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轻喜聚》 第1页 [现代情感] 《夏日轻喜聚》作者:兰思思【完结】 简介: 为了寻找突然离去的男友,凌瑶辞职来到C市,借住在表姐何萧萧家中,开启了一段不同寻常的夏季生活。 32岁的何萧萧已经做了11年单亲妈妈,她努力工作,每天都梦想着能过上好日子,有一天,她在商务场合遇见了那个曾令她咬牙切齿的男人…… 轻松生活小文,一对姐妹殊途同归的情感故事。 第1章 我来到你的城市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眼前还是那张狰狞的脸,他吓得闭上眼睛,想再昏过去,却没成功。 “你醒啦?”怪物的声音很温和。 他蹿起来就跑,屁滚尿流,跑了几步不跑了,发现自己还在原地。 “我在做梦?”他颤抖着问。 “不,这不是梦。” “那我是不是死了?”他忽然忧伤,原来死了还有知觉,还要跟鬼打交道。 “你没死,还在人间,我呢也不是鬼,是只怪。” 他的意识复苏了,又想跑,却徒劳。 那怪叹气说:“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还怕我呢?” 他叫道,“我现在知道了,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怪物笑起来,“好吧,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死?” “因为,因为我爱的那个人离开我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他说着,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花生侠的探索之旅》 初夏的某个午后,凌瑶坐火车抵达C市。 此前因为疫情,她有半年没出过远门,这是疫情好转后她首次坐火车,眼前晃过的全是戴口罩的脸,让凌瑶想起前同事阿力开的玩笑—— “后疫情时代已经到来,口罩会像衣物那样成为我们的日常穿戴,大家很难再看到别人的庐山真面目……我建议公司开发一款可以装在头顶的袖珍显示器,用来显示主人的裸脸照,以后女生出门不必再费时间化妆,P图将成为最重要的化妆术……” 傍晚四点,阳光依旧炽烈,凌瑶走出车站大厅就被热意裹住,她腾出手,将口罩拉下一半贪婪地呼吸,一边四处张望,公交车站在距她五十米远的前方,她重新戴好口罩,振作精神走过去。 离开Y市时,凌瑶带走了全部家当,以后不想再回去了。 她在Y市工作了四年,积攒下不少物件儿,28寸的行李箱塞不下,背后的登山包也被填得满满的,手上还托着一盆番茄秧苗。 奶奶如果在世,见此情形想必又得数落她,“告诉你多少回了,出门东西要归置利落,把手空出来——你就不能把那盆玩意儿塞箱子或者包里?两只手都占着看你怎么上车!” 凌瑶先把番茄秧苗塞进公交车靠门的座位底下,然后迅速把箱子和自己也送上去。往市北开的车子很空,司机耐心看她折腾,等她落了座才启动车子。 凌瑶响亮地喊了声,“谢谢师傅!” 她不是第一次来C市,但从没去过市北,那里属城郊,远离市区,从火车站出发,车程超过一个半小时,像去另一座城市。 “干吗把房子买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她在电话里问过何萧萧,那是三年前的事。 “因为市区的房子买不起呀!”何萧萧这么回答,语气里没有愤慨,反有些慵懒,“虽然是拆迁小区,房价也快到一万了,好处是不用交物业费、停车费……” 凌瑶在古柏街下车,沿街全是店面房,门前的树都有年头了,高大粗壮,绿荫掩映下的建筑似乎是五六十年前的造物,青砖黛瓦,粉墙斑驳,多数是餐饮店,偶有服装或工艺品店夹杂其间。 走到尽头就是江边,凌瑶站的位置看不到水,但能感觉到水的意境,视野里白茫茫一片,人像陡然被解放了似的,心情立刻舒爽起来。 从车站到杏林花园二期还要走一段比较绕的路,凌瑶事先做过攻略,没走冤枉路。小区半旧不新,不过从外观和道路设施判断,维护得还算不错。 何萧萧家在五楼,凌瑶走进楼洞,仰头看一眼水泥楼梯,再看看手上的箱子,不觉深吸了口气。 门铃响到第三声,门开了,何锐出现在凌瑶面前,脖子里还系着红领巾,神色中捎带一丝腼腆,虽说凌瑶是很熟悉的亲人,毕竟也好几年没见过真人了。 “小姨!” “哎呀小锐锐!你可想死我了!” 凌瑶嚷嚷着,伸手去捏何锐的脸蛋。何锐往后连退几步,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凌瑶立刻意识到他长大了。 “就你一人在家吗,何锐?” “嗯,我妈还没下班——这是什么?” 何锐指的是凌瑶搁在行李箱上的番茄盆栽。 “番茄苗,我的宠物。” 何锐眉眼生动起来,“宠物啊!有名字吗?” 凌瑶不假思索瞎编,“有!叫小红。” 何锐歪头打量盆栽,“明明是绿色的!” “等结了果子就是红色的了。” 何锐没再提出异议,捧起盆栽说:“我帮你拿进去。” 他走在前面,回头扫了眼,见凌瑶正往里拽行李箱,很吃力的样子,他大概想帮忙,脚底顿一下,掂量自己没那力气,又回身,继续走。 “小姨你渴吗?我给你拿瓶水。” “好哎,谢啦!” -- 第2页 何锐从冰箱里取了瓶矿泉水递给凌瑶,凌瑶是真渴了,拧开盖子一顿猛喝,何锐又去给她拿了双拖鞋来。 凌瑶跟他们母子快三年没见过面了,微信视频上倒是常见,她边换拖鞋边说:“视频里看不出来,三年不见,你长高了好多!” 何锐嘟哝,“我妈可不这么想,她老嫌我矮,说要带我上医院测骨龄。” “不矮啊!”凌瑶认真打量他,何萧萧总是太着急。 “我坐第二排,我们班有一半的女生都比我高。” “女孩子发育比男孩子早嘛!你今年几岁来着?” “十一。” “是实足吗?” “实足的话是十一岁零七个月。” 凌瑶笑:“那不就是十二了嘛!” 何锐撇了下嘴,“照您这算法,我妈今年该三十三了,可她每回都强调自己才三十二。” “男女在年龄上的算法不一样,女的更在乎些吧。”凌瑶又笑,“反正我不在乎——对了,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她二话不说就把箱子放倒在客厅地板上,蹲着开箱子时,听见何锐迟疑地问:“小姨,测骨龄真能帮助长高吗?” 凌瑶仰头看他,一丝羞涩从何锐脸上闪过,羞涩后面藏着自卑,想必何萧萧平时没少吓唬他。 “别担心,你才十一岁。”凌瑶安慰他,“照遗传基因看,你将来个子会很高。” 何锐小眉头一蹙,“遗传谁?我妈也就一米六。” 凌瑶暗忖小家伙够敏锐的,然而“爸爸”二字在这个家里是禁忌,提不得的。 “像你爷爷啊!他一米八二,货真价实的大高个儿!” “爷爷”其实是外公,何萧萧的父亲,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混蛋,在这个家里也不受待见,但毕竟不像“爸爸”那么敏感。 何锐似乎释然了,凌瑶赶紧把箱子打开,她的家当立刻呈现在两人面前,像一个人被开膛破肚,露出内脏。 收拾行李时,好多东西凌瑶都舍不得扔,一样样硬塞进去,原本整齐有序的箱子最终杂乱不堪。 “你和我妈挺像的。”何锐看着箱子委婉地评价。 凌瑶最听不得这句,“哪里像了?我是因为赶时间……” “我妈也这么说。” “你妈那是借口。” “你不是?” “我不是!” “嘿嘿!” 凌瑶给何锐买了套乐高玩具,然而翻了好久才找到,包装都被压变形了,她递给何锐时终于噗嗤笑出声。 “好吧!我俩是挺像的。” 她给何萧萧也带了礼物,是一条爱马仕丝巾,花了凌瑶近半个月的工资,买的时候有点心疼,但想到要麻烦何萧萧好一阵子,还是咬牙付了钱。 凌瑶把礼物搁茶几上,又把箱子合起来。 何锐说:“小姨,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妈妈听说你要来,一星期前就开始收拾了。” 何萧萧分配给凌瑶的客卧里除了床和衣柜,还有一套书桌椅,白色贴面,看着很清爽。凌瑶想起从前姐妹俩住一个房间共享一张旧书桌的情形,经常为了抢台灯以及谁占用的面积多而吵架,大多数时候都是凌瑶让步,何萧萧少女时期的彪悍无人能敌。 凌瑶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眼镜等物,一一排列在桌上。 何锐来到门口,举着手机说:“我给我妈打电话,告诉她你到了!” 凌瑶忙站起身,“我在微信上跟她说过了,她没理我——要我跟她讲两句吗?” “早挂断了,她在跟领导开会呢!让我先带你去吃晚饭。” 凌瑶看时间,六点了,她问:“去哪儿吃?” “外面。” 凌瑶拿上手机和钱包跟着何锐往外走,这才有心思打量一下整栋房子。 何萧萧买的是个三室两厅,装修虽然简单,细节处能看出主人费了不少心思,统一的家具颜色,双层窗帘,墙角的花瓶和里面插着的干花……无一不显示出房主是个要体面的人。 凌瑶在门口换鞋时对何锐说:“你妈妈越来越出息了。” 有间一百多平的房子,一份不错的工作,这在何萧萧二十岁时是难以想像的。那时爷爷奶奶总在替这个叛逆的孙女忧心,不知道她带着个婴儿该怎么把日子过下去。 换好鞋,凌瑶才察觉哪里不对,朝本该是厨房的方位望过去—— “你家没厨房吗?”她问何锐。 何锐点头,“我们一天三顿都吃现成的。我妈说没必要弄厨房,就给改成了收纳室。” 凌瑶笑,“你妈真牛!” 何锐也笑,“小姨,你到家才一小会儿,已经夸我妈两回啦!” 第2章 办公室那点事儿 何萧萧跟儿子打电话时,杜坤突然飞奔过来,敲敲她的办公桌说:“六点开会,302会议室!” 何萧萧匆忙挂机,想多问老板几句,杜坤已一阵风似的跑了。 早上何萧萧与杜坤打招呼时,发现他嘴角新起了一圈水泡,猜是昨晚被李董留下训话,着急上火连夜长出来的。 何萧萧所在的雅美化妆品公司是一家老牌企业,过去一直生产品牌名为“明禾绿”的普通型护肤品,专供超市和特惠卖场,以物美价廉赢得口碑,稳定经营了二十多年,市场竞争日益激烈,对手们的营销方式也五花八门,“明禾绿”逐渐被挤压成边缘品牌。 -- 第3页 现任董事长李斌在五年前痛下狠手,裁掉一批思维怠惰的管理层,广纳贤才,引进新的投资人和营销思路,勉强保住了市场份额,又在“不进则退”的理念指引下,积极开拓市场,率队研发出几款高档彩妆,以全新品牌“花屿”冠名,希望能杀入高端化妆品市场,然而推出半年后销量惨淡,别说知名度了,连一点水花都没能溅出来,作为市场推广总监的杜坤,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何萧萧去会议室前叫上了自己唯一的下属赵一诺,赵一诺本打算收拾收拾下班了,听说要开会,眉头立刻攒紧,“怎么又挑这个点开,存心的吧?” 何萧萧低声说:“别问我,问你舅舅去!” 因为是家历史悠久的公司,办公室里的关系户比比皆是,比如赵一诺就是杜坤一表姐的儿子,招进来按说能当个心腹用,可惜这孩子不思进取外加没心没肺,除了给舅舅添堵就没干过正事儿。 不过舅舅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赵一诺嘴上虽嘟嘟哝哝,还是跟着何萧萧进了会议室。 营销经理陈安妮、宣发经理庄莹和几名下属已经在会议室端坐着了,正叽叽喳喳闲聊,陈安妮手里拿着瓶矿泉水,要开不开的,光顾和庄莹她们描绘最近看上的一款古驰新包,从做工到包饰到表面纹理,说得头头是道,其他人边听边频频点头。 陈安妮也是关系户出身,但她绝对是条件最硬的关系户,人长得漂亮不说,还去英国留过学,会讲一口地道的伦敦腔,又是李董太太的侄女,深受李太太宠爱,李董惧内,如果在公司不小心对陈安妮说了句重话,回去就得看太太的臭脸。 当然这只是假设,李董和陈安妮从未红过脸,“花屿”系列刚上市时,李董曾想让陈安妮为产品代言,被安妮拒绝了,她坚持要走职业经理人路线,不靠脸吃饭,李董不过笑笑,一句埋怨没有。 赵一诺很自然地走向最角落的位子,不管到哪儿他都是绿叶,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转头想招呼何萧萧时,发现她已挨着陈安妮坐下,便努一下嘴,仰靠在椅子里作打盹儿状。 陈安妮手上的矿泉水瓶还没开,被何萧萧一把夺去,笑着说:“我来帮你吧,安妮!这个牌子的瓶盖不知怎么回事,拧得特别紧,你小心把美甲弄坏了。” 陈安妮没提防何萧萧的热情,愣了一愣方朝她笑笑,笑容多少有些勉强,“谢谢啊!” 何萧萧把拧开的水瓶递给她,神色亲昵,“客气什么!” 安妮的手下曹薇顶看不惯何萧萧这副巴结嘴脸,她没安妮那样好的涵养功夫,尖笑一声说:“到底是家里没男人的,锻炼得这么能耐,不像我们,连个瓶盖都拧不开!” 何萧萧脸色稍变,旋即就笑,语气谦虚,“能耐是没有,比你们多几分力气而已!唉,有什么办法,家里男人倒是有一个,就是年纪太小,粗活重活还得靠我自己!” 曹薇笑道:“你儿子多大啦?” 何萧萧痛心疾首,“才十一!就会给我添乱,什么忙都帮不上!” 安妮的另一名下属顾晓雯说:“财务部莲姐上个月不是给你介绍对象来着,李先生是吧?我听莲姐说脾气特别好,会疼人,家务也全包,谁想你看不上呢!要不然你也可以躺平了享受咯!” “呵呵,我没福气。”何萧萧笑容虚浮。 她脑海中现出李先生矮墩墩的身材,平庸的相貌。秃顶、肥肚腩、不够帅也就算了,她最受不了对方看人的眼神,内容丰富多变却始终脱不开“猥琐”二字,何萧萧完全是顾及莲姐的面子,才熬过了一顿饭的时间。 曹薇一针见血指出,“什么没福气,你就是眼界太高!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其实吧,找男人还是要脚踏实地,越往后接触到的越不行,得趁早抓住个实惠的……” 陈安妮喝着水听她们扯,脸上的不悦渐渐散去,露出一丝揶揄的神色。对面的庄莹也一句话没说,但表情是冷的,她性子稳重,不爱掺和是非,跟谁都不亲近。 蜷缩在角落的赵一诺这时候忽然睁开了眼睛。 “曹薇你这话我就不爱听!老菜帮子烂叶皮子,捡到篮子里就是菜啦?我们何姐虽说是离婚带孩子,可她才几岁呀!再看人长得这,”他手指朝何萧萧遥遥一指,“貌美如花啊一整个!咱们办公室除了安妮,谁比得过何姐?跟那李什么站一块儿,十个人能有十一个人把他俩当父女看,多尴尬!莲姐也是,根本不顾实际情况,就会闭着眼瞎配,你看她给多少人介绍过了,有成功的吗?” 他一张口,会议室里立刻没声儿了,谁都知道这家伙嘴皮子能耐,什么狠话难听话都敢说,是个混不吝,惹上了沾一身骚,他会没完没了缠着你,直到把你斗败为止,所以没人会吃饱了撑的跟他一般见识。 何萧萧看着曹薇、顾晓雯等人一脸晦气相,心里乐开了花,朝赵一诺瞟过去,那厮恰好也朝她望过来,还神气活现冲她挤了挤眼睛。 赵一诺初入公司时,被杜坤安排在陈安妮手下,结果一星期不到就被踢出来,安妮对他诸多不满,迟到早退,交待给他的活儿也没一件能干像样的。 杜坤只得把这个活宝又塞给庄莹,在庄莹那里勉强待了一个月,庄莹也受不了,又把人退回来,杜坤既恼且怒,关起门来狠训赵一诺,赵一诺就倒打一耙,反咬那俩女主管串通好了搞自己,目的就是不想让他留在手下。 -- 第4页 “她们认为我是你派过去的奸细!是替你监视她们的!”赵一诺振振有词反驳。 那时何萧萧刚被杜坤提拔为助理主管,是个新岗位,名头体面,说白了就是给部门打杂,接些没人愿意干的活儿,手下一个兵都没有。 何萧萧一则为自己壮声势,二则不忍看杜坤捧着赵一诺这枚烫手山芋成天阴沉着脸,不等上司开口就主动把赵一诺要过来,化解了杜坤的难堪。 赵一诺一开始也刁难何萧萧,但何萧萧不跟他计较,迟到早退随他便去,活儿他不干就自己干,久而久之赵一诺也觉得不好意思,开始踏实起来,至少肯按时上下班了,跟何萧萧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会说些私密话,和杜坤的亲戚关系也是他亲口告诉何萧萧的。 “老杜读书那会儿家里可穷了,是我妈出钱他才能把大学念完,他一直说要报答我妈……” 何萧萧恍然,“难怪你怎么作他都不会把你怎么样。” 赵一诺也不是一无是处,何萧萧碍于面子没法说的话他就敢说,她心里恨面上还得讨好的人他也敢怼,着实替何萧萧出过不少恶气。每当此时她就会想,自己这接盘侠当得挺值。 房间里冷场的当儿,杜坤风风火火走进来,“人都齐了?那我们开始吧!” 按照李董的最新指示,“花屿”的营销方案必须调整到能立刻出成绩的程度,为此杜坤、陈安妮、庄莹等人苦思冥想了数日。这种档次的任务与何萧萧关系不大,但她还是睁大眼睛,很努力让自己融入紧张的气氛。 方案调整策划由安妮主导,她早就准备好了演示报告,一上台就侃侃而谈,曹薇配合她将一份PPT投影逐页展示给大家看。 安妮从市场分析到前景预测,各种柱状图、饼图、线形图看得何萧萧眼花缭乱,心里却有微微的一丝不屑,安妮的这些资料她看多了,但营销效果却不见起色。不屑的同时又忍不住赞叹,陈安妮玩数据真是一把好手,这么漂亮的报告,她何萧萧恐怕学上两三年都做不出来。 等安妮把三种推广方案讲完,杜坤劈头就问:“为什么没把SHE考虑进去?” SHE是近几年业内最火的彩妆零售商之一,他们有自己专属的视频直播,定期推出各种彩妆课程,内容贴合年轻人审美,风格多样,每期都能让人耳目一新,最重要是化妆手法简单易学,短短两年就赢得众多粉丝。 彩妆课最后会附上当天所用的产品品牌,一种变相的推广模式,而互联网的扩散速度是传统方式无法比拟的。SHE迅速蹿红,尤其受到年轻白领的追捧,经他们推广的品牌线上线下都卖得很火。一个新品牌如果想迅速走红,找SHE合作推一下是最快也最有效的途径。 不过SHE的创始人邱文明头脑非常冷静,知道创建品牌不容易,毁掉却是几分钟的事,所以对合作商有着相当严格的审核程序,并非拿钱就能打通。 “我跟SHE方面详细沟通过,审核流程苛刻繁琐不说,合作费也高得离谱,我认为不合适。”安妮笃定地下结论,“与其把钱送给别人花,不如发展我们自己的营销渠道。” 杜坤没发表意见,把脸转向庄莹,“你的意思呢?” 庄莹说:“我同意安妮的想法,SHE的模式我们也可以尝试去做,可能发展起来需要的时间会长一点,但根基打稳了,后面会轻松许多,至少不用受制于人。” 杜坤脸色沉了一沉,“但是李董要求我们半年内必须出成绩,自己做,你们能保证成绩么?” 安妮朗声说:“这就是个有没有远见的问题,我还是认为把主动权交给别人不明智,李董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关键在于怎么说动他……” 何萧萧虽然判断不出哪种方式最有利于公司发展,不过她能从杜坤的表情里察觉到他的愠怒,安妮这么说显然是在责备杜坤为了个人业绩急功近利,只图眼前。事实上何萧萧知道,杜坤也是赞成长期发展理念的,无奈李董催逼得急,对杜坤迟迟出不了成绩已相当不满。 “小何,你怎么看?”杜坤锐利的目光忽然扫向何萧萧,把光顾看戏的何萧萧吓了一跳。 “我?” “对,说说你的意见吧!”杜坤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扔,“你认为是要慢慢来还是找个立竿见影的办法,先把成绩做出来?” 尽管杜坤对何萧萧有提拔之恩,此刻她仍忍不住在心里诅咒杜坤,李董和陈安妮,他两边都不敢得罪,就把自己当软柿子拎出来捏。 “我觉得都,都挺有道理的。”她干笑着和稀泥。 杜坤却跟她杠上了,“只能选一个方案,你选哪个?” 赵一诺在角落发出一声低笑,惹得杜坤朝他瞪了眼。 何萧萧苦着脸迅速盘算一番,咬牙说:“那就找SHE试试吧!” 杜坤眼睛亮了一亮,“你确定?” 何萧萧点头,“不管有没有戏,总得努力一把。” 她这么回答挺得罪人,安妮的脸色很明显起了变化,但何萧萧也没办法,她的处世逻辑一向简单,尽量谁都不得罪,如果非要得罪一个,那肯定不能是直接上司。 杜坤重新捡起桌上的文件,低头思索,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当他抬起头时,只简短地说了句,“今天就到这儿吧,散会!” 安妮和庄莹等人都有些迷惑,何萧萧则忐忑地打量着安妮的神色,琢磨接下来该怎么修补关系。 -- 第5页 她心神不宁地跟着众人往外走,却听杜坤在背后喊了一句,“小何,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第3章 周四餐厅 “我活不下去了。”他忧伤地告诉怪。 半小时前他还那么怕这只相貌丑陋的怪,现在却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倾诉过后,居然还觉得怪有了几分亲切感。 “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没意思透了,我不知道这么活着有什么意义……” “那么,如果我给你一个理由,你愿不愿意先活下去呢?”怪问。 ———《花生侠的探索之旅》(下同) 凌瑶在路上问何锐:“我来你家住,你妈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 凌瑶迟疑一下,“她,没反感什么的吧?” 何锐有些诧异地朝她一瞟,“为什么要反感?” “那,总有个态度吧,难不成欢天喜地?” “我妈有过欢天喜地的时候吗?”何锐反问,“她就跟我说小姨要来住一阵,没讲别的,和提到二叔要来看我们是一个口气。” 凌瑶笑了,决定放弃试探,“好吧,我就随便问问……我这次可能会住久一点,你妈妈不太喜欢有人来打扰。” “你想多啦!” 何锐领凌瑶兜兜转转一番后走进一条老街,天色还未全暗,街上的宫灯已经亮了,光线柔淡昏黄,有些梦幻,仿佛走进一部古装剧。凌瑶觉得眼熟,仔细打量了会儿,忍不住笑,这不就是古柏街嘛,她刚下车的地方,扭头张望,车站果然就在身后。 “这条街是不是你们这儿的商业中心?”凌瑶问何锐。 “不算,你看对面!”何锐朝远处指,“那栋有霓虹灯的高楼看见没,那是新天地广场,那儿才是中心,比这里热闹多啦!” “我更喜欢这条街,有味道。”凌瑶仰头朝宫灯看了眼,又望向更远的地方,“还靠近江边。” 何锐纠正她,“只是感觉近,要走到江边得横穿滨江大道,还没法直着走,得走地下道,没个十来分钟到不了。” “附近有景点吗?” “街后面有几座山,最出名的那座叫晚山,我们四年级春游就是去爬晚山,山上除了竹子什么都没有,哦,有个庙,反正挺没劲的……” 古柏街上的店面房比马路矮,两人沿台阶往下走,老街安静,尽管已是晚餐时分,街上行人并不多。 凌瑶刚才在车站只囫囵朝这儿扫了两眼,现在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些沿街店铺,有做糕点的,有成衣铺子、健身所、花店、奶站,剩下的全是餐饮店。 凌瑶正想问何锐打算吃哪家,不知从哪里钻出一只深棕色的泰迪,在凌瑶脚边龇牙咧嘴,仰着脑袋冲她猛吠,个儿虽小,样子极凶恶。凌瑶从小怕狗,用了很大劲儿才忍住了没返身跑,脸色却霎时白了。 何锐看出她的恐惧,劝慰说:“小姨你别怕,我们管我们走,它不会咬人的,你看这狗才一点点大。” 凌瑶说不出话,手上紧攥着何锐的胳膊,根本动弹不了。虽然知道很丢脸,可就是身不由己,狗是她的天敌。 有人跑出来给她解围,冲泰迪喝道:“畜生!又跑出来唬人!看我不揍你!” 是个干净利落的年轻女子,精瘦,腰间系条围裙,训狗时模样比狗还凶恶,泰迪很快败下阵,哪来的躲哪儿去了。 女子换了张笑脸对两人说:“这狗不咬人,你们先进去吧!” “哎!”何锐答应一声就往前跑,凌瑶只得跟上,轻声嘟哝,“老板娘好会做生意哦!” 她对不把狗拴好的主人向来没好感。 何锐在前面蹦蹦跳跳,听见凌瑶的牢骚,扭头说:“我本来就要去她家。”又说,“她叫花姐,不是老板娘。” 饭馆门头古朴,两扇对开的木门,门边挂一块牌子,用好看的手写体标着“周四餐厅”四个字。 凌瑶朝那牌子瞄一眼,再瞄一眼,暗想,这地方有点意思。 一只猫趴在门槛上探头探脑,大约是好奇外面的动静,凌瑶低头看它时,它也仰头打量凌瑶,那表情居然有点津津有味似的。猫很胖,毛色灰白相间,是常见的土猫。 何锐弯腰拍拍它脑袋,大声喊,“阿虎你好!” 叫阿虎的猫“喵”了一声,往外面一跃就没踪影了。 店堂里摆设简单,也干净,七八张桌子,坐了五六名食客,不管吃饭的还是等吃饭的,都在刷手机,有种安静得不像餐馆的氛围。厨房和大门面对面,敞开式,仅有一名厨子,正在料理台边忙碌。 等落了座,何锐告诉凌瑶,“那个在做饭的才是老板,花姐是服务员,他们这儿就俩人。” 凌瑶闻听,又朝厨房看了眼,老板把白帽子和口罩戴得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长什么样,不过身板挺拔,动作沉稳,给人可靠的感觉。 “为什么叫周四餐厅?”她问。 “不知道,可能好记吧……你吃什么?” “我先看看菜单。” “没有菜单,就两种套餐,要么吃饭,要么吃面。” 凌瑶惊讶,“还带这样的?那套餐里有什么总该告诉客人吧?” “用不着说,老客人都清楚。饭有配菜,老板买到什么配什么,面是拉面,自己熬的骨头汤……” -- 第6页 花姐从门外进来,径直走向凌瑶这桌,笑着解释,“那条狗是糕团店的,我跟他们老板讲过了,老板答应明天就送回乡下去。” 凌瑶原以为狗是花姐养的,听她这么说立刻真心感激起来,起身道谢,“哎呀,太麻烦您了!” “没事没事!”花姐赶紧摆手,“狗是他们老板一个亲戚寄存在这儿的,绳子拴不住,一拴就闹,放了又乱跑,已经吓着好几个小姑娘了。” 何锐插嘴说:“这是我小姨,她26了,可不是小姑娘。” 凌瑶笑着瞪他,何锐说:“你不是不在乎年纪的嘛!” “26也还小嘛!”花姐咯咯笑道。 因为笑得用力,花姐眼角挤出很明显的皱纹,凌瑶这才看出她不算很年轻,该有三十好几了。 “你们吃什么?”花姐问。 何锐说:“我吃饭。” 凌瑶没什么主意,“那我也吃饭吧。” 花姐去收银台取了两块牌子竖在他们桌上,凌瑶要付钱,花姐说:“不急,吃完再付,扫桌上的码就行。” 凌瑶边等餐食边东张西望,除了她跟何锐,其他食客都是独自来的,一人占一张桌子,默默吃饭,难怪这么安静。 “你跟你妈经常来这儿吃?”凌瑶忍不住也压低嗓门。 何锐点头,又说:“不过她加班的时候多,一加班就让我自己出来吃,别等她。以前有个李阿婆会给我做饭,就住我们楼下,她很喜欢我,妈妈每个月给她一点钱,晚饭我就到她家去吃,后来李阿婆生病,被她儿子接走了,我就只能出来吃了。” 凌瑶轻轻叹气,“你妈心还是那么大。” 何锐说:“搬到这儿来之前,我妈也做过一阵饭的,做得很崩溃,后来她说,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 花姐把两人的套餐一块儿端来了,何锐探头一瞧,搓搓手喜道:“又是炸土豆肉饼耶!我可以天天吃都不厌!” 花姐笑说:“土豆饼是我们老板的拿手活儿,好多客人爱吃呢!” 米饭套餐的配菜有凉拌菠菜,土豆肉饼和银鱼蒸蛋,还有一小碟蜜瓜,是饭后水果。 凉拌菠菜酸甜可口,银鱼蒸蛋调味料掌握得很好,银鱼鲜软,蒸蛋嫩如豆腐,一丝腥味都没有,可见食材相当新鲜。土豆肉饼也确实棒,炸得外酥里嫩,鲜香多汁,凌瑶很快就把一碗饭干掉了,觉得自己还能来一份,但也只是想想,肯定吃不完,反正想吃明天还能再来。 何锐把土豆饼吃完,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想起来问凌瑶,“土豆饼好不好吃?” “好吃到炸裂!” 何锐咧着沾了饭粒的嘴笑,妈妈从不说这样的网络语,有时听见他说还会嫌弃。 快七点时,食客忽然多起来,一张桌子不再只坐一个人,聊天的也多了,店里纷纷攘攘的。 戴头盔的外卖小哥一头闯进来,大步走到料理台边,那里摆着两份老板打包好的餐食,他拿起就走,穿过店堂时和花姐撞上,凌瑶听见花姐问:“刘先生今天又加班?” “对!明后天估计也得送,说是赶项目,很忙!” 话音未落,小哥人已到门外。 花姐在厨房和店堂间穿梭,厨房料理始终是老板一人在干,他低着头,动作遵循某种节奏,有条不紊。没人对等待时间过长表现出不满。 凌瑶珍惜地喝着最后小半杯蒸蛋,她喝得很慢,有种电影即将落幕而她还不想走的心情。她在这家餐厅感受到类似家的温吞气息,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花姐温暖的笑容,也许是厨师老板沉默如山的稳重,还有食客们的态度,没人大声喧哗,谈话都是窃窃私语的,让凌瑶想起高中时候的晚自习,既克制又放松。 凌瑶吃水果时,老板忽然从厨房走出来,推开边门,消失在门后。 这样一个简单的变化却让餐厅里骤然骚动起来,客人们用一种刻意压低的喊声呼唤花姐,此起彼伏,从各个角落向花姐涌去—— “花姐,我的拍黄瓜!” “我昨天定了炸豆腐丸子的.......” “还有我的鸡翅,水煮毛豆……” 花姐一一答应着,用让凌瑶目瞪口呆的速度从橱柜里变戏法似的掏出各式小吃,准确而迅速地送达各张桌子。 凌瑶诧异极了,问何锐,“这算怎么回事?” 何锐做鬼脸,“花姐的小生意。” “就在老板眼皮底下做?”凌瑶认为很难瞒得过去。 何锐用叉子戳了块瓜送进嘴里,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你不都看见了?” “老板知道吗?” “大概不知道吧。” “那,如果我们也想要呢?” “你给花姐递纸条,偷偷的,明天再来就有了。” 边门开了,老板重新进来,店堂里已恢复平静,客人们个个都显得无欲无求,好像刚才的喧嚣不是他们制造出来的,而老板谁也不看,走回自己的工位,继续忙碌。 凌瑶扫码结账,一顿饭的费用便宜得令她咋舌,套餐每份仅收十二元,想她在Y市吃的粗制滥造的工作餐都涨到十五元一份了,同等质量的一餐至少在三十元以上,不禁令她怀疑“C市的物价远超Y市”是不是一个谣言。 “确实比其他地方便宜呀!要不然我干吗老来?我妈每天给我二十块吃晚饭,到这儿吃还能省几块钱下来玩……呃,嘿嘿!”何锐很机灵地踩了刹车,继续蹦蹦跳跳走。 -- 第7页 “他们不亏本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凌瑶陷在某种计算里不可自拔,走了会儿又说:“如果不亏本还能赚,他们应该扩大经营,这么好的饭菜应该被更多人吃到!” 何锐无心讨论这个话题,踢着地上一片马褂木的落叶,斩钉截铁说:“要是人多了,吃饭就得排队!我讨厌排队,到时候再好吃我也不来了!” 他猛然一个转身,“你找到视频叔叔了吗?” 凌瑶一愣,摇头,“没有。” 何锐倒着走,为了和她说话,“那你还会找他吗?” 凌瑶谨慎地笑笑,“我不知道——你别这么走,会撞到电线杆的。” 何锐转回去,嘴里又嘟哝了句,“我挺喜欢视频叔叔的,他送我的挖路机我还藏着呢!” 凌瑶背着手笑,“你小时候特爱看大机器挖马路,你妈抱着你守在工地旁,你能看半天都不带闹的,你妈说你长大了会当工程师。” 何锐嘴巴撅起,“我妈这么说过吗?她现在就会骂我,哪门功课都考不好,以后只能给人端盘子!” “你妈是鞭策你呢!别泄气,要好好加油!” 洗过澡,凌瑶跪在房间地板上整理箱子,衣物都要塞进小橱柜,零碎物件可以搁抽屉。拉开箱盖的网格层,手探进去,摸到冰凉的镜框,她顿一下才把镜框取出来。 是她和周彦的合影,周彦就是何锐嘴里的视频叔叔。凌瑶与何萧萧母子视频通话时,周彦经常会挤进来抢镜,他跟何锐没见过面,但送了何锐不少礼物,周彦离开后,何锐还对他念念不忘。 照片里的凌瑶依偎在周彦怀里,笑得很开心,五官都染上了甜蜜的味道。周彦虽然笑得不如她灿烂,表情也是满足的,那是他们感情最浓的时期,两人毫不怀疑会这样幸福地过一辈子。 “凌瑶,我走了,一年后如果没回来,你忘了我吧!如果你明天就忘记我也没关系。不用等我。祝好!” 周彦给凌瑶发这条消息是在一年前,他离开Y市当天发的,凌瑶疯了一样给他打电话,发短信,去火车站追他,然而周彦还是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凌瑶用手指轻轻摩挲照片上的周彦。 “我没忘记你,一天都没忘记,你呢?”她对周彦低语,语气里充满坚定和深情,“我会找到你的。” 她已经找了他整整一年,而现在,她感觉自己离他越来越近了。 第4章 姐妹 杜坤开门见山说:“找SHE合作的事,我想交给你去谈。” 何萧萧倒抽一口凉气,“为,为什么是我呀?” “因为你一直很努力,也有足够的动力——你有房贷要还吧?有儿子要养吧?这机会对你来说很难得,干成了我给你升职……” 何萧萧苦着脸说:“可我连个像样的策展会都没做过。这么高难度的项目,安妮都不肯接,您交我手里能放心?” 杜坤脸色沉了沉,“安妮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很难找到突破,她的态度你刚才也看见了,与其让她玩砸,我宁愿让你去试试。” “可我没信心……” “有些话或许不该对你说,但这项目对我至关重要,我把它交给你也是充分信任你,我就给你交个底吧,花屿彩妆是李董的大手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既然李董盯上SHE,那咱们就得想办法把它拿下!我来雅美三年,基本没干出什么成绩,公司里关系户多,想干点什么也推不动,但李董只看结果,他对我的不满你也看见了,如果这次合作再搞不成,我就得滚蛋……” 何萧萧听得脸都白了,杜坤要是走了,自己也没活路,陈安妮绝对会把她从现在的位子上拱下来,她和杜坤是一条船上的人。 “好吧!”她咬咬牙说,“既然杜总信得过,我就试试看!” 杜坤缓和神色说:“你别怕,有困难咱们随时沟通,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那……我该怎么做?” “先跟乔冬搭上线吧!所有C市的合作商都要先经过他的初筛,他那里过关了才有机会送上海总部去审核。” 何萧萧心事重重回到家,掏钥匙开了门,客厅灯亮着,何锐的房间传出音乐和说笑声,何萧萧这才想起今天凌瑶来了。 她换上拖鞋走过去,人没到门口,就听凌瑶说:“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妈也不会。” 何萧萧放重脚步往里走,目光直扫儿子,“在说我什么?” 何锐吓一跳,扭头见是母亲,表情有一瞬的扭曲,坐在椅子里的凌瑶连拖鞋都没穿好就扑上来,“姐!” 何萧萧张手迎接妹妹,论年龄当然是何萧萧大,不过凌瑶个子高,到跟前反手就抱住了姐姐,相拥的一刹,彼此都嗅到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毕竟好多年没在一起生活过了。 何萧萧笑道:“好像胖了哦!” 凌瑶从小就瘦,奶奶常说:“瑶瑶得胖点才好看,唉,怎么总吃不胖呢?” 何萧萧不这么认为,凌瑶皮肤略黑,身材高挑,脸蛋虽不够出色,但按西方审美绝对称得上美女,他们对东方美女的想象就是凌瑶这样的。 “你这身材,以后可以去做模特儿!”那是凌瑶十三岁时何萧萧给的建议,结果凌瑶后来做了程序员。 -- 第8页 “胖了五斤!”凌瑶嬉笑,“都是疫情闹的,天天闷在家里,除了吃就是睡!” 成年后的凌瑶依旧骨干,可能学理工科的缘故,打扮朴素,和模特儿之间再看不出关联,而且个子也不够,长到一米六九就停了。 何萧萧松开她,“等我洗完澡再聊。” 何锐这时乖巧发问:“妈妈,你晚饭吃了吗?” “没呢!我打包了一份回来。” “没带汤吧?我给你冲杯豆浆去!” “行啊!”何萧萧在儿子脑袋上使劲撸一把,“看你这么孝顺,我就不追究了——以后别背着我嚼舌根啊!” 凌瑶笑道:“他没嚼舌根,他说的是实话!” 何萧萧拿手指点点她,“你俩都是!” 在淋浴龙头下,何萧萧感觉自己终于舒展开来,得到彻底的放松。 凌瑶的笑声从外间传进来,何萧萧恍惚回到爷爷奶奶在齐眉镇上的老屋,也是夏天的傍晚,她坐在卫生间的木盆里洗澡,听爷爷和凌瑶在院子里说笑。那是多久前的事?十年?二十年? 因为各自父母的原因,姐妹俩从小就被寄养在爷爷奶奶家,说她俩是爷爷奶奶养大的也不为过。不过两人的关系一直谈不上亲密,猜忌、争宠、互相嘲笑,大部分时候都是何萧萧占上风,她比凌瑶大六岁。 直到两人长大,少女心性在彼此身上消失得差不多了才终于产生姐妹情谊。何萧萧认为这得归功于某种强悍的习惯——她们都习惯了生命里有对方,习惯是最好的黏合剂。 大约一周前,凌瑶忽然打电话告诉她要来C市。 “姐,我可不可以先住你那儿,时间应该不会很长,等稳定了我就搬。” 何萧萧不是很明白,“你是来玩还是打算长住?” “现在也说不好,可能……会长住吧。” “那就是定居了?” “嗯。” “你的工作怎么办?” “我已经辞了,在C市找工作总比在Y市容易吧?” 何萧萧不愿对他人的事指手画脚,哪怕是妹妹,她答应了凌瑶,尽管心里不太乐意,不是小气,是习惯了跟何锐两个人的简单生活。不过她心里那点小疙瘩很快就烟消云散,凌瑶不是陌生人,她是除了爷爷奶奶和儿子以外何萧萧唯一愿意承认的亲人。 何萧萧吃晚饭时,凌瑶在一旁陪她,何锐也想来凑热闹,何萧萧虎着脸把他赶回房间复习功课去了。 凌瑶说:“你对何锐是不是太严厉了,让他待几分钟再去学习也没问题啊!” 何萧萧断然道:“男孩子不能太宠,会宠坏的,你看我爸被奶奶宠得,正经事一件没干,吃喝嫖赌样样行。” 凌瑶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交给何萧萧,“这是五千块钱,给你的。” 何萧萧瞪着她,“什么意思?” 凌瑶一时解释不清楚,就说:“算房租吧,我要找到工作以后才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工作。” 何萧萧皱眉把信封推回去,“让爷爷知道会骂死我。” 凌瑶说:“爷爷脾气好,不会骂人的。” “他要我好好照顾你,我一直记着呢!钱你收好,再拿出来我要生气了,跟我这么见外!” 凌瑶见她绷脸,只能算了。姐妹俩讲好头天晚上一块儿睡,可以聊聊天。 五月下旬的晚上,气温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两人躺了会儿,何萧萧还是起身把空调开了,她笑说:“真不知道以前没空调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凌瑶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头枕手背,语气悠闲地告诉何萧萧,清明前她回了趟齐眉镇,给爷爷奶奶扫墓。 “周婶中风了。” 何萧萧没怎么惊讶,“她吃那么胖,还有糖尿病,意料中的事。” “据说以后只能坐轮椅,哪儿都去不了了,以前多好动的一个人哎!” 何萧萧正要上床,忽然站直身体,假装往胳肢窝里塞了个什么,然后扭扭捏捏走起来,凌瑶哈哈大笑。 周婶还能活蹦乱跳的时候,喜欢串门子,手脚又不干净,到人家里先揭锅子,再开碗橱,临走势必要顺手牵羊弄走点什么。 奶奶警告过孙女们,看见周婶上门一定要盯紧,别让她得逞。不过周婶能耐,在小姑娘虎视眈眈之下还是顺走了窗台上的俩番茄,她把番茄夹在胳肢窝里,趁孩子们错了下眼珠的功夫,扭着身就溜了。 “唐健赌博,输掉一栋房子,老婆正跟他闹离婚呢!”凌瑶又说,“我在街上见过他一回,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好油腻一中年男人。” “哦。”何萧萧平淡地应一声,上床躺平。 凌瑶看看她说:“我到现在都没想通,你十七岁那年为什么要跟他私奔?” 何萧萧没好气,“我哪儿知道他现在会是这种鬼样?我又不是神仙!” “看他爸就知道啦!” 唐健父亲诨号太保,齐眉镇出名的老混子,某次醉酒后搂住饭馆的女服务员强行袭胸,被扭送至派出所,恰逢脾气暴躁的老邓值班,让太保双手捧住滚烫的灯泡好好享受。 “你不是爱摸奶子吗?今天让你摸个够!” 两人笑了会儿,何萧萧说:“唐健那时候告诉我,他搞到一笔钱,能带我去北京,我烦透了职高,一群得过且过的混混,毕了业也没出头之日,就想去北京碰碰运气。” -- 第9页 这些何萧萧以前没跟凌瑶提过,她好奇起来,“去北京干什么,打工吗?” “不是……想去考北影,唐健说凭我的长相问题应该不大。” 何萧萧说完自嘲地笑,小镇青年是多么井底之蛙,又夜郎自大呀! 如果把那场“私奔”比作一个故事,那么这个故事显然不及格,因为它只开了个头就匆匆结束了—— 何萧萧拖着行李箱在车站等车,凌瑶突然从远处朝她跑来,何萧萧一看见她就意识到自己走不成了,犹如被人从一个狂热的梦里拖出来。 其实内心深处她已料到这结果,或许她不是真的想私奔,只是想宣泄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对前途错误选择的懊恼,对现实的失落憎恨。 凌瑶跑到跟前劈头就问,奶奶要是急出毛病来怎么办?何萧萧没怎么犹豫就跟她回家了。这事两人心照不宣,都没告诉二老。 时隔多年,当凌瑶听到何萧萧的回答,心头忽然起了涟漪,她一直以为何萧萧活得很现实,没想到在遥远的十七岁她就有了实现浪漫梦想的勇气。 更早一些,何萧萧十六岁,凌瑶才十岁,两人终于熬过磨合期,能够较为融洽地相处,何萧萧晚上甚至邀请凌瑶睡在她的床上,她告诉凌瑶自己想当明星,可以挣好多钱。凌瑶自信地说那我长大了要当导演,写故事专门让你来演。 如今她们一个三十二,一个二十六,都跟少女时代的梦想差着十万八千里。 “我还碰见大伯母了。” 凌瑶继续向姐姐抛售从家乡得来的各种消息,不过这会儿语气谨慎了许多,她嘴里的大伯母就是何萧萧的母亲,母女俩已经好几年不来往了。 “她问我你跟何锐好不好,我说挺好的。她说镇上又开了家生活超市,已经是第三家超市了,她的日杂店快开不下去了。” 何萧萧胸口掠过淡淡的阴影,还有一丝令她不适的羞惭——不是对她妈,很快就消匿了。 她哼道:“她是哭给我听的,知道你肯定会告诉我。她怕我回去跟她抢财产呢,防火防盗防子女,呵呵,其实她最该防的是她自己的老伴,等老房子拆迁,她至少能弄到两套房,一套自住一套租出去,只要防住我爸别再去赌,下半辈子就有靠了,比养孩子强。” 凌瑶不喜欢她这种口气,反驳说:“房子将来还不都是你的。” 何萧萧想说你也有份的,到底没说出口,谁都清楚这是个善意的谎言。 她调转话题问:“说说你吧,到底怎么回事,忽然跑这儿来?” 凌瑶嘟哝,“不是说了嘛!不想在Y市待了,想换个环境,你跟何锐都在这儿,我就过来咯。” “就这样?” “嗯。” 何萧萧顿了顿,还是问:“周彦有消息吗?” 凌瑶眼眸低垂,“没有。” 何萧萧扭头朝她一瞥,“别再惦记他了!早告诉你,他肯定是外面有人了才跑的,又不好意思直说。你再忘不了他就是傻了啊!” 凌瑶不再像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时那么震怒了,但依然不认同何萧萧的观点,她没有反驳,在心里嘟哝,夏虫不可语冰。 “你呢?姐,有男朋友了吗?” 何萧萧摇头,“我的情况比你难找多了……我第一步就走错,后面全乱套了。你别学我,找男人一开始就得谨慎,家庭啊年龄啊还有背景这些差太多的不能要,生活习惯不一样的也不考虑,在一起吵架机会多。还有那种不负责任的,一不高兴就跑没影了的……吃亏吃一次就够了,嗯?” 凌瑶不作声。 何萧萧歪脸打量她,凌瑶眼神虚无,透出几分空洞。何萧萧的心一瞬就软了,她见过凌瑶伤心的样子,现在她眼里还残留着那片废墟。 “开心点,挺过去就好了。”她不再紧逼,拍拍妹妹的手,“工作的事,我会帮你留心着。” 凌瑶松口气,笑笑说:“你们公司做化妆品的,我学的是编程,挨不上吧?” “你别小看我,我在这四年了,人脉还是有一些的。” 第5章 姿态 六点一过,何萧萧就兴冲冲去找陈安妮,手上还端了杯刚在楼下买的星冰乐,是安妮夏天的最爱。 上午何萧萧去过安妮的办公室,想跟她聊聊SHE的情况,安妮说忙,何萧萧软磨硬泡,她才勉强拨了下班前的这个时段给何萧萧。 所谓请教只是种姿态,杜坤把本该由安妮负责的项目交给了何萧萧,在旁人眼里既像是打了安妮的脸,也容易让人怀疑何萧萧是花了心思才把项目抢到手的。 无论是不是多虑,何萧萧都不想背这口锅,更不愿和安妮为敌。如果把雅美比作庙,那么杜坤就是烧香客,随时会走人,而安妮是本地和尚,不出意外会长长久久待下去。 安妮办公室的门开着,她和下属的小会议已接近尾声,完全陷入闲扯状态—— “笑死我了!安妮都搞不定的事儿她能搞定?!” “老杜这次是那啥了,病急乱投医,找她还不如老杜自个儿上呢!” “那不行!老杜亲自上阵,要没搞成找谁做替罪羊去!” “哎,你们知道她前夫谁啊?从来没听她提起过吧?我听那谁说来着,说她根本没结过婚……” 何萧萧在门口把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顿住脚,迟疑要不要立刻进去,当然曹薇她们即使被何萧萧撞破也不会觉得尴尬,自从何萧萧从前台一路蹿升到助理主管,这些办公室小白领就没给过她好脸,她们一致认为何萧萧攻于心计,两面三刀,为了利益什么勾当都敢做。 -- 第10页 何萧萧自己也有些心虚,不过不是针对小白领们。 四年前她还在楼下前台接电话,做梦都想上二楼占个体面位子,然而职高学历和乏善可陈的工作经验把她死死限制在了原地。 社会分层极其复杂,但基础却简单得可怕:家庭背景和学历背景。如果你两样都贫瘠,就是背负了原罪。这是何萧萧多年来得出的深刻教训,所以她会勒令何锐务必好好读书。 不过何萧萧脑子活,嘴巴甜,很快就在办公室搭建起人脉,那些如今对她冷眼相看的同事,当初可没少吃她送的零嘴儿还有各种甜言蜜语,而真正帮到她的只有庄莹一个。这事还得从公司元老方总离职说起。 方总是市场部总监,他一离开,大家普遍猜测安妮会接任总监一职,谁知李董高薪聘请了职业经理人杜坤来接方总的位子。 李董的意思是安妮才27岁,做总监太年轻,还要再锻炼锻炼。有传言称安妮从李董办公室出来时眼睛是肿的,后来她对杜坤的指令阳奉阴违也就不难理解了。 赵一诺曾跟何萧萧发牢骚,“陈安妮做总监?拉倒吧!别以为有张留学文凭就什么都能干了,真的假的都不好说!文凭我也有啊!可我从来不吹牛自己什么都懂吧!这人整个一眼高手低!别人客气几句她还当真了!可怕!” 何萧萧笑着听,从不发表意见,她不傻,哪天话传到安妮耳朵里她可怎么活?她又没有七大姑八大姨的靠山在背后撑自己。 杜坤的到来却让何萧萧时来运转。先是杜坤想招个部门助理,庄莹早就知道何萧萧的心思,便提前知会了她,在庄莹的指点下,何萧萧主动去找杜坤自荐,她形象好,态度积极,杜坤的招聘申请都没递到人事部就把人手问题解决了。 杜坤初来乍到,也想马上做出点成绩,奈何安妮不配合,还屡屡在会上给他出难题,杜坤知道她是李董的心腹动不得,只能暗地里咬牙。 何萧萧看出两人之间的较量,很快再起心思,主动把安妮不肯干的活儿揽下来。干得好不好是一回事,杜坤眼里看到的是一个积极响应自己要求的好下属,自此对何萧萧格外赏识,也真心实意教了她一阵,等时机成熟,杜坤把安妮的一部分职责划归给何萧萧,破格提拔她当了主管,从此何萧萧成了能与安妮、庄莹平起平坐的人(至少表面如此,可以和她们坐一间会议室讨论同一个话题了)。与此同时,她也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 管物流的小叶从何萧萧面前走过,扭头调侃她,“何主管怎么站门口一动不动啊?被谁罚站啦?” 他一嗓门惊动了安妮办公室的人,里面霎时静了,何萧萧弯腰扯了扯裙摆,假装那里出了什么问题,直起腰时就含笑走进门,只要自己不尴尬,就没人尴尬了。 “安妮,我是不是来早了?你们会还没开完吧!” 顾晓雯等人纷纷起身,曹薇似笑非笑说:“没开完也得让位啦!谁让何主管跟安妮约好了呢!我们的时间不值钱,何主管的时间那都是金子打出来的!” 何萧萧不搭茬,单单望着安妮,仿佛她眼里只有安妮一个是人。等房间里清空了,何萧萧把咖啡放在安妮桌上,笑容妩媚,“刚去楼下买的。” 安妮有些厌烦似的撇了撇嘴角,“马上吃晚饭了——有什么事说吧!” 何萧萧刚进公司时安妮对她还是不错的,见面打招呼,偶尔赠她些小礼品之类——安妮经常出差拜访合作商,做产品推广,公司为了形象对这类出差很大方,员工都是住四星级以上的宾馆。安妮喜欢把酒店里未拆封的小香皂、洗发液等免费品带回来送小职员,何萧萧每次收到都要再三说谢谢,尽管她从来不用这些东西。 等何萧萧调入市场部,跟杜坤走得越来越近,安妮嗅到危险气息,就不再跟何萧萧套近乎了,望过来的眼神里总泛着冷冷的猜忌。 何萧萧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表情诚挚向安妮诉苦,“杜总突然把SHE这档事扔给我,我真是连个头绪都找不着,这两天给他们打了好几回电话,办事处也跑过两趟了,可主管的面都没见着一个,我实在没辙了,就想跟安妮请教一下,这事到底该怎么着手好?” 安妮眉头一挑,轻描淡写说:“有问题找杜总啊,他肯定支持你。” 何萧萧赔笑说:“杜总也是这么说,问题是我头都没开成,找他也没用。安妮你最擅长处理这种合作关系,没有你搞不定的人,你前面又跟SHE接触过,我说句心里话,你要是愿意接手,这项目还能有我什么事啊!谁让你不愿意呢!安妮你知道我的,也就给你们跑跑腿行,这种高难度的活儿我完全不在行,你多少点拨点拨我,不管最后能不能成,至少让我在杜总跟前有个交代吧。” 安妮被她一番话恭维得舒服了不少,脸也不紧绷了,居高临下问:“你都找过谁?” 何萧萧报出一串名字,安妮边听边笑,“找他们没用的,关键还是乔冬。” 何萧萧一拍大腿,“问题就在这儿!他不肯见我,连电话都不接!” 安妮抬起手,抚着精致的美甲说:“别怪我说话难听,就这合作吧,其实双方都没有意愿,我的意见前两天会上都说清楚了,与其在广告上砸钱,不如踏踏实实铺自己的营销渠道。再者说,就算咱们想砸钱,SHE也不见得肯要,他们精着呢,专挑口碑好影响力小的牌子合作,那还不是做一个火一个?像咱们这种匆匆上市一年都不到的产品,人家肯定有顾虑,万一出问题是要砸招牌的!天底下好东西那么多,他何苦冒这个险?我都不知道杜总怎么想的。” -- 第11页 何萧萧不说话,只频频点头,一脸无奈的苦相,安妮说着说着,忽然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表情立刻涣散,大概是晚上有约,何萧萧见状忙伸长脖子问:“安妮,那你有什么建议吗?至少让我把头给开出来呀!为这事我都失眠好几天了……” 安妮朝她扫了眼,何萧萧脸上的确有几分憔悴,安妮也不是心硬的人,便不忍再挤兑她,又急着脱身,便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张名片递给何萧萧。 “这是我在爱丁堡留学时的同学,跟我关系还不错,最近刚回国,去SHE做客户发展了,不是咱们这儿的办事处啊,是上海总部,级别比乔冬高,你找他说不定能有点用。” 何萧萧如获至宝地接过,千恩万谢后问:“这么硬的关系,安妮你居然没去找他?” 安妮露出一丝不耐,“我不是说了嘛,这项目我详细考察过,找他们合作没意义!” 何萧萧跟安妮一起离开办公室,走之前朝桌上那杯星冰乐瞟了眼,安妮早把它给忘了,任杯口上那一大坨好看的奶油融化坍塌。 何萧萧当晚就给安妮的同学打电话,“张先生,我是你同学安妮的朋友……” “谁?谁是我同学?” “安妮,陈安妮!” 对方这才“哦”了一声,态度并未变得热情,“她怎么了?” 何萧萧忙把打了好几遍的腹稿一股脑儿倒出来,张先生没听完就说:“我上个月跳槽了,已经不在SHE,不好意思啊,这事我帮不了你!” 何萧萧再次带着赵一诺去云辉大厦求见乔冬,保安把电话打到办事处,嗯啊了两句就挂断,扭头朝何萧萧摆手,“还是不行!没预约不能见。” 何萧萧气闷,和赵一诺一起走出大厦,在背光的墙边站着,使劲想办法却依然无计可施。 赵一诺掏出烟来递给何萧萧,她摇头,“我不抽。” “别装了,我知道你抽的,来一根解解乏嘛!” 何萧萧把烟叼嘴上,任赵一诺给她点了火,深吸一口,仰头缓缓吐出个烟圈。 “手法很熟练啊!”赵一诺调侃她。 何萧萧笑着白了他一眼。赵一诺的烟比她平时抽的凶,也更带劲儿,吸了两口,胸中的郁气似乎跑掉不少。 赵一诺眯眼打量她,何萧萧白皙清秀,个子娇小,虽然三十多了,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在公司里成天装甜妹子,跟谁都特热络似的。赵一诺跟她相处久了,才有机会看到她放松下来后的另一面。 她抽烟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自知的妖娆却从眉眼里溢出,淡淡的很勾人,此外还有些别的什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感觉微微有点硌人,像一个人冷硬的内核不小心从皮囊里戳出来。不过赵一诺从不担心她会对付自己,他俩之间没有利益冲突。 “这下可以回去交差了吧?事不过三,闭门羹咱已经吃够三回了啊!” 何萧萧苦笑,“交什么差?人都没见着,哪有脸交差?” “这本来就是个坑,意思到了就成!” “不是坑能轮着我?” 赵一诺诧异地睁大眼睛,“你不会真打算干吧?” “当然!”何萧萧看看他,“你也好好干,干好了你舅舅你爸妈都能对你刮目相看!我呢,说不定还能再升个一两级。” 明知是苦中作乐,何萧萧还是望着对面高楼的银色尖顶嘿嘿笑了几声,人总得有点梦想才活得下去。 赵一诺又调侃她,“你是打算挤掉陈安妮还是庄莹?” “我谁也不想挤,给我涨工资就行……哎,什么时候我也能过上月薪两万的日子啊!” 赵一诺笑嘻嘻道:“去我爸那儿怎么样?他们缺个公关,薪水随你开。” 他家里开着个规模不小的服装公司,父母都希望唯一的儿子能继承家业,可惜赵一诺跟经商有仇,一点不想当做买卖的,为此不惜打造了个不务正业的形象,着实令其父恼火,他母亲就找杜坤帮忙,安排儿子在别的公司先干几年,想等他收了心再押回家去接班。 何萧萧不假辞色说:“行啊!你给我介绍介绍。” “那工作可不是好干的,酒量得好,还得心大……” “只要能给我两万一个月,让我伺候变态我都干!” 赵一诺嬉皮笑脸的不接茬了,在他不过是句玩笑,他转了个话题,“听说你为这个项目找过陈安妮?” “嗯。” “有用吗?” 何萧萧鼻子里哼气,“有用我还跟你在这儿抽烟晒太阳?” 赵一诺乐,“你本来就没必要找她!屁本事没有,还一天到晚拿乔,好像公司没她就活不下去了!” “你以为我真是去请教她的?我这叫摆姿态,姿态是摆给想难为你的人看的……不过这回摆姿态也没用,干不成我跟你舅舅得一块儿滚蛋。” 赵一诺不以为然,“没这么严重吧?” 何萧萧面色沉了沉,“对你来说不严重,对我就是丢饭碗的事。” 赵一诺愣了下,把烟头在垃圾桶上揿灭,“行吧!你想干就干,我配合你!” 何萧萧转头看身边竖着的牌子,上面写满入驻云辉大厦的公司,她搜索到SHE办事处,盯着那行字慢悠悠说:“希望下次来,我们能直接杀上26层!” 第6章 寻找 “为什么你要拦着我?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又愤怒起来。 -- 第12页 怪说:“怎么会没关系呢?我是你的守护怪,如果你死了,我会被问责,以后很难在花生界混下去。” “为什么会有一个花生界的怪来保护我?” 怪笑了,“因为你爱吃花生呀!” ** 凌瑶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时家里已经没人,客厅桌上摆着何萧萧买来的早餐,两个包子一袋豆浆,一连几天都没换过花样。 早点买来时应该是热的,等凌瑶吃的时候已经凉透,她洗漱完了,把包子放微波炉转热,然后拿在手上边吃边在房子里转悠。 三个房间刚好一人一间,数凌瑶住的那间面积最小,她猜想原先应该是个书房,被何萧萧改成了客卧。 家里没有书柜,何锐的书桌上有一架课本和零星的课外读物。凌瑶带来的书码在床头柜上,何萧萧从来不看书,房间床柜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化妆品,还有一张照,凌瑶抄起镜框打量,居然不是何萧萧跟何锐的,而是姐妹俩的,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是十二年前在镇上的合影,也是她俩最后一次合影,一年后何萧萧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再没回齐眉镇长住过,像一只离巢独立的燕。 凌瑶觉得照片上的自己很陌生,毕竟那时她才十四岁,偏瘦偏黑,跟饱满白皙的何萧萧站一块儿就显得更黑更瘦了。何萧萧从小就有雪白细腻的肌肤,凌瑶羡慕过好多年,当这种羡慕里开始掺杂妒忌时,她就开始拒绝跟何萧萧一起拍照了,免得变为她的陪衬。 不过凌瑶也不是哪里都比不过姐姐,她有双漂亮的眼睛,总是睁得很大,好奇与机敏共存,爷爷评价过她,“聪慧,敏感,恩怨都记得牢牢的。” 凌瑶轻轻笑了笑,把镜框放下。 吃饱喝足后她就出门溜达,没什么目的,到附近的街巷逛逛,有时也会跑远一点,去看看此地比较著名的景点,走累了找家奶茶店喝点什么。 她还去爬了何锐告诉她的那座晚山,山上没有何锐形容得那么无聊,翠竹青葱,溪水潺潺,宁静清幽。登顶时能看到西北角的全貌,包括杏林花园。更远处是辽阔的江面,以及横跨江上的铁锁大桥,雄伟壮丽,气势磅礴。 山上确实有座庙,不过山门紧闭,也没写什么时间对外开放。 凌瑶经过时有诵经声从里面传出,她驻足听了会儿,似乎是在念圆觉经。她小时听爷爷讲过经,还记得开头几句。她随着这声音默默走下了山。 头两天中午,她还惦记周四餐厅的饭食,一过十一点就兴冲冲往古柏街赶,谁知两回都吃了闭门羹,那块写着餐厅名的牌子翻转过来,是“暂停营业”四字,仍是漂亮的手写体,但在凌瑶眼里未免扫兴。 黄昏来临时,凌瑶坐上开往市区的公交车,在珠海路上的CBD站下,找一间临街咖啡馆,叫上一杯海盐摩卡,盯着暗绿玻璃外的街面慢慢喝。 六点,窗外是下班高峰,附近商业街写字楼里涌出无数年轻的打工人,散布在横横竖竖的街上,寻找着回家的路。 凌瑶也曾是类似场景里的一员,现在她脱离出来,独坐暗处,却依然看见了自己,还有过去时光的清晰样貌,一条湍急的溪流在她身边流淌过去,而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流淌下去,不可能出现枯竭。 她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如果她能从汹涌的人潮中捕捉到周彦的身影,是否意味着她的生活将重新注入水源? 她和周彦第一次正式约会也是在咖啡馆,她给他讲家里的事,讲的最多的是爷爷。 “我爷爷是老文青,从小我就爱黏着他,他耐心可好了,不像奶奶,忙起来会嫌小孩子烦——瘟囡!再不走我一脚踩死你!哈哈!我奶奶凶不凶?爷爷带我去听戏,听苏州评弹,还有去小公园看人下棋,啊,他下象棋可厉害了,别人对着僵局冥思苦想,他出手把哪个子儿推一格就柳暗花明了!不过不能老这么干,会惹人厌的,爷爷说做人要有分寸,懂见好就收……爷爷最爱听京剧,我上班后发的头一个月工资就给他买了个CD机,还有马连良的唱片……” 凌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个不停,也许是第一次约会有点紧张,周彦听得很认真,脸上的笑容或深或浅,却从未断过。凌瑶终于不好意思了,停下来问他笑什么。 周彦说:“我希望将来你和别人聊天,说的不再是你爷爷,而是我。” 相恋一年后,凌瑶带周彦回家见爷爷,那是爷爷在世的最后一个年份,爷爷很高兴,说周彦是个有家教的好孩子,凌瑶和他在一起自己很放心,又把周彦叫来,郑重地将凌瑶托付给他。 爷爷在奶奶过世三年后终于也走了,凌瑶伤心得不能自已,“以后我没有亲人了,只剩下我自己了!” 周彦把她搂在怀里,很用力,“你还有我,还有我。” 他整日整夜陪着凌瑶,帮她度过最难受的时期,凌瑶终于完全接纳他,像依恋爷爷奶奶那样依恋他,从此以后,他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凌瑶在咖啡馆一坐就是两个小时,窗外的街面渐渐冷清,天色暗淡下来,咖啡馆里的灯突然亮如白昼,里外空间像颠倒了似的。她醒觉过来,又一天即将过去,而她仍旧一无所获。 “你还爱我吗?” 每次两人吵架后和解,凌瑶都要确认一遍,她紧紧盯着周彦的眼睛,像在等他作出判决,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对自己而言都至关重要。 -- 第13页 “当然。”起先,他总是这样回答。 但周而复始之后,他终于开始不耐烦,“我觉得我对你了解不够,我爱的你也许一直是我想象中的你。”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吵架时他说的话,之后不久,他就消失了。 凌瑶忽然害怕,怕再也见不到周彦,但也怕再见到他。如果周彦出现,她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忍不住冲上去,扑在他怀里,把太多委屈和思念洒在他胸襟上?那样也许会让他再次逃跑。 凌瑶起身结账时,决定以后不再过来。 辞职后的生活像是给自己放了个长假,轻松自由。凌瑶迷上了爬山,开始每天早起,在阳光变得炽烈前钻进山里,手上经常拎一袋花生,爬到山顶时开始吃。她热衷观察山中的地形、方位,有时会做一些奇怪的姿势,偶有驴友经过,以为她脑筋不正常朝她侧目,她也无所谓。 凌瑶悠游的生活令何锐羡慕妒忌恨,有个傍晚,两人吃过晚饭到家,何锐站在凌瑶身旁,看她给刚翻过盆的番茄苗浇水,然后把自己的心情说了出来。 凌瑶辩解,“我又不会一直这样,最多休息一个月而已,就像你放寒暑假。而且我每天都干家务啊!” 凌瑶爱干净,又是借住在姐姐家,很想作点贡献,打扫卫生特别积极,何萧萧开玩笑说来了个免费保洁员。 “我要是每天就干一会儿家务,然后时间全是自己的,最重要不必写作业,我非高兴死不可!” 凌瑶听何锐这么说,很担心自己的散漫会对他造成不好的影响,就说:“我不是什么都不干,我在写小说呢!” 为了向何锐证明,凌瑶领他到自己房间,打开电脑文档给他看,小说名叫《花生侠的探索之旅》,署名凌瑶。 何锐对小说名没兴趣,大概觉得太稀松平常,没多少探讨价值,不过凌瑶的名字引发了他另一个问题。 “你和我妈是同一个爷爷奶奶,为什么你俩不同姓?” “你妈没告诉你?” “没,我也没问过,不看见你想不起来。” 凌瑶说:“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因为爷爷奶奶都是二婚,爷爷的儿子姓凌,奶奶的儿子姓何,简单讲,我是爷爷的孙女,你妈妈是奶奶的孙女——你能弄明白吗?” 何锐眨巴着眼睛,在一张纸上涂涂写写,画了个简单的关系图出来,然后给凌瑶看,“是这样吗?” “正确!” “所以你俩没有血缘关系?我是说你和我妈。” “是的。” 不过即便爷爷奶奶是原配,她与何萧萧依然不会存在血缘关系。凌瑶在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 何锐开始阅读凌瑶的小说,但只看了个开头就失去耐心,直接问:“你写的是个什么故事?” 凌瑶没指望一个十一岁的男孩能成为自己的读者,她向何锐证明完自己没撒谎后就把文档关了,两人一边喝酸梅汤一边聊天。 “故事是讲一个男孩,他女朋友因为车祸死了,他很伤心。这人还是个社恐,女朋友是他在世上唯一可以交流的人…… “射孔是什么?” “社交恐惧症啊,一种现代病,特别害怕跟人打交道……唔,这个男生除了很爱他的女朋友,还很爱吃花生。” 何锐再次不解,“花生有什么好吃的?” “炒花生可香了!你妈妈就特爱吃,小时候还跟我抢。” “然后呢?我是说那个男生。” “有一天他发现花生吃起来也不香了,简直生无可恋,就自杀了。”凌瑶停下来,“跟你说这些会不会不太好?” 何锐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没事,我玩游戏还经常看人爆头呢!” “你这个年纪不能玩暴力游戏的吧?” “我看别人玩——你接着讲呀,他死了吗?” “没死成,被花生怪救下来了。” “花生怪?!” “就是一种妖怪,花生成精了,变成花生怪。” 何锐歪头想了想说:“是不是因为男主角爱吃花生,就把花生怪招来了?” “差不多这意思吧。” 何锐逻辑分明地问:“可花生怪为什么要救他呢?他爱吃花生,不应该是花生的天敌吗?” 凌瑶解释道:“你不能这么理解,正因为有他这样爱吃花生的人,花生才会被广泛种植,花生这个物种才得以繁殖延续,所以他是花生界的功臣,理应受到花生怪的保护。” “你的想法真奇葩,不过既然是你的小说,当然你说了算——后来呢?社恐男生是不是很感激花生怪?” “没有,他吓坏了,因为花生怪长得很丑,你见过花生壳吧,花生怪的皮肤和花生壳一样粗糙,如果有张这样的脸伸到你面前……” 凌瑶阴森森凑近何锐,何锐往后躲了躲,看到小姨脸上得逞的笑,立刻止步,“你写的不会是恐怖小说吧?我不喜欢恐怖小说的。” “不是啊!”凌瑶立刻恢复慈眉善目,“这是一个关于追寻的故事。” “追寻什么?” 这个问题让凌瑶认真思索起来,她还没来得及给小说作提炼总结。 “男主活不下去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他觉得他一无所有了。花生怪就交给他一个任务,只要他完成任务,作为回报,他就能得到生命意义的答案。” -- 第14页 这样的解释让一个十一岁的男孩感到费解,他只追问具体的部分,“是什么任务啊,让他去寻宝吗?” “可以这么说。他必须在三个月内集齐花生怪指定的十种信物,然后赶到花生国,用信物换取生命意义的答案。” 何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不就是西游记嘛!” 凌瑶争辩说:“不一样的!故事的主题不一样……再说西游记是往西走,花生国在东面!” 何锐见她斩钉截铁的,也有些迷惑了,“为什么不往西?” 凌瑶其实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因为西方是神仙取经的地方,妖怪只能去东边取经……” “切!”何锐不屑,“东方多正义,多阳光,居然给妖怪去取经,真够奇怪的。” 凌瑶拍手大笑,“说的就是花生怪呀!” 何锐打了个哈欠,“男主角答应接受任务了?” “嗯!他觉得这个任务挺有吸引力的,所以就不急着死,先试试看吧!” “他最后肯定完成任务了吧?” “我才开始写呢,能不能完成得看情节需要……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路上帮助了许多人,成了一名花生侠。” “好吧,你慢慢写,我写作业去了。” 凌瑶一把抓住何锐,“我的故事很难听吗?” “不算特别有趣……如果他最后能找到答案,说不定会好点儿。” 何锐走后,凌瑶托腮沉思,重新打开文档,在当前页面敲下一段文字—— 他终于完成任务,去找花生怪,要他兑现承诺。 花生怪说:“生命的意义……在于寻找,找着找着一辈子就过去了。” 他目瞪口呆,“靠!这和马三立那个相声有什么区别?花一块钱买个治痒痒的秘方,回家打开纸包一看,就俩字:挠挠!” 花生怪说:“是没区别,可我也没更好的答案给你了呀——你看你现在就不会再想自杀了吧?” 凌瑶写不下去了,笑着删除了新写的段落。 第7章 霸王硬上弓 等电梯时,赵一诺仍有疑虑,“这招真能管用?” “跟我走就是了!”何萧萧淡淡瞥他一眼,“一会儿遇上有人给白眼你别怂,理直气壮点!” 赵一诺立刻摩拳擦掌,“得了姐姐,您就瞧好吧!” 他们先乘电梯到25层,那里有一个美容会所,何萧萧前两天在网上注册了会员,领了两张SPA的免费体验券。进云辉大厦时,把券出示给保安看,很顺利就通关了。 美容会所门口的接待员见来客人了,立刻满面含笑迎上来,何萧萧突然眉头一蹙,“糟了,手机忘车上了——小赵,赶紧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赵一诺忙掏出手机递给何萧萧,她边装模作样拨号边往安全楼梯口走,接待员虽有些困惑,但两人走得实在快,她都没搭上话人就跑没影了,便重新缩回柜台后面。 何萧萧与赵一诺爬了一层安全楼梯到26层,神出鬼没般的出现在SHE办事处的门口,门口也有人值守,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姑娘,坐柜台后面,正低头刷手机,猛然看见俩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吓一跳。 “你们找谁?” 何萧萧笑眯眯问:“请问乔总在吗?我们是雅美化妆品公司的,来见乔总。” 女孩镇定下来,“有预约吗?” “有有。” 女孩眉头一挑,嘟哝,“林秘怎么没跟我说呀!” 她拨内线分机时,何萧萧靠在柜台边沿等着,神色笃定,赵一诺见她这样,也放松下来,在她身边小范围踱步,想吹几声口哨,才开个头就被何萧萧挥手阻止了。 “林秘说没有雅美公司的预约。” “不会吧!”何萧萧一脸惊讶,“我能和林秘说两句吗?” “她挂电话了。” “那麻烦你再拨回去。” 女孩起了狐疑,“你们跟谁约的?怎么会没有林秘的手机号?” “我直接找的乔总,是他让我这个点来谈的!不信你找乔总出来。” 赵一诺在心里感叹,何萧萧果然厉害,撒谎脸都不带红一下的,他走过去附和,“就是啊!说好了两点半,现在都两点三刻了!” 女孩动了动嘴巴,大概想说,“那你打给乔总呀!”终究没敢,万一何萧萧说的是真的,她不就得罪一拨人? “那,我再问问林秘吧。”她满脸不高兴地重新拿起电话。 林秘很快从里面出来,神情戒备地问情况,何萧萧一口咬定是乔冬跟自己约好的,又补充解释,“乔总太忙,可能忘和你们说了。” 赵一诺也从旁帮腔,两人一应一和,林秘逐渐凌乱,“可是乔总这会儿不在,他出去办事了……” 何萧萧与赵一诺同时开口,一个说:“那我们等他!”一个说:“他什么时候会在?” “他没说,他今天去见一个很重要的客户,临走让我们尽量别给他打电话。” 何萧萧立刻作恍然状,“难怪我打他手机不接呢!” 林秘说:“要不你们先回去,等我跟乔总约好再给你打电话。” “不用不用!我们先在外面等一会儿,说不定乔总就回来了呢——林秘书,您去忙,不耽误你时间。” 前台旁边是一对组合沙发,供访客临时短坐用的,何萧萧不等林秘说什么,就拉赵一诺坐了进去,林秘见她如此坚决,反正是在公司外面,就没反对,打声招呼进去了。 -- 第15页 赵一诺凑近何萧萧,低声问:“真等啊?这得等多久?” “等到他出现。”何萧萧镇定地说着,从包里掏出化妆镜,迅速地补了补妆。 她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等了半小时不到乔冬就回公司了,挺高大一人,腋下夹个公文包,甩着手从电梯里出来。 何萧萧与赵一诺都不认识乔冬,是前台的叫唤提醒了他们,乔总回来了。何萧萧腾地起身,一个箭步冲到乔冬跟前,赵一诺和乔冬都被她吓到。 赵一诺真担心何萧萧会像刚才那样理直气壮质问乔冬怎么忘了约定,欺负人记性不好,跟真的似的,那就有点过了,搞不好要被人当场呛走。 幸好没有,何萧萧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回了甜妹子脸,双手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名片,“乔总,我是雅美的小何,给您打过几次电话,一直想和您约个时间谈谈。” “雅美?”乔冬接过名片扫了眼,似乎勾起不好的记忆,皱着眉头问前台,“他们怎么上来的?” 前台妹妹忽闪着大眼睛答不上来,心知是被何萧萧骗了,却拉不下脸来揭发,就刚才那二十多分钟的功夫,何萧萧就送了她一支价格不菲的阿玛尼番茄红唇膏,那个长得挺周正的小帅哥更是热络地跟她搭各种话,没想到两人还是一个初中的,赵一诺高她两届,有了这层校友关系,友谊的热度迅速蹿升。 何萧萧忙解释:“不关李小姐的事,是我们自己找上来的。” 乔冬脸色更不好看,“这楼里的保安是怎么了?随便什么人都敢往里放……” 赵一诺自尊心强,听不下去,反问:“这话什么意思?当我们是贼啊?我跟你说……”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何萧萧手肘往后用力一撞,正中赵一诺腰腹,他吃痛捂住那里,吃惊地看向何萧萧,而何萧萧行云流水般转身,一把将他推回沙发,力道之大,令所有人瞠目,赵一诺踉跄着跌坐进去,脸都涨红了,但何萧萧根本不看他,只盯着乔冬诚恳道歉,“他新来的,年纪小,说话没分寸,乔总您别生气……” 赵一诺忍了又忍,才没重新跳起来。 何萧萧紧接着说:“乔总,我就实话实说吧,贸然上门拜访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为了能跟您见个面,我几天没睡好了,想了好多办法都没用,脑筋动着动着就歪了,您就看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给我半小时,十分钟也行,听我说几句,成吗?” 乔冬虽满心不悦,但见何萧萧挺精致的一张脸伸在自己面前,脸上全是笑,便也硬不起心肠赶,不情不愿道:“进里面说吧!” 何萧萧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乔冬却朝赵一诺覻了眼,“他不能进来!” 赵一诺又想发作,何萧萧抢在前面叮嘱他,“你在这等我,很快就出来了!” 说完瞪他一眼,恶狠狠的,赵一诺立刻想起那个抽烟的何萧萧来,一副挡我者死的气概。他想自己犯不着跟她较劲儿,就冲她挥了挥手,坐着没动。 在乔冬办公室,何萧萧把自己练了好几遍的推介演示一股脑儿倒给乔冬听,不过她说得再花团锦簇也不过就是王婆卖瓜的路数,乔冬完全是敷衍性质的,边喝茶边听,等何萧萧把宝都耍完了,他点点头,干脆利落说:“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们需要研究研究。” 何萧萧把一直抓在手上的文件袋恭恭敬敬奉上,乔冬勉为其难接了,随手往桌上的文件筐里一塞,起身送客,前后也就七八分钟时间。 赵一诺跟她一起坐电梯下去,问里面的情况,何萧萧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赵一诺笑道:“这回死心了吧?” 何萧萧随即调整心态,“才开始呢!先混个脸熟呗!哎,刚才不好意思啊,在他跟前做戏,没伤自尊吧?” 赵一诺天性豁达,早想开了,抹抹脸说:“没事,我还不知道你么?再说我脾气也不好,差点拖你后腿。” “你要觉得为难,下次我一个人来。” “别啊!万一你让人吃豆腐呢?还是我跟着比较好,以后我不说话了,就当你的门神。” 何萧萧笑起来,亲昵地瞟他一眼。 赵一诺叹道:“哎,干活不容易啊!到哪儿都得看人脸色。” “不干活儿你还想干什么?” “环游世界啊!最起码要把祖国的大好河山都走一遍!要不是我女朋友老嫌我懒,还真想说走就走了!” 何萧萧说:“你这想法够浪漫,快赶上我妹妹了。” 赵一诺来兴趣,“你还有妹妹?” “表妹。和你一样,也是不想老老实实上班,脑子里好多风花雪月的人,可惜你有女朋友了,不然介绍你俩认识,说不定能聊得来。” 赵一诺大乐,“姐姐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我一直以为你瞧不起我呢!” 何萧萧惊诧,“我?我敢瞧不起谁?” 赵一诺嬉笑,“我说实话啊,你瞧不起办公室里每个人,包括我舅舅。” 何萧萧脸色稍变,“你别瞎说!我没资格瞧不起任何人。” “那么严肃干什么?我又不会乱说的——行了,今天够累的,我不回公司了。” 他是坐何萧萧的车来的,何萧萧就问:“去哪儿,我送你。” “谢啦!不过不顺道,我自己回吧!” 两人一起走到街口,赵一诺又问:“乔冬你是见着了,接下来怎么办?” -- 第16页 何萧萧想了想说:“我看他刚才那样儿,是一点戏都没有,说不定这会儿咱们的资料已经被他扔垃圾桶了……我打算走个偏门,先跟踪他一段时间,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破绽,再徐徐图之。” “跟踪犯法……” “我一个人干。” “我没说不干啊!这事儿想想就刺激,我能来劲儿,保证一丝瞌睡都不打!” 第8章 杀心 何萧萧在停车场找着自己的车,一看时间不早了,回公司也干不了什么事,不如学赵一诺早点溜号。 她当即打电话给凌瑶,让凌瑶带上何锐去新天地,今天她请客吃晚饭。 到了新天地,何萧萧下车就看见何锐在玩蹦床,凌瑶站一旁拍着手给他数数。何萧萧没有立刻走上去,在远处旁观了一会儿。 何锐大张着嘴巴,没有发出叫喊或笑声,但表情相当飞扬,看上去是个吸引人的孩子。他长相出众,像生父,尽管他自己不知道。何萧萧有时会无缘无故骂他,就是因为这张脸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她讨厌心底控制不住泛出的羞惭,那是一种会真正打击到自己的情绪。 何萧萧把视线转到凌瑶身上,觉得她此刻的兴奋跟小时候没什么区别。她有种错觉,凌瑶做何锐的姐姐比做自己的妹妹更合适。 缘分是种奇妙的东西,没有血缘连接也能产生类似亲情的吸引。 何锐蹒跚学步那会儿特别怕生人,一看见不熟悉的人就会往母亲身后躲,但对凌瑶是例外。 凌瑶来看他,给他试穿可爱的小衣服,教他唱儿歌,陪他躲猫猫。等凌瑶要离开时,何锐依依不舍,何萧萧就开玩笑说:“不舍得小姨就跟小姨一块儿走吧!” 何锐稍稍迟疑了下,竟真的抓着凌瑶的手走了。出门,下楼梯,小小的身体紧挨着凌瑶,头都不带回一下的,看得何萧萧很不是滋味,“个小白眼狼!快回来!” 看够了,何萧萧走上去拍了拍凌瑶的肩膀。 她带两人去吃牛排,干净美好的环境令人愉悦,不过何萧萧看儿子的目光依然挑剔,批评他嚼东西声音太响,又说他刀叉的握法错了。 “教你多少回了,还是记不住,做事用点心行不行?” 何萧萧训话时,何锐一声不吭,眼睛盯着刀叉,似乎在努力思索,偶尔抬头看一眼母亲,眼神可怜兮兮的。 凌瑶于心不忍,笑着怼何萧萧,“有话好好说嘛,不要忽然板个脸训人,你这样只会让小孩子有逆反心,更加不想好好做。” 何萧萧白她一眼,“你是在教唆他吗?” 凌瑶说:“那你想想自己小时候吧!不见得比何锐做得更好!” 何萧萧还当真想了想,心气居然顺不少,笑道:“也是!我小时候还因为吃饭慢挨过揍呢!” “怎么样怎么样?”凌瑶得意地朝何锐挤了下眼睛。 何锐问:“妈妈,你挨了揍有没有吃快一点?” “没有,因为伤心反而更慢了,一看见米饭就想吐。幸亏后来被奶奶接走了,要不然很可能被老头揍死。” 何萧萧父亲爱赌,母亲也是暴脾气,吵架动手是家常便饭,父母一吵架,母亲就赌气不管家里,也出去玩。奶奶疼孙女,一次上门发现家里没大人,何萧萧在啃一根生胡萝卜,顿时勃然大怒,当场把孙女带走了,在家等了几天没见那对父母来领孩子,想来他们乐得甩掉个小包袱,何萧萧从此就一直住奶奶家了。 凌瑶说:“那时候大伯还不是老头呢吧,三十几岁一条壮汉。” “所以我说可能会被揍死呀!” 姐妹俩聊天时,何锐很认真地练习切牛排,偶尔会切出一块形状比较好看的肉,他用刀叉搬到母亲盘子里,何萧萧很自然地叉起来吃掉,何锐就看着她吃,神色愉悦。 何萧萧又抱怨杏林花园附近没有好学校,离他们最近的重点学校的学区房已经涨到三万一平米了。 “太贵了!我哪里买得起!民办初中我去打听了下价格,一年的费用至少八万,等于解决完吃喝拉撒还有房贷,所有收入全送学校了,我有点下不了决心,可他明年就升六年级了……” “真疯狂!”凌瑶也摇头,“其实普通学校好好读也可以的,我们那时候不就读的家门口的中学?” “不是一回事!”何萧萧断然道,但也没多解释,“该上还是得上,读书改变命运啊!我就是吃亏在这上面,一念之差,偷懒没去读高中——看你小姨,正经大学本科毕业,头份工作起薪就是我两倍多,我牙都快酸掉了!” 后面那句是对何锐说的,何锐抿了抿唇说:“妈妈,我会好好上学的,你不用花冤枉钱。” 何锐四岁时,听何萧萧抱怨钱不够花,他跑进自己房间,抱出一个小猪储蓄罐,在何萧萧面前使劲晃,大声说:“妈妈我有钱!我有一猪噜噜的钱!都给你!” 此刻他脸上的神色和四岁那年差不多,何萧萧心顿时软了,叹口气说:“呵呵,我想花还不见得能花出去呢!” 她没再数落儿子,起身去洗手间。 等何萧萧走了,凌瑶伸手抚抚何锐的脑袋,“你妈妈是刀子嘴豆腐心,有些话你别放心上。” “我知道!” 何锐朝她做鬼脸,眼神里透着狡黠,凌瑶愣一下,笑起来,小家伙原来是演技派。 -- 第17页 “我妈活得很辛苦,能让她的地方我都尽量让着她,我希望她能高兴点儿。” 凌瑶格外注意到何锐用了“活”这个字眼,而不是“过”,他说话时语气老道,表情也有几分世故成熟,尽管盘子里的牛肉依然切得奇形怪状。 凌瑶纳闷,“何锐,你到底几岁呀!” 何萧萧补完妆从卫生间出来,过道里有个男人靠墙站着,身材修长,气质迷人,她不由自主朝对方的脸看了眼,那人正好也朝她看过来,一见之下双方都怔住,尤其是男人,脸色一白,往后连退两步,似乎想夺路而逃。 何萧萧见状,心底一点愠怒烟消云散,忍不住大笑起来。 杨少立尴尬地站住脚,讪讪解释,他今晚招待客户,对方不认识卫生间的位置,自己特地护送过来云云。 何萧萧并没认真在听,借这功夫又打量了杨少立一番,不过目光里不再有欣赏。三年不见,他变化不大,还是那么神采奕奕,难怪那时候自己会被他骗得晕头转向。 何萧萧刚进雅美公司时隐瞒了单亲妈妈的身份,工作中也从未拿孩子作借口请过假,那时她憋着一口气,无论如何得把脚跟站稳,还要靠自己过上好日子。 她的本分低调赢得财务部两位老阿姨的好感,她们联合起来帮她张罗相亲,认为她虽然学历差了点,但长相美,脾气好,找个出色的婆家绝不是问题。 何萧萧不敢拒绝同事的好意,怕得罪人,同时也有几分好奇,毕竟老阿姨拍着胸脯保证给她找的都是精英。 第二回 相亲她就碰上了杨少立,两人一见钟情,都很满意。交往两个月后,杨少立就急着要结婚,他三十三了,家里催得急。 何萧萧思前想后,还是把儿子的事说了,真要交往起来想瞒也瞒不住。 杨少立备受打击,一度与何萧萧失联。何萧萧虽然失落,但也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预料到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一开始就没敢彻底投入感情。 没想到过了不久杨少立又回来找她,说想通了,爱的是何萧萧的人,她的过去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萧萧,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何萧萧一感动,当晚就跟他上了床。此后何萧萧还安排何锐跟杨少立见了一面,感觉杨少立对何锐态度不错,挑不出毛病。 之后数月,两人处得如胶似漆,但关于结婚的话题杨少立再未提起。何萧萧忍不住旁敲侧击,杨少立才为难地告诉她,因为何锐的问题,他父母不同意两人的事,他还在做说服工作,并暗示何萧萧能否给何锐另找个地方生活,只要这孩子不出现在他们的婚后生活中,父母那边他会比较有把握。 何萧萧想了很久,决定把何锐送她妈那儿去养,每月她会支付抚养费,然而母亲不同意,两人为此还吵了一架。 “儿子是你自己要生的,谁生谁养,哪有自己不养让我养的道理!” 何萧萧怒不可遏,“那我是不是你生的?你养过我几天?没有爷爷奶奶我早死了!” “那你去找孩子的爷爷奶奶商量!别来找我!” 不过几天后她母亲又主动打电话来,让何萧萧把孩子送回去。何萧萧清楚这都是奶奶的功劳,奶奶听她哭诉完难处,回头就把儿媳一顿痛骂。 母亲在电话里气咻咻说:“我就替你养两年,钱不钱的算了,两年后不管你过成什么样,记得过来把他接走!” 不需要两年,两个月后杨少立就提出了分手。 “我爸妈还是不同意,他们说我要是继续和你来往就,就跟我断绝关系……萧萧,我还是爱你的,可我也没办法……” 金秋十月,杨少立在银苑饭店举办婚礼,何萧萧没有收到请柬,但她还是去了,喝下一杯五十三度的五粮液,又倒了第二杯,当着新娘的面全泼在杨少立脸上。 何萧萧回来时脸色不太好看,凌瑶问她出什么事了。何萧萧摇摇头,目光扫向何锐,有点阴沉沉的。 “何锐,将来如果你变渣男,不需要人女孩子动手,我头一个打断你的腿!” 凌瑶哑然失笑,“这话从何说起呀!” 何萧萧没理她,神色肃穆,在心里说,他有渣男基因。 何锐看看母亲,低声嘟哝,“你老这么操心,这辈子很难快乐了。” 何萧萧火冒三丈:“我现在就很快乐!” 何锐对凌瑶说:“我妈急了!” 凌瑶被逗乐,她能感觉出来,何锐其实不怕母亲。 何萧萧冷冷地说:“下次房间里有蟑螂别来找我。” 何锐表情立刻萎顿下来。 凌瑶问他,“你怕蟑螂?” 何锐又做鬼脸。 何萧萧告诉凌瑶,有天晚上何锐在自己房间拿手机偷玩游戏到凌晨一点,突然发现床上蹲着只蟑螂。 “他不敢叫醒我,一个人跑客厅沙发上坐了一夜。等我六点起来才告诉我。” 凌瑶笑道:“男子汉怎么能怕蟑螂呢?” 何锐面无惭色反问:“男子汉为什么不能怕蟑螂?” 凌瑶说:“蟑螂繁殖能力超强,又是高蛋白,等到世界末日,人类什么吃的都找不着了,就得靠吃蟑螂维持生命。” 何锐大叫:“那我宁愿学伯夷叔齐,饿死不食!” 何萧萧对凌瑶说:“你别被他假装的乖巧骗了,他要是不怕蟑螂、蟋蟀、壁虎、大蛾子这些东西,早爬我头上拉屎撒尿了!” -- 第18页 凌瑶笑着抗议:“喂喂,吃饭呐!注意用词文明!” 其实都已经吃饱了。何萧萧提议到商场里转转消消食,那两人都没意见。她起身去前台结账,特别警告何锐,“不许说为娘坏话!” 何萧萧一走,何锐就眉飞色舞告诉凌瑶,有天晚上他去卫生间倒垃圾,发现一只蟑螂蹲在垃圾桶上,两根长长的触须晃啊晃的,他吓得一声尖叫。 何萧萧会意,立刻抱着杀虫喷雾冲进来,何锐赶紧撤出卫生间,在门口紧张观战。先看见何萧萧追着蟑螂一通猛喷,蟑螂也吓坏了,钻到一块抹布下面,何萧萧看准了跳上去准备隔着抹布踩死它,谁知地砖上沾了油性喷雾特别滑,但见何萧萧凌空而起,双脚落地又往前滑去,直接摔了个屁股蹲儿…… 何萧萧回来时,看见凌瑶笑得前仰后合,问是不是在说自己摔跤的事儿,凌瑶点头。 何萧萧也不恼,坐下来喝了口水说:“我跳起来的时候杀心大起,自己都能感觉到。大概是佛祖在警告我这样不对,人还是应该常怀善心,哪怕是对一只虫子。” 凌瑶问:“那蟑螂死了没有?” “当然,落我手里还能逃得了?” 何锐说:“我妈是虫类杀手,而且从来没失过手。”语气里充满崇拜。 凌瑶撇嘴,“我以为你发了这番感慨最后会放生呢!” 何萧萧笑,“我说的是两回事,弄死它是肯定的,不然家里得成蟑螂窝。但我在那个时候真的感觉到恶向胆边生,其实没必要那么恶狠狠的……” 凌瑶托着下巴审视她,“想不到你现在变这么深刻了。” 何萧萧挑眉,“等你到我这岁数,得比我深刻好几倍,你是读书人嘛!当然烦恼肯定也得是我的好几倍,哈哈!” 第9章 神秘 周四餐厅的服务员花姐告诉凌瑶,餐厅下午四点半开始营业,晚上九点半结束,中午不开门,因为人手不够。 “为什么不招人呢?”凌瑶问,那时她正跟何锐在餐厅吃晚饭,到得早,店里空荡荡的。 何锐朝凌瑶嘟噜,“小姨你操的心真多。” 花姐笑,压低点嗓门回答凌瑶,“这得问老板哟!我们周六周日也不开门,老板讲,人家正规公司都是双休,我们也要双休。” “老板很懂法嘛!” 凌瑶说着,朝在厨房忙活的老板望去,他还是全副武装的打扮,低着头专注干活,对周遭任何动静都浑然不觉,凌瑶觉得他很神秘。 有天下午,大约两点左右,凌瑶晃荡到古柏街,发现周四餐厅的门开了一扇,门上那块牌子还翻在“暂停营业”的一面。 凌瑶走进去,里面光线幽暗,体感阴凉,花姐正在擦桌子,她认出凌瑶,很热情地与她打招呼,从那天起,凌瑶经常挑这个点来古柏街。 花姐很健谈,对此地情况也掌握得一清二楚。 “带壳花生?有!在书院弄,你走到头,那里面有个菜场,门口就有卖花生的,你找第一家,花生炒得香,生意也最好……” “什么盆?塑料盆还是金属盆?哦,是要给植物翻盆,那就是陶盆咯!去王记!在水秀花园后边,有个花鸟市场,我给你画个地图……” 凌瑶觉得花姐像一本百科全书,什么问题都难不倒她,听她用带点口音的普通话絮絮叨叨也是种享受。 她告诉凌瑶,城北这一带虽然有山有水,但景致都非绝佳,像一条鱼的鱼尾部分,做旅游业找不到足够热点,区里干脆转换思路,劈了块地搞工业园,如今是招商的第三年,已有些规模,紧邻工业园又打造了一个购物广场,人气还算可以。 “古柏街是老街,生意肯定不如新天地咯,不过我们这儿好些店都接了工业园的快餐业务,活下来是没问题的。” “你们为什么不考虑做快餐?” “以前做过。就那个老在我们这儿点外卖的刘总,他有家科技公司,前个月找老板商量能不能送午餐,公司人不多,也就三十来份的量,可两个人还是忙不过来,试了几天,老板就给推了。晚上的外卖单子我们接一点,都是做熟客。” 古柏街上的散客送餐业务由一个叫小刀的男孩负责,小刀长得精瘦,二十刚出头,无论多热的天都套着件柠檬黄的马甲,骑一辆黑色小电驴,打出来的灯光黄橙橙的,照在谁脸上谁就犯晕。 凌瑶时常在古柏街的人行道上与他狭路相逢,小刀总是急吼吼的,一边喊着“借过借过”,一边车子已从你身边滑过去,很嚣张的样子。有天下午凌瑶经过奶茶店时,看见他坐在电驴上等奶茶打包,他主动和凌瑶打招呼,笑容格外亲切,像碰见了老朋友,凌瑶对他的一丝反感也就烟消云散了。 凌瑶问了花姐一个久存心底的疑问,“为什么每天只提供两种套餐?” “省事嘛!老板说他应付不来人多。而且他会的菜也就那几样。” “那要怎么发展啊?” “不要发展,两个人忙虽忙点,收入刚好开销,老板说这样好,做大了累。” “你们老板真奇怪!我还没听说哪个做生意的不想发财的呢!” 花姐笑说:“是有点奇怪,就这么个人,不过是很好很好的人!” 来周四餐厅前,花姐一直到处打零工,一两个月换一家,有时是单位业绩差开不下去,有时是老板拖欠工资。 -- 第19页 “程老板从来不拖工钱,给得还不少。我在这干了两个多月就春节了,老板发我一个红包,我打开一看,三个月工资呐!去年疫情爆发开不了工,老板问我等好转了还来不来,我说来,他居然给我预支了半年工资。他这么义气,死活我也得干下去你说是不是?所以疫情一过我就跑回来咯!” 凌瑶说:“是你人好,能干,他找不着更好的,想留住你。” 花姐笑得开心,“也可能。我们四川人特别能吃苦。” “花姐是四川人呀!跑这么远来打工?” “没办法!这儿的钱比山里好挣,我们村年轻人都跑出来打工了,地给老人种,或者租出去。” “你出来多久啦?” “好多年咯!头些年家里到农忙就喊我回去,后来我就不回了,寄钱回去,叫他们雇人收粮食。我回去也做不了多少事。可家里都反对我出来打工,说养了两个女娃,不需要那么吃苦。我说女娃就不是人了?我还要攒钱把她们都接出来,好好念书,将来上大学!” 凌瑶听得唏嘘,想到自己的母亲,花姐和她很像,感觉上的那种像。 “你妈妈呢?”花姐问。 “早不在了,癌症,我四岁时候走的。” 花姐恻然,没说什么,以后再见到凌瑶,笑容里总带几分怜惜。 一次两人在店里聊天,那只叫阿虎的猫悄无声息钻到凌瑶脚边,凌瑶正想俯身撸猫,老板从外面走进来,穿长衣长裤,手上拎满东西,走路快且稳,不跟任何人打招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从凌瑶面前走过去,虽然没戴口罩,凌瑶却只抓了个囫囵,五官似乎挺周正,看年纪该有四十多了。 花姐追在他身后说:“你饭还没吃吧?要不我给你下碗面条?” 老板头也不回:“都行。” 他抬脚把通往后院的门轻轻一踹,阿虎抢先跃出去,老板似乎嘟哝了句什么,很轻,凌瑶没听清楚,人和猫很快都消失了。 凌瑶问花姐,“老板是不是生气了?看见我在这里缠着你讲话。” 花姐笑,“不会不会!他就这样脾气,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你习惯就好了——今天肯定抓到不少鱼,阿虎鼻子灵,嗅得出来。” “是江里抓的?” “不是,去山上抓的。山上有条小河沟,一般人找不到。” 花姐拎了水桶去厨房,对凌瑶说:“我要忙起了,不好陪你讲话了,晚上你再来,今天还是炸土豆饼。” 凌瑶说:“我还要一份水煮毛豆。” 花姐笑得一脸狡黠。 又一次,凌瑶陪花姐在餐厅后院刷鞋,老板的橡胶鞋,抓鱼时穿的,沾了好多泥。水龙头有一米多高,从水泥地上直接钻出来,底下砌了个白陶水池,花姐就凑在水池里刷。 “老板人好着呢!冷面善心,也没有大男人脾气,脏活重活儿抢着干,从不跟我计较,越是这样,越不能占他便宜……” 凌瑶看到花姐眼里有温柔的光,对老板更好奇了,感觉不像寻常生意人,问花姐,花姐说:“只晓得这个店铺是他买下的,家里头有没有其他人不知道,反正从没到店里来过。” “他多大年纪呀?” “四十几岁吧,以前肯定是个读书人,楼上有好几本他带来的书,都是外国字,我看不懂。” 阿虎蹲在墙根叫唤起来,像哀求,又像撒娇,水泥墙面上贴着一条条小鱼干,花姐告诉过凌瑶,小鱼都是老板上山抓回来的,鳑鲏鱼还有穿条鱼,全是猫粮,开饭时撕几条下来用水煮熟,拌上饭喂猫。 “它是不是饿了?”凌瑶问花姐。 “不可能!中午刚喂过,肯定是馋了!”花姐断言,“不能多给它吃,已经这么胖了。” 凌瑶笑问:“会偷吃吗?” “它够不着撒!” 阿虎似乎被花姐语气里的得意激怒,当真跳起来,想用小爪子去拍鱼,跳了几次,均告失败。它掩饰尴尬般的用爪子洗了把脸,不满地叫了两声走开了。 “这猫哪来的?” “包子铺的老猫生了一窝,我就讨了一只过来,为了抓老鼠。” “它抓过老鼠吗?” “一次都没有!”花姐撇嘴,语气却像宠小孩,“娇贵得很!不爱吃老鼠,只吃鱼干和米饭。” 老板突然出现在后院门口,但没走出来,只敲了两下门板,花姐会意,四点了,得准备开灶。 花姐很快把洗干净的鞋服晾起,甩着湿漉漉的手进门,凌瑶也准备回家了。 老板在厨房擦萝卜丝,听到凌瑶与花姐道别,照例不睬,只顾低头做事。也不知为什么,凌瑶忽然想逗逗他,不想像以往那样一走了之,仿佛她和老板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存在。 凌瑶走到老板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截柜台。 “今天有炸土豆饼吗?”她问。 老板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凌瑶是在和自己说话,迅速抬头扫她一眼,“有。” “你炸的土豆饼很好吃。” “谢谢。”虽这么说,语气却不算高兴。 “怎么炸的,可不可以教我?” “不教。”回答非常果断。 凌瑶被逗笑,“怕我抢你饭碗吗?放心,我保证不跟你做同行。” 花姐在另一边切菜,听到两人说话,也笑,笑容里有一丝紧张,大概是担心凌瑶把老板惹恼。 -- 第20页 老板始终没有停下手中活计,也没朝凌瑶看,“那也不教,有空我会写成秘籍,死后带进棺材一起埋了。” “为什么?!” “等人来盗墓啊!” “……好冷的笑话。” 凌瑶怀着一丝高兴走出餐厅,像发现了宝藏,原来沉默寡言的老板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呢! 第10章 找把柄(上) 晚上九点,凌瑶在房间里看书,听到敲门声跑去开,门口站着个挺精神的小伙子,手臂挽着个没形状的女子,女子穿西装短裙,飒爽的短发,平日里白皙精致的粉脸此刻通红,是何萧萧。 小伙子架着何萧萧往里走,手忙脚乱,“我是何姐同事,她今天喝多了。” 凌瑶赶紧伸手接盘,顺口问:“是心情不好吗?” “呃,不是,去见一个合作商,一不小心喝猛了。” 两人一起把何萧萧放倒在沙发上,凌瑶直起腰来说了声谢谢。 赵一诺兴致挺高,“不客气,应该的——你是何姐的妹妹吧?我叫赵一诺,是她下属。” 凌瑶点点头,不懂赵一诺的笑容是什么意思,别有深意似的,看着让人反感。 “太晚了,我就不留你了,回去路上小心。” 赵一诺本想坐下来喝杯水再走,听凌瑶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开口了,点头说:“行!那我走了,你留步,照顾好你姐姐啊!” 凌瑶在门口象征性地客气了几句,就把门关上,转身看见何锐从房间里跑出来。 “作业写完了吗?” “早写完了。” “那还不睡,在干嘛呢?” 何锐不吭声,凌瑶当然能猜出来他在玩游戏,只是当着何萧萧的面没说出口,何萧萧直挺挺躺在沙发上,双眸紧闭,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何锐朝沙发上的母亲看了看,跑到卫生间去绞了把冷水毛巾回来,把毛巾搭在何萧萧脑门上。凌瑶看他操作熟练,心知这情形不是第一回 了。 凌瑶朝何锐挥手,“你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我看着她。” 把何锐赶回房间后,凌瑶搬了把椅子在何萧萧身旁坐下,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就凝神端详何萧萧。 何萧萧的五官不算很美,眼睛偏小,嘴唇略厚,鼻子也不够秀挺,她美就美在一身雪白的皮肤,细滑柔嫩,足以盖去一切瑕疵。曾有男生评价她,“像支奶油雪糕,每次看见都很想上去舔一口。”很猥琐却也够形象。 那时的确经常有男孩在她们家门口鬼鬼祟祟出没,渴望见何萧萧一眼,就算被她骂几句也是好的。何萧萧少女时期脾气很大,多半是被宠出来的,奶奶的溺爱,还有那些男孩们的追捧。 凌瑶自省,她妒忌过何萧萧吗?应该有过,但从未失控过,她们差六岁,苛刻点算差不多是两代人,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对何萧萧一直是仰望的姿态,但也不意味着何萧萧能随意驱使她,所以她们很少有亲密无间的时刻。 凌瑶考上大学后,何萧萧有阵子似乎不太高兴,不接凌瑶的电话,拒绝与她交谈。凌瑶知道她任性惯了,又遭遇坎坷,并不与她计较。大二时,何萧萧忽然到学校来找她,说生活安定了,并给了凌瑶一笔钱,让她以后别再找爷爷奶奶要生活费,她会给。那时凌瑶觉得何萧萧一下子长大了,有了姐姐甚至是当家人的样子。 躺在沙发上的何萧萧忽然皱着眉头有了动静,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陈总,这杯我也,也喝了,您,您要是不满意我……我接着喝……” 凌瑶想起那个坐在男孩摩托车后神采飞扬的何萧萧,忽然一阵心酸,当年那个趾高气昂的姐姐去哪里了? ** 团结路上有家金座大酒店,三楼的日料餐厅相当不错,生鱼片特别新鲜,价格自然不低,但也没贵得离谱,是中高等规格的商务会餐良选,另一个好处是酒店附近停车方便,楼下停不了,对街就是个超大的露天收费停车场。 何萧萧躲在停车场自己的车里,密切关注对面酒店的动静,唯恐眨一下眼睛就错漏重大信息。 跟踪乔冬原本只是个玩笑,何萧萧对赵一诺这么说的时候并未当真。她看出攀上SHE难度系数过高,自然不愿坐以待毙,就私自找了另一家叫万江的代理商洽谈——手上有个备胎总好过空无一物。 她叮嘱赵一诺,“这事暂时别告诉杜总,咱俩先跟人谈了再说,万一没谈成就没必要说了,免得给了杜总希望又让他失望。” 赵一诺自然没意见,笑说:“你还挺细心的。” “学着点儿!” 万江的陈总比乔冬要好打交道得多,何萧萧约他吃了顿饭,席间酒喝得尽兴,何萧萧趁陈总高兴,开出了不少对雅美有利的条件,陈总答应了其中的八成,让何萧萧着实得意了一番。她拿着这些条件去找杜坤汇报,却被杜坤泼了盆冷水。 “让你好好在SHE身上下功夫,你找万江干什么?” 得!前一晚的酒全白喝了。 赵一诺总算做了回有心人,那天跟SHE的前台妹妹胡扯时互换了微信号,此后两人经常在微信上互动,乔冬的各种行程就在这些互动中一点一点拼凑出来。 何萧萧望着赵一诺抄给她的那页纸,上面罗列着乔冬常去的地方和可能的时间段,撇嘴说:“饭局还挺多,家里都不用开伙了。” -- 第21页 两人专门加班研究如何拿下乔冬的攻略,当然不能在公司明目张胆地研究,赵一诺对全市的大小餐饮店都很熟,由他拿主意挑了家带卡座的小饭馆,两人往角落里一坐,边吃边聊。 赵一诺见何萧萧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开着手机浏览器查各种信息,问她在干嘛,何萧萧说:“看哪家饭馆消费便宜点,咱们进去蹲一个。” 她的小家气让赵一诺十分鄙夷,“你这思路就不上道,当然得挑贵的下手了!公费吃喝的好机会啊!回来让老杜报销!” 何萧萧一想也对,喜笑颜开说:“什么时候等你当老板了,记得给姐姐留个位子,你这么大方的老板我最喜欢了!” “哈!我要是做老板公司早晚得关门!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不肯回去接班了吧?我那是替我爸妈着想呢!” 不过纸上谈兵容易,动真格时才发现困难比想象的多,最基本一条是如何不被对方发现又能不跟丢,个中曲折简直可以写一本书。 当然最难的一点还是要找到把柄,就算顺利跟对方来到目的地,也能找到个不错的观察点(通常都是包厢外面的某个旮旯),但隔着门什么有用信息都得不到。 两人还因为精神紧张,点的饭菜也没胃口吃,赵一诺本来无所谓,但只要他一流露出大快朵颐的姿态,何萧萧就会拿眼瞪他,仿佛在谴责他弄错了目的,他们是来蹲人的,不是来吃的。赵一诺自尊心强,只得一再搁下筷子,陪她一起鬼鬼祟祟。 “不行!再这么下去我要得胃病了——以后咱们还是别进来了,反正进来也看不到什么,还有极大可能暴露自己。” 何萧萧采纳了他的意见,此后把车停在饭店附近,两人在车里蹲点,饿了就买点快餐填肚子,因为气氛轻松了,何萧萧也不再那么神经兮兮,赵一诺终于能吃饱了。 “这回要能成,我打算改行去做便衣警察。”赵一诺啃着汉堡包跟何萧萧开玩笑,“还是这样刺激的工作吸引我。” “让你大冬天晚上出来蹲你干不干?” 赵一诺想了想,语噎。 “哎,那你说说,要真让咱抓到乔冬什么把柄,你打算怎么用?” 何萧萧鼻子里哼气儿,“当然直接说啦!告诉他我们掌握了一个他的重要秘密,如果不合作,我们就EMMMM……” “EMMMM是什么意思?” “就是EMMMMM……不管了,先找到把柄再说!” 跟了快一星期了,两人都累得要死,却仍一无所获,眼见杜坤的脸越拉越长,何萧萧开始着急。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必须来点实际的——你打听一下这两天他有什么安排?” 赵一诺赶紧查手机,“明天周六吧?我记得小李妹妹提过一嘴,好像是在金座酒店跟什么客户吃晚饭……你有什么想法?” 何萧萧捏紧拳头,片刻后又松开,“继续盯着。” “……” 不过何萧萧这回还是有点信心的,周末一般人情绪上会比较放松,也会展现出更多的私生活,这意味着他们很有可能捕获点什么。 何萧萧的计划是看乔冬从酒店出来后会去哪儿,如果回家,那么他们也没什么戏可唱,只能也打道回府,如果乔冬去别的地方,那很可能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何萧萧从云辉大厦就开始跟踪乔冬,经过前几天的行动,她已攒下不少经验,加上晚高峰车子普遍开不快,一路都没把人跟丢。 乔冬把车停在酒店门口的车位上,何萧萧怕离得近容易被发现,谨慎起见,她把车停去酒店对面的收费停车站,专门挑了沿街的车位,那里视野好,酒店周围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包括乔冬的那辆沃尔沃SUV。 七点半,天还没完全黑,酒店外的路灯照得灯火通明,沃尔沃SUV混迹在一堆车里,静静地一动不动,像在偷懒打盹。 两人在车里坐得时间长了,也有些昏昏欲睡,又同时觉得饿了,赵一诺自告奋勇下车去搞点吃的,何萧萧同意了,但不许他往金座酒店那面走。 “万一乔冬坐在窗口的位置呢?一眼望下来就看见你了,肯定得起疑心。” “您想得真周到……乔老爷那视力怎么也得两点零以上才分得清大街上走来走去的谁是谁吧?” “小心没坏事!” “遵命,老板!” 第11章 找把柄(下) 赵一诺买了个肯德基全家桶回来,何萧萧也饿得不行了,两人二话不说就在车里吃起来,吃得一车子油腻腻香喷喷的味道。 赵一诺一下就干掉了两对鸡翅两个鸡胸,掏出纸巾擦一擦手指,打着饱嗝儿住了手,再看何萧萧,还在慢条斯理吃着,咀嚼幅度很小,怕弄坏脸上的妆。 赵一诺跟她闲聊,“请陈总吃饭那次,你不是喝醉了嘛,我送你回家看见你妹妹了,还挺有礼貌的。” 何萧萧挑着兰花指戳一戳窗外,“看着点!” “别紧张!乔老板现在正吃得欢呢!” 话虽这么说,赵一诺还是调整坐姿,把视线转向酒店附近,听见何萧萧在他脑后说:“我妹从小就有礼貌,不像我,跟野人似的。” 赵一诺笑,“你像野人?不至于吧!不过你妹妹确实要比你温柔点。” “看上她了?” “哪能呢,就不是一类人!你妹读书很好吧?” -- 第22页 “那是!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名列前茅,高中虽然有点退步,但也没差哪儿去。”何萧萧对付了个半饱,也开始擦手指,“她学习很用功,比我乖多了……我以前就特别嚣张,不肯吃苦,结果呢,现在要把没吃过的苦都吃回来。” 赵一诺先笑,然后叹气,“哎,不知道将来我是不是也得把没吃过的苦都吃回来呢?” 两人各怀心事,都陷入惆怅。 “何姐,有个问题我冒昧问一问哈!” “什么?” “他们说你没结过婚,是不是真的?哦,你要觉得冒犯就算啦!” 何萧萧沉默了几秒说:“是没结过。” 赵一诺忍不住扭头朝她看,“哇!姐姐你好潮!” 何萧萧皱着眉把他的脑袋又掰回去,“不许开小差!” “我看着呢!不会有事,你瞧,乔冬那车不还在嘛……姐,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说什么?” “你未婚先,咳,当妈妈的事啊!” “没什么好说的。” “咱俩这么铁,我保证不说出去。” “说了没什么好说的!” 赵一诺听出何萧萧有点生气了,只得按捺下好奇心。 两个人都痴痴地盯着乔冬的SUV,一副深情凝睇的模样,但心思显然都溜去了别处。 “我很喜欢我女朋友,可她老嫌弃我,说我不努力。”赵一诺叹气,“跟薛宝钗似的。” 何萧萧回过神来,好奇,“为什么说像薛宝钗?” “薛宝钗不是老鼓励贾宝玉去考功名嘛——你没读过红楼梦?” “翻过小人书,内容全忘了,好像就是些吃吃喝喝的事,没什么意思。” 