎么不太看见你,我就顺便提了提他们那儿招工程助理的事,我问他对你印象怎么样,他说你挺不错的。哈哈!我觉得你这回有戏,怎么样?打算怎么感谢我? ” 夏楠越说越得意,俨然以功臣自居。 杜悦却没好气:“你捣什么乱啊,我连名都没报。” “那有什么,只要许总看中你了,还不是他点下头的事儿。我觉得他肯定对你印象不错,否则怎么会无端端提起你来。哈!看了你以前没事老晃荡在线上这步棋还真走对了——喂!干吗不高兴啊?这次你们部门有好多人报名呢,曾雨露也报啦!你想啊,要是你选上了,不就等于出一口恶气嘛!” 杜悦气得说不出话来,可她还是没法跟夏楠理论,怎么说她也是好心。 “行了,你别瞎搀和了,我不会去的。”她翻了个身,继续看书,尽管一 个字都读不进去。 “为什么呀?”这回轮到夏楠郁闷了,“你不是挺上进的嘛!去办公大厅多好啊,说不定以后还能平步青云哩! ” 杜悦把书一甩:“吃饭吧,我今天烧了你爱吃的番茄炒蛋。”她知道只有 食物能堵住夏楠的嘴。 果然,夏楠一听,口水立刻就下来了: “哇!杜悦,你太好了,我没白疼 你!对了,我去拿点儿腌莴笋来,那个也很下饭,你等着!” 杜悦把饭菜摆上桌,还没来得及坐下,夏楠就拿着个空的塑料盒火烧火燎 地跑进来:“我的腌莴笋不见了!谁拿了,你知道吗? ” 她早上出门前把莴笋晾在公共阳台上晒来着,那时杜悦还在睡觉,想想应 该不会丢,就没叮嘱她。 “我不知道啊! ”杜悦也觉得奇怪,谁没事会偷别人的莴笋,多无聊! 夏楠气恼地跺脚:“不行,我得问问去! ” 她几步出去,火烧火燎地砸开了邻居家的门,迎接她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那是齐正磊走后,他们屋新招的同居室友,别家公司的,叫张涛,人长得 五大三粗,但是说话挺和气。 夏楠的目光越过他朝屋里张望:“怎么是你,你屋里还有其他人吗? ” “没了,他们下午都不在。” 夏楠搜索的目光―下子回落他脸上:“那你知道阳台上晒的一盒莴笋谁拿走的吗? ” “那是你的? ”张涛慢吞吞地眨巴着眼睛,没有多少障碍地坦白道,“我给吃了。” 夏楠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出来了 : “原来是你!你家长怎么教你的啊?别人 能随便乱拿吗? ” 张涛被她说得挺不好意思:“我看着碧绿碧绿的,就忍不住尝了一根 后就……停不下来了。多少钱,我算给你! ” -- 第20页 “谁要你的钱!你这人怎么这样! ”夏楠气愤地嚷嚷,把杜悦也从屋里招了出来。 听完夏楠的控诉,再看看一脸歉意的张涛,杜悦觉得这事也没必要搞大,毕竟大家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好说歹说,杜悦终于成功地把愤愤的夏楠拉回自己屋里,她转头看时,只见张涛还苦着脸拼命挠头,估计是被夏楠训怕了。 这顿晚饭,夏楠吃得很不爽,连番茄炒蛋都没能挽救她的心情。 “粗人! ”她愤愤地拿筷子戳米饭,“他怎么就那么馋,连半成品都吃得 下去! ” 杜悦忍笑安慰她:“人家吃都吃了,你还能让他吐出来啊!下回别晾那里 不就行了。再说了,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你的手艺好嘛! ” 夏楠瞪她一眼:“我告诉你,腌莴笋要切成丁,拌上麻油和香菜,再洒点 儿味精才能叫美味,他那种吃法,纯粹是糟蹋我的好东西! ” 杜悦己经吃完,不想再听她没完没了地唠叨,打着哈哈起身收拾了碗筷进 厨房。 有人敲门,杜悦乘机打断夏楠的控诉,笑眯眯地说:“还不快去开门!说 不定是人家上门赔罪来了。” 夏楠骂骂咧咧地拉开门,门外站着的不是“偷莴笋”的张涛,而是齐正磊。 “你来干什么?曾雨露又不在这里! ”夏楠更加没好气,口气很冲地对他嚷。 齐正磊有点尴尬:“我是来找杜悦的。” 夏楠像听到爆炸新闻一般瞪住他:“你说什么?麻烦你再说一遍! ” 这时,杜悦也从厨房里出来了,一看见齐正磊,刚才还洋溢在脸上的笑容 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齐正磊越过夏楠,直接走到她面前,望着杜悦消瘦的容颜,他内心也难免震动,他己经很久没看见杜悦了,他在故意避开她。 “我们可以谈谈吗? ” 夏楠像个打手似的双臂抱在胸前,虎视眈眈盯着齐正磊的后脑勺喘粗气。 说心里话,她不像杜悦那么讨厌曾雨露,但她却是真心实意地憎恶齐正磊, 就是这家伙的暧昧不清,才会导致杜悦跟雨露不和,更让杜悦痛得伤筋动骨。 杜悦冷淡地一转身:“到我房间说吧。” 在夏楠错愕的目光中,齐正磊跟着杜悦进了她的房间。 杜悦的房间里陈设简单,除了—张单人床和一个简陋的床头柜外,再无其他家什,角落里堆着几只杂物箱,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 两人相对站着,错开两臂的距离,杜悦侧身对他,做洗耳聆听状。 “我……”齐正磊脸上布满歉意,“对不起,我没想到会伤你这么深。” 他的口吻里似乎有些沮丧的意味。 是了, 虽然公司里对杜悦幸灾乐祸的不乏其人,但舆论从来都是一柄双刃 剑只要被卷入其中,就不会有什么好。 相对于杜悦,齐正磊跟曾雨露所遭受的负面压力要强烈得多,因为在此之 前,人人都以为杜悦跟齐正磊是一对,而曾雨露的出现就成了第三者插足。人 们总是习惯性地同情弱者。 杜悦想笑,觉得他此时的样子真是滑稽极了,又突然有种惊愕,自己从前 为什么会那样迷恋他。 此时的齐正磊,在自己眼里不过是一个懦弱怕事的普通男孩,就连平时最 吸引她的英俊相貌都一下子失去了光彩。 “我,我知道以前你对我好,我也……很珍惜我们之间的这份友情,我只 是希望……” 在杜悦的沉默和冷淡下,齐正磊开始语无伦次了,他发现自己的心很乱, 原本理得很清楚的头绪,在看到杜悦的刹那竟被搅成了一团乱麻。 “你不会还指望我会像过去那样对你吧? ”杜悦突然开口了,目光犀利地 射向他,像在看一个笑话。 他原先想表达的意思就是希望能跟杜悦恢复从前那样和谐自 然的关系。 在经过无数人的调侃、玩笑以及戏弄之后,他的心里有种很蒙昽的惶惧,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自己搞错了。现在他跟曾雨露搭班,她很安静,不像杜悦那样唧唧喳喳,也不像杜悦那样喜欢时刻缠住他,以前,他会隐约觉得杜悦烦, 可真当情况改变的时候,他似乎并没有因此而觉得高兴。 可是,他也的确不可能指望跟她回到从前了,就像打碎了的瓷器,黏合得再高明也总有一条裂缝存在。 他在她嘲讽的目光中一下子醒了,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可笑。 夏楠在客厅里探头探脑之际,齐正磊已经从杜悦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交谈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在此期间,夏楠不止一次查看过手表。 “我走了。”齐正磊在门口跟她们告别,神情跟默哀差不多。 “喂!你跟他说什么了,他怎么整出那样一副死了人的表情来? ”夏楠迫不及待地追问杜悦。 “我跟他说,祝他们两个白头偕老。”杜悦慢吞吞地说。 她脸上的笑容活似女巫,让夏楠不由自主倒吸一口气,从前那个会时不时 露一下锋芒的杜悦终于又回来了,而且变得更加犀利,浑身像长满了刺儿,夏楠不知道这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 午餐后不久,杜悦的身影又活跃在线上,经过近一个月的调整,她终于从 丧魂落魄的打击中走了出来,这要特别感谢齐正磊那次无厘头的探望,让她认 清了对方,也看清了自己。 -- 第21页 这是她上白班的最后一星期,下周开始,她又要当夜猫子了。 线上的一切都井然有序,离上线收货还早,她检查了一圈自己管辖范围内 的质量墙报和更新信息,忽然觉得口渴,于是回办公室拿了茶杯去最近的茶水 间续水。 饮水机上倒置的水桶里空空如也,难怪茶水间里人影都没一个,她打开旁 边的柜子,里面有桶没开封的水,弯腰把它拖了出来,可她臂力不够,举不到 高高的饮水机上。 “我来。”一个悦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随着一股淡淡的檀木清香打鼻息间飘过,戴高阳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杜悦愣神之际就轻松地把那桶水换了上去。 直到戴高阳含笑的眼眸朝自己转来时,杜悦才想起来要说声“谢谢! ” “别客气,杜悦是吧?我知道你报告做得不错。”戴高阳边说边在橱柜里翻找着什么,“你来世铭几年了? ” “两年半。”杜悦谨慎地回答,忍不住问他,“戴总,您在找什么? ” “纸杯。” “那儿没有,我帮您您拿吧。”杜悦股勤地俯身在刚才柜子上方的抽屉里找出来一摞,又从中间抽了一个递给戴高阳。 “原来放在这儿了。”戴高阳脸上露出恍然的笑意。 “我在线上看看,忽然渴了,懒得上去。”喝着水,他跟杜悦解释, 一双狭长的风目却滴溜溜地在她脸上打转,让杜悦神经紧绷。在世铭清一色的男性高管层里,戴高阳无疑是最出挑的一个,他跟许多来自亚洲沿海地区的男子不同,有着白皙的肌肤和清秀的五官,个子不高,但身材匀称。他喜欢休闲的打扮,鲜有穿得一本正经的时候,在员工中有不小的亲和力。一双吊梢眼盯着对方,每每让人觉得有股脉脉含情的气势,女人因而很 少能阻挡得了他的魅力。 只是,头脑清醒的人如果跟他相处久了,会从心底生出些不屑来,因为他 的心思基本都不用在正事上。 杜悦接完了水,敷衍地喝了两口,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却听戴高阳忽然又 问:“觉得在巡检组干得怎么样?有没有厌倦?我听说,这个小组在成立没多 久就有人辞职了,很累是吧? ” “还可以,挺锻炼人的。”杜悦只能这么说,她可没吃豹子胆,只要她这 边一抱怨,相信高纯不久就会知道,那可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主儿。 戴高阳笑得很微妙:“工程部在招助理呢,你报名没有? ” 杜悦心头一跳,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有人重重 敲门,且语气不善:“杜悦,你怎么在这里? ” 闻听此声,屋内的两个人都打了个激灵,杜悦更是抓到戴高阳眸中一闪而 过的慌张。 她迅速转脸,看见高纯满含愠意的脸以及她眼中明显的猜疑。 杜悦赶忙拔腿出去,经过高纯身边时,听到她呼吸不稳地嘱咐自己:“三号线的B产品次品忽然增多,你赶紧把数据整理好了给我送过来! ” “好的。”杜悦灰头土脸地回答,心里直喊冤屈,可她还不能顶撞高纯,因为后者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变调了。 走是最识实务的途径,她可不想变成第二个马艳。 可是麻烦如果存心找上你,就是想躲也躲不掉。 周四是是杜悦最后一个白班,她以为能风平浪静地溜过去,没想到下午两点钟,高纯一个电话把她从线上叫去办公室,口气十分严厉,让杜悦感到惶恐,这两天高纯对她的态度阴晴不定。 见了面,高纯直接把一张A4纸丢到她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 杜悦惴惴不安地捡过来看,居然是一份工程助理最后面试人员的名单,一共五人,而她的名字也赫然在列,这回连她自己都懵了。 “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高纯冷哼着开腔,“全公司一共有89名员工报名,有资格参加第一轮面试的不到15人,最终人选就在这圈定的五个人里面。杜悦,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报的名,又是什么时候参加的首轮面 试?你是不是真当我这个经理不存在啊?难道我会不让你去吗?你至于要偷偷摸摸的吗? ” 杜悦又是委屈又是纳闷:“我没报过名。”她在脑子里迅速搜罗着可能的 原因,而后,没有任何悬念的,她想到了许晖。 高纯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低喝:“不要以为跟哪个总监攀 上点儿交情就可以飞黄腾达了,告诉你,你还太嫩!小心引火自焚! ” 那一刻,高纯扭曲的面庞让杜悦错愕,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点燃 高纯怒火的引子。她很清楚,这个女人有着异于常人的疯狂斗志,跟她较量, 无异于飞蛾扑火。 可是,她眼里此刻那蛮不讲理的鄙夷以及不分青红皂白的诋毁也在顷刻间 把杜悦的火气给勾了出来,她能够容忍上司对她工作上的批评,却无法心平气 和地接受她泼给自己的脏水。 “高经理,我说了没报名就是没报名!,,她的嗓音陡然间抬高,让本是占 据了优势的高纯本能地一挫,眼里流露出一丝讶异。 “我不知道这张单子上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你如果不信,可以自己去人事部查。” 高纯哼了一声,自卫似的把双臂抱在胸前,牙根却恨得痒痒,她知道捉不 -- 第22页 到杜悦跟戴高阳的证据,因为这件事从表面上看,根本就没经戴高阳的手。 可天知道他有没有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如果他为了杜悦让许辉卖自己个人情,许晖肯定不会不答应。 望着高纯疑心重重的表情,杜悦的委屈无论如何都平息不下去,她受够了一天到晚如履薄冰地在她手下干活,受够了她时刻都可能爆发的坏脾气,更看 够了她的脸色。 她的胸口一起一伏,里面像隐藏了几桶蠢蠢欲动的炸药:“高经理,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喜欢俘虏一个已婚男人做前进凭仗的! ” 她这句话说得够毒,高纯震惊的脸上倏地掠过一抹黑红,手一抬,一只茶杯被她扔向角落,一下子摔得粉碎。 “你放肆!”她撕哑地朝杜悦喊,却是色厉内荏,因为她第一次发现面前这个看似柔顺的女孩身上所隐藏的锋芒。 杜悦还没有说完,她知道她今天得罪了高纯,在世铭的前途也肯定完蛋了,或许接下来等待她的就是灰溜溜地打铺盖走人,那么她更要把想说的话趁能说 的时候都说个痛快。 “高经理,你说得没错,我是很嫩,所以我有自知之明,我没对那几个男人抱有幻想,倒是你,小心玩得太大,引——火——自——焚! ”她把最后那 四个字还给高纯的时候,感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哦,对了,如果你对我不满意,可以找名目开除我,只要你理由充分,我不会有二话的。” 一走出办公室,杜悦脸上的笑意就消失殆尽,理智迅速恢复,沮丧占据整 个身心,可她已经别无选择。 直到杜悦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髙纯都没能从恍惚和震愕中恢复过 来,她很难相信,刚才那个站在她面前,向着自己残忍微笑并说出那些恶毒话 语的人,就是一小时前见了自己还战战兢兢的杜悦。 她看惯了那些要么哭泣、要么哭闹的女人,而像杜悦这样受到攻击后,却 能保衫冷静,继而猛力回击的女孩,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仿佛一下子不认识 她了。 墙边,她的茶杯碎片白花花地散了一地,残留在里面的茶水淌得到处都是,她茫然地望过去,仿佛看到的是自己的五脏六腑,破碎地躺在地上,任人践踏。 烈日当头,杜悦坐在六区侧门的小台阶上发呆,刚才在高纯办公室的凛然威风已经荡然无存,其实她保持脊背挺直的姿势走出 公大厅后,就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双手还在不停地发颤。 她还从来没试过拿自己的前途冒险,因为她试不起,此刻她最关心的是接下来怎么办的问题。 她又想到了许晖。 她相信如果现在自己跑去求他,他会愿意帮她,否则也不会因为夏楠的几句话就把自己加到那张名单里去。 但她很快就嘲笑起自己来,刚刚还用冠冕堂皇的话回击过高纯,难道这么快,她就要去步她后尘? ! 许晖那么现实的人,他凭什么会无条件帮自己? 一想到在酒吧外的那场热吻,和他附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杜悦立刻就耳热心跳起来。 他当然是对她有所图的,然后呢?她变得跟马艳或者高纯一样?无论是谁,在她眼里,只要沦入了那依附的一步,都是悲哀的。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的心绪终于平复下来,心里也有了清晰的主意。 她又没做错什么,在高纯的“陷害”出来以前,她还得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否则岂不是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上! 就算高纯真的要为难她,她也未必就真的输了。她不是马艳,她坐得直行得正。 这么考虑着,她又心定了不少。 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把名单上自己的名字给撤下来,并非单纯是顾忌高纯或者担心由此招来的闲言碎语,她确实已经对工程部失去幻想——在跟许晖有了那样的事之后。 重新回到车间,杜悦找了个人丁稀少的角落,用墙上的内线电话给许晖打过去,响了三四下后,接通了。 “我是杜悦。”她开口时还是有几分紧张,“许总,我,我想找你谈点事。” 听筒里传来机器运转的嘶嘶声,许晖应该不在办公室,.管理层都配备办公室同号的内线手机。 隔了好一会儿,许晖的声音才遥遥地传递过来:“……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净化室,你如果急,就过来吧。” 杜悦在净化室外的更衣间领了一套净化服,把自己从头武装到脚,仅留了大半的面庞裸露在空气里。 负责看管服装的中年女子瞅了眼她登记的部门,纳闷地问:“你是三号厂房巡检组的,跑这儿来干吗?” “我找人。”杜悦随口说了个她认识的线上员工的名字,那女人才不做声了。 在淋室待了一分钟,让热风拂去身上所有的纤尘之后,杜悦推门进入净化室。 为了尽可能减少粉尘和纤维的侵袭,这里被设计成全封闭的空间,空气极可不畅通,又掺杂着各种机器、材料散发出来的混合气味。在世铭,净化室是公认的高危车间,尤其是年轻女孩,没事都不愿意往这边跑。 站在车间一角,杜悦的目光逐一浏览过去,大多数人都紧张地埋头操作, 装线圈的装线圈,点胶水的点胶水,只有少数人偶尔抬头,匆忙打量—下进出的人流,不过来这里的人均是一袭白衣从头包裹到脚,不走到跟前,压根认不出谁是谁。 -- 第23页 她视力尚好,远远望过去,看到烘箱附近站着几个身影,其中一个看身形隐约像许晖,但又不能肯定。他侧对着门,目光却时而往门的方向望过来,当触及杜悦时,仿佛顿了一下。 杜悦心里一下子有了底,深吸了口气,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 到了近前,看清那人果然是许晖,正跟车间的几个技术人员讨论烘箱里出来的次品问题,其中有个讲话手舞足蹈的家伙,杜悦认得,是净化室的一把手,当然,他不认得杜悦。岂止是一把手,在场的几个人都不认识杜悦,虽然同在一个公司,但因为厂区很大,如果不在一个工间,难免彼此陌生。 许晖早就注意到她的到来,只淡淡点了下头,之后依然聆听一把手的分析,杜悦只得老实地在他身后杵着,忍受那几个工程师不断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 他们的讨论终于告一段落,许晖道:“等下—盘出炉,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调温。还有几分钟? ” 一把手看看表:“十五分钟。” 许晖点头,又对他道:“姚工,借你的办公室一下可以吗? 姚工赶紧点头,又对他道:“没问题,没问题,里面没人。” 许晖的目光这才转向杜悦,淡漠地说了声:“进去说吧。” 杜悦尾随他往姚工的办公室走,背上仍能感觉那几道探询的目光,灼得她后背辣辣的,极不舒服。 “找我什么事? ” 许晖站着靠在办公室的门上,并不看杜悦,低着头把玩他的内线手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杜悦清嗓子的同时,眼睛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姚工的办公室,四面都是墙,密不透风,私密性好到令人发指,她突然意识到此刻是她跟许晖单独相对,虽然明知在这种场合他不可能对自己做什么,她的手心里竟然还是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意来。 “今天,高经理给我看了份工程助理的候选名单……”杜悦边说边鼓起勇气窥探许晖的神色,“上面……有我。” 她顿在那里,希望他能听明白自己的言下之意,并适时作出些反应。 然而,许晖只是把手机塞回裤兜里,朝她耸了耸肩:“So? ” 杜悦被他这副置之度外的表情弄得很难堪,她不知道如果自己把猜测说出来,他会不会发出冷冷的嘲笑,毕竟,她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被选上这件事仅仅存在于她的猜测之中,而现在看他的样子,她又不那么确定了。 每次尴尬紧张到极点后,她就会慢慢平复下来,一点一点找回属于自己的方寸,手上的汗意在这一来一回中逐渐褪却,她终于想清楚该怎么表达了。 “许总,我不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上面。”她原本僵硬的舌头也柔软起来,说话利索了很多,许晖不觉瞟了她一眼。 “我从来没报过名,对这个职位也没有兴趣。所以,我想麻烦您跟相关人员说一声,把我的名字取消掉吧,我……不会去参加最后的面试。” 说完了,她静静地注视着还站在门边的许晖,她想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够清楚了。 杜悦并不知道,此时许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有着怎样纷乱翻飞的心绪。 在她眼里,这大概只是增删一个名字那样简单的事,可她哪里明白,为了能把她加进去,他费了多少心机,既要有合理的解释,又不至于让人认为在以权谋私。 他相信她是希望有个不错的前途的,他默默地给她提供帮助,不指望她对自己感恩戴德,但至少能欣然接受吧。 而她却总能用简单的三言两语把他的设想击得粉碎,她总是在提醒他, 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许总。”她又在利落地给他们的谈话画休止符了。 现在,他真的有点讨厌她了,她倔强的表情和不由分说的推柜姿态让他产生了一种想要攻击她的情绪。 许晖闭了闭眼,在她走到自己身边,乖顺地等待他给她让路的时候低声道:“那么,你岂不是白奉献了?” 杜悦的脸色从茫然无措到瞬间涨红再到赫然煞白,许晖看在眼里,觉得自己终于有理由对她笑一笑了。 然而最终,她那副受伤隐忍的表情还是像针一样扎疼了他。 他于是清楚,自己不擅长干这个。看到她被刺痛后眼里闪烁的泪光,他忽然想唾弃自己。 杜悦颤抖地伸出手,在许晖身子晃开的一瞬间,她猛然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一路往净化室的门口走,她一路昂着头,才避免了泪水当场溅落的危险。 他说的话那么难听,可是,她能怪谁呢? 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下班后,为了避免夏楠的追问,杜悦声称要去买点东西,故意拖晚一刻钟离开公司,独自一人坐公交车往市区方向而去。 天阴沉沉的,一场雷阵雨阴郁地压在城市上方。 杜悦沿着护城河由东向西前行,因为有下雨的迹象,周围的行人均是脚步匆匆。雨前的风带着浓重的湿意拂面而来,在盛夏季节显得尤为畅快。 心情不好的时候,杜悦习惯一个人独处,慢慢调整自己的状态。当然,很多时候,无非是绕了—圈,再回到起始点而己,但心境明显不同了。 当第一滴雨坠落下来时,她听到身旁有人惊呼,紧接着,雨滴像失控似的肆意砸落下来,搅乱了整个人间。 -- 第24页 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杜悦回到住房,她狼狈的模样像一把刀,迅速切断了屋里的欢笑谈笑, 夏楠惊讶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杜悦!你怎么淋成这样? ” 跟夏楠相对而坐的张涛也含着惊异的目光起身,想打招呼又似乎不好意思, 夏季的溥衫被雨水紧糊在杜悦身上, 曲线毕露。 杜悦顾不上跟他们打招呼,一头扎进卫生间。 等她冲完澡出来,张涛已经走了,餐桌上摆了好几盒从熟食店买来的荤菜 “来来,一起吃,今天咱算有口福了! ”夏楠满脸带笑。 “是张涛买的? ”杜悦擦着头发问。 “是啊! ”夏楠得意,“他说这是为上次‘误食,了我的腌莴笋赔罪的' 哈哈,我可算赚了! ” 杜悦看着她垂涎欲滴的模样,忍不住揶揄:“你可真容易被收买,就这么几样荤菜就让你跟他冰释前嫌啦?想当初你一提起他来可是咬牙切齿的。” 夏楠满不在乎地拈起一片牛肉,往嘴里一塞,美美嚼了几口: “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 深夜,杜悦躺在床上,心情平静了许多,她本来以为这一天经历了这么多 事,自己会失眠,不过事实证明,淋雨和美食都有一定的医治郁闷的功效,她被困倦笼罩,没多久就陷入梦乡。 第六章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 在跟高纯翻脸后的第二天,杜悦就开始了两手准备,一方面,她做起事来比以往更加认真仔细,以防被高纯抓到短处;另一方面,她也偷偷关注起外面的机会,以期早日谋到新的出路。 网络上的招聘广告令人眼花缭乱,面对庞大的信息量,杜悦却感到些许茫然。 她是在工作半年后才听说“职业生涯”这个名词的,在此之前,她只知道工作就是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份过得去的薪水。 因为一开始择业的草率,她越来越深切地发现自己正陷入某个悖论:有着文科背景的她既无法在技术领域走得更深更远,而当她想折回去重返文职领域时,却被告知缺乏相应经验。 这个打击对杜悦来说不轻,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她无法回到最初重来一遍° 沮丧过后,她仍然顽强地想在夹缝中寻求机会,她相信,总有一条路是适合自己走的。 就在杜悦提心吊胆地提防高纯打击报复时,高纯却显示出了空前的反常。 第七章 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 她变的沉默、冷淡,对什么都缺乏激情。从前那个神采飞扬,充满斗志的高纯仿佛一下子消失了。 对杜悦,高纯不仅没有要给她穿小鞋的欲望,甚至根本无视她的存在。半个月下来,杜悦忐忑的心境缓解了大半,尽管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清楚的是,风平浪静的背后,总会孕育一场更加猛烈的疾风骤雨,这简fh 就是世间的不二法则。 当夏季的酷热渐渐离这个城市远去时,世铭却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财政危机。 谁也说不清这场危机的起因是什么。 最初的谣传出自财务部的某些人员,世铭的职员们开始时半信书疑,并未当真,直到当月工资没能按时发放下来,谣言才被证实,大家开始陷入恐慌。 人事部随即出来辟谣,称工资延发是因为罗总有紧急公务去了欧洲,没有他的签字,财务部无法动用大笔款项。 但罗总出差又不是一次两次,临走前难道就没想到过马上要发工资了?况且又有烟雾弹在先,员工们对这种官方措词抱有极大质疑。 八天后,罗总回来,工资如期发放,紧张的气氛才缓解下来,但阴霾的乌云却笼罩在世铭上空,迟迟不肯散去。 人心浮动,大家都在小心谨慎地观望。 看着杜悦为找新工作奔波忙碌,平时懒怠动弹的夏楠叹了口气:“唉,看 我也得和你一样,早点谋划起来了,别哪天世铭突然倒了,八千多人一起涌到人才市场,那竞争得多恐怖。” “别说得那么惨烈,咱们公司至少百分之九十的人不会跟你竞争同类岗位。” 杜悦啃着面包研究招聘信息,头也不抬地回答夏楠:“再说了,世铭那么大的公司,怎么可能说倒就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担心什么! ” “那你千吗想跳槽_? ”夏楠反问她一句。 我是被逼的。” 这个理由她跟夏楠解释过很多遍了,但因为高纯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而杜悦的跳槽热情依旧高涨,夏楠便怀疑她另有隐情。 “你走了,我在公司多没劲啊!”夏楠扯下席子上的一根丝,放在齿间胡乱嚼着,有些郁郁。 杜悦抬头看见她忧愁的模样不禁笑起来:“咱们平时在公司好像也就吃午饭在一起吧。晚上不还是住同一个屋檐下,我不搬就是了。” “你懂什么? ”夏楠一翻眼睛, “任何分离都是从最微不足道的一步开始的I 以后你离开了世铭,我们之间的共同语言会越来越少,迟早有一天会成陌路。” 杜悦和着水吞下最后一口面包,皱眉道:“你现在怎么老发出这种无病呻吟的感慨啊,不像你嘛!是不是偷菜的那家伙教你的? ” 据她所知,夏楠现在跟张涛打得火热,正是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 “他教我?”夏楠立刻大声叫起来,“我教他还差不多! ” -- 第25页 她的眼神重又忧郁起来:“我就是觉得挺没劲的,当初咱们三个刚认识, 刚搬来这里住的时候多开心啊!你再看现在,雨露跟你像仇人似的,跟我见了面也是爱理不理的,真没意思!我怕将来咱俩也是这个下场。” 杜悦静默了一下。她知道夏楠虽然外表大喇喇的,骨子里却很重感情,为 了自己跟曾雨露能和好,她没少费唇舌。 “我们不会那样的。”杜悦安慰她,“再说,我这不是还没找着下家呢嘛! ”说到后面一句,她多少有些沮丧。 杜悦的夜班还差几天就结束了,正当她为又得跟高纯见面犯愁时,又一个震惊的消息传来——高纯辞职了。 高纯是世铭建厂之初就进公司的元老级人物,从前台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简直就是世铭的一个传奇,虽然这个传奇里,励志不多,而暧昧不少。但跟不少后来与她有类似经历的职场女性比,她还算是能力最强,也最办实事的一员。 杜悦不得不承认,她是有点高兴的,但内心里,她的疑惑多过欢喜,她不懂高纯的辞职是早有预谋,还是跟自己当初的“恶毒”有那么点儿关系。 高纯离开的真相,成为世铭当年度最惹人猜测的谜语。也许有人懂,只是他保持缄默罢了。 高纯跟世铭分道扬镳的同时,也跟戴高阳作了彻底了结。 于是又有人说,她真是个十足功利的女人,用得着的时候就跟他在一起还表现得那样痴情,一旦用不着了,甩手就走,不带一丝留恋。 只有戴高阳明白,高纯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她对自己绝望了,也厌倦了。 “我不想再像个联防队员那样要时刻提防你的花心,那应该是你正经老婆的责任!我也不想再逼你离婚,因为你压根就不会离婚!所以,戴高阳,我们 结束吧! 月底,所有外籍人员都被罗秉伦招到新加坡总部,为世铭的这场越陷越深的财政 危机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对于他在台上的措词,许晖只愿意相信一半,当然,他信不信对全局没什 么影响,罗秉伦在会上反复强调的无非是一点 稳定大局。 但是大局的稳定往往是最艰难的,随着财务总监和销售总监的率先离去, 总部的组织架构发生了大动荡,继而影响到世铭在泰国以及菲律宾的两家工厂,先后引发中层管理人员的大出逃,使工厂一度陷入瘫痪状态——他们多半都是被先离开的老板们招安的,在一个新的环境里,人人都希望能拥有一支亲信队伍来一起巩固地盘。 这次的危机要比想象中的严重得多,但这阵风要刮进世铭中国,还需要一些时日和更大的推动力,因为在世铭总部所召开的历次高层会议里,从来没有过中方人员的参与,罗秉伦向在中国工厂工作的各位总监一再强调,要守口如瓶。 因此,世铭的几家工厂里最稳定的是远在中国的工厂,除了月初的工资迟 发风波外,没有另起不愉快的波澜。 然而没人会预料到中国i:厂里即将爆发的事件t是陷世铭于死地的真正致命武器。 许晖在新加坡逗留了三日,他在这里有个名义上的家,但家人的概念对他早已失去意义,他所拥有的不过是一座空宅。 他没有回去居住,因为时日太短,他不想把时间花费在打扫上,于是自己掏钱住了两晚酒店。 临回中国的前夜,他意外地收到世铭目前最大的客户科艺集团技术副总张立川的电话。 她和张立川均毕业于南洋理工大学,张立川比他早两届,算师兄。 新加坡能有多大,大家又都在同一个圈子里混饭吃,也算是熟识了,张立川很赏识许晖的稳重认真,两家公司在涉及技术分歧方面,他从来没因为自己是客户而为难过许晖。 许晖自然知恩图报,对张立川恭谦有礼,有求必应,给足了面子 “晖,听说你回来开会,什么时候走,有时间出来聊聊吗? ” 张立川说话向来很干脆,许晖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他问了时间与地点,欣然前往。 他们约在一间常去的酒吧。 张立川比他先到,在吧台一角扬手跟他打招呼,许晖笑着过去,两人互击对方肩部,以示亲热。 “哈!晖,你看起来气色不错,怎么,在中国混得如鱼得水,乐不思蜀了?”张立川上下打量许晖,照例开着俗套的玩笑。 许晖穿了件纯棉的白色短袖T恤和一条牛仔裤,年轻得仿佛回到了学生时 代,张立川记得那时候的许晖,经常就是这样一副干净清爽的打扮,话不多, 但开口很温和,见到漂亮女孩,偶尔还会脸红一下。 许晖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抬手招来服务生,要了扎黑啤。 “别笑话我了,你不是刚从W市回来?那边怎么样,你还不清楚? ”许晖 品着熟悉的酒味,心底深处油然而生一股惬意。 张立川接下去感慨:“那地方真不错,物价便宜,美女如云。我都想调去 中国长期工作了。” 许晖乐道:“你就不怕这些话让你太太听到了跟你闹? ” 他见过张太太,长得娇小玲珑,但能量十足,张立川很怕她。 果然,张立川立刻笑着摆手:“我说说而已嘛!你可别乱讲哦! ” 一杯酒饮尽,张立川挥手又要来一杯,脸上的神色这才正经起来,“晖, -- 第26页 世铭这次的危机你怎么看? ” 以许晖对张立川的了解,心知他如此郑重地提起这个敏感话题:一定不只是想跟自己八卦一下那么简单,但他不想在张立川面前流露出真实的情绪,毕竟,他是世铭的客户,涉及业务方面的话题,不得不谨慎。 他淡淡一笑:“哪家公司没有遭遇过资金紧张的危机?总能度过去的。” 他轻松的态度让张立川眉头猝然一紧:“你别太乐观,我可以给你透个底,这次的事没那么简单。” “哦?怎么个复杂法? ”许晖依然是很悠闲的表情。 张立川没有立刻回答,不断晃动杯中的酒液,似在掂量话该跟许晖说到几分。 最终,他还是摆出袒露胸襟的姿态,面带忧色地道:“这么跟你说吧, 世铭恐怕逃不过这一劫。” 许晖心里一惊,他没想到事情会差到这步田地。“罗秉伦白手起家,的确带富了一批人,包括他过去的同事、下属、甚至老板和一些朋友。不过你也知道,打大下容易,守天卜难啊!他错在当初没有让这些元老尽早下课,起用一批新人。对元老们,他又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以为 只要发给他们够多的钱,那些人就该像孙子似的被他使唤。暗地里结下了不少怨还不自知!” 许晖对此深有体会,罗秉伦的脾气暴躁在业界是出了名的,哪次会议上都要揪几个人出来骂个痛快方才罢休。 就连许晖这样谨慎自持的人物,也有好几次被他数落得下不来台。 在世铭的王国里,罗秉伦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就是一个王。大家平时忌惮他的权力,不敢跟他顶撞,但背地里,未必就没有把他恨得牙根发痒的人。 “所以,他这次被抓到把柄,不会有多少人挺他,而且,据我所知,已经有人在私底下活动,打算把他踢出董事会了,到那个时候,世铭究竟是被瓜分还是转手都不好说,但无论是哪种方式,管理层的洗牌肯定是铁板钉钉的事。” 张立川的话让许晖久久无语。 “晖,我知道你一向洁身自好,其实当初你去世铭,我就不太赞成,罗秉伦做事太不遵守规矩,世铭迟早会沉。我劝你趁现在世铭的名声还没被搞臭,赶紧想办法离开。迟了,难保你不会被拖下水。” “能不能告诉我,世铭究竟发生了什么? ” 许晖清楚:如果仅仅是财务方面的危机,比如资金流转问题等,以罗秉伦 的手腕,不至于会陷入张立川所说的这种灭顶之灾。 张立川沉吟了一下,既然话已经说开头了,不妨再给他说得透彻些:“世铭有可能会惹上官司——私逃关税。” 许晖不解地望着他。 你出差期间,难道没有帮公司手提过零配件? ”张立川笑着给他解惑。 许晖咧了咧嘴: “这种事,哪家公司没有?” “但它可大可小,全看有没有人想在这上头做文章。”张立川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而且,据我了解,世铭的手提私货已经快成家常便饭了,逃掉的关税数目可观,如果W市海关认真追究起来,世铭不仅要被罚巨额赔款,罗秉伦还有可能去坐牢!” 许晖再也笑不出来,他蓦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出在W市的工厂?” “对!”张立川语气肯定,“而且罗秉伦运气不好,W市海关最近刚换了关长,正愁找不到政绩,罗秉伦这次撞到了枪口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但是,为什么是世铭?工业园里有那么多公司,海关不可能一家家查得那么仔细。”许晖无法理解。 “这还不懂?当然是有你们公司内部的人去举报的啦!”张立川瞟了许晖一眼,笑道,“亏你还在W市待了三年,消息都没我灵通。” 许晖苦笑:“我一个做技术的,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但现在,这些闲事正以一种强悍的方式危及他的利益。 他转头又问张立川,“知道是谁吗?” 张立川摇头:“不清楚,对于举报人员,海关肯定是要保护隐私的。”他的眼里忽然闪烁出一丝狡黠的光芒:“其实你只要想想谁会在这件事上吃亏,又有谁会受益,不就可以大致推断出来了?” 受益人许晖猜不出来,但说到吃亏,那肯定是罗秉伦了,还有他的助理颜丽。 他刚把自己的猜想说出口,张立川立刻就大笑了两声:“哈,晖!你终于想清楚了。我的想法是:颜丽的对手把这件事捅给了海关,然后罗秉伦的敌人希望用这件事把他整垮。不出意外的话,海关下个月就会正式立案调查,你可以等着瞧。” 许晖凝神想了想,希望能圈定颜丽的死敌,但他平时跟颜丽来往不多,对办公室那套错综复杂的政治也缺乏投入的兴趣,于是很快放弃。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世铭?”他转而问张立川。 “咳!世铭是我们的供应商,如果世铭出了丑闻,我们也可能遭遇连带责任的!”张立川给他来了一拳,“我告诉你,世铭只要一立案,我们会立刻终止向你们购货,以免卷入麻烦,危及科艺的名誉。晖,对于公司而言,没有什么比名声更可贵的了,当然,对个人来说也一样。” “罗总知道这些吗?”许晖的脑海里掠过白天会议上,罗秉伦那张沉重且烦躁的脸。 -- 第27页 张立川瞥了他一眼:“连我都知道了,你认为他是傻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许晖突然问,“你不会只是为了跟我探讨世铭的未来,对么?” 张立川笑了:“晖,你果然一点儿也不糊涂。没错,我要跟你说的重点不是这个,我是希望——你能加入科艺。” 这才是张立川今晚约许晖见面的真实目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许晖相信他不可能把他知道的内幕悉数告诉自己,哪怕他们是曾经的校友。 许晖不动声色地一笑:“哦?我能去科艺做什么?” 且不说张立川刚才是不是为了要拉他入伍而危言耸听,许晖实在想不出自己去科艺能干什么,科艺的工程部以张立川为首而下,全部满员,难道要他去当一个小小的经理? 张立川亲热地揽住他的肩:“你在科艺能做的事实在太多了,不过一般的小职位,不但你看不上眼,我也不好意思找你。跟你说句实话吧,科艺有意在W市增设一个技术研发中心,这是我们公司下半年的大手笔,研发中心独立运转,直接向总部的技术VP,也就是Daniel汇报,当然,也跟我现在的部门有深度合作。我向上面推荐了你,以你的实力以及在W市三年的工作经历,我相信你会是最合适的人选。怎么样,有兴趣吗?” 如果说一点都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但许晖对这个新冒出来的研发中心的规模以及未来的前途存有顾虑。 以他的经验,在这个行业里,新兴职能部门大多像实验室里的白老鼠,能够存活下来的几率不大。现在他能明白的只有一点,就是张立川为什么会选上自己——既然这个部门跟张立川在未来有许多合作关联的地方,那么与其让总部空降一个陌生人过来,还不如找个自己熟悉且容易掌控的人上位。 张立川见许晖没有流露出欣喜感激的神色,多少有些失落,他原以为在这个时候向他伸出援手,许晖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不过他很快释然,许晖的脾气他很了解,行事稳重,不肯轻易改变,但一旦决定了,他会义无反顾地追随。 张立川有信心,许晖最终会同意他的建议,因为世铭的劫难绝非空口造谣。 “晖啊,做人还是要现实一点,多替自己想想。”张立川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你在世铭绝对是个异数,你周围的人,几乎都跟罗秉伦有沾亲带故的关系,你一个局外人,犯不着为了他们内部的斗争毁掉自己的前程。” 许晖抬头对他笑笑:“谢谢,我明白你的意思,能容我考虑几天吗? ” “没问题。”张立川大度地说,“我等你的好消息,我相信,你会给我打 电话的。” 许晖笑着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周末晚上,吃着饭,夏楠对杜悦发出第八遍质疑:“你说,最近怎么老有 海关的人来公司啊? ” “不知道。”杜悦事不关己,答得极干脆,随后,她瞥了眼夏楠紧锁的眉 头,觉得自己语气太硬了,遂又添了一句,“例行公事呗。” “例行公事怎么需要那么多人参与啊?我看见连颜丽都坐在会议室里 呢! ”夏楠咬着筷头道。 她是被临时唤去会议室调投影仪的,一走进去就感觉里面的气氛不太- 样,两个年轻的海关人员一脸肃杀地端坐在台下,其余人等面色均有些讪讪, 包括平时不苟言笑的颜丽。 “这有什么,海关的人都是大爷,颜丽亲自出面应酬不是很正常的事? ” “但是,为什么他们来得这么勤快呢? ” 杜悦开始不耐烦了,敲敲她的碗:“吃饭吃饭,想那么多为什么干吗 ?” 夏楠把一块僵硬的鸭肉塞进嘴里,没滋没味地嚼着。 她想不出答案来,开始对懒怠动脑筋的杜悦不满起来:“你怎么盲目乐观啊?没看见从月初开始,公司里的人就一拨拨辞职啊?我看世铭这次也许真的有事呢!看看你,自从高纯走了之后就不思进取了。不行,我可得抓'紧做好跳槽的准备! ” 杜悦扑哧一笑:“当初数落我生二心的是你,现在急着要换东家的也是你。” 夏楠瞪了她一眼:“我是不想失业,跟你不一样,你是不希望穿小鞋,现 在这双鞋穿得挺舒服是不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 “得了吧。”杜悦拿筷子扒拉着米饭,不以为然道,“像咱们这种小人物,其实到哪家公司都一样,永远混在最底层。所以,除非有个很不错的前景等着我,否则,换不换其实都一样。” 夏楠歪着想了想:“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儿道理。不过——我还是得淘淘去,机会永远只留给有:有准备的人。” 其实,杜悦心里还有把小算盘没好意思说出来,办公大厅里突然走了好几个人,那些空位总得有人去填吧。现在有一帮人在眼巴巴地等着人事部张贴内部招聘告示呢! 杜悦很想去试,人才市场上的尴尬经历让她下决心要在世铭完成从理到文的转型,那之后她再出去找工作会容易很多。 只是她有一点顾虑,就是进了办公大厅,难免会跟许晖朝夕相见,不像现在,厂区那么大,她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躲他一整天。许阵并没对她怎么样,但每次看见他,杜悦难免会不自在。 她怀揣着这个顾虑矛盾地等待着人事部的招聘启事。一周后,她没把招聘启 -- 第28页 事等来,倒是等到了许晖辞职的消息。 那天杜悦上夜班,吃过饭她就开始打扫卫生,准备这之后好好睡上一觉, 夏楠的电话就在这时火烧火燎地杀了过来。 “杜悦,我刚得到消息,许晖辞职了!你看,连他那么稳的人都走了,现 在你总该相信我的担忧了吧!” 杜悦握着手机半天没反应过来。 “喂,你在不在听我说啊? ” “在。”杜悦惊醒了似的应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呀? ” “刚听说的!我估计他提了有一阵了,罗总肯定要挽留的嘛,今天应该是 刚批下来,整个工程部都轰动了,都在议论这事儿呢!” 杜悦乍听到这个消息时,松了 口气的感觉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莫名的失落。 许晖要走了。跟夏楠通完电话,杜悦睡意全无,脑子里胀胀的。 她并不恨许晖,那的确不能算他的错,但是,他就这么决绝地离开,她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有点怅然。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长时间,她暗骂自己神经过敏,犯贱,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跟许晖有关的事。 但是,她依旧睡不着。 精神不振地去上夜班。跟她搭班的工程师也在和其他线上的同事忧心忡忡地谈论这事儿。 “不知道许总走后会来个什么样的,唉,世铭最近是怎么了,留不住人!六线上昨天刚走掉两个工程师。” “新单位怎么样?待遇高吗? ”另-个问。 “不清楚,没明说,估计不怎么样,在W市的机械行业,世铭的工资绝对能排进前三。但是,照这样下去,会不会关门也说不定……”说到后面,明显低了下去,变成了窃窃私语。 杜悦拿了自己的记录本转身离开办公室,走进车间时,她心头那种惆怅感觉愈加深刻了。 她呆呆地走过一排排高大木然且充满油味儿的机器,茫然地想着自己的未来。 “后天晚上有送许总的活动,你去不去?”另一个工程师的声音从线上传来,关于许晖的消息简直无处不在。 “不想去,人都要走了,还去拍马屁干吗?再说,我又没捞着什么好处,泰国、新加坡的培训,都没我的份!” “你丫真现实!不过,我听说其他几个总监也会去,而且生产部的戴总嫌我们工程部都是男的,提议让质量部巡检的小姑娘都去呢!你不是喜欢那谁嘛,正好趁这个机会去接近一下! ” “哼!那种场合,估计小女生眼里只看得见那几个总了,咱们去,还不够寒碜的!” “。。。。。。” 隔天下午,杜悦接到质量总监陈力秘书的电话通知,要她第二天晚上去参加为许晖饯行的小聚会。 “我能请假吗?”杜悦斟酌着问,她不是很想去,她怕自己见了许晖会手足无措,然后在同事们面前露馅。 “不行呢!”秘书嗓门低下去一些,“陈总说了,一个都不能少,全都要去。” 既然是总监发布的命令,杜悦就没辙了。 自从高纯走后,巡检组暂时归质量部总监陈力直接领导,他是个胆小的人,质量部的很多问题以往都是高纯出头解决,而他则整天猫在办公室里, 成了个可有可无的人,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罗秉伦没发迹之前,陈力曾经是他的手下。众人都猜测,罗秉伦之所以选中他来挑质量部的大梁,其实从侧面说明了罗秉伦对质量部门职能的轻视,在他眼里,只有生产部和工程部才是真正做事的,而质量部门,不过是在前两者的基础上挑挑刺儿,作用不大。很多在质量部进行的项目,其本质上是在应付客户的要求。 为许晖饯行的聚会设在W市最时尚的酒吧“夜焰”内,包下了五楼最大的一个厅,大概能容纳百来号人,可以喝酒,也可以唱歌。 来的多数是工程部不上班的员工,世铭的管理层,除了罗秉伦、颜丽以及一些后勤部们的经理基本都来了。 据说这是由戴高阳牵头组织的,他跟许晖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杜悦是跟巡检组的其他三个女孩一起去的,曾雨露和齐正磊没到场,他们上中班,时间上有冲突。 一进门,大厅里的气氛异常热闹,有人高声嚷:“巡检部的四朵金花都来啦!许总面子真大! ” 幸亏室内光线昏暗,杜悦脸上的红晕才不至于被人发现,但她的表情明显不自然起来,总觉得许晖就在某个角落盯着自己。 率先跑过来招呼她们的是戴髙阳,今天的他格外热情亲切,把她们安置在最佳位置——三位总监就座的沙发对面。 在匆忙的目光扫视中,杜悦看到坐在沙发最边沿,手里擒着高脚杯,正不紧不慢啜酒的许晖。 他没朝杜悦看,浑身放松,脸上含了-丝浅笑。 巡检组的女孩平时很少有这种跟总监们坐在一起的机会,因而都有几分拘谨,戴高阳为她们各要了一杯饮料。 “女孩子别喝酒”他用长辈的口吻温柔交代,得到几个女孩一致感激的微笑。 许晖的秘书刘娜挺挺着个大肚子在台前唱歌,唱得还不错,虽比不上正经歌星,但显然是卡拉OK的老手了,另有两个总监秘书在旁边陪着她,给她打拍子。 陈力拿起手上的杯子对自己部门的女孩孩晃了一下:“嗨!你们几个,等下也去唱几首,别一声不响坐在那里嘛!” -- 第29页 “我不会唱。” “我也是。” 女孩们纷纷摇头推脱,杜悦慢了半拍,发现好几道目光都盯着自己。 “我,我也不会。”她不无尴尬地回答,“我五音不全,怕吓着大家。”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大笑起来。 戴高阳走到她身边,把一只话筒递给她,柔声道:“没关系,我跟你一起唱。卡拉0K这种东西,多练练就好了。” 傻子都看得出来戴高阳在动什么心思,陈力和其他几个坐得近的经理都发出暖昧的低笑,唯有许晖,面无表情地扫了戴高阳一眼。 总监给她脸,杜悦不能不识好歹驳了对方的面子。她无奈地接过话筒, 随戴高阳一起走上去选歌。 一曲终了,杜悦带着一脑门的薄汗从台上下来,发现刚才还坐在总监们附近的其他三个巡检组的女孩都已弃她而去。 谁都知道在总监身边可以有展现自己的机会,不过,这个机会显然不是人人都想要的,而跟领导们靠得太近也不是件舒服的事儿,所以她们无一不是找借口溜得无影无踪。 对戴高阳跟杜悦刚才的表现,台下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评论。反倒是戴高阳,很从容地新取了一杯果汁递给杜悦,笑着说:“你很诚实,来,为你的诚实干一杯。” 众人皆喷,许晖的脸色却越发阴沉。 杜悦尴尬得要命,她边喝着冰凉的果汁,目光边求救一般在场内巡逻,很快就眼睛一亮,她看见跟她一起来的汪寒正跟工程部的几个男孩在吧台边上说笑。 喝尽了杯中的饮料,杜悦搁下酒杯,见戴高阳还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她站起身来,匆忙说了句:“不好意思,你们慢慢聊,我找人有点儿事。”说着便逃也似的跑了开去。 “哈! David,她怕你呢!”陈力戏谑地调侃戴高阳。 戴高阳只微笑不搭讪,他转身,见许晖沉默地坐在原位,半天都没有挪动的迹象,打趣道:“晖!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有点舍不得我们? ” 大家又笑。 这个关头,谁都知道尽早脱身是最明智的选择。他们这一群人里,唯有许晖是通过正常途径进世铭的,所以他可以走得洒脱。而其余人等,一方面是不相信事情还能继续坏下去所以保持观望态度,—方面也是因为跟罗秉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时候走,怕落得个薄情寡义的坏名声。 许晖站起来,坐得太久,身体的各个关节好像凝住了一样,他用力按了一下戴高阳的肩:“我出去活动活动。” 杜悦先去上了趟洗手间,出来后,她没有按预想的那样去跟同来的几个女孩子会合,而是在大厅的某个人丁稀少的角落里找了张靠墙的高脚椅坐着,看远处的大屏幕,那里正在放《爱的代价》的MTV,某个美女如一匹布似的把身段拗过来又拗过去。 