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怎么还不死》 第1页 [穿越重生] 《殿下怎么还不死》作者: 喻幻【完结】 文案: 苏雾穿进了一本强取豪夺的古早虐文里。 虐文男主是年轻的帝王,他杀了女主的夫君,将她强抢到身边。 女主因此清誉全毁,落得一个众叛亲离、抑郁而终的下场。 而她,就是穿成了这惨兮兮的女主。 随身还有一个系统,告诉她:“只有将书中剧情走完,才可以回家。” 苏雾:“” 于是为了回家,她按照原书剧情,兢兢业业做任务。 直到后来,她发现,剧情变得不太对劲—— 比如,她那该被男主杀掉的炮灰夫君怎么还不死? 为什么还总是阻止她走剧情?? 她却不知道,她的炮灰夫君被魂穿了。 穿过来的,正是被她虐完的书中男主——简言之,那个书中男主换皮重生了! 赵玄瀛重生了。 命运眷顾,他不再是帝王,他重生在苏雾的夫君赵长宴身上。 他竟然未经波折,重新得到苏雾。 她是他荒凉半生的魔障,这一世,他立下誓言,会好好护她,只愿和她安稳相守。 然而后来,他却发现,自己这曾对“夫君”忠贞不渝的妻子,竟在婚后惦记着别人。 还不止一个。 他漂亮的眼梢讥诮地半阖——他不忍约束他的小妻子,可被她惦记的男人,都得死。 *** 阅读指南: 1.男主重生在别人身上,会和他的前身在一个时空。也就是,一个时空会有两个相同的灵魂。 2.男主的两世都是一个女主。上辈子女主顺利完成了任务,这辈子她有难度了。 3.女主会坚定走剧情,有修罗场,He。 4.1v1,架空~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女强强系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雾,赵长宴┃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书里说我夫君是个早死的炮灰 立意:命运不会怠慢执着的每一个人。 第1章 初见 盛夏,外面热浪翻滚,殿内死寂无声。 苏雾知道自己要死了。 紫檀榻上铺着厚厚的猩红色丝锦被,她躺在上面,瘦骨嶙峋的身子依旧硌得生疼。 凤梧宫外的烈日下,跪了满满的太医,他们弯伏着身子,不敢抬头。 回天乏术。 她活不了了。 胸腔里传来丝丝缕缕的疼,苏雾废力呼吸着,眼前开始恍惚,那冷峻而悲伤的眉眼,她快要看不清了。 “玄瀛别哭”她艰难地说着,声音细弱。 但是年轻的帝王听清了。他攥着她的手,颤抖地抵在自己瘦削的脸颊上,泪水濡湿她的指尖,他又落了泪。 “元元,对不起”他说。 元元是苏雾的小名,他总爱这样喊她。 苏雾虚弱地笑了笑,这些怪不了赵玄瀛。 眼前终于看不清了,白茫茫的,只能看到窗外烈日下刺眼的白光。她眨了眨眼,睫羽轻颤,模糊道:“终于可以回去吹空调了” 这次,赵玄瀛没有听清,就算听清了,也不会明白。 他沙哑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别哭” 赵玄瀛的心像被刀剐一样,他紧紧咬着牙,逼住了眼泪。 苏雾终于放心了,她动了动指尖,蹭了一下他的眉心,往后,她再也见不到这个好看的人了。 这样,就算结束了吧。她怅然地笑了笑,吐出了胸腔里最后一口空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掌心的手,倏然失了力气。赵玄瀛的眼底,猩红着,几乎滴血。 她去了,因他而死。 是他害了她。 胸口传来刺痛,他遏制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 阳嘉十八年夏,追元皇后薨。 举国哀悼,黄纸漫天,厉帝赵玄瀛独守长明灯,百日后上朝,瘦脱人形,荒凉如鬼。 而后二十年,帝王再无笑意,宫中亦再无女声。 阳嘉三十八年,厉帝病逝于追元皇后陵前,结束了这戎马峥嵘、功绩卓绝的一生。 阳嘉十三年。 秋日的冷风扫进错落有致的院子,杏黄的树叶打着卷儿,飘摇而过。 苏雾站在古香古色的院子里,吹了一上午的冷风,终于确认——她穿越了。 她竟然真的穿越了。 昨晚上,她在她新买的大床上睡得正香,忽然就跌进了一片白雾。一道自称系统的机械音在耳畔响起,告诉她将穿到一本书中,只要走完书中的剧情,便送她回家。 她来不及反驳,意识就跌入了黑暗,一切发生的太快,那破系统最后好似还说了句什么,她都没听清。 再醒来时,她就来到了这古香古色的世界。 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猝不及防地穿书了。 苏雾悠悠地叹了口气。 她穿的这本书,是一篇古早虐文,名字叫《掠情》。 之所以称之为古早虐文,是因为剧情非常狗血。 这是一本强取豪夺小说,男主是年轻帝王,因为爱慕女主,杀了她的夫君,杀了她后来的未婚夫,将她强占到身边。女主因此被迫按上了通奸帝王、祸国□□的骂名,最后抑郁而终。男主在她死后悔恨无比,孤苦地过完了一生。 可谓是虐心虐的狠辣无情。 -- 第2页 苏雾原本是不爱看这种狗血虐文的,只是古早虐文嘛,那时候还未有什么审核,因此,肉肉写得格外香。 男主对女主威逼利诱,强取豪夺,每一次霸占,作者都描写得血脉贲张,让心脸红心跳,恨不得亲临现场,看一场活色生香。 于是,尽管这虐文女主和苏雾撞了名,她昨晚仍旧忍着这一点点不适,将整本书一口气看完。 好看,真香。 关上手机,她满足地睡去,再醒来,就变成了这虐文女主。 真是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哎。”她又重重叹了口气,揉着自己的眉心。 虽然倒霉,但是她不得不屈服于那破系统。 她必须得回家。 不就是走完剧情吗,简单。从小到大,可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她。 “小姐,外面这么冷,您怎么穿着单衣就出来了?” 正在她思考的时候,一道关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接着,身上被覆上一件柔软的外裳。一个圆脸的小丫头走到了自己面前,十五六岁的年纪,白白净净,是苏雾的贴身丫鬟云桃。 云桃转到她面前,伸手帮她拢好衣襟,小声嘟囔道:“还有三日您就大婚了,仔细受了风寒。” 苏雾怔了怔,剧情竟然这么快就开始了。 说起这大婚,不得不说起苏雾即将要嫁的夫君。这夫君是书中十足的炮灰男配,女主嫁给他没几日,就被男主给杀了。好似苏雾回忆了一下,这炮灰夫君没有活过十章。 啧啧,这大婚,不重视也罢。 不过,有一件事她该重视,就是女主苏雾第一次和男主相遇,就是在她大婚三天前。 想到这,她敛了敛眉梢,仿佛随意般问道:“云桃,今日我可有什么安排?” “您忘啦,今日要去兰阁坊采买呢。” 苏雾点了点头,这件事符合剧情线,便道:“那收拾一下,现在就出发吧。” “好呀。” 她和云桃回到了房间。 苏雾的身份,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女,身份贵重,单看这精致秀雅的闺房,就知道是个千娇万宠的苏软人设。 她慢腾腾地坐在妆镜前,抬眼看向镜子里的人。 里面的人黛眉琼鼻,唇色丰润嫣红,一双杏眼湿漉漉的,微微一眨,清纯中漾出了妩媚。她看着这又纯又媚的长相,讶异地睁大双眼,这模样,竟与她原本的样貌八分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镜中的人更鲜嫩些,毕竟真正的苏雾已经二十五岁了,而书中的女主,不过十六岁的年纪。 “真嫩。”她抬起手,掐了掐自己娇嫩的脸颊。 手感又软又滑,她舒服地弯起眉眼,好看,她依旧是绝色。 “小姐,在笑什么呢?”云桃给她梳着一头乌发,揶揄地一笑,“莫不是在想念明王殿下?” 明王就是苏雾要嫁的炮灰夫君。书中,女主苏雾对这明王可是真心爱慕,忠贞不渝。 苏雾便状若羞涩地垂下眉眼,仿佛坐实了云桃的猜想。 云桃掩唇笑起来。 半个时辰后,苏雾终于收拾好了。 正是入秋的时节,她穿着一身青缎对襟月牙裙,罩了一件湖水色的斗篷,带着云桃出了苏府。 街市上很热闹,天空碧蓝如洗。 她去了兰阁坊,取走了前些日子原女主订的首饰,又跟掌柜的预购了些新兴的花样,算是完成了今日的任务。 “小姐,这些首饰真好看,”云桃帮她拎着盒子,笑盈盈地跟在她身旁,“我们早些回府吧。” “不急。”苏雾笑了笑。 按她对剧情的记忆,今日,应当是她和男主的第一次碰面。 苏雾漫无目的地在街市上逛着,等待着点亮剧情点。 果然,不久,宽阔的长街上,传来激荡的马蹄声。 “是皇上回朝了!”有百姓猛然欢呼。 “皇上?皇上胜利回朝了?大家快跪迎!”百姓们惊讶呼喊着,随后一脸喜悦地跪在了长街两侧。 苏雾在密集的人群中,仿佛惶恐地跟着跪了下去,眉梢却微不可察地扬起。 来了!她和男主的初见! 男主是年轻的帝王,刚刚登基不久,就御驾亲征,用了堪堪一个月的时间,便以迅雷之势击退了扰乱边境的突厥。 年少有为,大快人心。 此时,正是男主胜利回朝的时候。 苏雾激动地跪在地上,等待着剧情触发。 激烈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振聋发聩,响在耳畔。苏雾悄悄地抬起头,一眼望见了队伍之中为首的男人身上。 他穿着黑色的铁甲,身姿挺拔瘦长,乌黑的长发高束,脸上带着罗刹面具。 他立在马上,马鞭高扬,疾驰而来。 苏雾的心砰砰乱跳,开始回忆着书中的剧情。 按照剧情的发展,等到男主策马飞奔到她面前时,人群中会忽然拥挤,她会跌到他的马前。 惊险之余,男主紧急勒马,她吓得惊慌失措。然后男主翻身下马,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冷峻的俊颜,问她有没有事。 两人目光接触,男主看到她,微微怔住。她要战战兢兢地摇头,眼中因为跌倒疼出泪水,她却隐忍着,楚楚可怜的样子瞬间击中男主的心田。 哇哦。 再然后,男主将她搀起来,因为紧急勒马,他手上的伤口崩开了,溢出了血迹。她便要小心翼翼地递上她的帕子,按在他的伤口上,这动作有些唐突,她做完,才意识到不妥,一下子羞红了脸,转身逃开。 -- 第3页 男主回过神的时候,她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从此,男主便记住了这娇弱不做作的身影。 哇哦。 这满满的恋爱套路。 苏雾回忆完,悄悄摸了一下腰间的手帕,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就等触发剧情,人群把她推出去了。 近了,近了。 马蹄声响着,人群中高呼万岁。 苏雾激动着,终于,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人群中一股大力,撞向了她,如预期的那样,她朝前跌去 然而,一只手忽然横过了她的腰肢——将她生生拉了回来! 她没有跌出去 苏雾:“??!!” 就这么一瞬间,男主的马从她的眼前划过,很快消失在了长街上,留下了滚滚烟尘。 她她和男主的初见,泡泡、汤、了! 是谁?多管闲事! 苏雾愤怒地回头。 身后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脸颊苍白,长眉入鬓,幽深的眼底像是含着雾气,俊美而清艳,却又无丝毫女气,仿佛勾人摄魄的画中谪仙。 苏雾怔住,她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男人。 那男子握着她的腰肢,朝着她温柔地笑。 “元元,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也好听。 “明王殿下,幸亏您来了,方才太惊险了!”云桃在旁边,心惊胆颤地喊道。 明王?苏雾讶异地瞪大眼睛。 这就是她那活不过十章的炮灰夫君? 第2章 魔障 时间倒回到两个时辰前。 明王府。 赵玄瀛从一片混沌中睁开了眼。 入目是绀青色的床幔,上面缀着青玉,绣着缭绕的白雾和远山。 这不是凤陵。 这是哪儿?他明明记得,他已经在苏雾陵墓旁的凤陵山居里咽了气。 “长宴,你终于醒了。”一道担忧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他侧头,看到了一个美艳的妇人,眼底浮上惊诧。 明太妃?她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她已经死在了二十五年前,还是他亲眼看着她被斩杀。 “长宴,你怎么这样看着母亲?”明太妃沈氏蹙了蹙眉,方才那点担忧,倏然便被威严覆盖。 赵玄瀛默不作声。 事情很是蹊跷。 他和明太妃,远没有这样熟稔。而且,她竟然叫自己长宴。 “夫人,殿下刚醒,还需要缓缓,您莫要焦急。”候在一旁的大夫,上前好心提醒道。 “原是这样。”沈氏抿着唇,染着嫣红丹蔻的手指揉了揉眉心,“不管怎样,总算是醒了,我也乏了,要回去歇一歇,你们好好照顾殿下吧。” “是。”一旁的婢女小厮们齐齐应道。 沈氏缓步出了房间。 赵玄瀛撑着手肘,从榻上坐了起来。 一个仆从打扮的男子急忙上前,将他搀起来,关切说道:“殿下,您总算醒了,可吓死奴才了。” 赵玄瀛望着这些陌生的人,微微皱起眉,他四下打量了一下,目光略过不远处的铜镜时,瞳孔骤缩。 这不是他的脸! 他从榻上下来,快步走到镜前。 镜子里的男人,皮相过于漂亮,他认识他,这是赵长宴的脸。 赵长宴,从亲缘上说,是他的堂弟。 他的父皇,即宁朝先帝永昌帝和赵长宴的父王老明王是手足亲兄弟。老明王逝去后,赵长宴袭爵,成为了明王。他也在永昌帝薨逝之后继位,号厉帝。 然而明王府却不是安稳的,竟有了谋反的心思,他继位之时,便以极快的速度铲除了明王府。 这赵长宴,也是同明太妃一样,死在二十五年前的人。 震惊之后,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他静静望着镜中的人,哑声开口:“现在是什么时候?” 方才的仆从河青挠了挠头,不明所以:“殿下,今日九月初七呀。” “年号。” 河青迷惑地望着他:“回殿下,阳嘉十三年。” 赵玄瀛闭上了眼睛——他猜对了。 他竟然重生了,重生在二十五年前,重生在他继位那一年,重生在赵长宴身上。 他沉默着,心绪在震惊之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不对,苏雾 现在,苏雾也还活着! 这个想法产生,他竟然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苏雾还活着! 他倏然回身,这一望,才望见满屋子的红绸,洋洋洒洒挂满梁柱,大红的喜字贴满窗扉,艳红的灯笼从窗下,蜿蜒着挂满王府的院子。 漆黑的眼底像是激荡起战栗,他望向河青:“苏雾呢?” “殿下又惦记苏姑娘啦?”河青嘿嘿一笑,“苏姑娘还在苏府待嫁呢,三日后便嫁过来了。” 她果真还活着 赵玄瀛眼底,闪烁着近乎疯狂的颤意。 何德何能,他竟然能重新开始。 上辈子,他曾经在漫长的黑暗中,诡谲而阴冷地盯着赵长宴,他嫉妒他,因为他曾经娶过苏雾,曾经得到过她的真心。 而现在,他变成了他,他变成了自己曾经嫉妒过的那个人。 上天定然是怜悯,他们上辈子太苦。 他必将不再重蹈覆辙。 从现在起,他便是赵长宴了,他一定好好护着苏雾,和她安稳地过完这一世。 -- 第4页 赵长宴在长久的平复之后,终于遏制住心中的震颤,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许是太过激动,胸口泛起绵密的痒意,他按捺不住,咳嗽一声。 旁边的河青听到,急忙上前搀起他的胳膊:“殿下,您刚从昏迷中醒来,病还未痊愈,莫要再站着了,快些躺下吧。” “昏迷?”赵长宴眉心蹙起。 “殿下,您又忘啦?您前些日子得了风寒,高烧不退,导致旧疾复发,一病不起,直到今日才醒来呢。” 是了,这原来的赵长宴,是个病弱的身子。时间过去太久,他都要忘了。但即便病弱,他也不会嫌弃,不管怎样,这都是上天垂怜。 不知道苏雾,现在在干什么。 赵长宴这样想着,方才河青的话忽然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她还有三日便要嫁过来了。 三日 他忽然僵在原地。 不对,即便重生,事情也没有这么简单。 他不知道他的原身赵玄瀛是否也如从前一样,和他同时存在这一空间。若是的话,他一定要去阻止他和苏雾的相遇。 这辈子,他不能再让曾经的他——赵玄瀛经历那些苦,更不能让苏雾被赵玄瀛夺去。 这世界上,只有他知道,赵玄瀛对苏雾那可怕的占有欲和痴慕,毕竟上辈子他做为赵玄瀛铲除明王府时,很大的原因,是因他嫉恨赵长宴,想将苏雾从他身边夺走。 不,这些不能再发生。 他一定要去阻止赵玄瀛和苏雾发生牵绊。 而现在是成婚三日前,正是苏雾和他做为赵玄瀛时,初遇的日子! 他神色不明地望向河青:“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这殿下,您的病才刚好” “快些。”他盯向河青,狭长的眉眼中蕴满不寒而栗的阴沉。 河青身上惊悚出冷汗,殿下一惯温和,这是怎么了?他战战兢兢,却再不敢劝说,急忙道:“奴才这就去备车。” 马车沿着道路疾驰。 二十五年前的京城远没有他统治之后的繁荣,赵长宴从摇晃的车帘中往外看去,日光渐高,已经巳时,希望还来得及。 街市上人群拥挤,好不热闹。 马车远远停在街头,赵长宴下了马车,穿梭进人群,循着记忆中的地方,快步走去。 人太多了,他走了许久,胸腔又泛起绵密的痒意,喉间有些腥甜。 身后,远远传来了马蹄声。 人群中开始高呼:“皇上胜利回朝了!” 乌泱泱的人潮在两侧跪下去,他的目光飞快略过,终于凝在了那抹纤细柔软的身影上。 少女的脸颊光洁饱满,杏眼莹润,总是带着微微的湿意,她跟着人群跪在地上,好似有些紧张,略微上扬的眼梢透出淡淡的粉。 这是尚未经历一切的苏雾,冰清玉洁,却又百媚千娇。 这样鲜活明艳的人,曾因他磋磨得骨瘦嶙峋,暮气沉沉。记忆中那张奄奄一息的脸与眼前的人渐渐重合,赵长宴心口发疼。 这一世,他一定要护好她。 马蹄声越来越近,赵长宴半跪在她的身后。 失而复得,他贪婪又迷恋地凝着她,她的长发上带着香,他微微一弯腰,熟悉的香气便沁入他的鼻间。 痴念在纾解。 马蹄声终于响在了耳畔。 人群拥挤,有顽童调皮,不小心撞上了苏雾,她如记忆中那样,朝前跌去—— 赵长宴伸手,一把揽上她的腰,将她扯进自己怀里。 淡淡的香气撞了满怀,掌心是纤细柔软的腰肢,他拥着她,斩断了她和赵玄瀛的初遇。 苏雾惊诧地回眸,两人视线相交。 元元,好久不见。 “元元,你没事吧。” 他朝她温柔地笑,心中那撕裂半生的欲壑终于胀满,妄想溃散,他找回了他的魔障。 第3章 花烛夜 马蹄声消散,百姓们从地上起身,长街上再次人声鼎沸。 身旁的人群热闹地穿梭着,两人静默地对望,直到赵长宴松开了手。 苏雾也回过神。 原书中,女主对她这第一任夫君,可是真心爱慕的。想到这,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对着赵长宴羞涩地一笑:“殿下,我没事,谢谢您。” 她的唇角微微上翘,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因为刚才的拥挤,发梢有些凌乱。 赵长宴抬起手腕,将她的发梢轻轻拢在她小巧的耳垂之后,动作熟练得仿佛做了千万次。 看样子,原女主和这炮灰男配的感情相当亲密啊。苏雾腹诽着,羞答答低下头。 秋风有些冷,长街上的烟尘散下去,赵长宴忽然低头,压抑地咳嗽起来。 他的面色原本就苍白,这一咳嗽,整个人忽然白得像纸,额角也沁出一层虚汗,顺着他如玉的侧脸,一道道落了下来。 “殿下,您怎么了?”苏雾讶然地扶住他。 “殿下大病初醒,正是要好好调养的时候,却急急忙忙出了府,定然是旧疾严重了。”一直跟在后面的河青焦急地上前,担忧道,“殿下,我们还是回府吧。” 赵长宴捂着胸口,眉心微微蹙起。 这具身体,底子实在是太差了。 喉间的腥甜又翻涌上来,四肢有些发麻,一阵阵眩晕传来,饶是他再不舍,也不想在苏雾面前晕过去,便道:“元元,我先回府了,让河青送你们回去。” -- 第5页 “殿下”苏雾担忧地望着他。 赵长宴费力地弯了弯唇角,安抚地朝她笑道:“无碍,不用担心。”顿了顿,他又道,“三日后,我来迎你。” 三日后便是婚典。 苏雾佯装羞涩地抿了抿唇。 赵长宴笑着帮她拢了拢衣襟,转身往马车走去。 那背影如芝兰玉树,即便虚弱,仍旧风姿卓绝,仿佛披着温和明朗的天光。苏雾目送着马车离去,收起了脸上的羞涩,惋惜般叹了口气。 她想起来他的下场了。 书中她这位炮灰夫君,是个温和却胆小懦弱的性子。十章之后,明王府将被男主以谋逆的罪名抄府,他被关在牢狱中,病痛交加,又因忧怖,自缢而亡。 真是可惜了。 联想到书中剧情,苏雾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今日和男主的初见,竟然因为赵长宴的掺和,泡汤了。 “出师不利。”苏雾嘟囔一句,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算了,反正第二次见面也快了,下一次她一定抓紧机会,可不能再出错了。 “明王殿下对小姐真温柔呀。”正在她出神的时候,跟在她身边的云桃忽然笑嘻嘻地上前,“今日殿下竟然称小姐的乳名啦。” “乳名?”苏雾想起来他称她元元,不由问道,“以前他不这样叫我吗?” “不呀,以前殿下都喊您苏姑娘的。” 苏雾若有所思,元元算是爱称吧,赵长宴和原女主好亲昵呀。 赵长宴一进马车,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喉间腥甜的痒意再也控制不住,鲜血从他的唇角溢了出来。 他倚在车壁上,指尖揩过唇角,拧眉望着沾在上面的猩红,眼睑暗沉沉地垂下——这具身体,若是再这样发展下去,定然是要早死的。 他不能死。 他阖上眼眸,开始调息。 上辈子,他自幼习武,不仅武艺高强,更有一身浑厚的内力,几乎从来没有生过病。这具身体,若是练出内力,想来应该会好不少。 他调息着,顺便开始回忆今日的种种。 如他所料,赵玄瀛果然和他同生着。 上辈子他作为赵玄瀛时和赵长宴的纠葛还历历在目。彼时他想将苏雾据为己有,又发现明王府在暗中勾结前朝旧部,便顺势将整个王府铲平。 那时候的赵长宴被关在狱中。 苏雾为了救赵长宴,哀求到他的眼前。 他那时候对苏雾做了什么? 脑中回忆起那荒唐的一幕幕,他苦涩地一笑,他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他用赵长宴作为筹码,霸占了苏雾的身子。 这是他对苏雾犯的第一个错误。 苏雾忍受着侮辱,承受了他。他也如约,要下令放了赵长宴,却没想到,令还没放下去,就传来了赵长宴在狱中自缢而亡的消息。 他还记得,那时候苏雾听到这个消息,光.裸着肩头,带着那些青青紫紫的印子,捂着脸颊痛苦地呜咽。 回忆戛然而止。 赵长宴睁开了眼,眼中闪过痛色。上辈子,他真的是禽兽不如。 如今他作为赵长宴重生了,他一定不会让这些再次发生。 时间一晃,三天过去。 大婚的日子便来了。 锣鼓喧天,到处是艳艳的红。 闺房里挤了满满当当的丫鬟婆子,喜嬷嬷将苏雾最后一缕发梢梳了上去,镜中露出一张玉芙蓉般的美人面。 眼波流转,乌发红唇,明眸中漾着湿漉漉的媚意,勾人心魄。 “姐姐真好看。”苏暖挤开喜嬷嬷,欢喜地望着苏雾,一脸艳羡毫不遮掩。 她是苏雾的亲妹妹,十三岁的小丫头,一张白嫩嫩软软的脸颊,葡萄似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两个小月牙。 书中苏雾的母亲在她出生时便难产而死,她的父亲苏修远两年后娶了温氏续弦,不久生了苏暖。两人同父异母,却是嫡姐妹,关系很是要好。 苏雾笑着掐了掐她肉乎乎的脸颊:“等你出嫁时,也会十分好看。” 一听到出嫁,苏暖的小脸一片绯红:“姐姐胡说什么呀,以后一定让姐夫好好管你。” “二小姐,明王殿下才不听你的哩。”云桃在一旁打趣道。 苏暖搓了搓脸颊,佯装生气般哼了一声,面色却有了几分不舍:“姐姐出嫁了,就是姐夫的人了,我想你了可怎么办”说着,葡萄一样的眼眸中竟有了泪意。 苏雾无奈刮了刮她的鼻尖:“姐姐会常回来看你的。” 赵长宴可是十章就死的人,到时候,她就会回来,姐妹两人有的是时间相处。 两人絮絮叨叨,很快时辰便到了。外面锣鼓敲得越发热烈,鞭炮炸响,有丫头欢喜地喊道:“殿下来接亲啦!” 红盖头被覆上,苏雾搀上喜嬷嬷的胳膊,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秋日的艳阳高照,天空碧蓝如洗。 因为盖着红盖头,她的视野只有红绣鞋踏过的窄窄一方。 人群很是密集,恭贺的声音不绝于耳,不知怎的,一向心大的苏雾,竟觉出了些许紧张。 毕竟是第一次结婚,还是人生地不熟的。 苏雾攥了攥出汗的手心,忽然,一双红色的靴子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浮动在空气中,是赵长宴来了。 -- 第6页 喜嬷嬷在耳畔说着一大堆欢喜话,赵长宴拉起她的手,在热闹的鞭炮声中,对着她轻声道:“元元,我来接你了。”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瞬间抚平了苏雾紧张的心。 红绸底下,她松了口气,柔柔回道:“好。” 从尚书府邸起轿,一路锣鼓喧天,蜿蜒的接亲队伍走过长街,花斟下撒了一路的五谷豆钱,沿路观礼的百姓抱了满怀的喜果儿和彩钱,恭贺声中夹杂着艳羡。 “明王殿下真俊啊” “尚书府的小姐真是好福气” 苏雾在摇晃的轿中听到这些话,扯了扯嘴角。 是好福气,就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当寡妇喽。 这一场婚典足足持续了整整一日,苏雾走完了拜堂这些复杂繁琐的流程,回到喜房时累得气喘吁吁。 “累死了。”她嘀咕一句,趁着没有人,扯下红盖头倒在榻上。 这古代的婚典可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一天下来,头上厚重的凤冠几乎要压断她的脖子,她抬起手腕,敲了敲脖子,好想让魏老师给她按摩按摩呀。 魏老师是她妈,一个热情开朗的退休女教师,没事喜欢给她松松皮。 她来这个世界已经三天了,尽管那破系统告诉过她,她穿越过来这段时间,现代的时间会停滞,但她仍旧挂念魏老师。 不知道魏老师睡得香不香,要是知道她的宝贝疙瘩在新买的大床上半夜穿越了,估计血压又得吓得飙升。 想到新买的进口大床,苏雾在喜床上翻了个身,又开始怀念她斥巨资、花了整整半年才装修好的房子。 她毕业后在投行工作,一心扑在工作上,在今年终于升职,工资更是翻了倍。她靠着自己这些年攒的钱,再加上魏老师的赞助,终于买了一套两室一厅。 前些日子装修好,她便兴奋地拉着魏老师住了进去。 她父亲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早先日子辛苦,母女俩相依为命,全靠着魏老师微薄的薪水过活,如今她能挣钱,日子总算好了,眼看着有了新房子,一切开始蒸蒸日上,她竟被拉进了这么本狗血小说。 “哎,还好剧情不算太复杂,我一定能早早回家。”苏雾打气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又翻了个身。 上方是大红色的薄雾纱帐,绣着丰满鲜艳的交颈鸳鸯,四角缀满了红宝石,烛火照耀下,光芒璀璨,艳红一片。 苏雾从怅然中回过神,后知后觉地睁大眼睛。 糟了。 她忘了 一会儿过后,就是洞房花烛夜了! 第4章 工具人 烛火传来“啪”的一声。 喜婆在门外高喊:“明王殿下来啦,新郎官来啦!” 苏雾从榻上一跃而起,头上赤金的凤冠叮当作响,她飞快整理了一下,一把盖好盖头。 门被推开。 外面隐约传来觥筹交错声,一大群宾客簇拥着赵长宴走了进来。 “殿下,挑盖头了。”喜婆拿起秤杆,扬着一脸喜意,双手捧到他的面前。 赵长宴拿起来,一双凤眸凝在苏雾身上。 她静静坐在喜床上,身姿纤细端正,影影绰绰的灯影下,鲜艳的红绸覆在她的面上,有微风从外面吹进,红绸轻晃,他闻到了淡淡的香。 一贯从容的他,掌心有了微微的颤意。 上辈子两人跋涉半生,终是不得善终。真好,这一世,他苦尽甘来,娶到了她。 赵长宴眉眼化尽柔软,他缓缓挑起红绸的一角,掀了开。 红绸轻飘飘落在了床榻上,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敷着薄薄的脂粉,闪着微光,艳若春桃。 掌心的颤意消散,他的心,却清晰地跳动起来。 “元元。”他轻声喊她。 苏雾莞尔一笑,娇弱柔媚地垂下脸庞。 房间里传来一阵倒吸声。京城常闻户部尚书的嫡女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尤其是那一身羞涩的娇柔,澄澈中溢着媚意,世间哪个男人能不情动。 “殿下好福气啊” 人群中,有人开始哄笑。 苏雾垂着头,脸上映着喜烛跳跃的红光,仿佛不胜娇羞。 赵长宴脚步微挪,挡在了她的面前。 “诸位先回吧。” “赶人了呦。”人群中又开始起哄。 “洞房花烛夜,大家可莫要耽误殿下了,快走吧。” 人群笑哄哄地散去。 赵长宴的原身,虽然懦弱,却也十分随和,因此这些宾客才敢打趣。 遥想起上辈子,他立苏雾为后的时候,满朝皆反对,却又因恐惧他的威严,不得不服从。那场立后大典,虽然华贵而隆重,却无人欢笑。 这一世,一切终于都不一样了。 赵长宴弯下腰,单膝触地,握住苏雾的手,仰头看着她。 她两颊红润,一双眸子溢着水光,潋滟而柔媚。赵长宴的目光落在她微张的檀口上。 苏雾紧紧攥着袖角,心也砰砰乱跳。 他是要亲她吗? 苏雾虽然活了二十五年,却是没谈过恋爱的。她长得好看,从小身后就跟着一堆狂蜂蝶浪,但是她读书的时候想着学习,毕业之后又忙着赚钱,从未考虑过恋爱这回事。 以至于都二十五岁了,还是母胎solo。 连初吻都在。 -- 第7页 而今日,她的初吻怕是要交待出去了。 苏雾回望着赵长宴,他的脸过分漂亮,晃动的红烛为他平添了朦胧的润色,容色如玉,十分惑人。 倒是也不亏。 苏雾这样想着,佯装羞涩地闭上了眼睛。 赵长宴眼底幽暗起来,他攥着她的手,忽然用力拉低她的身子。 他倾覆而上。 然而双唇即将碰触的一刻,房门忽然被砰砰敲响。 “殿下,夫人喊您过去。” 苏雾一下子睁开了眼。 赵长宴不着痕迹地掩去眼底的晦暗,哑声道:“我去看看,你等我。” 远处的人声淡了,宾客们欢宴之后,渐渐离府。 赵长宴沿着挂满彩结的小道,迈进了曲水苑。 大婚的礼仪繁琐,一日流程下来,胸口那强行压制的痒痛又隐隐犯了上来。 他心口有些燥意,不知道沈氏找他有什么事情。 “殿下,您来了。”沈氏的贴身婢女秋月急忙拉开帘子,弯着腰将他引进来。 他走进去,沈氏的房间贴金镶玉,雍容华贵。绕过四扇黄檀木曲屏风,便是镶嵌白玉石的紫檀榻,沈氏端坐在榻上,一脸厉色。 “胡闹!” 赵长宴蹙眉,看到了战战兢兢跪在一旁的大夫。 沈氏呵斥道:“真是翅膀硬了,竟敢和大夫串通好诓骗母亲,简直大逆不道!” 赵长宴身子极差,前些日子旧疾复发,稍有不察便会跌进鬼门关。然而大婚将近,为了让他好好休息,沈氏便想着找人替娶。只是后来赵长宴身体忽然好了,沈氏才勉强同意让他去尚书府接亲。 结果方才得知,他之所以身体变好,是因为向大夫要了禁药。 那药吃了身体力气恢复,犹如回光返照,但药效一过,反噬极为强烈。这个一向以她马首是瞻、极其听话的儿子,为了娶亲竟然敢诓骗她了!这叫沈氏怎能不愤怒! 赵长宴不着痕迹地冷冷一笑。 明王府有一桩秘闻,几乎无人知晓。他上辈子调查明王府时,也是无意间得知,赵长宴,并不是这明太妃沈氏的亲生子。 原身赵长宴生母是个舞姬,一生下赵长宴,便被沈氏毒杀。沈氏无子嗣,她将赵长宴抱养在身边,无非是等他袭爵后给自己傍身。 唯一失算的是,赵长宴是个病秧子,她才日日忧心,生怕他一命呜呼让她失了尊荣。 沈氏,可是个野心勃勃的妇人。 联想到她上辈子做的那些事,赵长宴对她自然没什么耐性,只道:“事已至此,我自有分寸。” 原本等着他跪下认错的沈氏,惊讶地瞪大了眼。 “你你!” “夫人莫气坏了身子,”跪在地上的大夫见气氛剑拔弩张,急忙开始劝解,“那药虽反噬强劲,但殿下的身子还是能撑住的,只是只是” 沈氏怒道:“只是什么?” 大夫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鼓起勇气说道:“药效已经快要过了,殿下切记,莫要莫要做激烈之事,否则,会被火气攻心” 洞房花烛夜之时,说这些意思不言而喻。 赵长宴淡声道:“知晓了,王妃还在等着,本王走了。” 说罢,转身便迈了出去。 身后传来茶盏碎裂声,夹杂着沈氏的怒骂。 他懒得回应,待出了曲水苑,才不在意地扬了扬眉梢。 这一辈子,他苦尽甘来,怎能让别人代他娶亲,至于大夫的话 黑漆漆的眼底浮上一丝笑意,他已经二十年没有碰过苏雾了,上一辈子他抱着仅有的回忆辗转厮磨,这辈子佳人重现,他空了许久,一定要将时光好好消磨。 他加快了脚步,大夫的话如过眼云烟,他并未放在心上。 苏雾已经换下喜服,刚刚沐浴完,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水汽。 云桃帮她穿上寝衣。因是新婚夜,这寝衣也是艳红色,丝薄的绸缎贴在身上,凹凸有致的身子格外诱人。 赵长宴推开门,就看到了这样的苏雾。 乌发垂满肩头,脖颈修长白皙,微微敞开的领口露着一段锁骨,锁骨之下,便是满满当当的轮廓。 许是感受到他炙热的视线,苏雾抬起手腕捂住了领口,雪腮上浮上红润。 “殿下,您回来了。”她柔柔地望着他,目光潋滟若春水,“水已经给您备好了。” 赵长宴的目光在她身上压了一会儿,才哑声道:“好。” 他进了浴房,里面传来水声。 苏雾吐了口气,将衣领拢了拢,仔细回忆着原书的剧情。 书里,她这夫君太过炮灰,作者没怎么浪费笔墨,就连这次大婚,好似只提到“苏雾嫁了人”这几个字。 至于洞房之类的,更是连提都没提。 下一步该怎么办? 正在苏雾思考剧情的时候,浴房里的水声停了,赵长宴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也穿着一身红绸寝衣,长发披散着,苍白的面容眉眼俊美,水汽环绕下,愈发惑人,仿佛勾人心魄的画中谪仙。 苏雾隐在袖间的手攥紧袖摆——赵长宴,真好看啊。 他温柔地笑着,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了下去。 “元元,我们歇息吧” 赵长宴在她耳畔低声说道,他的气息扑在她的脖颈,苏雾指尖抖了抖。 -- 第8页 她结结巴巴回道:“都都听殿下的” 赵长宴弯了弯唇角,开始靠近她,苏雾的身子变得越来越紧绷——难道,今日真要和赵长宴睡了吗?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慌乱之下,苏雾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而来的亲吻并没有落下。 耳畔忽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苏雾悄悄掀开眼帘,眼前的赵长宴长眉蹙着,脸色泛起不正常的红,原本温柔的眼底,几乎瞬间迸出了暗红的血丝。 “殿下,您您怎么了?” 咳嗽声越来越激烈,他弯下腰,胸腔艰涩起伏着,在苏雾惊骇的视线中,他猛然吐出了一口血! 禁药的反噬来了 苏雾匆忙起身去喊人,很快大夫便赶到了。 一番诊治之后,赵长宴终于平稳下来,他虚弱地倚在榻上,脸色不正常的红散去,周身如纸一样的苍白。 “大夫,殿下究竟是怎么了?”苏雾心惊胆颤地问向大夫。 大夫收拾好东西,引着苏雾往外走去,到了门外,他才小声道:“回王妃,殿下旧疾复发,身子根基几乎全毁,在完全养好之前,您劝着些殿下,莫要莫要同房。” 苏雾呆了一会儿,才愣愣地点了点头。 等大夫走远,她慢腾腾回到房间,赵长宴好似昏睡过去了。 她坐在榻边,望着他漂亮得过分的眉眼,叹了口气。 方才听完大夫的话,她忽然想起来一个重要的剧情。 明王府不久会被男主铲平,女主为了将这病弱夫君从狱中救出来,去央求了男主。 然后男主,用放了这病弱夫君利诱她,将她霸占了。 那是男女主第一次酱酱酿酿,作者写的很是香艳,其中,作者还着重提到,这是男女主的第一次 男主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帝王,是第一次只能勉强说得过去,但女主都嫁人了,怎么还会是第一次?当时苏雾没看懂,还以为作者写出了bug,而今日,她总算明白了。 不是bug,是因为这个作者,有双c情怀。 于是为了这份情怀,作者剥夺了她这个工具人夫君的某个功能 可怜哦。 苏雾同情又怜悯地望着赵长宴,不小心对上了他缓缓睁开的眼。 第5章 因果 那双漂亮的凤眸,在看到苏雾眼底怜悯的一刹那,晦暗又阴翳地眯起。 苏雾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再细看的时候,他正朝她虚弱地一笑:“元元,吓着你了吧。” 这笑意如惯常那样温柔,仿佛刚才的阴翳只是错觉。 苏雾以为自己眼花了,便没有细想,只道:“殿下,我没事,您现在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赵长宴轻声回道。 此时夜色已深,火红的喜烛影影绰绰地燃着,洞房花烛夜里静悄悄的,气氛冷清又尴尬。 苏雾清了清嗓子,柔声道:“殿下,我们熄灯歇下吧。” “好。” 于是苏雾踮着脚尖,飞快地熄灭了蜡烛。 屋子里一下子黑下来,皎洁的月光从窗扉外透进来,只能看清两人隐隐约约的轮廓。 苏雾松了口气,又小声地摸上了床榻。 旁边传来摩挲声,想是赵长宴躺了下去。 苏雾从床角拿起被褥,摸着黑小心翼翼地盖在了赵长宴身上,才裹着另一端被角,悄声躺下。 赵长宴一直没再说话。 苏雾怜悯地想,她这个炮灰夫君,此时一定十分尴尬吧 她十分敏感,共情能力又向来很强,这样想着,她仿佛变成了赵长宴,脚趾在被褥里尴尬地蜷缩起来 月色凉凉地透进来,赵长宴在黑暗中望着苏雾的背影。 她露着一截肩头,艳红的寝衣领口有些松,白皙修长的后颈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即便拢着被衾,她的身子依旧起伏有致,曼妙勾人。 整个床帐里都浮动着她的香。 他想起了上辈子,他和苏雾的第一次。 是在他的承安殿,他坐在书案后,她跪伏在地上,弯着雪白的脖颈,发髻低垂着,朝他呜呜咽咽地哀求。 他佯装冷淡地握着笔,然而眼前奏折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他早已经看不清。许久,他终是遏制不住,吐出了心底的贪婪:“你陪朕一晚,朕便放了他。” 她娇柔的身子颤抖着,惊慌地抬起头。 他伪装得很是镇静,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哑声开口:“不愿意就滚。” “不”那时的苏雾泪水涟涟,像是挣扎了许久,她噙着泪水再一次垂下了头。 她颤声道:“望皇上怜惜” 而后,便是一场激烈。他伪装的冷淡和镇静,在碰到她身子那一刻便分崩离析,他还记得,她的身子软的像水,他生涩而猛烈,沉沦之中,她疼得大汗淋漓。 那时他才知道,她还是完璧之身。 赵长宴从回忆中抽离,因为那些记忆,他身上又如火燎过一般紧绷起来。 他咬了咬牙,暗沉沉地压下,连苏雾的背影都不敢再看,在黑暗中翻过了身。 如今,他竟碰不得她了。 心底浮上久违的戾气,赵长宴隐忍着,拧眉阖上了眼。 他不能着急,万事皆有因果,上辈子他尝了果,这辈子才成了因。 待他养好身子,苏雾早晚会属于他。 -- 第9页 第二日,天色朦胧地亮起来,苏雾便醒了。 她轻手轻脚地坐起,才往旁边望去,却对上一双温柔的凤眸。 “殿下,您也醒了?”她吓了一跳。 “嗯。”赵长宴撑着手肘,也慢慢坐起来。 他的面色还很是苍白,苏雾急忙往他腰后垫上软枕,关切问道:“殿下,您身子怎么样了?” “无碍了。”他温声道,其实身子依旧很虚弱,昨日那场反噬,几乎掏空了他所有的力气,怕是几日之内都难以恢复。 苏雾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也不好质疑,便换了个话题:“今日是新婚第一天,我们该去给母亲奉茶,殿下的身子” “我和你一起。” “那便好。”苏雾羞涩般笑了笑,心里松了口气。书里这明太妃虽也是个炮灰,但绝不是个善茬,赵长宴能陪着她真是太好了。 两个人洗漱完,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因是新妇,苏雾换上一身正红色的云雾裙,搭了一条描金海棠纹的披帛,才挽着赵长宴的胳膊往曲水苑走去。 曲水苑是明太妃沈氏的院子,两人到的时候,丫鬟们正端着水盆从房间里鱼贯而出,想来沈氏刚刚洗漱完。 秋月远远见他们来了,便走到里屋去请示,直到一刻钟后,她才撩开帘子,朝着他们笑吟吟道:“见过殿下,见过王妃,夫人收拾好了,你们进来吧。” 苏雾跟在赵长宴身后,慢腾腾走了进去。 入目一片奢华,金玉器具琳琅满目,沈氏穿着镂金丝的对襟外裳,端坐在铺着锦羽缎的黄花梨木椅上。 她妆容美艳又精致,头上簪着两把金凤钗,雍容华贵,全然不似四十岁的妇人。 “母亲。”苏雾低头,十分乖巧地朝她行礼。 沈氏淡淡地朝她看来。 昨夜江清苑传了大夫的事情她早已听说,赵长宴果然没有将大夫和她的叮嘱放在耳边。 她上下打量一遍苏雾,心底有些不屑,真是一副狐媚的样子,难怪勾得赵长宴吃了禁药、还把持不住。 不过心底里的不满沈氏并未表现出来,不论如何,苏雾这个户部尚书女儿的身份,还是入得了她的眼的。 沈氏便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赵长宴身上:“身子好些了?” “嗯。”赵长宴淡淡应了声。 这时候,秋月端着两盏红瓷茶杯走了进来,笑吟吟地望着苏雾:“王妃,奉茶了。” 苏雾便柔柔一笑,捧起茶杯,双手举到沈氏面前,赵长宴也不咸不淡地拿起茶盏递过去。 沈氏慵懒地接过,算是受了他们的茶。 奉茶结束了,沈氏随手从腕上摘下一个玉镯子,递给苏雾:“这是母亲的见面礼。” 苏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第一面就给她这样一个随手的镯子,她就知道这沈氏有多不待见她了。但她也没拆穿,只扮做欣喜的样子,接过镯子套在了手腕上。 赵长宴眉心微微一蹙。 “夫人,大小姐来了。”忽然,秋月撩开帘子喊了一句。 大小姐?这是谁?苏雾疑惑地回头望去。 “让她进来。”沈氏抿了口茶,才淡声道。 不一会儿,帘子掀开,走进来一个美人。美人身姿婀娜,着一身雪白的细锦裙,乌黑的发上簪着青玉簪,耳上缀着两个青玉坠,一双剪眸眼角微垂,颇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容貌虽不及苏雾,却也十分婉约清丽。 “娉婷,过来见过你嫂嫂。”沈氏朝她说道。 “嫂嫂好。”美人朝她弯腰行礼,微微一笑。 苏雾疑惑地望向赵长宴。 所幸赵长宴因为上辈子调查过明王府,对里面的人有几分了解,眼前这女子他虽也未见过,但联想到秋月喊她大小姐,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赵长宴便道:“赵娉婷,王府里的养女。” 他话音一落,赵娉婷的脸色闪过一丝尴尬,苏雾也替她尴尬——这赵长宴的介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直言出她养女的身份,实在是让美人没什么面子。 不过赵娉婷倒是很快恢复如常,她羞涩乖巧地一笑:“我一向不太出府,所以嫂嫂可能不认识我。” 苏雾眨了眨眼,她不认识她跟这些没关系,是因为书里作者压根没提到过这号人啊。 连出场都没有,八成是个无足轻重的小炮灰。 苏雾腹诽着,面上也朝赵娉婷温柔地笑了笑:“妹妹和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记得常来找嫂嫂玩。” 赵娉婷腼腆地点了点头。 打完招呼,赵娉婷便站在了沈氏身后,十分自然地帮她捏起肩头。 沈氏倚在黄花梨木椅上,显然被赵娉婷揉捏得十分舒适,那严肃了一早上的面庞终于有了零星的笑意,她朝着苏雾两人缓缓道:“行了,你们早点回去吧。长宴的身子要好好休息,莫耽误了给太皇太后请安。” 请安?苏雾忽然望着她。 见她的神情,沈氏以为她不知道请安是什么,便解释道:“对,你如今是明王妃,可是太皇太后的孙媳妇,新婚第一日,要去宫里请安的。” 赵长宴是男主的堂弟,自然是太皇太后嫡亲的孙子。 苏雾垂下眼睑,她方太失态不是因为这个,但仍旧柔声应道:“儿媳晓得了。” 两人从曲水苑退了出去。 -- 第10页 苏雾状若乖巧地挽着赵长宴的胳膊,心绪却翻涌起来:剧情点来了!这次请安,可是书中她和男主的第二次相见! 第一次相见是在长街上,男主差点撞上她,她留下一方帕子便逃跑了,男主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第二次相见,就是今日这次请安了。男主会无意间遇见她和赵长宴,于是知晓了她的身份,也知晓了她已嫁做人妇。 苏雾深吸一口气,第一次相见,因为赵长宴的掺和,已经失败了。而这第二次的剧情点,可决不能再错过了! 她垂着头,心中激动着,没注意到,一旁的赵长宴也格外沉默。 上辈子,原身赵长宴婚后的这次请安,他印象格外深刻。那场相遇,才算是他真正认识了苏雾,却也悲哀地发现,不过几日的时间,他心心念念的人,竟属于了别人。 他错过了她。 那一日,苏雾就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赵长宴从闷痛中回过神。他既然阻止了赵玄瀛和苏雾的第一次相见,必然也要阻止他们第二次相见。今日他们不能入宫,只要两个人永不交集,一切悲剧便不会发生。 他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忽然停下脚步。 “殿下,怎么了?”苏雾疑惑地望向他。 赵长宴凤眸垂下,忽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苏雾匆忙去顺他的后背,然而于事无补,只见他的双眼紧紧阖上,竟然朝后晕了过去。 第6章 宠溺 江清苑又乱成了一团。 大夫拎着药箱匆匆赶来,沈氏和赵娉婷也随后进了房间。 “怎么回事?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赵长宴昏睡不醒,沈氏一脸愠怒地望着苏雾,“你怎么照顾的?” 苏雾觉得委屈,天知道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好好走着路,赵长宴忽然就晕了过去,快到她都没反应过来。 “母亲别生气,这几日兄长的病一直没有痊愈,想是太过劳累了。”赵娉婷搀着沈氏的胳膊,急忙劝解道。 沈氏皱着眉,又瞪了一眼苏雾,才转头盯着大夫施针。 半个时辰后,大夫给赵长宴施完了针,然而他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如何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氏急切问道。 “回夫人,殿下脉象安稳,应当是已经无碍了。” “那怎么还不见醒来?” 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他也不太清楚,但因为惧怕沈氏的苛责,只好试探地解释道:“许是近日太累了,殿下的身子一直没有养好,再歇息一段时间就能醒来了。” 听到他的解释,沈氏才松了口气。 苏雾却一脸凝重,晌午过后就该去宫里给太皇太后请安了,赵长宴要是一睡不起,她可怎么办? “无事便好,你今日就留在府中给殿下熬药,不用回去了。”沈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未再看苏雾一眼,往外走去,“我乏了,就不留在这里了。” 她转身走出了房间,赵娉婷担忧地望了一眼床榻上昏睡的赵长宴,又安慰地朝着苏雾笑了笑,才脚步匆匆地追上沈氏。 这赵娉婷真是乖巧。 就是对着沈氏,乖巧得过于小心翼翼了。 苏雾收回了打量的目光,脚步沉重地走到榻边。 赵长宴阖着眼,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苏雾坐在他身边,叹了口气。 嫁给他不过两日,他竟晕过去两次,这病恹恹的样子,怕是等不到男主杀他,就先病死了吧。 要是先病死,岂不是又要脱离原剧情了? 苏雾懊丧地揉着眉心,脑子里越想越乱。 而眼下,最乱的便是入宫觐见太皇太后这件事,因为赵长宴的晕倒,这个剧情怕是又要夭折了。 果不其然,过了晌午,赵长宴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沈氏只好差人去宫里给太皇太后传了话,太皇太后也未生气,还十分心疼赵长宴,赏给他好多滋补药材。 送赏礼的太监来到了江清苑,苏雾和沈氏跪地谢礼。 那太监笑得慈眉善目,弯着腰将苏雾从地上扶起来,和气道:“王妃请起,太皇太后不仅给明王殿下赏了礼,还给您留了一份,您看。” 他朝后示意,一旁的小太监捧着一个紫檀木锦盒递给了苏雾。 “里面是一双红石榴玉如意,太皇太后赏给您,是让您早日为明王府繁荣子嗣呢。” 苏雾尴尬地接过锦盒,扯出一脸皮笑肉不笑的羞涩,小声道:“谢太皇太后恩赏。” “咱家总算完成了太后的交代,王妃和夫人好生歇息吧,咱家就先退下了。”太监乐呵呵笑着,弯着腰退了出去。 沈氏对这太监十分客气,一直跟在他身侧,亲自将他送出王府。 苏雾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跪在地上又叹了口气。 “王妃,太皇太后好像很是重视您呢。”云桃抻着脑袋望了几眼,见太监和沈氏走出了江清苑,急忙上前搀起苏雾。 苏雾却摇了摇头。 她不会有子嗣的,不管是为赵长宴,还是为书中的男主赵玄瀛。 一旦有了孩子,就有了牵绊,到时候她怎么回家? 不过所幸,作者并未提到书中女主有过身孕,她应该不会这么倒霉。 苏雾将怀里的紫檀木锦盒塞进云桃手里,随口道:“收起来吧。”连看都没看一眼,转身进了房间。 -- 第11页 赵长宴还是如上午那般昏睡着。 苏雾撑着下巴坐在他的身边,慢慢开始盘算起来。 她和男主第一次和第二次见面,都因为赵长宴泡汤了。 而第三次,是绝对不能再出现任何纰漏了。 她盯着赵长宴漂亮却苍白的脸,开始回忆和男主第三次相见的剧情。 这第三次相见,是发生在她和赵长宴婚后不久,那一天,是男主二十岁的生辰。 书中曾经提到,男主继位后,一直忙于国事,后宫无人,连后位都是空悬的。一国不能无后,因此太皇太后对立后一事格外操心,恰逢男主生辰到了,太皇太后便想着借机选妃。于是她大肆操办,除了重臣贵戚,还邀请了一众世家小姐,入宫参加生辰宴。 书里女主也跟着赵长宴入宫参加了生辰宴。入宫之后,赵长宴被朋友拉走,女主一直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因为发生了些事,不小心落了单,在御花园撞见了男主 这便是第三次见面了。 苏雾梳理完原剧情,目光转到昏睡中的赵长宴身上。 看他这副病恹恹的样子,不久后的生辰宴,应该也参加不了了。 若是他不能参加,她也就失了入宫的理由,这第三次见面,又得泡汤。 不行。 苏雾捏了捏眉心——一定要在生辰宴到来之前找到办法。 赵长宴一直昏迷到傍晚。 晚膳刚刚摆好,苏雾面对一桌子精致的菜肴毫无胃口。 她刚敷衍地举起玉筷,河青忽然兴冲冲地跑进来:“王妃,殿下醒啦!” 苏雾急忙丢下玉筷,疾步往房间走去。 赵长宴正倚在床榻上,如墨的发梢垂在他的衣襟前,衬得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见她进来,他那双漂亮的凤眸温润地弯起:“元元,来。” “殿下好些了吗?”苏雾挨着他坐下,仿佛十分担忧地望着他。 “不知道,胸口还有些疼。”赵长宴虚弱地抚了抚胸口,歉疚道,“又让你担心了。” 竟然还疼,看来果真好不了了苏雾腹诽一句,干巴巴地扯了扯唇角:“都是我应该做的,殿下没事就好。我方才吩咐厨房给殿下熬了粥,您空腹了许久,要不要用一些?” “好。” “那我去给殿下端来。”苏雾微微一笑,转身往外走去。 等到她走远,赵长宴穿着寝衣,缓缓从榻上走了下来。 他装病躺了一日,顺利避过了苏雾进宫。 如今,他已经规避了苏雾和赵玄瀛两次碰面,而第三次 赵长宴开始回忆——按照上辈子的记忆,这第三次见面,是四天后赵玄瀛的生辰宴。 那次见面惊险而混乱,却也让他为苏雾彻底着了魔。 所以,这第三次见面,他势必也要牵绊住苏雾,至于如何牵绊 赵长宴淡淡一笑,他这多病的身体,是最好的理由。只要接下来四天他一直卧床不起,便可以和苏雾一起,顺理成章地避过赵玄瀛的生辰宴。 这样筹划好,赵长宴抬起手腕,捏了捏脖子。 他躺了一日,身上酸麻,也该活动活动了。 这身体的病弱虽然有用,但还是早点养好的好。 赵长宴站在屏风后,按照上辈子的记忆,练了一套最温和的拳法,直到听到门外传来苏雾的脚步声,才缓缓收了手。 苏雾拎着食盒进来,看到的赵长宴还是像她走之前那样倚在榻上。 “殿下,粥来了。” 她将食盒揭开,里面的碧玉碗里盛着满满一碗骨肉虾仁粥,她拿起瓷勺,连带着粥碗一起塞进赵长宴手心:“殿下,您趁热喝吧。” “你用晚膳了没有?”他忽然问。 “还没有,不过晚膳已经摆好,等殿下用完粥,我就出去吃” 她话音还未落,一勺虾仁舀到了自己面前。 赵长宴拿着勺子,笑道:“我们一起吃。” 他笑得十分温柔,凤眸中仿佛流转着光,一瞬间晃花了苏雾的眼。 她愣愣地张开嘴,被赵长宴喂进了一整勺虾仁,虾仁细滑软糯,入口唇齿生香,苏雾咽下去才回过神,“谢殿下” “跟我在一起,不用拘束。”赵长宴说着,慢慢抬起手来,修长的手指蹭过她的唇角,擦净了她唇边的粥渍。 苏雾又愣住了。 看到她呆愣的样子,赵长宴宠溺地笑起来,流光划过的眼底,盛了满满的她。 苏雾听到自己的心,露跳一拍。 “我我还是去外面吃吧”她结结巴巴说道,逃也似地小跑出去。 赵长宴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凤眸里的笑意越发深起来,他的元元,还如纯真少女那般,羞涩而娇柔,她尚未经历一切,以后也不会经历任何。 他会庇护好她。 真好。 苏雾一口气逃到廊下,四下张望一眼,见没人在,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方才大家闺秀的形象荡然无存。 “好看得有点过分了”她搓了搓脸颊,眼前又浮现出赵长宴那流光划过的眸光。 这深情满满的盛世美颜,也太杀人了 她感慨着,心底却越发惋惜,可惜了这一副好颜色,竟然是个炮灰,十章之后她就见不到了 “太可惜了,”她嘟囔着,又一脸遗憾地叹了口气,“怎么就活不过十章呢?” -- 第12页 第7章 最后一天 赵长宴一连两日闭门不出。 大夫来看了一趟又一趟,他的身子仍旧时好时坏,大多时候,是白天昏迷一整日,在夜晚才会清醒两个时辰。 今天是婚后第三天,苏雾回门的时候。 因是新妇,她穿了一身正红色如意锦裙,发上只简单簪了一对红玉钗。她站在铜镜前披上斗篷,又望了一眼昏睡中的赵长宴,无奈道:“河青,我今日就一个人回门了,你在府中要照顾好殿下。” “王妃放心,奴才就守在殿下身边,一刻都不离身。” 苏雾点了点头,带着云桃出了王府。 赵长宴如今病的,连回门都无法陪同,看来明日男主的生辰宴他必然是无法参加了。 回苏府这一路,苏雾一脸凝重,待到下了马车,看到等在门口的父亲、继母和苏暖时,才微微扬起了笑意。 “见过父亲,母亲。” 见她只身下来,苏父就知道赵长宴来不了了。苏修远此人,端正严苛,但对自己的一双女儿却十分温和,还未待苏雾开口解释,他便开口劝慰道:“路上劳累了吧,快进来。殿下近日身体不好,为父已经听闻,待他身体好了再来也不迟,你莫要忧心。” “嗯,谢谢父亲体谅” “姐姐,我想死你啦!”她话音未落,早就按捺不住的苏暖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腰,“你想我了没有?” “这可是在门口,瞧瞧你没大没小的样子。”苏雾无奈地捏了捏她肉肉的脸颊。 苏暖十三岁了,个子已经快要追上苏雾,就是这性子,格外天真活泼。 继母温氏也笑盈盈地上前,亲昵地拉过苏雾的手:“你妹妹太想你了,这几日可是天天念叨你,你在王府里如何,还住得习惯吗” 苏雾笑着一一回答,几个人簇拥着她,将她迎进了府中。 只有跟在后头的云桃,还留在外面。她正在指挥着家仆们大包小包地卸礼物,这些礼物是昨夜赵长宴苏醒时特意挑选的,云桃一边指挥着,一边气喘吁吁:殿下怎么备了这么多礼,还特别贵重,可累死她了!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这虽然只是个书中的世界,但人却是亲切而鲜活的。苏雾和他们亲昵地待了一上午,直到苏修远午膳后去书房忙事务,她才回到房间。 她的房间还如出嫁前那样布置着,里面一尘不染,想是温氏在用心的帮她打理。 苏暖跟在她的身后走进来,爬上她的床榻熟练地躺了下去,笑道:“姐姐,午歇我和你一起睡。” “好,粘人精。”苏雾取笑她一番,也脱掉鞋子挨着她躺了下去。 苏暖又拉着她叽叽喳喳了一会儿话,她热情得像个小太阳,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从苏雾出嫁后她的不习惯,到父亲对她多了一点的严厉,不知怎的,渐渐扯到了昨日父亲带回来的消息。 “姐姐,父亲让我明日入宫。” “入宫?”苏雾本来昏昏欲睡的眼睛慢慢睁大,“为什么让你入宫?” “选妃呗。” 苏雾震惊地转过头。 苏暖躺在榻上翘起腿,解释道:“明日是皇上的生辰宴,太皇太后邀请了咱家所有的女眷,父亲说太皇太后的目的是给皇上选妃,选中的有可能被封后呢。” “可是”苏雾拧眉坐起来,“你才十三岁呀。” “我知道,”苏暖嘻嘻笑着晃了晃腿,“父亲说了,太皇太后急着立后,我未及笄,肯定选不中我,我就是去走个过场。” 听到她这样说,苏雾才松了口气,她也隐隐约约记起来,书中男主这次选妃宴确实是未选中任何一人的。 “就是”苏暖打了个挺坐起来,方才笑嘻嘻的面容有了些紧张,“姐姐,我一向没规矩,又头一次入宫,真怕闯祸呀。” 她话音一落,苏雾脑中灵光忽现。 烦扰了多日的问题仿佛瞬间迎刃而解,她弯眉一笑:“姐姐陪你去。” “真的?” “走,我们找父亲商量商量去。” 姐妹两个人说做就做,不一会儿就来到苏修远的书房,苏修远听完她们的来意,觉得有些不妥:“小暖,别胡闹,你姐姐毕竟嫁人了,这种场合特殊” 苏雾见苏修远要拒绝,急忙轻声解释道:“父亲,前些日子太皇太后送了女儿一份礼,因殿下病着,女儿一直没寻到机会去答谢太皇太后。这次进宫,我既能看着小暖不让她闯祸,若能遇见太皇太后,也能亲自谢恩,女儿觉得没什么不妥。” “可是” “父亲,我没事的。”苏雾轻轻拽了拽苏修远的衣袖。 苏修远的“可是”便被这个撒娇的动作堵在了嗓子眼,他无奈地一笑:“罢了,你一贯懂事又温和,你进宫陪着小暖父亲也能放心些,而且太皇太后说邀请我们府里一众女眷,你虽嫁了人,也还是我女儿,这也是和规矩的去吧。”他语气一顿,又补充道,“别忘了再和殿下请示一下。” “女儿知道。” “谢谢父亲!”一见苏修远让了步,苏暖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有姐姐陪着,我就不紧张啦!” “没大没小的,”苏修远一脸认真地叮嘱她,“进宫记得听你姐姐的。” “知道啦!” 两个人笑闹着从苏修远书房离开,苏暖身上的压力骤减,走路都格外轻快,而苏雾的心情更是大好——她要见到男主了! -- 第13页 这第三次见面,终于不用泡汤了! 欣喜之余,她又想起父亲的叮嘱,便将云桃召来,交待道:“我今晚不回王府了,你回去跟殿下说一声,还有明天,我会陪着妹妹去宫里,你也记得和殿下说一下。” 进宫毕竟是大事,她好歹是明王妃,这种事情必须要和赵长宴说一下。 “好的,就交给奴婢,小姐放心!” 云桃随即马不停蹄地回到了王府,然而要回禀赵长宴的时候,被河青一把拦在了门口。 此时天色已黑,河青严肃着一张脸,低声道:“殿下又昏睡了,大夫说不要打扰。” “可是,王妃有事交待”云桃从门缝往里看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什么事?” “就是,今日不是王妃回门嘛,苏府的人十分想念王妃,王妃盛情难却,便留宿在苏府了” “我知道了,等殿下醒来,我告诉殿下。”河青小声道,“没什么事,你快走吧,大夫说殿下需要安静” “哦哦。”河青一幅赶人的样子,将云桃后半截话堵在了喉中。 那便等殿下清醒过来她再来禀报吧,云桃挠了挠头,转身离开。 漆黑的房间内,没有点灯。 赵长宴练完一套掌法,虚弱的身上出了一层汗。 他拿着毛巾擦拭的时候,听到了门外河青和云桃的交谈。 难怪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原来是留宿在苏府了。 上辈子,苏雾和苏修远一家的感情十分亲厚,后来却因为他的缘故,她和苏府决裂,落得了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而现在什么都未发生,她和她的亲人,还爱护着彼此。 就让她好好在府中住一晚吧,上辈子,他们一家分别的太久了。 赵长宴不舍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毛巾,躺到了榻上。 明日是他装病的最后一天了,等他和苏雾避过这次生辰宴,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8章 他来了 第二日一大早,苏雾开始起床梳洗。 她昨日来的时候带着备用的衣裙,今日刚巧用的上。这是一件浅蓝色的雾霭百水裙,肩上刺绣着白兰花,裙摆层层叠叠,掐着不盈一握的腰身,端庄又不失韵味。 苏雾在镜前转了一圈,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府外已经备好马车,温氏和苏暖也刚刚出来。苏暖穿着一身杏色的衫裙,精致却不惹眼,远远瞧见苏雾,便摇手喊道:“姐姐!” 苏雾一笑,加快脚步迎了过去。 三个人上了马车,往皇宫驶去。 马车里温氏又仔细给她们二人理了理发髻,对着苏暖嘱咐道:“等下母亲进宫后要和夫人们寒暄,顾不上你,你跟紧姐姐,莫要闯祸,记住了吗?” “知道啦,您都唠叨我一早上了。”苏暖撇撇嘴,笑眯眯地勾住苏雾的胳膊,“等会我和姐姐就找个犄角旮旯待着,哪儿也不乱走,您就放心吧。” “你啊。”温氏宠溺地一笑,便也没再唠叨她。 三个人很快到了宫门口。 这是苏雾穿越后,第一次来到皇宫。 三人从马车上下来,跟着接引的公公往里走去,温氏恪守规矩,一路上头都不敢抬,苏暖也真没什么兴趣,将头低的严严实实,唯有苏雾,趁着无人注意的间隙,抬起头悄悄打量了一番。 皇宫远比自己想象中巍峨,朱红色的宫墙蜿蜒着,鎏金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着璀璨的光辉。路上遇到的宫女和太监们行色匆匆地低着头,一个个噤若寒蝉,瞧着格外小心拘谨。 她打量一番,便收回了视线。 这宫中规矩森严,倒是符合男主那冷峻的性子。 想到自己未来的cp,苏雾心中不禁产生了些许期待。 在接引的太监带领下,三人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来到了操办生辰宴的乐虞殿。 殿外整齐地围了满满当当的宫女奴才,乐声从里面悠扬地传出,隐约可听见欢笑的声音,完全不似外面的冷肃。接引的太监好心提醒道:“苏夫人,看样子太皇太后已经到了。” “谢公公提点。”温氏急忙拿出一袋金叶子递给他。 接引的公公弯腰退下去,温氏转过身,又仔细地给苏雾和苏暖整理了一遍仪容,说道:“别忘了在府里时嬷嬷教的规矩,见到太皇太后千万别失了礼。”她又特意看向苏雾,叮嘱道,“你如今是明王妃,地位尊崇,到了太皇太后面前,母亲帮不了你说话,你千万要好好应对。” “嗯,女儿晓得了。”苏雾和苏暖齐声应道。 温氏的手攥在一起,瞧着比她俩还要紧张。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她们两人进了殿内。 偌大的殿内丝竹声绵绵不绝,婉转悠扬,殿中的宝座上,坐着一个明黄华服、慈眉善目的老人,她的身畔围着几个穿着极为贵重的夫人,正在亲切地交谈,不时有爽朗笑声传出。 这便是当今太皇太后了。 温氏带着她们二人,一入殿便跪下去行礼。 太皇太后笑着眯了眯眼,问道身旁的嬷嬷:“这三位是?” “回太皇太后,是户部苏尚书的家眷,后面是苏尚书的一双女儿。”嬷嬷温声说着,又补充道,“左首的那位可是您一直想见的孙媳妇呢。” 太皇太后一听,急忙伸手招呼:“是苏雾吧,快,快到皇祖母跟前来。” -- 第14页 苏雾垂着头站起来,极为乖巧地走到了她的身旁。 殿中人的视线也都不着痕迹地落在她的身上。 传闻苏尚书的嫡长女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果然是位绝色温婉的佳人。 众人艳羡地打量着她。 太皇太后一见苏雾,也十分欢喜,拉着她的手笑问道:“长宴呢,怎么没一起来?” “回太皇太后,殿下身体还未痊愈” 经她一提醒,太皇太后才想起来:“哎呀,哀家又忘记了,今早儿明王府差人来通禀过,说长宴身子没好,今日进不得宫了,方才皇祖母给忘了。”她看了一眼还跪在下首的温氏母女,笑道,“看来你今儿是陪着母家的人来的,诶你们俩怎么还跪着,快起来罢。” 温氏这才和苏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温氏攥了攥手里的帕子,上前一步,低声道:“是臣妇来迟了,请太皇太后恕罪。” “你们没迟,是哀家身子骨老的睡不着,早早地便来了。”太皇太后慈祥笑着,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苏暖身上,“这位是你的小女儿吧,来,上前让哀家看看。” 苏暖吓得手一抖,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静走到她的面前。 太皇太后将她拉到眼前上下打量一番,赞道:“模样真是机灵,多大啦?” “回太皇太后,小女十三岁。” 一听她还未及笄,太皇太后的眼中闪过失望,她摆了摆手,叹道:“太小了,可惜了。” 苏暖佯装懵懂地转过身回到了温氏身边,仿佛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殿中却有不少有心人听懂了,他们给身旁自家的适龄女儿们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一群鲜嫩而漂亮的少女围在了太皇太后身边。 太皇太后乐乐呵呵地和她们亲切交谈,苏雾趁着这个间隙,也退回到温氏身边。 母女三人被宫女引到座上,温氏被别的夫人拉去寒暄,苏雾和苏暖端坐在案几后,看着殿中越来越热闹。 不少贵女夫人们陆陆续续都到了,名嫒美姝们杏面桃腮,花容月貌,苏暖趁着别人不注意,趴在苏雾耳畔感慨道:“姐姐,这么多美人儿,那皇上不得全收了?” 苏雾联想到书中男主的人设,笑着摇了摇头:“不会的。” “这可不好说,”苏暖用低到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姐姐你知道先帝吧,先帝好色举国皆知,当今皇上是他唯一的儿子,说不定他跟他父皇如出一辙呢。” “他不一样。”苏雾是看过书的,虽然书中这男主对女主做过不要脸的事,但她还挺喜欢这个人物的。 先帝荒淫无度,昏聩无能,在位时已经多地出现谋逆的征兆。后来男主继位时,外患内忧,各地皆有谋反的苗头,男主就在这动荡不安中,先亲征突厥,解决外患,又凭借着自己的雄韬伟略和杀伐狠辣,几年之内扫平内忧,原本荒废的国家在他手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 他功绩卓卓,大抵唯一的失败,便是和她的一场虐恋吧。 而如今,正是男主刚刚继位,面临着四面危机,最难的时候。 苏雾不由想起来接下来惊险的剧情,她蹙了蹙眉,认真望向苏暖:“小暖,今日是皇上生辰宴,宫宴后太皇太后定会安排活动,我是明王妃,必然要跟着去,但你今日是走过场的,到时候就不要参加了,和母亲早些离宫吧。” 苏暖被她忽然认真的表情吓呆了,不由紧张兮兮地问道:“姐姐,是要发生什么事吗?” “没什么,这毕竟是宫里,一言一行都有规制,我怕你在宫里久了闯祸。” “哦。”苏暖嘿嘿一笑,“知道啦。” 苏雾眉眼凝重地垂下,她方才是敷衍苏暖的,宫里确实将要发生什么事——是一场刺杀,一场即将由她和男主共同经历生死围剿的刺杀。 午时,明王府。 秋日的艳阳高照,阳光有些刺目。 大夫提着药箱,出房间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大夫,殿下怎么样了?”河青急忙上前问道。 “殿□□内残留的禁药已经彻底清除,如今慢慢静养便可。” “那殿下何时能够醒来?” 大夫舒心地一笑:“殿下已经醒了!” 这是一连四日,赵长宴第一次在白日醒来。 河青惊喜地瞪圆眼睛,想也不想便冲进房间:“殿下,您终于醒啦!” 赵长宴半倚在榻上,神色淡淡地越过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生辰宴应当要结束了,所以他才选在这个时刻“苏醒”过来。 总算顺利避过去了。 他抬起漂亮的眼梢,淡淡地望向河青:“王妃呢?” “回殿下,王妃还在尚书府呢。” 竟然还没回来赵长宴长眉微蹙,忽然望见门外抻着头往里看的云桃。 “让她进来。” 云桃一听赵长宴醒来,就急忙跑过来想找个机会禀报,她刚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就被赵长宴唤了进来。 “王妃为何还未回府?” “回殿下,”云桃清了清嗓子,将昨晚剩下的半截话说了出来,“今日皇上生辰宴,王妃陪伴夫人和二小姐入宫了。” 赵长宴猛然坐起来。 那双狭长的凤眼凉如寒潭,死死盯在云桃身上。 “她入宫了?” -- 第15页 云桃被他这副样子吓得周身一颤,她结结巴巴道:“是是” 赵长宴的脸色蓦地苍白得发青,他从榻上下来,飞快披上外氅。 “殿下?您要做什么?” “将入宫牌取来。” 他冷冷丢下这一句话,连发髻都未梳,疾步往马厩走去。 河青吓得也不敢多问,找出入宫牌就追了出去。 赵长宴已经骑在马上,从他手里拿过宫牌便高扬起马鞭,疾奔离府。 “殿下,您当心身子!”河青惊呼着,急忙呼唤来一群小厮备好马车,跟着赵长宴的踪迹追去。 风声呼呼地从耳畔刮过,此时已经深秋,空气沁冷寒凉。 风鼓起的外氅下,赵长宴只有一件雪白的单衣,但他未觉得冷,身上甚至渗出了汗。 是他大意了。 他竟然疏忽了苏雾。 他必须快一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次生辰宴,会有多么惊险。 那里,即将发生一场刺杀。即便上辈子发生这件事时已经与现在相隔几十年,但他回忆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参与这场刺杀的,全是背水一战的死士,他们身上任何一件武器都淬着剧毒。上辈子发生这场刺杀时,恰逢他在御花园和落单的苏雾相遇,混乱之中,他为了护住苏雾,手臂被淬毒的匕首划伤,苏雾拼劲全力将他带到假山山洞躲着,为了救他,她亲自为他吮出了毒。 这一幕幕还犹在眼前,赵长宴回忆着,一颗心慢慢弥漫上恐慌。 他已经顾不得担忧赵玄瀛和苏雾是否会亲密了,他害怕的是,上辈子他作为赵玄瀛时被毒匕所伤,是为了护住苏雾。而这辈子,赵玄瀛从未见过苏雾,他还会护住她吗? 若是不再护她,那淬了剧毒的匕首,便是扎在苏雾身上 冷汗顺着他苍白的额头滑落下来,赵长宴长睫颤着,再一次用力甩下马鞭。 鞭声凌厉而尖锐地响彻半空,黑色的骏马犹如剪影,飞快掠向宫中。 宫宴终于结束了。 生辰宴的主角——皇上全程连脸都没有露。 太皇太后让人去请了三四遍,皇上只派了个小太监来回禀,说朝中有要事,他来不了,让太皇太后操持便可。 “哼,哀家怎么操持,哀家可是在给你选后!”太皇太后气得拍了案几。 乐虞殿中的人吓得噤了声,皇上不现身,明眼人便明白了,这立后的事情,怕是只有太皇太后一人着急。 这一场生辰宴,贵女夫人们吃得坐立难安。 所幸太皇太后还算开朗,在宫宴接近尾声的时候,她的脸上又绽出了笑颜,大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皇上政事繁忙,哀家也唤不动了。”临了,太皇太后从宝座上走下来,望着一众名嫒美姝笑眯眯道,“皇上陪不了哀家,不如你们留下几个,陪哀家去逛逛御花园吧。” 果然如苏雾所言,太皇太后开始邀她们参加活动,想来是因为她还没放弃,期盼着兴许等会儿皇上能亲自见一见她所邀请的这群美人儿。 尽管这期盼十分渺茫。 不过殿中有些美人们当然十分乐意了,即便见不着皇上,也能在当今太皇太后面前刷刷好感度,何乐而不为? 不一会儿,太皇太后身边就簇拥了十分多的妙龄美人。 而那些没有入宫心思的就隐在角落,没有露面,比如苏暖,她还记得苏雾的叮嘱。 “还有哀家的孙媳妇,你也一起来。”太皇太后远远朝着苏雾招手,苏雾早就知晓自己会被点名,便温柔笑着,站在了她的身旁。 一行人往御花园走去。 她们前脚离开,剩下的女眷们无事便陆续离宫了。苏雾回头远远望了一眼苏暖和温氏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 这场即将发生的刺杀,可不要让她们被波及到。 秋日的御花园里并没有什么百花争艳的盛景,唯有一面偌大的碧波湖,秋水缭绕,十分有意境。 太皇太后被莺莺燕燕们围着,若不是她拉着苏雾的手,苏雾早就被挤了出去。 “太皇太后,这碧波湖可真好看,”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笑道,“瞧,还有鸳鸯呢!” 人群往湖中心望去,果然看到两只鸳鸯在交颈而游。 “各位小姐可能不知,这碧波湖里的鸳鸯,可是通人性的呢。”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笑着从荷包里拿出来一包点心,“不信小姐们喂喂看看。” 到底是些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再端庄也有玩心,有胆子大的,已经捏了一块点心往湖中丢去。 那一对鸳鸯果然闻声而来。 人群传来嬉笑声,女孩们胆子都大了些,纷纷往湖里投喂起来,就连太皇太后,也松开了苏雾的手,拿起点心参与了进来。 碧波湖旁一片欢声笑语,苏雾靠近湖边,佯装十分有兴味地观看着。 许是人群太过热闹,有位美人不小心撞向苏雾 “啊!”人群尖叫一声。 只见苏雾陡然一个趔趄,往湖边跌去! “快拉她!”苏雾掉下去的时候,听到太皇太后的惊呼,在人群看不见的地方,她悄悄扬了扬唇角。 剧情触发点终于来了! 她要不跌下来,待会儿可怎么落单? 她就这样,在惊呼之中跌到了湖边上。所幸湖边上有一道矮矮围栏,她没有落入水中,但是绣鞋已经湿透了。 -- 第16页 宫女们七手八脚地把她拉上来,那个无意间将她撞下去的美人,已经吓哭了。 “你有没有事?”太皇太后急切地问她。 苏雾被宫女搀到一旁的石桌前,她望了眼自己湿透了的绣鞋,摇了摇头,柔声道:“太皇太后,我没事,就是鞋子” “没事也受到惊吓了,”太皇太后见她面色无虞,跟着放下了心,“鞋子你不用担心,李嬷嬷,回哀家宫里给她取一双新的来。” “老奴这就去。” “谢太皇太后。” “你没事就好。”方才这一摔,太皇太后显然也受到了惊吓,她心有余悸地抚住胸口。 另一位嬷嬷见了,忧心道:“太皇太后,您已经出来一上午了,该回去歇歇了。” 她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听到嬷嬷一说,太皇太后便叹了口气,应道:“老了啊,哀家先回去歇息了。” “臣女们送您回宫。”美人们急忙说道。 “明王妃鞋子湿了,就不用送了,留几个宫女在这陪着她,等新的绣鞋拿来再走。” “谢太皇太后关心。”苏雾乖巧应道。 一众贵女们拥着太皇太后,慢慢从御花园离开了。 留下的几个宫女,远远站在一旁,苏雾的身边终于安静了。 她在石桌上撑着下巴,晃了晃湿透的绣鞋,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梢。 接下来,就是男主出场了。 她静静等待便好。 秋风从空气中掠过,金黄色的落叶打着旋儿,飘飘扬扬落下来,洒满她的肩头。 苏雾等得无聊了,便撷起一片枯叶,透着阳光看着叶脉金黄的纹路,她的指尖是细细的,这样举着枯黄的落叶,露出一截纤弱的、雪白的手臂。 “你是何人?”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而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雾的心砰地一跳,他来了。 她放下枯叶,缓缓回过头。 身后的男人挺拔修长,着一身龙纹玄服,面容俊美得过于冷,一双剑眉锋利而长,深黯的眼底黑漆漆的,犹如寒凉孤冷的墨玉。 第9章 一眼而生 那身玄色刺绣龙纹的常服昭示了他的身份,这就是书中的男主,她往后的cp——赵玄瀛。 苏雾愣怔一瞬,仿佛受到惊吓般站起来朝他福身:“臣妇见过皇上。” 赵玄瀛目光冷淡地盯着她。 她穿着一身雾霭蓝百水裙,肩上刺绣着白兰花,泠泠秋风下,层层叠叠的裙摆往后吹开,她的身段柔软又纤细。露在外面的一截玉颈泛着白,肤如凝脂的雪面上一双杏眼湿漉漉的,像是有些畏惧他。 “你是何人?”他又淡漠地重复一遍。 苏雾捏紧手里的帕子,柔声道:“臣妇是明王之妃,方才陪太皇太后在湖边赏玩,不小心湿了绣鞋,太皇太后差人为臣妇取新鞋,并让臣妇在这里等着。” 她越说,声音越低,那双湿漉漉的杏眼因为紧张,眼角泛起粉。 原来是他那懦弱的堂弟新娶的王妃,赵玄瀛的目光从她泛粉的眼角划过,看向她的鞋子,月白色的绣鞋湿了一大片,她并没有撒谎。 “你坐着吧。”他淡声道。 “谢皇上。”苏雾又福了福身,纤弱的身子往石凳上靠去。 赵玄瀛拧眉,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他今日处理了一天的政事,原本想来御花园散散心,却碰上了外臣之妇,他该回避的。 他抬起脚,打算从这里离开,没想到路过苏雾的时候,她忽然惊叫一声,接着,就看到那道纤细的身子往一旁跌去,赵玄瀛不知怎的,迅速伸出手扶住了她。 她的身子如想象中那样娇软,掌下的腰肢被他稳稳扶住。 她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怔怔望着他:“谢谢皇上臣妇不是有意的臣妇的脚,好像受伤了” 苏雾确实没有撒谎,方才她想坐下的时候,脚踝忽然传来尖锐的刺痛,她一个站立不稳便跌了出去,谁知道,就这么巧,被男主接到了。 这大概,是书里设置的剧情推动? 尽管她不记得有这么一段,但苏雾将计就计,继续按照书中女主娇弱小白花的人设演起戏来。 赵玄瀛有力的手掌将她扶正:“能站住吗?” 苏雾扭了扭脚踝,刺痛还在,她小声道:“许是之前在湖边扭到了” 她将受伤的脚踮起,一只手扶住旁边的石桌,仿佛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赵玄瀛的手掌。 掌心落了空,赵玄瀛冷淡地收回手:“朕帮你唤太医。” “谢谢皇上” 她垂着头,矜持而羞涩,就像一只胆小的兔子。 赵玄瀛深深望了她一眼,他天生敏锐,眼前的人明明展现的娇羞而柔弱,但不知为何,他竟看不透她。 她像是蒙着面纱,又像是一团雾气。 这感觉,当真是奇怪。 赵玄瀛压下自己忽然烦乱的心绪,抬脚往外走去,忽然,一道利箭带着破空声尖啸而来! 常年习武,他的身体格外敏锐,赵玄瀛极快闪身,那冲着他眉心的箭擦着发梢扎在地上——箭羽震颤。 赵玄瀛顷刻间反应过来,有刺客! 而靠在石桌上的苏雾,望着震颤的箭羽,周身倏然紧绷,书中这惊险万分的刺杀,终于来了 数十个身穿太监服的刺客逐渐冒出,原本守在远处的宫女,片刻间被一剑穿喉。那利剑拔出的地方,伤口乌青,黑色的血喷溅而出,刺客的兵器竟全部淬了毒! -- 第17页 他们举着剑,朝着赵玄瀛砍来—— “皇上,小心!”苏雾惊呼。 赵玄瀛内力丰厚,武功极高,然而他未带兵器,面对着这一群背水一战、红了眼的刺客,他隐隐处于下风。 刺客的刀招招狠辣,赵玄瀛每一次避开都惊险万分。 苏雾为了不添乱,将自己的身子隐在树后,而刺客在争分夺秒地刺杀赵玄瀛,并没有分神去杀她。 她从树后,心惊胆战地望着眼前的战况。 赵玄瀛的袖摆已经被利刃划破,闪着青黑色光芒的刀锋剑气,在他身旁几近交织成一片。 再这样,他就死了! 苏雾咬牙,回忆着书中的剧情,然而书中刺杀发生时,作者一笔带过,压根没有提到过他们是如何解决眼前局面的。 这恋爱脑的作者,只描写女主救男主时那暧昧的气氛去了! 苏雾气得牙根痒痒,然而此时局面危险万分,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来不及多想,也不再顾忌引祸上身的危机,朝着御花园外高声喊道:“有刺客!有刺客!救驾!” 她声音一响,果然惊动了外面巡防的护卫,然而同时,也惹怒了杀红眼的刺客。 刺客举着匕首,朝她刺杀而来。 苏雾忍着脚踝的刺痛,费力躲闪,心中又将写书的作者骂了个遍。 他大爷的!书中一笔带过的刺杀场面,怎么如此险恶,她的小命要是交待在这里,岂不是任务失败了?那到时候她怎么回家! 刀锋削着她的脸颊擦过,斩下她的发梢,苏雾慌乱之中,竟然又跌倒了。 这一次,她再也没了躲闪的机会,红了眼的刺客举着匕首,朝着她的喉间击杀而来—— 苏雾吓得闭上了眼。 心道:完了 但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千钧一发的时刻,她被一个坚硬的胸膛裹住,随即,耳畔传来皮肉割裂声。 苏雾猛然睁开眼。 只见她的眼前横着一只手臂,这只手臂为她挡下了匕首。 那把匕首被身后的人反手掷了出去,瞬间穿透刺客的喉咙,与此同时,宫中的护卫赶来与剩下的刺客混战成一团。 他们终于安全了。 苏雾怔怔回头。 身后那双墨玉般的眼睛还残留着杀戮的狠辣,见她回头,他哑声问:“你没事吧?” 是赵玄瀛,他救了她。 为了救她,他的手臂被毒匕刺伤。 这一瞬间,苏雾的心复杂难言。 书中,作者只提到男主受了伤,并没有说是因救她而伤,而她切身经历,才知道其中真相。 明明,她和男主才第一次见面啊,他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 苏雾想不通,也理解不了。 她只能快速地回过神,仿佛十分紧张地望着他的手臂:“皇上,您您受伤了” 赵玄瀛在受伤那一刻,已经快速压住穴位护住了心脉,但是伤口周围仍旧飞快泛起青黑。他拧眉,眼前有些发黑。 苏雾见状,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 此时的御花园内,死士和护卫战成一团,刀光剑影闪过,仍旧四处危机。 这种时候,必然会有不死心的刺客冲出突围来刺杀他们。 她必须尽快将赵玄瀛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所幸这里剧情中提过,她和赵玄瀛会藏匿于假山。她四下张望,果然望见了一处假山,嶙峋的假山下,隐隐露出一个窄洞。 “皇上,您忍一忍,臣妇先带您藏起来。” 赵玄瀛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苏雾吃力地将他搀起来,用树影作隐匿,一点点带他往假山下挪去。 这一路走得十分艰涩,赵玄瀛身体坚硬而高大,大半个身子几乎压在她身上。 苏雾紧绷的面色有些苍白,冷汗顺着额角沁出,但她依旧没有放弃,艰涩地往前跋涉。 赵玄瀛靠在她身上,意识模糊地望着她。他的唇边,便是她淡粉色的耳垂,上面坠着一颗小小的珍珠,一晃一晃花了他的眼。 他闭上了眼睛,随即鼻尖萦绕上她的香气,这香气冷淡,却又缠绵不休。 让他想起清冷的日光。 心绪又奇异地烦乱起来,赵玄瀛偏过头,逃避着这让他陷入的气息。 苏雾终于和他来到假山下,那方窄洞是一处长而幽暗的通道,她用最后的力气将他搀进去,让他靠坐在石壁上。 “皇上,我们安全了。”苏雾气喘吁吁地望着他,他的双眸半阖着,显然意识已经不太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拉过了他的胳膊。 那道青黑色的伤口,渗出层层黑血,格外狰狞。 接下来的剧情,苏雾早已经熟记于心,就是她要为他吮毒。 书中这一段描写得十分暧昧,作者用了极大的篇幅,描写她的唇落在赵玄瀛身上,她逾了规矩,而赵玄瀛,深深沦陷在女主的柔情之中。 苏雾又深吸一口气,戏是一定要演完的。 她用绣帕勒紧赵玄瀛的臂端,缓缓俯下唇瓣 “元元!”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陡然覆住假山洞口,打断她的动作。 苏雾诧异地抬头。 一道削瘦而长的身影朝她快步走来,他逆着光,乌墨的长发披满肩头,她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这是赵长宴 他竟然找来了。 -- 第18页 “你有没有受伤?”赵长宴疾步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肩膀将她上下查看一番。 这样近的距离,苏雾才看清他的脸,毫无血色,苍白如纸。 冷汗濡湿了他的薄氅,箍住她肩膀的那双手,带着颤意,冷凉如冰。 她怔怔地回答:“我没受伤” 听到她没受伤,赵长宴那颗恐慌得近乎窒息的心,终于活了过来。他一把将她箍在怀里,喃喃道:“没事便好” 苏雾被他勒得发疼,想到书里的男主还在这里,她急忙推他:“可是皇上受伤了,我们得救他。” 赵长宴这才缓缓松开她,看向靠在石壁上的赵玄瀛。 即便意识不清楚,赵玄瀛深黯的目光仍旧在望着他。 这是赵长宴重生后,第一次与他的前世对上视线。 少年帝王,目光冰冷而孤傲,这便是年少的他。 赵长宴半跪下,拿起他受伤的手臂:“他怎么伤的?” “皇上,是为了救我。” 阴冷潮湿的山洞中,赵长宴的眉眼隐在阴影下,没有人看到,苏雾话音落下时,他眼底霎时而起的涩意。 他方才,没有必要恐慌的。他该比任何人都了解赵玄瀛。 哪怕他阻止了他们的两次相遇,也阻止不了,赵玄瀛对她,一眼而生的恋慕。 尽管彼时的赵玄瀛还未意识到。 这恋慕强大而执着,将会歇斯底里,摧毁他所有的傲气。这一次舍命相救,不过是出自本能,他怎会做不到? 他可是曾经的他。 第10章 归宿 “那刺客的匕首上有毒,”赵玄瀛伤口流出的乌血愈来愈多,绽开的皮肉格外狰狞,苏雾欲言又止地望向赵长宴,“我们得帮皇上将毒吸出来” 她话音一落,就见赵长宴忽然俯下身子,吮上赵玄瀛的伤口。 苏雾嘴角微抽,愣在原地。 他他怎么能抢她的剧情呢! 那声“让我来”一时卡在嗓子眼,让她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苏雾在黑暗中阴沉沉地瞪了一眼赵长宴。 赵长宴只认真为他吮着毒。 乌黑色的血被他吸了出来,吐在地上,伤口却并未见好转。 苏雾忍不住,在一旁试探地开口:“殿下,您的身子还未痊愈,万一这毒侵入了您的身子,可是有性命之忧的,要不,让我来吧” 赵长宴却摇了摇头,淡笑着看她一眼:“无碍。” 他更担心苏雾的身子。 他垂下头,沿着赵玄瀛的伤口吸吮着,在半刻钟后,赵玄瀛伤口四周的乌黑终于淡了下去,流出的鲜血也隐约有了红色。 赵玄瀛在意识昏沉之中,望着赵长宴。 他没想到,这个惯来懦弱又病弱的堂弟,竟敢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 两刻钟后,御花园里终于安静下来。 空气中飘着一层浓郁的血腥味。 刺客伏诛,禁卫军统领在假山中找到他们,将受伤濒近昏迷的赵玄瀛迅速送回了承安殿。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飞快地赶过去。 苏雾和赵长宴候在殿外。 “多谢殿下和王妃相助。”赵玄瀛的贴身大太监曹向明站在他俩面前,弯腰禀道,“太医说皇上再有半个时辰就无碍了,劳烦二位再侯一会儿。” 赵长宴淡淡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赵玄瀛吩咐下来的意思。 他必然是有话要问他们。 半个时辰后,太医们陆陆续续从承安殿内退了出来。 “皇上如何了?”苏雾拦下一个太医,小声问道。 太医一见她是今日救下皇上的明王妃,便没有藏掖,如实相告道:“微臣们为皇上施了针,大部分的毒已经清出来,皇上暂时无碍。” “好的,谢谢您。”苏雾听他这样说,松了口气。 太医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摇了摇头,却没再说什么,恭谨地退了下去。 赵长宴却看到了太医凝重的表情,暗自拧起眉。 赵玄瀛的毒,他上辈子经历过。 当时他虽然极快地清醒过来,但是仍旧有余毒侵入了肺腑,这毒缠绵又霸道,他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将余毒彻底清除掉。 而这一年的时间里,这毒时常复发,每一次复发,便是万箭穿心一样的痛苦。 看来这一世,赵玄瀛依旧没有躲过去。 “明王殿下,王妃,皇上让二位进去。”不一会儿,曹向明出来禀道。 苏雾跟在赵长宴身后,进了承安殿。 入内是一段宽阔而冷肃的长廊,两侧青玉为壁,悬着颗颗冷白的夜明珠。长廊的尽头,是描画着水墨山河的墨玉屏风,绕过屏风,便是玄黑的色调,从地板到墙壁,无一不是黑檀木铺就。 赵玄瀛坐在龙案之后,身姿挺拔,若不是俊美的面色苍白着,无人能看出他刚刚中了剧毒。 “皇上万安。”赵长宴行臣礼,苏雾福身。 “起来吧。”赵玄瀛的目光在苏雾身上停了一瞬,落在赵长宴身上,“今日多谢你了。” “是臣弟应该做的。” 他的回答不卑不吭,竟不再像从前那样畏缩。 赵玄瀛别有深意地打量着他,沉吟半晌,他开口问道:“你为何出现在那儿?” “回皇上,内人今日来参加宫宴,臣弟多病不便入宫,便一直在宫外等候她。恰逢听闻宫中有刺客,臣弟便赶了进来。” -- 第19页 赵长宴早已经编好了一套说辞。 难怪他来的这样巧苏雾听了,心中一番嘀咕,她昨日未归家,以赵长宴和她这女主的相爱程度,他来宫门口接她也合情合理。 她显然相信了赵长宴的话。 赵玄瀛未再追问,收回了目光。 今日这一场刺杀,安排之人显然动了必杀之心,而刺杀之人他心中有了几个猜测,一时无法做出判断。他让赵长宴留下,不过是想试探他。 他却不卑不吭,十分坦荡。 直觉告诉他,这场刺杀与赵长宴无关。 赵玄瀛按了下眉心,他从昏迷中刚刚醒来,身上还十分虚弱。如今暂时排除了对赵长宴的疑虑,他便冷淡道:“今日之事,朕会重赏,你们退下吧。” 苏雾脚步有些凝滞,这就完了? 这男主,还没跟她这堂堂女主说一句话啊! 而赵长宴,竟如她一样,脚步有些停顿。 赵玄瀛望过来:“还有何事?” “皇上,臣弟有一件事,想向您陈述。” “说罢。” 赵长宴颔首一笑,转身望向苏雾,帮她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发梢,温声道:“元元,你先出去等我一下。” 苏雾一头雾水。 赵长宴要说什么,竟还要让她回避? 尽管心中十分疑惑,但她的人设在这里,她也不敢多问,只能柔声道:“好。” 说罢,她朝赵玄瀛福了福身,乖顺地退出了殿内。 赵玄瀛望着她的背影。 今日一番混乱,她那身雾霭蓝色的百水裙摆脏了,上面沾着干涸的泥土,格外扎眼。 他看着,忽然记起她身上那股冷淡的像是日光的香气。 赵玄瀛眉眼沉下来,不知为何,他的心绪又莫名乱了。 “皇上。”耳畔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将他从烦乱的心绪中拉了出来。 赵玄瀛冷淡地望向赵长宴。 他正朝他温和地笑着,仿佛不曾察觉他的失态。 赵玄瀛眼梢微眯,他这个堂弟拥有一张他并不喜的过于漂亮的脸,从前他觉得他无用而懦弱,很少正眼看过他。 今日这番相处,才发现,这许久未见的人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身上竟多出了几分令他熟悉的感觉。 这份熟悉,甚至让他觉得安心。 意识到这一点,赵玄瀛眉锋蹙起。 这份安心来得荒诞,他不该有这种想法。 赵玄瀛的目光顿时冷下来,声音仿佛淬了冰:“你要跟朕说何事?” 苏雾在殿外站着。 此时已近傍晚,秋日的冷风吹过来,她单薄的身子有些冷。 赵长宴在里面呆了有三刻钟了,他怎么还不出来? 她扭了扭有些酸疼的脚踝,转身往里望了一眼,然而除了青玉壁的长廊,什么也瞧不见。 “真奇怪。”苏雾喃喃一句。 按照书中的剧情,赵玄瀛对赵长宴是颇为瞧不起的,就连抄了明王府,他对他,连审讯都未曾有过。 而赵长宴的性格也是懦弱的,对赵玄瀛更是连话都不敢多说。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在殿中待这么久。 “太奇怪了。”苏雾拧着眉,“这剧情的走向,为什么全都奇奇怪怪的?” 她原本和赵玄瀛早该碰面了,却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拖到今天才相遇。而好不容易相遇,要在山洞里培养感情的时候,却又被赵长宴横插一脚 难道,需要完成任务的剧情,都会跑偏吗? 苏雾想不明白,想呼唤一下那仅出现了一次的系统问一问,结果瞪着虚空瞪了半晌,也不知道怎么召唤。 罢了,苏雾叹了口气,她还是自力更生吧。 “元元,你的脚怎么了?”苏雾唉声叹气的时候,赵长宴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他看到苏雾正在扭动脚踝,长眉蹙起。 苏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那双湿掉的绣鞋早已经干了,她看着有些微肿的脚踝,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在御花园里,好像扭伤了脚。 许是刚才的经历太过惊险,她慌乱之余,竟忘记了自己脚踝受过伤。 而现在赵长宴一提醒,脚踝被忽略的酸疼忽然涌了上来,苏雾登时一个趔趄:“疼” 赵长宴急忙揽住她的腰,拧眉道:“你别动,我看看。” 他俯下身子,轻轻摸向她穿着罗袜的脚踝:“你脚踝受伤了,但未伤到骨头,再忍一忍,回府后请大夫来看一看。” “好。”苏雾十分乖巧地应了一声,“那我们回府吧” 她正要转身,一件带着体温的薄氅忽然落在她肩头。 苏雾疑惑地望向赵长宴:“殿下” “傍晚了,风大。”他温柔一笑,竟打横抱起了她。 “殿殿下不可!”苏雾在他怀里惊慌道,“这可是在宫里” “无碍。”赵长宴托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盖,抱着她往外走去。 怕自己摔下去,苏雾不得不抬起手腕搂住他的脖颈。 他今日入宫,必然是匆忙的,脱掉薄氅的身子,竟只穿着一件雪白的单衣,就连一头乌发,都是入承安殿之前束起的。 苏雾望着他过于漂亮的下颔线,忽然想起,混乱之时他走进假山那一幕。 那时他的长发散满肩头,面容苍白如纸,失尽了血色。 -- 第20页 他对原女主的爱,是十分彻骨的吧。 可惜,原女主已经不在,被她这外来的游魂占了身子。 苏雾的视线慢慢从他脸上挪开,越过他的肩头,望向越来越远的承安殿,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第11章 迫人 艳丽彩霞弥漫天空,金色的余晖映照着蜿蜒而下的汉白玉石台阶。 那道相拥的背影已经走到宫门。 赵玄瀛立在菱格长窗前,望着仅露出一角的雾霭蓝色裙摆越来越远。 他答应要给她请太医的。 可是 冷峻的眉眼垂下,他想起方才赵长宴那一番话。 赵玄瀛收回视线。 他的身上依旧虚弱无力,余毒蚕食他的肺腑,胸口隐隐浮上疼痛,他该去歇一歇了。 两人回到明王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一下马车,就看到王府外面有个婢女,正挑着灯笼,在门口徘徊。 “殿下,王妃,您们总算回来了。”那婢女举着灯笼迎过来,面含急切,竟是温氏身旁的大丫鬟碧玉。 原来宫中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温氏和苏暖离得早,没有被波及到,她们听到消息后,担忧苏雾有什么事,便差碧玉来看一看。 苏雾听完她的话,宽慰地笑了笑:“你回去和母亲说,我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碧玉是个实诚的,目光犹豫地落在苏雾明显不太便利的脚踝上。 苏雾无奈道:“就是扭伤了脚,母亲要是不放心,我改天回家让她看看。” “王妃没事就好。”碧玉听她这样说,才放了心,“那奴婢回去复命啦。” “嗯,路上慢些。” 上辈子她就是这样,待下人都十分温柔。赵长宴的目光落在她带笑的脸上,心也跟着柔软下来。 他弯下腰,再一次将她打横抱起,不顾她满脸羞涩的抗拒,回头吩咐道:“河青,去请大夫。” “是!” 苏雾无奈地埋在他的胸前,这大大的公主抱,她消受不起呀! 回到江清苑,云桃看着她受伤的脚踝,又一番大呼小叫。所幸大夫来得很快,在云桃急出眼泪之前,大夫迅速地诊断完了。 “王妃伤得并不严重,只是脚筋微微扭到,用药膏抹一抹便好了,这几日一定要好生休息。”大夫留下药膏,又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云桃这才松了口气。 她看着苏雾有些脏污的裙摆,说道:“王妃,奴婢帮您准备沐浴吧。” “嗯。” 云桃跑出去忙活了,苏雾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赵长宴。 从回到房间开始,他一直没有说话,只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苏雾悻悻地搓了搓脸颊,忍不住道:“殿下,您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赵长宴却揉了揉她有些凌乱的发髻,笑着摇了摇头。 他本就长得好看,这样笑着,浓长的睫毛下漆黑的瞳仁盛满温柔,这温柔缱绻,仿佛要溺死她。 苏雾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她往后挪了挪,干巴巴道:“殿下,您您怎么了?” “我没事。”赵长宴并没有告诉她,只笑道,“你在这好好休息,我去吩咐他们拿些吃的。” “哦” 赵长宴走出房间,唇角仍旧挂着浅浅的笑意。 他的心情很好。 因为他今日找到了让赵玄瀛不染指她的办法,往后,他们两人,再也没有人能够打扰了。 赵长宴走后没多久,下人就将晚膳送了进来。 羊皮花丝,奶汁炖鸡,配了两个青菜和一碗软糯的虾仁白粥,都是苏雾平常爱吃的东西。 苏雾搅了搅虾仁粥,问道:“殿下呢?” “回王妃,殿下有事要处理,他让您先吃着。” “好,我知道了。” 苏雾挥退了下人,端着粥发起呆来。 不知为何,赵长宴方才的笑意总让她觉得不踏实。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此反常。 她蹙着眉,忽然想起他今日留在承安殿的那段时间。 她不知道他和赵玄瀛说了什么,但是从承安殿出来后,他对她便笑得十分缱绻。 难道是承安殿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一想,她心中忽然紧张起来。 书中的女主是有女主光环的,这光环强大到男主对她初见,便心生了惦念。即便前面她走的剧情有些错乱,但如今她和男主已经顺利地见了面,她该相信女主的魅力,不会再出什么纰漏了 可是 赵长宴和赵玄瀛在承安殿中私语过,这让她十分不安。 苏雾闷闷地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气得搁下了碗,烦闷地嘟囔道:“到底说了什么呀,不会又让剧情改动了吧!” 江清苑隐秘的一隅,赵长宴披着薄氅,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黑衣人。 “属下拜见殿下!”黑衣人们齐声道。 “起来吧。” “是!”他们站了起来,身子紧绷着,年轻的脸上显得有些紧张。 赵长宴静静望着他们。 他们是原身赵长宴的暗卫。这群暗卫原本是跟着老明王的,老明王逝世后,便将他们赠予了原身,只是他那原身性子软和,喜欢舞文弄墨,向来不怎么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暗卫近身,便一直将他们散养在府外。 -- 第21页 重生而来的赵长宴也是近来无意中得知他们的存在。 今日他特意将他们召了进来。 这群暗卫的年纪不大,仅有十人,却是一把好用的利剑。 赵长宴目光冷淡地划过他们的脸。 暗卫的脸上都是紧张的,比紧张更多的,是隐隐的热忱和期待。 利剑蒙尘,想来他们一直想回到他的身边。 而他,刚好也需要他们。 赵长宴站在为首的暗卫面前,淡声开口:“你叫什么?” “属下卫原。” 这也是一张十分年轻的脸,虽不好看,但是眉眼锋利,很是沉稳。 “本王今日将你们召来,是有事要吩咐。” 卫原匆忙弯下腰,神色十分恭谨:“属下们但凭殿下吩咐。” 苏雾草草用了几口晚膳,便没了胃口。 “云桃,水备好了吗?” “回王妃,已经备好了。” 她便来到了隔间,里面放着一个大大的浴桶,氤氲的热气蒸腾而出,温暖而湿润。 苏雾脱了衣服滑进去,略烫的热水没过她的肩膀,萦绕在脑子里的烦乱顿时消散不少,她躺在水中,舒服地叹了口气。 罢了,不去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剧情改动了,她一样能应付自如。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在水中慢腾腾地翻了个身,舒服地趴在桶壁上。 这偌大的浴桶,比她家里新装修的浴缸都舒服。苏雾撩起两个水花,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古装电视剧,里面的美人洗澡可都是有花瓣的。 于是她便问道:“云桃,有花瓣吗?” “王妃等一下,奴婢这就给您取来。” 云桃哒哒跑了出去。 苏雾泡在热水里,等着洗一场花瓣浴。 只是这水里着实舒服,她等着等着,不由泛起困来。迷迷糊糊之间,云桃推开门走了进来。 “多撒一点”她嘟囔道。 红色的花瓣带着冷香,从上面扑簌簌落下来,扬满了她光滑的肩头,空气里浮上一层甜腻。 苏雾迷迷糊糊地把玩着手心里娇嫩的花瓣,问云桃:“这是什么花?” 云桃扬花瓣的手一顿,好像在思考。 苏雾不由笑道:“难道你不知道吗?” 她说着,转过了身——“呀!” 身后哪里是什么云桃,竟然是赵长宴! 她惊叫一声,扑通一下没入了水中。 水花溅起,扬了赵长宴一身,他唇角上挑,仿佛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从竹篮中撷起花瓣,继续撒着,甚至回她:“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苏雾活了二十五年,可从没有在男人面前洗过澡,她缩在水里,尴尬地满脸羞红。而赵长宴,不仅没有回避,竟还面不改色地和她交谈! 苏雾在水中咬了咬牙,忍着羞窘:“殿下,您您先出去吧” 赵长宴撒花瓣的手停下,他俯下身子,笑盈盈地望着苏雾:“元元,你在害羞吗?” 方才溅起的水花扬了赵长宴一身,他本就穿得单薄,一身衣服已经湿透。他这样望过来,苏雾清晰地看到了湿衣下肌理紧实的胸膛。 她慌忙挪开了视线。 “嗯我害羞”她认怂。 赵长宴透过氤氲的热气,望着她干净而光滑的脸颊。 浴桶中的水摇晃着,波纹层层叠叠回荡,那双杏眼湿漉漉的,在水汽中泛着潋滟的光泽,妩媚而娇柔。 赵长宴温柔地摩挲上她的脸颊:“可是,我们已经成亲了。” 氤氲的水汽中,呼吸渐渐灼热,苏雾透过腻人的花香,僵硬地望进他的眼底。 他很温柔,但温柔之下,挟着迫人欲望。 第12章 坏女人 碰在自己面颊上的那只手,温柔却炙热。 苏雾的手从水下扬起,惊慌地攥紧他的手腕。 “殿下,”她的心砰砰跳着,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殿下,我我还没准备好” 她的手湿哒哒的,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手心,滑到他的手臂上,串成了线,又滴滴答答从他的肘间滴落。 赵长宴忽得笑了:“我知道,快出来吧,水要凉了。” “哦哦”苏雾愣愣地望着他,“那殿下能出去了吗?” 赵长宴无奈地揉了揉她的长发:“我这就出去。” 他将浴巾放在她的手边,果真走出了浴房。 望着重新关好的门扉,苏雾这才松了口气。 吓死她了,还好,赵长宴是个好说话的性子。 经过方才一番惊吓,她再也不敢耽搁,踩着木阶从浴桶出来,急匆匆用浴巾擦干后,换上先前云桃给她准备的寝衣。 寝衣是白色的,长袖长裤,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苏雾整理完,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浴房的门。 赵长宴正站在门外,似乎在等她。他也换了一身雪白的寝衣,乌黑的发梢垂在洁白的衣襟前,衬得他姿容如玉。 “总算出来了。” 他叹道,随即未等苏雾反应过来,他弯腰,打横抱起了她。 苏雾:“” “你脚还未好,方才我进去,是不放心你。”赵长宴顺便解释着自己方才为何会进去,十分自然地将她抱回了房间。 一天不知道被公主抱了几次,苏雾原本的抗拒,都快要麻木了。 -- 第22页 赵长宴将她轻轻放在榻上,俯下身子帮她脱掉鞋子:“我看一下。” 他看的是她受伤的脚踝。 苏雾刚洗完澡,未穿罗袜,一双光裸莹润的脚便被他握在了掌心。 