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 第1页 [古装迷情] 《娇养》作者:知欧【完结】 简介: 宋温卿权倾朝野,杀伐果决,偏偏在亲妹妹这里栽了跟头,掉几滴泪便能哄得他为她摘月亮。 后来妹妹逐渐长大,宋温卿左思右想,觉得谁都配不上她,只好与祖母相商。 祖母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笑容满面道:“那你娶了吧。” 宋温卿:??? 宋虞:?!! * 某夜,宋温卿应酬归来。 宋虞闻见酒味蹙了眉,却还是温柔小意照料,终于得到一声夸赞:“阿虞会照顾人了。” 宋虞心中微甜。 又听他落寞呢喃:“可是为什么不对哥哥撒娇了?” 宋虞一愣,委屈地眼眶通红,趴在他怀中哭了一场,任性地让他抱她回房。 宋温卿欣然应允,以为从前的妹妹回来了,没想到次日她又变成了端庄淑女。 宋温卿:…… 宋·表面端庄·虞:听说哥哥喜欢大家闺秀,我不能撒娇QAQ #伪兄妹,前23章全是【兄妹情深】 内容标签:近水楼台天作之合青梅竹马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虞,宋温卿┃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今天也要和哥哥撒娇【正文完结】 立意:不被既定的命运束缚,走出自己的道路。 第1章 .等待哥哥回来了。 宣平二十六年的初雪来得迟,十一月末才悄无声息地降临。 宋虞不太专心地听着祖母平缓无波的声音,惹得她昏昏欲睡。 可她不敢打瞌睡,怕这一睡便等不到归家的兄长,于是频频望向窗外醒神,是以第一个看见纷纷扬扬的雪。 暖阁内厚重沉闷的微沙语调继续着,宋虞打破了这份平和,她惊呼一声:“祖母,下雪了!” 如珠似玉的嗓音扬起又落下,老夫人停了停,分神望向窗外。 不知何时,地上覆了一层浅浅的莹白,雪花簌簌而落,和着屋内炭盆的哔啵声,嘈杂又宁静。 宋虞已经迫不及待地将盖在腿上的绒毯丢到一边,从长榻膝行至窗牖处,半是欣喜半是懊恼道:“哥哥说今日回来的,这雪下的真是不巧。” 她的动作不甚规矩,老夫人也没阻止,花骨朵儿般的十六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如今又在自家府上,自在一些也无妨。 老夫人呷了口茶,见她还眼巴巴地望着,皱眉提醒一句:“阿虞,当心着凉。” “不凉不凉,地龙烧的好热。” 宋虞心不在焉地回答,转眼又蹙起眉,声音轻轻的,“天寒地冻的,哥哥肯定很冷。” 默默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雪逐渐变大,鹅毛似的纷纷扬扬地洒落,寂静无声。 她喃喃自语:“哥哥今日还回得来么?” 三句话不离兄长宋温卿,老夫人撇去清亮茶汤上的浮沫,低头笑的意味深长。 蜀州地动,人心不稳,宋温卿前去坐镇,一去便是两个月。 宋虞从他走的那日便一直盼着,从银杏染黄盼到初雪降临,终于盼到他平安归家这一日。 这恼人的雪,宋虞哼了一声,眸中满是失落。 不过片刻后她又欢喜起来,扭头道:“都说瑞雪兆丰年,祖母,明年的收成肯定很好。” 孙女是个乐天的性子,老夫人乐意维持她的纯善,自然应和道:“阿虞说的不错。” 几句话的功夫,雪花已然变得更多了,贴在窗上像洁白的窗花,转眼又化成水,窗外的景象变得朦胧。 见宋虞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老夫人捶捶腿,佯怒道:“我这把老骨头都坐得住,你倒总是跑来跑去的,诚心讨骂是不是?” 老夫人出身兰陵萧氏,五姓七望的大族之一,如今五十有三,鬓边早已染上风霜,声音也沙哑的厉害。 但板起脸训人的模样依然威严持重,暖阁内的丫鬟垂首,大气也不敢喘。 宋虞闻言连忙乖乖坐了回去,倒不是被吓的,而是心疼。 祖母早些年患了病,腿疼的厉害,她暂且忘了正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兄长宋温卿,又是捶腿又是倒茶的,将祖母哄得心花怒放。 “你安心坐着,”老夫人气定神闲道,“依着温卿的性子,哪怕天上下了火星子他也会赶回来。” “你啊,就是关心则乱。”老夫人意味深长道。 宋虞静了静,乖巧道:“祖母说的是。” 老夫人定定地看她一眼,掀开手边泛黄的书页:“祖母年纪大了,管不动了,再过不久这家便交给你做主,阿虞,你要好好学。” 两个月前宋虞及笄,老夫人便直言让宋虞学理家之道,先从中辅佐,日后嫁了人也好掌管一家生计。 宋虞不想嫁人,但是她乐意为祖母和哥哥分忧,是以学的很是积极。 祖母古井无波的声线再次响起,宋虞沉下心,专心致志地钻研起来。 纵使暖阁外风雪交加,也没再惹得她回首一顾。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侍卫冒着风雪前来,行礼道:“老夫人,姑娘,侯爷回来了!” 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宋虞心里泛起点点涟漪。 她再也学不下去,欢喜地福身道:“祖母,阿虞去迎哥哥了!” 她边往外走边扬声道:“初云去端些糕点,初月去清洗茶具,初星快去正院,让小厮备上热水!” -- 第2页 丫鬟们被宋虞支使的团团转,各自做事去了,暖阁中骤然安静了下来,转眼只剩下老夫人与侍候在一旁的林嬷嬷。 老夫人望着宋虞的背影,笑的慈爱又温和:“你瞧方才阿虞的模样,多像盼着夫君……” 她没再说下去,低头啜了口茶,将剩下的话吞到肚子里。 可惜现在依然不是明说的时候,老夫人长长地叹息一声,白白蹉跎了许多年。 纵然四周空旷,身侧的林嬷嬷还是左右看了看,胆战心惊地压低声音提醒:“老夫人,这话说不得。” 老夫人浑不在意道:“也就是和你说说罢了,憋在心里这么多年了,万一憋出心病……我可不想带进棺材里。” 林嬷嬷也暗叹一声。 “阿虞及笄了,可是此事却一拖再拖,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与他们俩说实话。”老夫人神色哀痛。 林嬷嬷宽慰道:“老夫人别再想了,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定等那件事说了之后啊,侯爷和姑娘便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可是做了十六年的兄妹,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改的。 停了停,老夫人缓和了语气,笑道:“让人去准备锅子吧,温卿冒着风雪回来,吃了好暖暖身子。” 那边厢,宋虞已经跑出了祖母的松鹤堂,发间的雪花沁着冷意,直往脑门里钻,身上的融融暖意早已化为冰凉,激的人直打颤。 她却一步也没舍得停,满心憧憬。 临近正门,宋虞的步子却慢了下来,回首对两个贴身丫鬟嫣然一笑:“我跑不动了,你们先去。” 寒露会武,是哥哥派来保护她安危的女护卫,向来听命而行,闻言便从容迈步。 小满是陪着宋虞长大的,情分更甚,关心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疑有他。 宋虞放慢步子整理着跑了一路微乱的发髻,待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她才压着步子,闲庭信步似的款款而去。 怎么能让哥哥看见她不好看的一面呢? 终于走到正门处,恰好有辆马车停下,珠翠华盖,长长的流苏垂落下来,显眼张扬,不太像哥哥平日的低调做派。 宋虞狐疑地望着,马车里的人漫不经心地掀开帘子的一角,五官都隐在暗处,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与哥哥有几分相似。 宋虞眼前一亮,正要喊哥哥,那人露出了整张脸,目光锐利如鹰,锋芒毕露。 不是哥哥。 她失望地移开视线,看向两侧落满积雪的街道,翘首以盼。 那人却没走,直勾勾地望着她,语调玩味:“宋虞?” 虽是疑问,言语中却已是十足十的笃定。 寒露神色微变,闪身将宋虞护在身后,按着剑柄,抬眉看向来人。 心情甚好的宋虞从寒露身后探出半张脸,严肃道:“我是宋姑娘的贴身丫鬟,宋姑娘比我好看千万倍,是真真正正的仙子下凡!” 她夸起自己来眼都不眨,端的是气定神闲,小满原本还害怕着,闻言拽了拽她的衣角,脸都红了。 那人冷冷一笑,放下帘子,马车径直走远了。 危机解除,寒露收回按着剑柄的手,不动声色地盯着方才传话的守门侍卫,站在一旁没有言语。 又等了片刻,迟迟不见宋温卿的身影。 小满望着宋虞冻得通红的鼻尖,心疼道:“姑娘,咱们回屋等吧。” 宋虞摇摇头,执拗地望着前方,既然哥哥说了今日回来,今日肯定会回来,他从不骗她。 稍顷,一辆马车徐徐行来,惊扰了漫天的雪,拨开寂寂时光。 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马车中的人恰好掀帘,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看见了她,那双稍冷的眉眼骤然变得温和清隽起来,染上点点笑意回望她。 刹那间冰雪消融,春风拂面。 宋虞呼吸一滞,心跳都停了停,她喃喃道:“是哥哥!” 马车离正门还有段路,宋虞本想矜持地等他上前。 可是见到宋温卿之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提起厚重的袄裙,小心翼翼地走下被雪覆盖的、高高的台阶。 马车在雪地中行的极为艰难,宋虞已经在阶下站定了也没挪动几寸。 风雪扑面而来,宋虞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懊恼地想,发髻肯定又变得乱糟糟了。 再抬眼,车夫丢开缰绳,恭敬地掀开帘子。 宋温卿微微弯腰,一只修长的手拢了拢银灰色大氅,另一只手握拳抵在唇间,掩去一声轻咳,长腿一跨便稳稳地落了地。 天地间皆是一片肃杀景象,唯有宋温卿所在的地方流淌着缓慢的温柔,仿若一弯皎洁的月光。 宋虞矜持地往前走了两步便似雏鸟归巢般飞奔而去。 前方的人唇角扬起无奈又纵容的弧度,朝她张开手臂。 宋虞再无顾忌,一头扎进宋温卿怀里,欢喜地仰头喊道:“哥哥!” 第2章 .心思以后,她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 虽然不舍,但是宋虞还是主动从他怀里钻出来,毕竟她已经及笄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哥哥不撒手。 她仰头笑的明媚灿烂:“哥哥,咱们回家吧!” 宋温卿看了眼她脸颊上的小梨涡,隔着厚厚的衣裳松松地握住她的手腕,温声道:“好,我们回家。” -- 第3页 他的声音沉稳又安定,宋虞揉揉鼻子,掩去唇边的笑意,哥哥的声音怎么这么好听。 风雪还在肆虐,宋虞提着裙子艰难地往上走,脚下踩的极重,尽力保持着平衡,走得极为专注。 终于走上高高的台阶,宋虞正要回头,檐上的积雪不堪重负,滑落下来,落了她满嘴。 她呸呸两声,着急忙慌地踏入府中,自然没瞧见宋温卿听了寒露的回话后,扫了一眼门外的侍卫。 那一眼似是漫不经心一顾,两个侍卫却觉得犹如千钧之重,慌忙低下头。 被众人簇拥着回到老夫人的松鹤堂,进入温暖如春的暖阁,宋温卿解下大氅交给长随,朝祖母深深一拜。 老夫人早已热泪盈眶,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哽咽道:“温卿,可有受什么苦?” 虽然宋温卿已经全须全尾地站在她面前,她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宋虞忙上前扶住祖母,笑道:“祖母哭什么呀,哥哥不是好好的嘛。不过您要是再不让哥哥吃饭,哥哥可能就饿坏了!” 一句话逗笑了满屋子的人,暖阁中充斥着欢声笑语。 她向来古灵精怪,老夫人亲昵地刮了刮孙女的鼻子,终于坐了下来。 三人落座,暖锅子早已开始咕噜咕噜冒泡,浓郁的奶香汤底与鲜嫩的山珍肉片掺在一起,云雾慢慢升腾,香味飘进鼻间。 见了哥哥,填饱肚子就成了头等大事。 宋虞饿了许久,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但是举起筷子前,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宋温卿。 离家两月,他似乎憔悴了一些,又清减了不少,不过仪态依然自有一番贵气。这样挺拔,这样俊秀,长安未出阁的姑娘都为他魂牵梦萦。 她握紧了筷子,也不觉得饿了,只望着宋温卿微微出神。 “阿虞,愣什么呢,碗里都快摞成小山了。”老夫人适时开口。 宋虞低头,不知何时,哥哥已经给她夹了许多菜,而他碗中空空。 “没什么。”宋虞掩饰地咬了一口菌菇,鲜嫩的汁水瞬间充斥着口腔,鲜的她想落泪。 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宋虞回神,发觉宋温卿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她愣了下,笑眯眯道:“哥哥,怎么啦?” 从小她就怀疑哥哥有读心术,总能一眼看穿旁人的心思,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 小时候她喜欢吃街上的点心,偷偷让丫鬟买回来,哥哥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她也觉得他猜出来了,只好认错。 再长大一些,她有了姑娘家的心思,哥哥倒是很少会用这种眼神审视她,不知是因为猜不透还是猜透了。 顶着他的目光,宋虞故作镇定地喝了口汤,手一抖,洒了大半,顺着唇角流下来。 “阿虞!”老夫人惊呼一声。 宋温卿已经有条不紊地拿起手帕帮她擦拭,这是他做惯了的事。 宋虞微微抿了下唇,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 他眉心微皱,目光专注地盯着她下巴上的汤渍,一边轻柔擦拭一边皱眉道:“阿虞,怎么这么不小心?” 薄唇轻启,喊着阿虞时的声音格外好听。 宋虞有些脸热,别开眼小声嘟囔:“哥哥那样看着我,我害怕嘛。” 她的声音是绵软的,说什么都像在撒娇,低声说话的时候犹如清风呢喃,与她过于稠艳的容貌并不相符。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宋温卿收回手帕,眉眼微垂,“哥哥不看你了,好好吃吧。” 宋虞下意识地瞄了他一眼。 他脸上还带着笑意,似乎只是随意说了一句玩笑话。 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宋虞又开始懊恼自己有些像惊弓之鸟了。 刚吃了小半碗,不用她伸筷子,菌菇与肉片又源源不断地送进她的碗里。 宋虞艰难地咽下去,蹙眉娇声道:“哥哥也吃,我有手的!” 宋温卿闻言面不改色地把准备夹给她的肉片送进自己碗里。 老夫人看在眼里,笑意深深地给宋温卿夹菜。 宋虞也一股脑地把肉全放在他碗里,转眼宋温卿的碗里也摞成了小山高。 “哥哥要全部吃完哦,不然阿虞会不高兴,阿虞不高兴,哥哥也别想高兴。”她笑盈盈地开口。 宋温卿无奈又纵容地笑:“好。” 吃饱喝足,宋虞闲话几句便躲到一旁和丫鬟们翻花绳去了,祖母和哥哥要谈论朝政,她觉得枯燥无趣。 老夫人呷了口茶,慢慢说起了最近长安城中发生的几件大事。 宋温卿静静听着,偶尔商讨几句,声音压得很低。 末了,宋温卿神色凝重地提起一件事:“祖母,梁王回来了。” 梁王李殷,皇帝的第四子,早早便被封为梁王,原本极为受宠,是与当今太子李矜争夺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选。 但不知为何,十二岁的时候李殷忽然前往北境戍边,无诏不得回京。 如今皇帝病重,梁王忽然归来,显然是有备而来。 此事犹如一道惊雷在老夫人耳边炸开。 老夫人怔了下,许久才稳住身形,没将茶盏中的水洒出去。她半眯起眼睛,严肃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宋温卿对近些年来的长安密事了如指掌。 老夫人绷紧的身子骤然松懈下来,哑声道:“这长安,怕是要变天了。” -- 第4页 宋温卿并不在意,他晦暗不明地看了眼宋虞的方向,将寒露汇报的事告诉祖母。 老夫人捏紧拐杖,沉声道:“马车里的人是梁王?” 宋温卿颔首。 老夫人微微阖上眼。 梁王要与太子争一争是必然的,只是他六年未曾回过长安,物是人非,当初支持他的臣子也大多告老还乡了。 若是想在短时间内在长安城中争得一席之地,最快的方法自然是…… 联姻! 最好的人选,不就是太子近臣的家眷么。 宋温卿曾是太子伴读,两人关系匪浅,后来因满腹才华得了皇上的青眼,又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朝中无人能出其右。 若是想瓦解他们的关系,为梁王所用,与宋虞成亲正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老夫人猛然睁开眼睛,看向宋虞,又缓缓收回目光。 “祖母,我会保护好阿虞,”宋温卿坚定地许诺,“以后,她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有你这句话,祖母便放心了,”老夫人长叹一声,“我知道,你不会让阿虞踏入火坑。” 宋温卿沉默地望向宋虞。 她双手撑着花绳,中指与小指灵活地动了一下,花绳变换,得到一堆小丫鬟的惊呼与崇拜。 那双桃花眼瞬间灿然生辉,两个小梨涡隐隐浮现,笑意便开始晕染。 她这样美好。 身为她的兄长,要保护好她。 宋虞玩够了,抬眼看向祖母和哥哥,他们正笑着,想必已经谈完了正事。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陪祖母说了会儿话,祖母很快便疲乏了,宋虞便乖巧地起身道别。 宋温卿自然也不会久留,陪她一起回去。 走出暖阁,迎面便是风雪。 宋温卿走在前面,袭了满嘴的雪渣子,他掩着唇轻咳两声,结结实实地挡住宋虞。 “风有些大,你裹紧衣裳。”他回看了眼宋虞,满目温柔。 宋虞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宋温卿如今的模样有多光风霁月,从那一声咳嗽开始她的心情便开始低落。 听话地拢了拢斗篷,她微微抿了下唇,低低道:“哥哥,对不起。” “怎么又责怪自己?”宋温卿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哥哥从未怪过你。” 那只手几乎是一触即离,宋虞却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她勉力扬起一个笑容:“哥哥,我们走吧!” 宋温卿定定地看了她两眼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走在她前面,为她阻挡万千风雪。 十三岁那年,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天,宋虞贪玩,失足落了水。 湖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掉下去的瞬间是冷的,但是水里却有些温暖。 她以为自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是哥哥跳下水将她救起来。 次日醒来,她什么事都没有,哥哥却落下了时不时咳嗽的毛病。 从那之后宋虞便收敛了贪玩的心性,再也不去危险的地方,哥哥也送了她一个会武功的女护卫寒露,成了她的贴身丫鬟。 从小到大,他一直这样护着自己。 宋虞在漫天风雪中微微抬首,仰望着面前身形高大的男人。 可是她带给他的,似乎只有痛苦。 “哥哥……”宋虞伸出手,轻轻扯住宋温卿的大氅,像是拉住了她与他的羁绊。 宋温卿回头,瞥见她暴露在空气中的青葱玉指,皱着眉握住,藏进他的袖子里。 热度源源不断地顺着掌心传到心里,宋虞呼出一口白气。 “哥哥,”她把方才的话说完,“我为你煮茶吧。” “好。” 第3章 .克制以后我尽量克制。 小花厅里,宋虞跪坐在蒲团上,眉眼专注地将茶引注入锅中。 门外大雪纷飞,花厅中是难得的岁月静好。 宋温卿知道宋虞泡茶的时候不喜打扰,所以并未出声,以手支颐,静静地打量她。 自从他落下了咳嗽的毛病,宋虞就开始和祖母学习茶艺。 这几年学下来,茶艺虽然还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一举一动倒是甚为赏心悦目。 当然,在他眼里,哪怕宋虞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也能找到她可爱灵动的地方。 比如眸中的水雾让他不自觉地心软,鼻尖红红的惹人怜爱,心都要化了。 此刻十六岁的少女神情温婉地泡茶,容貌中的稠艳淡去几分,周身都融着身后雪景的淡白色光晕,像传说中的圣女,圣洁不可侵犯。 小姑娘长大了。 有人心慕,有人觊觎,还有人……要让她做斗争中的牺牲品。 余光扫到长随岁寒的身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宋温卿淡淡瞥他一眼,没动。 岁寒也知道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侯爷也得陪完了妹妹才过去,这是十余年来从未变过的规矩,所以识趣地退下了。 茶香氤氲中,宋虞轻轻松了一口气。 “哥哥,这是敬亭绿雪。”她忐忑地捧起一杯茶。 宋温卿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茶汤清色碧,茶香浓郁,他温和道:“阿虞进步了。” “哥哥还没喝呢,怎么就知道我进步了?”宋虞出声催促,“快尝尝!” 宋温卿浅浅啜了一口,香气鲜浓醇和,回味甘甜。 宋虞等了许久,手心都要出汗了,见他一直不说话,她挫败地叹了口气:“哥哥不用安慰我了,我再练练吧。” -- 第5页 她在茶艺上实在没有进步的空间了,现在泡的茶和初学时一模一样。 是不是哪一步忘了?宋虞望着红檀木桌上的茶具,默默回想着步骤。 “阿虞没看出来么?哥哥是在回味,”宋温卿失笑,“确实进步了,很好。” 宋虞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哥哥从不骗她,所以是真的! 她笑眯眯地捧着脸,看着宋温卿慢慢品完了一整杯茶。 宋虞脸上有一对梨涡,一笑就格外明显。 宋温卿很喜欢,他把茶盏放下,伸手戳了下她的梨涡。 “不许戳了!”宋虞忙护住脸,小声抱怨,“我的梨涡这么深,肯定是你以前戳的次数太多了!” 宋虞有一副明艳的长相,桃花眼,翘鼻,唇不点而朱,恰到好处的妩媚,少一分则艳,多一分则妖,像一朵绽放到极致的花。 因她闺名宋虞,长安城中爱慕她的人便称她为虞美人。 不过她笑起来梨涡浮现,减轻了艳色,显得可亲又可爱,爱慕她的人更是趋之若鹜。 宋虞却不乐意可亲可爱,她恨不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辈子不嫁人才好。 这个缘由她没对哥哥说过,所以宋温卿自然不明白她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不过见她不喜欢,他便认真道:“以后哥哥尽量克制住。” 克制……这是什么词啊,宋虞揉了揉脸,看向哥哥。 虽是兄妹,宋温卿的长相却与她不同,是极为清隽的,眸光如星,鼻梁高挺,薄唇平直,如峰上雪,如远山雾霭,高不可攀。 容貌差距如此之大,宋虞总是忍不住想,她与哥哥真的是兄妹么?说不定她是被抱养的呢? 毕竟爹爹不喜欢她,从未对她有过一分好脸色。 可是府上的人都说娘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而亡。爹爹不喜欢她,是因为她的到来让娘亲丧了命。 至于哥哥……爹爹喜爱极了哥哥,他从小便是由爹爹教养长大的,肯定是亲生的。 不过她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祖母的态度偶尔也模棱两可,她猜不透。 “阿虞,在想什么?”宋温卿开口。 两个月不见,她似乎又多了几分心事,不会告诉他的心事。 宋温卿皱了下眉,猜测她是不是有了喜欢的男子。 “我只是有点困了,”宋虞慢吞吞地找借口,“方才岁寒不是过来了么,哥哥去忙吧。” “阿虞煎茶的时候不专心。”宋温卿失笑,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想宋虞这么快便嫁人,大周女子十八岁嫁人也不算太晚,他还想再留她几年,哪能轻易被旁的男人骗了心。 不过转念一想,宋虞从前是很黏他的,今日居然赶他走……他眉眼微沉,默默打量她,难道真的有了喜欢的人? 宋虞被他看得心里发虚,目光不自觉地飘忽起来,她支支吾吾道:“哥哥,你、你怎么了?” 宋温卿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哦哦,好,”宋虞站起来,边披上斗篷边叮嘱小满,“记得把茶具收起来。” 将宋虞送回她的院子,宋温卿冒着风雪回到正院。 “人带来了么?”跨进院子,他低声询问,声音冷淡地像换了个人。 岁寒已经习以为常,在姑娘面前侯爷是宽厚温和的兄长,在旁人面前就变成了冷若冰霜的侯爷。 于是他恭敬地回答:“已经在院里跪了半个时辰。” 宋温卿微微抬眼,瞥见一个跪在雪地里的侍卫。 天寒地冻的,他冷得直发抖,听到声响后反应慢半拍地僵硬扭头,脸色发白,嘴唇发紫,活像个中毒的人。 “侯爷何故……让属下、属下跪在此处?”他哆哆嗦嗦地开口,本想挪步过去,整条腿却早已僵直,一寸也没动。 宋温卿淡淡扫他一眼便进了屋,盥室内已经备好了热水,他听着院子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虚弱的哀求,神色不变地靠在浴桶中闭目养神。 过了两炷香的工夫,院子里变得吵吵嚷嚷。 “哎呦,怎么还有个大活人,吓小爷一跳,我还以为你们在这儿堆了个雪人呢!” 院子里传来几声低沉的笑,很快又隐去。 宋温卿起身更衣,水声零落,顺着腰腹往下,又隐在里衣中,变成一汪浅浅的水渍。 院里的人耳尖,听到水声气极道:“宋温卿在穿衣裳?你们怎么不早说!” 他着急忙慌地推开门,却只来得及看见宋温卿线条利落的肩背,下一瞬又被屏风阻隔。 “下次进来之前记得敲门,”宋温卿边穿衣边冷声道,“我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不用看就知道进来的人是楚平遥。 楚平遥出身武将世家,父兄先前忙着征战,对他疏于管教。 等有空管教的时候他却早已养成了顽劣的性子,楚将军见了他便头疼,将他扔给宋温卿,不求挣个一官半职,只求别学一副纨绔做派。 这几年相处下来,两人的关系已然到了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地步。 不过虽然是兄弟了,楚平遥还是怵他。 听到这冒着冷气的话,哪怕身边还飘着温热的水雾,楚平遥还是哆嗦了一下,干笑道:“是是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这就走。” 楚平遥贴心地关上了门,左摸摸右找找,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冻柿子。 -- 第6页 不多时,宋温卿出了屋子。 楚平遥翘着二郎腿吃着冻柿子,吊儿郎当地问:“怎么回事啊这是,我一来就看见个雪人。还想着你这么有雅兴,不去哄妹妹,也不去见太子,一件正事不干,居然堆起雪人了。结果好家伙,居然是个人。” “废话少说,”宋温卿问,“你有事?” “当然,而且还是大事!”楚平遥一下子跳起来,凑近宋温卿耳语,“梁王回来了!” 这自然是一件爆炸性的消息,楚平遥摩拳擦掌,一脸得意,仿佛在说“这事你不知道吧,小爷先打听到的”。 没想到宋温卿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他指了指前面的雪人,漫不经心道:“他就是梁王的人。” 楚平遥:? 我废了老半天劲打探的消息,您刚回来就抓到了梁王的探子? “属下冤、冤枉!”雪人哆哆嗦嗦地喊,“属下只是将马车里的人认、认成了您,属下真的冤枉……” 宋温卿以手支颐,面色平淡地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不过他是怎么进府的?堂堂侯府,侍卫找的也太随便了吧。”楚平遥好奇地发问。 岁寒道:“说起来,这事儿还和姑娘有些关系。” 楚平遥啧了一声,一旦和宋虞扯上关系,这人可别想善终了,宋温卿可是个宠妹狂魔。 他惋惜地咬了口冻柿子,不过转念又想,那他岂不是能见到宋温卿教训宋虞的样子了,真是闻所未闻、普天同庆啊! 他幸灾乐祸:“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宋温卿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老实了,这才示意岁寒继续说下去。 岁寒小心翼翼道:“姑娘心善,在街上遇到乞儿便会让他们去咱们的铺子里做工赚钱,或者在府中谋个差事,是以有人鱼目混珠……” 他没再说下去,宋温卿也已经懂了,他冷声道:“利用阿虞的善心?” 岁寒称是,楚平遥也听明白了,他又咬了口冻柿子,口齿不清道:“明律,这事儿你可得和宋虞好好说道说道,可不能再往府上带不相干的人了。” 明律是宋温卿的字。 宋温卿沉声道:“阿虞有什么错?错的是心术不正之人。” “啊?那你不管了?府上肯定还有别的探子!”楚平遥差点跳起来,纨绔如他都觉得荒唐,宠妹妹也不能是这个宠法啊? “自然要管,”他看向岁寒,一字一顿道,“去派人查探一番,不管是府上还是铺子、庄子,一个都别放过。” 岁寒领命而去,楚平遥也吃完了冻柿子,摩拳擦掌道:“然后呢然后呢?是不是该让本小爷出马了?” 是放在锅里煮呢还是拴在马上拖着他们跑呢? 楚平遥两眼放光地望着宋温卿。 宋温卿看向院子里跪着的人,他冻得太久,要靠着侍卫帮忙才能跪的笔直,似乎没剩几口气了。 他淡淡道:“梁王殿下刚回来,珠宝美人都有人送,我也该尽一尽臣子的本分,送他几个得力的家奴。” 把探子原封不动地送过去? 楚平遥琢磨了一番,拍掌叫好:“妙啊妙啊!” 第4章 .默契在她额前印下温热一吻。 天色渐晚,风雪早已停驻,粉紫色的云霞挂在窗外,连还未沉坠的金乌都有些逊色。 宋虞幽幽转醒,原本说困了只是个托词,没想到真的睡着了。 她出神看了一会儿窗外,坐起身哑声问:“几时了?” 小满掀开厚厚的毡帘,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她笑嘻嘻道:“姑娘醒了?该用晚膳了。老夫人催了两回,听说您还睡着,就派人送了膳食过来,现在还热乎着呢。” “下午哥哥出府了么?”宋虞坐在圆桌前拿起筷子。 小满边殷勤地布菜边道:“没有,不过楚公子晌午过来了,晚膳前走的。” 宋虞有些意外。 爹爹去世那年,哥哥才九岁,不足以支撑起这个家,景徽侯府逐渐开始败落,祖母撑了几年便有些力不从心。 哥哥从十五岁起便开始独当一面,得了皇帝的赏识辅佐太子,才能逐渐显现。 后来皇上病重,太子监国,全心信任哥哥,可谓是权倾朝野。 如今景徽侯府如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全是哥哥的功劳。 所以他总是很忙,今日待在府上倒是不常见。 不过这样的话,晚上她就能见到哥哥了,宋虞便笑起来,饭也多吃了半碗。 “姑娘,您不是说要节食么?”小满讶然道,“今日吃的可太多了!” 宋虞捂着微凸的肚子虚张声势:“一点都不多!我已经坚持两个月了,平均一下我每日只是多吃了几粒米罢了!” 虽然理不直,但是气势一定要足,她说的格外大声。 没想到冷不丁的,门外忽然传来宋温卿的声音。 “阿虞在节食?” 寂静一刹,宋虞僵硬地转头,干笑道:“哥、哥哥,你来的好早。” “幸好来得早,不然便听不到这句话了,”宋温卿淡然地坐下,目光温和地与她对视,“为何要节食?” 似乎只是一句平常的问话。 可是宋虞已经和他生活了十几年,自然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错开目光,心虚地低头:“我、我只是觉得自己胖了一些……” -- 第7页 哥哥是不允许她节食的。小时候侯府败落,哥哥宁愿把最后一块玉佩典当了,也要聘请最好的厨子给她做膳食,从不短了她的吃穿用度。 后来祖母查账的时候吓了一跳,整个侯府花用最高的便是食材与厨子的月钱。 从小便锦衣玉食的宋虞,长大后周身气度与别的贵女别无二致,丝毫看不出景徽侯府曾落魄过六年之久。 哥哥一直不说话,宋虞只好硬着头皮开口:“真的哥哥,你没发现么,我最近……” “没有,”宋温卿打断她的话,默了默才继续道,“阿虞,你只是长高了一些罢了,没有胖。” 胖了他也喜欢。 他将这句话憋回肚子里,因为他知道说了之后宋虞会炸毛,误会自己真的胖了,不太好哄。 宋温卿上下打量她,面前的姑娘目光闪烁,眉眼含羞,腮边还藏着红晕,轻轻咬着唇瓣,欲语还休,一副小女儿家的情态。 他目光微沉,想起自己的猜测,轻轻敲了下桌面,逼迫宋虞说话。 “可是、可是……”宋虞和他撒娇,“阿虞真的胖了嘛。” 这招向来百试百灵,她不想回答的时候便软声撒娇,哥哥便不会再问。 可是今日好像不灵了。 宋虞小心地观察他,哥哥依然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但是面色却冷了几分,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阿虞,你是不是……”他停顿了下。 宋虞的心跳停了停,忘了呼吸,忐忑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可是他一直没再开口,气氛便凝滞着,桌上的残羹也不再冒热气,丫鬟们都躲得远远的,不敢过来收拾。 “算了,”他没再说下去,抬眼看向她,“是直接睡觉还是去沐浴?” “沐、沐浴吧。”宋虞磕巴了一下,急匆匆地跑向盥室,生怕他再多问一句。 独留宋温卿望着桌上那道红烧鲫鱼出神。 阿虞真的长大了,有了喜欢的男子,为他节食,为他面色含羞,那两个小梨涡,以后会对他笑。 宋温卿有些想不通,他只是去了蜀州两个月而已,阿虞怎么就有了喜欢的人了? 是谁呢…… 楚平遥? 不是,阿虞向来不喜欢他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他们总是相互呛声,像两个幼稚的孩童。 李矜? 李矜是太子,他确实是喜欢阿虞的,阿虞倒是没表现出过别的心思,待他恭恭敬敬,但是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 宋温卿阖上眼,静静地思索着与宋虞走得近的世家公子。 “哥哥,你睡着了么?”宋虞走出盥室,见他闭着眼睛,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句。 外面冷,屋里没开窗,馥郁的香气很快便充斥鼻间。 他的目光带着捉摸不透的意味望向她,宋虞没敢与他对视,唤来丫鬟将桌上的膳食收拾干净。 待安静下来,宋虞自然地将绞头发的巾子递给宋温卿。 小时候宋虞怕黑又怕鬼,所以八岁之前一直与宋温卿同床共枕。 她有个毛病,沐浴之后容易犯困,沾枕头便睡。 可是头发还湿着,宋温卿便亲自帮她绞干头发。 久而久之宋虞也习惯了,哪怕她长大后有了独立的院子,绞头发的细碎事情依然是宋温卿来做。 宋温卿也甘之如饴,除了她的小梨涡,他最喜欢的便是他亲手养出来的乌发。 可是现在他望着面前乌黑的青丝,不禁想,等阿虞嫁人了,她的夫君会为她绞头发么? 越想越觉得烦躁,动作却依然轻柔。 宋虞下午睡了一觉,现在不困,但是哥哥的手法很舒服,惹得她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她强撑着挺直脊背。 再一次垂下脑袋,她似乎听到哥哥说了句话,可是方才她不太清醒,于是呢喃道:“哥哥,你说什么?” 身后却没了声音。 大概是听错了吧,宋虞拍拍脸,为了让自己不睡觉,她探身从梳妆镜前拿起几罐香膏准备自己搽。 柔顺的发丝便顺着宋虞的动作从宋温卿指间滑落,他下意识地抓住,却扑了个空,只余满手馨香。 怅然若失。 宋虞毫无察觉,回头朝他嫣然一笑:“哥哥,你要不要替我搽香膏?” “好。”宋温卿答应的干脆。 咦,宋虞眨眨眼,哥哥怎么就这样同意了? 兄妹之间也有诸多规矩,所以从她十二岁开始,哥哥便很少会触碰她,不像小时候那般举止亲密。 不过她才不会让他帮忙呢,她还记得小时候哥哥帮她搽香膏,用了大半罐,她又困倦,没去看一眼便睡了,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整个枕头都不能要了,全是香膏的痕迹。 她怒气冲冲地去问他怎么回事,他一边道歉一边说以为抹的多更好,想起这件趣事,宋虞吃吃地笑起来,她可不敢再冒险了! 宋温卿绞头发的手微顿,许久才继续。 宋虞边搽香膏边随口问:“哥哥,我听说蜀州人无辣不欢,是不是真的?” 她也嗜辣,便对蜀州多了一份向往。 身后的宋温卿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多说什么。 “那哥哥有没有给我带些蜀地的特产?”宋虞回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宋温卿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直言道:“带了,但是没有辣椒。” -- 第8页 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 宋虞不明白,以前哥哥去外地,就算她不说也会给她带特产或者小玩意儿的,这次她点名要蜀州的辣椒,为什么没带? 哥哥不喜欢她了。 想到这里,宋虞有点委屈地望着他,眸中湿漉漉的,含着水雾。 被这样的目光望着,宋温卿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也软了,只好解释:“阿虞,常吃辣不好,而且……” 闺阁中忽的静了下来。 宋虞一直等着他说下一句话,可是他半天也没说来一个字,她迷惑道:“而且什么?” 许久,宋温卿郑重道:“而且,哥哥不想让你远嫁。” ……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宋虞试图理解他的话。 喜欢吃辣便一定会喜欢蜀州,去了蜀州之后可能会看上蜀州的男子,所以……哥哥觉得她会嫁到蜀州不再回来? 明明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情,硬是被他扯到了一起,宋虞有些无语,又觉得有些愉悦,哥哥也想常常看见她吧? 他是那样喜爱她、包容她、怜惜她。 室内温暖,香膏在脸上化成水,顺着腮畔滴下,宋虞回神,轻轻拍着脸颊。 “香膏是不是快用完了?”宋温卿出声,“我带了蜀州的香膏,你若是喜欢,我再派人前去采买。” 宋虞的一切都是由宋温卿置办的,不管是布匹、簪子还是香膏,余量还有多少,恐怕他比宋虞记得还要清楚。 他喜欢把宋虞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不管大事小事都不需要她操心,她只要平安快乐便好。 “唔,确实快用完了,”宋虞看了眼快要见底的香膏,轻快道,“明天我试试蜀州的香膏吧。” 宋温卿便露出笑意。 辣椒一事也揭过不提。 绞干了头发,宋虞也搽完了脸,她站起身把香膏放回原处,径直坐在梳妆台前。 宋温卿又上前拿起篦子为她梳头。 这些事情不必多说,都是他做惯了的,早已形成独有的默契。 当然,宋虞更愿意称之为心有灵犀。 闲着没事,她认真地扫视了一圈梳妆台。 她的梳妆台上有一排宋温卿亲手雕刻的木雕,全是送她的生辰贺礼,十二岁之前送的是十二生肖,十二岁之后送的是木簪。 偶尔得了闲,宋温卿还会雕刻一个小时候的宋虞送给她,全被宋虞摆在了梳妆台上,日日都能看见。 来来回回看了许久,宋虞心满意足地摆弄起梳妆台上的簪子与耳铛,思索着明日要戴哪几件首饰,可是实在太多了,她看得眼花缭乱。 宋虞忍不住道:“哥哥,以后不要再给我买首饰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挑了!” “不知道戴哪件说明你都不喜欢了,”宋温卿随口道,“明日哥哥再让人给你打几个好看的。” “……”有银子也不能这样花啊,宋虞心虚。 她看过这几个月的账本,侯府里的开销除了为祖母治病的名贵药材之外,就属她的首饰衣裳占了大头。 可是哥哥依然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似乎为她掏空家底也无妨。 宋虞闭了嘴,怕再说下去他打的首饰就不是几件而是几车了。 她的头发养得好,不必多梳。 宋温卿很快放下篦子,随意拨了拨她的头发,满头青丝垂到腰际,柔顺又光滑,让人移不开眼。 宋虞站起身,笑眯眯地行礼:“哥哥慢走。” 宋温卿俯身在她额前印下温热一吻,低声道:“好好休息。” 宋虞小时候怕黑,缩在宋温卿怀里才能睡得安稳,她又长得粉嫩可爱,宋温卿便忍不住心疼地亲亲她,没想到每次亲她,她便会睡得格外香。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怕黑了,这个习惯却依然延续了下来。 宋虞抿了下唇,笑着朝他挥手,小梨涡灿烂又可爱,宋温卿多看了两眼才转身。 他走出屋子,宋虞抬起手摸了摸热烫成一片的额头,那里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唉,他们已经长大了呀,再亲额头是不是不太好,但是哥哥又是在关心她,所以宋虞一直没有提起,怕哥哥难过。 “吱呀”一声,屋门又开了,宋虞慢半拍地抬头。 宋温卿去而复返,抬眼望见她额头上的手,眼底闪过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 片刻后他神色如常地开口:“阿虞,哥哥想问你一件事。” “你、你说。”宋虞不自然地将手放下。 她的脸会不会很红?不会被哥哥看出来了吧?她该怎么解释? 忐忑不安地胡思乱想着,冷风顺着大开的屋门钻进来,宋虞冻得颤了一下。 宋温卿关上门,却没转身,他望着门框上的精致雕花,低声问:“阿虞,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第5章 .请帖谁人不知景徽侯宋温卿宠妹如命。…… 骤冷骤暖,心情也随之一起一伏。 在宋温卿转身的瞬间,宋虞惊奇地望向他,好奇地问:“哥哥怎么忽然问这个?” 他从过来的时候便有些心事重重,她早就看出来了。 本以为是朝堂上的事,她不懂这些,便不多问,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关于她的。 可是她没有喜欢的人呀,如果非要说的话,那肯定是哥哥。 当那些无聊的世家公子们揪着小姑娘的头发恶作剧的时候,宋温卿早已承担起一个家族的责任。 -- 第9页 从不动声色到不怒自威,也只花了两年时间而已,他可以和年长数十岁的老臣谈笑风生,亦能与同龄人和睦相处。 所以与她同龄的少年如何在她面前佯装成熟,她一眼便能看透,在她看来不过是顽童的把戏。 从小她便仰慕宋温卿,她的择夫标准便是按照他来的,可惜没有人能像哥哥这样厉害。 宋虞忧心忡忡,若是一直找不到和哥哥一样的郎君,她不会等来等去,变成一个老姑娘吧? “哥哥只是好奇。”宋温卿声音很轻,“阿虞十六岁了,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是……” 他忽然停顿,宋虞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但是什么? 但是哥哥已经给你找好了夫婿?但是你还小?但是你有娃娃亲?但是…… 一瞬间,宋虞想到了上百种“但是”后的话,好奇地望着他。 “但是我想多留你两年,”宋温卿终于开口,“阿虞,哥哥不问你喜欢的人是谁,哥哥只有一个请求,十八岁再嫁人好不好?” “……”宋虞无奈,“哥哥,我没有喜欢的人。” 她抬头,垂落在胸前的发丝顺着她的动作扬起又落下,清浅的馨香变得浓重又热烈。 不过显然他不太信,目光狐疑。 宋虞只好道:“好吧,我十八岁再嫁人。” 想了想,她又提了一个要求:“不过哥哥,以后你要找一个像你一样的郎君给我做夫君,不然我是看不上的。” 见她答应,宋温卿放下一桩心事,神情不再心事重重,反而有几分显而易见的轻松愉悦。 他拍拍她的脑袋,温声道:“好了,哥哥回去了。” 宋虞点点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融入浓稠夜色。 关上门,她躺在温暖的床榻里,裹紧了松软的被子,明明闭着眼睛,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及笄了,是该议亲了,不过哥哥都二十岁了,祖母还没操心他的婚事,甚至连提都没提过一句,那她的婚事自然也是不着急的。 哥哥是不是怕她被人拐跑了呀,宋虞觉得有趣,忍不住开始畅想她出嫁的时候哥哥会不会丢弃平日里的端庄自持,然后哭的稀里哗啦,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次日清晨,宋虞在祖母院子里用了早膳。 宋温卿没来,遣了小厮递话,说是太子一行人来了,正在理事堂商讨事宜。 这是常有的事,宋虞见怪不怪,依然安静地用着膳。 不过每次听到这件事她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太子好好的东宫不去,非要巴巴地来景徽侯府商议正事,是景徽侯府的花比太子府的香还是景徽侯府的草比太子府的绿? 她不大明白,与太子也并不算熟悉,好几年了也没能知道太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以前随口问过哥哥,哥哥却什么都没说,她也没太在意。 正想着这些无聊的事,门外有丫鬟进来回话:“老夫人、姑娘,表姑娘过来了。” 诗姐姐来了? 宋虞马上扬声道:“直接请进来!” “阿虞,我老远便听到你的声音。”方若诗从容地走进暖阁,掩唇轻笑,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走近八仙桌,方若诗微微福身,仪态万方道:“祖母安好。” 方若诗是宋虞娘亲方氏的娘家人,两人是表姐妹,亦是闺中密友,方若诗便随了宋虞称呼老夫人为祖母。 方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方若诗练就了一副好仪态并不奇怪。 不过幼时方若诗也会与宋虞一起跑上跑下,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慢慢沉稳下来,如今愈发端庄。 宋虞却没什么变化,只能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但是在自家人面前,她向来怎么舒服怎么来。 见方若诗一颦一笑都动人,她也觉得自己太过散漫了,终于坐直身子。 老夫人笑着将方若诗拉到跟前仔细打量,颔首道:“诗儿最近倒是抽条了,模样也长开不少,是个大姑娘了。” “多谢祖母夸赞。”方若诗轻笑,慢条斯理地坐下。 趁着她们说话的工夫,宋虞用膳的速度加快,最后匆匆喝了两口碧粳粥便站起身,朝方若诗眨眨眼:“诗姐姐,我们出去玩。” 老夫人含笑目送她们离开,一端庄一灵动,两道身影各有各的美。 “老夫人,咱们姑娘也长高了,”嬷嬷笑呵呵地开口,“模样也好。” “阿虞的爹爹和娘亲都高,她自然不会差到哪去。”老夫人轻轻搅着银匙,忽的叹了口气,“不过容色太盛不是件好事,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看最近两年,阿虞都不怎么出门了。” “老夫人,姑娘懂事呢,”嬷嬷连忙安慰,“等哪家有了宴会,姑娘说不定便出门走动了,有侯爷陪着,肯定出不了差错。” “但愿吧。”老夫人忧心忡忡地望着两道纤细身影越走越远。 宋虞与方若诗来到了后院,这里有个小花园,四周的院墙极高,挡着风,所以花开的很好。 方氏爱花,围墙便是爹爹让人建造的,如今物是人非,早已成了宋虞的地方。 姐妹俩坐在亭中,一同望着被昨日的大雪摧残后的梅花。 历经一日,这些梅花倒是开的愈发地好,远远望去,宛若红霞。 正出着神,方若诗忽然开口:“阿虞,我听说……卿表哥回来了?” -- 第10页 “对呀,昨日回来的,”宋虞哼了一声,“今日一大早便去理事堂了,也不过来陪祖母用膳。” “表哥是很忙。”方若诗也漫不经心地附和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理事堂的方向。 “诗姐姐,舅舅舅母是不是开始张罗你的婚事了?”宋虞好奇地问,“前段时间祖母提了一嘴,我一直记着呢。” 宋虞很少出门,更不常去方府,毕竟娘亲是因为难产才去世的,她怕外祖母见到她之后伤心,所以总是方若诗过来找她玩。 方若诗顿了下才小声回答:“嗯,是在相看了。” 宋虞仔细地瞅了她两眼,却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欢喜的神色,想来是对那人不满意,所以识趣地没再提。 方若诗却不吐不快,直接说道:“阿虞,我不喜欢他。” 宋虞眨了下眼,可是她相看的人似乎很好呀,听说是国公府的嫡幼子,容貌与才学都不差的。 不过缘分一事是强求不来的,不合眼缘也很正常,当然,可能还有一个缘由。 宋虞微微歪头,好奇地问:“方姐姐是有了喜欢的人么?” 方若诗扶簪子的手微微凝滞,许久才随意扶了一下,簪子却更歪了。 她正要说话,岁寒忽然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姑娘,侯爷、侯爷动了怒,您快去劝劝吧!” 哥哥生气了?宋虞诧异地站起身,哥哥那么好的脾气,谁惹他生气了? 她朝方若诗点点头便跟着岁寒往理事堂快步走去,路上也了解了个大概。 去往北境六年的梁王殿下回来了,返京的路上偷偷摸摸,等到了长安倒是大张旗鼓地办起了赏花宴,就定在三日后。 梁王府的人一刻钟前递来了帖子,写着她和哥哥的名字。 宋虞向来不喜欢这些场合,哥哥也一直纵着她,不去便不去,偶尔宋虞遇到感兴趣的,或者实在推不掉的也会去,待半个时辰便回来。 这次哥哥生气了,看来这赏花宴是非去不可了,而且不能轻易离开。 宋虞琢磨着,思索一会儿该怎么劝哥哥。 理事堂里的低气压也持续了许久。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地望着坐在太子右侧的男人,明明依然是一副温和从容的模样,但是眼神却是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 他攥着那张烫金请帖,指尖泛白,几乎下一刻便要揉成一团扔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无声祈求着岁寒快些带宋姑娘进来。 终于,一声“姑娘慢些”让众人都活了过来,脸上露出松快的笑意。 谁人不知景徽侯宋温卿宠妹如命,见了宋虞之后保管什么气都消了! 果然,宋温卿脸上的神情生动了几分,他往门外看了一眼,又扫了一圈屋里的人。 不必多说,众人识趣地退去了屏风后,喝茶下棋好不惬意。 太子李矜走在最末,顶着宋温卿审视的目光,一步三回头地往屏风后走去,依然未能得见佳人,遗憾地坐了下来。 “哥哥,”宋虞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我、我听说……”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宋温卿按到了圈椅上,面前多了一盏茶,她赶紧喝了,解了渴才继续道:“哥哥,你生气了?” 宋温卿避而不答,笑的如春风拂面:“阿虞,你怎么过来了?” 宋虞仔细打量他一会儿,轻巧地眨了下眼:“哥哥怎么不回答。” “……不想骗你。” “骗我也没事呀,我知道这是善意的谎言……”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一句接一句地逗宋温卿开心,很快便传出了几声愉悦低沉的笑声。 相隔几步远的屏风后,众人对视一眼,都盘算起了自家有没有适龄的儿孙前来提亲。 但是再抬眼,面前的太子正眼巴巴地望着屏风,时不时还偷偷瞄上一眼,身为太子的端庄自持在宋姑娘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大臣们纷纷叹了口气。 太子将议事地点选在景徽侯府的原因,他们心里都门儿清,全是为了能见见宋姑娘。 若不是侯爷护的厉害,宋姑娘早就变成太子妃了。 这次丢了端庄自持,全是因为太子已经两个月没见到宋姑娘了,谁都有情窦初开的时候,太子也不例外。 众人安慰着自己,正常正常。 不过前有宋温卿这个亲兄长护着,后有太子这个痴情种等着,都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宋姑娘哪能看的上自家不争气的儿子? 又纷纷遗憾地打消了念头。 第6章 .防备你们兄妹俩是不是玩不起!…… 宋虞喝了两杯茶,终于将哥哥哄好了。 不就是去一趟梁王府么,她又不会掉块肉,哥哥就是太担心她了,她一点都不娇气的。 而且哥哥还会陪她一起去,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安慰好了哥哥,宋虞站起身,没再耽搁他们商讨正事,步伐轻快地往外走。 没想到刚出门便看见了方若诗。 她低眸站在门外,本就是端庄的模样,在覆雪的竹子的映衬下更显高洁。 “诗姐姐!”宋虞轻声呼唤她,“你怎么在这儿呀?” “我要走了,过来和你说一声,”方若诗勾唇一笑,“卿表哥还好么?” 宋虞点点头,边陪她往正门走边问:“诗姐姐,三日后的赏花宴你会去么?” -- 第11页 “许是要去的,”方若诗顿了下,“你也要去?” 得到宋虞肯定的回答,她脸上浮现出些许惊奇的神色。 也不怪她诧异,宋虞一年来参加的宴会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宋虞虽然爱玩,但是很少去宴会这种枯燥的场合,说是觉得拘束。 “太好了!”宋虞握住方若诗的手和她撒娇,“到时候诗姐姐不许和别人玩哦,要一直陪着我。” 方若诗听她这样说话便觉得喜欢,甜而不腻,恰到好处地耍着小性子,不会惹人生厌,反而觉得合该如此。 于是笑着颔首道好。 昨日下过雪,侯府中早已清出了一条路。但是宋虞喜欢踩雪的声音,她偏走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响个不停。 四处都是寂静的,这声音便显得格外突兀,偏偏她乐在其中。 “阿虞,”方若诗的声音正好应和了咯吱声,她轻轻开口,“理事堂里……与太子亲近的人都在么?” “大概吧,”宋虞随口道,“不过我进来的时候他们都在屏风后面,我没看到……啊对了,我倒是听到了楚平遥嗑瓜子的声音,吧嗒吧嗒的,就属他特别。” “谁在喊小爷啊?” 身后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慵懒少年音,宋虞和他不对付,暗暗撅了下嘴,晦气! 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时,楚平遥得知她怕鬼,便扮鬼捉弄她,宋虞吓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梁子便结下了,宋虞看见他便来气。 “诗姐姐,咱们别理他,”宋虞悄悄说,“让他自讨没趣。” 方若诗的步伐顿了下,轻轻摇头,低声道:“总该行个礼。” 说着她转过身,注视着脚下的残雪行了个平礼,声音平缓道:“楚公子。” 诗姐姐向来守礼,而且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宋虞便随她去了,百无聊赖地踢雪玩。 没想到再抬眼却看到楚平遥忽的收敛了笑意,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咦,怎么回事? 第一次见她便扮鬼吓她就算了,第一次见诗姐姐居然掉头就走,楚平遥的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了么! 不等她叫住楚平遥问清楚,方若诗忽然扯住她的衣袖,低低道:“阿虞,我、我忽然觉得不舒服,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方若诗便急匆匆地走远,宋虞只来得及看见她的侧脸上闪过的一抹绯红。 不会真的生病了吧? 她忧心忡忡,也不去管楚平遥了,急匆匆地提着裙子想要跟上方若诗。 没想到她平日里只是守着大家闺秀的规矩走得慢,实际上她的步伐比宋虞快多了,怎么追也追不上,叫她也不应声。 等宋虞气喘吁吁地跑到府外,只看到一辆走的飞快的马车,拐个弯儿不见了。 她有些傻眼,诗姐姐这是怎么了? 若是生病了,可是她走的飞快,说不通,可是若是没生病,脸怎么那么红? 宋虞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想着一会儿去问问哥哥,刚转过身,面前便出现了楚平遥的身影。 他沉着脸问:“诶,她走了?” 宋虞看见难得正经的楚平遥,还有些不习惯,顿了下才道:“走了。” 片刻后她想起什么,又蹙眉纠正他:“诶什么诶,我有名字的,诗姐姐也有名字。” 楚平遥却没像平常那样怼她,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方若诗离开的方向,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纨绔公子模样。 果然正经不了一刻钟,宋虞心中腹诽,转头问他:“议事结束了?我哥哥还在理事堂么?”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又不是没腿。”楚平遥懒懒散散地回答。 宋虞懒得和他计较,一心关心诗姐姐到底怎么了,她边往理事堂的方向走边蹙眉道:“诗姐姐生病了,方才脸都红了,我看就是被你气的。” “生病?”楚平遥喃喃着重复了一句,步伐慢了下来。 宋虞不再管他,径直去理事堂找哥哥。 走进理事堂,宋温卿果然还在,他站在廊下,正望着屋脊出神,模样沉凝,像是在思索什么大事。 但是宋虞却知道他在干什么,她抿了下唇,快步走到宋温卿面前,扬声道:“哥哥,你不许看了!” “为何不能看?”宋温卿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地望着面前的宋虞。 “你明知故问!”宋虞气的跺脚,眼见着他的目光又慢悠悠地飘到了屋脊上,却又无可奈何。 “阿虞,你看那个,多可爱。”宋温卿指着一个作环抱姿势的吻兽。 昨日下了雪,小陶人的怀里便堆满了雪,像是抱着一捧雪。 宋温卿的目光变得柔和,笑意淌到眼底。 “不可爱,一点都不可爱。”宋虞拒绝去看,低头盯着鞋尖的绣花。 之所以这么抗拒,是因为屋脊上的吻兽是她自己。 前几年景徽侯府重建,宋温卿问她喜欢什么吻兽,宋虞正捧着他亲手雕刻的小阿虞木雕玩,于是想也不想便举着木雕道:“哥哥,我喜欢这个!” 任谁都不会将一个十二岁小姑娘的话放心上,毕竟屋脊上的吻兽大多是羊、狮、牛、马之类的瑞兽,哪有将一个人放上去的? 没曾想宋温卿还真就那样做了,那几日每每伏案之后,他便挑灯夜画,画笑盈盈的宋虞,画噘嘴的宋虞,画泪眼朦胧的宋虞,画跳舞的宋虞…… -- 第12页 然后交给能工巧匠制成吻兽,安放在宋宅各处屋脊。 小小的一团,看不清楚,本不是引人注目的地方。 但是因为宋温卿喜欢往屋脊上看,前来景徽侯府做客的宾客好奇之下看一眼,这才发觉吻兽的独特之处,堪称侯府一大盛景。 察觉到宋虞的不满情绪,宋温卿揉了揉她的脑袋以示安抚。 “哥哥,什么时候把这些换掉呀,”宋虞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想看见了。” 太羞耻了,她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更过分的是哥哥真的把吻兽换成了她,难道她能镇宅么? “可是哥哥喜欢,”宋温卿毫不相让,“以后也不会换。” 宋虞提的任何要求他都可以满足,唯独这个他从未让步。 说着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昨日下了雪,每个小宋虞头上都带点莹白,生动又可爱,像活了一般。 他注视着小宋虞,眸光便不自觉地柔和。 见说不动他,宋虞也歇了心思,就当看不见好了。 她把方若诗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可是我觉得诗姐姐不像是生病,她走的太快了,我都追不上她……说不定真的是被楚平遥气的!” “又偷偷说小爷坏话,”楚平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故作阴恻恻道,“又被我逮到了。” “我是正大光明地说的!”宋虞哼了一声,仗着有哥哥在,她嚣张地叉腰道,“来打我呀。” 楚平遥闻言狞笑着上前,宋虞连忙躲在宋温卿身后,拽着他的衣摆不撒手,高喊着哥哥救命。 宋温卿却走了神,他望着面前的楚平遥,听着身后宋虞的呼喊,脑海中忽地冒出一个词。 欢喜冤家。 昨晚他还觉得阿虞喜欢的不是楚平遥,可是现在他仔细琢磨了一番,他们的相处方式,与这个词有何不同? 况且他们自幼熟识,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欢喜冤家。 他眉眼微敛,转身带宋虞走进理事堂,顺手关上了门。 楚平遥愣了下,气的抓狂:“你们兄妹俩是不是玩不起!” 宋虞眼睛亮亮的,得意地朝他喊:“有本事进来打我呀!” “宋虞你给我等着!” “就不等就不等!” “快开门!” “不开不开,气死你气死你!” 隔着一道门,他们的对话一句接一句,宋温卿安静地站在原地,垂眸思量。 阿虞喜欢的人,真的是楚平遥么? “太子殿下?” 楚平遥忽然喊了一句,也将宋温卿的思绪拉了回来。 宋虞疑惑地眨眨眼,太子还没走么?她看向哥哥。 “殿下被茶水溅到,方才去换了身衣裳。”宋温卿简单地解释一句,推开门与她一同出去。 “宋……宋姑娘?”李矜一眼便看见了宋虞,连语气都带着些许惊异。 “殿下万福。”宋虞收敛了神色,连忙福身行礼。 “快、快请起。”李矜上前半步想要搀扶她,又硬生生地顿住脚步,满目惊艳地望着她。 面前的姑娘穿着石榴红色衣裙,一颦一笑,明媚脱俗。 他依依不舍地眨了下眼,转眼宋虞便被宋温卿挡住了大半,只能瞧见她冻得微红的手,青葱玉指,丹蔻精致。 他也知道自己再看下去于礼不合,只好遗憾地收回视线。 “殿下该走了,”宋温卿毫不留情地赶客,“太子府还有公务需要殿下处理。” 皇帝病重,太子监国,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太子身上,虽有宋温卿与几位大臣分担,但是许多事依然要靠太子亲自决断。 “好,不过孤忽然有些口渴,”李矜不自然地垂眼,“不知宋姑娘能不能煮杯茶……” 早就听说宋虞精通茶艺,但是除了宋温卿谁都没喝过,他早就想尝尝。 况且……就算喝不了茶,能和她说几句话也好。 他期待地望着宋温卿身后的红衣一角。 第7章 .为难指尖描绘着他的眉眼。 穿堂风冷的刺骨,宋虞抱着手臂瑟缩了一下。 她不明白太子怎么提了这个要求,她泡的茶又不算好喝,而且她只给哥哥泡茶,管他是太子还是皇上,反正她不乐意,于是伸手拽了拽宋温卿的衣袖。 宋温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抬眼看向楚平遥。 楚平遥麻溜儿地钻进了理事堂,端了杯茶出来,恭敬道:“殿下请。” 宋温卿解释:“泡茶工序繁琐,国事为重,殿下将就一下。” 说着他掩着唇轻咳一声,宋虞紧张地出声:“哥哥,是不是着凉了?” “无碍。”他没在意,送喝完茶的太子出府。 宋虞自然没跟去,她站在原地目送哥哥,虽然视线一直停留在哥哥身上,但是太子频频回头,她想不注意都难,只好朝他笑了笑。 说起来太子比她的年纪还要小上两个月,半月前才过了十六岁的生辰,生辰前给她递了请帖,她借口染了风寒没去。 虽然太子经常出现在景徽侯府,但是宋虞一直在后院待着,与太子并不算熟悉,没有去的必要。 她的笑也只是出于礼貌的笑,太子却晃了下神,步伐错乱了一下才恢复正常。 宋虞连忙收敛笑意,千万不能害得太子摔跤了。 -- 第13页 见快要用午膳了,她散步似的走到了祖母的院子里。 祖母体虚体寒,暖阁里的地龙总是烧的格外暖和,宋虞刚进来便出了汗,作势要脱斗篷。 “阿虞,一会儿再脱,”老夫人按住她的手,“当心着凉。” 宋虞闻言只好又松松地披上。 这时厚厚的毡帘又被掀开,小厮回话说侯爷去太子府了。 “哥哥又不和咱们一起吃,”宋虞撅了噘嘴,“他可真忙。” 说是这样说,她心里又惦记着哥哥在太子府能不能吃饱。 今日一大早便议事,想来没吃什么,晌午又要去太子府,若是忙的脚不沾地,说不定他还会忘了用膳。 越想越气,宋虞气呼呼地坐下。 老夫人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关切地问:“祖母听说,过几日你要去梁王府的赏花宴?” 宋虞点头:“三日后。” 说到这里,宋虞将自己的疑问问出来:“不过梁王怎么忽然回来了?不是说无诏不得回京么?” 她本来想问哥哥的,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只好来问祖母了。 老夫人压低声音道:“皇上病重,眼见着就要……梁王回来尽一份孝,谁敢治他的罪?太子?如今正是得人心的大好时机,怎么可能手足相残。” “可是皇上金口玉言,说了无诏不得回京,哪能说变就变的。”宋虞还是不理解。 老夫人从容不迫道:“那也得等皇上醒了再做定夺,六年未见的儿子,你说皇上醒了之后见到他后是欣喜还是生气?” 宋虞明白了,无诏不得回京说不定只是皇上的一句气话,说收回也容易,不像圣旨,白纸黑字地写着,说到底,梁王是走是留,全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她将心比心地想了想,如果哥哥离开她六年,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六年后她也只会念着哥哥的好,肯定不会将他赶走的。 所以等皇上醒了,梁王跪在龙榻前诉说一番相思之苦,便也皆大欢喜了。 真是好计谋。 “那……”宋虞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梁王会不会争夺太子之位呀?” 虽然她六年前才十岁,但是一直记得从前皇上最宠爱的便是梁王。 只是不知道那年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一怒之下将他赶到北境,六年从未召见过他。 仔细算算,六年前梁王也才十二岁罢了,十二岁的半大孩子,又不能将天捅出个窟窿,能做出什么让皇上震怒的事? 而且这几年梁王一直在带兵打仗,立下汗马功劳,连京城的百姓都知道远在边疆的梁王是大周战神,提起他便是交口称赞。 如今梁王归来,想必在百姓们的心中,他的声望很快便会与太子不相上下了。 宋虞忧心忡忡,可是哥哥辅佐的是太子呀,若是最后梁王登基怎么办,哥哥作为太子的心腹大臣,肯定没有好下场。 “阿虞,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老夫人打断她的思绪,淡淡道,“用膳吧。” 她只好拿起了筷子,只是望着满桌的菜肴,还有些食不下咽。 “别杞人忧天了,”老夫人叹了口气,“阿虞,你不相信温卿么?” 她自然是相信哥哥的! 转念一想,太子是皇后生的,是嫡子,是皇上亲封的太子,还有哥哥等一干肱股之臣辅佐,素有贤名,出不了什么大错。 梁王若是逼宫,名不正言不顺地,肯定死的很惨。 宋虞想明白了,饭也吃的香了。 她怕什么呢,万事都有哥哥在,哥哥那么厉害! 用了午膳,宋虞回到自己的院子,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午觉。 没想到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间间听到有人说“侯爷回来了”,她一个激灵坐起身,唤来小满。 “姑娘醒了?”小满笑道,“正好,侯爷说想见姑娘呢。” 怎么这个时辰要见她,宋虞在床榻上懵了一会儿才起身,施施然走出屋门。 醒后极冷,她裹紧斗篷戴上兜帽,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依然冻得有些哆嗦。 瞥见一旁费力举着伞挡风的小满,宋虞蹙眉道:“不必撑伞了,我裹得严实。” “小姐说的什么话,您可千万不能冻着。”小满冻得满脸通红,依然执意举着。 宋虞只好伸出手将油纸伞从她僵硬的手里拿过来,边合伞边道:“没什么的,你歇一会儿。” 呵出的白气氤氲了她的芙蓉面,更显脱俗。 小满便笑嘻嘻地没再坚持,跺着脚把油纸伞放在一旁,弯腰起身时却发现一行人正往这边走来,穿着府中丫鬟或者小厮的衣裳,浩浩荡荡,足有十余人。 宋虞自然也看见了,她望着那群人,越看越眼熟。 “小姐,这……好像都是您在府外帮过的乞丐。”小满踌躇道。 宋虞不喜欢宴会,但是喜欢上街。 路上总是会遇到乞丐乞讨,宋虞深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若是手脚健全,便会让他去宋家的铺子或者府上做事。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一同犯了错么? 不等她想明白,有人眼尖瞅见了她,高喊一声:“姑娘!奴婢冤枉!奴婢们什么错都没有,侯爷要发卖我们!” 宋虞微顿。 让乞丐来宋家做事这件事她从来没告诉过哥哥。但是府上添了人,祖母得知晓,所以此事她只对祖母说过。 -- 第14页 哥哥向来不会管这些后院琐事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这么一喊,那些人都看见了她,纷纷磕头求饶,脸色惶恐。 宋虞自然不会听他们的一面之词,哥哥这样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她上前问了面露难色的侍卫,也没问出什么,显然只是听从哥哥的命令办事罢了。 略一思索,宋虞果断道:“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哥哥。” 快步来到宋温卿的住处,宋虞气还没喘匀便问:“哥哥,那些人犯了什么错?” 宋温卿脸上的笑意停了停,默了一瞬才问:“你看到了?” 特意让宋虞过来,便是因为怕她发现府上有许多人消失,没想到路上还是出了差错。 阿虞纯善,若是知道她帮的人大多都是细作,该有多难过。 他思量片刻才温声道:“阿虞,告诉哥哥,那些人是你招进府中的么?” 宋虞点点头,蹙眉道:“他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早早的便出来乞讨,我想着能帮一个是一个,便让他们来府上做事。” 说到这里,她忐忑地问:“哥哥,你是……嫌他们不干净么?” “自然不是,”宋温卿揉揉她的脑袋,“哥哥教过你‘不以出身论英雄’,阿虞至纯至善,学的很好。” “那你为什么……” 见瞒不了她了,宋温卿默了默,决定告诉她真相,于是一字一顿道:“因为他们是梁王的人,他们在利用你的善心。” 或许此事很难接受,但是阿虞从来都不是温室中的花朵。 皇帝病重,太子温软,梁王虎视眈眈,有些事要慢慢让她知道了。 话音刚落,宋虞果然恍惚了一下,片刻后明白其中关节,控制不住地颤了下。 若是哥哥没有发现,那这些人岂不是就要得逞了? 意识到差点坏了哥哥的事,宋虞眸中染上雾气,站起身道歉:“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们是梁王的人,我以为只是普通的乞丐……” 宋温卿温和地打断她的话:“哥哥知道,所以不怪你,阿虞,有善心不是错。” “可是我识人不清,”宋虞懊悔不已,“以后我再也不这样做了。” 宋温卿好笑地叹了口气:“你放心去做,以后哥哥会派人仔细查探他们的身份,不会让阿虞为难的。” 谁为难呀,她只是随手救了一个乞丐,哥哥要做的可太多了,调查身世、走访邻里、暗中盯梢……明明是哥哥为难。 宋虞撅了噘嘴,终于破涕为笑了。 “那哥哥准备怎么处置他们?”宋虞忙问,“他们会不会知道你的秘密?要不就、就……” 她向来善良,想不出什么酷刑,许久才道:“把他们卖到梁王找不到的地方如何?” 宋温卿轻笑一声,直言道:“我准备将他们送还给梁王殿下。” 可这不就是梁王所希望的么? 不过既然哥哥这样说了,想必那些探子也没打探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幸好她没有铸成大错,宋虞松了口气。 “对了哥哥,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宋虞想起正事。 能有什么事,只是想把府上少了些人的事情隐瞒下来,没想到误打误撞还是让她看见了。 宋温卿面色不变,瞥见左手边的一摞奏章,很快便道:“阿虞,今日能不能替哥哥读一读奏章?” 皇帝病重,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太子,太子吃不消,便时常让宋温卿分担。 有时宋温卿累得狠了,宋虞便主动请缨帮他念,他闭目养神,等念完了他再开口说要写什么,宋虞记个大概,等他休息好了再誊写一份。 这次哥哥去蜀州忙了两个月,一路舟车劳顿,回来又与太子众人议事,一刻都没闲下来过。 宋虞心疼不已,二话不说坐在他对面翻开奏章,大致扫了一眼便口齿清晰地读起来。 怕他听不清,她读的缓慢又平和,温柔的声音轻轻响着。 宋温卿支着额头闭目养神,疲惫了两个月的身心终于放松下来。 宋虞读完一封长长的奏章,许久没听到他说话,疑惑地移开奏章,却见他已经枕着手臂,伏在书案上睡着了。 她呼吸微顿,望着宋温卿近在咫尺的睡颜出神。 额头光洁,剑眉微锁,眼下藏着淡淡的乌青,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薄唇微抿,下颌线好看又清晰。 平常都是温和方正的模样,可是他睡着时却显得有几分凌厉,可望而不可即。 