赵一诺笑道:“那我比你有学问,我至少把高鹗版的《红楼梦》通读过一遍……我女朋友想考研,打算考去北京,她说如果我不想放弃她,就得陪她一起去。可我不太想去,我爸妈肯定也不支持,到了北京全得靠我自己,哎,想想就痛苦。” 何萧萧哼了一声,“你是什么好处都想占啊!既要享受家里的生活条件,又不想放弃有斗志的女朋友,呵呵,如果我是你女朋友,肯定一脚把你蹬了!” “我就知道你心狠,得亏我女朋友不是你那样的人。”赵一诺笑嘻嘻说,“她虽然勤奋,可脑子不行,考研都考两回了,每次都差十好几分,我看第三回 也悬!” 他再次扭头时,看见何萧萧正对着小镜子抹唇膏,那专心细致的表情看上去特别郑重。 “你画那么漂亮干什么……不会是想那啥吧?色诱?哈哈!” “这叫社交礼仪!” “那如果他提过分的要求呢?” 何萧萧抿了抿唇,收起镜子和口红,一本正经说:“好吧!你没说错,我就是想色诱。” 赵一诺张着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何萧萧进一步解释,“我们跟了这么几天,根本不敢靠近他,别说把柄,连他的毛都揪不到一根!这不是浪费时间是什么?所以我想,干脆我们给他创造机会,只要他主动跟我提那什么,我就给他录音录下来,这事铁板钉钉就成了。” 赵一诺蹙眉说:“你这叫什么来着,老虎头上动土,特别危险。” “要不然我带着你干什么?我负责下饵,你负责我的安全。” 赵一诺立刻开始撸袖子,“你放心!等你取证完毕给我个暗示,我保证把他打得屁股开花!新仇旧恨一起算,嘿嘿!” 何萧萧再次朝窗外瞟去,忽然脸色大变,“喂喂!人出来了!赶紧,赶紧开车!” 赵一诺被她叫唤得慌张,“开,开车?车不是你开的嘛!” 话音未落,车子已经歪歪扭扭从车位里滑出去了。 “码!码!”何萧萧凌乱地吩咐赵一诺。 赵一诺看窗外,迷惘,“哪有马?” 何萧萧吼:“扫码付费!!” “哦!哦!”赵一诺立刻七手八脚掏手机。 幸亏乔冬要走左车道,在停车场附近掉了个头,给何萧萧赢得宝贵的时间,她从停车场里冲出来时,乔冬的车刚巧就在他们前面,中间隔了一辆凯迪拉克。 “能看见他吗?” “能!清清楚楚!”赵一诺兴奋极了,“哇哦!这下真像搞刑侦了!” 乔冬没有回家,去了城东的一处娱乐会所,何萧萧按捺住激动,大胆地把车停在乔冬的SUV斜对面。两人在车上看着乔冬锁车后走向会所。 “现在怎么办?”赵一诺低声问。 何萧萧一抿唇,“进会所看看!” 他们怕立刻进去会撞上乔冬,故意拖了十分钟才行动,到前台要了个KTV包间,关上门二话不说先大口喘气,然后不约而同抢桌上的矿泉水瓶,拧开瓶盖一通猛灌。 “太刺激了!”赵一诺抹着嘴唇说。 何萧萧眼风一飞,“好戏还没开场呢!” 他们不知道乔冬在哪个房间,就“要不要找服务员打听”的问题商量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怕打草惊蛇。 两人决定自己去探索,于是一趟趟频繁地“上厕所”,沿途找机会观察每间KTV的动静,大部分房间都关着门,两人分别推门进去,再以“不好意思,走错了”为借口退出来,当然免不了收获一箩筐白眼。 -- 第23页 当何萧萧推开走廊尽头那扇门,一看里面的情形,立刻往后退,同时把门关上,动作幅度过大,差点跟身后的赵一诺撞一块儿。 赵一诺正想问她怎么忘了道歉的台词了,就被何萧萧一把拽住胳膊直奔自己房间。 “怎,怎么了?”赵一诺也紧张,“是不是里面有凶杀案?” 何萧萧绷着脸说:“我看见乔冬了。” 赵一诺立刻把眼睛瞪大,“这不是好事吗?” “完犊子!没戏唱了!” “为什么?” “他喜欢男人!” 何萧萧刚才推门进去,看见乔冬怀里搂着个男的,两人正嘴对嘴互啃呢,何萧萧是钢铁直女,这一眼冲击力太强,差点没把她恶心死。 赵一诺也呆住了。 何萧萧眼珠一转,目光灼灼盯住他,“要不你上?” 赵一诺露出惊恐之色,“别别!我女朋友知道会做了我的!再说我姿色也不够啊!” 何萧萧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当机立断说:“怎么说这也是个把柄,让咱们撞上机会难得——这样,你准备好手机,一会儿我再去推门,门一开你赶紧拍视频,搞到一段是一段!” 赵一诺担忧,“你刚才不是闯过一次门了吗?会不会乔冬已经发现了?” 何萧萧说:“我动作很迅速,他们还没来得及分开我就把门带上了,应该会以为是服务员吧……” “服务员不是应该先敲门吗?” 何萧萧不耐烦起来,“你再问下去人都跑了!” “行行!”赵一诺忙从兜里掏出手机,“我舍命陪君子!” 两人刚走出门,迎头就撞上乔冬在走廊里左右观望,何萧萧一慌,想往房间里退,谁知已被乔冬看见,大步朝她走来。 何萧萧想,这会儿再跑就有点此地无银了,便克制住慌乱,努力挤出笑容迎上去,“哎呀,乔总!没想到在这儿遇上您!” 乔冬在她面前站定,“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不不!怎么可能呢!巧了吗不是?” “你一个人是巧合,加上他就……”乔冬的视线朝她身后的赵一诺扫去。 赵一诺分明感受到他眼里的轻蔑,新仇旧恨齐涌心头,朝外抢了一步,与何萧萧并肩,瞪着乔冬发出一串冷笑,“没错!我们就是在跟踪你!而且发现了一个你的天大秘密,呵呵呵呵……” 何萧萧想一脚踩死他,“你闭嘴!” 赵一诺委屈,“不是你说要直给吗?” “闭嘴!!” 乔冬低头笑了下,把手往裤兜里一插,“发现我什么秘密了,说出来,让我也知道知道。” 何萧萧赶紧赔笑,“他胡说八道呢!什么秘密也没……” “你是基佬!”赵一诺发出一声低吼。 何萧萧闭了闭眼睛,感觉心脏都快炸开了,却发现乔冬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惊异无措间,一个年轻人从乔冬的包间里出来,蹦蹦跳跳往这边跑,“老乔你干吗呢?上个厕所费这么大功夫!” 乔冬等那人走近了才说:“给你们介绍,这我女朋友。” 站在何萧萧面前的女孩高挑结实,穿牛仔裤和白T恤,脚蹬一双银灰色跑鞋,头发理得极短,就差剃光头了,不过五官清秀,神色大咧咧的,很像个没心没肺的小伙儿。 乔冬探手撸了一下女友的头发,“叫你留长一点你不听,被人误会了吧?”语气里充满溺爱。 女孩搂住乔冬一条胳膊,嘻笑着把脑袋搁他肩上,同时好奇地欣赏何萧萧的窘样。 何萧萧眼睛眨得比蜜蜂翅膀还快,一张脸涨得通红,舌头也跟打了结似的说不出话来——本想假装偶遇的,可赵一诺那傻子把底牌全交待了,搞得她现在一点退路都没有,只有挨骂认罚的份儿。 “对,对不起啊,乔总……” 乔冬说:“我知道你这么处心积虑是为什么,我也实话实说,没用的,合作要看客观条件,不是你想搞定就能搞定。” 何萧萧心里凉飕飕的,有气无力说:“那,那要怎么做,乔总才肯给机会呢?” “趁早找别家吧!陈安妮和丽影谈得差不多了,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重新坐回车里时,何萧萧连开车的力气都没有,赵一诺也是垂头丧气。 “要不,干脆告诉杜总算了!” 何萧萧摇头,“别,让我先睡个安稳觉……唉,忙活半天,把柄没找到,还给人落一笑柄。” 第12章 程添 天气越来越热,九点过后太阳晒得厉害,凌瑶不再满街乱晃,她带上电脑去小区附近的咖啡馆写小说,写到十二点找地方吃饭,然后回家小睡一会儿,醒来接着写。 写作成了她眼下最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一件事,尽管如此,她依然写得很慢,故事在一些无关紧要的节点上厮磨着,支路太多,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发展才能抵达精彩。 午后,经常有不知哪里滚来的乌云长时间笼罩着城市,随时可能下雨,然而雨水并不多,天只是阴沉着脸,像暗含某种威胁。 凌瑶喜欢这样的天气,她会拿把伞出去散步,不管走到哪里,最后一站总是去古柏街的周四餐厅。 花姐热情好客,是那种无论到什么年纪都活泼亲切的性格。凌瑶跟她熟悉后,会帮她一起洗菜,边做事边聊天比较没有负担,万一让老板瞥见,也不好数落花姐什么。当然这是她的想法,老板进进出出根本不看她们,也不和她们说话。 -- 第24页 凌瑶问花姐这里雨水多不多,花姐说多,因为靠近江边,但真正的雨季还没来,要到六月中旬。 花姐忽然眉头微皱,轻轻叹气,凌瑶问她是不是遇上麻烦了。 “家里来电话,说婆婆病倒了。”花姐不瞒她,“要我尽快回去一趟,可我一走,餐厅怎么办呢?” “找个人替你几天。” “找不到人,家家店面都贴着招人广告呢!”花姐摇头。 凌瑶说:“你那个在糕团店打工的同乡呢?不是说叫了好几个小姐妹过来的,你没找她问问?” 花姐目光闪烁,继续摇头,“问过咧,都没空哎。” 凌瑶想了想问:“你要回去几天?”她是真想帮忙,“时间不长的话,或许我可以……如果你们老板没意见。” 花姐眼睛亮了亮,觉得是个好主意,“至多三五天吧——你能挤出时间来?” 凌瑶笑道:“时间是有的,就怕干活毛糙,给你帮倒忙。” “不会不会!就是给老板打个下手,没啥高难度的,你这么机灵的姑娘还能干不了?” 凌瑶俯首轻声说:“洗洗弄弄还行,那些额外的小菜我不一定做得来……” 花姐噗嗤笑道:“放心,我不在,那些来吃饭的不会乱提要求的,大家讲好的嘛!” 花姐找到了解决方案,心情轻松多了,洗完菜,她带凌瑶在店里转一圈,给凌瑶罗列自己的职责:洗菜、跑堂、打扫卫生。 “其他就是老板怎么说就怎么弄,饭菜老板会亲自做,厨房里的活儿你都不用管。” 厨房右边是木楼梯,凌瑶经过时仰头扫了眼,问花姐楼上是什么。 “小阁楼,放物料的——我带你上去看看。” 阁楼里摆了两排货架,物品码放得整整齐齐,每个区域都贴着可替换标牌,调味品区、米面区、南北货区,诸如此类。标牌上除了货品名称,还有出入库时间、数量等明细,让凌瑶想起前公司的仓库,只是这个比较袖珍。 “好规范!”她赞道,“花姐是你在管吗?” 花姐拍手,“我哪有这个本事哟!这些都是老板做的,每天晚上我们对一遍货的数量,有什么不够了,老板隔天就去采购。” 凌瑶俯身细看那些标签,都是手写的,字体很漂亮,带一点褚遂良的风格,俊秀飘逸,和门口餐厅牌子上的字体一致。 “老板以前做什么的?”她问。 “不晓得,他从来没讲过。” 凌瑶扭头看了眼花姐,笑问:“你一点不好奇吗?” 花姐神色里忽然添了些腼腆,“刚来时问过,老板说,不该问的别多问,以后就不敢问了。” 凌瑶笑容骤失,直起腰说:“会不会是……逃犯?” 花姐露出吃惊的神色,嘴巴张了几张,手在面前使劲挥,“哎哟不会的!老板人这样好,不会的!哪可能嘛!你可不要跟他开这种玩笑哟!” 凌瑶大乐,“我逗你玩呐!” 花姐拍拍胸口,蹙眉笑,“你呀,别样都好,就是淘气!” 凌瑶笑得停不下来,“照我猜,他以前应该是个白领,唔……中高层管理那种,钱挣的不少,所以出手大方,但也受够了上司的气,一怒之下自力更生了——你猜他现在为什么不爱说话?” “啊?” “因为他以前跟上司说了太多违心话,把自己说恶心了,哈哈哈!” 花姐对她的推理能力大为佩服,凌瑶心里得意,要不我也不敢写小说啊! 花姐说:“管他以前干什么的,只要餐厅一直开着就好咯!” 货架最高层有个特别区域,用拦书板隔开,放了约有七八本原版书。凌瑶踮起脚,随便抽出一本,拿在手里才发现不是书,是一套VCD碟,很厚,包装得和一本书差不多。封面上印着《情定大饭店》的字样,主演是裴勇俊,宋允儿。裴勇俊凌瑶是知道的,一个韩国巨星,宋允儿不熟悉。 她把碟片塞回去,又抽了本书下来,翻了几页没看懂,不是英文。 花姐用崇拜的语气说:“我告诉过你老板很厉害的——你晓得这是什么书不?” 凌瑶摇头,打开随便翻翻,里面有配图,似乎是讲制造管理的。阖上书之前,偶然翻到扉页,上面有签章,一方红色小印。 “这是什么意思?” 花姐只扫一眼就摇头,“不晓得。”她侧耳听了听,神色活络起来,“老板回来咯,咱们下去跟他讲一声。” 凌瑶答应着,脚下却没动,仔细辨认那方印章。爷爷也是篆刻爱好者,凌瑶小时候跟爷爷学过不少小篆字体,她从名章里认出了“程添”二字。 花姐在楼梯上催她,凌瑶把书放回原处,赶紧也跑下去。 老板对凌瑶顶替花姐的事不置可否,花姐就当他默认了,接下来忙活时就一直把凌瑶带在身边,要在短暂的时间内让她充分实践——花姐已经给家里打过电话,说好明天一早就回去。 凌瑶注意到花姐在这件事上的精明,她跟程添(凌瑶认为这是老板的名字,事后证明她猜对了)讲述时语气并非征询,用的是告知口吻,所以只要程添不反对就行。 凌瑶很想看到程添的反应,哪怕不是明确的认可或否定,从神色上也能揣摩出一二来。可惜他戴着口罩,脑袋半垂,花姐讲完话,他睫毛都没闪动过一下,像极一尊蜡像。 -- 第25页 凌瑶刨土豆皮,花姐在旁边切海苔丝,两人都戴上了口罩,不过是那种透明的半截口罩,仅起到遮挡口水的作用。 “老板为什么总戴着那种口罩……是不是因为长得丑?”凌瑶嘀咕,两分钟前程添去了后院。 花姐笑说:“不是呀!他做后厨,当然要收拾得干干净净,客人来吃饭才放心!” “你见过他脸吧?” “那还用说……你不是也见过?” “没看仔细。”凌瑶叹口气,“要和他相处五天呢,连他的脸都没见过……心里没底。” 花姐笑道:“这会儿他在后面院子里抽烟,你去瞧一眼?” 凌瑶二话不说,甩下土豆和刨刀蹦蹦跳跳出去——抽烟的时候肯定会摘掉口罩呀! 她推门的动静大了点,整个人又是像炮弹似的发射出去的,哄一声,把阿虎吓得从门边弹跳起来,几乎能够着墙上那些小鱼干了,然而它也顾不上,落地后躲得远远的,惊惧地瞪着突然出现的凌瑶,不懂她咧着嘴高兴什么。 同样受到惊吓的还有程添,他本来蹲在水池旁,很惬意地吞云吐雾,这时猛然站起身,持烟的手垂在一侧,另一侧的手腕上套着摘下的口罩,他用和阿虎差不多惊诧的眼神望向凌瑶。 凌瑶与他面对面,又是在强光之下,将他的脸看得一清二楚:浓眉、单眼皮,鼻梁挺拔,嘴唇棱角分明,神色是直白的,然而又有些让人参不透,可能因为神情总是显得冷,不容人靠近,有几分厌世似的。 轮到凌瑶尴尬,没想到自己的兴奋会把一猫一人吓得如此失态,她把笑憋回肚子里,扯了个谎说:“我以为这里没人呢!” 程添看清是凌瑶后神色放松下来,举起拿烟的手,缓缓抽一口,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他的脑袋微微仰着,眼睛眯起。凌瑶从他的姿态中察觉到一丝不羁,她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这是个被规则强化训练过,又厌恶且逃离了规则的人。 她从墙上撕了条鱼干下来逗猫,阿虎的眼神活灵起来,脑袋跟着她手里的鱼干转来转去。 “为什么肯帮花姐?”程添忽然问。 凌瑶眨了眨眼睛,“因为我无事可干。” 程添笑笑,这是凌瑶第一次看见他笑,原本严肃冷峻的脸忽然有了温柔的气息。 凌瑶一分神,手里的鱼干就被阿虎抢到了,它叼住了一声不吭,迅速隐退进草丛。 程添说:“我不会因为你是来帮忙的就降低要求。” 凌瑶爽快说:“没问题!您就把我当花姐,可劲儿使唤。” 顿一下,她又说:“你是不是讨厌我?” 程添眼里又有惊诧,“为什么这么说?” “好几次我想跟你打招呼,可你看都不看我,好像我根本不存在。” “那你打了吗?” “我不想自讨没趣呀!” “下回再试试。” 凌瑶笑,他的幽默感又回来了。 “我说实话吧。”她笑嘻嘻道,“我知道你在后院,跑出来是想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等花姐回去,我做你助手的时候,还请多多关照!” 程添不语,似乎在思量该回应些什么,凌瑶又问:“程添是你的名字吧?” “嗯。”他没问她怎么知道的。 凌瑶说:“我觉得叫你老板太俗气了,况且我也不是你的员工……我有个表叔和你年纪差不多,以后叫你添叔吧!” 程添盯着她,眼神木木的,凌瑶便又补充一句,“就算你不乐意也请忍忍,反正就几天。” “你知道我几岁?” “不知道,就是看样子觉得和我叔差不多大……你总不至于才二十多吧?” “你表叔几岁?” “三十八,大我一轮。” 程添嘴往一边歪了下,“随你。” 第13章 迁怒 三点半,凌瑶突然接到何萧萧电话,要她立刻去某家公司面试,说公司采购部经理是她朋友,对方这会儿正好有空,可以跟凌瑶碰个面。凌瑶问具体职位信息,何萧萧描述得很模糊。 “你先去跟人谈,他如果满意你,总能给你找到个合适的位子,老李我了解的,人很靠谱,你在他那里做事我比较放心……” 挂了电话,凌瑶上网快速查了下企业资料,那家公司原来做手游的,疫情期间搞到两条口罩生产线,做口罩赚到一笔,现在转行搞文创口罩了。 凌瑶给何萧萧打回去,“怎么是家做口罩的公司呀?我去能干什么?” “你别瞧不起人家,每个月都是50万80万的订单接着,一年好几百万的量呢!而且人家还开发游戏,你过去肯定能派上用——不和你说了,赶紧过去啊!我有个会马上开始了……” 餐厅里很安静,凌瑶跟何萧萧说的话花姐和程添都听到了,花姐说:“你有事就先去忙……” 凌瑶说:“不去,那公司不适合我,做口罩的。” 程添在料理台边拌一种酱料,忽然问:“是不是比较喜欢餐厅的工作?” 凌瑶听出又是玩笑,便反问:“那你这儿还招人吗?” “不招。” 凌瑶笑,“我好惨!” 出于礼貌,她给口罩公司的老李打了个电话,坦白讲了自己的求职意向,并表达了无法前往的歉意,人家本就是帮忙,自然不会勉强。 -- 第26页 “其实口罩公司挺好。”凌瑶说,“年初一罩难求,很多人随便拿几块布缝一缝,套在脸上就出门了,那时候谁能戴着一次性口罩招摇过市,真能羡慕死人。” 程添说:“口罩鄙视链。” 凌瑶笑,“对!我天天在各种APP上抢购口罩,没一次抢到的,戴自制口罩出门,看见对面来个戴正规口罩的就特自卑。后来知道,很多人的一次性口罩都是反复用了不知多少回了。” 花姐叹息,“我们农村没人肯戴口罩,从城里回去的年轻娃娃把好费劲才买来的口罩给爸妈,可是怎么劝他们都不肯戴呢……” 凌瑶五点半离开餐厅,花姐送她到门口,悄声说:“老板今天变得爱讲话了,他以前可没讲过这么多话,他跟你投缘,你用不着担心了。” “他一直不爱讲话吗?” “反正我来店里这么久,没听他说过几句话。” “你没觉得不正常?” 花姐迷惑,“不正常?没有啊,他很正常,就是不爱讲话……” 隔壁糕团店有人走出来和花姐打招呼,显然知道她家出了事,问花姐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回去,跟家里讲好啦!” 对方热情相问:“那店里怎么办?要不我叫小娟来替你几天吧!反正她在家也没事干……” 花姐慌忙拒绝,“不用不用!老板都安排好了。” 凌瑶看看花姐,露出狐疑之色,花姐本来要回店里了,见她这副表情,又陪她多走了一段路,压低嗓门解释,“这个女人我不相信!特别会钻营,嘴巴又甜,哄得人晕头转向,以前就常常挖人墙角,我们老板耳根子很软的,我要是松了口,她肯定能把老板搞定,我就得滚蛋咯。” 凌瑶想起程添抽烟时的眼神,心想未必,但也没和花姐辩论,开玩笑说:“你就不怕我留下来?” 花姐发出爽朗的笑声,“你一个大学生,咋可能好好的办公室不坐,跑餐厅来干服务员嘛!” 忙碌带给凌瑶带来充实感,尤其是给人帮忙,在她看来具有奉献意义,是更高价值的体现。她一度阻塞的写文思路也豁然打开,灵感汩汩而出—— “在路上,他遇到很多因为迷恋某种物品而受到保护的人,他们各有各的任务,也有着不同的超能力——比如那个拿青椒把歹徒砸晕的女孩,她肯定很爱吃青椒。 他本是个孤僻的宅男,走出来才发现有很多人跟他一样,他终于不再紧张,甚至感受到一点点发现同类的快乐。 而那些没什么爱好的人就比较惨,他们没有守护使者,也没有超能力,孤独而笨拙地走在同一条寻找的路上。” 故事中的各种寓意也随之生成,旅途喻作人生,任务喻作工作,朋友喻作人际…… “你的男主角有什么超能力?”何锐问她。 “他会发射花生暗器——像这样。” 凌瑶从桌上的塑料袋里抓了两颗花生,做了个发射动作,何锐立刻叫唤起来,“怎么和蜘蛛侠一模一样!” “不是啊!他又不吐蛛丝,他弹出去的是花生,熟的,还能吃,特别实惠!” “会不会把人弹死?” “如果是花生米就会,因为很小,不过我的男主弹出去的是带壳花生,被弹到的人感觉就像是遭遇了一场呃,小型脑震荡吧——否则他一路招摇到东方,两只手将沾满血迹……” 何锐抓了把花生边吃边摇头晃脑,“我懂了,难怪枪毙犯人叫请人吃花生米!” 凌瑶噗嗤一笑,“谁教你的呀都是?” “我妈!” “你妈真是……” 房间门砰一声被推开,何萧萧绷脸走进来,冒火的目光直逼凌瑶,“你怎么没去面试?” 凌瑶转头发现何萧萧面色不善,起身说:“我觉得不合适,就不想跑一趟了……” 何萧萧爆发,“你怎么老是自说自话,明明说好的事想不去就不去!” “我没答应你要去,再说我给那位李经理打电话说明了……” 凌瑶还没解释完,何萧萧已经怒冲冲出去了。 凌瑶叹口气,重新坐下,何锐同情地望着她,“我妈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凌瑶笑笑,“没事,过会儿她气就消了。” 何锐吐舌头:“原来你对她的脾气也门儿清!” “我谁呀!我认识你妈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我觉得她不是生你的气。”何锐安慰她,“可能在公司遇上不顺心的事了,又没谁可以PK,就把气撒家里了,她以前也这样对我发火,都是为很小的事。” “你帮我去看看,她有没有好点了?” 何锐不肯,“你自己去吧!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胆小鬼!” 何锐咧嘴笑,轻声建议:“你过半小时再去,记得带杯饮料!” 何萧萧站在淋浴龙头下,被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心情逐渐平静,想起刚才她发火时凌瑶无措的表情,愧意在心底晕开。 凌瑶从小怕何萧萧,“怕”字也许不准确,很多时候,凌瑶服从何萧萧只是因为何萧萧年纪和脾气都比她大,大孩子对小孩子天生拥有一种原始蛮荒的控制权。 何萧萧想跳皮筋,懒得回家搬凳子,况且效果也不好,就把皮筋一端绕在电线杆上,另一端让凌瑶充当柱子攀住。凌瑶看她跳得轻盈愉快,十分眼馋,几次嚷着要跳。 -- 第27页 “等会儿!再闹以后不跟你玩了!”何萧萧嫌弃地抛过去一个白眼,凌瑶立刻不敢闹了,气鼓鼓地站着,继续充当柱子,看何萧萧没完没了地跳,小眼神逐渐空茫,嘴里嘟嘟哝哝不知在说什么。 假期何萧萧想找同学玩,可爷爷奶奶走亲戚去了,奶奶叮嘱过不能让凌瑶一个人在家,何萧萧只得带她一起去。 她让凌瑶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反复叮嘱她不要乱动,凌瑶因为能跟姐姐出去玩,心情非常好,响亮地答应了好几遍。 路上凌瑶不知怎么睡着了,右脚轧进自行车钢圈里,蹭掉一层皮,疼得大哭。何萧萧也吓坏了,千叮万嘱不许告诉爷爷奶奶,并许诺给她买冰棍吃,凌瑶哭得一脸的眼泪鼻涕,在姐姐的恩威并施下,终于还是点头了。 凌瑶10岁前,何萧萧掌握着她的喜怒哀乐,她经常能从凌瑶脸上捕捉到那种带点无辜又有些迟疑的神色,有时会为此得意,有时又觉得妹妹有点蠢。不过凌瑶很快长大了,不再那么容易相信姐姐,两人争吵的次数多起来,到最后依然是何萧萧占上风,后来她才渐渐意识到,凌瑶其实是在让着自己,也许是因为凌瑶不喜欢争吵,也许只是出于某种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 洗完澡,何萧萧回自己房间,把空调打开,又走进阳台,把窗开了,阳台门拉紧,她坐进窗边的凉椅,把脚搁在小桌上,以最放松的姿势抽烟,缓解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紫色拖鞋挂在一排脚趾上,随着她偶尔的晃动摇摇欲坠。 如果不是因为心情不好,她不至于一回家就朝凌瑶开火。 陈安妮找丽影洽谈合作的方案被李董退回来了,安妮绷着一张俏脸在办公室进进出出,好像跟谁都有仇似的,杜坤则大松了一口气,如果李董接受了安妮的方案,那他就得赶紧托猎头帮忙寻找新东家了。杜坤找下家不难,难的是找到一家年薪近百万的新公司。他从外企跳入雅美就是冲着这份高薪来的。 杜坤开足马力推进与SHE的合作项目,天天找何萧萧开会,讨论各种进展,何萧萧疲于应付,有苦难言,她心里清楚,乔冬是不可能看上花屿的,他们现在搜肠刮肚弄出来的各种方案都是纸上谈兵。 何萧萧压力大,在赵一诺面前脾气渐长,嫌他话多,嫌他老在面前晃悠。 赵一诺委屈,“那你要我怎么着?我请假在家老爸老妈不待见我,老老实实来上班,老板又不待见我,这是逼着我出去找狐朋狗友玩啊……” 不过赵一诺心知自己在KTV闯下不小的祸,有火也不敢发,低声下气请示何萧萧,“要不,我去找乔冬负荆请罪?” 何萧萧说:“这不是请不请罪的问题,人家根本看不上咱们的产品……得了!你先回你位子,让我静静再说。” 心烦意乱之际,何萧萧接到口罩公司那位副总朋友的电话,说凌瑶拒绝面试,何萧萧的怒火顿时冲破阈值。 何萧萧点上烟,抽一口,让情绪尽可能放松,她用大拇指轻轻按揉太阳穴,在缭绕的烟雾中费力而苦恼地思索着出路。 第14章 刺探 阳台门被人拉开,一股冷风扑上身来。何萧萧扭头,看见凌瑶从门内闪出,手上抓着两罐可乐。 “冰的。”凌瑶坐下之前递给何萧萧一罐。 “谢谢!” 何萧萧接过的同时缩回脚,把小桌挪到两人中间,她看看凌瑶,“刚才对不起啊,不该冲你发火。” 凌瑶露出笑容,“我也是来道歉的,没想到被你先说了。” “你不用道歉,是我的问题,自说自话,强人所难。” 凌瑶有点不好意思,“你也是好心……不说了,就当我们彼此原谅了。” 何萧萧笑,心情好了不少,啪的一下打开可乐罐,跟凌瑶的碰一下,大口喝起来,扭头见凌瑶在笑,笑容别有意味,就问:“笑什么?” “想到有次我特别馋可乐,就去超市买了一瓶,那种塑料瓶装的,去柜台结账的路上手不安分,把瓶子颠来倒去地玩,排队结账时我等不及,拧开盖子打算先喝几口,然后就像拉开了一个炸弹拉环,可乐喷得到处都是,周围的人全都瞪着我,收银员也目瞪口呆,又不能骂我,那场面真的又滑稽又尴尬,哈哈哈!” 何萧萧看着她笑,前仰后合的,摇头说:“我一直弄不懂为什么你能这么开心,总是比我开心。” 凌瑶说:“我只要没坏事找上门来就会觉得很高兴。” 何萧萧抽了口烟,笑道:“那我比你贪心,我要有好事找上门才高兴得起来。” “啊对了,明天开始我要去那家餐厅帮几天忙。” 凌瑶把替花姐代工的事告诉何萧萧,何萧萧拿怪异的眼神看她,“你不会想去做服务员吧?如果干得不错就打算留那儿了?” “不是啊!真是去帮忙的。” 何萧萧嘟哝,“去帮一个认识没几天的餐厅跑腿?你老是做些让人搞不懂的事。” 凌瑶想了想说:“好吧,我跟你说实话,我到这儿来是有职业规划的,我早看中了一家互联网公司,专门为电商提供技术服务的,已经给人家投了简历,不过没投对时机,他们目前不招程序员,我和研发部经理电话里聊过,他对我挺满意的,说有新职位开出来会让我过去面试。” 凌瑶解释时,看见何萧萧眼里的忧虑退潮了,到最后松一口气。 -- 第28页 “这还差不多。我以为你打算自暴自弃了呢——话说回来,要等多久?” “一两个月吧。对方是这么说的。” “所以你这段时间打算当个餐厅服务员?” 何锐的小脑袋忽然探进来,“小姨在写小说!” 姐妹俩同时扭头,一个惊诧一个恼怒,“怎么还不去睡?!” 何锐吐了下舌头,把脑袋缩回去,还假装咳嗽了两声,被烟呛的。 凌瑶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比无所事事好……那个餐厅老板是个怪人。” “怎么个怪法?” 凌瑶笑,“不爱说话,酷酷的。” 何萧萧扭过头来瞥她一眼,眼神夸张,“对他感兴趣?” “他都四十多啦!我叫他大叔来着。” “就算三十也不行。”何萧萧把笑容收起,“一个开饭馆的能有多大出息。” 凌瑶不想跟她争辩,何萧萧有一套简单直接的社会价值观,既狭隘又顽固。她凑近何萧萧说:“你这副市侩的嘴脸跟奶奶一模一样。” 何萧萧把她的脸推开,“说正经的,不许乱来啊!我知道你们小年轻特流行那种观念,什么治疗失恋的最好办法……” “是尽快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凌瑶抢着接口,“放心!我没那么饥不择食。” 她拾起桌上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朝何萧萧莞尔,“其实我真希望自己能爱上另一个人,随便谁都行……可惜太难了。” 何萧萧被她的笑容震住,心头某处猛烈一抽,仿佛对面的那个人是曾经的自己,回神时发现凌瑶在点烟,她一把将打火机和烟都夺下,“别学坏样!” 凌瑶鼓着嘴,又恢复了小女孩模样,数了数烟缸里的烟蒂——烟缸是经常变化的,今天充当烟缸的是一个铝罐,她拖长声调谴责,“你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何萧萧辩解说:“我难得抽两根,等何锐再大点儿就戒了,免得他偷学——哎,你在写什么?刚刚何锐说你写了个什么小说。” “呃,一个幻想类的故事,我瞎写的。” 凌瑶笑嘻嘻的,不打算跟何萧萧讨论,知道她不感兴趣。 “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写……写小说能养活自己么?” “多数情况下不能。” “我说你呢。” “不能。” 何萧萧不再问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凌瑶感觉她现在克制多了,换做五年前,她一定会发出尖锐的嗤笑声。 “我去睡了,明天要早起。”凌瑶把喝光的可乐罐收起,又说,“我和老板讲好了,以后你跟何锐到餐厅来吃饭,我给你们打八折!” “嚯!真大方呀!” “嘿嘿!自己人嘛!” “没听出来姐在讽刺你?” “没!哈哈!” 凌瑶第一天去餐厅帮忙起了个大早,她赶到古柏街发现餐厅门锁着,在门前台阶上坐了二十多分钟,才看见程添从车站方向走过来。 凌瑶蹦起来打招呼,“添叔早!” 程添朝她点下头,很勉强,然后掏出钥匙开门。 凌瑶跟在他身后,情绪饱满地问:“你坐公交车来的?” “嗯。” “你住哪儿,离这近吗?” “不近。” “那是住哪儿呀?” 程添不理她,开了门径直进去,凌瑶跟上,又问一遍,还是没得到答复,只好闭嘴,再追问下去她就像当街纠缠良家妇男的女流氓了。 开工第一件事是搞卫生,不过花姐昨晚把餐厅打扫得格外干净,凌瑶几乎不用费什么力。 程添去阁楼取了当日要用的物料下来,干木耳、菇类、豆腐丝,分别用水泡发,做完准备工作,他出门采购,凌瑶想跟去,程添一口拒绝,或许是嫌她烦。 “上午没事了,下午一点过来。” 凌瑶表示不满,“那我午饭怎么办?在餐厅干活居然连午饭都没得吃,实在说不过去吧?” 程添一只脚都伸出去了,又缩回来,朝墙边的橱柜指指,“里面有米、面粉、干面,想吃什么自己动手,饿不死你。” 凌瑶不想自己动手,到路尽头一家面馆吃了碗爆鱼面。时间还早,她又找家奶茶店坐进去吹空调,翻开随身带的小本子写写画画,本子是她记录构思用的,还有许多小人物涂鸦,如果思路阻塞,文字就会变成各式各样的小人,在白纸上群魔乱舞。 今天也是思路不顺的一天,她想着想着倦意上涌,趴在桌上睡了一觉。 下午很忙,有两大盆菜要清洗,程添大概担心凌瑶手脚慢来不及,跟她分工一人洗一盆。 下午一点,后院洗菜池恰好被笼罩在一排榆树的阴影里,树上大概藏了上百只知了,叫唤地声嘶力竭。 凌瑶冲程添嚷:“它们一定在吃午饭!” 程添抬头看看她,什么也没说。 两人躲在树荫下洗菜,这场景让凌瑶莫名觉得愉悦,她哼了会儿小曲,见程添始终机器人似的默不吭声,忍不住与之搭讪。 “添叔,为什么叫周四餐厅?” “嗯?” “我是说餐厅的名字怎么来的?” “……开业那天刚好周四。” “哦!”凌瑶挺高兴,程添总算肯说话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名字不应该是开业前就定好的吗?不然怎么做名牌、灯箱那些东西?所以你为什么会决定在周四开张呢?” -- 第29页 这是个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程添似乎被问住了。阿虎从外面找进来,绕在程添脚边叫唤,讨午饭吃。程添起身给它熬鱼汤,就这么把凌瑶的问题给撂下。 鱼汤是在一只野餐专用的煤气小灶上熬的,阿虎蹲在一旁看程添摆弄,叫声越发急了,不停地舔嘴巴,程添便摸摸它的脑袋,示意它耐心。 他身上有股安静的书卷气,像一潭既静止又幽深的水,让凌瑶想起阁楼上那些自己看不懂的书。然而又不单只有文气,尽管凌瑶写小说,她仍然找不到准确的语句来形容程添给她的复杂印象,总体而言他是神秘的,是她在这条老街上偶然拾到的惊喜,她想终有一天,他会被自己写进故事里。 她无意识地洗着菜,脑海中想象程添脸上有没有可能浮起狂暴之色(在某些瞬间),感觉也成立。 凌瑶再次仰头看他,心想,他是一直这样沉默的么,还是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以惊人的角度将他逆转? 程添应该能感受到凌瑶的目光,但他始终不和她对视,凌瑶看够了,感到一丝无聊。 “添叔,我在阁楼上发现几本书,是德语吗?” “嗯。” “你以前在德国公司上班?” “……” 凌瑶不气馁,“我还找到一本韩剧,想借回去看看,行不行?” “不行!” 凌瑶吐了吐舌头。 或许是察觉自己语气过于生硬了,程添解释,“那是VCD,老古董,你拿回去也没机器看。想看自己到网上找资源吧。” 凌瑶安静了会儿,又开始做好奇宝宝,“这附近有座山叫晚山,添叔你听说过吗?” “嗯。” “你知道为什么叫晚山吗?” “……” “花姐说那是这一带最后一座被发现的山,取名的人懒得费心思了,是这样吗?” “赶紧洗菜,两点半开始备料。” “哦——”凌瑶拖长声调答应。 花姐在时,通常会晚半小时才开始备料,显然程添不放心凌瑶。 第15章 热情 凌瑶主动要求擦萝卜丝,程添就把生萝卜和工具都交给她。 凌瑶说:“我以前帮奶奶擦过,有次不小心擦在手上,蹭下来一块皮……” 程添说:“那你小心点,这是道素菜。” “……” 程添用两把刀剁肉,做土豆肉饼用的,凌瑶看他动作过于机械乏味,寂寞得仿佛要下雪,她说:“其实可以买个绞肉机的,肉放进去,几分钟就碎了,比你这样剁节省时间。” “我爷爷给我做过一次猪排,算赶时髦吧,买回来的猪臀尖肉没有拍松,嚼都嚼不动,可那是爷爷的心意,我努力嚼啊嚼啊,吃完一半我就靠在冰箱上,再没有一点力气了,哈哈!” 不管她说什么,回答她的始终是咚咚的剁肉声。 程添抽烟很凶,隔一阵就会撂下活计钻后院去待上片刻,回来时身上带一点淡淡的烟味,是没来得及让风吹净的余味。凌瑶想难怪他要把口罩戴那么严实,不是怕被人认出来,是为了捂住烟味吧? 备完料,凌瑶负责清点碗具,数完扭头一看,程添又没影子了,猜他必定是躲后院抽烟去了,凌瑶直起腰打了个哈欠,推开边门想找他再胡扯几句。 也不知为什么,程添越不爱说话她越想逗他开口,似乎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意味着自己的某种胜利。不过凌瑶给自己找到另一个理由,也许有天,程添会把他的过去都告诉自己,说不定是个特别精彩刺激的故事。 程添不在抽烟,他在冲澡!就站在水池旁,背朝边门,手里抓着扣在水龙头上的皮管子,很随意地往身上冲洗,白色T恤脱了,上半身赤裸,下面着一条游泳短裤,水流浇灌在脖颈上,又拂过肩部鼓鼓的肌肉,从麦色皮肤上滚落下来。 凌瑶看呆了,没想到程添如此粗犷,没想到他身材还这么棒,浑身的肌肉都数不过来…… 程添大概听到一些动静,身子稍稍转过来些,凌瑶回神,想退回去,但没来得及。程添扭头朝她扫了眼,神情颇镇定,但明显加快了冲澡速度,没几秒就放下水管,抓起搭在架子上的干毛巾擦拭起来。 凌瑶清清嗓子,殷勤相问:“添叔,配菜和餐具都准备好了,米饭也煮上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尽量显得坦然,反正自己的确不是来偷窥的。 “嗯。” 程添把穿过的T恤套回身上,毛巾在水池里囫囵搓了搓就晾起,然后朝门口走,凌瑶还站在门边,见他走近,忙给他让路,朝他严肃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进门后,程添直接上阁楼,没多久又下来,换了身衣服,把肌肉藏得严严实实,恢复了平时那种缺乏存在感的模样。 离营业还有半小时。凌瑶却心神难安,一直有点小兴奋,大概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撞见一个男人的半裸体。 程添开始做土豆饼,先揉捏成形,再放油锅里炸到半熟,等客人点餐时再稍炸一下即可出锅食用。 凌瑶在一旁观摩,程添似乎忘了自己要把土豆饼的制作过程写入秘籍的事,并没有赶她走。 食物在油锅里发出滋滋的声音,到一个时候,程添手里的木铲会将土豆饼迅速翻个面,饼在锅里依旧是完完整整的。 凌瑶看过程很简单,并无神秘步骤,问程添怎么会炸得那么好吃。 -- 第30页 程添淡淡道:“用心炸。” 凌瑶便断定秘诀在事前腌制的调味料里,腌制是前一晚要做的工作,花姐说所有和食物直接相关的部分都由程添负责,他不让别人插手。 “刚才我以为你出去抽烟了。”凌瑶试图解释自己的“冒犯”行为。 程添安静地炸着土豆饼。 凌瑶盯着在饼周围滋啦啦冒起的油花,又问:“为什么不在室内洗呀?” 程添花了几秒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老房子条件不够,二楼水压打不上去。” 凌瑶看看略显逼仄的一楼店堂,确实没地方能装浴室,要装只能在二楼。 “那在外面搭个棚子呢?外面很空的。”凌瑶热心建议,指的是后院。 “属于违建。” “装个秋千算不算违建?” 程添把一个密封盒子推给她,让她分些酱料出来,不要太多,一小碗。 凌瑶意犹未尽,“我觉得水池对面那块空地放个秋千很不错,夏天一来,你洗完澡还能坐上面看看夜空,数数星星什么的……” 程添再次陷入沉默,专心地炸土豆饼。 凌瑶看看他,“你觉得不好?你不喜欢看星星吗?” 程添似乎忍无可忍,从锅里铲出土豆饼时,差点把饼弄碎。 “不要对一个老人太热情。”他粗声粗气说。 凌瑶愣一下,终于意识到他对“叔叔”这个称呼很介意,飞快眨了几下眼睛说:“可你一点也不老哎。” 她是指他超棒的身材和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肌肉,当然这些不太好说出口,轻佻地近乎调戏了。 程添剥下腰间的围裙,看都不看她,闷头走出去,方向依旧是边门。凌瑶断定他这次是抽烟去了。 第一天晚上客人不多,凌瑶又提着十二分精神,没出什么岔子,不过连着跑五个小时也够累的,收完最后一张桌子,她一屁股坐在木凳上,不想再动了。 程添收拾厨房时听见凌瑶哀嚎,“好累呀!怎么这么累啊!” 他朝她瞟了眼说:“累就回去休息,盘子明天早上来洗。” “没有洗碗机吗?洗碗机也不贵呀!”凌瑶撑着眼皮提最后一个建议。 又是没结果的空炮,程添推开边门出去了。 凌瑶趴在桌上,困得睁不开眼睛,心里迷迷糊糊地琢磨,这会儿在后院抽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星星? 夜里开始下雨,青石板路湿漉漉的,灯光洒在地上,碎白如银,像无数星星落在凡间。 十点前,凌瑶踩着“星光”到家,何萧萧还没睡,在房间里追剧,凌瑶跟她打完招呼就去洗澡。 卫生间门关着,凌瑶敲门,何锐很快从里面出来,双眸贼亮,毫无睡意。 “你怎么还不睡?”凌瑶轻声问,“在玩游戏?” “别胡说!”何锐朝母亲的房间看看,很警惕,“我早睡了,起夜嘛!” 凌瑶嗤笑,“你这么点年纪还起夜?” “很奇怪吗?你一个大学生还跑去餐厅做服务员呢,还做得满脸笑容特别高兴,简直匪夷所思。” 凌瑶笑,“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匪夷所思?” “就是土匪和蛮夷的想法都很奇怪,不是常人能想到的!” 凌瑶拍他脑袋,“难怪你语文考不了高分!” 何锐还想跟她打几句嘴仗,凌瑶轰他,“快去睡觉!我困死了,明天还得早起!” 凌瑶第二天早上到餐厅,发现篮筐里的脏碗具都洗干净并摆进了消毒柜,她在厨房和后院找了一遍,没发现洗碗机,自然也不可能是花姐插着翅膀飞回来洗的,那么这些碗具只能是程添洗的了。 凌瑶问程添,他照例不搭理她。凌瑶心情却很好,想起花姐对他的评价:面冷心善。 因为第一天过得很顺利,凌瑶心思活络起来,下午空闲的时候,她在阁楼南北货架上找到一袋去壳花生,拿塑料碗盛了一碗下楼,起油锅把花生给炒熟了。晚上她把炒花生分给点啤酒的食客,收获一致好评,为此十分得意。 不过她手脚没花姐利落,到收工前不小心让程添发现了,皱眉问她,“谁让你这么干的?” 凌瑶解释饭菜多样化的重要性,并反问:“天天吃一样的饭菜不腻吗?” 程添冷冷地问:“你吃了二十多年白米饭,腻了吗?” “可是客人都很喜欢呀!” “如果他们对我做的饭菜不满意,大可以去别的餐馆。” 程添解下围裙,撂下凌瑶去后院抽烟,推门时头也不回吩咐了一句,“把餐具洗完再回家!” ** 赵一诺见何萧萧闷闷不乐的,就请她中午去韩宫宴吃烤肉,何萧萧担心太招摇,而且时间也不够,他们公司规定的午休是一个小时。 “你就别前怕狼后怕虎啦!”赵一诺说,“不是说合作不成就得滚蛋嘛!谁知道还能在这干多久?阎王操小鬼,舒服一天是一天。” 何萧萧一想也是,十一点三刻一到,别人都往楼下的经济餐厅涌,他俩则穿过写字楼大堂,推门而出,去了对街的奥特莱斯。 “你放心,咱们真要为这事被公司裁了,我不会不管你的,但凡有我锅里一口,就肯定有你何姐碗里一口。” 何萧萧笑道:“你最近讲话一套一套的,哪儿修来的学问?” -- 第31页 赵一诺得意,“我看书的啊!” “什么书?” “网文,修仙的,玄幻的都看!” “你再这么进步下去,我就赶不上你了。” “没事!我绝不丢下你。” “咱俩的交情好像还没到这一步吧?” “怎么没到?都一起犯过法了!” “小点声!” “哈哈哈!” 韩式烤肉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滋味虽好,烤起来费劲,何萧萧说:“我喜欢BBQ,一大块肉上来,管够!” “你那是莽汉吃法。文明人就得这么割成小片吃,优雅——来点果汁。” 赵一诺给何萧萧把橙汁满上,何萧萧捡起刚才的话题说:“咱们仨要是离开雅美,杜总找份像样的工作肯定没问题,你嘛回去接班也行,陪女朋友也行,就是我,唉,工作倒是不难找,可是要找称心的就太难了,高不成低不就……” “我问过我三叔,他在我爸公司做销售部长,他们那儿倒是在招人,基本工资加提成,就是工作挺辛苦的,要求爷爷告奶奶,还得经常出差。” 何萧萧神色认真起来,“那销路好吗?难不难推?” 赵一诺老成地摇头,“挺难的,现在疫情,销量很差,不少公司都倒了,我老头子还算有点手腕也就够勉强撑着…… 何萧萧一听就掂量出来这小子嘴上没谱,前面又是拿话逗自己玩呢,便也把认真劲收了,打断他问:“你女朋友怎么样?你不打算陪她去北京啊?” 赵一诺笑:“我估摸她是考不上的,要我早死心了……哎,你是不是想把我踢走啊?” 何萧萧一愣,干笑道:“多心了!再说要踢也轮不到我啊,得你舅舅亲自出脚。” 赵一诺朗声笑,又使劲摇头,“哎!我好不容易对上司付出点真心,没想到还要被你嫌弃。” 何萧萧也开玩笑,“就冲这顿烤肉我也没道理嫌弃你。放心吧!不管到什么时候,咱俩都绑一条船上!” 第16章 厚脸皮 何萧萧思来想去,到底还是不甘心认命,晚上,她把从公司拷回来的几份资料在电脑里一一打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打算重新组合出一份崭新的报告。 凌瑶下班回来,澡都没来得及洗就被何萧萧拖进房间,“等你好久了,快来帮个忙!” 她把凌瑶按进椅子,给她看自己新做的PPT,也是一堆饼图、线图、柱状图的集合体,凌瑶惊得往后一仰,“嚯!好高大上!姐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啦!” 何萧萧难得不好意思一次,“厉害个屁!都是从同事那里偷来的格式,我就给改改数字——喏,这一段要得出一个总结,我觉得我写得干巴巴的,你不是写小说的嘛!帮我改改,弄点文采出来……” 凌瑶指点完何萧萧就走了,何萧萧对着文件钻研到快十二点才弄出份满意的方案来,她是急性子,当即决定明天拿着这份方案再去找乔冬谈一次,不管他给什么脸色,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翌日上午,准备工作就绪后,何萧萧找杜坤打了声招呼就出发去SHE办事处,她没叫上赵一诺,怕这小子再坏事,何况乔冬也不想看见他。 何萧萧十点半来到云辉大厦,这次不必再鬼鬼祟祟耍心眼了,她直接打给前台妹妹,说要见乔冬。 “可是乔总还没来公司。” “没关系,我们约好的。”何萧萧照例用谎言开道。 前台妹妹即便知道她胡说,碍于面子也不好意思点破,何萧萧顺利地上了二十六楼。 到SHE门口,她不为难小妹,依旧坐在待客区的沙发里等人。公司门口进进出出的人都会好奇地朝她看上几眼,何萧萧右手抓着文件袋,怀里搂着一只用旧了的芬迪羊皮手包——是她送给自己28岁的生日礼物,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神色,陷入等待模式。 心里其实无比忐忑,不知道乔冬看见自己会是什么反应,那天她和赵一诺从KTV狼狈逃窜出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神经绷得太紧就容易走神,何萧萧一个恍惚,想起从前跟王嘉栋出去见客户,也有过数次这种围堵客户的经历,只不过那时王嘉栋是当事人,她就是个小跟班,脸皮还没现在这么厚。 “没什么难为情的。”王嘉栋告诉她,“你是在工作,对方如果不给你好脸,那也不是针对你,是针对我们公司,你只要时刻记住这点就不会尴尬了。” 王嘉栋是何萧萧的前上司,一个对她有几分真心,并真正教了她一些职场规则的人。 乔冬十一点半才到公司,一出电梯就看见何萧萧端坐在沙发上,眉头一蹙,“你怎么又来了?” 何萧萧赶忙满脸堆笑迎上去,“乔总,我修改了我们的方案,想让您再帮忙看看……就耽误您几分钟。” 乔冬脚步不停,“不是说了不行嘛!你们的东西不行,报告做再漂亮也没用!” 何萧萧跟在他身后说:“那就麻烦您给指点一下……” “哈!我哪有能耐指点你们公司啊!” 门前的走廊太短,几步就到了,乔冬刷完门禁往里走,何萧萧不敢跟进去,很尴尬地被撂在门外,前台妹妹目睹这一幕也很尴尬,赶紧低头打电脑,装出忙碌的样子。 乔冬走了几步,猛一回头,见何萧萧杵在门口,可怜兮兮目送自己,他眉头又皱在了一起,“愣着干嘛?进来啊!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看吗?” -- 第32页 何萧萧喜出望外。 乔冬让秘书做了杯咖啡给何萧萧,何萧萧虔诚地捧在手里,杯子很烫,她不敢撒手,笑呵呵地就那么烫着。 “烫就把杯子放桌上,你傻的么?”乔冬语气很冲,不知道是在生何萧萧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何萧萧脸上惭愧,心里却有一丝高兴,看出来乔冬人其实不错。 “呵呵!平时没这么傻,就是一到您跟前就有点脑抽……上回在KTV,咳,实在对不起,我脑子肯定进水了才……” 乔冬打断她,“无关紧要的事就别提了,有事你直说吧,我十二点还有个电话会议呢!” 何萧萧赶紧打开文件袋,取出最新一版的可行性方案交给乔冬,乔冬接过去,随意翻了翻,又抬头看她,“你做的?” “是啊!我觉得两家公司还是有合作空间的,我们的花屿系列,和你们上一款合作代理的红月在质量上不相上下,现在缺的就是知名度……” “不是报告的问题,也不是知名度的问题。”乔冬再次打断她,“我调查过雅美,包括你们的新款产品,我认为你们李董缺乏长期深耕的耐心,急于求成,这会让合作存在许多不可控因素,所以我没法推荐你们,简言之,我对你们做高端化妆品没有信心。” “我知道,我知道!”何萧萧频频点头,“所以我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和乔总您聊聊,看怎么改进才能让我们……” 乔冬笑道:“怎么改进不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责任揽太多会消化不良。” 何萧萧脸红,忽然就泄了气,自嘲地笑笑。 “您说得对,很多事我都左右不了,我就是想尽力,尽力把我能做的做了……乔总,您也看出来了,我没什么本事,想干点什么您一眼就能看透……可我就是不想认输,我从小就挺要强的,老觉得自己将来会是个人物,谁想越活越回去了。” 她朝乔冬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又跑题了,也不知道在说点什么……乔总,我看出来您是个好人,就这一阵我老骚扰您您都没跟我计较,我还老得寸进尺……算了,就到此为止吧!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打扰您,以后不会再来,也谢谢您跟我实话实说。” 乔冬盯着她愣神,似乎是被何萧萧这番毫不专业的肺腑之言弄懵了。 何萧萧起身,看看被乔冬搁在桌上的那份合作方案,意欲拿回来,毕竟是自己花了一晚上的心血,想想还是算了,她朝乔冬轻轻鞠了个躬,开门离去。 和SHE的合作算是彻底黄了,何萧萧却不敢对杜坤说实话,只告诉他自己把最新报告递过去了,乔冬也收了,接下来就是等回复。 她的计谋是先把这事拖着,然后紧锣密鼓找下家。每天只要一得空,何萧萧就会偷偷上各种招聘网站,看能不能在哪里捡个漏,弄到份钱多事少的活儿干干。当然是做梦。 但即便是做梦也不能放弃,就一两天功夫,何萧萧已经往外撒了七八份简历,只要能中一家,她就再也不用跟杜坤玩太极了。 下午四点,何萧萧正在网上挑挑拣拣,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声,吓得她一哆嗦。 是凌瑶发来的一条信息:“姐,我接到友成电话了,就是那家电商公司,让我后天去面试!!今天晚上我要跟你讨教化妆术!”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出凌瑶的兴奋。何萧萧稍稍欣慰了些,总算有一条好消息了。 凌瑶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孩子,但好孩子发起疯来更可怕,何萧萧至今记得周彦失踪后凌瑶打给自己的那通电话,接近两小时,她一直在哭,胡言乱语,好像下一秒就会去寻死。 现在她到了C市,看上去完好无损,能说会笑,仿佛从没受过伤,可谁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何萧萧先前真有些担心她会在那间餐厅消磨一年半载,并跟一个开饭馆的中年男人发展一段莫名其妙的感情。 何萧萧七点到家,何锐已经去餐厅吃过晚饭回来,给母亲打包了一份米饭套餐,另有一小包炒花生。 何萧萧往嘴里扔了几粒花生米,嚼起来又香又脆,让她想起在镇上生活时的早餐,煮蛋、酱黄瓜、花生米,白粥,是奶奶做早点的标配。小镇时光慢悠悠地流淌,那时候觉得不耐烦,离远了回忆,心里会浮起朦胧的柔情。 “小姨炒的花生米。”何锐说,“想不到小姨还挺有一手。” 何萧萧点头认同,“炒花生要掌握好火候,还得有十二分耐心才行。半锅花生用小火得炒上四十多分钟,而且有个点得抓准了,一不小心过了那个点花生就焦了。你小姨炒花生是得我奶奶真传的……哎,那家餐厅不是不给小零食的吗?” “说是这么说,不过小姨胆儿肥,先斩后奏,老板拿她没辙。” 何萧萧摇着头坐下来吃饭,“这丫头看来不是去帮忙,是去造人家的反的。” 九点,凌瑶兴冲冲狂奔到家。 何萧萧问她:“餐厅还没打烊吧?你把老板扔那儿干活,自己跑回家了?你俩到底谁是老板谁是打工仔啊?” 凌瑶满不在乎,“我本来就是去帮忙的,又不问他要工钱——干正事要紧,等我洗把脸来找你。” 何萧萧跟她走到卫生间,继续数落她,“你都二十六了,连妆都不会画,前面四年怎么去上班的?” “拜托!我们那儿一窝子工程师,好多人早上头都不梳,脸都不洗,趿着拖鞋就来上班了,我能洗把脸,抹个口红算很讲究了。” -- 第33页 “你就夸张吧——我以前不是教过你?” “早忘了!” “那给你寄的化妆品呢?” 凌瑶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啊姐,都是放到过期就给扔了。” 何萧萧把自己的全套化妆品借给凌瑶,又在微信上给她扔过去几段美妆视频让凌瑶自己研究。 “不要妄想十分钟内就能画好一张脸,想漂亮得有耐心,每个上妆步骤至少拆分成10-30次完成,特别是扑粉的时候,动作别太猛,要细致轻柔,否则会像面粉厂走出来的女工……” 何萧萧指点完了化妆,又给凌瑶指点应聘要诀,毕竟凌瑶毕业后只待过一家公司。 “如果真是好公司你特别想进去那种,记住别把薪资门槛提太高,只要人肯让你进,工资低一点也没事,等你的上司用顺手了你再要求提薪,否则立刻走人,我好几次提薪都用的这一招。” 凌瑶问:“如果上司不吃这套呢?” “那你也别留恋,赶紧找下家,有前面的工作经验在,提高个20%不在话下……” 凌瑶又问:“你老看手机干嘛?是在等谁的电话吗?” 何萧萧绷脸把手机关了,起身说:“别玩太晚,早点睡!” 第17章 纸老虎 凌瑶在梦里被某种噪音缠住,她拼命想逃,可无论往哪个方向奔跑,那声音始终在耳边喧嚣,她咬咬牙,一使劲,终于逃出了梦境。 手机响个不停,她惺忪且愤怒地爬起来接听,居然是程添,叫她马上去店里大扫除。 “你知道现在几点?”凌瑶尖声质问,感觉自己快疯了。 “五点,做事要趁早。”程添语气平静,音色迷人。 “昨晚上不是打扫过了?” “昨天是常规打扫,今天是全面打扫。” “全面打扫难道不应该放在周六或者周日?” “不能侵占员工的休息日——你在公司上班会希望周六周日被叫回去大扫除吗?赶紧过来,我已经开始了!”程添说完就挂机了。 凌瑶抓抓头发,把手机甩桌上,掀起空调被盖住自己的脸,接着睡。 五分钟后,她气鼓鼓起床,洗漱、换衣服,出门。 夏日初晨,石板路上有微微的湿意,沿途的灌木林也被笼罩了一层水汽,也许是晚上起过雾的缘故。水珠从一些叶片上无声坠落,过程缓慢,需要耐心。 整座城市还没完全醒来,继续均匀地吐纳、呼吸。但局部已开始有动静,是苏醒的前兆。天色也逐层亮起,走在寂静无人的巷子里不会感到深夜时的惊恐。 凌瑶想,这真是奇怪,为什么同一条巷子,不同的时间走过景色也截然不同?她因为看到了未曾料想的风景,心情很快好起来,走到餐厅时气已全消。 餐厅的格局大变样了,桌子一律被挪到边上,条凳全给挂了起来,两面墙上整齐地竖着一根根桌腿,像机械丛林,凌瑶不懂程添是怎么把凳子挂上去的。 店堂中央空出大片地方,一桶掺了清洗液的水已被用掉大半,地上流淌着水样的泡沫,程添手上的洗地机隆隆作响。他一身短打,头上扣一顶棒球帽,帽沿朝后,像个朝气蓬勃的高中生…… 不对,凌瑶很快在心里否定,像高中老师。这会儿他没戴口罩,如果戴上,在这样一个晨曦初起的早晨,会不会像个彪悍的劫持犯? 凌瑶掐断思绪嘟哝,“花姐没说过要全面打扫,只说每天晚上扫个地就行了。” 程添手上不停,嗓门比平时大了一倍,“说了你还肯帮她?” “她没你这么坏!”凌瑶也嚷回去,随即笑问,“要我做什么?” 程添指指放在厨房料理台上的水盆,里面是他调好的洗液,“给桌子和厨房消毒,全面消毒!” 凌瑶才干个开头就失手打翻水盆,程添关掉机器,皱眉朝她看,很不信任的目光,凌瑶也来气了,冲他嚷,“我还没睡醒呐!” 程添问:“你上过班吗?” “当然!” “你在公司对老板也这种态度?” “才不会……你又不是我老板。” “在公司和在餐厅区别很大么?进公司也是从最琐碎的活儿干起,被人支使……我不是想教训你,但你得明白,怎么把腰弯下来,踏踏实实做事。” 凌瑶还想反驳,猛然想到什么,赶紧刹车——程添变得爱讲话了!他可从没讲过这么多话呢!她不该怼他,怼得厉害了,说不定他又会跟自己玩沉默是金。 凌瑶重新打了水,踏踏实实擦洗,时不时朝程添瞟几眼。 “添叔,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有必要告诉你么?” “说说看嘛!这里又没外人!” 程添似乎笑了下,不做声,继续洗地板。 凌瑶不死心,“不会一直是开饭馆的吧?” “……” 凌瑶想起自己猜过的各种可能性,语气变成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以前,是不是犯过什么错误啊?” 程添脸色忽然变了,再次关掉机器,直起腰冷冷朝凌瑶看了眼,气压骤然降低,凌瑶的笑容也被冻住,心说完了,被她猜中了。 “窗子也要擦,半小时后我回来检查!”程添绷脸交待完就走了,没去后院,从前门走的。 凌瑶有些忐忑,老老实实擦了会儿,想到程添吩咐自己时傲慢的口气,心里又腾起一股火,不知者无罪,何至于一声不吭就给人脸色看?再说,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只是来帮忙的了? -- 第34页 半小时后程添回来,凌瑶也大致把活儿干完了,一反常态没有主动搭讪,紧闭嘴唇看程添怎么发落。 程添先检查厨房,手在柜台外沿摸一遍,又在料理台上摸一遍,很快指出,“这里没擦干净,有点黏。” 凌瑶拎着抹布杀气腾腾走过去擦,程添被她的气势唬住,绷紧的脸色略微松了松。 又去检查窗户和桌子,摸到没擦干净的地方也不出声了,目光四下搜索抹布,但抹布都晾在外面,唯一在用的一块在凌瑶手里。 “把抹布给我。”程添对凌瑶说。 凌瑶手持抹布走过去,程添伸手要接,凌瑶闪开,“哪里脏?我自己来!” 程添只好指指窗格子,凌瑶虎着脸把那一整块都擦了一遍。 她没有朝程添看,但能察觉程添的目光偷偷在自己脸上逡巡,有点虚弱似的,等把窗格擦得一粒灰尘都找不见了,凌瑶才转过脸去直视程添,“还有哪里?” 程添猝然调开视线,语气也柔和许多,“没什么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几点过来?” “呃……一点,还是一点过来吧。” 凌瑶很负责,把抹布洗干净晾起后才离开餐厅,走时也没跟程添打招呼,其实她早就不生气了,尤其是发现程添的气焰从饱胀到越来越萎靡后,有个瞬间她差点笑出声,到底还是忍住了。心里混织着惊诧与得意,原来程添是只纸老虎。 凌瑶下午一点准时回到餐厅,桌子被搬回原来的地方,条凳也都从墙上摘了下来。程添一身厨师打扮,在厨房拌酱料。 看见凌瑶,他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凌瑶背手朝他走去,笑得慈眉善目,“怎么会!我答应花姐要帮她顶一个礼拜的,做人不能言而无信——你给我脸色看,我就当是给花姐看的,跟我无关。” 程添笑起来,是第一次流露出舒展的笑容。 凌瑶敲敲桌子,神气活现问:“有什么活儿要我干的?” 忙到三点时,凌瑶饿了,跟程添请假出去买吃的,程添叫住她,“我也饿了,一起吃面吧!” 他煮了两碗面,和凌瑶在店里吃。 面是劲道的拉面,配了两块白煮肉,一小撮蔬菜,面汤是奶白色的,很鲜,咽下去后嘴里又很清爽,没有被调味料袭击后的麻感。 凌瑶问程添面汤是什么,程添说是骨头汤,用鸡骨熬制出来的。 “你熬的?” “嗯。” 凌瑶又问:“今天熬的?”早上没看见他熬过汤呀! “不是,上礼拜熬的,存在冷冻柜里。” 凌瑶兴致很高,“再说说你怎么炒空心菜的吧,你炒的空心菜和我以前吃过的蒜蓉空心菜不一样,很香,还带一点甜。” “我不用蒜蓉炒,加了一点味淋。” “你怎么想到的?” “各种尝试,直到满意为止。” “原来是这样!”凌瑶也很满意,不光是新的炒菜技术,还有程添有问必答的态度。 “对了,明天下午我要去面试哦,你一个人能忙过来吧?” “嗯。” 程添低着头,很认真地吃面,那表情不像进食,像在做化学分析,凌瑶想,他是不是能吃得出自己放了哪几味料? “面试结束以后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她又说,“大概六点左右吧。” 程添抬头瞥她一眼又移开,凌瑶发现他很少长时间盯着人看,对任何人都一样,他总是很迅速地把视线移开,不给人洞察他内心的机会。 凌瑶没有把目光从程添脸上挪走,像他分析面条成分那样分析着他的表情,而程添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好好面试,赶不回来也没事。” 他已经吃完了,没有等凌瑶,端起碗回厨房。 晚上,凌瑶正对镜上妆,花姐忽然打电话过来,问她餐厅情况如何。 “还行,一切正常。” “老板有没有发过火?” 凌瑶反问:“他对你发过火吗?” “那倒没有,他要是生气了就一句话不说。” 凌瑶笑,但没说什么,花姐的嗓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好像哭过似的。 “你家里怎么样,不严重吧?” “没事,婆婆关节痛,没别的病……唉……”花姐叹了口气,却不往下说了。 凌瑶却听懂了那一声叹息,她母亲、奶奶、爷爷都有过类似的叹气,心有忧愁又找不到出路,所以无话可说。 凌瑶换了个话题,告诉花姐一大早被程添拉去大扫除的事。 花姐很惊讶,“全面打扫?那一直是老板自己干的呀!我以前问过他要不要帮着一起打扫,他说用不着,他一个人就够了。他什么都喜欢一个人干,要不是店里忙不过来,他也不会肯请人的。” 凌瑶努嘴,“好吧,那可能是我得罪他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问他以前是不是犯过错误?” 其实这是今天早上问的,但凌瑶不想告诉花姐自己偷卖炒花生被老板抓包了,更没法告诉花姐她还看到了老板洗澡的香艳场面。 花姐总算笑了,恢复了一点在古柏街上的活泼,“没事啦!老板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还有哦,有些事你要是实在干不了,跟他说一声,他不会勉强的。” -- 第35页 第18章 找到你 怪说:“我必须提醒你,当你重新遇到爱情时,超能力就会失效……” 他立刻不满,“凭什么呀!那我碰上坏蛋不就死翘翘了?” 怪嘿嘿一笑,“不会!爱情会拯救你的——你们人类不是常说,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嘛!” ** 一个早上,凌瑶换了三个妆,每完成一次,她都要跑去问何萧萧。 “这个怎么样?” “太浓了,你是要去唱戏吗?” …… “这个呢?” “还是太浓。” …… “现在呢?” “勉勉强强吧!” 何锐起床看见了,问凌瑶:“小姨你化妆了吗,我怎么一点看不出来?” “那我再换一个!” 凌瑶长时间霸占着卫生间,在镜子面前折腾那张脸,最后被何萧萧赶出来,“拜托去房间画吧,我要上大号!” 凌瑶找到一面小化妆镜,把阵地转移到客厅,趴在桌边继续努力。 何萧萧在卫生间里发出纳闷的质问,“不就是个面试嘛!又不是去相亲,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凌瑶一边扫眼影一边说:“我好久没面试过了,心里没底。” “那你应该多想想怎么回答面试官的问题,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脸上。” “脸也很重要啊!第一印象哎!”凌瑶受不了何萧萧一边使劲一边用余力跟自己扯,“大姐,你专心拉你的粑粑吧!” 何萧萧不肯闭嘴,“我也就这时候脑子能放松些……边拉边聊好舒服!” “恶心!” 何萧萧告诉凌瑶,化妆大致有几种风格—— “我的同事钱梦,她走的是日本艺伎那个路线,脸上的粉扑得很厚,她吃饭从来不敢大幅度咀嚼,怕粉掉进盘子里……另一位同事爱丽丝,也是非常鲜明的风格,你能在她脸上清清楚楚看到化妆的痕迹,哪里是眼影,哪里开始上腮红,就跟那个山区的梯田似的,一缕一缕特别分明,但只要足够自信,梯田也能自成一种风格嘛!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习惯了,远远看见有两坨腮红朝自己靠近,立刻知道,哦,是爱丽丝来了……还有一种,看着像上了妆,很精神,细看却没什么痕迹,就很自然的感觉,比如我这样的啦……” 凌瑶顶着一张化过妆的脸去餐厅,风格介于何萧萧提到的三种类型之间,能看出化妆的痕迹,但不算夸张。 面试是在下午,她完全可以出发前再画的,不过出于让自己习惯这张“假脸”,同时也想检验一下化妆效果,她提前画好了。 第一个看出门道的是小刀,“凌姑娘化妆啦!” “眼睛好毒!”凌瑶朝他挑了下大拇哥,“好不好看?” “漂亮得一批!” 小刀笑着夸完,一蹬车子跑了,跑出去一段路,扭头送给凌瑶一声赞美的口哨。 程添刚买菜回来,凌瑶进门时,他先常规性地看她一眼,很快又转头看她一眼,没说什么,指指地上的几包菜,凌瑶上午的任务是把菜提前洗好。 “来得及吗?” 凌瑶摩拳擦掌,“能行!” “把口罩戴上。”程添吩咐完,抄起烟盒钻后院去了。 凌瑶没时间闲扯,蹲在地上开始理菜。她计划十一点去车站坐公交赶往城东的I-park创业园,车程约一小时二十分钟,面试时间是下午一点,她要提前半小时到,以防迷路或发生其他不可预测的意外。 洗完菜,凌瑶把口罩摘下,扔进垃圾桶。 程添在厨房腌制萝卜三丝的凉拌菜,凌瑶走到他面前,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两对很袖珍的耳环,一对蓝色,一对红色。 “好看吗?”她问程添。 程添抽空往她手心里扫了眼,“嗯。” “哪对更好看?” “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明明区分度很明显啊!” “能看出来一对红色,一对蓝色,但看不出哪对更好。” “我懂了,你是懒得评价。”凌瑶耸肩,“你刚刚让我戴着口罩干活,是不是怕我脸上的粉掉菜里?” “……你会不会迟到?” 凌瑶摸出手机查时间,十一点过五分了,她拔腿就往外面跑,程添冲她的背影问:“不吃点东西再走?” 凌瑶想,他居然也会虚伪客套了。 “不吃了!”她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凌瑶到奶茶店取了自己手机预定的双拼奶茶,用粗吸管吸着吃,不会破坏一脸的妆。虽然接下来的时间够她再画两个妆的,但她恐怕没那份心情了。 在公交车上,凌瑶一边吃奶茶,一边翻出应聘公司的资料仔细浏览。 友成科技,一家专做客户数据分析和广告定投的新创公司,规模不大,全部员工加一块儿也就五十多人,从公开信息看,创建三年来,业务一直不温不火,但在凌瑶眼里,它却是特殊而迷人的。 在前台办完来访登记,凌瑶被领进一间会议室,和另外三名应聘者花三十分钟完成了一张笔试卷。 接下来是面试环节,凌瑶排在最后一个,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有人领她去了另一个小房间。等待时,凌瑶摸了摸耳朵上的蓝色耳环,希望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五分钟后有人敲门进来,是个有点秃顶的中年男子,自称是公司的研发部经理,姓毛。面试过程很平淡,没有脑筋急转弯似的刁难。被问及为什么会想来友成科技,凌瑶早已准备好台词。 -- 第36页 “我看过友成董事长刘平的一篇采访,他提到一个观点,就是创业不能跟风,要做自己想做的而且是擅长的,把两者发挥到极致就能成功……” 毛经理本来一直比较严肃,听完笑了笑,“你最近可能没看新闻,刘董已经把友成卖给香港的UM集团了,他本人也退出了股东会,也就是说,友成今后和他没关系了。” 凌瑶觉得UM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但没多加留意,慷慨激昂后就掉入坑中,这让她尴尬得开始脸红。 聊了十多分钟,毛经理结束会谈,也没给出任何暗示,凌瑶有些沮丧,忍不住问:“毛经理,我冒昧问一下,呃,我被录用的可能性有多大?” 毛经理看出她很紧张,沉吟后说:“我进来前稍微看了看你们的笔试卷子,你的专业知识是几个候选人里最扎实的,目前这个职位主要负责测试,没什么创造性,对你来说可能有点低了,不过短期内我们不会招项目工程师,我担心你做不了多久就会不满意……” “我不会!”凌瑶斩钉截铁说。 即便她信誓旦旦作出保证,得到的也仅仅是一句——“我们再研究下,决定以后给你打电话。” 离开时没人带她,凌瑶独自走在长廊上,又在岔口驻足。 墙上有一块“员工风采”的宣传栏,用卡通风格做了个优秀员工的排行榜,附有个人照。凌瑶进来时就注意到了,但无暇停留细看,此刻周围没人,她走过去快速浏览,心跳也随之加速。很快,她的视线锁定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的男孩留着木村拓哉式的长发,眼眸明亮又略带倦意,下巴尖得明显,那曾是凌瑶最喜欢又老爱嘲笑的部分,因为这样秀气的下巴让他看起来像个女孩。而他个子很高,又瘦,穿着白衬衫,脑袋向一边稍歪,嘴唇微微咧开,有些腼腆似的盯着给他照相的人。 我终于找到你了。凌瑶在心里默念。 她忘了身在何处,举起手,指尖轻颤,想抚一抚他的下巴。 “你认识他吗?”有人忽然在身后问。 凌瑶一惊,倏然缩回手,扭头看见毛经理站在身旁,背手打量她,笑吟吟的眼神里似乎有些不解。 “不认识。”她笑着摇头,又指指宣传栏,“他们是不是都来公司很久了?” “长的三年,公司刚成立就进来了,短的一年都不到。”毛经理说,“上榜和入职时间没关系,只要在开发项目中有突出成绩,客户反馈不错的,我们都会给奖励。我们是初创公司,士气很重要。” “真好。”凌瑶真心诚意说,“希望有天我也能上榜。” 或许是她的虔诚打动了毛经理,他笑得真诚不少,扭头问凌瑶:“如果你被录用,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随时都行!” 凌瑶四点赶回餐厅,比预料得要早些,程添站在灶台前炸猪排,看见她气喘吁吁奔进来,有些意外,“你不用这么赶的……” “我是个好员工嘛!”凌瑶笑嘻嘻说,“有什么要我做的?” “先休息会儿。” 凌瑶自制了一杯冰镇可乐,坐在灶台前的一张桌子边喝,但她的心总是定不下来。目光呆呆地望着程添忙碌的手,思绪却不知飘在哪里。 “我喝完了,真没什么要我干的?”凌瑶起身去洗空杯。 程添漫不经心说:“把冰箱里的蜜瓜拿出来切了吧,分三十份。” “好嘞!” 凌瑶吃过套餐里的蜜瓜,是花姐切的,一份三片,每片约一公分厚,带个秀长的尖儿。她想好了才下刀,切得和花姐一样漂亮。 切完半只瓜,手法已相当熟练,不免又走神,一刀下去差点削掉手指皮,幸亏刀不锋利,在拇指上别了一下,滑向砧板,不过她还是低呼一声,惊动了程添,特意关掉火过来查看。 “没事,没出血,也没掉皮。”刀子在皮上拉出一道印痕,此外什么都没有。 程添松口气,站她旁边看了会儿才走回去。 “面试不顺利?”他在自己的工位上问。 “我也不清楚。”凌瑶嘟哝。 “不顺利没事,可以再找。” 凌瑶隔好久才反应过来,“你还会安慰人?” “你反射弧真长。” 凌瑶笑,感觉放松多了。 第19章 峰回路转 晚上到家,何萧萧问了凌瑶同样的问题,“面试顺不顺利?” “还行吧。” 何萧萧看看她,“我以为今天就能敲定呢!” “去面试的又不是只我一个,总要走流程嘛!” 何萧萧凑到她面前,仔细打量她的脸,“这还是你早上出门画的妆吧?” “嗯,怎么了?” “口红被你吃光了,脸上一层油光,难看!你不知道吃过饭要补妆吗?” 凌瑶跑卫生间去卸妆,“我以后不化了,真麻烦!” 何萧萧笑道:“那你要小心那个面试你的人认不出你。” “呸!” 凌瑶洗了澡出来,何萧萧还没睡,蜷在客厅沙发上刷手机。 “我带了蜜瓜回来,餐厅多下的。” 凌瑶从帆布包里取出打包盒,拆了盖子跟何萧萧一起吃。何锐房间的门咔嚓一声响,他小小的身影闪了出来。 凌瑶把盒子递到何锐面前,“蜜瓜,要不要来点?” -- 第37页 何锐抓起一片就往嘴里塞,“真甜!” 何萧萧不满,“何锐,你早该睡觉了!” “你们讲话声音太大,我被吵醒了。” 何萧萧冷哼,“蒙谁呢!你压根没睡吧?” 凌瑶说:“明天周六,可以晚起的,让他也坐会儿吧!” 何萧萧欲言又止,何锐欢快地蹦上沙发,在凌瑶身旁坐下。 “你总护着他,我都没法管他了。”何萧萧不满。 “小孩子不能管太死,会丢掉很多乐趣的。”凌瑶辩解,“人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童年,越长大越不开心,所以对孩子要宽容一点,如果小时候都不快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何萧萧被说服了,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何锐偎在凌瑶身上,用一种黏糊糊的口吻问:“小姨,你会一直跟我们住的吧,不会走吧?” 凌瑶笑,“不知道哎!” 何萧萧说:“除非小姨一辈子不结婚,否则早晚得搬走。” 何锐可怜兮兮说:“那你晚点结婚好不好?” 何萧萧仰头,“天呐!跟我一样自私!” 三个人开着玩笑,很快把蜜瓜吃了个精光,然而都不想睡觉,赖在沙发里聊天。姐妹俩抢着给何锐讲小时候的事,以揭发对方的各种诡计为乐。 “你妈十几岁的时候可霸道了……” “她现在也很霸道。” 何锐刚说完脑袋上就吃到一个毛栗子。 凌瑶笑着替他揉揉,继续说:“奶奶开了个瓜——我是说我俩的奶奶啊!一半她和爷爷吃,一半我们俩吃,何萧萧同志为了独吞,把每片西瓜都舔了一口,你就说恶不恶心吧?” 何萧萧说:“你也没好多少,人家送上门的草莓,讲好两人平分的,你趁我不在家,先狂吃一顿,剩下的才跟我平分,有没有这事?” 何锐纳闷,“妈妈,你是怎么知道的?” 凌瑶翻白眼,“当然是奶奶说出来的!奶奶一直偏心你妈!” 何萧萧不示弱,“爷爷一直偏心你!” 隔一会儿她又说:“我本来好好的在爷爷奶奶家住着,忽然多出来一个小孩,硬要塞我房间,原来归我的东西也全部要和她分享,换作是你,你会高兴?” 凌瑶坚持,“可你是姐姐呀!” 何锐摇头总结:“两个女人,一场战争。” 何萧萧笑道:“行了行了!不争了,说来说去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凌瑶心里也酸酸的,好在还不至于凄凉,虽然两人纠纷不少,但在某些痛苦又找不到他人可以倾诉的时刻,她们还有彼此可以稍稍仰靠。 何锐说:“你俩现在怎么不吵了?” 姐妹俩异口同声,“我让着她的!” 何锐看看母亲,又看看小姨,“到底谁让谁?” 凌瑶笑说:“好吧,你妈妈现在脾气确实比以前好多了。” 何锐惊讶,“妈妈,你以前的脾气得差成什么样啊?” 脑袋上又落下一个毛栗子。 凌瑶笑着换话题,“姐,还记得你第一双高跟鞋吗?” “第一双?我得想想了。” 凌瑶已经跟何锐讲开了,“你妈妈上职高后羡慕别人穿高跟鞋,也去小商品城买了一双,十几块吧我记得。从学校穿回家,一路上脚都磨得起泡了,气得她冒火。到镇上的公交车站,她一下车就脱了,拎着鞋子赤脚走到家里,把我们都吓坏啦!” 何萧萧也想起来了,笑说:“好像上辈子的事了!你信不信,我现在能穿十公分的高跟鞋,从这里走到古柏街不带停的,如履平地!” 凌瑶也笑:“还是你厉害!” 何锐终于撑不住,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 何萧萧一早去上班,车子却怎么也发动不起来,只得打救援电话拖去修理店。救援车师傅经验老到,判断说应该是电瓶坏了。 “换个电瓶三四百吧,不算贵!”师傅安慰她,“如果是发动机故障就没底啦!” 车子坏了,但班还得上,她乘了两站公交车到地铁站,再改坐前往市区的三号线。 烦恼有时候不是一件件降临的,是一簇簇涌来的。何萧萧抓着地铁拉环,目视窗外飞速掠过的广告牌,沮丧地想。 也不对。烦恼的确是一件一件来的,只不过它们太惹人讨厌了,因而变得格外庞大,像个无赖撞上来,死死抱住你不撒手,于是就变成一簇簇的了……她自嘲地哼了声,凌瑶一来,她似乎也变得多思善感了。 窗外的广告牌忽然断片一样消失,眼前倏地开阔,能够看清地铁站里的样貌了,车速减缓,乃至完全停下,到某站了。何萧萧给别人让路,自己朝里面挪了几步,继续发呆。 烦恼其实不算什么,如果烦恼之后能紧跟着希望的话,烦恼也不至于如此面目可憎了。可生活中永远是烦恼多过希望,希望像夜空中的闪电,霹雳一声就没踪影了,烦恼却是乌云,晃晃悠悠散布在空中,隔好久你抬头,发现它们还在头顶飘着,纹丝不动。 她曾以为只要自己好好表现,在这家呆了四年的公司里总能找到一条晋升途径,被杜坤提拔到办公室更是让她内心燃起熊熊斗志,谁知办公室内风云暗涌,一不小心就把她的希望给卷灭了。希望的残骸无处安放,在心里泛起浮尘,时不时带来一些阴影,惹她沮丧。 -- 第38页 到新桥站,何萧萧下车,成群的人从地铁口涌出,往星洲CBD的各个方向散开。这里汇聚着大量写字楼,各种公司、企业的商务办公室数不胜数,其中最风光的莫过于金融机构的职员,走路有风,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无论男女,也不管什么季节,一律穿长袖衬衫,西装笔挺,打扮成这样的人一年四季都在恒温环境里办公,是一种有身份的暗示。 何萧萧在十字路口等红灯,雅美所在的写字楼就在街对面,灰色建筑,外立面贴满暗蓝色反光玻璃,三十层高,造得气派。有很长一段时间,何萧萧为自己能走进一栋这样的写字楼而自豪。 而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进进出出多久。 一进办公室就在过道里遇见赵一诺,手上捧着早咖啡,满脸享受的表情,低声问何萧萧,“今天怎么晚了?” “我车坏了——给杜总打过电话。” 赵一诺跟在何萧萧身后走,悄悄向她传播八卦,“听说安妮绕过老杜交了份方案上去,又被李董退回来,李董的意思非常明确,就是要找SHE,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这么一来,所有人都给赶进了死胡同!” “也不一定。”何萧萧没精打采说,“也许人家有门道呢?反正肯定比我门道多。” “我看够呛!乔冬不是一般的难搞!” “难搞就不搞呗!找上海总部的人嘛!” “哈!那不是更难搞?” 何萧萧不再理他,开了电脑打算查邮件,赵一诺还杵她身旁一副意犹未尽的神色,她看看他,“很空啊?要不我给你找点事做?” 赵一诺立刻笑着溜了。 中午修理店打电话过来,确实是电瓶坏了,要换,何萧萧跟对方扯了会儿电瓶价格,想压到最低,奈何车在人家手上,不在他们那儿换维修费还是要付,更不划算,刚好有新电话进来,何萧萧只得作罢,可是想起历年来和对方为了维修费用进行的各种斗智斗勇,又很不放心,厉声警告说:“换归换,要是让我发现你们以次充好,绝对去消协告你们!” “哎哟怎么可能!我们都是原厂订货,质量有保障的!” 第二个电话竟然是乔冬打来的,何萧萧愣了下神,慌不迭接起。 “乔总您好,乔总!刚在电话上,所以接迟了,您有什么事?”何萧萧像换了个人,声音甜美得能榨出汁来。 “何小姐是吧?我是想跟你说一声,你上次给我的那份方案我递到总部去了。” 何萧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真的吗?” 明白过来后就被狂喜吞没,“太谢谢您了!乔总!我就知道您是大好人,就特别好……哪天我请您吃饭吧……” 乔冬笑了笑,但语气冷静,“你的企划案写得不错,但我实话实说,即便我递上去也不会有后续。” 何萧萧刚刚还雀跃的心一下子就蔫了,讪讪地问:“那您,还往上递呀?” 乔冬沉吟了下才说:“递上去应该能给你赢到多一点的时间,但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些了,一会儿我会发个邮件给你说明情况,你把邮件转给老板也算有个交待,总部那边筛选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还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总之,祝你好运吧!” 何萧萧握着手机发了半天呆,最终振奋盖过沮丧。 从她死皮赖脸去堵乔冬开始就没指望能把报告塞进SHE的门槛,目前的结果虽然不是最好的,但在杜坤面前也交待得过去了,先把眼前对付过去再说……况且乔冬能出人意料地收下她的方案,指不定SHE总部也能爆个惊喜出来呢?未来的事谁说得清,人呐,总得有梦想。 自我宽慰了一阵后,何萧萧郁闷了几天的心情顿时好转。 第20章 涟漪 乔冬提及的那封官宣邮件如约而至,何萧萧如获至宝,一收到就转给杜坤,顺便抄送了部门其他人员和李董,她猜陈安妮等人肯定会暗中嘲笑自己急不可耐邀功,但她无所谓,憋屈太久,需要一点好消息来提神醒脑。 杜坤很快打来电话叫何萧萧去他办公室,赵一诺在半道截住她,脸上一半兴奋一半困惑,“怎么回事啊何姐?你给乔冬灌药了?” 何萧萧低斥,“别胡说八道!” 赵一诺挤眉弄眼地收了声,又觉不过瘾,便跟她身后一起进了杜坤办公室,谁知杜坤一见他就赶人,“没叫你,你出去!” 赵一诺气不过,嘴里嘟嘟哝哝起来,“明明是我跟何姐一起搞定的!我还陪她跟踪……” 何萧萧使劲清嗓子,赵一诺才勉强住嘴,悻悻地走了出去。 何萧萧有点紧张,怕杜坤逼问自己有几分把握,她不太想对杜坤撒谎,但又不能现在就把实情告诉他。 幸好杜坤尽是鼓励,“小何,能推进到这一步非常了不起!我跟你说句实话,这么多家合作商,李董最看好SHE,公司里也不止你在跟他们接触,我们找了好多人,但都没你速度快,刚才我把好消息告诉李董,他也很高兴,夸你是人才。” 何萧萧忍不住在心里嘟哝,您到底还有多少实话没跟我说啊? 不过能被李董夸赞不容易,何萧萧印象中还是头一次,她庆幸自己没有一进来就傻乎乎地把乔冬说的那些丧气话转述给杜坤听。 何萧萧带着这股欣欣然的情绪下班,出公司时打电话给何锐,让他等自己回去一块儿吃晚饭。她没去挤地铁和公交,破天荒打了回车,花了六十多块,付钱时有点肉疼,但不后悔,高兴的时候就该犒劳自己一下。 -- 第39页 何锐一见母亲就问:“妈妈,我们去哪儿吃?” “你想去哪儿?” “我随便。” “那就去小姨那儿吧,给她捧个场,她做那个服务员之后我还没去吃过呢!” 路上何萧萧问儿子,“小姨在餐厅干得怎么样?” “挺好啊!毕竟她那么聪明。” “你是说你老妈不聪明咯?” “那你能辅导我做数学题吗?” “哼哼!没听说餐厅服务员数学必须及格的。” “重点不是服务员,是聪明不聪明……” 凌瑶端着餐盘穿梭在店堂,看见何萧萧跟何锐一起进来,仿佛看见了一头大象,半张着嘴,发出一声尖笑。 “姐!你总算来啦!我都等你好多天了!” 何萧萧白她一眼,“别装得好像这里的主人一样。” “你们吃什么?” 何锐说:“米饭!” 何萧萧说:“面条。” 凌瑶一拍桌子,“行啦!等二十分钟!” 她快步走到角落的橱柜前,隔不多久给两人拿来两听雪碧,“我请客!” 何萧萧笑道:“就请两罐雪碧啊?你也太抠了。” “再加晚饭!你俩今天免单!” 何萧萧说:“跟你开玩笑呢!回头把老板吃穷了,你这服务员也没地方去了。” 凌瑶笑嘻嘻跑开忙去了。 何萧萧把目光投向程添,他始终猫在厨房,像一架机器那样有条不紊地工作。口罩将他大半张脸都遮住了,只能看到低垂的眼眸,离得太远,也看不出什么来。何萧萧对他一直没什么印象,存在感太低,她倒是记得花姐,那个热情能干的四川女子。 凌瑶到厨房去取餐,何萧萧注意到她对老板说了句什么,脸上洋溢着明亮的笑容,老板还是老样子,无动于衷似的。 何萧萧不理解凌瑶为什么会觉得老板帅,她也不理解凌瑶在餐厅里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何萧萧年轻时找工作,对端盘子之类的活儿是避之不及的,一旦端上,也许一辈子都脱不了手。这么想着,似乎又有点明白了,对她来说是命运的东西,对凌瑶而言仅仅是生活的调剂吧。 何萧萧的面条快吃光时,餐厅里新来了一拨食客,四五个人忽然闯进来,打破了固有的安宁,凌瑶迎上前给他们安排桌子,介绍餐食。其中一名女客打量店堂时,目光落在何萧萧脸上,然后再没移开。 何萧萧感觉有人朝自己走来,便仰头看,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出现在视野里,两三秒后,她想起来是谁。 “张洁?!” “哎呀,真的是萧萧呀!”张洁欣喜,“咱们得有三四年没见了吧?” “四年。”何萧萧站起身,“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出差,客户公司就在附近的园区……你等我一下!” 张洁跑去和同伴们打了声招呼,又跑回来,“我就坐你们这儿吃吧,咱俩还能聊几句。” 何锐好奇地看张洁落座,张洁也注意到他,“这是你儿子吧?” “对。” “天!都这么大了!我最后一次看见他还是家庭日上,他才六七岁的样子……何锐,你还记得我吗?” 何锐抱歉地摇摇头,张洁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何萧萧望着昔日同事,一些往事在心底泛起沉渣,忽然有抽烟的冲动。 两个女人先聊了各自的近况,然后聊到彼此都熟悉或关心的其他人,何萧萧一直在暗暗等待着,也没有等多久。 “你和老王还有联系吗?”张洁问,眼神里浓烈的好奇被刻意压制着。 何萧萧摇头,又扫了何锐一眼,他心无旁骛地吃着土豆饼。 “他去年办成了移民,年底就带上老婆孩子去了澳大利亚,要是再晚一两个月就走不了了!” 何萧萧点头,话题蜻蜓点水似的很快滑向疫情,不过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 吃过晚饭,何萧萧跟何锐走回家。 何锐问:“你和张阿姨刚才是不是在说王叔叔?” 何萧萧停顿一下,点头,“你还记得他?” “记得。王叔叔对我很好。”何锐也顿一下,轻声说,“他还让我叫过他爸爸。” 何萧萧无话可说,心里钝钝的,也不是痛,是无望后的麻木。 “妈妈,我们搬这儿来是不是为了躲开王叔叔?”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搬过来之后再也没见过王叔叔了。” “是巧合,跟王叔叔没关系。” “那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何萧萧想了想说:“我有次出差到这个城市,看见这里树很多,水也很多,是个漂亮的地方。我就想,如果搬到这儿来生活,应该能过得比较开心。” ** 凌瑶洗完澡经过何萧萧的房间,有灯光从门缝里溢出,她敲敲门进去。 何萧萧穿着睡衣坐阳台里抽烟,双脚搁在小桌上,涂成鲜红色的脚指甲像展品,格外醒目。 “姐,有心事啊?” 何萧萧扭头看她,“抽烟就是有心事?” “差不多。” 凌瑶坐下来,挥了挥凝聚的烟雾,她其实很讨厌烟味,不过何萧萧抽的是一种淡味薄荷烟,味道不算难闻。 凌瑶问:“今天吃饭的时候,那个找你聊天的,是以前同事?” -- 第40页 何萧萧点了下头,把烟灰弹进可乐罐,“你都听见了?” “是啊!看你脸色有点不好,就多留了一分心眼。” “真八卦啊!” “是关心你啦!”凌瑶晃了晃可乐罐,“所以,你抽烟是想起了以前……那个叫王什么的?” “王嘉栋。” “对,就是这人……他怎么样了?” “移民了。” 何萧萧扭头时,见凌瑶一副恍然大悟外加同情的神色,忍不住嗤笑,“你想什么呢!我早把他忘了……我是在想,时间跑得真他妈快,不知不觉的,我一个人拖着何锐过了快十二年了,可日子还是没什么起色,我原来想着,三十岁前怎么也能找个合适的人嫁了,过得轻松点呢……然后又想,如果没有何锐,我现在会是什么样……” 养孩子的头三年除了内心苦闷,倒也谈不上辛苦,那时候何萧萧手上有一笔钱,她请得起保姆,又是在新城区租的房子,没人认识她,新城区里住了很多年轻人,大部分都是外地的,邻里关系和小镇上完全不一样,没人关心她是谁,或从哪儿来。 她换过好多保姆,但凡对方流露出对她独居带孩子的好奇,她就找个借口把人给炒了,最后一个蒋阿姨是做得最长的,性格很闷,不爱说话,做事倒是认真的,她后来因为家里出事不得不辞工回乡,何萧萧遗憾了很久,好在何锐那时满三岁了,可以送幼儿园了。 或许是经常闷在家里的缘故,何锐特别怕生,何萧萧头天送他去幼儿园,下午接回来时发现他眼泪汪汪,鼻子下面还沾着白色的痕迹。 何萧萧问儿子为什么哭,何锐哇的一声扑进她怀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何萧萧心怀狐疑去问老师,老师说喝牛奶呛的。 “那他为什么哭?”何萧萧追问。 “他玩的一只小熊猫被别的小朋友抢走了。”老师说完,又弯下腰对何锐说,“幼儿园里的玩具是要分享的,知道吗?” 何萧萧心里不舒服,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何锐不喜欢幼儿园,只有在看见母亲来接他的刹那才会流露出欢喜的表情。他越来越抵触去幼儿园这件事,早上以各种借口拖延,赖着不肯出门,非得何萧萧发了怒才灰头土脸顺从。 有天何锐班上老师拖课,要求小朋友每人画完一幅画才能回家。何萧萧站在教室窗外搜索何锐,看见他趴在桌上给画作涂颜色,两边的小孩子都热热闹闹说着话,就他只有一个人,画完了,他捧着画纸走到讲台交给老师,那个大肚子的女老师冷漠地收下画纸,吩咐何锐找地方坐着等家长来接。 何锐没看见母亲,他走向靠墙的一排椅子,两只小手无措地张开,互相碰触,很迷惘的样子,看得何萧萧一阵心酸。她使劲敲窗玻璃,吸引儿子的注意,何锐看见她时,眼里灰色的神情仿佛被点燃,整个人都雀跃起来。 那时奶奶还健在,何萧萧打电话告诉她何锐在幼儿园不合群的事,语气非常苦恼。 “这算什么大事!”奶奶不以为然,“不开心就别上了!你小时候也没上过几天幼儿园,把你送进去你就自己跑回来!孩子才多大呢?与其你逼他,不如给他换个环境,等大一点再说!” 这就是奶奶的魔力,几句话就能大事化小,让何萧萧豁然开朗。 不久,何萧萧在附近奶站找了份临时工的活儿,工作时间短,活儿也轻松,看着店面就行。上班的时候,她把何锐带在身边,奶站在一条商业街上,对面就是大型居民区,终日热闹非凡,奶站左面是眼镜店,右面是服装店,何锐熟悉环境后,经常跑左邻右舍去串门,大家都很喜欢他,还经常送他零食吃,何锐的性格这才逐渐开朗起来。 何萧萧的危机感是在蒋阿姨离开后形成的,她意识到从此要靠自己带孩子了,又由此延伸到未来,她该怎么把日子过下去,账面上的钱虽然还够她省吃俭用花几年,但那之后呢?她不能混吃等死。 她报了成人学院的会计函授专业,每天努力挤时间出来学习,学得不算轻松,但最后总算考到一张会计上岗证。 等何锐重新入幼儿园后,何萧萧辞掉奶站的事,去一家制造公司做库房登记,从此开始了正式的打工生涯。 第21章 浮尘 何萧萧的这些经历凌瑶自然都知道。那段日子她在高中,经常听见奶奶长吁短叹。 “奶奶一定对我很失望吧?”何萧萧眯起眼睛问。 凌瑶想了会儿道:“奶奶说,你能挺过来的……在奶奶眼里,天大的问题都能找到解决方案。” 何萧萧沉默了会儿,轻轻笑了,的确如此。奶奶强悍刚硬,又重利务实,相比之下,爷爷就显得软弱,爱逃避麻烦。 何萧萧上初三那年,父亲赌博欠下一笔债,一时还不出来,就脚底抹油溜了。收账的找到爷爷奶奶门上,爷爷也脚底抹油溜了,留奶奶一人应付讨债的,只要他们来,她就杀鸡宰鹅招待对方,一连供了半个月,讨债的也不好意思了,挥挥手说那笔钱他们不要了,让奶奶以后管好儿子。 何萧萧虽然恨父亲,但也觉得爷爷一走了之,把难题留给奶奶不靠谱。 凌瑶听何萧萧这么评价爷爷,颇不服气,她认为爷爷一走了之不是懦弱,是埋怨奶奶惯坏了儿子,什么都由着他胡来,自己要管还拦着不让教训。 -- 第41页 “什么本事都没有,就知道对老娘吼,你奶奶谁都不怕就怕儿子,前世欠了他的。”爷爷曾经这样向凌瑶发牢骚。 何萧萧把抽到头的烟掐灭,笑道:“咱们还是别争了,让两个老人地底下耳根清净些吧。” 凌瑶也笑了,姐妹俩从小就在老人跟前争宠,因为难分伯仲,私底下自己做了分割,爷爷是凌瑶的,奶奶是何萧萧的。 奶奶离世后,爷爷一直郁郁寡欢,孤独地过了三年便也走了。他身体一直很硬朗,如果奶奶在,他不会这么早走。姐妹俩一致认为他俩平时虽然经常吵,但还是相爱的,或者已经习惯彼此依靠了。 凌瑶看了眼何萧萧说:“有一点被奶奶说对了,你会挺过来的。” 何萧萧笑得有些落寞,仿佛无所谓,又仿佛无奈。 “我吧就是吸引渣男的体质,怎么挣扎都没用!我就希望何锐将来别变成渣男,就算我这个当妈的积了大德了。”她既是玩笑又是自嘲地说。 “那你就不该老在他面前提渣男这两个字。”凌瑶嘟哝,“小孩子都很逆反的,现在不逆反,上了中学也会逆反。” 何萧萧一反常态没有怼她,点头说:“听你的,以后不提了。” 凌瑶捧起可乐来喝,“介不介意我问个问题?” “问吧,不过介意我就不回答了。” “你后来认识的那些男人,有真正爱上过的吗?” 何萧萧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失笑,“没有。” 凌瑶撇嘴,“你果然和奶奶一样务实。” 何萧萧笑而不语。其实是爱过的。 奶奶临终前一个清醒的日子,曾把何萧萧叫去跟前叮嘱,“以后要挺直腰板过日子……也别太指望男人,路得靠自己走…….” 不过何萧萧哭完就把奶奶的话抛在了脑后,二十六岁那年,她和上司王嘉栋陷入一场无法公开的情感纠葛。 那是何萧萧的第三份工作,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化工企业做物流部文员,王嘉栋是物流经理,她的顶头上司,面试时一眼相中的她。 在王嘉栋的提携下,何萧萧终于完成从普通员工到管理层的飞跃,两年内晋升为物流主管。王嘉栋教会她很多东西,除了专业知识,还有在职场上的人情练达、各种明暗规则,让何萧萧得以少走许多弯路。 何萧萧入职仅半年,王嘉栋就开始追求她,何萧萧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直接原因当然是为了前途利益,另一方面也是动了真情。 王嘉栋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他了解何萧萧所有的事情,何萧萧在他面前无需演戏。他对何锐也很好,教小男孩怎么对付欺负他的人,陪他做各种运动,何锐也很喜欢他。何萧萧在王嘉栋身上能感受到什么叫“父爱”,那是她跟何锐都缺乏的东西。 三个人在一起的某些时候,何萧萧甚至有过这就是一个家的错觉,不过王嘉栋从未提及未来,何萧萧便也不提,不想让这个真心帮自己的男人为难。 偶尔的,王嘉栋会提到妻子,他和妻子是相亲结婚的,感情基础一般,老婆缺乏情趣,两人结婚多年已无激情,仅仅是为了孩子维持而已。这些话大概每个出轨的男人都会说,彻头彻尾的陈词滥调,然而何萧萧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不是她真傻,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 不夸张地说,王嘉栋赐予何萧萧的是一段稳固的、极为接近“幸福”定义的生活,她曾幻想就这样和他一直过下去,没有名分,但拥有相爱相伴的实质。 何萧萧晋升主管后没俩月,王嘉栋的太太就闻风找上门,在公司堵住何萧萧,手口并用,控诉并惩罚两人的“奸情”,着实闹了一出好戏。高潮则是王嘉栋为了平息太太怒火当场下跪认错,何萧萧对他的幻想也到此破灭。她很快辞职,离开那座城市,继续漂泊,直到在C市重新落地生根。 “男人靠不住啊!很多事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何萧萧终于又想起奶奶的感叹来,但也不后悔跟王嘉栋的那一段,他给她漫无边际的旅途提供了一座岛屿,让她得以小憩片刻,以便重新出发。她不恨王嘉栋,更多的是觉得他可怜,但那也跟自己没关系了。 “每次我以为遇到真爱了,接下来立刻就会走霉运,呵呵。” 凌瑶打了个哈欠,“别这么悲观,相信我,只要坚持,总会有好事发生——睡觉去了!” ** 凌瑶问程添:“我在这干多久了?” “今天第五天。” “天呐,我怎么感觉像干了五个月了?” 程添抬眸瞥她一眼,“这么难熬?” “难熬?”凌瑶嘻嘻一笑,“不是啊!我是说对这里的熟悉感,好像待很久了。” 下午三点有一段空闲时间,程添没有外出,在阁楼上理货架,凌瑶跟上去帮忙,眼见他把一整包白糖扔进垃圾桶,凌瑶吃惊。 “为什么要扔掉?” “过期了。” “白糖还会过期?” “袋子上标着日期,过期了会变质。” 凌瑶把糖袋子从垃圾桶里捡出来,拍拍平整,嘟哝说:“没听说糖还会坏的。” 程添站在一架梯子上,居高临下望着凌瑶,口吻略含揶揄,“你怎么像个上了年纪的人?” 凌瑶笑起来,“被你说对了!我奶奶就这样的。她以前去我姐学校收拾宿舍,看到她抽屉里放了包不知道谁落在那儿的白糖,扔抽屉里快两年了吧,她不许我姐扔,拿回来烧菜吃掉了。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 第42页 程添摇头,“我不想把客人当试验品,万一吃出问题,餐厅得担责任,没必要——扔掉吧!” 凌瑶仰头盯着他,半晌不语,程添不再朝她看,却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怎么了,还是舍不得?” “觉得你很奇怪。” “因为要扔掉过期糖?” “嗯,新闻里经常爆饭店用地沟油炒菜给客人吃,你却把一包过期十来天的白糖给扔了。这么严格的老板头一回见到。” 程添没说什么,只笑了笑。 凌瑶扶住梯子说:“我不是说你这样不好,恰恰相反,是太好了,好得让我担心你会亏本。” “哪天开不下去就关门,很简单的事。” “你到底为什么要开饭馆呀?感觉你并不缺钱……” “你是想说没见过我这么败钱的厨子吧?我说我只是单纯想给自己找点事干,你信么?” “那,为什么是开餐厅?” 程添把一包检查过的干贝放回原位,又拿起另一包,慢悠悠说:“有段日子,我也经常出来找晚饭吃,一个月下来就把住所周围所有的饭馆都吃腻了,所以我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家里的饭永远吃不腻,在外面吃却很容易倒胃口。” 凌瑶说:“外面的饭菜油大。” “算一个理由。” “那你认为是什么?” “心态。” 凌瑶捏着下巴思索,听见程添又说:“我想试试,用给家人做饭的心态开餐厅,会不会得到家人一样的客人。” “好有想法的老板。” “你可以下去擦萝卜丝了。” 营业前一刻钟,凌瑶用自己带来的咖啡粉冲了杯奶味咖啡,她递了一杯给程添,程添皱眉不接。 凌瑶说:“提神的,试试!” “想提神我可以抽烟。” “你不要这么按部就班啦,也尝试一下新方法嘛,我又没下毒!” 程添勉为其难喝了一口,很快放下杯子,“黑暗料理。” “怎么会?”凌瑶端起自己的杯子啜了一口,“难道代沟也包括味觉吗?” 程添哼一声,“难吃就是难吃,找什么借口?” 凌瑶噘嘴,“反正我觉得好喝。” 她看看被程添撂在桌上的那杯咖啡,“添叔,实话实说,你是不是看不惯我?” “为什么这么问?” “全面打扫不是花姐的事吧?可你大清早就把我叫过来一起干活,请问是为什么?” 程添不吭声。 凌瑶眉飞色舞道:“被我说中了?” 程添依旧不答,用带点纳闷的眼神看看她,“你为什么一天到晚这么开心?” “因为没什么事让我不开心呀!你呢,干嘛一天到晚绷着脸?” “因为没什么事让我开心。” “所以你就逗我玩来着?” “嗯。”程添居然承认了。 凌瑶乜斜他,“逗我玩开心吗?” “……一点点。” “好吧!”凌瑶笑,“如果能让你开心,我不介意。” “时间到,开工!” 第22章 温馨时刻 在路上,他用自己的超能力教训了不少恶徒,给陷入窘境的人解围,他成了一名花生侠,这让他觉得快乐,然而他依旧孤独。 ** 来周四餐厅的多是常客,身上有一些相似处,比如都在附近上班或租住在这一带,多数人独居,懒得在家开伙,以及,与周四餐厅投缘。 有个在附近工业园上班的女白领,三十几岁模样,长得白净清秀,斯文端庄,特别爱穿裙装,凌瑶偷偷给她起了个绰号叫“裙姐”。 裙姐和小刀很熟,凌瑶问过小刀,得知是他经常给裙姐送外卖的缘故,有时裙姐工作忙忘了下单订餐,小刀还会打电话提醒她。 凌瑶猜小刀暗恋这位漂亮姐姐,因为他和她说话会脸红,跟别的女生比如凌瑶就不会,而且他不敢直视裙姐,语气却特别温柔。凌瑶没有戳破小刀,她觉得这只能是一场单恋,裙姐看小刀的眼神像朋友,像弟弟,就是不像恋人。 凌瑶偶尔和小刀聊起裙姐,惊讶地发现他知道得还挺多。裙姐36岁,在公司做人事经理,经常加班,出差也多。她未婚,似乎一直单身,可能受过情伤,也可能因为工作太忙耽误了,或者就是不想结婚。 “你居然敢直接问她?”凌瑶好奇。 小刀倏地脸红,“怎么可能!不是找打嘛!是他们公司保洁阿姨说的。” 另有一位常客是隔壁面包房的老板古先生。 凌瑶经过面包房时,常看见古先生站在店堂里,或者耐心向客人解释着什么,或者指点小工怎么摆放货品,有股子特别郑重的味道,那认真的姿态让凌瑶感动,她觉得古先生是个体面人。 凌瑶隔三岔五就会光顾古先生的店,出来时手里拎着一大袋烘焙糕点。但何锐总抱怨不好吃。那些糕点最后都是凌瑶自己消化。 她边吃边气鼓鼓道:“我觉得很好吃!” 何萧萧笑着对儿子说:“你小姨的生意最好做了,只要能感动她她就肯掏钱!” 老蔡是外地人,来园区一家企业做项目,项目为期三个月,他每周要来出差四天,中午在客户公司吃饭,晚餐要自己解决,自从来过一次周四餐厅后,他便也成了这里的老主顾。 -- 第43页 老蔡性格外向,热衷聊天,他问凌瑶,“这周边有没有什么生态池塘?” 凌瑶不解,“什么是生态池塘?” “就是那种小河小沟,能抓到鱼的。” 老蔡喜欢养鱼,家里有个很大的鱼缸,他不养金鱼,专爱野生小鱼,什么穿条鱼、斗鱼,鳑鲏鱼,激浪鱼,如果在哪里发现新品种,会高兴好几天。 凌瑶说:“晚山上就有。” 她画了张地图送给老蔡。隔一天,老蔡吃晚饭时向凌瑶表示感谢,说他在山上抓到好几个新品种,柳银鱼,船丁鱼,小刺鳅,虾虎鱼,特别欣喜。 凌瑶好奇,“那你抓了小鱼养哪儿?” “快递回去了!” “这也能快递啊!” “能!”老蔡很乐观,“我找了个纯净水瓶,把鱼装里面,当天运到家没问题的!” 为了这拨小鱼,老蔡吃饭也没心思了,不停地掏出手机刷快递状态。又一天,凌瑶在餐厅看见他,上前热情相问:“小鱼到家了吗?” 老蔡一脸懊恼,“别提了!本来应该当天到家的,谁知道货运公司搞什么鬼,明明到S城了,居然又运到L城去周转了一圈,今天下午我老婆才接到货,打电话告诉我鱼全死光啦!嗨!下次还得我亲自护送回去!” 多数食客来吃饭时都乐呵呵的,但也有例外。 老张四十多岁,有太太有孩子,在工业园一家企业干了八年,公司忽然不跟他续约,拿完赔偿金后他就失业了。 老张做了十多年采购,没犯过错,循规蹈矩,照章办事,是个很讲原则的人,因而也有一点天真,重新谋职时既争不过薪水更为便宜的年轻人,也争不过脑子比他活络的同龄人。 花姐有次提到他时,摇着头说:“四十岁的男人脾气很难改了。” 中年失业是个不小的打击,老张不敢告诉家人,每天佯装还在工业园上班,以前有加班时,他会来周四餐厅吃晚饭,对这里印象很好,失业后也常来,五点前后到餐厅,点一杯灌装饮料——餐厅提供饮料和啤酒,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发呆。假装加班的日子也会来一客饭,吃完,磨蹭到六点半再慢悠悠“下班”回家。这样的生活已持续一个多月,他还没有找到出路。 有天凌瑶听见他在电话里对人发火,“我好歹也有二十年采购经验,怎么就不值钱了?” 凌瑶看看他老实且气愤的脸,心里替他难过。 老张失业的事到底没能瞒住家人,不过他太太人很好,没有责备他,反替他想了很多办法。老张最后一次来餐厅,兴致显得高昂。 “以后不方便过来了,打算跟朋友合伙开艺术辅导机构去!我老婆是幼师,认识不少培训机构的人……” 那以后,老张果然没再出现过,凌瑶在心里祝他一切顺利。 凌瑶喜欢观察形形色色的客人,不过观察得最多的还是程添。她发现程添并非对所有人无动于衷。 隔壁糕团店小妹的女儿两岁都没到,有时会蹒跚着走来餐厅,在门口探头探脑,如果里面人少,她会用小手扶住门框,吃力地跨过门槛进来,嘴里咿咿呀呀的,话还说不太清,可是小脸上有灿烂的笑容,像在跟人打招呼。 每次小女孩过来,都会得到程添的馈赠,有时是一些糖果,有时是一碗甜品,有时是一朵雕工精美的胡萝卜花——凌瑶总算明白程添准备食材时做那些心血来潮的小玩意是为什么了。 胡萝卜花像一片橘红色的雪花,放在小女孩摊开的掌心里,女孩仰头朝程添笑,程添也朝她笑笑,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可凌瑶觉得程添的眼神温柔得能杀人。 九点刚过,店里进来一对父子,穿着朴素,但一点不邋遢,干净齐整的打扮。 父亲点了一份饭,让儿子先吃,吃到一半,儿子把饭碗推给父亲,父亲再三确认,“你吃饱了?” “嗯,饱了。” “还能再吃点么?” “不要了,爸爸你吃吧。” 凌瑶在洗碗池边听见了对话,走到程添跟前,低声说,想给他们多点一份,“算我的。” 程添拦住她,也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刚才问过了,父亲说不要,别去打扰了……尊重他们。” 凌瑶顿时明白,对父亲来说,尊严比一碗饭更重要。 餐厅打烊前,凌瑶打着哈欠擦桌子,对在厨房收拾残局的程添说:“我感觉小腿肿了,每天站五六个小时好可怕!会不会静脉曲张?” 程添不理她,专心做自己的事。 凌瑶把抹布扔在桌上,坐下来喘口气,“我太佩服花姐了!能坚持这么久。” 