这里很隐蔽,没有灯,光线全集中在大厅前方的舞台上,隐没期间,杜悦觉得很安全,终于可以摆脱许晖那像狼一样静悄悄却勾魂摄魄的眼神了,有他在的地方,她就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她打算就这样蛰伏到散场。 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咳嗽声。杜悦一惊,赫然转身,却见许晖双手插在兜里,与她一并排,遥望着前面的大屏幕。 “许总。”杜悦控制住激烈的心跳,硬着头皮低唤了他一声。 许晖有点无动于衷,目光还停留在前方,仿佛对MTV很感兴趣:“躲在这里做什么?觉得聚会很无聊? ”他没告诉她,自己摸黑找了她一圈。 “哦,不是。”杜悦忙辩解,“这里比较……视野比较好。” 许晖低头瞥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每次她心里有了排斥外界的想法,就会像现在这样言不由衷,而她那强硬堆挤出来的笑容,也让他浑身不舒服,他不喜欢眼前这个刻意压抑自己的杜悦。 他的静默让杜悦有点沉不住气,她不清楚许晖为什么突然跑来找她,难道他又想等散席之后带自己走。 这个念头刚—蹿入大脑,杜悦的脸就像沸腾开了似的红不可抑,她不能再由着自己在略带压抑的沉默中胡思乱想了,她得说点儿什么。 “许总,你,你怎么突然要走?”她贸然开口,很快就发现自己犯了大忌讳,居然打听起总监的隐私来了,赶忙又亡羊补牢似的加了一句,“大家都很舍不得你。” 许晖在暗淡的光线中微微笑了—下,问:“也包括你么? ” 杜悦的脸越发红得如火如荼,她发现一个人在神经不够平稳的情况下还是少说话为妙,否则句句都错。 许晖轻轻吁出一口气,目光在昏黄中扫视了一圈之后,幽然道:“我走 了,你应该很高兴吧? “ 杜悦猝然向他望去,而他却目视前方,表情有几分落寞,她想告诉他不是 这样,但心里转了下念头,觉得那样回答不是很妥,她不知道要怎样回应他这 个问题才算得体,于是索性仍然保持沉默。 她的不语在许晖看来却无异于默认了,封缄在心里的情绪又冷硬了几分。 “那么,”他近乎发狠地说,“希望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杜悦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身影,良久,目光中晃过—丝迷惘。 许晖转身向自己的位子走过去时才想起来,他去找杜悦不是为了去说一声 再见,他其实是想带她离开世铭的。 -- 第30页 可他已经懒得再折回身去了,人都是自私的,他没有理由去帮助一个对自己无情无义的女人。 就让她跟着世铭这一页,在他的时光表里翻过去吧。 第八章 危险的转机 海关的几个常客逐渐淡出视线,有小道消息说,麻烦已经有人出面摆平 了。大家都松了口气,世铭总算又躲过一劫。 许晖走后,工程部很快来了新老大,姓廖,四十多岁,也是新加坡华人。 但大家不久就发现这位廖总是个纸老虎,肚里没几两墨水,态度却高傲得 要命,且一意孤行,对老员工的意见极为轻慢,跟许晖在时不可同日而语。 工程部秘书刘娜即将分娩,因此频频请假,如果不是因为新总监的到来, 她大概早就休假回去待产了。 但廖总并没有因此而感激她的敬业,平时只要她来上班,就会被支使得团 团转,办公大厅里的同仁们看她腆着大肚子吃力她在总监办公室内外进进出 出,无不深表同情。 刘娜去做最后产检那天,上午没来公司,廖总却忘了她已经提前请过假 了。在办公室里叫唤了刘娜好几声,都没见她出现,便怒气冲冲走出来,叉腰 站在门口大声嚷:“Betty人呢? ” 物流部有个姓赵的女孩跟刘娜关系很好,刚巧从旁经过,没好气地回了他 —声:“刘娜去做产检啦! ” 廖总没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敌意,追着人家问:“她几时生哪?” 小赵只好停下脚步来回答他:“预产期不就是下周三嘛!” 廖总一掐算,那天自己有个重要会议,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能不能让她不要……” 话说了一半,自己也觉察出不妥来,好像生产这件事不由任何人说了算的, 经过小赵绘声绘色,添油加醋之后,这件事成了世铭的经典笑话之一,大 家都觉得廖总很蠢。 自己的秘书时常缺席,廖总又急着用人,胳膊肘难免拐到别人的领地上去。 他跟戴高阳的办公室正好相邻,戴高阳的秘书李莉长得虽一般,但颇为能 干,性情也温顺。廖总偶然“借用”过她一次后,感觉很满意,便经常找李莉帮忙做事。 廖总会说中文,但中国字一个都看不懂,更别提写了。而工程部里很多线上实干的技术人员英语大都不怎么样,所以凡是他起草的文件,无一不需要经 过一道翻译程序才能下达到一线员工的手里。而且,他还喜欢让秘书边听他讲 边把内容实时记录下来,然后整理成文。 刘娜听惯了许晖那一口比较清晰标准的英语后,对廖总的口语一时不适应,’常常听错个别单词,以至于把整篇的意思都弄混了,为此,常遭廖总“毒 口”,某次气得差点动了胎气。 而李莉却仿佛有天生听懂他梦呓的本事,他叙述完毕,她差不多同时停笔,要不了十分钟,一份格式明晰、内容精确的文件就呈现在他桌前。 廖总用李莉越用越顺手,以至于刘娜正式休假去生产后,人事部来找他商量暂时找个秘书顶刘娜,他都没显出多少热心来。 一来二回,这事让戴高阳知道了,他不但没跟廖总计较,反而很大方的把李莉暂借给廖总。 “李莉比较能干,你初来乍到,用得上她。”戴高阳笑着跟廖总解释,“我反正在这里很久了,随便再找一个也无所谓,就当培养新人了。不过咱们得说清楚,等刘娜回来,你得把李莉还给我哦! ” 对戴高阳开玩笑似的一番话,廖总只能频频点头,他当然清楚戴高阳在世铭的地位,对他笼络自己的手段也颇有些感激,但心里难免犯嘀咕, 戴高阳这么做,是不是想让李莉监视自己?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心态,反正自己用李莉是暂时的,等刘娜回来,他总有办法揪她个错儿,一脚踹开,他再亲自挑选个心腹来用,眼下,他实在是太忙了,无暇顾及。 戴高阳刚把李莉“引渡”去了工程部,他立刻转身钻进了陈力的办公室。 杜悦上夜班上得疲惫不堪,她实在是腻烦透了这种颠三倒四的生活,可是,人事部的内部招聘又迟迟不贴出来,搞得她心焦不已。 当然,一旦贴出来了,恐怕她会更焦虑,因为竞争肯定激烈。 好容易挨到最后一个夜班结束,杜悦对着镜子里黄蜡蜡的脸皮长长吐了口气,终于可以结束昼伏夜出的蝙蝠式生活了。 早上,她高高兴兴地跟夏楠挤在厂车里聊天。 夏楠最近有点小郁闷,她往外投的几份简历,有两份来了录取她的回音, 但开出的薪水都没世铭的高,而且那两家公司规模很小,看不出有什么前途。 “鸡肋真是无处不在啊!”夏楠忧愁地朝窗玻璃哈了口气。 “其实你应该高兴。”杜悦安慰她,“看看我,蹦达了这么久,面试也有过 很多次了,但没哪家公司肯给我发offer,我觉得我是属于特别背的那种人! ” “哼! ”夏楠毫不同情她,“谁让你放弃工程助理的职位的?害得我好像 在耍许总似的。” 那张名单虽然最终公布时没有杜悦的名字,但这件事还是让夏楠知道了, 她在IT部,人脉广阔,所以一听人事部的同仁告诉她杜悦自己要求撤掉 面试资格时,惊讶得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哎,说真的,你跟许总,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夏楠突然又问,这个问题她己经琢磨很久了,把一些平时没太注意的细节串联起来之后,她终于有点回过味儿来的意思,“要不然,怎么我随口一提,他就愿意帮你那么大一忙? ” -- 第31页 杜悦心里发虚,嘴上兀自强辩:“胡说什么呢!谁说是他在帮我啊?我也 没听他提起过啊! ” “那你说你的名字怎么会上榜单? ”夏楠不依不饶。 杜悦无法自圆其说,索性来个以牙还牙:“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 ” 夏楠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开工没多久,杜悦就被陈力叫去了办公室。 “把门关上。”陈力朝她后面努了下嘴,杜悦赶忙回身,轻轻合上门。 “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陈力平时虽然磨叽,跟她说话倒是难得直接。 “您说。” “戴总的秘书暂调到工程部去顶Betty的职了,现在戴总那边缺人,呃,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过去帮他—下,时间嘛,大概四个月。” 杜悦听完,还没来得及欣喜,一个疑问立刻蹿入头脑,这么好的事怎么会 落在自己头上? 无论是生产部还是工程部,整理数据的文员比比皆是,随便提一个上去顶 班就是了,干嘛要来质量部借人? “陈总,”杜悦态度谨慎,“这是您的意思,还是……” 陈力脸上飘过一缕捉摸不透的笑意:“这对你来说,重要吗? ” 他微妙的语气足够让杜悦明白怎么回事了,不舒服的感觉从心底慢慢升上 来。她很淸楚戴高阳的为人,也清楚自己一旦接近他,将会面临什么样的风险。 可她没有勇气张口拒绝,因为她等一个这样的机会已经很久了。 “怎么不说话,你不会是不愿意吧?你必须明白,很多人等着这个机会哦! ” 朴悦深深吸了 口气,终于下了决心:“好吧,我去。” 机会和风险总是相伴出现的,她要做的是抓住机会,把风险降到最低,她 相信自己能做到。 她不是连许晖都摆脱掉了吗? 一想到许晖,她的心里竟轻轻漾起一圈链滴,有点儿温暖,更多的则是酸楚。他走后, 果然没跟她有过丝毫联络。 “希望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他的话言犹在耳,掷地有声,而杜悦此刻回想起来,只觉得周身发凉。 她很快收敛住这不合时宜的伤感,许晖己成为过去,她也不会再给任何人那样荒唐的机会。 第一天去办公大厅上班,杜悦换上一套职业女装,灰色的西式小上装,下面是是一条紧身窄裙,那是她刚毕业花了不少钱给自己置备的,结果一直没用上。 颜色有些老气,但等她薄施脂粉,又把头发在脑后一挽起来,就活脱脱成了一名专业俏丽的职场白领了,连夏楠都看得眼睛发直:“杜悦,你这一打扮,还真像那么回事! ” 办公大厅里的多数同仁杜悦虽认识,但都仅限于点头之交。所以,当她像模像样挎着包走向那张位于戴高阳办公室外面的办公桌时,无数道目光带着好 奇、猜疑和不屑向她发射过来,却没有一个人主动跟她打招呼。 这种感觉很难受,但杜悦有心理准备,她来这里不是为了逢迎谁,而是给 自己“镀金”来了。 她己经作好打算,只等四个月的暂调结束,就重新找工作,因此,这四个 月对她至关重要。 第一个跟她说话的是李莉,她来得比杜悦早,刚从茶水间回来。 “你好,杜悦。” 她亲切的笑容让杜悦觉得温暖:“你好,Echo,我初来乍到,有很多地方 不懂,以后还要麻烦你多指教。” 李莉是个温和的女孩,脸上永远带着三分笑,她做戴高阳的秘书已经四年 了,别人的秘书都是一茬一茬地换,唯有她像棵常青树巍然不倒,而且还是在旋涡的中心,不能不说是个奇迹。很多人私下议论那是因为她一贯识趣,又从来不招惹是非,所以连高纯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 从李莉身上,杜悦明白了一个道理,女孩子只要洁身自好,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会有她一席之地,同时也能受到旁人的尊重。 李莉过来把台式机的密码告诉了她,又简略地把几个重要文件跟她交代了 —遍。 对着一份新工作,杜悦终究有些紧张,怕自己胜任不了,她压低了嗓音问 李莉:“那我平时应该做些什么? ” “你听戴总安排吧,他人很好的,就是做错了也不会为难你,而且你又这 么能干,以前高纯在的时候,老说你是数据处理专家。” 李莉微笑的夸赞让杜悦有些脸红。 “刚开始肯定有段适应期,反正你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问我,我不就在你旁边嘛!” 说的也是,两个秘书的桌子见就就隔了个办公室的门加一小段走廊的距离,要是稍微 说抬高点儿嗓门说话’都不用站起来。 杜悦打心眼里感激李莉’她大大缓解了自己原本绷得过紧的神经。 戴高阳和陈力在大厅的玻璃门外一现身,杜悦立刻看见了,他俩并肩往这边走, 一边还在说笑。 杜悦克制住紧张,等他们走近,起身礼貌地打招呼。 陈力先笑起来:“看看,去了戴总的手下,态度都两样了,在质量部时, 我可没见你这么殷勤!” 杜悦有些发窘,幸亏戴高阳给了她个台阶:“陈总跟你开玩笑呢!别放心上,进来,我跟你说点儿事。 -- 第32页 杜悦几乎是硬着头皮跟戴高阳走进他那间格外开阔的办公室。 戴高阳舒坦地陷进他的高背椅里,同时吩咐杜悦:“坐吧! ”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眼睛却频频往杜悦身上瞄,笑意满满:“今天穿得很 正规嘛!” 杜悦脸红了一下,趁着他低头摆弄电脑的功夫,飞快扫了眼室内。 戴高阳的办公室要比陈力的大一些,家具跟其他办公室的虽然色系相同, 用的却是实木,玻璃隔墙下还比别的房间多了一套圆桌椅,墙上挂了几幅附庸风雅的山水图。 果然总裁的小舅子待遇就是不一样,看来内部传闻所说的罗秉伦发迹的前受过他老婆娘家不少资助的事是真的了。 “你过来。”戴高阳忽然向她招手,一脸神秘的笑容。 杜悦好奇地绕到他身后,跟他—起望向笔记本屏幕—— 那上面正在播放一个很短的视频:一个男子的车在悬崖边上坏了,他满头大汗一筹莫展,这似这时有对夫妻开车过来,男子立刻招手叫停,一番交涉之后, 那对夫妇似乎愿意帮忙了,三个人―起来到男子的车边,三下五除二后,那辆车被直接掀翻到了悬崖下, 夫妇二人笑呵呵地拍手走人,只留下男子目瞪口呆,如置梦中。 看最后打出的一行字,仿佛是一则手机广告。 戴高阳笑着问她:“好玩吗?” “有趣。”杜悦也笑了笑,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大白上着班,这位老总倒是好兴致。 “戴总,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做的吗?” 戴高阳想了半天,指指自己桌上的茶杯:“麻烦你给我来杯奶茶,谢谢!” 下了班,杜悦跟夏楠班车上重逢,夏楠迫不及待地打趣她:“杜秘书,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 “无聊。”杜悦闭起眼睛,仰头靠在车后背上。 随后,在夏楠的追问下,她把自己一天的事务作了下总结,泡咖啡、奶茶若干杯,收文件若干,发文件若干,仅此而已。她没把戴高阳揪她一起看视频的事告诉夏楠,免得她大惊小怪。 而且,据她偷眼观察,其他几个秘书也没什么事儿,多数时间都在上网,或者趁老板不在办公室,去其他部门找人聊天,就连最繁忙的李莉,也有近一半时间空闲着。 “怪不得人家都说当秘书舒服呢!”夏楠感慨了一句。 可这样的日子并非杜悦所期待的,她可不想四个月的时间在无所事事中度过,到时候,去别家公司介绍自己的秘书经验时她该怎么说? “我会泡奶茶,会调制各种口味的速溶咖啡,还会收发文件!” 这些事,是个人都会干。 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烦躁,希望自己的工作内容能尽快充实起来,她浪费不起那些时间。 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接下来的三周,她的工作日程跟第一天根本没什么区别。 这种寂静如死水又寡淡如白开水一样的日子让杜悦抓狂,她开始考虑自己找活儿干。 她跑到资料室找相熟的工程师要了两套图纸回座位上慢慢研究着,虽然她已经立志不走“武”道了,但趁着空闲,多了解点儿东西总比发呆要强。 有一回戴高阳从外面回来,发现杜悦埋头在桌前津津有味地研究着什么,他凑上去一看,原来是张图纸。 他把图纸拽到手里边看边笑了半天,杜悦被他笑得很下不来台,以后再也不在他面前看图纸了。 不过,当秘书也并非一无是处,正如夏楠一早就预言过的,只要你踏进了办公大厅的门,就会有比在车间多数倍的机会。 有天下午,杜悦要帮戴高阳复印一份文件,但复印室的机器坏了,她只得转去收发室复印。 进了门,她看见颜丽也在,正站在复印机旁皱眉读着手上的资料。 杜悦没敢吭声,站在一边等她。颜丽察觉到有人进来,折身便往里间走,她的办公室紧邻收发室。 杜悦复印机盖板,正要把文件放上去,发现里面有张纸。她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这是颜丽复印时遗留下来的,赶忙捡起,紧步追过去:“颜经理,您的资料。” 颜丽正要跨进办公室,闻言回身,看见杜悦手持文件急匆匆走过来,她还格外注意到杜悦没把那张纸翻过来,始终面朝下,一点没有好奇的神色。 颜丽接过资料的同时,对杜悦产生了几分好感,说了声:“谢谢!”并向她报以一笑。 又过几天,杜悦把一沓戴高阳已经签完字,需要总裁批复的申请文件送往颜丽的办公室。 她敲门进去时,颜丽刚好讲完一个电话,见了她,客气地点了下头。杜悦例行公事,放下东西正准备离开的,颜丽忽然叫住她。 “杜悦,你能帮我个忙吗?” 杜悦有些惊讶,转过身来时,看到颜丽异常苍白的脸色,她忙不迭的点头。 颜丽把一份文件塞进档案袋,然后把袋子外面的布线缠牢,这才递给她:“你把这个给物流部的吴经理送过去,他在仓库点货,很急。” “好的。” 颜丽迟疑了一下,又轻声嘱咐了一句:“这个是不可以随便看的,你明白吗?” 杜悦对她笑笑:“您放心。” 目送杜悦出去的身影,颜丽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情绪。在这间公司,她没有一个朋友,到处都是对她虎视眈眈的人和看她好戏的人,然而对杜悦,她却有种直觉,这是个可以信任的女孩。 -- 第33页 杜悦赶到仓库门外,这里有不少物流部的职员正在紧张地忙碌,她在门口拦住小赵,说明来意。 “你说是颜经理让你来的? ”小赵满脸惊异,仿佛不相信似的。 “对! ”杜悦重重点头,”她说很急,吴经理在吗? ” 小赵伸手要去接档案袋:“他在里面,文件给我吧,我给你送过去。”杜悦却不肯撒手:“不行,颜经理说一定要亲手交到吴经理手上,如果外人不方便进去,能麻烦你叫他出来一下吗? ” 小赵对她谨慎的态度又好气又好笑,但她没空跟杜悦争执,转身跑了进去,没多久,物流部经理吴志明就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 吴志明有一张跟颜丽如出一撤的脸,但他的面色没有颜丽那样白,黄黄的,总是透出三分倦意。 杜悦很早就听人说过,他是颜丽同母异父的兄弟,感情很好,在世铭,除 了罗秉伦,最有权力的就要数这对兄妹了,连戴高阳都奈何他们不得,这也是戴高阳暗地里跟他们不和的根本原因。 杜悦见到他,立刻主动把档案袋递过去,吴志明没说什么,只朝她笑笑表 示感谢。 杜悦没觉得这件事有多重大,也没跟任何人提起,但颜丽却因为这两件事 对杜悦刮目相看。 又一个午后,杜悦去总秘办公室送资料,颜丽正坐在窗前悠闲地喝一碗银 耳羹,她的脸色比让杜悦送文件那次好了很多,至少有些血色了。 见了杜悦,颜丽很客气地让她坐,并亲自给她盛了碗甜品:“你尝尝这个,我让阿姨炖了一个上午,很糯,里面还放了燕窝。” 杜悦再三推辞,却不过颜丽的热情,只得道了谢坐下同吃。 大约是看见杜悦脸上那显而易见的局促之色,颜丽绽开柔和的微笑:“你在巡检组干了三年? ” “嗯。”杜悦边答应边小心翼翼地吃燕窝银耳羹,感觉一点都不享受。 “我注意你很久了。” 颜丽的这句话让杜悦一下子忘却了扭捏,眨巴了两下眼睛,有点不太相信地盯着颜丽。 ”不要以为我整天躲在办公室里,对外面的事情无所知。” 颜丽表情怡然:“你是巡检组里干活最认真的一个,不偷懒,枳极好学,就是有时候会发发犟脾气,我说得没错吧? ” 杜悦心下惭愧,其实她上夜班也有过偷懒的时候。 ”你以前是不是跟齐正磊交往过? ”颜丽忽然又问,大约是那件轰轰烈烈的新闻也传到过她耳朵里,她有点好奇。 杜悦的脸脸无可抑制地红了,她很快就泰然地抬起头来,没有想隐瞒的意思:“不,是我……一相情愿,不过已经过去了。” 顔丽不再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杜悦觉得她可能是想劝自己点儿什么 的,但估计一联想到她自身,就发现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一点是什么吗? ” “不知道。”杜悦停止喝羹汤,表情认真地望着颜丽。 “你很有自知之明。” 杜悦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句话,不明白这是夸她,还是奚落她。 颜丽似乎能从她的表情读到她的心里,笑意弥深:“我在夸你,难道听不 出来? ” 杜悦脸又红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觉得做戴总的秘书怎么样? ”颜丽换了个话题。 “这个……”杜悦不得不提起精神来,她知道在这种时候,说话一定要谨 慎,否则很可能因为说错话给自己惹上麻烦。 “我只是暂调过来而已,等刘娜休完产假回来我就得回质量部了。”她含 糊其辞地搪塞了过去。 “你不怕戴总为难你? ”颜丽双眸变得犀利起来。 “戴总人挺好的,他从来没为难过我。”杜悦赶忙替戴高阳解释。 她说的是实话,这些日子以来,他除了有时候跟她开上几句无聊的玩笑,真没动过什么不轨的心思。 颜丽笑了笑,她很清楚戴高阳是不可能老实的,只不过时机未到而己,这是他欲擒故纵的手段。 她只是对杜悦的态度不解,这个女孩有时候表现得很精明,嘴巴紧,善于抓住机会,又不轻浮,但有时候想法又天真得很,对迫在眉睫的“危险”也浑然不觉。 “这么说,你将来还打算回质量部去做巡检咯?” 杜悦抿了抿唇,没敢把内心真实的打算告诉颜丽:“可能吧。” 想起未来,她虽然不无憧憬,心里多少还是觉得忐忑的。 颜丽的银耳羹已经吃完,她优雅地放下碗具,用纸巾擦了擦嘴。 “或许,我可以帮你。”她闲闲地说。 而这简单的几个字在杜悦听来,却无异于一道曙光,令她又惊又喜。 她正琢磨着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颜丽已将视线投向窗外,语气里了几分沉重:“如果世铭这次能够……” 她没把话说完,转过头来对杜悦淡漠地笑了笑:“等到时候再说吧。” 杜悦的喜悦打了不少折扣,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 她刹那间明白,世铭的危机还远未解除。 第九章破釜沉舟的自救 杜悦发现,几个总监里,陈力跟廖总都很喜欢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编制文书,所以他们的秘书最忙碌。戴高阳是坐不住的人,一天中蜗居在办公室的时 间不会超过两小时。即使回办公室,他似乎也没多少正事可干,不是找杜悦进 去胡侃一通,就是跷着脚跟人煲电话粥,杜悦因此格外空闲。 -- 第34页 不过她从不上网瞎逛,也不跟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闲聊,一来不熟,二来? 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没事可做的时候,她就找点资料看看。 新近她还从网上下载了一个英语自学课程,专攻口语的,她可以不出 一遍遍默诵。 有天下午,戴高阳忽然从外面回来,经过杜悦桌前时,特别敲了敲 “进来一下。” 杜悦觉得他口气有些不对,赶紧收掉学习资料进去。 戴高阳示意她在自己对面的软椅里坐下,他一脸莫测的表情,每当到这时候,杜悦总是心生惶恐,很有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奈感。 “你最近是不是跟颜丽走得很近?”他盯着她问。 杜悦心里咯噔了一下:“我……就是去送审文件的时候跟她聊过几句,这样也算走得近吗?” 尽管心里在擂鼓,她还是保持神色平静,任何人在那样的氛围下,都不可能拒绝颜丽的要求。而且她也从来没把自己归属到戴商阳这一派别中来,她不属于任何一派,她仅代表她自己。 戴高阳不再追问下去,却久久盯着她,仿佛想洞穿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坦然,杜悦也静静地迎视着他,两人无声较量了片刻, 戴高阳眸中的阴冷蓦地抽离,转而注入柔色和笑意。 “今夭晚上有空吗? 杜悦的神经还没从刚才的紧张中摆脱出来,有点愣神,这位总监的思维跳跃得毫无章法。 但她陡然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防备很久的“风险”正在无声无息朝自己逼近。 “我跟人约好晚上出去逛街了。”她飞快地回答。 “哦——”戴高阳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却未死心,“会逛到很晚吗? ” 杜悦不打算跟他绕来绕去:“请问戴总有什么吩咐? ” 戴高阳笑着向椅背上靠去,轻松地说:“吩咐不敢当,你过来帮了我整一个月了,请你吃顿饭总是应该的吧? ” 杜悦脸上勉强装点出笑意:“谢谢戴总关心,不过我来这里之后,其实也没什么忙,反而比从前在巡检组空闲了许多,哪里还好意思让戴总请客。” “那你请我好了。”戴高阳双手抱在后脑勺上,很有兴致地欣赏杜悦的窘相。 “这个,当然可以。”杜悦开始觉得应对吃力,“不过,最近我可能真的……抽不出时间来。” 戴高阳发出一连串笑声,让杜悦的脸顷刻间红了起来,她明自自己的理由很拙劣,可是仓促之间,她想不出更好的来,她没这方面的经验。 “行!”戴高阳并不急在一时,“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再约好了——只要你不赖账就行。” 杜悦有着死里逃生的解脱感。 回家的班车上,杜悦想起自己在戴高阳办公室里时那副硬邦邦的表情,以及戴高阳一连串的笑声,她顿觉脸上开始发烧,心里也充满懊恼。 如果戴高阳不是那个意思,而仅仅是出于礼貌邀请自己一下,那她岂不是又出了个大洋相,戴高阳此刻说不定正可劲儿笑话自己呢! 回到租房,杜悦照例是一个人做饭吃。 最近夏楠神秘得很,行踪诡异,要么加班,然后搞得老晚才回来,要么声称跟人约好了有事,而改坐前往市区的班车。 杜悦疑心她是跟“偷菜”的张涛在谈恋爱,点了她几次,夏楠都连声否认。 “没事你脸红什么呀? ”杜悦对她的隐瞒不以为然,“谈恋爱又不是丢人的事,我要找着合适的,我也想谈呢!” “我说不是就不是嘛!他要什么没什么,我跟着他,不是一辈子辛苦?” 杜悦听出夏楠语气里的犹疑和矛盾,她本想劝劝夏楠,一转念,自己对他们的事情压根都不清楚,而且夏楠一直扬言要找个条件优渥的男友,万一她劝成了,夏楠将来真的受苦,搞不会会连自己也埋怨上。 晚饭后,杜悦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母亲接的,照例对她嘘寒问暖了一番。 进入十一月份,天气骤然转凉,母亲难免要多唠叨几句:“穿衣服别贪图好看,要注意保暖,否则你老来可有苦吃呢!” 在家的时候,杜悦跟弟弟一样不喜欢听母亲碎碎念,等毕业了一个人在外谋生,才感觉到来自家庭的温暖有多重要。 “对了,你别老给家里寄钱了。”母亲的话题又转到经济上,“把钱横着,将来结婚用得上。还有啊,一个人在外面过日子,不要太苦着自己,知道吗? ” 挂了电话,杜悦的思维便停留在跟母亲聊到的那个最终话题上——钱。 曾雨露搬走后,租房里很快就新添了个女孩,但没几天就让夏楠打发走了,她们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懒的女孩,衣服瞎扔,垃圾乱抛,吃过东西后的餐具可以在水池里堆到长毛。 “我情愿多付点儿房租,也不想跟这样的懒婆娘住一起!”夏楠的一句话,最终拍案定型,她们又恢复了二人世界。 世界干净是干净了,但少了一个人分担房租,生活成本就提高了。 她刚调去做戴高阳的秘书没几天,夏楠就问她,工资有没有涨,杜悦老实道:“我是借调过去的,关系都还在质量部呢!涨工资这种事想都不敢想,我只要能拿到那几个月的秘书经验就心满意足了。” 话虽如此说,谁不希望能多赚点钱。杜悦对金钱的渴望尤甚, 她希望将来能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 第35页 而这些目标她眼下显然都无法实现,只能寄希望于未来。 临下班,戴高阳组织生产部的主管人员开会,并嘱咐杜悦别急着走,他开完会后找她有事。 杜悦忍不住犯嘀咕,有事不能早一点,非要到这会儿才不尴不尬地找自己。不过嘀咕归嘀咕,她也没法说不,谁让人家是老板呢。 会议冗长,杜悦喝掉差不多六杯茶水,才见会议审的门波推开,生产部经理们三三两两走出来。 戴高阳拿着一张被涂改得乱七八糟的纸往杜悦桌上一扔:“这是会议记录,你整理好了发给我。” 杜悦一分钟都没耽搁,赶忙调出文档来,准备速战速决。 才敲了两行字,戴高阳已经锁了办公室的门出来,见她正认真作业,有点讶异:“你在干吗? ” 杜悦哭笑不得:“整理会议记录啊! ” “明天做吧,不着急。”戴高阳把手上的车钥匙往空中一抛,又接住。 杜悦一下子愣在那儿:“那你刚才说让我留一下,是什么事? ” 戴高阳冲她灿烂一笑:“我想让你请我吃晚饭,可不可以? ” 杜悦的神经一下子绷紧,狼又来了。 “我今天……”她深深懊悔,为什么平时不多备几个理由在脑子里防患于未然呢,那样也不至于到要用的时候理屈词穷了。 “你别编理由了。”戴高阳狡黠地向她一挤眼睛,“午你打电话我都听见了——你今晚有空!” 杜悦倏地想到—定是自己在电话里跟夏楠抱怨她老不回家吃晚饭被戴高阳听到了,她悚然心惊,这家伙可真够老谋深算的。 “走吧,走吧,难道我还会吃了你!”见她还是愣愣的,戴高阳有点不高兴地敲了敲她的桌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杜悦已是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收拾了东西跟戴高阳走,一路上心里都在敲锣打鼓。 戴高阳开一辆流线优雅的蓝色跑车。 “既然是你请客,地点就得由我挑啦! ”他心情好到上了车就- 杜悦机械地点点头,心情沮丧。 跑车像头猎豹似的,嗖地一声就飞出了厂房,杜悦只觉得身心分离,更加紧张。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戴高阳满肚子的笑话和典故,对杜悦来说完全是对牛弹琴,她现在最关心的是这顿饭得花多少钱,还有,她一会儿该怎么脱身。 好容易盼到买单,戴高阳挥挥手,账单就落到他手上了。 “一共是五百六十二块。”服务生笑咪眯的一句话,听得杜悦心惊肉跳。 她哆哆嗦嗦地把自己的皮包掏过来,又心疼又无可奈何。 “这么便宜!”戴高阳感慨了一下,已经先杜悦一步从钱包里枯出一张卡,搁到账单上。 杜悦一见,心疼都忘了,赶忙起身抢着要付钱,被戴高阳拦住:“把钱收好吧,这次我来付。” “可是咱们不是说好……” “我跟你开玩笑的。”戴高阳笑起来,“这你也当真!我在你眼里就有这么坏? ” 服务生已经拿着戴高阳的卡走出包间了,杜悦只得讪讪地把钱包收好,心里的警报声却响得更厉害了。 一出餐馆门,她急着想跟戴高阳分道扬镳:“戴总,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时间也不早了,我看就……” “你就这么想回家? ”戴高阳仿佛一眼就洞穿她心思,“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玩玩,女孩子不要总是那么刚硬,既要会学习,也要会玩才对嘛!” “我真的还有点事,”杜悦吃力地扯着谎,抬眼看见不远处有个车站, 时像遇到救星,“这里有直达我家的公交车,很方便,这样吧,你忙你的,我就直接在这儿坐车回去就行了!” 她身子一转就想开溜,戴高阳手臂一伸,就把她当街给拉住了。 杜悦苦着脸转过头来,看见戴髙阳脸上的笑意己经消失了大半。 “你寒碜我是不是? ”毕竟在W市待了五六年,他学会了不少方言土话,“走吧,我送你。” 说着,他一径拉着她的手往车库方向走。 杜悦心里挣扎得要命,是即刻撂手翻脸还是继续支撑下去? 心思翻搅之时,她己经被戴高阳推上了车。 重新坐在副驾的位置上,杜悦心里别提有多窝囊了,心一横,她不再打算反抗,她不信以戴高阳的身份,会做出霸王硬上弓的事来。 “你住哪儿. “XX街19号。” 车子又像个精力过剩的猎豹一般器张地飘了出去。 他们是在市区吃的饭,杜悦住西南,开了五六分钟后,车子就驶出了繁华地段。 “你是不是怕我啊?” 杜悦不好明说,想了想道:“你是老板,我是小职员,我怕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戴高阳笑得很大声:“我哪算什么老板呀!真正的老板是罗总,我跟你一样,都是打工的,你说对不对?” 杜悦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她犯不上跟这些生活舒服得浑身皮痒的公子哥逞口舌之能。 她忽然注意到,车子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一条她陌生的街道,她立刻紧张起来。 “戴总,你走错路了,去我家应该继续往南开!” “没错啊!我先带你去老街逛逛,那边有很多不错的酒吧,你一定很少去那种地方吧? ”戴高阳笑嘻嘻地解释。 -- 第36页 杜悦抓着皮包带子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一半是害怕,一半是被气的。 “停车!我要回家!停车!”她扯开嗓门尖锐地大叫了一声,她受够了跟他没完没了的周旋。 车子在路面上滑翔了一段,终于在街边停下。 车内一点动静都没有,杜悦明白她刚才那一嗓子等于把两人都逼到了极为尴尬的境地。 戴高阳落下车窗,给自己点燃了—支烟,狠狠抽了几口后,才转过头来面对杜悦,脸上的嬉皮笑脸一扫而光。 “我不喜欢勉强女孩子,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杜悦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挫败,她的心里油然而生厌恶、恐惧和另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已经结婚了。”她低着头,轻声说,没说的那句潜台词是:结了婚就别再出来拈花惹草了。 戴高阳歪着头玩味了一下她这句话中蕴含的可能性,轻轻一笑,带点儿嘲弄:“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还没结婚,你就不会介意,是吗?” 杜悦的脸一下子涨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咄咄逼人地盯着她。 杜悦缄口不语,她通常不会说狠话,因为心知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而她身边坐着的这个人,到目前为止,对她尚有不容小觑的震摄作用。到万不得已,她不希望草率地得罪他。 戴高阳擒着烟的手在窗外抖了抖烟灰,杜悦的退守给了他某种错觉,他决定再做一次努力:“杜悦,坦白说吧,我喜欢你,也为你花了不少心思,我知道你想进大厅,所以我满足你,但你要知道,这个世上没有免费的东西,对吗? ” 杜悦深吸了口气,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终于落下来,重重坠在地上,她感到一种绝望的踏实。 “你说得对,我……明天就回巡检组。” “别这么冲动。”戴高阳皱眉瞥了她一眼,募地又叹一口气,“难道我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 ” 做完决定后,杜悦的情绪平息了下来:“不,戴总,我知道你手里力的权利有多大,我只是……不想用自己……去换取想要的东西。” 现在,她开始后悔当初的选择了。 她还是太天真,以为自己能够驾驭得了,而实际上,从她接受他“馈赠”的那一刻起,他就认为她已经算默许了。 多么愚蠢的思维! 戴高阳冷冷地看着她,良久,才又缓声道:“你是第一个拒绝我的女人,你知道拒绝我是什么后果吗? ” 杜悦心情沉重:“知道。” 她觉得自己犹如一个从谷底艰难地往坡顶上爬的小虫子,可是,有人只伸出小拇指将她轻轻一掀,她就连滚带爬地重新跌了回去。 她是多么不情愿,又是多么无可奈何。 戴高阳抛去手中的烟蒂,同时关闭了车窗,杜悦觉得他们的谈话应该算结束了,她等着他驱逐自己下车,或者,礼貌一点,送自己回家。 至于以后的事,她想等睡一觉后再好好考虑,她现在很累。 车子却迟迟没有启动,在暗淡的光线中,戴高阳冷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 “什么?!”杜悦的心跳一下子激烈到失控的地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戴高阳转头对她邪恶地笑了笑,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饶有兴致地欣赏杜悦那副心惊肉跳的表情。 “别跟我装傻。如果你跟许晖没有过什么,他不会那么积极地把你往名单上推,他可是个比我要现实一百倍的男人,你以为你们的事能瞒过我?” 杜悦只觉得自己浑身像被剥光了,赤身裸体地袒露在他面前,接受他毫不留情的嘲弄。 “你接受他,是不是因为他是单身?”戴高阳哼了一声,“多有趣的评判标准!你不会指望他真的娶你吧?可惜啊,他现在人都不见了,你失算了!” 杜悦的嘴唇哆嗦起来,她的心像被某种利器狠很地切割着,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我只是觉得奇怪,许晖那家伙从来都很谨慎,即使想找女人,都是在外面解决,他怎么就突然看上你了呢?” 戴高阳最初不过是想套杜悦的话,但现在一看杜悦的慌张神色,他就明白自己猜对了。 “我接近你,就是想看看你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他脸上依然笑着,用目光近距离地浏览杜悦全身,“你果然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杜悦想冲下车去,可是身子却像僵住了似的发钝,怎么也挪动不了。 “你知道你的独特之处在哪里吗?”她的笑脸忽然贴上来,一字一顿,犹如宣判,“别人都明白有得必有失的道理,而你,只想得到,不想付出。” 杜悦闭上眼睛,羞耻的眼泪却从眼眶中溢出,顺着脸颊缓缓地流淌,她没有用手背去拭泪,她觉得自己眼下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看见她的眼泪,戴高阳倏地住了口,他不是那种心肠特别硬的男人,他只是正在经历这五年来的第一次挫败。 “对不起,杜悦。”他改了缓和的口吻与她说话,“我不知道你的顾虑是 什么。如果是因为许晖,”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劝你大可不必, 我,我不会把你丢在这里,自己跑去更好的地方发展。” 他伸出手去,替杜悦擦拭面颊上的泪痕,温柔细致。 -- 第37页 她的皮肤柔软细腻,渐渐地,载高阳的呼吸不稳起来, 刺激得他兴奋莫名,他的手指终于停在她面颊上,头颅慢慢凑了过去。 杜悦悄悄腾出手,照着戴高阳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拼尽令力煽了过去。 很淸脆的一声耳光后,车内的两个人像被点了穴似的僵住不动。 载高阳捧着半边麻辣辣的脸,一副错愕的表情,怎么也无法相信杜悦的爆发力竟有这样强。^ 数秒的怔忡之后,杜悦才手忙脚乱地掰开车把,推了门落荒而进。 过去,她对磨砺与挫折的概念不外乎擦干血迹重新开始,可当她从戴高阳 的车上下来时,她觉得她浑身的血液都已被抽干。 她狼狈地一路哭着向前走,满心都是屈辱和愤懑。不久前高纯对她说的那句话赫然回荡在耳边。 是的,她的确是在玩火,她也的确还太嫩,她明明可以避开这场是非的, 她也觉得自己应该避得开的。 那么,究竞是什么把她引到了如此不堪的境地? 凌晨四点,杜悦再度醒来,整个晚上她都没睡好,断断续续地做梦,清醒,,这次,她没再强迫自己入睡,而是翻身坐起,在黑喑中沉思, 她的情绪已经从最初的颠乱中扭转了过来,不再像昨晚那样万念俱灰。 从小,她就明白一个道理:只要还活着,任何路都有继续走下去的可能,至于怎么走,结果如何,全看自己的意志力有多坚强。 她在心甩盘算广一下迄今为止的得失,有一点还是不甘心,她辛辛苦苦地迈进了向往已久的大厅,难道现在就这么灰溜溜地退出来吗? 她的目的还没冇达到。当初,她选择这个方向的时候,已经给自己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无论如何,她都要坚持到底. 因为,她还没有一败涂地, 在渐白的晨曦中仰起头来时,她的脑海里飘过一个或许可以给她提供帮助 的人的名字。 她的心安定了不少.重新燃起希望。 班车上,杜悦从包里掏出一瓶眼药水,仰头往眼睛里滴了几滴。 “昨晚没睡好啊?”夏楠看着她问。 “嗯。” “忙什么呢?加班加到那么晚? ” 杜悦闭目养神,懒得解释。 夏楠的语气忽然低下来:“杜悦,你在生产部这么长时间,有没有听到点 什么风声? ” “你什么意思?我没明白。” 夏楠显然不相信,悻悻道:“你不肯说算了,我知道你嘴巴紧。” 杜悦觉得她整个一莫名其妙。 隔了会儿,夏楠忍不住又开口: “哎,你知不知道世铭有好几家客户现在 跟咱们要货啦?其中还包括科艺,就是许晖现在去的那家公司!” 杜悦这才睁开眼睛,眼神茫然得像个傻子,顿了片刻才低声问:“真的假的? ” “要是知道真假,我还来问你干什么,你这人!”夏楠看她不似装假,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轻声嘀咕,“杜悦,真不知道你平时的精明劲儿都用在什么地方了,近水楼台都榜不着月亮。” 杜悦心里乱乱的:“我哪里精明了。” 她偏过头去看窗外,她这个不精明的人今天却要去做另一件冒险的大事。 她会成功吗? 还有许晖,他在科艺,想必也过得顺风顺水吧。 戴高阳那几句刺耳的话蓦地涌上心头,她知道自己没道理责怪许晖,可心里还是有股酸酸凉凉的情绪久久挥之不去。 到了九点,戴高阳的人还没出现在办公室里,部门送过来的文件报表都堆积在杜悦手上,她趁势翻了翻,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真不知道夏楠那些消息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九点半,与杜悦比邻而坐的李莉接了个电话,之后她通知杜悦,戴高阳今天不过来了。 “他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要回新加坡开会。”李莉告诉她。 杜悦道了谢,心里不是滋味,她明白戴高阳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想不到连 个小小的秘书一职都有被架空的一天。 不过这对她来说却是个难得的契机,她可不想被戴高阳抓到自己私会颜丽的把柄,否则,那就不止是被无情嘲笑的问题了,一旦求助失败,她 巡检组都回不了,直接被扫地出门。 拿了两份文件在手里装样子,杜悦轻轻敲开了颜丽办公室的门。 这是她第一次向颜丽提出请求,颜丽有些意外,特意放下手中的杂务,把杜悦引至里间的小会议厅,这里的私密性很好。 “你能说得明白一些吗?为什么想离开生产部? ”沙发上,颜丽很认真地 问她。 杜悦既然决定来找她,就没有要向她隐瞒的打算,遂将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向颜丽道出,当然,隐去了关于许晖的那部分争论。 颜丽很平静地听完,她一点都不感到惊异,这个结果是迟早的事,只是她 没想到杜悦有勇气真来找自己帮忙,她对杜悦又多了几分认识。 “你想去哪个部门? ”她问得直接,因为相信杜悦在来找自己谈之前定 已经有主意了。 这正是杜悦在等的一句话。她觉得,既然自己已经无可避免地陷入“党争”,那么不如干脆点儿,索性选择一个立场最明确的位置,于是她回答: “物流部。” -- 第38页 谁都知道物流部的吴志明是颜丽的第一心腹,物流部几乎所有人员都是 “颜派”。 杜悦的想法也简单,戴高阳就算再怎么愿丽过不去,也不至在场面上为难作梗,他还得顾忌着罗秉伦。躲到物流部去,是杜悦眼下所能想道的在世铭最安全的归宿。 当然,最安全的地方通常也意味着最危险。只是杜悦不认为会那么背,她给自己的期限是三个月,三个月后,她会重新出去找机会, 一如最初决 定的那样。 颜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慢慢笑了起来,她能从这个女孩 的脸上看到某种绝然,就像她当年下定决心抛开颜面跟随罗秉伦时一样。 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绝。 严厉沉吟了一下,脸上现出几分忧色:“我不推荐你去物流部。” 杜悦心一沉,死死盯着颜丽:“你的意思是……”她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失望在心间急遽忙散。 后者犹豫了片刻,露出一抹苦笑:“物流部那边最近出了点麻烦,一直拖着解决不了。我不希望你卷进去。以世铭目前的状况,按说你还是不动为妙,不过,你跟戴总既然已经搞到这步田地,继续待着的确没什么意思。” 原来她不是不想帮自己。杜悦心里一宽,凝神屏息继续听她讲。 颜丽想了会儿才道:“这样吧,你可以去人事部待一阵,看看情形再说。” 杜悦心中一喜,人事部对于做文职类的女孩而言,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谢谢。”她没有说过多矫饰的话,对于别人的恩惠,她习惯于记在心 里,日后有机会图报。 “那,我什么时候过去? ”她急切地问。 “用不着这么急。”颜丽微微笑了下,“这事总得等戴总回来,我跟他说 一声才行,面子上的事还得做。你先回去,等我通知吧。” 出来时,杜悦紧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她这趟没有白来。只是,她刚才离开时,颜丽那微蹙的眉头始终没有绽开的迹象,仿佛被什 么麻烦深深困扰住了。 杜悦在心里说,无论颜丽遇到什么事,只要她来找自己帮忙,她都绝对不会 推辞。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不管颜丽的身份有多尴尬,也不管颜丽受到多少人的鄙夷,从此以后, 只要在这间公司里,她都会不离不弃地追随颜丽,因为颜丽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向她伸出了援手。 在她找颜丽谈过之后的第三天,戴高阳从新加坡回来了。 杜悦不知道颜丽是怎么跟戴高阳谈的,两人只用了短短十来分钟就轻松谈妥了,之后,杜悦被人事部叫去办相关手续。其中有个栏目需要现任老板签字认可的。尽管不太情愿,杜悦还是硬着头皮去敲了戴高阳办公室的门。 戴高阳却没为难她,甚至话都懒得跟她说,目光在纸上粗粗一览,就下笔签上花蝴蝶一般飞舞的大名。 在杜悦道完谢准备出去时,戴高阳才似笑非笑地讥讽了一句:“你的能耐 真是越来越大了。” 杜悦没回击,在两人的较量中,她谈不上赢了,但也不算惨败,她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所以,对戴高阳的嘲弄,她只当没听见,把尾巴夹得牢牢的。 世铭的人事部没有设总监,最高职务是高级经理,由一个姓钱的中方男子担任。钱经理四十多岁,说话很小声,脸上时常带着笑。 他手下一共三元大将,统统都是作风强悍的女兵,一个抵仨,其中就有当年火烧火燎把杜悦招进来的卢经理。 杜悦就这样被硬塞了进来。 虽是颜丽推荐过来的,人事部的几个女孩子并没把她当回事,平时她们聚 在一起聊八卦也从来没想过要让杜悦参与,而她接手的活儿大多是些打印、申报的低附加值的跑腿事务,俨然成了整个人事部的使唤丫头。 杜悦却丝毫不抱怨,她牢牢记得自己的目的——她是积累经验来的。 有了这个认知,她工作起来就轻松单纯多了,谁有事找她,她都乐呵呵地 应承下来,时间一长,同仁们见她是这样一副打不死的小强精神,就懒得再给 她摆脸色了。 夏楠对杜悦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成功实现三级跳感到咋舌,紧接着,就对自 己的预言扬扬得意起来:“我说什么来着,杜悦,进了大厅,什么事都有可能 发生,是不是? ” 杜悦没敢跟她细述这表面风光背后的处处心酸和惊心动魄,即使是再好的朋友,因为同在一家公司,她也不得不谨慎一些。 如今的杜悦,己经极少去线上走动了,偶尔经过那里,望着—排排跟从前一样整齐划一开动着的机器,亲切与惆怅就同时席卷而来。 某次,她途经三号车间时,不期然与曾雨露相遇,后者依旧是清秀的面庞,一成不变的白大褂,而从她身边经过的杜悦却俨然脱胎换骨,成了一位名 副其实的办公室白领。 杜悦没跟曾雨露打招呼,在最初相认的一眼后,她就连眼角都没向曾雨露 拐过。 曾雨露望向她的眼神也很复杂,有不屑、有妒嫉、有得意,更多的是冷漠。两人擦肩而过时,一句诂蓦地涌上杜悦心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杜悦原以为进了人事部就可以安稳过日子了,没想到,圣诞节前夕,海关的人再度莅临世铭,掀开了一场谁也没想到的疾风骤雨。 -- 第39页 第十章依然逃不开的厄运 晚饭后,离上床时间还早,杜悦和夏楠分别歪在沙发和电脑前各行其是。. “哇!科艺在招IT维护人员哎! ”夏楠正在浏览W市的网络招聘信息。 杜悦把手上的报纸翻过去一页,没答理她。 复楠惊喜的嗓音刚落,立马又转成了沮丧:“奶奶的,又要三年以上的工 作经验,咱干过两年半的就不是人了?什么逻辑!人事部的那些人到底干不干 人事啊! ” 话一说完,立刻想起来杜悦也在人事部,不觉朝她嘻嘻笑:“我不是说你哈! ” 杜悦毫不介意:“说我也没关系。” 招聘信息浏览得差不多了,夏楠转头过来跟杜悦打岔:“喂!你是不是也可以动起来了啊?就世铭现在这局势,很明显已是大厦将倾啊!能走的都走 了!你再不早点儿给自己谋个出路,小心都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去! ” “再说。”杜悦纹丝不动,依旧看她的报纸。 “嗨!我说杜悦,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公司好好的时候你一心想跳梢,现在船都快翻了,你反而心定起来了! ”夏楠说着就激动起来。 由不得她不激动,偌大—个公司,居然能够在短短两个月内丢失了百分之九十的客户,三分之二的生产线都被停了,大量员工被强制性放假, 在家惴惴不安地等开工通知,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通知等来。 杜悦把报纸往身上一覆,头枕双手仰面躺在沙发上。 其实,她跟夏楠一样被这两个月的变故搞得胆战心惊。 先是海关进驻立案调查,然后仓库被封,财务部和物流部的员工被轮番叫去谈话;几个外籍总监纷纷回国,这么危急的关头,总裁罗秉伦却连个影子都不见,更让人震惊的是,颜丽跟吴志明在不久前被相关部门收审,至今情况不明。 杜悦不是不着急给自己谋出路,可她总觉得,虽然自己地位轻微,但颜丽于自己有大恩,不能在这时候拍拍屁股潇洒地走人,她做不出来。 至于找工作,早晚总得找,结果也不见得有什么差别,于是,就迟迟拖延着。 “等看看情况再说呗,急什么! ”她耸耸肩,自我安慰似的对夏楠道, “我觉得世铭不可能这么容易倒掉。你想想,那么多员工一旦失业,政府的压 力多大! ” “就算它继续苟延残喘,在里面的人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前途,你在人事 部,应该知道现在有点本事有点出息的人都在外逃,齐正磊不是也走了?” 杜悦现在对齐正磊已经没兴趣了,笑笑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忍 功很强的,你不知道吗? ” 夏楠对她无语。 杜悦继续每天上她的班,如今的她,更为忙碌,天天有大批员工辞职,那一叠厚厚的退工单捏在手里,怎能不让她心惊肉跳,如此下去,世铭会不会成 为一座空城? 当然,走掉的多数都是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最底层的操作人员即使想走都无处可去,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在世铭初办厂时就进来的,在公司一待就是 八年、十年,年纪大了,哪里竞争得过一拨拨刚从学校新鲜出炉的年轻孩子? 她每天奔波于公司与行政服务中心之间,被烦琐的事务缠得脱不开身,虽 然身在所谓的要害部门,却像个边缘人似的,对公司那几桩悬案的进展一无所知,而部门里其他几人却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幸好还有部门会议,钱经理就算总结得再精练,也难免会流露出一两句真 实信息来。 