尽管来自现代,脚对她来说并不私密,但这到底是被男人第一次碰触,苏雾不由自主地蜷了蜷脚趾。 赵长宴低垂的长眸深了深。 他忽然想起上辈子,他和苏雾仅有的一段无虞时光,那时他和苏雾欢好完,她总是红着眼,嫌他折腾得狠了,气不过的时候,就用这双莹润的脚蹬他的胸膛。 方才在浴房被压下的晦暗又涌了上来,握着苏雾脚踝的手,不由多了几分力气。 “嘶——”苏雾疼得倒抽一口气,“殿下,你轻点” 这句话,更是瞬间撩起了他的火。 他仰起头,望向她。 苏雾有些茫然。 “怎怎么了?” 如今的她,还是懵懂无知。赵长宴望着她泛粉的眼梢,想起她方才在浴室中战栗害怕的样子,终是忍了下来。 “元元,你什么时候就准备好了?” 苏雾继续茫然着,直到望见他深黯的眼底,才后知后觉地一个激灵。 “我我不知道。” “我们总要圆房的。”他耐着性子,温声道。 “可可是”可是剧情不允许啊! 苏雾脑中飞速转着,洞房花烛夜因他身体的暂时不适,被她顺利避开,但是往后生活的时间还很长,她不可能每次都靠着剧情敷衍过去。 她思索着,忽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等等,赵长宴马上就要下线了啊。 她在心中默默数了一遍日子,他下线的时间,应该还有一个月了。 苏雾心中登时有了算计,她状若羞涩地垂下头,嗫嚅道:“我有些紧张,殿下,能不能等我一个月” 赵长宴看着她羞涩的样子,心中的欲气渐渐覆上柔软。 不过是忍耐一个月而已。 他这辈子是要护好她的,不会让她有一丁点委屈。 于是,他便温柔地笑了笑:“好,我等你。” 他低下头,继续拿起放在一旁的药膏,先挤在手心搓了搓,待到化开后给她仔细抹到脚踝的伤处。 苏雾看着他格外轻柔的动作,心里忽然有些负罪感。 这样好的男人,她竟然骗他了。 她可真是个坏女人! 因为这浓浓的负罪感,苏雾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第二日天还未亮,她便醒来了。 赵长宴似乎还在睡着。 她翻了个身,便望见了他漂亮的侧脸。 长眉入鬓,眼睫漆黑,微弱的天光在他眼睫下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他安静地阖着眼,仿佛绝色画中人。 苏雾不由发了会儿呆。 她这个夫君,长得真好看呀。 过分漂亮,却并不阴柔,这张俊美的脸,即便和男主赵玄瀛相比,也是不相上下的。 她感慨着,心中不免唏嘘。 这样一张脸,至少要拿到男二的剧本的,怎么就是个早死的炮灰呢? 她正替他鸣不平的时候,赵长宴在朦胧暗光中,缓缓睁开了眼,恰好看见苏雾正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怎么醒的这样早?”他失笑,声音有些沙哑。 苏雾被抓了个正着,顿时满脸绯红。 她往被窝里缩了缩,尴尬道:“睡不着了” 赵长宴缓缓翻了个身,和她面对面躺着,乌墨一样的长发散在枕上,即便是刚刚醒来,他望着她的眸光依旧柔润,仿佛有水波荡漾。 “那我们早些起来咳” 苏雾这才注意到,他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殿下,您又病了?”她匆忙伸手贴上他的额头,果然,掌下传来滚烫的热度。 苏雾懊恼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定是因为她,昨晚她在浴房里弄湿了他的衣服,所以他着凉了。 “我这就去给您找大夫。” 于是,江清苑一大早又传了大夫。 大夫一番诊断,赵长宴果然是染了风寒。 “好好的,怎么又生病了?” 这动静太大,满王府皆知,沈氏听到消息,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大夫一直候在江清苑,见沈氏来了,急忙解释道:“回夫人,殿下只是染了风寒” “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上风寒?”沈氏脸色非常难看,死死盯着苏雾,“你怎么照顾的长宴!” 沈氏的眼神有些恐怖,苏雾愣了愣。 不过是一场风寒,沈氏这态度似乎有些激烈了。 她心里觉得疑惑,但面上从谏如流,甚至特意憋红了眼眶:“是儿媳照顾不周。” 赵长宴原本昏昏沉沉地阖着眼,此时却有了几分清醒,他目光冷淡地望着沈氏:“与她无关。” 他知道沈氏为何情绪如此激烈,可不是因为担心他。 “怎么会无关?你这风寒来得奇怪,母亲看,定是受了惊吓。”沈氏却不依不饶,“昨日她未经你准许擅自入了宫,别当我不知道!” 她说着,染着红丹蔻的指尖指着苏雾的眉心:“你为何要擅自入宫!因为你,长宴以身涉险,你哪里有一点高门贵女的规矩——啊!” 沈氏尖叫一声,赵长宴竟不知何时下了榻,苍白的手指捏住沈氏的指尖。 -- 第23页 “出去。”他冷淡道。 沈氏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前的人眉眼阴沉地盯着她,哪还有半分从前乖顺的样子? “你你” 赵长宴有些嫌恶地松开她的指尖:“河青,送她出去。” “你你!”沈氏口中像是吞了一口火炭,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双目圆睁着,面色煞白,显然还震惊于赵长宴的顶撞,就这样被河青请了出去。 房间终于清净了,滚烫的热度席卷着全身,赵长宴方才撑起的精神,终是熬不住了。 他修长的身子靠在苏雾身上,下巴蹭了蹭她的脸:“别往心里去,用不了多久了” “嗯?”苏雾吃力地撑着他的身子,并未听清他的话。 赵长宴没再回应她,他似乎又昏睡过去了。 她费力地将他搀到床榻上,给他掩好被角,气喘吁吁地坐在一旁瞧着他。 原本一场水深火热的婆媳大战,就这样被赵长宴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她盯着他的脸,想起《掠情》中作者对他为数不多的描写——擅文墨,温和得过于懦弱。 “懦弱吗?”苏雾疑惑地蹙了蹙眉,这人设,好像不大对劲啊。 第13章 惊喜 沈氏回到曲水苑,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气得浑身发抖。 “反了!反了!”她用力砸碎一个汝窑瓶子,瓷片落了一地,婢女们战战兢兢地跪在下首,头都不敢抬。 “我当年就不该留下他的命,就该让他和他那贱奴出身的母亲死在一块!”她唾骂着,接连砸了满地的碎片。 跪在地上的婢女都是沈氏的心腹,她们是为数不多的知晓明王身世的人,如今听到沈氏这样高声唾骂出来,不由吓得胆颤,生怕这桩隐秘被明王听了去。 “夫人,您别再说了” “白眼狼。”沈氏气得眼前发黑,秋月急忙上前,将她搀在椅子上。 “夫人,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夫人,不好了!”秋月的话音未落,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匆匆跑了进来。 “又怎么了?”沈氏盯着他惊慌的样子,不祥的预感陡然而生。 “夫人,那暗线不见了!” “什么?”沈氏眼前又一阵发黑,“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 “属下不知,暗线是忽然不见的,他起居的地方东西都未曾动过,属下觉得他定然出事了” 那暗线竟在这个档口不见,沈氏一想,便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是昨日宫中那场刺杀被 她脸色一白,登时站了起来:“备车,去汪大人府上!” 苏雾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的天光。 原本她以为沈氏反应过来,会去而复返,朝他们继续愤怒唾骂,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曲水苑过来个人。 “这沈氏的脾性,竟是这样好的?” 赵长宴人设有点崩,连沈氏也不大对劲。 苏雾发着呆,床榻上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 她惊讶地回头,就见赵长宴已经醒来,正温笑着望着她。 “殿下,您醒啦?”苏雾急忙走过去,先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 烧终于退下去了。 她松了口气,看来大夫的药起作用了。 赵长宴无奈笑着,抬起手腕,拉过苏雾放在他额头的手:“让你担心了。” 他攥着她的手心。 他的手干燥温热,两人的手掌交叠着,气氛又要开始往暧昧的氛围跑去。 苏雾急忙道:“殿下,您昏睡了一上午了,该饿了吧,我这就给你把午膳拿过来。” 她趁机把自己的手扯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往外逃去。 赵长宴望着她转眼间消失不见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未免有些太过于害羞了。 上辈子她和他这原身感情极好,传闻她未及笄时,就与他的原身两情相悦。 那时,他曾经吃过原身赵长宴不少醋。 而如今他作为赵长宴和苏雾相处,才发现,他们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十分亲昵,倒有些相敬如宾的味道。 还不如上辈子他将她强抢到身边过得甜蜜。 赵长宴失笑。 “殿下。”忽然,一道黑色的人影出现在房间内,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卫原。 “如何了?” “回殿下,沈氏和汪庭的暗线已经被控制,沈氏去找汪庭了。” “好,本王知道了,继续行事。” “是!”卫原恭谨地行了礼,转瞬间不见了踪迹。 他的功夫十分不错,一切都很顺利。 赵长宴倚靠在床榻上,微阖眼眸,细细思索着下一步。 赵长宴的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两日后,他的身体便彻底好了。 自病好了后,他时常外出,只剩苏雾一个人在府里闷得发慌。 “这脚踝也好得太慢了。”临窗的罗汉榻上,苏雾靠着绿织锦的软枕,迎着日光翘起脚丫子,顺便伸着细长的手指揉着脚踝的伤处。 即便赵长宴日日给她抹药膏,她的脚踝仍旧没好全,到现在走起路来还有些不适。 也因为这只脚,她不得不整日闷在府里。 “王妃,”云桃忽然从外头挑开帘子,朝着苏雾禀道,“大小姐来了,正在外面等着,说想来看看您。” -- 第24页 赵娉婷?她来干什么? 苏雾从软枕上坐起,不疾不徐地穿上罗袜,随手拿起一床提花薄衾盖在脚上,又仔细整理了一遍衣裳,才轻声道:“快请大小姐进来。” 不一会儿,赵娉婷就掀开了帘子,轻轻柔柔地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苏绣月华白衫,乌黑的发上簪着碧色的长簪,微垂的剪眸一见她,便腼腆地弯了起来。 “娉婷见过嫂嫂。” “妹妹来了,快坐。”苏雾笑盈盈地示意榻前的椅子,赵娉婷才略带羞涩地坐了下来。 “我听说嫂嫂受了伤,一直挂念着,今日便来看看你,不知有没有扰到嫂嫂。” “不过是扭到脚了而已,已经好了大半了。”赵娉婷瞧着柔软又乖巧,苏雾和她说话,语气也更加温柔几分,“谢谢你还惦记着我,我这几天日日在府里,可要闷坏了。” 赵娉婷弯起眼睛笑了笑。 “这几日,我还听说兄长也病了,于是我就给你们两个缝了两个药囊,”她说着,从袖摆里拿出两个荷包样的东西,有些拘谨地放在苏雾手边的小几上,“这个是嫂嫂的,可以敷在脚踝上,能帮助脚伤恢复;这个是兄长的,可以随身带着,也可以放在枕下,能强身健体。” 她柔声说完,像是怕苏雾嫌弃一样,又急忙补充道:“嫂嫂放心,里面的药材我问过大夫,都是对症的。” 苏雾笑着拿起小几上的两个药囊。 一个是桃红色的,上面绣着连枝腊梅,合口处缀了流苏,显然是她的。 另一个用的是碧青色的锦缎,上面刺绣着栩栩如生的白兰。 两个药袋都是十分精致,针脚密密麻麻,苏雾拿在手心,仿佛十分喜欢地弯起眉眼:“真好看,让你费心了。” 听到她的夸赞,赵娉婷的脸竟然红了。 她羞涩道:“嫂嫂喜欢就好。” 苏雾目光在两个荷包和赵娉婷的身上打量一番,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她的羞涩和腼腆,倒不像是假的。 虽然是个养女,但好歹是王府里长大的,怎么会养成这种性子。 苏雾有些不解。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不久,赵长宴也回来了。 他原本带着笑意,发现屋中有外人时,便敛了去。 “兄长。”赵娉婷乖巧地朝他行礼。 赵长宴冷淡地望着她:“你怎么在这?” 他这样一问,赵娉婷下意识捏紧了衣角,顿时局促起来。 苏雾急忙替她打圆场:“娉婷见我无聊,便过来陪我,瞧,她还给我们绣了两个药囊呢。” 她扬了扬手里的药囊。 赵长宴只扫了一眼,便落在她身上:“今日脚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殿下瞧。”苏雾掀开薄衾,也没顾忌自己没穿鞋,就在他眼前晃了晃脚。 赵长宴只宠溺地笑着,赵娉婷的脸却红了。 因为苏雾替她解释了,她的局促小了许多,如今望着他俩毫不避讳的交谈,不由腼腆道:“嫂嫂和兄长的感情真好。” 她的语气里有些羡慕。 苏雾浅浅一笑,腹诽一句:都是装的。 赵娉婷见无人应声,尴尬地搓了搓衣角,半晌,又找了个话题:“对了,两日后就是兄长的生辰了,兄长要怎么过?” 她话音一落,苏雾和赵长宴皆一怔。 是了,赵长宴仅比赵玄瀛小几天,他的生辰确实该到了。 若不是赵娉婷这无意的提醒,苏雾必然是不知道的,她接上她的话茬:“时间过得真快,往年府里都是怎么办的?” “往年都是宴客,那些勋贵大人们会给殿下来道贺。” “那今年也这样吗?”苏雾望向赵长宴。 赵长宴并不喜欢热闹,但是宴客 他最近恰好需要这样一个时机。 于是,他便道:“就像往年那样办即可。” 苏雾点点头,有些歉疚地说道:“后天就是您的生辰了,时间有些紧,都怪我疏忽了。我等一下就安排送请柬,再准备一下生辰宴” “你才刚嫁过来,”赵长宴揉了揉她的发顶,“这些事让下人办好了,你的脚还带着伤。” “没关系的,这种事情让下人办有些不妥” 赵娉婷在一旁看着,见状,小声道:“要不我帮嫂嫂吧。” 苏雾有些惊讶:“这些事繁琐复杂,你可以吗?” “娉婷可以的。”赵娉婷脸红了红,“以前兄长的生辰宴都是我操办的。” 原来如此。 听她这样一说,苏雾也放心了。 “那便辛苦娉婷了。” “都是一家人。”赵娉婷不好意思般笑了笑,继续着方才的话题,“嫂嫂给兄长准备生辰礼了吗?” “我”当然还没有。 赵娉婷自顾自说道:“嫂嫂是不是要像去年那样,再给兄长一次惊喜?” 去年?惊喜?苏雾有些懵,那是原女主做的事情,书里又没写,她可不知道“她”给了什么惊喜。 苏雾生怕自己露馅,飞快瞄向赵长宴,期盼他接过这个话头,能给她一点点提示。 赵娉婷却丝毫没有察觉她的紧张,又温柔笑着问道赵长宴:“兄长,你还记得嫂嫂给你的惊喜吗?” 赵长宴似乎一顿,然后他慢慢转过头,对上苏雾的视线。 -- 第25页 他的眉眼忽然弯起,好像在等她先说 第14章 好奇 这就让人十分尴尬了。 好在苏雾反应十分迅速,她随即扯出一个十分模糊的回答:“毕竟是去年的惊喜了,今年总要换一换的。” “也对。”赵娉婷腼腆地笑了笑,“是我多问了,就算嫂嫂有想法,也不能当着兄长的面说,要不,这生辰礼可就不是惊喜了。” 苏雾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 她原本还想着随便给赵长宴备个礼,如今让赵娉婷这么一说,她不得不准备一份“惊喜”的生辰礼了。 “殿下。”她们二人寒暄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河青的喊声。 赵长宴原本在安静地听她们两个说话,听到河青的声音朝着苏雾笑了笑:“我去看看。” “嗯。” 苏雾望着他走了出去,河青似乎与他说了什么,他的身影很快便从江清苑消失了。 不知道整日都在忙什么。苏雾狐疑地想。 他走后没多久,赵娉婷也起身请辞,她的声音柔柔的:“嫂嫂,我叨扰太长时间了,也该走了。” “没有,你来陪我解闷,我求之不得呢。”苏雾微笑着,却也没有挽留她,“路上慢一些,得空了就来找我玩。” “嗯。”赵娉婷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雾下了榻,将她送到江清苑的月门下,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袅袅娜娜远去的背影。 “王妃,您怎么出来了?”河青见到她站在月门下,急忙小跑过来,“您的脚伤还没好,殿下可交待了,让您不要乱动。” 苏雾无奈地在他眼皮底下转了转脚踝:“看到了没,好的差不多了,别大惊小怪的。” “哦哦,”河青憨笑着,“奴才这不是怕殿下责罚嘛。” “我是出来送送娉婷,这就回去。”苏雾转身,慢慢往回走,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身旁的河青,“河青,娉婷真是府里的养女吗?” “回王妃,是的。大小姐十岁进的府,一直教养在夫人膝下。” “那她是是怎样被收养的?” 河青仔细回忆了一番,道:“这事发生在大约五年前,我们从封地来京城的路上,老王爷顺道剿灭一个匪窝,大小姐便是从那个匪窝里被救出来的。据说她的父母已经被土匪残害了,那时还是世子的殿下见她孤苦无依,便说服老王爷收养了她。” 原来是这样,那赵娉婷的身世委实有些凄惨。 而沈氏又是那样的性子,她教养在她名下,难怪养成这副胆小腼腆的模样。 河青头一次和苏雾说这么多话,不由打开了话匣子:“王妃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奴才自小跟着殿下,府里什么事都知道” “殿下呢?”苏雾忽然停下脚步。 河青嘴一快,登时便回道:“在后竹林” 他话一出口,忽然捂住了嘴。糟了,殿下曾交待过他不要和任何人说。 “你将殿下喊去后竹林做什么。”苏雾停下脚步,看着河青失措的样子,杏眼微扬,“你紧张什么?” 她说着,转了个弯,竟往后竹林方向走去。 河青匆忙跟上她,试图阻拦:“王王妃,后竹林离这里太远了,您脚上受伤,不方便过去” “我没事。”苏雾看着河青急切的样子,脚步更加快了。 莫名的,她对自己这个炮灰夫君,有了几分好奇。 后竹林里,秋风乍起,青叶瑟瑟。 “找到了?” “回殿下,找到了,属下们按照您说的,果然在姑苏找到了盛先生。”卫原脊背微弯,垂手恭立对面。 “现在就将他送进宫中。”赵长宴从怀中拿出他的宫牌,“用本王的名义,将他引荐给皇上。” “是。”卫原领下宫牌,飞快地退了下去。 赵长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唇角弯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竟真在姑苏找到了盛仁。 上辈子他被毒匕伤了后,身上的毒难以彻底清除,他忍受了将近一年余毒的折磨,才遇到盛仁。 盛仁是民间解毒圣手,只为他开了一剂药,那折磨他一年的余毒便清除了。 这辈子,赵玄瀛和上辈子的轨迹一样,也中了这种毒。赵长宴按照曾经的记忆,用了不过几日的时间,便找到盛仁,想来,赵玄瀛的毒很快便会彻底清除。 他不用再像他上辈子那般,忍受一年的痛苦了。 正在他出神之际,身后忽然传来细碎的呼喊声。 “王妃,王妃您慢点” 是河青的声音,他转过身,正看到苏雾朝着他走来,她的脚踝还未好全,纤瘦的身子走起路来有一点跛。 “元元,你怎么来了?”赵长宴迎上去,目光像是无意间看了河青一眼。 河青吓得低下头,宛如鹌鹑一样缩在一旁。 苏雾不着痕迹地四下打量一番。 这里青竹成片,中间略开阔,布置着石桌石椅,并没有什么人。 她笑了笑,试探道:“我听河青说你在这儿,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府中还有这样一个休憩的好地方。” “地方是好,就是现下时节有些冷。”赵长宴将外衫解下来,覆在她的肩头,“你脚上有伤,以后别乱跑了。” 苏雾没有推据,状若羞涩地拢了拢衣襟,温声道:“确实有些冷,那殿下在这里做什么?” -- 第26页 赵长宴眸光微凝,却并未隐瞒她。 “方才见了一个下属。” 下属?什么下属?要做何事?赵长宴不是闲散王吗,怎么还会有下属?苏雾心中全是疑惑,但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和人设,她只能暂时忍下来,并乖巧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赵长宴目光闪过一瞬间的复杂。 如果苏雾追问的话,他会告诉她的。 但是她没有问,他便也不会拿这些事情来打扰她。 两个人各怀心思,慢慢往回走着。 后竹林离江清苑有些距离,苏雾来的时候没什么事,往回走的路上,脚踝却隐隐疼了起来。 赵长宴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了下来。 “又疼了?”他语气很是心疼,十分自然地弯下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苏雾腾空而起,又一次窝在他的怀里。 她快要习惯这个姿势了。 苏雾在他怀里扭了扭,让自己被抱得更舒服一些,顺便向他请示:“殿下,明日我想回苏府一趟,上次遇刺母亲一直很担心我,恰好您的生辰宴要到了,我可以亲自将请柬送到苏府上。” 像是怕他不同意,她那双湿漉漉的杏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赵长宴抱着怀中的温软,忍不住弯唇:“好,不过我明日有事,陪不了你,你只能一个人回去了。” 他这一笑,眼尾轻挑,笑意盈眸,俊美得十分勾人。 苏雾慌忙移开视线:“没关系,谢殿下准许,等会儿我就去找娉婷拿请柬。” 赵娉婷正往她的湘苑走着。 她心情有些好,微垂的剪眸一直弯着,没想到正巧撞见刚刚回府的沈氏。 她急忙收敛好神色,远远朝着沈氏见礼:“见过母亲。” 沈氏脸色不太好。 她这几日亲自去见汪庭,结果连吃了三天的闭门羹。暗线失踪,汪庭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急着和她撇清关系! 沈氏这几日心里憋着一团火,眼底都挂上了青黑,于是方才赵娉婷的笑意,便格外扎她的眼。 她往她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冷笑道:“去江清苑了?” 赵娉婷垂着头,袖摆里的手有些慌乱地绞着,声若蚊蝇般应了一声。 沈氏眉梢讥讽地扬起:“见到人了?” “见到了嫂嫂和兄长” 她这回答模糊不清,沈氏余光瞥见她有些颤的肩头,不屑地一笑,懒得再和她计较。 “你想什么,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别在我这儿耍花样。” 她冷冷丢下这句话,便越过她走远了。 赵娉婷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周身的颤意。她抬起袖摆,偷偷擦了下眼角,低着头继续往湘苑走去。 第15章 谢淮安 赵娉婷性子柔婉,做事却是十分利落的,第二日一大早,她就将生辰宴所有的请柬拟好了。 苏雾差人早早从她那取了苏府的请柬,便上了回府的马车。 她这次回来,并未提前通知府里,然而到了府门口,竟看到府中在忙里忙外地扫撒。 苏修远亲自站在庭院,指挥着下人:“这里这里好好擦,对对,还有那儿。” 门房见苏雾下了马车,急忙进去通传。苏修远见门房跑进来,惊讶道:“来了吗,竟这样早?” 他说着,噼里啪啦拍了一通袖摆,迈着急切的步子往府外迎来。 结果看到府外站得是苏雾,他脸上的欣喜顿时凝住了:“小雾,你怎么回府了?” 原来父亲等的不是她。 苏雾踩在一尘不染的甬道上,四下张望一眼,笑盈盈道:“父亲是在等谁,竟连女儿都不欢迎了?” 苏修远心情显然十分好,听到她的打趣一边笑着,一边引着她往后院走去:“今日父亲要迎接好友,你怎么忽然回府了?” 苏雾从怀里拿出请柬,塞进苏修远手中:“明日是殿下的生辰宴,我来亲自给您送请柬。” “你倒是贴心,”苏修远将请柬收好,感慨道,“殿下的生辰宴竟又要到了,时间真是快啊。你去年为殿下讨画的模样,父亲还历历在目呢。” “讨画?讨什么画呀?”苏雾迷茫道。 “你忘了?殿下喜欢白久石的画,但白久石年迈,他的画一画难求。你为了给殿下讨一份惊喜的生辰礼,在白老先生门前一连站了三天。”苏修远呵呵笑着,“你母亲听了心疼得好几天没吃下饭。” 原来赵娉婷提到的惊喜的生辰礼是这个。 苏雾恍然大悟。 苏修远还在感慨:“我倒是看得开,你和殿下的感情至真至纯,等三日又何妨,这世上,最难觅的便是情分。” 他说着,心里又感叹一番:若不是当时被苏雾和赵长宴的感情打动,他是不会愿意苏雾嫁给赵长宴的,毕竟在他眼中,这明王算不上良配。 苏雾佯装羞涩地笑了笑。 两人闲聊着,不一会儿来到了后院,苏修远将她送到温氏房间外,唠叨道:“今日府中有贵客来,父亲就不陪你了,去找你母亲吧,上次你在宫中遇刺的事,她到现在还担忧着。” “好的,父亲快去忙吧。” 苏修远朝她摆了摆手,才脚步匆匆地往庭院走去。 也不知来的是什么贵客,竟让父亲这样郑重。 苏雾失笑着摇了摇头,进了温氏的房间。 -- 第27页 “小雾回来了?”温氏正在烹茶,见到她进来,刚要惊喜地迎过来,神色却突然紧张,“呀,你的脚怎么了?” 苏雾这脚踝好得委实慢,养了好几天了,现在走路还微微有些跛。 这点异样到底没瞒住温氏的眼睛,苏雾无奈解释道:“不小心扭了一下,都快好啦。” “你呀。”温氏皱着眉,将她拉到罗汉榻上坐好,转身去翻自己妆奁下的抽屉,“我记得前几个月宋夫人送给我几瓶跌打损伤的药膏来着,那药极为有效,我就收在这个抽屉了咦?去哪儿了” “母亲,不用找了,我的脚快好啦。” 温氏却不管她在说什么,只一门心思在找药,半晌,终于听到她欢喜道:“找到了!” 她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一个红花小瓷瓶,抜开瓶塞嗅了嗅,笑着说:“就是这个,你快把鞋子脱了,我给你上药。” “母亲,我上过药膏了” “听母亲的,这个药很对症,可是宫中御医研制的。”温氏却固执地望着她,一向温和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认真和严肃。 苏雾无奈,只能脱下绣鞋,朝她伸过手:“母亲给我吧,我自己来。” “你不方便。”温氏说着,蹲下了身子。 她的手格外柔软,捏揉在她的脚踝上,不一会儿,脚踝处就传来温暖的热度。 苏雾怔怔地望着她。 书里,温氏是她的继母,她们两个人本没有血缘关系的,但是温氏待她,却是真心疼爱。 她从进入这个世界,心里一直防备着,这些日子其实从未融入其中。然而这一刻,她望着温氏,心里忽然柔软起来。 即便是书中世界,但这些人,是真实的。 也许,她也可以试着亲近她们 这想法刚一产生,苏雾脑中陡然浮现出魏老师的脸庞。 魏老师是她亲妈,那个热情开朗的老太太,还在现代世界等着她。 不行,苏雾在袖摆中攥紧手指。 不行。 她将自己方才失控的柔软迅速抽离出来,心中再次恢复冷漠。 她不能陷入这个世界,她要回家。 温氏给她仔细抹完药膏,将药瓶塞进她手里,唠叨道:“等回了王府,记得坚持抹,三天一定会好的。” “嗯,谢谢母亲。”苏雾敛去眼中的情绪,柔柔地一笑。 “我听说姐姐回来了!”两人正说着话,一道粉色的身影忽然冲进房间,接着一股大力抱住了自己,“姐姐!” 苏雾望着狗皮膏药一样黏在自己身上的苏暖,无奈笑道:“你怎么还没长大?” “嘿嘿嘿,”苏暖龇牙咧嘴地笑,“我这不是想你嘛!姐姐,你怎么突然回府啦?” “明日是殿下的生辰宴,我借着送请柬的由头,正巧来看看你们。” “姐夫生辰宴又到了呀。”苏暖坐没坐相地挨着她,“姐姐今年打算送姐夫什么礼?” “我还没想好” 苏暖明亮的眼睛转了转:“我昨儿个听云杏说,墨水阁今日要拍卖白久石先生的字画,姐姐要不还送姐夫字画吧,今年你买下就行,就不用站在门口等三天了。” 看来去年,原女主那为了一幅字画讨了三天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印象深刻。 不过苏暖的话也不无道理,苏雾正愁不知道给赵长宴送什么生辰礼,这白久石的字画,不正是现成的吗。 虽然去年送过一次了,但赵长宴喜欢啊,没有人嫌自己喜欢的东西多。 稍微一合计,苏雾就有了决断:“就按你说的办,走,陪姐姐去墨水阁。” “好嘞。” 温氏望着她俩一拍即合的样子,宠溺地笑起来:“路上多带些人,早点回来,我等你们用午膳。” 苏雾和苏暖说做就做,没多久,两个人就站在了墨水阁门前。 拍卖会很是热闹,她们来的时候,恰好拍到白久石的画。 这画上画着一只鸟雀,名《枯雀》,用的写意的墨法,只有寥寥几笔,苏雾这个外行人,愣是没看出来哪里好看。 不过管他呢,赵长宴喜欢就行。 于是拍卖会刚一叫拍,苏雾便一掷千金,顺利将这副《枯雀》收入囊中。 “这可真是太顺利了,姐夫定然会十分喜欢的。”回去的路上,苏暖欢喜道。 苏雾也觉得心满意足。 她可是解决了生辰礼这一大难题。 她笑盈盈地将《枯雀》交给云桃,这画贵重,她让云桃先送回王府,才和苏暖上了回苏府的马车。 两人在影壁下了车。 往后院的方向需要路过书房,苏雾的脚步忽然顿住。 她望向庭院的月门下,只见那里,竟站了两排黑衣铁甲的士兵。 苏雾诧异地扬起眉:“府中怎么会有兵?” 苏暖赶紧拉起她的手,带她往后院快步走着:“定然是那位来了。” “哪位?难道是父亲说的贵客?” “对呀。” 苏雾频频回头望着。 那两排士兵穿着玄铁重甲,眉目冷肃,悬在身侧的长剑沉重漆黑,周身全是煞气。 她不由喃喃道:“也不知道是谁,竟有这样大的排场,出来做客还带着私兵。” 苏暖听到她的话,低声道:“父亲没告诉姐姐今日来的人是谁吗?” -- 第28页 “没有,是很厉害的人物吗?” “当然,”苏暖声音压得更低,“里面的,可是谢大都督。” “谢大都督?”苏雾茫然。 “对,那个权倾朝野,兼任上州刺史的可怕的谢大都督!” 苏雾的双眼蓦地瞪大。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苏暖,声音几乎变了调:“你说他是谢淮安?” “嗯!”苏暖十分畏惧地点了点头,“就是他,听说他刚从岭南回来,竟不费一兵一卒,成功招抚了岭南诸州,还带回了灵秋公主呢” 苏雾已经听不见苏暖在说什么了。 她的脑中全是飞速而过的剧情。 天呐,是谢淮安! 他就是《掠情》的男二号,让无数读者意难平的心口朱砂痣——谢淮安啊! 苏雾激动地望着书房,一双眼睛格外得亮。 她俩驻足在书房外迟迟不走,引起那两排兵的注意。 “什么人!”一位士兵猛然拔出森白的半截刀,朝她们厉声喝道。 “是误会,我们是”苏雾吓了一跳,刚想要解释。 书房门口忽然传来响动。 许是外面的动静被里面的人听见了。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挑开霜色的门帘。 苏雾噤了声,一眨不眨地望向帘下的人。 那人身形高大,披着玄色的鹤氅,极其俊朗的面容未带半分近人的笑意,周身笼罩着惯来身居高位的迫人气势。 他微微抬眸看向她。 目光是平和的。 苏雾却望不进他的眼底。 第16章 驾驭 “误会,是误会!”紧随而出的苏修远见状,急忙拦在那士兵面前,“那是我的一双女儿,你快放下刀。” 士兵望向谢淮安。 谢淮安微一颔首,那士兵才收回刀,退到了原地。 “你们两个过来,”苏修远朝着苏雾和苏暖招手,“快来见过谢都督诶不对” 苏修远太着急,险些忘记苏雾已经出嫁了。 他话头急忙转了个弯,朝着谢淮安道:“淮安,这是我的俩女儿,你是认识的,那个小雾前些日子出嫁了。” 谢淮安望着苏雾。 他上次见她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小丫头,没想到几年不见,竟已经嫁人了。 “贵婿是?” 苏修远轻咳一声:“是明王殿下。” 谢淮安一笑。 难怪苏修远忽然不自在。 他从台阶迈下来,高大的身影朝着苏雾弯下,竟认真行了一个上礼:“微臣谢淮安,见过王妃。” 苏雾方才太激动,也险些忘记自己的身份。 她急忙端正腰板,干巴巴道:“起来吧。” 谢淮安直起身子,温和道:“方才是微臣属下唐突了,可有惊扰王妃?” “无碍。” 苏雾收敛起翻涌的情绪,微微打量着谢淮安。 他的容貌是极其俊朗的,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便已权倾朝野,周身是久经沙场的老辣和沉稳,看似平和而持重,却又如深海波涛一般,诡谲而无声。 按照书中的剧情,他会在赵长宴下线之后,成为她的未婚夫,男主要从他手里抢夺她。 苏雾原本的激动,渐渐变为复杂。 这样一个人,远不是她能驾驭得了的。 “既然没事,淮安进来吧,小雾王妃和小暖去找你们的母亲去。” 苏修远见误会解除,便出来调和。 “知道了。”苏暖急忙拉着苏雾的手,带着出神的她飞快远离了这一方庭院。 望着苏雾消失的背影,谢淮安双眸微眯。 几年不见,小丫头长开了,性子也变了不少。 苏暖拉着苏雾,气喘吁吁地奔回温氏的房间。 “吓死了吓死了,一言不合就拔刀,不愧是谢大都督的兵!”苏暖闷了一口茶水,方才差点儿吓散的魂儿堪堪回拢。 “你俩也不知道避着点儿,”温氏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苏暖抚着后背,又嗔道,“你胆子也太小了,那谢都督又没有三头六臂,你怕什么,多学学你姐姐。” “那是你们不知道,”苏暖经常在小姐妹圈子里转悠,听到谢淮安的闲话自然比她们多,她压低声音道,“就那谢大都督,去年征西南,据说一人屠了半个吐蕃大营,当时那血,哗哗地流,溢进了吐蕃河,让那水势血淋淋地涨了三分。” “这么吓人。”温氏显然被她的话骇住了,“那老爷和他交好,万一一言不合” 她们娘俩聊着聊着,面色皆是一白。 苏雾在一旁看着,无奈地叹了口气:“谢淮安是大都督,又不是杀人魔,他和父亲是故交,哪会向父亲举刀?” 听她这样说,娘俩也觉得自己过于多虑了,不由吐了口气。 苏暖继续嘟囔:“总之,这大都督踩着尸山血海,身上一定背着无数索魂的恶鬼,要不然,怎么会当了这么多年的鳏夫,没人敢嫁给他” 她这一提,让苏雾想起书中关于谢淮安的介绍来。 他年少的时候,因父母之命曾娶过妻子,这发妻好像成婚半载就病逝了,从那之后,他便一直是孤身一人。 苏雾不像苏暖想得这样浅,谢淮安如今可是权倾朝野的大都督,世家贵女多得是想嫁的,一直未再娶,定是另有原因。 -- 第29页 她们在后宅议论着,苏雾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多时,便到了晌午。 用完午膳,温氏和苏暖回房间歇息,苏雾也往她出嫁前的闺房走去。 她的房间在温氏的后面,要穿过小花园和一个长长的回廊。 苏雾慢吞吞地走着。 今日她走得路有些多,即便温氏给她重新上了药,脚踝仍旧又觉出不适来。 她蹙着眉,注意力全放在脚上,没察觉,拐角处走出一个人。 谢淮安和苏修远用过午膳,两人虽是故交,但苏修远年纪比他大许多,作息十分老派,一用完午膳,就克制不住打起瞌睡。 他只好让他先去歇息。 他来到苏修远提前给他安排好的客房,这客房临着小花园,他没有午憩的习惯,加之许久未回京城,便想到小花园透透气。 没想到刚一绕过廊角,迎面遇上了苏雾。 小丫头没精打采的,走路有一点跛。 她埋着头,几乎快要撞在他身上才回过神,那双漂亮的杏眼倏然瞪大:“谢淮谢大都督?” 几年不见,她也长高了,竟已超过他的肩膀。 谢淮安微微颔首:“见过王妃。” 他这行礼的姿态有些随意,不似方才那样恭谨了。 苏雾笼在他高大的身影下,头微微扬起。 晌午的日光透过廊顶的漏窗,斑驳地洒进来,星星点点的光晕投射在她白皙的脸颊上,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谢淮安看清了她脸上细小的绒毛,以及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满。 但是她隐藏的极好。 她微微后退半步,朝着他温温柔柔地颔首,声音软软的:“谢大都督安好。” 谢淮安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王妃受伤了?” “救驾之功,快要好了。” 谢淮安想起那道密报——九月十三,宫中遇刺,明王夫妇救驾,他未死。 “原是如此,王妃之功臣有耳闻。”他微微颔首,语气十分平稳,“不知明王殿下安好。” “殿下很好,并未受伤,劳都督挂怀。” 苏雾微微笑着,白皙的脸颊显得格外娇弱,像是懵懂无知般,她的目光望着谢淮安的手,反问道:“谢都督的手,是怎么了?” 谢淮安平和地一笑,举起了左手。 他的左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常年习武,掌心覆着一层薄茧,本该是一双十分好看的男人的手,但是他没有小指。 那小指从根处断了,断处十分齐整,像是被利器斩下。 苏雾这样问,是因为她好奇。 她看书的时候,作者提到谢淮安的小指是残缺的,但并没有写他是怎样残缺的,这便成了书中的一个谜,读者们一边心疼,一边猜的十分火热。 如今谢淮安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苏雾可不得抓紧机会,给自己解一下谜。 但谢淮安只是淡声道:“从前战时所伤。” 他未再多说。 苏雾只能道:“谢都督为国征战,真是一代枭雄呢。” 她虽是在夸赞他,但是眸中的亮光黯淡下去。 “我也该走了,都督好好歇息。” 谢淮安放下手,敛下眸色,侧身站在一旁:“王妃请。” 苏雾微一颔首,越过他走了过去。 谢淮安望着她的背影。 她的身子很是袅娜,但单薄的脊背却十分挺直。 他收回视线,平静地往小花园走去。 穿过环廊,一口气回到房间内,苏雾毫无形象地瘫在了床榻上。 在谢淮安面前,维持女主的人设好累啊。 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下,即便知道他的回答是敷衍的,可她连八卦都不敢多问一句,总觉得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早已经看穿了一切。 苏雾在床榻上翻了个身。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完剧情。”她嘟囔一句,顺便疏通着目前剧情的进度。 男主和男二的剧情都已经开始了。 接下来她和男主应该还有一次见面。 等这次见面完了,就是明王府被铲平、将赵长宴“送走”的剧情了。 “可怜的赵长宴。”她叹口气,身上累极,她就这样歪在床榻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个午觉睡得并不踏实。 她做了很多梦,梦里光怪陆离,她好像看见了谢淮安,他站在血光和火海中,那火海燃得激烈,火星飞扬的时候,渐渐变成淡蓝色的一簇火苗,火苗上炖着一个紫砂锅,咕嘟咕嘟的热气冒出来,魏老师一边听着手机里的相声哈哈笑着,一手拿着勺子,利落地往外盛汤,那汤是乳白色的,很香很香,苏雾刚从魏老师手里接过来,那汤忽然变成了浓褐色,一只苍白的手伸到她的面前,有温柔的声音传来:“辛苦元元给我熬药了” 这是谁,苏雾迷茫着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了说话的人。 他生的十分漂亮,长眉入鬓,凤眸像是漾着碧波与流光,好看得过于靡丽。 他朝她温柔地笑着,好似在喊她:“元元,元元” 她想靠近他,却看到他修长的脖颈上,出现了一条泛紫而狰狞的深痕 苏雾尖叫一声,猛然睁开了眼。 “元元,你做噩梦了?”梦里的那道声音还响在耳畔,苏雾剧烈呼吸着,转过了头。 身后的脸与梦中的人渐渐重合,苏雾恍惚好久,慢慢从梦中清醒了过来。 -- 第30页 她气喘吁吁地从榻上起身,望着那道略含担忧的目光:“殿下,您怎么来苏府了?” “我来接你。”赵长宴倒了一盏温水,放在她的手心,语气有些心疼,“跟你说过好多遍了,你这个睡姿容易做噩梦,下次记得别这样睡了。” 苏雾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这午睡的姿势,歪歪斜斜,毫无形象可言 “” 她讪讪地又飞快地调整好大家闺秀的姿势,才后知后觉地反问道:“殿下什么时候和我说过?” 赵长宴敛眸,上辈子。 是他忘了,他便笑了笑,错开了话题:“成婚后我还一直未正式地来苏府拜访,方才我进来的时候,见了岳母,等会儿你再和我去见一下岳父吧。” “嗯好。”苏雾正要乖巧地点头,忽然眉心一跳。 不对,今日谢淮安还在苏府。 赵长宴和他碰面,应该没事吧 第17章 探花郎 两个人往苏修远的书房走去。 方才的噩梦让苏雾心有余悸,她跟在赵长宴身边,抬起眼梢悄悄望向他的脖颈。 他今日穿着月白色锦袍,领口绣着银竹,交叠的衣领上,脖颈干净修长。 尚还没有梦中深紫而狰狞的勒痕。 可是他早晚会有。 苏雾垂下眼梢,不忍心再看他。 “精神怎么有些不济,”赵长宴侧首望着她,抬起手自然地覆在她的额头上,“方才你睡着也未盖被子,难道着凉了?” 他的掌心干燥温暖,苏雾摇了摇头:“殿下,我没事。” 她的额头确实不热,赵长宴放下心来,顺手拉起她的手:“以后睡觉记得盖好被子。” “嗯。”苏雾乖巧应道。 书房就在前面了,苏雾这一路心绪烦乱,并未来得及告诉他谢淮安在苏府。 赵长宴望见站在月门下的士兵,他们穿着黑衣重甲,黝黑的铁甲上隐约可见烈火图腾。 他的双眸眯了眯。 这是赤炎军。 漆黑的瞳仁浮上久违的戾气,他望着书房的门口。 那里也传来响动,隐约听见苏修远的声音传出来:“我就不留你了,你路上慢些” 书房的门打开,霜色的门帘下,谢淮安从里面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就在这一瞬间,苏雾似乎听见,赵长宴喉间发出一声轻笑。 “微臣见过殿下,见过王妃。”谢淮安随即便认出了赵长宴,他不卑不吭地弯下腰,朝他们行礼。 赵长宴一笑:“谢大都督,快请起。” 他语气温和,仿佛刚才那声轻笑,只是苏雾的错觉。 “竟不知谢大都督在此,此次岭南被成功招抚,谢都督可谓功不可没。” “殿下谬赞,微臣只是尽本分之事。” 赵长宴弯了弯唇角:“有你辅佐皇上,真乃国之幸事。” 他话音一落,谢淮安并没什么反应,苏雾的指尖却颤了颤。 她心想:赵长宴懵懂无知,这话必然是真心实意的赞美,但其实,正巧戳到了谢淮安的隐秘。 她是知道剧情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谢淮安平和而稳重的外表下,藏着多大的野心。 谢淮安可不单单是《掠情》的男二号,他还是书里最大的反派。 将来,他会和男主争斗得极其惨烈,不仅要抢男主的女人,还要抢男主的天下。 苏雾深知未来的走向,想拉拉赵长宴的手,让他少说点话,忽然又想到,赵长宴不过是个炮灰 罢了罢了,他想怎样就怎样吧,左右活不过十章的人,得罪了谢淮安又如何。 没有人知道,这短短的一瞬,苏雾在心里已经算计完了一段小九九。更没有人知道,这短短的一瞬,赵长宴的前世记忆晦暗滔天,他掩了下去,面上一派温和,光风霁月。 谢淮安未再开口寒暄,他敛眸道:“殿下来此,微臣就不打扰了,这就告退。” “谢都督慢走。” 赵长宴淡笑道。 谢淮安便离开了。 两排黑衣铁甲的士兵跟随着他走远,因着赵长宴在这里,苏修远并未相送,笑得十分和气:“殿下来了,快进去坐。” 他引着苏雾和赵长宴,往前厅走去。 谢淮安出了尚书府,上马之前,回头望了一眼。 “大人,可有不妥?”那个之前对着苏雾拔刀、长得十分英气的士兵上前问道。 他是谢淮安的侍卫,名飞翎。 “无事,走吧。”谢淮安沉吟片刻,打马离开了府前。 傍晚的秋风凛冽,他于风中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是他过于谨慎了,何况明王还有那样一位母亲。按照他对上面那人的了解,不久之后,他就该动明王府了。 前厅里,下人给苏雾和赵长宴斟上茶。 赵长宴虽无甚官职,但是皇室中人,地位尊崇,苏修远招待得十分慎重。 赵长宴微笑着呷了一口茶水,问道:“岳父,不知谢大都督来此有何事?” “回殿下,他啊,”苏修远一笑,“他刚从岭南回来,我跟他向来交好,便邀他来府中做客。” 苏雾听闻,不由插嘴道:“父亲,您和谢都督年岁相差如此多,关系怎会这样好?” “为父没那么老,不过比他年长八岁而已,”苏修远无奈给自己正名,“我十年前就认识他了,他可是那一年的探花郎,那时先帝” -- 第31页 苏修远提到先帝,大概是顾忌到赵长宴在这里,话头微微一转:“那时给他的官职并不高,恰好分在我部下,一来二去,我们就相熟了。” 苏雾十分惊讶:“从前,谢淮谢都督是文官吗?” “是啊。” “那为何又成了武将?” 苏修远神色一滞,随即飞快掩下,笑眯眯道:“他大概发现自己喜欢那些刀刀剑剑吧。” 苏雾若有所思,这是书中未曾提及的事情。 赵长宴摩挲着手中的紫砂茶盏,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但他仍旧淡淡笑着,温柔如昔,似只是在听他们父女两个闲聊。 陪着苏修远寒暄一阵,天快要黑了。 苏雾和赵长宴上了回府的马车,到明王府的时候,昏黄色的月亮已经挂在树梢。 王府里静悄悄的,赵长宴将她送回房间,好似有什么事情,又出去了。 苏雾劳累一天,加之遇上谢淮安,身上格外乏累,也没撑到赵长宴回来,就睡了过去。 “殿下一夜没回来吗?” 第二日一大早,看着依旧空荡荡的床铺,苏雾揉着惺忪的眼睛问道。 “回王妃,殿下半夜回来了,见您睡得实,便没喊醒您,只是今儿也起得早,天还没亮就出去了。” 难怪她没看见他,也不知道整日在忙些什么。 苏雾起身下了榻,先晃了晃脚踝。 许是昨日温氏给的药起了效,也可能是因为这多日的调理休养,她的脚终于好利索了。 苏雾心情大好,笑意盈盈地开始梳洗。 今日是赵长宴的生辰宴,她得好好收拾,等下府里会有很多人来。 果然没过多久,府里便热闹起来。 络绎不绝的宾客登门,有不少带着女眷的,苏雾这个明王妃,自然要前去招待。只是她到底是个穿来的外来者,今天来的宾客,她大部分都不认识。 正在她发愁的时候,赵娉婷无意间为她解了围:“嫂嫂的脚伤才刚好,不易这样忙碌,您快歇着去,这里交给娉婷就行了。” 苏雾不由松了口气:“辛苦娉婷了。” 赵娉婷羞涩地笑了笑,便起身忙碌起来。 苏雾得了空,在自己的位置坐好,也不走动了,因为有赵娉婷帮着操持,她顿时轻松许多,只要和身边几位夫人寒暄便可。 宴厅热闹了好一会儿,临近开席的时候,沈氏才姗姗来迟。 她的脸色很不好,即便敷着厚厚的粉,也掩不住眼底的青黑色。面对一众夫人们的寒暄,她也只是敷衍地弯弯嘴角,眼底甚至有些麻木。 苏雾微不可察地打量她一眼,叹了口气。 书里作者虽没详写,但男主抄了明王府,不仅仅是因为对女主生了占有之心,还和这沈氏有些关系。 看沈氏如今的样子,定是碰上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看来,王府被抄的日子,果真不远了。 宴厅里还热热闹闹的,明王府尚在繁华之中,想着日后的萧条,苏雾难得生了几分悲春伤秋的感思,她给自己斟满一盏酒,仰头便要喝下。 “你不能喝酒。”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压在她的手腕上,赵长宴挨着她坐了下来。 苏雾捏着酒盏,有些不满:“为什么,我酒量很好的” “你酒量不好。”赵长宴温柔地将她的酒盏拿下来,正在这时,宾客们见到赵长宴落座了,纷纷起身上前道贺。 苏雾只好将嘴边的反驳咽了下去。 她哪里酒量不好了,搁在现代,她可是能连喝五罐啤酒的人,这赵长宴又不了解她 她越想越气闷,不由扭过头,不想再看他一眼。 人群的视线大多都凝在赵长宴这边,苏雾偏过头,不小心看向了沈氏的方向。 只见一个穿着青色锦袍的男人正举着酒盏,在和她说话。 离得很远,苏雾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沈氏的反应却极其强烈,她那双麻木的双眼,在男子话音落下的片刻间,猛然迸发出了亮光 接着,沈氏四下打量一番,见没人注意,匆匆离了席。 那青色锦袍的男人,也低着头快步跟了上去。 苏雾也想跟上去,然而刚要起身,赵长宴忽然往她的手心塞了一盏甜浆:“元元,喝这个吧。” 他这一打断,苏雾再抬起头,沈氏和那男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 她疑惑地蹙眉,总觉得赵长宴方才是故意打断她的,她歪过头,暗暗地盯他一眼。 赵长宴还在寒暄,宾客们恭维着,他漂亮的眉眼含着笑,即便话很少,也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怎么看,都十分从容。 难道自己想多了? 苏雾捧起手中的甜浆,轻轻抿了一口——入口甘甜,带着微微的奶味,还挺好喝。 她满意地喝着,顿时将方才的怀疑抛在了脑后。 第18章 生辰礼 隐蔽的假山花园里,沈氏驻足,转身望着紧跟而来的男子。 “你真是汪庭派来的?”她的目光十分热切,显得有些急促。 “是。”青色锦袍的男子敛着眉,惜字如金。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前从未见过你。” “属下刘十,”男子声音有些淡,“是汪大人鸦庄的幕僚。” 鸦庄是汪庭私养府兵的地方,非亲近之人不知道,刘十一说出来,顿时打消了沈氏的疑虑。 -- 第32页 她隐忍多日的烦躁立刻压不住了,朝着刘十愤怒道:“所以汪庭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这几日亲自去找他,他都避而不见!” 刘十神色仍旧淡淡的:“汪大人忙。” “他忙?”沈氏嗤之以鼻,“他怕是事情败露,被我牵连吧?” 连续在汪庭那里受了多日的闭门羹,如今有汪庭的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沈氏喋喋不休地发泄着怨气:“他也不想想,我何至于因为一个失踪的暗线就暴露,更不会让他受到牵连!再说,即便那件事被人找到马脚,也是完全拿不出证据的!这件事汪庭该是最清楚,毕竟,当时”她压低了声音,“宫里那场刺杀,可是汪大人一手策划的,他策划得几乎天衣无缝,我不过是帮他找了人手而已!” 是的,赵玄瀛生辰宴时,宫里那场下了死手的刺杀,是汪庭和沈氏做的。 汪庭是前朝老臣,永昌帝昏聩,他几乎把持着半个朝政,可谓权势滔天。然而赵玄瀛继位后,他的权力却被一点点瓦解,他忌惮着,生出了重立新帝的心思。 而与皇室唯一有关系的血脉,仅剩了赵长宴,这赵长宴又惯来顺从懦弱,是他新帝的不二人选。 于是,汪庭便和沈氏搭上了线。 沈氏恰好也是有野心之人,尽管赵长宴不是她亲生,可那又如何?若赵长宴能登帝,她就是皇太后,而赵长宴懦弱又十分听她的话,到时候,她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明王府养不起的奢靡和繁华,到时候便是信手拈来。 而且,那赵玄瀛不过二十的年纪,根基不稳,四面危机,这重立新帝,在她看来也并不难。 于是,沈氏和汪庭一拍即合,两个人很快合谋出了这一场刺杀。 老明王声威显赫,沈氏借着他的名头,招来一批同样居心叵测的前朝旧部,得到了不小的人脉。 再加上汪庭帮她打点好宫里的行踪,沈氏便靠着旧部找了数十位武功高强的死士,在赵玄瀛生辰宴之际,动了手 本该万无一失,可惜还是失败了。 想到这,沈氏气得牙根痒痒:“怪那苏雾,擅自进宫坏我好事!” 刘十敷衍般点了点头。 沈氏发泄完了怨气,语气总算平稳下来:“暗线失踪的缘由还未找到,但即便是被有心人抓走,也审不出多少消息的。” 真正的把柄,在那些隐在后头的前朝旧部手里。 沈氏接着道:“汪庭过于谨慎了。不过他今日将你派了来,大概是想通自己错了,说吧,他让你找我有何事?” “汪大人没有错,该谨慎的。”刘十慢吞吞地抬起头,他的脸上纵横交错着许多深纹,看起来有些吓人,“所以,汪大人才将我派来。” 沈氏狐疑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比死人更加谨慎了。” 刘十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匕首,匕首无鞘,尖锐锋利。几乎是片刻间,他举着匕首朝沈氏刺去! “啊!”沈氏尖叫一声,慌乱之中往后摔去。 刘十的匕首刺歪了,但仍旧死死扎进她的肩膀! 鲜红的血飞溅出来,沈氏惊恐地呼喊,她的声音尖锐,恰好此时花园外有府中守卫在巡逻,听到她的声音,飞快地跑进来。 “该死” 守卫眼看着要过来了,刘十仿佛不得不停下动作,他恶狠狠地瞪了沈氏一眼,咒骂一声,瞬间闪身逃开了。 沈氏吓破了胆子,守卫跑进来的时候,她趴在地上喘着气,浑身发抖。 “夫人怎么了?”她的婢女秋月听到消息急匆匆赶过来,看到她被鲜血洇湿的肩膀,吓得倒抽冷气,“夫人,这是这是谁做的?” “汪庭!是汪庭!他要杀我灭口!”沈氏白着脸,染血的双手一把攥住秋月,“快!去拿纸笔,我要给那些旧部去信!” 明王府有刺客的消息不胫而走,宾客恐慌,不多时都匆匆告退了。 苏雾也有些紧张:“母亲方才还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刺?我我去看看她吧。” “刺客还未抓到,府中还不安全,你不要乱走,”赵长宴却否了她的话,他牵起她的手,“不要怕,我送你回房间。” “好谢殿下” 苏雾跟着赵长宴往回走,府里有些混乱,守卫们神色紧张地到处搜查。苏雾看着府中的忙乱,忽然想起沈氏离开时,跟在她身后那个青色锦袍的男人。 她脚步微顿:“殿下,我可能知道那个刺客的模样。” 赵长宴望着她,似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宴上我看到有一个怪异的男人跟着母亲出去了,他穿着青色的锦袍,三十多岁,略高,皮肤有些黑”苏雾将她记忆中的样貌一一描述着。 “我知道了,”赵长宴拢了拢她耳侧的碎发,“我会让他们好好查,你莫要再挂心了。” “嗯” 苏雾垂下眼梢,不再多说。 赵长宴将她送回房间,便离开了。 苏雾站在檐下,望着他瘦削挺拔的身影远去,眉心微微拧起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反应有些过于云淡风轻。 许是她多心了 “王妃,别站在外面了,风大,”云桃在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袖,打断了她的思绪,“那刺客还未抓到,外面也不安全,快进来吧。” 苏雾只好进了房间。 -- 第33页 云桃看她神色闷闷,以为她受了惊吓,急忙将热茶递到她手边:“小姐别怕,府里的守卫都在找,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可惜殿下这好好的生辰宴了。” 云桃这一提醒,让苏雾一下子回过神。 是呀,今天是赵长宴的生辰,按照书中的剧情,这也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生日了。 苏雾叹了口气,将方才的疑虑压了下去。 管他奇不奇怪呢,反正他都要死了。 苏雾唏嘘着,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对了,我还未给殿下生辰礼,那副画呢?” “奴婢给您收着呢,”云桃走到苏雾的妆奁下,从木匣里拿出白久石那副《枯雀》,“您看。” 苏雾将画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 画作保存得很好,尽管上面十分写意的画法苏雾欣赏不了。 但没关系,赵长宴喜欢就行。他钟爱白久石的画,想必收到这份礼物,会十分喜欢。 苏雾满意地将画递给云桃:“这就挂起来吧,等殿下进来,给他一个惊喜。” “好嘞,王妃,我们挂在哪里?” “挂在”苏雾在堂中四下一打量,恰巧看到琴桌上的墙面还空着,“就挂在那儿吧。” “好嘞。”云桃哒哒跑过去,不一会儿,就将画高高挂了起来。 那画的位置十分显眼,赵长宴进来,一眼就看到了。 苏雾有些期待。 后竹林。 青竹婆娑摇曳,散了一地竹叶。 赵长宴清瘦修长的身子踩在上面,听着面前人的禀报。 “殿下,一切都很顺利。”说话的人一身青色锦袍,脸上纵横交错着无数深纹,竟是今日行刺沈氏的刘十! 刘十将细节逐一交待清楚:“属下按照殿下的吩咐,留了她一命,并用了汪庭的名讳行刺,她已然深信不疑,此时正给那些前朝余孽去信。” “还不错。”赵长宴夸赞道。 今日这一场刺杀,加之之前暗线的失踪,都是他一手谋划,为的就是借沈氏的手,引出信对面的人——那些隐匿极深的前朝旧部。 这些前朝旧部盘根错节,是埋在大宁深处的毒瘤,他要将他们挖出来,一则能拔除毒瘤,二则,要借他们的嘴,审出汪庭谋逆的罪证。 上辈子,他作为赵玄瀛时,吃过汪庭不少暗亏,彼时他只找到了沈氏谋逆的证据,刚一铲平明王府,沈氏就被汪庭暗杀。 汪庭这个人,心机深沉,却又胆小,在暗线失踪之后,他虽知危险不大,但仍旧回避了沈氏,也正巧,让赵长宴抓到了刘十假扮的机会。但是再胆小,也会有逼急的时候。上辈子明王府一出事,汪庭立刻下了死手,以极快的速度暗杀沈氏,切断了所有证据,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当然,上辈子作为赵玄瀛的他也极其狠辣,就算没有汪庭谋逆的证据,他仍旧带兵强硬地血洗了汪府,汪庭死,结果是好的,但是因为他没有证据就拔除权臣,沾上了暴虐昏君的骂名。 这骂名被前朝旧部大肆宣扬,一时间,他刚建立起来的声威斗转急下,失了一半民心。 上辈子的那段时间,他过得十分艰难。 而如今,他作为赵长宴重生了。 他这一场谋划可谓一举三得,既能帮赵玄瀛除去沈氏和前朝旧部,还能顺理成章地铲除汪庭。 赵玄瀛不会再经历上辈子他经历过的那些波折。 他在帮他。 赵长宴淡淡一笑,对着刘十吩咐道:“你回去吧,记得盯着沈氏的一举一动,做好收网的准备。” “属下明白!”刘十刚要走,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殿下,这是您上次吩咐属下给您找的,属下今日给您带了来。” 赵长宴接过,刘十便恭敬地垂首退了下去去。 他慢慢打开卷轴,这是一幅舆图,山形地势描绘得十分精细。 他抬起指尖,勾画了一遍岭南的山脉,才似笑非笑地阖上卷轴。 自上次遇见谢淮安,他有了新的想法,这舆图,对他大有用处。 赵长宴拿着卷轴,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回到了江清苑。 府里还在戒严,江清苑里静悄悄的。 也不知道元元在干什么。他这样想着,推开了房间的门。 手里拿着舆图有些碍事,他要先找个地方把它挂起来。 赵长宴抬起头,正巧看到琴桌上有一块地方十分合适,只是那地方挂着一幅画,那画用乌黑的墨团画了个像鸟的东西,委实难看。 于是他将画摘了下来,随手扔进了盛放废纸的纸篓里,将手中的舆图挂在了上面。 这个位置刚刚好。 赵长宴漂亮的眼梢弯了弯,他转过身,发现苏雾竟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 她正盯着纸篓,神色十分古怪,好似有些一言难尽 第19章 到头了 赵长宴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纸篓里那副画半开着,因为方才他丢弃的动作,折痕处撕裂开,露出一层纸屑。 “元元,这是” “殿下,”苏雾嘴角抽了抽,“您不爱白久石的画了吗?” 白久石是谁,如今的赵长宴并不知道。但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原本的赵长宴该喜欢这幅画的。 他弯腰,将画从纸篓里拿出来,半晌,笑道:“方才没有细看,竟是白先生的画。” -- 第34页 赵长宴的手抚摸着上面的裂痕,又惋惜道,“可惜了,我让河青拿去修补一下。” 河青被唤了进来。 一见到这幅画,河青笑嘻嘻道:“今年王妃又送殿下白先生的画了呀,殿下定然欢喜咦?画怎么破了?” 听到河青的话,赵长宴沉默片刻。 “去找手艺好的先生修补一下。” “奴才明白。”河青小心翼翼地抱着画,小跑出去。 赵长宴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望向苏雾,她那双微微上扬的杏眼正盯着他,一眨不眨的,仿佛在审视。 “元元,是我忙糊涂了,竟不知这是你送我的。” 他温声道歉,语气十分诚恳。 苏雾陷入深思。 按照身边人的说法,赵长宴该是十分喜爱并且熟悉白久石的画的,他今日的举止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女主,对赵长宴所有的喜好不过是道听途说,兴许,赵长宴根本就没她想象的那样喜爱白久石的画作。 事情的走向,仿佛一个谜团。 苏雾拿捏不准,是赵长宴出了问题,还是她这个假女主不够了解赵长宴才出了问题 她也不敢追问,怕暴露自己对他的一无所知。 半晌,苏雾挤出一个柔软赧然的笑意:“我知道殿下忙,也怪我,是我今年选的生辰礼不够好。” 两个人各怀心思,相互歉疚一番,这件古怪的事情便被草草揭过了。 不过自这日起,赵长宴将他这原身的各种喜好以及原身和苏雾从前的种种了解了一个透彻。 而苏雾,也似有似无地从河青和云桃口中打听了原女主和赵长宴的所有事情,以备不时之需。 两个人谨慎着,都没再提今日之事,也再未发生这种迷惑的尴尬。 时间一晃,不知不觉两个人又“蜜里调油”地过了半个月。 今日是十月初七,已经入冬许久。 凛冽的北风从窗外呼呼刮过,云桃一进来,急忙转身阖上门。 “王妃,今日太冷了。”她搓着双手,哈了哈气,将怀里的一包衣裳放在桌上,“方才奴婢碰见大小姐了,她给您和殿下做了两身冬衣,让奴婢给捎进来。” 斜倚在贵妃榻上的苏雾抬起眼梢。 她穿着杏粉色的云纹锻裙,家常的款式,清雅简单,乌黑的长发披散着,手里捧着一个翡翠手炉。听到云桃的话,她淡淡开口:“拿过来,给我看一看。” 云桃将两身衣裳捧到她面前。 是很厚实的料子,一件是她的,浅黄暗花细丝的夹袄,领口绣着牡丹纹,缀着一圈精致的金线。 另一件是霜白色的披风,款式很简洁,唯有领口处的青玉兰绣得栩栩如生。这无疑是赵长宴的。 苏雾抬起指尖,按着刺绣的纹理勾画了一遍玉兰花,弯唇笑道:“娉婷的绣法真是极妙。” 云桃正在碳炉上烤着手,闻言点头道:“大小姐绣法好,性情也温和,方才在门口还向我道谢呢。” “都到门口了,她怎么不进来?” “大小姐说她受了风寒,不方便进来。”云桃回忆着,又叹道,“大小姐真是体贴,就是不知为何如今还未定亲,夫人似乎也不给她张罗” 赵娉婷仅比苏雾小一岁,已经及笄,按理来说早该商议亲事了。 苏雾摸着精致的玉兰,若有所思道:“这样好的姑娘,谁娶了都会有好福气的。”她语气微微一停,又对着云桃吩咐道,“昨日母亲给我送了些人参,你拿一些给娉婷送去,待她病好了,让她好好补补身子。” “好嘞,奴婢这就去。” 云桃出了门,苏雾从贵妃榻上下来,将两件衣裳叠好,仔细地收进了衣柜。 衣柜里已经放了不少赵娉婷给她和赵长宴做的东西了,有香囊,有绣枕,还有秋衣,冬裳 苏雾淡淡扫了一眼,阖上衣柜。 云桃不久就回来了,顺便还带回来一个消息。 “王妃,方才奴婢碰到夫人的婢女秋月,她给了奴婢一份请柬让您过目。” 苏雾疑惑地从她手里接过来。 请柬玄色,烫金字体,她展开,讶异地扬起眉。 这是太皇太后的请柬,庆贺灵秋公主回京。 灵秋公主是先帝的女儿,赵玄瀛的亲妹妹。 先帝在位时,昏聩无能,苛捐杂税,不得民心。彼时岭南地处偏僻,面对这些严苛的政策,岭南王意图反叛。 先帝昏聩却懦弱,十分惧怕战争,急忙放宽了对岭南的政策以示安抚和求和。 而岭南王却极其谨慎,他担忧先帝出尔反尔,以自己膝下无女为缘由,要将灵秋公主过继到岭南。 那时的灵秋公主才三岁。 而先帝,竟然同意了。 灵秋公主就如同质女一样,被送去了岭南,一待便是六年。 直到前些日子谢淮安亲自去岭南,没有费一兵一卒,他不仅顺利招抚了岭南,还带回了灵秋公主,可谓惊骇满朝。 这次宴请,不单单是为灵秋公主接风洗尘这样简单。 苏雾阖上请柬,问道:“除了我和殿下,还有谁去?” “原本还有夫人的,但夫人一直病着,不便进宫,便差大小姐替她去了。” 还有赵娉婷。 苏雾心里有了分寸。 -- 第35页 “殿下呢?” “殿下好似还在后竹林练剑。” “和我去看看。” 苏雾披上斗篷,云锦织的兜帽放下来,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着实有些寒冷。 风鼓起她的斗篷,将兜帽往下压了几分。苏雾紧抱着翡翠手炉,往后竹林走去。 这半个月,赵长宴时常去练剑。 刚开始的时候,这十分出乎她的意料,毕竟书中曾写过,赵长宴病弱喜文墨,厌恶这些冷硬兵器。 但自他练剑以后,一向病弱的身子开始好转,连大夫都说,他的身体比从前朗健许多。 赵长宴便将练剑这一习惯持续了下来。 想到这些,苏雾的神色有些复杂。 赵长宴定然十分惜命吧,为了让身体好起来,竟接受了让自己十分不喜的东西。 可惜即便如此惜命,他的日子终究是到头了。 这次入宫庆贺灵秋公主回京,也是书里一段重要的剧情。 待这段剧情结束,明王府被抄的事情便紧随而来。 到时候,眼前的所有将会堙灭,包括赵长宴。 自从入了这个世界,苏雾一直刻意让自己保持着旁观的心态,但不知为何,当事情到了眼前,她心里竟隐隐觉得不安。 苏雾心绪乱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后竹林。 入冬后的竹叶已经落了一大半,呼啸的北风下,满地的竹叶被吹得哗哗作响。 她一眼就望见了空旷之处的赵长宴。 他穿着玄色的箭衣,墨色的革带掐着他瘦削的腰身,乌黑的发高高束起。他已经练完了剑,正背对着她擦拭剑身。 赵长宴的手指很好看,修长,冷白,指尖揩过锋利的剑锋,仿佛划开一道寒冷的弧光。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过头。 “元元,这里风大,你怎么过来了?”赵长宴收剑入鞘,快步朝她走来。 他的眉眼含满关切,十分温柔。 苏雾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殿下,宫里来请柬了,庆贺灵秋公主回京,邀我们入宫。” “这些事情等我回去告诉我就行。”他已走到她面前,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的温热,才放下心,又抬起手腕给她紧了紧兜帽的围带,“或者着急的话,你让人过来唤我回去也好。” “我知道了”苏雾垂下头。 赵长宴牵着她往回走。 苏雾随口说道:“殿下近日身体有好些吗?” 赵长宴温润一笑:“好多了。” 他上辈子自幼习武,内力丰厚,这辈子虽然练习尚晚,但他自有一套方法,只不过练了一小段时日,已有了隐隐的内力。 他早就厌烦这副病恹恹的身体,他喜欢所有的都被掌控,因而他对此事十分上心,甚至为了打消苏雾对他不同于原身的疑虑,特意请了大夫告诉她他习武有助于身体恢复。 苏雾显然信了。 尽管是件小事,他仍旧做的十分周密。自生辰礼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已经习惯每一步都走的精细,因此再也未出过错,更再未让苏雾起过疑心。 两个人慢慢走着,回到了房间。 赵长宴将剑放在一旁,亲手帮她解下斗篷。 她的脸被吹得有些白,湿漉漉的杏眼微垂着,眼角的淡粉隐隐浮现。 惹人娇怜。 赵长宴将她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后,指尖却停在她的脸颊上,迟迟未动。 苏雾心绪乱着,茫然地抬起眼。 就见赵长宴忽然弯下了腰。 他十分自然地,亲上了她的唇角。 第20章 娇羞 这个亲吻浅尝辄止。 赵长宴起身时,苏雾还未回过神。 若不是唇间还残留着柔软的凉意,她会以为刚才是自己臆想的。 苏雾愣愣地抬起手指,按了按唇角,又愣愣地望向赵长宴。 他那双漂亮得惊人的凤眸里含着笑意,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苏雾的脸,后知后觉地绯红一片。 这赵长宴,竟吃她豆腐! “殿下你你” 她想骂他一顿,然而顾忌到自己的人设,话到了嘴边就变得结结巴巴,仿佛不胜娇羞。 赵长宴笑意盈眸。 他十分自然地帮她解下斗篷,说道:“一月之期很快就要到了,总得让你先适应一下。” “一月之期?”苏雾迷茫着对上了赵长宴含笑的眼睛,刚刚淡下去的绯红又浮了上来。 她想起来了,她之前答应赵长宴一个月后和他圆房 而一个月,很快就要到了 苏雾垂下头,仿佛十分羞涩,不敢直视他。 耳畔传来赵长宴温润的低笑,苏雾垂头掩下的眸光中,却是复杂难言——可怜,他这炮灰夫君,是等不到那一天的。 太皇太后宴请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苏雾和赵长宴合乘一辆马车,赵娉婷坐在后面单独的马车中,一齐往大宁宫驶去。 今日有外宴,宫外早已站着接引的公公,下了马车,他们三人被引着,来到了乐虞殿。 乐虞殿还是上次选妃宴那处大殿,苏雾并不陌生,她四下看了一眼,心底感慨:这古人倒真是喜欢宴请,她这穿过来不过一个月,都参加了好几次大宴了。 她挽着赵长宴的手臂走着,赵娉婷乖巧地跟在她身边。 -- 第36页 乐虞殿是宫中司宴的大殿,殿外紧挨着御花园一隅,站在廊下,便能望见偌大的碧波湖。 此时盛宴还未开始,来往的勋贵可准许在御花园走动。赵长宴知晓苏雾喜静,便陪着她往御花园走去。 不巧刚踏入园中,迎面碰上了簇拥的人群。 人群中心是一个十分俊俏的小女孩,一身湖水蓝的衣裙,领前戴着赤金蟾璎珞圈,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脸色却极冷,淡粉色的薄唇紧绷着,显得有些阴郁和刻薄。 苏雾看见众人团簇着她,又瞧见她衣裙上刺绣的金线蛟纹,很快猜出了她的身份。 是刚从岭南回来不久的灵秋公主。 众人也看见了刚入园中的赵长宴,团簇的人群驻足行礼,赵长宴朝着灵秋远远颔首:“见过公主。” 灵秋望过来。 跟在她身旁的嬷嬷急忙介绍道:“公主,这是明王殿下。” 灵秋冷着脸敷衍地点了点头,越过他们继续走着,着实未给赵长宴面子。 人群很快跟上去。 苏雾担忧赵长宴尴尬,柔声道:“公主在外六年,殿下的模样也大变,许是她一时还未记起来。” “无碍,她同我本就不亲近。”赵长宴知道苏雾在体贴她,不由笑了笑,“我也没有恼,她就是这个性子。” 他这话十分矛盾,既然不亲近,他又怎知她的性子。 苏雾没想明白,不由回头望了一眼。 团簇的人群已经远去了,灵秋公主走得很快,连片衣角都没让她望见。 苏雾只好收回视线,笑了笑。 算了,按照剧情,她以后和灵秋公主还有一段渊源,也不差这一会儿。 两个人继续往御花园中逛着,赵娉婷仿佛是怕打扰他们,一直不说话,只垂着头跟在苏雾旁边,格外安静。 不知不觉,三个人走到了碧波湖边。 时节入冬,一日比一日冷,湖水泛着泠泠白光,望着便觉得浑身发寒。 湖边的风也大,苏雾只站了一会儿,便要拉着赵长宴回去,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呵斥。 “废物!那夜明珠是我好不容易给皇上寻来的,就等着今日找机会赠与皇上,你竟然说忘记就忘记了!” 这呵斥声委实有些大,在御花园中显得格外张扬。 苏雾不由循着声音走过去,赵长宴和赵娉婷跟上她的脚步。 还未靠近,苏雾便看清楚了呵斥的人。 是个妙龄女子,一身牡丹纹浣花锦衫,披着亮紫色的织锦镶毛斗篷,妆容精致明艳。 她的眼前,正跪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婢女。 那婢女十分畏惧地垂着头,慌张解释道:“是奴婢蠢笨,奴婢知错了,方才已让她们回府去取了,应该应该耽误不了” 她话音还未落,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响起,远远地,苏雾瞧见婢女的脸偏过,连头发都打散了。 妙龄女子按着手腕,声音格外尖厉:“应该?若是耽误了,本小姐就将你丢进这湖里喂鱼!” 婢女捂着脸,哭泣着不停求饶。 她闹得动静太大,跟在她身后的其他丫鬟看着苏雾几人走过来,急忙拉了拉女子的衣袖,提醒道:“小姐,这里毕竟是宫中,这贱婢回府处置也不迟。” 妙龄女子这才收了手,转头往苏雾几人望过来。 苏雾停下脚步,她不认识她。 但是她却是认识赵长宴的,只见她微微屈膝,朝着赵长宴见礼:“表哥也来宫里了。” 表哥?还是亲戚? 苏雾茫然。 这时,赵娉婷上前一步,腼腆笑着朝她打招呼,柔声唤她:“环佩表姐。” 环佩表姐? 苏雾的眼睛陡然一亮。 哦豁,这原来是沈环佩! 她可是《掠情》中大名鼎鼎的恶毒女配! 沈环佩是顺和侯府的嫡女,而沈氏也出自顺和侯府,她是沈氏的侄女,所以喊赵长宴表哥。因着顺和侯府当今的侯爷是武将,有不小的权势,沈环佩的性子便养得格外跋扈嚣张,她行事恶毒,并且,她的恶毒会串联全书。 书里,沈环佩爱慕赵玄瀛成痴,做下无数坏事。她无意间知道了女主和赵玄瀛私底下的纠缠,将这件事大肆捅了出去,闹得天下皆知。女主因而才背负了私通帝王、祸国□□的骂名,最后抑郁而终。 她可是导致女主死去的罪魁祸首。 没想到今日就被苏雾遇见了。 想到这些,苏雾默默咂舌,果然恶毒女配连出场方式都是恶毒的。 苏雾只顾得回忆和打量,全然没注意,身旁的赵长宴眼底积起浓郁的阴鸷,那阴鸷翻涌着,如深渊中猩红的眼眸。 他盯在沈环佩身上。 沈环佩浑然无觉。她的目光从赵娉婷身上不屑略过,落在苏雾身上:“表哥,这就是你新娶的嫂嫂?” 苏雾等着赵长宴介绍,然而他迟迟未出声。 她抬起头,才听到赵长宴淡淡应了声。 不知为何,苏雾好似看见他眼底方才掩下了什么,待她再细看时,他还是平时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唇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蹙了蹙眉,听到一旁的沈环佩接道:“表哥好福气,嫂嫂倒是个美人儿。” 她的语气带着调笑,对着苏雾,也露出几分不屑来。 -- 第37页 沈环佩这样的态度,也是有原因的。 沈氏是沈环佩的姑母,顺和侯府是她的母家,且又有不小的权势,最初,沈氏是有意撮合过沈环佩和赵长宴的。 只不过沈环佩没看上赵长宴,沈氏才退而求其次,准许赵长宴娶了苏雾。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对沈环佩来说,苏雾不过是她的替代品,捡了她瞧不上的人而已。 沈环佩语气中的刁钻,苏雾自然听出来了。 她也懒得和她计较,便笑道:“方才发生了何事,表妹竟生这样大的气?” 提起这一茬,沈环佩脸上果然又浮上怒气:“还不是这个贱婢,竟然将我给皇上和灵秋公主准备的贺礼忘在了府中。” 那婢女还跪在地上,捂着脸低泣,着实有些可怜,苏雾不由替她说了两句话:“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回府取来绰绰有余,表妹莫要着急。” “但愿如此。”沈环佩冷哼道,“我就不与嫂嫂闲聊了,这里风大,我要去湖边凉亭里避一避,顺便等家奴把贺礼取来,先走了。” 她连开口邀请苏雾一起的客套话都懒得说,摆着腰肢转身离去了。 全然未将苏雾几人放在眼里。 “冬日确实风大,”苏雾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殿下,我们回殿中吧。” “嗯。”赵长宴帮她拢了拢衣襟,眼眸微阖。 回去的路上,赵长宴走得有些慢。 苏雾和赵娉婷走在前头许久,也不见赵长宴跟上来,她不由回头望了一眼。 赵长宴落在后方,正跟一个穿黑衣的家奴说话。 那家奴是今日从王府跟来的,眉目锋利,远远瞧着很是沉稳,但苏雾之前在府中从未见过他。 赵长宴和他说了几句话后,家奴就转身退了下去。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苏雾拧眉回过头。 不一会儿,赵长宴就跟了上来,他走到苏雾身旁,随手牵起她,他的掌心很温暖,苏雾的手被他握着,也慢慢热乎起来。 她杏眼抬起,想问问刚才他和家奴说了什么,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她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不多时,三个人便回到了乐虞殿,殿中已起了丝竹之音,宾客也多了起来。 灵秋公主远远地坐在殿中宝座上,即便被人团簇着,仍旧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苏雾喜静,也不想去打扰灵秋,便拉着赵长宴在外面竹林旁的石凳上坐下。 然而刚一落座,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略尖的声音:“皇上驾到!” 苏雾猛然回头。 只见赵玄瀛着一身玄色龙衣,披着刺绣金线飞龙的披风,面容冷峻地从乐虞殿外迈了进来! 苏雾顿时一个激灵。 这一整日,她先忙着赶路,又忙着见人,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 今日这场灵秋归宴,是明王府被铲平之前,她和男主最后一次相见。这一次相见,作为女主的她,必然要和男主发生许多的事。 接下来的事是 苏雾激动着,飞速思考着书中的剧情。 而她身旁的赵长宴,笑意晏晏地起身,拉着出神的她,朝着赵玄瀛温声见礼:“臣弟见过皇上。” 苏雾听到他温润的见礼声,脑中的剧情骤然闪过。 她想起接下来的剧情了。 这一段剧情,是赵玄瀛显露出对女主出格占有欲的一场冲突。这场冲突苏雾记忆深刻,以至于她都能背下来,她记得书里是这样写的: 【赵玄瀛迈进乐虞殿,俊美的脸上格外冷肃。 殿中的丝竹乐声传来,柔弱的曲子,尽是靡靡之声。他长眉微蹙,汪庭的事扰了他多日,若不是今日是庆贺灵秋回宫的大宴,他是不会来这儿的。 他薄唇抿着,淡漠地朝内走,忽然一道纤弱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 “臣妇见过皇上。” 她的声音又软又绵,像是一道符咒,凝滞了他的脚步。 是她。 赵玄瀛的目光落在苏雾身上。 她的身姿袅娜柔婉,微垂的脖颈雪白,乌黑的发髻堕着,淡粉的耳垂上坠着两只珍珠玉坠儿,摇摇晃晃。 他忽然想起,生辰宴上,他靠在她的耳畔,闻到的那股香气。 他望着她,有些失神。 她的夫君赵长宴立在她的身旁,头紧紧低着,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他惯来厌恶他,却没想到,他竟能娶了她。 弟妻 赵玄瀛喉间轻滚,墨玉一样的眼底晦暗难分。 他缓缓往前迈了一步,手掌扶上她的手臂。 “起来吧。” 这动作过于亲密,苏雾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谢谢皇上。” 赵玄瀛却迟迟未松开手。 握在她手臂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苏雾求助般望向赵长宴。 然而赵长宴面色白着,仍旧紧紧低着头。 他的懦弱显而易见。 赵玄瀛不知是想要羞辱他,还是遏制不住心中贪欲的叫嚣,他紧紧攥着苏雾的手臂,哑声道:“天寒日冷,王妃穿得单薄,该去殿中休憩。” 言罢,他就拉着苏雾进了偏殿。 这一举动十分惊骇,所幸此时殿外除了赵长宴几人,没有别人知晓。 也没有人敢阻拦赵玄瀛。 苏雾吓红了眼眶,她就这样,被他牵进了偏殿】 -- 第38页 这剧情虽然很长,但在苏雾脑中只是一闪而过。书里女主被他牵进偏殿,自然又发生了很多暧昧的事情。 但此时时间紧迫,苏雾只能暂时停下回忆。 赵长宴已经行完礼,她敛下心神,开始按照剧情,说着女主的台词:“臣妇见过皇上。” 她垂着头,等着赵玄瀛上前扶她。 赵玄瀛果然抬起脚步,朝她走来。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雾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来了,来了剧情开始了! 苏雾激动着,甚至已经开始酝酿后续的情绪。 赵玄瀛的手终于伸了过来。 他的手指修长,带着微微的薄茧。 苏雾屏息。 然后看到那只手,笔直地、稳稳地,落在了赵长宴身上。 赵玄瀛道:“长宴,快起来。” 苏雾:“??” “天寒日冷,长宴你穿得单薄,陪朕去偏殿歇息吧。” 苏雾:“????” 第21章 天光 苏雾几乎是僵在原地。 身旁的赵长宴已经直起身子,他温声道:“谢皇上。” “过来吧。”赵玄瀛已转身往偏殿走去,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未放在她的身上。 “元元,我进去陪一会儿皇上,”赵长宴临走之前,不放心地对着苏雾温柔叮嘱道,“你在外面好好赏玩,若是累了,就去乐虞殿中歇着。” 苏雾木然地点头。 赵长宴便跟着赵玄瀛迈入了偏殿。 初冬的冷风呼呼吹来,苏雾孤零零呆愣在原地,她的脑中思绪乱飞,一颗心被吹得透凉。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剧情会出现这样大的bug? 苏雾的脑子几乎乱成一团,太阳穴突突跳着。 “嫂嫂,你怎么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娉婷看出她的异样,急忙上前搀她。 “我没事。”苏雾抬起指尖压住额角,“陪我去外面吹吹风吧。” “好。”赵娉婷紧张地看着她,见她面色稍缓,才搀着她往外面走去。 两人一直走到碧波湖边。 湖边的气温极低,冷风带着凉意,苏雾吸了几口凉气,脑中总算清醒几分。 “嫂嫂,那里有个秋千架,你过去坐着吧。”赵娉婷四下张望一眼,恰巧看到不远处有个秋千架,便搀着苏雾坐了过去。 苏雾被湖边的凉气一吹,已经好了不少,就是面色还有些白。 赵娉婷不放心道:“嫂嫂在这里等我会儿,我在马车上备了清凉膏,能缓解头疼,我这就去给你取来。” “好,麻烦你了。”苏雾恹恹一笑。 赵娉婷便匆匆离开了。 苏雾泄力般靠在秋千索上。 也不知怎么了,方才被这剧情bug一打岔,自己竟忽然头晕起来。 这女主的身子实在太差了,一点不像她原本的身体,健健康康,从不生病。 她感慨着,眼眸中又翻涌上愁绪。 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方才赵玄瀛将赵长宴扶起的一幕还历历在目,纵然苏雾的心再大,也终于觉出,这剧情的怪异。 书里的记忆混乱成一团,她就像在一片迷雾中,什么都看不清,她甚至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了。 “难道是因为剧情会出现偏颇,所以系统才选中我来完成任务吗?”苏雾胡乱猜测。 她十分想把那个推她穿书的破系统拉出来问一问,然而她召唤不出来。 那系统就像是她做的一场梦,把她丢进来,就再也不管她,任她自生自灭。 “如今剧情走偏,也不知道算不算我任务失败”她喃喃着,仔细回忆着最开始系统对她说过的话——只要走完剧情,便送她回家。 “它的意思,是不是只要完成结局就行了?“苏雾自说自话地小声猜测着,“既然那系统还没告诉我失败了,我就还有希望” “什么失败?”苏雾正沉浸在思绪中,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她吓了一跳,慌忙回头。 身后的人披着墨狐大氅,气势尊贵,极其俊朗的面容带着平和的笑意。 竟是谢淮安。 苏雾匆忙从秋千上下来。 她的动作有些急,秋千索被振得哗啦作响,惊起树上半寐的鸟雀。 “谢大都督怎无声无息地站人身后?”苏雾整理好略乱的衣裙,语气有些怒意,直到她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语气不妥。 谢淮安似乎并无所觉,他微微弯腰,朝着她行了上礼:“微臣见过王妃。” 他的身姿高大,身影几乎能完全笼罩她。 苏雾在他的气息中,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她原本就不想拿自己的身份压她,毕竟这可是书里的男二号,若是惹他生厌了,剧情又要跑偏。 于是她胡乱摆了摆手,刻意放柔声音道:“谢大都督快起来吧,别折煞我,今日这公主归宴可是为您而设,您这样的大礼,本王妃当不起。” 她这话听着很是酸气,但是她的语气柔和,倒是让别人找不出错来。 谢淮安淡淡一笑:“王妃谬赞,今日之宴是庆贺灵秋公主回京,与微臣无关。” 苏雾眼梢一挑。 他言语当真是谨慎。 “王妃可是身体不适?”谢淮安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淡声问道。 -- 第39页 “有点头痛,没什么大碍” “病多由心起,微臣方才,听闻王妃提及失败。” 苏雾气息微顿。 谢淮安这人,沉稳随和,计谋无双,她倒是可以听听他的建议,于是她斟酌片刻,开口说道:“谢大都督,我确实有困惑。” “王妃可一言。” 苏雾抬头望了一眼空中的飞鸟,缓缓开口。 “我方才在秋千上,观树梢上的鸟雀,它们栖于枝上,十分舒坦,然而我只是动了秋千索,便能扰乱它们的安宁,惊得它们四下逃窜。”她说着,抬头望向谢淮安,“我便生了惑,这鸟儿的机警依附于天性,可天命之性也使其胆小,它们该如何安稳于变化之中?” 谢淮安仰起头。 冬日干枯的树梢上,方才惊飞的鸟雀已经回归,重新栖于枝上。 他随和地一笑,复又低头望着她:“天命使其胆小,但鸟雀惊飞,以变应变,如今又得安适。微臣没有王妃这样缜密的心思,但微臣不信天命,信事在人为。” 以变应变,事在人为。 苏雾一愣,心中的迷雾倏然窥见了天光。 她沉默许久,渐渐弯唇笑起来:“谢大都督眼界开阔,果然为我解了惑。” 她的眉眼也弯着,眼神明润而清朗,微微上扬的眼梢带着淡淡的粉色,这一笑,既像惹人怜爱的无暇白璧,又透出乱人心神的千娇百媚来。 谢淮安敛下眼眸,惯来古井无波的眼底,漾起极淡的涟漪。 “时辰不早了,大宴即将开始,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他的声线低沉,十分好听。 苏雾莞尔:“想来有很多人在恭候着大都督,您快去吧。” 她摆摆手,转身想坐回秋千。 只是这里风有些大,吹得秋千摇晃不停,苏雾站在秋千前,想等着风停下再坐上去。 谢淮安原本离开的脚步顿了顿,他忽然弯下腰,帮她扶稳秋千。 “王妃请坐。” 墨狐的大氅下,他的双臂结实沉稳。 “有劳大都督”苏雾愣了愣,就这样坐了上去。 待她坐稳之后,谢淮安松了手,他朝她微微颔首,终于迈步远去。 苏雾望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捂住脸。 刚刚,谢淮安竟然给她扶秋千了? 她错愕窘迫着,身旁忽然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只见赵娉婷从小道走了过来。 “嫂嫂,让你等久了,你好些了没?”赵娉婷手里拿着一个玉色瓷瓶,略带急切地递给苏雾,“这就是清凉膏,抹到额角能清神,缓解头疼,你快试一下。” 苏雾瞬间回神,她慢慢放下双手,接过玉瓷瓶,余光却若有若无地打量赵娉婷。 不知道刚刚她和谢淮安在一起的时候她有没有看到。 但是赵娉婷只是一脸担忧地望着她,似乎毫不知情。 苏雾瞧不出来什么,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算了,管她看没看到呢,她和谢淮安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敛下心神,轻轻拧开小瓷瓶,小瓷瓶里的药膏碧青色,味道清香,确实是清神的良药,只是她方才和谢淮安那一番谈话,自己的头疼已在不知不觉中好了,这药膏对她也没什么用了。 但是这毕竟是赵娉婷辛辛苦苦帮她取来的。 苏雾只好取了一点点,摸在额角上,温柔道:“果然舒服很多,谢谢你了。” “嫂嫂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赵娉婷腼腆地一笑。 她们两个人又融洽地闲聊了一会儿,不多时,太阳快到正中。 “时辰不早了,”苏雾从秋千架上下来,笑盈盈拉着她的手,“想来殿中要开宴了,我们回乐虞殿吧。” 赵娉婷乖巧地点点头,两人刚要迈步,忽然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 接着就听到有声音尖锐高喊:“不好了,沈小姐落水了!” “沈小姐?”苏雾脚步一顿,望着不远处翻腾的湖水,那湖水旁呼喊的,正是之前见过的沈环佩的婢女。 赵娉婷也极快反应过来:“是沈表姐落水了!” 苏雾神色一凛,沈环佩怎么能落水? 她作为恶毒女配,是串联剧情的关键人物,可是要活到最后几章的,她不能出事! “快去救她!” 苏雾极快地跑向她落水的地方。 第22章 失控 冬日的湖水凛冽刺骨,苏雾双脚踏入湖水中,寒冷入骨的湖水冻得她发颤,也让她回过神。 她救人心切,差点忘了,她不会游泳! 然而今日入宫,为了低调,她和赵娉婷都没有将婢女带进来,跪在地上吓瘫的沈环佩的婢女只知道呼喊,俨然也是不会水的。 苏雾焦灼地望着湖心,沈环佩翻腾的水花已经越来越小了。 怎么办? 她要怎么救她? “嫂嫂,我来吧。”正在这时,赵娉婷忽然开口。 “不行,这湖水寒冷,你身子弱。”苏雾拧眉摇头。 “没关系的,我小时候在水边长大,水性极好的,嫂嫂放心。” 赵娉婷竟然十分坚决,她说着,就踏进了湖中。 “娉婷” “我没事。”赵娉婷回头朝她抿唇笑了笑,然后深吸一口气,扎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她水性确实很好,不一会儿,纤细的身子就游到了湖心。 -- 第40页 苏雾双脚泡在湖水里,提心吊胆地望着。 赵娉婷的救援似乎很顺利,远远的,苏雾望着她带着已近昏迷的沈环佩往回游。 这边动静太大,在赵娉婷快游回来的时候,恰巧路过一个会水的嬷嬷,那嬷嬷见状,也极快地跳进湖里救人。 沈环佩终于被救了上来,她已经昏迷了,闻声涌来的婢女匆忙施救。 赵娉婷也从水中出来。 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厚重的冬衣被冷水浸透,苏雾匆忙上前搀她,近距离靠着她的身子,她都能感到她冷得发抖。 苏雾急忙脱下自己的斗篷拢在她身上:“娉婷,你有没有事?” “嫂嫂不用担忧,我没事,就是冷了些。”赵娉婷紧紧拢着她的斗篷,声音都发起颤来。 湖边的场面十分混乱,好在那救人的嬷嬷十分镇静。 “那边有一处暖阁,先去那里面,给贵人们换下衣裳。”嬷嬷指挥着,顺便差人去喊了太医。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昏迷的沈环佩抬进暖阁,苏雾也搀着赵娉婷,进了暖阁歇下。 暖阁小小的,有一处小隔间。沈环佩和赵娉婷刚换好衣服,太医就匆匆来了。 经过太医一番救治,沈环佩渐渐转醒,只是白着脸哆哆嗦嗦地念叨着:“我是被水鬼拉下去的,那水鬼在水里,想要我的命救我救我” 众人面面相觑。 太医只当是她说胡话,朝着众人解释道:“沈姑娘受惊过度导致呓语,她的身体已经无碍,睡一觉便好了。” 众人才松了口气。 太医又感慨道:“多亏了赵姑娘下水相救,否则沈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太医,那我妹妹如何了?”沈环佩得救,苏雾却顾不上欢喜,仍旧紧紧提着心。 太医上前给赵娉婷把完脉,宽慰地一笑:“您放心,赵姑娘无事,只是湖水冰冷,可能会染上风寒,等一下喝一碗驱寒的姜汤,应该就无碍了。” 听太医这样说,苏雾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没事就好,”她搓着赵娉婷尚还冰冷的双手,说道,“出了这样的事,今日的宫宴我们大概也不能参加了,我这就去找殿下问问能不能让我们提前离宫,你先在这等着我,行吗?” “嗯,嫂嫂去吧。”赵娉婷苍白着脸,乖巧地点点头。 苏雾临走之前,不放心地又叮嘱道:“等会儿煮好的姜汤,你一定多喝一些。” “嗯,娉婷知道。” 苏雾这才出了暖阁。 因为赵娉婷无事,她的心思便又重新放回到自己身上。 赵长宴应该还在偏殿和赵玄瀛说话。 她去找他的时候,多少能在赵玄瀛面前刷刷存在感。 她盘算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偏殿外面。 苏雾深吸一口气,正要往里走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下意识的,她藏身到了不远处的假山后面。 不一会儿,就见赵长宴从里面走了出来。 苏雾咬牙,他怎么出来了? 赵长宴一出来,她可就没有理由进去见到赵玄瀛了。 她懊恼地攥着手心,暗骂自己慢了一步。然而正要放弃进去,去追赵长宴的时候,她忽然想起谢淮安的话——以变应变,事在人为。 她的脚步忽然停住。 剧情已经发生这样大的转变,她不能再这样轻易地放弃。 事在人为。 苏雾望着寂静的偏殿门口。 赵长宴已经走远了,没有人知道,她看见赵长宴从里面出来了。 她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闯进去。 这样,她不仅能见到赵玄瀛,还能获得和他独处的时间。 苏雾静下心神,瞬间做出了决定。 她微微整理一番衣裙,深吸一口气,随即装作十分惊慌的样子跑进了偏殿。 赵长宴从偏殿出来,便去御花园寻找苏雾,却在半路被卫原拦住。 “殿下,属下无能,失手了。”卫原扮做家奴的那身黑色布衣湿哒哒地贴在他身上。 “怎么回事?”赵长宴蹙眉。 “属下原本想溺杀她,没想到被王妃遇见,属下见王妃要下水救人,担忧伤到王妃的身体,便半途松了手” “元元?”赵长宴眸色沉下,“她有没有事?” “殿下放心,王妃无事,她只是踏进了湖中,游到湖心救人的是大小姐。” 赵长宴这才放下心,他拧眉道:“元元插手,暂时留她一命吧,你快去换衣裳,别让人察觉。” “属下遵命。” “元元现在在哪儿?” “回殿下,属下从湖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王妃扶着大小姐进了碧波湖边的小暖阁。” 赵长宴疾步往暖阁走去。 然而入了暖阁,他却没看见苏雾。 沈环佩被丫鬟们服侍着喝了姜汤和安神药,在小隔间里睡下了。外间只坐着赵娉婷,她正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姜汤发呆。 “王妃呢?” 赵娉婷见他来了,急忙回神站起来:“兄长没遇见嫂嫂吗,方才嫂嫂寻你去了。” 赵长宴眉心蹙起,未再看她一眼,快步出了暖阁。 赵娉婷望着他的背影,垂着眼梢又乖顺地坐回凳子。 眼前的姜汤还冒着热气,她独坐了许久,随后将姜汤默默端起来,全数倒进了一旁的盆栽之中。 -- 第41页 偏殿里雕梁画栋,十分安静。 许是刚才赵玄瀛和赵长宴说话屏退了随从,偌大的殿内,竟无一守卫,苏雾顺利地小跑进来。 她穿过偏殿的正堂,眼前是一扇落地绘锦绣山河的水墨屏风,博山炉的烟气从里面袅袅而出。 苏雾望着里面隐约可见的玄色身影,装作慌不择路的样子,脚步未停地走进屏风:“殿下” 随即她就对上了一双墨玉一样的眼睛。 赵玄瀛正望着她,似乎早已经知道她擅自闯入了偏殿。 苏雾像是受到惊吓般匆忙福身,气喘吁吁地解释道:“皇上恕罪,舍妹不甚跌入湖中,臣妇想见一见殿下。” 赵玄瀛却没有立刻回她,他目光凝在她的身上,锋利的眉峰微微蹙起。 苏雾在来之前将自己的斗篷给了赵娉婷,此时她只着一身单薄的缎裳,又因为她方才搀过湿透的赵娉婷,这缎裳也被沾湿了,正潮湿地贴在她的身上。 她的身子是十分曼妙的,虽然纤瘦,但凹凸有致,赵玄瀛知道自己不该看的。 他错开视线,望着她的脸。 她正垂着头,白皙如瓷的脸有些苍白,乌黑的发髻堕着,小小的耳垂上的坠着两只珍珠玉坠儿,摇摇晃晃。 他忽然想起,生辰宴上,他靠在她的耳畔,闻到的那股香气。 然而,赵长宴的脸浮现在他的面前。 赵玄瀛冷峻的眉眼微垂。 “他方才已经出去了。” “那是臣妇鲁莽了,臣妇这就退出去。”苏雾仿佛十分紧张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她眸光微沉。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独处的机会,不能就这样走开。 她抿了抿唇,脚下微不可察地,用了些力气。 “呀!”随即,她惊呼一声。 赵玄瀛抬眸,就见她打了一个趔趄,她的脚下失控,猛然扑进他的怀里。 她的身子很软,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他终于闻到了淡淡的属于日光下的冷香。 “皇上,我臣妇不是故意的。”她双手撑着他的胸膛,像是吓坏了般,磕磕绊绊地起身。 萦绕在鼻间的香气倏然就淡了。 “臣妇臣妇的鞋子湿了,有些滑”她一边远离他,一边红着眼眶解释着,微微上翘的杏眼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赵玄瀛低头,才发现她的绣鞋和裙摆都湿透了。 繁复的裙摆沾在她的小腿上,绣鞋上方,露出一截白得耀眼的脚踝。 赵玄瀛眼眸微深,心底克制的回避,竟然出现一道裂痕。 他站了起来,薄唇紧抿着,走到她面前,在苏雾惶惑小心的目光下,他抬手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围在了她的身上。 那披风通体玄色,刺绣金线飞龙,厚重而宽大,将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 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 苏雾冷透的身子,被温暖覆盖,她的眼底含上一抹隐藏极深的得逞的笑意。 她抬起双手,状若拘谨地抚着披风宽大的外沿,结结巴巴道:“谢皇上” 然而赵玄瀛并未收手,他抬起修长的手指,伸到她雪白的颈前,苏雾心底诧异,面上却惊慌般躲闪。 赵玄瀛蹙眉,箍住她的肩膀。 “别动。”他哑声道。 苏雾便不敢再动。 他松开她单薄的肩膀,那双略带薄茧的长指停在她的颈前,慢慢移动——他竟在帮她系着围带。 而他那双墨玉一样的眸子,正紧紧盯着她。 他不该亲自给她系围带的。 他失控了。 苏雾便知道,她将男主脱离剧情的感情悄悄推回来了,她今日的任务顺利完成。 于是,她做出花容失色的样子,十分惊慌地后退一步,磕磕绊绊道:“臣妇臣妇自己来即可。” 赵玄瀛的手停在半空,看着苏雾十分惶恐地掩着领口,胡乱给自己系好围带。 “臣妇还要继续寻殿下,就就不打扰皇上了,臣妇告退。” 她拢着厚重的披风朝他福身,仿佛逃也似地转身离去。 只是一拐出屏风,苏雾顿时卸了一身柔弱的伪装,她的唇角克制不住地,扬起了胜利的笑意。 然后这抹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因为屏风外面,站着一个人。 他静默无声,惯来温柔的眼底黑漆漆的,倒映不出一丝光泽。 他正望着她,视线划过她那身刺绣金线龙纹的披风,面无表情地望向她上扬的唇角。 是赵长宴。 不知道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多久。 第23章 要死了 “殿下”苏雾慌忙掩去嘴角的弧度,愣愣地望着他。 赵长宴薄唇轻抿,那双漆黑的眼眸从她脸上错开,望向她的身后。 赵玄瀛也走了出来。 “皇上。”赵长宴行礼,语气竟平和如常。 苏雾更加心慌。 她偷偷打量着赵长宴,他又恢复那副温和的模样,方才乍一相见时他身上诡异的阴冷已然消失,一切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赵玄瀛冷峻的眉眼微垂,半晌,他问:“你为何去而复返?” “回皇上,臣弟有了新的决定,想回来和您商议。” “什么决定?” 赵长宴语气一顿,微笑着望向苏雾,“元元,你出去等我。” -- 第42页 他又要支开她。 苏雾此时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也不敢反驳,只能垂着头走出了偏殿。 赵长宴望着她的背影,失笑道:“臣弟这王妃看似温柔,实则是个率性的,方才臣弟听闻她在寻我,想是因此寻到了皇上这里来,若是她有什么举止唐突了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他说的毫无芥蒂,语气如惯常那样温和,好似并不知晓屏风里发生了何事。 莫名得,赵玄瀛竟觉得松了口气,他的语气也微微放缓:“朕见王妃的衣裳湿了,所以将披风赐予了她。你这样急切地见朕,是有何事?” “谢皇上,”赵长宴笑道,“方才臣弟想,既然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事不宜迟,不若今日就开始吧。” 赵玄瀛眸光微颤。 “为何?” “前朝余孽已悉数被捕,我们也得到了汪庭的一切罪证,但汪庭根基深厚,臣弟担忧消息泄露让他有所防备,不如我们尽早动手。” “若这样快,那你们王府” “皇上不必顾虑这些。”赵长宴宽慰般一笑,“这本就是臣弟府中的错事,臣弟不过是赎罪而已。” 赵玄瀛看着他,迟迟没有说话。 赵长宴温声道:“臣弟已准备妥当,皇上不必忧虑了,您的身体毕竟才刚刚养好,还不能劳累。” 他随口一提,却让赵玄瀛想起盛仁来。 赵玄瀛生辰宴时,因刺杀中了毒,那毒缠绵不清,他日日忍受疼痛,是赵长宴帮他寻了盛仁,除了他身上的毒,解了他的痛苦。 赵长宴为他吮毒,为他解毒,为他不惜覆了明王府,他于他有恩。 而他方才,竟对他的王妃逾矩。 赵玄瀛薄唇紧绷,心底撼动,竟觉出了愧疚。 心中被苏雾扰出的裂痕再次被他克制地封禁起来,赵玄瀛想:他不能沾染赵长宴的王妃。 他敛下眸色,轻声道:“那就按照之前的筹划,待你回府,朕会即刻下旨。” “是。”赵长宴从容一笑,对即将而来的祸事仿佛毫不在意,“那臣弟就退下了。” 赵长宴从偏殿走出来,苏雾正抱着赵玄瀛的披风,单薄的身子清泠泠地立在冷风中。 他静静望了她一会儿,才缓缓走到她身旁。 “殿下”苏雾匆忙转过头,忐忑地望着他。 赵长宴看了眼她紧抱在怀中的玄色披风,微笑道:“我听皇上说了,这披风是他赐予你的,回府后你记得好好保管。” “哦哦。”苏雾应着,仍旧拿捏不准赵长宴到底有没有看到她和赵玄瀛搂搂抱抱。 其实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但是赵长宴不问,她没法主动开口。 “你的衣裳干了吗?冷不冷?”赵长宴十分体贴地拉起她的手,微微皱眉,“手心怎么这样凉。” 他将她的手暖在掌心,又道:“我听说湖边落水的事情了,方才已向皇上请辞,我们还是尽快回府吧。” “好,那我去找娉婷。”苏雾干巴巴地一笑,抽回了手,往碧波湖边的小暖阁走去。 她的步伐有些乱,赵长宴望着,那双含着温柔笑意的眸子渐渐冷了下来。 回去的安排依旧和来时一样,苏雾在前面和赵长宴坐一辆马车,赵娉婷独坐后一辆马车。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冷静,苏雾混乱的心神也渐渐清明起来。 她决定装作完全意外、懵懂无知的样子,糊弄过去。 而赵长宴也仿佛毫无疑心,不仅未再追问,还对她如往昔一样温柔。 到达王府的时候,已近傍晚。 苏雾扶着赵长宴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忽然赵娉婷的贴身婢女白荷匆匆跑过来:“殿下,王妃,不好了,小姐发起了高烧,快要烧晕过去了!” “怎么会?”苏雾匆忙走到后面的马车。 一掀开车帘,就看到赵娉婷毫无力气地倚在车壁上,面色通红一片。 “太医不是说只要喝了姜汤驱寒就没事了吗?”苏雾焦急地上了马车,伸手探在赵娉婷滚烫的额头上,凝眉道,“快去请大夫来。” “奴婢这就去。”白荷匆匆跑远了。 苏雾想将赵娉婷从马车上搀下来,然而赵娉婷昏昏沉沉的,身子竟格外得重。 她不由掀开垂帘,朝赵长宴喊道:“殿下,娉婷妹妹病得厉害,你快来帮我。” 赵长宴走了过来。 苏雾从马车上出来,擦了擦额角的汗,说道:“我实在是搀不动她,还是殿下将她背回房间吧。” 赵长宴挑开车帘往里望了一眼。 赵娉婷双目紧闭着,发梢凌乱的贴在她的脸颊上。 他松开垂帘,对着苏雾温柔一笑:“还是让她在车上歇一歇吧,等会她的丫头回来,就将她搀回去了。” “可是” “皇上的披风呢?”他打断苏雾的话,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顿时让苏雾机警起来,她一时忘记了赵娉婷的事,小声道:“我让云桃收着呢。” “这样贵重的东西,还是收在内库好好保管比较好,你等会儿让云桃送过去。”赵长宴说着,拉着她的手往府内走去,“你的衣裳和鞋子也湿了,快回府中换下来,莫要着凉” 苏雾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他牵进了府里。 府外的马车上,赵娉婷缓缓睁开了眼,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盈满泪水,看不出怨憎,也看不出悲伤。 -- 第43页 她倚着车壁好一会儿,白荷终于回来了。 “小姐,您怎么还在马车上?” 赵娉婷却没回答,只是轻轻道:“快搀我回去吧。” 白荷费力搀起她,看到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不由心疼道:“小姐的身子本就弱,何苦要这样冷的天下水救人呢?” 她苦涩地一笑:“想要一点点怜惜罢了。” “可是”白荷抿着唇,还是将后半截话咽了下去,只闷闷道,“奴婢替小姐不值。” “别说了,快扶我回湘苑,我有些冷” “嗯,小姐靠紧我。”