宋虞小心翼翼地将奏章放下,捧着脸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缓缓伸出手,食指停在他脸上,一寸之遥,绵长的呼吸与微湿的热气一同袭来。 她认真地用指尖描绘着他的眉眼,心中叹了一声。 不知什么样的姑娘才能与哥哥相配呢? 第8章 .深情又添了几分不自知的勾人。…… 今日是去梁王府赴宴的日子。 那场初雪的痕迹被清扫干净,整个长安也都默认了梁王李殷的归来。 “小姐,前面好多人呀!好像都是去梁王府的……前面的巷子堵了,有两个大臣差点因为谁先谁后吵起来……啊!终于能走了!” 宋虞坐在马车里,隔着厚重的毡帘听小满在外面叽叽喳喳,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 第15页 停滞许久的马车继续行驶,摇摇晃晃的,离梁王府还有段路程。 她正百无聊赖着,小满充满惊喜的话语响起:“姑娘!我看到了表姑娘!” 宋虞便让她将方若诗请了过来。 姐妹俩坐在一起,宋虞便有了说不完的话,第一句便是气哼哼的质问:“那日诗姐姐为何要装病,像猫见了老鼠……不对,老鼠见了猫似的扭头就跑?” 说错了话,气势全无。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宋虞一边笑一边难为情:“姐姐不许再笑了!” 方若诗见她笑意盈盈,脸上的两个小梨涡愈发明显,爱不释手地捏了捏她的脸才道:“好好好,不笑你了。” 见她还是不高兴,方若诗连忙轻声解释:“那日是因为小日子似乎到了,我有些不舒服才着急走的,阿虞别生气。” 宋虞转怒为忧:“姐姐现在还好么?” “好多了。”方若诗垂眸揪着手帕。 “整个长安的达官显贵都来了吧!挤得水泄不通的,梁王殿下好大的排场!” “谁说不是呢,你刚来长安,不知道梁王殿下以前很得圣宠,连太子殿下都比不上的!” “嘘,小声点……不过梁王殿下当年怎么忽然被遣到了北境?” “嗐,谁知道呢。” “帝心难测罢了。” 一旁的马车上传出几人的高谈阔论,宋虞和方若诗对视一眼。 最后说话的那个人是朝中的户部尚书,为官数十载,连他都不知道当年的秘辛,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缠绵病榻的皇上知晓了。 陪伴宋虞片刻,方若诗又回到自家马车上。 终于到达梁王府,宋虞下了马车,望着一派威严的梁王府出神。 梁王府建在闹市,此时人声鼎沸,正门前还挂着两盏大红灯笼,愈发喜气洋洋。 这儿与皇宫只隔了一条街,想必当初皇上选址时也存了让梁王多多进宫的愿望,只是不知道为何,又在他十二岁时让他前去北境。 父子两人相隔数千里,六年未曾见面。 “阿虞,进去吧。” 身侧传来宋温卿的声音,宋虞回神,望着他伸出的手,展颜一笑:“好。” 她将手放上去,另一只手提着裙角迈上台阶,两人一同走进梁王府。 经过一道影壁,来到垂花门,面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假山林立,流水潺潺,红梅怒放。 府外是肃杀冬日,府中倒像世外桃源。 正如那几个大臣所说,只论府邸的话,确实连太子府都被比了下去。 宋虞不着急前往,悠闲地踱步,只当在欣赏风景。 走了一会儿,她赶他走:“哥哥快去找楚平遥吧,我一个人去也行。” 他没同意,执意要将她送到地方。 宋虞只好加快步伐,终于来到女眷所在的位置。 宋温卿正要说话,却见她不展笑颜,宋温卿只当她不想待在这里,又温声道:“哥哥会尽快过来,只待一个时辰好不好?” “不用,”宋虞轻声说,“哥哥忙完再来找我。” 她向来懂事,宋温卿最后揉了揉她的脑袋才转身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身后的贵女们。 她们倒也没有太失望,这事儿经历的多了也就看淡了。 谁不知道景徽侯宋温卿最宝贝的是他的妹妹宋虞,想必以后娶妻了,妹妹也比夫人重要几分。 但是他这么疼爱妹妹,对夫人自然也会极好,更何况他又生的清姿玉质、风神俊秀,长安的贵女们谁没想过嫁给他? 当然,嫁给他的前提是讨好未来小姑子,小姑子满意了,宋温卿才会考虑娶妻的事儿。 所以等宋温卿走远了,贵女们一拥而上,簇拥着宋虞坐在了中间,嘘寒问暖的、倒茶的、姐姐长妹妹短的,平日里矜持的贵女们都开始献起殷勤。 宋虞万般无奈,应付了众人之后推说身子不舒服,拉着方若诗去赏花,这才逃过一劫。 四顾无人,方若诗轻轻推了下宋虞的肩,好奇地问:“阿虞,这么多人想做你嫂嫂,你就没一个喜欢的?” 宋虞诧异地望着她:“我喜欢有什么用,哥哥喜欢才行,哥哥有哥哥的想法,我不能凭借一己好恶左右他。。” “也不知道卿表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方若诗低叹一声,“他都二十岁了,寻常的男子到他这个年纪,孩子都两三岁了。” “他一心扑在朝堂上,想必还未考虑过,”宋虞想了想,“不过祖母也从来没催过他,我倒是有点奇怪。” 方若诗也赞同道:“是啊,老人都是急着抱孙子的,祖母这个做法倒是不常见。” 她又问:“阿虞,你就没问过卿表哥是怎么想的?” 宋虞揪下一朵梅花,摇了摇头,大概哥哥还没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吧。 说到这个,她笑道:“对了诗姐姐,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 方若诗催她快说。 “前几日哥哥非说我有了喜欢的人,紧张得不得了,还说什么不问我喜欢的人是谁,等我十八岁之后再出嫁,”她笑的眉眼弯弯,“大概天底下疼爱妹妹的兄长都不想让妹妹出嫁。” “你喜欢的人是谁?”方若诗好奇。 “是哥哥想多了,我没有喜欢的人,”宋虞扬了扬下巴,“没人能配得上我。” -- 第16页 方若诗深以为然地点头。 她的容貌是长安城中顶尖的,只论家世与容貌,与她相配的男子少之又少,倒是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 戏台上已经有了几位戏子的身影,快要开场,方若诗被吸引,频频望去。 宋虞见状便道:“诗姐姐,你去听戏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是……”方若诗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靠近梅林,树影重重,假山也多,不够安全。 “没事,寒霜就在附近,她会武,诗姐姐放心吧。” 方若诗依然不放心,正要带她离开,假山后传来一道慵懒的男声:“那日的小丫鬟?” 什么小丫鬟? 方若诗和宋虞都是一愣,转身欲走,面前忽然掠过一道影,玉冠华服,身形颀长,一双锐目带着审视望向她。 宋虞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片刻后拉了拉方若诗的衣袖,两人一同福身行礼:“梁王殿下。” 想必是没想到她这么快便猜出他的身份,李矜意外地挑了下眉。 宋虞敛眸,自然也看出他是那日坐在轿子里的人。 她有些后悔自己那日的心直口快,只因哥哥快要回来了便得意忘形,竟惹上了麻烦。 “那你又是谁?”李矜又上下打量她一眼,恍然大悟般道,“你不是丫鬟,你是景徽侯的妹妹,宋虞宋姑娘?” 明明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宋虞轻嗤,虽然不知道他在演什么戏,但她心中思绪翻涌,实在没心情陪他演下去。 本就是对立面,何必惺惺作态。 看了眼一头雾水的方若诗,宋虞低声说一会儿再解释,福身道:“臣女告退。” 她与方若诗转身往人多的地方走去,戏台上正唱着《碧玉簪》,正是精彩的地方,梅林的一角无人注意。 身后的目光如芒在刺,宋虞挺直脊背,气势丝毫不输于他。 他又如鬼魅似的出现在她身后,借着假山遮掩住他的身形,阴恻恻道:“本王允许你回去了么?” 后颈的肌肤被冰凉的气息吹拂,恍若阴风,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宋虞强忍着不舒服,蹙眉问:“殿下还有事?” 方若诗也看出他是冲着宋虞来着,将她护在身后。 他像戏台上的戏子一般拖着长音,抑扬顿挫道:“本王只是想看看,父皇钦点的梁王妃,到底是何种绝色罢了。” 李殷的语调格外滑稽,说的话也荒唐,宋虞扯了扯嘴角,却没笑出来。 寒风从身后吹来,绕过她厚厚的斗篷,往假山的缝隙中钻去。 戏子还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只是不知何时换了个悲情的《梁祝》。 李殷挑了下眉,笑意自唇角流淌:“瞧你害羞的,本王逗逗你罢了。” 害羞?宋虞茫然地眨了下眼,她什么时候害羞了。 愣神的功夫,李殷欺身上前,挑起一绺青丝,眉眼含情道:“不过你若是愿意,明日本王便娶了你做梁王妃,如何?” 他有一副风流的长相,漫不经心地说着深情的话,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定会为此着迷。 宋虞却看到他的笑意不达眼底,带着审视,矜贵傲慢。 身份尊贵的梁王殿下,战无不胜的大周战神,单单这两个身份,若是他想,定能骗得许多姑娘的芳心。 可惜宋虞不吃这套,她回过神,面色微冷,红唇轻启:“你也配?” 身为宋温卿的妹妹,她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平日里她或许随和,但是遇到这种事,她也不会怕,扬起的下巴带了几分傲气。 与宋温卿待得久了,自然也有了几分睥睨的气势。 没再理他,她拉着方若诗径直往戏台走去。 李殷怔愣片刻,一拳砸向假山,面色阴沉,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蓦地笑出声。 倒是比小时候还要厉害,又添了几分不自知的勾人。 几年不见,她从可爱的小姑娘变成了娇媚的女人。 宋温卿将她养的极好。 征服宋温卿的妹妹,让她成为他的禁脔,是男人的天性。 第9章 .贺礼这不就是兄长讨自家妹妹欢心么。…… 两人一同回到戏台下,在偏僻的角落落座。 方若诗也顾不得台上在唱什么戏了,凑近宋虞的耳朵问:“怎么回事?” 宋虞便将宋温卿归家那日遇到梁王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完了又宽慰她:“没事的诗姐姐,以后他肯定是太子和我哥哥的手下败将。” 方若诗担心的却不是这个,她蹙眉道:“阿虞,他说你是皇上钦点的梁王妃?” 宋虞怔了下:“大概是真的如他所说,只是随口一提吧。” 就算是皇上钦点,也该知会一声,可是她完全没印象,祖母和哥哥也从未提过。 方若诗也觉得不是,她想了想又问:“你小时候有没有见过梁王?” 宋虞这才想起来,她以前确实是见过梁王的。 她十岁那年的除夕,皇上宴请诸位皇子公主与伴读,她想和哥哥一同守岁,于是哥哥将她带进了宫,她见到了皇上,见到了太子,自然也见到了梁王。 那时梁王十二岁,还是皇上捧在心尖上的皇子,与太子分坐皇上左右。 席上,皇上自然关注到她,让她上前,随口问了几句话,她也忘了自己回答了什么,皇上便龙颜大悦,盛赞她小小年纪有绝色姿容,堪为皇家妇。 -- 第17页 又问她喜欢哪位皇子,日后为她赐婚。 那时她还只是个依赖哥哥的小姑娘,只顾着摇头,什么都没说。 皇上却没生气,甚至一个个地问她,太子如何,梁王如何…… 问到梁王,宋虞径直跑回了哥哥身边。 皇上便笑着说:“怎么听见矜儿的名字便害羞了,那便矜儿吧。” 这不过是一句皇上逗她的玩笑话,谁都没放心上,就连当时的梁王也甚是傲气地扭头哼了一声。 仅仅过了一个月,梁王被遣往北境,风光不再。 此事更是被人淡忘。 宋虞叹了口气,这个梁王记性倒是挺好,六年前的事儿还记得。 她将此事和方若诗说了一遍。 方若诗担忧道:“怕就怕梁王旧事重提,待皇上醒了,一道赐婚圣旨赐下来,那时什么都晚了。” 宋虞颔首,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闲聊许久,眼见着要到午时,两人相携着去了花厅。 大周男女大防的规矩并不算太过严格,但是今日相邀的女眷大多是未婚的姑娘家,是以男席与女席之间依然隔着一张鱼戏莲叶间的屏风。 宋虞坐在了临近主位的位置,与宋温卿相对,透过模糊的屏风,依稀能看见哥哥的身影,她便觉得安心。 咿咿呀呀的唱腔又响起,宋虞撇嘴,借着手帕的遮掩与方若诗抱怨:“梁王到底有多喜欢听戏,刚听了大半个时辰,又要唱。” 方若诗笑着低声道:“听说静妃爱听戏,大概是爱屋及乌吧。” 静妃是梁王的母妃,生前颇为得宠,家世也与皇后不相上下,隐隐有压皇后一头的势,只可惜后来难产而亡,生下梁王便去了。 皇帝爱屋及乌,很早便封李殷为梁王,前十二年对他与对太子别无二致,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让他去北境戍边。 有人猜测是为了保全太子之位;有人说是为了保护梁王不遭皇后与太子毒手;更有甚者,说当时年仅十二岁的梁王受人教唆,意欲谋反。 不论事实如何,如今梁王归来是不争的事实。 宋虞情不自禁地望向宋温卿。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与一众挺着大腹便便的大臣坐在一起,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名利场中尤为突出,清隽又孤傲。 皇帝另眼相待、年少得权、太子近臣……都是旁人加诸在他身上的,哥哥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只有宋虞明白。 以后……只会更辛苦。 宋虞垂眸望着面前精致的琉璃缠花银碟,出神地听着台上的戏腔。 一曲终,陆陆续续有人为梁王送上贺礼,或祝他平步青云,或赞他面如冠玉,或颂他大周战神。 送礼的人毕恭毕敬,收礼的人从容镇定,全都忘了他是被盛怒之下的皇帝赶到北境的梁王。 无诏不得回京,仿佛成了一句笑谈。 男席上热闹非凡,女席上自然也没闲着,有几个胆大的扒着屏风偷偷去看梁王是何模样。 梁王也没藏着掖着,手捧玉盏,遥遥举杯,一饮而尽,哄得几个贵女心花怒放。 “没想到梁王殿下这么温柔多情……” “我觉得比起景徽侯也不遑多让了。” “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我还是更喜欢侯爷……” “对啊对啊,侯爷对妹妹那么好,以后对夫人肯定会更好,听说宋家的男人都长情呢。” “阿虞,卿表哥准备贺礼了么?”方若诗同宋虞咬耳朵。 宋虞回神,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哥哥一向礼数周全,既然出席了,肯定会送的。 想起他要送的是什么,宋虞激动起来,同样翘首以盼。 不多时,宋温卿站起身。 嘈杂的花厅中瞬间安静下来。 屏风外的大臣们默不作声,人人都知道宋温卿与太子关系密切,今日宋温卿要送什么礼,他们早已暗中猜测许久。 说到底,这礼不就是代表太子对梁王的态度么? 贵女们有些按捺不住兴奋,压低声音雀跃着:“是侯爷是侯爷!” 有贵女不耐烦:“别说话!” 不过让众人失望的是,宋温卿并没有说话,只看向外面,众人便都跟着他的视线移动。 不多时,数十人低头进了花厅,颤颤巍巍行礼道:“奴、奴才参见主子。” 正淡定品茶的李殷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面色微变。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这是他派去的探子?! 众大臣面面相觑,怎么送了几个下人? 宋温卿适时开口:“殿下刚回来,想必人手不够,微臣便特意为殿下寻了这几位曾服侍过殿下的奴才,不知殿下还记不记得?” 花厅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大臣们的面色都变得甚是精彩,都是人精,听话听音,哪能猜不出这些人都是梁王早先安排的人,一朝暴露,宋温卿便将计就计了。 还讽刺了一通梁王无人可用,有几个年轻的臣子差点没憋住笑。 浸染官场许久的大臣对视一眼,都明白过来,看来他们回去之后也得好好看看府上有没有可疑之人了。 承了他的情,大臣们便夸赞起宋温卿送礼送的妥帖云云,还要捎带上一句“这下梁王府终于有人气儿了”。 反正他们本来就是支持太子的人,得罪了梁王怕什么? -- 第18页 眼瞧着事态逐渐不受控制,李殷咬碎了银牙,站起身笑道:“景徽侯这份大礼,深得本王之心——来人,带他们下去安置!” 说完便坐下,面色恢复正常,扬声道:“开席吧!” 宋温卿却站着没动,拱手道:“殿下别急,微臣还有一份大礼。” 话音刚落,四人将一块巨大的冰抬进花厅。 隔着屏风,女眷们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个形状怪异的冰雕,都开始惊呼:“不会是侯爷亲手雕刻的吧?” 宋虞缓慢地眨了下眼,不是的,哥哥哪有时间。 大臣们却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冰里面,分明是个跪着的人! 李殷握着拳头,面不改色地站起身,轻笑着开口:“敢问景徽侯,这是何意?” 不等宋温卿开口,楚平遥迫不及待道:“这原本也是送给殿下的人,不过前几日啊,他顶撞了贵人,温卿就罚他跪了两个时辰。没想到他倒是心诚,跪了一夜冻成了个冰雕,索性借花献佛送给殿下赏玩。殿下,好不好看?” 他语调诙谐,寥寥几句将此事讲的妙趣横生,该说的重点也全都说了,大臣们揣摩片刻,恍然大悟。 他所说的贵人,不就是景徽侯宋温卿之妹宋虞,什么借花献佛,这不就是兄长讨自家妹妹欢心么? 啧,做兄长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 宋虞也明白过来,她抿唇一笑,原来哥哥在给她报仇呀。 李殷咬碎了银牙才憋出一句好看,脸黑如锅底,命人将冰雕挪出去。 紧接着侍女们捧着一碟碟精致的菜肴进来,饭香四溢。 太子一派的大臣把盏言欢,好不热闹,早已无人理会坐在上首面色阴沉的梁王。 在梁王府用过膳食,陆续有人告辞离开,宋虞自然也不想久留,站在花厅外几步远的地方等宋温卿。 只是还没等到哥哥,先等来了爱慕哥哥的一众贵女。 “阿虞,记得转交给侯爷……”李家姑娘羞涩地塞给她一封信。 “这是我精心做的点心,侯爷会喜欢的。”张家姑娘不知从哪变出一个食盒。 “这是我绣的手帕。” “这是我绣的香囊。” “这是……” 宋虞笑着收了一大堆东西。 她早就习惯了,每次出席宴会,贵女们便会送给她许多东西,让她转交给哥哥。 每到这时宋虞就很郁闷,她们不直接给哥哥,反而给她这个中间人,有什么用呀。 人走的差不多了,宋虞终于等到了宋温卿,她松了口气,将东西还给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都是谁送的我也忘了,你看着办吧。” 宋温卿抱着一堆香气冲鼻的东西,忍不住咳了几声,关心道:“手疼?” “抱了这么久,能不疼么,”宋虞嘟囔着,又开始数落他:“以后你要对旁的姑娘笑一笑也好,不然她们还会将东西给我的。” 一出门就板着一张脸,将小姑娘们迷得五迷三道的,人人都喜欢他,却没人敢靠近他。 他将东西丢给岁寒处理,和她并肩往府外走去,想了想才道:“我不喜欢笑。” 宋虞懒得与他争辩,径直上了马车。 想起今日与方若诗说的话,她忙问:“对了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我十岁进宫那次?” 他点点头。 宋虞便将整件事和盘托出,紧张地望着他。 她可不想因为幼时的一句玩笑话嫁给什么梁王。 他沉吟片刻才道:“梁王掀不起什么风浪,不必在意。” 马车声辘辘,离景徽侯府还有很远。 宋虞放下一桩心事,有些困倦,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10章 .梦境要不要出去玩? 宾客散尽,李殷坐在主位望着满室狼藉,闷头灌了口酒。 门外有小厮探头,不知该不该进来收拾。 李殷狠狠地摔了酒盏,四分五裂,他青筋暴起,暴喝一声:“滚!都滚!” 再不复在宴席上的光风霁月。 小厮颤抖着低头要走,却又被他叫了进来,不由得冷汗涔涔。 自从梁王回京,稍有不顺心便会杀人,府上的人不断减少,又不断地增多,人人头上都悬着一把刀,不知系着的那根绳子什么时候断了,刀落到自己头上。 背上泛起阵阵凉意,他吓得扑通一声跪下,颤颤巍巍道:“王、王爷有何吩咐?” 李殷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低声道:“去,把今日的戏子都叫过来。” 得了令,小厮撒腿跑远。 不多时,五个姑娘站成一排,在满地狼藉中行礼,身上穿着戏服,都还没来得及卸妆,只能看出身段一个赛一个妖娆。 李殷目光沉沉地扫了一眼。 五个姑娘都听闻过梁王的暴戾,虽然害怕,却都不敢乱动,低头等着他说话。 很快,他随手指了指站在中间的人。 其余的人忙福身退了出去,走之前递给留下的那人一个怜悯惋惜的眼神。 这大概她们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门关上,李殷施施然站起身,走近戏子。 那戏子低着头,望着地上的残羹冷食,大脑一片空白,却又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她微微颤着身躯,粉色水袖垂在地上,像蜿蜒的泪痕。 -- 第19页 没有多余的话,李殷撕开她的戏服,随手抽去绣了金线的桌布,“哗啦”一声,上品琉璃盏、缠花银碟全都摔了个粉碎。 戏子呜咽一声,声音千回百转,比方才摔碎的琉璃盏还要好听。 这声音取悦了李殷,他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着他,望着她还未来得及卸妆的脸。 “殿、殿下有何吩咐?”戏子忍着疼,挤出一个笑脸。 临行前班主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得罪梁王殿下,那些前来听戏的世家公子对她有多好,她对梁王就得付诸十倍的恭敬。 稍不顺意便会死。 死倒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若是得罪了他,一会儿便会被数十个男人一同折磨至死。 她的下场,是否也是如此,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李殷被她绞的闷哼一声,稳着声音开口:“唱个曲儿。” 戏子连忙唱了一句她最拿手的,抑扬顿挫,余音绕梁,是世家公子最爱听的。 她偷偷拿眼觑他,没想到他眉头紧锁:“换一个。”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再换。” “月色溶溶夜,花阴……” “再换。” 他的声音逐渐开始冰冷不耐。 戏子迷茫了片刻,他不喜欢听《牡丹亭》和《西厢记》么? 横竖都是个死,她一时悲从中来,闭上眼睛唱起了《霸王别姬》。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 唱词被她唱出了个十足十的韵味,随着他的动作时而缥缈时而娇媚。 这次李殷没有打断她。 他将她举起来与他平视,脑海中却浮现另一个人的模样。 桃花眼,小梨涡,甜软,娇媚。 只可惜被宋温卿保护的极好,不然…… 他敛去眸中的深意,动作愈发狠厉。 片刻后,李殷随手丢开她,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又变成了那个矜贵傲慢的梁王殿下,他漫不经心道:“叫什么名字?” “贱名……白玉。” “白玉,”他默念一声,又忽的笑了,“这名字不错。” 他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抬脚往门外走去,屋门大敞,外面的阳光与白雪刺的双眼灼痛。 他淡淡道:“从今日起,你是本王的侍妾,阿玉。” - “阿虞,醒醒。一会儿便到家了,回去再睡。” 宋温卿将宋虞微乱的鬓发拢好,双手却摸到一片湿润。 他顿了下,忽然发觉她睁着眼睛,不知醒了多久,眸中藏着若隐若现的泪光,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他尽量稳着声线,温和道:“方才在宴上,有人欺负你?” 宋虞回神,垂眸道:“没有,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她喃喃道:“哥哥,梦都是假的,对吧?” “自然是假的,”宋温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阿虞,别怕。” 对,都是假的,宋虞掐了掐指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不过她也不敢再去松鹤堂了,她这副模样,怕祖母看见之后会心疼。 并肩行了一段路,宋温卿没再提起这件事,与她说起今日的安排,说见了祖母后他要前往太子府,晚上会陪她一同用膳。 宋虞沉默地听着,等他说完,她才说不去松鹤堂了,匆匆道别,一路小跑着,与他背道而驰。 宋温卿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那道身影快要消失不见,这才转身离开,独自前往松鹤堂。 “怎么不见阿虞?”见只有他一人,老夫人往门外瞅了瞅。 宋温卿挥退暖阁中的丫鬟,酝酿许久才开口:“祖母,阿虞近日似乎情绪不太对。” 老夫人调香的手微微顿了下,片刻后才若无其事道:“怎么回事?” “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孙儿才来问问您,”宋温卿脸上难得浮现出几丝迷惑,“阿虞在想什么,我猜不出来。” 老夫人默了默。 自从老侯爷去世,她便一直在兰陵萧家颐养天年,直到嫡子去世,景徽侯府没了主心骨,她这才千里迢迢回到长安。 那时宋温卿已经九岁了,刚被选上做太子伴读,转眼又出了这档子事,小小年纪便稳重内敛,连她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后来得了皇帝的青眼、太子的信任,扶摇直上,心思便愈发捉摸不透,唯有在阿虞面前才不设防。 如今他大大方方地将疑问说出来,老夫人倒是有些意外。 “许是心情不好,”老夫人平和道,“你离开长安的这两个月里,阿虞没有外出,一心盼着你回来。谁知你回来后一直忙于公务,没时间陪她,她还是孩子心性呢。” 宋温卿琢磨片刻,也察觉最近陪伴她的时间确实少得可怜,他将此事放在心上,正了正神色,与老夫人说起了旁的事。 那边厢,宋虞回到自己的院子,将所有丫鬟都拦在门外,说想一个人静静。 终于只剩她一个人,她默默地回想了一番在马车上做的那个梦。 梦中是一望无际的红色。 她梦见她盖着红盖头,被人背在背上,从闺房到花轿,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周围明明是嘈杂的,她却什么都听不清,耳边轰鸣着,她忍不住落下一滴泪。 -- 第20页 背着她的人开口:“阿虞,出嫁是喜事。” 背上的人答:“哥哥,我只是太高兴。” “哥哥也高兴。” 之后她被送上花轿,她掀开盖头想看看嫁的人是谁,轿帘却怎么也掀不开。 她拼命拍打着,拼命喊哥哥,可是她声音太小,乐声太大,她的声音淹没在喜庆的奏乐声中,再也听不见。 花轿晃晃悠悠,没个尽头。 这是对未来的预示么? 宋虞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可是梦里为什么没有新郎出现呢。 直到现在,她还沉浸在梦中的情绪无法自拔。 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梦也太没意义了,就像哥哥说的那样,出嫁明明是喜事,她哭什么? 大概是平日里太依赖哥哥了,宋虞左思右想,只想出这个缘由。 门外忽然传来宋温卿的声音:“阿虞,睡了么?” 宋虞惊了下,哥哥不是要去忙么,怎么过来了?! 她瞥了眼门外颀长的身影,连忙说道:“没有。” 声音微哑,她愣了下,清了清嗓子。 门外静了片刻才开口:“阿虞,要不要出去玩?” 铜镜中的人眼眶微红,唇角弯成难过的弧度。 这样怎么见哥哥。 宋虞抿了下唇,强迫自己从梦境中的情绪中抽离,又把精心梳好的发丝弄乱,这才边推门边抱怨道:“去哪呀,我差点就睡着了,都怪你!” 宋温卿上下打量她,见她真的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这才道:“既然阿虞不想出去,那……” “谁说我不想!”宋虞揉揉眼睛,语气是压抑不住的雀跃,“哥哥等一会儿,我换件衣裳!” 第11章 .对峙恭喜殿下喜得佳人。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同来到街上。 宋虞没问要去哪儿,也没问他为何不去太子府了,全当成这是哥哥送她的惊喜。 马车慢慢停下,宋虞迫不及待地要下去,宋温卿拦住她,从怀中掏出面纱。 宋虞不情不愿地戴上,终于被允许下车了。 她四下张望一番,发觉这是长安城中最为繁华的朱雀大街,小吃、丝绸、首饰、成衣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就站在玲珑阁的牌匾下,长安名气最大的首饰铺子,共有三楼,一二楼是耳铛、手钏、簪子等等价值不菲的小首饰,三楼放置着价值连城的整副头面,多是快要出嫁的姑娘才会前来购置。 “送你的首饰还没打好,先来这里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宋温卿解释。 宋虞眨眨眼,眸中闪过狡黠:“哥哥的银子带够了么,我可不会客气哦。” 宋温卿亲昵地拍拍她的脑袋。 两人一同进了玲珑阁,一进门便是流光溢彩的簪子,整整齐齐地陈列着,全是独一无二的,这也正是玲珑阁的特色——所有首饰仅此一件。 宋虞以前经常出门逛街,不过她喜欢吃吃喝喝,从未来过玲珑阁。 因为从前都是哥哥让玲珑阁的人每隔三个月来侯府一趟,让她随便挑,这还是头一次来玲珑阁,还是和哥哥一起,自然觉得新鲜。 玲珑阁的掌柜得了小厮的禀报,知道景徽侯来了,赶紧出来亲自招待,殷勤地跟在他们身后。 宋虞拿起一个她便夸赞一句,一连拿了四五个,用词都没有重样的。 宋虞觉得有趣,与她攀谈起来,得知她姓荣,瞧着四十岁左右的模样,便亲昵地称呼一句荣姨。 “这个不错,”宋温卿点了点一支玉簪,上面缀着一朵玉做的小花,垂着一颗泪滴状的白色玉石。 荣掌柜连忙赞许:“这只玉簪水头极好,姑娘戴上最合适不过。” 宋虞拿在手中转了转,玉簪散发出淡淡的光辉,她看了两眼,放下了。 宋温卿微微抬眼,问:“不喜欢?” 宋虞拿起一个,笑意盈盈道,“我更喜欢这个。” 宋温卿看了两眼,薄唇轻启:“都包起来吧。” “景徽侯可真是一掷千金啊,不知身侧是哪位佳人相伴?” 一道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 宋虞微微一凛,是梁王的声音,他说话总像唱戏似的,很好分辨。 宋温卿看了宋虞一眼,转身挡住她的身子,这才看向来人,拱手道:“梁王殿下。” “你身后的小娘子为何不对本王见礼?还藏着掖着呢,让本王看看。” 李殷像一条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脸上是温和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晌午在宴上失了人心,他大发雷霆,出门散心,没想到又碰上了宋温卿。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次,他定要扳回一城。 宋虞暗暗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宋温卿按住她,淡淡道:“舍妹害羞,望梁王殿下多担待。” 他的话带着些许怒意,完全不像平日的他。 宋虞的目光落在他握着自己胳膊的手上。 那是一双好看的手,十指修长,与手背相连的骨节凸起,青筋浮现。 “害羞?”李殷轻轻啧了一声,不置一词,“本王倒是没见过……” 宋温卿打断他的话,声音平缓道:“梁王要给哪位佳人赠礼?” 李殷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上前几步,随手抽出荣掌柜手里的玉簪,笑道:“近日府上多了个侍妾,这玉簪倒是衬她的名字,阿玉。” -- 第21页 宋温卿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笑道:“恭喜殿下喜得佳人。” 李殷皱眉,这与他的设想不相符,听到这个名字,他不该暴怒么? 片刻后,他脸上又是一片温和的神色。 他笑着,笑意却没直达眼底,惋惜道:“阿玉指明要这只簪子,本王不得不夺人所爱了,景徽侯可否相让?” 宋虞微微僵了下,他明明话中有话,却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她扬起脸,望着哥哥的背影。 “那就要看殿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宋温卿看向荣掌柜,“这只玉簪多少银子?” 荣掌柜不愧是经历过大事的人,呆了片刻便赶紧回答:“一百两。” 李殷明白过来:“价高者得?” 宋温卿微微颔首。 “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心头之爱也能用铜臭衡量,”李殷势在必得,他挑眉报出一个数字,“一千两。” 宋虞偷偷翻了个白眼,她才不受梁王的挑唆,等着哥哥治你吧,大傻子! 宋温卿薄唇轻启:“一千一百两。” 李殷轻嗤:“两千两。” 宋温卿不疾不徐地开口:“两千一百两。” “三千两。” “三千一百两。” 无论李殷报多少,宋温卿都会那个数目后多加一百两,眼见着马上就要一万两,宋虞已经明白哥哥的想法了,笑着去挑簪子了。 瞅见一支造型别致的游鱼银簪,宋虞眼睛亮了亮,轻声问荣掌柜:“荣姨,这个簪子多少银子?” 荣掌柜早已呆若木鸡,她听着两人越来越大的数额咽了下口水,浑浑噩噩道:“送给姑娘了,今日姑娘挑的首饰,全都免费……” 宋虞扬了下眉,抿唇轻轻笑了下,分神听了听两人的对话,刚巧听到哥哥说了句一万三千一百两。 依然是不疾不徐的声音,如春风过耳。 梁王却许久没说话。 他们的动静太大,周围早已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其中不乏达官显贵。 宋虞适时开口,声音是恰到好处的疑惑:“梁王殿下是没银子了么?” 人群也开始小声议论。 “听说梁王去北境的这些年,皇上都没给过银子呢。” “想必梁王也只有那些俸禄了,啊,还有立功后的奖赏,不过听说也只有芝麻大,不值一提。” “看来是真的不受宠了……” 李殷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谁说他不受宠,父皇明明是让他去北境磨炼的,在他离开之前还亲自教他如何杀人,父皇对他那么好! 被这些声音一激,他咬了咬牙,沉着脸道:“一万八千两。” 怕哥哥喊得累了,宋虞挠了挠他的手心,声音清脆道:“一万八千一百两。” 宋温卿回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转了过去,脸上恢复平静,道:“一万九千一百两。” 交易数字以恐怖的速度继续增长。 “两万五千两!” “两万五千一百两。” “两万八千两!” “两万八千一百两。” “……三万两。” “成交。” 宋温卿的唇角勾出一个笑,他颔首道:“这只玉簪,是梁王殿下的了。” 李殷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殿下高兴过头了不成?”宋温卿开口,“有了这支簪子,殿下的爱妾必定喜上眉梢,早日为殿下诞下子嗣。” 人群恍然大悟,原来梁王是要将玉簪送给他那位新得的侍妾,看梁王的目光顿时多了点不屑之意,又开始议论纷纷。 “一个侍妾罢了,也值得这般对待。” “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三万两啊,啧……” 三万两,三万两。 李殷听着那些声音,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握成拳,片刻后又松开,脸上的阴霾却怎么遮也遮不住。 近年来,朝廷对北境不管不问,连续不断的征战掏空了他的身家。 三万两,几乎是他的全部积蓄。 宋虞笑眯眯地补刀:“殿下一掷三万金,想必不出三日,坊间便要流传您与那位侍妾的戏折子了,殿下的爱情定能流芳万古。” 李殷额间青筋暴起,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宋温卿,道:“你等着……” 宋温卿坦然与他对视,慢条斯理地打断他的话,淡淡道:“好,微臣就在这儿等着,殿下快回府取银子吧。” 李殷气极,拂袖而去。 第12章 .用膳真的能等到十八岁出嫁么? 经此一战,玲珑阁名声大噪。 宋虞在一楼与二楼流连,既然荣姨说随便她挑,她也没客气,看中哪个就拿哪个,反正不用付银子。 宋温卿扫了一眼越来越多的人,提议道:“去三楼看看?” “好呀。”宋虞颔首,她也嫌人多,说不定一会儿就有熟识的人前来攀谈,她不想有人打扰,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径直去了三楼,这里宽敞,也清净许多,还有几个待客的雅间,宋温卿选了个最为僻静的坐下。 宋虞双眼放光地望着整副头面,红宝石、绿翡翠、白玉等各色玉石打造的头面一个赛一个精致,她流连忘返。 BaN 三楼正中央摆着一副点翠头面,宋虞粗略数了数,大大小小的簪钗多达二十余件,比别的更为精致,花纹精妙,花瓣像蝉翼一样轻薄,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只要看一眼便会挪不开眼。 -- 第22页 饶是宋虞跟着祖母见惯了大大小小的珍宝,见到这副头面还是看呆了,驻足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去找哥哥。 宋温卿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副点翠头面。 “哥哥,你说梁王会来么?”她坐下,好奇地问。 他笃定地颔首:“今日许多人围观,他不会让自己丢了面子。” 宋虞幸灾乐祸:“若是出了三万两,便坐实了他荒唐好淫的名声,还平白丢了三万两;若是没出,那就是没那么多银子,偏向他的大臣们肯定会思量再三,无论如何,对他而言都是百弊无一利。” “阿虞倒是会分析朝中局势了,”宋温卿赞许道,“说的不错。” 又坐了一会儿,宋虞摸着肚子,可怜巴巴道:“哥哥,我饿了。” 两人一同下楼,没想到刚巧碰到梁王差人送来三万两白银这一幕,数十个小厮手捧托盘,上面盖着红绸布,从楼上往下看,颇为壮观。 梁王丢了银子,又因此事失了大半民心,此刻应当在府上大发雷霆,自然没有过来,这热闹便也散了。 不过梁王一掷万金博美人一笑的“佳话”倒是一夕之间传遍了整个长安,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多了不少。 天色渐晚,稀薄的日光逐渐隐去,天边只余几道粉紫色的痕迹,在早已张灯结彩的朱雀大街上略显暗淡。 宋温卿带着宋虞来到玲珑阁斜对面的万象楼。 万象楼是朱雀大街上数一数二上的酒楼,菜肴上乘倒是其次,最为人称道的是隔音极好,是以达官显贵最常来此处吃喝玩乐。 径直去往二楼雅间,宋温卿点菜,宋虞趴在窗边望着街上的人流如织,分神听着哥哥选的菜肴。 大部分都是她爱吃的,剩下的小部分是他们俩都喜欢吃的。 哥哥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宋虞垂眸,细细地回想一番哥哥喜欢吃什么,发现自己能回忆起来的只有那几道他们都喜欢吃的菜。 宋虞愣了下,她是不是太不了解哥哥了? 愧疚感骤然浮上心头,她这个妹妹做的也不太称职了。 小二走后,宋虞揭下面纱,思索一番后问:“哥哥,你最喜欢吃什么?” 他怔了下才道:“没有偏好。” 宋虞仔细回忆了一下,从前用膳的时候都是挑她喜欢吃的,他确实从未表现过对哪道菜的格外钟爱,似乎吃什么都一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宋虞一头雾水,“难道你连一个喜欢吃的都没有么?” 她非要让他说出一个。 宋温卿想了想,正要说话,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扬声问是谁。 “……李矜。” 宋虞有些困惑,太子? 宋温卿边起身边示意宋虞戴上面纱。 ……既然太子过来了,肯定是要一起用膳的,有什么戴上的必要么? 虽然心中腹诽,但是宋虞还是乖乖戴上了。 不多时,门开了又关上,进来两道修长身影。 宋虞起身行礼。 “免礼免礼,”李矜忙道,“不必拘礼。” 宋虞便坐了回去。 不得不说这个太子还是挺好的,去年长安周边的县镇受了雪灾,太子亲自前去慰问,听说还哭了一场,后来还捐出了太子府一半银两,全力赈灾。 对比花费三万两买一根玉簪的梁王,太子自然是个有仁心的好太子,以后大概也会是个仁德的君王,行礼这件小事,在他眼里自然不算什么。 不过怎么又有人打扰她和哥哥,宋虞有点郁闷,她揪着面纱,绕在指上绕圈圈,继续望向窗外。 “殿下倒是很有兴致出府游玩,”宋温卿抬眼,“太子府不忙么?” 李矜堪堪从宋虞脸上移开目光,腼腆道:“是有几道难题,但是你不在,孤没有商量的人,便出来散散心。” 宋温卿狐疑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李矜讪讪然:“方才孤在街上走着,没想到一抬头便看见宋姑娘临窗而坐,所以……” 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一直望着天色的宋虞回神,迷茫道:“什么?” 万家灯火尽数藏在她的眼底,那双眼睛闪着璀璨的暖光。 李矜躲闪着她的视线,许久才憋出一句没什么。 这个太子怎么奇奇怪怪的,宋虞上下打量他一眼,没再说话。 有点渴,她揭下面纱,捧起一杯茶。 咕嘟咕嘟喝了半杯,她搁下茶盏,随手将面纱放进袖中,自然没瞧见李矜面露惊艳。 宋温卿看得真真切切。 他轻咳一声,缓缓道:“殿下遇到了什么难题?” 李矜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正要说话,小二敲门道:“客官,上菜咯!” 谈话自然戛然而止。 菜肴很快上齐,宋温卿看向李矜,询问道:“要不要再添几道?” 李矜摇头,拿起筷子夹菜。 三人安静地用膳。 菜很好,宋虞却因为李矜的到来神色恹恹,明明应该是她和哥哥一同吃的,可是李矜一来,变成了三人游,自然没什么胃口了。 可是这是她主动提议用膳的,便强撑着慢慢吃着。 宋温卿压着眉宇,低声问:“不好吃?” 又被哥哥看出来了,宋虞抿了下唇,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忽然没胃口。” -- 第23页 “再吃一些。”宋温卿给她夹菜。 宋虞无奈道:“哥哥,我真的不想吃。” 碍着有外人在,她不好意思撒娇,不过尾音没抑制住,还是带了点婉转的甜,语调绵软。 李矜何尝听过她这样说话,一时失神,夹断了一块麻婆豆腐。 宋温卿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 李矜躲开他的眼神,清清嗓子开口:“宋姑娘能吃冰么?” 他问的坦荡,宋虞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还是大大方方地点头。 “请宋姑娘稍等片刻。”李矜放下筷子,起身出了雅间。 宋虞好奇地问:“他去做什么?” “不知。”宋温卿望着满桌的菜,忽然也没了胃口。 妹妹太招人喜欢了怎么办? 千防万防,还是有了无数爱慕者,真的能等到十八岁出嫁么? 宋温卿心里不是滋味,皱着眉喝完了一整杯茶,苦味在口腔中蔓延。 第13章 .白雪今日开心么? 不多时,李矜进来了。 他双手捧着一个小碗,放在宋虞面前,笑着道:“宋姑娘,要不要尝尝这个。” 宋虞讶然地望着面前的东西,碎冰覆在表面,碗底藏着葡萄干、山楂、梨子等物,色彩斑斓。 “这是什么?” 李矜解释:“幼时我食欲不振,母后便常常给我做七宝茶,喝了便会开胃,你……要不要尝一尝?” 宋虞看向宋温卿。 宋温卿微微颔首。 她这才拿起银匙尝了一口,入口冰爽,酸酸甜甜,模样不太好看,倒是意外地好喝。 “多谢殿下,”宋虞笑盈盈道,“我很喜欢。” “你、你喜欢便好,”李矜恍神,“我也很喜……” “殿下,用膳吧,”宋温卿打断他的话,声音带着些许不耐,“快凉了。” 他的语气凉飕飕的,李矜骤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连忙闭上嘴。 宋虞没关心他们的眉眼官司,专注地喝着七宝茶,蓦地想起祖母。 近日祖母胃口一直不太好,她默默地记着其中的食材,想着明日给祖母做一份。 不知不觉间,她喝了半碗。 还要再喝,宋温卿端走她的碗,淡淡道:“太凉了,先用膳。” “好吧。”宋虞执起筷子,乖乖地把哥哥夹的菜吃完了。 默默地回想了一下食材,她发觉自己还是有些记不清,想了想,她问道:“哥哥,这里有笔墨纸砚么?” “做什么?” “我想把七宝茶的配方记下来,明日给祖母做一碗。”宋虞老老实实地交代。 宋温卿扫了一眼七宝茶,颔首道:“我已经记住了。” 宋虞:“……” 过目不忘的技能,她也想拥有。 李矜忽然开口:“其实这是简易的七宝茶,真正的七宝茶中还放了酒,孤怕你吃醉酒,所以只是随手放了几样。宋姑娘,你若是喜欢,明日孤进宫问问母后。” 似乎有点太麻烦了,宋虞连声婉拒。 “不麻烦,明日我要进宫,只是顺便问一问母后罢了,”李矜紧紧地盯着她,“宋姑娘,真的不麻烦。” 倒是像他求着送她配方一样,宋虞推脱不了,只好颔首。 李矜趁热打铁,继续问道:“宋姑娘还喜欢吃什么,孤的母后厨艺很好,你可以去宫中尝尝母后做的膳食。” 皇后亲自做的膳食?宋虞张了张口,怎么从他口中说出来像家常便饭一样简单。 她客气道:“有机会吧。” 李矜还要再说话,宋温卿不疾不徐地开口:“殿下,食不言寝不语。” 雅间内便安静下来。 宋虞松了一口气,太子殿下真是和善过头了。 以往每次看见她,他都没有几句话,她还以为他是个寡言的,没想到稍稍熟络后才发觉他是个热情的少年。 正出着神,面前的碗中又摞满了喜欢的菜。 宋虞乖乖吃了大半碗,再也吃不下了,将碗推到宋温卿面前。 宋温卿面不改色地将她碗里的东西吃掉。 李矜瞠目结舌,他们兄妹的关系也太好了,这要是在皇家,关系再好又如何,不拿银针试试,谁敢入口? 更何况这还是剩饭,若是有皇子敢将剩饭递给别的皇子,两人早就打起来了。 他沉默片刻,忽然有些羡慕。 不过他也没忘记自己的七宝茶,连忙提醒了一句:“宋姑娘,再喝一些七宝茶吧。” 宋温卿夹菜的手顿了下。 宋虞实在吃不下了,她不好意思道:“我吃的实在是太多了,辜负了殿下的心意。” 虽然有些遗憾,李矜还是说了句没关系。 宋温卿将四喜丸子送入口中,掩去深深笑意。 月亮升到半空,星子闪烁。 三人吃饱喝足,一同下楼,宋温卿还没忘提醒宋虞戴上面纱。 临走前,李矜道:“明日我会将方子带来,宋姑娘莫急。” 宋虞点头,朝他挥手:“殿下慢走。” 李矜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宋温卿与宋虞很快也上了马车,往景徽侯府驶去。 马车辘辘,市井喧嚣,谁都没说话。 不过很快,宋温卿开口:“阿虞,今日开心么?” 宋虞扬起笑容:“开心!” -- 第24页 车帘随着马车轻轻晃着,偶尔倾泻出几丝暖光,她的脸忽明忽暗,眸中却没有繁星点点,唇边的小梨涡浅浅。 宋温卿沉默地望着她。 一片静谧中,宋虞隐去满面笑容,垂眸望着捏在手中的面纱,还不如一直戴着。 不过就算戴上又如何,哥哥还是可以看出来她的情绪变化,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是有点不开心,”宋虞抿唇抱怨道,“明明是哥哥说的陪我玩,可是却遇上了梁王和太子,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总是有外人在。” 他们都是外人,只有哥哥是亲人。 哥哥好不容易可以陪她,没想到前有李殷后有李矜,皇家的人可真讨厌! 宋虞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他们一句,转瞬想起李矜的七宝茶,她默默收回,又骂了李殷一句。 宋温卿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好,下次哥哥带你去没人能打扰我们的地方。” “好呀。” 很快,马车在景徽侯府停下。 下了马车,一点凉意落在她的手背,宋虞眨眨眼,抬头望向飘雪的夜空。 “哥哥,又下雪了。” “冷不冷?” “有一点点。” 话音刚落,温热的大掌握住她的左手。 “今日穿的有些少,明日多穿些。” 惹来宋虞的抗议:“可是明日我又不出门。” “阿虞不乖。” “……好吧,阿虞听哥哥的话,现在乖了么?” “很乖很乖。” 宋虞便仰着脸笑起来,雪花落在她的唇瓣上,慢慢融化,直到消失不见。 到了宋虞的院子,宋温卿细细叮嘱:“进去之后不要立刻脱衣裳,一会儿记得泡脚,头发散下来再睡。” 宋虞疑惑地问:“哥哥不进来坐坐么?”以前都会进来陪她一会儿的,何况现在还下着雪。 “不了,我要去太子府,”宋温卿下巴微扬,“帮太子解决难题。” “……”那就只能祝太子自求多福了。 第14章 .美人你的婚事,我另有安排。 目送哥哥走远,宋虞这才转身回了闺房,将头上的簪子取下,又将新买的簪子放在合适的位置,这才脱了斗篷。 小满端来泡脚桶,宋虞随手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木雕,边泡脚边玩。 哥哥从小便是一个安静的人,爱好也很独特,旁人喜欢蹴鞠捶丸射箭,他却喜欢木雕,潜心钻研许久,木雕自然做的惟妙惟肖。 她手里拿的便是十三岁那年的生辰贺礼,一支游鱼形状的木簪,木簪被打磨的极为圆滑,保留着独特的纹路,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想起今日买的游鱼银簪,宋虞让小满拿过来,对比了一番。 左看右看,还是哥哥亲手做的簪子好看。 宋虞轻轻抚摸着游鱼木簪,想到什么,她匆匆泡完了脚便说困了,把小满赶了出去。 室内只有她一个人在,等到万籁俱寂的时候,她拉上厚厚的床幔,悄悄点灯,从床边的暗格中摸索出笔墨纸砚。 磨了墨,她抽出一张干净的宣纸,提笔画了一只鱼,又画了三条泾渭分明的水流,小鱼大吃一惊,脑袋上顶着一句话——怎么这么多人呀! 唉,李殷和李矜真讨厌。 宋虞噘着嘴将画搁在一旁,又随手拿起一张画过的宣纸细细欣赏。 那是一条正在遭受太阳炙烤的鱼,配文写着“再找不到水,我就变成小鱼干啦”。 这是哥哥去往蜀州时,她抑制不住满腔思念画下的,充满童趣,宋虞忍不住轻笑,不知不觉睡着了。 雪下了一整夜,翌日清晨堪堪停下。 满院的雪来不及清扫,祖母特意差人告诉她今日不必过来了,宋虞却执意要去。 艰难地踏着快要及膝的雪来到松鹤堂,她没去暖阁,反而径直往松鹤堂的一个小偏房走去。 每隔三日,祖母便会在此处礼佛,今日她也想来拜一拜。 白雪掩盖了嘈杂声音,将偏房隔绝成一个秘密的境地,屋里透出的暖光映照在莹莹白雪上,庄严静谧。 祖母跪在佛像前,低声念叨着什么,对于她的到来不置一词。 宋虞静悄悄地跪在祖母身侧,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如果真的有佛祖的话,那就祈求祖母平安健康、哥哥一生顺遂吧。 默念完毕,宋虞将双手撑在冰凉的地面上,虔诚叩首。 宋虞睁开眼睛,望进一双含笑的、苍老的双眼,带着与生俱来的慈爱。 “阿虞,求了什么?” 宋虞扶祖母起身,将自己的愿望说给她听。 “真是个乖孩子,”老夫人笑容满面,顿了下又问,“怎么不求一求自己的姻缘?” “哥哥还没成亲呢,我自然不着急,”宋虞无所谓道,“哥哥说了,他可以一辈子养着我,不出嫁也没事。” 老夫人静静地思量片刻,忽的长叹一口气:“你们俩啊……” 宋虞疑惑地望着祖母。 “没什么,”老夫人垂眸,敛去浑浊双眼中的情绪,“走吧,咱们回去。” 祖孙俩相携着回到温暖如春的暖阁。 宋虞拿来厚厚的绒毯盖在祖母腿上,又奉上茶,忙前忙后的,与从前一样讨人喜欢。 等她坐下,老夫人忍不住问:“阿虞,我听温卿说,你有了喜欢的人?” -- 第26页 “怎么了?”宋温卿微愣。 还问怎么了,那可都是她大手大脚花钱的“罪证”,宋虞撒着娇让他忘掉。 “可是哥哥过目不忘,”宋温卿好整以暇道,“阿虞的小金库,一共八千一百……” “不许说了!”宋虞着急道。 见她一脸焦急的模样,宋温卿没再提及,又问起他回来之前她要去做什么。 “这个也不能说,”她定了定神,“哥哥什么都别问了。” 恰好老夫人进来,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没事没事!”宋虞眨眨眼,转移话题道,“祖母,我为你做了七宝茶,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七宝茶?”老夫人甚是感兴趣。 宋虞边盛汤边吹嘘道:“是开胃的,保管祖母喝了以后胃口就好了,顿顿吃三大碗!” 老夫人笑的前仰后合。 恰在这时,宋温卿慢悠悠道:“祖母,阿虞她……” 宋虞着急忙慌地打断他,快速道:“祖母,我累了,我吃完就去睡了!” 她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整碗七宝茶。 这汤里含酒,宋温卿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捧起碗喝了个干净。 算了,反正是在府上,出不了什么大事,他便没再说话。 不过她就这么喜欢太子送的七宝茶么? 宋温卿沉默地望着她。 宋虞喝完便说饱了,急匆匆地跑出了暖阁,谁喊也不应。 老夫人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不知,”宋温卿摇摇头,“自从我回来便怪怪的。” 老夫人这才了然道:“大概是前几日我早已为她物色好了夫君的事,我没告诉她,她想找你打探又不好意思,这才怪怪的。” “阿虞的夫君?”宋温卿怔了下,问,“祖母,您挑选的人是谁?” 老夫人含笑道:“她还小,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她又道:“温卿,用过膳之后你去瞧瞧,可别醉了。” 宋温卿沉着颔首,让丫鬟去准备醒酒汤,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自己的院子,宋虞冲进屏风后,热水已经备好了,她脱了衣裳,躺在浴桶中沐浴。 她慢慢睁开眼睛,视线一片朦胧,浑身都轻飘飘的,像浮在云端,又像在水中畅游。 宋虞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在水中游啊游,双臂不由自主地摆来摆去,浴桶中的水随着她的动作撒在屏风上,落在地上,好大的声响。 小满一直守在外面,见她许久不叫人,还弄出这么大的声响,终于察觉到不对,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姑娘。 泼水声掩盖了她的声音,小满正要进去看看,余光瞥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门外三步远的地方。 是侯爷。 她连忙上前行礼。 宋温卿听到室内的动静,微微眯起眼睛,冷声道:“谁让她沐浴的?” 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小满吓得一激灵,哆哆嗦嗦道:“是姑娘在回来的路上说的……” 侯爷在姑娘面前太温和,她都差点忘了这才是真正的侯爷。 宋温卿捏了捏眉心,酒后沐浴,只会醉的更深。 室内的动静越来越大,他无奈道:“先去伺候姑娘穿衣裳。” 小满忙应了声是,关上门,快步来到屏风后。 第16章 .突变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月上中天,繁星点点。 小满累得满头大汗,终于帮宋虞穿好了衣裳。 宋温卿没有迟疑,直接绕过屏风,从小满手中接过宋虞,淡淡道:“今晚我守夜,你回去吧。” 室内很快安静下来,宋温卿将她抱到床榻上,又端来醒酒汤。 刚喂了一口,她睁开迷蒙的眼睛朝他一笑,手一抬,打翻了碗。 他拧眉望着宋虞。 平日里倒是乖巧,醉了酒倒是什么事都敢做。 他将洒了一半的醒酒汤放在一旁,床榻上的姑娘开始嘟囔:“哥哥真讨厌。” 宋温卿顿了下,气笑了:“阿虞,再说一遍试试。” 听到声音,宋虞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带着几丝迷茫道:“哥哥?” 他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我才不要嫁给梁王,”她声音小小的,“他好讨厌。” “哥哥讨厌还是梁王讨厌?” 她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 原本只是逗逗她的宋温卿:“……” 他催促道:“快说。” “梁王讨厌。”她打了个哈欠,伏在他的腿上睡着了,长发披散在榻上,遮住了她如玉的脸庞。 宋温卿松了口气,帮她绞头发。 怕她睡得不安稳,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枯坐良久。 等到吹拂在腿上的气息愈发均匀绵长,宋温卿伸手垫在她的后脑上,慢慢将她移开,抱到床榻上。 仔细掖好被子,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看了她一会儿,而后,轻轻在她的眉心间吻了一下。 “阿虞,好梦。” 宋虞并没有做梦,一觉醒来,头痛欲裂,昨晚的片段断断续续地浮现,她看了眼床边的半碗醒酒汤,倒回了床榻上。 幸好没耍酒疯。 许是动静有些大,小满掀帘看过来,笑道:“姑娘,您醒了,该用午膳了。” -- 第27页 已经晌午了啊,宋虞抿了下唇,问:“哥哥在府上么?” “侯爷一早便出门了。” 梳洗的工夫,她懒懒地梳着青丝,“对了,昨晚守夜的人是谁,记得赏她些银钱。” “是、是侯爷……”小满嗫嚅着。 她举着象牙梳的手微顿,片刻后才若无其事地放下。 她平日里睡觉应该还算老实吧,应该没有流口水踢被子磨牙打呼噜说梦话吧? 愣愣地回想一番,宋虞发现自己傻了。 她八岁前就是和哥哥一同睡的,后来哥哥不放心,还在外间睡了两年,她睡觉什么样哥哥早就清楚了。 害羞什么呀! 可是总归是不同的,她现在不是八岁,而是十六岁,是大姑娘了。 真是丢人。 宋虞站起身,闷头往松鹤堂走去。 到了地方,和祖母说说笑笑一番,膳食上齐了。 宋虞拿起筷子还没吃上一口,院子里便传来行礼的声音:“侯爷安好。” 哥哥怎么回来了?! 宋虞紧张地站起身。 老夫人好笑地瞥了她一眼,继续用膳。 很快,帘子被丫鬟掀开,宋温卿从容踏入暖阁,脱下大氅交给岁寒,这才道:“祖母,阿虞。” 宋虞抿了下唇,慢慢坐下。 “方才怎么站起来了?”他笑着问,“欢迎我回家?” 宋虞应了一声,想起自己昨晚的糗态,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不过那件事,她还是想知道。 鼓了鼓勇气,她悄悄靠近宋温卿,小声说:“哥哥,祖母说她已经给我物色好了未来夫君。” 宋温卿已经知晓此事,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倒是有点意外她今日怎么又说出来了。 她继续道:“就是你待在太子府的那几日,可是我怎么问她也不透露半个字,哥哥,你帮我问问呀。” 他也想知道,于是点头。 思量片刻,宋温卿开口:“祖母……” “不必问了,”老夫人打断他的话,“我是不会说的。” 宋温卿无奈地看了宋虞一眼。 “祖母,既然你不会告诉我,为何那日要说,”宋虞哼了一声,嘟囔道,“定是祖母选的人不够好。” 老夫人失笑:“阿虞,你也不必激我,该知道的时候会让你知道。” 祖母的嘴可真严实,宋虞垂头丧气地继续用膳。 饭后照例陪祖母说了会儿话,祖母犯困,两人一同起身离开。 出了松鹤堂,宋虞率先开口:“哥哥,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不想让我回来?” “不是,”宋虞揪着袖口,纠结道,“我、我只是不敢见你。” “因为昨晚?” “嗯……我喝醉之后太傻了,哥哥别放在心上。” “是有一点。”他颔首道。 宋虞转首怒视他一眼。 “哥哥真讨厌这句话是谁说的?哥哥和梁王谁更讨厌为何还要思考?”他不断逼问。 宋虞讪讪然:“都是醉酒后的胡话罢了,哥哥别放在心上。” 她又补充:“哥哥一点都不讨厌,梁王最讨厌。” 他瞥她一眼,没说话。 “不过祖母说的人到底是谁呢,”宋虞转移话题,“我想了好几日都没想明白。” 宋温卿也将世家公子从脑海中过了一遍,同样毫无思绪。 她异想天开道:“哥哥,你说会不会是我小时候定了什么娃娃亲?” “……没有。” “可是祖母为什么瞒着我们呢?”宋虞叹了口气,“她都不管你的亲事,怎么先管我的呢?” 说到这个,她好奇地问:“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宋温卿慢悠悠地答:“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想嘛。” “你……” 刚说一个字,一个侍卫装扮的人冲过来,满头大汗道:“侯爷,皇上醒了!” 第17章 .倾诉难道这世间还有比哥哥还好的郎君…… 当今皇帝二十五岁登基,年轻时御驾亲征收复故土,后又兴修水利励精图治,勤勤恳恳十五年后,忽然迷上长生不老之术。 吃了五六年所谓的仙丹,皇帝的身子愈发亏空。 后来终于狠下心砍了那几个道士,但是身子却调养不好了。 是以近些年来皇上总是在昏睡中度过,清醒的时候极少,今年尤甚,人人都以为圣上撑不过今年,没想到今日居然醒了。 太医正在诊脉,宋温卿与太子等人一同候在养心殿外,等待召见。 四下无人,李矜压低声音道:“梁王……” 这几日他们一直在商讨梁王之事,自从回京,他一直暗中拉拢朝臣,留在长安始终是个定时炸弹。 恰好前几日有了玲珑阁一事,梁王急需银两,宋温卿便顺水推舟,借由抚恤将士的名义将梁王派遣到京郊军营。 这个差事极易笼络人心,其中的油水自然也不少,梁王斟酌两日,还是没有推辞,昨日刚动身前往。 谁知今日皇上醒了。 “放心,他回不来,”宋温卿垂眸,“皇上才醒,不宜见他。” 进宫前他设置了重重关卡,势必要将梁王拦在长安城外,没有他的信物,没人敢放行。 李矜便默不作声了。 -- 第28页 不多时,养心殿的门开了,贴身侍候皇上的李公公请他们两人进去。 错身的间隙,李公公低声:“皇上状态尚佳。” 宋温卿微微颔首,从容上前,停在距龙榻两步远的地方行礼。 “矜儿,明律,咳咳……”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轻轻呼唤他们。 宋温卿抬眸看了一眼,龙榻上的人双目呆滞,明明正值壮年,头发却已半白,身着明黄里衣,更显神色灰败,愈发衬得他形销骨立,瘦的没个人行,活像六七十岁的老人。 怕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他在心底叹了一声。 平心而论,皇上从前是个好皇帝,只可惜为了炼药横征暴敛,劳民伤财,还做出过不少阴私之事,民心早已失了大半。 日后史书留名,必定毁誉参半。 他淡淡垂眸,没什么动作。 李矜却早已热泪盈眶,行了礼后膝行至龙榻前磕了三个响头。 “矜儿,你哭什么,”皇帝探出骨瘦如柴的手,像从前一般抚了抚他的发顶,“父皇……还在。” 父子两人短暂的温情后,皇帝问起近日来发生的大事。 李矜哭的难以自抑,是以大部分时候都是宋温卿在说,皇帝沉默地听着,那双眼睛时而清明时而浑浊,也不知听懂了多少。 宋温卿隐去梁王归来的事,将别的事说完了,便退立在一旁。 这是他与太子的共同考量,皇上刚醒,若是见了梁王后怒火攻心,便是他们的失职;若是落泪,那便是对梁王还有情,于太子的地位不利。 不如不说。 李矜的心绪也平复了一些,他提起蜀州地动、宋温卿前去坐镇的事。 方才宋温卿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重点落在灾民安置上,并没有过多地提及自己。 没想到太子竟说到这个,他颇感意外。身为臣子,他说多了便是邀功,但是若是由太子来说,那便不同了。 果然,皇帝听了之后龙颜大悦,看了宋温卿一样,赞许道:“日后……明律定是矜儿的……左膀右臂……咳咳咳。” 皇帝说不了两句话便咳嗽,鼻音浓重,李衿忙上前顺气。 “矜儿,你要好、好好待明律,”皇帝喘息着道,“你们两人……咳咳,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儿臣明白。”李矜神色凝重地颔首。 “好了,朕累了,”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支撑不住地闭上眼睛,“你们退下吧。” 两道沉稳的脚步声渐远,皇帝凝望着他们的背影,片刻后,他缓缓闭上眼睛。 养心殿很快归于寂静。 过了小半个时辰,殿门又开,一人走上前,端正行礼:“司天台林牗,参见皇上。” “林爱卿。”皇帝睁开浑浊的双眼。 “微臣昨晚夜观天象,紫微星极亮,便知皇上会醒。”林牗深深一拜,“微臣不负重托,已为您的病情寻到解决之法。” 皇帝激动地探身,喉间发出几声囫囵声响,面露希冀道:“什么法子?” - 景徽侯府。 宋虞坐在窗边,满脑子都是哥哥临走前说的最后几句话。 什么叫没想过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他已经二十岁了,怎么可能没想过! 又敷衍她又敷衍她! 她噘着嘴揪下瓶中的几朵梅花,一边撕花瓣一边默念着想过、没想过、想过、没想过…… 最后的结果居然真的是没想过。 宋虞颓败地把落了满窗的花瓣扔出去,冷风一吹,花瓣无迹可寻。 那就当他没想过吧,她捧着脸想,毕竟哥哥从十五岁开始便一心扑到官场上了,没想过成亲也正常。 可是……娶一个高门贵女,仕途不是会更顺么? 大概是哥哥不屑于此吧,宋家的男人都不屑于此,向来只会娶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往上数三代,她的父亲因妻子难产而亡,始终没有再娶,一心守着亡妻。 宋虞的祖父曾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当年为娶祖母,以收复边境疆土为聘,不过在战场上落下病根,四十岁便去世了。 祖母便是因为在灵前守丧,长跪不起,腿受了寒,数十年未曾痊愈。 曾祖父十八岁那年连中三元,婉拒与天家联姻,娶了青梅竹马的曾祖母,真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是宋家香火向来不旺,又不愿纳妾,人丁零落至此,到今日也只余了祖母、哥哥和她罢了。 可是现在哥哥连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都没想过,什么时候才能为宋家传宗接代呢? 宋虞突发奇想,难道祖母要为她寻一个上门女婿不成? “阿虞,在想什么?”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宋虞懵懂地抬头,望见仪态万方的方若诗,缓缓朝她走来。 方若诗疑惑地隔窗挥了挥手,窗牖半敞,她的话清晰地传过来:“怎么又开始发呆了?” 宋虞笑道:“诗姐姐,外面冷,快进来。” 两人在贵妃榻上坐定,中间摆放着一个小几,上面搁着炒货与糕点。 方若诗笑着捏起一枚玫瑰酥,掩唇送入口中,动作优雅。 宋虞捧着脸看她,好奇地问:“诗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方若诗咽下玫瑰酥,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才开口:“怎么忽然问这个?” -- 第29页 “听祖母说你已经拒了国公府的嫡子,我就开始好奇你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的人,”方若诗笑道,“阿虞是有了喜欢的人么?” 宋虞摇摇头,气馁道:“我只是在想哥哥的亲事。” “怎么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到现在都没有喜欢的人,”她捧着脸道,“我有点发愁,要不然我亲自去找一个嫂嫂吧?” 方若诗失笑:“前几日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不左右卿表哥的想法么,怎么没几日便变卦了。” “今时不同往日啊。”她慨叹道。 “别发愁了,许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卿表哥只是还没来得及罢了。” “对了,说到这个,祖母说她已经为我挑好了未来夫婿,”宋虞忍不住问,“诗姐姐,你说那个人到底是谁?” 方若诗仔细想了想,也摇摇头,宽慰道:“祖母对你最好,她选出来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再好能有哥哥好么?”宋虞惊奇道,“难道这世间还有比哥哥还好的郎君?” “都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不定呢。” 宋虞却不信,她憧憬道:“总之,我以后的夫君,一定要和哥哥一样,不仅对我好,还要有文韬武略、俊秀相貌。” 方若诗仔细想了想长安城中的郎君们,深深地叹了口气:“阿虞,那你可能就嫁不出去了。” 第18章 .请帖你想不想做太子妃? 过了片刻,方若诗忽然掩唇笑道:“说起来卿表哥也不必再忙活此事了,祖母给他省下了好大的力气。” 什么意思?宋虞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不知道么?”方若诗讶然道,“卿表哥很早便开始暗中考察长安城中青年才俊们的家世与品行了,生怕你嫁的不好,日后吃亏。”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得知祖母另有人选的时候怔了下,她笑盈盈道:“哥哥对我很好。” 不过其实他不必如此。 世人都说女子的福泽是夫家给的,可宋虞知道,她的福泽是哥哥给的,只要有他在,便没有人敢看轻她。 不管她嫁给谁,哥哥总会护着她的。 小时候替她挨父亲的巴掌,用尚且单薄的脊背将她护在怀中,坚定地告诉她,父亲不爱你没关系,哥哥会永远爱你。 等她再大一点,怕她对幼时的一切留下阴影,将她照顾地无微不至。 停了停,宋虞岔开话题,说起一个时辰前苏醒的皇上,两人闲聊许久,日暮时分才分别。 送走方若诗,宋虞在府外站了一会儿,思索着是去找哥哥还是去见祖母。 还没下定决心,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宋虞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她转身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儿了,怎么站在这里?” 宋虞随意回答一声。 两人并肩走出一段路,遥遥传来一声喊:“侯爷,姑娘,宫里来人了!” 难道皇上出事了? 宋虞忙催促道:“快点快点,定是有大事,哥哥千万别耽搁了!” “放心,”宋温卿轻声安抚道,“皇上已经醒了,此时应该在休养。” 他让宋虞和他一起去。 两人一同来到正门,宋虞没出去,躲在大门里偷听。 一个面白无须的公公与两个手拿文房四宝的小太监站在阶上,见宋温卿出来,忙行礼道:“侯爷安好。” 宋温卿颔首,认出公公是皇上跟前甚是的人,姓陈,他不动声色道:“天冷,公公进来坐。” 陈公公摆摆手,笑眯眯道:“不了不了,奴才送了东西便走。”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烫金大红请帖,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宋温卿,道:“明日宫宴,请侯爷和宋姑娘务必出席。” 宋虞微顿,居然还有她的事儿? 宋温卿看了眼那两个小太监,淡然道:“陈公公,这宫宴所为何事?” “皇上要为太子择选太子妃呢,十四岁到十八岁的女子都要记上生辰八字,”陈公公脸上洋溢着笑容,唤来那两个太监,“侯爷,宋姑娘的八字……” 宋虞恍惚了下,立太子妃?怎么这么突然? 她专注地继续听下去。 宋温卿面色不变,将宋虞的生辰八字说了,又寒暄片刻,陈公公一行人走远。 宋虞从暗处出来,而他跨过门槛。 夕阳恰好在此刻沉坠。 一侧的光映在他脸上,随着他的走动忽明忽暗,为他清隽的五官添了几分神秘。 很快,宋温卿在宋虞面前站定,身形挺拔如竹。 她听见他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阿虞,你喜欢太子么?” “不喜欢。”宋虞立刻否认。 琢磨片刻,他又开口:“那你想不想做太子妃?” 宋虞摇头。 太子虽好,却比不上哥哥,年纪也比她小,她要的是可以照顾她的夫君。 头顶落下一只大掌,固定住她摇晃的脑袋,轻轻揉了揉。 “此事交给我,你不必忧心,”他说,“不想做太子妃,那便不做。” 将宋虞送到松鹤堂,他转身去了太子府。 从始至终,他都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连语调都没变一下。 她自然相信哥哥。 -- 第30页 与祖母说了此事,祖母也只是点了点头,毕竟宋温卿办事是最为妥帖的,他说不会做太子妃,那便不会做。 祖孙两人如往常一般用膳。 不过无论做不做太子妃,明日肯定是要进宫的。 宋虞只在十岁那年进过一次宫,所以老夫人便让她记了一些宫廷礼仪,以防明日出什么差错。 这顿冗长的晚膳快要结束,门外响起恭敬的行礼声,隔着厚厚的毡帘,有些听不真切。 哥哥回来了? 她诧异地望过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进来,宋温卿弯腰进了暖阁,宋虞瞧见他结了霜的头发,被暖阁的热气一熏,他的头上又开始缓缓冒热气。 宋虞忍不住扑哧一笑,小梨涡愈发惹人怜爱。 想到他这么晚出去是为了谁,她又愧疚起来,主动上前帮他脱下大氅。 她难得照顾人,宋温卿便随她去了。 老夫人含笑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让丫鬟将一直热着的饭菜端过来。 “太子事先也不知晓此事,”宋温卿吃了一口宋虞奉上的热茶,“大抵是因为皇上知晓自己时日……所以想尽早立太子妃,绵延皇嗣。” 老夫人也是这样想的,她颔首道:“应当是这样。” 宋虞不想听这些前因后果,她忍不住道:“然后呢然后呢?” “我已说服太子,明日不会立太子妃,”宋温卿看向她,“阿虞,你别担心。” 沉默片刻,宋温卿继续道:“不过我总觉得此事来的太过突然,有几分蹊跷。” 什么蹊跷?宋虞瞪大眼睛望着他,却没等到他的下一句话。 宋温卿目光柔和,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不过无论明日如何,哥哥总会护你周全。” 他再次承诺:“待你十八岁,你会嫁给你喜欢的人。” 宋虞仰脸望着他,毫不吝啬地赞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第19章 .冲喜你要想清楚,这等同于弑君。…… 翌日,黄昏时分。 宋虞与宋温卿同乘一辆马车,前往皇宫。 进入巍峨庄严的宫门,宋虞拢紧斗篷,藏在兜帽里的大眼睛东张西望。 第一次进宫时,她才十岁,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所以时隔多年再次进宫,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哥哥,皇宫好大!” “咦,那是什么花,好漂亮!” “哇,这棵树好高!得有二百岁了吧!” 接二连三的惊叹,让宋温卿开始反思自己平常是不是对她不够好,怎么见个花见个草就让她这么高兴。 走过一段长长的路,宋虞失了兴趣,有气无力道:“皇宫太大了……我好累。” 她可怜巴巴道:“哥哥,我想回家。” “回家也要先走出皇宫。” “……那还是继续走吧。” 又走了两刻钟的工夫,终于到了设宴地点,就在御花园内,放眼望去,花团锦簇,衣香鬓影,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宋温卿随意打量了一眼,这里是御花园的东南角,此处假山嶙峋,数不胜数,只不过此刻假山上挂满了花环与灯饰,瞧着招人喜欢,实则最易出差错。 他侧身嘱咐:“阿虞,不要乱跑,不要去假山后,更不要乱吃东西,还有,若是有人将茶水撒到你身上……” “我就去找哥哥,一定不跟别人走!”宋虞抢答。 这是昨日祖母和哥哥叮嘱过许多遍的事情,宋虞牢牢记着。 “乖。”宋温卿目光变柔,伸手揉揉她的发顶。 宋虞打量四周,见到了熟人,迫不及待道:“诗姐姐也来了,我去找她玩了,哥哥再见!” 不多时,她来到方若诗背后,偷偷笑了下,眼里闪过几丝狡黠,欢快地上前抱住她。 “诗姐姐,猜猜我是谁!” “阿虞,”方若诗无奈地转过身,笑道,“一会儿皇上来了,小心给你安个罪名。” 宋虞笑嘻嘻道:“我才不怕,有哥哥护着我。”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周围,悄悄附耳道,“诗姐姐,你想做太子妃么?” 今日是太子妃,他日等太子登基,便是板上钉钉的一国之后,除了八字相合,必定还需要诸多考量。 虽然哥哥说太子今日不会选太子妃,万一宫宴上他真的看中了某个人呢? “胡说什么?”方若诗嗔她一眼,又叹了口气,道:“一会儿皇上与太子来了,咱们躲得远远的便是。” 宋虞深以为然地颔首,她也是这样想的,反正她们俩只是普普通通的贵女,不是命妇,坐得远也没人在意。 她打眼看了一圈,到场的郡主、县主还挺多,那就更没她们的事儿了。 正准备收回视线,她与宋温卿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他负手而立,五米远的距离,他的周围都是想移步上前,却又矜持着的贵女们,悄悄打量他,眉眼带笑。 而他只坚定地望着她一人,至于旁人在欢喜什么,他毫不关心。 宋虞也朝他笑了笑,心中无奈。 怎么还在守着她呢,哥哥也太小心了些。 不再看他,她摘下一朵花。 片刻后,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终于移开,她往那边看了一眼。 是楚平遥过来了,他们在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她听不见,便没再去管。 -- 第31页 这边厢,楚平遥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肃容道:“明律,太子要见你。” “何事?” “不知,但我瞧着,他神色焦急,像是有大事。” 宋温卿嗯了一声:“你帮我看着阿虞,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 楚平遥不耐烦:“你至于么,她这么大人了,又丢不了……” 一双寒眸望过来,楚平遥瞬间收声,改口道:“得得得,我会看好你的宝贝妹妹,她上房我帮她揭瓦,她打人我给她递棍,行了吧?” 正经不了一刻钟,楚平遥原形毕露。 目送宋温卿离开,他斜靠在假山上,认真地盯着宋虞—— 旁边的方若诗。 眉目如画,拈花而笑。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热切,她察觉到什么,狐疑地抬眸,楚平遥适时低头,随手抓了几个一旁桌上放着的玫瑰酥。 吃完一个,她的视线早已移开。 楚平遥回望一眼,她似有所觉,神色蓦地僵硬,花瓣撒了满地,冷风吹来一片,落在他的脚下。 果然还是在害怕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楚平遥啧了一声,掩去浓浓的失落。 不等他再酝酿片刻低沉伤心的情绪,一股大力将他扯到假山后,四面的冷风穿透他的身躯,楚平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不耐地抬头,正要开骂,对上宋温卿双目赤红的模样,骤然失了声。 平日里事务再怎么紧急,他也可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轻描淡写间便把棘手之事解决了,连老臣都盛赞他临危不乱,温润如玉。 方才见了太子一面,怎么就成这样了? 不等他询问什么,宋温卿扔给他一个东西,冷着脸开口:“半个时辰内,我要让梁王出现在皇上面前。” 借着月光,楚平遥定睛一看,是他的玉佩,可保持有玉佩的人在长安城内畅通无阻。 可是前几日不是才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布了局,不让梁王进宫么? 楚平遥一头雾水地问:“怎么了?” 见他不动,宋温卿边拉着他往宫门处走去边道:“今日宫宴,不是为了立太子妃,而是为皇上选妃,冲喜。” 楚平遥呆若木鸡,被他拽的一个踉跄,终于回神问:“怎么冲喜?” 宋温卿简短又快速地解释:“司天监测算八字命格,五人相符,阿虞排在第一个。” 他说:“我要赌一把。” 楚平遥迅速明白过来,他赌的是皇上见到梁王是否会龙颜大怒,若是赌输了,太子将会有一个劲敌,若是赌赢了…… 夜色浓稠,寒风簌簌,他们走的飞快,冷风顺着鼓起的衣领钻进去,猎猎作响,彻骨的寒意。 他打了个哆嗦,而宋温卿毫无所觉,目光紧盯着宫门的方向,神色决然。 楚平遥抹了把脸,劝他慎重:“明律,你要想清楚,这等同于弑君。” 宋温卿没说话,步伐却在持续加快,一路的繁华景色变得模糊不清,只余周遭怒吼的风声。 良久,他听见宋温卿的话自远方传来,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那又如何?” “皇帝可以有千千万万个,可阿虞,世上只此一个。” “我毕生的使命,便是让阿虞随心所欲地活着。” 第20章 .等待抓住她! 宋温卿疯了。 楚平遥瞠目结舌地听完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只有这一个想法。 再回神,已经到了宫门处。 眼见着就要被推出宫,他满头大汗地问:“上面有没有方若诗的名字?” 宋温卿摇头,也不知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但是他来不及问了,市井喧嚣声灌入耳膜,宫门轰然关上。 楚平遥咬咬牙,骑上一匹快马疾驰而去。 宫门紧闭,宋温卿转身回望一眼巍峨庄严的皇宫,默了一会儿,回到御花园。 宋虞一直在四处张望,终于见到步履匆匆的哥哥,她眼睛亮了亮,终于放下心。 方才她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哥哥便不见了,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现在见到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远远地朝他笑了下,宋虞继续与诗姐姐说话。 没想到下一瞬,宋温卿停在她面前,攥紧她的手腕,却一言不发,似乎想带她离开。 宋虞愣了下,哥哥怎么了? 不等她开口询问,宋温卿停下脚步,她顺势抬头,瞧见一个圆脸公公。 公公笑眯眯地问:“马上就要开宴了,侯爷这是要带宋姑娘去哪儿?” 宋温卿淡然自若道:“皇后召见舍妹,我怕她迷路,亲自带她过去。” 他的声音似与平常无异,但宋虞却听出些许不同。 她诧异地抬头,借着月光,清晰地瞧见他脖颈中的亮色,水痕顺着他的下颌滴在衣袍上,转眼无影无踪。 再往上,头发有些许的洇湿,藏着淡淡的水光。 似乎是一路疾行而来。 宋虞抿了下唇,哥哥何时有过这般模样,定是出事了。 想了想,她低下头,什么话都不说,不给哥哥添乱。 圆脸公公斜了宋虞一眼,还是笑着:“侯爷,咱家可没听说皇后娘娘要召见宋姑娘,可有什么凭证?” “孤便是凭证。” 一道人影渐渐从暗处走出来,玉冠华服,上绣五爪金龙。 -- 第32页 圆脸公公大惊:“太、太子殿下?” “孤刚从凤仪宫出来,母后还念叨着宋姑娘为何还没到,原来是被你拦了下来,”李矜厉声道,“还不快放行!” “这……”圆脸公公算了算时辰,离开宴还有一会儿,便笑道:“那咱家带宋姑娘过去,速去速回。” 说着他作势要拉宋虞。 宋温卿反手将她藏在身后,神色淡漠道:“舍妹胆小怕生,我要亲自把她送进凤仪宫才放心。” 圆脸公公为难地皱了下眉。 李矜沉着脸开口:“有何不妥?” 穿上太子冕服,凌厉气势便无端增了几分,公公只得做罢,道:“侯爷、宋姑娘,这边请。” 说着他朝着凤仪宫的方向而去,似乎要带他们过去。 宋虞担忧地抬头,看了眼哥哥,正欲开口,他的指尖滑落下来,攥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十六年来养成的默契让她明白,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两人一路牵着手,跟着公公往凤仪宫的方向走去。 凤仪宫离御花园并不远,一路无话,脚程加快,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 公公转身的档口,宋温卿松开她的手,揉了下她的脑袋,温声道:“去吧。” 宋虞捻了捻早已汗湿的手心,轻轻颔首,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凤仪宫,直到宫门关上,哥哥与公公一同消失不见。 侍女带她来到正殿,又静悄悄地关上门。 宋虞定了定神,垂眸盯着地面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起来吧,坐。”一道温柔的声线响起,伴着裙裾扫过长阶的沙沙声,莫名让人心安。 皇后魏氏,是齐国公嫡长女,为人宽厚,素有贤名,与皇上是少年夫妻,御驾亲征时她也全程陪伴,一路走来,感情甚笃,育有一儿一女。 后来皇上对梁王李殷的母妃静妃一见钟情,日日流连。 皇后不管不问,悉心教导子女,没想到一双儿女竟接连离奇殒命,皇上匆匆结案,帝后关系开始僵硬。 直到静妃难产去世,皇后这才又诞下太子,平安养大。 宋虞坐在玫瑰圈椅上飞快地思索一番,又看了眼魏皇后,笑容虽不变,却在心里低低地叹了一声。 与此同时,魏皇后也在打量她,见她模样娇媚,笑起来梨涡深深,一举一动都灵动不已,不由得多了几分喜欢。 “本宫唤你阿虞可好?” 宋虞轻轻颔首,不过皇后居然知道她的闺名,让她有些意外,想来应该是哥哥的缘故,毕竟她是宋温卿的妹妹。 像是能猜透她在想什么,魏皇后含笑道:“不只是因为你的兄长,阿虞,你的美名早已传遍京城,本宫也早有耳闻。” 上下打量她一番,魏皇后继续道:“本宫还知道,文人将你比作虞美人,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宋虞眨眨眼,皇后娘娘还挺关心这些市井传言。 “皇后娘娘谬赞,臣女出身侯府,时常出席宴会,只是见过臣女的人多罢了,听闻昭阳郡主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 昭阳郡主是魏皇后的侄女,自幼便养在深宫,抚慰皇后的丧女之痛。 听到宋虞的夸赞,魏皇后弯了弯唇,温声道:“昭阳模样英气,喜欢舞刀弄枪,性子也直爽,若是她在,本宫便让你们见见了,定会合得来。” 顿了下,魏皇后继续道:“可惜她昨日刚回国公府。” 宋虞静了下,呼吸微滞,昭阳郡主十几年来从未回过国公府,怎么偏偏昨日回去了? 是为了躲避今日的宴会么? 可是坊间传闻,昭阳郡主自幼便心慕太子,今日她应该出席宫宴才是,怎么…… 难道这场宫宴,不是为了立太子妃? 宋虞敛去纷繁思绪,笑意盈盈道:“臣女也想见见昭阳郡主呢。” “那好,等昭阳回来了,本宫便让她去找你玩,”魏皇后掩唇笑道,“她在宫中待了许多年,快闷坏了。” 又与魏皇后闲聊片刻,宋虞瞅了眼天色,离开宴越来近了。 她心中不安,想见哥哥,却又清醒地知道待在凤仪宫才是最安全的。 怎么拖延时间呢…… 垂眸望着桌上的山楂糕,宋虞心神一动。 她伸手拿了个山楂糕,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娘娘赠的七宝茶配方,祖母最近食欲极好,吃的比臣女都多呢。” 魏皇后脸上浮现了些许讶然的神色,打量她一番才道:“原来矜儿是要把配方赠你,怪不得……” 她没再说下去,低头啜了口茶。 宋虞没空关心太子为何不告诉皇后娘娘,眼见着时辰逼近,她舔了下唇,大着胆子开口:“不过臣女有个地方一直琢磨不明白,可否向娘娘讨教一二?” 魏皇后笑道:“你亲自下厨做给你祖母?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她眉眼舒展,站起身道:“说来本宫也许久没下厨了,一时手痒,你在一旁学着吧。” 宋虞激动不已,原本她想自己下厨,让魏皇后指点,没想到魏皇后居然要亲自下厨,那留在凤仪宫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 不过七宝茶好做,一盏茶的工夫便做完了,她还想着自己下厨的时候故意弄错步骤拖延时间,这下倒是一场空了。 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吧,她跟随魏皇后缓步走向小厨房。 -- 第33页 魏皇后边净手边道:“矜儿向本宫要配方的时候,正逢本宫心情不好,他又偏磨人,便随意给他写了写,有几处不解也很正常。” 宋虞笑盈盈道:“臣女一定好好学!” 既然有很多地方不一样,那就好办了,她多问几个问题不就行了么? 帮着魏皇后准备好食材,宋虞站立在一旁,耳尖地听到隐隐传来的乐音。 皇上设宴,皇后娘娘竟然没有出席,她忍不住看了眼魏皇后忙碌的背影。 “阿虞,这是第一处,水要过两遍……” 身侧传来轻声细语,宋虞忙静下心,垂眸望着魏皇后的动作。 所有准备工作做好,只待水烧开后下锅了,她凝神细听,已经换了首曲子。 很快,水开了,魏皇后边倒酒边说:“这酒……”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皇上点了宋姑娘的名儿,要她现在过去呢!” 两人一同回头看去,宋虞一惊,还是那个圆脸公公。 她心跳加快,掐了掐指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笑着道:“公公可否稍等片刻?” “奴才等的起,皇上可等不起,”圆脸公公苦哈哈道,“您可别为难奴才。” 说着他进了小厨房,竟想直接将宋虞拽走。 宋虞蹙眉,死死地扒着窗沿,扬声道:“你敢!” “奴才只是奉命……” 一直沉默的魏皇后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沉声道:“小德子,你是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么?” 后宫沉浮数十年,魏皇后早已练就了不怒自威的气势,只是平日里太过和善,人人都忘了。 如今她微微眯起眼睛,气势凛然。 小德子心下一震,收回要去抓宋虞的手,低头嗫嚅道:“奴才不敢,只是皇上那边……” 魏皇后轻飘飘道:“本宫自会解释,去门外候着。” 小德子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待门关上,宋虞终于敢大口呼吸了,她脱力般地倚靠在窗前,目光涣散。 这场宫宴果然另有目的。 哥哥什么时候过来救她,哥哥会不会也有危险。 魏皇后同样没说话,她盯着升腾的雾气,片刻后微微吐出一口气,默不作声地将食材放进去。 一炷香的工夫后,小德子敲门。 “继续候着。”魏皇后冷声。 “回皇后娘娘,是侯爷亲自过来接宋姑娘了。” 哥哥来了?! 宋虞眼睛亮了亮,去凤仪宫的路上,哥哥攥着她的手写下几个字——不要出来,除非我在。 既然哥哥过来了,那她就安全了,她松了一口气,看向魏皇后。 魏皇后微微颔首。 她便迫不及待地快步走出小厨房,警惕地瞥了眼小德子,和他保持距离。 小德子也没上前,赔笑道:“方才对不住,奴才也是奉命行事。” 宋虞没理他,默不作声地来到凤仪宫宫门前,宫门紧闭,她的步伐慢下来。 不对,若是哥哥过来,肯定会让她看见他的。 小德子愣了下:“宋姑娘怎么不走了?侯爷就在外面。” 宋虞抿了下唇,试探地喊道:“哥哥?” 无人应答。 她的心沉了沉,边提起裙子慢慢往前走边扬声道:“哥哥!我来啦!” 依然鸦雀无声。 她深吸一口气,掉头往回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身后静了一瞬,传来小德子气急败坏的呼喊。 “抓住她!” 宫门开启,身后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宋虞咬着牙,没敢回头看,死命地跑向魏皇后所在的地方。 不能被抓住,不能被抓住。 一定要等到哥哥…… 第21章 .拥抱幸好,来得及救你。 夜色浓稠,御花园中的宫灯燃的极亮,映亮了四周的花,远远望去,像一条七彩银河。 宋温卿遥望着凤仪宫的方向,偶尔瞥一眼御花园的入口,不动声色地等待着。 端坐在上首的皇帝精神矍铄,正认真欣赏不远处舞姬的舞蹈,不时抚掌大笑,与昨日枯瘦的模样大相径庭。 乐音已接近尾声。 宋温卿攥着酒盏的指尖微微泛白。 乐音停,他一饮而尽。 皇帝扭头,半晌才笑道:“倒是极少见到明律如此豪爽的模样……来人啊,咳咳,倒酒!” 王公公悄没声地上前,提起手中的酒壶,在酒液与酒盏碰撞的间隙,他用气音说了个“水”字。 酒中掺了水。 宋温卿神色不变,谢过王公公,朝皇帝举杯,再次饮尽。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慨叹道:“这酒极烈,明律竟能面不改色地喝完……有朕当年的风采。” 此言一出,几位皇子纷纷看过来。 宋温卿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薄唇轻启:“多谢皇上夸赞,微臣不敢当。” 很快,乐声起,下一支舞将至。 皇帝看了一会儿,失望地移开目光,直言没有新意。 话音刚落,有人提议让贵女们上场,皇帝果然甚是有兴趣,很快便有人上前献舞。 宋温卿垂眼,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宁愿吃“仙丹”也要设宴出席,还拿太子当借口,将冲喜说的冠冕堂皇,又假装不经意地让贵女们献舞。 想来很快便会提起阿虞了。 -- 第34页 果然,皇帝定定地望向舞台中央片刻,又看向宋温卿,含笑道:“听闻令妹善舞,下一个……就让她上吧。” 说着他将目光放在女眷席上,眯着眼睛看了一圈,若有所思道:“哪个是她?” 宋温卿轻咳一声,垂眸道:“回皇上,舍妹在凤仪宫,两刻钟前去的,想必很快便回来了。” “既如此,你去催一催罢,”皇帝环顾四周,“小德子,你带他过去。” 宋温卿应了声是,施施然站起身,俯身一拜,再起身时却皱了眉,他神色痛苦地捂住额头,一旁的小德子连忙扶住。 皇帝关切道:“身子不适?” “多谢皇上挂怀,不妨事。”他作势要走,淡淡地瞥了眼王公公。 王公公见状忙道:“皇上,侯爷想必是醉了,酒后不宜吹冷风,免得头疼。” “也是,”皇帝迟钝地颔首,“那便让小德子自己去吧。” 宋温卿复又坐下,望着小德子走远,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 乐音轻缓温柔,贵女长袖飘飘,一双水眸频频望向上首。 宋温卿一眼未看,垂眸算着时辰。 快了。 阿虞,你再撑一会儿。 一舞结束,皇帝道了句赏,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凤仪宫的方向。 正要开口,李矜起身行礼道:“父皇,此情此景,儿子想献诗一首。” “哦?看来矜儿的文采又精进了,”皇帝龙颜大悦,“拿笔墨来!” 宋温卿松了口气,幸好,皇上表现得不算太过急切,毕竟在他看来,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在心中算着时辰。 宫侍备好书案,王公公亲自磨墨,皇帝站起身,立在李矜对面,捋着胡须等候。 其余人自然也不会坐着,围在皇帝周围。 宋温卿站在皇帝左侧,正对着御花园的入口处,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王公公停下磨墨的手,笑着道:“太子殿下请。” 李矜含笑拿起紫毫笔,正欲提笔,御花园入口处传来一声嘹亮、悲切的高呼:“父皇,殷儿回来了!” 宋温卿勾唇一笑,好戏开场了。 众人脸上的神色顿时复杂起来,好奇张望。 宋温卿却只盯着近在咫尺的皇帝,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 听到那句话,他的身躯微微摇晃,脸颊上的皮肉抽搐着,胡须颤动,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半步,全靠着扶着书案的手稳住身形。 皇帝迟钝地扭头问:“是谁?” 宋温卿扬了下眉,伸手搀扶,一字一顿道:“回皇上,是四皇子梁王殿下。” 皇帝这才回神,额前青筋暴起,怒喝道:“谁让他回来的!” 皇帝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终于现出身形的李殷,暴怒道:“你们竟看不住一个畜生!” 大臣们神色一凛,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女眷们面面相觑,也赶紧跪了下来。 偌大的御花园,顿时鸦雀无声。 宋温卿玩味地咀嚼了一番皇帝的话。 畜生。 他赌赢了。 迢迢而来的李殷敛去满腔期待,许久终于步伐铿锵地上前,缓缓跪在皇帝面前。 他哽咽道:“父皇……” 刚说了两个字,蒲扇般的巴掌混着呼啸的冷风扇在他脸上。 皇帝年老体弱,加上身子亏空,力气并不大,但是这一巴掌来的猝不及防,李殷来不及躲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脸偏到一旁。 心比脸更疼,李殷啐了口唾沫,目眦欲裂道:“儿臣不知,儿臣究竟何错之有!” 那一掌似乎用尽了皇帝所有的力气,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形摇摇欲坠,却依然坚持道:“你、你不配说那两个字,来……来人,把这个孽畜……” 人人屏息凝神,静悄悄等着皇帝的下一句话。 可谁知下一瞬,皇帝栽倒在地上。 寂静须臾,嘈杂人群中爆发出几声高呼。 “父皇!” “皇上!” “快传太医!” 人人都动了起来,脸上带着慌乱又无措的神情,唯有李殷眼里带着恨意,他直直地望向宋温卿的方向,咬着牙阴冷开口。 “你等着!” 宋温卿淡然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掸去膝上的灰尘,终于微微颔首。 撇下御花园的一干人等,他径直前往凤仪宫。 阿虞,你别怕,哥哥来了。 凤仪宫。 宋虞坐在魏皇后的床榻上,纵然殿中温暖如春,她依然控制不住发颤的牙齿,身躯也在微微发抖。 她抱住双膝,逼退眸中的泪意。 方才察觉出不妥,她跑到了魏皇后身后,天真地以为有皇后娘娘在,那些人可以收敛一些,没想到他们视皇后如同摆设。 直到魏皇后的人过来,他们才稍稍停下,客气地请皇后放人。 当然,只是言语客气,神情却带着不屑。 皇后的侍卫过来之后,两方都没什么动作,宋虞便趁机和魏皇后说了所有的经过。 魏皇后似乎知道些什么,轻轻叹了一声,让她躲进她的闺阁,不要乱动。 魏皇后在帮她拖延时间。 太监与皇后对峙,侍卫与侍卫反目,全都乱套了! 宋虞咬紧牙关,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慌乱,一定要等到哥哥过来接她。 -- 第35页 想到哥哥,刚褪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宋虞微微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方。 “谁敢擅闯本宫的闺房!” 一道温柔却坚韧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无奈苍凉,直直地落入宋虞耳中。 皇后娘娘……也快撑不住了吧。 宋虞咬了咬唇,心底有一个声音,让她不要做缩头乌龟。 纵然害怕,她还是坚持从床榻上起身,抚平锦被的褶皱后挺直脊背,缓缓走向透着几丝光亮的殿门。 殿门打开之后,等待她的,或许会是无尽的黑暗。 可是她不能让皇后娘娘一人涉险。 手放在门上,门外的小德子忽然发出一声讶异的呼喊:“景徽侯?” 宋虞瞪大眼睛,哥哥来了? 须臾,她迅速冷静下来,说不定又是诓她,她咬着唇,静静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可是外面安静地厉害,她心中正焦灼不安,忽然听到长剑出鞘的声音,甚是凛冽。 不过刹那,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凤仪宫的天空。 宋虞还没来得及害怕,又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被狠狠地摔到地上。 “这阉人对皇后娘娘不敬,微臣已了结了他,皇后娘娘受惊了。” 他语调冰冷,宋虞却极为熟悉,忍了一晚的泪,终于还是坚持不住,落了下来。 不再犹豫,她擦干眼泪,伸手推开门。 门外漆黑一片,两队侍卫俱都低着头,地上还有一滩血迹,人却已不见踪影。 宋温卿手提滴血长剑站在宫灯下,沉凝地望向她,眸光如星,藏着温暖的光源。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她飞奔而去,停在他面前,张了张口,喊道:“哥哥。” 千言万语,都化为这一声哥哥。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扔了长剑,又转向魏皇后,拱手道:“皇上受惊,宫宴已散。微臣来接舍妹,多谢娘娘照看。” 宋虞福身行了大礼:“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不过是举手之劳,”魏皇后神色疲惫,“你们回吧,本宫也乏了。” 说完她便转身回了殿中,裙裾曳地,背影却无端有些佝偻。 宋虞又深深地朝她一拜,仰脸笑道:“哥哥,我们回家……” 话还没说完,她被拉扯着往前走了一步,有力的双手落在她的腰间,紧紧地箍着她。 冬日寂寂,冷风凄凄,拥抱便显得格外温暖。 宋虞讶然地埋在他的胸膛前,轻缓地眨了下眼,良久,终于听到他开口:“幸好,来得及救你。” 颈间的湿润汇聚成一滴温热的水,落入她的后背,消失不见。 第22章 .豆蔻有些事要提前告诉他了。 两人并肩走出凤仪宫。 方才只觉得安静,没想到外面却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来回走动的宫侍,不远处还能听到几声叫喊。 宋温卿遥望了眼御花园的方向,低声道:“阿虞,我送你回府。”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宋虞连忙说,“哥哥,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做?” “不急,”他神色温和,朝她伸出手,“走吧。” 宋虞看了眼他的掌心,轻轻放进去。 她的手极凉,宋温卿紧紧握住,哑声道:“阿虞,你别怕,已经没事了。” 从他拥抱她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恐惧已经化为乌有,起伏不定的心也尘埃落定了,什么都不怕。 现在似乎是哥哥更害怕。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让她去见皇后,又让她拖延时间,但是她知道他不会害她,而是在保护他。 她面对的只是几个太监,可哥哥面对的却是皇帝与朝臣,定是比他辛苦万倍。 宋虞仰脸看他,轻声安慰道:“哥哥,你也别怕,我现在好好的,一根头发都没有少,不信你摸摸。” 他伸出微僵的手,正要抚摸,又收回去,低声道:“这只手脏。” 他一剑杀了那个太监。 说着他紧张地看了她一眼,怕她害怕。 宋虞抿唇一笑:“没关系,等回到府上净了手,哥哥再好好摸一摸!” 顶着寒风,两人一同走到宫门外。 有他在身边,宋虞已经不再担忧,此刻已经与平常无异。 上了马车,车厢阻隔了冷风,终于感受到些许温暖,宋虞吹了吹冻了一路的手。 “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过几日我再告诉你,”宋温卿沉声开口,“阿虞,你不要多问。” 宋虞乖乖点头,片刻后又面露纠结。 他微怔:“阿虞,还在害怕?” “不是,”她笑着说,“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谢哥哥。” 那对小梨涡便开始浮现,可爱又娇俏。 宋温卿的视线停了停,还是没忍住,轻轻戳了一下。 宋虞愣住,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喊:“哥哥说过不摸的!” “咳,这个就当做谢礼了。”宋温卿战略性地咳嗽一声。 宋虞果然安静下来,担忧道:“哥哥,回去之后我给你泡茶。” “好。” 月上中天,马车缓缓在景徽侯府停下。 许是今日受了太多惊吓,也太过疲累,宋虞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等马车停稳,宋温卿小心翼翼地移开她的脑袋,直接将她抱了下来,送回闺房。 -- 第36页 盖好被子,宋虞依然在安睡,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面朝着他。 许是做了什么美梦,她甜甜地笑了起来,小梨涡被散乱的长发盖住。 他面色柔和,将她的鬓发挽到耳后,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松鹤堂中,老夫人自然还没睡。 宋温卿简短地与祖母解释了几句,隐去一些事,让祖母放心,又马不停蹄地前往皇宫。 待他离开,老夫人的眉又皱了起来,她叹了口气,道:“皇上怕是……” 撑不了多久了。 眼见着便要到新年,然而这个年,不会过得安生。 转眼,除夕已至。 自从那日宫宴见到梁王后,皇上便再次陷入了昏迷,每日有名贵药材吊着命,但是人人都知道,他已时日无多了。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个春节。 不过朝廷之事自有大臣过问,百姓们也不会人人自危,年味愈浓,家家户户都贴上了春联,爆竹从三四日前便开始响,连绵不绝地,如一声声惊雷。 因着晚上有守岁的习俗,宋虞特意早睡晚起,又花了好一番工夫梳妆打扮,不知不觉日上三竿。 今日暖阳和煦,她轻快地来到松鹤堂,祖母和哥哥正姿态闲适地坐在藤椅上闲话,微风轻吹,茶香袅袅,温馨恬淡。 宋虞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 “阿虞,怎么不过来?”宋温卿发现了她,朝她招招手。 宋虞回神,提着裙子走过去,乖乖地行了礼,又转了一圈,欢快地问:“今日我好看么?” “好看,”宋温卿上下打量她,很久才继续道,“特别好看。” 又是这句,哥哥一点都不会夸她,除了好看就是可爱,不知是敷衍还是词穷。 宋虞十分不高兴,气呼呼地坐到了一旁。 老夫人转头与宋温卿笑言:“你看阿虞,起得晚也理直气壮的。” “她向来有理,没理也能说成有理,”宋温卿望着冬日暖阳,“她下一句定是‘哥哥真不会夸人’。” 宋虞哼了一声:“才不是!” 她清清嗓子,扬声道:“哥哥好敷衍,你的文章做得那么好,连皇上都赞过,可是见了我只会说好看,不是敷衍是什么?” 老夫人与侍候在一旁的林嬷嬷对视一眼,笑意深深。 宋温卿苦思冥想片刻,终于想起一句最近看过的诗词,连忙道:“寒玉细凝肤。情歌一曲倒金壶。冶叶倡条……” 他顿了下,没再说下去。 宋虞眨眨眼,疑惑地歪头问:“后面的呢?” “忘了。”他微微垂眸,轻咳一声,捧起一杯茶。 宋虞狐疑地望着他,哥哥向来过目不忘,怎么可能不记得了呢? 正要询问,宋温卿忽然开口:“阿虞,从宫中回来那日,你说要为哥哥泡茶,今日正合适。” 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她挠挠头:“我没泡茶么?” “你在马车上睡着了。” 哦,她想起来了,那日受惊之后,见了哥哥便觉得安心,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后来似乎还是哥哥抱她回来的。 想到这里,她连忙站起身:“那我先去准备了!” 望着宋虞走远,老夫人敛去笑容,问:“温卿,你与阿虞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以往遇到什么趣事,宋虞都会讲一讲。 但是宫宴那日发生的事,宋虞却绝口不提,等她问了才会说两句,她这才起了疑心,着人查了查,终于知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事早已解决,宋温卿便坦诚地将整件事告诉了祖母。 “冲喜?”老夫人恍惚了一下。 宋温卿眸中微黯,万幸他赌赢了,不然阿虞便成了宫妃。 大周有宫妃殉葬的习俗,不管位分多高,无所出便要殉葬,这才是他真正怕的。 阿虞是二月初的豆蔻花梢,青嫩、鲜活、可爱,不该将生命葬送在冰冷的皇陵中。 她会如他所愿,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老夫人稳了稳心神,沉声问:“温卿,若皇上再次醒来,直接送了封妃圣旨过来,你当如何?” 宋温卿静了一会儿,低低道:“不会的。” 他不会醒的。 他的语气比以往更为平静,似乎真的只是在闲聊。 却在一息之间决定了万人之上的天子的生死。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宋虞。 恰巧,宋虞远远地走来,宋温卿似有所觉,抬眼看去。 少女眉眼含笑,如他念的那句诗一样,寒玉细凝肤。 他的眼底便也蕴了几分笑意。 老夫人久久地凝视着他们二人,思量片刻,在心底落下一声叹息。 看来,有些事要提前告诉他了。 第23章 .择婿他要为阿虞择选一位好夫婿。 夜晚,爆竹声不断,红绸飘摇,长安城变成一座不夜城,处处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景徽侯府,老夫人早早地便放了下人归家,与家人团聚,是以府中人数寥寥。 虽然不比别处热闹,但是也不冷清,宋虞与宋温卿坐在祖母两侧,纷纷为祖母夹菜,口中说着吉祥话,温馨而宁静。 “够了够了,”老夫人笑容满面地摆摆手,“再说下去我就得活三百年了。” 宋虞叉腰:“哪里够,祖母可是要活一千岁的!” -- 第37页 “行了行了,”老夫人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尖,“一会儿不是还要与温卿放烟花么,快些吃吧。” 宋虞喜欢烟花,但是宋温卿怕伤到她,从不让她碰,向来都是远远地看着。 昨日她好说歹说才劝动了哥哥让她点一个,就等着吃过年夜饭后去放烟花了。 所以听到祖母这样说,宋虞眨眨眼,看向宋温卿,撒娇道:“哥哥,昨日你说的话还作数么?” “自然作数。”他笑着颔首。 听到他笃定的回答,她不再频频望向窗外引人注目的大朵烟花,捧着碗开始吃米饭。 不多时,宋虞用完了半碗。 正要继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一小碗红枣粥,关切道:“慢慢吃。” 瞧了眼天色,时辰还早,宋虞便捧着碗小口喝着,惬意地欣赏着窗外绽放的烟花,映的整个庭院春意盎然。 不过很快,一阵隐约的骚乱在爆竹声中愈发清晰。 宋温卿皱眉站起身,岁寒刚好从门外进来,惊惶道:“侯爷,皇上、皇上吐血了!” 宋虞惊得放下碗。 宋温卿眉眼微动,边穿上大氅边问:“什么时辰吐得血,如今情况如何?” “就在两刻钟前,大臣们都在去往皇宫的路上!” 他沉着颔首,摸了摸宋虞的脑袋,温声道:“阿虞,不要乱跑,等哥哥回来陪你放烟花。” 宋虞咬着唇点头,乖乖道:“明天再放烟花也不迟。” 现在还是皇上的身子如何最重要。 老夫人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温卿,什么都别做,从皇宫出来便来松鹤堂见我。” 宋温卿怔了下,颔首应是。 与两人告别后,宋温卿骑上马,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到了养心殿,已有不少太医与大臣围在龙榻前,太子李矜与梁王李殷自然也在。 宫宴那日,直到最后,皇帝也没说如何处置李殷,此事便只能不了了之。 而宋温卿当日的目的只是激怒皇帝,至于李殷如何,他漠不关心。 不过经过此事,大臣们心中都有一杆秤,日后太子登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对待李殷自然不如往日一般殷勤。 这几日李殷自然也不好过,他坚持认为宋温卿是罪魁祸首,自他出现便一直盯着。 忽略李殷阴毒的视线,宋温卿上前,低声询问了太医几句,拍了拍眼眶通红的李矜。 尚且瘦削的肩膀,不知能不能撑得起整个大周。 养心殿中乱糟糟的,宋温卿与大臣们一同去了外殿等候。 外殿正中央安放着一个盘龙银壶刻漏,众人默默地望着水滴慢慢从雕刻精致的龙口规律地流出来,惹人烦闷。 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地盘算着、焦灼着、担忧着。 皇宫外,爆竹声依然响亮,烟花依然璀璨。 距宣平二十七年,还有半个时辰。 宋温卿觉得遗憾,来不及与阿虞一同守岁,也不能陪她放烟花了,她欢喜了那么久,最后竟是他食言。 正思索着,王公公推开门,欣喜道:“皇上醒了!” 凝滞的气氛顿时一松,没想到还没到近前,皇上再次昏睡了过去,胸口重重地起伏着,呼吸极为用力。 院判捋着胡须道:“诸位大人不必担忧,最迟后日,皇上便会醒了。” 宋温卿微顿,想起祖母的叮嘱,还是什么都没管,他看了李矜一眼。 李矜缓过神,拱手道:“诸位回府吧,孤今晚留在此处守夜。” 众人纷纷盛赞太子孝心纯善。 “本王也留在此处陪伴父皇。” 李殷缓缓上前,殿中蓦地一静。 人人都能看出皇上对梁王的不喜,他们生怕与梁王牵扯上什么,纷纷告辞。 宋温卿吩咐宫侍为太子准备了些糕点,最后看了眼安睡的皇帝,终于转身离开。 走出养心殿,不知何时落了雪,他一眼都没多看,直奔宫门处。 风雪肆虐中,他愈发清醒。 有了院判的保证,想必皇上明日便会醒了。 若是醒了,第一件事必然是将封妃的旨意送到景徽侯府。 所以不能再耽搁了,在皇帝醒来之前,他要为阿虞择选一个好夫婿。 只是—— 皇家不行,勾心斗角,没有人情味;世子不行,日后接管整个家族,劳心劳力;太穷不行,阿虞不能受苦;太富也不行,只认钱财;太丑不行、好色不行、只会吟风弄月不行…… 从皇宫到景徽侯府的这一路上,他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适龄的公子。 许久,他不由得皱眉,偌大的长安城,竟无一人配得上阿虞。 直到回到府上,他依然没有很好的人选,想起祖母的叮嘱,他径直前往松鹤堂。 夜色浓稠,松鹤堂归于寂静,唯有小佛堂中藏着稀薄的光。 檀香缭绕间,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上,手拿佛珠,口中念叨着什么,神色虔诚。 宋温卿缓缓入内,没有打扰礼佛的祖母,他环顾四周,目光定在一旁正歪在椅背上睡觉的小姑娘身上。 阿虞也在。 他没去打扰她,见一旁有文房四宝,他斟酌许久,在宣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 良久,老夫人睁开眼睛,缓缓道:“温卿,你来了。” 见祖母要起身,宋温卿上前搀扶,扶她坐在圈椅上。 -- 第38页 宋虞被他们的动静惊醒,茫然地睁开眼睛。 老夫人静静道:“这件事迟早都要公之于众,索性我便与你们一同说了吧。” 宋虞缓过神,坐到宋温卿身边,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从皇宫出来没什么变化,这才放下心。 她轻声问:“祖母,您到底要说什么?” 老夫人看了她一会儿,终于道:“你的婚事。” 宋虞咬了下唇。 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温卿闻言拿起那张宣纸,双手递给老夫人,恭敬道:“祖母,这是我为阿虞挑选的夫婿人选,请您过目。” 虽然祖母心中也有一个人选,但是他还是多写了几个,以防万一。 没想到老夫人伸手接过,却一眼都没看,直接轻飘飘地扔到了一旁的木桌上。 穿堂风过,那张纸落在了地上,被还未扫净的灰烬掩埋了大半,一个名字也瞧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出那手字写得极有风骨。 宋温卿压着眉宇,迷惑问道:“祖母?” 老夫人开门见山道:“温卿,你觉得阿虞如何?” 宋温卿不假思索道:“阿虞是世间最好的姑娘。” 阿虞是他一手养大的,不管是秉性还是品行都是依照他的想法养的,相貌也堪称为长安第一美人。 若不是出了冲喜这档子事,十八岁他也舍不得让她出嫁。 宋温卿眸色微黯,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老夫人忽的笑了一声,又问:“那世间最好的公子又是谁?” “……”宋温卿沉默很久,“没有。” 世间的郎君肮脏如泥沼,唯有阿虞是阳春白雪,从不沾染一丝尘埃。 没有人能与阿虞相配。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写那几个名字?”老夫人不慌不忙道。 “只是权宜之计,先让阿虞定亲,躲过这一劫,”宋温卿的神色晦暗不明,“其余的事……之后再说。” 老夫人摇头失笑,从容道:“温卿,想不想知道我为阿虞选的夫君是谁?” 宋温卿抬眸。 宋虞也好奇地望向祖母。 “他与阿虞从小一同长大,可以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性子温和不说,相貌在长安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对阿虞也极好。如今更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日后定能位极人臣,无人能出其右。”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老夫人呷了口茶,留给他猜测的时间。 宋温卿垂眸思索,不过眨眼的功夫,他骤然抬首,与宋虞对视一眼。 第24章 .身世那你娶了吧。 佛堂中异常寂静,只闻老夫人轻啜茶水的声音。 许久,宋虞难以置信地站起身。 宋温卿也没好到哪去,他心头微乱。 见祖母久久不出声,他一时没有沉住气,艰涩道:“祖母……” 老夫人放下茶盏,颔首笑道:“温卿,我说的那个人确实是你。” 停顿一瞬,她继续说道:“不如你娶了阿虞吧。” 宋温卿的思绪瞬间变得杂乱,如一团团解不开的结萦绕在心间。 宋虞目瞪口呆道:“祖母,您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自然知道,”老夫人望着袅袅烟雾讲起旧事:“其实你与阿虞并不是亲兄妹,你是被抱养的孩子,那年……” 宣平五年,皇帝御驾亲征,前往北境,皇后尚在孕中,并未跟随。 当时皇上住在岳将军府,岳将军一家世代镇守北境,忠心耿耿,深得皇上信任。 岳将军的大女儿岳瑛是个颇有抱负的姑娘,身为女子,却一直希望带兵打仗,只是一直未得准许。 听闻皇上来了,她求到皇上面前,皇上觉得她也有趣,将她带到军中,职责是在御驾亲征时保护皇上,也算是上阵杀敌。 一来二去,皇上对她渐渐生情,岳瑛自然也倾心于他,两人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大周大胜,皇帝将要班师回朝,允诺岳瑛妃位,岳瑛虽倾心于他,却不愿进宫。 岳瑛再也没露过面,皇上派人找了许久也未果,只好作罢。 殊不知她再次隐姓埋名藏到军中成了一个无名小卒,跟着队伍一同回京。 京城繁华,她尽兴地玩了一个月,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便与一位成亲五载却一直无所出的世家贵女做了朋友,待生下孩子,便将孩子送给了她。 她再次不知所踪。 宋温卿与宋虞静静地听完了整个故事。 她看了一眼尚在怔忪的哥哥,艰难地问:“祖母,您、您说的岳瑛,是哥哥的生母?” 老夫人颔首。 “所以……哥哥是皇上的儿子?”她觉得荒唐,“怎么可能呢,皇上的儿子怎么可能流落在外呢,这不可能!” 宋温卿按住她颤抖的手。 他的手极为温暖,宋虞紧紧握住,她转头看向他,眸中含着泪问:“哥哥,你也知道这是假的对不对?” 怎么一夜之间,哥哥不再是哥哥了呢?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老夫人轻叹一声,道:“此事知晓的人极少,甚至连皇上都不知道岳瑛有孕之事,不过,她将一个信物交给了阿虞的娘亲,以备不时之需。”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支形状如剑的别致簪子。 “这是皇上亲手锻造的簪子,上面还刻着岳瑛两个小字。”老夫人将那两个字指给他看。 -- 第39页 宋温卿接过,仔细地看了一眼,握在手中,沉声问:“祖母,您所说的,全是真的么?” 老夫人颔首道:“自然,若不是知晓你有伤害皇上的想法,这件事,我原本是要等到皇上寿终正寝后才告诉你的。” 顿了下,她道:“这也是你母亲的想法。我不能让你知晓真相后后悔一辈子,只能提前告知与你。”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祖母,我先回去了。” 老夫人并未留他,静静道:“我说的那件事,你好好考虑吧,我也不会左右你的想法。” 他微微点头,看向宋虞。 宋虞乖乖站起身,语气缥缈道:“祖母,我、我也先回去了。” 她全靠着宋温卿的支撑才站稳身形。 两人沉默着来到宋虞的闺房,没人之后,她近乎脱力般歪倒在床榻上,伸手掐了下手臂内侧的软肉。 疼得要死。 不是做梦,那她和哥哥,真的不是亲兄妹。 她茫然地抬头,眼角滑过一滴泪,轻声喊道:“哥哥……” 声音又小又弱。 可他明明记得,从前她呼唤哥哥的声音,总是又甜又娇的。 宋温卿眸底黯了黯,轻轻应了一声。 “以后,你还会是我的哥哥么?”她不确定地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管我是何种身份,你依然可以叫我哥哥,我会永远护着你。” 这便是要认祖归宗了,宋虞咬了下唇,缓慢点头。 可是她却在无形之中看到了他们之间数不清的沟壑。 “乖,好好睡一觉,”他如往常一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睡一觉醒来,什么危险都没有了。” 宋虞便在他的安抚声中缓缓闭上眼睛。 等她的呼吸趋于平缓绵长,宋温卿探身吹了灯,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唯有窗外的月光柔柔地洒下来,皎洁宁静。 他借着月光看了她一会儿,起身离开,回到正院。 烛光被冷风吹得飘忽不定,书房中忽明忽暗,他捏着毛笔,良久没有动作,连室内暗了大半也未察觉。 终于回神,他看了眼奏章,正要下笔,笔尖的墨迹却早已干涸。 视线微动,一旁的砚台空空如也。 宋温卿敛眸搁下毛笔,起身离开书案。 不远处的梨花木桌上摆着许多名贵木材,宋温卿看了一会儿,取出一块紫檀木,坐在桌前。 长指微动,随意地转着棕紫的紫檀木。 一件是尚未经过打磨的名贵木材,一件是女娲造人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相互映衬,在灯下闪着细腻柔和的光。 他微微垂眸,另一只手拿起带有锋利刀刃的圆凿,温和的光瞬间变得凌厉。 又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圆凿开始动作,紫檀木落下细细密密的木屑。 他轻轻吹气,木屑随风而逝。 月上中天,一个笑意盈盈的小姑娘躺在他的手心,木雕初见雏形。 若是楚平遥在,必定会咋咋呼呼道:“又是宋虞!你就不能做点别的!” 不能。 初学木雕,是为静心。BaN 他拿十二生肖练手,见宋虞喜欢,他便做了十二生肖,每逢她生辰便送给她一个,当做生辰贺礼。 后来十二生肖送完了,她也十三岁了,豆蔻年华,最是爱美,不再喜欢那些小玩意儿。 幸好他的手艺愈发精进,便开始做木簪,做完第一支的时候,她的金簪银钗已经数不胜数,华贵无匹,可她还是欢喜不已,说最爱的是他亲手雕琢的木簪。 她将木簪珍藏起来。 “哥哥,以后你送给阿虞的生辰贺礼全是木簪好不好?嗯……送到阿虞一百岁!” 她十三岁时娇俏可爱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宋温卿抚摸着手中的小阿虞,长指微曲,落在她的梨涡上。 木雕尚且面目模糊,但他早已胸有成竹。 像是看到宋虞笑盈盈的模样,他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想起什么,又慢慢隐去。 可是以后不能再随意触碰她了,他们不是亲兄妹。 亲兄妹之间也有数不清的规矩,更何况他们并不是真正的血脉相连。 宋温卿敛眸,心口钝痛,可是十六年来的兄妹情谊,哪能说放下便放下。 再次拿起圆凿,心绪难平。 做木雕需要静心,他知晓自己现在不宜再动,但是对他而言这是常有的事,他没在意。 每每在朝堂上有了难解的疑惑,他便会在木雕时思考,权衡利弊、分析得失,往往停下手中的动作,心里的乱麻也解开了。 他试图继续,没想到刚动了两下,左手食指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汩汩地涌出来,木雕上沾染上好大一片。 宋温卿皱眉将木雕拿到一旁擦拭,擦到一半,食指终于感受到难言的痛。 从袖口中掏出手帕,终于止了血。 他望着包的七零八落的手指,蓦地一笑,这是在提醒他,不要试图对抗内心么? 木雕上的血迹逐渐凝固,他没再去管。 宋温卿望着如豆灯火,拿起那支簪子,起身,出府策马往皇宫方向奔去。 宫门早已落了锁,他让太子派人开了门,冒着风雪一路从宫门处走到养心殿,一刻也未停。 待到了养心殿,满头满身的雪。 -- 第40页 他无暇顾及,径直奔到龙榻前,看了眼尚在昏睡中的皇上。 两道目光瞬间定在他身上。 李殷冷声问:“你来做什么?” 李矜疑惑道:“明律,你怎么过来了?” “我在府上睡不着,陪你们一起等。”他低声道,顺带看了两眼李殷和李矜。 这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呵,谁需要你假好心,”李殷冷冷道,“我奉劝你一句,休想邀功。” 宋温卿淡然地瞥了他一眼,显然已经适应了兄长的身份,没与弟弟计较。 李殷倒是没想到他一言不发,噎了下,又冷笑道:“若是识相,现在走还来得及。” “四皇兄,小心吵到父皇。”李殷低声提醒。 他这才不甘不愿地闭嘴。 宋温卿反复抚摸着藏在袖中的簪子,目光再次落在龙榻上。 他睡得不安稳,眉紧紧地皱着,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嘴唇用力地呼吸。他常年躺在榻上,肌肉都耷拉着,但是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英姿。 皇帝有一个高挺的鼻梁。 李矜有,李殷有,他也有。 他还记得他做太子伴读时,皇上格外喜爱他,总说看见他便觉得高兴,所以对他青眼有加。 皇上第一眼看到他、记住他,不是因为才学,不是因为武功,而是因为他像他的母亲。 已经二十年过去了,他还记得他的母亲么…… “岳……岳……” 床榻上的人发出极轻微的呼唤。 宋虞赫然抬头。 其余两人自然也听见了,三人凑近,静悄悄地听着。 “岳……岳……岳……” 他反复念叨着同一个字。 李矜看了眼窗外,猜测道:“父皇说的是……月亮?” 李殷冷笑:“依我看,叫的是个女人的名字,后妃里有名字里带月的么?” “不知,”李矜摇摇头,又惊讶道,“不过有个低位的妃子与母后交好,名字里似乎带个月。” 李殷问:“受宠么?” “若是受宠,便不是低位了。” 宋温卿默不作声,手指轻轻划过银簪,任由他们猜测,心中却已十拿九稳。 皇上说的,是他的生母岳瑛。 次日,景徽侯府。 老夫人早早地便起了床,沙哑着嗓音问宋温卿有没有回府。 林嬷嬷轻轻摇头。 “也不知道皇上今日会不会醒,”她咳嗽了一声,“唉,扶我起来吧,阿虞一会儿便过来了。” 果不其然,宋虞也早早地到了。 昨晚她被宋温卿哄睡之后,一觉睡至天色熹微,终于从梦中挣扎着醒来,径直奔向松鹤堂。 祖孙两人落座。 膳食摆放在桌上,众人退了出去,暖阁中的两人却久久未动。 “阿虞,温卿还没回来,”老夫人低声道,“先吃吧。” 宋虞低头喝了口碧粳粥,打量了一番面带微笑的祖母。 她皱纹深刻,周身萦绕着浅淡檀香,一看便知是位慈祥心善、养尊处优的老夫人,平日里对她与哥哥也别无二致,都是一样的疼爱,一点都不偏心。 对抱养的孙儿做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 不过祖母的心思藏得好深,居然能将她和哥哥不是亲兄妹的秘密瞒了这么多年。 如果不是昨晚她也在场,从祖母平日里的言行来看,她根本想不到她与哥哥并不是亲兄妹。 正思索着,老夫人开口:“阿虞,你想嫁给温卿么?” 宋虞轻轻摇头。 他已经做了她十六年的哥哥,怎么能做她未来的夫君呢? 不过她到现在都不太明白为何祖母和哥哥那么紧张她的婚事,是与宫宴那日有关么? 她将疑问问了出来。 “你还不知道此事?”老夫人怔了下,缓缓道,“阿虞,其实那日是为皇上选妃的,用来冲喜。” 听到这句话,宋虞刚触碰到茶盏的手便再也动不了了。 一瞬间,她想起很多事。 那一日,哥哥神色凝重地从外面过来;哥哥让她去凤仪宫,然而遭到宫人阻拦;还有最重要的,宫人不顾身份,三番两次想要强行将她带到御花园。 宋虞原本便有些怀疑当时的情况极为复杂,只是哥哥情绪不佳,所以她一直没有多问,心想只要解决了便好,说不定知道了之后反而徒增烦恼。 今日祖母说出了真正的缘由,她对自己的想法深以为然。 如今这一切都串联在一起,宋虞低声问:“被选中的人……是我?” 老夫人点点头:“一共五人,你是其中之一。” 顿了下,她继续道:“我怕他为了保护你而做出弑父之事,只能提前将此事告诉他。” 宋虞艰难地颔首。 “先用膳吧。”老夫人拿起筷子。 吃到一半,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向来处事不惊的林嬷嬷慌张地掀开厚重的帘子,喊道:“老夫人、姑娘,侯爷……不,楚王殿下来了!” 楚王? 宋虞惊得掉了筷子,她站起身。 院外缓缓行来一道身影,他掀帘进来,目光温和地望向她,与从前一样。 可他却换了身衣裳,头顶戴着属于皇子的冠冕,贵气逼人。 宋虞喃喃道:“哥哥?” -- 第41页 “阿虞,是我。”宋温卿低眉望着她。 老夫人却面色不变,像是早已猜到结果,她挥退闲杂人等,静了一会儿才道:“温卿,皇上醒了?” “醒了,我拿出那支簪子,做了场戏,他便信了,”宋温卿收回目光,“祖母,如今我是皇上亲封的楚王了,我可以保护阿虞,她不会进宫了。” “可是你不是我哥哥了,”宋虞咬唇道,“我没有哥哥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见她面露茫然,唤来小满,将她带回自己的院子。 暖阁中只剩了他们两人,老夫人问:“温卿,阿虞真的不会进宫了?代价是什么?” 他点头,淡然道:“日后辅佐太子,不得谋朝篡位。” 老夫人怔了下,忍不住落泪:“苦了你了,苦了你了……” 他的才能,远在太子之上,若是做了帝王,必然也是一代明君。 “不苦,从知晓身世的那一刻起,我从未想过做皇帝,”他面色不变,“对我来说,这个要求可有可无。” 简短地与祖母说完这些话,他没再耽搁,去找宋虞。 却得知她已经睡了,他守着规矩,没再进她的闺房,又马不停蹄地去了皇宫。 屋里,宋虞睁着眼睛躺在床榻上。 一夜之间,哥哥变成了楚王,甚至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从现在起,她要与哥哥形同陌路了么? 她不想这样,可是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知道哥哥决定公布身世的原因是因为她,可是她并不想因此失去哥哥,她和哥哥,还能变成从前那样么? 从宫宴那日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可控制,这个新年也过得晕晕乎乎。 她反复用指尖写着“楚王”与“哥哥”,一直未停。 直到晌午,宋虞神色恹恹地去了松鹤堂。 宋温卿依然不在。 “阿虞,温卿依然住在侯府,”老夫人宽慰她,“他只是恢复了原本的身份,对待你依然与从前一样。” 宋虞咬唇,轻轻颔首。 她自然明白,可是她似乎很难再将他当成真正的兄长对待。 正思量着,老夫人忽然放下筷子,正色道:“阿虞。” 宋虞嗯了一声,认真听祖母说话。 老夫人慢条斯理道:“晚上温卿应当会回来,你去陪他用膳吧。” 宋虞抿了下唇,终于颔首。 既然他们不是亲兄妹,祖母的想法她也大致知道,和哥哥一同用膳,不就是想让他们培养感情么? 当然,不是培养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 她叹了口气,他们俩都不想成亲,都想做兄妹,祖母做的都是无用功。 可是她又不能因为此事反驳祖母,祖母会难过的。 更何况,这也算是他们兄妹之间难得的时光了,待楚王府建好,便是他搬走的时候了,她舍不得拒绝。 傍晚,宋温卿回府。 宋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拎着食盒走进正院,直奔书房。 门外站着岁寒的身影。 她悄没声地上前,小声问:“哥哥今日用膳了么?” 离得太近,馨香袭来,岁寒红着脸退开半步,这才恭谨地回答:“晌午主子用了几个芸豆卷,喝了两盏茶。” “没了?” “没了。” 一听他就吃了这么点东西,宋虞原本还觉得隔阂的心态瞬间变了,她忧心忡忡地敲门,扬声道:“哥哥,我进来啦?” 不多时,书房里的人应了声好,她推开门,又小心地掩上。 “阿虞,说了很多次,以后不必敲门,”宋温卿将受伤的左手背在身后,接过她手中的食盒,“你可以随时进来。” 宋虞呼出一口白气,无辜道:“不行呀,成了习惯怎么办?” 宋温卿疑惑地望着她。 她弯下腰,将食盒中的膳食一一拿出来,边摆放在长榻上的矮桌上边道:“因为以后哥哥会娶妻呀,我再随意进出书房,嫂嫂会生气的。” 说完她悄悄抬眼望向宋温卿。 可是他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神色,平静地望着膳食,察觉到她的视线,很快抬眼望过来。 宋虞笑盈盈地与他对视,心中却已经笃定他的想法和她一样,他们不会成亲。 哥哥看她的目光里,只有对妹妹的疼惜。 就算他现在是楚王,依然是她的哥哥,不会改变的。 宋虞忽然不再纠结了。 只是过了片刻,他忽然上前,站在她的身侧,微微弯腰,勾勒出他劲瘦的身形。 夕阳还未完全沉没,微光毫不吝啬地落在他的发梢与侧脸上,那双眼睛灿若星辉。 他们一同藏在一个隐秘的角落,身形被木桌所阻隔,遁入黑暗,只有他的眼睛在发亮,吸引她的目光。 宋虞骤然失了言语。 “换个地方吧。”他低眸,长指轻松地端起一盘菜,移向另一张方榻。 宋虞回神望过去,那里靠窗,与屋门只有一墙之隔,岁寒稍微偏头便能瞧见他们的身影。 不仅岔开话题,还将用膳的地方选在人人都能看见的地方。 宋虞明白缘由,乖乖过去。 拿起筷子,宋虞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嗔道:“岁寒说你今日都没有用膳,哥哥一点都不乖,是不是我晚上不过来,你也忘记吃了?” -- 第42页 宋温卿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门外。 岁寒骤然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抱紧了手臂,心想这天儿怎么越来越冷了? “你不是过来了么?”他低声,“我知道,阿虞最心疼我。” 宋虞顿了下,心里有些茫然,若是以前,他定会说“阿虞最心疼哥哥”, 经过这整整一日,哥哥的自称开始发生变化了,也开始将他们的一言一行暴露在旁人的目光下。 大概这是与她划清界限的第一步。 她与哥哥,会越来越疏远的,因为他们不再血脉相连,她不是他的妹妹,心里便有了天然的隔阂。 就算要做亲兄妹,似乎也会受到无尽的阻碍。 “阿虞?” 正想得出神,宋虞呆呆地应声,看了眼神色探究的宋温卿。 “哥哥……”她连忙回神,“怎么了?” “怎么一直发呆,在想什么?” 他语气平和,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宋虞却不由得警铃大作,看了眼空落落的碗,碗底白的发光。 谎话自然也是随手拈来,她噘着嘴抱怨:“在想哥哥为什么不给我夹菜了,从前我碗里摞的有小山高,可是现在连根青菜都没有!” 她失落道:“哥哥又不喜欢我了。” 一副委委屈屈的小模样,无意识的撒娇与恰到好处的娇嗔,是让男人妥协的利器。 可惜宋虞不懂,她只是在自保,下意识地把他将成哥哥对待,说出口的话也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这番话落在宋温卿耳边,忽然变了点味道。 他微微抬眼。 对面的小姑娘桃花眼泛着水色,鼻尖还带着方才在室外冻出来的微红,红唇微噘,饱满鲜嫩。 明明是与从前一样委委屈屈、撒娇嗔怪。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像被灼了眼一般缓缓垂眸。 长指微动,玉质的筷子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她的碗底。 等碗里终于像她说的那样摞的有小山高,他轻声开口:“满意了么?” 宋虞这才给面子地瞅了一眼,傲娇道:“一般般满意吧。” “快吃吧,要凉了。” 危机解除,宋虞松了口气,她吃了片鱼肉,偷偷看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神色,瞧不出什么别的。 一边与她划清界限,一边与从前一样对她好,哥哥可真是矛盾。 她掩去满腹心思,安静地用膳。 用过晚膳,宋虞在书房里随意走动,一边消食一边四处打量。 宋温卿唤来岁寒收拾残羹冷炙,又坐在书案前埋头苦写。 他的书房从不让别的丫鬟小厮进来,岁寒只能临时充当丫鬟的角色,苦哈哈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主子喜静,他的手脚便放的极轻,生怕扰了主子的思绪。 “哥哥,你又在做木雕么?” 姑娘忽然出声,岁寒吓得一激灵,连忙给她使了个眼色,可惜宋虞正摆弄着那些小玩意儿,一丝一毫都没看到。 岁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温卿顿住,搁下笔,看向宋虞。 完了,主子和姑娘现在不是兄妹了,主子不会骂姑娘吧,岁寒咽了下口水,端着盘子没敢动。 很快,宋温卿开口:“是,昨晚有些手痒,不过还没有做好,过几日再送给你。” 他声音温和,如和煦春风,说的人心里暖烘烘的。 岁寒松了口气,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真是糊涂了,主子什么时候对姑娘动过怒,姑娘可是连书房都可以随意进出的!他在担心个什么! 一道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朝他射来。 岁寒僵住,主子不去管一旁姑娘弄出乒乒乓乓的响动,他拍个脑袋倒是触到了主子的逆鳞。 得得得,岁寒麻溜的滚了。 走到书房门前,他生怕漏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正要收回目光,余光却瞥见侯爷上前,从姑娘手中抽出锋利的圆凿。 指尖无意识相触,他们一同微微停顿了下,烛光将两只手映的温暖如玉,接着一个随意放下圆凿,一个手指微曲,拢在袖中。 好……好甜…… 岁寒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捂着心口晕晕乎乎地离开。 被寒凉的冷风一吹,他猛然回过神,正要谴责自己的想法,又忽然反应过来。 现在主子是楚王了啊,主子和姑娘不是兄妹了! 书房里,依然想假装亲兄妹的两人在尽量假装若无其事。 宋虞紧紧地攥着手指,心尖发颤,她微微抬眼,看了眼宋温卿。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转瞬即逝,快到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从前他们经常会有肌肤相触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是不小心,没人会在意。 因为那时,他们的关系是兄妹。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的身份是楚王,她是景徽侯府的姑娘,就算他想做亲兄妹,依然会有些许的不自在。 他在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态。 她也一样。 宋虞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可是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指尖的酥麻感顺着血管传到她的心里。 她暗想,若是放在以前,她根本不会当回事。 可是现在不同,他们都知晓了彼此并没有血缘关系,那么一切触碰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 第43页 还要掩饰成若无其事的模样。 “圆凿太危险,你不要乱动。” 宋温卿忽然开口,依然是一副兄长的口吻,带着轻微到可以忽略的责备。 宋虞回神,乖乖哦了一声,伸手拿起那个只做出了个雏形的木雕。 虽然只是个雏形,但是隐约能看出头上有两个圆圆的小髻,是一个小姑娘的模样,瞧着像是她七八岁的时候。 微微转动木雕,她瞧见一片干涸的暗红色,于是疑惑地用手轻轻摩挲几下,触感微涩,不像木头。 正要细看,手中的木雕不翼而飞。 “还没做好,”宋温卿将木雕拢在手中,盖住那片血迹,抬眼看她,“阿虞,你不是喜欢惊喜么?” 以往他做木雕的时候,哪怕大喇喇地摆在宋虞面前她也捂着眼睛不会去看,说是要保持神秘感。 可是这次不同,宋虞看出些什么,她担忧道:“哥哥,你是不是受伤了?” 原本还不确定,可是他这么一抢,她的怀疑便瞬间多了十分。 “只是小伤,”宋温卿轻咳一声,“阿虞别看了,去煮茶好不好,我忽然想喝。” 一听就知道是借口,宋虞微微抿唇,一双桃花眼执拗地望着他,灿若星辰。 见他垂眸不与她对视,她气极,试图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去看。 没想到他躲得更快,宋虞扑了个空,眼见着快要摔到榻上,温热的掌心与有力的手臂落在她的腰间,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一切都发生的极快,宋虞的尖叫声还未完全喊出来,人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个错觉。 直到岁寒听到动静,扬声问了一句,两人齐齐回神。 宋温卿收回手,平和道:“无事,这里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岁寒应了声是,脚步声很快远去。 宋虞呆呆地低头,看了眼被弄出些许褶皱的腰间,掌心的余温还未散去,反而有愈发滚烫的趋势。 须臾,她又猛地一激灵,哥哥抱她的那只手,似乎是左手! 宋虞悚然一惊,也顾不得什么了,连忙抓起他的左手,这次他没再躲。 果然,白纱上渗出了丝丝血迹。 伤口裂开了。 她忍着眼泪,慢慢触碰染上了些许红色的白纱布。 白纱布缠了许多层,不过系的很松,没费什么力气便解开了,一条长长的伤口横贯食指,还在往外渗着血,甚是可怖。 宋虞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扬声道:“这么严重还想瞒着我,哥哥最讨厌了!” 泪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将那双桃花眼洗的发亮,璀璨生辉。 宋温卿叹了口气,举起右手想帮她擦泪,她却一扭头,躲开了,径直去找新的白纱布。 “在书案上。”他提醒。 宋虞哼了一声,哽咽道:“我才不是去找纱布呢!” 人却径直往书案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两人一同坐在长榻上,一人拿纱布包扎伤口,一人用手帕帮她擦泪,各司其职。 “真的是小伤,”宋温卿宽慰道,“阿虞,哥哥不是故意瞒着你。” 也就是在哄骗她的时候才自称哥哥,宋虞不理他,眼泪却掉的更凶了。 见她难过,宋温卿默了默,只好哄道:“阿虞,从前你见我受伤,总会一边哭一边说呼呼便不疼了,这次没了么?” 宋虞闭口不言,认真地包扎伤口,一圈又一圈的白纱布绕过他的手掌,她还是嫌少,继续包扎。 等她停下,宋温卿无奈地举起手,左右晃了晃,像个粽子一样,白白胖胖,属于世家公子的清和矜贵荡然无存。 宋虞忍不住噗嗤一笑,小梨涡晕染出灿烂的弧度,她忽的俯下身,在纱布上吹了吹。 微凉的气息绕过层层纱布,直直地吹到他受伤的手指中,为闷得快要透不过气的手指带来几丝惬意的凉风。 宋温卿下意识地曲了曲食指,不过纱布缠的太多,他的手纹丝不动。 她声音小小的:“呼呼就不疼了,哥哥很快就好了。” 心底蓦地划过一股热流,他微微垂眸,瞥见她微微嘟起的红唇。 他移开视线。 宋虞想起什么,扬起脸狐疑道:“我进来之前,你是不是在换纱布,所以才包的这么仓促?” 宋温卿一僵,微微颔首。 “早知道我就不进来了!”宋虞气闷,“为了不让我发现,你连自己的伤都不管了么?” “外面很冷,怕你冻着。” 他说出口的话一如既往地温和,带着对她的疼惜与包容。 宋虞抿了下唇,低低道:“这纱布隔多久换一次?” “早晚各一次。” “若是我不在,就让岁寒帮你,你不许再藏着了!” “好,小管家婆。” 他支着额头,眼里流淌着笑意,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无限溺爱与纵容。 宋虞被这个称呼弄得面色微红,她轻轻垂眸,伸手抚平腰间的褶皱,不自然道:“很、很晚了,哥哥,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会儿吧,”宋温卿坐回书案前,“阿虞,帮我磨墨。” 哥哥不想让她走呀。 宋虞抿了下唇,掩去深深笑意,乖乖上前。 墨锭溶于砚台,些微香气慢慢散发出来,充斥着书香的书房中终于多了一丝别的香气。 -- 第44页 宋虞嗅了嗅,有点像檀香的味道,恬淡安静,养气凝神。 倒是与哥哥的气质很是相符。 她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脸上。 烛光微晃,他的侧脸跳跃着暖黄色光晕,下颌线清晰凌厉,往下,是凸起的喉结,时明时暗,微亮的银线与浓稠的阴影融合地恰到好处,线条干净又深邃。 意识到自己盯了太久,宋虞微微抬眼,蓦地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底藏着不知名的情绪,宋虞呼吸一滞,心下微乱。 “墨快溢出来了,”他温声开口,“阿虞,你在想什么?” 宋虞慌忙松开手中的墨锭,墨汁飞溅,落在洁白的宣纸上,像一个丑陋的污点。 他拧眉将手中的毛笔搁在书案上。 宋虞告诉自己要镇定,她在他心中依然是他的妹妹,所以做什么他都可以原谅。 她举起手揉了揉哭过之后微红的眼睛,顺势打了个哈欠,小声道:“我只是有点困。” 他瞥了眼天色,明明时辰还早,远远没到她喊困的时候。 “去榻上躺一会儿吧。”他没放她走,反而郑重道,“阿虞,哥哥要与你说一件事。” 第25章 .烟花不要忘记我的晚安吻。 夜凉如水,柔和月色藏进云层,人间便只剩了书房中透出的半分暖光。 宋虞却觉得那光极冷,她四肢僵硬地坐到长榻上,望向依旧伏案的宋温卿。 