世铭的前途果真十分凶险,海关那边来势汹汹,已经把世铭当做一个严打的典型上报省里。海关是独立运作的,不受W市当地政府管辖,因此,即使政 府的相关人员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想办法疏通,也丝毫阻挡不了厄运的降临。 杜悦听得胆战心惊,情不自禁举手发问:“钱经理,那颜经理会不会有事?” 她听夏楠说过,财务部和物流部的部分同仁已经向海关交出了重要证据,证明世铭的逃税属实,很多人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避免风浪一大,波及自 己,这样一来,颜丽自然罪责难逃。 她刚问完,就发现会议室里的几人都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盯着自己,钱经理笑了笑,没有回答。 杜悦讪讪地收回高举空中的手,心里想的却不是自己的难堪,而是颜丽, 她无法不惦记那个苍白着脸向她绽放微笑并伸出援手的女子。 春节就在这样一种浓重的阴郁气氛中来临,杜悦和夏楠回了各自的家。 在家七天匆匆晃过,因为家庭气氛的温暖,杜悦稍稍有点缓过来的感觉。当父母问及她的工作时,她大略说了一说,父母在担心之余,也不相信那些危言耸听的传闻。 “那么大一家公司呢,不可能这么容易倒闭的,你看咱们村头那间集体办的零件加工成,前些年就说要关门了,到现在还撑着呢丨” 父亲振振有词。 杜悦也很愿意相信父亲的论点,尽管她明白,世铭的前途不见得乐观。 节后重返公司,杜悦发觉又有什么新的变化已经在悄悄进行中了。 首先,是大厅里的办公人员那异于平常的表情,自从世铭出事以来,很多 人都在散布沮丧的言论,懒散在大厅四周随处可见,但是今天不—样,每个人 的脸上都布满紧张与期待。 -- 第40页 他们在期待什么? 上午十点,杜悦收集完了待办资料,挎上包正准备出去,大厅门口突然出 现了一干身着黑色西装的人群,看打扮就不像国内的人,为首那个长得干瘦, 面目峥嵘,表情僵冷得像刚从冰箱冷冻室里出来一样。 他身后跟着的五六个人面孔也都陌生,神色各异。她格外注意到队伍最尾是个戴着眼镜,面色白皙的高个男子,他跟走在前面的几个趾高气昂的同行人员隔开一段距离,眼神冷漠,像个英俊非凡的终结者。 杜悦觉得奇怪,不知道他们是哪儿来的,但她也没机会去了解,钱经理和卢经理 从办公室里出来,向着那拨人迎了过去,卢经理还不忘轻推了一把呆愣中的杜悦:“还不快去。” 杜悦只得抱紧怀里的资料,低着头走出去,经过门口时,鼻子里飘过一阵刺鼻的香水味,想来是刚才那些人遗留下的。 行政服务中心人满为患,杜悦跑了四五个窗口,挤了两身汗才把今天要办的手续办妥。 回到公司时,已经到吃饭的点了,人事部的办公区域一个人都没有,杜悦给鲜奶打了电话,约好在餐厅见面。 见到夏楠时,杜悦本能地吓了一跳,但见她杏眉倒竖,双目圆睁,一副刚跟人吵完架的模样。 “你怎么啦? ”杜悦左右端详她脸色。 “说来 话长,走,先去那儿坐着,边吃边谈。”夏楠气呼呼地端了饭盒往角落的空位上走。 两人刚一落座,夏楠的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把她迄今为止所了解到的情 况统统倒给了杜悦。「 原来,罗秉伦已于年前被踢出了董事局,由于海关的案子重大,他不敢再 来中国,生怕被有关部门请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 跟他一起卷铺盖走人的还有那帮外籍亲信,难怪这些人在世铭刚出事不久全都撤得无影无踪了,唯一的幸存人员是工程部廖总,他被留下来的原因是跟总部某个当权派关系匪浅。 目前,世铭中国的工厂暂由泰国工厂的几位管理人员前来代管。 “就是今天早上来的那帮人? ”杜悦说着,鼻子里仿佛又飘过一阵难闻的 香味。 “对!就是他们! ”夏楠原本已经平息的气愤又浮了上来,“这帮泰国佬 真不是东西。才来了几小时而已,居然拿上来一份名单,要我们照着那上面的 要求查私人邮件,我们老大当然不干,当场跟他们吵起来。你想想,当初罗总 在的时候,够独裁了吧,也没像他们这样穷凶极恶啊!那鸟人临走还威胁我们 小心点儿!什么素质!把这儿当黑社会了!这是在中国! ” 杜悦瞪起眼睛:“他们要查谁?想干什么呀? ” “名单上都是些经理主管的名字。”夏楠把一块土豆狠狠往嘴里一塞, “这还不明白,党同伐异呗!如果他们看不顺眼,下场就只有一个 ——”她的手在空中有力地一劈,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那你老大岂不是……” 夏楠冷笑两声:“怕什么!他到哪儿都不愁没饭吃,不过他现在可不急着走,按照劳动法,如果公司辞退员工是要付赔偿金的,他在世铭干了五年,能 拿一笔不小的赔偿呢!他现在就等着泰国佬来开他了。” 一顿饭吃得杜悦胃口皆无,临分手,夏楠又嘱咐她:“杜悦,你要有思想准备,大厅里现在绝对是是非之地,就像个雷区,一触即发。” 杜悦点点头,思绪混乱:“那你怎么办?你们今天不是集体倒戈了?” 夏楠耸耸肩:“我想好了,就去前两天给我发录取通知书的那家小公司,工资低点儿就低点吧。世铭现在的氛围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我一点都不喜欢。” 下午的部门例会被卢经理宣布取消了,人事部的人个个神情肃穆,仿佛肩负重大使命似的,杜悦照例处理着那些琐碎事务,忐忑地猜测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革。 钱经理上午离开办公室后一直没有回来过,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倒是卢经历,被不停地唤去新管理层的办公室,来去都是用跑的,尽心尽力。 杜悦师—份卢经理要的单子,拿去她办公室交差,卢经理不在。 她把文件放在卢经理桌子上时,看到她的电脑居然没锁屏,估计是有人急 着找她,来不及顾虑这些就匆匆跑开了。 杜悦大着胆子往屏幕上扫了一眼,发现是张没头没脑的职员名单,目光飞 速浏览时,捕捉到几个熟悉的管理人员的名字,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想再看仔细些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吓得她一哆嗦,赶紧撂下东西走了出去。 其实是虚惊一场,不是卢经理回来,只是其他部门的谁经过那边而己。不 过杜悦也没勇气再返回了,她的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仿佛刚才撞见鬼似的。 煎熬了两天,杜悦手上的事情越来越少,到第三日下午,她已经清闲得无 事可干了,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第四天上午,新的管理层终于揭开变革序幕,几乎有三分之一的经理级人 员都被辞退,果然够狠。 没人知道裁人的标准是什么,他们似乎也没觉得有必要公布理由,但所有流程和手续都是精心策划过的,先去管委会报批,然后是准备充足的赔偿金——财务部的出纳一早就跑去银行,装了一麻袋现金回到公司,由三名保安守着,在 -- 第41页 最大的会议室里准备就绪。 这场“战役”的总指挥是卢经理,而钱经理,赫然出现在被裁人员的名单当中。 世铭因此而掀起的哗然成为W市的头条新闻。 而身处其中的员工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命运, 人人自危,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头一天下来,办公大厅周围一圈的办公室像被洗劫过似的,空空如也,就连秘书的办公区域也看不见人,仅有李莉,因为廖总的缘故被勉强留了下来。 入事部负责办理的,杜悦也难免参与其中,但她没有资格坐在会议室里,充其量就是留守在自己的位子上接接电话,给同仁们递送下资料。 她亲眼看见钱经理捧着两摞厚厚的现金从会议室出来,在保安人员的敦促下,收拾完自己的私人物品,十分钟内被“押送”出公司。临离开时,他的脸上仍带着往常那样的笑意。 杜悦很想跟他打声招呼,奈何被保安隔开了距离,无法近身。 后来,钱经理终于看到她了,杜悦对他张了张嘴,但喉咙里像被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钱经理看着她时,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走样,弥勒佛一般慈祥地笑着,很快就消失在了杜悦的视野之中。 曾经风光,就这么干净利落地被清理出场了,杜悦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识到办公室政治的残酷。 晚上跟夏楠碰头时才知道,IT部的老大也在同一天被裁。夏楠把房间里的东西摔摔打打,义愤填膺:“这破公司,简直没法待了!不是自相残杀嘛!” 翌日一早,杜悦重回办公大厅,这里因为昨天的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昔日的热闹活泼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职员们也都不苟言笑。 去茶水间续了水,经过大会议室时,杜悦惊愕地发现卢经理和其他两个人事部的女孩,还有财务部的几个人都在里面。 难道,裁员工作还没结束?昨天只不过是个开始?她怀着惴惴的心情回了自己的座位。 事实证明,杜悦猜对了。 今天被刨到得多数是办公大厅里实际做事得职员,看着一个个仅在咫尺的人被叫进会议室,或沮丧、或冷笑、或开心地走出来时,杜悦的心也止不住怦怦跳动起来。 虽然“让他来裁吧,只要给钱!”这样的豪言壮语她也跟着夏楠一起喊过,但事到临头,保持淡定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挨到吃中饭,杜悦跟夏楠又在餐厅碰面。 夏楠似乎很不高兴:“真讨厌,我们部门除了老大,其他人都不会被动。” “你怎么知道?”杜悦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小魏说的。”夏楠偷偷凑近她,“你别告诉别人啊!” 小魏是杜悦在人事部的同事之一,也是卢经理的得力助手,她跟IT部的几个人关系不错,但对杜悦就没那么和气了。 “这不是好事嘛!”杜悦道。 “好个屁!”夏楠白她一眼,“我们都把下家找好了,本来打算拿了赔偿金再走人的,没想到泰国佬会来这么一招。” 杜悦道:“人家也不笨啊!你们要都走了,谁来干活?而且你们那儿高手如云,要是被开了搞点小动作什么的,不是自找麻烦!” 夏楠叹了口气:“拿不到钱也是要走的,我打算下午就交辞职报告,早点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杜悦没问夏楠自己是否在名单上,心知小魏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夏楠,反正留还是走,也就是今天见分晓的事情。 餐厅在三楼,跟IT部在同一个楼层。吃过饭,夏楠无心跟杜悦闲聊,转身回自己部门,跟兄弟们商量对策去了。杜悦对她新生羡慕,夏楠好歹还有个可以商量的组织,不像自己,孤家寡人一个。 从楼梯上慢慢朝二楼走,迎面碰见小魏,她盯着杜悦的眼神有几分怪异,杜悦心里咯噔一下。 “杜悦,卢经理让你去一下会议室。”小魏面无表情,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使者,跟她交代完毕就回身下楼了。 在楼梯上呆立了数分钟,杜悦逐渐缓了过来,其实,她等待的无非就是个结果,无所谓好坏。 会议室里的灯发出柔和的橙色光芒,卢经理坐在圆弧形桌子的正对面,她的左手是小魏,右手是财务部的一个女孩。 没有多少废话,卢经理吧压在自己手下的几份文件朝杜悦推了过去,声音还算和蔼:“杜悦,经过管理层的研究决定,世铭将从即日起跟你解除劳动合同,我们会按照劳动法的相应条款为你办妥所有手续,也会依法付给你赔偿金。” 杜悦如梦似幻地听完卢经理的“宣判”,而后机械地低下头去看那份文件上的条款,看了半天,里面的意思却怎么也进不了脑子。 “这份是跟你解除合同的协议,里面都是标准条款,我们在劳动部门备过案的,你只需要核对一下工作年限和赔款金额有无出入就行。” “好。”杜悦轻声答道,定了定神,开始查对相关条款,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能猜出自己的被裁一定跟颜丽有关,这个想法没有给她带来惶恐或者憋屈的感觉,她反而因此镇静下来,或许,这是她最好的离开世铭的方式,她觉得自己不欠颜丽了。 大约是她乖顺的态度在一瞬间击到了卢经理内心柔软的一块,又或者卢经理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个做事踏实的员工正是两年多以前自己亲手招进来的,那时候,谁能想到会有今天这样一副局面呢? -- 第42页 “杜悦。”卢经理忽然轻轻叫了她一声,“对不起,我们也是……照章办事。” 她的这句话引起了两边办事人员的错愕,数道目光投向卢经理,继而,有浅浅的惭愧与难言的复杂神色相继爬上所有人的面庞。 杜悦对卢经理由衷地笑了笑,利索地在协议上签完字,又接过财务人员递来的那叠薄薄的人民币,跟着一名安保人员走出了会议室。 她没有多少东西要收拾,只花了五分钟,就归置好所有的物品,由保安护送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大厅门口走去。 楼梯上,刚刚得到消息的夏楠气急败坏地冲了下来,又在见到杜悦的刹那收住脚步。 “杜悦!”夏楠眉心狠狠揪着,不知所措地唤了她一声。 杜悦怔怔的看着她,片刻后才咧嘴道:“我失业了。” 她很想像刚才在会议室里那样,对夏楠来个潇洒的微笑,可惜,她失败了,面皮僵硬得让她怎么也笑不出来。 第十一章 辛酸的重逢 许晖对万安路上的宝成俱乐部不算陌生。相对于W市其他几个重量级的夜总会,比如左岸、深岛,这里的气氛要活泼轻松一些,没有过多奢华糜腐的气息,这里有不少时尚的年轻人光顾。 在俱乐部后面的停车场上泊好车,许晖下来往正门走去,他并不十分清楚戴高阳今天约见自己的真实用意,不过,大致也能猜的出一二来。 年初世铭经历的那场大劫难把公司管理层整个洗了次牌,目前大权在握的是一帮从泰国来的过客。 中国工厂跟泰国工厂本来就存在隐形竞争,接来的单子在两家工厂之间难免分配不匀,只不过从前有罗秉伦压着,两边的人都不敢言声,给什么吃什么,现在可好,权力一边倒,泰国人乐得吧中国工厂当成绵羊,爱怎么宰割怎么宰割了。 一念及此,许晖就有些庆幸当初自己的抉择,可以毫发无伤地从世铭全身退出。 至于戴高阳、陈力等人,据他所知,已经在W市悄悄办了家跟世铭业务类似的公司。 这些人在中国待惯了,回去,且不说没有在此地的优越感,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更何况,在中国办厂跟在新加坡办厂不可同日而语,无论是人力成本还是市场,中国都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他们几个不缺钱,又对行业熟悉,简直想不到不扎根在此开展业务的理由。 拾级而上,门童殷勤地上来引他进去。经过蜿蜒的走廊时,一个中年男子手上挽着个娇俏的女孩迎面过来,往他们背后的包厢走去。 许晖与那女孩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楞了一下,那是他分手不久的小情人,想不到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 小情人乍然看见他,脸上亦是现出几分尴尬之色,许晖只作不见,与他们擦肩而过。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人生何处不相逢,只是这相逢不啻于一个莫大的讽刺。 戴高阳在最里面的一张吧台角落处等他。 “嗨!晖,好久不见!” 一见许晖,戴高阳就伸长了胳臂向他招手,他今天穿了一身藏青色的便装,很精神,不过在许晖的印象中,他似乎每时每刻都是这样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 两人捶胸拍手地算是打过了招呼。许晖提起他新开的公司并向他道贺,戴高阳别着头连连谦虚:“哎呀!我那个是小意思啦,怎么能跟你老兄比啊!世界五百强的大公司里风风光光当总监,不像我们,风雨飘摇,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揭的开锅呢!” 许晖笑道:“你是老板,我是打工的,谁比谁强,我看咱们还是别争了!对了,你的公司成得这么神速,不应该是最近才临时起意的吧?” “嘿嘿!你可真是精明。”戴高阳得意地啜了口威士忌,“不错,其实我是久有此意了,不过从前要替罗总办事,分身乏术啊,只是随便注册了个公司,一直没好好拉业务。” 说到这里,戴高阳忽然伸手按住许晖的肩头,郑重而真诚地说:“晖,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知道,世铭给科艺的供货占科艺需求的三分之一,这是个相当可观的数字!现在你们跟世铭断了,但这个需求不会少,我希望你能帮我,拿到几个点算几个点。” 许晖露出为难的神色,戴高阳不容他开口拒绝,继续道:“你不用怀疑我们的能力,世铭跑产量是怎么回事,我比你清楚,我有办法搞多几台机器,质量方面也不用你操心——” “问题是,”许晖不得不打断他,“我在科艺的研发中心,跟实业部的那帮人不熟,即使想帮忙,也有心无力。” 戴高阳笑了:“晖,我早打听过了,你在科艺还是说得上话的,这件事,你不需要跟中国工厂的谁去交涉,直接找张立川,他是关键人物。我也不想你难做,只要你能帮忙引荐我跟他见上一面,余下的事,无论成败,都跟你无关了。”顿了一下,他又赶忙补充一句,“不是无关,如果成了,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许晖笑着摇头:“不敢。你的意思是,你想认识张立川?” 他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以张立川的身份和名声,他未必会待见不学无术的戴高阳,但是如果自己去引荐的话,张立川碍于自己的颜面,见他一面应该是没问题的,只是,这趟浑水他是掺和还是不掺和呢? 许晖转念想到,当初他在世铭,戴高阳对他也算不薄,两人关系虽不见得有多亲密,但合作三年都是客客气气的。他这个人情倒是不得不卖,更何况,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打转,将来总有互相用得着的时候,能帮他一下就帮一下,也算为以后留条后路。、 -- 第43页 想到这里,许晖脸上的神色立刻明朗起来:“好吧,我月中回国开会,到时候,我会跟立川提一下,但能不能成我可无法保证。”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戴高阳大喜过望,挥手要了一瓶高级洋酒,给两人的杯子里斟满,畅意欢饮,交谈也转向了轻松愉悦的话题。 酒吧里不乏穿着时髦的美女,颇为养眼,戴高阳鉴赏女人很有一手,兴致勃勃地给许晖品评,惹得许晖频频笑着摇头。 几杯酒下肚,戴高阳已然微醺,他得意地忘了形,忽然间用胳臂肘碰碰许晖。 许晖微笑着转头,刚好看见戴高阳不怀好意地对自己挤眉弄眼。 “晖!我有件事要跟你讨教。”戴高阳的舌头已经有点打了。 “什么?”许晖脸上笑意未减。 “还记不记得杜悦?”戴高阳把脸凑过来,“告诉我,你是怎么搞定她的?” 许晖握着酒杯的手一顿,他没吭声,脸色却变了。 酒意上了头,戴高阳对许晖的异样丝毫没有察觉,继续口没遮拦:“那可真是只小辣椒啊!我把她调到大厅里做我的临时秘书,就,就约她出去吃了顿饭,然后我要请她去泡吧,你猜她怎么着?” 他的眼珠子瞪得老大,似乎到现在都没从当初的震愕中走出来:“她居然甩了我一巴掌!” 戴高阳怪笑了一声,将杯中残留的液体仰头一饮而尽。 许晖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在不断地腾升起来,他很热,呼吸急促,握着杯子的手不知不觉中加大了力量。 戴高阳吧空杯往吧台上重重一顿:“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在我面前装清高,她比得上高纯吗?连高纯都对我死心塌地,她——”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许晖扬起的拳头狠狠砸中了下巴! 戴高阳没有提防,因为那股突如其来的重力,他的人一下子从高脚椅上跌了下来,踉跄了几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你干什么?”他错愕地瞪着面目扭曲的许晖,嘴角有液体流出,他惶惧地拿手背去擦,以为是血,其实只是口腔里残余的酒液。 热潮仍在体内涌动,许晖握紧双拳,目光狰狞地盯着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戴高阳,他想说些什么,可又懒得跟他废话,一声不吭地越过戴高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俱乐部。 初夏的夜风像丝绸一般拂过面颊,温度不冷不热,如一只柔软的手,于无形中安抚着汹涌澎湃的情绪,渐渐地,许晖觉得神经舒缓了下来。 他没去停车场取车,孤身一人朝着主街方向慢慢踱步过去。 他已经有多久没想到过杜悦了? 他的自制力一向是他引以为傲的能力,就像当年与前妻签完离婚协议后,他踏上回中国的航班,在数千公里高空中,勒令自己从此不再去想前妻,以及那段不堪的婚姻。 他确实做到了,此后,他很少想起起她来,直至她的面目在记忆里彻底模糊。 半年前,他让自己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杜悦,他觉得那不是一件难事。 在新公司,他每天专注于手上繁忙的业务,很少去跟世铭的旧识联络,当然,世铭的同仁们也缺乏跟他维护感情的热心,他于世铭而言,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很多有关世铭的消息,他都是从现在公司的同仁口中得知的,不是刻意要去打听,但身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有些信息你想不了解都难。 不过,所有的消息几乎都跟世铭的高层有关,至于杜悦,他就真的一无所知了,对大多数人而言,她渺小得不值一提,他以为从此真的能与她成为陌路。 可是,就在刚才,当他听着戴高阳用不屑和侮辱性的语言提及她时,他忽然就不可遏制地愤怒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样冲动,会毫不留情地挥拳去揍戴高阳,并且到现在都不觉得懊悔。 此时,他有些明白了——不想起来并非等于忘记。 原来杜悦一直没有离开过世铭。 那么,她在世铭的这场“腥风血雨”中有过怎样的经历呢? 从戴高阳适才短短几句话里,许晖能感觉出来她的境遇肯定很不好,肯定受过很多委屈,他的胸口蓦地一痛。 深吸了口气后,他抬头向满是繁星的夜空望去,忽然很想知道杜悦的近况,想了解他离开后,有关她的一切。 拉上最后一个旅行包的拉链,夏楠站起身来,见杜悦用满含不舍的目光盯着自己,她便走上去用力拥抱了她一下。 “不用这么着急啊?”杜悦趴在她肩上嘟哝了一声,心情失落得无以复加,从今晚开始,她就得正式独居了。 夏楠跟邻对门的张涛在两个月前公开了恋爱关系,与此同时,两人一起筹钱买了套二手房,七十几个平方,带简单装修和家具。 张涛提议尽早搬过去合住,以降低生活开支,夏楠挣扎了半个月后,终于同意了。 夏楠放开杜悦,捏捏她的脸蛋:“怕孤单就学我的样儿,早点找一个人来陪你。” 杜悦毫不掩饰羡慕之意:“我哪有你好命啊!你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比我顺利。” 杜悦被辞退后的翌日,夏楠所在的IT部向泰方管理层集体递交了辞职书,引起轰动。 泰方人员大概也觉得这次玩得有点儿过了,生怕引发更大的“动乱”而招致总部不满,预示决定采取绥靖政策,私下里把要辞职的人员一个个找去谈,该晋升的晋升,该加薪的加薪,只要不辞职就行。一番劝说后,有一半职员妥协留下,夏楠却坚持要走。 -- 第44页 “那种钱拿在手里都不舒服,再说了,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缓兵之计,等局势稳定了,再想办法各个击破!” 新公司虽然规模小,薪资也不高,但胜在人员关系没那么复杂,老板也和气,现在又有了男朋友,夏楠的生活算是进入了一个新篇章。 相比之下,杜悦就没那么幸运了。从世铭出来后,她在家赋闲了足有一个月,也没找到满意的工作。她拼尽一身力气赢得的三个多月的办公室经历并未给她的求职带来曙光,人才市场上有的是大把学历和工作经验比她优越的候选人。 后来他实在沉不住气,再也不敢死盯那几家赫赫有名的企业了,把目光从下调了两个档次,总算在一家日资的贸易公司找到了立足之地。 这家叫友新的日资公司是专做袜子生意的,总部在日本大阪,中国国内只有几个办事处。 友新在W市靠近工业园的一幢写字楼里租了个办公室充门面,又找了几家当地的针织工厂签订了加工合作协议,由友新负责承接订单,单子多来自日本和欧美的一些国家及地区,在合作工厂加工完毕后再发货至客户处。 友新在W市的办事处连新招聘的杜悦在内仅五人,全部是中方人员,其中三人是销售,一人为翻译兼行政,杜悦的工作是负责办事处与工厂之间的具体协调事务,学名叫“销售助理”,实则为名副其实的打杂兼跑腿。 工厂不是友新自己的,也没有友新的人长期驻厂来监督产量和质量,但日本总部的要求却不低,有个叫织田的小头目是中国所有办事处的最高指挥官,时常打越洋电话过来监督工作细节。 销售们还好,找个由头溜在外面谁也管不着,却苦了余下的两个小姑娘,尤其是杜悦,不仅要处理正经销售遗留下来的各种单据、文件,还要不停地在工厂与办事处两头跑,加班就成了家常便饭,两个月下来瘦了一圈,简直苦不堪言。 她平时抱怨不多,但偶尔顶不住了,还是要跟夏楠吐吐苦水,感慨一下自己的时运不济,并深深懊悔当年读书时没把英语学好,否则也不至于在去竞争五百强企业的途中惨死在起跑线上。 这次的沉重打击让她痛下决心,一定要在短时间内把英语学好,以期早日离开这个让她憋闷的“袜子世界”。 夏楠则把杜悦的“点儿背”归结于她的死心眼,面试时,问什么答什么,不肯说几句“善意”的谎言。 “面试拼的是什么?不就是看谁更能掰嘛!同样两个人,你把自己的能力说成三分,别人说成五分,不选别人选谁啊?” 对此,杜悦始终不肯认同,她觉得这不是单纯的说不说谎的问题,说谎她又不是不会,可关键是这将关系到她今后能不能胜任工作的问题。 如果以后她的老板发现她的能力其实就是三分,不就连带怀疑到她人品了嘛!所以,面试时还是老实点儿好。 这样的争论经过了几次后,也就不了了之了,俗话说各人各命,强求不来。 收拾玩家当,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今天说好是张涛请客,既是夏楠跟杜悦的“分别”宴,也是那对小情侣的乔迁之喜。 趁着等张涛的光景,杜悦跑进屋里,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红包取出来,硬塞给了夏楠,夏楠哪里肯收。 “杜悦,你甭跟我客气,你的钱攒得不容易,你不还要买房的嘛!自己好好收着!我跟张涛好歹是两个人过日子,不缺你这点儿钱。” “不是钱的问题!”杜悦急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看你,这里的房租都交到下个季度了,我要把钱退给你你又不要,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这算什么呀!你看不起我是怎么着!” 夏楠被她说得眼圈有点红,猛地一撂手,把红包收了过来,粗声粗气道:“好了,我收着就是!没见过你这么一根筋的人!” 杜悦瞪着她,半晌,咬着唇笑了起来。 晚饭是在附近的小餐馆里吃的,看着张涛跟夏楠嘻嘻哈哈地打情骂俏,杜悦既为夏楠感到高兴,心里又难免黯然神伤,夏楠大约是看出来了,突然对张涛说:“我今天先不过去了,你帮我把东西都运过去,我明天下了班回去——我想再陪杜悦一晚上。” “不用不用!”杜悦觉得很不好意思,“哪有这样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别担心我啦!” 张涛率先笑起来,对杜悦道:“你就别给她脸上贴金了,我看不是你舍不得她,倒是她舍不得你呢!” 晚上,夏楠跟杜悦挤在了一张铺上,这两年多来,她们几乎是同吃同住,无话不谈,此时回想起那些愉快的时光,两人都有些欷歔。 谈得最多的当然还是世铭公司里那些她们都熟识的人的命运。 在这场风波中,曾雨露也顺利跳了槽,听说跟齐正磊在同一家公司——专做机械加工的港资企业,不过不再是晃荡在车间里的一线员工了,她被某位老板看中,进去后没多久就被提拔去当了部门助理。 跟她们门对门租住的几个工程师也都找到了不错的新公司,为了上下班方便,继续搬离了这里,目前她们还认得的也就只剩了李飞一人。前两天杜悦在楼梯上遇到李飞,他还朝她嚷嚷,说跟新来的室友合不来,也在谋划着找新地方搬呢。 杜悦一直担心的颜丽也在一个月前有了结果,世铭的偷逃税尘埃落定,罚金高得惊人,除此之外,所有的责任都由颜丽、吴志明两人分担了,目前还被羁押在第三看守所,等待最终的审判。 -- 第45页 “不知道会判几年?”杜悦怅怅地自语。 “他们这种算经济案件吧?一般不会很重的。”夏楠事不关己,轻飘飘地说,想了想,又忍不住不屑,“所以小三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你看看出事之后,罗秉伦连个人影都不见,整个就是把颜丽当挡箭牌了嘛!你想想看,如果没有他的首肯,颜丽有那么大权力一手遮天吗?有钱的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 杜悦听得心情更加沉重。 夏楠感慨完毕,突然又想到什么:“杜悦,你要是不喜欢跟人合租,等这边的租期到了,你去找个小点儿的地方住着吧,也淸静些。” 杜悦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张涛结婚啊? ” “结婚?早呢!”夏楠觉得那是件很遥远的事,“等我们把房子首付的钱还干净了再说吧。” 她跟张涛也未见得事事如意,就说这次买房,张涛家境普通,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夏楠的父母虽有些积蓄,但既然男方家没掏钱,她怎么好意思问自己父母要,最后只能是小两口自己既扛首付又扛贷款,肩上的担子着实不轻。 “那你们……就这么一直住着啊? ”杜悦说,“看来张涛的魅力够大的。” 夏楠笑起来:“他有什么魅力啊!五大三粗的一个人,也没什么浪漫细胞,就是对我挺死心塌地的。我是在世铭看多了三心二意的男人,觉得找个眼里只有你的人不容易。” 杜悦觉得她在感情方面要比在脾气方面理性得多。 “告诉你个秘密!”夏楠却突然翻了个身,正对着她,“你先发誓,不许说出去!” 杜悦被她神秘的强调吓了一跳:“有话就讲啦!我能跟谁说去? ” 夏楠手上把玩着枕头的流苏,又迟疑起来,期期艾艾道:“我以前……欣赏过一个人……” 杜悦望着她的神色,心头莫名一动,立刻就猜出来了夏楠的心思。 “咳!不说了,都过去了。”夏楠脸上的温柔迷蒙忽然一扫而光,用力拍了拍枕头,“反正那也是没可能的事,说了也是徒增烦恼。我以后不会再乱想了,我得跟张涛好好过我们的日子。” 话虽如此说,杜悦还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一丝怅然和遗憾。 哪个女孩子没有点儿小幻想,又有几人能实现?或者说,即使能够实现,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杜悦一直没敢告诉夏楠自己跟许晖的那件事,以前是因为难堪,羞于启齿,现在当她发现了夏楠隐蔽的心思后,她更加不敢讲了,就让她对那个人保留一个良好的印象吧。 刚推开办公室的门,杜悦就跟风风火火跑过来的小林撞了个满怀。 “杜悦,我闯祸啦!”小林拽着她的胳膊,慌慌张张地朝她嚷。 “怎么啦?”杜悦被她搞得也很紧张,这办公室就她们俩挑大梁,谁有点什么事,对方都没法袖手旁观。 “你上星期五不是让我帮你发订单吗?我把发给日本吉平社的订单错发给田光公司了,那上面单价都不一样,今天早上我收邮件,发现田光公司在问怎么回事呢! 这下我死定了,你说怎么办好呀?” 小林说话语速飞快,把杜悦拉到电脑前坐下的功夫’已经把事情原委交代得七七八八了。 “啊?! ”杜悦也被雷得五迷三道,发错订单,让客户看到别家的商业机密,这可是天大的麻烦。 “你,你是怎么搞的? ”任杜悦平时再淡定,此时也忍不住要埋怨起她来,不过心里也有些自责,早知如此,她还是应该花点时间自己来处理订单。 小林是个不错的日语翻译,就是平时做事太毛糙,总出错,否则,这办事处的很多事都不用杜悦出头操心。 小林懊恼地抓抓头皮:“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订单格式都是统一的吗?我就按你的意思把吉平社那张订单上的公司名称、数量什么的改了改,结果……我刚刚才发现,单价忘改过来了。” 杜悦无语地瞟了她一眼,不再废话,打开电脑收看自己的邮箱,平常她们对外发送的邮件都是相互抄送的,因为杜悦不会日语,需要小林帮忙翻译和监督,这也是织田意思。 田光公司的接单人发过来的邮件措辞并不严厉,反而是带着强烈的疑惑在问那个跟合计怎么也拍不拢的单价是怎么回事,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有人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怎么办呀?”小林双手抓着杜悦的肩,不停地摇晃,“织田那老鬼早就看我不满了,正等着揪我的错呢,我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么!” “别急别急。”杜悦反手拍拍她,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小林虽然做事粗心,但为人不赖,杜悦可不想因为这事儿跟她拜拜。 “来!你坐下,我说你写。”杜悦起身,把小林按在座椅里,咬着唇边想边道,“你就说……这是我们公司内部的流程所致,具体细节比较复杂……请他忽略,只要看最终总金额跟总数量就行了。另外,你把正确的订单附在后面,让他以最新的这个为准,并请他谅解之前带给他的误解以及造成的不便!” 讲述完毕,小林已经噼里啪啦地把日文也同时敲完了,抬头望望杜悦:“完了?” “完了。” “能忽悠得过去吗? ”小林依旧忧心忡忡。 这个杜悦可没底:“死马当活马医吧。” -- 第46页 一小时后,田光公司的邮件回了过来,他们接受了杜悦的说辞,同时声称将会以她最终发过来的订单为准。 两个女孩子大大松了口气,也不去管对方是真糊涂还是给她们面子了,小林心有余悸地说:“杜悦,以后订单的事还是你自己做吧,我可不敢碰了。” 客户那边的危机虽然解决了,顶头上司织田却并未因此而放过她们——他的名字在邮件抄送列表内。 杜悦接的电话,她没有把小林供出来,自己一力承担了,被织田用磕磕绊绊的中国话一通怒骂伤得五脏俱裂,放下听筒后,脸色半天没缓过来。 小林内疚不已,拉拉杜悦的手:“大恩不言谢,今天中午我请你吃自助餐好了。” “哪儿的呀? ”杜悦有气无力地问。 “金枪鱼餐厅,够档次了吧? ” 那是一家位于工业园附近的高级西式自助餐厅,中午的牌价是128元人民币一位,属于高消费了,但杜悦想了想自己今天遭受的严重心理创伤,决定不同情小林,好好吃她一顿,也能让她卸掉点儿自责。 金枪鱼餐厅是个在欧洲留学海龟开的,据说口味非常纯正,来这里吃饭的大多素是附近工业区的老外,当然国人也不少,游走其间,感觉像进了联合国似的,什么语言都有。 杜悦对食物一向不挑剔,只要不是做得特别怪异,她一般都吃得下去,所以当小林喜滋滋地问她味道如何时,她就说了俩字:“挺好。” 小林对她的反应觉得满意,心里也轻松了许多:“杜悦,我觉得你人挺聪明的,做事又牢靠,有没有想过去工业园里面的外企发展啊?” 杜悦往盘子里夹了两块鹅肝,一翻眼睛:“怎么不想?做梦都在想!可惜我没那运气。” “你就是语言上欠缺了点儿,不然,我认识好几家 外企人事部的人,倒是可以给你引荐一下,你长得也不差。” “真的假的?”杜悦看看她,“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啊?” “当然真的啦!”小林得意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下个星期要去DK面试,应聘翻译呢!” 社悦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你不早说。我现在正突击英语呢,对了等我学成了,你可记得一定要帮我啊!至少也给我个面试机会嘛!” 一想到她投出去那么多的简历都石沉大海,她就觉得委屈。 小林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一句话,咱两谁跟谁啊!那可是过了命的交情!” 杜悦咯咯笑起来。 “杜悦。”身后忽然有人叫她,声音有点熟悉,她顿了一下后,身子才机械地转了过去。 果然是许晖,正含着一点浅笑,不确定地望着她。 第十二章 温柔的进攻 小林见杜悦面色僵硬,像个呆瓜一样半天不吱声,忙用胳膊肘捅捅她,轻声问:“你们认识啊? ” 悦如梦初醒,点了点头,又朝许晖挤出一丝笑意:“嗨!好久不见。” 许晖看了看她满载食物的盘子,又把目光调回她脸上:“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 “我,我在吃东西。”杜悦也意识到了他看自己盘子的眼神,尴尬地举了一下,她忽然想转身就逃,不知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想看见许晖。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许晖的声音永远是那样沉稳笃定,又带着点儿不容人拒绝的亲切,“顺便,我也吃点东西。” 杜悦随小林往位子上走的时候,小林嘀咕了一句:“你这朋友可真幽默,明明比咱们晚来,居然还说他等你。” “他不是我朋友。”杜悦闷闷地说,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许晖会跟自己小林耸肩,看杜悦那紧张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之间没那么简单了,不过她不喜欢挖别人不愿意提供的八卦,搞不好会连朋友都没得做。 从见到许晖的那一刻起’杜悦的好胃口就被彻底败坏,如果不是舍不得浪费,她简直想扔下盘子冲出餐厅,逃离得无影无踪。 如坐针毡地熬到小林吃完,杜悦胡乱拿纸巾擦了擦嘴:‘‘咱们结帐走人吧。” “你不等你朋友啦? ”小林张大了眼睛朝餐厅里环顾一圈,又探身过来跟杜悦耳语,“他在那边看你呢! ” 杜悦被她搞得紧张不已,僵直的脖子忍不住转过去,果然看见许晖坐在斜对角的一张桌子上,边喝果汁边看向自己,目光跟杜悦的碰撞上时,还对她微笑了一下,她的脸忽地涨红了。 她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他有什么可怕的,自己至于要这么畏畏缩缩地 躲着他吗? “你先回去吧。”她对小林道,决定勇敢地会会许晖。 小林对她眨了下眼睛:“这就对了嘛!有什么事还是摊开来谈清楚比较好,我以前和男朋友分手也是这样,把所有问题都讲清,免得将来互相埋怨。 我看你那位朋友面相不错,应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 杜悦见她说得离谱了,推推她:“你走吧。” 小林一离开,许晖就端着杯子过来,在杜悦对面坐下。 再一次与他靠近,看到他那对半眯的眼睛和眸中浅浅的笑意,杜悦有种方寸大乱的无措,不得不挺直了身子,让自己看起来凛然一些。 “吃完了?我们出去走走,可以吗? ”许晖看着她问。 小林在柜台处结好了账,正跟服务生指点杜悦的位子,杜悦1 “那就走吧。” -- 第47页 五月的阳光洒在皮肤上,微烫。两人沿着商业街凸出的檐廊往前走,这里靠近园区,平时就少有人闲逛,更别说是大中午了。 “你……还好吗?”许晖先开口。 杜悦当然可以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回答他“不错,谢谢关心!“诸如此类的,可是面对着他,她却说不出来。 “不好。”简单直白的两个字’却道尽个中的曲直与心酸。 许晖沉默了,他已经从别处辗转得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他一直在考虑找个什么样的由头跟她见个面,没想到今天会在餐厅和她巧遇。 看着杜悦低垂的脑袋以及后脖颈那一片雪白的肌肤,许晖的怜惜之意油然而生。 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想了想,说出来的话却是平淡无奇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杜悦没有接他的话茬,忽然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盯着他:“你当初离开世铭, 是因为早知道它会有这么一天,对吗? ” 许晖本也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来搪塞她,但他没有,他保持着沉默,用沉默来告诉她,事实的确如此。 在重逢的这一刻,他们都选择了用最坦诚的方式来面对彼此。 杜悦感到一阵凉意从脚底升起,原来戴高阳的那些话都是真的,眼前的这 个人果然凉薄。 “杜悦,其实那天在夜焰,我是想告诉你的,我……甚至想过要带你离开,但是……”他艰难地说下去,“我很抱歉,在那之后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这不是你的错。”杜悦勉强笑了笑,表情十分僵硬,“我过得好或者不好,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欠我的。” 但是,她忽然惶恐地发现自己的喉咙在逐渐哽咽,眼眶处—波波的热意汹涌而起。 她这是怎么了?那么多难关都闯过来了,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流露委屈?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哭? 她狠狠地把眼泪逼回去! 许晖停下脚步,拦在她面前,细细审视她带着点倔强的表情,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一字—句道:“不,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袖手旁观,戴高阳就不会有机会欺负你;如果当时我能拉你一把,你后来也不会走得这么辛苦,杜悦……对不起。” 杜悦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长久压抑在内心的委屈好像找到了一个充分合理的途径,争先恐后地释放了出来。 泪水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觉得自己真没出息,现在的她不是挺好的吗?就算从前受了些娄屈,可那些都过去了呀!完全没有重拾悲愤的道理。 她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 朦胧中,她感觉到有只手抚上她的面颊,细心地为她拭去仿佛没有止尽的泪水。 他的手掌温暖有力,像有某种不容拒绝的魔力,要将她拽入软绵绵的温柔之中。 “杜悦……”他的叹息宛如最深沉的呢喃,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沉论了…… 不! 她突然惊醒过来.她不该忘了他是谁。 他不应该是这样深情的人,他有多现实,她不是没领教过,她好不容易摆脱掉他了,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再次撞入他的网中。 戴髙阳幸灾乐祸的警告在她耳旁回旋:“你不会指望他真的娶你吧?可惜,他现在人都不见了!” 跟许晖结婚,这样的念头她根本就不曾有过,那么,一旦她跟了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已经有太多惨痛的例子摆在杜悦的面前,她不想去步那些女孩的后尘。不想在享受完了最初的甜蜜后去苦苦求他,挽留他,更不想过了几年后带着一身伤痕离开。 不!那绝不是她要的生活。 现在的她,即使过得再苦再累,可她的心是自由的、究整的。她要走的也必须是一条正常的、充满前途的路。 杜悦冷静地推开许晖,冷静地抬手抹掉泪痕.她那副凛然的神色让许晖的心也跟着下沉了沉,他知道她都想到了些什么,那实在太容易揣摩了。 “杜悦.”他试图说服她,“不要拒绝我,好吗?我知进你—直很认真,很努力,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光靠努力就能成功的,如果有捷径可走,不要排斥,否则你会活得永远都这么累。” 杜悦脸上的泪水己经干了,但面皮却因此绷得紧紧的:“你真的想帮我?” 许晖不明白她什么意思,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的帮助不应该是无偿的吧? ”杜悦冷笑起宋,“如果我没记错,你似乎不是这么好心的人----你想得到什么?” 她的话很伤人,许晖听着,心里有些难过,但他不打算替自己辩解,想了想,心平气和地说:“我的确不是什么救世主,我承认我很想跟你有点儿什么,但前提是你愿意。” 杜悦轻轻哼了一声,把脸别向-边.不去看他。 “我知道你现在的工作很辛苦……”许晖望着她冷漠的表情,叹了口气,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不会谈出什么满意的结果来”她的排斥性太强了。 “不管怎么样,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不!”杜悦转过脸来,正对着他.眸中闪烁着犀利的光芒,“我希望,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她转身离去时,许晖就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她,他很消楚地记得,她最后这句掷地有声的话正是上—次他离开时扔给她的。 -- 第48页 原来她一直记得,原来她耿耿于怀。 许晖的唇边忽然绽开—丝浅淡的笑意。 第一次在办公室接到许晖的电话,杜悦完全没没过神来。她的嗓音保持着工作时该有的甜美,待到认出许晖的声音后,立刻就冷淡下来。 “你怎么会有我办公室的号码?”她没好气地质问。但转念一想,要存心找一个人并非难事,更何况她位子上的电话还是友新唯一对外公布的号码。 果然,许晖淡淡一笑道:“我打114查的。” 他给杜悦来电话是想约她中午一起吃饭,她当然一口回绝了: “我工作很忙,没时间。” 许晖知道她是在找借口,也不戳穿她,之后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很有耐心地听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不急不恼。 杜悦被他搞得没了脾气,又没法对他发火,她可以对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吼两声,唯独对他,除了咬紧牙关拒绝外,一句厉害的话都说不出来。 时间长了,连小林都跟许昨熟悉了起宋,因为杜悦经常要往外跑,留守的小林替她接过好多次许辉的电话,等杜悦回来,就会神气活现地古诉她:“你的金枪鱼今天又打电话过来了.” “他是约你吃饭啊!又不是吃你,你怕什么呀!”小林对她如临大敌的神色不以为然,“不如你就从他一次,顺便带上我,咱们再去金枪鱼餐厅好好吃上一顿如何?” 小林对金枪鱼餐厅的美食一直赞不绝口:“我负责做你的保镖!” 杜悦对她这套言论己经免疫,一概不理,更别说听取了,搞得小林好不沮丧。 “你去DK面试到底怎么样了?”杜悦喝着水问小林,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话题。 小林是学日语的,无论年龄还是学历背景都跟杜悦相仿,上上个周末她果真去DK面试了一次,但一直没听小林提起过结果。 “黄了。”小林趴在桌子上,懒懒地回答她,“那个部长说我虽然每个问题都作了回答,反应也够快,但老是答非所问。” 杜悦一口水含在嘴里,没来得及咽下,结果全喷在桌子上了,细细一想,小林还真有这特点,大公司的人就是厉害,头一面就能抓住重点。 小林皱眉拉了张纸巾擦着溅落到自己桌面上的水渍,气愤不已:“你还兴灾乐祸!我跳不成槽你很高兴是不是?” 杜悦放下水杯,双手撑住小林眼前的桌面:“如果要我说实话,我的确很髙兴。” 小林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 杜悦推了推她的肩:“别用这么深仇大恨的眼神看我,我高兴是因为咱俩还可以多做一阵同事嘛!”她随即转了个口吻道:“不过小林,我有种预感,以你的实力,不会在友新待久的。” 小林的眼里重又恢复了些许神采:“你说真的,不是安慰我? ” “真的。”杜悦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知道我最佩服你的是什么吗? “什么?”小林的眼睛越发地亮了。 “就是你拿日语跟织田对骂的时候,虽然我一句也听不懂,可光听你那语速和织田怎么都插不上话来的着急样儿,我就觉得畅快淋漓啊。啊~~~! 后面那声“啊”是因为小林手上的纸团突然照着她的面门飞了过来! “去死一一”小林咬牙切齿地笑骂。 每到季度末,业务便更加繁忙,赶着出单,赶着发货,都想通过这最后一哆嗦让整个季度的数字看起来更漂亮一些。 杜悦往工厂跑的更勤快了,到财务规定的截止日期前那几天,甚至连办事处都不去,一早就直奔工厂在现场监督装箱、检点、发货等各项事宜。 几个销售对这个助理空前满意,想到点儿什么事,给杜悦打个电话,她保准能处理得妥妥帖帖的。 工厂并非只是给有新一家做事,手里单子多,如果不是杜悦在那儿盯着,贻误两天三是常有的事。饶是如此,杜悦不到晚上七八人就别想下班,几天撑下来,把嗓子都熬疼了。 小林便劝她:“要你尽心尽力成这样干什么,盯货本来就该是销售们的责任,现在倒好,成你一人的事儿了。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他们拿提成可不会想着我们。” 对销售们的懒散,杜悦心里也有气,可那些活儿就这么扔着,工厂的电话又是一个接一个地打给她,问这问那,她也没法撂下不管。 “咳!数字好看,大家面上都有光嘛!”她只能这样安慰小林,也安慰自己。 所幸最后一批货出完是下午两点,杜悦暗松一口气,今天总算可以不加班了。她直起腰来收拾东西离开工厂时,感觉一阵头重脚轻,踩下去却又是软绵绵的不得力,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 在洗手间照镜子,果然发现自己双目发红,面颊滚烫。 她给小林打电话:“我今天不过去了,想回去休息,我好像发烧了。” 小休很担心:“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我看你前两天就不对劲了。” “我冋去睡一觉再说,你别管我了,好好守着办公室吧。” 回到出租房,杜悦从抽屉里翻出几粒感冒药片,就着冷水吃下去,随后她关掉手机,抛开—切束缚,倒头就睡。 醒来时已经快五点了,她的烧却没有一丝退下去的迹象,感冒药完全没起作用,连抬一下手臂都困难。 真倒霉! -- 第49页 她仰躺在床上,长吁短叹,一个人住最怕的就是生病,连个能照应自己的人都没有。 她口干舌燥地挣扎着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喝,出了房间,居然还能被椅子脚绊了一下,跌坐在沙发里,她目瞪口呆地发愣,不会要上演台湾苦情剧吧?演给谁看啊? 仿佛是为了响应她内心的号召,大门被人笃笃地敲响了。 杜悦怔了几秒,立刻如遇救星般地站起来.朝门口蹒跚过去。 一定是小林来了,她可是知道自己今天不舒服的,杜悦心里一暖。 手伸出去开门时,又想到夏楠。 