白荷搀着她下了马车,主仆二人艰难地往湘苑走去。 江清苑。 苏雾换下衣裳,坐在圈椅上,脱下湿透的鞋袜。 她的脚早就冻透了,先是泡在冷冰冰的湖水里,又穿了将近半日的湿鞋,一双脚冷得都快麻木了。 云桃打了一盆热水进来,心疼道:“王妃先泡泡脚吧,奴婢在水里放了生姜,最是暖身驱寒,您多泡一会儿。” 云桃说着,便要弯腰服侍她洗脚,赵长宴忽然道:“你放着吧,去将皇上赏赐的披风好好收在府库中。” “那王妃的脚”云桃犹豫道。 “我来吧。” “这怎么能行?”苏雾惊讶地望着他,急忙推据道,“殿下尊贵,这种事情我自己来便可。” 云桃见状却偷偷一笑,她极有眼色地将小杌子搬到热水旁边,然后抱着披风就跑了出去。 苏雾嗔怒地望了一眼云桃的背影:“小丫头没规没矩的,等会我好好罚她。殿下您也忙了一整日了,浴房已经备好水,您先去沐浴吧,洗脚这种事情,我自己” 她话音忽然止住。 只见赵长宴已经坐在那小杌子上,握住了她的脚踝。 “殿下不不可”苏雾有些慌张。 “没事,习惯就好了。”赵长宴温柔一笑,轻轻拉着她的脚踝,将她的一双脚泡进热水中。 热水淹没了她的脚,也淹没赵长宴一双修长漂亮的手。 他撩动着水花,动作轻柔地按压着她的脚心,没有任何嫌弃,甚至格外温柔。 苏雾震惊地望着他。 这里是古代,他身份又贵重,苏雾方才只当他是客气,从没想过,他竟然真的会亲手给她洗脚。 这赵长宴真的是绝世的好男人啊。 而她,上午竟还偷着和别的男人牵扯不清 苏雾心中涌上满满的愧疚。 “有舒服些吗?”赵长宴忽然抬头,笑问她。 苏雾不敢和他的眼睛对视,羞愧地转过头,小声道:“舒服多了,谢谢殿下” “那就好,我再给你按一会儿吧。”赵长宴垂下头,又认真地给她搓着脚趾。 苏雾回过头,偷偷望着他。 他那双漂亮的凤眸垂着,注意力全在她的脚上,因为他身量很高,这样坐在小杌子上,背微微弯着,看着便十分辛苦,然而他恍若未觉,只不紧不慢地揉搓着她的脚掌。 这样矜贵的一个人,给她洗脚竟然如此得心应手。 苏雾复杂地望着他。 原本冷透了的脚心渐渐恢复知觉,甚至觉出了一股暖意,苏雾再也捱不住,讪讪地抬起自己的脚:“殿下,好了。” “先别动,”赵长宴却忽然道,他从一旁拿过雪白的长巾,竟还要再给她擦脚。 “殿下,我自己来就行了。”苏雾匆忙伸手阻拦,却被赵长宴攥住了手。 “别动。”他淡笑着望她,一双漂亮的双眸中潋滟着柔软的春光,是要把她淹没在温柔之中。 苏雾的动作便呆住了。 赵长宴这才松开她的手,用长巾慢慢地将她的脚擦干。 “好了,去榻上再暖一会儿。”赵长宴起身,自然地将她拦腰抱起,往榻上走去。 苏雾怔怔地靠在他的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她窝在他的心口,听到了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岁月静好,不过如是 苏雾恍惚地想,却就在这一刻,门外忽然传来沉重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厉喝—— “皇上有谕,明王府意图谋逆,即刻关押明王和明太妃,其他人留府待查!若有反抗,杀无赦!” 苏雾倏然回神。 明王府满门被抄的剧情点来了,赵长宴要死了! 第24章 去求他 外面的尖叫声混乱传来。 苏雾着急地要从赵长宴怀里下来:“殿下” 她紧张地望着赵长宴,却看到他竟出奇得冷静。 “别动。”赵长宴将她往怀里抱了抱,不紧不慢地走到罗汉榻旁,才轻轻放下她。 “殿下,怎么办。”苏雾莫名惊慌,她掀开窗扉一角,往外望去,只见江清苑里围满了黑衣重甲的禁卫军。 他们已经开始搜找了! 脸上豆大的汗珠倏然就落了下来,苏雾转身回去拉着赵长宴的手,想帮他躲起来,却知道已是在劫难逃。 她的心慌乱地跳着,眼前闪过大段剧情,这次被抓走,赵长宴便会在狱中自缢而亡! “殿下”她双唇轻颤,竟再说不出一个字。谁能想到,方才还在岁月静好,下一刻便是生离死别。 “别担心。”赵长宴仿佛并不知道这次被关押有多凶险,他甚至还拢了拢她鬓角的碎发,温声道,“我去看看。” “别去。”苏雾猛然拉住他的手。 -- 第44页 她知道,赵长宴一出去,他俩便是永别了! 可是赵长宴是个好人,是个好夫君,他不该有这样凄凉的下场方才赵长宴给她洗脚的画面还在眼前闪现,苏雾的脑中混乱着,脱口而出:“殿下,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赵长宴有些讶异地望着她。 “你要信我,”苏雾紧紧拉着他的手,“所以,你一定要等我。” 苏雾说完这句话,心中仿佛霍然开朗。 自她穿进《掠情》,书中的剧情改动不少,然而到现在她都安然无虞。 苏雾冒险猜测,剧情的轻微改动是没关系的。 这赵长宴不过是个炮灰,她救下他,再去走剩下的剧情,也不是不行! 她的手很冷,甚至有些发抖,但她的眼眸像是倏然亮起光。 赵长宴看了她许久,却缓缓道:“你要怎么救我?” 苏雾握着他的手一僵。 书中写了,她会去求赵玄瀛,用身体,换取赵长宴活命的机会。书里的女主是成功了的,只是赵长宴没有等到那一刻罢了,所以她方才,才会让赵长宴等她。 “元元,你要怎么救我?”见她失神,赵长宴反握着她的手,又重复了一遍。 苏雾眼中的光顿时便散了,她躲闪般望向一边,搪塞道:“我我暂时还没想到办法” “我不用你救我,”赵长宴摩挲着她的脸颊,让她正视着自己,“你也要信我,我能自救。” “可是” 苏雾张口,想要反驳,却听到“砰!”得一声,房间的门被踹开,一大群禁卫军持着刀枪涌了进来。 “明王在这!还不快束手就擒!” 赵长宴望了一眼禁卫军,将手从苏雾的掌心缓缓抽出。 “元元,我和他们走一趟,”转身之前,他又深深望了一眼苏雾,“好好待在王府里,哪儿也不要去,答应我,好吗?” 苏雾怔怔地看着他。 禁卫军在催促,然而赵长宴仍旧望着她,似在等她的承诺。 苏雾紧咬下唇,淡粉的唇梢甚至被她咬出了血,她看了赵长宴许久,终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赵长宴弯眸一笑:“这样我就放心了,一定要信我。” 他温柔地说完最后一句话,跟着禁卫军出了房间。 不远处传来沈氏的啼哭,那哭声和赵长宴的身影,渐渐远去——赵长宴就这样被带走了。 很快,黑夜降临,明王府变得死寂无声。 苏雾呆坐在房间一隅,透过大开的窗扉望向漆黑的天幕,赵长宴临走之前那番叮嘱和她的承诺,让她心绪乱成一团。 直觉让她相信赵长宴,可是可是她这剧情,是必然要走的。 这是她和男主赵玄瀛故事真正开始的契机,她不能错过,至于那份承诺,她必然要丢弃了。 冷凉的月色下,苏雾缓缓垂下眼梢,做出了决断。 “嫂嫂,嫂嫂!”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焦急的呼喊,是赵娉婷的声音。 不一会儿,赵娉婷披着单薄的外衫,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她身上还发着烧,脸色白得有些吓人。 “嫂嫂,兄长被抓走了吗?”她焦急地问。 苏雾抿唇点了点头。 赵娉婷的指尖一颤,身子紧跟着摇晃起来。 “娉婷,先坐下,”苏雾急忙扶她坐到榻上,给她倒了一盏热茶,“你大病未愈,可不能着急,这件事我们一起想办法就是。” 赵娉婷白着脸,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嫂嫂,怎么办,兄长体弱,若是受到拷打可怎么办?” 苏雾拿起手帕帮她擦着脸上的泪水,忧心道:“我也不知道,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求皇上了。” “求皇上?”赵娉婷泪眼婆娑地望着她,“怎么求?皇上能听我们的吗?” “我有办法。”苏雾抿了抿唇,“只是” “只是什么?”赵娉婷急忙道,“嫂嫂有什么吩咐尽可说,娉婷一定会竭力帮助嫂嫂。” 苏雾蹙眉望着外面,低声道:“只是王府被围,我们不能擅自出去。” 赵娉婷擦干净眼泪,望了眼外面,小声道:“嫂嫂,我倒是有个办法。” 苏雾望着她。 赵娉婷抬起手腕,横在自己的额头上,低声说着:“嫂嫂,我的烧还未退下来,等会我可以假装晕倒,到时候,你便扮做丫鬟,出府帮我请大夫。” 她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 苏雾敛下眼眸,开始梳理。 赵娉婷接着道:“但是这样可能就是委屈嫂嫂了,而且,嫂嫂出府后,能顺利入宫见到皇上吗?” 苏雾也不知道。 但是《掠情》中写过,女主很顺利就见到男主了,她只要出了府,哪怕是有困难,到时候也会迎刃而解。 “我到时候会想办法,”有了赵娉婷的帮助,苏雾终于下了决心,“现在府外守卫过多,等到后半夜我们再行动吧。” “好,嫂嫂一定万分小心。” 两个时辰后,月上半空,王府的灯灭了一半,入目皆是黑漆漆的。 这半夜时分,外面的守卫也撤了大半。 苏雾将丫鬟的衣裳穿在外面,一切收拾妥当后,对着赵娉婷点了点头。 赵娉婷为了让高烧不退,晚上连药都未吃,虽是假晕,但真闭上眼的时候,全身的酸软铺天盖地而来,她差点真的晕过去。 -- 第45页 “来人呐,快去请大夫!大小姐晕倒了!”白荷高喊道。 守在外面的侍卫闻声大步迈了进来:“嚷嚷什么!” “官人,小姐晕倒了!府里需要请大夫。”白荷哭哭啼啼。 那守卫一看,只见赵娉婷面色惨白,双眼紧闭,果然没有多心,只道:“那就快去请吧。” “谢谢官人,”白荷擦了擦眼泪,对着站在一旁丫鬟打扮的苏雾说道,“你快去城南王大夫家,将大夫请来!” 苏雾点点头,借着微弱的烛光,垂着头跑了出去。 沿路的护卫知晓了缘由,纷纷放行,苏雾顺利出了明王府。 “竟然如此顺利”苏雾在府外回头望了一眼,喃喃道,“果然是有剧情加持的,要让我和男主相见得畅通无阻。” 她松了口气,快步进了街边一处客栈,订了房间后,她使唤客栈小厮去城南请大夫入明王府,她便进了房间。 半夜时分,客栈里也十分安静,苏雾在房间里脱下丫鬟的外衫,露出一身精致的蜀锦裙。她对着铜镜,重新挽了发,认真簪上发饰,待打扮妥当,才雇了马车往宫中驶去。 到达宫门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熹微的日光淡淡地洒下来,她气喘吁吁地站在清晨的雾气中,面前是朱红色高大的宫门。 只要叩响,她便是赵玄瀛的人了。 苏雾仰着头,望着鎏金的铜环,要举起手叩响时,却忐忑起来。 即便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赵长宴被带走之前那句“信我”和她的承诺,仍旧让她不安。 苏雾怔怔地望着铜环许久,最终烦闷地甩了甩头。 她无法驱逐心里的不安,却也不可能不敲响这宫门。 即便相信赵长宴不需要她救,她也不能放弃和赵玄瀛这至关重要的一段剧情。 一切容不得她犹豫。 清晨的凉风吹起她的蜀锦裙摆,勾勒着她单薄的腰身,苏雾下了决心,她深吸一口气,踮起脚缓缓叩响金色的铜环。 她和赵玄瀛的故事该开始了。 铜环撞击,浑厚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她喘息着,看着朱红色的大门慢慢打开。 寒凉稀薄的雾气中,有人从宫门里面走了出来。 苏雾怔怔落下脚跟,有些茫然地望着来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软甲,腰中配一把狭长的刀,靡丽的眉眼在看到她那一刻,竟没有意外。 第25章 盛装 是赵长宴 怎么会是赵长宴? 苏雾踉跄地后退一步,他不是该在牢狱之中吗? 赵长宴穿过稀薄的雾气,慢慢走到她的身前。 “元元?”他低着头,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他的王妃,果然妄顾了她的承诺。 “你怎么在这儿?”他轻声问,那双惯来温润的眼眸,似笑非笑地弯着。 苏雾怔怔道:“我担忧你,所以来了宫中殿下,你你” “我没事,皇上赦了我。”赵长宴抬起手腕,摸向她精心挽起的发髻,上面覆着一层沁凉的露水,显然她奔波了一夜。 “累不累?” 他的语气依旧十分关切,并没有任何责备。 苏雾方才的惊骇已经敛下去大半,事情有变,当务之急,她得先安抚住赵长宴,再从长计议。 她心思百转,出口的话便带上了哽咽:“我不累,殿下无事便好,可是,您昨日不是被抓了吗?” “昨日我被抓只是个幌子。”他轻轻拂去她肩头的露水,苏雾才看到,他的手臂缠着白色的布带。 “您受伤了?”她惊讶道。 “王妃不要担忧,殿下的伤已经处理过,没有大碍。”宫门后又走出一个人来,他的脸上纵横交错着许多深纹,看起来有些吓人,苏雾见他十分面熟。 “你是?” “回王妃,属下刘十。”他的声音虽然冷,但对着苏雾很是恭敬。 苏雾打量他许久,猛然想起来,他是刺杀沈氏的那个人! “是你?”她惊骇道。 赵长宴安抚般拉了拉她的手心,对着刘十道:“都准备好了吗?” “回殿下,一切已经妥当,静待您的吩咐。”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刘十朝着他和苏雾行了礼,转身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苏雾茫然又惊骇地望着赵长宴:“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氏谋逆,我和皇上设局,要拔除她背后所有人。当日刘十的刺杀,是我安排的。” 他简单地一说,苏雾虽然不清楚所有事,但唯有一点她听明白了——赵长宴帮赵玄瀛除去了沈氏,他竟帮了他。也因为如此,所以赵长宴才安然无事地站在她的面前! 怎么会这样? 赵长宴不是该被沈氏牵连,深陷牢狱吗? 赵长宴是什么时候去帮赵玄瀛的? 她竟一丝一毫都不知道? 苏雾唇瓣颤着,一时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赵长宴看着她的样子,凤眸深了深,轻声道:“这些事说来话长,我日后再告诉你,现在我有要事” “什么事?”苏雾追问。 赵长宴将自己受伤的手臂举起:“汪庭派刺客灭沈氏的口,被我带人拦下,这是被汪庭的刺客伤的。沈氏惊恐万分,彻底供出了和汪庭密谋的所有事情,再加上之前和沈氏牵连的旧部已经全部被抓,也供出了汪庭谋逆的罪证。汪庭谋逆的死罪已经坐实,现在,我要奉旨去汪府抓人。” -- 第46页 “汪庭?”苏雾喃喃一句,这个人她隐约记得,是男主赵玄瀛稳固权势的一块绊脚石,赵玄瀛登基没多久,就亲自带兵,用铁血手腕将汪府剿灭。 但是现在,竟是赵长宴去铲平汪府 谜团接踵而来,这都是书里未曾写过的。苏雾脑中嗡嗡乱响。 赵长宴见她脸色发白,温声道:“我见你十分疲累了,会让人带你回府歇息,若你还有什么疑问,我会差人和你详说。” “谁和我说”苏雾喃喃问。 赵长宴朝后挥手,不一会儿,有一个黑衣护卫走了出来,苏雾愣愣地望着他,这个护卫她也见过,是在入宫的时候,他曾扮做赵长宴的家奴跟在他身后。 “卫原,送王妃回府,若王妃有任何疑问,如实相告。” “是!” 苏雾茫然地跟在卫原身后,心中更加惊疑:这卫原,原来不是简单的家奴,这赵长宴,究竟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赵长宴看着苏雾步伐凌乱地上了马车。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穿过薄薄的雾气洒下来,华美的蜀锦裙勾勒着她纤美的腰身,满头精致的珠翠闪着灼人的光芒。 他的王妃,即便来救他,还要盛装而行。 赵长宴脸上的温和淡去,包扎好的伤口,渗出丝丝血迹。 马车迎着朝阳,缓缓前行。 卫原在外面驾车,苏雾撩开帘子,打量着他:“你叫卫原?” “回王妃,是。” “你是殿下的什么人?” “属下原是殿下暗卫,现在护卫在殿下身旁。” 苏雾眸光微闪,赵长宴竟然还有暗卫。 她沉吟片刻,决定将赵长宴的事情问个清楚,便径直道:“殿下是怎么和汪府谋逆的事情扯上关系的?” 卫原有了赵长宴的交待,对苏雾的问题自然知无不言,于是他将赵长宴布的整个局跟苏雾一一详说了。 苏雾听完,许久没有说话。 她松开了帘子,一言不发地回到了马车里。 原来他从赵玄瀛生辰宴时,便开始准备了。 她竟毫无所觉。 苏雾疲惫地阖上眼眸,靠在车壁上。 看来,从今以后,她要重新认识赵长宴了。 他计谋颇深,远不是书中只言片语所描写的那样懦弱,她从前只当他是个炮灰,对他的印象一直十分扁平,从没有认真分析过他。 而眼前,他竟在无声无息间笼络了男主的心,救了自己的命。 “看来赵长宴也是书里的一个bug。”苏雾喃喃自语,又想到了自己眼前的困境。 她昨夜怕是白白奔走一夜了,赵长宴如今安然无虞,她没有理由去求见赵玄瀛,这至关重要的一段剧情,又半路腰斩了。 虽然剧情又有大变,但到了如今,苏雾对剧情的变动已经习惯了,她想,这多次变动她都安然无虞,她必然是还没有失败的。只要有希望,她便能走到大结局,顺利完成系统的任务。 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掰正剧情 可是,赵长宴将剧情搅得这样乱,她该怎么掰正剧情呢? 苏雾揉着眉心,想得头疼。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濒近晌午,昨夜围在府外所有的禁卫军已经撤了个干净。 赵娉婷羸弱地站在门口,远远瞧见她的马车来了,急忙迎上来:“嫂嫂,你总算回来了,兄长如何了?” 她脸色还白着,一脸急切地望着她。 “殿下无事,你放心吧。”苏雾下了马车,搀着她的胳膊,“大夫来了吗,你的病可好了?” “烧已经退了,大好了,”赵娉婷的心思全然在赵长宴身上,又追问道,“嫂嫂可见到兄长了吗?他可有受苦,可撑得住?” “谋逆之事不是殿下所为,殿下一点事也没有。” 赵娉婷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她捂着胸口,一张脸喜极而泣:“谢天谢地” 苏雾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眼,忽然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母亲?” 赵娉婷微微一愣,随即回道:“兄长是王府支柱,我习惯先问他了,母亲我正要问呢,嫂嫂可见过母亲,她如何了?” “谋逆之事是她一人所为,怕是死罪难逃。” “母亲”赵娉婷不可置信地用帕子堵住眼泪,“母亲糊涂啊。” 苏雾看着她眼角的泪痕,淡声安慰道:“事已至此,你别伤心了,当心哭坏了身子。”她望了一眼安静的王府,问道,“对了,府外把守的禁卫军什么时候撤的?” “清晨的时候,”赵娉婷擦了擦眼泪,啜泣回道,“说要去什么汪府。” 苏雾敛眸。 赵长宴和赵玄瀛果然里应外合。 赵娉婷大概在外面吹了许久的冷风,刚迈进府中,便止不住得咳嗽,苏雾急忙让人搀着她回湘苑了。 她自己也慢腾腾地回到房间。 房间里冷清清的,苏雾疲惫地躺在罗汉榻上,翻身抱住软枕。 缂丝软枕刺绣着镂空的戏水鸳鸯,远不如她在现代的布偶熊抱得舒适。 苏雾垂下眼睑,若是她掰不正剧情,她便回不去现代,到时候,可不单单是抱不到布偶熊这样简单,她连魏老师都抱不到了。 可是她该怎么掰正剧情? 赵长宴不死,明王府被铲平的剧情就不会来,剧情线中断,她下一步能怎么走? -- 第47页 苏雾紧咬着下唇,被困境折磨出了一身怒气,她忽然恍惚地想:她当时为何会有救下赵长宴的想法。 他怎么还不死? 唇瓣传来刺痛,苏雾猛然坐起。 “我在想什么?”她吸了口气,匆忙拍了拍自己的脸,这才发现,她方才将唇瓣咬破了皮。 殷红的血珠凝在她的指尖,苏雾烦乱地擦拭去,垂头丧气地又躺了回去。 哪怕这只是在一本虚假的书里,她也不能这样歹毒。 何况赵长宴一直对她不错 苏雾闷闷地叹了口气,到底该怎么办呢? “嘶—”指尖忽然一痛,原来她的手无意识揪着软枕上刺绣的戏水鸳鸯,不小心绷断了指甲。 她垂头吸吮着指尖,目光忽然凝在被断甲划破的镂空鸳鸯上。 苏雾眨了眨眼睛,眸光倏地一亮。 她有办法了! 她既不想让赵长宴死,又想让剧情回到正轨,最简单的办法,不就是和赵长宴和离吗? 第26章 金手指 赵长宴一连两日未回府。 京城中关于汪府的传闻已经满天飞。 “殿下率兵守在汪府四周,那汪贼是个老狐狸,据说一直将自己关在密室中,那密室从外面无法打开,因此无法进去抓捕。殿下正用烟熏之术,等着他捱不住自己爬出来。”河青在外面打听了些只言片语,回来跟苏雾和赵娉婷汇报。 赵娉婷正坐在苏雾的罗汉榻上,帮苏雾修补划破的镂空鸳鸯软枕,闻言担忧地放下针线:“兄长体弱,这样连守两日,不知道身子受不受得住。” 苏雾听闻,阖上手里的话本,问河青:“可有见到过殿下?” “回王妃,奴才想去见来着,但汪府四周重兵围守,连只苍蝇也钻不进去。”河青说着说着,语气泛起委屈,“殿下以前一直把奴才带在身边,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即便发生这样大的事,也不让奴才跟着” 苏雾想起刘十和卫原,不由怜悯地望着他,他的位置早就被旁人替代了。 “嫂嫂,要不你去探望一下兄长吧。”赵娉婷担忧道,“日日守在外面,定然吃住都不好,我去下厨做些吃食,嫂嫂给兄长送过去可好?” 见她这样有心,苏雾便点了点头。 这几日她看话本看得头疼,左右也没什么事,不如出去透透气。 “那我这就去小厨房。”赵娉婷笑着从榻上下来,急匆匆地要往外走。 “娉婷,你身子还没好全,这种事让他们做就是了。” 赵娉婷却腼腆地摇了摇头:“我打算做些莲蓉点心,兄长爱吃这个,旁人不会做,只能我自己动手了。” 苏雾见她这样坚决,便没再阻止,只道:“那你可别累着。” “嗯,谢谢嫂嫂关心。”赵娉婷乖巧一笑,带着她的丫鬟白荷往小厨房走去。 苏雾透过窗隙,望着她急切又略显欢快的脚步,不由弯了弯唇角。 美人儿很是积极呢,特别像她看的话本上的女主角。 她懒懒收回目光,望着面前小桌上的一摞话本子。 自她产生和离的想法,便整日思考用什么理由和赵长宴和离。 为了寻找灵感,她这两日翻看了一整摞话本儿,然而话本上很少有和离的故事,即便有,也是男主和女配和离,和女主在一起的故事。而和女配和离的理由多是简单粗暴的,比如女配不检点,或者女配太恶毒 这些和离的理由苏雾可不能用,她和赵长宴必须要和平分手,可不能破坏自己娇弱善良小白花的人设。 所以她研究了两天话本,到现在也没想出个由头。 苏雾抻了个懒腰,罢了,不想了,先给赵长宴送饭去。 临近晌午的时候,苏雾抱着赵娉婷做的满满的食盒,只带了云桃一人,乘着马车往汪府驶去。 汪府外果然围了满满的人,好在守卫一听她是明王妃,便飞快地给她放行了。 不一会儿,苏雾就顺利地见到了赵长宴。 他还穿着那身黑色软甲,身子清瘦了些,原本白皙漂亮的脸长出了青色的胡茬,远远瞧着,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听到守卫禀报,赵长宴打马朝她而来。 “元元,你怎么来了?” 外面烟气缭绕,苏雾懒得下马,只撩开垂帘,柔声回道:“殿下,我给您带了午膳。” 赵长宴一笑,从马上翻身下来,入了车内。 苏雾在车上将食盒里的膳食都摆好了,赵长宴坐在她对面,先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苏雾搓了搓被他亲吻的额头,状若羞涩地低下头。 赵长宴眉眼的笑意渐深,这才拿起筷子吃起来。 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苏雾闲聊着:“殿下,菜肴可还可口吗?” “嗯,”赵长宴一笑,“辛苦你了。” “哪里,是娉婷妹妹做的好吃。” “是你送的好吃。” 苏雾:“”她讪讪一笑,转过了头,望向垂帘外面。 偌大的汪府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府门前跪满了从汪府抓出来的男丁,一个个低垂着头,仿佛十分畏惧。 而守在府外的守卫,皆都神色严肃,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府内动静。 赵长宴治兵,倒是比她想象的严厉。 “想什么呢?”不过一刻钟,赵长宴便草草用完了午膳,看到苏雾在发呆,他出声问道。 -- 第48页 苏雾松开垂帘:“汪庭这样的权臣,罪恶滔天,皇上不亲自来处置吗?” 赵长宴看了她一眼。 “不会。”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苏雾随口道,却没注意,赵长宴的眼底深了深。 正在这时,刘十穿着一身厚重铠甲,从府门处跑过来:“殿下!” “怎么了?”赵长宴手指挑开垂帘。 “暗室开了,汪庭要带人硬闯出来!” 赵长宴冷笑:“我这就过来。” 他放下垂帘,对苏雾道:“这里不安全,你早些回去,顺利的话今日汪庭会伏诛,我晚上就能回去见你了。” “嗯,殿下小心。” 赵长宴从马车上下来,一直目送着苏雾的马车离开汪府,才翻身上马,向府门而去。 离开汪府行了许久,苏雾才撩开马车的垂帘。 许是知晓今日有大变,从前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格外寂静。 汪府也在视线中远去了。 书里曾经写过这一段,不过剿杀汪府的是赵玄瀛,他用了极其强硬的手腕,血洗了汪府,尸骸遍地,触目惊心。 而这场杀戮,现在被赵长宴接手,应该开始了吧。 空气中似乎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苏雾叹了口气,倚在车壁上,忽然,马车一个急刹—— 她险些摔倒。 “怎么驾的车?差点伤着王妃!”云桃扶稳苏雾,气势汹汹地撩开帘子。 车夫正战战兢兢地缩在马后:“王妃王妃恕罪,有有人” 苏雾拧眉:“什么人?” “回王妃,方才拐过街口,有个人从屋顶上摔摔到了我们的马车前面,他他在流血!” “你让开,我看看。”苏雾从马车上起身。 只见马车下果然躺着一个人,那人身量很高,穿着一身青色布衣,面容脏兮兮得看不清楚,但身上插着数把羽箭,殷红的血迹从伤处流了一地。 “他受伤了。”苏雾要下马车,云桃慌忙拦住她:“王妃,眼下正是汪府大乱的时候,这人保不齐就是个逃出来的逆贼,您不要下去,别让他伤了。” 苏雾却固执地摇了摇头:“到底是一条命,我不能弃之不顾,何况他已经昏过去了。” 她说着,下了马车。 这人的伤势似乎很是严重,鲜血还在流着,俨然没有止住。 苏雾小心地走到他身边,待到近前,才看清他的脸脏兮兮的,是因为熏了烟。 果然是从汪府出来的。 苏雾警惕地打量他,目光忽然落在他额角的一块疤上。 那块疤颜色很深,弯弯的,像个月牙。 月牙疤? 苏雾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这三个关键字瞬间让她认出了眼前的人。 他是男主赵玄瀛的金手指——陈汲! 书中,这陈汲才华横溢,是一位极其出色的冷兵器发明者。他原是汪庭的幕僚,后来在男主赵玄瀛剿除汪府时,他从暗室护送汪庭逃脱。没想到乱箭射来,汪庭为了活命,将陈汲推出去挡箭,陈汲身重数箭,用最后一点力气逃了出来。 他逃出来后,在路边昏迷不醒。赵玄瀛成功射杀汪庭之后,在回程途中遇见了他,赵玄瀛不仅没下令杀陈汲,还将陈汲带回宫中好好医治,陈汲伤好后,赵玄瀛不计前嫌委以重任,陈汲感激无比,从此对赵玄瀛忠心耿耿。 陈汲是未来的冷兵器大发明家,会创造无数改变时代的冷兵器,他又极其忠心,在后来赵玄瀛和谢淮安的夺位战中,他为赵玄瀛的胜利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而眼下,赵玄瀛的金手指竟然跌到自己面前了。 苏雾眼睛发亮:不捡白不捡啊! 反正现在的剧情已经大变,剿杀汪府的是赵长宴,赵玄瀛根本不会出宫,更不会捡到陈汲。 这样粗大的金手指,她不捡不就浪费了吗! 苏雾眉眼一弯,按捺着心中的惊喜,对着车夫道:“快,将他扶上马车,去找大夫!” 车夫很是听话,闻言急忙将陈汲背上马车,苏雾和云桃用干净的帕子帮他简单止血,不久马车前行,飞快往医馆驶去。 街口重新恢复安静。 半个时辰后,有马蹄声自远方而来。 两匹马在街口徘徊。 卫原绕了半天,疑惑地望着赵长宴:“殿下,您刚处置完汪庭就急匆匆来这儿,是要找什么吗?” 赵长宴停下马,他勒着缰绳,望见了地上残留的干涸血迹,拧起眉。 “没什么,走吧。” 第27章 月牙儿 陈汲的命很硬。 即便身中数箭,但箭箭避开要害。 医馆里,老大夫将最后一支箭拔出,剜去伤口边缘的碎肉,颤颤巍巍地敷上了金疮药。 陈汲昏迷之中,疼出了一身汗,却一声没吭。 “夫人,人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他身上的伤太多了,这些日子一定要好好休养。”大夫开好药,又叮嘱道,“还有这药,一日两次,可不能断。” “劳烦大夫。”苏雾朝老大夫颔首致谢,示意一旁的云桃付上诊金。 将陈汲从鬼门关顺利拉了回来,苏雾总算松了口气。 车夫小心地搀着陈汲上了马车,临出发前低声问道:“王妃,我们现在回王府吗?” -- 第49页 苏雾摇了摇头。 王府里有赵长宴,他负责铲平汪府,不一定会放过陈汲。 她沉吟了一会儿,道:“去苏府。”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苏府驶去。 陈汲恢复了零星的意识,艰难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木质的车壁和摇晃的绀青色垂帘。 “你醒了?”一张美人面出现在他的眼前,正关切地望着他。 陈汲虽一直昏迷,但多年来的警惕,让他即便昏迷着,也会留着一丝浅浅的意识。苏雾的声音与他昏迷中听到的声音一样,他知道是她救了他。 “谢夫人救命之恩”他撑起身子,想起身行礼。 苏雾急忙按住他:“你身子到处是伤,不要乱动,否则我可就白白救你了。” 陈汲这才放弃起身,因为方才用了力气,他的意识又昏沉起来,他撑着精神,虚弱问道:“夫人,是要带在下去哪?” “我带你去我母家。”苏雾回答,“不过你这身份特殊,到时候我会为你编个理由,让你在府里好好养伤。” 陈汲意识越发昏沉,听闻,脸上却浮起淡淡的嘲讽:“夫人既知晓在下的身份不该救的。” 苏雾摇了摇头,温和道:“旧主可憎,不如弃暗投明。” 陈汲苦涩一笑,未再说话。 苏雾再看他的时候,他皱着眉,已然又昏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达苏府。 苏雾忽然回来,让温氏有些意外。 “你父亲去宫里了,说今日有大事发生,嘱咐我们不要出门。这样乱的日子你怎么回来了?”温氏将她拉进房间,又担忧地问,“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吧。” “遇见了”苏雾咬着唇畔,似是十分惊惧的样子。 “遇见了?”温氏急忙将她仔细打量一遍,“遇上什么人了,可有受伤?” “遇见了一个从汪府逃出来的恶人,那恶人为了抢马,竟竟要杀了我们。”苏雾的声音带着哽咽。 温氏一听,脸都吓白了:“这人如此歹毒,你有没有事” “母亲先别急,”苏雾见吓着她了,急忙安抚,“所幸有惊无险,危机时分,有一个勇士出来救了我们,只是只是那勇士被恶人所伤,伤得极其严重。” “这勇士可是我们的恩人,他现在在何处?” “母亲,我把他带进苏府了,刚刚进门的时候,让陈管家扶他去了客房。”苏雾假装忐忑地望着温氏,“这件事情太过惊险,我不想告诉殿下,所以才将他带进苏府” “应该的,应该的,”温氏俨然信了她的说辞,安慰道,“恩人救了你的命,就是我们苏府的恩人,让他在我们府里好好养伤吧,等会我差人好好去照顾。” “谢母亲”苏雾挤出两滴眼泪,哽咽着趴在了温氏的怀里。 温氏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都过去了,还好什么事都没有,谢天谢地” 母女两个在房间里抱头安慰,直到苏暖敲开了门。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疑惑问道:“母亲,姐姐,你们哭什么?” 温氏擦擦眼泪:“没什么,你姐姐遇上些险事,所幸有惊无险。” “什么险事?”苏暖拿着帕子,先给温氏擦干眼泪,又走到苏雾面前,举着胳膊擦她濡湿的眼角。 温氏三言两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苏暖听得一惊一乍,末了叹道:“果真是惊险,多亏了那恩人了,姐姐,恩人现在在哪?” “我将他安置在客房了。” 母女三人又絮叨了一会儿,不久就到傍晚了。 苏雾看了眼天色,请辞道:“母亲,小暖,时辰不早了,我要早些回府,恩人就交给你们了。他的伤很严重,需要每日服两次药,他得劳烦你们多多上心。” “没事,这是我们报恩应该做的。”温氏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你也受了惊吓,早点回府休息也好。” 将陈汲安置妥善,苏雾便上了回府的马车。 温氏去安排照顾陈汲的丫鬟去了,苏暖望着苏雾的马车离去,想了想,提起裙摆往客房跑去。 陈汲在颠簸之后,至于躺在了一处干净静谧的房间。 他再次从昏睡中醒来,艰难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那位夫人的母家?是在哪儿? 他意识还有些混沌,外面的天色白茫茫的,忽然,一道娇小的身影逆着光走到他身前。 “咦?你就是救了姐姐的恩人?”声音清脆,很是悦耳。 陈汲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皮肤很白,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容貌和救他的那位夫人五分相似。 “这是哪儿,你是谁”陈汲哑着嗓子开口。 “这里是尚书府,我是这里的二小姐。”苏暖打量着他身上的伤,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不由嫌弃地退了一步,“呀,你脸上黑黑的,脏兮兮的。” 陈汲沉默片刻,低声道:“抱歉,脏了小姐的眼。” “这倒也没有,”苏暖努努嘴,朝着身后的贴身丫鬟云杏道,“去打盆水,给恩人大哥擦擦脸。” 云杏很快打了一盆水,在苏暖的吩咐下,给陈汲擦干净了脸。 陈汲的脸长得很是干净,说不上多俊美,但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刚毅。 苏暖凑到跟前仔细瞧了瞧,叹道:“果然,擦干净脸就好多啦,咦?你脸上有疤呀?” -- 第50页 陈汲干涸的唇角微微绷起。 那块疤很丑陋,是他幼时摔的。 苏暖却并不觉得害怕,她仔细地盯了一会儿,忽然咧了咧嘴:“是个月牙儿,和我的好像。” 陈汲一愣:“小姐也有疤?” 苏暖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眸得意地弯了起来:“我没疤,不过他们说,我的眼睛笑起来像月牙儿。” 苏雾赶回明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她下了马车,嘱咐车夫和云桃不要将陈汲之事说出去,只说她今日回了苏府即可。 车夫和云桃一一应是。 苏雾这才放心地回到了江清苑。 江清苑还如往日那样静谧,因为捡了金手指,苏雾的心情很好,见江清苑静悄悄的,只以为赵长宴还未回来,她挂着一脸笑意推开了门。 却没想到,赵长宴正屈着长腿,半倚在她的罗汉榻上。 他正捧着她的话本翻看着,见她进来,朝她弯了弯唇角:“回来了,什么事情这样高兴?” 苏雾讪笑着解下身上的斗篷,胡诌道:“回了一趟苏府,见到母亲和妹妹,格外开心。” “怪不得回来这样晚。”赵长宴朝她伸手,“冷不冷?” 苏雾这才发现,赵长宴是刚洗完澡。 那身黑色的软甲已经换了来了,他穿着雪白的寝衣,微微濡湿的发梢垂在衣襟两侧,脸上青色的胡茬也没了,又变成了往日那般唇红齿白,漂亮迷人。 美色当前,苏雾却犹豫着,没有将手递过去。 毕竟都要和离了,再亲昵下去,她更找不到和离的借口了。 看出她的异常,赵长宴拿着话本,从罗汉榻上下来。 “怎么了?”他歪着头,温柔地望着她。 即便相处了一个月了,苏雾仍旧受不了他这溺死人的温柔,她慌忙后退一步,呐呐道:“我手凉,怕冷着殿” 赵长宴已经拉起了她的手。 苏雾咽下了后面的话,只能暂时忍耐。 “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苏雾盯着被他捏住的手,随口问道。 “去宫里交了差便回来了。”赵长宴将手里的话本扬起,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看起话本来了?” “殿下在外,我心慌,便寻些话本儿来解闷。”苏雾担忧他看出什么端倪,便举起另一只手去拿,“都是些情情爱爱的,不适合您看,殿下还是还我吧。” 她的手握住书角,赵长宴便松开了手。 只是他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苏雾觉得他有些奇怪,目光不由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这一看,她的脸顿时绯红一片。 只见书页上写的,正是秀气书生和妖艳狐狸精野外欢好的一段! 苏雾啪地阖上书:“殿下,您听我解释” 赵长宴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元元,纸上得来终觉浅。” 他说着,倾身而来。 苏雾红着脸羞窘地后退,不知怎的,就退到了罗汉榻旁边。赵长宴握着她的手,顺势将她推倒在榻上。 他将她的双手箍在她的头顶,低下头,冷白的下巴磨蹭在她柔软的颈窝。 “元元,一个月到了。” 第28章 郁结 一个月 苏雾被他按在榻上,终于想起了她一个月前做的承诺。 当时,她好像答应赵长宴一个月后和他圆房 可是,她那时纯粹是为了拖延,哪能想到,剧情已经变形成这副样子,而赵长宴更是没死。 她该怎么办? 颈间的痒意越来越明显,耳听着赵长宴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清晰,苏雾咬牙,偏过头,抗拒地缩起脖子。 赵长宴被制止,抬起头,声音带着哑:“怎么了?” 苏雾咽了口唾沫:“殿下” “可是还没准备好?”赵长宴体贴地问。 一听他给她找了台阶,苏雾飞快地点头。 “总有第一次的,你忍一忍,”然而,赵长宴却没有像上次一样停下,他甚至亲了亲她的唇角,声音低哑地诱哄,“忍过去了,会很舒服的。” 苏雾一张脸涨得通红。 先被亲了,又被他这样撩拨,她受不了了,她不能忍了! 于是苏雾咬牙道:“殿下,其实我有事要和您说。” “什么事?” “您先松开我。”苏雾闷着声,目光有些躲闪。 赵长宴静静望了她片刻,松开了手。 双手得到自由,苏雾急忙撑起身子往一旁退去,一直退到墙角的鸳鸯软枕旁。 赵长宴也未再逼近。 他温温柔柔地笑着:“到底是什么事?” 苏雾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缂丝软枕,支支吾吾道:“殿下,我我想” 她说的结结巴巴,目光躲闪着不看他。 赵长宴却安静地等待着,丝毫没有催促。 夜风从小窗灌入,带起一阵凉意,也将苏雾脸上羞红的燥意拂去,她不喜欢磨蹭,终于狠下了心,道:“殿下,我想和离。” 她垂着头,等待着赵长宴的反应。 然而许久过去,赵长宴一语未发。 苏雾忍不住,悄悄抬起眼梢。 赵长宴站在灯影之下,灯影摇晃,他的身子清瘦却笔直,那双狭长的凤眸穿过昏暗的烛火,直直地望着她。 他眼底的欲气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暗沉沉的黑。 -- 第51页 苏雾往软枕上缩了缩,抠在软枕上的力气不由加重了几分。 “为什么?”半晌,他终于问出了口。 苏雾这和离本就是在情急之下说出口的,她根本连和离的理由都还未想好。 面对赵长宴的质问,她垂着头,从混乱的思绪中随便编了几条借口:“我对殿下的感情,不复从前了。” 赵长宴望着她,似乎十分不解。 苏雾呐呐地胡乱解释道:“就是比如这次汪庭的事情,殿下早早就和皇上谋划,却一直瞒着我,那日殿下被抓走,我不知真相,还以为皇上真要怪罪您,我吓坏了,若不是连夜进宫求见皇上碰巧撞见你,我哪里会知晓其中真相” “就为了这件事吗?”赵长宴脸色稍霁,“以后若有此类事情,我会先告知于你,我不会再这样了” “不仅仅这件事,”苏雾生怕自己心软,急忙打断他,她垂着头,又绞尽脑汁地编造着其他的借口,“殿下以前最爱文墨,可是你你最近竟然去抄了汪府我害怕血” “元元,是不愿意我杀人吗?” “也不是”苏雾知道自己的逻辑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她实在列举不出来赵长宴的错处,又怕赵长宴不断追问,最终心一横,决定将话咬死,“我对殿下已没了感情,待在殿下身旁,就心生厌恶。” 赵长宴瞳孔微颤。 他忽然想起上辈子,那时他还是赵玄瀛,他有一次将苏雾蛮横地占有,她满眼是恨地望着他,说被他碰触的每一下,她都心生厌恶。 原来,不论他是赵玄瀛还是赵长宴,只要他还是他,她便会心生厌恶吗? 赵长宴缓缓后退一步:“元元,这些我都会改,此事休要再提。” 他说完,像是不愿听到苏雾再吐出什么伤人的话一样,转身出了房间。 房间安静下来,跳动的烛火发出一声清脆的噼啪声。 手里不久前刚被赵娉婷修补好的缂丝鸳鸯又一次被她抠坏,苏雾揪着断裂的线头,格外忐忑。 她最后那句话,有些过了。 可是苏雾阖上眼睛,不这样做怎么逼退赵长宴? 这一夜,是个不眠夜。 苏雾在房间内辗转反侧。 赵长宴在后竹林,吹了半夜的冷风。 苏雾的话不停回响在他耳畔。 “不复从前心生厌恶” 赵长宴忽然想起,她那日在屏风后和赵玄瀛的亲密,以及她半夜去求救的时候,那满头精致的珠翠。 因为厌恶了,所以才赵长宴垂着眼梢,即便是在回想,他也将这后半截话隐了去,刻意回避。 这些转变,是因为他不是真正的赵长宴吗? 他望着满地摇晃的暗影,阴沉的眼底似乎也融进这黑暗了。 上辈子的赵长宴,曾经是苏雾心中最珍贵的挚爱。哪怕她最后也爱上了作为赵玄瀛的他,但赵长宴的地位,在她心里永远无法取代。所以,当真正的赵长宴换了里子,苏雾的爱也消失了,她便要和离。 赵长宴沉默下来,似乎明白了苏雾的变化。 他并没有因为苏雾那句“心生厌恶”难过多久,上辈子苏雾在开始的时候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但最后,依旧和他两情相悦。 他总能打动她的,但需要时间。 所以他不能和她和离,他要留住她。 他沉思的时候,河青打着灯笼找了过来。 见他穿得单薄,就这样立在冷风之中,河青心疼地惊呼道:“殿下怎么在这儿呢,这天寒地冻的,您身子弱,别再生病了!” 赵长宴眉梢一垂。 生病? 赵长宴原本的这具身体,确实是病弱的,自他接管以来,勤勉锻炼,已经好了不少。 他现在越来越像前世的自己,却忘记,他越来越不像真正的赵长宴了。 河青的话打通了他的思绪。 赵长宴淡声道:“我要在这儿待一会儿,你回去吧,不要和任何人说。” “可是”河青还想再劝,但这几日赵长宴待他生分不少,他竟有些畏惧他,便闭了嘴,只将手里抱着的披风轻轻放在石桌上,“殿下记得把披风围上,奴才退下了。” 河青放好后,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赵长宴看都未看那披风一眼,就立在昏沉的竹影下,整整一夜。 天色大亮,苏雾翻身的时候,脑袋不小心落空,她猛然惊醒。 太阳已经升起,看样子已过巳时了。 她急忙坐起来,昨夜她心怀愧疚,辗转难眠,不知怎的,就歪在这罗汉榻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竟这样晚了,怎么没人喊她? “云桃?”苏雾从罗汉榻上下来,喊了一声。 不一会儿,云桃急匆匆走了进来:“王妃,您睡醒了?” “时辰这么晚了,怎么不喊我起来?”苏雾疑惑道。 “回王妃,是殿下交待的,”云桃面色有些躲闪,甚至错开话题,“王妃,等会儿,您是用早膳还是用午膳?” 苏雾打量着她的神色,眉心微微蹙起:“怎么了?” “没没什么” “云桃,你可是我的人。”苏雾直觉有鬼,面色端起一片严肃来,“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 云桃一听,果然禁不住交代了个干净。 “回王妃,殿下病了!” -- 第52页 苏雾一怔:“病了?” “殿下病得很重,晕过去前,还交待奴婢不要告诉您,现在他正昏睡在西间,一圈大夫在那守着呢。” 苏雾一听,匆忙整理好外裳,往西间走去。 她边走边问:“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病了?” 云桃低声说:“方才河青和奴婢说,殿下早上在西间起来,忽然发了烧,也没有缘由。王妃殿下独自歇在西间,是不是和您吵架了” 苏雾听完云桃说的,昨夜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愧疚又涌了上来。 定是她那句话,伤到了赵长宴的心。 她快步来到了西间,恰好碰见几个大夫从里面出来。 “殿下怎么样了?” “回王妃,”为首的大夫回道,“殿下已经无碍了,这几日请勿让殿下操劳,且要悉心照料才行。” “可知殿下为何如此?” 那大夫想着赵长宴昏睡前阴沉的嘱托,急忙道:“殿下这是——心情郁结导致。” 心情郁结 苏雾一愣:“好我知道了,劳烦各位大夫。” 送走了大夫,她推开了房间的门。 赵长宴双目紧闭地躺在榻上,他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想必还发着高烧。 苏雾怔怔地看他一会儿,慢慢坐在床榻边的绣墩上。 绣墩旁放着折沿盆,苏雾弯腰,从盆里拿出帕子,拧干,轻轻覆在他的额头上。 她的指尖不小心蹭到赵长宴的滚烫的脸颊,不由叹了口气。 心情郁结定然是因为她说了和离。 竟然就烧成了这副严重的样子,都怪她,她真是太狠心了。 苏雾闷闷自责,毕竟是第一次做负心的女人。 许是太过愧疚,苏雾一直守在赵长宴身旁,不停给他换着帕子,这样将近一个时辰,赵长宴慢慢转醒。 “元元?”他的烧还没退干净,眼神有些散。 苏雾闷闷应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赵长宴虚弱地弯起唇畔:“真好,醒来便能看见你。” 苏雾虽然心中愧疚无比,但她的决心却坚韧,既然做了决定,说出了那样的话,她也不愿意再给赵长宴希望,便装作冷淡地撇开视线,不再看他。 赵长宴许久没有说话。 苏雾捱不住,担忧他是否又晕了过去,只好又看他一眼。 这一眼,却让她僵在原地。 只见赵长宴面色潮红,苍白的薄唇轻抿着,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泛着氤氲的雾气,这样矜贵的一个人,见她望过来,竟露出想笑不敢笑,想哭不能哭的委屈表情。 这陌生又脆弱的样子,像是要将人的心软成一滩水。 第29章 禅房 赵长宴又一次刷新了她对他的认知。 苏雾的心失措地乱跳着,手中握着的帕子不小心跌进水盆中,溅了满地的水花,连她的裙摆也溅湿了。 苏雾匆忙后退一步:“殿下,我去换身衣裳。” 说罢,头也不回跑了出去,几乎是夺门而出。 赵长宴望着她的背影,方才脸上的脆弱已经消失,他疲惫地阖上眼睛,唇角淡淡勾起。 赵长宴这病来势汹汹,一连五日都不见好。 这五天,汪府彻底倒了,宫里传来沈氏暴毙的消息,随之而来的,还有赵玄瀛的嘉赏。 只是赵长宴病得太厉害,起不来身,这嘉赏,到最后是苏雾替领的。她领赏的时候,那拿圣旨的大太监还特意叮嘱一番:“皇上听闻殿下病了,特赏了无数珍稀补品,劳烦王妃好好照料殿下。” 苏雾只讪讪应了一句。 待到大太监走了,她便将一众补药丢给了赵娉婷,自己回了房间。 她可不想去照顾赵长宴。 一看到他,她就头疼。 自那次赵长宴清醒后,每次苏雾去看他,他都十分虚弱地对她露出那副温柔至极又格外委屈的表情。 起初苏雾还失措愧疚地忍耐,然而多次面对他那副表情,苏雾茫然地发现,自己的脸竟冷不下去了,心也跟着软了。 没了铁石心肠,她说不出尖刻的话,更无法再提出和离两个字。 毕竟赵长宴的病,是因为心情郁结。 若是她再提出和离,哪怕他的病好了,也会再犯吧。 何况现在病还没好,她哪里忍心。 苏雾就这样在无声无息中,被赵长宴磨没了脾气,和离的事情也被耽搁下来。 但是她又不能不走剧情。 于是赵长宴病的后来几天,苏雾脑中日日天人交战,她思绪烦乱,天天头疼,到最后她决定不再去见赵长宴,只整日将自己闷在屋子里。 至于赵长宴,谁愿意照顾谁照顾去吧。 这一日小雨霏霏。 冬雨是很罕见的,因而在京城,凡是下了冬雨,就是个喜气日子。 一大早,赵娉婷来到苏雾房间。 她披着月华白的斗篷,乌黑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支雪白的玉兰簪,连耳坠都未带。 苏雾看着她的打扮,笑问:“今日怎么穿的这样素净?” 赵娉婷柔婉回道:“嫂嫂,这几日因为母亲去世的事,我总是心神不宁,想借着今日冬雨,去金陵寺里给她念念经。” 原来是这样。 苏雾点头,忽然注意到她的腰间系着一个黛色的绣囊,上面刺绣着白兰,瞧着有些面熟。 -- 第53页 赵娉婷顺着她的视线低下头,随即腼腆笑着将绣囊摘了下来:“这是我上次给兄长绣的,我见兄长戴过几次,算是他的贴身物。兄长这几日病得厉害,今日去寺里除了给母亲念经,我还想给兄长祈福。听闻金陵寺很是灵验,只要将贴身物供奉香案一炷香的时间,再取回来,便有了神灵赠予的福气” 苏雾听了她长长的解释,总算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难为你这样细心了。” 赵娉婷却拿着绣囊,递到了她的面前:“这绣囊祈福完还会送还兄长的,要不嫂嫂去祈福吧,我毕竟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心诚就行,”苏雾微笑,她不会祈福这些事情,而且即便交予她,她也拿不出多少诚心,便顺手将绣囊推回了她手里,“你来吧。” 赵娉婷便没再推让,乖巧地将绣囊又重新系回了腰间。 她仔细整理好斗篷,柔声问道:“嫂嫂要和我一起吗?” 苏雾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冬雨不大,风景自有一番别致。 她闷得久了,也该出去逛一逛,再加上她到底是沈氏的儿媳,还是要和赵娉婷去一趟装装样子的。 于是她一笑:“好,我和你一起。” 半个时辰后,苏雾便穿戴齐整了。 她也穿得很素净,一身烟青色百褶裙,领口刺绣着白梅,搭配着暗花云锦的素色斗篷,乌黑的发髻简单挽着,只簪了一支珍珠步摇。 两个人往苑外走去。 苑外停着两驾马车,赵娉婷上车前,不放心地又叮嘱一遍候在一旁的河青:“兄长的药你们切勿耽搁了时辰,一定要好好照顾他,我们很快回来。” “奴才遵命。” 赵娉婷这才弯腰进了马车。 苏雾在后面的马车中,隔着垂帘笑了笑,沈氏死去,赵娉婷越来越像这明王府的女主人了。 马车往金陵寺驶去,一个时辰后便到了。 金陵寺在半山腰,许是为了沾冬雨的喜气,香客比预想的多很多。 苏雾下了马车,和赵娉婷一起往宝殿走去。 结果刚一入宝殿大门,竟听到有人喊:“娉婷?” 赵娉婷和苏雾转头,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穿戴华丽的夫人迎着她们走来。 赵娉婷一愣,才弯腰行礼:“见过舅母。” 舅母?苏雾看着这夫人,然后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少女——沈环佩。 苏雾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沈环佩的母亲。 沈夫人将赵娉婷搀起来,目光落在苏雾身上,微笑道:“见过王妃。” 苏雾淡淡颔首。 “舅母怎么也来金陵寺了?”赵娉婷显然和沈夫人并不熟,只是碍于身份,不得不寒暄。 沈夫人无奈一笑,回头将沈环佩拉了过来:“你表姐自上次宫里落水后,回家总是胡言乱语,说有水鬼缠着她,我今日带她来寺里,想给她驱驱邪。” “原来是这样。” “说起来,上次佩儿落水,可多亏了你呢” 沈夫人显然对赵娉婷很是感激,这番谈话显得十分亲热,赵娉婷一直在得体地回应。 她们二人闲聊着,苏雾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沈环佩。 她比上次见消瘦不少,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见了苏雾也不行礼。 苏雾夹在她们三人中间,不免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她趁着别人不注意,带着云桃,悄悄退出了宝殿。 还是呆在外面舒服。 这里的山色极好,冬雨还在下着,远山蒙着一层水汽,近处的檐角泛着潋滟的水光。 苏雾欣赏了一会儿景致,再回头时,就见赵娉婷三人已经跪在了佛像前。 想来是念经的念经,驱邪的驱邪。 苏雾想到赵娉婷念完经,还要给赵长宴供奉绣囊,她还要等很长时间,便对一旁的云桃说道:“我去转一转,你在这儿等着就行。” 云桃急忙劝道:“王妃,这山雨路滑,奴婢和您一起吧。” “没事儿,你在这陪着娉婷吧。” 她说着,要从檐下走出去。 “王妃,您拿着这个。”云桃劝不动她,只好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她,这把伞天青色,上面描画着一朵浅金色的海棠花。 她絮叨道:“雨虽然小,但总是淋着容易着凉,您一定要撑好伞。” 苏雾接过来,莞尔笑道:“知道啦。” 她撑着伞,绕过宝殿,往小径走去。 金陵寺是京城香火最鼎盛的佛寺,占地广阔,苏雾穿过小径,眼前是一片翘檐廊台,远远瞧着已不像寺中的建筑,却又居于寺中。 苏雾好奇,便撑着伞,沿着层层铺展的台阶,往前走去。 连廊两侧,种满了墨松,墨松被淅淅沥沥的冬雨冲洗干净,在寒冷的冬日展现出了苍翠欲滴的绿意。这绿意融进了远处的苍山薄雾,旷人心神。 真美啊。 苏雾边走边看,却没注意脚下湿滑的台阶,一不小心忽然踩空。 “呀——”她惊呼一声,手中的油纸伞一歪,扑棱一声跌在了地上。 她却在摔倒前,被一只宽大的手撑住了肩膀。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王妃,当心些。” 这嗓音十分耳熟,她站稳身子,急忙回过头,待看到身后的人,不由惊诧地扬起眼梢。 “谢大都督?” -- 第54页 她没想到在金陵寺,竟会遇上谢淮安。 谢淮安松开手,朝她微微点头:“微臣见过王妃。” 他这礼行的着实不算恭谨,苏雾念在方才他帮了自己一把,便忍了忍没有计较。 她扬着头,将谢淮安上下打量一遍:“谢大都督怎么在这儿?” 谢淮安今日穿得并不威重,只一身青色的布衣,墨色的发高束着,俊朗的面容显得十分儒雅。 “山寺清净,微臣在这里小住几日。”他说着,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油纸伞,抬手递给苏雾,“王妃怎么在这里?” “小妹来上香,我无聊,便闲逛到此处。” “来金陵寺皆是有所求,王妃好不容易来了,怎不也求一求?” 苏雾细白的手指握紧伞柄,悠悠道:“我所求,神佛也帮不了吧。” 谢淮安微微打量她的神色。 “明王殿下计谋无双,为皇上立了大功,可谓前途无量。微臣原以为王妃会十分欢喜,倒不想,依然还有愁绪。” 苏雾恹恹一笑:“说来话长,哪里会有什么欢喜。” 若是赵长宴顺利和她和离,她才会欢喜吧。 谢淮安的双眸半阖,随即缓缓道:“若是说来话长,王妃若不介意,可移步去微臣的禅房细细道来。” “禅房?”苏雾好奇道。 “王妃跟我来。”谢淮安转过身,带着她穿过连廊。 他的身子很高大,苏雾笼在他的背影中,竟没有防备地跟上他的脚步。 她忽然看到谢淮安垂在一旁的左手。 他的断指处,包裹着层层白布,好似添了新伤。 苏雾不由问道:“谢都督的左手,又伤了吗?” 谢淮安平和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没有,只是天寒的时候,这断指容易生冻疮。” 苏雾了然,这一定十分难受吧。 她出神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了谢淮安的禅房前。 禅房木质搭建,依山傍水,有一个小小的栽种墨松的院子,僻静而清雅。 谢淮安推开门扉,朝她道:“王妃,请。” 第30章 骗她 苏雾迈进了他的禅房。 里面如她预想的一样,十分清简。除了零星的寺院家具和衣架上挂着的墨色大氅,便是整齐的书卷和纸笔。 苏雾也不客气,十分自然地落座在摆满书卷的长案后。 谢淮安坐在她对面的竹篾蒲团上,拎起一旁的白瓷茶壶,给她倒了一盏茶。 茶竟是热的,热气缭绕,想来谢淮安出去没有多久,就遇见了她。 苏雾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香气馥郁,唇齿生香,这茶应该是极好的。 她轻轻放下杯盏:“谢大都督,这是什么茶?” “雀舌。” 苏雾对茶一道并不熟悉,闻言只点了点头:“倒是好茶。” “王妃若是不嫌弃,可带走一些,想来明王殿下也会喜欢。” 苏雾却摇了摇头:“殿下近日病了,大夫只让他饮清水。” “殿下又病了,”谢淮安沉吟道,“汪府出事那日,我远远看过殿下一眼,见殿下与从前大不相同,还以为殿下身体也不复从前了。” “殿下底子弱,哪能这样快的恢复身子。”苏雾无奈一笑,端起茶水,又浅浅啜了一口,“听谢都督的意思,从前和殿下很是相熟?” “倒也没有,只是多年前在朋友的宴会上见过一次,”谢淮安给她添了茶,“当时殿下正在和人品鉴白久石先生的画,为人很是温和知礼,王妃不记得了吗?” 苏雾一愣,疑惑地望着他。 谢淮安俊朗的眉眼微敛:“看来王妃是忘记了,那场宴会,你也在的。” “应该是忘记了,记不太清楚了”苏雾心虚地别开眼睛。 那时候参加宴会的是原女主,她上哪儿记得去。 谢淮安似乎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继续回忆道:“那时你们二位还未成婚,殿下温和儒雅,王妃跟在他的身旁,一身文采斐然,当真是一对璧人。” 文采斐然苏雾听得一愣一愣,半晌才想起来,原女主,不仅是朵小白花,还是京中才女的人设。 她顿时更加心虚了。 谢淮安说着,目光落在苏雾的身上,不知为何,记忆中的少女,和眼前的人却重合不了。他便轻声道:“只是多年以后,不仅是殿下,连王妃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愧是书中的大反派,真是观察入微。苏雾干干一笑,急忙低头喝了一大口茶,试图遮掩自己的心虚。 谢淮安望着她,沉静的眼底意味不明。 他抬起手腕,再一次将她空了半盏的茶水添满,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有女子的声音从外面的山路上传来:“你说今天祈福完了,那水鬼以后就不会再缠着我了吧” “小姐放心,夫人给了好多香火钱,神仙一定会帮您驱赶水鬼的” 这声音,是沈环佩的。 苏雾从半开的窗扉往外望去,果然看到沈环佩和她的婢女沿着小径走来,她们撑着伞,停在了谢淮安的禅房前。 “咦?这山寺中,竟还有院子。”沈环佩在外面张望。 苏雾匆忙将自己的脑袋从窗口缩回。 她的身份敏感,又和谢淮安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虽然他俩清清白白,但是若让外人发现,可就道不清楚了。 -- 第55页 “这院子倒是清雅,走,我们进去看看。”沈环佩跋扈惯了,径直推开了小小的院门。 谢淮安看苏雾缩在一旁,开口道:“王妃” “嘘!”苏雾朝他挤了挤眼,示意他别说话。 谢淮安便止住了话茬。 苏雾原本以为沈环佩看完院子就走了,没想到她低估了她的好奇心,她听到沈环佩在院子里喊:“这还有个禅房,里面有人吗?” 苏雾瞪大了眼睛。 “王妃,后面有一处屏风。”谢淮安轻声提醒道。 苏雾随即猫着小步跑了进去。 谢淮安眼底荡起细微的笑意,他起身,拉开了门。 沈环佩是认识谢淮安的,以至于见到谢淮安从禅房里走出来,惊讶得礼都忘记行:“谢大都督” 谢淮安挡在门口,冷淡道:“此处是鄙人的禅房,小姐可有何事?” 沈环佩往后退了几步,她听说过谢淮安的传闻,他可是个踩着尸山血海的罗刹,因而一身气焰便弱了下去,只小声道:“无意惊扰大都督,小女这就离去。” 只是她转身的时候,目光忽然被门口放的油纸伞吸引过去。 那伞是天青色,描画着一朵浅金色的海棠花。 她顿时驻足:“咦,这把伞好似有几分面熟。” 谢淮安俯身,将伞握在了手中:“这是谢某的伞。” 沈环佩跋扈,却并不傻,这浅金色的海棠花,可是一把女子用的伞。 好奇心驱使下,她踮起脚尖,往禅房里望着,她望见了一扇素面的屏风 “表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正在这时,她的身后忽然传来喊声。 沈环佩回头,见是赵娉婷走了过来。 “舅母正到处找你呢,你快跟我回去把,别让她急坏了身子。”她向来柔和的语气,难得显出了急促。 沈环佩以为她将她母亲吓坏了,顿时没了好奇心,她快步走出院子,去寻沈夫人去了。 赵娉婷舒了口气,她朝着谢淮安规矩地行了礼,目光在那把油纸伞上错了一瞬,便追着沈环佩的脚步远去了。 苏雾坐在谢淮安的床榻上,听到外面的声音淡去,也松了口气。 还好有惊无险。 门扉重新阖上,谢淮安走到了屏风后。 屏风后是他休息的床榻,苏雾正抱着腿,坐在上面,鞋子都没脱。 谢淮安望着她的脚。 今日有雨,她的鞋子不免沾了泥土,他干净的床榻上,落了两个脏兮兮的鞋印。 苏雾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两个明晃晃的鞋印,干巴巴地笑了笑:“那个你的屏风下面是空的,我要是不把脚拿上来,她就望见我了” 谢淮安没有说话。 苏雾拿捏不准这大反派的心思,只好讪讪地放下脚,从他的床榻上挪了下来。 她窘迫地小声道:“日后有机会,我一定赔大都督一条干净的被单。”她又瞄了眼被谢淮安拿在手里的伞,“这伞我现在不能拿回去了,就当压在大都督这儿,以后拿被单来赎吧。” 说完这句话,苏雾觉得自己有点儿幼稚,她又尴尬一笑:“我出来的时间太长了,该回去了,大都督不用送。” 言罢,她提着裙摆从他的禅房溜了出去。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霏霏细雨中。 谢淮安回头,将伞收在他的榻边。床单上脏兮兮的鞋印有些显眼,他望着,古井无波的眼底又一次漾起了细微笑意。 苏雾淋着小雨,一口气跑回到宝殿。 云桃正站在檐下焦急地张望,见她远远跑来,急忙举着伞迎过来。 “王妃去哪儿了,您的伞呢?” 她刚问完这句话,就看到赵娉婷从宝殿内走出来。 苏雾嘘了一声:“丢了,这件事别再提了。” “好好的。”云桃稀里糊涂地应了声。 这时赵娉婷举着伞,走了过来。她看到苏雾半湿的肩头,回头道:“白荷,马车里有备用的斗篷,快去帮嫂嫂取来。” “奴婢这就去。” “嫂嫂冷不冷,我们早些回去吧,别再着了凉。”赵娉婷望着苏雾冻得有些发白的脸颊,担忧道。 苏雾点点头,抬起脚步往金陵寺外走着,随口问道:“沈夫人她们呢?” “舅母和表姐离开了,现在已经在回府的路上了。” 苏雾应了声,没再多问。 从金陵寺回王府,又是一个时辰。 苏雾在马车里连打了两个喷嚏,云桃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慌道:“王妃,您发热了。” “没事,小小的风寒感冒,吃吃药就好了。”苏雾闷闷道。 云桃不懂什么风寒感冒,只喃喃她的身子弱,受不得寒,马车一到王府,云桃就从车上跳了下来:“来人,王妃病了,快去找大夫来!” 下人们听到云桃的吩咐,急忙奔出府去寻大夫。 赵娉婷听到云桃的喊声,一脸关切地走过来:“嫂嫂病了?” “没事,应该是着了凉。”苏雾被云桃搀着,温和一笑,“今日忙了一上午,你也累了,快回去歇歇吧,我没什么大碍,待会儿喝两副药就好了。” “我不放心,还是守着嫂嫂吧” “不用了,殿下病得比我厉害,他那边还需要你操持。” 赵娉婷便没再纠结,柔声叮嘱道:“那嫂嫂一定要好好歇着,早早好起来。” -- 第56页 “嗯。” 赵娉婷这才带着白荷走了。 苏雾被云桃搀着,回到房间。 这场风寒来势有些凶猛,短短的一段时间,她的脑中已经昏沉起来。 她恹恹地躺在榻上,阖上眼睛。 外间传来河青和云桃的交谈声。 “殿下说,他好像听到王妃生病了?”河青问。 刚刚云桃那让人请大夫的嗓门着实大,连赵长宴都听到了。 云桃回道:“是病了,正发热呢。” “也发热了?”河青小声嘟囔,“和殿下是一个病症,难不成王妃也吹冷风了?” 河青这极小的嘟囔声,传进了苏雾昏沉的脑海中。 也? 她慢慢睁开眼。 不久,她沉声道:“河青,你进来。” “奴才来了。”河青不晓得苏雾怎么突然喊他,急忙低着头从外面走了进来。 苏雾从榻上吃力起身,紧紧盯着他:“殿下是怎么病的?” “回王妃,殿下这病啊,是因为那一夜”河青说着,卡了壳,他忽然想起来赵长宴叮嘱过他不要和别人说。于是他话头拐了个弯,“奴才也不知道,就忽然病了。” 他低着头,没等来苏雾的应声,不由悄悄抬起头,就看到苏雾烧得发红的眼睛正盯着他。 有点吓人 王妃生气了。河青意识到,啪地跪在了地上。 苏雾冷声道:“说实话。” 河青打了个哆嗦,有些慌。 他这几日过得提心吊胆,因为殿下不再将他带到身边,他不是最讨他喜欢的小跟班了。而今日,眼看着,他又要惹恼王妃。 若是这样,他在王府就混不下去了。 河青抠了抠手指头,想着,反正那日殿下只是随口一说,也不像是什么大秘密。 于是他内心交战一番,决定全盘托出:“回王妃,殿下生病,是因为在后竹林吹了一夜冷风,那夜殿下许是心情不好,奴才给他带去的披风都没穿。奴才方才不是有意欺瞒,是因为殿下交待交待奴才不许说” 原来是吹了一夜的冷风,不是因为心情郁结。 原来这病,是他故意生的。 苏雾恍然。 难怪,那日大夫告诉他赵长宴病重是因为“心情郁结”时,几个大夫的目光躲躲闪闪。 没想到是在骗她。 可谁又能想到,这样温柔如和风的赵长宴,竟会骗她呢? 第31章 像冰 苏雾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大夫问诊完后,她睡了很长的一觉。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屋里掌着灯,灯火摇摇晃晃。 嗓子干哑的难受,她翻身,低声唤道:“云桃,水” 一道修长瘦削的身影拿着杯盏走过来。 隔着摇晃的烛光,苏雾才发现,竟是赵长宴。 “元元,你总算醒了。”他将杯盏往小几上一搁,俯身将苏雾搀起来。待苏雾坐好后,他拿起杯盏送到她干裂的唇边。 苏雾微微撇开头,沙哑道:“我自己来就行。” 赵长宴似乎一怔,却听话地将杯盏递到她的手中。 苏雾一口气喝了整整一杯水,才觉得嗓子清爽起来。 她将空了的杯盏放在小几上,重新躺回榻上,背对着赵长宴。 一场高热,让她原本纤弱的身子更显羸弱,即便裹着厚重的被子,赵长宴也看出她瘦了。 他的眸光有些沉。 他沉默片刻,挨着她的脊背坐下去,语气依旧十分温柔:“元元,先别急着歇息,药已经快要放凉了,趁你醒着,先把药喝了吧。” 苏雾动都没动,许久,才听到她恹恹说:“我想醒来再喝,殿下先出去吧。” 她的语气有几分不耐烦,不再似从前的温顺娇软。 今日出去一趟,她竟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但似乎,越来越像她上辈子和他在一起后的样子——喜怒形于色,带着高傲。 他一直知道苏雾有两面,她并不是如表面上那样娇柔。只是没想到,她一夕之间,对他露出了第二面。 赵长宴并不知道,苏雾已经懒得对他伪装小白花人设了。 当她将和赵长宴的剧情走完那一刻,她对他的伪装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原本她还顾忌他的好,但现在他都骗她了,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苏雾躺在榻上,听到赵长宴并没有离去。她也未再催促,只淡淡地问:“殿下不走吗?” 赵长宴柔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陪你。” 苏雾轻笑。 随即,她说:“殿下,您想好什么时候和离了吗?”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 许是他从没想过她还能再次提出来。 苏雾手肘撑着被褥,再一次缓缓坐起来。 她转头,看向她身旁的赵长宴,又重复一遍:“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和离?” 赵长宴的身体还没有养好,他的脸色本就苍白,衬得他的瞳仁格外漆黑。 他望着她,忽然低低咳嗽起来。 苏雾听到他胸腔撕拉撕拉的呼吸声。 他确实病得很重,他对自己,倒是下得去手。 然而苏雾现在不会心软了,她仰视着他虚弱的样子,面无表情,没有说一句关切的话。 赵长宴咳了很久,苍白的脸如同一张白纸,连唇角都失了血色。 -- 第57页 他停下来,苏雾仍旧漠然地望着他。 赵长宴眼底卷起晦暗。 他俯下身子,直视她的眼睛:“为什么?” “我已经和殿下说过,我对殿下的感情不复从前。” “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或许,殿下忘记当日的最后一句了吗?” 你让我厌恶那句话回响在耳畔,赵长宴怎么会忘记。 他攥紧掌心,苍白的骨节凸起。 苏雾撇开视线。 她身上的高热还未全退去,这样说了一会儿,退下去的热度好似卷土重来。 苏雾拥紧被子,也忍不住,咳了一声。 赵长宴的手随即覆到她的额头上:“你又发热了,先把药喝上。” 他起身,走到桌旁,将温热的药碗端过来。 苏雾不会和自己的身体作对,她接过来,刚饮了一口,苦涩的药味遍布唇齿,她忽然觉得反胃,干呕一声。 结果这一干呕,脑中一时缺氧,她眼一闭,直接晕了过去。 只是临晕之前,她看到赵长宴的脸色格外慌张。 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色,苏雾陷入混沌时,忽然想:赵长宴,好像十分害怕她生病 王大夫又被匆匆找来。 深夜,江清苑这边的动静着实太大,赵娉婷披着外衫,也急匆匆赶了过来。 “兄长,嫂嫂如何了?” 赵长宴坐在榻边,静静握着苏雾的手,只盯着苏雾紧阖起的双眸,并未回她。 赵娉婷捏紧袖口,又望着在诊治的大夫:“大夫,我嫂嫂不是已经退烧了吗,怎么会晕倒?” 王大夫收起诊脉的绸布,叹气道:“回殿下,回小姐,王妃体弱,又因心绪不宁,病气郁结于心,所以这高热才复发。” 一旁的云桃听到,忍不住低泣:“我家王妃自小体弱,每次风寒,都是高烧不退,要好好养才能养得好。最近几日王妃也不知怎的,经常愁眉不展,必然是心中有事”云桃说着,朝着赵长宴跪了下去,“殿下,奴婢虽不知王妃心中有何事,但这事应当是和您有关,还望殿下能顾虑小姐身子,莫要和她计较,让她顺心些” 云桃啜泣着说完,叩首在地。 赵长宴眼底漆黑,脸上不见任何情绪波动。 顺心他怎能让她顺心 他看着沉睡中的苏雾,握着她的手用了几分力气,眼底却渐渐浮起惊慌。 她瘦了,原本红润的脸颊也失去了色泽,快要和他一样苍白了。 赵长宴望着她,眼前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上辈子,苏雾病重的日子。 那时的她,因为他背上了一身骂名,又与苏府关系决裂,她也是如同今日这般,心情郁结,日日昏睡。 然后没过多久,她就病死在了凤梧宫。 他还记得,她死的那天,是个夏日。 蝉鸣不休,她散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也在那一刻死了。 他用这副躯壳,在深宫中游荡着,她的离开,成为了他傀儡般的后半生,永远的噩梦。 这一世,他终于得以重新开始,他原本以为,他会和苏雾好好过一辈子。却没想到,世事无常。 难道,他要再眼睁睁看着苏雾病死在他面前吗? 这一想法产生,赵长宴的脸,陡然惨白。 “兄长,您怎么了?”赵娉婷见状,急忙上前搀着他。 这样挨着他的身子,她才感觉到,赵长宴竟冷的像冰。 她急忙让人将赵长宴的披风取来,眼角夹满泪水:“兄长,您不要将云桃的话放在心上,嫂嫂是和我去金陵寺才生的病,兴许她心情郁结不是因为您,您千万不要自责。” 赵长宴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苍白着脸,冷冷地望着她:“什么意思?” 赵娉婷惊慌地捂住嘴,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来:“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说。” “我我”赵娉婷惊慌失措地望着四周。 “你们都退下去。”赵长宴哑声道。 待屋子里的人都离去,赵娉婷攥着手里绣白兰的帕子,孱弱地擦着泪水,嗫嚅道:“我也是担忧嫂嫂,才胡乱猜测,兄长莫要怪罪嫂嫂” 赵长宴的目光越来越冷。 赵娉婷没见过这样的赵长宴,她哭红着眼睛,颤抖地跪在地上。 天色蒙蒙亮,苏雾在熹微的晨光中醒了过来。 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艰难地从床榻上坐起来,门口传来吱呀一声。 赵长宴端着折沿盆,走了进来。 “元元,你醒了。”他声音低哑,脸色一如昨夜那般苍白。 苏雾撇过头。 赵长宴伸手,覆在她的额头上,温声道,“烧已经退了。”他轻咳一声,将折沿盆放在她身旁,“烧退了便好,你不愿意见到我,我就先出去了。” 他体贴地帮她掖了掖被角,竟真的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云桃匆匆跑进来,一见苏雾清醒了,惊喜道:“王妃,您终于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什么时辰了。” “回王妃,现在刚过卯时。” “殿下在这里” “殿下在这里守了您一夜呢,大夫说您身体底子差,若不仔细守着,高烧退不下来。殿下就在这给您换了一夜的水” 苏雾望了眼尚在冒着热气的水盆。 -- 第58页 她没想到自己会病得这样厉害,但是联想到书里,女主是个病死的结局,她倒是能理解了。 若没有这样脆弱的身体,哪能那么容易地在一众太医手里病死呢。 剧情的安排罢了。 她对赵长宴的狠心,也只不过是遵从剧情。 苏雾半阖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倚在榻上,忽然想起临晕倒之前,看到赵长宴的眼神。 她沉吟片刻,问道:“我这病,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您高热不退,是身体弱,和心情郁结也有关。” “殿下听到,是何反应?” 云桃回忆片刻,道:“殿下脸色都白了” “殿下很着急吗?” 云桃重重地点头:“是的,可把殿下急坏了,奴婢都没见过这样的殿下,冷的像块冰,瞧着让人畏惧。” 苏雾垂下视线。 赵长宴虽然骗她,但也不过是想挽留她。说到底,赵长宴是真的爱着原女主,才会将她捧在心尖上,才会害怕她生病。 可惜,他的一颗真心错付了。 因为他心尖尖上的原女主,早已经让她这个冒牌灵魂顶替了。 但为了回家,她倒是可以利用这一点。 她不介意做个坏人,反正赵长宴也骗了她,不是吗? 苏雾沉思许久,忽然道:“云桃,拿纸笔来,我要写封信。” 云桃急忙起身,将纸笔拿来,疑惑道:“王妃要给谁写信?” 苏雾淡淡一笑。 当然是给她捡来的金手指。 因为她这金手指不仅是位冷兵器发明家,还见识广泛,她要从他手里要一样东西。 第32章 赌一把 苏府。 陈汲沉默地看完手中的信,随即回到房间,换好衣服。 正在他戴斗笠的时候,门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从门外探了进来:“石头,我听说我姐姐的贴身丫鬟云桃来找你了,是有什么事吗?” 石头是最近苏暖给陈汲起的外号。 陈汲将斗笠扣好,淡声道:“没什么。” “哦。”苏暖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在他身上一转,“你要出去吗?” “嗯。” “你为什么要戴着斗笠,你怕见人吗?” “” 陈汲未再回答,他走向门口,正要越过她的时候,被苏暖一把拉住袖角。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难道你真是块石头嘛。” 拉着他袖角的那只手雪白柔嫩,晶莹的指尖在阳光下红润可爱。 陈汲挣了挣,没挣开。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小丫头。 苏暖咧嘴一笑:“你瞪什么瞪,我又不怕你。” “小姐,我出去有事要办。” “那我和你一起吧。”苏暖说出来,顿时觉得这个想法可行,“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啊,我回去换个衣裳。” 她说着就往回小跑,临转弯的时候,还特意回头,又叮嘱一遍:“一定要等着我啊!” 陈汲没有回答,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廊角,他脚下一跃,飞离了苏府。 过了一刻钟,苏暖一身小公子的打扮,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然而陈汲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苏暖气得跺脚:“真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苏雾在晌午就收到了陈汲送来的东西。 她打开这黑色的小瓷瓶,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 没什么味道,应该不会难以下咽。 “王妃,这是什么?”云桃在一旁看着,总觉得这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药。” “什么药” 苏雾并没有瞒着云桃:“吃了我会病得很严重,但都是假象。” 云桃一头雾水。 “总之,不管我之后病成什么样子,你都不用担心。”她说着,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去给我拿杯水来。” 云桃犹豫地端来一盏热水,苏雾毫不犹豫地将药丸吃了下去。 云桃心惊胆颤地望着她:“王妃,您您为什么要乱吃药?” 苏雾一笑:“为了赌一把。” 她将药瓶收好,塞进了枕头底下,又对云桃叮嘱道:“今日的所有事,你都要守口如瓶,哪怕我病得要死了,你也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她的神色极其严肃,云桃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何事,仍旧郑重点头:“王妃放心。” “嗯,下去吧,我想歇一会儿。” 苏雾放下帷帐,躺到了榻上。 那药效发挥得很快,没过一会儿,她就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失去了力气。 两个时辰后。 夕阳西下,暗红色的天幕滚着浓云。 晚膳摆好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云桃推开房间,先掌上灯,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帷帐旁,小声喊道:“王妃,您都睡了一下午了,该起来吃晚膳了。” 然而床榻上的人一动未动。 “王妃?” 云桃疑惑地挑开帷帐,面色忽然惊恐万分。 只见昏黄的烛光下,苏雾在床榻上紧闭着双眼,一张脸惨白得渗人。 “王妃!您怎么了!大夫,快传大夫!!” 王大夫近几日一直住在江清苑,很快就赶到房间。 赵长宴比他快一步,正在榻边半抱着苏雾,见到他进来,急道:“快看看,她怎么了。” -- 第59页 王大夫快速搭脉,房间里安静无声,云桃站在一旁,气都不敢喘。 半晌,王大夫摇着头,松开了苏雾的手腕。 “殿下,王妃气血攻心,晕过去一段时间了” “她的风寒不是已经好了么?” “回殿下,风寒确实好了,但是,王妃体弱,许是忧虑过重,才导致急火攻心。” “什么时候能醒?” “草民开一副药,王妃喝下应该能醒,只是”大夫的表情十分迟疑。 “说。” “只是王妃这病是心火而起,若是不能解了思虑,怕是要缠绵病榻,即便醒来,也会时常昏迷,难以彻底恢复。” 赵长宴漆黑的眼底微颤。 “她怎么会忽然这样?” “回殿下,也不算突然,王妃本就体弱,自得了风寒,一直心情郁结,”王大夫说着,叹了口气,“不过草民医术有限,殿下若是不放心,可请别的大夫来瞧瞧。” 王大夫交待完这些,就出去开药了,云桃也跟出去准备煎药。 赵长宴独守在苏雾身边,沉默许久,慢慢攥紧她的手。 “卫原。”他喊了一声。 卫原的身影转眼出现:“殿下,有何安排。” “盛仁现在在哪。” “回殿下,盛先生给皇上解毒之后,皇上见他医术精妙,便将他留在宫中了。” 赵长宴松开苏雾的手,走到桌前,写了一封信,交给卫原。 “拿着我的入宫牌进宫,把信交给皇上。” “殿下是要” “将盛仁请来。” 苏雾喝下王大夫的药,渐渐醒了过来。 她这一觉睡得很长,那药并没有让她觉得痛苦,但是浑身无力,仍旧让人觉得不适。 她蹙着眉心,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赵长宴关切的眼神。 苏雾恍惚片刻,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不愿意看到他。 赵长宴的眸光顿时黯了下去,他退回到座位上,没再出声扰她。 苏雾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两个人就像一场拉锯战,谁也左右不了谁。 正在她忍不住时,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殿下,盛先生来了。” “进来。” 卫原带着一个白面短须的人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白衣,三十岁上下,一头长发低绑着,眼角带着淡淡的细纹,瞧着有些落拓不羁。 他见到赵长宴,先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才问道:“您就是明王殿下?” 他的语气着实算不上恭敬。 卫原想说什么,却被赵长宴用眼神制止,他回道:“正是本王。” 那人便一笑:“在下盛仁,久仰殿下大名,今日一见,着实有幸。” 盛仁? 帷帐已经收起,苏雾隔着一层薄薄的垂帘,盯在这白衣人身上。 她记得这个名字。 《掠情》中,赵玄瀛中的毒,就是他解的。还有女主病重之时,也是他用一身绝妙的医术吊着她的最后一口气。 他的医术精湛,在书中堪比神医。 赵长宴将他请来干什么?难道是给她看病? 想到这,苏雾不由紧张起来。盛仁可不会像王大夫那样容易糊弄。 盛仁和赵长宴照过面,便将目光望向内室:“在下听皇上说了,今日请在下来,是给王妃诊病?” “是。” “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 赵长宴颔首,盛仁便径直走到了苏雾的床榻前。 隔着一层垂帘,他笑道:“王妃可清醒着,若清醒,能否将手腕伸出来?” 苏雾抿着唇,伸出了手腕。 她不能拒绝,否则赵长宴会生疑。现下,她只能相信陈汲给她的药足够精妙,并不会让盛仁识破。 房间里静悄悄的。 赵长宴安静地望着她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原也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盛仁坐在凳子上,一手把着脉,另一只手食指有节奏地点在腿上。半晌,苏雾听到他小小的咦了一声。随即,他放开了她的手腕。 “王妃收回吧,在下诊完了。” 苏雾静静收了回去。 “如何?”赵长宴问道。 盛仁摸了摸短须,一笑:“殿下,我们出去说吧。” 两人走了出去,房间门阖上的时候,苏雾在榻上翻了个身。她的手心,紧张地出了一层的汗。 成败,皆在盛仁了。 院子里很冷,圆月被浓云遮蔽,透不出一丝光亮。 盛仁出来的时候,先打了个喷嚏,又打了个呵欠。 现在刚过寅时,他深更半夜被赵长宴请到王府,难免瞌睡。 赵长宴淡声道:“今日劳烦盛先生了。” 盛仁摆摆手:“哪里哪里,在下应该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看着夜景,不动了。 赵长宴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提及苏雾的病情,不由眉心微蹙:“王妃” “殿下,”盛仁忽然打断他,笑眯眯道,“恕在下唐突,在在下回答殿下的问题之前,需要殿下先给在下解一个惑。” “何事。” “在下被这问题困扰许久了,”盛仁转过头,弯着眼睛,“殿下如何知道在下能解霜毒,又如何知晓在下在姑苏的?” -- 第60页 霜毒是赵玄瀛遇刺所中之毒。 赵长宴薄唇轻抿,这是因为他上辈子经历过。 他缓缓道:“盛先生盛名在外,打听一下,便可知晓。” 盛仁打量着他,笑出了声:“殿下人脉真是宽广,连在下隐姓埋名独居姑苏都能知晓。” “王妃究竟如何了。”赵长宴拧眉,并不想和他纠结这件事。 “王妃啊,”盛仁收起脸上的笑意,高深莫测道,“王妃这病蹊跷。” 赵长宴盯着他。 盛仁继续道:“王妃心火郁结,脉搏浑浊,大概命不久矣。” 赵长宴的目光陡然冷下来,他怎能听不出盛仁吊儿郎当的语气,冷声警告道:“先生说话,可要三思。” “自然要三思的,殿下毕竟神通广大。”盛仁一笑,“王妃这脉象确实如此。” “那你为何说蹊跷。” “殿下早知王妃心有郁结吧?” 赵长宴神色一敛,没有说话。 “既然您早知道,却还将在下召来,无非就是不愿意相信王妃是病由心起,殿下,是怀疑王妃用了什么手段吗?” “并不是,本王只是觉得她的病过于严重” “也可能会用什么手段的。”盛仁却打断他。 赵长宴暗沉沉地望着他。 “这世间确实有一味药,吃了与王妃的病症一模一样,但看着吓人,实则是吓唬人的。不过”盛仁顿了顿,“不过那药十分难得,只在隐秘的江湖流传,王妃不过是内室妇人,殿下觉得她能寻到吗?” 盛仁看着他的神色,又笑道:“所以王妃这病,可能是真的,毕竟她身体本弱,一时想不开便陷入了末路也极有可能。” 他说完这句话,拍了拍衣袖:“总之,真假还需殿下定夺。在下已经问诊完,天都要亮了,在下不便在王府叨扰,这就告退。” 盛仁朝他颔首,便背着手离去了,从始至终,都没有恭顺的模样。 苏雾在床榻上又翻了个身。 赵长宴和盛仁在外面交谈许久,她的紧张慢慢淡了下去。 事已至此,不论盛仁有没有看出来,不论他有没有告诉赵长宴,她这场戏都必须要演下去。 她要赌一把。 赌赵长宴信她。 她深吸一口气,刚做好准备,门口便传来响动。 赵长宴进来了,没有看到盛仁。 隔着薄薄的垂帘,她看不清他的神色,直到他,亲手撩开了垂帘。 他的身上带着院中的凉气,冷得苏雾微微一颤。 但是她依旧平静地望着他。 赵长宴立在她的床侧,修身的身形被烛火映出长长的影子,他的脸半明半昧,手却轻柔地摸上她的脸颊,冰凉的指尖碰在她的眼梢:“他告诉我了。” 苏雾半阖着眼睛,撇开视线。 “他说,你在骗我。” 苏雾听到后,藏在被褥下的手指攥起,面上却冷笑道:“殿下爱信不信。” “是吗?” “我为何要骗殿下,殿下又为何要疑心。” “是啊,你为何要如此。”冰凉的指尖滑到她的下巴,赵长宴低声道,“是为了赵玄瀛,还是谢淮安?” 第33章 接着赌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他果然一直都疑心她。 苏雾心中情绪翻涌,面上竟愈发地冷静:“我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赵长宴的手微微用力,冰凉的指尖捏住她下巴:“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声音很低,这句话,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苏雾撇过头,挣开他的指尖,阖上了眼睛。 赵长宴望着落空的手指,缓缓直起身子。 “我不会如你所愿。” 他往房间外走去,又似笑非笑道:“你也不会死。” 门扉轻轻阖上,房间里重新恢复寂静。 苏雾睁开眼睛。 床帐上刺绣的交颈鸳鸯栩栩如生,映入进她的眸中。 她盯了片刻,握在被褥下的手越攥越紧。 所以,她还是无法和离吗? 苏雾回忆着赵长宴的神情,从枕头底下掏出黑色的瓷瓶,在手中无意识地捏着,随即,她缓缓摇了摇头。 不对。 如果知晓她服了药,赵长宴不该是这样。 至少,他会先将药找出来,将她的病彻底治好再说。 但是他并没有搜找。 难道,盛仁并没有确诊出她服了药物,或者说,赵长宴还不知道她服了药吗? 若是如此,那方才的话,他是在试探? 想到这些,苏雾眉眼一凛。 那如今她更不能退让了。 她不敢保证她的猜测是对的,但事已至此,她已破釜沉舟,不能放弃。 她要接着赌。 赌赵长宴怕她死。 赌赵长宴不敢不信她。 一连三天,苏雾的“病”愈发严重。 是药三分毒,她的脸色日渐憔悴,身子极快地消瘦下去,原本还能清醒几个时辰,到了如今,几乎总是在昏睡。 昏睡的时候多了,便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这一日,她梦到自己回家了。 两居室的地板擦得锃明,明亮的窗户全开着,白色的星星纱帘随风扬动。 魏老师正拎着浇水壶,往飘窗上的绿萝里浇水。 -- 第61页 她好像是刚下班,在玄关脱掉五公分的高跟鞋,揉着肚子喊:“妈,饿死我了,什么时候吃饭?” 魏老师浇完最后一滴水,才一脸幽怨地望着她:“还知道回来呀?” 她嘿嘿一笑,将身上的风衣扔在衣架上,一把搂着魏老师圆滚滚的腰,撒娇道:“不就是出差了三天嘛,都是工作要求,我也没办法呀。妈,你锅里炖的什么,好香啊” 魏老师嗔她一眼,絮叨道:“就知道转移话题,妈说了多少遍了,别总想着工作工作,有空要多和男孩子去约会,你现在这个年纪正是好时候” 魏老师又开始了。 她揉着起茧子的耳朵,嚷嚷道:“妈,妈,锅里到底是什么好吃的,我先去盛一碗啊。” 说着,她一头扎进了厨房,隔着推拉门,魏老师在外面无奈地叉起腰:“臭丫头。” 她在厨房里听到,偷偷一笑。 不一会儿,魏老师走了进来,看着她笨手笨脚地盛汤,将她撵出了厨房:“我来吧,你先去洗手,然后去餐桌旁等着。” “遵命!”她笑着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有一面偌大的镜子,缀着三边小灯,她哼着歌曲洗完手,抬头的时候,顿了顿。 镜子中是一张脸,苍白的病容,毫无血色,一头黑发长及腰肢,耳上坠着两个白惨惨的玉坠儿。 这不是她的脸。 虽然这张脸和她很像。 她怔怔地想。身后忽然传来惊叫,她猛然回头。 只见魏老师拿着白瓷汤勺,惊恐地望着她:“你你是谁我女儿呢,我女儿” 她说着,一口气上不来,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白瓷汤勺落地,碎片四溅。 “妈!” “妈”苏雾手臂微颤,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烟青色的帷帐,刺绣着云雾和鸳鸯。 她微微喘息着,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 还好是一场梦,不知道魏老师现在如何了。 尽管系统告诉过她,在她穿进书里这段时间,现代的时间是暂停的,但她仍旧挂念着魏老师。 她一定要早点回到魏老师身边。 她怔怔想着,帷帐外面忽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嫂嫂,你醒了吗?” 是赵娉婷。 苏雾撩开垂帘,声音有些嘶哑:“你怎么来了?” 赵娉婷急忙接过她手里的垂帘,将它挂在一旁,才柔声回道:“我挂念嫂嫂身体,听闻嫂嫂最近病得很重,我实在放心不下。” 她关切地望着她,眼神中的担忧不似作假。 苏雾淡淡一笑:“殿下怎么样了?” “兄长的病已经大好了,”赵娉婷帮她掩了掩被角,“方才兄长还在这守着你呢。” 苏雾似笑非笑地垂下眼帘。 “难怪你在这儿。” “嫂嫂说什么?”苏雾的声音有些低,赵娉婷并没有听清。 “没什么,坐吧。” “我不累。”赵娉婷腼腆地一笑,顺手拿起一旁的木梳,轻声道,“嫂嫂躺了多日,头发都乱了,我帮嫂嫂梳梳头吧。” “好。” 见她恹恹地应了,赵娉婷便拿着梳子,微笑着帮她梳理头发。 她的动作很轻柔,梳齿穿过乌黑的发,不疼,甚至还有些舒服。 苏雾困倦地阖上眼。 赵娉婷低语道:“嫂嫂若是困了,就再睡会儿吧。” 她手下的动作不停,十分有耐心地将苏雾一头青丝梳理整齐。苏雾的头发又厚又长,赵娉婷梳理完了,帮她将头发拢在枕旁,忽然,她的指尖一顿。 “嫂嫂,这是什么?” 苏雾睁开眼。 赵娉婷从她枕头底下,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瓷瓶——这是陈汲给她的药,她这几日都在吃啵啵着,已经所剩无几。 苏雾平静地朝她伸出手:“没什么,给我。” 赵娉婷却径自打开了瓷瓶,轻轻一晃。 里面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只有零星几个,从松动的瓶口,不难看出这药被人时常服用。 赵娉婷讶然地望着苏雾:“这不是王大夫开的药,嫂嫂为什么吃这个?” 苏雾的手还在伸着,说话却没了耐心,只冷冷地重复一遍:“给我。” 她的语气着实算不上好。 然而一贯听话的赵娉婷,头一次不会看脸色,只攥着瓷瓶:“嫂嫂,药不能乱吃,我得去问问大夫”她说着,就往外走,顺便喃喃道,“王大夫好像已经离府了,我还是先去找兄长吧。” “你站住。” 赵娉婷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语气有些委屈:“嫂嫂,娉婷是在关心你。” 苏雾的耐心终于彻底瓦解了。 她嘲讽地一笑:“你最好别去,这药对我有害,但对你,可是大有好处。” 赵娉婷懵懂地歪着头,轻声问:“嫂嫂什么意思?” “取而代之,你不想么?”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赵娉婷脸色骤然变白。 “娉婷不懂嫂嫂在说什么。” 苏雾最是厌恶两面三刀的人,事已至此,她也懒得和赵娉婷虚与委蛇,只冷淡道:“别装了。” 赵娉婷像是被她的话伤了心,豆大泪水登时便在眼眶打转:“娉婷真的不懂,娉婷自认为待嫂嫂至真至诚,嫂嫂为何要这样想我” -- 第62页 “你若是至真至诚,何苦费劲心思告诉殿下谢淮安的事。” 赵娉婷攥着瓷瓶的手指泛起一片白,但仍旧委屈地摇头:“娉婷不懂” 苏雾叹了口气,像是烦了。 “金陵寺里,只有你认识并见过谢淮安禅房外那把伞,因而也只有你知晓这件事。但是现在殿下却疑心我与谢淮安有染,他必然是知晓了此事,那么不是你说的,还能是谁?” 赵娉婷沉默半刻,似是忽然想起这件事,匆忙解释道:“这是误会,只是那日大夫说嫂嫂心情郁结,我怕兄长自责,胡乱猜测病因的时候,才不小心说出” 苏雾听着她的辩解,半笑不笑地乜了她一眼。 她撑着手肘,缓缓从榻上坐起,一头泼墨般的青丝散在背上,映衬着她苍白的病容,竟显出几分颓靡的美艳。 她反手拨弄着头发,缓缓道:“你这样关心赵长宴,却总是称呼他为兄长,不觉得别扭吗。” 赵娉婷一双微垂的眼眸盯着她。 “实不相瞒,我就是吃了你手里的药,才会假病成这样子。” “假病?” “对,假病,为了和赵长宴和离。” 她已经不再称呼赵长宴为殿下。 赵娉婷吃惊地睁大眼睛,豆大的泪珠不知何时隐回了眼眶。 半晌,她轻声问:“为什么。”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你该关心的是,”苏雾不紧不慢道,“我离开了王府,你才有机会不是吗?” “我没有这样想过。” “你不是爱慕赵长宴吗?” 陡然被她戳破心中难以启齿的隐秘,赵娉婷下意识地着急否认:“我没有!” 苏雾瞥她一眼:“你不用怕,我告诉你这些,也不是想羞辱你,只是让你帮我。” “帮你什么” “帮我和离。” “我不” “先别急着拒绝,”苏雾缓缓道,“你该好好考虑,我若是离开,对你只有好处。” “我”赵娉婷声音滞涩,却仍旧摇了摇头,“你离开,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处,我我根本得不到他的心。” 苏雾打量着她。 她这句话,竟是承认了她对赵长宴别有居心。 迎着苏雾的目光,赵娉婷咬唇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想过取而代之。” “为何?” “兄长对你感情至臻,而我和他的关系,便注定”赵娉婷微垂的眼角,忽然落了一滴泪,“我如今的身份是他的妹妹,我无法取代你,这会让人诟病。” “那你想?”苏雾迷惑了。 “我从前想”她捏在瓷瓶上的那只手紧紧攥着,骨节苍白凸出,“若我对你好一些,你会装作瞧不见若是兄长也有心,我对外,一辈子不嫁就是了” 她说的断断续续,隐藏了不少。 苏雾反应了半晌,才恍然懂了她的意思。 赵娉婷,是想偷偷给赵长宴做小,然后让她这个王妃给她遮掩? 这简直太荒谬了! 弄懂她的意思,苏雾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她目光中的惊诧,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赵娉婷。 赵娉婷咬着唇畔,她知道自己早晚要将这些隐秘的心思告诉苏雾,却没想到这样快。 但她也不后悔。 赵娉婷慢慢走到苏雾面前,将黑色的小瓷瓶双手捧到苏雾面前:“这件事,我会为嫂嫂瞒下来,但我也不会帮嫂嫂。” 苏雾从她手里拿起,小瓷瓶里的药丸碰着瓷壁,发出轻轻的叮当声。 她掩下心底的惊诧,忽然道:“我也不会帮你。” 赵娉婷的手一僵。 “你和赵长宴会怎样,我不会为你争取,更不会为你遮掩。”苏雾握着手里的瓷瓶,慢慢道,“但是他的心在我这里,我若是不离开,你永远没有机会。” 赵娉婷捏紧袖摆:“我从没想过要害你,也从没想过让你离开他。” “你这样聪明,应当知道,你计划的一切前提,是他能纳了你。”苏雾淡声问,“他能吗?” 赵娉婷的手绞在一起,脸色煞白。 “就算他能,到那时候,我不仅不会为你遮掩,还会宣之于众。”苏雾淡声道,“你我姑嫂一场,有句话还是想送与你。你俩并没有真正的血缘,你既喜欢他,应当光明正大,坦坦荡荡,伦理的禁忌并非难以逾越。” 赵娉婷抬起眼睛,有些陌生地望着她。 她这位嫂嫂,文采斐然,知书达理,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名门闺秀。 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这些话,却仿佛醍醐灌顶,浇进了她畏缩多年的心。 “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争取,谁也无法保证,”苏雾回视着她,语气渐渐多了几分蛊惑,“但我的离开,会是你的开始。” 第34章 风雪肆虐 赵娉婷失魂落魄地从江清苑走出来。 白荷担忧地跟在她身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和王妃独自待了一会儿,出来就变成这副失了魂魄的样子。 “小姐,您没事吧?”白荷小声问了一句。 赵娉婷摇头,脚步却有些踉跄。 今日的天色不好,浓云滚了多日的天幕,越发的暗沉,像是快要下雪。 风也起了。 赵娉婷虚晃着身形,穿过小花园的连廊,扶着廊柱缓缓坐在美人靠上,随即便怔愣不动了。 -- 第63页 白荷担忧地站在她一旁,没忍住又问了一遍:“小姐,可是王妃跟您说了什么?” 赵娉婷这次回应她了。她抬起眸子,望着暗沉多日的天空,喃喃道:“她说的对。” 白荷更是听得一头雾水,她也不好再问一遍,便噤了声,垂首站在一旁。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隐约有河青的声音传来:“殿下,您病还没好全,才刚歇息一会儿,怎么又要去看王妃了” 河青的声音被吹散在风中,似乎并没有人回应他。 不久,隔着连廊和小花园,赵娉婷看到赵长宴披着单薄的月白色的长衫,正往江清苑走去。 他病了多日,在这样寒冷的日子,竟只着了一件外衫。冷风吹起,他的衣衫翻飞,底下的身子,越发瘦削孤直。 赵娉婷望着,方才苏雾的计划便响在了耳畔。 她攥紧手指,下定了决心。 于是,她迎着风,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这哭声虽然不高,但在风声中格外明显。 河青追赶赵长宴的脚步一顿,疑惑地望着连廊:“殿下,似乎有人在哭。” 赵长宴望了一眼。 这时,赵娉婷哭得梨花带雨,从美人靠上站了起来。 “是大小姐。”河青惊讶道,“小姐,您不是守在王妃身边吗,是发生了何事,为何在这里哭?” 赵娉婷擦干眼底的泪水,泪眼婆娑地望着赵长宴:“兄长,嫂嫂她嫂嫂她” 赵长宴原本行走的脚步,在听到她提到苏雾时,忽然顿了下来。 “她怎么了。” 赵娉婷沿着连廊,踉跄地踏着花园的小径,呜呜咽咽地走到他身旁,才咬着唇畔,艰难道:“嫂嫂,嫂嫂她方才吐血了!” 她边说边落泪,语气十分惶惑:“嫂嫂吐了好多血,她,她她怕是要不行了!” 赵长宴瞳孔骤缩,转身往江清苑疾去。 苏雾已经和云桃通了气,主仆二人刚染红旧衣,就听到外面传来赵娉婷的哭泣声,还有赵长宴的脚步声。 她没想到赵娉婷动作这么快,急忙将旧衣扔在一旁,躺了下去。 云桃这几日早已经习惯了苏雾的神神秘秘,她心思简单,又惯来听话,虽然不知道苏雾做这些事的缘由,但仍旧尽职尽责地扮演好。 于是,她帮苏雾放下帷帐后,便抱着落满“鲜血”的衣裙,哭哭啼啼地往外走。 一出门,刚巧遇见前来的赵长宴。 赵长宴的目光落在那满是“鲜血”的旧衣上,脸色一白,快步走了进去。 身后传来河青惊吓的喊叫:“王妃怎么吐了这么多的血,可有喊大夫?” 云桃擦着眼泪摇头:“王妃说她要死了,请大夫也是于事无补。” 赵长宴站在苏雾的床榻前,听到云桃的话,晦暗的眼底,终于闪过慌乱。 他撩开了垂帘。 苏雾仿佛和他方才离开时一个样子,仍旧紧闭着眼睛昏睡着,脸色惨白黯淡,眼底青黑一团。 他轻轻唤了一声:“元元?” 她却一动不动,只安静地阖着眼。 不知是昏睡着,还是不愿意见他。 身后又传来赵娉婷的啜泣:“兄长,嫂嫂到底是为何心情郁结,她怎么这样想不开,兄长,你倒是想想办法,快救救嫂嫂吧” 赵长宴闷咳一声,胸口忽然漫上绵密的痒意,喉间有些腥甜。 他咽了下去,朝后面挥了挥手:“你出去。” “我不想出去,”赵娉婷被白荷搀着,喃喃道,“我方才见嫂嫂吐了好多好多血,嫂嫂,是不是马上要马上要” 她说着,脸上泛起惊恐。 这无声的恐慌,瞬间蔓延了整间屋子,房间里一时寂静得落针可闻。 赵长宴转过头,目光冷得像一道薄刃:“滚。” 赵娉婷咬着唇畔,啜泣地点头:“兄长,我这就出去,但你一定要救救嫂嫂,只有你能救她你一定要救她” 她断断续续说着这些话,终于出了房间。 河青噤着声,缩在角落,恐慌之后,有些难过地望着床榻上的苏雾。 王妃是个好人,若是死了,殿下会伤心死。他想。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呼啸的冷风吹起枯枝残叶,拍打在紧闭的窗扉上。 赵长宴冰凉的手指落在苏雾的额头,她的额头,比他的手还要冷。 他忽然迷茫了。 他轻声道:“你到底,为何变成这样?” 这句话,他以前问过。 像是问她,又像是问他自己。 他的脑中一遍遍回忆着苏雾从前和他说过的和离的原因,她说他欺瞒她,她说她厌恶他,她说他们的感情不复从前。 可是,他做错了什么? 难道只是因为欺瞒,她就厌他至极? 何至于此? 何至于病得这样严重,甚至严重得过分蹊跷? 他不明白。 赵长宴始终想不明白。 上辈子,苏雾对原来的赵长宴,爱慕至极,在那个赵长宴去世后,她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郁郁寡欢。 这辈子,他成为了赵长宴,他和苏雾成婚后,他认真地扮演着赵长宴,他以为他们的日子是甜蜜的。 可是,苏雾竟然说厌恶就厌恶了。 这一切太突然,突然得有些可笑。 -- 第64页 他忽然想,也许她对他厌恶至极,追根究底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是真正的赵长宴吧。 他的唇角嘲讽地弯起,心中却漫上了隐秘的刺痛来。 他静静望着阖着眼眸的苏雾,眼前闪过方才那团血染的衣裳。 她真的要病死了吗? 赵长宴指尖微颤,摸向她冰凉的脸颊,她的容貌尚未枯槁,但暮气沉沉,已不复往日鲜活明媚的模样。 他的眼前,忽然浮现上辈子她死去的那一天。 那是个盛夏,她瘦骨嶙峋地躺在猩红色的锦被上,握着他的手,在聒噪的蝉鸣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暮气沉沉的样子。 外面的寒风越发呼啸,凛冽的风从窗缝中灌进来,发出尖锐怪异的呜声。 赵长宴像是猛然被惊醒,往后退了一步。 她不能死。 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赵长宴握紧手指,终于低哑道:“好,我们和离。” 言罢,他转身出了房间,往书房走去。 房间归于安静,苏雾慢慢睁开了眼。 她成功了吗 她怔怔地躺着。 外面的风声,从赵长宴踏出去那一刻,已经小了。她似乎听见了沙沙的声音。 她歪过头,看到窗纸上透出簌簌的阴影。 下雪了。 她在昏沉的房间里安静地看着扑簌簌的雪影,一刻钟后,赵长宴裹着风雪走了进来。 他凝着她,将手中那张墨迹未干的纸张递了过去。 苏雾接过来,纸张上还沾着浅浅的一层雪花——是和离书。 “谢殿下放我一条生路。”她的声音也很沙哑。 赵长宴单薄的月色外衫已是半湿,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沾着冷雪,在眼皮上拉下昏暗的阴影。 他一言未发,只深深望了一眼那封和离书,转身离去。 外面风雪肆虐。 他到底还是放她走了,无论她真病假病。 他不敢赌。 第35章 下一步 初雪下了整整一夜。 清晨,马车行在厚雪上,沿着长街吱吱呀呀往苏府驶去。 京城的百姓起得早,长街上已有不少扫雪的人,远远见着马车来了,低头私语道:“瞧见没,就是那辆马车。” “难道那消息是真的,明王和王妃真和离了不成” “这还能有假,谁敢散布这样的谣言。” “他们不是才成婚不久吗,怎么就这样了?” “谁知道,我只听说明王和这苏府的大小姐纷纷重病,然后就和离了。” “莫不是王妃苏大小姐犯了忌讳?” “不好说啊,不好说,不过走到了和离这一步,那苏大小姐从云端跌了下来,这辈子也是完了” 马车里,云桃“啪”得一把拉上垂帘,啐骂一声:“都是刁民,胡说八道!” 苏雾半倚在车壁上,双手拥着手炉,听闻懒洋洋一笑:“瞧你气的,他们说的又不是假的,你骂他们做什么。” 云桃气鼓鼓地上前,帮她把腿上的绒毯往上提了提,才道:“我还不是怕他们乱嚼舌根扰了您的清闲,说来也奇怪,您和殿下昨夜刚和离,他们怎么就知道了?” “自然是有人故意往外传的。” “是谁这么坏?” “也不算是坏”苏雾想着赵娉婷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云桃生着闷气,又凶巴巴地骂了几遍,神情渐渐萎靡下来:“王妃,奴婢真是不解,殿下待您这样好,您到底为何要这样” 她是真的不解,不解苏雾好好的,为何要装病,为何费尽心力求这样一个结果。 苏雾却敲了敲她的脑袋:“还叫我王妃?” “哦小姐。” “还认我是你家小姐,就别多问,也别多说,知道吗?” “哦哦。” 苏雾这才收回手:“闲言碎语扰不了我的清闲,我也不难过,你把心放好就行。” 其实,她不仅不难过,她甚至还有些兴奋——她终于摆脱明王府这个副本,将崩坏的剧情推回正轨了! 所有的苦都没白吃! 苏雾想着,眉眼弯起来,笑成了朵花。 云桃揉着脑袋,望着苏雾奇怪的笑脸,一时没忍住,嘟囔道:“小姐也不心疼心疼殿下,据说昨夜,殿下的病忽然加重了” 苏雾弯着的眉眼僵了僵。 昨夜她拿到了和离书,赵长宴就离开了。不久,她就听说他又病重了。 她狠了狠心,不仅没管,甚至连夜收拾好了东西,一大早就离了王府。 连最后一面都没见。 “殿下有福泽庇佑,不差我一个。”苏雾摸向怀里的和离书,一笑置之。 当断则断,她不能有任何留恋。 回到苏府的时候,苏修远和温氏早已经得到了消息,正站在门外等着她。 天色大亮,行人纷纷,远远的便有人指指点点。苏修远的脸色有些严肃,但是一见到苏雾病歪歪地从马车上下来,心里的关切便藏不住了。 “怎么病成了这副样子?” 苏雾的演技拿捏得极好,面对苏修远,她的唇角一绷,眼眶登时就要红。 温氏心疼坏了,急忙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披到她身上:“外面冷,先去屋里说。”她拉着苏雾往里走,又责备地看了眼苏修远,“你别这样严肃,吓着孩子。” -- 第65页 苏修远只能忍着满心的焦灼跟着她们娘俩入了府。 一入府,如苏雾所料,苏修远和温氏对她进行了焦灼却又小心翼翼的“审问”。 苏雾还是那套说辞,譬如和赵长宴感情不复从前,在他身旁很是难捱,因而还得了一身病,若是不和离,怕自己命就没了。 温氏听到她前面的话很是诧异不解,在她看来,女子嫁人之后,不管遇见什么,都要好好跟着男人过,哪能说和离就和离,但又听到她说不和离就会死,温氏顿时就被说服了。 “木已成舟,如今已经是这个结果了,你先安心将身子养好再说。”温氏心疼地摸了摸她仍显苍白的脸。 苏修远在一旁,听到苏雾的说辞,脸色变来变去,到最后,只问了一句话:“你从前和殿下感情那样好,为父是如何也不会想到会突然落到这样一个结局。可是”苏修远一停,似在斟酌用词,随后才道,“可是明王殿下负了你?” 苏雾发红的眼梢一敛,然后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给了苏修远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苏修远看着她的样子,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古代虽讲究三从四德,但苏修远眼界开阔,并不这么认为,既然自己的宝贝女儿受了委屈,和离便和离了吧。 毕竟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于是一个时辰后,苏修远和温氏便接受了苏雾和离这个事实。 “你这几日好好休养,先将身子养回来,外面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苏修远温和劝慰道。 “谢谢父亲。” 温氏也心疼地搀着她。 “小雾赶了一上午的路,又说了这会儿的话,估计也累极了,我送她回房间休息吧。” “去吧,去吧,等会儿再给她找个好郎中瞧一瞧” 苏雾总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等到温氏离开,她缓缓坐到榻上。 温氏心细又体贴,她的房间还如出嫁前一样,分毫未变。苏雾伸手拉了拉帷帐上雪白的珍珠流苏,珍珠碰撞,叮当作响。 她才慢慢长舒一口气,笑了笑。 晚些的时候,苏暖得到消息,也十分焦急的来探望她。她年纪小,性子单纯,又惯来信赖苏雾,于是苏雾三言两语便将她哄住了。 “殿下再好,也不能让姐姐开心,姐姐离开得对!这几日姐姐好好养病,等天气暖和了,我带姐姐出去玩,再给姐姐找一个好夫君!”苏暖生怕她伤心,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苏雾无奈地笑:“就你本事最大。” 苏暖怕打扰她休息,坐了一会也就离开了。 待到房间安静下来,苏雾脸上的笑意也敛了去。 终于全部应付过去了。 苏府的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她有些愧疚。 她不由想起书里苏府的结局,女主会和苏府决裂,苏府被谋逆一事牵连,结局很是潦倒 苏雾的心口压抑得难受,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心软。 她还有魏老师,魏老师还在另一个时空等着她。 苏雾揉着心口,头也疼起来,她闷闷地摇了摇头。 有些事不能想,她能想的,只能是走剧情。 仅此而已。 至于下一步剧情是什么 苏雾回忆片刻,梳理出来——下一步,是和谢淮安订婚。 回到苏府后,苏雾便停了陈汲给的药,养了半个多月,身上的病就大好了。 这一日冬雪刚刚下过,地上还有一层厚厚的积雪。 苏雾捧着手炉,站在檐下。她披着雪白的滚毛边斗篷,兜帽之下,一张巴掌大的脸瘦了不少,只露出一截白生生、尖尖的下巴。 檐外红梅落雪,她赏了一会儿,懒懒地抬起削葱似的手指,勾了勾眼前的红梅枝头。 雪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谢淮安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苏雾站在雪花后,待到枝头堆积的白雪全部落了地,余光才瞧见有人站在不远处。 她侧过头,便对上了谢淮安的视线。 今日谢淮安穿了一身莲青色常服,肩头还落着风雪,他脸上不带笑,显出了几分威重。 苏雾眨了眨眼,刚要朝他颔首,苏修远从书房迎了出来。 “淮安,你来了。” 谢淮安从她身上挪开视线,望着苏修远:“嗯,走之前来看看你。” 他要走?要去哪? 苏雾不解地望着,这视线也引起了苏修远的注意。 他回头看着苏雾,扬了扬手,喊道:“小雾,外面冷,快去屋里待着。” 苏雾只好应了声,转身沿着长廊往回走。 身后传来苏修远细碎的声音:“我家大姑娘的事想来你也听说了,最近她一直在养病,神情有些不济,方才若是有什么冒犯,你别往心里去” “没有冒犯” 苏雾听着谢淮安的声音,转过了廊角。 再往前有个小花园,她之前在苏府的时候,和谢淮安在那里巧遇过。 她在这里驻足,静静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未再往前走。 雪停了,藏匿在云后多日的太阳终于出来,暖融融的光洒在白茫茫的积雪上,有些耀眼。 苏雾半阖着眼眸,指尖轻轻敲着手炉,直到两刻钟后,身边传来脚步声。 她抬起头,来人身形高大,极其俊朗的面容没有什么表情。 -- 第66页 苏雾猜到他会来,他果然来了。 多日未见,苏雾的身份大变,从高高在上的王妃,又变回了官家小姐。 而谢淮安,仍旧是权倾朝野的大都督。 两人地位已然转变,谢淮安对她不再需要恭敬,倒是轮到苏雾,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了。 于是,她便站了起来,在耀眼的天光下,她朝他垂首福身:“谢大都督,好久不见。” 第36章 菀娘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金陵寺的时候,她踩脏了他的被褥,留下了一把伞。 谢淮安想起来,极浅地弯了下眼梢,才低沉道:“苏姑娘的病,近日可有好些。” “好多了。”苏雾直起身子,给他让了位置,“谢都督,坐?” 廊下的美人靠很长,外面是覆着厚雪的小花园,风景尚好。 谢淮安却微微摇头,道:“我该走了。” 苏雾这才瞧见,他的手里拎着药。 她蹙眉问道:“谢都督,您病了吗?” “没有,是家母病了。” 原来是他母亲生病了,苏雾关切地问:“老夫人病得严重吗?” “没什么,只是天冷,不小心染了风寒。” 苏雾虽然还想和这位未来的未婚夫培养培养感情,但现下,却不适合挽留了。 于是她便道:“那我送谢都督出府吧。” 她说的自然,仿佛全然不知,她如今的身份并不适合与外男同行。 而谢淮安却也未避讳,只道:“有劳。” 两个人从长廊出来,穿过院子。 地上的雪已经清扫了大半,小道上只残余着细碎的雪粒子,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苏雾拢紧斗篷,跟在他的身旁,目光顺着他莲青色的袖摆,望见他缠着白色棉布的小指。 棉布比上次见的时候缠的还要厚,想来他的冻疮又加重了。 苏雾又好奇他的小指是怎样伤的了,只是话要出口的时候,她还是将这份好奇咽了下去,只闲聊道:“方才听闻谢都督和父亲说话,您是要远行吗?” “要去一趟岭南。” 她惊讶地扬起眼梢:“岭南不是刚刚招抚吗?如今都要年关了” “皇上的意思。” 苏雾一愣,随即未再说话。 既然是赵玄瀛的意思,她就无法揣测了。按照书里的剧情,这时候赵玄瀛对谢淮安已有了防备之心,尽管书里没有详写,但她知道赵玄瀛走得每一步都盘根错节,是她无法揣测的。 苏雾默了半晌,才重新找到话题:“那您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么快?”苏雾望他一眼,又望向他手里的药,“那老夫人” “家里有嬷嬷照料。”他声音略低,眉眼有些深沉。 苏雾猜测他应当是放不下谢老夫人的。 想了想,她轻声道:“若是谢都督放心,我可以帮忙照看老夫人。” 谢淮安的脚步顿住,转头看望她。 她的话着实有些唐突,未免太亲近了些。 苏雾却浑然无觉的样子,见他停下,甚至问了一句:“您怎么了?” 谢淮安盯了她片刻,缓缓回道:“那就有劳了。” “不客气,反正我如今清清静静,闲得很。” 他未再说话,似乎沉默了一瞬。 苏府的正门就在前面,谢淮安的侍卫飞翎正牵着马,候在府外。 苏雾望了一眼,莞尔一笑:“那我今日就送到这儿了。” “好,”谢淮安道,“劳烦跟苏大人说一句,我走了。还有” “还有什么?”苏雾笑吟吟地看着他。 “路上滑,苏姑娘回去慢些。” “晓得了。”苏雾抿着唇角,转过了身。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马声嘶鸣,接着哒哒的马蹄声从府门口消失。 苏修远这才后知后觉地从府里跑出来,往外张望着:“淮安走了?” “嗯,”苏雾浅笑着点头,“谢大都督让我给父亲带话,说他时间紧迫,就不和您道别了。” “哦,我还以为走之前会和我当面说一声,”苏修远有些吃味,随即又迷惑地碎碎念,“也是奇怪,方才他告诉我上次在府中的客房居住,落下了东西要去找,不知道现在找到了没” “找到了。” “淮安告诉你了?是什么落下了?” 苏雾抿着唇一笑,低语道:“没什么。”然后就垂头快步往后院走去了。 一贯精明的苏修远,望着自己这个宝贝疙瘩女儿,头一次觉得一头雾水。 苏雾装作羞涩的样子,直到踏上连廊,拐过廊角,才掩去唇角的笑意。 她停下脚步,望着外面的冷雪。 如今四下无人,她的眉眼终于淡下来,比外面的寒雪,还要清冷几分。 是的,她方才全部是做戏。 她既装作懵懂无知地博得了谢淮安的好感,又给苏修远打了一剂预防针——毕竟,未来她和谢淮安的婚事,还是要有苏修远同意的。 一切都如预期般十分顺利,她也放下了心。 从前她还忐忑,怕自己没得到谢淮安的好感,但如今,看到谢淮安只身相会,她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看来她作为书里的女主,对谢淮安这男二也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至于订婚,她只要再添一把火就好。 只是这把火,还急不得。 -- 第67页 果然第二日谢淮安就离京了。 苏雾待在暖和的闺房中,又将养了几日,待到一脸病容彻底消退,她便准备出门了。 “小姐,您要去哪?”云桃帮她系上斗篷的系带,将兜帽严严实实地罩在她的发上。 “去谢府。” “谢府?”云桃惊讶地睁大眼睛,“是那个谢大都督府上吗?” “嗯。” “小姐去那里干嘛” 苏雾神秘地笑了笑:“不告诉你。” 云桃撅起嘴,她家小姐真是一天比一天揣摩不透。 这一日阳光还算好,前些日子下的冰雪已近消融,阳光暖融融地洒下来,街道显得焕然一新。 苏雾许久没有出苏府了。 她站在府外,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知道赵长宴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这,苏雾顿时摇了摇头——她没事想赵长宴做什么! 她腹诽一番,闷闷踏上马车,车夫便打马往谢府驶去。 不过半个时辰,谢府便到了。 苏雾下了马车,看到谢府的正门,一愣。 “这是谢大都督的府宅?” “回小姐,这确实是。”马夫回道。 苏雾有些诧异。 谁能想到权倾朝野的谢淮安,竟居住在一个两进的小院子。 这小院子居于闹市深处,外面吵闹繁荣,这里虽独得几分僻静,却也满是烟火气。 门口一方小小的木匾,刻着谢府二字。 苏雾望着字体遒劲的两个字,总算压下了心底的惊讶,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摇头失笑,随后轻轻叩响门扉。 “谁啊。”有声音传出,接着,一个老奴拉开了门,神情有些严肃警惕。 “您是?” “我是苏府的,前些日子和谢都督” “啊,原来是苏大小姐,”老奴顿时卸去一脸严肃,脸上溢满笑意,“大人之前交代过,若苏小姐来了,让我们好生相迎。” 原来谢淮安已经提前交代过了。 老奴说着,急忙拉开门,一边引着苏雾几人往里走,一边朝着里面喊道:“翠嬷嬷,苏小姐来啦!” 不一会儿,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嬷嬷掀开厚实的漳绒帘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您来了。”她笑意盈盈地往里招呼,“快进来坐,老夫人刚刚用过早膳,正无聊呢。” 苏雾微笑颔首,跟着她踏入了屋里。 屋里烧着地龙,分外暖和,堂中一个莲花缸,竟在冬日开着大朵红莲。 苏雾多看了两眼,翠嬷嬷就笑着解释道:“老夫人喜欢莲花,大人就为她老人家寻了一株种在屋里。” “谢都督真有孝心。”苏雾夸赞道。 翠嬷嬷弯着眉眼笑着,掀开了里屋的门帘:“老夫人,苏小姐来了。” 她说着,弯着腰闪开身子。 苏雾示意云桃在外面等着,一个人走了进去。 老夫人的房间分外简洁,一方罗汉床,一扇素面小屏风,一座双开门矮柜,便再没有别的。 过于简单了。 苏雾飞快看了一眼,竟没有见到人。 她站定在门口,温声喊道:“老夫人,我是苏府的苏雾,今日来拜访您。” 许久没有人回应。 正在苏雾以为老夫人不在,要转身出去的时候,她忽然望见,素面屏风下,露出一截靛蓝色的衣摆。 她犹疑地走过去,忽然,一个人影猛然从屏风后站了起来。 “啊!”那人影朝她喊起来。 苏雾吓得后退一步。 见她受到惊吓,那人捧腹哈哈笑起来,苏雾这才看清她的样貌。 是个花甲之年的老太太,身体瘦小,银发稀疏,因为刚才的动作,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有些凌乱。 苏雾试探地喊了一句:“老夫人?” 这老太太仍旧捧腹大笑,甚至歪倒在罗汉榻上,笑得踢掉了脚上的鞋子。 苏雾望着她唇角笑出了丝丝口水,才恍然意识到,她不是在跟她玩笑,她是痴傻的。 苏雾心中十分惊骇。 谢淮安的母亲,竟然是痴傻的 这些书里没有写过,她也从来不知道。 沉默片刻,她缓缓拿出腰间的帕子,轻轻走上前,她擦着老夫人的唇角,温柔道:“您小心些,别磕伤了身子。” 原本笑得乱蹬的老太太果然不动了,一时间仿佛乖巧下来。 苏雾将她从榻上搀起来,弯着腰将她踢掉的鞋子捡起,帮她穿到脚上,又温声道:“谢都督说您染了风寒,您这样总是踢掉鞋子,风寒可就好不了了。” 老夫人没吭声,有些浑浊的眼睛来来回回盯着她。 苏雾给她穿好鞋子,坐在她的身旁,笑眯眯地望着她:“您看,穿上鞋子,就暖和多了吧。” 老夫人浑浊的眼睛仿佛有了亮光,她猛然抓住苏雾的手,喊道:“菀娘,菀娘!你回来了!” 第37章 封地 听到谢老夫人的喊声,翠嬷嬷急匆匆推门进来。 “老夫人这是”苏雾被她一双干枯的手紧紧抓着,惊疑不定地望着翠嬷嬷。 “小姐莫怕,夫人不伤人,”翠嬷嬷半跪在谢老夫人眼前,温声低语,“老夫人,您认错人了。” “认错了?”谢老夫人干瘦的脸颊往前挨了挨,一双浑浊的眼睛快要贴在苏雾身上,就这样看了半晌,她碎碎念道,“是菀娘,没认错啊。” -- 第68页 翠嬷嬷尴尬地朝着苏雾笑了笑。 苏雾任谢老夫人抓着手,低声问道:“菀娘是谁?” “菀夫人”翠嬷嬷局促地站起来,不好意思笑道,“菀夫人,是大人多年前病故的妻子。苏小姐不要介意,老夫人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太好,许是小姐这温和的脾气和菀娘相似,让老夫人认错了人。” 原来菀娘是谢淮安从前的妻子,书中也提过这件事,这位菀娘似乎和谢淮安成婚半载,便病逝了。 苏雾不介意地一笑,随和道:“无碍,看老夫人这样子,想必从前十分疼爱菀夫人吧。” “确实是,”翠嬷嬷慈祥地笑道,“菀夫人无父无母,是老夫人捡回家从小养大的,待她比亲生女儿还要亲。菀夫人长大后,老夫人不舍她出嫁,便撮合她和大人成了亲。这本该是一段很好的姻缘,就是嗐,就是菀夫人命不好” 翠嬷嬷说着,眼角夹了泪花:“菀夫人病逝后,老夫人心痛无比,一夜之间就变得神志不清了” 她只说了三言两语,苏雾却已经了解大概。 原来谢淮安竟有这样一段故事。 他先失发妻,母亲随后又变得痴傻,想必那些时日,过得十分艰难吧。 她想着,不由心疼地拍了拍谢老夫人的手背:“老夫人,以后我常来陪您,好吗?” “好呀,”老夫人紧紧反握着她的手,“我最喜欢菀娘了。” “老夫人,苏小姐不是” 翠嬷嬷还要纠正,苏雾却轻轻摇了摇头:“老夫人喜欢,就让她这样喊着吧。” “小姐性情真好,老奴老奴就替老夫人和大人谢过了。” 苏雾一直在谢宅带到午膳时分,翠嬷嬷要热情地招待苏雾在这里用膳,被她婉拒了。她看着谢老夫人用完膳,和翠嬷嬷一起给她服了药,待到谢老夫人睡下,她便起身请辞。 她从屋里出来,开门的老奴还在候着,她这才发现,这方小小的二进院子,竟只有他和翠嬷嬷两个仆从。 谢淮安位高权重,上门拜访的人必然不会少。也不知道这两个老奴,平常是怎样应付的。 回到苏府,一下马车,苏雾远远就瞧见苏暖站在她的房间外。 “小暖。” 苏暖听到声音,提着裙摆腾腾地朝她跑来:“姐姐,你总算回来啦,父亲让我来喊你用午膳。” 苏雾养病这几日,很少见到苏暖,以前这小丫头可最爱黏她。她们姐妹往前院走着,苏雾不由问道:“你这些日子,都忙什么去了?” 苏暖嘿嘿一笑:“还能忙什么,在客居照顾那块石头呗。” “石头?” “就上次救了姐姐那位。” 原来是陈汲。 仔细算算,离将陈汲带回苏府,已经一个月了。 苏雾问道:“他的伤好了吗?” “好了吧,前些日子你让云桃找他那次,他就能飞出府了。”苏暖说着,一双大眼睛瞪起来,似乎十分有怨气。 苏雾不由笑道:“他得罪你了?” “嗯,对,他骗我。”苏暖飞快地点头,随即又抱怨道,“这个人脾气真是大,要不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我早将他赶出府了。” “那你还天天去照顾他。” 苏暖被她说得一愣,咬牙切齿道:“我不是怕姐姐的恩人病死嘛,姐姐,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又臭又硬” 苏暖朝着苏雾,叽叽喳喳一通抱怨,直到见到了温氏和苏修远,才住了嘴。 午膳已经摆好了,苏雾刚一落座,苏修远没忍住,问道:“去哪了?” 苏雾如实回道:“去了一趟谢都督府上。” 苏修远愣住,反问道:“淮安府上?” “嗯,谢都督离京时好似放心不下生病的老夫人,左右我闲来无事,便去帮他照看一下。” 苏修远一时失语,他若有所思地盯了苏雾半晌,才清了清嗓子,道:“菜都要凉了,快吃吧,快吃吧。” 这一顿午膳吃得有些微妙,连温氏的目光都时不时地落在苏雾身上,倒是苏暖浑然未觉,用完午膳,便拉着苏雾去客居。 苏雾取笑她:“你不是刚从那里回来吗?” “我不放心,他那些伤药熬煮起来很费精力,也不知道伺候他的婆子能不能尽心尽力。” 苏雾笑了笑,便跟着她往客居走去。 她也许久没有见到陈汲了,毕竟是她捡来的金手指,总要见一见的。 客居的院子收拾的很是齐整,外面种着成片的翠竹,在寒冷的冬日愈发苍翠。 苏雾跟在苏暖身后,刚要敲门,就见苏暖大剌剌走了进去。 苏雾:“” 没办法,她也顾不得礼数,追了进去。 陈汲一身青色布衣,正立在桌边,听到她们的脚步,他的目光望过来。 见是苏雾,他一愣,随即半跪行礼道:“见过大小姐。” 陈汲这人重情重义,苏雾在他濒危之际救了他,又隐瞒他的身份、将他藏匿苏府,于他有大恩。 苏雾急忙将他搀起,温和道:“身上的病都好了吗?” “谢大小姐的照拂,已经大好了。” “上次的事情,一直没来得及谢你。” 她说的是上次陈汲给她的药。 陈汲这人虽耿直,但也十分聪慧。他从苏雾忽然病重又和离的事情,多少能猜出几分,但他并没有询问,只恭声应道:“是在下应该做的。” -- 第69页 他们两个一来一回,苏暖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 这陈汲平常对她总是黑着脸,又臭又硬,没想到见到自己的姐姐,竟然这么温顺。 苏暖顿时就不满了,嚷嚷道:“石头,你怎么不跟我行礼。” 陈汲倒是从谏如流,随即朝她弯腰道:“见过二小姐。” 苏暖撅了撅嘴,气闷地瞪他一眼。 苏雾莞尔一笑,看着陈汲问道:“等你伤好了,可有什么打算?” “回大小姐,我无亲无故,孤身一人,待伤好后,我想去京外游历。” 一听他这样说,苏暖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要去哪!” 苏雾拉了拉自己这憨傻妹妹的袖摆,才道:“不做幕僚了吗。” “前车之鉴,下场狼狈,不做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苏雾沉吟片刻,追问道,“你出京,是想去京外何处?” 陈汲苦涩一笑:“还未想好,但天下之大,总会有个归处” “若还未想好,就留在苏府吧。”苏雾打断他,眉宇间多了几分郑重,“实不相瞒,我还有些事需要你的帮忙,若是你不介意” 陈汲有些意外,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能帮得了苏雾什么。 但他不能枉顾她的恩情,当即便应道:“我离去的时日可以延后,大小姐若需要什么,但说无妨。” 苏雾目前确实没有什么需要他帮的,但她知道陈汲这人该有大作为,不该泯然于世,她至少要挽留下他。 于是,她蹙了蹙眉,温声道:“暂时还未到时机。”默了片刻,她又自言自语道,“若让你留在府里这样客居着,确实也不妥,我可以先为你安排一个身份” 苏暖听到她的话,圆圆的眼睛登时一亮。 “姐姐,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姐姐不是想让他踏踏实实留在府里嘛。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和小姐妹出去玩,碰上了几个地痞流氓,可把我吓坏了,幸亏我那小姐妹有厉害的护卫,把那些地痞打得屁滚尿流,要不可就凶多吉少了。姐姐,自那天回府后,我日日担惊受怕” 苏暖叽叽喳喳地铺垫着,苏雾听了半晌,才明白她的想法:“你想让陈汲做你的护卫?” “对呀,他不会介意的。”苏暖果断点了点头,一脸自信地望向陈汲,“是不是?” 陈汲:“” 苏雾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 于是,她跟着询问道:“这身份着实有些委屈你了,不知你是否介意” 陈汲唇梢微抿,终是缓缓道:“谢谢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安排。” “你看,我就说他不会介意嘛。”苏暖咧着嘴得意地笑起来,脸颊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他们这边商量好,苏雾和苏暖便寻了个合适的机会去找温氏。 温氏信赖陈汲的为人,又被苏暖哭唧唧将那日遇见地痞的事添油加醋地吓唬了一番,顿时便同意了。 于是不久之后,陈汲便从客居,搬到了离苏暖院子十分近的护卫房。 将陈汲安排妥当,苏雾便不怎么出门了。 近来天色阴沉沉的,好似又有一场大雪。她的身子骨还没有好全,总得避着风寒。 然而这一日,乌云黑漆漆罩顶的时候,云桃从外面匆匆跑进来。 “小姐,小姐,奴婢刚刚听到一个消息” “怎么了。”苏雾拥着被褥,懒懒地望着她。 “殿下明王殿下,据说大病不愈,今日要启程回陇右封地养病了!” 第38章 礼物 天色说变就变,没过多久,漫天的雪花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苏雾在马车上,掀开厚重的垂帘。 外面白雪纷纷,赵长宴挑这个时候离京,真不是个好日子。 而她,竟也要在这冰雪纷飞的日子,偷偷去瞧他一眼。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毕竟夫妻一场,她到底还有负罪感,所以才决定去看一眼,看看赵长宴病得严重不严重。 只是她不打算露面。 马车吱呀前行,车夫按照苏雾的吩咐,将马车停在明王府对面的小道里。 从垂帘的方向,能望见明王府正门一隅,而从王府出来的人,不仔细看是看不到他们的。 何况她还坐在马车里。 苏雾计划得万无一失。 她静坐在马车里,帘外的冷风从缝隙灌入,吸入肺腑,冷得让人发寒。 云桃坐不住了,一边将绒毯往她膝上拢着,一边嘟囔道:“小姐都来了,何苦要在这角落里吹风受冷” 苏雾瞋她一眼。 云桃撇撇嘴,噤了声。 她在马车里坐了足有半个时辰,明王府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她一眼就瞧见了走在前面的人。 他披着雪白的狐裘,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在飞雪掩映下,苍白却鲜明。因着一脸病容,以往的靡丽秾艳淡了下去,整个人透出形销骨立的病弱来。 苏雾却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昏睡,应当病得没有传言中那样严重。 她的负罪感总算消散不少。 人已经远远望了一眼,她的任务便完成了,苏雾轻声道:“离开这儿吧。” “是。”车夫掉转车头,沿着小道往回走去。 赵长宴站在府外,仆从正在来来往往地收拾,他的视线穿过他们,落向街对面。 -- 第70页 即便只有一瞬间,他也看到了风雪之下,那烟色垂帘的一角。 “兄长,您真要回陇右封地吗?”赵娉婷一身月白色细锦衣,忐忑地站在门外,“陇右比京中还要苦寒,并不是养病的好去处” 赵长宴却未搭理她。 不一会儿,卫原站在车下,恭声道:“殿下,都已经收拾好了,您何时启程。” “现在。”赵长宴收回视线,掸去身上的碎雪,转身进了马车。 这次回陇右,他带了河青、卫原和几个亲卫,却并未带赵娉婷,或者说,他眼中从没有过这样一个人。 待到马车消失在街角,赵娉婷一个踉跄,死死攥住身旁丫鬟的手:“白荷,他为什么不带我?” “小姐,陇右苦寒,殿下大概不忍您受苦吧。” 赵娉婷却咬着唇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他从前,不会对我这样” 车上的垂帘已经被云桃认真掩了起来。 隔绝了冷风,车内的温度缓缓回升,苏雾倚在车壁上,懒洋洋地听着外面簌簌的雪声。 “小姐,我们现在回府吗?” “不着急。” “那我们去哪?” 苏雾沉吟片刻,轻声道:“去谢府吧,你下车采买些上好的补品。之前答应过谢老夫人,我要常去看她的。” “好嘞。” 去谢府刚好顺路,半个时辰后,苏雾已迈进了谢府的小院。 “苏小姐,您来了,老夫人这几日总是念叨您呢。”翠嬷嬷很是亲切地将她迎了进来,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比上次还要旺,即便外面大雪纷飞,里面却暖虚虚得让人发汗。 苏雾解下自己的斗篷,朝着翠嬷嬷笑道:“劳您挂念,老夫人呢?” “老夫人在大人的书房呢,老奴给小姐带路。” 苏雾跟在她身后,往左一拐,便到了谢淮安的书房。 他的书房不算大,摆了满满当当的书。谢老夫人正半趴在书案上,拿着没蘸墨水的毛笔,在纸上认真地写写画画。 “老夫人,苏小姐来了。”翠嬷嬷小声喊道。 谢老夫人从纸上抬起头,她的脸色比上次见又衰朽了不少,但是精神很是不错,一见苏雾,她欢喜地招手:“菀娘,快看看,这是淮安这小子的课业,方才他的先生又跟我夸赞他了,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将来让我跟着他享福呦。” 她的记忆,错乱地停留在谢淮安小时候。 苏雾笑盈盈地走上前,目光落在谢老夫人眼前的纸上——这张纸有些泛黄了,字体虽遒劲,却比门口“谢府”二字稚嫩一些。 翠嬷嬷便在一旁解释道:“这是大人少时练的字,大人自幼聪慧,才学无人能及,不知小姐知道不知道,我们大人,当年还是探花郎呢。” 苏雾听苏修远说过,不由笑问:“谢都督这样好的才学,怎么忽然从了武呢。” “这这”翠嬷嬷的神情却忽然隐晦起来,她嘀咕一句,“看老奴光顾着和小姐说话,还未来得及给小姐上茶呢,真是老糊涂了。” 她说着,逃避似地走了出去,直到半刻钟后,才端着一盏热茶走了进来。 话茬断了,翠嬷嬷俨然不愿提及,苏雾便没有追问,只温笑着接过她的热茶,道了声谢。 谢老夫人又拿着干涸的毛笔在写写画画了,看样子是在给谢淮安的课业做批注。苏雾四下打量着,目光忽然落在书架上一排排药膏上。 “这是?” “那是大人的冻疮药,都是大人常用的,”翠嬷嬷回道,“但大人离京前没带走,他说岭南暖和,用不到这些。老奴却还是担心他在路上冻疮复发” “谢都督每到冬日,左手就生冻疮吗?” “是呀,十年了,年年复发,老毛病了。” 竟有十年之久。苏雾看着这些药膏,心下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她在谢宅陪谢老夫人待了一个多时辰,直到谢老夫人疲乏睡去,她才离开。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这个时候,赵长宴应该也出了京城。 她摇了摇头,上了回府的马车。 只是路过长街时,苏雾忽然问云桃:“这附近有皮毛铺子吗?” “回小姐,前面就有一家。” “去看看。” 她在云桃迷惑的视线下,去皮毛铺子挑选了一块上好的柔软皮子,抱着回到苏府。 接下来的日子是单调重复的。 外面日日天寒地冻,苏雾除了时常去拜访谢老夫人,便是宅在府里缝缝补补。 她没有什么绣功,在云桃的指导下,对着那块柔软的皮子折腾了数日,才堪堪缝出了形状。 她学的认真,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着,不久便到了除夕。 除旧迎新,苏府灯火通明,一派喜乐融融。 苏暖指挥着陈汲在苏雾院子里放烟火,金色的烟火腾空而出,亮莹莹地洒满半空。 苏雾拢着雪白的斗篷,站在檐下,和吃着糖果的云桃说笑着,外面很冷,说话时会结成一层白雾,在一片灯火明亮中,朦胧又悠长。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收到礼物的。 门房穿得十分喜庆,怀中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红绸布盒子,一脸笑意地从外面跑进来:“大小姐,有人快马加鞭,给您送来了礼物。” 苏雾有些吃惊,她让云桃去拿过来,问门房:“是谁送的?” -- 第71页 “是个穿黑衣服的年轻公子,他说他姓卫。” “人呢?” “回大小姐,他送完东西,就急匆匆走了。” “真奇怪。姐姐,快进屋拆开看看,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苏暖最喜欢凑热闹,闻声便笑嘻嘻凑了过来。 苏雾便吩咐云桃,带进屋拆了开。 里面竟是一坛酒。 一旁还放着窄窄的信笺。 苏雾打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陇右的露酒,你最爱饮,勿贪杯。新年喜乐。 她看完这几个字,眉梢微挑。 果然是赵长宴送来的,只是他倒是自信,竟会说这是她最爱喝的。 她在这古代,最爱喝什么她都不知道。 一旁好奇心满满的苏暖却捱不住了,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苏雾:“姐姐,能给我喝点尝尝吗?” 苏雾莞尔一笑:“都给你喝。” 她让云桃拿了杯盏过来,自己只倒了一盏,便尽数给了苏暖:“拿去吧,别贪杯。” “还是姐姐最疼我!”苏暖乐呵呵地抱着酒坛,跑出了屋外,“陈汲,过来喝酒!” 苏雾听着她欢愉的笑声,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望着那盛满酒的酒盏,发起呆来。 赵长宴的礼物,她不该收的,只是送礼的人已经跑远,她退也无处退,若等着赵长宴回京上门再还酒,未免显得太在意了。 所以她才留下。 只是又顾虑到喝人手短,她才只留了一盏,将其余的全给了苏暖。 然而眼前这一盏,她喝不喝呢? 苏雾望着红润饱满的酒液,到底是没忍住,端起来悄悄抿了一口。 一口咽下去,她的眼睛蓦地瞪大——好喝! 这露酒甘香醇美,带着说不出来的清甜,比她在现代喝过的奶茶都好喝! 于是她没忍住,又悄悄喝了一大口,不多时,一盏酒就见了底。 她意犹未尽地端着空酒盏,望了眼屋外。 苏暖面色通红地倒尽了酒坛中最后一滴酒,拿着满满当当的酒盏,碰了碰黑脸陈汲的额头,大口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苏雾后悔了。 她闷闷地攥紧手心的空酒盏,腹诽自己方才为什么要顾虑喝人手短,反正她喝了赵长宴又不知道。 她后悔着,还有些疑惑。 这赵长宴是怎么知道,她最爱喝这酒的? 第39章 不见了 除夕过后,不久就到了元宵节。 赵长宴去了陇右后,苏雾已经许久未听到他的消息。 冬日天寒,见她不是探望谢老夫人就是宅在府里缝缝补补,苏暖终于看不下去了。 “姐姐,今日是元宵节,你快点陪我出去玩。”天色一晚,苏暖就赖在她的房间不走,俨然一副怕她闷坏的样子。 “元宵节有什么好看的。”苏雾心不在焉地反问。 谢淮安不在京中,她也接触不到赵玄瀛,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走剧情了。如今她浑身上下空落落的,哪有心思出去赏玩。 苏暖却不气馁,喋喋不休道:“好看,可好看了!到处都是花灯,还能猜灯谜,吃糖葫芦” 她卖力地向苏雾夸赞着,苏雾不忍心推据她这番心意,只好笑道:“既然你说的这样好看,姐姐就陪你去看看。” 元宵灯会,果然如苏暖说的那样热闹。 似乎半个京城的人都出来了,灯火灿烂,花灯交映成辉,远远的河畔漂着一艘耀眼的彩船,岸边涌动着许多人。 这次出来,苏暖带着陈汲,没过多久,陈汲身上就挂满了花灯,手里还提着几大包藕粉桂糖糕,梅子蜜饯和满满当当的瓜子甜果。 苏暖仿佛看不见陈汲越来越黑的脸色,只拉着苏雾,咬着糖葫芦,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十三岁的小丫头,到底还是个孩子。 苏雾回头,望着有些狼狈的未来冷兵器大发明家,歉意地笑了笑:“劳烦你了。” 陈汲闷道:“大小姐客气了,是在下应该的。” “对,他喜欢做这歇”苏暖嚼着糖葫芦,口齿不清地接上话头。 陈汲的脸色更黑了。 苏雾无奈地瞋苏暖一眼,挨在她耳边悄声道:“你好好待人家,不要欺负他。” “我柴没有欺虎他呢。”苏暖吃得满嘴都是糖屑,“他真的喜欢做这歇!” 苏雾叹了口气。 算了,她不管了,反正陈汲这个未来冷兵器大发明家,瞧着也不像个会和小丫头计较的人。 他们不多时也走到了河畔,河中的彩船上有歌声传出,红红绿绿的灯火下,能瞧见曼妙的船女坐在舱外拨弄琴弦。 河面上飘着无数水灯,河畔人群涌动,十分的热闹。 他们几个人瞬间被人群推搡得有些散。 云桃费力跟着苏雾,生怕她受到磕碰。而陈汲拎着满满的东西,目光紧紧追在苏暖身上。 苏雾便对他道:“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分开赏玩吧,我和云桃一起,你跟紧小暖。” “嗯。”陈汲应了声,随即便挤进人群,护到了苏暖身边。 苏雾看到后笑了笑,对云桃道:“我们换个地方吧。” 她们主仆二人离开了河畔,不远处是同样热闹的街市,望过去也是红红绿绿的一大片。 苏雾带着云桃进了街市,没想到一进去,还没走多久,就遇见了两个熟人——赵娉婷和沈环佩。 -- 第72页 她们两人似乎正在猜灯谜,沈环佩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赵娉婷却趁着沈环佩不注意,在四下张望,瞧着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找什么。 苏雾的目光就这样与赵娉婷的目光不期而遇。 赵娉婷看到她,表情有些惊讶,随后便朝她扬起手:“苏姐姐。” 沈环佩听到她的喊声,也转过了头。 她原本就跋扈高傲,看不太上明王府,从前还顾着身份勉强和她这个王妃打个招呼,而如今苏雾都和离了,她们沈家的顺和侯府比苏府要显赫些,故而沈环佩一望见苏雾,便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你喊她做什么。” 赵娉婷却仿佛听不见她的话,只开心地远远朝着苏雾扬起手臂:“苏姐姐,快过来!” 苏雾不得不带着云桃走了过去。 她今晚元宵夜游,并没有打扮得十分喜庆,仍旧穿着往日的旧衣,一身雪白的斗篷,滚着毛边的兜帽罩着她半张脸。耀眼的灯火下,她朝着她们款步走来,一身素雅也仿佛流光溢彩。 沈环佩看着,轻嗤一声:“狐媚。” 赵娉婷脸上仍旧端着温婉乖巧的笑意,甚至上前迎了几步:“苏姐姐,好久不见,你的身子可大好了?” “好多了。”苏雾客气地一笑,望向她们的身后。 她们身后挂满了红灯笼,每个红灯笼下坠着红色的纸条,原来她们两个在猜灯谜。 沈环佩见她望着灯谜,鄙夷道:“看什么看,你会猜吗?” “苏姐姐当然会,”赵娉婷温温柔柔地替苏雾回道,“苏姐姐可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呢,这种谜面,对姐姐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 “是么。”沈环佩狐疑地盯着苏雾。 赵娉婷对苏雾笑道:“苏姐姐,沈表姐想要那个飞仙的花灯,店家说只要猜出来这个灯谜即可,我们两人已经猜了半天了,仍旧没猜出答案,苏姐姐能否帮我们看一看?” 她说着,就将手里的红纸条露了出来。 纸条上的谜面,是“簪上说”。 苏雾看了一眼,淡淡一笑:“这是沈小姐的谜面,若是我猜不合适。” “你是不会吧。”沈环佩将红纸从赵娉婷手里夺了回来,“装什么才女。” 苏雾懒得和她计较,她和她们两个人没什么话可说,闻言便淡笑道:“娉婷和沈小姐在这儿猜吧,我要去前面的戏台,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们了。” 她说完,刚要离开,却听到沈环佩又重重嗤笑一声:“果然才女是装的,不会就是不会,装什么装。我看这才女的名字是她们苏府刻意编造的吧,有了这样一个虚假的好名头,才能嫁高枝呢。” 苏雾的脚步停下,回过头。 她原本是不想和她计较的,但是她骂到了苏府头上。 苏雾不紧不慢地看向沈环佩:“苏小姐慎言,明王府沈氏刚刚谋逆伏诛,你们顺和侯府沈家还在风口浪尖上,你这样妄议朝廷命官,若是传出去,可晓得后果?” 沈环佩脸色一白,却仍一脸倨傲:“少吓唬本小姐,你以为我怕?” “祸从口出,焉知哪一天,顺和侯府大厦倾倒,不是因为你这一张嘴。”苏雾轻笑,她说的是书里沈环佩的结局。 沈环佩的眼睛顿时瞪圆了,怒道:“你竟敢诅咒我们侯府!” “没有,只不过是帮沈小姐猜灯谜而已。” “胡说八道,你分明是在诅咒,你哪里能猜出来灯谜!” “我说的可是金玉良言,沈小姐最好记住。”苏雾似笑非笑地转了身,带着云桃离开了。 沈环佩正要对着她的背影大骂,忽然,卖花灯的店家一脸笑意地喊道:“答对了,答对了!” 赵娉婷疑惑道:“什么答对了?” “谜面啊,”店家笑着将飞仙花灯取下来,塞进沈环佩的手里,“那位贵人猜对了,谜底就是金玉良言!” 赵娉婷一怔。 沈环佩脸上又青又红,在五颜六色的灯火下,脸色格外好看。半晌,她憋红着脸,咬牙切齿地将手里的飞仙花灯狠狠丢在地上,恨声骂道:“给我等着!” 苏雾已经来到戏台旁,早听不见她的话了。 戏台上的人正唱着戏,漂亮的花旦甩着水袖,声音咿咿呀呀,唱腔缠缠绵绵。 想来这花旦唱的是极好的,因为戏台下面,也围满了乌泱泱的人。 云桃跟在她身旁,还在纠结刚才的事情,朝着苏雾抱怨道:“那沈小姐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小姐,您说以后她会不会找您麻烦。” “怕什么。”苏雾不在意地笑了笑,沈环佩是书里的恶毒女配,她当然会找自己的麻烦。甚至为了剧情,她盼着沈环佩来找她麻烦呢。 “别想了,走,进去看戏。” 云桃见苏雾不在意,自己便将这件事飞快抛到了脑后。她望着戏台前乌泱泱的人,摩拳擦掌道:“好嘞,小姐,奴婢这就给您开路。” 她说着,一头扎进了人群里。 苏雾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跟上她的脚步,肩膀上忽然落了一只修长冷白的手。 她一愣,回过头。 “你”她的话还没说出口,身体陡然腾空而起 云桃闷着头挤了半天,终于艰难地站到了戏台跟前。 她擦了把额头的汗,回头邀功般笑道:“小姐,这里位置最好,您” -- 第73页 她的声音忽然卡住,因为苏雾并没有跟在她身后。 乌泱泱的人群围绕着她,她茫然地站在原地——小姐不见了,小姐去哪儿了? 云桃被人群推搡着,踮起脚,焦急地四下张望,然而入目,没有半分苏雾的影子。 她的脸色一下子吓白了,高声喊道:“小姐,小姐!” 第40章 执拗 风声从耳畔划过,眼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苏雾吓得闭起眼睛,紧紧抓着眼前人的衣襟。 “你快放我下来。” 那人箍在她腰上的手却不松开,直到半刻之后,他们落了地。 他将她拦腰放了下来。 苏雾睁开眼,入目是暗色微垂的天幕,不远处的戏台咿咿呀呀唱着戏,飘满水灯的长河蜿蜒着,没入无边的夜色。 脚下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她才恍然惊觉,她现在站在一幢酒楼的楼檐上。 苏雾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人。 已经许久未见了,眼前的人依旧瘦削,着一身月白箭衣,乌黑的发高束,那张漂亮的脸仍旧苍白,却少了往日的靡丽,显出几分内敛的锋利。 苏雾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底的不快,开口道:“你从陇右回来了?” 赵长宴抬起手腕,将覆着她半张脸的兜帽掀开,才回了一句:“嗯,皇上让我回来。” 苏雾觉得十分尴尬。 她站在檐上,总觉得脚下空落落的,生怕何时会跌下去,于是,她讪讪道:“许久未见,有什么话,我们可以下去说的” “元元,你害怕吗?”他问。 苏雾脚尖蹭了蹭檐上青黑色的瓦片,一时拿捏不准赵长宴的来意,便轻轻点了点头。 “坐下吧,坐下就不会怕了。”赵长宴说着,长腿屈起,坐在了她的一边。 苏雾知道今日他是不会轻易把她带下去了,她看他一眼,最后坐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没有吭声。 戏台上的戏已经换了一茬,现在唱的一句是“春梦长,游吟远,繁华将起,待卿来” 苏雾不通戏曲,只听个热闹,倒是赵长宴,听得有些认真。 她不由偏头看了他一眼。 赵长宴从不远处的戏台上收回视线,望向她:“你的病好了吗?” “好了。”她警惕地回他。 赵长宴便又不说话了。 苏雾在一旁很是难捱。 这是他们和离后的第一次面对面。赵长宴竟将她提溜到这地方,不让她走,也不和她说话,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 苏雾忍了半晌,忍不住了:“我想下去,你带我走都没和我的丫头说一声,他们会着急的。” “我已经差人去告诉了。” “哦,那我也要下去,我们都和离了,孤男寡女的在这里,不合适” “许久不见,你不问问我吗?”他打断她,那双狭长的眸子望过来,漾着清凉的月色。 苏雾挪开眼:“没什么问的你的病好了吗?” “没有。” 苏雾:“” 她沉默下来,赵长宴望着她,许久,眉眼缓缓弯起:“你不要担心,我会好的。” 他的语气温和了些,总算有了往日的影子。 苏雾也略微放松下来,她小声嘀咕道:“病没好就能把我拘在这儿,要是病好了” 她在一旁碎碎念,赵长宴望着她鲜活而明丽的眉眼,浑润内秀的眸底划过一丝暗色。 她一如从前,和离的事情,没有扰她半分。 苏雾碎碎念着,忽然想起来除夕夜收到的礼物,又道:“之前谢谢你的酒。” “好喝吗”赵长宴问她。 “还不错。”苏雾点头,随即又飞快地摇了摇头,“不过我不爱喝,都给妹妹喝了。” “是吗,”赵长宴弯唇,抬眸望着她,不疾不徐道,“可惜了,我今日还想再送你的。” 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画着远山的酒囊,拔开了木塞。 醇香而熟悉的酒香飘散出来,苏雾当即便闻了出来,这就是他除夕夜赠与她的露酒。 当日她只饮了一盏,一直念念不忘,但是现在 苏雾只能闷声道:“别送了,我不要。” 赵长宴把玩着手里的木塞,任酒香散出来。上辈子,苏雾嗜这露酒如命,他不信,这辈子她尝过,还能放下。 果然,半晌之后,他听到苏雾咬牙切齿道:“殿下,你把塞子盖好” 赵长宴从容地抬眼笑道:“就让它散掉吧。” 苏雾:“” 她咽了口唾沫,终于忍不住了,干巴巴道:“这样委实浪费了殿下的美意,不如” 她朝他伸出了手。 赵长宴笑了。 他将酒囊放在她的掌心,轻声道:“别贪杯,你酒量不好。” “不会。”苏雾腹诽,在现代她可是连喝五罐啤酒都没醉意的人,怎么可能醉。 苏暖快要急哭了。 “你确定姐姐方才就是在这里不见的吗?”她已经找了一圈,连苏雾的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是的,奴婢最后见到小姐,就是在这戏台边上。”云桃已经急哭了。 陈汲皱着眉,跟在她俩身后。 这事情有些蹊跷,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无声无息地不见。 “二小姐,我们回府看一看吧,若是大小姐也未回府,最好还是尽早将此事告诉苏大人。” -- 第74页 听到陈汲的话,苏暖匆忙点头:“对,要早点告诉父亲,走,现在就回府。” 他们三个人急匆匆往回走,忽然,一个瘦高的身影拦在他们面前。 “见过苏二小姐。”来人一身黑衣,面容很是年轻。 苏暖警惕地盯着他:“你是谁。” “在下卫原,是明王殿下身边的。” “明王殿下?” “是的,殿下差在下和您说一声,苏大小姐正和殿下在一起。” “我姐姐和明王殿下在一起?”苏暖惊讶地睁大眼睛,“他们不是和离” “我们知道了。”陈汲忽然打断她的疑问。 卫原听到他的声音,多看了他一眼,才道:“那在下就告退了。” 他一眨眼,便消失在了人群里。 苏暖盯着陈汲,凶巴巴道:“你打断我干什么,我还没问明白呢。” “大小姐是让明王殿下请走的,二小姐可以放心了。” “可是,他们不是和离了吗?” “不管和不和离,明王殿下请走的人,二小姐难不成还能去要人。” 苏暖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她依旧眉头不展,不放心道:“你说,这人真是明王殿下的人吗,会不会是骗我们的?” “不会。” “你怎么知道?”苏暖眨巴着眼睛,凑近陈汲,“你见过他不成?” 陈汲往后退了一步,提了提手上沉甸甸的包裹,并没有回她。他确实见过卫原,在汪府被抄那一天,连他重伤时身上插满的箭,有一支还是他射的。 “没了”苏雾摇了摇酒囊,啪地丢了下去。 描画着远山的空酒囊在楼檐上翻了个滚,顺着青黑色的瓦片噼里啪啦滑了下去,最后停在了檐角。 苏雾打了个酒嗝,嘟囔道:“太少了,没有上次送的多,殿下小气了” 赵长宴已经坐在了她身旁,闻言无奈地笑:“元元说的对。” 这露酒度数不高,她却只喝了三盏的量就醉倒了,果然还和上辈子一样,酒量极差。 他轻声道:“下次还是该听我的,少喝些。” “我酒量好着呢,”苏雾脸颊陀红,奋力地摇着头,“我喝啤酒,五罐没感觉,十罐不会倒,上次公司团建,我可是唯一清醒着回到家的人!” 她说的很是得意,尽管赵长宴有一半没有听懂。 但他也习惯了,上辈子的她也喜欢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词语,听着新奇而有趣。 晚风有些凉了,苏雾又打了一个酒嗝,眼皮开始发紧。 赵长宴将她脑后的兜帽重新给她罩了上去,低声道:“元元,我送你回府吧。” “嗯,”滚毛边的兜帽在手心里上下点着,“别送错了,是送回苏府。” 赵长宴默了一瞬,缓缓道:“回王府不好吗。” “不好。”苏雾努起嘴,“已经已经离婚了” 离婚?应该是和离的意思吧。 赵长宴眸底幽深晦暗,语气却仍旧温和:“好,我送你回苏府。” 他将她搀起来。苏雾眼神迷蒙,脚下也踉踉跄跄,楼檐高而险,她一个站不稳,登时便往一旁歪去。 还好赵长宴及时伸手,抄住了她。 他将她往怀里紧了紧,叮嘱道:“站稳些。” “站稳了,站稳了”苏雾点着头,兜帽的毛边蹭在赵长宴的下巴上,带着独属于她的冷香。 赵长宴挪开下巴,垂眸望着她兜帽下露出的小半张脸:“那你扶好了,我们要下去了。” “就这样就这样‘嗖’得跳下去吗?会会不会摔死”苏雾扬起头,眨巴着眼睛望他。 因为醉酒,她的眼梢又泛起粉色,眸中潋滟着,像是浸满妩媚的月光。 赵长宴的声音越发低:“不会。” “可是书里,没说过你会飞呀”苏雾小声碎碎念。 赵长宴只当她又在说醉话。 他揽着她娇娇软软的身子,低头看着她。她还在扬着头,风又大了些,将她的兜帽往前吹紧,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的眼睛,只余下一截秀气的鼻尖、尖尖白白的下巴和上面嫣红的唇瓣。 她还在叠叠不休,似乎对他十分不放心,不停念叨着:“我害怕,我不能摔死,摔死就回不了家了” 红唇翕张,赵长宴终是没了耐心。 他垂头,堵在她柔软的唇上。 苏雾噤了声,醉意朦胧间,她仍旧执拗地偏开头。 他被错开,冷凉的唇角落在了她的耳骨上。 第41章 道具 苏雾从睡梦中醒来。 耀眼的阳光从屋外透进来,刺得她险些睁不开眼。 “姐姐,你总算醒啦。”身旁传来苏暖的声音,苏雾眯起眼睛,才发现自己床前坐着苏暖温氏两人。 她撑着手肘,从榻上坐起,柔声问:“母亲,您怎么来了?” 头有些疼,她揉着额角,等着温氏说话。 温氏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倒是苏暖,一脸八卦兮兮地问道:“姐姐,你还记得你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吗?” 苏雾愣了愣。 几乎片刻间,昨晚的记忆汹涌而来。 她一把捂住脸,四下张望着,有些慌地小声问:“他呢他呢?” “姐姐是问明王殿下吗?”苏暖笑嘻嘻地盯着她的表情,用同样小的声音回道,“姐姐,殿下昨晚就离开了。” -- 第75页 苏雾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了手。 温氏差人给她端来一碗汤药,温柔地递进她手里:“这是醒酒汤,能缓解头疼,快喝了吧。” “嗯谢谢母亲。”苏雾拿过来,皱眉喝着,心里一阵腹诽:完了,赵长宴和她喝酒的事,怕是连温氏都知道了。 果然,她刚放下空了的药碗,就见温氏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小雾,你和母亲说实话,你和明王殿下,是不是是不是还” “没有。”苏雾飞快地摇头否认,“母亲多想了,只是昨晚碰巧遇上殿下,没想到女儿酒量不行。” 说起这个,她也觉得委屈。 那露酒她能尝出来,度数并不高,谁能想到,她喝了小小一个酒囊的量就醉得失态了。 苏雾闷闷地想,是因为这具身体不是她的吧,所以酒量也和她原来的不一样。是她草率了,才出现这个失误。 赵长宴说的对,她现在就是酒量不行。 温氏打量着她的神情,见她否认得不似撒谎,心才放下几分。 毕竟已经和离了,若还牵扯不清,她担心她遭人闲话。 温氏拿走苏雾手里的药碗,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说道:“我已经让人给你备好了水,等会喝些粥,就去沐浴一番,去去身上的酒气,还有下次别在外面喝酒了。” “女儿晓得了。”苏雾急忙应着。 等到温氏出去,苏暖却不死心,仍旧八卦道:“姐姐,殿下是不是还放不下你?” 苏雾一愣,她昨晚虽然喝醉了,但记忆却十分清晰,她还记得,落在她唇畔那个被她飞快躲开的吻。 应该是放不下吧,毕竟她有女主光环,而原来的女主和赵长宴情比金坚。 “姐姐,你怎么不回答我,”苏暖托着下巴,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在她身上打圈,“难道姐姐也放不下明王殿下吗?” “没有。”苏雾急忙否认,随即轻轻捏起她的脸颊,“别八卦姐姐了,小心姐姐打你呀。” 苏暖嘻嘻一笑:“姐姐还会打人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啦。不知道这样泼辣,以后还能找到新姐夫嘛!” 苏雾怔了怔,慢慢跟她笑闹起来。 元宵节过后,江清苑依旧挂满了红灯笼。 河青抱着赵长宴的外氅,从后竹林往回走。 赵长宴刚刚练完剑,瘦削的身子出了一层汗,脸色却带着苍白的冷意。 殿下的心情又不好河青跟在他身后,默默地想。 他想讨他欢心,于是便望着一院子的红灯笼,夸道:“殿下,您瞧,这满院子的红灯笼,多喜庆呀,一看就是大小姐布置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刚巧赵娉婷从一旁拐过来。 她悄悄弯起唇角,放轻步子跟在他们身后,想听听赵长宴会说什么。 然而他眼神都未侧一下,径直入了他和苏雾曾经的房间。 赵娉婷站在苑外,脸上期待的笑意僵住,微垂的眼角越发黯淡。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看过她了。 从前他还会对她笑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呆怔地站在苑外的月门下,脑中渐渐浮起昨夜看到的一切。 昨日元宵节,他回京却未回府。她听说他去了灯会,便匆忙打扮一番,也跟去了灯会。 只是她张望了许久,并没有望见他的影子,倒是遇见了沈环佩。 沈环佩拉着她玩闹,她只好耐着性子陪她,随后不久便遇见了苏雾。 她见苏雾羞辱了沈环佩一番,鬼使神差地,她就抛下沈环佩,跟在了苏雾身后。 然后她就看到,赵长宴带着苏雾走了。 他们在那高高的楼檐上待了多久,她就在阴暗寒冷的街角,站了多久。 和离了,他还放不下她吗? 赵娉婷攥紧手指,细长的指甲折断,划破她单薄的掌心,殷红的血珠漫了出来。 赵长宴回到房间,丢下手中的长剑。 他按照自己上辈子的方法,已经将身体调养得比从前好上不少,但是离他上辈子年轻的时候,仍旧还差上许多。 他半阖着眼睛,伸出了手。 这双手已经有了微微的薄茧,但仍旧苍白。 原本的赵长宴病弱多年,即便他占了他的身体,这苍白也总散不去,就像是染到了骨血里。 也不知要多久,他才能彻底调养好。 “殿下。”身后一道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赵长宴淡声问:“如何了?” 卫原行礼,低声道:“回殿下,属下已将您给苏大小姐备的酒悉数送过去了。苏大小姐似是有事,是她的妹妹帮忙收的。” “收下便好。” 卫原禀报完,站在原地,似乎欲言又止。 赵长宴望了他一眼:“还有何事?” “回殿下,”卫原似在犹豫,片刻之后才迟疑道,“属下有一件事,觉得该禀报您。” “何事?” “昨夜属下告诉苏二小姐您交待的话时,见苏二小姐身边跟了一个护卫,那护卫属下觉得十分面熟,好似在抄汪府那一日见过。” “汪府?” “是的,但那日人多混杂,属下也记不太清楚。” “当日从汪府逃出的仆役无数,”赵长宴沉吟片刻,缓缓道,“既是跟着苏二小姐的,无需追究。” -- 第76页 “是,属下明白了。” 苏雾在热水里泡了足足一个时辰,热腾腾的水汽蒸散她一身的酒气,连宿醉的头疼都蒸了个干净。 她穿好衣裳,抻着懒腰从房间出来,就见苏暖站在门口,带着一脸讨好的笑意望着她。 苏雾打量着她的神情:“怎么了,做什么错事了?” 苏暖嘻嘻一笑,上前讨好地搂住她的手臂:“姐姐方才沐浴的时候,我替姐姐收了个礼物。” “什么礼物?”苏雾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苏暖伸出食指,默默指了指身后——只见廊上摆了两坛酒。 苏雾眼角一跳:“露酒?” 苏暖抿着唇点头。 “赵长宴送来的?” “嗯明王殿下送来的。”苏暖脖子缩了缩,语气也跟着弱起来。 “你”苏雾觉得刚好的头疼又要犯了,“他的礼物,我不能再收了,来人,给明王殿下送回” “姐姐!”苏暖猛然打断她,“姐姐,不能送回去啊。” “为什么?” “那个”苏暖扭扭捏捏地搓着袖子,半晌,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空酒盏,“姐姐,你沐浴的时间太长了,我没忍住,拆开偷喝了一盏” 苏雾:“” 她的眼角一抽。 熊孩子竟然给她拆开了,这让她怎么送回去? 苏暖见她脸色沉下来,也知道自己做的着实没有过脑子,弱弱自责道:“姐姐,小暖错了,小暖不该擅自拆你的礼物,反正我只喝了一盏,要不,你给殿下退回去,就说是我开的封?” 苏雾望着已经破损的酒封,无声叹了口气。 “算了,喝了再给人退回去,比留下还要丢人。” “我觉得姐姐说的对。”苏暖小心翼翼地点头,“那那这酒我们怎么处置?” 苏雾望着她又怂又期待的眼神,无奈一笑:“既然留下了,就不能浪费,一坛给你,一坛给我。” “姐姐果然最疼我了!”苏暖顿时笑得牙不见眼,飞快上前抱起一坛,“这酒真的太好喝了,我去馋臭石头去!” 她转眼就跑远了。 苏雾望着她欢快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小姑娘还是个孩子,过于幼稚,却又灿烂天真。 她走到剩下的一坛酒跟前,这坛酒尚未遭受苏暖的荼毒,还是完好的。她伸出手指,挑开了酒封。 醇香带着清甜的酒味散了出来。 苏雾深深吸了一口酒香,忽然觉得自己留下也挺好的。 她将酒从廊上抱起来,拿回房间,仔细地放在书架上。若是不出意外,她往后与赵长宴不会再有干系,那这坛酒可就是她的最后一坛了。 她得珍藏着,省着点喝。 苏雾默默精打细算着。 放好酒,她便坐到罗汉榻上,懒散地倚着软枕,打算再睡一觉时,刚巧看到云桃从外面回来。 “小姐,奴婢回来了。” 早些时候,苏雾吩咐她去谢宅给谢老夫人送了些她老人家爱吃的甜点。 “都送去了吗?” “送去啦,老夫人很开心,”云桃笑着回道,“对了小姐,奴婢送甜点的时候,遇见了谢大都督。” “谢都督回京了?” “回来啦。” 他终于回来了。 苏雾一笑,望向罗汉榻小几上早就包好的礼物,这是她用软皮做的、用来攻略谢淮安的道具。 而现在,她的攻略对象,终于回来了。 第42章 好福气 元宵节过后,天气逐渐开始变暖。 赵长宴穿着单薄的白衣,正看着墙上的舆图,卫原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殿下。” “何事。” “回殿下,谢都督昨日回京了。” 赵长宴望着舆图上陇右连绵的地形,淡淡应了声。 卫原看着他不甚在意的模样,不由疑惑道:“殿下,您不觉得此事蹊跷吗?” “为何这样说。” “您前日刚回京,他后脚就跟着回京了,他是不是知晓我们回陇右的真正目的。” 赵长宴回陇右,并不是养病,他是有重要的事要回陇右布置。 然而他听到卫原的话,却并不着急:“谢淮安极聪慧,回陇右养病的托词,他是不会信的。所以,皇上才差他去了岭南。” 卫原一愣:“殿下是说,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包括您回陇右布置那些” 赵长宴的目光从舆图上收回来,淡淡望着卫原:“若不是有皇上授意,陇右那些事情,足够定我谋逆之罪了。” “是属下愚钝,属下知道了。” “无碍,刘十有没有从陇右送消息回来。” “回殿下,昨日有一封,刘十说陇右一切顺利。” “嗯,你退下吧。” 卫原低着头退了出去,赵长宴重新望向舆图。 大宁的全部山河书于图上,而陇右居于西北,占地广阔,山势连绵,可守可攻。 他这原身,有一块好封地。 因着天气变暖,苏暖便日日和小姐妹出去游玩。 倒是苏雾,还是和从前一样,几乎整日宅在府中,连门都不出。 苏暖怕她憋坏了,日日劝她出去玩,可苏雾就是无动于衷。 这一日,苏暖要出去时,又跑进了苏雾的房间。 “姐姐,你快看看,柳树都抽芽了,你到底要在府里闷多久,快和我出去走走吧。” -- 第77页 苏雾正捧着一本闲书,闻言抬头望了眼窗外。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院子里,确实是个适合游玩的好天气。 但她却如往常一样,问道:“你要带我去哪玩?” “去春和园。”苏暖嘻嘻一笑,“我和小姐妹说好在春和园踏青,这样好的天气,京中肯定很多人都出来踏青,春和园会很热闹的。” 苏雾放下手中的闲书,悄悄松了口气。 她终于等到春和园的剧情了。 她站起来,揉了揉肩膀,笑道:“好,姐姐这就去收拾。” 苏暖十分惊喜,没想到今日她同意得这样痛快,便在一旁乐道:“姐姐慢慢收拾,小暖不着急。” 苏雾收拾得很快,不过半个时辰,便打扮妥当。 她素爱清简,一头墨发只简单挽起,在两鬓簪了两支却月钗。 云桃帮她披上滚雪细纱的斗篷,将她内里浅黄色的春衫半掩着,远远一看,温婉又娇柔。 苏暖撑着下巴,望着打扮好的苏雾咋舌:“为什么我长得不像姐姐这样美,是不是因为我母亲没有姐姐的亲娘好看。” “又在胡说八道了。”苏雾上前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还没长开,等再过两年,一定会是个大美人儿。” “姐姐说的有道理。”苏暖笑眯眯地拉着苏雾往外走,“我今日,就先当大美人儿的妹妹吧。” 两个人笑笑闹闹着,乘着马车来到春和园。 春和园果然十分热闹,一下马车,就瞧见苏暖的小姐妹远远地朝着苏暖卖力招手。 “姐姐,你和我们一起玩吧。”苏暖拉起苏雾的手,就要往小姐妹那儿走。 苏雾望着苏暖的小姐妹,俨然也是个小小姑娘,她不由一笑:“我跟你们可说不到一起,你去找她玩吧,我和云桃四处走走。” “可是” 云桃在一旁笑道:“二小姐,您就放心吧,奴婢一定照顾好大小姐。” “这样也好。”苏暖心思单纯,素来不喜欢勉强别人,便乐呵呵地朝着苏雾摆摆手,“姐姐,那我走啦。” “快去吧,人家都要等急了。” 等到苏暖蹦蹦跳跳地走远,苏雾才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春和园。 春和园在京中负有盛名,这里修建着亭台楼阁,园中养着珍禽异兽,深处还有珍稀的温泉池。每当寒冬刚过,碧波荡漾的温泉池边便绿树抽芽,因而这春和园的春意,比别处要早上许多。 苏雾带着云桃,踏入园中,然而刚拐过假山,还未来得及观赏美景,就遇见了熟人。 熟人一身牡丹纹亮紫色斗篷,发上簪着海棠滴翠的金玉环,正是前些日子她才得罪过的沈环佩。 沈环佩被一众女子簇拥着,一眼就瞧见了她,当即便尖锐地笑起来:“大家快看。” 女子们纷纷转头,她们大部分人是认识苏雾的,有人便喊道:“这不是明王妃吗?” “什么明王妃啊,早被明王殿下休弃了。”沈环佩讥讽地翻了个白眼,“如今不过是个下堂妇。” 围绕在沈环佩身旁的几个女子,家世低微,惯会溜须拍马,她们听到沈环佩这样的语气,顿时便揣摩出她的态度。 于是有女子紧跟着附和道:“原来是被休了,真是太可怜了。” 又一个女子接上话茬,“当年殿下,可是日日跟在这位风姿无双、才华横溢的苏大小姐身边,怎么说休就休了?” “这你还不知道?”沈环佩盯在苏雾脸上,嘲讽道,“她一身晦气,我表哥的病,就是她克出来的。” “竟是这样。”众人讥笑着,望着苏雾,“那以后,这堂堂尚书府的大小姐没有人敢娶了,怕是要一个人孤独老死,哈!” 云桃远远听到,一张脸气愤得铁青,登时便要冲上去。 苏雾紧紧拉住她的衣袖,微微摇头:“不用和她们计较。” “可是小姐,她们明明在造谣” “没关系,没有必要和她们多费口舌。” 苏雾拽着她,面色变都未变,径直路过了这里。 不远处的一众贵女还在讥笑,直到她走远,才听到沈环佩嘲讽地冷哼一声。 而这时,苏雾方才站过的假山后,缓缓走出一个人。 那人一身墨色的鹤氅,身姿挺拔高大,俊朗的面容十分冷冽。 原本还在嘲讽讥笑的女子,急忙噤了声,一个个垂头缩脑地朝他行礼。 “见过谢大都督。” 谢淮安极冷地瞥了她们一眼,往远处走去。 他走后,一个个缩头缩脑的女子们害怕地围绕着沈环佩,小声问:“谢大都督好生吓人,是不是因为我们方才辱骂那苏雾,被他听见了” “听见了又怎样,”沈环佩不屑地嗤笑道,“谢大都督位高权重,还能给那个被休弃的扫把星撑腰不成?” 一群人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顿时松了口气。 其中有一个人远远望着谢淮安的背影,忽然小声羞涩道:“不过谢大都督真是俊朗啊。” “谢大都督你还敢惦记,他可是成日踏着刀山血海的人,多吓人” “蠢货,”沈环佩听到议论,低声骂了一句,“谢大都督吓人这种话也就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他位高权重,凡是有点头脑的,哪家不想将女儿嫁给他做续弦。我听我父亲说,去他府里说亲的高门贵女数不胜数,不过都被谢大都督婉拒了就是。” -- 第78页 沈环佩说完,众人了悟,纷纷望向谢淮安的背影。 那样高大而挺拔的身体,那样英俊的眉眼,那样的身份地位,不知道将来,哪家小姐会有嫁进谢府的好福气 苏雾和云桃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春和园深处。 这里因为有温泉池的缘故,气温果然比别处要暖和,四下的绿意也格外鲜艳,两旁的垂柳已经抽芽,长出了许多鲜黄色的嫩叶。 苏雾带着云桃,沿着石板铺就的台阶,迈入一旁凉亭。 “小姐累坏了吧,快坐会儿。”云桃用绣帕将石凳擦干净,扶着苏雾坐下,“这春和园真大,总算找到了这处僻静的地方。” 苏雾捏着自己走酸的膝盖,笑道:“大概是许久没有活动了,走了这一会儿就累了。” “那小姐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 她们在这里闲坐着,云桃担忧方才的事情扰了她的心情,不停讲着笑话逗她开心。 苏雾知她的心意,十分配合地跟着她笑起来。 主仆二人笑闹着好一阵,直到凉亭下面,传来脚步声。 苏雾眉眼弯着,眼底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亮色:总算来了。 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从石凳上站起,往下望去,果然看到了她的攻略对象——谢淮安。 谢淮安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原是苏姑娘在这里。” “见过谢大都督,”苏雾莞尔一笑,“都督要不要上来一起坐。”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谢淮安应了声,沿着台阶,慢慢走了上去。 两人上次说话,还是两个月前。 苏雾并不拘谨,大方地邀他落座,笑问道:“我这几日听闻您回来了,就未再去您府上,谢老夫人身体还好吗?” 谢淮安静望她一眼:“为何我回来,你就不去府上了。” 苏雾一愣,随即抿着唇一笑:“您不在我去,和您在我去,是不一样的。” 她这句话说的别有深意。 “苏姑娘竟会顾忌流言,”谢淮安却平和地一笑,那一身威重顷刻间散了不少,“不过这些日子,有劳了。” “谢老夫人平易近人,我喜欢去见她老人家。” “家母也喜欢你,”谢淮安望向亭外抽出嫩叶的柳枝,“她已经许久,没这样开心过了。从前我不在家的时候,她神志不清,时常哭泣。这次因为你,翠嬷嬷说她心情好了许多。” 苏雾闻言,浅浅地弯起唇角:“都是我的荣幸。” 她看着心情很是不错,并未因为方才那群女子的奚落闷闷不乐。 谢淮安不知为何,心中也松快不少。 两个人在亭中又坐了一会儿,苏雾和他闲聊着,聊了许久,也不觉尴尬,不多时,便到了晌午时分。 苏雾看了眼天色,温笑道:“都督,我该回府了。” “我同你一起罢,顺便去看你父亲。” 苏雾点头,乖巧地弯起眼眸:“那就劳烦都督了,刚巧,我在家中,还给您做了一件礼物。” 第43章 珍重她 回苏府的马车上,苏暖怂兮兮地从垂帘往外偷瞄。 外面谢淮安正骑在马上,跟在她们的马车旁。 苏暖紧紧搂着苏雾的胳膊,吓得心惊胆战:“姐姐,你怎么把谢大都督带回府了。” “谢都督说想去见一见父亲。” “不是,”苏暖急道,“他就算要去见父亲,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呀。” 苏雾知道她惯来怕谢淮安,不由取笑道:“顺路而已,你怕什么,谢大都督又不吃人。” “但是他杀人”苏暖压低嗓子,用气音说着后面两个字。 “杀的是敌人,做的是保家卫国的事,他还朝你举过刀不成?” “那倒也没有,”苏暖讪讪地闭了嘴,“但不知道怎么的,我见到他,就觉得害怕。” 苏雾拍了拍她的脑袋,十分认真地回她:“没什么好怕的。” 谢淮安耳聪目明,她们姐妹两人的私语不小心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倒是相信他。 谢淮安在马上,极浅地弯了下眼梢。 苏暖却依然害怕,于是一到苏府,她飞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跑去。 苏修远刚从书房出来,见她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由问道:“小暖,你跑什么,怎么了?” 苏暖脚步不停,只喊了一句:“父亲,谢大都督来了!” “淮安来了?”苏修远面上一喜,急忙去门口迎接,然而刚到门口,他的脚步猛然顿住。 只见他的大姑娘正垂着头从马车上下来,谢淮安回头看着她,甚至上前扶了一把 苏修远:“” 苏雾微微扶住谢淮安的手臂,下了马车便松开了。她看到苏修远站在门口,乖巧地笑道:“父亲,谢大都督来看您。” “呵”苏修远意味不明地一笑,“淮安来啦?快进来坐。” 苏修远在前面引路,苏雾跟在谢淮安身边,小声道:“都督,礼物在老地方给你。” 她说完,朝着谢淮安略一颔首,便往后院去了。 谢淮安又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已经是午膳的时候,因着谢淮安来了,苏府今日的午膳便分了两处。苏雾、苏暖和温氏在后院用膳,苏修远和谢淮安在书房用膳。 用完膳,苏修远按照从前午歇的习惯,将谢淮安安排到客房去休息。 -- 第79页 谢淮安沿着长长的连廊,慢慢往客房走去。 廊外的阳光正是明亮的时候,斜斜照进蜿蜒曲折的廊下,眼前的光影便明明暗暗。 谢淮安拐过最后一处廊角,一眼望见了乖巧坐在美人靠上的苏雾。 她的身后是苏府的小花园,暖融融的阳光从廊外洒在她身上,她看起来像是渡上一层金芒。原本那件滚雪细纱的斗篷被她换下,此时她只着浅黄色的春衫,泼墨般的长发半挽着,有几缕柔软地垂在胸前,在阳光底下闪着晶莹的光泽。 听到他的脚步,她远远抬起头,眸光中闪过喜色:“谢都督。” 谢淮安缓步走到她的眼前,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也微漾起日光。 他轻声问:“什么礼物?” 苏雾抿着唇角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个莲青色绸布包裹的物什,递给他。 谢淮安伸手接过来。 他在掌中看了一会儿,才在苏雾的视线下打了开。 里面的东西露出来时,他的眸光微微一顿。 苏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之前见都督冻疮长得厉害,便给都督做了一副手套。这手套用的是软皮,应该不会耽误都督用刀剑,就是就是现在天气暖和了,怕是用不上了” 谢淮安看着这副手套,是黑色的,末端绣着两捧青莲,绣功并不算好,但针脚很是细密。而左手套的小指处,似乎比别处更加粗些。 他将左手套进去,才发现,她在他断指的地方,夹了密实的棉絮。 他握紧手套,许久,温沉回道:“无事,现在天还不算暖,再说,还有明年。” “都督不嫌弃就好。”苏雾见他喜欢,微扬的杏眼顿时便亮莹莹的。 “为什么送我礼物。”谢淮安低沉问道。 苏雾垂下头,轻轻咬着唇瓣,道:“上次去您府上,听汪嬷嬷说您这手每到冬日便生冻疮,都有十年之久了。”她说着,声音低下来,像是有些羞涩,“我想着,这得多疼啊。” 所以为了不让他疼,她便送了这个。谢淮安想到这些,眸底深黯下来。 “谢谢。” 听到他道谢,苏雾抬起手指,勾着垂在胸前的墨色发梢,柔柔笑着回道:“不用谢,我就是闲来无事。” 礼物送完了,该说的话也说了,苏雾便站了起来。 “那我回去了,就不打扰都督休息了。” 她朝他微一颔首,弯着潋滟的眉眼,转身便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廊角,谢淮安才重新低下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手里的礼物。 密实的针脚将手套上的两捧青莲绣出了风骨,碧色荷叶上,脉络缠缠绕绕地托起了两捧相生的青莲花,他粗粝的拇指摩挲在上面,心神被撼动。 十年了,他身负重誓,惯来心无旁骛,但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方才春和园里,那加在她身上尖锐而脏污的非议。 这礼物深重,他也该为她做些什么。 他攥紧手套,青莲硌在他的掌心,几乎是片刻间,他转身往苏修远的书房走去。 半刻钟后。 “什么?”原本在午憩的苏修远猛然从躺椅上坐起来,谢淮安的话,将他午间的睡意彻底吓了个干净,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你再说一遍?” 谢淮安俊朗的眉眼望着他,又说了一遍:“我想娶你的大女儿,苏雾。” 苏修远:“” 他早就知道,他早就知道他们两个人有事!果然,果然 苏修远凝滞半晌,才默默说了一句:“淮安,我一直拿你当手足,你竟然” 谢淮安眼眸微垂,神色却严肃而郑重:“我没有玩笑。” 苏修远叹一口气,又倒回他的躺椅上:“淮安,我这个大女儿吧,原本性子是个温顺的,可自从嫁了明王,又忽然和离,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渐渐摸不着她的脾气。她的心思,和寻常姑娘已经不一样了所以,你不要只喜欢她的表象。” “我喜欢她这个人。” “哦。”苏修远又默了半晌。 谢淮安看他一眼,又道:“说来,我年长她多岁,是有些不相配的。” “确实不相配。我女儿和离过,京中有的是名门闺秀想嫁你,她配不上你。” 苏修远的话有些尖酸,显然不想将女儿嫁他。 谢淮安深深望了他一眼,忽然起身,朝着他长长一揖。 “苏大人,我曾娶过一妻,她去世后我便负着重誓,已孤身行走了十年。如今我二十八岁,年长苏大小姐十二岁,年纪上我配不上她;我又是负重誓之人,前路惊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挫骨扬灰,我可能给不了她一生安逸,于此,我亦配不上她。” “但是,”谢淮安将笔挺的脊背又压低一分,“我会珍她,重她,于惊险之中庇她周全,于濒死之际以命相护。” “请苏大人成全。” 他的声音,如他的人一样,内敛而苍翠。 苏修远想着他经历过的种种,眼眶泛起红。 他默默转过头,半晌,轻声道:“好了,叫什么苏大人,吓我一跳,以前不都叫我修远吗”他小声念叨着,又道,“估计修远也叫不久了,该叫岳父大人嗯,好像也不错” 谢淮安紧绷的唇锋终于松了开,他直起脊背,低声道:“谢谢。” “谢什么,”苏修远啧啧,“这件事,我的宝贝女儿知道了吗?” -- 第80页 “她还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俩串通好了呢,”苏修远嘟囔一声,清了清嗓子,“那你就回家,挑个良辰吉日来提亲吧。” 书房里的谈话很快传到苏雾这儿,应该是苏修远刻意给她放的口风。 云桃听到消息,瞠目结舌地望着苏雾:“小姐,谢大都督真要娶您?” 苏雾正握着书卷,懒散地倚在罗汉榻上。她听到消息后,一直十分淡然,仿佛早就知道了。 云桃见她慢慢翻过一页书,才轻声道:“应该是吧。” “那”云桃看着她浑不在意的样子,觉得更加迷糊,“那小姐,您您什么看法?” “当然是嫁了。”苏雾抬头,望向窗外。 窗栊半卷,午后的阳光缓缓流淌,空气中浮尘游荡,阻滞仿佛不曾存在,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轨迹行走。 她轻声道:“谢大都督人品贵重,权势滔天,是我的福气。” “这样啊,”云桃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半晌,她甩了甩头,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小姐几日之后就要嫁进谢府了,奴婢恭喜小姐啦!” 几日之后 苏雾却摇了摇头。 按照书里的剧情,她和谢淮安的婚事,是成不了的。 想到这,她的眼中划过一抹悲色。 “云桃,帮我备些谢老夫人爱吃的点心,明天我要去看望她。” 第44章 自由 隔日早上,苏雾就去了谢宅。 谢淮安在书房,听到她到了,有些惊讶,他以为她至少要害羞得避他几日,倒是没想到 他眼底蕴着微微的笑意,迎了出来:“你来了。” “见过谢大都督。”苏雾朝他见礼。 她穿着一身月白的云绣衫,发上簪着百合步摇,还是清清雅雅、乖乖巧巧的样子。 谢淮安将她虚扶起来:“以后不要叫我都督了。” 苏雾便浅笑着望他:“那该叫什么。” “当然是叫淮安!”翠嬷嬷忽然从帘后走出来,喜气洋洋地望着苏雾,“苏小姐,以后叫大人淮安就行,夫妻间都是这么叫的!” 苏雾应景地红了红脸。 翠嬷嬷一脸欣慰地瞧着她,叹道:“我们家大人好福气呀,苏小姐,外面冷,您快进来坐吧。” “艾。”苏雾温声应着,低头跟她进了屋里。 谢淮安跟在她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谢老夫人应该刚刚用完早膳,正坐在躺椅上揉肚子。 她身上的病早就好了,但不知为何,身体一日比一日消瘦,原本稀疏的白发,如今也凋零得所剩无几。翠嬷嬷为了好看,就给她带了一条金镶玉的抹额,谢老夫人时不时地会摸一把,然后念叨一句:“现在日子真是好了,以前哪有这种好东西” 她的精神,瞧着还是十分不错的。 见到苏雾进来,谢老夫人揉肚子的手一顿,开心地朝她招手:“菀娘来啦,快快快,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谢淮安听到谢老夫人喊苏雾菀娘,十分意外,正要替苏雾纠正,苏雾却回头望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谢老夫人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谢淮安一怔,便未再开口。 苏雾走到老夫人跟前,温柔笑着,问道:“老夫人,您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呀?” “嘿嘿,我告诉你啊,”谢老夫人干瘪的唇角扬着,一双苍老的眼睛笑得眯起,“淮安那小子,昨晚跟我说,他要——娶你!这臭小子,终于心甘情愿地要娶你啦!” 苏雾愣了愣,随即跟着笑道:“那真是我的福气呀。” “是那臭小子的福气!”谢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笑呵呵道,“他终于开窍了,他早就该听我的话啦!” 谢老夫人应当是十分高兴,她拉着苏雾来来回回说了许久,直到忽然泛起困来。 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念叨道:“你们成婚后,一定早点给我生个大胖娃娃,我老了,再不生就抱不动啦”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再看她时,谢老夫人就彻底睡了过去。 谢淮安上前,熟练地抱起谢老夫人枯瘦的身子,往内间的床榻走去。 翠嬷嬷朝着苏雾解释道:“老夫人年纪太大了,最近总是这样,说睡就睡。” 苏雾柔柔一笑,望向内间。 谢淮安将熟睡的谢老夫人放在榻上,他高大的身子弯着,骨节分明的长指仔细地帮她掩着被角。 这一切做得也很是熟练。 翠嬷嬷见她看得出神,不由感慨道:“谢大人从小便孝顺,只要他在家就这样亲力亲为,十年了,从未有一次懈怠。” “都督人品贵重。”苏雾听后,轻轻低语道。 仅隔了两日,谢淮安便带着人,来到苏府提亲。 古代婚事,讲究三媒六聘,谢淮安带了浩浩荡荡的人来,提亲礼摆满,一应礼数俱全。 这声势着实浩大,没过多久便传了出去,满京城顿时哗然。 “听说了没,谢大都督去苏尚书府提亲了!” “苏尚书府,苏大人的小女儿不是还未及笄吗?” “嗐,不是小女儿,是大女儿!” “大女儿?她她不是去年刚和明王殿下和离吗?谢大都督怎么敢向她提亲?” “那苏大小姐才华横溢,国色天香的,许是谢大都督也过不了美人关呗。我听说,庚帖都换了呢!” -- 第81页 “那这婚事可板上钉钉了!” “可不,那苏大小姐真是百世修来的好福气,不是当王妃,就是当大都督夫人,啧啧” 一时间,泛酸的、艳羡的、妒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京中关于他们两人的婚事一下子传开,满城沸沸扬扬。 赵娉婷听到这个消息,掩着心底的欢喜,匆匆跑到江清苑。 “兄长,我有事和您说。”她连门都未敲,气喘吁吁地闯了进去。 赵长宴这几日并未出门,尚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何事。 他冷冷地朝她望过来。 赵娉婷知他现在的心性与从前大不相同,她丝毫不敢拖泥带水,直接道:“兄长,我方才听说,苏姐姐和谢大都督——要成婚了!” 赵长宴猛然站起,大步往外走去。 赵娉婷望着他的背影,再也掩不住心底的欢喜,捂着脸痴痴笑了起来。 苏府热闹了整整一天。 谢淮安的提亲礼摆了满满一院子,苏暖戳着系着红绸的两只大雁,艳羡道:“姐姐,谢大都督是真的喜欢你呀。”她说着,又怂兮兮地低下头,“可是谢大都督那么吓人,要是你俩成了亲,我肯定不敢去你们府上做客。” 苏雾笑着打趣道:“那正正好,姐姐可以省下力气,不用招待你了。” “姐姐!”苏暖气得跳脚,“不行,害怕我也会去的,我就不信新姐夫还能打我不成。” 她说着,像是找人壮胆,凶巴巴地望向一旁的陈汲:“陈石头,你说对不对!” 陈汲从善如流道:“二小姐说的对。” “那就是了,但是他要打我,你一定要保护我呀。” “一定会。” 苏雾看着他俩一来一回地聊着,眉梢也渐渐染上笑意。 因为礼数,苏雾这一日并没有见到谢淮安,直到傍晚,才被温氏准许去送他离府。 苏修远拉着谢淮安喝了不少的酒,苏雾来到门口,就看到苏修远醉醺醺地搭着谢淮安的肩膀,笑得一脸得意:“淮安,快叫声岳父我听听。” 温氏匆忙上前把他拉开,小声提醒道:“夫君,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说着,她朝着谢淮安歉意一笑,一边拉着苏修远往回走,一边给了苏雾一个眼神,示意她去送他。 苏雾便抿着唇角,款款走到谢淮安身旁。 “都督,父亲喝醉了,我送您。” 谢淮安也许久未喝这样多的酒了,但他酒量尚好,此时只是微醺。 苏雾靠近他时,只能闻到他身上极浅的酒味。她温声叮嘱道:“等回去让翠嬷嬷给您熬些醒酒汤喝,否则该头疼了。” 谢淮安静静望着她。 不知道为何,今日来提亲,一日未见到她,心里竟有些空。 但是他内敛惯了,听到她的叮嘱,只极浅地弯了下眉眼:“好,不过别喊我都督了。” 苏雾笑吟吟地垂下眼眸,温吞道:“下次不会叫错了,淮安。” “那”谢淮安的语气微顿,他轻声问她,“我还一直未问你,这门亲事来的仓促,你满意吗?” 饶是苏雾一直觉得自己在演戏,但面对谢淮安这样直白的询问,一张脸也蓦得红了。 她垂着头,呐呐道:“我要是反对,你今日是进不来的。” “那就好。”他的声音,像是松了口气。 苏雾一边尴尬地脸红,一边又十分羞愧。书里的谢淮安,对女主是真心爱重的,而她这个冒牌货却要为了剧情欺骗他的感情。 她快演不下去了。 “淮安,我我就送到这了,后院还有事情你路上慢些。”她咬牙说完这些话,不敢再看他,转身跑开了。 谢淮安以为她在害羞。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才转身上了马——心里终于不空了。 苏雾一口气跑回房间,气喘吁吁地阖上门。 她的心七上八下的,毕竟从小到大,她从未做过伤害别人感情的事情。 她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满身的愧疚纾解掉。 不能心软。 自从穿进这本书里,她为了回家,早已经不择手段,就算她愧疚,也不足以撼动她走剧情的决心。 她必须回家。 这番心理建设完成,苏雾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然而,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她吓得刚要惊叫,一只苍白冷凉的手捂上她的嘴:“是我。” 他的嗓音有些哑,带着说不出的晦暗。 苏雾听出来了,这是赵长宴。 她睁大眼睛,又惊又怒地扭头瞪他。 赵长宴垂眼看着她,他的眼神和他的手一样,带着幽深的冷意。 苏雾推他,在他掌心下闷闷道:“唔,你吃错了什么药。” 赵长宴盯着她的脸。她的表情坦坦荡荡,见到他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难堪。 他盯了许久,才缓缓放下手。 苏雾不敢高喊,外面温氏正在指挥婢女收拾满院子的提亲礼,她怕她听见,只能压低声音怒道:“你怎么进来的!” 赵长宴蓦得就笑了。 这笑意不达眼底,甚至还有些讽刺。 是他大意了。 上辈子,他作为赵玄瀛时,苏雾也是这样和谢淮安定了婚事,那时他得到消息为时已晚。而这辈子,他重蹈覆辙。 -- 第82页 是他太过自信了,他原以为,他和她相处了那样久,她不会这样快就忘记自己。 赵长宴自嘲地弯起唇梢,黑漆漆的瞳仁又盯在她的脸上。 苏雾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赵长宴,让她觉得陌生。 她压着嗓子,警惕道:“我不管殿下是怎样进来的,但还请殿下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不顾殿下的颜面。” 赵长宴冷冷一笑。 她这副提防的样子,全然不似方才送别谢淮安时,那一脸乖顺的娇羞。 他抬起手臂,缓缓靠近她,凉得渗人的指骨忽然蹭在她紧绷的下颌上。 “去退亲。”他轻声说。 苏雾一脸荒谬。 “殿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赵长宴眼底愈发冷下来。 苏雾不喜欢这样陌生的赵长宴,他就像换了一个人,竟也会露出这样的寒芒。 她叹息一声,继续道:“殿下,我知您还放不下从前,但从我拿到和离书那天起,我们已经两不相干,如今你我嫁娶,皆是自由。” 赵长宴暗沉沉地盯着她翕张的唇瓣,这样漂亮而柔软的嘴,吐出的话竟如冷刀剜在人心上。 自由? 他上辈子圈禁她的时候,她也爱说这两个字。 他重生后,怕自己重蹈覆辙,从未再强迫于她。然而如今看来,他给她的自由,太多了。 第45章 天生 赵长宴缓缓收回手,未再说话。 苏雾又往后退了一步。 下颌上那抹渗人的凉意还残留着,她不喜欢,抬起手抹了一下。 赵长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动作。 “殿下还不走?”苏雾看到他这古怪的笑意,浑身发寒,不由又催了一遍,“您再不走,我就” “我走。”他轻轻开口。 “哦,”苏雾将自己后半截话咽了下去,“那您走吧,总之我不会退亲的。” 赵长宴深深望她一眼。 “那本王,祝苏大小姐喜结良缘。” “谢谢。”苏雾冷着脸回道。 她说完谢谢,赵长宴果然就离开了。 苏雾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总算走了,”她瘫软在床榻上,舒了口气,默默念叨一句,“情债最难缠。” 赵长宴回到明王府。 赵娉婷依旧在江清苑候着,她想看看,她的兄长彻底放下苏雾的样子。 “兄长,苏姐姐真要成婚了吗?”于是,赵长宴一踏入江清苑,她便跟在他身后“不安”地问道。 赵长宴似乎看不见她,径自入了房间。 赵娉婷望着他的背影,迟疑一瞬,又跟了上去。 她自顾自念叨着:“其实苏姐姐能重新开始也挺好的,谢都督地位显赫,这也算是一段好姻缘,难怪从前在金陵寺,姐姐和谢大都督那样熟稔”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兄长,姐姐也觅得良人了,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自” “滚。”赵长宴忽然道。 “兄长?” “滚。” “兄兄长,是娉婷说错了什么吗” 赵长宴没了耐心,他冷声唤道:“卫原。” “属下在。”卫原顿时出现在房间里,他看了一眼赵长宴的神色,急忙道,“属下这就将她带走,是属下失职,日后绝不再让无关之人踏入江清苑。” 他说完,拉着赵娉婷往房间外走去。 赵娉婷抗拒不了卫原极冷硬的力气,她被拖拽出去,泪眼婆娑地望着赵长宴的背影:“兄长,娉婷做错了什么,您为何对我这样” 她的声音,许久之后才从江清苑消失。 赵长宴静立在房间中。他的眼前是那方罗汉榻,小几上还如苏雾离开前那般,摆满了话本。 他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里面讲的是将军和小姐的传奇佳话,话尾一页,书着他们的结局:夫妻二人从此过得恣意快活,实乃天赐良缘。 天赐良缘 赵长宴薄红色的唇角掀起讥讽的弧度。 所为天赐良缘,只能出现在话本里。 他重活一世,知晓后事,苏雾和谢淮安的婚事是成不了的。 谢淮安的母亲很快就死了,谢淮安要守孝三年,三年不能婚娶。 他和苏雾只能定下亲事,将婚期定在三年后。 而上辈子,他在三年后、他们大婚前夕,亲手斩杀了谢淮安。 至于这辈子,不过是再杀他一次而已。 她永远不会有嫁给别人的自由。 提亲过后,一应成婚的流程顺利进行着。然而在要定婚期的时候,谢府出事了。 清晨,空中还蒙着薄薄的雾气,天色暗沉沉的,还未放明。 苏雾披着素白的斗篷,匆匆从马车上下来。 谢府小小的二进院子,已经挂上白色的丧幡。 “小姐,您慢些。”云桃在她身后小跑着,“您当心些,别急坏了身子。” 苏雾没有说话。虽然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但当它来临时,她仍旧觉得震惊和难受。 那个笑呵呵的、总是喊她菀娘的谢老夫人,竟然没有了。 她步履匆匆迈进院子,之前给她开门的老奴见是她来了,苍老的眼睛一下子流出泪来:“苏小姐,您总算来了,快去安抚一下大人吧。” “年叔,您别着急,我这就去看看淮安。”苏雾急忙应道,又回头望一眼云桃,“你在这里帮着年叔。” -- 第83页 谢府院子小,人也少,而谢淮安这样的身份地位,估计不多时,会有许多人来吊唁,年叔一个人肯定不行的。 她粗粗安排完,快步走进灵堂,一眼就望见谢淮安穿着白麻孝衣,跪在堂中。 苏雾走到他身旁,先跪下朝灵堂认真地叩了三首,才轻轻拉了拉他的袖摆:“淮安,我来了,你不要太难过” 谢淮安显然一夜未眠,他的眼底满是红色的血丝,下巴上长出一层青色的胡茬。 他慢慢朝她看过来,轻轻摇头:“没有难过,母亲昨夜是笑着走的。” 跪在另一旁的翠嬷嬷顿时低低哭泣起来。 她替谢淮安说道:“昨夜,老夫人和往常一样,用完晚膳便笑眯眯地躺在床上,她拉着大人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老夫人说起大人幼时顽劣不听话,问了大人好多遍他现在怎么不爱说话了”翠嬷嬷说着,声音哽咽起来,“随后,老夫人又提起你们的婚事,她笑着说真好啊,她很高兴,然后,老夫人就就睡着了。半夜的时候,我起夜时心里不踏实,进去望了一眼,老夫人老夫人就没有气息了!” 翠嬷嬷哭得泣不成声,险些昏厥过去,她侍奉谢老夫人一辈子,谢老夫人走了,把她的命也带走了一半。 苏雾眼睛也红了。 她轻声道:“老夫人走的时候无病无痛,算是喜丧,是我们的福气,嬷嬷和淮安,一定要想开些。” “老奴知道,”翠嬷嬷擦着满脸的泪水,“小姐多劝一劝大人吧,昨夜大人帮老夫人小殓后,就闷不做声布置灵堂,然后便长跪不起老奴们也劝不动” “我知道了,”苏雾哑声应道,“嬷嬷也劳累了,先去歇一歇吧,我在这里陪会儿淮安。” “诶,辛苦小姐了,老奴去帮一帮老年。”翠嬷嬷佝偻着身子,慢慢站起来,踉跄着走了出去。 灵堂剩下他们两人。 苏雾拭去脸上的泪水,起身去了院中,用干净的热水打湿帕子,又重新回到谢淮安身边跪好。 她把手帕轻轻递过去,低语道:“你先擦把脸吧。” 谢淮安接过帕子,却没有动。 水渍从帕子上滴落下来,啪嗒啪嗒,苏雾没有催促,只安静地跪在他身旁。 灵堂中的灯烛跳了一下。 许久,谢淮安轻声道:“我们的婚事,怕是” “没关系,”苏雾轻轻摇头,“我可以等。” 谢淮安眼眸敛下,随即,缓缓握住她的手。 他常年握刀剑,一双手骨节分明,掌下一层薄茧,然而握在她的手上,却分外轻柔,仿佛怕弄疼她。 苏雾垂着眼眸,任他握住。 掌下的手柔软又温暖,烛火在他的眼底层层晃动,谢淮安沙哑着声音,忽然开口:“我在母亲面前起誓,将永不负你。” 苏雾指尖震颤。 这誓言她承受不起,她慌乱地摇头:“我不要你起誓,你只要好好的就行” 谢淮安却笑了笑,他抬眸,望向堂中的灵柩,缓缓开口:“我年少时家道中落,父亲走得早,母亲一人将我抚养长大,她吃过很多苦,却没想到,要安享晚年的时候,逢了一场祸事,从此神志不清。她糊涂之后,我才慢慢明白,世事变化,能护好自己珍重的人,才是幸事。” 苏雾仓惶地听着。 谢淮安顿了顿,又缓缓地继续说道:“我的余生,可能很短,只够护好一个人了。” 灵堂外有风刮过,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外面下雨了。 白色的丧幡被雨水打湿,在风中扑簌簌地摇着,天穹深处,乌云如墨,漫布四处不堪重负。 苏雾忽然弯腰,对着灵柩重重叩首。 她紧咬着牙,眼眶通红,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红肿疼痛。 她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 三天之后,谢老夫人下葬,从此归于尘土。 葬礼刚一结束,谢淮安就收到皇上的抚慰,和再次调派他去岭南的诏令。 那日晨光熹微,空气中浮着淡淡的露气。 苏雾簪着白栀子的玉簪,穿着一身暗纹缟色的细锦裙,清泠泠地站在京郊成片的桂花树下,给谢淮安送行。 她将手里沉甸甸的两个包袱递给他,细语道:“这个里面装着翠嬷嬷连夜做的牛肉干和一些吃食,另一个是我前些日子给你做的春衣,我的针线活不好,你穿得时候不要笑我。” 她故意这样说,想哄着谢淮安笑一笑。 自谢老夫人去世后,他几日之内消瘦不少,眉宇间时常拧着,容色积威,让人不敢靠近,看着有些孤独。 谢淮安知她的心意,闻言,极浅地弯了下唇角:“不会的,谢谢。” 苏雾乖乖巧巧地一笑:“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谢。” 谢老夫人去世,谢淮安要守孝三年,他和苏雾的婚期便定在了三年之后,如今苏雾,已是谢淮安未婚妻的身份。 谢淮安低声道:“也对。” 他将两个包袱交给飞翎,望了眼前方。 早春时节,京郊还有些荒凉,偶有树木抽了嫩芽,大多还是光秃秃一片。 不远处一支黑衣重甲的赤炎军,面容肃穆,已立在潮湿的露气中,整装待发。 苏雾也跟着他看了一眼,不由问道:“你才回京半个月,怎么又要去岭南,是岭南出了什么事吗?” -- 第84页 谢淮安眼底有些深。他没有回答苏雾这个问题,只道:“我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在京中若有什么事,一定给我去信。” “嗯。”苏雾乖巧地点头。 “我该走了。” “好,”苏雾朝他眯着眼睛笑了笑,“我在京中等你平安回来。” 谢淮安一顿,忽然弯下腰,在她的发上落下浅浅一个吻。 他的身子高大,胸膛宽阔,苏雾笼在他的阴影下,嗅到他身上浅淡而寂寥的禅松香。 她攥紧手指,直到他起身。 不远处的飞翎,已经红着脸移开视线。 苏雾牵动着唇角,机械地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谢淮安静静望着她,许久,他低声道:“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他转过身,不再留恋,高大的身子逆着光,往队伍前面走去。 苏雾朝他机械地摆手,直到他们快马疾驰,消失在京郊冷寂的长道上。 她收回酸涩的胳膊,在原地站了好久,露气打湿她的衣裙,她狼狈转身,乘上回府的马车。 时节已过二月,天气忽冷忽暖。 苏雾顺利完成了攻略谢淮安的剧情,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松一口气。 她日日宅在府中,望着天空云起云落,看着院中的柳树抽枝发芽,神情有些茫然。 生老病死,四季变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真的是在书中吗? 苏暖拉着陈汲,蹦蹦跳跳地从她的院子外路过,温氏怕她思念谢淮安,差人在她院中凿了一个水塘,在里面养起两只鸳鸯。 两只鸳鸯在春水中闲适地游荡,时不时用尖喙戳戳翅羽,在塘中溅起一片晶莹水珠。 一切都是鲜活而明亮的。 苏雾陷入了茫然。 如果继续按照书中的剧情走,这予她温暖和安心的尚书府会困顿潦倒,谢淮安会死,她会死,赵玄瀛会生不如死。 这一切的鲜活和明亮,都会以悲惨而收尾。 而她,会是将这一切推向深渊的罪魁祸首。 她要伤害很多人,才能换到回家的机会。 她这样做,对吗? 她反问着自己,心口抽疼。 可是她若不这样做 苏雾疲惫地闭上眼睛。 魏老师年前的体检单,浮现在她的眼前,上面很多结果已经亮起红灯,她血压高,心脏也不太好,身边离不开人。 若她完不成剧情,回不了家,她无法想象那所谓的系统会给她在现代安排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会不会是魏老师早上起来,见她迟迟不出来,笑呵呵地去她房间喊她起床时,忽然看到她猝死的冰冷冷的尸体? 苏雾的睫毛颤着,她不敢想象魏老师看到这些,能不能撑得过去。 那是她的亲妈,将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带大,视她若掌中宝心头肉的亲妈。 苏雾的眼角啪嗒啪嗒落下了泪。 她这一场经历,终是不能两全。 她必须要做出选择。 苏雾缓缓睁开了眼睛,刺目的天光扎痛她的眼,她的脸色白皙得近乎透明。 “这是个书中的世界,全都是虚构的。”她念叨着,像是在努力说服着自己。 渐渐地,她就信了。 这就是个书中的世界,无论是谢淮安,还是赵玄瀛,还是偌大的苏府,都是不存在的,他们只不过是作者笔下的产物而已。 而她,在书里做个罪人,没关系的。 那日之后,苏雾的迷茫便渐渐消失了。 她好像又恢复到从前的时候,心情也一日日明快起来。 当水塘里的鸳鸯被她养胖一圈的时候,苏府忽然接到宫里来的请柬——灵秋公主十岁的生辰宴要到了,太皇太后在明颐行宫设宴,邀京中勋贵女眷前去赴宴。 那张请柬,邀了温氏、苏雾和苏暖。 苏暖将请柬看了三遍,眉头皱成小小的川字:“怎么又要参加太皇太后的宴会,她老人家就这么闲的吗?” 温氏一听,急忙去捂她的嘴:“胡说八道什么,能收到这张请柬,说明太皇太后记得我们苏家,我们该好好谢恩才是。” “我又不喜欢,”苏暖闷闷道,“那些宫里的人讲规矩得很,我每次见到他们,就心惊胆战的,生怕说错什么话被灭门。” 苏雾在一旁听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十四岁的生辰才过不久,明明长了一岁,姐姐怎么瞧着你像三岁小娃娃呢。” “可不是,”温氏嗔笑着看着苏暖,“都快及笄了,还将灭门这种怪话挂在嘴边上,羞不羞?” 苏暖气闷地鼓起腮帮子,将手中的请柬一把塞回温氏手里:“你们就取笑我吧,反正我就是害怕!” 温氏收好请柬,笑盈盈道:“要是害怕,你就跟紧姐姐和我,我们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就不会出错了。” “只能这样了,我又拒绝不了,不过,”苏暖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转了一个圈,“为了壮胆,我要带着陈汲。” “你跟你的侍卫真是形影不离,”温氏无奈地笑,“也不知道避避嫌。” “避什么嫌?”苏暖一脸懵懂。 温氏见她的神情,知道自己多想了,便笑道:“没什么,母亲允了。” “嘿,这还差不多,”苏暖嘻嘻一笑,“我这就去和他说一声,让他好好准备。” -- 第85页 她丢下这句话,撒丫子就跑了。 温氏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苏雾知道温氏的担忧,她却没有说什么,只笑吟吟地捏起温氏的肩膀,闲聊道:“母亲,明颐行宫在哪儿,好玩吗?” 温氏被她一打岔,不由将方才的担忧暂时搁下,笑着回她:“明颐行宫离春和园不远,里面有京中最好的温泉池,因而比别处暖和不少。即便现在是早春,但行宫里的百花估计早就开满了。” “那必然十分好看的。” “对呀,听说前些日子,皇上也搬去行宫小住,最近你父亲上朝,都是去明颐行宫呢。” “那我们岂不是会遇见皇上。” 温氏沉思一会儿,摇了摇头:“皇上朝政繁忙,不会理会生辰宴这些琐事的,何况到场的都是女眷,他更不会参加了。”她说着,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不用捏了,母亲不累。” 她拉起苏雾的手,转过身一脸慈爱地望着她:“不过,你现在身份又不一般了,这次去行宫,一定要谨言慎行对了,母亲还得给你准备一身得体的衣裳。” “我晓得了,谢谢母亲费心。” 母女两人又闲聊一会儿,温氏便离开,去给她们姐妹二人准备参加生辰宴的衣裳去了。 苏雾也回到自己的院子。 午间的阳光暖融融地照下来,水塘中的两只鸳鸯并肩游着,闲适又恣意。 她撑着下巴,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盯着两只鸳鸯若有所思。 