程添从厨房走出来,手上端着一只陶杯,他把杯子放在凌瑶面前,“尝尝。” 凌瑶俯身细看,是一种白白的略带浑浊的液体,“这是什么?” “我酿的米酒。” 凌瑶喝了一口,甘冽醇厚,清甜可口。 程添盯着她,“好喝么?” 凌瑶点头,“好喝!”她低头继续喝。 “所以,和代沟没关系。”程添说。 凌瑶笑得差点呛到,“原来你还在介意年龄呀!” 程添说:“不是介意年龄,是介意胡说八道。” 凌瑶笑嘻嘻的不再反驳,一口气把米酒喝光,意犹未尽,咂了咂嘴,“真是你酿的?怎么酿的?” -- 第44页 程添这次没说要写进秘籍,把过程告诉了她,也是很平常的步骤,凌瑶在手机上搜酿制方法,跟程添说的没什么差别。 “就这么简单?”她还是不太相信,总觉得程添隐瞒了什么。 程添说:“最简单的事往往也最麻烦,分寸掌握不好就会失去口感,变成另一种味道。” 凌瑶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程添又说:“所以我只做自己有把握的而且是经过验证的菜。没有掌握好的等以后慢慢来。” 他说完,抓着烟盒走了出去。 凌瑶端着喝空的米酒杯,感觉程添的话里有深意,但她已累得提炼不出任何结论。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 凌瑶来餐厅帮忙的第八天,花姐还没确定归期,她在家里似乎遇到不小的麻烦,但吞吞吐吐不肯说明白。 “你的意思是,你老公还是希望你留在家里?”凌瑶猜测地问。 “唉,我也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我现在都不想跟他说话……” 凌瑶担忧,“花姐,你不会不过来了吧?” “不会!”花姐语气坚决,“我肯定要回来的!在家能有什么出息?小凌你再坚持两天,最晚明天我给你个准信儿。” 凌瑶问程添,“你觉得花姐还会回来吗?” “我又不是神仙。” “如果她不回来,我又走了,那你怎么办?” “再招人呗!” 凌瑶撇嘴叹,“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啊!” 程添不说话,也没拿烟盒就去了后院。凌瑶抬头看挂在厨房墙上的钟,四点了。程添爱干净,下午总会抽个时间去后院冲澡,一般在营业前半小时,凌瑶已摸到规律,不再莽撞擅闯,反正也就几分钟的事。 程添去后院的时候,阿虎从外面跑进来,也想跟进后院,但晚了一步,门已经阖上,它用小爪子使劲挠,嘴里喵喵叫着,寻求凌瑶的帮助。 凌瑶走过去,拎住它颈皮,把它拽离门口,“不要进去,添叔在洗澡,偷看人洗澡很猥琐的,会长针眼。” 阿虎在她手下气愤地叫唤着,凌瑶很快将它放下,阿虎使劲摇了摇脑袋,又抖抖身上的毛,有气无力叫唤了两声,声音听上去悻悻的,仰头朝凌瑶瞥了眼,走开去,在餐厅门口躺下,重新陷入安静。 程添洗过澡,上楼换了衣服回到店堂,见凌瑶正蹲在门口喂阿虎吃小鱼干,那是凌瑶专门买了喂阿虎吃的零食。 凌瑶说:“我觉得阿虎又胖了。” “那你还给它吃?” “想让它高兴点儿……它刚刚躺在地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看着真可怜。” 程添搬了把小木凳,在凌瑶对面坐下,两个人一只猫,形成一个三角。程添朝门外看,烈日炎炎,门口的老榆树在地上洒下大片浓阴,榆树自己却岿然站着,一丝不动,像在毒日头下咬牙支撑。 凌瑶继续数落阿虎,“你该运动运动,别总惦记着吃。不敢抓老鼠就算了,老鼠确实狡猾得紧,但可以去山里抓鱼啊,你不是会游泳吗?” 程添跷起二郎腿坐着,听凌瑶对一只猫唠叨,嘴角渐渐弯起,在凌瑶停顿的间隙说:“它不能去山上。” 凌瑶不解,“为什么?” “猫有领地意识,山上没有它的地盘,如果它贸然跑去抓鱼,大概会被山猫撕成碎片。” “天呐!猫这么凶残的吗?” “想想老虎和豹子,不都是猫科动物?猫虽然个头小,本质上还是狩猎型猛禽。” 凌瑶缩回正充满慈爱地抚摸阿虎的手,尝试用一种新的目光打量它。 程添说:“阿虎抓过老鼠的。” 凌瑶听过猫咪把老鼠脑袋咬下来送给主人共享的传闻,背上起一层鸡皮疙瘩,“你怎么知道?它送你鼠头了?” 程添笑,“没有,我亲眼看见的。” 某个周日下午,程添回餐厅盘点存货,在阁楼上发现一只老鼠,老鼠咬开了一袋豆子的包装袋,现场非常混乱,他掏了根棍子,到处找这只混蛋老鼠,最后把老鼠赶进一个没有出口的角落,他用几块木板把角落围起来,让老鼠无路可逃。 “老鼠很聪明,它会挑橱柜和墙的夹缝躲避,四肢扒住橱柜板,身子缩得扁扁的,那种地方又特别窄,就算你知道它躲在里面,也拿它没办法。” 程添围剿了近一个小时,无果,又不甘心,就去楼下召唤来阿虎,把它抱上楼,十分钟不到,阿虎就把瑟瑟发抖的老鼠擒住了。 “好厉害!你什么时候学的?深藏不露啊!”凌瑶挠挠阿虎的颈子,小家伙撒娇似的唤了几声,继续闷头嚼鱼干。 “猫抓老鼠是天性,不用教。”程添隔了几秒又说,“还有更好玩的。” 阿虎捉住那只倒霉催的老鼠后,不急着处理,它拿老鼠当玩具,假装放了对方,自己趴在地上假寐,老鼠初时吓得要死,见敌人莫名其妙睡着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它哧溜一下往远处跑,也就蹿了半米远,阿虎一跃而起,肥厚的爪子啪的一声落下,重重敲在鼠背上,如此这般玩了四五回,老鼠彻底崩溃。 程添讲述时,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情绪,很难说是温柔,毕竟在讲的是一桩生死游戏,凌瑶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姑且称之为放松吧。人在谈论有点惊险或脱离常规的故事时,都会浮现这种神色。 -- 第45页 凌瑶有种模糊的感觉,好像程添从某种束缚中解脱了出来,喘了口气,尽管只是暂时的。 “它最后怎么处理老鼠的?”凌瑶听完问。 “它把老鼠叼嘴里跑了,不知所踪。” 凌瑶的手机插在背后的牛仔裤口袋里,在她笑得正开心时忽然响起铃声。 来显是个陌生号码,但凌瑶仿佛心有灵犀,按捺住激动接了电话,果然是那个她等待多时的消息——毛经理亲自来电告诉她,凌瑶被友成录取了。 “我先打个电话通知你一声,后面人事部还会跟你联系确认,发录取通知书给你。”毛经理在电话里说,“你上次告诉我随时可以来上班,现在还是没问题吧?” “呃,问题是不大……不过,可以晚两天报到吗?我手上有点事还没了结。” “两天没问题的,那就先这样。” “好的!谢谢毛经理!” 挂了电话,凌瑶一蹦三尺高,兴高采烈像过节。 程添脸上也露出笑意,“对这份工作很满意?” 凌瑶使劲点头,“嗯!我等很久了,差点以为没戏了呢——哎呀,要告诉花姐一声,我最迟只能代她到后天了!” 第23章 扬眉吐气 晚上凌瑶兴奋得睡不着,也写不了小说,干脆开了电脑看剧。 何萧萧敲门进来,也是一脸兴奋的神色,先朝凌瑶的电脑瞟了眼,“在看什么?” “韩剧,《情定大饭店》——你看过吗?” “没有……这么模糊的画质你也看得下去?小心把眼看瞎了。” “没办法呀!这是个古早韩剧,那个年代还只有VCD。” 何萧萧纳闷,“你怎么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哦,是不是受老板影响?” 凌瑶笑着阖上笔记本,“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找到工作啦!” 何萧萧大松一口气,“这就好,我还真怕你被餐厅那个老男人绊住了脚!” 凌瑶不喜欢她这种措辞,蹙眉说:“你这种评价特别世故油腻!” “对对对!和你比呀,我从来就没脱离过低级趣味——不过你能离开小饭馆,姐就是高兴!明天请你去市中心吃饭!” “谢谢啦!可我手上一堆入职资料要准备,没时间呀!”凌瑶笑道,“如果你有诚意,就给我发个红包吧!” 何萧萧当场在微信上丢给凌瑶一个红包,凌瑶打开看,转账五百,她大乐,“天呐!够我吃一个月午饭了,谢姐隆恩!” 凌瑶乐了会儿,才想起来问:“你平时没这么大方的呀!不会是中什么奖了吧?” 何萧萧往她床上一瘫,用一种罕见的诗情画意的语气说:“瑶瑶,我可能要时来运转了——你那天说得没错,人呐,不可能总是走霉运的!” 今天下午两点,乔冬突然给何萧萧打来电话,“何小姐,你的方案没有被总部退回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何萧萧先一愣,很快咂摸出滋味来,按捺住激动问:“是不是……总部愿意考虑雅美了?” “没错!” 何萧萧瞬间就被喜悦吞没,那是一种从上到下都无比舒畅的滋味。 “那,他们什么时候来审核?” “不会很快。”乔冬说,“目前只是列入了初审备选名单,要得到初审机会,内部还需要进行考量筛选,呃,按说我不该这么早把消息透露给你,不过你能把项目推到眼下这步很不容易,连我都没想到,值得让你高兴一下。” 何萧萧真心诚意说:“乔总,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您,如果没有您帮忙,我绝对到不了这步。” “客气了……何小姐,我冒昧问一声,你是不是认识总部的什么人?” “没有啊!” “你认识就直说,不用瞒我……” “真没!乔总,我要是认识那么高层次的谁,我就不会在您面前犯那么多蠢了,呵呵。” 乔冬也笑了,“好吧,我这边如果有进一步的消息,会再找你……” 何萧萧把这个惊喜告诉凌瑶时,嘴角始终噙笑,“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居然让我碰上了!如果这项目真在我手里做成了,我就能上九天揽月……” 凌瑶努嘴,“上次你说时来运转是哪年来着,后来……” 何萧萧瞪她,“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凌瑶嘻嘻笑道:“放心啦!历史不可能一直重演!姐,我觉得你这次真能成!” 何萧萧深情地盯着天花板说:“我也这么觉得!” 凌瑶最后一天在餐厅帮忙,花姐黄昏时分回来了,笑容有点疲弱。 “家里都挺好吧?”凌瑶关切地问。 “挺好。”花姐摸摸脸说,“坐火车太累了,晚上没睡好。” 听说凌瑶明天就不来了,花姐忙拉住她算工钱,凌瑶哪里肯收,“说好了是帮忙,不是打工呀!” “不行!怎么能让你白干呢!”花姐过意不去。 凌瑶说:“我给你帮忙我开心,拿了钱就变味儿了!再说我不缺钱,马上就要去上班,可以领工资啦……花姐你别和我争,不然以后我不来餐厅啦!” 花姐无奈,只得把钱收好,“行吧!那你以后来吃晚饭,我给你免单!” “哈哈!好的!” 花姐一到店里就揽下凌瑶的活儿,闷不吭声忙碌起来,凌瑶见她状态始终不好,就留下来陪她,店里不忙的时候,两人就坐在空桌边低声聊天。 -- 第46页 花姐告诉凌瑶,两个女孩儿读书成绩很好,更加坚定了她要把女儿接出来的决心。 “她们几年级了?”凌瑶问。 “一个四年级,一个六年级,我得尽快把她们接出来,不能耽误了。”花姐说是这么说,神情却怏怏的,“也不知道哪个去嚼舌根,家里听到些风言风语,一个个都表态不放我再出来,可一家子人哪个都没我挣得多,全是死脑筋,死要面子……我不管,我就要回来干,为了我两个娃……” 花姐越说越气愤,凌瑶却不知怎么想起她给程添刷鞋时那丝朦胧温柔的表情,此刻想起来,竟有些心疼。 “你就听自己的。”凌瑶安慰花姐,“有钱就有底气,不用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花姐似懂非懂,但还是露出一点欣慰的笑意。 凌瑶走之前去找程添告别,他在后院抽烟,帽子和围裙都脱了,穿白T恤、长牛仔裤,仰着清爽的板寸头,正研究夜空里的星星。 凌瑶步子轻,走出去时他没察觉,她也就没马上说话,抬眸望了眼星空,夏夜的深空里藏了好多星星,也许因为人间不再躁动,星星们悄悄露了面,闪烁着,扭捏着,彼此窃窃私语。 程添赫然回首,望过来的眼神璀璨生动,与平日的漫不经心截然不同,凌瑶不提防,愣了一愣,有点不知如何解释刚才的沉默,以及,如何面对眼前陌生的程添。 “还没走么?”程添恢复了平常模样,语气淡淡的,含着迷蒙的烟气。 “就要走了,过来和你道个别,明天我就去别的地方上班了。”凌瑶说着,莫名有点伤感。 “以后还会来吃晚饭么?” “看情况吧。IT公司加班多,996是常态哦!” “以后来吃饭给你打对折。” “哇!力度很大哎——不过还是比不上花姐,花姐说给我免单。” 程添笑了笑,“你没收她钱?” “你怎么知道?” “猜的。” 凌瑶开玩笑,“我觉得吃饭免单比收工钱更划算。” 程添又笑了笑,“工作顺利。” “谢谢!也祝你生意兴隆。”凌瑶拍拍嘴,打了个哈欠,“困了,我回去了!” 程添点头。 凌瑶返身走出去时,程添忽然叫住她,“你上次问我晚山的事,还记得吗?” “记得。你没搭理我。” “之所以叫晚山,是因为它旁边还有一座山,叫晓山。”程添抽了口烟,缓缓地说,“去晓山看日出,在晚山看日落,人间美事。” 凌瑶挑眉,细细琢磨了会儿,“意境好美……是你编的还是真事儿?” “我编的。” 凌瑶大笑,“添叔,你真有才!” ** 何萧萧在SHE方面取得的突破性进展在办公室引起不小的轰动,连李董都把她叫去办公室着重鼓励了一番。 曹薇等人在过道与何萧萧迎面撞上时,目光里虽仍含鄙夷,言语中却不敢再多加轻慢,没办法,在这样一个公司,董事长就是风向标,谁能赢得李董的青眼,谁就能得到其他人的敬畏。 何萧萧这些年在职场虽谈不上身经百战,却也是把人情冷暖都尝了个遍的,深知无论何时都要夹紧尾巴做人的道理,以免将来落难时被人围追痛打。不过赵一诺不这么想。 赵一诺知道办公室很多人都是怎么看自己与何萧萧组成的这个打杂团队的——“垃圾回收站的配置嘛!” 他自己也没想到还能有扬眉吐气的一天,机会难得,自然格外珍惜。于是这些天,赵一诺像个膨胀过度的气球在办公室飘来飘去,专往看他不顺眼的人身上撞。 有天开部门例会,其中一环是给陈安妮负责的一期策展会提提意见,曹薇把展会流程复印后发给大家,发到何萧萧时恰好是最后一份,赵一诺的自然就省了,以前也经常这样,反正大家都知道赵一诺来开会纯属充数。 不过这回赵一诺不乐意了,叫住曹薇大声质问:“哎,我的呢?怎么短了我的?!” 曹薇被问得哑口,何萧萧忙解围说:“没事没事,我俩看一份就行……” “怎么就行了?”赵一诺不依不饶,“会议室里这么多人,资料人手一份,怎么到我就省掉了?哦,是不是你根本没把我当人啊?” 曹薇气恼,“谁没把你当人了?想要我给你拿就是了,何必这么怪腔怪调挖苦我?” 她大步走到自己位子上,取了自己那份冲过去摔给赵一诺,“给你!” 赵一诺把文件往外一推,“这是你的,我不要!你给我再复印一份去!” “你……” 何萧萧蹙眉对赵一诺低语,“你差不多得了!” 赵一诺朝曹薇白一眼,“这次就算了,我是看何姐面子啊……” 两人闹得最激烈的时候陈安妮正好走进来,把原委看了个七八分,当即对曹薇说:“去给小赵复印一份吧,以后开会记得别再漏了他的。” 曹薇面含委屈答应了,赵一诺则一脸得色,看得何萧萧心浮气躁,又有想拍死他的冲动。 何萧萧没有独立办公室,会后他把赵一诺叫到空置的小会议室,气急败坏训他,“你懂不懂做事要低调啊?事情还没成你就这么狂了,那要是成了你不得上天?” 赵一诺满不在乎,“上天就上天!何姐你也是,一天到晚低调低调,你在这破公司低调了四年了都,谁拿你当盘菜啦?该高调时就得高调!挫挫那帮娘们的锐气!” -- 第47页 “那要是项目最后没成呢?你就不怕人家把咱俩撕了?” “到时再说!人生得意须尽欢!” 门突然被推开,何萧萧惊惧回眸,杜坤扶着把手探进来半个身子,一张脸铁青,“赵一诺,到我办公室来!” 赵一诺的嚣张气焰总算有所减低,“什么事啊?” “叫你来就来!”杜坤说完虎着脸走了。 何萧萧赶紧推他一把,“快去吧!” 心知赵一诺此去必会挨骂,这样也好,她可以省省口水了。 赵一诺嘟哝一句,“去就去!”慢吞吞朝门口走,还不忘回头对何萧萧吐一下舌头。 何萧萧一肚子气也破功,忍笑暗想,这小子怕是没人能治得了了。 第24章 故人相见 乔冬再次打来电话时,语气明朗多了,“何小姐,先恭喜你,总部打算邀请你们公司到上海面谈,主要是做一下产品演示之类的介绍,总部方面如果觉得满意,你们就能进入正式的审核流程。” 何萧萧紧张,“那我们能有多少把握得到初审机会?” “这个取决于你在总部的表现,我的看法么,不管最后能不能成,你的能力在领导眼里已经很不俗了,所以不用太紧张,好好准备,尽力就是。” 进展过于顺利,让何萧萧感觉像在做梦,特别不真实,“乔总,您没骗我吧?” 乔冬笑了,“你认为我会在这种事上骗你么?”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不用谢我,是你运气好,撞上了不错的时机——最近总部做了一些政策上的调整,对合作商有了新想法,希望加大对新产品推广的力度……” 乔冬给何萧萧简单介绍后问:“下周二你方便吗?方便的话就去总部走一趟……” “没问题没问题!我这就找杜总汇报去……” “何小姐,是这样。”乔冬踌躇着说,“这次面谈,总部希望你一个人去,演示也由你来做。” “啊?这是为什么?” “具体情形我不太清楚,我把你们的资料送上去之后,我这边的任务就暂时完成了,至于总部为什么这么考虑,我想你去了应该就会明白。” 何萧萧乐极生忧,“我怕我演示做不好搞砸了,您看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 “自信点,既然你能搞定我,肯定也能搞定总部的人,他们不是老虎,有些比我更感性——何小姐,不要小看自己的能力。” “好吧……谢谢乔总!” 上海的酒店价格普遍偏高,按何萧萧的级别住不了四星酒店,不过考虑到公司形象,杜坤还是让秘书给她在SHE总部附近找了家高档商务酒店,一晚上打折后的房费是七百。酒店距离SHE一公里不到,早上万一打不到车,还可以徒步过去,不至于耽误时间。 何萧萧晚七点入住酒店,给杜坤和SHE负责接洽的秘书温蒂分别发了告知短信。 这次宣讲,SHE方面只是口头邀请了何萧萧,并没有给雅美发过正式的书面邀请,这也是杜坤思虑再三后没有随何萧萧同去的原因,怕弄巧成拙。 赵一诺听说有这么个抛头露脸的机会,自然不想放过,但杜坤坚决不许他去,何萧萧也没为他说话,她确实也不想带上这家伙,怕他再给自己想踩死他的机会。 温蒂很快打来电话,简单寒暄后告诉何萧萧,明天一早会有车子到酒店门口接她,何萧萧受宠若惊,“我自己过去吧,不麻烦你们了。” 温蒂说:“你是想打车吗?这一带很难打到的,尤其是早晚高峰的时候。” “我可以走路......” “走路至少要一刻钟,这么热的天,你走到公司估计要融化了!” 最后还是讲定坐SHE的车,何萧萧再三道谢,总觉得SHE这样客气有古怪,但不管怎么说也比看人白眼强,她很快调整心态,又高高兴兴起来。 晚上,何萧萧在酒店附近随便吃了点什么,经过星巴克时进去买了杯咖啡,然后回房间,对着被杜坤修改过三四回的PPT演练明天的会面宣讲。 看累了,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欣赏二十五楼往下的城市夜景。霓虹灯在暗黑底色的建筑上跳舞,由远及近,灯光创造出一个与人间相对的魔幻世界。 何萧萧对着这个平行世界试图思考前途吉凶,很快就放弃了,如果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就不会把前面十几年过成一团糟。她只希望这次自己是真的时来运转了。 翌日早上九点,何萧萧走出酒店的旋转门时,看见SHE派来的奔驰商务车已候在台阶下,她赶紧快步迎上去。 上了车,何萧萧连声向司机道谢,司机是个灰白头发的男子,看五官倒不算老,长得也周正,跟何萧萧客气了两句就启动车子,一路无话。何萧萧本想跟他打听点什么,出于谨慎还是闭嘴了。 五分钟车程,因为路况拥堵,用了二十多分钟才到SHE所在的写字楼。 楼宇外观有些旧了,但气势不减,在何萧萧眼里显得格外高大庄严,她心怀忐忑跟随司机推门进去。 温蒂在底楼大厅等何萧萧,司机眼看把何萧萧交到温蒂手上才放心离开,这隆重的待遇既让何萧萧局促,也心生困惑。 温蒂领何萧萧经过安防,又测了体温,然后刷卡去乘电梯,不是拥挤的上班族用的那几部电梯,是靠走廊尽头的贵宾梯,直达SHE的楼层,不用等就能走。 -- 第48页 温蒂向何萧萧解释,“是我们公司租的,专门给大领导用。” 何萧萧不便多问,笑着点头表示理解。 在电梯里,温蒂连看了何萧萧好几眼,在何萧萧的视线与她相撞时说:“何小姐真漂亮!不愧是化妆品公司出来的。” 何萧萧忙道谢,又趁势开玩笑,“希望贵公司能因此对花屿有信心。” 温蒂笑道:“有时间我要跟何小姐请教化妆术。” “不敢当,应该是我向你们请教才对——SHE的主播都是特别厉害的美妆高手啊!” 两人互相恭维着上到二十六层。温蒂把何萧萧带进一个会议间,里面有沙发和会议桌,桌子中央码了一堆饮料,可乐、雪碧、纯净水都有。 “何小姐,您先在这儿准备一下,电源插座在桌子下面。” “好的,谢谢——那个,我能不能问一下,今天来听宣讲的大概会是哪些领导呀?” “哦,主要是刘总的下属过来听,他们负责初审......啊对了,Daniel应该也会来,他是公司股东之一,最近刚回上海,对你们的项目挺感兴趣的,昨天跟我说有时间也想来听听。” 温蒂介绍完,又压低嗓门加一句,“Daniel有决策权的,如果你们能让他满意,进初审名单问题应该不大。” 何萧萧再度紧张,“那,过初审难吗?” “不容易。”温蒂实话实说,“我们公司一共就两道审核,后面的高层审核,只要没发现什么大问题都能通过。所以初审很重要,大多数合作项目都是死在初审上。” 何萧萧听完更紧张了。 温蒂笑道:“何小姐别担心,刘总和Daniel对你们的产品非常重视,好好表现,祝你好运!” 何萧萧从温蒂的笑容里感受到的不仅是鼓励,还有尊重,现在她有点明白SHE为什么能在短短几年内发展如此迅猛了。 十点,刘总带着四五人走入会议室,温蒂也在其中,何萧萧忙起身相迎。 温蒂把来宾一一介绍给何萧萧,何萧萧牢记她之前的叮嘱,格外留意那位叫Daniel的股东,然而并未听温蒂念及,何萧萧微有些分神,是否Daniel对花屿突然转变态度,兴趣又不大了? 由不得她胡思乱想,寒暄已毕,轮到她上台了。何萧萧暗暗深呼吸,努力集中精神,抓起早就放在桌上的激光笔走到投影幕前。 人在特别重要的场合的确是能被激发出潜能的,台上的何萧萧嗓音甜美,脸上绽放着有史以来最甜美的笑容,尽管头两页PPT讲得有点磕磕巴巴,但听众们冲着她良好的形象还是给出了鼓励性质的掌声。 演示内容在何萧萧心中早已烂熟,一旦沉静下来,叙述也变得流畅。二十分钟的产品推介演示,何萧萧似乎用尽了毕生的精力,她不时微笑,语气活泼热情,间或插入一两句俏皮话,听众很给面子地发出笑声,有时也会打断她提一些问题,互动过程相当融洽。 会议室的门始终开着,门外似乎一直有人在走动,细微的脚步声,偶尔还有淡淡的人影掠过白色门板。门是侧开的,从何萧萧站立的位置看不见外面有什么人经过,尽管如此,她的目光还是会时常滑向门口,她还惦记着那位至关重要的股东。 演示结束后,刘总带头鼓掌,掌声热烈。 何萧萧松了口气,感觉掌心和后背都渗出了汗。她忽然希望此时此刻杜坤也能在会议室里,不,不止杜坤,还有李董、陈安妮他们,她不确定自己以后是否还有这样绚烂的机会,所以她希望那些人都能看到此刻蓬勃的自己。 何萧萧正胡思乱想,有人从门外走进来,穿湖蓝色衬衫,长西裤,脖子里挂着工作牌,身姿挺拔,面容俊秀,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虽然身材保养得不错,但气度沉稳,何萧萧判断他的年纪应该在四十上下了。脸上带些微笑意,笑容虽难免商务气,却很和善,足以起到慰藉人心的作用。 何萧萧心里闪过一丝模糊的疑惑,这张脸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但她求胜心切,并未深思,立刻将此人与Daniel做了无缝衔接。 Daniel在门口试探性地与她对视了几秒,见她神色并无异样,这才笑吟吟朝她走来,步履中却始终带一丝迟疑,似乎一开始并不确定何萧萧是否值得这样的礼遇,而何萧萧不容他犹豫,大步迎了上去。 她坚定的态度让Daniel打消疑虑,笑意更深。 他嘴角的弧度很特别,浅浅弯起时是温暖,拉长了就显出几分刻薄,像在嘲弄什么。如此熟悉的神情仿佛一把沉入记忆之湖的钩子,不费吹灰之力就钓起前尘往事……何萧萧倏然顿住脚,脸色一瞬转为苍白。 虽然对面的男人把过去总是半长不长的头发理成了板寸,花里胡哨的潮服也换成了正经的商务装扮,虽然十一年的时光在他脸上刻下种种痕迹,甚至整张脸都在岁月的侵蚀下稍稍扭转、变形,让她没能在第一眼就认出他来,但她对他身上很多细节还是太过熟悉,在过去的某段时间,他曾是她的希望,她的全部。她对他有着刻骨铭心的爱,以及深入骨髓的恨……. 纪承泽,也就是如今的Daniel走到呆站在过道上的何萧萧面前,尽管已从她脸上分辨出端倪,仍保持笑容向她伸出手,用一如既往的和煦口吻与她打招呼,“萧萧,我们又见面了。” 第25章 真命天子 -- 第49页 何萧萧在返回 C市的火车上依然神思恍惚,如坠梦中。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SHE,又是怎么上火车的,仿佛一具被抽去灵魂的躯体,游荡在繁华的尘世。 她望向车窗外面,夜幕奔涌如潮,席卷大地,吞噬着一切光亮,做梦的感觉越发浓了。是手机铃声把她从迷蒙中唤醒。 “姐,你今天会回来吧?” “回…….我已经在火车上了。” “几点到家?” 何萧萧看看表,又算了算时间,“十点吧,十点前肯定能到家。” “哦,那何锐的作业我替你签字啦!” “行,你签吧。” “怎么了,姐?你听上去好像很累,项目不顺利吗?” 何萧萧被问得惘然,“我,我也不知道……” 凌瑶安慰她,“没事,不成还能再找别的机会,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 “我先挂了啊,等你回来!” “好……哎,等等!” “怎么啦?” 何萧萧咬唇,又松开,再不找人说说,她觉得自己会憋死,“我今天在上海,咳,碰见,碰见纪承泽了。” “谁?” “纪承泽……就是,”何萧萧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吐出后面几个字,“何锐的生父。” 认出纪承泽的那一刻,何萧萧心中那座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山重新崩塌了,飞沙走石,乱尘滚滚,仿佛穿越回不谙世事的青春岁月,世界混沌一片。 何萧萧认识纪承泽那年才十九岁,她在职高学的是酒店管理,因为形象气质出挑,顺利进入Y市一家五星级酒店实习。曾经的叛逆因子在身体里沉淀下去,也是因为看清了前路,知道再怎么不满也没用,路终究要靠自己走出来。 何萧萧被分在酒店前台,专门为客人办理登记入住手续,这份工作需要耐心,有时因为业务繁忙,房间来不及清扫,让客人等待时间长了点,就会招来各种不满,素质差点的还会对前台服务员口出恶语,一些与何萧萧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会受不了掉泪,何萧萧却总能微笑面对,一边安抚客人情绪,一边努力做各种调度加快速度。 入职第一个季度,她就被评为优秀实习生,这对何萧萧而言是极大的鼓励,让她意识到不管在哪行哪业,只要踏实肯干,都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如果没有纪承泽,她或许会一直待在酒店业,三十几岁升做主管,运气好的话,再努力几年或许还能坐上总监的位子。而纪承泽的出现改变了她原本虽循规蹈矩却踏实可靠的路径,给了她一个看似能快速抵达辉煌的机会,要到喧嚣散尽后她才能看清,那个机会其实是把她推入深渊的劫难。 纪承泽的入住登记是何萧萧经手办理的。 那天时近黄昏,何萧萧刚忙完一阵,坐在电脑前稍稍松口气,旋转门蓦地动了,很快进来一位衣着时尚的年轻男子,进门先摘掉墨镜,露出轮廓分明的脸庞,夕阳在酒店大堂的砖面上落下一截椭圆形的影子,宛如一条洒了金粉的毯子。男子拖一只银灰色铝制行李箱,缓缓走在金碧辉煌的“地毯”上,像个来自神秘城堡的王子。 何萧萧在他进门时就习惯性起身,用目光迎候客人走近,他的五官在眼前渐次清晰,她心里有一丝奇异的感觉也悄然晕开——客人的长相竟与她期盼中的样子相差无几。 但也只是一瞬悸动,何萧萧随即收敛心神,用职业性的微笑向客人问候致意。在前台待了半年,常常能欣赏到各种俊男靓女,不该大惊小怪。 接过客人身份证时,何萧萧格外留意了一下个人信息:纪承泽,二十七岁。 纪承泽要在这里住一周,何萧萧把登记单推给他签字时,感觉有一点银光在他脸侧闪烁了下,视线情不自禁寻过去搜索。 纪承泽似乎心有感应,抬手碰了碰耳垂,向何萧萧展示自己的耳钉,何萧萧很快把目光转到他脸上,发现对方也在打量自己,眼神友善,嘴角噙笑。何萧萧终究年轻,尽管努力保持镇定,耳根却微微有些烧。 签完字,纪承泽把证件等物收入钱包,双臂趴在柜台上,忽然把脸凑向何萧萧,嘴里念念有词,“何……萧萧?你的名字?” “对,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纪承泽好看的双眸微微睁大,“真的吗?” “真的!” “那我可不可以问你要手机号?” 何萧萧一愣,纪承泽已直起腰,笑容里泄出一丝顽皮,“别紧张,我开玩笑的。” 他拖了箱子准备走,忽然又回身向何萧萧指出:“你的名字很好听!” 何萧萧微笑着目送他,感觉有一股力道在将她往天花板上拖拉,身子轻飘飘的。她醉醺醺地想,这到底是缘分呢,还是泛泛的礼貌而已? 何萧萧发现,纪承泽总是早上九点左右离开酒店,晚上八点前后返回,只要何萧萧在班上,他都会过来与她打招呼,聊上几句,仿佛彼此是熟识。何萧萧对所有客人的搭讪都是一副欢迎的友善表情,但唯独对纪承泽才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纪承泽不爱聊自己,他喜欢问何萧萧问题,比如她几岁,什么星座,喜欢吃什么,看哪种类型的电影。不过何萧萧还是能从见缝插针的交谈中捕捉有关纪承泽的背景信息——他新近从外市调来本地一家公司,有个项目归他负责,公司在城郊,很荒僻的地方,方圆十里没有商业区,这似乎很令他头疼,所以他宁愿住在市里,每天开车四十五分钟去公司上班。 -- 第50页 能够住得起五星级酒店,有自己的车,即便他只是个上班族,也是颇有成就的上班族了。 但何萧萧还是有困惑,纪承泽出门上班从不穿商务装,也不拎电脑包,和入住那天一样,他穿着非常随意,嘻哈风格的卫衣和破破烂烂的牛仔裤是最常见搭配,如果身后跟几个保镖,完全可以冒充明星出行。何萧萧推测他说不定是个富二代——只有富二代才不必在公司里顾及衣着言行嘛!当然也可能他根本不是上班族,纯粹是拿话逗自己玩呢! 有天下午何萧萧正要交班,忽然接到纪承泽电话,问她能不能帮忙去他房间拿份文件,并马上送到他公司,事出紧急,他不想赶来赶去浪费时间。 何萧萧征得主管同意后,去纪承泽的房间找到文件,又打车给他送过去。 公司确如纪承泽说的那样,在一个何萧萧没听说过的小镇上,周围没有一家像样的饭店,离公司最近的一条有点商业气氛的街道,全是铁皮棚子搭建出来的店铺,供应快餐和粗糙的日用品。 何萧萧在公司门口打纪承泽的手机,等了约五分钟,纪承泽带着一个秘书样的女孩出来,何萧萧这才确信纪承泽没骗自己,他的确是上班族,应该还是个不小的上司,否则不会有秘书。 纪承泽把何萧萧送来的文件交给女孩,女孩接过看了看就跑回楼里了,纪承泽没跟女孩一起回去,他坚持要送何萧萧回酒店。 何萧萧拦不住,纪承泽已转身去了停车场,她只得跑去跟等在一旁的出租车打招呼,司机嘟嘟哝哝发牢骚,何萧萧付了等候的车钱他才离开。 纪承泽开一辆蓝色保时捷,油光锃亮的漆面能照出脸部细节。何萧萧坐在车里,既拘束,又有难言的喜悦,这是她首次接近一个年轻帅气的精英,更重要的是在他面前,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脸红心跳以及全身心的崇拜——纪承泽和她从前认识的男孩截然不同,他礼貌和善,谈吐优雅,而且尊重对方。 他请何萧萧吃饭作为答谢,在一家装修拙朴,食物却相当出色的小菜馆。当何萧萧完全摆脱拘束后,纪承泽便向她打听城区哪里有合适的房子出租。 “住酒店虽然方便,但千篇一律没什么意思。房子最好在老城区,带点文化底蕴。我喜欢老街,有气氛,不过设施不能太老,否则住起来不舒服。” “你想租多长时间?”何萧萧问。 纪承泽无所谓似的随口说:“半年吧!先租半年试试。” 何萧萧花了很多心思帮纪承泽打听房子,又利用休息时间陪他去看房,终于在离酒店两条街远的宝鼎花园找到了一栋让纪承泽满意的房子。 他离开酒店搬去宝鼎花园那天,何萧萧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以后不能天天看见他了,同时又有些羞于思及的期待,只是一个朦胧的成不了型的念头,在心底漂浮着,挥之不去。她虽然从小自信嚣张,但还是凭直觉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隔了一阵,何萧萧有天下班走出酒店,抬头就看见一部亮蓝色保时捷停在街对面,纪承泽站在车旁,隔街向她微笑,何萧萧的心一阵猛跳。 “你怎么来了?”她朝他走过去,掩饰着激动问。 纪承泽语气再自然不过,“等你下班啊!” 他带何萧萧去超市,说吃腻了饭店里的菜,想在家里自己做饭吃。在超市,纪承泽看似随意地往购物车里扔各种食材,不过何萧萧发现他挑的其实都是她爱吃的,细心又不自夸,何萧萧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下厨时,何萧萧抢着洗菜、淘米,纪承泽站在旁边喝着咖啡看她忙,表情惬意。清洗工作完毕,何萧萧把厨房还给纪承泽,后者一脸惊诧,“我以为你会接着做下去。” 何萧萧不好意思道:“我从来没做过饭,在家是奶奶做,现在一个人住要不就是在酒店吃员工餐,要不就是回去点外卖。” 纪承泽做饭的水平大概就比何萧萧高了一点点,两人在厨房里手忙脚乱查食谱,烧油锅,煮汤,互相提醒不要出错,然而做出来的仍是一道道惨不忍睹的饭菜,干煸四季豆是生的,扁尖冬瓜汤咸得难以下咽,鸡蛋炒糊了,红烧肉一点也不红……两人在厨房笑得七倒八歪。 最后一道菜出锅,纪承泽回眸看见何萧萧傻笑的样子,忽然撂下锅铲靠近她,手臂圈住她柔软的腰,低头吻她,何萧萧根本无力拒绝,完全陶醉在这迷人的氛围中。 亲够了,纪承泽放开她,柔声问:“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何萧萧激动到哽咽,怎么会不愿意呢?她从小到大碰见的男性要么木讷老实,要么口吐脏话,为她打架的人很多,自我夸耀的也很多,像纪承泽这样温柔有教养的男人她却是头一回碰见。 何萧萧彻底沦陷了。 那是她有生以来付出热情最多的一个时期,像喝多了酒的醉汉,或者发高烧的病人,晕乎乎燃烧着自己的卡路里,努力取悦对方。 她把从小到大的经历都告诉了纪承泽,也希望知道纪承泽的,但他很少提,只说非常简单,不值一提。 但何萧萧也有精明世故的一面,从纪承泽开的车、穿的各种名牌服装以及阔绰的出手,她越来越确信他出身富贵。她把纪承泽的含糊其辞当作低调的体现,对他的爱意不断被这些细节强化着,她相信自己遇到了真命天子——只要能抓住纪承泽,她的人生就可以轻易翻转,从此被光芒笼罩。 -- 第51页 第26章 自省 “你知道二十岁那会儿我有多蠢吗?为了一辆保时捷就能疯得把自己推进坑里。注意,没人推我,是我自己拼了命跳进去的……何锐就是我犯蠢的证明。我有时候看着他忍不住会想,如果重来一次,如果我能避开那个坑,现在的我会在哪里?” 何萧萧使劲抽口烟,在嘴里含了会儿,又仰头喷出。无论多少人对香烟喊打喊杀,何萧萧依然觉得这是个好东西,几口下去,漂浮的心终于落到原处,她得以找回平时的理智。 凌瑶挥手赶了赶飘到面前的烟雾,端起可乐喝一口,“别这么说,你不是那么拜金的人,那时候你对纪承泽是有感情的。” 凌瑶嘴上这么劝姐姐,心里却在替何锐难过,她看得出来,何萧萧其实很后悔生下何锐。 何萧萧忍住了反驳凌瑶的冲动,她也知道这么说对儿子不公平。可内心里,她宁愿承认自己是个拜金女,也好过一个为爱扑火的蠢姑娘。 她还清楚记得纪承泽开着那辆蓝色保时捷出现时自己那副傻呆呆的模样,让现在的她想冲上去抽自己一耳光,好让当时那个傻姑娘赶紧清醒。 往事沉渣泛起,激情混合着羞愤扑面袭来,心里又地震似的晃了几晃,勉强稳住了,但仍有些残存的虚弱。这种时候她会想喝点烈性酒,但手边没有。 她又抽了口烟。凌瑶说得没错,她那时的确很爱纪承泽,可她爱的究竟是什么?怡人的外表,神秘的身世,还是若隐若现的财富象征?二十岁的自己所能感受的爱终究是浅薄的。 “我不是在埋怨何锐,这些年要不是有他,我真不一定撑得下去……归根结底是我的问题,太想过好日子了,还想一步到位,眼里只看得到好处看不见坑……人呢,只有结结实实摔过一跤才知道什么叫痛。”说到最后,何萧萧语气冷冷的,仿佛在训斥别人。 凌瑶说:“你看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儿子、房子、车子都有了,也不欠谁的。” 何萧萧笑笑,笑容有些苦涩,她知道自己过得并不好,房子买在郊区,通勤需要近一个小时,也不是什么学区房,何锐上哪所中学的问题到现在还没解决。一辆普普通通的宝来车,还是贷款买的,三个月前刚把车贷还清。 但这些还不是最困扰她的,归根结底,只要她不放弃努力,经济状况总会好转。她的烦恼来自其他地方。 作为单亲妈妈,每到学校有事找家长,她总得搜肠刮肚跟老师解释孩子父亲的问题;带何锐出去逛街偶遇同事,也得忍受对方充满探究的眼神;还有那些背后的议论,以及各种令她刺心的比较、衡量…… “我搞不懂,既然当年他挖空心思要躲开你,现在还找上门来干什么?”凌瑶托着下巴嘟哝。 何萧萧切断思绪,嗓音骤然沙哑,“我哪儿知道!” “会不会是为了何锐?也许他家里要个孙子,恰好他又没有。” 何萧萧眯眼思索,凌瑶从她眼神里读出一丝精明的意味。 “如果是这个目的的话,我不介意跟他好好谈谈。” 凌瑶顿时紧张,“你不会同意跟他做什么交易吧?” 何萧萧朝她白了眼,“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凌瑶蹙着眉头,把手按在何萧萧肩上,语气郑重得像长者,“姐,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找你,你得记着一点,何锐不是他想扔就扔,想要就要的。” 何萧萧若有所思,良久,点了点头。 凌瑶看看时间,已近子时,她撑不住,起身说:“我要睡了,明天还得去新公司报到呢!” 何萧萧没动,点头说:“去吧。” 凌瑶回自己房间了,何萧萧独自坐在阳台里,仰头望着夜空出神。 如果不是因为SHE对她的诱惑太大,她会在认出纪承泽之后立刻翻脸走人。时隔多年,她到底还是成长成熟了,生活给过她太多教训,她没有勇气继续任性。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 宣讲结束时正值午餐时间,由刘总代表公司宴请何萧萧,纪承泽大概从何萧萧表情里品出嫌恶之意,便托故没有出现。 饭桌上,何萧萧试图从刘总嘴里挖出点什么,刘总态度很好,但嘴巴也很紧,只说要开会讨论后才能决定是否需要对雅美进行初审。 下午刘总又带何萧萧参观SHE展厅,向她介绍公司的发展史,算是尽一尽地主之谊。 何萧萧在一张创始人合照中看见了纪承泽,她问刘总,“Daniel也是创始人吗?” “对!他是股东之一,创业初期就出资的,跟Ken,哦,就是我们邱董一样算创始人,只是他占股比较少。”刘总爽快地告诉何萧萧,“Daniel和Ken既是同学,也是很多年的朋友,实不相瞒,你们的合作方案本来是没通过的,恰好让Daniel看见,他建议我们重新考察一下再做结论……” 温蒂忽然跑来找何萧萧,说纪承泽晚上在君越请客,问何萧萧有没有时间。 何萧萧赶紧推辞,“我马上就得回去,公司还有别的事忙,替我谢谢他的美意,还是等合作有进展了再说吧!” 她的推拒让刘总和温蒂都很意外,但也不好勉强,温蒂客套几句后就去找纪承泽汇报了。 刘总让司机送何萧萧去火车站,路上纪承泽给她打电话,何萧萧没接,他又加她微信,何萧萧也没搭理。 -- 第52页 她买了六点返程的车次,但四点就到火车站了,也没心思乱逛,找了个位子坐着发了两小时的呆。她思前想后,终于豁然开朗——SHE突然转变态度,又颇费周折邀请自己来上海,显然都是出自纪承泽的授意。温蒂不是说,合作能不能成,他是有拍板权的? 想明白了,何萧萧就在心里冷笑,接下来纪承泽应该会拿合作当诱饵,来和自己谈什么见不得人的条件了吧? 此刻,面对寂静的夜空,何萧萧回味刚才与凌瑶的一番谈话,忽然看清了方向,不管合作的诱惑有多大,也不管日子过得多艰难,她最不应该去祈求的人就是纪承泽——年轻时她在他面前输得那样惨烈,她绝不想十二年后重来一次…… 何萧萧发现自己怀孕是在与纪承泽交往半年之后。虽是意外,何萧萧却非常欣喜,那时她全身心都沉浸在爱情之中,眼里只有纪承泽,以他的快乐为快乐,以他的忧愁为忧愁。 不过何萧萧也并非完全盲目,她是奶奶带大的孩子,奶奶冷静务实的处事作风多多少少影响着她。她吃不准纪承泽是否和自己一样全心全意,而在她从小接受的价值观中,孩子是维系感情的最快捷有力的纽带,在当时的她看来,有了纪承泽的孩子,他俩的未来就算捆绑在了一块儿。所以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尽管那年她才刚满二十岁。 她把怀孕的消息告诉纪承泽,他却没有表现出同样的欢喜,反而有一丝慌张,何萧萧看在眼里也慌乱起来,情急之下,她抛开女孩子的羞涩,主动提出要跟纪承泽结婚,把孩子生下来。 纪承泽给她解释暂时不能结婚的理由,工作和生活都还没有稳定,而且何萧萧也太年轻,养一个孩子需要付出的精力完全超出她的想象。 何萧萧哪里听得进去,她承诺无论是婚姻还是孩子都不会影响到纪承泽的事业,孩子生下来她自己带,绝不会耗费他一丝精力,但纪承泽还是不答应。 何萧萧焦虑得几乎瘦了一圈,她和纪承泽进行了一个多月的拉锯战,谁也说服不了谁。无论纪承泽的劝阻显得多么替何萧萧考虑,也只能适得其反,她开始怀疑纪承泽的诚意,他是否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自己认真。 奶奶的泼辣劲儿这时派上了用场,何萧萧一改往日的妩媚柔顺,表现出彪悍的一面。她缠着纪承泽要他带自己去见父母,如果他不答应就是在玩弄自己,一个被玩弄过的女孩会干出什么破罐破摔的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很多年后的现在回顾那段不堪的往事,何萧萧终于愿意承认,当时的孤注一掷,除了爱情因素外,她确实有着更为现实的考虑,她已猜出纪承泽非富即贵的家世背景,不管将来能不能嫁给纪承泽,只要孩子在,他就没法弃自己而去。 没有纪承泽的未来或许稳定安全,但何萧萧已无法忍受平淡庸常的小日子。 纪承泽被纠缠不过,终于同意带何萧萧去见母亲。 何萧萧困惑,“那你爸呢?” 纪承泽忽然冷脸,“我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出乎何萧萧意料,纪承泽的母亲衣着朴素,谈吐也丝毫没有富贵气,她跟何萧萧在一间茶室推心置腹聊了一个多小时,向何萧萧坦诚,纪承泽其实没什么钱,在公司做个项目经理,一年挣不了多少,那辆豪车也是从朋友手上借的。 何萧萧忙说:“没关系,我不是为他的钱,我是真的爱他才想把孩子生下来,生下来我会自己带。” 纪母叹口气说:“小姑娘啊,你知道自己带孩子有多难吗?阿泽就是我一个人带大的,那种滋味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不会把他生下来......” 她眼里的悲哀令何萧萧震撼,一时竟接不上话。再看纪母那张苍老的脸,年轻时想必长得也很周正,如今像被岁月腐蚀了,皮肤蜡黄粗糙,皱纹布满整张脸,表情也是凄惶无奈。 纪母看出何萧萧的摇摆,趁势抓住她的手进一步劝,“事到如今我全告诉你吧!阿泽他不适合结婚,二十七岁的人了,一点没有过日子的样子,我是他妈,但我从来不说他好,受够了他的气!他谈过多少女朋友我根本记不住,没一个他是肯认认真真对待的。我一直替他捏把汗,怕将来有人找上门算账。我拿什么去赔人家?我看你是好人家的女孩我才这么说,真犯不着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等纪承泽重新出现在何萧萧面前时,她眼睛都哭肿了,扑在纪承泽身上又抓又挠,“你个骗子!” 纪承泽任她闹,不还手,眼里却有不耐掠过。 何萧萧心灰意冷,终于答应去堕胎,心里也清楚,这孩子一打下来,她和纪承泽之间也算到了头。 去医院的前夜,何萧萧忽然清醒(现在看,也可以说是清醒之后又糊涂了),疑问爬满心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财富可以伪装,但一个人的风度气质是很难装出来的,还有他母亲说的那些话……一切都像是为了甩掉她设定的骗局。 他为什么这么怕她肚子里的孩子?如果他真的没钱没地位,完全可以不管她,由着她生下来啊! 何萧萧决定赌一把,赌赢了,她下半辈子有一棵能够傍身的大树,赌输了,也无非是把孩子养大。他们齐眉镇上那么多孩子,又有多少是受过父母悉心培养的?奶奶常说,孩子就是草籽儿,随便往地里一洒,风吹过,草呼呼地就长起来了。 -- 第53页 约定上医院的日子,何萧萧“失踪”了,她跑去一个在县城景区开客栈的小姐妹家躲着,直到生下孩子才回来,生米煮成熟饭,就看纪承泽怎么说了。 何萧萧回 Y市的路上给纪承泽打电话,没打通,手机已停机。她猜到他可能会换手机,也可能重新找了房子,谨慎起见,她还是跑去那间租房查看,纪承泽果然已搬离,去向不明。 何萧萧没有放弃,只要公司在,纪承泽就跑不了。她从种种迹象推测,那家公司极有可能是纪家的产业,所以才能容忍他懒散的工作态度,如果只是普通员工,他早就给开除了。还有那份纪承泽让她去酒店房间拿的文件,路上她偷偷打开看过,上面有总经理的签字,总经理也姓纪。 何萧萧养足精神,准备好被质问时的种种借口后就去公司找纪承泽。 保安把她拦在门口,问她找谁。 何萧萧霸气回道:“你把纪承泽叫出来,告诉他何萧萧找他!” “纪承泽?”保安迷惑,回头冲保安室喊,“你们谁认识纪承泽?” 有个老保安走出来,上下打量何萧萧,“你找纪承泽?” “对!” “他早走了!” 何萧萧愣住,“走了?去哪儿?” “辞职了呗!” 何萧萧哪里肯信,一定要找人事部问个清楚。闹了半小时,保安妥协,替何萧萧接通纪承泽原秘书的座机。 秘书的说法和保安如出一辙。何萧萧追问纪承泽去向,对方说了句“无可奉告”就把电话挂了。 何萧萧还不死心,一连数日到公司门口守株待兔,希望能堵到纪承泽,结果她只是浪费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某个早上,她疲惫地起床,看到镜子里映出一张憔悴的脸,赫然想起纪母警告过她的那些话,忽觉一阵惊悚。她再次有上当的感觉,但这次是上了自己的当。 儿子出生后,尽管也请了月嫂,可何萧萧一个完整觉都没睡过,夜里不断被哭声吵醒,一次次从睡梦中把自己拔出来,那种痛苦的滋味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何萧萧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眼泪毫无征兆落下来。然而容不得她伤感,儿子的哭闹声从房间里涌出,灌满她的耳朵,何萧萧听着听着就崩溃了,原先支撑她等下去的信念也轰然坍塌。 她知道纪承泽的身份信息,但没权限去查,即便查到又怎么样,逼他结婚?他会肯吗?更何况是自己不守信在先。 为什么当初昏头昏脑就不肯听纪母的话放弃呢? 时隔多年,何萧萧一直避免再去回忆那段痛苦且愚蠢的岁月,惟愿它快点过去,从此不再回来。为了这个念头,她咬紧牙关死挺,熬过一天,熬过一周,熬过一月,又熬过一年。 她又怎能料到,当她走完一条长长的黑色隧道,好不容易看见一丝曙光时,纪承泽却从天而降,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第27章 错位记忆 第一个驿站找到了,花生侠交出一颗作为信物的花生,对方接过后给了他一个锦囊。 “不能打开,打开就会失效。” 花生侠好奇,“里面是什么?” “一个希望。” ** 凌瑶十点到友成报到,先去人事部办理了必要的入职手续,随后被领至毛经理的办公室。毛经理正和三四名下属开会,看见凌瑶进来,大家顿时无心开会—— “是新来的测试吧?” “哎哟,居然这么年轻!小唐之前还骗我们来了个老阿姨呢!” “小唐嘴里什么时候有过实话……” 一位戴师爷眼镜的胖子起身要和凌瑶握手,“小师妹你好,我叫傅杰,是研发一组的主管……” 凌瑶望着他过分热情的笑脸和厚实的手掌,虎口处似乎还沾了墨水渍,实在鼓不起勇气和他握手,幸好毛经理及时解围。 “什么年代了还叫小师妹?散会散会,都回去干活吧,别看见美女就脚下生钩子!” 工程师们你推我搡地往外跑,不知谁一出办公室就兴奋地在大厅里嚷嚷,“我们这儿来了个漂亮美眉耶!” 毛经理一边请凌瑶坐,一边笑着解释,“都是直男,说话不带拐弯的,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路上顺利吧?” 凌瑶也笑着点头,她对这样的环境并不陌生,有种重新归来的亲切感。 入职介绍花了十多分钟,毛经理主要给凌瑶讲了讲公司的组织架构和一些基本规则,他领导的研发部共有两个组,加起来十几口人,测试组人手最少,加上凌瑶也就三位。 “目前公司只有三十多名员工,小是小了点,好在管理起来方便,大家向心力也强,团队气氛好,就是抢项目的时候常常会输给一些比我们大的公司,你知道有些客户很迷信品牌和规模,其实我们的竞争力和创造力都很强的……被UM收购之后,肯定是要扩大队伍的,UM负责华东区业务的领导很快会来我们公司考察……” 凌瑶仅花一半心思在听,不过该了解的信息也都了解了,按毛经理的说法,这是家刚刚易主但前途无量的互联网小微企业。 “这两天你先看资料吧,尽快把环境熟悉起来。”毛经理甩给凌瑶一摞复印件,起身说,“我带你去工位,顺便和大家认识一下。” 研发部的办公区域在一个敞开的大办公间,分布着三十多个格子间,放眼望去,一水儿的男青年,难怪凌瑶的到来让大家如此稀奇。 -- 第54页 傅杰是一组组长,年方三十,属青年才俊——这是他自己说的,比较对象是二组组长张林江,一个四十好几的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苦逼男士。 测试组除了新来的凌瑶,另有唐朝和沈亮两位工程师,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大好青年,唐朝比较活跃,对于凌瑶属于测试组这件事表现出非常强烈的自豪感。沈亮的存在感很低,总是坐在电脑前,心事重重地反复纠错。 凌瑶对这些由她引发的局部骚动并无太多触动,她保持微笑听众人调侃,目光却在办公间紧张搜索着,很快就发现了那个令她日思夜想的身影——万年不变的白T恤,黑长裤,头发微长,有一缕总是不羁地飘在额前,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像被昨夜的梦魇困住,又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他是最后一个把目光投向凌瑶的,那眼神多少有些敷衍,不抱什么希望的,视线很快从凌瑶脸上掠过,又猛然弹回来,表情倏然僵硬,随之而来是从怔忡转为苍白。 凌瑶脸上的笑容也顿了数秒,心里忽然觉得难过,她从周彦的神色里抓到了关键信息:他不希望看见自己。这显然与她想象中的重逢场面背道而驰。 尽管他们曾经激烈地吵过,尽管分开已一年有余,但在凌瑶心里,周彦从未真正远离,只因两人的邂逅过于美好。 凌瑶和周彦算不上青梅竹马,不过两人很小就认识了,小学二年级,他们被分在一个班,还是同桌。 小学生凌瑶很乖巧,是老师喜欢的那种女生,上课认真听讲,作业全是优秀,帮老师管纪律或者表演节目也不怯场。走在校园里,教过她的老师看见她都会笑眯眯地主动和她打招呼。 周彦却不一样,他不是那种显性淘气的男生,比如上课捣乱、跟老师顶嘴的惹人注目的讨厌鬼,他的淘气是沉默的淘气,一个人跑去小树林里找长在雨后草丛里的蘑菇,还有树根上的木耳。雨天抓一只蜗牛放在抽屉里当宠物养,怕蜗牛不小心被压死,还在桌面上画一只大大的眼睛,旁边标注三个字:“内有牛”,“蜗”字那时还不会写。 周彦长得眉清目秀,不过因为成绩中庸,老师们都不太注意他,老师们的态度也影响着女孩们的态度。凌瑶对身边这个话不多,有各种小癖好的男生也没什么好感。 不过周彦很喜欢找她说话,如果是在上课,不管他说什么凌瑶都不会理睬,下课就看心情,高兴了也会跟他聊几句,如果他的话题足够有趣。 “我爸爸是警察,他有枪!” 凌瑶惊讶地瞪起眼睛,“那你见过吗?” “当然!” “有没有摸过?” “爸爸不给摸,不小心会走火的。” 凌瑶不懂走火是什么意思,不过看周彦一脸笑容,有点疑心是在骗她,她没戳破他,哼一声继续埋头写作业了。 又一次,周彦当着凌瑶的面把一截铅芯塞进嘴里,嚼巴嚼巴吃了,凌瑶目瞪口呆,周彦分了半根给她,热情招呼,“很好吃,你也吃嘛!” 凌瑶没接,死活不肯品尝。 大课间,凌瑶有许多玩伴,大家一起跳皮筋,丢沙包。男生们像练习翱翔的小鹰,呼啦一下从女孩身边掠过,隔一会儿又呼啦一下掠过。但是周彦从不在里面,他总是蹲在教室门口的台阶上,默默看凌瑶和别的小朋友玩,仿佛被人孤立了似的。 长大后的凌瑶回忆起这些事,明白也不是谁特意在孤立谁,就是性格问题,有人外向,有人内向,周彦就是内向型性格,他想和别人玩,可是不知该怎么融入。凌瑶是与他靠得最近的小孩,所以他爱缠着她。 “你就理理我吧,你不理我,我都没有好朋友了。” 他经常这样向凌瑶嘟哝,不过凌瑶的朋友太多了,周彦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三年级又一次分班后,两人不再是同桌,凌瑶很快就把周彦给忘了。 凌瑶本科毕业后初入职场,进了Y市一家互联网公司,公司规模很大,每年都会招募应届生,新员工培训仿佛大学期间的社团活动,年轻人云集,个个活力充沛。 课间休息,凌瑶去茶水间取饮料,有人在身后叫她的名字,第一声她没听见,那人执着地又叫了几声,直到她回眸搜索。 一个白净高瘦的男孩朝她走来,面容英俊,有疏懒洒脱的气质,他盯着凌瑶,刚才叫唤的人显然是他,错不了。 凌瑶的心陡然跳得飞快,这个帅气的男孩身上似乎有强磁力。 “我是周彦。”周彦走到她跟前,微笑,“看你表情就知道,你早把我忘了。” 凌瑶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周彦是谁,脸悄悄红了,为自己没能及时认出对方感到不好意思,她和周彦小学一毕业就分道扬镳,初中、高中都没在同一所学校待过,只在一些同学聚会场合偶尔碰见过几次。 “你记性真好。”她感慨。 周彦目不转睛凝视她,“我只记住对我来说重要的人。” 凌瑶的工位靠角落,临西窗,夏天阳光太强,米灰色窗帘始终关着。她把窗帘拉开十公分,从包里取出番茄盆栽,放在窗台上。经过二十多天的细心照料,番茄植株长势良好,已经有了茁壮的枝叶。 她朝番茄笑了笑,以后这里就是它的新家了。 凌瑶在茶水间洗杯子泡茶,旁边是两个行政部的女孩在议论怎么接待UM高层过来考察的事。 -- 第55页 “我下午联系了菱湖饭店的业务经理,打算过去再看看,葛经理说招待规格不能低,但也不能太离谱,免得UM认为咱们乱花钱,唉,好难!” “什么时候来还没定吧?如果能早点把行程和要求发过来就好了,现在全要靠猜,是很累……” 女孩们走后,茶水间安静下来,凌瑶把杯子甩干净了水,往里面丢进一个自己带的大麦茶包,俯身在饮水机前接水。 耳边传来脚步声,是凌瑶熟悉的节奏,她没回头看,目光盯着杯子里徐徐升高的水位。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周彦嗓音生硬,含着压抑的愠怒。 凌瑶直起腰,把杯子放桌上,转身,与周彦四目相对,她笑了笑,“嗨!好久不见啊,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好巧……” 话没说完就被周彦打断,“出去说话!” 他转身就走,凌瑶顿了下,还是跟上去。 周彦把凌瑶带到露天晒台上,晒台边缘竖着铁栏杆,下面是一圈长条花圃,草木欣欣向荣。两人站在墙面阴影下,接近正午了,一丝风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周彦开口。 凌瑶带点嬉皮笑脸,“都说是巧合了。” “你当我三岁,这么好骗?” 凌瑶转开视线,不再去打量他俊朗帅气的脸,怕凝视久了,自己的眼神会变味。 “到底怎么回事?”周彦沉声追问。 凌瑶深吸了口气,缓缓说:“有个朋友在这里偶然看见你,就把消息告诉了我……你没跑去偏远的地方,被发现不是迟早的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半年前。赶上疫情不方便过来,而且,也想给你时间冷静下,说不定你还会回来……可你没有。” 周彦神色黯淡下来,“对不起,这一年我认真考虑过,还是觉得我们不合适,以前的事算我错了,以后我们各自安好……” 凌瑶抬眸,“那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你什么都不说就一走了之……” “我以为你会想明白……吵过那么多次,还不够说明问题?” 凌瑶赫然垂眸,眼前掠过自己饱含愤怒的脸,一句句犀利的指责像匕首一般从她嘴里飞出,落到周彦身上—— “你要我伺候你,却不许我管你,你把我当什么?” “女朋友啊!” “你在狡辩,你要的只是一个免费保姆!” “周彦你就承认了吧!你根本不关心我,在你眼里我还比不上你那些游戏!” “凌瑶你公平点行不行?别光盯着我的缺点,也想想我的好啊!” “我生气的时候想不到你的好,只看到你的坏!” “凌瑶,你别不理我啊!我道过歉了,你还是爱我的吧?” “不会像以前那么爱了,我们之间有距离了。” …… 重新面对周彦时,那些熟悉的场景一再重现。凌瑶在心里说,我只是担心,担心你不够爱我,担心你有一天会弃我而去,于是她一遍遍确认,直到弄巧成拙。 爱就是这样,越想抓紧,消失得也越快。而眼前的周彦早已不是从前的周彦,他累了,只想从凌瑶身边逃离。 “凌瑶,你对另一半的要求太高了,我做不到。” “周彦,对不起,我以后……以后不会了,我……”凌瑶吃力地妥协,她不想就这样和周彦结束。 “我有女朋友了。” 凌瑶愣住,一句“我不信”卡在喉咙口,怎么也喊不出来,于是她知道,不仅周彦变了,她也变了,一年的时光像一堵墙,把曾经亲密无间的他们隔离在两个世界。 “什么时候的事?”轮到她追问。 周彦避开她的视线,低声说:“最近。” 凌瑶想起何萧萧的预言——“相信我,他肯定是有人了才跑的!”心里忽然充满苦涩。 “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是在离开我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周彦这回目光没有躲闪。 凌瑶瞪着他,不知该不该信他,可是信不信意义何在? 周彦又说:“如果你是为了我才到这儿来,我劝你还是放弃,我不想再回头了……” 凌瑶发出尖锐的笑声,“你自我感觉也太好了吧!我到C市是来找我姐姐的,反正Y市已经一个亲人都没了,我姐让我过来陪她,我就来啦!” “那你为什么非要来友成?” “就因为你在这儿,所以我就不能来?这算什么逻辑?”凌瑶昂起下巴,露出挑衅的神色,“我来友成的目的和你一样,打工挣钱养活自己!” “既然这样,我没什么可说的。”周彦把双手往裤兜里一插,“以后,就当我们从来不认识。” “没问题!”凌瑶恶狠狠回。 第28章 新生活 凌瑶刚入职,暂时不用接任务,每天除了开会就是看资料,一到五点半她就去请示毛经理,毛经理大手一挥她就可以下班了。 傅杰和唐朝虽有心献殷勤送她,无奈他们都是加班族,只能眼睁睁看凌瑶背上包,活蹦乱跳去赶公交。 班次准时的话,凌瑶六点半能到古柏街站,下了车她直奔周四餐厅——这个点何锐通常还没走,磨洋工似的慢吞吞吃着饭,眼睛紧盯手机屏上的游戏状态。 凌瑶走过去,替他把手机关了,在他对面坐下,没什么气势地训他,“好好吃饭啊!” -- 第56页 何锐一撇嘴,把手机塞进书包,继续吃盘子里的食物。 周四餐厅又回到花姐手上,她欢快的嗓音,麻溜的身影,让人有种一切重归秩序的妥帖感。凌瑶能看出重新执掌餐厅的花姐很开心,老家的阻力和流言不再困扰她,她活成了另一个人。 凌瑶恢复食客身份后,依然会与相熟的客人打招呼,点完餐等候时,她的视线则常常落在厨房里机器人一样忙碌的程添身上,像在审视一个曾经熟识的老友,那种感觉很微妙。 凌瑶头天下班过来,程添特地从厨房走出来,亲自把凌瑶的餐食端给她。 “工作顺利么?” “挺好的,你呢?” “老样子。” 程添的脸依旧被口罩捂得严严实实,餐盘刚落桌,他就转身回去了。 很简短的交谈,不过意义和从前又不同了,凌瑶心里暖暖的,与周彦重逢后的难过似乎也减弱了。 凌瑶从上班第一天开始就和前台女孩姜盼盼一起吃午饭,两人年龄相仿性格相近,很容易凑到一块儿。 “你要小心傅杰。”姜盼盼提醒凌瑶,“他两年没交女朋友了,很饥渴,你别被他的关心冲昏了头脑。” 傅杰长了张扁圆脸,和橘猫形似,又因为久坐,刚过三十就有了啤酒肚。据姜盼盼说他追过公司里所有未婚女性(不过公司里女孩本来就少,未婚的更是珍稀),没人答应过他,凌瑶的到来于他而言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可是你也不能得罪他,要不然以后在研发部很难混,他心眼可不大……” 凌瑶嘬嘴,“答应也不行,不答应也不行,那我该怎么办?” 姜盼盼想不出高招,也嘬了下嘴,“总之你要小心。” “那个,你和周彦熟吗?”凌瑶试探地问。 “不太熟……”姜盼盼猛然仰头,目光如炬,“你看上他了?” “啊?不不,我没,”凌瑶慌忙摆手,“就觉得他和傅杰好像不太那啥……” 姜盼盼目光中流露出赞许,“你的感觉非常准!其实吧,周彦在技术上比傅杰强,毛经理也更欣赏周彦,但周彦嘴皮子不行,来得也比傅杰晚,只能屈尊了,别看他俩表面和和气气,暗地里都较着劲儿呢!” “他……有女朋友吗?” “谁?周彦?” “嗯。” 姜盼盼又盯着凌瑶打量,“你还说没看上人家!” “不是,呃,我是在想,傅杰他这么饥,饥渴,”凌瑶觉得用这种赤裸裸的词形容眼前的同事有点磕牙,“会不会是出于攀比心理……” 姜盼盼了然,摇头说:“反正我们都没听说。周彦这人特别闷,除了干活都不太和人说话,要不然以他那个长相,绝对能成公司里的明星……” 凌瑶在心里辩解,他以前不这样的,虽然不是特别开朗,但也很阳光的。这么一想,又觉得酸楚,原来不止自己,周彦也没能从过去中走出来。 她更加确信,周彦所谓有女朋友的说法只是拒绝她靠近的托词。在办公间再看见周彦时,凌瑶不再故作冷漠,看向周彦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可是周彦不为所动,他从不接凌瑶投过来的目光。 不过有次凌瑶发现他的视线停留在了那盆番茄植株上,顿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直到凌瑶的目光追杀过去他才挪开。 周彦爱吃番茄,但超市里买的番茄大概都是人工催熟的,口感很差。 凌瑶说:“那就自己种吧!” 她向周彦许诺过两次,却直到周彦离开数月后才想起来付诸行动。 如今,番茄植株并未因为换了个环境就萎靡不振,在凌瑶的呵护下正肆意疯长。凌瑶希望有朝一日能等到番茄结果,也许那时她和周彦之间也会有一个真正的结局。 姜盼盼喜欢带凌瑶去一家日式料理店吃午饭,点一个荤素搭配的小套餐,营养与口味俱佳,价格也不贵。他们公司很多同事也都爱光顾这家店。 有天中午,周彦也来了,不是自愿来的,是被唐朝等人挟持来的。他们不知打了个什么赌,周彦输了,他得请客。 凌瑶和姜盼盼刚落座,还没来得及点餐,唐朝不由分说将她们拉去同一桌。很巧,凌瑶和周彦坐了个面对面。 凌瑶点的餐食里有份半生的玉子,也就是溏心鸡蛋,她不爱吃,很自然地仰眸问周彦,“你吃不吃?”一边问,一边将碟子推向周彦。 周彦一愣,嘟哝,“不吃。”随即低头扒拉自己的餐盘。 同事们都盯着他俩,眼神复杂。 凌瑶没有尴尬,看看四周,“谁要?” 唐朝和傅杰同时伸出筷子,“给我吧!” 半只溏心蛋上猛然戳下去四根筷子,看着特别像上酷刑。唐朝和傅杰互相瞪着对方,谁也没撒手。 “我先下的手啊!” “谁说的,明明我先!我比你快了0.1秒!” “哈!你眼睛是哪个牌子的高精密仪器啊?0.1秒!呵呵!我还0.01秒呢!反正吹牛不用交税!” 凌瑶去服务台要来一把公勺,沿着两人筷子占领的区域小心做了划分,半只鸡蛋被分成歪歪扭扭的两半,唐朝和傅杰夹起各自那份,哼着气儿塞进肚子里了。 凌瑶慢吞吞说:“我前男友很爱吃这个,我不让他吃,因为不熟,他就偷偷吃。” -- 第57页 唐朝问:“你前男友是不是和老周很像?” 他把众人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几张八卦脸齐刷刷转向凌瑶等她下文,唯有周彦脸色一沉。 “都胡说什么!”他站起身,“以后开玩笑别扯上我!”饭没吃完就走了。 凌瑶朝错愕的同事们笑笑,“不像,我男朋友脾气很好的。” 傅杰摇头,“老周这一不高兴就翻脸的德性怕是改不了了!本来毛sir想让他担任KG项目组组长的,就怕他干着干着哪里不舒心又撂挑子,毛sir考虑了好几天,最后还是交给我,看我现在忙得……” 傅杰嘴里的KG项目是公司上半年的重点项目,要在业绩表演秀里挑大梁的,新东家UM也格外重视,因为合作客户来头大,干好了将来能给友成开拓市场做背书。 本来项目建模、编程、上线测试都已完成,就差正式上线了,客户却突然发来一堆新增要求,还限期两周完成,搞得所有人措手不及。项目组成员需要大量加班不说,人手也不够。毛经理都急出了黑眼圈,眼瞅着UM的钦差大臣就要莅临指导了,重点项目怎能出一丝差错?公司人手是有,但不是随随便便拉个人进组就能干活的。 部门会议上谈起这事时,傅杰体贴地告诉毛经理,“我把工作量重新排了排,写代码的人手是够了,但需要一个助手来做统筹。” 毛经理松口气,“那我找行政部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找个文员过来……” “行政部的人怕是不行,得懂点编程的,不然可能会帮倒忙。” “那……” 傅杰眼睛直往凌瑶脸上瞄,“测试组最近不是挺空吗,要不借个人过来顶一顶?反正也就两周时间。” 唐朝和沈亮一听都不乐意了,“谁说我们测试组空了?” 傅杰笑说:“我知道你俩忙,那小凌不是空着?她来了才几天,还没正式上岗呢!” 唐朝还想发牢骚,毛经理没给他机会,眼睛转过去盯着凌瑶,“小凌,你愿意到一组帮忙吗?” 凌瑶点头,“我没问题!” 毛经理的两只黑眼圈下终于露出了笑意,他要的就是立刻解决问题。 周彦也在项目组,这是凌瑶爽快答应的主要原因。 项目组杂务多,找资料、复印、组织会议,做会议摘要,也包括买咖啡、点心以及各种凌瑶想不到的零碎琐事,但她毫无怨言,不管谁找她干活都兴高采烈接下,这样的结果是她得到了更多的活儿,忙成了一个飞速旋转的小陀螺。 傅杰在小组会议上很不客气地数落下属,“有些人去茶水间取个茶包都懒得跑,还要差小凌帮忙跑一趟,这是懒出了新境界啊!我给你们立个规矩吧,以后私事大伙儿自个解决,也能活络活络筋骨,别把小凌给累趴下了!” “我不累!”凌瑶笑着发言,“做助理不就是什么都得干嘛!大家有事接着找我好了,跑跑就当减肥!” 傅杰翻白眼,“减什么肥啊你!都快瘦成一道闪电啦!” 笑声中,凌瑶的目光再次投向周彦,他没有笑,低头对着手机发呆。 周彦坐凌瑶斜对面,越过两个格子间,凌瑶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周彦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位子上窝着,思索、写代码,或者打电话。他的后脑勺在凌瑶视野里起起伏伏,凌瑶有时看着他会觉得自己在做梦。他俩怎么又在一块儿了呢? 周彦虽然沉默寡言,却是技术上的权威,大家有吃不准方向的问题都会找他给意见。每次有人找他讨论,他那种睡不醒似的声音就会在凌瑶耳畔响起,“唔……你想达到什么效果?这两种效果的解决方式是不一样的……” 下午三点后,程序员们哈欠连天,犯困、没精神,急需一点能够提神醒脑的东西,这时候凌瑶就成了外卖员,大家在工作群里把点餐要求抛给她,要咖啡的、要冰可乐的、要奶茶还有要糕点的,后面附上点餐红包。 凌瑶会很仔细地把要求抄在一张便签贴上,所有餐饮都能在公司对面的购物中心解决,她当然也能用APP点餐,让真正的外卖员送,但她嫌手机上下单麻烦,而且她也愿意找个机会溜出去逛逛。 周彦从不点单,也不给凌瑶派活儿,凌瑶每次抄完购物单,都会主动跑去问他一声,“周工,今天有什么想要的吗?” 周彦每次都摇头,眼帘低垂,拒绝与凌瑶对视。每当此时,凌瑶就有种想要戏弄一下他的冲动,到底还是忍住了,今非昔比呀! 凌瑶有时会给周彦带一杯意式咖啡回来,悄悄放他桌上。很快,回过神的周彦就会端着咖啡过来找她,“我没点东西啊!” 凌瑶就眨眨眼睛说:“我请你喝的!” 过不了多久,凌瑶的微信上就会有一条转款提示,有时她会收,有时则置之不理,视心情而定。 凌瑶上班虽忙,但傅杰坚决不让她加班,“你还在试用期,没道理跟我们磨到老晚,不人道。” “不人道”是他的口头禅。如果凌瑶反对,他还会跟她强调,“女孩子应该早点回家,晚了路上不安全。” 上司如此体贴,凌瑶自然没道理拒绝,而且这样一来,她还能每天去周四餐厅吃程添做的晚饭。如果碰上何锐也在,两人就可以一起散步回家。 天气逐渐燥热,已是六月下旬,凌瑶问何锐暑假有什么计划。 -- 第58页 何锐说:“接着上课呀!” “学校还开吗?” 何锐笑:“小姨你傻呀?当然是去上暑期培训班了。我妈给我报了数学和英语,说这两门提分最快。” “哦,每天都要上吗?” “差不多。我妈怕我一个人在家闯祸。” “以前也这样?” “对,每年都得上,其实习惯了觉得挺好,上课还能认识朋友,在家待久了很无聊的……而且不上我妈会焦虑,怕我考不上好初中……” 他们走进小区,一群小学生在广场上围成一圈,席地而坐,似乎在玩狼人杀的游戏—— “守卫请闭眼,狼人请闭眼……” 天色暗了,路灯光打在孩子们无忧无虑的脸上,凌瑶学奶奶的口吻摇了摇头,“苦日子在后头哟!” 何锐仰头横她一眼,“小姨你什么心态呀!” 凌瑶笑起来,“嗯,心态是不太好。” “小姨,为什么你能考上大学,我妈就没有?” “这个问题,你叫我怎么回答呢?” “是不是我妈比较笨?” “当然不是!”凌瑶想了想,“是你妈没有学习动力吧。” 十五岁的何萧萧是齐眉镇上数得着的漂亮女孩,喜欢她的人什么样的都有,为了得到她的青睐,他们给她许下各种诺言,前程无限,繁华似锦,还需要苦啃课本干什么? “那你呢?为什么会去做工程师?女工程师哎!” “这有什么奇怪的?女工程师很多啊!” “可你还写小说,工程师会去写小说吗?” 凌瑶笑道:“对,我是更喜欢文科……高中文理分班的时候也想过要选文科,不过我爷爷建议我选理科,将来容易找工作。他自己也是个老文青,却做了一辈子会计,养活了一大家人……” 凌瑶的理科成绩比文科好,当年班主任劝她选理科,高考有优势,凌瑶拿不定主意,去问了爷爷。 “我爷爷吧其实是个很矛盾的人,既浪漫又现实,那时候我告诉他,我的梦想是当一名作家,他就对我说:兴趣可以伴随一生,随时能拿起来把玩,但人不可以有太重的浪漫思想,得先立身,能养活自己,再考虑别的。他常说:仓廪实而知礼节……” 提起爷爷,凌瑶的心变得软软的,她突然很想念爷爷,想念小时候缠着他和他天南海北聊天的时光,她现在又有好多话想和他说,可是,她该去哪里找他呢? ?? 第29章 撂手 从上海回来后,何萧萧一直犹豫要不要给乔冬打个电话,照礼数她是该主动向他汇报一下的,可又不知该怎么说,拖拖拉拉了几天,乔冬居然主动给她打来电话,问她去总部有没有进展,何萧萧挑挑拣拣地把情况说了说。 “刘总说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我。” “那就是还没进展了?” “暂时是这样。” “你是不是奇怪我又关心起这事了?之前说过和我暂时没关系了……” “怎么会!要没有乔总,我跟总部根本搭不上线!” “真是这样?”乔冬笑了笑。 何萧萧心虚,“乔总您,您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没有,就是觉得奇怪,总部这次的做法很多地方和从前不太一样……不提了,给你打电话是有个事和你商量。” 何萧萧忙打起精神,“您说!” “董事会有位股东最近要来C市出差,他的意思呢,想顺便和你们碰个面,大概是想再了解点情况,但这不是一次正式会晤,愿不愿意见他看你们的意思……” 何萧萧警觉起来,“这位股东叫什么?” “姓纪,纪总。” 通完电话,何萧萧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去找杜坤。她刚才没好意思告诉乔冬,合作项目她已经撂手不干了——那是从上海回来的翌日,她向杜坤汇报完情况后当场提出来的。 杜坤非常吃惊,“为什么?” “私人原因。” “能不能说具体点?” “呃……我没信心。” 杜坤盯着何萧萧研究,何萧萧则蔫头搭脑,眼神闪烁。她当然清楚杜坤为什么如此震惊,她眼下的行为不啻于一个饿极了的人把刚到手的一块肥肉无偿转让出去。 杜坤思量完毕,嗓音转为柔和,“小何,你是不是有什么要求啊?”语气里带一丝戒备。 何萧萧怔了下,明白他误会了。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担心这么大项目栽我手上了我担不起责任……” “事实上你已经把项目推到很关键的阶段了,连李董都夸你能干呢!” 何萧萧其实也肉痛,但终归长痛不如短痛,低声嘟哝道:“这不是还没成呢吗?” 杜坤顿了顿,又问:“如果项目转出去,在别人手里成了,你会不会后悔?” 何萧萧咬紧牙关,“不会!” 杜坤朝她挥挥手,脸色很不好看,“你先出去吧!” 何萧萧刚走到门口,又被杜坤叫回来,他尽力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 “小何,我看这样,反正现在SHE还没回应,你提的这个问题我先搁置着,你也再考虑考虑,我还是希望能由你接着往下做。” 何萧萧想摇头,见杜坤眼神冷峻,不容置疑,只得把话咽回去,很低地“哎”了一声。 -- 第59页 赵一诺对何萧萧中途退场的行为反应比杜坤还大。 “什么意思?好不容易把江山打下来了,你却要拱手让人??” 何萧萧蹙眉道:“你清醒点,江山还没打下来呢!” “至少一半打下来了呀!不管是给庄莹还是给陈安妮,不白便宜了她们?” “那行,我去跟杜总说,不管项目落谁手里都得带上你,他是你舅舅,肯定能答应……” 赵一诺跟她急,“哎你等等!我是为我自己吗?我是为你!” 何萧萧也知道自己这么干显得特别像蠢货,可一想起从前那些事,她就觉得像在油锅里煎熬,她绝不能再给纪承泽俯视自己、笑话自己的机会。 士可杀不可辱。 何萧萧敲开杜坤办公室的门,把SHE股东要来的消息说了一遍,杜坤听得喜形于色,都没跟何萧萧说声“谢谢”,就抛下她直奔李董办公室商议对策去了。 何萧萧心情不好,晚上拖凌瑶和儿子去逛超市。 凌瑶趴在韩剧面前不想动,“你们去吧,我歇会儿。” 何萧萧朝她吼,“姐买单!” 凌瑶立刻转头看她,“预算多少?有没有上限?” “没上限,爱买什么买什么!只要你下得去手!” 凌瑶嬉皮笑脸站起来,“你不过啦?” “哼哼!” 在超市,何锐兴致最高,乐颠颠往购物车里塞了一堆零食,还想抓几袋薯片扔进去,何萧萧朝他瞪眼,何锐只得讪讪地把东西放回去,嘴里嘟哝,“不是说没上限吗?” “我那是跟你说的吗?” 何锐眼珠子一转,转身跑去找凌瑶。 凌瑶站在水果柜前发呆,一整只木框里装满了澳桔,齐整的个头,艳丽明亮的表皮,每一个都很饱满,贴着进口标签。她知道这种桔子非常甜,价格也很贵。抬头搜索标价,果然,二十五块钱一斤,都赶上肉价了。 何锐从零食区朝她奔来,“小姨,小姨快来!” “马上!” 凌瑶不再犹豫,抓起一只保鲜袋,迅速往里面塞了几个桔子,跑到自助秤前打标签,何锐在一边催她,“快点啊!小姨,我想吃薯片!” “那你去拿呀!” “我妈不让!” 凌瑶被何锐推到零食区,在何锐的指挥下取了三袋口味各异的薯片扔进购物车。 何萧萧盯着儿子阴阴一笑,“这些薯片只能小姨吃啊,你不能吃。” “小姨送我也不行吗?” “不行!吃那么多垃圾食品难怪长不高!” 何锐看看凌瑶,凌瑶朝他挤挤眼睛,他心领神会,气也顺了,撇了撇嘴跑去上厕所。 凌瑶对何萧萧说:“你别这么凶嘛,吃两袋薯片没那么严重的……” 何萧萧绷脸不吭声,凌瑶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知道原因是什么。 “你怪何锐拖累你?那你有没有想过,何锐更无辜,他从小到大只有一个妈,没有父亲,享受不到父爱,连问都不敢问,怕问了惹你生气。” 何萧萧脸色渐渐缓和,“别说得我好像后妈一样,我又没虐待他。” 凌瑶笑,“没人说你虐待他,你就是脾气不稳定,一会儿好一会儿坏,让人吃不准。别绷脸,笑一个,笑一个嘛!你笑起来多好看!” 何萧萧终于露了个笑脸,“你就是这么哄爷爷奶奶高兴的?奸诈!” “做妹妹的求生欲都强!” 到家分战利品时,何萧萧才注意到那袋澳桔,问凌瑶,“你买的?” “嗯。贵死了!二十五块钱一斤,我买了四个,算下来差不多六块钱一个呢!” 她抓起袋子要走,被何萧萧拦住,“给我尝一个!” 凌瑶嘟哝,“想吃下次给你买,这个我要送人的。” “送谁?” “公司同事。” 何萧萧目光锐利,“这么快就谈恋爱了?” 凌瑶诧异,“你想哪儿去了?” “那就是,你找到周彦了?” 凌瑶怔住,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话音刚落就懊悔了。 何萧萧冷笑,“你还想瞒过我?周彦喜欢吃澳桔,你在电话里说过多少回自己没点数?” 凌瑶垂头不语,手上死死揪住袋子。 “所以,你根本不是来找我,更不是为了狗屁散心,你就是来找他的,你知道他在这儿对不对?你……想让他回心转意?” 凌瑶沉默。 何萧萧突然怒了,“你傻不傻呀?” 凌瑶眼圈一红,“姐,我们好了三年,我怎么可能放得下?他是我的初恋啊!我就想试试,我,哪怕再看他一眼也好……”她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要什么。 何萧萧本是怒其不争,可一见她掉眼泪心又软了,这种事骂也没用,总得自己撞过南墙,彻底死心了才有救。 她想了想说:“你要干什么我也拦不住,我还是那句话,他肯定是有人了才会突然跑掉的,男人都现实得很。” 凌瑶使劲摇头,“不可能!他不是那种人!” “你可以试试我这张嘴。” 凌瑶不再说话,抱起澳桔进自己房间,把房门关得山响。 第二天早上,何萧萧发现那四只澳桔拆了包装,被整整齐齐搁在餐桌上,凌瑶趴在桌边啃早点,看见自己出来也没吭一声。 -- 第60页 何萧萧拿起桔子问:“什么意思?” 凌瑶说:“给你吃的。” 何萧萧把桔子放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不管你什么意思,都给你吃。” “你跟我赌什么气啊!” “我没赌气,我对周彦没什么了,真的。” 凌瑶抬头与何萧萧对视,眼神控制得很平静。 何萧萧说:“那你还去找他?” 凌瑶又沉默了,隔一会儿才说:“姐,我打算搬出去住。” 何萧萧不悦,“还说没赌气!” “我来的时候就说好的,找到工作就搬。” “搬什么呀!这里太小了容不下你?” “不是,可我……” “不是就给我在这儿好好住着!”何萧萧不想听她解释,“以前爷爷奶奶家的房子那么小,我们四个人都住得开开心心的,我这里的面积至少是老房子的两倍大,干嘛还要出去租房子住,你钱多烧的?” 凌瑶嘴一咧说:“行,我不搬了。” 何萧萧也露出笑脸,“这才像话,以后别提了啊!” “嗯。” “一会儿我捎你去公司。” “不用了,你走你的,我坐公交,方便。” 凌瑶很快吃完,出门去赶公交,跟何萧萧挥手道别时已恢复平日里柔和轻快的模样,但何萧萧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她太了解凌瑶了。 她叹了口气,也站起身,心事重重地换装去上班。 和纪承泽见面的晚宴由杜坤亲自张罗,为了这顿饭,公司里的气氛被搅动得空前高涨,李董的秘书一趟趟往杜坤办公室跑,传达了估计不下二十条指令。陈安妮和庄莹当天都是盛装来上班的,和她们的隆重相比,何萧萧像古装剧里专门给女主人端水果盘的丫头,精神状态也差劲,毫无参与的热情。她几次找借口意图推脱,无奈杜坤不许。 杜坤的理由也充分,整个市场部都倾巢而出了,何萧萧作为主管之一不在晚宴上露脸不合适。 大概怕她临阵脱逃,杜坤还特地提醒她,“小何,一会儿你坐我的车走啊!” 临出发时,何萧萧找来赵一诺,“哎,帮个忙,跟你舅舅说我自己开车过去,吃完饭回家方便。” 赵一诺不疑有他,立刻颠颠跑了去,没几分钟又折回来,“杜总说,让我坐你的车去!嘿嘿!咱俩一块儿走,路上还能说说话!” 何萧萧在心里翻白眼,这下她想半途溜回家的计划也落空了。 ?? 第30章 争霸宴 晚宴设在金薇花园饭店的中餐厅,订了一个独立包间,是李董亲自拍板的,那里有几只本地菜做得非常正宗,别的地方吃不到。不过李董本人没有出现,毕竟对方说了只是非正式会晤,不宜搞得太隆重,全权委托给了杜坤。 虽然杜坤是这次接待任务的主角,但联络事宜他仍逼着何萧萧出面,比如向SHE征询晚宴的具体时间、是否需要司机接送纪承泽等。 “你跟他们熟,说话方便,而且现在换人SHE肯定会起疑心,以为咱们这里是朝令夕改的草台子公司呢!”他这样向何萧萧解释。 何萧萧推拒不得,只得转头把问题抛给乔冬,乔冬也做不了主,又去请示纪承泽,从中传话颇不方便,他向何萧萧提议,“要不你加一下纪总的微信,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他?” 慌得何萧萧赶紧给乔冬打电话,“不用麻烦了乔总,啊!也用不着麻烦纪总,就一顿饭的事儿,您就告诉我要不要我们公司派车去接就成......” 乔冬笑道:“我倒是想给你个机会和纪总把关系建立起来,以后沟通也容易些,既然你不愿意,那还是我帮你问吧!” 何萧萧汗颜,“谢谢乔总一番好意!我的脾气您了解的,我怕我加了纪总的微信后没完没了去打听,反惹人家起腻歪,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稳妥!” 纪承泽不需要雅美派车去接,确定饭店地址和晚宴时间后,挺准时地出现在了包间门口,一身干净清爽的打扮,跟何萧萧在上时看见的差不多,只是衬衫换成了T恤,显得更加休闲随意,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如沐春风。 雅美市场部诸成员早半小时就在包间里候着了,一看贵客到场,全都随杜坤起身相迎。 赵一诺在何萧萧耳边低呼,“哎哟喂!这就是他们的大人物啊!也太帅了吧?啧啧,这放出来得祸害多少人间男女……” 语气中崇拜和仰慕兼而有之,让何萧萧严重怀疑他的性取向。 纪承泽是一个人来的,连个秘书都没带,何萧萧原以为乔冬至少会陪同过来,结果乔冬告诉她纪承泽并未邀自己同行。 “我和纪总也不算熟,他虽然是公司股东,但以前不太参与运营方面的事,除了SHE,他还有别的事业在忙.......” 何萧萧疑心于是更重,或许整个项目就是纪承泽的一个阴谋……但她的疑虑丝毫不影响其他人的热情,毕竟纪承泽是SHE的创始董事之一,在雅美人眼里,地位仅次于董事长了。 “纪总怎么过来的?路上还顺利吧?”杜坤边给纪承泽让座边问。 纪承泽说:“司机送我来的,还好,一路都没堵车。” 包间里摆了张能容纳十六人的大圆桌,圆桌和房间都装饰得金碧辉煌,相当土豪,杜坤恭请纪承泽落座后,其他人才陆陆续续找位子坐。 -- 第61页 何萧萧故意挑了和纪承泽视线错开的角落坐下,赵一诺眼见几个好位子都被安妮的人抢了,有点着急,悄悄扯何萧萧的衣袖,何萧萧不理他,他叹口气,只能挨着她坐了。 何萧萧存心想当隐形人,无奈杜坤不停地要将她“激活”—— “我听小何说,纪总是SHE的创始人之一……是吧,小何?” “小何从上海回来就告诉我,纪总对合作项目非常重视,也是纪总要求给我们一个机会……” 他每提一次何萧萧的名字,众人的目光就要往何萧萧脸上招呼,包括纪承泽,令她如坐针毡,胃口全无。 幸好还有陈安妮在。 陈安妮已经从李董的态度和SHE的转向中看到极大的机会,而何萧萧不想接盘的消息在公司广泛传开后,她更是铁了心要将这份潜在荣光据为己有,席间她本着绝不让杜坤独霸主人身份的态度,一次次抢过话头,大谈对SHE理念的理解,以及她在SHE的各种人脉。 虽然陈安妮的后台是李董,但项目最终给谁还是杜坤最有发言权,这就意味着庄莹也有份参与竞争,而且她认为杜坤力挺自己接盘的可能性将远高于陈安妮,因此也不甘示弱,在安妮喘气的当儿突然杀出来,把话题又带向她擅长的管理领域。 于是一场会面晚宴变成了足球场,每个野心勃勃的人都撸起袖子,挥汗如雨地抢球,那一桌珍稀菜肴完全沦为陪衬。 赵一诺在一旁观战观得热血沸腾,也十分想上赛场跑一跑,便用筷子头轻轻捅何萧萧搁在桌上的手肘,“大姐,你倒是说两句啊!” 何萧萧用一杯橘子汁遮住嘴巴低语,“要说你说。” “我,我没那能耐啊!” 作为“足球”存在的纪承泽,本着“雨露均沾”的原则对谁都显得亲切友好,不管哪位蹿出来带他跑他都跟,说起话来不疾不徐,认真回答着每一个问题—— “陈小姐的建议很好,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和扩大品牌知名度相比,指导一个新品牌从初创到在市场上取得全面成功肯定更具价值,也是我更愿意去做的一件事,我很享受和客户共同成长的过程……” 纪承泽嘴上说着话,视线却越过三个人,颇为费劲地再次朝何萧萧扫去,正看见赵一诺在用筷子捅何萧萧的胳膊,怎么看怎么暧昧,他脸上笑意不减,眼神却暗了一暗。 “何小姐,这些想法我们在上海见面时都交流过,你还记得么?” 何萧萧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从梦里惊醒似的直起腰,尴尬地点点头,同时朝赵一诺瞪了眼。 杜坤赶紧抢球,“小何一回来就告诉我了,SHE这两年在时尚潮流和营销方面都积攒了大量经验,非常值得我们雅美学习,希望我们能成为纪总新理念的开拓者——纪总什么时候方便,可以去雅美工厂走走,一方面看看我们的产品,另一方面也给我们提提意见。” 纪承泽说:“这次过来还有不少别的事要处理,匀不出时间了,等七月初再找机会吧,到时我给何小姐打电话。” 杜坤喜上眉梢,端起酒杯说:“纪总真是爽快人!来!我敬纪总一杯!” 这边酒刚落肚,就听陈安妮笑道:“何主管担心精力不够,已经辞掉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头衔了,纪总哪天把行程定下来,通知我和杜总都没问题的——纪总,要不我们加一下微信吧!” 杜坤听得一脸铁青,但为了营造安定团结的局面,只能硬生生忍着。 纪承泽却笑道:“没关系,我还是找何小姐好了——我跟何小姐是旧识,二十几岁的时候一起喝过酒,关系很不错……” 杜坤脸上的阴霾顷刻散了,轮到何萧萧一脸铁青。 陈安妮惊讶地看向何萧萧,“真的吗?怎么从没听何主管提起过啊?”似乎何萧萧瞒着她搞什么阴谋似的。 何萧萧强笑着解释,“其实不算很熟……十几年前的事了,纪总不提我都想不起来。” 杜坤则兴高采烈,“难怪我们小何出马到目前为止都一帆风顺呢!原来是有纪总在点拨她!小何什么都好,就是太低调,把你俩的关系瞒得滴水不漏啊,哈哈哈!” 他这一笑像扩散开去的水波纹,包间里很快笑声泛滥,欢快的气氛中,各种眼神在空中交织、领会、厮杀.......唯有何萧萧尴尬着脸,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杜坤笑罢又说:“纪总一看就是念旧的人,这个项目又是小何负责......” 何萧萧一听头立刻大了,张嘴想反驳,但被杜坤以眼神制止,她在心里迅速作了番盘算,自觉目前还没有挑战上司的底气,只得忍气吞声缩了脖子,听杜坤继续跟纪承泽套近乎,“考察期间如果有什么问题,还请纪总多提点我们!” “我尽力而为。” 纪承泽笑得温柔且迷人,目光有意无意朝何萧萧投来,何萧萧躲闪不及接到,心里难免气闷。她不知道这十一年里纪承泽有没有想到过自己,如果有,又是以何种心境。她只知道,纪承泽的十一年与自己的十一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维度。 饭局临近尾声,何萧萧溜出去上洗手间。她站在台盆前打量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整个一灰头土脸的憋屈形象,对纪承泽的恨顿时又增加了几分,好在这出闹剧即将结束。 纪承泽在洗手间外的走廊上堵到何萧萧,老熟人似的问:“待会儿你怎么回去?” -- 第62页 何萧萧看也不看他,随口扯谎,“打车。” “没开车来?” 何萧萧冷冷地解释,“开车油钱得自己出,公事打车能报销,我现在很穷,凡事都得精打细算,只要是个机会,哪怕是肥皂泡也不敢随便松手,否则用不着低三下四陪你在这儿做戏。” 纪承泽笑,“这才像我认识的何萧萧。” 何萧萧在心里说,你从前认识的那个蠢姑娘早就死了。 纪承泽跟在她身边往回走,缓缓道:“我以为只会见到你一个人,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作陪......” 何萧萧脚下一顿,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纪承泽也望着她,眼神异样柔和,“在上海的时候,你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我一直想......” 何萧萧无视他一脸深情,打断他道:“我懂了!你根本没诚意跟我们合作,就想拿个不存在的项目钓着我玩儿是不是?” 纪承泽笑了,手往裤兜里一插,“怎么会!我是很认真在考虑你们公司。” 何萧萧懒得跟他废话,转身走自己的路,纪承泽紧步跟上。 “刚才他们说你打算放弃这个项目,是不是真的?” “对!” “为什么?不会是因为我吧?” “不用你管!”何萧萧狠狠道,“还有,以后别再跟人说我和你很熟这种话,否则跟你没完!” 纪承泽语含委屈说:“可这是事实啊!” 何萧萧扭头瞪他,眼神凌厉,纪承泽眼见她又要炸毛,只得耸了耸肩,“好吧,不提就是.......对了,一会儿我可不可以搭你的出租车回酒店?” “不顺路!” 纪承泽失笑,“你都不知道我住哪里。” 何萧萧粗声粗气说:“去找杜总或者陈安妮吧!不管你是住天堂还是住地狱他们都十分乐意送你。” 包间就在前面不远处,纪承泽这才正经起来,低声说:“萧萧,我们找个时间出来聊聊好不好?” 何萧萧皮笑肉不笑,“聊什么?是聊聊我的蠢,还是说说你的坏?” 纪承泽不理会她的讥讽,诚恳道:“我们一别十几年,有很多事可以聊......” 何萧萧没理他,快走几步,一头钻进包间,纪承泽在走廊顿了一会儿,微微叹口气,也走进去,随即被热情的众人包围,等匀出心神再找何萧萧时,她已不见踪影。 第31章 钦差 UM派出的“钦差”终于来友成了。 凌瑶在KG项目组打杂打得不亦乐乎,打杂之余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周彦身上,对钦差的到来并不关心,反正和自己没多大关系,跟这位钦差有关的信息差不多都是在饭点上听姜盼盼跟别人议论时她顺耳朵捡来的。 “听说这回来的是纪总,你们还有印象吗?收购考察阶段他来过两次,很和气的一个人,长得也超帅!” “哎,你们知道纪总和UM董事长什么关系吗?怎么都姓纪啊!会不会是儿子?” “儿子不可能!我查过UM的资料,现任董事长两个子女各顶半边天,都是董事会的重要人物,这位纪总可不在里面,不过能被委以重任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可能是侄子什么的……” 钦差纪总上午十点带领三名随从出现在友成的大办公间,但仅仅是昙花一现,很快就被总经理请去特意为他准备的房间待着了。 纪总抵达公司的时候凌瑶不巧在洗手间,没能一睹钦差的风采,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只听得一片啧啧声,好多人都在夸纪总怎么帅气怎么高贵。凌瑶一路往回走,耳朵里灌满各种八卦私语—— “就是那个纪总,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帅耶!” “太精英范儿了!职场剧就该找纪总这样的去演,才能演出那种商务气质!” “别异想天开了!人家是职业经理人,怎么可能去拍电视剧?” 凌瑶回到自己的工位,看见组里的工程师们都在电脑前默默耕耘,没一个嚼舌根的,她满足地叹息,这才是最帅的队伍嘛! 十点半,行政部通知所有员工到大会议室开会,纪总要和所有人见个面。 办公间里骚动起来,员工们纷纷撂下活计往会议室涌,唯有KG项目组的人不肯动弹,时间宝贵呀! 很快,毛经理就火烧火燎跑来催,“都坐着干什么?等下蛋呐!快!快!马上去会议室,手脚都麻溜点啊,别让纪总觉得咱们研发组耍大牌!” 结果他们还是最后入场的,其他人都整整齐齐坐好了,连钦差都已经站在演讲台前就绪了,毛经理见状更加慌张,赶鸭子似的把一串人往里搡,因为神情恼火,引得好些人在偷笑。 毛经理边擦汗边朝台上打招呼,“不好意思啊纪总,他们急着赶项目,所以有点拖拉。” “没关系,还有时间——不是你们来晚了,是我们到早了。” 笑声一下子高昂起来。 纪总又说:“请大家放心,我尽量不讲废话,不占用你们太多时间,如果不小心跑题,随时欢迎你们把我拉回来……” 凌瑶走在队伍当中,只听台上台下互动得热闹,忍不住扭头朝纪总扫了眼,落座时又着重扫了眼。 是挺帅气一中年男人,眉目清俊,风度翩翩,还不是常见的那种书生气,有一丝克制的野性从他五官和带笑的神色里生发出来,又被某种力量收敛住。凌瑶暗想,这人年轻时一定很叛逆。定睛细看时,那点微妙的情绪又没了,仿佛一个人眼花,将眼前的人错看成了另一个人。除此之外,凌瑶还有一丝困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 第63页 凌瑶坐在傅杰旁边,和周彦隔了两个位子,她得稍稍侧过点身才能看见他,周彦握着手机,很专注地浏览着什么资讯,虽然他们这一排大多数人和周彦是一模一样的姿势,但凌瑶眼里只看得见周彦,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神经,所以当“纪承泽”这个名字刮过耳畔时,凌瑶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时只听见房间里再次笑声一片,大家似乎又被纪总的哪句话逗乐了。 凌瑶一把抓住离自己最近的傅杰,“他刚才说什么?他说他叫什么?” 傅杰先转眸看看凌瑶,再低头看看被凌瑶扣紧的手腕,有些心猿意马,“我,呃,没在听……你怎么了?” 离他们较近的几个工程师也都扭头打量凌瑶,包括周彦,视线在傅杰的手腕上多停留了几秒,凌瑶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慌忙松手。 “咳,纪总刚才是不是做自我介绍了?” “好像是吧。”傅杰恋恋不舍地抚了抚被凌瑶抓过的手腕,“虽然我也没听清楚,不过我知道他叫纪承泽——行政部发的邮件里明明白白写着呢!” 凌瑶恍然大悟,自己对纪承泽那怪诞的第一印象是来自何处了。 好多年前,她曾经在何萧萧的手机里见过纪承泽的照片,那时他比现在年轻得多,穿着也非常时尚非常潮,和此刻台上一本正经的商务男形象大相径庭。 “他上班很自由的,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特别潇洒,反正家里有钱!”何萧萧那时洋洋得意地给她介绍过。 凌瑶想给何萧萧打个电话,奈何找不到机会,员工会议解散后,毛经理又火速把下属拢一块儿开了个小会,重申纪总见面会上涉及到的和研发部有关的事项。凌瑶听得心不在焉,想发条消息给何萧萧,又怕文字说不清楚,还是得打电话。 好容易挨到结束,她又被毛经理叫住。 毛经理交给她一本书,“这里面不少内容对KG项目有帮助,你把折角部分复印一下,项目组成员人手一份。” 折角内容不少,凌瑶好容易先攒出来一份复印件,然后开启自动复印,这才腾出空来,见复印室暂时没人,她立刻掏出手机拨何萧萧的号码。 等了好久何萧萧才接电话,凌瑶迫不及待开口,“姐,你猜我今天在公司看见谁了?!” “周彦?” 凌瑶兴奋的劲头一下子萎靡,“你耍我玩呢?” 何萧萧也没好气,“你才耍我玩呢!好好上着班让我猜谜语,有话直说不行?” “我看见纪承泽了!” “谁?”何萧萧声音马上变了。 凌瑶不敢抬高嗓门,“纪承泽呀,就是何锐他……哎呀你还没明白吗?” 手机里传来一串急促的走步声,何萧萧大概正迅速挪向无人区域,又耐不住好奇,急切低问:“不可能吧?在你们公司?” “对呀!” “会不会认错人了?你可从来没见过他。” “我见过照片呀!虽然是几年前了,但还有点印象的。而且你昨晚上不刚跟他吃过饭嘛……” “是我们公司的饭局。”何萧萧眼里不揉沙子地纠正道。 “总之这就是证据啦!证明这两天他确实在C市,再说他名字也错不了,纪录片的纪,承接的承,润泽的泽,我刚找我们公司的官宣邮件查过了——姐,他是香港UM集团的高管你知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何萧萧语气又冲起来,“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凌瑶也不介意,“反正我一看见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听见他的名字才反应过来,天呐!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 “他在你们公司干吗?” 凌瑶就把纪承泽的来头简单说了说,何萧萧这时已完全冷静下来。 “瑶瑶,拜托你个事儿。” 凌瑶还处在发现新大陆的兴奋之中,“你说吧!” “给我好好盯着他点儿,争取找到他联系我的动机。” “啊?!这难度也太高了吧!我,我能找到什么呀?而且他在这儿不定能待多久。” “总之你留心着就对了。” “你要我怎么留心,留心哪些地方?” 何萧萧语塞,又不肯死心,“你看着办呗!你是大学生,这点脑子总有吧……我主要是怕,怕他对付我。” 凌瑶想说,人家那么风光的背景,何至于要来对付一个曾经避之不及的前女友呢,他怕你对付他还差不多。不过她随即想到何锐,便把话咽了回去。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直接打电话给他问清楚不就得了!” 何萧萧又没好气起来,“我没点自尊的吗?凭什么要我主动凑上去问啊!再说我问了他就肯给我实话了?” 凌瑶一琢磨也对,一时哑然。 何萧萧放软语气说:“我也不想跟他怎么着,就是为了防他一手。你问我具体怎么办我说不上来,你就见机行事吧。不管怎么说,他在明你在暗,形势对咱们还是有利的……” 复印室门口有人影晃动,凌瑶不想被人发现,就蹲在复印机和墙面的夹角内,压低了嗓门继续说话。 “这可是有难度的,万一被他发现反而不妙……” “你不暴露咱俩的关系,他怎么会知道你是谁?” 凌瑶渐渐心动,她向来喜欢冒险小说,这样刺激的任务现实里可是很难碰到的。 -- 第64页 “那……我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下礼拜的地你不用扫了,全归我!” “才一礼拜啊……” “俩礼拜!” “成交!” 挂了电话凌瑶才发现复印好的纸张不知怎么从机器里滑落下来,白花花的掉了一地,她嘟哝着蹲下身去捡,就地一份份分好,按次序在地毯上摆开。 理到最后一份发现少了一张,她四下搜索,那页纸居然飘到了门口,她正要起身去捡,有个人走进来,抢先一步拾起纸张,低眸看了眼,又看向凌瑶,“这是你的?” 凌瑶一看来人顿时心情激动,是纪承泽,她赶紧站起身,“对,是我的——谢谢纪总!” 纪承泽含笑把资料递给她,然后走到复印机前复印自己的东西。 凌瑶被刚接手的“任务”激励着,主动凑上去问:“要帮忙吗?” 纪承泽扭头朝她笑笑,“谢谢!我自己来就可以。” 凌瑶将整理好的文件抱在胸前,却迟迟不走,脑子里飞速转动,这会儿复印室就她和纪承泽俩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要怎么开口,开口问什么她完全没谱。 纪承泽见她还不走,笑容里便带了点歉意,“稍等一下,我马上好。” “哦,没事,我复印好了。” 听她这样说,纪承泽笑意更深了,且转化成了另一种涵义。凌瑶的激动和迟疑对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他并不反感,反而颇觉享受,如果对方是个长得不错的女孩,这种愉悦感还会翻倍。 凌瑶虽然没留意到他笑容里的变化,但也觉得自己这么干杵着不是个事儿,便挖空心思找话搭茬,说不定搭着搭着就上道了呢? “纪总您怎么还亲自来复印啊?这不都是秘书该做的事儿吗?” “我没有秘书。” “不可能吧?” “我的资历还不够请秘书。” “啊?”凌瑶尴尬,“对不起啊,我有点那个,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看见凌瑶脸有点红,纪承泽顿时笑得开心,“和你开玩笑的。其实是我不想请秘书,很多事我自己就可以做,没必要麻烦别人,而且……我喜欢自由。” 他最后那句话让凌瑶有点出神,似乎暗含着什么深意,她还没来及跟他展开深入探讨,行政部的女孩们叽叽喳喳说笑着跑了进来,一下子把纪承泽围住。 “纪总,您的机票已经改签好了,明天上午十点……” “好的,谢谢你们!” 凌瑶见无机可趁,立刻转身溜了。 第32章 误会 纪承泽虽只在友成待一天,不过这一天的效率相当高,上午开员工见面会,宣讲了并购政策安稳人心,下午走访各个部门,与员工面对面交流并听取意见,到晚上聚餐时,他已和公司上下完全打成一片。 研发部作为核心部门,骨干人员都被安排去了主桌,凌瑶是普通员工,又是新来的,按说没道理坐主桌,不过纪承泽对她印象不错,得知她也是研发部的,便让服务员在主桌加了个位子,让凌瑶过去同坐。 凌瑶自认不够资格,少不得推托,但毛经理兴致很高,亲自过来劝她,“你是咱们研发唯一一朵花,享有特殊待遇,赶紧过来坐吧!” 纪承泽也笑着调侃她,“现在是吃饭,不是开会,不要有心理负担。我最不喜欢论资排辈那一套……” 盛情难却,凌瑶只得挪了过去,忍不住又在心里琢磨纪承泽那句“我喜欢自由”的话来。照这么看,此人的前后还算一致,他当年大概也是担心被何萧萧吃住了再无自由才脚底抹油的? 纪承泽不是那种一本正经的严肃领导,不仅态度温和友善,讲起话来也是幽默风趣,这顿饭因此吃得格外愉快,也称得上畅所欲言——好多员工就公司前景规划向他提问,纪承泽一一作了答复,结论是积极振奋的,总而言之就是让大家不用紧张,安心工作。 “我的邮箱你们都知道吧,以后不管谁遇到问题或是困扰都可以给我写邮件,每一封我都会认真回复。” 众人纷纷鼓掌,为他这一得人心的举措。 总经理刘强应该是对前途最感到忐忑的一位,他是前任东家聘来的,不知现任会不会踹了自己另找新人,因此情绪不稳,言谈也不似平日那么持重,这时居然还开起玩笑来,“私人问题也可以问吗?” 众人刚鼓完掌,又都笑起来,饶有兴致盯着纪承泽,看他怎么应对。 纪承泽眉头一挑,“当然!” 大家正要起哄,只听他又说:“不过你们可以问,我也可以决定要不要给答案,彼此都是自由的,哈哈哈!” 又是自由。凌瑶想,这人对自由的热爱真是非同寻常啊!不过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随口唱唱而已。 “纪总,我现在就有个问题。”凌瑶脑子一热就张了口。 大伙儿都朝凌瑶望过来,她有点紧张,但不是针对这些目光,而是想到何萧萧的嘱托,不确定自己能否不辱使命。 纪承泽笑问:“哦?想问我什么?” “既然您这么爱自由,想必还没成家吧?” 包间里的空气骤然一窒,傅杰和唐朝的目光都起了变化,连周彦都忍不住朝凌瑶看过来。 凌瑶问完才察觉房间里异常安静,很多道目光都追杀到自己脸上,也包括周彦,她回过神来,心里一慌,赶紧解释,“我,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有点好奇……” -- 第65页 毛经理赶紧给她解围,“哈哈!小凌好样的!现学现卖啊这是!瞧瞧!这个开头炮就把纪总给难住啦!” 大家重又恢复活跃,嘻嘻哈哈笑闹起来。 纪承泽耸了下肩,微笑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身上从来没有秘密。” 他的视线转向凌瑶,有板有眼地回答:“我既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女朋友,倒是想过要追人家,可惜没人看得中我,不知不觉就蹉跎了小半辈子,很惨是不是?” 