也许是夏楠来了也说不定,虽然自从她离开这里后就很少回来,不过电话还是经常打的,看看,还是老朋友好,心灵有感应啊! 杜悦喜滋滋开门的同时,心里暗想,无论来的是谁,今天都不会放她走的,她决定死缱烂打到底。 门一打开.她虚弱的笑容就此僵在脸上。 门外站着的,既不是小林,也不是夏楠,而是——许晖。 尽管许晖在电话里听了小林的描述后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了,但此时乍一看见杜悦通红而憔悴的面色时,他还是吓了一大跳,人还没进屋,手却先一步伸了过去. 杜悦来不及闪躲,额上忽觉冰凉一片,沁人心脾,但只是倏地一下就消失了。 “很烫,得立刻去看医生.”许晖皱起眉,果断地说。 杜悦由着他扶自己进门,然后迟钝地看他在鞋架上挑了双凉鞋走过来,忽然俯身蹲下要帮她穿鞋. “别别,我自己来。”她虽然浑身乏力,神智还算清醒,羞涩地缩着脚,竭力抵在沙发沿上。 许晖仰头看看她尴尬的面容,没有勉强她,直起身子,退开一步:“你还有什么东西要带的吗?” 去医院很简单,带上钱包、证件就行了。 十分钟后,杜悦已经被许晖安置在他车子的后座上了。 “如果觉得不舒服,你可以躺下来。”开车前,他嘱咐了她一句。 杜悦确实也坐不住,老实躺下. 她依稀记得上一次自己坐这车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狼狈地躺着,那段经历让她至今难堪,她明白自己不该再上他的车,可她现在跟上一回一样,没有勇气拒绝他的好意, 他们去的是离杜悦家最近的一所医院,门庭若市,到处都是人。 许晖对看病的手续不熟悉,杜悦给他略略指点了一番后,他就忙着四处奔走去了。 杜悦虽然有气无力地歪在大厅的椅子里,但她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许晖。 看着他在一群闹哄哄的队伍中一丝不苟地排队,时而认真地跟排在他后面的一位大婶认真请教着什么,杜悦的内心有一片地方忽然无可抑制地软化下来。 终于挨到进诊室的时刻,整个诊断过程跟在外面排队等候的时间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医生问了病症,查了喉舌,又验了个血,最后确定是由过度劳累引发的扁桃体发炎,他刷刷地往病历上作着记录,头也不抬地问:“是挂水还是吃药?” 许晖很疑惑:“有什么区别吗?” 医生奇怪地看看他,大概是觉得他很愚钝:“挂水当然好得快一点,估计两三天就能消炎,吃药嘛,怎么也得一个多星期,视个人身体素质决定,如果吃不好,还得回来挂水。” “那就挂水好了。”杜悦抢着答道,她希望自己能快点儿好。 许晖张了张嘴,一脸迟疑,但在杜悦坚定的眼神下只得闭嘴。 缴费、领药、交单,又是一通忙乱之后,杜悦终于在观察室的椅子里安顿了下来。 她已经很久没挂水了,幸而她不胆小,小护士给她扎针时,微徽疼了下就好了,倒是坐在她旁边的许晖,眉心不觉抽搐了一下。杜悦看见他这副模样,忽然笑起来。 许晖有点讪讪的,等那护士走了才低声说:“我们那边普通的毛病很少挂水,一般都是吃药解决。” 他见杜悦脸上的笑意犹未退却,心里有些高兴,忍不住伸手在杜悦扎针的手背上轻轻抚了两下,柔声问:“疼不疼?” 杜悦的手在他的触摸了颤动了一下,她随即闭上眼睛,淡淡地说:“没感觉。” “你饿吗?我去买点东西给你吃。” 这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擦黑了。 杜悦感觉不到饿,但她想到许晖应该也没吃晚饭,心里有些歉然,点头道:“好的。” 她遥望了一下四周,不禁又对站起身来的许晖嘱咐了一句: “你在外面吃完了再过来吧,这里……不太干净。” 许晖笑笑,低头问她:“你想吃什么?” 杜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口依然火辣辣地疼,一点胃口都没有,便说:“我喝点粥就行了。” 等许晖捧着一罐粥重回观察室,缺件杜悦把头外在椅背上,已经迷糊了过去。 他没叫醒她,去服务台找到护士,经过一番交涉后,他又多付了十几块钱,给杜悦在观察室隔壁的病房里订了张床,可以让她睡得舒服些。 把食物和零碎无凭安置在病房后,许晖又去接杜悦过来。 他的手刚搭在杜悦身上,她就醒了过来,一脸懵怔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许晖。 “我给你换了张床,就在隔壁,你可以躺着,不必这么累。”徐辉解释了两句,伸手把她搀起,“走吧。” -- 第50页 如果不是杜悦醒来,他已经决定把她抱过去了,杜悦大约也才出来了,绷着脸一言不发。 许晖不是个话多的人,杜悦喝粥的时候,他就在病房里四平八稳地来回踱步,或者在窗前站一站,看看外面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 “你吃过了?”她想起来问他。 “嗯。”他倚在窗边应了一声。 “吃的什么?”她有点好奇。好像他出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汉堡。”他看着她说。 喝了一罐粥,杜悦感觉精神好了一些,她把粥罐子搁在床柜上,瞥了眼仍站在窗前看西洋镜的许晖,心里犹豫这要不要让他先走,可是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好像也逞不了能。 等许晖踱过来给她拿纸巾的时候,她一边说了声谢谢,一边又问:“会不会很闷?” 许晖嘴角勾起一抹诙谐的笑,简约地答:“不闷。”说着,把垃圾收拾到一个带子里,走出去扔掉。 杜悦心想,他这人本身就够闷的,多说两句话仿佛要他命似的。当下也决定不搭理他,合上眼睛闭目养神起来。 他没说谎,陪在她身边,他的确一点儿也不觉得闷,好像是在守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有点欣喜,又有点小心翼翼。 时间在点滴缓慢下坠的过程中流淌过去。 隔了些时候,护士过来给杜悦量体温,烧退了。 “挂完这瓶你们就可以回去了。不过目前炎症只是被暂时压住,明天害得接着过来,得连挂三天才能好。” 小护士脆生生地交代着,许晖听了,神色谨然,频频点头。 回到租房,杜悦才想起来刚才看病都是许晖在掏钱,她忙把钱包翻出来,要跟他把账算算清,却被许晖三下两下就推掉了。 “别着急,还有明后天呢,等你全好了再算也不迟。”他知道杜悦一点不肯花他的钱,所以才这样说。 杜悦想了想,事已至此,也没必要跟他矫情了,点了点头道:“那也行。” “现在好一些了吗?”他问。 “好多了。”她仰了仰头,脱口道:“怎么有点饿了?”说完就又后悔了,只恼自己嘴快。 果然,许晖立刻站起来说:“大概是刚才的粥太少了,我再给你出去买点东西回来。” 杜悦急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去厨房看看,应该有吃的。” 许晖不放心,跟她一起进了厨房,这里跟外面一样简陋,角落里隔着个小冰箱。杜悦走过去把冰箱门打开,里面很干净,除了两枚鸡蛋,还剩一个番茄。 “我还是出去一下吧,很快的。”身后传来许晖轻轻的笑声。 杜悦有些窘,嘴硬道:“真不用了,我煮点儿粥,把番茄和鸡蛋炒一下就行了。油腻的东西我现在吃不下。” 她说着,弯腰从橱柜里取出煮粥的小锅,用手抓了几把米扔进去,迟疑了一下,礼节性地文许晖:“你要吗?” “……好啊!”许晖说着,忽然上来夺过她手上的锅,“你去躺着,我来吧。” “你会?”杜悦不相信地瞥了他一眼。 “小姐,我也是吃米张大的。”许晖对她如此看轻自己感到无奈。 乘着许晖在厨房里忙碌,杜悦回房捡了几件干净衣服去卫生间冲澡,特意 还谨慎地上了闩,心里打着鼓.也不清楚是不相信许晖还是不相信自己。 她还浑身乏力,不敢洗得太仔细,潦草冲去了汗意,就匆匆出来了。 厨房里传来油烟机轰轰的响声,但仍有一股煎鸡蛋的香味飘溢出来,还夹 着一缕淡淡的怪味,好像什么东西被燃着了似的,引得她紧张地走过去。 许晖一手持煎锅,一手却夹了根烟.蹙眉专注地盯着锅里的鸡蛋,仿佛在 思考该把它煎到几分熟。 杜悦站在门口,刚好看到他的侧面,不得不承认,他这副既家常又认真的 表情很有蛊惑力。 她以前没仔细打量过许晖的相貌,先是没在意,只是笼统觉得他挺有味道 的,那时候她眼里只看得见齐正磊一人;后来跟他有过那荒唐的一夜后,依然 没能看清他的模样,因为不敢,远远看见他出现,她就避之不及了。 他的皮肤不白,五官也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分开来看,几乎没有一样能跟 英俊沾边,但合在一起后却有种奇妙的效果,或许是他眉宇间那股浑然天成的 沉静给他整个人的形象增色不少的缘故。 油烟机的声音太大,像有好几个马达同时开启似的隆隆作响,许晖没留意 到杜悦的脚步声,当他关了煤气转过身来把鸡蛋装盘时才发现她一声不吭地站 在厨房门口. 她显然已经洗过澡了,换了件粉色睡裙,显得更加娇小玲珑,长裙过膝, 露出白皙笔挺的小腿。 许晖不敢多看,猝然收回目光,用夹着烟的那只手在油烟机的风口处点了 点,掩饰着道:“这个机器真厉害。” 杜悦也笑起来,油烟机是房东装的,好多年前的低档晶牌,平时她们都不 怎么用,即使用也纯粹是当作心理安慰。 “你在厨房抽烟,就不怕把房子点着?”她心情好了不少,也开起他玩笑来。 许晖执了下眉:“我点之前算过了,掌握好距离就不会有问题。” -- 第51页 原来他也会幽默。 他煮的粥果然还不错,但杜悦预想中的番茄炒蛋却分成了两道菜:煎蛋和 番茄色拉。 许晖不无歉意地说:“我没试过把西红柿和鸡蛋放一起炒,怕搞砸了今晚 你就什么菜都没得吃了。” 他显然经常煎蛋,蛋皮圆整,蛋黄是既肥且糯。 见杜悦吃得香,许晖露出欣悦的神色。 相对于煎蛋,番茄色拉就有点牵强了,因为缺乏好几道调料,做得有点四不像,不过幸好许晖只放了少许作料,保持了番茄的原味,吃起来更像是拌番茄,酸甜爽口。 两人各自喝了碗粥,许晖又坚持让杜悦把两个煎蛋都吃下去:“你在生病,需要补充营养。” 一顿“夜宵”吃完,又消耗了半个多小时,杜悦洗了碗出来,见许晖坐在沙发里,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又不便直接下逐客令,纠结了会儿,才道:“今天真是谢谢你。” 许晖看看她脸色,缓缓一笑:“你不会是,想现在就赶我走吧?” 杜悦被他点破,脸顿时有点红,暗暗思忖,不愧是笑面虎,居然懂读心术。 “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她只得笑着说了句。 许晖拾手瞟了眼腕表:“我一般十一点睡觉,现在才九点,再待一个小时吧。” 他的目光仿似无意地掠过她的面庞:“早回去了也没事可干。” 杜悦本来一直有个疑惑埋藏在心底,此时听他这样讲,不知怎么,心里居然有点别扭起来。 许晖见她神色不定,又道:“你去睡觉吧,我在这坐一会,你不用管我。” 他抽了张隔夜报纸在手上瞧着,俨然一副主人的架势。 杜悦又不能硬轰,刚吃完人家的劳动成果,没奈何,只得撂下他回房了。 虽然头脑昏昏沉沉,却没能马上睡着,听着外面有轻微的动静,时而在客厅,时而在厨房,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杜悦也懒得爬起来去查看,胡思乱想了一番,终于敌不住困倦,被睡意攥住了意识,朦胧了过去…… 一觉醒来,屋里一片漆黑,许晖已经走了。 她想上厕所,抬手吃力地拧开床头灯,刚爬起身来,就被床边柜上摆着的几样东西搞得愣了好一会儿神。 在床灯的最右手,搁着一个装满水的冷水壶,旁边是一只洗得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面同样装满了水。她的手机被放在床灯的左手,离她很近,触手可及。手机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 “好好休息,多喝水,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明天中午我过来带你去医院,——许晖。” 底下一排数字应该是他的手机号码。 他的字比大多数外籍华人要好,骨骼清俊,力透纸背。 杜悦把那张纸捏在手里读了好几遍,心里忽然乱成一团。 第十三章落网 一晚上喝了太多的水,杜悦不得不经常往卫生间跑,早上很晚才起得了床。 烧已经完全退了,但鼻子却堵塞了。 她洗漱一番后,一边考虑早餐吃还是不吃,一边习惯性地往厨房里走。 小冰箱上贴了张黄色的字条,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留的,她好奇地走过去 看,上面写着:“除了鸡蛋是生的,其他都可以直接食用。” 她打开冰箱,再一次愣神,冷藏的一整层都塞满了吃的:面包、蛋糕、牛 奶,还有几样表皮油亮的水果,冰箱门的蛋架上整齐地排了三排新鲜鸡蛋。 吃着温热的牛奶和松软的面包,杜悦接到今天的第一个电话,来自小林。 “杜悦,你好点儿没有啊?” “好多了。”她鼻子堵着,说起话来瓮声瓮气, “不过今明两天估计还是 上不了班,得接着去医院挂水。” “没事没事,你不用来,我都给你安排好啦!”小林的声音又热心又聒 噪,“我把你那几件事都交代给销售了,他们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操心区别。 我跟你说啊,你就是挂完水也不用急着回来上班,好好在家歇歇,别让资本家 以为咱们是好欺负的!” “你怎么啦?”杜悦听她的口气似乎又遇到了什么不平之事。 小林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出来:“你听了别生气啊!你上周不是把一 批要报销的账单发给织田了吗?他今天一早打电话过来了,先是问你在不在, 其实他早就知道你不在,我昨天就给他发邮件替你请病假了!然后他就鬼鬼祟 祟地问我怎么这一向你的报销金额一下子涨了很多,尤其是交通费,快跟销售 们差不多了,是不是假公济私?那样的话他可没法批,否则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杜悦立刻觉得心里堵得慌,张嘴刚要辩解,小林急忙接下去道:“你别着急,听我讲完。我当时就跟织田发飙了,我说你讲话要有依据,你这样怀疑根本就是在对杜悦进行人格侮辱!杜悦的每一笔账都是清清白白的,你如果不相信,自己发过来查嘛!你没本事管好自己的销售,也不能老拿我们这些办公室里的人当软柿子捏啊!杜悦为什么生病,还不是为了让季度末的出货走得顺利些吗!你要不批也行,我们现在就辞职!你爱找谁来做就找谁,我们不伺候了!” -- 第52页 杜悦听着解气,紧追着问:“那后来呢?” “后来?”小林扬扬得意,“后来他就慌了呗,说了不少道歉的话。你以为他是傻的,分不清好歹?我告诉你吧,他算盘精着哪!以前他也想过要抓那几个销售的,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他心有不甘,就想在咱们身上动刀,打算杀鸡儆猴呢!愚蠢!” 畅快之余,杜悦又想到一个问题,皱了皱眉头道:“这样一来,咱们估计在友新都待不长了,迟早会被织田穿上小鞋。” “嗯,我也这么想过。”小林冲动归冲动,并不是没脑子, “我正在找朋友帮我打听着,虽然像DK那样的大公司一时半会儿进不去,找家比友新像样的还是有希望的。杜悦,等你身体好了,也得赶紧考虑挪窝的事儿,省得最后被小日本开了刀!” “嗯,我知道。”杜悦答得并不起劲。 她知道小林前不久刚把日语一级的证书考到手,这是求职的有力砝码,再加上她那口日语还算过得去,确实如她所说,只要要求不高,找个工作不是难事,相比之下,自己就尴尬多了,她的心情难免郁郁起来。 “对了,昨天是金枪鱼在照顾你吧?”小林换了个口气,嬉皮笑脸。 “嗯?”杜悦没跟上她跳跃的思维,愣了一下,才讷讷地应了一声。 “说真的,我觉得他对你真不错。我一说你生病了,他就着急起来,硬是问我要了你的地址,说不放心,想过去看看。我这人心软,他几句话一说就给了,本来想给你打电话通个气的,没想到你手机都关机了。” 如果当时小林就打电话告诉杜悦,杜悦难保不会朝她发飙,但是经过了昨晚,她似乎已经没有底气把许晖往外推了,相反,一想起他来,心里竟然还有 种异样的暖融融的感觉。 跟小林通完电话,杜悦又把早餐给了结了,倚在沙发里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等身体恢复了再想下面的事。本来还心有不定,惦记着公司里的那些杂务,小林的电话一来,她反而真正放松了,决定就按小林说的办,好好在家休息几天。 什么叫吃力不讨好,这不就是。 十一点,许晖准时来敲门,手上还提着几个便当金。 “气色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他微笑着走进来,“应该还没吃饭?”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在家? ”杜悦在他身后关上门,趿着拖鞋跑过去。“来之前我给你公司打过电话了,你同事说你在家。” 许晖本可以给杜悦直接打电话,但他对给她打电话总似没有信心,他还吃不准杜悦的态度,生怕她再像从前那样硬邦邦地拒绝自己。 他买的便当是两个人的量,杜悦拿来勺子和筷子,两人在餐桌前对坐着吃。许晖偶尔问些琐碎的话题,比如她晚上有没有多喝水,早餐吃了没有,杜悦一一答了,每回答一次,总不忘说一声“谢谢! ” 许晖蹙眉微笑:“你已经说了太多遍‘谢谢’ 了。” 杜悦有些不好意思,抬手将垂在鬓边的发丝撩到耳朵后面,她的长发没有绾起来,只用一根绞花的蓝色皮筋松松垮垮地扎在脑后,身上穿了条半旧的衣裙,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居家女子的那份闲适和妩媚,许晖瞧在眼里,一时竟有些心旌摇曳,不得不时常提醒自己屏息敛神。 饭后,许晖送她去昨晚的那家医院继续挂水。他己是熟门熟路,连护士都是 是昨天那几个,见了他们,还互相点头示意。 杜悦今天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她坚持放弃了病床,改在观察室里坐着挂,许阵知道她想省钱,虽然无奈,雏不打算就此跟她争执,他自付没有 对她管头管脚的资质,也怕自己太强硬了,惹她反感。 陪杜悦到一点,公司频频给许晖打电话,杜悦有点坐不住,执意要他回去。“我真的没什么,-会儿挂完水,有直达家里公交车,很方便的,再陪着我了。” 公司规定午休时间到一点半结束,虽然心有不舍,许晖也明白是什么时候离开了。而且,他能感觉得出来,自己在这边,杜悦反而不自在,这让他多少有些 遗憾,但他也希望杜悦能尽快好起来。 “那……我下了班过去看你”许晖站起来,近乎无奈地说了句。 他脸上的失落被社悦着在眼里,心莫名一软,那句“晚上你也别过来了” 愣是没好意思开口,只是含糊地应了-声。 经过服务台时,恰好给杜悦换药的护上抬起头来跟许晖打了个照面,他忍 不住走上去跟她攀谈几句。 十来分钟后,杜悦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之时,认识的那个小护士端了一杯 水过来递洽她。 “啊!谢谢! ”杜悦赶忙接过来,她还真有点口渴了。 小护士士笑眯眯地说:“你男朋友真体贴啊’临走还过来叮嘱我好好照顾你呢! ” 杜悦被她说得脸上热辣辣的,心里哗啦啦-片暖,又呼噜噜一阵寒,自己 都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她想,再这样下去,自己搞不好就要全线崩溃了。 可是.还没等她想好对策,许晖的身影又出现在她视野里,不断千扰着她本就不坚决的心志。 傍晚六点不到,许晖拎着从超市采购的食材再次登门。 “怎么买这么多呀? ”杜悦瞠目结舌,直怀疑他是不是没有挑拣,直接把瓜果蔬菜每样都拿了—些。 -- 第53页 “吃不了的可以放冰箱。”许晖心情很好,站在餐桌前把食物取出来分门别类。 杜悦为难地说:“可我今天挂完水已经去超市买回来不少了,冰箱小,放不下。” 话没说完,许晖已经闪身进了厨房。 杜悦叹了一口气,好吧,既然有人买,又有人做,自己就别再不识相地牢骚满腹了。 看着许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俨然一副大厨的气派,做出来的饭菜也是香飘四溢,杜悦在诱人的空气里一边流口水一边纠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她何尝不知道他一步步包围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她本该对他敬而远之的,可没想到他的手段如此“毒辣” !居然然在她生病的时候乘虚而入,还对她这样嘘寒问暖,彬彬有礼,让她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许晖把一盘盘冒着热气的菜端上桌来时,杜悦正蜷缩在硬木沙发上纠结地啃手指。 “你都饿成这样了? ”他忍不住打趣逬,“快过来吃吧。” 他做的菜跟杜悦平时吃的本地菜还是有些味道上的差别,便于浓郁,有的菜里还适量加了胡椒、咖喱等调料,杜悦吃在嘴里,感觉有些怪异,但并不难吃,只是不习惯而已。 许晖见她神色莫测,以为她不苒欢,便解释说:“这个吃了容易出汗,对 感冒有好处。” 他似乎很在意杜悦对每道菜的看法,频频令眼瞟她脸上的反应。 杜悦不觉暗想,这个人其实真不算坏,如果有个完整的家庭,他应该会是 个懂得顾家惜福的好男人吧?就是不知道他当初怎么会离婚的。 她无意识地一声叹息,让许晖以为她对菜不满意,忙问:“怎么了?是不 是觉得不合口味? ” “啊!不是。”杜悦对他柔和地笑了笑,“挺好吃的。” 这是重逢后她第一次对许晖发出如此明媚又是发自肺腑的笑颜,他时竟 有些失神。 “你……”杜悦偷偷瞥了他一眼,一抿唇,那个长久踞留在心上的问号就 这么从舌尖流露了出来,“都不用陪……女朋友的吗? ” 许晖的思绪从柔绵的迤逦中给拉了出来,目光不禁审视地停留在杜悦那故作镇静的面庞上。 她说的是谁,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 过了片刻,杜悦以为他不会回答了,遂低下头去闷闷地机饭,却听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们早就分开了。” 杜悦没给他回应,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哦——” 了一声? 她其实早句预料,心思在摸不着边际的空间里像触须一般飘摇,却听许晖又静静地补充了一句:“就在跟你……之后没几天。” 他说得如此隐晦,以至于杜悦花了近一分钟的时间才领悟出来他的真实意思,—旦明白了,她的内心不由得不震动。 她一直以为那天晚上的半对他们而言,均是个意外,它绝对不会干扰到两人实际的生活。 直到此刻,她才明原来许晖这样重视那天的事,,又是这样重视……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因为内疚?还是别的什么? 杜悦想不明白,心却一下子纷乱起来.那段根基并不牢固的提防更是发出铿锵有力的碎裂声。 之后,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这一茬,两人的心里似乎都有些紧张仿佛无形中有根导火线无论谁去轻轻一拉,都有可能引爆。 于是,他们都开始刻意保持起了小心翼翼的姿态。 杜悦的感冒在三天的挂水完毕后就差不多好了,之后却总是找断断续续地咳嗽,吃了医生开的好几服药都不见好。 一周后,杜悦又开始回公司上班,表象上一切无虞,风平浪静。织田还特意打电话过来慰问了她几句,小林一边给她做翻译,一边朝她扮鬼脸。 下了班,许晖还是天天来她住所报到,给她做饭,然后一起吃,闲坐了片 刻才离开,完全把杜悦这里当成食堂。 看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杜悦真想开口问问他:“科艺的工作是不是很空闲? ”她记得他在世铭的时候一直是很忙的。 不过这种话她也仅是放在心里想想而已,面上决计不敢问出来。 从前在世铭,杜悦常听同事说起许晖手腕厉害,他总是能牢牢抓住一个点 深入而下,最终把难题攻克下来。 那时候杜悦跟他不熟,所以对旁人绘声绘色、褒贬俱全的评论并无感触。而现在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他强悍的“钻功”。 当然,也不能完全怪他,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谁让自己一开始没有坚决抵御住他的“怀柔”政策呢? 杜悦的咳嗽老不见好,许晖便时常带些据说对咳嗽有好处的食物过来给她,有时候是罗汉果,有时候是有镇咳作用的润喉糖,甚至还给她炖过川贝冰冰糖梨。 先把一只梨去掉当中硕大的核,然后在空出来的部分装上冰糖和少许的川贝,再放在锅子里隔水蒸上个把小时。 看许晖有条不紊,熟练工似的,杜悦很好奇,问他从哪儿学来的,许晖回答说是在网上查的。 冰糖梨里因为加了川贝,喝起来格外苦,不过在许晖半含期待半含着命令的眼神下,杜悦不得不识相地捏着鼻子灌下去。 不知道是折腾的这些食疗方法中的哪一味药物起了作用,反正杜悦的咳嗽终于在半个月之后销声匿迹了。 -- 第54页 七月,是W市台风最为肆虐的时期。 临下班前,天空就阴沉沉的,像有什么东西要压下来似的,等杜悦关了电脑,跟小林一起下楼时,一场空前疯狂的雷阵雨终于拉开帷幕。 两人站在写字楼外有玻璃檐遮蔽的台阶上,手里各持一柄伞,然而谁都没有没勇气往雨里冲。 “我还是叫辆车好了。”小林喃喃地下了决心,她回身往楼里走的时候, 见杜悦还对着漫天的疾风骤雨发呆,便冲她的背影嚷,“一起打车走啦!别心 疼钱,你感冒刚好,不会还想来一场吧? ” 杜悦当然不想再生病了,她晃着伞转身跟上小林。 等了约十分钟,她们叫的车才姗姗而来。 坐在出租车里,小林说:“其实你打个电话给你男朋友,让他来接一下好啦! ” “我没有男朋友。”杜悦口风依然很紧。 “得了吧。”小林不以为然,“你跟金枪鱼要不是在恋爱,我这颗人头割给你!跟我藏着掖着干吗呀!我又不会跟你抢。” 杜悦眼瞧着窗外的滂沱大雨没吭声。 她又何尝不想有个体贴入微的男朋友时刻守在自己身边,可是许晖行吗?她跟着他会有出路吗? 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回到家,杜悦取钥匙开门,邻家的门吱呀一声也响了,李飞走出扔垃圾。 这栋楼里最初的那批租客己经不剩几人,李飞是最早从世铭跳槽的一批工 程师之一,加上他有个从大学起就开始相处的女朋友,是W市本地人,他经常跑未来的老丈人家去蹭饭,所以跟舍友、邻居们关系不算多亲密。夏楠、曾雨露都在的时候,他偶尔还会过来聊几句,现在只剩了杜悦一人,他大概是避险,也就跟她维持个点头之交。 两人打招呼之际,李飞己经千脆地处理掉了垃圾,杜悦也打开了房门。她进去时才依稀感觉李飞刚才的笑容有些怪异,她没有在意。 一进门,她就跑去厨房忙活开了,她的冰箱里时刻塞满食材,富足得像一个小金库,大多是许晖买来的。他坚持说这足在她这儿免费吃饭的补偿。 等晚饭备置妥当,七点都过了,许晖还没有来。 杜悦站在窗边看外面被台风吹得七零八落的树木,有点担忧,广播里一早就有提醒说今天的这号台风来势汹汹,要市民出行注意安全。 她担心许晖在路上遇到什么状况。犹豫再三,她决定放下别扭,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他们乎时很少用手机联络,这在这个几乎离不开手机的时代似乎是件极其怪异的事情。 一个人给另一个人打电话,无非是寻求帮忙或者交流聊天,杜悦从心底里对许晖还是怀於戒备之心的,自然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而许晖似乎也没什么事是需要通过电话来告诉她的,与其在电话里痛不痒地说几句,他更倾向于直接行动。 拨通了许晖的号码,响了好几遍都没有人接听,杜悦更加不安,不时跑到阳台处朝底下张望,又透过窗忧愁地看着这场丝毫不见收势的雷雨,希望能早早地雨过天晴。 她的这种焦虑终结于外面传来的敲门声。 许晖第一次在杜悦的眼里看到惊喜,那一瞬间,他差点忘记跨步进来,直到杜悦把一双拖鞋递给他,他才醒悟似的抱歉道:“今天下午临时开了个会,以为不久就能结束的,没想每个人都很啰嗦,结果拖到现在。” 杜悦脸上的欣悦未退,不过还是半含嗔责道:“我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你都没接,我还以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中已经流露出过多热切的关心,一下子顿住了,脸上热烘烘的。 许晖当然都察觉了,抑制住内心的喜悦,不露声色地表示惊讶:“是吗? 把手机忘在抽屉里了。” “那一会儿是不是还得回去拿? ”杜悦赶紧转换着话题,好让自己脸上的热意尽早褪去。 许晖搓搓手:“吃完饭再说吧,我可真饿了。” 他们配合默契,一个做饭,一个洗碗,偶尔许晖下班晚,就轮到杜悦做,两人的生活过得跟寻常夫妻无异,以至于杜悦老有种恍惚的错觉,想想这种局面也真够奇怪的。 更奇怪的,还是他们俩的关系,从头至尾,仿佛都不搭调, 却又似有它存在的理由。 这顿晚餐吃得要比平日温馨一些,许晖的话也多了不少,他们很自然地聊起了以前在世铭共同认识的那些人的命运。 杜悦能感觉得出来,许晖了解的内幕要比自己多很多,但他没有和盘托出的打算,一谈到敏感话题就字斟句酌起来,杜悦没觉得不高兴,反正那些人跟她之间并无多大联系,即使了解了,也不过是惹自己隔靴挠痒似的感慨几句而已。 “你还记得颜丽吗?”许晖却突然出其不意地问了句。 杜悦心里“咯噔” 了一下,木然地点了点头:“她……怎么样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颜丽的消息了,偶尔想起她来,除了一份淡淡的忧虑,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许晖慢慢地说:“她跟吴志明都判了。” 杜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多少年? ” “吴志明六年,颜丽……十二年。” 塞到嘴里的饭菜一下子失去了本该有的鲜美滋味,杜悦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 -- 第55页 十二年!这是-个多么让人绝望的数字。颜丽今年多大?二十八?三十? 杜悦浑身打了个激灵,阴冷在体内滋生,仿佛看到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在黑暗中枯萎。 许晖也不再开口,默默地吃饭。 饭快吃完的时候,杜悦才又问:“知道是什么名头吗,逃税?” 许晖摇了摇头:“不清楚。” 他望向杜悦的目光透出深邃:“知情人都讳莫如深。” 不管原因是什么,杜悦已经没有了解的欲望了:“十二年”这个结果于她而言,已经足够刺激。 不知道颜丽在最初走上这条“不归路”时,有否预料到过这样的结局,她的聪慧和坚忍,似乎怎么也不可能撞入如此恶劣的境遇。 然而,她最终还是到达了这个最坏的目的地,冥冥中,或许真有命运之手在操控罢。 杜悦端着水杯在房间的窗前任思绪飘摇,从听到跟颜丽相关的那个坏消 息之后,她的心情始终很差,收拾完餐具,她无心在客厅跟许晖相对闲坐,借故进了房间,想理清一下思路,孰料却是越想思维越混乱。 身后传来脚步声。 杜悦没有回身,稍顷,许晖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雨还没有停。”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柔,似乎怕惊扰到杜悦。 平常的这个时候,他差不多该离开了,他不想让杜悦为难。 但是今天,他舍不得就这么离去,总有点——不甘心。 他跟她一样,保持着面向窗外的姿势,看这场暴雨在最初的狂怒发作后依旧絮絮叨叨,不肯罢休。 一声低微隐忍的抽泣没能逃过他敏锐的耳朵,他侧过脸去,瞥见杜悦的眼圈不知在何时已经红了。 短暂的犹豫之后,他伸出手臂,把她揽进自己怀里。 杜悦挣扎了两下,想摆脱掉他,但没能成功,他的拥抱看似不经意,实则充满了力量,有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她忽然就放弃了,她觉得很累,而他的怀里有她渴求的温度。 “还在为颜丽难过?”他轻轻抚着她鬂边的发丝,如无数次想象中的那样。 他明白颜丽在杜悦心中的分量,但他不得不开解道:“你不必为她这样,有因必有果,这背后的故事并非你以为的那样简单。每个人都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在他怀里痛苦地辗转:“我没法做一个旁观者,我达不到你的那种高度,我只知道,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可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把他的衬衫前襟染得湿漉漉的。 “我知道,我能理解。”许晖像哄孩子似的轻拍她的背,试图让她紧绷的情绪缓解下来。 在这一刻,他的心忽然很痛。 他很清楚,杜悦的泪水是为颜丽在流,她只是被勾起了那段艰难的时光的记忆,没人能帮得了她,而颜丽在她遭遇困境的时候顺便拉了她一把,那一把或许只是颜丽的一时兴起,却被杜悦铭刻在心,许晖也由此明白了她曾经有多彷徨和无助。 潮热的眼泪再一次将原本清晰的世界搅成一团模糊。杜悦恍惚地想,这是她第几次在他面前流泪? 她一向自诩坚强,如果颜丽的消息是经由别人的口中向她道出,她大概不会像现在这样肆意哭泣,可为什么每次遇见他,就会控制不住流泪的欲望? 究竟她是在为颜丽难过,还是在为自己? 她的意识还停留在混沌的迷惑里,脸却因为许晖的手而被轻轻抬起,他的手掌捧住了她两边的面颊,炙热的目光像一柄剑那般闪亮地直刺到她的心里。 凝视了她数秒,许晖终于俯首,他温热的气息盘旋在她耳畔,仿佛搔痒似的,他用唇轻轻摩擦杜悦的耳垂,引得她周身--阵无法自抑地颤栗,她有点清醒了。 她觉得不对劲,无形中,有什么味道变了。 他将她的脸扳直,正对着自己,他的眼眸里有某种狂热的烈焰在灼烧,让杜悦一瞬间想起了那个燃烧彼此的夜晚。 “不……”她虚弱地发出抗拒,然而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光了一样,徒劳挣扎了几下,就被许晖轻而易举地俘获,激烈的热吻吞噬掉了她残存的犹疑和泪水…… 夜色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风停了,雨歇了。房间里的两个人却在演绎刚才窗外那猛烈狂热的一幕。 杜悦不明白是许晖娴熟的技巧挑起了她作为女性特有的欲望,还是她身体的内部本来就隐藏着强大的能量,在跟他的较量中,她并非被动承受,她摸索着记忆中第一次的模糊印象,努力要跟上他的节奏,并试图掌控局面。 尽管在许晖眼里,她的手腕笨拙得近乎可笑,但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更喜欢欢此刻的杜悦,哪怕一败涂地,也不肯就此低头。 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杜悦如此着迷了,一旦褪去羞涩的外衣,她蕴藏在体内的蓬勃激情便如浪潮似的源源涌出,既不矫情推拒,也不虚假遮掩,她那股无限的生命力和拼命往上的精神,激起了许晖前所未有的征服欲。 他不喜欢跟一个只知一味承受的女人做爱,那于他而言,实在是一件寡淡无味的事。他需要的是一个平等的挑战者,一个不肯服输的勇士, 在角斗中彼此欣赏,又互相吞噬。 杜悦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迷离的神色,她的手被许晖钳制住,无法动弹,她忽然凭空仰起脸来,照着他的肩胛狠狠咬了下去!体内汹涌的浪潮随即席卷全身! -- 第56页 肩部传来的骤然疼痛让高亢中的许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他加速了律动,在杜悦高潮来临之际,与她同时到达了目的地…… 激情过后,两人并肩躺在床上,没有开灯,静静地平息热潮。 杜悦感到一丝空虚,她分不清自己今天接受许晖的原因,是因为第一次的印迹太深刻, 还是因为她开始害怕孤独。 她的脸转向有窗的一边,迷惘的眼神在黑暗中不知所向。 许晖侧身过来,单手撑起头颅,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杜悦影影绰绰的动人曲线。 良久,他伸出右手,轻轻拨开她额前湿漉漉的发丝,在她的额角温柔地印上了一吻。 七月下旬,家里给杜悦打来了报喜电话,弟弟杜鹏以全校总分第五的优异成绩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大学,这个消息把杜悦乐坏了。 她竭力邀请弟弟跟妈妈到W市来住一阵,这两年一家人为了杜鹏的学习可谓操碎了心,弦都绷得紧紧的,是时候放松一下了。 熟料杜鹏对W市一点兴趣都没有:“姐,你那儿有什么好玩的,除了几个小里小气的公园,就是成片的工厂,没意思透了,我都跟同学约好去黄山玩了。” 他这话刚一说出来,杜悦就感觉对面的听筒被什么人夺去了,没多会儿,妈妈低声的责备传入杜悦的耳中:“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姐姐是好心,才要你过去玩两天,你不知道她平时有多忙……” “我知道她忙!所以我就不想去打扰她呀!”杜鹏的声音不无委屈。 杜悦在这一头听得笑了起来,等母亲的声音含着歉意在耳旁响起时,她丝毫不介意地摇头道:“没关系的,妈,随他去吧。读书苦了这么多年,是该让他出去好好玩玩,就是要注意安全。这样好了,这样好了,我明天给他寄点钱回去,好不容易出去一趟,也别太省了。” 母亲慌忙推阻:“哎呀,不要,钱你自己留着。小鹏长这么大,都花你多少钱了,别老宠着他!” 杜悦也承认,她其实比父母更疼弟弟。 因为家境的关系,父母对他们俩从来就没有溺爱过,事实上,杜悦还好,逢年过节还能穿上件把新衣,杜鹏却是年年穿她剩下的,这种性别不分的状况一直延续到杜鹏上完五年级。为此,他没少跟她抱怨过,因此,等有了能力后,杜悦总是想着法儿弥补弟弟小时候的遗憾,尽管他早就把那些凄惨的经历抛诸脑后了。 母女俩在电话里的一番争执并没有说服杜悦,她还是决定明天一下班就去邮局把钱给家里汇过去。 许晖下了班过来,见她一脸喜色,便好奇地多问了几句,杜悦没有隐瞒,喜滋滋地把弟弟的好消息告诉了他。 晚饭后,许晖便拉她去逛商场,一路上问了杜悦好多她弟弟的情况,杜悦心情好,有什么说什么,直到许晖选了一套款式新颖的名牌运动装递到她手上,笑着道:“这是送你弟弟的礼物。”她才尴尬地僵住了。 “我还以为你是给自己挑呢。”她讷讷地说,有点不知所措,刚才看他兴致勃勃地在衣架间穿梭,她居然一点都没有起疑。 许晖笑起来:“这个颜色对我来说太鲜艳了。你弟弟年轻,穿上这个,肯定很帅。” “我不能……”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想了想,从包里掏出皮夹,“衣服我收下,钱还是我来付好了。” 许晖脸上的笑容退去,他眼里折射出来的那道刺目的光芒让杜悦不敢逼视,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别扭。 他慢慢走近她,眼里的锐利逐渐淡去,不无伤感地叹了口气:“你一定要跟我分得这么清吗? ” 僵持片刻后,杜悦败下阵来。 “……好吧,谢谢你。”她低着头,道谢时的声音比他更无奈。 许晖注视了她良久,无声地揉了揉她松软的头发。 小林向公司提出辞呈,她终于找到一份比较满意的工作,除了公司外还是小公司外,薪酬福利都很不错。 “做人也不能太贪心不是?”无事一身轻的小林走之前尽忙着跟杜悦闲扯了,“我算是想明白了,凡事都不能一步到位,否则准得出大岔子,还不如一步一个脚印,稳步朝前走,我现在走的就是这条路线。” “你倒好,拍拍屁股开溜了,我可怎么办呢?”杜悦由衷羡慕小林,又为自己的未来发着愁。 小林不以为然的神色:“你找金枪鱼想办法不就完了嘛!我要是你,才不高兴自己在外面瞎蹦达呢,你说你有病是不是?手里有那么好的资源,愣是不用,还一个劲儿挤兑自己,这不是骑驴找驴嘛!” 许晖也没少跟杜悦提,从知道她在公司做得很苦恼之后,就经常问她“要不要帮忙”。 但是杜悦自力更生的心尚未完全死去,更重要的是那时候小林也没着落,她总想靠自己努力一把看看。 小林一走,织田立刻又招来个新翻译,年纪很轻,但跟杜悦显然不是一路的,对上司亲近,对同事提防,时不时还要打打小报告,杜悦的日子一下子就难过了起来。 所以,当许晖再次提出给她换份轻松一点的工作时,她虽然照例没有答应,但口气明显没有从前那么刚硬了。 “为什么老不让我帮你?”许晖有些无奈地问她。 杜悦苦笑着反问:“难道你喜欢女人依附于你?” -- 第57页 许晖笑了,突然走上前把她揽入怀中:“想听真话吗?” “……” 他在她耳边郑重地低语:“是男人都喜欢。” 杜悦哑然。 许晖把她的身子板过来,正对着自己,他能读出她眸中的彷徨,他的眼神里因此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 “杜悦,我希望你明白,我帮你是因为我想帮你,我不需要你承诺什么,更不需要你做自做的事,你就是你,你想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你能过得轻松愉快一些;我也希望,你跟我在一起,也是因为你愿意,而不为别的,我们——都对彼此保持诚实,好吗?” 杜悦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表白,还是从一开始就划清界限? 她的经验如此浅薄,实在无法区分清楚。 既然这样,那么,至少如他所言,她还能保持诚实。 她承认,她愿意跟他在一起,至少目前是。 杜悦最终还是妥协了,她自嘲,这叫心强强不过命!谁让她光靠自己,总是命运多舛呢! 许晖把她介绍进一家港资公司,规模中等,也属于生产密集型的企业,他和里面的某位高层关系密切。 杜悦在直接物料采购部当助理,每天和文书打交道,工作还算轻,她独自自闯了三年多,每一天都过得很努力,也很辛苦,神经时刻绷得紧紧的,现在总算可以喘口气。。 她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好好释放一下,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杜悦是在进新公司不久后的某个午休时间跟夏楠邂逅的。 夏补所在的公司和杜悦的新公司背靠背,仅一墙之隔。中午休息时,两家 公司的员工都爱结伴出来散步。 天气热,和杜悦一起出来逛的两个女孩纷纷嚷着要吃雪糕,杜悦因为平时受她们照顾良多,坚持她来请客,拔腿就往小卖部跑。 夏楠嘴里衔了根冰棍,大咧咧地转过身来,刚好与杜悦打了个照面,彼此 俱是-愣。 “夏楠! ”杜悦又惊又喜。 相形之下,夏楠的态度就怠慢多了,只是无所谓地“嗨! ” 了一声。 对着夏楠,杜悦还是有些惭愧的,她们己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联络了,一开始是夏楠忙,后来是杜悦和许晖在-起后心里发虚,不知道要怎么跟夏楠说,一来二去,两人几乎就要相忘于江湖了。 杜悦匆忙挑了几根冰棍,付钱之后,急切地叮嘱夏楠:“你等我一 马上回来!” 夏楠挑挑眉,叼着冰棍在原地不动。 等杜悦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夏楠手上的冰棍已经不见了,她正拿一张纸巾擦拭指间的水渍,面色略带不耐烦:“你想跟我说什么? ” 昔曰亲密无间的好友,想不到重逢后连陌生人都不如,杜悦有些难堪,但还是挤出笑脸来,近乎讨好地跟她商量:“咱们一起走走,好不好? 九月的天气,即使太阳躲在云层里,也不见得有多少舒爽。夏楠越走越火大 :“想说什么你就说嘛!千吗吞吞吐吐的? ” 杜悦嗫嚅了片刻,只说了句:“没想到……咱俩的公司离得这么近。” 夏楠冷哼一声:“是啊!我也没想到你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是不是该恭喜你?杜悦?” 杜悦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的隐忍到了极致,她不认为自己欠了夏楠什么,咬咬牙反问:“我做错什么了?” “你什么也没做错! ”夏楠回身瞪她,口气很冲,“是我认错了人!我一 直觉得你跟我是一样的,心里有什么嘴上说什么。我没想到原来你的心机这深!你居然攀上了许晖!你,你比曾雨露厉害多了! ” 杜悦的眼圈骤然红了起来,她的委屈本就无处倾诉,现在连曾经的朋友都 对自己冷嘲热讽起来,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里涌。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为什么不能跟许晖在一起? !你不就是——”冲动 之下,那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还是在它冲破喉昽之际及时被扼杀住了。 夏楠的眼睛也是通红,咬牙切齿地瞪着杜悦,像看仇敌一样。她以前一直不 懂背叛的滋味是什么,可是当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个消息时,她顿时无师自通了。 就像被人用刀在背心上捅了一下,那样毫无防备,又是那样痛彻心扉。 夏楠怒气并非纯粹因为她对许晖曾经有过朦昽的憧憬,她还不至于气量狭小到种程度,更何况如今的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伴侣,她气愤的是是杜悦的隐瞒。 曾经她们能那样好,那样无话不谈,可她忽然销间声匿迹,再出现时,却成了别人绯闻话题里的女主角,而这一切,居然还是真的。 亏她们还曾经站在统一战线上慷慨激昂地谴责过那些不知自重的女孩。 “杜悦,你变了。”夏楠冷冷收回谴责的目光,她不想在这个已走上岔道的昔日友人身上浪费时间, “我真希望,我们从来就没认识过。” 望着夏楠远去的背影,—种无力感遍布杜悦全身。 她想追上去,告诉夏楠,其实她没变,她只是累了,她也想休息一下。 可她最终什么也没做,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 手上的冰棍在热量的催化下迅速融化,甜糯的冰水像流淌不绝的眼泪似的一滴滴跌在水泥马路上,瞬间被吸收殆尽。 -- 第58页 当酷暑的痕迹逐渐消散之时,许晖俨然成了杜悦家的座上宾。 所谓“万事开头难” ’这句话适用于一切场合,包括男女关系。有了第一次 后,第二次、第三次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杜悦没打谈过真正意义上的恋爱,她和齐正磊,充其量也就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单相思。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跟许晖算不算恋爱,但是,她无法否认,撇开心里的惶惑不安,许晖带给她的,更多的足温暖和甜密。 只要他愿意,他能把一切都安拃得恰到好处。 他的话依旧不多.但洞悉力够强,很多时候,连杜悦自己都未意识到的需求,他也能在不露声色中帮她置备妥帖。他的这种看似不经意的关怀,实则是一剂致命的毒药,杜悦一旦饮下,便再难拔除,只能在他的柔情中越陷越深 她现在学会了不为难自己,更不去为未来做打算,就当这是一场悠长的假 期,她想好好地享受一番,等歇够了,她相信自己有能力再度站起来,抖掉身 上的尘土,重新出发。 天气凉爽的某个晚上,杜悦跪在低矮的小茶几边摆弄一套紫砂功夫茶壶,这是他们有次逛街偶然淘到的,许晖铪她简单地讲了下茶道,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便买了一套回来不厌其烦地演练。 沏出来的茶水大同小异,她喜欢的是布茶的过程,有板有眼,彷供里含蓄着深厚的哲理。 许晖坐在沙发上翻杂志,但他看得并不专心,目光时不时向杜悦瞟去,她偶然察觉了,转头过来跟他的撞上,他也不躲闪,只是朝她轻轻一笑,杜悦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偷偷注视自己,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觉得别扭,有时候会觉得甜蜜。 “你这边的房子月底是不是到期了? ”他突然问。 杜悦-怔:“是啊。”她记得自己曾经提过次,没想到他记性这么好。 许晖把杂志翻过去一页:“不如你把账结了,我重新帮你找个地方。” 口气虽淡然,他心里却一点都不轻松,生怕杜悦拒绝。他一开始让杜悦搬过去跟自己住,她死活不肯。 许晖知逍她心里怎么想的,理智上也认为那无可厚非——他们俩的关系,的确一直是他主动,他在提要求。但感情上,他有时候难免会觉得有一点受伤,他很清楚,杜悦不爱他。 果然,杜悦一等他说完就立刻摇头:“我在这儿住惯了,不想搬。” 许晖的头从杂志面前仰起来,久久注视着杜悦的侧脸.她正在将茶水徐徐注入小瓷杯,面色肃穆,那专注的线条看起来有几分冰冷。 “我……好几次,都碰见李飞 ”他盯着她缓缓地说。 杜悦举在半空中的手僵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不久前李飞跟自己打招呼时笑容里隐含的怪异,她立刻明白了许晖的顾虑。 略作沉吟,他搁下茶壶,端起一只斟满了茶的小瓷杯,递给许晖, 一脸轻松道:“我会想办法再找个地方的——来,尝尝我今天泡的茶味道怎么样? ” 许晖的眉心打了个结,他抛掉手上的杂志,俯身过来,却没去接杜悦手上的茶杯,他几乎足凶狠地拥住她,他被她从容的态度惹到了:“告诉我,你究 竞在想些什么? ” 茶水从杯子里溢出来,泼在杜悦光裸的腿上,微烫,但她没有叫,也没有避闪。 她毎-次拒绝都是出于本能反应,她只是不想在末来的某天要离幵他时, 才发现泥足深陷,拔腿艰难。当然,她不会把这些内心真实的想法告诉他。 许晖伸手抚去她腿上的茶水,感觉自己又失态了。他放开她,却没有从她身旁挪开. “社悦,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就让我好好照顾你,不可以吗? ”他的口气明显变软,又蕴含着颇多无奈,他发现面对杜悦时,他从前的笃定沉稳越来越容易被击毁了。 腿上湿漉漉的感觉犹在,杜悦探手拈了张纸巾,细细地为自己擦拭,她低着头,露出一截粉嫩细腻的脖颈,几丝乌发柔软地飘摇期间,看得许晖心里痒丝丝的,他很想伸手替她拂去,但终是忍住没动,他不想打扰她,他给她时间思考。 把纸巾扔进纸篓的同时,杜悦终于转过脸来血对许晖,她朝他展颜笑了笑:“好吧。” 九十九步都走了,还差这一步赖着有什么意思?况且,她清楚得很,只要自己一天不答应,许晖就不会死心,他的耐心要比自己好上百倍。 许晖给她找的房子就在他楼下,面积和他目前住的那栋相当,但内部装饰较之他的要温馨许多。 杜悦搬进去的第一天,感觉自己像进了某家豪华酒店。许晖把她两只半旧的箱子拎进去,靠墙搁好,目光追随她的身影:“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胡乱安排了一些,如果有哪里不满意,我们再换。” “不,已经很好了。”杜悦环顾四周,不得不充满感激地对许晖说,比起她原来的那间住宅,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许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我就住楼上,本来想找跟我那边同一个楼层的,可惜人家租约都没到期,只能以后再说了。” “这儿挺好的。”杜悦的脸微微发烫,讪讪地答了句。她其实~点都不介意能离许晖远一点。 这一带的房子租金杜悦肯定是付不起的,许晖根本没让她操心,更没跟她提起,然而,杜悦心里岂有不清楚的,但她没有没事找事地去过问这些尴尬的细节,有些东西,既然没有能力改变,就不要自寻烦恼。 -- 第59页 等杜悦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妥当,天色已晚,晚饭他们是在外面吃的。丨 饭毕,许晖本想带她出去逛逛,杜悦声称自己累,想早点休息,许晖没有勉强她,早早送她回去了。 洗完澡,她换上衣橱里许晖替她置备的崭新睡衣,又将新居前前后后参观了一遍,总觉得像做梦似的不真实。 最后,她回到卧室,坐在松软的床边,思绪开始不经控制地泛滥开来。一想到这几个月来,许晖对她的步步为营,最终成功将她网住,她就忍不住想苦笑。 她不禁猜测,是不是在一开始,他就对这个结果成竹在胸了? 然而,即使把这-切推倒重来,她也没有足够的信心逃脱他的包围,问题出在哪里? 她想不明白,更多的是不敢想。 当许晖的身影出现在她卧室门口时,她才联想到他有这儿的钥匙,可她一点疑义都无法提出,因为这里根本也算是他的领地。 