他眉头紧锁,烛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晃荡着,下颌的弧度显得有几分凌厉。 不太像她平日里见到的哥哥。 她的哥哥是温和清隽的,会温柔地为她绞头发,会在她额前亲吻让她安睡,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她系斗篷,会义无反顾地保护她,将她庇护在羽翼之下。 他现在是楚王殿下。 是皇上的儿子,是太子的兄长。 唯独不再是她的哥哥。 她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扭头看向窗外,藏在云层中的月亮变成了一弯月牙。 满室清辉皆覆在宋温卿的肩头,他咳了一声,亦无损那份清隽,反而增添了两分病弱感。 如崖上白雪,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触碰。 宋虞从长榻上跳下来。 宋温卿微微抬头,眸中的凌厉还未散去。 “哥哥,我去给你煎茶。”宋虞解释。 他微微颔首,又温声叮嘱:“不要乱跑,早些回来。” 宋虞便听他的话,一股脑地将茶具搬到书房,坐在他身旁煎茶。 煎茶自然也能静心,与其一直胡思乱想,不如找点事做。 她沉下心,将熟记于心的步骤又回想了一遍,郑重其事地开始动作。 等到满室茶香氤氲,她松了口气,稍稍抬眼,便见宋温卿坐在她的对面望着她。 眼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很快,他敛眸望向她手边的茶盏,扫了一眼便问:“西湖龙井?” 宋虞讷讷点头,小声问:“哥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却没开口,而是举起茶盏嗅了嗅,浅尝辄止,夸了她一通。 宋虞坐立难安,他又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满腔郁气顿时冲了上来,她娇喝一声:“我走了!再也不陪你玩了!” 只是她语调绵软,怎么说都像在撒娇,毫无气势。 宋温卿好笑地按住她的肩膀,缓缓道:“你很着急?” 一句话便让宋虞破功,她表现的很着急么?她讪讪然,不知该说着急还是不着急。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问:“想不想放烟花?” 宋虞瞪大眼睛。 他继续道:“昨日太晚,还下了雪,今日正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宋虞欢呼一声,攥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外面很冷,宋温卿顺手拿起一旁的汤婆子。 走出书房,迎面便是一溜儿的烟花,她惊呼道:“什么时候摆在这儿的!” 她来的时候根本没看到呀。 “让岁寒准备的。”宋温卿解释,将汤婆子塞到她怀里。 温暖骤然包裹了她,宋虞站在他身边,抬头望向夜空。 今日大年初一,还沉浸在新年的气氛中,爆竹声遥遥传来,数不清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立于万家灯火之上。 她意犹未尽地看了一会儿别人放的烟花,余光瞥见他从袖口掏出火折子,忙道:“哥哥,让我来!” 宋温卿瞥她一眼。 宋虞噘着嘴退到一旁,让步道:“好吧,第二个让我来。” 她退立到廊下,望着那个弯腰的男人。 他将火折子点燃,火光映亮了他半边脸,眸光璀璨如星。 宋虞暗想,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多好。 不必去猜测他要与她说什么,只需抬头看他为她点燃的璀璨烟花,此刻,他们心中依然将彼此当成兄妹。 兄妹总比陌生人更为亲近,她忘不了他对她的好,她想留住他。 让他永远做她的兄长。 她就可以躲在他怀里撒娇,在他的羽翼下安然成长,不必再去管别的,只要一直站在他身边,做他的妹妹,便可以拥有他的无限溺爱。 可是她又清醒地知道,不可能的。 她苦恼着,思索着该如何让他继续做她的哥哥。 他准备点燃,回望她一眼,提醒她看天空。 这一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 第45页 宋虞朝他笑了一下,收回视线,顺势抬头。 咻——砰—— 一朵烟花飞上高空,在夜空中倏然炸开,整个庭院亮如白昼。 宋虞来不及惊呼,一朵又一朵,争先恐后地绽放,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稍顷,温和的声音自她身侧响起:“阿虞,新年快乐。” 这是迟来的烟花,可是他的祝福,从未迟到。 夜空很美。 但是此刻,她只望向宋温卿眼底。 她轻声说:“哥哥,新年快乐。愿我们,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日日如今日。” 她笑的明媚张扬,道:“愿哥哥年年有虞。” 年年有虞,年年有我。 四目相对,他笑的温和:“哥哥不求年年有余。” 少女的眸光瞬间黯淡下来,她强撑着笑意,执拗地望着他。 他真的不想与她做兄妹了么? 于是便听到他一字一顿道:“只求阿虞平安喜乐。我每一日的愿望,都是愿阿虞平安喜乐。” 从前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让宋虞平安喜乐。 若是不能,那么这一切将毫无意义。 宋虞哽咽着颔首,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埋在他胸膛前汲取温暖。 “阿虞一定会如哥哥所愿,永远平安,永远喜乐。” 哥哥,依然是她的哥哥。 宋温卿揉揉她的脑袋,让她抬头。 夜空中依然有数不清的烟花盛放着,他低头看向她眼底,直到泪光消失,唇角扬起明媚的笑,小梨涡由浅变深。 他的阿虞,每一日都会平安喜乐。 再次回到书房,茶已经冷了。 宋虞褪去满目兴奋,有些懊恼,方才她怎么这么着急去看烟花,哥哥连半盏都没喝呢。 她重新煎茶。 宋温卿坐在她对面看了一会儿,终于说出留她的目的:“阿虞,你喜欢的人是谁?” 他眼底闪过几丝晦暗不明的神色,沉声道:“阿虞,我答应过你不问的,但是我怕……” “我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宋虞第一次打断他的话,回望他一眼,“哥哥,你怎么不信呢?” 他怔了下:“可是我刚从蜀州回来之后,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会不自觉地笑,会偶尔脸红,有时还会拒绝他的触碰。 这不就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么? 宋虞歪头问:“哥哥,你是有喜欢的人了么,为何这么笃定?” “没有,是我猜的。”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证据,”宋虞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原来只是你的猜测。” 他认真地盯着她的神色,不禁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 “真的真的真的,”宋虞无奈道,“哥哥,不信你去问问寒露,你离家的这两个月里我有没有出门私会过。” 宋温卿心中骤然一松,幸好,他没做错。 不过想起她说的话又皱眉,沉声道:“什么私会,不许这样说自己。” 宋虞:“……” 她索性道:“哥哥,要不你先找个好人家与我定亲,别的事从长再议。” 这是哥哥昨日对祖母说的计划,若是真的怕那个万一,这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他低声道:“这个我也想过,但是我不愿让你这样做了。” 他微微抬眸,眼中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轻叹道:“阿虞,我怕你以后会怨恨我。” 她怔了下,为何会怨恨他? 既然她和哥哥是肯定不会成亲的,那她嫁给一个祖母和哥哥都满意的人不就行了么? “其实……”他转了转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喉间滑过一片微涩凉意。 “其实什么?” “阿虞,我怕还有万一,于是向皇上要了一道赐婚圣旨,”他抬眼望向她,“是我和你的。” 宋虞怔住。 他继续说道:“此事除了皇上和我,没人知道,你依然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郎君,只是要等皇上寿终正寝之后。” “哥哥……” “我知道这件事做的太过仓促,没有与你商量,”他垂眸道歉,“阿虞,我不想让你进宫,有了这道圣旨,没有人会强迫你进宫。” 宋虞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皇上为何会同意?” “是你十岁那年的除夕宫宴,皇上说的,你可以选择一个皇子做他的王妃,”他望向她,“阿虞,如今我也是皇子,你自然可以选择我。” “……”宋虞疑惑道,“只是这样?” 他点头,神色笃定:“你别担心,我说过了,你依然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会护着你。” 宋虞却不太信,他和皇上肯定做了什么交易,不然不会这么轻易地在冲喜一事上放过她。 毕竟,这对一个想要健康的人极其重要。 可是她知道,哥哥不会告诉她的。 想了想,她问道:“皇上身子如何?” “又睡了,”他简短地解释,“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一直这样。” “那……”她咬了下唇,“你与皇上相认,是自愿的么?” 她害怕哥哥事事都是为了她做的。 他垂眸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要紧。” 顿了下,他继续道:“更何况,王爷比侯爷的身份更为贵重,没什么不好。” -- 第46页 彼此便陷入沉默,直到月上柳梢头,一旁的蜡烛也燃了大半,室内有几分昏昧。 宋温卿缓缓开口:“很晚了,你回去睡吧。” 宋虞微微抬头。 他说:“阿虞,还是那句话,你会嫁给你喜欢的人,若是不想成亲也没关系,有哥哥在,哥哥会保护你一辈子。” 他用兄长的口吻低声安抚她,抚平她的一寸寸不安。 宋虞敛眸,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扬声问:“那哥哥呢?难道哥哥也一辈子不成亲?” 像是触碰到什么禁忌,两人又一同缄默下来。 宋虞想起不久之前,她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还未回答便被人打断,她思索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平日里,哥哥从不多看一眼旁的世家贵女,满心满眼都是她,她自然无从分辨,要不然趁此机会问一问? 正纠结着,宋温卿忽然开口:“可以。” 宋虞茫然地抬头。 他便再次笃定地回答:“一辈子不成亲也可以。” 她嚯的一下站起身,脱口而出:“不行!” 这次轮到宋温卿不解。 “怎么可以为了我不成亲?”她蹙眉道,“我不想这样。” 一夜之间,他们从兄妹变成了陌生人,又变成了有婚约的未婚男女,这一切都是哥哥为了她所做的,她不想绑着哥哥一辈子。 她会愧疚。 哥哥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在她身上付诸所有的心血。 他没在意:“不全是为了你,我没有遇到喜欢的姑娘,便不会成亲。” 她顺势问道:“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去帮你物色一番。” 宋温卿:“……?” 原本不是在探讨她的婚事么? 眼见着话题越来越偏,他揉了揉眉心,决定到此为止。 “阿虞,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他避而不答,“其余的事明日再说。” 宋虞想了想,乖乖道:“好呀。” 宋温卿刚松了口气,没想到她又问:“哥哥,那你以后还是我的哥哥么?” 他马上回答:“若是你愿意,我可以一直做你哥哥。” 虽然世上的人都知道他们不再是兄妹。 话音刚落,她闭上眼睛,慢慢俯身,弯腰凑近他。 一张放大数倍的芙蓉面缓缓靠近,宋温卿呼吸微滞,心跳险些停摆。 他捏紧了一旁的圈椅扶手,缓缓问:“阿虞,你做什么?” 宋虞睁开眼睛,桃花眼中藏着一闪而过的狡黠,她万分无辜道:“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他别开眼,克制地问:“什么?” 微暖的香风瞬间席卷了他的周身。 她的红唇印在他的额前。 宋温卿蓦然想起幼时抱她的时候,她身上充斥着浓郁的甜甜奶香。她又总喜欢往他怀里钻,那股香味便愈发明显,整张床榻上都是她的味道。 如今倒是变成了浅浅淡淡的幽香,不过仔细去闻,似乎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奶香萦绕着。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待他想去探寻,她的唇倏然离去,香味自然也散了。 唯有额头在发烫,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提醒着他,她方才做过什么。 骤然回神,宋温卿沉声道:“阿虞,不要胡闹。” 声音也尽量与平常无异。 宋虞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的无措与不自然。 于是她无辜道:“我没有胡闹呀,哥哥,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忘记我的晚安吻。” 她要让哥哥记住她是他的妹妹,不管以后他是楚王还是别的什么人,她永远是他的妹妹。 兄妹两人,本就该形影不离。 她心里得意,脸上继续装无辜,逼迫他给一个解释。 他艰涩道:“阿虞,以后没有晚安吻了。” “为什么?” “因为……” 他垂眼,不敢与她清澈的双眸对视。 当他们不再是兄妹,曾经的亲密便会化为乌有,他们需要重建关系,或者继续维持这种关系。 可当其中一人打破固有的默契,未来便会变得不受控制。 况且,她是姑娘家,在一个并不是兄长的人面前毫不设防,会吃亏的。 就算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他依然是她的兄长。 可是他心里明白,他对待她,已经开始产生变化了。 可是她还一心想做他的妹妹。 他握了握拳,垂眸不语。 见他许久不答,宋虞只好泫然欲泣道:“哥哥,如果你不亲我的话,我今晚就睡不着了。” “真的?” “真的。” 话音刚落,他蓦地站起身。 宋虞原本以为他还要再思索一阵子,见状条件反射般的懵懂抬头。 没曾想他恰好低头。 蜻蜓点水的吻便顺着她的眉心一路滑到鼻尖。 第26章 .徘徊娶她,照顾她一辈子。 窗外的月亮再次藏进云层。 宋虞猛地退开两步,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宋温卿也没好到哪去,他闭了闭眼,尽量心平气和道:“阿虞,撞疼了么?” 他试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小心撞到总归不会显得那么尴尬。 宋虞看了眼他形状完美的薄唇,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鼻尖,讷讷点头。 -- 第47页 她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原本只是逗逗哥哥,看他如何抉择,结果两败俱伤。 拍了拍微烫的脸颊,宋虞没敢再与他对视,有些尴尬。 从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怎么偏偏在得知他们不是亲兄妹的时候来了这么一遭? 宋温卿也叹了口气,既然已经发生了,断然没有遗忘的道理,他缄默了一会儿,轻咳一声:“阿虞,我送你回去。” 宋虞乖乖哦了一声,空气中弥漫着些许尴尬,再待下去她也要疯了。 书房离她的院子有些远,但是正院与后院中间留了好几道小门,就是为了方便宋虞能常常去正院,根本不用走几步路。 现在他们便漫步在月色下,静静地往小门走去。 宋虞浑身不自在,身边的人也不说话,她只好自娱自乐,一路踩着自己的影子玩。 若是不小心踩到他的,她便立刻收回去,像个犯了错的小姑娘。 当她再次踩到他的影子,不等她躲避,宋温卿停下脚步。 宋虞缓缓抬头。 他说:“随便踩。” 宋虞低头望着地上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可实际上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一臂之遥。 “我真的没想踩你,”她无辜地解释,“我只是不小心。” 他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宋虞挠挠头,还在一头雾水,难道哥哥以为她在报仇么? 推开那扇门,小院里亮着斑斓的暖光,与此处的浓稠夜色对比鲜明。 宋虞乖乖走进去,暖光便洒在她的周身,让她成为最为耀眼的存在。 她回头看了眼隐在暗处的宋温卿。 他问:“今晚能睡着了么?” 宋虞猛然想起那个从眉心滑落到鼻尖的吻,囫囵应了一声,急匆匆地关上门跑回闺房。 小满见她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连忙上前问:“姑娘,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宋虞将她推出去,“你快去睡吧,明天见!” 小满伸手挡住她关门的动作,连声道:“对了姑娘,侯爷吩咐匠人打的首饰送来了,就在梳妆台上!” 待房中空无一人,宋虞去梳洗,沾了水的双手抚过眉心与鼻尖,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方才那个尴尬的吻。 她抖了一下,没敢再想下去,多往脸上扑了把水,又坐在梳妆台前涂涂抹抹。 美目微转,她瞧见几个精致的小匣子整齐地摞在一起,等待她的开启。 宋虞却没什么心情仔细去看,待搽完香膏,径直躺到了床榻上。 许是今日与哥哥斗智斗勇耗费了许多心力,她来不及再去想什么,沾枕头便睡着了。 次日,宋虞尚在睡觉,小满便趴在她床榻前问:“姑娘,老夫人已经来催了一遍,您要去松鹤堂用午膳么?” 已经晌午了么? 宋虞半睁开眼睛,她怎么睡了这么久。 不过昨晚从书房回来的确实有些晚,她睡眼惺忪地坐起身,问:“哥哥又出府了?” 小满边伺候她更衣边道:“侯爷一早便去太子府了。” 宋虞松了口气,昨日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事,不见更好不见更好。 她收拾停当,连忙出去了。 到了松鹤堂,老夫人朝她招招手,上下打量她一番,忽然笑眯眯地点头。 宋虞不明所以,疑惑地开口:“祖母,怎么了?” “今日倒是正常许多,”老夫人示意她坐下,“是不是已经接受了温卿不是你兄长的事实?” 为了让祖母宽心,她讷讷点头。 祖母想让他们成亲,可是他们只想继续做兄妹。 这件事要瞒着祖母,不然祖母会难过的。 老夫人给她夹菜,忽然道:“今日晨起,宫里递了拜帖。” 宋虞一下便清醒了,宫里没有几个她认识的人呀,谁能给她递拜帖?总不能是皇后娘娘吧? 于是她忙问:“谁递来的?” 老夫人缓缓道:“是昭阳郡主,皇后的侄女,自幼养在皇后身边的。” 她奇怪道:“你若是不认得,她为何递来拜帖?” 宋虞这才恍然大悟。 宫宴那日,魏皇后确实提起了昭阳郡主,说得了闲让昭阳郡主去找她玩,她还以为只是一句戏言呢。 她连忙把前因后果与祖母说了。 老夫人颔首:“听闻昭阳郡主自幼习武,性子直爽,是个可以结交的姑娘,一会儿你给她回个信儿吧。” 说着林嬷嬷递上了昭阳郡主的拜帖。 宋虞大致扫了两眼,时间定在正月初八,还有好几日。 她让小满收起来,又与祖母打探了些昭阳郡主的事情。 她与长安城中的贵女们来往不多,闺中密友只有一个方若诗,至于旁的人——一般不等她去问,她们便主动过来与她结交了,全因她是宋温卿的妹妹。 祖母轻咳一声,将一段旧事娓娓道来:“说起来,昭阳郡主并不是魏皇后的嫡亲侄女,她是魏皇后的兄长的朋友勇毅侯唯一的女儿。勇毅侯满门忠烈,皆战死沙场,只余了昭阳这一个孩子,记在魏皇后兄长名下,后来又被魏皇后养在宫中。” “怪不得她自幼便喜欢习武。”宋虞颔首。 “不错,不过魏皇后那样娴雅的性子,竟能养出如此飒爽的姑娘,倒是稀奇。” -- 第48页 是啊,她记得太子殿下的性子也是腼腆的,怎么养昭阳郡主的时候忽然变了呢? 宋虞好奇道:“祖母,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抿了口茶,笑道:“魏皇后想让昭阳郡主做太子妃,既然太子性子温软,那就要有个性子直爽的相配,昭阳出身武将世家,骨子里自然也流着武将的血。” 宋虞颔首,用心记着。 “昭阳郡主性子直爽,你与她应当会合得来,”老夫人想了想,“不过还是人多热闹,到时候将诗儿叫过来吧,她性子沉静,到时提点你一番,免得出错。” 宋虞撅了撅嘴:“祖母,阿虞的性子不沉静么?” 老夫人笑笑不说话,选择继续用膳。 宋虞一脸不高兴地吃了口樱桃肉,好吧,她确实不沉静。 不过这不是哥哥养出来的么,事事都纵着她,她没养成个骄纵的性子就谢天谢地了,能沉静就怪了。 这样说起来,她和哥哥也是一静一动,也算是相得益彰。 可惜他们俩都只想做兄妹。 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斟酌着措辞给昭阳郡主回了封信,还没送出去,方若诗上门拜访。 她来的正巧,宋虞便让她参详一番。 方若诗看她一眼,敛去满腔思绪,改了两三处,宋虞又誊写了一遍,终于送出去了。 “真是麻烦,”宋虞歪倒在贵妃榻上,“明明及笄前没有这么多事,只要每日想吃什么喝什么便好,现在事事都要自己拿主意,还得学管家理财。” “这样日后嫁了人,才不会吃苦头,”方若诗笑道,“祖母这是为你好。” 宋虞叹了口气,想起祖母的叮嘱,忙道:“诗姐姐,昭阳郡主拜访那日你也来吧,人多热闹。” 方若诗自然答应了,转而提议一同去街上逛逛。 方若诗性子沉稳,但她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反而极其喜欢上街,找宋虞十次,有七次都是约她出来玩的。 反而是宋虞不太喜欢上街,总是戴着帷帽或是面纱,她觉得拘束,远不如在府上自在。 今日自然也一样,她们坐上马车。 一上车,方若诗便握着她的手,迫不及待道:“阿虞,卿表哥的身份真的是皇上的儿子么?” 宋虞原本还笑着,听到这句话顿了下,默默颔首,笑意也收敛了不少。 如今人人都知晓她和哥哥不是兄妹了。 方若诗神色复杂地拍了拍她的手,轻叹道:“阿虞,没事的,卿表哥以后还会对你与从前一样好。” “我明白的,”她低声道,“可是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不再是兄妹了。” 就算表现得再如何亲密,心里也依然隔着一层。 哥哥开始避嫌,她也开始胡思乱想。 他们小心翼翼维持着的关系迟早会分崩离析。 或许在他搬到王府后,或许在他成亲后,又或许,就在明天。 “别杞人忧天了。”方若诗轻声宽慰她。 不多时,两人戴上帷帽,一同下了马车。 没成想入眼便是玲珑阁。 “诗姐姐,你缺首饰了么?”宋虞好奇地问,“我还以为会去对面的万象楼呢!” 方若诗轻瞥她一眼:“阿虞,你忘了么,姑娘家第一次入府拜访,都是要互赠簪子的。” 宋虞眨了眨眼,还真忘了。 这是大周自古以来的习俗,不管价值几何,第一次拜访总要送个姑娘家的物件,以示真心结交,沿袭到今日,变成了互赠簪子。 “多谢姐姐提醒,”宋虞松了口气,“不然我是想不起来的。” 她从未去过别的姑娘家的府上,早就忘了这回事。 两人一同挑选了几支模样别致的簪子,宋虞心心念念着那副点翠头面,想去三楼再看一眼。 方若诗还没去过三楼,欣然前往。 很快,宋虞率先踏上三楼,指着正中间道:“就是那个!” 方若诗失笑:“阿虞,你若是喜欢,便让卿表哥买给你,待你出嫁那日便戴上。” “我倒是真有这个打算,”宋虞眨眨眼,毫不吹嘘道,“没人比我更适合这副头面了!” 她欢喜地走上前,没想到那里摆放的却不是点翠头面,换了一副珍珠头面。 虽然也很好看,但是没有那副点翠头面惊艳。 她的笑容逐渐凝住,失望道:“好像被人买走了,我还以为会一直留着呢。” 从上次过来到现在,才过了几天呀,谁这么着急成亲! 早知道那日她就让哥哥买回来了,宋虞不由得开始埋怨自己。 “唉,咱们是来的不巧。”方若诗叹了口气。 宋虞陪她看了看三楼的头面,准备回去的时候,宋虞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到底是谁买走了,于是特意去问荣掌柜。 见了宋虞,荣掌柜一眼便认出她是宋温卿的妹妹,笑道:“是个没留下姓名的小厮买的,想必是他的主人家买给未婚夫人的。” 宋虞只好作罢。 她一共来过两次玲珑阁,第一次哥哥和点翠头面都在,第二次却物是人非了。 哥哥不是哥哥,点翠头面也被不知名的人买回了家。 她怎么这么惨。 宋虞垂头丧气地走出玲珑阁。 没想到来之前熙熙攘攘的街上,现在竟变得烟尘滚滚。 -- 第49页 一队同样装束的人策马疾驰而去,呼喝着甩鞭掀翻了好几个摊贩的摊子,果蔬滚落一地。 宋虞和方若诗忙躲到玲珑阁中。 “又是梁王的人。” “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整日派人守着,生怕没人知道他做过的那些腌臜事。” “什么事什么事?” “嗐,那根三万两白银的玉簪送给侍妾的事儿呗。” “梁王真是挥霍无度。” “是啊,皇上真是有先见之明,早早地把他赶到北境。” “对了,我听说初一那天,他的侍妾死了,白玉簪穿心而死,还有人看见了呢……” “说起来我还听过那个侍妾唱过的曲儿呢。” “梁王似乎格外喜欢戏子,我经常看见他去戏楼呢!” “别说了别说了,一会儿那些人又过来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说了一通,又赶紧散了。 宋虞面色平静地听完了他们说的话。 他们不是提线木偶,是活生生的人,越压着不许说,越是津津乐道。 至于梁王所做的一切,迟早会反噬的。 当日众目睽睽之下,皇上被梁王气的吐血,不得圣心早已有目共睹,掀不起什么风浪。 现在皇上醒了,想必梁王的事,很快便会有结果了。 想起哥哥昨日才受封的楚王,她提议在街上随意走走。 街上的百姓果然也在谈论这件事。 “诶,听说了没,景徽侯竟是皇上的儿子,现在竟然被封为楚王了!” “那太子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对手?” “什么叫又,梁王根本就不算对手!” “啧啧,从前亲如兄弟的太子和景徽侯,竟然真的是兄弟。” “也不知会不会手足相残。” “不过景徽侯……啊不对,楚王的才能似乎略高一筹。” “谁说不是呢,可惜没在皇后的肚子里出生。” “不过他的生身母亲是谁?” “似乎是北境岳将军的女儿……” “不过你们都没想过么,景徽侯府后继无人咯!” “诶,对啊,现在只剩虞美人了,难不成她要招赘?” 宋虞在街上听了一遭,越听越觉得无趣,坐上马车回了景徽侯府。 不过最后那人说的话,也让她开始迷茫。 等她死后,景徽侯府便不复存在了,这个侯府会葬送在她手中么? 不过葬送也没什么,她漠不关心地想,反正她从未享受过一日来自父亲的疼爱。 晚上,宋温卿披星戴月而归。 岁寒跟着进了书房,熟门熟路地拿起纱布和药膏,准备帮他换药。 没想到刚解开纱布便有人敲门,伴着一声“哥哥”,透过厚重的毡帘传进来。 岁寒自然知晓是宋虞来了,他拱手道:“既然姑娘来了,属下便回去了。” 宋温卿皱眉:“先包扎好。” “可是姑娘还在外面……”岁寒犹豫。 他微微抬眸。 岁寒连忙动手。 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宋虞已经进来了。 她一眼便看见他的伤口,周边微微泛白,翻着红色的血肉,掺杂着淡黄色的药膏,瞧着有些可怖。 宋温卿放下袖子遮住伤口,挥手让岁寒出去。 宋虞将宵夜放在一旁,面带怒意地望着他。 “阿虞,我只是怕你见了害怕,”他镇定地解释,“这伤明日便好了。” 宋虞瞪他:“你早上肯定没有换药,再这样下去,别说明日了,明年也好不了!” “方才不是在换了么?”宋温卿安抚道,“阿虞,你别担心。” 她噘着嘴坐下,拿起那罐药膏倒在他手上,动作瞧着不甚温柔,但是只有宋温卿知道,她根本没用多少力气。 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摸摸她的额头,忽然瞧见她头上簪着一支他没见过的簪子。 他仔细地瞧了两眼,确定没见过。 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阿虞,你今日出府了?” 宋虞还生着气,沉默一会儿还是回答道:“和诗姐姐一起出去的,买了几支簪子。” 说完她嘟囔道:“早知道这样我就多买几支了,花光你的银子,看你心不心疼。” 他回答地极为果断:“不心疼。” 宋虞松开他的手,气呼呼道:“好了!” 宋温卿低头,左手再次被包成了一个白粽子。 他沉吟道:“阿虞,你有没有想过,包扎的不透气的话,伤口会溃烂。” 宋虞无辜地眨了下眼,她只是绕了十圈纱布罢了,很多么? 宋温卿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很多。 宋虞只好又剪掉几圈。 做完这些,她轻轻在纱布上按了按,指腹不期然碰到他的掌心。 他的五指都有一层茧,那是幼年时习武的烙印,掌心却意外地干燥柔软。 宋虞动了动指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道:“哥哥,你的生命线好长。” “是么,”他摊开手掌给她看,“姻缘线呢?” 那只手在灯下微微发光,掌纹更加清晰,可是不再吸引她。 她抬头,四目相对。 宋温卿微怔,也没想到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是这句,他轻咳一声,准备收回手挡住那几声咳嗽。 -- 第50页 没想到宋虞却眼疾手快地拦住他,转眼他的手掌便贴在了她的掌心之上。 面前的小姑娘煞有介事地研究着他的掌纹,宋温卿微微抬眸,望向她浓密如鸦羽的睫毛,目光又不受控制地飘向她的鼻尖。 那里团着一层莹白的光,更显骨相匀称,线条流畅。 他想起昨晚那个意外的吻,心神有些恍惚。 如今烛火代替他吻了她的鼻尖。 长久地吻向她的鼻尖。 看了许久,他慢慢敛眸,强迫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交握的手上。 宋虞研究了一会儿,老神在在地开口:“哥哥根本没有姻缘。” 就一直做她的哥哥吧,不要离开景徽侯府,不要成亲,永远是她的哥哥。 宋温卿收回手,气笑了:“昨日还说让我成亲,今日便说我没有姻缘,你变卦倒是快。” “昨日是我自己的想法,今日是姻缘线告诉我的,管我什么事?”她无辜道。 他看了她一眼,仿佛看到了曾经躲在他怀中撒娇的小姑娘,一点没变。 他没再说什么,两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了宵夜。 这次宋虞没让岁寒帮忙,边哼着不成调的歌边慢吞吞地收拾食盒,待做完了,她趴在书案前道:“哥哥你忙吧,我先回去啦!” 宋温卿抬眼便看见她的小梨涡,又软又甜,一看就很好捏,他受了蛊惑,伸手轻轻揉了揉。 等反应过来,他顿了下,收回手。 宋虞一脸不高兴:“哥哥,你答应过我不会捏了!” 宋温卿正要道歉,她又一脸狡黠道:“如果哥哥一会儿帮我绞头发,我便原谅你。” 他自然应好。 等宋虞离开,他猛然反应过来,以他如今的身份,不适宜再进入她的闺房了。 可是……阿虞似乎依然想做他的妹妹。 心中无端溢满酸楚。 她那么依赖他,可是他却不能永远做她的兄长。 宋虞跑回自己的小院子时,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她脱了衣裳,慢慢跨入浴桶,屏风上勾勒出一道曼妙的身形,渐渐又隐去。 她整个人都埋进水中,又抬头看向上面飘着的花瓣,屏息许久。 十三岁那年落水之后,宋温卿怕重蹈覆辙,便带她去了一处温泉山庄,让会水的丫鬟教她凫水。 宋虞一开始还有些恐惧,但是慢慢地又爱上了温泉水拂过肌肤的感觉,渐渐的便学会了。 只是长安没有温泉,不然她定是要整日泡在温泉里。 快要支撑不住了,她连忙浮上去,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水波荡漾,肤如凝脂,冰肌玉骨,隐约可见。 待沐浴完毕,她眉眼慵懒,唤来小满服侍她穿衣。 小满走近她,烟雾缭绕中,她的身形更为引人遐想,饶是看了许多遍,小满还是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捂住鼻子。 宋虞疑惑地抬起手臂嗅了嗅,很难闻么? 面前的美人臻首微低,手臂微抬,右手恰好挡住那颗红茱萸,若隐若现。 小满看呆了,片刻后闭上眼睛连声解释:“不是的姑娘,我怕我流鼻血。” 宋虞:“……那你闭上眼睛做什么?” 小满屏息凝神,待帮她穿上里衣后才讷讷道:“因为您方才的动作太妩媚了。”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脚步声,顿了下又远去。 宋虞和小满对视一眼,如遭雷劈。 哥哥的耳力那么好,肯定听见了! 小满同样大惊失色,抿紧嘴巴,快速帮她穿衣裳。 过了片刻,宋虞让小满出去,她深呼吸几次,若无其事地迎他进来。 宋温卿面色不变,拿起巾子,一句废话都没多说,开始帮她绞头发。 宋虞也不敢多说话。 哥哥知道她的沐浴时间,通常会在她收拾妥当之后敲门,但是这次出了意外,她只是随口和小满闲聊了几句罢了,居然让哥哥听到了小满说的那句话。 宋虞捂住脸,她还要不要活了! 她试图放空自己,绞头发时昏昏欲睡的感觉如约而至。 她眨了好几次眼睛,试图保持清醒。 但是今日陪方若诗逛街耗费了许多力气,她清醒着清醒着,脑袋直直地往后仰去,落在他的肩上。 正专心绞头发的宋温卿微顿,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长发拨到一旁,继续帮她绞头发。 她也顺势换了个姿势,脸埋在他的颈窝中,鼻息均匀地洒在他的喉结上。 宋温卿不自然地动了动,想直接扶她躺进被窝,但她的头发依然是半干的,他便忍着痒继续。 手上依然在动作着,他却无所事事,目光望向远处的屏风。 待看够了,又转到梳妆台上,那几个精致的盒子格外显眼,她还没拆,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 他亲手画了簪子的图样交给匠人,没想到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叹了口气,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到她的脸上。 她蹙着眉,紧紧地闭着眼睛,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不知是不是烛光太晃眼,她微微动了动,鼻尖直接贴到他的颈侧,呼吸便直直地往下,落在他的锁骨上。 这样的情形,小时候有过很多次。 当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四肢会紧紧地缠住他,趴在他肩上睡觉。 -- 第51页 再大一些,她趴在他腿上睡,青丝长长地垂下来。 再后来,她便维持着这个姿势入睡。 明明是见过许多次的场景,可是这次,似乎又有些不同。 宋温卿微微失神,片刻后才终于想起来,他们已经不是亲兄妹了。 可他时常将她当成亲妹妹对待,时而又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比如现在。 是继续做她的兄长还是别的关系,他一直在犹豫不定。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纠结。 明明是一件极其容易抉择的事情。 他已经做了她十六年的兄长,本该顺其自然地继续做她的兄长,不管他如今是何种身份。 他应该为她选一位夫君,看她欢欢喜喜地出嫁。 可是心中却慢慢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自从揭穿身世开始便一直在他心头徘徊。 娶她,照顾她一辈子。 第27章 .牵手像一对去求姻缘的情人。 夜色浓稠,灯火寂寂。 宋温卿思索了许久,也望了她许久。 最后目光落在她微抿的唇瓣上,骤然想起昨晚,他的吻落在她的鼻尖,只要再稍稍往下……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下意识捂住那片红唇。 柔软的触感倏然擦过手心,留下滚烫的烙印,烫的他长指微蜷,将她的脸压得微微变形。 处处都柔软。 他闭了闭眼,极快地收回手,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唤来小满。 小满上前,小心翼翼地唤道:“侯……王爷?” 差点说错话,她紧张地盯着地面,生怕他生气。 没想到他却是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低声道:“帮她绞干头发。” 小满讶然,以前这些事都是侯爷做的,今日怎么…… 大概是因为不是亲兄妹了吧。 她心中唏嘘不已,应了声是,见宋虞还斜靠在他肩上,便要上前帮忙。 宋温卿摇摇头,将她平稳地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全程都没惊动宋虞,甚至连眉都没皱下。 小满讪讪地收回手,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不过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见巾子挂在一旁,她便拿在手中,随时待命。 等了一会儿,王爷还没走,他保持着侧坐的姿势,良久未动,唯有烛光在他宽阔的脊背上晃荡着。 小满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两人。 没过一会儿,王爷微微弯腰,伸手将姑娘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又静静地看了许久。 王爷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啊,小满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去关窗,”一侧传来淡淡的声音,“她有点冷。” 小满连忙去了,将窗牖都合上,只留下几条缝隙。 转头时却见他俯身在姑娘额头上亲了一下。 她连忙避开视线。 身为宋虞的贴身丫鬟,小满自然知道他们之间比别的兄妹亲密一些,但是迎面撞上还是头一次,不由得有些脸热。 不多时,衣料摩擦时的窸窣声响起,她抬头,发觉他已经站起身了。 小满福身恭送他离开,背影融入夜色,她揉揉眼睛,打起精神,走到床榻前。 正要帮宋虞绞头发,小满惊得捂住嘴,姑娘的脸上怎么有几道指痕啊! 她不敢深想,面色凝重地服侍。 翌日,天光大亮。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宋虞睡到自然醒,精力甚是充沛,看一眼时辰,居然刚到吃早膳的时候。 果然只要有哥哥在,她就睡得格外香。 她伸了个懒腰,又僵了一下,不过哥哥昨晚临走前亲她的额头了么? 她睡得太早了,完全没印象! 宋虞气呼呼地打了个滚,这可是知晓身世以来,哥哥第一次进她的闺房,她怎么就睡着了呢! 她裹着被子又翻滚了几下,连续不断的动静惊动了小满。 小满掀开帘子,道:“姑娘,您醒了。” 宋虞懒懒地应了一声,却忽然瞥见她满脸忐忑,双手也不安地绞着,不由得好奇道:“怎么了?” 小满走上前,看了眼她已经恢复白嫩细净的脸,犹犹豫豫道:“姑娘,昨晚您的脸上有几道红痕。” 红痕? 宋虞微怔,揽镜自照,脸上光洁一片,因为昨晚沐浴的缘故,肌肤简直就是白里透红吹弹可破。 她兀自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美貌,终于想起来问怎么回事。 小满挠挠头:“我也不清楚,昨晚侯爷将您交给我的时候,您的脸上便有几道红痕,像是……像是……” 她支支吾吾的,宋虞蹙眉,忍不住催促:“像什么?” “我说了之后,姑娘不能骂我。”小满和她讨价还价。 宋虞待人和善,不是个严厉的主子,况且小满是从小便与她一同长大的,情谊非比寻常,所以她笑着嗯了一声。 小满这才道:“像被王爷打了一巴掌!” 说完她便闭上眼睛,急匆匆道:“姑娘说过不骂我的,姑娘说话算数!” 室内静了静。 小满睁开一只眼睛,发觉宋虞正笑的前仰后合。 她挠挠头,也觉得自己的猜测过于离谱,王爷怎么可能舍得打姑娘,连责备一句都舍不得。 宋虞笑够了才道:“许是你看错了,哥哥对我很好,大概是我不小心蹭到了什么东西吧。” -- 第52页 话是这样说,不过她还是放在了心上,想着寻个机会问问他。 过了两日,宋虞终于找到机会,祖孙三人坐在一起用膳。 自除夕那日开始,宋温卿一直没闲着,近几日早出晚归,皇宫和太子府两头跑,连阖家团圆的春节都没过好。 三人自新春后头一次聚在一起,免不得对宋温卿一阵关心。 老夫人总觉得他又瘦了,多给他夹了些荤菜,又叮嘱他喝汤暖暖身子,言语中甚是疼惜。 宋温卿全都接受了,又关心祖母的身子如何,言行与平常无异。 宋虞默默观察他们,发觉竟找不出一丝隔阂,揭穿身世一事像是不存在一般,祖母慈爱,孙辈孝顺。 “阿虞,快些吃,别愣着,”老夫人擦了擦嘴角,“一会儿还要去福安寺祈福,可不能耽搁。” 宋虞茫然地抬头,什么时候说要去福安寺了? 宋温卿温声道:“你过来之前敲定的,我今日不忙,祖母又准备了许久,随时都能出发。” 老夫人颔首。 宋虞转了转眼睛,捂住半边脸,无辜道:“祖母,不是我不想吃,我的脸好疼,吃不下。” “怎么回事?”老夫人眯着眼睛探身去看,“哪里疼?” 宋虞偏过脸让祖母看,可怜兮兮道:“就是这儿,都疼了两日了,我怀疑我睡觉的时候被人打了一巴掌。” 说完她瞟了眼宋温卿,他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正失望着,却又瞧见他握着筷子的手,指尖微微泛白。 宋虞不由得狐疑,难道哥哥真的打她了? 老夫人嗔道:“胡说什么呢,让祖母看看。” 说着她将手覆在宋虞脸上捏了捏,忍不住夸赞道:“阿虞皮肤真好,祖母年轻的时候也比你逊色几分。” 宋虞翘了翘嘴角,看向宋温卿,蹙眉问:“哥哥,我的脸这么疼,你怎么不关心我?” 她又偏过脸让他看。 宋温卿垂眼不与她对视,半晌才道:“真的很疼么?” “都过了两日了,现在自然好多了,”宋虞揉了揉脸,疑惑道,“哥哥,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低声道:“许是你睡觉的时候不乖,不小心磕碰的。” 哼,居然把污水泼到她身上,宋虞狡黠道:“那哥哥仔细想想,那天你回去的时候,我脸上有红痕么?” 老夫人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明白了什么,她笑而不语,继续用膳,任由他们俩说话。 这次宋温卿许久没开口,他沉默地给她夹了个水晶虾仁,道:“快吃吧。” 宋虞不依不饶:“哥哥,你怎么不回答?” 本来她并没有当一回事,现在看哥哥为难的模样,似乎另有隐情。 她不由得好奇心大涨,发誓一定要问个清楚。 宋温卿抬眸看了她一眼,有些怀疑她那晚是不是根本没睡着,可是她眼底的求知欲快要冲出来了,神色不似作伪。 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绝对不能说实话的。 他暗叹一声,怎么给自己挖了个坑。 思量片刻,宋温卿开口:“那晚你趴在我怀里睡着了,许是被衣裳褶皱压出了几道印子。” 就这样? 宋虞狐疑地望着他,那他怎么这么久不说话。 还要再问,老夫人率先开口:“好了好了,阿虞快些吃吧,一会儿你在马车上盘问也不迟。” 宋虞缓缓地眨了下眼,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宋温卿骤然松了口气。 不多时,祖孙三人一同出府。 宋虞先陪了祖母一会儿,等出了长安城,她便去找宋温卿。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同乘一车,但是她却极为紧张,落座后,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他。 他端坐着,双手放在双膝上,脊背挺拔如松,正在闭目养神,马车忽然晃动的厉害,他依然一动不动。 从她过来之后,他便一直维持这个姿势。 宋虞心想,哥哥也是紧张的吧,毕竟他从小浸染孔孟儒学,深知现在是不合时宜的。 可是他没有拒绝。 宋虞放下心,哥哥依然将她当成妹妹对待。 想了想,宋虞轻声开口:“哥哥,你睡着了么?” “没有,”他睁开眼睛,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还要再问?” “不问了不问了,给哥哥留个面子,”宋虞半真半假道,“不就是被我的美貌蛊惑了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宋温卿顿了下,笑意从眼底泻出,他缓缓道:“对,阿虞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他极少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原本是宋虞逗他的,没想到反而是她闹了个大红脸。 不过方才静谧的气氛总算是轻松了些,宋虞掀开车帘看风景。 她甚少有机会出城,十六年来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每年必去的福安寺了,虽然只是重新走了一遍老路,但是景色却常看常新,她不由得失神。 初雪过后又接连下了好几场雪,郊外的雪自然没人清扫,道路两旁覆的厚厚的,白得耀眼,几棵松柏也挂上了冰棱,像棵水晶树。 她眼睛亮亮的,将那棵树指给宋温卿看。 宋温卿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时常出京,这些景色不值一提,他早已看厌了。 不过他也正无聊着,再次将目光投向外面,不知不觉又移到了宋虞脸上。 -- 第53页 她的桃花眼里染上了几丝兴奋的神采,灼灼生辉,腮畔微红,嘴角的笑意也遮不住,小梨涡团成圆润讨喜的弧度。 又被她可爱到。 放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他克制了一番,恢复原样。 她看景入了迷,而他正望着她出神。 “哥哥,我看到……” 宋虞边说话边回头,不期然对上他的视线,话便卡在了嗓子眼里,忘了要说什么。 这是他们今日第一次对视。 宋虞有些无措,哥哥看了她多久,她怎么完全没有意识到。 很快,她败下阵来,忍不住垂眸。 良久,宋温卿薄唇轻启:“阿虞,你喜欢这里么?” 她微怔,下意识点头。 他便问:“想不想下去走走?” 宋虞的眼睛亮了亮,欢快道:“我去和祖母说一声!” “我去,”他掀开车帘,他回望她一眼,“你乖乖坐着。” 话音刚落他便跳下了马车,车帘轻晃,隐隐约约看见地上的雪白的耀眼,但不及他的回眸一顾。 很快,宋温卿折返,怀中还抱着她的斗篷与汤婆子。 宋虞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下去了,边弯腰边焦急道:“哥哥你先出去,一会儿再穿也不迟。” 他却没动,执意让她穿上才允许下车。 “那你帮我穿好了,”她将手背到身后,“我的手失踪了!” “不许瞎说。”宋温卿轻声斥责,将斗篷披在她身上。 马车空间狭小,他们几乎紧紧挨在一起。 宋虞有点后悔了,他们离得太近太近,属于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周围,虽浅淡,却无孔不入。 她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握住,看向他系斗篷的手,长指翻飞,灵活又快速地打了个结。 她微微抬眸,望向他眼底。 他依然是平静无波的,似乎不管做什么都不能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系好斗篷,他拿起汤婆子先下了马车,宋虞跟上。 走下马车才知道这里的风有多大,刮得人脸上生疼,不必宋温卿提醒,宋虞便乖乖戴上了兜帽。 他们出行带的人不多,很快,下人跟着老夫人先行离开,独留他们两人站在雪地中。 “哥哥,咱们去哪儿?”宋虞紧紧抱着汤婆子,仰脸看他。 出城的路宋温卿已经走过许多遍,他辨别了一下方向,指向一条平平无奇的小道。 宋虞狐疑地望着他,边往那边走边道:“哥哥,你不会要把我卖了吧?” “……”宋温卿瞥她一眼,“阿虞值多少银子?” 郊外寂静,鹿皮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宋虞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至少也得十万两黄金吧,上不封顶。” 他好笑道:“那我倒是赚了,买你时分文未取,卖了能得一大笔银子。” “我才不是买来的呢。”宋虞哼了一声。 他没再与她插科打诨,反而说道:“过段时日,我带你出去玩。” 宋虞眨了眨眼,欢呼道:“真的?” “真的,”宋温卿颔首,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们阿虞,不该被长安束缚,也该看看外面的景色。” 幸福来的太突然,宋虞忍不住在雪地里蹦跶了两下,又笑盈盈地问:“我们去哪儿?都有谁在?去玩几日?” “都没定,”他慢悠悠道,“总之会有这一日的,你放心。” “谢谢哥……哇!”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惊呼一声。 面前是一片梅林,远远望去,红霞漫天。 离得近了才发现每棵树的树干都极粗,梅花花瓣上落了点点白雪,傲霜的梅花竟无端可爱起来,香气倒是格外凛冽。 这些树与花都未经修饰,自有一番美感。 “从这里穿过,就是福安寺的后门,”宋温卿解释一句,又问,“好看么?” 宋虞点头,又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以前你不愿下车,说累。”他扫她一眼。 宋虞讪讪然,没说话。 两人一同穿过梅林,走进福安寺。 福安寺不大,但是赫赫有名,香火甚旺,远远望去烟雾缭绕,犹如仙境。 祖母早已去见住持了,两人在福安寺中漫无目的地乱逛。 宋虞想了想,拽着他的衣襟道:“哥哥,咱们去姻缘祠吧,求一求你的姻缘!” 宋温卿敛眸看她一眼,眼底藏着莫名的情绪。 她却没看见,直接拽着他往姻缘祠走去。 “阿虞,你的想法变得可真快,”他轻声道,“现在又想让我娶妻了?” 她随口道:“随便算一算嘛,看看是我算得准还是这里算得准……怎么这么多人呀!” 她微微蹙眉,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她快要被挤变形了也没能走动几步,不由得有点着急。 须臾,宋温卿挡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手。 “阿虞,牵着我。” 宋虞微怔,等回过神,手已经被他紧紧握住。 不知是他主动放上去的,还是他牵起了她的手。 他在前方为她开辟出一条路,带着她直直地奔向姻缘祠。 交握的手时而被人撞得挣开,时而又牵在一起。 不过很快,两只手十指相扣,变得密不可分。 -- 第54页 像一对去求姻缘的情人。 十指相扣的手便是最好的证明。 宋温卿回望了一眼,将她的手握的更紧。 第28章 .吃醋我也舍不得离开你。 姻缘祠中,算卦问缘的小摊前站满了人,不过也算井然有序,速度也快。 宋虞和宋温卿随着人流慢慢向前。 排队总是枯燥无趣的,她百无聊赖地揪着梅花花枝玩。 “阿虞不想算算自己的姻缘么?” 身后传来宋温卿的声音。 她怔了下,随口道:“先算你的,我又不着急嫁人。” 说好了十八岁再让她嫁人的,哥哥现在怎么这么着急。 慢慢往前,临近小摊,可以听到旁人的姻缘如何,倒是有趣,她听得津津有味,也不觉得无趣了。 不多时排到了宋虞。 “哥哥,你来还是我来?”她抓起签筒,回头问道。 宋温卿垂眸,从她手中接过签筒,随意摇了两下,掉出一支签。 “你怎么这么敷衍,”宋虞将那支签交给小沙弥,“早知道我来了!” “敢问这位女施主,求的是自己的姻缘?”小沙弥看完了签文,认真询问。 宋虞摇摇头:“是我哥哥的。” 她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宋温卿。 小沙弥双手合十,笑道:“这位施主的姻缘虽偶有坎坷,但结局甚好,祝施主得偿所愿。” 偶有坎坷,结局甚好。 宋虞扬了下眉,对这个结果甚是满意,手一挥,捐了不少香油钱。 正要拉着他回去,手里忽然被塞了个签筒。 她疑惑地抬头。 宋温卿淡然道:“来都来了,你也试试。” 宋虞无可无不可,像他那样随意摇了几下,将掉出来的签交给小沙弥。 “倒是巧了,”小沙弥惊道,“两位施主的签文一模一样。” 宋虞看了眼签筒,里面有数十支签,果然好巧。 她笑眯眯地道了谢,拉着宋温卿往回走。 “这就算完了?”他有些疑惑。 “是呀,”宋虞奇怪地看他一眼,“哥哥还想算什么?” 他顿了下:“没什么。” “哥哥你看,这里是卖姻缘结的地方!”宋虞很快便被一旁的东西吸引,仰脸笑道,“我也要买一个!” 他扫了一眼,满目的红色,甚是惹眼,复又垂眸,淡淡问道:“你要送给谁?” 宋虞理所当然道:“你一个,我一个,等你我有了心上人,就将姻缘结送出去。” “好。” 长腿一跨,他往那边走去。 宋虞见他这么轻易便答应了,三两步跟上他,与他讨价还价:“哥哥要挂在书房里最明显的地方。” “为何?” “等姻缘结不见了,我就知道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行。” 宋虞抿唇一笑,挑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姻缘结,递给宋温卿一个。 宋温卿正要付银子,她忙拦住他,焦急道:“这个是我买的,你付你自己的!” “……”他只好付了一个姻缘结的钱。 走出姻缘祠,太阳快要落山,香客已渐渐稀少。 两人并肩而行,依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宋温卿打量四周,皱眉挡住她大半身形,低声问:“带面纱了么?” “啊,没有,”宋虞懵懂地望着他,“怎么了?” 她自己都不介意,宋温卿便垂眸道:“没什么。” 哥哥怎么莫名其妙的,宋虞揉揉脸,盯着福安寺中的景色瞧。 不知不觉间,人愈发稀少,周围也愈发荒凉,她好奇地问:“这是哪儿?” 他淡淡道:“怕祖母着急,我们抄近道过去。” 原来福安寺还有近道,她便乖乖地跟着他往前走,四处都是风声,她裹紧了衣裳。 不多时,两人来到祖母身边。 老夫人笑容满面道:“今日咱们就在福安寺住下吧,明日住持讲经,都来听一听。” 宋虞自然没意见,她看向宋温卿。 “祖母,我还有公务在身,明日一早便要赶回去,傍晚再来接您。”宋温卿低声道。 老夫人虽然遗憾,但是也别无他法,颔首道:“若是明日事忙,我与阿虞一同回去也无妨。” 此事便定了下来。 祖母和住持还在谈论佛经,宋虞和宋温卿便先去了为他们一行人准备的寮房。 路上,宋虞一直噘着嘴,一看就是不高兴的模样。 宋温卿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低声道:“明日我早些过来,好不好?” “不要。” “为何?” “这样太累了!” “不累,今日早睡一会儿就行了,”他不以为意,“若明日我来的早,我便带你去桃山逛一逛,如何?” 桃山? 宋虞情不自禁地望向不远处的桃山,离福安寺没多远,山上种满了桃树,是以取了桃山的名字。 只是现在并不是桃花盛开的时节,远远望去,白雪皑皑,桃树全都掩盖在白雪之下。 “有什么好玩的,”宋虞抿唇,“连棵开花的树都没有。” 宋温卿又道:“那便去附近的镇上,恰逢新春,正是热闹的时候。” 他思索片刻,提议道:“阿虞,咱们现在便去吧,今晚文溪镇有傀儡戏,你想看看么?” -- 第55页 傀儡戏? 宋虞又心动了,可是方才哥哥还说今日要早睡,不然明日来回奔波,多辛苦呀。 她摇头拒绝:“算了,下次去也是一样的。” “可是,”他慢悠悠道,“今日是傀儡戏的最后一日。” 半个时辰后,两人到达文溪镇。 宋虞一边心疼他的身子一边又觉得新奇有趣,傀儡戏,她还没见过呢。 长安的新春翻不出什么新花样,年年都是灯会。小时候她觉得街上热闹好玩、花灯栩栩如生,长大后发现这就是个攀比的地方,比谁做出的诗好、谁的花灯更好看、谁穿的衣裳光彩照人…… 无趣到极致。 出了长安便不一样了,每个镇子都有独特的风俗,文溪镇便是以傀儡戏出名的。 可是万一哥哥劳累过度怎么办? 一路上她都不展笑颜。 “阿虞,哥哥自幼习武,没关系。”宋温卿宽慰她。 宋虞眼眸微黯,低声道:“可是你已经很久没习武了。” 其实哥哥的愿望一直是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将军,可是若是去了战场,少则三五月,多则两三年。 她不想和哥哥长久地分别,哥哥只得作罢,再也没有碰过刀剑,入仕成了文臣。 这个愿望,被她毁了。 宋温卿淡淡道:“就算我十年不习武,身体也比平常人强健的多。” 她默不作声。 他看她一眼,很快意识到她在想什么,拉住闷头往前走的宋虞,两人在街上站定。 不远处传来欢呼声与乐声,火光照亮了整条街,彩帜飞扬,灯笼微晃,热闹非凡。 他们却形单影只,背影寂寥,有几分格格不入。 “这是我的选择,”他望向她眼底,“因为我也舍不得离开阿虞。” 做出决定的那个夜里,他心里只有一句话—— 庇佑不了千万人也无妨,只要庇佑阿虞便够了。 成为文臣,成为楚王,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她。 她抬眸望向他眼底。 戴着面具的人群蜂拥而至,往这边冲过来。 宋温卿揽着她的腰转了个圈,护在他怀里,不让旁人触碰到一分一毫。 一群扮傀儡戏的人很快便走过去,后面人流如织,或勾肩搭背,或手舞足蹈,或放声大笑,或高声喊叫。 他们都戴着面具,面具可以隐藏一切情绪,亦可以释放一切情绪。 没有人认识,心里的猛虎便会呼啸而出。 宋虞蠢蠢欲动:“哥哥,我们也去买个面具吧。” 不远处便有几个卖面具的小摊,宋虞边往那边走边和他商量:“哥哥,我们各买一个面具,不许偷看,假如你先找到我,我就答应一个要求,反之亦然。” 她向来古灵精怪的,主意极多,宋温卿早已习惯,他看了看周围,微微颔首。 末了又叮嘱:“只许在这条街上,不能乱跑。” 宋虞满口答应,反正寒露也在暗中保护呢。 她飞快地跑到相隔甚远的面具摊上,闭着眼睛随手挑了一个面具,丢下一个银锭说不用找了,又匆忙跑到较暗的地方戴上面具。 因着不在长安的缘故,他们穿的衣裳都甚是普通,与寻常百姓无异。 放眼望去,宋虞找到了好几个与哥哥穿着同色衣裳的人,身量也差不多,倒是增加了不少难度。 她瞅了瞅姑娘家的衣裳,一溜的红色,她也偏爱红色,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宋虞偷笑,肯定是她先找到哥哥的。 不多时,她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也没着急去找他,而是先买了一串糖葫芦。 她跟着人流往前走,又瞧见好几个身形与哥哥相仿的男子,可惜都没有哥哥的气质,她继续左顾右盼。 不多时,宋虞回头,猛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立在原地,灯笼撒下柔和的光晕,周身盛满了光。 他望向她的方向,像是在等她去找他。 哥哥真没意思,明明早就看见她了! 想是这样想,但是她嘴角的弧度却翘了起来,往那边走去。 不巧走来一队傀儡戏的人,阻隔了她的视线,她逆着人流行的艰难,偏偏又有傀儡戏的人站在她面前来讨赏。 这是规矩,不能不给,不然来年会灾厄不断。 宋虞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从荷包里掏出碎银,傀儡人又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将荷包放好,她欢快地奔向哥哥。 到了近前,她将糖葫芦递给他,笑眯眯道:“这个糖葫芦,送给阿虞最喜欢的人!” 他静了一瞬,伸手接过糖葫芦。 她的视线自然跟随着他的手移动,余光却发觉他的左手空落落的,并未缠着纱布。 ……认错人了? “原来宋姑娘一直心慕本王,上次拒了本王,说本王不配,难道是欲拒还迎?” 面前的人倏然开口,语气嘲讽,毒蛇一般阴冷。 是梁王李殷。 宋虞警铃大作,还未来得及后退,忽然有只手勾着她的腰,将她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慌忙抬头,望进一双覆满星辰的眼眸,一颗心便安定下来。 须臾,又开始激烈地跳动。 那只手还未离开,紧紧地箍着她的腰肢,肌肤慢慢变得热烫,触感与温度都不可忽视。 -- 第56页 宋虞怔了下。 而他似乎忘了,抬眸看向李殷,一字一顿道:“不是欲拒还迎,是实话实说。” 喧闹长街,人流如织。 李殷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今日他来福安寺为父皇祈福,听闻文溪镇的傀儡戏甚是出名,便前来一观。 没曾想竟然遇到了宋温卿与宋虞。 不,如今他不是宋温卿了,而是他的兄长。 李殷视线狠厉,悠然转着手中的糖葫芦,朝宋温卿一笑:“皇兄,我不过是逗她两句罢了。” “上次也是这样逗的?”宋温卿瞥了眼他手中存在感极强的糖葫芦,“她不经逗,不要再做如此幼稚的举动。” 幼稚? 李殷气得吐血,想了想,他好整以暇道:“这次自然不一样,是宋姑娘主动的,她还说将糖葫芦送给最喜欢的人。” 说着他摘下面具,咬了一口糖葫芦,慢悠悠道:“倒是很甜。” 腰间的手终于抽离。 宋虞一直僵直着的身躯这才敢动一动,她瞧出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不但认错了哥哥、把糖葫芦给了梁王,还说梁王是自己最喜欢的人,她到底犯了多少错! 宋虞扯扯他的衣襟,小声道:“哥哥,咱们走吧。” “去哪儿?”宋温卿低头看她一眼,眼底冰凉一片。 她弱弱地缩回手,瞪了一眼兀自吃糖葫芦吃的欢快的李殷。 他也没避开视线,见她望过来,神情更为陶醉,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毫不遮掩。 似乎糖葫芦便是她。 宋虞觉得恶心,正要将糖葫芦从他手中夺过来,身侧的人身形微动,挡在她面前。 “五弟果真如稚童一般单纯,吃个糖葫芦也能如此享受,”宋温卿淡淡地望着他,“莫不是银子不够,为兄给你些零用?” 李殷原本行四,如今多了宋温卿,他自然成了五皇子。 李殷骤然想起了玲珑阁那日的三万两白银,口中的糖葫芦变得甜腻粘牙。 不等他说什么,宋温卿丢给他一张银票,道:“我身为你的兄长,自然有照顾你的义务,五弟,再去买几根糖葫芦吧。” 他扼腕叹道:“可怜。” 宋虞连忙捂住嘴,怕自己笑出声。 她倒是不知道哥哥怼人居然这么厉害,一句话将两件让梁王吐血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李殷的手攥的死紧,片刻,他接过那张银票,看也不看,撕成碎片。 手一扬,纸屑如雪花般掉落。 李殷得意地瞅着他。 宋温卿勾唇一笑。 下一瞬,路过的行人瞅见地上的纸屑,打眼一看,闪的远远的,声音缓缓飘来:“这儿怎么有冥币啊,晦气!” 李殷僵住。 宋虞也懵了,哥哥怎么还随身携带冥币啊! 须臾,她的手被一只大掌握住,抬头,宋温卿道:“回去吧。” 走出两步远,他停下脚步,转首道:“奉劝五弟别再做无用功,好好想想如何让父皇消气吧。” 没再管身后的人,他们一同走远。 远离了李殷,宋虞迫不及待地问:“哥哥,冥币哪来的?” 出现的也太及时了吧! 宋温卿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小姑娘笑眼弯弯,走路蹦蹦跳跳,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 沉思一会儿,他没回答,反而冷声问:“阿虞,你为何会认错人?” 宋虞僵了下,心虚地低头。 “还送他糖葫芦?说他是你最喜欢的人?”宋温卿呼出一声凉气,忍不住呵了一声。 原本只是为了岔开话题,现在越想越气。 越说头越低,她嗫嚅道:“只是一不小心嘛。” 转了转眼睛,她瞅见前面有个卖糖葫芦的,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往那边走,讨好道:“哥哥,我给你买一个更好的糖葫芦好不好?” “不好。”他冷声拒绝。 “那……”她又瞧了瞧四周,“我买个糖人送你?” “……不要,”他斜她一眼,“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哥哥好难哄呀,宋虞叹了口气,拽着他的手臂撒娇:“好啦哥哥,我最喜欢人的是你,不是李殷,也不是别的什么人,只有你。” 说到这里,她又崇拜道:“而且哥哥好厉害,三言两句就让他吃瘪,可惜我没看到他的神色,是不是脸都绿了?” 越说越觉得好笑,她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宋温卿慢悠悠地瞥她一眼,明明李殷没有损失什么,反倒是她损失了一个糖葫芦,笑的这么高兴。 戴了许久的面具,她有点闷,正要取下,忽然想起她问的那个问题,他还没回答呢,于是又问了一遍:“为何你身上有冥币?” 停了停,没听到他说话。 “哥哥,你怎么不回答我?”宋虞抬头,眼尾还带着笑意。 宋温卿回神,沉默片刻才道:“阿虞,后日……是父亲的忌日。” 他所说的父亲,自然是宋虞的父亲。 话音刚落,她眼里的星辰顷刻间黯淡下来,步伐也渐渐迟缓。 宋温卿索性停下脚步。 良久,她平静地点了下头。 都快忘了,前景徽侯宋霖德,她的父亲,死在十一年前的大年初七。 她从未去祭拜过。 -- 第57页 宋温卿垂眸望向她。 冬日严寒,呵气成霜,面前的小姑娘戴着面具,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唯有羽睫微颤,似是冷的发抖。 他将她拥入怀中。 过往的行人投来几许目光,言语或艳羡或讽刺,神仙眷侣与私会偷人的话一同涌来,他抬手捂住她的耳朵,隔绝一切喧嚣。 “阿虞,都过去了。” 他轻吻她冰凉的发丝,发间沁着似有若无的冷香。 两指捏住系带,他将她的面具解下。 脖颈中便晕染了一片温热的水渍,转瞬又被冷风吹得寒凉,从锁骨处直直地往下最去,滑落到跳动的心口。 他微怔,又慌忙用指腹替她拭泪,柔声哄她。 良久,她哽咽出声:“哥哥,我以为我忘了。” 她说:“明明那时候我才五岁,为何我记得这么清楚?” 不等他答,她一字一顿地问:“哥哥,我的出生,真的是错么?” 她抬起泛着水光的泪眸,脸上有两道清晰的水痕,连同面具的压痕,一同留在她白嫩如玉的脸上。 五岁那年的新年,她卧病在床的父亲诅咒她死无全尸。 彼时她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知道父亲和她说话了,她便当成祝福,撒娇道:“爹爹,我一定会死无全尸。” 她的生辰,亦是母亲的忌日。 于是父亲恨了她五年,连临终前都在怪她。 怪她出生,怨她不详,咒她不得好死。 宋温卿沉声道:“不是,没有人会怪你。” 他面色郑重道:“你的出生,对我来说,是千金不换的珍宝。” 就这样一点点抚平她心里的伤疤,让她不再哭泣,不再畏惧,不再想起。 宋温卿一路将睡着的宋虞抱回福安寺,拒了丫鬟的帮忙,他轻轻将她放在床上。 换了个地方睡觉,她也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很快便好梦正酣了。 宋温卿拧了条湿热的帕子,轻轻帮她擦拭未净的脸。 室内昏暗,她的脸庞在跳动的烛火中忽明忽暗,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姑娘。 他不明白父亲为何可以用如此恶毒的话诅咒她。 “唔……”床上的人溢出一声模糊的呢喃。 宋温卿回神,望见她蹙起的眉心,方才藏在被子里的双手举起,在空中乱抓着什么。 他轻轻握住,听见她轻声说:“不要打我。” 腮畔上再次滑过一抹泪痕,流进云鬓,染亮几绺青丝。 她抽噎着开口:“阿虞很乖的……爹爹。” 他的手瞬间收紧,她嘤咛一声,力道骤松。 “没有人打你,”他轻声安抚,拭去那片水渍,“阿虞很乖,很多人爱你,哥哥最爱你。” 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惶恐不安的小姑娘逐渐平静下来。 宋温卿的心绪却久久难平,他望着摇曳的烛台,陷入回忆。 宋虞第一次见到父亲,是在她三岁那年,他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她吃惊地瞪大眼睛,然后让他帮忙挑衣裳。 小姑娘玉雪可爱,穿什么都好看得不得了,他难以抉择,最后选了件粉色的烟罗裙,行走间如云如雾,像个缥缈灵动的小仙子。 他们都以为父亲见了她便会生出几分喜欢,她高兴的整晚都没睡着。 次日见到父亲,她乖乖行礼,没敢上前。 父亲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她一会儿,让他出去,说要和宋虞说说话。 他刚走出房门便听到一声尖叫,身后是小姑娘跑动的声音,他转过身,看见一向温润的父亲面色狰狞,右手高高扬起。 那一巴掌,到底没落在宋虞身上。 他背上却留下了好大一片淤青,经久不消。 他长久地凝望着她,又想到了许多。 想到她刚出生时小小的一团,他甚至不敢抱,怕摔了她,只敢小声地唤妹妹。 一岁时,她学会叫哥哥,声音软软的,张开手臂让他抱,浑身都散发着奶香味。 两岁,她会说完整的句子,最喜欢说的便是阿虞最喜欢哥哥,说不够一般,到现在还时常念叨。 三岁,她见到父亲……忽然得知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爱着她。 四岁,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她重得笑颜,没敢再让她见父亲一面。 五岁,父亲病重,他带她去看望,只是离开一会儿的功夫,病得厉害的父亲目眦欲裂,对她说“你以后会死无全尸”,她笑着重复,“爹爹,我一定会死无全尸”。 那年,他的新年愿望是愿阿虞平安喜乐。 往后的每一年都是如此。 后来,她如他所愿,每一日都平安喜乐。 他不禁想,若是日后嫁了人,她的夫君能护得住她么? 前几日在心底盘桓着的想法再次浮现,渐渐变得坚定。 既然已经护了她十六年,护一辈子又何妨? 他沉思许久,心中郁结逐渐平复,他俯身在她眉间印下一吻。 她蹙起的眉便渐渐变得平和。 最后一次吻你。 以兄长的身份。 第29章 .涟漪心中泛起几丝涟漪。 宋虞做了一宿的梦,意识沉浮不定,昏昏沉沉地醒来,天光熹微。 她半睁开眼睛,看见的却不是熟悉的闺房,睡意顿无,她惊慌地打量四周,却望见一个人趴在她床榻边。 -- 第58页 仔细一瞧,是哥哥。 昨晚的记忆涌入脑海,她轻轻垂眸,手指微动。 宋温卿骤然起身,凌厉的神色转为温和,他缓声道:“醒了?” 声音带了点哑,比以往更为低沉醇和。 宋虞嗯了一声,想起什么,她连忙问:“哥哥怎么还没走?”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又望向窗外,淡淡道:“时辰还早,不急。” 她这才放下心,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见他神色担忧,宋虞故作轻松道:“哥哥放心回去吧,我没事。” 他顿了下,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道:“你梳洗吧,我先出去。” 宋虞嗯了一声,目送他走远。 梳洗之后,两人陪祖母吃斋饭,默契地只提昨晚傀儡戏的趣事,别的一概不说。 饭后,她送他离开。 走出福安寺,宋温卿温声道:“就送到这儿吧,外面风大。” 宋虞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执拗道:“我看着你走。” 他无奈地跨上了马,骏马长嘶一声,抬起前蹄,他勒住缰绳,溅起尘埃,浮光皑皑,更衬得他英姿飒爽。 宋虞呆呆地望着他。 “阿虞,”他忽然探身,望向她眼底,“等我来接你。” 须臾,疾驰而去。 他的身形化为一个圆点,早已离去,宋虞还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怎么觉得哥哥变得不一样了。 “姑娘,回去吧。” 说话的人是宋温卿给她留的两个护卫,李殷也在福安寺,不得不防。 宋虞微微颔首,快步回到寮房,陪祖母一同去听住持讲经。 本想潜心接受一下佛法的熏陶,可住持的声音响起,如魔音一般催着她入睡,不到一刻钟便困倦得厉害。 强撑着听了大半个时辰,宋虞问了个小沙弥还要讲多久,得知要讲整整一上午,她借口出去透气,告诉了祖母一声,头也不回地溜了。 她这辈子和佛家道家什么的都无缘了! 两个护卫守在门外,见她出来,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如影随形。 远离了魔音,被冷风一吹,她也不觉得困了,便随意选了条路散步。 不多时,她走到一片尚未结冰的湖泊处,岸边覆盖着莹莹积雪,湖水却如春柳般绿,冬景与春景泾渭分明,甚是有趣。 香客三三两两地行来,她寻了个干净僻静的地方坐下,遥望着偶尔泛起几丝涟漪的湖泊。 刚闲下来,脑海中便浮现出哥哥探身看她的模样,眸中像是覆着浅浅的星子,唇角翘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下颌线条流畅,连喉结的凸起都让她印象深刻。 好像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是她的错觉么? 