众人爆笑,纷纷起哄。 “蒙谁呢!我不信!” “哎呀纪总太谦虚了!” “就是,怎么可能呢!肯定是您看不上人家!” 凌瑶对这个答案也很意外,她跟何萧萧原来推测纪承泽早就结婚了,婚后可能在子嗣问题上遇到麻烦,家里没法交差,所以动起了何锐的脑筋。然而此刻他居然说自己还没结婚!如果他真没结婚,就该离何萧萧远远的才是啊!为什么还要主动靠近呢…… 刘总忽然伸长脖子问凌瑶:“小凌这么关心纪总的个人问题,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啊?” 凌瑶一愣,赶紧摇头,“没有啊!不是说随便什么问题都能问吗?我就,就做个小测试开个玩笑呗……” “那你脸红什么?哈哈哈!” 凌瑶在诡异的气氛中逃去了洗手间。 她想自己今天为了何萧萧真是两肋插双刀了,两星期的打扫根本不够补偿自己,一个月!起码一个月! 晚宴结束,大家闹哄哄散去,有车的开车回家,没车的很多都在路边打车,凌瑶住得远,打车太贵,准备去坐公交。 傅杰有车,在包厢里就问过她要不要送她回家,凌瑶谢绝了,基于凌瑶刚才和纪承泽公然闹暧昧,傅杰对她也没那么热心了,听见她说不用就没再强求。 凌瑶好不容易在饭店附近找到个公交车站,还没来得及查看站牌就发现周彦也在,项目组里就他俩没车。 “你也坐公交回去啊?”她主动搭讪。 周彦微微点了下头,没作声。 凌瑶见他态度冷淡,也懒得多话,找到站牌仔细研究,还好,有一路车直达杏林花园,比她平时坐到古柏街再步行回去更方便。 周彦忽然朝她走近,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停下,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凌瑶回眸,不解,“想什么?” 周彦避开她的视线,望着远处低语,“问那种蠢问题。” 凌瑶的脸轰的一下涨红,“我是替别人问的!” “替谁?” “是我……”凌瑶才起个头就刹住了车。 凌瑶是特别护家的人,关于何锐的生父,她一直没跟周彦说过真话,怕他因此看轻何萧萧。既然从前没说,现在就更不能说了,周彦都认识纪承泽了。 周彦盯着她,等她说明白,见她半天憋不出个完整的句子,眼里流露出不屑,“你是那么傻的人?别人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凌瑶咬唇不语。 周彦眼神愈发冷漠,恨铁不成钢似的,“你以前不这样的,我是说这么……爱出风头。知不知道别人都在心里笑你……” 宴席上的窘迫感又回来了,这些话从周彦嘴里说出来,简直像一巴掌拍在凌瑶脸上,她恼羞成怒,“我出不出风头关你什么事?不是说以后都装不认识了吗?” 周彦脸色倏然一沉,“行!当我没说。” 他很快走开,在站台另一边站着,背对凌瑶,仿佛在平息愠怒。 凌瑶刚发完火就后悔了,她想冲上去告诉周彦,他误会她了,可直到周彦跳上公交车,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周彦眼里的怀疑伤害了她,他们之间早已失去信任感,说什么都是徒劳。 凌瑶呆呆地目送周彦乘坐的公交车驶远,心里充满落寞和酸楚。 上车后不久,凌瑶接到何萧萧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凌瑶正气不打一处,冲她嚷道:“以后别再找我干这种二百五的事!” 何萧萧诧异,“怎么啦,火气这么大?” 凌瑶把饭桌上的事跟何萧萧说了说,虽然言简意赅,何萧萧还是领略到其中之精髓,笑得前仰后合。 “我让你这么直眉瞪目问大实话了吗?看来你虽然比我多读了几年书,也没高明到哪儿去嘛!” 凌瑶说:“总之没有以后了,现在全公司都知道我是个脑残花痴了!” 她不等何萧萧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闷闷地继续坐车。快到站时,怒气没了,心境却再度陷入荒凉。 ** 何萧萧是七点半到家的,何锐给她开的门,还主动帮她拿拖鞋,倒茶水,一副乖巧模样,这诡异而熟悉的气氛让何萧萧格外警觉,她一凝神,想起来期末考试刚结束。 “考完了?” “嗯。” “成绩怎么样?” “有好有坏吧!” 何萧萧朝儿子瞥了眼,“说话很谨慎嘛!把成绩报给我听听!” 何锐语气体贴,“我去拿试卷给你看吧,每张都要签字的。” 何萧萧窝在沙发里喝了两口水,就见何锐捧着一叠考卷从房间里出来,她边接过来边问:“先给我个剧情预告,我看完会不会心脏病发作?” 何锐露出心虚的笑容,“你心脏不一直挺好的吗?” -- 第66页 何萧萧瞪他一眼,低头看试卷,头一门数学,93分,还算不错,第二门语文,76分,何锐见母亲皱眉,赶紧说明:“班里最高分才90,平均72,我过均分了。” 何萧萧松了松眉头,再往下翻,英语69,她勃然大怒,把卷子使劲在何锐面前抖,“你这英语补习课是怎么上的,啊?我求爷爷告奶奶给你联系了一所好初中,一年择校费至少五万,可你这破成绩,我就是拿得出这笔钱也得有人肯收你啊!” 何锐自知理亏,母亲骂他,他就低头听训。何萧萧骂了会儿,看见他一副小熊样,忽然觉得没劲,挥手让他走了。 洗过澡,何萧萧坐在阳台里发呆,是字面意思的发呆,脑子里空茫茫的,什么都存不住。连抽烟的兴趣都没了。 何萧萧烟瘾不大,她抽烟,其实是在摆一种姿态,过尽千帆,依然在努力溯流而上的姿态,因为沧桑,所以迷人。迷人并不只对别人起作用,独处时自己能感受到自己的魅力,那种惬意颓废的迷人,说自恋也行,才是真正的瘾。何萧萧借着这口瘾,走过了艰辛的十一年。 而纪承泽是一面蒙尘的镜子,突然被人从箱底翻出来,擦干净了摆在何萧萧面前,让她重新看到自己年轻时犯下的种种错误,沧桑依旧是沧桑的,只是多了几分她避之不及的羞耻。 好在过了三十岁以后,情绪变得可控(也可能与年龄无关,是冷遇见多了,明白撒泼哀求都没用),发作了一阵也就偃旗息鼓了。 她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了,缓缓抽着。 凌瑶在电话里告诉她纪承泽还没有结婚,何萧萧并未因此就觉得安全,没结婚也可以为了解决后代问题来骚扰自己,想到这里她一声冷哼,像给自己披了件盔甲,随时进入应战状态。 何萧萧拾起手机看,十点了,凌瑶居然还不回来,终究不放心,就拨了她的号码。 手机响了四五声,凌瑶接了,背景很安静,但不像在室内,似乎是某个空旷的地方。 何萧萧笑问:“还在生气呐?” “没……玩嗨了,跟朋友聊会儿天,再过半小时回去。”凌瑶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一点不像玩嗨了。 何萧萧好奇,“哪个朋友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 何萧萧差点就要问,不会是周彦吧?想想还是别讨人嫌了。 “你哭了?”她又问。 凌瑶似乎愣了一下,声音里添些笑意,“哪有!唱歌把嗓子喊哑了!” “好吧,尽量早点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 挂断后,何萧萧握着手机发愣,不知怎么想起很久以前的事,四岁的凌瑶跑去向奶奶告状,说何萧萧欺负她。 何萧萧坐在小藤椅里不屑地哼哼,“谁欺负你了?欺负了你你怎么连眼泪水都没有的?” 凌瑶嚷嚷,“我有眼泪水的!” “你过来让我摸!” 凌瑶便跑到何萧萧跟前,何萧萧趁机把她一脸泪水都抹干净了。 “什么都没有!脸上干巴巴的!” 凌瑶非常气愤,可她还太小,不会辩解,也不如姐姐那么伶牙俐齿,她站在奶奶身边,小脸憋得通红,酝酿片刻后,忽然兴高采烈喊,“我有眼泪水啦!奶奶你快摸呀!要不然又给姐姐摸掉啦!” 何萧萧直觉自己没猜错,凌瑶电话里的声音很明显,她肯定哭过了。 ?? 第33章 相处 有一天,花生侠从恶人手里救下一个女孩,女孩道谢的时候他没觉得局促,两人很自然地聊起天来。 女孩也想去东方,她希望花生侠能带上她,花生侠觉得有个人作伴也挺好的,于是答应了,他问女孩:“你平时喜欢什么?” 女孩说:“没有特别的爱好。” “那你也没有守护使者了?” 女孩好奇:“守护使者?没听说过。” 花生侠同情地望着她:“那你属于弱势群体,不过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 凌瑶坐在江边的大石块上,耳边传来鸣笛声,她朝笛声方向望去,夜航船的灯光在江上缓缓移动。她抹了下泪痕,笑道:“我姐真厉害!一下子就听出我哭过了。” 程添坐在石块的另一边,与凌瑶并排,两人中间空出半米,放着凌瑶的背包。他没说什么,扬起手,抽了口烟,眼睛微眯,视线也投向江面。 凌瑶在杏林花园下车后,心里还是堵得慌,暂时不想回去面对何萧萧,就拔腿去了周四餐厅。 九点十五分,店里快打烊了,最后一个客人在吃最后几口饭。花姐在收拾厨房,凌瑶没看见程添,猜他又去后院抽烟了。 看见凌瑶这时候进门,花姐惊诧,凌瑶谎称加班到现在。花姐立刻露出理解的神色,问她吃过饭没有。凌瑶说吃过了,不过想喝点东西。 花姐立刻热情询问:“可乐还是雪碧?我请。” 凌瑶只让花姐请自己吃过一顿饭,往后再要请,凌瑶就不肯了,坚持自己付钱。 “你的钱好好攒着,将来给女儿用。”花姐的负担比她重多了。 不过凌瑶这次没客套,点头说:“给我来两罐啤酒吧!” 花姐笑容收敛,仔细端详她,“是不是,挨老板骂啦?” 凌瑶摇头,垂下眼帘,掏出手机来刷,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花姐就没再问下去。 -- 第67页 等了五分钟,啤酒来了,凌瑶说声“谢谢”,抓过来要开,发现不是啤酒,是苏打水,她皱起眉,仰头看,送饮料的不是花姐,是程添。花姐在给客人结账呢。 程添摘掉了口罩和厨师帽,身上有淡淡的烟味,脸上也弥漫着抽烟过后的松弛,低声说:“女孩子心情不好不要喝酒。” 凌瑶反问:“为什么你认为我心情不好?” “你脸上写着呢。” 凌瑶赌气,把苏打水推开,“我点的是啤酒,不给我喝我就去别家。” 程添看看她,没说什么就走了。凌瑶想自己是不是得罪他了,不过也无所谓,大不了以后不来。 花姐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就去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过来给凌瑶,还附赠一碟煮毛豆。 “炒花生没得,我炒得不如你,我只会煮毛豆。”花姐笑容里掺着歉意。 凌瑶眨眼,低声问:“这个不是得瞒着添叔卖吗?” “不用瞒了,老板讲,既然客人喜欢,以后就做吧,小零食小配菜全都交给我管。” 凌瑶笑笑,打开一罐啤酒仰头就喝,一口气喝掉半罐,心情顿时舒畅不少,她打着嗝问花姐,“我耽误你下班了吧?喝完这罐我就走。” “没事没事,你坐多久都行。” 凌瑶吃着煮毛豆喝啤酒,速度慢了许多,花姐就在她身旁慢悠悠打扫,两人不时聊上几句,凌瑶的情绪有些钝钝的,但终于不再那么难受了。 程添从后院进来,看见花姐坐在凌瑶对面,那眼神像一个母亲望着女儿,既担忧又无奈。他走过去,敲了敲桌角,对花姐说:“你下班吧!” 花姐看看凌瑶通红的脸,有些迟疑,程添说:“我送她回去。” 花姐这才起身,临走又嘱咐凌瑶,“少喝点儿,下次再来喝,还是我请客!” 凌瑶龇牙冲她乐,憨态可掬,花姐被逗笑了。 凌瑶没有浪费,两罐啤酒全装肚里了,她跑了两趟洗手间,感觉自己没醉,状态很好。 餐厅里忽然静悄悄的,凌瑶抬起朦胧的眼,发现灯光暗了,只有她头顶的一盏灯还亮着,门也关了,不过留了一道缝。凌瑶意识到该回家了。 她站起来,身子很轻,像一朵云在飘,好在还没有失控,慢慢走就没事。快到门口时,想起来应该和程添说一声,不告而别没礼貌。 恰好程添从阁楼上下来,“要走了?” “嗯。”凌瑶使劲点头,“今天谢谢你和花姐。” “不客气——我送你吧。” “不麻烦了,我走回去没问题的。” 程添没理她,锁好边门,陪她走到门口,关掉最后一盏灯,两人走出去,凌瑶看着他把大门也给锁了。 “那就,拜拜啦!”她朝程添挥挥手,转身走了。 酒精会降低感官的灵敏度,直到走出古柏街,凌瑶才依稀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她慢下步子,走到一棵树的暗影里,忽然扭头,看见程添在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缓缓跟着,嘴里衔了根烟,远看只有一点橘色在微微移动,看不见烟雾。 凌瑶等他靠近才问:“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你喝了酒。”程添言简意赅,“在夜里,喝酒的女孩像诱饵,搞不清楚会招来什么。” 凌瑶笑了,这比喻有趣,不愧是个爱抓鱼的人说的。她心情又好了不少,突发奇想道:“如果你现在没事,可不可以陪我去江边看看?” 凌瑶把双腿抱在胸前,以避开草丛里会咬人的虫子。程添穿了牛仔裤,双腿无所谓地搁在草地上。 夜色遮住了江面,让人无法把江的辽阔尽收眼底,即便如此,凌瑶还是感到欣慰,空气流动带来的风,远处货港码头上的嘈杂,偶尔掠过的江鸥的尖叫,让她不再觉得胸口窒闷。 凌瑶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程添没有吭声,她也没有扭头,她知道程添在听,她觉得他不出声比叽叽喳喳更符合理想,因为现在她只需要一个听众。 她讲的是她和周彦的故事—— 新员工培训结束后,周彦和凌瑶的爱情就毫无悬念地开始了。 成年后的周彦依然文静,公众场合不爱多说话,但性格比小时候开朗多了,言谈举止不再有孤僻的味道,反倒因为性子沉稳在同事间颇受欢迎。每个人的成长过程,差不多就是被社会普世价值磋磨改造的过程,总得磨平了棱角才能适应生活。 Y市虽然离齐眉镇不远,但两人毕竟还是离开了家乡,在这座城市无亲无故,自然而然将彼此视为最重要的人,他们除了没有住在一起,基本上到哪儿都形影不离,羡煞周围的单身男女。 那是凌瑶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她爱的人就在身旁。只要得空,两人就会缠在一起,像磁铁的两级,任谁都没法将他们分开。 凌瑶特别爱听周彦讲两人小时候的事,他记着和凌瑶之间发生过的点点滴滴,那些凌瑶早已忘却的片段从周彦嘴里说出来,透着一种年深日久的情愫,让凌瑶格外感动。她本就是个富含浪漫细胞的女孩,冷不丁遇上一个悄悄爱了自己好多年的英俊男孩,那种喜悦和满足够她回味余生。 两人的恋情很快传开,公司虽然没有禁止同事之间谈恋爱的规定,但也并不鼓励和提倡,主要是怕影响到工作。 -- 第68页 有天凌瑶在资料室复印文件,周彦见房间里没人,便悄悄趸进去,走到凌瑶身后,在她反应过来前,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凌瑶大惊,尖叫着转过脸,发现是周彦,便笑着扬起拳头揍他。 两人调笑打闹的一幕被主管看见了,事后主管把他俩叫去办公室训了一顿,要他们以后节制言行。主管训斥起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像他俩是早恋的高中生。 周彦年轻气盛怼了主管,隔天过来就辞职了。他的这段工作经历连一个月都不到,也未出现过在他以后的求职履历上,即使该公司很快就因为某项专利技术成为投资圈的宠儿,短短两年市值就翻了几十倍。 凌瑶对周彦的负气行为不理解,认为没必要,笑笑不就过去了? 周彦解释,“他看不惯我很久了,我刚进公司就对我阴阳怪气。” “为什么?” “我指出过他一个专业错误。” 和周彦略带桀骜的脾气不同,凌瑶在职场上是随遇而安的性格,对工作认真负责,与人相处也圆润柔和,那位批评过她和周彦的主管后来还主动找她道过歉,给她的年终评定也是最高分,这些因素让她在公司过得顺风顺水,所以她从未考虑过跳槽。 周彦也很快找到新东家,依然是互联网公司,待遇和同事关系都还不错,从此也算稳定了下来。 爷爷过世后,凌瑶对周彦的依赖心理加强,两人很快搬到一起同居,也开始认真考虑未来,比如各自的职业发展,还有在哪里定居——这是最难确定的一项,两人都觉得Y市还是不够发达,发展空间小了点。不过这里是离家乡最近的都市,凌瑶的至亲虽然都不在了,周彦的父母还在齐眉镇住着,将来他们总要叶落归根,所以在Y市买房也是值得考虑的。商量了很久,也没定下明确目标,不过有一点是一致的,为了买房,他们要努力攒钱。 这段感情虽然是由周彦开启的,但凌瑶很快就占据了主导权,在两人合租的单身公寓里,她就是女主人,每天负责做早点,洗衣服,打扫卫生,有时也会像奶奶管爷爷那样数落周彦几句。 同居的头半年,因为有爱情光环在,彼此都想向对方展现完美的一面,基本相安无事。之后熟悉度蹿升,真实的面目不知不觉就展露了出来,尤其是周彦,被凌瑶数落的次数多了,索性破罐破摔,不再扮演讨人喜爱的男朋友,反正迟早总要面对真实的彼此。 周彦表面看起来温和好相处,骨子里却自由散漫很自我,生活上更是不拘小节,换下的衣服随处乱扔,喝过的啤酒罐随手往床底下一塞,种种行为都让凌瑶皱眉。 凌瑶要他把脏衣服扔到卫生间的藤条筐里他总不记得,加班回来连澡都不洗就爬床上睡了。 凌瑶擦干净的地板,他不换拖鞋就踩上去,让凌瑶半天的努力全打了水漂,凌瑶责备他,他不以为然,还反过来劝她,“你不用那么勤快打扫的,今天打扫完明天不又脏了?省省力气多好!” 讲好轮流做饭,但轮到周彦时他懒得下厨,通常是叫外卖,凌瑶吃着口味还算不错的盒饭,心里郁闷地想,这个月的攒钱目标又要达不成了。 两人零零碎碎发生过一些口角,多数时候都是凌瑶在抱怨,周彦由着她数落个痛快,但也不打算改,他说自己改完这样,凌瑶很快会提出新要求,等他按她的意思一项项全改过来就不再是周彦,而只是凌瑶的奴仆了。凌瑶认为他狡辩,为此两人又得唇枪舌剑一番。 周彦在新公司转正后,工作越来越忙,加班比凌瑶多一倍,在家的时间明显少了,每月薪水依然如数交给凌瑶攒,凌瑶却并不高兴,她怀疑周彦是为了避开自己才主动加那么多班的。 好不容易有个休息天,两人都在家,凌瑶希望周彦陪她出去散散步,不买东西看看街景也是好的。可周彦只想打游戏,凌瑶指责他,他就以沉默抗拒。 凌瑶发烧,周彦美其名曰陪她,实则还是在她身旁打游戏,凌瑶生气,指责他不关心自己,周彦大为诧异,“不是给你买退烧药了吗?” 凌瑶也不喜欢周彦抽烟,两人为这事吵过好多次,后来周彦终于答应戒烟,也确实戒过一阵,身上很干净,除了沐浴液的香气没有难闻的烟味。 “你戒了烟我心情好多了,也比以前更爱你了。”凌瑶搂着他发出满足的赞叹。 周彦苦笑着嘟哝,“不是因为征服了我才心情好?” 凌瑶这回没跟他计较,她当然很爱他,也知道他爱自己,否则不会愿意向自己妥协。 那年春节,周彦带凌瑶去他家过年,顺便把她介绍给父母和亲戚认识。小镇的年味比城市里浓重,光年酒就要从初一吃到十五,挨家挨户去吃,凌瑶作为周彦的女朋友,免不了要被人评头品足,不过她也是在同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习惯并享受着这种喜庆与热闹。 有天在周彦舅舅家吃饭,凌瑶先吃完,听见外面有人放烟花,离得很近,她独自跑出去看,在冷风里仰着脑袋,看硕大的烟花球在夜空里炸开,像放电影似的,虚幻而美丽。 周彦很快也跑出来,从身后搂住她,在她耳边说:“新年快乐!” 凌瑶笑起来,同时嗅到他身上有烟味,“你抽烟了?” “没有,舅舅家抽烟的人太多,我沾上的。”周彦说着松开她。 -- 第69页 凌瑶没有起疑,室内不能抽烟的共识在镇上并未达成共识,很多人都是在家想抽就抽了,主人家即便不高兴,碍于亲戚情面也没法阻止。凌瑶刚才跑出来也是因为受不了身边的某位长辈吞云吐雾。 凌瑶叮嘱周彦,“你要乖乖的,坚持戒烟哦!坐我旁边的是你小舅舅吧?嗓子都抽哑了,还在兴高采烈点烟呢!” “你越来越像我舅妈了。”周彦垂眸望着她,笑容里有一点凉凉的味道,“看谁都是需要管教的小孩子。” 凌瑶挽住他的胳膊,“走吧!外面好冷!” 后面几天,那股淡淡的烟味始终环绕着周彦。凌瑶想起周彦凉飕飕的笑容,怕冤枉他,也许是自己疑心过重或者鼻子出问题了,她没再盘问周彦。 回到Y市后,周彦身上的烟味依然在,凌瑶终于忍不住了。 “你是不是又抽上了?”早上,她盘问站在床前换裤子的周彦。 “没有啊!”周彦矢口否认。 他把干净裤子穿好,又去脏裤子口袋里掏东西,滑稽的是,一包烟从口袋里滚落出来,跌在凌瑶脚下,仿佛烟自己受不了,主动献身要戳破周彦的谎言。 周彦还在为自己的谎言画注脚:“我答应你戒了就是戒了!” 凌瑶捡起那包烟,举在周彦面前,周彦瞪着她的手,半晌笑起来,很不好意思的表情,凌瑶却气得要命。 谎言暴露后,周彦也不藏着掖着了,继续光明正大抽,说工作压力大,总得找地方释放一下。 “我又不出去赌博,也不劈腿,就抽几口烟而已,你能不能别这么严格啊!像小学里的纪律委员,面目可憎!” 凌瑶从小跟着奶奶,耳濡目染,认为卫生和秩序是生活中不可侵犯的两道铁律,他看着奶奶盯住每个人做好每件小事,早就习以为常。她认为周彦也该这样,可他对她带来的生活习惯拒不接受。凌瑶以前觉得移情别恋是爱情最大的杀手,现在发现不同的生活习惯也有同样的杀伤力。 两个不同的人在一起生活,总得有人妥协才行。可这个妥协的人为什么必须是自己,不是他呢? 怀着这样愤愤的情绪,两人之间的矛盾在又一年的年尾终于彻底爆发。 那天是星期日,周彦一整天都宅在家里,他说心情不好,接手的项目很难搞,需要他重新整理思路,以此为借口,他不肯陪凌瑶出去买菜,也不想散步或者做任何别的运动,只是坐在电脑前疯狂打游戏。 凌瑶隐忍到傍晚,出去散步半小时后回家准备做晚饭,而周彦蓬头垢面盘踞在电脑前,屏幕上依然是游戏界面,怪兽们扑棱着翅膀飞来飞去,地面上是一场人与兽之间的激烈鏖战。 凌瑶看得血往脑子里涌,可她知道不管自己怎么抱怨都不会触动周彦。她沉默地走到电源插座旁,蹲下去,二话不说就把电脑插头给拔了下来。 电脑屏漆黑一片,恼人的配乐也倏然消失,这一切都让凌瑶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周彦慢慢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而凌瑶示威似的扬了扬手上的电脑插头,周彦脸色顿时变了。 没有任何对话,周彦抿唇起身,抓了外套和手机,一声不吭冲出家门。 第34章 重赏 程添默默听着,从始至终没发表过一点意见。 “那天晚上他没回家。”凌瑶的故事还在继续,“我以为我们之间完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很委屈也很伤心,我不知道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如果换一种方式,我们是不是能找到一条好好相处的路?可又觉得好像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我怨他不肯听我的话,他怨我管得太多……可能我们,我们从一开始就不适合吧……可明明我那么爱他,他也爱我……到底是为什么呢?” 凌瑶轻轻摇头,这问题她想过无数遍了,没有答案。 “我觉得我们在进行一场拉锯战,谁都不肯退一步,怕退了之后对方得寸进尺。我看过那么多文艺电影,以为爱情就是默默付出,为对方着想,等自己身处其中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爱情像一把锋利的刀,分别从男女身上割下无法相容的刺,让他们能够彼此契合,日子才有可能过下去。如果谁都不愿牺牲献祭——因为那实在很痛,也把握不准分寸,爱情这把刀就会把两人劈开,管他们是不是还爱着呢……割下自己的肉,和分开,哪个更痛苦呢?” 凌瑶接二连三抛出的问题,程添一个都回答不了,他又掏出烟来点上。抽了两口,想到什么,把烟从嘴里掐下,朝下风口挪了过去。 烟是这对年轻情侣的矛盾之一。不过凌瑶已经麻木,对近在眼前的烟味毫不在意,她完全沉浸在往事之中。 “吵完第二天,我主动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我想过了,虽然对他有很多不满,可我还是爱他,我还想和他在一起……他没有回我,但下班后回家了,也吃了我做的饭。我向他道歉,说以后不会再那样,我们好好过日子吧。他同意了。日子继续,我们都为避免吵架作出了努力,他在家里不再随随便便,会照我的要求去做,有时忘了,我也使劲忍住不去责备他,自己就把事情做掉了。我以为经过前面这些磨合,我们会接着走下去,和许许多多相伴一生的夫妻那样,谁知道两个月后,他一声不吭收拾东西跑了……我心都碎了,然后使劲安慰自己,他一定是在赌气,等他生完气就会回来的。” -- 第70页 凌瑶猝然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自嘲地笑了笑,“我真傻。” 一艘货船突然传来悠长的鸣笛声,凌瑶朝远处张望,看不清是哪一艘,这么晚了还要出港吗? 晚风比白天强烈了些,风声和江面上各种活动的噪声汇聚在一起,让夜间的世界依然热闹。 凌瑶转过脸去看程添,他和自己一样也在搜索发出鸣笛的那艘船,神情比凌瑶还要认真些。 “他走后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很苛刻……添叔,你觉得呢?” 程添沉默了会儿,开口,“回家吧,睡一觉就没事了。” 答非所问,凌瑶却没有生气,也许这样更好,比用很多冠冕堂皇的话安慰她好。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难题,又怎么能指望别人轻而易举解答呢? 从石头上爬下来时,凌瑶感到一阵困倦,终于不用再追问自己,折磨自己了。 程添送她到住宅楼下,凌瑶揉着眼睛向他道谢,又说:“能不能帮个忙?” 程添望着她。 “忘了我今天告诉你的事。” 程添点头,目送凌瑶走进门洞,夜深了,很安静。他在楼下又点了根烟,隐约听到关门声,估计凌瑶到家了,这才转身走开。 凌瑶早上去卫生间洗漱,赶上何萧萧在里面扫地,她立刻想起何萧萧的承诺,笑道:“你还挺讲信用的嘛!” “笑话!我什么时候耍过赖?” “呵呵,你从小到大耍的赖还少?” “别又拿小时候的事出来说啊,要允许人进步嘛……哎,你眼泡是不是有点肿?” “哪有!”凌瑶被端详得心虚,也不调侃她了,抓起牙具忙活起来。 何萧萧继续低头扫地,把一团团密密麻麻的头发归拢到一起。 “几年前我跟何锐养过一条长毛狗,后来那狗跑了,也可能是被人偷了……你一来,我觉得我们家的狗又回来了。” 凌瑶刷着牙,含混不清地问:“什么意思?” 何萧萧拿笤帚点点团团簇簇的碎长头发,“瞧这一地狗毛!” 何萧萧母子都是短发,“狗毛”只可能是凌瑶的,凌瑶扑哧笑了,吐掉满嘴泡沫后说:“得!周末我请客!” “请客就不必了!姐求你个事儿。” 凌瑶警惕,“别的事都行,除了让我去打听纪……” “你轻点儿声!”何萧萧往何锐的房间指了指,何锐刚吃过早点,正在房间整理书包。 凌瑶会意,但语气坚持,“反正那种事我干不来!” “干不来就算了!我不勉强。不过,咱俩的关系你还是得保密,千万不要告诉姓纪的,否则我心里不踏实。” “告诉他干嘛?我又没毛病!”凌瑶洗完脸把毛巾挂起来,语气匆忙,“不说了,我得赶公交去了!” 何萧萧还想跟她再聊聊昨晚她哭没哭的问题,凌瑶已经猫儿般利索地溜了出去。 “妈妈,我去学校啦!”何锐系好红领巾,背着书包走过来跟何萧萧打招呼。 “嗯,好好学习啊!”何萧萧拿扫帚点点儿子。 “何锐,咱俩一块儿走!”凌瑶抓着一袋豆浆和两个包子,紧跟在何锐身后出了门,何萧萧想起她那张只洗了把清水的素面朝天脸,只能摇头叹气。凌瑶这辈子怕是只能当一枚铁骨铮铮的女汉子了。 何萧萧独自驾车去公司,路上收到杜坤发来的微信消息,要她到了办公室马上去找他。何萧萧猜必然又是为SHE的事。 那天晚宴,纪承泽看似无意地透露了一句与何萧萧是旧识,杜坤立刻放在了心上,昨天把何萧萧叫去又苦口婆心劝了一个多小时,奈何她决心已下,紧咬牙关顶住了杜坤的攻势。 走出杜坤办公室前,何萧萧能看出他眼里巨大的失落,仿佛她不接手,这项目铁定会黄一样。何萧萧心里也歉疚,换作别的任何事,她都不会也不敢跟老板对着干。可惜这件事是她唯一的例外。 一想到又要去听杜坤那种恩威并施的劝诱,何萧萧就头疼。可不去还不行,虽说她已作好走人的心理准备,但跳槽的客观条件还不具备,到目前为止,她接到面试通知的职位和待遇没哪个能赶上雅美给她提供的。 杜坤一开口,果然又是谈老问题,“小何,SHE的项目你确定不想接手?” “对不起啊,杜总,我是真没信心……” “我就是跟你再确认一下你有没有改主意。”杜坤出人意料地和善,“既然你一定不肯接,我会安排别人来接。行了,你可以出去了。” 何萧萧愣住,没想到自己酝酿的那么多崭新的借口一下子没了用处,眼见杜坤不再搭理自己,她只得讪讪往门口走,心里又困惑,他会不会是欲擒故纵?到门边,何萧萧猛然回眸,以为会撞到杜坤期待的眼神,谁知杜坤低着头在工作手册上改改写写,根本没朝她看一眼,完全把何萧萧忘了似的。 何萧萧呆怔之际,杜坤突然抬眸,“还有事?” “……没。” 回到位子上,何萧萧仍有些怏怏,仿佛被谁抛弃了,但她向来讨厌这种黏糊糊的情绪,努力调整,打起精神,并花了比之前多出一倍的精力寻找新东家。 接下来三天,部门内风平浪静,何萧萧的耳根和心情都清净不少,除了赵一诺不时还要到她跟前发几句牢骚。不过赵一诺对何萧萧不具备杀伤力,他在她耳边嘟嘟哝哝,何萧萧只当是苍蝇嗡嗡叫,高兴了搭讪几句不高兴了随他独自唠叨去。 -- 第71页 “线是咱们去搭的,眼见就要成了,你却撂手送人,别说我,连老杜都相当不爽!” “他有什么不爽的?我不干他找别人干,干成了功劳还是他的。” “我不是单指项目那事儿上的不爽。” 何萧萧不解,“他还不爽什么?” “反正就是……嗨!你没看出来嘛?一桌子女人为了个男的争风吃醋,这男的还不是他。” 何萧萧想乐,赶紧绷住,“你以为杜总像你?他心眼没这么窄。” “行了!不说这个,还是说你,你也别说信心不信心的,你那时对乔冬不也没信心,可咱俩齐心协力还是把他拿下了!但凡你肯拿出对付乔冬一半的劲儿,就足以把纪总搞定了。你没发现这个纪总特别好说话?” “那只能说明你没眼力劲儿,越是看着好说话的越难说话,笑面虎没听说过?” “可他明显对你有好感啊!” 何萧萧一听就上火了,“明显个屁!我看他还对你有好感呢!” 赵一诺立刻龇牙,“如果情况属实,我还真打算牺牲一把了,纪总怎么也比乔冬容易下口……” 何萧萧白他一眼,离他远点儿。 赵一诺还不罢休,“何姐,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想明白,你向来什么机会都不肯放过的,捡着根头发丝儿都敢当筷子使,可这回你和纪总那么铁的关系,你居然会放手不干……你俩不会从前有一腿吧?” “滚!” 赵一诺倒抽一口凉气,“看来是真的了。” “你滚不滚?” “哎呀!不好好利用实在太可惜了!” 一周后的某个下午,何萧萧正挖空心思在某平台美化自己那份单薄的求职简历,赵一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敲敲桌面低语,“跟我出来,有话说!” 何萧萧见他绷着脸,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顿时不爽,到底谁是谁的上级啊? 她没动,“有事就在这儿说呗。” “这儿不方便,咱们去楼下——赶紧的啊,出大事了!” 何萧萧一怔,以为自己偷摸找工作的事让人发现了,顿时心虚,她还没找好下家呢,目前的工作依然对她很重要,怎么说她还有儿子要养,有房贷要还。她抓起手机起身,乖乖跟赵一诺走了。 赵一诺领她到楼下吸烟点,掏出烟盒递过来,“抽一根?” “不抽。有话快说。” 赵一诺先给自己点上,美美抽了一口才说:“你知道你放弃SHE,等于放弃了什么吗?” “我要知道还在这儿等你说?” “三十万奖金和0.2%的公司股权。” 何萧萧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赵一诺铿锵有力解释给她听,“杜总把咱们和纪承泽吃饭的事当作一个大进展汇报给李董了,李董呢,为了确保项目成功,给杜总特批了这个奖项,谁能拿下SHE,那三十万奖金和0.2%的雅美股份就归谁。” 何萧萧总算弄明白了,心狠狠一抽,三十万呐!都可以抵掉她一半的房贷了!还有公司股份,0.2%!能折合成多少现大洋来着…… “给我根烟。”她哑着嗓子吩咐。 赵一诺赶紧把烟和打火机都递给她。 何萧萧点上烟,连吸了两口才问:“杜总怎么说?” “他打算把项目交给庄莹,庄莹虽然跟他不亲,好赖也是中立派,比陈安妮强。不过李董还没点头。听说陈安妮这两天在李太太那儿闹呢,还拼命给李董拍胸脯,说只要把项目交给她,她一定能办成。” 何萧萧越听越心乱,“那,那你觉得谁能接手?” “现在是一团混战的状态。老杜和安妮谁也不肯让步。你想啊,真要让安妮搞成了,老杜那位子可就悬啦!其实也不是位子不位子的事儿,老杜也是心高气傲的人,来了雅美一直被陈安妮挤兑,他咽不下这口气啊!所以他也跟李董拍胸脯了,说只要交给庄莹,他在后面提供资源,这项目铁定能拿下来!” 赵一诺说完,弹了弹烟灰,深沉总结,“现在就看李董信谁的胸脯了!” 何萧萧乜斜他,“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老杜告诉我的!” “呵呵,果然是自家舅舅啊,什么都跟你说。” 赵一诺也乜斜她,“姐,你要是接了,不就没她们那么多戏了嘛!” 何萧萧冷静了些,问:“是不是杜总让你来找我的?” 赵一诺赶紧否认,“怎么可能!老杜很要脸的,你认识他这么久还不知道?除非你自己去找他,否则他不会回头的。我今天还看见他在工作手册上写攻略呢,看他架势是要豁出去干了,怎么也不能输给陈安妮啊!哎哟庄莹真好命!等项目到手,不光三十万奖金妥妥的,以后还成咱公司的股东啦!” 深夜,凌瑶在自己房间写小说,何萧萧门都不敲就闯进来,脸红扑扑的,还挂着一丝傻笑,一看就是啤酒喝多了。 “哎,帮我算算,20个亿的估值,我如果占0.2%股份,变现的时候能拿多少钱?” “呃……400万吧……怎么,你要发财了?” 何萧萧二话不说,抄起一本本子就用力往桌子上砸,“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那个混蛋?但凡换个人,我也心甘情愿奉献我这百般风情啊!!” 凌瑶一把夺过本子:“你干吗呢!这我构思的本子,别给砸坏了!” -- 第72页 何萧萧咬牙:“没良心的小蹄子!” 凌瑶把本子藏抽屉的当儿,已经弄清楚何萧萧在纠结什么了。 “你可以继续你的百般风情啊!让他看得到却碰不着,到时煎熬的不是你而是他了——问题是,他还接受你的风情吗?” “啧,嘴真毒!” “姐,你不能什么都要。你放弃跟他再有往来不就为争一口气吗,那就不要眼红人家能拿到什么,你做你自己,内心坦然就行了。” 问题是何萧萧现在既不坦然也不淡定,为了那三十万奖金和0.2%的股份,她已经快疯了。 一夜失眠后,何萧萧决定去找杜坤问个清楚,万一奖金的事是赵一诺逗她玩的呢?那她就不用纠结也不用惦记得两眼通红了。 第35章 赌一把 “是有这么回事,李董亲口跟我定下的。”杜坤心平气和告诉何萧萧,“我之前就告诉过你,李董是铁了心要找SHE……” 何萧萧立刻感觉心脏被刀子劈掉了一块,血淋淋地歪在胸腔,彻底失衡。 “那,那现在定下谁接手了吗?” “哦,这个么,应该快了。”杜坤看看她,“你不是推了嘛,怎么,改主意了?” “啊不,我,我就随便问问……吃多了闲的,呵呵。” 何萧萧失魂落魄地走出杜坤的办公室,回到座位上,活儿也不干了,工作也不找了,傻呆呆坐着,继续失魂落魄。 庄莹突然从她面前走过,步履匆忙,看方向是往杜坤办公室走,何萧萧愣愣地盯着她的背影,眼见她果然走进杜坤的办公室,还把门给掩上了,心里再次狠抽起来。 这事就这么定了?! 陈安妮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她本人急匆匆走出来,方向也是杜坤办公室,何萧萧眨了眨眼睛,看样子是还没定,群雄逐鹿啊……她想着想着,更加喘不过气来,干脆起身,想到外面透透气。 刚挪出格子间,赵一诺就迎上来,满脸殷切之色,“上哪儿,要不要我陪你?” 何萧萧一撇嘴,“女厕所。” 赵一诺自觉止步。 何萧萧坐电梯到楼下,想买包烟,终究克制住了,她给自己立过规矩,不能在公司场合暴露烟民的嘴脸,于是去奶茶店弄了杯黑咖,特别苦,苦得让人心定不下来。 她喝掉半杯后,混乱的思绪总算找着个方向,把杯子塞进回收桶,不再左右摇摆,用手机拨了纪承泽的号码,那个号码是他发短信给她的,但她一直没理。 电话很快通了,纪承泽的嗓音虽听不出明显的情绪,但还是有一丝难掩的惊喜,“萧萧?” 何萧萧咽了口唾沫,故意把语气压得很平,“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什么?” “我们公司跟SHE合作的事儿,成功的可能性是多少。” 纪承泽也不含糊,“看谁接手。如果是你,我有八成把握。至于另外几位,情况就难说了,全看他们有多少本事。” “为什么?” 纪承泽笑,“你在跟我装傻?” 何萧萧咬唇不语。 “好吧,我把话再说明白一点——萧萧,我会帮你,但只会帮你一个人。” 何萧萧心跳得飞快,像一面擂响的战鼓。她一咬牙,“你不要骗我!” 纪承泽语气里的笑意浓厚起来,“你准备接手了?“ 何萧萧没接茬,只说了句:“我会再跟你联系!”就挂断了电话。 就算纪承泽真的在骗她,她也打算赌一把了,反正现在不管接还是不接,她都不好受。与其退缩,不如干脆去趟一下浑水,说不定能摸到宝藏。 回到公司,何萧萧惊讶地发现办公间像煮开了的沸水,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杜坤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传出陈安妮和庄莹对骂的声音,门口围着好多吃瓜群众,赵一诺站最外围,还不时扭头朝门口看,一见何萧萧回来,他眼睛都亮了,撒腿就跑过来。 何萧萧问:“怎么了啊,这是?” “庄莹和陈安妮为抢项目打起来了!”赵一诺兴奋得什么似的,“俩女人为一男的,不对,为一大肥项目撕逼,这得多精彩!就是苦了我老舅,夹在中间被当球拍……哎,你去哪儿?” 何萧萧奋力挤开看客,直达杜坤办公室,也不管里面情形如何,扒拉着门框就大喊:“都别争了!这项目还是我的!” 庄莹和陈安妮吵得红头张脸的,这时像被按下暂停键,吃惊地扭过头来看何萧萧,异口同声问:“凭什么呀!” 何萧萧用力拍胸脯,“我接手有九成把握,你们谁的把握高过我,我让位!” 陈安妮冷笑,“你疯了吧?你说有把握就有把握了?” 庄莹也附和,“就是!你有九成把握,我还有十二成把握呢!吹牛谁不会啊!” 杜坤却满面笑容走向何萧萧,“那就这么定了啊!小何,项目还是归你!李董那儿我去说!你好好干!争取尽早把合作谈下来——哎都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回去干活吧!” ** 下过雨的傍晚,凌瑶从公交车上下来,再次走向古柏街。 雨虽然停了,沿途的榆树叶上却攒满了雨水,风一吹,哗啦啦往下落,像另一场雨,凌瑶不得不再次撑开伞。 小刀骑着电驴追上她,“凌姑娘!几天没见你啦!” -- 第73页 凌瑶把伞歪向一边,冲他笑道:“那是因为你太忙了。” “不是吧?花姐也说你这几天一直没来,她老惦记你了!” 小刀的手机架在车把手中间,送餐APP不时发出各种提示音,他和凌瑶只聊了个开头就又忙接单去了。 凌瑶继续往周四餐厅走,脚步很慢。她确实有一阵没来了,那天晚上在江边和程添说了太多掏心窝子的醉话,酒醒后回想,只觉羞臊不堪,也担心程添对自己有看法。 不过也不至于为此就放弃古柏街,她太喜欢这里了,一段日子不来总觉得生活里少了点什么。今天心情不错,就鼓起勇气过来走走。 凌瑶在餐厅外收了伞,推门进去先看见程添,他依然在厨房忙碌。花姐正欠身擦桌子,凌瑶蹑手蹑脚到她身后,叫了她一声。 花姐转头看见凌瑶,顿时惊喜,“哎哟,你可来啦!最近上班很忙呀?” 凌瑶轻声笑道:“嗯,是挺忙的……” 另一桌有人找花姐要饮料,她只得跑过去,凌瑶自己找了张空桌,把伞搁在桌子靠墙那面,然后抿抿唇,朝程添走去。 程添正低头炸土豆饼,神情专注,仿佛老僧入定,浑然超脱于物外,凌瑶走到他面前时他头都没抬。 凌瑶说:“今天吃米饭套餐。” “好。”程添答应完才意识到什么,顿住手,抬眸朝凌瑶撩一眼,又低下头去。 “好几天没见你了。”他说。 凌瑶背着手叹,“忙啊!” “忙比闲着好。” 凌瑶带些警惕问:“什么意思?” “闲着容易胡思乱想。” 凌瑶脸上有点热,“咳,不是让你都忘了嘛!” “是忘了。” “骗人,你根本没忘。” “真忘了。”程添语气特别诚恳。 凌瑶噗嗤笑了,觉得这种对话很滑稽,这一笑让先前残存在心头的尴尬也烟消云散了。 花姐过来,困惑地看看他俩,对程添说:“小凌要一个米饭套餐哦!” “她告诉我了。” “那就好。”花姐笑着拍拍凌瑶的肩,又去收拾桌子了。 “谢谢你,添叔。” “不客气。” “什么时候我请你吃饭吧!”凌瑶诚心诚意道,“那天晚上打扰你好几个小时,真过意不去。” “吃饭不用了,我吃得不多,点少了你会觉得好像没请,点多了又浪费。” “那就……喝茶?” “可以。” “你什么时候有空?星期六行吗?” “嗯……周六我去山上抓鱼,你要一起去么?” “好啊!我带上奶茶来找你。” “再点个汉堡,午饭也解决了。” 凌瑶笑,“没问题!” 凌瑶发现,尴尬的事只有说开了才能在心上彻底化解。就比如此刻,她重新坐在周四餐厅等晚餐,终于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想她真应该早点来的。 晚山腰间有条水流平缓的溪涧,雨季水深能涨到一尺多,溪水清澈,里面游着密密麻麻的小鱼。 程添穿一双长筒雨靴站在水中央,用一个网兜打捞小鱼。 凌瑶除了带来两份打包好的茶饮和汉堡外,没有作任何抓鱼的准备,又羡慕程添在水里的收获,就脱了鞋,挽起裤腿,赤脚进水,弓着腰徒手捉鱼,谁知小鱼灵巧无比,总能在她的魔爪伸过来前一秒奋力甩尾逃离。她忙了半天,不仅一无所获,还差点摔进水里。 程添说:“你还是上去吧,水凉,浸久了对关节不好。” 凌瑶上岸,坐在一块青石上用纸巾擦脚,“你这样算不算在给阿虎作弊?” “嗯?”程添心不在焉。 凌瑶解释:“你不是说这里不是阿虎的地盘,它不能上来抓鱼吗?结果你就帮它把鱼抓回去吃。” “呵呵。” 程添把网到的鱼都倒进一只四四方方的塑料箱里,凌瑶穿好鞋,蹲在箱子旁看被捕获的形形色色的小鱼。 这些鱼不管到哪儿似乎都无忧无虑,也可能它们心里着急,但不表现出来,游来游去始终保持着优雅的姿态。 凌瑶认不出这些鱼的品种,如果老蔡在,他肯定能一个个把名字给叫出来。 “好久没看见老蔡了,他最近来过吗?”她问程添。 程添说:“没有,这里的项目停了,他没必要再来。” “你怎么知道的?” “他告诉我的。” 凌瑶来了兴趣,“你现在还跟客人聊天了?” “嗯,有时会聊几句,一起到后院抽根烟。” “嚯嚯!改变不小啊!你以前都不搭理客人的!” 程添直起腰,想了想,很郑重地点点头,“可能是受你影响吧!” 凌瑶很开心,“应该多跟人聊聊,聊天使人快乐,话痨的人不容易得抑郁,哈哈……对了,为什么刚开始叫你添叔不高兴?是不是嫌我把你叫老了?” “不是不高兴,是很久没被人这么亲热地叫过了……总觉得这称呼太亲近,不适应。” “你好像不喜欢跟人走太近。” “开饭馆有必要跟人走太近么?我把饭做好不就行了?” “为什么没必要?你得跟好多人打交道呢!想不到你一个中年人想法还这么天真!” -- 第74页 “天真就一定不好,成熟就一定好?” “得得!不说了!你又开始咄咄逼人了!” 程添笑笑,“不过我同意你说的,应该多跟人聊聊天,感觉不错。” 凌瑶得意,“是吧?” “嗯,我喜欢听你讲故事。” 凌瑶没提防,脸一下子红了,脚往石头上用力跺了几跺,“呐!呐!还说没骗人!你根本就没忘记嘛!” “我忘了故事内容,但记得你很会讲故事。” 凌瑶被逗乐,“行吧,我说不过你……你想听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等等,我先上来,饿了。” 程添上岸后,把雨靴脱了,换上跑鞋,也坐青石上,接过凌瑶递来的乌龙茶和汉堡。 凌瑶虽然还不饿,也跟着吃起来,但吃得很慢。 “那还是给你讲我的故事吧。你肯定猜不到,我是个弃婴……” 故事的开头虽然凄凉,但并不新鲜,因为类似的故事在很多年代很多地方都发生过。 凌瑶的亲生父母一直想要个男孩,在凌瑶出生前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女儿,并为超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即便如此,他们依然热情蓬勃地为生儿子努力着。 怀上凌瑶后,他们溜到一座无人认识的小镇暂居,以免被计生委的工作人员追上门来。然而千辛万苦到最后,生下的仍是个女儿。夫妇俩失望极了,要那么多女儿干什么,也养不起。两人在医院短暂商量后决定把小女儿送人。 恰好那家医院有个护工的远房亲戚因健康原因不能生养,护工瞒着医院组织双方进行了秘密磋商并很快谈妥条件,于是凌瑶刚出生就换了父母。 养父母是一对知识分子,养父在某企业做中层干部,养母曾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后来因为患重疾,不得已辞职回家休养。两人虽不能生育,感情却非常好,对领养的女儿也很重视,着力要将她培养成才。 “我还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教我识字看画,还给我请了老师上钢琴课,每年过生日妈妈会订一个裱花蛋糕给我庆祝,我记得她的声音一直是柔柔的,像融化的奶糖……四岁前,我过得像个公主,可我五岁生日还没到,妈妈就过世了。” 儿时的记忆大多已经模糊甚至扭曲了,不过养母过世的一些场面还铭刻在凌瑶的记忆深处,她记得那时有一堆亲戚在家里晃悠,奶奶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爷爷坐在竹椅里一动不动,像傻了一样——凌瑶的养母是他最疼爱的亲闺女。 凌瑶偷偷溜进停放母亲遗体的房间,看见母亲平静地躺在特制床上,虽然年纪小,但她从亲戚们的谈话中已经知道母亲就快被送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不会再有人笑着把她搂进怀里,称她“小宝贝”了。 凌瑶恐惧极了,她走到母亲身旁,伸出小手,搂住母亲的脖子,在她耳畔低唤:“妈妈别走,你醒醒,醒醒呀!” 她就那样小声哀求着,直到有人走进来,大呼小叫地把她带走。出殡那天,凌瑶被留在亲戚家,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亲戚们怕她再受刺激。 “我妈过世后,奶奶认为我爸一个大男人不适合照顾女孩子,就把我带走了,从此我就跟爷爷奶奶还有表姐生活在一起。爷爷奶奶对我很好,但我心里总是存着回家的念头,希望有天一觉醒来,妈妈又活过来了,然后把我接回家去。就这么过了几年,我才从奶奶那里得知我爸在我妈离开两年后就再婚了,那时我也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了,才算真的死心。” 凌瑶抬眸,望着插入高空的竹子,继续沉浸在回忆里。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悲惨,被父母遗弃,有那么好的养母却没福气长久生活在一起,可有时又觉得挺幸运的,遇到了让我能够记一辈子的妈妈,还有爷爷奶奶,他们给了我很多爱,保护我,养育我,尽管我和他们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为什么这些人对我这么好,而生我的人却能够毫不手软把我扔掉呢?” 后面那句是对程添说的,程添努嘴不语,他也答不上来。 凌瑶叹口气又说:“我经常会感到焦虑,没来由的,从小就这样,可能就是因为想不通吧,我怕我现在拥有的这些幸福随时会消失,给我幸福的人说不定眨下眼睛就把那些好都收回去了……就像我奶奶,如果知道有人欺负我,她会提着菜刀满街追杀对方,可她有时候说话又特别扎心,我的身世、还有我养父的虚伪无情都是她告诉我的,她还总是骂爷爷懦弱没用,把爷爷当面粉一样在手心里揉搓。我看不过去就和她吵,不许她再骂爷爷,她就连我一块儿骂,说我狼心狗肺……” “周彦说我控制欲强,我觉得我不是……我只是希望他把我放在心上,如果我说的话他能听进去,我就觉得他是在乎我的,否则我会怀疑他是不是不耐烦我了……我怕他对我的爱和我妈一样,会突然消失,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每次吵架,我们都是各说各的……” 凌瑶低下头,沮丧得不想再说。程添也依旧无话可说,两人沉默地吃完了汉堡。 接近正午,气温正迅速升高,程添问:“吃完了吗?吃完下山吧,马上会很热。” 凌瑶点头,两人很快收拾干净场地,程添把四方箱子扣上盖,拎起盖上的抓手,凌瑶帮他提渔具和雨靴,两人晃晃悠悠下山。 -- 第75页 快到山脚时,凌瑶忽然问:“添叔,你有爱过谁吗?” “……嗯。” “那……如果你爱的那个人不想和你继续了,可你发现自己还爱着她,你会怎么办?” 程添想了想,如实说:“不知道,我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也许会放弃,也许会试试还能不能挽回……就,怎么让自己高兴怎么来吧!” ?? 第36章 熟悉的陌生人 富锦酒店三十楼有个观景咖啡厅,是看城市夜色的好去处,何萧萧就在这儿等纪承泽。 三天前,何萧萧主动给纪承泽打电话,告诉他项目又回到自己手里了,并放下旧恨,热情洋溢邀请纪承泽,“纪总什么时候来C市,咱们见面聊聊吧!” 纪承泽试探,“是一大帮人跟我聊,还是就你一个人?” 何萧萧在心里直翻白眼,咬着牙挤出笑意说:“你想怎么谈就怎么谈。” 纪承泽很干脆说:“我只想见你一个人。” “没问题!”何萧萧步步紧逼,“那你什么时候过来?” “周六怎么样?周六晚上我去找你,咱俩一起吃顿饭。” 他一提吃饭何萧萧就想起部门上下在金薇花园饭店陪他踢的那场“足球”,还有满桌子被浪费的珍馐。 “还是喝茶吧!喝茶更适合聊天。”何萧萧提完建议,不容纪承泽拒绝又立刻追问,“你喜欢什么样的茶室?” 纪承泽想了想说:“那就去富锦吧!三十楼的观景咖啡馆不错。我去过一次,环境很好,适合朋友间小聚。” 何萧萧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好让自己有时间充分酝酿情绪,提前进入角色。 她坐了没多会儿就觉得口渴,想点杯饮料喝。服务生拿来点单,她扫了眼就合上,笑笑说:“我约的人还没来,我想等他到了再点……白开水有吗?免费那种,给我来一杯。” 五分钟后,她喝着一杯柠檬水在心里直犯嘀咕,一杯玫瑰花茶要价168元,定这价格的人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 如果陈安妮在,一定会笑话她小家气,“你以为喝的是茶吗?来这里当然是要喝气氛啦!还有外面的夜景,你在家喝同样的茶能看到吗?” 何萧萧扭头朝窗外看,夜色确实美,许许多多彩色的灯光沉淀在脚底下,无休止流动着,像一条瑰丽又寂寞的河。 咖啡厅里客人寥落,何萧萧又始终留意着门口的动静,纪承泽的身影一出现就被她捕捉到了。她放下水杯,但没马上起身。 纪承泽还是一身商务装,衬衫、西裤,左手臂弯里抄着西装,右手拎了个芬迪公事包,似乎刚结束一段旅程,身上有一丝风尘仆仆的味道,目光在咖啡厅里转了一圈,随即接住何萧萧打量自己的视线,嘴边绽放出无可挑剔的微笑,快步朝她走来。 何萧萧想,这样的男人坐在谈判桌上,口都不用开就能先赢三成吧? 她反复催眠自己,这不是当年抛弃她的渣男,这是她刚抢到手的财神爷,起身相迎立刻变得容易,笑容也妩媚了不少,“纪总是刚到吗?” 纪承泽笑吟吟点头,把西装和公事包甩沙发上,“酒店都没来得及回就过来赴你的约,怕你突然改主意又不想见我。” 何萧萧避开他貌似深情的眼神,招呼道:“坐下说吧!” 纪承泽边落座边打趣她,“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啊!” 何萧萧一愣,笑容略带几分僵硬,“你怎么知道?” 纪承泽一挑眉头,“既然打算和你们做生意,多多少少总得掌握点情况。” 何萧萧神色松弛了些,“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雅美的?” “这个问题不急,先点东西喝——你喝的什么?” “柠檬水。” 纪承泽看看她,“减肥?” “刚吃完饭,喝不下什么——你点吧。” 纪承泽点了一壶普洱,等服务生走了,他才低声开玩笑,“跑咖啡馆来喝茶,会不会被人误会踢场子?” 何萧萧云淡风轻说:“不会,哪里都有不照规矩办事的人,服务生见多了。”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话仿佛是在讽刺纪承泽,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多心。 纪承泽脸上笑容不减,扭头欣赏夜色,“我还挺喜欢这里的,设计师品味不错,取景绝佳。” 何萧萧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托你的福,我在C市待了四年,头回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我不知道你在雅美。”纪承泽盯着窗外说,很快又把目光调回来,“但我在SHE总部见过你们公司的合作方案书,我翻了翻,发现这方案是你写的,我怕是同名同姓的人,稍微做了点调查,没想到真是你。你说这概率得多小,我觉得这是天意,老天要我来找你。” 何萧萧没接茬,在心里说,希望老天有眼,能让我拿到那三十万奖金。 普洱茶送来了,服务生弯着腰表演被简化过的茶道,两人都默然看着,何萧萧尽量不去想这一壶茶得多少钱,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她偶然抬眸,纪承泽的脸近在眼前,自从认出他之后,就能很轻易在他脸上捕捉到熟悉的细节,然而更多的还是陌生。 他脸上添了不少岁月的印迹,隐藏在褶皱处的各种纹路、嘴角、鬓边,那是用多少化妆品都遮掩不住的。何萧萧的视线不自禁滑向他耳垂两边,两边都干干净净,没有耳钉。想想也是,都快四十的人了,看起来也像在干正经事。 -- 第76页 等服务生走了,两人同时端起茶杯,望向对方。 纪承泽深情款款,正欲张口,何萧萧抢先一步道:“来!先干一杯!预祝咱们合作成功!” 这句话犹如橡皮擦,一下子擦掉了纪承泽眼里的往日情怀,他笑笑说:“如果你确定要接这项目,我会尽力帮忙。” 何萧萧不想听虚的,“谢谢纪总!什么时候能安排SHE来我们公司考察呀?” “尽快吧。你前面做了这么多努力,应该了解SHE的审核流程了,考察是最花时间的一环……” 这些话何萧萧在乔冬那里已经听过一遍,此刻再从纪承泽嘴里说出,她却失去了听乔冬解释时那种急迫、渴望的心理,忽然忐忑难安,她会不会是在给自己挖坑?她真的能相信纪承泽吗? 被刻意掩盖的伤疤冷不丁抽痛了一下,何萧萧猛然打断纪承泽,“对不起,有句话我必须先讲清楚。” 纪承泽眨了眨眼睛,“你说。” “如果,如果你是因为我,咳,才给合作机会,而不是因为雅美的实力,我,我可能接受不了,这样合作将来肯定会出问题……”何萧萧越讲声音越低,心里一团乱麻,仿佛被什么东西在撕扯。 纪承泽盯着她研究了片刻,蓦地一哂,“第一,我说的只是给考察机会,按Ken的意思,本来连这个机会都不会给你们,如果考察阶段你们的产品查出问题,合作还是会被否决。二,做生意人情债是免不了的,如果两个候选人中一个是我认识的,一个是不认识的,同等条件下我当然投认识的一票,这是人之常情,用不着回避——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吗?” 何萧萧谨慎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放心。 “你能给我详细说说项目过审的流程吗?我以前听乔总提过,不过他讲得比较粗,我想知道关键点在哪里。” 纪承泽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慢悠悠解释起来,“首先是初筛,只有通过初筛的方案才会递到总部,然后由总部决定要不要给考察机会,考察是最关键的一项,公司会对核心关注点进行评分,评估合格的项目将送去决策组做最终表决,通过表决的项目就能活——不算复杂吧?你们已经通过初筛,接下来我会帮你争取考察机会。” 何萧萧神色柔和下来,“谢谢。” “不客气。”纪承泽给她倒茶,“还有什么不明白尽管问,我能回答的绝不保留。” 何萧萧想不出来还能问什么,毕竟流程在那儿摆着呢,只能一步步来,不过经过刚才这番对话,她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方才一瞬的慌乱和退缩赫然淡去,只要她自己始终保持头脑清醒,照着目标笔直向前,其他问题一概不理,纪承泽又能拿她怎么办? 她在心里算盘劈里啪啦这么一打,感觉任督二脉都通了,五脏六腑也舒坦了,脸上神色重又生动起来。回神时发现纪承泽似笑非笑端详着自己,像在品一道新鲜的菜肴。那神气活现的表情,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何萧萧把一阵冷笑按死在腹中,用看财神爷的眼神望着对方问:“你怎么会投资邱董的公司?” 既来之则安之,这么好的机会不打听点隐私出来她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杜坤。 纪承泽轻轻一耸肩,“我们好多年的朋友了!说玩着泥巴一块儿长大的也不为过。他开公司的时候邀请我参与,我本来兴趣不大,却不过面子就参了点股,没想到他玩得有声有色。” “就是说,你在SHE只是兼职身份,另外还有自己的公司?” 纪承泽目光闪烁了一下,点点头,“我确实还有别的事在做,不过SHE现在发展很快,Ken野心不小,希望我帮他扛一点责任,所以最近两年也会多放点精力在SHE。” 他说完反问:“你是不是担心我在SHE没什么话语权?” 何萧萧心说,你要这么理解也行,她展颜一笑,不置可否。 纪承泽道:“Ken做事有一套自己的想法,也很较真,不过凭我们多年的关系,我的意见他还是会听一听的。” 何萧萧把玩着茶杯,突然滑入另一个问题,“你不会无偿帮我吧?你知道我喜欢干干脆脆办事,有什么要求麻烦你现在就提。” 纪承泽笑得非常好看,可他不说话,只盯着何萧萧笑,似乎妄想光凭笑容就征服何萧萧。 何萧萧视若无睹,眼里甚至闪过一丝不耐烦,“你就不能爽快点?” 纪承泽俯身,学何萧萧那样把双臂横在桌上,桌子不大,两人的脸都快贴一块儿去了,何萧萧立刻挺起腰,往后靠,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如果我说我没要求,你肯定是不信的了?”纪承泽笑眯眯问。 何萧萧毫不含糊地点头,“没错!” 她太清楚他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好吧——明天不是星期天么,我想搭你的车在C市转转,这地方我虽然来过好几趟,但每次都赶时间,来去匆匆。听说有几个景点很值得打卡,我希望你能陪我去看一看——这要求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办吧?” 何萧萧把纪承泽送回酒店后立刻给杜坤打电话汇报,虽然纪承泽口口声声表示这次只是朋友间的会面,但何萧萧不这么看,任何与纪承泽有关的活动都值得去上司面前邀个功,挣不到加班费挣个好印象也行,至少表示她在为项目努力啊! -- 第77页 杜坤听完何萧萧的汇报当机立断吩咐,“你只管好好招待,不要老想着省钱,花了多少你开报销单上来,我给你报销。总之要让纪总玩尽兴……” 何萧萧像打了兴奋剂一样精神,“行!我这就给小赵打电话……” 把赵一诺安插进来当司机是何萧萧的另一个小算盘,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保障,免得纪承泽有意无意骚扰自己。 谁知杜坤不答应,“这次就别叫他了,你一个人陪纪总吧!” “啊?公司业务不都得两个人一起才能干吗?” “赵一诺嘴巴没把门,我怕他坏事儿。” “可万一出什么事两个人也能有个照应……” “出不了事。” 何萧萧一着急就冲口而出,“那我,我的人身安全公司就不管了吗?” 杜坤自然明白她在暗示什么,和颜悦色劝慰,“纪总不是那种下三滥的人,我看人很准的,他是个绅士。” 何萧萧火冒三丈地腹诽,就你特么看得准,我特么眼瞎……我十几年前吃过他的亏了你懂不懂? 她没法把这话说出口,但一口气还是很难咽下去,语气略带狠意道:“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杜总你可得负责啊!” 杜坤忙道:“公司会负责的,这你完全可以放心!” 何萧萧洗过澡进房间,发现阳台里坐着个人,她吓一跳,走过去看,是凌瑶,学她平时的模样,正跷着脚琢磨星空呢! “你不睡觉在这干嘛?” 凌瑶扭过脸来笑,“等你呀!” 她双颊红扑扑的,有股酒气,小圆桌上摆了两听啤酒,何萧萧拾起来摇一摇,一听空了,另一听还剩一半。 “你的鸿门宴怎么样,惊险吗?” “呵呵!有惊无险。” “他答应帮你了?” “嘴上说的怎么能信?得看行动!”何萧萧坐下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心里不痛快?” 凌瑶点点头,她喝醉了会特别诚实。 何萧萧探身拉开一扇窗,给自己点了根烟,“跟我说说?” “我决定了。”凌瑶又抿下一口啤酒,“我想再努力一把。” 何萧萧失笑,“你可真死心眼啊!” 她已经懒得数落凌瑶了,这丫头打小就这样,对属于自己的东西特别珍惜,遑论周彦是个陪了她三年的大活人了。 “如果努力了还是没结果呢?”她好声好气问凌瑶。 凌瑶低头晃晃手里的啤酒罐,嘀咕一句,“总得试过才心安。” 何萧萧摇头,“你呐,总喜欢往南墙上撞。” 凌瑶幽幽地说:“谁不是这样呢?” 内心深处,她认为自己与何萧萧的遭遇是不同的,说直白点,周彦和纪承泽也是不一样的,纪承泽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但周彦不是,她和他真心相爱过,过去两人有矛盾,最后都是周彦妥协,他心里有怨气,他在埋怨她,想借逃离折磨她。 凌瑶相信自己在周彦心里的分量,只要她肯退让,只要等他气消,周彦就会重回身边——他们曾山盟海誓一辈子不分离,她从未怀疑过周彦的真诚。 “是我把他逼到这一步的。”凌瑶喃喃低语,“错了就得认。” 何萧萧狠狠吸了口烟说:“如果你觉得把自尊扔地上供人践踏能忍受,你就去试试吧。不过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那滋味不好受。” “你就不能祝福我几句?” “你现在需要的不是祝福,是被一棍子敲醒——没人会在原地等谁,男人尤其是这样,你所有的想法都是你自己在脑补。” 凌瑶仰头把啤酒喝光,撂下罐子起身,斩钉截铁说:“等我试完你再下结论吧!” 深夜十二点,凌瑶还没睡,手指在键盘上敲字如飞—— 花生侠把自己的爱情故事讲给女孩听。 女孩听完后问:“你为什么喜欢你女朋友呢?你了解她吗?” 这个问题让花生侠想了很久,他不愿草率回答。 良久以后他才说:“我觉得我了解她,也许我是错的,但不妨碍我爱她。” 这样说着,他又有点悲伤,但比一个人的时候好多了。 女孩说:“那你很勇敢,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但要长久地爱上谁就很难,大多数时候,我们喜欢的只是某人身上的一两个闪光点,这一点点喜欢不足以让人有勇气去拥抱他的全部……相爱真的很难啊!” ?? 第37章 纪承泽的人生观(上) 周日早上,凌瑶刚起床,何萧萧就已经拾掇整齐准备出门了。凌瑶得知她打算“以身饲虎”陪纪承泽市内观光一日游,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不是说陪他吃个饭已经是上限了吗?这辈子都不会跟他再打交道,就当他死了!现在居然为了根不知真假的胡萝卜高高兴兴要去给他当导游?!” 何萧萧尴尬地肃了下脸,“我这不是人穷志短嘛!” 凌瑶摇头,“我怕这样下去,你很有可能吃到回头草!” 何萧萧铿锵有力冲她吼,“放屁!” 何萧萧独自驾车去南市区的假日酒店接纪承泽。 等把车停进门口的停车场,她才给纪承泽发消息,等了没几分钟,纪承泽就出来了,难得他今天穿得休闲,蓝色短袖T恤配米灰色休闲裤,脑袋上还戴了顶棒球帽,肩上搭一只小背包,一副旅游装束。 -- 第78页 何萧萧本想在车里等他找上门来,不过眼见他一辆辆车搜索过去,神色逐渐茫然,她便收起戏谑心理,在脑海中把三十万现钞摆在桌上,用力拍了拍,然后抖擞精神推门下车,幅度颇大地朝纪承泽招手。 纪承泽一看见何萧萧,神色里的茫然立刻消融,微笑着向她走来。 “今天很漂亮。”他打量着眼前的何萧萧,由衷称赞。 为了方便开车,何萧萧穿了条薄款牛仔裤,腰身细窄,裤管有点小喇叭,上身是一件露脐的白色针织短袖衫,抹了焦糖色唇膏,脖子里挂了块用黑皮绳穿起来的玉,玉不值钱,但是块老玉,奶奶留给她的,叮嘱她常年挂着,对身体有好处。 她没有接茬,利落吩咐,“上车吧!” 纪承泽上了车,意犹未尽继续点评,“你好像一直是短头发,短发很适合你。” 何萧萧的确一直是短发,她从很早前就发现自己特别适合剪短发,不是脸型问题,是性格气质,就像她也不适合穿旗袍,骨子里缺乏温柔婉约,强装也装不像。 车子开动后,何萧萧问:“你想去哪儿?” 纪承泽心情很好,“听你的!” “那就先去山顶草原吧,一个网红景点,有不少好玩的项目,蹦极、大铁锤、玻璃栈道之类的。” “可以!” 因为不想多聊天,何萧萧专注开车,车速越飙越快。 纪承泽婉转提醒她,“开车一定要小心,别开太快,尤其在高速上,我前年自驾出过事故,以后就没再上过高速,还是火车和飞机安全些……” 何萧萧嗤笑,“出了事就不敢开了?那有人喝口凉水还会呛死呢!只能说明你老了!” “随你怎么说吧!我还是认为小心点好。”他心平气和说。 何萧萧瞬间冷静下来,歉然一笑,“对不起啊!我嘴臭惯了,有点管不住,纪总多担待!” “跟我不用客气,你想怎么说话都行。”纪承泽看看她,语气亲昵,“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何萧萧心头又恼火起来,不过这次抿紧了嘴,没再怼他。等红灯时,她及时打开CD机,放周杰伦的专辑,让歌声填满彼此之间的空隙,好让她有足够时间平静。 “你喜欢周杰伦?”纪承泽问。 “对!我就爱听俗人的歌!” “周杰伦不俗,我也喜欢。” “呵呵!” 山顶草原在南郊,从南市区开过去二十分钟就到了。不过游人出乎意料的多,在售票处门口排起长龙,还要做各种防疫安检。 纪承泽怕挤,看在眼里有点发憷,“要不算了吧,太闹了!” 何萧萧不干,“别啊!来都来了,上去看看呗。你想玩景点,到哪儿都这样。” 何萧萧趁人不注意,非常老练地插了个队伍,又招呼纪承泽赶紧过去,纪承泽有点窘,架不住何萧萧横眉立目瞪他,只好厚着脸皮也跨过栏杆插入队伍。 后面有人嘀咕,何萧萧扭头说:“他去上了趟厕所,刚回来!我们一直排这儿的!”比对方还理直气壮,没人吭声了。 纪承泽伏在何萧萧耳边低语,“你别这么凶啊!万一让人看出来是插队怎么办?” “看出来就走呗!大不了被人说几句,你除了掉层脸皮也掉不了别的,但如果没看出来不就节省好多时间?” 纪承泽眨眨眼睛,无言以对。 不时有人拿着一种土炉烘烤的烧饼走来走去兜售,火辣辣的太阳在头顶照着,烤得每个人都头晕眼花。何萧萧偶尔回眸,抓到纪承泽局促难安的神色,忍不住偷乐,心说这可是你自找的。 终于折腾到山顶,出了缆车迎面吹来一股山风,两人顿觉身上一凉,舒爽无比。山上的温度比山脚低了七八度,虽然人还是一样多,心情却没那么糟糕了。 蹦极站等着好多人,不时有尖叫声传出,何萧萧问纪承泽要不要去试试,他摇头,“我恐高。” 往左看,半空中架着钢丝绳,有人在绳上骑自行车,像杂技团挪进了魔幻世界。恐高的人还是不能玩。 何萧萧指指玻璃栈道,“去走那座桥吧!危险系数最低。” 两人到桥边,纪承泽低头望见玻璃桥面下深深的悬崖,崖下各种高耸的植被,一把抓住何萧萧的手,“我头晕,你带我过去吧!” 何萧萧一把甩开他,“你不至于吧?这样,我走前面,你慢慢跟着我。” 她嘴上这么说,脚步却一点不慢,很快走到桥对过去了,回身看见纪承泽扶着桥栏杆,两股战战,腿软腰颤,一步挪个几公分,像在走旁边的钢丝绳。看见何萧萧回望自己,他抖得更厉害了。 何萧萧也不催他,就站桥那边静静等着,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研究一只怪物。 以前纪承泽这么逗她,她会非常捧场地咯咯大笑。而现在,她连扯一下嘴角都懒,纪承泽瞬间觉得无趣,收起表演欲,很快走到何萧萧身边。 “你其实不恐高吧?” 纪承泽笑得油滑,“一点点啦!胆子肯定没你大。” 不远处是看鹰台,他们爬上去鸟瞰四周。这里的风更大更阴,两人衣着单薄,很快被吹得凉飕飕的。 纪承泽殷勤地挡在何萧萧前面,“我给你挡挡风。” 何萧萧不领情,往旁边错开两步,“别傻了!” -- 第79页 纪承泽说:“真的有用!我小时候跟我妈出去玩,遇上大风她就让我躲她后面……” 何萧萧心里咯噔一下,故作欢快问:“你哪个妈?真妈还是假妈?” 纪承泽消失后,何萧萧想起他母亲给自己留过一个手机号,便试着打去问问,得到的却是停机宣告,最后的线索也断了。 何萧萧不愿回忆那段崩溃的日子,但有些神奇的节点却是很难忘记的,比如,某天她在超市偶然撞见了纪母,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何萧萧当场揪住纪母,死活不肯撒手。大庭广众下,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缠着个五十几岁的小老太又哭又闹,场面着实诡异。 纪母窘极了,没等津津有味的观者猜出两人关系,她就反过来求着何萧萧一起出了超市,在附近找了个奶茶店坐着说话。 得知何萧萧已将孩子生下来,纪母大为惊诧,说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何萧萧逼问纪承泽下落,不说就不让纪母走。 纪母一则无奈,二则听了何萧萧的哭诉不免心软,坦承自己并非真的纪母,是纪承泽公司的保洁员,被纪承泽雇去假扮他母亲哄骗何萧萧的。何萧萧偷偷跑掉后,纪承泽预感不妙,很快也离开公司,溜之大吉了。 何萧萧顾不上恼恨自己的愚蠢无知,她急需找到解决方案,既然假纪母是受雇于纪承泽的,和雇主总会有联系,她继续缠着对方要纪承泽的联系方式。 假纪母见何萧萧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想想孩子都生了,说不准纪承泽知道了会回心转意,就把纪承泽的手机号码抄了给她,又千叮万嘱,“你先别急着打,想清楚条件再找他,说不定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还有啊,如果他问起来,你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然我会被公司辞退的。” 何萧萧用调侃的语气向纪承泽讲述这段往事,一副非但看开了,甚至还觉得有趣可笑的表情,纪承泽却倍觉尴尬。 “咳,那个其实是照顾我的保姆,不过她比我妈对我还好。” “是吗!”何萧萧笑,“可她告诉我是你们公司的保洁员,我还真信了!年轻时候真是蠢得无可救药啊!” “她没骗你,陈妈妈确实也在公司当保洁员,她这人闲不住,喜欢在外面做点事,觉得自己有价值。” 何萧萧想起她在超市纠缠陈女士时,对方一副窘迫的模样,看上去的确像个老实人,只是再老实的人说出来的话也不见得全都真实。 纪承泽陷入的却是另一段回忆。 “陈妈妈家里人多热闹,我非常羡慕,喜欢赖在她家,我妈来接我我都不肯回去,回去没意思,家里就我和我妈两个人,我妈性格懦弱,也没什么想法,偏偏对我特别严格,提很多要求,有些她自己都做不到,却要我做到。那时我常想,如果我是陈妈妈的儿子就好了。” 何萧萧眺望山脚,一声不吭。 纪承泽扭头看她,“你一点都不感兴趣么?为什么我父亲没跟我们住一起?” “哦,为什么?”何萧萧语气淡漠地配合。 “因为他有自己的家庭。”纪承泽顿一下,自嘲地笑笑,“我妈是我爸在外面养的女人,我爸原来没打算要孩子,是我妈自作主张怀上的我,我爸也无所谓,怀了就生下来吧,反正他养得起。” 何萧萧不知该怎么接口,只能在心里苦笑,原来世上的蠢女人不止自己一个。 纪承泽似乎打算将十二年前欠何萧萧的家世背景一股脑儿归还,开始滔滔不绝讲起来。 纪家在香港做进出口贸易积攒下庞大的产业,纪父是次子,八十年代末被家里安排到内地来扩展业务,他经过综合考察,把分公司建在离香港较近的G市。 纪父头脑活络,又善用各种优惠政策,数年间就把内地业务做到与总公司持平的程度,分公司、办事处更是遍布全国大江南北。纪父凭此骄人业绩成为最有实力继承家族产业的候选人。 他长年待在G市,随他一起留在G市的还有早年即相知相识的秘书,也就是纪承泽的母亲。两人的地下恋情持续了十多年,完全是靠彼此多年来的谨慎小心才能够不为家人察觉。不过到G市后难免警惕心松懈,被人发现首尾,消息很快传到香港,正室立刻闻风杀至G市。 据说纪父不仅会做生意,私德也甚好,在香港时从未有过绯闻,不像他几个兄弟,情人三五个都嫌不够,还经常流连夜店寻欢。也因此,正室发现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才会恼羞翻倍。 “那年我八岁,上二年级,我妈接我放学回家没多久,纪太太就找上门来,当着我的面揪住我妈的头发,把她拖在地上打,我冲上去要帮我妈,被纪太太的人拦住,她骂我妈贱人,骂我是贱种。” 纪承泽忽然低沉地笑了笑,“在那之前我被保护得很好,对父母是什么情况从来没有过怀疑,所以,你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吧……整个世界都塌了……” 纪父很快赶到,但面对太太的盛怒也不敢硬顶,好说歹说把人请走了。从那之后,纪太太与丈夫约法三章,不准纪母留在公司,也不许纪承泽母子继续待在G市,纪承泽成人后也没有权利争夺任何纪家资产或公司地位。 考虑到自己的继承人身份根基未稳,太太娘家势力不容小觑,纪父不得不照章办事,将纪承泽母子安排去了位于东部沿海的Y市定居,那里有纪父一手创办的嫡系公司,怕纪母无聊,给她在公司安排了个闲职打发时间,陈妈妈就是在那时介入纪承泽生活的,也是她给纪承泽灰暗的童年带来一缕暖意。 -- 第80页 此后父亲的正室一直留在G市陪伴丈夫,看似形影不离,实则监视其行踪。在纪承泽的印象里,父亲有好多年没在生活中出现过,陪他长大的只有母亲,还有和善温柔的陈妈妈。 ?? 第38章 纪承泽的人生观(下) 纪承泽和母亲被赶至Y市时才九岁,虽衣食无忧,但时常觉得孤独,在G市的玩伴全都断了联系,新住所的邻里关系又生疏,人们对这对来历不明的母子有诸多看法,并无师自通猜到纪母是被人包养的小三。 “我母亲总想把我关在家里,我受不了就偷偷溜下楼去玩,好像是暑假吧,小区花园里有几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在玩游戏,我加入了他们,给分在一个组里,然后和别的小组打仗,结果我们组输了,组里的小孩子怪我拖后腿,我反驳了几句,他们就骂我是野种,我跟他们打起来,衣服都撕破了,回去我妈就骂我,让你别出去你为什么不听?这句话我记了很久,因为它和我的出身有关,我天生就低人一等,必须认命。原来连她都是这么看我的,你说我还能瞧得起我自己吗……我后来的很多行为都和这句话有关。” 何萧萧蓦然想起何锐,何锐与纪承泽的命运何其相似,她感到一种难言的不安。 “我承认我的心态一直不怎么健康,一出生就遭到诅咒,七八岁就知道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我妈和家人从不来往,他们反对过她的决定,但她不听,吵翻后就断绝了关系……客观讲,我赞成她家人的意见,她该找个普通人结婚,就算不富裕,也能过得比较阳光,不像现在,什么都不缺却被人瞧不起。” 何萧萧终于开口,“如果那样就没你了。” 纪承泽淡淡一笑,“也对,到处都是矛盾啊!”他朝远处眺望,低声说,“不生下来也好,就不会觉得恶心难受了。我一直没办法接受自己,我是说小三孩子的这个身份。” “但你父亲至少是爱你母亲的。”何萧萧客观评价,“这么多年不离不弃,就算要分开也会提前安排好你们的生活。很多男人充其量就是玩玩,玩过了就跑。” “他爱我妈?”纪承泽微微笑了下,笑容凉薄,“他生意做大后在外面养过的女人应该不少,除了我妈,就我知道的还有两个,只不过没生孩子而已……你相信爱情?反正我不信,至少年轻时候是不信的,所以我从没想过结婚,我连自己都讨厌,你跟着我能有什么好结果呢?充其量就是另一个我妈。可我觉得你不会甘心过我妈那样的生活,所以,最好什么都别留下,以后你总能找到合适的人结婚,也能少许多麻烦……” “你倒挺替我着想的。” “呵呵,你是女孩子,这方面终归还是小心点好。” “你要真替我着想,当初就不该招我。” “你说得对,是我的问题。但也是你太迷人了,我没办法无动于衷地从你面前走过去……” 何萧萧冷笑,“说得比唱的好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无耻?” “主要是我无耻,别一棍子打死所有男人。” 何萧萧笑,扭头瞥了他一眼,“你有一点没变,脾气挺好。” 纪承泽也笑了笑,“不是一直都这样,有段时间也愤世嫉俗过,喜欢嘲笑别人,二十岁左右吧,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年纪,后来觉得不好,会惹祸上身,就改成了自嘲。” 又一阵山风吹来,身上寒意明显,何萧萧有点吃不消,对纪承泽说:“该下去了,山上真冷!” 下山时她走在前面,始终与纪承泽保持一段距离,他似乎也无意追上她。 何萧萧一路都在揣测纪承泽的心思,越琢磨越懊恼,她觉得自己又在犯傻,和年轻时一样,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虚伪的人身上。 途中杜坤打来查岗电话,得知何萧萧正陪纪承泽游山玩水,非常高兴。 “小何,一定要招待好纪总!他非常关键!”杜坤语气亢奋,“我刚刚打听到纪总在SHE的情况,他和创始人邱董关系确实很铁,完全能说得上话,只要他肯替我们美言几句,合作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何萧萧神思正恍惚,一时没接茬,杜坤追问:“小何你在听吗?” “嗯?在。” “你找机会再催催纪总,让他尽快把考察工厂的事给落实了吧!只要他肯来参观,事情就算成功了一半。现在这样老悬着,心里不踏实啊!” 挂了电话,何萧萧停下来等纪承泽,两人并肩往下走。她直接告诉纪承泽,“刚我们杜总打给我,让我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来审核我们的生产线?” 纪承泽把双手往兜里一插,迈着悠闲的脚步下山,笑吟吟说:“你们杜总真是个急脾气……” 何萧萧快走两步,拦在他面前,抬头仰视他,神情却有些凌厉,“麻烦你说话不要这么轻飘飘的!” 纪承泽一怔,顿住脚步俯视着她。 何萧萧说:“因为你是甲方,你才会说这种话,如果你是乙方呢?如果你的甲方总跟你玩猫抓耗子的游戏,你是什么滋味?” 纪承泽沉默片刻,问:“合作对你真的很重要?我不是说你们公司,也不是说杜坤,是说你。” “对,很重要。合作成功我能升职加工资,结束四年的打杂生涯。这是杜总亲口许诺我的。还有别的好处,”她深深吸一口气,“不为升职加薪,只为了能在那些看扁我的人面前扬眉吐气,让他们以后不敢当面给我脸色看,想说我坏话得背着点我,而不是抬高嗓门故意让我听见……” -- 第81页 纪承泽的脸色一刹那阴沉下来,他轻声说:“通知杜总,下周三去你们线上做审核。” 何萧萧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反而狐疑起来,“你,不会带什么条件吧?” 纪承泽笑道:“我就是提条件你也不会答应吧?何必自讨没趣。” 何萧萧当着他的面给杜坤打电话告知进展,杜坤的喜悦不必细表,何萧萧要结束通话时,手机突然被纪承泽抢去,他有话要对杜坤说。 “杜先生,我是纪承泽……对,下周三,我亲自去看……好的。另外我想告诉你,何小姐对推动合作有不可替代的功劳,如果能够成功,请你务必遵守答应她的条件……好,我信你。” 他把手机还给何萧萧时,眼里闪过一丝淘气,“我帮你背书一下,免得他事后赖账。” 何萧萧白他一眼,“你这样会起反作用的,杜总肯定以为是我求你说的。” 纪承泽耸肩,“有所谓么?结果好就行。” 何萧萧载纪承泽回市区吃过午饭后,他兴致不减,还想找地方看看,何萧萧只能继续奉陪。 “别再去人多的地方了,找个清静的去处走走吧,随便哪里都行。”纪承泽是真怕了人山人海的阵仗了。 何萧萧说:“那就去熊猫馆吧!夏天很少有人会去看熊猫。” “OK!” 熊猫馆打造得很漂亮,门口摆了一排泥塑的熊猫雕像,或舞、或趴、或跷脚、或拍手,猛一打眼像五子献寿。 何萧萧在门口做完登记,把车子开进馆内,沿途类似的雕塑不胜枚举,买了票一打听,馆内一共就四只熊猫,其中一只今天休息,在接受体检,不营业。 何萧萧摇头,“摆这么多假熊猫,活的就三只,还自称熊猫馆,要不要脸啊?” 纪承泽笑道:“这叫标本性展示,不管你看三只还是三十只都是大同小异。一会儿把三只熊猫看个仔细,也算回本了。” 熊猫有强烈的领地意识,所以每只熊猫都有自己独立的超大空调房,房间里造了假山、水池,地上三分之一的面积都被用来堆放它们的口粮。熊猫睡醒了就靠坐在墙边啃竹子吃,边吃边落口水,两只爪子啃得湿淋淋的。 何萧萧盯着那只埋头吃竹子的熊猫想,失去自由但吃喝都有保障,这样的生活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心里的声音刚落下,纪承泽就在她身边把疑问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离何萧萧很近,身上有很淡的香水味,天气燥热,让何萧萧觉得烦乱,故意往旁边挪了点位子以保持距离,纪承泽倒也识趣,没有死皮赖脸硬贴上来。 她也没心情回答纪承泽,纪承泽就自问自答:“这个其实由不了自己,人和动物的命运都差不多,一出生就被划定好了,你在哪个位子就只能在那个位子,有些人终其一生努力奋斗,想要往上攀登,结果还赶不上人家出生时落地的那个位置高,没有公平性可言。” 他读书期间就看清了前路,生计是不用愁的,哪怕什么都不干,父亲也不至于看着他饿死,但纪家的产业也不会有他的份儿,他的出生名不正言不顺,他越牛逼就越暴露这个事实,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没用,没人会在乎他这个人,他们只看得见他的出身。所以他宁愿深藏自己,既然他是个bug,就让他自己来终结这个错误。基于这样的想法,纪承泽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生活逻辑,他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繁衍后代,母亲了解他的想法后,一开始还劝劝,后来就懒得管了,也管不了。 他在何萧萧身边滔滔不绝,换来的只是沉默。 何萧萧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何锐不是纪承泽要的,那次意外说到底也并非真的意外,是她把安全套藏了起来,也是她骗纪承泽已经吃过避孕药了,为的就是想把他留住。 这会儿她唯一的念头是,如果纪承泽一开始就向自己挑明这个态度,她还会不会一意孤行生下何锐? 纪承泽并不介意出演独角戏,他还没有讲完—— 人生再灰暗也总会洒下一些阳光。他高中寄宿期间结交到几个不错的朋友,邱文明就是其中之一,毕业前选择留学志愿,两人去了加拿大的同一所大学,关系因此走得更近,成为至交。 邱文明创建SHE品牌时,曾问纪承泽要不要入股,好友创业他当然要支持,就随便入了些,成为SHE的第三大股东,但经营方面的事基本不过问,没兴致也没期待,没想到邱文明很有商业天赋,把公司做得越来越有影响力…… 提到SHE,何萧萧终于能接上话了,“你没和邱董一起创业?那这些年你都在干什么?” 纪承泽笑笑,“瞎混。” 父亲的正室在纪承泽18岁那年健康出现较为严重的状况,本来是勒令纪父和她一块儿返港的,但内地的生意越做越大,早已不止贸易这一项业务,正朝多元化集团发展,父亲根本脱不开身,好在她监控的这些年里把遗嘱之类的东西都敲定妥当且做了各种漏洞修补工作,纪家账面上的资产绝无外漏可能。正室的两个子女也早就成人,均在公司执掌要职。小三即便再嚣张,在关键性问题上也不可能折腾出花样来。 父亲这才得以和母亲重续前缘,他将母亲接至G市,光明正大住在了一起,纪承泽也再次进入父亲的视野。 他26岁前借留学的名义在加拿大逍遥,因为长相英俊,脾气温柔,很受女孩子欢迎,渐渐玩出了名声(自然不是什么好名声),远在国内的父亲也有所耳闻。 -- 第82页 纪承泽26岁那年,纪父出其不意赴加拿大考察他的生活,纪承泽措手不及,漏洞百出,父亲严厉斥责后,勒令他回国,虽然不情不愿,纪承泽还是乖乖就范了,继续留在加拿大是不可能的,父亲会断绝他的经济来源。 至于去哪里,父亲倒是给了他选择权,除了香港,内地十多家公司和办事处随他挑。 纪承泽选了Y市,一则曾在此地生活过几年,还算有些熟悉感,二则陈妈妈在这里,他对她仍残存着一些依赖之情。 在那家他母亲曾待过几年的公司里,他从销售基层做起,但也就是混日子的态度。上下职员都很清楚他的身份,不点破而已,同父异母的兄长和姐姐更是对他虎视眈眈,他毫无斗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干着,影响很差,经常被人投诉,这些投诉信息自然会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后转述给父亲听。父亲三天两头打电话训他,父子关系日益紧张。纪承泽就是在那个时期认识何萧萧的,她给他带来的不仅是新鲜刺激感,还是郁闷生活里的一个温柔缓冲。 到何萧萧莫名失踪,纪承泽预感不妙,主动请调去西部拓展新业务。为了躲孽债,着实在那里踏实干了几年,磨练了肉体也磨练了心性。 三年前,父亲到西部分公司视察,看到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总算有了些起色,内心欣慰,当即将他召回总公司,在拓展部做运营副总。可惜好景不长,正室子女看不得父亲对他的栽培,明枪暗箭从各个角度对付他。 纪承泽本就无心参与这些争斗,加上也看出父亲不会全力支持自己,灰心之余故态复萌,眼见父亲又看自己不顺眼,恰好邱文明因为SHE的迅猛发展一直希望他去上海,纪承泽就要求调去上海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业务分部,专门负责UM并购企业的后续整合事宜。照顾主业之余,他也会帮邱文明在一些发展思路上出出主意。 “为什么又回来找我?”何萧萧问,“不怕我讹你了?” 纪承泽笑笑,斟酌着说:“我比以前豁达多了,可能真的老了吧……如果认识你的时候是现在这种心态,我不会放弃你。” 何萧萧没接茬,仰头看看天色,催促说:“得赶紧了,好像要下雨。”突然就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 第39章 空洞 何萧萧在不开灯的阳台里望着天际最亮的那颗星,琢磨它到底是金星还是水星,以前凌瑶跟她说过的,但她懒得再问,反正过不了多久又得忘——对于没太多实用价值的信息,她通常不会记很久。她深深吸气,呼气,朝星星喷出一口浓烟,如果那颗星近在咫尺,恐怕会被呛到咳嗽。 凌瑶坐在离何萧萧两米远的边上,据她观测,这里属于上风口,可以减少至少百分之三十的二手烟吸入量。 “为什么我认识的人都抽烟?”凌瑶不无哀怨地感叹。 何萧萧漫不经心问:“还有谁?” 凌瑶却不说了,以前自然是周彦,现在除了何萧萧,还有程添,她不解释是免得何萧萧嘲笑这两个人,就算周彦有诸多不好,她也无法容忍别人抨击他(她自己除外)。至于程添,她绝不容许何萧萧用任何讥讽的字眼提及他。 “不能少抽点吗?”凌瑶问。 “不好意思啊,现在是你住我家,只能请你将就一下我了。将来如果我落难了要住你家去,我保证一根烟都不碰。” 凌瑶发出一串呵呵的假笑,回到她们刚刚在聊的话题,“所以,你们聊了一整天,一个字都没提到何锐?” 何萧萧收起嬉笑嘴脸,蹙眉说:“是啊!他好像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儿子是你的。”凌瑶纠正她,“可能他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没敢贸然提起。” “那他突然跑到我跟前来是为什么?总不至于真是为了忏悔,白送我个项目吧?” “我觉得也不是没这可能啊!奶奶不是说过,人到了一定岁数会心软会念旧嘛!你还记得莉莉表姐吗?她一直对结婚生娃不感冒,只想做快乐的单身族,可是到三十八岁的时候忽然很想很想要一个孩子。” 何萧萧摇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的,男人现实多了,他肯定有什么目的……” 阳台门被拉开,何锐的脑袋从黑黢黢的房间里伸出来,让何萧萧悚然心惊,扭头就往他脑瓜上拍了一下,“走路弄点声儿出来行不行?像个鬼似的,吓死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何锐笑嘻嘻说:“我不信,你胆子大着呢!”又转首告诉凌瑶,“小姨你来我们家之前不久,我妈有天晚上忘了把卫生间的窗锁死,半夜里有个贼顺着落水管爬上来,我妈听见声音,居然还敢走出去看!” 凌瑶瞪大眼睛看何萧萧,“还有这么凶险的事?!” 何萧萧笑着向凌瑶解释,“我当时也挺害怕的,可是想到何锐一个人在房间,万一让贼摸进去就麻烦了!他一只小菜鸡,哪里是对手?我抽屉里一直放着把防身的水果刀,我抓在手上就开门出去,故意把动静弄很大,我估计那个贼是想先去厨房弄把刀的,哪知道我家没厨房,他在本该是厨房的地方给绕晕了,再听到我乒乒乓乓的开门声吓得不轻,几步就蹿回卫生间,又从窗户原道爬出去了,哈哈哈!” “你怎么知道那是个人,不是阿猫阿狗?”凌瑶问。 “有脚步声啊!人的脚步声比猫狗的沉重多了!而且还有爬窗户的动静,卫生间的纱窗都拉开了。” -- 第83页 “太可怕了!幸亏你没跟对方正面接触。”凌瑶倒抽一口凉气,“这里的贼很常见吗?” 何萧萧安慰她,“别怕!我这不是都装上防盗窗了嘛!” 凌瑶扭头对何锐说:“看见没,你妈是为了你才勇敢起来的!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保护你妈,知道不?” 何锐点头,“我懂!” 何萧萧叹气,“我是不指望他保护我,他能把书读好我就阿弥陀佛咯!”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踏实下来,何锐显然没听到有关他生父的议论。 凌瑶问何锐:“你开始上暑假班了吧?” “嗯,今天上了英语和数学——那学校旁边有家馄饨店特别好吃,小姨你不是爱吃馄饨嘛!哪天过来接我,我带你去吃!” “好啊!不早啦,你该睡觉了。” 何锐不动,老气横秋问:“你俩怎么还不睡?这乌漆嘛黑的阳台有什么好的?” 何萧萧用力揉他的头发,“叫你睡觉就快去睡!少管女人的事!” 何锐躲开母亲的魔爪,嘟嘟哝哝退了出去。 等孩子一走,何萧萧就叹气,“这小子像我,除了学习上的事,别的都门儿清!” 凌瑶笑着安慰她,“性格多好!乐观开朗想得开!我就喜欢何锐这样的!” 她的手机响了两声,毛经理在工作群发消息说,纪总明天要来公司,让大家不要迟到早退。 凌瑶哀嚎,“姐,瞧你干的好事,是你把他招来的吧!” “嘿!这都能赖我?”何萧萧不服,“没我们找SHE,你们那破公司就不会被人收购啦?还大学生呢,用点脑子行不行?” “唉,反正他一来,公司里那些领导个个都像打鸡血似的特别神经,然后就牵连我们这些小的也跟着上窜下跳——不聊了,我睡觉去了!” 凌瑶起身要走,被何萧萧一把拉住,“记住我说过的话了吧?” “记住了,绝不暴露咱俩的关系!” “有机会再帮我弄点情报啥的,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凌瑶乐道:“你扫地扫上瘾啦?”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手痒!” “哈哈!不是皮痒就好!” 周一上班,何萧萧疲倦极了,坐位子直打哈欠。 赵一诺经过时打趣她,“何姐周末是不是干什么大事去了?累成这样!” “切!我能干什么大事啊?” “比如劫个银行什么的……” “呵呵,银行咱没能力劫,不过SHE来考察的事倒是谈得差不多了。” 赵一诺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有这事?谁去谈的?什么时候来考察?” 何萧萧就把周末两天的摘要给他讲了讲,赵一诺当场就急了,“哎你怎么不叫上我啊?周边景点我很熟啊,我可以当导游兼司机啊!” 何萧萧说:“我也想啊!可杜总不让啊!说你不靠谱,带上你容易坏菜!” 赵一诺气得嘴都瓢了,目光凶狠地往杜坤办公室瞄。何萧萧看在眼里倍觉痛快。 赵一诺虚张声势了一番,忽然又把视线转到何萧萧脸上,矮下身来低问:“那什么,你……没被占便宜吧?” “没有!” “那就好!”赵一诺一下就心平气和了,拍着格子间挡板真心实意说,“我吧,其实也不为出什么风头,就是怕你如花似玉的给人揩油。” 何萧萧乐道:“冲你这么关心我,甭管项目你参没参与,事成之后我分你五万!” 赵一诺咂嘴,“五万,少是少了点……” “你会在乎这点钱?你家都那么有钱了。” 赵一诺笑,“礼轻情意重,我就笑纳了!哎,下次你再单独去见他,只要有麻烦,你马上通知我,无论我在天涯还是海角,都会第一时间杀过来解救你!” 何萧萧笑到叹气,“男人的嘴啊!” ** 纪承泽又来友成了,这次来动静不大,主要是找财务部审核下半年预算。 凌瑶在过道上看见他从对面走来,第一个念头是转身躲开,还没付诸行动,纪承泽就喊了她的名字。 本来办公室没什么人留意他俩,纪承泽这么一喊,顿时招来无数目光,凌瑶躲不了,只得迎上去打招呼,“你好,纪总。” “去复印?” “嗯。” “小心点,别又把纸撒地上了。” “……我去忙了。” “OK!” 凌瑶在纪承泽含笑的目光下从他身旁匆匆溜过,心里觉得他的玩笑非但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有股装腔作势的味道。 中午,姜盼盼来找凌瑶下楼吃饭,傅杰、唐朝等人也拖拖拉拉跟在后面。姜盼盼笑凌瑶生猛,连高管都敢下手,凌瑶已经不想辩解了。 “说不定有戏呢!我觉得纪总看你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凌瑶翻白眼,“狗屁!他那是猫玩耗子的眼神!可惜他玩错了对象,就算他是猫,我也不是耗子!” 姜盼盼习惯了温柔的凌瑶,冷不丁听她爆粗口不免震惊,震惊了几秒赶紧安慰她,“你别这么快就自暴自弃嘛!” 唐朝从后面追上来,“谁自暴自弃了?凌瑶吗?” “谁说我自暴自弃了?我好得很!” 傅杰突然出现在凌瑶左侧,表情忧伤道:“凌瑶,我知道你喜欢纪总那一款的,我对照了一下,这辈子怕是赶不上了。” -- 第84页 凌瑶恼怒,“你们从哪儿看出来我喜欢他了,啊?我不就问错了一句话吗,至于要被你们钉死在耻辱柱上吗?” 傅杰眼眸亮了一下,“这么说我还有机会?” 凌瑶觉得快爆炸了,一转头,发现周彦就在身后,沉默地走着,眼里泛着冷光。她忽然觉得必须立刻、马上干点什么,否则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吃过午饭,趁姜盼盼去买奶茶,凌瑶给周彦发微信,让他回办公室后到南晒台一趟,她有话要说。 周彦没回复,但凌瑶确定他看见消息了,因为他看完手机还扭头朝自己扫了眼。凌瑶又追加一条,“我会在那里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南晒台有个吸烟点,不过夏天中午很少有人上来,因为太热了,犯烟瘾的人宁愿去底楼找个背阴的地方抽。 凌瑶在晒台墙角的一小块阴影里等了五六分钟,周彦总算出现了,凌瑶心里一松,很快又旋紧。 “什么事?”周彦开门见山问。 “周彦,有件事我想跟你解释一下,就是他们开我和纪总的玩笑……” 周彦一如既往冷淡,“和我没关系。” “那天我问纪总结婚的事,不是因为我好奇,是因为我姐……” “我说了和我没关系。” “你就不能听我讲完吗?” “你这样有意思吗?” 凌瑶盯着周彦冷漠的脸,突然被一阵沮丧击倒,她低头,正望见自己的脚尖,她穿了双浅口跑鞋,鞋尖有点脏,灰头土脸的,她也不再化妆了,坚持了三天就放弃了,很多事都这样,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除了对眼前这个人。 她努力使自己平静,然而内心却翻江倒海,过去的酸甜苦辣正在迅速酝酿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个声音怂恿她,说出来吧,把自尊抛在一边,都说给他听!你跑了这么远的路,费了那么多心思,不就为了走到他面前,重新握住他的手吗? 她用力抽了下鼻子,把眼泪憋回去,“周彦,我实话实说吧,我就是为你来的,你肯定也很清楚。我忘不了你……以前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对你,我想清楚了,以后你不喜欢的事可以不做……你想玩通宵游戏也行……我们分开睡,我给你私人空间……” “对不起,我不能。” 凌瑶倏然抬头,“为什么?” “我真的,有女朋友了。” “我不信!”凌瑶的眼泪到底没忍住,夺眶而出,“你明明还在乎我,否则你不会这么生气!” “我是还在乎你,但我已经没法再爱你了!我心里有别人了,凌瑶,不管过去是谁对谁错,我们的感情都不可能回去了!” 周彦的表情和她一样痛苦,“我生气是因为不想看见我爱过的女人在我面前演戏,不想你继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还有那个纪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跳进另一个坑……对不起凌瑶…….你该醒醒了。” 凌瑶一直想在周彦面前表现得优雅得体有尊严,却没想到他只用几句话就让自己泣不成声。她从未想过周彦会爱上别人,就像她也不可能爱上别人一样。她宁愿相信他是在骗她,不,在惩罚她。 “我不信!不信你有女朋友了!”凌瑶孤注一掷,步步紧逼,“除非你给我看证据!” 周彦轻轻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手机,折腾了一会儿,将一张照片递给凌瑶,“你要的证据。” 凌瑶想把手机接过来细瞧,周彦没让,她只能就着他的手打量,照片上的周彦怀里搂着一个女孩,长发,大眼睛,笑起来很甜,两人的样子非常亲密,像极了从前的他和凌瑶。 凌瑶目不转睛盯着这张照片,头皮发麻,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又很奇怪地感觉到渴,各种互相矛盾的感受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仿佛失了控。可能因为此刻之前她一直还存着挽回的希望,而现在,是真的没有了。 周彦缩回手,凌瑶视野里一片空白,可那张照片像刻在了她视网膜上,她甩不脱,被反复刺痛着。 “现在信了么?”周彦哑着嗓子问。 凌瑶想,他真狠,为什么自己以前没发现?还是男人都这么狠,就像何萧萧预言的那样? “你,你们……”凌瑶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很空洞,纯粹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而发出一点声音。 周彦看在眼里,心有不忍,声音也软了下来,“凌瑶,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希望你以后好好的……我们,都各自安好吧。” 凌瑶没有动,周彦便也不动,等着她。 “你们…….”凌瑶终于从空白中走出来,重新找回理智,“你们在一起,是在你离开我之前还是之后?” 周彦不假思索,“之后。” “你不要骗我!” 其实骗她又怎么样呢?有区别吗?不骗她心就不会碎了吗? “没骗你。” 凌瑶点点头,把伤心一点一点咽回去,她想自己是在干什么?表演狼狈、难堪、倒霉?终究是她天真了,只给自己一条路走,摔倒了也只能爬起来继续向前。 她用力抿抿唇,忽然笑起来,周彦不明所以,看她越笑越开心,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他不免骇然。 “凌瑶,你没事吧?”他甚至跨出一小步,似乎想去扶她。 “对不起。”凌瑶使劲忍住笑,“我刚刚说的那些话,那些是骗你的!我,我在跟你开玩笑!你别当真……” -- 第85页 周彦默然,眼里却是不信,凌瑶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崩了,她突然转身冲进门,快得周彦都没反应过来。 ?? 第40章 虚实 那扇通往晒台的玻璃门刚巧被人拉开,仿佛是专门在这个点为凌瑶开门一样,凌瑶没有去看对方是谁就闯进去,快步走在长长的过道上。 纪承泽站在财务经理身后,手上抓着烟盒,有些错愕地看了眼凌瑶的背影,再转眸时,看见周彦走进来,他没有和财务经理打招呼,仿佛眼里根本没这号人,视线投向纪承泽时,也没有像其他员工那样恭恭敬敬称呼他一声“纪总”,眼神冷冷的,充满倨傲,就那么一声不吭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毛经理过来通知大家晚上有聚餐时,凌瑶正在装订资料,桌上铺满复印好的A4纸。 “一个都不许溜啊!纪总今天是专请咱们研发部……” “怎么回事啊?不是来找财务部的嘛,为什么不请财务部?”唐朝就算是遇上好事也要杠两句。 毛经理呵斥道:“请你吃饭还话多!又不是让你加班干活……” 周彦举手说:“毛经理,我今天得请个假……” 毛经理不悦,“我刚说了一个都不许溜,你还请假!” “我女朋友今天生日,事先约好了,不能不去。” “嗤拉”一下,凌瑶忽觉指间吃痛,慌忙缩手查看,是食指根部被白纸边缘划了一道,刚才没留神动作快了点,纸便化作了锋利的刀。 项目组立刻热闹起来,各种起哄声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啊周彦,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女朋友?” “就是就是!从来没听你说起过,怎么说有就有了?别是借口吧?” 周彦反诘,“你们也没问过我啊!” “谁说没问了!就保洁公司那个齐大妈回回见我都要问,你们公司最帅那小伙儿到底结没结婚呀?多少人等着给你介绍对象呢,哈哈哈!” 凌瑶起身离开,想去行政部讨个创口贴用,一边走一边吹着伤口,眼前拂过周彦怀里那个女孩的样子,手上的疼被另一处痛迅速覆盖了。 凌瑶也没参加聚餐,借口头痛请假了,毛经理对待部门里唯一的女孩要和善得多,没怎么埋怨就放她走了。 她收拾好包准备下班时,唐朝凑上来搭讪,“凌瑶,你怎么也突然请假啊?是不是和周彦约好的?他女朋友其实就是你吧?你俩还搞地下恋是怎么着?” 凌瑶心里针扎一样刺痛,绷着脸,不苟言笑说:“我在发烧,麻烦你离我远点。” 疫情期间,没有比发烧更可怕的了,唐朝立刻退避三舍。 凌瑶下到底楼,看见周彦在楼前广场上和一个女孩说话,那女孩穿一身简洁素净的裙装,长发扎成马尾,手握包带,仰视周彦的脸上笑意盎然,眉眼和照片上相仿佛,清秀淑雅。 凌瑶的心再次胀痛起来,没敢多看,朝着相反方向飞奔而去。 大概坐了五六站公交车,眼前的景色越来越陌生,凌瑶在一个看上去还算热闹的街区下车,独自穿行在商业街上。 她走了很多路,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然而豪言壮志只在能够实现时才会熠熠生辉,站在失败的一端回首,那些话就像自己制造出来的一堆废铁,显眼而无当地横在必经之路上,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凌瑶不断问自己,到底哪来的自信让她跑到这儿来找周彦?