他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搂住她,轻嗅她发间清爽的气息,低声问:“在想什么? ” “没什么。”她轻语,拂去脑海里一切不愉快的想法,回首对他淡淡一笑。 第十四章不谈爱情 许晖缓缓走下旋转楼梯,他不喜欢电梯,宁愿慢一点,至少视野开阔。 他穿一身笔挺的深色西服,流畅的线条衬托出他良好的体型,脖子上挂着根亮黄色胸牌带子,工作证上的他和此时―样,面带微笑,自信笃定。 在楼梯平台上,他一眼就瞥见坐在落地窗前的戴高阳,正跷着二郎腿,面向窗外碧绿的草坪,―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许辉本可以把他邀请到自己办公室去,但因为上次在酒吧的不愉快,他不想由自己主动冰释前嫌,在某些方面,他也怀有不可理喻的固执。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戴高阳警觉地转身,见许晖已站在自己面前,赶忙起身,用比平时热情数倍的口吻迎了上去:“嗨,晖!终于又见到你啦!” 他笑容真诚热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 许晖笑笑:“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什么啦。”戴高阳依旧满脸堆笑,拉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对自己所受的怠慢毫不在意。 “我知道你是大忙人。说实话,你肯下来见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一一你老兄应该消气了吧? ”言毕,他先朗声大笑起来。 许晖有些馗尬,但不准备为上次的事道歉,勾勾嘴角:“别开玩笑了,找我有事? ” “我是来告诉你—个好消息的。”戴高阳笑着说,“我和张总那次见面谈得很愉快,合作也够顺利,现在已经得到资格允许,可以为科艺正式送样了。” “那就恭喜了。”许晖淡淡地说。 “晖,我该好好谢谢你。” 许晖挑了下眉,直起腰来:“你要好好谢谢的是你自己。” 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来戴高阳这次花了多少血本才取得如此成效。 戴高阳语气郑重道:“不,我该谢的人是你!那天晚上的事我一直很抱歉,我以为……你不会再帮我了。”说着,他向许晖伸出手。 许晖难得看见他如此认真的表情,先一愣,继而迟疑了 一下,终于还是把手伸过去,与戴高阳的手握在了一起。 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这也是为什么即使他当日那样愤怒,后来还是替戴高阳牵线的原因。 今天这一握,也是彼此在用行动表明,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不必再提。 戴高阳立刻绽开灿烂的笑容,这种笑容对于女子来说想必具有十足的杀伤力,许晖却有些反感,迅速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 “晖!什么时候出来聚聚吧,我作东,你可以……把杜悦一起带上。” 跟杜悦在一起的事许晖并没有刻意隐瞒,这种事即使想瞒也瞒不了,只是戴高阳提到杜悦的时候,舌头还是打了个趔趄,许晖不明白那代表什么。 “再说吧,她不太喜欢热闹的场合。”许晖敷衍。 戴高阳没有勉强,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跟许晖握手言和,一旦做上了科艺的供货商,他们之间就少不得要打交道。 杜悦对许晖和戴高阳之间的事一无所知,她从不打听许晖的事,反之亦 然。他们平时各过各的,只在某个小范围内有所交集。 杜悦有时候也想,正常情侣之间大概不会像他们这样泾渭分明,但是,他 们并非正常情侣,不是吗? 她在新公司倒是过得有点乐不思蜀。 这里无论是工作节奏还是人员规模亦或薪酬待遇,都处在中等水平线上, 企业文化跟世铭的更是截然不同。如果说世铭总是处在风口浪尖上,这里无疑就是个宁静的港湾。 顶头上司对杜悦的管理也相当松懈,跟同事间的关系,虽不及过去跟夏楠那样亲密,但也算融洽,再也不用无聊地揣测猜疑。 她常想,她和夏楠的友谊或许就是因为走得太近才导致毁灭, 同事和朋友还是要有区别的。所以,如今的她特别注意跟同事保持一定距离, 哪怕关系再好,也点到为止,免得涉入太深,将来不好收场。 优哉游哉过了两个月,她居然长胖了五斤,连原本瘦削的下巴都不明显起来了。 晚上对着镜子,杜悦开始长吁短叹:“看来我得去减肥了。” -- 第60页 许晖在客厅里听到了她的抱怨,便笑道:“不如跟我去游泳吧。 许晖每周会去西南边 郊的一家游泳馆两次,他在那儿办了张年卡,里面的设施和服务都不错。 杜悦问他干嘛跑那么远,这个小区里就有游泳池,许晖说他喜欢清静,这里的游泳池太闹了。 “你们是怎么说来的?小饺子,,是不是? ”他笑。 杜悦想起某个夏夜两人在小区里散步时看到的壮观景象,不觉也笑起来。 周六一大早,许晖换了身千净淸爽的浅白色便装,进杜悦房间催促她起床,隔天晚上就说好的, 他要去给她买游泳套装。 杜悦被他晃得头发昏,眼睛睁开一条线,但还没完全醒,她想赖会儿床: “随便一件不就是了,听说每个游泳馆门口都有卖泳衣的店铺的。” 许晖听了直皱眉:“那种地方的东西也能买?我们去购物中心。快起来, 你会越睡会越胖的。” “有什么关系嘛! ”杜悦嘴上嘟哝着,但经不住他这么一恐吓,只能不情 不愿爬起来。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一件睡衣也是歪歪扭扭地罩在身上,半遮半掩,许晖心里便有点蠢蠢欲动,但他不想耽误时间,返身向门口走去,嘴上不忘教训还 在嘀咕的杜悦。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杜悦已经下了床,光脚踩在地板上,打开衣橱。 “你的中文怎么比我还好。”她笑嘻嘻地说着,手上已抓了两件衣服。 “我从小就念华文学校的,古文功底肯定比你强。” 许晖停留在门边笑呵呵地答。 身后没有动静,他忍不住扭头瞥了一眼,刚好看见杜悦只着文胸,正背对自己手忙脚乱往头上套—件长袖T恤。 到底没忍住,他还是走了回去。 “啊——你要干吗……”杜悦连衣带人被许晖压倒在衣橱门上,惊恐的喊叫很快就淹没在在他火—般的热情里…… 正如许晖所言,西南的这家游泳馆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少,尤其是他挑选的这间坐落于半山腰上的室内游泳馆,周末上午,机会成了他们两人的包场。 “这儿真大。”杜悦披着厚实的浴巾,左顾右盼发出感慨,清脆的声音在馆场里有悠扬的回音。 许晖一个优美的鱼跃没入水中,身子很快又破水而出,停留在池子中央,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向杜悦解释:“这里一共有三个室内游泳馆,五个泡温泉的池子,一会儿游累了我们可以去外面泡会儿温泉。” 杜悦在池边坐下,双腿小心翼翼地探入水中,很快就适应了水温,缓慢地在水里划拉,被搅动开的水波一圈圈荡漾开去,肌肤感受着那柔软的抚摸,甚是惬意。 “还有温泉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一定是人工调配出来的吧?”她说着往窗外瞧了两眼。 “当然是真的,天然温泉,W市只这一家,所以才会这么贵。” 许晖游了会儿,见杜悦还披着浴巾迟迟不肯下水,便大声道:“快下来,一起游啊!” 杜悦对他扮了个鬼脸:“我不会。” 许晖朗声笑:“下来吧,我教你。” 杜悦有点怕水,但许晖笃定的神色给了她勇气,迟疑片刻便抖掉浴巾,小心翼翼地下了水。 她那一身玫红色连体泳装,像一瓣坠落在水面上的玫瑰花瓣,白的肌肤,艳的色泽,更衬出她娇小灵动的身材。 她没敢入水太深,只下到第三级台阶便静止不动了,目光怯怯地望向许晖,眼里流露出求助之意。 许晖深吸了口气,身子潜入水中,飞快向她滑去。才刚靠近杜悦身边,就听她在叫唤:“哈!那儿有个救生圈,我要!”! 早在挑泳装时,杜悦就想把救生圈也买上,似乎没有那个玩意儿.她就命不保矣。许晖啼笑皆非,好言相劝数番盾后,又告诉她游泳馆里都有,她才悻悻作罢。 来游泳馆的路上,杜悦又一路上反复和他确认,游泳是否真的有助于减肥,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才不好意思地承认,她怕水。 “学会了就不怕了。”许晖当时安慰她,没怎么当回事,不会游泳的人总会对水畏惧三分,这很正常。 不过眼下看到杜悦在水里的这副胆怯又无助的表情,他真是又想笑又怜惜,完全不像平时争强好胜的她。 他决定帮她克服这道难关,首要的一条是不能用救生圈。一旦有了救生圈,就永远也别学会游泳了。 “走下来,别怕,有我呢!”他向杜悦伸出手,杜悦却始终用期待的眼神盯着漂在离她两米远处水面上的彩色救生圈。 许晖不容她犹豫,上去抱住她就向水深处游去。 杜悦的双眸因为紧张瞪得老大,一双手死死搂住许晖的脖颈,任他怎么劝都不肯放开。 “我要那个救生圈!”她固执地重复要求,像个因为没有吃到糖而耿耿于怀的小孩。 许晖游泳不错,但算不上一个好的教练,他本想用自己的方式教她,偏偏碰上的是个完全不肯合作的学生,无奈之下,只得投降,带着她一起往救生圈的方向游。 那只救生圈很大,杜悦简直可以拿它当皮筏。 在许晖的帮助下,她坐进皮筏中心的圈里,双手在圈外划拉,顺着水流左右漂浮,这种有趣安全的游戏很适合杜悦,开心的笑容再度浮现在她脸上。 -- 第61页 与水的接触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一旦彼此亲近,恐惧心理自然会削减大半。一开始,许晖还应杜悦的强硬要求,只在她附近的水域活动,渐渐地,她的兴致高了起来,自己想跑得远一点,遂大方地向他挥手,“赦免”了许晖。 许晖立刻像箭鱼似的“嗖”一下滑得不见踪影,隔了片刻,他在水池的另一面探出头来,朝杜悦挥手微笑。 杜悦见他离自己有相当一段距离,水面折射出来的波光让她有种不安全感,她扬声对许晖喊:“你别游那么远,我害怕!万一……” 话还没说完,她的身子因为过于向前倾斜的缘故,皮筏骤然失去平衡向一边倒去,把杜悦狼狈地掀进水里。 “啊——许晖,救救我!!!”她惊恐地叫唤,双手在水面上疯狂乱抓,可越是慌乱,越是什么也抓不到,无边的恐惧瞬间如潮水般向她包围过来…… 许晖在远处看见了,第一反应就是往这边冲过来。 然而,到了近前,他却不急于拯救杜悦,反而镇定地向她“传授”自救方法:“深吸一口气,不要吐出来,手向两边划,别慌……” 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杜悦此时的惊慌和愤怒,她的头不时没入水中,好不容易挣扎着出来,也仅来得及呼叫几次救命,哪里有闲情逸致去听许晖的教诲。 就这样一次一次在水中浮沉,杜悦在绝望的情绪中,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她的眼眶来不及分泌泪水,只在心里狠狠诅咒许晖:“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混蛋!” 眼看杜悦力气快用尽,许晖的尝试再一次以失败告终,他才上前托住杜悦的身体浮出水面,朝池边游去。 一上岸,杜悦就哭得泣不成声,举起双拳在许晖胸前猛捶:“我算看明白了,我今天就是在这儿淹死了,你肯定也无所谓!” 许晖闷笑:“我不会让你死的,从没听说有在游泳馆里淹死的人!”他伸手想搂住她,却被她狠狠推开。 “你诚心的是不是?你就想看我丢人!你明知道我不会游泳,枉我还那么信任你!”杜悦眼圈红红地谴责他。 许晖不敢笑了,杜悦的怒意全写在脸上,一触即发。 “想知道我是怎么学会游泳的吗?”他柔声问。 杜悦别转脸去不理他,一心一意地抹眼泪。 “我六岁那年的夏天不小心掉进河里,当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还以为自己的小命肯定没了。幸亏有个路过的行人,看见水里有个黑色的东西上上下下浮动觉得奇怪,停下来观察了一下,才救了我一命。” 杜悦没想到许晖幼年还发生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出,脸上的忧愤之色减退几分,她竖起耳朵聆听,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很快把脸转过来。 “这件事后来让我爷爷知道了,他花了半个夏天教我学游泳。他的方法就是教我几句简单地口诀,然后把我扔进河里自己体验,直到我快撑不住的时候,他才下来把我捞上岸,这样练习了没多久,我就学会游泳了。” 许晖伸手揽住杜悦的腰,这次她没拒绝。 “我刚才就是想用我爷爷的办法来教你游泳,可惜,你以为我图谋不轨。”他含笑又凑近她一些,几乎是把她整个人都搂进了怀里。 杜悦扭了几下身子,并不强硬,后来就任由他抱着了,她狐疑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没骗我?” “是真的。”他言之凿凿,忍不住用唇去抚摸她湿漉漉的却充满蛊惑的面颊。 “简直说魔鬼训练法。”杜悦低头嘟哝了一句。 虽然方法也许有效,可她一点儿都不喜欢,太折磨人了。 “所以,我在想,也许适合我的方法并不适合你。”许晖笑着低语。 他的唇无可避免地滑向杜悦的,一吻下去便不可收拾,身体也很快起了反应,杜悦慌忙推开他,她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跟他野合。 “我决定了,游泳培训班。”她一本正经地对他宣布。 “我赞成。”他笑着松开她。 他们在游泳馆的餐厅内简单用了餐后才驱车返回。 杜悦虽然没学会游泳,但在水里折腾了那么长时间也颇费体力,她感觉浑身懒散,又因为刚吃完饭的的缘故,在车子里昏昏欲睡起来。 朦胧中,她听到许晖的手机响,他有蓝牙耳机,可以边开车边接听。 绝大多数从新加坡过来的华人最爱说的是两种语言,一种是英文,最普遍,可以跟任何会将英文的人交流,算是他们的官方用语;另一种是客家话,只在彼此熟识的朋友间使用。 许晖此时说的是英文,说明对方要么是客户,要么是与他背景相似的华人,只是彼此并不亲密;而他的口气里有种心不在焉的不耐,似乎想尽早结束话题,那就可以排除说客户的可能性了。 杜悦歪着头,于似睡非睡间揣摩着给许晖打来电话的人,不禁为自己的推断力感到自得。 忽然,一个熟悉的称呼飞入杜悦耳中,她怔了一下,睁开眼睛,坐直身子。 许晖似有察觉,飞快瞥她一眼。 “是……戴高阳?”明知不该问,她还是问了。 “嗯。他现在是科艺的供货商之一。”他不打算瞒她,有些事,欲盖弥彰。 杜悦沉默了,尽管心里不舒服,但她没理由也没能力阻止许晖和戴高阳来往。 -- 第62页 许晖瞅瞅她僵硬的面色,觉得自己应该解释几句,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语句,只好作罢。 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道理,他认为杜悦应该能懂。 “他邀请我们晚上去参加一个酒会。”他故作轻松地说,“你有兴趣吗?” “不。”杜悦直视前方,冷冷地回答。 晚饭是两人在家里吃的,杜悦做了她最拿手的炸酱面w 许晖特别爱吃。 在厨房收拾好餐具,杜悦走出来,见许晖已经穿戴的差不多了,正对着镜子仔细打领带。 她在房门口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觉得他和白天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离自己好远,简直遥不可及。 许晖转身看见望着自己发呆的杜悦,不觉走过去,抚抚她的脸:“怎么了?” “一定要去吗? ”她仰起脸来,幽幽地盯着他。许晖见她面色忧戚,心里便有些发软:‘‘也不是。” 今天的酒会应该没有什么明确的正事要谈,无非是戴高阳作东,给圈子里的人一个聚聚的机会,笼络下感情。 “只是……之前说好了的,现在如果取消……”他为难地扫了眼腕表。 ‘‘我没说不要你去。”杜悦靠近他,替他正了下领带的位置,对他嫣然一笑,“我的意思是,我跟你一起去。” 许晖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回应。她在想什么,他总不太明白, “你……不希望我去? ”杜悦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寻可疑的蛛丝马迹。 “当然不是。”许晖捉住她的手,心下释然,既然她想去,那就一起去吧’ 参加酒会自然不能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去,杜悦换上了一条轻盈的衣裙,裙摆不长,仅仅过膝,款式新颖大方,鲜艳的橙色配上不对称的剪裁,让她整个人都焕发出奔放的活力。这是许晖某次逛Ports专柜一眼看中的,觉得很适合杜悦。这款服饰算不上晚礼服,但既然酒会是非正式的,杜悦又不是女主角,自然不必穿得太过隆重,惹人注目。 她又把头发在脑后盘起,施的妆也比平时要浓重了一些’当许晖在灯光下重新审视她时,不禁在心里暗叹时光的奇妙。 仅仅在-年前,他所删的杜悦还是个整天穿着白大褂,其貌不扬地湮没在机器喧器声中的平凡女孩,而现在,她仿佛脱胎换骨,把原本隐藏在骨子里的美都张扬了出来。 直到坐进许晖的车里,杜悦仍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她即将从幕后走到台前,而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她向许晖要求同去的决定几乎是在一瞬间形成的’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的提议实在莫名其妙,心思陡转了数回,她终于放弃挣扎,不想在许晖面前变来变去,惹他无所适从。 在悠扬的车载音乐中,她想,也许这正是她诚实的想法——她希望和许晖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而不仅仅局限于做个影子情人。 潜意识如同隐没在海面下的冰山’平时不出来打扰她并不表示它不存在。她决定听任它一回。 这是许晖首次带她出席他的社交圈。 聚会设在市区一家颇具盛名的俱乐部。 杜悦跟着许晖进包厢门时,心里陡生紧张’她格外注意到其他女伴都是大方地挽着男友的手,笑态自然。而她自己的手,则从一下车就被许晖紧紧牵住 了,一路就这样走了进来,想临时改换姿势都没机会。 戴高阳远远见到许晖,立刻热切地迎上来’他当然注意到与许阵并肩携行的杜悦,心里也颇有几分吃惊,一半是因为杜悦的打扮,如果说从前的她是块璞玉,那么连戴高阳都不得不承认,经过许晖之手,她终于成为了一颗会发光 的宝石:而另一半惊诧则是他没想到许晖会真的带她同来。 戴品阳知道许晖以前有过情人,只是他从来不提,更别说带出来给大家见识了,他似乎从来没打算过要和谁长久。 难道他跟杜悦是玩真的?戴高阳相当怀疑。 不容他想太多,那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已近在眼前,戴高阳施展老手段,插科打诨地与许晖打完招呼,目光又转向杜悦,由衷赞叹:“杜悦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杜悦只当他客套,生硬地朝他笑笑,她远没修炼到戴高阳那么高的境界,哪怕对着一尊极讨厌的物体也能谈笑自如。 许晖见她面色,知道她不喜欢跟戴高阳过多接触,很快找了个由头与他分开,戴高阳也是真忙,有新到的客人陆陆续续进来,跟谁都只能简单寒喧两句,无暇细聊。 许晖取了两杯果汁,陪杜悦在角落的沙发里坐着。 来往穿梭的人7流里有认识许阵的,不时过来跟他打招呼,杜悦保持微笑在一旁缄默不语, 许啤不提,客人们也不多事,最多请教一下她的芳名,唤她一声“杜小姐”算是承认了她的存在,而对她的身份都无好奇追究的欲望,仿佛有些心照不宣,但望过来的眼神却令杜悦不舒服,或许是她自己多心了。 杜悦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瞟向戴高阳,她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她早就知道这种场合戴高阳会出现,按照常理,她似平应该避开,可她却主动来了,这真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把握的微妙心理。 当刚才和戴高阳重新面对面时,她发现自己心情还算平静,只是面颊肌肉有些不听使唤,怎么也摆不出笑脸来。5 -- 第63页 也许是怕杜悦发闷,无论到哪儿,许晖都不忘拉她―起,只是杜悦无法融进那些与她毫无关系的话题,站着当木头人旁听实在无聊,趁许晖跟人聊天得投入,她一个转身,从他身边溜开。' ' — 她很快发现,一个人要比跟在许晖身旁自如得多。看看酒会上的各种布置,研究下一个来宾的衣着打扮,倒也不失为一个学习的好机会。 几乎每个客人都有自己熟识的圈子,鲜有如杜悦这般落单的人,她经过的地方偶有好奇的目光投射过来,不过也仅此而已。 转了两圈,杜悦有些厌倦,所谓的社交圈,原来也不过如此。 正犹豫要不要回头去找许晖,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你好,杜小姐。” 她有些惊讶地转眸,看见一个穿鹅黄色晚礼装,修着齐整波波头的女孩正笑吟吟瞧着自己。 杜悦不认识她,出于礼貌,笑着回应:“你好。” “我是David的秘书张宜,你叫我阿宜就可以了。”张宜主动自我介绍。 原来是戴高阳的秘书,杜悦恍然,张宜长着圆圆的笑脸,很容易讨人喜欢。杜悦正愁无聊,两人很快攀谈起来。 “这个酒会是不是你准备的? ”杜悦猜测。 张宜点头。 “你真厉害。”杜悦扫了眼有条不紊的包厢,忍不住称赞。 “哪儿呀!”张宜撇撇嘴,“其实很容易的,你把要求告诉俱乐部里的人,让他们布置好了,你提前过来检查一遍就0K啦!” 张宜的爽快让杜悦心生好感,满场子都是说同--类话的女子,只有这个张宜 让杜悦觉得还算有趣。 “你跟科艺的许总—起过来的吧? ”张宜给她拿来一杯木瓜汁,“尝尝这个,很新鲜,而且对女人有好处——你是本地人吧?”她笑嘻嘻地看着杜悦,语速跟思维跳跃得一样快。 杜悦不知道先回答她哪个文题才好,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是本地人,不过我们家乡离W市不远。” 张宜美美啜了一口木瓜汁,挥挥手说:“你误会我意思了,我说的本地人就是咱们中国啦!”嘴巴朝场子里一努,“今尺来的女宾里大半是新马-带过来的,我刚才在门口一看到你就觉得你跟她们不一样,你真漂亮!” 别人夸自己漂亮总是令人高兴的事,正不知道该怎么谦虚一下才好,张宜已经把注意力转向她的服饰了:“你这条裙子真不错,平时也能穿吧,什么牌子的呀?” 杜悦一时答不上来,她对品牌没有研究,人家说过她转眼就忘了。 张宜还真是内行,围着她转了一圈就捂着嘴返回她正面,满眼惊异:“果然是SPorts今年夏季的新款呢!我一直想买,可又狠不下心,得三千多块呢!” 杜悦听了也吓一跳,这衣服是许晖买了送她的,他喜欢冷不丁送她些礼物 ,他把袋子拎给她的时候没怎么当回事,她便也没当回事,想不到这么几片 薄薄的布片居然这样贵。 戴高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举着个酒杯像鬼魅似的站在她们身后,张宜见了他,立刻乖巧地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戴高阳指指门边一个探头探脑的服务生:“她们好像在找你。”就这样把张宜支使开了。 “Hello! ”载高阳—手持酒杯,-手插在裤兜里,用故人重逢时那种特有的亲昵 看向杜悦。 她的心里飞快掠过一丝慌乱,目光本能地在人群里搜索许晖的身影,但随即就醒悟过来,为自己的心虚感到羞耻,她没必要怕眼前的这个人。 杜悦的心思戴高阳—丝不漏觑在眼里,笑意更深:“不用紧张,我跟晖现在是合作伙伴,我捧他还来不及,不会对你再动从前那些念头了。” 杜悦勉强咧了下嘴,转身欲走。 “难得见上一面,怎么,没兴趣跟我聊聊? ” “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 ”杜悦绷脸,脚下却不再动弹,举杯喝了口甜腻的果汁。 戴髙阳向她走近几步,他们的身影刚隐没在人造综榈树的背后,很好地遮住了大多数人的视线。 他压低嗓音:“真没想到,你会跟他走到一起,你究竟看上他什么了? ” 杜悦有些没好气:“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戴高阳也不着恼:“我只是想提醒你,跟他在一起没什么好处,纯属是浪费时间。” 像有一根针毫无提防地扎在心上,杜悦感到尖锐的疼痛,她觉得自己应该抽身就走’不再去听他“恶毒”的论调’无奈脚底生了根,挪不动。 戴高阳斜靠在棕榈树干上,似笑非笑地看看又看看远处谈锋正健的许晖。 “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是在浪费时间。一般来讲,有点身份或者能力的新加坡人都喜欢跟本国女子结婚,如果不是没得选择,他们不会愿意娶内地女孩。” 杜悦冷笑几声。 戴高阳也笑起来,他明白她的意思,耸肩道:“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抬高自己,的确,我们比你们高尚不了多少,但实际情况就是如此!不过你想必也了解一点,你们这里有不少女孩都喜欢傍老外,有没有钱倒在其次,好像这样做脸上特别有光,外籍男人就是这样被宠坏了的。” 杜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戴高阳忙又道:“当然,你跟晖之间也许不是这样的情形。但我劝你不要对他抱有幻想,他父母早年离异,他自己又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这样的男人,说实话,无论对感情还是结婚,都不会再有期待。” -- 第64页 说到这里,他忽然幽幽叹息一声:“结婚其实是男人冲动的产物,如果有机会重获自由,我相信大多数男人都不会肯回头,尤其是在尝过独身的滋味之后。” 杜悦不知道他是否在说他自己,她对他的私生活不感兴趣。 “当然了,凡事都没有绝对。如果说有些意外发生的话……”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自顾自笑起来:“比如你用些手段……” 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肚子,杜悦怔忡几秒就明白了,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会这么做吗? ”戴高阳朗声笑起来,“我相信你不会的啦!其实,你和高纯倒是有些相像的地方,你们都是那种让男人觉得。。。唔,怎么说呢……比较棘手的女孩。” 杜悦伸手抓了一片落地盆景的叶子在手心轻轻摆弄,她的心犹如在半空中 荡秋千,忽上忽下,乱了方寸。 她之所以还站在这儿聆听戴高阳闲扯,是因为他所说的话题是她一直以来想要逃避却又是最关心的。 他犀利的话语虽然刺耳,又不无道理,她宁愿听真话,也好过自欺欺人, 所以,她勒令自己听下去。 “如果只是为了利益那反而好办了,但你们追求的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爱情。” 戴高阳的手朝虚空中一抓,又轻轻一放:“世上真有这种东西吗?我反正不知道! ” 杜悦将握着叶片的手掌张开,然后倾覆,那片叶子晃晃悠悠坠落下去,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你就不怕我把你说的这些话都告诉他? ”她的声音很冷,却镇定得出奇。 戴高阳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轻笑着摇头:“你不会。你不是那种会为了寻求真相而不顾一切的女孩,你太爱面子了,那些话,你根本说不出口。” 杜悦不得不重新审视戴高阳。 从前她跟许多人一样,以为他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今天这一番话让她赫然发现,在他看似嬉笑无常的外表下,其实也有着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眸。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极度失落后,杜悦反而平静了许多,啜一口冰冷的果汁,目光眺向远处,许晖正在左右张望,一脸焦虑地寻找她。 戴高阳自嘲地一笑:“这大概就是男人犯贱的地方,你拒绝了我,我却不希望看到你败在别的男人手下,那样不是显得我很无能? ” 许晖的视线终于定格在棕榈树后面那时隐时现的一抹落霞色上,他的眼眸先是一亮,但在瞥到戴高阳的身影时,又在无形中黑沉下来。 “他过来了。”戴高阳也看见了许晖,低声笑语,“他倒是挺紧张你的。” 到了近前,许晖的脸色已经恢复淡然,不着一丝阴霾的痕迹,伸手很自然地揽住杜悦的腰:“在和David聊什么? ” 戴高阳打着哈哈道:“当然在讲你怎么好啦! ” “是么?”许晖一点也不信,也还以玩笑口吻,“你不讲我坏话我就很感激了!” 两个男人像在说天大的笑话一般相对着大笑了一番,之后,许晖搂着杜悦,直到酒会结束,他都没再放开过她。 回去时,许晖开着车问坐在身畔的杜悦:“你觉得酒会怎么样?” “还可以。” 许晖知道,杜悦的所谓“还可以”其实就是“很无聊”,他不觉一笑:“高戴阳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们……好像讲了好久的样子。” 杜悦想了想,慢吞吞地回答:“他让我对你小心点儿,他说——你不是好人。” 许晖干笑:“这家伙,果然没讲什么好话!” 杜悦把头转向许晖这边,默默看了他几秒:“你是好人吗?” 不知为何,许晖觉得她的声音虽然柔和,却有股难以名状的强硬,他顿了一顿,反问:“你认为呢?” 杜悦轻吁了口气,重新目视前方,幽然道:“好或是不好,得看从什么角度去评判了,角度换了,从前的‘好’也就成了‘不好’。” 今晚的杜悦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时不时就会露出一截尖尖的小刺,冷不丁扎许晖一下,尽管不疼,但他很不舒服。 “说得真深奥,我都听糊涂了。”他不想正面接她的话头,探手抚了下她的脖颈。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杜悦却不肯就此罢休。 “……你说。”许晖勾勾嘴角,有点无奈。 “你……还会结婚吗?” 她的问题太突然,以至于许晖一瞬间差点忘了自己在开车。 他定了定神,这才扭过头去瞟她一眼:“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在忽明忽暗的街灯的光线里,杜悦的脸上没有一丝寓意明确的色彩,她冷静得像一座雕塑,让许晖心里蓦地冰了一下,他暗忖,一定是戴高阳跟她说过些什么了。 “没什么,忽然想到,随便问问而已,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 车子进入一截弯道,在转过一个完美的弧度之后,原本密集的车流分散成几股,路面一下子空旷了许多。 许晖放缓车速,他觉得有必要和杜悦好好谈谈。 “杜悦,我不妨跟你实话实说,我……没打算再结婚。”他斟酌着字句,慢声道。 杜悦没吭声,他的回答在她意料之内。 “你应该听说过,我曾经离过婚,那是我唯一一次婚姻。”许阵继续往下语气里不无伤感,“也许我天生不讨女人喜欢。所以……我不会再自讨没趣了。” -- 第65页 他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了,可他想说的话其实还没有讲完,只是他没把他们送出口,而是选择藏在了心里。 如果不是因为自尊,他很想坦白地告诉杜悦:“你还这样年轻,摆在你面前的机会和诱惑会有很多,而我正在慢慢变老,我不想在重新付出全部之后,再接受一次被人甩弃的打击,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小,因为你从来就没爱过我。” 他至今无法忘怀前妻向他提出分手时的感受,他记得他在她面前愣了足有一分多钟,完全不知所措。 那呆滞的一分钟,是他心头永难磨灭的耻辱。 尽管对这样的回答杜悦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许晖真的这样说出来了,她还是感到无边的愤怒。 她很想问他:“如果我想结婚怎么办?”她的嘴巴已经张开,但还是及时合上了。 她能猜出他会怎么回答:“你想结婚?那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 当然,以他的温文儒雅,他会把话说得比她想的要漂亮一些,但意思不含有变。 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隔了一会儿,许晖再度开口:“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自己想嫁的人……随时……可以离开。” 这句话其实在许晖的心里盘旋很久了,从杜悦跟他开始,他就一直在导找机会对她说。 今天他终于把它说出口了,感到的却不是轻松自在,竟有种无言的沉重和不舍。 他对她的感情就是这样矛盾。 一方面,他很清楚,他们之间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他对婚姻和感情现在全持怀疑态度;可另一方面,他却不由自主被杜悦吸引,总想靠近她,挽留她。 他不知道那必定的分离具体会在哪―刻等着他们,但他知道,它终究会来,或早或晚,这一切,取决于杜悦。 此时,他多希望杜悦能跳起来反驳自己,奚落甚至怒骂自己,因为他的的确是自私的——没有与她长久的打算,却如此厚颜地拖住她。 他甚至想,如果她唾弃自己或者逼自己跟她结婚,他或许不会拒绝,但要他主动去求她,他做不到。 车里的气氛异常沉闷,他们谁都没开口,却各自在心里把什么都想了一遍。 在把最初泛滥起来的酸楚压制下去后,杜悦选择用轻松的口吻来给这个沉重的话题做结束语:“既然如此,我们就算说定了,以后谁也不许反悔哦!” 这本来就是个能预见到的结局,只是今晚,作为对双方的警戒,他们都郑重地把它翻了—遍,如此而已。 杜悦觉得,她的悠长假期是时候结束了。 许晖没有随她―起笑,心里有团乌云状的东西正在越聚越浓。 惶惑中,他感觉自己犯了个错误,掉进了自己预设的陷讲,他的心情忽然遭透了。 第十五章同床异梦 杜悦突然变得勤快起来,她第三次把英语口语提上议事日程,为了防止自己再半途而废,这次她铁了心、认了真,一咬牙,花了好几千块去报了个口语强化班,如此一来,只要想想那花出去的钱,她就无论如何也没心思偷懒了。 在公司里,她一改往日喜欢混聊天的“恶习”,一有空就拿本资料坐在位子上默念。下班回到居所,她更是复读机不离身,连煮饭都把机器别在腰间训练听力。 陡然间,她浑身充满斗志,仿佛又回到在世铭时的日子。 许晖对她的改头换面先是如临大敌,以为是那次关于婚姻的谈话刺激了她,然而几天下来,却见杜悦神色如常,对他的态度跟往日也没丝毫改变,问及“发愤图强”的动机,杜悦轻描淡写说是因为闲得无聊。 许晖紧张了一阵,什么事都没发生,神经才松弛下来。 口语最大的难关还是在敢于张嘴说。课堂上被老师逼着,杜悦还能勉强讲两句,但出了课堂,除了读读课本外,很难有锻炼的机会。 实在没辙,她想到找许辉帮忙。他的口语和标准美语比起来虽然差着距离,但带她已经绰绰有余,连老师都说了,语言是用来交流的,不是用来唱的。 许晖每天下班都很累,现在还要被杜悦逼着跟她磕磕绊绊对口语,耐下性子来听了没几句心里先就烦了,总想找由头推托。 在他看来,杜悦学不学英语或者学得好不好都无关紧要,不过是打发个时间而己,何必太较真。 可杜悦还真就较起真来了,见他不甚情愿的样子,也不勉强:“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周末和同学去英语角玩,听说那儿老外多着呢!如果聊得好,他们还愿意请女孩子喝茶!” 许晖-听,面庞立刻扭曲了,强打起精神来拉住她:“我没说不陪你练啊!来,来,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玛丽去超市是吧……” 闲暇时,杜悦还是会跟许晖去参加一些他的聚会,但早已没有第一次去时的忐忑与好奇了。 她去的理由也简单,为的就是提醒自己,她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是。 张宜是此类场合中的常客,即使不是戴高阳牵头的聚会,他也会带她一起出来,杜悦吃不透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说是情侣,那张宜的脾气未免就太好了,她对戴高阳简直言听计从。 不过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或许戴高赃与高纯分手后,连带对那一类的女孩产生了恐惧心理,不愿再找个性鲜明的情人,以免到头来又自讨苦吃。 -- 第66页 张宜和杜悦倒是很谈得来,每次见面都坐一块儿。张宜从来不对杜悦和许晖的私事问长问短,说话也有分寸,这让杜悦感觉十分舒服。 她的见识面远比杜悦广,因此总是她说的时候多,杜悦则在一旁耐心倾听,张宜看她那副认真的小模样,忍不住打趣她:“我要是男人’肯定也会喜你那专注的眼神,真是个小鸟依人的乖宝宝!” 日子从表面上看,风平浪静,波澜不兴。 杜悦每天悠闲地上着班,暗地里却重新关注起招聘启事来。 她每天要去相关网站浏览好几遍,看看企业的要求,顺便也对照一下自身的资质。她还下载了不少笔试的卷子,这类资料,只要你想要,网上真是应有尽有。 她也越来越喜欢去逛一些与职场有关的论坛,听听别人对各个公司的评价、招聘时候遭遇的经历,需要注意的环节。这些东西都属于技巧,有些甚至可以被称作伎俩,搁在过去,她是不屑的,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知道要有所得,必须得做足准备。永远只有环境选择人,而人必须去适应环境,讨好环境。 有天下午,小林在QQ上告诉她,KF公司质量部在招文职人员,问杜悦要不要去试试。 她俩自从分开后,网络成了主要的联系纽带。 “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在质量部做过几年,这个职位挺适合你的。” 杜悦一听KF的大名,第一反应就是发憷,那是家在全球企业里都排的上名号的老牌美资企业,招人向来以门槛高着称,据说进这家公司的首要条件是名校毕业,杜悦虽然胸怀远志,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小林对她的退缩论调非常不满:“你连试都不试,干吗还老跟我谈什么职业生涯啊!是不是舍不得在那家公司呀?” “当然不是!”杜悦劈里啪啦地打着字,“我现在一个星期统共加起来才有两小时的活儿,日子像一潭死水,骨头都快酥烂了,我还没到养老的时候呢!” “那不就结了!”小林也飞快地敲字回给她,“想离开就得趁早行动,你光坐那儿想,想一百年也没用!”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呢,我的英语还是……”杜悦打出个为难的表情。 小林抛给她一个白眼,“救你这种心理,你真别想跳成槽了!成功不是靠准备的,是靠争取的!你就别再官网了,看见好的公司就上,脸皮放厚点儿,就算热价不录取,你也可以当是演习嘛!人家不收你钱,免费给你当陪练,这种好事哪儿找去?” 一番话说得杜悦眼明心亮,可不就是这样嘛! 她之所以畏手畏脚,还不就是个面子问题,换个视角看,的确如小林所说,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也怪她自己不好,被从前的那些失败打击得没了方寸,整个儿成了“有贼心,没贼胆了”。 杜悦打了个大笑的表情给小林:“惭愧惭愧,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啥也不说了,我这就投简历去!” 事情却顺利得超乎想象。 简历投出去两天后,杜悦接到了KF邀她明天上午去面试的通知,她激动地坐在椅子里半天没挪步。 花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时间,杜悦精心准备了一份面试问答卷,背得滚瓜烂熟。 这天许晖晚上有应酬,很晚才回来,他照例是先到杜悦这边,才回自己那儿。 等电梯停在杜悦所在的楼层,他才恍然察觉时间已经太晚,说不定她已经睡了,但还是止不住想去看她一眼。 杜悦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却透出丝丝光亮,原来她还没睡。 许晖心头一热,在房门上象征性地敲了几下,直接推门进去,但见杜悦穿着睡衣坐在被窝里,双颊红彤彤的,一脸兴奋,手上擒了两张纸,正念念有词,许晖不觉笑了。 “这么晚了,还在用功,明天要考试?”他走过去,用手臂圈住她,感觉自己像在搂一个正在紧张备考中的高中女生。 杜悦的注意力被他搅散,不得不放下“功课”来敷衍他几句,“今天回来得真晚,喝酒了?” “一点点,是不是很难闻?”许晖说着,离开她一些,“我去洗个澡再过来。” 一看他脸上的表情杜悦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心里暗暗叫苦,她还不想让许晖知道自己要去面试的事儿,而且他如果今晚睡这儿,她的预习不久泡汤了。 “我累了,想早点睡。”她故意打了个哈欠,躺下身去,用被子蒙住了脑袋,顺便也遮住了那两张写满问卷的纸。 许晖站在床前,见杜悦一副疏远的样子,刚刚挑起的兴奋不尴不尬地被晾在一旁,他有些失望,但不想勉强她,“……那好,你睡吧,我走了。” 杜悦在被子里听到他走出去的脚步声,还有他轻轻关门的动静,心里一时也有些怔忡。 她不是不愿意跟他温存,可是却不得不拒绝他。 不久前,她为自己规划了一幅蓝图,她也正一步步地照着这幅蓝图在走,在她的心里,没有什么比这个计划更重要,甚至许晖,因为她的蓝图里不包括他。 杜悦想得失了神,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必将把她带离许晖身边,可她忽然 感到恍惚,她真的愿意离开他? 她对他,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KF公司的大堂跟它的名字一样充满气魄,两百来平方米的空间内以黑白色为基调,陈设简洁,墙上的公司全称字体小到要走近才能看清,这里除了虚空外,一切实在的东西都显得很渺小,尤其是置身其中的人。 -- 第67页 杜悦在前台处报上自己的姓名,接洽的女孩请她在一旁稍等。没多久,人事部就下来一个女孩,把她带进了会议室。 洁白的墙壁,莹白的灯光,深棕色的桌椅,对面坐着的几位面试官脸上都带着浅浅的微笑。 她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着装既不幼稚也不过于咄咄逼人,整体面貌在专业与亲和力之间取了个平衡点,这是小林特别关照过的,要她“对症下药”, 看清职位的需求,不要盲目拔高或贬低。 不过服饰只是面试考核的一个环节,仅作参考,她要努力的重点是眼下的 面谈。 先开口的是个穿蓝色衬衫的中年男子,他是质量部负责客户投诉的主管, 也是杜悦应聘之职的顶头上司,姓林。 简单的几句开场白,缓解了杜悦皱缩成一团的紧张,她仔细聆听每个人的 问题,在大脑里迅速组织语句,然后有条不紊地回答。 看得出来,林经理对她的陈述比较满意,这给了杜悦极大的信心该问的似乎都差不多问到了,林经理对杜悦微笑颌首:“杜小姐,你的英语怎么样? ” 杜悦心头一紧:“……还可以。” “口语呢,能讲吗? ” ……还可以。”^ 林经理轻笑:“那么,请用英文给我们讲一个你在目前公司经历过的印象比较深刻的事吧。” …… 明明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杜悦从会议室里出来时却是汗流浃背。她不敢去想刚才自己的表现究竟如何,几乎可以确定,她没戏。 第二天在QQ上碰见小林,她把面试经过如实说了一遍,小林玩笑似的安慰她,“有没有觉得经过这趟闯关,自己已经无所畏惧了? ” “我现在心如死灰。” “我呸,你真没出息……” 谁知一周后,杜悦竟接到KF公司的来电,通知她参加第二轮面试。 接完电话,她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出办公大楼去透透气。 天很蓝。 天真的很蓝。 杜悦对着湛蓝如洗的碧空长长吐出一 口气。 吃着晚饭,杜悦把一双筷子举起又放下,许阵扫了她一眼,见她满脸都写 着心事:“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 杜悦抿了抿唇,点头道:“嗯,有件事……我想跟你讲一声。” 许晖仔细体会她这句话中隐含的意思,她说的是“有件事想跟你讲一声” 而不是“商量一下”,这么说,她已经决定了。 “你说。”他眉头也没抬,自顾自细嚼慢咽。 “我今天……辞职了。” 她觉得自己没必要这么紧张,但不知为何,心中难去忐忑之意。 许晖握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短暂停顿,之后朝杜悦笑了笑:“怎么这么突然?对现在的工作不满意? ” 社悦见他没有板脸,心里宽松了许多。 “也不是。”她解释,“主要是太空闲了,整天无所事事,感觉自己很没用。” “你找到新公司了? ”以许晖对她的了解,她肯定是有备而来。 “是啊!”一提这茬,杜悦把原本的不安都抛到了脑后,神情振奋,“准备去KF,他们昨天给我发了录取通知书。” 被KF录取的整个过程至今还让杜悦有做梦的感觉。 参加复试的一共三人,先是被关在会议室里做一份与专业相关的试卷这个职位是文职,题目番外虽然各个领域多有所涉及,但均不深入,杜悦在世铭质量部时锻炼出来的扎实功底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她解答得相当顺利,也是第一个交卷的人。 之后,仍然是那位林经理带着一名姓江的工程师和她面谈,问了几个针对专业的问题,杜悦都尽自己所能回答了。 从会议室旱走出来,再次经过那间空旷到夸张的大堂时,杜悦忽然有种奇妙的预感,或许自己和KF有些缘分。 结局也果然如此,她的自信心从没像现在这样膨胀过。 一听到KF的名字,许晖的双眸在杜悦脸上停留得格外长久,随即笑道:“原来是进了大公司,恭喜。” 杜悦莞尔,她的心被喜悦浸润,以至于忽略了许晖眼里那一抹深沉的黯淡。 那天晚上,许晖没有回自己的寓所,他在楼下有常备的衣衫,洗完澡直接进杜悦的房间。 他摸索上来的时候,力道有些粗鲁,杜悦吃痛,本能地推了他一把,却激起了许晖更强硬的攻势,两人在床上撕扯了一番,最终杜悦落败。 从年龄上来讲,许晖要比杜悦大了十岁,平时他很照顾她,体贴她,然而,在床上,他们之间却没有长幼的观念,永远是两个平等的竞争对手,遵循 着最原始的角逐,强者征服弱者的游戏,并乐此不疲。 许晖要得很急,他的身上仿佛蕴藏了一股巨大的能量,急于要将它发泄出来。 夜半醒来时,杜悦发现许晖开了盏壁灯,在微弱的光线中支起脑袋审视 她,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你在干什么? ” 许晖捉住她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面庞上轻轻摩挲,杜悦在朦昽的意识里感受那丝丝缕缕的痒意,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想好好看看你。”耳边传来许晖幽然的声音,大概是久不说话,嗓音有 些嘶哑,“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了,至少我还记得你现在的模样。” -- 第68页 杜悦一怔,睡意消散大半,随即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你真无聊。”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许晖,眼眶却开始湿润。 她知道他说得一点都没错,他们早晚会成陌路,而她现在所作的一切,都 是在一步步地远离他。 是否,他也有所察觉? 许晖没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静,仿佛睡着了似的,但杜悦明白,他还醒着。 她勒令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只有弱者才会沉溺于过去,缅怀那些无法长久的甜蜜,而她,要当一个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强者。 头天上班,上司林罗杰领着杜悦在公司逛了一圈,给她介绍需要认识的同事。 杜悦所在的部门是专门处理客户投诉的,连老板在内一共五人,除了她之外,另有三个工程师。 她的主要职责是接听投诉电话,并按照内容分门别类地整理成档案,传达给具体受理事务的同事,与她联络最密切的就是在二面时见到的那位姓江的工程师。 江浩然皮肤很白,个子又高,典型的瘦长身材,再加上端正的五官和一脸 友好的笑容,简直是老少通吃的角色。 林罗杰介绍到他时,不忘和杜悦开玩笑:“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会派江帅哥 出去面对客户,只有等各种办法都试尽,实在没辙了,江老大才会出马。我们 QS的定律是,如果这个Case连江老大都搞不定了,那我们在客户那边是准输无疑了! ” 众人大乐时,江浩然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坦然受之,目光从杜悦脸上掠过时,露出一抹格外热情的微笑。 KF的福利待遇都不错,除了在行业里排名甚佳的工资水准外,它还额外提 供给员工一部分住房补贴,这个补贴在员工结束试用期转成正式员工时即可享 受,但前提是必须买了房才能生效。 杜悦一边仔细阅读着福利手册中的种种好处,一边在心里感慨,看来自己 的霉运真的快要结束了。 午餐是江浩然跟质量部其他部门的几个同事陪着杜悦一起去吃的,这几个年轻人都工作了五年左右,彼此共同话题多,很容易就熟稔起来。 其中有个叫李薇的女孩,肚子腆得老大,说话也很爽快,杜悦一时兴起, 冲口问了她一句:“你还有几个月生啊? ” “什么? ”李薇没明白过来。 旁边的人却很快就会过意来,呵呵哈哈笑成了一团。 杜悦觉得很尴尬,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她只是向孕妇表达一下问候而已,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要生了啊? ”李薇一旦明白了,脸上的笑容也顿时收敛了起来,很不髙兴地反问杜悦。# 杜悦一下子手足无措,难道她看错了?李薇根本没怀孕,她是天生就这样胖的? 可看她的脸型和胳膊手都不像啊! 见杜悦尴尬地僵着脸,江浩然给她解围:“杜悦,实话跟你说吧,李薇她半年前就生完孩子啦!” 他又转过脸去看李薇:“我们跟你说什么来着,早就让你一生完就去减肥 了,你偏不肯!让人家误会了吧? ” 杜悦脸涨得通红,深知自己今天这个乌龙搞大了,连忙结结巴巴地对李薇道歉:“对不起,我,我真没别的意思……” 李薇苦笑:“行啦,你别解释了,越解释越说明我问题严重。” 好在她是个大度的人,耸耸肩道:“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误会了。上回在公交车上,还有人给我让座呢!唉,看来我真的该节食了。” 下午,办公室里只剩杜悦跟江浩然两人时,他拿了个盒子走过来,往她桌上一丢,原来是巧克力。 杜悦连忙道谢。 “吃吧,别谢我。罗杰从美国出差带回来的,我借花献佛而已。” 杜悦道:“中午的事,谢谢你替我解围。”一提起来,她的脸还热辣辣的,感觉自己很愚蠢。 江浩然也笑了: “没什么,李薇她比较想得开。不过你呢,”他的嗓音一下子低了许多,“以后说话也别那么直,换个人的话,恐怕会记仇哦,呵呵。” “嗯,我记住了。”杜悦乖巧地点头,对江浩然一下子有了好感。 在KF,日子过得和从前截然不同,这既是一家老字号公司,同时也是一家充满活力的公司,每天都有有趣的事情发生,同事之间的关系也十分融洽,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杜悦身在一个除了她之外其余均为男性的部门,自然更是备受呵护,江浩然自不必说,连林罗杰也从来没对她说过重话,哪怕她偶尔犯错。 