云桃端着一盘新出炉的栗子走过来,看着苏雾在出神,疑惑地望向水塘,狐疑道:“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它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云桃挠了挠头,觉得她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她将栗子放在苏雾手边,嘀咕一句:“天生一对呗。” 苏雾听到她的话,奇怪地笑了笑。 对啊,天生一对。 在这个书里的世界,唯有赵玄瀛,和她是天生一对。 而她和赵玄瀛的重要剧情,已经拉开帷幕。 苏雾伸着葱白的手指,从盘中缓缓拾起一个栗子,剥了壳。 澄黄甜软的栗肉圆滚滚地落在她的掌心,她抬手一扔,栗肉落进水塘,两只鸳鸯便不紧不慢地扎进水里,在水中寻找起栗肉来。 她也该找到自己的目标了。 下一步,她要彻底攻略赵玄瀛。 第46章 木偶 灵秋公主的生辰很快便到了,苏雾和温氏、苏暖二人,乘马车来到明颐行宫。 明颐行宫果然如温氏所说,在早春二月已经春意盎然,一踏入行宫,入目便是遮天蔽地的绿意。 接引的老宫女是个和善的,一边引着她们往里走,一边温声介绍着:“整个行宫都靠着温泉池,因而这里四季如春,几位贵人若是觉得热,可去行宫黎廊园换衣裳,太皇太后专门在那儿给贵人们设着休息的地方。” “谢太皇太后天恩。”温氏笑着回道,又从袖口拿出一锭银子塞进老宫女手中。 老宫女也笑着接了,一直将她们送到宴客的园子。 苏雾三人来得还算早,但此时宴客园中已到不少女眷,想来都知晓是太皇太后的恩请,不敢不早来。 温氏每次参加宫宴,都十分低调,只去找几位熟识的夫人们待着,苏暖怕自己闯祸,就紧紧跟着温氏,连小姐妹都不去找。 “小雾,你也和母亲一起吧。”温氏不放心苏雾,想把她也带上。 苏雾却温笑着摇了摇头。 她今日有任务在身,可不能时时刻刻跟着温氏。 于是,她柔声道:“母亲,我初次来行宫,想四处走走,母亲放心,我看完便去找您。” 温氏还是不太放心,不由叮嘱道:“四处看看没关系,但不要乱走,这里毕竟是皇家重地。” “嗯,我晓得。母亲不要担心,再说我身边还跟着云桃呢。” 云桃闻言朝温氏露出一抹憨直的笑意:“对的,夫人放心便可。” 温氏无奈地一笑,带着苏暖进去了。 “小姐,我们去哪?”云桃跟在苏雾身后,四下张望着小声问道。 “去前面的花园逛一逛吧,我听母亲说,这明颐行宫极为暖和,此时已经百花盛开了呢。” 苏雾带着云桃,慢慢走到前面的花园。花园前横着木牌匾,书着百花园三字。 她看了一眼,正要往里走,迎面遇上一行人。 一群妙龄女子,有几位看着面熟,她们簇拥着中间披着烟紫披帛、一脸明艳妆容的沈环佩。 竟然又遇见了。 然而几日不见,苏雾的身份地位已经不似往日,她如今可是权倾朝野的谢大都督的未婚妻,这群女子中,有当日春和园羞辱过苏雾的几位,如今遇见她,一个个脸色十分精彩好看。 “苏苏姑娘也来逛百花园啊”其中有女子,唯唯诺诺地朝她打招呼。 沈环佩一张脸又青又白,却也不敢再开口羞辱她。 气氛有些微妙,苏雾不是喜欢计较的人,何况,那日她们的辱骂还推了谢淮安一把,从某个方面来说,她们可是在无意间帮了她。 于是她淡笑着点了点头,要越过她们往里走。 她这全然无视的样子却激怒了沈环佩,她死死盯在她身上,目光像是要着出火来。 正在这时,百花园中忽然传出来一阵尖厉的惨叫。 -- 第86页 “什么声音?”这惨叫着实凄厉,有人心惊胆战地往百花园中望着。 不久,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宫女从园中跑了出来。 “站住,”沈环佩叫住她,“里面怎么了?” 小宫女年纪不大,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被沈环佩这样一呵斥,登时就全说了:“回回贵人,有个宫女不小心将灵秋公主的木偶摔断了腿,灵秋公主下令,要打断那宫宫女的腿,公主说说以以腿换腿” 众人脸色一白。 小宫女说完,匆匆跑远,这边却沉默许久,直到有人小声开口:“不过是个木偶,还是不小心弄断的,竟要被打断活生生的腿” “未免有些太太残”另一个人接上话,却没敢把话说全。 沈环佩闻言,冷哼一声:“灵秋公主年纪不大,性情却乖戾得很,从岭南回来后,这种事不知道发生多少了,太皇太后正头疼呢。我劝你们别往百花园里逛了,当心下一个打断的就是你的腿。”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直刺刺地盯在苏雾身上。 苏雾轻笑一声,继续越过她们,走进了百花园。她的背影纤细而笔直,丝毫不见畏惧。 留在原地的几个人,望着她的背影,却是妒忌又害怕。 妒忌的是她明明一个和离的下堂妇,竟转眼成了谢大都督的未婚妻,害怕的是,怕她记恨她们曾经的羞辱,若是记恨,以后她们整个家族的日子,怕是都不会好过。 “你说,她会记恨我们吗?”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说了出来。 “不知道,我也害怕要是她等会儿能得罪灵秋公主就好了,说不定会被公主”另一个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蠢货。”沈环佩翻了个白眼。 一群蠢货,如今她可是谢淮安的未婚妻,饶是灵秋公主不懂事,太皇太后也不允许有人明目张胆地动到苏雾的头上去。 如今苏雾凭借着谢淮安这根高枝,可真是不一般了。 沈环佩冷冷一笑,还好,她想嫁的人不是谢淮安,她想嫁的是巅峰那人。 等她嫁给巅峰那人,到时候苏雾还不是任她处置。 想到这,沈环佩抚了抚发上的赤金八宝百合簪,志得意满地笑起来。 俞往百花园深处走,那一阵阵的凄厉惨叫越发清晰。 云桃拉着苏雾的袖摆,战战兢兢道:“小姐,奴婢害怕,要不我们我们出去吧” 苏雾知道她胆小,闻言低声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 “不不,”云桃再害怕,也不能丢下她,急忙道,“奴婢还能还能撑一撑。” 苏雾轻轻一笑:“别怕,没事的。” 她带着云桃,继续往里走去。 百花园果然如传闻那样,早早开满了花,百花姹紫嫣红地拥挤着,本该十分好看,可是配上那凄厉的惨叫,便显得有些渗人。 她们往前走着,临到惨叫的地方时,那凄厉的叫声终于停了,接着便听到窸窸窣窣的拖拉声。 苏雾从树隙中隐约望见,有几个宫女低着头,惊慌地拖着打晕过去的宫女离开此处。 她转头低声道:“我去前面走走,你在这儿等我。” “可是” “没事,听话。”苏雾拍了拍云桃的手,“别乱走。” 她说完,不顾云桃担忧的目光,一个人朝前走去。 前面种着一片山茶花,大红色的花朵饱满绽放在枝头,彷佛一片红彤彤的云,她走在其中,四下打量着。 待到绕过成片花枝,她终于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小丫头。 一身青蓝蜀锦裙,领前戴着赤金蟾璎珞圈,淡粉色的薄唇紧紧绷着,一双肖似赵玄瀛的凤眼,正冷冷地盯着手里的木偶。 苏雾看了一会儿,轻咳一声。 小丫头闻声瞥过视线来。 苏雾便笑吟吟地朝她行礼:“见过灵秋公主。” 灵秋没什么表情地将视线瞥了回去。 似乎懒得搭理她。 苏雾笑了笑,慢慢走到她身边,这才看清她手里那只木偶的腿断了两截。 她明知故问:“公主的木偶坏了?” 灵秋盯着木偶那条断腿,没吭声,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苏雾却不害怕,她半蹲在她面前,撑着下巴。 “公主想必十分珍视这木偶吧,这可怎么办?” 灵秋抬起眼睛,明明是刚满十岁的小丫头,一双眼睛却阴郁得吓人。 她下一句话,估计就是让人把苏雾拉出去打一顿。 好在苏雾很快便道:“不过臣女能帮公主修好。” 灵秋阴郁的目光犹豫一瞬,随后将怀里的木偶紧紧抱住。 这样子,是不给她。 苏雾也不着急,继续笑吟吟道:“公主,您对臣女尽可放心,臣女是苏尚书之女,名唤苏雾,若是对公主言而无信,公主尽可差人去府上把臣女绑来。” 灵秋听完她的话,终于有了反应。 她皱眉道:“你是谢都督的那个?” 她的声音稚嫩,又清清冷冷的。 苏雾点头:“嗯,我和谢大都督有婚约,我是他的未婚妻。” 灵秋垂下眼眸,阴郁的神情有了丝松动。 她三岁时被先帝以“求和”为目的“过继”到岭南王膝下,在那里待了六年,是谢淮安将她重新带回京城。她不讨厌谢淮安,在她心里,他总有几分不同。 -- 第87页 不过也只有几分。 她瞧着眼前笑眯眯的女人,沉默半晌,还是绷着脸将手里的木偶递了出去:“去修,修不好打断你的腿。” 苏雾接过,笑道:“公主放心便可。” 灵秋盯着她,似乎欲言又止。 苏雾又莞尔道:“等会公主生辰宴开始的时候,臣女就将它修好送还公主。” 灵秋这才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那臣女走啦。”苏雾将她的木偶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灵秋看着她的动作,撇过头,望向眼前的山茶花,一动不动。 苏雾便笑着抱着木偶走远了。 走出百花园,她低头认真看了一眼怀里的木偶。 这木偶有些年岁了,上面的漆已经掉去大半,断掉的右腿木茬泛黄,连在右腿里的木偶线,也绷断了。 苏雾仔细地看向断腿处,才发现这木偶看着简单,实则格外精细,凭她一个人,是不可能修好的。 “这么难,只能去向男主求助了。”苏雾抿唇一笑,从百花园的另一个出口,走了出去。 第47章 昭然若揭 百花园的另一边出口,来往的人明显少了许多。 苏雾抱着木偶,逆着人往前走。 有个年轻的宫女见到她,上前好心提醒道:“贵人是来参加灵秋公主生辰宴的吧,公主的宴会在前面,您走反了。” 苏雾装作惊讶的样子转过身,感激道:“幸亏你提醒我,否则我定然走错了,若是没遇上你,我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了。” 宫女大概是头一次遇见能和她说这么多话还十分和善的贵人,于是话也多说了几句:“贵人不知,后面是行宫要地,皇上在那儿呢,擅闯是要受责罚的。” 苏雾感激涕零:“我险些酿成大错,谢谢你的提醒。”她说着,摘下手腕上的玉镯子塞给她。 宫女羞涩地推辞几次,但是苏雾给得坚决,那宫女只好腼腆地收下。 “贵人心善,您快回宴上吧。” “这就回。” 等到宫女走远,苏雾却脚步一转,又往反方向走去。 宫女帮她确定了赵玄瀛的位置,她往反方向走的步子更加坚定了。 在书里,其实是没有她寻路这段剧情的,按照书中剧情的发展,此时赵玄瀛早已经对她动了心,他会在她参加生辰宴时主动接近她。不过如今因为种种原因,她和赵玄瀛的感情发展迟缓,譬如现在这种本该要男主主动的事情,只能靠她主动了。 但也无碍,她一定能找到赵玄瀛,继续推进剧情的。 明颐行宫四处皆是遮天蔽地的绿意,苏雾怀着心事,踩着树荫走了两刻钟,两旁行走的宫人越发得少,偶有几个,也是步履匆匆,弯腰垂首不敢说话。 苏雾便知道,她快要到赵玄瀛的地方了。 她装作迷路的样子,四下张望着,仿佛无意间闯进方才宫人出来的地方。 一把明晃晃的长刀陡然横在她的面前:“什么人!” 苏雾急忙紧紧抱住怀里的木偶,声音发颤,似乎十分害怕地望向持刀的守卫。 “我我是参加公主生辰宴的,不小心迷路了” 守卫圆睁的眼睛瞪她一眼:“快走,这里是宫中要地,再不走就地格杀!” 苏雾匆忙点头,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见守卫收回长刀,她沉吟片刻,又开口道:“守卫大哥,那个,你知道公主的生辰宴怎么走吗?” 她说话的时候,故意提高音量。 “往回走。”守卫冷硬道,“快走,别” “怎么了?”正在这时,一道温沉的声音忽然打断守卫的话。 苏雾心中一喜,她这是将赵玄瀛喊出来了? 她装作一脸紧张地抬起头,待看清眼前的人时,脸色一僵。 守卫朝着来人弯腰行礼:“见过明王殿下,这女子参加宫宴迷路,卑职正在驱赶。” 赵长宴望向脸色微僵的苏雾:“你迷路了?”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谢淮安和苏雾提亲那一天。 那天他擅自闯入她的房间,两人的交谈似乎并不愉快。 苏雾腹诽今日竟又遇上他,她不想搭理他,便垂下眼梢,淡淡应道:“嗯。” 赵长宴看向她怀里的木偶。 “那是什么?” “灵秋公主的木偶,我要帮公主修一修。你干什么” 她话音还未落下,就见赵长宴将木偶从她怀里拿了出来。 他拎着木偶的断腿,微微扫了一眼,便道:“我帮你修。” 苏雾:“” 这是她给男主安排的活,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接近男主的机会,怎么能让他抢走? 她冷着脸,朝他伸手:“不劳烦殿下,我自己修。” “你能修好吗?”赵长宴反问。 苏雾目光下意识往他身后望了一眼,她知道,男主能修好,因为书中剧情写过。 但她无法和赵长宴细说,只能固执道:“殿下还我吧,我没有玩笑,若是修不好,灵秋公主说要打断我的腿。” 赵长宴轻笑:“她不会的。” 苏雾:“”她当然知道灵秋不会。 “我会帮你修好,半个时辰后,我让卫原给你送过去。” 他比她还要固执。 苏雾知道今天这男主的活,不得不被赵长宴截胡了。 -- 第88页 时辰已经不早,她不能继续和他耽搁下去,如今只能妥协:“那就劳烦殿下,我会在黎廊园等着。” 她说着这句话,双脚却钉在原地,没有动弹。 赵长宴静静望着她:“你还有事?” “没事。”苏雾失望地望了他身后最后一眼,赵玄瀛始终没有出来。 她绷着脸,转过身走远了。 望着她明显失落的背影,赵长宴沉声道:“卫原。” “属下在。” 他将手里的木偶丢在卫原手中:“出宫,去奇甲荘子把它修好,速去速回。” 奇甲荘子是京中有名的木偶庄,灵秋的那只木偶,出自前朝柔妃之手,只有奇甲荘子里的老手艺师傅能够修好。 上辈子,他给苏雾寻过修木偶的师傅,因而这辈子凭借上辈子的经验即可。 “是。”卫原接过木偶,转眼便消失了。 赵长宴却站在原地未动,许久,他转身,顺着苏雾方才的视线往后望去。 那个方向,是赵玄瀛处理朝政的隐园。 他的眉眼渐渐压下,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只是这抹笑意很快便消失,他将神色恢复如常,慢慢步入隐园。 隐园很大,铺就大理石的长廊环绕,中间一泓清潭,潭周雕着玉龙吐珠。他踏着树荫,垂首站在隐园大殿之外,等待通传。 不一会儿,赵玄瀛的大太监曹向明便弯着腰出来请道:“殿下快请进,皇上在等您呢。” 赵长宴颔首,走进殿中。 赵玄瀛正在长案后看册子,见他进来,随口问道:“你来了,方才外面怎么了?” “回皇兄,是参加灵秋公主生辰宴的女子,她无意间迷了路,险些惊扰皇上。” 赵玄瀛淡淡颔首,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微一停顿:“你的病好了吗?” “臣弟的病已经好多了,上次回陇右,已经养好大半。” “那个时候让你去陇右,着实辛苦。”赵玄瀛将手中的册子放在一旁,忽然想起他听过的传言。 传言说,赵长宴回陇右前,和王妃和离了。 据闻明王妃和他这堂弟和离前,两人皆是大病一场,当时明王妃似乎病得尤其严重,赵长宴还差人来宫里请过盛仁。 不知道她的病好了没。 想到这,赵玄瀛眉心微蹙,他怎么又想起她。 他将视线重新放回到赵长宴身上,继续道:“听闻你近日习剑,朕曾得过一把宝剑,想来你会喜欢。” 他说着,缓缓起身,玄色的袍角从光滑的木地板上掠过,他抬手,拿起悬在玉架上的一柄长剑。 “朕将它赐予你吧。” 他朝赵长宴递过去。 这把剑比寻常的剑略长些,剑身细直,赵长宴双手接过,将剑握在掌中,拔出一寸。 极薄的剑刃闪着幽蓝色寒芒,坚硬锋利,仿佛蕴藏着诡谲光影。 他将剑收回去,敛眉道:“臣弟谢皇兄。” 这确实是一把好剑,甚至还是赵玄瀛喜欢的。 这把剑是赵玄瀛亲征突厥时,从突厥王朝宝座后的幕墙上取下的,意义非凡。上辈子他作为赵玄瀛时,很珍视这把剑,一直将它置于玉架上,无人敢动。 没想到这辈子,赵玄瀛竟舍得赠与他。 赵长宴忽然产生一种时空错乱的荒谬感——我抢来的剑,被我送给了我自己。 赵玄瀛见他收下,淡声道:“你喜欢便好。” 赵长宴确实喜欢,但比之喜欢,他更觉得心安——没人比他更了解赵玄瀛,他既然把这把珍爱的剑赠与他,表示他对他已经全然没有戒心。 赵玄瀛如今,已经十分信赖他了。 而他也不该辜负他的信任。 赵长宴握紧手里的剑。他既是赵玄瀛,赵玄瀛既是他,他会辅佐他坐稳帝位,不让他经受他上辈子经受过的波折,他会帮他平稳天下,了却他所有的心愿。 除了苏雾。 他给他上辈子他拥有的一切,但苏雾只能是他的。 赵玄瀛不知赵长宴心中所想,他见他忽然沉默下来,冷峻的眉眼微敛:“长宴,你在想什么?” 赵长宴缓缓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回皇上,实不相瞒,臣弟在想王妃。” 赵玄瀛一顿:“王妃?你们不是已经” “我们确实和离了,”赵长宴低声道,“只是方才臣弟听闻她也入了行宫,一颗心便不受控制地记挂着。” “那你想?” “臣弟想,既然自己一日都离不开她,还是早点再将她娶回来吧。” 赵玄瀛默然片刻。 “她已是谢淮安的未婚妻。” “只要未成亲,一切都有变数。” 他的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赵玄瀛唇锋敛起,他重新回到书案后,坐了下去。 片刻后,他淡声问道:“朕能帮你什么。” “谢皇兄关怀,”赵长宴恭谨地一笑,“她是臣弟心尖上的人,待到时机成熟,臣弟想向皇兄求一道赐婚的圣旨。” 赵玄瀛的指尖顿在手边的册子上——原来,他这堂弟竟这样放不下她。 心间莫名下坠,他坐在书案后,随手翻开一本册子,才沉声道:“朕答应你。” 第48章 讨赏 赵长宴在隐园中陪着赵玄瀛又待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正巧卫原抱着木偶回来。 -- 第89页 “殿下,木偶已经修好了。” 赵长宴扫一眼,轻声道:“你去黎廊园给她送去。” 卫原有些疑惑:“殿下不亲自给苏小姐送去吗?” “不去。” 赵长宴垂下眼眸,缓步离开。 “是”卫原只能掩下心底的疑问,不敢再问。 苏雾在黎廊园坐着,浑然不知隐园发生了什么。 从隐园出来后,她先去百花园找到云桃,之后便带着她待在行宫中的黎廊园中,等着赵长宴将木偶送来。 大约等了半个多时辰,赵长宴身边的侍卫卫原终于抱着木偶出现了。 “苏小姐,殿下已将您的木偶修好了。”他弯腰,双手将木偶捧在她的面前。 苏雾将木偶拿起来,木偶线被精巧地穿上,断腿处修补得十分整齐,不仅被细细打磨过,还上了薄薄的一层漆。不认真看,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有过裂痕。 她没想到,赵长宴竟真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将木偶修好。 苏雾将木偶收好,仔细地护在怀中,清了清嗓子说道:“替我谢谢殿下。” 卫原站在原地没吭声。 苏雾觉得今日赵长宴这冷冰冰的小侍卫有些奇怪,不由问道:“怎么了?” 卫原沉默片刻,低声道:“回小姐,您的话还请亲自去说,属下不能给殿下传话。” 苏雾一愣,随即不在意地一笑:“那你就不用传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谢的。”赵长宴可是阻碍了她接近男主的机会,她谢他纯属客气。 于是她丢下这句话,就抱着木偶走远了。 卫原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殿下和这苏小姐,都是在故意回避对方吗? 苏雾抱着木偶匆匆赶到宴客的园子,生辰宴正好要开始。 温氏早在位置等着她,见她回来急忙紧张地将她拉到身边,低声询问:“方才这一会儿,你去哪里了?” “没去哪儿,四处走了走,顺便帮了灵秋公主一件小事。”苏雾说着,将怀里的木偶给温氏看了一眼。 百花园中灵秋打断宫女一条腿的事早已经传遍了,温氏自然也听说这事和木偶有关,如今见到苏雾竟毫不惧怕地抱着这木偶,不由吓得劝道:“怎么还和公主惹上关系了,你可要小心点” “没事的,母亲。”苏雾莞尔笑着勾住她的手臂,顺便四下张望一眼,“灵秋公主坐哪儿呢?” “在太皇太后身边。”温氏低声道,“你若是要将木偶还给公主,还是等到生辰宴结束吧,别扰了太皇太后。” 苏雾却笑道:“我答应公主要开宴前还她的,母亲放心,我去去就回。” 温氏只能担忧地望着她朝着灵秋公主的位置走去。 盛宴刚刚开始,珍馐佳肴络绎不绝地端上来,殿中来来回回走过很多人。苏雾到灵秋身边的时候,正巧看到顺和侯府沈夫人带着沈环佩,在太皇太后身边说话。 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太皇太后笑得很是开怀。 苏雾趁着这个空档,悄悄坐到灵秋身边。 “公主,臣女来啦。” 灵秋原本正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案上一盘烟熏香螺,听到她的声音,极快地转过头。 苏雾将木偶在她眼前晃了晃。 灵秋拿过来,先看向木偶的断腿处,又拽了拽木偶的胳膊和腿,见木偶又恢复到从前的灵活,才慢慢将木偶抱在怀里,再也不松手。 苏雾笑眯眯地问道:“公主可还满意?” 灵秋盯着她的一双笑眼,冷漠地开口:“你的腿保住了。” 苏雾弯唇:“那臣女给公主修好了,可否向公主讨赏?” “你想讨什么?”灵秋拧起眉,目光陡然阴郁下来。 苏雾却不害怕,她看着她的眼睛,笑吟吟开口:“臣女觉得公主不太开心,臣女斗胆,能讨公主一个笑容吗?” 灵秋目光阴恻恻地盯她许久,到最后撇开视线,似乎不想搭理她。 苏雾也不觉得尴尬,这本就是意料之中。 见灵秋不再理她,又重新望回案几上的烟熏香螺,苏雾便笑盈盈地起身道:“是臣女唐突了,公主勿怪,臣女现在就离开,不在此处叨扰您了。” 灵秋连头都未回。 苏雾温和地笑了笑,便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只是这一幕,全然落在上首太皇太后和沈家母女眼中。 太皇太后望着苏雾的背影,眯了眯双眼:“那是谁,竟能和灵秋说上这样久的话?” 沈夫人温顺笑着回道:“那是苏尚书家的大小姐。” “苏尚书的大小姐”太皇太后有些迟疑,她记性不好,显然忘记她之前与苏雾有过一面之缘。 沈环佩便接道:“就是之前和表哥和离的那位。”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 “原来是她。” “正是她,太皇太后不知,她如今成为了谢大都督的未婚妻,可是风光呢。” “佩儿。”沈夫人警告地看了一眼沈环佩,朝着太皇太后恭声道:“太皇太后恕罪,是臣妇缺乏管教。” “你责备她做什么,”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拉起沈环佩的手,“她就是个孩子,何况她也没有说错,谢大都督是朝中肱骨,那苏家闺女怎么能不风光。” 沈夫人笑了笑,没敢接话。 太皇太后又望向灵秋,正巧看见灵秋将她亲自给她点的一盘烟熏香螺倒在唾壶中。 -- 第90页 太皇太后下垂的眼梢敛了敛,慢慢一脸慈祥地笑道:“灵秋这孩子在岭南养坏了,性子怪异,缺乏管教,要是那苏小姐能常在宫里和她说说话,兴许灵秋能好上许多。” 午宴在一个多时辰结束,太皇太后像惯常那样邀请一众世家贵女去逛百花园。苏雾知道自己身份敏感,而温氏和苏暖更是低调,她们三个便全没有跟上去,等到太皇太后带着一众人走远,她们便向管事的嬷嬷请辞了。 然而刚从大殿出来,苏雾忽然被人喊住。 “苏大小姐,您等一下。” 她回头,就见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嬷嬷朝着她小跑来。 “您是?” “老奴姓汪,是侍奉在灵秋公主身旁的,这次老奴冒昧前来,是想谢谢贵人。” 苏雾疑惑地望着她:“汪嬷嬷要谢我什么?” 汪嬷嬷面容沧桑,却瞧着很是朴实,她有些拘谨地笑道:“谢谢贵人帮公主修好那木偶。” 原来是这件事。 苏雾温和笑道:“嬷嬷言过了,能帮上公主,是我的荣幸。” “贵人客气了,我们公主性子倔强,话又少,老奴担心贵人误会公主,让贵人凉心,所以想替公主好好谢您,您不知,您今日真是帮了公主大忙呢。” “我只是帮公主修好了一个木偶而已” “那不是寻常的木偶,”汪嬷嬷叹了口气,“那是六年前公主离京时,公主的生母、前朝柔妃娘娘亲手给公主做的。柔妃娘娘在公主离京后,十分担忧和思念公主,没过半载便病重而终。那个木偶公主一直视若珍宝,夜夜都要抱着,没成想今日不察,被个屡教不改的奴才给弄断了腿。” “原来是这样”苏雾低声道,她竟不知,书中简单提过的木偶,竟有这样一段故事。 “好在贵人帮了公主,否则真不知公主要伤心多久。” “那公主现在开心了吗?” “开心了,”汪嬷嬷会心一笑,“方才公主多吃了半碗饭呢。” “那就好,”苏雾想着方才灵秋冷着脸不搭理她的样子,不由笑道,“劳烦嬷嬷帮我给公主传一句话,说我还在等她的赏呢。” “会传的,”汪嬷嬷急忙笑着应道,“那老奴就不叨扰贵人了,贵人回去的路上慢些。” “嗯。”苏雾朝着汪嬷嬷温柔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去追温氏和苏暖了。 回尚书府的马车上,苏雾还在想着汪嬷嬷的话。 温氏见她倚在车壁上不说话,关切地问道:“怎么了,那行宫里的嬷嬷对你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苏雾笑了笑,“要是还能见到公主,忽然想给她带一份礼物。” “礼物?”苏暖本来正笑嘻嘻地使唤着驾车的陈汲,闻言回过头,“什么礼物?” “就你耳朵最灵,”温氏无奈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又温柔笑着道,“不过小雾的生辰快要到了,你也该给姐姐准备礼物了。” 苏雾闻言一愣:“我的生辰?” “对呀,还有没几天你就满十七岁了。” 苏雾并不知道书里女主的生辰是什么日子,她垂眸遮掩一笑:“我差点忘记了。” “姐姐会忘记,谢大都督必然不会忘记,”苏暖捂着嘴偷笑道,“不知道到时候大都督会给姐姐准备什么礼物。” 苏雾瞋她一眼,温氏和苏暖低低笑起来。 在她们两个人的笑声中,苏雾弯着的眼底,却渐渐浮上凝重。 她想起来了,书里她这十七岁的生辰,有一个转折。 谢淮安的礼物有没有并不重要,但这个转折若是没有,一切就完了。 第49章 懿旨 三天后,在苏雾的忐忑中,她的生辰终于到了。 她喜静,加之她没有什么京中的小姐妹,这次生辰便过得十分简单。 大清早,他们一家人吃了长寿面,当苏雾咽下最后一口荷包蛋的时候,门房抱着一个盒子喜气洋洋地朝屋内喊道:“大小姐,谢大都督给您的贺礼来了。” 苏暖“啪”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我就知道,谢都督的礼物必然是最早的。” 说完,她欢快地跑出屋内,将那盒子抱进来。 盒子很大,扁扁的,瞧着也并不华丽。苏修远和温氏也搁下筷子,围坐在礼物旁边,看向苏雾。 苏雾浅浅笑着,在他们面前拆开礼物——里面竟装着一只风筝,竹篾制的骨杆覆着飞燕状的纸面,上面描画着两只展翅金鸟。 温氏顿时笑道:“纸鸢表相思。” 苏暖轻轻摸着上面的两只鸟,叹道:“不只相思,这鸟儿还是比翼鸟呢,这两只鸟儿也画得太好了,简直栩栩如生。” 苏修远矮下身子,仔细地看着整个纸面,半晌,悠悠道:“这画是淮安亲自画的,我认得出来。” “那这只纸鸢,岂不也是大都督亲手做的了?”苏暖惊讶地感叹。 说罢,她和苏修远夫妇,转过脸来看着苏雾,表情很是微妙。 苏雾抿着唇角敷衍地笑了笑。 她将风筝从盒子里拿出来,偌大的风筝挡住了她半张脸,她才道:“今日天气这般好,我们就在院子里放纸鸢吧。” “那可不行,”苏暖却嬉笑着摇头,“这样大的纸鸢,在我们府里可放不开的。” “那去哪儿?” “姐姐,我们去春和园吧,那里有一大片开阔的草地。”苏暖似乎早就给她打算好了。 -- 第91页 温氏听到,笑吟吟地嘱咐道:“毕竟是谢大都督用心的礼物,你们就去吧,记得多带些人。” “可是”苏雾有些迟疑。 “就去吧,”苏修远戏谑笑着打断她,“我和淮安认识这样久了,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亲手做的礼物,你可得带着这只纸鸢好好玩一会儿。” 他们三个人都在怂恿她,苏雾只能将自己心中惦记的事情暂时搁置。 “好,我今日带小暖在外面好好玩儿,就是” “就是什么?”温氏笑问。 “若是有什么事,母亲差人去春和园找我便可。” “能有什么事,”温氏笑着催她,“快去吧,早去早回,莫误了午膳,午膳可都是你惯爱吃的。” “嗯。”苏雾莞尔一笑,没再说什么。 不久之后,她和苏暖乘马车来到了春和园。 早晨的人并不多,她们来到苏暖说的草地,偌大的草地空无一人。 两人踩在上面,满地的绿意十分盎然,青草生机勃勃地生长着,边缘成排的垂柳环着草地,空气中满是清新的青草香气。 苏暖踩着柔软的草地,兴奋道:“姐姐,这儿地方这么大,你快放飞纸鸢看看。” 苏雾不会放风筝,她将风筝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最后将风筝递给苏暖,温笑道:“你来吧。” 苏暖接过风筝,忽然歪头望着苏雾,水灵灵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姐姐,你怎么心神不宁的?” 苏雾一愣,遮掩笑道:“哪有,姐姐很开心。” “是吗,”苏暖嘀咕一句,“感觉你就像在等什么似的” 她嘀咕着,却也没深想,抱着风筝跑远了。 陈汲一直跟在她身后,苏暖将风筝放起来,便将它递给陈汲,一边指挥着陈汲放飞的方向,一边咯咯地笑,很快就将刚才的疑惑忘了个干净。 苏雾在她的笑声中,带着云桃坐在抽芽的垂柳树下。 垂柳树下有石桌石凳,早春寒凉,上面还覆着一层薄薄的露水。云桃帮她擦干净,担心这石凳坐久了太凉,便道:“小姐,奴婢回车上给您将软垫拿来,您在这儿等一下奴婢。” “嗯。”苏雾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云桃走远,她安静地坐在石凳上,思绪却早已经混乱起来。 苏暖说的对,她确实在等什么。 她等的是,来自宫里的那道圣旨。 她清楚地记得,书中写过,在女主十七岁生辰这天,男主赵玄瀛给她下了一道入宫的圣旨。 这道入宫圣旨,是左右男女主感情最重要的一个转折。 如果她今日等不来这道圣旨,那她和男主的剧情,将再也走不下去,彻底夭折。 可是,赵玄瀛会给她下圣旨吗? 苏雾半阖着眸子,里面全是忐忑。 她知道,自她穿进《掠情》后,剧情推进得极其艰涩。她尝试接近过赵玄瀛,当时明明有了成效,但不知为何却在最后归于沉寂。 她一直是主动的,她绞尽脑汁去接触他,成功的次数极少,大多是失败,比如明王府被抄时,她入宫觐见,比如上次灵秋生辰宴,她抱着木偶,闯进隐园——都失败了,都被赵长宴拦下。 赵长宴没有死,就像蝴蝶效应,影响远比她想象得大。 而赵玄瀛,也不像书里写的那样,对她一见倾心。 在书中这个时候,她和赵玄瀛早已经亲密接触,可现在,她和他却近乎陌生。 如今这样,赵玄瀛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给她下入宫的圣旨? 苏雾越想,越觉得今日自己的期盼怕是要落空。 在她望着风筝忐忑不安的时候,浑然不知,有人远远站在她的身后。 碧绿色的垂柳下,赵长宴一身云纹白衣,站在阴影处,望着她纤细的背影。 卫原立在赵长宴身旁,看着手中捧着的玉匣,又望向苏雾的背影,最后望着赵长宴:“殿下,您什么时候将东西送出去?” 他捧着这个玉匣已经一个早上了。前些日子,他见赵长宴费劲心思找来这玉匣里的东西,原本他还不解,直到今日赵长宴带着他来到苏府。他们在苏府门前,看到苏家姐妹从府里走出来,苏二小姐手里拿着一只纸鸢,笑着喊道:“姐姐,谢大都督做的纸鸢好仔细呀,连木轮都磨得十分光滑,真是好用心的生辰礼!” 卫原这才知道,今日是苏大小姐的生辰,而她已经收到了谢大都督的礼物。 那手里这个卫原看着,猜测出来,这是殿下给苏大小姐准备的礼物。 但殿下却迟迟没有送出去,只带着他,跟着苏大小姐姐妹两人来到春和园。 赵长宴听到卫原的疑问,却并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从苏雾的背影,望向那只高飞的纸鸢。 比翼鸟,相思鸢。 赵长宴冷冷地弯着唇梢,挑开卫原手中的玉匣。 里面是一只赤金臂钏,镶嵌着两颗明亮的金刚钻。这是苏雾上辈子,最爱的首饰。 那时他和她还处在仅有的一段欢愉的时光中,她无意间见到他的宝库中有这样一只赤金臂钏,一脸惊讶地朝他感叹:“竟有这样大的钻石,都可以再买两套房了。” 她说的钻石,应该是指这金刚钻。彼时他听见,觉得她十分可爱,问她:“苏府和皇宫那样大,你为何还要置办房屋。” -- 第92页 她神秘地笑了笑,没说话,只爱不释手地摸着臂钏。 他便将它送给了她,她十分喜爱,笑着带在手臂上。 她生的白,一双玉臂也是雪白娇嫩,赤金的臂钏环着她的手臂,美得朦胧又魅惑。 那天他过得十分餍足。 这辈子,苏雾的生辰要到了,他便想送她这只臂钏。 只是这只臂钏产自波国,这时候还没有进献进来,他便描了图,差人去波国寻了许久才寻到。 他想今日将它送给她,然而望着先他一步的那个高飞的纸鸢,心却冷下来。 贵重又如何,她更爱竹篾薄纸寄相思。 “丢了吧。”赵长宴阖上玉匣,转过身往回走。 卫原捧着玉匣,十分惊讶,却也不敢询问,只低低应道:“是。” 然而他们还未走远,忽然见到苏雾的贴身婢女云桃从外面匆匆跑进来。 “小姐,小姐!” “怎么了?”苏雾猛然从石凳上站起。 “老爷差人来传话,让您快点回府!说宫里来人了!” 苏雾心中一颤,急忙唤上苏暖和陈汲,匆匆出了春和园,上了回府的马车。 而不远处的赵长宴,眉心忽然拧起,紧跟着她往苏府走去。 他们到苏府的时候,院中跪着许多人,一个一身绛紫宫装、年纪有些大的女官,不拘言笑地站在人群之中。 苏雾气喘吁吁地走进去,正撞上出来张望的温氏。 “小雾,你总算回来了。”温氏拉着她的手,瞧着有些紧张。 “怎么了,是宫里来圣旨了?”苏雾压着满心的期待,也紧张地望着她。 “不是圣旨,”温氏摇头,低声道,“是懿旨。” “懿旨?” 正在这时,那女官朝她们望过来。 她的脸色十分严苛,望着苏雾并无半分笑意。 温氏拉着苏雾匆忙跪下去。 女官这才开口,声音冷肃:“奉太皇太后的懿旨,宣苏尚书府苏雾,明日入行宫,作女夫子,伴驾灵秋公主侧。” 苏雾一怔。 而紧随而入的赵长宴,霍然抬头。 第50章 看不透 这道懿旨,和书中的剧情有出入。 书中此时,男主对她的目的早已经不纯粹,他为了见她,下了一道圣旨,以为灵秋公主寻女夫子为由,将她召进宫。 然而今日竟是太皇太后将她召进宫。 尽管用的理由是一样的,但背后的目的,与书中必然不同。 苏雾在愣怔之后,却依然松了口气。 不管哪种方式进宫,她都能接触到赵玄瀛,她只有这一个目的,哪管太皇太后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剩下的剧情,总算不用夭折了。 苏雾想着,弯腰叩首,接下了这道懿旨。 懿旨念完,众人起身,人群中忽然有人低喊一声:“明王殿下?” 众人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出现在府中的赵长宴。 他一身云纹白衣,孤直地立在院中,看着苏雾手中的懿旨,脸色莫测难辨。 众人纷纷朝他行礼:“见过明王殿下。” 赵长宴未应声,目光从苏雾手中的懿旨,望向宫里的女官:“太皇太后何时下的旨?” “回殿下,是早晨和灵秋公主用膳的时候。” “为何让她去?” “晨时太皇太后考教灵秋公主诗词,灵秋公主答不上,太皇太后便想着为公主找一位夫子。苏大小姐才名远扬,且上次灵秋公主生辰宴时,太皇太后见她与公主相处亲切,便挑了苏大小姐入宫做公主女夫子。” 赵长宴垂眸,漆黑的眼底恍若寒潭。 女官看了眼他的神色,低声道:“奴才已将懿旨传到,现下就告退了。” 她低头,带着来时的几个人,弯着腰退了出去。 苏修远看了一眼府中的管事,管事也匆忙带着其余的人退下,连苏暖都被温氏推去后院。 “殿下,您来府中是有何事?”待人清干净,苏修远才讪笑着迎上前。 赵长宴却没看他,直直盯着苏雾:“你跟我来。” 说罢,他转身走出了府。 苏修远忐忑地看着苏雾:“殿下也不知道为何而来,为父还是和你一起吧。” 苏雾却摇了摇头。 她将手里的懿旨塞给苏修远,轻声道:“这懿旨还请父亲帮我保管好,我一个人去明王殿下那儿就行,父亲不要担心,这毕竟在我们尚书府门外,没什么事的。” 苏修远还想跟去,想说他们现在身份敏感,不能孤单寡女地在一起,更何况那明王的脸色,可并不好看,他实在担忧。但他张了张口,还是咽了下去,女儿说的对,在自家门口,能有什么事。 于是他便松了口:“好,少说些,早点回来。” “知道了。”苏雾点头,往府外走去。 苏修远目送着她的背影,然后就看到,自己的大女儿一出府门,便被明王殿下掳上黑马,绝尘而去。 黑马从街市的马道上掠过,两侧的百姓张望着转瞬而逝的黑影,议论纷纷。 “那是谁?” “是明王殿下吧,好似抱着一个女子” “女子?哪家的女子?” “没看清,像是像是苏大小姐” “苏大小姐?不可能,苏大小姐不是因为一身晦气和殿下和离了吗,何况她还定亲了,怎么可能?” -- 第93页 “也对,那就是看错了吧。” 百姓们的议论在耳边闪过,苏雾紧紧揪着赵长宴的袖摆,在风中咬牙道:“殿下莫不是故意要毁我名节,快放我下来!” 赵长宴恍若听不见,一只手紧紧箍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扬起马鞭,往前疾驰。 明明暗暗的光影从眼前匆匆闪过,耳畔的议论消失的时候,赵长宴终于停下马。 眼前是一处驿站。 苏雾推开他,从马上跳下来。 腿还是酸麻的,她撑着驿站旁的枯树,瞪着赵长宴:“殿下,您到底要做什么。” 赵长宴望着她:“苏尚书在丰邑有座老宅。” 苏雾一脸匪夷所思。 “我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赵长宴沉声道:“我现在便送你去丰邑,尚书府会对外称你病重,回丰邑养病去了。” “我为什么要称病去丰邑?”苏雾瞪着他。 “行宫你去不得。” 苏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赵长宴是为了不让她入宫,才想出这个方式,让她避开。 这当然不可能。 苏雾回视着他,语气有些冷:“我不晓得殿下为何不让我入宫,但欺君罔上,从不是苏府所为之事。我不去丰邑,我要回苏府。” 赵长宴眼底愈发寒凉。 她不能去行宫。 上辈子,他作为赵玄瀛时,在行宫中对苏雾做的事,这辈子他依然记得一清二楚。彼时他是赵玄瀛,他沉浸其中。然而如今,他已经不是了。 他原本就防备着这件事,原以为这辈子,因为他从中的周旋,如今的赵玄瀛已经不会再下旨召她入宫。然而却没想到,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太皇太后竟下了这道懿旨。 若她入了宫,她随时会接触到赵玄瀛,到时候所有的一切将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赵长宴暗沉沉地垂着眼梢,一步步逼近她:“你决不能入宫。” 苏雾轻笑:“殿下当真是荒谬,这是太皇太后的懿旨,我不过是进宫做个夫子,怎么就入不得?” “太皇太后,只是让你做夫子吗?” 苏雾拧眉,没有懂他的意思。 赵长宴盯着她:“你如今是谢淮安的未婚妻,谢淮安的母亲已经逝去,你是他在京中唯一的牵绊。” 苏雾一怔。 “而谢淮安拥兵数十万,早已被皇上所忌惮。你此时入宫,不过是太皇太后在帮皇上挟制谢淮安。” 苏雾沉默地看着他。 许久,她慢慢道:“不会的,太皇太后仁慈,哪里会做这种事。” “你不信我。” “我不信,何况淮安一力辅佐于皇上,宫中不会忌惮他,他亦不需要被挟制。” 赵长宴眉梢都带上冷意,他静静望着苏雾:“你并不了解谢淮安,他将你留在京中,原本就是为了稳定宫中的人心。” “殿下不要挑拨离间,这和淮安又有什么关系?” 赵长宴讥讽地一笑:“谢淮安心思深沉,他早知道皇上忌惮他,也早知道他早晚有一日会背离京城。否则,他那府宅不会如此冷清。但是他尚在准备中,还未寻到合适的时机,只能先打消皇上的顾虑。从前他还有位老母在京城,他的母亲在,皇上便知他不敢擅动。如今他的母亲故去,你成为他的未婚妻,是他在京中唯一的牵绊,他将你留在京中,不过是为了暂时打消皇上的顾虑罢了。” 苏雾拧眉:“那按照殿下的说词,我好好的待在京中已是挟制,太皇太后何苦还召我入宫?” “因为岭南已经数日未传回消息。” 苏雾怔住:“殿下什么意思?” “谢淮安要有动作了。” 这是朝中的机密,赵长宴却毫不避讳地告诉了她。 他接着道:“太皇太后也知此事,所以她要将你挟制到身边,待局势有变,你会是掣肘谢淮安的利器。” 苏雾沉默许久。 驿站外的冷风刮过,破旧的幌子在日光下晃动着,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马厩里传来轱辘声,吱呀呀地捻着干草,格外刺耳。 她在这刺耳声中,缓缓开口:“若按照殿下所说,淮安将我留在京中,是为了打消皇上的顾虑。那我为何要惧怕他被挟制,而担上欺君罔上的罪名?” 赵长宴蓦地抬起眼眸,眼底微微震颤。 “他若果真在利用我,我何必担忧他受到挟制。”她的声音很轻,这样吹散在风中,竟让人觉得冷。 随即,她又浅浅一笑:“不过,淮安对我是真心,不会像殿下所说那般的。至于挟制的事情,大概是殿下多虑了。” 她转过身,恰巧看见马厩中,驶出一架空马车。 “我乘驿站马车回去,就不劳殿下相送了,殿下路上慢些吧。” 她说着,拦住马车,简单交谈几句后,便登了上去。 赵长宴没再拦她,他驻足原地,望着她没入车帘的身影,忽然道:“你是不信我,还是不愿信我?” 马车里沉默着,车夫甩着马鞭从他眼前离去,他未再等到回应。 苏雾疲惫地靠在车壁上。 在赵长宴听不到的地方,她轻声道:“都不是。” 暂且不论谢淮安到底有没有利用她,但赵长宴所说的其他话,都是真的。她知道所有的剧情,必然知道谢淮安谋反在即,也能推测出,太皇太后是在利用她挟制谢淮安。 -- 第94页 但知道又如何,她必须入宫——这是书里的剧情,是她任务的关键,她不可能放弃。 所以,她不是不信,也不是不愿信,她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目送着她的马车消失,赵长宴缓缓上马。 驿站风寒,吹得他衣角翻飞,高束的乌发也被吹得凌乱,他骑着马,在风中前行,当冷风吹透他紧握缰绳的指骨,赵长宴才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他发现,苏雾并不爱谢淮安。 只是这抹古怪的笑意转瞬即逝,他抿紧唇锋,眉眼倏然暗沉沉地垂下来。 他看不透苏雾了。 既然不爱谢淮安,为何两辈子都要和他订婚——她到底要干什么? 第51章 不成体统 苏雾从驿站回到苏府,已是下午。 她走进苏府的大门,远远跟在她马车后面的那人才骑马调头离去。 还好,赵长宴没再拦她。 苏雾悄悄松了口气。 苏修远在府中急得团团转,直到见她安然无虞地回来,提了好几个时辰的心总算放下去。 “这明王殿下,也太不成体统了!” “好了,别骂了,都骂了好几个时辰了。”温氏推着苏修远坐在桌前,指挥着婢女将午膳端上来,“今日是小雾生辰,还好备好的午膳都热着,小雾一定饿了,快吃些吧。” 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菜肴,糖醋荷藕,鸡丝银耳,桂花鱼条,奶汁角都是她爱吃的东西,温氏一定悉心准备了一上午。 苏雾乖巧笑道:“谢谢母亲。” “谢什么,快趁热吃。” 在温氏疼爱担忧的目光中,苏雾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而苏修远坐在一旁,望着她唉声叹气。 苏雾只当看不见,待到吃饱的时候,她才搁下筷子,看着苏修远:“父亲,您到底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苏修远满腹的心事,但他说不出口。 他只能唉声叹气地叮嘱苏雾:“宫里规矩森严,你在里面一定要谨言慎行。” “女儿会谨记的。” 苏修远默然片刻,还是不放心,又低声叮嘱一遍:“若是遇上什么事,不要管别的,保命要紧。” 看来苏修远也知道她此行凶险。 也对,他和谢淮安那样交好,有什么事会不知道。 苏雾浅浅一笑:“女儿晓得。” 她这十七岁的生辰,就这样在全家心事重重的担忧下,悄悄度过。 第二日,在苏修远忧愁的目光中,温氏和苏暖依依不舍地将苏雾送上入行宫的马车。 马车往行宫前行,苏雾看着温氏给她装得满满当当的包裹,无奈一笑。 这就像当年她上大学时,魏老师给她塞得行礼。 不知道魏老师现在怎么样了,现代的时间,真的是暂停的吗? 这一想,心里又沉甸甸地担忧起来,苏雾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打气道:“加油,这次拿下赵玄瀛,离回家的时候就不远了!” 她这样念叨着,不知不觉,到了行宫。 明颐行宫的绿意遮天蔽地,处处都是浓密的树影。 她一下马车,接引的女官踩着阴影走过来,不拘言笑地朝她行礼:“贵人来了。” 苏雾认得她,她是昨日去苏府宣懿旨的那一位。 她弯唇笑了笑:“劳烦你来接引。” “是奴婢应该做的。”接引的女官客气地回应,随即转过身,引着她往太皇太后的慈园走去,未再和她多说一句话。 苏雾也不再搭话,只留意一番四下的光景。 还是上次来的样子,只是没有来客,行宫中很是冷清,似乎除去偶尔走过的几个形色匆匆的宫女,就再无旁人了。 苏雾走在树荫下,心道这明颐行宫,即便靠着温泉池也凉得很。 她们两人走了将近一刻钟,来到了太皇太后的慈园。还未踏进园中,便远远传来太皇太后的笑声。 苏雾不由问道:“园里有客人吗?” “是顺和侯府沈小姐,在陪太皇太后说话。贵人在此等一等,奴婢去给您传话。”接引的女官说罢,扔下她走进园中。 苏雾便安静地立在原地等待。 园中时不时传出太皇太后的笑声,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女子的娇笑。 她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角,从前倒是没发现,那嚣张跋扈的沈环佩竟然也是个会哄人的。 苏雾乖巧地在园外等了一刻钟,那接引的女官才慢吞吞走出来:“贵人,太皇太后让您进去。” 她颔首,跟着她走了进去。 太皇太后正在湖边的八角凉亭中,她的下首,坐着一脸娇笑的沈环佩。 沈环佩今日打扮得格外甜软,一身浅紫曳地望仙裙,眉间描着琼花钿,见到苏雾进来,她笑着望过来:“太皇太后,谢大都督的未婚妻来了呢。” 太皇太后看向苏雾。 苏雾福身道:“见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苍老的眼角弯着,淡笑道:“来,进来坐。” 苏雾一脸乖巧地走进凉亭,坐在太皇太后不远处的石凳上,正挨着沈环佩。 “太皇太后,您怎么召苏大小姐入宫了?”沈环佩从石凳上起身,站到太皇太后身后,给她轻轻捏起肩膀。 太皇太后道:“灵秋在岭南养坏了,哀家听闻苏家大小姐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便将她请进来教导灵秋。”她说着,淡笑着望向苏雾,“苏小姐,不介意哀家将你请进行宫吧。” -- 第95页 苏雾站起来,柔声道:“怎会介意,能教导灵秋公主,是臣女的福气呢。” “瞧瞧,现在的小姑娘是真会说话,”太皇太后别有深意地一笑,“苏小姐不介意就行,你在宫中好好住着,就让李女官侍候你吧。” 李女官就是今日接引她的那位女官。 苏雾入行宫,不能带婢女,因而云桃留在苏府,现在太皇太后给她指了一位侍候的人,仿佛对她照料有加。 她便又福身谢恩:“谢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真是疼爱苏大小姐,”一旁的沈环佩揉捏着太皇太后的肩膀,低笑道,“那佩儿呢?” “你要什么女官,哀家不是让你将贴身婢女带进来了吗,”太皇太后嗔笑着,又望向苏雾,“这几日,哀家将环佩留在行宫中陪哀家说话,这丫头性子活泼,你若是教导灵秋累了,就去找环佩玩儿。” “嗯,沈小姐是位好相处的人儿。”苏雾莞尔回道。 太皇太后又和她说了几句,大概是觉得无甚可聊,便朝着李女官挥挥手:“你带苏小姐下去吧,灵秋的碧水园挨着黎廊园,就将苏小姐安置在黎廊园,你好好侍候。” “奴婢遵命。”李女官弯着腰,看向苏雾,“苏小姐,请吧。” 苏雾朝着太皇太后行礼,跟着李女官退了出去。 刚一出慈园,身后又传来太皇太后和沈环佩的笑声。 这太皇太后也当真是奇怪,那沈环佩出自顺和侯府,她的姑母沈氏可是去年因谋逆被诛的罪人,她老人家竟和谋逆罪人的侄女如此亲昵,也不晓得是因为祸不及亲属的仁慈,还是因为脑子糊涂。 苏雾不甚在意地一笑。 不过太皇太后对她的态度还是拎得清的。 太皇太后待她不如从前亲昵,无非是因为她从她的孙媳妇身份,变成了所忌惮的重臣的未婚妻。 她现在身份敏感,必然不被人待见。 苏雾想着,不由看向在前面带路的面无表情的李女官。 这个女官,怕也是太皇太后派来监视她的吧。 她和李女官一路无话,直到走到黎廊园。 黎廊园如上次来时一样,收拾得干净整齐。园中种着一棵年岁颇久的榕树,树冠浓密阔大,细碎的阳光从树隙中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煞是好看。 苏雾的房间紧挨着这棵榕树。 李女官推开她房间的门,差人将她的东西送进去,也不帮着收拾,只道:“贵人若是累了,可以稍作休息,等会儿老奴还要带贵人去见灵秋公主。” 苏雾却摇了摇头。 她从包裹中抽出一个绸布包裹的小匣,温声道:“现在就带我去见公主吧,毕竟是公主的夫子,总要先打声招呼。” “好。”李女官点头,带着她往碧水园走去。 碧水园紧挨着黎廊园,没走几步,两人便到了。园中种满山茶花,此时正开得绚烂。 苏雾一眼就望见山茶花旁的花架下,坐着发呆的灵秋。 汪嬷嬷见是苏雾来了,十分欢喜,急忙走到灵秋身边禀报道:“公主,您瞧瞧谁来了?” 灵秋面无表情地转过脸,看到苏雾后,沉默片刻,又转了回去。 汪嬷嬷无奈地笑:“公主一直在等贵人来呢,贵人快进来吧。” 苏雾便笑着往里走。 李女官还想跟上她,只是被汪嬷嬷拉住:“别跟上去,公主不喜别人随意靠近。” 李女官只好立在不远处,视线若有若无地盯着她们。 苏雾走到灵秋身边,先朝她行礼,见她没什么反应,便笑吟吟地坐在她的身旁:“公主,您怎么不搭理臣女?” 灵秋抿着唇角看着别处,似乎懒得看她。 苏雾一笑,从怀里摸出来那个绸布包裹的小匣,低声道:“臣女还给公主准备了一分礼物,公主再不搭理臣女,这份礼物怕是送不出去了。” 她说着,佯装难过地叹了口气。 灵秋终于动了动。 她转过头,垂下眼角,视线冷淡地落在那个包裹上。 苏雾便笑吟吟地放到她的手边:“公主打开看看,臣女猜公主一定喜欢。” 灵秋没动。 苏雾只好帮她拆开包裹,在她眼前打开小匣,里面是一本书,封上书着四个字——《木偶机巧》。 灵秋看到这四个字,双眼微微睁大。 苏雾将书拿起,笑道:“这是臣女在坊间寻的,臣女担忧公主的木偶坏了无处可修,便将这书赠与公主。这书里关于木偶的制法描述得十分详细,公主若是得闲,自己做一个木偶都行呢。” 灵秋指尖抬起,将书从她手中接过。 她翻开粗粗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阖上,抱在了怀中。 据闻前朝柔妃娘娘也爱这些木偶杂艺,苏雾看她如此珍爱那个陈旧的木偶,就知道她一定会喜欢这本书。 她温柔地一笑:“公主,那臣女明日什么时辰来给您上课?” 灵秋终于冷巴巴开口:“辰时。” 苏雾便在一旁,絮叨着明日要给她上课的内容。 这时,忽然传来汪嬷嬷的声音:“曹公公,您怎么来了?” 苏雾和灵秋抬头,就看到赵玄瀛的贴身太监曹向明立在园中。 曹向明朝着灵秋远远行礼,恭声道:“老奴见过公主,皇上传公主过去一趟。” -- 第96页 汪嬷嬷问道:“公公可知是何事?” 曹向明回:“老奴也不知,皇上忽然传的。” “那奴婢马上帮公主收拾,待收拾好了即刻去见皇上。” 曹向明颔首,退了出去。 汪嬷嬷走到灵秋身旁,弯腰温声道:“公主,等会儿要见皇上,奴婢服侍您换身衣裳吧。” 灵秋却不动弹,闷声抱着书,眉头轻轻皱着,好似有些抗拒。 汪嬷嬷无奈道:“公主不爱说话,每次见皇上总是拘束。” 苏雾略一沉吟,随即笑眯眯地望着灵秋。 “公主莫要拘束,若是不自在,臣女陪您去可好?” 灵秋看她一眼,冷着脸点了点头。 第52章 香螺 隐园很大,有大殿座在其中,殿外环廊中间一泓清潭,雕着玉龙吐珠,流水汩汩。 苏雾跟在灵秋后面,沿着铺就大理石的台阶迈入环廊,走到殿前。 曹向明见灵秋来了,便弯着腰进去通传,不一会儿,就回禀道:“公主,快进去吧,皇上在等您呢。” 灵秋绷着小脸,回头望了一眼,见苏雾和汪嬷嬷都在,才抬脚往殿中走去。 她们两人跟在她的身后。 苏雾垂首走着,面色平静如常,直到迈过高高的大殿门槛,她的心才渐渐紧张起来。 细细一算,她已经小半年没有见过赵玄瀛了。 上次见,似乎还是灵秋归宴的时候,那时他赏她一件披风,那披风被她放在明王府中,和离之后也未带走,不知道赵长宴有没有帮她收好。 她胡乱想着,没注意灵秋和汪嬷嬷已经停下脚步,仍旧往前走。 汪嬷嬷急忙低声喊她:“苏小姐” 苏雾猛然回过神,她竟走到了灵秋前面。 她慌忙往后退,连头都没敢抬——她还没准备好在赵玄瀛面前刷存在感,这样硬生生地闯过去,太傻了! 赵玄瀛却已经看完她整个小动作。 他坐在长案后,凤眸中闪过薄光。 昨日太皇太后说要召她入宫,他闻言只是说了一句“皇祖母随意”,却没想到隔天太皇太后就将她召了进来。 他的视线从她低垂的脸上错开,望向灵秋:“灵秋,朕给你寻来一件东西。” 灵秋绷直双腿,微微往前挪了一步。 一旁的曹向明将长案上的玉托盘端过来,苏雾微微抬眸,发现上面是一只崭新的木偶,与灵秋那只八分相像。 “前些日子听闻你的木偶坏了,朕重新给你寻来一只。” 灵秋盯着那只新木偶,并未说话。 汪嬷嬷在一旁急道:“公主,快谢恩。” 灵秋唇角动了动,没说话,只低着头跪了下去。 汪嬷嬷也跟着灵秋跪下去,替灵秋回道:“谢皇上疼爱公主,公主不善言辞,还望皇上恕罪。” 她们两个跪了,苏雾自知自己站着太扎眼,也急忙跪下去。 赵玄瀛知灵秋的脾性,并不会和她计较。 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因为先帝的昏聩,很小便被送去岭南为质,不过是个年幼的孩子,却已经替大宁国受过苦。 他淡淡地看一眼曹向明,曹向明急忙上前,将灵秋搀起来:“公主快请起,你们二位也起来吧。” 苏雾便跟着汪嬷嬷站起来。 赵玄瀛的目光,又落在苏雾身上。 许久未见,她低垂着头,乌黑云鬓上的步摇轻轻摇晃,半敛的漆黑长睫也微微颤动,显得有些胆怯。 赵玄瀛淡声开口:“灵秋身后是何人。” 苏雾意外被点名,心中有些愤慨——书里的男主,原来已经认不出她这个堂堂女主了吗? 她垂着眼梢,忍着心中的愤懑,福身回道:“臣女尚书府长女苏雾,见过皇上。” 汪嬷嬷在一旁介绍道:“皇上,苏大小姐才名远扬,是太皇太后为灵秋公主寻的女夫子,今晨方入行宫。” 赵玄瀛淡淡应一声,似乎真的把她忘了个干净。 曹向明见赵玄瀛不再说话,便上前笑道:“公主请回吧,皇上这木偶为公主寻了几日,您回去莫再为那坏掉的木偶难过了。” 灵秋朝着赵玄瀛点了点头,转身往殿外走去,汪嬷嬷和苏雾急忙跟上她的脚步。出了大殿,苏雾吐出一口气。 这次的存在感刷得还算顺利,至少又在男主面前报了一次名讳。 “但愿别再忘了”她小声嘀咕一句。 汪嬷嬷没听清她的话,回头问她:“贵人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苏雾弯眸一笑,快步走到灵秋身边,看着她手中的木偶笑问道,“公主喜欢皇上赐您的木偶吗?” 灵秋瞥她一眼,还是不说话。 但苏雾看到了她紧紧拎着木偶的一双小手。 应该是喜欢的。 苏雾一笑,真是个傲娇的小萝莉。 她和灵秋前脚刚走,沈环佩忽然出现在隐园。 她望着她们的背影,冷冷一笑,问道身边的婢女:“她来这儿做什么?” 婢女端着食盒,低声回道:“方才听宫女说,是皇上召灵秋公主过来,许是她跟着公主过来了吧。” “没有规矩。”沈环佩低骂一声,压了压眉间的琼花钿,踏上环廊。 曹向明拦住她:“沈小姐怎么来了?” 沈环佩对着曹向明十分客气,她笑着回道:“曹公公,太皇太后吩咐我给皇上送些糕点来。” -- 第97页 “贵人稍等,奴才去通传。” 曹向明入了殿内,片刻便回来,他伸手接过食盒,笑道:“皇上说您给老奴即可。” 沈环佩有些急:“可是,太皇太后让我亲自送进去” “皇上正在看册子,不能吵闹,您还是放下东西,快回去吧。”曹向明朝她微微颔首,不待她反驳,拎着食盒回到殿中。 沈环佩气愤地跺了跺脚。 她哄了太皇太后半天,好不容易才求来这差事,竟要无功而返了。 “连那下堂妇都进得去,我竟然进不去!”她咬牙切齿地唾骂一句,终究不敢擅闯,还是灰头土脸地出了隐园。 出了隐园,沈环佩满腹的怨气,不由脚步一转,往黎廊园走去。 “走,去看看那个下堂妇在干什么。” 苏雾将灵秋公主送回碧水园,正是午膳的时候。 灵秋将木偶放在罗汉榻的迎枕旁,和她原来那只修好的木偶挨在一起,便绷着脸坐在饭桌旁。 膳食摆了满满一桌子,瞧着很是美味可口。在中间,还有一盘鲜香扑鼻的烟熏香螺。 灵秋坐在桌前,盯着那盘烟熏香螺,脸色阴郁下来。 苏雾见她要用膳,便朝她福身道:“公主好生用膳,臣女先回去了,明日辰时会准时来给公主上课。” 灵秋淡漠地点头。 她往外走,汪嬷嬷相送的时候,不由问道:“贵人的午膳在哪儿用?” “太皇太后会给安排吧,”苏雾温声回她,“我回黎廊园看看。” 灵秋听到她的话,忽然转过头:“等一下。”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她难得开口说话,苏雾便停下脚步,笑望着她:“公主有什么事吗?” 灵秋举起玉筷,指了指桌上那盘烟熏香螺,和其他几个菜,淡声道:“拿走。” 汪嬷嬷看着那盘香螺一愣,却还是笑了:“公主怕您挨饿,老奴这就给贵人装好。” 于是一会儿后,苏雾拎着满满当当的食盒,从碧水园回到黎廊园。 刚到园中,就看到沈环佩站在她的房间门口。 沈环佩听到她的脚步声,回过头:“苏大小姐这是去哪儿了。” 她虽讨厌苏雾,但苏雾毕竟是谢淮安的未婚妻,她多少忌惮,因而并不敢当面辱骂。 苏雾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淡淡一笑:“刚见过灵秋公主,你来是有何事?”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住的地方。”她说着,推开了苏雾房间的门。 里面原本收拾得干净整齐,但苏雾带来的东西被胡乱堆到桌子上,显得十分凌乱。 沈环佩惊讶道:“呀,这黎廊园真是清简,还好我住在太皇太后的慈园里,瞧瞧这屋子里乱的,怎么也没人收拾收拾。” 苏雾没说话,拎着食盒走了进去。 原本跟着她的李女官在她和灵秋去见皇上的时候就不知所踪,想来是故意不收拾的。 沈环佩跟在她身后,笑道:“没有侍候的人,苏大小姐午膳要饿肚子了,咦”她忽然瞧见苏雾手里拿的食盒,“你哪里来的午膳?” 说着,她抬手挑开食盒的盖子。 食盒中的那盘烟熏香螺露了出来。 沈环佩的目光微凝。 苏雾蹙眉,她将食盒盖起来,淡声道:“别人的东西不要擅动,这午膳是灵秋公主赏的。” “这样啊,”沈环佩点头,“那你就慢慢收拾房间吧,我就不在这儿打扰苏大小姐用膳了。” 她古怪地笑着,带着婢女出了黎廊园。 苏雾狐疑地望她一眼,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 “小姐,您要去哪儿?”沈环佩的婢女紧紧跟着她的脚步,小跑着问道。 “去见太皇太后。” “现在这个时辰,太皇太后该歇下了。”婢女劝道。 沈环佩不得不停下脚步。 她望着慈园太皇太后寝居的方向,志得意满地一笑:“那就等太皇太后午歇后再去求见。” 她说罢,就坐在慈园的凉亭中,一分一秒地等待起来。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午歇的时候格外长,沈环佩耐着性子等了许久,直到天色暗下来,太皇太后终于有空见她。 她匆匆整理一番,走进太皇太后的寝殿。 寝殿已经掌上灯,太皇太后坐在罗汉榻上,侍候在她身边的宫女正弯腰端着一碗燕窝,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喂她。 太皇太后见她进来,拿过宫女手中的燕窝,挥手让宫女退了下去:“哀家听她们说你在外面等了一下午,是有什么事?” 沈环佩福身后,直接道:“回天皇太后,晌午臣女去黎廊园找那苏雾闲聊,您猜臣女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 “环佩瞧见,她竟然在吃您特别恩赏给灵秋公主的那盘香螺!” 太皇太后原本慈祥笑着的眼皮一耷:“香螺怎么会到她那?” “她那女官没给她拿膳,估计她怕自己饿,和灵秋公主讨要的。可怎么能拿那盘香螺呢,环佩瞧着,那盘香螺满满当当,灵秋公主一个都没来得及吃呢。” “没有规矩。” “就是没有规矩!那香螺意义非凡,她竟敢擅动,”沈环佩一脸气愤道,“太皇太后,她这个样子,怎么能做好灵秋公主的夫子?” “啪”!太皇太后将盛满燕窝的玉碗扔在小桌上,“荒唐,来人,将她给哀家带过来。” -- 第98页 第53章 功课 苏雾收拾好东西,天已经黑了。 午膳靠着灵秋接济,晚膳却还没有着落。那李女官必然是得了授意,既不帮她收拾,也不照料她的膳食。 她满身疲惫地躺在床榻上,正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想办法的时候,门忽然被轻轻叩响。 苏雾披上外衫,拉开门,原来是汪嬷嬷。 汪嬷嬷一脸笑意地望着她:“贵人安,我们公主惦记贵人,差老奴给您送些点心。” 她说着,将手中的糕点盒子双手递过来。 苏雾急忙接下,笑道:“公主和嬷嬷真是雪中送炭。” “雪中送炭?”汪嬷嬷疑惑道,随即她才发现,整个偌大的黎廊园,竟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难不成,您还没有用晚膳?” 苏雾笑了笑:“没事,我还不算太饿” 她这句话还未说完,忽然止住声音。 只见李女官忽然带着几个宫女,脚步匆匆地走到她的面前。 苏雾皱眉:“怎么了?” 李女官绷着脸皮,直勾勾地看她:“太皇太后请苏大小姐过去。” 她这神情语气,一看便是来者不善。 汪嬷嬷急忙在一旁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女官没回答她,她瞥向苏雾手中拿的糕点盒,还没待苏雾反应过来,猛然伸手将糕点盒打翻。 汪嬷嬷惊叫一声。 里面的糕点撒了一地,李女官仔细地查看一番,才道:“算苏大小姐识相,没再拿公主的香螺。快走吧。” 她这样一说,汪嬷嬷和苏雾顿时反应过来,是午膳那盘烟熏香螺出事了? 苏雾虽不解一盘香螺能有什么事,但太皇太后要见她,她可不能抵抗。 她冷淡地看了眼李女官,抬脚往慈园方向走去。 李女官带着一众宫女跟在她的身后。 望着她们的背影,汪嬷嬷心知不好,匆匆回到碧水园。 “公主,不好了!” 灵秋正在翻看《木偶机巧》,听到她的喊声,面无表情地抬起眼。 “苏大小姐被太皇太后叫去了,好似是因为午膳那盘香螺的事。”汪嬷嬷一脸慌张地说道,“都怪老奴,午膳时该拦下的。当时老奴以为没人会注意一盘香螺的去向,谁成想,竟让太皇太后知道了!” 灵秋一把阖上书,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连外衫都未披,冷着脸便要往慈园去。 汪嬷嬷急忙拦下她:“公主不可去找太皇太后,您顶撞她多次,去了只会让苏大小姐的处境雪上加霜” 灵秋止住步子,脸色阴郁地沉下来。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汪嬷嬷急得团团转,“奴婢观那李女官的神色,此事太皇太后怕不会善了” 灵秋皱着眉,视线忽然瞥见罗汉榻上的木偶。 她望着那簇新的木偶,默然片刻,再次抬脚往外走去。 “公主,您这是又要去哪?”汪嬷嬷急忙跟上。 灵秋没吭声,只加快脚步朝隐园走去。 慈园灯火通明。 太皇太后坐在寝殿中,拿着汝窑盖碗茶盏,轻轻刮着茶盏中浮起的茶叶。 沈环佩站在太皇太后身后,动作轻柔地给她捏着肩背。 整个寝殿,安静的有些诡异。 苏雾跪在地上已经两刻钟,太皇太后将她召来,一直未说话,只是让她跪着。 她只能跪着。 她垂着眼梢,纤弱的脊背挺直,瞧着很有风骨。 太皇太后睥她一眼,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盏,开口道:“你可知,自己哪里错了?” 苏雾摇头:“臣女不知。”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似恭非恭,让人听着生气。 沈环佩翻了一个白眼儿,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午膳那盘烟熏香螺,是哪儿来的?” “回太皇太后,是灵秋公主赏的。” “灵秋公主赏你,你就敢要么。” 苏雾沉默片刻,微微垂下头:“臣女不知无意间犯了什么错处,太皇太后仁慈,还请您明示。” 太皇太后敛目瞧着她。 她到底还是顾忌她是谢淮安的未婚妻,这样磋磨了一会儿,她看着还算乖巧,并没有忤逆自己。 太皇太后便道:“那你起来,哀家告诉你哪儿错了。” 苏雾站起来,垂首立在殿中。 太皇太后瞥她一眼,缓缓道:“前朝柔妃在世时,很得先帝恩宠。柔妃最爱吃螺肉,先帝便差御膳房最好的御厨,用最新鲜的香螺给柔妃做膳。天恩浩荡,这是柔妃的恩宠,彼时不满三岁的灵秋,也沾了柔妃的恩宠,最爱这烟熏香螺。” 苏雾静静地听着。 太皇太后抬起松垂的眼皮,低声问道:“那怎么从岭南回来,就不爱吃了呢?” 苏雾抬眸,恰巧望见太皇太后脸上嫌恶的神情。 她继续道:“她在岭南养坏了,天恩都忘了。待她重新爱吃这香螺,才能证明哀家的孙女儿真的回来了。” 苏雾终于听明白了。 她觉得十分可笑。 任谁都知先帝昏聩无能又荒淫无度,前朝柔妃就算得宠,也必然是转瞬即逝的宠爱。不过纵然是昏聩无能,想来在柔妃和幼小的灵秋心中,都是感念天恩浩荡的,暂不论柔妃是否真的爱吃螺肉,就算不爱,她和灵秋也会因为感念皇恩,作出喜爱的样子。 -- 第99页 可是先帝的恩宠,也只有一盘螺肉罢了。 当岭南王有不轨之心,先帝昏庸懦弱,将自己不满三岁的公主推了出去。灵秋在岭南遭了六年的难,而柔妃,也因心疼女儿早早病死。 灵秋再小,也知所谓父皇的爱意不过是一盘螺肉,再无多的一分,廉价极了。 她从岭南回来,见到香螺便会想到自己病死的母妃,和自己在岭南的艰难,怎么可能再爱吃这种东西。 但太皇太后要逼迫她吃。 其实,她逼迫的早已不是那盘螺肉,她逼迫的是灵秋的屈服。她要让灵秋屈服于皇家天威,她要灵秋感激先帝。 苏雾慢慢接上太皇太后的话茬:“公主年纪小,却通情达理,想来她赏给臣女,必然是真的不爱吃。太皇太后若是心疼公主,不如宽容些” “你说哀家狭隘?”太皇太后冷笑。 “臣女不是这个意思,臣女觉得公主如此,也算情有可原。” 太皇太后绷起松垂的面颊,冷声道:“真是放肆,你竟也敢置喙先帝,来人,掌嘴!” 她被苏雾的话惹怒了。站在她身后看戏的沈环佩,得意地扬着眉梢。 太皇太后话音落下,李女官便撸起袖子,恶狠狠地站在苏雾面前。 苏雾冷冷地盯着李女官,正在思考如何脱身的时候,寝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外面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皇上万安。” 苏雾一听,松了口气。 呼男主来了,她今日可以逃过一劫了。 赵玄瀛一身玄色常服,步入殿中。 沈环佩等人匆忙行礼,连太皇太后也站了起来。苏雾只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动未动。 “皇上怎么来了?”太皇太后又恢复了一脸慈祥。 赵玄瀛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雾。 她穿着单薄的外衫,乖巧地垂着头,只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他挪开视线,乜向同样跪着的李女官:“皇祖母,您在做什么?” 太皇太后讪讪一笑:“哦,这苏家丫头不听管教,哀家训斥了几句。” 赵玄瀛抬起眼眸,容色冷峻:“皇祖母,您总该给谢大都督面子。” 太皇太后被他一提,也知道自己糊涂了。她忌惮谢淮安,对苏雾入宫另有筹划,断不能伤了苏雾。万一这里的消息传出去,岂不是对谢淮安打草惊蛇。 她想明白,急忙道:“哀家只是生气吓唬,不会真打的,苏家丫头快起来吧。” 苏雾慢吞吞地站起来。 “皇祖母知晓便好。”赵玄瀛看向苏雾,“你起来,跟朕回去,朕要问你灵秋的功课。” 他说罢,朝着太皇太后微一颔首,转身出了寝殿。 苏雾跟上他的脚步。 他们两人走后,太皇太后皱起满脸皱纹:“还好,皇上拦得及时,险些做了错事。” 沈环佩在一旁气得牙根痒,她低声道:“太皇太后没错,只怪她攀上谢大都督,否则她那大逆不道的言论,您打杀她都够了。” 太皇太后坐回软榻上,摇头:“她现在动不得,倒是灵秋,哀家真该好好管教了。” 苏雾安静地跟在赵玄瀛身后。 曹向明提着灯笼,回头望她一眼,又望向赵玄瀛:“皇上,您现在要去哪儿?” 赵玄瀛问:“她住哪儿?” 曹向明望向苏雾。 苏雾低声回道:“臣女住黎廊园。” 赵玄瀛脚步微停,随即往黎廊园走去。 曹向明不再说话。苏雾看着赵玄瀛颀长挺拔的背影,慢腾腾地跟他回到黎廊园。 汪嬷嬷正在黎廊园里着急地转圈,远远瞧着他们过来,匆忙跪下:“老奴见过皇上。”她悄悄抬眼,见苏雾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终于松了口气。 赵玄瀛淡声道:“去回禀灵秋吧。” “是。”汪嬷嬷小心翼翼地起身,快步往碧水园走去。 苏雾了然,原来是灵秋将赵玄瀛请去的慈园。 她默然片刻,也朝着赵玄瀛跪下去:“臣女谢皇上相救之恩。” 赵玄瀛垂着眼梢,神色不明地望着她。 此时夜色已深,黎廊园中的榕树叶沙沙作响,明月挂在枝头,晚间的冷风拂过,四下有些冷寂。 曹向明便道:“外面夜深露大,皇上您要不要早些回去?” 赵玄瀛却推开了苏雾的门,冷淡道:“朕进来说。” 苏雾抬头望他,神色有些迷茫。 赵玄瀛斜飞入鬓的长眉微拧:“讨论功课。” 第54章 魏深 苏雾默默站了起来。 赵玄瀛推开门,却忽然停下脚步。 苏雾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他脚下踩到一块碎了的糕点,她才想起来,之前去隐园前,李女官打翻了汪嬷嬷送来的糕点盒。 此时乱糟糟的糕点撒满一地,赵玄瀛玄色的袍角也沾上脏污。 苏雾急忙道:“这是去面见太皇太后时弄脏的,臣女这就打扫。” 她说着,半蹲下,伸手去捡滚了满地的糕点。 赵玄瀛眸光微沉。 她的裙摆铺在脏兮兮的地面上,纤细雪白的指尖拿着脏污的糕点,赵玄瀛才发现,整个偌大的黎廊园,竟没有侍候她的宫女。 他暗沉沉地望向曹向明。 曹向明也十分惊诧,苏雾是太皇太后召进来的,他原以为太皇太后会将她安顿得十分好,他便没有去管。 -- 第100页 察觉到赵玄瀛的目光,他陡然一个激灵,急忙蹲下去道:“苏小姐怎能做这些,奴才收拾,您快起来吧。” 他弯着腰,飞快收拾着。 苏雾也知不能晾着赵玄瀛,便站了起来。她将手里捡的脏污丢在纸篓中,用帕子擦干净手,才望向赵玄瀛:“皇上,您坐吧。” 她这房间虽尚好,却委实算不上舒适。赵玄瀛眼前,只是简单的榉木三脚高桌和两把藤椅。 他微微蹙眉,坐在藤椅上。 苏雾没敢入座,立在一旁温声道:“皇上,臣女给灵秋公主的授课还未开始,原本臣女计划明日去问询和考较一下公主,看看公主对何有兴致,哪里欠缺” 苏雾将自己的想法逐一说着。 她虽是穿来的,并没有原女主满腹经纶,但她在现代是从国内top3毕业的,教导仅十岁的灵秋应该没什么问题。 赵玄瀛看着她,似乎并没有在听。 她说话的时候,微微上扬的杏眼很明亮,嫣红的唇瓣随着语调开合,双颊微红。 她的气色尚可,想来她和明王和离前那场大病已经好全。 赵玄瀛想着,缓缓垂下眼梢。 苏雾一口气说完,便噤声,安静地等着赵玄瀛的询问。 但赵玄瀛却没再说话,他半垂着眼,长长的眼睫耷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雾不由轻声问道:“皇上,您觉得臣女这样可行吗?” “尚好。”他淡淡开口。 苏雾知道自己应付过去了,她刚要松口气,忽然,肚子传出一声咕噜声。 苏雾:“” 她捂住腹部,脸色十分尴尬。 赵玄瀛拧眉望她一眼:“你还未用晚膳。” 他说的是陈述句。她连个扫撒的宫女都没有,没人给她送膳很简单便猜出。 赵玄瀛乜向还跪在地上捡碎屑的曹向明。 曹明明捂着自己酸痛的腰急忙站起来:“皇上恕罪,都怪奴才安置不妥,奴才这就去给苏小姐拿晚膳。” 他说着,捧着两手脏兮兮的糕点,脚步匆匆小跑出去。 房间里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雾愣愣地站在一旁,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她偷偷瞄了一眼赵玄瀛,见他半阖着眼,神色不明地坐着,心中有些犯怵。 这男主的脾气,真是不好琢磨。 两人沉默着,相顾无言,直到曹向明拎着食盒匆匆回来,他的身后还带了两个年纪不大的宫女。 曹向明将食盒摆在高桌上,笑着道:“苏小姐,这两位宫女是奴才方才挑来给您使唤的,若是用不惯,您找奴才调换就行。” 苏雾微微一笑:“谢谢曹公公。” 曹向明看一眼赵玄瀛,心道他只是看皇上的眼色行事而已。 眼下夜已深,放在桌上的食盒散出淡淡的香味,苏雾谢完,就偷偷看向食盒。 赵玄瀛察觉到她的视线,从藤椅上站起来。 他淡淡道:“日后你陪着灵秋在碧水园用膳。” 苏雾一怔。 赵玄瀛说罢,便迈步走出房间。 苏雾对着他的背影匆忙福身:“谢皇上,臣女恭送皇上。” 他脚步未停,不一会儿,颀长的身影便消失在黎廊园的夜色中。 苏雾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留下的两个小宫女麻利地帮苏雾摆好晚膳,苏雾未再多想,坐下便用了起来。 赵玄瀛走在夜色中。 曹向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忽然叹道:“皇上,您对苏小姐真好。” 赵玄瀛望向前方。 明颐行宫绿意葱葱,夜晚道上掌满明灯,树影灯影晃动,他的影子也影影绰绰地晃动着。 许久,他低声道:“看在明王的面子上罢了。” 第二日一大早,苏雾来的碧水园。 汪嬷嬷见她来了,急忙将她迎进来:“贵人可算来了,今晨御膳房的人说皇上安排您来这边用膳,公主欢喜得不行,一直在等着您呢。” 苏雾莞尔笑着跟她入了园中。 灵秋的碧水园不大,修建得十分精致,连廊环着碧水,碧水中砌着亭台楼阁,汪嬷嬷说灵秋的书房便在碧水阁中。 是个清雅的好地方,苏雾打量一眼,迈入房间。 听到她的脚步,坐在膳桌前的灵秋抬起眼睛。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是肖似赵玄瀛的丹凤眼,她望着苏雾,动了动唇角,又垂下眼睛。 苏雾眨了眨眼,这大概就是汪嬷嬷说的欢喜得不行吧。 汪嬷嬷无奈地一笑,走到膳桌旁给灵秋盛好热粥:“公主,苏小姐来了,您快用膳吧,老奴带苏小姐去隔壁” 她的话还未说完,灵秋忽然伸出手指,指了指膳桌对面。 苏雾一愣,随即笑道:“公主身份贵重,臣女怎么能和公主同食。” 灵秋阴郁地抬眼盯着她,半晌,开口道:“坐。” 这是不容苏雾拒绝了。 汪嬷嬷慈爱地笑了起来,她走到膳桌对面,拉出圆凳,对苏雾温笑道:“贵人莫要推辞了,您就坐下吧。” 苏雾只能笑着坐了。 这顿早膳用得十分安静,但苏雾却吃得很愉快,她终于吃到一顿舒适的饭了。 待用完早膳,灵秋净手后,忽然拎着一个糕点盒,看向苏雾。 苏雾疑惑地望着:“公主要去哪儿?” -- 第101页 灵秋没吭声。 汪嬷嬷替灵秋翻译道:“贵人昨夜让太皇太后带走,公主担忧得不行,还好皇上出面帮了公主,所以公主要拿些糕点,亲自去谢谢皇上呢。” 苏雾了然,她想了想,笑眯眯地问:“公主需要臣女陪同吗?” 灵秋点头。 “好,那臣女和公主一块去。” 于是一刻钟后,苏雾跟在灵秋身后,来到隐园。 赵玄瀛也是刚刚用完早膳,几个太监收拾完膳桌,正端着托盘低着头往外走。曹向明见灵秋来了便进去通禀,不一会儿,便将灵秋几人请了进去。 苏雾一直安静地跟在灵秋身后。 赵玄瀛正在看册子,因为今晨没有朝事,他仅穿着一身玄色绣龙纹的锦袍,一头长发也是简单束起,听到她们的脚步声,他才从手中的册子上抬起头。 他的目光在苏雾身上微一停顿,望向灵秋:“灵秋,有什么事?” 灵秋将手里的糕点盒举起。 一旁的汪嬷嬷便解释道:“回皇上,这是御膳房今晨新作的糕点,是公主特意吩咐的,她想来谢谢皇上昨夜的相助。” 赵玄瀛让曹向明去接下:“朕收下了。” 他说着,看向苏雾:“公主的课开始了吗?” 苏雾被点名,上前回道:“回皇上,等会儿便开始。” 赵玄瀛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拿起一摞书,缓缓朝她走过来。 “这些书或许有用,好好教授公主。” 他递过来,骨节分明的长指握着书脊。 苏雾双手接下。 书有些重,她微垂着头,将一摞书揽在怀里。她往上提了提,轻声道:“臣女会用心的。” 赵玄瀛未再说话,转身回到长案后:“退下吧。” “是。”三人福身行礼,悄悄地退出大殿。 待出了大殿门口,汪嬷嬷将她怀里的书抱走大半:“老奴力气大,让老奴拿吧。” 苏雾感激地一笑,这摞书确实有些沉。 剩下的书有些凌乱,她跟在灵秋和汪嬷嬷身后,低头整理着,出隐园的时候,没注意撞上了人。 她匆忙抬头,对上一双漂亮而冷沉的眼睛。 竟是赵长宴。 苏雾往后退了一步,搂紧书向他福身:“见过明王殿下。” 赵长宴没说话,倒是跟在他身边的人瞧着苏雾,问道:“这位是?” 苏雾抬起眼睛。 站在赵长宴身边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宽肩窄腰,身形高大结实,虽然容色一般,但那双眼睛却十分出挑,是极薄的双眼皮,瞳色有些浅。 他正朝着苏雾笑着,瞧着脾气十分好的样子。 苏雾心下疑惑,不知道这人是谁。 许是看出她的疑问,那人开口介绍道:“在下魏深,不知您是?” 魏深?苏雾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她蹙眉想着,刚要答他,赵长宴忽然侧首看向魏深:“进去吧。” “好。”魏深朝她颔首一笑,跟着赵长宴入了隐园。 苏雾抱着书,转身慢吞吞往回走着。 “魏深魏深是”她想着,不由喃喃出声。 见她迟迟没有跟上便返回来找她的汪嬷嬷恰好走到她身边,听到了她的喃喃声,汪嬷嬷便奇道:“贵人遇见魏公子了?” “魏公子?” “魏公子名深,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子,可是今年殿试出的状元郎呢!” 苏雾一怔,她想起来了。 这个魏深,是书里谢淮安安插在赵玄瀛身边的人,他表面上是赵玄瀛的亲信,实则只听命于谢淮安。 可是,他怎么会跟在赵长宴身边? 第55章 不对 《掠情》中曾简单提过魏深的出身。 魏深是太皇太后的侄子。太皇太后的母家是开国郡公府,开国郡公府衰微已久,府中只有零星几人在朝中担任闲散文职,太皇太后虽厌恶母家不争气,却也无能无力,早已对郡公府失望至极。却没想到,今年殿试,开国郡公府竟出了一位武状元魏深。 魏深父亲是开国郡公府不起眼的庶子,而他是这位庶子的庶子,在府中从未受过宠。饶是谁也没想到,他有一朝竟一鸣惊人,成了人人敬羡的武状元郎。 太皇太后难得见母家出了这样一位给她争气的男儿,对魏深甚是喜爱。 而赵玄瀛因着太皇太后这层关系,对魏深也是信任的。 苏雾往碧水园走着,默默回忆着有关于魏深的剧情。 他的下场并不好。 他表面是赵玄瀛的人,实则是谢淮安费尽心思安插到赵玄瀛身边的。 宫变之时,魏深反叛,险些要了男主赵玄瀛的性命,好在赵玄瀛的武功极高,在魏深即将得逞之际,将魏深一刀反杀。 这样想想,魏深不过是为男主奠定大业的炮灰。 苏雾梳理完,感慨般叹了口气。 她熟知剧情,就像开了天眼,第一次见到一个人不仅能洞察他的秘密,还能判他生死,也实在是奇妙。 只是不知道魏深为什么会跟在赵长宴身边,或许只是简单地引见一下吧。 苏雾摇摇头,不再多想。 赵长宴带着魏深入了隐园。 赵玄瀛正立在书案后,望着远处微微出神,听到曹向明的通禀,他才坐到书案后,淡声道:“让他们进来。” -- 第102页 不一会儿,他们二人迈入殿中。 赵长宴弯腰行礼,魏深半跪在地:“草民见过皇上。” 他是钦点的武状元,暂时还未有官职。 赵玄瀛知他的身份,他抬起眼眸,打量他一眼:“起来吧。” “草民谢过皇上。”魏深垂着头站起来,从入殿到行礼,他都恭敬地垂着头,没有贸然抬头看过赵玄瀛一眼。 武将之中,少有这样规矩而知礼的人。 赵玄瀛若有所思地望着魏深:“朕让长宴将你传来,是想委你一职,你有何想法。” 魏深双手抱拳,恭声回道:“无论皇上有何吩咐,草民定会尽心竭力,在所不辞。” 赵玄瀛食指轻敲在册子上,转眸望向赵长宴:“长宴,你觉得他该当何任。” 赵长宴上前一步,温笑着回道:“回皇上,魏深才华出众,又有雄韬伟略,还与皇上和臣弟小有亲缘,想来便是自家人,而臣弟的陇右那正缺良将,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赵玄瀛却摇头:“你倒是和朕想到一处,但陇右是你的封地,如今一切尚好。”他沉吟着,目光从内开的槛窗往外望去。 明颐行宫安静如常,偶有几个守卫从外面走过。 赵玄瀛便淡声道:“朕的身边一直无近卫。不若,”他唯一停顿,“朕任你做禁卫军副统领。” 魏深弯起极薄的双眼皮,温沉又老实地一笑:“末将定不负皇上使命。” 赵玄瀛微微颔首。 赵长宴弯唇,漆黑的眼睫一敛一扬:“恭喜魏统领了。” 回到碧水园之后,苏雾便和灵秋去碧水阁上课。灵秋虽然已经十岁,但她只能简单识字,对开蒙书籍一窍不通,想来她在岭南的时候并没有受过很好的教导。 苏雾便从最简单的《三字经》和《千字文》教起。 灵秋性子冷淡,但上课很是认真,甚至会开口跟着苏雾念书,她的声音稚嫩清冷,一字一句跟着念,认认真真的模样便知道她有多珍视念书的机会。看到她的样子,苏雾不由心疼,教导的语气变得愈发轻柔。 上午的课,就这样很顺利地上完了。 到了晌午用午膳的时候,灵秋牵着苏雾从碧水阁出来。 汪嬷嬷正在等她们,见到她们出来,她牵强地笑了笑,神色有些怪异。 她有些局促地上前,帮灵秋拿着书,轻声道:“公主饿吗,要不要去吃些点心?” 苏雾听见,疑惑道:“公主的午膳还没来吗?” “来了来了,就是”汪嬷嬷的目光很是躲闪。 灵秋察觉出不对劲,快步走进房间。 午膳确实来了,摆了满满一膳桌。灵秋看清膳桌上的菜,脸色陡然阴郁地沉下来。 苏雾蹙眉上前。 膳桌上摆满了菜肴,烟熏香螺,宫爆螺肉,鲜螺煨鸡汤,螺肉烹竹笋,还有一盘金黄色煎饺,煎饺破开的一角,露出黄色的螺肉。 全是螺肉,整个膳桌上,甚至飘着一层螺肉的腥味。 汪嬷嬷在一旁,难受道:“老奴问送膳的公公,说这都是太皇太后吩咐的,只要公主用上一顿,以后的膳食便恢复从前。” 灵秋没说话,直接弯腰吐了起来。 汪嬷嬷急忙拍她的后背,苏雾也快速给灵秋倒茶水,她看一眼满桌子的菜色,也觉得反胃。 太皇太后竟用这种方式让灵秋屈服。 这和驯狗有什么分别? 她忍着不适,将茶水端到灵秋面前:“公主不爱吃就不吃,我们进内室歇一会儿,待会儿胃口好了吃些点心” 汪嬷嬷却摇了摇头,道:“点心还是昨日的,没有多少了,太皇太后下令不许御膳房送新的点心来。” 灵秋捂着腹部站起来,她拿出手帕擦了擦煞白的唇角,低声道:“那就不吃。” 她说完,回到内室躺到了榻上。 汪嬷嬷站在外面叹气,苏雾拧眉望着一桌子的菜,也不知如何是好。 下午的时候,灵秋午睡起来,神色不太好。 苏雾心疼她,只上了半个时辰的课,便让她休息了。 晚膳的时候,苏雾原本想着,太皇太后知晓灵秋中午没用膳,会心疼灵秋的身体,不会在晚膳磋磨她。 然而却看到,晚膳依旧是满满一桌子螺肉菜色。 灵秋白着一张小脸,又吐了半晌,依旧一口没吃,恹恹地躺到床榻上。 汪嬷嬷在屋中急得团团转。 “公主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受得了两顿不用膳,”她的声音渐渐哽咽,“公主在岭南时常饥一顿饱一顿,小小年纪就有胃病,回宫养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才见好” 苏雾越听越气愤。 她拧着眉梢,脑中飞快盘算着如何替灵秋解决眼前的困局。 去找太皇太后? 似乎并不行,太皇太后冥顽不灵,何况还一直忌惮她。 那只有找赵玄瀛了。 苏雾下了决心,安抚般抚了抚汪嬷嬷的后背:“嬷嬷先别着急,我现在就去找皇上。” “皇上皇上能管吗,这是太皇太后的主意”汪嬷嬷有些害怕。 苏雾点头:“我好歹是灵秋的夫子,皇上会听的,你给灵秋喂些温水,等我回来。” 她说完,脚步匆匆地往隐园走去。 天色已经擦黑,路上的灯烛明明昧昧,苏雾踩着夜色,气喘吁吁地来到隐园。 -- 第103页 隐园外有急切的交谈声,她靠近才发现,是沈环佩在和曹向明说话。 “曹公公,我都来送了好几次点心了,您为何总不让我见皇上?” “沈小姐,皇上正忙着,谁都不见啊,实在不是老奴有意为难。” “可这是太皇太后让我送的啊,难不成皇上连太皇太后的面子都不顾了吗?”沈环佩语气越来越急。 曹向明无奈道:“您慎言,这是皇上吩咐的,您还是留下点心,快回吧诶?”曹向明说着,看到了走过来的苏雾,“您怎么也来了?” 沈环佩回头,见是她,顿时翻了一个白眼。 苏雾只当看不见,她朝着曹向明微一颔首,温声道:“曹公公,能容我见一见皇上吗?” “您是有什么事吗?” 苏雾点头:“是灵秋公主的事,事出从急,还请公公通传一下。” 曹向明微一迟疑,回道:“好,您稍等些。” 他匆匆步入殿内。 沈环佩拎着食盒,不屑地瞥了一眼苏雾:“皇上在处理朝务,忙着呢,哪有时间见你。苏大小姐身份贵重,还是知趣些早早离开吧,别等到曹公公出来赶你走了。” 苏雾懒得理她,只清泠泠地立在原地,等着曹向明的回话。 不一会儿,曹向明便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沈环佩等着曹向明用同样的说辞把苏雾撵走,却没想到,曹向明朝着苏雾弯腰道:“贵人请进。” 沈环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公公不是说皇上在忙吗?” 曹向明敷衍笑道:“事关灵秋公主,皇上重视。” 他说罢,不顾沈环佩的眼光,引着苏雾入了大殿。 苏雾自始至终,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沈环佩瞪着她的背影,阴沉沉道:“为什么?” 跟在沈环佩身边的婢女小声道:“小姐,兴许皇上是关心公主” “不可能,”沈环佩咬牙道,“我方才也说太皇太后有事要我交待皇上,皇上不是依旧不见吗?难不成,皇上看待公主比太皇太后还重要?” 婢女也想不明白,没敢说话。 沈环佩望着灯火通明的大殿,恨恨道:“这样奇怪,定然是哪里不对。” 第56章 添酒人 殿中寂静得落针可闻。 曹向明远远跟在她的身后,苏雾只能屏息,一个人慢慢往里走着。 前面是描着水墨山河的屏风,壁上的夜明珠和烛火辉映着,隐约可见屏风后的影子。 这么晚,不知道赵玄瀛歇下了没有。 她想着,不知不觉绕过屏风,见到了不远处的人。 赵玄瀛着一身素净常服,正立在窗边,掌心握着一个酒盏,浓沉的酒香微微散出来,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中。 他竟在一人独酌。 苏雾看他片刻,停下脚步,打破寂静:“臣女见过皇上,臣女今日来,是为灵秋公主之事。” “何事。” “回皇上,公主已经连续两顿未用膳了。” 赵玄瀛转过头,目光从夜色落到她身上:“为何?” “太皇太后给公主做螺肉膳,午膳晚膳皆是螺肉,臣女知太皇太后良苦用心,但公主年幼,只知不想吃便不吃,于是便饿了自己两顿。”苏雾说着,跪了下去,“公主如今胃病复发,恳请皇上疼惜公主年幼,帮帮公主。” 赵玄瀛眉心微蹙,看向曹向明。 “去给公主换膳,再请一趟盛太医。” “是。”曹向明接下命令,低头小跑出去。 苏雾依旧跪在地上,没吭声。 赵玄瀛握着酒盏,望着她低垂的云鬓:“还有何事?” “回皇上,”苏雾将腰弯下,宽大的蝉纱袖摆铺了一地,她轻轻叩首,低声道,“太皇太后旨意坚决,即便这次公主用了皇上亲赐的晚膳,明日依旧会恢复原样。所以此事,还望皇上能替公主去和太皇太后求情,方能彻底解决公主的困境。” 赵玄瀛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你替公主打算得甚是仔细。” “公主于臣女有恩。” 赵玄瀛却并未答应她,他看她片刻,不疾不徐道:“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苏雾:“谢皇上。” 她依旧没有起身。 赵玄瀛望向她:“还有事?” 苏雾垂着头,一颗心砰砰跳。 她入行宫已有几日,然而攻略赵玄瀛的进展却十分缓慢。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他是在有意疏远她。 但她的剧情本来就走得太慢,若是再拖下去,她不知道何时才能攻略赵玄瀛,更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家。 但今夜,是个好机会。 此时殿中无人,她可以尝试主动去靠近他。 这样想着,她从地上缓缓站起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蝉纱素雪裙,袖摆宽大,裙摆自细腰处往下铺展,衬得她的身子纤细玲珑。她拢着袖摆,清泠泠立在赵玄瀛面前,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他:“皇上一人独酌,可缺一位添酒人?” 赵玄瀛拿着酒盏的手顿住。 苏雾抿紧唇梢,静静和他对视。 她知道自己的话十分唐突,为了掩藏自己的目的,她默然片刻,又补充道:“皇上帮了公主,臣女想敬谢皇上。” 殿中沉默许久。 久到苏雾开始后悔自己的唐突时,赵玄瀛忽然从窗边走过来。 -- 第104页 他走到她的面前,将酒盏中残余的酒一饮而尽,才将空了的酒盏递给她。 苏雾从他手中接过酒盏,松了口气。 她走到一旁,旁边长案上放着一壶开封酒,她弯腰拿起,帮他将酒添满。 酒香四溢,这是一壶好酒。她端着酒盏,小心地走到赵玄瀛身边,双手举起。 赵玄瀛却并未接。 他半阖着眼眸,看着她莹白的脸:“你不是要敬谢朕吗。” 苏雾指尖微抖。 她说的敬谢只是敬他一杯酒,但赵玄瀛显然不是这样理解的。 苏雾垂下长睫,盯着杯中清澈的酒液,随即莞尔笑道:“臣女敬谢皇上。” 说罢,她喝下去。 酒液入喉而下,她的头微微仰着,雪白的脖颈下露出层层交叠的衣领。 赵玄瀛眸色有些深。 苏雾一饮而尽,她酒量不好,这样饮下去,头便开始犯晕。她不敢再在这里待了。 她想着,垂眸笑道:“能敬谢皇上也是臣女的福气,臣女心愿已了,就不叨扰皇上了。” 她说完,便要福身请辞。 赵玄瀛却看向她手中的空酒盏:“去给朕添一盏再走。” “是”苏雾只好撑着头晕的身体,走到长案旁又添满一盏。 这酒是烈酒,她的眼前恍惚,所幸意识却十分清醒。她费力将酒举起,心道敬完这盏一定要走,然而赵玄瀛迟迟不接。 苏雾疑惑地望着他。 眼前的人影交叠,她看到赵玄瀛,似乎朝她微微低头。 他道:“你醉了。” “我没醉。”苏雾费力笑了笑,烈酒影响了她的身体,但她真的没醉,她的意识十分清醒。 赵玄瀛的视线从她绯红的脸颊挪开,望向她手中摇晃的酒液。 酒液已经洒了半盏。 他从她手里接下,刚拿走酒盏,就见她一个趔趄。 下意识的,她一把扶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柔软而温热,撑在他的手腕上,却有些撩人。 只是这碰触短暂即逝,她飞快起身,垂头低语道:“皇上恕罪,臣女臣女告退。” 言罢,不待他回应,她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只是背影有些踉跄。 赵玄瀛神色不明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大殿之中。 鼻间还萦绕着令他熟悉的冷香,他垂头,举起手腕,唇角泛起极浅极浅的笑意。 “来人。”他低声道。 一直站在殿外守卫的魏深随即应道:“属下在。” 赵玄瀛淡淡开口:“送她安然回黎廊园。” “是!” 魏深应声,从殿外窗旁离开。 他是禁卫军副统领,方才一直在窗外笔直地站着,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已经将殿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听去。 前面的苏雾踉跄走着,时不时会停下歇息。 魏深穿着禁卫军铠甲,远远跟着她。 他昨日才见过这个女人,见她和明王打招呼,原以为她和明王有些渊源,不成想他今日听见了殿中的事情。 他虽然不认识她,但男女之事早已熟络,所谓的添酒,不就是自荐枕席吗? 魏深想着,在夜色中一笑。 倒是没看出来。 一个所谓的公主夫子,竟也有胆量去勾搭皇上。 不过也算有资本。 魏深远远望着她柔弱无骨的醉态,眼眸微微眯起。 但他并未上前,皇上显然要中美人计,他刚得官职,正是要稳固的时候,可不能什么都碰。 于是,他跟着她,见她踉跄着回到黎廊园,灯掌上又熄灭后,才转身回隐园回禀。 “皇上,那位贵人已经安然回去。” 赵玄瀛淡淡应了声,他依旧在饮酒,一壶烈酒已经见底,他半垂着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深没有打扰,依旧回窗外站好。 弯月空悬,已至半夜,殿中终于没了动静。 赵玄瀛歇下,魏深也要换岗。 来换岗的是禁卫军统领李忠。 李忠在宫里当差久了,为人十分老成,知道新上任的这位禁卫军副统领背景深厚,且一身才能,他日必能在他之上,因而李忠待魏深很是客气。 魏深朝他微一颔首,仿佛随口提道:“今日行宫隐园无甚大事,除了方才灵秋公主的夫子入殿一趟。” 李忠应道:“哦,是她啊。” “李统领知道她?” 李忠点头,含蓄道:“那是位人物,你见她一定要客气些。” 魏深眉梢微挑,望向李忠,和气道:“还望李统领指教。” 李忠沉吟片刻,四下张望一眼,低声道:“那位是苏尚书的千金,谢大都督的未婚妻。” “原来是这样。”魏深一笑,随即一顿,“我从前甚少出门,但也隐约听过,苏尚书府似乎有位和明王殿下和离的小姐” “就是她,”李忠咂舌,“大抵谢大都督也逃不过美色,竟不计她的从前,和她定了婚事,啧。” “这位苏大小姐,倒是很有能耐。”魏深笑意渐深。 他总算知道她是谁了。 隔日一大早,苏雾撑着宿醉的头坐起来。 很难受。她蹙着眉,换好衣裳,先喝了一盏茶水。 茶是温的,想来是侍奉她的那两个宫女刚给她换的,她饮下去,总算舒服不少。 -- 第105页 昨夜在赵玄瀛殿中的事还历历在目,她放下茶盏,叹了口气。 做这种事,真的是昧着良心啊。 也不知道剧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书里的男主对女主明明是一见倾心,再见掠夺,可剧情到了她这,竟需要她主动去推动男主的感情发展。 好累。 也不知道昨晚的效果怎么样。 她想了一通,才梳洗一番,去往碧水园。 她还记挂着灵秋的身体,不知道昨日的胃病好了没有。 她惦记着,然而走到碧水园的时候,正巧遇到汪嬷嬷牵着灵秋站在园外。 见到她来了,汪嬷嬷远远招手:“苏小姐这边来。” 苏雾走近,先看向灵秋,问道:“公主的身子好了吗,嬷嬷要带着公主去哪儿?” “昨夜盛太医来瞧过,给公主开了药,公主已经大好。”汪嬷嬷笑着回道,“现在公主要去隐园。” “为什么去隐园?” “这得谢谢您,”汪嬷嬷感激地望着她,“皇上方才下旨,说以后灵秋跟他一起用膳。对了,旨意上说贵人您从前陪着公主用膳,将公主照料得极好,皇上说让您继续陪着公主用膳呢。” 苏雾沉默半晌,理清她的话后,诧异道:“那我岂不是要陪着公主和皇上一同用膳了?” “正是。” “这”苏雾望向灵秋,“公主,我还是别去了吧,这岂不是乱了分寸?” 谁知灵秋拧眉,冷冰冰道:“不乱,走。” 她牵起苏雾的手。 苏雾只能愣愣地跟着她往隐园走去。 只是去的路上,她越想越不对。 要解决灵秋的膳食,明明只需要赵玄瀛和太皇太后说一声就行,为何要这样麻烦? 第57章 盛汤 苏雾带着疑问,和灵秋迈进隐园。 太监们刚刚摆好早膳,曹向明见她们来了,匆忙迎上来,笑道:“公主来得正好,快进来吧。”他说着,笑盈盈地望着苏雾,“您也快进来吧。” 苏雾干巴巴应了一声。 膳桌上已摆好早膳,赵玄瀛不喜铺张,桌上的早膳很清简。苏雾瞧着桌上的香鸭热锅,鸡丝青瓜,佛手金卷,四个银碟小菜和三碗红豆膳粥,心道虽然清简,但营养还是很丰富的。 她照顾灵秋入了座,赵玄瀛才慢慢从殿中走出来。 他的脸色依旧冷冷淡淡,不像苏雾那般,一脸宿醉后的衰颓。 灵秋站起来朝他行礼,苏雾也随着侍候两旁的宫女一起行礼。 赵玄瀛朝着灵秋淡淡颔首,兄妹两人便入座坐好。 曹向明侍候在赵玄瀛身侧,帮他布菜。汪嬷嬷也站在灵秋身边,帮她夹菜。苏雾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吭,仿佛要将自己隐形。 结果灵秋朝她望过来。 “坐。”她清冷道。 苏雾尴尬地望向赵玄瀛,见他垂着眼眸看着眼前的菜色,似乎并不搭理她。她便小声道:“公主,臣女不饿,您先吃。” 灵秋拧眉,狭长的凤眼儿像赵玄瀛那样垂下,她不开心。 苏雾讪讪一笑,又往角落退了退,直到赵玄瀛忽然望向曹向明:“旨意下了吗?” 曹向明吓得一愣,飞快反应过来:“回皇上,下了,这不公主一大早就来了。” 赵玄瀛抬眸看向苏雾。 苏雾:“” 曹向明恍然大悟,匆忙走到苏雾身旁,弯腰搬过一个圆凳:“贵人快坐,是奴才照顾不周。” 苏雾尴尬道:“和公公无关,皇上和公主尊贵之躯,我坐在这里,不合规矩。” “合规矩的,旨意都下了。”曹向明笑着,又将凳子往前推了推。 而膳桌前的赵玄瀛和灵秋,也正在看着她。 苏雾只能闷着头,挨着灵秋坐下。 曹向明松了口气,谄笑着回到赵玄瀛身边,继续布菜。 灵秋胃口俨然也很好,每样小菜用了不少,眼前的膳粥也喝下一大碗。 苏雾却埋头吃粥,连菜都不敢夹。 忽然,那锅香鸭汤被推到她的面前。 苏雾吓了一跳,抬头对上曹向明笑眯眯的眼睛:“皇上吩咐的,贵人多吃些,莫要拘束。” 苏雾:“” 她望着眼前炖得奶白、热气腾腾的鸭汤,忽然灵光一闪——赵玄瀛之所以用这个办法帮灵秋,难道是为了找一个正当的由头和自己一起用膳? 她这一想,心中顿时了然。 身为书里的女主,她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看来,她对赵玄瀛的攻略,似乎进展得很顺利。 苏雾想着,不由抬头望向赵玄瀛,恰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双眸冷峻,泛着薄光,见她望过来,微不可察地挪开视线。 苏雾一愣,随即埋下头,眼梢一弯。 她和灵秋在隐园陪同赵玄瀛用膳的事,很快传到太皇太后的慈园。 此时,沈环佩正一脸不可置信地站在太皇太后面前。 “太皇太后,她区区一个公主的夫子,竟敢和皇上用膳,这简直太荒谬了,太皇太后您一定要管一管。” 太皇太后刚用完早膳,听到这个消息,胃里一直堵得慌。 赵玄瀛这一道旨意,无非就是不赞同她对灵秋的做法,简直是在打她的脸。 太皇太后拍了一把桌子,怒道:“真是放肆,竟敢拿皇上来压哀家!” -- 第106页 站在太皇太后身旁的李嬷嬷担忧她气坏身子,急忙安抚道:“太皇太后别气坏了身子,但事已至此,皇上如此给公主脸面,要不您就” “只能暂时饶过灵秋了,”太皇太后捏着额角,“皇上与哀家不算亲近,哀家总不能因为教导灵秋而忤逆他,只能等灵秋大一些再说了。” “太皇太后说的极是。”李嬷嬷宽慰道,“兴许公主长大,就知道感念先帝恩情了。” “但愿如此,但她在岭南养坏了真是不争气!” 李嬷嬷便低声接道:“公主不争气,开国郡公府不是出了一个争气的人吗?” 提起魏深,太皇太后脸上的怒色散了不少,语气也和缓起来:“听说皇上近日赏他差事了?” “是的呀,如今魏公子身居禁卫军副统领之位,可给太皇太后争了脸面了。” “这倒是,”太皇太后一笑,“哀家那不争气的母家,总算出了一个好男儿。” 太皇太后被李嬷嬷劝慰得不再生气,沈环佩却焦急地站在下面,心里像是堵着一团火。 苏雾一个和离过的下堂妇,竟也配和皇上同食,她可不能这样饶过她。 沈环佩沉默了一会儿,待到太皇太后和李嬷嬷说完,她忽然道:“太皇太后人中龙凤,魏统领可全是仰仗您,甚至整个开国郡公府都仰仗您呢。” 她这一句话,说到太皇太后心坎上去,太皇太后脸上的笑意更甚。 沈环佩一笑,接着将话头一转:“就是不知道,那苏大小姐敢同皇上用膳,仰仗着谁的气势。”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意渐沉,方才因魏深散去的怒意再次拢起。 沈环佩看了一眼太皇太后的脸色,假装思索道:“她是仰仗的谢大都督,还是苏尚书?那苏尚书在朝中颇有建树,不少朝臣都以他马首是瞻呢。” 太皇太后耷下眼皮,冷冷一笑:“不过是个朝臣而已。” 沈环佩一脸担忧:“日后他和谢大都督联姻,会借着谢大都督的威势如日中天吧。” 沈环佩并不知晓太皇太后和皇上对谢淮安的忌惮,她说这句话,是想挑拨太皇太后对苏府的看法,往苏修远身上引祸水。 然而她这句话,却惊动了太皇太后心中的一根弦。 太皇太后皱起眉头:“自古联姻即是合作,不过苏尚书要借谁的威势还未有定论,不若哀家问问他吧。” 沈环佩没懂:“太皇太后,您要怎么问?” “哀家记的,他似乎还有一个女儿吧。” 从隐园出来,灵秋的心情瞧着很是不错,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全无昨日恹恹的样子。 苏雾跟在她身后,笑了笑,小声问道身旁的汪嬷嬷:“太皇太后那边没什么消息吧。” “没有,”汪嬷嬷低声道,“太皇太后从不忤逆皇上,这件事算是暂时无碍了。” “那就好。”苏雾松了口气。 她们三人回到碧水园,远远瞧见,碧水园前似乎站了一个人。 汪嬷嬷眼神好,顿时便认了出来:“是盛太医。” 盛太医?苏雾一怔,仔细看向那人,才发现原来是盛仁。 她之前为了和赵长宴和离,曾吃药装病过,彼时也不知这盛仁是没看出来还是刻意替她隐瞒,让她得以在赵长宴面前瞒天过海。 如今看着他,苏雾不由想起从前,顿时有些心虚。 然而盛仁见她们过来,目光并未在苏雾身上落下半分,仿佛已经不认识她了。 他朝灵秋行礼道:“公主,微臣今日来给您复诊。” “盛太医快请进。”汪嬷嬷急忙笑着将他迎进去。 复诊很快,盛仁简单一试脉搏便颔首道:“昨日微臣给公主的药已经见效,如今只要好好养着,胃病便不会再复发。但切记,公主年幼,一定要好好养着。” “诶。”汪嬷嬷认真地应着。 “那无事,微臣便退下了。”盛仁颔首,便离开了碧水园。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除了灵秋的胃病什么都没有搭理。 真是个怪人。 苏雾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眉心忽然一拧。 她忽然想起,盛仁不该现在出现在宫里的。 书里写过,盛仁出现在男主中毒一年之后。这一年,赵玄瀛被剧毒折磨,女主因而有很多机会照顾过他。然而盛仁几乎提前了一年出现,他一出现便将赵玄瀛治好,导致赵玄瀛和她如今的剧情缺失很多。 苏雾腹诽,为什么盛仁提前出现了? 她正冥思苦想,一只小手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角。 苏雾回头,看到面无表情的灵秋,正拿着书本望着她。 “公主要上课啦?”苏雾弯起眼睛,暂时压下方才的疑惑,“走,臣女这就带您去碧水阁。” 她和灵秋相处得甚好,因着赵玄瀛的帮扶,她们两人在行宫暂时安稳下来。 苏雾每天,除却给灵秋上课,便是去用膳,时间久了,和赵玄瀛同食一桌也不再拘束。 这一日午膳,苏雾正给灵秋盛汤。盛完的时候,不小心发现赵玄瀛正盯着她手中的汤勺。 她莞尔一笑,轻声道:“皇上,臣女也给您盛一碗。” 赵玄瀛淡淡点头,苏雾便走到他身边,为他盛汤。 这是御膳房吊了一上午的汤,乳白色的汤汁落在碗中,她握着汤勺的瓷柄,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和雪一样白。 -- 第107页 赵玄瀛唇锋轻抿。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通禀声。 “皇上,明王殿下求见。” 苏雾一怔,下意识回头望去,就看到赵长宴那双狭长漂亮的眼,正透过敞开的隔扇窗,盯在她的手上。 第58章 亲事 苏雾佯装没有看到,回头继续添满这碗汤。 赵玄瀛蹙着眉心,不知道在想什么。待看到她放下勺柄,他缓缓站起来:“朕去看看明王,你们慢慢吃。” 说罢,他穿过此间,去了正殿。 赵长宴也被曹向明引着去了正殿,未再看向苏雾,仿佛方才那直刺刺的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苏雾不甚在意地坐回圆凳上,见灵秋碗里的汤又空了,她笑吟吟地又给她添了一碗。 隐园大殿中,赵玄瀛坐在长案后,抬眸看向赵长宴。 “有何事吗?” 赵长宴温和笑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卷轴,双手奉在他的面前:“这是陇右的布防图,臣弟给皇上送来。” 赵玄瀛微顿。 “陇右是你的封地,这布防图机密,你不必给朕。” “天下皆是您的,何况臣弟区区一块封地,”赵长宴仍旧坚持地托举着卷轴,“皇兄还请收下,也好为日后提防赤炎军早做准备。” 赵玄瀛眸光敛在布防图上。 午间的阳光从殿外洒进来,赵长宴的侧脸落在金色的暖光中,他的眉眼低垂,唇梢带着微微的十分恭顺的笑意。 赵玄瀛默然半晌,从他手中接过布防图。 