而现实就像一记耳光,狠狠打在她脸上,她不仅见证了周彦的新恋情,还看清了自己的愚蠢和可怜。 手机在包里响了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取出来接听,是何萧萧,问她下班没有。 “何锐想吃披萨,一会儿我们去购物中心,你到哪儿了,快到家了吗?我们等你一块儿啊!” 凌瑶忙说:“不用了,我们部门今天聚餐,我要晚点回。” “那我们去吃啦!” “好,多吃点儿。” 挂了电话,凌瑶继续走,想到晚餐,她下意识地留意周围的餐饮店,虽然没有胃口,但到饭店了就得吃,这是爷爷奶奶的铁律。 她挑了家面馆,点了碗银丝阳春面,还没开吃,手机又响了,这回是纪承泽打来的,凌瑶犹豫了下,还是接了。 “凌瑶,听说你不舒服?”纪承泽语气关切。 “……还好。” “今天中午在天台,你和周彦是不是吵架了?” “……” “是因为我么?” “……” 纪承泽叹了口气,“我明白了,难怪你们两个都没来……以后我不会再和你开玩笑,免得周彦又误会。” 凌瑶默默地听,不想解释。 “之前是我不好,sorry啊!害你身体不舒服…….” 凌瑶没想到他会为这种事道歉,心一软,便说:“和你没关系,你没必要道歉,我也没有不舒服,就是刚刚觉得有点,有点累,现在好多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对了,我们还没开始,你要不要过来?我们可以等你。” “不了,我和家人约好吃披萨了。” 纪承泽停顿一下,笑道:“好吧,还是吃披萨比较重要。那么,祝你吃得开心。” “谢谢!” 何萧萧点了个八寸的海鲜芝士,看儿子狼吞虎咽吃得香,忍不住纳闷,“你吃得也不少啊,怎么就不长个儿呢?” -- 第86页 何锐嘴里塞满食物,口齿不清说:“会长的,还没到长个儿的时候呢!” 何萧萧笑道:“你还挺自信哦!” “小姨说的,按照遗传基因,我不可能矮的,估计要到初中才会蹿个子……” 何萧萧警觉起来,“什么遗传?小姨跟你说什么了?” 何锐扫了母亲一眼,慢吞吞说:“当然是你家的遗传啊!小姨说我爷爷一米八几呢……不然还能遗传谁的?” 何萧萧放松下来,意识到自己失态,拿起一块披萨就啃。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看爷爷奶奶啊?” “去看他们干什么?他们又不喜欢你。” “我觉得还行,反正肯定不讨厌我。小时候我不是在他们家住过一阵嘛,爷爷对我挺好的,还带我去走铁轨,走累了他就背我回家。” “好了,快吃吧!” 何锐张张嘴,还想说点啥,何萧萧把最后一块披萨塞进他嘴里。 吃完饭,两人在购物中心闲逛,何萧萧摸摸小肚子上的肉,有些懊恼,“吃撑了!又得长半斤肉出来,唉,真搞不懂,为什么长高那么难,长胖却这么容易!” 何锐说:“这种问题你得问小姨,她肯定能回答你。上次我问过她一个差不多的问题。” “你问她什么了?” “为什么吃长骨头的营养素要很久才有效果,可是人只要吃一小口毒药就会死掉?小姨说,因为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 “呵呵,有点道理……小姨最近怎么样?” “你指哪方面?” “心情吧,她最近心情好不好?” 何锐想了想说:“看不出来,她一上班我跟她见面的时间也少了,以前还能一块儿去吃晚饭说说话,现在都各吃各的……她晚上到家说不了几句就回房间,说要写小说去……哦,还有她种的那盆番茄也带公司去了,不知道还活没活着……你是不是觉得她有问题?” “没什么,瞎问问。你觉得小姨和咱们住一块儿怎么样?” “很好啊!万一你不在家,有蟑螂出来我也不怕了,嘿嘿!” “瞧你这点出息!” “不过蟑螂好久没出来了,小姨每天晚上在我房间洒花露水,她说蟑螂讨厌香气,一闻到屋子里有味道就不来了……” 经过DQ冰激凌店,何锐骤然止步,目露羡色,“冰激凌耶!” 何萧萧看看他,“你还吃得下?” 何锐拍拍肚子,“一只蛋筒总塞得下的。” “那去挑一个吧!” 没多会儿,何锐就舔着冰激凌筒喜气洋洋跟在母亲身旁,“妈妈,你今天真大方!以前都是训过我才会对我这么好。” 何萧萧气乐,“原来你一直在琢磨我!最近培训班考试没有?怎么没见你让我签字啊?” 何锐心虚地解释,“我都给小姨签了,她回家比你早。” “嚯!你倒是会讨巧——回去把试卷给我看看,一忙把你学习的事给忘了。” 何锐一下子颓了,“唉,我真会自投罗网!” 母子俩回到家,客厅壁灯亮着,凌瑶的房门关着,看样子又在写小说,何萧萧就没有敲门打扰,先把何锐近期的考卷看了一遍,成绩相当稳定,始终徘徊在二十名左右,她又开始叹气。 何锐反过来安慰她,“妈妈,你要往好处看呀!跟上学期比我已经有进步了,上学期我的名次一直在三十名上下的。” 何萧萧无心多谈,“行了,早点睡吧!还是要多努力,虽然这话我跟你说过一百多遍了,现在还是要再说一遍,你不靠学习翻身,将来就只能当个混混!等你被人踩在脚底下就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 ** 何萧萧问凌瑶,“姓纪的最近怎么老来C市?他在你们公司忙什么?” 凌瑶说:“好像是做内部审计吧,还有季度预算什么的,反正都和财务相关。” “他真的每天都去上班?” “是啊!刘总给他安排了一间办公室,据说以后每个月会来待一星期。” 何萧萧磨了磨牙,“我懂了,他是办完正事觉得闲了,拿我涮着玩呢!” 凌瑶诧异,“他怎么你了?还是你们那项目黄了?” “黄是没黄,他就给拖着呗……隔三岔五还给我找事儿……” 两周前,SHE的考察组如约来到雅美,自然受到雅美高层的隆重接待,李董亲自陪他们去工厂参观生产线,把上上下下的员工都折腾了一遍,考察结束后,SHE先后发来两次整改要求,雅美照单改了,之后SHE方面就如石沉大海,再无反馈。 何萧萧奉杜坤之命三天两头打电话问候纪承泽,顺便追问审核结果,但纪承泽每次都说流程还没走完-—— “我不是告诉过你,SHE的审核跟别的公司不太一样么,初审很关键,考核项目多,也比较繁琐,过了初审会很快。” 话是这么说,纪承泽只要来C市就会约何萧萧,每次都以公事为名,等何萧萧兴冲冲抵达赴约地点,两人一交流,她才发现屁事没有,纪承泽不是请喝茶就是请吃饭。为了项目,她也不好意思翻脸走人。 有次更离谱,一见面纪承泽就邀何萧萧陪他逛街,“昨晚上吃饭把西装弄脏了,我忘了多带一套过来,你陪我去挑一身吧。” “你没秘书吗?这种事交给秘书就好啦!”何萧萧心里有气,嗓门耿直。 -- 第87页 纪承泽就当没听出来,心情很好说:“别的事可以让秘书做,选衣服还得自己动手。” 何萧萧说:“我就是指挑衣服这种事啊,你不找秘书陪你找我干嘛?我挑的好能加快你们的审核流程是怎么着?” 纪承泽笑,“也说不定呢!不试试怎么知道?” 何萧萧没辙,只能跟他走,工作日的大上午,两人走进购物城,在稀疏的客流中一间间店面看过去,何萧萧还要耐着性子不停地给意见,当然为了尽早结束,她说的都是好话。 “不错,显身材。” 纪承泽却较真,“这颜色,你不觉得有点轻浮了?” “我觉得可以啊!你皮肤白嘛,挺称你的。” 纪承泽摇头,“算了,不适合我这种年纪。” 好容易中意一身烟灰色的,何萧萧也真心觉得不错,纪承泽一翻标价,蹙眉说:“太贵了!” 何萧萧震惊,“你还会嫌贵?” 纪承泽反过来教育她,“有钱也不能乱花,否则一个亿都不够你造几天的,再说我也没多少钱,和你一样是打工人。” “我怀疑我被他骗了,项目肯定过不了!”她心事重重对凌瑶猜测。 凌瑶凝眉反问:“他骗你有什么好处?” “这我哪儿知道?”何萧萧没好气,“哎,你怎么向着他说话呀?你到底帮谁啊!” 凌瑶说:“我不是在帮你分析问题嘛!如果什么都顺着你的心意说,那你还找我商量干什么?自己在心里把戏过一遍就行了!” “得!得!你接着说!” 凌瑶耐心道:“凡事要讲逻辑……我是觉得,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来找你,既然讲了会帮你,项目肯定还是有戏的,否则他多没面子呀!” ?? 第41章 奶奶 在现实面前,何萧萧也是讲道理的人,更何况凌瑶的话击中了她久存心底的渴望,她太希望获得一次成功了,哪怕这成功来自于昔日仇人的助力。 但成功就是成功——她能把SHE的合伙人带到雅美来,能促成SHE给与雅美审核的机会,已经令公司上下对她刮目相看,李董还经常把她叫去办公室汇报工作。曹薇等人早就不敢再对她出言不逊,几个平时都朝何萧萧侧目的同事也开始不那么露骨地表现出一点友好迹象。如今无论她走到哪里,总会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包括陈安妮。 何萧萧对此很受用,她向来清楚职场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小型社会,你弱就会有人踩你瞧不起你,你强就会有人亲近你讨好你。她何萧萧终于不再是一个可以被忽视的人了!这还是在项目没达成之前,如果项目签成了,迎接她的又将是怎样的辉煌? 于是何萧萧继续耐着性子陪纪承泽周旋。 纪承泽似乎良心发现,某次喝茶时向何萧萧表达谢意,“谢谢你牺牲私人时间陪我玩。” 何萧萧干笑着说:“你心里有数就好。” 纪承泽也笑笑,朝她一瞥,是会意的眼神,忽然问:“你奶奶身体还好吗?” 何萧萧怔一下,与纪承泽对视,发现他难得一脸正经。 “走了好几年了。”她低语,想说是被我气死的,又觉得有赌气成分,就把话咽了回去。 纪承泽倒是黯然起来,“没想到……你奶奶是个很厉害的老人,我特别佩服她。” 何萧萧明白他在说什么,没有接茬,低头端起杯子,把惭愧的神色藏进杯口。 她擅作主张生下何锐在当时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因为处理不当落得满身狼狈,一直也没在最疼她的奶奶面前提及过,不是不想说,是不敢,她深知奶奶的脾气,生孩子可不是考砸了哪门功课那么简单的麻烦。 她独自带娃带到快要疯掉时,奶奶突然找上门来,是给她送吃的来了,奶奶亲手腌制的萝卜、咸蛋和豆荚,都是何萧萧爱吃的。 奶奶事前也没打电话说一声,到了Y市坐公交车直奔何萧萧原来的住处,结果扑了空,这才拨何萧萧的手机号询问。何萧萧眼见瞒不住,也不想再瞒了,就把新租房子的地址告诉了奶奶。 奶奶一进门就发现何萧萧送给她的“惊喜大礼”,一个躺在摇篮里呼呼大睡的婴儿。 “我生的。”何萧萧用一种既强硬又虚弱的声音向奶奶宣告。 奶奶终究是奶奶,她没有当场晕厥,也没跳脚大骂孙女,因为她从何萧萧眼里看到的是绝望和茫然。事已至此,多逼一步不仅于事无补,还可能把孙女推上绝路。 问明原委后,奶奶让何萧萧跟自己回家,“在镇上万事方便,我跟你爷爷帮着看孩子,你还能干点别的……” 何萧萧不肯,怕丢人,从前她在镇上多威风啊!抱个孩子回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被甩了?想到这些何萧萧忍不住又哭起来。 奶奶叹气,“不回就不回,你别哭嘛……不是啥大事儿,多个孩子挺好的,何家也算有后了。” 奶奶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没提孩子,只告诉爷爷要在何萧萧这儿住一阵才回,让老爷子自己照顾好自己,记着每天吃降血压的药。 有奶奶陪着,何萧萧心态才逐渐平稳,奶奶问她怎么打算,何萧萧说等孩子大一点再想办法,总要出去找工作的。 奶奶点头,“你还年轻,只要愿意干,什么都耽误不了。等孩子断了奶,我带回去养,不给你添麻烦,你想干什么只管去干。” -- 第88页 何萧萧听了又哭,“您都是他太奶奶了!哪有让您这个年纪还帮带孩子的?”哭着哭着反倒有了主心骨,“儿子我自己带,我不信靠我养不大他……大不了将来不结婚。” “别胡说!”奶奶低斥,语气很快又缓下来,“先把眼前对付过去,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碰上好人咱们再想办法……萧萧啊,过日子不能赌气知道吗?那是咱自己的日子啊!” 从前奶奶跟自己语重心长时,何萧萧从来听不进去,只有到自己吃了亏,才懂老人的话有多重。何萧萧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在陈妈妈那儿要到纪承泽的手机号以后,何萧萧跟奶奶商量该怎么办。 奶奶问她,“你找那混小子是想要什么呢?人你肯定是要不到的,就算他肯咱也不能要,你再让他伤一回心可就真的完啦!” 何萧萧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我也不知道要什么,可这事总归他也有错吧,就这么让他跑了,我心里恨!” 奶奶想了又想,最后说:“你给他打电话吧,如果能把他约出来,不用你出面,我去跟他谈。” 何萧萧没用自己的手机打,跑到小区外面的公用电话亭,试着拨陈妈妈给她的手机号,也没存什么希望,那可能是对方为了脱身给的假号,就算是真的,陈妈妈说不定已经给纪承泽通过风报过信了。 即便如此,她拨号时手还是抖得厉害,她望着自己哆哆嗦嗦按不准键的手指,又急又恨,那个曾经叱咤一时的女孩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没想到号码是通的,响了三声就有人接了,“喂,哪一位?” 何萧萧听着耳畔重新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一阵哽咽冲破喉咙,她分不清是思念还是仇恨。 经历过真正的刻骨铭心后,何萧萧终于懂得,原来人有那么多不能自主的时候,爱恨都由不了自己,而生活中随时随地可能遇上三岔口,没有标牌没有指示,全凭个人艰难地摸索。少女时代的洒脱不过是因为她一直在岸上盘桓,从未真正跃入过身侧的那片汪洋。一旦被推下去,鲜少有人能在水里继续保持优雅的姿态。 “到底是谁?再不说话我挂了啊!”纪承泽虽然语出威胁,温柔的嗓音里倒是听不出一丝不耐。 “是我。”何萧萧终于开口,因为颤抖得厉害,声音都和平时不一样了。 如果纪承泽立刻挂掉电话她该怎么办?如果她回拨过去他不接了怎么办?何萧萧被一个又一个难题击中,可她根本来不及筹谋,在心里打过的各种腹稿也像散乱在地的纸片,顺序、逻辑颠三倒四,再也没法用了。 纪承泽没有挂断,他柔声说:“是小璐吧?你在哪儿打电话呢?那天在英豪抛下你是我不对,可我当时真的醉了,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在外面出差呢,特别远,也不方便去找你,要不然你等我回去,我一定好好给你赔罪……” 何萧萧听着听着明白过来,纪承泽是把她当成另一个人了,一个叫“小璐”的新女友? 紧张、颤栗的症状陡然消失,好像迅速退烧似的,何萧萧就这样恢复了冷静,她打断还沉浸在“忏悔”中的纪承泽。 “我不是什么小璐!我是何萧萧!明天下午两点,我在青书路上的优茗茶店二楼等你,如果你不来,我会把你的照片、个人信息还有你玩弄女性的光荣事迹都发到网上,我保证说到做到!”她一口气说完,挂断电话。 翌日下午,纪承泽在优茗茶店见到的不是何萧萧,而是何奶奶。 如果没有“小璐”的插曲,何萧萧可能会在一种爱恨交加的情绪下出来和纪承泽见上一面,说不定还会被他的花言巧语安抚,继续上当受骗也不是没可能。不过现在这样更好,由奶奶出面,快刀斩乱麻。 奶奶八十多岁了,一生经历无数风雨,没想到晚年还要替心爱的孙女出面谈判。她穿上了自己最贵的一身行头,坐在茶店包间里,显得既老派又庄重,对面的纪承泽虽然西装革履,但神情尴尬而紧张,眉宇间还有掩不住的倦色。被何萧萧威胁后,他立刻买机票从西北飞抵上海,又坐了数个小时的汽车来到Y市,昨晚可以说一宿未眠。 奶奶神情严肃,语气却是平和的,“我是萧萧的奶奶,约你出来是想跟你谈谈孩子的事……你知道她生了个儿子吧?” 纪承泽毕竟心虚,不敢直视老人,轻声问:“她自己为什么不来?” “她要带孩子。” 纪承泽沉默。 “孩子是你的,我约你出来,不是想讹你,是要一次性解决你们的问题。”奶奶继续,“这个孩子你是肯定不会要的,是不是?” 纪承泽继续沉默。 奶奶说:“你别紧张,告诉我实话对大家都好,对萧萧来说,重要的是以后怎么办。” 纪承泽终于点了点头。 奶奶说:“虽然孩子不是你想要的,但既然生下来了,总得把他养大。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娶我孙女,孩子我们会养,但你作为孩子的生父,多少也得尽点责任是不是,否则跟畜生有什么分别?” 纪承泽抬眸,“您的意思是,想要一笔抚养费?” 奶奶说:“你跟萧萧好一场,你什么都没给她,她倒替你生了个孩子,有了这个孩子她往后的日子会很艰难,她现在还小,不懂这里面的苦,我也不敢多说。我就想着,如果她手头能攒点钱,吃的苦应该也能少些。你说是抚养费也好,说是我替她跟你要点补偿也行,总之你付了这笔钱,将来孩子是好是坏我们都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 第89页 听到这里,纪承泽终于松一口气,但随即又绷紧了神经,“您……想要多少?” 奶奶干脆道:“孩子五岁前萧萧没法出去找工作,就从孩子生出来到五岁算,一年10万,总共50万,对你来说不多吧?” 纪承泽想了想,点头答应,“我手上没这么多钱,您给我几天,我凑齐了就……” 奶奶神色忽然严厉起来,“这恐怕不行!钱必须今天给,我们找到你都不容易,万一你答应得好好的,回头一溜又赖账了呢?” 纪承泽笑得无奈,“我不会跑的,我一跑萧萧就会曝光我……” “这些我不懂,我只知道你要说到做到。”奶奶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你把钱打进这个账户,我们就两清,要不然我拼着这把老骨头也不会放你走的。” 纪承泽打了几个电话,到黄昏时分总算把款项都落实了,又找茶店老板要来纸笔,将谈妥事项一五一十记清楚,抄了两份,自己签上字,又递给奶奶,温声说:“奶奶,您在两份协议最底下签个字,我这就往您卡上打钱。” 奶奶戴上老花镜,把纸上内容连看了三遍,点头说:“就这个意思,我签。” 等确定五十万到账后,奶奶神色才有所缓和,“我替他们娘俩谢谢你。唉,但凡能找着别的办法我也不会找你来谈这种事。” 纪承泽面露惭色,“奶奶别这么说……” “我这孙女,看着精明,实际上就是个糊涂虫!打小就让我操心,我都快入土的人了,真不晓得到死那天能不能闭得上眼睛……” 奶奶发了几句牢骚,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盯住对面的纪承泽说:“这孩子以后就是我们何家的人了,跟你纪家没有任何关系,是这回事吧?” 纪承泽赶紧点头。 奶奶脸上的慈祥之色赫然消失,语气中含有明显的警告,“很好,从今天起,别再去找我孙女,也别惦记这个孩子,就当是你为他俩做的最后一点好事,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别怪我不客气!” 念及这段往事,纪承泽与何萧萧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何萧萧什么都不想说,纪承泽则相反。 “你肯定觉得当时的我很抠门,连50万都不肯拿出来?” “……” “其实我真没什么钱。26岁之后,父亲就不再给我钱了,他想逼我自力更生,希望我像正常人那样好好做事……那笔钱是我找几个朋友借的,后来卖掉了一部机车和一块表才把欠款还掉……如果手头宽裕,我愿意再多给一些。” 何萧萧终于笑了,笑容有些冷,“你后来有十一年的机会,我并没有收到一分钱。” 纪承泽歉然一笑,“对,我的确想过联系你,如果你困难的话,我会帮你,但想到你奶奶说的那些话我就想,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不过既然老天让我们重逢了,项目的事我肯定要尽力帮你的。” 何萧萧脸色柔和下来,“过去的事别再提了……看以后吧。” ?? 第42章 主角 花生侠发现,自从他把自己和女朋友的故事告诉女孩后,女孩变得越来越像从前的女朋友,他有点害怕,担心自己又产生什么幻觉。 有一天他们在一个小饭馆吃面,他盯着低头吃面的女孩,轻轻喊了一声,“小黎。”那是他女朋友的名字。 女孩很自然地“嗯?”了一声,她抬起眼睛望着他,那双眼睛分明就是小黎的。 花生侠激动起来,“你真的是小黎?” ** 花姐交给凌瑶一盒喜糖,“姚芳结婚了!昨天你没来,她特地跑这儿发喜糖,说一定要给你留一份。” 姚芳就是裙姐,一个外企白领,常来这吃饭,凌瑶帮工那几天两人还聊过天,凌瑶很喜欢她。 “结婚了?”凌瑶诧异,“她不是连男朋友都没有的吗,难道是闪婚?” 花姐笑道:“那我不知道,嫁的还是个外国人!好像是她老板的老板,反正我看她蛮高兴。” 凌瑶想起小刀,无端有些怅然,嘀咕说:“好好的中国姑娘,干吗去嫁外国人呀!” 她坐的位子离厨房很近,这话让程添听到了,忍不住插嘴,“真爱不分国界。” 凌瑶扭头冲他做鬼脸。 花姐又说:“结了婚以后就不会再来这里吃饭喽!” “为什么?” “她那个外国男人要调回国外的总部去,把她也带走了。听说还是个独生子女,往后爸爸妈妈也难得见面了。” 凌瑶说:“可以一起移民呀!” “她爸爸妈妈不愿意,出国不习惯的。” 凌瑶又是一阵怅然。吃过饭,这股怅然还没消失,见程添溜后院去抽烟,她也跟了过去。 “前两天我路过隔壁蛋糕店,发现里面在装修,不再是蛋糕店,改卖衣服的了,花姐说蛋糕店的古先生经营不下去,也走了。唉,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觉得有点难受,每次认识的人或者喜欢的人消失了,就觉得一个故事落幕了,很凄凉的感觉。” 程添站着抽烟,听她讲完,缓缓说:“也许哪天我也关门走了。” “你这么一说,我更难过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你真的要走,可不可以提前告诉我一下,不要一声不吭就走了?” -- 第90页 程添笑了笑,“我随口说的,你还真入戏……我都没想好走了能去哪儿。” 凌瑶眼眸亮起来,“那就是说你不会走了?” “反正现在没想过这事。” 凌瑶心情又好起来,这才注意到水泥地旁的草地上挖了两个小洞,她问程添打算种什么,程添说:“先不告诉你,等你下次来看见就懂了。” 这种猜谜式的回答也让凌瑶高兴,“要等几天?” “很快,一两天就成了。” 凌瑶点头,“好!那我明天过来吃晚饭时候看!” 翌日吃过午饭,凌瑶回公司,组里的人都在,个个神色紧张,改进项目的自测部分已经完成,现在轮到客户验收测试,傅杰和周彦去客户公司做演示,其他人在工位上待命。毛经理无所事事地在项目组周围走来走去,绷着脸,像在等导弹发射。 就这么熬到下午四点,傅杰打电话回来汇报,验收通过了。办公室里一片欢呼。毛经理振臂高喊:“晚上吃庆功饭,一个都不能少!” 凌瑶惦记着程添后院的谜语,又想请假,毛经理板脸,“小凌你上次聚餐就溜号了,这次绝对不行,下雹子你也得参加!” 凌瑶想,下雹子咱们一个都出不去,还聚什么餐呀!当然也就是腹诽一下,没敢反驳。 毛经理又吩咐凌瑶,“你赶紧把饭店包间去定下来,还在同庆楼吧!” 凌瑶订好桌位,又把聚餐信息发给大家,等傅杰等人回来,毛经理召集大家在会议室做了个简短的项目报告,很快总结陈词,“辛苦大家了,这次项目完成得很风光!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很累,我就不废话啦!咱们这就上饭店去,早点开席,要吃得尽兴!” 大伙儿兴高采烈下了楼,周彦第一个推开玻璃门,却在门口止步,“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唐朝和沈亮都拥住他,“那不成!毛经理指示,谁开溜谁这月扣奖金!” 当然是玩笑,但两个壮小伙儿拽着周彦的胳膊不让他走,他也没辙,只得指了指台阶下一个窈窕的身影,“没骗你们!我女朋友来接我了。” 单身汉们定睛一瞧,更炸毛了,“太过分了!居然让女朋友来接你!不是你去接女朋友!周彦你是不是男人啊!” 毛经理从后面赶来,问明原委果断挥手,“周彦,把你女朋友也叫上,咱们一块儿吃去!” 大家热烈赞成,唯独周彦不肯,“她怕生,还是算了。” 傅杰说:“一回生二回熟,今天这么好的机会,让我们大家认识认识不好吗?” 他二话不说就冲上去跟周彦的女朋友搭讪,周彦脸色变得难看,蹙眉跟上去。凌瑶站在众人身后,视线却忍不住追随过去,自虐似的观望这一幕。 傅杰在周彦女友跟前手舞足蹈,周彦则竭力阻止着什么,而那女孩笑吟吟的,五官和神色都是柔和的,软声细语朝周彦说着什么。女孩依旧扎着马尾,大概才从办公室下班,身上还穿着通勤装,白衬衫,黑色A字裙,身材饱满,衬衫袖管往上随意翻着,有几分俏皮。凌瑶陡然觉得眼酸,滑开了视线。 傅杰兴冲冲跑回来汇报,“成了!凭我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说服她跟咱们走啦!哎哎,忘了告诉你们,他女朋友叫舒慧茹,人真不错!比老周明事理多了!” 傅杰嚷完了回头找凌瑶,凌瑶慌不迭钻进张林江的车里。 上了车,张林江朝她笑,“傅杰在追你?” “没有啊!” “用不着瞒我,组里的人全看出来了,也看出来你不愿意了,哈哈!” 凌瑶尴尬地笑笑。 “如果对他没意思,好好说就行了。你不用怕傅杰,他就是只纸老虎,不敢对女孩子怎么样的。其实他挺好的,很会照顾人,就是吃亏在长相上,不够帅,女孩子带出去普遍觉得没面子……” 凌瑶转头看窗外,心里乱乱的。 唐朝的车呼啦一下从眼前超过去,但凌瑶还是看到周彦和舒慧茹都在那辆车上,两人似乎在说话,舒慧茹转头望着周彦,凌瑶看不到她的脸,却捕捉到了周彦的轮廓,他凝视着舒慧茹,专注而温柔。其实车速非常快,凌瑶那一眼连一秒都不到,按理不可能看得清楚,凌瑶说不清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真的。她只是觉得这一幕很陌生,她还需要时间去适应。 周彦和舒慧茹当仁不让成了饭局上的主角,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们被追问,被调侃,仿佛这是两人的婚礼。周彦神色局促,凌瑶清楚他不是因为内向才局促,是因为自己也在这儿。他会担心吗?担心凌瑶情绪失控,破坏他和舒慧茹的感情? 相形之下,舒慧茹则落落大方,她是个温和谦逊的姑娘,不介意一些稍显越界的玩笑,看见周彦为难,会替他解围,言语礼貌有分寸。凌瑶能感觉到整组的同事都喜欢上了她,说不定还在暗暗羡慕着周彦。 “难怪周彦不肯把女朋友带出来让我们认识了,怕给人抢了吧!”唐朝开玩笑。 毛经理说:“那你们太小瞧周彦了,他长成这样,谁敢截他的胡呀!” 凌瑶坐在最边上,沉默寡言,努力让自己变成隐身人,但喝了不少啤酒,她需要做点什么来支撑自己坚持下去,她不能落荒而逃,让周彦看到一个伤心的自己。 不,也许与周彦无关,这是凌瑶和自己的战争。 -- 第91页 凌瑶的耳朵里灌满同事们没心没肺的欢笑,偶尔抬眸朝周彦那边扫一眼时,会碰触到舒慧茹的视线,柔和却不失洞悉的目光——开席时在毛经理的要求下,每个人都作了自我介绍,似乎从那时起,舒慧茹的目光就经常向凌瑶投来。 凌瑶觉得周彦不可能告诉新女友从前的事,所以舒慧茹的凝视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她酒喝多了,正变得越来越多疑。 散席后,凌瑶还是被傅杰缠上,酒精让她变得迟钝,张林江告诉她家里有事得先走一步时,她也没什么反应。等她从洗手间回来,发现同事全走光了,只有傅杰留下来等她。 凌瑶步子踉跄,被傅杰扶着走到街边,她头晕目眩,不肯走了,“我难受。” 傅杰忙说:“那你在这儿等我,我把车开过来——你别走掉啊!我马上就过来。” 傅杰性急慌忙把车倒出库,又下到路上,远远看见凌瑶靠在灯柱旁,先松一口气,一脚油门疾驰过去,到近前才发现凌瑶脸色不对,他下车去扶她,凌瑶却推开他,抱住电线杆子呕吐起来。 傅杰手足无措,“凌瑶你没事吧?你,你很难受吗?” 凌瑶朝他摆摆手,哆哆嗦嗦从包里翻纸巾,傅杰领悟,立刻把刚才在桌上拿的纸巾塞到凌瑶手上。 凌瑶脸色苍白,抱歉地朝他笑笑,如果她没喝醉,这会儿也许会请傅杰走开,告诉他自己完全没那方面的意思。然而她此刻身心都很脆弱,她需要有个人能陪陪自己,哪怕是傅杰。人就是这么简单自私。 凌瑶撑着灯柱用纸巾清理自己,忽然想起跟何锐的对话—— “为什么人都爱在电线杆子旁呕吐?是学狗狗撒尿么?” “当然不是,是要抱着电线杆子吐呀!” 凌瑶大笑起来,傅杰呆呆地望着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疯了。 一辆出租车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乘客付了钱下车,司机亮起“空车”标识。凌瑶扭头对傅杰说:“你走吧,我自己回家。” 傅杰还没反应过来,凌瑶已经跑到出租车跟前,拉开车门钻进去,给司机报了地址后,车子很快开动,凌瑶透过车窗看见傅杰还站在街边,望着经过面前的出租车一脸懵。 凌瑶原来是想让傅杰送自己回家的,逃离的念头却在看见出租的刹那被触发,然后她迅速改变了主意。 她知道这样有点对不起傅杰,但必须承认这么做让她一整晚郁郁的心情终于有了些许畅快。这不应该,但也没什么道理可讲,恰如她面对周彦的无情时所感受到的那份无力的痛苦。 在感情中,残忍与温暖一样,总是被频繁地复制并传递下去。 第43章 进步 “你真该去西北看看,那里的山和我们平时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像远古时代的神用某种艺术力量劈削而成,你看得到但不敢亲近,它们就是让人敬畏的。还有连绵的草甸,成群的牛羊……” 下午三点,何萧萧陪纪承泽坐在咖啡馆里,听他兴味盎然讲述西北风光,而她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撑住脑袋,眼帘低垂,昏昏欲睡,只觉得纪承泽的声音越来越远…… 脑袋猛然往前一冲,何萧萧惊了下,迅速醒了,抬眸看看纪承泽,他已不再说话,眼睛盯着自己,那眼神倒也谈不上是谴责,语气是商量性质的。 “我的话就这么催眠?” “不是!我……昨晚没睡好。”何萧萧直起身,装模做样揉了揉眼睛。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没睡好?” “呃,我……你管得着吗?” 纪承泽笑,很开心的样子,神色里还透着志得意满,让何萧萧很是不爽——这副欠扁的模样也就骗骗小姑娘,在我面前演什么戏呢?如果不是为了合作,老娘会浪费时间在这陪你逗咳嗽? 她取出手机浏览工作群信息,希望能有什么突发的紧急会议挽救自己。并没有,要开的会和她都没多大关系,话说回来,如今她的首要任务不就是伺候面前这位大爷么? 倒是赵一诺很关心她的行踪,发来几条询问消息,何萧萧因为嫌他烦,一早就把他设成了免打扰。不过想脱身还得找赵一诺帮忙,她趁纪承泽分神之际,悄悄给赵一诺发了条短信:速来电救我。 赵一诺响应得也太快了些,仿佛时刻守在手机旁,就等何萧萧差遣呢——她刚放下手机,手机就响了。 何萧萧赶紧抓起来看,神色一下就绷紧了,“哟!公司来的——我接个电话啊!” 她表情严肃地按下接听键,“怎么了小赵……哦,要开会啊……我这陪客户呢……特紧急?行吧,你和杜总说一声,我晚二十分钟到……肯定到,对,一会儿见!” 她讲电话时,纪承泽默默盯着她,眼里却不乏调侃,像看戏似的。 何萧萧放下手机就道歉,“不好意思啊,纪总,公司有个大事要开会商量,我得马上回去……反正您这儿也没进展,要不咱今天就到这儿?” 纪承泽没动,“什么大事?” “呵呵,这我没法说,属商业机密。” “你们公司目前的大事就是跟SHE合作吧,你的大事不就是我么?” 何萧萧顿时恼了,“你也太自大了吧?我们雅美除了你,除了SHE就不能有点别的事儿了?” -- 第92页 “息怒。”纪承泽笑道,“当然可以有了,我就是想提醒你,别为了小事耽误大事。” “那你说我陪你在这插科打诨的算什么大事?” “任何大事都孕育在小事当中。” 何萧萧本已准备起身买单,听他这么一说,又坐下来,“行!我不回去开会了,我就虚心跟您请教,你拖着我陪你逛吃逛喝的,到底是想干嘛?” “这都看不出来?我……不就想找机会和你多待会儿么?” 何萧萧气得脸白,“那你意思是说,我白让你耍了这么多天,项目根本就没戏是吧?” “我什么时候说没戏了?项目是项目,你我是你我,两码事。” 何萧萧瞪着他吼:“在我这儿是一回事!” 她这一嗓子动静有点大,咖啡馆里仅存的几位客人都朝她看过来。何萧萧察觉了,立刻冷静下来。她想自己真是作孽,修炼十年好容易有点体面劲儿,老天就兴冲冲给她发了个活冤家过来,也不知是要继续修炼她呢,还是想一次性超度了她。 纪承泽低头喝咖啡,等那些鄙夷的眼神退散了,才对何萧萧说:“对不起啊,我总是一不小心就把你惹毛……萧萧,我不是在逗你玩,我是真的在帮你,也是真的……想见你。” 何萧萧端起杯子,将小半杯冰柠檬一饮而尽,她心里也存了很多疑问,诸如纪承泽究竟安了什么心,可她不想去问,怕打开了魔盒,换来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沉默吧,还是沉默保平安。这是何萧萧十年坎坷得出的对付麻烦最有效的结论。 “萧萧,如果我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忘记过你,你信吗?” 何萧萧冲他笑笑,铿锵有力回:“不信!” 纪承泽点头,“能理解。” 何萧萧眼看他又要开启抒情模式,赶紧截断他说:“你理解就好。我必须回去开会了!我们雅美真的不是只有SHE一家合作方,我也真挺忙的,这点也请你理解!” 她说完起身去服务台结账,看都没再看纪承泽一眼就扬长而去。 事后何萧萧也有些后悔,怕得罪了纪承泽项目彻底没戏,可又放不下自尊打电话给他解释,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这破项目再跟下去我真的要得心脏病了。”她向赵一诺发牢骚。 赵一诺说:“看出来了,姐你这一阵气色不太好,憔悴不少,该补补了。” “大夏天补什么补,会流鼻血的,要补也得等秋冬。” 赵一诺搓手,“这可咋办?那要不,项目我来跟?” 何萧萧嗤笑,“你以为是把妹吗?那么容易!别说你,我都快没耐心了……” “哎别啊,奖金里头还有我的五万呐!怎么能轻易放弃……” 说着话何萧萧手机响起来,赵一诺抢先扫了眼来显,挤眉弄眼低呼,“纪总!又是纪总哎!” 何萧萧咬牙切齿,“鬼子又来打秋风了!” “耐心!耐心,三十万加股权你以为那么好挣的?” 电话一接通何萧萧就说:“纪总,我这两天没空啊,如果是喝茶,你看能不能缓缓……” 纪承泽笑道:“我知道你已经很烦我了,要不是为了那三十万加股权,你连电话都不想接是么?” 何萧萧心口不一说:“没这回事啊!就是不巧这两天公司有点情况要处理……” “我在上海呢!就算你想陪我喝茶也喝不成。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直说吧,合作项目通过初审了,刚刚把方案递给决策会,接下来就是等最后的表决,一周内出结果,我觉得你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高兴……” 挂了电话,何萧萧神色迷茫,如坠梦里,看得赵一诺焦急万分,“纪总跟你说什么了?啊?到底发生什么事?” 何萧萧咽了口唾沫方开口,“我们好像,离三十万又近了一步!” ** 座机电话响了,凌瑶探头看显示屏,是外线,一个陌生号码,她纳闷地接起。 “请问,是凌瑶吗?” “是我,你哪位?”凌瑶听着那柔柔的嗓音,猛然猜到是谁,又不太敢相信。 “我是舒慧茹,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和你见个面。” 凌瑶的心跳得飞快,目光立刻朝周彦扫去,他正凝神思索着什么,对正在发生的事毫无察觉。 “什么时候?”她压低声音问。 “就现在,可以吗?” 凌瑶编了个借口请了一小时假去赴约。舒慧茹任职的公司离凌瑶公司不远,就隔了一个街区,她们约在两栋写字楼之间的商业街,各自走过去都只要几分钟,很公平。 凌瑶推门进咖啡馆,看见舒慧茹坐在窗边朝她招手,桌上放了两杯咖啡。 舒慧茹说:“我怕耽误太多时间,就自作主张替你点了,你喜欢栗子口味吧?” 凌瑶坐下,心情还是不能平静,深吸了两口气才开得了口,“你怎么知道我的口味?周彦告诉你的?” 舒慧茹点点头。 凌瑶的视线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拂过,虽然停留时间短,还是把她的脸打量得明明白白。 舒慧茹与何萧萧是一个类型的,五官端正,虽算不上很漂亮,但白净秀气,给人舒服的感觉。舒慧茹的神色是柔和的,不像何萧萧,严肃起来有凌厉之色,平静时又显得冷冷的。 -- 第93页 “我还以为,他不会跟你提到我。”凌瑶捧起咖啡喝了口,只品出满嘴涩味。 “我在他手机里见过你的照片,问他是谁,他就说了。我们一开始就讲好,不盘问对方的过去,但也不能互相隐瞒撒谎……那天你们公司聚餐,我一眼就认出你了,所以,决定约你谈谈。” “谈什么?你认为我跟周彦合起伙来骗你?” 舒慧茹摇头,“不会。周彦不是这种人……但你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巧合吧?” 凌瑶见她如此笃定,心里一阵刺痛,那个纠缠她很久的问题又浮上心头,“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三个月。”舒慧茹说,“三个月足够看清一个人了。” 她款款的语气令凌瑶气馁。 “你们怎么认识的?” “偶然,认识以后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舒慧茹和周彦租住在离写字楼不远的同一个社区,两人经常光顾小区附近的一家便利店,她买牛奶,周彦买泡面,有天她拿了一盒过期牛奶,周彦提醒了她,舒慧茹表示感谢,反过来提醒他少吃泡面,注意营养,两人这才意识到彼此留意对方很久了,他们试着交往,彼此感觉不错。 “他喜欢安静,我也是。我们在一起不太说话,各做各的,他是个奇怪又有趣的人,打着游戏会忽然停下来告诉我,他很喜欢这样。我问是什么样,他说就是现在这样。” 舒慧茹嘴角上扬,有些不解似的摇了摇头。 凌瑶的内心是一瞬间坍塌的,她迅速垂下眼帘,将情绪藏好,在沉默中品味着坍塌的滋味——她完全明白周彦那句话的意思。 “你来找周彦,是有什么打算吗?”舒慧茹看向凌瑶,问得直接。 凌瑶的心还乱着,无力地敷衍,“我没有来找他,碰巧遇见的……” 舒慧茹显然不信,但没有驳斥她,只是望着她,凌瑶自己也知道没什么说服力,她的目光溃散似的在咖啡馆里逃来逃去,最后落在舒慧茹后面的一张空桌上。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凌瑶向情敌抛出这个反问,泄露了她内心的脆弱。 如果对面坐着的是何萧萧,很可能揪住她的软肋狠狠嘲笑她,或者,如果何萧萧坐在自己眼下的位子,她肯定不会这么暴露自己。在这杂乱无章的一刻,凌瑶愿意承认,自己远没有何萧萧的定力。她一直在胡乱出牌。 幸好舒慧茹不是何萧萧,她没有讽刺凌瑶,连眼神里都没有流露出类似的情绪,静静地想了一想后,舒慧茹问:“你还爱他吗?” 她神色认真,凌瑶竟不敢说假话,但怎么也无法将答案说出口。 良久,舒慧茹点点头,“我懂了。” 凌瑶不明白她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只感到崩溃后的绝望,从接到舒慧茹的电话开始,不,也许从更早之前,周彦突然离开后,她的崩溃就开始了。 舒慧茹似乎体察到了凌瑶的迷茫,她说:“我很喜欢周彦,他是个能让我安心的人,我相信和他在一起我会很幸福,可我觉得他心里像藏着什么,看到你我才懂了。” 凌瑶似乎看到一丝光芒,但只是闪现了一下,就倏然消失,她再次想起周彦冷淡的眼神,那里面早已没有爱,她依然迷失在茫茫的白雾中。 舒慧茹没再说下去,换了个话题,“有两次我们去咖啡馆,周彦都帮我点了栗子咖啡,第一次我告诉他这个口味我不是很喜欢,但隔了一阵,他又帮我点了……我说过,三个月足够看清一个人了。” 舒慧茹以这个结论终止了两个女孩的喝咖啡时间。凌瑶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琢磨,却依然不敢说自己从这个结论里悟出了什么。 ?? 第44章 犀利 凌瑶再次去周四餐厅已是三天后。餐厅一切如常,时间在这里似乎是静止的,将所有纷扰隔绝在外。 花姐笑意盎然告诉凌瑶,她的两个女儿刚放暑假,都跑C市来了。 “娃儿高兴坏咯!从没来过大城市呢!” 凌瑶也为花姐开心,“她们会呆几天?怎么也得多住一阵吧?好好陪陪你。” “是哦!”花姐感叹,“不在身边我好想她们的,天天晚上一躺到床上我就惦记。这下好了,我那房子里也热闹起来喽!” 凌瑶问:“我能见见她们吗?” “哎哟,你早来两分钟就见到了!她们刚在这吃过饭回去。”花姐笑说,“要不然你明天过来,我把她们留住,不叫乱跑。” “明天我不一定有时间。” “又要加班哟?” “嗯,我们经理要跟我谈新项目的事儿!” “哎,你们这些在公司上班的年轻人,好像卖给资本家了一样,休息天都没得休息。” 凌瑶笑道:“是呀!公司老板的觉悟都不如添叔高。” 凌瑶蹦到程添跟前,还没开口,程添就朝边门晃了下脑袋,“自己去看!” 凌瑶会意,嬉笑着跑进后院。 后院很安静,光线也微弱,只有水池上方的荧光灯亮着,一只小蛾子绕着灯光回旋往复,像在练习跳舞,借这灯光,凌瑶看清原先挖洞的位置多了一挂秋千,走近了细瞧,只见两根碗口粗的原木桩深深夯入泥地,横梁和木桩一样粗,看起来相当结实可靠。 凌瑶摸了摸麻花辫似的两根绳子,还很新,有些扎手,她高兴极了,咧开嘴,坐在充当凳子的长木条上,往后退两步,脚一松,人就晃荡起来。 -- 第94页 独自玩了会儿,后门吱呀一声响,程添走出来,摘下口罩,掏出烟来点上。 凌瑶冲他笑,“添叔!我完全没想到哎!” 程添笑笑,边抽烟边看凌瑶在秋千上折腾。 “我还以为你种什么树了呢!没想到是秋千!”凌瑶问他,“你找谁来装的?” “我咯!” “这么厉害!那木料呢?” “阁楼上存着的余料,大概放好几年了,水分都走光了,锯开来很干燥。” “绳子也是你自己搓的?” “没那能耐。杂货店买的。” “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程添眯起眼睛,嗓音哑哑的,带几分性感,“闲着没事,想做就做了。” 凌瑶知道他的脾气,什么都懒得解释,问多了会皱眉,她笑着打住。玩了会儿,她熟悉性能了,胆子也大起来,秋千越荡越高。 程添抽完烟,嘱咐凌瑶一句,“注意安全。”就把她扔那儿,自己又进去忙了。 凌瑶玩累了,饱满的情绪渐渐抽空,坐在微微晃动的秋千上发呆。 没有人到后院来,周围也没什么声音,她仰头,看到稀疏的星星,很暗很远,这里仿佛是一个被弃置的空间,万籁俱寂,独她一人。 如果真的只是一个人就好了,然而不是,她心里装了太多人,周彦,舒慧茹,还有他们之间难堪的关系。 不能想。她用理智去阻止,可是神经末梢颤动着,顽固地把那些她深觉耻辱的画面传输进脑海,像极了一场战争,她在和自己的意识作战。 还是堵不住,羞耻感过于清晰,她赶不走它们。精神骤然懈怠,她停止抵御,任自己被泛滥的情绪淹没。如果痛也是一种能量,就让她在这里,独个儿、悄悄的消耗掉吧。 特别难受的时候,她想起了奶奶。 奶奶第一任丈夫是开袜厂的资本家,刚解放时逃去香港,临走说一定会回来接奶奶和孩子一起过去的,谁知后来内外隔绝,分开即是永别。 凌瑶曾问奶奶,“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跟他一块儿走呢?” “他说过去会很乱,等置办妥了再来接我们,其实我知道,他身边早有别的女人了,他先带那个女人过去的……八几年开放,他还差后面生的孩子过来寻亲,我让你大伯和姑妈去了,我没去,我去了凌会计要不高兴的。” 凌会计就是爷爷。 奶奶说起这些往事,语气轻描淡写的,凌瑶忍不住问:“奶奶,你不恨吗?” “恨也恨的,恨过就算啦!还得想办法过眼前的日子。往好处想,如果我去了香港就碰不上凌会计咯!” 丈夫走后,奶奶独自抚养一双儿女,她分配到的工作是在镇上粮油店里炸油条,爷爷在同一家粮店当会计。 爷爷当时也离婚了——因为常年在外工作,前妻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初次得到这个消息时,他内心积郁,当场咯血,此后身体一直不太好。 离婚后爷爷来到齐眉镇独居,始终郁郁寡欢,在单位也不怎么活跃。他得闲时宁愿捧着本书读也不去参与八卦闲聊,被同仁视为清高。 有天奶奶收拾东西时不小心碰到爷爷的茶杯,就有人跟她开玩笑,“凌会计的杯子碰不得的,他知道了要翻脸的。” 奶奶从来不服输,等爷爷到单位了,当着他的面端起他的茶杯来喝,爷爷居然一声没吭,不久两人就结下了姻缘。 凌瑶觉得胸口的痛正在缓缓淡去,也不见得是回忆爷爷奶奶起的作用,痛苦有时也是生理性的,必须经历一个起承转合的过程才会真正退去。凌瑶对此已很有经验。 不知坐了多久,感觉皮肤上覆盖了一层潮气,凌瑶跳下秋千,举起双手,弯弯腰,打了个哈欠。 花姐推门出来朝她喊:“小凌,你在这玩半天喽,渴不渴?” 凌瑶蹦跳着过去,“渴了!我要喝水。” 客人全走光了。程添摘掉了厨师帽和口罩,坐在一把高脚木凳上,翘着二郎腿,样子有点野,正惬意地喝一杯冰饮料。 花姐给凌瑶拿来一罐菊花茶,叮嘱说:“我要打扫了,你还是出去玩吧。” 程添也起身,“我去抽根烟。” 凌瑶捧着菊花茶跟在他身后重回后院,不经意看见他裸露的胳膊上冒着不少汗珠,便问:“很累吧?” 程添不接茬,反问:“是不是没追回来?” “什么呀?” “男朋友啊!” 凌瑶脸微红,“你让我怀疑你是不是被人掉包了!都不像原来的你了。” “越界了?当我没说。” “不是啊!就是没想到你会关心这个。” 程添瞥她一眼,“你把你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全分享给我听了,现在却谴责我知道得太多?” 凌瑶笑,“好吧!是我的问题……不过这样也挺好,你让我想起我爷爷。” “我没那么老吧?” 凌瑶又笑,摇头说:“不是年龄像,是感觉,我以前什么都跟爷爷说,来了这里,以为有心事会找姐姐商量,没想到最后全告诉了你。” 程添很认真想了想,说:“可能,告诉陌生人会比较轻松,没有心理负担。” 凌瑶也认真想了想,点头,“可能。” 她眼前再次飘过周彦冷漠的表情,依然觉得难过。 -- 第95页 “其实,我也有错。”她低声说,“有时候,我可能对他真的,真的太苛刻了。” 她本意是想让周彦过得积极健康有规律,但他不这么想,他认为凌瑶干涉过多。 “我是成年人,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周彦不止一次恼火。 “可你做的并不好!”凌瑶针锋相对。 “那我认识你之前的24年是怎么过的?” …… “凌瑶,你快跟我妈一样啰嗦了。” “那是因为我们都爱你。” “是你和她一样有控制欲。” ...... 凌瑶回忆着这些吵架的细碎片段,有些较量可能永远都分不出胜负,如果时光倒转回去,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那样较真。 周彦呢?周彦后悔过吗? 程添见她站着不动,光出神,便指指秋千提醒她,“怎么不玩了?花姐的女儿在这玩了一下午。” 凌瑶放下思绪,走到秋千旁坐下,拉开距离,慢悠悠地荡来荡去,程添还站在原地,眯着眼看她,很惬意的表情。 “花姐的女儿都不大吧?” “嗯,小的十岁,大的十三,性格都很活泼,像花姐。” 凌瑶用力荡起来,“小姑娘呀,还不知道生活的艰辛。” 程添听她老气横秋的口吻,不觉笑,“你也不大。”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我。其实我心境很苍老啦!”凌瑶慢下来,“有时候我就想,干脆到餐厅来做个服务员,像花姐那样开开心心打工也没什么不好,有空陪你去出海,把日子往简单里过,不用处理太多人际关系,脑子里也不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程添摇头,“这不是年轻人该做的事。” “年轻人就该受折磨?” “现在觉得是折磨,等老了就不是了,现在吃点苦,老了能有东西回味。” “可现在就觉得很难坚持下去怎么办?”凌瑶叹气,“什么时候才会老呀?要是能一下子老了就好了。” 程添又笑,“你敢说这种话,就是还太年轻。” “你呢添叔?你给自己的老年攒了什么值得回味的东西?” 程添吐出一口烟,缓缓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太顺了,没被折磨过,到四十岁才吃到苦,然后吃什么都觉得苦……苦要在年轻的时候吃,那时胃口大,承受力强,吃了也就吃了,中年以后吃到的苦是真的苦......” 凌瑶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摇头,“没听懂。” 程添无声笑笑,“懂了你也是中年人了。” 凌瑶也跟着笑,忽然没头没脑说:“他有女朋友了。” 程添没有说话,重新点了根烟。凌瑶却生出倾诉欲,把舒慧茹约自己谈话的事告诉了程添。 “你说她到底什么意思?”她依然陷在困惑中。 “我不是舒慧茹,没法替她回答你。” “那你听完我说的,总有个倾向性的想法吧?”凌瑶不死心地追问。 程添眯起眼睛,“你希望她把周彦还给你?你觉得有这可能?” “不!我没这么想过。”凌瑶脸红起来,带着羞惭强烈否定。 程添却犀利起来,“你就是这么想的,而且越想觉得可能性越大——你希望我也这么说吧?” 凌瑶恼羞成怒,想狠狠反驳,可是张了嘴才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越急越不知道该说什么。弦一松,忽然就笑了。 程添说得都对,这几句硬邦邦的大实话居然比任何安慰都有效,它把凌瑶从自我哀怜中拖了出来,让她迅速面对现实。 “干吗对我这么凶?”她嗔笑。 “实话实说而已……凶吗?你都笑了。” “好吧,我承认,你说得没错,我是这么想过。”释然后,凌瑶轻松多了,“我还想过报复他们,我恨他们,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在一起了……我姐说,这叫起杀心。” 她眼前浮起何萧萧凌空而起,杀气腾腾去踩那只蟑螂的画面……她缓缓摇了摇头。 “算了。公平点说,舒慧茹人还不错,我不想表现得比她差劲。” “放下了?” “不知道……也许吧……总要放下的,不然怎么办?” 程添不再说什么,微眯的眼睛里弥漫着惬意,他仰头看夜空,快十点了,星星们逐个苏醒,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 “星期天打算出海,你要不要来?”他很随意地发出邀请。 “出海?”凌瑶骤然高兴起来,“好啊!一定带上我——是不是得早起?” “嗯,六点前必须到餐厅……起得来吗?” “没问题!”凌瑶重重点头,又有些不放心,“你不要鸽我哟。” “什么?” “放我鸽子啦!” “不会。” 离开周四餐厅后,凌瑶独自走在青石板路上,心里还在琢磨程添说的那些话,虽然很多都不像安慰人的,可回忆起来却觉得抚慰人心。也可能是她自己的问题,情绪起起落落,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沮丧,总在走极端。 手机铃声打断了凌瑶的思路,她翻出手机看,是个陌生号码,但凌瑶一下就认出是谁,她迟迟不按接听键。 铃声也很执着,响到终止,隔一分钟再响,凌瑶终于妥协,接了电话,但她决定只听,一个字都不说。 -- 第96页 电话那头是个温柔的女声,“瑶瑶,我是二姐。” ?? 第45章 面对海的心情 海在离C市六十多公里远的县城。 出海的人除了程添、凌瑶,还有小刀与何锐。花姐和两个女儿本来也想跟去,但同乡里有个小姐妹结婚,花姐必须到场,两个女儿都不想离开妈妈,也跟着参加婚礼去了。 小刀美其名曰来做帮工,其实跟凌瑶一样也是来凑热闹的,至于何锐,是因为凌瑶在家不小心说漏了嘴,何锐就吵着要一起来,何萧萧这一阵不知为何对儿子特别宽容,居然让他赖掉两节课外辅导课跟凌瑶出来玩。 “毕竟是小孩子,偶尔还是要放松放松的。”何萧萧这么告诉凌瑶。 凌瑶对何锐赞叹,“想不到你妈妈这个暴君居然还有对你开恩的时候!” 何锐赶紧替母亲辩护,“我妈才不是暴君!她只是脾气暴,人是很好的,既讲规矩又讲道理。” 何萧萧乐,“还是我儿子最懂我!” 凌瑶撸何锐的脑袋,“小马屁精哟!” 海滩附近的水很浑浊,打鱼得往海深处开,程添租了艘小游艇,马达开足后就在海上一路飙驰。 凌瑶问程添,“为什么不租条渔船?” “太慢,得好几天才回得来。” 开游艇的老郑和程添很熟了,告诉凌瑶说:“你以为老程出海真是为打鱼?他是来散心的,能不能抓到鱼不重要,哈哈!” 何锐上船前兴致最高,扬言要到海里去捞一种蓝色的鱼。 小刀吓唬他,“你别乱来哦!小心被鱼咬进水里。” “我不怕!我学过游泳的。” 凌瑶说:“可你没学会。” “那也比你强!你连水都不敢下!”何锐朝她做个鬼脸就往游艇的二层上攀,“小刀哥哥,你也上来啊!” 小刀赤脚跟了上去。小刀跟何锐投缘,刚认识就熟络得像哥儿俩了。他今年刚满20岁,还像个孩子似的贪玩。不过他说他崇拜读书好的人。 “我上学那会儿成绩也不错的,但是我们村没有读书的观念,读到初中就完事了,要么在家种地,要么出来打工,很多人都跑城里打工去了,包括我爸妈……” 小刀是留守儿童,没人管,读书缺动力,小刀初二就辍了学跟人到外面瞎混,在餐厅打过杂,在工厂做过学徒,还在流水线上点过胶水,后来发现外卖小哥这份工作最适合自己。 “我好动,骑着电驴飞来飞去特别开心,比坐在一个地方干重复的活儿好。” 他父母常年在外,管不到他。家里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他喜欢城市,随便干点什么就能养活自己,还很自由。 “哪天干烦了就换个事做,不过我也不知道会换什么。”虽然没有明确目标,但小刀的眼里同样充满对未来的憧憬,“我想绕着地球走一圈,看看南极北极,还有赤道……” 凌瑶问他知不知道裙姐结婚的事。 小刀立刻说:“知道啊!她也给我送喜糖了……唉,以后再也看不见她了。” “你难过吗?”凌瑶问,“你说过你喜欢裙姐的哦!” 小刀笑起来,“开玩笑怎么能当真?” 凌瑶便也笑了,隔一会儿忽然听见他说:“我希望她越来越好。” 凌瑶扭头打量小刀,他一脸无所谓的笑容消失了,表情难得成熟而深沉,像换了个人,虽只是一瞬,凌瑶还是看出了他的难过。 何锐在游艇上来来回回爬得欢,但游艇开了二十分钟他就开始晕船,脸色苍白,歪在椅子上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 凌瑶很担心,问老郑能不能找个地方停一会儿。 老郑说:“停了更颠簸。” 嘴上虽这么讲,还是关掉了马达暂停片刻。确实如他所说,小艇随着海水波涛上下涌动,快把何锐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了。他抱住凌瑶的腰,有气无力说:“小姨,我难受。” 凌瑶抱着他哄,“你先忍忍,等习惯就好了啊!”抬头看,他们已离岸很远,四野苍茫,望不到边。 程添走近来,打量何锐的面色,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转脸对老郑说:“开回去吧!” 所有人都诧异,“不捕鱼了?” “下次吧!”程添眯眼盯着何锐,“别把孩子折腾坏了。” 何锐在凌瑶怀里嘟哝了一句什么,大概是觉得遗憾,可终究抵不过那股难受劲儿。 返程后,他们告别老郑,在程添的带领下去了一块带休息区的海滩休息,不远处就是鱼市场。 程添在休息区的小卖部给何锐与凌瑶买了几罐饮料,让他俩在凉棚下待着,然后叫上小刀去鱼市场转转。 何锐躺在租来的廉价躺椅里,脸色还是很白。 凌瑶问他:“好点儿没有?” 何锐说:“不想吐了,但还是没什么力气,感觉周围还在晃……你别告诉妈妈行吗?她要是知道我这么菜,以后肯定不让我出来玩了。” 凌瑶安慰他,“放心,我不告诉她。”又说,“你妈只是嘴硬,心里可疼你了。” 何锐不说话。 凌瑶拍拍他脑袋,“想来点儿可乐吗?” 何锐眼睛亮了亮,“好。” 凌瑶会心一笑,小孩子对所谓垃圾食品总是有过分的热情。她开了一罐,递给何锐。 -- 第97页 何锐喝了几口可乐,露出满意的笑容,“我感觉好多啦!” 凌瑶也笑,“可乐治百病呀!” 浓云不知何时布满天空,海上的风大起来,凌瑶用手遮光,朝远处眺望,水天一色,灰蒙蒙的看不到尽头。海真辽阔啊! “小姨,你有没有觉得我妈最近有点奇怪?”何锐忽然问。 凌瑶转头看他,“没觉得啊……她怎么了?” “她好像特别容易激动,一激动就像……像吃了咖啡豆的羊一样蹦蹦跳跳的。” 凌瑶噗嗤一乐,“哦,是为了手上那个合作项目吧?要是真能让你妈办成,她不仅会发一笔横财,还能升职加薪,你说她能不激动嘛!” “你觉得她能成吗?” “不好说,希望吧……不过升了职会很忙……” “她不升职也够忙了!” “你妈这么忙,你没意见吗?” “有意见能怎么办?”何锐闭上眼睛,老气横秋说,“只要她别把我扔了就行。” 凌瑶心头一动,仔细打量何锐,那张稚气的脸上有一丝与年龄不相称的世故。 “问你个问题行吗?”何锐依旧闭着眼睛,仿佛知道凌瑶在端详自己。 “你说。” “小时候她把我送去爷爷奶奶那儿,是不想要我了吧?” 凌瑶愣住。 何锐以为她没听懂,解释说:“就是她打算和杨叔叔结婚那会儿。” 凌瑶说:“不会啊!她当时也是没办法,但等生活一稳定,她肯定会回去接你的。” “她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说不会扔下我不管。可我同学邵敏佳,她爸妈离婚后,她在奶奶家住了三年多,她妈妈也没说要接她回去。” 凌瑶心酸,用力握紧何锐的手,“你妈不会的!她舍不得你……你不用担心。” 何锐说:“我也不是担心,我就是怕,怕她把我忘了……我妈是射手座,射手座忘掉一个人只要一分钟。” 凌瑶笑着驳斥,“一派胡言!” 何锐睁开眼睛,“真的!我同学有本书叫《星座妙语》,上面就这么写的。” “你妈不会忘了你的,你是她亲生的呀!”凌瑶说完就想到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何锐闷了会儿,似乎释然,脸上深思熟虑的表情重新被稚气替代。 “我希望我能快点儿长大!长大就会变得很厉害,什么都不怕,还能有好多自由!” 凌瑶哑然失笑,何锐这论调跟自己想迅速变老有什么区别呢? 程添和小刀从鱼市回来,手上拎满海货,休息区提供烧烤架和柴火,两人忙活起来手段熟稔,显然都是老手了。 何锐已恢复元气,听小刀给他描绘渔港的景象,“那一长条石墩子上晒满了小鱼干,还有鸬鹚站在岸上,喉咙那里给绳子扎住了,防它们把大鱼吞下去……” “我要去看!”何锐没等听完就嚷嚷起来。 程添说:“先吃东西,吃饱了再去。” 凌瑶洗干净一口铁锅,照程添的意思把鱼干和海带丢进汤里煮,程添把挖净内脏的小鱼用铁签子签住了,鱼皮上抹一层油,搁火上烤,烤熟了撒盐吃,味道很棒。又把买来的馒头也切片烤了,泡在海带汤里吃,汤里没放酒,有淡淡的腥味,鱼干煮透了,鲜味融在汤里,滋味特别醇厚。等他们吃饱,天也暗了下来。 涨潮了,潮水涌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又退下去,沙滩被浸湿,小沙蟹像蜘蛛一样钻出洞来乱爬,速度快得让人咋舌。 何锐忘记了鱼市,在海滩上追着沙蟹狂奔,凌瑶在洗锅具,对何锐的背影喊:“何锐你别跑远啦!” 小刀脱掉鞋子,喊一声“我去看着他!”就追着何锐冲了过去。 潮声喧哗,带来凉爽的惬意,又有些心惊动魄的意味。凌瑶收拾好锅具,拿手机拍海,海是天生的素材,横拍竖拍都好看。 凌瑶忽然扭转身,把手机对准程添,“添叔,我给你拍两张!” 程添戴着墨镜仰躺在帆布椅上休息,畏罪似的用手遮住脸,“别拍我,难看!” 凌瑶已经在他反应过来前摁了几张,来回翻看,“不难看呀!给你瞧瞧,多帅!” 程添站起来,朝大海走去,凌瑶跟上他,“添叔,你不会不知道自己有多帅吧?你平时都不照镜子的吗?” 程添笑,“你是不是到哪儿都很受欢迎?” “怎么说?” “嘴巴甜啊!” 凌瑶得意,“我实话实说嘛!” 浪潮忽的涌来,打湿了凌瑶的七分裤,她大叫着往后跑了两步,海水玩闹似的裹挟着白沫又迅速退去。 程添扭头问凌瑶,“真不会游泳?” “是啊!” “我会,你不用怕。” 凌瑶便又笑嘻嘻地跑回来。 “添叔,你一直是厨师吗?” “不是。”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做餐饮的?” “两年前。” “哇!那你一定很有做饭的天分,两年就能把饭做那么好吃了——做什么事都需要一点天分的。” 程添笑笑,那笑容却异样,有些沧桑,甚至凄凉。 “没什么天分,以前老看人做,看多了就会了……那些食谱都在心里藏着呢!” 凌瑶好奇起来,感觉那个“人”对程添来说应该至关重要。 -- 第98页 “原来是跟人学的呀!你师傅是谁?” 程添却不接话了。 何锐与小刀已经跑到靠近鱼市场的海滩边,两人不时弯下腰,鞠水泼对方,一个追一个逃,欢乐得像两只虾米。 程添望着在潮水中蹦蹦跳跳的两个人影说:“看见他们那么开心,好像又感觉到生活的温度。” 凌瑶也看向远处,她觉得今天的程添不太一样,似乎敞开了一点心灵。 “说说看,你最喜欢什么菜?”程添问,“除了土豆肉饼。” 凌瑶仰头笑,背手想了想说:“嗯,肯定是土豆肉饼排第一,然后是煎饺、拆骨面、章鱼烧……你真的不打算教我吗?” 程添笑笑,“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我保证不做你的同行!” “行吧,等哪天有心情过来找我。” 凌瑶咧嘴,“一言为定!” 海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着,凌瑶望着程添舒展的神情,心里忽然很安定,她感觉似乎还有希望,至于是什么,也说不清,一种朦胧向上的东西,正努力把她从沮丧中拖出来。 她迎着海风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丢人也罢,痛苦也罢,终将成为过去。 ?? 第46章 起伏 何萧萧一走进凌瑶房间就破口大骂,“我操他妈的纪承泽,狗日的果然在耍老娘!以为老娘还跟从前一样傻一样没脾气?我瞎了他的狗眼!” 她手舞足蹈,情绪激动,慌得凌瑶赶紧起身把房间门锁死,以免让何锐欣赏到他母亲口吐芬芳的模样,造成不良影响。锁好门的第二件事,是把桌上的构思本塞进抽屉,防止再遭何萧萧毒手。 做完保险工作,凌瑶才把何萧萧扶进椅子,好声好气盘问:“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明确告诉你没戏了?” 何萧萧胸口还在起伏,嗓子也已半哑,“没明说!但意思就这意思了,我还不至于傻到连四六都听不出来!” 临下班前她接到纪承泽打来的电话,一反常态没跟何萧萧嬉皮笑脸,寒暄时语气就已能听出沉重感,何萧萧立刻觉得不妙。 果然,纪承泽很快切入正题,“萧萧,有个不太好的消息,呃,我想有必要提前和你说一下,你们的合作方案没能通过决策会的最终审核。不过你先别着急,我还在跟他们商量,看能不能再给你们一次改进的机会……” 何萧萧听完心里顿时一凉,没想到好日子这么快就见底了。可她还没享受够呢!如今她在公司的地位,在李董眼里的价值,还有在同事心中逐步塑造起来的高大形象……都将因为这个结果化作泡影。 岂止是泡影,何萧萧不难想象,之前那些荣誉她怎么弄到手的,往后都得加倍还出去!她仿佛已经看到陈安妮嘴角噙着的笑意,曹薇等人鄙夷的窃窃私语,还有李董和杜坤眼里的失落…… 凌瑶听说还没最终成定局,反过来安慰她道:“那就是说还没到成死局的地步呢!纪承泽不是说了会再争取吗?你别尽往往坏处想……” “争取个屁!要争取他老早就能争取到了!”何萧萧悲愤,“好歹是个董事,这点决策权都没有还滚出来臭显摆什么呀!我看他就是拿我逗乐子耍呢!” 凌瑶却不这么想,“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耍你呢?明明十二年前是他对不起你,他没道理十二年后再来跟你找不痛快。我在公司也留意过他,我觉得他挺正常的,说不定真就是想帮忙一时没帮上呢!你再给他点时间……” 何萧萧此刻听不得任何人替纪承泽说好话,砰一下站起身,双手叉腰道:“他正不正常关我屁事!我只知道,他如果没本事就不该再到我跟前来丢人现眼!” 凌瑶蹙眉盯着她,“你在电话里跟他对骂了?” 何萧萧神色淡下来,“那不至于,毕竟在公司,我得维护形象!” 凌瑶松口气,笑道:“那不结了?你回来发这么大火有什么用啊!” 何萧萧在房间里暴躁地踱步,“这事没完!别以为逗个乐子把他自己搞舒服了就能脚底抹油……” “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你俩在一起没干什么有伤风化的事吧?” “我呸!我是那么犯便宜的人吗?”何萧萧点着凌瑶教训,“你也一样啊!以后甭管干什么给我牢记一点,不见兔子不撒鹰!” 凌瑶笑:“我不找兔子,也没养老鹰——那你想怎么着?跑上海找他闹去?这么大热的天……” 何萧萧一把揪住凌瑶的胳膊,“你得帮我!” 凌瑶诧异,“我?我能干什么呀?” “你在他面前还没暴露身份吧?” 凌瑶想了想,“应该没吧。” “那好!他不还得上你们公司去干活嘛!你给我好好盯着,争取抓他个什么把柄,一次性弄死他!” 凌瑶目瞪口呆,“这,至于吗?多大仇多大恨呀?你前不久还告诉我人不该起杀心呢!” 何萧萧横眉立目说:“我这是新仇旧恨一块儿跟他算!” “那我也没这能耐啊!我又不是007,溜一趟目标对象的办公室就能逮到证据。我也不是火眼金睛,就算那证据明晃晃搁我面前——比如他偷税漏税的什么玩意儿,我都不见得能识别出来。” 何萧萧脸又拉长,“你到底帮谁?” 凌瑶眼看她炮火要转向自己了,赶紧表态,“当然是帮你了!我主要是没信心,怕搞砸了让你失望。” -- 第99页 “你尽管去搞,我对他有信心——只要是只狐狸,早晚得漏出腥味儿来!” 凌瑶叹气,“行吧!我试试看,只能说试试看啊!” 何萧萧一口郁气好歹平息下去,觉得口渴,准备出去倒水喝,眼睛一瞥,瞄到凌瑶的电脑屏。 “你还在看那个破韩剧呢?” “一点不破!这里面的男主角可帅啦!”凌瑶眉眼立刻生动起来,“不光脑子好样样玩得转,还特别痴情!眼里只有女主一个人……唉,不知道现实里会不会有这种男人?” 何萧萧恶狠狠说:“做梦去吧!” 凌瑶被何萧萧赋予了侦察使命后,上班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起来,好在纪承泽最近一直在上海,他的临时办公室大将军把门,凌瑶就是有心一显身手也没有发挥的舞台,她暂时可以心安理得偷懒。 番茄植株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已结出青色的果子,果实有李子那么大,一株七八个,沉甸甸地坠在枝头,谁经过都要停下来看看长势。 “好像比昨天又大了一圈!” “你怎么看出来的?眼睛这么厉害!” “我拿皮尺量过的……” 番茄成了左邻右舍的新宠,逐渐有取代凌瑶成为主角的趋势——现在每个经过凌瑶工位的人都只看得见番茄看不见凌瑶了。 凌瑶正坐办公桌前写一封工作邮件,屏幕上忽然跳出对话框,是周彦用聊天工具找她说话,确切地说是通知她——“两点在立新咖啡馆见,有事找你谈。” 凌瑶品了品这句话的语气,着实不善,她立刻联想到舒慧茹。 是舒慧茹把和自己见面的事告诉他了?怎么告诉的?有没有添油加醋,随意篡改?会不会抹黑自己?她越想越烦乱。可见面也不是她发起的,周彦冲自己发火有什么用,真把她当软柿子捏了? 不过凌瑶从来不怵挑战,谈就谈,谁怕谁?她敲了个“OK”回给周彦。 两人没有一块儿走,凌瑶比周彦早五分钟到立新咖啡馆,选了靠窗的位子坐,透过玻璃留意着沿街路面上的人来人往。 当周彦甩着慢悠悠的长腿出现在视野中时,凌瑶还是能感到一阵心悸。 真正爱过、生活过的两个人是永远不可能成为路人的,因为你一眼就能在人群中认出他,哪怕距离再远,你也能凭一个微小的动作将他和其他人区别开来。他一出现,在你眼里就只剩下两种人,他是他,其他所有人都是陌生人。这是由习惯造成的,与眼下的爱恨情绪无关。 “我给你点了摩卡。”凌瑶对刚落座的周彦说。 她给自己点的是栗子拿铁,从前两人喝下午茶的标配,算一次凄凉的重温。 “谢谢。”周彦语气冷冰冰的,透着隐忍的味道。 凌瑶见他紧绷绷的,反而放松下来,来的路上她已调整好情绪,此刻本着好聚好散的原则开起了玩笑,“你女朋友知道你跟我约会吗?” 周彦没有说话,默默端详她,眼神冷漠,是凌瑶曾经最害怕的表情。 “慧茹要跟我分手——你和她说了什么?” 凌瑶一呆,“没说什么呀……” 周彦突然变脸,“凌瑶,我没想到你这么自私!自己不好过,就看不得我好过!” 凌瑶脑子里嗡一声,头大了好几圈,她又急又怒,“周彦你搞搞清楚!是她约我见面的,我可没主动找过她!我也没要她放弃你!你俩出了问题你找我问罪?” “我问你跟她说了什么?”周彦重复。 “我跟她说了什么你无权过问!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周彦眼里划过了然的神色,目光也更加冷了,凌瑶明白自己这样赌气只会让他误会更深,但她不打算澄清了,既然周彦这么不相信她,那么她说什么都白搭。 她心里兀自撑着口气,眼圈却不争气地红了。她时常怀疑身体里藏着两个自己,一个特别要强而另一个却极端脆弱。两个自我互相冲突,彼此打架,于是她整个人都是别扭的,不协调的。 周彦看出她情绪处于崩溃边缘,气焰消了一半,哑声说:“凌瑶,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我离开你那天就结束了。” 这段分手宣言迟到了一年,凌瑶想,多不公平,在她还想着要怎么努力才能挽回的时候,他就自行宣布结束并重新上路了。 “那你为什么不在走之前就跟我说明白?”凌瑶红着眼圈质问,“你明知道我还爱你,会傻傻地等你!就算一开始你想惩罚我,那你决定和舒慧茹在一起了也该告诉我一声啊!” 周彦轻轻叹了口气,“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的。” 凌瑶愤怒地瞪着他,“所以你什么都不说!由着我满世界找你?” 周彦脸色苍白,显然心里也不好受。 “凌瑶,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该了解我的,我不是冲动的人,离开你之前我考虑了很久,确实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不合适,所以才......离开的时候没有提分手是担心你受不了,会想不开,你性格比较激烈,又是一个人住,我不知道你会干些什么......所以我想给你一点时间,希望你能慢慢从这件事当中走出来,一年足够你冷静下来,寻找新的出路了……我没想到你会追到C市来找我。” “凌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不可能了,真的不可能了,我已经回不了头......我以前是爱过你,可那些爱都被你折磨光了,我不想,不想再过那种生活……我求你,别再逼我了行吗?” -- 第100页 凌瑶的嘴唇哆嗦起来,与周彦的过去如潮水一样朝她涌来,甜蜜的酸楚的痛苦的快乐的,就这么被他全盘否认了。她看到自己像一条搁浅的鱼,在沙滩上奄奄一息。 周彦又一次重复,“到此为止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单独见面……我要和你说的就是这些。” 沙滩上下起了滂沱大雨,作为一条鱼的凌瑶清醒了,她看清了自己的处境,痛苦也更加强烈清晰了。她想游回海里,不行就干脆死掉,可她没有选择权,她只能等待,或者被新的潮水带回水里,或者在沙滩上慢慢死去。 这种无奈很快凝聚并转化成一种尖锐的痛,让凌瑶内心失衡,如坐针毡,她不能就这么让他悠然离开,她必须做点什么,弄痛他,让他和自己一样难受,不能就这样放过他…… “那好,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咱们就两清!” 周彦的目光里有隐忍,还有警惕,对凌瑶来说,他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陌生人,身上透着陌生可怕的气息。 “你跟她在一起到底是在离开我之前,还是之后?”凌瑶昂起下巴,语带挑衅。 她是了解周彦的,他自尊心很强,对这类充满怀疑的问题会觉得难以忍受。 果然,周彦微微蹙眉,“我已经回答过你了。” “那就再回答一次!” 周彦嘴角扯了一下,表情固执,保持缄默。 凌瑶的笑容变得刻薄,“不敢回答了?那我替你说吧!你就是勾搭上了舒慧茹才想跟我分手的!你见异思迁,没脸面对我,所以干脆一走了之!” 周彦被激怒,站起身,俯视凌瑶,“你已经失去理智了!” 凌瑶抄起咖啡杯朝他身上泼去,周彦往边上一闪,白色T恤幸免于难,不过裤腿上还是沾到一大块污渍。 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多端,而凌瑶看也不看他,把杯子往桌上一顿就冲了出去。 周彦很快从后面追上来,语气焦虑,“凌瑶,凌瑶你没事吧?” 凌瑶扭头冲他吼:“你滚!” ?? 第47章 重生日 在湖边,女孩向花生侠说了实话,“我是小黎的魂魄,因为担心你,所以回来看看。” “你,你还活着吗?” “你可以当我活着。” “那你还会离开我吗?” “只要你不再想着死,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 ** 凌瑶请假回家了,她无法忍受和周彦继续共处一室。 天气预报从大前天开始就说有雨,天阴了两天,雨水却迟迟下不来,天气预报大概心虚了,口气迟疑地说今天可能会下小雨。 凌瑶没有带伞,走出写字楼才发现天上下起了小雨,她预计这雨下不大,说不定等她坐车到家,雨已经停了。 酝酿了三天的雨水却一点都不小,瓢泼一样浇灌下来,把公交车的玻璃窗都浇糊了,凌瑶从车窗望出去,像在看一幅幅油画,粗粝的画面中,没有撑伞的行人在街上狼狈奔跑,所有开在雨中的汽车都像是在享受免费洗车。 凌瑶觉得这场雨是为她下的,因为今天她太悲伤了。 “悲伤”不是一个准确的词,准确的词语应该是“羞耻”,可凌瑶拒绝接受“羞耻”这个词,每念一遍,她的自信就会消失一分。她不能这样打击自己,明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重拾信心啊! 可拒绝也没用,羞耻感从心底汩汩地流出来,像一个源源不绝的泉眼,用一个个质问攻击她—— 你不是猜到过这个结局吗?为什么要安慰自己不会那么倒霉?不知道墨菲定律吗,凡事只要有变坏的可能就一定会变坏? 恋爱中的周彦和分手后的周彦不是同一个周彦啊!这话是你自己说的,你为什么忘了呢? 你居然还掺和到周彦和他现任女友的关系中去,你以为能得到什么呀? 凌瑶听任自己被围攻,既然堵不住泉眼,不如让它发泄个痛快。 被骂得受不了时她也会反击—— 不要那么正义凛然谴责我了,你们见过头脑永远清醒的人类吗?说爱就爱,说不爱立刻就停止了?你们知道何萧萧用多少年才从情感骗局里走出来吗?四年,四年呢!你们以为她现在头脑就清醒了吗?不,我不是说她不清醒,我只是猜测,说不定她会再犯糊涂呢? 没人有资格理直气壮来骂我,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如果你能潇洒地走开,说明你没真的爱过! 到古柏街站时,凌瑶已自我斗争得精疲力竭,她再一次忽视了雨,下车走到雨中,才感觉到沁心的凉意。公交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而她毫无遮蔽地走在雨里,竟然觉得淋雨挺舒服的。 滂沱大雨在地上形成一片白雾,人浸润其中,很快浑身湿透,像一棵行走的绿植。暴雨声掩盖了一切噪音,世界由此变得单调。 凌瑶觉得自己需要这样淋上一淋,才能彻清醒,改头换面。她在雨中大步走着,不时抬手撸一下眼睛——雨水浇得她睁不开眼了,这是唯一的困扰。 在青石板路上走了一会儿,雨忽然停了,停得诡异,因为耳畔的雨声还在持续。 凌瑶低头看,脚下的雨水还在持续不断汇聚着,溅起白色的水花。她意识到什么,蓦然转身,看见程添站在后面,高举一把大黑伞,正好遮住凌瑶头顶的天空。 -- 第101页 凌瑶抹一把湿淋淋的脸,然后冲他傻笑,游离的灵魂回到壳中,感知苏醒,她哆嗦了一下,体会到皮肤上的滞重与寒气。 程添动动嘴唇,对她说了句什么,但凌瑶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她冲程添喊。 程添俯首,凑近她耳朵,也大声喊:“赶紧回去洗个澡,你这样会生病的!” “知道啦!”凌瑶继续大声喊,“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小雨,这是小雨吗?” 程添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雨太小了!” 凌瑶笑起来,牙齿咯咯地抖,“是!这雨,这雨真小啊!” 雨水滂沱恣肆,一把伞根本遮不住两个人,程添让凌瑶走在自己前面,他大半个身子都在伞外面。 凌瑶回头喊:“你被淋湿了!你也会感冒的!” “我没事!” “可你的衣服都……” “别说话,好好走路!” 凌瑶只得朝前走着,脸颊上热热的,她分不清是雨还是眼泪,可身上似乎不那么凉了。 程添送凌瑶到住宅楼下,看她走进楼门才转身离开。 凌瑶爬到五楼才想起“礼数”这东西来——她应该请程添上楼喝杯茶再走的。她急忙跑到楼梯平台的窗前往下搜索。 程添已经不见了,凌瑶费力远眺,总算看见那把大黑伞的伞盖在暴雨溅起的水雾中若隐若现移动着,仿佛水墨画中的一叶扁舟,载着古道热肠的侠士翩然远去。 洗过澡,凌瑶感觉脑袋有点晕乎乎的,但她不想闷在房间里,更不想接受何萧萧母子的盘问,于是换了衣服出门。 暴雨不终日,凌瑶下到一楼朝外张望,雨势明显弱了。她撑开伞,走路去周四餐厅。 离营业还有一个小时,程添正在做餐前准备,身上衣服也换过了,依旧是悠然沉静的表情。 凌瑶四处张望,“花姐呢?” 程添说:“她带两个女儿去植物园玩,被大雨困那儿了,刚才打电话过来说要晚点回。” “那我来帮你吧!”凌瑶立刻走过去,“有什么要我做的?” 程添也不跟她客气,“切土豆丝吧,切完养在水里。” 两人在料理台前并肩站着,各干各的。 程添揉面,今天的主食之一是青菜面川条,据程添说是一种地方性面食制品,凌瑶品尝过,里面除了青菜还有肉丝和毛豆,面条筋道,面汤鲜美。 她第一次吃到时就问过程添,“是你家乡的面食吗?” “差不多吧。” “你是哪儿人?” “中国人。” 凌瑶笑,知道他不想说,也就不再追问。 凌瑶小心翼翼切着土豆丝,想起来问程添,“你刚刚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我是说你送我回去之前。” “没,是从江边回来,正好看见你下车,也不撑伞,样子么,好像丢了魂。” 凌瑶赧然,“是不是很狼狈?” “呵呵。” “添叔,你会不会觉得我经常性情绪崩溃,像,像个神经病?” “不至于……年轻人心情起伏大很正常。” “你以前也这样?” “呵呵。” “添叔,谢谢你。” “谢什么?” “好多事啊!不过最重要的一件,你从来不笑话我。” “如果我笑话你,是不是能让你好快一点?” 凌瑶咧嘴,“不知道,也许会,要不要试试?” “算了,做人要厚道。” 凌瑶笑起来,扭头看程添,感觉他口罩下面的脸上应该也带着笑意。 凌瑶把切好的土豆丝放进装了清水的不锈钢盆里,看它们在水中迅速散开,又一根根沉到最底下,析出的淀粉把清水迅速搅黄。 凌瑶慢吞吞说:“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很简单的一个道理,自己也是接受的,可就是做不到,怎么努力也走不出来,于是反复作践自己,让人瞧不起……” 她想起刚才在咖啡馆和周彦激烈争执的情形,想起自己把咖啡泼向周彦时凶神恶煞的样子......人确实不能起杀心,最后刀刀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絮絮地说着,从里到外完全放松,像在对另一个自己倾诉。有时,她会停下来喝茶,是店里招待客人的玄米茶。喝茶时她背靠料理台,盯着窗外屋檐尖上落下的雨水,偶尔短暂走神。 程添不打扰她,随她说到哪儿算哪儿,在凌瑶的絮叨声中,他揉好了面,用一张白布将面盖住,放旁边醒一会儿,然后开始调配酱料。 “啊!对了!”凌瑶终于换了个话题,“我把《情定大饭店》看完了!” 程添手上一顿,很快继续,波澜不惊问:“觉得怎么样?” “是个很温暖的故事呢!啧啧,添叔,没想到你喜欢看这种爱情剧。” “我没看过……是我太太看的。” 凌瑶吃惊,第一次听见程添提及家里人。 “好劲爆哦!你居然还有太太!我以为你是单身汉呢!” “现在的确单身。” “啊?你……离婚了?” “我太太过世了。” “对不起。”凌瑶猝然无措,“我,我没想到……” 程添仿佛没听见,兀自说:“那部剧我太太特别爱看,她很喜欢里面的一句台词:离开的时候,没有留下一个拥抱……” -- 第102页 “那不是台词,是一句歌词。”凌瑶轻轻纠正他。 程添沉默了会儿说:“跟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顿一下,他缓慢地补充完整,“我和我太太……还有女儿。” 程添和妻子是大学同学,感情非常好,婚后生下一个女儿,夫妇俩都很宠爱这个女儿。37岁前的程添很幸福,生活简单宁静,是他最初就向往的样子。 程添37岁那年,妻子患上卵巢癌,他四处求医问诊,努力了一年,还是没能挽住妻子,妻子临终前叮嘱他可以再婚,但一定要照顾好女儿。 他没有再婚,和女儿相依为命,为了女儿他拼命工作,想给她创造一个灿烂的未来,为此他加入朋友创建的公司,作为合伙人,他需要频繁地出差,见客户,见投资人。 40岁那年,程添去见一位关键投资人,如果能够说服他进行投资,公司将发生质的改变。为了避免干扰,见面前程添把手机调成静音,放进包里。 就在那天晚上,14岁的女儿出事了。 她本该搭校车回家的,却因为临时参加一个学校的活动拖延了,没赶上车,她怕给人添麻烦,决定自己坐公交车回家。路上发现有人跟踪,她给父亲打电话,没人接,到站后,她心存侥幸往家走,半道遭劫持,被拖进路边树林施暴,女儿反抗激烈,恰逢有路人经过,歹徒怕暴露,惊慌之下竟将她残忍勒死。 程添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他想用余生追杀凶手,可凶手一个月后就落网了,半年后即被正法。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亲朋好友轮番守着他,最后是老母亲的眼泪打消了他轻生的念头,如果他走了,母亲也活不长,这是他最后的责任。 程添答应母亲和亲朋会好好活下去,但他需要换个环境生活,于是他离开家乡来到这里,开了家餐厅,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平复伤痛。他不让任何熟人来找自己,自己定期给母亲和几个朋友打电话报平安。这就是两年前程添到这里来开餐馆的原因。 口罩遮住了程添的表情,但他的语调始终是平缓的。 程添用平缓的语调把他前半生的故事讲完了,而凌瑶完全忘了自己的伤心,迟迟不能从震惊中缓过气来。她希望这是程添编造的故事,和他本人无关,但直觉让她相信这个惨烈的故事是真的,现在她明白程添为什么总是寡言少语,冰冷含蓄了。 程添扭头瞥一眼凌瑶,她呆呆地站着,两只手交错相握,似乎随时可以伸出来安慰自己。 “你没做错什么。我是指你和周彦之间那些事,你不用总是做自我检讨。”程添说,“我太太在的时候也喜欢管着我,我一出差她就会担心我,因为我不注重养生,还喜欢冒点险……我们都没想到,先走的人会是她……如果可以重来,我不会嫌她啰嗦,跟她顶嘴。我会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 “为什么告诉我?”凌瑶问,难藏喉咙口的哽咽。 “交换秘密,就当是为了……互相鼓励吧。”程添手上不停,“暂时走不出来没关系,慢慢来,不要逼自己,我到现在都没完全走出来……不过比以前好多了,前两年连跟人谈论都不可能……要到现在这个岁数我才看得清,年轻时候的种种努力到中年可能会全泡汤,人不要有永恒的概念,所以,不如放松点,对人对事都不要太执着……” 凌瑶默默听着,心里的震撼还在起伏。 过了会儿程添又说:“你以前问过我,为什么给这里取名叫周四餐厅?因为决定开餐馆重新开始的那天是周四,我希望这一天能成为我的重生日。” ?? 第48章 男人和女人 凌瑶感冒了,请假在家养病,整个人蔫不拉几的,除了吃饭上厕所,都不怎么肯下床。 何锐以照顾小姨为借口,赖了三天培训班的课,在家跑前跑后照顾凌瑶,凌瑶既受用又不好意思,何萧萧说:“别不好意思,他一想到能少做几张数学卷,这小脚跑起来就更勤快啦!” 凌瑶安慰何锐,“别理你妈,嘴巴特别刻薄,我小时候常常想和她打架。” “那你打得过她吗?” “没试过,不知道哎!” “还是别打了,你俩谁输了我都伤心。” 凌瑶笑,“嘴巴真甜,等小姨好了再请你吃披萨!” 感冒第四天,凌瑶感觉好多了,终于结束了床上的生活,起居恢复正常。 她想试着写点什么,打开电脑却只是发呆,很久没写了,思绪乱如散沙,尝试写了几行,又很快删除,改来改去没个定数。 快十一点时,何锐来敲门,“该吃饭了吧?” 凌瑶松口气,“好啊!” 何锐走进来问:“你写了多少字啦?” “一个字都没写。” 何锐瞪起眼睛,“那你这半天在干嘛?” 凌瑶指着窗外的屋檐说:“我在观察一只臭虫。它沿着屋檐两条边的交界线来回踱步,心事重重的,好像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我怀疑它是个哲学家。” 何锐摇头,“我觉得你才有问题呢!关房间里啥也不干,观察一只臭虫?打两盘游戏都比这强啊!” 凌瑶刮一下他的鼻子,“我又不是你,就知道玩游戏——走吧,咱们去觅食!” “哎哟,你看上去很轻松呀!” “对呀!终于可以光明正大不写啦!” -- 第103页 “哇哈哈哈!” 天气炎热,两人出了门就挑有阴头的地方走,树下,屋檐下,逢阳光暴晒处就仓惶逃窜,像被人追杀似的。 “你想吃什么?”凌瑶问何锐。 “必胜客吧!你还欠我一顿必胜客呢! 凌瑶很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爱吃必胜客呢?我觉得吃披萨像在往嘴里塞钢筋水泥,填的特别实在,吃一顿能抵两顿了……” 何锐说:“这不挺好的,省粮食!反正我爱吃!” 一只狗从他们身旁狂奔而去,没多会儿,又兴奋地跑回来。凌瑶紧紧拽住何锐的胳膊。 “小姨,你这样真的很没出息。” “那也比被狗咬了强。” “它不会咬人。它根本不在乎我们。”何锐说,“看!它在练习奔跑,它肯定以为自己是一匹马!” 何萧萧晚上九点才到家,心事重重的样子,洗完澡就躲房间里不知在忙什么。 凌瑶去上洗手间时,正撞上她穿着件暗红色的冰丝睡衣从房间走出来,脸上画着夸张的妆容,像童话故事里美艳又邪恶的女巫,把凌瑶吓一跳。 “大晚上你画成这样干什么?” “录美妆视频啊!” “你准备做UP主呀?” “没办法,公司要求的。” 何萧萧在卫生间卸妆洗脸,凌瑶上完厕所端着水杯在门口陪她说会儿话。 “怎么突然干起这个了?” 何萧萧叹口气,“还不是跟SHE学的!合作不成就复制人家的成功模式呗!” 何萧萧把纪承泽的通报反馈给杜坤后,杜坤虽然也沮丧,但听说纪承泽还在帮忙想办法,马上打起精神让何萧萧继续跟进,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绝不放弃。 “不过咱们也得做两手准备,万一合作最终成不了,我们就得靠自己做营销,互联网时代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既然SHE能做出来,我们说不定也行。”杜坤乐观地鼓励何萧萧。 “老杜挑了我和爱丽丝先去几个平台试试水,说是李董的意思,李董还说,万一我俩中间有一个出爆款呢,那合作黄了更好,省一大笔开支呢!哈哈!” 凌瑶也笑起来,“这算盘打的,连我这外行都听出来不靠谱……你好像不着急哎!” “着急就有用了?” 何萧萧的脾气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已经心平气和接受现实了,她一边洗脸一边说:“其实一开始我就没抱多大希望,走到现在也算挣到不少面子了,换谁都弄不出这么大阵仗。” “可资本家最后不还是看结果么,会不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无所谓啊,大不了我继续缩着脑袋做事,人只要忍得住一口气,什么事都干得成。” “姐,你和从前真不一样了。” “呵呵。都是吃亏吃出来的。” 凌瑶托腮不语,看何萧萧用海绵吸干脸上的水分,又细致地抹上一层乳液。 “好了!”何萧萧轻拍着脸颊邀请凌瑶,“去阳台坐会儿?” 凌瑶笑,“不怕我传染给你?” “那你戴个口罩。” “那你不许吸烟。” 不能抽烟,何萧萧就喝冰啤酒,喝了两口,转眸看看妹妹,“今天肯跟我聊聊了,看来心情好转不少。” 凌瑶还想掩饰,“我不一直挺高兴的?” “呵呵,高兴还能在大雨里把自己淋感冒了?别把我当傻瓜。” 凌瑶努嘴笑,“不是故意淋的,忘带伞了……不过生一场病也不坏,算是想通了一些事吧!” “不打算跟周彦纠缠了?” 凌瑶摇摇头,低声坦白,“他有女朋友了。” 何萧萧没觉得意外,“那就辞职吧!” 凌瑶沉默了会儿才说:“好。” 何萧萧听出她仍有些落寞,叹气说:“我不是早告诉你,谈恋爱别太投入,否则会很痛苦,抽身很难。你看你现在。” 凌瑶笑笑,“就当磨砺自己吧!”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何萧萧喝了口冰啤说,“女人为什么要把喜怒哀乐寄托在男人身上?非要把男人哄高兴了自己才高兴……真的很蠢哎。” 凌瑶懒洋洋问:“你在说我吗?” “不,说我自己——年轻那会儿。” “不是说男女都是不完整的,要拼在一起才完整吗?” 何萧萧哼笑。 凌瑶又说:“不过也可能只是习惯而已,人类有习惯男女合作的基因,一代一代传下来……或者就是单纯习惯吧,和基因没关系,就是看爸妈是这么过的,自己也得这么过……如果碳基生命消失,硅基生命当道,也就是机器人时代到来,人类不再依靠自然繁殖,而是直接在工厂里被打造出来,就没这些烦恼了吧?” “你真能扯。” “也不是扯啊,你说人何以为人?是由身体决定还是由灵魂决定?” 何萧萧试着想了想,“灵魂?” 凌瑶点头,“我也这么认为。灵魂不就是意识吗?那么如果将来有技术把意识储存起来,再倒入可以修理重造的身体,人是不是就达到永生的境界了?” “哪有那么容易……” “技术发展的速度超出你的想象,我相信将来一个U盘就能把人的大脑信息全部储存起来,到时候人类就不再需要凭借肉体思考了,我们会成为一个个飘在网络世界的幽灵……你说失去肉体吸引后,还会分男女,还会有爱情吗?”凌瑶深陷思索,“也可能爱情的涵义会被扩大,只要两个灵魂互相吸引就行了,不用再关注肉体的美丑……” -- 第104页 何萧萧打断她,“别跟我说这些,太恐怖了,受不了!”又盯着凌瑶问,“你平时就想些这个?” 凌瑶笑道:“不是我脑洞大,是看科幻小说看来的。” 何萧萧说:“我以为你平时只看爱情小说呢——对了,你的小说呢?” “还在写呀!” “什么时候给我看看。” “不给。” “我不会笑话你的。” “不是怕你笑话,是怕你看不懂。” 何萧萧白她一眼,想了会儿说:“不管你写什么,求求你别再写女人为情所困了,现实里也许还是这样,但至少在小说里让她们解脱了吧!” ** 散会后,陈安妮故意落后几步与何萧萧同行,用一种故作明快的语气调侃何萧萧。 “何总,SHE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咱们都根据对方要求做了四五遍整改了,怎么还是不满意呀?不会是哪里没打点好吧?” 纪承泽给花屿带来希望后,陈安妮就开始称呼何萧萧为“何总”,其他人也跟着叫,何萧萧推过几次,这帮人变本加厉,她只好装傻忽略。 陈安妮虽是笑着说的,言语里分明有怨气,何萧萧内心也窝火,不懂纪承泽究竟搞什么鬼,在她绝望的时候他会突然给几分光明,等她觉得马上可以看见解放区的天时,他又飞来一纸整改书折腾他们。 何萧萧当然不会在陈安妮面前示弱,云淡风轻笑一笑说:“我天天和纪总联系着呢,听他意思应该快了。” “那就好!咱们倒没什么,工厂那帮人被折腾得都怨声载道啦!要是费半天劲儿全白搭,肯定要找李董告状的!” 何萧萧绷脸走回格子间,先查了下邮件,没看见纪承泽回复,又打开一封新的,看了三四行一个字没入脑,也不做自我修炼了,抓起手机就拨纪承泽的号码。 纪承泽很快接了,“条目三和条目四都改完了?” 何萧萧语气很冲,“改完了啊!二十分钟前发给你的,你没查邮件?” 赵一诺从她身边经过,听口气就知道她在跟纪承泽周旋,扭头冲她挤眉弄眼。何萧萧把视线一转,没理他。 纪承泽抱歉说:“不好意思,我还在路上,等回了办公室就看。” “今天一早到公司就开始搞整改,跑了趟工厂回来又做内审,快把人折磨死了!” “很好啊!你们离成功又进了一小步。” “你每次都这么说!”何萧萧压了压火气,低声说,“我就没觉得条目四有什么修改的必要,把两道工序交换一下整体上是不会有影响的,但工人们很不习惯。这几天我快给人骂死了,天天跑工厂给他们找事儿,你这里却一点进展都没有——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最终结果?给个准话儿行不行?” 纪承泽沉吟几秒,说:“明天我会陪Ken去一趟C市,你有时间出来吃顿饭吗?” “Ken?”何萧萧吓一跳,“你是说邱文明,邱总?” “对。” “那,我们是不是得做点准备啊?” “不用,他特别讨厌排场。这次算私人出行,不必惊动你们杜总——你来就好,到时我陪你一起和他聊聊……” 接完电话,何萧萧转嗔为喜,果然凡事都要逼一逼才有效果。虽然纪承泽不让她告诉杜坤,但何萧萧还是一放下手机就往杜坤办公室跑。 要跟邱文明面谈了,这可是重大进展啊! ?? 第49章 条件 何萧萧一早开车去机场接人。 她和杜坤商量过,是不是该换辆高档点的车,毕竟要接的是SHE的两位大人物。 杜坤权衡再三后否决了,“既然纪总说邱总不喜欢排场,又不肯惊动公司,那你就开自己的车过去吧。有些老板确实喜欢低调,不爱惹人注目……听纪总的不会有错。” 纪承泽陪邱文明去深圳参加一个业内活动,完事后两人就直飞C市,按纪承泽的说法,是他硬把邱文明拖过来的,为的是让何萧萧能跟他见上一面。 飞机晚点,何萧萧在机场等了两个多小时才接着人。邱文明一看见何萧萧就道歉,“何小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今天无论如何得我请客!” 何萧萧笑道:“这怎么行!邱总是贵客,难得来一次,总得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没关系,情我承了,吃什么你定,我来买单——能认识何小姐我非常高兴!” 和纪承泽站一起,邱文明显得其貌不扬,他个儿偏矮,五官勉强算周正,倒是一双眼睛,澄澈清亮,透着睿智的光,人也和善风趣,爱朗声大笑,跟纪承泽看着不像一路人,然而两人关系却很好,多年老友,言谈之间没有拘束。 邱文明爱吃粤菜,何萧萧事先已在杜坤的推荐下预定好了包间,是本地一家比较小众的粤菜馆,口味正宗,环境也清幽。 邱文明对纪承泽与何萧萧之间的往事显然了如指掌,吃饭时老把话题往回忆上引,讲了不少纪承泽读书期间的事,大概情况何萧萧都听纪承泽说过,邱文明补充了细节。这些陈年旧事何萧萧并不感兴趣,但邱文明爱讲,她也只能听着。 “Daniel家里情况比较复杂,何小姐应该听他讲过吧?他性格又有点闷,很长时间都不开心,那时候又年轻,爱找刺激,做事不看长远,一不小心就会犯错误,哈哈!不过现在完全不一样了,我们都人到中年,血气啊,猎奇心这些东西都放下了,也开始有事业心,Daniel最近就一直和我讲想过稳定的生活。” -- 第105页 说到这里,邱文明着意看了眼何萧萧,“尤其是在跟何小姐重逢以后,他几次三番和我这么说。我就告诉他,你这种年纪想做什么趁早去做,再蹉跎下去肯定后悔。” 何萧萧一听不妙,邱文明这架势跟项目根本不搭边,倒像是纪承泽请来的说客,也不知俩人目的是什么,但肯定不是自己乐意听的,她忙举起酒杯说:“呵呵,大家过得都不容易——来,我敬敬邱总、纪总!” 邱文明虽然被打断,但见何萧萧面容柔和,心无芥蒂似的,也很高兴,端起杯子与两人都碰了碰,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纪承泽的目光转到何萧萧脸上,眼神中透着深情,也是毫不含糊地喝光了一杯酒。 邱文明放下杯子又说:“Daniel多次和我提到何小姐,夸你人漂亮,脾气爽快,今天有缘得见,果然如此。何小姐,Daniel说年轻时对不起你,希望现在还来得及弥补,不知你愿不愿意给他机会?” 何萧萧忍不住在心里骂纪承泽混蛋,心说你他妈如果想补偿就干脆利落签合作项目,拉这么多群众演员过来陪你演这么多废戏干什么?有瘾? 邱文明认真注视着何萧萧,还在等她给答复,何萧萧快速朝纪承泽扫了眼,眼神绝非友善,纪承泽接收到了,露出窘迫的神色,但也没否定邱文明的说法,只笑道:“Ken性子急,总爱抢我台词——萧萧,不想回答你可以不说的。” 何萧萧也不敢表露得太凶狠,怕被邱文明看出来了印象不好,勉强朝邱文明笑笑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还谈什么补偿不补偿的,要不是因为合作的事,我跟他怕也很难再碰到……说到合作,今天既然和邱总见着面了,我就厚着脸皮问直接一点,如果问得不合适,邱总您别见怪。” 邱文明笑道:“我知道何小姐想问什么,合作究竟能不能成,对么?” 何萧萧点头,又强调,“这是眼下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事,如果能成,我对二位真是感激不尽!” 她看看邱文明,又看看纪承泽,眼神尽量保持柔和。 邱文明手朝纪承泽一指,“问他咯!他满意你们就OK!” 何萧萧一股火直往头顶蹿,在心里冷笑,果然还是卡在纪承泽这厮手上,玩起来真是没够啊! “邱总都讲这么直接了,纪总能给句实在话吗?”她皮笑肉不笑地盯着纪承泽问。 纪承泽想了想道:“这个问题,吃过饭我们再细谈。” 邱文明再次朗声大笑。 何萧萧一咬牙,再次举起酒杯,“那我就当邱总已经同意,只等纪总表态啦——来,这杯我干了,你们随意!” 她仰头欲饮,被纪承泽拦下,“意思到就行了,酒喝多了伤身。” 邱文明笑吟吟打量他俩,一副大功告成的欣慰之色。 一顿饭吃完,邱文明的司机已经从上海开至C市,就在饭店门口候着他。纪承泽没有跟他一块儿回上海,说要在C市待两天。 何萧萧与纪承泽在饭店门口目送接邱文明的车离去,随后纪承泽提议,“找个地方坐会儿?” 何萧萧也正有此意,“那还是喝茶吧!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茶室。” 两杯龙井端放在桌上,室内空调温度打得低,杯口泛出袅袅水雾。何萧萧朝窗外望一眼,一株高大的芭蕉刚好遮住烈日,巨大的蕉叶在逆光下呈现出一种娇艳的翠绿色。 纪承泽端起玻璃杯想饮一口,太烫,不得不放下,脸上终于不再是那种令何萧萧厌烦的凡事笃定的神色了。 “萧萧,我不跟你绕弯子了,我就是为你来的,也很愿意帮你,但合作能不能成,在你。” 何萧萧一听,他是打算暗话明说了,笑笑说:“好啊!我原谅你,也接受你的补偿——合同什么时候签?” 纪承泽盯着她慢吞吞说:“这些还不够。” 何萧萧冷笑着问:“你的意思,还想搞一搞潜规则?” 纪承泽摇头,“别把我想这么猥琐,我不会占你便宜。” “那你还要什么?!我又穷又老,贱命一条,就算给你你也榨不出油花来!” “嫁给我。”纪承泽语气诚恳,不苟言笑。 何萧萧一呆,“神经病!” “我没疯,我想弥补你不是嘴上说着玩的。萧萧,这些年我不敢来找你就是因为心里有愧,但我一天都没忘记过你,我希望你能过得好,至少比我好,但现在我知道了,你过得并不好,你很辛苦……如果我早知道,我会不顾一切来找你。” “谁说我过得不好?”何萧萧打断他,“我好得很!虽然穷,可绝对比你开心!你用不着可怜我!” “我不是这意思……” “不管你什么意思,我就一个意思,如果你想弥补,马上把合同给我签了!” 纪承泽苦笑,“在你心里,我还不如一个项目。” “没错!”何萧萧恶狠狠说,“在我这里,项目就是比你重要!如果你给不了,就别谈什么狗屁弥补,趁早闭嘴滚蛋!” 两人互相盯着对方,神色都不平静,何萧萧脸色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纪承泽的眼神却很复杂,这是多年以后他再一次领略何萧萧的凶悍,既陌生又熟悉。可他知道,她温柔起来有多迷人,而她此刻的凶恶,有大半是自己造成的,他从她眼里看到十多年前自己留下的伤害。 -- 第106页 纪承泽低声问:“那孩子呢?你就没考虑过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一个……真正的父亲?” 何萧萧脑子里轰然一声响,绯红的脸顿时白了。 孩子!果然这才是他来找自己真正的目的!她居然有一瞬忘了,还以为纪承泽真的是在忏悔。 她身子往后靠,双臂抱在胸前打量着纪承泽,“哦,原来是为了孩子,你总算说真话了。” “不是。”纪承泽面不改色,“我是为你,萧萧。” “别藏着掖着了!你就是冲孩子来的!不然还能为什么?为我?哈!十二年不闻不问,现在跑来告诉我你心里还有我?我要是信你我就是脑子有问题!” “萧萧!你真的误会了。”纪承泽叹了口气,“如果我只想要个孩子,随时可以结婚可以生。不用等到现在来求你。” 何萧萧怒目相向,“也许你有隐疾生不了孩子呢?” 纪承泽啼笑皆非,“我随时可以证明我没有隐疾,可以继续生孩子……你要不要试试我有没有说谎?” 何萧萧瞪着他,纪承泽往前探身,抓住她的手,语气格外诚恳,“对不起萧萧,我不该和你开玩笑。但我真不是为了那个孩子才来找你。要怎么做你才相信我?” 何萧萧迅速抽回手,抓起杯子大口喝,她的愤怒被点燃,随时可能爆发,但理智压着脾气,要她仔细想一想,究竟有没有必要跟对面的人翻脸? 时至今日,翻旧账并无多大意义,戳破对方的虚伪也一样,仅仅能得到一时的痛快而已。她不再是二十岁时那个肆意妄为的何萧萧了,生活教会了她忍耐与权衡,并告诫她任何时候都不要把事情做绝。 何萧萧喝掉半杯龙井,脸色终于缓和下来,“对不起啊,是我小人了。” 她选择和平谈判,即便谈不拢,也给自己保留一点体面,她不想再让眼前的人欣赏到自己歇斯底里的模样。 纪承泽似乎对她的突然转变很意外,顿一顿,眼里闪过一抹亮色,像在重新认识何萧萧。 “那么,你信我了?” 何萧萧不置可否,盯着手上的杯子问:“如果我拒绝你,项目是不是也就黄了?” 纪承泽正色说:“萧萧,我是很想帮你,但我说服不了其他人,Ken把公司做到现在这样不容易,如果签错合作方声誉会受损,这个风险没人敢承担,除了我。我和Ken争论过好多次,后来他和我打赌,如果我能求婚成功,他就答应签下雅美,算送我们的结婚礼物。” 何萧萧冷哼,“想不到SHE做事这么儿戏。” “仅此一次,为了你。” “为什么邱总肯这么做?” 纪承泽笑笑,“大概是不想看我再蹉跎下去吧。我马上要过四十岁生日了。而且我们的事他都知道,他也认为我应该弥补你。” 何萧萧捧着茶杯陷入思索,午后的阳光把窗外晒成一种木讷的白,一切物体呆立不动,唯独蕉叶透亮,绿得仿佛随时会滴下水来。 她把视线从蕉叶上收回,摇头说:“我理解不了你们为什么要打这样的赌,因为无聊?好玩?需要刺激?” “都不是!”纪承泽收敛笑意,“打赌只是形式,真正的原因,是我对你还有感情。” 何萧萧失笑,这次放松了许多,“可你对我哪来的感情呢?我们都十几年没见面了。” 纪承泽低头,轻声说:“其实我也没想到……重逢之后,我发现从前被你吸引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从前何萧萧吸引他的地方就在于那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那正是他缺乏的,可她又过于蓬勃了,当他意识到她想拴住自己时,他选择了退缩,他怕自己会被她的热情拖入某个深渊同归于尽。 十多年后再见面,他在何萧萧眼里再次捕捉到久违的生命力。哪怕过得再辛苦,也难以将之熄灭。何萧萧就是一株劲草,即使被火烧尽,春风一吹,就会重新萌出盎然的绿意。 “那时我以为摆脱了你会过得很轻松,我承认,确实够轻松……可也并没有因此更开心,反而总是有牵挂……在你眼里,我一定是个懦夫吧?没错,我就是懦夫……我应该早点清醒的……” 不知哪里升起的雾,氤氲弥漫,将何萧萧轻柔地包裹起来,尽管她依然无法信任纪承泽,这一刻仍难免动容。她清晰感知自己有坚硬的壳和柔软的心。她忽然很想抽烟,然而眼前只有茶。 她一口一口喝着,那些喝下去的茶在身体里婀娜腾升,化作一团团水汽涌向何萧萧的眼睛。