当然,杜悦绝非不知好歹的人,老板跟同事越是以礼相待,她自然就越克勤克检,努力要把自己的分内事做好,一个月不到,她就对这份差使驾轻就熟了。 在家里,许晖有时也会心血来潮地问问她在新公司做得怎么样,杜悦自然 答好。 她说的是真心话,许晖从她那充满朝气的脸上就能揣测得出来。 跟杜悦的蓬勃相比,他却越来越沉默了。 许晖是聪明人,对周遭的事物又很敏感,他早就从杜悦不声不响的跳槽中嗅出了某种气味,他知道,这是他们分道扬镳的前兆。 然而,这个显而易见的结局不是从最初就定好了的么? 从一开始,他就跟她保持着距离,他关心她,照顾她,甚至取悦她,但从来没有允许她走进他心里。 -- 第69页 她大概也是这样吧。没有人会傻到对一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交往付出全部感情。 她是他遇见过的最聪慧最务实的女孩,她懂得把握分寸,一如他自己,这也是当初她吸引他的主要原因。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既缱绻又互相提防的半年。 半年的时间不算长,但也是一百多个日日夜夜过来的,此刻回首,许晖却觉得有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许晖寂静地站在公司茶水间的落地窗前,心思却是百转千回,他低头啜一口咖啡,往日醉心的享受此时却只余了苦涩的滋味,漫溢口腔。 “你好像很喜欢站在这里看风景。”身旁蓦地有女子用英语对他说话。 许晖回头,是从总部新调过来的财务经理黄洁霓,手上也持了杯喝的,闲庭信步似的踱到他身边。 他立刻收起纷繁的思绪,含笑招呼:“嗨,Jenny! ” 他有种感觉,她是故意过来跟自己搭讪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黄洁霓是标准的白领女精英,能干要强,长得也不差,且懂得如何包装自己。 她今年三十二岁,仍然待字闺中。 这样的女子,倘若年轻个五岁,一定是圈子里的男人竞相争取的结婚对象,只是多年的职场历练,不仅让她生就一双锐利的眼睛,也让她对身边庸碌 的男子亳不掩饰睥睨之意。 她的办公室本不该设在研发中心,但工厂最近在搞改建,办公室数量严重不够,一些职位较高又不用天天过问生产线管理层都来暂借研发中心的地盘,反正他们这儿地广人稀。 研发中心虽是独立运营的机构,但在名义上并非法律实体,它隶属于工厂,在财务、人事、采购等各方面都要受到厂部的制约。但厂部的人对于自己关系不大的研发中心不甚热心。 公司大了,内耗自然严重,许晖在世铭时的那套游刃有余的手段,到了这里难免失效,手下职员更是因为得不到足够支持与工厂时有摩擦。他经常为调解这些麻烦感到头疼。 这次工厂想借用研发中心的地盘,许晖手下几个主管因为平时受过怠慢, 赌气怂恿许晖拒绝,但他却认为这是个改善彼此关系的机会,一口答应下来。 他的这步棋走得颇合时宜,又因对厂部过来的管理层在细节上照顾有加, 不惜调用自己的人员给“外来的和尚”们帮些小忙,一来二去,本来生疏的关系顿时融洽起来。一些平时被暂搁一旁的审批、预案,处理速度也都神奇地加了速。这让许晖的一帮部下不得不对他起了佩服之心。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许晖内外兼收。 黄洁霓也是受许晖“恩惠”的厂部管理层之一。 她初来乍到时,某次正开着一个重要的电话会议,电脑突然出现故障,连到场的IT人员都查不出原因。正情急,许晖带着一个精通电脑软硬件的下属赶来,仅用了十分钟,就帮她顺利解围。 这件事给黄洁霓留下深刻印象,以后见了许晖,也格外觉得亲切。 “上周回国时,我遇到LC,他提起你了。”黄洁霓笑着说,LC就是张立川。 她靠在窗户的这边,正好与许晖面对面,她的脸型略显方正,一头长长的波浪卷发刚好缓解了脸部过于硬朗的线条,让她看起来既庄重又不失活泼。 “哦?你跟LC很熟? ”许晖笑着反问,他记得张立川并不喜欢跟下属谈论私事,当然,美女除外。 黄洁霓坦然承认:“是啊,他和我爸爸都是古钱币收藏协会的会员,经常互通有无,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许晖不置可否地一笑,他没有与她探讨古钱币知识的欲望,尽管黄洁霓看起来很有兴趣地要与他延续这个话题。好在小憩的时间总是短,纵使有再多热情,也无法在这时候施展开来。 一个有姣好容貌、家境优渥的女孩,至今未婚,如果不是有某方面的特殊癖好,那十有八九是年轻时候被宠坏了。 凭着直觉,许晖认为极有可能是后者,她与他的前妻何其类似。 如果时光倒退十年,黄洁霓或许能引起他的兴趣,但是现在,他对这类女子早己有了免疫。 第十六章谁会先离开 公司的购房补贴福利给了杜悦莫大的信心,尽管还没有转正,她却早早钻研起房市来。 她渴望拥有一栋自己的房子,这种意愿在许晖将他的“不婚”宣言告诉她之后日益强烈。 去年金融危机后,民众都眼巴巴地盯着房价,看是不是有往下跌的可能, 孰料它纹丝不动,顶多保持个涨停,让人好不泄气。 杜悦暗地里数过自己的荷包,工作快四年了,靠着省吃俭用,她艰难地攒下了六万块,其中有一半还是在跟了许晖之后存下来的。 她和许晖生活在一起,日常开销自然都由许晖承担了,她自己的钱除了按照惯例寄回家一小部分外,其余都攒了起来。 许晖有时也想给她钱,但总被她拒绝,到目前为止,他们的关系虽然有些怪异,但也算是平等的情侣,一旦拿了他的钱,性质就完全变了。 六万块,在w市的主要及副市区地带,大概买个几平米的卫生间都有困难,但这却是杜悦目前的全部。 市区的房子显然指望不上了,她不得不把目光扩展到郊区甚至更远的边镇。 周六,许晖公司有事,他一早就出了门。 -- 第70页 杜悦乘机到附近一家尚在观望中的楼盘去转转,那是夹杂在这片富人区里唯一的一个平民小区,价格不算离谱。杜悦当然不会买在这儿,如果要和许晖分开,房子得买得越远越好。 她来这儿纯粹是为了打打样,预练一下如何跟地产奸商们过招。 售楼处人不多,连售楼小姐们都显得意兴阑珊,房地产市场的火爆场景是一两年前的事了。 杜悦装模作样地围着模型转了两圈,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终于有个售楼小姐磨磨蹭蹭走了过来,询问有无需要。 杜悦指着一栋采光不错的房子问:“这一排的面积是多大的? ” “120平米。”售楼小姐道,“已经卖光了。” “哦。”杜悦面露失望,又指指旁边一栋,“那这儿的呢? ” “也卖光了。” “……那还剩什么是没卖出去的? ” “基本上都卖得差不多了。”售楼小姐一脸髙深莫测,“还有几栋就剩底楼的部分房型尚未售出。” 杜悦在心里咂舌,同时又深表怀疑,会不会是开发商捂盘的伎俩,这里好像开盘也就半年多而己,卖得有这么好?又不是卖菜! 售楼小姐阅人无数,看杜悦的架式就不像真要掏钱的,卖方不热心,杜悦也不是真心想买,看情势没法沟通下去,杜悦随口嘟哝着准备撤了。 悻悻地走到门口,不期然与某人擦身而过,杜悦还沉浸在自己的盘算中,目不斜视地往外走,身后却有人在叫她:“杜悦! ” 声音很熟悉,她的小心肝没来由地一颤,赫然转身,果然是齐正磊,穿得人五人六地站在售楼处门口。 他们有一年没见面了,杜悦不得不承认,他比过去更帅了,神情也成熟了许多,脸上堆着略带世故的笑,就是这种笑,点醒了杜悦,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她迷恋过的齐正磊了。 “你也来看房,想买在这儿? ”齐正磊快步走到她面前,对这意外的重逢有几分欣喜。 也是,在马路上邂逅一位曾经对自己心仪的女孩,哪怕对方对自己横眉冷对也不会太影响心情,那至少说明,她还在乎自己。 “随便看看。” 她对齐正磊始终有份难以释怀的愤懑,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就不会把后面的路走得七拐八弯。 可反过来想想,又觉得这种迁怒很没意思,路怎么走,是自己选择的。 如今的她,已经学会放下太多东西。 “我对这儿也挺感兴趣的,来看过几回了。”齐正磊无视她的淡漠,兀自杷话题进行下去。 杜悦跟他打完招呼,没改变往外走的脚步,齐正磊微一犹豫,居然跟着她一起走了出来。 “你不去看房了? ”杜悦诧异地挑眉。 “一会儿再看,不着急。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你怎么样? ” 杜悦本不欲与他多啰唆,但人家腿长,跟上来了,她也没法硬轰,只得懒懒地敷衍:“还行吧。” “我听说……”齐正磊犹疑了一下,“你……跟许晖在一起? ” 杜悦忽然很反感,换任何人来问她,她都会保持冷静,除了眼前这个人,许多因果她已经无法理清。 “是又怎么样? ”她皱起眉,口气很冲。 齐正磊半天没吭声,只是随着她往前走。 杜悦因为生气,脚下走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街口。 往左,是回寓所的路,往右,那里有个露天广场,天气好的时候,会有一 堆小孩在广场上放风筝。 她不想这么早回去,于是选择了往右。 齐正磊还跟着她。 杜悦真想回头冲他大吼:“别跟着我! ” 可到底没有那么做,刚才那句反问已经让她后悔,她应该像电视剧里演的 那样,遇见昔日“情郎”也能保持平静的态度,不战而屈人之兵,以无招胜有招,多有范儿。 可惜她还是道行不够。 她生齐正磊的气,更生自己的气,正怒气冲天的时候,齐正磊的一句话却像凭空淋下的一场雨,扑灭了她心头的火苗。 “我和雨露分手了。”他说。 杜悦觉得应该立刻回他一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 但她没说,她无法否认,听到这个消息,她很不厚道地感觉到心情舒畅。 即便时至今日,她对齐正磊己经一点想法都没有了,可每每想到曾雨露跟他在一起,她就觉得心里像硌了一块石子那样不舒服。 他们的感情是她失败的见证,现在,这见证烟消云散了,她也因此松了口气。 “怎么搞的? ”她无波无澜地问了一句,终于在他面前找回点儿心平气和的感觉了。 广场转眼即到,齐正磊在沿街一张石凳上坐下,他似乎有长谈之意。 杜悦犹豫了一下,终究被好奇心驱使,在同一张石凳上落座,离他半臂的距离。 齐正磊身子前倾,双臂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于前,仰着头看街上车来车往:“我跟她,好像一直不太合拍。我不懂她在想些什么……我想,她从来就 没真的喜欢过我。她选择我,也许只是为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睨向杜悦,眼神复杂难解。 杜悦不是蠢人,霍然明白了他未尽的那句话的涵义,她不想让他说出来,她有种预感,那很可能是另一个混乱的开始,急忙接口问:“是她提出来的? ” -- 第71页 “不,是我。” 杜悦不敢再问了,多问无益,再说,她对他的心路历程也完全不感兴趣, 如果他真的回头来找自己,那只能是她的耻辱。 齐正磊的勇气也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杜悦脸上的神情已足够让他作出判 断,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永无停歇的车流。 人总是在选择间患得患失,正如当年他面对曾雨露和杜悦时一样。 冷静下来思考,无论当初他选择了谁,都不会令自己满意,唯有那个没得 到的,才是心头永恒的牵挂。 “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问杜悦。 杜悦暗想,我有什么打算也没必要跟你交代,想了想说:“不知道,走— 步看一步呗——你呢? ” 齐正磊看着她笑:“彼此彼此。” 他忽地伸出手去,真诚地看定她:“杜悦,祝你好运。” 杜悦本不想跟他握手,可是他如往昔般灿烂的笑容迷惑了她,她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把手伸了出去,接受了他的盈盈一握。 “你也是。”她说。 杜悦一天的心情都不错。 都说“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可耻的,但杜悦还没有高尚到荣辱不惊、悲喜不辨的至髙境界。 她觉得更可耻的是明明看见别人痛苦很开心,却还要虚伪掩饰的行为。 她宁愿做真小人,也不要做伪君子。 所以,她一路哼着小曲,直到打开公寓的大门。 一股刺鼻的烟味扑入鼻息,杜悦心下一惊,以为自己出门时忘关煤气了。 但她随即止住惊慌的脚步,因为很快就看到在客厅里倚窗而立的许晖,以及他手上正燃着的烟。 她不喜欢闻烟味,许晖也很少在她面前抽烟,但——既然这里是他的领地,她就没什么可抱怨的。她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偶尔忍受一下污浊的空气似乎也无可厚非,她向来是识趣的人。 “这么早就回来啦? ”她堆起笑脸,一边退到门口换鞋。 许晖闷闷地应了一声,脸色不太好看,杜悦没在意,以为他在公司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你下午出去了? ”他忽然问。 杜悦倒是愣了一下,他很少过问自己的行踪。 “嗯,随便走走。”她轻声答,下意识地把手上的包往玄关柜里推了推, 里面收藏了不少楼盘信息。 她买房的事,出于谨慎,没跟许晖提过。 “约了人? ”他依然盘踞在窗口,面向杜悦,她逆光看过去,他的脸隐没在一片漆黑中。 “没有啊。” 他口气平淡,仿佛是随口一问,她就没放在心上,换好鞋,匆匆往厨房里走,一边不忘欢快地问他:“我开始做晚饭啦!你想吃什么? ” 隔了片刻,他的回答才缓慢地漾进厨房:“……随便。” 杜悦洗菜的时候,许晖进来,手上的烟蒂早就扔了,但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烟味缭绕不绝。 他走过去,不由分说抱住了杜悦要跟她亲热,她没有提防,弄了一身的水,而且,她也不喜欢他身上的烟味,闻着很呛。 她用力推开他的时候,才发现他脸色非常阴沉,连眼睛都有点发红。 杜悦这才警觉起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看着他这副受伤的反常模样,杜悦心里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怜悯和心虚,她想伸手去拉他,却被许晖用力甩开。 他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很快,杜悦就听到大门重重合上的声音,像一个愤怒的感叹号,长久回旋在她心间。 她茫然地转身,继续手上的活儿,又有些担心,自己煮这么多东西,他万一不下来吃饭怎么办。 到了六点,杜悦把饭菜都准备好,正蜷缩在沙发里纠结要不要上楼去叫他 时,许晖却推门进来了。 他洗了澡,换了身家常的衣服,神色较刚才缓和了许多,他在她面前站定,低头望着他。 杜悦抬头看看他,没吭声,也没动。 许晖便傍着她坐下来,顿了几秒,抬手把她圈进怀里,嘶哑地说了句: “对不起,我刚才态度不好。” 杜悦委屈的心理因为这句话缓缓平息,她由他搂着,静静地靠在他胸前, 能听到他胸腔里的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刚才她坐在这儿,并非只是发呆,有好几个念头都在心头闪过,隐约明白了许晖发怒的原因,也许他是因为看见了什么。 但她不敢妄猜,那怎么可能呢?她不过是跟齐正磊说了几句话而己。而他,怎么可能因为这个而----吃醋?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吃晚饭吧,要凉了。”她挣脱他的怀抱,不等他回答,就匆忙跑进厨房 准备去了。 身后似乎传来很轻的叹息声,细弱游丝,也许只是出于杜悦自己的想象。 夜晚,他们又和好如初,甚至比从前的每一次都更温柔缠绵。 杜悦觉得许晖似乎有话要跟她说,他的眼睛欺骗不了她,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行动,一遍遍对她演绎着眷恋。 她累了,倦了,放弃了追究,只想在深沉的睡眠中得到宽解。 许晖却一丝睡意也无。 等了片刻,听到杜悦均匀的呼吸声从身旁传来,他习惯性地打开台灯,像以往的很多时候那样,细细打量她的睡态。 他喜欢审视睡梦中的杜悦,这是她最坦白、最放得开的时候,眉眼里不再偶尔掠过忧虑和提防,这样放心而坦然地睡在他身边,接受他的保护。 -- 第72页 这样的关系,还能维系多久? 他不禁再一次询问自己,脑海里闪现的却是杜悦跟齐正磊坐在同一条石凳上的情形。 心头随即狠狠一颤,他感到一丝无法遏制的疼痛。 没错,他看见她和齐正磊在一起了,虽然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瞥,他却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他看见他们互相凝视,看见他们对着彼此微笑,他们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 那场景,就像一道强烈且刺目的光直射入他的眼眸,照耀得他无处逃遁, 更无从掩饰——是的,他妒嫉了。 齐正磊不是伤过她的心么?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年轻的伤口总是那么容易愈合,看两人的情形, 他们一定是达成和解了…… 他的眉心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一直以为自己看得开,很大度。他说过的,只要她愿意,他随时可以放她自由,可一旦这个结局迫在眉睫,他却忽然胆怯了,害怕了。 许晖小心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触杜悦的脸颊,她的唇形很漂亮,弯弯地如同精致的菱角,那里存有他迷恋的味道。 他真想把她摇醒,向她索求:“把你的心也给我,好不好? ”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是个理智为先的人,他懂得很好地克制自己。 如果她真的给了,他敢要吗?他作好长期接受的准备了吗? 他的心足够强悍吗? 强悍到即使再受一次伤害也无所谓? 一切都是无题解。 他颓然躺下,疲倦地关闭了台灯,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他已经很自私了,他不能继续这样自私下去。 午间休息时,杜悦和同事们凑在餐厅外的小亭子里聊天解闷,都是年纪相仿的人,也都有着类似的经历和烦恼。 QC部门的陈惠跟男朋友在一起快三年了,两边的大人都督促他们尽早完婚,可是房子没有着落,他们又不想把婚结在出租房里,所以只能老这么拖着。 李薇用过来人的口吻劝陈惠:“像你们这个年纪,买房就得现实一点,别老想着一步到位,又要面积大,还要地段好,只能是先拣第一重要的元素满足。想当初我跟我老公刚来W市,还不是一样租房子住,住了两年才买了第一套自己的房子,小区又旧,还是二手的。可是没办法,不这样曲线救国,永远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家。” 陈惠幽怨地扫了李薇一眼:“我们哪能和你比啊,你眼光那么好,而且五 年前这里的房价还没现在这么离谱呢!” 众人一听,纷纷附和:“就是啊!如今好的地段,就是二手房也贵得要命,大家都学精了!把房价抬得老高,像我们这种蚁族,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到阳光呢!” “唉,可不是,我比蚁族还惨!我女朋友说了,一天没自己的房子,就一天别想考虑结婚的事情,照这样下去,她迟早得跟人私奔喽! ” 一片“哀鸿遍野”声中,坐在亭子中柱上的江浩然大笑起来:“喂,你们别太谦虚了啊!如果你们也算蚁族,那真正的蚁族还活不活啦?我给你们说一下所谓蚁族的定义——群居、工作不稳定、收入微薄。你们自己对照一下,有哪几条是符合的?” 陈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我们要都跟你似的本地人,家里光拆迁房就有三套,父母还给你置办了商品房将来结婚用,我们也乐得省心!对了,小江,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要没有,我给你介绍一个,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完,又多嘀咕了一句:“现在像你这样的地主,女孩子都排着队想跟你相亲呢! ” 江浩然立刻闹了个大红脸,粗声粗气道:“陈惠你少胡说,谁是地主啊?” 杜悦起初一直是个面带微笑的旁听者,这个话题很吸引她,因为她也有一个关于房子的梦。 当她听说江浩然那“丰厚”的家底时,目光也随众人那般带着艳羡投射过去,没想到刚好与江浩然撞了个正着——他恰在陈惠那几句“胡言乱语”之后,有些紧张地扫了杜悦一眼。 接下来,一群为房子苦恼却毫无出路的年轻人开始把江浩然当成靶子,肆意取乐,对他的个人问题更是深入挖掘,都想一探虚实。 江浩然脸皮薄,哪里招架得住,被惹急了,便索性来个死不开口,任别人说去。 杜悦没有娱乐他人的精神,无心掺和进去,她趁着旁人热闹,偷偷和李薇说 了悄悄话:“李姐,你现在住的那个小区是不是在城南里?那儿房价贵吗? ” 李薇有些诧异,没想到杜悦也会对房子的事感兴趣:“你也想买房? ” “随便打听一下。” “也不能算便宜啊,得看跟什么地方比了。我买那会儿才三千出点头,现在都升到五千了。” 杜悦吐吐舌头。 工作时间快到了,大家意犹未尽地离开亭子,三三两两结伴回办公室。 杜悦落了单,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江浩然从后面追上她,轻喊一声:“小心台阶! ’’ 杜悦吓了一跳,脚立刻收住,待神思回复,才发现上了江浩然的当,她也不恼,只是笑着白了他一眼。 江浩然对她的好脾气颇感受用,背剪双手,缓缓走在她身边。 杜悦跟他没话找话:“江工,你真的是地主啊? ” -- 第73页 江浩然故意虎起脸来:“你也拿我开涮? ” 杜悦笑:“我是羡慕你呀!有那么多房子,全家一人住一栋都绰绰有余了。” “哪有!我们全家都住一起的,其他的房子就出租呗。”江浩然说着,突然神色怪异起来,“杜悦,你……不会也是想买房吧?” 杜悦斜了他一眼:“不可以?” “当然不是。”江浩然忙摇头,神色一再迟疑,“你,你没男朋友?我的意思是……这种事,是不是该男方考虑啊?” 杜悦对他忽然而起的脸红没有特别在意,在她印象里,江浩然虽然有时候会显出分傲慢,但对她从来都是很客气的,而他本质上就是个特纯真的大男孩,动不动就喜欢脸红,杜悦初时对他的脸红还挺惊讶的,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有时候觉得他还挺可爱的。 不过,眼下她可没有闲情逸致去体会江浩然的可爱之处,他后面那句话给 她原本静如湖面的心池投下一粒石子,掀起阵阵涟漪。 是的,大多数人都会认为买房即使不全是男方的责任,至少也得双方一起承担,而她呢? 她的计划里从来只有她一个人,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江浩然见杜悦沉默不语,脸上似有不豫之色,心里顿时没底,赶紧转移话题:“你想买什么样的房子?多大?喜欢什么地段的?” 杜悦好不容易把思绪从心底深处拽了出来,撇头对江浩然一笑,“怎么了?你不会是有房子想出售吧?” “不是,我就是想听听你的要求,也许,也许可以帮你打听一下呢。”江浩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心里却觉得别扭,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口是心非起来了。 “这样啊!”杜悦神色明朗起来,“也好啊,你是本地人,对这里肯定比我熟多了。我的要求么,唔……面积不用很大,四五十平米就够了,主要还是看房价,在价格的基础上找个地理位置相对好一点的,面积能大一点的,总价最好不要超过三十万,否则我怕承受不起……” 她正说在兴头上,偶一转脸,身旁居然没人了。 再扭头,却见江浩然顿住脚步在原地发呆。 “你干吗呢?”杜悦莫名其妙。 江浩然一脸喜色地跟上来:“没什么,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能找到满足你条件的房子,我还不信了!” 杜悦看他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禁绽开笑颜:“好啊!就看你的啦! ” 她根本把他的誓言当玩笑,非亲非故的,谁会为谁的事上心啊! 晚间,杜悦趴在沙发上无聊地翻杂志,目光频频扫向墙上的挂钟,晚饭做好半个多小时了,许晖还没有回来的迹象。 她们公司比许晖公司要晚下班半个小时,不过许晖是领导,尽管他不提倡下属无节制为公司效力,但他自己也不可能到点儿就走人,好在他通常都能在七点半前到家。如果有应酬,也会提前给杜悦打电话。像今天这样既没通知她,到点了也不回家还是第一次。 杜悦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手机出问题了,检查了好几次,都无异样,她还不放心,家里没有座机,于是她试着给小林拨了个电话,是通的,手机线路没问题。 挂了电话,杜悦更加烦躁,把手机在掌心里颠来倒去地把玩,思忖是否该给许晖打个电话,又有些犹豫,他不给自己打电话,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也许是在开会,也许是在跟客户洽谈,她不想听他公事公办的冷淡口气。 等待的时间里总免不了胡思乱想,杜悦也不能免俗。 她忽然意识到,自从那天许晖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之后,他对自己的确冷淡了不少。 他对她的热情仿佛骤然降了温。即使晚上与她共进晚餐,也不再留宿她这里。 起初,她只当他是为工作所累,之前也有过类似的阶段。 然而,现在她细细回想起来,这一切似乎不是偶然,倒更像是他蓄意所为。 许晖一向是个井然有序的人,不可能忙到连打个电话都没时间,以前他哪怕是开重要会议,也不忘会前打个电话告诉自己一声。 如此推断,那么今天的无声无息,是否是他某种暗示的升级版本。 可是,他想干什么呢,跟自己分手? 杜悦哑然失笑,这不是迟早的事么? 笑过之后,她却愈加惶惶然。 她一直以为分手的主动权在自己手上,正如许晖曾经跟她说过的那样。但是现在看来,很显然,她得改变一下思维了。 不知不觉中,时针已经指向八点,杜悦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决定不再等,也不再瞎操心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想再多也无济于事。但是肚子总是要填饱的。 下筷之前,她的心又没来由地一软,起身拿来碗具,给许晖把饭菜挑开来留了一份。 尽管刚才考虑了很多,甚至连最坏的打算都有了,可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她还是不太愿意相信。 独自吃饭是件很没意思的事,尤其是在家里,还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还在 一种忐忑不安的氛围中。 食不知味地填巴着肚子,杜悦对许辉的担心终于战胜了自尊和潜意识里的那一点点连她都未曾意识到的赌气,她给许晖打了电话。 出呼她的意料,电话没响几声就接通了,许晖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他似乎在外面,周围一片嘈杂的声音,间或还能听到淡淡的音乐声。 -- 第74页 “你……是不是有应酬啊?”杜悦开口时舌头都不太利索。 “对,我在外面,今天有人请客,忘了告诉你,Sorry。”许晖语气轻快。 短短几句话,让杜悦的心情一下子沉到谷底,她什么也没问,淡淡应了一声,许晖似也无意与她多言,很快就挂了电话。 今天请客的是张立川。他上午抵达W市,作为科艺总部的高层主管,晚上自然免不了要宴请下属,许晖既是他推荐的,又是旧识,也在赴宴之列,作为特邀嘉宾,他坐在张立川的身边,绝佳位置。 杜悦给他打来电话时,他们正聊得高兴,满包厢的客家话,简直让人有种把新加坡的办公室搬到W市来的错觉。 许晖讲电话时突然改用中文,尽管他的声音已经刻意压低,但在家乡话的氛围里还是十分抢耳,席间的骤然静止更是让他的分贝格外突出,他不得不匆忙结束。 其实在座的谁都知道他在这里有个小女朋友,虽然作为同事,他们都鲜有见过,但小道消息永远都不用担心销路,更何况杜悦偶尔会在某些内部聚会上露把脸。张三或许和李四不熟,但肯定跟王五认识,没办法,圈子就这么大。 许晖不像那些有家室的同胞,找情人需要在人前遮掩,以免泄露了天机后院起火,但他也无意张扬显摆,这仅是他个人私事,他所求的,不过是自己开心,无需对公众负责。 这一点,让很多同来W市就业的新加坡人对他既心生羡慕,同时又难免有些不屑,毕竟到了这个岁数还孑然一身的男人,即使再优秀,也让人觉得并不圆满,很多时候,大家宁愿一边烦恼着,一边乐在其中。 张立川等许晖收好手机,立刻凑近他戏谑:“小朋友不放心你在外面玩?” “小朋友”这个词让许晖失笑,杜悦年纪虽然不大,但绝对要比小朋友成熟得多,刚才在电话里,她一点多余的问题都没有,这让许晖既轻松又失落,就连她打来的这个电话,给他的感觉也无不如此,同样的矛盾,无法言说。 他今天是故意不主动联络杜悦的,以往,每次他有点什么事,总会在第一时间想到通知她,不让她担心,然而,他忽然想到,她真的会替自己担心吗? 她的电话多少能给这个疑问释惑,但他随即苦笑,这样的试验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他有点吃饱了撑的,想多了。 耳边传来张立川微醺的声音:“晖,你今年三十四,还是三十五了?” 许晖喝了口冰镇可乐,淡淡一哂:“我从来不记年龄。” “哈哈。是不是因为害怕?”张立川边笑边亲昵地轻揽他的肩,剖心置腹地说,“其实你大可不必抵触婚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种说法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成立,唯独除了婚姻。男人啊,还是要有个稳定坚实的后方才心安!” 许晖继续笑,并无多话。 婚姻这种东西,他经历过了,也幻灭过了,只觉得无趣的很。 人,无论男女,要想持久钟情于一物或一人,真的很难。既如此,何必再往彼此身上套一副枷锁。 离婚后,他始终信奉“合则来,不合则去”的观念,至今不变。 张立川哪里知道他的心思,见他不语,只道被自己点中穴道,一时感伤,未免有些得意,用眼神暗指黄洁霓,压低嗓音道:“只要你愿意,眼前就有个不错的人选——Jenny对你印象不错呢!几次都跟我谈起你。” 许晖心下一动,朝正与人欢声谈笑的黄洁霓望过去,她几次三番跟自己套近乎,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心里这么想,他当然不会直接这么说,只自嘲一笑,让张立川千万别乱开玩笑:“我和Jenny的差距太大,要走到一起,没可能。” 这也是他心里的大实话。 纵观自己,既非富贵之人,也无倜傥的气质,只是长相周正了点儿,该读的书也都尽其所能地读了,工作十来年,总算也爬到了一个不至于让自己提起来就羞愧的职位,如此而已。 一定要再找优点,大概剩下的最大价值,也就是目前仍然独身的这个身份了,他不免自嘲。 张立川本以为只要自己点到为止,以许晖的聪明定能领会其中深意。 黄洁霓的家世,如果往前倒退个五年,连他自己也不免要心动的。许晖的镇定和斩钉截铁的拒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有些情急,正色道:“晖,你究竟是真的不想结婚,还是舍不得现在身边的小朋友?无论是哪条,都只会延误了你。男人娶妻,相貌在其次,门户相当才最重要。Jenny的父亲和我是忘年交,他对这个女儿宠爱有加,可惜,能入得了Jenny法眼的男人实在太少,白白蹉跎了岁月。有些事真是难说得很,只能说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她对你有意,这正是你的机会,为什么不好好把握?” 许晖见他认了真,一时也不便反驳。 他不是个有事业心的男人,只求安稳度日,免受身心之苦,哪怕几十年过同一种生活,也不会有多腻歪,既是命运使然,更是性格使然。这个世界上有太多野心勃勃的男人为了财富、美色争得头破血流,他避道而行,那条路上不少他一个。 只是,能像他这么想的人似乎不多,更别说理解了。他不信黄洁霓会赞同自己这种胸无大志的想法。 那天晚上,张立川似乎铁了心要给许晖洗脑,宴毕,他们转战KTV后也依然拉他做自己身边,语重心长,喋喋不休,以至于许晖疑心他是不是黄洁霓派送过来的托,否则,何以她看见他们俩坐在一起窃窃私语,连招呼都不过来打一个。 -- 第75页 对张立川灌输给自己的那些理念,许晖一概笑着接受,难得学长有闲心替未婚男女操心,他于情于理都没有理由冷漠置之,心思却在张立川春风化雨的坚持中松动开来。 只是,他考虑的重点和张立川的中心思想却是南辕北辙,他仍然无意婚姻,但眼下有个亟待解决的难题正一步步向他行来…… 聚会到十二点方告结束,众人在KTV门口尽心分手,许晖在张立川期待的目光中走向黄洁霓,主动要求送她回去。 毫无悬念,黄洁霓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 这一晚,他们的对话不超过五句,但许晖对她的了解却比之前的总和都多,当然全拜张立川所赐。 黄洁霓坐在他的车里,丝毫未提及许晖和张立川之间进行的话题,也未多嘴涉及众人口中戏谑的他的那个“小女朋友”,她只是讲自己优雅的风情在他面前演绎得滴水不漏。 听着她娇嗔的软语,看着她万种的风情,许晖内心不免有所唏嘘,人年纪大了,能享受到的乐趣便逐次减少,她再怎么表现,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场带着功利性的成人游戏,他看不到她真正的美丽,唯一看清的,是她那颗一意要征服自己的野心。 送完黄洁霓,回到自己的寓所,许晖的神经依旧亢奋,他一时无法入睡,心里更像着了魔似的想下楼,他想看看杜悦的反应。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冷落她,尽管他什么也没说,可他相信杜悦能懂。 用钥匙打开楼下的公寓时,许晖的心情再度陷入难言的复杂。 杜悦一向对他不设防,她知道他有时候回来很晚也会过来,所以从来没有在室内上保险的习惯。 今晚她一如往常地给他留着门,是习惯使然还是对他的心思毫无擦觉? 时间太晚,杜悦显然已经睡了,紧闭的房门里没有一丝光线外泄,他在她门前伫立良久,终究放弃了打扰她的念头。 转身欲走,又有些不舍,忍不住去厨房,他有喝冰水的习惯,杜悦给他在冰箱里常备着的。 打开冰箱门时,几碟盛着菜肴的盘子猝然映入眼帘,都用保鲜膜覆盖好了,整齐地码放在冷藏箱最下面一层。 一看便知,这是他今天故意不回的“恶果”,他没有吃剩菜剩饭的爱好,一定是杜悦舍不得扔,偷偷留下等着明天消耗了。 百感交集地关上冰箱门,许晖在银色的灯光下出了会儿神,脚底传来阵阵凉意,他步履艰难地走出来,又朝杜悦的房门瞥了一眼,控制住走进去的欲望,咬咬牙,径自走向公寓门口,直到门在身后合上,他都没敢再回头。 如果他们给不了彼此想要的,又何须苦苦痴恋那些如梦幻泡影般不真实的甜蜜? 第十七章 给自己一个新开始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颠簸,杜悦终于坐着公交车再次抵达安镇,跟在她身后一起下车的,是此次陪同她前来看房的“特邀嘉宾”小林。 小林面对眼前一片如废墟般的狼藉,瞪起眼睛发出惊叹:“哇!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比较偏远的楼盘?这里何止比较偏远,简直是非常偏远!万分偏远! 你怎么找到这么个荒郊野林的……” 杜悦上前揽住她的胳膊,打断她道:“你瞎叫唤什么呀!离‘悠世家园’ 的楼盘还有十几分钟路呢!走啦走啦!” 小林摆出个欲哭无泪的表情望着杜悦:“还有必要往前走吗?如果你是让我来给你提供参考意见的,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地理位置奇偏,直接咔嚓了!” 杜悦很不高兴:‘‘你还没看到房子长什么样呢,怎么可以这么草率下结论?再说了,上回我来的时候售楼小姐就说了,市里己经在规划造地铁了, ‘悠世’刚好就在地铁站旁边,等将来地铁投入建设,这里的房价肯定得噌噌地涨! ” 小林被她挽着手臂,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一边抢白道:“售楼小姐的话你也敢信? !就连一条臭河沟他们都能给你描绘成绝代水景! ” “那他们也不能拿市政规划来开玩笑吧?广告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 ” 杜悦争辩道,初来时的好心情此刻被小林打击得荡然无存,脸一垮搭,略带沮丧地说:“你去整个W市里打听打听,如今4000块以下的房子哪儿还有? 我这也是千寻万觅,还专门托人打听了才找着的。我但凡有钱,也不会考虑这儿啊! ” 话说到这份上了,小林若要再一味给她泼冷水,就太不近人情了,默然了会儿,轻叹一声:“其实,你何必跟金枪鱼犟呢?我相信,只要你开口,让他给你买套房子,这点钱他肯定拿得出来。” 杜悦面色立刻灰暗,小林的话怎么听都有点“卖身求荣”的意思,没好气 道:“如果是你,你会去开这个口啊? ” 小林倒是被她反诘住,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好像是挺难开口的。” “那不就是了。”杜悦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 两人继续朝目的地走,小林忍不住又问:“你说金枪鱼为什么就不肯结婚呢?我听你那意思,他那方面也没什么缺陷啊,难道是心理问题? ” 杜悦被她的直白搞得脸发红,瓮声瓮气道:“我哪里知道! ” 小林的求索精神委实高:“哎,如果啊,我说如果,金枪鱼想跟你结婚, 你会不会考虑啊? ” -- 第76页 杜悦立刻皱起眉头,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不可能!我连想都没想过! ” “都说是如果了嘛! ”小林白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有变,也就见好就收不再无聊下去了。 步行十五分钟后,她们来到悠世家园的售楼处。 房子果然是好房子,伟岸独立,一栋栋如钢铁战士般森然伫立在辽阔的地盘上,已经造到八九成了,据称,三个月后就能竣工交房。 上次接待杜悦的售楼小姐还记得她,上来就是一通不分青红皂白的亲热寒喧,又是引座,又是递茶,让两个年轻女孩感觉倍儿好。 售楼小姐看见小林,以为是潜在客户,于是不厌其烦将背得滚瓜烂熟的一套台词当着杜悦的面又演绎了一遍,杜悦一点都不嫌烦,津津有味地听着。 听完直播,喝完茶,售楼小姐又带她们去参观了几处样板房,杜悦相中的房子在12楼,结合样板房的内饰以及适当的想象,房型布置很合理,楼层的采光也不成问题。 “房子是好房子啊,只是这个地段……”小林装模作样地表示遗憾。 售楼小姐立刻又把地铁规划的台词搬出来吹了一遍。 “要三年哪!而且还只是投入建设,什么时候用上都没个具体的期限呢! ”小林不为所动。 “小姐,建地铁都要这么长的周期的哇!全国哪儿都一样啊! ” 售楼小姐的口水都快喷到小林脸上了,她下意识地朝后躲了躲,话锋忽然 一转:“房价方面,我觉得还是高了哎! ” 她冷不丁这么一转,售楼小姐的思绪尚未来得及跟上,有些愣愣地看着小林。 “再怎么说,你们这里也是偏远的极限了,就算地铁真从这里过,那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到时候你们周围肯定还会有新开的楼盘出来,所以,地铁这个事,我们并不看重,真要买,价格才是最重要的因素。” 售楼小姐回过神来,马上咬紧牙关不肯松口,申明这是上头定死的价格, 改不了的。 杜悦见两人越谈越僵,心里不免着急,又不敢流露出来,来之前,小林就跟她说好的,内部一定要统一战线,否则容易被“敌人”钻空子,而且她知道 小林杀价很有一手。 最后,小林做遗憾状,拉着杜悦准备往外走:“你这里的性价比不行,高出心理价位不是一点点,买了也不舒服,我们再往别处看看吧,总能找着合适的。再不济,还有二手房呢。哎,房子倒是挺好的,就是地段……” 门口还没走到,就听售楼小姐语含迟疑地说:“价格方面我们做销售的也没办法随便改的,不过你们如果诚心想买,我可以帮着请示一下经理,看目的地有没有下浮的可能,但是你们也别抱太大希望啊!” 杜悦和小林面面相觑,会心一笑。 坐上返程的公交车,杜悦还在为小林刚才的杀价“三板斧”叫绝,小林趴在前面的椅背上,懒懒瞥了她一眼:“这没什么。你这叫关心则乱,换成是我来买房,你也会用同样的伎俩。” 她撇头看看窗外迅速后退的这片土地:“你想想看,安镇这里没有成熟的工业园,就供着几家乡镇企业,它凭什么吸收外来人员?没有外来人员,房市就不会热闹,当地的百姓都有自住房,除了少数几个有钱人,谁高兴傻呵呵地掏腰包买商品房啊?悠世家园开盘也快一年了吧,要我猜的话,他们估计连一半的房子都没卖掉呢!就算刚才人家每平米自降了150块,我觉得其中的水分还是不少的。” “3600一平米,这个价格真是不算贵了。”杜悦喃喃反驳,她没少跑各大楼盘。 小林冷笑:“如果W市也分内外环的话,三年前这个价可以买到二环以内的房子了。安镇绝对是最外一环,交通不便,拍卖地皮也肯定比别处便宜得多,它凭什么敢叫出这样的高价?” 杜悦捧着脸忧愁地不吭声,东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吃人,她有什么办法? “不过呢,从长远来看,安镇这里还是有发展潜力的。”小林终于不再批叛,语气缓和下来,“所以,如果是单纯投资的话,买一栋也无妨,当然是长期投资啦!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杜悦苦笑,她连自己住的地方都没有,还谈什么投资,她现在有点后悔拖小林来了。 小林的想法的确多,但多到让人无从参考,只能徒增烦恼。 杜悦请小林在外面吃了顿饭,小林下午还有事,饭后两人就分道扬镳了。 杜悦没别的消遣,兼之因为买房的问题脑子里有点乱,所以早早回了寓所。 她花半个小时把室内清理一遍,然后边看电视边继续纠结房子的事。 发了十分钟的呆,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像蛇一样在沙发上游弋前行,探手把手机抓了过来,一看来显,着实愣了下,居然是张宜打来的。 她们之间除了那几次有限人聚会谈话外,在日常生活中并无交集,不知道她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张宜劈头就问:“杜悦,最近怎么老看不到你,你不会是和许晖分手了吧?” 杜悦张着嘴“啊”了半天,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的确,她跟许晖如今见面越来越少了,他总是早出晚归,也从不打电话知会她,就这么故意冷落着她,她隐约猜出他想分手的心思,所以这一阵才会如此卖出力地到处看楼盘。 -- 第77页 张宜见她说不成话,以为被自己猜出中,语气立刻愤愤不平起来:“看来男人都一样,个个喜新厌旧!我前一阵就听说许晖和他们公司的一个新加坡女人走得很近,他老带她出去玩,我还不信呢。看他不像那种人呀!结果今天下午戴总组织了个活动,我果然看见许晖带了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过来,年纪看起来不小了,听说是他们司的什么财务经理,看样子两人是玩真的。唉,杜悦,你听了可别生气啊……” 在杜悦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时候,张宜已经开始用各类言辞来安慰她了,可惜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耳朵边嗡嗡嗡就回旋着两个字:“难怪,难怪……” 难怪他要和自己保持距离,难怪他对自己不闻不问,原来如此。 杜悦心里一阵阵发寒,虽然明知这个结局早晚会来,可真当它来的时候,她还是难掩苦涩。 她忽然有点恨,恨许晖的优柔寡断,既然有了新欢,为什么不直接跟自己了断,为什么要让自己蒙在鼓里?让她变成了一个可笑的傻瓜。 但她随即平静下来,一味愤懑解决不了问题,她更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可怨妇,从现在开始,她将不再为许晖浪费一丁点感情。 她试着清了清嗓子,打断张宜:“你别说了,我……早就知道了。” “啊?”张宜愣在那儿,“那你……” “没什么,我们也算……好和好散。”杜悦很想让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点儿笑意,结果弄巧成拙,她的喉咙居然哽咽起来。 结束通话,杜悦盘坐在沙发里,整个思绪都陷入真空状态,仿佛什么都想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就这样茫然地坐到天黑,她僵硬的脖子转过去,睨了眼窗外空黑黢黢的天空,哑然失笑,她这样算不算坐以待毙。 可是,没有人会来拯救她。 她环顾公寓四周,在自己的细心打理下,这里的每件东西都薪新得像她初来时那样,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她不过是这里的过客。 如果说,她曾经在这里有过温馨甜蜜的错觉的话,那么此刻,那些美妙的柔情都己经像风中的柳絮般被狼狈驱逐,荡然无存。 仍然留在这里,只会令她如坐针毡。 饿着肚子,她给悠世家园售楼处的那位接洽自己的小姐打了电话,告诉她,明天自己会去交定金,签合同。 周一上班,江浩然一进办公室就追着杜悦问看房情况,悠世家园就是他给杜悦介绍的。 “我已经签合同了。”杜悦波澜不惊地回答他。 江浩然大为吃惊:“想不到你下手这样快。” 杜悦看着他那副被震到了的模样,笑道:“兵贵神速嘛! ” “也是也是。”江浩然很快又兴奋起来,趴在她桌上,喜滋滋地说,“实话跟你说吧,我外婆家就在安镇,以后,我去看外婆,顺便……还可以去你家玩玩。”他的脸又不可抑制地红了。 杜悦操作着电脑,对他那点自然反应已经见怪不怪:“行啊,等拿到房子再说吧。” “三个月后就能拿了吧,你打算怎么装修? ” “……没想好。”她不是没想好,而是兜里没钱。 她打开公司的福利网站,迅速翻到购房补贴的界面上,开始盘算具体的申请手续。 江浩然还想好好跟她谈谈装修经验——他家的那几套房子装修时,他可都是给了不少意见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林罗杰一个电话把他叫走了。 江浩然很遗憾,杜悦很轻松,她现在没心思操心装修的事。 临走,江浩然还不忘嘱咐杜悦:“中午吃饭等我啊,我给你好好说说。” 江浩然嘱咐了也是白嘱咐,他被老板叫去客户公司解决质量问题去了,直到下午三点才回来。 下午比较空闲,江浩然把脑袋凑上来的时候,杜悦正偷偷上网浏览租房 转头见是他,也没当回事,她在公司偶尔做做小动作,一般都不避着江浩然。 “回来啦!问题解决了? ”她问。 “嗯哪。”江浩然拖了张椅子在她斜侧坐下来,他有资料给杜悦填报,“你怎么刚买完房,又在看租房信息啊?现在的房子到期了? ” “是啊。”杜悦匆匆关闭浏览页面,调出客户系统,准备往里面输入信息,一边敷衍江浩然。 江浩然一听便立刻道:“别找了,我们家现成有套房子空着,你搬过去住就得了。” 杜悦讶然,目光倏地从纸片上挪到江浩然的脸上,他的脸再度红了起来,大概也觉得自己刚才心直口快有点莽撞,讷讷地说:“反正你三个月后就拿房 了,这种临时租房一般价钱都不低的。” 杜悦现在有点琢磨出江浩然在她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脸红是什么意思了,心里最先感到的不是慌乱,而是感动。 这似乎是她生命中第一个对她抱有好感的男孩,既不心怀叵测,也不计较得失,他的单纯和阳光,让她倍感温暖。 只是,现在的她,先别说没有心情理会房子以外的事情,更何况她跟许晖之间的问题尚未解决,她没法对任何人的好感作出回应。 因此,她无视他的神色,淡然道:“即使拿了房,也还要装修完才能住得进去,没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搞不定,房子肯定得租。” 又转头看看江浩然,扯了下嘴角笑道:“我们非亲非故的,我也不能随便占你便宜啊! ” -- 第78页 话一说完,忽然醒悟其中似有暧昧之意,只得硬着头皮保持笑容,把江浩然手上的几张资料拽过来,埋头往系统里输入数据。 江浩然是老实孩子,显然没往歪处想,挠了挠后脑勺:“那……我象征性地收你点租金,这样总可以了吧? ” 杜悦笑笑,认真打字,不咸不淡地道:“再说吧。” 说是说“再说”,杜悦压根就没想过要接受江浩然的好意。 她不敢招惹像他这样善良单纯的大男孩,真不知道如果他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会不会对她万分鄙夷。 晚饭后,杜悦无所事事地趴在晒台上吹风,秋季的晚风已经稍带着些寒凉,这个城市终于从夏的桎梏中解脱了出来。 许晖,就像这迟早会消失的夏暑一样,离她越来越远了。 细细算来,杜悦已经有整整九天没有看见他了。 他在干什么?大概是跟新女友相处得不亦乐乎了吧? 不,她不能算新女友。杜悦在心里纠正自己,新旧是相对的,如果称对方是“新”的话,那么自己无疑就是那个“旧”了。 她不喜欢这样的称呼,而且,她不禁自嘲,她对许晖来说,真的能算“女友”吗? 她在徐徐的微风中浮想联翩,很快又觉得自己的很多想法既酸且涩,很没意思。 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何须再徒增感伤或不恁? 至少,她应该庆幸自己从来没有昏过头,没有陷入太深,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这一天,迟早会来。 天色渐暗,她没想到江浩然会突然给自己打电话,他想约她出去玩。 在正常的情况下,人是很容易作出正确与否的判断的,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就此杜绝自己不犯错误,尤其是在感觉孤独的时刻,要不然,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追悔不迭的人和事。 很多事,其实不是不懂如何去避免,而是彼时彼景,她或者他,无法抵抗美丽的诱惑,哪怕事先就知道那是错误。 杜悦捏着话机的手微微沁出汗来,江浩然还在那一头紧张地等待她的回复。 她知道,只要自己拒绝,他或许不会有第二次对她示好的勇气——虽然工作的时候他信心十足,但在个人问题上,他一直难以退去男孩般稚嫩的羞涩。 “……好吧。”她说。 短短两个字,让江浩然欣喜若狂,也让杜悦茫然若失,她不知道自己是前进了一步,还是改投进了另一个你淖。 在掀开底牌前,没有哪个尘俗中人能猜透前行道路中的种种机缘。 杜悦和江浩然既没有去蹦迪,也没有去泡吧,他们去逛了W市最繁华的夜市。 混迹于闹市区的车水马龙中,杜悦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她再也不用去理会那种怎么努力都无法融入进去的压力。这里的种种,草根一样的亲切,于她而言,如鱼得水,惬意自然。 而身旁跟着的这个丰神隽秀的男孩,美好到令她心头陡然升起陌生的错觉。 表面的快乐跟内心的忧虑并存于这一刻的杜悦身上,她虽然笑靥如花,心里却难遏惶恐之意,仿佛这快乐是偷来的,即使享受着,也终难逃脱被取缔的厄运。 在一个卖假珠宝的摊位上,杜悦停下脚步,选了两条仿冒的水晶手链,在灯光的照耀上,手链的光泽丝毫不亚于正牌货,同样的效果,价格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杜悦在心里无耻地想,她就是喜欢这样的赝品。 手链的搭扣有点问题,她尝试了半天都没能扣好,江浩然自告奋勇地帮忙。 他的手难免与她的皮肤有所接触,那清浅的摩擦在两人心上同时引发涟漪,一圈一圈,难以平复。 接着往前走时,杜悦的手腕上便多了两道亮晶晶的东西,江浩然不时低下头去观赏,笑意在唇边一阵阵泛起。 杜悦觉得他有点犯傻,正想取笑他几句,忽见他神色一变,仿佛鼓起了天大的勇气作了个决定似的,紧接着,杜悦的手就被他紧紧握住了。 两个人同时站住了脚,杜悦心里一阵热,一阵冷,像得了??疾一样,她想甩脱他,可终究没有舍得。 “杜悦。”