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她无意识地将一颗小石子丢进湖中。 阵阵涟漪经久不息,她的心也变得乱糟糟的。 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似乎是眼神,他从未用这种目光看过她…… “美人儿为何如此黯然伤神,有什么伤心事,和我说说?” 身后传来一个阴冷调笑的声音,宋虞没回头便知道是李殷。 两个侍卫反应更快,早在他靠近的时候便拔剑,严阵以待,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一晚上不见,宋姑娘身边的人倒是多了不少。”李殷也不惧怕,坐在离她两步远的石头上,闲闲地看风景。 他抑扬顿挫道:“不像昨晚,口口声声地说最喜欢我,今日见了我倒像是见了敌人。” 可不就是敌人么? 宋虞没理他,挥挥手让护卫收起了长剑,佛门净地,哪能轻易舞刀弄枪? 她一直没理他,李殷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自说自话:“宋温卿……哦不,我四哥送你的人么,有意思,不是兄妹了还这么亲密。” 他上下打量她一眼,恶毒地猜测:“你和他是不是早就睡在一起了?” 宋虞心平气和地看他一眼,淡淡道:“心脏的人,自然看什么都是脏的。” 静了一瞬,李殷古怪一笑:“你去问问他的心脏不脏,我不信他知晓了身世之后,看见你还能心平气和。” 宋虞翻了个白眼,昨晚哥哥睡在她床边都没做什么,她还用问么? 想了想,她转头扬声道:“你们退开一些,我和梁王殿下有话要说。” 护卫有些犹豫:“可是……” “没事儿,”宋虞摆摆手,“你们站在他伤我前可以先出手伤他的地方就成。” 三人:“……” 两个护卫退到三步远的地方。 李殷呵呵一笑:“宋姑娘说的可真直白。” 宋虞望着远处,轻声说:“其实,你很羡慕我哥哥吧?” 身旁的人静了一会儿,忽的笑道:“是,羡慕他有你这么一个好妹妹。” 他啧啧赞叹:“真是将你养的极好,四哥倒是有福……” 宋虞嫌恶地蹙眉,打断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见他倏然顿住,宋虞继续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哥哥抢了皇上对你的恩宠?” 李殷前往北境后的那年,正是哥哥开始获得皇上青眼的时候,所以归京之后便开始处处针对哥哥,虽然一次都没讨到什么好处。 如今哥哥成了楚王,李殷的恨意定然多了十倍不止。 “呵,一个二十多年才被寻回来的皇子罢了,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值得本王将他放在心上?”李殷的声音阴冷无匹,又夹杂着几分莫名的情绪。 -- 第59页 像是心事被拆穿后的恼羞成怒。 宋虞转首看了他一眼。 他避开视线,轻嗤道:“怎么,难道你要跟你哥哥的仇敌谈心么?” 他微微抬首,阴狠道:“本王在北境磨砺六年,早已不在乎什么父子亲情,你打感情牌也没用,待本王登基……” 他哼笑一声:“或许可以看在你是本王妃子的份上饶他一命。” “……”宋虞扶额,他可真是自信过头了。 静了一会儿,宋虞轻轻开口:“其实,我倒是很羡慕你。” 李殷微怔,狰狞的神情还未来得及收回,瞧着甚是滑稽。 他攥着拳头,冷冷道:“何必讥讽我。” 她摇摇头:“不是讥讽,是真心的。” 他们的母亲,同样是难产而亡,父亲的做法却天壤地别。 李殷失了生母,皇上偏爱李殷,宠他爱他甚过太子;而她的父亲却将过错全都推到她身上,临终前还要诅咒她死无全尸。 宋虞眼眸微黯,忍着心口钝痛的感觉,将这件事说给他听。 李殷微微眯起眼睛,凉薄道:“若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他为何不将太子之位给我?” 他嗤笑一声:“说到底,还是不够爱我的母妃罢了。” 宋虞抿了下唇,发觉完全没有和他说话的必要,毕竟他从不认为他们同命相怜,反而认为所有人都亏欠于他。 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知足。 成了太子,他便想马上做皇帝。 做了皇帝,便会寻仇。 寻了仇,下一步自然是吃喝享乐,成为荒淫无道的暴君。 攒了一肚子的话都无处可说,她起身欲走。 身后传来李殷的笑声:“怎么,这么不经逗?” 宋虞冷淡道:“怎么,殿下只会说这一句话?” 身后的人噎了下,宋虞没再管他,径直去找祖母。 李殷玩味地望着她的背影,不就是个女人,他又不是没见过,长得也不是很…… 他顿了下,似乎违不了心。 她的美是有攻击性的,一眼就能看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是盛开在浓稠夜色里的虞美人,张扬,招摇,动人。 确实很美。 宋虞悄悄溜了回去,住持依然在讲经。 她听着梵音闭目养神一会儿,靠着墙壁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祖母晃醒的。 宋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口齿不清道:“祖母,结束了?” 老夫人含笑望着她,点头道:“回吧。” 她瞅了一圈,果然没什么人了,她活动了一下筋骨,搀扶祖母起身。 走到殿外,老夫人忽然有兴致,邀宋虞一同走一走。 宋虞自然奉陪,搀扶着祖母在小道上随意散步。 福安寺环山,并不算太冷,惠风和畅,是肃杀冬日里难得的惬意光景。 “阿虞,知道祖母为何叫你出来么?”老夫人闲适地开口。 宋虞摇摇头,她以为祖母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呢,难道还有什么事要不成? 老夫人笑着开口:“紧张什么?” 宋虞眨眨眼:“没有呀。” 老夫人瞥她一眼,淡淡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温卿最近对你如何。” 宋虞笑意盈盈道:“哥哥对我很好呀。” 她知道祖母问的不是这个,但是她并不想回答。 老夫人却不依不饶:“阿虞。” 宋虞无奈道:“祖母,我和哥哥做了十六年的兄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更改的,从亲情变成别的感情,也是需要时间的。” 她已经不会进宫做妃嫔了,她不明白祖母为何这么着急。 “算了,慢慢来吧,”老夫人叹了口气,“我一直盼着揭穿身世这一天,没想到等到了,你们俩却没一个开窍的。” 宋虞岔开话题:“对了祖母,昭阳郡主明日便过来了,您说我穿什么衣裳比较好?” 知晓她不愿再多提,老夫人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眼见着就要到晌午,祖孙俩又慢悠悠地散步回去,吃了顿斋饭。 不多时,宋温卿回来了。 宋虞极为惊喜,起身道:“哥哥,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将一些琐事交给旁人做了。”他简短地解释。 “时候还早,睡个午觉再走,”老夫人笑呵呵地赶他们俩离开,“你们都出去吧。” 两人一同告辞。 出了祖母的屋子,宋虞将暖烘烘的汤婆子递给他,心疼道:“哥哥快抱着。” “你用吧,”他轻声拒绝,“我不冷。” 宋虞不太信,艰难地将蜷缩着的手指从袖口处伸出来,还没碰到他的手,他的大掌便覆盖了她的手背。 暖流划过,心中再次泛起几丝涟漪。 宋虞懵懂地抬眸,似是知晓她会望向他,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他问:“是不是温热的?” 她讷讷地点头,将手缩回袖口中,并肩行到湖边。 蓦地想起什么,宋虞忙问:“哥哥,皇上最近一直未醒么?” 宋温卿轻轻摇头,问:“怎么了?” 她和盘托出:“今日我碰见李殷了,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皇上如何惩罚他,我和他说了几句话……” “你和他说话?” 宋温卿打断她的话,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他冷声问:“说什么?在哪里?身边有无护卫?” -- 第60页 第30章 .遐想阿虞都听哥哥的。 暖阳和煦,微风吹拂,今日是极好的天气。 宋虞却冷得默默瑟缩了一下,瞠目结舌地望着宋温卿。 只是和梁王说了几句话罢了,哥哥管的也太宽了! 不过她还是乖乖说道:“没什么,碰巧在湖边遇见他了,刚好心中烦闷,就与他闲聊了几句。” “几句?” “……?” 宋温卿轻咳一声,正色问:“为何烦闷?” 宋虞随手揪了揪手帕,望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才摇头道:“算了,你不懂。” 他静了一会儿,淡淡道:“你还未说,怎知我不懂?” 可饶是宋温卿再怎么追问,宋虞也什么都不说了。 直到回到景徽侯府,宋温卿被人叫去太子府才作罢,临走前还让她晚上去正院书房,他们当面谈谈。 宋虞目送他离开,深深地叹了口气,哥哥怎么会懂呢。 他虽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但是父亲对他极好,亲自教他读书识字,满腹才学统统教授于他,也从未苛责过他。 在哥哥面前,父亲是慈父良师,在她面前,父亲就变成了恶魔。 她从未在哥哥面前说过父亲的坏话,也对父亲避而不谈,生怕因为父亲而瓦解了她与哥哥的亲密。 可是不得不承认,她对父亲一直是有怨怼的。 “姑娘,沐浴么?”小满掀帘进来,“已经备好热水了。” 宋虞回神,微微点头。 脱衣裳的时候忽然从怀中掉出一个东西,她定睛一看,是姻缘结。 她懒懒地吩咐:“帮我放到床边的第二个暗格里吧。” 小满连忙照做。 太子府。 宋温卿正与太子一干人等一同议事,却频频走神。 身侧的楚平遥低声提醒数次:“明律,你说句话啊!” 他这才回神。 如此反复几次,议事终于结束。 两人并肩走出书房,楚平遥捏着从书房顺来的葡萄,边走边吃边问:“这是怎么了,往日最为严肃正经的楚王殿下,今日竟频频出差错。” 宋温卿瞥他一眼,冷冷淡淡地说:“你不懂。” “……”楚平遥一下子跳起来,“我怎么就不懂了!你说,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魂不守舍的,小爷这就去帮你打听!” 宋温卿微微抬眼,静了片刻才道:“是阿虞的事。” “嘁,我就知道,”楚平遥翻了个白眼,往嘴里扔了两个葡萄,口齿不清地问,“她又怎么了?” “她有心事。” “什么心事?” “我若是知晓,便不会苦思冥想了。”他垂眸,盯着脚下的青石板,语气有些消沉。 最近阿虞在想什么,很少会与他说,也不需要他的帮助。 不知是否因为他们不再是亲兄妹的关系。 楚平遥啧了一声:“宋虞心里居然能藏住事儿了。” 他拍拍宋温卿的肩,慨叹道:“小姑娘都这样,再过一段时间啊,说不定还会跟你生分,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宋温卿呼吸微滞,静了一会儿,问:“为何?” 楚平遥无所谓地耸耸肩,又将几颗葡萄扔进嘴里,含糊道:“有了心上人就忘了你呗,况且你又不是她的亲哥哥,你现在对她再好也没用,以后肯定也是个小白眼狼。” “她没有心上人。”宋温卿反驳。 “……”楚平遥匪夷所思,这是重点么? 楚平遥继续道:“总之有心事是好事,你别问了,你总是想着帮她,她怎么长大?” “只要有我在一天,她便不需要长大,”宋温卿再次反驳,“她小时候过得苦,以后不能再受苦。” 楚平遥脚底一滑,差点把手里的葡萄扔出去,他大叫道:“宋虞过得苦?!” 别以为他不知道宋温卿对宋虞多好,小时候宋虞要什么,宋温卿就给她买什么。甚至不想念书,宋温卿二话不说亲自教她,不想学礼仪,这个他帮不了,那便不学。 楚平遥经常想,就算宋虞要天上的月亮,说不定宋温卿也会造个天梯给她摘下来。 她到底哪里苦? “你不明白,”宋温卿淡淡地瞥他一眼,“你没有心。” 楚平遥:? 倒也不必人身攻击。 “所以她到底哪里苦啊啊啊!”楚平遥抓狂。 穿过一段长长的回廊,宋温卿终于沉声开口:“阿虞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而亡,父亲因此记恨阿虞,三岁之前从未见过她,遑论给她一个拥抱、一个笑脸,后来我求了许久,父亲终于见了她一面。” 这算是极私密的家宅之事了,楚平遥自然不清楚,只知道宋虞是宋温卿养大的,她的父亲确实不疼爱她。 于是忍不住问:“然后呢?”BaN “然后?”宋温卿冷笑一声,“然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差点打了阿虞,我拦住了,最后那一巴掌落在了我身上。” 楚平遥倒吸一口凉气,世人常常颂扬宋父对方氏用情至深,没想到他对唯一的女儿居然…… 宋温卿继续道:“她的出生带来的死亡,并不是她的错,可惜父亲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明白,临死前还在诅咒她。” 楚平遥沉默了。 “阿虞从未享受过父爱与母爱,她只有我,我会永远护着她……不管我与她是否是兄妹。” -- 第61页 楚平遥忽然出声:“老侯爷是不是对你很好?” 宋温卿颔首。 “宋虞居然没有因此怨恨你,真是奇了。”楚平遥吃完了最后一颗葡萄,啧啧感叹。 宋温卿愣了下,是啊,阿虞为何不讨厌他呢,甚至对父亲也从未有过一句斥责。 他恍然想起昨晚。 哪怕哭的再凶,她也没有说父亲一句不是,只会怪自己。 今日与梁王说话,想来也是因为昨晚,毕竟李殷的母妃静妃也是难产而亡的,但是皇上却对李殷呵护有加。 命运相同,境遇却不同,所以惺惺相惜。 想通所有的细枝末节,宋温卿茅塞顿开。 他边疾步往府外走去边道:“我先回府了。” 楚平遥扬声道:“诶,一会儿还要和太子一同用晚膳呢!” “下次吧!” 他的声音遥遥传来,楚平遥骂了声娘。 以前妹妹比兄弟重要就算了,怎么不是妹妹了还是比兄弟重要! 宋温卿回到景徽侯府,沉声问:“阿虞在哪儿?” 岁寒恭敬回道:“姑娘在松鹤堂陪老夫人用膳。” 他看了眼天色,让岁寒去松鹤堂守着,等宋虞出来,让她来书房。 今日不忙,手上的伤也快好了,他便又坐在桌前,选了木头后开始细细雕刻。 没想到左等右等,等到月上中天,始终不见人过来。 他站起身,正要亲自去松鹤堂,外面传来岁寒的声音:“姑娘当心。” 他又稳稳地坐了回去,静静地看着宋虞将食盒放在几案上,一连摆了六个盘子。 “哥哥还没用膳吧?”宋虞笑盈盈道,“我陪祖母吃了半个肚子,又留了半个肚子陪哥哥吃,哥哥,我好不好?” 说是这样说,她心里又心虚。 晾了哥哥这么久,她愈发不敢过来,后来还是想起他可能还未用膳才来的。 她轻轻哼了一声,哥哥肯定知道她舍不得让他饿肚子才出此下策逼她过来! “哼什么?”他走上前,与她对视,“不情愿过来?” 明知故问,宋虞噘嘴不理他。 宋温卿上前,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淡定地坐在她对面。 宋虞也故作镇定地拿起筷子。 用膳时,只听得碗筷碰撞的声音,谁都没说话。 待用了膳,宋温卿这才轻声问:“阿虞,从小到大,你有没有怨恨过我?” 她微微抬眼,疑惑地望着他。 宋温卿沉吟片刻,将傍晚与楚平遥的对话告诉她,心中揪得紧紧的。 谁知宋虞听完也只是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歪头问:“哥哥有什么错?” 他微怔。 面前的小姑娘目光澄澈,一字一顿道:“哥哥一直保护我、疼惜我,我为何要怨恨你?” 须臾,她又叹道:“我的心事确实是与父亲有关的,哥哥已经猜出来了吧?” 不等他答,她盯着面前的残羹冷炙继续道:“天底下的父亲是不一样的,我羡慕梁王有一个通情达理的父亲,纵使静妃难产而亡,也从未将过错推到梁王身上,反而对他千倍万倍的好。” 虽然后来皇上和梁王之间发生了何事她不知情,但是十二年倾注的父爱,早已足够。 毕竟,她一刻也未得到过。 “所以你便将心事告知于他?”宋温卿叹了口气,“真是个傻姑娘。他向来没良心,你与他说了,除了徒增烦恼之外并无任何好处。” 宋虞抿了下唇,乖乖认错:“以后我再也不会和不相干的人说这些了。” 她声音甜软,宋温卿极为受用,忍下一丝笑意,他又问:“以后和谁说?” 她回答的极快:“自然是和哥哥说。” “嗯,现在就说吧。” 宋虞看他一眼,却没开口。 她不敢提及父亲,更怕哥哥会护着父亲,她没有父亲不要紧,可她不能因此失去哥哥。 她不想和他站在对立面。 “哥哥,这件事能不能不说?”她咬了下唇,低声道,“我不想说。” 书房里静了片刻。 宋温卿缓缓开口:“阿虞,父亲对你确实不好,你不必顾忌孝道或我的想法,有委屈便说出来,不许藏在心里。” 宋虞怔了下,不必顾忌他的想法? “我一直怨恨他。”她终于开口。 话音落,她偷偷看他一眼,他脸上却没有凝重的神色,反而如释重负。 他温声鼓励:“阿虞,继续说下去。” “小时候我很羡慕哥哥,可以拥有父亲的拥抱,可以得到父亲的鼓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可是我不行,我连见他一面都是奢侈。第一次见面他便打我,当时我觉得天都塌了,原来父亲并不爱我,原来哥哥一直告诉我‘父亲很喜欢你,他只是太忙’是善意的谎言…… “五岁那年,他第一次与我说话,他说我以后会死无全尸,我根本不理解他的意思,我以为那是祝福,等我长大后才明白,原来他在诅咒我,但是那时我除了心口疼了一下,已经不太在乎了,因为我有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其实也没什么,我心里怨恨他,怨的不过是他将母亲的死全都推到我身上,他明知母亲多病,为何还要让她千辛万苦地孕育出一个生命?他只是不敢承认是自己害死结发妻子的事实,便将罪责嫁祸于我。” -- 第62页 一段长长的剖白,她说了很久很久,说完,她畅快地吐出一口气。 宋温卿揉揉她的脑袋,低声道:“阿虞说得对,他是个懦夫。” 当时母亲尚在病中,忽然得知自己有孕,有些犹豫要不要打掉这个孩子,连太医都说她身子亏空,不宜生养,可父亲却执意劝她生下来。 母亲温婉,日复一日地被他劝说,自然也动了恻隐之心,停了药,坚持产下这个孩子,孩子平安,大人去世,已算是个好结局,总好过一尸两命。 他没将这段旧事告诉她,怕她又坚持认为是自己的错。 静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你羡慕皇上对梁王千倍万倍的好,以后我也会对你千倍万倍的好。” 弥补曾经的缺憾。 自从说过那段话,宋虞已经释然了,她噗嗤一笑:“已经足够啦,哥哥再对我更好一点,我就得上天了!” “上天也行,”他目光柔和,“我陪着你。” “不说这个了。”宋虞觉得这些话有些沉重,她不愿再提及。 宋温卿自然也没再说下去,陪她闲聊一会儿,又坐回书案前。 宋虞把玩了一番他新做的木雕,想到什么,环视了一圈书房,却没看见姻缘结。 她问:“你的姻缘结呢?” 宋温卿早已忘了这件事,他从袖口中掏出姻缘结递给她,随口道:“你挂上吧。” 宋虞接过来,又仔仔细细地环视了一圈书房,决定挂在书案对面的墙上,一抬头便能看见。 不过墙上挂的都是名家字画,姻缘结格格不入,她退而求其次,脱了鞋爬到长榻上,探身挂在了窗牖上。 倒是极为喜庆,宋虞满意地点头,转首问:“哥哥,挂在这儿如何?” 宋温卿微微抬眼。 今日月色极好,微敞的窗牖处透出丝丝缕缕的月光,浮尘点点。 小姑娘笑意盈盈,双手撑在窗台上,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望向他,足上只有一双洁白罗袜,浑身都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与俏皮,如月下仙子。 他倏然垂眸,一眼都不敢多看。 可脑海中却反反复复地重复着方才看到的一切,至于姻缘结在哪里,他一无所知。 片刻后,他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 宋虞终于意识到不妥,慌忙将双足藏于罗裙下,面色微红地垂眸,又咬了下唇。 他们不是亲兄妹了,她怎么能脱了鞋上榻,于礼不合。 而且方才的动作似乎有点引人遐想,宋虞难为情地低头。 身畔拂过暖风。 她抬眸,瞧见他劲瘦的腰在月色下泻出流畅的弧度,转眼,他倾身将挂在窗牖上的姻缘结取下,而后偏头凝视她。 两人一跪坐一弯腰,从某个角度看,像是在亲吻。 宋虞有些怔愣地回望他,拼着最后一丝清明掐着自己的指尖,告诉自己不要乱动。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眼尾带了几分笑意,薄唇轻启:“挂在这里不好。” “那、那挂在哪里?”宋虞晕晕乎乎地接话,“阿虞都听哥哥的。” 他眸色渐深:“什么都听我的?” 她被美色所惑,只有点头的份。 他抬手,拿姻缘结轻轻蹭了下她的下巴,轻声说:“以后嫁给谁,也听哥哥的,好不好?” 第31章 .坦白以后不要再叫我哥哥了。 那串姻缘结最后还是挂在了墙上的字画旁。 宋虞趁他挂上去的时候飞快地穿上了鞋,慌忙道:“哥哥,我先回去了。” “急什么?”宋温卿慢悠悠地回望她一眼。 “还有事么?”她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裳,没敢看他。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又问了一遍:“以后嫁给谁,要不要听我的?” 宋虞蹙眉,他怎么还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呢! “我回去考虑一下,”她甚是傲娇道,“哥哥等我的回复吧。” 顺利走到书房门前,正要推门,她的手被一只大掌覆盖,温度传遍全身。 难道她不回答还不让她走了不成? 宋虞咽了下口水,他们的手紧紧相贴,身后还有难以忽视的、属于哥哥的气息。 她怔了下,终于知道从昨日开始便察觉的异样是什么了。 是哥哥变了。 变得不像哥哥。 她也变了,她知道哥哥不是哥哥,但是被他这样松松地圈在怀中,竟然没有一丝不自在的感觉。 到底是习惯还是……喜欢? 宋虞咬了下唇,指尖微蜷。 最后是宋温卿败下阵来,他无奈道:“我送你回去。” 宋虞轻轻嗯了一声,正要推门,五指却被他握住,紧紧地牵着。 她呼吸微滞,缓慢地抬头。 他神色不变,将交叠的双手自然垂下,另一只手推开书房的门。 清冷月光撒了满地,冷风将宋虞好不容易变得暖烘烘的身子吹了个干净,只余右手还残存着属于他的热度。 他完完整整地包裹着她的手,冷风吹不到,月色看不到。 他们并肩往她的院子走去,身形隐在浓稠月色里,如情人在月下漫步。 “明日昭阳郡主过来?”宋温卿问。 宋虞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注意力还放在交握的手上。 “皇后娘娘一直想撮合她与太子,只可惜太子对昭阳并无几分喜欢,”宋温卿道,“既然皇后那日帮了你,你便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吧。” -- 第63页 她这才回神,犹豫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若是太子不喜欢郡主,那谁撮合都没用,强行凑在一起,万一成了一对怨偶怎么办? 就像她和哥哥。 可是现在,她竟然开始有点愿意。 宋虞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宋温卿勾唇一笑:“无妨,只因皇后费心撮合,太子起了逆反之心,从未正眼瞧过昭阳,自然也不知她的品行,你要做的,便是让他们单独见一面。” 仔细算算,今日春节休沐结束,明日太子一行人便会在理事堂议事了。 宋虞只好点头。 不过哥哥为何对太子的婚事这么关心?她不由得问了出来。 宋温卿瞥她一眼,淡淡道:“太子温软,郡主直爽,甚是相配。”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么?宋虞挠挠头,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 他不欲多谈,又说起了别的。 很快便到了宋虞的院子,宋温卿松开她的手。 甫一接触到冷风,宋虞捻了捻指尖,将手指藏进袖中。 “好了,回去睡吧。”他揉揉她的脑袋,神色柔和。 她点了下头,推门进去,他的脚步声响起,直到消失不见。 快走到室内,宋虞缓下脚步,怔怔地站在原地,哥哥没有吻她。 是忘了么? 可是怎么能忘记呢,她蹙眉走进室内,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清晨,宋虞被小满叫醒,开始梳妆打扮。 她哈欠连天,还没来得及抱怨没睡够,便见方若诗笑意盈盈地过来了。 她忘了打哈欠,吃惊地望着方若诗:“诗姐姐,你怎么来这么早!” “左右无事,便提前过来了。”方若诗施施然坐在一旁。 宋虞不好意思再说困了,加快了梳妆的速度。 两人闲聊片刻,便有侍卫来报,说昭阳郡主快到了。 她们一同去正门迎接,本以为郡主坐着轿子过来,她们便慢悠悠地走过去。 没想到刚到便望见一个身穿黑衣劲装的姑娘骑在马上,眉眼英气,身形飒然,颇像江湖上所说的侠女。 见她们过来,那姑娘挑了下眉,翻身下马,动作比男子都要潇洒。 “终于出来了,我都等半天了,”她轻巧地走上台阶,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你们好,我叫魏弦歌。” 昭阳郡主,闺名魏弦歌。 宋虞和方若诗呆若木鸡,怎么也没想到她穿着这一身过来,不像是来府上拜访的,反而像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 不过魏皇后早就说过昭阳郡主性子直爽,也算是有个心理准备。 所以宋虞率先回神,握住她的手,笑盈盈道:“郡主安好。” 方若诗微微福身,正要行礼,肩膀被人搂住,只听魏弦歌道:“别拜了别拜了,没那么多规矩。” 说完她又抽出手搂住宋虞,一边一个。 她身量高挑,又穿着男装扎着高马尾,远远望去倒是很像搂着两位娇妻。 魏弦歌左右看看,满意点头,意气风发道:“走走走,外面冷,咱们去府上!” 宋虞微怔,随即噗嗤一笑,这到底是谁家呀! 三人一同来到她的闺房。 宋虞吩咐小满端来各色果脯炒货,又差人奉上茶,三人坐在榻上,边吃边说话。 “布置的不错嘛。”魏弦歌瞅了瞅四周,闲适地翘起二郎腿。 宋虞微微吃惊地望着她的姿势,果然如哥哥所说,皇后娘娘是将她当成男孩儿养的,言行自带英气。 她从一旁拿出一个长匣,笑道:“郡主,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见面礼。” 魏弦歌微怔:“什么见面礼?” 难道她不知道? 宋虞眨了眨眼,见她果真面色惶惑,便解释这是闺阁女儿家第一次见面时的礼物。 “可是我没带啊,”魏弦歌想起什么,一脸懊恼,“姨母好像提醒过我来着,我怎么忘了?” 宋虞抿唇一笑,将长匣递给她:“不碍事,原本我也忘了的,幸亏诗姐姐提醒。” 魏弦歌打开看了一眼,珍而重之地合上,笑道:“谢了,等我回去之后给你们补上!” 虽是第一次见面,三人却并未冷场,从簪子说到剑,从剑又说到春节,话题又在不知不觉间转到了理事堂。 三人一同沉默。 那里,有一个她们记挂着的人。 骤然想起自己的职责,宋虞笑道:“弦歌,你想不想过去看看?” 魏弦歌脸上终于带了点红霞,她眼神飘忽道:“算了吧,太子哥哥应该不想见我。” 虽身量高挑,但她的年纪却不大,比太子还小上半个月,刚及笄。 她喜欢太子的事情,从未对任何人有过隐瞒,连喜欢也是落落大方的。 宋虞嗔道:“就当咱们要去那边玩,管他们做什么。” 谁知魏弦歌依然摇头,望着她欲言又止。 方若诗瞧了出来,轻声问:“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想了想,鼓起勇气道:“阿虞,我听姨母说,太子哥哥将七宝茶的方子送给了你?” 宋虞颔首,以防她误会什么,忙将前因后果告诉她。 魏弦歌叹道:“他果然喜欢你,从小到大,我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 宋虞怔了下,和方若诗对视一眼,问道:“太子殿下喜欢我?” -- 第64页 “是啊,他最喜欢漂亮的姑娘,”魏弦歌忽的捏了下她的脸,笑眯眯道,“怪不得他喜欢你,连我也喜欢。” 她眨眨眼,坦然道:“说实话,我来之前怒气冲冲的,但是见到你之后我便什么气都没了。我若是个男孩,必定第一个去侯府下聘。” 宋虞被她说红了脸,小声说:“你也很好看呀,只是喜欢穿男装罢了,若是穿上襦裙,太子殿下必定会对你一见倾心。” 魏弦歌狐疑:“真的?” 她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我是有十年没穿过姑娘家的衣裳了,难道真的是这个原因?” 宋虞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一番,面前的姑娘肌肤白皙,眉眼英气,鼻梁高挺,唇色嫣红,若是打扮一番,必然也是风华绝代的。 她笃定地点头。 方若诗温婉道:“女为悦己者容,就当是为自己穿一次。” 向来直爽的魏弦歌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宋虞索性帮她决定:“咱们去找找适合你穿的衣裳,再让小满帮你上妆,她的手最巧了!” 宋虞偏爱红色,恰好魏弦歌也适合红色,三人一人选了一套衣裳让她试穿,最后选定了方若诗挑的那套。 一袭石榴红色烟罗裙,将头发梳成高髻,簪上三两银簪做点缀,飘飘欲仙,不必上妆便能看出几分绝色。 宋虞和方若诗连声夸赞。 魏弦歌穿惯了男装,万分不舒服,动作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连坐姿都变得规矩了。 宋虞忍不住揶揄:“弦歌终于变成姑娘家了!” 惹来魏弦歌对她的脸一阵揉搓。 上妆时,魏弦歌被衣裳束缚,动也不敢动,方若诗轻声细语地告诉她如何做才最为妥当,宋虞无事,便问:“你们饿么?我让人送点吃食过来。” 马上便到午时了。 魏弦歌紧张地问:“有酒么?” 酒? 宋虞和方若诗对视一眼,都有些顾虑,不过舍命陪君子,她咬咬牙,让人上了一坛桂花酿。 魏弦歌豪爽地喝了两盏,神色陶醉,不断引诱她们来喝:“快尝尝快尝尝,这酒不醉人,好香!” 宋虞经不起接连不断的诱惑,抿了一口,亦被吸引。 果然是好喝的,她眼睛亮了亮,喝了一大口,被辣红了脸。 魏弦歌哈哈大笑,又给方若诗倒了一杯。 酒兴上来,三人开始推杯换盏,转眼一坛酒见了底。 魏弦歌喝到兴头上,还要让人再上酒,正闭目养神的方若诗忙阻拦道:“不行不行,别忘了正事!” 宋虞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闻言睁开那双璀璨桃花眼,面色酡红,嘲笑道:“我还以为弦歌酒量有多好,原来和我们一样不胜酒力。” 三人里方若诗喝的最少,她轻声斥责:“阿虞,你喝得也不少,脸都红了!” “唔,诗姐姐,”宋虞撅嘴道,“你也喝了,不许凶我。” 魏弦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端起空酒盏,痴痴笑道:“接着喝!” 眨眼的工夫,两个醉鬼。 方若诗揉了揉眉心,困倦道:“算了,咱们改日再去吧,先睡一觉。” 魏弦歌闻言嚯的一下站起身:“不成!万一我以后出不了宫了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拉着方若诗和宋虞往外走去,健步如飞。 被冷风一吹,宋虞清醒了一点,望着四周的景色飞快地倒退,她眨眨眼,惊叹道:“弦歌,你真的喝醉了么?” 不多时,三人来到理事堂门外。 恰巧岁寒出来办事,见到她们三人站的歪歪斜斜的,一看就是醉酒的模样,不敢耽搁,连忙去禀告宋温卿。 理事堂内,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正严肃地商量着什么。 岁寒附耳说了句话,便见宋温卿站起身。 大臣们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行了,宋姑娘过来了,他们终于可以松快松快了! 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 宋温卿看了李矜和楚平遥一眼,两人意会,一同出门。 走到旁人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楚平遥迫不及待地问:“你妹妹过来,你找我们做什么?” 宋温卿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门外,又忍不住一笑。 不必再多说什么,他们已经看到了站在庭院外的三个姑娘。 魏弦歌看见来人,眼睛亮了亮,忙努力站稳,将倚靠着墙壁的手叠放在腰间,朝李矜微微福身,声音清脆:“太子哥哥!” 方若诗只盯着面前的鹿皮靴,半晌才咬唇道:“楚公子安好。” 宋虞的一双桃花眼眨啊眨,无辜道:“哥哥,我没喝酒!” 三人性格不同,如今却全都是一副双眼迷离、双颊酡红的醉醺醺模样。 宋温卿眼疾手快地扶住摇摇晃晃的宋虞,看向早已瞠目结舌的两人,吩咐道:“一人领走一个,都回去吧。” 没再管他们,他将宋虞扶回她的院子。 可惜半路上宋虞拒不配合,非要看着方若诗和魏弦歌出府才放心,他只好将她打横抱起,不管她说什么,一言不发地将她送到闺房。 推开门,满屋的桂花香,混着淡淡的酒香,倒也沁人心脾。 宋温卿看了眼歪在一旁的空酒坛和三个酒盏,深深地叹了口气,将宋虞放在床榻上。 “小醉鬼,”他帮她掖被子,轻声说,“幸好你在自家府上,若是出去也敢这样喝……” -- 第65页 她睁开醉眼朦胧的眼睛,含糊不清地接话:“哥哥就会打我?” 他好笑地望着她,捏了捏她的鼻子,纵容道:“怎么舍得打你。” 宋虞被他捏的无法呼吸,扑腾地双手抓着他的手臂咬了一口。 她用的力气极大,宋温卿皱眉,吃痛地移开手,被她咬过的地方除了一圈牙印,已然带了丝丝血迹。 “下手倒是挺狠,”他无奈地笑,“忘了我是哥哥了?” 宋虞哼了一声,侧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无意识地呢喃道:“你才不是哥哥。” 宋温卿静了一会儿,问:“那我是谁?” “你是坏人!”她用被子蒙住头,扬声道:“不许打扰我睡觉!” 喝醉酒之后脾气见长。 等她的手力道松了些,他小心地将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扯下来,望着鬓发散乱的宋虞。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阿虞,我是要娶你的人。” 从尊敬仰慕的兄长变成相伴一生的夫君,这个转变对她来说,肯定很难。 隔了两日,宫里的人忽然送来两大一小三个匣子。 宋虞不解,直到宫女说她是昭阳郡主的贴身侍女才恍然大悟,是魏弦歌送来的,为了弥补前几日未赠钗环的歉意。 可是也没必要送这么多吧,宋虞蹙眉道:“我选一个便够了,别的都带回去吧。” 侍女盈盈笑道:“郡主说了,都是给姑娘的,姑娘若是不收,奴婢不好交差。” 宋虞只好接过来,关切问道:“郡主身子如何?” 那日一同喝了一坛酒,魏弦歌瞧着酒量也不好,她便多问了几句。 侍女只道身子康健,又道:“郡主说匣子里暗藏玄机,姑娘记得找一找。” 玄机?宋虞好奇地看了眼匣子。 侍女福身道:“时候不早了,奴婢还要去尚书府为方姑娘送东西,先行告退。” 宋虞啧了一声,魏弦歌还挺财大气粗,一人送三盒首饰。 回到闺房,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其中一个匣子,只见金光闪闪,硕大的南珠与纯金的簪子应有尽有,她翻找一番,没看见什么玄机。 另一个匣子里也是首饰,不过底下竟压着一封信,她好奇地拆开。 入眼便是“老娘以后要天天穿裙子”十个大字。 宋虞愣了下,噗嗤一笑,这是女装扮相初见成效了? 她继续往下看,边看边忍不住笑,魏弦歌将那日回去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个遍,写了整整三页,每到激动之处,簪花小楷甚至变成了狂草,她辨认许久。 总之是好事,太子开始注意到魏弦歌了,这两日他们经常见面,话也投机。 信的末尾,魏弦歌特意提了一下那个小匣子,说是皇后娘娘送的。 宋虞便又打开小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水头极好的玉簪,极为素净,一看便知是男子用的。 她用手轻轻抚了一下,莫名觉得这只簪子极其适合哥哥。 余光瞥见梳妆台上还未打开的首饰盒,她心神微动,前几日哥哥送了她许多首饰,刚好她可以回赠一个。 打定主意,宋虞便在黄昏时分去了正院。 刚进正院,迎面遇上楚平遥。 “哟,”楚平遥挑了挑眉,“来找明律的?” 宋虞嗯了一声,心里有点不高兴,有他在,她怎么正大光明地把玉簪送给哥哥呀。 毕竟他们不是兄妹了,送这些东西的时候总要顾忌些旁人的想法。 她问:“你是不是要走?” “本来是要走的,”楚平遥摸了摸下巴,话锋一转,“幸好你来了,我终于有的玩了,对着明律那个闷葫芦憋死我了,走吧!” 他扯着宋虞大步往书房走去。 宋虞还没搞清状况,蹙眉打他的拽的死紧的手,扬声道:“你做什么呀!” “你做什么呀,”楚平遥嬉皮笑脸地重复她的话,眉眼间皆是张扬之色,“当然是让你陪我玩咯!” 几句话的工夫,两人到了书房门前。 宋虞一脸愠怒:“一会儿我就告诉哥哥你欺负我!” 听到这句话,楚平遥忙松开她,赔着笑道:“对不住对不住,一时忘了,您金尊玉贵,小的帮您开门。” 说着他敲敲门,小心翼翼道:“明律,你妹来了,我们进来啦?” 屋里的人应了一声。 两人静悄悄地进去。 宋虞看了眼正在埋头批阅奏章的宋温卿,识趣地没有打扰,拉着楚平遥坐在离书案最远的地方。 “诗姐姐还好么?”她关切地问,“你将她平安送回府上了吧?” 听到她提到方若诗,楚平遥只顾着傻笑,一脸陶醉的模样,半晌没回答。 宋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问:“你被恶鬼附身了么?” “去你的。”楚平遥白她一眼,“小爷出马,一个顶俩!” 宋虞忧心忡忡:“没被人看见吧,诗姐姐的清誉可不能毁在你手上!” 楚平遥炸毛:“宋虞!” “小声点小声点。”宋虞指指宋温卿的方向。 听到动静,宋温卿微微抬眼。 宋虞忙道:“哥哥你继续忙,方才楚平遥只是发疯了,不碍事的。” 两人:“……” 宋温卿低眉,目光落在奏章上,却忍不住去听他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 第66页 片刻后,他不再试图忍耐,视线微扬,落在正捧着脸的小姑娘脸上。 她专注地听楚平遥说话,双眼发亮,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玩的,她捂着嘴笑起来,小梨涡俏皮又可爱。 他慢慢垂眸。 虽然知道楚平遥喜欢的人另有其人,也知道他舌灿莲花,向来会哄姑娘家高兴,但是看见这一幕,宋温卿还是忍不住皱眉。 宋虞的笑声传到他耳畔时,他站起身。 说的正开心的两人一同转过脸。 他们异口同声地问:“明律/哥哥,怎么了?” “你该走了,”宋温卿看向楚平遥,“太子府诸事你还需要照看一二。” “嗨,我还当什么事,”楚平遥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不就是去太子府吃顿饭么,照看什么,一会儿我跟你一起走。” 宋虞眨眨眼:“哥哥,一会儿你要出去?” 他点头,解释道:“前几日与太子约好一同用膳,我爽约了,今日补上。” 她只好点头,心里有些懊恼,玉簪今日肯定是送不成了! 她脸上失落的情绪一览无余,宋温卿扫了一眼,又看向楚平遥,薄唇轻启:“还不走?” 没什么温度的话,吓得楚平遥站起身:“走走走马上走……” “哥哥,我们还没说完话呢,”宋虞歪头看他,“打扰到你了么,那我和他一起出去吧。” 宋温卿:“……” 楚平遥幸灾乐祸:“这可是宋虞不让我走的!” 不等他说什么,宋虞继续与楚平遥窃窃私语。 宋温卿默了默,坐在书案前出神,耳边全是他们俩的对话。 过了一刻钟,他再次抬眼看向楚平遥,问:“说够了么?” 再次被打断,宋虞眨了下眼,哥哥今日好奇怪。 她问:“哥哥急着去太子府?” “……”宋温卿捏了捏眉心,看向楚平遥。 “怎么非要赶我走,”楚平遥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我招你惹你了!” “再不走,我就把那件事告诉阿虞。”他气定神闲地看向墙上挂着的字画。 楚平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字画上写着一首诗,诗,方若诗,他和方若诗…… 他大惊失色,边往外走边道:“别别别千万别,我去太子府等你!” 一溜烟跑远了。 宋虞好奇不已,拽不住楚平遥,她便忍不住问宋温卿:“什么事什么事?” 宋温卿不答,垂眸望着书案上的奏章。 哥哥好像生气了,她只好上前,蹲在他对面道:“哥哥,告诉我嘛。” “一会儿我便走了,你还没说你来做什么。” 他的语气颇为冷淡,宋虞转了转眼睛,撒娇道:“我来找哥哥玩呀。” 他微微抬眼:“我怎么没看见你和我玩?” “那不是你在忙嘛,”宋虞嘟起嘴巴,“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了楚平遥。” 说到这里,她有些担忧道:“哥哥,楚平遥是不是喜欢诗姐姐,每次提到诗姐姐,他就会忍不住笑。” 越想越觉得可能,她站起身,大义凛然道:“不成,我可不能让诗姐姐着了楚纨绔的道,这就去告诉她!” 宋温卿伸手将她扯回来。 宋虞疑惑地望着他。 “他们俩的事,你不要管,”他斟酌道,“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她瞪大眼睛,这话的意思是楚平遥和诗姐姐真的有些什么? 怎么可能呢,他们俩一个月前才第一次见面! 可是任她怎么问,哥哥也一个字都不多说了。 看来是撬不开他的口了,她叹了口气,郁闷道:“哥哥去太子府吧,我自己好好想想,肯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不着急,”他慢悠悠道,“说吧,到底来做什么?” 摸了摸袖口的玉簪,宋虞开始不好意思,讷讷道:“没事就不能过来了?” “不说我便走了。” “别别别!”宋虞忙拦住他,磨磨蹭蹭地从袖口掏出那支玉簪。 他的视线落在玉簪上,又抬眼看她一眼。 宋虞将玉簪放进他的手心,解释道:“前几日你不是送了我几盒首饰嘛,我便想着也回赠给你一个。” 宋温卿抚了下玉簪的纹路,看向她的发间。 她不喜招摇,戴的首饰都极为简单,与衣裳相配,他知道这一点,为她打得首饰都是素雅的,可是送过去那么久,他一次都没见她戴过。 他淡声问:“阿虞,你为何没戴过新的簪子,不好看?” 宋虞心虚,那些首饰一直放在梳妆台上,她连看一眼都忘了。 于是只好小声解释:“哥哥,我的首饰已经够多了,不是因为不好看。” 她眼神飘忽不定。 静了一会儿,宋温卿忍不住道:“是不是送的多了,你便不珍惜了。” 宋虞讶然地抬头,慌忙否认:“自然不是,哥哥送我的东西我都很珍惜。” 她疑惑地望着他:“哥哥,你今日怎么了?” 和平常一点都不一样,今日和她说话不仅冷淡,还总是带着刺。 宋温卿微顿,也察觉自己的情绪不太正常,从见到她和楚平遥拉拉扯扯地进书房便开始觉得烦闷。 以前自然也是有过的,不过,那时是因为他们是兄妹,他身为兄长,自然不喜旁人触碰她,自己的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快的抓不住。 -- 第67页 可是现在不同,烦闷的情绪会持续积累,到达一个顶峰,便会忍不住变得不像他。 那是他对阿虞的占有欲。 他垂眸望着自宋虞进来之后一字未动的奏折,心中骤然变得明朗。 或许前几日想娶她只是责任。 可是现在,他清清楚楚地知晓自己的心意。 他沉默了一会儿,温声道:“阿虞,我情绪不好,让你受惊了。” 宋虞摇摇头,担忧道:“哥哥,你是不是太累了?” 他心间划过暖流,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无妨,我该去太子府了。” 他将头上的玉簪摘下,戴上她送的,道:“我很喜欢。” 宋虞退开两步,仔细打量他。 烛火微晃,书案前的男人白衣胜雪,玉簪插在发髻上,更显脱俗。 宋虞笑眯眯道:“我也很喜欢!” 宋温卿站起身,和她一同离开书房。 走过一段路,两人即将分别,他轻声问:“阿虞,明日有时间么?” 宋虞点头。 “明日傍晚来书房一趟,我有话要和你说。”他温声道。 说完他便匆匆离开,生怕她追问什么。 宋虞慢慢停下脚步,似有所感。 哥哥要说的话,她有七分的把握能猜中。 似乎是……娶她。 次日傍晚,红霞漫天。 宋虞没着急去正院,而是先去了趟厨房拿食盒。 没想到又碰到了偷偷摸摸的楚平遥。 一见到她,他便开始倒苦水:“宋温卿可真狠心,我今日只不过是在书房弄出一点声响,他连午膳都没让我吃!更过分的是还让我帮他批阅奏折,天书似的东西,他居然不让我睡觉,我又困又饿地过了一整天!” 确实挺惨,宋虞便将准备拿去书房的膳食分了他一点。 “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楚平遥狼吞虎咽,“说吧,让小爷我做什么,小爷为你效犬马之劳!” 都快饿死了还贫嘴,宋虞懒得理他,准备离开,步伐却慢了下来。 思索片刻,她转身道:“我倒是真的有件事想问问你。”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一同来到厨房后的一片竹林中。 楚平遥手里还拿着个馒头,里面夹着几片肉,他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问吧。” 她犹犹豫豫地问出口:“就是……我哥哥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这几日哥哥对她的好不同往日,她隐约察觉出他今日要说什么,便来先问问和他最为亲近的楚平遥。 “这么一件小事你直接问他不就行了,我怎么知道?”楚平遥摆摆手,“换一个换一个。” 若是能问出来她早就问了,宋虞叹了口气,不死心道:“他真的没说过么,提都没提过一句?你好好想想!” 楚平遥边吃馒头边回想,待解决完了一个馒头,还是没说话。 宋虞面带期待地望着他。 “似乎是说过,不过是很久之前了,好像是他十七八岁的时候,”他挠挠头,“那时他提过一嘴,说未来的当家主母必定是个端庄贤淑的。” 说到这里,楚平遥翻了个白眼:“不过长安端庄贤淑的贵女多了去了,三四年了过去了也没见他娶妻,一看就是诓人的。” 宋虞却不这样想,说不定他只是太忙,还没来得及好好去寻罢了。 端庄贤淑…… 她将这四个字牢牢地记在心上,又叮嘱楚平遥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旁人,这才前去正院。 进入书房,宋温卿正在读书。 见她过来,他眼皮微掀,问:“怎么这么晚?” 窗外的红霞早已不知所踪,夜色浓稠,室内略显昏暗。 宋虞边随意扯了个借口边将食盒里的东西摆放好。 想起昨晚他去太子府的事,她关心道:“哥哥,你昨日有没有喝酒?” “只喝了一盏,”他温声道,“不碍事。” 他不喜饮酒,但是有时需要应酬,不得不喝,或者像昨日一样与朋友小酌几杯,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宋虞从没见过他没喝醉过,想来酒量应当是极好的,她便放下心。 不多时,两人一同落座。 用膳时,宋虞规规矩矩地坐着,说话也轻声细语,笑盈盈地给他夹菜。 宋温卿多看了她两眼。 “阿虞。” 他叫了她一声,宋虞将筷子放下,听他说话。 宋温卿温声开口:“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没关系,我不凶你。” 她抬眸问:“怎么了?” “你今日的动作好规矩,”他斟酌着措辞,“和从前不太一样。” 宋虞微怔,自从楚平遥说过哥哥喜欢端庄淑女后,她便将这句话放在了心上,如今竟开始不自觉地学了。 可是方才她问楚平遥的真实意图是想知道哥哥想娶她,是因为责任,还是真正的喜欢。 见他还在等她的回答,宋虞垂眸,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今日穿的裙子有些紧,动作被束缚了。” 他没再说话,等她再次吃东西时,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今日的她格外正襟危坐,背挺得直直的,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执筷的手慢条斯理地将丸子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只是她还梳着未婚女子的双丫髻,手上的银铃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叮铃作响,怎么看怎么可爱。 -- 第68页 像是故意装作大人的小姑娘。 他掩去笑意,给她夹菜。 宋虞咽下口中的吃食,笑盈盈地道谢:“多谢哥哥。” 他们的目光撞到一起。 宋温卿目光下移,落到她的唇上,娇艳欲滴,引人采撷。 他垂眸,笑意敛去,沉声道:“阿虞,以后不要再叫我哥哥了。” 宋虞心跳停滞,虽然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她还是屏息凝神,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甚至还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宋温卿缓缓开口:“阿虞,以后将我当成陌生人也好,当成朋友也行,或是未来夫君,我都随你。” 他一字一顿道:“但是不要把我当成兄长。” 说完这句话,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以后,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以另一种身份对她好了。 第32章 .禁步同乘一车。 两人踏着月光,慢慢往宋虞的院子走去。 冬日静谧,行走间的踢踏声便显得格外响亮。宋虞有些无所适从,刻意放缓脚步,想跟在他身后慢慢走。 没想到宋温卿也迁就着她的步伐,踱步似的与她并肩而行,彼此之间的距离也像丈量好的,亲近却不亲密。 偶尔衣角摩擦,地上的影子便稍稍往外挪一点。 挪的人自然是宋虞。 他轻瞥她一眼。 “我、我只是有点紧张,”宋虞微微抿唇,直言道,“你不要离我太近。” 他顿了下,再次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 快要走到院门前,宋虞疾行几步,推开门便道:“我先走了。” “等等。” 他忽然出声,她的步子便再也迈不动了。 自从他说完那句话后,宋虞第一次望向他,月光如薄纱,轻轻覆在他的侧脸上,更添清隽。 她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和诗姐姐说过,日后的夫君必定要与哥哥一样,不仅对她好,还要俊秀相貌、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诗姐姐怎么说来着?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阿虞,你可能嫁不出去了。” 人人都知道,这世上没有郎君会比宋温卿更好。 她微微垂眸,尽量淡声问:“还有事么?” 他静了一会儿才道:“若是睡不着,便让人过来喊我。” “为何?” 他温声道:“因为以后没有晚安吻了,我怕你睡不好。” 宋虞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从眉心滑到鼻尖的吻。 她避开他的视线,慌乱地嗯了一声,看也没看身后的人一眼,迅速关上门。 她靠在门上,呼吸急促地起伏着。 良久,门外的脚步声远去。 宋虞望着高高挂起的那轮明月,心中五味杂陈。 楚平遥说哥哥喜欢端庄淑女,那他现在说要做她的夫君,大概是因为责任吧,可是她的心思却变了。 从前她对哥哥只有仰慕,如今竟慢慢变成……爱慕。 从揭穿身世到今日,还不到半个月,短短几日,她怎么能这么快喜欢上哥哥? “姑娘,怎么站在这里?” 前方传来小满讶然的声音,宋虞回神,往室内走去,轻笑道:“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梳洗之后,宋虞躺到床榻上,开始思索以后该怎么和他相处。 可是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她只好又打开床榻里的暗格,拿出那些画。 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她又画了一幅画—— 海水往小鱼的方向涌去,小鱼拼命地往前游,不让海浪追上它。 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是要装淑女的。 宋虞的脑海中陷入天人交战,片刻后,她改成小鱼优雅端庄地往前游,海水依然追不上。 晾干墨迹的工夫,她不由得又开始出神。 若是嫁给哥哥,必定要做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既然哥哥喜欢端庄贤淑的,她就学着做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吧。 既能和他暂时保持距离,又能成为他真正喜欢的模样。 所以次日一大早,宋虞便将方若诗请了过来。 “阿虞,找我来什么事?”方若诗缓步上前,笑意盈盈,“小满过来的时候我吓一跳呢,还以为你出了什么大事。” 宋虞也不好直说,怕她看出什么,所以先寒暄了几句,这才感慨道:“诗姐姐,我现在有点怀念我们从前一起上树掏鸟窝的日子。” 方若诗从前也是个活泼的性子,和宋虞如出一辙。 只是十三岁那年,宋虞落水之后,方若诗来探望过一次,没隔几日便闯了祸,被父母罚了半年的紧闭。 两人再相见时,宋虞只是稍稍收敛了贪玩的脾性,但是方若诗却已经脱胎换骨,根本看不出她也曾是个爱玩爱闹的小姑娘。 宋虞好奇地问:“诗姐姐,舅父舅母是怎么将你培养成这样的?” 方若诗淡淡垂眸,盯着袖口看了一会儿,笑意渐渐敛去。 许久,她终于笑道:“也没什么难的,阿虞,难道你想做大家闺秀不成?” 宋虞点点头,撒娇道:“诗姐姐,你教教我吧,若是我嫁了人,夫君见到我这个样子,肯定会不喜的。” 方若诗却不这样想,世间端庄的贵女极多,但是像宋虞这般灵动讨喜的却少有,若是娶了她,日子定是有滋有味。 不过见她着实好奇,方若诗便问:“你有禁步么?” -- 第69页 宋虞摇摇头,禁步是挂在腰间的坠饰,虽然好看,却极为繁琐,她从未佩戴过。 两人便一同出门,去了玲珑阁。 街上依然热闹,两人戴上帷帽,直奔二楼。 路上方若诗和她解释了一番,若是要端庄,最快的办法便是腰间佩戴禁步,若是禁步的声响是轻缓的,则是举止妥帖,若是声音杂乱,那就是不够端庄了。 方若诗为她挑选了几支素雅的禁步,不过有了长长的流苏,饶是再素雅,依然惹人注目。 三楼人少,方若诗佩戴禁步,给她示范了一次。 宋虞站在她身边望着她,不由得惊叹,就算是上楼梯,禁步也只是轻微地晃动,声音悦耳。 待两人落座,禁步晃了一下,接着便纹丝不动了。 宋虞连连惊叹,她戴上禁步,小心翼翼地坐下,流苏叮铃作响,杂乱刺耳。 方若诗掩唇一笑,鼓励道:“举止自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练成的,你回去之后多练练,待出嫁之后,必定能受夫君喜欢。” 夫君……宋虞想起昨晚哥哥说的话,脸慢慢开始发烫。 “诗姐姐说什么呢!”她娇嗔道,“你再说我就不跟你玩了!” 她佯怒扭过身,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须臾,像是有道视线一直追随着她,刺的她浑身不舒服。 宋虞怔了下,正要去寻找,那道视线却消失了。 恰巧方若诗开口:“珍珠头面还在呢。” 不提还好,提了之后宋虞又想起那个不知被谁买走的点翠头面。 可是近日长安也没有什么喜事呀,可真奇怪。 “这副金镶玉头面不错。”方若诗一眼看中,满目赞叹。 宋虞看看头面又看看诗姐姐,笑盈盈道:“待诗姐姐出嫁的时候戴上这些,必定极为端庄。” “胡说什么。”方若诗面色微红。 宋虞失神地那些流光溢彩的首饰,噘嘴道:“可是出嫁要盖盖头的,没人看得见头面。” “你未来的夫君看得到呀,”方若诗也打趣她,“到时定会看呆了。” 宋虞羞得捂住她的嘴。 “等本王娶你的时候,为你戴上如何?” 楼梯处忽的传来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看过去。 李殷满面通红地倚靠在楼梯栏杆前,许是醉了酒,他这次的目光更为□□,直直地望向宋虞,不加掩饰。 宋虞蹙眉,所以方才停留在她脸上的视线是李殷?他是神志不清了不成,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醉酒的人比以往更为难缠,更何况李殷本就是个登徒子,她懒得和他废话,拉着方若诗便要离开。 可是唯一一个出口被他挡住,也没有让路的意思,宋虞便心平气和道:“麻烦让一让。” 李殷啧了一声,竟胡搅蛮缠道:“你答应了这桩婚事,本王就放你走。” 他不断提起婚事,缓缓靠近她。 宋虞蹙眉,拉着方若诗走到离他最远的地方。 “前几日还与本王诉说心事,今日便变了心不成?”李殷边走边说话,眸中藏着贪婪的光,“本王可一直念着你呢,阿虞。” 他故作深情地叫了声阿虞,宋虞被恶心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再试图让他让开,喊了一声寒露。 须臾,寒露从窗牖处进来,站在宋虞面前,持剑望向李殷。 她寒声道:“姑娘,是杀了还是伤了?” 话音刚落,楼梯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宋虞微怔,双手紧握成拳,难道李殷还带了人过来,她不同意还要绑着她进王府不成? 没想到上来的人竟是宋温卿。 见她无事,他紧锁的眉宇松缓了几分,望向一旁的李殷。 见是哥哥,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宋虞便什么都不怕了,她拉着方若诗坐下看热闹,姿态闲适。 李殷迟钝地转头。 “五弟要做什么?”宋温卿缓缓靠近他,声音清寒,“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又不是第一次抢了,你奈我何?”李殷阴恻恻道,“更何况,她不是你妹妹了,你还护着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面前一黑,右脸一痛,被一拳打得踉跄,好不容易才扶着墙壁站稳。 待睁开眼睛,眼冒金星。 宋温卿早已将手背在身后。 李殷目眦欲裂地望着他:“你有什么资格!” 他状若癫狂,扬声道:“人呢,都给我上来!” 楼下寂静无声,时不时传来几声哀嚎。 李殷难以置信地望向气定神闲的宋温卿,问:“你……?” “是我干的,”他微微抬眸,“有何不妥?” 他步步紧逼:“五弟好大的能耐,竟带人封了玲珑阁,若是我不过来,你要做什么?” 许是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气,气势逼人,李殷微微瑟缩了下,很快又挺直了背,嗤笑道:“自然是将你养了十六年的宝贝妹妹送入梁……啊!” 转眼的工夫,李殷望向自己耷拉下来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在袖管中晃荡着。 宋虞根本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只知道李殷的胳膊废了,连忙拍手称快:“哥哥好棒!“” “你竟敢伤我!”李殷狰狞着开口。 “伤你又如何?” 宋温卿淡淡瞥他一眼,附耳提醒道:“五弟,父皇很快便醒了,有空追着阿虞跑,不如去查查淮春社。” -- 第70页 淮春社是李殷的母妃还在世时最喜欢的戏班子,常常召进宫听戏。 听到这个名字,李殷酒醒了大半。 他微微眯起眼睛,狐疑道:“你什么意思?” “不是想知道为何你十二岁后父皇对你不闻不问么?”他从容道,“这便是答案。” 李殷的面容开始扭曲,他厉声问:“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宋温卿却没再理他,看向宋虞,笑道:“阿虞,咱们回家。” 见他轻松解决了此事,宋虞兴高采烈地拉着方若诗的手下楼,独留李殷一人怔在原地。 走到一楼,楼上还在接连不断地传来簪钗落地的声音,宋虞摇摇头,幸灾乐祸道:“看来又要赔一大笔了。” 须臾,她望向宋温卿,问:“你怎么在这里?” “回去再说,”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先上车吧。” 宋虞和方若诗一同坐上马车。 “诗姐姐,你没事吧?” 方若诗捂了捂发紧的心口,蹙眉道:“阿虞,梁王经常纠缠你?” “算是吧,不过从前他从未这样过,”宋虞抿了下唇,“幸好哥哥来了,不然……” 从前李殷只是言语之间颇为放肆,带人来堵她倒是头一回,也不知是何缘故。 不过不管是何缘故,她以后都不能再轻易靠近李殷了。 怕方若诗担心,宋虞略过不提,转首笑道:“对了诗姐姐,上次咱们喝醉了之后,你是被楚平遥送回家的么?” 那日楚平遥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会答应送诗姐姐回家,真是不可思议。 听到这个名字,方若诗的眼睫颤动了下,轻轻颔首。 “我还以为他骗我呢,没想到还挺像个男人,”宋虞松了口气,又忙问,“不过他没对你发脾气吧?” 方若诗摇摇头:“没有,他……脾气很好。” 宋虞傻眼了:“诗姐姐,你说什么呢?” 楚平遥以前可是长安有名的纨绔,性子极为暴躁,稍不顺心便对人非打即骂,现在虽然收敛了点,但是脾气很好还算不上吧? 她严肃道:“诗姐姐,虽然他帮了你,但是你不用给他说好话。” 方若诗失笑,没再说话。 尚书府与朱雀大街隔了两条街,将方若诗送回尚书府,马车再次启程。 方若诗临走之前特意叮嘱她在马车里不要乱看乱动,这不是端庄淑女该做的事。 宋虞牢牢地记住,独自端坐在马车里,大脑放空,有些无所事事。 从前她与宋温卿还是兄妹的时候,一般都会同坐一辆马车,一人骑马一人坐车的次数倒是极少。 今日他没上车,大概是怕她不自在吧,毕竟昨晚才说过那些话。 规规矩矩地坐了一会儿,宋虞又闲不住了,便将袖子里的禁步拿出来摆弄,将长长的珍珠流苏对着轿帘,望着与马车一同摇晃的流苏出神。 下一瞬,轿帘被掀开,和煦日光撒进来,禁步折射出微微刺眼的光芒。 她忙收回禁步,抬头却见宋温卿淡然自若地上了马车。 第33章 .将吻我是她的夫君。 街市的喧嚣之音逐渐隐去,只余马车辘辘声。 原本只是宋虞和方若诗上街,所以所乘马车并不大,她们又亲密,挤在一起也没什么。 可是等宋温卿上来,宋虞终于察觉这辆马车到底有多小,他们的袖口紧紧贴在一起,手臂再往旁边挪一挪,便会牵到手。 宋虞僵坐在马车里,没敢乱动,偷偷看了他一眼。 似是心有所感,他微微抬眼,直直地对上她的视线。 宋虞慌忙别开眼。 马车中静了一会儿,他打破沉默,轻声问:“今日买了什么?” “禁步。” 他困惑地问:“买这个做什么?” “好看。”她没敢说实话,惜字如金。 宋温卿嗯了一声,低声道:“以后出门,让寒露贴身保护你,不要藏在暗处。” 经过今日之事,宋虞也有些心有余悸,她怎么也没想到李殷胆子这么大,竟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回梁王府。 幸好哥哥过来了。 不过…… 宋虞眨眨眼,无辜道:“为什么要别人保护我,你不能时时刻刻保护我么?” 他怔了下,眼底漫着笑意,轻声说了句好。 “以后你出府便来找我,”他说,“我陪你去。” 岂不是会耽误很多事,宋虞本就是随口一说,见状连忙摇摇头:“有寒露在就够了,没事的哥哥……”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以后还能叫哥哥么? 她便问出来,讷讷道:“以后我怎么称呼你?” “都随你。” 宋虞松了口气,叫了十六年的哥哥,一时间让她改成宋温卿,她还真的叫不出口。 于是她笑盈盈道:“那我以后继续叫哥哥啦,还是这个称呼顺口一些。” 他轻轻颔首,眼底闪过几丝晦暗的情绪,讲起李殷:“今日是他母妃的忌日,也是他的生辰。” 宋虞怔了下,所以李殷才会在万象楼吃酒,喝醉了之后看见了她,便动了几分心思。 “可是他的伎俩也太拙劣了,”她蹙眉,“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是我的疏忽,”宋温卿打断她的话,“阿虞,我以为白天会很安全,便放松了警惕,想必他也是想到这一点,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 第71页 宋虞摇摇头:“不怪你。” 李殷是个疯子,疯子做事,毫无逻辑可言。 想到一件事,她忙问:“哥哥,过几日就是上元灯节了,你有时间么?” “有。” 她便兴致勃勃道:“那我们和以前一样,和诗姐姐一起去街上赏花灯。” “好。” 宋虞抿了下唇,他的话也太少了吧。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他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阿虞。” 他忽然轻声叫她,宋虞嗯了一声。 “你想让我继续做你的兄长?” 宋虞张了张口,斟酌道:“我有点想,又有点不想。” 他深深地望她一眼。 属于他的气息便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宋虞咬了下唇,不敢与他对视,准备掀开车帘透透气。 又想起方若诗的叮嘱,扬起的手迅速放下,却在不经意间划过他的袖口,触碰到他的指尖。 宋虞怔了下,飞快地将手藏进袖中,心中划过一丝涟漪。 为免尴尬,她又问:“对了哥哥,方才你和梁王说了什么?” 宋温卿瞥她一眼,淡淡道:“没什么,提了两句静妃的事,想必他这阵子有的忙了。” 静妃不就是梁王的母妃么,宋虞并不感兴趣。 她的手指划过藏在袖中的禁步,有心想问问他到底喜不喜欢端庄淑女,可是又怕问了之后他多想,只能闭口不言。 将宋虞送回侯府,宋温卿又去了玲珑阁。 这里早已是一片狼藉,不时有银簪碎玉飞溅下来,百姓们都躲得远远的。 荣掌柜遣了小厮们回家,坐在一楼想办法,眉眼忧愁。 余光瞥见一道颀长身影往这边行来,她抬首道:“这位贵人,今日……” 见是宋温卿,她忙站起身,喊了一声楚王殿下。 宋温卿微微颔首,垂眸道:“他还在?” 三楼传来接连不断的响声与失控的怒吼,印证了他的话。 荣掌柜心疼地直皱眉,哀叹道:“那些头面都是顶顶金贵的,梁王殿下来这么一出,我这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虽说上次李殷被宋温卿设计,往玲珑阁送了三万两白银,可三楼那些头面,价值远远不止三万两。 宋温卿轻笑一声:“荣掌柜放宽心,不出一个月,银子便送来了。” 他踩着金玉碎屑往三楼走去,身姿挺拔如松。 到了三楼,环顾四周,已是一片狼藉,处处都闪闪发光,藏着簪环的珠钗玉石,铺了满地。 李殷躺在地上,锦袍被锋利的簪子划破,露出大大小小的伤痕,他似是不知道疼一般,举起手边放着的一坛酒喝下,颇为放浪形骸。 宋温卿捡了一个还算干净的雅间坐下。 李殷像是没看见他,喃喃道:“母妃,你看啊,这就是你一直喜欢的父皇,对我不管不问,对你也毫无爱意,连你的坟冢都保护不好,他为何这样,为何这样!” 一声大过一声,充斥着愤怒与不甘。 宋温卿知道他在说什么。 李殷六年未归京,今日又是静妃的忌日,他肯定会去看一眼的。 但是静妃的坟却被人扒了个干净,守墓人也早已不知去向。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李殷跌跌撞撞地跑到宋温卿面前,面目可怖,“是你让我母妃曝尸荒野,怪不得我从未梦见过母妃,原来她早已成了孤坟野鬼!” 冲天的酒气袭来,宋温卿侧身躲了躲,淡然道:“你母妃去世的时候我才两岁,我与她无冤无仇。” 他的头发全都披散下来,状如厉鬼,他阴恻恻道:“是你将对我的恨意加诸在我母妃身上……” “是父皇对你母妃的恨意,”宋温卿冷声反驳,一字一顿道,“李殷,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个什么东西……李殷愣了下,将垂在脸颊两侧的头发拨开,傲然道:“我的父亲是当今圣上,我的母亲是英国公嫡女。” 李殷蔑视道:“我的身份,自然比你一个私生子高贵。” 宋温卿叹了口气,问:“这世上还有英国公么?” 六年前,与李殷的离开一同消失的还有英国公,削了爵位,举家搬迁到偏远州县,一夜之间,世间再无英国公。 李殷微微眯起眼睛:“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已经说过了,去查淮春社,那里有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宋温卿睨他一眼,“与其在这里发疯,不如早日去查。”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李殷反应过来,抓住他的衣袖,“你告诉我!” “不对,”他骤然松开,冷笑道,“定是你做了局,我绝不会上当,你帮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宋温卿轻轻叹了口气:“自然没什么好处,我只是想看看你知晓真相后的狼狈模样罢了。” 他的目光蓦地变得冷冽:“还有,不要再招惹阿虞,你根本不配。” 李殷仰天大笑:“她又是个什么东西,对男人来说不过是个玩意儿,我勾勾手指……” 劲风袭来,他吃痛惊呼一声,压倒了屏风,整个身子蜷在一起,恨恨地望着他。 宋温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将他的手踩在脚下发狠地碾。 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只有李殷知道,他下了狠手。 -- 第72页 “嘴里再不干净,便去做阉人吧,”宋温卿冷漠地望着他,“你放心,父皇只会夸我做得好,你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畜生。” 李殷额头上冒了冷汗,他压抑着一声声痛苦□□,咬着牙道:“我是父皇的骨血,我在战场上以一敌百,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父皇迟早有一日……会重新对我好……” 宋温卿蹲下身,所有的重量压在他的手上,他终于忍不住惊叫一声,额前青筋暴起。 “真是可怜,我说了一百次去查淮春社,”宋温卿深深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他唇边泄出几分笑意,轻声道:“李殷,你也有所察觉吧,所以你不敢。” 一直在挣扎的李殷倏然安静下来。 宋温卿收回脚,轻轻掸了掸微皱的衣裳,淡淡道:“我言尽于此,你若是不查,待父皇醒来那一日,我亲自将真相送到你手上。” 他径直离开玲珑阁,如来时一样朗若星辰。 李殷躺在屏风上,满身狼狈。 - 景徽侯府。 宋虞腰间佩戴禁步,开始勤学苦练,到了上元灯节那日,举止果然端庄娴雅了许多。 傍晚,宋虞和宋温卿陪祖母用过晚膳后一同出门,恰好方若诗前来,三人一同前往。 街上已然热闹非凡,处处都挂着大红灯笼,整个长安变成一座不夜城,亮如白昼。 他们没坐马车,散步似的往最热闹的朱雀大街走去,宋温卿跟在她们身后。 宋虞转头道:“诗姐姐,一会儿咱们去买一盏灯笼吧,去年我买了兔子灯,今年想买莲花灯,你呢?” 方若诗笑道:“我喜欢……” 她渐渐没了声音,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 宋虞狐疑地抬眸,瞥见楚平遥怒气冲冲的的身影。 “你们偷偷跑出去玩,竟然不喊小爷!” 他往宋虞和方若诗中间一站,神清气爽道:“走吧!” 宋虞悄悄翻了个白眼,不叫他的原因他自己不知道么。 去年诗姐姐生病,没和他们一起去,恰好遇到楚平遥,宋虞要被他烦死了,问这个问那个就算了,还神出鬼没的,常常消失。 今年索性就没叫他,没想到他自己倒是来了。 宋虞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宋虞,你再说一次试试,”楚平遥好整以暇道,“我手中有你的把柄。” 想起上次与他在厨房后的竹林里说的话,她抿了下唇,勉为其难道:“好吧,咱们一块去。” 宋温卿的目光在他们脸上绕了一圈,一直没说话。 生怕他问什么,宋虞推他往前走:“快走吧哥哥,我的莲花灯可不能被人抢了!” 不多时,四人一同来到朱雀大街。 街上彩帜飘飘,人人手中都举着一个灯笼,衣香鬓影,笑语嫣然,混着糖葫芦和各色糕点的香气,引人沉醉其中。 宋虞很快便被一盏莲花灯吸引,她拉着宋温卿前去,正要问价,却见摊贩又支起了一个小摊,桌上摆放着竹条灯罩和笔墨纸砚,不知做什么用的。 见她好奇,摊贩笑道:“这位贵人,本店可以亲自尝试做花灯,包教包会,一两银子一个!” 宋虞眨眨眼:“哥哥,咱们来做花灯吧,我想玩!” 亲手做的花灯肯定更有意义! 见她喜欢,宋温卿一言不发地付了银子。 很快,两人坐在木桌前,宋温卿学做灯笼,宋虞在一旁看着。 他做的是个极为简单的四角灯笼,跟着摊贩学,很快便上手了,愈发熟练。 宋虞捧着脸望着他在灯下更显骨节分明的手指。 真好看呀。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四角灯笼初见雏形,他试了试是否结实,便套上灯罩。 宋虞笑盈盈地接过来,夸赞道:“哥哥做的真好看。” “想画什么?”许是灯光柔和,他眸中也流淌着几分温柔。 “画、画个你吧。”宋虞心中微乱,没敢看他,提笔作画。 他的目光转向她手中的灯笼。 宋虞噘嘴道:“哥哥不许看,你还得再做一个呢!” 他嗯了一声,又开始编织。 待他做完了圆形灯笼,宋虞也画完了,她邀功似的显摆:“你看,像不像!” 宋温卿扬眉,接过她手中的灯笼转了转。 她倒是不偏心,四面都画上了东西,一个捧书少年与一个睡懒觉的姑娘相对,另外两面是水和鱼。 