她悄悄抬眸,眼前的男人还保持着年轻时英气的脸庞,又因为年纪渐长,像一块被盘得圆润的玉器,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愉悦。 她容许自己稍稍放纵一下思绪,如果当年他没有弃自己而去,那么今天她和他,会是什么样? 何萧萧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发现自己想象贫瘠,不,也许不是贫瘠,是太多次演练坚强的结果,不许自己和他再产生任何牵连,哪怕只是在想象中。 她深吸了口气,然后说:“对不起,我不能为了一份工作和你做交易。” 纪承泽怔怔地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不谈工作,只讲我和你呢?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了么?” 何萧萧歉然一笑,“是啊!你晚了至少十年。” 小时候,爷爷给姐妹俩讲过一个令何萧萧至今记忆深刻的故事——《渔夫和魔鬼》。 -- 第107页 一个关于等待的故事。 在她独自带娃最初的两三年里,如果纪承泽回心转意来找自己,他们或许就不是眼下这个结局了。 ?? 第50章 蜕变 纪承泽坚持要付茶钱,何萧萧没和他争,走出去在门外等他。 纪承泽习惯用卡结账,但刷卡机似乎出了问题,反复提示有错误,他连着试了三张卡,莫名有些焦躁,又不愿让收银的小姑娘看出来,笑说:“你们这种效率,客人以后都不敢上门了。” 小姑娘一脸腼腆,“是啊!这套系统也不知怎么回事,特别卡,不过我跟老板反应过了,应该很快会来换的——先生您有现金吗?要不您付现金吧!” 纪承泽用现金付完茶钱出来,一时没看见何萧萧,有点惶然,她不会把自己扔这儿跑了吧? 他往外多走了几步,很快发现何萧萧躲在山墙背面抽烟,侧对自己,双臂抱在胸前,头微微仰起,神情飘忽,仿佛灵魂已经出窍。 纪承泽像不认识她似的,定定地审视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快步朝她走去。 何萧萧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赫然转眸,纪承泽已走到跟前,脸庞微微扭曲着,呈现出一种很难描述的凶狠,没等何萧萧有所反应,他已将她拖入怀中,低了头,发狠地吻她。 “混蛋!”何萧萧口齿不清骂了一句,扬手丢掉烟蒂,使劲挣扎想摆脱他,可是没用,纪承泽力气大得出奇。 她挠他的脖子——多少留了点情面,没挠他脸。她指甲留得略长,又下了点狠手,抠紧了用力往皮肤里抓,想想都疼,然而也没什么用,反被箍得更紧。纪承泽似乎横了心要将她这个手下败将再次收服。 薄荷烟的味道在两人嘴里弥漫,一如硝烟,带着原始又血腥的较量。彼此的喘息交织在一起,脸上都挂着狠劲儿,好像各自身后都有千军万马支撑,一定要把对方撕碎了踩在脚底下才能罢休。 在激战的某个点上,何萧萧突然看清纪承泽眼里涌动的激情和渴望,像一束遥远的光从十多年前的空间追射到眼前,熟悉得令她心颤,那是他被她征服的信号。 何萧萧的心弦猛然被拨动,虽只一下,却颤音袅袅,久久不绝,身体在纪承泽怀里委顿下来,狩猎似的欲望破土而出。 人就是这么贱,何萧萧在混沌中想,男人女人都一样。蛮不讲理的征服,没有原则的接纳,都是无法深究的心理。究竟是什么在主导人类的行为?尊严?欲望?这一刻,她忽然很有兴趣和凌瑶聊聊,也许凌瑶能给出一些她无法找到的答案。 纪承泽松开她时,眼里的狠戾消失了,他充满怜惜地端详何萧萧,纤长的手指在她唇上轻轻一抹,“口红被我吃光了。” 何萧萧偏过头,躲开他的手,声音平淡,不含一丝起伏,“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她走在纪承泽前面,而且越走越快,不给他和自己并肩的机会。纪承泽看出她的意图,手抄在兜里,不紧不慢在她身后跟着。 路上何萧萧很沉默,纪承泽不时扭头观察她,揣摩她,但她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前面就到了。”何萧萧放慢车速,在酒店附近的街边停下,“你自己过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纪承泽不动,“一起吃晚饭吧。” 何萧萧望着前面说:“不了,还有事。” “我能帮忙么?” 何萧萧短促笑了下,这才扭头瞥他一眼,“不能。” 这一瞥倒是风情十足,然而纪承泽却觉得她离他那么远,远得像天上的云,看得见够不着。 “你的行李别忘了取。”何萧萧说着,弯腰按了下按钮,后备箱轻轻弹开。 纪承泽依然望着她,“那件事,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认真考虑……不用急着给我答复,我会等你......多久都等。” 何萧萧不理他,一副静等他下车的架势,纪承泽叹了口气,终于推门下去。 ** 何萧萧敲了敲杜坤办公室的门,走进去之前脸上先堆出分量适当的凝重,脚步也特意放慢,眼帘更是时刻低垂着以突出丧气感,总之就是要让自己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怀揣好消息的样子。 尽管如此,杜坤的语气依然热切而期待,“怎么样?” 何萧萧这才抬起眼眸,不过不太敢迎视杜坤的目光,摇摇头,轻声说:“看样子不行。” “不行?”杜坤愣住,“那邱总要求见面是什么意思?” “他说,以私人朋友的身份,呃,先跟我打声招呼,合作怕是……成不了。” 杜坤陷入沉默,沉默时间过长,导致何萧萧心虚,忍不住朝老板看了眼。 杜坤眼里有很明显的被戏耍的神色,就像何萧萧在纪承泽那里感受到的一样,瞬息之间,她又羞又愧又气又虚,但何萧萧是雷厉风行的女人,很快就把这股复杂多端的情绪统统转化为前进的动力。 “杜总您放心,东边不亮西边亮,既然SHE这头没指望了,我这就把精力全放在美妆视频上,争取尽早把咱们的品牌做起来!” 杜坤根本没在听她表忠心,蹙眉问:“到底为什么不行?你有没有再跟纪总好好谈谈,纪总不一直挺帮我们的?” 何萧萧干笑,“他是想帮忙,但最后拿主意的不还是邱总嘛!邱总说不行谁也没办法……其实这件事,纪总已经很帮忙了。” -- 第108页 杜坤点头,“确实很帮忙了……唉,可惜,看来还是咱们努力不够啊!” “有些事光靠努力也不行,还得看运气。好在天下的路也不是只有一条能走,这条走不通赶紧换别的,及时止损还来得及的,呵呵……” 何萧萧胡乱抚慰了老板几句就打算溜号,杜坤想起什么又叫住她,“餐费报销你尽快做了吧,我给你批……” “哦,不用,那顿饭是邱总买单的。” 杜坤一听,眼神明显一黯,连一顿饭钱都要跟雅美算清楚,看来合作是真没戏了。 何萧萧回到工位上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招聘网站,重拾换新东家的营生。 美妆博主做到爆款谈何容易?她和杜坤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个美好的借口,还是赶紧找下家最实在。 赵一诺鬼头鬼脑溜到她身边,慌得何萧萧七手八脚关网页,“你走路能不能带点声儿,跟个无常似的,一阵风就来了。” 赵一诺从附近拖了把椅子过来坐着,一副要跟她密谈的架势,“何姐,怎么又不行了呢?” 何萧萧心知他是从杜坤那儿听说了什么,不以为然道:“谈项目肯定有输有赢,谈不下来就是谈不下来,我有什么办法?” “可我觉得很奇怪。” “奇怪什么?” “就那个SHE呀!确切地说是纪总,一会儿说行,一会儿又说不行,透着蹊跷……”他忽然凑近来,“他不会是想潜规则你吧?” 何萧萧脸色变了一下,被赵一诺看个底儿掉,兴奋地把整颗脑袋都伸到何萧萧视野里,“被我猜对了?是不是?是不是?” 何萧萧不客气地把他脑袋推开,“你也可以去写小说了。” “写小说干吗?” “可以胡编乱造啊!” 陈安妮从他俩面前走过,很快退回来打趣,“哟!什么事这么兴高采烈呀?说出来大家分享一下嘛!” 何萧萧讪笑,“没好事,只有坏消息。” “怎么可能!不是连邱董都见上了?这还能黄?”安妮的嗓音里透着幸灾乐祸。 赵一诺立刻不乐意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安妮你上周不也见了两个合作方的老总,都谈成了吗?” “我那不一样,都是我挑人家。” “呵呵,那就不兴我们也挑挑SHE了?” 安妮被逗乐,“好大的口气,果然只有赵大少才说得出口!” 赵一诺站起身笑着回敬道:“成不成的先不管,至少我们见着邱董的面了,有些人想方设法约到现在,连邱董办公室的门都没摸着呢!” 安妮笑容顿时尴尬,哼了一声撂步走了。 赵一诺扭头看见何萧萧在浏览招聘网站,忙把脑袋凑上去,“你这是干吗?要走?” 何萧萧也不避着他了,叹口气说:“你把人都得罪光了,项目也没成,早晚都留不住,与其被人赶,还不如自觉点儿。” 赵一诺乐观地说:“还没到最后呢!我有种感觉,这事啊,它不会就这么完了!” ** 何萧萧下班到家,进门就嚷嚷:“哎你们听说没有?咱省会又爆发疫情啦!这会儿正忙着封城呢!” 凌瑶叹气,“何止省城哦,Y市也被连累了,有个感染新冠的省城老太太偷偷溜去Y市,在几个麻将馆里乱蹿,传染了好多人,已经封掉好几个小区了,我同事阿力和那老太太的亲戚在一个小区,他也被隔离了!” Y市离C市仅两小时的车程,疫情扩散的影响很快波及C市,凌瑶休完病假去公司上班时,再次被要求戴好口罩、测量体温以及出示健康码、行程码。 保安一脸严肃告诫某些不当回事的上班族,“一丝一毫不能马虎,出了事我们都要被追究责任的!” 姜盼盼见到凌瑶时吃了一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凌瑶自己也察觉了,手腕细了足足一圈,她笑道:“看来减肥最好的办法是生病。” “那我还是胖着好了。”姜盼盼珠圆玉润地笑着宣布,“健康最重要,要想扛住疫情必须得有强壮的体魄!” 毛经理找凌瑶谈工作,让她选是继续留在项目组还是回测试组,“两个组现在都缺人,你去哪边都没问题……” 凌瑶抿了抿唇说:“毛经理,我打算辞职。” “辞职?”毛经理吃惊,“是遇上麻烦了还是对哪里不满意?” “都不是,是我个人的问题。” 毛经理牙疼似的抽了口气,“小凌啊,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话是没错,但还有句老话你们年轻人可能没怎么听过,叫滚石不生苔。你想有好的发展,还是需要耐心,要坐得住冷板凳呀。” 凌瑶在他语重心长的责备中惭愧地低下了头,虽然实际情况和毛经理说的不是一回事,但毕竟是毛经理给了她进友成的机会。 “C市我待不下去了,我家里出了点情况,必须回去……”凌瑶困难地编着谎言,“对不起,我没法说太具体。” 毛经理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那就……唉,好不容易招来个大家都满意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你一走啊,我这人手更紧缺了。” 凌瑶愧疚更深,进公司后毛经理一直对她不错,她受不了亏欠对她好的人。 “那,我等您招到满意的人手再走行吗?” “说不定得两三个月呢!” -- 第109页 “没关系,我不赶时间。” 毛经理脸上露出笑容,“我就说没看错你嘛!挺懂事一姑娘……辞职的事咱先不跟外面人说,等我招到人了你再递申请。” 凌瑶点头,又有点不放心,“那您也抓紧啊!” 毛经理说:“我也正着急呢!好几个岗位要招人,我天天看一堆简历,可再着急也不能滥竽充数啊!” 凌瑶回测试组后变得更加忙碌,和公司最近的接单量有关,自从UM着手整顿友成的业务,集团资源也向友成公开分享,一些总部原先不想接的零碎小单源源不断输送到友成手上。这些业务倒是挺适合友成这种体量小又调度灵活的公司,就是苦了程序员们,天天加两三个小时的班成了常态。 毛经理鼓励大家培养以公司为家的心态,“跟着公司奋斗三五年,争取人人都能奋斗在C市挣到一套房子!” 同事们士气如虹,唯有凌瑶心情复杂,即将离开又暂时离不开的情形让她很难定下心来。何萧萧知道后也是不理解,“你老这么顾着别人为难自己不难受啊?” “我都答应人家了,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行吧!你爱找虐你就受着吧!” “这不叫找虐,这叫修炼!” “一回事!” 午休时间,凌瑶收到周彦在聊天工具上的短讯——“现在方便吗?去天台聊聊?” “方便,一会儿见。”凌瑶想,是时候了结了。 凌瑶到天台时,周彦已在等她,开门见山说:“对不起,那天情绪激动跟你说了些过分的话,后来听说你感冒了,很担心你……应该,没别的事吧?” 凌瑶反问:“别的事是什么?” 周彦为难似的舔了下嘴唇,“你有时会想多……” 两人同时想起在某次旅途中的纠纷,也是为一点小事,凌瑶对周彦不满,而周彦态度冷淡,凌瑶负气躺在床上流了很久的眼泪他也没主动跟她说句话。 后来周彦出去抽了根烟回来,发现凌瑶不在房间,他赶紧下楼四处寻找,找了好久才看见她站在悬崖上吹风,表情呆呆的,周彦吓出一身冷汗。 凌瑶把自己从往事里拉回来,心平气和说:“你放心,我不会自杀的。等我调整好了会彻底从你面前消失……应该快了吧,我想。” 周彦的神色软下来,郁郁中透出一点苦闷。 “昨天我给舒慧茹打了电话。”凌瑶又说,“我告诉她,经历了这么多事,你早就不爱我了,我呢,其实也不爱你了,之所以迟迟放不下,就是想得到一个确实的答案,现在这个答案我也得到了,我没什么遗憾了——她没找你吗?你可以主动联系她试试。” 周彦的眉心颤动了一下,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 凌瑶语气诚恳,“以前的事很多我都没做对,我不知道现在说对不起还有没有意义,不过真心希望你能找到你想要的幸福。” 她蓦地笑了下,“希望咱俩都能幸福吧!” 她说话时,周彦一直盯着她看,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等她讲完,他慢吞吞说:“以前都是我认错,你从来没跟我道过歉。” 凌瑶默然,她以前不道歉是因为把周彦当亲人,人只会跟最亲的人胡搅蛮缠,对外人一般情况下都是客气的。这个奇怪的逻辑不讲道理,却真实存在。 她想不出该回应什么,而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便笑笑道:“太阳挺大的,我先进去了。” 周彦点点头,却没动,凌瑶也不管他,转身往玻璃门内走,脚步突然不再滞重,像从一个茧子里挣脱出来,大半个身子已经在外面,还差一点就能自由了。 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盈。 ?? 第51章 风声 毛经理把一份技术报告交给凌瑶,让她给纪承泽送过去,“赶紧的啊,纪总一会儿就得回上海了。” 纪承泽办公室的门开着,但人没在房间,不知是上洗手间还是去露台抽烟了。 凌瑶把文件往办公桌上一放,陡然想起了何萧萧的嘱托。其实她一直没把何萧萧布置的任务当回事,正常人用脚趾头都算得出来,她不可能从纪承泽身上弄到情报,所谓隔行如隔山啊! 不过何萧萧得知凌瑶连纪承泽的办公室都没进过时,脸都气歪了,“他办公室装地雷了,你踩进去会爆炸是怎么着?” 凌瑶也气得不轻,“我也不能没事硬闯啊!我硬闯也不一定弄得到你说的那种证据啊!我就算弄到证据了你也不见得知道怎么用啊!” “嘿!你还给我玩上排比句啦?那你倒是先弄点东西给我呢!” “你说得轻巧,万一我被误会是商业间谍给逮进去吃牢饭怎么办?以后你养我啊?” “怕什么?他要敢报警你让他来找我!就你这怂胆儿还想写侦探小说?拉倒吧!” 凌瑶往门口张望了眼,没人,这间临时办公室靠边,很安静,是特地为纪承泽腾出来的。凌瑶又朝房间四面墙看了看,没找到监控探头,想来哪个老板都不喜欢被人监视着上班。 眼前这情形不干点什么似乎说不过去,凌瑶脑子一热,立刻紧张思索起来。 纪承泽的办公室被行政部弄来的花花草草装饰得颇有几分矫揉造作的生机,不过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极少。凌瑶留意过,他每天上班只带一只公文包,那只包应该放在办公桌的柜子里。 -- 第110页 凌瑶走到柜子旁,略略矮下身观察,赫然看见办公桌内侧的地毯上有个大纸袋,虽然封了口,不过看纸袋图案像是女性用品,衣服、手包之类的。凌瑶顿时好奇,纪承泽自称没有女朋友,他买这种东西干什么?送人?送给谁? 柜子门没锁,钥匙就插在锁眼里,凌瑶一眼瞥见,心跳加快,她正琢磨如果自己打开柜子翻他的包,被抓获后可能会判几年,忽听一个声音略带诧异问:“凌瑶,你在等我么?” 凌瑶直起腰,看见纪承泽从门口走进来,她心一凉,脸却腾地红了,“那个,是,毛经理让我给你送份文件。” 她指指桌上的文件,扭头就开溜,才走到门口,听见纪承泽说:“凌瑶你等一下!” 凌瑶以为被他看出什么首尾来了,心顿时一沉,但也只能收步转身,却见纪承泽手上举着那个大纸袋问:“你刚才,在研究这个?” 凌瑶立刻松一口气,笑着否认,“没有啊!” “是LV的包,本来想送给一位朋友的。”纪承泽坦然解释,“可惜她不肯收。” 凌瑶迅速恢复聪敏,“为什么不收啊?” 她想自己这么问应该不算唐突吧,毕竟是纪承泽主动提这茬儿的。 纪承泽笑了笑,有点怅然,“我以前对不起她,所以她恨我,一直不肯原谅我。” 凌瑶愣住,没想到纪承泽跟自己这么不见外,也不知道还该不该追问下去。 纪承泽突然把纸袋子朝她一伸,“你喜欢LV吗?” “啊?!”凌瑶吓坏了,慌忙摆手,“不不!我,我不能要!”也不管是否失礼,转身就跑了出去。 事后想想,纪承泽也不见得就是要把包送自己,说不定就是随口问问,或者想打折卖给自己呢?但她实在没勇气再去找纪承泽澄清了。 在日料店吃午饭时,姜盼盼对凌瑶感叹,“大人物终于走了!行政部可以松口气了。” 她嘴里的大人物当然是指纪承泽,每回纪承泽过来,订酒店、安排车辆接送这些事都归姜盼盼负责。事虽小,不过行政经理经常打电话问她,生怕哪里出岔子,弄得姜盼盼也紧张兮兮的。 “哎,你对纪总还有意思吗?”姜盼盼问凌瑶。 凌瑶白她一眼,“别发神经!” 姜盼盼嬉笑,“你骂我干嘛?这事全公司都知道。” 凌瑶低头吃饭,不理她。 姜盼盼忽然正经起来,低声说:“如果你是玩真的,我劝你还是算了,趁早死心。” 凌瑶心头一动,“怎么了?” 姜盼盼四下看看,确定周围没有自己公司的人,才用很小的声音对凌瑶说:“我说了你可别往外传啊!我是为你好才告诉你的……” 凌瑶听着更觉不对劲,忙点头,“我能跟谁说去?我们组全是男的,也没人对他感兴趣……” 姜盼盼笑,“也是——是这么回事,那天我不是给他买了杯咖啡送上去嘛!他门没关好,我敲了敲门走进去,看见他站在窗口打电话,背对着我,可能太专心了吧,都没注意到我,我就听见他对电话里的人说,我也想你。那声音可温柔了,我当时听得都有点脸红,就故意咳嗽了一声,他回头看见我,立刻把电话挂了。” 凌瑶听得出神,姜盼盼用胳膊肘碰碰她,“是不是特失落?” “去你的!” 凌瑶边吃饭边在心里琢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说“我也想你”呢?要么是对方说:“我想你了。”要么是他自己说:“除了想XX,我也想你。”这个XX也许是宠物,也许是小孩......当然“想你”的“你”不见得是情人,也可能是小孩,他在和一个关系特别亲密的孩子通电话...... “哎,你想什么呢?怎么把虾都扔了?”姜盼盼瞪着她问。 凌瑶回神,“哦,我是在想,他会给谁打电话?” “反正不可能是对客户或者公司里的谁吧,就那口气可太暧昧了!绝对是情人或者女朋友,当然也不排除男朋友……” “不可能是男朋友。” “你怎么知道?” 凌瑶一愣,“我猜的,感觉他不像。” 姜盼盼耸肩,“所以呢,千万不要对这些职场老狐狸抱有任何幻想,一个个装得好着呢!嘴上说没结婚没女朋友,背地里情人三四个,玩得提溜转!说不定娃都好几岁了!” 临睡前,凌瑶去关窗户,发现一只臭虫干瘪的身躯卡在窗框里,不知道是不是那只哲学家臭虫。她呆呆地看了会儿,有种不祥的预感,像提前翻到一个寓言故事的结局。 何萧萧打着哈欠从她房门口经过,见凌瑶站在窗口不动,一下子清醒,“喂,你不会想不开吧?” 凌瑶转过身来笑,“放心,要跳我也找别的地方跳,免得你以后在这栋房子里睡不着。” “呸呸呸!真不吉利!” “不是你起的头吗?” “得亏奶奶不在,让她听见每人挨五记屁股!”何萧萧想起什么,“对了,有东西送你。” 她回房间拿了一瓶什么东西递给凌瑶,“合作商送的,我太多了,给你用吧!” 凌瑶接过看,是一瓶香水,她拔了盖子嗅,虽然分不清什么调儿,闻着倒也是清新脱俗的味道。 何萧萧解释,“花草香,提神的。你擦一点在衣服上,可以香一整天。” -- 第111页 凌瑶笑说:“你以前送我的那些我都没用,放家里当个摆设。” 何萧萧摇头,“你呀,活得太粗糙,缺点女人味。” 凌瑶被触动心事,咬牙说:“以后要洗心革面了——我记得有部小说里讲香水不是擦的,得穿起来,今天我就来穿穿试试!” 她扬手往空中猛喷两下,何萧萧还没来得及阻止,凌瑶已走进“香水雨”,紧接着发出一声惨叫,“妈呀!好疼!” 何锐从房间里跑出来,“小姨怎么啦?” “香水进眼睛了。”凌瑶哭丧着脸说。 何萧萧笑骂,“没见过这么傻的姑娘!不知道走进香水雨要先闭眼睛吗?还不赶紧去用水冲!” “你不早说!”凌瑶捂着眼睛奔向卫生间。 何萧萧对儿子摇着头乐,“你小姨这笑话够我笑一整年了!” 洗过澡,凌瑶去何萧萧房间,何萧萧正坐床上剪趾甲,用的是一把像钳子的玩意儿。 “别人送的,日本货,很趁手,轻轻一剪就可以干掉任何你想干掉的东西。”何萧萧一边操作一边解释,“不过得看准了,别把皮给剪下来——要不要借你试试?” 凌瑶在她对面坐下,“你自己用吧,听着怪吓人的!我用剪刀就行。” “眼睛没事了吧?” “嗯。” “那还不睡?” “找你聊聊。” 何萧萧也正有此意,低着头看似专心剪指甲,嘴上却突兀地问:“瑶瑶,你相信一个混蛋过几年会变好吗?” “你指纪承泽?” “随便谁,是个混蛋就行......我就想知道知道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凌瑶眼前浮现出纪承泽惆怅的脸色,她承认那一瞬自己的心是有些软的,然而姜盼盼的警告很快在耳边响起,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何萧萧抬眸扫了她一眼,“想什么呢?问你话一声不吭的。” 凌瑶咬唇说:“这事吧,咳,分人。混蛋跟混蛋也有不一样的,有些会变好,有些不会。” “等于没说。” “那你自己判断嘛!” “反正我不信!” “呵呵。那不结了?你还为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那种双商都在线的人。” 凌瑶嘴上闲扯着,忽然想起那只LV的包来,”姐,你陪纪承泽喝了这么多回茶,他有没有给你送过什么礼物啊?” “有啊!每次出去他都想方设法献殷勤,不是衣服就是包。” 凌瑶想,这就算对上号了。 “那怎么没见你带回来过?” “我没收。” 凌瑶上上下下打量何萧萧,发出一阵“啧啧”声,“这可不像你啊!” 何萧萧昂起下巴,“别把我看扁了好不好?我是喜欢好东西,但也分谁送的!我怕我收了来历不明的玩意儿将来打脸!” “好有志气哦!说正经的,你跟纪承泽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跟他还能怎么样?” “我随便问问,你紧张什么?” “谁说我紧张了?” 何萧萧突然放下指甲钳盯着凌瑶问:“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凌瑶犹豫要不要说,何萧萧马上看出来了,脸一虎道:“你可别想瞒我,将来让我知道有你好看!” 凌瑶只得说:“我也是听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啊!就我们公司有人听见他打电话跟人发嗲,猜他可能有女朋友了——哎,他有没有跟你说过那种,呃,情情爱爱的话?什么想你爱你之类的?” 何萧萧粗声粗气说:“没有!” “还有人开会的时候发现他脖子里有抓痕,据说一看就是女人抓的,又细又长,咳,反正猜什么的都有......” 何萧萧脸色一变,脑袋立刻又低下去。 凌瑶见她表情极不自然,脸颊还微微发红,猜想这俩人准有猫腻,立刻扑上去呵她痒痒,“你肯定有事瞒着我!让我发现也没你好果子吃!” 何萧萧怕痒,一边笑一边躲,“凌瑶你再不住手我可要反攻啦!” 凌瑶力气比她大,一点不怵,“哼!想拿我当工具人使唤?没门儿!看你以后求我我还搭不搭理你!有事赶紧交待啊!我为你都丢好几回脸了,我有权知道你跟他之间发生的所有事!” 何萧萧笑得快疯了,终于敌不住凌瑶的攻势,服软道:“我说我说!快别闹了!小心把何锐招来!” 凌瑶这才住手,两人并排瘫在床上喘气,等喘匀了何萧萧才说:“他想要何锐。” 凌瑶呼啦一下坐起,吃惊不已,“他明着说了?” “当然不会这么赤裸裸,但意思就这意思......拿何锐换项目。” 凌瑶顿时生气,“真是不知廉耻啊!看来得好好对付他才行!” 何萧萧却不生气,盯着天花板,难得语重心长说:“算了,项目丢了就丢了。我打算跳槽了,这笔帐就让它烂在雅美吧!我不想追究了,太累!还有啊,我给你的侦察任务也到此为止,你以后别再管他了,咱俩都耗不起这精神。你也尽快离开友成,离开周彦,好好过你的新生活吧!” ?? 第52章 长大 花生侠召唤来花生怪,告诉他,“我想回家了,我找到活着的意义了。” 花生怪直摇头,“太草率了太草率了!一件事都坚持不了,说明你什么意义都没找到。” -- 第112页 小黎也劝他,“坚持下去吧,看看最后到底会得到什么?” 花生侠答应了,只要小黎在身边,他其实无所谓做什么。 ** 疫情在省内有扩散的趋势,C市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古柏街不少店铺都暂停营业了,花姐要送两个女儿回老家,周四餐厅门口也贴出了程添手写的歇业通告。 凌瑶有天下班经过看见了那张通告,很不甘心地拍拍门,里面一片寂静,她转身欲走时,木门忽然被拉开,阿虎先跳出来,凌瑶弯腰想去捞它,被阿虎灵巧躲过,不满地叫唤两声就钻进灌木丛。 程添出现在门口,没戴口罩,那张既俊朗又粗粝的脸让凌瑶感到陌生,大概平时看惯了他被遮得严严实实的样子。 陌生只是一晃而过,很快被亲切取代,凌瑶想起他俩是交换过生死秘密的朋友了。 “原来你在呀!”她笑。 “嗯,在等你。” “干嘛不给我打电话?” “相约不如偶遇——进来吧。” 凌瑶欢快地跟他进门,“有吃的吗?” “想吃什么?” “好吃的。” “那就面条吧!” 面条已备好在案板上,还有洗干净的蔬菜,锅里煨着骨头汤。 凌瑶这时才真的惊讶了,“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不知道。这是我的晚饭,不过每天会多备一些,说不定你哪天来敲门。” 凌瑶心里暖暖的,“前几天在公司加班,都是叫外卖,何锐跟我说花姐回老家了,所以餐厅要关门几天,我今天过来就是想碰碰运气……我运气原来也有很好的时候呢!” “嗯,人不可能总是倒霉。” “哈哈!说得是。” “晚上有安排么?” “没有!不是疫情防控嘛!我可是安分守己的好市民,除了上班就是猫家里,不给别人添麻烦。” “也该出去逛逛,别去人多的地方就行。” “你有安排吗?带上我呀!” “去兜风怎么样?” “我都行……去哪里?” “随便走走,这几天路上很空。” 两人说着话,面条就煮好了。吃完面条,凌瑶负责洗餐具,在空荡荡的餐馆里做这些事,有种奇异的新鲜感。 全部收拾好了,她跟程添提议,“要不去江边走走?” “好。” 路上确实很空,一路往江边走都看不见几个行人。其实是个有风的日子,天色暗下来后,风一遍遍拂过路面,暑气散了许多。 凌瑶心情不错,遥指江边那两块大石,“还是去那儿坐坐吧!可惜买不到奶茶了!” “先不去。”程添说,“往前走吧。” 两人继续散步,程添把凌瑶带到江岸码头的仓库区。 凌瑶纳闷,“来这儿干什么?” “我租了个仓库,里面有好东西。” 凌瑶随程添走过曲折逼仄的巷子,来到他租的仓库门前,看他掏出钥匙开锁,从里面推出一辆帅气的机车。 “我的天!居然真的藏了好东西啊!”凌瑶走上去,用力拍拍车座,“你的?” “嗯。” 程添又进仓库取来两顶头盔,递了一只给凌瑶,“戴上。” 凌瑶没戴过这东西,费了点劲儿才找到扣带,她问正在锁门的程添,“添叔,你车技怎么样?” 程添收好钥匙,回过头来笑,“不怎么样,拿了驾照很少开——你敢不敢上来?” 凌瑶毫不犹豫回:“这有什么,我把命交给你啦!” “但愿你不会后悔。” 车子咆哮了一阵,像出鞘的剑一般朝巷口冲去,凌瑶尖叫起来,“拜托开慢点儿!” 程添也拔高嗓门,“这是机车,不是小刀的电驴!” 车速虽然快,但车身保持得很稳,沿江岸开过去,马路空旷,让凌瑶想起在手机上玩过的一款赛车游戏,也是一条开阔的空街任你疾驰。弦绷紧,又松开,再绷紧,反复如是,张扬而刺激。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视野不再那么清晰,程添放慢车速,把机车开到江岸边的杂草丛停下,又从储物箱里掏出两瓶矿泉水给凌瑶,语带歉意说:“只准备了这个。” 凌瑶抓过两瓶水,晃晃悠悠走向大石,腿有些软,心情却异样畅快,像做了一场大汗淋漓的运动。程添很快跟过来,凌瑶把水递给他,两人一起在石头上坐着。 “感觉如何?”程添问。 “心惊肉跳!有两次我觉得快没命了!后来发现你车技不错呀,添叔你太谦虚了!” 凌瑶拧开瓶盖大口喝水,喝饱了又问:“对了,你什么时候买的机车?” “去年。”程添也旋开瓶盖,有一口没一口喝着。 “那没多久啊!可是感觉你很厉害的样子。” 程添笑笑,“算我聪明吧。” 对岸的街灯亮了,接龙似的从远处亮到近处,再依次亮过去,像点燃的火炬。水光在暗处浮动,那种若隐若现的美再次在凌瑶眼前闪现。 程添喝够了水,把瓶盖子重新旋上,慢悠悠说:“其实我有七年驾龄,我是指机车。以前我太太不许我开,怕出事,所以我租了间仓库,把车子藏起来,等有时间偷偷推出来过把瘾。” 现在太太不在了,可他还是租了仓库,把车藏着,习惯偷偷摸摸开。凌瑶想到这点就难过,故意笑道:“原来男人都爱骗女人。” -- 第113页 程添低头说:“善意的欺骗吧……两个人在一起,观念不一样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就得有个人让步,否则关系维持不下去......我对自己有把握,但她不放心,那我就让她放心,但也不是骗她,我开车一直很小心,因为一旦出事她会受不了。” 他骤然沉默,凌瑶觉得四下也寂静了,不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寂静,这种寂静能让人感觉到极高的密度,无比沉重——或许是她了解真相的缘故。 “我还有个秘密没告诉你。”她找了个新话题来说。 程添没看她,把玩着瓶子说:“那你藏着吧,不要把兜里的东西全掏出来给人看。” “可我想告诉你……这件事我跟谁都没说,包括我姐。”凌瑶顿一下,轻声说,“我已经谁也不信了,可我相信你。” 程添默然。 凌瑶便继续,“生我的那家人来找我了……他们希望我回去。” 凌瑶第一次听说亲生父母来找自己是在13岁,奶奶和大伯母在房间里聊天,不知道凌瑶就躲在帘子背后的储物间看书。 大伯母是何萧萧的妈,也就是奶奶的儿媳,对二老在手头拮据的情况下还收养凌瑶很不满,曾背着凌瑶屡次向奶奶抱怨,认为他们把钱花在了外人身上。 奶奶虽然为人强悍,骨子里却很传统,知道这件事上自己在儿媳跟前理亏,那天大伯母老话重提,奶奶为了安抚她,提前作出保证,“我跟凌会计商量好了,这栋老房子等我们走了给萧萧,瑶瑶没份的,她毕竟不是这家的人。” 大伯母马上追问:“那凌会计的孙子呢?” “他家两个孩子条件都好,不稀罕这些,不会来要的,你们可以放心。” 大伯母并不放心,“瑶瑶家里不是来找过她吗?把她送回去得了,你俩也轻松点。” 奶奶叹气,“她还小呢!不见得肯回去,认生的……” “自己亲爹娘,有什么生不生的。” “嗨!凌会计舍不得呀,等她大点儿再说吧。” 凌瑶在帘子后面听着,便想起那突然出现的一家子来——丈夫、妻子带着一个女儿。女儿比凌瑶大五六岁,现在回想,那女孩和凌瑶有着极为相似的眉眼。 爷爷事后告诉凌瑶,这一家是他的远房亲戚,不过凌瑶不太相信,因为爷爷奶奶看上去都很紧张,他们平时接待亲戚没这么窘迫的。 三个人对凌瑶态度殷切,但凌瑶就是不喜欢他们,不喜欢丈夫躲躲闪闪的眼神,妻子像渴求什么的盯着自己不放的视线,还有女儿过分的热情。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讨厌他们,一种直觉吧……其实看见他们的时候我有点猜出来怎么回事了,但不敢多想。等听到大伯母和奶奶说的那些话我就知道我猜对了,然后就……更加讨厌他们,我是说生我的那一家人。”凌瑶对程添说。 “因为他们抛弃了你?”程添问。 凌瑶点头,“还因为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又回来找我……如果他们不出现,我就能成为爷爷奶奶的亲孙女,可他们来了,打破了我的幻想……我的生存焦虑就是那时候产生的吧,我觉得我两边都不靠,留不下来也回不过去。” 程添没再说话。 凌瑶仰头,“这么说对爷爷奶奶不公平,他们对我一直很好,可知道真相以后,我再也没办法心安理得享受亲情了……血缘可能真的大有关系,我总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偷来的,人家也许是在同情我……这些话我不敢告诉别人,怕伤害对我好的人,也伤害我自己……两个月前,那个我见过的女儿联系上我,说她是我二姐,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想让我回去看看她的父母,她母亲好像身体不太好。” “你想回去吗?” 凌瑶摇头,“不想。我心里只有爷爷奶奶。他们不是我的血亲,但尽心尽力把我养大,我回去,好像是在背叛他们。” “老人应该不会介意,他们只希望你过得好。” “撇开爷爷奶奶我也不愿意跟那家人有瓜葛。我13岁的时候非常恨他们,现在26了,爱恨没那么强烈,但还是对他们没有感情......而且人一敏感吧,小时候的自己就会从心里跳出来,多疑、脆弱......总之我没办法心平气和面对他们。” “等你长大就好了。” “可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不光指年纪,是全方位的,心智、思想、见识、情商。有一天你心里没有怨恨,能够理性地考虑问题,你就长大了。” 凌瑶想了想问:“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去见见他们,那两个……生我的人?” “自己决定。” ** 杜坤这两天一直阴沉着脸,李董频频把陈安妮叫去办公室,光明正大把杜坤晾着,很显然,李董也觉得自己被耍了。 何萧萧早已调整好心态,倒没觉得歉疚,反正她该做的都做了,做不下去也怨不得她,这世上哪来必胜的道理,哪桩买卖背后没有利益交换?撇开这些条件喊“必胜”,不是疯就是傻。 何萧萧接到某公司的面试通知,去找杜坤请假,“杜总,我想请两小时的假,家里有点事要我回去一趟。” 杜坤看看她,何萧萧也看看他,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两小时能用来干什么。不过杜坤没有点破,点点头放她走了,很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何萧萧希望杜坤也能趁早放下幻想,走为上策。 -- 第114页 何萧萧这次去面试的是一个家具公司的市场主管,因为是跨行业,涉及的专业细节比较多,虽然她事前也做了功课,心里还是没底,面试完了走出公司,回头看看那气派的工厂,多少有些遗憾,毕竟这行业还算稳定,福利待遇也相对较好,如果能进来,三五年内可以不用为生存提心吊胆。 回公司的路上,有电话进来,她看是自己没存的号码,心烦意乱地就没接。等红灯时,那号码又响了,还响个不停,何萧萧只得接了,心想是骗子也行,骂他几句出出气。 “哪位?” “何小姐,我是邱文明,现在讲话方便吗?” 何萧萧呆住,眼见红灯换绿灯了,她胡乱说:“方便!方便!您等我两分钟啊!” 她性急忙慌把车停到路边,赶紧抓起电话说:“不好意思啊邱总,刚在开车——您说,找我什么事?”“我听说Daniel向你求婚了?” “呃……” “你没答应?” “呃,我……对。”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何萧萧舔舔嘴唇,“你打电话来就为这个?” “当然不是。”邱文明笑了笑,“我是来通知你,SHE和雅美的合作方案通过终审了。” “什么?!”何萧萧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得谢谢Daniel。本来照公司标准,你们是通不过的。不过Daniel不接受这个结果,他坚持要签你们,还向我担保,签约后有任何问题包括损失,他会承担。他都这样讲了,我不好不答应呀!至于Daniel为什么这么做,就不用我解释了吧?” 何萧萧内心波澜起伏,“可我,我没答应他呀,他说必须答应了才……” “他逗你呢!何小姐,我说过Daniel人不坏的,以前的事是他不对,但这次他找你是真的想弥补的,你认为项目比他重要,那就给你项目吧——半小时后,我们公司会有正式的邀约邮件发到你邮箱,你注意查收,里面有签约的具体流程,哪里不明白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谢谢!谢谢邱总!”何萧萧忽然变得木讷,除了感谢,想不出别的可说的。 “不用谢我,谢Daniel就好了。” 挂了电话,何萧萧握着手机呆坐良久,百感交集间,对纪承泽的恨意退掉了大半,她果断地点开手机屏,拨通他的号码,无论如何,一声“谢谢”她必须说的。 语音提示纪承泽的号码不在服务区,何萧萧有些失落,旋即写了条消息发过去,不过直到她回了公司,纪承泽也没给回复。 何萧萧上楼的时候脚步轻快如少女,一进办公大间就飞似的直奔自己的工位。半小时已经过去,而SHE的邀约邮件也如约发至她的工作邮箱,她将那短短几行字读了又读,脸上浮现出消失许久的甜美笑容。 她把邮件转发给杜坤和李董,并抄送了部门内的所有人,她要大家都知道,他们马上要打翻身仗了! ?? 第53章 情动 与SHE即将签约的消息在当天下午传遍整个公司,办公室里沸腾了,喜庆气氛主要是由杜坤营造出来的,他先让助理去买了只16寸的裱花大蛋糕回来,然后将所有下属集中到大会议室,情绪激扬地发布了这条好消息。 何萧萧是当仁不让的主角,杜坤特意请她上台,隆重表扬了她在这次项目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何萧萧站在杜坤身边,面带微笑,接收着来自各个方向的注视,不管那些目光里含着怎样复杂的意味,都掩盖不了羡慕之色。她欣悦而满足,眼眶甚至微微有些湿润,原来成功的滋味这样甜美。 分吃蛋糕时,李董也来了,先向杜坤道贺,杜坤也满面笑容地回应,仿佛彼此间从未有过芥蒂。李董又向何萧萧表示感谢,嗓门陡然大起来,还带头鼓掌,众人见状,纷纷放下蛋糕盘子附和。 等这波热闹结束,赵一诺挤到何萧萧身边,开心得五官都要飞出去似的。 “何姐你看!”他把双手摊在何萧萧面前,“我手掌都拍红啦!” 何萧萧把一块没动过的蛋糕塞他手里,“多吃点!这可是咱们挣来的蛋糕!” 赵一诺挤眉弄眼道:“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这事最后果然有个好结果吧!” 何萧萧笑,“刚才忘把你叫上台了。” “没事!以后机会多着呢!对了,去SHE签约的时候千万记得带上我!” “一定!” 接下来一周,何萧萧把时间都花在了合作条款的具体讨论上。 SHE提供标准合作模式,但李董对不少条款都持异意,法务拿着经李董修改的条款与SHE磋商,何萧萧是协调人,需要在两头做斡旋安抚工作。不过因为这份合作协议是邱文明特批的,SHE方面就不像平常那么较真,能让步的地方基本都作了让步。李董因此对何萧萧的能力越发赞誉有加,不仅涉及SHE事务的会议少不了她,连其他人负责的在办项目,但凡需要李董参与的,他也会叫上何萧萧一起听听,询问一下她的意见。 何萧萧尽量不去多想邱文明慷慨背后的目的,只专心一致做着分内事,也尽心尽力帮李董出谋划策,她业务能力虽然不强,但察言观色方面着实有经验,开会只放三分之一精力在会议内容上,剩下的全用来揣测李董的喜好,发表意见时不露声色往李董倾向的那一端靠近,眼见李董脸上笑容涟漪似的扩散开去,她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 第115页 为了造势,李董坚持要办一个签约仪式。仪式在SHE上海总部举行,由杜坤带队,三名主管随行,何萧萧坚持要带上赵一诺,庄莹和陈安妮便也各自带了一名下属。七个人一辆商务车坐不下,后来听说李董也要去,陈安妮就蹭了李董的小车。 何萧萧第一次负责这种大项目,深知签约只是第一步,往后的麻烦事多着呢,她经验不足,心里没底,跟杜坤商量后决定拉庄莹过来协助,业绩算在两组人头上,何萧萧当然不是胡乱把功劳往外分的人,庄莹于她有推荐之恩,现在总算可以稍有回馈。 庄莹既有了业绩,又拉到同盟,心情自然好,跟何萧萧坐一车,路上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杜坤庆幸道:“得亏C市没有疫情,要不然咱们今天就进不了上海了。” “是啊!我就觉得这项目运气特好,哦不,是我跟何姐运气特好。”赵一诺得意地闭不拢嘴,“我爸听说咱们搞定了SHE,都夸我出息了!” 杜坤调侃他,“那都是小何的功劳,你瞎起什么哄。” “哎,我前期也是功不可没的呀!何姐,何姐你别光笑,给我美言几句啊!” “你自己美言吧,你比我能说,反正我没反对就说明你说的都对!” 一车人欢声笑语地就到了上海。 由李董和邱文明分别代表两家公司在合作协议上签了字,又轰轰烈烈剪了彩。因为疫情防控的要求,签约仪式上所有人都戴着口罩,不过李董还是花重金请来几家知名媒体,要借合作签约先搞一轮宣传。 仪式过后,李董谢绝SHE的晚宴邀请,心满意足先回 C市了。陈安妮本想找机会展现一下自己,然而从头至尾的风光都被何萧萧霸占了,剩下一点残余光芒也给庄莹抢得一点渣渣都不剩,她心情不佳,负气之下跟着李董一块儿回了。其他人继续留在上海,接下来还有不少合作细目有待敲定。 SHE负责这个合作项目的主管叫阿曼达,是个非常干练高效的女子,会议一开始就毫不废话,直接拉出一张实施步骤的清单,跟大家一条一条过,到饭点也不休息,让秘书叫了外卖在会议室吃。 赵一诺受不了,偷偷跟何萧萧抱怨,“这女人简直像奴隶主,吃个饭都得对着那张PPT讨论,我都快看吐了!” 何萧萧说:“你现在明白SHE为什么能成功了吧?人家有这股拼劲儿在,干什么不能成?” 讨论到下午三点,何萧萧去洗手间,回来在过道上与邱文明邂逅,她忙迎上去,少不得再重复一通感谢的话。 邱文明也笑着打哈哈,“我都说啦!你谢Daniel就好,不用谢我。” 何萧萧趁机问:“纪总最近没在上海吗?我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发消息也没回音。” “他在啊!”邱文明惊讶地皱了下眉,旋即笑,“可能有点情绪吧,你不是拒绝了他么?” 他掏出手机,在微信上给何萧萧发了一张纪承泽的名片,“这上面有Daniel在UM的办公室地址,你要过去看看吗?离我们公司不远。” 何萧萧脸上现出犹豫,邱文明忽然坏笑着低语,“我就不给他通风报信了,你现在过去找他,一定能给他一个惊喜!你想感谢他,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了!” 何萧萧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去见见纪承泽,亲口向他说声“谢谢”,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她回会议室和杜坤私语了几句,杜坤立刻点头,“你去吧,这里有我。” UM并购业务部在上海虽只设了个办事处,却租下了一整层楼面。何萧萧站在装饰得极具现代感的门头面前,忽然一阵彷徨,她不确定自己到底该不该来。 前台女孩注意到她,好奇地询问她有什么事,何萧萧一咬牙,抛开纠结走上去说:“我找纪承泽,纪总。” “您有预约吗?” 何萧萧摇头,照邱文明说的,把那张在微信上收到的名片给女孩看,女孩立刻会意,笑说:“您稍等一下,我这就帮您联系。” 女孩打了内线电话,上海话说得飞快,何萧萧能听懂三分之二,对方应该是在和纪承泽的秘书讲话,问纪总的会没有开完了,讲了一分钟,她挂掉电话告诉何萧萧,“纪总忙完了,我带您进去见他吧!” 敞开式办公间冷气开得很足,还有一股特别的香水味,二者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清冷。何萧萧在心里辨识着香水的类型,还没得出结论就被带到一间办公室前。 房间门开着,可以看见里面宽阔的落地窗,简约色调的办公家具,还有坐在椅子里沉思的纪承泽,他紧蹙的双眉在见到何萧萧的瞬间化开,而他整肃的面容却还停留在何萧萧脑海里,那表情和杜坤有点相仿佛,也与王嘉栋神似。大概男人沉浸在工作中时的样子都差不多的,然而同样的神情出现在纪承泽脸上,何萧萧多少有点不适应。 “纪总,这位是何小姐。” 纪承泽站起身,微笑着说了句,“谢谢!” 等女孩走了,他把门关上,望向何萧萧时,眼里除了愉悦,似乎还有些困惑,“怎么跑这儿来了?Ken告诉你的?” “嗯。” “发生什么事了,签约不顺利?” 何萧萧眼见他眉宇间藏着淡淡的关切,心里莫名涌出一股热意,声音也变柔和了,“顺利。我来,是想当面跟你说声谢谢。” -- 第116页 纪承泽顿一下,脸上露出一抹浅笑,转瞬即逝,“既然都签完了,以后你也用不着我了,这么热的天,何必跑一趟?” 何萧萧点头,“行!那我回去了。如果邱总问起来,你告诉他我谢过你了。” 她转身要走,被纪承泽一把抓回去,像上次那样热烈地吻她。 何萧萧这回没挣扎,柔顺地偎依在他怀里,任他把自己亲得喘不过气来。分开时,两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绯红。 “这么久了,你一点没变。”何萧萧仰脸说,“我还是不知道你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但这次,我信你是真的想弥补……以后我们两清了。” “你果然是来和我告别的……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没救了?” 纪承泽神色中有种难言的灰冷,也许是挫败感也许是别的,何萧萧依稀记得很久以前她就在他眼里捕捉到同样色泽的情绪,那时她太年轻,以为这就是男人的迷人之处,而现在,这类似的绝望却令她警惕,理智告诉她,这不是她该找的男人。 何萧萧摇摇头,推开他,“我该走了。” “我送你。” 纪承泽回身飞快合上电脑,又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手机等物,自始至终没有放开何萧萧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 一路走出去,何萧萧注意到办公间不时有人抬眸看他们,视线在她脸上稍作停留,又很快调开。她想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纪承泽十指相扣,被他旁若无人地牵着走。而他握住她的手如此炙热,她的心也被烫得绵软,怎么也不忍甩开他。 纪承泽没有送她回 SHE,他把她带去了自己的公寓。 当何萧萧被他压在身下时,感觉像坠入了一场颠倒错乱的梦,杜坤、庄莹、赵一诺还在SHE和阿曼达讨论推广方案,而她竟在五公里外的某栋公寓跟纪承泽滚床单……太疯狂了! 她试图在纪承泽身上找到一丝熟悉感,然而没有,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暂,分离的时间又太长。这样也好,她可以把他当做一个新认识的男人,享受他带来的销魂滋味,而不必因为某个似曾相识的印迹令自己情绪起伏。 事后,何萧萧从床上坐起,问纪承泽:“能抽烟吗?” 纪承泽弯腰去拉抽屉,被何萧萧制止,她包里有,她只抽自己的烟。纪承泽去冲了个澡回来,与何萧萧并肩靠在床头,一起吞云吐雾。 “在这住一晚吧。”他提议。 “不行,得回去,他们在等我。” 她的脸被淡色烟雾笼罩着,脸上没有表情,好像整个灵魂被抽离了,空洞,却又有一种极致的性感。 纪承泽盯着她的侧脸问:“后悔吗?” 何萧萧想了想,摇头。她向来如此,凡事随心走,哪怕是错的,她也能找到足够的理由为自己开脱,她很少为难自己。 纪承泽久久凝视着何萧萧。放纵的时候,他也试图在何萧萧身上重温过去那个单纯热烈的女孩,然而也没能如愿,身下的女子异常妖娆,有着令他难以琢磨的情绪。她改头换面成了另一幅模样,这是他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他会再次沉迷于她。她的眼神不再单纯,却越发妩媚润泽,让他想纵身跃入那片汪洋,即使溺死也在所不惜。 何萧萧也在回忆往事,盯着烟头,慢悠悠问:“那时候,为什么要躲着我?” “害怕。” “怕我讹你?” “不,怕孩子。我连自己都讨厌,哪有资格当爸爸呢……那孩子……” 何萧萧冷冰冰说:“送人了。” 纪承泽沉默了一下说:“你奶奶说你会自己养。” “骗你的!” 良久,纪承泽又问:“给谁了?” “不关你的事。”何萧萧口气漠然,“我奶奶不是和你谈得清清楚楚,孩子我们自己处置,你无权过问。” 她把烟蒂掐灭在烟缸里,正欲起身,被纪承泽拦腰抱住。 “萧萧!”他把脸贴在她背上,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痛苦。 何萧萧忽然也感到无限苍凉,以前她觉得是自己被他耍了,现在又觉得他似乎也被人耍了,到底是谁吃多了撑的,在耍他们玩呢? ?? 第54章 狠角色 何萧萧的手机响了,她推开纪承泽去接,是赵一诺,问她在哪儿,“这都几点啦?马上要去酒店吃晚饭,你缺席像什么话?” “等我半小时,马上过来!” 赵一诺还想问什么,何萧萧已经摁断手机,冲进了卫生间。 纪承泽开车送何萧萧回去,快到SHE时,何萧萧说:“你在前面停一下让我下车,很快的。” 纪承泽说:“不急,我和你一起上去,正好跟Ken打声招呼。” 何萧萧支吾着说:“要不你,还是明天找他吧……或者我先下车,你等会儿再上去……” 纪承泽反应过来,她是不想让人看见和自己在一起。 他没说什么,眼看就到楼前了,便把车靠边暂停,按了双闪。 何萧萧匆忙说一句“谢谢”就要下车,被纪承泽拉住,“以后还能约你么?” 何萧萧想说不能,又觉得此时此刻这么说过于生硬,“咳,以后再说。” 纪承泽没逼她,手上使劲把何萧萧拉到身前,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才松手。 何萧萧刚走上写字楼的台阶就发现赵一诺在门那边站着,一脸表情难描难画,显然刚才车里那幕全让他看见了,真叫一个尴尬。 -- 第117页 何萧萧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尽量装得自如,“你怎么先下来了?” “等你啊!”赵一诺凑上来,目含畏惧,“你不会真为了项目把自己那啥了吧?” 何萧萧不理他,“还不赶紧上楼?不是说七点去酒店吗?” “不用上啦,刚你在车里跟那谁那啥的时候我打电话通知老杜了,他让咱在楼下等着,他们马上下来。” 何萧萧想起来说:“哎呀!我还有个文件袋没拿……”吃过晚饭他们就打道回府了。 赵一诺一拍自己的包,“在我这儿,都替你收好了。” 何萧萧笑说:“谢谢啊!越来越细心了!” “别回避我刚才的问题——这项目到底怎么来的?” 何萧萧一翻白眼,“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那五万又少不了你的!” 赵一诺露出受伤的神色,“我是当你自己人,怕你吃亏才……得了,算我没说,你高兴就好!反正啊,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是!” 何萧萧想了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但也差不了太多。” 赵一诺一副“你玩儿我?”的表情,何萧萧清清嗓子,找回思路,“你就反过来想,他既送了个项目给我,还肯哄我开心,你说我跟他到底谁潜规则谁?” 赵一诺半张着嘴巴,痴呆片刻,竖了竖大拇指,“何姐你……真的高人啊!” 何萧萧绷起脸叮嘱:“这事你要敢说出去,五万块我一分都不会给你!” 赵一诺嬉笑着压低嗓门,“我早知道你不是傻白甜,可没想到你非但不是傻白甜,还是个狠角色——姐你放心,我要往外说半个字,我女朋友就得跟人跑!” 何萧萧一听他都拿女朋友赌咒发誓了,放下心来,又笑,“你就这么舍不得那五万块?” “钱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咱们组的名声!可不能让陈安妮以为咱这项目是靠那什么弄来的……” 何萧萧扭头瞥见杜坤从电梯里出来,忙拍拍赵一诺的肩,“打住吧,记得管住嘴啊!” ** 凌瑶走出火车站,肩上背着帆布双肩包,两只手也没闲着,提满W县的土特产,走起路来却没精打采,神色郁郁,像霜打的茄子。 她在北广场驻足观望,戴着口罩的人在她视野中来来往往,她迷茫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有个人大步朝自己走来。这人也戴着口罩,而凌瑶却能一眼认出他,甚至能感觉到他口罩下面淡淡的笑容,凌瑶心头一暖,随之而来是想哭的冲动。 程添走到她跟前,接过她手上拎的袋子,“真沉,什么好东西?” “吃的。” 只一声,程添就听出凌瑶情绪不高,朝她眼睛看看,凌瑶垂着眼眸,没有交流的欲望。 “走吧!先回去。” “嗯。”凌瑶默默跟着程添走。 八月下旬,正是最热的时节,下午三点,太阳像一枚火球,发誓要把每个人都烤化。凌瑶的思绪像她的脚步一样凌乱。 两天前,那边的二姐再次给凌瑶打来电话,凌瑶终于决定去见见她血缘上的父母——既然他们如此渴望得到她的回应。 至于凌瑶自己,她很难说清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疏离、怨愤、还有被亏待的高高在上的情绪,他们都欠了她的。在凌瑶的想象中,那些欠了自己的人见到她时都该露出惭愧的神色,他们会对她有求必应,而她有资格提任何要求,尽管她什么都不会提,她要他们永远保留那份愧疚。 然而,真正见面的情形却与想象大相径庭。 二姐叮嘱过凌瑶,什么时候去,提前告诉她,她会开车到火车站接凌瑶。不过凌瑶直到上了出租车才发消息给二姐。等她到那个村的村口时,生父、生母,三个姐姐和姐姐们的丈夫都已恭候在路旁,阵仗不可谓不隆重。 凌瑶的目光却没法在任何人脸上多作停留,她被动地承受他们热情的寒暄,由他们簇拥着带入一栋小别墅式样的房子。 生母一直紧贴凌瑶身旁,出于谨慎,也或许是看出凌瑶的局促,她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只在进家门时,见凌瑶对房子的里里外外流露出关注,才解释说:“这两年家里条件好不少了,才盖了这个大房子,那时候穷,没办法啊……唉。” 凌瑶没说什么,甚至没朝生母看一眼。 客厅里摆了两张大圆桌,铺着一次性桌布,杯盏碗筷也放得整整齐齐,仿佛过年的架势。几个孩子追来赶去地笑闹,撞上大人会被呵斥几句,但依旧我行我素。 看得出来,这个大家庭发展得枝繁叶茂,其乐融融,而凌瑶却找不到一丝归属感。 酒桌上,大家互敬了几杯,情绪逐渐放开。生父生母都不善言辞,主持局面的是大姐,深情并茂地告诉凌瑶,这些年父母一直惦记着四女儿凌瑶,她们姐妹也一样,都希望能早日迎接她回归陶家。 话挑明了,就等凌瑶表态。凌瑶毫不含糊地回应,“对不起,我不是来认祖归宗的,我只是想来看看曾经抛弃我的家庭究竟什么样儿!” 她面含讥讽,语带刻薄,把一桌子气氛都冻住。 凌瑶本该控制住自己的,就算是为了爷爷奶奶,也该表现得礼貌得体,可是不行,她心里的恨一瞬间全涌了出来,她无法虚伪地宽恕他们,假装自己已经忘记了他们的无情。 -- 第118页 陶家人的笑容很快又化开,他们忙着互相倒酒、夹菜,谈论家里新开的工厂。 工厂是父亲开的,大姐在管理,不过二姐、三姐家也有人参与其间。 大姐对凌瑶说:“小妹,这些年我们是亏欠了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跟我提,能满足的我们尽量满足。” 凌瑶不假辞色说:“那就给我在C市买栋房子吧!” 所有人都愣住,没想到她这样直接,还是狮子大开口。 大姐干笑笑说:“C市的房子可不便宜。” 二姐说:“来来!吃大虾,趁热,妈一早去买的,特别新鲜。” 凌瑶没动,盯着大姐问:“那你们到底买还是不买?” 大姐说:“买房子不是买菜,要好好研究好好考虑的,不急,先吃饭吧。” 吃饭时,二姐问凌瑶平时有什么爱好,凌瑶说:“拍照——不过一直是拿手机拍的,效果不怎么好……大姐,再给我买个单反吧!” 大姐还没反应过来,三姐立刻说:“我那儿正好有一只,尼康D800,用过两年,拍出来效果蛮好,一会儿我回去给你拿……” 凌瑶说:“不要!我要新的!” 生母终于开口:“那吃了饭老大你陪小妹去买一个吧!” 生父重重咳嗽了一声,桌上顿时安静了。 凌瑶的目光终于移到生父脸上,这个提出抛弃自己的男人,始终沉默着,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凌瑶盯着他苍老的布满褶皱的脸,有一股哽咽冲到喉咙口,她使劲忍住了。 她怎么能在他们面前哭呢?她应该大声控诉他们,唾弃他们,然后掀桌离去。 低头吃饭时,凌瑶的嘴唇哆嗦起来,她再次感到无能为力的痛苦,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值得骄傲的品质,迄今为止,她在他们眼里就是个贪婪的,蛮不讲理的女孩。她瞬间觉得茫然,她这样做,究竟是在侮辱谁,是生她的人,还是养大她的爷爷奶奶? 凌瑶在父母家住了一晚,大姐和二姐给凌瑶拿来几身她们为她挑的衣服,因为生父那一声咳嗽,新单反到底还是没去买,三姐把家里那只旧的拿来硬塞给凌瑶,生母则拿出了一套三件的黄金首饰。所有这些东西都花团锦簇地堆在凌瑶床上。 没人提买房子的事。 晚上,二姐三姐在凌瑶房间陪她聊天,实则是陪母亲,母亲很想和凌瑶说说话,但凌瑶只管刷手机。她们便自顾自用方言聊起来,这边的方言和凌瑶的家乡话有显著差别,理解起来比较困难,但凌瑶还是能听懂一些。 她努力从她们隐晦的交谈中了解这家人目前的状况。做彩印包装的工厂一年能挣两百多万,二姐和三姐夫都在厂里做事,彼此间时有摩擦,这是司空见惯的事。 凌瑶忽然插嘴,“彩印厂我也该有份吧?”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再次愣住。 二姐说:“这个事爸和大姐在管,我们和妈都不做主的。” 生母突然问:“如果给你工厂的股份,你会留下来帮厂里做事吗?” “不会。” “那你要股份干什么?” 凌瑶笑起来,“如果不给我股份,那还是在C市给我买房吧。” “买房也不是不可以。”生母露出深思熟虑的表情,“但你得改回来姓陶,以后祭祖、过年都得回这边来。” 凌瑶死死盯住生母的脸,她原以为抛弃自己完全是生父的主意,但此刻望着生母那一脸的精明相,她改变了看法,这两天对生母刚刚浮起的一丝复杂柔软的情绪也彻底消散。她相信他们是共谋,他们可以把任何事都当做交易来处理。 “我不会改姓,到死我都姓凌,是凌家的爷爷奶奶把我养大的。”凌瑶恶狠狠宣布,“你以为我稀罕你们的房子、你们的工厂,还有你们给的这些破衣烂衫?你以为我在跟你谈生意?我是在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做点什么来赎罪!” 生母忍了又忍,终于愤然起身,三姐也跟着站起来,扶住母亲,回头对凌瑶说:“凌家也不怎么样,看你这一身小姐脾气,和凌家奶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凌瑶要冲上去撕扯,被二姐拦腰抱住,“小妹你别这样!有事好商量!” 生母走到房间门口,又回转身对凌瑶说:“你要是诚心诚意回来,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现在这样,就算我答应你,三个姐姐也有意见的,我是欠了你的,但她们不欠你什么!” 第二天早起,陶家人又恢复了对凌瑶和蔼热情的态度,好像昨晚的吵闹压根不存在。凌瑶却一夜难眠,精疲力竭,只想尽快离开。 大姐挽留她吃过饭再走,凌瑶坚决不肯,早饭勉强喝了碗粥就去赶火车了,堆在她床上的那些礼物她一件都没带走。 是二姐开车送凌瑶去车站的,生父生母站在家门口目送凌瑶,她走向那辆能带自己逃离此地的车子,然后钻进去,关上车门,自始至终没再回头看过一眼。 二姐的后备箱里放了两大袋子当地特产,分别时硬塞到凌瑶手里,又叮嘱她以后常来。但凌瑶确定自己再也不会来了。 在火车上凌瑶不知为什么浑身发冷,还止不住地颤抖,她怕自己生病了,也许坚持不了到家。她给程添发短信,问能不能来接自己,收到程添的回复后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程添开了那辆机车来接凌瑶,凌瑶在他的协助下才扣好头盔带子,然后跨上车,双臂揽住他的腰,把脑袋靠在他背上。 -- 第119页 风呼呼地从耳畔掠过,那些封存起来的脆弱随之涌来,她在头盔里哭得涕泗滂沱,风卷走了她的呜咽声,将它们撕碎,抛散,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 第55章 胜利果实 乔冬亲手将咖啡递给何萧萧,笑吟吟说:“没想到你还会来找我,签约的事我听说了,你这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何萧萧说:“多亏了乔总,没有您帮忙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何小姐太客气了!” 何萧萧又说:“就有一点挺遗憾的,我本来以为签约后,推广方面会分到您这儿来做,没想到总部直接接手了。” 乔冬点头,“照原来的流程,本地合作方的策展会确实归我们负责,不过我听说你们这个项目比较特殊,走的是特别流程,邱董又非常重视,所以交给阿曼达负责了,其实对你们来说是好事,总部的资源要比我们办事处多得多。” 何萧萧趁机问:“不知道这位阿曼达好不好相处?我在上海跟她开过两次会,感觉她挺,呵呵,挺霸气的,说一不二那种。” 乔冬笑道:“确实!阿曼达很能干,但风格上会强势一些,不过也没什么,你们放心交给她,最终大家不都是看效果吗?” 何萧萧点头称是,心里却叹了口气,她倒是愿意全听阿曼达的,偏偏李董想法很多,一有自以为好的点子就交给何萧萧,让她去找阿曼达磋商,阿曼达却根本不接受,何萧萧夹在两种意见之间,经常有被两边痛揍的感觉。 “对了,我看过你发的美妆视频,很不错。”乔冬忽然说。 何萧萧惊喜,“真的吗?我还以为没人看呢!” “只要用心在做,总会被人看到。”乔冬笑着鼓励她,“我觉得你挺有潜力的,内容不是千篇一律的风格,有自己的想法,讲话也够风趣,如果是真的喜欢,希望你能坚持下去。” 何萧萧使劲点头,“谢谢乔总,我会的!” 告别时,乔冬要何萧萧把带来的礼物也拿走,一只古驰女包,是何萧萧送乔冬女朋友的。 何萧萧郑重解释:“乔总,这包是我买的,没走公司的账,您不用有什么顾虑。那天在您女朋友面前闹了个大乌龙,我想起来就难为情——请无论如何收下,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 乔冬见她如此坚持,只得收了,何萧萧笑得心满意足。 温暖是什么?就是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人伸手拉了你一把,在何萧萧心里,乔冬就是那个拉过她的人,这份恩情她会铭记在心。 何锐要开学了,开了学他就升六年级了,不过这个学开得有点兵荒马乱,临开学前一天,他变戏法一样变出一堆学校的要求,有和防疫有关的,比如填报暑假有无外出经历及每天的体温记录,也有生活实践方面的,比如做一件手工作业,参加社区服务的书面报告等等。 何萧萧一边给儿子瞎编经历,一边数落他,“你就不能早点告诉我,非得等今天晚上?” 何锐嘟哝,“那也得你有空呀!我上礼拜跟你说有家长参与的作业,你说你忙,等等再告诉你。” 凌瑶也被抓来帮忙,她负责填报与防疫有关的信息。 “体温只要控制在37度以下就行了吧?何锐,你没发过烧吧?” 何萧萧斩钉截铁,“真发烧也不能往上填啊!一填学没得上了。” 何锐眼神闪烁,“发烧就可以不用上学了吗?” 何萧萧瞪他,“你少动歪脑筋!去不了学校就在家上网课,我给你找老师!” 何锐撇嘴,“那我宁愿去学校。” 凌瑶刚填完交差,何萧萧就把手里的活儿扔给她,“你顺便把这个纸板箱给他糊一下吧!” 凌瑶不满,“你都干一半了,直接干完不就得了?” “我有个电话会议马上要开,跟李董的,拜托拜托!” “哇!你现在都直接跟李董汇报啦?” 何萧萧笑得春风得意,“想不到吧,我何萧萧也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猛然又拔高嗓门,“何锐!何锐你怎么又溜房里去啦?快出来和小姨一块儿把手工作业弄完!” 何锐磨磨蹭蹭从房间出来,左手拽着好几袋零食,右手还托着个刚开封的,是原味薯片,他走到凌瑶跟前,先抓着薯片一通猛吃,然后才把零食统统交给凌瑶,语气忧伤,“小姨,我把我的垃圾食品郑重托付给你啦!” 凌瑶说:“你留着自己吃呗!” “一开学就没心情也没时间了,放了学还得去补习,我妈都帮我报好班了,一周上四天,周六周日另算。” 凌瑶叹息,“排得密不透风啊!干嘛呢这是?” “这不是马上要小升初了么,我妈紧张。” “那你晚饭呢?” “在培训班吃。” 凌瑶接过零食,同情地拍了拍何锐的肩,“你放心去上课吧,我会替你消灭光的!” 何萧萧在房间开了空调,坐进椅子,然后接通电话会议的号码,杜坤已经在了,李董还没上线,今天的会议就他们仨。 一周前,李董刚赴新加坡谈成一笔大业务,回来歇了两天后又跑深圳去见新客户了,公司的转型路线走得颇有起色,SHE的宣传和推荐起了很大作用,这让促成合作的何萧萧成了雅美的功臣,如今她走到公司的任何地方,都能得到足够的尊重和礼遇。但她要的不仅仅是尊重,还有更实际的东西。 -- 第120页 李董允诺的三十万奖金将分十二个月随工资一起打到何萧萧账上,并且附加了限制条件,如果何萧萧在此期间跳槽,后续奖金将立刻终止发放。 何萧萧为此找杜坤理论,杜坤只能苦笑,让她自己找李董谈去,何萧萧思前想后还是忍了。虽然心里不爽,但她已经去财务部签过单子,只要在雅美待满一年,这笔钱肯定是跑不了的,话说回来,她干得好好的干吗要跳槽?既然不打算跳槽,就绝对不能惹恼李董。她答应赵一诺的那五万,财务部在她的要求下也做了同样的支付操作。 至于股权,李董表示要到新的财政年度做股权调整时再重新分配,何萧萧也不敢较真,反正有总比赖掉强。而且股权这东西对她来说实在有点抽象,远不如真金白银现实。 另一件让何萧萧挂心的事就是自己升职的问题。开这个电话会议前,杜坤暗示过她,李董就此事找他谈过,今天开会十有八九也是要讨论这事,何萧萧因此对今天的会议非常期待。 李董上线了,和两人打完招呼后他马上切入正题。 “小何,关于你新职务的问题,杜总的建议是升你为部门经理,负责维护与SHE合作的相关事务,不过我感觉不行。” 何萧萧心一沉,看来升职要泡汤。 “现在凡事讲速度,如果我们慢吞吞转型,很可能有新的黑马杀出来取代我们,那我们丢进去的钱可就全白花了!必须趁着有利局面把步子再跨大一点,争取一招制胜!所以我想专门成立一个新产品推广部门,除了维护合作,还要主动开拓市场!以后我们不能光听SHE的指挥,我们也要有自己的想法和行动,反过来去促进SHE配合我们……小何,我打算任命你为这个新部门的总监,以后直接向我汇报,你有信心吗?” 何萧萧听得大气都不敢出,虽然看不见杜坤,但她能想象杜坤此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努力推进合作项目,为的就是在公司产品转型后自己依然能占据主导地位,而李董却在事成之后甩开他,把胜利的果实全部给了何萧萧。 杜坤沉默不语,何萧萧则心慌意乱。 “小何!”李董又在唤她,“你有没有信心?” 何萧萧不得不发声了,“李董我,我怕我做不好……” 实际上她只彷徨了几秒,野心就在体内迅速膨胀,如果杜坤不在线,她会语声响亮地接下这个任务。 “哈哈!这怕什么!有我在呢!哦,还有你们杜总,遇到问题大家一起商量着办嘛!一开始我说要跟SHE合作,好多人劝我放弃,觉得不会有希望,但我认为有志者事竟成,结果不就真的成了?所以人首先要自信,所谓事在人为!这样,你先考虑考虑要怎么着手新业务,等我回了公司再找你详谈……” 会议结束后,何萧萧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十几分钟的步,把新职位可能遇到的麻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即便她升职后会成为李董和阿曼达日常的练拳沙袋,她也不舍得放弃如此宝贵的机会,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安抚杜坤了。杜坤提携过她,她不能一点不顾他的感受。 何萧萧拨了杜坤的号码,响了好久才有人接。 “杜总,是我,小何。” “哦,怎么了?”杜坤的声音带有明显的倦意。 “李董刚才提的那个事,我,我想还是不接了。”何萧萧心里直打鼓,她的话言不由衷,但必要的姿态又不得不做。 “唔……为什么?” “我做不来,我还是习惯在您身后,跟着您的思路走,稳妥。” 杜坤笑了笑,“稳妥?李董现在要的可不是稳妥——小何,放手去做吧!这个机会对你来说很难得,放弃了以后不一定能再遇上。” 杜坤的语气似有释然,也许是何萧萧打来的这个电话,让他觉得还有些人情味在。 何萧萧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那,以后如果有问题我还能找您商量吧?” “找李董吧,他不是说了会全力支持你吗?”杜坤嘲讽似的笑了下,“你也不用太紧张,你手上攥着SHE呢,只要这根线不出问题,你再怎么折腾李董都不会动你。” 李董追求速度,何萧萧的任命一周之内就下来了,她火速搬进宽敞的办公室,又忙着和人事部商讨招兵买马的细节,赵一诺也被提拔为新部门的业务主管之一。 “跟对老板太重要啦!”赵一诺现在逢人就感慨,原先因为表舅杜坤遭冷落的一点不平也随着自己升职而烟消云散。 何萧萧不是擅于长远筹谋的人,但她有她的优点,关注当下,接受现实,就事论事,以及饮水思源——有人向她道贺时,她从不忘提一提杜坤。 “我征求过杜总的意见才敢接的……” “是杜总建议我试试看……” 她借此表明自己既非夺权,也没和杜坤翻脸。杜坤也配合她,在各种场合表现得和颜悦色,毫无怨言继续做他的传统业务部总监。 升任总监后再参加会议,何萧萧与杜坤一样发言不用起立,再看陈安妮等人站在台上做汇报时,她颇有种时空倒置的错觉。 命运真是诡谲多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这一次,何萧萧终于不再是被蹂躏的一方,她神采飞扬,感受到了幸运女神的垂青。 纪承泽在微信上问何萧萧:“听说你升职了?” -- 第121页 何萧萧:“嗯。” “新产品推广总监?”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 “恭喜啊!我周末会过去,咱俩见个面吧!” “什么事?” “想你了。” 何萧萧没回复,撂下手机直接开会去了,等开完会回来,发现微信快被纪承泽炸了。 “为什么不说话?” “在吗,萧萧?” “只是吃顿饭,你不至于紧张成这样吧?” “你到底怎么想的?” “你真打算用完就踹?” …… 何萧萧朝天翻个白眼,回:“刚才开会去了。” 纪承泽秒回了个擦汗的表情。 何萧萧:“我周末有事,不好意思。” 纪承泽:“那你定时间,随便哪天都行,反正我下周都在。” 何萧萧:“如果是公事,你可以来我们公司,如果是别的,对不起,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希望你别误会。” 眼看纪承泽那边又是正在输入状态,何萧萧赶紧又加一句:“你说你给我这个项目是为了补偿,我接受了,也谢过你了,我们之间应该不存在谁欠谁的问题了。” 隔了五分钟,纪承泽才又回:“那天的事到底算什么?” 何萧萧有点牙痒,这人真是得寸进尺啊! 她正忙碌按键,纪承泽又恶作剧似的加了一句:“我是指你来我公寓发生的事。” 何萧萧加快手速,很快回复过去:“什么都不算!你就当我情绪失控吧。你以前说过,我像个很浅的瓶子,装不了太多水,很容易崩溃。” “我没说过这种话。” “不是你?反正是哪个男的说的。” “你有很多男朋友??” “嗯哼。我单身,为什么不可以?” 纪承泽终于没再回复,何萧萧长松了口气。 ?? 第56章 冤家路窄 从上海签约回来后,何萧萧就被纪承泽缠上了,不是打电话就是微信聊天,以后者为主,因为何萧萧经常以开会为由不接他的电话。 纪承泽的微信要么不发,一发就是好多条,缠绵悱恻的,让何萧萧着实吃不消。她没想过要和纪承泽鸳梦重温,他害她吃了十多年苦,几乎是改造了她的人生,一个项目怎可能填平她这么些年积攒的怨愤?她可以说服自己不再记恨纪承泽,毕竟她吃的苦有一半也算咎由自取,可要重新接受他,她绕不过心里那道坎儿。 一开始她还为了项目忍着脾气与纪承泽周旋,没几天就不耐烦了,他发五条她回一条,态度明显冷淡下来,不过纪承泽热情依旧,像重新坠入情网的男人,哪怕何萧萧出言不逊他也甘之如饴,乐此不疲。 星期天上午,何萧萧在公司加班开会,手机响,是个陌生来电,很奇怪的数字组合,她按了拒听,接着跟下属讨论工作。 未几,手机再响,还是那个号码,何萧萧以为是纪承泽在搞鬼,蹙眉接了,语气有些不善,“喂,哪位?” 耳边却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男音:“萧萧,是我,王嘉栋。” 何萧萧愣一下,瞬间觉得窒息,好多旧时场景迎面向她袭来。她不由自主站起身,随即意识到自己还在会议室,好几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不可能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她努力控制着情绪,对王嘉栋说一声:“稍等。”然后叮嘱赵一诺继续主持会议,自己快步走出去,一直到安全门外,感觉四下无人了才重新说话。 “不好意思,刚才在开会。” 王嘉栋笑道:“你现在很忙啊!” “呵呵,没办法,要吃饭啊!你这电话从哪儿打过来的?” “我在C市。” 何萧萧大吃一惊,“你,你不是移民了吗?” “对,公司派我回国办点事,恰好经过这里,我就试了试你的手机号,没想到还是通的。” 何萧萧站在窗前,心情平静下来,“你还好吗?” “就那样,你呢?” “挺好。” 虽然听到他的声音内心仍有起伏仍有感慨,但何萧萧实在也不知道该跟这位故人说些什么,叙旧不合适,往前看又没前途,总之怎么都是尴尬。 她搜肠刮肚想找结束语,却听王嘉栋问:“萧萧,能跟你见个面吗?”何萧萧又是一愣,“见面干什么?” 她语带警惕,王嘉栋很难无视背后的潜台词,顿时也尴尬,“没别的意思,我给何锐买了个礼物……以前答应过他的,后来,咳,走得太仓促没来得及,这次过来时间还算宽裕,我就想,想了了这个心愿。” 何萧萧本意是不想见的,但又硬不下心肠拒绝,毕竟王嘉栋虽然窝囊,却是真心实意帮助过她的人,对自己,甚至对何锐始终保留着善意。 她请王嘉栋在华庭吃晚饭,这里的菜虽然烧得一般,但环境好,格调够高够体面,何萧萧想让王嘉栋知道,这些年她过得不错。如果他对自己还怀有歉意的话,她希望这次见过面之后他能彻底放下。 王嘉栋瘦了些,精神倒还不错,他说他现在每天坚持夜跑,把啤酒肚给跑没了,工作方面虽然没大起色,但胜在稳定,很多跟他情况差不多的移民在合同期满后想留下来都找不到机会,疫情一爆发情况更差。 “还会回来吗?”何萧萧问。 -- 第122页 王嘉栋摇头,“难说,我现在也不做长远打算了,过到哪儿是哪儿吧!” 何萧萧也说了些自己的情况,当然都挑得意的说,比如最近坐了直升机似的升职。 “我能有今天得谢谢你,那时候你教会我很多。”何萧萧发现人在顺利时会变得慷慨,不吝感谢各种于己有恩的人。 王嘉栋也替她高兴,数次恭贺她,又忙着从包里取出给何锐带的礼物,是一部履带式挖掘机的模型。 “有次我带何锐去湖边骑车,附近有个建筑工地正在挖大坑,动用了好多大型工程车,何锐看得特别带劲儿,他说长大要当建筑工程师……” 何萧萧听得无言,何锐随口一说的事,王嘉栋还牢牢放在心上。 她内心感伤,眼里也涌动着柔情,却无法用这样的眼神去凝视王嘉栋,怕引起误会。她怀着复杂的情绪转开目光,倏忽间就撞上一双既熟悉又冰冷的眼眸。 华庭有包房,最低消费1000,何萧萧舍不得掏这个钱,就在中央餐厅里挑了张小桌坐着,临窗,还能看看夜景。高档餐厅本来食客就不多,何萧萧庆幸自己没花冤枉钱。 坐在公共间里唯一的问题是可能会遇上熟人,比如现在——何萧萧愣了一下才认出那双眼睛的主人,是纪承泽,心里顿时一乱,清醒过来又懊恼,她光顾着摆谱,忘了纪承泽每次过来都喜欢住假日商务酒店,离华庭只隔一条街。 纪承泽显然留意何萧萧很久了,并且迫不及待希望被她发现,因此双方目光一碰上,他就咬着何萧萧不放,丝毫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何萧萧无意与他纠缠,假装没认出他是谁,迅速而生硬地调开了视线,与此同时,满腔温情也全跑没了影。 王嘉栋注意到何萧萧的异样,停下对往事的回忆,语含关切问:“你怎么了?” 何萧萧勉强笑笑,“没事......你多吃点。” 她捡起公筷,热情地往王嘉栋碟子里布菜,王嘉栋温柔地凝视她,嘴角停留着一丝略带遗憾的笑容。 两人光顾着聊天,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何萧萧此时更没心思吃了,一边心不在焉应付王嘉栋,一边还得努力憋住不朝纪承泽的方向看。 纪承泽不是一个人来的,何萧萧刚才那一眼扫到他对面还坐着俩男的,看背影也都四十左右了,极有可能是友成的中层管理者。何萧萧想,得亏他是在吃商务餐,如果一个人,很可能直接杀过来。庆幸过后,她意识到得马上离开这儿。 等甜品上来,何萧萧胡乱吃了两口就放下勺子,对王嘉栋说:“不好意思,我得回趟公司,两点还有个会要开。” 王嘉栋想到她如今的身份,虽然心有不舍,还是点头表示理解,他抢着要去付钱,何萧萧怎么肯,一番争论后王嘉栋退让了。 何萧萧结完账急匆匆想走,差点把礼物给忘了,是王嘉栋帮她提着走出饭店,两人一起来到路边,由何萧萧用手机软件叫车。 她故意没开自己的车来,免得吃完饭还要送王嘉栋回酒店,节外生枝再弄点事出来。王嘉栋对她再好,他俩也不可能开花结果,何必自寻烦恼? 倒是王嘉栋想着离别在即又惆怅起来,酝酿着该说些什么,不料何萧萧叫的车已到跟前,她二话不说就把王嘉栋推进车里。 王嘉栋错愕,“你不是着急回公司吗?你先走吧!” “不用!我再叫好了——你回酒店吧!” “那一起走,我先送你回公司……” “真不用!你走吧。” “萧萧,我不赶时间…….” 何萧萧被他这黏糊劲儿搞得恼火起来,不再理他,冲前面的司机喊,“师傅,赶紧开车啊!” “哎,萧萧,给何锐的礼物......” 王嘉栋话没说完,何萧萧已用力关上了车门,他的千言万语就这样没了去处。 何萧萧眼见车子开远,才长舒一口气,寻思是直接走人还是回去跟纪承泽打声招呼,他刚才的表情可着实不妙。 何萧萧跟男人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明白他们最忌讳什么,自己平时拿纪承泽不当盘菜都没什么,但万一让他误会她是因为别的男人才对他态度冷淡,极可能把他惹恼,那自己屁股底下这把总监的椅子坐起来就没那么稳当了。 她当然不会为了前途放弃重新找男人的权利,但眼下职业地位还不够扎实,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得罪纪承泽。 可是见面又怎么解释呢?解释会不会显得自己心虚?会不会让纪承泽误会他对她享有特权?说不定以后他会变本加厉纠缠自己......何萧萧烦恼地一转身,发现自己不用纠结了,纪承泽就站在她身后。 “他是谁?”纪承泽面色不善。 一句话就把何萧萧的火给勾起来,也不管前途不前途了,不客气地怼回去,“你管得着吗?” “何萧萧你可以啊,学会脚踩两只船了?” “呵呵!那也不如你厉害,你当年可是四五条船连着横跳都不在话下!看你这上蹦下跳的劲儿,现在应该也不输当年吧?” 何萧萧边说边往前走,也没想好要往哪里去,就是不想和他站在路边吵架,丢人现眼。 纪承泽紧紧跟着她,“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我只想和你……” “赶紧打住吧!要没这项目,咱俩谁也想不起谁来——项目的事我谢谢你,别的免谈!” -- 第123页 纪承泽伸手拽住她,脸上表情一看就是动了怒,“何萧萧,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何萧萧也怒了,“我怎么了我?招你惹你了?你搞搞清楚,现在是谁缠着谁不放?” 纪承泽缓缓脸色说:“那天你来找我,我真的很开心……你让我以为,以为你心里还有我.......” “你想多了!我找你是为项目的事…….我都承认是一时冲动了,你还要怎么样?要不你开个价?” 纪承泽无比诚恳,“萧萧,以前是我不对,但这次我对你是认真的,我的求婚也是认真的,请你相信我......” 何萧萧转眸,“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 “你不适合我。” “哪里不适合?”纪承泽一咬牙,“你说,我改。” “改?”何萧萧失笑,“怎么改?你能把欠我的十二年青春还给我吗?幼稚!” 她加快脚步往前走,纪承泽在原地怔了会儿,忽然追上去,拦在何萧萧面前,咄咄地逼视她,“萧萧,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何萧萧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然撞了一下,生疼。那些绝望的时刻,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哭全从心底涌出来,在她胸口滚来滚去。她想,时至今日,他怎么有脸问得出口?! 她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到冷酷的地步,“我没爱过你,从来没有。” 纪承泽的脸一下子变得死灰,何萧萧想走,可右手被他用力拽着,怎么也甩不脱。幸好烈日当空的午后行人很少,即便有也是步履匆匆,没人对他俩感兴趣。 何萧萧把手扶在脑门上,挡住炙热的阳光,叹口气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纪承泽置若罔闻,低声问:“那你对他呢?你是不是为了他才放弃我?说实话!” 何萧萧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谁,她抬眸看纪承泽,他脸色不再是惨白,像从某种猜测中回过神来,眼里却仍燃着火,显然是坠入了另一种臆想。 何萧萧想笑却笑不出来,点头说:“你想听实话?好!我就告诉你实话,没错,我爱过他,因为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过我。” 她这样说时,眼里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温柔,虽只一闪而过,纪承泽还是捕捉到了,他妒火中烧,有一瞬竟失去了理智,想要控诉何萧萧忘恩负义,想要质问她眼下的荣光是谁帮她获得的,可终究还是说不出口,他松手,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 第57章 解压 番茄枝头挂起了一颗颗青色小果,有几粒因为光线充足已经在向橙色渐变。 保洁阿姨经过凌瑶的工位,停下脚步赞叹,“又长大一圈了哟!最好能挪到天台上晒晒太阳,红得快。” 凌瑶把盆栽端起来,递到保洁员手上,“阿姨送你了!以后好好照顾它!” 阿姨吃惊,“真的吗?你舍得?都养这么久了!” 凌瑶笑道:“知道它会结果子就够了,我又不想吃它!” 阿姨跟她客气一番,欢天喜地把番茄抱走了。周彦离凌瑶近,这边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扭头朝凌瑶看看,而她早已在忙别的。 凌瑶在茶水间与周彦不期而遇,她朝他点头,周彦则退后一步,习惯性地保持警惕姿态,凌瑶笑笑,接完水就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周彦注视她离去的背影,神色恍惚,又带些疑惑,他不知道凌瑶正在努力放下每一个心结。 花姐把两个女儿送回老家后,在家待了没几天就回 C市了,周四餐厅很快恢复营业。 按防疫要求,客人进餐厅要出示健康码,还要测体温。程添买了把额温枪放门口,花姐忙不过来时,测温就由小刀代劳。 凌瑶下班去餐厅,一进门就被小刀拦住,他朝她举起额温枪,嗓门压得低沉,“举起手来!” 凌瑶作忏悔状,“我想做好人,可不可以给个机会?” “对不起,我是警察……36.2度。”小刀手一挥,“行啦,进去做好人吧!” 餐厅里居然挺热闹,花姐正跟客人讲她在超市遇上的惊险。 “那人的健康码不知怎么搞的,一打开就是红码,保安立刻就叫嚷起来咯!吓得那个人扭头就跑啊!一群人在后面追,大家都笑死咯!” 一名食客追问:“那他是不是疫区过来的?” “不是!如果真是疫区来的,超市早封起来咯!是他自己填错地址闹得,个马虎鬼!搞得大家虚惊一场!” 另一名食客也提供了他的见闻,“小区里号召做核酸检测,自愿的,免费,老多人去了!那队伍长的啊,从检测点往外,像盘蛇一样盘了好几圈,很多都是老人,拿小板凳坐着,看那热情劲儿,不知道的以为是排队领免费鸡蛋呢!社区工作人员就劝他们,这么大年纪不用来了,拿小板凳坐一天,又热又渴,回头又得生病。还是让年轻人来做,他们出入频繁,感染风险高。一老太太直接啐他们一脸,说你们就知道关心年轻人,我们老头老太的死活都不管啦?工作人员没辙,只能让他们接着熬啊!嗨!沟通不了,没法说!” 凌瑶点好餐,从随身带的帆布袋子里取出一个包装盒,走到厨房柜前,双手交给程添,“添叔!送你的礼物。” 程添腾出手接过,“到哪个节日了?” “我拿到奖金了!” -- 第124页 “哦,恭喜!礼物是什么?我现在不能拆。” “钱包,很古典那种,我觉得你会喜欢!” “谢谢!” 花姐凑过来,“哎哟,礼物啊!我有没有?” “有的!” “我开玩笑啦!” “我去拿给你!”凌瑶跑回桌边,从帆布袋里取出三个小包装,递给花姐,“这是薰衣草精油喷雾,助睡眠的,你不是老说睡不好嘛!晚上睡觉前往枕头上喷一点。另外两份是丝巾,送你女儿的——可惜时间不凑巧,老没碰上她们。” “谢谢啊!”花姐眉开眼笑地接过,“小凌想得真周到!” 礼物是凌瑶跟何锐一块儿挑的,买香薰喷雾时,柜台提供样品试喷以确认气味,凌瑶想起香水落进眼睛的教训,拿起瓶子很谨慎地朝外喷了一下,香雾如同一道烟似的跑远,凌瑶慌忙追上去,只闻到一个尾巴,何锐在一旁笑到扶墙。 花姐把凌瑶的餐盘送过来,额外多了个碟子,里面是一盘冷拌海藻。 “老板给你的加餐。” 凌瑶朝厨房嘻嘻一笑,“替我谢谢添叔!” 不加班的日子,凌瑶天天来周四餐厅,吃过晚饭,她会点上一罐啤酒慢慢喝,或者去后院荡秋千。有时心血来潮,也会问花姐要来围裙和厨师帽,全副武装地站在程添身边,美其名曰学习。 看程添炸了好多次土豆饼后,凌瑶跃跃欲试,程添就把锅子交给她,明明看着挺简单的过程,轮到自己就手忙脚乱,在炸散了三个土豆饼之后,凌瑶不敢再试了,老老实实交还锅具,继续旁观。 “为什么看你做这么简单,我就不行呢?”她嘟嘟哝哝。 程添笑笑不语。 凌瑶敏感,“你是笑我眼高手低吗?” “不,是笑土豆饼不识抬举。” “哈哈!” 只要来到周四餐厅,凌瑶就会很开心,那些让她愤怒难受的事似乎都被隔离了,离她越来越远。 程添仿佛有心灵感应,手上忙碌着,云淡风轻地问:“还难受么?” 凌瑶明白他在问什么,顿了会儿说:“好多了……不会原谅,但也不会再念念不忘地记恨他们。”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凌瑶心里就生出一股怨气,这口气攒了好多年,如今终于在生她的人面前发泄光了。 “就像引爆了一个密封罐,很痛苦也很爽。”凌瑶向程添形容自己的感受,“如果不去闹一场,这口气可能会继续憋下去,然后在不知什么地方爆开......还是现在这样好,我不想误伤别人。” “还会去找他们么?” 凌瑶想了想,摇头,“不会了,我不想勉强自己......就到此为止吧。” 程添把一块煎好的土豆饼拍进盘子,手法娴熟,令凌瑶艳羡。 “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我会的,嘿嘿!” 凌瑶越来越留恋餐厅的氛围,她甚至把工作也带到这里来做。测试组的任务就是每天找各种程序漏洞,或者绞尽脑汁写改进方案。 她刚提交的一个验证小软件被研发部打回来,说公式有错误。吃过饭,她靠在墙边瞪着电脑屏,一行行检测编程代码是否有误。 程添抽空走到凌瑶身后,不说话,凑着屏幕看了会儿,又走回去,忙完一阵,他重新走回来,指指其中一行代码,“这里错了,你换个指令试试……” “是吗?”凌瑶嘟哝着,半信半疑作起了修改。 等程添抽完一根烟回来,听见凌瑶大喝一声,“成啦!”他朝她摆了个OK的手势。 餐厅打烊后,凌瑶缠着程添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以前也写过,觉得眼熟。” “原来你也做过码农!” “不算,我自学的。” “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肯定有。” “可我觉得你无所不能耶!” “幸好我比你清醒……” 凌瑶背着包回家时,心情愉悦,抬头看,满天繁星。她伸出手,拥抱温柔的星光,在心里说,但愿这个夏天永远不要过去。 ** 自打做了总监,何萧萧的工作量简直翻倍,除了职责范围内的日常,还会经常被李董叫去开会,讨论花屿系列产品的发展思路,等和李董开完会,何萧萧还得召集部门会议,研究怎么把李董的新想法落实,这个还不算头疼,头疼的是她还得把李董的意思转达给SHE的阿曼达。 阿曼达对李董的很多意见都嗤之以鼻,她跟何萧萧沟通时中心思想就一个,怎么宣传怎么策划得听SHE的。何萧萧可以婉转地把李董的意见传达给阿曼达听,但她可没胆子把阿曼达的意见转达给李董。 “你知道我现在都把精力放哪儿吗?”何萧萧气咻咻地告诉凌瑶,“既不是扩展队伍,也不是推广产品,是怎么用太极拳法把李董和阿曼达的意见揉成一团和气!” 凌瑶问:“你成功了吗?” 何萧萧用粉扑拍打着脑门上刚爆出来的一颗痘痘,恶狠狠反问:“你觉得呢?” 周六周日她也不敢在家闲着,既然李董以公司为家,她作为新晋高管,负责的又是当下最重要的业务,当然也得去公司泡着,就算什么成绩都没干出来,至少可以给老板留一个努力刻苦的好印象,给屁股底下的座椅多添一枚螺丝钉。 -- 第125页 某个周日下午,何萧萧正泡在公司和李董的秘书聊闲天,忽然接到培训机构老师的电话。 “是何锐妈妈吧?你好,我是周老师,何锐这两天都没来上过课,我想问问他有没有跟你说过?” 何萧萧大惊,“没有啊!他什么都没跟我说!他,他不上课能去哪儿?” “何锐妈妈你别急,我这里正好掌握了一点情况……” 据周老师介绍,有跟何锐相熟的同学反映,他旷课是去网吧打游戏了。老师很负责,把那家黑网吧的地址一并告诉了何萧萧。 何萧萧急怒攻心,也不加班了,收拾收拾东西就离开公司,直扑那家黑网吧,把玩得正嗨的何锐同学逮了个正着。 “何锐!你胆子越来越肥了啊!” 何萧萧这一声大喝,不仅何锐吓一哆嗦,他的同伙一看势头不对,立刻抓起书包,猫着腰穿小道迅速逃离战场。 面对母亲的怒火,何锐心虚撒谎,““我就今天来玩一趟……” “你还想糊弄我!老师全告诉我了,不然我能在这儿找到你?!你说说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好坏懂不懂?我为了让你进好学校花多少心思多少钱你心里一点没数?跟你说多少遍了要好好读书好好读书,你就没一句进耳朵的!我在外面吃苦受罪你反正无所谓是吧?” 何萧萧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再看何锐一副魂灵不在身上的表情,恨意上涌,扬手就揍上去,“我说的话从来听不进去,说多少回都白搭!我为什么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啊!我一个人过不好吗?我都不知道养你到底是干嘛的!” 网吧里好多年轻人,都闲得挺慌的,乐见其成地看何锐挨揍,不时还起哄两声,“打屁股咯!小屁孩被亲妈打屁股咯!” 何锐也有自尊心,被骂急了就跳起来反抗,“是你自己要生我的,我又没求你把我生下来!你干嘛要把我生下来?” 何萧萧气到心梗,指尖轻颤,点着何锐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何锐见母亲满脸通红,马上要犯高血压的样子,不敢吱声了。 “何锐你良心给狗吃了!”何萧萧骂完这句就哽住了,站网吧里吧嗒吧嗒掉眼泪。 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子无声流泪的震撼要远超撒泼骂街,起哄声消失了,看场子的小年轻意意思思过来推何锐,努嘴示意他跟母亲道个歉。 何锐见母亲真伤心了,也着慌,走上去抓住何萧萧的手轻轻晃着,“妈妈你别哭,是我错了,我以后不贪玩了……我听你的话,好好学习,不浪费你的钱。等我长大挣钱给你花,你老了也不会不管你……我可以写个保证书。” 说到最后,围观群众都听乐了,何萧萧也没绷住,扭曲着脸笑出声,抬手抹了把眼泪,又骂:“用不着!男人的保证书跟擦屁股纸一样,屁用没有——走吧!下次再来我打断你的腿!” 何锐盯着母亲,小心翼翼笑了下,又试着拉住母亲的手,见何萧萧没甩开自己,他的笑容便如涟漪般在脸上扩散开去。 母子俩走出网吧,何萧萧问儿子:“屁股痛不痛?” “痛的……可能肿了。” 何萧萧想起自己刚才下手的确狠,也有些后悔,她是那种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火一消又立马心软的人。 “那……妈妈带你吃顿好的。” “吃必胜客吗?” 何萧萧嗔道:“你就知道必胜客!必胜客有什么好吃的,我今天带你去吃铁板烧!” ?? 第58章 叵测 何萧萧带儿子去了她招待客户时光顾过的日式铁板烧餐厅,两人围坐在不锈钢餐台前,看厨师现场烹饪各种食物,然后放进食客的餐盘。 何萧萧问儿子,“好吃吗?” 何锐点头,“好吃!可是也太少了。两口就没了,然后就等吃,我觉得我能这样吃很久也不会饱。” “怎么可能!我点了十道菜呢!” “可是等下一道菜做好,我前面吃下去的都消化光啦!” 一个男人缓步走到他们身后,何锐是侧坐的,先看见他,好奇地上下打量那人,对方也在打量他,用一种何锐看不懂的眼神。 “你找谁?”何锐怀着敌意问。 他对这个看上去风度翩翩的男人产生了警惕,因为男人最终还是把目光转向何萧萧,何锐不喜欢对母亲感兴趣的男人,他们没一个好人。 “我……找你妈妈。” 何萧萧听到对话扭头,随即脸色发白,蚱蜢一般从椅子里跳起来,“你,你来干什么?” 纪承泽比她镇定,微笑着说:“远远看着像你,过来打声招呼,咱们可真有缘分,到哪儿都能遇上……这是,你儿子?” 何萧萧赶紧把何锐挡在身后,“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你想干什么?” 纪承泽笑起来,“我来谈业务啊!你以为除了SHE我就没别的事忙了?”他回身朝远处一指,“今天跟朋友约在这儿吃饭,他坐那一桌,穿红T恤那个。” 何萧萧见那红衣男子和纪承泽挥挥手,显然认识,神经稍稍松弛,很快又绷紧,眼前的情形她放松不下来。 纪承泽又把视线转向何锐,那眼神让何萧萧紧张,又不想让何锐看出来,强笑着提醒纪承泽,“那你还不过去?你朋友在等你。” “不急,我们聊两句再走。”纪承泽笑得迷人。 -- 第126页 何萧萧心里恼火,急赤白脸说:“今天我休息,有事等周一去了公司再谈!” “呵呵,那就不谈公事,聊点儿别的。” 何萧萧始终挡在何锐与纪承泽中间,何锐几次想探头打量纪承泽,都被母亲遮住,这倒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仰头看看母亲,虽然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可他能感觉到母亲的紧张,这也是很少见的。 何锐略一思索,拉拉母亲的手,“妈妈,我吃饱了,我要回去写作业!” 何萧萧醍醐灌顶,自己在这儿跟纪承泽玩什么一来一往的探戈啊,三十六计走为上!她马上抓起手机:“行!我去结账。” 她刚一挪动,何锐就再次暴露在纪承泽面前,两人四目相对,何锐很快把视线从纪承泽脸上挪开,他不习惯跟人对视,也不喜欢这人直勾勾的眼神。 纪承泽正酝酿说点什么,何萧萧很快返身,一把将儿子拉走,临走还狠狠瞪了纪承泽一眼,而纪承泽回给她的是一个温柔笃定的笑容。 ** 凌瑶努嘴思索,“你能肯定他是在跟踪你,不是偶然碰见?” 何萧萧没好气,“你信有这么巧的事?” 她在电话里也是这么反驳纪承泽的,还凶狠地威胁,“你要敢在孩子面前说漏一个字,我跟你拼命,不信的话你尽可以试试!” 纪承泽笑,“我信——你不是说孩子送人了吗?” 何萧萧怒,“少跟我装蒜!” “好了别紧张,我保证不乱讲话。孩子是你的,这一点我从来没否认过……” “他当年还跟奶奶保证不会再来找我,他的保证跟废纸没两样!”何萧萧把烟掐灭,果断说,“我不能冒这个险!他到四十了还没结婚,八成是没那方面的意思了,但难保没有要个孩子的想法,何锐又是男孩,抢回去培养几年不就名正言顺成他的儿子了?” 凌瑶不解,“如果他想要个儿子,不结婚也可以生啊!肯定有人愿意。” 何萧萧冷笑,“你以为那么容易?万一女方要结婚或者狮子大开口要一大笔钱呢?总之麻烦比你想得多。” “找你要孩子就不麻烦了?” 何萧萧又掏出一根烟,点上,慢悠悠说:“他跟我求过婚。” 凌瑶睁大眼睛,“什么时候?” “就最近。”何萧萧弹弹烟灰,继续说,“我猜他算盘是这么打的,先跟我结婚,等拿到何锐的抚养权,过个几年再找茬跟我离婚,他经济条件好过我,又能找到不错的律师,孩子最后铁定判给他。” 凌瑶倒抽一口凉气,“真是人心叵测!” 何萧萧连抽两根烟,把阳台里搞得乌烟瘴气,凌瑶一边扬手挥开飘到眼前的烟雾,一边小心翼翼说:“我随便说说啊!有没有可能……他是真的想跟你复合?” 何萧萧厉声反问:“一个二十几岁就能狠心把你蹬开的男人,到四十岁突然大发善心了,你信?” 凌瑶不敢吭声了。 “谁信谁是傻瓜!” 凌瑶想了会儿,点头说:“好吧!假设他真是冲何锐来的,你打算怎么办?” 何萧萧沉默,她可以对纪承泽说一箩筐的狠话,但实际上她并没有什么防御措施,总不能把何锐锁家里吧? 她的手又伸过去掏烟,凌瑶忍无可忍,把烟盒拿开,边咳边说:“你抽太多了,再抽下去嗓子都要熏哑了!” 何萧萧愣愣地出了会儿神,突然说:“他可能会背着我去找何锐……绝不能让他俩见面。” “你的意思是,他会绑架何锐?” “那不至于,万一何锐失踪,我肯定会找上他,他心里很清楚。” “那你紧张什么,该怎么过怎么过呗。” 何萧萧眉头攒紧,“可他如果给何锐下迷魂药呢?拿各种好东西诱惑他……说不定何锐会动心。” “不会。”凌瑶很肯定,“何锐不是这种人。” 何萧萧迷茫着脸,轻声说:“可这些年,我对何锐并不好。” 凌瑶一时无言,又有些震撼,何萧萧一向爱憎分明,会痛恨会撒泼,但很少自我反省。 会自我反省的何萧萧是柔弱的,面对柔弱的何萧萧,凌瑶就觉得自己有必要强大起来。 “这样吧。”她一拍桌子,“我不是快走了嘛!老板不敢给我多排工作,所以我最近不算很忙,要不以后何锐上学放学就由我接送吧,总之不给姓纪的任何下手机会。” 何萧萧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哎,你现在算怎么回事,辞职提过没有?” “提了,老板刚招来俩新人,正接受新员工培训呢,让我再顶一阵儿。等新人能接手干活了我就可以走啦!” 何萧萧盯着她左右打量,目光犀利,“不对啊!你这样子一点都不像心如死灰,是又有新欢了吧?” 凌瑶笑着瞪她,“就不许我自己想开,自我解放?” “这样当然最好,但你从小就不是想得开的人……” “你还要不要谈何锐的事啦?” 何萧萧眉眼间的阴霾一挥而散,“不是讲好你接送他了嘛!还有什么好谈的!” 凌瑶气乐,“那你给他报的那些课怎么办?如果接着去上,天天老晚回家也不安全呐!” 何萧萧语塞,她把这茬儿给忘了,“你说怎么办?” -- 第127页 凌瑶眉毛一挑,“要我说就别去上了,上来上去没什么效果,还浪费钱。让他上课好好听,好好写作业不就行了?” 何萧萧叹气,“他又不是你,肯自觉学习,再说现在读书跟咱们那会儿不是一回事了,哪个孩子不在补课,何锐不补会跟不上的。” 凌瑶感觉何萧萧的焦虑又升起来了,想了想说:“那我给他在网上搜点课上上吧,效果一样的,还不用折腾。” “也行,但是别让他趁机玩游戏。” “我会看着他的。” 何萧萧终于觉得过意不去了,“唉,我这么用你会不会太过分了?” 凌瑶笑起来,“我在你这儿白吃白住,总得干点什么吧。反正也不占我多少时间,以后他上网课我写小说,我们两不耽误。” “你写小说是认真的?” “那还用说!总得把它写完。” “有人给你出版吗?” “没有,我自己想写,就算是……对过去的一个总结吧。” 凌瑶买了电磁炉和锅具、碗具,开始煞有介事地在家做饭。 换作平时何萧萧肯定要嫌做饭油烟大会熏着屋子,但现在不一样,看见凌瑶在家有模有样地拉开架势,她一颗心顿觉踏实多了。 “还是妹妹靠得住啊!”何萧萧搂着凌瑶的肩感叹,“干脆别做什么工程师了,改行干家政吧!等我发了财一定高薪聘你做那个,那叫什么来着……哦对,管家!” 凌瑶嘻嘻笑,“一言为定哦,我就等你发财了!” 凌瑶会定期采购食物,及时把冰箱填满。每天下班后,她先到学校把何锐接回家,两人一个写作业,一个做饭。 为了节省时间,凌瑶的饭都做得很简单,把排骨或者鸡蒸熟了,切点冬瓜进去一煮,十分钟一锅汤就好了,她再另炒两个时蔬,一顿饭就有了。 何锐边吃边评价,“小姨你手艺还行,不愧是在饭馆打过工的,就是饭菜样式单调了点。” “那你想吃什么?” “炸肉饼,炸猪排,炸鸡腿,都行。” “那……等哪天我下班再早点儿,先去餐厅给你打包一份回来。” 何锐纳闷,“为什么不直接去餐厅吃?” “省钱啊!你妈要给你攒钱买房娶媳妇呢!”凌瑶开玩笑说。 但何锐不是小屁孩了,眼珠子转了转,明显不信,“总觉得现在这样怪怪的。” “哪里怪了?” “没以前自由了。” 凌瑶不乐意了,“嘿!我好不容易说服你妈给你减负,以后你都不用去上补习班了,这还不自由?” “上补习班可以认识新朋友啊!” “哈?敢情你把补习班当社交新手段啦?难怪这些年你书读不好了,你妈那些钱全打水漂咯!” 何锐出其不意问:“是不是跟那个男人有关?” 凌瑶愣住,“什么男人?” “上次我妈带我去吃铁板烧,有个男人过来跟她打招呼,她可紧张了……那人是不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凌瑶吓一跳,“你想象力可以的,干脆将来也写小说吧!” “别转移话题,到底有没有啊?” “没有!你别瞎想了。”凌瑶放下饭碗,“实话告诉你吧,是因为我。” 何锐半信半疑,“你怎么啦?” “我打算辞职,以后专业写小说了,目前在准备阶段。” 轮到何锐吓一跳了,“你?写小说??” “怎么?瞧不起我??” “不是你说靠写小说过日子会饿死的吗?” 凌瑶急中生智,“业余写作人就会很懒,所以得逼自己一下才可能写出名堂,我这叫破釜沉舟。” 何锐飞速眨眼睛,“那你现在写到哪儿了?” 凌瑶很高兴他的注意力终于转移了,赶紧滔滔不绝讲剧情。 “……花生侠和他的小伙伴们正在跟一伙黑恶势力作战,但黑恶势力道法很高,他们打得很辛苦。最要命的是小黎被黑魔王抓走了。” 何锐没精打采说:“你就别眉飞色舞地往下编了,最后肯定是花生侠赢了对不对?邪不压正嘛!”他撇一下嘴,继续往嘴里酿米饭。 凌瑶有点气馁,“你这么一说,忽然觉得很没劲呀!我得重新想想怎么写了。” ?? 