江浩然面红耳赤地望着她,虽然极度窘迫,目光却是至诚,“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善良、最美丽的女孩子,我……喜欢你。” 杜悦蓦地心生悲哀,或许真的是距离产生美,因为自己不了解,所以会给予她如此的评价。 “恨不相逢未嫁时”,她真不知道,命运安排她在此时遇见江浩然,究竟是善意还是讥讽。 理智渐渐恢复,她用力挣了一下,手从他的掌心里滑落出来,江浩然无所适从地盯着她,眼里交织着不知所措和一抹受伤之意,这是他第一次用心去追一个女孩,想不到开局即受挫。 杜悦轻呼了一口气,如果她能自私点儿该多好。 可惜,她无法心平气和地将过去偷偷掩藏。 但她也绝不愿意放弃一个可能争取到幸福的机会,她要把这个决定权交给 江浩然,让他作判决。 “我们去茶室坐会儿吧。”她指指马路尽头的一间店铺,印着“品茶”字样的灯箱发出灼灼的彩光。 江浩然同意了。 杜悦点了一壶祁门红茶,等茶上来的时刻,两人都有些紧张,尤其是江浩然目光闪闪烁烁,忐忑不安。 -- 第79页 杜悦的心里也在打鼓,她没想好话要怎么说,但既然双方都坐在这儿了,今晚总得有个了结。 “杜悦,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江浩然搓着手,勇敢地先开口。 杜悦咬了咬唇:“我……不是处女,你会介意吗? ” 她本是想把和许晖的事告诉他的,可临到阵前,思绪不知怎么会转了个弯,竟以如此简单直白的方式延展了出来。 江浩然像被她的直白点了穴,整个人都怔住了,僵坐在椅子里无法动弹, 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阴晴不定。 杜悦在心里轻叹一声,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轻松,至少,她可以问心无 愧了。 她能理解江浩然的震惊和迟疑,尽管男女平等、思想解放的口号己经喊了多年,但在多数普通人的心目中,女孩是否圣洁,依旧是个十分重要的考量目标。 她忽然觉得自己一刻都无法在江浩然面前待下去,她让他知悉了她最隐秘的一面,如同一个美丽的泡沫,破碎之后只余下脏乎乎的白色黏液,让人不堪承受眩目背后的丑陋。 杜悦站起来,嘴上说了句什么,然后她人就朝茶室门口走去了,直到她彻底消失,江浩然才猛醒似的追了出去—— 他知道他刚才的沉默伤了她的心。 他咬咬牙,那算什么呢?自己无权责备她的过去,因为那时候他们并未相 遇。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他都一样喜欢她。 杜悦在渐凉的夜色里缓步前行,发热的头脑也慢慢冷却下来,她不无伤感 地想,自己的抉择是对的。 江浩然于她而言,太完美了,美得没有一点瑕疵,尤论是哪一方面,跟这 样完美的人文往,她会有压力,所以,从未开始,就是最好的结局。 身后传来踢踏的脚步声,有人由远跑近,她没回头,漠然地在自己的轨道上行走。 江浩然的身影却再次横亘在她面前,气喘吁吁,神情激动,他向她伸着手“我想过了,我关心的是你的将来,不是你的过去,杜悦! ”他用力咬着 牙“做我女朋友好吗?” 杜悦震愕而感动地望着他。 她想,她应该拒绝的,因为他刚才的犹豫让她深刻地感受到,他其实是在乎的。 可是,他的眼睛那样亮,如同数万颗星星汇聚于此,那样纯净,不含杂质,像一道美丽的纽带,悄然缠住杜悦。 还有他的微笑,璀璨得如烟花般烂漫,她的心里涌起一阵温暖,她想她大 概天生对这种致命的笑容缺乏抵抗力,一如从前的齐正磊。 于是,仿佛着魔了似的,她伸出手去,与他的手重新握在一起,而他脸上 的笑意更加灿烂。 她的要求不高,只是想要一份平静简单的生活,或许,他能给。 那么,不妨试试吧,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解释。 第十八章 我找到想嫁的人了 黄洁霓觉得奇怪,许晖明明在办公室里,刚才为什么不接自己电话? 她没有点破他,多年的经验与教训让她明白,某些时候,应该对男人宽容 一点,耐心一点。 她敲了敲门,把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许晖拉回现实。 “Jenny。”他的眼睛终于看到她了,虽然笑容有些勉强。 黄洁霓摆出一个俏皮的表情,左右端详许晖:“你好像遇到麻烦了,有点 愁眉不展哦!” “麻烦每天都有。” 许晖恢复了自然,适才的怔忡荡然无存,他特意把笔记本合上,笑望着她,这种郑重的态度让黄洁霓觉得舒服。 她在他对面的皮椅里坐下,笑睨着他:“今天晚上Anthony做东,请我们鲍翅馆尝鲜,他说想让我们去比较一下和新加坡的有什么不同呢!他打过电话给你了吧?晚上咱们一起去?” 运作部的Anthony是最近调来中国工厂的新成员,他初来乍到,孤家寡人一个,又对什么都好奇,所以隔三差五地请客,既是打发时间,也可以和比他先到的同仁们联络感情,一举两得。 因为黄洁霓的关系,许晖也应邀去去参加过一次,这是Anthony第二次向他发出邀请,按着洁霓的预想,许晖没理由拒绝。 但是,他的脸上去显出为难的神色:“今天晚上不行,我……已经约人了。” 洁霓心头一跳,随即笑着起身:“这样啊,那没事啦!反正Anthony的宴会时常有啦!” 笑得如此慷慨大方,可惜她心里却像打了褶子似的凹凹凸凸起来,她很想知道许晖今晚上约的人是谁,看他刚才恍惚不定的神情,第六感告诉她,一定是个女人。 会是谁,他的小情人? 黄洁霓早就听闻过许晖包养过一个小情人,还一起在圈子里露过面,不过后来不了了之了。 许晖是个公私分得很清的男人,他对自己的私人空间抱有很强的隔离意识,除非他自己愿意透露,否则无论谁旁敲侧击,他都是笑而不答的态度。 对他的这点“瑕疵”,黄洁霓承认自己是介意的,但同时也无可奈何,她知道,如果对一个超过三十五岁的男人还报以少女时代那种天真的期待的话,那么她真的只能考虑一辈子独身了。 所以,她的宗旨是,一切等“他”落了网再说,到时候,她总有各种办法笼络住他。 可惜,要想搞定许晖,真不是一般的困难,时至今日,他都没有过任何明确的表示,甚至连吻都没有过,他们唯一的身体接触,不外乎她走路不稳时他及时援手扶她一把,或在一些社交场合,她挽住他的臂弯。 -- 第80页 当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摆脱出来是,发现许晖正在向她请教一个财务方面的问题,他根本没有要向她解释今晚行踪的意思,这让黄洁霓大失所望。 但她很快振作起来,毕竟,她对许晖还是有好感的,和他接触越久,这种好感就越深,无论是他得体的举止,还是有条不紊的思路,都让她觉得舒适、对路。 所以,她不想这么快就放弃,而在许晖之前,她随手放弃的优秀人选已经太多太多了,年少轻狂的那些经历教会了她一点,要珍惜眼前人。 许晖晚上的“佳人有约”,让黄洁霓不安,而更感到不安的,却是许晖自己,因为这个“佳人”是杜悦。 他可以避开她已经有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他忍住不去看她,不去关注她在做些什么,更不去猜想她的心理。 如果时间是橡皮,那么,他认为半个月的时间足够抹去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的印迹了。 可惜,他错了。 他管得了自己的行为,却管不了自己的思维。意识总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拐到杜悦身上。 没错,从他刻意疏远杜悦的那天开始,“分手”这个字眼就时不时冒进他的脑海。 他们只是短暂结伴的旅友,是时候该各走各的路了。但要他亲口去跟杜悦说:“咱们分开吧。”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他缺乏主动结束的勇气。 因此,他把这个权利或者说麻烦不动声色地留给了杜悦。 而今天,她终于行动了。 “晚上有时间吗?回来吃晚饭吧,我有点事跟你说。” 这时杜悦在电话里对她说的话,一字不差,许晖已经能背出来了。 从她的语气里,他听不出任何按时,她平静温和的口气一如从前,许晖琢磨了很久后,不得不自嘲,她从自己这里把波澜不惊的本事给学得炉火纯青了。 许晖按正常的下班时间回到寓所,冲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这次晚餐如此看重,只是没来由地紧张,甚至隐隐有种预感,今天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他是期待杜悦的分手宣言,还是期待她向自己重新示好?他心情纷乱,唯一比较确切的感知是,他渴望再次看见她。 这种渴求在他下楼之际变得愈加强烈,他不得不在杜悦的公寓外稍稍立定,给自己一点缓冲的时间,这才按响了她的门铃。 他没有用钥匙。 这似乎是第一次,他忽然意识到需要给对方一些空间上的尊重,也是第一次,他发现杜悦之前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此方面的抗议。 尊重,通常也意味着疏远的开始,而他,是那个首先拉开彼此距离的人。 来不及多想,门已经被杜悦拉开,她的腰间还系着细花围裙,脸上多少有点讶然,但随即就被镇定和一丝压抑的客气覆盖住了。 “你来啦。”她的笑容分量很足,可是许晖宁愿欣赏她从前那种不在意的微笑,人淡如菊。 他笑着引步跨入,云淡风轻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有一个汤,马上就好了。”杜悦请他在沙发上稍坐,自己则小步跑回了厨房,她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来,所以一直把汤煲在锅里。 许晖等她的身影一消失就站起来,在寓所四处闲走几步,试图寻找到任何具有暗示性的蛛丝马迹。 餐桌上摆了五六样菜肴,都是他平时爱吃的,可见这顿晚餐,她是用了心思的。 对着一桌子的菜,许晖忽然心生感慨,往昔温馨的甜蜜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吞没他的心,他甚至对自己之前的决绝产生怀疑,就这样不问将来地过下去,是否也是一种幸福? 心乱如麻之际,杜悦已经捧着个大汤盆从厨房里出来,冒着热气的汤盆一嗅便知,是她炖的牛肉。 许晖怀着一种既忐忑又温馨的复杂心情与杜悦面对面坐下,这是他们半个多月来的第一次晚餐,可是谁也没有提及这半个月彼此周遭都发生过些什么,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此类话题,有如避开一个雷区。 今晚,他们俨然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尝尝这个。”杜悦用勺子给许晖盛了一些咖喱鸡块,并用期待的目光盯着他,“觉得怎么样?” 今晚这顿饭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味同嚼蜡——许晖的全副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在口腹之上,但架不住杜悦的期待,他还是很给面子地品尝了,并赞许地点头:“不错,很入味。” 杜悦欣慰地笑了。 这是许晖最爱的一道菜,她以前总是做不好,看似简单,细节却很难把握,咖喱不是放得太多就是太少,土豆煮得过烂或者过硬,就连水分的多少也有讲究,无一不影响着口感,也让对没事一向一丝不苟的许晖无法满意。 而今天,许晖终于对她做出如此明确的肯定,她顾不上他的赞许中是否含有敷衍或者善意的欺骗,因为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她只是希望能画上一个美好的句号,不留遗憾。 “你……有话要跟我说?”许晖放下勺子,正视杜悦,他希望解开谜团。 杜悦本想等用晚餐后再说,但眼下的情形,彼此都在强撑,倒不如早点挑开:“嗯。我想……明天搬出去。”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而在许晖的耳朵里听来,却不失千钧之重,赫然把他的心压到最底处。 -- 第81页 原来心理准备永远只是准备,他 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好在,他还能笑得出来。 “为什么?”他的笑容,连同他的声音,都如渗进了冰凉的雨丝,凄冷得令自己皱眉。 杜悦低着头,这场会谈如她想象的那样,不会轻松,却是不可省简的,她希望做事有始有终,给彼此一个交代。 毕竟,面前这个人,尽管凉薄,却给予她良多,她一直告诫自己,要做一个感恩的人。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来,笑笑道:“你以前不是说过,什么时候我找到自己想嫁的人了就可以离开了?” 他在他的笑容里冻结。 “你……已经找到了?”他口气无比干涩。 明明知道答案了,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感到自己正在褪下绅士的外衣,像个疯子似的揭开伤口,他体会到一阵自虐的快感。 “算是吧。”她答得很低调。 许晖抽了张餐巾,慢慢擦着嘴唇,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很僵硬:“齐正磊?” 杜悦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否定,“不是。” 许晖与她有同样的诧异,随即自嘲,无论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是现在公司的一个同事。”他听到杜悦轻声向自己解释,恭谨得仿佛是在向一个长辈请教意见。 许晖心头狠狠抽搐了一下。 半个月,原来她做了这么多的事。 杜悦看看他,没有劝他多吃点儿,慢吞吞地问:“要来点儿茶吗? ” “……好。”他面无表情。 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上好的太湖翠竹,滚烫的开水注入进去,每枚 叶片都直直地竖立在水中。 许晖举杯啜了一口,温热的暖流顺着喉咙缓缓下去,心底的那片疼痛好歹有了点被熨慰的感觉。 很多话,彼此都心知肚明,无需用嘴说出,而能够说的话也不过就那么两三句,反反复复被嚼了几遍,连最初的原始滋味都已经模糊不清。 他们的开始,源于杜悦的一个错误,现在,由她亲手结束,也算功德圆满。 许晖的目光在餐桌上逐一览过,最后似笑非笑地停留在杜悦脸上:“这算不算你我之间……最后的晚餐?” 杜悦的心里涌起一阵悲哀,她猝然低下头去。 耳边忽然传来杯盘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显得格外刺耳。 杜悦仰头,看见许晖已经站起来,他面前的碗碟和茶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带动而狼狈倒在一起,茶水顺着桌面滴答淌下。 许晖的脸上再也绷不住,僵硬地维持着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耻的笑容, 他单手撑住桌面,他认为有必要在走之前说些什么,他不是没风度的人。 他用力盯着杜悦,却发现她也正愣愣地瞧着自己。 她的眼神与两年前何其相像,明明是在看着自己,心思却早已不知飘向何处。 许晖的心里一阵钻心的痛,只沙哑而狼狈地说了句:“那么,我应该恭喜你! ”说毕,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杜悦在桌边呆坐良久,直到茶水顺着桌沿滴到她腿上,才猛醒似的跳起来 找抹布来擦。 许晖最后那句话仿佛是在跟她赌气,可是,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们之间,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吗? 她突然委屈得想哭,随后,她把抹布狠狠扔在地板上,席地而坐,当真毫无顾忌地哭了出来。 杜悦花了一个晚上把自己的东西归置到两个行李箱中,她发现属于自己的物品好少,她似乎穷得就剩下她自己了。 一切准备就绪,连最难过的那一关也已经过了,尽管与她的初衷不太吻合——她当然不是期望许晖能挽留自己,但他最后的拂袖而去还是有点伤了她的心。 不过她很快就把这点儿委屈抛诸脑后了,她很累,没精力自哀自怜。 新的租房是前两天刚找好的,位于城北,比较偏,那地方她不是很熟,但 有公司的班车经过,而且价格便宜。 她拒绝了江浩然的提议,他们的关系还没有铁到那个地步,况且她也不想刚从一个男人的影子里出来,立刻就步入另一个男人的影子,她需要足够的私人空间,可以供她喘息。 江浩然自然不会明白杜悦这些无法道出的心理,从那个携手夜游的晚上开始,他就热情似火地一头扎进了这场恋爱。 他希望能介入杜悦的生活,希望为自己的女朋友做任何他力所能及的事,这在平常的情侣之间是很正常的事,可杜悦却感到畏惧,只能以各种理由搪塞他,不让他过早涉入自己的领地。 江浩然的热情让杜悦羞愧,甚至觉得自己欺骗了他,这种感觉一旦浮上心头,就好似阴云般挥之不去,令她惶惶不可终曰。 因此,她连新租房的地址都没敢告诉他,搬家的事自然更不可能提及了。 深夜,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信马由缰,怎么也勒不回来,或许她之前想得过于简单,名义上的东西转换容易,可感情岂能像自来水龙头那样说开就开,说关就关。 胡思乱想了很久,好容易要曚眬过去,她突然被一阵声响惊醒,倏地坐起来,四周又变得静悄悄的,一时无法辨识刚才的响动是否来自梦境。 她伸手把床柜上的闹钟抓过来,这个半旧的小熊闹钟从读大学开始就跟着她了。 -- 第82页 才凌晨三点。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些不安,索性翻身下床,打算出去看看,刚才的动静太大,她老疑心不是做梦。 房门外是敞开式客厅,她刚探手摸到墙上的壁灯开关,黑暗中忽然传来不稳的喘息。 杜悦心一紧:“谁? ” 客厅灯啪地打开,银白色的灯光下,一切物体都无处遁逃,她很快就搜索到席地坐在地板上的许晖。 杜悦吃了一惊,旋即又心定了不少,赶紧奔过去拉他起来,初秋的凌晨,即使是木质地板,也有难挡的寒凉。 许晖早换了睡衣,斜靠在沙发沿上,眼帘半遮,仿佛是这样睡着了,颓然下垂的左手还牢牢抓着瓶威士忌。 在杜悦的拉扯下,酒瓶与地板发出时轻时重的撞击声,她总算明白,刚才是什么惊扰了自己。 杜悦力气小,努力了半日也没能将许晖扶上沙发,他周身被酒气包裹,歪在一旁的酒瓶里仅剩了个底,显然已在这里闷坐多时。 “你这是干什么呀?”杜悦心里酸楚,又莫名地生气,她使劲摇他,想让他立刻醒过来。 许晖已经酩酊大醉,他平时喝酒一向节制,但今晚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再一次被抛弃,久未品尝的孤独感在夜色的怂恿下愈演愈烈,他沉溺于酒精的麻醉中无法自拔。 他以为自己会在孤寂与冰冷中一直坐到死去,虽然无可奈何,但他已经准备接受了,他似乎总是在经历同样的命运,美好的感觉来了又走,他忽然开始恨起来,既然如此,还不如从来就没有过。 眩目的光线刺激得他睁不开眼睛,还有人很不识相地在拼命晃动他,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快错了位。 他勃然大怒,无法忍受别人如此落井下石。 他已经失去了很多,难道连唯一的宁静也要被破坏? 他咬牙睁开眼睛,很快又颓然闭上,头痛随着无力感一阵阵袭来,轻而易举地俘虏了他,让他心生悲哀,他的人生之中,究竟有多少事是由不得他自己作主的。 “你醒醒,醒醒好不好?要睡也别在这儿睡,地板上很冷,你会着凉 的。”有个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很无奈的口吻。 许晖蓦地感到暖和,他喜欢她的声线,既不尖锐,也不绵软,平和妥帖,仿怫是另一个自己,那个微笑从容、永不言败的自己。 很多人找情侣都注重性格互补,以此来取长补短,可是许晖在此时忽然明白,他要找的,不过是个跟自己相同的异性而己。 他喜欢静,所以不需要女人在耳边热情地唧唧喳喳。他是一汪水,他渴望的却不是火,而是另一汪能与自己相融的水,汇聚成潺潺溪流,在山谷里静静流淌,任世间风云变幻,他只求能长久地拥有自己的一方安宁便心满意足。 如今,他的小溪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然而,残存的意识霍然间跳出来告诉他,她马上就要离开他了,他的溪流即将面临干涸。 许晖被这个声音挑拨得怒不可遏。 他不过是做出了一个大方的姿态,天知道他心里有多不舍得,有多妒嫉, 可她为什么就这么急着要走!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等他想明白了,他会给她想要的一切。 他相信自己最终会妥协的,爱情、婚姻,他都愿意给她。他迟疑,不过是因为他在计较得失,可是,这个世上,谁不自私? 她难道就不自私吗? 他如此用心地呵护,却依然无法留住她,他仅仅冷淡了她几日,她却连新男友都找好了。 难道一定要他刚开始就匍匐在她脚下,向她俯首称臣,才能令她满意?女人是不是都是这样贪得无厌的动物? 他感到周身发热,刚刚还静谧如水的心绪刹那间被燃成了烈焰! 他不能就这么让她从自己身边溜走,他不甘心。他放纵自己的意愿,伸出手,粗鲁地把她揽进怀里。 温暖而柔软的肢体如此真实地紧贴着他,许晖俯首,不用睁开眼睛,他的嘴唇和双手都能顺利地找寻到它们想去的地方…… 杜悦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形下被许晖揽住,她吓了一跳,立刻挣扎起来,她以为凭自己的力气可以轻而易举挣脱一个醉汉的怀抱,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三四个回合后,她已被许晖压在身下。 “哎,你想干吗呀? ” 初时,她的口吻还打着商量,想哄得他放开自己。可当她看清他眼眸里燃烧着的灼灼火焰时,才突然醒觉过来,一丝威胁陡然从心底升起。 不管杜悦怎么挣扎哀求,许晖置若罔闻。 他不再是杜悦熟悉的那个许晖,他看向她的眼眸既陌生又冷酷 像对着一个落入囊中的猎物,又像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放开我! ”杜悦嗓音里掺杂了一丝颤栗,没有人能说服得了—个醉鬼,但她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许晖,不要让我恨你! ” 许晖有短暂的停顿,似乎是在思量这句话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杜悦屏息等待着,等待那个她熟悉的谦谦君子脸上露出愧然,然后从她身上撤离。如果那样,她不会跟他计较他酒后的醉态。 美与丑,善与恶,都在此刻的许晖一念之间。 下一秒,布帛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划过异常刺耳的音符,杜悦近乎绝望地叫唤了一声,许晖面如寒冰的脸像阴森的庞然大物压向杜悦,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愤怒和啜泣…… -- 第83页 暴风雨过后,在体内肆虐横行的小兽终于悄然隐退,许晖感到空前的舒畅和疲累。 他的脑子因为身体刚刚经历过的一场极致愉悦而呈现出麻木真空的状态,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然而,身边不断发出的细碎声盘旋在他耳畔,让他不得安生。他不耐地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把自己摆平在地板上。 酒意淡去,地面的冰凉骤升,他猛地打了个哆嗦,蓦地张开眼, 明白了身旁躺着的人是谁。 他慌张地撑起身子,与适才的彪悍判若两人,他朝蜷缩在一边抽泣的杜悦伸出手去:“对不起,我,你……别哭……伤着哪儿了? ” 这是他第一次在杜悦面前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可并未因此而博得杜悦的谅解,她厌憎地推开他的手,原本只是哀怨无助的哭泣中此时又增添了愤怒。 过去,她一直以为跟许晖上床是件愉快的事,现在她明白了,这种事唯有在两情相悦的时候做才能跟快乐挂上钩,否则,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屈辱。 许晖没死心,他顾不得杜悦的抗拒态度,一把将她拉过来细看,他担心自己弄伤了她。 幸好,她除了双目红肿,衣冠不整外,身上没有伤痕。许晖暗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羞惭,他伸手不断替她抹去脸颊上的泪痕,喃喃地低语:“对不起……” 杜悦敌不过他,只能任他搂着,一边啜泣,一边咬牙切齿地回道:“我不会原谅你,永不!” 许辉的脸色一灰,半响才道:“你要怎么样都行,但是,你能不能别哭了?” 她的哭声把他的心快揉碎了。 他低垂着头,把脑门抵在沙发沿上,手指深深地插进发间:“你报警抓我吧,我愿意接受惩罚。” 抽泣声戛然而止。杜悦依旧背对着他,肩膀还无法抑制地一耸一耸,隔了些时候,她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 许晖心如死灰,他明白自己闯了大祸,说再多道歉的话也无济于事,而死缠烂打更不是他的风格。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顺从杜悦的意志。 门轻轻合上时依然发出不小的响动,之后便归于宁静,在这黎明的漆黑中,宁静是如此纯粹,没有一点瑕疵,让人心生绝望。 杜悦一动不动地埋躺在沙发里,她的眼泪如抛珠般纷纷扬扬落下,她的心里充满悲伤,已经分辨不清是因为身体所受的凌辱,还是许晖的悄然离开。 第十九章欠你的那句话 太阳不知不觉朝头顶移去,阳光透过玻璃大面积地播撒进来,把全封闭阳 台变成一个暖房。 许晖觉得热,随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 今天是周六,他本该去一趟公司,连衣服都换好了,但在盥洗室照过镜子后,他改变了主意。 镜子里的自己,令他悚然心惊。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五岁,下巴上胡茬顿生,整张脸都失去往日精锐的英气,灰败不堪。 他没有勇气以如此面目走出去示人。 此后的数个小时里,他就坐在阳台里落寞地抽烟。 他的右手指间有支点着的烟,已经燃烧了一半。抽得太多,口腔发苦发涩,他己经不再把烟塞进嘴里,只是习惯性地让它烧着,直至燃尽。 在这个难得清醒的早晨,他想到了很多。 他盘算着自己的种种得失,最后不得不悲哀地得出结论,原来在乎得越 多,丢失得也越多,他像个徒步迁徙的旅者,跋山涉水了这么多年,却仍是 然一身,回到最初的原点。 可是对杜悦,他扪心自问,他是想对她好的,到昨晚之前,他认为他是做到了。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他关心着她,呵护着她,仿佛是在怜惜多年来孤寂的自己。 他真心希望她能快乐幸福,为此,他没有强求过她爱自己,他甚至给了她无限开放的自由——她在他身边,却并未被他关押进任何牢笼,只要她想,随 时都可以拍拍翅膀飞走。 所有这些他深藏在心底的善意都被昨晚的那场疯狂宣泄破坏殆尽。 人心真是一个复杂的大千世界,有时候连它的主人都无法确切把握它真实的趋向。 他的眉心倏地一抽,仿佛又听到杜悦哀哀的哭泣声。他拧紧了眉,用力把烟蒂掐灭在了烟缸里。 他没有勇气再一次走到她面前,乞求她的宽恕,因为他跟她一样,无法原谅昨晚的自己。 十点过后,他的手机热闹起来,他用残存的精力应付着来自公司的一个个麻烦,在那个一切都按部就班的现实世界里,他有的是答疑解惑的办法。 一通忙碌之后,他失衡的心理终于有所缓解。 不能继续这样枯坐下去,他想。 过去他曾遭遇过多次挫折,尽管这一次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还 是试图找出解决的办法,无论如何,日子总得过下去。 更重要的是,他忽然醒悟过来,他不能就这么躲着杜悦,不能让她怀着对自己的怨恨离开这里。 他起身,抖掉身上的烟灰,回到室内,抓起沙发靠背上的外套,疾步走了出去。 楼下寓所的门紧闭,许晖敲了好一阵,里面也没动静。他犹疑片刻,他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公寓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物品都摆在它应该在的位置,落地窗帘也被 整齐地扎起,形成两道完美的弧线,和许晖第一次走进这间公寓时毫无二致。 -- 第84页 他在门口作少许停留,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唤杜悦的名字,快步走向卧室—— 床上的摆设除了整齐一点之外,没有变化,但床柜上那只独属于杜悦的小钟不见了。 他打开衣橱,他给杜悦添置的衣服都好好地挂在衣架上,而她自己的东西统统不见了。 许晖闭了下眼睛,长吁一口气,轻轻合上衣橱的门。 他还是迟了一步,她己经走了,不打一声招呼地结束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慢慢踱出房间,他才注意到餐桌上有个留给他的白色信封。他的心重又狂跳起来。 信封很轻,他虔诚地打开,仿佛这样就能探索到杜悦的心似的,而里面除 了一枚大门钥匙外,别无他物。 这是他们之间亲密过的见证,是维系他们关系的唯一纽带。现在,它孤零 零地躺在他眼前,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冷漠地注视着他。 许晖打量它良久,唇边慢慢泛起笑意,很苦。 杜悦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双臂呈展翼的姿势,一左一右护住她全部家当。 相对于昨晚,她已平静不少,一夜未眠,她想到了很多,也霍然发现,自己对许晖的“恨”远远抵不过对他的“怨”来得强烈。 然而,不管是恨还是怨,此刻她己不想追究。她竭力给自己鼓劲,她应该 觉得高兴才是,她好歹结束了那段纠结忐忑的旅程,又将重新开始。 她叮嘱自己,既然已经从那里走了出来,就别再回头。 然而,当她转首望向窗外,迅疾掠过的景致和昨晚的几个零碎片段重叠在一起,像一股强大的吸力,要把她拖回过去。 眼眶里忽然涌现出热意,她慌乱仰起脸,吞掉即将掉出来的眼泪。 付了车钱,杜悦费劲地把行李从车上提下来。 出租车在她身旁呼啸而过,她仰头上望,止不住深呼吸——她新租的房子在五楼。 平时大概只需两三分钟的路程,杜悦却花了整整十分钟,才连人带行 抵达新居,真是名副其实的“爬”楼梯。 房子和许晖楼下公寓面积差不多,但内饰与设施均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还不如杜悦从前跟夏楠她们合租的那套房子,它唯一的优点是便宜。 她用两个小时把前房客留下的种种“痕迹”消灭干净,又把自己的东西铺 展开来,等直起腰时,已经饿得两股战战,她早饭都没赶得及吃。 小区附近就有家超市,这也是当初她看中的好处之一,虽然不是什么大规模的卖场,日常吃喝的事都能囊括了。 采购完必需品回到家,她懒得动手煮饭,烧开水泡了碗速食面来吃,边吃边把手机打开。 欢快的提示音此起彼伏,有多条短信进来,才隔了二十四小时而已,居然有这么多人找她。 逐条浏览下去,杜悦哭笑不得,几乎所有短信都来自江浩然,没想到一旦坠入爱河,他会是这么婆妈的人,一点小事都值得花一毛钱来给杜悦碎碎念。 想起江浩然,杜悦本己平静的心情再度复杂起来,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她下定决心和许晖一刀两断,可细究起来,他的快乐似乎又不是自己想要的。 但眼下她己经骑虎难下,她不可能跟江浩然说:“我们先暂停,你等我一下,等我理清了头绪,再来决定要不要和你开始。” 吃到嘴里的面变得没滋没味起来,她无心欣赏江浩然的独白,正要放下手机,视线忽地瞥到最新进来的一条短信不是江浩然的号码,是许晖发的。 脸色一动三变,她慢慢打开短信,很快又把手机丢开,又是那没有新意的 三个字“对不起”。 为什么他总是慢半拍,在她心灰意冷之后才有一些不痛不痒的表示。她己经度过了最脆弱、最沮丧的时刻,她已经不需要他的任何安慰。 杜悦决定给江浩然回了个电话,答应晚上跟他一起去看电影,她要向自己 征明,她的幸福与许晖无关,离开了他,她只会活得更好。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把江浩然当成了遗忘过去的护身符,跟着他 在W市走街串巷地找乐子,她知道自己很卑鄙,可她对自己辩解:我这么做, 只是想让自己尽快爱上他。 周日黄昏,杜悦临时起意去买了个新手机,换了手机,她很自然地把号码也换了。 江浩然觉得不解,换号码有诸多不便,不过既然杜悦坚持,他也没法反对,到目前为止,他们俩还仅仅只有牵手的交情,要她彻底接受他,甚至由他来改变她,以她的个性,看来还需要时日,不过,他有耐心。 白天的时光短暂易过,然而到了晚上,杜悦总会被掩埋心底的彷徨与失落 包围。 午夜梦回,身边不再有轻微的打鼾声伴她重新入眠,唯有满室的空寂无处 不在,她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凄惶感。 但她拒绝多想,更不允许自己去回忆以前的时光,向前看,是她眼下唯一的出路。 周一刚到办公室,杜悦就看见自己桌上放了盒费列罗巧克力,饱满的拱形盒子上方还扎了一朵金灿灿的布花,在一堆办公用品之间,格外温馨显眼。 她拿起来看了看,复又放下,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谁送的。 果然,没多久江浩然就兴冲冲跑来。 “昨晚去超市买的,这个简直是巧克力中的极品,我很爱吃,你喜欢吗?”杜悦笑着点头:“喜欢。”她其实不爱吃太甜腻的东西。 -- 第85页 江浩然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一朵摧灿耀眼的花。 他可真像个孩子,杜悦暗想。 江浩然的确像孩子一样黏人,只要有空,他都会晃荡在杜悦眼前,帮她做些琐事,哪怕只是坐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如果不是因为杜悦担心影响不好,几次三番央求他该干吗干吗去,他俩的“恋情”大概能在一天之内就传遍公司。 临下班时分,江浩然又暗示想去杜悦家看看,被她找了个理由推掉了。 江浩然很失望,杜悦也没办法。面对江浩然来势汹汹的热情,她心里总有些说不淸楚的障碍,让她很难立刻就接受他。 说一声“重新开始”是如此简单,可真要做到,却如抽丝般缓慢麻烦。 杜悦独自坐在回家的班车上等发车,这班车上没有她熟识的同事,*无聊地把玩着背包带子,时而左右看看。 视线漠然扫过大巴车的后视镜时,她忽然怔住。 离班车十来米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银灰色轿车。 那辆车的流线她太熟悉了,以至于不需要看车牌就能把它认出来。 那是许晖的车。 刚才她到处找回家的班车时,她一点都没注意到这辆车的存在。但她相信他肯定看见自己了。 他不知道她的新家地址,她的手机号也换了,他想找到她,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而且,以他的性格,他当然不会登堂入室找到杜悦的办公室去,而是默默地守在这里等她。 他为什么要找她?道歉?反悔?求她回去? 杜悦狂跳的心逐渐缓慢下来,她低下头,不再去注意那辆车,也不再思考任何可能性。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见他。 杜悦没有猜错,许晖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他就是冲着她来的。大巴车一开,他也发动车子跟上,不紧不慢,保持一定车距。 当杜悦注意到他的车跟在大巴后面时,她又紧张又恼怒。她绝不想让许晖得逞,更不允许他继续介入自己的生活。 她在第五站商士路提前下车。 这里是老城区,弄堂林立交错,别说轿车开进去费劲,就是行人在里面走,如果不是熟悉地形的话,很容易就会绕晕头。 她跟着两个下车的同事一起钻进某条弄堂,头也不敢冋,只知道个劲往 前走,越走越快,垴后超过同亊,拐进了一条偏巷。 两边逼仄的旧房,昏暗的光线,即使在大白天都显出几分阴森,她一刻不停地走,直到巷子尽头。 豁然开朗的视野和人喧车鸣的热闹让她长舒了口气。左右四顾,哪里还有许晖的踪迹。 放松之际,一丝淡淡的惆怅也在心头蔓延开来。 她站在路边,押手招了辆的士,一路到家。 一连数天,许晖都像个影子似的跟踪杜悦,她则选择不同的站点下车,有时 候甚至连班车都换着坐,无非是向许晖暗示,她已经发现他了,同时也没有任何和解的打算。 杜悦认为,按照许晖的智商和他们过去的默契,他完全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但他还是准点出现,仿佛热衷于这场游戏。 随着每天固定的秘密“约定”,杜悦的心境也开始发生转变,从一开始的错愕震动到逐渐转为怅然的无奈,最后她突然觉得这一切是多么可笑,也在一瞬间明白,许晖这么做,或许并非真的对她另存袭击,他不过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跟过去告别罢了 ? 他一定能从杜悦的行为中参透她的意思,但他没有因此放弃,更没有找机会跟杜悦见上一面,道明心意——如果他决心要做,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守在公司门口守株待兔就行了,然而他没有。 杜悦发现自己又陷入到过去所熟悉的那种无聊的臆测中去了,她有些恼恨,为什么摆脱不了那段跟许晖在一起的日子? 但她更加痛恨的是许晖。 因为他用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搅乱了她的方寸,让她的心思再次为他而旋转、奔忙。 既然他给不了她要的,为什么就不能把宁静归还给她?难道他还在期待她主动向他投怀送抱不成? 第四天,杜悦架不住江浩然的盛情,答应和他-起吃晚饭,顺便去市里逛逛。跟江浩然一起走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开了窍,主动挽住他的手,虽然动作幅度很小,不至于引起旁人的注意,但她相信.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双眼睛,一定能看得见。 江浩然对她的主动先是一愣,再是一喜,他低头对她温柔地笑笑,紧握住她的手,两人相偕上了前往市区的班车。 坐在车上,江浩然起劲地给她描绘网上淘到的趣事,杜悦也应思地附和, 却始终意兴阑珊,她的心思还在后面的那辆车上,但她始终没回头去看一眼,她对江浩然很突兀地笑了笑,这才是她该把握的现实。 她没有镜子,不知道自己的那个笑容其实一点都不美,反而有点惨淡的凄惶,江浩然盯着她笑容的那一刻,忽然忘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第五天傍晚,杜悦从厂区出来,目光习惯性地向某个熟悉的位置瞟去——那里空空如也,许晖没有来。 到了下一个周一,那个本该泊着银色轿车的位置依然空着,周二、周三无不如此。 许晖终于彻底从杜悦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 杜悦没有再给自己伤春悲秋的机会,是哪个人说过的,要想遗忘过去的恋情,最有效的方式是开始另一段感情。 -- 第86页 她与江浩然的恋情因为后者的不加掩饰很快就公之于众了。 办公室恋情的禁忌其实也因职位而异,杜悦和江浩然在KF都是基层普通职员,他们俩谈恋爱,根本谈不上对工作产生负面影响,上司林罗杰甚至还和江浩然开玩笑:“杜悦比你艰得多,以后你要是做事不积极,我不找你了,直接找杜悦,让她管着你。” 江浩然自然又是脸红又是笑。 杜悦努力尝试接受江浩然,只要有时间,就和他约会;她密切关注着江浩然汀的喜好,并对此做相应的了解,以期两人能够有比较多的共同话题。 比如他喜欢看球赛,杜悦就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去了解足球比赛的评判规则,当今最着名的几大球星是谁。 她像对待一个项目一样认真地对待她的恋爱。然而,她对江浩然那要命的陌生感依旧如鬼魅一般挥之不去。 有时候,她正在电脑前专心做事,会被江浩然突然凑近的那张笑眯眯的脸吓一跳,然后才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的男朋友。 这种迟滞现象如同癌细胞一样深深植入杜悦的骨髓,无论她怎么努力,似乎都于事无补。 交往一个月后,杜悦终于正式邀请江浩然去自己的新居。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江浩然提着两个厚重的马甲袋从出租车里下来,一口气爬上五楼,旋即敲开了杜悦家的门,今天他们说好了在家做饭。 社悦笑盈盈地将他迎进门,以为这会是愉快的—天,结果事与愿违。 起因是江浩然自告奋勇要掌勺下厨,杜悦没说的,自是欣然同意,把菜洗干净,把米架上了锅后,她就将厨房这块阵地整个儿留给江浩然去开辟。 五分钟后,碗碎了—只;八分钟后,水龙头关不上,老漏水;十五分钟后,盐洒了—地:二十分钟后,油被翻溅到墙上;最后,江浩然切姜时不慎切到了手指…… 杜悦从江浩然进厨房开始就一刻没闲着,基本上,她毎隔三分钟都要冲入厨房救场一次,厨房里传出来的任何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 当她找出创可贴给江浩然包扎时,实在憋不问了他一句:“你在家做过饭吗? ” “那还用说! ”江浩然对自己的慨然“负伤”也觉得没面子,看看低头给 自己处理伤口的杜悦,嘟哝道,“杜悦,其实??……你这儿住着很不方便,要不要考虑还是去我……” “不考虑。”杜悦头也没抬,直接把他下面的话掐灭。 饭最后还是杜悦做的。 江浩然举着受伤的手指坦然地坐在沙发里看碟片的时候,杜悦则在狼藉一片的厨房里长吁短叹,她算看出来了,客厅里坐着的那位其实是个眼高手低的主儿,在家里别说做饭了,估计连做普通家务都够戗。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上哪儿去找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男人啊?长得不赖,工作体面,光这两条能够兼收并蓄就已经不错了。 至少,他对她足真诚的。 更尴尬的事发生在饭后。 杜悦泡了壶菊花茶,两人坐在沙发里边喝边看碟片。 江浩然的心思逐渐由电视屏幕转移到她身上,他-点一点朝她挨近。 杜悦觉察到了他的醉翁之意,尽管她不提特别期待,但也没有拒绝的打算,她知道这是男女朋友之间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如同某种约定俗成的仪式。 江浩然应该也是第一.次,他很紧张,把杜悦搂进怀里时,脸已涨得通红。 他的紧张感染了杜悦,她也跟着紧张起来,腰板挺得直直地,身体僵硬得不得了。江浩然无论怎么调整,都无法顺利地与她贴近,他有点急了,仿佛下了决心的,呼啦一下就把她压在了沙发靠背,头也像个火球似的朝她俯冲过来。 仅仅是数秒的时间,杜悦的感觉却全然不对。他的强硬激醒了她内心深处沉睡着的一幕记忆,一股怒气从脚底擢升而起,她猛力一推,把江浩然甩在一旁。 跌在沙发上的江浩然一脸错愕,半天没搞明白这是什么状况,心里布满沮丧,尤其是当他看到杜悦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时。 这场莫名其妙的“争斗”以江浩然的失利告终,他实在鼓不起勇气重来一次,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喝茶、看片子。 但杜悦能感受到江浩然那隐藏着的、闪闪烁烁的疑惑,在他的心里,各种疑团一定像雨天水塘里泛起的泡泡那样层出不穷,没完没了。 她知道,他对她的热情迟早会黯淡下来,或者已经黯淡下来了。 杜悦忽然觉得很难过。 杜悦的工作不算忙,客户投诉总是一阵一阵的,有时候成群结队地来,有时候却一连几天没什么动静。 空闲时,杜悦就去公司内网上找些培训资料看看,这就是进大公司的好处,只要你愿意,可以有看不完的资料供你研究,至于对实际的职业生涯有无帮助,这个就见仁见智了。 她偶尔也会在网络上和小林扯几句,不过跟从前相比要收敛得多了,KF的规矩不少。 小林比她更务实,听了她的感情变故也没流露出过多惊讶,只是让杜悦提 、供了现任男友的几项关键数据,逐一浏览后,给她发了个用橡皮图章敲出来的 字图“同意发展”。 杜悦啼笑皆非:“我也没请你审批啊。” -- 第87页 小林最近春风得意,跟着上司去东京开了趟会,拍了一组“游街”相片回来,并热情洋溢地要发给杜悦看,杜悦担心发到公司邮箱里不太好,就把自己的免邮地址给了小林。 五分钟后,小林就催她去收,她还等着杜悦的赞美呢。 杜悦已经很久没去查看免费邮箱了,本来就用得不多。经不住小林的热情催促,她登录了进去。 一段时间没上来,垃圾邮件一大堆,她大刀阔斧地先来了一通删除。 如果不是对许晖的英文名还有点印象的话,她可能就没有机会读到他给她写的邮件了。 数月前,她曾经因为某个管理术语向许晖请教过,后来他还专门发了几篇相关资料到她邮箱。 她用手揉了揉眼睛,把许晖的邮件地址重新校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就是他写的,而且是她从未阅读过的状态,她这才带着一点戒备心理点开了邮件。 邮件的发送时间为十多天前,用中文写的,不长,杜悦却花了十分钟才把 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她仰起脸,看着天花板的某处,她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迫使己经充盈眼眶的泪水倒退回去。 她感到庆幸,这一刻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杜悦: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想也许是我错了。 我能清楚地回忆起我们之间的每一个细节,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我用线上的难题考你,你喝醉了之后说的那些傻话,还有我们这一年来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如果没有那天晚上的事,我们会开开心心地分手吗? 我觉得不会。 你对那些愉快的日子应该也不全是无动于衷吧? 所以我想,一定是我错了——是我的暗示误导了你,让你最终离开了我。 不过也许这样更好,看到你的笑容,我很高兴。 在感情方面,我一直是个懦弱的人,你在我身边时,我缺乏勇气把那句话告诉你,你走了,我却总觉得欠了你的,不妨就在这儿说吧。 我爱你,杜悦。 愿你从今往后一切都好——许晖” 小林在QQ上不断地呼唤杜悦,问她看到照片了没有。 杜悦茫然地瞪起眼睛,她现在什么也干不了,满脑子印满了许晖写在最后那的那句话:我爱你,杜悦。 犹如一个跋山涉水的旅者,经过千辛万苦之后终于抵达了梦想中的绿洲,杜悦的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 她终于明白自己一直在逃避什么,她如此辛苦地努力,无非是为了避免自己爱上许晖。 而他呢,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是如此的自以为是.以为能把感情当成物质那样量入为出. 不经意间玩了一场情感游戏,最终却把彼此都拖入了感情的旋涡。 他们在最 他们爱上了彼此.却懵然无知,躲在重蘑防护后面-以为可以全身而退。 没有人比他们更可笑。 杜悦拨了许晖的号码,尽管她的新手机里没有储存.但那串熟悉的数字她 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许晖的号码却停机了。 她一阵失望,继而苦笑,自己可以重新开始,他为什么不能?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许晖的手机是公司配发的,号码不可能随便乱 改,手机费用又是公司预付的,不存在欠费的可能,她惴惴不安起来。 她没能等到下班,一旦想明白了,她便一刻都不想等。 她去了许晖的公司科艺。 在科艺研发中心漂亮的门头外徘徊良久,她又有些怯场,她不是那种做事 不顾后果的人,尤其是在公众场合。 她不断询问自己 你想好了吗?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反复自省的结果是,她去了许晖的公寓,她决定在那里等他。 在20楼的台阶上坐到天黑,许晖的身影也没有出现,但杜悦还是执着地等 着,哪怕他是去应酬了,也总有回来的时候。 这个念头很疯狂,但杜悦不觉得荒诞,相反,她还有一点小小的欣喜,为 自己终于想明白了,为自己终于不再选择逃避。 她活到27岁,一共就做过两件疯狂的事,统统都和许晖有关。 如果说爱一个人需要缘分,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之间有缘? 许晖的寓所门前终于有了响动,杜悦激动地站起来,因为动作过快,差点踩 空,她顾不得这些,慌慌张张地跑出安全出口,果然看见有人正在拿钥匙开门。 然而,那个背影显然不是许晖的。 “请问您是……”杜悦错愕地开口,想问又觉得无从问起。 陌生男了转过脸来好奇地瞟了她一眼,一 脚跨进门里,正要关门,杜悦急忙 拦住:“对不起,我想问一下,这里原来住着的一位姓许的先生去哪里了?” 男子眨了眨眼睛:“不清楚,我是才搬来的。” “请问您搬来多久了?” “一个星期。” 牡悦饥肠辘辘地回到家里,却投有一点胃口e 她软磨硬缠地请陌生男子帮着打了个电话给房东,了解到许晖是十多天前走人的,具体去了哪儿没说。 十多天前,正是他给杜悦发邮件的时候。 他到底做了什么决定? -- 第88页 她把原来的那只手机翻出来,里面有很多旧友的联络方式,包括戴高阳的,尽管给戴高阳打电话她是一万个不愿意,但现在除了向他求助,她似乎没的更好的选择。 听到杜悦的声音,戴高阳很意外,没等杜悦发问,他就欢快地絮叨起来,说你和许晖分手了?我早就说嘛,你跟他在一起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一点意思都没有!他那家伙精明得很,知道要娶老婆了,就赶紧跟你分手了!啊哈,他出手应该还算大方吧……” 杜悦一阵厌恶,不想再听他胡扯下去:“你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吗?” “啊?他在哪儿你不知道?”戴高阳挺惊讶,“他是不是赖账了?那就麻烦了!” “不是!”杜悦忍着气,又问一遍,“我就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可好得很呢!”戴高阳语气里止不住流露出来一点酸酸的味道,“半个月 前,他申请调职回国,和黄小姐一起回新加坡了。黄洁霓,你应该听说过吧? 他的女朋友……” 藏高阳的声音一下子飘远,远到杜悦已经无法辨识他在说些什么。 一瞬间,她体内所有激动颤栗的细胞统统安静下来,她感到彻骨的心灰意冷。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分手没有让杜悦如释重负,更何况她和江浩然还在一个部门共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同-对他们闪电一样的合与分感到好奇:但既然当事人都讳莫如深,大家也不好意思刨根问底,从前萦绕在杜悦周围的那股和谐温馨的暖风俏然消逝了。 某天晚上她去逛南市的大超市,居然和夏楠撞个了正着,她与张涛手牵手 在一排乳品货架前徘徊。 杜悦站在货架的这头,正犹豫耍不要上去打个招呼,张涛一转脸,先看到 了呆愣望向他们的杜悦,他忙捅捅身旁兴致勃勃挑奶粉的夏楠。 夏楠的目光一扫到杜悦,脸上愉悦的笑容就滞缓下来,不过她还是主动向 杜悦打了招呼,客套面生疏:“好久不见。” 杜悦仓促地挤出笑容来跟她回礼,又看看张涛:“你们,挺好的吧?” “嗯,今年年初就登记了。”夏楠淡淡地解释,见杜悦脸上飘过难堪,心 里终究还是软了一下,补充了一句,“不过没办酒,嫌麻烦,而且也费钱 “那……恭喜你们了。” “谢谢。”夏楠笑了笑,表情自然许多,“你呢,过得怎么样?”’ “老样子。