他顿了下,不解地望着她。 “我名字里有鱼,你名字里有水,这是我们的代称,”宋虞眨眨眼,“哥哥,我聪明么?” 他拍拍她的脑袋以示鼓励。 “怎么像逗小孩似的。”宋虞压了压发髻,动手画另一个灯笼。 这次就简单多了,一片大海中肆意游着一尾小鱼,除此之外别无缀饰。 宋虞要了那个圆灯笼,将四角灯笼给了宋温卿。 提灯前行,他们的灯笼虽简单,却也别具一格,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一连三四个人询问,宋虞热情地指路。 宋温卿沉默地望着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神色渐渐不耐。 可偏偏他们并未说什么不对的话。 待最后一个人问完,他正要开口,那人却爽朗道:“敢问这位姑娘,可曾婚配?” -- 第73页 宋虞吃惊地望着他。 宋温卿闻言,将她护在身后,眉宇微沉:“我是她的夫君。” 见他目光不善,那人忙拱手离开,临走前还惋惜地道了一句百年好合。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宋虞拽拽他的衣裳,面色微红,“你不是我的夫……” “带面纱了么?”他打断她的话。 宋虞顿了下,讷讷摇头。 藏在袖中的手忽然被他握住,径直来到卖面纱的小摊前,宋温卿挑了一个最厚重的,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亲自帮她系上。 他的手指似有若无地贴近她冰凉的后颈肌肤,须臾的温热,微微的颤栗。 虽然知道他是无意,但是宋虞还是浑身不自在,她捏紧手中的灯笼,小声说:“哥哥,不如我自己来吧。” 他没说话,自顾自地帮她系上。 一路上都挡着她的身形,再也没有人来问。 两人沉默地走过一段路,宋虞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似乎少了什么…… 待想起出门的时候是四个人,她心中一惊,慌张道:“哥哥,诗姐姐和楚平遥不见了!” 宋温卿好笑地看她一眼,终于想起来了? 他面色平淡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宋虞失措,“万一诗姐姐丢了怎么办!” 她怎么只顾着和哥哥玩,把诗姐姐给忘了! “咱们快去找找,肯定还在附近!” 她转身往回走,宋温卿拉住她,道:“他们俩一起去玩了,楚平遥和我说了。” 宋虞怦怦跳的心这才静下来,片刻后,她狐疑道:“他们很熟么?” 他们俩好像总共也没见过几面呀。 真是个傻姑娘,宋温卿揉揉她的脑袋,转移话题:“别管他们了,想吃糖葫芦还是糖炒栗子?” 既然他说没事,宋虞便不再去管,笑盈盈道:“都要!” 不多时,宋虞拿着一串糖葫芦往前走,宋温卿怀抱四五个纸袋,并肩而行。 “还想吃什么?”他纵容道。 宋虞打眼看了一圈,轻轻摇头。 为了方便吃东西,她把面纱摘了下来,又咬下一颗糖葫芦,口齿不清道:“哥哥,咱们去找诗姐姐吧。” 前方就是朱雀大街的尽头,他们已经在街上转了一圈,正要返回。 她转身向前走去,刚走出几步,宋温卿喊了她一声,背对着他的姑娘不明所以地回头,她笑盈盈地举着糖葫芦,眉眼生动,身后璀璨的光成了陪衬,暖融融地映在她的周身,如梦一般。 他怔了怔,忽然明白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为何意。 “哥哥,你怎么了?” 她疑惑地走向他。 宋温卿微微垂眸,轻声道:“他们在那里。” 宋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旁是一条略暗的小道,方若诗和楚平遥的身形并不明显,唯有方若诗手中的灯笼亮着,带来几丝光亮。 “他们在做什么?”她疑惑道。 宋温卿看了看四周,带她来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从这个角度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的动作,只是听不见声音。 宋温卿吹灭了两盏灯笼。 周围陷入黑暗,宋虞不好意思道:“弄得像做贼似的。” “你不是好奇么?”他淡淡道,“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宋虞咬下一颗糖葫芦。 这里安静,嘎嘣声不绝于耳,她有点不好意思,将糖葫芦含在口中,没再继续咬。 幸好这颗糖葫芦比较小,她不由得庆幸。 那边的两人也有了动作。 楚平遥边慢慢靠近边说话,方若诗不断后退,手中的灯笼也晃晃悠悠的。 宋虞蹙眉,轻声道:“楚平遥是不是在欺负诗姐姐,你看她都快没有退路了,哥哥,我们要不要去救……” 她蓦地瞪大眼睛。 方若诗手中的灯笼忽然掉在地上,滚了两圈,蜡烛被风吹灭,一丝光亮也无。 可他们却无暇顾及,楚平遥一手将方若诗抵在墙上,一手揽住她的腰,不给她丝毫逃脱的机会,慢慢吻了下去。 他们……他们! 宋虞张了张口,一声惊叫还未喊出口,唇瓣便被人捂住。 美目微转,她的目光和宋温卿对上。 “现在明白了?”他轻声问。 她怔怔地颔首。 他声音更低:“不许喊,嗯?”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磁性,响在耳畔,落在心间。 宋虞微微抿了下唇,唇瓣蹭到他温热的手心。 他的手瞬间收紧,又将手收回,紧握成拳。 宋虞目光飘忽,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口中只剩下山楂的糖葫芦,慢慢将目光放在楚平遥和方若诗身上。 他们已经分开,楚平遥在说话,方若诗低头不语,没想到片刻后,她踮起脚尖,轻轻亲了他一下。 这次不用宋温卿动手,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难道诗姐姐也喜欢楚平遥?! 他们又开始拥吻。 方才她的注意力被身边的人吸引,没看清,如今他们的举止全落在她的眼里,宋虞有点不好意思,忙捂住眼睛。 可是她又有点好奇,偷偷从指缝中看。 “阿虞。” -- 第74页 身侧的人叫了她一声,宋虞转头看他。 宋温卿怔了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藏在指缝中的眼睛,笑道:“偷看?” “我没有!”她连忙盖住眼睛,狡辩道,“我刚刚是闭着眼睛的!” 他没再说话。 只余风声与轻微的呼吸声。 宋虞忍耐不住,又偷偷从指间露出一条缝,没想到正好对上他深沉的目光。 他松松地环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下。 可停了一会儿,他的手却没有离去,往下,轻轻牵住她的手。 两人四目相对。 宋虞的心开始怦怦乱跳,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没有章法。 她想移开目光,可是她动不了,只能怔怔地看着他慢慢俯身。 呼吸缠绕在一起,他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慢慢往下,贴在眉心处。 再往下,是她的鼻尖。 他吻得很轻,很慢,似乎在刻意与上次的无意一吻划清界限。 湿热的呼吸将她微凉的面庞吹的微热。 须臾,他微微下移。 目光交缠。 鼻尖对鼻尖。 唇瓣近在咫尺。 第34章 .梨涡只要你不觉得冒犯。 明月高悬,微风轻晃。 不远处的摊贩扬声叫卖,稚童兴奋高呼,掺杂着几声姑娘家的笑语盈盈。 更衬得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静的好似不在凡尘。 良久,宋虞垂眸,羽睫扫过他的眉眼,将那根糖葫芦横在他们之间。 酸甜香气萦绕在唇间,宋温卿滞了下,缓缓退开,神色复杂道:“阿虞,我……” 她轻轻摇头,轻声道:“哥哥,我只是觉得太快了。” 他抬眸望向她。 “我们做了十六年的兄妹,身世才揭晓不久,真的太快了,”她避开他的视线,“我有种……负罪感。” 越往后声音越轻。 虽然明白他们的关系已经不是兄妹,可是经常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让她恍惚以为他们还是兄妹。 虽然对他有了不同以往的感情,可是她心里的那道坎还是有些迈不过去。 鼓了鼓勇气,她终于直视他,轻声说:“哥哥,你再等等好不好,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知道自己喜欢他,可是现在还做不了这么亲密的动作。 “是我心急了,”他揉揉她的脑袋,并未强求,温声道,“回去吧。” 他牵起她的手。 宋虞犹豫了下,终于握紧。 走出一小段路,她回头看了一眼,楚平遥和方若诗已不见踪影。 两人安静地穿过依旧热闹的街市。 临近与他们分别的做灯笼的小摊,宋虞眼尖地瞧见了方若诗,忙松开他的手。 宋温卿顿了下,将手背在身后。 “诗姐姐,我在这儿呢!”她笑意盈盈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两人看了过来,往他们这边走去。 “一路上竟然没遇见你们,”楚平遥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你们去哪儿了?” 方若诗垂眸不语,脸颊羞红。 宋虞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转了一圈,这才回答:“我还想问你们呢,你们去哪儿了?” “随意转转,”楚平遥敷衍道,“走吧走吧,你们都累了吧?” 肯定是诗姐姐累了,宋虞心中腹诽一句。 四人离开朱雀大街,往尚书府走去。 宋虞快走两步,紧挨着方若诗。 楚平遥识趣地退到后面,和宋温卿一起走。 待距离远了一些,宋虞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他们不会听到,这才斟酌着开口:“诗姐姐,你和楚平遥怎么回事?” 一直沉默的方若诗抿了下唇,笑道:“阿虞,怎么忽然问这个?” 宋虞没提看见他们亲吻的事,而是随意道:“我就是好奇,你们一共没见过几面,今日居然能一同游玩了。” “大概是一见如故吧,”她垂眸道,“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可是他也是个纨绔啊,宋虞忧心忡忡,有些怀疑诗姐姐是不是被楚纨绔的相貌骗了。虽然他不干正事,但是那副皮相还算不错,花言巧语也会的不少。 诗姐姐心思单纯,难保不会着了他的道。 身为闺中密友,又是表姐妹,宋虞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她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她组织好措辞,正色道:“诗姐姐,你知道楚纨……不是,楚平遥是什么样的人吧?” 方若诗看她一眼,轻声开口:“阿虞,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其实,他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好,他表面上吊儿郎当的,闯出了不少祸事。” “什么意思?”宋虞有些迷茫,“难道还另有隐情?” 方若诗点点头:“他只是为了想让父亲多关心他几句。” 楚平遥是楚将军的嫡幼子,他出生时恰逢战火,楚将军连年征战,回京时楚平遥已经五六岁了,父子两人都不知该怎么亲近,每每见面都客客气气的,尴尬不已。 后来楚平遥不小心将父亲心爱的玉佩摔碎,得了一顿狠骂。 “……所以他就常常闯祸,就为了和他的父亲说说话?”宋虞有些难以理解。 方若诗点头,轻笑道:“很傻吧,我也觉得很傻。” 顿了下,她又道:“阿虞,你仔细想想,近几年除了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有没有闯过祸?” -- 第75页 宋虞仔细想了想,发现真的是这样,而且他性子越来越稳重了,脾气也变好了,只是说话还是那副模样。 可是…… 她看了方若诗一眼,狐疑道:“诗姐姐,你怎么知道他这么多事情?” 方若诗微微垂眸,没有言语。BaN “阿虞,这件事我以后会告诉你的,”她轻叹了一声,“等我准备好再说吧。” 见她有难言之隐,宋虞识趣地没再开口。 身后的两个男人也在说话。 宋温卿丝毫未拐弯抹角,直言道:“过几日去提亲吧。” 楚平遥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他慌慌张张道:“你看见了?” “看见了。” 楚平遥望着前方那道窈窕身影,踌躇道:“唉,可是我不想挟恩图报,至少要等立了军功之后才好求娶。” “若诗十七岁了,你觉得她还能等你多久?”宋温卿斜他一眼,“我听闻有不少人家意欲娶她,你若是再犹豫,日后错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楚平遥脸上带了几分迷茫:“可我一事无成……” 宋温卿打断他的话,淡淡道:“我只问你一句话,李殷在北境的地位,你想要么?” “什么意思?”他神色一凛。 李殷是大周战神,北境子民皆爱戴他拥护他,若是想取代他的地位,难上加难。 宋温卿垂眸道:“李殷的气数快尽了,我准备推举你去北境,你去与若诗商量一番,若是她愿意跟你去北境,别的事,都交给我。” 去北境做将军,立下战功自然指日可待,说不定还能为她挣个诰命。 楚平遥的神色渐渐坚定起来。 宋温卿拍拍他的肩,喟叹道:“你生来便是应该站在战场上的,将你留在长安,是委屈了你。” “也算是历练了,我才十九岁,青春尚在,又没耽搁什么,”楚平遥意气风发道,“等我给若诗挣个诰命!” 一番话将自己说的热血沸腾,楚平遥迫不及待地喊道:“喂,你们聊完了没!” 她们停下脚步,一同转首。 “行了行了就送到这儿吧,”楚平遥指指另一条路,“那边离侯府近,我自己送她回府就行了,你们先走吧。” 宋虞看了方若诗一眼。 “阿虞,回去吧。”她轻轻笑道。 好吧,连诗姐姐都赶她走,宋虞只好依依不舍地转身。 很快,宋温卿与她并肩而行。 夜色浓稠,行人渐稀,唯有远处有几盏灯笼亮着微弱的光, 宋温卿拿出火折子,垂眸将两盏灯笼点亮,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哥哥,诗姐姐好像真的喜欢楚平遥,”宋虞叹了口气,“你说他们能成么?” 方若诗的父亲,也就是她的舅父,是整个方家最为古板严苛的,楚平遥想过未来岳父这一关,大概只能投胎重新做人。 “能成。” 他语气笃定,宋虞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月光与灯光一同撒在他的脸上,冷暖相和,有种奇异的清隽。 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他垂眸回望她,眸光如星。 宋虞慌乱地移开视线,望向头顶的月亮。 “阿虞,他们不是最近才认识的,”宋温卿道,“不过再多的我不能再与你说了,这是他们的私事,我也是偶然知晓的。” “诗姐姐说她以后会告诉我的。” “嗯。” 停了停,宋虞忧心忡忡道:“可是就算他做再多的好事,舅舅也不会看上他这种恶名昭彰的纨绔呀。” “你不必担心这件事。” 停了停,他哀求道:“阿虞,不提他们了好不好?” 她缓缓眨了下眼。 “来说说我们,”他紧紧地望着她,“你怎么想?” 说了一路的楚平遥和方若诗,眼看着就要到侯府,他都快怀疑她是不是在故意提起他们了,用来混淆视听。 好巧不巧,宋虞就是这样想的,她心虚不已。 这件事要怎么说嘛,她只好反问:“你怎么想?” 他回答的极快:“自然是早些成亲。” 许久没听到她说话,宋温卿顿了下,补充道:“先让你接受我。” “可是哥哥,你说过等我十八岁的时候再成亲的,”她小声辩解,“我才十六岁,不着急。” 他深深地望她一眼:“阿虞,我马上就要二十一岁了。” 正常的二十一岁的男人,身边早已有了两三个儿女,他算是个另类。 “你要是着急的话,那就娶别人嘛,”宋虞负气道,“反正我不要嫁人。” 宋温卿:“……” 良久,他叹了口气:“阿虞,别闹。” 真要等到二十三岁,他会疯的。 “那我们不说这个了。”宋虞转了转眼睛,狡黠道,“哥哥,你二十一岁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呀?” 她刻意将二十一岁四个字咬的极重。 宋温卿:“……你不送生辰礼物,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 她轻飘飘道:“行吧,我就不费心准备了,本来已经想好送什么了,既然你不喜欢,那就明年再送吧。” 他忍不住问:“送什么?” “明年就知道了呀,”宋虞无辜道,“哥哥,你说话可不许反悔哦,不要带坏我,不然我也会变成一个不守信用的人。” -- 第76页 宋温卿只好不再去问。 宋虞得意不已。 她悄悄算了算,距离他的生辰还有四日。 四日……应该可以做好心理准备吧,宋虞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很快,两人步入灯火通明的景徽侯府。 “对了哥哥,你什么时候搬出去住?”她好奇地问,“楚王府还在修缮么?” 他的府邸离景徽侯府不远,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奸臣留下的,占地数百亩,一个后花园都快比整个景徽侯府大了。 被收回后一直没赏赐于人,大抵是愧疚,皇上便将这座府邸赐给了宋温卿。 “这么着急赶我走?”他轻瞥她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娇声抗议,“只是随口一问嘛。” 他这才笑着道:“快了,明日带你去看看。” 宋虞高兴点头。 到了她的院子,两人停下脚步。 谁都没说话,心却慢慢靠近,气氛无端有些旖旎。 他打破沉默:“这几日睡得好不好?” 她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蓦地想起前几日他说过的以后没有晚安吻了。 宋虞有些气闷,轻声道:“难道我说睡得不好你还会亲我不成?” 是他亲口说的,如果他反悔,她就嘲笑他! 下一瞬他便淡然道:“可以。” 他望着她震惊的目光,继续说道:“只要你不觉得冒犯。” 他提醒她,他们的关系已不是兄妹,如今的亲吻自然也不是兄妹之间的吻。 宋虞咬了下唇,讷讷道:“在街上不是已经亲过了么?” “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却没继续说下去。 宋虞却有些明白,那时他们被旖旎的气氛搅乱了心神,是情不自禁的。 可是现在,他们是清醒的,是理智的。 他步步紧逼:“阿虞,可以么?” 宋虞完全招架不住,她后退一步,轻轻颔首。 宋温卿望着她的动作,眼底流淌出几分笑意。 “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他慢悠悠道,“阿虞,你要讲清楚。” 宋虞难为情地抿了下唇。 “你再不说话,我便替你决定了。”他紧紧盯着她,前进一步。 她扬起脸,望着月色下的他,缓缓闭上眼睛。 宋温卿松松揽着她的腰肢,轻吻再次从眉心滑向鼻尖。 宋虞的羽睫颤了下,紧紧抿唇,而后听到一声浅浅的笑。 鼻尖的吻离开,印在她的脸颊上,是小梨涡的位置。 滚烫的唇与微凉的脸轻轻贴在一起,温度渐渐趋于一致。 他喟叹了一声:“阿虞,好梦。” 第35章 .纠结不醉不归。 宋虞梦游似的走向室内。 小满见她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满腹狐疑:“姑娘,您又怎么了?” “我只是玩的有点累,”她将灯笼递给小满,终于清醒了几分,“备上热水,我要沐浴。” 不多时,她躺在浴桶中闭目养神。 可刚闭上眼睛,她便觉得有轻微的吻落在她的眉心,一路滑到鼻尖,又吻了一下梨涡。 她睁开眼睛,撩了把水往脸上扑。 水流从额头流下来,完美复刻他的吻,甚至还更为狡猾,点了点她的唇,水光潋滟。 宋虞气闷,索性直接埋进水中。 可这次她又想起她十三岁时,哥哥救她的时候。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只有劫后余生的恐惧与庆幸,可如今仔细回想,宽阔的肩背、有力的腰腹、圈紧的手臂…… 宋虞猛地从水中钻出来—— 真的要疯了! 她匆匆沐浴完毕,待小满为她绞发的时候,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宋温卿。 以前都是他帮她的,可是现在…… 宋虞叹了口气。 小满连声道:“姑娘,是不是弄疼你了?我再轻一些。” “不是,我只是想起了我哥哥,”她抿了下唇,“小满,你说他最近怪不怪?” “没有啊,王爷对您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小满想了想,又道,“不过姑娘最近倒是怪怪的,这几日回来总像是有心事的模样。” 是她变了么? 宋虞怔然,可是明明是哥哥想亲她…… 不过扪心自问,其实她也没有多少拒绝的意思,只是觉得太快了。 而且身为端庄淑女,也不该这样做。 想到此处,宋虞微微瞪大眼睛,今晚与哥哥的相处,她完全忘记扮演端庄淑女! 为免忘记,次日出门前,宋虞特意在腰间佩戴了禁步,在屋里试着走了两圈。 宋温卿已经站在她院子里等了许久,宋虞这才姗姗来迟。 他一眼便发觉她今日的装束不同往日,不仅衣裳的颜色变成了淡雅的蓝色,腰间还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他仔细打量一眼,问道:“这就是你那日买的禁步?” 宋虞嗯了一声,拨着流苏晃了晃,折射出有些刺眼的光芒,笑盈盈道:“好看么?” “好看。”他微微颔首,眼底流淌着笑意。 十六岁的小姑娘,拥有最明媚的容貌与最动人的身姿,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两人一同往府外走去。 宋虞怕禁步发出杂乱的声响,早已无暇顾及昨晚的吻,全身心都在禁步上,是以走得极慢,姿态优雅。 -- 第77页 宋温卿微微皱眉:“阿虞,你不舒服?” 他算了算她的小日子,明明还有好几日。 “不是,我腰间佩了禁步,不能走快,”她简单解释,又问,“哥哥,这样走路是不是很像轻移莲步?” 宋温卿无奈道:“怎么学起了这个?” 他还是更喜欢她从前灵动的模样,现在像是被束缚了一般。 但是见她喜欢,还是没多说什么。 听到他的话,宋虞微惊了下,禁步的声响便变得刺耳,她忙停下脚步,小声道:“就是、就是忽然想学嘛,练一练仪态。” 她才不会告诉他真相呢。 说完她偷偷瞥他一眼,他欲言又止,但是并未说什么,宋虞松了口气。 终于走到府外,他扶她上马车。 两人在狭窄的空间里落座。 宋虞神经紧绷,一边挺直腰身一边打量他,他姿态闲适,时而垂眸,时而对上她的目光。 宋虞只好别开眼。 唉,也没看出来哥哥有多喜欢端庄淑女呀,还没以前热情呢。 她懒得再装下去,噘着嘴撩开帘子。 楚王府离景徽侯府不远,中间只隔了一座府邸,但楚王府占地极大,若是要去,还是马车方便。 不多时,两人到了楚王府。 宋虞下了马车,抬头便看见一块极为气派的匾额,上书“楚王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也格外有气势。 宋温卿也是第一次过来,他环视一圈,轻声道:“进去吧。” 踏入府中,亭台楼阁、水榭庭院,处处清和雅致,好似仙境。 走过一段路,两人来到正院,依然不见工匠的身影。 “是修缮完了么?”宋虞有些疑惑,“怎么没人呢?” 宋温卿没说话,一同参观了正院与书房后,穿过一段回廊,来到后院。 若说正院是天上宫阙,后院便只能称得上是稍显清幽的人间仙境,偶尔还能看到绿色苔藓,灰尘也未除尽。 不过依然能从雕栏画栋中看出几分曾经的奢靡。 宋温卿从怀中拿出几张纸递给她。 宋虞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发觉是楚王府后院的布局图。 他温声道:“这是我准备修缮的后院,阿虞,你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或是需要添置的。” 他这话问的甚是理所当然,似乎娶她是板上钉钉的事,宋虞瞬间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她将布局图丢他怀里便走,脸有些热。 不过她依然没忘记腰间的禁步,生怕发出难听的声音,走的极慢,不由得撅了撅嘴,怎么偏偏今日戴上了这个! 果然,没走几步远,宋温卿又将她扯了回来。 “只是让你帮我想想如何修改而已,”他笑着,“阿虞,你跑什么?” 明知故问。 宋虞又接过来,故作镇定地仔细看了两眼。 她所站的地方名叫——松鹤堂。 “这是祖母的院子,”他垂眸,“以后等我们……之后,总不能让祖母孤零零地待在景徽侯府。” 他没将那句话说完,宋虞也假装没听懂,轻轻颔首。 松鹤堂的布局是依照侯府里的布局改的,只是比侯府更大,基本没什么变化。 见宋虞又换了一张看,他又解释:“这是温玉院,与松鹤堂一样大,不过布局不同,温玉院就是你以后的……” “不许说!” 有温又有玉,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给谁准备的。 宋温卿失笑,从善如流地改口:“温玉院就是未来的楚王妃的院子,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又不是给我准备的,”宋虞别开眼,娇嗔道,“我才不看。” “那阿虞能不能帮你的未来嫂嫂看看,都说姑娘家最懂姑娘家,你修改后的院子,她一定很喜欢。” 心里的不自在终于散了一些,宋虞仔细看了看,更改了几个厢房的布局,添置了一些东西。 两人趁热打铁,索性直接去书房修改。 宋温卿画布局图的时候,宋虞看了两眼便没兴趣了,在书房里转了两圈,她想起什么,出门看了眼屋檐。 然后怒气冲冲地回来,禁步叮叮当当地响,她也没察觉。 宋温卿怔了下,还没询问,她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开口:“你怎么这么讨厌,又将我画成了吻兽,我……” “你是未来的楚王妃,”他直截了当道,“阿虞,只有书房有,书房重地,轻易不会有人进来,别的地方的吻兽都是狮子。” 听他说完第一句话,宋虞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憋了好久,她哼了一声:“我又没答应嫁给你。” 脸却红透了。 知道她害羞,他没再说话,继续修改布局图。 待画完了,他又让宋虞过目,宋虞别别扭扭地看了,确定没什么不妥之后,两人又回到景徽侯府。 宋虞直接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在窗边出神。 照这样下去,她迟早会答应的,可是实在太快了,她怕他对她的好是责任,也怕自己越陷越深。 所以待傍晚宋温卿邀她前去书房时,宋虞去了松鹤堂。 自从揭穿身世以来,祖母极少过问他们之间的事,宋虞也乐得自在,但是现在,她不得不主动和祖母说一说了。 待听完了她的苦恼,老夫人忍不住笑出来。 -- 第78页 “祖母,您怎么还笑呀,”宋虞微微抿唇,“我快要纠结死了。” 老夫人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阿虞,男人都是不懂得珍惜的。” 她怔了下。 “现在对你好很正常,新鲜感还在,再过几年,或许情分便慢慢淡了。祖母虽想让你们成亲,却不想这么快,”她浅浅地啜了口茶,“阿虞,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宋虞嗯了一声。 不过她没有祖母想的那么深,她只是觉得进展太快了,她完全招架不住,一切只能按照哥哥的安排去做。 老夫人眸中染上几许怀念的神采,讲起了旧事。 “阿虞,你的祖父是将军,当初为与我成亲,以收复疆土为聘,我出嫁那年,是真真正正的十里红妆,娶我费了多少心力,日后对我的好就有多少。风风雨雨这么些年,吵过闹过,感情却愈发深厚,所以我才甘愿在他去世时守灵许久,至今念念不忘。 “姑娘啊,出嫁时都是一朵最为娇艳的花,花期多长,全看夫君是否用心浇灌。” 宋虞若有所思。 老夫人语重心长道:“这几日你好好想一想吧,不必与他太过亲近,但也不要生分。” 听了祖母的话,宋虞豁然开朗,陪她用过膳便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连两日,宋虞都没去见宋温卿,没想到她不去,他竟直接来松鹤堂找他。 偏巧他算准了午膳时过来,宋虞走不了。 老夫人假装不知他为何过来,依然慈爱笑道:“温卿,快坐。” 他依言坐下,看了宋虞一眼。 宋虞放下筷子,端庄有礼道:“哥哥。” 他皱了下眉,像以前一样给她夹菜。 “你吃吧,”宋虞将碗移开,轻声细语道,“我快吃饱了,一会儿便走。” 他怔了下:“去哪儿?” “自然是看账本呀,”她温婉一笑,“哥哥,我很忙的。” 待用过午膳,宋虞便回去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和他说。 宋温卿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三日傍晚,宋温卿主动去找她,却被拦在了门外。 小满福身道:“王爷,姑娘在潜心研究账本,王爷改日再来探望吧。” 说完这句话,她屏息凝神。 姑娘到底是怎么了,竟然连王爷不见了,天知道她说出这句话前做了多少心理准备! 她怕他生气,悄悄看了一眼。 宋温卿垂眸问:“她让你这样说的?” 小满不敢欺瞒,轻轻点头。 “知道了。”他转身离开。 小满拍了拍心口,连忙回去了。 “哥哥走了?”宋虞见她回来,问了一句。 “走了,”小满心有余悸道,“姑娘,您怎么不见王爷啊?” “我在想事情,最近不宜见他,”宋虞抿了下唇,好奇道,“他什么表情?” 小满摇摇头:“看不出来。” 藏得真深呀,宋虞丢下账本,脑海中浮现他的模样。 冷静了三日,她完全没有冷静下来,反而越来越想念他。 念着的全是他对她的好。 还有那几次若即若离的暧昧,稍不留神便会出现在脑海中,印象更加深刻。 昨晚甚至还梦见了他亲了她一下。 宋虞捧着脸想着一会儿,明日是他的生辰呢,今日是该见见他。 打定主意,宋虞决定去书房找他。 可是到了书房,推开门,却不见宋温卿伏案的身影。 哥哥去哪儿了? 岁寒抱着一摞宣纸走来,瞧见宋虞,有些讶然地喊了声姑娘。 宋虞忙问:“我哥哥在哪儿?” “楚公子方才来找王爷,邀王爷前去太子府喝酒,说是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宋虞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轻轻颔首。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房等他,随意一瞥,却见挂着姻缘结的那面墙上只有字画。 姻缘结不知所踪。 宋虞嚯的一下站起身。 想起那日的约定,她心跳加快,跑回自己的院子,寻遍了梳妆台和各个角落,却没在房中见到他的姻缘结。 他的姻缘结,没有送给她么? 宋虞失魂落魄地回到书房。 第36章 .蛊惑可是为什么不对哥哥撒娇了? 傍晚,太子府灯火通明。 宋温卿垂眸踏入花厅。 楚平遥先他一步进来,扬声道:“楚王殿下说今晚不醉不归!太子快来灌他酒!” 李矜上前,笑着叫了一声四哥。 又看向楚平遥,皱眉道:“你别胡说,四哥不喜饮酒,一会儿你悠着点儿。” 就算是与他们一同喝酒,宋温卿也只是浅酌几杯,并不醉人,应酬更是不放在心上,他不想喝,旁人劝不动,也不敢劝。 他是极为理智与克制的人,谁都没见他醉过。 楚平遥瞬间觉得自己受到了天下的污蔑,愤愤道:“天地良心!这话是他亲口说的!” 李矜讶然地转首。 宋温卿坐在桌前,淡定地嗯了一声。 李矜惊掉了下巴,连声吩咐下人上了几坛好酒。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面不改色地独酌好几杯烈酒。 李矜连忙劝道:“四哥,先吃菜吧,一会儿孤和平遥陪你喝,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 -- 第79页 宋温卿垂眸,又饮尽一盏,道:“整日一个人更没意思。” 他的话没什么情绪,可脸上却添了几分莫名的落寞神色。 楚平遥和李矜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迷茫。 “你这是……有了女人?”连楚平遥的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他没说话,又闷头喝了一口酒。 两人便明白了,开始接头接耳。 “他最近见过哪个姑娘?” “我怎么知道!除了宋虞,他还在乎过谁!” “难道是……” 两人对视一眼,福至心灵,齐齐喊道:“那是你妹妹!” 宋温卿瞥他们一眼,淡淡道:“不行么?” 既然不是亲兄妹,有何不可? “丧心病狂!”楚平遥嚯的一下站起身,绕着桌子来回走动,“这才几天啊……” 宋温卿静静道:“十八天。” 从不想接受事实到为了责任娶她再到喜欢她,只用了短短十八天。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疯了。 十六年的亲情只用了十八天的时间便土崩瓦解。 “宋姑娘不同意?”李矜斟酌着开口,“四哥,我记得你上次说,她没有心上人。” 宋温卿淡淡瞥他一眼:“诓你的,她的心上人是我。” 说到这里,他又问:“你不喜欢阿虞了吧?” 李衿慌忙摇头:“这话可千万不能让昭阳听见,那时孤只是觉得宋姑娘好看……” 宋温卿嗯了一声:“你和昭阳要尽快完婚。” 显然不太信。 李衿无奈道:“四哥,正说着你的事,扯孤做什么。” 他只是喜欢漂亮的姑娘罢了,见宋虞好看便想接近,可她对他并无此意,那便算了。 昭阳穿上姑娘家的衣裳之后,在他心里昭阳比宋姑娘好看多了,更何况他们有青梅竹马之谊,在一起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楚平遥迫不及待地问:“既然你和宋虞两情相悦,那你为何要说一个人没意思?” “因为她最近不理我了,”宋温卿皱眉,“明明我已经把姻缘结给她了,她是没看到还是不愿意?” 花厅中充斥着酒香,这几句话的工夫,他已经独自喝了大半坛。 李矜将他的酒盏夺过来,关切地看了他一眼。 他脸上已有了淡淡的红晕,双眼渐渐迷离,身姿却依然挺拔,说话也正常。 不知是醉了还是没醉。 宋温卿扫了李衿一眼,压迫感十足。 李矜乖乖把酒盏递给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又喝了一杯。 “四哥,你这样满身酒气地回去,若是宋姑娘瞧见了,必定不喜,”李矜搬出宋虞,“你少喝一些。” “她又不会见我。”宋温卿语气消沉。 楚平遥叹了口气:“让他喝吧,咱们吃菜。” 李矜坐了回去,悄声问:“孤听说,明日你要去提亲?” 听到“提亲”两个字,楚平遥的嘴咧到了耳后根。 “不过方姑娘的父亲会同意么?”李矜有些担心,“方尚书是个古板严厉的人,可你……” 楚平遥一下子跳起来,扬声道:“我也不差,况且……” 两人话还没说完,宋温卿忽然站起身。 “我先回去了,”他淡淡道,“你们继续。” 楚平遥见状也站起身:“我送送你吧,你喝成这样……” “不必了,我没醉,”他稳稳地走向雕花木门,神色坚定,“我要去找阿虞。” 总不能就这样一直不明不白,他要与她说清楚。 见他步伐平稳,两人放下心。 出了太子府,宋温卿没骑马,沿着街道往侯府走去。 月上中天,他踏入正院。 宋虞早在他进府的时候便得了小厮的汇报,心中斗争许久,还是忍不住从书房里出来迎他。 他恰好走近。 月色温柔,两人四目相对,流淌着异样的情愫。 淡淡的酒气飘来,宋虞捂住鼻子,蹙眉道:“你喝了多少?” “不多,”他缓步上前,停在一步之遥,“你怎么在这里?” 宋虞没说话,将他扶进书房,又轻声吩咐岁寒将早就备好的醒酒汤端过来。 烛光莹莹,宋温卿望着为他净手的姑娘,轻声道:“阿虞会照顾人了。” 宋虞抿了下唇,心中微甜。 看来他果然喜欢温柔小意的端庄淑女。 她没说话,将汤婆子递到他手中。 一路上这么冷,得快点暖起来。 他接过,却又放在一旁,轻轻握住她的手。 宋虞怔了下,他指尖微凉,掌心却是温热的,他握的用力,她能察觉到他的右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茧。 她克制着稍快的心跳,抬眸望向他。 他双眼迷蒙,眼下藏着浅浅的红晕,唇色红润,被酒水晕染的发亮,不太像平日里端方自持的君子,带了点蛊惑。 她正讶异于自己的想法,便听他落寞呢喃:“可是为什么不对哥哥撒娇了?” 他问:“阿虞,我哪里做的不够好,让你与我如此生疏?” 不等她回答,他继续道:“你不喜欢我还是不想嫁给我?” 宋虞被他接连不断的逼问失了分寸,委屈地眼眶通红,时刻谨记着的“端庄淑女”四个字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 第80页 她娇娇地控诉:“是哥哥不喜欢阿虞了!” 听到她甜软的语调,宋温卿晃了下神,再回神时,已经将她抱到怀里。 她挣扎一番,他拥得更紧。 怀里的小姑娘便没了动静,乖乖给他抱。 他近乎贪婪地闻着她满身香气,轻声问:“如何才能证明我喜欢你?摘星星还是摘月亮?还是要我的心?” 他吃醉了酒,说出口的话并不像平日一样克制。 情话动人也撩人。 宋虞微微红了脸,可是想到他的行径,又硬下心肠,抿唇不理他。 宋温卿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撩起她的长发,吻了下她的后颈。 宋虞颤栗了下,正要伸手阻止,他却早已牢牢地箍着她的双手,不让她乱动,吻从玉肩滑向锁骨。 她嘤咛一声,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被迫微仰着脖颈,任他亲吻。 他微微抬起眼睛,侵略性十足,大有她不开口他便继续的势头。 宋虞真的怕了,她慌乱道:“我说我说!” 宋温卿稍稍退开,看了一会儿她锁骨上的红痕,遗憾地抬头。 宋虞松了口气,忙捂住衣裳,别开脸道:“你没有把姻缘结送给我,你根本不喜欢我!” 宋温卿皱眉:“早在三日前,我便将姻缘结放在了你的梳妆台上,我以为你不愿意,所以才躲着我。” 宋虞也愣了:“可是我根本没看到呀。” 意识到是个误会,宋温卿再无顾忌,将吻落在她的脸上。 宋虞忘了躲开,待快要亲到她的唇,她终于手忙脚乱地推开他。 宋温卿呼吸粗重,咬牙切齿道:“躲我这么久,就是为了姻缘结?” 宋虞没理他,背对着他将衣裳拢好,心间懊恼,怎么今日穿的衣裳领口这么松。 他也瞬间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捏了捏眉心,轻声哄道:“阿虞,一会儿我陪你去找好不好?肯定在你的房中。” 宋虞没说话,却转过了身,见他又要来亲她,她直接将头埋到他怀里,娇声道道:“我不要一会儿,你现在就抱我去找!” 任性又娇纵。 偏偏宋温卿就喜欢她这幅模样,欣然应允,将她打横抱起,推开书房的门。 恰巧岁寒端来了醒酒汤,见到这一幕手一滑,醒酒汤差点洒出来。 他忙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里一万个呐喊将要喷薄而出。 宋温卿淡声吩咐:“先放在书房吧,去备水,一会儿我要沐浴。” 岁寒强忍着笑意,冷静地点头。 宋虞早已埋在他胸膛前不敢见人。 方才一时情急要他抱,现在见到人她便后悔了,扭着身子想下去,可他却不容许她拒绝,一路上都没放开,一直抱到床榻上才将她放下。 骤然躺在松软的床褥上,宋虞脱离他的臂弯,滚到了床榻最里侧,将脸埋进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你该走了,”她负气道,“我要睡觉了!” 路上遇到了那么多丫鬟小厮,她还要不要活了! 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是此刻宋温卿的神思极为清明,他一字一顿道:“还没找姻缘结。” 宋虞抿了下唇,想起正事,只好坐起身。 反正没有就是没有,任他找一百遍也没有! 宋虞坐在床边,噘着嘴看他翻箱倒柜。 梳妆台上,宋温卿瞧见他送她的妆匣依然未拆,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扫了她一眼。 宋虞故作镇定地站起身,将妆匣上的灰尘擦掉。 找了一圈,姻缘结果然不在。 “我说没有吧,你肯定送给别人了,”宋虞噘着嘴,“你又骗我。” 宋温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拧眉唤来小满。 “这几日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姻缘结?” 小满想了想,颔首道:“奴婢三日前见过,还以为姑娘买了两个呢,于是都收到床边的暗格里了。” 宋虞:“……” 意识到闹了个乌龙,宋虞忙去寻找,暗格里果然并列放着两个姻缘结。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将姻缘结攥在手中,轻声道:“哥哥,你去喝醒酒汤吧,不是一会儿还要沐浴么,快去吧。” 小满识趣地出去了。 宋温卿静了一会儿,慢慢靠近她。 些微酒气萦绕着,宋虞红了脸,偏头不看他。 “误会我之后,这就想打发我了?”他欺身逼近,“阿虞,我是不是喜欢你?” 宋虞心头微乱,将手放在他胸膛前推他,不期然被他的大掌握住,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他的鼻尖似有若无地贴着她的脸颊,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的腮畔上,很快便晕染成一团红晕。 宋虞觉得脸上很痒,她低声哀求:“哥哥,你先去喝醒酒汤好不好,咱们一会儿再说。” 喝醉之后的宋温卿太危险,她毫无招架之力。 他慢条斯理地问:“一会儿是什么时候?” “就是一个时辰后……你的生辰。” 听到这句话,他微微退开一些,认真地望着她飘忽不定的目光。 “阿虞要送我礼物么?” 宋虞轻轻颔首,耳尖也染上浅浅的粉。 他忽的轻笑一声,在她脸上吻了一下,送她一个酒香四溢的吻,蛊惑道:“我很期待阿虞的礼物。” -- 第81页 他转身出门,回了书房。 好一会儿,宋虞回神,扶着墙壁站稳,坐在贵妃榻上,脑海中不断浮现他方才的模样。 在旁人眼中向来高不可攀的哥哥,在她面前,眸中却藏了几分莫名的情愫,微凉的鼻尖触碰脸颊的感觉还在,连同那个轻吻也惹人心醉。 宋虞捂住脸。 哥哥喝醉之后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敢再深想,吩咐下人备水沐浴。 室内水汽氤氲,宋虞缓缓将整个身子没入水中,像躲在一个安全的屏障中,周遭只闻热水流动的声音,轻的像和煦的风,像方才的吻。 她的呼吸瞬间变得凌乱不已,连忙抬头。 屏风外的小满笑道:“姑娘这次憋气的时间真短。” 听到这句话,宋虞微微红了脸,都怪哥哥干扰她,不然她能憋的更久! 她兴致阑珊地倚在浴桶边沿,瞧见锁骨上有片花瓣,她拿了起来,垂眸却瞧见白净肌肤上格外明显的红痕。 不由得想起他落在此处的吻,湿热、微醺、缱绻。 皙白指尖拈起花瓣,轻轻拂过锁骨,却不如他的吻来的动人。 待沐浴之后,宋虞坐在床榻边看书,长长的头发披散着,还未绞干。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她依然望着那一页出神。 还有一刻钟便是他的生辰了。 而她送他的生辰礼物…… 指尖微蜷,她抚了一下娇艳的唇,轻轻一抿。 恰好门外出现一道清隽身影。 四目相对,他从容踏入室内,她慌忙放下手。 第37章 .礼物明律哥哥。 冬夜,万籁俱寂。 宋温卿来到宋虞面前,长指拿起一旁的巾子,随意问道:“这么好的兴致?” 他问的是她手中的书。 宋虞故作镇定地翻了一页,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她只是怕独处的时候尴尬,手里拿个东西也不至于干坐着紧张。 不过她总是忍不住出神,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装装样子也好,宋虞强迫自己低头望着书上的文字。 不过很快,身后擦拭青丝的响声轻微又规律,宋虞又开始昏昏欲睡。 “姻缘结呢?” 他忽然出声,宋虞瞬间清醒,小声说:“收起来了。” “怎么不挂上?” “不知道挂哪里。” “自然是挂在床边,日日都看着。” 宋虞抿了下唇,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笑容却开始浮现。 他却误会她不想挂在那儿,皱眉道:“一会儿我帮你挂上。” 宋虞闲闲地翻了页书,没说话。 她格外沉默,宋温卿的手顿了顿,又继续。 室内静谧,只闻擦拭头发时的沙沙声与翻书时的轻微声响。 身后传来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看这么快?” 宋虞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翻书,她忙停止翻书的动作,随意说道:“我已经看过了。” 反正她手里拿的是个话本子,他不喜欢看。 他果然没再开口。 可是片刻后他又轻笑一声:“阿虞,你在紧张什么?” “没、没有啊,”她心虚地扯谎,“我正看到精彩的地方,你不要打扰我。” 这一刻钟过得又快又慢。 她心中忐忑,不知该怎么将礼物送出去,又有点懊悔没再准备一份礼物,万一她怂了,好歹有个礼物可以送,可是现在连退路都没有。 而且他怎么对她的礼物一点都不好奇呢? 宋虞抿了下唇,心中忐忑,难道他已经猜出来了?还是在故弄玄虚? “阿虞,我记得你是不爱看书的,”他声音很轻,“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方才。 宋虞咽了下口水,顾左右而言他:“哥哥,你不困么?” “怎么了?” “这个礼物……我想白天送给你,”她声音小小的,“你帮我绞完头发就走吧。” 眼看着就要到子时了,她心中依然慌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身后静了一会儿。 宋温卿叹了口气,将她的肩膀掰过来,面朝着他。 四目相对,宋虞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往他的薄唇上瞟,怕他看出来,只能心虚地低下头。 他问:“是不是还没准备好?” 宋虞心里一咯噔,他怎么知道的? 但是他眸中只有清明,并无调侃之意,这才知道他说的没准备好的意思是——礼物还没准备好。 她讪讪道:“算是吧。” 宋温卿无奈道:“你直说也无妨,我又不会怪你。” 宋虞眼神飘忽。 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道:“笑一个。” 宋虞终于与他对视,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便见他笑起来,如崖上冰雪消融,春风拂面,久违的暖。 宋虞便也忍不住笑起来,目光盈盈,小梨涡甜软。 他抬起双手轻轻戳了下她的小梨涡,一左一右,两个都眷顾到了。 宋虞愣了下。 恰在此时,子时钟声敲响。 他的生辰到了。 “这个就当做生辰礼物了。”他边说边爱不释手地捏了捏她的脸,许久才放下。 过了一会儿,他望着她微红的脸,正色道:“我的生辰愿望是,祝阿虞平安喜乐。” 与新年愿望如出一辙。 -- 第82页 宋虞伸手拥抱他,悄悄说:“阿虞祝哥哥长命百岁。” 她的发还半湿着,微微的冰凉与清香贴在他脸上,他情不自禁地轻轻吻了一下。 发丝的凉与薄唇的热一同透过大脑传到心间,宋虞紧张地舔了下唇,没动。 如果哥哥先亲她就好了,这样她就不用主动了。 可惜他没也没什么动作了,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宋虞泄了气,算了,哥哥向来尊重她的想法,有了前车之鉴,他不会再那样做了。 还是等她再做点心理准备吧。 她从他怀里钻出来,桃花眼黯淡,唇瓣微微嘟起,像受了什么委屈。 宋温卿扬了下眉,正要问,她负气似的转过身,气呼呼道:“继续吧!” 他失笑,今日好歹是他的生辰,怎么使唤他使唤的这么顺手。 他又将她的身子转过来。 宋虞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宋温卿将她的长发拨到胸前,面对面地擦拭,神色认真。 宋虞茫然地抬眸,望进他漾着笑意的眼睛。 过去的十六年里,他们从未这样面对面地绞头发,膝盖对着膝盖,眼睛对着眼睛。 对方的动作与表情全都一览无余。 宋虞一下子乱了阵脚,慌乱中摸到那本书,她放在膝上,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长发拂过书上的文字,她的头低了不少。 “阿虞,不要看了,会伤眼睛。” 不看书,那她就只能看他了,宋虞咬了下唇,装作没听见。 “怎么这么不乖。” 他忽的一叹,顺势抽走了她手上的书,放在他的腿上。 宋虞不敢抬头,更不敢去拿,嗫嚅着问:“哥哥,你什么时候走?” 已经很晚很晚了,他再不走的话,她就要付诸行动了! “怎么忽然赶我走?”他面露疑惑。 宋虞都快怀疑他是装的了!现在是子时,孤男寡女不能共处一室,这个原因还不够么? 不过她没敢说出来,打了个哈欠,道:“我困了。” 他慢悠悠道:“你可以趴着睡。” 他说的趴着睡,是像小时候那样伏在他的膝上。 “算了,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宋虞犹豫道,“总之你绞完头发马上就走。” 宋温卿深深地看她一眼。 宋虞恰好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他们黏在一起,是星星之火,却起了燎原的势。 宋虞能从他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模样,越来越近。 说不清是谁先靠近,他们的呼吸慢慢缠绕在一起,调成一致的频率。 她轻轻眨了下眼睛,发觉他的眸中带了几分挣扎的神色,然后面前一黑。 是绞头发的巾子完完全全地盖住了她的脸,清香还在。 她喃喃道:“哥哥……” 宋温卿凝望着她,缓缓将她额上的巾子拿下来,在她的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 往下,是眼睛。 再往下,是鼻尖。 一边将巾子剥落,一边印下浅吻。 只剩下她的唇瓣。 他望着唇瓣的轮廓,视线挣扎着往上,微重的呼吸声落在她的耳边。 “阿虞,一会儿就好了,只要不看就好了,”他轻声安抚她,“你别怕。” 他动了情。 却依然顾忌着她的情绪,怕伤害她。 宋虞微微抿了下唇,原本就贴的很松的巾子滑落下来,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阻碍。 须臾,她将一个吻印在他的唇角,轻的像絮,却足够惹人悸动。 柔软的吻落下的瞬间,宋温卿呼吸微滞,咬着牙道:“阿虞,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撩拨。 “我知道,我在亲你,”她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脖颈,轻声道,“其实这就是我送哥哥的生辰礼物。” 微湿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廓,耳膜中反复回荡着她说的话。 宋温卿静了静,心中情绪翻涌,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一亲芳泽的欲望,难得冷声道:“我不是哥哥。” 只要她还将他当成哥哥,他就不能做这样的事。 宋虞迷茫地望着他,轻声道:“我知道呀。” 他不是哥哥,所以她才会吻他,她分得清的,前十六年他是哥哥,可是现在,他是她喜欢的人。 宋温卿捏起她的下巴,认真地瞧了她一会儿。 潋滟的眸中满是信赖,可当她微微垂眸,又变成了一个害羞的小姑娘,分明是望着心上人的目光。 他心下微动,指腹轻轻蹭了下她的唇瓣,饱满圆润,他克制着开口:“叫一声明律。” 宋虞不明所以。 “你叫我哥哥,我便不能亲你,”他挣扎着,“阿虞,听话。” “……明律。” 又娇又羞。 宋温卿的手瞬间收紧,他不再忍耐,望着她开合的唇瓣,深深地吻了下去。 宋虞还没反应过来,檀口微张,淡淡的酒味在唇齿间弥漫,他吻得沉醉又动情,宋虞晕晕乎乎地唔了一声,气息开始变得紊乱。 半睁开眼睛,烛光在轻轻摇曳,化成一簇跳跃着的火,在他眸中燃烧。 他贴着她的唇开口:“闭上眼睛。” 视线变得一片黑暗,只剩下或急促或轻柔的呢喃。 -- 第83页 恍惚中,宋虞仿佛看见水在亲吻游鱼,在心间泛起浅浅淡淡的涟漪,一圈一圈,永无尽头。 他最后吻了一下,离开她的唇。 涟漪四散而去。 宋虞喘息着,羞得伏在他肩上。 “方才这么大胆,现在怎么怂了?” 像是亲不够一般,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耳垂与侧脸上,如细润的春雨。 宋虞有点痒,她轻声喊:“哥哥……啊!” 他惩罚似的咬了下她的耳垂,不轻不重。 “明律哥哥!”她连忙改口。 怎么非要带上哥哥这两个字,他叹了口气,随她去了。 “想说什么?” “我的礼物送完了,你该走了,”她毫不留情地赶人,“我要睡了!” “阿虞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又亲了下她香软的侧脸。 他像被切断的水流,一朝开了闸,再无顾忌,随心所欲。 宋虞却不能像鱼儿一样无忧无虑、游刃有余,她慌忙捂住脸,脸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被他亲过的地方通通像着了火。 她不明白为何他一丝羞耻都没有,反而像是食髓知味一般,目光幽深地望着她。 然后正色道:“阿虞,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第38章 .母亲我就是你未来的婆婆。 宋温卿走后,宋虞躺在床榻上,久久难眠。 她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月光,投进来的光线将点点微尘染得发亮,清幽寂静。 片刻后,她点了点微肿的唇瓣,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她和哥哥,算是在一起了吧? 不对,不是哥哥,是明律哥哥。 她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终于坠入黑甜梦乡。 次日,两人不约而同地起晚了。 老夫人左等右等等不来两人,独自一人用了早膳。 林嬷嬷怕她伤心,宽慰道:“王爷事多杂乱,近日又忙着修缮王府,想必是忘了,姑娘……姑娘向来起得晚。” “我没放在心上,”老夫人摇摇头,脸上笑容浮现,“我听说,昨晚温卿在阿虞的房中待了许久?” “是啊,子时过了两刻钟才出来的。” 老夫人心中有了计较,看来家里很快便有一桩喜事了。 晌午,三人坐在一起用膳。 自宋温卿出现开始,宋虞便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许久才抓稳筷子。 反观宋温卿,和从前一样面色淡然地帮她夹菜,见她腮畔上还有两团红晕,还关心道:“很热么?” 明知故问! 宋虞也想和他一样镇定自若,可是越想这样做越放不开,只能讷讷颔首。 宋温卿便让人煮一碗七宝茶送过来。 捧着微凉的七宝茶,心头的燥热驱散了一些,终于敢抬头看他了,只是与他对视一瞬,目光便倏然落在他的薄唇上。 明知不该看,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阿虞,快些吃吧,”老夫人叹道,“照你这个吃法,晚膳也不用准备了。” 宋虞抿了下唇,乖乖喝了一口,凉意顿时侵入四肢百骸,她被冰的一颤。 宋温卿淡淡道:“少喝一些,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了。” 宋虞怔了下,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的小日子,她将头埋进碗里,更不敢说话了。 哥哥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小时候哭过几次、任性几次、甚至尿过几次床他都知晓,更不用提葵水这种大事。 她还记得初潮时,她慌乱地六神无主,但是他却像早有准备一般,让丫鬟帮她缝制月事带子,又细细叮嘱了一些不能做的事,安抚她不要害怕。 她向来听他的话,一直乖乖的,所以这几年从未痛过。 这是陪伴了她十六年的兄长,亦是余生携手共度的夫君。 有关她的一切,他全都参与其中。 许是今日提了葵水,午睡之后,果然如约而至。 宋虞犯了懒,索性继续窝在床榻里不动弹,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微凉的手忽然贴在她脸上,宋虞蹙眉,扭了扭身子。 “小懒猫,怎么还不起床?” 声音低沉又宠溺。 宋虞一下子便清醒了,是哥哥。 昨晚才有过亲吻,经过一夜的发酵,现在又是独处,宋虞甚是慌乱,继续装睡。 宋温卿也不揭穿,坐在床边望着她。 宋虞自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脸上,她不好意思再装下去,小声说:“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他的目光落在肚子上,“疼不疼?” 宋虞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的眉宇便拧了起来,沉声道:“是因为那碗七宝茶么?” “应该吧。” “不该让你喝的,”他语带歉疚,“让我看看。” 宋虞懵了,看什么? 下一瞬,他的手伸进被褥里,松松地捂在她的小腹处。 滚烫的热意便从小腹处源源不断地流向四肢百骸,宋虞舒服地眯起眼睛。 可是下一瞬,她又觉得不好意思,忙伸手阻止。 宋温卿知道她难为情,安抚道:“听话,一会儿便不疼了。” 宋虞欲哭无泪,其实她不疼的,只是想知道她说疼之后他会怎么做罢了,没想到会是这样…… -- 第84页 她的脸红的滴血,嗫嚅道:“已经不疼了……” 宋温卿仔细地打量她一眼。 宋虞的眼神飘忽起来。 “小骗子,”他抓着她的手捏了捏,“骗我好玩么?” 宋虞笑眯眯道:“好……” 第二个字怎么也没能说出口,细密的吻落下来,他俯身含住她的唇。 这个吻与昨晚不同,带了几分惩罚的意味,时而轻柔如羽毛,时而急促如狂风,将她吻得目光迷离。 “下次还骗不骗我?”他捧着她的脸,呼吸微沉。 “呜呜呜,不敢了,”宋虞主动亲了他一下,“哥哥原谅我。” 躺在床榻上的小姑娘发丝微乱,桃花眼灼灼,唇瓣开合间,粉色小舌时隐时现,引人遐想。 宋温卿喉间滚了滚,想别开眼,可他的手却诚实地捏住她的下巴,撬开她的齿,探寻她的舌。 宋虞惊的忘了躲,直到微疼的吮吸让她回神,刚要躲开,他先她一步固定住她的手,任他予取予求。 长吻结束,他稍稍退开,一根银线黏连着彼此的唇瓣,闪闪发亮。 宋虞羞得蒙住脸,身子扭成了麻花。 宋温卿隔着被子抱住她,轻笑道:“别乱动。” 火热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 宋虞闷声道:“你该去忙了!” “一会儿再去,”他忍着笑安抚她,“阿虞,你看看我。” 深知不将她哄好,下次不一定能见得着了。 宋虞始终没将被子拉开,宁可呼吸不畅也不要看见他。 他怎么能那样亲她呢! “你若是不喜欢,下次我轻轻的好不好?”他的声音又低又柔,“你想让我怎么亲你?” “反正不是这样,”她别别扭扭地开口,“我的……舌头好疼。” 舌头两个字她说的又细又弱,宋温卿又想起当时的感觉,呼吸又凌乱了几分。 他眸色渐深,幽幽道:“这样啊,那我吹一吹,不让你疼了好不好?” 宋虞终于将一双眼睛露出来,狐疑道:“真的?” 他严肃点头,轻轻将被子扒开一点,认真道:“让我看看。” 面前的小姑娘终于相信了他,檀口微张,毫不设防。 宋温卿忍耐着吹了两下,细润的风拂过,她闭上眼睛。 他再次含住她的唇瓣,勾着她的丁香小舌,倾尽温柔。 这次宋虞没有喊疼,主动与他缠在一起。 又一个吻结束。 “舒服么?” 宋虞才不会承认,只是红透的双颊出卖了她,她顾左右而言他:“哥哥,你真的该走了。” 他不再逗她,轻声安抚几句,正欲起身,想到什么,叹了口气:“阿虞,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一直缠着她亲吻,差点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 “什么事?” 他面色无波,缓缓道:“平遥和若诗定亲了,就在今日。” 宋虞懵了,一下子坐起身,喃喃道:“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诗姐姐和楚平遥定亲了?” 虽然他们两情相悦,可是……可是舅舅,也就是诗姐姐的父亲,是个最为古板严厉的人呀,怎么可能同意这门亲事! “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宋温卿好笑道,“是真的。” 宋虞待不住了,迫不及待道:“我这就去找诗姐姐!” 宋温卿按住她,劝阻道:“今日定亲事多,明日再去吧。” 宋虞便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到了翌日,晌午给她递了信,约她在万象楼见面。 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方若诗的回信,说傍晚才有空。 宋虞急不可待,提前去了万象楼等她。 暮色四合,凉意渐起,她坐在二楼雅间,托腮望着斜对面的玲珑阁。 经过这些时日,玲珑阁彻底清扫了一遍,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远远望去,粲然生辉。 “姑娘,天冷,关上窗吧。” 寒露的话传进耳中,宋虞嗯了一声。 自从经历了李殷那件事之后,每每出府,只要哥哥不在身边,寒露便贴身跟随,以防万一。 左等右等等不来方若诗,宋虞便先让小二上了一盘桂花糕填填肚子。 “定了亲之后怎么这么忙,”她边捏起一块桂花糕边叹了一声,“以后我还能常常和诗姐姐见面么?” 正要送进口中,寒露抬手挡住了她的动作,轻轻摇头。 宋虞怔了下,无声地问:“怎么了?” 寒露不答,面色凝重地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试了试,并未变黑。 她面露疑惑,拿起一个嗅了嗅,神色微凛,轻声道:“是软骨散。” 宋虞攥了攥袖口,边小心翼翼地推窗边随意道:“果然还是万象楼的桂花糕好吃,府上的厨子做不出这个味道。” 窗牖大敞,两人俱是松了口气。 可谁知下一瞬,从窗外跳入两个身穿黑衣的身影,迅疾如风。 寒露神色微变,一把将宋虞护在身后。 宋虞心跳得厉害,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是李殷的人。 黑衣人慢慢逼近,两人退到墙根处,再无退路。 寒露拔剑望向他们,厉声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应声而开。 宋虞提心吊胆地看过去,果然是李殷。 -- 第85页 她心下绝望不已。 李殷轻笑道:“不枉我筹谋许久,终于等到你独自出门了。” 他肆无忌惮地坐在窗边,姿态闲适地望着宋虞。 宋虞没和他说话,压低声音问:“寒露姐姐,这两个人你对付的了么?” 李殷却没给她们商量的时间,微微抬手,黑衣人与寒露缠斗在一起。 宋虞紧张地贴着墙壁站立,一边关心战况,一边警惕地盯着李殷的动作。 李殷好整以暇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伤你,乖乖坐过来,一会儿还能少受点苦。” “你要做什么?”宋虞强装着冷静,试图拖延时间,“你就不怕我哥哥杀了你么?” 李殷把玩着不知从哪掏出来的丝带,嗤笑道:“哥哥……不是哥哥了还叫的这么亲热,在床榻上也是这样叫的么?” 他忽然站起身,往她的方向走去。 宋虞紧紧地攥着袖口,心提到了嗓子眼,警铃大作。 一旁与黑衣人缠斗的寒露扬声提醒:“姑娘小心!” 宋虞抿紧了唇,脚跟贴着墙壁,一刻也不敢放松。 李殷走到她面前,调笑道:“乖乖让我玩两天再还给你哥哥,如何?” 他边说边将手撑在墙壁两侧,将她包围其中,咫尺之遥。 就是现在。 她的手紧了紧,看准他腰腹的位置,扬手,狠狠地刺下去。 许是没想到她身上还有防身的利器,李殷并未设防,腰间猛地一痛,他难以置信地低头。 宋虞用力拔出簪子,指尖一软,差点掉在地上,她不顾簪柄上的血迹,紧紧捏住。 李殷捂着腰后退半步,抬起充斥着戾气的眼,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贱人!” 宋虞早有预料,紧紧闭上眼睛。 耳边嗡嗡作响,她头晕眼花,轻轻嘶了一声。 她艰难地看了一眼寒露的方向。 寒露不敌,她撑了许久,渐渐开始吃力,手臂上已有一道伤痕,正往外汩汩淌着血。 “你居然没吃下那块桂花糕,竟是我小瞧了你,”李矜一手捂着腰一手捏起她的下巴,狠戾道,“原本还想与你温存片刻,现在来看,没这个必要了。” 他的声音像是自地狱中传来,让人发颤。 晃眼的工夫,他已撕开她的外裳。 宋虞索性弃了衣裳,趁他不备,挣扎着跑到大敞的窗牖前。 寒风灌进来,宋虞紧紧地捂着剩下的衣裳,侧首望向长街,渐渐绝望。 恰在此时,马车里钻出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她心中燃起希望,连忙喊道:“快去找我哥……” 话还没说完,她的嘴被人从身后捂住。 下一瞬,她被李殷拖着坐到椅子上,窗牖砰的一声关上。 宋虞顾不得什么了,抓起那盘桂花糕便往李殷脸上扔。 许是被刺了一下,他行动迟缓,宋虞误打误撞,扔的极准。 李殷大怒,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窗牖又开,跳进来一个蒙面的女人。 宋虞绝望不已,怎么还有人! 她抑制着飞快的心跳,准备跳窗,蒙面女人斜了她一眼,单手将她按住,另一只手拔下头上的银簪,快准狠地刺向李殷的腹部。 丝毫不给他反应时间,银簪拔出,又狠狠地刺了下去。 李殷终于反应过来,后退几步望向她,冷冷道:“你是谁?” 他腰间的血却不断漫出,地上很快流了一滩血迹,猩红色,令人不适。 宋虞惊慌地别开眼,望向面前的女人,不是李殷的人,是来帮她的? 蒙面女人手上有一层微厚的茧,肤色偏白,手臂修长,身量很高,脸上蒙着黑色面纱,看不清相貌。 她第一时间便发觉宋虞在偷看她,垂眸对视,玩味道:“小姑娘,你哥哥是不是没教过你该如何杀人,下手这么轻。” 完全忽视了李殷,不将他放在心上。 李殷的面色难看起来,伸手制止了一旁缠斗的三人。 寒露精疲力尽,持剑而立。 见那两个黑衣人要伤蒙面女人,她连忙喊道:“小心!” 蒙面女人没回头,微微抬了下手,黑衣人应声倒地,眉心的银针格外醒目。 一连串的变故让宋虞惊呆了,她呆呆地问:“你是我哥哥派来保护我的么?” 她提到了哥哥,宋虞也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除了是哥哥的人,她想不出来还有谁会这样做。 “算是吧,”她扬了下眉,忽然问,“你和你哥哥关系很好?” 宋虞还没回答,余光看见李殷想溜,连忙站起身。 蒙面女人这才闲闲地看了过去,不知从哪抽出一条鞭子,将李殷捆了个结结实实,顺手打晕了他。 一场危机在她看来像是过家家,谈笑间便轻松解决了此事。 宋虞抿了下唇,哥哥身边没有这样厉害的人,那她是谁? 想了想,她福身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敢问您尊姓大名?” 蒙面女人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语调轻松道:“你猜猜看。” 宋虞平复了一下呼吸,捂着脸猜测她的来历。 渐渐的,脑海中盘旋着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 她舔了舔唇角,小声问:“您是……我哥哥的母亲么?” 她记得那位岳姑娘便是会武功的,这位蒙面女人言语间又对哥哥颇为好奇,她便将这个猜测说了出来。 -- 第86页 “还不算太笨嘛,”岳瑛爽朗笑道,“不错,我就是你未来的婆婆。” 她、她说话怎么这么直白。 宋虞轻轻垂眸。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宋虞索性还叫她女侠,鼓起勇气道:“您要不要见哥哥一面?” 岳瑛微微抬眼,目光幽幽。 许久才道:“不必了,今日帮你,只是举手之劳,他有他的路要走,我自然也有我的。” 岳瑛站起身,淡淡道:“行了,你等他过来吧,我先走了。” 宋虞连忙扯住她的衣角。 她不明所以地低头。 宋虞不敢看她,小声说:“我、我害怕李殷会醒,您能不能陪我一会儿?” 说着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在地上躺着的李殷,捆得结结实实,睡得极为安详。 岳瑛自然知晓她打得是什么主意,笑道:“行啊,叫我一声婆婆,我便留下。” 还有这种好事? 宋虞眼睛亮了亮,扬声道:“母亲!” 岳瑛怔了下,若有所思地望她一眼:“你倒是嘴甜。” 为了不让她走,宋虞绞尽脑汁地找话题:“母亲,您是从北境过来的么?” 岳瑛微微颔首,终于坐下了。 她悄悄松了口气,正要开口,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遥遥传来,她一下就分辨出是宋温卿的声音,她扬声道:“哥哥,我在这里!” 岳瑛微微皱眉,看向窗外。 宋虞攥紧她的衣角,生怕她飞出去,低声请求:“母亲,您看他一眼吧,就一眼,至少让哥哥知晓他的母亲长什么样子,好不好?” 第39章 .相认我也有母亲了。 天边挂着一轮明月,徐徐清风吹拂而来。 宋虞哀求地望向岳瑛。 哥哥虽然从未提过想见亲生母亲,但是她知道他将亲情看得极重,肯定是想见生母一面的。 可是岳瑛迟迟不动,神色挣扎想必也在纠结,她也很想见哥哥吧。 想了想,宋虞放开攥着她衣角的手,轻声道:“母亲,我不逼你。” 岳瑛意外地瞥她一眼。 恰在此时,雅间的门被一脚踹开。 宋温卿满脸愠怒地冲进来,周身的戾气比李殷还重,他环视一圈,视线锁定宋虞,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眉宇骤然松缓。 宋虞眼含热泪,喃喃道:“哥……” 刚说一个字,她便被宋温卿紧紧地拥入怀中,寒凉的气息一下便包裹了她,可是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心。 她同样紧紧地抱住他。 宋温卿不断道歉:“阿虞……阿虞……我来晚了。” 他抱得小心,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蹭到了她微肿的脸,宋虞疼的嘶了一声。 他怔了下,轻轻放开她,看到她如玉的脸上一片红肿。 宋温卿紧紧捏着拳头,克制地垂眸扫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李殷,淡淡道:“将他带去养心殿,等候发落。” 两个壮奴拖尸体似的将李殷拉走,地上蜿蜒出一片血痕,万象楼里不时有惊叫声传来。 宋温卿恍若未闻,紧紧盯着宋虞,关切道:“阿虞,除了脸上的伤,还有没有别的伤?” 他想碰又不敢碰,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肩。 宋虞轻轻摇头,正想告诉他他的母亲就在一旁,可他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脱下大氅裹住她,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你别担心,过几日就好了,不会留疤的,”他轻声安抚,“阿虞,若是疼了便告诉我。” 宋虞着急地不行,见他终于不说话了,急忙道:“哥哥,你看那里,那是你的母亲!” 他的步伐瞬间停了下来,语调僵硬道:“阿虞,你说什么?” 一直抱臂而立的岳瑛踱步而来,好笑道:“我倒是没想到,我生的儿子竟是个痴情种,我这个大活人在这儿站了半日也没看见。” 宋虞急切道:“哥哥,你说句话啊!” 宋温卿神色复杂,默默不语。 岳瑛率先开口:“你们先回府吧。” 听她的意思,似乎马上就要走了,宋虞情急之下再次扯住她的衣袖。 宋温卿转过身,又恢复了一派从容的模样,淡淡道:“你若是有空,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岳瑛好整以暇道:“不忙,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吧。” 宋温卿微微颔首,抱着宋虞大步流星离开,将她安安稳稳地放进马车里。 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宋温卿没提一句岳瑛,心疼地望着她的脸:“是不是很疼?” 宋虞轻轻摇头,她更关心哥哥和母亲的事情,她低声道:“哥哥,方才你怎么能那样和母亲说话,万一母亲走了……” 他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所有的声音。 “我与她整整二十一年没有见过面,走了便走了,又不是第一次抛下我。” 他语调冷淡,可宋虞能听出他话中的落寞。 宋虞神色复杂,反握住他的手,许久才道:“可是她救了我,不然我现在不会完好地站在你面前。哥哥,一会儿你和母亲说话,不能再这样了。” 宋温卿低低地应了一声,又开始关心她:“别说话了,脸上会疼。” 马车微晃,他将她拥入怀中。 “阿虞,幸好你没事。” 他的声音里充满自责与愧疚,宋虞拍拍他的背,安抚道:“哥哥,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 第87页 送她防身的利器、教她如何伤人、让寒露留在她身边,已经足够安全。 可是她在明,李殷在暗,纵使她身边跟着十个人,李殷也能带一百个人过来劫她,就算做了万全的准备,也抵不过从背后捅来的冷刀子。 她总不能永远不出门。 