布防图厚重而阔大,他在长案上展开,忽然道:“前些日子,皇祖母为难灵秋的膳食,朕便让灵秋来隐园用膳,苏姑娘是她的夫子,朕便准她一并和灵秋用膳。” 赵长宴一笑:“皇祖母如今不喜小雾,定会苛待她,想来多亏皇兄的照拂,她才得以安然至今。”他的笑意渐深,随后又道,“臣弟知皇兄的照拂皆是看在臣弟的面子上,多谢皇兄了。” 他的笑意,在阳光下,坦然而舒朗。 赵玄瀛的指尖顿在布防图上,轻轻应了一声。 灵秋用膳很慢,苏雾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 待她用好的时候,半个时辰过去了。 曹向明差人来收拾,顺便告诉她们,赵玄瀛午间有要务,正在忙碌,让她们用完回碧水园就好。 苏雾代灵秋应了一声,便牵着灵秋往外走。 然而刚走出隐园,她便被人拦住——是赵长宴。 他似乎在这里等她许久。 苏雾四下张望一眼,拧眉道:“殿下在此处拦着我做什么?” “我有事问你。”赵长宴看向一直候在外面的汪嬷嬷。 汪嬷嬷急忙上前拉过灵秋的手:“公主,明王殿下找苏小姐有事,您先跟老奴回去吧。” 灵秋另一只手还攥在苏雾手里,闻言,她面无表情地望着苏雾,苏雾只能无奈道:“臣女马上就去找公主,不会有事的。” 灵秋这才松开她的手,跟着汪嬷嬷走了。 他们所站的地方离隐园不远,苏雾不想和赵长宴多做纠缠,她往后退了半步,望着他:“殿下到底有何事?” 赵长宴双眸微眯,望向她后退的半步。 她对他这样疏离,全然不似方才在膳桌上给赵玄瀛盛汤时放松亲昵的样子。 他的眼底渐深,像是浮上一层冰芒:“你们这样用膳多久了。” 苏雾蹙眉:“很久了,因为灵秋吃不了太皇太后安排的膳食,而我一直跟着灵秋用膳。” “他让你跟来,你就跟来了。” 这句话听着不算好听,苏雾沉默半晌,忽然抬眸瞪着他:“殿下管这样多做什么,如今你我早没了干系,未免管得也太宽些。”她说完,转身就要往回走,“我还要给公主上课,既然殿下没什么事,我就退下了。” 赵长宴声音沉下来:“苏雾。” 苏雾却不再搭理他。 见她真要走远,赵长宴阴沉道:“我确实有事要告诉你。” “恕我不愿意听殿下的审讯。”苏雾不信他,依旧往回走,她步子迈得很大,单薄的脊背挺直着。 这时,赵长宴在她身后道:“太皇太后要给你妹妹赐婚。” 她的脚步猛然止住,不可置信地回头:“赐婚?给我妹妹小暖吗?” “是。” 苏雾愣怔半晌,飞快走到他面前,一脸焦灼道:“殿下这消息从何处得来,我妹妹还未及笄,怎么会给她赐婚?” 她现在知道靠近他了。 赵长宴眼色愈发冷沉,却仍旧答了她:“我也是刚刚得知,太皇太后赐婚后会定下婚期,待你妹妹及笄时便行嫁娶之礼。” “怎么会这样仓促”苏雾喃喃着。 “此事不久便会传遍,但在太皇太后赐婚之前,还有转圜的余地。” 苏雾眉心拧起:“不行,这件事关系甚大,我得出宫回苏府一趟。谢殿下告知,我这就回去和公主告假。” 她说着,脚步匆匆往回走,临转弯的时候,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 “殿下,太皇太后要给小暖和谁赐婚?” 赵长宴抬起眼眸:“魏深。” “魏深竟然是魏深”苏雾在回苏府的马车上,坐立难安。 魏深可不是个良配。 她熟知剧情,魏深是谢淮安的人,心机深沉,下场凄惨。 -- 第108页 苏暖若是嫁给他,这辈子就毁了。 苏雾越想越忐忑。 太皇太后不是很喜爱魏深吗,而且太皇太后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让魏深和苏家有牵扯? 苏雾紧紧握着袖摆,她想不通。 在书里,是没有太皇太后给魏深和苏暖赐婚这件事的。 书中的魏深,是男主钦点的风光无限的武状元,彼时男主不知他心怀鬼胎,对他很是重用,于是男主让魏深接管了陇右大营。因为魏深远在陇右,在书中极少出场,太皇太后虽然喜爱他,却也甚少记起他,更别提给他赐婚了。 而现实,却大不相同。魏深并没有被派去陇右,竟留在赵玄瀛身边做了禁军副统领,许是因为这个巨大的偏差,太皇太后才想着给他在京中定下亲事。 至于为什么魏深没有被派去陇右,是因为赵长宴还活着,陇右无需魏深去接管。 所以追根究底,还是因为赵长宴这个bug。 他没死,导致这后续的剧情出现了大变。 苏雾梳理完,愈发头疼。 赵长宴这个bug她无法更改,但剧情的走向,她一定要纠正回来。 她紧锁眉头想办法,不知不觉回到了苏府。 她的忽然回来让苏修远十分诧异,然而联想到他刚刚得知的消息,苏修远便猜到,她也是因为这消息匆匆回来的。 苏修远叹着气,带着她往后院走:“你母亲得知这个消息,直掉眼泪,小暖也是,话都不说了。” 苏雾走在他身侧,闻言道:“父亲先别忧心,太皇太后的懿旨还未下,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苏修远叹气:“很难转圜。” 苏雾沉吟片刻,问道:“父亲对这门亲事怎么看?” 苏修远摇头:“魏深是皇上钦点的武状元,在朝中是新起之秀,未来前途不可估量。但他的为人,为父却并不熟悉。他初任副统领时,为父因好奇粗粗调查过他的身份,他是开国郡公府十分不受宠的庶子,一直默默无闻,很少有人记得他从前做过什么,他成为状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郡公府的魏老大人都说,他这庶孙不言不语,没成想是个一鸣惊人的,竟在一夜之间颠覆了他的地位。” 苏修远说着,沉默一会儿,又道:“若为父调查的都是真的,那这魏深,可谓心机深沉,且十分有耐性。这样的人,不是小暖的良配。” 他也不赞同这门亲事。 苏雾默然半晌。 书里的魏深着实笔墨太少,她除了知晓他是效命于谢淮安、并死于赵玄瀛手下的一个炮灰之外,对其他一无所知。 眼下苏修远的分析,让她更加担忧。 “不知道小暖有没有吓坏了。”她低喃一句。 苏修远又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他们两人不多时,来到了后院温氏的房间,一推开门,就看到温氏在呜呜咽咽地啜泣。 小暖呆怔地坐在她身旁,红着眼眶不知道在想什么。 “母亲,您当心身体”苏雾急忙上前,心疼地拍拍温氏的后背,又拉起苏暖的手,担忧地望着她,“你也别担心,我和父亲会想办法。” “小雾回来了”温氏试图止住眼泪,但泪珠儿就像不听使唤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她擦不干净,只好放弃,“母亲就是想哭一会儿,你说太皇太后怎么会想起小暖呢?她还有一年才能及笄,母亲还想着待她及笄后,先娇养两年再嫁人的” 温氏是不舍得苏暖。 苏雾给她擦擦眼泪,又晃了晃仍旧呆怔着的苏暖:“你也不想嫁,对不对?” 苏暖垂着头,红着眼眶不吭声。 苏雾摸了摸她的脑袋,一时不知道如何开解她。 她赶了一下午的路,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擦黑,然而苏府一大家子人都没有用晚膳。 温氏担忧他们饿着,红着眼眶出去张罗晚膳,苏修远不放心她,便跟在她身边出去了。 房间里剩了苏雾姐妹两人。 苏雾给苏暖倒了一杯热水,塞进她有些冷的掌心中,轻声道:“赐婚这件事,姐姐和父亲母亲会想办法的,你别害怕。” 苏暖却咬着唇瓣摇了摇头,半晌,她终于开口道:“姐姐,我不害怕,我就是有些难受。” “难受?”苏雾怔然,“是因为要嫁给不认识的人吗?” 苏暖仍旧摇了摇头。 她握紧掌心里的茶盏,缓缓道:“陈汲说,魏公子是当今的武状元,且如此年轻就被提拔为禁卫军副统领,未来前途不可估量他说这是门好亲事”苏暖说着,眼眶越来越红,“陈汲说魏公子和我很相配,我听了后,就觉得很难受姐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苏暖的泪珠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苏雾看着她,忽然就懂了。 她一把拉起苏暖的手,皱眉道:“这陈汲惯来不会看人,他要是眼光好之前就不会被汪庭骗,走,姐姐这就带你去找他问问,他是如何判断这是门好亲事的!” 苏暖有些忐忑:“姐姐” “不用怕,他这样冥顽不灵的石头,有什么好怕的。” 苏雾说着,拉着苏暖大步往陈汲的住处走去。 第59章 奏贴 陈汲所住的侍卫房离苏暖的小院并不远,苏雾拉着别扭的苏暖到的时候,正看到陈汲拿着一支小箭,望着手心发怔。 -- 第109页 “你的手怎么了?”苏暖眼疾手快,一眼就看到陈汲的手心正往外流血。 陈汲没想到她们会过来,闻言急忙将手背在身后,朝着她们行礼道:“见过大小姐,二小姐。” 苏雾见他受伤,原本准备好的质问忽然不好意思再提了。 而苏暖俨然也将质问忘了个干净,她快步走到陈汲身边,绷着小脸绕到他身后,委屈巴巴道:“躲什么,我都看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帕,压在陈汲受伤的伤口上。 陈汲被她一碰,吓了一跳般匆忙抽回手:“二小姐,我自己来。” 他拿着帕子,殷红的血迹瞬间染红半张手帕,陈汲垂着头,不敢看苏暖一眼。 “我又不是牛鬼蛇神,”苏暖见他这样躲避,刚刚恢复好的眼眶又红了起来,“你就是觉得我烦,等我嫁人了,可就没人烦你了。” “我不是”陈汲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苏雾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来回打量了几遍,却是看出了几分不寻常。 她抿了抿唇角,望了眼陈汲还在渗血的伤口,对苏暖道:“小暖,我看他伤得很严重,你要不要去母亲房间里给他拿止血药来?” “我才不管他。”苏暖嘀咕一句,然后红着眼眶往温氏的房间走去。 见她走远,苏雾摇头失笑。 而陈汲,正按着伤口上的帕子,望着苏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有些茫然。 苏雾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正巧望见陈汲手中那支小箭。 她轻声开口:“是这支小箭伤的吗?” 陈汲回神,低声应道:“回大小姐,是它所伤,在下方才磨箭的时候走神了。” “我看看。”苏雾从他手里将小箭拿过来。 这是支三棱小箭,带着倒刺和血槽,通体被磨得锃明,箭端处是乌蓝色,薄而尖锐。 苏雾伸出拇指,想轻轻碰下箭端,陈汲急忙道:“小箭锋利,大小姐当心。” 她便笑了笑,收回了手。 “这小箭是做什么用的?” 陈汲见她没再动,松了口气,向她解释道:“这是在下闲来无事研究着打发时间的。” 苏雾拿着小箭,四下看了一眼,又在他身后的桌上看到一层竹屑,竹屑上放着一块弓状长板,板下连着扣着铜片的木臂。 她瞧着有些面熟,好似曾在历史课本上看过类似的构造,不由靠近看了几眼。 “这是弩机?” 陈汲微微颔首:“是弩机。” “怎么会这样小?”苏雾瞧着仅有三寸宽的木臂,疑惑道。 “在下想做一个像袖箭那样能隐藏的弩机。” “这弓状长板好似无法隐藏”苏雾弯腰仔细看着。 陈汲见她有兴趣,便将那块弓状长板拿起:“这是弩担,木臂可缩,弩担亦可改。” 他说着,随手动了两下,弩担两边竟开始收合,眨眼间也缩成了三寸宽。 苏雾惊讶地看他一眼。 陈汲抿了抿唇,又将弩担重新展开:“在下在这里做了特殊的接连,收可缩,开而韧。” 苏雾勉强看了个明白。 这书中的冷兵器大发明家果然不一般。 她惊叹着,将手中的小箭放在木臂旁:“这□□可有名字?” “在下想在弩机中置三箭,便是三连弩吧。” “这可不是简单的三连弩,可是能隐于袖间”苏雾惊叹完,脸上的笑意渐渐敛下,“陈汲,你一直在我们苏府我们是不是耽误了你?” 陈汲一怔,急忙摇头:“这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伎俩,大小姐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怎会是耽误。” “不,”苏雾蹙眉摇头,“你这样的才华,不该泯然于我们府中的。” 她望着桌上精巧的三连弩,不由质疑自己将陈汲擅自带回府这个决定,是否真的正确。 诚然,她救了陈汲,但她也埋没了他。 或许,她应该早些,将陈汲还给男主 苏雾想着,认真地望向陈汲:“我将你引荐给皇上如何?” 陈汲惊讶地抬起眼:“大小姐,在下是罪人之身,身份若张扬出去,对整个苏府都没有好处,大小姐万万不可这样做!” “你虽曾做过汪庭的幕僚,但只是你识人不清,并未跟随汪庭为非作歹,皇上是明君,定能还你清白。” “可就算皇上不计较,在下这些微小的伎俩,也入不了皇上的眼” “这不是伎俩,你莫要故意妄自菲薄,你研制的这些东西有多少分量,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在下如今是苏府的侍卫,离不开苏府” 苏雾没了耐心,她没想到往日这瞧着干脆利落的大发明家,竟在这种事情上如此墨迹。 她抿了抿唇梢,打断他:“你不是离不开苏府,你是离不开小暖。” 陈汲闭嘴不言,微黑的脸色竟隐隐浮出红润。 苏雾叹息一声,果然不是小暖一厢情愿。 她扶额,沉吟片刻,复又疑惑地望着他:“你若是喜欢她,为何要让她嫁给魏深?” 陈汲垂头,看着桌上乱糟糟的竹屑、铁块和尚成形显得有些丑陋的□□,自嘲地一笑:“在下只会这些零零碎碎,不会有什么大作为,魏公子不一样,他是状元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二小姐若嫁给他,才能风风光光地过一辈子。” -- 第110页 “你是在妄自菲薄。” “在下说的是事实。” 苏雾拧眉:“那若是魏深娶了小暖,待她不好呢?若魏深将来妻妾成群,或犯了大错满门抄斩呢?你可能保证,小暖真能一辈子安然无虞?” 陈汲一愣。 苏雾又道:“你与那魏深连面都未见过,就敢放言他是小暖的良配,你何时对自己识人的眼光如此自信了?” 陈汲哑口无言。 “你就不怕将小暖推进火坑里去。”苏雾又叹了口气,她真想问问陈汲是不是傻,她忍着脾气,继续劝道,“男儿在世,总要有些作为,不能窝在这小小的苏府妄自菲薄,而皇上知人识人,会是你的伯乐,我将你引荐给皇上,你也是前途不可限量,可否?” 陈汲犹豫起来。 “你不能浪费你的才华,总该挣一份前程,彼时你便是小暖的良配。”苏雾认真地看着他,“与其将小暖托付给别人,不如自己许她安然一世。” 陈汲唇梢轻颤。 他攥紧手指,抬眸看向苏雾:“谢大小姐点醒在下,是在下犯蠢了,劳烦大小姐将在下引荐给皇上。” 苏雾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浪费她这一番唇舌。 她笑了笑,点头:“我会的,不过你总要给皇上准备一件礼物,才能方便我引荐。” 陈汲明白,他颔首道:“在下即刻准备,大概需要两三日的时间,彼时会给您送进宫去。” “嗯。”苏雾应声,“那我就走了,等会儿小暖给你把药送过来,你好好安抚一下她,因为婚事,她好似受到些惊吓。” 陈汲点头,目光望着苏雾有些迟疑。 “还有什么事?”苏雾问他。 陈汲抿了抿唇梢,低声道:“二小姐年纪尚小,在下这份喜欢太过唐突,还望还望大小姐替在下保密。” 苏雾一笑,看来他并不知道小暖也喜欢他。 不过小暖好像自己也不知道。 她略一思忖,点头应道:“我什么都不会说。” 两人达成默契,却不知道,陈汲的门外,苏暖已经红了脸。 她担忧陈汲的伤口,取药的路上一直小跑,回来就在门外,听到了苏雾和陈汲后面的话。 “他竟然喜欢我”苏暖脑中乱成了团,莫名的,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欢喜。 她搓了搓滚烫的脸颊,听到苏雾从里面走出来的脚步声,吓得攥紧药膏躲闪在一旁的竹林后,等到苏雾走远,她才趁着没人看见,偷偷溜回自己的院子。 “云杏,你帮我把这个给陈汲送去。”苏暖将药膏丢给云杏,捂着脸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她坐在床上,按着扑通扑通的心口,自言自语道:“竟敢对我图谋不轨”说着,她傻笑起来,一头扎进被子里,决定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偷偷害羞就行了。 明王府,江清苑。 灯影重重,书案的烛光下,册子上落满字迹。 未干的字散发着水墨味道,赵长宴垂眸,重新检查完一遍字迹,脸色神色不明。 这时,卫原从外面走了进来。 “殿下,苏大小姐已在半个时辰前回府了。” 赵长宴缓缓搁下笔。 果然如他所料,苏雾得到消息,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苏府。 他拿起一旁的帕子,擦干净指尖不小心沾染上的墨迹,低声道:“和我一起去趟苏府。” “是,属下这就去备马。” 卫原匆匆离开。 赵长宴从长案后走出,将衣架上的墨色披风披上,临出门时,又回头望了一眼书案上的册子。 册子上的字迹端正,是他书给赵玄瀛的、请求赐婚的奏帖。 第60章 荒唐 赵长宴和卫原从江清苑骑马离开。 河青坐在月门下的石阶上,神情有些难过。 如今殿下进进出出只带着卫原,他就像透明人一样,在府中地位大不如从前,方才就连卫原都能吩咐他做事了。 河青叹了口气,拿出方才卫原给他的东西。 “兄长出去了吗?”正在他望着手里的东西发呆的时候,一双月白色绣鞋停在他的面前。 河青抬头,看到赵娉婷正微笑着望着他。 他匆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恭敬道:“见过大小姐,是的,方才殿下骑马出府了。” “这样晚了,兄长怎么还出去你可知道他去哪儿了?”赵娉婷温柔地问他。 河青不知道她之前被赵长宴逐出过江清苑,因而对她毫无防备,闻言便认真回道:“奴才方才听卫护卫提了一句,好似是要去尚书府。” “去见苏姐姐?”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河青抱着怀里的东西,不敢多猜测。 赵娉婷眼中划过一抹极浅的怨毒,随即很快便被她隐下去。她温柔地笑了笑,这才看到河青怀里的东西。 “你抱着什么呢?” 河青挠了挠头,回道:“这是方才卫护卫给奴才的,说是什么之前殿下准备的生辰礼物,殿下不要了,他一直没来得及扔,让奴才替他扔了。” “生辰礼物?给谁的?” “奴才不知道。”河青望着怀里紧扣的玉匣,摇头道。 “给我看看。”赵娉婷说着,伸手从他手里拿过来。 她的动作太快,河青反应过来时已经落到了她的手里。他讪讪地站在一旁,不好意思阻止,便任由赵娉婷打开了玉匣。 -- 第111页 玉匣里面卧着一支赤金的臂钏,上面镶嵌着两颗明亮的金刚钻。 赵娉婷将臂钏拿了出来,即便是在夜晚,那两颗钻石迎着月光,依然璀璨夺目。 这是送给女子的首饰。 赵娉婷冷笑,她是知道苏雾生辰的。前些日子便是苏雾的生辰,那日她还听闻,有人在长街上看到明王抱着女子从马道掠过。 再看一眼眼前的礼物,赵娉婷很快便联想到,赵长宴在生辰那天找过苏雾,那马上的女子,必然也是她了。 “有了婚约,还和兄长纠缠不清。”她压着嗓子鄙夷道。 河青没听清,疑惑地问道:“大小姐,您说什么?” “没什么,”赵娉婷眼神一撇,又温温柔柔地笑起来,“兄长说丢了,那就快丢了吧。” 她抬手,像是不小心般,将臂钏摔在了地上。 赤金的网壁塌了下去,两颗钻石跌了出来,叮叮当当滚进漆黑的草地上。 赵娉婷眸中划过一丝快意,还好,兄长没有将生辰礼送出去。 她不配拿到这份礼物。 她浅浅一笑,望向尚还亮着烛火的江清苑,轻声道:“我多日没来这里了,你们可有好好照顾兄长?” 河青正在忙着收拾地上摔坏的东西,闻言笑着道:“大小姐放心,奴才们不敢不尽心。” “尽不尽心,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赵娉婷说着,迈进了江清苑。 河青还在找草地上的两颗钻石,一时将卫原走之前交待的不要让任何人进江清苑的命令给忘了个干净,闻言只道:“大小姐您请便。” 赵娉婷已经走进了赵长宴的房间。 河青寻了半刻钟,终于将两颗钻石捡了起来。他擦了擦,和臂钏一起放回玉匣,喃喃道:“这样名贵的东西,不知道要丢到哪里去才好”他嘟囔着,眼前一亮,“要不我交给管家拿出去卖了给府里换钱吧!” 他觉得这个主意甚好,随即就抱着玉匣去找王府管家,全然忘记赵娉婷还留在江清苑里。 苏雾撑着下巴,坐在廊下发呆。 如今确定了苏暖和陈汲的心意,就更不能将苏暖嫁给魏深了。 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将赐婚这件事妥善地婉拒掉。 他们一家刚用完晚膳,温氏还在红着眼睛伤心,苏修远正忙着安慰温氏,连当事人苏暖,也古古怪怪地格外沉默,吃完晚膳后就不见了人影。 她一个人待在廊下,竟连一个和她分析想办法的人都没有。 苏雾很是苦恼。 正在这时,云桃哒哒地跑进来:“小姐,府外有人找您!” 云桃在苏雾进宫这段日子一直留在府里,很是想念她,只是今日府里气氛不太好,她一直不太敢上前,直到方才听到门房的通传,她才敢过来打扰。 苏雾看一眼天色,纤长的眉微微蹙起:“这样晚了,会是谁呀?” 云桃也不知道,她懵懵地挠头:“要不奴婢再去问一问?” “罢了,既然来了,我就去看一眼。”苏雾从廊下起身,踩着月光往府门口走去。 府外停着两匹骏马,她踏出去,就看到赵长宴披着墨色披风,立在府外的照壁之下。 今夜的月光很亮,门口挂着两盏明黄灯笼,月光和烛光相映,他立在光影下,那张漂亮的脸半明半昧,很是惑人。 苏雾一怔,停在门槛外:“殿下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何事?” 赵长宴从光影下走出来。 那张半明半昧的脸全映在烛火下,仿佛覆着薄光。 他抬眸,望着苏雾:“我来看看苏大人的选择。” 苏雾拧眉,听不懂他的话。 她的疑惑在他的意料之中,赵长宴浅淡地一笑。 苏修远果然是只老狐狸,断不会和苏雾全盘交待。 但没关系,他今夜来,就是告诉苏雾真相的。 赵长宴看了一眼长街,苏府门庭繁华,长街上不少店家还未打烊,一条街都亮满灯笼。 他转身,丢给苏雾一句话:“去走走吧,你若是想知道一切的话。” 他绕过照壁,往长街走去。 苏雾踟躇片刻,看了眼灯火通明的长街,狠了狠心追了上去。 她跟在他旁边半步的地方,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正路过一家馄饨摊,昏黄色的烛火下,煮着馄饨的沸水热气腾腾,她歪着头,浑然无觉地穿过热气,焦急地望着他。 赵长宴略一失神。 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这样一起走了。 他自嘲地一笑,随即掩盖下这份情绪,淡淡望着她:“你可有想过,这道赐婚的懿旨,为何提前透露出来?” 苏雾茫然。 赵长宴乜她一眼,继续道:“虽是懿旨,但也是皇上的意思罢了。” 赵玄瀛的意思?苏雾更加茫然。 “朝中局势风云诡谲,我之前告诉过你,谢淮安要有动作了。”赵长宴语气微微一顿,“你是谢淮安的未婚妻,而你的父亲,是朝中颇有威望、人脉庞杂的尚书大人。” 苏雾脚步微停。 赵长宴也停下步子。 这里是个巷口,只有隐约的灯光,夜风呼呼地从巷子中灌出来,他微蹙眉心,侧起身子挡住苏雾。 苏雾还在出神。 赵长宴挡住冷风,点醒她:“你妹妹这门婚事应不应,会决定你们苏家满门的去留。” -- 第112页 苏雾终于明白过来。 这赐婚,远不是太皇太后一时心起,背后甚至有赵玄瀛在默许! 苏修远为官数年,在朝中积淀庞杂,她成了谢淮安的未婚妻,在外人看便是谢大都督和尚书府联姻,那苏家就是谢淮安的人。如今谢淮安谋逆在际,赵玄瀛怎能不忌惮。因而他放出赐婚的口风。众人皆知,魏深是太皇太后亲戚,是皇上的人,若是苏修远应下这门亲事,代表苏家是中立的,或者代表苏修远毫无异心。 但若是苏修远不应下这门婚事,那便是不与皇家牵扯,是在明晃晃地站队谢淮安了。 这看似是门亲事,实则是在看苏修远的选择。 那苏修远的选择是什么呢? 苏雾回想着回府后苏修远说的种种话,渐渐猜测出他的答案。 但她仍旧觉得不可置信:“那皇上为何不直接下旨,而要提前透露口风?” “若已经下旨,你们苏家纵使真有异心,也不会敢抗旨的。” “所以如今只看父亲会不会去求情吗?但是”苏雾敛下眉梢,苏修远不会去求情的。 苏修远的选择,便是接旨。 接旨不过是定下婚事,小暖还有一年才及笄,这一年变故太大,魏深甚至活不到成婚那一天。 苏修远必然是这样想的。 但这样无疑会伤害小暖,她茫然无知,婚事一旦定下,她和陈汲怕是要经过痛苦的煎熬。 苏雾不愿意看到这样。 她站在巷口,默然许久,忽然道:“这件事情父亲确实不方便出面,但我可以去试试。” 赵长宴的眉眼沉下:“你要怎么试?” “我去亲自和皇上说。” 赵长宴冷笑:“你到现在还未看清自己的处境。” 苏雾望着他,昏黄的灯火在她的长睫下打下一层浅浅的暗影,她的眼睛很亮,像是在回应她的决心。 巷口的冷风呼呼灌出,赵长宴身上已经冻透了。他压着眉眼,冷冷道:“你如今和谢淮安有婚约,皇上看的不仅是苏修远的选择,亦还有你的选择。否则你今日怎会如此顺利地出宫,不过是皇上的默许罢了。” 苏雾愣住。 他说的对,她的身份比苏修远还要敏感。 赵长宴暗沉沉地望着她:“那你的选择,到底是什么。” 苏雾眼睫微颤,她不知道。 她所有做的一切,都是按照剧情一步步地走,她没有选择,她也没有理由去选择。 赵长宴看到她神情茫然,语气渐渐和缓下来,他轻声道:“元元,我可以帮你选择。” 苏雾不懂,她问他,语气有些哑:“殿下怎么帮我?” “你要和谢淮安断干净,”赵长宴望着她,“所以你们的婚事要退掉。” 苏雾神色莫名:“然后呢?” “行宫是非之地,你也不要再去。” “那是太皇太后的旨意,何况你说过,让我入行宫,是为了挟制谢淮安,宫里不会准许我出宫的。” “我有办法。” 苏雾沉默地望着他。 赵长宴轻声道:“如今形势不定,正是变化诡谲的时候,你保持中立的身份,才是最安全。所以”他望着她,昏黄的灯火映进他的眼底,薄光莹莹,“你回来吧。” 苏雾倏地笑起来。 “殿下的意思,是要我悔掉和谢淮安的婚事,然后再和您成婚?” 她这笑意,并不是讥讽,而是无可奈何。 赵长宴黑漆漆的瞳仁盯着她。 苏雾笑了片刻,轻轻摇头:“殿下,你我和离前那场大病我还记忆尤深,我们已经全然无可能了。”她客气疏离地解释着,又道,“再说,殿下是皇上的人,我回到你身边,也不会是中立的。我想,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要解决,最终还是要看皇上。” 她叹息一声:“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谢谢殿下前来告知,夜已深,您请回吧。” 言罢,她转身要往回走。 然而手腕却被身后的人攥住。 他用了力气,苏雾很疼,但她并没有回头。 身后的人,暗沉沉地问她:“你宁可信赵玄瀛。” 他又将皇上的名讳这样说了出来,苏雾拧眉,轻声道:“殿下慎言,但那是皇上,我不信他又信谁。” 何况,赵玄瀛是男主。 苏雾阖下眼睑,将手腕慢慢抽了回来。 “殿下早些回去罢。” 她继续往回走,长街上的铺子已经打烊大半,她纤细的身子,很快融进昏暗的夜色中。 赵长宴一直望着她走进苏府。 巷口的风从未停歇,他的身子冷透,手脚也逐渐冰凉。但他依旧停在原地,昏昏暗暗的灯火下,他的眉眼沉着,像是覆着一层霜雪。 一切都很荒唐。 他前世是赵玄瀛时,曾经费尽心思也求不得苏雾的心,但这一世,赵玄瀛却不费任何力气,便让她对他如此依赖和相信。 第61章 私情 苏雾踩着月色,脚步匆匆。 她没回自己的房间,径直去了温氏和苏修远的房间,他们的房间还亮着灯烛,苏雾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很快,温氏披着衣裳拉开了门。 她的眼睛还红着,神情很是低迷,见到苏雾,勉强地笑了笑:“小雾,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未歇下。” -- 第113页 “母亲,我睡不下。”苏雾应一声,望向里面。 苏修远还穿着白日那身常服,并没有换下衣裳,他正坐在桌前,愁眉苦脸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雾收回视线,望着温氏:“母亲,我瞧着小暖心情还不好,您要不要去看看她。” 温氏本来就挂念着苏暖,听她这么说,匆忙拢了拢衣襟:“我这就去。” 她带着丫鬟往苏暖的小院走去,苏雾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角,才迈进房间。 苏修远从愁绪中回神,才发现苏雾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他不由疑惑道:“小雾,你来了?你母亲呢?” “我把母亲支开了。”苏雾坐在他身边,轻声道。 “支开”苏修远一怔,“是有话要对父亲说?” “嗯。”苏雾沉吟片刻,轻声问道,“我想问问,父亲对小暖这门婚事是什么主意。” 苏修远似乎意料到她会这样问,他苦涩地一笑,又叹一口气:“宫中的旨意,为父怎敢不从,其实这也是我们苏府的荣耀吧。” “父亲,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苏雾却摇了摇头,“我想问,父亲的选择。” 苏修远怔然,似在掂量她话中的意思,他沉默片刻,仍旧道:“为父不太懂你的意思,为父的选择吗,必然是听命皇上,效忠大宁。” “父亲。”苏雾拧起了眉。 苏修远的回答模棱两可,在有意避重就轻,但苏雾却没有耐心了。 她抬起眼眸,望着苏修远的眼睛:“父亲,女儿想问的是,您要效忠当今皇上,还是谢淮安。”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您不是一直知道——谢淮安要谋反吗?” 苏修远赫然抬起眼。 他望着苏雾,再也掩不住眼底的惊诧:“你如何得知的?难道难道是明王告诉你的?这等机密,他怎会告诉你” “父亲!”苏雾打断他,她压低声音,“父亲,我是苏家的女儿,与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不要胡乱猜测了,女儿只是想知道您的答案,因为女儿无法旁观小暖不幸!” 苏修远语塞。 他握紧掌心,反复松开,到最后,抬眼望着苏雾。 她那双肖似他的眼睛很亮,透着坚持和固执。不知何时,他那个温软可人的女儿竟变得这样锋利沉稳了,让他觉得踏实。 这几日,他日日如在油锅中,被反复烹煮。 苏暖是他的小女儿,也是他心头的一块肉,他断不愿看着她过得委屈不幸,但大势所在,他不得不做出选择。至于选择的是当今皇上,还是谢淮安,他早已经知道答案。 他苦涩地一笑,缓缓道:“为父在朝中为官数年,辅佐过永昌帝和当今皇上两任帝王。当今皇上登基不过两年,尚还不知圣明与否,但永昌帝,却昏聩了数十年,那时的朝堂,真是烂透了。” 苏雾静静听他说着。 苏修远顿了顿,继续道:“淮安,就是在永昌帝在位时,生了反心如今,一切已经覆水难收。” 苏雾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沉吟着,轻声问道:“父亲和谢大都督,都覆水难收了吗?” 苏修远一笑,点了点头,随后又道:“而且淮安,也并不会收,他身负重誓,比父亲坚韧,更比父亲执拗。” 苏雾怔然:“什么重誓?” 苏修远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这些只能淮安亲口和你说。但是小雾,为父已经帮着淮安筹谋数年,为父不会退。” “所以父亲的选择,是谢淮安。”苏雾叹息一声。 这其实,如她所料。因为书中曾写过苏府满门的结局,彼时男女主坐稳江山,苏府满门便和女主决裂,过得十分潦倒。若不是没有选择男主,怎么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苏雾默然片刻,忽然反问道:“若是谢淮安输了呢?” 苏修远一愣,随即摇头道:“他不会输。”然而他说完,却又蹙眉迟疑起来。 赵玄瀛登基不过两年,就亲征突厥,铲除汪庭,将乌烟瘴气的朝堂以雷霆之势镇压,这位年轻的新帝,俨然不是永昌帝那等昏庸之辈。 苏修远迟疑道:“若是淮安输了,那便赔上我们苏家满门的荣耀吧。” “那母亲和小暖呢,还有我该怎么办?” “这”苏修远自决定追随谢淮安后,从未想过会输,可是苏雾的话,不得不让他直视最差的结果。他沉默许久,轻声道:“父亲会尽自己所能,护住你们。” 苏修远不过三十六岁的年纪,然而这一刻,苏雾看到了他两鬓间零星的白发,那白发雪白,被仔细地隐在黑发之下,若不是这样近的距离,没有人会注意到。 苏雾忽然懂得书中苏府和女主的结局了。 苏府和女主的决裂,不过是为了让女主和他们撇清关系,是在保护女主罢了。 并不是女主众叛亲离的悲剧,反而是她被浓厚的亲情爱意呵护着。 可是书中的女主没有看透,在最后抑郁而终。 苏雾站了起来,她认真地望着苏修远,轻声道:“若最坏的结果发生,女儿会和父亲一起抗下。” 苏修远摇头失笑:“你一个女娃娃不用担忧这些,父亲和淮安会竭尽全力庇护你们。” 苏雾笑了笑,并没有反驳他。 她看一眼外面的天色,笑道:“母亲该回来了,女儿就退下不打扰您了,父亲好好休息。” -- 第114页 “艾,回去的路上慢些,明日何时回行宫?” “一大早就走。” “那快回去好好歇息吧,别乱想了。” “女儿晓得。”苏雾从苏修远的房间出来,体贴地帮他阖上门。 院子里很安静,她沿着长廊,往自己的房间走着,明亮皎洁的月光在她的脚下,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踩在上面,思绪却并不安宁。 书里所有人的结局一遍遍在脑中闪过,苏府会没落潦倒,温氏和小暖会颠沛流离,而谢淮安也会在新婚前夜死去。她附身在女主身上,得到他们的爱护,难道真的要坐视不管吗? 苏雾又一次感到了茫然。 然而,她不可能放下魏老师,她必须回家。 如果,能改变结局就好了苏雾脚步踟躇停下,抬头望了眼月色。 月光皎洁,浩然无声。如果能改变,她一定试着去改变,但她必须要确定,她改变之后,依旧可以顺利回家。 所以当务之急,是让她见到系统。 可那该死的系统怎样才会出现? 她更加茫然了。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廊下站了半晌,仍旧毫无头绪。 “算了。”她只好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低下头继续往回走。 要改变一切,还要从长计议,但眼下有更加棘手的需要她去改变,那就是苏暖的婚事。 她已经知晓苏修远的选择,那苏修远必然不会为苏暖转圜,唯今只有她,能替她去和赵玄瀛求情了。 夜色渐深,江清苑悬着两盏灯笼,被晚风吹得摇摇晃晃。 赵长宴和卫原回到王府。 从苏府离开后,赵长宴一直抿着唇锋,未说一字。卫原不敢询问,一脸担忧地跟着他迈进房间。 然而一踏进去,赵长宴的脚步忽然顿住。 卫原急忙抬头,竟看到赵娉婷出现在江清苑的房间!她面色惨白,脸上覆满干涸的泪痕,手中紧紧攥着一张写满字迹的册子。 赵长宴的脸色在瞬间阴沉下来。 卫原匆忙上前,急道:“大小姐怎么又在此处,莫不是忘记了殿下前些日子的交待,你快些离” “你算是什么东西。”赵娉婷颤抖着双唇,忽然开口。她的嗓音依旧很软,但是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尖锐,“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如今的王府,只有兄长才有资格。” 卫原哑然,他看一眼赵长宴的脸色,随即冷着脸上前扯住赵娉婷的手腕:“那大小姐别怪属下不客气了。” 他用上力气拖拽她,赵娉婷的手滑过书案,笔墨纸砚落了一地,她猛然跌在满地的脏墨中,尖声道:“别动我!” 卫原愣住了。 他看着跌在地上满身狼狈的赵娉婷,心道这位大小姐,大概是疯了。 赵长宴一直未说一个字,他只是冷冷地盯着赵娉婷手中攥皱的册子。 赵娉婷自然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将沾染了脏墨的册子举起来,似笑非笑道:“兄长是不是在责怪娉婷,怪我毁了你精心书的请求赐婚的奏贴?” “卫原,拿过来。” 见赵长宴开口,卫原急忙伸手去拿。 然而赵娉婷的手更快,她似乎料到卫原会抢夺,在赵长宴的话音还未落下时,她便扬手,将册子撕的粉碎! 纸屑四散,落在满地脏污的墨迹中。 她似是十分痛快地笑起来。 “兄长,你真是错了,你不能再娶她的。” 她缓缓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半边身子已经染上墨迹,她浑然无觉,向着赵长宴走过去。 赵长宴嫌恶地蹙起眉心。 她停在他半步远的地方,到底没敢再靠前。 赵娉婷拢了拢自己凌乱的长发,声音复又变得轻柔起来:“兄长,娉婷不怪你,因为娉婷知晓你一直被苏雾蒙在鼓里,她心机深沉,就连我都没想到她会骗你这样久。” 赵长宴的耐心已经耗尽,他转身往外走去,冷声道:“将房间清理好,自行领罚。” 这句话是对卫原说的,他匆忙应声,继续去拖拽赵娉婷。 眼看着赵长宴要走出房间,赵娉婷再次急红了眼,她吃力地抵抗着卫原的力气,尖声道:“兄长,你一直都不知道,你们和离前那场病是她装的!” 赵长宴的脚步顿住。 赵娉婷见他终于停下,急切道:“兄长,她根本就没病,但为了和你和离,她不知道从哪里寻到的药,吃了便一副病重的样子。那时候娉婷发现了,想和兄长说,她威胁娉婷,娉婷才迫不得已帮她隐瞒下来!” 赵长宴回过头,眸中瞳仁漆黑,一片冷寒。 赵娉婷知道他听进去了,她继续道:“彼时兄长病重,她不顾你的安危,依旧用装病的手段和你和离,可见她未将你放在心上半分!兄长,你可知晓,她为何执意要与你和离?” 她的眼中闪着癫狂的幽光,直直望着赵长宴:“因为她和谢淮安有私情!那日金陵寺上香,我亲眼看到她和谢淮安两人在寺中禅房私会,他们将房门紧闭,在里面做什么可想而知!所以和离后,她才迫不及待地和谢淮安定了亲!” 赵长宴眼底愈发冷,他转过身,脚步有些快,似是要去哪里。 赵娉婷一把推开阻挠她的卫原,想追上他的脚步,然而她的力气尽失,整个人往前跌了出去。 -- 第115页 她跌在赵长宴脚边,不管不顾地抱住他的脚踝,逼停他的步伐。 她用尽力气,抬头仰视着他,似哭似笑道:“兄长,你不能再娶她了。她从未将你放在心上半分,她就是一个无心无情、水性杨花的荡.妇!” 赵长宴猛然俯身,扣住她的脖颈。 他的长指紧收,不一会儿赵娉婷的脸色便乌青一片,她沙哑着嗓子,胡乱抠着他的手臂,爬满血丝的眼睛乞求般望向赵长宴。 然后她望见了会让她一生噩梦的眼神。 他那双恍若深渊的眼眸幽冷地半阖着,像是在看一个死物。在她意识散尽时,她看到他的薄唇缓缓翕张。 “她是什么人,不用你告诉我。” 第62章 重合 赵娉婷转醒。外面依旧是漆黑的夜晚,风呼呼刮着,耳畔传来低声的啜泣。 见她醒了,白荷匆忙止住眼泪,上前急道:“小姐,您感觉怎么样?” 晕倒前发生的事一件件在眼前闪过,赵娉婷双目空洞地抬起手,她身上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是指甲里面,还积着一层脏墨。她麻木地扯了扯唇角,摸向自己的脖颈。 她没想到她还能活着。 他是因为嫌脏,所以才留了她一命吗? 她将手从脖颈跳动的脉搏上拿开,双手开始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 濒死之前的恐惧再一次席卷而来,她将双手狠狠绞在一起,死死控制着浑身上下再次起伏的战栗和恐惧。 白荷见她这失魂落魄发着抖的样子,瞬间又红了眼眶:“小姐,您这是何必呢,殿下如今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女人,您何苦去扰他的兴致。” 赵娉婷嘲弄地笑起来,她控着满身的战栗,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兄长在做什么。” 白荷红着眼起身去给她倒水,一边倒,一边轻声道:“殿下匆匆出去了,这样深更半夜的,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是吗”赵娉婷自言自语般喃喃一声,她闭起眼睛,试图止住身上不可遏制的发抖。 但那恐惧就像是刻进了她的骨髓里,她控制不了,连牙齿都因为发抖上下磕碰在一起,赵娉婷终于惨白着脸,失控地嚎哭出声。 黛青色的瓦片高低错落,环绕着院中横横竖竖的药材架。这是京中一处僻静的小院,里面晒满草药,四下全是苦涩的药味。 盛仁披着外衫,望着站在他院中一身风霜的男人,客气疏离道:“盛某难得从宫中回宅休息一日,殿下却深夜来此,不知是有何事。” 赵长宴望着眼前人,并没有迂回。 “先生从前为本王王妃诊过病,本王想知道,那时的王妃,是真病还是假病。” 盛仁听闻他的来意,似笑非笑道:“此事过去太久,在下记不清了。” 赵长宴没有说话,抬头望向他的身后。 他的身后是他休寝的内室,房门开着一扇,里面烛火昏黄,在浓郁的草药味中,隐约能闻见香火的味道。 他半阖下眼睑,沉声道:“先生还在迁怒本王吗?” “岂敢,”盛仁冷冷一笑,“殿下将在下从姑苏强带出来,可是为了给皇上治病,这是在下的福气。”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冷淡,丝毫瞧不出他欣喜这份“福气”。 赵长宴见他的神情,并没有追问。他现在只想知道当初和离时的真相,因而语气也跟着冷下来。 “既没有迁怒,何必遮遮掩掩。彼时的真相究竟如何,只有先生一人知晓,而本王,也只信先生一人。” 他眸光也冷了下来。 盛仁入京许久,早已知这明王殿下是个惹不起的主,并不是表面那番纯善宽和。他纵是再怨他,如今也不能一字不言。 “殿下既在今日追问此事,那是否还记得当日在下所说。” 赵长宴自然记得。 盛仁继续道:“彼时,在下可告诉过殿下,王妃是有用药的可能,但是殿下既然选择了相信王妃,又何必在今夜来此追问?” 赵长宴眼底愈发冷起来。 “看来殿下已经不信王妃了吧。”盛仁瞧着他,眼底倒是难得露出几分怜悯,“殿下没有在下这样的好福气,能觅得真心之人。还望殿下早日放下不该属于你的人吧。” “何来的不属于我的人。” “王妃费尽心思离开殿下,殿下还不知吗?早点放手罢。” 盛仁的话,已经坐实了当初的真相。果然如赵娉婷所说,她用了药,只为了顺利和他和离。 为什么?赵长宴眼底闪过一瞬间的茫然。 上辈子,她那样爱慕赵长宴,为了救他,连自己的贞洁都不在乎,可这辈子,为什么弃他如敝履? 是因为他不是真正的赵长宴吗。 赵长宴想着,只觉得胸腔愈发滞涩,说不清的疼裹挟着怒意,让他阴冷地盯向盛仁。 “既如此,当初为何模棱两可和她一起欺瞒于本王。” “殿下是要迁怒在下吗?”盛仁朝他作揖,语气不卑不吭,“那在下任凭殿下责罚。” 赵长宴盯着他。 盛仁三十上下的年纪,两鬓却已斑白,微弯的身子被身后昏黄的烛火映照着,寂寥又颓靡。 赵长宴终是压回了自己胸腔的怒气。 他转身往外走,只冷冷丢给他一句话:“斯人已逝,你困守姑苏她亦不会醒来,本王将你带出来,是在救你。” -- 第116页 他从他的小院大步离开。 盛仁耷着眼睛,弯腰许久,才没什么表情地缓缓直起身子,赵长宴已经离去,他微微佝偻着脊背,走到门口亲自栓上院门。月色沁凉,昏黄的月亮挑在半空,充满苦涩药味的小院十分荒凉。 他拢了拢衣襟,慢慢转身,走进燃着昏黄烛火的内室。 内室里,他的卧榻前,供奉着一块牌位,牌位上书着‘爱妻’二字,香火不断,烟气飘飘渺渺。 他站在牌位前,抬手轻轻拂去上面的香灰,就像从前,他摘下她发上的落花。 赵长宴从盛仁院中出来,卫原正在外面牵着马等候着他。 奔波了一夜,他披着一身寒霜和露气,脸色冷冽而苍白。 卫原急忙将手中的薄氅披着他身上,担忧道:“殿下快回府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您还有旧疾,一定要爱惜身体。” 赵长宴却没有应声,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一夜的时间悄然而过,远处云影浮动,晨光熹微。 天要亮了。 他轻咳一声,哑声道:“去苏府。” 卫原只能应是。 两个人来到苏府,天色越发亮起来,鱼肚白被融散,天际隐隐浮出日光,丝丝缕缕的日光就照在苏府阔大的门楣上。 朱色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敞开。 门外早已停着一驾马车,丫鬟小厮提着包裹行李从府中出来,忙忙碌碌地开始收拾。 随后不久,苏雾也从里面迈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烟青色薄缎裳,裹着霜色的长斗篷,羽纱兜帽罩下来,只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 她的身后,跟着出来送行的苏修远和温氏。 温氏一夜没睡好,脸色浮肿,神情很是疲惫,送行的时候,她红着眼底叮嘱苏雾:“去行宫一定要谨言慎行,小暖的事,你莫要插手,不要惹祸上身。” 苏雾叹息着,轻轻抱了抱她:“母亲,我都晓得。” 她知道温氏心疼她,但苏暖的事,唯今只有她能帮得上,她怎么能坐视不管。 苏修远也上前叹了口气,他心事重重,一夜的辗转反侧令他面容憔悴,他帮苏雾紧了紧兜帽,低声念叨道:“路上慢些,你今早走父亲没告诉小暖,听说她昨日在房间关了一夜,灯也亮了一宿,想来没有睡好。” 难怪苏暖没有出来送行。 苏雾宽慰地笑了笑:“让她好好歇一会儿吧。” 时辰已经不早,苏雾不能耽误了灵秋的课,于是她看眼天色,朝着他们两人摆摆手。 “父亲母亲,那我走了。” 三人简单告别完,苏雾拢着斗篷,弯腰上了离府的马车。车帘放下,在清晨的雾气中,马车咯吱咯吱走远,很快消失在寂静的长街深处。 苏修远夫妇一脸愁容地回到府中,不久之后,苏府的大门缓缓阖上。 卫原抬头,望着立在马上静默不言的赵长宴:“殿下,苏小姐已经走远了,我们要不要去追” 他们两人立在影壁之后的榕树下,这里被遮挡得十分隐蔽,方才苏府送行时,并没有人察觉到他们。 赵长宴从长街深处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回府。” 于是卫原跟着赵长宴回到明王府,下马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江清苑很安静,房间里昨夜满地的脏乱已被收拾整齐,赵长宴脱下被露水湿透的薄氅,捏着眉心,朝着卫原摆了摆手。 卫原躬身退了出去。 一夜的奔波,旧疾似乎复发,赵长宴斜倚在书案旁,只觉身上极冷,头疼欲裂。 病弱的身子似乎不堪重负,他撑着书案,在椅子上缓缓坐下。 天色大亮,阳光从外面斜射进来,恰好映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他阖上眼睛,手臂从扶手上无力耷下。 即便是这样浓烈的日光,仍旧让他冷得透骨。 一夜所获的真相在脑中一遍遍走过,他并没有多少被欺骗的愤怒,因为他从上辈子便知道,苏雾有很多秘密,她永远都不是表面那般温顺无害。 只是他没想到这辈子他费尽心思,她仍旧失了控。 赵长宴抬起指尖,紧紧捏着欲裂的额角,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蓦地睁开了眼,漆黑的眼底闪过震诧。 不对 她费尽力气离开他,不爱谢淮安却和他订婚,又执意入宫 赵长宴苍白的面色霎时浮起凝重——他发现了一场诡异的联系。 即便他重生后一直在干涉,所有的一切却仍旧与上一世重合,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第63章 崩坏 连夜的奔波让赵长宴生了一场大病。 好在卫原发现得及时,匆忙为他请了大夫。大夫一番施针开药,赵长宴在傍晚才清醒过来。 额角依旧疼得难受,他指骨压在痛处,眉眼沉沉地看了一眼天色。 “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刚过申时。”卫原端着熬好的浓稠而苦涩的汤药,低声道,“殿下,您还有一碗药。” 赵长宴接过一饮而下。 这一场病生得昏昏沉沉,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昏睡过去,但是他做了一场梦,又梦见了光怪陆离的前世。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已经霸占了苏雾,和她紧密牵连在一起,然而这一世,赵玄瀛对苏雾尚在朦胧之中。 尽管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和上辈子诡异地重合,但是,还是有差别的。 -- 第117页 他要在重合之前切断她和赵玄瀛的牵扯。 赵长宴从榻上下来,脚步有些急地走向书案。卫原匆忙为他罩上外衫,担忧道:“殿下,您先将身子养好,有什么事以后再” “磨墨。”他蹙眉打断他。 卫原不敢忤逆,匆忙站在一侧为他研墨。 赵长宴铺开一张新的册子,笔尖蘸墨,落笔成书,他的字迹略显急促,很快书完这张奏贴——依旧是请求皇上赐婚他与苏雾。 这封奏贴的时机并未到,他原本计划,是将谢淮安铲除后再书给赵玄瀛的,但是,现在已经顾忌不了这么多了。 他要在赵玄瀛尚还顾忌情谊的时候,先将苏雾占回来。 不知为何,从昨夜见过苏雾,他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要急迫地脱出他的掌控。 他要抓不住了。 “入宫。”赵长宴握住奏贴,大步往外走去。 申时一过,天色暗沉起来,行宫中早早掌上了灯。 苏雾从宫外回来,一直在给灵秋上课。只是这课上得心神不宁,她一直在思考着该何时去见赵玄瀛,该如何劝说他。 没想到时间一晃,就到了晚上。 天色越发黑了,刚露出的弯月隐在晚间的云雾中,夜色不明。 苏雾挑着灯笼,深吸一口气,决定这个时辰去见一见赵玄瀛。 她独自一人走向隐园,曹向明远远见她过来,笑着迎上来:“贵人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臣女有事,想求见皇上。” 曹向明笑了笑:“贵人稍等,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苏雾点了点头,待到曹向明走进殿内,她四下张望了一眼。 今夜的隐园格外安静,把守的护卫并不多,透过漆黑的树隙,隐约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隐园一隅的假山下。 苏雾眯了眯眼睛,认出了那个人,是魏深。 今夜应当是他在值守。 她打量着他,直到曹向明回来,才收回视线。 “贵人,皇上让您进去便可。” 苏雾颔首,将手中的灯笼递给曹向明,缓缓步入殿中。 殿中很安静,夜明珠嵌在玉璧上,散发着幽幽的莹光。她走到赵玄瀛常在的书房中,里面竟没有人。 “去哪里了?”她蹙了蹙眉,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着。 明颐行宫是皇家用来避寒的行宫,建造精雅,处处皆是风景,偌大的隐园居于其中,构造精妙而神秘。她走过长长的走廊,四处越发幽秘起来,连一个宫人都见不到了。 正在苏雾纠结是否要原路退回去的时候,她听到廊下,传来隐约的水声。 水声汩汩,从廊下的假山后传出,隐约透出缭绕的雾气。 她沿着层层向下铺展的台阶,顺着石板铺就的小道,找到了假山的入口,然后便怔在了入口前。 假山后竟是偌大的一处温泉池。 池面热气蒸腾,赵玄瀛正倚在泉水中的石壁上,修长的指间夹着一个白玉酒樽,大半个身子隐在缭绕的泉水中。 几乎是一瞬间,苏雾脑中蹦出了一段原书中的剧情。 女主苏雾入明颐行宫前,她为了救赵长宴被男主吃干抹净,然而晚了一步,赵长宴自缢狱中,她白白丢了清白。她从宫中出来后,一直躲避着男主,直到被男主下旨召进宫做灵秋的夫子。 书中的男主早已经对女主有了觊觎之心,行宫之中两人多有接触,他们第二次发生亲密关系,就是在隐园的温泉池中。 苏雾到现在还记得那段描写,女主无意间撞见男主在温泉池中沐浴,男主便对女主威逼利诱,几乎是半强迫的,发生了一段极尽香艳的过程。她看书的时候,看得很香,却没想到,今日自己竟然亲临了案发现场! 她的头皮瞬间发麻,下意识的,她就想退出去。 赵玄瀛却开了口:“你找朕有何事?” 他长指夹着酒樽,穿过蒸腾的雾气看了过来,狭长的眼梢隐在半明半昧的夜色中,苏雾看不清他的眉眼。 苏雾原本要转身逃走的脚步不得不停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她现在和男主的剧情发展得很迟缓,远没有被他拉进温泉池水的可能性。 苏雾做好一番心理建设,垂下视线,朝着赵玄瀛的方向低头行礼:“臣女有事相求,但现下似乎不太方便” “无碍,你说吧。”赵玄瀛从石壁上扯下一件白色绸衣,随手披在身上,漟过温泉水朝她走来。 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苏雾看到了他衣襟下微露的坚硬的胸膛。 她还闻到了极淡的酒气,这酒气掺杂在蒸腾的热气中,她闻得并不真切,只当是赵玄瀛小酌了几杯。苏雾将头垂下,沉吟片刻,鼓起勇气说道:“皇上,臣女这次来,是想和您商议舍妹的婚事。” 赵玄瀛似乎料到她来是说这件事,他淡淡看了她一眼:“说。” “皇上,魏统领是皇亲,且又是朝中新起之秀,实乃不可多得的佳婿,我们苏家若能与魏大人结下姻缘,确实是高攀的好福气。”苏雾缓缓说着。 赵玄瀛看着眼前的层层水纹,没有催促她,听着她娓娓道来。 “但是,舍妹毕竟还小,魏大人正是如日中天的好时候,等到舍妹及笄,岂不是耽误了魏大人。” 苏雾说完这句话,悄悄抬起眼梢看向赵玄瀛。 -- 第118页 他大半个身子浸在泉水中,披在上身的白绸寝衣快要湿透,勾勒出他结实有型的轮廓,他依旧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点在石壁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雾敛下眉梢,说出心中所想:“所以皇上,这门亲事,能不成吗?” 水波晃动,赵玄瀛从缭绕的水汽中,抬头看向她。 “这是苏大人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这非家父之意,家父对这门亲事喜不自胜。”苏雾抿了抿唇,低声道,“臣女的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无关其他。” 她说的隐晦,但自认为已经把态度摆在赵玄瀛面前了。 这件事无关其他,无关谢淮安,无关站队,无关是否谋逆。 但赵玄瀛却穿过雾气,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望得苏雾心里发慌。 温泉池的水汽一层层飘起来,她的身上也泛起黏腻的潮湿。苏雾不舒服地动了动脚踝,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赵玄瀛的回答。 她只好微微抬头,对上赵玄瀛的视线。 赵玄瀛正望着她,墨玉一样的眼底深黯,像是在看她,又像是没有看她。 苏雾试探地轻声道:“皇上?” 赵玄瀛仰头,将酒樽中的残酒一饮而尽。他把玩着空了的白玉樽,缓缓道:“苏大人是朝中肱骨,苏府与魏深结亲,不算高攀,魏深等得起。” 苏雾一愣。 赵玄瀛的意思,是仍旧要坚持这门亲事? 她不由着急起来,语气也变得略显急促:“可皇上,舍妹还小,且与魏统领完全不识,这分明分明就是”分明就是乱点鸳鸯谱啊。 苏雾想不明白,这个书中冷峻的男主,为何执着于这种不存在于剧情中的小事。 她略一沉吟,脑中灵动一闪。 莫不是 苏雾敛下眼梢,试探问道:“皇上,是不放心家父吗?” 赵玄瀛并没有回她。 苏雾望着水中渐渐隐下去的涟漪,忽然了悟。 赵玄瀛——这位书中具有雄韬伟略,功绩卓卓的男主,是极其聪慧的。苏修远再有头脑,伪装得再好,怕是在赵玄瀛眼中,早已经是透明的了。 他必然早知道苏修远有反心。 那这门亲事不单单是在看苏修远的选择,更是在逼迫他,或者是在给苏府一个归顺反悔的机会。 可苏修远和谢淮安牵连之深,早已经覆水难收。 苏雾想明白,微微弯下身子,低声道:“皇上,这门亲事真的没有什么意义。” 赵玄瀛却古怪地笑了笑,他将指间的玉樽握在掌心,在泉水中转身,正对向苏雾。 “有意义的,至少朕现在知道了,苏大小姐,原是什么都懂的。” 他话音一落,苏雾僵了僵。 是啊,今夜这一次求情,她将她知晓谢淮安和苏修远会谋逆之事,在赵玄瀛面前暴露了个干净! 她不应该知道这么多,她应该丝毫不在乎朝堂纷争,只在乎和男主的情情爱爱。她应该是朵纯洁单纯的小白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该掺和的。 苏雾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这步棋走错了。 她的人设要崩坏,她不应该如此莽撞的来求情! 她心中后悔,面上勉强维持着镇静,努力为自己找补:“臣女原是什么都不懂的,所幸明王殿下一直在提点臣女” “明王?”赵玄瀛打断她的话,低语道,“长宴从未放下过你,但你知道的太多了,或者说,你知道后太镇静了。” 他意味不明地抬起头:“你的样子,就像是很早就知道,你的父亲和谢淮安有不轨之心。而你,也是在很早前接受了这件事情。” “有多早呢?”他摩挲着手中的玉樽,不疾不徐地开口,“或许,苏大小姐与谢淮安订婚,便是因着谢淮安要谋反?” 他说着,渐渐逼近她:“你觉得谢淮安会赢了朕?所以你选择了他?” 苏雾惊惧摇头。 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在走剧情啊。 可是面对赵玄瀛的质疑,她一个字也无法解释。 赵玄瀛和谢淮安势必要争斗,她既然早早知晓此事,却仍旧选择和谢淮安订婚,任谁都会以为她是相信谢淮安会赢的。 可是事实不是这样! 她无法解释,只能咬牙挣扎道:“皇上,您多虑了,臣女从前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真的是明王殿下近日告诉臣女的” “那明王可有告诉你,你不该来求朕?” 苏雾攥紧袖摆,咬住唇。 “长宴也是可怜,你竟然分毫不信他。”赵玄瀛说着可怜,漆黑的眼底却浮动起暗沉的波澜,他扬手,将手中的玉樽丢入了泉水中。 白玉的酒樽叮咚一声没入泉水,溅起的水花落到苏雾的裙摆上。 她的裙角早已被池边的水迹洇湿,赵玄瀛顺着她的裙摆,望过她曼妙的腰肢,到最后望进她的眼睛。 “那你可以信朕吗?” “朕会赢了谢淮安。” 他离自己这样近,苏雾又一次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她愣怔地回视着他的视线,饶是她再傻,也看懂了他眼底即将压抑不住的欲望。 书中的剧情再一次在脑中闪过,苏雾惊慌失措地往后退,现在还不行,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她颤道:“皇上九五至尊,无人敢不信,是臣女冒昧了,臣女这就告退” -- 第119页 她转身要逃,却没想到,他从泉水中伸出手,裹挟着水迹握住了她的脚踝。 “说明白了再走。” 他掌下用力,将苏雾一把拉入水中。 第64章 欺负 温热的泉水瞬间没顶,灌入双耳口鼻,四周都是沉闷的水声。 “唔”苏雾从胸腔吐出水泡,在水下摸索到赵玄瀛的臂膊,扶着他从水中踉跄站了起来。 温泉池水摇摇晃晃,她的发髻乱了,朱钗不知丢去了哪里,乌墨长发湿哒哒地贴在她的脖颈胸前。她喘息着,并没有松开扶着赵玄瀛的手,一双眼睛气急败坏地盯着他。 “皇上这是何意?” 因为生气,她的眼梢泛起淡淡的粉色,鸦羽长睫濡湿着粘在一起,湿漉漉的双眸,比这温泉水还要缭绕。 赵玄瀛缓缓倾身,低声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你信朕吗?” “臣女说过了,皇上九五至尊,谁人敢不信。”苏雾在水中站稳,松开了赵玄瀛的手臂。 她语气有些急,掩藏着她心里的慌张。 落水一瞬间,书中温泉池的剧情从她脑中闪过,她虽然执着于攻略赵玄瀛,但远还没有到立刻就献身的地步。而眼下她的处境,已经触发了剧情点,她不知道她能否全身而退。 苏雾深吸一口气,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皇上,容臣女离开这里换身衣裳,臣女是有婚约的人,这般委实狼狈” “你在为谢淮安守身?”赵玄瀛却追问。 苏雾咬咬牙,没有回答他,她淌着泉水,转身往池边走。 温泉池水热气缭绕,随着她的动作,层层的涟漪涌向她细软的腰肢,水波晃荡。 鬼使神差地,赵玄瀛揽向她的腰。 “皇上!”苏雾悚然,却不想赵玄瀛径直将她揽在怀里,他的酒气冲撞而来,苏雾一瞬间慌了神。 “皇上,明王殿下宫外求见。”正在这时,温泉池旁的假山外,忽然传来曹向明的通禀。 赵玄瀛动作一顿,苏雾趁机匆忙推开他。 赵玄瀛神色不明地看她一眼,沉声道:“他来何事?” “回皇上,奴才不知,但瞧着明王殿下有些急。” “让他进来吧。” “是。” 假山外传来曹向明离开的脚步声。 苏雾已经走到温泉池水边,池边水浅,她大半个身子露了出来,衣裙湿哒哒地贴在她的身上,她双手抱在身前,咬牙道:“皇上,明王殿下要来了,臣女该回避一下。” 赵玄瀛双眸冷沉地敛下。 他那个堂弟赵长宴,对她一往情深,是看不得他欺负她的。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赵长宴站在宫门外,攥着那封奏贴,望着明颐行宫朱红色巍峨的宫门。 他赶到这里的时候,宫门已经下了钥。这个时辰入宫,须得皇上允准方可进入。 赵长宴便差人去通禀,独自在宫门外站立着。 他来得匆忙,只带着卫原一人,卫原安置马匹去了,如今宫门外除了把守的禁军,只他一人在夜色中立着,十分不显眼。 这时,通向明颐行宫的另一条路传来吱呀吱呀的车轱辘声,夜色中传来一声“吁”,马车停住,车帘从内里撩开。 “到了吗到了吗?”一道清脆的声音传出。 马车帘外悬着一盏灯笼,借着微弱的亮光,赵长宴认出里面的人,是苏暖。 “二小姐,到了。”马夫回道,他的声音听着很年轻。 赵长宴站在高大的宫门一隅,并不显眼,马车上的人都没有认出他。 苏暖从帘中走出来,仰头往明颐行宫远远望了一眼:“宫门关了?我这不是真的见不到姐姐了?” “大小姐晨间便走了,这么晚了,大小姐都该歇下了。” “都怪父亲,”苏暖嘀咕一句,“为什么早上不把我叫起来给姐姐送行,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相见” 苏暖昨日因为陈汲的事情,心乱跳了一整宿,到早上才昏沉地睡过去。她这一睡睡了一整日,结果醒来的时候,都傍晚了,苏雾更是早早回了宫。 苏暖心疼自家姐姐为她奔波这一趟,一醒来就装了满满一盒苏雾从前爱吃的零嘴,想赶在宫门下钥前差人递给姐姐,结果紧赶慢赶,仍旧是迟了。 马夫见苏暖一脸失望地皱着眉,年轻的声音含了些无奈:“二小姐不必跑这一趟的,这些吃食大小姐走之前夫人都备过了,至于相见大小姐得空总会回府的。” “你这块石头什么都不懂。”苏暖努了努嘴,瞪他,“我主要是想亲口谢谢姐姐,还要多叮嘱她别为我惹祸上身。我这个姐姐看着温和,可护我得很,我就是怕她光顾虑我去了,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苏暖念叨着,然而宫门下了钥,她不得不打道回府,于是她重新坐回马车中,闷闷道:“回去吧。” 车夫便起身,帮她放下垂帘。 悬在垂帘旁的灯笼映照着车夫的脸,他的脸同他的声音一样,也是很年轻的。借着摇晃的灯笼光晕,赵长宴看到他额角的月牙疤,也看清了他的面容。 不久,马车调头,渐渐隐于夜色。 卫原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车夫的侧脸。 “殿下,那是苏家的马车?这么晚来行宫干什么?”卫原疑惑道。 然而赵长宴并没有回答他。 -- 第120页 卫原转头,就看到赵长宴正蹙眉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神色晦暗难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听到赵长宴开口:“那个车夫,便是你之前和我提过的人?” 卫原一愣,才想起自己从前跟赵长宴说过那个车夫,急忙应道:“对,就是他,属下记得他是从汪庭府上逃出来的,当日属下似乎还射过他一箭。” “他现在跟的是苏家二小姐。” “对,是二小姐殿下,可是有何不妥?” 赵长宴指骨压了压眉心,低声道:“你现在就去查,他为何会在苏府。” “是!”卫原领命,飞快退了下去。 身旁安静下来,赵长宴从马车消失的长街上收回视线。 夜色漆黑,处处透着诡异。 他转过身,握住手中奏贴,重新望着明颐行宫朱红色的宫门。不久之后,里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宫门打开,曹向明提着灯笼,朝他恭谨行礼:“明王殿下,皇上请您进去呢。” 她是欺负不得的。 酒气昏沉,赵玄瀛眼前浮现出赵长宴那惯来温和的脸,烦躁地蹙起眉。 苏雾见他不说话,抿了抿唇,踩着池中的台阶迈了出去。 如今正是料峭春寒的时候,她从温热的泉水中出来,身上陡然一个寒噤。苏雾紧紧搂住自己的手臂,她这个样子,若是走出隐园,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看见。 苏雾沉默片刻,对着赵玄瀛开口道:“皇上,能将那件披风递给臣女吗?” 温泉池旁的石壁上,放置着赵玄瀛的酒壶和薄披风。 赵玄瀛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回应她。 苏雾咬了咬牙,在夜色中阴沉地瞪了赵玄瀛一眼。 但是她必须要一件裹体的衣裳,于是苏雾忍了忍,又开口道:“皇上,还请您顾忌臣女的体面,明王殿下要来了。” “明王来了又如何。”赵玄瀛不知怎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苏雾咬唇,站在池边沉默地望着他。 赵玄瀛说出这句话后,心中某根弦像是在无声中绷断了。 他漟过温泉池水,高大的身子走向池边,仰头看着苏雾,他轻声道:“如果,朕为你和明王赐婚,你会愿意吗?” 苏雾一怔,随即飞快地摇头。 “皇上,嫁娶皆自由,无论是我的婚事,还是小暖的婚事,都希望皇上不要去” “那便好。”赵玄瀛打断她的话,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喃一句,“那朕也不算负他。” 苏雾不懂,皱眉道:“皇上?您是什么意思?” 赵玄瀛从一旁拿过披风,披风玄色,刺绣龙纹,像极他从前送她的那一件,他抬手递给她。 “穿上吧。” 苏雾接过,草草拢在身上,这时,假山外隐约传来曹向明的声音:“皇上在温泉池沐浴,明王殿下您进去即可” 赵长宴要进来了。苏雾有些慌,目光飞快在四周掠过。 然而这处温泉池,仅有她进入的那一处入口,赵长宴俨然已经要走到入口。 苏雾着急之下,垂眸望向赵玄瀛:“皇上,明王殿下要进来了,臣女得躲起来” “躲什么。”赵玄瀛那双墨玉般的眼底深黯下来,“朕都不躲了。” 苏雾一时未懂他的话,她焦灼道:“若是被看到,臣女就说不清了。” “那便说不清吧。” 只见赵玄瀛抬起手腕,忽然又握住她的脚踝,将她再次拉入水中—— “唔”苏雾惊诧地瞪大眼睛,和赵玄瀛一起浸入池底。 水花四溅,缭绕着水雾的温泉水从岸边溢出去,几乎涌到入口处的台阶。赵长宴踩着水迹,站在入口处,他的身后跟着垂眸静立的魏深,还有瞠目结舌的曹向明。 几乎是片刻间,摇晃的泉水中,赵玄瀛拉着苏雾从水中出现。 温泉池水蒸腾着热气,哗啦啦滚落,两人全身湿透,长发湿哒哒地黏在身上。 苏雾大口喘着气,一脸匪夷所思地瞪着赵玄瀛,正要发怒的时候,余光中看到了入口处的赵长宴。 她的身子,忽得僵住了。 夜色已深,假山旁的树影婆娑,灯影摇晃,赵长宴的脸时明时暗,没什么表情。 池水渐渐恢复平静,赵玄瀛也早在发现他们的时候,用湿透的玄色披风,将苏雾周身裹得严严实实。 他一只手拢着苏雾的衣襟,另一只手,掌在她的腰上。 赵长宴在这里站了那么久,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第65章 血口 水面摇摇晃晃,许久之后才平稳下来。 还是苏雾先回过神,她亲自拢好衣襟,挣开赵玄瀛放在她腰上的手。 “皇上,臣女先告退了。”苏雾垂着头,神色看不清楚,只有一张脸煞白一片。 赵玄瀛拉住她,淡声开口:“朕和他们出去,你再出来。曹向明,给她找一身干净衣裳,好好将她送回黎廊园。” “喳。”曹向明急忙道。 苏雾没再吭声。 赵玄瀛看她一眼,从温泉池中走了出去,曹向明匆忙取来一件新的披风覆在他的身上。 四周仍旧安静,仿佛波涛暗涌,诡谲却无声。 赵玄瀛垂眸看着曹向明给他将披风围好,终于抬头看向赵长宴:“长宴,你深夜寻朕,是有何事?” -- 第121页 赵长宴将视线从苏雾身上收回来。 他抬眸望向赵玄瀛,狭长的凤眼黑沉沉的,但是,他的唇角却扬起了微微的笑意:“臣弟想来与皇上商讨岭南布防图的事情,不巧打扰了皇上。” 他笑得温和而恭顺,手心里的册子被他攥紧,背在了身后。 赵玄瀛有些意外他的反应。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的压在他的身上,想要探究出点什么,但是赵长宴只温笑着望着他。 赵玄瀛敛眉,轻声道:“随朕去书房。” “是。”赵长宴颔首一笑,跟在赵玄瀛身后,走出了这方假山环绕的温泉池。 他未再看苏雾一眼。 倒是魏深,临出去的时候,直剌剌地盯了苏雾一眼。他那极薄的双眼皮似弯非弯,将大半个身子隐在水中的苏雾上下看了一遍,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 温泉池旁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不久后曹向明捧着一套衣裳回来,弯腰垂首立在池边:“贵人,您随奴才去偏殿换衣裳吧,天寒日冷,当心着凉。” 苏雾拢着身上湿透的披风,慢腾腾地从水中走了出来。 “谢公公。”她轻声开口。 隐园御书房内,赵长宴静立在书案前。 魏深已经回到外面继续把守去了,赵玄瀛在里间换衣裳。他一人立在这里,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雕刻腾飞金龙的书案。 许久,赵玄瀛才走了出来。 那身湿透的衣裳已经换成了玄色刺绣龙纹的广袖常衣,他身姿挺拔,步履如常般走到书案后,坐了下来。 “长宴,说罢。” 赵长宴一笑,垂首温声道:“皇上,据臣弟的密探所报,他们已在岭南顺利取到了布防图,臣弟是来和皇上道喜的。” “果真?”赵玄瀛有些讶异。 岭南布防图对谢淮安和岭南王极其重要,若他们真得到了此图,那谢淮安分布在岭南的势力,必将大打折扣。 “是真的。”赵长宴眉梢弯起,“布防图不日会到达京城,届时臣弟亲手给皇上送来。” 那布防图如此机要,想来赵长宴应当费了很大的功夫。赵玄瀛沉默地望着这个处处帮扶他、全心追随他的堂弟,长眉微微皱起。 他想起方才在温泉池中的事情,眉眼垂下。 他从不是喜欢犹豫踟躇的人,他彼时没有松开那双放在苏雾腰上的手,那便是永远都不会松开了。 哪怕这个堂弟恩于他。 赵玄瀛淡淡一笑,复又望向赵长宴:“你为朕殚精竭虑,朕该好好赏你。如今你在朝中还未有正经官职,即日起,朕将上直十二卫归你统领,如何?” 上直十二卫亲军卫戍皇城,是守在帝王身边的重要禁军。 赵长宴敛目,温声道:“效忠皇上是臣弟的本分,皇上不必” “那便这样罢。”赵玄瀛打断他的话,随即下了旨。 除了将上直十二卫归了赵长宴,赵玄瀛还赏给他金银玉器、美锦华缎无数,并着良田,倾数赐予了明王府。 赵长宴恭顺笑着,接了。 从明颐行宫出来的时候,月上宫檐,四下皆是望不见底的漆黑。 身后的宫门缓缓阖上,赵长宴握着圣旨,那封藏在他衣襟的请求赐婚的奏贴正在烙着他的胸膛。 他慢慢走着,眉眼微垂,脸上再无半分笑意。 卫原牵着马从一旁出来,借着冷凉的月色看到赵长宴的神情,慌忙垂下头:“殿下,属下方才差人去探那苏府马夫的事情了,大约明早便可有消息。” 赵长宴微微点了下头,接过他手里的缰绳,极淡地开口:“回府。” “是!”卫原急忙应道,赵长宴周身的气压诡谲而可怕,他不敢多说一个字,低着头骑上马,跟在他的身后往明王府行去。 这一夜,所有人都未睡。 苏雾换上干净的衣裳,在黎廊园的窗扉前,站了整整一夜。 昨夜的事情一件件回想,她脑中乱成一团乱麻。 “我这是攻略成功赵玄瀛了吗”她喃喃自语,心中虽然已经有了九分决断,但她却并没有感到轻松。 赵玄瀛的顺利攻略,比她预计的要快很多,也比她想得更加失控。 她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赵玄瀛将她拉入温泉池,当着赵长宴的面,竟没有松开她——她原本以为,他是知道赵长宴放不下她的。 那赵玄瀛执意这样做,是完全不知道赵长宴的心意,还是如原书中剧情所提到的那样,根本不在乎赵长宴? 苏雾想不明白。 但事已至此,所有的发展都渐渐与书中靠拢,她已经不需要想明白。 她只需要,按照剧情走便罢了。 天已经朦胧亮起来,晨光熹微,隐隐可见初升的日光。她回到妆奁前,在眼底的青黑敷上一层薄薄的脂粉,对着铜镜中略显憔悴的脸挤出一个笑来。 “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她暗自打气,将脑中不时浮现的昨夜赵长宴的脸,狠狠地压了下去。 早膳还如往常一样,苏雾要跟着灵秋去隐园用早膳。 灵秋这几日,许是因着和赵玄瀛用膳,性子变得稍微活泼了些,一进隐园脚步就变得有些雀跃,蹦跳着进了偏殿。 汪嬷嬷无奈笑着追上去,只留苏雾一个人没精打采地跟在后面。 她踩在通往偏殿的甬道上时,不小心遇上一个人。 -- 第122页 魏深一身漆黑色禁军铁甲,腰间的刀已经解下来,想来是晨间下值。 他停在甬道上,远远瞧着苏雾,也不说话,也不行礼,只对着她似笑非笑。 苏雾不喜欢他的目光,但这条甬道窄,只能容一人从容通行。她蹙眉走到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淡声道:“魏统领让一让?” 魏深眉梢微扬,那双极其出挑的眼睛弯了弯,他侧身,站在甬道一旁。 苏雾拧眉,靠着甬道另一旁,和他擦身而过。 魏深垂着头,看着她从自己眼下走过,她的脸很好看,但是眼神中的漠然明显,不似见到皇上和明王那般勾人。 他浅色的瞳仁暗了几分,瞧了一眼她的背影,从甬道缓步离开。 这次偶遇,苏雾并未放在心上。她来到偏殿,灵秋已经在膳桌旁落座,汪嬷嬷正在侍候她用膳。 赵玄瀛坐在上首,清冷的眉眼微沉,直到苏雾进来,才抬眸看她一眼。 “皇上万安。”苏雾低着头,朝他行礼。 赵玄瀛微微颔首,她才垂头坐在灵秋身边。 早膳开始,今日的气氛格外安静,苏雾只垂首,安静地用着眼前的一小盘合意饼。 赵玄瀛的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她的身上,见她放下玉著,他缓缓开口:“魏深的婚事不会再提。” 苏雾愣愣地抬起头。 昨夜那场混乱,到底是有了作用。她竟然真的阻止了这桩婚事,护住了苏暖。 明王府。 赵长宴一夜未眠,昨日那场堪堪压下去的风寒又席卷而来,他轻咳一声,苍白着面色,抬手抚向眼前的长剑。 长剑剑身细长,通体玄黑,剑鞘雕刻金乌图腾,被安静地置于玉架上。 这把剑是赵玄瀛亲征突厥时,从突厥王朝宝座后的幕墙上取下的,在赵长宴从陇右回来那日,他说将这把剑赠与他。 可只有赵长宴知道,这把剑,本来便是他的。 他瘦削的指尖揩过剑鞘上的金乌图腾,从剑身传来的冰冷触感凉透他的指尖。 这时,卫原从外面匆匆跑进来:“殿下,都查明白了。” 赵长宴淡淡垂眸:“说。” “回殿下,据苏府的人说,那苏二小姐身旁的马夫,是在抄汪庭那日从恶徒手中救下苏大小姐的恩人。但属下们盘问住在汪府四周的百姓,恰巧有人见过当日场景,得知真相并不是这样。”卫原说着,看一眼赵长宴的脸色,才接着道,“这马夫,果真从前是汪庭幕僚,那日他身受重伤,苏大小姐不知为何救了他,还刻意隐瞒了他的身份。” 赵长宴半阖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接话。 卫原静默片刻,试探地猜测道:“许是因为苏大小姐心地善良。” 赵长宴挑了挑唇梢,眼底有些冷。 到底是因为什么,只有苏雾自己知道,或许是她善良,又或许是谁也猜不出的原因。毕竟她本来,就像一团令人看不透的迷雾。 “那人,是叫陈汲吧。”赵长宴淡淡开口。 卫原微愣,随即飞快点头道:“正是陈汲,殿下认得他?” 认得,上辈子,他是他的左膀右臂,他曾经很是重任他。赵长宴缓声开口:“他在苏府做马夫吗?” “他被指给二小姐做护卫,”提到这个,卫原又想起打探到的一件事情,“对了,还有一事,属下听苏府二小姐那边的仆妇说,这陈汲近日甚少出门,据说整日在屋中研制什么东西,要托大小姐进献给皇上呢。” 他的话音落下,赵长宴终于抬起眼眸。 他那双漆黑的眼底昏沉沉的,即便在白日,瞧着都分外渗人。 “殿殿下,可有何不妥?” 赵长宴似是冷冷一笑,缓缓开口:“派人盯着他,有一举一动,即刻向本王禀报。” “是!”卫原打了个颤,领命后飞快退了下去。 房间内重新安静下来。 外面的日光从窗隙中投射进来,在悬在玉架的剑柄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他看了这柄剑许久,终于抬起手腕,将它从玉架上取了下来。 剑体冰冷,很有分量,玄黑的色泽泛着幽光,光泽沉静,却又如滚着诡谲波涛。 就如同现在,命运的齿轮,波澜无声地将一切推到了这一步。无论是陈汲,还是苏雾,都将属于赵玄瀛一人。 他长指轻动,缓缓揩过坚硬剑鞘,停在剑柄之上。 那日赵玄瀛赠他这把剑时,他曾觉得心安,他那日想,他会辅佐他坐稳帝位,不让他经受他上辈子经受过的波折,他会帮他平稳天下,了却他所有的心愿。 除了苏雾,他全部都给他。 赵长宴眼底冷沉,唇梢泛起一抹讥诮的笑,他那时却未想过——他若是要她呢? 他缓缓拔开剑柄,极薄而锋利的剑刃在日光下,折射出层层幽蓝寒芒。他将指尖擦在上面,破开一道血口。 第66章 恩情 挂满艳红灯笼绿绸带的满春阁一隅,雕花镂刻的房门紧闭,里面传来女子的娇笑声。 室内锦袍革带混着衫裙小衣,散了一地。 烟粉色薄纱床帐中的响动终于歇下,魏深翻了个身,仰面躺在被衾之上。 那满脸红润的美娇娘从他身侧起身,细白如削葱的手指打着圈儿:“爷开心了吗?” 魏深一番力气散尽,只阖着眸子任她摩挲,并没有搭理她。 -- 第123页 这美娇娘是满春阁的头牌,平日里被恩客们捧着,惯来是个高傲的主儿。只是今日见着魏深,不知怎的一身高傲就敛了去,只想温声软语地哄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好好瞧她一眼。 “爷,您怎的翻脸就不认人了,方才您欺负奴的时候,可像是要把奴吃了呢。” 她言语撩拨着他,一双手越发肆意:“爷事后就对奴这般冷淡,瞧都不瞧奴一眼,难不成方才是把奴当成了别人?” 魏深似笑非笑地睁开了眼。 美娇娘温声软语地勾在耳畔,他闻着她浓郁的脂粉味儿,想的确实是别人。 温泉池水中,即便被厚重的玄色披风围住,那湿透的模样仍旧深深刻进了他——惹人怜惜,真是勾魂儿。 他想要她。 只是想到昨夜皇上和那明王的脸色,魏深却是知道,他急不得。 “真是瞧不出,谢大都督这般人品,竟有这么位不规矩的未婚妻”他低喃一句,渐渐的,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 美娇娘正卖力地撩拨他,他声音很低,她没听清,不由娇笑着反问一句:“爷在说什么呢。” “爷说”魏深重新起身,他低笑着,俯在她的耳畔,“你这个小” 后面那两个字他放低了声音,但美娇娘听得一清二楚。 她红了脸,嗔笑道:“爷怎么骂人呢,不过奴见着爷,就是这样子呀。” 她咯咯笑起来,魏深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脸,不一会儿,烟粉色的薄纱床帐重新响动起来 时间一晃,半个月过去。 天色越发暖和了,柳枝抽芽长叶,草木郁郁葱葱,春日的和风抚过,空气中是沁人的暖意。 迎着温柔的春日和风,皇家车队从明颐行宫离开,长长的车队浩浩荡荡,行在回大宁宫的路上。 苏雾一身杏黄色苏绣薄衫裙,簪着羊脂色茉莉小簪,轻轻倚靠在车壁上。 她的旁边是灵秋公主和汪嬷嬷,灵秋正对着《木偶机巧》摆弄着手里的麻线,汪嬷嬷往她的嘴里见缝插针地塞着零嘴儿。 苏雾含笑望她们一眼,微微侧身,撩开车窗上的垂帘。 春风和煦地吹进来,车队应该是驶入了大宁宫附近,来往的行人少了许多。 她看了几眼,不由望向最前面的那驾玄黑雕刻飞龙的高大马车。 那是赵玄瀛的车驾。 她竟就这么平静地跟着他,进了大宁皇宫。 遥想起书中剧情,这个时候,书里的女主和赵玄瀛早已有肌肤之亲,赵玄瀛不顾女主婚约在身,对她各种威逼利诱,女主跟着男主入宫,是极其痛苦和屈辱的。 可她眼下的进展比书中缓慢许多,赵玄瀛尚还未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也就不用演这场屈辱戏了。 苏雾笑了笑,放下了垂帘。 很快,车队驶入皇宫,她的身份是灵秋夫子,原本她想着,会被安置在灵秋宫中。 却没想到,她们还未收拾好,曹向明匆匆走了进来。 “奴才见过公主,”曹向明朝着灵秋弯腰,笑眯眯道,“公主都收拾好了?” 灵秋眨着眼睛不说话,汪嬷嬷笑着替她回道:“回公公,公主的寝殿已经收拾好了,等会儿老奴带公主用膳。” 曹向明却笑道:“不用了,皇上方才吩咐了,公主这边用膳和在明颐行宫一样。”他说着,笑眯眯地看向苏雾,“贵人也和从前一样,陪着公主一起去用膳。” 苏雾颔首微笑道:“谢皇上天恩。” “哎呀,您先别急着谢,”曹向明笑得眼睛弯成两道缝,“还有一道恩,皇上将书心居指给您专用了。” “书心居?” “书心居是宫中从前皇子公主们上课的地方,只是如今宫中唯有灵秋公主一人,皇上便将书心居指给您专用,日后灵秋公主去您那上课便可。” “原是这样”苏雾点头再次谢道,“谢皇上如此为灵秋考虑。” 曹向明笑道:“要谢贵人晚些时候亲自谢吧,现在奴才先引着您去瞧一瞧,贵人可有空闲?” 苏雾看一眼汪嬷嬷,汪嬷嬷急忙道:“贵人快去吧,公主这边已经快收拾好了,剩下的交给老奴就行。” 于是苏雾笑了笑,应道:“好,劳公公带路。” 曹向明带她往书心居走去,书心居离灵秋的住处有一段距离,她走了将近半刻钟,停在一处临水阁楼前。 “贵人,到了。” 苏雾四下打量一眼,这是一处四方阁楼,入目是宽阔的书斋,书斋前临着碧波湖,水面涟漪轻晃,是处僻静幽美的地方。 “贵人,您就住在这儿。”曹向明忽然笑吟吟道。 “我不住在公主宫中吗?”她讶异道。 “这么大的书心居都指给您了,怎会没有您的住处,你就住在二楼,方才奴才们都给您收拾好了。”曹向明说着,话头微微一转,他抬手,指了指碧波湖对岸,“那处是皇上的承安殿,这儿离承安殿近得很,贵人不用担心有人来扰您。” 苏雾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偌大的承安殿与她仅隔一面澄澈湖水,她站在这儿,甚至能清晰地望见承安殿金黄色琉璃瓦上折射的光点。 她忽然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安排在这书心居了。 这怕是赵玄瀛下的旨意,埋藏着近水楼台的不轨之心。 苏雾太懂得书中男主这心思了,她淡淡一笑,也不拆穿,朝着曹向明说道:“谢皇上安排。” -- 第124页 曹向明弯了弯腰,笑道:“奴才方才说了,贵人若是要谢,就亲自去皇上那儿谢。正巧,奴才去探望灵秋公主之前,皇上吩咐奴才给您和公主传个话,等您二位休息好后,记得一起去一趟承安殿,皇上要考校公主功课。” 苏雾微笑颔首:“我知道了。” 曹向明把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便弯着腰恭顺地退下去了。 苏雾来到她的新住处简单打量一遍,书心居的二楼赵玄瀛全指给她私人用了,偌大的二楼囊括了浴房、书屋和寝室,处处精细,无可挑剔。她踩在被擦洗得一尘不染的地板上,站在窗扉前。 雕花镂空的窗扉大开,春日的花香和着微风吹进,她倚在窗框边,瞧了一会儿水面清平的碧波湖,才微微抬眸,望向对面的承安殿。 承安殿的窗扉也开着,正对着她。 只是那处窗扉背光,苏雾望过去,只看到黑漆漆的一团。 她笑了笑,垂下眼眸,下了楼。 两个时辰后,苏雾抱着书,牵着灵秋公主来到了承安殿。 “公主和贵人来了?”曹向明见她们过来,远远地迎过来,“二位来得有些早,方才皇上和魏副统领去校场切磋去了,您二位要不先去那处凉亭等等?” 那处八角凉亭就在承安殿一旁,苏雾笑着点了点头:“无碍,我和公主等一等便是。” 她牵着灵秋来到凉亭,凉亭里布置着石桌石凳,一旁放着水墨风屏,她们刚一坐好,曹向明就吩咐人端来好些茶点。 苏雾不想灵秋等得无聊,便借着这个空隙,翻开手中的书,给她上起课来。 赵长宴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她穿着一身杏黄色苏绣薄衫裙,清泠秀雅地捧着书卷,轻声细语教导灵秋的模样。 和风轻抚着她的鬓发,她发上簪的那支羊脂色茉莉小簪,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他站了许久,曹向明才发现他的到来。 “明王殿下,您怎么来了?”曹向明飞快迎上来。 赵长宴收回视线。 “本王有事和皇上相商。” “那殿下稍等一会儿,皇上半个时辰前和魏副统领去校场切磋了,这会子该回来了” 他话音还未落下,就看到赵玄瀛一身龙纹箭衣,往这走来。 他的身后跟着魏深,魏深垂着头,面色无常,只是禁军铠甲左胸处,破了一个缺口。 “皇上,您回来了,明王殿下说找您有事呢。”曹向明急忙迎上去,拿出干净的帕子递到赵玄瀛手中,“皇上,您先擦擦汗。” 赵玄瀛随手接过,朝着赵长宴微微颔首,不由看到了不远处的凉亭。 两个女孩子正认真研究着课业,全然不知晓这边的情形。 他的目光在苏雾身上略一停顿,不知怎的,又转头看向赵长宴。 赵长宴却正笑望着他,那笑容很是温和,就像春日的和风。 赵玄瀛便道:“有事进来说罢。” 他大步走在前面,赵长宴温笑着,跟在他的身后入了承安殿。 只是入了殿内,赵玄瀛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停下脚步,转过了身。 他那双清隽冷峻的眼眸毫不避讳地望向赵长宴,眼底黑漆漆的:“长宴,你是不是还放不下她?” 他这问题问得突兀,但赵长宴脸上温和的笑意分毫未变。 他迎着赵玄瀛的视线,唇梢弯着,不甚在意地回道:“回皇上,臣弟早就不喜欢她了。” 赵玄瀛默然片刻,许久,也缓缓弯起唇梢。 他将赵长宴的笑意收在眼底,不由将他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他这次入宫的打扮,与以往有些不同。 “这把剑是”他目光停在他的腰间。 赵长宴一笑,将剑解下,双手捧到赵玄瀛面前:“这是皇上从前赐予臣弟的,近日臣弟接管上直十二卫,需有兵刃随身,便将此剑佩在身旁。再者” 他语气微一停顿,恭顺笑道:“这是皇上恩情,臣弟需以此傍身。” 第67章 善心 外面天光正亮,日光倾泻而下。 赵长宴从承安殿出来,抬头的时候,微微眯了眯眼睛。 不远处的亭台中,苏雾仍在捧着书卷,认真教着灵秋读书,她那满头长发乖顺地垂在身后,随着和风微微摇晃。 他奇怪地笑了笑,收回视线往外走去。 承安殿外,魏深一身禁卫军铠甲,正在殿外巡防。赵长宴踏出来,恰好遇见他。 魏深停下脚步,朝他弯腰行礼:“见过殿下。” 赵长宴看他一眼,淡笑着开口:“魏统领方才与皇上在校场切磋了吧。” 魏深垂首,那双出挑的眼睛也弯了弯:“回殿下,是的。” “皇上赢了。”赵长宴望了眼他铠甲左胸不起眼的缺口,轻笑道。 魏深是大宁的武状元,一身功夫十分了得,任谁也不可能想到他会输。但赵长宴只看到一个缺口,便断言,他输了。 魏深弯着腰,无奈笑道:“殿下说的对,皇上功夫之高,着实出人意料,属下输的心服口服。” 他确实是心服口服。 这次与赵玄瀛切磋,他原本还想让着赵玄瀛几分,却没想到,校场上的赵玄瀛一身功夫简直炉火纯青,即便他用尽全力,也在最后,被赵玄瀛一把长剑抵在了胸前。 他是真的输了,他习武多年,没想到败在了这个年轻的皇上手中。 -- 第125页 魏深觉得诧异,却并未觉得丢脸。 他对着赵长宴,笑道:“皇上十分厉害。” 赵长宴微微颔首,像是认可他的话,然后,他缓缓道:“皇上一身武艺习自前朝鸿蒙将军,鸿蒙将军那一身功夫极为刁钻,而皇上青出于蓝胜于蓝。只不过”他微一停顿,随即笑了笑,“只不过再如何胜于,每一招皆由原来招式变换,都是可解的。就像是你胸前这一剑,是被皇上,从右后方点到的吧。” 魏深震诧地抬起头:“确实如此,殿下是如何得知?” 赵长宴轻笑,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道:“那剑击来时,你顺剑而走便可避开。” 魏深怔了许久,眸中渐渐清明,他匆忙弯腰道:“谢殿下提点。” 赵长宴缓步离开,天光之下,他的唇梢挂着浅浅的笑意,那笑意明朗而宽和,仿佛只是发了善心,随口点拨魏深一句而已。 他的身影消失在承安殿后,赵玄瀛也慢慢从殿中走了出来。 方才赵长宴那番话,他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无论他是否真的还喜欢苏雾,他都不会觊觎皇上的女人。 赵玄瀛沉默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才拧眉,转身望向凉亭中的苏雾。 她们二人很认真地捧着书卷,都未发现赵长宴来过。 “皇上,可要奴才帮您将公主和苏姑娘传过来?”曹向明见赵玄瀛望着她们久久不语,不由上前悄声问道。 赵玄瀛摇了摇头。 “朕过去看看。” 他沿着层层铺叠的台阶,缓缓迈入凉亭,日光照射下来,他的影子遮在苏雾的书卷上。 苏雾垂首起身,柔顺行礼:“皇上,您来了。” 赵玄瀛轻轻应了一声。 灵秋见他来了,也从石凳上站起,绷着唇角朝他行了个还算规矩的礼。 赵玄瀛拿起摊在她面前的那卷书,是千字文,他随手翻开几页,竟真像考校功课那般问道:“恬笔伦纸,钧巧任钓。这句话是何意?” 灵秋皱起眉,绷着脸抠了抠手指。 苏雾见状,急忙替她解释道:“皇上,这句话在最后几页,臣女还未教到那儿。” “那你教到第几页了?” “第”苏雾也记不清,她不由踮起脚尖,伸出手指一页页翻着赵玄瀛手中的书卷,在她教到的位置停下,“皇上,教到这儿。” 她的手指纤细,指甲干净莹润,白嫩的指腹抵在他面前的书卷上,仿佛凝住了他的视线。 苏雾见他不说话,不由抬头柔柔唤了一声:“皇上?” 赵玄瀛抬眸,对上她的眼睛。 她离自己这样近,近到他又闻到了她身上那股,像是日光一样的冷香。 赵玄瀛听到自己在心底叹息一声,他确实是,顾不得赵长宴了。 苏雾疑惑赵玄瀛的愣神,不由放下脚尖,想收回手指,然而她的手刚从书卷上拿开,赵玄瀛忽然拉住她的手。 苏雾惊诧一瞬,随即慌乱地扭头看向灵秋。 灵秋正睁大着眼睛,有些愣地盯在赵玄瀛攥着她的手。 苏雾慌忙往回拽自己的手:“皇上,您公主还在” 赵玄瀛却并未松开,甚至攥得更紧了,他抬眸看了眼灵秋,开口道:“才学了不过五页,进展太慢,你这夫子可是敷衍你了?” 灵秋眨了眨睁大的眼睛,半晌,才绷着唇梢吐出一个字:“没。” “那就是你惫懒了,回去多加勤勉,”赵玄瀛看向掌心里的手,又缓缓道,“往后每日,你这夫子都要到朕这儿来,禀报你的功课。” 灵秋睁着大眼睛看着他,没吭声。 赵玄瀛便望向苏雾:“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赵玄瀛终于松开了她的手,他似是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灵秋牵着苏雾的手,不时扭头看她。 苏雾也不知道如何和灵秋解释,只能垂着头装哑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脑中正乱成一团,及至现在,她总算确定,她攻略赵玄瀛成功了。 不出意外,剧情终于步入了正轨,赵玄瀛作为书中男主,是个主动性和掌控欲都很强的人,攻略下他,以后她便不需要费尽心思地推进剧情了。 这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但不知为何,苏雾却迟疑起来。 难道,真的要继续演下去吗? 见她的眉心紧紧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灵秋扭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停下脚步。 苏雾回过神,望向她:“公主,怎么了?” 灵秋淡粉色的薄唇抿着,秀气的眉梢也蹙着。 她仰头瞧着苏雾,半晌,缓缓道:“皇兄是个好人。” 苏雾一时没反应过来,灵秋不得已,又慢吞吞地补充了几个字:“比谢都督好。” 苏雾蓦地笑了。 这冷冰冰的小丫头,是在帮着她的皇兄撬人? 只是她笑了好一会儿,那满脸的笑意渐渐变得苦涩起来——可是,她不是个好人啊。 两日后,明王府。 春日正盛,后竹林嫩绿竹叶摩挲作响,满地竹笋破土而出,生机勃勃。 赵长宴穿着一身素白箭衣,正在后竹林练剑,衣袂翻飞,锋利的剑气划破虚空,他刚一收剑,卫原从外面匆匆跑进来。 “殿下!” -- 第126页 赵长宴将剑扔在剑架上,看他一眼:“怎么了?” “殿下,陈汲那边有动静了,”卫原一边说着,一边将干净的帕子举到赵长宴面前,“今晨盯梢的人来报,那陈汲抱着一个木匣要去宫门,因时间紧迫,属下便差人拦下了陈汲,并将他绑回了王府。” “做得不错。”赵长宴轻声一笑,他接过他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手指,才不紧不慢地道,“人现在在哪?” “回殿下,属下将他带到江清苑了。” 赵长宴微微颔首,他将帕子扔给陈汲,淡声道:“我这就去见他一眼,还有,”他语气微微一顿,慢慢道,“傍晚我要进宫一趟,你备好马。” “属下明白。” 交待好卫原,赵长宴缓步来到江清苑。 陈汲被绑在院中,安静地坐在地上,并没有挣扎,他的眼前,摆着他抱着要去宫门的长木匣。听到声音,他的视线从长木匣上挪开,待看清来人是赵长宴时,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 “明王殿下?” 赵长宴淡淡笑了笑:“卫原,给他松开。” 卫原匆匆上前,给他解开绳子,陈汲得到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放在地上的木匣捡起来抱在怀里,然后才沉默不语地望着赵长宴。 陈汲心里很是忐忑,他以为赵长宴将他带来,是发现了他曾做过汪庭幕僚的身份。 然而赵长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斥责他,他温和地望向他手里的木匣:“里面装的是什么?” 陈汲皱眉,紧紧抱着木匣,半晌,又松了开,他在赵长宴眼前打开木匣:“这是在下给苏大小姐的。” 赵长宴看了眼匣中之物,似笑非笑道:“让苏大小姐凭借此物,将你引荐给皇上么。” 陈汲没说话。 赵长宴敛起脸上的笑意,他淡声开口:“卫原,带着江清苑中其他人退出去,本王有事要和陈先生单独说。” “是!” 两个时辰后。 傍晚的云霞覆满天空,流云之上红彤彤的,仿佛燎原野火。 赵长宴抱着长木匣,站在书心居前面,身上披满霞光。 不一会儿,苏雾从里面走出来,她看到赵长宴在外面,讶异地扬起眉梢——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从上次温泉池落水被他撞见之后,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她竟再没见到他一次。 然而今日,他竟入宫来找她。 苏雾微微皱眉,轻声开口:“殿下这么晚入宫,找我做什么?” 赵长宴慢慢走近她。 他将手中的长木匣放入她怀里,不疾不徐道:“本王入宫是要见皇上的,只是进宫门前,遇到了你府上一名叫陈汲的护卫,他托本王将这木匣带给你。” “陈汲?”苏雾眼睛一亮,他终于将献给赵玄瀛的兵器做好了,她心中很是雀跃,并没有顾忌赵长宴在这里,径直打开了木匣。 木匣里果真是一件弓状兵器,里侧还夹着书信,想来是陈汲对这兵器的介绍。 苏雾的眉眼不由弯起。 赵长宴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一眼,便转身要离开。 苏雾见他要走,不由开口谢道:“劳烦殿下辛苦这一趟。” 赵长宴脚步微停,他的余光能看到书心居对面的承安殿,他奇怪地笑了笑,重新转身望向她。 “不劳烦。”他离她很远,语气显得很是疏离。 苏雾怔了怔,随即扯了扯嘴角,沉默地抱着木匣要回书心居。 却听到赵长宴开了口。 “谢淮安要回京了。” 第68章 弦上 谢淮安真的要回京了。 赵长宴那日丢下那句话,就离开了书心居。苏雾抱着长木匣站在檐下许久,终于嗅到了宫中不同寻常的气息。 周围就像是无形中绷上一股弦,风声鹤唳。 按照她对剧情的了解,谢淮安这次回京,应该会有大动作。 而赵玄瀛,必然也察觉到了,这几日她去见他禀报灵秋功课的时候,他都是忙里抽闲地听一听。 而赵长宴也频繁入宫,苏雾有好几次汇禀完功课,都撞上了他。他很少正眼看她,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安静地坐在一隅,等待着赵玄瀛结束和她的闲谈,再与赵玄瀛入书房商议事务。 一切像是风浪之前的平静。 但不知为何,苏雾总觉得这样的赵长宴不对劲。 虽然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书里说他是个懦弱的性子,如今赵玄瀛宣示了主权,他放弃女主是情理之中吧。”这一日,苏雾又意外遇见赵长宴一次,他仿佛没看见她,冷淡地和她擦身而过。苏雾回到书心居后便呆了许久,到最后,依旧没想通哪里不对,只好将这一切归咎于人设。 她喃喃自语完,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也兴许,赵长宴是真的不喜欢我了吧。”许久,她自嘲地笑了笑,将视线落回摆在眼前的长木匣上。 木匣开着,那弓箭被她取了出来,夹在木匣里的书信摊开着,上面是陈汲的笔迹,对她简单介绍了这件兵器。 这把弓的形状和寻常弓并没有什么不同,但陈汲说它弓身轻盈,而这弓最出色的,不是弓身,而是弓箭。 弓箭匣中陈汲不知为何只放了一支,苏雾将长箭拿出来,在掌中仔细看了几遍——箭身细长,瞧着穿透力不错。 她仔细打量着箭头,陈汲说,箭头里包裹着火.药,一旦中箭,火.药炸开,必死无疑。 -- 第127页 苏雾将这把箭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才重新将它放置在木匣中。 箭是好箭,可她还未找到机会将它引荐给皇上。 这几日赵玄瀛很忙,又因为匣中的箭只有一支,她得确保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既能让这支箭不受限制地发挥出它的威力,又能被赵玄瀛亲眼看到,所以她迟迟没做出决定。 “到底该怎么展示给赵玄瀛呢?” 她被这问题困扰了好久,却在这日傍晚,找到了答案。 傍晚时候,她和灵秋在承安殿用完晚膳,出来的时候,巧遇到了赵长宴。 赵长宴依旧没正眼看她,不过他倒是温笑着朝灵秋打了声招呼:“公主,明日皇上要去猎场玩儿,公主要不要一起去?” 灵秋和他不熟,只绷着唇看他一眼,没吭声。 赵长宴也不生气,笑道:“明日太皇太后也会去,春日的猎场很是热闹的。” 他说完这句话,便温和笑着走远了。 苏雾却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太皇太后会去,那证明这次去宫外猎场是游玩的,而猎场可是个展现那把弓箭的极好的机会,她最好也能跟着去。 想到这,苏雾弯腰对灵秋哄道:“公主在宫中呆久了,想不想出去看看?” 灵秋没什么想法,不过她看着苏雾明显雀跃的眼神,冷邦邦地点了点头。 苏雾便笑吟吟地牵着她的手,重新回到承安殿和赵玄瀛请示。 她们两人走进去,却没注意,赵长宴一直立在不远处的阴影中。直到目送着她们迈进去,他才奇怪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第二日天气很好,春日的阳光温暖和煦,一大早,大宁宫门开,浩荡的车队往京郊皇家猎场驶去。 赵玄瀛坐在宽阔的车驾中,他的左右车驾,分别是太皇太后和灵秋。 微风吹过,垂帘轻轻晃动,赵玄瀛按了按眉心,从垂帘往外望去。 他的右侧是灵秋的车驾,这次狩猎,他原本是不想带着灵秋和苏雾的,因为今日的狩猎只是表面的借口而已,他今日出宫,是要见一个人。 而他不想让那个人见到苏雾。 但昨晚两个人求到了他的面前,他不忍拒绝,还是应了下来。 想到这,赵玄瀛的眉眼阴沉下来,罢了,见到又如何。 半个时辰后,京郊猎场终于到了。 宫中婢女太监们忙着安营扎寨,苏雾也帮着汪嬷嬷收拾灵秋的营帐。 灵秋年纪小,性子又冷清,对狩猎毫无兴致,营帐一收拾好,她就抱着木偶坐在床帐边,好似泛起瞌睡。 汪嬷嬷无奈道:“公主应该是坐车累到了。” 她说着,帮灵秋铺好被褥,灵秋蹬掉鞋子,躺了下去,只是闭眼之前望了眼苏雾,干巴巴吐出三个字:“你去玩。” 她还惦记着苏雾,知道她想出去玩。 苏雾笑吟吟地弯着眼睛,乖顺应道:“臣女这就去。” 她帮灵秋盖好被子,又帮她放下床帐,待到灵秋睡过去,她和汪嬷嬷打了声招呼,回到她的营帐。 里面已经收拾好,她的长木匣安静地放在桌上,苏雾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打开木匣,将弓箭取出来。 “要好好表现呀。”她拍了拍弓身,走出营帐,决定去寻赵玄瀛。 京郊猎场安置妥当,营帐拔地而起,大宁旗帜迎着山风猎猎作响。 远处号角吹响,不多时,山野树林传来断断续续的马蹄声,狩猎已经开始。 艳阳之下,一人着水墨色直襟长袍,腰束赤炎图腾的软甲,身姿挺拔地立在猎场入口处,他那张极其俊朗的脸半面迎在日光下,半面掩在阴影中,古井无波的眼眸,正远远凝着最高大的那处营帐。 “谢大都督放心,皇上选在猎场与你相见,就是让你放宽心的。” 一道带笑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不久来人站在了他的身侧。赵长宴着一身白色刺绣银竹的长衫,漂亮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一副清雅、光风霁月的模样,与杀气腾腾的猎场显得格格不入。 谢淮安转头望他一眼,淡声道:“微臣许久未回京城,只是有些感怀而已,并非不放心,殿下多虑了。” 赵长宴笑了笑:“那便是本王多虑了吧。” 他知道谢淮安向来谨慎,只是没想到,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他依旧谨慎如此。 谢淮安要谋反,虽然是隐秘,但在赵玄瀛和一些权臣眼中,这早已不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谢淮安这次回京,是要有动作了。 而谢淮安必然也知道赵玄瀛知道。 赵玄瀛想摸透谢淮安这次回京的底细,便将谢淮安约到这猎场相见。 之所以选在猎场,是因为这个时候,谢淮安不会擅自入宫的,宫中是赵玄瀛的地方,他若是入宫便是任人宰割。为了将谢淮安引出来,赵玄瀛和赵长宴便将地方定在了京郊猎场。 甚至为了打消谢淮安的疑虑,他们还将太皇太后带了来。 这京郊猎场地形复杂,方便谢淮安在四周埋伏好确保自己万无一失,所以谢淮安才会独自来此。 而赵玄瀛也确实并不打算在猎场动谢淮安,他的筹谋,是将谢淮安一入京便引出来,再分布人手去摸清谢淮安从岭南带回的势力。 如今赵玄瀛和谢淮安已在相互试探的阶段,他们之间的波澜几乎已经浮于面上,但到了这个时候,谢淮安言语,仍旧不出一点纰漏。 -- 第128页 赵长宴不由多看了他几眼,难怪上辈子,他与他争斗了那样久,几乎竭尽全力才将他围杀。 两个人在最开始寒暄几句后,便不再说话。 他们渐渐步入猎场深处,那处宽阔高大的玄色龙纹营帐出现在眼前。 赵玄瀛的营帐落在山脚处,前面便是树林,许多猎物会在四周穿梭。远远地,他们看到赵玄瀛着一身玄色箭衣,身姿挺拔立在林中,他那双结实修长的手臂正弯着弓,对准远处的一只山雉。随即箭射出,笔直的箭矢穿透山雉的脖颈,扎在树干的正中心。 箭羽震颤了许久才停下。 赵长宴和谢淮安居于离赵玄瀛不远的高处,将这一箭收入眼底。赵长宴弯唇笑道:“皇上箭术超绝,这一箭来射山雉,当真是大材小用了。” 谢淮安平和地笑了笑:“殿下,我们过去吧。” 赵长宴却忽然一笑。 “她来了。” 谢淮安疑惑地望向他,就见赵长宴目光正落在不远处某个方向。谢淮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竟看到了苏雾。 他离京两个月,一直没有见过她。 许久未见,如今看到她,谢淮安眼底漾起柔软的涟漪。 赵长宴却在一旁道:“谢大都督还是等一等再过去的好。” 他的语气带着古怪的调笑,谢淮安不由微微蹙起眉,驻足望向前方。 苏雾握着那把弓箭,来到了赵玄瀛的营帐,赵玄瀛并不在帐内,她四下一张望,在帐前的树林中看到了赵玄瀛玄色的衣角。 她不由加快脚步走过去。 “皇上。” 赵玄瀛回眸,看到了她。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百褶裙,乌黑的长发束起,只簪了一支青藤长簪,是十分清雅简单的打扮,那双微微上翘的杏眼含着笑意,向着他小跑过来。 赵玄瀛原本含着冷意的眉眼仿佛冰消雪霁。 他将手里的弓挂在一旁,朝她走了几步,轻声道:“怎么了?” 苏雾站稳在他面前,笑道:“今日臣女还未向皇上说公主的功课呢。” 原是这件事。 “说罢。” “公主的功课向来认真,只是今日舟车劳顿,公主身体有些不适,臣女想求皇上给公主放个假。” “嗯,准。” “臣女替公主谢谢皇上。”