“杜悦苦笑笑,“还是一个人。” 夏楠的眉头略微一挑,有些意外,又似早在意料之中,她伸出手,像过去 那样拍了拍杜悦的肩膀,但力道很轻。 “你也要抓紧啊!”她笑着说。 “呵呵,是啊!”杜悦干笑,真心羡慕夏楠,日子过得虽然不见得过轻 松,但毕竟是两个肩膀在扛,不像她,永远都是一个人。 杜悦觉得日子变得格外难熬起来,周末便约了小林出来吃饭聊天,如今 她似乎只剩下这么个朋友能无所顾忌地吐吐苦水了。 小林事先已经知道她跟男朋友一见面就把杜悦从左看到右,从 头看到脚。 “怎么了?”杜悦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以为自己哪里出了丑,赶紧环顾自 身,检点行装。 小林扑哧笑道:“别紧张,你一切正常!我就是觉得奇怪,你也没比我多 块肉,就你这姿色,顶多算个中等偏上水平,根倾国倾城完全挨不上边儿,怎 么你找男朋友就跟翻书那么容易呢?” 小林和杜悦同岁,至今单身。 “你别取笑我了。”杜悦苦笑,搞成这个地步,她觉得还不如像小林那 样,始终做个快乐的单身贵族呢。 两人胃口都不大,点了两样开胃小菜,两个炒菜和一盆汤,又要了两瓶啤酒,边喝边聊。 你跟现任男友分手,难道是还想跟金枪鱼复合?你不是说他已经走了?” 这是小林心头最大的困惑。 “不,不是不是。”杜悦摇头,“其实,我接受江浩然从一开始就带着一点功利心,那 时候,我急于改变现状,离开许晖……可是等我们真在一起了,我又发现自己 老是会不自觉地把他跟许晖比,我觉得这样对他不公平,我不想再欺骗他,所以……”她黯然地低下头去。 “那你为什么要跟许晖分手?” 杜悦很少在小林面前提到许晖,每次小林想多问几句,她都会急着把话题岔开,小 林是明白人,知道她不愿意多提,以后也就不啰唆了。不过今天既然是杜悦主 动找她谈,她觉得这样问也是情理之中的。 然而,这个问题却着实难住了杜悦,她之所以不肯在熟悉的人面前言及许 晖,主要还是两人在一起的性质问题,谁都有强烈的自我保护欲,希望白己不 被人鄙视,而被人尊重。 夏楠的反目对杜悦的自尊而言,不能小说是一个打击,也因此,她和原来 在世铭的同事都断了联系,耳不听为净。 “我跟他,我们……没可能。”杜悦艰难地嘟哝了一句。 林一下子把眼睛瞪起:“他有老婆?” -- 第89页 “不是。” “他身体有缺陷?” “没有!”杜悦的嘴咧了一下,开始受不了她的直接,“反正就是,唉 怎么说呢,那个时候,我就认为我跟着他不会有什么结果。” 小林在桌上支起双肘,用手掌捧住两边脸颊,目光紧盯着杜悦,现在,她 明白杜悦的意思了;“他应该不是中国人吧?” “嗯,新加坡人,不过他是华人。”杜悦轻声说。 “他为什么回国了,不会就因为跟你分手了吧?”小林又问。 “当然不是。”杜悦的脸色一下子灰暗了许多,“他……可能快结婚了。”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从戴高阳口中道出时,她真有种心如刀割的感觉,现在虽然心里仍不舒服,毕竟平静了许多,也渐渐能接受这个现实了。 其实,这个消息一点儿也不突然——她不就是因为那个女子的出现,才下定了决心接受江浩然的吗? 至于许晖最后的表白,如今回想,反而觉得更加凄涩无奈,甚至有点怨恨——他总是这样不负责任地把她抛在一边,扬长而去。 如果他不挑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杜悦或许能在今后的岁月里慢慢遗忘他,慢慢接受江浩然,说不定他们不久会结婚,还会生个孩子,到那时候,她的心一定不会再如现在这般浮躁易变。 “你这是典型的‘得不到’效应。”坐在对面的小林懒懒地发布结论,把杜悦越飘越远的思绪拉回现实。 “因为你和金枪鱼结束了,没可能了,所以他过去的种种好处就被你定格了,人都这样,没得到的总是最好的,反而因此不知道珍惜眼前人。” 小林这段似是而非的话让杜悦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哎,你和江浩然提分手,他没意见啊?你们不是还在一个公司吗? ” “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怪我的。”杜悦低声说着,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抹抹嘴,故做轻松地一笑,“没事,怪就怪吧,算我活该! ” 话可以说得很轻松,生活却不是那么容易熬的。 江浩然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神采飞扬的江浩然了,他时常绷着脸,抿起唇,跟谁说话都惜字如金,成了全公司最有名的酷男。 谁都知道他的改变是因为什么,杜悦因此更加觉得罪孽深重,她几次起了辞职的念头,又十分舍不得,她很喜欢这家公司,如果没有江浩然的事,让她在这里干到老她都没意见。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别人说办公室恋情是禁忌了,无论好还是不好,都有这样那样的后遗症,确实得三思后行。 后悔药自然是没处吃的。 杜悦又想到申请调岗,一查公司规定,要在原岗位上待满两年才有资格申请内部调换,而且还是逃不了要有一场竞争,没有必胜的把握,她顿时气馁不已。 还没为工作的事情纠结完毕,另一个意外又砸中了她。 杜悦的例假周期一直不稳定,所以当超过一定时限后,她起初并未在意。直到久至近两个月都没来,她才像被当头一棒似的惊醒。 她鼓足勇气,迈步走进一家药店购买验孕试纸,脸上可疑的红色惹得年过半百的售货员大婶对她频频侧目。 忐忑难安地回到家,她按照说明步骤紧张地进行起来,很快,她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出现了。 杜悦长久地、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两条清晰的红线,别的事她都能保持镇定,唯独在这件事上不能。 第 一 个 涌 进 她脑海里的念头是赶紧去医院把它做掉,最干脆也最省心的办法。 这注定又是她必须独自面对的一个大挑战,但她已经顾不得哀叹命运多舛了,花一 个 晚 上 的 时 间在网络上快速补习“人流”知识,希望能把痛苦降到最低。 第二天,她没去上班,看时间差不多,就给林罗杰打了个电话,请了一天 假,然后直奔医院。 她选的是在网上査到的一家位于城北的小医院,据说在市里同类档次的医院中,这家医院口碑最好,大医院她是不敢去的,怕遇到熟人,到时候说都说 不 清 。 医院的口碑果然不虚,门庭若市,杜悦挂完号后就一直在妇产科门口的椅子上坐等。 等了没多久,她开始如坐针毡。 来妇产科的并不都是打胎的,更多的是来做产检的,很多孕妇已经大腹便便走起路来像蹒跚的鸭子,笨拙而可爱,每个人都由家人搀扶照应,脸上无不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杜悦的手情不自禁伸向自己的腹部,仿佛到这时候,她才醒悟过来,自己的体内孕育的是一条 货 真 价 实 的 生 命 。 只 要她好好照顾它,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像这些在她面前经过的孕妇那样拥有滚胖的体态,而这样的牺牲,却可以换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杜悦本已作下的决定就因为这乍然的一念忽然摇晃起来,沉睡在她体内的母性在这个拥挤狭窄的环境里被霍然唤醒,之后,再难连根拔除。 她忽然打了个哆嗦,一阵罪恶感油然而生,她的身体里埋藏着的是她的孩子,她怎么能当谋杀自己孩子的“刽子手” ? 杜悦几乎是逃着从医院里跑了出来,仿佛身后有个举着砍刀的凶神在追杀她。 回到家里,她怔怔地盘坐在沙发上出神。 -- 第90页 既然不想把孩子打掉,那么,她就只能走另一条路:把她/他生下来。 可行吗? 这实在是个太大的命题,杜悦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不过她知道这种事找人商量也没用,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一准得坚持让她尽快甩掉这个麻烦。 未婚妈妈,真以为是那么好当的? 杜悦天人交战了数日,彻底陷入僵局。 想把孩子生下来吧,她不用联想就能明白未来有一连串麻烦在等着自己。 想想都觉得后怕;想理智一点,去医院重新来过吧,她摸摸腹部,又实在狠不下心来。 如果她真的就这么去把孩子做掉了,那她跟许晖就再也没有丝毫瓜葛了,她怔怔地想着,悲喜莫辨。 时至今日,她己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舍不得这个孩子,还是舍不得把许晖从自己的生命中刮除。 精疲力尽时,杜悦也只能选择顺其自然,既然她无论如何也没勇气去医院 做那件残忍的事,那么唯有接受往后那一系列的麻烦了,如同温水里的青蛙,至少这一时,她可以心安。 盘算妥当后,杜悦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请妈妈来W市一趟。 妈妈在她读大学时期来过W市一次,她对女儿的生活自理能力一贯放心, 这次突然被邀请,难免起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在电话里连连盘问,杜悦没法明说,怕把全家都刺激着了,她不敢想象爸爸知道这事后的反应。 “不是什么大事,我……最近换了个工作,挺烦的,妈妈你来陪我一段 吧。”杜悦本来是用很轻松的语调说的,可说到最后,不知怎么搞的,鼻子一酸,嗓子就哽咽住了。 妈妈一听,连忙嚷道:“行行,我去,我明天就过去,你别哭啊,小悦。” 女儿都多少年没跟自己撒娇了,妈妈心里清楚,她隐约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 妈妈是第二天傍晚到W市的,杜悦一下班就跑去汽车站接她。 一照面,妈妈就心疼地拉住了杜悦的手:“你怎么瘦成这样? ” 杜悦嘴巴一咧,差点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出来。 不管她独自生活的时候有多坚强,可在母亲面前,她永远是个需要疼爱的孩子。 妈妈亲自下厨,做了杜悦爱吃的家乡菜,给她过足了嘴瘾,笑容终于又爬上杜悦的面庞。 晚上,母女俩挤在一张床上,妈妈见杜悦始终有心事似的,遂开解她道:“工作上的事再重要也没有身体重要,我们从来没指望你大富大贵,只要身体好,过得开心就行了。如果有不错的小伙子,眼界也别放得太高,成了家之后,有什么事你们都能互相担待。” 妈妈是个淳朴的农村妇女,说出来的道理还是十几年来一直跟杜悦唠叨的那几句,也只有在现在的杜悦听起来,才觉得格外质朴可信。 “妈,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杜悦艰难启齿,“我……有了。” 妈妈大惊失色,一骨碌就从床上爬起来:“小悦,你,你说什么? ” 杜悦知道妈妈这关很难过,在她眼里,妈妈是天底下最慈祥的人,她长这么大,妈妈连根手指都没动过她的,她现在这么做,无疑是在拿几十年的母女情当赌注,如果妈妈无法认同她的做法,那她就彻头彻尾成了一个孤立无援的人。 她不能再瞒着妈妈,把自己跟许晖同居的事都告诉了她,讲到最后,她趴在被子上泣不成声,一面是为自己用这样难堪的麻烦去烦扰母亲,一面是在心里悄悄怨恨远在千里之外的许晖,可她更怨恨的人,终究还是自己,她一直自诩的坚强、独立,没能在这次危机中帮到她,她像一只被抛弃了的流浪猫,哀哀哭泣。 看着女儿哭成泪人,妈妈的怒火也在水一样的悲哀中黯然熄灭。 杜悦一直是她最放心的孩子,从小就不用她这个当妈的操心。可是女孩子大了,心思也比过去复杂了许多,又是在这样举目无亲的城市里独自讨生活。 妈妈自己也年轻过,杜悦的做法,她虽然无法认同,但她的心情,妈妈还是能理解的。 矛盾了半天,妈妈那只因为干活而毛糙不已的手还是搭到了杜悦的肩上,没有哪个母亲会忍心抛弃自己的孩子。 妈妈叹了口气:“小悦,别哭了,明天妈妈陪你去医院,尽早把这事结束 了,你放心,我不说,你爸不会知道的。” 杜悦一下子噤声,她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眼里是妈妈熟悉的那种固执:“不,妈!我不想去打胎,我,我想把他生下来。” “丫头,你是不是疯了! ”妈妈刚压抑下去的怒气又蹿了上来,“你究竟想干什么?你以后的日子打算怎么过? 一个姑娘家家的,拖个孩子,不是让人笑话死? ” 杜悦抹了抹眼泪:“妈,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可我狠不下心来。你当初怀小鹏不也是意外吗?你不也是不忍心打胎才把他生下来的吗? ” 妈妈气结:“你跟我不一样,你还没嫁人呢!如果你嫁了人,你想怎么生,想生几个,我都不会反对! ” “我这辈子不想嫁人了。” “你……”妈妈气血上涌,一通咳嗽。 杜悦赶忙下床去给她倒水。 妈妈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悲从中来,怎么也搞不懂女儿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等喘息甫定,妈妈抛给杜悦一个最实际不过的难题:“我问你,如果把孩子生下来,你打算怎么养,你有能力把他养大吗? ” -- 第91页 杜悦把水杯递到她手里,坐下来说:“我想过了,我会把现在手上的房子卖掉,以后也不准备再买房子了,一辈子租房住也没什么。等他大一点,我会重新去找份工作,我踏踏实实地干,一定能把他养大,现在的单身妈妈也不少,人家能做到的,我也能。” “你能顶得住人家的唾沫星子? ” “我过我的日子,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妈妈沉默了,杜悦的脾气,她很清楚,一旦有了主意,谁劝都是白搭。 “那……孩子他爸,知道吗? ”妈妈换了种思路,重新考虑。 杜悦神色一黯:“没,这事跟他没关系。” 妈妈听得直皱眉:“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她叹了口气,放软语气道: “小悦,如果你一定要生,也行,但是,你得跟孩子的爸爸商量一下啊,看着他的意见,如果他愿意跟你结婚,那不是……” 杜悦尖声打断她:“妈!我说过了,我不会结婚的! ” “你这孩子! ”妈妈又来气了,“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 不管是别的什么事,妈妈都不会跟杜悦如此较真,可一想到这关系到女儿的终身幸福,她就不得不振作精神来继续耐心劝导。 无奈,她磨破了嘴皮子,杜悦也不为所动。 妈妈气得不行,待要拂袖回家,又忍不下心来。 就这么僵持了两天,她积郁成疾,老毛病哮喘发作,竟然病倒了。 杜悦这才慌了神,专程请假在医院里服侍母亲,在妈妈病床前,她终于垂 泪作了妥协,等妈妈病一好,自己立刻去打胎。 将养了一个星期,妈妈的身体才恢复得差不多,她急着想回家,杜悦也不敢强留,便答应她明天一早就上医院去,免得她回去了也不安心。 深夜,母女俩在一张床上辗转难眠,杜悦压抑的抽泣声更是让妈妈心碎,她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自从杜悦松口妥协之后,就一天都没开心过。 妈妈的手在黑暗里窸窸窣窣地摸索过去,在杜悦脸上蹭到一片湿漉漉的冰凉,她的心彻底软化下来。 “小悦,妈不逼你了,你要是真的想要这个孩子……你就留着吧。” 胎儿长到五个月的时候,杜悦的肚子明显凸了出来,尽管是冬天,衣服穿得再多,终难掩饰那愈渐庞大的肚子,她只能咬咬牙,忍痛辞掉了在KF的工作。 她的离职让大家都吃惊,林罗杰照例作了一番挽留,连江浩然的脸色都明显和缓了不少,每次看见她都欲言又止。 杜悦很想告诉他,自己辞职和他没关系,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就让他这么误会着吧,也好过用她怀孕的消息再去吓唬他一次。 妈妈实在不放心有孕的杜悦一个人生活,便跟父亲找了个借口,抛下家里,又赶来W市照顾杜悦。 “爸爸怎么说? ”杜悦紧张地探问母亲,她可以旁若无人地在W市过日 子,却不能不顾忌对家里造成的影响,很难想象为人板正的父亲一旦得知这个消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也是最令杜悦头疼的一件事。 妈妈觑她一眼,愁眉苦脸:“我没告诉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呢。” 自己一时心软,没有坚持到底,如今杜悦的肚子都大成这样了,再要想反悔,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母亲的到来让杜悦轻松了许多,吃吃喝喝的事都有人操心了 来,她腾出来,空买了一堆育儿书籍,拿出当年高考的劲头来孜孜不倦地研读。 她也常常坐在窗边发呆,想象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长得像自己还是像许晖。 因为孩子,她不可抑制地思念起许晖来。 思绪越跑越远,从前跟许晖有过的那些甜蜜点滴像老相片一样在她 的脑海里一遍遍地过,尽管时隔不远。 其实要找到许晖并不难,只要她多打几个电话,总能拿到他现在的联络方式。 杜悦想,他如果知道会有个孩子,会不会大吃一惊?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他想过自己吗?他结婚了吗? 冲动起来,她真的就想抓起电话来进行“人肉搜索” 了,想象着他目瞪口呆的模样,她居然有种想放声大笑的欲望。 当然,她仅仅是想想而已。 转眼就到年底,胎儿七个多月了,杜悦去医院做过几次产检,一切正常。 她很关心胎儿的性别,有一回,医生给她做B超,她实在忍不住,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 那戴眼镜的小姑娘铁面无私地回答:“这个不能告诉孕妇的,我们医院有明文规定。” 杜悦碰了一鼻子灰。 有天晚上,妈妈接了个家里打来的电话,立刻惊慌失措,父亲在家里千农 活时不慎摔伤了腿。 妈妈急得团团转,两头难舍。 杜悦自然不能只顾着自己,千方百计劝母亲回去,还拿出五千块钱让她梢 回去给父亲治病。 妈妈左右为难,最后禁不住杜悦的坚持,且她也确实不放心父亲的状况,只得选择先回去看看再说。 她没让杜悦送,又把该注意的事项不嫌累赘地给杜悦复述了几遍,临时,又忍不住叹息:“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躲着?能躲到啥时候啊?马上要快过年了,难道连家都不回? ” 杜悦哑然,只得敷衍:“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 第92页 母亲一到家就给杜悦打了电话过来,父亲的腿伤得不轻,要住一阵子医院,她暂时来不了,让杜悦好歹请个人,可以帮忙照应一下。 杜悦怕她担心,一口答应下来,其实根本就没想过,她不喜欢有个陌生的老阿姨在自己的地盘上穿梭,当然,更主要的是她怕别人会对自己的肚子产生好奇。她早就有了主意,等满了九个月,她就直接往医院里一住,待产,万无一失。 母亲走后,杜悦的寂寞一下子显山露水。 虽然母亲告诫她没事少出去走动,她还是忍不住要往楼下跑,老闷在五楼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她快憋出病来了。 进入十二月份,气温骤降,不过只要没风,下午沐浴着阳光在小区周围散散步还是可以忍受的。 杜悦的生活极有规律,吃过饭,她习惯先打个盹儿,书上说,多休息对胎儿有好处。 醒来时一般在两点左右,洗漱一番,再吃点小零食,差不多三点左右,她出门,绕着小区外的一条马路溜达一圈,慢步行走,大概需要四十分钟。 这段时间,也是胎儿一天中最活跃的时刻。 走路的时候,杜悦喜欢把一只手伸进大衣,搁在肚子上,隔着松软的毛衣,感受此起彼伏的胎动。 这一定是个调皮的小家伙,时不时就会用不知是小手还是小脚踹踹她的肚皮,好像在探究这个狭窄的空间究竟是什么构造。 杜悦最喜欢干的事是用手掌冷不丁在肚子的某侧轻拍两下,过不多时,那块肚皮就会被猛地一拱,小家伙在里面跟她遥相呼应了。 每当此时,杜悦就会高兴地咧嘴笑,她也因此庆幸自己当初没去堕胎。唯一遗憾的是身边没人跟她分享这份快乐。 有一天,她散步至三岔路口,正全心感受胎儿的活跃,身后突然传来几声汽车鸣笛,她没在意,继续蹒跚前行。 很快,一辆蓝色跑车擦过她身畔,又在离她三米远的前方刹车。 那辆车外形看着有点眼熟,杜悦尚未从记忆中调出档案,车上的人己经推门下来,是衣冠楚楚的戴高阳,这么冷的天,他鼻梁上还架着副墨镜摆酷。 杜悦心里“咯噔” 了一下,哪里有心思嘲弄他,直想掉头就走,又觉得委实太窝囊,只得僵僵地杵立在原地。 戴高阳一边朝她走过来,一边已经把墨镜摘下,目光流连于杜悦的腹部,毫不掩饰惊讶,令她下意识地想往后缩,脑子里忽然闪过他戏谑有关用孩子留住男人的玩笑,脸上便再也控制不住地一阵红一阵白起来。 “真巧,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你!”戴高阳夸张地对她一笑,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经年不变。 杜悦尴尬对他咧了咧嘴,是很该死的巧。 “你变化真大! ”戴高阳道,一面仔细端详她的脸,“结婚了? ” “嗯。”杜悦一边含糊其辞,一边琢磨如何尽快脱身。 “你动作可够快啊! ”戴高阳再次流露出惊诧的表情,环顾四周,“你住在这儿?怎么就你一个人? ” “不,不是。”杜悦被他问得有点架不住,“我出来随便走走。” 戴高阳目露关切:“可是你这样……”他的视线又在她肚子上扫了一眼,“不是很方便吧? ” “没什么,我觉得挺好。”杜悦的脸又开始红了,她真懊恼,为什么要这么慌里慌张的,不是摆明了让他看笑话吗! “戴总,您忙吧,我,我要回去了。”杜悦咬了咬牙,用最笨拙的方式结束交流,然后如自己预想的那样,转身就走。 “要我送你吗? ”戴高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不用。”她头也没回地答,只恨自己脚步太慢。 好在没走多远就出现一条小巷子,她立刻撇开大马路,没有犹豫地钻了进去,像个遁地的土拨鼠一般,迅速消失在戴高阳的视野之中。 杜悦吃力地爬回五楼,喘着气伸手去大衣口袋里掏钥匙,越想刚才的那— 幕越丢人,同时也觉得纳闷,怎么偏这么巧,就遇上他了呢? 可见W市实在太小,稍微转个身都能撞见熟人。 钥匙捏在手里,她的左手下意识地又在肚子上抚了两下,看来以后她跟宝 宝遇见熟人的几率不会低,而刚才给她的刺激不小,她突然想,等宝宝出生后,自己是不是该换个地方生活。 她叹了口气,先不去多想了,等以后再说吧。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杜悦把门打开之际,很随意地往下扫了一眼,这一眼却几乎让她吓得瘫软在地。 戴高阳抱着双膀站在半截楼梯的平台上,左手的手指上还勾着那副宽大的墨镜,他的目光与杜悦的碰在一起时,耸肩笑了一笑,表示歉然。 “我承认我很好奇,也很震惊。”他解释,“我能……上去坐一会儿吗? ” 事到如今,杜悦再要掩饰也没用了,她咬了会儿唇,才低声道:“进来吧。” 戴高阳站在客厅中央,对租房的概貌进行了全面而仔细的观察,怎么看, 这里都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婚房,也看不出一点有男性入住的痕迹。 出于必要的礼节,杜悦还是给戴高阳沏了杯茶,陈年旧茶,用的是一次性 的纸杯,她不在乎戴高阳会不会皱眉,以她的预感,他十有八九不会喝。 果然,戴高阳说了声“谢谢”,把茶杯接过去后,直接放在桌上,他的注 意力不在茶水上。 -- 第93页 “孩子……是许晖的? ”他直言不讳地问她,目光犀利。 杜悦对他的问题己经不再感到心惊肉跳了,她知道瞒不过戴高阳,但尽管如此,她也不想乖乖地跟他做问答题。 她不吭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准备好了用沉默来应对他的所有发难。 戴高阳看沙发还算干净,小心落了座,目光仍然死盯住杜悦:“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 杜悦在他斜对面的塑料餐椅里坐下,低头拨着自己的手指甲,继续保缄默。 看她这副神色,戴高阳就明白她打算用什么战术来对待自己,顿时哭笑不得,怪不得小时候常听老人唠叨,千万不要去招惹有孕的母猫,它会把一切好意都当成敌情,全情戒备,其实用在人身上也一样。 沙发上散落着几本杜悦常看的育儿书,戴高阳拾起来,翻了两页,笑着问:“你在给宝宝听音乐? ” 他换了个轻松的话题,杜悦脸上的警戒果然退下去一些,点了点头。 “胎教或许真的有些作用,我以前不信,不过我的小女儿出生前,她妈妈—直放音乐给她听,她两岁不到就能跟着节拍跳舞了。” 戴高阳说着,脸上居然流露出慈样的笑意:“我儿子就没这本事,他比我的小女儿大了三岁,不过处处都比不上小女儿聪明。” 杜悦觉得不可思议,想不到戴高阳除了大众情人这个角色外,还是一个父亲,似乎当得还不赖。 不过聊孩子的话题显然要比聊那个令杜悦难堪的话题让她放松许多,而且她久未跟人闲聊了,能有个人陪自己说说话,不管他以前对自己如何,只要这—刻是友善的,她还是能够接受的。 戴高阳乘兴给她推荐了几首不错的胎教音乐,两人之间刚才还绷得严丝密缝的隔阂一下子消弭了不少。 杜悦的心思却在这种轻松的意境里渐渐活络起来,她几次想张开口问戴高阳,但终于克制了下来。 戴高阳何等聪明,一看她的神色就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向职场,继而引向许晖。 杜悦再也按捺不住,踌躇着问:“他在那边… …好吗? ” 戴高阳遗憾地一笑 :“我不清楚,他回国后跟我之间就没什么联系的必要了,你也知道,他对我并不… …呵呵。说不定,他和黄小姐结婚了也未可知。” 一面说着一面偷眼察看杜悦的表情。 杜悦猝然低下头,心里卷过一阵难受,她纤弱的脖颈和强硬挺直的腰杆在戴高阳眼里却显得格外楚楚可怜,他暗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为谁。 临走时,杜悦礼貌地送戴高阳至门口,他嘱她留步,许诺说下次再来看她。 杜悦笑笑,不置可否。 走下台阶两步,戴高阳忽又站住,回身朝上仰望着杜悦:“我圣诞节前会回国,你… …有什么话需要我转告吗? ” 他的暗示之意如此明显,杜悦的表情再次不自然起来,隔了片刻,她生硬地回答:“不用了,谢谢。” 戴高阳笑着把墨镜扣回鼻梁上:“杜悦,你还是那么的… …坚强。” 关上门,杜悦让自己沉重的身躯整个儿靠在门板上,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沮丧。 第二十章不再彷徨 圣诞节前夜,许晖独自去新达城购物中心挑选礼物。 和往年一样,父亲总会在这种时候邀请许晖去家里作客,他那两个名义上 的弟弟妹妹也会去,他们都已成家。许晖对大人可以仅仅Say hello,但是不能空着手见孩子们。 他其实不怎么想去,越是热闹的场合,越衬托出他的形单影只。只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年轻时的血气方刚逐渐退却,他变得越来越容易妥协,而且害怕孤单,再没有什么比节日里的寂寞更让他厌憎的了。 他宁愿在热闹中寂寞,也不愿在寂寞中寂寞。 弟妹家的两个小孩刚好是一男一女,年龄也差不多大,一个八岁,一个九岁,正是好玩的时候。他给男孩挑了一款新上市的游戏机,同事的许多孩子都喜欢,给女孩买了一套裙装,女孩子都爱漂亮。 他对自己挑的礼物很有信心,以往不管是送东西给哪个孩子,他都能从对方眼里读到惊喜。他挺喜欢孩子的,可惜这辈子估计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售货员包好礼物,许晖结了账,拎上纸袋正要离开,迎面过来一位女子,两手各牵一个孩子,脸上笑意盎然。 许晖抬头与她目光相望,两人均是一愣,停住脚步。 还是前妻比较老练,先跟他打了招呼,又低头嘱咐自己的一双儿女叫伯伯。 两个孩子都还小,活泼好动,他们的注意力全在花花绿绿的商品身上,在母亲的敦促下,不是很情愿地表达了礼貌,之后视线就转到别处,不时唧唧喳喳讨论着什么。 前妻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许晖琢磨不透那是什么意思。 “晖,你还好吗? ” “老样子。” “没……再结婚? ”她脱口问,立刻又觉得自己管太宽了,毕竟他们已经有两年没见面了,又毫无联系,看许晖的面色,显然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她 随即改口,“我们经常过来这里,不过还是第一次碰见你,真巧啊!” “是啊,真巧。”许晖泛泛地敷衍着。 前妻的脸还是那么精致,不过打扮与着装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许晖审视着她,很难相信自己曾经与她共同生活过四年,有过最亲密的关系。现在的她,虽然就站在他眼前,可他总觉得她离自己很遥远。 -- 第94页 和前妻告别后,许晖去车库取车,手机在裤兜里响个不停,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居然是戴高阳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想找他喝酒。 许晖不太爱和戴高阳打交道,他在W市的新业务,许晖给他做过一次引荐后,就自动隐退到幕后,他不想参与戴高阳的那些灰色交易,回国后,他和戴高阳就更疏远了。 戴高阳想必也明白许晖对自己的态度,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 主动找许晖自讨没趣。 不过最近不同,许晖正愁不知该怎么打发时间:“好啊!明天晚上吧,今天跟人约好了,脱不开身。” “明天晚上可是圣诞节哦!”戴高阳哈哈笑着,“不过既然是跟你老兄喝酒,日子当然得由你挑了!” 他们去了一间彼此都认识的酒吧。 戴高阳屁股还没来得及沾到椅子面上,就热情地夸赞开了:“晖,你气色真不错,看来还是回国好啊!顺风顺水,什么都不用太操心。” 许晖只能笑笑。 再见戴高阳,许晖觉得他比以前更精神了。事业丰顺,家庭美满,又桃花多多,所谓的成功人士,大抵就是如此吧,相形之下,自己则显得格外灰头土脸。 两人点了酒,等待之际,戴高阳的手指轻盈地在台面上弹跳,一双桃花眼满含笑意睨着许晖,仿佛别有深意。 许晖想起上一回两人在酒吧见面时的尴尬,一个名字也随之浮上心头。 他迅速转开脸去,好让自己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再回过头来时,他脸上的表情自然多了。 “这次回来打算待几天? ”他问戴高阳。 “最多一周。”戴高阳叹道,“本来计划带老婆孩子去箱根玩一趟,结果 临回来前公司又多出一堆事,没办法,要多多赚钱就由不得自己。” 他紧盯许晖:“你呢?跟Jenny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上一次见LC,听他意思是快了哦。” 许晖未及回答,酒上来了,他先举杯啜一口,淡淡地道:“我们分手了。” “哦?怎么搞的? ”戴高阳的眉头重重一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许晖不知该怎么说,见戴高阳很有兴致地等着自己,想了想道:“她提出来的,我们… …不太合适。” 戴高阳盯着他看了会儿,眸中现出一派了然,但他什么也没说,把手中的 杆子对许晖扬了扬:“来’喝酒!” 许晖没有说谎,分手的确是黄洁霓提出来的。 回新加坡之后,许晖确实跟她有过一段比较认真的交往,主要也是身边的人都当了真,他要这个时候拒绝她,会让黄洁霓下不来台。 他们的交往却是最传统最老式的那种,约会、吃饭、看电影、谈天说地, 像一对老朋友那般互相交流心得,但就是不逾越那关键的一步。 许晖这边,是因为还没准备好,心里有障碍,他很清楚,这次一旦陷进去,就是一辈子的事,他不能不谨慎;至于黄洁霓,仿佛是认准了他,他要东便东,他要西便西,耐心十足地与他周旋,给足了许晖面子和里子。 孰料她姿态越低,许晖就越束手束脚,压力深重。 就这样不咸不淡来往了一段时间,某天傍晚,黄提议去海边的露天餐厅吃海鲜。 本来是挺愉悦的一晚,偏偏许晖喝得有点醉,嗅着海风里些微的咸腥,心中涌动起某种情绪,他看向黄洁霓,浅笑着问:“请教你个问题。” 黄洁霓那天穿了一件鲜黄色的吊带装,背部露出一大块麦色肌肤,健康性感, 眼里的景致和面前的这个男人无不是赏心悦目,她的情绪异常高涨:“你说。” 借着微弱下去的天光,许晖眺向遥远的海天一线:“如果… … 一个女人不 计 名 分地跟你在一起,分手时,她什么都没要,就那么悄悄离开了,这代表什么? ” 他慢慢转过脸来,很真诚地望着黄洁霓,或许是因为天色的缘故,或许是他醉了,她隐约看见他眼眸中有湿意搅动。 黄洁霓体味着这句话,脸色慢慢变了。 他的神色让她想起他传闻中的那个小情人,但那不是己成过去了吗? 她本来很有信心把许晖俘获过来,除非他不想要婚姻。 但此刻,她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过去的经验告诉她,男人一旦露出许阵此刻的这种神色,决不是好征兆。 “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她直接戳穿他,感觉自己的耐心己经到了头。 许晖低头,苦笑了一下。 黄洁霓的心跟着往下一沉:“晖,你……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 许晖觉得心里有股酸楚的情绪在涌动。 他爱她,从开始到现在。 他始终垂着头,在黄洁霓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才又听到他轻语了一句:“她不爱我。” 黄洁霓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是迄今为止她听到的最深沉的表白,简简单单四个字,从眼前这个即便微醺了也仍然不失风度的男子口中说出,实在是道尽了个中的无奈与曲折,足以令人遐想联翩,也足以让她本人心碎。 浓重的失落过后,她迅速平复心绪。 她已经不年轻了,她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家庭。 最初,她觉得许晖很合她的理想,虽然跟她交往时一直保持着让她切齿的冷静和自持,但她坚信他迟早会是她的,她愿意等。 -- 第95页 现在看来,显然是她估算错了。 她很了解许晖这样的男人,一旦动了真感情,便再难回头,她绝对不想在今后的二人世界里混入一个年轻而模糊的影子,那将成为他们婚姻生活中最可怖的阴影。 所以,她明白自己必须放弃他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此后,黄洁霓不再打电话给他,许晖有时打过去,她也不接。 两三次后,许晖明白了。 酒喝得有点寂寥,尽管戴高阳有一肚子八卦撑场面,却都不是许晖想听的,他不过把它们当成饮酒的点缀。 戴高阳摇晃着杯中的液体,用最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回来之前,我见到杜悦了。” 许晖心头重重一撞,好像等了许久,又好像有些惧怕。 他垂着眼帘,过了许久,才低声问:“她还好吗? ” 戴高阳吃吃笑出声来:“为什么你们连问的问题都一模一样? ” 许晖表情一顿,有淡淡的喜悦在身体里散开,原来她还关心着自己。 戴高阳却神色一敛,飞快地说:“她怀孕了! ” 许晖手上的杯子晃了一下,有酒液溅出,适才的欢欣尚未来得及消化,就被迎头重击了一下,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见戴高阳锐利的目光似要穿透自己,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想了半天,才强笑着道:“这么快? ” 他有些撑不住,皱着眉,手指慢慢抚向手背上的汁液,苦涩在心头缓缓蔓延。 杜悦,你真狠! 也好,也好,这样,他也算彻底绝了念想。 尽管许晖想将喜怒哀乐都隐藏在面具底下,还是被戴高阳看了个一清二楚,他感到十分畅快,一向从容笃定的许晖,原来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当然,他今天不是专程来气许晖的,欣赏他的狼狈不过是个小小的点缀而已。 戴高阳语气轻松:“你误会了,杜悦没有结婚。” 他不打算再折磨许晖,否则,等他回过神来,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如果没猜错,那个孩子应该是你的。” 短短一分钟内,许晖的心情千回百转,而前面的欣悦或苦涩都远远敌不过 戴高阳最后这句话所带给他的震撼,他久久地停顿着,不知所措。 “晖,我想,她一直在等你。” 许晖慢慢伸出手去,拾起桌上的一个小摆饰,拿在手里却又不知道要用来做什么,复又将它放下,如此反复数次,戴高阳也不提醒他,这种事,无论是哪个男人,或许一时之间都接受不了。 他悠闲地喝自己的酒,欣赏身边来来往往的俊男美女。 许晖渐渐清醒过来,周遭的景物也悉数重返眼底,他深深吸了口气,再度看向戴高阳时,他第一次觉得对方也有可爱的一面。 “David,谢谢你告诉我。” 戴高阳的酒杯已经沾到唇,闻言顿住,回头打量许晖,从他的神情里,戴高阳读出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不再是漫不经心的敷衍,此刻的许晖,感激得真诚。 他把酒杯高高举起,会心一笑:“Cheers! ” 母亲几次三番打电话来盘问杜悦请保姆的事有没有落实,她知道女儿的脾气,因此反复劝说她:“既然决定了,就别怕人家说三道四,该做的事就得做,该请的人也得请,否则出了事怎么办?你现在都这么大的肚子了……” 杜悦本来没觉得什么,被妈妈这么一危言耸听,也认真考虑起来,到了这个份上,确实是孩子为大,其他的诸如面子等问题只能暂搁一旁,再说,等宝宝生下来,难道她真的要当隐形人? 以杜悦现在的身体状况,自己亲自出面找保姆确实困难,她在W市唯一还能说得上体己话的也就剩小林一个了。 自打辞职以后,她就一直深居简出,和周围的人都断了联系,包括小林。 起初小林还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含糊敷衍,再后来她又把号码换了—次,耳根就完全清静了。 杜悦明知自己打过去准得被小林劈头盖脸骂一顿,还是没奈何,硬着头皮 拨通她的号码。 “你这死人,玩什么人间蒸发啊?又是辞职又是搬家,怎么隔了几个月又出 现啦?你到底在玩什么?”jooyoo小林果然气得够戗,一张利嘴丝毫没肯轻饶杜悦。 杜悦听在耳朵里反而觉得心情舒畅,至少这表明小林没有真的生她气。 “小林,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我这里出了点状况……”杜悦老老实实地道歉,“我……杯孕了。” 小林本还攒了一肚皮的抱怨,听到这句话之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当天一下班,小林就火烧火燎地赶来见杜悦,看着杜悦大腹便便的模样,她瞠目结舌。 “什么时候的事啊?你也太突然了吧?他,他是……”小林一边接过杜悦递过来的茶水,一边语无伦次地问。 “是许晖的。”杜悦直截了当告诉了小林,免得她抓耳挠腮徒费心思。 小林吭哧了半天,才傻傻追问一句:“那他人呢? ” 她环顾室内,陈旧简陋,如果杜悦是跟金枪鱼在一起的话,绝不可能住在这种破地方。 “早回国了呀。”杜悦觉得她的样子有点好笑,她吃力地坐进桌边的一张圈手藤椅里,那是妈妈在的时候给她添置的,因为天冷,藤椅的底部还特地铺了块毡毛垫子。 -- 第96页 小林瞪起眼睛盯着她:“你的意思是,jooyoo他根本不知道你怀孕的事? ” “我没告诉他。”杜悦低头喝了口水。 “你想当单身妈妈? ? ”小林拍案而起,把杜悦吓了一跳。 “你干吗呀?吓死我了。”杜悦嘟哝着捡起桌上的小毛巾擦了擦手背上的水。 “杜悦,你傻啊? ”小林整个人都愤慨了,“你为什么不告诉金枪鱼你替他养了个孩子?你以为当单身妈妈很浪漫啊?告诉你吧,根本没那回事!我一 同学的姐姐,也是未婚生子,先别提被人当怪物看了,她光为小孩子户口的问题就烦得头都大!你要知道,没户口的孩子,那就是黑市孩子,以后上学都成问题,除非你很有钱。我同学说,她姐姐现在已经在后悔了,要解决的麻烦太多,压力又大,远非当初想的那么简单。而且,她儿子一天天在长大,回来问的很多问题都让她心惊肉跳!如果将来你的宝宝问你,他为什么没爸爸,你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 杜悦无言以对。 “我以前还老觉得你挺精明的。”小林长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发起傻来真的让全世界震惊。” 她看了眼杜悦,觉得自己再谴责下去就有点落井下石了,想了想才又道: “杜悦,现实毕竟是现实,你还是告诉许晖吧。不管你们以前是因为什么分的手,但现在有了孩子,就另当别论。他得负责,不能让你一个人扛! ” “可是……”杜悦面露难色,“这个孩子是我自己要的,跟他没关 系……” “哈! ”小林怪笑一声,“跟他没关系?你说得多有意思,没有金枪鱼, 你一个人能怀孕? ! ” 杜悦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通透 :“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我本来……本来是可以把孩子……打,打掉的……” “那你干吗又想生? ”小林大惑不解。 “我……”杜悦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没脸告诉小林自己对许晖“余情未了”。 小林大概也猜出来了,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坚持让杜悦去找许晖。 “如果他结婚了呢? ”杜悦黯然假设。 “那就让他离婚,跟你结婚呗! ”jooyoo小林大言不惭。 “这怎么可能? ”杜悦闭上眼睛。 “杜悦,我跟你说,你这种伟大一点意义都没有。”小林语重心长地劝她,“你是不是想等孩子满十八岁了才去领他认爹?晚啦!到时候人家有老婆 有孩子的,对你也早就没感情了,除了把你们当累赘就没第二条路可走。 八十年代的琼瑶剧才这么演!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把许晖争取回来,给你的孩子找个爸爸!现实一点吧,杜悦! ” 小林的开导犹如一根伸向地基的撬棒,实实在在动摇了杜悦的心理建设,在现实面前,她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的确太天真了。 可是,真的要拉下脸去找许晖吗?她摸着庞大的肚子,犹豫不决。 “你现在这个样子,谁照顾你呀? ”小林忽然想到。 “暂 时一个人住。”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小林直摇头。 杜悦说:“差点忘了,我找你来就是想请你帮忙物色个保姆,本来是我妈照顾我,前一阵我爸在家摔伤了腿,我妈就回去照顾我爸了,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小林皱眉:“真不巧,刚好年底了,很多人都不高兴出来接活儿。我只能试着帮你问问看。这几天你在家万一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哎。”杜悦棘面,心里淌过一阵暖流,又感激地笑道 ,“让你费心了。” 小林白了她一眼:“我真不知道是该佩服你勇气可嘉还是该骂你头脑简单,算了,不说了。” 说了半天话,小林肚子也饿了,就在杜悦这里随便吃了点东西。 冰箱里已经不剩什么了,小林咂着嘴道:“连我这正常人都比你吃得好, 你这么俭省,营养能够吗?我跟你说,要想孩子又聪明又漂亮,得多吃水果。我们公司一同事,就是吃苹果吃多了,小宝宝生下来那脸蛋活脱脱就是个大苹果,白里透红,可好看了。” “我喜欢瓜子脸,看来得多嗑瓜子才行。”杜悦笑着说,能跟朋友畅快地交流,她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小林斜她一眼:“神经! ” 她本来还打算替杜悦去超市跑趟腿,补充些食品的,结果人还没走,公司 突然来了电话,有急事召她回去。 小林无奈地一摊手:“看来只能明天过来陪你去超市了。” 临走,她再三叮嘱杜悦要小心身子,又正儿八经地劝她:“记得一定要去找许晖,知道吗?虽然现在的后爸也不少,但既然能给你孩子找个原装的,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搞个连自己都不满意的组装呢?替你孩子好好想想。” 杜悦一晚上没睡好,想了很多,但直到天亮,也没能下定决心,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许晖说,更加料不定他的态度。 即使他曾经说过爱她,但那又怎样?他还不是一转身就跟别人谈婚论嫁去了?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软弱过,忽然很希望有个可以依靠的臂膀,能替她拿主意,能扶着她走一段。 她于是更加期待小林的到来。 如果真的要告诉许晖真相,她想跟小林好好商量一下对策。 -- 第97页 下午,她头脑昏沉地躺在床上补眠,没睡多久,小林就给她打来电话,万分抱歉地告诉她,她临时接到个出差任务,晚上来不了了。 杜悦大失所望,但转念想想,人家也没义务照顾自己,只得强按下失落的心情,接受这个事实。 小林给了杜悦一个手机号码,jooyoo是她一个挺要好的同事的:“你有什么事可以找她,她人很热心的,我都跟她交代过了。保姆的事,她也在帮你打听着, 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 道了谢,又闲聊了几句,小林就匆匆挂断了,她是在机场给杜悦打的电话,马上就要登机了。 杜悦睡意全无,黯然失色,为什么关键时候总是她一个人面对,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 她换了衣服,准备自己跑一趟超市,没人陪,饭还得吃。 工作日的下午,街上冷冷清清,幸亏阳光不错,杜悦的心情稍稍挽回了几分。 超市和她居住的小区仅隔两条街,步行过去也就七八来分钟路,杜悦身子不便,走得极慢,不时打量街道两边,以避开疾驰而过的车辆。 圣诞节刚过去没几天,很多店铺玻璃门上的圣诞老人头像还张贴着,颇有几分节日的喜气。 杜悦采购了一些必须品,她不敢多买,生怕一会儿爬楼梯受罪。经过水果货架时,蓦地想起小林的那番嘱咐,不觉驻足挑选。 冰糖橙不错,一只只油光锃亮的,她拣了六只,称完重就扔进小推车里。 吃苹果会长苹果脸蛋,那吃甜橙呢? 孤孤单单拎着两袋子食物走出超市。 才一会儿功夫,天居然就阴下来,沿街的彩旗被风刮得扑哧作响。杜悦抬头看看天空,一朵朵灰色的云正急急赶来,覆盖住了整片天空。 也许要下雨。她不无忧虑地想,脚下稍稍走快了些。 “哧”的一声响,右手上拎着的马甲袋一下子轻了不少,杜悦低头,发现 袋子破了,圆滚滚的甜橙争先恐后朝四面八方散去。 该死!她气恼地低骂一声,想要弯腰去拾。却哪里够得着,只能眼睁睁地 看着它们欢快地越滚越远…… 她咬着唇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默中,她的眼前逐渐雾气朦胧,眼眶中的泪水越聚越多,最终承受不住重量,顺着脸颊滚落下去。 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自己走过的弯弯曲曲的路,经历过的各种挫折,承受过的各种压力,明明都已成过去,jooyoo现在却像过电影似的在她脑海里一一闪 现,那些艰涩的情绪扑回来紧紧攥住她,让她感到彷徨无助。 往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可她陡然失去前行的勇气,仿佛被遗弃在一片苍茫的大地中,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浑身寒透。 她像个孩子似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世界在她的泪眼中婆娑摇晃着。透过模糊的视野,有个男人的身影从路边的汽车里走下来,站在远处朝她望了好一会儿,然后弯腰去拾地上的甜橙。 那身形和举止似曾相识,她不敢相信,一下子忘记哭泣,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 他直起腰,臂弯里捧着甜橙,慢慢向她走来。脸上是温润从容的笑意,熟悉得让杜悦心悸。 他在她面前止步,杜悦仰头望着他,梦幻终于变成现实。 她很想朝他洒脱地笑笑,可是鼻子里的酸楚风起云涌,令她无法控制,嘴巴一咧,她比之前哭得更凶。 许晖接过她手上那只完好的袋子,把jooyoo甜橙全部装进去,帮她拎着,俯首看她。 杜悦的泪水还在疯狂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她想开口问他,努力了几次,都说不出话来。 许晖伸出手指擦着她脸上没完没了的泪水,他的心也随之酸酸的。他把杜悦拥进怀里,紧紧搂住。 前一分钟还在荒野里艰难挣扎的杜悦,此刻像被拽进纷繁的人间,四处的景象不再冷寂,耳边的风声也不再凄厉。 这是第一次,她置身于许晖的怀里,却不再忐忑不安。她相信这一次,他 不会再让自己失望。 许晖拥抱着杜悦,他仍能感觉她浑身轻微的颤抖,许久前的那种痛又回到 心里,他曾经丢过她两次,现在,他再也不会放开她。 “杜悦,”他埋首在她散发飘逸清香的发间,深沉告白,“我爱你。” 杜悦哽咽:“我,我知道。” “嫁给我,好吗? ” 许晖发现自己提出这个请求时,久久萦绕在心头的障碍早已不翼而飞,他变得迫切而热情。 “……好。” 冬日萧索的街头,这紧紧相拥的一对情侣恍如最美丽的一道风景线,给愁云惨淡的天地增添了一抹温暖的亮色。 他们,不过是这凡尘俗世中最普通的一对男女,有着各自的私心和计较,他们相遇过,又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迷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幸运的是,他们最终又都不舍地回头、转身,重新找回了彼此。 这个世界是无情冷漠的,这个世界也是温馨浪漫的,全看你自己愿意如何选择。 ☆ 尾声 病床上,已近临盆的杜悦刚接完妈妈的电话,门便被推开了,许晖提着个装了饭盒的袋子走进来。 杜悦欣喜地告诉他:“我妈妈后天过来! ” “好啊! ”许晖笑道,“到时候我也能多个帮手。” -- 第98页 他站在柜子前给杜悦分食物:“尝尝我炖的土豆鸡汤,这可是照着你说的办法炖的,花了两个小时。” 杜悦歪头打量他,许晖穿了件厚厚的黑色风衣,手臂处有几块不明显的濡湿,这两天外面一直下雪。他的头发有点长了,一直没时间去理,脸色也有些 差,显然睡眠不足,但精神不错。 她觉得有些歉疚,拽拽他的衣角:“这阵子辛苦你了。” 许晖小心地端起盛了鸡汤的小碗,在床边的木凳上坐下,对杜悦努了努 嘴,笑着道:“别这么说,你不是更辛苦?来,把嘴巴张开——” 杜悦听话地张开嘴,许晖一勺一勺地把吹凉的汤喂进她嘴里,四目相对, 脉脉温情顿生,病房里一派暖人的气息,跟窗外肆虐的雪花形成鲜明对比。 杜悦忽然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许晖挑了挑眉,不假思索道:“女孩。” “啊?”杜悦有些失望,“啊!可我喜欢男孩。” “我知道。”许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戏谑的狡黠。 杜悦觉得奇了:“你怎么会知道?”她可从来没告诉过他自己的性别偏好。 许晖笑而不答,转口道:“看来你得生两个才行。” 杜悦嗔他一眼:“生育是要计划的好不好?哦,对了,你是外国人,根本 不懂。” “等去了新加坡,你想生多少都可以。” 杜悦苦着脸说;“我才不要呢!光怀个孕就让我很痛苦了,也不知道生产 的时候会不会疼到昏过去…… “啊!”她忽然打住话头,神色诡异,原本是在轻轻抚摸肚子的手掌一下 子顿住。 “怎么了?”许晖也紧张起来。 “他,他好像在动……很疼……”杜悦的眉心扭曲起来。 “我去叫医生!许晖撂下汤碗就冲了出去……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