像是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宋温卿沉声道:“阿虞,你放心,以后李殷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宋虞怔了下,连声劝道:“哥哥,你别冲动,他与你同父异母,你若是杀了他……” “同父异母?”宋温卿语调嘲讽,“静妃与戏子苟合的畜生罢了,他也配?” 宋虞吃惊地望着他。 “不说这个了,”他轻轻摸了下她没有受伤的侧脸,温声道,“一会儿我帮你上药。” 宋虞摇摇头:“一会儿你去和母亲说话。” 宋温卿皱眉。 “你不听我的,我就不理你了,”她眸中蓄满了泪,楚楚可怜,“我才不要让你看我那么丑的样子!” 他惊慌失措地吻她的眼睛,只好答应,轻声安抚:“阿虞不丑,阿虞是长安最美的姑娘。” “那你听不听我的话。” “……听。” 宋虞得逞地笑,不小心扯动伤处,疼的嘶了一声。 宋温卿紧张地望着她,无奈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还笑得出来。” “哥哥有母亲了,我高兴,”她依偎在他怀里,小声说,“我也有母亲了。” 他正抚着她的发,闻言微微怔了下,垂眸不语。 到了侯府,宋虞下了马车,没想到祖母竟等在府外。 她忙遮住脸,可是祖母已经瞧见了,哽咽道:“阿虞,你受苦了……” 宋虞摇摇头,轻声道:“祖母,哥哥的母亲来了,是她救的我。” 老夫人微怔,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她的伤势,见没什么大碍,这才推她进府,走上前去。 岳瑛顺势拱手,爽朗笑道:“老夫人。” “进去说话。” 宋虞在祖母的厢房里敷药,分神听着一旁花厅里三人的谈话。 岳瑛的声音高亢又嘹亮:“听说温卿成了楚王之后,我便快马加鞭地从北境赶到了长安,本以为他贪图荣华富贵,没想到竟是为了一个小姑娘。” 宋虞抿了下唇,心中有些忐忑。 那日揭穿身世时祖母说过,岳瑛不想让哥哥认亲,待皇上寿终正寝之后才会让祖母告诉他真相,可是现在提前了,她会不会不喜? “是为了阿虞,”老夫人不疾不徐道,“他们两人自幼感情深厚,我不能为了隐瞒真相让温卿犯下大错,做出弑父的举动。” “也罢,反正他也没有几日活头了,”岳瑛无所谓道,“认了便认了吧。” 宋虞松了口气。 “不过我生的儿子,倒是个情种,为了一个小姑娘连命都不要了,不像我,为了自由宁可放弃一生的荣华富贵,漂泊无依。” 宋虞又提起了心。 祖母含笑道:“温卿是由宋家教养长大的,骨子里虽不是宋家人,心里却认同宋家人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好事。” 宋虞有些着急,怎么一直都是祖母和岳瑛说话,哥哥为何一直没开口? 难道他已经离开了? “姑娘,药膏抹好了。” 宋虞顾不得去看,直接推开门去寻他。 没想到宋温卿正靠在门上,静静地望着她,视线落在她脸上,轻声问:“还疼不疼?” 见他没走,宋虞松了口气,笑道:“不疼了,很舒服。” 说着她又靠近他,低声道:“哥哥,你去与母亲说句话呀。” “见不到你,我不放心。”他亲昵地摸摸她的头发,手臂垂下,握住她的手。 宋虞心中一惊,正要松开,他却紧紧地攥住,带她来到祖母身边落座,依然没放开她的手。 她只好尴尬地问好:“祖母,母亲。” 老夫人讶异地望着她:“阿虞,这个称呼……” “是我让她叫的,”岳瑛抿了口茶,爽朗道,“这个儿媳妇,我认下了。” 宋虞面色微红,轻轻捏了下宋温卿的手让他说话。 良久,他终于开口:“您这次过来,是为了阻止我认亲?” 他没有称呼一句母亲。 “原本是这样想的,”岳瑛姿态闲适,丝毫没放在心上,“不过临近长安,我又改了主意,这是你应得的,何必拱手让人。” 像是知晓她下一句话是什么,宋温卿微微抬眼:“可我并不稀罕。” 宋虞握紧他的手。 岳瑛怔了下,忽地笑道:“你的才能远在太子之上,真的没想过?” 他们说的似乎是太子之位,宋虞咬了下唇。 他倏然站起身,淡淡道:“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去宫里了,您与祖母叙旧吧。” 岳瑛也站起身,一字一顿道:“温卿,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宋虞识趣地扶着祖母出去了。 待只剩了他们两人,岳瑛仔细打量他一番,感慨道:“说起来,温卿这个名字,还是我为你取的,当时只愿你成为温润如玉的人,没想到只是相貌温润如玉,性子却不沾边。” 宋温卿静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多谢您对阿虞的救命之恩,您需要我做什么,我定全力以赴。” -- 第88页 岳瑛摆摆手:“婆婆救儿媳罢了,我能需要你做什么?” 停了停,她继续道:“我知道你对我多有怨恨,可是当时,我真的顾不了那么多,比起一个帝王虚无缥缈的爱,我更向往自由。” 她看向窗外的弯月,道:“温卿,我这一辈子都是自由的,我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自然也不希望你怨恨我。” 宋温卿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尽量淡声道:“我只问您一个问题,得知自己有喜时,您心中是欢喜居多还是厌恶居多?” 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开始,他一直在心底反复猜测着。 他的到来,对母亲来说到底算什么,是累赘,是负担,还是…… 岳瑛毫不犹豫道:“自然是欢喜的,不过我不想养你也是真的,所以设法与阿虞的母亲做了朋友,将你交给她。” 他紧握的拳缓缓松开,有了这句话,便足够了。 室内静了许久。 他低声唤道:“母亲。” 岳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自从决定将他送给别人时,她已经做好了此生都不会听见他唤一句母亲的准备,可是现在…… 她往宋温卿的方向走了几步,声音微颤:“你说什么?” 喊了第一声,第二声说出口便容易的多,他一字一顿道:“母亲。” 足够让她清晰地听见。 岳瑛眸中泪光闪动,她上前,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腰,哽咽道:“好孩子……多谢你。” 想隐瞒他很容易,可以说自己当年放弃他是迫不得已,可是她将真相说出来后,得来的却是他的示好。 这辈子,居然还能听到一句他亲口说出的“母亲”。 宋温卿僵在原地,除了宋虞,他从未和任何一个人有过这样的亲密,他正要躲开,垂眸瞥见她发间隐约的银丝,他轻叹一声,抱住了岳瑛。 静了一会儿,他挽留道:“母亲,留在长安一段时日吧,等我与阿虞成亲后再走。” 岳瑛推开他,皱眉道:“不可,自梁王归京,北境常有骚乱,我要去保卫北境子民。” 李殷是大周战神,威名在外,小国轻易不敢骚扰,如今他回了长安,消息泄露,别国自然有恃无恐。 宋温卿淡声道:“李殷回不去了。” 岳瑛微怔,想起在万象楼状若癫狂的李殷,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母亲,北境有多少将士听命于李殷?” 她思忖片刻,飞快道:“大概三分之二,李殷在军中颇有威信。” 宋温卿皱眉:“看来只能封锁消息了。” “什么意思?” “我会派楚平遥驻守北境,大周会有新的战神。” 岳瑛奇道:“为何?” 宋温卿正要回答,余光瞥见宋虞从远处跑过来,他忙上前接住她,免得受伤。 宋虞气喘吁吁道:“母亲,哥哥,皇、皇上醒了。” 两人神色俱是一凛。 她缓了缓,小心翼翼道:“听说是……回光返照。” 第40章 .丧钟景徽侯府才是他的家。 一匹快马于深夜疾行。 到了宫门前,宋温卿下马,朝养心殿飞奔而去。 远远的便看见大臣跪在殿外,黑压压一片,时不时从内殿传来几声吼,声声极大。 宋温卿与众人见了礼,整了整衣裳,神色如常地进了殿。 略扫一眼,血迹从殿门蜿蜒到殿内正中央,李殷如丧家犬般跪在那里,伤口并未包扎,呼吸缓慢又粗重。 李矜立在皇上榻前,神情哀恸。 宋温卿行礼道:“父皇。” 从前做臣子的时候如何对待皇帝,如今做了王爷,除了称呼变了,别的都和从前一样。 见他过来,皇帝脸上明显有了几分笑意,他重重地咳了几声,招招手让宋温卿走到近前。 “明律,好孩子……”他抬起手。 宋温卿跪在榻前,身子前倾,让皇上摸到他的脸。 “怎么这么凉,”皇帝关心道,“一路赶过来,累了吧?” 宋温卿缓缓摇头。 皇帝没因他的冷淡而动怒,反而提起了往事:“这几日,我一直反复做着一个梦,梦见北境的岁月,也不知你母亲过得好不好……若是有机会,替朕去看看她吧。” 他颔首称是,没将岳瑛回京的事告诉皇上。 他知道母亲不愿见皇上,如今风烛残年的老人,如何能与当初意气风发的青年相提并论。 有些人,只要留在回忆里便足够了。 皇帝说完这段话,又颤颤巍巍地躺下了。 宋温卿帮他掖好被子,站起身立在一旁。 “矜儿,你过来。” 李矜扑倒在龙榻前。 “日后,你要做一个好皇帝,不要学朕,”他脸上难得浮现出些许慈爱,“勤政爱民、心怀天下,牢牢记住这八个字。” 李矜跪地不起,肩膀轻耸。 皇帝看向宋温卿,面带希冀:“明律,你会尽心辅佐太子么?” 宋温卿颔首,淡声开口:“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李衿怔愣道:“四哥……” 宋温卿安抚地看他一眼。 皇帝这才真正放下心,语重心长道:“你们兄弟齐心,朕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临了,他看淡生死,又望向殿门处:“皇后……怎么还没过来?” -- 第89页 李矜握了握拳,道:“母后抱恙,怕您过了病气。” “连最后见朕一面都不肯,”皇帝苦笑,“也罢也罢。” 他闭上眼睛,胸口的起伏弧度微弱。 自始至终,没有看匍匐在地上的李殷一眼。 宋温卿却不能不提,他沉声道:“父皇,儿臣先将李殷带下去吧。” 皇帝瞬间睁开眼睛,抓起身旁的玉如意扔了下去,暴怒道:“不许叫这个名字,他不配!” 玉如意擦过宋温卿的额角,落在李殷面前。 李殷抬起头,整张脸惨白,他虚弱道:“父皇,您被宋温卿骗了……我真的是您的儿子……我的母妃绝对不会做出这等苟且之事。” 他音量极低,又离得远,皇帝自然听不清。 宋温卿和李矜却听得一清二楚,彼此对视一眼,李矜开口,声音清亮:“父皇,如何处置他?” 皇帝嘴角抽搐,震怒道:“杀了他!” 李殷闻言,惨笑一声。 宋温卿垂眸,低声道:“父皇,念在他立了战功的份上,不如将他贬为庶人。” 哪能让李殷这么轻易去死,要死也得死在他手上。 李矜也劝阻:“父皇,不宜再造杀孽。” 皇帝最终还是应允了。 将李殷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回京。 宋温卿起身,单手捞起李殷往外走去。 他的双腿拖在地上,行走间又划过两道长长的血痕。 出了养心殿,李殷呆滞许久的心神终于活泛起来,他大喊:“我不信!我不信!我的母亲是英国公嫡女,我的父亲是……” “你的父亲是淮春社的戏子,”宋温卿淡淡地打断他的话,“顺便告诉你,你杀的第一个人,便是你的亲生父亲。” 李殷僵硬地扭头望向他,问:“你说什么?” 脑海中却轰隆一声,想起那段曾反复回味过往事。 十二岁那年的春日,父皇亲自教他杀人,带来的人是诏狱里的重犯,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口不能言,却拼命地发出呜咽。 父皇含笑望着他,鼓励他一箭将重犯射死,不过他当时箭法不精,又畏惧杀人,连射了十箭,将重犯的肚子射出了一个窟窿,那人终于烟气。 父皇龙颜大悦,将那十支箭从重犯肚子上拔下来,交给他,说要好好保管。 这段往事,是一直支撑着他心甘情愿待在北境的信念。 亲授箭术、亲观杀人,数位皇子里,他是独一份,他一直觉得在父皇心中是特殊的。 可现在宋温卿告诉他,那是他的亲生父亲。 不对,不对! 李殷疯了一般嘟囔道:“你胡说!你胡说!我查到的明明是那个戏子早就死了!” 宋温卿怜悯地瞥他一眼,淡淡道:“身为帝王,想让谁死,想让谁活,尽在一念之间。李殷,你不该回京的。” 若是不贪图皇位,他会活的好好的,依然是人人钦佩的大周战神;若是他不来招惹阿虞,也会活的好好的。 只可惜,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甚至连他的出生也是个错误。 当年静妃与皇帝吵架,深夜醉酒,将戏子错认成皇上,戏子也垂涎静妃许久,将错就错,颠鸾倒凤。 这段情维持了许久,直到她难产而亡也并未被人发现。 直到十二年后,皇帝梦到静妃,前去探望,却发觉她的坟前有一束花,这才起了疑心,一查到底。 心爱的妃子产下的儿子不是自己的孩子,皇帝自然震怒,本想直接杀了李殷,却又改了主意。 先让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生父,又将他赶到北境,想榨干他的最后一丝价值,让他死在战场上,没想到他竟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周战神。 原本,皇帝已经打算放过他了。 毕竟他对皇帝来说,算是一件极为趁手的兵器,只要稍微从指缝中露一点甜头,他便会如疯狗一样往前冲。 可惜他自己回来了。 子时的钟声不疾不徐地敲响时,宋温卿将心如死灰的李殷交给侍卫,低声嘱咐几句,目送他们往宫门的方向疾行而去。 直到被浓重的夜色所掩盖,唯有地上的血迹还在,一直蜿蜒到看不见的地方。 他转身回望一眼庄严的皇宫,十二道钟声恰好停下,余音悠长。 他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刚踏出一步,钟声又起。 哀痛、震颤。 他晃了下神,又冷静下来,是丧钟。 临近养心殿,哭嚎声连成一片,魏皇后泪水涟涟地扶着殿门出来。 她最终还是来了。 见到宋温卿,她挺直腰身,皇后的威仪尚在,轻声道:“皇上驾崩。” 一滴热泪自眼角滑落。 宋温卿颔首,步伐缓慢地进入养心殿。 大臣们进了殿,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神色哀痛,李矜在龙榻前长跪不起。 他缓缓上前,望着与从前一样陷入沉睡中的皇帝,只是这一次,再也不会醒来了。 宋温卿从未将他当成真正的父亲对待,所以这一天来临时,他无悲无喜,有条不紊地协助李殷准备相关事宜。 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得了几分喘息的空闲。 李矜几近虚脱,瘫坐在椅子上,疲惫道:“四哥,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孤来处理便好。” -- 第90页 “该换个自称了。”宋温卿提醒。 李矜怔了下,苦笑道:“待登基之后吧,孤还有些不习惯。” 顿了顿,他轻声问:“四哥,你对父皇,是恨大于爱么?” 宋温卿微微眯起眼睛。 他许久没说话,李矜都快要放弃了,没想到宋温卿忽然开口:“从未有过爱,只有敬。” 自从知晓身世到现在,不过短短二十天,爱从何说起? 他感谢皇帝给他入仕的机会,也曾恨过皇帝听信谗言纳妃冲喜,二者相抵,无爱无恨。 李衿神色复杂,缓缓道:“父皇临终前说,百姓守丧十四日即可,之后便可以自行婚嫁,父皇临终前还为孤与昭阳赐了婚……” 他哽咽不已,再也说不下去。 宋温卿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抚。 又在养心殿待了一会儿,宋温卿出了大殿。 路上全是身着缟素的宫侍,行色匆匆,为了前几日的上元灯节而挂上的红灯笼也被撤了下来。 整个皇宫变得冷清,又有些异样的热闹。 宋温卿垂眸没再多看,终于走出皇宫,他呼出一口白气。 迫切地想见到她,拥抱她。 他的马依然栓在原地,只是不知为何一旁多出了一辆马车,本以为是李矜或者李殷的,他没有在意。 但是细看,上面竟有景徽侯府的标志。 他怔了下,预感到什么,慢慢上前,轻轻拉开帘子。 他的小姑娘,正倚靠在车厢上呼呼大睡,眉眼平和,红唇微张。 外面乱成一团,唯有她驻足的地方不惹尘埃,岁月静好。 他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唤道:“阿虞。” 声音轻轻的,温和又缓慢,像是怕惊扰她。 宋虞揉着眼睛坐起身,呢喃道:“哥哥?” 他心中溢满满足,上了马车,将她拥入怀中。 骤然被寒凉包围,宋虞打了个冷颤,却不自觉地将他抱的更紧。 “你怎么过来了?”他轻声问,“怎么没派个人去叫我?” 宋虞打了个哈欠:“就是想你了嘛,谁知道你这么晚才出宫。” 他亲了下她的额头,激烈跳动一整夜的心终于静了下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宋虞揉了揉眼睛,“我睡了好久,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钟声响了好久,是在做梦么?” 宋温卿顿了下,沉声道:“阿虞,皇上驾崩了。” 宋虞懵了一瞬,从他怀中退开,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他一字一顿道:“皇上驾崩。” 宋虞怔忪地握紧他的手,讷讷道:“哥哥……”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他。 他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如往常一般揉揉她的头发,温声道:“回家吧。” 景徽侯府,才是他的家。 第41章 .喜欢那阿虞准备什么时候嫁给我?…… 二月初七,诸事皆宜。 三日前,国丧已除,长安的颓靡气氛殆尽,各家各户开始如常定亲成婚。 今日是方若诗出嫁的日子。 宋虞和宋温卿早早便来了,下了马车,天色尚且熹微,他们并肩进入尚书府。 宋虞攥紧他的手,有些近乡情怯。 从前她怕舅舅看见她之后想起难产而亡的母亲,从未来过这里,这是第一次。 宋温卿温声道:“别担心,舅舅是明事理的人。” 来之前她听他说过好几次了,闻言重重点头,打量着布置得喜庆的尚书府。 楚平遥与方若诗从定亲到成亲只有短短半个月,宋虞怕婚宴不够隆重,委屈了方若诗,毕竟姑娘家出嫁,一辈子就这一次。 可是五日之后便是楚平遥去往北境的日子,这亲事自然也不能依照旧俗准备半年。 虽然时间仓促,但是该有的都有,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格外热闹。 宋虞松了口气。 他们来得早,宾客还没过来,宋虞让宋温卿去别处帮忙,她径直去了方若诗的闺房。 只是还没走到地方,她便看到了舅舅方尚书。 她下意识要躲,可是偏偏舅舅也看到了她,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垂首行礼:“舅舅安好。” 方尚书负手而立,严肃点头:“是阿虞啊。” 听到他叫她的乳名,宋虞心间一暖,也大胆了一些,起身看他一眼。 舅舅已到知天命的年纪,鬓边添了几分银霜,脸上皱纹深刻,那双眼睛精明睿智,嘴唇也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都极为严肃刻板。 不过见宋虞一直望着他,他轻咳一声,不自然道:“怎么了?” 宋虞忙垂眼,小声关心:“舅舅要保重身体。” 上次见舅舅,似乎是两三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时他头顶的银丝并不明显,怎么几年过去,添了这么多。 他点点头:“你也是。” 两人一同沉默下来。 舅甥俩本就没见过几次,宋虞不敢亲近他,她揪了揪袖口的花纹,低声道:“舅舅若是没事的话,我就先去看诗姐姐了。” 等了一会儿,他没说话,宋虞便当他默认了,福了福身。 正要走,他忽然慨叹着开口:“小言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好看。” 小言是宋虞母亲的乳名。 宋虞微怔,正准备提起的脚尖又收了回去。 -- 第91页 “有空的话,常来看看舅舅,”他忽的上前,面带怀缅地凝望着她,“你母亲是我唯一的妹妹,见到你,就像是见到了从前的她一般。” 他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可是宋虞却看到他眼中闪动着的泪光。 宋虞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原来……舅舅并不怪她么? 她以为舅舅也和父亲一样在心里埋怨她的。 见她哭,方尚书怔了下,上前两步,用粗糙的手指擦去她脸上的泪痕,难得笑道:“你哭什么,我又没凶你。” 他叹了口气:“算了,你若是怕我,不来也无妨,去找诗儿吧。” 宋虞讶然地望着他。 原来舅舅不亲近她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以为她怕他么? 她忙道:“不是的舅舅,我只是、只是……” 她犹豫了一番,没将真实原因告诉他,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她的不对,是以羞于启齿。 方尚书了然道:“我明白了。” 宋虞羞愧地垂下头。 方尚书叹了口气,继续道:“你父亲是个拎不清的,不过不是所有爱着你母亲的人都责怪你,也怪我没与你单独说过话,让你误会。” 宋虞咬了下唇,愧疚道:“舅舅,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的。” 她又福身道:“阿虞从前不懂礼数,还请舅舅不要怪罪。” 她也想亲近母亲的娘家人,想知道母亲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方尚书拍拍她的肩,欣慰地走远了。 宋虞站在原地,回望舅舅略显佝偻的背影。 待收拾好了情绪,她笑容满面地去找方若诗。 离她的闺房越近,布置的便越喜庆,到了闺房,更是满目的红色,让人移不开眼。 方若诗正对镜梳妆,身旁围了一圈人,各个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宋虞笑着上前,一眼便瞧见她头上的金镶玉头面。 那是她们俩在玲珑阁见过的头面,方若诗格外喜欢,不过当时并没买,后来又被李殷砸了,这是楚平遥让玲珑阁的人新做的一副,比原来的更为精致。 她穿着大红嫁衣坐在那里,雍容华贵,一颦一笑都端庄温柔。 “阿虞!”方若诗在铜镜中看见了她,眼前一亮,“你终于来了!” 没等她们说几句话,一旁上妆的嬷嬷哎呦一声:“姑娘别动,眼看着吉时要到了,可不能马虎!” 宋虞笑盈盈道:“诗姐姐别说话了,小心将口脂弄了满脸。” 不多时,外面的热闹声响一阵接一阵,不时有丫鬟通传,说姑爷出门了、姑爷骑上马了、姑爷到朱雀大街了。 闺房里的众人连忙开始检查方若诗的衣裳妆容是否妥帖,最后为她盖上盖头。 没一会儿,喧嚣声彻底达到高.潮。 一时欢呼声与奏乐声连成一片,孩童兴奋地喊:“新郎官来咯!” 为首的人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前,身后跟着一溜儿的人,他本就是偏风流的长相,此时打扮一番,更显少年意气风发。 方若诗握紧宋虞的手。 宋虞悄声道:“诗姐姐别紧张,姐夫又不会吃了你!” 既然要成亲了,她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听到这个称呼,方若诗羞得打了她一下,没等她开口,屋门便敞开了,楚平遥迎着朝阳,大步上前。 这场婚宴自然办的极为隆重,宋虞坐在回侯府的马车上还在不停感慨。 宋温卿把玩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宋虞嗔他一眼。 他这才开口:“喜欢?” 宋虞兴奋地点头,十里红妆,哪个姑娘不喜欢呀? 宋温卿略一思忖,眼底笑意流淌:“迎娶王妃的规格比这个高得多,你应该会更喜欢。” “……”她气的捏了几下他的手。 怕他再说下去,宋虞岔开话题:“哥哥,今日我见到舅舅了,就在你离开后不久。” 宋温卿嗯了一声。 “原来舅舅不讨厌我呀,”她忍不住捧起脸,笑的格外可爱,“舅舅说他欢迎我前去做客,过几日我要去找舅舅玩。”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说话间,马车停了。 “咦,怎么这么快?”宋虞诧异地掀开帘子,却见匾额上赫然写着楚王府三个大字。 宋温卿抱她下来,牵着她的手走向后院。 “这几日差不多完工了,带你来看看,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来得及改。”他解释。 宋虞默默不语,许久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宋温卿察觉她有些失落,不由得困惑道:“不喜欢?” 他环视一圈,都是按照她喜欢的风格建的,不满意么? “不是。”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宋温卿耐心等着她开口。 可宋虞却没再说话,待看完了闺房,她正要出去,门却被他关上。 她被困在一个狭小的角落,四周环绕着的是他湿热的呼吸。 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语言,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 两人皆是一阵颤栗。 自从先帝去后,宋温卿恪守规矩,没触碰过她分毫,今日是头一遭。 宋虞双腿发软,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脖颈。 他又落下一吻,含着她的唇瓣重重地吸了一下。 -- 第92页 宋虞的呜咽声被他吞噬了个干净。 “怎么忽然不高兴了?”他的喘息声响在耳畔,“哪里不满意,嗯?” 边说边蹭着她的唇瓣,若有若无的,一阵酥痒。 宋虞心神摇曳,却打定主意不开口,任他如何吻她,她都不为所动。 可是她的声音却不会骗她,娇弱如小猫,惹人情动。 宋温卿眸色渐深,也不再去问,含着她的唇反复厮磨,偶尔溢出的几声呢喃连个尾音也没落下便消失在唇齿间。 “是不是成心想让我亲你?”他稍稍退开一些,目光却紧紧黏着她,呼吸有些粗重。 “我……”宋虞咬了下唇,只好开口,“哥哥,你什么时候搬到这里?” “十日后。” 宋虞叹了口气,这么短的时间啊。 他皱眉望向她。 “回去吧,”她失落道,“我才不要待在这里。” 她的手从他脖颈上离开,还未垂下便被他紧紧攥住,他亲了一下,轻声问:“为什么不想待在这里?” 宋虞看了他一眼,别别扭扭道:“那我说了,哥哥不许笑我。” 他嗯了一声,收敛神色。 她这才嗫嚅道:“你住在王府,侯府便只剩下我和祖母了,我不想让你离开。” 以后她若是想他了,还要跑到楚王府,住在侯府多方便呀。 宋温卿怔了下,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低沉的气音响在她身侧,宋虞气红了脸,扭头便要走。 他将她扯回来,耐心哄道:“我搬到这里之后,你迟早也要住进来,只是暂时分开。” 楚王府修建好之后,他断然没有再住在景徽侯府的道理,况且他去提亲的时候,总不能从侯府的正院过去,那像什么话。 婚前男女也不能见面,说是不吉利,他虽然不信这些,但是阿虞是信的,若是依然住在侯府,低头不见抬头见,对她不好。 他揉揉她的脑袋,将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像在哄娃娃。 宋虞虽然明白,却依然噘着嘴,任性道:“那我以后不嫁给你了,你一直做我哥哥。” 宋温卿气笑了,低头,揽着她的腰,用力地吻她的唇,吮她的舌,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放开她。 直到他觉得快要失控,终于退开一些,伏在她耳边问:“见过这样亲妹妹的哥哥么?” 不要脸! 宋虞气红了脸,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可这一眼像是含着春水与秋露,多情又缱绻。 宋温卿克制许久,这才道:“既然阿虞这么依赖我,过几日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宋虞怔怔地望着他。 “从前在福安寺答应你的,忘了?” 她眼里便亮了起来,兴奋道:“什么时候去?” 他思忖片刻:“搬到楚王府的第二日。” 宋虞欢喜地颔首,笑盈盈道:“那现在就开始搬吧,早些搬完早些去!” 他的眸中染上三分笑意:“现在又不让我做你的兄长了?” 宋虞笑嘻嘻地抱住他,扬声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明律哥哥!” 温香软玉在怀,他心满意足地轻吻她的青丝,轻声问:“那阿虞准备什么时候嫁给我?” 第42章 .新衣我想亲手帮你穿。 日暮西沉,些微暖光透过窗棂洒落,能清晰地看见点点浮尘扬起,亮似星辰。 宋虞不知该作何回答,慌乱地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他退开一些,又郑重其事地问了一遍:“阿虞,你想什么时候嫁给我,做我的楚王妃,做我的妻子?” “不着急,”她不敢看他,“现在说这个太早了……” 怎么忽然这样说呀,她完全没有准备好,原本以为他会过段时间再提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心急。 她心中慌乱又羞怯,转身推开门,闷头往前走。 宋温卿叹了口气,跟上她。 坐上回侯府的马车,他温声解释:“阿虞,我不是在逼你,你若是觉得太快,我可以等,只是不要让我等太久,好不好?” 她沉默地点头。 见她有所回应,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待出去游玩之后,回到长安你便告诉我成亲时间,好不好?” 宋虞嗯了一声。 转瞬又发觉他问的是成亲时间,怔愣地抬起头。 他眸中的笑意一闪而过,正色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宋虞根本来不及阻止,只好默认了。 反正还有好多天呢。 他提起了周边的几个州县,供宋虞选择。 如今春回大地,气温渐暖,待他们出发前往,正是出游的好时节。 宋虞没多思考便选了云州,那里吃食众多,她喜欢吃,自然不会错过。 待回到侯府,宋温卿便着人去准备了。 一同开始准备的,还有搬迁事宜。 宋温卿事多,盯着丫鬟小厮搬东西的任务便落在了宋虞头上,每日都忙的团团转。 待方若诗回门那日,她终于得了几分空闲,与宋温卿一同去了尚书府。 她特意在他们用过午膳后前来,方若诗已经和舅舅舅母叙了旧,如今正是闲话的时候。 见她前来,方若诗站起身,笑盈盈地迎她。 宋虞见到她也眼前一亮。 出嫁之后,女子的头发便全都束了起来,盘成发髻,方若诗性子温柔,这副模样倒是更显端庄恬静了。 -- 第93页 宋虞羡慕极了,围着她转了两圈,新奇地瞧个不停。 方若诗与楚平遥说了一声,笑着带她回了自己的闺房。 “他还不乐意呢,不就是让你离开他一会儿么?”宋虞哼了一声,“再也不叫他姐夫了!” 方若诗羞红了脸,低声道:“阿虞,别说了。” 出嫁之后,她还有着几分未出阁时的羞怯。 宋虞捧着脸,好奇道:“诗姐姐,成亲之后有什么变化么?” 她想了想,脸更红了,随口道:“待你成亲之后便知晓了。” 宋虞对她的回答不甚满意,不过想想也知道,他们两情相悦,楚平遥定会护着她,楚家人口也简单,想必也不会让诗姐姐受委屈,便放下心。 捧着茶吃了一口,宋虞叹了口气,失落道:“诗姐姐,后日你便要去北境了,听说那里风沙大,又格外艰苦,我怕你不适应。” 方若诗摇摇头,笑道:“不妨事,风沙只有两三个月罢了,大不了不出门。” 她拉着宋虞的手,又叹了一声:“下次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没嫁人呢,若是定了亲,我还能帮着参谋一番,可是现在相隔千里,真怕你所嫁非人。” 宋虞怔了下,说起来,还没几个人知道她和哥哥在一起了。 她微红着脸,小声说:“诗姐姐,我、我的婚事你放心吧,是良人。” 方若诗讶然地望着她,追问道:“阿虞,你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顿了下,她又想起这几日楚平遥和她说的话,本来没当回事,但是见宋虞这副模样,惊异道:“难道你与卿表哥真的……” 宋虞脸红地滴血,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方若诗长舒一口气,笑盈盈道:“那我便放心了,卿表哥向来对你最好,待成了亲,肯定宠上天去。” 宋虞的脸热极了,她着急忙慌地岔开话题:“诗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会嫁给楚平遥呢!” 说到这个,方若诗笑意敛去,脸上也白了几分。 宋虞自然察觉到她的变化,担忧地握住她微凉的手,试探地喊道:“诗姐姐?” 她微微垂眸,沉默一会儿才开口:“阿虞,你还记不记得你落水后,没过几日我便闯了祸,被爹爹娘亲关了半年禁闭。” 宋虞颔首,当时她们一个落水一个闯祸,她还调侃说她们俩是难姐难妹呢。 当时方尚书发了好大的脾气,禁足半年是从前没有过的。 半年之后,方若诗便养成了这样温婉端庄的模样,从前的调皮捣蛋的劲儿全都没了。 难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方若诗望向窗外,静静道:“其实我没有闯祸。那日我去街上玩,却被几个地痞无赖纠缠,他们将我拖到一个暗巷……扒了我的衣裳。” 宋虞震惊地望着她,心都揪紧了,忍不住攥住她冰凉的手。 “我吓傻了,许久才想起来呼救,但是已经太迟了,他们快要将我的肚兜拽下来,我才终于清醒过来,又惊又惧地拼命呼喊,可是那是个暗巷,哪会有什么人……” “诗姐姐,你别说了……”宋虞的眼泪掉了下来,“我不问了,不问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方若诗安抚地看她一眼,笑道:“都过去了,现在我不怕了。” 她继续讲下去:“可偏偏平遥从天而降,提着剑斩杀了那几个地痞无赖,还将衣裳给了我,问清我是谁,便将我送回了家。他还与爹爹承诺,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爹爹要送他一份厚礼,他也婉拒了,说不如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姑娘家的贞洁最重要。 “就像对外讲的那样,我被关了半年禁闭,其实那半年我一直活在恐惧中,半夜常常惊醒,脑海中全是那段挥之不去的噩梦。 “爹爹娘亲情急之下邀平遥进府探望我,死马当成活马医,没想到还真的有些效果。那半年,他成了府上的常客,不过无人知晓。后来,我再也没做过噩梦,他也再也没出现过。” 宋虞怔怔地问:“诗姐姐,难道你就是在那时候喜欢上他的?” 方若诗抿了口茶,笑着摇头,不过想了想,她又颔首:“算是吧,那时我见到他之后总是心跳加快,我以为是恐惧害怕,他或许有所察觉,来的次数便少了。” 停了停,她感慨道:“后来我才想明白,原来这就是心动啊。” 宋虞握住她的手,一时五味杂陈。 “好了,都过去了三年了,不说这个了,”方若诗笑着望向她,“阿虞,你成亲之前记得告诉我,我一定要回来观礼。” 这次轮到宋虞羞得满脸通红。 方若诗又多问了几句,见她实在害羞,便放过了她。 说完这些,两人都沉默下来,周身萦绕着离别前的伤感。 “诗姐姐,你再去和舅舅舅母说说话吧,”宋虞强笑道,“等出京那日,我去送你。” 方若诗哽咽着嗯了一声,两人相拥而泣。 傍晚,楚平遥与方若诗回府。 宋虞目送他们离开,看了眼眼含热泪的舅舅,不知该不该上前,犹豫片刻,她低声道:“哥哥,咱们也回去吧。” 舅舅这副模样,实在不宜再与他说话了。 宋温卿还未开口,便听方尚书道:“阿虞,一会儿有空么?” -- 第94页 “去吧,”宋温卿揉揉她的脑袋,“我等着你。” 宋虞跟着舅舅往府中走去。 走出几步,方尚书回头看了眼一直目送他们的宋温卿,肃容道:“阿虞,你与明律是不是在一起了?” 宋虞心里一咯噔,乖乖点头。 方尚书许久没说话。 宋虞忐忑地看他一眼,有些局促,舅舅这是不同意么? 没想到他下一句话便道:“早日成亲吧,有明律照顾你,我便放心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 舅舅看着严肃古板,原来这么好说话。 两人在一个小花园中踱步。 宋虞四处打量一番,春日还没到来,花园里的花都未盛开,前面有个稍显破败的小阁楼,瞧着有些年头了。 舅舅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她心下一动,轻声问:“舅舅,这是我母亲的院子么?” “正是,”方尚书有些动容地望着属于这里的一草一木,“言儿爱花,院子里种满了花,她去后,我没让人动过这里,不管花开花谢,我都会来这里看看。” 就像她的母亲还在。 宋虞伸手拂过那些花儿,像是看到母亲浇灌花圃时的模样。 方尚书推开阁楼的门。 浮尘四散,宋虞轻咳一声,好奇地进去。 见舅舅还站在原地,她不由得问道:“舅舅,你不过来么?” 方尚书摇摇头,沉声道:“我怕睹物思人。” 宋虞低低一叹,小心翼翼地在房中参观一番,生怕碰乱了什么东西。 方尚书负手而立,望着正仔细观摩墙上画卷的小姑娘,恍若看到了十余年前的妹妹。 他缓缓开口:“那是你母亲最喜欢的画,常常站在你所站的位置欣赏……你现在的模样,与她一模一样。” 宋虞好奇道:“既然喜欢,她为何没有带到侯府?” 方尚书长叹一声:“她送给了我,希望我见到这幅画便想起她,后来她去后,我果真常常想起她……我哪里受得住,便又挂在了这里。” 宋虞后悔问了。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舅舅,干巴巴道:“舅舅,你别难过。” “都过去十几年了,哪有什么难过不难过的,”方尚书肃容道,“只是偶尔怀念罢了。” 可当宋虞转首,却捕捉到他眸中隐约的泪光。 这世上,已经很少会有人会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除了舅舅。 宋虞的泪便也涌了出来,她上前抱住他,轻声道:“以后,我会和舅舅一起怀念母亲。” 方尚书没想到她会突然来抱她,片刻后才僵硬地抬起手,生疏地拍了拍她的背。 从尚书府出来,宋虞呆呆地坐在马车上,一直不展笑颜。 宋温卿将她搂到怀里,低声问:“是不是想母亲了?” 她摇摇头,声音低哑:“我只是觉得愧疚,娘亲拼死将我生下来,可我却连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傻不傻,你若是想知道,便来问我。” 他吻了吻她的发丝,在马车的颠簸里缓缓开口,“母亲体弱多病,但是甚有才情,喜爱诗词歌赋……” 宋虞听着他的声音,缓缓闭上眼睛,坠入梦乡。 她梦见了哥哥口中的母亲,虽缠绵病榻,手中却捧着一本书,见她探头探脑地望着,母亲便朝她招招手,含笑道:“阿虞,今日又去哪儿玩了,明日娘亲给你念书好不好?”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将被子掀开躺了进去,笑盈盈道:“娘亲现在就念吧!” 画面一转,她又变成了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母亲教她看账,温婉又无奈道:“阿虞,你怎么没遗传我一点才情呢?来,我再教你一遍。” 再后来,她穿着大红嫁衣,母亲为她簪上最后一支簪子,泪眼朦胧道:“阿虞,要好好的,娘亲就陪你到这里了,以后要好好的……” “母亲!” 宋虞猛地惊醒,四周漆黑一片。 她微微转首,瞧见一旁的画卷,临走前舅舅给她的,是母亲最喜欢的那副。 “姑娘,怎么了?”小满急匆匆地跑过来。 宋虞摇摇头,让她点上蜡烛。 室内一片温暖,她亲手将画卷挂在床榻对面的墙壁上。 画上,兰花开的正好,永不凋谢。 一如温婉的母亲,生命永远停留在最美的年华。 睡了一觉,困意渐消,她穿好衣裳,去了正院书房。 正院里的东西开始陆陆续续地搬到楚王府了,瞧着有些冷清,不过书房里的东西还没动。 宋虞推开门,望向那个伏案的男人,烛光将他的侧脸映的发亮,他眉宇紧皱,见到她却松缓了几分。 “阿虞。”他朝她伸出手。 宋虞上前,被他一把扯到怀里坐下。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他紧紧箍着她,不让她乱动。 宋虞红着脸挣扎一番便放弃了,小声说:“睡够了,就来找你玩。” 她瞄了眼书案上的奏章,嘟囔道:“怎么太子做了皇帝之后还让你批折子,他自己不会么?” “只是帮他看看,”宋温卿边说边将碍事的东西往旁边一推,“现在陪你,好不好?” 宋虞勉为其难地点头。 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在长榻上,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匣子,含笑道:“打开看看。” -- 第95页 是他新做的木雕。 宋虞满心欢喜地看了又看,笑眯眯道:“哥哥,你的手艺又进步啦!” “下次再给你做一个更好看的。”他眸中也漾着笑意。 宋虞想了想,与他商量:“哥哥,你能不能给我做一个母亲的木雕?” 她的声音有些低落:“方才我睡觉的时候梦到母亲了,如果她没有难产而亡的话,应该就是我梦里的模样吧,可惜我从来都没见过她。” 她将她的梦讲给他听。 讲完了,心中的郁结也散了。 他思忖片刻,颔首应了。 两人闲聊一番,宋虞的心情终于不再沉重,笑容也多了起来。 宋温卿摩挲着她的手,想起一事:“过几日便要出去玩了,行装都准备好了么?” 别的安排自有他来做,宋虞只负责挑选漂亮的衣裳。 闻言她笑盈盈地点头,兴奋道:“我还新做了好几件衣裳呢,到时候穿给你看!” 他想了想,诚恳道:“阿虞,能不能成亲后再穿?” 宋虞眨眨眼,困惑地望着他。 宋温卿慢条斯理道:“我想亲手帮你穿。” 第43章 .同寝这里也不能碰。 宋虞被宋温卿气红了脸。 她扬声道:“你不要脸!” 宋温卿亲了她一下,笑着道:“要脸的话,现在能亲到你么?” 宋虞惊了下,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的指腹轻柔地抚摸她的唇瓣,“我猜到了你要送我什么生辰礼物。” 他喟叹道:“不过你竟那么大胆,我还以为你会再迟疑一会儿。” 宋虞再次被他气红了脸,恶狠狠地咬了下他的唇:“真不要脸!” “怎么就会说这句话?”宋温卿好笑地望着她,又恍然大悟,“从前我只教导你礼义廉耻,忘了教你如何骂人。” “你不许说了,”宋虞捂住他的唇,“我才不要听这些。” 如今在一起了,听他说从前的事总觉得难为情。 他曾是她的兄长、她的老师,马上就要变成与她相伴一生的人。 这三种身份,不能混为一谈。 他将她的手拿下来,说起了正事:“后日平遥与若诗前往北境,我们去送他们一程吧。” 这是自然的,宋虞颔首,有些失落道:“我就诗姐姐这一个朋友,她走了,我怎么办?” 宋温卿想了想,从容道:“送他们离开后便要搬迁,之后出去游玩,回来参加封后大典,之后便是咱们成亲,这些事,有你忙的。” 宋虞讶然:“皇上和昭阳这么快便要成亲了?” 似乎也没过几天呀。 “是你慢,”宋温卿语带谴责,“若是你早些同意,我必定赶在他们前面。” 宋虞心虚地望着他,嗫嚅道:“我就是觉得太快了嘛……” 哪有人做了十六年的兄妹之后马上就成亲的,她一时接受不了。 他轻抚着她的发丝,没说话。 “对了,诗姐姐走的那天,我送她什么呢?”宋虞想起这件事,“我总得给她留个念想。” 宋温卿思忖了一会儿,提议道:“簪子?” 她嗯了一声,又道:“我还要亲手为诗姐姐绣条丝帕!” 宋温卿:“……?” 他温和地劝阻:“阿虞,小心伤了手。” 他还记得她初学女红时,手上扎的全是窟窿,绣出来的东西也一言难尽,后来他心疼,没让她再学下去。 直到现在她也没碰过针线,没绣出过一件像样的东西。 “没事,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七八岁的小姑娘了,”宋虞信誓旦旦,“哥哥等着瞧吧!” 于是这两日,宋虞都窝在房中绣帕子,许是沉下了心,绣出的帕子虽简单,但也像模像样了。 送楚平遥和方若诗去往北境的马车上,她献宝似的拿出那条帕子给他看。 宋温卿接过来,却放在了一旁,捧起她的手认真端详。 “只扎过几次罢了,”宋虞抽回手,笑眯眯道,“下次给你做一条!” 他仔细打量一番那些并不明显的针眼,正要拒绝,但见她着实喜欢,便颔首道:“谢谢阿虞。” 她笑意盈盈:“哥哥,我一点都不娇气的,是不是?” “是啊,我们阿虞,是最勇敢的姑娘。”他亲了亲她的脸,言语缱绻。 很快,两人在京郊十里亭下了马车。 如今已是二月初,虽有寒风簌簌,但柳树已抽了新芽,随风晃荡着,添了几许离别的愁绪。 宋虞垂眸叹了口气,折下一支垂柳。 柳即留,她的帕子上,绣的也是几片简单的柳叶。 等了又等,官道上终于出现一道身影,来的人却不是楚平遥一行人,而是岳瑛。 这半个月以来,岳瑛一直住在侯府,宋虞和宋温卿对她熟悉不少,见她背着包袱前来,不由得对视一眼。 宋温卿沉声问:“母亲,不是说好要等我和阿虞成亲之后再走么?” “对呀,我和哥哥还没成亲呢,”宋虞挽留道,“母亲再等几日吧。” 岳瑛下了马,飒爽道:“整日待在这里,我腻了,早些去北境,也能早些守护北境子民,待你们成亲我再回来。” 她这样说,想必是早已打定主意了。 宋温卿顿了下,沉默地点头,宋虞咬着唇,低声叮嘱了几句。 -- 第96页 两人目送她远去,扬起一片尘土。 宋虞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哥哥……” 他揉揉她的脑袋,没说话。 不多时,楚平遥与方若诗终于到来。 宋虞见到她,眸中便蕴了泪,哽咽着喊道:“诗姐姐。” “阿虞,你别哭,”方若诗温柔地为她拭泪,“只是分别几年罢了,再过几年,说不定我便回来了。” 宋虞抽噎着点头,从袖中拿出那条丝帕交给她。 “这是你亲手绣的?”方若诗讶然。 “绣的不好,诗姐姐别嫌弃。”宋虞有些难为情。 “我很喜欢。”她珍而重之地放进怀里。 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宋虞又将簪子交给她,笑道:“这个也送给诗姐姐,留个念想,诗姐姐可不要忘了我。” 方若诗笑着簪在发髻上,眸中泪光闪动。 她也从袖中拿出一支簪子,柔声道:“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新婚礼物,我怕到时候来不及回来,索性提前送你。” 是一支素雅的步摇,流苏晃晃,璀璨生辉。 宋虞珍而重之地收好。 离别在即,两人相拥而泣。 楚平遥提醒:“该走了。” 宋虞红着眼望向他,恶狠狠道:“你不许欺负诗姐姐,不然我就让母亲打断你的腿!” 楚平遥一身盔甲,眉眼间多了几分稳重,他笑道:“放心放心,我疼她还来不及。” 一行人远去,只留下滚滚烟尘。 宋虞依偎在宋温卿怀中,眸中含泪,许久未动。 楚平遥和方若诗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回家吧。”宋温卿摸摸她的头发。 坐上回程的马车,宋虞的话不如来时那么多,她将方若诗送她的簪子拿在手中,看了又看。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宋温卿温声宽慰道,“阿虞,不要难过太久。” 宋虞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知晓是一回事,难过是另外一回事。 “哥哥,以后你不能离开我,”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你去哪儿都要带着我。” “那是自然,我舍不得阿虞离开我的视线,”他轻柔地帮她拭泪,“生同衾,死同穴,永远不分开。” 回到侯府,搬迁事宜还在继续。 宋温卿也松泛了许久,两人协作,自然比往常快上许多。 正式搬到楚王府居住的前一晚,宋虞一想到以后不能在侯府看见他了便睡不着,去找宋温卿。 书房已经搬空了,内室里的东西也寥寥无几,唯有床榻上还铺着柔软的床褥。 宋温卿刚沐浴过,正坐在一旁的方榻上看书,见她进来,晃了下神。 宋虞噘着嘴坐下,闹起了脾气:“哥哥,你能不能不搬走?” 宋温卿屏息凝神,沉默地望着她坐在床榻上的身影,许久才克制道:“阿虞,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这里是他的卧房,不是书房。 “哥哥还赶我走,”她顿时泪眼朦胧,“你再也不是我哥哥了!” 一想到以后不能常常见面了,宋虞便委屈地不能自已,听到他说这种话,她更难过了。 宋温卿坐过去,好脾气地牵住她的手,温声道:“我本来就不是你哥哥。” 宋虞:“……” 她气的甩开他的手。 她眼尾微红,眸中泪光闪动,若是再有个红盖头,说是洞房花烛夜也有人信。 宋温卿心神微动,若有所思道:“阿虞,你记不记得幼时我抱着你睡觉?” 当然记得,宋虞没理他。 “今晚我们也可以一起睡,”他凑近她,“你想不想?” 耳边的气息热热的,宋虞红了脸,一口回绝。 现在又不是小时候,怎么可以一起睡,至少要等到成亲后。 他安的什么心,别以为她不知道。 没想到他却继续说道:“阿虞,我是为你考虑。” 宋虞疑惑地看向他。 “我怕出京之后,你在客栈一个人睡会害怕,所以……” 宋虞打断他的话:“你就在隔壁,会保护我的。” 她才不会上当呢。 宋温卿幽幽道:“好,到时候做了噩梦再来找我。” 顿了下,他轻声一叹:“不过我怕你不敢出门,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害怕,可我在隔壁,根本不知道你做了噩梦,不能及时过来。” 宋虞的心紧了下,他说的似乎很对。 “所以今晚我们先试试,”宋温卿提议,“阿虞,就像小时候那样,你睡在我怀里,好不好?” 宋虞有些心动,哥哥的怀抱那么温暖,每次窝在他怀里便觉得安心,睡得也香。 可是他们已经长大了,不能这样。 看出她神色里的挣扎,宋温卿也不催她,气定神闲地翻书。 刚翻了一页,便听宋虞犹豫道:“那、那就试一下,如果你动手动脚,到了客栈,你就打地铺!” 宋温卿叹息一声,真好骗啊。 脸上却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他颔首道:“好,你先睡吧,我再看一会儿。” 宋虞一听这话便放了心,她将床帐放下,脱了外裳,钻进被窝,滚进里侧,行云流水。 隔着帐子,她好奇地问:“哥哥,你什么时候睡呀?” 床榻上的小姑娘话语天真,满是信赖,他眸色微黯,沉声道:“再等一会儿。” -- 第97页 喉结却控制不住地上下滚了滚,声音微哑。 宋虞听着他极有规律的翻书声,意识开始昏昏沉沉。 即将坠入梦乡时,她察觉到温暖的热源,忍不住往他的方向靠近。 “哥哥,你好暖和。”她惬意地眯着眼睛,朝他露出一个甜笑。 全然不知危险临近。 宋温卿亲了亲她的额头,将她抱在怀里,闻着她发间的香气,言语缱绻:“以后天天给你抱。” “不行,成亲后才能抱,”宋虞分得很清,她呢喃道,“现在是特殊情况。” 傻姑娘,宋温卿笑着含住她的唇。 睡意四散,宋虞倏然瞪大眼睛。 可他吻得又轻又柔,像是安抚,她沉迷其中,偶尔溢出的几声轻哼有些娇媚,不自觉地搂住他劲瘦的腰。 宋温卿怔了下,轻吻逐渐变得粗重。 他拉扯着残存的理智,艰难地离开她的唇瓣,声音喑哑:“阿虞,别勾我,受不住。” 他的本意不过是与她同床共枕,低头便能亲到她,可谁知她竟这么大胆,不仅抱住他的腰,身子还越贴越近。 宋虞睁开迷茫的眼睛,什么时候勾他了? 见她这副天真不知事的模样,宋温卿忍不住狠狠地亲了她一下。 他吻得重,宋虞马上娇气地喊疼,眸中泪光盈盈,再也不让他亲了。 他理智尚在,耐心叮嘱道:“不该碰的地方不能碰,尤其在床榻上,很危险。” 宋虞有点委屈,她也没碰什么呀,小时候不就是这样么,怎么长大了不行了? “我是个正常男人,”他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看清他眼底藏着的浓重的欲,“阿虞,我不是哥哥。” 宋虞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睛,心中慌乱不已。 柔若无骨的手从腰间移开,又放在胸膛前,无意识地画着圈。 宋温卿一把握住她的手,克制道:“这里也不能碰。” 怎么这么麻烦!宋虞气呼呼地闭上眼睛。 睡意朦胧之时,她听见他低叹一声:“真想早点把你娶回家。” 宋虞很快便睡着了,宋温卿抱着温香软玉辗转难眠。 邀请她留宿是他开口的,正人君子也是他要做的,宋温卿悔不当初。 一想到过几日在客栈里也要如此恪守规矩,他便觉得还不如打地铺舒服。 所以次日一早,宋虞慵懒醒来时,他便诚恳道:“阿虞,打地铺也挺好的。” 宋虞懵了,她正觉得抱着他睡觉舒服呢! 闻言马上抱紧他,任性道:“我不要!” 一夜未眠的宋温卿:“……” 第44章 .骑马不要乱动。 搬迁之后,两人启程前往云州。 云州距京城并不远,若是清晨出发,一日不停,傍晚便到了。 但宋虞身子娇弱,又没出过远门,宋温卿从不委屈她,是以并不着急。 第一日只走了一半的路程,傍晚歇在客栈,明日再启程。 坐了一整日的马车,宋虞腰酸背痛,游魂似的飘到客房,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僵直的四肢终于开始松泛了。 “累不累?”宋温卿垂眸为她揉手臂,“若是累了,后日再去也不迟。” 他声音温和,宋虞却撅起嘴,气哼哼道:“我不去了!” 从前她一直觉得出门游玩是再惬意不过的,可是没想到坐在马车里这么累,动也不能动,还没什么玩的,期待感都快没了。 “又闹脾气。”他的手往上,捏了下她软乎乎的脸。 宋虞不由得想起他骑在马上的英姿,突发奇想道:“哥哥,要不你教我骑马吧,明日我与你一同骑马。” 他可以一会儿坐马车一会儿骑马,不仅可以眺望远处的风景,还能四下活动,别提多舒服了,她也想骑马。 宋温卿微微拧眉,并不太赞同,沉声道:“若是受了伤……” “受了伤也不怕,我不会哭的!骑马都是要受伤的!”宋虞表现的格外积极,“哥哥,明日你教教我吧。” “真的想学?” 宋虞郑重地颔首:“我绝对不会哭的。” 他思忖片刻,还是答应了。 见他同意,宋虞兴奋极了,凑近他的脸啄了一下,轻飘飘的。 “就这点好处?”他不满地捏起她的下巴,眼神有些危险。 宋虞逃也似的去梳洗了。 梳洗之后,她甚是自觉地滚到他怀里,舒服地眼睛眯起,喃喃道:“果然还是哥哥的怀抱最温暖。” 慵懒的像只猫,稍微顺下毛便开始呼噜呼噜,小尖爪收起,毫不设防。 宋温卿探身吹了灯,寻找她的唇。 宋虞呜呜抗拒:“不要,明日会很累的!” “不会让你累,”他轻啄她的唇瓣,“让我好好亲一亲,嗯?” 听到他的承诺,宋虞终于乖乖给他亲。 正舒服着,她却察觉到他的手攀上她的腰肢,轻轻揉捏,暗藏危险。 宋虞大惊,还没等她问,他便主动说道:“给你按一按。” 他语气正经,手也规规矩矩地按着,力道适中,浑身的疲乏确实消了不少,宋虞便随他去了。 不过那只大掌的热度有些滚烫,她无法忽视,脸颊也开始变热,她娇娇道:“你什么时候学的?” 宋温卿轻笑一声,慢悠悠地答:“无师自通。” -- 第98页 很快,宋虞开始昏昏欲睡。 她伏在他的胸膛前,将他的衣襟蹭的皱巴巴的,撩开了衣襟,微凉的鼻尖便触碰到一个坚硬滚烫的地方。 轻浅的呼吸缓缓吹拂在心房处,宋温卿浑身一僵,低声喊了句阿虞。 她呢喃着:“哥哥……” 说话的时候,唇瓣也不可避免地贴近他的胸膛,热度蔓延。 宋温卿闭了闭眼,将落在她腰间的手拿开,试图稍稍远离她一些。 可她黏得紧,他动她也动,甚至还不满地哼唧了一声,眉间轻蹙,像是在谴责他乱动。 到底还是太信任他了,这样亲密的姿势都不醒。 宋温卿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她清醒一番,他的手再次落在她的腰间,顺着曲线缓缓往上,轻轻摩挲。 睡梦中的宋虞顿时浑身僵直,她察觉到危险,还没睁开眼睛便按住他的手,声音发紧:“哥哥?” “醒了?” 他的声音低沉又耐人寻味。 “你、你在做什么?”宋虞咽了下口水,“怎么还不睡呀?” “有只小猫一直缠着我,我睡不着,”他幽幽道,“只好吓唬小猫一番。” 宋虞眨了下眼,借着月光,终于看清自己面前是他的胸膛,咫尺之遥。 她惊叫一声,红着脸退开,脊背贴着墙壁。 “不许再撩拨我。” 他目光清寒,可眼尾却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红,不知怎的,宋虞想起月光下的妖精。 浑身都沐浴着圣洁的光辉,却无端蛊惑人心。 宋虞也被他蛊惑,大着胆子上前,亲了亲他的唇。 他的神情倏然从隐忍变得凛冽,气息危险又迷人。 “阿虞,方才我说了什么?”他攫住她的下颌,鼻尖碰鼻尖,清浅与沉重的气息缠绕在一起。 宋虞闭上眼睛,马上认怂:“我要睡了,哥哥好梦!” 他没说话,像是默许。 可被窝里的那只手还在缓慢地往上,一寸一寸地挪动着,像是凌迟。 即将触碰之时,宋虞终于知晓他不是在开玩笑,她握住他的手,怯怯道:“哥哥……” 他嗯了一声,音色清冷。 “我错了……” “哪里错了?” “不该、不该撩拨你,”她的声音弱弱的,快要哭出来了,“你的手快拿开!” 宋温卿没动,目光黑沉。 宋虞紧张地与他对视,轻轻掰开他的食指,待五指都远离了危险地带,她小小地松了口气。 下一瞬,他的手开始用力,揽过她的腰,愈发紧密地与他贴在一起,男子气息瞬间包裹了她。 以最强势的姿势,随时准备占有。 宋虞咽了下口水,动也不敢动。 “就这样睡吧,”他终于开口,“若明日醒来不是这个姿势,继续罚你。” 宋虞点头如捣蒜。 安静了一会儿,宋温卿察觉那股燥意终于消退了一些,他缓缓开口:“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不像从前的我?” 宋虞发觉他的声音恢复正常,终于敢说话了,她轻声道:“以前是哥哥,现在是楚王。” 她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对他胡作非为,以为他还会和从前一样宠着她纵着她,由着她的性子胡闹。 他不是哥哥了。 没想到他却说:“阿虞,你错了,这是床上与床下的区别。床榻上的男人,都是强势的,特别是受到挑衅的时候。” 宋虞忍不住颤了下,是啊,他若是真的想,她根本躲不了,男女力量悬殊。 他又问:“下次还敢不敢?” 她慌忙摇头,再也不敢了! 这一晚总算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次日一早,宋温卿先醒,还没睁眼便亲了亲她的额头。 睡梦中的宋虞早已忘记了昨晚的暗流涌动,不耐烦地嘤咛一声,缩在他怀里动来动去。 宋温卿僵了下,强忍着想将她撞碎的冲动,一动不动地抱着她。 待天光大亮之时,他轻声道:“阿虞,该走了。” 她没应声。 他只好问:“不想骑马了?” 骑马? 宋虞瞬间睁开眼睛。 不多时,一行人整装待发。 因着在镇上,往来行人多,不宜骑马,所以宋虞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里,听宋温卿讲骑马的要点。 待听完了,她紧张不已,咬唇道:“万一我抓不住缰绳怎么办?那匹马把我摔下来怎么办?我的腿断了怎么办?” 宋温卿温声安抚:“我会保护你。” 宋虞瞬间便安心了。 可是等到郊外小道上,宋虞望着比她高上许多的马生了胆怯,连上马都不敢。 “本该让你骑一匹温顺的母马,可惜现在没有,”宋温卿轻声哄道,“阿虞,你相信我,不会摔的。” 其余人已经先行一步,如今官道上只有他们两人,宋虞便委委屈屈道:“可是我不敢上马。” 宋温卿耐心教她。 好半晌,宋虞终于克服了恐惧,踩着镫子手忙脚乱地便要爬上去。 可她身形不稳,眼看着就要摔下去,宋温卿忙托住她,让她稳稳地骑在马上。 宋虞惊叫着,正准备趴在马背上,下一瞬,她的腰被人扶住,稳稳地抱住。 宋虞惊魂未定,转眼便被身后温暖的气息包围。 -- 第99页 他环着她的腰,将她固定在自己面前,轻声道:“昨晚敢撩拨我,今日竟不敢骑马,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 气息吹拂,腰间紧箍,宋虞有些脸热,又怂了:“我、我不骑马了,我要坐马车。” “晚了!” 宋温卿一夹马腹,骏马便带着他们驰骋起来。 宋虞紧紧地闭上眼睛,忍受着接连不断的颠簸,手足无措地抓住他的手,颤声道:“哥哥,我害怕……” “别怕,看着前方,”他的声音沉稳笃定,“阿虞,睁开眼睛。” 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宋虞将眼睛眯成一条缝。 两侧的景飞快倒退,树影一晃而过,像是在飞。 她睁开眼睛,瞬间觉得天地都变得宽广起来,而她便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 宋虞忍不住张开手臂高呼,笑声撒了满地。 宋温卿揽着她的腰,原本也笑着,渐渐地,神情却开始不自然。 宋虞回头正要说话,却见他脸色不对,不由得疑惑道:“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他望向不远处的马车,隐忍道,“阿虞,一会儿坐马车吧。” “为什么,我还没玩够呢。”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调整呼吸。 偏偏宋虞不明白,她继续问:“哥哥,你身子不舒服么?” 他不敢太靠近她,尽量淡然道:“没事。” 他拉了下缰绳,马儿驰骋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像是在散步。 宋虞蹙眉望着他,不经意间发觉他额头上有微微的汗渍,被和煦的日光一照,闪动着亮光。 她惊了下,现在刚到初春呀。 “哥哥,你怎么了?”她着急不已,“咱们下马吧。” 宋温卿固定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轻声道:“没关系。” 呼吸却变得沉重急促,他刻意忍着,强迫不将视线落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宋虞担忧,扭着身子要下马。 衣料厮磨,宋温卿闷哼一声,牢牢地圈住她,沉声道:“不要乱动。” 宋虞怔了下,这才察觉身后有个不容忽视的存在,她方寸大乱。 她磕巴道:“哥哥,现在、现在在外面,你不能……这样。” 这是他想的么? 宋温卿要疯了,他拉了下缰绳,骏马顺从地停下。 “别动了,抱一会儿便好。”他轻吻她的发丝,呼吸发颤。 宋虞要哭了,怪不得他一直说别动,原来、原来…… 她有点难为情地别开脸,望着路旁还未盛开的野花与还未变绿的草。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好了么?” “没有。” 宋虞只好一动不动地又等了一会儿,可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她有点难受,轻轻动了下。 下一瞬,他牢牢地锁住她,两人贴的更紧。 宋虞真的怕了,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还要多久?” 宋温卿深吸一口气。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后颈,宋虞强忍着痒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出声:“阿虞,下次听话好不好?” 他的声音终于正常了一些,宋虞松了口气,又委委屈屈道:“你箍的我好疼。” 他的手没离开过她的腰,时而摸一下她腰间的软肉,时而捏紧她的腰肢。 听到她这样说,他不仅没放开,还淡声说道:“让你长个记性。” 宋虞被他拿捏着,只好闭口不言。 可是她又不知道他会这样。 两人来到马车上。 宋虞马上将脸扭到一旁,任性道:“你去骑马,不要和我待在一起。” 他眉眼深沉,看了她一会儿,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吻上她的唇。 这次的亲吻格外热烈,时而轻咬她的舌尖,时而重吸她的唇瓣,像是惩罚。 宋虞想躲又不敢躲,被迫承受着。 长吻结束,他望着她嫣红的唇色与湿漉漉的桃花眼,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傍晚,一行人下榻在云州最大的客栈。 宋虞在他付银子的时候便径直往二楼跑,找到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 今晚她要自己睡! 等了一会儿,门外终于响起脚步声。 “阿虞,开门。” 声音淡然自若。 宋虞却紧张道:“不是有两间房么,你去另一间睡。” 她不敢和他共处一室了,前两次就当她是鬼迷心窍,反正她现在已经后悔了,打定主意不与他同榻而眠。 他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传来:“可是你会害怕。” “我现在不怕了!” 比起牛鬼蛇神,她更怕他晚上和白天一样。 他叹了口气:“前两次不是都好好的么,今日是意外,不会再发生了。” 他语气消沉:“阿虞,你不相信我?” 刚硬下来的心瞬间软了,她犹疑道:“真的不会?” 他极为笃定地应了一声,又道:“阿虞,你饿不饿,我给你买了糖炒栗子,想吃么?” 宋虞嗅了嗅,果然闻见了糖炒栗子的香味,两相拉扯,她妥协道:“糖炒栗子留下可以,你不能留。” 门外的人勾了勾唇,温声道:“好,我给你剥了板栗之后马上就走。” 第45章 .动情亲我一下。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散尽之时,宋温卿踏入室内。 -- 第100页 宋虞接过糖炒栗子,深深地吸了口香甜的气息。 他拿起一颗慢慢剥着,宋虞坐在对面捧着脸等着投喂。 他问:“明日想吃什么?” 云州吃食极多,香味飘满长街,每隔三五步便是一个菜馆,往来行人极多,全是各地前来品尝的食客,络绎不绝。 宋虞想一想便要流口水了,一连报出了好几个菜名。 “对了对了,还有你说的花雕醉蟹,我也要尝尝!” 这是只有云州的厨子才能做得好的美食,宋虞听他提过好多次。 宋温卿琢磨片刻,笑道:“你倒是会挑地方。” 她所说的这几道菜,只有云州最大的酒楼里才做的正宗。 他将剥好的栗子送到她口中。 糖炒栗子格外香甜软糯,宋虞满足地咀嚼,催促他快些剥。 宋温卿的动作却不疾不徐,他慢悠悠道:“阿虞,你急什么?” 谁急了呀,宋虞眼神飘忽,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他身下瞟。 宋温卿轻咳一声。 她连忙收回视线,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他歉意地开口:“今日之事,是我不好,下次不会……” “不许提了!”宋虞嗫嚅着打断他,“我才不要听呢,总之你今晚不许和我睡在一起。” 他答应地极为干脆。 宋虞咦了一声。 宋温卿含笑道:“花雕醉蟹供不应求,明日需早起,我提前半个时辰叫你。” 宋虞倒吸一口凉气,质疑道:“为什么提前半个时辰?” “你会赖床。” 宋虞偃旗息鼓了。 他又补充:“不过如果我睡在这里,你可以多睡半个时辰。” 宋虞才不上他的当,噘嘴道:“大不了明日不吃这个了,反正不行!” 他将剥好的五六个板栗递给她,笑而不语。 室内静了一会儿,只闻他剥板栗时的轻微声响。 见他并不在意,宋虞又不高兴了,脸颊微微鼓起。 一个剥一个吃,待万籁俱寂之时,终于吃完了。 宋温卿捏了捏手指。 宋虞自然看见了,忙去查看,这才发觉他手上不知何时划了道口子,想来是剥板栗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 她顿时着急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 “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揉揉她的脑袋,“吹一吹便好了。” 温凉的呼吸便徐徐地吹拂到他的指尖。 他微微垂眸,望着嘟起嘴巴的小姑娘,长而浓密的羽睫覆盖着眼底的情绪,怎么看都像是在索取亲吻。 他下意识地钳住她的下巴,低头含住她的唇。 香甜的糖炒栗子味在唇齿间化开,他吻得深情又投入,汲取她口中的清香。 柔弱无骨的手推拒着他,也像是欲拒还迎。 他不躲,反而迎上前。 宋虞的手胡乱抓着,摸到他滚烫的胸膛,又硬又软,急促地起伏。 她吓了一跳,正要收回,他放开钳制下巴的手,捉住她乱动的小手,让她尽情地摸了个够。 一块块肌肉像起伏的山峦,随着他微沉的呼吸律动,节奏逐渐变得轻缓。 许是被吻得意乱情迷,她好奇地摸索一番,终于在浮沉之间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慌乱地合拢掌心,用拳头抵着他的胸膛。 他吻了下她的侧脸,溢出一声轻笑。 宋虞双颊通红,深觉他有做妖精的潜质,不然她怎么会主动抚摸他的身体? 他低声道:“骑马的时候,那是一个男人的正常反应,现在,是你动情的表现,阿虞,不要太过害羞。” 因为未来,他们还会有很多次。 宋虞捂住他的嘴。 他不知餍足地轻吻她的手心。 宋虞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坐立难安,她嗫嚅道:“你真的该回去了!” “还要赶我走?” “男未婚女未嫁,不能共处一室,”她板着脸,一本正经道,“你出去。” 可尾音却发着颤,泄露了她慌乱的情绪。 宋温卿一眼便看清她的伪装,站起身。 宋虞松了口气。 下一瞬,他再次倾身吻上她的唇。 “阿虞,你也想让我陪你吧,”他揉揉她的脸,“不许说反话。” 宋虞鬼使神差地点头。 梳洗之后,她磨磨蹭蹭地过去。 宋温卿正在看书,一把将她捞到怀里坐下,笑道:“我给你念书?” 幼时,他常常念书给她听,画面自然是温馨的。 可是现在,他们的姿势和骑马的时候好像…… 宋虞不安地动了动,却被他从背后圈紧腰肢,淡声道:“不要乱动。” 听到这句话,宋虞便是一僵,乖乖地缩在他怀里。 一边听着朗朗的读书声,一边在他的手臂上画着圈,宋虞觉得他最近的表现和以往一点都不一样。 以前是温润君子,是温柔兄长,事事以她为先,她不高兴便作罢。 如今却多了几分霸道,经常问也不问一句便亲她,将她亲的晕头转向之后,她便会答应他的要求。 宋虞回过味来,噘着嘴打了他一下。 读书声顿时停了。 他温声问:“怎么了?” “你不喜欢我了,”宋虞哽咽道,“你每天都在骗我!” 宋温卿怔了下,又问:“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 第101页 她气哼哼道:“哪里都不好,你自己反思!” 边说边甩开了他的手臂,径直滚到被窝里背对着他。 宋温卿将书放在一旁,吹了灯,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宋虞察觉到他的手在被窝里游走,握住她的手,她挣了两下没挣开,随他去了。 “又不想让我睡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了点低醇的磁性,像是敲在她背上,酥酥麻麻的。 宋虞抿了下唇,小声提示:“这是小事,我说的是与这件事息息相关的大事。” 他慢悠悠道:“原来睡在一起是小事啊。” 宋虞:! 她气呼呼地捏他的手臂。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他将她的身子转过来,又认真问了一遍,“阿虞,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月光撒到床榻上,一榻清辉。 她的眼睛含着水雾,湿漉漉的,如枝头挂着露珠的三月桃花。 他看了一会儿,在她的眼睛上印下一个吻。 “怎么可以这么好看?”他喟叹一声。 她眨眨眼,突发奇想:“是做妹妹的时候好看还是现在好看?” 宋温卿:“……” 他轻咳一声,道:“没有可比性。” 宋虞不依,非要让他说出一个答案。 他思索片刻才回答:“从前你是花园里的虞美人,我是为你浇水的花匠,只能欣赏,不能据为己有。现在你依然是虞美人,而我成了花园的主人,花园里只种了一株虞美人。” 他声音微沉:“阿虞,你明白么?” 从前他自然知道她是美的,也甚是认同“虞美人”这个称呼,甚至极为自得,因为这是他的妹妹,她的美有目共睹。 可是现在,他只想将这株盛放的虞美人藏起来,日日欣赏,日日浇灌。 宋虞喜欢这个比喻,欢喜地抱住他。 还没温存一会儿,她又问:“哥哥,如果身世没有揭穿前我便嫁人了,你会做什么?” 她的小脑袋里怎么总是有稀奇古怪的想法,宋温卿叹了口气,认真思考。 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格外久。 久到宋虞快要睡着了,终于听到他的回答:“我不敢去想。” 宋虞喃喃道:“为什么?” 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无声地催促她坠入黑甜梦乡。 待她睡熟了,他亲了亲她的额头。 若是将她拱手让人,他这辈子,必定会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次日清晨,宋虞被窗外喜鹊的叫声吵醒,迫不得已睁开眼睛。 面前的人呼吸轻缓,甚有规律。 宋虞撇撇嘴,还说早晨叫她呢,结果还没她醒得早。 她气哼哼地捏住他的鼻子。 宋温卿倏然睁开眼睛,抓了个正着。 宋虞连忙松开手,娇声解释:“哥哥,我只是想捏一捏。” 他凑近她,轻轻亲了下,笑道:“原谅你了。” 一大早便红了脸。 宋虞捂着脸,嘟囔道:“你还没说你错哪儿了呢,你若是说不出来,今日不许亲我。” 宋温卿看了眼天色,边起身边道:“一会儿再说,咱们先去千香楼。” 千香楼便是云州最大的酒楼。 想到吃的,宋虞不情不愿地起身。 两人出了客栈,径直往千香楼走去。 待点了菜,宋虞问:“现在可以说了么?” 他沉吟道:“阿虞,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宋虞洗耳恭听。 “如今的我与曾经的兄长,你更喜欢哪个?” 宋虞怔了下。 说起来她倒是很怀念哥哥从前的温柔体贴的,万事以她为先,她不愿意便作罢。 宋温卿观她神色,垂眸问:“你更喜欢哥哥?” “都喜欢,”接着她又犹豫道,“偏向哥哥。” “你不喜欢我亲你,还是动不动就亲你?” 宋虞瞪大眼睛,他怎么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她还以为他会想很久呢。 他一直在等她的回答。 “不喜欢你动不动就亲我,”她怕被人听见,声音压低,“你亲我之前要忍着,先问问我的意见。” 宋温卿好笑地叹了口气,怎么忍? 