苏雾弯着眼睛笑了笑,将握着弓箭的那只手放在了身前。 赵玄瀛看到了她手里的弓箭:“这是?” 苏雾便笑道:“这是臣女府中的护卫做的,据说极为好用,今日是狩猎的时候,臣女想着刚好能用它。” “朕看看。”赵玄瀛从她手里将弓箭接过。 他拿在掌心看了看,并没看出和普通的弓箭有什么不同。 正在他打量的时候,苏雾忽然低声惊呼一声:“皇上,那是兔子吗?” 只见林中不远处,竟真有一只白色的兔子趴在地上。 这可真是上天助她! 苏雾心中喜悦,面上却一脸羞涩地望向赵玄瀛:“臣女的箭法不好,皇上能帮臣女猎到它吗?” 赵玄瀛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不由点了点头。 他转身,搭起弓箭,瞄准地上那只毛茸茸的兔子。 苏雾眼梢扬着,余光禁不住落在赵玄瀛搭着的那把弓箭上,只要他射出去,就会知道这把弓箭的精妙。 她对陈汲的兵器有十足的信心。 她掩下心中的激动,静静等着赵玄瀛对这把箭的惊叹。 随即,赵玄瀛将弓拉满,顷刻间,箭矢飞出——然而那支箭在窜出的时候,忽然以诡异的角度弯折,竟朝着一侧的苏雾直射而来! 这一切太快了,快到苏雾完全反应不过来! 她愣在原地,锋利的箭头已至身前,她的瞳孔骤缩—— 而不远处一直站着静观的谢淮安也意识到情形的危机,他眼神陡然沉下,便要倾身过去,赵长宴却突然拉住他的手臂。 谢淮安听到他冷淡的声音传来:“不用救她。” 就这一耽搁,箭已到苏雾眼前。 紧接着,他们看到赵玄瀛,毫不犹豫地挡在苏雾身前,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第69章 杀气 那支箭正中赵玄瀛后心。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看似十分锋利的箭头在碰触赵玄瀛衣衫的一刻,忽然裂开,紧接着,五颜六色的火焰炸了开。 火焰的威力并不强,瞧着就像是一簇簇小小的烟花。 苏雾和赵玄瀛很快反应过来,这一切只是有惊无险。 那箭在燃放过后,啪嗒掉在了地上。 赵玄瀛弯腰,将这支箭捡了起来,他在掌心扫了一眼,除了箭头破开并没发现什么异样。那方才射弯,原因应该在弓上,他将弓举起来,发现在弓臂中间有一道不起眼的划痕,这划痕像一道凹槽,让箭射出的时候发生偏折。 这是把次品弓。 在赵玄瀛打量的时候,苏雾也回过神,她的眉心突突跳着——怎么会这样? 陈汲的弓箭,怎么会出现这样大的纰漏? “皇上在放烟花吗?”正在这时,赵长宴缓步笑着,走了过来。 苏雾猛然回头,她盯着赵长宴,忽然目光一凝,她看到了跟在赵长宴身后的人。 他一身水墨色长袍,腰束软甲,高大的身姿威重而沉稳,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眸,正落在她身上。 -- 第129页 谢淮安竟然这样突然便回京了。 苏雾眼皮一跳,她以极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对着谢淮安露出一个惊喜的神情:“淮安,你回来啦。”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眉梢一起上扬,满脸压不住的喜意。 赵玄瀛的眼眸,微不可察地冷了下来。 赵长宴站在一旁,唇角挂着温和的笑意,如往常一般置身事外。 谢淮安望着苏雾明媚的笑脸,缓缓压下心底翻腾的震诧和晦暗,朝她露出浅浅的笑意:“小雾。” 苏雾抿着唇羞涩地笑了笑,从赵玄瀛身旁走开,站到了谢淮安身旁。 “现下时节正是京城最好的时候,你回来的刚刚好。” 她的温言软语含着娇羞,就像是将谢淮安这位未婚夫放在了心尖上。 赵玄瀛握紧手里的弓,指骨泛起一片白。 “皇上手里的,是把弓箭?这是谁的?”这时,赵长宴忽然搭了话。 赵玄瀛拧眉,慢慢松开手指,他缓缓道:“苏姑娘拿来的。” 赵长宴有些新奇地挑了挑眉梢:“苏姑娘倒是好心思,竟在箭矢中封入烟花,这奇巧的构思,可是京中新兴起来的玩法?” 他这句话,仿佛要把苏雾的脸打在地上。 狩猎之日,拿着个玩具在猎场射兔子,还惊扰到皇上,传出去岂不是要满京城笑掉大牙? 苏雾尴尬无比,但只能忍着,将这份嘲讽咽了下去。 她不能说实话,万一说了再影响赵玄瀛对陈汲的看法,岂不是葬送了陈汲的前途。 但这把弓箭也着实让人难堪,陈汲为什么要给她这样一把弓? 她完全想不通。 她的脑中乱成一团,她需要静下心,好好想想。 所幸谢淮安替她解了围:“小雾年纪小,所以顽皮些,若无意冲撞了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他微微弯腰,朝着赵玄瀛行礼。 赵玄瀛不喜欢他说这句话,他眼底冷沉,锋芒毫不遮掩,直刺刺地盯着他。 “两月不见,谢大都督变化甚大。” 谢淮安直起身子,平和地笑了笑,道:“皇上亦是如此。” 气氛似乎忽然变得剑拔弩张。 明明春日的阳光是和煦温暖的,但照在他们四周,竟渗出丝丝缕缕的冷意。 此地不宜多待,赶紧溜,苏雾想。 于是她微微弯腰,朝着赵玄瀛道:“两月未见,皇上和淮安必然有话要说,臣女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赵玄瀛收回落在谢淮安身上冷冷的视线,望着她:“嗯。” 他应声,并将手里的弓递给她:“这弓箭虽然有趣,但还是不要再用了。” 方才那箭急速冲向苏雾的时候,他惊出一身冷汗,完全凭着本能将她护了起来,即便是有惊无险,他都不想苏雾再置于那种险境了。 苏雾脸红起来,点头道:“臣女晓得了。” 她又朝赵玄瀛行一礼,随即对着谢淮安悄悄地抿唇笑了笑,转身退了出去。 她低着头走了许久,直到确认身后的人都看不见她了,她才抬起头,舒了口气。 吓人。 她离开后不久,沈环佩也悄悄从树林中离开。 沈环佩今日是跟着太皇太后来的,她很会讨太皇太后欢喜,太皇太后便将她从明颐行宫带到了大宁宫,甚至带来了今日的猎场。 她已经许久没见到赵玄瀛了,原本她想着装作无意间闯入的样子,和赵玄瀛邂逅一番,没想到撞到了这一番场景。 猎场山势起伏,树林茂密,她躲在一隅,将全程收在眼底。 “皇上竟会用性命去护她?”沈环佩魂不守舍地从密林出来,步伐踉跄而杂乱。 “怎么会这样?”她想不通,苏雾不是谢淮安的未婚妻吗,她甚至还是赵长宴的下堂妇,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和皇上纠缠不清! 难怪她从前就发现,皇上对她有诸多不同,原是对她动了心 可是,她到底哪里好? 沈环佩踉跄地靠在树干上,死死掐住掌心,缓缓恨道:“狐媚子!” 苏雾坐在营帐中,盯着桌上的长弓足足两刻钟。 “陈汲为什么要这样”她喃喃自语,总觉得事情十分蹊跷。 她捏了捏眉心,一点点梳理着她和陈汲之前的交谈。 “那日的交谈是没问题的,陈汲当日确实是想托我引荐给赵玄瀛,当日他诚恳地告诉我,等他做好,便亲自给我送到宫中” 说到这,苏雾的眼睛忽然睁大。 不对,这弓箭不是陈汲亲自送来的。 这弓箭过了赵长宴的手! “难道是赵长宴”她惊讶地望着桌上让她颜面尽失的弓箭,耳畔响起方才赵长宴仿佛故意的嘲讽来。 “是他可是为什么要这样?”苏雾想起这几日赵长宴对她的冷淡,他明显想要和她划分界限,为何又要这样戏弄她? 苏雾想了半天,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真相到底如何,她回去问问不就行了! 她下好决心,便去了灵秋营帐。 如今他们在猎场,不是在宫中,因此苏雾离开,只需要和灵秋请示就行。 她请示了半天假,灵秋最爱纵容她,一听到她说想家了,毫不犹豫地就点了头。 于是一个时辰后,苏雾便站在了苏府的门前。 -- 第130页 “大小姐,您回来啦!”门房见她回府,一脸喜意地给她开门。 苏雾一边匆匆往里走,一边问道:“母亲呢?” “回大小姐,今日老爷休沐,夫人和老爷出去踏青了。” “那小暖在吗?” “二小姐在的,这几日二小姐犯懒,不像以前那样爱出去玩了” 门房絮絮叨叨,苏雾听完,朝他嘱咐道:“我在府中待一会儿就得走,待父亲母亲回来你替我和他们说一声,我一切都好,让他们不要挂怀。” “好嘞。” 门房退了下去,苏雾走到苏暖的房间,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苏暖趿拉着绣鞋拉开了门,见到是她,原本闷闷不乐的眼睛陡然亮起来:“姐姐,你回来啦!” 几日不见,她又长高了些。 苏雾原本焦急的心一见到她不由柔软起来,她笑着应了声:“嗯,今日宫中京郊狩猎,我得空回府看看。” 苏暖拉着她的手将她牵进房间,拍着自己的绣榻亲昵道:“姐姐坐这儿。” 苏雾无奈笑着坐了过去。 苏暖在她旁边开心地念叨:“前些日子宫中给我赐婚的事半路腰斩,父亲说这是你的功劳,我一直惦记着呢,姐姐快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劝说太皇太后的?” 她这一提,让苏雾想起了那场温泉池落水。 这些事情可不能和苏暖详说,苏雾便潦草道:“太皇太后和皇上通情达理,想明白了,就不乱点鸳鸯谱了。” 苏暖自然信她的话,闻言乐道:“那真是太好了,姐姐你可不知道,自赐婚的事腰斩之后,父亲母亲也开心的不得了” 她朝着苏雾叽叽喳喳地汇报着,苏雾一边笑着,一边四下打量,她竟一直没看到陈汲的身影。 苏雾蹙了蹙眉,温声打断苏暖的话:“那陈汲呢,他什么反应?” “陈汲?”苏暖的唇角一瘪,“姐姐别跟我提他!” “怎么了?”苏雾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陈汲不当我的侍卫了,他离开苏府了。”苏暖闷声道。 “离开了?”苏雾惊讶地望着她,“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离开去哪了,要干什么去?” 苏暖知道自己三言两语说不清,便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封书信,塞到苏雾手中:“五天前离开的,都没和我打招呼,不过还算有点良心,给我送了这么一封信。” 苏雾将信展开,信上只有寥寥几字。 【二小姐: 在下要去做一番事情,就此告别苏府了。 但在下依旧在京中,若得闲,会回来看您。】 “也没说自己去哪,”苏暖抱怨道,“把我这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等他来看我,我就把他轰出去!” 苏暖显然说的是气话。 苏雾将信反复看了三遍,凝眉道:“你说他是五天前离开的?” “嗯,五天前。”苏暖点头,“白日抱着一个长木匣出去,就再也没回来。” 五天前,正是赵长宴将那木匣去书心居送给她的时候。 而陈汲在五天前抱着木匣离开 事情联系在了一起,陈汲的离开,和赵长宴有关。 那把让她颜面扫地的弓箭,也和赵长宴有关。 想明白,苏雾阴沉着脸站了起来。 “小暖,姐姐要走了。” “这么快,不在府中住一晚吗?” “我只有半日的假,姐姐还有别的事要做,你在家中乖乖的,别为陈汲的事忧心。” “我才不为他忧心”苏暖嘟囔着,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了府外。 苏雾朝她挥了挥手,上了马车,直奔明王府。 明王府门前很是安静,苏雾在影壁下了马车,脸色阴沉地站在府门口。 守在门口的河清看了她好几眼,才确认是殿下的前王妃来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从前温婉的王妃杀气腾腾,他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苏大小姐,您来找殿下?” 苏雾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殿下去京郊猎场了,还不知道何时回来,要不,您去府中坐一坐?” “我就在这儿等。” 苏雾冷冷地、笔直地杵在了明王府阔大的门楣前。 第70章 不要她 她的一身气势,河清完全不敢得罪。 但见她清泠泠,又单薄的站在那儿,河清于心不忍,从府中悄悄搬出来一个圆凳,放在她身后,低声道:“苏大小姐可以坐着等。” 苏雾也不客气,就这么坐了下去。 她这一坐,便坐到了傍晚。 余晖照在明王府的大门上,撒下一片刺目的光晕。她眯着眼睛,笼罩在晚霞之中,固执地等待着。 “殿下,苏大小姐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了。”明王府前不起眼的巷道中,停着一驾马车。 卫原于心不忍,回头悄悄对马车里的赵长宴小声念叨了一句。 他们半个时辰前回来时,便发现苏雾坐在正门等着。赵长宴不知怎的,令他停在不起眼的巷道,也不下车,也不入府,就在马车中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赵长宴听到了卫原的念叨,他的食指微动,敲击在面前的长木匣上。 许久,他低声道:“你下去,带她去见陈汲。” “殿下要告诉她?”卫原有些惊讶。 “她已经猜出来大半了,告诉她好死了她的心。” -- 第131页 “属下遵命”卫原垂首应声,又疑惑问道,“殿下不下车吗?” “吩咐车夫,去金陵寺。” 卫原打马从马车旁离开,不久,车夫驾着马车,路过了明王府的正门。 赵长宴收回了望向垂帘外的目光,慢慢摩挲着一旁放置的木匣。 苏雾沉默坐着,望着打马朝她来的卫原,微微拧眉。 “你的殿下呢?” 卫原从马上下来,朝她恭谨地行礼,解释道:“殿下有事不能回府,不过殿下交待过,让属下带您去见您想见的人。” 苏雾眼眸微抬,声音不冷不热道:“他倒是什么都知道,带路吧。” “是。”卫原颔首道,“陈先生不在王府,他在另一处别苑,您上马车随属下过去吧。” 苏雾皱眉上了马车,马车跟在卫原身后,约莫走了一刻钟,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宅子。 宅子灰黑色的门楣,清简质朴,十分不起眼。但是这处宅子占地极其宽阔,她站在门前,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嗡鸣敲打的声音。 卫原让她在门外稍等,随即他便闪身入了宅子。 不一会儿,苏雾就看到陈汲擦着双手,从里面走了出来。 陈汲在出来的时候,已经从卫原那了解到因由了,因而一见到苏雾,他的面色十分羞愧,低着头行礼道:“见过大小姐。” 苏雾原本设想的,是陈汲被五花大绑,吃尽苦头地囚禁在赵长宴这儿。 然而陈汲却好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她不由一愣,缓缓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陈汲苦涩一笑:“大小姐,在下辜负您了。” “那把弓箭是你故意让我难堪?” 陈汲一愣,愕然道:“弓箭不是已经被殿下拦下了吗?” 苏雾拧眉,揉了揉额角。 他俩的信息不对称。 于是她平复好自己的怒气,沉声道:“把你送箭当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我。” 陈汲对她毫不设防,急忙将那日所有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日在下要去宫中给您送箭,只是行到半路,被人劫到了明王府。在下见是明王殿下指使,十分不解,直到明王殿下和在下长谈了一次” 陈汲说着说着,神色渐渐平缓下来。 他抬起头,认真地望向苏雾:“在下感念苏大小姐救命之恩,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当初救在下那日,您对在下说过的话。” 苏雾望着他。 陈汲抿了抿唇,低声道:“您说,旧主可憎,不如弃暗投明。与明王殿下长谈之后,在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明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脑中不停回想着那日赵长宴和他的禀心长谈。 赵长宴不计前嫌,毫不在意他曾是汪庭幕僚这件事。他的防备,在听到赵长宴对他的赏识,对往后的排布,甚至赋予他所有的自由后,全部瓦解。 于是陈汲,当日便决定追随于他。 苏雾打量着他的神色,开口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陈汲知晓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他也不便详说,于是他转身,对着苏雾道:“您进去看看吧。” 苏雾沉着脸,跟着他迈进了宅子。 一进去,她不由怔住。 只见整个阔大的宅子,摆满了无数的兵器,这些兵器像是新制的,无数精壮男子忙碌其中。她看着那一件件铮亮的兵甲武器,不可思议道:“赵长宴给了你一个冷兵器制造厂?” 她的说法有些怪,但陈汲听懂了。 他有些拘谨、甚至羞涩地点头:“实不相瞒,这是在下毕生的梦想。” 苏雾恍惚间明白了,陈汲为什么忽然归顺于赵长宴了。 书里的陈汲是个寡言、醉心于研制冷兵器的大发明家,他跟着汪庭的时候过得十分拮据,只能将自己一身才华埋没,然而如今赵长宴给了他施展才华的所有机会。 就算她是陈汲,她也会死心塌地地跟着赵长宴的。 可是这些,书里的男主赵玄瀛也能做到啊。 苏雾做出最后的挣扎:“陈汲,其实这些,皇上也能给你的。” 陈汲却苦笑着摇了摇头:“皇上那边是未知的,在下想,就算在下得幸被皇上赏识,皇上也不会比明王殿下更好了。” 他说的对,苏雾终于无言以对。 她捏了捏眉心,追问道:“那那日赵长宴送到宫中的弓箭,是你做的吗?” 陈汲想了一会儿,回道:“那日在下决定留在明王府,殿下便离开了,只说他会将这件事转告于您。至于您说的送到宫中的弓箭,难道是在下做的那一把?可是,殿下既已经决定将在下留在身边了,为何还要让您再引荐给皇上?” 苏雾似乎已经想通了整件事。 她轻笑一声:“我问你,你给他的那把箭,可是碰到人跟挠痒痒一样,还会放出烟花?” 陈汲十分懵:“不啊,在下给殿下的弓箭,触人必死,更不会有烟花” 苏雾哂笑,她果然猜对了。 赵长宴给她的那个长木匣,根本不是陈汲要给的,他定然是半路调了包。至于陈汲制造的真正的弓箭,只有赵长宴自己知道在哪儿。 总之,赵长宴故意要在猎场上让她出丑。 可是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陈汲见她陷入沉思,不由忐忑地打断她:“大小姐,可是您在皇上那出了什么问题?” -- 第132页 “没什么。”苏雾摆了摆手,事已至此,她游说不了陈汲,也不会将这些于事无补的事情告诉他徒添他的烦恼。 至于陈汲的去留这件事,目前已成定局,唯一能转圜的,不在陈汲这儿,在赵长宴那儿。 她倒要看看赵长宴到底要做什么。 想到这,苏雾叹了口气,她不打算在这儿待了,便转身要往外走。 陈汲见她要离开,急忙道:“大小姐,您等一下。” 苏雾回头:“还有事?” 陈汲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她。 “这是”苏雾接过,疑惑地打量一遍,双眼慢慢睁大,“这是三连弩?” 她手中握着的,正是之前陈汲在苏府时,给她展示的三连弩。只不过现在这把弩机不再是那个半成品了,它的外观闪着幽冷的寒芒,仅三寸宽的木臂能扣锁在腕上,小巧的袖箭隐藏其中,是极其精巧且隐蔽的刺杀暗器。 陈汲点头,解释道:“这三连弩轻便,置于腕间若无物,您带着可以防身。” 苏雾看着掌中小巧的弩机许久,叹了口气。 她原本对陈汲还有几分怨气的,但看在掌中三连弩的份上,渐渐宽慰下来。 算了,良禽择木而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陈汲才华横溢,又不是她的附属品,她没有权利怪罪他的。 更何况,让她难堪的不是陈汲,是赵长宴。 苏雾渐渐展颜一笑,她将弩机收好,朝他道:“谢谢。” 言罢,她转身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还是回头,对他多说了一句话:“记得常去看看小暖,你骤然离开,她十分不习惯。” 陈汲微愣,随即脸上浮上两抹红晕,他朝着苏雾应道:“在下会的。” 金陵寺。 日落在地平线上,金陵寺的翘檐廊台蒙着一层暖色的光辉。 赵长宴抱着木匣,缓缓穿过连廊,连廊两侧栽满了墨松,在暖春时节也长出了新绿的针叶,四周都是清冽的墨松香。 他唇角挂着温和的笑意,穿过了连廊,来到一处不起眼的禅房前。 禅房木质搭建,小小的院子也栽满墨松。他抱着木匣,叩响了禅房的门扉。 不一会儿,门打开,谢淮安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见到赵长宴独自前来,俊朗的眉眼微敛。 “方才和殿下分别于京郊猎场,不知此时殿下找来,是何意?” 赵长宴淡淡一笑:“本王来给谢大都督解惑。” 谢淮安沉静地望了他片刻,闪身立在一旁:“殿下请进。” 赵长宴步入了他的禅房,他的禅房很清雅干净,除了成摞的书卷纸笔几乎再无其他。赵长宴打量一番,目光落在角落一把油纸伞上。 那伞是天青色,上面描画着一朵浅金色的海棠花。 赵长宴的眼底微不可察地一冷。 但他隐藏的极好,再转头望向谢淮安时,眉眼已一片舒朗,仍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本王听闻谢大都督回京总喜欢住在金陵寺的禅房,原想着是个安乐舒适之地,倒没想到是个苦行僧都不愿修行的地方。” 谢淮安在他对面坐下,随和道:“落脚的地方罢了。” 他抬起手腕,给赵长宴添了一盏茶,盛茶的白瓷茶壶略显粗糙,但沏出来的茶却是香气馥郁的。 赵长宴看着缭绕的茶气,随口道:“雀舌茶。” 谢淮安颔首,将茶盏慢慢推到他的面前:“殿下今日来此,果真是为谢某解惑的吗。” “那是自然。”赵长宴弹了弹茶盏的薄壁,并没有饮,他不喜茶,尤不爱雀舌。 茶水被他弹动,清亮的茶汤晃了晃,他缓缓开口:“让本王猜一猜谢大都督的疑惑,”他抬起那双漂亮的凤眸,似笑非笑地望向谢淮安,“谢大都督想问,为何皇上要对你的未婚妻以命相护?” 谢淮安平和地望着他,并没有否认,他和缓道:“想必今日那把弓箭,是殿下您做的手脚吧。您的目的,就是让微臣看到皇上以命相护那一幕。” 赵长宴笑了笑,也没有否认。 确实是他做的手脚,猎场上的兔子,弓上的凹槽,和嵌在箭矢中赵玄瀛未发现的回弹机关,甚至苏雾在赵玄瀛身边惯来的站位,让一切都看似是巧合,但实则,都是他用心的布置而已。 谢淮安饮了半盏茶,他抬起手腕,给自己添着茶,茶水流入杯盏,发出清晰的水声。 待到茶满,他缓缓放下白瓷茶壶,壶底落下的一刻,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谢淮安的眉眼不再平和,渐渐漫上阴霾:“皇上何时对她起的心思?” “你终于看出来了,”赵长宴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意,“美人当前,皇上以命相护,可不单单是起心思,他是用一捧真心,去夺人所爱。” “至于何时么”赵长宴摩挲着杯盏,继续道,“半年多以前,皇上生辰宴时,宫中曾有一场刺杀,谢大都督当是知道,那日皇上身中剧毒。但有一件事,你不知晓 皇上之所以中毒,是替您的苏大小姐挡了毒匕。” 他说着,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甚至有些戏谑地望向谢淮安。 “所以是何时呢,就是那日吧。” 那日刀光血雨,他对她,一眼而生出了恋慕,如今这恋慕在暗处滋生,已经强大执着,令人生畏。 -- 第133页 谢淮安眼底的阴霾渐深。 他抬起眼眸,打量着赵长宴:“所以殿下特意让微臣看到、又知道这些,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告诉你,皇上不仅要平了你这位位高权重的大都督,还要夺了你的未婚妻。” 赵长宴眼底的戏谑越发明显,“不晓得彼时,是他夺了去,还是你护的住。” 谢淮安缓缓露出笑意。 他很少笑,这一笑,眼底波浪滔天,如覆着重重诡谲的黑影。 “所以殿下此次来,是要和微臣联手。” 他轻声开口,语气笃定。 赵长宴随着他笑起来:“谢大都督是聪明人。” “但据微臣所知,殿下一直是个闲散王,除却陇右偏远的兵力,您拿什么和微臣联手。” 他这句话说的平和,但言语不无嘲讽,像是将方才赵长宴的戏谑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赵长宴却不紧不慢道:“皇上虽年轻,但大宁根基深厚,想必即便是现在的你,也摸不透他身后庞大的势力。而谢大都督,想凭借赤炎军和岭南王、甚至安插在赵玄瀛身旁的魏深为势力,去和皇上争斗,不知胜算几何?” 谢淮安望着他,目光似是在重新审视他,他竟不知道他知道他全部的底细。 赵长宴继续道:“你这些兵力与皇上抗衡,本王实不相瞒”他抬起眼梢,一字一句道,“你必输。” 看到谢淮安的沉默,赵长宴又补了一句:“谢大都督想必也知道自己胜算不大,所以你尚在四处筹谋,迟迟未动手。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你那位未婚妻伴在皇上身侧,皇上得到她不过是信手拈来,你可以等,她等的了吗?” 谢淮安缓缓握紧手中的茶盏。 他的手背浮出青筋,茶盏戛然而碎。 赵长宴温和笑着,拂去他眼前的碎瓷,他拿起一旁新的茶盏,轻轻放在谢淮安眼前,慢慢给他斟满茶。 茶香馥郁,嫩绿的叶子在杯中舒展,丝丝缕缕的香气溢了出来。 赵长宴收回手,修长的手指掸了掸自己刺绣银竹的袖摆,慢慢道:“本王在陇右养着兵,虽然偏远些,但用好了,也是一把利器。而本王,目前还统领着上直十二卫。谢大都督,该知道上直十二卫的分量。” 上直十二卫卫戍皇城,是护在赵玄瀛身边极其亲赖的禁卫军。 “而且”赵长宴抬手,将放置在一侧的长木匣拿了上来,他将它端正地摆在长案上,在谢淮安的眼前,打了开。 里面卧着一把玄铁长弓。 谢淮安瞧着,并没有说话。 赵长宴将玄铁长弓拿出,弯弓搭箭,抬起手臂,对准禅房一隅的素面屏风。他的动作一气呵成,随即弓臂震,箭射出—— 只见那箭在穿出去的一刻,忽然分作数十把细箭,它们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穿透屏风,甚至穿透厚重的木质墙壁,射了出去! 闷声接连传来,箭矢扎在禅房外的墨松上,随即轰然炸响。 谢淮安瞳孔微颤,他快步起身,出了禅房,只见禅房后院的墨松,齐齐拦腰轰断。 箭端嵌了火药,他望着扑簌簌满地摇曳的松针,眼底撼动。 这箭的威力,足以以一敌十。 他沉默许久,缓缓回到房间,如今再看赵长宴的眼神,已有了忌惮。 赵长宴却仍旧是那副温和的笑意。 “这把弓箭,原本是您的未婚妻要献给皇上的,被本王劫了来。如今制箭人已归顺于本王,这等兵器,本王应有尽有。” 谢淮安重新坐到他的对面。 茶已经冷了,茶香被浓郁的火药焦木味替代,连墨松香都闻不到了。 他静静地望着赵长宴:“殿下平日温和知礼,恭顺地守在皇上身边,微臣从不知晓,您有反心,而且这反心,竟比微臣更甚之。” 他说着,高大的身子微微前倾,一身威重的气势顷刻间泄出来。 “殿下为何这样,是为了她?” 赵长宴眉眼缓缓弯起。 “既已和离,本王对她,早无半分留恋。” “本王不要她。” “那殿下要什么?” “本王要”赵长宴弯着漂亮的眼梢,缓缓抬眸。 第71章 玩弄 京郊狩猎结束,浩荡的车队回到大宁宫。 晚膳的时候,灵秋带着汪嬷嬷来到承安殿。 赵玄瀛蹙眉:“她呢?” 汪嬷嬷知道他问的是谁,急忙上前道:“回皇上,苏姑娘在猎场时和公主请了假,她回苏府了。” 赵玄瀛心中本就不快,闻言,锋利的眼眸微微眯起,他淡声道:“好好服侍灵秋用晚膳。” 说罢,他走了出去。 丰富的晚膳摆了满满一桌,汪嬷嬷侍候灵秋坐下,叹了口气:“看来皇上不准备用晚膳了。” 灵秋没什么反应,她拿起筷子,戳了戳空空的碗,望向汪嬷嬷。 汪嬷嬷无奈笑着,给她盛了满满一碗汤。 赵玄瀛立在承安殿外,望着傍晚的红云。 天色都快要黑了。 他抬手,魏深见状,飞快走了过来:“皇上,何事吩咐。” “今日,苏雾那把箭蹊跷。” 魏深当时也在场,只是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不远处,似乎并没有存在感。但当时场上的惊险,他是看在眼中的。 他垂着头,小心问道:“皇上,是怀疑苏姑娘还是” -- 第134页 赵玄瀛缓缓摇头,他沉吟片刻,交待道:“朕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不像是喜欢恶作剧的性子。你去查一查,她这把弓箭的具体来历。” “属下明白。”魏深领命,弯着腰快速退了下去。 得到赵玄瀛的准允,他提前下了值,换好常服就往宫外去了。 只是出宫的时候,他留意到守宫门的侍卫,问了几句:“最近,可有见到有人给灵秋公主那位女夫子送过东西?” 守卫对他很是恭谨,闻言急忙回忆,片刻道:“回大统领,没有人给那位贵人送过东西。” “没有?”魏深略一沉吟,又问道,“那可曾见过,有何人带着这样长的弓箭入宫?” 魏深大约比量了一下今日苏雾抱着的弓箭的长度。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一番,有一个犹疑道:“弓箭没见过,但是前几日,末将们见到明王殿下抱着这般长的一个木匣入过宫。” “明王殿下?” “正是。” 魏深眼眸弯了弯:“知道了,你们好好在这守着。” 他背着双手,出了宫门,宫门外候着的家仆见他出来,急忙将马车牵来,魏深却摆摆手,解了马翻身而上。 他扬着马鞭,先去往苏府,他在府外买通一个婆子盘问一番,又打马往明王府行去。 到明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赵长宴刚从金陵寺回来,还未入府,就见魏深远远骑马而来。 他便立在府前,静静等着他。 魏深下马,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属下见过殿下。” 赵长宴漂亮的眼梢微挑:“这么晚了,魏统领来本王府上有何事。” 魏深垂着头,恭谨道:“回殿下,皇上差属下调查今日苏姑娘弓箭之事。” 赵长宴笑了笑,轻声道:“是么,那魏统领调查的如何了?” 魏深打量着他的神色,那双极薄的双眼皮缓缓弯起来:“属下调查明白了,就是苏府的下人买给苏大小姐逗趣的玩意儿,苏大小姐不知道才闹了这一出。” “这等小事,还是要如实和皇上反应的。别跪着了,起来吧。” “属下明白。”魏深站起来,“那属下就不在此叨扰殿下了。” 赵长宴颔首,魏深便牵着马,想恭谨地离开。 却没想到,赵长宴忽然唤住他:“魏统领,近日可有和皇上切磋?” 魏深急忙道:“有的。” “还是输吗?” “还是输。”魏深笑了笑,只是这笑意含着些意味不明,“不过属下找来了鸿蒙将军的后人,近几日一直在熟悉鸿蒙将军的剑法。” 他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您那日的点拨,属下也时常温习着。” “那不该总输的。” “但属下得输。” 他言罢,赵长宴缓缓弯了弯唇角,魏深也抬起头,像是附和他一样,跟着笑起来。 苏雾赶在大宁宫下钥前回到了宫中。 天色蒙蒙黑下来,这个时辰,灵秋刚用完晚膳,她去往猎场奔波劳累了一天,苏雾没再去她宫里打扰,只跟汪嬷嬷打了招呼,说她回来了。 再从灵秋宫中回到书心居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四下掌了灯,碧波湖水在灯辉中泛着黄色的光泽,一层层铺开。 她站在书心居门前,忽然停下了脚步。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立在书心居前,白日那身轻便的箭装已经换下来,他着一身玄色常服,飞龙暗纹刺绣在他的领口袖摆,玉珠镶嵌的革带,扣着他挺拔劲瘦的腰。 苏雾站在宫灯下,迟疑片刻,朝他柔声行礼:“臣女见过皇上,皇上怎么来这儿了。” 他朝她望过来。 “朕在等你。” 苏雾捏着袖摆,装作懵懂无知般垂下头。 “皇上等臣女,是有何事吗?” 赵玄瀛冷峻的眉眼隐在夜色中,长眸之中,是压抑不住的寒芒。 白日他看到苏雾和谢淮安那般亲昵,这股寒芒就驱之不散,笼罩在他的心尖百骸,逼得他,不得不等在她的书心居前。 苏雾垂着头,他不回她也不催促,就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毫不亲近。 赵玄瀛一步步靠近她:“出宫了?” “嗯,臣女想念父亲母亲,便从猎场回家一趟。” “回来的这样晚,是去见谢淮安了罢。” 苏雾一怔,难怪赵玄瀛奇奇怪怪的,原是吃谢淮安的醋了。 她匆忙摇头,否认道:“臣女只是回了一趟苏府,谢大都督那时在猎场陪伴皇上,臣女怎会见到他。” “若他不在朕那儿,你会去见他?” 苏雾噤了声,谢淮安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她就算真不会去见他,她也不能对着赵玄瀛否认。 见她不说话,赵玄瀛便认为自己猜对了。 碧波湖水清泠泠的,他的眸中映着冰冷湖水的水波,离她越来越近,直到他站在她的身前,挑起她的下巴。 “你在玩弄朕。” 他说的是陈述句。 苏雾心头一紧,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惊慌,面上却做出一副迷茫的无辜样子:“臣女不敢,臣女不知道皇上何意” 她睁着一双微微上扬的杏眼,水漾的眼底懵懂地睁大,但她却不知道,夜色中,她眼角仍旧显眼的红,出卖了她。 -- 第135页 她在紧张的时候,眼角就会泛粉。 赵玄瀛缓缓摸上她的眼梢,低声道:“从你那日为朕添酒,朕就知道了你的心意。” 苏雾攥紧袖摆,额角陡然渗出一层汗,赵玄瀛这是发现了,她曾经试图勾引过他。 他的话让她想起,她从前有一次为了推进和赵玄瀛的关系,借着帮灵秋的由头,自荐为添酒人。那时她为停滞不前的剧情焦灼,才做了这个举动,殊不知,这个举动已经完全违背了原书女主的设定。 完了,她把她的小白花人设演坏了 赵玄瀛看着她微颤的睫毛,指下微微用力:“但朕想不明白,你既已对朕暗示了心意,为何还心系于谢淮安?” 常年练剑,他的指腹覆着薄茧,蹭在她细嫩的脸颊,粗糙得发疼。 苏雾似乎是被他强制地抬着头,对上他的视线。 她不知道说什么,赵玄瀛聪慧而敏锐,她从前的那些所作所为已经印证了他的话,她一时哑口无言。 赵玄瀛看着她故作镇静的模样,心里隐隐浮上怒气。 “为什么。” 苏雾被他控制在掌下,硬撑着否认:“臣女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臣女是谢淮安的未婚妻,也只是他的未婚妻。” “那朕呢。” “皇上,您想多了。” 赵玄瀛有些冷地望着她:“那若是,朕将你的谢淮安杀了呢。” 苏雾眼角微跳,紧紧抿着双唇,不敢说话。 赵玄瀛指腹游走于她的眼梢,随即,他松开了手。 “你一直都知道朕的心意。” 他的语气低沉,苏雾的心砰砰跳着,赵玄瀛,竟是在对她表白。 但是眼下一切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苏雾想不明白,他这突兀的表白是要干什么。 赵玄瀛望着她的眼睛,碧波湖水清泠泠的一圈圈荡开,在她的眼底映下散不开的涟漪。 他道:“待谢淮安死了,一切就好了。” 他说着,缓缓俯下身子,竟要亲吻她的唇瓣。 苏雾骤然睁大眼睛,这一瞬间,她的脑中仿佛有声音在喊:剧情终于要开始了,不要总是拖拖拉拉,让他亲一下吧! 理智和潜意识,都在告诉苏雾,她要迎接这个吻。 但是在赵玄瀛即将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猛然偏过头。 赵玄瀛落了空,他那双近在咫尺的冷峻眼眸从她的唇,流连到她的眼睛。 苏雾紧紧攥着手心,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逼着自己从一片混乱中清醒过来,她咬着牙,道:“皇上,我们不能这样。”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发着红,像是要哭出来。 赵玄瀛直起身子,晦暗的眼眸看了她许久。 他渐渐道:“朕这次放过你,但是”他语气越来越重,像是在命令她,“下次,不会了。” 言罢,他转身离开。 待他玄色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书心居的廊角,苏雾腿软地扶住碧波湖畔的树上,勉强撑住自己的身子。 她喘息着,脑中嗡嗡作响。 赵玄瀛对她的强取豪夺,终于要开始了 第72章 风大 接连几日,苏雾都有意避开赵玄瀛,每当到了用膳的时候,她就谎称身体不适躲过去。好在灵秋惦记着她,每次都给她重新备一份膳食。 至于灵秋的功课,她也是特意挑在赵玄瀛繁忙的时候过去,远远禀告几句就离开了,全然不顾赵玄瀛越来越阴沉的目光。 这一日,四月初五,是苏雾出宫回府探望的日子。 天空中阴沉沉的,浓云遮蔽了半座京城,像是要下雨。 一大早,苏雾和灵秋请辞,乘马车往苏府驶去。 到达苏府,门房早就在门口等着她:“大小姐回来了,今儿是您回府的日子,老爷特意嘱咐奴才在这儿等您呢,就是没想到您回来的这样早。” 苏雾笑了笑。 能不早吗,她这几日躲着赵玄瀛,好不容易有了出宫的机会,自然越早越好。 “父亲母亲呢?”她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门房笑吟吟回道:“夫人在后院种花呢,老爷正在陪客。” “什么客?来得这样早。” 门房朝着她喜道:“谢大都督来了!想必大都督知晓您今日休假,特意来府中等您呢。” 苏雾一愣,谢淮安竟然来了?他竟然还在京城? 但转念一想,谢淮安这次既然敢回京,必然是有赵玄瀛不敢轻易碰触的依仗,他毕竟是她的未婚夫,在这里等她也合情合理。 想明白,她抬手整理了一番发髻和衣裳,快步往苏修远的书房走去。 许是听到动静,远远的,苏雾就瞧见谢淮安从书房出来,走到庭院中。 今日他一身莲青色常服,乌黑的发简单束着,并未穿戴软甲,一身威重淡了些,瞧着是副沉稳儒雅的模样。 苏雾噙着笑意,朝他弯起眼睛。 “淮安。” 谢淮安温沉地笑了笑,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浮起浅淡的光晕。 “小雾回来了?”苏修远听到她的声音,也从书房迈了出来,“淮安早早就在等你了,幸好你今日回来的早。” “父亲。”苏雾乖巧笑着朝他打招呼,随后佯装羞涩地抿了抿唇角。 谢淮安看着她的样子,含笑的眼眸深了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 第136页 苏修远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逡巡一遍,语气戏谑道:“看来我在这里碍事了,你俩独处一会儿吧,近来春日小花园里的百花都开了,景致很是不错。” 他说完,一副不做电灯泡的模样,失笑着离开了。 谢淮安温沉道:“去看看吧,听你父亲说,你上次回来匆匆就走了,应当没寻到机会去看看小花园。” 苏雾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上次回府有事,连父亲和母亲都未见到。” “是何事?”谢淮安忽然问。 苏雾一愣。她上次回府是京郊狩猎那日,她之所以匆匆离府,是为了去质问赵长宴。 但这些细碎又一言难尽的事情,她不愿意告诉谢淮安。 于是苏雾清了清嗓子,柔声道:“公主只准了半日假,我得早些回宫。” 谢淮安看着她的眼睛,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遮掩。他垂下眼眸,却未再追问,只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两人站在了小花园前面。 如苏修远所说,春日的小花园景致很好,即便是在今日这样阴沉的天气里,仍旧百花争妍。迎春围着琼花山茶,姹紫嫣红的一片,粉粉白白的花团簇拥着几株海棠,海棠也开得正好,薄粉色的花朵成团俏立枝头,压下绿叶拥簇的树丫,长枝便斜斜地伸在连廊下的美人靠上。 凉风之下,香气袭来,苏雾轻嗅,转身坐在花枝下的美人靠上。 谢淮安坐到她的身旁。 他的身影高大,靠得这样近,苏雾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松香。 她抿了抿唇,浅笑着和谢淮安闲聊。 “您最近还常去金陵寺的禅房吗?” “嗯。” 谢淮安话少,似乎并不热络,苏雾绞尽脑汁开始找话题。 “翠嬷嬷和年叔可还好吗?” “嗯。” “您呢,在岭南顺利吗?” “嗯。” 苏雾:“” 她终于找不到话题了。 她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憋出了最后一句话:“这小花园的花,开得真好看啊。” 谢淮安看向小花园,重叠的花影映在他古井无波的眼眸中,他缓缓道:“这些日子,你在京中受苦了。” “受苦?”苏雾呆了呆,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在行宫待了那样久,如今又被拘在皇宫,在他们眼中,她在赵玄瀛那儿一直是作为挟制的存在。 但其实,她过得很好。 尤其是目前的剧情已经全部进入正轨,她除了有些不适应赵玄瀛极强的攻击性外,其他的,可谓是顺心顺意。 但苏雾不能表现出来,她温婉地笑了笑,轻声道:“没受多少苦,宫中人都顾忌着我是你未婚妻这重身份。” 谢淮安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眼,视线落在伸在美人靠上的那枝薄粉海棠上。 这枝海棠花团沉甸甸的,恰好停在苏雾的鬓边。 “再过些时候,你就不用在宫中受拘束了。” “啊?”苏雾眨着眼睛看着他,一时拿捏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谢淮安平和道:“不能总让你在宫中的。” 苏雾指尖轻轻勾着袖摆,反复琢磨他这两句话。 她在宫里,是作为挟制谢淮安的存在,怎么可能会被无缘无故放出宫? 谢淮安为什么这样笃定? 难道宫变要开始了? 可是想到书中关于谢淮安谋逆的时间,她迟疑地否认了这个想法。 现在还不到时候吧,在书里,谢淮安正面和男主对抗,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她正皱眉出神的时候,谢淮安却在看着她。 他没有放过她脸上细微的变化。 不知怎的,自狩猎场看到赵玄瀛为她以身挡箭后,他心中便像是压上一层浓重的云。 他平和多年,心绪沉稳,已经很久未有过这种感觉了——就像是过往那些被他抚平的戾气,再次缭绕横生。 他控着心中密不透风的阴霾,脸色渐渐严肃,眼底暗潮涌动。 他这位未婚妻,似乎并不如表面那般简单。 尽管他求娶她时,就知她不似表面那般乖顺温婉,但如今再看她,似乎不仅是不乖顺不温婉,她似乎,还隐藏着很多秘密。 谢淮安缓缓收回自己的视线。 “你在想什么?” 苏雾回神,随即抿着唇瓣笑了笑。 “没什么,其实出宫不急的,我是灵秋公主的夫子,公主纯善可爱,待我十分好。” “皇上待你如何?” 谢淮安这句话问得有些突兀。 苏雾假装认真思索了片刻,才温声道:“皇上疼爱公主,对公主的课业很是上心,因而对我这位夫子也十分照顾。” “是吗。”谢淮安温沉一笑,“那日狩猎场,我该好好谢谢皇上的。” 苏雾勾着袖摆的指尖顿住,想起了那日的惊险。 那日那把被赵长宴做了手脚的弓箭,吓住了她,也惊到了赵玄瀛,连她也没想到,赵玄瀛竟再一次挡在了她的面前。 赵玄瀛对她的真心昭然若揭,但她不知道,这一幕有没有被谢淮安看到。 如果他看到 苏雾不愿想,她心虚地别开眼,慢吞吞道:“皇上心怀天下,不论是照顾我还是别的什么,对他而言都是些举手之劳的善举罢了。” -- 第137页 谢淮安眯了眯眼睛,极其俊朗的面容容色不明。 苏雾复又慢吞吞地勾起袖摆,她垂着头,等待着谢淮安接话。 但谢淮安迟迟未语,她不由抬起头,正看到谢淮安抬着手,指骨落在她的鬓边。 他离她很近,墨松香环绕着她,苏雾屏住呼吸,怔怔地抬着头,就看到他的指骨动了动。 鬓边的海棠长枝抖了抖,谢淮安收回手,掌心落着一朵开得鲜妍的海棠花。 “真好看”苏雾低声赞道。 谢淮安平和地笑了笑,将海棠簪在她的发髻上。 “即便是举手之劳,也不该劳烦皇上的,你是我的未婚妻。” “哦嗯”苏雾结结巴巴地应着。 谢淮安碰触了一下娇嫩柔软的花瓣,随后粗粝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 “人更好看。我还有事,要走了。” “好”苏雾也抬手碰了碰簪在发上的海棠,状若羞涩地笑了笑,“我送你。” “不用了,难得回来一日,好好歇息。何时回宫?” “今晚” 苏雾轻声道。 即便是难得回来一次,赵玄瀛也没有给她宽裕的探望时间,从那日他对她表明真心后,他恨不得将她日日拘在身边,可怕的占有欲愈来愈甚。 谢淮安自然也感觉出了这时间的蹊跷。 但他并没有追问,只低沉地笑了笑,古井无波的眼底像是压着密不透风的暗影。 慢慢地,他粗粝的拇指蹭了蹭苏雾的脸颊,道:“今夜风大,在宫中,记得紧闭窗扉。” 谢淮安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但苏雾却惶惑了整整一日。 她总觉得谢淮安话中有话,可她一时又看不透彻。 于是,她草草见过了苏修远夫妇和苏暖后,便独自待在房间中思绪翻涌,这难得的休假日,便在这惶惑不安、胡乱猜测中度过了。 傍晚来临,到了她回宫的时辰。 和苏家三人告别之后,她乘上回宫的马车,赶到书心居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漆黑昏沉的天幕低垂着。 她一脸疲惫地差人收拾东西,忙碌之后,便心事重重地踏入书心居。 她的房间在二楼,她慢腾腾上去,脚步却忽然停住。 只见她的寝室房门开着,那迎着碧波春水的雕花镂空窗扉也大开,晚间的凉风从外面吹了进来。 苏雾心中露跳一拍,却还是咬着牙,迈进了房间。 赵玄瀛正立在她的卧榻旁,靠着大开的窗扉。今夜的他一身玄色刺绣龙纹的常衣,乌墨长发竟披散着,那双墨玉一样的眼睛,在她踏进去的一刻,便直直地望过来。 第73章 蓬勃 苏雾说不出见到赵玄瀛在她的房间是什么感觉。 她想逃走,但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该来的,总要来的。 她躲了他许久,终于被他追到了眼前。 苏雾在门口顿了片刻,还是克制着自己要逃走的步伐,款步迈了进去。 “皇上,您怎么在这儿?”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漆黑的天幕低垂着,暗沉的云影层层压在宫墙上空。 赵玄瀛没有回答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夜闯她的房间十分不妥。 他直起身子,缓缓朝她走来,乌黑的长头垂在他的肩头,给一贯冷峻的他平添了桀骜和放纵。 苏雾的心砰砰乱跳,身体不由自主地,悄悄往后退去,直到再次退到房间门口。 赵玄瀛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他抬起手腕,长指拢向她略显凌乱的鬓发,随后顿在她的发髻上。 “这是什么?” 他垂下手腕,苏雾看到他的指尖,捻着一朵海棠花。 海棠在她的发上戴了一日,已经蔫下来,薄粉色的花瓣垂成一团,花萼也失了光泽。 苏雾这才想起来,这是白日谢淮安簪在她的发上的。 她心事重重了一天,竟将这朵花忘了个干净。 苏雾轻咬唇瓣,看着那朵花,鼓起勇气道:“皇上,您还是先告诉臣女,您为什么在这儿?” 赵玄瀛将花瓣捻在一起。 “朕路过。” “这里是臣女寝室,皇上身份尊崇,不该在这儿的,能否能否和臣女移步,去楼下细说?” 气氛不对,苏雾想着,先将赵玄瀛引到外面,她怕他们两人再单独这样呆着,会出事。 但她的弯弯绕绕被赵玄瀛一眼识破。 他轻笑,随口道:“朕说错了,朕不是路过。” “朕想你。” 苏雾的手紧紧攥在一起,身上瞬间出了一层薄汗。 她不敢抬头,垂首呐呐道:“臣女不懂哦,这次回宫匆忙,臣女还未向灵秋公主请安,臣女先退下” 她说着,转身要走,但身后的人怎会放过她。 手腕忽然被抓住,她听到赵玄瀛变得沙哑的声音。 “过来。” 他伸出手臂,阖上了她身后的门。 门扉阖上,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只余下两人清晰的呼吸声。 即将发生的事情,渐渐出现在苏雾的脑海中,她想起书中关于女主和男主那些香艳的描写,咽了口唾沫。 真要到了那一步吗? 赵玄瀛拉着她的手腕,转身,将她往里间拉去,那朵捻在他掌心的海棠花,不知何时,飘飘摇摇落在了地上。 苏雾迟钝地跟着他往前走。 -- 第138页 她的脑中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彼时的她,宛若一个精分患者,一面告诉她要逃,她不能为了剧情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了男主,另一面,理智在叫嚣着——就这样发展下去吧,这是剧情里的必经之路,是要回家的必要条件。 苏雾的心越跳越快,一时间,穿越后她为了攻略男主历尽的艰辛,伴随着魏老师的脸,裹挟着回忆冲击着她的心神。 “在想什么。”赵玄瀛拉着她的手腕,停在了大开的窗扉前。 雕花镂空的窗扉外是波光粼粼的碧波湖,夜晚的碧波湖水映着浓云,晚风拂过,裹挟着沁凉的水汽从窗外扑了进来。 这一霎那的凉意,让她的头脑清醒片刻。 苏雾匆忙拽回自己的手腕,垂头道:“皇上,臣女是有婚约的人,还望皇上莫要强人所难。” 赵玄瀛墨玉一样的眼睛眯起。 他盯着她微微泛粉的眼角,忽然问道:“今日你回府,见到谢淮安了?” 苏雾咬着下唇,没有回答。 赵玄瀛望见落在地上那朵蔫了的海棠花,斜飞入鬓的长眉拧起。 “朕记得从前和你说过,朕会赢了谢淮安。” “臣女听不懂皇上的意思”苏雾抿着唇,来来回回用这句话搪塞他。 赵玄瀛轻笑:“你到底在隐藏着些什么?” 他说着,手腕抬起,长指压上她尖白的下巴。 他的手掌是热的,像是带着火气。 苏雾咬着牙,随着他的动作,不得不抬头望着他。 “若是你那句话忘了,不知道是否还记得这一句”赵玄瀛顺着她的下巴,蹭了蹭她泛粉的眼角,“朕上次说过,那次放过了你,但不会有下一次了。” “苏大小姐苏雾,人总要为自己的过往,付出代价。” “是你先招惹朕的。” 他说着,指下掐着她的下巴,顺势而上。 他的气息已经在她的鼻息之间,苏雾瞳孔颤着,跌坐在身后的床榻上。 她走的剧情,她惹的祸,终于在这一天,降临到了她身上。 认命吧 这一切,不都是她一直心心念念期盼的吗 苏雾双手撑在身后,攥住了被褥,眼泪不知何时,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过,或许在赵玄瀛眼中,这是她迫于他的威逼,不得不屈服于他。但苏雾知道,她这眼泪来得莫名,竟像是委屈 可她有什么好委屈的? 苏雾手臂发着抖,哭得泣不成声。 赵玄瀛静静望着她,她的脸和身子近在咫尺,他闻到了令他魂牵梦萦的、像是日光一样的冷香。 但他看着她哭成这个样子,竟在一时迷惑起来。 难道是他误会她了? 他性子孤傲惯了,做不出真的强迫于人的事,赵玄瀛看着她哭得眼眶通红的样子,长眉皱起。 慢慢的,他松了手。 重新获得自由,苏雾抽泣着,微微上扬的杏眼儿湿漉漉地看着赵玄瀛。 他那双墨玉一样的眼底没了欲气,寒澈冷冽。 苏雾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轻颤着,上面还垂着泪珠,她抬起颤抖的手指,抹向脸颊,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 “谢皇上”苏雾知道自己这应该欲拒还迎的一场戏,被她彻底给拒了。 她说这句话带着鼻音,再看着那张被她用力擦红的脸颊,赵玄瀛原本因困惑产生的怒意,蓦地便散了。 他抬起手,擦了擦她眼角残余的泪痕,低声道:“就当是从前朕误会你了罢朕心悦你,但不愿委屈你。” “但是,谢淮安早晚会死在朕的手上,朕容不下他。” “朕也不会等你太久。” “你总会是朕的人。” 苏雾红着眼眶,听他说完这些话。 赵玄瀛的长发披散着,垂在他的肩头,他就那样安静地望着她,仿佛是墨渊中一只猩红的眼睛,锁住了猎物,就再也不给机会逃开。 他的指骨缓缓从苏雾眼角处拿开,长指落到苏雾还在微颤的手上。 他略用力,将她的手拿起。 苏雾惶惑地抬头,就看到赵玄瀛半阖着眼睛,吻在了她的掌心。 他的唇很薄,柔软,热意滚烫。在这一霎那,苏雾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这位书中的男主,这位年轻的帝王,孤傲冷峻,却又爱意蓬勃。苏雾想,也许,她会如书中女主一般,在最后沦陷于他吧 两人之间的气氛蔓延着,直到外面,传来箭矢的尖啸声。 赵玄瀛拧眉,松开她的手,走到大开的窗扉前。 他驻足望向承安殿的方向,神色不明。 苏雾匆忙从榻上下来,她的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脚步略显急促地走到赵玄瀛身边。 只见承安殿方向,大批巡防护卫拥簇一起,远处箭矢燃着亮火,划过漆黑的宫墙上空。 “这是”她喃喃开口。 赵玄瀛双眸在夜色中眯起,眼底闪过狠戾。 “倒是比朕想的要早。” “谢淮安,原也是个按不住的。” “皇上,您您是何意?”苏雾眼底映着箭矢上方的亮火,瞳仁轻颤。 随后,书心居二楼的房门被敲响。 外面传来曹向明惊慌失措的声音:“皇上,皇上不好了!南宫门示警火头箭射了三支,有逆贼夜袭皇宫!” -- 第139页 赵玄瀛冷嗤一声,转过身,竟忽然将苏雾抱在怀中。 “哪也不要去,等朕回来。” 他的胸膛坚硬,苏雾听到了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她心里仓惶,却仍旧听话地点了点头。 赵玄瀛这才松开她。 他迈步往外走去,房门打开又阖上,他修长挺拔的身姿渐渐消失在苏雾眼前。 苏雾愣怔片刻,飞快转身从窗口往下望去。 赵玄瀛玄色的身影已经走到书心居前,他的乌黑长发迎风散着,远远的,苏雾看到,一人穿着银色软甲,朝着赵玄瀛走来。 那人单膝跪地,朝着赵玄瀛禀道:“皇上,上直十二卫已赶至南宫门,但赤炎军铁骑重装兵力众多,谢淮安做的是直取的盘算。” 赵玄瀛冷声道:“按原计划行事。” “是,臣弟已吩咐下去。”垂首跪在地上的人交待完,站了起来。 火头箭开始大量划过上空,此时的夜晚亮如白昼,在火光四射中,苏雾看清了那人漂亮的脸。 是赵长宴。 他仍旧是一贯温和从容的样子,银色软甲衬得他沉稳挺拔,他静立在赵玄瀛身边,随着赵玄瀛仰头看向夜空。 箭矢呼啸着从浓云翻滚的上空划过,灯火明暗交叠,他的长睫下搭上一层阴影,遮住了他的眼,只看到一片漆黑。 苏雾看着他们,双目震颤,手指死死抠在窗框上。 谢淮安攻皇城的时间,竟然提前了。 那现在是宫变开始了! 第74章 扼住 天上的云厚重沉闷,月亮隐在云层之后,唯有火光照亮天空。 赤色焰火沿着城楼接连亮起,整个大宁宫,夜如白昼。 宫中禁军整齐有序地往南宫门方向疾去,楼下的赵玄瀛和赵长宴已经离开了。 苏雾混乱片刻便清醒过来,宫变的提前,让她不由警惕起来。 她想起书中宫变的结局。在书中,这次叛乱谢淮安将谋逆之心昭然若揭,谢淮安攻势迅猛,这一场宫变过程也十分惨烈,但是结局,却仍旧是赵玄瀛赢了的。 谢淮安兵败后,就退回岭南,而女主因此被赵玄瀛囚禁深宫。 “不要紧的”苏雾喃喃自语,“只是一个重要的转折而已。” 她念叨着,但心里不祥的预感却愈来愈甚,总觉得,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苏雾绷紧唇角,仰头看向夜空。大雨将至,夜空浓云遮蔽,密不透风。 空气中已经浮动起血腥味,养在深宫中的众人,怕是已经全部知晓了今夜的危机。 正在这时,有脚步急促上了楼:“贵人,您在吗?” 竟是汪嬷嬷的声音。 苏雾匆忙走到门口打开门:“嬷嬷,怎么了?” “贵人,您快去瞧瞧公主,今夜事变,公主听闻岭南王带兵要进京,就就”汪嬷嬷嗓音发着颤,一脸惊恐。 “到底怎么了?” “您去瞧瞧公主就知道了,如今公主,怕是只能听您的话” 苏雾看她的神情,便知事态严重,她未再多问,也未再顾忌方才赵玄瀛的叮嘱,转身和汪嬷嬷匆匆下了楼。 很快,两人到了灵秋的寝宫。远远的,苏雾就听到里面传来灵秋的尖叫声,她慌忙推开门,看到灵秋正握着一把剪刀,在披头散发地四下挥舞!她的小脸惨白,眼底空洞,锋利的剪刀划破床帏珠帘,随着碎珠落地,她的尖叫一声比一声响。 “公主怎会这样?”苏雾惊诧地看向汪嬷嬷。 汪嬷嬷老泪纵横,泣道:“公主在岭南受了很多苦,她对岭南又厌又惧,都怪方才一个奴才多嘴,告诉公主岭南王带着世子要攻进京了,她一听到,就忽然变成这样了” “公主以前这样过吗?” “八岁的时候,有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苏雾隐约猜测到症结所在,灵秋厌惧岭南王府,她好不容易脱离苦海,而现在她以为自己又要落到岭南王府的人手中了,所以她才忽然失控。 灵秋还在挥舞着剪刀,她的双目空洞麻木,俨然已经陷入情绪之中。 只是她毕竟年纪小,力气有限,不久她挥舞剪刀的幅度越来越小,苏雾看准一个间隙,猛然上前抱住灵秋。 灵秋被碰触,更加失控地尖叫起来,苏雾死死压着她的手背,将剪刀从她的手中夺出,丢在一边。 “公主,您好好看看,您现在在大宁宫!这里是铜墙铁壁,岭南王进不来!”苏雾紧紧抱住她,而灵秋发疯一样踢打她,甚至埋下头狠狠咬在她的肩膀上。 真疼。 苏雾冷汗渗出,仍旧死死禁锢着灵秋,她腾出一只手按在灵秋的头上,吃力地将声音放柔:“公主,您忘了吗,您还有皇兄。” 她提到赵玄瀛,灵秋咬着她的力度,陡然松了一分。 苏雾忍着痛,缓缓摸着她脑后凌乱的长发。 “公主,皇上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一定能保护好您。” “皇上,一定会赢。” 她的话音落下,咬在她肩膀上的力气终于彻底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泪水洇湿她的肩头。 灵秋啜泣着,踢打挣扎的力气,也不再有了。 苏雾将她从肩头扶起,看到灵秋通红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不再空洞。 她抬起袖摆,轻轻擦拭着她的脸颊,温柔道:“公主方才是做噩梦了,不要再想了,好好睡一觉,待睡醒之后,坏人就会伏诛,绝不让他们出现在公主面前。” -- 第140页 灵秋轻轻点了点头,靠在她的怀中,不一会儿,竟真的沉沉睡去。 寝宫恢复安静,汪嬷嬷擦着眼泪,感激地朝她叩首。 苏雾笑了笑,示意她起来,然后起身,抱着灵秋,将她放在床榻上。 这一番折腾,灵秋睡得很沉,仿佛方才的尖叫和失控,真的是她的一场噩梦。 苏雾将她濡湿的鬓发别在耳后,轻轻叹息,灵秋这样子,必然是受过不可逆的创伤,留下了心理问题。 她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弯腰为她盖好被子。 这里终于安静下来了,宫婢们无声地忙着收拾寝殿,她起身,走到灵秋寝殿的院子中。 远处火光映天,这场混乱,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她想起方才对灵秋说的话,低喃道:“赵玄瀛,一定会赢的。” 可是她的心脏却跳动得越来越厉害,灵秋方才歇斯底里的尖叫仿佛还环绕在她的耳边,竟让她感到坐立难安。 苏雾明白,她在恐慌。 可是,她恐慌什么,她看过书中剧情,赵玄瀛会赢的。 赵玄瀛一定会赢吗 这反问像是一句咒语,扼住了她的喉口。 苏雾终于压不住心底的焦躁和惊惶,她提起裙摆,大步往承安殿的方向跑去。 此时,南宫门处,血腥味浓郁得可怕。 赵玄瀛已经换上玄黑战甲,乌黑的发髻高束,他面容冷峻,长指扣在腰间重剑上。 “皇上,承天门已开,陇右军已顺利入宫。” 赵长宴垂首立在赵玄瀛身边,温声禀道。 听到他的禀报,赵玄瀛淡淡应了一声。 赵长宴将陇右军调入了宫禁中,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 赵玄瀛早就提防谢淮安,京备大营守在城外,宫中禁军并不足以对付谢淮安,而赵玄瀛意料到后,便在年前和赵长宴里应外合,将赵长宴陇右的兵力密布在京城之外。 之前赵长宴离京去陇右“养病”那次,就是去做这些事情的。 如今宫变比意料的提前,赵玄瀛也胜券在握,因为谢淮安的兵力他早已摸清底细。兵部掌控下的京备大营对付岭南王势力游刃有余,而主攻皇城的赤炎军,也有禁军和陇右军对付。 这是他和赵长宴筹谋许久的计划,在今日终于派上用场。 箭矢不断从箭楼射下,赵玄瀛那双冷峻的眸子越过宫墙,望向火光映天的夜空。 厮杀声响在耳畔,战况惨烈。拔除谢淮安这个逆贼,比他预想得牺牲更大。赵玄瀛眼眸沉下,迈步往南宫门走去。 “朕去会会赤炎军。” “是。”赵长宴应声。 “你顾好陇右军,莫要耽误时机。” “臣弟明白。”赵长宴敛着眼睫,下耷的阴影遮盖住他的眼睛。 他朝赵玄瀛行礼,转身离开。 南宫门外,赤炎军黑衣重甲,抵着箭矢死死围着暗红色的城门。 这大宁皇城宛若铜墙铁壁,他们一时半刻攻不破南宫门,但城楼箭矢铺天盖地射下,越来越多的禁军密布城楼,底下赤炎军伤亡惨重。 谢淮安在军队后方,死死盯着迟迟不开的城门。 他亦是一身黑衣重甲,玄铁重甲之上,烈火图腾已被鲜血溅红。 “谢大都督!”正在这时,一位士兵捂着鲜血横流的手臂,从远处踉跄着跑来。 谢淮安转头望着他。 “怎么了?” “王爷说他要守不住了!”士兵是岭南王的斥候,战马不知何时丢弃,俨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他喘息着跪在谢淮安马下,急促道,“京城城门把守森严,这皇帝的兵部坐镇京备大营,他们明显早已做好准备,我们岭南军现下伤亡惨重!” 谢淮安握紧缰绳,手背绷起条条青筋。 “还能挡多久?” “挡不了多久了!”士兵急红了眼,“早前您不是说,宫中有人接应,我们岭南军只要拖住京备大营,待到南宫门开,我们就可以撤退吗?可为何南宫门还不开!” 谢淮安阴沉地看向南宫门。 “和王爷说一声,再撑一撑,南宫门马上就开了。” 士兵咬着牙,应道:“是!我们王爷信任您,我们岭南军也信任您!” 士兵说罢,起身踉跄着要往回跑。 “飞翎,把你的马给他。”谢淮安沉声道。 “是!”飞翎飞快下马,搀着那士兵上了马,士兵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大人,南宫门已经晚开了半个时辰。”飞翎望着前方南宫门下的血腥战况,染血的面容十分凝重。 谢淮安紧绷着唇,惯来古井无波的眼底暗影重重。 他想起前些日子接到的赵长宴的密报,赵长宴说他会在他攻皇城时,叛变赵玄瀛,为他打开南宫门。 而如今,据那份密报上开南宫门的时辰,已经迟了半个时辰。 赤炎军伤亡惨重,岭南军也要撑不住了。 谢淮安咬紧牙关,他不认为赵长宴之前是在欺骗他,如今这迟来的半个时辰,许是另有因由。谢淮安思虑片刻,选择暂且信任赵长宴。 但是赤炎军顶在南宫门之下,他一手带起的兵浴着鲜血,让谢淮安红了眼。 “再战一次。”谢淮安打马,冲向南宫门。 然而还未到门下,他的身上陡然泛起寒意,谢淮安倏地抬头。 -- 第141页 就看到赵玄瀛正搭着一把玄铁重弓,在高高的城墙之上对准了他。 远处传来闷雷声,起风了。 乌黑的箭端在夜色中寒光毕现,赵玄瀛高束的墨发扬起,他长指勾动,眸中冷冽而狠戾。 谢淮安急速握紧手中的剑,他仰着头,亦是狠辣地盯着他。 第75章 是 雷声沉闷,从夜幕深处滚来,大雨将至。 箭在弦上,千钧一发。 然而这时,一道声音突兀地响在赵玄瀛耳畔。 “皇上,陇右军要开南宫门了。”是魏深。 赵玄瀛拧眉,将蓄势待发的重弓收起来,弓弦嗡鸣,他转身,望向城楼之下。 南宫门内,数以万计的陇右军手握兵刃,整齐地停在下方,只待南宫门开,迎击外面的赤炎军。 这边也是箭在弦上。 “彼时战况多变,皇上还是暂且离开此处吧。”魏深垂首劝道。 他依旧是那身禁卫军铠甲,今夜混乱,他腰间配剑已经拔出,此时锐利的剑端朝下,他一手握住剑柄,另一只手恭谨地垂在一侧。 这种时候,赵玄瀛知晓自己需回承安殿坐镇。 他将重弓扔给城楼禁卫军士兵,回眸又望向谢淮安。 谢淮安正红着眼,盯在紧闭不开的南宫门上,他的赤炎军消耗无数,城下战况委实凄惨。这个时候南宫门若是开了,陇右军定能击他个措手不及。 察觉到赵玄瀛重新落到他身上的视线,谢淮安再一次抬起头,警惕地看向他。 赵玄瀛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挑,转身下了城楼。 禁卫军分散在各个城门处,陇右军拥在南宫门,宫中宫女太监们正被曹向明禁闭在各处宫中,此时的大宁宫,分外安静。 远离南宫门的承安殿,更是寂静无声。 魏深一路垂首,护送赵玄瀛回到承安殿。 赵玄瀛就站在承安殿高大的檐下,仰头,望向火光冲天的南宫门。 魏深立在他的身后,古怪地笑了笑。 他从怀中拿出一封密报,双手捧给赵玄瀛:“皇上,这是兵部方才给您传来的书信。” 赵玄瀛接过,展开密报,上面书着今夜京中和岭南军的战况,他正垂眸看着,忽然,眼角闪过一抹寒芒—— 赵玄瀛下意识闪避,只见一把利剑,砍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顷刻间,他的袖摆被削断,连那封密报,都被锋利的剑气斩成了碎屑! 赵玄瀛豁然回眸,就看到魏深持剑,朝他再次击来! 酝酿了一天的雨,在这一刻啪嗒啪嗒大滴砸了下来。 檐下凉风骤起。 赵玄瀛避开魏深这一剑,反手拔出腰间重剑,震诧之后,他目光极冷地望向魏深。 “朕倒是没看出。” 魏深还是那副恭顺的笑意,但是握剑的力道却不减分毫,赵玄瀛话音刚落,他再次扬剑击来! 两人在校场切磋过几次,赵玄瀛原以为自己已经摸清他的底细,但今日的魏深,招招竟带着鸿蒙将军剑术的影子。 赵玄瀛薄唇紧绷,短短几招后,他发现以往对付魏深那些得心应手的招式,竟全部被他破解了。 魏深身形高大,一身遒劲力气,这位年轻的武状元变得比从前更加难以对付。 但赵玄瀛仍旧不慌张,他握紧剑柄,一剑剑接下魏深的攻击,剑影在雨幕下划开一道道弧光,一刻钟后,两个人依然胜负未分。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了。 檐外的雨被凉风刮起,溅满两人一身。 魏深以剑抢地,脊背微弯,极薄的双眼皮被湿透的睫毛半掩着,脸上的笑意终于散去。 赵玄瀛转动手中长剑,垂眸看着他。 “你是受了谢淮安的指使?” 魏深忌惮地看着他手中的剑,似乎在提防他,又似乎在找他的破绽,并没有回答他。 赵玄瀛冷沉地一笑,提着剑再次走向他。 他的身形同样高大,自幼习武又久居高位,他一身气势凛然,在这漫天雨夜,步步逼近的步伐分外可怖。 魏深将剑举起,对准他,开了口。 “皇上想知道吗?” “那便来杀了属下,属下死前,一定会告诉你。” 赵玄瀛喉中,发出一声冷嗤。 他真是看走眼了。 竟没看出自己身边,藏着一只被别人养熟的狗。 两人再次战在一起,檐下的瓦片和着泥水,从高处滚落,砸碎在地上。 魏深已经狼狈不堪。 赵玄瀛黑色的袍角在夜空中翻飞,最后一击,长剑抵在魏深的左胸口,将他逼退在角落。 魏深大口喘息着,隔着锋利的剑刃,他看向赵玄瀛。 “皇上,还是您赢了。” “您想知道属下受谁指使吗?” 赵玄瀛眼眸半阖,面上神色不明,心中猜测着。 魏深是朝中新起之秀,太皇太后和他都很重用他,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朝中肱骨。他前途如此之好,却仍旧选择叛变他,那他投靠之人必然是他所信任的。 如今这局势,似乎只有谢淮安了。 想明白,赵玄瀛不再给魏深机会。 他手臂用力,魏深下意识躲闪,赵玄瀛冷笑,翻身从右后方穿向他的心口—— 这一击在校场时,魏深从未躲过去。 然而这一刻,魏深身形忽然刁钻地后仰,他竟顺剑而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剑! -- 第142页 赵玄瀛惊诧迟疑,就在这个间隙,魏深猛然握住他的剑刃,另一只手,持剑没入赵玄瀛的腹部! 噗呲—— 这一剑魏深几乎用尽了力气,剑刃穿破赵玄瀛的护甲,鲜血从他的腰腹飞溅而出。 魏深脸上溅上了血,他抬手擦了一把,脸上浮起诡异的笑。 原来,方才他那副忌惮、绝望、躲闪和狼狈的样子,竟是故意在降低赵玄瀛的警惕。 赵玄瀛咬牙。 他又犯了一个错误,他低估了魏深。 魏深习武天赋极高,他一身武艺精绝,功力绝不在他之下! 赵玄瀛墨玉双眸映着冷雨,划过冷戾的寒芒。 腰腹的血口越来越大,鲜血溅出,染红魏深半张脸。 魏深笑起来,道:“皇上,属下送您最后” 然而,他话音还未落下,忽见赵玄瀛右臂弓起,猛然拔出被他握住剑刃的重剑。 魏深下意识松手,他若不松手,整个手掌会被赵玄瀛削去。 但他刚一放手,赵玄瀛竟举剑,朝他倾身而来——他就像不怕疼一样,身体穿过魏深捅在他腰腹的剑刃,皮肉破碎 随后剑光闪烁,赵玄瀛抬手,长剑劈向魏深! 这一剑避无可避,魏深双眸惊骇睁大——这一剑,从他的左脸,劈向他的右胸,锋利的剑刃划过他的脖颈,他的血液,温热着,喷薄而出。 魏深捂着脖颈,踉跄着跪在赵玄瀛面前。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几乎劈天盖地地砸下来。 鲜血飞溅,魏深跌倒在赵玄瀛面前,他还是输了,他永远赢不了他。 失去意识之前,魏深吃力地抬着眼,看到一抹银色的身影,正向着他们走来。他泄力般垂下头,在赵玄瀛看不到的地方,似笑非笑地弯起嘴角,彻底陷入黑暗。 赵玄瀛咬着牙,将穿在腹部的剑拔出,丢在一旁。 染血的剑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皇上,这是”一道声音蓦地在赵玄瀛耳畔响起。 赵玄瀛捂着腹部的伤口,回头看去,是赵长宴。 他还是那身银色软甲,金属编织的软甲冷冽如雪,彷佛披着刀光。 但赵玄瀛见是他,却松了口气。 他半边身子靠在檐下廊柱上,南宫门处的火光因为大雨,已经越来越黯淡,连血腥味,也被大雨掩盖。 赵玄瀛喘息着,道:“魏深竟要杀朕。” 赵长宴上前,看到魏深正趴在洇湿的地面上,赵玄瀛给他的一剑深可见骨,劈开的血口中,鲜血像是流干了,伤口边缘狰狞着,挂着碎肉。 他一动不动地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赵长宴像是惊讶地叹息一声:“他这是受了谢淮安指使?” “朕也这样猜测。”赵玄瀛沉声道。 失血过多,他的薄唇惨白,在暗淡的宫灯下,面色也白得像纸。 但他那双墨玉一样的眼睛依旧很亮,赵玄瀛“嘶”了一声,望向南宫门方向。 “南宫门开了吗?” “开了。”赵长宴一边说着,一边半跪在赵玄瀛身边查看他的伤口。赵玄瀛的伤势不比魏深轻,但魏深的剑贯穿了赵玄瀛的腹部,却并未伤及到他的要害。 于是他起身,道:“皇上莫要乱动,臣弟去殿中为您寻棉布包扎伤口,今夜事变,太医们怕是来不了。” “去吧。” 赵玄瀛应道,他的目光仍旧停在南宫门方向。 那里的火光已经彻底熄灭了,除了铺天盖地的雨声,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赵长宴垂眸,走到殿中,不一会儿,竟真的找到了棉布。 他重新半跪在赵玄瀛面前,为赵玄瀛简单清理好伤口后,便慢慢为他裹上棉布。他的手指修长,夹着棉布一圈圈缠在赵玄瀛腰腹,但赵玄瀛的血很快将棉布洇红。 赵长宴叹息一声,放轻了动作。 半刻钟后,他终于为赵玄瀛包扎好。 这简易的包扎对赵玄瀛来说近乎于事无补,但总归,不让他看着那么狼狈了。 就在这时,黑暗许久的南宫门处,忽然再一次亮起白光。 随着耀眼白光亮起,数不清的轰鸣开始接连炸响,赵玄瀛赫然抬眸。 这炸响声犹如响在宫中,浓郁的火.药味穿透厚重的雨幕,赵玄瀛阴沉道:“这是什么” 伴随着火.药味,还有守在承安殿外禁军的惨叫声。 赵玄瀛捂着腹部伤口,吃力地扶着朱红色廊柱站直身体。 鲜红漫出他腰腹包扎好的血洞,顺着他的手指滴答滴答连成血线,落在了地上。 失血过多,他周身泛冷,身体也愈来愈虚弱,他强撑着身体,咬牙望向不远处。 禁军的惨叫响在耳畔,看样子,赤炎军竟是攻进皇宫了?! 赵长宴慢慢走到赵玄瀛身边。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冲天而起的白色焰火穿破雨幕,经久不熄。 焰火映着赵长宴的侧脸,他的眉目如画,仿若来自画中的昳丽佛陀。 他轻声道:“皇上,这是弓箭造成的,那箭箭端封着火.药,可以以一敌十。” “这个时候,臣弟的上直十二卫,怕是全部陨落了。” 赵玄瀛失血过多,反应也迟缓下来:“上直十二卫?” 他低喃一句,终是觉出不寻常。 -- 第143页 方才他与魏深交手如此激烈,为什么没有禁军闻声赶来? 赵玄瀛迟疑地望向远处:“今夜事变,该是上直十二卫把守承安殿,你却将他们调去了承安殿外为何?” 赵长宴没有回他,目光穿过雨幕,望向远处。 起伏的惨叫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士气高昂的呼喊声,这呼喊声自远处而来,在磅礴的大雨下,赤炎军和陇右军出现在赵玄瀛的视线下,正往承安殿奔来。 雷声炸响,闪电交织。赵玄瀛看到了赵长宴的陇右军。 他们脸上溅着血,提着重刀,并未和赤炎军战在一起。 他们竟也朝承安殿杀来! 赵玄瀛终于反应过来,一瞬间,他反手拔剑,要击向赵长宴——但是 一柄长剑,已经从后背,没入了他的胸口 手里的剑锵然落地。 赵玄瀛仰头,睁大眼睛,身体顺着廊柱滑了下去。 他垂头看着穿透在自己左胸的那柄剑,口中大口大口吐出血来。 赵长宴从他的身后,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他垂眸看着他,目光竟有些悲悯。 赵玄瀛喉中发出一声荒诞的笑来。 先是魏深再是他 他那双狭长的眼眸看着赵长宴。 “朕准陇右军入宫禁,是为了对付赤炎军而如今,陇右军竟与赤炎军联手了嗬你何时和谢淮安沆瀣一气了” 赵长宴静静看着他,他的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点点怜惜,却毫无愧色。 他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轻声道:“玄瀛,我和你,只存在一个便够了。” 赵玄瀛低笑,他未明白这句话,但他没有力气追问了。腰腹和胸口的血洇红他半边身子,身上很冷,他觉得自己困极了。 但他仍旧撑着最后一口气,执拗地看着赵长宴的眼睛。 “为什么为了她?” 赵长宴长睫耷着,蓦地一笑。 “是。” 他这笑意抵达眼底,不像是在怨恨赵玄瀛,竟像是在和他分享秘密。 赵玄瀛随他笑起来。 外面的大雨滂沱,闷雷不止,将一切的喧嚣掩盖下去,竟显得格外宁静。 身上涌出的血越来越多了,赵玄瀛半阖着眼睛,吃力地抬起手,摸向从后背贯穿他的那把长剑,剑刃幽蓝色,寒芒之上染满他的血。 他冷峻的眉眼微微弯起:“朕记得这是朕赐予你的剑” 赵长宴却轻轻摇头。 他温声道:“玄瀛,这原本也是我的。” 赵玄瀛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数不清的雨点在宫灯下变成斑驳的光晕,他很冷很冷。 他长腿屈在地上,像是坐在血花之中,慢慢的,他吐出了一口气,目光看向不远处。 “朕从前,觉得你在身边,很安心” 外面雨意汹涌,他玄色的衣摆随着冷风飘摇,但他一动不动了。 赵长宴看着他苍白得如同透明一样的脸,单膝跪在他的面前,抬起手腕,轻柔地抚上他半阖的眼睛。 赵玄瀛终于闭上了眼睛。 仿佛是沉睡过去。 赵长宴将自己银色的软甲解下来,覆在他的身上。冷风将他内里白色的薄衫吹得猎猎作响,赵长宴在风口之中站了起来,回眸。 他看的方向,是赵玄瀛目光最后的定格处。 苏雾正跌坐在那里。 她白着脸,一双杏眼空洞地看着他们,整个人就像没了骨头,在地上瘫软如泥。 第76章 好疼 赵玄瀛死了。 赵玄瀛死了 赵玄瀛死了! 苏雾颤抖着双唇,几乎连滚带爬地来到赵玄瀛身边。 他已经气息全无,整个人覆着赵长宴的软甲,像是睡着一般,沉寂地坐在血花中。 苏雾伸出手,仿佛最后挣扎一样,探向赵玄瀛的鼻息。 他的脸已经凉了。 苏雾怔住,慢慢地,她惊恐地捂住脸,跌跌撞撞地往后挪去,到最后,伏在地上痛哭起来——赵玄瀛真的死了! 男主死了啊! 她的任务陷入死局,她彻底失败了!她再也回不去了! 心脏就像是绞在一起,她身上染满赵玄瀛的血,整个人,惨白的像只鬼。 她再也见不到魏老师了,再也见不到了 滂沱大雨盖住她的哭声,苏雾崩溃地看着赵玄瀛黯淡下去的脸,脑中陡然天旋地转,接着,她眼一闭,倒进了一个冰冷的怀中。 苏雾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躺在书心居的床榻上。 天已经放晴了,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有人正在她的耳边低声哭泣。 苏雾动了动手心,那哭泣的人匆忙止住哭声,上前急道:“小姐,您醒了?” 竟是云桃的声音。 苏雾想张口说话,但嗓中像含着一口沙子,她微微一动,便是生疼。 云桃红着眼跪在她的身旁,劝道:“小姐先别急着说话,您已经昏迷了三天了,盛太医说您是急火攻心,您好不容易醒来,可千万不要再晕过去。” 苏雾便沉默下来。 云桃安抚好她,急忙起身给她倒水,一边倒一边说着:“您多日不醒,谢大人担忧宫里的人照顾不好您,所以才将奴婢唤来,府里老爷和夫人也都十分担忧您小姐,来,您先喝点水。” -- 第144页 云桃将苏雾搀起来,苏雾接过茶盏,喝了半盏热水。这个间隙,云桃匆匆走出房间,吩咐守在外面的宫女,去给苏府的人传个信,说大小姐醒了。 守在外面的宫女匆匆离去,苏雾喝完水,嗓子舒服不少,她将茶盏递给云桃,掀开被子要下去。 云桃急忙拦住她:“小姐,您要去哪儿?” 即便昏迷了三日,晕倒之前她看到的一切仍旧深深刻进她的记忆,赵玄瀛死了,她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或许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在书中的生命就会被系统收回,她在现代也会被抹杀,而魏老师将以她无法想象的方式接受她的突然死亡。 苏雾空洞地看向前方,既然已经失败,她总要知道她为什么失败。 晕倒前,她亲眼看到赵长宴,将剑没入赵玄瀛的后心。 这个世界,就是被赵长宴毁了的。 她从前只顾着做任务走剧情,并没有深思过赵长宴与书中人设不符的异常,只认为他是个bug。但现在,这个bug改变了一切。 赵长宴身上,一定有什么她不知晓的问题。 她要亲自去问问他。 苏雾拂开云桃的手,沙哑道:“赵长宴在哪?” 云桃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小声道:“皇上在承安殿” 苏雾猛地顿住:“皇上?赵玄瀛还活着?” “不不是”云桃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股怪异的预感升起,苏雾转过头,眼底麻木而茫然,她一字一句道:“赵长宴——登帝了?” 云桃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仿佛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干,苏雾颓然地倚在床帐上。 云桃急忙给她掩好被角,小声道:“厉帝重病驾崩,谢大人扶持赵氏血脉明王殿下登基,登基典礼已在昨日完成。” “太匆忙了,满朝竟无人异议?” “这个奴婢不清楚,但老爷在朝中说话很有分量,而老爷和谢大人亲近,如今谢大人是摄政王,满朝必然无人敢反驳吧” “摄政王?”苏雾惊疑不定,“谢淮安成了摄政王?” “是的。”云桃把她这几日听说到的消息悉数告诉了苏雾,“据闻明王皇上体弱,登基前旧疾复发,无法处理朝政,所以皇上封谢大人为摄政王,代他处理国事皇上在承安殿,就是养病的” 苏雾听得头疼欲裂,事情竟然发展成这个样子。 赵长宴和谢淮安,究竟是作何盘算 “谢淮安现在在哪?” “奴婢不知道,但谢大人自封为摄政王后,十分繁忙,很少在宫中。不过”云桃说着,指了指一旁的药碗,“您每日的药,都是谢大人亲自来喂的,大人对您很是上心。” 苏雾倚在床帐上,默然片刻。她这具身子太弱了,没想到一晕倒便是三天,而这三天,周围的一切,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赵长宴呢,他真的病了吗?” “应当是吧,奴婢不清楚,但您昏迷这几日,皇上一次都未来过,他只在登基那日稍微露了一面。” 苏雾颓然地揉着痛极的额角,心中的绝望几乎到了顶点。 现在,她即便穷尽一切,也改变不了任何了。 她忽然不想去质问赵长宴了。 无论她听到何种解释,都改变不了她任务失败,再也回不了家的事实。 苏雾苍白着脸,长发凌乱地散在她的肩头,她将双手无力地垂在被褥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然而这时,一道急匆匆的脚步上了书心居的二楼。 “贵人,您帮帮公主,您帮帮公主” 竟是汪嬷嬷,汪嬷嬷手指发着抖,急得一脸是泪,一进苏雾房间,她就猛地跪下去:“您刚刚醒来,老奴原不想又来打扰您的,但是,但是” 苏雾皱眉:“嬷嬷慢些说,怎么了?” 汪嬷嬷泣道:“方才您这儿差人回苏府说您醒来这个消息,也传去了公主宫中。公主这几日情绪很不好,原本听到您醒来,她要来看您的但是”汪嬷嬷咬牙切齿道,“那个沈贵人,那个沈贵人” “沈环佩?她怎么了?”沈环佩许久未出现在苏雾的面前了,她险些忘记这个人。但苏雾一听事关沈环佩,不由警惕起来。 “宫变发生后,太皇太后一病不起,公主也终日恍惚,那沈贵人不知怎的,也不伺候在太皇太后身边,竟日日和公主在一起。也不知道她整日和公主说些什么,公主连饭也不吃了。今日得知您醒来,公主刚有丝儿人气,那沈贵人却莫名对公主说了一句话她说她说” 汪嬷嬷越说越恨:“她说您醒来也护不住她,如今天下是谢大人管着,岭南王那小世子,前些日子和谢大人讨要公主了,沈贵人说,谢大人答应了!” “公主一听,就像宫变那晚一样,忽然尖叫着跑了出去,老奴看着,她跑向了南宫门方向贵人,求您,求您再帮一次公主吧!” 苏雾听完她讲的来龙去脉,顾不得周身的虚弱,急忙掀开被角下了榻。 云桃舍不得她,但事关重大,她不敢阻拦,急忙帮苏雾披上外衫,跟在她身后出了书心居。 三日没下床榻,苏雾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她扶着云桃,几乎是磕磕绊绊地,才走到南宫门。 南宫门把守的人并不多,三日前夜那一场血洗,整个南宫门还浮动着血腥味,经久不散。 -- 第145页 她在城楼下四下张望,终于看到城墙上一抹蔚蓝色衣摆。 苏雾心中一惊,仓皇地爬上台阶,也来到城墙之上。 城墙上尚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上面风很大,远远的,苏雾就看到灵秋手指死死抠着城墙的砖石,望向前方。 她不再尖叫了,只是脸色惨白,双目直愣愣地盯着远处。 沈环佩正站在她身边,笑得十分诡异。 书里的沈环佩迷恋赵玄瀛成痴,赵玄瀛死去后,她受的冲击不一定比苏雾小。 听到苏雾的脚步声,沈环佩回头,竟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苏大小姐,来了啊。公主,您快瞧瞧,害死您兄长的人来了呢。” 苏雾没理她,径直走到灵秋身边。她将灵秋上下查看一番,见她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她轻声劝道:“公主,这儿风大,臣女带您下去可好?” 但灵秋状态很不对劲,她抠在城墙上的指甲都断了,她却毫无所觉,只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苏雾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那里是宫外校场,隐约能看到岭南旗帜,在冷风中摇晃。 苏雾心中一惊,灵秋的心病,怕是和岭南王府脱不了干系,她不能让她一直陷入这个情境中。 “公主,臣女扶您下去吧。” 苏雾试图牵起她的手。 但灵秋的双手死死抠在城墙上,一动不动。 这时,沈环佩竟款步上前。 她古怪笑着看了苏雾一眼,道:“还是我来劝劝公主吧。” 沈环佩站在灵秋身边,低低笑了起来,她声音很尖,带着一股莫明的快意。 “公主,您瞧见摄政王有多亲赖岭南王府了吧,您再回岭南王府没关系的。” 她话音落下,灵秋满身上下,竟肉眼可见地发起抖来。 “沈环佩,你闭嘴!”苏雾匆忙呵斥,试图再次牵起灵秋。 但沈环佩笑得愈发猖狂,她高声道:“回岭南王府多好啊,臣女听闻,公主八岁的时候,那岭南王小世子逼公主吞过活蛇,公主怕什么呀,几条活蛇而已” “啊——”灵秋再次失控地尖叫起来。 这一瞬间,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猛然翻身跃下城墙! “公主!”苏雾惊骇着,大半个身子探下城墙,死死拉住了灵秋的腿。 这一刻惊险万分,汪嬷嬷哭嚎着扑过来,云桃也匆忙过来帮忙,所幸,她们三人七手八脚地把灵秋拉了上来。 灵秋好似昏了过去,云桃帮着汪嬷嬷查看灵秋有没有受伤。苏雾吓出一身冷汗,扶着城墙一点点起身。 她大病方醒,这一场惊险几乎折腾掉她半条命,见灵秋无事,她周身的力气竟像是被掏空一样,扶着城墙越来越吃力。 就在这一刻,一股极大的力气推在了她的后背—— 苏雾整个人,往城墙下摔了下去! “小姐!”“贵人!” 上方传来云桃和汪嬷嬷的惊呼,还有沈环佩笑得狰狞的脸。 苏雾身子坠在空中,风声从她耳畔刮过,失重让她头晕目眩。 近十米高的城墙,她这一摔,会死吧? 想到这些,苏雾悲从心来。 她这一场经历,到底是为了什么? 狂风吹乱她的长发,她绝望地转头,却看到,不远处,有一抹白色身影正朝她跑来,竟是要接住她。 那一瞬间,苏雾近乎空白的大脑产生一个可笑的质疑:高空坠物不要接啊,你也会死的 她叹息着,身子终于砸在了地上。 那人还是迟了一步,她掉下去的时候,那人只手臂来得及碰触到她。 她砸下去,身体底下垫着那人的手臂,而那个人被她带着摔倒在地。 片刻之后,有人似乎在碰触她的脸,在她的耳边呼喊什么。 但苏雾听不见了,身上好疼啊。 她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肋骨断裂,胸口凹陷下去,四肢还在吗?好像都没有知觉了,不知道她是不是摔成了肉泥 这一场经历,真难啊。 她昏沉下去,渐渐的,失去了所有意识。 第77章 被骗 苏雾安静地躺在地上,红色的血从她的后脑流出,她的双唇青白,失尽血色。 “元元,元元”赵长宴唤了她许久,也没有得到她的任何回应。 “盛太医来了,盛太医来了!”云桃慌慌张张地从远处跑来,她的身后,跟着同样小跑的盛仁。 盛仁站在苏雾身前,心中一惊。 他飞快半蹲下,探向苏雾鼻息,又极快把向她的手腕,凝重道:“苏姑娘命悬一线,微臣要尽快为她接骨施针。” “我带她回去。”赵长宴苍白着脸,想要抱起她。 但他竟使不上一点力气。 盛仁沉默地看他一会儿,才小心地将他的手臂,从苏雾身下拿出。 方才试图接住苏雾的,是赵长宴。他那双手臂垫在苏雾身下,此时知觉全无。 盛仁只看了一眼他的手臂,便沉声道:“皇上,您的尺桡骨至少断成了三截,若您还想要您的手臂,请不要再用力了而且,您这样子,也用不上力了。” 他说罢,差了两个宫女过来,按照他的叮咛,将苏雾快速背回书心居。 盛仁跟上,赵长宴也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他的两只手臂就像断了线的木偶,空荡荡地垂在身侧。 -- 第146页 赵长宴在跟上苏雾之前,仰起头,看向城墙之上。 沈环佩还在那里笑着,像是疯了。 赵长宴阴冷地看着她:“卫原,将她杖杀。” “是!”卫原飞快领命,很快,沈环佩被拖了下来。 行刑的侍卫将她粗暴地绑在板上,这里是南宫门前,来来往往的众臣无数,甚至还有顺和侯府的老侯爷。 苏雾从城墙上跌下来这一幕太过惨烈,所有人都知道,顺和侯府这位跋扈的大小姐,将那位皇上的前王妃、谢大人的未婚妻推下了高高的城墙。 她必死无疑。 顺和侯府老侯爷见到自己嫡亲的孙女儿在南宫门下行刑,也不敢上前。 厉帝死,宫中对外宣称,厉帝是病重而死,但他们这些重臣都知那夜发生了什么。厉帝那般出色的人物,就是死于这位新任的皇帝手中。 这位新帝,远不是表面那派知礼宽和。 他怎么敢求情? 老侯爷老泪纵横地看着绑在板上挣扎不停的沈环佩,选择转身离开这里。他也顾不得周围人对他或是鄙夷或是不解的眼光了,顺和侯府的日子从沈氏谋逆开始就在走下坡路,如今因为自己这养坏了的孙女,怕是再也起不来了。 他们这曾经京中数一数二的勋贵世家,将大厦倾倒,跌进泥里去。 沈环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祖父离开了这里,她不可置信地尖叫着,但那抹身影,还是消失在了南宫门下。 沈环佩又开始发疯一样地笑起来。 碗口粗的刑杖砸下来,她的皮肉受不住,登时出了血。 沈环佩的笑声却越来越大:“打吧,打吧!本小姐不会后悔,本小姐咒她醒不过来,咒她死后去下地狱!皇上瀛哥哥就是被她迷惑,才惹到了谢淮安那个逆贼,最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要替瀛哥哥报仇她就是个祸害!” 她高声谩骂,赵长宴回眸,阴沉道:“拔了她的舌。” 听到拔舌,沈环佩面容闪过惊恐,可那行刑的火钳已经到了她的嘴边。 她知道自己再也逃不掉了,她笑着,满脸是泪,喊道:“表哥如此心疼她,难不成要和谢淮安共妻啊!” 火钳进出,沈环佩终于没了声音。 赵长宴转身,望向站在南宫门下的每一个人。 起风了,他的发梢随风扬起,露出的眼眸,阴寒而狠戾。他缓缓开口:“她的污言秽语,若有一个字传出去,你们满门,皆是她的下场。” 众人匆忙跪地,吓得抖若筛糠,不敢吭声。这位新帝的话,将牢牢记在他们脑中,他们会将自己听到的,至死烂在心里。 杖刑仍在继续,声音沉闷,像是拍在骨泥上,鲜血的腥气在空中浮动。 赵长宴不再回头,他跟上方才盛仁的脚步,快步走进宫中。 书心居二楼房门紧闭,盛仁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赵长宴站在书心居的门口,一动不动。 卫原看着他两条绵软的手臂,心疼道:“殿下,您坐下等吧,如今恶人已惩治,苏大小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赵长宴却并未应声。 手臂的疼在麻木之后,终于传出来,密匝匝的痛意侵入他的百骸脏腑,他却一动未动,只定定地望着紧闭的门扉。 他想起了上辈子。 那时候的苏雾缠绵病榻,有好几次,险些要死了,都是盛仁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辈子,他曾想保护好她,可是 明明快要成功了,怎么还是到了这一步? 胸口像是锥心一样痛,赵长宴闷咳一声,喉中泛起腥甜。 他一直这样站着,站到了日落时分。 谢淮安得到消息,从宫外匆匆赶回。 “怎么回事?”他一身风尘扑扑,这一场宫变,他损耗无数,这几日正在宫外安置重伤的赤炎军和岭南军,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心中一慌,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侯在一旁红着眼的云桃,哭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谢淮安懊恼地攥紧手指,他这几日忙着宫外的事,竟疏乎了对苏雾的照顾。 他唇抿着,亦是一脸凝重地站在房间外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宛若凌迟。 终于,二楼的房间缓缓打开。 盛仁白着脸,额角沁满汗。 赵长宴盯着他脸上的表情,谢淮安沉声问道:“如何了?” 盛仁朝他们两人草草行礼,道:“苏姑娘骨折无数,微臣已尽力为她接上骨头,头部也受到重创,万幸皇上及时接了一把,她的头部没有积下淤血,养一段时间,就能醒了。” “辛苦先生。” 谢淮安说着,迈步进了房间。苏雾苍白着脸,在卧榻上安静地躺着,白色棉布缠在她的额头,她呼吸微弱,眉心微微皱着,仿佛很疼。 谢淮安拢了拢她的长发,轻轻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才松了一口气。 赵长宴随他迈进来,他神色不明地站在一旁,视线一寸寸落在苏雾脸上。 这时,盛仁站在了赵长宴身边,他道:“皇上,您这手臂得尽快医治,微臣现在就为您接骨吧。” 他话音落下,谢淮安却转过头,他看着赵长宴的手臂,才发现他的两只手似有些古怪。 “皇上手臂受伤了?” -- 第147页 盛仁颔首,并未多说什么。 但谢淮安直觉古怪,他微一侧眸,看向守在外面的飞翎,飞翎便退了下去。 “这里多有不便,回承安殿医治吧。”赵长宴淡声开口,他沉静地看了苏雾最后一眼,转身迈步离开。 盛仁提着医箱,飞快跟上他的脚步。 他们两人走后,不一会儿,飞翎也从外面快步回来,一起来的,还有苏修远。 苏修远在府中接到苏雾醒来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往宫中赶,结果刚走到南宫门,就隐约听说沈家一位小姐被杖杀了,他多嘴问了一句怎么回事,然后就听到是因为那沈家小姐将灵秋公主的夫子推下了城墙。 苏修远当时眼泪就出来了,是吓的。好在他腿软的不行的时候,碰到了在南宫门打听的飞翎,飞翎急忙告诉他苏大小姐没事了,苏修远才缓过来一口气。 一进书心居,苏修远先扑到苏雾榻前,他探向苏雾鼻息,急道:“呼吸这样弱,那盛太医真说小雾脱离危险了?” “你放心,那盛太医医术高明,且颇有医德,他说小雾无事,便是真的无事了。”谢淮安安抚道。 苏修远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喃喃道:“我这个女儿,怎么命途多舛呢?” 谢淮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飞翎。 “如何?” “回大人,属下问明白了。苏大小姐被沈家那位小姐推下城墙,皇上竟在底下试图接住她,他手臂的伤,就是被苏大小姐砸的。” 谢淮安和苏修远具是沉默一瞬。 半晌,苏修远低喃道:“那城墙如此高,小雾下坠的冲击力,足以将人砸死,明王皇上不知道吗?” “关心则乱。”谢淮安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苏修远再次沉默起来。 飞翎回禀完,就悄声退了下去。 苏修远讪讪一笑,他也是男人,自然知道谢淮安如今心中的滋味。于是苏修远劝慰道:“他们毕竟夫妻一场,皇上或许还顾念着情分,你也别往心里去,小雾是你的未婚妻,这可是更改不了的。” 谢淮安却摇了摇头。 他转眸,看向苏雾沉睡的脸,手背青筋缓缓绷起。 谢淮安沉声道:“修远,我被赵长宴骗了。” 疼啊,疼啊,疼啊。 骨头像是散了架,七零八落的,苏雾“嘶嘶”地抽着气,睁开了眼。 神奇的是,她一睁开眼,方才满身的疼,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苏雾疑惑地眨了眨眼,捏着肩膀慢慢坐了起来。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眼前一片白,她竟在一个白色空间中。 白色空间? 苏雾的手猛地顿住,这个地方似曾相识。 就在这时,一道有些心虚的机械音在她耳畔响起。 “宿主您好,我是初代编号六系统,欢迎您再次回到系统空间” 第78章 易姓 苏修远愣怔一瞬。 “皇上?他何时骗你的?” “在金陵寺时” “金陵寺?在金陵寺发生了什么?” 在金陵寺发生了什么谢淮安唇锋抿着,回忆起那日金陵寺和赵长宴的交谈。 那日,火.药味和焦木味充斥他的禅房,茶水在他眼前摇摇晃晃。 谢淮安问赵长宴。 “殿下这样,是为了她?” 赵长宴听后,笑得很是从容。 他说:“本王对她早无半分留恋,本王不要她。” “本王要皇位。” 谢淮安那时听后,忌惮地看着他。 若是将皇位给他,那他一番争斗,岂不是在为赵长宴做嫁衣? 许是看出他的迟疑,赵长宴温和道:“本王要皇位,只是要个称谓而已,这江山是赵氏的江山,本王总不能白白帮了你,将赵氏江山拱手相让。” 他循循善诱,一点点说服他。 “本王知晓谢大都督为何要反了这天下,谢大都督在意的从不是皇位,而是权势。若你扶持本王登基,对你有利无弊。否则你登位,便是江山异姓,到时候,逆贼这称谓加诸在你身上,怕是千古留名。 再则,本王给你权势。 本王只要个称谓罢了,等宫变成功后,本王封你为摄政王,赤炎军和岭南军依旧是你的,本王不动你分毫。而且,本王将陇右兵符也给你,还有这弓箭的制造者,他能创造源源不断的、能改变世间的兵器,本王将他一并归你,你看如何?” 谢淮安直直地盯着他。 赵长宴为了得到皇位,竟不惜摘掉自己所有的翅羽。 但他说的话,确实让谢淮安心中松动。 谢淮安知晓自己对抗赵玄瀛胜算不大,但若有赵长宴助他一臂之力,那他几乎是立在不败之地。 见他迟疑,赵长宴晃了晃眼前的茶水,不疾不徐地等待着他的决定。 眼前的雀舌茶早就凉了,谢淮安看着清亮的茶汤,终是下了决心。 他道:“好,今日起,我和殿下共事。” 那时谢淮安想,宫变成功之后,赵长宴若背弃他的承诺,他会带着赤炎军和岭南军,将他一并斩杀。 但赵长宴没有,他登基之时,就将他封为了摄政王,陇右兵符悉数给了他,连那位不拘言笑的名为陈汲的先生,也任他差遣。 赵长宴真成了徒有皇位的空架子。 谢淮安原本要对他放松警惕的,直到今日,赵长宴竟在险境之下,救了苏雾。 -- 第148页 若真的没有半分留恋,赵长宴不可能做这些。 谢淮安终于意识到,赵长宴绝对没有放下过苏雾,他就像一只耐心十足的狼,以他尚还不知晓的方式,在筹谋着。 意识到这个,谢淮安手背上的青筋愈发清晰,他看向苏修远,道:“你觉得皇上,会用什么方式,再将小雾夺回去。” 苏修远一头雾水,不知道谢淮安说着被骗,怎么又和自己的宝贝女儿扯上了关系。 他不知其中因由,疑惑道:“他夺她作甚,她都是你的未婚妻了,你们又不是在演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真是奇奇怪怪的。” 谢淮安被苏修远一说,身上原本的压抑忽得散了不少。 他的想法确实过于狭隘了,他该想的,是怎样让赵长宴永远任他摆布。 谢淮安失笑,他抬手帮苏雾掩了掩被角,看向苏修远。 “你觉得,皇上是个怎样的人。” 苏修远一听,挑了挑眉梢。 “不简单。” “如何讲” 苏修远双手抱臂,看着谢淮安:“你还记得,去年秋前,明王殿下是个怎样的人吗?” 谢淮安拧眉,那时他常在岭南,对赵长宴的印象,只是一位文采斐然,但性格过于温顺的闲散王罢了。 苏修远看着他的神色,接着道:“那时的他,是位闲散王,我对这位未来女婿甚是了解,他闲散到何种程度呢?就是除了陇右那点子偏远兵力,就一无所有了。 可他凭着那一点子闲散兵力,如今成了大宁的皇帝。” 谢淮安眉眼倏地凝重起来。 苏修远这一提醒,才让人惊觉,这个赵长宴,竟在无声无息间一点点吞并成长着。 苏修远叹道:“不过宫变之后,我见过几次陇右军。尽管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的陇右军,尚还不足以对抗赤炎军,但陇右军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却是不容小觑的。从前陇右军地处偏远,明王府疏于管制,几乎是无用之军。但现在,他们却壮大得极快且可怕,可见明王皇上治兵很有章法。” 谢淮安沉声开口:“那他如今,真能安于这个近乎虚无的皇位上吗?” 苏修远沉默半晌,低声道:“不好说。他从微时起,却一步步走到如今,焉知现在时的他,不是又一个‘微时’?” 他这句话,惊动了谢淮安的心弦,也让他,仿佛在一瞬间看清了赵长宴。 金陵寺时,赵长宴戏谑地看着他,说赵玄瀛要夺走他的未婚妻,焉知,他不也是在戏谑地看着他自己? 他对苏雾用情至深,那时的赵玄瀛对苏雾信手拈来,所以他才来找他联手,宫变必须提前,他也不敢等了。 至于为何非要和他联手,是因为那时他拥有的势力,尚还不足以对付赵玄瀛,亦对付不了他的赤炎军和岭南军。 那时谢淮安信了他的话,只要赵长宴不觊觎苏雾,不动到他的利益,和他联手未尝不可。并且赵长宴是有所求的,他只要皇位,他主动将一切势力都给谢淮安,谢淮安因此才放心他。 于是谢淮安在权衡之后,答应了他。 但今日苏雾摔下城墙,让谢淮安看到赵长宴对苏雾从未放弃的心,他竟在骗他。 谢淮安差点一直被他蒙在鼓里。 而如今的赵长宴包藏祸心,他若真的要染指苏雾,绝不会安静地坐在那副空架子一样的皇位上。 谢淮安慢慢地抬眸,眼底晦暗覆住他惯来的平和。 他道:“赵长宴不能活了。” 苏修远惊诧地看着他。 “如今他登基不过两日,若除去他,大宁又要再变一次天,这会被非议啊!” 谢淮安沉声道:“顾不得这么多了,既然大宁要动荡,那就动荡的彻底些,江山易姓罢了。” 苏修远看向床榻上像是睡着一样,一无所知的苏雾,心中对赵长宴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他毕竟,刚刚豁出命救了他的宝贝女儿。 苏修远试探转圜道:“不能再等等吗?” “不能。”谢淮安双眸微眯,“宫变刚过,兵部拘于刑狱,禁军也是一盘散沙,这些都要重新洗一遍,但重洗之后,有可能成为赵长宴的羽翼。” “在重洗之前,赵长宴尚还一无所有。修远,现在他还在‘微时’,再不除去他,后患无穷。” 苏修远虽对赵长宴于心不忍,但谢淮安的话他是认同的。 权谋一事,向来不能妇人之仁。 苏修远凝重点头,问他:“你要何时动手?” 谢淮安望向窗外,书心居二楼对着碧波湖水,平静湖水的另一畔,便是承安殿。 谢淮安缓缓起身,站在了窗前。 他摩挲着腰间重剑,道:“现在。” 风声收紧,赤炎军调入宫中,大宁宫再一次绷上一根弦。 一切准备好,也不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谢淮安带着赤炎军,站在了承安殿门口。 谢淮安仰头看向阳光下闪着金黄色的琉璃瓦,低声道:“将皇上,请出来。” 赤炎军瞬间冲入殿内。 谢淮安站在阳光下,安静地等着。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冲进承安殿的赤炎军,竟一直没有动静。 谢淮安眉心一紧,大步迈进承安殿。 里面的赤炎军正在搜捕,一脸凝重的飞翎正要出来禀报,见谢淮安走进来,急忙道:“大人,不好了皇上不见了!” -- 第149页 谢淮安赫然抬眸,他一路快步闯进殿中寝殿,果真没看到赵长宴的身影。 但他看到了正在寝殿里收拾医箱的盛仁。 谢淮安拔剑,抵在了盛仁脖颈上。 “人呢?” 盛仁歪头看向脖颈上锋利的剑刃,蹙起眉,随后又低下头,继续不疾不徐地收拾着眼前的医箱。 “不知道,忽然就不见了。” 谢淮安冷声道:“仔细说。” 盛仁眉心的川字都皱了起来。 他将医箱用力阖上,道:“微臣要为皇上接骨时,皇上说去里面换衣裳,结果微臣等了一刻钟,也没见皇上出来,等微臣进去找时,皇上就不见了。” 他说的坦荡,还带着一点点不耐。 谢淮安选择相信了他,他收回剑,道:“唐突了。” 盛仁将医箱背在身上,看他一眼,便往外走去,边走边嘀咕一句:“找到也是个废人,手臂断成那副样子还敢凭空消失不知道是任性还是自负!” 他气冲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承安殿。 谢淮安立在空荡荡的承安殿内,将飞翎唤了过来。 “赵长宴重伤在身,应当就在附近,先封锁宫门,彻查各个出口。” “是!”飞翎接下任务,飞快出去安排。 谢淮安从承安殿出来,外面的阳光刺目,他捏向眉心,静静等待。 但是一个时辰后,飞翎风尘扑扑地赶了回来。 “大人,各出口已经盘问一遍,这段时间并未有人出宫,大宁宫也寻遍了,我们也未找到他的身影!” “查得可仔细?” “仔细,大小都无遗漏。”飞翎说着,语气渐渐迟疑起来,“他会不会已经出宫了,属下听闻他养着一批精锐暗卫,他们有可能没走宫门,走的宫墙” 谢淮安眉眼愈发凝重,眼底浮起浓重的阴霾。 他沉声道:“那就封锁京城,全城搜捕。” 第79章 消耗 傍晚,鸦声嘶鸣,叶落无声。 城中长街上的铺面全部都关了,百姓瑟缩家中,看着闯进来搜查一圈又离开的赤炎军,人心惶惶。 谢淮安立在城门之下,看着出城的每一个人。 已经一天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赵长宴的消息,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飞翎从马上气喘吁吁地翻身下来,一起来的,还有赤炎军几位将领。 “如何了。”谢淮安问。 几人咬着牙,朝谢淮安禀道:“回大人,整个城中已经搜捕了一遍,完全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谢淮安绷起唇,望向身后高大的城门。 他能去哪儿? 难道已经出了城? 若真的出了城,赵长宴的动作,未免太快了 谢淮安眉眼压着,周身气势显得格外恐怖。 飞翎看一眼身旁的将领,上前道:“大人,现在我们该如何?” 一位将领接道:“大人,京城确实找遍了,您说他有重伤,不该这样难找的,除非除非人已经出城了!” 他的想法和谢淮安不谋而合。 谢淮安望向城外,阴沉道:“那就出城搜。” 他总有一种直觉,若是今日找不到赵长宴,他就再也找不到了。 那便是放虎归山,将来赵长宴若是韬光养晦,再次杀回来 谢淮安拧起眉,狠戾道:“将赤炎军集合,沿着城外各条路搜查,一旦找到,就地格杀。” 他话音落下,赤炎军将领纷纷垂首领命。飞翎却欲言又止地看向谢淮安。 “大人您三思” 谢淮安看向他。 飞翎咬了咬牙,道:“赤炎军可能要撑不住了。” 