第59章 接送风波 辞职的消息是瞒不住的,姜盼盼和傅杰等人都找凌瑶打听,凌瑶只能绕着圈子解释,“嗯,想回 Y市去,以前的同事出来创业了,问我愿不愿意回去帮忙……” 后来连纪承泽都知道了,把凌瑶叫去办公室面谈。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对薪资待遇不满,还是公司给你的机会不够?” “都不是啊!是我想出去试试自己的能力……” 凌瑶把说过好几遍的那套措辞弄了个加强版告诉纪承泽,以表明自己离开不是对公司或对他本人有任何不满。 “我朋友说了,三十岁之前必须冒险闯一闯,过了三十就没这胆量了……” 纪承泽等她费尽唇舌把话讲完,才斟酌着问:“是不是因为周彦,他让你失望了?” 凌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谎言白升级了!枉费她花这么多心思论述年轻人创业的重要意义,多好一篇小论文……她眼帘低垂,喘着气歇会儿。 -- 第128页 这副表情在纪承泽看来则是被他说中了,为爱失意的姑娘楚楚可怜坐他面前,实在不忍多加责备。 “无论如何都要走?” 凌瑶点头。 纪承泽耸肩,“好吧!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仿佛他真想为两人的失和负点责任似的。 凌瑶想半天,终于说:“我以后可不可以早点下班?” 纪承泽挑眉,“理由呢?” “我,呃,最近找了份兼职,下午五点左右开始,所以就想——哦,我不是想占公司便宜啊,可以照早走的时间从我薪水里扣钱。” 纪承泽似乎来了兴趣,“什么兼职,能说说么?” 凌瑶心说,保镖,为了防你呢! “呃……家教,教数学。” 纪承泽表情有些怪异,“一小时能挣多少?” “嗯?哦……”凌瑶对补课价格没概念,胡乱说,“四、五十吧。咳,差不多五十块的样子。” “那你算过你在公司上一小时班能挣多少么?” 凌瑶尴尬地笑笑,使劲从自己挖的陷阱里爬出来,“纪总,不能这么比的,有时候做事是为挣钱,有时候呢是图开心——我做家教比做程序员开心多了!” 纪承泽亲自和毛经理打招呼,凌瑶可以固定在每天三点后下班,没提扣薪资的事。 凌瑶并没有理所当然享受特权,她总是尽心尽职把活儿干完了才走,通常是四点下班——何锐五点一刻放学,只在有需要时才提前到三点离开,比如答应何锐下馆子打牙祭的时候。 这种时候何锐不会满足于去周四餐厅,他要求到购物中心逛逛,美其名曰“放风”,吃过喝过后,必定还得带点小零食回去才能满足,被何萧萧发现,她必定数落完儿子再数落凌瑶。 “你一个二十几岁的大人被个小孩攥在手心里,要你怎样就怎样,也太容易被摆布了!你说你将来自己有娃了怎么办?” 凌瑶嘻嘻笑着,不以为然,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呗!她认为自己当妈不会比何萧萧差劲。 有个周末,凌瑶跟何锐在外面晃荡够了,手牵手把家还,在小区附近的超市门口等红灯时,无意中发现车流里有辆特斯拉有点眼熟,最近她似乎经常在公司停车场看见,没等凌瑶反应过来,车窗已落下,露出司机的脸,竟是纪承泽,他也认出凌瑶了,隔老远朝她招了招手,吓得凌瑶魂飞魄散,一个劲儿把何锐往身后拽,生怕被纪承泽认出来。 何锐像个水里的葫芦一样按不下去,不停地要挤到凌瑶面前去,“你干嘛推我呀!马上绿灯了!” 凌瑶急中生智,头也不回对何锐吼,“赶紧去超市,给我买瓶驱蚊花露水!” “啊?家里不是有吗……” “我要六神的,必须六神的才管用!快去啊!” “唉,好吧!” 何锐前脚刚跑进超市,纪承泽后脚已掉好车头开过来,停在靠凌瑶这边的路旁。凌瑶想,也别等他发话了,自己主动点上吧! 她小跑步来到纪承泽的车边,恰好他推车门下来,带着春风般的笑意问:“凌瑶,你怎么在这儿?” “是啊!纪总,我教的学生住这附近……您呢?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路过,碰巧看见你……刚刚那个是你教的学生?他人呢?” “哦!他有事先回去了。” 纪承泽点头,“那你的兼职今天算结束了吧?我正好有时间,送你一程?” 凌瑶慌忙摆手,“不不,别麻烦了!您走您的吧!我家也不远。” 她心里焦急,怕纪承泽拖拖拉拉不走,更怕何锐动作太快冲出来,仰头时忽然看见违停的LED灯就在他们上空闪着光,心中顿时一喜,赶紧提醒纪承泽,“纪总,这儿不让停车,您还是快走吧,别给拍下来扣分了。” 纪承泽看出她满脸的焦虑,很为自己着想似的,就笑笑说:“好吧,那我先走了。” 凌瑶鸡啄米一般勤快地点头,双手互搓着看他上了车,又慢慢开动,她使劲朝车子挥手,希望纪承泽赶紧消失。 身后传来何锐欢快的叫唤声,“小姨!我买到花露水啦!” 凌瑶浑身一激灵,赶紧又扭头往回冲,把刚从超市里蹦出来的何锐一把抱了进去,然后在塑料帘子片后猫着,观察纪承泽的车走了没有。 何锐快哭了,“你怎么老把我往超市赶呀!” “嘘——别闹!”凌瑶紧张地盯着外面,等确定纪承泽不在了才松一口气,“好了,没事了!我们回家!” 凌瑶暗地里琢磨纪承泽突然出现的原因,会不会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否则怎么会没头没脑在这一片冒出来?他上次碰见何锐时,何萧萧就怀疑他居心叵测,这次又是差点跟何锐撞上,莫非他真的在跟踪何锐,意有所图? 凌瑶的推测到最后都是无解,她没把这事告诉何萧萧,何萧萧已经够焦虑了,告诉她除了让她更焦虑没别的好处。 凌瑶也叮嘱何锐不许多嘴,何锐对这种信息不对称的遮遮掩掩非常不满,“你到底碰上谁了?” “是你妈特讨厌的一个人,总之你如果不想挨骂就别在她跟前提起!” 何锐刚张嘴,凌瑶又补充一句,“也别老问老问的!我知道的也不多。” “行吧!”何锐愤愤,“这个家都是你们女人说了算!我算什么呀!我就是个小答应!” -- 第129页 这次受惊吓之后,凌瑶不敢再带何锐出去招摇了,当何锐再次吵着要吃好吃的时,凌瑶就允诺他晚上会打包炸猪排回家。 她三点提前下班,坐车到古柏街后直奔周四餐厅,四点半,餐厅里还没来客人。 凌瑶进门就嚷嚷,“添叔!麻烦帮我炸两份肉饼或者猪排,有什么吃什么,我马上要哈!谢谢!” 程添在厨房忙活起来,“在这吃?” “打包,一会儿还得去接何锐呢!” 花姐在整理桌子,笑着说:“小凌又有阵子没来咯!” 凌瑶做鬼脸,“忙啊!我不来也没人给我打电话。” 程添说:“你有麻烦事自然会来找我们,不来说明过得很开心。” 凌瑶蹦过去,“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这样没什么不好。”程添一边点油锅一边问,“何锐怎么了,以前放学不都是自己回家?” “他不是六年级了嘛!妈妈管得严,要抓紧时间学习呢!” 程添看看她,显然不信,但他不是刨根问底的人。 炸猪排费时间,小火慢炸,要两面金黄才香。凌瑶不停地看时间,催促,“能不能快点儿呀?火开大一点嘛!” 程添说:“不炸够时间不对味,我现在这样炸法是最保险最好吃的,耐心点。” 凌瑶懊恼,“应该先给你打个电话的。” 终于炸好了,花姐把猪排包在纸袋里,外面再套一层塑料拎袋,然后才交给凌瑶。凌瑶看时间,五点十分了,她拔腿就跑。 花姐在身后叮嘱她,“慢点跑,小心车子!” 凌瑶在门口遇到骑电驴的小刀,小刀问她:“跑啥呢,赶飞机去,还是哪儿着火了?” 凌瑶笑,“你小瞧我啦!我管着火箭发射呢!” 她边跑边想,其实也没必要这么火烧火燎,何锐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回家的,自己晚个十几分钟去接他能出什么事呢?但她从小就有这种责任心,对别人托付的事哪怕不认同,也会认真对待。 凌瑶跑累了,脚步慢下来。 猪排香酥的味道不时从袋子里飘出来,惹得她口水都冒出来了。何锐肯定更不用说,或许一见面就得开吃,凌瑶想也无所谓,现吃最好吃。 拐进通往学校的那条巷子,凌瑶就撞见三个社会青年把几个小学生围在中间,小男孩们灰头土脸的,从书包里扒拉出五块十块的,老老实实交到小流氓手里,何锐也是灰头土脸的孩子之一。 凌瑶看在眼里,火噌一下就冒上来,大步奔上前,对那三个小流氓喝道:“你们要脸吗?居然抢小孩子的钱!快还给他们!” 染了一头黄毛的家伙斜眼朝凌瑶一瞥,很不耐烦问:“你哪儿冒出来的?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事了,你们不还钱我就报警!” 凌瑶掏出手机要拨号,三个流氓眼神变换,突然间神色都凶恶起来。 何锐见势不妙,赶紧扑到凌瑶身上,把她手机抢下塞自己书包里,大声嚷嚷道:“不要报警!我们赶紧回去吧,我饿了!” 边说边使劲推凌瑶,嘴里低声嘟哝,“小姨快走啊!再不走他们要打人了!” 凌瑶也看出对方目露凶光,这巷子高且深,他们要施暴很容易,即便有人来干涉,自己跟何锐挨了揍还是吃亏,而且谁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带家伙? 凌瑶顺水推舟,转身跟何锐一起迅速逃离,所幸那几人没追上来。 虽然逃出生天了,凌瑶还是很郁闷,“都是些什么人呀?” 何锐比她平静,“几个老痞子呗!经常在这一带敲诈小孩子。”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告诉过的,可老师和保安一过来他们就跑了,谁也不可能老在这儿等他们。” “你碰到过几次?” “三四次吧。这些人也不是天天来,神出鬼没的。” “一直是那几个吗?”凌瑶在脑海里狠狠记下那些人的模样。 “差不多吧!”何锐迟疑一下,欲言又止。 “你跟你妈说过没有?” 何锐撇嘴,“告诉她干吗?她知道了也只会干着急,惹急了就哭,边哭边说多余生我。” 凌瑶听得心疼,“别听你妈胡说!” 何锐没吱声,忽然问:“你买的什么,好香啊!” 凌瑶忙把猪排掏出来给他吃,何锐顿时两眼放光,接过来就往嘴里塞,什么烦恼都没了。 凌瑶撸撸他的脑袋,叹口气说:“你妈有时候是挺混账的,说话不过脑子,但她人其实挺好的。” 何锐吃得满嘴冒油,口齿不清说:“我知道。” 凌瑶想了想又说:“这样吧,以后放学我要是过来晚了,你别自说自话往回走,就在校门口等我。” 何锐不乐意,“我都六年级了,我们班同学可没谁放了学还在门口傻等家长的。” “那怕什么!安全第一!” “给钱也安全啊!反正我身上没多少钱。”何锐脸上再次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你刚才不该跟他们啰嗦的,给几块钱就完事了,否则下次再碰到他们倒霉的是我。” 凌瑶心里觉得堵,“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在游戏里遇到坏蛋也这样吗,绕道走或者讨好他们?” 何锐的脸刷得红了,甩开凌瑶往前走,凌瑶在他身后跟了一段,忽然觉得这样挤兑他有点过分,她追上去,与何锐并排走,“怎么生气啦?这不是在跟你讨论怎么解决问题呢嘛!” -- 第130页 何锐低着头,闷闷不乐,“我也想把他们一个个都打趴下,可我没那本事……我怕挨打。” 凌瑶拉起他的手说:“好啦!是我强人所难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以后我尽量准时到学校来接你——赶紧吃猪排吧,凉了就不脆了!” 何锐这才缓和脸色,低下头美美地咬了一大口。 凌瑶看得笑,小孩子的心情多么容易变好呀! 何锐边吃边纳闷,“小姨,你胆子怎么忽然大起来啦?都敢跟流氓叫板了!” 凌瑶神气活现说:“哈!我除了怕狗,别的都不怕!” ?? 第60章 少女梦 九月中,何萧萧应邀去SHE总部参加一个为期两天的研讨会。 会议由阿曼达发起,还聘请了外部的咨询团队,目的在于帮助雅美和SHE共同优化合作流程。这当然是一种优雅的说法,实际情况是李董与阿曼达在营销思路上意见相左,已经到了白热化程度,何萧萧几经努力也摆平不了,她试着给邱文明打电话求助,邱文明就建议引入外力解决。 “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听听第三方的意见吧!” 这似乎是眼下比较时髦的做法,内部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交给咨询公司处理,别的不说,至少可以缓冲一下李董和阿曼达之间的直接矛盾。 研讨会上,何萧萧负责提供雅美制造流程方面的信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事前她都和李董充分沟通过,虽说是首次和咨询师打交道,但这些年她从王嘉栋和杜坤、陈安妮身上都学到不少,一招一式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所以面对精英人士和大场面也能周旋得游刃有余。 如果杜坤能坦然接受她的升迁,应该会觉得欣慰,毕竟在雅美,众所周知何萧萧是杜坤一手提拔起来的。可惜杜坤终究傲气,何萧萧的任命下来没多久就离职了。 李董顺理成章让安妮做了杜坤的继任,与何萧萧成为同等级别的高管,安妮憋着的一口气也顺了不少,虽对何萧萧的高升仍心存酸意,但面上总算能表现得和和气气了。职场就是这样,时刻变化着,又颇多戏剧性。 会议开到翌日傍晚才有结束的苗头,而何萧萧已被咨询团队的总结要求轰炸得头晕脑胀,雅美需要进行的自查任务足足有三页,她看在眼里就觉得够闹心了,更何况李董乎? 趁咨询师们换场的间隙,何萧萧赶紧起身出去换口新鲜空气,顺便平息一下暴躁的情绪。 她也不敢走远,就在楼层走廊里稍微转了转,看时间差不多了赶紧返回。 一进门就在过道上和邱文明撞个正着,何萧萧忙主动与他打招呼,邱文明也停下脚步和她聊两句,脸上堆着比平时多一倍的笑容。 何萧萧觉得他笑得有点不怀好意,像只狡猾的狐狸,但并不惹人厌。对何萧萧来说,邱文明和人民币或者黄金没两样,都闪着财富的金光,让人一看见就忍不住笑脸相迎。 “还没结束?”邱文明问。 “应该快了。” 邱文明盯着她,眼神有些戏谑,“这关不好过吧?” 何萧萧苦笑了下,“问题是回去怎么给李董解释。” “哈哈!不要着急,一步一步做,都会解决的——晚上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何萧萧露出为难的神色,“邱总请客按说不该推辞,不过阿曼达约了晚上和咨询师一起吃,可能还有一些细节要再过一下,我任务多,怕遗漏了什么回去和李总说不清楚……” 邱文明耸了下肩,“OK!那你忙,等忙完我们再聊。” 何萧萧松一口气,她其实不怕和邱文明一起吃饭,怕的是邱文明会把纪承泽也叫上。 纪承泽突然出现在何锐面前惹得何萧萧内心警铃大作,即便后来他在电话里向何萧萧道歉也无济于事——“萧萧,我真的不会也不想伤害你,你不用这样提防我……你到底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都不信!”何萧萧毫无商量余地,“你这样纠缠下去只会逼着我离开雅美,那你给我这个项目又有什么意义?” 纪承泽无言以对,自此总算消停。 终于熬到会议结束,何萧萧收拾好东西随众人乘电梯下楼,阿曼达已经安排好去饭店的接送车。 写字楼前候着两辆车,一辆商务七座,一辆奔驰。阿曼达招呼大家上七座车,刚起个头手机就响了,她站在车旁快速接听,眼见何萧萧跟在咨询师们身后也准备往七座车上钻,赶紧将她拦住。 “何总,你坐那辆奔驰吧。”阿曼达压低嗓门说,“邱总有事找你。” 何萧萧愣住,阿曼达已经跑到奔驰车边帮她拉开了车门,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何萧萧无奈,只得走了过去,心说这位邱文明也是一肚子弯弯肠子,刚说好的事回个头就改主意了。 坐进车里她开始安慰自己,吃就吃吧!跟谁吃不是吃呢!反正两边都不是能令她胃口好的人。 司机发动车子,一路无话,把何萧萧送至某条老街,沿街都是漂亮的砖房建筑,浓郁的民国风。 汽车开进一栋老别墅,停好车,司机扭头递给何萧萧一张名片,“何总,您拿上这张片子进去,邱总在二楼等您。” “谢谢,麻烦你了!”何萧萧下了车,在燥热依旧的暮色里走上主楼台阶。 服务小姐接过何萧萧递来的名片,引她进一楼门厅,冷气飘来,让何萧萧烦躁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些,她仰眸,只见一挂巨大的枝形吊灯从二楼垂下来,散发着幽幽的橘光,旁边就是螺旋形木楼梯。 -- 第131页 二楼包房里,邱文明闲坐在沙发上翻杂志,只他一人,着实令何萧萧意外,她原以为他将自己诓来十之八九又是受纪承泽的委托。 看见何萧萧进来,邱文明抛下杂志起身相迎,“不好意思,突然把你截胡,会不会觉得我很无礼?” 何萧萧不置可否地笑笑,王顾左右而言他,“这地方很特别,是什么会所吗?” “对,吃私房菜的地方。”邱文明继续刚才的话题,“本想明天约你,突然有个重要的会插进来,搞不好明天一早就得飞,我又怕你推托,干脆让司机直接把你接过来,希望何小姐不要在心里骂我。” 何萧萧听他解释得郑重,这才笑着正面回应,“怎么会!邱总请客,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呢!等我回去告诉李董,他肯定又得夸我面子大。” 邱文明哈哈笑着请何萧萧入座。 何萧萧坐下来,心里终究不安定,忍不住问:“就……我们俩?” 邱文明看看她,“对,一顿便饭——你不会觉得失望吧,我是说跟我一个人吃饭?” 何萧萧笑容明媚,“邱总是我见过最会开玩笑的老板了,跟着您做事肯定很有趣!” 邱文明再次朗声笑起来。 吃的是法式料理,菜精致而量小,上得也慢,基本吃不饱,何萧萧感受到一种富贵式的受罪,她放慢用餐速度,尽量显得和邱文明一样从容。 虽然这顿饭不在何萧萧的预料之内,不过邱文明要跟她谈论的话题却仍逃不过何萧萧的猜想。 “Daniel最近状态很不好。”邱文明轻轻叹息,“好几次都在外面喝醉,身边一个人都不带,酒吧老板是我朋友,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接他……” 何萧萧低下头,很认真分割着牛排。 她有种错觉,像是穿越进了某个遥远的梦境,在梦里,她吃着精致的美食,对面坐着优雅的男人,灯光镀了金似的充满富贵气息,古老城堡的氛围环绕着他们,而这些都只是陪衬,真正的主角是她,她华丽而美艳,只是安安静静坐着,就能折服所有人。 这是她十一二岁时做的梦,虚幻而不切实际,大概是更早前看格林童话得来的印象,或许别的女孩也做过类似的公主梦。在后来的成长岁月中,这个梦被不断改编、删减,乃至彻底变形,但核心其实是相同的,想做人生的主角,想赢得令人羡慕的爱情,过上美好的生活…… 短暂的走神令何萧萧哑然失笑,她早已看清现实与幻想之间的距离,看破那些刻意营造出来的令人迷醉的气氛。她实在不应该再被这样的幻境迷惑了。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他很自责……我认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这样子,我真的很担心他……” 邱文明没有逼何萧萧表态,只是絮絮地说着,气氛是惆怅的,又有点不对味,好像何萧萧是渣女,当年负了纪承泽。 一个间歇,谁都不说话,显得冷场,何萧萧抬眸时,见邱文明无奈地望着自己,她端起红酒杯,莞尔一笑,“邱总,我敬你!” 邱文明便也笑了笑,与她碰杯,彼此将酒饮尽。 放下酒杯时,邱文明低声央求,“Daniel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现在这样我也很难受……何小姐,如果方便,你可不可以,帮帮他。” 何萧萧盯着玻璃瓶里插着的一枝玫瑰,语气既柔软又坚决,“对不起邱总,那些事过去很多年了,我不想再提。” 她的脸颊被酒气染得嫣红,其艳丽丝毫不比桌上的玫瑰逊色,邱文明盯着这张不同寻常的脸,感到一丝异样。她在他面前总是带三分笑,显得柔媚而顺服,但与她相处时间稍长,就能察觉她不肯折服的底子。 邱文明忍不住想象,把何萧萧带进自己的圈子会怎么样,她是热切迎合还是跟别人拉开距离?如果十年前纪承泽给她机会,她应该会是前者,然而也会因此很快沦落为平庸。正是纪承泽的伤害造就了她如今独特的味道。 “理解。”邱文明善意地笑笑,似乎终于放弃了努力。 “谢谢!”何萧萧这次的笑容真诚多了。 甜品上来时,两人都放松下来,交换了些化妆方面的意见,邱文明发现何萧萧深谙此道,便笑问:“如果我提议你来做直播,推广花屿,你愿意吗?” “没问题啊!其实我做过两期,但是粉丝太少,没什么影响力。” “我别的不担心,就怕你一炮走红就不肯再做眼前事了,毕竟幕后工作很辛苦啊,哈哈!” 何萧萧望着他大笑的模样,心知他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那可是SHE的核心价值,万一合作方成功了,还要他们干吗? 愉快地吃完饭,两人并肩走出别墅,邱文明问:“你还想去哪里逛逛么,或者直接回酒店?我可以送你。” “我回酒店,不麻烦邱总了,我自己打车过去。” 何萧萧急着回去见庄莹,想打听饭局上大家都聊了些什么。庄莹稳重踏实,何萧萧对她是放心的。这次研讨会,何萧萧本来还想带赵一诺一块儿来,也算见见世面。不过赵一诺自从杜坤离职后,人就变得别别扭扭起来,似乎是怪何萧萧挤兑走了杜坤。 邱文明的司机一直在车里候着他,邱文明坚持要送何萧萧,她也不便多推,免得邱文明以为自己厌烦他似的。 两人走到车边,邱文明朝停车场另一边张望了眼,笑意陡然浓烈,“看来轮不到我送你了。” -- 第132页 何萧萧不解回眸,却见纪承泽从围墙的暗影里走出,商务着装,修长的身影落在路面上,让她心生恍惚。 邱文明打趣地笑,“Daniel!这么巧,你也来此地吃饭?” 纪承泽不笑,眼睛只管盯着何萧萧,“来上海怎么也不说一声?” 何萧萧想怼一句,你去C市也没告诉过我呀!又觉得太亲热了,闷住了没说出口,她只朝纪承泽扫了眼就撇开目光,但心里还是有些震撼,他面色憔悴,胡子拉渣,好像受到什么摧残似的。 何萧萧暗暗告诫自己,别信他,两个人肯定配合好的,但一颗心还是不由自主软下来。 被冷落的邱文明兴致很高,“何小姐,既然Daniel来了,就让他送你回酒店吧,我送不合适了,哈哈!” 何萧萧不想当邱文明的面跟纪承泽翻脸,便微笑说:“邱总,我明天一早就回 C市了,没机会到公司和您打招呼,咱们就在这儿告别吧!” “没问题!有事电话联系。”邱文明朝她挤挤眼睛,“我的手机24小时为你开着——Daniel,不吃醋吧?” 纪承泽勉为其难地笑了笑。 ?? 第61章 动摇 邱文明走后,何萧萧对纪承泽说:“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打车走。” 纪承泽料到她会这么说,像没听见,抬起手扫了眼腕表,“我送你回 C市吧。” 何萧萧愣住。 纪承泽俯首看她,“你不是说讨厌住酒店么?现在启程,两小时后就能到家,大约十点半,不算太晚。” 何萧萧其实不讨厌住酒店,她只是为自己不想来上海,确切地说是不想到上海来面对纪承泽找个借口而已。不过此刻她不想多解释,略一思量就说:“那行,走吧!” 有些问题终需面对,躲是没用的,只会延长烦恼。 纪承泽开一辆特斯拉Model S,电光黑,在夜色中如阴郁的兽,无声飞驰,上高速后一路向北。何萧萧不说话,纪承泽也就沉默着,两人像纯粹的司机和乘客的关系。 夜晚的高速比白天要稍空一些,跑在路上的一半都是货车,何萧萧想起上次和杜坤一起走高速来上海,密集的车流时不时就会堵一下,赵一诺对此颇有微词,杜坤却感慨说:“繁华是好事,什么时候这条高速空空荡荡,咱们国家的经济就要出大问题了!” 纪承泽开车很稳,何萧萧无需为安全担心,因为不想说话,她就一直盯着窗外看,单调的夜景很快让她生出困倦,不知不觉脑袋就歪在了椅背上…… 醒来车子已停在服务区,车里只有何萧萧一人,身上搭着条备用毛毯。她把毯子扔到后座,推门下车,很快找到纪承泽,他站在马路牙子边上,正对着高速公路抽烟,背影孤索。 何萧萧难免想起他的身世,还有他提及父母时那种嘲弄厌弃的口吻。夜色无边,巨大的落寞笼罩着每个孤独的人,何萧萧对他的敌意消散了些。 听到脚步声,纪承泽回过头来,朝她笑笑,“醒了?” 何萧萧走近他,有点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也就睡了二十分钟,到服务区没多久呢——饿不饿?饿的话可以在这吃点东西。” 何萧萧摇头。 纪承泽掏出烟盒,“要来一根么?” 何萧萧又摇头,嘴里睡得有些苦涩,不想抽烟,苦上加苦。 纪承泽的烟才抽了一半,他扬手,“抽完这根就走。” 两人一起站在花坛边,不远处的高速路上,车辆像流星一样从眼前飞驰过去,伴随而来的呼啸声让夜晚显得不太寂寞。 “那孩子……”纪承泽迟疑着,终究还是提了头,“很可爱。” 何萧萧没再如临大敌,也没有歪曲否认事实,她用沉默回应纪承泽的试探。在迷离的烟雾中,纪承泽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柔色。 “以前,我对孩子没什么概念,可那天见过之后,怎么都,都忘不了。”他不敢看何萧萧,“我才明白自己从前丢掉的是什么。” “……” “如果给我机会,我会让你幸福,也会让他过得比现在更好。”纪承泽仓促地朝何萧萧看了眼,后者面无表情,他苏醒似的自嘲,“不管我怎么努力,你都不会原谅我了,是么?” “我们都习惯了。”何萧萧低了头,轻声说,“习惯两个人的日子。” 纪承泽呆呆地望着她,这是何萧萧能够给出的最礼貌的回答了。 他神色黯然,“我明白了。” 何萧萧怕冷似的抱住双臂,努力让声音振作,“可以走了吗?” 纪承泽点点头。 到了C市,何萧萧没有让纪承泽送自己到家,坚持在小区对面的便利超市前下车,纪承泽不敢强求。趁何萧萧还没下车,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再见见他?” 何萧萧没作声,纪承泽忙说:“我不会乱讲话的……如果你不放心,我们也可以不见面,你带他出来,我远远看一眼就好。” 何萧萧想了想说:“我考虑考虑。” ** 小黎生死未卜,花生侠很伤心,这是他第二次为爱心碎了。花生怪叹息,只要你陷入爱情,这样的心碎是难以避免的呀! 凌瑶停下来,感觉到胸口也有丝丝的痛感。她继续写: 花生侠追问花生怪,“她不会死的对不对?我们一定能救她出来的对不对?” -- 第133页 花生怪说:“不剧透!” 花生侠怒:“你不说我就敲随你的花生壳!” 花生怪叹气,“你看你又开始说疯话了!好吧,我实话告诉你,按照我拿到的脚本,小黎应该在明天早上挂掉。” 花生侠大叫,“什么破脚本!我要救她,救不了她我就毁灭全世界!” 花生怪又叹气,“那你不是和黑魔王一样坏了嘛!” 花生侠冷静了些,开始求花生怪,“那你帮帮我行吗?只要能救她,我以后都听你的。” 花生怪又又叹气,“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小黎无所谓是活着还是死了,她只是你想象出来的幻影。你又何必为一个幻影大动干戈呢?” 花生侠拒绝接受现实,“我不信!小黎是真实存在的!!” “你非要这么说也行,但她只存在于你的视觉,其他方面并不存在。你好好想想,除了能看见她,你碰过她吗?闻过她吗?她是冷的还是热的?香的还是臭的?” 花生侠心乱如麻,他的确从没碰过小黎,他想过要拥抱她,或抓她的手,可每次都被她逃开了。 花生怪安慰花生侠,“其实这样也好,黑魔王不清楚小黎的真相,我们正好用小黎拖住他,你赶紧去黑晶山找到黑晶石,打通最后一关,否则过了今晚你不会再有机会。” 花生侠还是放不下小黎,“可明天一早如果我不出现,黑魔王会杀了小黎,战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我必须救她!” 花生怪只得说:“那我们马上去找黑晶石,不管能不能找到,天亮之前我们都会赶去和黑魔王谈判,这样行了吧?” 何萧萧快十一点时到家,何锐已经睡了,凌瑶的房间还亮着灯,何萧萧心里不平静,就试着敲了敲门,凌瑶很快把门打开,看起来神采奕奕,状态不错的样子。 “在写小说?” “是啊!你怎么今天就回了?” “有人送我回来的。” “谁?” “姓纪的。” “哇!有故事啊!” 何萧萧站门口说:“如果想听故事,拿两罐啤酒去阳台里等我,我先冲个澡。” 凌瑶陷入纠结,“哎呀,可我还差一个情节没写完呢!” 何萧萧转身,“我去洗澡,来不来随你!” 等她洗完澡进房间,凌瑶已经窝在阳台里了,腿上放着电脑,双手跟抽筋似的飞快敲着字。 “果然是个贪心鬼!”何萧萧摸摸她的后脑勺,“从小就这样,什么都想要。” “什么呀!我是在等你。” “给我看看写的什么。” “不给。”凌瑶嬉笑着阖上电脑。 何萧萧坐下来,眯眼审视她,“有没有写到我?” 凌瑶手指扒拉着下嘴唇,一边回忆一边笑,“唔,有个表面很凶但心地善良的女巫是照你写的。不好意思啊,是个很小很小的配角,就两场戏。” “女巫?”何萧萧蹙眉,“美不美?” “绝世大美人!” “那就行啦!”何萧萧不再追究,满意地翘起脚,打开啤酒罐。 凌瑶兴致勃勃问:“快说说,怎么又和纪承泽扯上了?” 何萧萧就把邱文明请客的事言简意赅说了,又问凌瑶,“你不是写小说的吗?你给我分析分析他到底在想什么?” 凌瑶使劲眨眼睛,“这让我怎么说?我又不是心理咨询师,就算是咨询师也有踩歪的时候,人是很善于伪装的。” “你觉得他在伪装?” “有这个可能啊!如果他真的很自责,他就躲在家里自责嘛!干吗要跑你面前来自责给你看?” “有道理,你说是为什么?” “当然是希望你心软了!所以他在博取你的同情。” 何萧萧啜了口啤酒,“原因呢?” “难说。也许是为何锐,也许是真想跟你复合吧!”凌瑶也喝了口啤酒,“不过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关键在你,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何萧萧握着啤酒罐,良久不语。凌瑶感觉她心理上正在起某种变化。 “姐,你不会被他打动了吧?” 何萧萧竟没有对此嗤之以鼻,而是用一种迟疑的口吻说:“我在想,我拒绝他到底对我是好还是不好……瑶瑶,我是不是个很差劲的妈妈?” 凌瑶被问得一愣。 何萧萧转眸盯着她说:“别玩虚的,你给我实话实说。” 凌瑶当然清楚何萧萧为什么会这么问。何锐被小流氓打劫那天,凌瑶心有不平,就找机会提醒何萧萧,“你别以为何锐还小,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你说的话他都牢牢记在心上呢!你说过就算完了,可对何锐是不小的伤害!” 何萧萧当时听得纳闷,“我说什么了我?” 凌瑶激动,“你是不是老说多余生他?” 此刻,凌瑶见何萧萧一脸郑重,忽然不知该怎么回答,担心自己说出口的话会被何萧萧放大并用于做出某些重大决定。 “你是个好母亲,就是脾气急了点。”凌瑶小心翼翼措辞,“别的也没什么……你用不着太自责,很多妈妈还做不到你这样呢!” 何萧萧的目光迷离起来,“我是忽然想到,我拒绝纪承泽会不会也是,也是剥夺了何锐的什么权利……也许,我应该为他考虑考虑……如果他能过上比现在好的生活,我为什么要拦着呢?” -- 第134页 凌瑶越听越不对味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何萧萧叹了口气,“我想说,我其实一直在赌气,赌气生下孩子,赌气一个人养他,养着养着因为不顺心,也经常跟孩子赌气……以前没觉得,纪承泽出现后,我就经常想起从前那些事,你知道的,很多事只有自己才明白,外人再聪明也看不透的,因为那本账清清楚楚写在我心里,只有我知道……我坦白说吧,我爱过纪承泽,但也不只是爱,那时候我以为和他在一起,我这辈子就不用再辛苦了,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千方百计想抓住他,甚至用上了孩子……结果你也看见了,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反正我犯的错我自己认就是了,但这事又没那么简单,我是说生下何锐。” 何萧萧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突然觉得渴,她大口喝啤酒,直到喝不下为止。 她继续说:“如果没有何锐,我跟纪承泽那事就是一次普通的分手,我失恋了,但还可以跟别人谈恋爱,结婚,把纪承泽忘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耽误。运气好的话也许能碰上个条件不错的,互相也能看对眼的,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可我生了何锐,别说找个条件好的了,就是原先我看不上的人都觉得我带个孩子是高攀他了。我没想到养一个孩子会给我带来这么多麻烦,让我过得这么辛苦,这么操蛋!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我总是高兴不起来的原因,我还不能埋怨谁,是我自己把自己给坑了!” 何萧萧是多么要面子多么好强的一个人,她从来不肯认错,哪怕大家都看出她错了。可现在,她撕掉尊严,在凌瑶面前毫不嘴软地嘲讽自己,否定自己,凌瑶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心里替她难过。 “你以为我不知道纪承泽是冲孩子来的?我打定主意不让步是因为我觉得我都走到现在了,我怎么能把何锐再送给他呢?这些年我吃的苦花多少钱都赎不回来。我最好的十年被毁了……可现在我又觉得,我这么想说不定是错了,说不定还是在跟谁赌气,因为我没替何锐考虑过……” 凌瑶终于打断她,“姐,你想来想去,考虑的都是利益上的得失,你就一点没考虑过别的?” “别的?” “你对何锐的感情,你养他这么多年难道就只有赌气,只有辛苦,一点快乐都没有吗?还有何锐,何锐虽然还是个小孩,可他其实很有主见了,如果你真为他考虑,那就听听他的意见吧。” 何萧萧说不出话来,眼神更迷惘了。 凌瑶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可她清楚何萧萧的思维模式,那承袭自奶奶的现实考量,大概很难转变得过来。她忍住了没再说什么,个人的事还是得个人自己拿主意。 ?? 第62章 胶着 凌瑶第二次碰见那伙流氓敲诈小学生时,她学乖了,躲在墙角,掏出手机录下一段视频。 视频质量不错,对白、正脸都一清二楚:有个小孩书包里翻不出钱,还被黄毛狠狠推了一把,孩子摔倒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小流氓们把几个孩子搜刮干净后,吹着口哨朝凌瑶这边走来。 凌瑶慌忙把手机塞进兜里,摆出一副冷漠的路人脸,挺直腰背从黄毛面前走过去,黄毛狐疑的视线在凌瑶脸上停顿,她心头略略发紧,立刻加快了脚步。 何锐背着硕大的书包在学校门口走来走去,终于看见凌瑶从巷子口走出来,神色一松,跑上去嗔怪道:“小姨,你怎么才来?” 凌瑶得意地说:“我刚办了件大事——先不着急回家,跟我去趟派出所!” 派出所离学校不远,走走十分钟就到了,保安拦着他们不让进,问干什么,凌瑶说报警,保安就指点她去办事厅找当班警员钱警官。 凌瑶把视频给钱警官看了,钱警官认识黄毛,摇头说是个惯犯,抓进来两回了,一放出去就不老实。 “你把视频发我吧,回头我们会处理的。” 回家的路上,凌瑶心情很好,何锐却提心吊胆,“小姨你惹大麻烦了!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 “他们又不认识我,上哪儿找我去。” “谁说不认识你,你天天来我们学校,大家都看见的,而且你上次还和他们闹过,他们肯定记得你。” “那如果谁都不管,他们干起坏事来不更加理直气壮了?”凌瑶批评何锐,“保护自己是很重要,但有机会反抗就要狠狠回击,不能只顾自己,你要老是有这种弱鸡心理,长大就会变成孬瓜,女生都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何锐红了脸,嘴却还硬,“我妈也是女生,是她教我别惹是生非的。” “这怎么是惹是生非呢!这叫见义勇为,除暴安良。”凌瑶摇头,“你妈也是个窝里横!” “那,如果他们报复你怎么办?” “再报警呗!反正不能给他们吓住了!” 两人走到那条“案发”巷子的入口,何锐缩头缩脑,左顾右盼,把凌瑶气笑。 “别怂啦!好好走你的,人早跑了!” 何锐嘟哝,“以后能不能别走这条路了,总不能等出了事再想办法吧!” 凌瑶也认真想了想,点头说:“那就走汤平巷吧,那条路比较繁华,人多的地方不容易下手,就是要多走十来分钟呢,就当锻炼身体吧!” 何锐松一口气,“小姨,你这人虽然蛮勇,倒也不是不讲理的。” -- 第135页 凌瑶噗嗤一声笑,“蛮勇?亏你想得出来!我以前在家是最知书达理的一个,你妈妈才叫蛮勇呢!反正你用不着害怕,放了学别自己乱走,在门口等我就是了。” “那要是你换了新工作怎么办?还有时间来接我吗?” 凌瑶说:“放心!等辞了职我打算休个长假,到你小学毕业了再找新工作,怎么样,够意思吧?” 何锐咧嘴笑,“要是你能永远跟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凌瑶摸摸他的脑袋,“世上哪有永远的事呀!把眼前过好就算不错啦!” 快到家门口时,何锐突然问:“小姨,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男子汉?” 凌瑶低头望见他忧心忡忡的小表情,顿时笑,“别放心上,我胡说的,你还小呢!” 何锐认真辩解说:“王叔叔以前教过我,他说碰见坏蛋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自尊心别太强,但也不能没有。无论怎么个情况,先把命保住,等秋后再跟他们算账——我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 凌瑶问:“王叔叔是谁?王嘉栋?” “对——不过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如果大家都不管,坏人的胆子会越来越大。” “你能这么想很好。但是那位王叔叔说得也没错,还是要先保护好自己,没有能力回击的时候别逞能。你看我不也是听了你的话,这次没去跟他们啰嗦,而是录了视频交给警察去处理嘛!” 何锐点点头,“我懂了,要智取!” “聪明!” ** 花屿的销售额节节攀升,李董高兴了一阵很快又不满意了,认为SHE的推广力度还不够大,只赚了吆喝没赚到钱,他让何萧萧找SHE商量策划几场直播销售,力争月底让销量翻番。 “开头几炮打不好,后面肯定一蹶不振!”他这样警告何萧萧。 何萧萧把李董的要求转达给阿曼达,遭到阿曼达的强烈反对,“不可能!合作协议里没这条!告诉李董,SHE只做品牌推广,不搞直播销售!” “阿曼达你别生气。”何萧萧在阿曼达挂电话之前赶紧献上第二方案,“那这样好不好,下个月给我们再多排两场推广吧,我跟李董也有个交待。” 阿曼达硬气地说:“给你们花屿做的推广宣传超过其他合作方一倍都不止,不能更多了!否则其他品牌会有意见,粉丝也会怀疑我们是在做虚假广告。你跟李董说,市场培育是需要时间的……” 何萧萧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反驳,“可现在不是什么都求快吗?轰炸式广告来上两三个月,线上线下把货铺满,再搞点返利馈赠活动,这事就算成了!” “来得快死得也快啊!一个品牌好不好最终还是由用户反馈决定的——反正SHE看重的是质量,要不然也不会费时又费钱地请外部咨询团队来帮你们做改善了,你们要是不满意这种方式,可以找别家合作……” 何萧萧眼见说服不了强势的阿曼达,只能硬着头皮去劝李董。 李董听完汇报,一改平时的和颜悦色,眼眸锐利,咄咄逼人,“为什么做不了?我们是客户,付了大价钱的,我们要求多做几场,他们必须配合!萧萧,促成合作你是功臣,但我们最后要的还是效果!是实实在在的销量!如果不是看上SHE的推广口碑,当初何必上赶着去求他们!” 何萧萧再次变成夹心饼,被滚烫的两张面皮夹在中间,反复蹂躏。她谁也得罪不起,只能煎熬自己,煎熬过甚,嘴巴周围起了几个水泡,连她妙手回春的化妆术都掩盖不了。 庄莹偷偷给何萧萧传内幕消息,“咱们公司流转资金快见底了,李董想从外面找新的投资人,跟SHE合作后倒是有好几拨人来问过信,但汪总不答应,怕股份被稀释,他又不肯投新的钱进来,似乎是怀疑李董在玩手段,说前面投进去的钱都没影了,必须给李董一点压力,免得他瞎挥霍,还说什么时候新产品销量爆了了他什么时候掏钱……唉,谁让汪总是大股东呢……” 何萧萧左思右想,项目绝不能夭折在起步阶段,否则她前面的心血全白费,而真正能帮她的人也只有纪承泽了。于是在某个炎热的午后,她主动给纪承泽打了电话。 “最近有空吗?来一趟C市吧……我安排你跟何锐见个面。” 带何锐去见纪承泽的事,何萧萧一个字都没向凌瑶透露,她怕凌瑶拿十万个为什么来烦自己,而她一个都不想回答。 凌瑶从小就爱讲理,仿佛这天地间真有一杆公平秤,不管什么破事儿都能放上去秤个子丑寅卯、是非曲直出来。长大后她依然如此,对很多事耿耿于怀,不能自解。就说男朋友跑了这事,搁何萧萧身上,跑就跑呗,我回头就觅新欢去,你潇洒我比你更潇洒。可凌瑶不是,她非但傻呵呵等足那薄情寡义的家伙一年,还痴心不改追到这儿来,为的就是亲自碰一鼻子灰,当面被人再踹一次?! 这世上真有道理可讲吗?何萧萧很怀疑,也不太关心,她衡量一件事的好坏只看对自己是不是有利。 到了约定日,何萧萧带何锐出门,同样没告诉儿子真实目的,只说去逛街,免得他管不住嘴透露给凌瑶。 何锐听说有的玩,兴致相当高,还屡次贱兮兮跑到凌瑶房间门口去实施诱惑,“小姨!我们晚上吃大餐哦,你真的不去?” -- 第136页 何萧萧看在眼里火在心上,她费老鼻子劲儿婉转暗示凌瑶,自己跟儿子好久没单独相处了,凌瑶聪明,立刻心领神会,主动说了不去,谁知这熊孩子还老去招惹凌瑶。 她走过去赏了何锐一个毛栗子,呵斥道:“别什么事都拖上小姨,她又不是你的保姆!” 何锐从母亲手指的力度上感受到她的怒意,噘了下嘴没再吭声。 凌瑶坐在电脑前没动唤,扭头笑说:“你们去吧,我这文思如泉涌,得赶紧写出来呢!灵感这东西,一旦跑了就再也找不回来啦!” 何萧萧开着车,不时朝后视镜望一眼,何锐坐在后面,脸上恢复了单纯的热情,对即将发生什么毫无预感。 “妈妈,咱们去哪里玩?” “找个地方喝茶吧!” 何锐显然不满意,“喝茶呀!没意思,还不如去水上乐园呢!” “这么热的天去水上乐园,你不怕晒脱皮?” “我不怕晒脱皮,是你怕晒脱皮。你说你皮肤比我嫩。” 何萧萧被逗笑,心里涌出怜惜之意,她经常被何锐惹毛,生气的时候想把他塞回肚子里,不过平心静气时又觉得他挺可爱的。 思绪陡转间,何萧萧想起凌瑶那天问她,养何锐这么多年,难道从来没有开心的时候?公平讲,还是有的,而且不少。 何萧萧语气柔和下来,“何锐,要是哪天有机会去过好日子,但必须离开我,你愿不愿意?” 何锐脑袋一拨楞,大概觉得母亲在逗自己,便也反过来逗母亲,“那你先说说好日子是什么样的?” “呃,就是吃的好,住的好,想要什么有什么。” “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就挺好啊!” 何萧萧笑起来,心里暖暖的,“看来你很容易满足嘛!” “为什么必须离开你?”何锐突然问,“你不是说会养我到十八岁才不管我吗?” “我随便说说的。”何萧萧顿了会儿,回馈什么似的承诺,“下礼拜吧,下礼拜如果我能请到假,就带你去水上乐园玩。” ?? 第63章 父子 何萧萧带儿子走进茶室时,纪承泽早已等候在房间里。 包间在二楼,是照书房的样子装修的,两面都是书架,架子上塞满书,书架旁边摆了一套沙发和茶桌,临窗,窗是雕花的木格子窗,窗下一条窄巷,偶尔有骑自行车的人慢悠悠经过,遇到行人挡道会拨一下车铃,铃声暗哑,有一丝漫不经心的味道。这景致让何萧萧感觉像倒退回去了几十年,那时候她还住在齐眉镇上,那里的时光和眼前一样浓稠缓慢,没什么事是十万火急的。 缓慢慵懒的是风景,房间里的气氛却很紧张,这紧张弥漫在何萧萧心间,也张扬在纪承泽脸上,何萧萧看着风流倜傥的纪承泽此刻怎么也无法放松的神色,除了诧异又有些感慨,果然在岁月面前,没人能够抬头挺胸始终说不。当初那个冷情决绝的纪承泽,是真的老了。 何锐对凭空出现的纪承泽没有任何感慨,有的只是困惑,明明母亲说了带他出来玩,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会客了呢? 不过何锐记性好,很快认出这男人就是吃铁板烧那天见过的,他嗅觉何其灵敏,立刻察觉今天这个会面不同寻常。 警惕使他绷紧了神经,也不肯踏实坐着,抽了本书在手里,借机靠着架子假意翻看,不时瞄一眼母亲,再瞄一眼男人,心里猜想,母亲八成是要跟这人成了,难怪刚才会问他愿不愿意离开的话……唉,也不知道这次会送自己去哪里?有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正想得心乱,纪承泽忽然与他搭话,“小朋友,上次我们在日料店见过面的,你还记得吗?我姓纪,你可以,咳,叫我纪叔叔。” 何锐朝天翻了个白眼,他不知道自己这个表情与母亲何其相似,以至于纪承泽看得满怀柔情,差点就要伸出手去抚抚他的小脑瓜。 而何锐心里却充满嫌恶,每个看上何萧萧的男人都会用这种老套的开场白跟他说话,而他们说话的腔调也大同小异,基本都是讲给何萧萧听的,仿佛何锐这人只是一截木头,一个摆设,只配得到这种虚假的热情。在何锐的印象里,只有王叔叔是真心对他好的,虽然一开始他也同样让何锐觉得讨厌。 如果不是何萧萧在场,何锐真想怼他两句,你是谁叔叔?凭什么我要叫你叔叔? 他往后退一点,跟纪承泽保持距离。既然这人是冲妈妈来的,那自己就闭住嘴巴,好好充当一个摆设吧!希望这次会面能赶紧结束,希望他和妈妈吃晚饭的时候这人不会跟着来。 纪承泽见何锐不理自己,就把一个随身带来的大礼包递给何锐,“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无人机,你喜欢吗?等你有时间,我们可以找地方试飞。” 何锐朝无人机一瞥,心动了一下,但还是用理智控制住欲望,彬彬有礼说:“这东西很贵的,我不能收。”他不能给妈妈丢脸。 纪承泽笑,“可以收,我送的你都可以收。” “为什么?”何锐有点气愤,这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纪承泽的目光就转向何萧萧,“不信你问你妈妈。” 三个人谁都没老老实实坐沙发上,纪承泽站在何锐身旁,何萧萧则驻足窗前,好似被外面的风景吸引住了,由着纪承泽跟何锐两人对话,这时听见纪承泽把话头抛给自己,她便扭过头来对何锐说:“他说的没错,他送的东西你都可以收。” -- 第137页 “为什么?”何锐又问一遍,这回语气里透着不安。 “他是你爸爸。” 她语出惊人,父子俩全都呆住。 何锐眨巴着眼睛,视线从纪承泽脸上仓惶一扫后,又逃到何萧萧身上,死死咬住母亲。 “你不是说我没爸爸嘛!你,你说我是石头眼里蹦出来的!”他受惊不小,嗓音虽高亢却有点发抖。 何萧萧靠在窗边笑起来,“每个人都有爸爸的,以前是我骗了你。” 何锐发了会儿怔,又看看面前神色激动的男人,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便执拗地坚持,“孙悟空也没有爸爸!他连妈妈都没有,他就是石头眼里蹦出来的!” 纪承泽哭笑不得,终于插嘴,“孙悟空是小说里的人物,不是真人……每个真人都有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 何锐终于把视线重新转到纪承泽脸上,眼神却像在研究一个令人畏惧的怪物,“你……真是我爸爸?” 纪承泽点头,神色是激动的,也是羞愧的,喉咙口干涩得厉害,仿佛随时会哽住。四十年来,他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百感交集的情绪,他竟会在一个孩子面前激动到近乎失控的地步。 何锐终于从纪承泽的眼神里辨认出来,这个男人的激动不是因为母亲,而是因为自己。他心里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总之别别扭扭的。 “那你怎么从没来找过我们?” 何萧萧背对父子俩,看不见纪承泽脸上的表情,也迟迟没听见他的回答,想必这问题令他汗颜,而何萧萧不想听到任何出自他口中的忏悔,那只会让自己觉得虚假和不舒服。她转过身来说:“你俩在这坐会儿,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好吃的点心。” 何萧萧绕着这栋中式茶楼转了一圈,在底楼后门的影壁处看到一张桌子,桌上放了个烟缸,她坐下来,从包里掏出烟点上,朝着炙热泛白的天空深深吐纳,想要考虑点什么,但脑子里空茫茫的,什么都捡不起来。 她不知道今天的选择会把自己带去哪里,但也无所谓,她向来如此,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做对做错都是后话,这也是她和奶奶最大的不同。奶奶虽然脾气也急躁,但真遇上事儿理智就会回来,她会反复沉吟、多方筹谋,这都是何萧萧不具备的能力。 奶奶生气时骂过她,“你从小就没脑子,长大了还是没脑子,三岁看到老,十六岁看到死!我呀都白教你了!” 奶奶临终前又叮嘱她,“遇事多想想,多想想再决定要不要做,要不然你这辈子有的苦头吃呢!” 何萧萧轻轻笑起来。换在以前她是绝不肯承认自己不如奶奶的,要到真的吃够了苦头,倔强的尊严才肯服软。 她确实不擅长深谋远虑,对她来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恰如此刻,抽烟只是因为她想抽烟,想要放松情绪——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 抽完一根烟,何萧萧又坐了会儿,让身上的烟味散尽,然后到一楼卖品部挑了两份茶点,核桃酥和莲蓉蛋糕,服务生要帮她端上去,她抢过餐盘说:“不用,我自己拿好了。” 何萧萧走到二楼包间门口,先顿着脚听了听,里面很安静。她推门进去,看见何锐还站在原来的地方,靠着书架,手里拿着本书,不过看封面已经换了一本。纪承泽坐在沙发里喝茶,两人神色松弛,没有预料中那种尴尬或剑拔弩张的情形。何萧萧一想也是,纪承泽经历过好多轮商务谈判了,还能应付不了一个小学生? 何萧萧把餐盘放桌上,她没问两人聊了些什么,扭头招呼何锐,“快来吃!我买了蛋糕,你喜欢的口味。” 纪承泽俯身帮她的杯子换茶水,刚才倒的那一杯已经凉透。 何锐慢吞吞走到母亲身边,皱了下眉,“你又抽烟了?” 何萧萧把蛋糕拿起来递给他,“你少管我,吃蛋糕吧!” 何锐坐下,接过蛋糕,还没开吃,就仰头对纪承泽说:“你劝劝她,让她少抽点。” 纪承泽看看何萧萧,嘴角勾起,笑得有些无奈,“她不会听我的。” 两人语气平稳,好像忘年交似的,何萧萧本就复杂的情绪里又添了一丝妒意,她辛辛苦苦养了十二年的儿子,就这么轻巧地被纪承泽攻陷了? 她喝着茶,时不时把点心分给大家,以此来填补无话可说带来的尴尬,无意中看见何锐悄悄观察纪承泽的眼神,何萧萧形容不出来,那眼里饱含的情绪令她费解,绝不像一个十几岁孩子的眼神。何萧萧忽然想,或许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儿子。 这是一个漫长的下午,纪承泽陪他们母子喝了茶,又在附近的购物中心逛了逛,如果不是何萧萧阻止,纪承泽会给何锐买一堆礼物,还会请两人吃晚饭。 但何萧萧觉得一顿下午茶已经让她跟何锐筋疲力尽了,晚饭她希望能吃得轻松些,纪承泽也没有坚持,把给两人买的礼物装进何萧萧的汽车后备箱后,很自觉地道别了。 何萧萧挑了个家常小餐馆吃晚饭,点了两菜一汤和两碗米饭。整个下午她除了喝茶什么都没吃,心情放松后才发现自己饿坏了。 何锐慢吞吞吃着饭,时不时看看何萧萧,又低下头继续扒饭,脸上写满了心事。 何萧萧终于吃饱喝足,抓起茶水漱了两口,放下杯子直截了当道:“你有话直说。” -- 第138页 何锐舔舔嘴唇问:“妈妈,你会跟他结婚吗?” 何萧萧没想到儿子这么直接,顿了会儿说:“不会……反正现在没这想法。” “那你为什么带我来见他?” 何萧萧一愣,“是他要见你,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你从来没想过要见见给你生命的那个男人吗?” “以前想过,后来觉得无所谓了。”何锐又低头扒拉米饭,心思却显然不在吃饭上,“既然他这么多年都不关心我们,我何必在乎他呢?” 何萧萧心里先一酸,再一暖,儿子的心还是向着她的,她踏实多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跟他聊了些什么?” “没聊什么,都是他问我话。” “哦,问你什么?” “在哪里读书,读几年级,有没有好朋友,反正挺无聊的。” 何萧萧笑笑,“你喜欢他吗?”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何锐语气突然有些冲。 何萧萧说:“不喜欢就算了——快吃吧,吃完咱们回家。” 回去的路上,何锐在后座很安静,何萧萧一度以为他睡着了。等一个红灯的时候,何锐忽然开口,“他还告诉我,他和我差不多,十五岁之前没和爸爸一起生活过,一直是跟着妈妈过的。我问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他说他没脸来,他说以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妈妈,他对你做过什么?” 何萧萧踌躇了会儿,决定实话实说,“我打算把你生下来,但他不要我了。” “他是不要你,还是不要我?” “……都不要了。” 后座再次陷入安静,何锐的沉默让何萧萧有些忐忑。 “何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何锐语气还是镇静的,过了会儿才又说,“妈妈,我以后不想再看见他了。” 何萧萧沉默了会儿,点头说:“好。” 她带何锐来见纪承泽,最直接的原因当然是为了促进项目顺利,此外也考虑过从纪承泽那里为何锐争取点什么,具体是什么还没想好,不过既然何锐排斥纪承泽,而她自己刚刚也体会到了可能会失去儿子的紧张,那么所谓的长远利益不要也罢,反正她的首要目的已经达到。 凌瑶到底还是从何锐嘴里听说了他和纪承泽见面的事,她对何萧萧的行为表示惊讶,“你这算唱的哪一出?” 何萧萧不能把内心算计和盘托出,只说:“都这么多年了,何锐也该见见父亲了。” 凌瑶觉得她脑子坏掉了,“那他要是,要是想把何锐带走呢?” 何萧萧转头问何锐,“你愿意跟他走吗?” 何锐不理她,扭头就进了房间。 何萧萧笑着对凌瑶说:“这脾气,怎么越来越像你了呀!” 凌瑶却很严肃,“你怎么能这样呢,也不管何锐受不受得了。” 何萧萧说:“放心,他是我生的,随我,没那么脆弱。” 凌瑶私底下问何锐见亲爹是什么感受。 何锐墨迹了会儿,嘟哝一句,“别扭。” “别扭?” “嗯,就是别扭。他打量我的眼神,就像我是他养的猪仔。” 凌瑶被逗乐,“那应该是父爱吧?” 何锐又嘟哝一句,“天晓得。” 凌瑶想起自己见亲生父母时的情形,撇去满心装载的恨,大概也就剩别扭了吧?她把手搭在何锐肩上,轻轻一捏,表示理解。 ?? 第64章 解围 被小流氓盯上这事,凌瑶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 这天她在学校门口接上何锐后,打算继续绕道走汤平巷那条路回家,两人才走到巷口,就看见几个面熟的家伙蹲在树下抽烟,为首的正是黄毛,一见凌瑶他立刻站起来,把烟往地上一摔,吹了声口哨,其余几人立刻收起涣散的情绪,齐刷刷朝他聚拢来。 何锐不由自主往凌瑶身后缩了缩,凌瑶也有些紧张,不过想到巷子里很热闹,两边都是店铺,量这伙人也没胆子胡来,就勇敢地拉着何锐往前走。 小流氓们也确实没拿他俩怎么样,不紧不慢跟在身后,嘴里不干不净地吐着脏话,含沙射影的,不难听出都是冲凌瑶来的。 凌瑶终于受不了,猛然回头,问他们干嘛。 黄毛故作惊诧,“还能干嘛?走路啊!马路是你家开的,只许你们走?” 凌瑶掏出手机,当他们的面拨了钱警官的号码,钱警官就是那天接她报案的警员。 钱警官在电话里告诉她,这几个小流氓因为勒索金额太小,被拘留了几天就放出来了。 “可他们现在跟着我,天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凌瑶很不满,背过身去,放低嗓音,“还有,他们怎么知道是我拍的视频?是不是你们泄露出去的?” “这不可能!”钱警官斩钉截铁,“我们有规定的,估计是你拍的时候被他们看见了。你不用怕,他们要敢动手就不是拘留几天的事了,这道理他们懂,就是想恶心你一下……这样,我现在就给肖健打电话。” 凌瑶挂了电话,黄毛的手机很快响了,他看看凌瑶,冷哼一声接起来听,没听一会儿就用冤屈的口吻嚷嚷起来,“哪儿呀!我们就是在好好走路,碰巧遇上……这也能算威胁……行行,我们马上改道……” 趁他讲电话的功夫,凌瑶拽着何锐飞快溜了。 -- 第139页 过了两天,凌瑶又在汤平巷的另一个出口和黄毛狭路相逢,黄毛嘴上叼着烟,一见凌瑶就大惊小怪,“我操怎么又撞上啦?!老钱让我们把道儿让给你走,可这破地方一共才多大,操!日子没法过啦!” 凌瑶不理他,拉着何锐只管走路,黄毛盯着她的背影嚷,“来啊!接着拍我啊!拍我走路,看能不能再关我五天!” 黄毛的一名队友忽然蹿到凌瑶身前,拦住两人的去路,何锐吓坏了,躲在凌瑶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凌瑶厉声喝道:“钱警官没警告过你们别再惹我吗?如果不怕蹲班房就来碰碰我试试!” 黄毛走到她面前,扬起双手,阴阳怪气说:“我碰你了吗?碰到你了?你报警也要证据的!我们走我们的路,怎么高兴怎么走,这也归你管?” 嘴上这样说,几个人却把路口给堵住了,凌瑶暗觉不妙,虽然钱警官说他们不会怎么样,但这伙人个个都不像脑子很清楚的样子,万一头脑发热动手,自己还是吃亏,得想办法破局才是。 她思量一番,揽着何锐的肩一个转身就朝古柏街走。 何锐回头见黄毛等人跟打了兴奋剂一样仍然尾随着他们,焦虑值顿时猛飙,“小姨,他们跟上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凌瑶怕吓坏他,镇定地笑笑,“别怕,我们先去吃饭!” 周四餐厅还是老样子,食客们边等自己的餐食边埋头刷手机,程添和花姐也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 正擦桌子的花姐抬头看见凌瑶领着何锐进来,脸上立刻堆出笑容,“小凌来啦!自己在家做饭很累吧?” 凌瑶勉强应付了句,“还好……呃,花姐,今天出了些情况……” 话没说完,黄毛已带着人晃进餐厅,咋咋呼呼好不热闹,引得好几位客人抬眸,有些嫌恶地扫了他们一眼。 黄毛嘴上仍叼着烟,花姐见状提醒他,“不好意思啊,我们这里不让抽烟的。” 黄毛瞪她,“我抽了又怎么样?” 花姐明白碰上刺儿头了,朝凌瑶看看,没再说什么。 黄毛挑了紧挨凌瑶的那张桌子,拍着桌面嚷嚷,“点餐点餐!” 花姐走过去问:“你们吃什么?” “有酒吗?” “没有。” “什么破饭馆,连酒都没有!” 几个人摔摔打打落座,把桌上的每一样东西都翻了一遍,其中一人还将牙签盒里的牙签全倒在桌上拼图玩。黄毛乜斜着凌瑶,一副找茬模样。 花姐看出苗头,俯身问凌瑶怎么回事,凌瑶轻声告诉她,“遇上流氓了,一直跟着我们。” “要不要帮忙?” “我们先吃饭,吃完他们再不走,我就报警……你们这有监控吧?” “有。” “那就行。” 凌瑶点了餐,花姐走去厨房,与程添交谈了几句,程添早已注意到黄毛等人,听花姐说完目光便朝凌瑶投来,凌瑶冲他抱歉地笑笑。 程添亲自给凌瑶跟何锐端来餐食,两份猪排饭。 凌瑶看看旁边吵闹的那桌人,叹口气说:“对不起啊,添叔……” “没事。”程添语气温和,见何锐神色仓惶,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吃完饭我送你们回家。” 凌瑶想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但程添已转过身去,对黄毛说:“你们要点餐么?不点的话请出去。” 玩牙签的家伙咋呼起来,“你牛逼哦!敢这么跟肖哥说话!” 黄毛仰起脸,抖着腿对程添说:“你帮我们点吧!请我们吃顿饭,大家以后交个朋友!” 程添说:“我可以给流浪人士和流浪猫狗提供免费饮食,不过混账除外。” 黄毛霍然起身,跟班们也很仓促地站起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瞪向程添。程添视若无睹,指指桌上的二维码,“想吃饭先扫码付款。”说完走回厨房。 凌瑶在旁边紧张地看着,手心里攥了把汗。黄毛突然起身时,她也砰一下站了起来。如果黄毛对程添动手,她会不顾一切扑上去保护程添,这念头如此坚定,以至于冷静下来后她感到一丝诧异,她有什么能力保护程添呢? 但如果真的发生,她又确信自己会那么做,仿佛某种本能。 往日喷香醇厚的饭菜,此刻吃在嘴里没滋没味的,凌瑶还能假装镇定,何锐则始终愁眉苦脸。 小流氓们既没点餐也没再闹,他们突然改变策略,在黄毛的示意下一个一个走出去,似乎是打算结束今天的恶作剧了。 凌瑶先松一口气,很快又犯愁,今天是对付过去了,明天后天怎么办,虽然钱警官说他们的目的只是想恶心自己,但天天这么被恶心着也够难受的……看来她得考虑租辆车了。 程添突然走到她面前时,凌瑶吓一跳,以为黄毛又回来了。 “害怕?”程添坐下来问。 凌瑶有些不好意思,“眼花了。” “怎么惹上他们的?” 凌瑶把前因后果说了,程添点点头,“听说过这几号人,年纪不大,游手好闲。那个染黄头发的好像还拜了个大哥。” 凌瑶问:“你开饭店,有没有被这样的人敲过竹杠?” “一开始有,后来不是扫黑除恶了么,就很少了。这几个都是雏儿,不懂深浅,闹不出水花来的。” -- 第140页 凌瑶叹气,“话是这么说,可老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很烦人!” 何锐扒拉着米饭嘟哝,“要是一早不去惹他们就好了。” 凌瑶气恼,“你妈妈的钱是天上飘下来的,可以由着你给混蛋上供?” 程添眼角弯起,似乎在笑,看看两人的餐盘,“吃吧,吃完我送你们。” 凌瑶慌忙摆手,“不用不用,他们都走了!再说你多忙呀!” “没事,有花姐在……说不定他们还在外面。” 何锐一听,小脸又煞白。 程添换掉厨师衣帽后,陪凌瑶、何锐走出餐厅,天色还早,出门就看见对街的老榆树下有人在抽烟、窃窃私语,凌瑶定睛一瞧,果然那几人还没走。 凌瑶蹙眉,“真是吃饱了撑的!” 程添说:“走吧,别理他们。” 凌瑶跟何锐走前面,程添点了根烟叼嘴上,慢悠悠在后面跟着。 走出去一程,凌瑶忍不住回眸,顿时气得不轻,那伙人阴魂不散,与他们保持约十米的距离,耐心极好地继续尾随。 “没完没了了!”凌瑶又气又恨,“我要报警!” 何锐叹气,“就算报警也没用,进去几天又得放出来,总之我们麻烦大了!” 凌瑶掏出手机要拨号,被程添阻止,“别急,等等再说。” 走到十字路口,程添示意凌瑶左转,方向与杏林花园相反,凌瑶会意,如果让黄毛知道自己的住址,以后麻烦会更多。 两伙人就这么保持队形一路向左,一直走到晚山脚下,程添终于喊停。凌瑶依言站住,心里却困惑,不知程添接下来怎么打算,难不成围着山一直绕圈子,把流氓给绕晕? 黄毛见他们停了,手一挥,招呼同伙走去街对面,两帮人隔着一条窄街,如两军对垒。黄毛抱起膀子,吹着口哨,一副“你奈我何”的挑衅模样。 程添指着凌瑶与何锐向黄毛喊话,“他们是我朋友,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说。” 黄毛身后的一个家伙指着凌瑶嚷:“你让那小娘们给肖哥道歉!保证以后不再搞事,咱们就算两清!” 凌瑶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道歉?明明是你们抢小孩子的钱,真会颠倒是非!” “别不识好歹啊!这是给你机会,到底干不干?” 黄毛阴恻恻地补充,“道歉要录视频,我们也留个证据。” 凌瑶矛盾极了,她当然不愿意道歉,可如果不道歉,这事就没完没了,她跟何锐会一直提心吊胆过日子,尤其是何锐,这两天都做上噩梦了。 正犹豫着,忽然听见程添问黄毛,“你们不就为钱么!说个数吧,给多少钱你们肯把这事了了?” 黄毛大笑,“真他妈是个好主意!我问你要钱,然后那娘们再给拍个视频,我就成敲诈勒索了是吧?嘿!你们商量了一路就弄出这么个办法?” 程添也笑了,“你还挺懂法。” 他略作沉吟,与黄毛商量,“这样,你让他俩先回去,我跟你们谈怎么样?保证谈到你们满意为止。” 黄毛朝他翻了个白眼,“拉倒!这儿没你什么事!” 程添笑笑,“你是不敢和我谈吧?小子,满二十了吗?” 黄毛受了刺激,发出夸张的笑声,“你算哪根葱?我用得着怕你——说吧,怎么谈?” 程添往山上指指,“山里的茶室不错,咱们找个地方坐着谈。” “无所谓!” 凌瑶不肯先走,程添也没再坚持,领着一伙人往山上爬,凌瑶抓住何锐的手紧跟在程添身边,感觉程添很放松,仿佛上山真的只为喝一杯茶,她慢慢也镇静下来。 茶室开在半山腰,门庭冷落,只有个管事的半老头子守着,负责接待和煮茶水,室内摆设简陋,寥寥几张桌子,一些长条木凳。 程添交待管事的,“老王,泡一壶铁观音来。” “好嘞!”老王乐呵呵说,“我这儿也就程老板照顾的生意最多。” 黄毛的一个跟班凑上去问:“有没有冰镇饮料?热死了!”被黄毛嫌弃地搡了一把。 老王笑道:“冰可乐冰雪碧都有。” 立刻有几个声音同时冒出来,“我要可乐!”“我雪碧!” 年轻人脸上都流露出渴望,黄毛管不住手下,虎着脸一屁股坐木凳上。 老王去侧间备茶,小年轻们都稀奇地在室内走来走去,显然头回知道这山上还有座如此落魄的茶室。 黄毛横眉冷对程添,“喂!你别拖时间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程添也已坐下,悠然道:“急什么,喝杯茶再谈——我渴了,你那些兄弟也是。” 茶水和饮料都来了,咕嘟咕嘟的喝水声充斥着空荡荡的茶室。何锐始终紧贴凌瑶坐,和黄毛等人保持最远的距离,凌瑶给他拿来瓶可乐,他喝着可乐,情绪终于放松了些。 程添喝热茶,速度最慢,啜上两口就会跟凌瑶、何锐讲几句闲话,说的都是跟这座山相关的典故,有几个似神似鬼的故事把何锐听得毛骨悚然,下巴死死勾在凌瑶臂弯里,半丝不肯挪动,连黄毛都听入了神,想往下追问又不好意思开口。 凌瑶却怀疑这些典故都是程添瞎编的,她在网上查过晚山的资料,干巴巴的没多少内容,程添和自己一样是外来客,哪会知道这么多野史呢? -- 第141页 不过她由此也发现了程添惊人的讲故事能力,轻描淡写的语气,寥寥数语,就能轻易把听众带入似是而非的惊悚氛围。 眼见小流氓们全都围坐在程添身边听他讲故事,黄毛才察觉不对味儿起来,狠狠敲桌子,不客气地对程添嚷嚷,“还要不要谈判了?” 程添也喝够茶了,放下杯子,先去侧间跟老王耳语了几句,回来时招呼黄毛,“咱俩出去聊。” 黄毛脸上露出一丝警觉,“为什么不在这儿谈?” 程添笑着环顾室内,“人太多了,聊起来像菜市场,我不喜欢。谈判这种事人越少越好——就我和你,在外面谈,你敢不敢?” 黄毛的年纪大概确实没超过二十岁,很容易被激起斗志,大笑三声,跟着程添走了出去。 留在室内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恰好老王又抱出来一箱饮料,热情地招呼大家,“程老板请客,管够!” 男孩们脸上都洋溢着愉悦满足的表情,如果不是猜不透黄毛遭遇如何,他们或许还会为这几瓶饮料发出欢呼。 凌瑶再次生出啼笑皆非的感觉,明明很紧张的事,忽然变得滑稽怪诞起来。 男孩们喝舒服了,看看时间,程添跟黄毛在外面聊了也快半小时了,他们走到门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朝浓密的林间张望,用贫瘠的脑回路猜测着那俩人谈判的结果。 他们没有迷茫太久,就见程添和黄毛从林中走出来,程添笑吟吟的,一条胳膊还搭在黄毛肩上,很亲热的模样,而黄毛表现得很乖顺,脸色却是异样的白。男孩们更迷惑了,用目光迎接他们走近。 “谈妥了。”程添冲大家友好地笑笑,用力拍一拍黄毛的肩膀,“你跟他们说吧。” 黄毛张口,嗓音暗哑,似乎还有点颤抖,“就这么着吧!以后不许再找他们麻烦……谁说话不算话谁他妈不是人养的!” ?? 第65章 润物无声 社区号召居民打疫苗,何萧萧给三个人都报上名了,很快接到通知,周日下午去社区服务站接种。 何锐特别怕打针,仔细询问母亲是不是非打不可。 “非打不可!” 何锐灰头土脸。 凌瑶说:“别看你妈现在这么神气,她小时候和你一样怕打针,发烧被送去镇上的诊所,一听说要打针,她爬起来就往门外冲,好容易给抓回来,在医生手上又哭又闹,人家没办法,到隔壁小工厂叫来几条壮汉将她按住了才把针给打了。” 何锐眼睛瞪成椭圆形,敬畏地看着母亲喊:“妈妈你好勇猛!” 何萧萧笑道:“还有这事!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凌瑶说:“我听奶奶讲的。奶奶还说后来给你买了根冰棍吃你才罢休。” 何锐靠在凌瑶身上,“小姨,我打针有没有奖励?” “我给你做顿好吃的吧。” “不要!要吃就吃外面做的,你每天不是蒸排骨就是蒸鸡肉,都吃腻了!” “那是因为家里没油烟机,炒菜油大,会把房子弄脏的。” 何萧萧说:“都别吵,到时我叫个外卖,披萨好不好!” 何锐一蹦三尺高,“好!好得不得了!” 三人准时到接种点,排了会儿队才得知未成年人暂时不能打疫苗,要在学校走申请流程,具体情况还得等通知。 不用打针还有披萨吃,何锐开心地就差翻跟斗了,何萧萧没数落他轻狂,只笑说:“算你走运!” 她最近心情不错,正忙着和阿曼达策划找著名博主直播带货的事,这是李董的主意,阿曼达僵持了很久才同意,李董重开笑颜,经常在会上夸何萧萧执行力强。何萧萧心里却清楚得很,这一切都是纪承泽的功劳。 何萧萧做事向来秉持要么不做,要做就尽可能做到位的原则,于是她没有任何预兆地当着何锐与纪承泽的面揭示了俩人的父子关系。事后证明,这个办法效果相当好—— 纪承泽当晚就在电话里向何萧萧表达谢意,“我没想到你这么直接,居然肯让我们父子相认……真的谢谢你,萧萧!” 他的语气柔软而激动,再无一丝往日的戏谑不羁。何萧萧也不跟他客气,直截了当问:“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 何萧萧把李董和阿曼达之间的意见分歧告诉了纪承泽,纪承泽表示理解。 “阿曼达是SHE最出色的营销官,平时拍板拍惯了的,不喜欢别人对她的工作指手画脚。其实你们把事情交给她做完全可以放心,哪种品牌用哪种策略,她都很清楚。” “但是李董有自己的考虑。”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说服阿曼达,照李董的意思来。” 纪承泽沉吟,“如果搞砸了呢?” “那也是李董的事,不按他说的做也可能搞砸,到时得SHE负责。现在李董很着急,他想马上看到推广效果。” 纪承泽笑笑,“好吧,我尽力而为。” 纪承泽再来C市时,打电话约何萧萧见面,何萧萧就不太好意思拒绝。 见过儿子后的纪承泽和从前很不一样,不再跟何萧萧油腔滑调,或者利用各种机会调情,人一下稳重了,确实有点做父亲的样子,也开始尊重何萧萧的意见,她说喝茶绝不强求着吃饭,说坐半小时就得走,到点了他会主动提醒她。 -- 第142页 纪承泽抢着去服务台结账,还特地叮嘱何萧萧,“等我一起走。” 何萧萧说:“我开车来的……” “我知道,我没开车,我搭你的车走。” 何萧萧照纪承泽的指点把车开进云岚街,沿街是一排店面房,卖各种小吃,何萧萧正纳闷,就听纪承泽说:“你靠边停一下吧,等两分钟就好。” 车刚停,他就推门下去直奔其中一家点心铺,两分钟后又跑回来,手上拎着个纸袋,上车就递给何萧萧,“你带回去吃。” 何萧萧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给何锐的?” “不,给你的——梅花糕,你以前特别爱吃。”纪承泽心满意足地说,“你记得吗,我们在Y市住的那片老城区有很多这样的点心铺,你下班的时候会带一点回来,带的最多的就是梅花糕。可惜现在这种老式糕点很难找了,我搜了好久才发现这里有一家,还是改良版的,最上面一层加了糯米圆子,有点画蛇添足,不过口感还不错……” 纪承泽聊着过去,一副停不下来的样子,何萧萧没有打断他,但也没附和,像在听一个故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 终于,纪承泽意识到了何萧萧的冷淡,停下来默了片刻,低声问:“你,还恨我么?” 何萧萧摸着方向盘猝然一笑,“喂,我在开车,情绪不稳很容易出事的,你问这种问题不怕我往树上撞?” 纪承泽笑了,“不想回答就算了。” 何萧萧想了想说:“当然恨过,不过时间太久了,没精力恨了。我也有错,一根筋转不过来,自讨苦吃。” “你这么说,让我无地自容……我真的,没机会弥补了?” 何萧萧盯着前方,缓缓说:“有啊!好好帮我搞定阿曼达。” 她把纪承泽送到酒店附近,望着不远处的酒店大门说:“你自己走过去吧,我不想让人误会是快车司机。” 纪承泽笑,忽然凑近何萧萧,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往她面颊上轻啄一口,很快退回去,脸上混合着得逞的调皮和一丝歉意,“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何萧萧呆呆目送纪承泽走远,脸上被他亲过的那个点晕着一团热意,那么轻的吻却比以往的任何热吻都有份量。 她全神戒备迎候敌人,却发现对方只是个平凡家常的中年男人,这一瞬,何萧萧居然想起了王嘉栋。 凌瑶问何萧萧,对纪承泽究竟作何打算。 何萧萧修着指甲,心不在焉说:“没什么打算,走哪儿算哪儿……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强,你说是不是?” 凌瑶不信,“你都恨他这么多年了,怎么忽然就豁达了……是他答应帮你了吧?” 前一阵何萧萧天天下班都阴沉个脸,一边猛抽烟一边诅咒把她当夹心饼揉弄的李董和阿曼达。最近却忽然云开雾散,心情好了,皮肤也光洁了,上个厕所都要哼几声小曲儿了。 何萧萧一翻白眼,“你这非要把人扒光了看个够的脾气也该改改了!” 凌瑶叹气,“如果你真是为何锐考虑我无话可说,但如果你是拿他去交换什么,不光我,何锐也会不舒服。” 何萧萧被戳到软肋,脾气顿时暴躁,“我生他下来就是为了交换!我管你们舒服不舒服!” 凌瑶气得起身就走,在门口又扭头撂话,“像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就不配有孩子!” 回到自己房间,凌瑶对着电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很快心生懊恼,自己跟何萧萧较什么真呢!她一直就是个嘴臭脾气冲的家伙,可她再不好也没真的把何锐扔掉。 有人敲门,没等凌瑶去开门门就被推开了,何萧萧在门口探头探脑,脸上挂着谄媚夸张的笑容,“喂,还生气呐?” 凌瑶一下就笑了,坐在椅子上招呼她,“进来呀!” 何萧萧喜滋滋走进来,又把门关好,凌瑶把椅子让给她,自己坐床沿上,主动道歉说:“刚才我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没事!是我先臭嘴的。”何萧萧靠在被凌瑶坐热的椅子里,晃晃手,“都别提了,赶紧都忘掉吧!拜托拜托!” 凌瑶松口气,笑着说好。 何萧萧收起笑容说:“我来是想跟你说几句正经的,第一,我是有求于纪承泽,所以他提出想见见何锐我就答应了,他见过何锐以后也没耍我,认认真真给我帮了忙。你说我利用何锐这话也没错。” 凌瑶张口想说话,被何萧萧的手势止住,“我还没说完,第二,前面三十几年我没少上蹿下跳,可手上除了这个宝贝儿子,别的啥也没捞着,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何锐是我唯一的财产了,我不可能放弃他的,不管遇上什么样的难处……” 凌瑶又想说话,何萧萧却已读懂她的眼神,抢着说:“杨少立那会儿是我鬼迷心窍,事后我不光想扇那狗娘养的耳光,也想扇我自己!这种事以后不会再有了。” 凌瑶笑着做了个鬼脸,听何萧萧继续往下说:“这些事以前没跟你说,是怕你讨伐我,你知道你有时候特别像那个,那个纪检委的人,我这种心里藏一堆阴暗心思的看见你就怕,老想躲着。” 凌瑶终于忍不住了,“哦,原来我就这么招你讨厌?” “不不!你不讨厌!”何萧萧嬉皮笑脸,“你是一面照妖镜,没了你,妖怪不就得出来横行霸道了嘛!” -- 第143页 “得啦!别明着夸我暗地里损我了。我什么德性心里清楚着呢!自己屁股底下也才刚刚擦干净……” “呐呐!这次是你嘴巴不干净了吧!我坐这儿说半天一直都是文明用语啊!” 凌瑶笑着起身拉她,“是我不好——你回去歇着吧,我还得写小说呢!” 何萧萧被她推到门口,又扭头警告她,“不许把我刚才的话写进小说啊!否则百分百跟你翻脸……” “知道了!你好啰嗦!” 有天晚上,何萧萧到家没多久就接到纪承泽的电话,说他在小区对面的便利超市附近,让她出来见个面。 何萧萧刚下班,又累又恼火,不懂纪承泽搞什么名堂,可人都到眼前了,不出去见一下说不过去,万一他有正经事呢! 何萧萧急匆匆赶到超市,果然看见纪承泽的车停在路边,打着双闪。 她走近了,拉开车门坐进去,虎着脸问:“干嘛呢,你这是?” 纪承泽从后座抓过两个垒在一起的点心盒递给她,“刚从上海开车过来,买了两盒鲜肉月饼,都说很好吃,你拿去尝尝,应该还热的。” 何萧萧手上抓着点心盒,愣了会儿才问:“你叫我出来,就为两盒月饼?” “嗯,顺路。”纪承泽轻松地笑着,“不好意思啊!你能不能下车,我马上得走,有个重要客户还等着跟我面谈。” 何萧萧忙推车门,“那行!我走了,你忙吧!” 她刚把车门关上,纪承泽就启动了车子,很快消失在马路尽头。前后不过几分钟,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留下何萧萧捧着两盒月饼站在街边,恍然如梦。 这样的情形很快就有第二次,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这回纪承泽送的是白兰瓜,据说特别甜。 “我亲自鉴定过,确实很甜,客户送了我两个,我一个人吃不了,拿回上海又麻烦,还是给你送过来比较方便。” 何萧萧不要,“上次的月饼我都没法跟家里人解释。还有啊,以后别为这点小事跑来跑去了,大家都受累。” 纪承泽叹息,语气柔柔的,“我不就想找借口多看你一眼么?” 何萧萧很早就知道纪承泽善攻女人心,明知他可能只是嘴上的甜言蜜语,可听在耳朵里心到底还是软了。 她提着两只甜瓜回到家,凌瑶纳闷,“这瓜哪来的?” “超市买的。” “我怎么没在超市见过?” “我在网上预定的,要预定了才有,稀罕货,特别甜。”何萧萧快编不下去了,“啰嗦什么,到底要不要吃?” “当然要!” 瓜很甜,沁人心脾的甜。 凌瑶意犹未尽,“姐,你再预定两个嘛!” 何萧萧嘴里也塞满了瓜,口齿不清说:“没了,早抢光了!” ?? 第66章 有没有奇迹 纪承泽频繁地来找何萧萧,事先不打招呼,到了超市附近才给何萧萧打电话或者发消息,且回回见面都有好东西。 何萧萧意识到这样下去不太妙,她再三要求纪承泽以后别来了,纪承泽嘴上虽然答应,过后照旧我行我素。 也算不上纠缠,每次都是给完东西就走,他也从不提要求,诸如想见何锐,或约何萧萧出去吃饭等等。何萧萧因此就不太拉得下脸来,况且还要靠他协调与阿曼达的关系。 有时何萧萧会在车里多留片刻,跟纪承泽说会儿话,主要是表达谢意,现在李董无论提什么要求,磋商到最后基本都会被SHE采纳。 纪承泽对何萧萧实话实说,“阿曼达现在做工做得很不开心,找Ken抗议了几次,搞得Ken看见她就想躲。” 何萧萧明白纪承泽斡旋的不易,神色顿时娇软了几分,笑说:“阿曼达现在也躲着我,给她打电话总要等很久她才接,我估计她一看见我的号码就开始咬牙切齿。” 两人都笑起来,何萧萧感叹,“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也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纪承泽听见了,扭过脸来凝视她,眼里有怜惜,而何萧萧想的却是数年职场路上的艰辛,吃够了各种明的暗的鄙夷,绝望的时候看不到一点光,所以对成功更如饥似渴……回过神时却发现纪承泽正朝自己俯首过来,热热的气息触手可及。 何萧萧及时闪开,有些窘迫,“你干嘛?” 纪承泽没能得逞,倒也不觉难堪,重新坐回去,笑笑说:“没忍住……觉得你越来越可爱了。” 何萧萧虽然避过了,心里其实没多少愠恼,想想不值得为这点事绷脸,便也笑了笑,自嘲说:“三十多的人有什么可爱不可爱的。” 纪承泽眼神柔和,语气认真,“真心话,你现在比年轻时更可爱…..那时候有些锋利,现在圆润多了。” 也许真是年岁的缘故,何萧萧觉得两个人都变了,她提醒过自己要警惕,然而拎着满袋子食物下车,走在昏暗的巷子里时,抬头不经意看见了月亮。一晃神,好像回到十七八岁憧憬爱情的时期,嘴角忍不住轻轻勾起。幸好走到家里,看见了何锐就又清醒了。 在车里聊天的时间却越来越长,纪承泽不再随便把车停在路边,而是开进收费的泊车点等何萧萧,两人聊天时就不再有时间上的紧张感了。 有天不经意提到何锐,何萧萧试探地问纪承泽,“你是不是想再见见何锐?” -- 第144页 纪承泽摇头,“我没尽过父亲的责任,没资格提要求……除非他想见我,否则没必要去打扰他。” 何萧萧听得愣神,对他的警惕稍稍放松了些。 纪承泽问:“那架无人机他会玩吗?” 何萧萧点头。 纪承泽眼里似失落又似欣慰,“很聪明啊!” 何萧萧说:“找邻居帮忙的,他一个人玩不来。” 其实是凌瑶教的,陪何锐出去成功飞过两趟,第三趟两人去了湖边,何锐心野,设定了极限飞行距离,眼看飞机在湖上越飞越远,最后成为一个小点,何锐遥控让飞机回来,却久久不见动静。两人在湖畔傻等了两小时,也没等回飞机,只好死心作罢。 纪承泽又问何锐学习怎么样。何萧萧摇头,“有点费劲,明年就小升初了,也不知道他的成绩能进什么学校。” 纪承泽说:“学校的事我来想办法。”顿一下又说,“以后何锐的教育问题,我跟你一起承担。” 何萧萧心动,知道他肯定比自己有办法,随即又犹豫,何锐的事到底要不要让纪承泽出力她还没拿定主意,怕就怕将来有变故,自己身不由己又脱不了身。 “以后再说吧。”她含糊其辞道。 纪承泽读出她的忧虑,正色说:“这个忙我肯定要帮的,就当给我一个尽责任的机会,我绝不会为此向你要求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何萧萧软下来,“那你,先帮忙打听打听吧。” 聊着聊着,两人似乎找到了家长同盟的感觉,也因此又亲近了些。有天聊学校的情况,何萧萧过分专注以至于忘了时间,纪承泽忽然停下来看了眼腕表,这个动作提醒了何萧萧,也忙点开手机看时间,顿时咋舌,没想到她在车里坐了快一小时了。 纪承泽说:“不早了,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昏黄的光线下是纪承泽微微含笑的脸,那样顾惜她,让她既不敢相信却又能真实感受到。一瞬间,她想俯首,主动亲他,最后一刻被理智控制住了。 下了车,过街,回眸看,纪承泽的车还在泊车点静静趴着,何萧萧看不见他的脸,但知道他一定正望着自己,她忽然心生酸楚。如果没有年轻时那段刺心的波折,如果他们只是中年邂逅,结果是否会变得美好一些? 何萧萧怅然转身,看见凌瑶站在巷口,似笑非笑盯着自己,显然看到了她是从哪辆车上下来。 “姐……” 何萧萧脚步不停,“走吧,外面热。” 凌瑶跟上她,追问:“是纪承泽?” “嗯。” 凌瑶看看何萧萧手上提的水果,“这么说,以前那些好吃好喝也是他送的了?” “嗯,他给何锐买的。”何萧萧用了最简单易懂的方式来解释。 凌瑶耸肩,“看来离他登堂入室的日子不远了。” “我是为了何锐。”何萧萧强调,“他答应帮何锐找个好学校……我觉得他见到何锐以后变得不一样了,是那种很根本的改变,我能感觉到,那种感情装不出来,骗不了人……他都四十了。” 凌瑶搂住她的肩,笑道:“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好,如果他真变了,你又能接受,岂不是皆大欢喜,美事一桩?” 何萧萧白她一眼,“你想哪儿去了!不就是为了小升初嘛……” “嘿嘿!奶奶以前说咱俩最大的差别就是我想得太多,你想得太少,你只看到了小升初,而我看到的是你未来的样子——姐,说一千道一万,其实就一句话,我希望你能幸福!” 何萧萧想,凌瑶果然是个写小说的,看到一点变化就能畅想幸福的结局,可何萧萧是不相信奇迹的,因为她艰辛走过的十二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奇迹。 公司事务顺畅后,何萧萧终于又有了规律的周末休假,她把一半心思放在何锐身上,一半心思则继续用来经营那个美妆视频账号,自从跟SHE达成合作后,李董对自营账号就再也没兴致了。 凌瑶没事时也会来参观何萧萧化妆,但拒绝接受何萧萧邀她一起出镜的要求。 “我就看看,也能学习学习。”凌瑶托腮旁观,乐呵呵道。 “看有个屁用!”何萧萧朝她翻白眼,“所有本事都来自实践,你这样看我化一百年都不会有进步!” 凌瑶问:“你这么努力,到底是因为喜欢呢,还是因为敬业?” “都有!”何萧萧屏息描眉,手上停了才接着往下说,“我从小喜欢化妆,你小时候上台表演不还是我给你画的?比人家那种血盆大口自然多了吧?” “那倒是!我记得费老师还表扬我来着。” 何萧萧说:“这个视频号虽然李董不待见了,可说实话,人气还不错的,一直在涨,我觉得放弃有点可惜,反正现在有空,好好养着吧。” “就你一人在养吗?” “是啊!其他人大概都觉得没什么用吧!” “可就算你养成了也是你们公司的号呀!跟你有什么关系?” 何萧萧嫣然一笑,“你傻呀?里面那模特儿不就是我吗?当然得我先出了名,才轮得到公司啊!” ** 秋分都过了,天气依然燥热。何萧萧心生埋怨,“夏天怎么还不过去?今年的夏天也太长了!” 凌瑶说:“夏天长一点不好吗?我就喜欢夏天,讨厌冬天。” -- 第145页 “我也不是喜欢冬天,但夏天又热又湿的,实在让人烦躁。而且就因为天热,桂花到现在都不开,往年这个时候,桂花香早就飘满整个小区了,我每天上下班走在路上,像吃了蜜糖一样甜熏熏的,心情多好!” 凌瑶不需要等到桂花开了心情才好,她现在就很高兴,小流氓的危机解除了,纪承泽的威胁也不存在了——这意味着她不必每天行色匆匆接送何锐,回家后还得像个保姆一样煮饭给何锐吃。她的辞职申请也已通过审批,上班的时日只手可数,心情是愉悦的,痛经这几天除外。 晚饭的开胃菜是一碟腌萝卜,清甜可口,但因为是从冰箱拿出来的,凌瑶吃完肚子就隐隐作痛,也许和腌萝卜没关系,就是痛经的缘故。 花姐见凌瑶捂着肚子吃饭,就走过来询问,“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对嘛!” 凌瑶轻声说:“没事,肚子有点痛,来那个了。” 她吃掉了土豆肉饼和蔬菜,剩下三分之一的米饭,再没胃口吃了,感觉有点抱歉,程添说过,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光是对厨师最大的尊重。 一杯冒着热气的饮料放在凌瑶桌上,她仰头,是程添。 凌瑶懵懂,“这是什么?” “热饮,治肚子痛的。”他说完就走回厨房了。 凌瑶赧然,在心里嘟哝,花姐怎么什么都跟老板汇报啊!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有米浆的味道,似乎还有别的,带一点微微的甜,很爽口,凌瑶一口气喝光,感觉确实好多了。 程添去后院休息的时候,凌瑶跟了出去。 “添叔,你给我喝的什么?好神哎,我想回家自己做。” 程添抽着烟说:“独家秘方,不能说。” “哼!又装神秘!”凌瑶噘嘴,“那我来猜猜,你听听对不对,里面有米浆,还有……薏米,红枣?” “自己回去试。” “到底对不对呀?” 程添笑道:“逗你的。真正起作用的是热水,其它都是心理作用。” “真的假的?” “看你信哪个。” “天,我被你绕晕啦!”凌瑶坐在秋千上大笑。 时至今日,程添身上仍有许多凌瑶看不透的地方,哪怕她向他倾诉了那么多隐秘的心事,哪怕她也了解了他惨痛的过去。 比如那天在晚山上发生的事,凌瑶几次盘问程添,他是怎么制服黄毛的,程添说:“给他讲道理,讲通就好了。” 凌瑶不信,“哪有那么容易就讲通道理的,警察都没给他讲通,怎么你就讲通了?” “讲道理也有技巧的,他跟你没有深仇大恨,无非是觉得没面子,只要让他明白面子没那么重要,道理就讲通了。” 凌瑶还是不信,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揍他了?” “你看他身上有伤么?” “那我怎么看得出来!” “你觉得我像暴徒么?” “不像!” 程添笑笑,没再说下去。不管凌瑶怎么问,他始终就一种说辞,凌瑶再好奇也拿他没辙。 “那关于晚山的故事呢?是真的还是你编的?” 程添这回坦白多了,“我编的。” “哇!添叔你太厉害了!应该去写小说。” “没这能耐。”程添抽了口眼,眯眼解释,“其实也不是我编的,是从看过的各种书里瞎凑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那个被凡人遗弃的女妖手撕孩子的故事呢,是哪本书上看来的?” 女妖和凡人相爱并结婚,生下一对可爱的儿女,后来凡人发现她是妖怪,毅然与她断绝关系,绝望的女妖带着两个孩子下山,打算乘船离开。 在船上,她回眸望见凡人追下山来,却不是为了挽回女妖,他只想讨回两个孩子。女妖绝望愤怒之下,将亲生的孩子手撕两半丢进海里。 故事诡谲惊悚,令凌瑶记忆深刻,久久难忘。 “不是书上看来的。”程添顿一下才说,“是家里做法事,法师讲经时听到的。” 凌瑶怔一下,意识到什么,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九点过后,餐厅冷清下来,食客全走光了,花姐开始打扫卫生,程添在厨房捯饬泡菜,在新鲜包菜上涂抹酱料,再放进坛子里存着。凌瑶要了一罐雪碧,边喝边跟他俩瞎聊。 “添叔,我马上就失业了,要不来你这儿打工吧!你多添一个人,生意可以做大一点。” 程添说:“我请不起你。” “那我先不要钱,等生意做大了你再给!咱们呀,争取把周四餐厅也开成百年老店。” 花姐说:“尽讲傻话。你一个大学生不好好找个体面工作,来当服务员?那你的书不是白读啦?” “行行出状元嘛!读了书可以让人把事情做得更好。” 花姐笑着摇头,表示不理解。她擦起桌子来比往常麻利多了,凌瑶知道她是急着要回家。 花姐的丈夫刚从家乡过来投奔她,本是想劝她回去的,花姐不肯,反过来劝男人,留下找份工作好好挣钱,将来买房做个城市人。男人也还年轻,被妻子描绘的前景打动,想想与其回老家过温吞日子,不如在大城市里搏一搏。花姐赢了,最近心情相当敞亮。 餐厅的两个人都忙,凌瑶便抓着雪碧独自去了后院,墙上的鱼干消耗得差不多了,阿虎也好一阵没出现了,谁都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 第146页 凌瑶坐在秋千上缓慢荡着,心里装了好多事,却不再被愁绪包裹,餐厅的灯光从门缝里泄露出来,一团暖暖的黄光,让凌瑶觉得格外温馨。 脚下的野草看上去亮晶晶的,她俯身细瞧,叶子上结了一颗颗细小的水珠,水珠纹丝不动,却随着凌瑶的摇晃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程添忙完出来,见凌瑶坐在秋千上发呆,便问:“又有不开心的事?” 凌瑶说:“没有啊!” “好久没听你说不开心的事了。”口气很遗憾似的。 凌瑶笑起来,不开心的事当然还是会有,不过看见程添,又觉得不值得说了。她有时会想到程添的那些遭遇,但往往戛然而止,不忍多想,她庆幸他熬过来了,跟他的痛苦比,自己经历过的实在算不上什么。 凌瑶歪着脑袋问程添:“添叔,不开心的时候你会干什么?” 程添仰头吐出一个烟圈,慢悠悠说:“去兜风咯!” ?? 第67章 摊牌 凌瑶和新人的交接工作已进入尾声,再过两天就是她离职的日子了。她在友成待的时间虽然不长,人缘却相当不错,公司上下听说她要走,约饭的人络绎不绝,而不管是谁组织的饭局,傅杰和唐朝从来不会缺席。 傅杰对她的离开尤其耿耿于怀,“凌瑶,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才走的吧?” 凌瑶诧异地笑,“当然不是!” 唐朝也怼傅杰,“你咋这么自作多情呢?” 傅杰叹气,“我哪里自作多情了?我的意思是凌瑶因为讨厌我才不得不走……” 张林江笑道:“呵呵!还说你不是自作多情?人家凌瑶是奔着发大财去的!” 姜盼盼舍不得凌瑶,搂住她撒娇,“妹妹,将来发达了千万记得拉姐姐一把哦!” 凌瑶谦虚地说:“没有大财可以发,就是刚好碰上这么个机会,想想自己还年轻,没道理不去试试,哪怕失败了也来得及从头再来。” “谎言千遍也成真理”这句话真是总结得相当精妙,凌瑶的“创业”谎言不仅越说越自然,谎言本身也被一次次修补得越来越圆润,很像那么回事了。 周彦也在座,只有他清楚凌瑶在撒谎,但他当然不会点破,大多数时候,他坐在那里沉默得像个摆设,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凌瑶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接着演。 唐朝对凌瑶的离职也表示遗憾,“你说你都跟咱们混这么熟了,公司也在发展壮大中,何必要走呢?跟人创业风险很大的,搞不好说倒就倒了。” 傅杰拿胳膊肘顶他,“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我实话实说啊!我一哥们也是辞了职出去创业,咬牙撑了两年受不了,还是回来做社畜……” “闭嘴吧你!”傅杰转头,情深意切叮嘱凌瑶,“赶明儿真要混不下去,还回来找我们,肯定给你留个位子!” 凌瑶笑着说好,又鼓励傅杰,“你也别灰心,总有一天会遇上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的那个姑娘!” 傅杰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凌瑶,你这么一说,我更喜欢你了!” 他的话迎来一桌子的起哄和嘘声。 午间休息后,毛经理把凌瑶叫去办公室,有个临时冒出来的测试任务,他一时找不着人接手。 “客户突然要求的,其他人都挤不出时间,所以你看能不能……”毛经理带着抱歉的语气和凌瑶商量,“今天必须完成,如果你方便的话……” 凌瑶爽快道:“没问题,交给我吧! 毛经理如释重负,“谢谢你啦,小凌!” 凌瑶笑说:“您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我只要一天不走,就还是您的下属,您有事尽管开口!” 凌瑶这一忙就忙过了下班时间,但测试中出现的好几个错误还是没找着原因,她顺理成章进入加班的队伍。 快七点时,唐朝招呼大家出去找晚饭吃,凌瑶惦记着任务没有跟去,让唐朝帮她带个蛋包饭回来。 凌瑶守着电脑干到七点三刻,总算揪出来两处bug,而外出觅食的同事还没回来,她饥肠辘辘,听到门口突然传来动静,赶紧跑出去,想提前拿到自己的蛋包饭。 到门口才发现根本不是唐朝他们回来闹出的声响,居然是纪承泽和一个女人在电梯口拉拉扯扯。女人长得不错,年轻漂亮,衣着也时尚,然而表情悲愤,举止狼狈,嘴里似乎还在控诉什么,但被纪承泽用力搂着,只冒出一句句含混的呜咽。 纪承泽几乎是挟持着女人走进电梯,转身时发现凌瑶站在公司门口望着自己,一脸呆愣,他铁青的面庞微微一滞,却什么都没说,一手紧紧搂住女人,一手迅速摁了下行按钮,门很快关上,荒诞的场面也随之消失。 凌瑶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脑子里还是有点断片儿,结结巴巴问旁边的保安,“王师傅,他,他们怎么回事啊?” 保安摇摇头,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凌瑶猛然想起姜盼盼告诉过自己的有关纪承泽的八卦,那个她偷听到的可疑电话——“我也想你。”此刻她豁然开朗,电话那头既不是何萧萧,也不是什么孩子,而是他怀里的这个女人。 十分钟后,凌瑶坐在位子上没滋没味吃着蛋包饭,心里像塞了一团草,乱糟糟的,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心思重新拉回测试系统。 -- 第147页 八点半,凌瑶终于交差。毛经理在她电脑上看了遍演示,满意地拍手,“不错!我这就通知客户验收!” 凌瑶很想问问他知不知道纪承泽跟一个女人的事,当然也只是想想,刚才的场景说不定是她白日梦游看到的,当不得真。 九点,公司里加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毛经理跑来告诉凌瑶,客户那边通过了,凌瑶伸伸胳膊伸伸腿,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纪承泽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里面有人,看样子他已经回来了。凌瑶经过时脚步慢下来。或许她应该主动跟纪承泽亮明身份,问问清楚他和刚才那女人究竟什么关系,但纪承泽会说实话吗? 还不如干脆把这事告诉何萧萧,让她提高警惕呢! 凌瑶这么想着,忍不住加快脚步,刚走到大厅门口,就听见纪承泽在身后叫她,“凌瑶!” 就这一嗓子,凌瑶突然心如明镜,纪承泽早就知道自己是谁。她停住,等纪承泽走近,他已经恢复往日的自如,微笑着问:“下班了?” “对。”凌瑶尽量显得淡然。 “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去。” 凌瑶没有拒绝,她猜纪承泽肯定有话要说。 进了电梯,纪承泽问:“刚才你都看见了?” 凌瑶没吭声,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你很好奇那人是谁吧?” “我为什么要好奇?”凌瑶反问,“我对你又没兴趣!” “是么?”纪承泽笑,“那你为什么会问我私生活方面的问题,还在我办公室看来看去?” 凌瑶沉默,就算要摊牌也该他主动。 “你是为了萧萧吧?” 凌瑶心头一跳,面纱总算揭开了,“你知道我是谁?” “嗯。” “知道了为什么不说?”凌瑶转眸看他,觉得这张英俊的面孔非常陌生,非常遥远,怎么看都不像自己未来的姐夫。 “我以为,你不希望我知道你和萧萧的关系。”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次在超市碰见你带着萧萧的儿子。” 凌瑶却认为应该更早,不过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电梯门开了,纪承泽示意凌瑶先出去,地下车库灯光幽暗,纪承泽的声音也像沾染了幽幽的气息。 “她曾经是我女朋友,后来分手了。” “什么时候分的?” “在我发现萧萧的下落之后。” 凌瑶在心里用何萧萧的语式发牢骚,渣男就是渣男啊! “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我姐才跟对方分手的?” 纪承泽慢吞吞说:“这是直接原因,我们之间还有一些别的问题,我认为不适合继续在一起了。” “那她呢?”凌瑶忽然有些激动,“你提分手的时候一点没考虑过她怎么想的?还是说你对她根本就没感情?” 纪承泽自然听出了凌瑶语气里的鄙夷和不信任,他想了想说:“我不是机器,感情肯定还有,但不能跟萧萧比。我对萧萧亏欠太多,找到她以后没办法再心安理得和别人在一起。这两件事有前后顺序,希望你能理解。” “既然觉得对不起我姐,为什么从来没找过她?” “我以为她过得不错,我怕我回头反而是给她找麻烦,直到偶然遇到她,发现她过得不怎么样,我才有了现在的决定。” 凌瑶虽不是滋味,但对纪承泽的说法也挑不出刺儿来,而且他诚恳的态度也让凌瑶无法正义凛然指责他。 “你真打算和我姐结婚?” “是的——先上车吧,上车再谈。” 凌瑶坐在副驾上,心事重重,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纪承泽也陷入沉默,专心开车。 等车子开出写字楼,汇入主街的车流,凌瑶又问:“既然你俩都分手了,我是说你和你前女友,她为什么又跑来找你?” 纪承泽解释,“她最近遇到点麻烦,希望我能够帮忙。” 凌瑶想起两人在电梯口纠缠的激烈,女人悲愤的表情以及纪承泽铁青的脸,与他此刻嘴里的云淡风轻对不上号。 纪承泽似乎有心灵感应,“她也希望能跟我复合,但我拒绝了。” “你求婚到底是为了我姐,还是为了何锐?” “都是。我欠他们两个人的,过去的错误没法修正了,现在我就想给他们母子一个完整的家。” 凌瑶冷哼,“你辜负我姐十多年,现在又要为了她辜负另一个女人?真有意思啊!” 纪承泽笑了笑,“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混蛋是吧?没错,我就是个混蛋,我从来不否认这一点。” 凌瑶不习惯太尖锐的对话,她没回应,转头看向窗外。 纪承泽说:“你知道是谁让一个混蛋突然清醒了吗?” “……何锐?” “不,是萧萧。”纪承泽深吸了口气,“当年分手后,我以为她会来找我,可是没有,她说到做到,就这么带着孩子过了十多年……我想我那时候并不了解她。” 凌瑶望着外面飞速流逝的夜景出神,这一刹那,她想到了很多,也想到了自己。 “凌瑶,可不可以请求你一件事?” 凌瑶一顿,“不要把今天看到的告诉我姐?” “对,不过你别误会,不是我想瞒着萧萧或是欺骗她……等处理好这件事,我会找时机亲自告诉她。这种事由你告诉她和由我告诉她,效果会完全不一样。我很在乎萧萧的感受,不希望她再受到伤害。” -- 第148页 凌瑶思考了一路,决定答应纪承泽。 “我可以不告诉她,也请你记得今天说的话,如果你真想和她有结果,该让她知道的事务必明明白白都告诉她,至于接不接受你,那是她的自由。” “你放心,我不会食言的——谢谢你,凌瑶!” ?? 第68章 纪父 冷空气突然来袭,连下两场秋雨后,天气重新放晴,桂花也终于飘香。晚上风大,何萧萧出来见纪承泽时,不得不在裙装外加一件风衣。 纪承泽没有像往常那样见面就夸何萧萧漂亮,他双眉紧攒,心事重重,何萧萧还是头回见他在自己面前这样。 “出什么事了?”这么问时,何萧萧先想到的是公事,会不会是纪承泽和邱文明都敌不过阿曼达的持续抗议,准备把压力向雅美转移了? “是出了点意外。”纪承泽面呈难色,但没兜圈子,“你方不方便跟我去见个人?不会耽误很长时间,一个小时左右,可以吗?” 何萧萧诧异,“现在?” “对。” “见谁?” “我父亲。” 纪承泽的父亲是突然来C市的,飞机抵达后才通知纪承泽,他提出要见见何萧萧,让纪承泽尽快去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何萧萧警觉起来,“你父亲为什么要见我?你跟他提过我?” 纪承泽露出抱歉的神色,“我说了你别生气。这两年他很操心我的婚姻问题,像阎王索命一样逼得急,他身体又不好,我怕惹他生气,就把你,咳,还有孩子的事告诉他了。” 何萧萧脸上立刻结霜,“你告诉他之前怎么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 纪承泽惭愧地说:“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所以就,先斩后奏了……对不起。” 何萧萧冷脸问:“如果你父亲想要何锐呢?你这么怕他,到时是不是打算抢人?” “不会!”纪承泽忙说,“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而且,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如果我们真想这么做,不必等到现在。” 何萧萧忽然有种被一步步引入陷阱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纪承泽这段时间的细致温柔也显得像是预谋了。 她在副驾上坐直身子,脸上的柔软不见了,恢复了过去那种冷静疏离的神色,“我为什么要帮你?” 纪承泽察觉到了她的转变,但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他俩也不能总是在这辆车里兜兜转转,总有走出来的那天,否则没有出路。 “也不全是为我……如果你愿意换个角度思考,对你或许也是个机会。”他语气冷静了许多,像在谈判桌上谨慎地给对手出牌。 “萧萧,我承认我自私,伤你伤得很深,但我想补偿你、想和你结婚是真心的,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我父亲,所以他才提出要见见你。