不过他还是答应了。 不多时,小二上了菜。 宋虞食指大动,顿时没了和他说话的心思,开始大快朵颐。 宋温卿为她夹菜,轻笑道:“也没短过你的吃用,怎么见了好吃的便忘了我?” “这些东西离开云州就吃不到了呀,”宋虞振振有词,“可我每日都能看到你。” 还挺有道理,宋温卿吃了口茶,又恍然明白过来。 他慢悠悠道:“原来阿虞厌烦我了,那我过几日出趟远门?” 绝对不行! 宋虞马上抓住他的手臂,眼泪汪汪道:“我不许你走。” 当初他去蜀州两个月,她在家里一直担心他的安危,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他好笑地望着她,温声道:“亲我一下,我便不走了。” 宋虞马上反应过来他在逗她,嗔道:“不要,我才不会上当呢。” 他温声安抚:“好了,快吃吧,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先吃饭。” 待用过了膳,宋虞摸摸圆鼓鼓的肚子,惬意地望向窗外。 -- 第102页 须臾,她惊奇地瞪大眼睛,指着窗外惊呼道:“哥哥,你快看那里!” 他随意望过去,问:“什么?” “你没看到么?”宋虞朝他招招手,“快来快来,坐我这里看。” 宋温卿不疑有他,起身坐在她身边,看了半晌,依然没看出什么,正要问,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倏然落到唇上。 她望着他微怔的脸庞,笑意盈盈道:“说好了,哥哥要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哦。” 第46章 .夫人夫君夫君夫君。 温和的风绕过窗牖,将少女的发梢吹的微乱。 宋温卿的呼吸也乱了几分。 静了一会儿,他克制道:“阿虞,一个吻留不住我。” 怎么还讨价还价呢,宋虞美目微转,望向街上的往来行人,轻哼一声,并不理他。 肩上落下一只手,下一瞬便四目相对。 她望进他含情的眼睛,被他吸引,忍不住主动靠近。 闭上眼睛,他的气息均匀地喷薄在她的肌肤上,细细密密的,有些痒,她微微抿了下唇。 预料中的吻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疑惑地睁开眼睛。 宋温卿眼带笑意,这才一字一顿道:“阿虞,我可以亲你么?” 宋虞:!!! 旖旎气氛顿时瓦解地无影无踪。 她恼得推开他。 宋温卿笑的双肩颤颤,又正色道:“阿虞,是你让我问的,我尊重你的意见。” “我……”她一时词穷,许久才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 他的吻这才落在她脸上,缱绻道:“好,以后都不问了。” 终于从千香楼走出来时,宋虞紧紧地抓着帷帽,暗自庆幸戴了帷帽,不然她脸上的红肯定遮不住了。 想到这里,她气愤地捏了他一下。 宋温卿笑着握住她的手。 “咱们要去哪儿呀,”宋虞东张西望。 “带你去听戏。” 宋虞疑惑不已:“怎么忽然去听戏,而且这里都是吃的,哪有戏台子?” “就在前面。”他指着一个两层高的楼。 宋虞这才发现那个不太起眼的建筑,瞧着有些年头了,像是经历了不少风吹雨打,匾额上的字也不甚清晰。 走近,终于听到里面传来几声戏腔,紧接着便是喝彩声。 两人径直去了二楼,在雅间落座,稍一偏头便能瞧见楼下的动静。 “外面不显眼,里面倒是别有洞天,”宋虞打量着四周,“还挺好看的。” 宋温卿笑而不语,让她听戏。 宋虞认真听了一会儿,发现这曲调唱腔与长安里某个有名的戏班子格外相似,不由得有些惊讶。 但是见他听得专注,宋虞便没再说话。 一折戏唱完,她这才迫不及待地开口:“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因为李殷,”他淡淡道,“李殷不喜狎妓,唯独喜欢戏子,逼得这些戏班子逃离长安,另谋出路,这个戏班子便在云州安了家。” 顿了顿,他又道:“李殷的那个侍妾白玉,便是这个戏班的台柱子。” 原来是这样,宋虞微微颔首。 听了几出戏,有小厮来讨赏,宋虞心中五味杂陈,给的格外多。 两人走出戏楼。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宋虞微微眯起眼睛,这才想起今日是春分。 春天到了。 还没走出几步,她忽然听见一个男子虚弱沙哑的戏腔,听不真切。 四下寻找,她发觉声音是从戏楼的一侧传来的,紧张地抓住宋温卿的衣袖。 他安抚地看她一眼,停在原地,静静道:“是李殷。” 他目光冷淡地轻瞥一眼,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宋虞攥紧他的手,望向那个头发散乱、腰间一片殷红的男人,他口中嘟囔着听不清的戏词,双手摇摇摆摆,状若疯癫。 他也确实快死了,双手摇摆的幅度慢慢变弱,声音更低。 以头抢地,重重地栽到在春日里。 几个穿着花旦、青衣戏服的姑娘们战战兢兢地从戏楼里出来,劫后余生般地哭出声,咒骂着、踢打着那具冰凉的躯体。 宋温卿捂住她的眼睛,温声道:“回去吧。” 宋虞颔首,走出几步,她回望一眼。 姑娘们已经离开,李殷的身上全是脏乱的脚印。 一盆冷水自戏楼的二楼倒下,直直地淋到他的脊背上,他却没有再动弹一下。 两人回到客栈午睡。 宋虞睡不着,一直睁着眼睛。 宋温卿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长发,轻声问:“是不是觉得我对李殷太狠了?” 她摇摇头,叹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会不会就会善罢甘休了。” “他若是知道,先帝便也知道了,活不到第二日。” 也是,宋虞深以为然地点头。 宋温卿不想多提这件事,问道:“下午想去哪儿?” 宋虞认真想了想:“云州有首饰铺子么?” 他微微眯起眼睛,凉凉道:“阿虞,我上次送你的首饰,你戴过几次?” 一次都没戴过。 宋虞心虚地垂眸,和他保证:“一会儿我便戴上,你帮我戴,好不好?” 他这才答应。 午睡之后,宋虞梳了梳微乱的发髻,让他帮忙簪簪子。 -- 第103页 宋温卿望着满桌的簪子,看得眼花缭乱,沉默片刻,他道:“阿虞,咱们只出来三四日而已。” 她边摆弄着首饰边漫不经心道:“我知道呀,可是这些簪子我都喜欢,索性全带上了。” 宋温卿:“……你喜欢便好。” 他随意拿起几支在她发间比了比,觉得哪个都好看,纠结一瞬,他索性道:“全戴上吧。” 宋虞:“……?” 不理会他的话,宋虞眼尖地看到一支步摇,那是方若诗提前送她的成婚礼物。 怎么把这个也带来了……她拿在手中看了看,突发奇想道:“哥哥,不如梳个妇人发髻吧!” 反正云州没有认识他们的人。 宋温卿眉眼微动,轻轻颔首。 宋虞学过几个简单的妇人发髻,稍一思索,她盘了一个垂云髻,将那支步摇斜插在发髻上,温婉端庄中又有几分俏皮灵动。 “哥哥,我好看么?”她对镜眨眨眼。 宋温卿望着她这副模样,根本说不出话。 他俯下身吻她的耳垂,声音漫到心底。 “好看,想天天看……” 宋虞脸上烧红,嗔他一眼,像是知道他下一句话是什么,她娇声道:“该走了!” 他也没强求,捏捏她的脸,拿起一旁的帷帽。 宋虞抗议道:“绾了这样的发髻还戴什么帷帽,我不要!” 有了这个发髻,她便是成过亲的人了,可以抛头露面了。 宋温卿担心的却从来都不是这个,他怕他的小姑娘被人觊觎,被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 但是见她坚持,他只好妥协了。 宋虞高高兴兴地出门。 首饰铺子在另一条街,走路过去也用不了多久,他们便在街上随意闲逛。 春意融融,微风吹拂,脸上终于没有刀割似的感觉了。 “春天到了呀,回到长安我要换上轻薄的衣裳,”宋虞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穿的轻快些了。” 宋温卿正想揉揉她的脑袋,望着她精心梳好的发髻,只好作罢,改为牵住她的手。 “库房里还有几匹好料子,”他纵容道,“喜欢什么颜色?” 她如数家珍:“妃红、浅绿、豆蔻紫、鹅黄……” “好,都给你。” 宋虞笑眯眯地颔首,春天就是要穿的鲜艳一些! 不多时,两人来到云州最大的首饰铺子琳琅阁。 这里的布局与长安的玲珑阁极为相似,一二楼是首饰,三楼是头面。 宋虞略略扫了几眼,被一支步摇吸引,拿在手中看了看。 掌柜的眼尖,笑眯眯地上前吹捧:“哎呀,夫人好眼光,这支步摇最衬夫人,瞧瞧您这动人的模样,戴上之后定会更加光彩照人!” 听到她的称呼,宋虞红着脸轻咳一声,没否认。 掌柜的又拿起另一支玉簪,笑道:“说起来这支玉簪和步摇是一对儿呢,您家相公也面如冠玉,戴上一样的首饰走在街上,定会将旁人都比了下去,寓意也极好,取鹣鲽情深之意。” 宋虞还没说话,宋温卿便道:“包起来吧。” “好嘞!” 宋虞惊讶地望着他。 从前出门的时候,都是宋虞问这个好不好看那个喜不喜欢,他才会点评几句,没想到这次他会主动开口。 他悄悄捏了下她的手,眼底漫着笑意:“夫人,喜欢么?” 怎么忽然叫夫人! 宋虞不甘示弱,强忍着羞赧开口:“夫君,我很喜欢。” 他攥着她的手紧了紧,见掌柜的还在忙,便凑近宋虞的耳朵,轻声道:“以后就这样叫我。” “夫君夫君夫君!”她敷衍地开口,脸却越来越红了。 宋温卿含笑望着她。 买了步摇与玉簪,宋虞没再瞧见什么喜欢的,便直奔三楼。 她仔细欣赏这些头面,看了好半晌,却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垂头丧气地去找宋温卿。 宋温卿看她一眼,问:“不喜欢?” “平平无奇,”宋虞噘着嘴回答,“全都没有玲珑阁的点翠头面好看,到底是谁买走了,真讨厌。”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喜欢。 “点翠头面?”他思考片刻。 宋虞点点头:“以前和你说过的,你应该有印象。” 他却摇摇头,淡淡道:“忘记了。” 唉,记住也没什么用了,反正都被人买走了,宋虞托腮望向窗外的风景,却没发觉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静了一会儿,宋温卿道:“你若是喜欢,我便让玉匠为你做一副,好不好?” “可是我已经忘了什么模样,”她蹙眉道,“算了。” “我记得。” 宋虞惊奇地睁大眼睛,他不是忘了么? “逗你的,”他失笑,转而面色又正经了几分,“阿虞,你出嫁的时候戴我送你的点翠头面如何?” 宋虞想了想:“如果不好看怎么办?” 他笃定道;“你会喜欢的,等我做出来,你便答应嫁给我好不好?” 她的脸上顿时一片羞红,不过谅他也不会在一个月之内做出来,便点头答应了。 宋温卿嘴角的笑意便再也没下去过。 “那就这样说定了。” 第47章 .定亲我愿意。 隔了几日,两人回到长安。 -- 第104页 马车驶入长安,长街的喧嚣声便争先恐后地灌入耳膜,热闹非凡。 宋虞撩开帘子随意看了一眼,便恹恹地放下了,缩在宋温卿怀里不说话。 他轻吻她的发丝,温声道:“一会儿将你送回侯府,我便回去了,要听祖母的话。” “我不要嘛,”她娇声抗议,“你不许离开我。” 怎么这么黏人,他只好亲了又亲,低声道:“我陪你和祖母吃晚饭,好不好?” 她噘着嘴不说话。 他又道:“乖一些,晚上我送你一个礼物。” 宋虞好奇地问:“什么礼物?” 他笑而不答。 她猜测:“难道是母亲的木雕?” 他笑:“哪有那么快。” 宋虞心痒起来,又猜了好几个,还是不对,问他也不说。 “到底是什么嘛,”她负气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理你了!” 宋温卿却只是笑。 暮色四合,马车在景徽侯府停下。 宋温卿将她抱下来,两人一同去见祖母。 走进松鹤堂,宋虞笑着扑到祖母怀里,甜甜道:“阿虞离家许久,祖母可有想过阿虞?” “日日都想,”老夫人笑的开怀,“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让祖母看看,阿虞瘦了没有?” 宋虞稍稍退开一些,让祖母看得更仔细。 “怎么还胖了一些?”老夫人欢喜道,“胖些好胖些好,有福气!” 宋虞连忙捂住脸,娇声道:“都怪云州的吃食太好吃了!哥哥每日都让我多吃半碗,不胖才怪。” 宋温卿也没揭穿她吃得多的事实,温和道:“祖母安好。” 老夫人笑着颔首:“我看温卿倒是瘦了些,得好好补补,这一路舟车劳顿,都饿了吧?” 说话间,膳食流水似的端了上来。 三人围坐在一起,老夫人止不住地给宋温卿夹菜。 宋虞噘着嘴说祖母偏心。 老夫人笑的前仰后合,宋温卿只好给她夹菜。 吃到一半,老夫人关切地问:“王府的大小事宜可安排妥当了?” 宋温卿恭谨道:“是,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一个栖息之所罢了,如今也不算是个家。” 他话里话外都在说想早日成家。 宋虞脸红地滴血,恨不得将头埋到碗里。 老夫人瞥她一眼,笑道:“是该成亲了,你如今二十有一,别说一儿半女,连定亲都在拖着,这样不好。” 宋温卿淡然自若道:“可惜我喜欢的姑娘一直不同意,想必是对我还有顾虑。” “哥哥!”宋虞想也不想便捂住他的嘴。 哪能在祖母面前说这些! 老夫人含笑望着他们,打趣道:“大概是害羞了,姑娘家都是害羞的。” 宋虞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着火了。 她佯怒道:“你们再说下去,我就不吃了!” 宋温卿笑着握住她的手。 老夫人终于岔开话题,问起了在云州的趣事。 宋虞这才松了口气,低头扒饭。 不过云州的趣事……她脑海里出现的不是那些吃的,而是和他同榻而眠的那几晚,沉重的呼吸与克制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她抿了下唇,不敢再想下去。 饭后,宋温卿被人叫走。 老夫人也挥退丫鬟,与宋虞说起了话。 “阿虞啊,这几日玩的可高兴?” 宋虞颔首,眼睛弯成月牙,笑盈盈道:“云州好多吃的!” “温卿对你如何?” 宋虞就知道祖母会问这个,她直接道:“哥哥对我很好呀,事事都以我为先。” 老夫人满意地点头,又慈爱地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与他成亲?” “快了,”她难为情地回答,声如蚊呐,“我马上就答应了。” 老夫人笑道:“祖母不是在催你,只是温卿的年纪不能再等了,你们若是有自己的考量,祖母也不会干涉。” 宋虞微微噘嘴,她怎么记得祖母前段时间还劝她不要那么快答应来着,怎么说变就变呢。 她将疑问问了出来。 老夫人叹道:“如今你们已是两情相悦,早日定亲更好,祖母就可以盼着抱重孙重孙女了!” 怎么又说到生孩子了?宋虞跺跺脚,娇嗔道:“祖母再说这些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老夫人忍不住笑,“行了,天色已晚,你也回去歇着吧。” 宋虞红着脸跑了。 刚出松鹤堂,她便瞧见宋温卿往这边走来的颀长身影。 “咦,你没回王府么?”宋虞眨眨眼。 他笑着答:“不着急,先陪你看礼物。” 他亲自抱着一个极为精致的匣子。 宋虞好奇地看了两眼,忍住没问。 两人一同来到闺房。 他将匣子放在梳妆台上,问:“打开看看?” 宋虞却不着急了,她拉着他坐在贵妃榻上,咬了下唇,小声问:“哥哥,我一直不答应你,你会不会怪我?” 祖母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前段时间她确实有顾虑,觉得太快,过了这么久了,也是她一直拖着不答应。 是个人都会厌烦吧? 没想到他怔了下,反问道:“怎么会?” 迟早都会成亲,早一日晚一日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当然,亲吻她的时候不会这样想。 -- 第105页 看出她似乎暂时不想成亲,他看了眼匣子,温和道:“阿虞,等你想成亲了再打开,我不着急。” 宋虞有些懵。 他垂眼解释:“在云州时你说若是有了点翠头面便答应我成亲,匣子里放的便是那副头面。” 宋虞震惊地望着他,短短几日,他是召集了全大周的玉匠制作出这副头面么? 他好笑道:“自然不是,那副头面被我买下来了,只是没告诉你而已,原本准备等你出嫁的时候送你,如今……” 他慢悠悠道:“如今你嫁的人是我,我便想着出嫁前一日捧到你面前,可你又答应我有了这副头面便定亲,我便提前拿出来了。” 宋虞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起身来到梳妆台前,轻轻打开匣子的暗扣。 点翠头面静静地躺在黑色绒布上,流光溢彩,华美异常。 她的指尖拂过那些簪钗,心中溢着欢喜。 只需要一个眼神,他便能猜出她所有的心思,在恰当的时机将她喜欢的东西奉到她面前。 腰间被他轻轻环住,轻柔的话响在耳畔:“喜欢么?” “喜欢,”宋虞嘴角翘了翘,又故意说道,“不过这是你用来送妹妹的,我可不是你妹妹。” 宋温卿忍不住捏了下她腰间的软肉。 宋虞被点到了笑穴,笑的前仰后合,马上投降。 看了头面,他没再去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嫁给他,而是温声道:“阿虞,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好奇地望着他。 两人又坐在贵妃榻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十里亭送别平遥的时候,他与我说了一件事。” 望着摇曳烛光,他轻声道:“阿虞,你为何要问平遥,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宋虞愣了下,这才想起那日在厨房与楚平遥的对话。 可是她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要说出去,楚平遥这个什么都藏不住的小人! 宋虞又气又羞,不回答他的话,而是骂起了楚平遥。 宋温卿含笑望着她,等她说累了,他轻声开口:“阿虞,我不瞒你,从前我是想过娶一个端庄贤淑的姑娘的。” 她张了张口,气愤地偏过脸,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都这样说了,以前肯定有过喜欢的姑娘! 他将她的肩转回来,温声道:“阿虞,不是你想的那样。” 难道不是么? 宋虞终于愿意正眼看他了,听他解释。 他的指尖划过她白玉无瑕的脸,轻声道:“我家阿虞被我养的如此娇纵,必定要有一个端庄贤淑的嫂嫂,同住屋檐下,才不会受欺负。” 宋虞微怔,她怎么也没想到真正的缘由是为了她。 哥哥一直在为她考虑,不管她与他是何种关系,一直一直将她放在心尖上。 她泪盈于睫:“哥哥……” 宋温卿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上,打断她的话,继续道:“后来我暗中观察许久,发觉并没有真正与端庄贤淑四个字相配的姑娘。我又想,其实不成亲也很好,景徽侯府永远是你的家,不管你嫁到哪里,我都是你的依靠。” 一番剖白,他的语调极为平淡,却将四年的心境变化娓娓道来。 宋虞从来没想过,他从十七八岁便开始为她的未来做打算,那时她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给颗糖便能笑的开怀。 而十八岁的宋温卿,早已开始为她筹谋未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就像他的新年愿望——愿宋虞平安喜乐。 这句话,从来不只是祝福而已,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他也一直在践行。 宋虞的眼泪涌了出来,落在他的掌心,滚烫热烈。 她忍不住抱住他。 宋温卿抚摸着她的长发,再次开口:“再后来,我得知你我并非亲生兄妹,又想,娶你也很好,我既已照顾你十六年,那么照顾一辈子又何妨?” 原本,她就应该在他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万千风雨,他来替她抗。 宋虞哽咽着开口:“哥哥,我发现我不够爱你。” 她仗着他不会责骂她,永远都在耍小性子,连婚事也是,不想定亲便不定亲,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好。 不等他说话,她推开他,正色开口:“三日后是个好日子,哥哥,我们定亲吧。” 宋温卿怔了下,他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让她激动之下便答应成亲的。 “阿虞,你……” 她望着他的眼睛,眸中虽含着泪,语调却极为轻快:“我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个日子是我一早便选定的,你若是不愿意,那就……” 他打断她的话,轻声道:“这句话,应该我来说。” 他轻柔地为她拭泪,待她的脸恢复成白净细嫩的模样,他郑重道:“阿虞,你愿不愿让我照顾一辈子,以夫君的身份。” 宋虞再次抱住他,声音发颤:“我愿意。” 前半生,他们顶着兄妹的身份做着青梅竹马,后半生,他们将以夫妻的身份共度余生。 第48章 .成亲人间仙境,神仙眷侣。 二月二十八日,宋温卿与宋虞定亲。 定亲之后的日子与以往也没什么不同,宋虞也习惯了宋温卿不在侯府的日子,每日跟着祖母学习持家之道,倒也过得惬意。 不过宋温卿似乎不太惬意,隔三差五便过来见她。 -- 第106页 定亲的后一日他又寻了借口过来,宋虞不得不义正言辞道:“哥哥,婚前不宜频繁见面。” 宋温卿叹了口气,一把抱住她。 “婚期在三个月后,我怎么忍得住不见你?” 他语调消沉,甚是不满。 宋虞得意道:“原本我以为我会一直黏着你,没想到如今竟然反过来了,你说,是不是你离不开我?” “是我离不开阿虞,”他深深吸了一口她发间的香气,“我最喜欢阿虞。” 宋虞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乖乖让他抱。 温存片刻,宋温卿说起正事:“嫁衣已经在准备了,明日绣娘便会过来。” 宋虞嗯了一声,好奇地问:“什么样的嫁衣?”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揉揉她的脸,“是我亲自设计的。” 一听这话,宋虞便知道不到试穿那天便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了,她退而求其次,低声求:“哥哥,你透露一点嘛。” “红的。” “……” 宋虞气愤地打了他一下。 宋温卿捉住她的手,吻了下她的指尖,眼底弥漫着笑意。 “好了,我该走了,”他温声道,“在家听祖母的话,若是想我了,便去王府找我。” 宋虞不舍地抱住他,却嘴硬道:“我才不要去!” 每日只能见这么一会儿,还不如不见呢。 宋温卿拍拍她的肩,提醒道:“母亲和平遥、若诗已经到北境了,这两日便会来信,你记得回信。” 宋虞应了一声。 将他送走,刚回到松鹤堂,便有小厮来报,说北境的信到了。 宋虞也顾不得学什么持家之道了,和祖母说了一声,便抱着信封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先拆了岳瑛的信,薄薄的一张纸,关切了一番他们的身体,又说诸事皆顺,末尾还问了他们的婚期。 早在日子定下来的时候,宋虞便往北境寄了信,想必他们写信的时候还没收到。 她将信纸搁置一旁,拿起方若诗的信。 她的信纸便厚多了,用簪花小楷写了整整六页,事无巨细地将沿途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还说了些与楚平遥的日常,话语中的甜蜜快要溢出来。 宋虞看得嘴角也翘了起来。 不过他们也在磨合,毕竟楚平遥是个粗人,有很多姑娘家的事情他不了解,方若诗便提醒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也听话,一般提醒一次便记住了,不过也闹了不少笑话。 宋虞看得津津有味,没想到他们成亲之后这么好玩,一个温婉一个耿直,每日都过得充满惊喜。 反复看了两三遍,宋虞不禁想起了她和宋温卿。 一同生活了十六年,彼此的习惯早已摸得一清二楚,就算不清楚,他也会按宋虞的习惯来,不断迁就。 可是那时他们的关系是兄妹,现在不一样了,马上就要成亲了,婚后也一直顺着她的话,哥哥会不会不高兴? 宋虞若有所思,她似乎该换一个方式。 一连三日,她借口事务繁忙没有见宋温卿,他恰巧也忙着,两人便没有相见。 第四日傍晚,宋虞主动登门。 她是悄悄过来的,特意没提前告诉他,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到达王府时,宋温卿还未归家,宋虞便参观了一下书房。 一进来,恍然像是进了景徽侯府,处处都与书房的布局一样,连墙上的字画也是原来的几幅。 她四处看了看,总觉得还少些什么。 想了想,她去了小花园,摘下几朵开得正艳的迎春花,淡雅的黄,插在白净的瓷瓶中,搁置在书案上,倒是极为相得益彰。 做完这些,她又溜去了他的卧房。 相比毫无改动的书房,卧房倒是改了不少,地上铺着柔软的绒毯,榻上放着小毯子,连珠帘都有,比起从前的冷硬简单,多了几分柔软素雅。 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宋虞一一抚过那些陈设,心中有些甜。 不多时,她听见门外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下意识便要躲,慌不择路地藏到了床榻上。 门吱呀一声开了。 宋虞的心砰砰跳,尽量屏息凝神,不让他察觉。 他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与此同时,他轻声喊道:“阿虞?” 声音有些急切,又有些难以置信。 宋虞不忍心再躲了,她拉开床幔,笑盈盈道:“哥哥,我在这里!” 宋温卿的目光倏然锁定了她,大步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怎么忽然过来了?” 他声音低沉,却藏着难以自禁的欢喜。 宋虞小声说:“想给你一个惊喜嘛,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在书房看到了迎春花,除了你,还有谁摆弄这些?”他吻向她的唇,“让我好好看看。” 宋虞娇娇弱弱地喊了声疼。 三日不见,他的动作有些急切,不小心咬破了她的嘴唇,不必抿唇便能闻见清浅的血腥味。 “抱歉,”他忙轻柔地用指腹轻轻擦拭血迹,“不亲你了,阿虞,不要哭。” 宋虞懵了,她没哭呀。 不过若是在以前,她肯定会顺着他说的话哭一哭的,让他心疼,加倍对她好。 现在不同了,她的目的是顺着他,于是待他的指尖移开,她便主动吻上他的薄唇。 -- 第107页 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在唇齿之间。 宋温卿怔了下,含着她的唇瓣反复舔舐,轻柔到了极点。 吻得难舍难分之际,一同倒在了床榻上,他撑着手臂伏在她身上,亲吻一路滑到锁骨,啧啧有声。 宋虞抱住他的头,低声道:“哥哥……” 他便不动了,重重地吮吸了一下锁骨,一言不发地将她拉起来,又整理好她的衣裳。 他抬眸,面色也恢复从容,唯有嘴唇是殷红的,沾染了不少口脂。 宋虞瞧了半晌,笑盈盈道:“过几日我想给你化妆!” 宋温卿没在意,轻轻碰了下她的唇瓣,问:“还疼么?” “本来就没有多疼,”她无所谓道,“还有,我才不会哭呢!” 她在哥哥心中可不能变成一个爱哭鬼! 宋温卿笑着捏捏她的脸,又问:“用晚膳了么?” 宋虞摇摇头,她特意空着肚子过来的,试试这里的厨子做的吃食如何。 不过她自然没有这样说,而是乖巧道:“我就是来陪哥哥用膳的!” 他牵起她的手,带她来到花厅。 膳食还要等一会儿才过来,现在正是说悄悄话的好时机,于是宋虞挥退下人,状似随意地问道:“哥哥怎么确定那束花是我放的,万一是哪个爱慕你的婢女呢?” 宋温卿轻瞥她一眼,反问:“你来了这么久,见到一个婢女了么?” 似乎还真没见到,宋虞讪讪然,又不满道:“没有婢女,以后谁伺候我和祖母?” 他似乎早有想法,话音刚落便答道:“将松鹤堂的人和你院子里的人都调到这里,若是不够,等成亲了再招一批。” 宋虞便没话讲了,她噘着嘴道:“没见过你这么洁身自好的男人。” 宋温卿微微抬眼,幽幽道:“阿虞,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骂我?” “哪有,我是在夸你!”宋虞气哼哼道,“反正你以后也不许纳妾养外室,若是有了,你就等着和离吧,一个银锭也别想看见!” “我也是这样想的,”他赞同道,“成了亲之后我便将田产铺子都给你,库房钥匙你也拿着,以后我靠阿虞养着就好。” 宋虞懵了:“万一、万一我败光了怎么办?” “败光了就给你挣,总之不能委屈了你,”他低叹道,“明明什么都没做,偏偏将我吃的死死的。” 他凑近她,轻声问:“阿虞,你从哪儿学来的本事?” 他的气息均匀地喷洒在她的颈侧,宋虞不安地动了动,小声说:“你教的。” “小机灵鬼。”宋温卿亲了亲她的耳垂。 宋虞不自在地挪远一些,与他商量:“哥哥,你不要离我这么近,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 他这才轻笑一声,坐直身子。 不多时,膳食上来了。 宋虞挨个尝了尝,满意点头,王府的厨子也不错嘛,这些菜肴全都合她的胃口。 宋温卿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道:“阿虞,你真的是过来陪我用膳的么?” 糟糕,被发现了! 宋虞嘿嘿笑,忙给他夹菜,终于将他哄好了。 吃到一半,宋温卿问:“这些饭菜合不合胃口?” “好吃!”宋虞笑盈盈道,“你从哪里找来的厨子?” 他淡淡道:“宫里的御厨,皇上给的。” 宋虞惊诧了一瞬,又点点头,差点忘了,现在的皇上是李矜。 “说起来,帝后大婚就在下个月吧,”她问,“弦歌什么时候回国公府呀?” 魏弦歌虽然长于深宫,常伴太后膝下,但她是国公养女,自然不能从宫中出嫁,是以不日便要回国公府待嫁。 宋温卿对这件事有所耳闻,便道:“是明日。” 宋虞眼睛亮了亮:“那我明日就可以去找弦歌玩了!” 他瞥她一眼:“为何不来找我?” 宋虞不理他了,真是的,明明知道他们也不宜常常见面,除了找弦歌玩,她还能找谁? “阿虞,帝后婚期临近,诸事繁杂,不要常去叨扰。”宋温卿叮嘱她。 哼,明明就是不想让她出去,怕他来侯府找她扑了个空。 宋虞不情不愿地应了。 吃饱喝足,两人在王府里散步消食。 月光皎皎,清风徐徐,春日已至。 离得近了,便能看到枝头绽开的嫩芽,绿绿的一团,很是讨喜,不少花也开了,王府中处处春意盎然。 宋虞饶有兴致地四处欣赏。 “哥哥,你这里布置的真不错,”她给予中肯的评价,“比侯府大得多,景也好看。” 宋温卿与她并肩而行,慢悠悠道:“可是我总觉得还少些什么。” 宋虞疑惑地打量四周,这里不是什么都有么,还少什么? “少了一位楚王妃。” 他望向她的眼睛,眼底藏着三分笑意。 宋虞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明明就快要成亲了,他怎么还一直说! 宋温卿牵起她的手,温声道:“所以未来的楚王妃,今晚睡在这儿么?” 宋虞骇然地望着他,不可能! 他自然也知晓,遗憾地捏了捏她的手心,不住地叹气:“明明你就在我面前,可为何还要独守空房两个月?” 自然是因为还没成亲呀,宋虞撅了撅嘴,低声问:“你很想两个人睡么?” -- 第108页 他瞥她一眼,没马上回答。 宋虞气呼呼道:“我给你找个暖床的侍妾好了!” 宋温卿忍不住笑起来,温声道:“我有阿虞了,不稀罕什么侍妾,我只想和你……” “睡”字还没说出口,他的嘴被她捂住。 宋虞心慌意乱道:“天色晚了,我该走了。” 他没挽留,笑道:“好,我送你回去。” 刚坐在马车上,一片黑暗。 宋温卿精准地攫住她的下巴,吻她香甜的唇。 宋虞的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羞涩又大胆地回应。 一直吻到马车快停下才结束。 “这条路怎么这么短?” 他的话与喘息声响在耳边,带着微微的抱怨,宋虞抿了下唇,笑着亲了下他的唇。 “哥哥,下次见呀。” 她正要下去,宋温卿拉住她,将她唇角的水渍抹去。 微烫的指腹贴上来,宋虞颤栗了下,望向他溢着宠溺的眼底。 “回去吧,”他低声道,“好梦。” 说着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宋虞害羞地跑走了。 走进府内,她回头看了一眼,宋温卿撩开车帘,目送她远去。 她不舍地朝他挥手。 过了几日,宋虞往齐国公府递了拜帖,前去探望魏弦歌。 魏弦歌正无聊着,见宋虞来了,长舒一口气,两人手挽手往花园走去。 宋虞好奇道:“我还以为你会很忙呢,特意隔了几日才来,怎么今日见了你,像是一直没事做的模样?” “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旁人操心,我能忙什么?”魏弦歌叹了口气,“不过我也确实很忙,每日都有不相熟的人递拜帖,有的人确实推不掉,只能见一见,几天下来,我快累死了。” 她是未来皇后,自然是需要与各家女眷维持关系的。 宋虞听了也叹了一声,又连忙问道:“今日可有什么要见的人,我没耽搁你吧?” 魏弦歌仔细想了想:“唔,确实是有一个。” 宋虞马上说道:“那我改日再来?” “那个人就是你呀,”魏弦歌笑眯眯地拉着她往前走,“今日我不管别人了,只愿意和你待在一起!” 两人一起荡秋千。 四下无人,两人说了一番近况,便忍不住打探起旁的事来。 魏弦歌率先问:“阿虞,你和你家哥哥亲过么?” 宋虞怎么想也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白,第一个问题便败下阵来,只好反问:“你呢?” “咦,这还用说么,当然亲了呀,”魏弦歌眨眨眼,“刚开始他还不好意思,是我先亲的他,然后他的脸便红了,我就……” “停!” 饶是宋虞再大胆,此刻也慌乱起来,她轻咳一声,小声道:“弦歌,不必说这么详细。” “好吧好吧,那你讲讲你的。”魏弦歌兴致勃勃。 宋虞:“……你还是继续说吧。” 魏弦歌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害羞!” 她又神神秘秘地凑上前,压低声音问:“你只告诉我,亲还是没亲?” 宋虞轻嗯了一声。 魏弦歌上下打量她一番,啧啧感叹:“没想到楚王瞧着是个温润君子,下手还挺快嘛。” 宋虞没敢说是自己先亲的。 不过说起来,他早就知道她会亲她了,还装无辜! 闻言便愤愤地赞同:“他才不是什么君子!” 魏弦歌瞪大眼睛,惊呼道:“难道你们已经……!” 宋虞慌忙摆手。 “吓我一跳,”魏弦歌长舒一口气,“不过这事怎么忍得住呢?” 这次轮到宋虞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魏弦歌不慌不忙地解释:“差一点差一点,圆房当然要留在洞房花烛夜。” 宋虞咳了好几声,她向来大胆,说到这种事也不害臊,眉眼间皆是爽朗,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两人互相打探一番,又荡着秋千一同沉默下来。 宋虞望着北境的方向,忍不住叹道:“诗姐姐离我们那么远,也不知道成亲的时候能不能回来。” “大概是不能了,”魏弦歌摇摇头,“路途遥远,她一个弱女子自然是无法回来的,可楚平遥又不能离开,只能送信了。” 宋虞自然也知晓希望渺茫。 若是她有了身孕,回来便更难了。 “不过我倒是很羡慕她,塞外风光,一定很美吧。”魏弦歌眸中多了几分憧憬。 宋虞想了想,忍不住问:“弦歌,你后悔么?” 后悔不能亲看塞外大漠风光,后悔只能望着四四方方的天,后悔以后或许要与许多人分享夫君…… 魏弦歌望向她,笑道:“自然后悔过。” “可是未来可以长长久久地陪在他身边,我便觉得可以弥补这诸多遗憾。” 宋虞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希望皇上不会负你。” “放心吧,我会将他管的服服帖帖的!”魏弦歌头一昂,脚尖踮起,秋千荡得高高的,长发甩在身后,英姿飒爽。 玩得尽兴了,宋虞问:“你想不想去街上逛逛,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魏弦歌爽朗道:“行啊,明日我去找你!” 于是一连好几日,宋虞都和魏弦歌一同上街,早已把宋温卿抛到了九霄云外。 -- 第109页 等她终于想起他的时候,已经过了五六日。 宋虞忙不迭地跑去了楚王府。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宋温卿回府。 她忙讨好道:“哥哥,你回来啦,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点心,先垫垫肚子,晚膳一会儿便好。” 宋温卿瞥她一眼,克制着想上前的动作,冷淡道:“只不过是你动个嘴的事情罢了,也值得说?” 宋虞忙将一盏茶捧给他,笑盈盈道:“这是我新泡的茶,哥哥喝了润润嗓子。” 他这才给面子地坐下,浅浅地啜了一口。 “哥哥,你累不累呀,”她绕到他身后帮他捏肩捶背,“我给你捏肩好不好,我乖不乖?” “不乖。” 宋虞也没泄气,捏着捏着便俯身亲了下他的脸,天真道:“现在乖了么?” “……不乖。” 她只好又亲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贴上一瞬便远离,来不及捕捉。 宋温卿忍不下去了,拉她坐在他腿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唇瓣相贴,宋虞嘤咛一声,嫌他的腿坐的不舒服,他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将她吻得目光迷离。 “哥哥……”她从唇齿间溢出几句呢喃,“不要嘛……” 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听到她说的话,吻得更加用力,宋虞连呼吸都困难。 良久,他终于放开她。 宋虞用力呼吸,下巴磕在他的肩上,浑身都发软。 而他的吻还在继续,从侧脸吻向耳垂,停留在她的玉肩。 宋虞颤了下,想推开他,可丝毫动不了,只能任由他吮.吸,待他离开,肩上便有了个红红的印子。 他抹去水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拉好她的衣裳,目光慢悠悠地移到她脸上。 “你咬我,”她咬着唇撒娇,“我不理你了。” “你倒是会倒打一耙,”宋温卿给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是谁五天零一个时辰没理我?” 记得这么清楚,宋虞心虚。 宋温卿瞥她一眼,淡淡道:“算了,不罚你了。” 宋虞心中一喜。 他继续道:“等成亲之后……” 话没说完,但是威胁的意味已十足十。 宋虞不管不顾地抱住他,娇嗔道:“不行,到时候我死不承认!” 温香软玉骤然抱了个满怀,宋温卿揽住她的腰,蓦地心软了。 算了,她能主动过来已是不易了。 “这次原谅你,”他轻声道,“若是再有下次……” 宋虞抢答:“若是再有下次,我就一天不吃饭!” 他皱眉道:“不行。” “那……两天?” “……不许不吃饭。” “哦。” 最后也没能说出来惩罚是什么,两人一同用膳。 “哥哥,再过半个月弦歌便出嫁了,你说我送她什么呢?” 宋虞已经想了好几日,还是没个头绪,只好将难题抛给他。 没想到宋温卿回答的却很快:“送子观音。” “是不是有点俗了?”她有些犹豫。 宋温卿淡淡道:“身在后宫,子嗣便是最好的依靠。” 宋虞若有所思。 “你说皇上以后会纳妃么?” 她一直担心这个,怕魏弦歌伤心。 宋温卿沉思许久才道:“自古帝王多薄幸,我希望他是个例外。” 宋虞看看四周,小声问:“哥哥,如果你做了皇帝,你会纳妃么?” “不会,”他放下筷子,极为笃定道,“此生只你一人。” “如果大臣都让你纳妃呢?” “杀了。” 宋虞吃惊地望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揶揄的神色,可是他说的……似乎是真心话。 “阿虞,宫宴那日,我曾对平遥说,‘皇帝可以有千千万万个,可阿虞,世上只此一个’,现在我依然这样想。” 不管她是妹妹还是妻子,世上只有一个,他不能失去她。 用过晚膳,宋虞没走,跟着他来到书房。 他问:“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想让我陪你玩?” 宋虞摇摇头,坐在他对面,捧着脸望着他。 宋温卿便随她去了,边蘸墨边道:“若是觉得无趣,我便送你回去。” 看着他写了一会儿字,宋虞凑上去,吧唧亲了一下。 他怔了下,用眼神询问她。 宋虞无辜道:“哥哥太好看了呀,我没忍住。” 他的眼底便漾起笑意。 沉下心写了一会儿,正要蘸墨,宋温卿却发觉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也开始打架,一副困倦的模样。 他叹气搁下笔,来到她面前,手刚碰到她便醒了。 “我没睡觉,”她揉揉眼睛,“我一点都不困。” 说完这句话,却诚实地打了个哈欠。 宋温卿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到长榻上,轻声问:“很晚了,要不要回府?” “我不要,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宋虞噘着嘴撒娇,“你不许赶我走。” 他的心顷刻间便软了,温声道:“那你在这里睡一觉,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可是我想睡在这里。” 宋温卿呼吸微滞,耐心道:“阿虞,别任性,等成亲之后……” 宋虞朝他张开手臂。 他无奈地抱住她,伏在她的颈间问:“今日怎么这么黏人?” -- 第110页 若是可以,他确实想与她同榻而眠,可是如今还没成亲,他怕阿虞遭人非议。 “我每日都要黏着哥哥,”宋虞轻哼,“每日都要和哥哥撒娇。” 宋温卿抬头,追寻她的唇。 月上中天,宋虞回到侯府。 临别前,宋温卿道:“母亲的木雕做的差不多了,过几日让你看看。” 宋虞瞪大眼睛:“今日为何不给我看!” 他慢悠悠道:“今日给你看了,又不知道要抛弃我多久,阿虞,我要你心里一直想着我。” 过分! 宋虞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问:“什么时候可以看?” 他想了想:“七八日后吧。” 宋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过确实如宋温卿所言,宋虞这几日一直想着他,恨不得一整天都待在王府,可是他藏得极深,怎么找都找不到。 可是每当她要放弃,说明日不来了,宋温卿便会给她透露些许,一直让她心甘情愿地来找他。 最后木雕没找到,倒是被他骗着一同午睡了几回。 第八日,宋虞迫不及待地登门。 宋温卿在用午膳,见她过来,又让人添了一副碗筷。 她已经吃过了,但是还是陪着他用了一些。 “哥哥,你每日都一个人用膳,是不是很孤独?” 宋温卿轻轻颔首,又是一叹:“成亲之后便好了。” 满打满算,距婚期还有一个月。 宋虞嗔他一眼,欢喜道:“过两日弦歌出嫁,天子娶妻,不知会有多大的排场。” 宋温卿问:“你喜欢多大的排场?” 宋虞仔细想了想:“不累的排场。” 原本她也羡慕十里红妆、巡街长安,可是听了魏弦歌说的那些礼仪规矩,她还是觉得轻松一点比较好。 反正她要嫁给谁,人人都知道呀。 宋温卿颔首,若有所思道:“你这么娇弱,是要留着力气。” 宋虞懵懂地望着他:“哥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多吃些。”他给她夹菜,笑意深深。 宋虞乖乖地捧起碗,想到什么,她神色挣扎一番,又放下了碗。 “怎么了?不喜欢吃?” 她摇摇头,正色道:“不行,我不能再吃了,穿嫁衣的时候把嫁衣撑破怎么办,这几日弦歌在节食,我也要开始了。” 宋温卿瞥了眼她脆弱的仿佛一碰便折的手腕,没说什么。 说到嫁衣,他又道:“再过半个月便去试一试嫁衣,若是哪里不喜欢,或是不合身,便改一改。” 宋虞捏着筷子的手紧了下,脸上有些热。 这段日子,她总是反复梦见那个从前做过的奇怪的梦—— 哥哥背她上花轿,她落下一滴泪,哥哥说:“阿虞,不要哭,出嫁是喜事。” 不过他必定是不能背了,毕竟她嫁的人是他,得找个亲近的族兄。 可是别说亲近了,她连族兄都没有,宋家向来人丁单薄,连旁支都没有。 抿了下唇,她轻声问:“成亲那日,谁背我上花轿呀?” 宋温卿怔了下,仔细思索片刻,颔首道:“这件事你不必管,安心待嫁便好。” 听他这样说,宋虞便放下心。 她又说起她那个奇怪的梦。 宋温卿笑道:“也不是不行。” 宋虞诧异地望着他,正要询问他是不是正有此意,他抢先开口:“好了,吃饱了么,带你去看木雕。” 两人来到书房。 宋虞一眼便看到木桌上盖着红布的木雕。 她轻轻走近,手放在红布边沿,却迟迟没有掀开。 宋温卿眉眼微低,握住她的手,与她一同揭开红布。 春光明媚中,木雕反射着柔和的光晕,将木雕上的母亲映衬地如菩萨一般,母亲垂着头,右手手抚摸着微凸的肚子,看不清面容,只知道格外温婉。 宋虞眼眶有些热,慢慢捧起那个木雕,仔细端详。 宋温卿从背后环住她,在她颈侧印下一吻,温声道:“这就是怀着你时的母亲,她比任何人都爱你,期盼着你的出生。” 被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宋虞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他轻叹了一声,拉着她坐在榻上,吻去她的泪珠。 “阿虞,我想将母亲与你雕刻成木雕,你想看什么画面,我便雕刻什么画面,包括你的那些梦。” “那也太多了,”宋虞抽噎道,“你会累死的。” 宋温卿好笑地望着她,低声道:“这辈子才过了二十一年,我做到六十岁,也能做三十九个,不累。” 她轻手轻脚地将木雕放在案几上,专心抱他。 “哥哥,你对我这么好,我该做什么回报你?”她嘟囔着,“不许说什么都不要。” 宋温卿想了想,柔声道:“阿虞一直平安喜乐,便是回报。” 他的毕生所求,便是宋虞平安喜乐。 隔了几日,帝后大婚。 宋温卿与宋虞一同出席,自然也惹来不少人的目光。 毕竟从兄妹变成夫妻,倒也算是稀少的了。 不过宋温卿向来冷酷无情,身份也摇身一变成了王爷,自然也没什么人敢议论,是以宴上还算平静无波。 宋虞才不会管这些事,吃好喝好玩好,趁兴而来,尽兴而归。 -- 第111页 回去的马车上,她也一直兴奋不已。 “哥哥,弦歌穿着皇后冠冕好漂亮!” “皇宫布置的真喜庆,到处都像洞房,我差点走错了。” “皇上今日的喜袍也衬得他玉树临风!” 宋温卿对前面两句话一笑而过,第三句话,笑意僵在脸上。 他轻瞥她一眼,淡淡道:“阿虞,我呢?” 宋虞眨眨眼,上下打量他一番,摇头叹息:“论相貌嘛,自然是你赢。” 他的面色和缓了几分。 没想到她又继续道:“可是皇上今日喜气洋洋的,都只顾着看他去了,你又不是新郎,所以还是差了一点。” 宋温卿欺身逼近她。 宋虞马上认怂:“哥哥我错了!” 他紧紧地挨着她,揽过她的腰肢,随着马车的微微颠簸,她的唇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薄唇,呼吸微热。 宋虞忍受着折磨,索性眼一闭,直接贴上他的唇瓣,学着他从前的模样亲吻啃噬。 他轻轻咬了她一下,反客为主。 一吻结束,宋虞抹去唇上的水渍,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嘶了一声,气愤道:“还我从前温润如玉的哥哥!” 他望着她愈发嫣红的唇瓣,眸色渐深,幽幽道:“阿虞,这才哪到哪,远远不够。” 宋虞被他的无耻惊到,满面通红地捶他胸口。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 半个月后,宋虞去了一趟绣坊。 这是长安城中最大的一家绣坊,每月两件嫁衣,常常供不应求,定制嫁衣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偏偏宋温卿做到了。 如今嫁衣已经绣好,只等她试穿了。 坐上马车上,宋虞不禁开始想象嫁衣的模样,心中难掩激动。 “姑娘脸都红了呢,”小满捂着嘴笑道,“一会儿穿上嫁衣,肯定会好看。” 宋虞嗔她一眼。 “只是可惜王爷看不到,”小满遗憾道,“姑娘,您怎么不让王爷陪您过来呢?” 宋虞无所谓道:“等我出嫁那日再看也不迟,不然今日看了,那日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前几日哥哥求了许久,她毫不松口。 想想也是,小满便默不作声了。 很快,马车在绣坊门前停下。 小满搀扶她下车,绣坊的绣娘们迎她去厢房。 越靠近越激动,宋虞紧张地舔了下唇,望着小满推开雕花木门的手。 一片漆黑的厢房逐渐被明媚春日照亮,光线投射在嫁衣上,光彩夺目,闪闪发亮。 小满忍不住惊呼一声。 宋虞眨了下眼,缓缓上前,站在嫁衣前看了许久。 裙面上用金线绣了一幅鱼水之欢,湖水荡漾着春日的光景,像活了一般缓缓流动着,锦鲤做出了鱼跃龙门的姿态,从跃出水面、跳到空中再到沉入水中,连贯地绣了整个裙面。 宋虞指尖微蜷,绕着那些锦鲤画了一个又一个半圆。 再回神,小满与绣娘都离开了。 她微怔,却见门边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他踱步而来,与她并肩,轻声问:“喜欢么?” 宋虞点点头,静静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思量良久,还是想过来看看,”他顿了下,“如今看完了,我也该走了。” “等等。” 他步伐微顿。 宋虞抿了下唇,轻声道:“小满离开了,谁来帮我穿嫁衣,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宋温卿琢磨片刻,眼底漾出笑意,他反手关上了门。 室内顿时陷入昏暗,唯有高高挂起的嫁衣流转着璀璨的光。 他靠近她,垂眸挑开腰封。 幼时,宋虞的衣裳是他帮她穿的,亦是他帮她脱的,他能做的事,从不假手于人。 后来她大了一些,这些事便交给了丫鬟。 如今重新帮她,他上手的也极快。 可是他的动作偏偏慢悠悠的,时而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她的肌肤,时而呼吸喷薄在她的颈侧,折磨人。 宋虞有些受不住,颤颤道:“我、我自己来。” 他没说话,手指也没离开,剥下她的外裳,细心地叠好,放在一旁的榻上。 接着是第二件,第三件,直到只剩下里衣。 他的目光倏然变得深沉。 宋虞紧张地后退半步,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可这半步却让他更为清晰地看到她窈窕的轮廓,盈盈一握的细腰,纤长的腿,罗袜包裹着的玉足,或许在害羞地蜷起。 他克制着上前一亲芳泽的冲动,一言不发地转身取下身后的嫁衣。 宋虞咬了下唇,乖乖张开手臂。 他为她穿嫁衣时动作更慢,可呼吸却急促又火热,宋虞总觉得他下一刻便要被自己折磨死了。 穿了几件,她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停下动作,微微抬眼。 宋虞声音发颤:“哥哥,不如还是让小满过来吧……” “不相信我能帮你穿好?” 她嗫嚅道:“不是,我不相信你能忍住。” 宋温卿怔了下,随即便笑了,颔首道:“你说得对,我忍不住。” 话音刚落,他的指尖轻飘飘地划过一片惹眼的丰盈,低叹道:“觊觎很久了。” 宋虞颤了下,从足尖升腾起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直直地往上,停在心尖,迫使她溢出一声嘤咛。 -- 第112页 “哥哥……”她似泣非泣,“你别这样。” “我们阿虞还是太害羞了,”他挑起她的下巴,“更过分的我还没做呢。” 他的气息危险,可宋虞却还是十足地信赖他,穿着嫁衣扑到他怀里。 宋温卿拥紧她,急促的吻从染着粉的耳尖落在精致的锁骨,反复舐弄,啧啧有声。 宋虞不安地动了动,呢喃道:“嫁衣还没穿好。” 他这才抬头,轻叹了一声,拿起下一件。 最后,他双手捧着鱼水之欢的外裳,神色郑重地为她披上。 眉眼含羞的小姑娘微微抬眸,眸中光华流转,倾国倾城。 她是明艳的长相,最适合穿红,衣饰越是雍容,她越是华贵,让人移不开眼。 他专注地看了一会儿,忘了言语。 见他一直不说话,宋虞忐忑地垂眸看了一眼,难道不好看么? 宋温卿回神,牵着她的手来到一面极高的铜镜前。 镜中人穿着大红嫁衣,走动间金线如水纹荡漾,更显肤如凝脂,她露出一个笑,柔婉端庄。 “真的很美,”宋温卿揽着她的腰肢,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轻叹道,“我终于知道为何成亲的时候要盖着盖头了。” 宋虞困惑道:“为何?” “自然是怕人抢亲,”他低声笑,“这么美的新娘。” “哥哥又打趣我,”她面色羞红,“到时候我掀开盖头,若是没人抢亲,我拽个人便跑!” 他沉声道:“再说一遍。” 宋虞眼神飘忽,低头整理嫁衣,可落在腰间的大掌滚烫,无法忽视。 她不安地动了动,他微微用力,整个人便与他紧密地贴在一起。 他轻声道:“成亲那日,我亲手帮你脱下来,好不好?” “太重了。”宋虞蹙眉,有些为难。 他很快妥协:“好,那我现在帮你脱。” 宋虞急忙后退两步,扬声叫了声小满。 宋温卿:“……” “姑娘,需要帮忙么?”小满在门外不敢进来,踌躇问道。 “哥哥,你先回去吧,”宋虞眨眨眼,“你一直留在这里,会有人说闲话的,我不想听闲话。” 宋温卿叹了口气,明知是她的借口,但他还是不得不应允。 只是他应了之后,却迟迟没有离开。 “这半个月,不能再常常见面了,”他捧起她的脸,“阿虞,记得想我。” 宋虞轻轻嗯了一声,又催促他离开,小满还在门外呢。 他笑道:“亲我一下便走。” 她踮着脚尖,红着脸吻向他的薄唇,调皮地咬了一下才放开。 宋温卿垂眸望着笑意盈盈的小姑娘,轻轻捏了下她的脸,终于离开。 小满这才敢进来,拍着心口说道:“王爷做了王爷后,气势更逼人了,姑娘您……” 边说边抬头,小满卡了壳,磕磕绊绊道:“姑娘是、是天仙下凡么?” 宋虞掩唇一笑:“别吹捧了,快帮我脱下来,沉思了。” 小满忙不迭地关上门,极其不舍地将嫁衣脱下来,边脱边惋惜道:“姑娘,这件嫁衣应该一直穿在您身上,只有成亲那日穿太可惜了。” 宋虞逗她:“到底是嫁衣好看还是我好看,听你这话的意思,怎么感觉是嫁衣更好看呢?” “是姑娘穿上这件嫁衣更好看了!王爷亲手设计的,肯定是最适合姑娘的!”小满机灵地回答。 待穿上来时的衣裳,宋虞顿时觉得一阵轻松,出门前,纤纤玉指却不舍地抚过嫁衣的每一寸角落。 “姑娘,咱们快走吧,还有事要做呢,”小满笑道,“老夫人可一直等着呢。” 她说的事便是与祖母学习持家之道,眼见着婚期越来越近,近日的学习事宜更是安排的紧锣密鼓。 宋虞嗯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绣娘们来问,宋虞又与她们交涉一番,这才坐上马车。 回到侯府,宋虞径直去了松鹤堂,迫不及待又绘声绘色地与祖母分享了一番嫁衣有多好看。 一连听她说了一刻钟,老夫人推给她一盏茶,含笑道:“好了好了,也不嫌累。” 宋虞笑眯眯地捧着茶浅啜。 老夫人提醒道:“阿虞,这几日不宜再见面了。” 她点点头,笑的眉眼弯弯:“这几日多陪陪祖母,多学习持家之道,以后做哥哥的贤内助。” 说到这里,她又问:“祖母,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到楚王府呀,不然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不着急,待你与温卿先好好相处一段日子再说吧。” “祖母可不能回兰陵老家,”宋虞撒娇道,“从前您养大我和哥哥,以后换我和哥哥孝敬您。” 老夫人拍拍她的脑袋,笑着应了声好。 说着她又望着宋虞长叹一声,匪夷所思道:“当初丁点大的小姑娘,怎么就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妙龄姑娘?” 老夫人从兰陵老家回到京城时,宋虞才四五岁,躲在宋温卿身后,眉眼弯弯地喊了一声祖母,转眼的工夫,她日渐衰老,宋虞却开始抽条。 一晃十余年。 宋虞伏在祖母膝上,轻声道:“祖母对我最好了。” “你是我唯一的孙女,不对你好对谁好?” 老夫人顿了下,又补充道:“说起来,也是为了补偿你父亲对你的冷眼相待,祖母替他羞愧。我亲手将他养大,可他却对亲生女儿不假辞色,是我的失职。” -- 第113页 说着说着,她浑浊的双眼开始朦胧,脸上泪痕遍布。 宋虞抬头,神色认真地为祖母擦干眼泪,轻轻一叹:“祖母没错,况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淡忘了。” “好孩子,”老夫人没再提这件事,转而说道,“你和温卿好好的过完这一生,祖母便安心了。” “还有祖母。”宋虞笑吟吟道。 祖孙俩依偎在一起。 这半个月过得平淡又充实,转眼便到了成婚前夕。 景徽侯府布置地喜气洋洋,处处张灯结彩,亮如白昼。 嫁衣昨日便送了过来,妥帖地放置在一旁,用香薰着,宋虞坐在一旁看了又看,极为欢喜。 小满笑道:“姑娘都快看了一整日了!” 宋虞嗔她一眼,没说话。 明日便要出嫁,她紧张地不得了,什么都做不好,索性什么都不做了,一心憧憬着明日的到来。 不过看着嫁衣,她不禁想起了宋温卿。 已经半个月未见了。 幸好明日便会见到了,还会看到他穿着大红喜袍,说起来,哥哥似乎从未穿过如此鲜艳的颜色。 他的喜服是什么样的呢? 宋虞又陷入漫无目的的思考,想着想着便傻笑起来。 “姑娘,老夫人唤您前去松鹤堂。” 宋虞怔了下,这么晚了,祖母还有事要叮嘱她? 她连忙过去了。 老夫人没说什么废话,直接交给她一个红布包裹着的东西,让她回去再打开。 宋虞捏了捏里面的东西,像是几张薄薄的纸。 预感到是什么,她的脸腾的红了,慌不择路地回去了。 前几日她去宫中探望魏弦歌,一个是待嫁王妃,一个是新妇皇后,话题自然围绕着婚后之事。 魏弦歌重点与她讲了出嫁前的小册子,神秘的说那是个妙物。 说的宋虞脸红地滴血。 回到院子,她深吸一口气,指尖颤颤地挑开红布,望着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册子。 她鼓起勇气翻了一页,被里面的内容惊道,一边红着脸一边往后翻,连注释都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飞速地浏览过这薄薄的几张纸,宋虞合上,觉得自己今晚大概是睡不着了。 恰好小满进来,叮嘱道:“姑娘,该睡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宋虞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见她出去,这才松了口气,将小册子藏了起来。 吹了灯躺在床榻上,她辗转难眠,小册子与宋温卿的脸反复出现,搅得她心神不宁。 “阿虞。” 宋虞怔了下,是日有所思么,她怎么听见了哥哥的声音? “阿虞,你睡了么?” 比方才的声音大了一些。 宋虞坐起身,轻声道:“哥哥?” 隔着床帐,她瞧见窗牖被人推开,一个利落的身影稳稳地跳了下来。 宋虞心中欢喜,正要扯开帘子,他却抓住那两条缝隙,温声道:“别掀开了,我与你说说话便走。” 宋虞才不管这些呢,她低头从底下的帘子里钻出来,笑盈盈道:“我就要看着哥哥!”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掀开了,坐在床边凝视着她,眸中像是跳跃着焰火。 “哥哥也睡不着么?”宋虞歪头问,“我还以为你会很淡定呢。” 宋温卿捏捏她的脸,宠溺道:“我也是第一次成亲,为何会淡定?” “因为你做什么事都很淡定呀,唉,可惜我明日盖着盖头,不能看你紧张的样子。” “不说这个了,嗯?”他与她额头相抵,“让我亲一下。” 说完他便含住她的唇瓣,细细品尝。 许久未曾有过这样的亲密,宋虞有些不好意思,亲了一会儿便眼含春水,红晕丛生。 “阿虞明日不必上妆了,”他轻声道,“只要让我亲一亲便将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宋虞伏在他的肩上,热烫的脸颊贴着他微凉的颈侧。 他的吻便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肩上,像吻不够一般,痴痴缠缠。 “哥哥,你该走了,”宋虞催促道,“明日要早起,我怕你起不来。” 他轻叹:“今晚我根本没打算睡。” 明日便要成亲,他睡得着么? 宋虞噘嘴道:“你说只是看看我便走了,现在看够了还不走,又骗我。” 他的目光在她水嫩的脸颊上流连,一字一顿道:“阿虞是看不够的。” 宋虞被他突如其来的情话弄得面红耳赤,轻轻推他。 他笑着问:“晚上吃了多少东西?” “吃的不多,没什么胃口。” 宋温卿微微皱眉,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边解开边道:“明日忙起来便顾不上吃了,不要饿着肚子,先吃些豌豆黄。” 宋虞想想也是,便乖巧地吃了三四块。 宋温卿揉揉她的脑袋,叮嘱道:“明日入了洞房,桌上会有些吃的,你若是饿了就去吃,不许忍着。” 说完这些,他亲了亲她的唇角,吻去沾染上的碎屑,叹道:“没有阿虞甜。” 宋虞红着脸赶他走。 瞧出她有些困倦了,他也没久留,亲了下她的额头,低低道:“阿虞,明日见。” 宋虞朝他挥挥手,待他的身影消失,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她以为自己会继续辗转难眠,没想到竟一觉睡到天色熹微。 -- 第114页 小满道:“姑娘,全福人马上就到,该梳妆打扮了!” 宋虞一下便惊醒了,连忙坐起身。 一番忙活,终于坐到梳妆台前,全福人满脸喜气地为她绞面,不住地夸赞。 窗外的热闹动静一声大过一声,宋虞抿了抿唇,虽然害羞,却忍不住频频望过去。 小满捧上点翠头面,全福人为她梳头,口中说着吉祥话,在她的发间插上簪子。 只剩最后一支,老夫人上前。 宋虞从铜镜里望着白发苍苍的祖母,眸中便含了泪,她喃喃地喊了声祖母。 老夫人含笑接过珠钗,为她簪上的瞬间,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哽咽道:“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宋虞重重颔首。 时间不多了,丫鬟们服侍着她穿上嫁衣,忍不住面露惊艳。 宋虞好奇,可不等她看上一眼,全福人便为她盖上盖头,搀扶着她坐在床榻上。 视线变成一片红色,她撅了撅嘴,有些不高兴,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呢! 正要掀开盖头,门外传来一声高呼:“新郎官来咯!” 宋虞连忙放下手,攥成拳头,心尖发颤。 喜庆的乐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她的面前出现一道身影。 “哎呦,新郎官都看呆了!” “怕是想掀开盖头一睹芳容吧!” 周围全是善意的打趣声,宋虞脸红地滴血,不由得庆幸自己盖着盖头。 “阿虞,上来。” 是宋温卿的声音,含着深深笑意。 一旁递来一只手,她扶着,顺利趴到了他的背上。 与她曾做过的梦一样,她被哥哥背着上了喜轿,一路吹吹打打,她却不像梦中那样迷茫。 她清楚地知晓,她嫁给了宋温卿,嫁给了她喜欢的人。 不知绕着长安转了几圈,喜轿终于在楚王府停下,这边更加热闹,人声鼎沸,连奏乐声都盖过了几分。 她的胸口紧张地起伏着,却在看到那只熟悉的手时意外地平静下来。 大掌握住柔荑,牵引着她出轿,郑重地将红绸的另一端递给她。 宋虞握的很紧很紧。 像是牵扯住彼此的羁绊,此生都不会放开。 跨了火盆,拜了天地,红绸被人拿走,宋虞有些迷茫,转而有只温热的手握住她的。 “阿虞,是我。” 他声音很轻,混在鞭炮声与奏乐声中并不明显,宋虞却听清了,整颗心都安定下来,跟着他往新房走去。 到了新房,又是一番繁琐的礼仪,人声鼎沸,全是皇亲国戚,宋虞全程都紧张不已,担心一会儿的掀盖头。 她还不知道自己现在长什么样呢!万一妆花了怎么办?万一自己笑的不自然怎么办?万一…… 还没等她想到第三个万一,盖头下伸出一杆喜秤。 她连忙屏息凝神,随着喜秤上扬的幅度抬头。 喜秤轻松地挑开盖头,她对上宋温卿的目光,所有的担心都化为乌有,她朝他露出一个笑。 周围的惊呼声便愈发明显。 宋温卿回神,虽然周围全是女子,他还是不悦地遮挡宋虞的脸,只想自己看见。 被这么多人看着,宋虞有些难为情,匆匆低下头。 不多时,开宴的声音传来,热闹散去,宋温卿却没动,视线舍不得离开。 宋虞躲避他炽热的目光,嗫嚅道:“哥哥,你快去前院吧。”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见四下无人,俯身亲了下她的脸,声音很低:“我会尽快回来。” 宋虞面红耳赤地目送他离开,坐在婚床上,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凝神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她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面前的几盘糕点上。 今日一整日都在忙,像宋温卿说的那样,根本没机会吃东西,现在闲下来才发觉肚子在咕咕叫,宋虞咽了下口水,坐到桌前。 刚吃了几口,忽然有人敲门,说是来送膳食的。 宋虞眼前一亮,知道是哥哥让人送的,连忙让小满去拿。 四道香喷喷的饭菜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还有一壶热茶。 宋虞埋头苦吃,过了一会儿,发觉周围有些安静。 她懵懂地抬头,望进宋温卿含着笑意的眼睛,他问:“连我过来都不知道?” 宋虞讪讪地放下筷子,终于有了些许矜持,轻声问:“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不是要喝酒么?” 她还以为至少得大半个时辰后才会过来呢。 “说了尽快,不能食言。” 他眸光清亮,瞧着并未饮酒,但他靠近她的时候,身上却有淡淡的酒味,并不难闻,反而惹人心醉。 宋虞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一眼都没敢看他,又拿起了筷子。 垂眸时余光瞥见他的衣裳,她微微瞪大眼睛,仔细去看。 他的衣袍上也有半圆,凑在一起,恰好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圆,难道也是他自己设计的不成? 她抬眸正要说话,便被他的模样惊呆了。 他眉目疏朗,薄唇微翘,或许是因为穿了一袭红衣,所以比起平日的温润如玉,多了几分妖冶的美,俊美无俦。 宋虞忍不住夸赞:“哥哥,你真好看。” “阿虞也好看,”他吻了下她的唇,笑道:“你慢慢吃吧,我先去沐浴。” -- 第115页 沐浴两个字,怎么听怎么暧.昧。 宋虞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目送他走向盥室。 又用了一些,盥室中传来淅沥水声,宋虞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总忍不住往那边瞟。 她放下筷子,走到铜镜前。 铜镜里的人发髻妥帖,妆容精致,举手投足间皆是十足十的风韵,一颦一笑如春日似夏花,迎风招摇。 怪不得掀开盖头时那些人都呆了,宋虞也呆了——也太好看了吧! 她和哥哥可真般配呀。 她捧着脸欣赏了一会儿,水声渐停。 铜镜里便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身着里衣,披着浅青外裳,褪去了那份妖冶,又变成了温润的模样,疾步朝她走来。 宋虞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将头上的簪子拿下来。 不必她说,他便主动为她卸了钗环,又道:“站起来,帮你脱衣裳。” 他对这件事格外有执念。 宋虞乖乖站起身,双臂张开,对他的服侍格外理所当然。 “哥哥,今日好累,”她忍不住抱怨,“幸好只成亲一次,若是再来一次,我宁愿不成亲。” 宋温卿没说话,动作飞快,待快脱完的时候才说道:“沐浴解乏,我抱你过去?” 宋虞连忙摇头,让他抱过去还得了! 可他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将她打横抱起,稳稳地放在浴桶旁。 宋虞有些腿软,紧紧地抱住他,一眼都不敢看盥室内氤氲的雾气,心中忐忑不已。 却没发觉绵软紧贴着他的手臂,他怔了下,瞥见她里衣微松。 宋温卿眸色渐深,克制道:“阿虞,你今日很累,我来帮你。” 声音低哑地厉害。 宋虞根本来不及拒绝,他的手便触碰到她的里衣,微烫的指尖压在绵软上,不一会儿便浮现一道指痕,娇嫩地不像话。 宋温卿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怎么会养成这样?” 宋虞咬了下唇,这是天生了呀,她自己都不敢碰的地方。 她不敢让他待下去了,推他出去。 宋温卿也觉得自己该冷静一下,总不能在这里与她亲密,于是唤来小满服侍她。 过了许久,宋虞躲在盥室不敢出来,脑海中全是小册子上看到的内容,心中有畏惧,还有几丝隐秘的期待。 小满着急地不行,压低声音道:“姑娘……不对,王妃,时候不早了,再不出来天都要亮了。” “那、那你先出去吧,”宋虞故作镇定,“反正我不走。” 小满左右为难之际,盥室的门被人推开。 宋温卿静静道:“出去吧。” 小满递给宋虞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赶紧低头出去了。 室内便只剩了他们两人。 宋虞六神无主地望着他不断靠近。 他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将她从水中抱起来。 骤然脱离温暖的水源,她冷的一颤,转瞬身上便披了一块柔软的棉布。 背上是棉布,身前却是他的里衣,就算沾湿了他也没在意。 就这样抱着她回到榻上,满室烛光葳蕤。 正要将她放下,宋虞的四肢却都缠紧了他,嗫嚅道:“不行,你去吹灯!” 知道她害羞,他便抱着她吹了蜡烛,只留了一对龙凤喜烛,室内变得昏暗。 “现在可以了么?” 宋虞讷讷点头。 转瞬便被放在了绣了鸳鸯戏水的锦被之上,她正要眼疾手快地翻身,他却没离开,压着她亲吻。 处处都是情动的声音。 “喜床下面撒了些红枣花生之类的东西,有些硌人,”他轻声道,“所以我多铺了一层,你试试?” 他离开一些,宋虞连忙爬进了被窝,只剩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怯怯地望着他。 宋温卿垂眸,上了榻,将她拥在怀中。 “不要怕,”他温声安抚,“不疼的,我会轻轻的。” 一声又一声,混着亲吻向下蚕食。 罗帐细垂,喜烛轻晃。 宋虞呜咽着,声音逐渐变得支离破碎。 不知说了多少抚慰的话,哭了多少声,终于只余了微重的喘息声。 宋虞困倦地睁不开眼睛,来不及多说一句话,伏在他的胸膛前沉沉睡去。 宋温卿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长发,轻吻缱绻。 次日,宋虞浑身酸疼地醒来。 感觉到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还没睁开眼睛便挥着拳头朝他的胸膛砸去,可惜有气无力的。 宋温卿含笑握住她的粉拳,道:“醒了?” 言语之间皆是餍足。 昨晚的画面便席卷而来,宋虞面红耳赤,弱弱道:“没有,我在梦游。” “累不累?”他温声关心,“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 宋虞不理他,觉得他是个小人。 昨晚求他那么多次都不应,现在才问累不累,小人,伪君子! 他低叹道:“阿虞,是不是弄疼你了,可是当时箭在弦上,不是我能控制……” 宋虞捂住耳朵。 “再多睡一会儿,”他亲了亲她的青丝,“时候还早。” 反正今日不必为公婆奉茶。 父亲驾崩,母亲远在北境没能回来,睡一整日也没什么。 宋虞放心地闭上眼睛。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 第116页 宋温卿已经起了,坐在床边看书,翻书声极小,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笑意深深地望过来。 宋虞忍不住又缩到被子里。 “我帮你穿衣裳还是让丫鬟过来?” 宋虞才不会让他穿,连声呼喊小满。 宋温卿也没强求,他捏捏她的脸,温声道:“我在门外等你。” 说完他便离开了。 宋虞忍不住咦了一声,不明白他怎么忽然不热衷于此事了。 等她掀开被子后才终于知晓。 梳妆之后,宋虞忍着酸痛的双腿,怒气冲冲地去找他。 宋温卿连忙上前搀扶她。 “都怪你!我身上全是红痕!”她又羞又急,“小满差点看到!” “让你报复回来好不好?”他笑着伸出手臂,“随便掐。” 宋虞不理他。 “是你太娇嫩了,”他附耳说道,“阿虞,我根本没用多大的力气……” “不许说了!” 用过午膳,两人绕着花园散步。 大多数花都开了,姹紫嫣红连成一片,花海如锦。 宋虞依偎在他怀中,忽然有些感慨,她呢喃道:“哥哥。” “嗯?” “我们成亲了。” “所以你该叫我夫君。” “夫君!” 他怔了下:“昨晚怎么都不肯叫,今日怎么这么乖?” “我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我还想叫你夫君哥哥呢。” “……也行。” “夫君哥哥。” “夫人妹妹?” “太难听了!” 他笑着去吻她的唇。 “阿虞,我最喜欢叫你阿虞,”他轻声道,“虞美人。” 是他亲手养大的虞美人,从小小的种子变成破土而出的嫩芽,又伸展出绿叶。 他小心翼翼地呵护,不受风吹,不受雨淋,最后绽开一朵极美的花。 宋虞笑的眉眼弯弯:“哥哥,过几日我们一起在这里种一片虞美人吧。” 他笑着应好。 “还有还有,那里搭一个秋千吧,弦歌院子里的秋千可好玩了!” “好。” “最好还有葡萄藤或者紫藤花架,秋千放在下面,我不想被晒到。” “好。” “对了,你书房里的迎春花要换成虞美人,一抬头就看到我,每时每刻都想着我。” “好。” 宋虞受到鼓舞,喋喋不休地说了许久,他笑着听她说话,不管她说什么都说好,想象着按她布置后的楚王府,定是人间仙境。 而他们便是一对神仙眷侣,相守一生,白头偕老。 春光和煦里,一对璧人依偎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