当然你可以决定见还是不见,我不会逼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态度不会变。我父亲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手上的资源也远远多过我,如果我们成为一家人......”他犹豫要不要说得更露骨,见何萧萧没有流露出反感,便把话补充完整,“他对你不会吝啬的,你可以......一直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何萧萧沉默了,她无法否认纪承泽这番实用主义的告白击中了自己的内心,向她展示了她渴慕已久的诱惑。 她知道,光凭纪承泽的力量,自己很难彻底翻身——眼下暂赢阿曼达的局面不见得能维持多久,但纪父的介入让一切都有了可能。她似乎看到眼前出现了一条崭新的大道,但要不要走上去试试,她还拿不定主意,多年经验告诉她,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机会,这金光闪闪的机会背后必然存在着某种风险。 不过她由此产生了见一见纪承泽父亲的兴趣,想看看那位拥有一座商业王国的传奇人物的真面目。 见面地点设在纪承泽入住的饭店,纪父的秘书专门包了个套间,不止纪父来了,纪承泽的母亲也到场了,一位六十多岁的妇人,容貌清秀安详,身材也保持得不错,但怎么看都觉得这人很淡,影子似的存在,没有台词,只是微笑着看纪父行事,像他身旁的摆设,可有可无的。 纪承泽告诉过何萧萧,他父亲还有别的情人,但母亲是相伴最长久的一个,母亲年轻时漂亮、柔顺、听话,像宠物一样甘愿被养着是主要原因。男人有时复杂,有时也很简单,就想要个温柔省心的随时取暖慰藉。 “父亲的正室骂我妈有心机,其实不是的,我没见过比我妈更傻的小三,什么都不求,只要男人不抛弃她就心满意足了。”纪承泽曾这样无情地评价过母亲。 纪父看上去年纪很大了,满头白发,脸色灰黄,让何萧萧想起爷爷临终那年的样子,爷爷活到八十二岁,纪父应该也有八十左右了,纪承泽说他身体状况很差,看来是真的。他是个严肃的老人,强装起来的笑容并不和谐,有种不怒自威的家长气势。纪承泽比父亲高一个头,但在他面前像个随时会被斥责的孩子一样谨言慎行。 何萧萧却不怵纪父,她不是他的员工,也不想求他什么,她甚至还开了个玩笑,“伯伯、伯母,你们是纪先生花多少钱请来的?” 纪父露出困惑的神色,“何小姐什么意思?” 何萧萧随即瞥见纪承泽煞白的脸,意识到这玩笑不合时宜,但既然说了,她也不想遮掩,将当年生孩子前后纪承泽如何耍花招与自己周旋的事一一道出。虽是笑着说的,但心里的恨意像老泉一样汩汩涌出,是真正痛快的发泄。 -- 第149页 纪父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嘴唇抿得紧紧的,纪承泽就坐他身侧,半垂着脸,一声不敢吭。 “阿泽。”纪父沉沉地唤了一声。 纪承泽眉心哆嗦一下,刚扬起头,就挨了纪父干脆利落的一耳光,纪母脸上摆盘一样的笑容消失,目光惶遽而仓促地扫向每一个人。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纪父转头看向何萧萧,语气温和,含着愧意说,“这混账东西一点消息都没透露给我——何小姐,是我教子无方,让你受委屈了。” 何萧萧也被这一巴掌打得震惊不已,再怎么说,纪承泽都快四十了,当众挨耳光是多大的羞辱,他白净的脸上印着五个清晰的指印,脑袋垂得更低,双手交握,一动不动,仿佛蜡像。 可何萧萧也不能说什么,耳光是纪父替她打的,或许有做戏的成分,苦肉计。她这么一想,又镇定下来。 纪父说:“孩子的事,我们希望能认祖归宗,不过决定权在你。你愿意的话呢,就跟阿泽结婚,他也有这个诚意,你不愿意呢,我们也不勉强,但为你着想,带个孩子在身边你再想嫁人也不容易。你肯主动让他们父子相认,光凭这点我就看出你是个大气的女子,你有想法或者要求可以直接找我谈,什么都可以商量。” 说话间,纪母就将一张名片递给何萧萧,上面印着纪父的联络方式。 在何萧萧听来,纪父这番话完全是一知半解,谬误过甚,但她也不打算纠偏了,太复杂,总不能说自己愿意和纪承泽保持来往仅仅是为了一个公司项目吧? 何萧萧收好名片,谨慎地回答:“结婚的事纪先生和我提过,我觉得太突然,所以没答应。早几年或许会考虑,不过现在习惯一个人带孩子了,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怎么都是过日子。目前就是希望能给孩子一个好点儿的读书环境。至于别的,想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她说话时,纪父目不转瞬盯着她,认真倾听的模样,听完转首问儿子,“孩子读书的事进展怎样?” 纪承泽忙说:“目前联系了两所重点学校和一所国际学校,到时都能进,没有问题。重点学校竞争会比较激烈,如果孩子觉得压力大,可以选择进国际学校,高中毕业后去英国或者加拿大读本科——这些我和萧萧都讲过。” 纪父回眸望向何萧萧,“何小姐,这样子可以吗?” “挺好,谢谢。” 纪父点头,又说:“那么结婚的事,还请何小姐郑重考虑,不管对孩子还是对你们都是有益无害——孩子需要父亲,阿泽呢,需要一个能管住他的女人。结了婚,何小姐也不必过得太辛苦。不过这件事不急,等你考虑清楚我们再谈。” 他扭头看看纪母,纪母会意,从包里掏出一个锦盒交给何萧萧,何萧萧打开看,里面躺着一只镶了翡翠的黄金戒指。 纪父解释说:“我年轻时候迷过几年古玩,这枚戒指就是那时候收藏的,据卖家讲是明代一位商贾夫人的陪嫁物,成色不错,也算是老玉,我交给婉臻收着,讲好将来阿泽结婚就传给他太太,谁知一等就是好多年。” 何萧萧立刻觉得手上沉甸甸的,把戒指退回去说:“这个我没法收,我怕我弄坏了。” 纪父道:“一个戒指而已,再名贵还能比人重要?收着吧!你是阿泽孩子的母亲,理应交给你的……” 聊了二十多分钟,纪父脸色更差了,又有些咳嗽,纪母轻轻给他拍背,面露忧色。何萧萧便说:“挺晚了,伯伯、伯母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纪父抱歉地摆摆手,“劳烦何小姐特意跑一趟,以后去深圳,务必提前告诉我,一定好好招待,愿意的话可以带孩子一起来——阿泽,替我送送何小姐!” 告辞出来,走到电梯间,何萧萧扭头看纪承泽,他一直走在她身边,却一句话都没有。何萧萧看见他脸上带指印的地方留着残痕,想来那一巴掌打得够狠的。 “还疼吗?” 纪承泽偏过脸去,自己摸了摸挨打的地方,自嘲地笑笑,“我活该。” “你原来怎么跟他提起我和孩子的?” “……我说你带着孩子跑了。” 何萧萧咬住嘴唇,也想给他一记耳光。 电梯来了,这层楼面只有他们两人下去。 站在电梯里,纪承泽盯着光可鉴人的电梯门说:“你都看见了,我过的就是这种日子,一点都不风光……所以我一直不想结婚。” 何萧萧望着电梯镜里的纪承泽,觉得他有点可怜。 “他为什么这么对你?” “恨我无所作为。”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干点什么呢?”这是何萧萧最不解的地方,他明明有很多资源可以用。 纪承泽没有回答,哼笑一声,似乎是轻蔑,似乎是自嘲。 “如果不想结婚,又何必在我面前演戏,也在他面前演戏。” “我是说以前不想结婚,但现在想了。”纪承泽去拉何萧萧的手,“萧萧,我想和你结婚……也许你可以拯救我,让我活得积极一点。” 何萧萧没有甩开他,却笑起来,“十二年前你拼了命也要躲开我,现在却认为我能拯救你?” “有些道理需要活到足够年纪才懂。” “反正我不懂。” “你不懂也没事,让我好好弥补你,就是拯救我了。” -- 第150页 何萧萧想笑,心里却突然起了凄楚之意,不知该可怜谁。 何萧萧把那枚翡翠戒指展示给凌瑶看,凌瑶是外行,拿在手上端详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道道来,“好看是好看,这块翡翠也挺鲜活的……真是明朝的古董?” “他是这么说的。”何萧萧接过戒指,很小心地放回锦盒。 凌瑶笑道:“你收了他家的戒指,以后就算是他家的人了?” 何萧萧叹气,“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可我心里老觉得不踏实。” “如果你能确定纪承泽变成好男人了,那就嫁呗!” “不确定。” “那就得谨慎了。”凌瑶试探,“他有没有和你聊过?” “哪方面?” “比如他有没有别的女朋友,是不是断干净了之类的?” “哦,这些啊!”何萧萧并不在意,“肯定有啊!不用说我都知道,他又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这些不是最重要的。” “啊?那什么是最重要的呀?” 何萧萧却不往下说了。 凌瑶追问:“那他到底有没有和你说过啊?” “说什么?”何萧萧敏感起来。 “就是,就是那方面嘛!唉!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如果你真打算接受他,一定要把他周围那些花花草草除干净了,你的脾气我知道,如果结了婚发现他在外面搞事情,你肯定暴跳如雷…...这件事吧,我觉得如果你对他还有感情的话,或许值得冒一下险......” 何萧萧牵动嘴角,“感情值几个钱?今天说爱你,明天也许翻脸不认人了,每次我相信这是爱情的时候,坏运气也会跟着一起来。所以,我不会拿感情做衡量标准……如果结婚能换来好的生活条件,能让何锐上最棒的学校,没有感情又有什么关系?” 凌瑶看着她,一时竟无话可说。 何萧萧的笑容陡然灿烂起来,“当然啦!这是最坏打算,也许我狗屎运好,遇到的男人真的浪子回头了呢!” “那你还犹豫什么?” “我吃不准他爸。如果你见过他父亲就会知道,这事他自己说了不算,是他爸在拿主意。” 凌瑶惊讶,“他都四十了吧,还得听他爸的?” 何萧萧耸肩,“反正他爸是个厉害人物,看起来控制欲很强,嘴上说为我考虑,但肯定不会让纪承泽吃亏的,说不定纪承泽来找我之前他们就设计好怎么套路我了,我不能顺着他们给我挖的坑往里爬,那样我就太傻了……” 凌瑶听得直摇头,“我总算知道你在为什么纠结了,你脑子里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计较。” “如果他是个普通人我当然不用费这么多心思了……” “他是普通人的话你根本不会考虑嫁给他。” 何萧萧不高兴了,“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凌瑶叹气,“姐,如果真这么累,我看还是算了吧。” “我是为我自己吗?我是为何锐!” “何锐也不会希望你为了他委曲求全的。”凌瑶顿一下,终于没忍住,“你就是为你自己。” 她说完有点心虚,怕何萧萧翻脸,何萧萧是很容易被触怒的人。 何萧萧却根本没往心里去,她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手伸到桌上去摸烟盒,“我还是想拼一拼。” “你简直像在赌博。” 何萧萧笑,“人生可不就是赌博么?” “那,你是不是该问问何锐的意见?” “不用。”何萧萧武断地挥手,沉默好久才有主意,“我想跟纪承泽再谈谈条件,如果将来离婚,何锐必须跟我走——如果他们答应这条,我就相信他们的诚意。” ?? 第69章 断舍离 花生怪对花生侠说: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伤心人,可他们依然每天在努力对别人微笑。 ** 凌瑶在门口换鞋,何锐听到动静跑出来问:“小姨你去哪儿?” “公司。” “今天不是星期天吗?你还要去加班?” “不加班,明天是最后一天上班,我想今天过去先把东西整理一下,能带的都带回来。” “干吗不明天再整理?” 凌瑶笑道:“因为我喜欢周末的气氛,不像工作日那样沉重。” 她见何锐恋恋不舍似的盯着自己,就问:“你不会想跟我一块儿去吧?” “不去。我还要背书呢!”何锐吞吞吐吐问,“我妈,是不是要结婚了?” 凌瑶愣一下,“她跟你说的?” “早上她莫名其妙问我,如果她结婚,我能不能接受。” “你怎么说的?” “我说只要那个人对她好就行了,反正我到十八岁就要离开这个家的,我会有我自己的生活。” 凌瑶笑着夸他,“小锐锐真有志气!” “她是不是要嫁那个自称是我爹的人?” “应该是吧。不过我说了不算,最终嫁谁以你妈妈的决定为准。” 何锐做鬼脸,“你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你对那个自称是你爹的人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我跟他一点都不熟。” “呃,你就没想过要个爸爸?” “这由得了我吗?”何锐嘟哝,“小时候看见人家有爸爸我是挺羡慕的,可我那个爸爸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我怎么祈祷他都不出现!后来认识了王叔叔,我觉得爸爸可能就是他那样的吧,可是王叔叔也走了。所以我决定以后不再想这件事。” -- 第151页 凌瑶说:“可这个是你亲爸,你俩有血缘关系的,你就没觉得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感觉?” “感觉不出来——不过看见他我就放心了。” “嗯?” 何锐得意地咧嘴,“他个子真高!而且他告诉我,他跟我这么大的时候也很矮,坐在教室第一排,嘿嘿!” 凌瑶笑起来。她换好鞋,站门口想了想,又说:“何锐,别管你妈妈的事了,我觉得你刚才的想法很好,等你长大总要靠自己的,早点有这个意识不吃亏,但光有想法没行动也不行,以后你得想想怎么为自己活着,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你还能反过来帮你妈妈呢!” 何锐怒吼:“知道了!我马上去背书!” 凌瑶一点半到公司,研发组的同事们都在加班,她最后一次跟每个人告别,互道珍惜,除了周彦。 周彦一直坐在电脑前,凌瑶跟人聊天他都能听见,偶尔的,他会扭头朝她看一眼。凌瑶犹豫要不要去找他,最后放弃了,不想虚伪地表现出心无芥蒂的样子。 毛经理同意凌瑶周一不用再来公司,这意味着凌瑶与友成短暂的雇佣关系到此为止了。 整理物品不费事,十分钟就搞定了。凌瑶把要带走的东西统统装进一个大纸袋,纸袋有些沉,因为东西很多,主要是同事们送的小礼物,以吃的为主。 茶杯是最后装进纸袋的,凌瑶俯身提袋子时看见杯口有一圈茶渍,这让患有轻微强迫症的她有些不舒服。反正时间还早,她从纸袋里掏出盐罐子,倒了些在杯中,拿去茶水间擦洗。 用盐擦洗污渍是奶奶教她的,很有效,另一种是牙膏,但凌瑶喜欢用盐,喜欢那种指尖碰触到的粗粝感,相比之下,牙膏软乎乎的没意思。 她擦得很专注,快收工时才惊觉身后有人,回眸看,是周彦,手上也握着杯子,不知在那站多久了。 “你来吧!”凌瑶赶忙把水池让出来。 周彦没动,“不急……你在干什么?” “洗杯子啊!”凌瑶语气轻快,“用盐洗,看,是不是很干净?以前也这样帮你洗过——你忘了吧?” 周彦没有应声。 凌瑶拧开水龙头冲洗杯子,听见周彦说:“我打算结婚了。” 水声没有盖住这句话,在凌瑶耳畔宛如一道惊雷,但也仅此而已,闪过就消失了。 “挺好啊!恭喜你。”她盯着哗哗的流水说。 “我,我不想再纠缠,我想,早点结束。”周彦的声音忽然变得痛苦,“但如果你还是很难受,我,我可以……” 凌瑶把水关了,背对他,轻声问:“你是怕将来后悔吗?” “……” “不,你不会的。但如果你现在为了我放弃结婚,很快你就会后悔,还会迁怒在我身上,我负担不起。” 凌瑶爱了他四年,太了解他了,她紧抓着他时,他会觉得很烦特别想挣脱,而当她放手时,因为危机解除,他又开始念及旧情,感觉不舍。 她转身,朝周彦笑笑,“我已经没事了,真的。你看我马上就走了,因为我都放下了,如果还觉得难受我不会离开的。” 周彦手扶着茶水台面,面目扭曲,像在跟什么较劲,凌瑶知道他是在过自己心里那一关,可她不能帮他,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周彦,再见了。”凌瑶与他擦身而过时说。 ** 何萧萧一大早就驾车去上海,她是那种一旦拿定主意行动会非常迅速的人——她要去找纪承泽好好谈谈何锐的问题,在她眼里,何锐就是试金石,纪承泽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看他怎么对何锐就知道了。 她意识到自己再次坐上了赌桌,十二年前她输得很惨,今天这一局结果如何她依旧没底,但反复权衡后她还是无法放弃,没有哪个机会是十全十美的,再赌一次,也许这次她真的能翻牌。她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渐渐变得自信而昂扬。 她有纪承泽公寓的住址和密码,密码是纪承泽主动发给她的,说以后去上海可以住他那儿。 “何锐来也住得下,房子是跃层的,除了主卧还有两个空房间……你都知道吧?” 何萧萧没有提前告诉纪承泽自己要去找他,这意味着她可能扑空,但她宁愿冒这个险,她不想给纪承泽提前准备借口的机会,她要当面观察纪承泽的反应——人在乍一听到难题时的反应往往最真实。 万一纪承泽不在上海,她还可以去SHE找阿曼达喝茶联络感情,阿曼达是个没有休息概念的打工人,一周七天都蹲点在公司,很拼。 一路车况顺利,何萧萧九点半到纪承泽公寓附近,为了免去登记的麻烦,她找了个购物中心把车停进地下车库,然后走着去对面的小区。 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何萧萧忽然犹豫起来,或许约在购物中心的咖啡馆谈更有分寸感,谁知道去了公寓会发生什么,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但这样就看不到纪承泽最初的反应了…… 她握着手机,在两种意见之间徘徊。红灯时间有点长,还剩三十多秒时,小区里走出来一对情侣,女人年纪不大,二十多岁,穿着华丽时尚,一头蓬松的长发披在肩头,虽然距离远,仍能依稀分辨出眉目,长得白净可爱,有几分娇憨,男人紧紧把她圈在怀里,两人像被胶水黏住了似的密不可分。 -- 第152页 何萧萧微微张着嘴,却动弹不了——她认出男人是纪承泽。 纪承泽似乎有些宿醉后遗症,脚步不是太稳,站在街头等红灯时,淡淡的笑容里透着几分茫然,好像他随时可能迷失在这街头。 红灯换绿灯,纪承泽的目光自然而然往对面扫来,何萧萧在他看清楚自己之前飞快转身往回走,低着头,行色匆匆,好像一个纯粹的赶路人,心里却异常诧异,认出纪承泽后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冲上去揭发他,而是尽快隐藏自己。 或许重逢后她从未真正信任过纪承泽,或许潜意识里她明白这样的场面迟早会出现,所以那天晚上她会用不屑的口吻反驳凌瑶的爱情理论。 然而走着走着,她还是感觉到凉意像一条冷飕飕的蛇,从后背慢慢往上爬,爬过她脆弱的骄傲。她用力勾起嘴角发出冷笑,却不知该针对谁,只是狠狠笑着,直到那条击垮她的蛇从心里游出来,落在脸上。 她抬起手,抹去两边脸颊上的湿热,钻进购物中心的小门,在靓丽有序的商铺中间游走了好一会儿,冰冷的心才有所回暖,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重新拉回人间。 何萧萧在商厦底楼的一间咖啡馆喝了杯拿铁,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还有两个小时的回程路在等她。 她没滋没味喝着咖啡,突然想,凌瑶的反复提醒是否因为她也曾看到过同样的一幕? 不过何萧萧不打算找妹妹核实了。关于这趟上海之行她绝不会在凌瑶面前提及,非但如此,她还会尽快把这段耻辱之旅从记忆中抹去,只要她不说,就没人知道她差点再次成为一个笑话。 喝完咖啡,何萧萧一刻都不多逗留,原道返回 C市,途中在服务区要了碗面条充饥。 滚烫的面条端到面前,她庆幸自己还有胃口,转头看窗外,川流不息的高速上,每秒钟都有车子从视野里飞驰而过,看着看着,她忽然产生一丝惧怕,竟然一点都想不起自己刚刚是怎么开到这里的,她脑子里塞了太多东西,唯独没有开车这回事。 凌瑶曾跟她提到过一本书,书里说,大脑可以分成有意识和无意识两套系统,对于已能熟练操作的行为,比如开车、打字,大脑会自动将之划归到无意识系统,你在做这类事时是意识不到自己在干什么的,做过之后回想,也可以毫无印象。何萧萧当时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今天她以切身经历理解了这段话的含义。 重新上路时,何萧萧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不能出车祸,她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回 C市的路上。 她增加了休息的次数,一旦发现自己走神,就进服务区抽根烟,或者喝点什么提提神,等精神了再上路,车速也有意识地放慢。就这样开开停停,下午三点半才回到C市。 终于进入熟悉的环境,何萧萧精神松懈,一下子感觉到了累,开车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精神上的倦怠,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独自生活的这么多年,她沮丧过,绝望过,但在纪承泽出现之前,日子再辛苦再不是味儿,她也从未有过如此疲倦的时刻。是因为年龄的关系,还是她对纪承泽又认真上了? 何萧萧在滨江东路等红灯,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江面上出现了一道双彩虹,好多人扒拉着桥栏杆仰头惊叹。 对面车道有辆机车在等红灯,车上的男女也把脑袋歪向江面,不过没有旁人那样夸张的肢体动作,他们很安静,开机车的男人虽然戴着头盔,但给人感觉很沉稳,不像赶时髦的毛头小伙子。女孩穿着朴素,身长手长,显得纤瘦,同样被头盔遮住了面容,何萧萧判断不出他们是父女还是情侣。 女孩看够了,把带着头盔的脑袋靠在男人背上,双臂揽着他的腰,乖顺得像只小猫。何萧萧凭直觉否定了父女的可能性,因为她从中看到了爱情,也蓦然感到心酸。 她的视线从女孩头盔挪到女孩腰间的帆布挎包上,浅草绿色,包上还吊着一只鸥鸟布偶。何萧萧眨了眨眼睛,再细瞧,女孩的衣着、轮廓一下子变得清晰,白衬衫,七分牛仔裤,还有挎包和配饰,这些普通的装饰拼合在一起,让何萧萧确信她不是别人,而是凌瑶。 何萧萧急切地把视线重新转向开机车的男子,凌瑶的人际关系简单到无需多费思量就能排查出来的地步——何萧萧很快断定是那家餐厅的老板,身材、年龄、服装,都是何萧萧有过印象的,只是她没想到老板会开一辆又潮又贵的重型摩托。 机车咆哮着从何萧萧面前飞奔过去,与此同时,何萧萧身后的汽车也不耐烦地摁响了喇叭,她赫然回神,直行车道的绿灯亮了。 何萧萧启动车子,往前开去,内心却突然失衡。 她一直自认为在生活和情感方面阅历丰富,足以做凌瑶的老师,然而凌瑶只用一个简单的道理就轻松击败了她——婚姻必须以爱情为前提。 在今天之前,何萧萧对这个道理嗤之以鼻,为什么必须是爱情,为什么不能是物质,是交换?直到面对纪承泽和他怀里的女人时,何萧萧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并未超脱,骨子里她和凌瑶没什么区别,也渴望爱,渴望真诚,受不了欺骗和伪装。 生活再一次嘲弄了她,她仓皇、挫败、失落,沮丧,乃至愤怒。她想起凌瑶向自己强调爱情的重要性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涣散的情绪终于找到落脚点,雪崩似的倾泻而下—— -- 第153页 凭什么人人都可以教训她,包括凌瑶?没错,她是自作聪明,一事无成,看不起爱情却屡次被爱情嘲弄,那凌瑶呢?凌瑶和一个餐厅老板的感情就高贵了?就值得尊重了?? ?? 第70章 警告 听到开门声,何锐从自己房间跑出来,见是母亲回来,脸上露出惊讶,“是你呀,妈妈!我还以为小姨回来了呢!” 何萧萧收拾起残破的心情问儿子,“你一个人在家?” “是啊!” “中午吃什么了?” “面!小姨带我出去吃的。吃完她就到公司去了,说要提前整理东西什么的……” “你下午在家干什么了?” “刷题!”何锐答得中气十足,看来是没撒谎。 何萧萧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意,“行,那你继续刷去吧。” 何锐脚下不动,仔细观察母亲,“妈妈你怎么不开心?” 何萧萧弯腰脱鞋,她穿了双绑绳的凉鞋,脱起来有些费劲,“工作上麻烦多……你别管了,好好学习去!” “哦。” 何萧萧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又去冰箱拿了罐可乐,这才走进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冷清清的没有一丝气味,阳台门和窗子都大开着,她走去把门窗都关上,把百叶帘也拉下来,室内光线立刻柔和多了。 她就坐在百叶帘的阴影里抽烟,毫不在乎烟味会在房间里聚积,甚至蔓延到客厅。她觉得这个房间没有人的气息,空阔得可怕,急需她用什么物质来填满它,哪怕是烟味。 也没坐多久,凌瑶就回来了,开门关门动静挺大。何萧萧无动于衷听着,继续吞云吐雾,她听见何锐又从房间里跑出来,像个小钻风一样告诉凌瑶,妈妈回来了。 何萧萧想笑,何锐这题目是怎么刷的,外面有点动静就坐不住,但也确实是自己亲生的,她小时候跟何锐差不多,玩起来特别投入,手上一端课本就打哈欠。 凌瑶很快进来找她,语气欢快,“姐!这么早就回来啦?见着人没有?” “没,他出差了…….我就没去上海,到公司开了两个会。” 何萧萧厌烦撒谎,可谁让她事先把去上海找纪承泽的打算告诉凌瑶了呢?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从缝里打量凌瑶,转被动为主动,“你上哪儿了?” “也去了趟公司。” “谁送你回来的?” 凌瑶猝不及防,“啊?” “那个开机车的是谁,我看见你们了。” “哦,一个朋友。”凌瑶蹙眉挥挥手,对满屋子烟味表示抗议,她难以忍受的表情让何萧萧感受到某种快意。 “是那个饭馆老板吧?“何萧萧鄙夷地撇了下嘴,“你居然把那种人称作朋友!” 凌瑶嗅到一丝战火气,她抿紧嘴唇走进阳台,很快把窗户打开,又将百叶帘拉起,刺目的光线直捣何萧萧面门,她睁不开眼睛,更恼火了。 “干吗跟一个开饭馆的老男人搅合在一块儿?你脑子坏掉啦?” 凌瑶站在对面俯视她,“到底谁脑子坏掉了?一回来就发那么大火!我怎么你了?哦,我就不能有朋友了?” “我说你不能有朋友了吗?我是在提醒你别那么饥不择食,被人甩了就随便找个人当替代品!” “你胡说什么呢!”凌瑶脸一下子涨红,“我和添叔不是那回事!” 何萧萧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滔滔不绝,“一天到晚就知道爱不爱的!爱情能当饭吃?我告诉你越喜欢跟你谈风花雪月的人越有可能是骗子!你小心被人玩了再甩掉!” 凌瑶脸都青了,“越说越离谱,拜托你别这么自以为是!” 何萧萧看出她是真动怒了,这才意犹未尽地缄口,又将下巴昂起,脸上的轻蔑与冷漠表明她根本不信。 凌瑶努力克制当场爆发的冲动,她从小被奶奶教育不要和姐姐去争,爷爷也这么说过,只是两人的初衷不同,奶奶是偏袒,爷爷是希望凌瑶将来能多个依靠。 爷爷那时这样对凌瑶说:“你的脾气长大了会吃亏。有萧萧帮着你就不怕了,萧萧胆子大,没人敢欺负她。” 凌瑶终于平静下来,可胸口有一团浊气散不开,在那里淤积很久了。 “你还是去上海了吧?”她问,“见到纪承泽了?可是谈得不顺利是吗……你开的条件太高了,人家不答应?” 何萧萧的脸色一点一点白起来,这是一种形象化的说法,因为她的脸一直都很白,但凌瑶还是看出她镇定的神色里涌出紊乱的情绪,那是何萧萧心事被戳中后的必然反应,凌瑶明白自己猜对了。 何萧萧拉下脸说:“滚!” 冷战持续了两天。 姐妹俩自觉避开见面机会,一起在家时就各自躲在房间,要出门上厕所了,先把门拉开一道缝,确定客厅和卫生间都没人才走出去。不管谁走出房间都会弄出比平时大一倍的动静,让对方知道自己在外面,不想尴尬就别出来。 这些心理层面上的默契是从小就训练出来的,水到渠成,无须刻意适应。难受的是何锐,他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不知要怎么协调才好。 何锐先找凌瑶,凌瑶是比较容易沟通的一方。 “你俩怎么了?” “吵架了呗!那天你不也听见了?” 何锐有点扭捏,不肯坦然承认,“我在房间里,没听明白——吵完不就行了嘛?怎么还互相不理不睬的?” -- 第154页 “说明没吵完。” “那,你找我妈再说说,能说开么?” “一时半会儿恐怕不行。”凌瑶脸上没有笑意,“而且这次我也生气了。” “到底为什么?” 凌瑶叹口气,“大概是为了尊严吧!” 何锐茫然而徒劳地望着她,也叹了口气,“你觉得我去劝我妈,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凌瑶摸摸他的脑瓜,“你还是别管了,好好刷你的题吧……对了,你到底刷多少题了,拿来给我看看。” 何锐马上跑开,“我最近手气不错,刷一道对一道,万一给你看了就破功啦!” 凌瑶又好气又好笑,“你是在刷游戏吧?胆子越来越肥了!” 何萧萧在黄昏时分走进周四餐厅。 她虽然好久没光顾这家餐厅了,但对这里的作息还有印象,她是特地找这个时段上门的,餐厅刚开始营业,几乎没有客人上门,方便她把该说的话很快说完。 那个叫花姐的服务员还认得她,一脸笑容迎上来,“哎哟,好久没见你来咯!” 何萧萧没理她,径自走到厨房料理台前,程添正在那里忙碌,戴着口罩和厨师帽,何萧萧对认人有天赋,她确信开机车的男人就是他。 不过她还是用开场白再确认一下,“你是老板?” 程添抬头扫了何萧萧一眼,语气很淡地“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有辆机车?” 程添又看了看她,眼里含着困惑,“你有什么事?” “凌瑶是我妹妹。” 何萧萧说话时紧盯程添的眼睛,她相信眼睛不会骗人。 程添的眼睛里却什么都没有,他看着面前这个长得不错却饱含杀气的女子,再次以同样淡的语气回了一声,“哦。” 何萧萧对他的冷淡感到生气,这种轻蔑等同于羞辱,不仅对她,也包括凌瑶。现在何萧萧确定这个男人是在拿凌瑶耍着玩了,因为他一点都没有认真对待的意思。 但何萧萧还是决定把话说完再走,“凌瑶虽然26了,可心智还不成熟,容易轻信,只要给她点甜头就会觉得对方是好人——但我脑子清醒着呢!我警告你,别打她主意。否则我不会饶了你!” 眼前的男人依然没什么反应,垂着眼眸,一丝不苟擦萝卜丝,何萧萧这几句恶狠狠的警告像尘屑一样飘落在柜面上,又轻轻散去。 在一边旁观的花姐却沉不住气叫嚷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呀?谁骗谁了?啊?讲话要有证据,你把小凌叫来,我倒要问问她……” 何萧萧轻蔑地看向她,“没你什么事,你瞎咋呼什么?” 程添也示意花姐住嘴,他迎视何萧萧的目光,心平气和说:“你的意思我懂了。放心,我不会对凌瑶怎么样。” 何萧萧点头,“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花姐气得手足乱颤,跺脚对程添说:“这人有毛病哦!干嘛要跟她服软!” 何萧萧笑笑,对她说:“你老板比你有见识。” “你……你神经病!” 何萧萧已转身走了。 她是直接从公司开车过来的,车子就停在古柏街路旁,重新上车后,她没掉头,一直向前把车开进滨江道,心里徜徉着得胜归巢的畅快。 她想过凌瑶知道后可能会有的反应,肯定不会高兴,但那又怎样,自己是为她好,爷爷奶奶临终都叮嘱过她有必要的时候必须拉妹妹一把。而且从小到大,只要自己发火,凌瑶就不敢吱声。 我是在帮她。何萧萧在心里跟自己强调。 等红灯时,手机叮咚一声,进来一条微信信息,何萧萧情绪立刻绷紧,以为是凌瑶得到消息找自己发脾气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老板显然不老实,阳奉阴违的,当自己面说得好好的,转头就找凌瑶告状去了。这样的人她绝不会姑息,哪怕背负骂名也要把他俩拆开! 拿起手机时,斗志重新在何萧萧胸腔里燃烧。 不是凌瑶,是纪承泽,问她结婚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别误会,不是我要催你,是我父亲着急,你上次也看见了,他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何萧萧读着那一大段精心组织过的语句,连冷笑都懒得发一声。不过置身事外后,看一个人如何在自己面前卖力表演也挺有意思的。 她没有回复,放下手机时恰好绿灯亮了。 ?? 第71章 亲情 凌瑶怒气冲冲闯进何萧萧的房间时,何萧萧正在给纪承泽发消息。 昨天纪承泽给何萧萧发过微信消息后,就一直等她回音,谁知何萧萧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心里忐忑,等到翌日下午终于忍不住,给何萧萧打来电话。 何萧萧让铃声响了三次,然后摁断,不久铃声又响,她依然不接,纪承泽更加焦急,给她连发五条消息,表示非常担心她,再不回复会考虑报警。 冷静下来的何萧萧曾思考过一种可能性,假如她对那天在十字路口的所见所闻装不知道,继续和纪承泽谈条件,凭最大的保障和他结婚,她最终能拿到多少好处? 不过当她面对纪承泽这一连串虚伪的关心时,还是打消了念头。 现在她看纪承泽的每个行为都像在演戏,而她想要戳穿他的冲动变得越来越强烈,就算他俩能走到结婚那一步估计也长不了,她不是沉得住气的人,总有忍不住的一天。她太了解自己的脾气了,到时十有八九会不管不顾闹个鱼死网破,而凭自己这点能耐,怎么可能是纪家人特别是纪父的对手?既然都预想到结局了,何必多此一举折腾,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 第155页 那天撞见纪承泽与情人搂搂抱抱时,何萧萧手上刚好握着手机,错愕羞愤之际,她没有忘记拍照留证,仓促间拍出的效果不算很好,但用于向纪承泽说明时间、地点、人物以及为什么,绰绰有余。这张照片在她手机里躺了几天,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何萧萧把照片发给急切等她回复的纪承泽,刚操作完毕,凌瑶就冲了进来。何萧萧一打量她的脸色就猜到必是为了那位餐厅老板。 “你为什么去找程添说那些混账话?”凌瑶气得嗓音都发颤了,“你在家里跟我发发神经也就算了,怎么好意思跑外面去胡说?你就一点不嫌丢人??” “是老板告诉你的?”何萧萧坦然反问,“他答应我会跟你保持距离,没想到说话不算话,还在你跟前告我状了?确实很差劲啊!” 凌瑶冲她吼,“不是他说的!是花姐告诉我的!何萧萧你,你让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凌瑶本来高高兴兴去餐厅找程添,谁知程添不在,而一贯和善温暖的花姐却冷着脸把凌瑶叫到楼上好一通发泄。 凌瑶从花姐嘴里听到的那些话足以令她五雷轰顶,恨不能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她没脸留在餐厅,一刻都没耽搁就飞奔了回来。 何萧萧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不以为然说:“这样不是正好,以后你不用再去那破地方了!好好收收心,干点有用的事!” “我想见谁想干什么不劳你操心!”凌瑶红了眼圈,嗓门高得能掀翻天花板。 何萧萧厌烦起来,“我这么做是为谁?还不是为你?谁让你没事跟那种人混在一起?你干点什么不好?要那么埋汰自己……” “你什么都不懂,就会自以为是!我伤心难过的时候是添叔在安慰我,我才慢慢走出来,现在全被你毁了!”凌瑶哽咽。 何萧萧抽出一根烟点上,歪着头冷冷地说:“别老拿失恋说事,不就失个恋么,值得你这么怨天怨地的?还好意思跑去跟外人说?奶奶如果还在也要被你气死。” 凌瑶把眼泪憋回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再出格也没为了吊住男人去怀个孕,结果当了十二年单身妈妈什么都没落下!” 何萧萧持烟的手一顿,诧异地仰头看向凌瑶,像是在重新认识她,不,是重新认识凌瑶心目中的自己。 而凌瑶双眸通红,眼神狠厉,完全是一张令何萧萧陌生的脸。姐妹俩互相瞪着对方,时间刹那定格。 何萧萧心生寒意,眼睛也红了,哑声说:“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凌瑶没有重复,但声音却比刚才更冷,“别以为我叫你一声姐就什么都得听你的!就算我真爱上谁了也轮不到你来管,你又不是我亲姐!” 何萧萧怔了几秒,猝然一笑,“我妈虽然挺混账的,但至少有句话没说错——爷爷奶奶养了只白眼狼!” 凌瑶瞪着她不说话,一步一步往后退,到门口时,快速转身,摔门离去。 纪承泽在微信上沉默着,何萧萧确信他看到了自己发的照片,她不知道他是会就此死心,还是想办法解释。反正对她来说,都结束了。 真正令何萧萧伤心的是凌瑶,为了个外人那样曲解她,攻击她。何萧萧一夜未眠,搜肠刮肚回想自己从小对凌瑶的好,还有凌瑶对她的依恋,越想越觉得无趣,自己真是吃多了撑的,就不该去管她的闲事。可内心里又希冀着凌瑶会心软,会回头。 她几次去客厅倒水,经过凌瑶的房间,门开着,里面是空的,凌瑶跑出家门后再没回来。 何萧萧在昏暗的灯光里发呆,时而被恐惧攥紧,妹妹会不会出事?她给凌瑶打电话,对方不接,恐惧便像雾霾一样更加浓厚。 她想起15岁时带凌瑶去参加同学的生日会,玩游戏时凌瑶在巷子里走丢了,何萧萧与几个朋友分头去找,心里又气又恨,气凌瑶不听话乱跑,恨她给自己添麻烦。 后来他们找到因为迷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凌瑶,何萧萧绷脸上前,本想拧她一把,可凌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姐姐”,又扑进她怀里大哭,是那种如释重负的哭,何萧萧的气顿时没了。她给凌瑶擦掉眼泪,带她回家,路上凌瑶紧紧抓着她的手,一刻都没松开。 凌晨时分,何萧萧在半梦半醒间接到凌瑶的短信,只有三个字,“我没事。” 何萧萧总算放松下来,踏踏实实睡了过去。 何锐早起走出房间,看见餐桌上摆了米粥、煮蛋和油条,他有点迷糊,这样的早餐只有凌瑶会准备,可她昨晚明明没在家。 然后何锐看见凌瑶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神态自若叮嘱他,“赶紧刷牙吃早饭,我等你!” 何锐大喜,响亮地答应一声就冲进卫生间。 吃早饭时,何锐从碗沿口抬眼,悄悄打量凌瑶,凌瑶用力咬着油条说:“别那么鬼鬼祟祟观察别人,有话就说。” 何锐把碗放下,“你昨天住哪儿了?” “酒店。” “你俩又吵架了?” 凌瑶没吭声。 何锐叹了口气,“小姨,你是不是打算离开我们了?” “还没想好。” 何锐拽住凌瑶的手央求起来,“小姨,你别走行不行?我舍不得你,妈妈肯定也不习惯。” “也许你妈很快就结婚了呢?到时带你搬大房子住,多好!” -- 第156页 “我不会去的!”何锐态度坚决,“我要留在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要不然就咱俩住这儿吧!让我妈过好日子去!” 凌瑶又想笑又心酸,“让你妈听见会气坏的,好了!我暂时不走——你快吃吧,上学别迟到了!” 何锐走后,凌瑶在卫生间台盆里洗碗,想起何锐刚才仓惶的神色,忽然想到小时候的自己,也像他那样,执着地想要留住什么,事实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肯为孩子停留。小孩子总是一厢情愿,要到长大以后才能明白这一点。 何萧萧的房间门开了,她急匆匆跑出来,早上睡过了头,手机闹钟响了两轮都没能把她叫醒。到卫生间门口,猛然看见凌瑶在里面,脚本能往后一缩,顿在门边。 凌瑶知道她赶时间,往边上挪了挪,抓过毛巾擦手,也不看何萧萧,但话是对她说的,“你先洗吧!” 何萧萧咬了下唇,低声说:“对不起,小妹。” 凌瑶垂眸不动,何萧萧很少郑重其事道歉,这声“对不起”两人都不太习惯。 何萧萧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并不觉得羞耻,“瑶瑶,也许你不知道,虽然我日子一直过得不太顺,但奶奶更不放心的人是你,她知道我比你皮实,不会想不开,但你遇到事情会想很多,容易钻牛角尖。” 凌瑶抓着毛巾默不吭声。 “我是怕你吃亏才去找那老板的,我忘了你已经成年了,你完全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问题……唉,在我脑子里,你好像一直都是十几岁的样子,被爷爷奶奶保护得很好,他们一走,我就觉得我有责任接着保护你……那时候你和周彦感情出问题,你给我打电话哭诉,多少次我累了困了,可是你一打过来,我还是打起精神劝你,希望你看开,结果你还是放不下……” 凌瑶的眼泪滴落下来,她用一只手去抹泪,另一只手抓住何萧萧的胳膊,“对不起,姐,我不该说那些扎你心的话。” 何萧萧踏实下来,笑着搂住她,“是蛮扎心的,但也说明咱俩彼此了解啊!到底是吃同一口锅里的饭长大的,对方身上什么弱点,不是姐妹怎么可能那么清楚?” 凌瑶露出羞愧的神色,“昨晚我躺床上想为什么我会对你说那些狠话……会不会是因为我的血液里流着那一家人的血……我很怕,怕自己和生我的人一样,自私自利,冷酷无情。” 何萧萧愣了一下,斩钉截铁说:“不会!你和奶奶一样,刀子嘴豆腐心——别忘了,你是爷爷奶奶带出来的孩子,能坏到哪儿去?” 凌瑶再也忍不住,趴在何萧萧肩头哭起来。 何萧萧像哄婴儿似的拍她后背,眼圈也是红的,“瑶瑶,你要明白,不管我的方式对不对,我都希望你幸福,一定要比我幸福!” 凌瑶忍住抽泣说:“你有何锐,还有我,怎么会不幸福呢!” 何萧萧勾起嘴角,“是啊!我也很幸福,其实一直都挺幸福的。”这么说着,心里不知怎么豁然开朗起来。 ?? 第72章 弄假成真 何萧萧打量着面前的女人,眼神中带点力度,令对方局促。 是女人打电话约的何萧萧,说有事和她谈。何萧萧当然清楚幕后安排者是纪承泽,她没有拒绝,出来听听也无妨,就当多看一场戏吧。 “何小姐。”女人脸上挂着谨慎的笑容,笑容背后的意味又极为复杂,“实在不好意思,这样冒昧约你出来……呃,是关于我和纪先生的关系,我觉得有必要向你解释澄清……” 何萧萧不动声色喝着咖啡,听女人用陈词滥调来搪塞自己,不外乎喝醉了留宿,但事实上两人什么都没干那类借口。 “你的意思是,那天是你主动去找纪承泽的?” “对对。”女人赶紧点头。 “你是他女朋友?” “以前是。” “为什么分手?” “我们,不太合适。” “是你认为不合适,还是他觉得不合适?” 女人脸上露出难堪,抿紧嘴唇,或许这不是剧本里的台词,所以她选择沉默。 何萧萧换了个问法,“谁提的分手?” 女人眼眸低垂,“他提的。” “什么时候?” “几个月前吧。” “因为我?” 女人抬眸,强笑道:“何小姐,你就别多问了,总之这件事责任在我,是我听说他打算结婚了,心里难受,所以就……纪先生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何萧萧从她的笑容里品味出凄凉。 “你很爱他吧?”她问。 女人抓起桌上那杯动都没动过的咖啡,饮酒似的猛喝了几口。 何萧萧看着她喝,慢悠悠问:“你跟我说这些话,心里一点不难受吗?你为了让他称心这么作践自己,到底图什么呢?你是真爱他还是看上他的钱?如果是爱他,我劝你算了,我就是榜样,好多年前栽他手上,过了十几年颠三倒四的日子。如果是为钱,我没话可讲,但既然你来找我,就别想把我当傻子戏弄,你得给我实话,说实话咱们才有得往下谈。” 女人望向何萧萧,眼里有困惑,“你想知道什么?” “纪承泽为什么死乞白赖要跟我结婚?” 女人眼神闪烁了一下,她迅速调开视线。 何萧萧冷笑,“不肯说?他这么利用你就是没把你当回事,就算你全照他说的做,将来也不见得能落到什么!看看我你就懂了,我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不要,对我们不闻不问十几年还挺心安理得,就这么冷心冷肺一个人,你能信他?我给你句忠告,但凡哪个男人舍得把你推出来做挡箭牌,他心里就没你!” -- 第157页 女人下死劲儿咬住嘴唇,但依然沉默不言。 何萧萧把咖啡杯往前一推,“那咱俩没什么好谈的了!明着说吧,我不会跟纪承泽结婚,而且我会告诉他是你把这事儿搅黄的!” 女人先是错愕,眼见何萧萧拎包欲走,顿时慌张起来,急忙起身,一把扯住何萧萧的胳膊,“何小姐,你别走!你坐,你坐下我好好跟你说。” 女人是三年前和纪承泽好上的,那时她在酒吧推销一种难销的洋酒,虽然人长得漂亮,但面皮薄,不擅与人周旋,又缺乏营销技巧,业绩总是垫底,偶然认识纪承泽后,他帮她在朋友圈销了不少酒,两人也因此有了来往。 纪承泽对女人原本不过是一时的兴致,但事后女人经常主动联系他,他也欣然赴约。这样的关系不知不觉维持了三年,当然女人体贴懂事是主要原因。 “我从来不纠缠他,也不过问他的事,有时候他说好了过来我等到半夜也没见他人,打电话过去问,他说忘了不过来了,我心里是有点委屈的,但也不会跟他吵,吵来吵去有什么用呢?只会让他离我更远。反正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他说了算,我随便他来来去去……” 女人的付出终于得到回报,说不好是缘分还是单纯因为年纪大了,纪承泽不再热衷追求新鲜刺激,转而享受起了细水长流式的平淡。 两人关系稳定后,纪承泽给女人买了公寓,不出差的日子会经常过来留宿,女人也不再出去做事,专心琢磨怎么哄纪承泽高兴,为此还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她很难不爱上纪承泽,但也不敢有非分之想,尤其是在了解了纪承泽的家庭情况后。 “他爸爸特别厉害,本来UM的继承人轮不上他爸,他爸完全是靠自己的本事逆袭上去的。”女人眼里闪烁着倾慕的光芒,“虽然阿泽是外面生的儿子,但他爸对他也很重视,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做得比现在好。我搞不懂他为什么总是想不开,要跟他爸作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我觉得他对他爸爸的感情很矛盾,就是那种,又崇拜又痛恨吧......他说他什么都不想要,不结婚不要孩子,活着就好好享受,哪天死了一把火烧掉,干净痛快。” 女人喃喃说完,意识到什么,朝何萧萧抱歉地笑笑,“其实我不该埋怨他的,如果他想要这些就不会看上我了。” 何萧萧默然,也没有在心里嘲笑女人,她与曾经的自己何其相似,全身心围着一个男人转,却完全不懂他在想什么。 女人忽然深吸一口气,语气也沉了些,“可是差不多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忽然提到结婚……他说他爸对他越来越不满,还警告他如果不尽快成家立业,死后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他,让他自生自灭去!” 何萧萧有些想不通,“他自己不就能养活自己吗?有高薪的工作,还有SHE的股份,为什么要看他父亲的脸色?” 女人仰起脸,眼里流露出讶异,似乎还有怜悯——为何萧萧的没见过世面,很快又收敛,软声解释:“他现在有的和他爸将来会留给他的根本没法比……再说,就算他不缺钱,他爸给他也是应该的,他不要就会给那边拿去……” 何萧萧也已回过味儿来,是啊,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尤其这钱还是只需演几场戏就能到手的。 她喝了口咖啡,转而问:“就是说,他原来打算娶的人是你?” 女人点头,怅然的面色中不乏羞恼,“他带我去见他爸,可他爸瞧不起我,说我配不上他儿子。如果不是我拦着,阿泽会当场翻脸……” 何萧萧脑海中闪过纪承泽在父亲面前战战兢兢的模样,很难相信女人此刻嘴里的描述。 “后来他想到一个办法,找个能把他爸蒙住的姑娘结婚,等把遗产弄到手再离婚回到我身边,反正他爸也活不了多久了。”女人轻轻揉了下额头,不敢再看何萧萧,“我知道这里面风险很大,一开始是反对的,但阿泽问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想不出来……” 何萧萧面无表情问:“所以你们想到了我?” 女人摇头,“一开始没有,他找了两三个姑娘去见他爸,他爸都不满意,还戳穿他是在演戏。要骗过他爸不容易的,他爸会做背景调查……” 何萧萧纳闷,“找个门当户对的有这么难?” 女人笑笑,直言不讳,“阿泽说不能找圈子里都认识的,怕以后甩不脱。而且那种家庭出来的姑娘都是厉害角色,肯定不能由着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接着说。” “也是巧了,他去上海见朋友的时候偶然在朋友公司看到你的资料,然后就想起你俩以前有过一个儿子,只要把亲子鉴定放在他爸面前,他爸就得认。” 何萧萧后背再次拔凉,“亲子鉴定?他还去做亲子鉴定了?什么时候做的?!” 女人见她脸色变了,迟疑着没往下说。 “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瞒我?”何萧萧声色俱厉起来。 女人有些紧张,双手捧住咖啡杯,仿佛在汲取能量,“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反正要找到你很容易,找你儿子弄点什么做鉴定也不难……你儿子不一直是自己上学放学的吗?你不用紧张,他没伤害过孩子,那毕竟也是他的……” 何萧萧竭力忍住愤怒,“往下说!后来怎么样?” “他,呃,用那份亲子鉴定说服了他爸,还承诺会尽快向你求婚。他告诉我这些的时候其实我挺难受的,但他心情特别好,他说你以前对他很痴情,天南海北地追着他跑,所以只要功夫做足,结婚是不成问题的……” -- 第158页 当何萧萧发现自己的愤怒主要源于何锐的被利用,而不是纪承泽如何在背后算计自己时,她就明白她已经成功跨越了一道天堑——纪承泽再也不可能伤到她,再也不能让她为他痛苦了。 回神时她才发现女人在流泪,无声的哭泣最打动人心,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何萧萧沉默地端起咖啡杯,嘴里却想念着烟的味道。 女人用手指勾掉眼泪,吸了吸鼻子说:“其实我也后悔过,不该答应他出去骗婚,万一他陷进去我就惨了,后来我发现他真的……我觉得他是真对你上心了,我给他打电话他变得越来越敷衍,还让我没事少联系他。我开始紧张,本来我们约好这段日子不见面的,免得穿帮,可我越想越害怕,就私自跑来C市找他,一直找到他办公室,把他吓了一跳,然后他就冲我发火......” 女人的眼圈又红了,“那是他第一次冲我发火,说我无理取闹,我虽然猜到出问题了,但心里还幻想着他会回心转意,所以就听他的话走了……那天晚上,就是你去上海找他的前一天,我到他公寓去想最后和他谈一次,问他要个明确的说法,他怕我把事情闹大,所以哄着我说心里有我,计划也没变,可我觉得他已经变了,有些东西是瞒不住的……” 何萧萧再次举杯时,发现咖啡已经喝光。 女人面容凄楚,“何小姐,我把实话都告诉你了,我和阿泽以后也没可能了……请你好好照顾他……阿泽他,其实也蛮惨的。” 何萧萧不知是该厌恶她还是同情她,想了想,心平气和说:“我不会和纪承泽结婚。” 女人愣了下,然后苦笑,“你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我本来是不想出来见你的,但阿泽一直求我,天天给我打好多电话,还保证不会变心,呵呵,他越是这样越是暴露他对你的感情……我答应他的时候就做好离开他的准备了……” 女人及时收住,笑容既傲然又苦楚,“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阿泽知道会怪我的。” 何萧萧淡淡一笑,“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谈过些什么?” 女人再次愣住,一脸懵懂。 何萧萧说:“我会告诉纪承泽,我看出来你是为了他才委曲求全来找我,我很感动,所以决定退出,把他还给你——至于你能不能把你的阿泽拴住,还有他父亲的遗产问题,就看你们的手段了。” 何萧萧离开时,女人还捧着杯子呆坐在原位,脸色阴晴不定。何萧萧不知道自己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她只知道,她给自己解了套,把难题又抛回给了纪承泽和这个女人。 何萧萧没有食言,当天晚上主动给纪承泽打了电话,通话时间不长,但把该说的都说明白了。 纪承泽没有任何解释或反驳,只是默默听着,等何萧萧讲完,才说了句:“对不起,萧萧。” 何萧萧听出他语气里的羞愧,但想不出怎么回应好,顿了片刻,轻轻挂断。 通完电话,何萧萧独自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凌瑶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来找她。 “我炖了一下午,总算有点稠稠的感觉了,莲子也炖烂了。” 何萧萧欣然接过,笑道:“你最近是不是长胖点了?” “可能吧!天天睡到很晚才起,起来不是看书写字就是弄吃的,能不胖么——味道怎么样?” “不错!有奶奶那意思了。”何萧萧点头赞许,“还是你出息,继承了奶奶的勤快和手巧,我呢,只遗传了她的臭脾气。” “还有抽烟。”凌瑶说,“奶奶年轻时候也抽烟。” “说到这个,我打算从明天开始戒烟了。” “为什么不是今天?” 何萧萧一挑眉,“因为今天已经过掉三分之二了呀!” 她拿起烟盒,很珍惜地掏出一根,“再抽一根吧,然后就要说拜拜了!” 凌瑶看她娴熟地点烟,问:“你是在为婚后生活做准备吗?” “不是。”何萧萧挥挥持烟的手,“我拒绝纪承泽了,刚刚给他打电话就是说这事。” 凌瑶意外,“为什么?你们谈过了?”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没必要。” 何萧萧简略地跟凌瑶说了说,省去过程中的几个关键转折,不高兴的事没必要再提。 凌瑶问:“那,你会后悔吗?” “不知道哎!”何萧萧笑,顿了会儿说,“以前觉得钱和地位很重要,可仔细想想,如果为了钱什么都得忍着这日子过得也太王八了……你是没见着纪承泽挨他老爹大嘴巴子的那个熊样,不就为了要老头的钱么,那么不把自己当人,一想到那种场面我就没兴致了……还是要痛痛快快地活着啊!以后我得教何锐也这样,就算在泥地里打滚,也要做让自己高兴的事,得对得起自己……” “姐,你也变得诗意了。” “会不会是被你带歪了?” 两人一起笑。 凌瑶忽然问:“那这样一来,你公司的事会不会受影响啊?” 何萧萧耸肩,“谁知道呢!顺其自然吧!我算是看明白了,天下就没有空手套白狼的好事!” 话是这样说,她刚才在电话里对纪承泽始终客客气气,其实也是想给前途留条后路,至于结果怎样,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阳台的窗开着,一阵冷风吹进来,两人都穿得单薄,纷纷打起哆嗦。 -- 第159页 “过两天就霜降了。”凌瑶说,语气颇遗憾,“以后再也不能深夜喝啤酒了。” 何萧萧说:“愁什么,还有来年夏天呢!” ?? 第73章 日出 霜降之后立刻添了寒凉,秋雨时断时续,下得人心凄惶。 凌瑶过上了一种深居简出的日子,读书、写文、做饭、打扫、喝茶、发呆,一间屋子容纳了她整个世界。 何萧萧看不过去了,劝她,“你也出去走走啊!别老闷在家做保姆!” 凌瑶嘴朝窗外一努,“不是老下雨嘛!” 何萧萧心知是自己的莽撞给妹妹造成一定程度的心理障碍,暗暗生出一丝悔意,但很快就给抹平了,如果能因此拆散她和那位中年厨师大叔,姐妹俩就算翻脸也是值得的。 虽然一提起“爱情”何萧萧总是一副嘲弄的口吻,但时至今日,她依然相信爱情是美好的,就像她曾经体会过的那样。她希望凌瑶能找个年轻开朗的同龄人相爱,那样结出正果的可能性更大。 雨停之后,阳光像被洗过似的愈加灿烂,空气清新凛冽,黄昏时分,金色的光线斜打在地上、树干上,宛如一个童话世界的布景,人穿梭其中,心底会生出朦胧的柔情。 凌瑶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下午鼓足勇气走向周四餐厅,只因她想清楚了一个道理——拖延得越久,压在心上的负疚会越沉重,而前段时间的逃避并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她需要做些什么来化解这份难堪。 花姐的丈夫叶荣也到餐厅来帮忙了,花姐正在教他摆桌位,花姐也是直爽脾气,心里有火都是发过就算,对凌瑶的到来她表现出了一如既往的热情,然而凌瑶觉得这里跟从前比似乎有什么变了,也许是叶荣的到来,也许单纯只是她自己的心境变化。 花姐笑说:“小凌又有阵子没来啦!最近又在忙什么?不是辞职了吗?” 凌瑶的窘迫在她的笑容里缓缓消融,“嗯,辞了。不上班对时间都没概念了,一直在家瞎忙,翻日历才发现一下过去十来天了,真是吓一跳——你们都挺好吧?” “挺好呀!你坐吧,想喝点什么?” “来罐可乐吧!” “好嘞!” 叶荣在花姐的指点下给凌瑶拿来可乐,凌瑶说声“谢谢”,却没打开来喝,她把可乐放桌上,起身去找程添说话。 程添依然独自在厨房备菜,恢复了凌瑶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低着头专心致志忙碌,对外面的热闹无动于衷。 凌瑶走到他面前,把手背在身后,不安地绞揉,仿佛这样能抹去重新生出来的尴尬。 “添叔。” 她怯生生地喊,心里忽冷忽热,同时感到无地自容,可她又觉得自己必须来,她不该让程添承受那样的委屈。 程添抬眸朝凌瑶扫了一眼,被口罩遮起来的脸看不出表情,不过语气和从前一样温暖,“好久没见你来了。” 没有冷淡,没有怨憎。 凌瑶眼里有水气凝聚,她努力忍着,点点头,“前阵子老下雨,所以懒得出门……” “嗯,路不好走。这两天放晴了,以后也一直是好天气。” “添叔,那天我姐姐……” “不说了。”程添手上不停,“都过去了——明天有时间么?我带你去爬山。” 凌瑶感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抿抿嘴,挤出一个笑容,“当然有了,我天天在家呢!” 程添说看日出的最佳时间是五点半,凌瑶四点就起床了。 四点半,她骑着一辆共享单车滑过阒寂无人的街巷,前往周四餐厅。 天还黑着,借助古柏街上的宫灯,凌瑶看见程添已等在餐厅门口,他也骑了辆单车,穿一身运动套装,肩上还背了个小背包,待凌瑶靠近,他便蹬起车子,从门前空地上滑出来,很快与凌瑶并排,两人一起往晚山方向骑。 整座城市还在昏睡,一路上很安静,别说行人,连只猫都看不见。在一些极窄的巷子,程添领头先骑,让凌瑶在后面跟着,就这样兜兜转转到了山脚下,程添示意凌瑶把车扔在路边,两人徒步上山。 凌瑶环顾四周,轻声说:“一个人都没有哎!” “这里本来人就少。”程添转头问,“有没有吃过早点?” “没来得及。” “我带饭团了,到山上吃吧。” “好哎!” 爬着爬着,山路变得崎岖难走,程添在前面带路,两人一前一后在坡上的树林间穿梭。凌瑶后背起汗,脱下外套挽在腰间。 “添叔,你怎么找着这条小道的?” “偶然。这里的山坡比较陡,所以走的人少,不过是上山最快的一条路。” 这一带的山都不高,半小时后两人已登至山顶,天刚好微微拂晓,像一个巨人睁开了一丝眼睛。 程添见凌瑶东张西望,问她在找什么。 凌瑶开玩笑说:“晓山啊!你不是说看日出要去晓山吗?” 程添用脚蹬了蹬地,“这就是晓山。” 凌瑶惊诧起来,“不会吧?这不是晚山吗?” “你想想这一路我们走过了几座山峰?早就绕过晚山了。”程添遥指远处,“对面才是晚山,看到草棚亭子了么?老王的茶室就在亭子旁边。” 凌瑶睁大眼睛,在微明的晨曦里仔细辨认,直到听见程添的笑声,“别找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 第160页 凌瑶赫然明白,笑嗔,“好啊!你又骗我!” 程添把饭团和矿泉水递给她,走开几步说:“以后别这么轻信。” “我是因为你才相信的!” 程添背对她,没有说话。 凌瑶两手都抓着吃的,眼睛却凝望着程添挺拔的背影,感受到内心的澎湃,很想说些什么,然而思绪一团混沌,她找不到倾诉的方向。从前那种想到什么说什么的自由消失了,无论怎么努力澄清,她和程添之间都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凌瑶并未因此怨恨何萧萧,内心深处,她早已隐约意识到,自己和程添不可能一直那么无忧无虑地相处下去,只是这种相处模式的尽头是什么,她还不能真切分辨。 离职那天,程添用机车载她出去兜风散心,在滨江道等红灯时,两人看到了双彩虹——凌瑶一开始没留意,是程添示意她看的。 凌瑶仰望天空中那两道奇幻的七色拱门,内心既震撼又安然,那一刻,她深深感受到生活的瑰丽与仁慈。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也在这前所未有的美好里暗暗滋长,她的双手牢牢圈着程添的腰,脑袋靠在程添后背上,即使隔着头盔,她似乎也能听见他坚实的心跳,还有她自己的。 而何萧萧在凌瑶还没理清楚这些情绪之前一把撕开了窗户纸,刹那间,太多问题和困难朝凌瑶涌来,她猝不及防又尴尬无措,或许程添也一样。 饭团快吃完的时候,程添忽然指了指天际,“太阳要出来了。” 凌瑶朝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了霞光,淡淡的橘色,不那么刺眼,像新生儿伸出试探的手。 从第一道霞光到日出,是一段不短的等待期,两人开始聊天。 “添叔,你以前来看过日出吗?” “嗯。” “来过几次?” “每周两三次吧。” “这么多!你一个人来的?” “嗯。” “有没有碰到过谁?” “从来没有。” “碰上了估计双方都会吓一跳吧,都怀疑对方是来打家劫舍的。”凌瑶说着,自己觉得好笑起来,“你会害怕吗?” 程添笑笑,“应该是别人害怕吧?” 凌瑶想起黄毛惨白的脸,也笑,“那,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呃,有点孤独?” 程添没有马上回答,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才说:“习惯就好,跟别人保持一点距离不是坏事……独处有独处的好处,身心都自由。” 凌瑶仰头,轻轻说:“可我特别害怕孤独,怕变成别人眼里的怪人。” “因为你还年轻。”程添看看她,飞快的一眼,随即转开视线,“年轻人对朋友的需要更强烈一些,不过别指望对方太多,你不可能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你要的一切。想要什么,还是得自己去创造。” 凌瑶认真听着,又不乏迷惘。 程添继续说:“依靠别人的时候,你等于出卖了一部分自由,你把你的喜怒哀乐都交到别人手里,这样别人就有了操纵你的能力,或许有意或许无意。如果你一个人,你就只属于自己,可能会觉得平淡甚至有些乏味,但也很完整……是不是没听懂?” 凌瑶做了个鬼脸,“似懂非懂……你是希望我接受孤独吗?” “我希望你有自我调整的能力。一个人如果能很好地独处,情况就坏不到哪儿去。情绪难免有低落的时候,但不至于崩溃。” 凌瑶听得怔怔的,心有所动。 程添终于转过头来望着她,“就说到这儿吧,我不是文学家或心理师,再讲下去就像胡言乱语了……试试看,学会和自己相处,别对自己太苛刻,好好爱惜自己……等有天你完全接纳自己了,或许会找到真正的朋友,还有爱人。” 东方的天空忽然变得无比辉煌,朝霞和金光像一首交响乐的前奏,给太阳的诞生做足了铺垫,太阳如同分娩一般努力向上挤着,光线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凌瑶再度把目光转向程添,她在晨曦中凝视程添的侧脸,那张脸上有着令她眷恋的神情,平和而坚定。 “添叔。”凌瑶轻唤,“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程添眯起双眼,却没有回头,他固执地盯着那片灿烂的天空,想了很久才说:“我希望你能好好地生活。” 凌瑶眼眶湿润,没再说什么,回眸时看到一轮初生的太阳从天际挣扎而出,水雾令刺目的光线涣散,在那既柔和又灼热的辉煌中,凌瑶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程添是初冬时离开的,他把周四餐厅转让给了花姐夫妇,离开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会去哪里。 花姐把一个信封转交给凌瑶,说是程添留给她的,凌瑶打开,从里面取出一页薄薄的信纸,展现在眼前的不是长篇累牍的教诲,而是炸土豆肉饼的做法,有板有眼,又平平无奇。 在食谱下面,程添还用漂亮的手写体写下一段话:就算知道了做法,也不可能一次就成功,要有耐心,不断尝试,反复琢磨,找到那个最佳平衡点,好吃的土豆饼才能水到渠成。 “他还说什么了吗?”凌瑶追问花姐。 “没有了。”花姐抱歉地摇头。 凌瑶试着拨程添的手机号,如她所料,停机了,他就这样从凌瑶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凌瑶没觉得特别震惊或痛苦——跟随程添去爬山那天,听他和自己讲那些飘渺无着的类似临别嘱托的话语时凌瑶就有所预料。或许更早,在得知何萧萧警告过程添后,凌瑶就已猜到,以程添的性格,这一天将无可避免会到来。 -- 第161页 她没有上天入地去找程添,她记得程添说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而他们注定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或许这样更好,凌瑶安慰自己,她不必再绞尽脑汁去思考自己对程添怀着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她会把他当作一个特殊而温暖的存在,永远深藏心底。 凌瑶独自去了一趟江边。 冬天风大,气温也低,她在那块巨石上坐下,很快又因为冰冷站了起来。她站在石头旁静静地眺望江面,心里竟出奇地平静,仿佛程添还陪着自己。 那天看完日出,两人从山上下来,程添走在前面,凌瑶紧跟在后面,不知怎么的,一种即将离别的惆怅攥紧了她,那时的情绪还是模糊的——虽然潜意识里知道离别早晚会来,但在那个温暖明媚的初晨,凌瑶拒绝看清它的面目。 她忽然对着程添的背影说:“添叔,你以后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程添步履不停,看上去非常矫健,他没有回头,冲着前面说了声好。 此刻,凌瑶希望他能履行诺言。 天色越来越昏黄,气温正急遽下降,凌瑶转身往回走,心头还是划过淡淡的失落,但她没再掉泪。 耳边蓦然划过那句歌词:离开的时候,没有留下一个拥抱。 ?? 第74章 落幕 杜坤走后,赵一诺对何萧萧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他不再一有机会就夸何萧萧,或是当众捧着她,护着她。开会时赵一诺依然爱说怪话,但现在的攻击对象却变成了何萧萧。 何萧萧清楚这结果在所难免,但还是感到一丝难过,赵一诺曾是她的铁杆下属,如今调转枪口对准自己,不仅昔日情谊荡然无存,还给人看了笑话。 她尝试和赵一诺讲理,但赵一诺却避而不见,实在避不开被何萧萧抓进办公室,两人也是各讲各的,如今的赵一诺拒绝跟何萧萧剖心剖肺交换意见。 偏见和立场都是极难消解的东西,何萧萧试过几次后只能放弃,不仅放弃与赵一诺和解的可能性,也包括要放弃他这个人。 何萧萧现在拥有六名下属,其中五名是她新招的员工,都对她言听计从,唯独老将赵一诺总跟她唱反调,任他发展下去何萧萧的威望必受影响,团队也会更加难带。如何处理赵一诺,成了摆在何萧萧面前的一道难题。 新展推广讨论会上,赵一诺再次挑战何萧萧,拒绝接受何萧萧交给他的调研任务。 这次会议不仅仅是何萧萧与直接下属的讨论,为了集思广益,庄莹和曹薇都带着下属过来参加了——陈安妮升任传统业务市场总监后,提拔曹薇接替了她的宣发经理一职。 这些人对赵一诺的“反叛”已有耳闻,如今亲眼所见,顿时都带着幸灾乐祸的心理望向何萧萧,看她会怎么处置。 何萧萧说:“不想干就滚蛋!” 赵一诺愣了下,大笑,“何总早就有这份心了吧?熬到今天才说出来真不容易!” 曹薇对赵一诺从来没好感,以前碍于杜坤不好把话说绝,如今见何萧萧都跟他翻脸了,立刻火上浇油说:“赵一诺你如果要点脸,早该主动走人了!本来就是借杜总的面子硬塞进来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啦!” 赵一诺脸一黑,拿手点着曹薇说:“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我是借杜总面子进来的,那你呢?谁不知道你是跪舔陈安妮才上位的呀?陈安妮为什么不升顾晓雯单单升你?道理很简单嘛,顾晓雯没你会舔!” 曹薇气得脸通红,扑通一声站起,“何总,这人你还管不管?会还开不开了?” 何萧萧对赵一诺说:“你先出去,等会议结束我再找你谈。” “我不走!我说话做事光明磊落,要谈就在这儿谈呗!” 何萧萧走近他,“赵一诺,你说曹薇像舔狗,那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赵一诺桀骜地俯视她。 何萧萧面无表情说:“不知死活的拦路狗。” 赵一诺顿时炸了,“何萧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项目怎么来的!老杜输就输在太要脸上!玩不过你们这些没底线的人!” 庄莹见势不妙,赶紧起来当和事佬,“好了吵什么!有什么好吵的!都冷静一下,别把话说太难听了!” 何萧萧盯着赵一诺,冷冷道:“怎么来的?你说清楚,别说一半藏一半!咱俩虽然现在说不到一块儿了,但有一点还是一样的,我说话做事也图个光明磊落!” 两人互相瞪着对方,像在进行一场气功较量。何萧萧以前还有点怕人乱讲,不过现在无所谓了,这是个只看结果的公司,只要她在SHE一天能说上话,就一天没人敢动她。反过来讲,一旦她失去这个价值了,把排面装点得再漂亮也没用,该受欺负照样受欺负,更何况此情此景绝不能认怂,要吵就豁出去干一把图个痛快。 剑拔弩张的气氛挑动了会议室里每个人的神经,大家紧张地期待着,既期待赵一诺爆料,也期待何萧萧反击。 然而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赵一诺率先萎顿下来,一句话没说,掉头就走,把会议室的门拍得山响。 何萧萧脸还阴沉着,心里某处却是一软,赵一诺到底还是念了点旧情,没撕破彼此最后一点体面。 隔天赵一诺主动来找何萧萧,干脆利落递上辞呈。 何萧萧把辞职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没有挽留,拔出水笔签字。赵一诺沉默地接过那页薄薄的A4纸,忽然有些感慨,想再说点什么,搜肠刮肚也没找到合适的话来。 -- 第162页 倒是何萧萧开了口,“你先走一步,我也待不了多久了。” 赵一诺哑声笑笑,“怎么会?你现在可是如日中天!” 何萧萧没有解释,“打算回去接家里的业务?” “嗯。总不能老这么混下去。” “多好!能为自己打工。” 赵一诺抿抿唇,转身走了,走到门口,被何萧萧叫住,“小赵!以后还是朋友吗?” 赵一诺扭头冲她一笑,“不知道啊,看缘分吧!” 纪承泽又一次来C市,打电话约何萧萧见面,何萧萧没有拒绝,感情虽然无法延续,但合作还在,能维持一天是一天。 坐在那家常去的咖啡馆里,重新面对纪承泽的何萧萧温婉和善,完全是一副见客户的态度,聊天也是从项目问题切入。 纪承泽先提了几条合作以来累积的矛盾和解决方案,何萧萧一一作了解释,也承诺了一些改进的口头保证。纪承泽似乎从她的笑容里看到希望,终于把话题从公事上转开。 “萧萧,我和她分手了。” 何萧萧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才露出明白的神色,“哦。” “其实分手有一阵了,那天你来上海,真的是个误会。”他语声虽轻,但还是能听出暗含着希望。 何萧萧说:“不管是什么都没关系,希望你能尽快找到适合自己的人。” “除了你,没人能给我幸福。” 何萧萧暗想,果然台词和我想的一字不差。 “萧萧,我放不下你,我还是想弥补你,用婚姻和忠诚。” 何萧萧摇头,“我可以原谅你,但不接受婚姻,我对你的感情十二年前就死了。” 纪承泽脸上的表演成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呆滞,在神色里一晃而过。 何萧萧继续,“其实你也不用老想着要怎么弥补我,你给了我何锐就是最大的弥补——我把他养大不容易,很多次想放弃,想换种轻松的生活,可是想到他是我生的,跟我血脉相连,是我最亲的人,我就舍不得。现在想想,幸亏有他在,我才没有垮掉。他逼着我从一个总想耍小聪明的女孩子变成一个必须承担生活责任的成年人……你以为钱能解决所有问题?不是的,人真正的问题是对生活有没有信心,有了信心才会有好好活下去的斗志。” 纪承泽默默听完,猝然一笑,用手捂住两边脸,“我知道我烂透了,从里到外,无药可救……” 他在掌心里静默了好一会儿,缓缓放下手,眼帘低垂,“如果,这次我对你是认真的呢?你,愿不愿意信我一次?” 何萧萧没有忽略他说话时眉心微微的颤抖,她很认真把他的话考虑了一遍,然后说:“对不起,你已经骗过我两次,我很难再信你了。如果你真希望我好,就离我跟何锐远一点。你,还有你的父母,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这就是你最好的弥补。” 对面的人听完,腰间一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碎了,自嘲的笑容重新在他脸上浮现,掩盖掉先前的紧张。 “也是,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如果我是你,也不会相信我自己,萧萧,你做得很对!” 何萧萧想了想说:“那天在熊猫馆,你跟我说到选择问题,你认为自己没得选。其实是有的,你可以选择靠自己。如果你想靠你父亲,那也是回事,但你不能什么都要,既想不劳而获,还想要自由。这一点也是你让我明白的……就算走进绝境,你也还是可以回头,可以重新来过,靠自己没你想得那么难,只要脚踏实地,什么问题都跨得过去。纪先生,我得谢谢你,用实际行动教会我很多道理,很多你自己也没明白的道理……” 纪承泽怔怔地望着何萧萧,像不认识她了似的。 何萧萧从包里取出锦盒交给纪承泽,“这是那天你母亲给我的,麻烦你替我还给她。” 纪承泽打开锦盒,那枚翡翠戒指原封不动躺在里面。 重新看向何萧萧时,纪承泽脸上已恢复那种略带世故的温柔,笑容也是商务性的,“阿曼达可能要走了,她从公司初创时期就跟着Ken,一直受到重用,所以Ken最近不太开心。” 何萧萧问:“阿曼达要走,不会是因为雅美的项目吧?” 纪承泽点头承认,又说:“她一走,跟你们的合作需要重新找人做,但目前没人想接,你也知道的,你们李董非常难搞。” “如果没人接会怎么样?” “合作有可能无法继续。”纪承泽看看何萧萧,“或者,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能有什么办法!”何萧萧早已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耸肩笑笑,“照你们公司的规矩来吧,到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何萧萧把跟纪承泽见面的事告诉了凌瑶,语气不无尖刻,“我早料到他会来找我!” 凌瑶笑,“你越来越像神婆了!” “呵呵,你以为纪承泽最后来见我是为什么,为了跟我告别?狗屁!是为了他妈的翡翠戒指!” “那你干嘛不主动送回去?” “我就是要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诚意。” “我觉得你是想装糊涂私吞!” 何萧萧哈哈大笑,用力拍凌瑶后背,“你太不厚道了!干吗老戳破我!” 年底,SHE发来终止与雅美合作的官方函件,声称他们要求过多,已严重违反合约,李董气急败坏把何萧萧叫去办公室,还没来得及训话,何萧萧就递上了辞呈。 -- 第163页 半个月前,何萧萧接触了一家做时尚杂志的新媒体,对方是通过何萧萧的美妆视频了解她的,很欣赏她在化妆方面独到的见解以及俏皮轻盈的主持风格。几轮面谈下来,双方交流融洽,理念合拍,何萧萧随即被聘为该杂志美妆版的主编。 在经历了多年摸索后,何萧萧终于把自己擅长的和感兴趣的方向与职业生涯融合在一起,这样的收梢对她而言堪称完美。 何萧萧离开后,陈安妮得以一统市场推广部,然而李董要求迅速开拓市场的要求没有变,整日追在陈安妮身后讨要业绩,再加上产品质量不稳定,屡有客户投诉,还遭到过一次媒体曝光,安妮的总监生涯过得一地鸡毛,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跟何萧萧没关系了。 凌瑶的小说也已接近尾声。 跟黑魔王对决的时刻来临了,小黎被吊在城楼上,下面就是黑晶河,河水黑沉沉的,如吞噬万物的嘴。 黑魔王要花生侠马上交出黑晶石,否则就斩断小黎身上的绳索,把她喂给黑晶兽。 花生怪提醒花生侠,“交出去就前功尽弃了!只能打,你肯定能赢。” “那小黎怎么办?”花生侠吼。 “你记住,她是假的,是幻影。” “不可能!她就要死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很害怕很痛苦?” “那也是假的!你别被她骗了呀!你上去看看她,仔细看看。” 花生侠尽可能走近小黎,大声问:“你到底是不是小黎?” 小黎缓缓抬起眼睛,望着他说:“不,我不是。” “那你,对我有没有感情?”花生侠嘴唇颤抖。 小黎的眼里似乎有泪,可她用冷冰冰的语气回答:“没有。” 花生怪拍手:“听见了吧?人生的美好其实就是一场幻梦。” 花生侠勃然大怒,“那你还要我去找什么狗屁的人生意义?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 他逼视着花生怪,发出灵魂拷问:“没错!我爱的客体可能是假的,可我付出的感情是真的!心痛也是真的,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小黎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刀,对花生侠喊:“你要好好活着,坚持下去!人生还是有很多意义等着你去发现的!” 她割断腰间绳索,身子极为轻盈,如一缕飘带,缓缓向河面坠去。 花生侠心碎欲裂,“如果此生不能与你相伴,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要死就一起死吧!” 他把黑晶石丢给花生怪,转身飞奔,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接住小黎,而她不再躲避,双臂紧紧搂住花生侠。 花生侠感受到她真实的触感和身体的温度。他激动地喃喃,“小黎,这是真的你吗,还是我的幻觉?” 小黎泪光闪烁,微笑着告诉他,“不重要了,因为你,我知道了活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何锐问:“所以,你写了个悲剧?” 凌瑶说:“算吧,悲剧。” 她觉得自己已精疲力尽,有种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恍惚感。 “我不喜欢悲剧。”何锐说完就跑了。 凌瑶也无所谓,不管怎样,每个故事都需要一个结尾,有了结尾,她才能松一口气。 第75章 未来 【何萧萧】 有一天,凌瑶刷到国家重拳出击整顿培训机构的新闻,顿时想起在周四餐厅认识的食客老张。 “老张说去开培训学校了,不知道这次会不会被波及,唉,四十好几被裁员,好容易再就业又遇上风口浪尖……” 何萧萧说:“所以有句老话叫祸不单行,有些人就是会一直走背运,走哪儿霉运就跟到哪儿。” 凌瑶不同意,“不会的!只要不放弃,总归会时来运转,看看你自己嘛!” 何萧萧笑,“好吧!希望你的老张能尽早转行,找到一个发财的行当!” 在何萧萧的努力下,何锐进了一家口碑不错的民办初中,择校费比较昂贵,但还在何萧萧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只是接下来的日子要精打细算地过了。 凌瑶对此依然不理解,“何锐要是学不好怎么办?你到时不会又抱怨他浪费你钱了吧?” “学不好是他的事!反正我当妈的责任已经尽到了,将来他混不出名堂也不能怪到我头上来。” “好奇葩的理论!” 虽然凌瑶不认同姐姐的做法,还是拿出了一笔钱,足够抵何锐第一年的择校费。 何萧萧感动死了,“瑶瑶!这怎么行呢?你还没成家呢!将来花钱的地方很多,我们不能用你的钱!” 凌瑶那时刚找了份新工作,正筹划贷款买房的事,听何萧萧说得情真意切,便道:“那就算我借你的吧!” 何萧萧满脸感动一扫而光,扬声就把何锐叫来,“小姨给你出了择校费,这笔帐算你头上啊!将来记得还!” 凌瑶大笑,“姐你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何锐倒也争气,初一第二学期期末考居然挤进了全班前十,把何萧萧激动得当晚就拉凌瑶和儿子下馆子庆祝。 这次他们挑了家新开的越南菜馆尝鲜,炸虾和咖喱鸡肉做得都不错,吃得三个人赞不绝口。还有一种冷藏的豆腐花,上面浇了一勺甜豆沙,点缀以一朵薄荷心子,吃起来像冰激凌,但比冰激凌清爽。凌瑶边吃边想到了程添,如果他还在餐厅就好了,她一定会把这道甜品介绍给他。 -- 第164页 凌瑶现在也不太光顾周四餐厅了,花姐夫妇把餐厅经营得欣欣向荣,为迎合顾客口味增加了不少菜式,但再也不是程添在时的那个味儿了,它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家普通的家常菜馆。 何锐歪着脑袋啃炸虾,忽然想起什么,“妈妈,你和陈叔叔是不是有阵子没见面了?” 何萧萧撇嘴说:“嗯,我俩黄了!” 何锐与凌瑶同时瞪着她,“又黄啦?” 何锐说:“陈叔叔不是挺好的嘛?你自己都说看他很顺眼。” “人是还行。就是太洁癖了,挂个毛巾都有讲究,必须对称,一只角都不能卷着。这要结了婚,我感觉像是加入了什么纪律小组,肯定受不了——何锐你要这么天天被人盘也够呛吧?” 何锐说:“我倒没什么,反正再过两年就住宿了。你要是不喜欢也没办法……” 等何锐去洗手间,何萧萧才告诉凌瑶,“洁癖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是他还想要个孩子,我觉得吧,和他还没好到可以生孩子的份儿上。” 凌瑶挑眉,“你都看多少个了?小熊掰苞米似的,看一个扔一个,你不眼花吗?” “不啊!我眼神好着呢!” 凌瑶噗嗤笑了,顿一下,幽然问:“姐,你相信有生之年还能遇到爱情吗?” “信!为什么不信?”何萧萧神采飞扬,“我现在除了爱情什么都不缺,有的是耐心慢慢等,我不信我运气会一直这么差!” 凌瑶笑道:“你都快活成生活哲学家了!” “嗯哼!”何萧萧手上剥着明虾,摇头晃脑,“有人说经历过太多的人容易妥协,因为被打磨掉了棱角,我不这么想,正因为吃亏吃多了,看得也多了,就觉得没必要妥协了——现阶段对我来说还是事业更重要!” “你真打算单干啊?” “人生难得几回搏,总要试试嘛!我最近在给我的视频号找投资人呢,找着投资我就辞职出来,以后一心一意为自己打工!” “要不我先给你投资个几万?” “几万顶什么用?”何萧萧一翻白眼,“老俞,做服装设计那个,他拿到了近千万的投资呢!他还帮我做了评估,说我那美妆视频号价格也不会低,就是得找着慧眼识珠的伯乐……” 凌瑶笑,“这不废话嘛!现在满大街都是千里马,缺的就是伯乐!” 何萧萧不服气,“老俞眼光不错的,他很少看走眼。而且他已经把我推荐给那家投资公司了……” “哦,有进展没?” “还没……”何萧萧忽然有点泄气,“对方负责人老说没时间,拖着不给面谈。” “别着急,还可以找找别家。” “话是这么说。”何萧萧把明虾塞嘴里,吃完又道,“不过我还是希望能中老俞推荐的这家,据说这家是专门扶持小众品牌的,投得很谨慎,投中了也不会掺和进来指手画脚,日常运营还是我们说了算,真的非常亲和了。” “那他们有告诉你原因吗?” “没有。我也搞不懂,按说我这条件虽然不是特别好,但也不差啊!老俞都说照他们的审核标准我是没问题的……” “姐,是不是你手机在响?” 何萧萧勾头往桌角瞧了眼,立刻手忙脚乱找湿巾,“哎哟是老俞!快,快帮我接一下。” 凌瑶接通后才打了声招呼,何萧萧已擦干净手一把将手机抢过去,凌瑶只听见她嗓门越来越高,笑声越来越响,整张脸亮堂得能当镜子照,便知好事来了,忍不住也笑了。 当何萧萧在天启投资的会客室见到纪承泽时,除了瞠目结舌外,她还生出了再度掉入陷阱的恐慌,第一个念头是赶紧离开,但随即醒悟过来,这是自己千辛万苦才求来的机会,怎么也得把前因后果弄清楚再走。 于是本该是甲方提问乙方回答的模式,到她这儿全颠倒了过来。 何萧萧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纪承泽笑着回答:“我在这里工作。” “这是你的公司?”何萧萧狐疑,“我怎么没在股东名单上查到你的名字?” “我不是股东,是公司聘来的职业经理人。”纪承泽从表情到语气都很坦然,“本来也想入股的,可惜我没什么钱。” “你父亲不是……”何萧萧忽然有点歉疚,“是不是因为我,他才没给你钱……” “与你无关。是我主动要求退出UM的,也没打算再要他一分钱。” 何萧萧惊诧,“为什么??” 纪承泽低头一笑,神色温柔,“那时候你对我说,我是有选择的,靠自己没那么难。所以我想,要不就试试看,说不定你是对的。” 何萧萧的紧张和戒备忽然消失了大半,纪承泽说这些话时,态度并未比从前更诚恳,相反,他很放松,还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味道,然而这一次,何萧萧却相信了他。 “那你现在,还顺利吗?” “挺好的。”纪承泽笑,“自食其力,生活简单多了,心情也不错,不再总想跟谁对着干......” 秘书敲门进来送茶点,何萧萧这才把话题引回正事,“我工作室的情况你都了解吧?” 纪承泽点头,“资料我看过了。” 何萧萧有点紧张,“那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戏?还是哪里不太好,需要改进?” -- 第165页 “总体而言很有潜力,虽然是新创号,但风格很特别,有极高的辨识度,只要稍作调整就能发展得不错。” 何萧萧愣了下,“那你……干吗老拖着不告诉我?” “因为你警告过我,不可以再打扰你的生活。” 何萧萧无语了片刻,嘟哝,“公是公,私是私,怎么连这点都拎不清啊?” 纪承泽笑起来,“你之前没说清楚,所以我想还是谨慎点好——我把你的视频号推荐给了别家投资公司,不过目前暂时只有我们有决心投,主要原因是现在类似的视频号太多,大家更看重流量,对质量不错但过于小众的项目会比较保守。”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何萧萧,“这是我们的投资条件,你带回去慢慢研究,如果不着急的话,也可以等等再说,或许会遇到更不错的资方。” 何萧萧离开时,纪承泽亲自送她下楼,在电梯里,两人交换着对短视频未来的看法,聊得挺投机。何萧萧一直在心里等着,然而都走出写字楼行政门了,纪承泽也没提及何锐。 何萧萧用APP叫了车,纪承泽陪她一起站在楼前台阶上等着。 “你今天就回 C市?” “对。” “火车?” “嗯。” “那我就不送你了……” 何萧萧点头,盯着他问:“你,不想知道何锐怎么样?” 纪承泽眉心轻轻一跳,低声问:“他好吗?” 何萧萧把何锐的情况跟纪承泽说了说,眼见纪承泽脸上浮起柔情,是一位父亲为孩子骄傲才会有的表情,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忍住了,微笑着听完才说:“他像你,聪明积极,将来一定很厉害。” 何萧萧也笑了,“但愿吧!” 她叫的车到了,何萧萧说:“我该走了,投资的事,等我回去好好想想再给你答复,不管怎么说,我得谢谢你。” “不客气,有问题随时找我。” 何萧萧正往台阶下走,纪承泽忽然叫住她,她回眸,见纪承泽快步朝自己走来。 “萧萧!谢谢你!” “谢什么?” “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纪承泽低声说,“谢谢你给我勇气重新开始,也谢谢你生下何锐,让我有机会懂得做父亲的感受……希望你跟何锐幸福,一直幸福下去。” 何萧萧仰头望着纪承泽,能看出他眼眶微微湿润,还有眼里克制的深情,她心底最后一丝怨愤也消融了。 她朝纪承泽挥挥手,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如当年两人初见时那样明媚甜美,毫无保留。 【凌瑶】 何锐问凌瑶,“小姨,你的故事出版了吗?” “没有。” “那你改过吗?我是说结尾?” “改了。后来两个人都活了,变回了真人。” 花生怪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 “你觉得这故事怎么样?”凌瑶虚心请教。 何锐煞有介事点了点头,“挺好的,我喜欢大团圆结局。” 凌瑶笑起来,“说明你是个内心温暖的孩子。” 两年过去了,凌瑶依旧孑然一身,但她不再仓惶无措,不再自怨自艾,当内心平和地看待这个世界时,她发现程添说得没错,即便是一个人,也可以有温度地活下去,而且活得很好,因为她心中有爱,爱自己,爱身边的人,爱这个世界,这份爱令她拥有承受生活之重的勇气,她能欣然迎接爱的到来,也能勇敢承受爱的离去。 她在小说的结尾写道: 不要因为可能会失败或遭人非议就放弃,就妥协,熄灭心中热烈的火焰,而让自己成为安全却也是庸庸碌碌的人。生命是独属于自己的财产,就算最后一无所有,我也要勇敢地燃烧自己,奔向心中的理想。 秋天来临时,凌瑶在市区商业中心的广场上偶然碰见周彦,他怀里抱着个小婴儿。两人走在同一条人行道上,是迎面撞上的,离得很近,不过凌瑶边走边想着什么,没留意周围,是周彦叫住了她。 “凌瑶?” 凌瑶抬眸看清是周彦,先一愣,随即绽开笑颜,“嗨!好巧……这是,你女儿?” “是啊!叫沄沄,准备带她去海洋世界玩……她刚满一周岁,呃,还不会叫阿姨。”周彦笑容里含着歉意,也不乏幸福,“你现在好么?我听说你升产品经理了?” 他们到底还是混进了一个圈子,彼此的消息多少都知道一些。 凌瑶点头,“对,挺忙的,经常要加班。” “还是……一个人?” “是呀!谈过两次恋爱,感觉不太合适就分了。”凌瑶耸肩,“不急,慢慢等缘分呗,反正一个人过也很舒服——你呢,还喜欢打游戏吗?” “早不打了。回家要看孩子,要做饭。我俩都是上班族,只能轮流干家务。” 凌瑶笑:“挺好的,至少不无聊了…..舒慧茹很适合你。” 周彦低头笑笑,顿一下才说:“现在懂了,过日子就是分工,和平互助。” 凌瑶当然明白过日子远不止这么简单,周彦这么说或许还是想让自己好受些,她笑笑没说什么。 周彦忽然说:“当年和你吵架,其实……不是因为生气,是因为你是对的,但你,你太盛气凌人,我自尊心强,有点受不了,结婚以后才明白,两个人要过下去,得互相谦让克制。” -- 第166页 凌瑶依旧只是笑,“你幸福就好了。” 沄沄在父亲怀里扭动起来,嘴里咿咿呀呀发出不满的嘟哝。 凌瑶说:“快带她去玩吧!再不走小公主要发火了。” 周彦笑道:“是哦,脾气不太好,像我……那我们走了!” 凌瑶点头,“再见!” 谁都没提以后,就这么分开。凌瑶觉得这样挺好,偶然遇见,证实一下近况,分开也没有任何负担。 往前走着,凌瑶忍不住在心里回味周彦刚才说的话,突然生出感慨。 或许每个女孩在最开始都曾试图驯服一个男孩,希望把他变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却都以失败告终。然而她们不知道,男孩其实已经变了,他把这种改变和歉疚留给了下一个遇见的女孩,爱惜她,珍视她,和她好好过日子……这算不算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呢? 凌瑶再次被自己的傻念头逗乐。不过没关系了,她刚才告诉周彦,一个人也挺好,是真的,因为她终于体悟到程添离别前跟她说过的那些话,那些能够长久慰藉她内心的嘱托。 然而人终究是贪心的。 有时候,凌瑶也会希望用一部分自由去换取些什么,她想,如果是心甘情愿换取的,那么爱情就不会是束缚,而是甜蜜了吧?这样的念头经常在她想起程添的时候从脑海中闪过。 她相信添叔也在某个地方好好生活着,或许又开了新店,和另一个类似花姐那样艰辛又努力的普通人合作,日复一日在劳作中获取生活下去的力量。 她想象添叔在灯光下慢条斯理做事的场景,如一幅弥足珍贵的油画,被她深藏心底。 或许有天,她也会在人海中与程添邂逅,毕竟人生长着呢,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不是吗? 【程添】 又一个高难度项目成功交付给了客户,组里成员个个都嗨翻了,叫嚷着晚上要出去喝酒,而且必须一醉方休,他们拉程添同去,程添晚上左右无事,欣然答应。 在小酒馆里,年轻人玩起了划拳拼酒的游戏,程添老输,没几下就喝醉了。他喝醉了反而安静,靠在沙发上看大家玩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酒馆是程添的一位朋友开的,见他今天也到场了,特地过来打招呼,“老程,有阵子没见你了!” 程添仰头笑笑,“忙。” 朋友在他身边坐下。多年老友了,彼此相熟,望过来的眼里有欣慰,是看着他从灾难中熬过来的。 酒馆开了一年还不到,一开始只是玩玩,没想到经营得相当红火,朋友一提起这点就很得意。 在喧嚣的热闹里,程添忽然有些恍惚,笑着说:“我以前开过一家饭馆,在C市,我是主厨。” 朋友惊诧不已,“就你的手艺?天哪!” “别瞧不起我,生意还不错的。” “添SIR,过来继续呀!”有人冲这边喊。 朋友也扬起嗓门,“你们添SIR说了,他还开过饭馆做过厨师呢!” “哈哈哈!别信他的,他喝醉了!” 朋友第一次听程添提起他“失踪”那两年里的事,不免来了兴致,掏出烟盒招呼他,“出去抽一根?” 程添摇头,“戒了。” “是吗?什么时候?”朋友记得他以前抽烟很凶。 程添有点费劲地想了想,“一年半之前。” 烟是在重返职场的时候戒的,源于一个承诺。这承诺让他想起凌瑶。 他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去定义自己和凌瑶之间的关系,一个对生活无所期待,一个纠缠在缺乏安全感的爱情中。而他不知怎么就担负起了照顾她的责任,仿佛出自一种天然的使命。 有时他会在凌瑶郁郁的神色里看见亡妻的影子,那种女人身上常见的对于家庭、爱人的焦虑,但更多时候,她让他想起女儿,一个深陷困境的孩子,让他无法袖手旁观。他把曾经的歉疚、痛悔都投射到凌瑶身上,竭尽全力抚慰她,帮助她,像父亲那样希望她成长、快乐。 这种照顾又是双向的,不知不觉中他竟然也得到了治愈,枯死的情绪一点一点复苏,他又活回一个正常人的样子,有了重新回归生活的勇气。 他一直遗憾没有对凌瑶说声“谢谢”,至于其他的,他不愿深想,那些模糊的、似是而非的情绪,在某些时刻闪过心头,让他觉得陌生和不应该,好在都已成过去。 回归职场后的日子很忙碌,他带领一群年轻人开启了创业之路。他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看他们笑、愤怒、拼搏,为理想迸发火花。而作为职场老人,他有的是丰富的经验,两者结合后产生的能量往往是惊人的。 开拓创业曾是他擅长的事,如今继续,既娴熟又有新的惊喜,而最重要的是他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成为一个能再次创造价值的人。 酒会散场,好多人都醉了,程添的酒劲却消散了不少,他跟众人挥手道别,在街边等司机来接自己。 身后的墙上垂下一挂蓬勃的植物,开着绚烂的橘色花朵,他辨认了一会儿,认出那是凌霄。 凌瑶说她生在七月,养父最初给她取名叫凌霄,养母认为寓意不好,才改成了凌瑶。 程添望着那花出神,原来她说过的好多话他都还记着,他还记得有个问题自己一直没有回答过她,关于他怎么制服那个染了一头黄毛的小流氓。 -- 第167页 那天下午,他把肖健带到山林某处的斜坡旁,坡上长满构树,底下是个比较深的山谷。他给肖健讲道理,那小子斜着眼睛,昂着下巴,仿佛在听他说笑话。 程添嘴上不停,眼睛却观察着地形,不露声色靠过去,突然伸手推了肖健一把! 肖健猝不及防,一声惊呼,回过神时人已吊在坡上,幸而右手被程添牢牢拽着,才没有直接坠入山崖。 他既惊且怒地冲程添嚷,“妈的!快拉我上去!” 程添却无动于衷,只是静默地盯着他。肖健抓住身侧的树枝想往上爬,可单手使不上劲儿,他想甩脱程添的控制,程添却不放手。 “你他妈怎么回事?想要我死啊!”肖健大叫。 程添望着他因为恐惧而愈加凶狠的脸,一瞬间想到杀害女儿的凶手。 他的嗓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死可怕么?我一无所有,经常想到死,你想不想陪我一起?” 肖健被他眼里的杀气镇住,凶狠在脸上倏然消遁,一瞬间吓坏了,“不,我不想……求求你拉我上去,我都听你的,大哥……” 程添听到压抑的啜泣声,小流氓被打败了,变回一个无助的,内心充满羞耻的男孩。 程添把肖健拉上来,拍着他的肩说:“就你这点胆量,干坏事也干不成,以后走正道吧!” 司机来了,程添上车,最后朝凌霄花瞥了眼,他希望那个在他生命中占据特殊位置的女孩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正和一个阳光帅气的同龄男孩在一起,过得幸福,一切都好。 到家后,他正要去洗澡,朋友打电话来问他情况。 “你人怎么样?没喝醉吧?” “在车上睡了会儿,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朋友松了口气。 程添听得笑,“我又不是十几岁的高中生,至于担心成这样?” “还不是因为你老一个人!你要肯找个伴儿过日子,我就不用操这份心啦!哈哈——不说了,好好休息吧!” 程添摇头笑,正要放下手机,发现有条短信漏看了,还是九点多发过来的,是一个陌生号码,然而开头的称呼语让他的心跳漏掉一拍:“添叔……”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称呼自己。 他揉了揉眼睛,好让自己清醒些,然后才小心翼翼点开那条短信—— “添叔: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给你发这条短信。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有你的联络方式吧?还记得做咨询的老蔡吗,就是喜欢养鱼的那个?我们公司最近也在搞内部改善,请到了老蔡来做这个项目,很巧是不是?老蔡说他在L市见过你,你在那儿开了一家创业公司,经营得很不错。添叔,我真为你高兴!你离开之后,我经常想起你,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听老蔡那么说,我终于放心了。按说不该再来骚扰你,但恰好最近我要去L市出差,过而不问好像不是我的风格,嘿嘿!如果你不想见我也没有关系,不用回复我我就懂啦!顺便说一声,我很好,还有我姐、何锐,我们都过得不错!也祝愿添叔生活愉快,事业蒸蒸日上!凌瑶” 程添把短信连读了三遍才罢休,按退出键时指尖轻颤,几次都没按对。 他想立刻给凌瑶回个电话,这一霎那,心头像开了闸,他发现自己有好多问题想问她,想了解关于她的一切......拨号时才意识到已是子夜了。 他放下手机去冲澡,他得让自己冷静下来,或许可以先给凌瑶回条短信……走路时因为太急他踢倒了一张小矮凳。 弯腰把凳子扶起时,程添告诫自己,急什么呢,你有的是时间。 这么想时,他的嘴角轻轻勾起,心情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愉悦起来。 ————The End 感谢追文的朋友们陪我走过这段寒冬中的夏季时光(有点拗口哈)! 在我最初的设想中这是一个文艺小说,不过我家责编看完大纲后认为应该属女性小说的范畴,好吧,不管是文艺小说还是女性小说,反正它肯定不是一个纯言情小说,所以再次感谢耐心追完全文的朋友们,你们对我是真爱!o(* ̄▽ ̄*)ブ 写这个故事是想挑战一下如何逆向挖掘“爱情”这个主题——“爱情失败以后会发生些什么?局中人怎样去面对这些失败,以及能从失败中获得什么?” 很高兴,我想要讲的在正文里都尽情表达了。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探讨过“自我认识”的问题,人的内心如此复杂多变,有时甚至超出自己的意料,比如冷静时和在情绪被激发后对同一件事很可能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所以人会犯蠢,会失去理智,还会明知故犯,这一点在姐妹俩身上都有充分的体现,让她们显得不那么聪慧可爱,所幸人可以通过自我反省得到改善,何萧萧与凌瑶在这个夏天通过各自的经历明白了一些道理,也解开了困扰她们的种种心结,能够豁达、自信地生活下去。 关于结局——两对CP还有没有必要重逢?我考虑了很久,发现没有唯一答案,他们或许会重逢,或许永不相见,在各自的环境里好好生活着,会遇到新的故事,新的人……都说得通,一切皆有可能。 这里想多聊几句程添和凌瑶,他们之间有爱情吗? 一开始我认为他们之间不是爱情,是一种超越了爱情、友谊和年龄的情感,他们都受过伤,都怯于把伤口展示给别人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作同病相怜的“病友”,而他们神奇地遇到了彼此,能够没有心理负担地向对方敞开心扉,倾诉伤痛。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彼此的灵魂深处,互为医生,共同治愈,然后分开,各自勇敢地把生活继续下去。 -- 第168页 不过写到收尾阶段我又不那么确定了,一方面是随着剧情深入,我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吸引力越来越强,另一方面这种模糊的感情在现实里似乎找不到落脚点,和程添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义它,友情?忘年交?良师益友?似乎都是,又不仅仅是。 我把他们的故事讲给我先生听,问他这算不算爱情。他说:“那你得先搞清楚爱情是什么?” 真是醍醐灌顶的回答啊!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什么才是爱呢? 他们的爱情始于不经意间,又深藏于细微处,因为不存任何目的,所以当事人才会身处其间却毫无察觉,要等分开后才会慢慢体悟领会,也因此更加纯粹珍贵...... 于是我写下了这个充满希望的结局,给凌瑶和程添创造重逢的机会,也让何萧萧与纪承泽达成真正的和解:既是两人之间的和解,也是他们各自与过去的和解。一个总是对过去耿耿于怀、心存怨气的人是不会开心的,唯有内心开阔强大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不难预测,他们的未来都会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φ(゜▽゜*)? 那么,下个故事再见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