谢淮安的心倏地沉下来。 他垂眸,望向恭立在他面前的几位将领。 宫变之后,他们身上还带着伤,这紧锣密鼓地搜捕一日,他们面色蜡黄,唇上都爆出白皮。 谢淮安看着他们,道:“真撑不住了?” 几位将领对谢淮安忠心耿耿,为谢淮安肝脑涂地都在所不辞,怎么可能说自己撑不住。他们急忙道:“大人放心,末将们一定会将人找到!” 但他们说话时,脚步虚浮,气息已经不稳。 这些将领,受的伤尚还是不重的。 谢淮安抬眸,望向还在城中搜捕的赤炎兵们。 宫变那日,赤炎军伤亡惨重,几乎每人身上都带着伤,他看到有士兵吊着断臂,有士兵腰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更多的,步伐已经不稳,只是撑着一口气,在执行谢淮安的命令。 飞翎单膝跪在谢淮安眼前,劝道:“大人,赤炎军刚刚经过一场大战,城外通道无数,搜捕必然要倾尽大半个赤炎军,且极其困难赤炎军大多身负着伤,是撑不下来的。” 他说着,又硬着头皮补充道:“岭南军那边亦是伤亡惨重,如今岭南王的全部精力都在救伤兵,岭南王虽表面对我们很是客气,实则因宫变之事对我们颇有怨怼,今日搜捕,岭南军那边分毫不愿意帮忙” 谢淮安眼底已经十分阴沉。 如今宫变刚过不久,一切尚在恢复之中,赤炎军和岭南军伤亡惨重,禁军和兵部需要重洗,而陇右军亦有伤亡,况且谢淮安暂时还无法完全信任他们。 今日这追捕赵长宴之事,他竟不得不终止。 别无他法。 -- 第150页 谢淮安在这一刻,忽然反应过来,宫变那日,为何南宫门晚开了半个时辰。 是因为赵长宴在消耗他们。 如今如他所愿,赤炎军和岭南军伤亡惨重,只能徒劳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京城消失。 或许,赵长宴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离京的谋算,今日只是个契机。 谢淮安死死握紧腰间佩剑,仰头看向天际。 但他想不明白,赵长宴消失后要做什么,他已经“一无所有”,他想凭借什么? 他并不认为赵长宴是在逃走保命,谢淮安眉心突突跳着,这一刻,像有一把无形的刀,悬在了他的头顶之上。 晚间风起了,城门尘土扬起,谢淮安转首,看向眼前几人。 “搜捕停下,带赤炎军回营休整。” 尽管他不得不暂时将这件事搁置,但他已经做好决定,待到赤炎军休整好,他会倾尽一切去寻他。 他不能让他这样消失。 会后患无穷。 外面时间流逝,赵长宴消失之后,赤炎军回营休整,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这些起起伏伏,苏雾尚还毫不知情。 她盯着眼前白色空间里出现的东西,已经半刻有余。 这个东西长宽约半米,像个四四方方的屏幕,但边缘十分模糊,仿佛融在这个白色的空间里,屏幕上还有眼睛和嘴巴的符号。 总之,瞧着很像机器人。 不过屏幕旁还悬浮着一个黑白色格纹、长得十分像马赛克的光团。 苏雾在古代待了将近一年,乍一看这十分科技化的东西,一时有些不适应。 她迟疑道:“你就是那个将我传送进书中的系统?” 屏幕上的嘴巴开合,随即机械音传出:“是的,我是初代编号六系统,您可以唤我为初代六。” 苏雾心中一时百转千回。 她曾无数次想召唤这个系统,也有很多事想问它,但事到如今真的见到它,她竟忽然不知从何问起。 苏雾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先问压在她心头的一件事。 “我来这里之前,摔下了城墙,砸在了一个人身上,他有没有事?” 初代六的符号眼眨了眨,道:“没有生命危险。” 苏雾松了口气,低喃道:“那就好。” 问明白这个,苏雾像是冷静了下来,她再次看向初代六,径直开口。 “我是任务失败了吗?所以才会被传送到这儿?” 初代六的符号眼左右动了动,一副心虚的样子:“还还没” 苏雾惊讶地抬起眼。 “赵玄瀛都死了,我根本不可能走到书中结局难道你的意思是,事情还有转机?” 她的眼睛倏然有了光亮,不由紧紧盯着初代六:“我是不是还可以见到我妈?” 初代六沉默片刻,黑白光团悬浮在它上方转了一个圈儿。 它用机械音咳嗽一声,仿佛是在清嗓子,随后,它才道:“那个,还是有机会见到的” 苏雾的眼眶登时湿了。 没想到,事情竟真的还有转机。 但看着她脸上按捺不住的欣喜,初代六小声道:“但是,机会比较小” 苏雾愣住,她盯着它,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要遮遮掩掩的。” 初代六的机械音叹了口气。 它弱声道:“那个首先我要和您道歉,因为我的失误,让您经历了这些”它说完这句话,又小声嘀咕一句,“严格来说,也不能完全算是我的失误,我带宿主们做过一千次任务,头一次遇上这样的” “到底怎么回事?”苏雾打断它的自言自语。 初代六瑟缩一下,道:“好吧,就是我的失误您还记得这次任务吗?” “不是让我走完掠情的女主线吗?” “嗯这个任务,其实您已经完成了。” 苏雾懵怔地看着它,一时不明白它的意思。 “完成了?” 初代六上下浮动了一下,像是点头。它继续道:“我原本也不知道您已经完成了,只认为您是新的任务者,所以就将您直接送入了书中。但是,将您送入书中之后,光团才为我传来您的相关存档” 苏雾听得一头雾水。 “存档?什么存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初代六的语气很无奈:“我是初代机,精神力低下,传输力也弱,实不相瞒,您是我的第一千个任务对象,服务完您,我将进入休眠,也就是你们人类说的退休当然,这些对您不重要,总之,因为我精神力不够,所以您进入任务世界我无法主动将您唤回,只能在您同样精神力低下的时候,才能和您沟通” “所以,我需要差点摔死,才能见到你吗?”苏雾语气已有了怒意,“那存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初代六又怂怂地开了口:“存档是您上次任务成功的全程记录因为我的传输力弱,导致您进入书中我才接收到存档,我记得接到存档时还喊了您一句,但您好像没有听清就直接进入了任务世界” 这个初代六说话罗里吧嗦,苏雾的心随着它起起落落,耐心也一点点耗尽。 她深吸一口气,又一字一句地追问了一遍:“那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初代六止住话头,默默地摇了摇头。 -- 第151页 “为什么。” “因为您还是位任务者。” 苏雾一脸茫然地看着它。 “总之,您之所以再次出现在这儿,是因为您带着新的任务,这是存档告诉我的。” “什么新的任务” “一个奖励任务。” “我不明白。” 初代六缓缓浮动到她的面前:“这件事确实一言难尽,我现在将帮您读取存档,您看完存档,就知道为什么了。可以吗?” 苏雾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好。” “请您闭上眼。”初代六引导着她,随着黑白光团的旋转,初代六道,“您会像做梦一样读取这个存档,但因为是存档,会包括所有人视角,您将看到您完成上次任务时发生的一切” 随着它的声音,苏雾渐渐陷入一片光怪陆离之中 第80章 天下和她 一幕幕的画面游走于眼前,回忆像是打开一道豁口,霎时汹涌而来。 一切纷繁在脑中划过,到最后,定格在记忆的最开始,像是流水一样的画卷,慢慢展了开。 长街上,马声嘶鸣。 苏雾跌在了高扬的马蹄下。 尘土扬起,马上的人勒紧缰绳,透过罗刹面具垂眸看着她。 苏雾吓红了眼,那人看她一会儿,翻身从马上下来,俯身,朝她伸出手。 “无事吧。”他的声音冷冽,像是冬日孤傲的冷雪。 苏雾扶向他的手,他的掌心有薄茧,指骨很稳。 她柔柔弱弱地站了起来。 那人盯着她的眉眼,抬手摘下了罗刹面具,面具下的脸俊美得过于冷,深黯的眼底黑漆漆的,犹如寒凉的墨玉。 苏雾仓惶地垂下了头。 这是苏雾和赵玄瀛的初见。 而后,苏雾看到了赵玄瀛因为用力勒马,手上的伤口绷开了,她递上帕子,羞红了脸,慌乱逃走,很快淹没在了人群之中,结束了她和赵玄瀛仓促的初见。 画卷的下一幕,苏雾成婚了。 大婚那日,锣鼓喧天。 苏雾的夫君,那个名叫赵长宴的男人,因为生了病身体不好,不能亲自接亲,只能让人替娶。 于是她一个人,忐忑地上了花轿。 新婚夜自然也是一个人。 红烛重重叠叠燃着,苏雾穿着一身嫁衣,拘束着、还有些害怕地缩在床上,凑合了一整夜。 好在第二日,赵长宴的身体好了些。 苏雾总算见到了自己任务里的第一任丈夫。 他有一张过于漂亮的脸,但人很温和,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小,还时常咳嗽。 苏雾便也朝他温和地笑。 因是新婚第二日,赵长宴是太皇太后的孙儿,苏雾便和他去宫里给老人家请安。 请安的时候,遇见了龙撵。 龙撵上的人垂头看着他们。 苏雾一身新妇的红衣裳,挽起的发髻上簪着一支腊梅缠枝的红玉簪,眉目如画,婀娜多姿,她乖巧地立在一边,垂着头,像是不敢看圣颜。 赵长宴站在她身旁,朝龙撵上的人小声见礼。 “臣弟见过皇上。” 赵玄瀛漆黑的瞳仁盯着他。 若是往常,他会连看都懒得看他,径直离开,但今日,他沉沉地开了口。 “来宫里何事。” 赵长宴没想到听到了他的回应,他畏惧地缩着肩膀,磕磕绊绊回道:“臣弟新新婚,今日带新妇见皇皇祖母。”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赵玄瀛忽然倚向龙撵的靠背,看向那个不敢看他的人。 他这句话委实唐突。 但苏雾只能乖乖巧巧地抬起头,将小脸扬在了天光之下。 她那双微微上扬的杏眼儿半阖,像是不认识他了,新妇那身艳红衣裳刺到赵玄瀛的眼。 赵玄瀛眯起眼眸。 弟妻 呵。 再一次相见,是赵玄瀛二十岁生辰宴的时候。 苏雾落了单,绣鞋湿了,她乖巧地坐在御花园中等待。 赵玄瀛没想到能巧遇她。 这场名为生辰宴、实则是太皇太后操持的选妃宴,赵玄瀛毫无兴致,但他没想到她也会来。 有她在,还要什么选妃宴,她落入他的眼中,他根本看不见别人。 赵玄瀛试着和苏雾闲谈几句,苏雾只垂着头,像是在回避他。 他心中不快,但他尚还不知晓,这不快,是何因由。 而后刺杀袭来,刀光剑影,锋刃涂满剧毒。 苏雾吃力躲闪,想帮赵玄瀛一把,但那刺客的匕首因此对准了她。 赵玄瀛不知怎的,就挡在了她的身前。 匕首没入他的手臂,苏雾倏然转头,杏眸惊愕震诧,那是赵玄瀛第一次看到她有乖顺柔婉之外的表情。 仿佛是她第一次将他看在眼里。 随后禁军赶到,和刺客们杀在一起。 苏雾搀着赵玄瀛,吃力地藏匿在假山之中。 赵玄瀛伏在她的肩头,眼前晃着她小小的珍珠耳坠儿,她身上的冷香刻入他的骨髓,赵玄瀛听到自己的心,跳得愈来愈有力。 假山里潮湿粘腻,光线不好,苏雾将他放在地上,跪在他的面前,极其冷静地撕掉他的袖摆。 被匕首刺伤的伤口开始狰狞溃烂,渗出的黑色血液沾满她的手。 苏雾看着他,轻声道:“皇上,臣妇将毒为您吸出来。” -- 第152页 赵玄瀛的视线已经模糊,还未来得及制止她,她的唇瓣就柔软地贴了上来。 贝齿轻咬他的伤口,她的舌尖抵在上面,吮吸着他。 赵玄瀛绷紧了未受伤的那只手臂,微微仰起头。 青筋浮在他的脖颈上,他控制着身体的反应,耷下长睫,遮住欲气横生的眼底。在苏雾看不见的地方,赵玄瀛可笑地扬了扬唇角。 他竟在这种时候,认清了自己——他罔顾伦常,惦记上了他堂弟的王妃。 可是,他怎么能得到她呢? 后来,明王府将机会递到了他的手中。 沈氏联合汪庭,串通前朝旧部,意图谋逆,赵玄瀛知道后,占有苏雾的心意已经胜券在握。 灵秋归宴那天,赵玄瀛当着赵长宴的面,将苏雾拉进偏殿。 赵长宴自小就惧怕他,发生这样的事,他连一个字都不敢说。 有时候赵玄瀛想,哪怕他和赵长宴开口讨要苏雾,赵长宴也会拱手相让的,他那样懦弱,命和苏雾,他肯定选命。 苏雾嫁给他,真是可惜。 赵玄瀛微微用了力气,将苏雾拉进偏殿,门阖上,苏雾像是十分惧怕地靠在门上,战战兢兢地道:“皇上,殿下大病初愈,还需臣妇照料” 她倒是关心赵长宴。 赵玄瀛冷峻的眉眼压下。 “过来。” 苏雾咬着唇瓣,站在原地不动。 赵玄瀛向她伸出手,玄色龙纹的袖摆下,露出的手臂尚还缠着白色的绷带。 苏雾恍然想起,赵玄瀛上次为救她,手臂中毒。 她不由问道:“皇上,您的手臂恢复得可好?” 赵玄瀛蹙眉,那匕首上的毒名为霜毒,一入体内便缠绵不休,连伤口也总不愈合,时常溃烂。 宫中太医对此毫无办法,赵玄瀛只能暂且忍着,好在毒不复发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不适。 但此时苏雾这样问,赵玄瀛竟道:“很疼。” 苏雾怔了怔,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 赵玄瀛唇角微微弯起,他拉起她的手,将她拉向偏殿火炉旁的软椅上。 苏雾愣愣地看着他的手,竟没有抽开,她怕伤了他尚未愈合的伤口。 赵玄瀛将她按在软椅上,解下身上的薄氅,覆在她身上。 “外面天寒日冷,你穿得太单薄了。” 他语气的随意,已不再像对待别人的妻。 苏雾坐立难安。 从灵秋归宴回府之后,明王府便被禁军围住,赵玄瀛动手了。 沈氏被抓,赵玄瀛明知赵长宴一无所知,仍将他关在了大狱之中。 苏雾果然如他所料,求在了他的承安殿中。 她哭得摇摇晃晃,通红的眼,像只任人宰割的兔子。 年轻的帝王在欲望萌芽后,就充满了攻击性,不屑于隐藏,且跃跃欲试。 但那天,赵玄瀛看到苏雾哭成那副样子,他原本期待的快意和欢愉,竟荡然无存。 他不喜欢看到她哭。 赵玄瀛坐在书案后,随手拿起笔执在手中,有些烦躁地翻开了眼前的册子。 伏在案下的苏雾还在呜呜咽咽地哭着,嗓子都快哑了,微微上扬的眼眶泛起醒目的红,仿佛他再不放了赵长宴,她就要哭死,随他而去。 心底的烦躁愈来愈浓,积成了阴霾,在他的眼底覆上冷雪。 赵玄瀛终于看向她,道:“你陪朕一晚,朕便放了他。” 这是他心底的贪婪,但在这一刻,他竟想听到她拒绝他。 苏雾像是吓坏了,止住哭泣,抬眼怔怔地看向他。 她那双眼睛发着红,眼底雾蒙蒙的,像是陷入了极大的抉择之中。 慢慢的,她竟低下了头,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她颤声道:“望皇上怜惜。” 赵玄瀛扔下了手中执的笔,从长案后走到她身边。 她不再哭了,湿润的眼睛看着他,甚至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袖摆。 那一刻的赵玄瀛像是被割裂了,他一面满是怒意,甚至开始嫉恨赵长宴,嫉恨她将她那个懦弱的夫君放在了心上,看得比自己都重。另一面,他止不住诱惑,在她碰到自己袖摆的时候,他从心中开始战栗。 然后,就是激烈的交缠。 一番沉沦,他方知她是完璧之身,她被他的生涩弄得很疼,覆着一身青青紫紫的印子,抱着被子又哭了起来。 赵玄瀛有点儿不知所措。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他看着她,哑着嗓子开口:“你别哭了,朕这就传下旨意” 可是他话音还没落下,曹向明就在殿外禀道:“皇上,明王明王殿下自缢狱中了!” 苏雾止住哭声,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随后,更大的泪珠滚了下来。 赵长宴死了之后,苏雾成了寡妇,回到了苏府。 明王府也随着沈氏和赵长宴的死去,在大宁销声匿迹。 那场缠绵,成为了苏雾心中不愿提及的秘密,也成了赵玄瀛后半生,无法自拔的巨大悔意的开始。 不久之后,苏雾和谢淮安定亲。 年轻的赵玄瀛对她的爱意早已经滋生,她是他的,怎可让别人沾染? 于是,赵玄瀛和谢淮安之间从剑拔弩张,渐渐到了真正的战场上。 期间,他亦是从未放下过苏雾。 -- 第153页 他想尽办法将她传进宫做灵秋的夫子,步步紧逼她,终于将她拉进了温泉池,抵死缠绵。 那一次,就像打开了赵玄瀛欲望的缺口,他在苏雾那儿,永远不知餍足。 他身上毒发、她给他唤药时,她独自向他陈述灵秋功课时,甚至他被汪庭的事扰得不堪时,她就成了他的温柔乡。 赵玄瀛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威逼利诱,苏雾不得不忍下他的一次次。 即便他从未真的强迫于她,都是苏雾自己的选择,但苏雾却好像越来越沉默了,她不开心。 宫中他们两个人的所有事,成为了禁忌。 而宫外,尽管谢淮安不知道他到底对苏雾做了什么,却也渐渐,看出了他那颗要抢夺苏雾的心。 谢淮安对苏雾,亦是有执念的。 这执念如同赵玄瀛的爱意,也是愈来愈烈,到最后,成为了魔障。 赵玄瀛和谢淮安争斗得十分激烈。 天下和她,两人都不放手半分。 这一斗,斗了将近三年。 每次谢淮安即将被赵玄瀛彻底打压之后,谢淮安总能以别的方式,重新起来。 而赵玄瀛,也吃过谢淮安很多苦头。 刚刚登基时的赵玄瀛,二十岁的年纪,尚还有丝天真且自负,他不知人心可怕,尚还会相信别人。 但谢淮安后来教会了他,人心比剑刃甚之。 这三年的争斗,他杀过他想用心提拔的魏深,关押过苏雾的父亲苏修远,罔顾过太皇太后的以死相逼。 魏深大概是谢淮安安插在他身边的,死在他的剑下,不值一提。 他关押过苏雾的父亲苏修远,他是谢淮安最看重的谋士,他不得不关押他,尽管他尽他所能,在狱中给了他最好的优待,没让他吃一点苦。但苏雾不开心,她的不开心,不是因为她认为赵玄瀛做错了,她只是在心疼她的父亲。但赵玄瀛日日煎心。 至于太皇太后她害怕争斗,和他那位父皇、那个昏庸的先帝如出一辙,她后来怕极了谢淮安,她逼着赵玄瀛将大宁割一半给他,她要赵玄瀛退让,保命安稳活着就行。赵玄瀛觉得可笑,不听她的话,太皇太后便绝食相逼。赵玄瀛就跪在她的宫前,求她用膳,却在割裂大宁的事情上,毫不退让。 太皇太后后来就薨逝了,因为饿了几顿,加上生气,她得了病,很快撒手人寰。这件事后来传了出去,有人道:太皇太后心存天下,不想战争,她良言劝说皇上,谁知皇上暴虐只爱杀伐,竟活活将仁善的太皇太后气死了。 一时间,百姓对赵玄瀛又惧又怕,人心谩骂,他没了孝心,也没了民心。 人心比剑刃甚之,三年后的赵玄瀛,终于在和谢淮安一次次的争斗中成长起来,他变得沉稳内敛,一身的冷傲披上风霜后,帝王的冠冕彻底加诸在他的灵魂上。 三年之后,赵玄瀛和谢淮安战得难分难舍,两个人的局面,却依旧不相上下。 那至关重要的一战,是在谢淮安和苏雾的婚期前不久。 谢淮安声东击西,几乎举整个赤炎军和岭南军之力,扛着赵玄瀛的打压,将苏雾从京城劫走。 赵玄瀛那一战输了,他没想到谢淮安竟像疯了一样,为了婚典的如约举行,不惜伤亡、倾尽全力拖住了他。 看着苏雾消失在京中,赵玄瀛并未像谢淮安那般失了理智。 他没有追,他想,是时候将他和谢淮安的争斗结束了。 于是,赵玄瀛只给谢淮安去了一封信。 信上书着: 【谢大人婚期将至,朕必于吉日,亲自提礼贺大人百年好合。想必当日会十分热闹,四下该是泼天的红。】 这是最后的战书。 第81章 冷雪白骨 梦境依旧在继续。 岭南军营扎在一片山谷之中,山谷外是一方平静的小镇。 镇上人很少,民风朴实而干净,昨日下了一夜的厚雪盖在民房之上,夕阳照在上面,细碎的雪粒子折射出一层层晶莹剔透的光芒。 夕阳之下,苏雾和翠嬷嬷、年叔二人踩着半尺厚的积雪,提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往回走。 明天就是苏雾和谢淮安的大婚之日,苏雾刚被谢淮安带到身边不久,翠嬷嬷怕她紧张,所以下午带她出门透了透气。 三人还顺便买了些瓜果甜糖,还有几十斤酱牛肉,翠嬷嬷跟在苏雾身边絮叨道:“营里都是些糙汉,糖他们吃不惯,就留着我们自个儿吃,他们就吃酱牛肉行了,老奴到时候切几大盘” 年叔听她絮叨,不由打岔道:“吃什么酱牛肉,明天婚宴大人早就订好了,请的可是方圆百里最好的酒楼师傅,比你的酱牛肉好吃一百倍。” 翠嬷嬷被他一提醒,拍了一把脑门:“哎呀老糊涂了,只记得他们爱吃酱牛肉了,我方才买的时候你也不提醒我罢了罢了,等我晒成肉干,留着他们打仗的时候吃” 翠嬷嬷和年叔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叨,苏雾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抬头看向夕阳。 夕阳如血,红彤彤地映在整个小镇上。 她被谢淮安强行从京城带到这儿,快要半个月了。 这几年赵玄瀛和谢淮安之间的争斗从未停歇,她在大宁,也不知不觉待了三年多。 三年的时间,她除了在开始的时候推进剧情,后面全然是在被剧情推着走。 苏雾已经很久没有动过脑子去算计什么了,也很久没有,去思考过剧情了。 -- 第154页 但今日,她站在通红的夕阳下,即将发生的剧情,却不可遏制地涌向她的脑海——一切要走向尾声了。 她苦涩地笑了笑,低下了头。 谢淮安将婚房安置在小镇中,是一座两进的小院,院中栽着墨松,屋子亮堂堂的。红绸和灯笼已经挂上去,在房檐下摇摇晃晃,飞翎正认真地往墨松上贴喜字,他的胳膊还有伤,是半月前那场大战伤的,到现在还没好全。 他只能吊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歪歪扭扭地贴着喜字。 年叔去放东西了,翠嬷嬷从院门口回来,笑盈盈道:“苏小姐,嫁衣改好了!” 苏雾回头,看到她捧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放着簇新的嫁衣,正红的嫁衣上金线刺绣着飞凤祥云,与落在上面凤凰衔珠的金冠交相辉映。 这嫁衣是谢淮安为她准备的,她来到小镇时,嫁衣就放在他们的喜房。翠嬷嬷撺掇着她试了试,除了腰身有些松,其她正正好。 苏雾从翠嬷嬷手中接过已经改好的嫁衣,微微笑着,道:“我拿进去吧。” “欸”翠嬷嬷应一声,看到苏雾慢慢走进房间关上门,她皱起了眉,“为什么感觉苏小姐不像很开心的样子” 年叔放完东西出来,正巧听到她的话,年叔接道:“我也觉得,苏小姐虽然总是笑眯眯的,但老觉得,她的笑是为了让我们宽心才笑的” “哎。”翠嬷嬷叹了口气,“也难为她了,一场婚事却要颠沛流离,甚至还背上了几万将士的性命” “嘘,别说了,大人不让说!”年叔急忙打断她,将她匆匆拉进了厨房。 苏雾捧着嫁衣,脱力般倚在门边上,方才外面的话已经全部落在了她的耳中。 她嘲弄地笑了笑。 是啊,几万将士的性命 夕阳越来越沉,满院的厚雪被扫干净,大红的喜字贴得到处都是。 谢淮安终于从外面回来。 他抱着两坛酒,连带着一对龙凤喜烛,递给了翠嬷嬷,而后,他掸了掸衣上的风雪,推开了房间的门。 苏雾正端坐在妆镜前,好似在发呆。 听到门响,她回过头,唇角上扬:“你回来啦。” 她的笑意并不达眼底,谢淮安淡笑着走到她身边:“方才和将士们去沐浴了,所以回来的晚了些。” 三年的时光,也为谢淮安添上了风霜,即便穿着一身柔软的长袍,也遮掩不住他身上的威重气势和逼人煞气。 谢淮安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苏雾记得,她刚刚穿进大宁、初见谢淮安时,他一身威重,但目光是平和而沉稳的。 但如今的谢淮安,也在和赵玄瀛一次次的杀伐之中,发生着转变,譬如他那双从前古井无波一样的眼睛,如今像是一潭无尽的见不到底的湖水,没有光亮,只有浓沉的黑。 苏雾有些怕他。 但比怕更多的,是愧。 她温温柔柔地笑着,起身走到桌前,拿起她早就为他泡好的茶。 茶香馥郁,她倒出一盏,放在谢淮安手边。 谢淮安拿起茶盏,另一只手,攥着她的手心。 “不要忙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兴许会劳累些。” 苏雾佯装羞涩地一笑,只是眼底,再也压不住的悲色溢了出来。 谢淮安全部看在眼里,眸中的黑愈发深邃。 但他一个字都没有多问,只抬起手腕,落在她一头柔软的长发上。 “不要多想。” 他的语气很温和,手掌缓缓蹭过她的发旋儿,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压抑了许久、挣扎了许久的苏雾,在这一刻终于破防。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谢淮安,双唇抖着,像是用尽她所有的力气,道:“停下吧,淮安,我们的婚事——停下吧。” 谢淮安的动作顿住。 房间内的烛火跳动了一下,明明暗暗的光线,映进谢淮安的眼底。 他慢慢收回了手,摇头。 苏雾颓然地坐了下去——一切覆水难收,她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在这一刻,号角忽然从远处吹响。 尖锐高亢的号声穿过山谷,穿过整个小镇。 苏雾僵硬地抬起头,她最怕的,终于来了。 号角吹响,飞翎声音凝重地在外面禀道:“大人,他果真来了。” 谢淮安无声地一笑。 他站了起来,抚向苏雾的长发,将她的碎发别在耳后,才轻声道:“好好休息,等我回来明日婚典会如期举行。” 言罢,他转身走了出去。 门开又阖上,寒风从外面刮进来,苏雾看着眼前的冷茶,想弯弯唇角,可是这一次,她连假笑也笑不出来了。 这一夜,她没有睡。 时间一点点走着,夜晚寂静,宁静的镇子房屋上盖着一层厚雪,寒凉的月色照在上面,白晃晃的,将夜晚映照得宛若白昼。 天微微亮的时候,屋子里的烛火燃尽,整个屋子暗了下来。 苏雾坐在床榻上,望着张贴在房门上的一双喜字。 “啪!”房门猛得被推开,谢淮安半边脸上覆着血,踉跄着推门而入。 苏雾抬起头,她枯坐一夜,眼底的红血丝蔓延着,她睁大着眼,看向谢淮安。 谢淮安一身赤炎军铠甲已经破碎,左肩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正往外冒着血。他看着苏雾,一双眼底,黑沉沉的,宛若毫无生机的深渊。 -- 第155页 谢淮安上前,将苏雾从榻上拉起。 “跟我走。” 他的手上也全是血,粘腻地沾在她的掌心中,苏雾眼底红着,一句话都未多说,跟着他往外走去。 她知道,今夜是谢淮安和赵玄瀛的最后一战,此时的谢淮安,已经彻底输了。 院中的红灯笼和红绸正悬挂着,那身嫁衣也安静地放在苏雾的床榻上,这些红映在谢淮安的眼底,如同他半边脸上的血,可怖又绝望。 他带着苏雾往山上走去,山上积着雪,半尺厚的雪踩下去就是一个深坑,谢淮安的血顺着他的胳膊流下去,那碗口大的血洞像是伤到了他的心脏,血像是流不尽一样滴滴答答落在雪中,仿佛栽进了连绵的红梅。 这样的雪地,无论他们走多远,都是徒劳的。 但苏雾并没有吭声,只咬着牙,跟着谢淮安往山上走。 到半山腰的时候,身后传来嘶鸣马声,远远的,似乎有很多人下了马,若隐若现的搜找声在寂静的清晨顺着风传到了谢淮安和苏雾耳中。 虽然听不清楚,但他们却知道,赵玄瀛的人已经在不远处发现了他们两人的踪迹,他们被追上,只是时间的问题。 谢淮安紧紧握着苏雾的手,他那张极其俊朗的面容已经没了血色,淡青色的胡茬生了出来,熹微晨光撒在他身上,他脚步虚浮,俨然是在撑着最后一口气。 苏雾的眼泪霎时就出来了。 她忽然停下脚步,拽住了谢淮安:“淮安,够了,我们不要走了” 谢淮安喘息着,回眸看着她。 他轻轻笑了一下,道:“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苏雾泪眼婆娑着,一时泣不成声。 谢淮安抬起手,粗粝的拇指蹭过她的脸,将她的眼泪一点点擦干净。他重新牵起她,道:“和我走远些吧。” 他重新迈步,步伐执拗,满身偏执。 苏雾不再劝说了,咬牙跟着他一点点往前走。 但是雪太滑了,她走了许久,体力终于透支,她摔在了山上。 谢淮安急忙单膝跪地,将她搀起来,他那个血洞已经露出森森骨茬,苏雾半身都是他的血。 苏雾红着眼,一声不吭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她亦是满身偏执,像是在拼尽全力,去完成谢淮安最后的愿望。 两个人走啊走啊,太阳升起,山上积雪融化,苏雾不知摔了多少次,身上快要湿透了。可是积雪的融化,却让苏雾看到了希望。 她忽然道:“淮安,你自己走吧,我只会拖累你现在雪已经融化了,兴许,你可以活下来,你可以改变你的结局!” 她说的仓惶,已顾不得掩藏穿书而来的身份。 但谢淮安不为所动,他笑了笑,吃力喘息着,道:“我说过,我只想和你多待会儿虽然让你走得这样艰难,但” 但是不走,赵玄瀛很快就要把她带走了。 谢淮安言罢,仰头看向初升的日光,他忽然轻声道:“不过差不多了还是不走了吧” 他拉着苏雾,掸净一块山石,带着她坐了下去。 “就在这儿吧。” 苏雾红着眼,哽咽劝道:“你可以一个人走的,求你至少先活下去啊。” 谢淮安摇头,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我已经活不了了” 他微微转身,苏雾终于看清了那个碗口大的血洞,那个洞在心脏边缘,数条血脉断了已经回天乏术。 苏雾崩溃地,哭出了声。 谢淮安再次抬起手,擦净她的眼泪,她的泪水止不住,他就执拗地一遍遍擦着。 “不要哭现在该是辰时了吧” 辰时,原本是他们两人婚典的吉时。 苏雾也抬眸,泪眼婆娑地看向日光,今日的阳光很好,原是个明媚的好日子。 她眼底泪意汹涌,这次却紧咬着唇,逼停泪水,干涩地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重重叠叠的脚步声。 谢淮安没有回头,苏雾却红着眼,回头望去。 赵玄瀛已经站在他们身后,一夜的寒霜披在他的身上,赵玄瀛眉眼冷肃,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松了一口气。他道:“元元,别怕,朕来了。” 苏雾红着眼,她该怎么回答?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赵玄瀛往前迈了一步,他转眸看向谢淮安,冷沉的声音穿透晨间的山林。 “谢淮安,赤炎军已全部伏诛。” 听到赤炎军三个字,苏雾明显地看到,谢淮安的肩膀抖动一下。他低声喘息声,仰身,倚在大石后的枯树上。 左肩上的血洞白骨森森,流出的血一刻都未停过。 谢淮安的心跳越来越缓慢,肩上的伤口伤到他的要脉,血流干时,他也到头了。 竟然真的输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永昌帝昏聩,大宁需要明君,否则,还会有下一个我。” 他这句话是说给赵玄瀛听的,但赵玄瀛并未回答。他垂眸,走到苏雾身边,拉起她的手。 “跟朕回去。” 苏雾红着眼,回头看向谢淮安,他平静地半阖着眸子,道:“去吧,你陪了我最后一程,已经够了” 他的血越来越多,顺着他半边身子流下,灌入枯树之下的冷雪上。 苏雾眼前模糊起来,但她还是,慢慢走到了赵玄瀛的身边。 -- 第156页 谢淮安弯起唇角,他仰头,太阳愈来愈高,吉时过了,他到底,还是娶不到她。 罢了 谢淮安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小雾别自责,也别愧疚” 苏雾止住脚步,慢慢地、迟疑地看向他。 谢淮安像是笑了一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当时执着于和我定下婚事,但我一直知道,你心中并没有我”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你不必愧疚” 苏雾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原来,谢淮安什么都知道。 原来那些她自以为是的伪装,在他面前,早就被剥得干干净净。 她颤抖着唇,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可对不起有什么用? 她用谎言,伤害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对不起有什么用? 谢淮安低声呢喃:“没事的最后这一程够了” 他说完这句话,手臂终于,缓缓垂落 碗口大的血洞狰狞着,干瘪下来,唯有断开的骨茬,在天光之下,比冷雪还要白皙。 苏雾踉跄着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谢淮安将他的心,至死捧在她的眼前。 她的双手捂在脸上,三年多了,那些日日积攒起来的愧疚、自责,终于如巨石一样,压在了她的脊骨上,让她再也直不起腰。 她曾自欺欺人,说自己在书里做个罪人,没关系的。 可是如今谢淮安死去了,她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何来的书中?这些人的血是热的,骨是白的,心由血肉塑就,不容践踏。 她就是罪人。 一个自私的、永远无法脱罪的罪人。 第82章 梦回诅咒 随着赤炎军和谢淮安的陨落,大宁终于恢复了平静。 除了那日参加过最后一战的人,没有人知道赵玄瀛是为什么忽然将谢淮安赢了的。 他赢得太突然,有如神助。 但苏雾知道,她看过书,知道赵玄瀛用了什么办法。 所以从小镇重回京城后,苏雾从未问过赵玄瀛关于那场战事的一个字,在赵玄瀛眼中,谢淮安死去后,苏雾好像很平静地就将这些事忘记了。 两人像是苦尽甘来。 原书中的女主,在谢淮安死去后,终于认清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赵玄瀛,所以谢淮安战陨没过多久,原女主就摒弃掉一切过往,投入了赵玄瀛的怀抱。 苏雾按照书中的剧情,完成着自己最后的任务。 赵玄瀛和苏雾,终于过了难得的一段甜蜜时光。 三年多了,两人早已经熟悉了彼此,如今的苏雾摘掉了所有的身份,那些禁忌,终于不复存在。 阳嘉十七年,在赵玄瀛的铁血统治之下,大宁恢复到前所未有的和平,国家安稳下来,一切百废待兴。而后律法重新修正,赵玄瀛推出条条新政,大宁的百姓在对赵玄瀛多年的惧怕后,终于重新认识了这位年轻的皇帝。 他不仅能亲征突厥,卫戍家国,亦能内政修明,济世安民。 在大宁百姓眼中,赵玄瀛颠覆了赵氏统治多年来的昏聩,成为了文韬武略的出世明君。 同年,赵玄瀛迎娶苏雾为后。 那场婚典盛大无比,满京城披灯挂彩,正红色的波斯绒毯从苏府铺到凤梧宫,炮礼齐鸣,满朝跪地相迎。 一时间,新后也成了百姓口中的传奇。 是什么样的天命,竟在做过王妃、做过逆贼未婚妻后,依旧登上了皇后的高位? 百姓不得其解,只以为是帝王也逃不了美色所惑。 立后之后,苏雾和赵玄瀛愈发如胶似漆。 似乎所有的过往都被遗忘了,直到又到了冬日,天降小雪。 细碎的雪粒子从阴沉的天空中落下来,簌簌的雪声响在凤梧宫的檐下,苏雾缩在描金纹的紫檀榻一隅,紧紧捂着耳朵,不敢睁眼。 云桃吓坏了,她焦急地走到榻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苏雾苍白着脸,发着抖,慢慢的,她崩溃道:“下雪了!” “下雪了?”云桃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不知道下雪怎么了,她小声道,“娘娘,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奴婢给您传太医吧。” 苏雾蜷缩着,却摇了摇头。 云桃有些害怕,她迟疑地小声问道:“那奴婢将皇上请过来?” “不要告诉他。”苏雾猛地开口,她松开了双手,即便捂住耳朵外面的声音仍旧能清晰地传来,皆是徒劳。她绝望地念叨一遍,“不要告诉他,雪停了,我就好了。” 云桃不敢忤逆她,只好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地看向她。 苏雾朝她摆了摆手,哑声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云桃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苏雾蜷曲着腿,将脸埋在膝盖之间。 这场初雪,像要下个不停。 苏雾喘息着闭起眼睛,眼前明明是黑的,但她却看到了小镇上,被厚雪掩埋的山林。 谢淮安就坐在那里,左肩一个碗口大的血洞,血已经止住了,冰芒覆在上面,让狰狞的血肉边缘看起来晶莹剔透。 冷雪之下,断开的白骨透着光。 她跪伏在谢淮安身后,那压在她身上的巨石硌着她的脊骨,碾磨她的血肉。 她是个罪人,正在受刑。 大雪封山,她困在了那方小镇,赤炎军和谢淮安的陨落将成为她的诅咒,她永不能脱罪。 -- 第157页 苏雾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埋着头,直到凤梧宫外的小雪停了下来。 天色有些暗,云桃进来掌了灯。 她就着明明暗暗的烛火抬起头,暖黄色的烛火照在她身上,簌簌的雪声停了,她终于,能够抬起头呼吸了。 雪停后的苏雾,像是又恢复了正常。 赵玄瀛忙了一天政事,晚上下朝来看她的时候,苏雾歪在他的怀里,懒懒道:“下雪天真是个睡觉的好日子,以后雪天时你不要来,我要痛痛快快地睡一场。” 赵玄瀛亲着她的发旋儿,宠溺道:“好。” 后来又下了几场雪。 苏雾将自己锁在寝殿中,并让人在槛窗安上了厚厚的漳绒帘子。云桃侯在她的寝殿外,按照她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入。旁人只以为皇后喜爱在雪天睡觉,只有云桃一个人担忧。 她不知道,她的娘娘在漆黑的寝殿中在做什么。 后来,即便苏雾隐藏得很好,赵玄瀛依旧感觉出端倪。 这一日,两人拥在床榻上,赵玄瀛摸着她越发突出的蝴蝶骨,拧起眉。 “冬来雪密,听他们说你总爱睡觉,怎么休息的多了,人反而清减了。” 苏雾窝在他怀里咯咯地笑:“瘦点儿好,三脂低,人健康。” 这又是些什么歪理,赵玄瀛气得捏她腰上的软肉,苏雾笑得乱颤,随后就擦枪走火,又是一番昏天黑地的胡闹。 苏雾一直隐藏得很好。 但是雪太多了,到了深冬,京城的雪像是下不尽一样,厚厚的漳绒帘子挂上一层又一层,赵玄瀛看她的目光也越来越凝重。 在她撑不住,要露馅的时候,京中忽然发生了一件事。 顺和侯府的嫡出小姐沈环佩疯了。 据说这沈小姐痴慕皇上多年,不久之前,她逼着自己的祖父将她荐给皇上做个小嫔,皇上却连眼皮都没抬就拒绝了,然后这沈小姐就疯了。 她穿着一身绛紫的衫裙,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爬上了南宫门的城墙,在百官下朝的时候,她朝着百官突兀地高喊—— “当朝皇后苏雾!那个逆党苏修远的女儿,不配为后!她该跟着他那逆贼的爹,一起告老还乡去!或者去死!她有什么资格为后,她当皇后,对得起当年被谢贼杀害的那些大宁将士吗!” 底下百官驻足,诧异地望着她。 她说的都是众人知晓的,群臣中早有反对苏雾为后的人,但都被皇上镇压下来,不知这沈小姐从哪里来的胆量,竟敢在南宫门这样喊。 百官们摇摇头,不敢搭理,一个个转身要走。 却听到沈环佩又高声喊着: “明王殿下——我的表哥,死的冤屈啊!各位大人可知晓,我表哥对明王府谋逆之事毫不知情,但苏雾那个蛇蝎女人引诱了皇上,皇上才杀了明王,杀了他的堂弟!” “她罔顾伦常,为人妻时通奸帝王,后又为逆贼之未婚妻,与皇上之间暗通款曲,从未停下!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贱人,凭什么为后!” 南宫门下的百官惊得站住了。 竟竟还有这等事! 难怪,难怪她一个和离过、又和逆贼定过亲的,竟能被皇上顶着群臣的压力,强势地立为皇后 原是用了些狐媚子手段,早早迷惑了皇上! 底下群臣,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沈环佩在城墙上狰狞地笑,此时南宫门下的守卫已经赶了上来,将她往下拖拽。沈环佩挣脱不了,却仍旧哽着最后一口气,说了最后一句话—— “这个女人,裙下男人早不知多少,她在大宁当一日皇后,大宁就脏一日!” 她终于被拖拽下去,群臣议论纷纷地散去,不久之后,沈环佩的言论很快传遍京城,乃至整个大宁。 赵玄瀛得到消息的时候,为时已晚。 他将沈环佩杖杀狱中,没搭理那些拥堵在承安殿跪地上谏、要求废后的群臣,急匆匆来到凤梧宫。 但还是晚了一步。 承安殿那边太过热闹,苏雾多问了几句,就得知了这些事情。 她听到消息后,蓦地吐出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赵玄瀛赶到的时候,盛仁也刚刚赶来。 他悬线搭脉,随后一脸凝重道:“皇上,娘娘心思郁结,方才这是急火攻心所致,微臣这就为娘娘开一副药,但是皇上,娘娘身子本弱,一定要尽快让她从这些情绪中脱离出来,否则否则性命危矣。” 赵玄瀛白着脸,道:“朕知道了。” 不久之后,苏雾转醒,她看向赵玄瀛,蹭了蹭他的脸,弯唇笑了笑。 赵玄瀛的胡茬扎在她的手心,他跟着她笑起来,但是墨玉一样的眼底,出现了恐慌。 苏雾知道,她的剧情终于到头了,她终于迎来了原书女主的结局。 自这次晕倒之后,像是所有的不堪找到了借口,苏雾开始一病不起。 这时的苏雾,尚还以为,她之所以一病不起,是因为她逃不开原书女主抑郁而终的结局设定。 与此同时,大宁众人对她铺天盖地的谩骂接踵而来,她成了玷污皇上、玷污大宁的罪人,人人不容。 赵玄瀛终于在承安殿发了怒:“那些事都是朕强迫她做的,与她有何干系,为何都在骂她,不来骂朕?” 群臣道:“您是皇上,您是大宁的天,不会犯错。” -- 第158页 后来,赵玄瀛说累了,他将上谏的群臣关的关,贬的贬,一时之间,朝堂终于清净了,但他堵不住悠悠众口,堵不住百姓的议论谩骂。 而苏雾,在风口浪尖之上,渐渐凋零。 她一日日衰败下去。 直到衰败得,连雪也顾不上怕了。 冬日里大雪纷飞,苏雾就躺在床榻上,没日没夜地昏睡,那处小镇她每每梦回,醒来都是一身粘腻的凉汗。 盛仁不知道来了多少次,直到有一天,他以为苏雾睡着了,在她的房间里朝着赵玄瀛跪了下去。 他说:“皇上,娘娘郁结甚深微臣已经尽力了。” 赵玄瀛声音发起颤。 “什么意思” 盛仁叹息着,道:“娘娘最多,还有半载可活。” 那一瞬间,苏雾听到赵玄瀛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低低的呜咽。 第83章 黄粱一梦 半载,不过弹指一挥间。 苏雾阖着眼睛,漆黑的眼睫安静地垂着,仿佛并未听到盛仁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凤梧宫中很安静,寝殿中只有一盏昏暗宫灯亮在一隅,腰上搭着一只手,苏雾转头,看到赵玄瀛正在她身旁蜷曲睡着。 他的长发散着,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大概是做了噩梦,他的眉心一直皱着。 苏雾悄悄地,亲了亲他的发心。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四年了,即便她刚来的时候,将自己的心包裹成一颗石头,但也在一朝一夕的相处中,被这个男人一点点将心磨软。 她垂下头,轻轻蹭了蹭他的发稍。 她的动作很轻,但是赵玄瀛还是被她弄醒了。他睁开眼,看着她的脸,先怔了怔,才慢慢地弯起唇角:“怎么醒了,我又挤到你了吗。” 苏雾闷声笑道:“是的,你的胳膊腿儿太长。” 赵玄瀛今夜睡得蜷曲,她这明显是在说反话,他抬手抄过她的腰,将她往内里挪了挪。 “就知道欺负朕。” 他的身体舒展开,长胳膊长腿儿地开始往她身上搭。 苏雾也反手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上下蹭了蹭。 赵玄瀛“嘶”了一声。 “别乱动,盛太医说了,你刚刚用完药,不能劳累。” “哦。”苏雾答着,脸继续在他胸膛上蹭。 赵玄瀛翻身坐起来,咬牙切齿地夺过被子,将她七裹八裹裹成了一个茧。他警告意味满满地瞪着她:“再乱动,我就把你扒光。” 苏雾扬着眉:“你扒啊。” 赵玄瀛:“” 他要是真扒了,他今夜就得跳到碧波湖里洗凉水澡。 赵玄瀛恶狠狠地将她翻了个面,从背后箍住她:“睡觉。” 他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好像暂时忘记了难过,又有了往日的活力。苏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弯起唇角。 后来天蒙蒙亮的时候,外面又下雪了。 苏雾半梦半醒之间,身上又出了一身凉腻的汗,真冷她缩在被子中,蜷了起来。 赵玄瀛即便在沉睡着,也随着她的动作,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他的胸膛很暖和,苏雾背靠在他身上,又偷偷弯起唇,但眼泪却大滴大滴从她的眼角滑落。 赵玄瀛如今,已是她唯一可以取暖的光束。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阳嘉十八年。 那些铺天盖地的谩骂从未停歇,苏雾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着。 有一天,她一睡不醒,盛仁被匆匆唤来,扎进房间便关上了门。 赵玄瀛站在门外,等着盛仁再次将苏雾从鬼门关拉回来。 也可能拉不回来。 他枯站在外面,天光刺目,明明已经春天了,可是他冷得快要发抖。 他苍白着脸,直到盛仁拉开了门。 赵玄瀛双唇干裂,无声地看着他。 盛仁叹息着,竟没顾忌礼数,拍了拍他的肩膀。 “醒了。” 赵玄瀛高大的身子摇晃一下,径直进了房间。 苏雾果然已经醒来,她看着赵玄瀛的脸色,虚弱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又睡过头了。” 赵玄瀛哑着嗓子,笑道:“嗯,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不舍得醒来。” 苏雾抿着唇笑。 她确实做梦了。 她梦到了来到大宁的每一桩每一件事,来来往往的人像是刻在了她的记忆里,在她即将离去的时候,仿佛一个个人争先恐后地要在她的脑中走一遍似的。 “御花园里的花开了,想不想去看一看。”赵玄瀛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 苏雾望着外面明媚的天光,笑道:“好呀。” 赵玄瀛推着她往外走去。 春日的御花园姹紫嫣红的,重重叠叠的花团开得绚烂,绿树抽芽,青草破土,万物蓬勃。 苏雾白白瘦瘦的脸,半张埋在裹着她的薄绒毯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流连在这些鲜妍上。 赵玄瀛的手遮在她的头顶上,为她挡住斑驳的阳光。 气氛本该是恬静的,却有一个人闯了进来。 是个年迈的老臣,一头花白的头发,苍青色官服松松垮垮地罩在他的身上,他佝偻着腰,朝着赵玄瀛跪了下去。 “老臣见过皇上。” 赵玄瀛推着轮椅的手猛地收紧,像是有些慌张:“来人,将他拉走!” -- 第159页 守卫很快赶来,但这老臣年纪太大了,守卫不敢下重手,老臣见赵玄瀛又要将他赶走,对着苏雾就道:“皇后娘娘可愿听老臣一言?” 苏雾微笑着望着他。 赵玄瀛急促道:“别听他的胡言乱语,快将他拉走。” 老臣衰朽的身子忽然跪在了地上:“娘娘,皇上不能再执迷不悟了!”他重重叩首,眼看着就要磕出血来,守卫都拉不住了。 苏雾知道他要说什么,她其实不想听,但她总不能看着他在自己眼前不要命了。 于是她轻轻握住赵玄瀛紧绷的手,笑道:“您起来说,本宫和皇上听着。” 赵玄瀛想拦着,但苏雾拍了拍他的手背,弯着眉眼:“没事的,就给我这一次面子,好不好?” 她的眸中薄光莹莹,赵玄瀛不忍拒绝,转过了头。 老臣得了机会,颤颤巍巍地起身,他先朝着苏雾弯腰又行了一遍礼,才道:“娘娘该是能猜到老臣今日的来意,老臣原不敢扰到御花园里来,但是除了这里,老臣见不到皇上”他向苏雾解释着,言语还算知礼,“娘娘该知道大宁如今对您的后位十分不满,上谏的群臣无数,但都被皇上或关或贬,若不是老臣一把老骨头,且对大宁有几分功劳,皇上兴许也早将老臣赶出了前朝。现下老臣是满朝唯一一个仍能上谏的人,老臣不能辱了使命,所以今日,就算豁上这把老骨头,老臣也要斗胆请求娘娘——求您让出后位吧!” 苏雾听完,默了一会儿,忽然轻轻柔柔地问他:“本宫在后位上,竟这么让人难以忍受?” 老臣原本等着苏雾发火,却没想到等来了一句温温柔柔的反问。 他微微一愣。 “皇后乃国母,国母失仪,足以撼动整个家国的安稳。而且皇上皇上为您不顾忠言,再这样下去,皇上怕是又要失了民心。” 苏雾叹了口气,咳嗽一声。 她温声道:“本宫知道了,那废后的时间,你们可有限制?” 老臣直愣愣地抬起头,一直不知她是何意,他颤颤巍巍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三五个月可能等?” 老臣瞠目结舌地望着她:“能” 苏雾点点头:“三五个月后,本宫一定把这后位让出来。” 老臣震诧又迟疑地望着她,总觉得她的话说的太轻松,不像是真的。 苏雾见他还愣在原地不动,她不由弯起了眼睛,笑眯眯道:“本宫说话算话的,因为本宫病重,只有三五个月可活了。” 老臣惊讶地瞪大眼睛,而一旁的赵玄瀛,蓦地转头望向她。 “元元,你竟然”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她竟然全都知道 赵玄瀛的眼底,倏然通红。 那老臣原本迟疑,但一看赵玄瀛眼神的骤然变化,不由心中一惊。凤梧宫这位,竟真是命不久矣了。 老臣叹息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又朝苏雾行一礼:“娘娘珍重,老臣无事了,就不在此叨扰娘娘和皇上了。” 苏雾点头,温温柔柔地目送着他。 待到离开御花园,老臣在春日的风中,颤颤巍巍地转过身。 帝后的身影他已经看不见了,他皱着眉,仰头看向天空。 那位皇后说话的时候,就像这明媚的春光,瞧着是个剔透干净的人,并不是流言之下那么不堪。 顺和侯府那位沈小姐的话,怕是真真假假。 可惜,流言已传遍大宁,这位当朝皇后真正的为人,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老臣一脸惋惜地叹息着,垂下头负手往回走。 罢了,他这把老骨头今日也算没有白来,但是往后,他绝不会再插手这件事了。 御花园中静悄悄的,春风拂过,群蝶穿过花丛,留下斑斓的痕迹。 苏雾将手指从绒毯下探了出来,一只粉白的蝶,竟摇摇晃晃地落在了上面。 苏雾扬着眉,望向赵玄瀛:“你看。” 赵玄瀛却望着她,一动不动。 他已经这样望着她许久了,从她丢出那句三五月可活,赵玄瀛就红着眼,无声地盯着她。 苏雾无奈地晃了晃指尖,蝴蝶飞走了,她伸出手指,勾了勾赵玄瀛的袖摆。 “本来时间就不多了,好好陪陪我吧。” 她的语气带着一点点娇气,像在撒娇。 赵玄瀛看着她,哑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知道啦,盛太医天天板着脸,我猜也猜得出来。” 赵玄瀛唇峰几乎绷成一条直线。 苏雾还以为他在生气,她勾住他的袖摆,吃力地将他往眼前拉了拉,她想亲亲他。 赵玄瀛却顺着她的动作,忽然弯腰,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他声音颤抖着,道:“元元,对不起。” 苏雾茫然地看着他。 赵玄瀛在她眼前,单膝跪了下去。他握住她的一双手,头垂着,苏雾看不见他的表情。 “对不起” “是朕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如果如果能重来,朕绝对不会不会再做那些事了” 如果能从最开始重来,他一定亲自去苏府提亲,将她堂堂正正地立为后。 如果能从半路重来,他也要等到明王府消失后,再堂堂正正地去娶她。 如果能重来他一定对她珍之爱之,一切都该堂堂正正 -- 第160页 可是不能重来。 赵玄瀛痛苦地想,他当时为何要贪恋她的身子,让她没名没份地跟了他?他为何将她的名声祸害至此,将她一步步推进了这濒死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是他害了她。 明明都是他的错,可所有人都在骂她。 “如果能重来如果能重来”赵玄瀛的声音哽咽,轻风吹起他额角细碎的发,他的眼睫垂着,滚下泪来。 苏雾恍惚而又戚然地看着他。 那只从她指尖飞走的蝶,又重新飞了回来,落在地上咸湿的水迹上。 苏雾眼底红了,在《掠情》中多年,时光流转,她却从未忘记赵玄瀛的结局。 女主因满朝堂的谩骂和众叛亲离,在最后抑郁而终。 而男主在她死后,独自一人、悔恨地过完后半生。 待她死后,她从这个世界解脱了,那赵玄瀛呢,他将在愧悔之中,踽踽独行几十年。 苏雾颤抖地抬起手,抚向他额角碎发。 她的手指在他的眉心蹭了蹭,沙哑道:“玄瀛,不是你的错,那些从前,是我自己愿意的” 赵玄瀛握住她的手指,却摇了摇头。 他低低道:“无论你是否愿意,都不是我做那些的理由” 他已经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就像是剧情在顺理成章地推动,她的劝说,只是徒然。 苏雾忽然悲伤地想,这一场经历,真像一场笑话。 命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齿轮,对这些书中的人来说,无论他们怎么走,都逃不过命运安排。 而她,是那个推动齿轮的罪人。 她的胸腔忽然犯上一阵痒意,苏雾咳嗽一声,鲜红的血丝从她的唇角渗出,她的手,倏然无力地耷了下去 那一天,赵玄瀛抱着昏迷的她回到凤梧宫,一双眼猩红着,像是要疯魔。 盛仁几乎要住进了凤梧宫,一番诊治之后,又在绝境将苏雾拉了回来。 他擦着额头的汗,扭头不看赵玄瀛越来越绝望的脸,冷下心道:“娘娘心绪不稳,本就是撑着一口气了,无论皇上今日对娘娘说过什么,但切记,日后不可再提。” 赵玄瀛红着眼,点头。 这日之后,苏雾的身子每况愈下。 但赵玄瀛却有了变化,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拧着眉,时常对着苏雾温柔地笑。 苏雾偶尔醒来,想提及从前,都被赵玄瀛不着痕迹地压了下去。 他喜欢亲她的眉心,说:“过去就过去了,不要想了,我和元元及时行乐。” 苏雾只能随着他笑。 时间一晃,到了盛夏。 苏雾确实又过了一段及时行乐的日子。 在她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日子里,赵玄瀛带她放飞纸鸢,带她看尽红花,带她来到京城最高的阁楼,看人潮涌动,看烟花绽落。 只是一切总会落幕,苏雾终于来到了她的最后一日。 那日炎热,烈日灼灼,凤梧宫外跪了满地的太医。 盛仁说出那句“回天乏术”后,就垂头离开了,像是不忍看守在紫檀榻边的那人。 苏雾躺在铺着猩红丝锦被的紫檀榻上,吃力地转头,握住身边人的手。 她唇角微弱地张合,道:“玄瀛,别哭” 赵玄瀛攥着她的手,抵在额头上,他半张脸濡湿着,一双墨玉一样的眼睛黑得见不到底,一片破败的死寂。 苏雾胸腔起伏着,那蔓延全身的丝丝缕缕的疼,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箍住她的躯体,吸食着她最后的力气。 她撑不了多久了。 苏雾抬起指尖,轻轻蹭向赵玄瀛的眉心,渐渐地,从他的眉心往下,一点点勾勒他的轮廓。 剑眉,凤目,薄唇,和瘦了很多很多的脸 她描画着,悲戚地一笑。 她的后半生,即便回到现代,也将毁了。 她怎么可能忘记他? 盛夏白光刺目,灼人肺腑。 就像是黄粱一梦,在滚烫烈日下醒来,脱了一层皮,徒留一具破溃的躯体。 苏雾的指尖,在最后贪恋地停在了赵玄瀛的眉眼上。 她忽然吃力地仰起头,轻声地、很惋惜地、又像是在任性最后一次地,慢慢道:“赵玄瀛我爱你” 赵玄瀛僵住,而后猛地攥紧她的手。 那一刻,苏雾有些后悔,她怎么没有早些说呀。 可是罢了 她来这个世界,做的悔事太多,总也无穷无尽 好在,她总算说出了口。 她弯着唇角,像是心愿完成,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手腕无力地垂落下去。 赵玄瀛仓惶回神,近乎癫狂地俯身抱住她。 青丝散落,他抵在她渐渐冷凉的额头,浑身发着抖,泣不成声。 那一刻,他想,若有神明若有神明他愿倾尽余生,求求重来一次。 第84章 余生回响 苏雾缓缓地睁开了眼,眼前是一片白色的空间。 那个她只见了一面的系统,雀跃地悬浮到她的身旁,欢快道:“恭喜宿主,顺利完成了这次任务!” 它的一双符号眼眯成两条缝,一个黑白格子光团在它身旁转圈。 苏雾的神色还有些恍惚,上一刻,赵玄瀛还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无力地扯了扯唇角,打量着系统:“我可以回家了吗?” -- 第161页 系统笑道:“当然可以,我是您的服务系统,您可以称我为初代六,我将竭诚为您服务。您确定现在就要回家吗?” 苏雾张了张嘴,却又茫然地四处望了望。 她慢慢垂下头,眼底涌动着泪意,忽然问道:“我从这里消失后,赵玄瀛会怎样。” 初代六不解地看着她:“当然是书中结局那样子呀。” “书中结局”苏雾低喃,“我能看看他吗?” “看不到啦,不过您的任务完成的非常好,与剧情完美契合,所以男主的结局,也会和剧情完美契合哒。”初代六眯着眼睛,“你若是想看男主的结局,看书就好了呀。” 初代六说完,那黑白光团转了一圈儿,很快一个屏幕出现在苏雾面前,上面写着赵玄瀛最后的结局。 【阳嘉十八年夏,追元皇后薨。 长明灯燃在凤梧宫,赵玄瀛枯坐在下面,墨玉一样的眼睛没了光,像是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黄纸燃尽的余灰铺了一地,赵玄瀛长发上沾了一层,他没有掸去,任它们从发上落到眉心,最后落到他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已经干了,深凹下去,从前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瘦脱人形,荒凉如鬼。 他的怀中,抱着苏雾的牌位。 牌位冰冷,远不如她香和软。 赵玄瀛将额头抵在牌位上,低喃道:“元元,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但没有回应,连灰烬都未动一下。 赵玄瀛阖上了眼睛,那些从前他和苏雾的过往,一桩桩一件件涌向他的记忆,到最后定格在初见苏雾时,她那鲜活明媚的样子。 那样朝气的一个人,却在最后,被他推进了深渊之中,至死没有解脱出来。 他为什么要对她做那些事情? 赵玄瀛日日反问自己,那些他从前隐藏起的愧悔再也没了顾忌,从他的肺腑百骸宣泄出来,让他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后来的赵玄瀛再也没了笑意。 他在朝堂之上雷霆冷血,朝堂之下踽踽独行,游走在早就冷透了的凤梧宫。 他在愧悔之中,自我审判了二十年。 直到阳嘉三十八年,他哀毁骨立,伏在苏雾陵前。 山风烈烈,他捧起一抔黄土拥在怀中。 余生度完,愧悔却没有尽头,这一辈子,就这样罢 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墓碑上,满头灰白的发铺落地上,他拥着黄土,慢慢阖上眼睛。】 寥寥的几个字,苏雾很快看完。 她捂住脸,终于遏制不住,失声哭道:“不是他的错啊!” 他为什么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 为什么 初代六没想到自己这位宿主情绪竟忽然失控了。 它朝着黑白光团眨了眨眼,那章结局一下子被收起来,四下又回到那片简洁的白。 初代六悬浮到苏雾眼前,不太熟练地安慰道:“那个宿主,您别哭了” 但是苏雾像是没听见似的,只埋着头,泪水从她的指间渗出来,一滴滴滑落下去,砸在白色的地面上。 初代六要是有手的话,此时一定要挠头。 它虽然是个临近退休的老系统,但因为接触的任务成功对象太少,它几乎没怎么和人类交流过。 初代六脸上的符号表情变来变去,到最后它决定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这笑声很大,十分的不合时宜。 苏雾止住哭声,终于抬起头,红着眼看它。 初代六讪讪笑着:“您别哭了呀,想想开心的事,我这里,有一个大大的惊喜在等着您呢。” 苏雾却不问什么惊喜,依旧红着眼睛看着它。 初代六尴尬地快要转圈。它悬浮着摇晃一下,道:“只要我说出这个惊喜,您一定会很快忘记所有不快,您期不期待?” 但它吃力卖的关子,苏雾毫无兴致。 她抬手擦过脸上的泪水,面无表情地看着它。 初代六热情被浇灭一半,但它对即将出场的惊喜十分有把握,于是初代六播放了一段欢快的音乐,随后高声道:“宿主,您此次的任务完成得非常优秀,作为感谢,系统将为您颁发奖励!请看——” 它悬浮着闪开,这时,那黑白光团底下,再次投下一块屏幕。 上面是一道选择题。 【恭喜宿主苏雾,您成为‘拯救女主魅力值’总系统第七位任务成功者,总系统将为您颁发奖励,以下是四个可选奖励,您可以选择其中一个带回现实世界中。 A:100亿现金。 B:100栋分散世界各处旅游胜地的豪宅。 C:一个运转健康的巨型企业。 D:自己和至亲永远健康平安。 注:以上选项选择后会以自然方式投放,不会引起经济秩序混乱和人类怀疑。】 苏雾看着这四个选项,愣了愣,随后她低低叹道:“这奖励,未免太多了,我只不过完成了一个剧情而已。” 初代六竟没在她的脸上看到狂喜的神情,十分诧异,但它秉持着系统的优良素养,先回答了苏雾的质疑。 它道:“宿主可能不知,我们的系统之所以总称为‘拯救女主魅力值’系统,是因为总会有那么多的书,书里的女主魅力值不够,不能推动剧情完成。比如您穿进的这本书《掠情》,原女主的魅力值不足,得不到男主和男配的喜欢,因此无法推动剧情发展,会让书中剧情崩坏。所以我们系统会从现实中的人类中寻找合适的人,来代替女主完成剧情。” -- 第162页 “但这些任务完成起来是很困难的,书中原女主在作者的设定下,性格外貌乃至气运已经开满挂,但仍旧魅力值不足。而任务者要做的比原女主还要优秀,魅力值要远远大于原女主,这就太难了。” “我这个初代机带过一千个宿主,却只有两人成功,而我这个成绩,在总系统中已经算非常优秀的了,有很多系统,带宿主带到休眠,都没有遇见一个任务成功者。所以,任务成功者很稀少,这些奖励是您该得的。” 苏雾听着它的话,忽然开口问道:“那你们的总系统中,一共有多少个人类参与过任务?” “上万个吧,历时上百年,如今加上您,也不过七个任务成功者。” “那那些任务失败的呢?” “就死了呀。”初代六笑着道。 苏雾的眼神倏然冷下来:“你们竟无缘无故杀了这么多人。” 她的眼神像刀子,吓的初代六一个哆嗦。它急忙道:“不不不,您误会了,是这样的,我们选择的任务对象,都是在现实世界中三天内会死去的人。” 苏雾愣住。 “什么意思?” “就是”初代六组织了一会儿语言,道,“比如您吧,在现实世界中,三天内会出意外死亡。我们感应到您将死,才将您拉进系统,若您任务成功,也算是给您一个活着的机会。” “竟是这样”苏雾喃喃道,“那我现在任务成功了,是不是可以,长长久久地回家陪妈妈了。” “对哒!您不会死啦,您妈妈也不会伤心啦!”初代六语气欢快道,“我们的系统是慈善系统,对将死的人类来说,是福利哦。” 初代六说完这些,悬浮到了苏雾身旁。它愉悦道:“好啦,您快选择奖励吧,我们尊重您的意愿,任意一个选项都可以哦。” 苏雾弄明白一切,再次望回那道选择题。 她的目光流连在上方,任何一个丰厚的奖励,都是她从前无法企及的。这就是她在冷雪之中葬下谢淮安、又让赵玄瀛生不如死的“报答”。 但这一场经历,就是一个梦境,不管她选择什么,她都得不到弥补,将永远困在梦境之中。 谢淮安的冷雪白骨,是她逃不开的诅咒。而赵玄瀛因她愧悔,余生死寂,她的爱意将永无回响。 苏雾蓦地笑了,转头望向初代六。 她说:“我选好了。” 初代六雀跃着:“告诉我您的选择。” 苏雾仰起头,白白的下巴映着选项屏幕上柔和的薄光。 她平静地开了口。 “我选E。” “我要谢淮安来世平安,我要赵玄瀛余生不再愧悔。” 第85章 抹杀 “滴——存档读取结束。” 苏雾睁开了眼。 她迟缓地坐起来,怔了许久,慢慢抬起手,捂住了头。 读取完存档的她,就像是找回了失去的记忆,那些过往铺天盖地地砸向她,让她瞬间溃不成军。 苏雾一双眼睛猩红着,里面竟是怒恨无比。 她站起身子,死死盯着眼前的初代六。 “我既然完成了任务,那这一次进入书中,又是怎么回事?” 初代六浑身发寒,它瑟瑟缩缩得抖了抖身体,嗫嚅道:“您上次任务成功后不是说选E吗我当时觉得不是很困难,便答应了您的这个奖励要求。后来将您顺利送回现实世界后,我执行这个奖励才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我我根本做不到啊!” 初代六一脸悔不当初:“我当时真不该答应您选E,就该老老实实让您选那四个选项真的,我好后悔,我好后悔” 苏雾已经走到了它的身边,她的脸就在初代六眼前,初代六身体发出的白色莹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像只恶鬼。 她开口道:“说重点。” 初代六卡了壳,急忙战战兢兢去找重点。 “重点就是我做不到让谢淮安来世平安,我也做不到让赵玄瀛余生不再愧悔。” “为什么做不到。” “因为因为谢淮安是书中的人物,死了就是死了,没有来世。至于赵玄瀛您的任务完成得太过完美,我试过无数种办法,甚至还将一个和您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送去了他的宫中,可他一眼就认出来那人不是您,他将那人放出宫,固执地一人独守您那块牌位我真是用尽了办法,可他就是愧悔,就是忘不掉您!我也好气啊,可我就是做不到啊!” “所以奖励之中的两条,你一条都没做到。” “是的,完全做不到。我当初不该答应您的,我以为我们系统无所不能,可是我们给不了谢淮安来世,也改变不了赵玄瀛的结局” 苏雾闭上眼睛。 她的胸膛起伏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许久,才又一次睁开了眼。 “那我为什么又一次进入了这个系统。” “因为我做不到,但是奖励必须要给您,否则系统无法得到平衡。所以我将此事上报了总系统,总系统特批,准许我开启时间回溯。” “时间回溯?” “就是让时间倒流,再重来一次。因为上次您任务成功的过程已经成功存档,所以这一次,您就不需要再完成原任务了,只要协助我,完成任务奖励就好。” “所以,我前面做的,都是徒劳的” “嗯是的。对不起,因为是时间回溯,我也没有记忆,除非光团从未来接收到存档再回传给我,我才知道这次的真正任务。可是我是初代机,光团传输力不够快,导致您进入书中,我才接收到存档” -- 第163页 初代六越说越心虚,它小声道:“对不起,是我的失误” 苏雾胸膛剧烈起伏着,那一刻,她的脸几乎贴在了初代六的躯壳上。她的发丝被冷汗浸湿,湿漉漉又凌乱地贴在她的脸上,一双眼睛放大在初代六眼前,竟让它觉得格外恐怖。紧接着,它看到苏雾抬起手,用尽全力,一巴掌扇在了它的躯壳上—— “痛痛痛…痛痛痛!”初代六哀嚎着,它的躯壳虽然像机器人,但是是有神经的,这一掌将它打飞出去,它悬浮在空中,左右乱撞。 苏雾的掌心发麻,慢慢的,巨大的疼痛从她的掌心蔓延出来。 当怒气发泄出来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让她承受不住的痛悔。 她瘫软地跪在了地上,像是抽尽了所有力气,脊背佝偻着,失声痛哭起来。 她说:“赵玄瀛死了啊!可是赵玄瀛死了啊!我亲眼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为什么要失误,为什么要失误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 她哭得发着抖,胸膛剧烈起伏,青筋浮在她的额头上,狼狈又可怜。 初代六缓过神来。 它也后悔,它这是继答应了苏雾选项E后,又犯了一个新的错误。 苏雾的哭声吓住了它,初代六在慌乱之后,拖着疼痛不堪的躯壳,快速悬浮到苏雾眼前。 它怕她哭坏了,急道:“宿主您别哭,赵玄瀛还活着,赵玄瀛还活着!” 它这一次,总算先说了重点。 苏雾的哭声倏然止住,她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再次恐怖地望向初代六。 初代六发着抖,仍鼓起勇气在她面前解释道。 “时间回溯不是简单的时间回溯,因为要完成奖励任务,所以我在回溯前做了计划。谢淮安没有来世,但可以将时间倒流,让谢淮安重来一次,这就可以算为谢淮安的来世了。而让上次任务中的赵玄瀛余生不再愧悔,这个即便重来也于事无补,我和光团在经过一系列数据分析后,发现能让赵玄瀛余生不愧悔的方法,只有一个。” 它叹了口气,道:“那就是你的复活。” “所以我们又让你重新进入任务,但上辈子的赵玄瀛余生已到了尽头,所以我们用另一种方式延长了赵玄瀛的余生,让他没有愧悔地重来一次。” “什么方式” “上辈子的赵玄瀛仍在这个世界活着,只不过他活在了别人的身体里。” 苏雾的身体再次发起抖来,像是遏制不住激动,她颤抖地、吃力地坐直身子。 “你是说,上辈子的赵玄瀛用别人的身体重生了那他是谁是谁是——” 苏雾的声音猛然止住。 那个性情大变、总是对她很温柔、在她从高高的城墙上跌下来时,也不管不顾要拼上命去接住她的人,他那张漂亮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他的名字呼之欲出。 苏雾颤抖着,道:“是赵长宴。” 初代六应声:“对的,他就是重生后的赵玄瀛。” “因为是时间回溯,整本书重来一次,书里原本的赵玄瀛也无法消失,所以在这次任务里,会有两个赵玄瀛。但您的选项E只针对上次任务里的赵玄瀛,所以才让上次任务里的赵玄瀛重生。” 苏雾的脑中已经混乱无比。 她喃喃道:“所以,我这次的任务,是为了帮你完成我之前留下的奖励任务。也就是说,我现在不需要走原女主的剧情了,那我应该做什么” 初代六叹了口气。 “时间回溯前,我原本计划用这种方式让谢淮安重来一次,且让他平安地活下来。而我给了赵玄瀛赵长宴的身体。赵长宴是你的夫君,只要你不去见这本书中的赵玄瀛,再和赵长宴安稳地活完这一世,不让他再愧悔就行。” “总之,你要做的,就是不能见到本书中的赵玄瀛,并不和谢淮安有牵扯。我和光团经过多次数据分析,发现谢淮安和赵玄瀛之间是可以避开争斗的,因为他们二人争斗天下的本意都是为了家国安稳。 只要你不参与进去激化矛盾,给谢淮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赵玄瀛,谢淮安会发现赵玄瀛是个明君,他会主动放弃争夺天下,这样,谢淮安就能平安活着了。 而赵长宴那边,没了赵玄瀛和谢淮安,你们二人寻一处避世的地方,安稳祥和地生活,抚平赵长宴上辈子残留的愧悔就行。” 它说罢,懊丧地皱起脸。 “多么天衣无缝的计划,可是被我搞砸了,我竟然出现了这样大的失误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苏雾颓然地坐在地上,想起她在这次任务中,做的每一件事。 她竟在无知之中,重蹈覆辙。 “我竟又做了这么多错事” 初代六难受道:“您不记得了,我也没及时告诉您,这些不是您的错是我的失误。” “为什么要失误?”苏雾埋下头,胸膛再次起伏起来,“你知道吗,赵长宴将赵玄瀛杀了他杀了他” 她像是再一次崩溃起来。 她猩红着眼,大片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赵玄瀛竟因为我,杀了他自己!” 那日雨幕泼天,没入赵玄瀛后背的一刀鲜血迸出,溅到赵长宴的身上,他就那样平静地看着赵玄瀛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那时在想什么,又会有多艰难 -- 第164页 苏雾崩溃失声。 为什么命运一次次在他们之间不停地开玩笑? 赵长宴就是赵玄瀛,赵玄瀛就是赵长宴,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 为什么总要在伤到人后,再给她迎头一击,她该怎么挽回?该怎么挽回? 苏雾忽然抬起了头,她脸上的泪痕未干,但像是想到了什么,眸中忽然有了光。 “如果现在我挽回,还来得及吗?” 初代六只知道叹气:“不知道,但好在谢淮安和赵玄瀛也就是赵长宴,他们还活着,这个奖励任务还未失败。” 赵玄瀛还作为赵长宴活着他还活着的话 苏雾胡乱擦干净脸上的眼泪。 不命运并没有一直在开玩笑,它还是给了她机会。 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个她深爱过的男人,还活在她的身边啊。 她蓦地抬起头:“我在这里,现实世界里还是暂停的吧。” 初代六点头:“是的。” 苏雾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泪痕未干,但那双眸子却坚毅地看向初代六。 “虽然是个奖励任务,但我不会再把这一世当作任务了。我会保住谢淮安的命,然后和赵长宴好好过一辈子,我要和他白发相守,陪他老去。待这辈子过完,我再回现实世界陪妈妈,可以吗。” 初代六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有些难过地看着她。 “不可以。” 苏雾瞳仁轻颤:“为什么。” “无论是谢淮安还是赵长宴,他们是书中的人物,他们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你不能。你居住在书中女主身体里,作为外来魂魄,你不能超出宿体的存亡时间。 也就是说,你在这里存活的最长时间,不会超过原女主——也就是阳嘉十八年。现在已经是阳嘉十四年。 但你若任务失败,会在失败的那一刻加速死亡,连阳嘉十八年也活不到。” 苏雾踉跄着,一脸灰败。 “我和赵玄瀛之间注定是个悲剧吗。” 初代六不忍看她。 “是的。但是,你们可以好好珍惜这几年,你要抚平重生的赵玄瀛心中的愧悔,让他能在你死去后好好活着。” 苏雾眼中噙着泪,许久,她苦涩地笑了笑,道:“这样也好。” “哎。”初代六继续道,“但切记,一定要保证奖励任务成功,系统对任务成败有强制因果律,只要您失败,您就会被抹杀。不仅会在书中死去,在现实世界也将突然死亡。” “所以,请您务必任务成功。” 苏雾扯了扯唇角:“虽然将剧情推到了现在,但奖励任务成功应该不难。谢淮安平和持重,我和他说明白,他会放我离开。我再回到赵长宴身边就好,应该很容易。” 初代六迟疑道:“理论上行的通,我让光团测算一下,看看您的计划成功率是多少。” 它下了指令,光团闪了闪,不动了。 “会成功的。”苏雾轻声道,“我摔下城墙前,他们两人似乎联手了,既然是联手,必然利益已经分清楚。他们没有上辈子争天下的矛盾,这样至少保下了谢淮安的命,能让他平安活着。至于我我会和谢淮安说清楚,他惯来尊重我,不会强留一个不爱他的人的。” 苏雾分析完,像是等不及了,她低低道:“初代六,我要回去了,我现在好想见赵长宴啊” 她说完,羽睫颤着,闭上了眼睛。 很快,她的眼前变得白茫茫的,她的心快速跳动起来 初代六眼睁睁地看着苏雾消失在了它的面前。 它精神力低,召唤不来苏雾,也管不了苏雾离开,尤其方才苏雾身上极强的思念力,它不可能拉住她。 初代六悬浮在白色空间中,觉得十分不踏实。 这时,做什么事都慢半拍的光团,竟发出了声音:“测算结果已出来,宿主计划成功率为——0%。” 初代六:“” 它扭头看向光团,道:“我觉得我们真的该休眠了。” 光团:“” 它也不想这么慢啊。 初代六重重叹着气。 “全完了,竟然是0%,这奖励任务必然会失败的。” 光团开了口:“报告总系统吧,毕竟是我们的失误。” 初代六丧着脸。 “我不敢,上次答应了她的选项E,我已经失误一次了,总系统念我快休眠了,特例为我开启了时间回溯。若总系统要是知道我又失误了我们怕是无法休眠了,会被销毁的。” 光团:“总不能因为我们的失误让她被抹杀吧。” 初代六急得团团转:“你让我想想办法,让我好好想想” 第86章 神助 碧青纱帐轻晃,雪白的珍珠流苏撞在一起,苏雾睁眼看着,知道自己再次回到了大宁。 看这方绣榻的模样,她已不在书心居,她竟回到了苏府。 云桃端着折沿盆,低头推开门,时节像是入夏,外面的阳光明亮耀眼,苏雾眯了眯眼睛,哑声道:“云桃,现在什么时候了。” 云桃端着折沿盆的手猛地顿住。 她飞快抬起眼,不可置信地走到床榻前,见苏雾正睁着眼睛看着她,她才确信自己方才不是幻听,云桃的眼睛倏然红起来。 “您醒了您醒了您总算醒了!” 她将折沿盆匆匆放在一边,哭道:“小姐,您您别再睡了,奴婢这就去喊老爷夫人,他们日日担忧您,如今总算把您盼醒了!” -- 第165页 云桃喜不自胜地跌跌撞撞往外跑去。 苏雾看着她眨眼消失的身影,摇头失笑。 她从那么高的城墙上摔下来,定是吓坏了苏修远他们。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苏修远和温氏,还有跑得飞快的苏暖奔进了房间。 “老天保佑,小雾真的醒了” “姐姐醒啦!” 三人围在她的榻前,哭哭笑笑,让苏雾也跟着哭笑不得。 “别哭了,我已经没事了”苏雾抬起手,想擦擦温氏的眼泪,但是,“嘶” 她吃痛地蹙起眉。 “你别乱动!”苏修远匆忙止住她的动作,“你知道你身上断了多少根肋骨吗,还有你的脑袋,险些开了花!伤养好前不要乱动!” 苏修远语气有点凶,苏雾无奈地放下了胳膊。 “爹,你太凶了。”苏暖从苏修远和温氏中间扎进头,笑得一脸灿烂,“姐姐,别听父亲吓唬你,你伤得虽然重,但盛太医说了,一百天就养好啦!” 苏雾看着她:“那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啊是四月十九,你睡了整整十天!” 苏雾一怔,她在系统中做了一场梦,这里竟已经过去了十天。 看来系统中的时间流速和这里是不同的。 她忽然转头望向苏修远:“赵长宴呢?” 她忽然问起他,问得十分突兀。苏修远三人皆是一愣。 温氏看一眼苏修远,温声道:“小雾昏睡这几天都吃流食,如今醒来,得好好补补。我带小暖去厨房看一看。” 温氏说完,拉着欲言又止的苏暖走了出去。 气氛很古怪,苏雾心中一沉,她问道苏修远:“赵长宴怎么了?难道那日我摔下城墙时,他伤得很严重?” 苏修远叹了口气,在她绣榻前的圆凳上坐下。 他看着苏雾明显担忧的眼神,说道:“他伤得很重,而且皇上不见了。” 苏雾愣住。 “有多重?为什么不见了?” 苏修远轻声道:“那日听盛太医说,皇上的双臂是断了的,虽重,但还不算危及性命,你莫要着急。” “那他怎么不见了” 苏修远看着她,忽然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忽然这般关心皇上?” “自是因为”因为她迫不及待地想见他。 但苏雾知晓自己还不能这样直白地回答苏修远,她默了片刻,道:“他那日救了我,我欠他一句谢。” 苏修远却摇了摇头。 “这句谢,还是不要说了。” “为什么” “皇上和淮安之间波澜已起,你既是淮安的未婚妻,日后不要再和皇上有牵扯。” “波澜已起?”苏雾喃喃,“淮安不是成为了摄政王,他和赵长宴已是君臣,为何又再起波澜?” 她还一无所知。 苏修远无奈地开始向她解释。 “宫变之事你应当知晓,为父虽不清楚具体因由,但那场宫变,是淮安和皇上联手才能赢的。后来为父听淮安说,他之所以将赵长宴送上帝位,是因为赵长宴将自己架空,将他所有的兵权交了出去” 苏修远娓娓道来,他将他知晓的谢淮安和赵长宴的所有事情,悉数告诉了苏雾。 “淮安觉得被骗之后,他知晓如今的赵长宴已经不能留了,他想尽快除去他。”说到这的时候,苏修远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淮安去了承安殿,赵长宴已经不在了。 淮安搜遍皇宫,搜遍京城,如今十天已过,依旧没有找到他的一丝痕迹,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苏雾听完苏修远的话,吃惊得久久没有说话。 她惯来聪慧,略一思忖,就知彼时的赵长宴为了除去赵玄瀛,怕是利用了谢淮安。 但他怎么会凭空消失? 苏雾愣愣地看向苏修远:“您不是说他的手臂断了吗?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若是消失,谁给他医治?” 苏修远摇头。 “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那双手臂,说不定已经已经”他重重叹了口气:“罢了,总之他的消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为了保命,毕竟他除了一个空架子皇位一无所有,再一种,就是他在伺机而动,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苏雾绷着唇,听完苏修远的分析。 她在心中否认了他的话。 赵长宴就是赵玄瀛,他远不是躲起来保命的人。 苏修远看她容色沉郁,轻声劝慰道:“他和淮安的事你就不要多思虑了,你现在好好养病便可。你也不要因为这些事去扰淮安,赵长宴现在尚在‘微时’,淮安执着于除去他,你总不能不顾你和淮安的情分了。 眼下情形,赵长宴对你乃至我们苏府的恩,这辈子都不要想着还了。” 他说完这些时,温氏来敲了敲门。她提着食盒走进来,柔声道:“你少说些,小雾刚醒,别让她累着。” 云桃从她手中接过食盒,里面装的是温氏刚刚去小厨房做的膳食,都是些利于恢复骨伤的药膳,颇费了心思。 苏雾暂时回过神,朝她无力笑道:“谢谢母亲。” 温氏上前,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坐起来:“你才醒来不能太劳累,我就没让小暖跟来。方才我去请了一趟盛太医,等会儿让他瞧瞧你还有没有事了。” “嗯,这些日子辛苦母亲了。” -- 第166页 “不辛苦,幸亏你父亲将你从宫中接回来了,我们能将你守在眼前照顾,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哪里会辛苦。你也不用听你父亲关于朝堂的那些胡言乱语,就安安静静地养伤”她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她一会儿,苏修远无奈笑着,拉着她走了出去。 房间安静下来,苏雾垂着头,随意吃了些,她心里凝重,并没有多少胃口。 不一会儿,盛仁提着医箱等在了门外。 云桃收拾好东西,将盛仁请了进来。 如今宫中无主,朝堂震荡,他这位太医也离了宫,住在京中的宅子里。 这些日子,苏雾的伤都是他照料的,盛仁走进屋,先看一眼苏雾的气色,才淡淡地点了点头:“醒了就好,没伤到神智就是万幸,其他的伤,好好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搭了脉,随口叮嘱几句,便提着医箱要告辞。 苏雾却忽然叫住了他:“盛太医,您等一下。” 盛仁回头望她。 苏雾抿了抿唇,方才听苏修远的描述,那日摔下城墙时,赵长宴的伤是盛仁接诊的。 她望着盛仁,问道:“先生,我听闻,皇上消失前只见过您。您知晓他在哪里吗?” 盛仁瞧着她,不咸不淡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这样”苏雾的神色暗淡下来,她倚在床帐上,又低声问道,“他没来得及治伤就离开了,他的手臂会不会会不会” 她的眼眶红起来,忐忑地看着盛仁。 盛仁歪了歪头,似乎看到她发红的眼眶十分惊奇。 但他还是淡淡道:“不知道,可能就废了。” 苏雾颓然地垂下眼,眼泪蓄满眼眶,她撇过头,轻声道:“谢谢您告诉我。” 盛仁停住了原本要离开的脚步。 他打量着苏雾的神色,问道:“您竟会担忧他?” 苏雾怔了怔,抬起头看着他。 盛仁轻笑:“当日您为和他和离吃下那等药,在下私以为您对他绝情绝爱,是无半分情分的,怎的如今会担忧他。” 他这句话说的不无讥讽,苏雾却没有辩解。她苦涩地一笑,只道:“您医术高明,当日果真被您看了出来。” 她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话,盛仁抬手,摸了摸面上短须,啧啧摇头。 “罢了,迷途知返亦是好事,世间之事多有波折,果子是甜的便好。”他感慨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蓦地笑起来,“你们都不如我运气好啊。” 他自言自语着,神情变来变去,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奇怪。 苏雾静静地望着他,低声问道:“先生想起了谁?” 盛仁倏地回神,他脸上神色又淡下去,竟一言不发,重新提起医箱往外走。 只是走到门口,他回过头,对苏雾多说了几句话。 “那日他在消失前,曾问过我能否带走你。当时你伤得极重,我当然说不能,他就没再多问。想来,他离开前,是想带你一起走的。” 他丢下这些话,就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苏雾愣在床榻上,反复思索着盛仁的话。 赵长宴若曾想带她一起走,那至少表示赵长宴要去的地方是足够安全的。 会是哪儿? 这大宁,有哪一个地方会让赵长宴如此信任? 苏雾倏然抬起眼。 她想起了上辈子,赵玄瀛和谢淮安的最后一战。 那时赵玄瀛像是得到了神助,突然战胜了谢淮安。 她看过书,自然知道那不是神助 苏雾的眼中渐渐清明——她终于猜到赵长宴在哪里了! 第87章 燕西 这一刻,苏雾迫不及待地想要下榻。 但她还没完全坐起来,那全身的疼顷刻碾压而来,她疼得倒抽冷气。苏雾冷汗涔涔,紧紧抓住一旁帷帐,大口呼吸着,试图缓解满身的疼痛。 正在这时,有人快步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墨色软甲,袖摆刻印烈火图腾,极其俊朗的眉眼出现在苏雾面前,竟是谢淮安。 他的手掌撑在她的后背上,拧眉道:“你这伤不能随意乱动。” 苏雾看着他,神情微微恍惚。 上辈子,谢淮安坐在雪地之中沉静阖着眼的模样,再次涌入了她的回忆,那是她无法忘记的、将她困入死境的噩梦和诅咒。 她恍惚着,谢淮安撑着她的后背,帮她轻轻倚回床帐。 他的袖摆带着淡淡的禅松香,苏雾慢慢回神。 如今已不是上辈子了,谢淮安没有伤,他还在平安地活着。 还好,可以重来一次 苏雾轻轻扯了扯唇角,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谢淮安帮她掖好被角,坐在她的身旁,他的身子高大,几乎为她挡住了外面所有的光。 “你父亲说你醒来了,我过来看看你,如今见你无事,我总算放心了。”他温和说着,问道,“盛太医来过了吗?” “嗯,来过了,他说一切都好。” 谢淮安点点头,起身到桌前为她倒水,一时间,房间内除了水声,再无别的声音。 苏雾和谢淮安相处,向来都是这样。 两个人的话都很少,气氛便时常安静下来。 苏雾看着谢淮安在忙,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如今明确了自己的任务,并看清了自己的真心,她和谢淮安之间,是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 第167页 她应该早点把事情说明白。 苏雾想着,试探地开了口。 “我摔下城墙时,侥幸得了赵长宴帮助,一直想和他说声谢谢” 她故意提了赵长宴,并未将之前苏修远的叮嘱放在心上。 谢淮安的手微微一顿,他放下手中的白瓷壶,慢慢转身,看向她。 “我以为修远已和你说了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苏雾抿了抿唇,道:“父亲说了。” 谢淮安的眼睛微不可察地眯了眯。 他抬手,拿起倒好的温水,走到苏雾身边递到她的手中。 “即便听你父亲说了,你依然要和他说谢吗?” 苏雾看向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谢淮安沉默下来,那双沉静的眼眸深谙,像是一潭看不到底的深水。 话已至此,苏雾觉得自己不如彻底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她仰起头,直视着谢淮安的眼睛。 “淮安,我要去见他。” 谢淮安负在身后的手蓦地攥紧。 苏雾鼓足勇气,慢慢地继续道:“淮安,我们的婚事” “你好好养伤。”谢淮安忽然打断她。 他转头望向外面的天色,高大的身子逆着光,苏雾忽然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张了张口,想继续说下去,却听谢淮安道:“我今日还有要事,改日再来看你吧。” 他说完这句话,大步往外走去,只留给她一个逆光而模糊的背影。 苏雾闭上了眼睛。 谢淮安那般聪慧,必然是预料到了她要说什么,但他选择了回避。 看来,这件事,需要时间让他慢慢接受。 苏雾无力地叹息一声。 早知今日,当日何必汲汲营营去算计她和谢淮安的婚事。 系统的一个失误,害得她伤了人心,做尽无用之功。 赤炎军营。 十日的光景,赤炎军受伤的将士身体也在渐渐恢复。 谢淮安立在校场中,面色沉寂地望着远处。 飞翎从远处慢慢跑来。 “大人,陇右军将首刘十求见。” 谢淮安微眯双眸。 “他来做什么。” “回大人,这次宫变陇右军伤亡并不惨重,目前军中将士伤皆养好了。那刘将军来,是想问您有没有他们能够帮您的。” 谢淮安蹙眉,随后摇了摇头。 他道:“陇右军尚还不可信,让他回去吧。” 飞翎疑惑地抬起头。 “大人,兵符在我们手里,他们陇右军还能有二心不成?” “难说,还需再看一看。” 陇右毕竟曾属于赵长宴的封地,那里出的兵,即便谢淮安握着赵长宴给的兵符,他也不能轻易相信。 飞翎点头,正要退下去,却听到谢淮安问道:“找的如何了?” 飞翎知晓他问的是赵长宴。 他垂手禀道:“回大人,宫中和京城依旧没有音信,前些日子派出京外追寻的赤炎军也没有传回消息。” 赵长宴依旧是不见一丝踪迹。 谢淮安双眸望着远处,低声问:“你说,他会去哪里?” 飞翎挠头:“属下也不知道,但赵氏统治数百年,这大宁盘根错节,他若真藏匿起来,必然是极难找到的。而皇赵长宴他做得也委实精妙,竟没留下一丝可以追寻的痕迹。” 谢淮安负在身后的双手慢慢攥紧,眸底暗沉翻涌。 他晦暗道:“这般难找,可有人告诉我,她要去见他。” 飞翎没懂,一脸疑惑地看着谢淮安。 “她说的那般轻松,仿佛她想见就能见到。” “大人,您说的是谁” 谢淮安没再说话,他想起了那张柔弱苍白的脸。她堪堪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他,仿佛历过生死,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然后认认真真地做出了选择。 而他,是不被选的那一个。 他当然不会听她把话说出来,她只是经过生死,一时被赵长宴感动了而已。 他要给她时间,让她再次接纳他,一如她当时,用了些他看出来的小手段,费尽心思地和他定下婚事。 婚事已定,她就是他未来的妻,他不会准许她离开自己。 谢淮安唇角轻轻弯起一抹笑。 他看着飞翎,慢慢道:“我说的是小雾。她今日的神色,似乎知道赵长宴在哪里。 从今天开始,你让人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是不要让她发现。” 飞翎惊讶地看着谢淮安,他震诧了许久,才垂首应道:“属下遵命!” 待到飞翎离开,谢淮安负手,重新望向远方。 远处云影重重,一眼望不见尽头。 天下之大,不管他藏在哪里,他总会找到他。 这江山是他的,妻子是他的,他不会给他活着的机会。 山峦重叠,岚风吹拂。 一人一身云纹白衣,走在山雾之间。 烈烈山风吹鼓他的衣襟袖摆,高束的墨发扬起,他修长挺拔的身子微微停顿。 一个五岁小孩儿缠在他的手臂之下,抠着他袖摆上刺绣的银竹,一脸正义凛然:“你快点离开这儿,父王说你是坏人,我们燕西不要坏人!” 那人闻声一笑,垂眸看着手臂下的小娃娃。 他笑得十分好看,长眉入鬓,漂亮的凤眸似弯非弯,清隽的模样,仿佛步下云端的画中谪仙。 -- 第168页 正是消失许久的赵长宴。 赵长宴望着五岁的赵陵,笑问他:“你父王既说我是坏人,该让人将我关进你们燕西的大牢。” 赵陵顿时涨红了脸。 他收回抠着他袖摆的手,气呼呼道:“你不要张狂,我这就让父王将你关起来!” 他嚷完这句话,气急败坏地往回跑,正巧碰上从外面回来的卫原。 卫原扭头看着这燕西小世子肉滚滚的背影,猜到他又是来下逐客令的,只是又碰了一鼻子灰。 他走到赵长宴身边,行礼,叹道:“这燕西王当真是顽固,既准了我们进来,何必要摆着一张冷脸。而且摆着冷脸也就罢了,还日日让个小孩儿来逐客。” 赵长宴淡淡一笑,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我这帝位名不正,言不顺,且犯了燕西王的大忌,如今能留在这儿,已是他顾念了明王府的脸面。” 燕西王是赵长宴和赵玄瀛的堂叔父,这位燕西王,是位传说中的怪人。 传闻他在永昌帝在位时,看不惯永昌帝的昏庸,将永昌帝打了一顿,然后便带着兵,在大宁找了块地方自立为王。 那时的燕西王,兵力雄厚,手握着大宁的半边天。民间传闻,这燕西王不久就要将永昌帝赶下帝位,自己登基了。 永昌帝吓得不行,日日缩在宫中,可等了许久,也不见这燕西王有动作。 后来一查,发现这燕西王带着兵,在江南和淮南之间画了一块贫瘠之地,带着当地百姓开起荒种起田来,据密探来报,那燕西王天天挽着裤脚,日日在泥地里插秧呢。 永昌帝才放了心。 但他仍旧惧怕燕西王,怕自己惹到他,于是永昌帝下了令,大宁内任何人不得到燕西地界打扰。从那以后,燕西就像是和大宁割裂开了,百姓都说,燕西已经自立为国,不属于大宁。 当然,这句话燕西王没说过。 只是数十年过去后,因着燕西地界与外面少有往来,渐渐的,大宁众人真将燕西当成了避世小国,将燕西遗忘在了大宁之外。 但赵长宴没有忘记过。 上辈子,他年幼时,师承于鸿蒙将军,得幸和鸿蒙将军来过一次燕西,从那之后,燕西就成为了赵玄瀛记忆里特殊的存在。 上辈子在斩杀谢淮安时,他便是得了燕西王相助。 但这辈子 赵长宴失笑,有些难。 他触到了燕西王的逆鳞,一切不得不慢慢来。 赵长宴转身问道卫原:“燕西王还避而不见吗?” 卫原点头:“对,据说他沉迷种地,最近竟带着一群精兵,在山地上挥锄种草药。” 赵长宴颔首:“再等些时候吧。” 卫原应声,忽然一拍脑门,道:“对了,属下差点把正事忘记了,京城传来消息,苏大小姐醒来了!” 赵长宴微怔,随后宽阔的胸膛缓缓起伏,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半阖起眼眸,轻声道:“我知道了。” 第88章 退亲 从醒来那日谢淮安来过一次后,苏雾就再也没见过他。 很显然,他在避着她。 苏雾在房间忧心忡忡地又躺了几日,天气一日日炎热起来,但她的身子恢复的很慢,如今依旧站都站不起来。 苏暖担心苏雾闷坏了,几乎每天都带些新鲜玩意儿来找她,这一日,她还将陈汲带了来。 陈汲来的时候,门外刚巧来了一个婆子扫撒,扫帚划在石阶上沙沙作响,苏雾抬起头,看到陈汲跟在苏暖身后迈了进来。 许久未见,他黑了些,身体也比从前结实许多。 苏雾见他来有些意外。 “许久未见你了” 陈汲恭谨地朝着苏雾见礼:“见过大小姐。” 苏暖搭着腿坐在苏雾身边,笑眯眯道:“姐姐,他最近在为谢大人做事,忙得不行,我都好久未见他了。” “为谢淮安做事?” “对呀。”苏暖扭头看向陈汲,等着他接话,却看到陈汲忽然起身。 苏暖回身,原是苏修远也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裹,沉甸甸的,一进门就将包裹放在苏雾的桌子上,气喘吁吁道:“累死我了,淮安这次不知道给你买了些什么东西,太沉了。” 他抱怨完,才瞧见杵在一旁的陈汲。 陈汲匆忙朝他见礼:“见过苏大人。” 苏修远皱了皱眉,发出一声轻轻的哼声。 如今陈汲给谢淮安做事,苏修远也早将他了解了个透彻。他府中真是人才辈出,一个小小的侍卫竟做过汪庭的幕僚,如今还成了谢淮安都要青眼有加的兵器师。 藏得真是好。 想到这个,苏修远又看了一眼苏暖,那声“哼”声又变得更大了些。 苏暖撇撇嘴,偷偷朝着陈汲吐了吐舌。 陈汲脸色微红,有些拘谨地朝着苏雾和苏修远请辞道:“谢大人晌午要去在下那儿过目新的兵器,现在时辰快要到了,在下就先告退了。” 他待了不过一会儿,想是看到了苏暖的眼色,所以才提前请辞。 苏修远摆摆手,苏雾笑道:“好,小暖,去送送陈先生。” “好嘞,我晚会儿再来找姐姐。” 苏暖哒哒跑了出去,苏修远的视线却落在陈汲的背影上,一脸审视,久久没有挪开。 苏雾见他神情,不由笑道:“父亲的眼神带着刀,人家两情相悦,您难不成要棒打鸳鸯?” -- 第169页 苏修远回头扯了扯嘴角,胡子翘起:“胡说什么,为父什么都不知道!” 他望着桌上大大的包裹,岔开话题:“你最近和淮安是不是发生什么了,为何近日他送东西都不亲自送来?” 他一提到谢淮安,苏雾一愣。 谢淮安和她之间的事,苏雾尚还未告诉苏修远。 她轻咬着唇,看向苏修远:“父亲,如果我和淮安如果我们的婚事取消的话” “取消?”苏修远倏地看向她,“淮安要和你退亲” 但他看着苏雾的眼神,又忽然反应过来。 “你要和淮安退亲?” 苏雾望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苏修远一脸震诧,险些吓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淮安知道了吗?为何要退亲?” 苏雾既已经开了口,便对苏修远不再保留。 她低声道:“他大概知道了。父亲,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历了这一场生死,我发现自己所爱之人不是他。” 苏修远依旧一脸震诧,他抬起双脚,下意识来回走动着。 “不是他,那是谁?难道难道” 苏修远像是猜了出来,倏然闭上了嘴。 他沉默了许久,慢慢一脸严肃地看向苏雾:“婚事不是儿戏,此事休要再提。” 他甩下这句话,步伐匆匆地走了出去。 苏雾看着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沉思了一会儿。 苏修远不同意她退掉这门亲事,不仅仅是顾念他和谢淮安的情分,还因为他认为谢淮安会是最后的赢者。 看来如今,她很难找到一个人能站在她的身边。 苏雾捏了捏眉心,转头望向外面的天光。 快要晌午了,烈日炎炎,不起一丝风。 那个扫撒的婆子拿着扫把,终于沿着檐下的阴影离开了。 苏雾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眯起眼睛。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每次只要她的房间有人进来,总有扫撒的婆子或者几个做杂事的小厮忙碌在外。 他们不远不近地挨着她的房间,干活十分认真,但次数多了,便让人觉得奇怪。 苏府的下人,不该有那么繁重的事务。 苏雾的眉眼渐渐沉下来,是谁在她的身边安插了人? 她有什么值得别人这般费心思? 苏雾想了许久,那双微微上扬的杏眼儿渐渐惊诧起来。 苏修远从苏雾那里出来,直接去了谢淮安的军营。 晌午刚过,军营中难得一片宁静。 苏修远进去时,谢淮安正擦拭着手中的一把长剑。 那剑剑身细长,剑端又薄又锋利,尾部竟带着倒刺和血槽,瞧着轻巧又怪异。 谢淮安见他来了,将手中的剑递到他手中。 “陈先生造的剑,我取回一把,你看一看。” 苏修远只能压着满腹焦灼,接过剑在手中掂了掂。 剑轻得出人意料,握在掌中宛若无物。 苏修远暂时将注意力放在这柄剑身上:“这般轻巧,会不会易折?” 谢淮安却笑道:“我已经试过了,将之对抗赤炎军的重剑,一丝裂痕都没有。” 苏修远惊讶叹道:“这陈汲,竟真有两下子。” “你府中藏着这般人物,我们竟要靠赵长宴引荐。” 他提到赵长宴,苏修远不由问道:“还未找到踪迹吗?” 谢淮安摇头,他从苏修远手中拿回长剑,随手丢在了一旁的兵器架上。 苏修远看着他不甚在意的动作,疑惑道:“怎的?这把剑不合你的心意?” “不,剑是好剑,但人”谢淮安眉眼沉着,“还不可信。” 苏修远一怔,随即也反应过来。 凡是与赵长宴相关的,皆不可随意用之,不管是陇右军,还是陈汲,谢淮安保持疑心是正常的。 但苏修远想了想自己那小女儿和陈汲之间的情愫,觉得陈汲应该不至于可疑 不过这些他也没说出来。苏暖和陈汲年纪都不算大,两人兴许是闹着玩儿,他可不敢朝着谢淮安拍板,说陈汲是他们苏家的人,让他放心用就好。 谢淮安擦着手,望着陷入沉思的苏修远,开口问道:“你匆匆而来,是有何事?” 苏修远倏地回神。 他还记挂着方才苏雾对他说的话。苏修远不知从何开口,想了想,试探说道:“你今日托我捎带的东西太重了,下次你自己给小雾送去!” 谢淮安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安静地望向苏修远:“她都告诉你了?” 谢淮安就是谢淮安,即便只听他的语气,就猜到了一切。 苏修远原本的迂回被生生打断,他胡乱抹了把头发,上前径直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谢淮安望着他,慢慢一笑。 “我还能怎么想,她一时糊涂而已。” 苏修远在原地转了个圈,他喃喃道:“当时你求亲时我曾告诉过你,我这个大女儿和从前不一样了,连我也揣摩不透她成日在想些什么但今日,我这个作为父亲的,却难得看透了她一次。” 他说着,看向谢淮安:“淮安,我觉得,她这次是真的” “无论什么,她已经是我的未婚妻。”谢淮安忽然打断他,暗沉的眸光落在苏修远脸上。 -- 第170页 苏修远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只在最后念叨了一句:“我不管你们到底会怎样,但是淮安,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得答应我,就算我这个女儿做错了,你也不许委屈她。” 谢淮安缓缓垂下眼,他沉默了许久,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傍晚的时候,苏暖拎着一盒糕点如约跑进了苏雾的房间。 苏雾正捧着一坛酒发呆。 苏暖吓了一跳,匆忙将手中糕点丢在一旁,上前就要夺她的酒。 “姐姐,盛太医说了,你养身子的时候,茶酒都不能沾!” 苏雾躲开她,却固执地将酒抱在怀里。 “别动,我不喝。人不知道在哪儿,如今只能睹物思人了。” 她忽然开口,说得悲伤又难过,这声音穿过大开的窗扉,传到了房间外头。 门外扫撒的声音依旧在继续。 苏暖听得一头雾水,她贴近一看,才发现苏雾抱的那坛酒似曾相识。 苏暖的眼睛登时一亮:“这不是那非常非常好喝的露酒吗?” 她感慨完,才忽然反应过来,随机一脸惊吓地看向苏雾。 赵长宴的消失苏暖是知道的,如今见自家姐姐抱着一坛酒说着睹物思人,那她思的人是谁可想而知。 可是,她怎么会思念那位已经和离过的 苏暖想不明白,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从苏雾手中接过酒,念叨:“这酒沉,姐姐不能抱着,小暖给姐姐放在一边,绝不会偷喝的。” 苏雾这才松了手。 待放好酒,苏暖才又小心翼翼地坐在她的身旁,她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声问道:“姐姐,您您现在都定亲了,怎么还记挂记挂那一位?” 苏雾眼眶红起来,她忽然弯腰抱住苏暖,竟哭了起来。 她边哭边道:“小暖,我这命得赵长宴所救,才知自己从前误会了赵长宴。姐姐现在想和他重新开始,和谢大人的婚事,退了便罢。只是只是我日日担忧长宴,你说这天下这么大,他会去哪儿呀” 她哭得泪水涟涟,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苏暖不知苏雾在做假戏,全然当了真。 她不知所措地拍着苏雾的后背,像是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表情又惊又慌。 怎么办,姐姐好难过的样子,她要怎么帮帮她 第89章 名字 苏雾这一场哭哭啼啼,很快传到了谢淮安那儿。 彼时谢淮安正在校场练兵,飞翎在他身旁说完这些,就见谢淮安周身的气压瞬间阴沉起来。 飞翎小心翼翼道:“大人,这苏大小姐会不会真的不知道,兴许我们误会她了。” 谢淮安眉眼沉着,周身宛若立在阴云之下。 他沉声道:“她若真不知道还好,但若她知道” 如果苏雾知道赵长宴在哪,却又忽然改了口,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苏雾发现了他在她身边安插了人。 而她也必然能猜出他的这番推测。 所以她看似是折腾了一场假戏,实则是在堂而皇之地告诉谢淮安,她发现他这不体面的手段了。 谢淮安眸底沉寂下来。 他低声道:“暂且当作她真的不知道罢。不要再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了,但是,若她出了苏府,不论她去哪儿,都要跟紧她。” “属下明白。”飞翎领命,又道,“大人之前说要去给苏大小姐送东西,不知大人您何时去,属下给您备马。” 谢淮安抬手,慢慢压住额角,他沉吟一会儿,道:“送去修远那儿,让他替我转递。小雾那儿我再等等吧。” 几日之后,门外的婆子和杂事小厮少了许多,一切又渐渐恢复了正常。 这些细微的变化,除了苏雾无人发现。 她知谢淮安计谋无双,从未指望她那点儿微小的伎俩能瞒过谢淮安,她也不信谢淮安会真因为她的拆穿,彻底打消对她的疑虑。 眼下清净了,但苏雾知道,自己还在谢淮安的视线之中。 她那日确实草率了,她不该说要去见赵长宴的。 苏雾倚在床帐中,看着外面的天光微微发怔。 她对抗不了谢淮安,她那点儿力量根本微不足道。所以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她不能去找赵长宴了,如果她现在就去寻他,只会将谢淮安的人引到他那儿去,她不能害了他。 所以她只能等。她要等赵长宴从“微时”起,等他有足够力量护住他自己时,她才能去找他。 苏雾想明白,羽睫颤着,缓缓地闭上眼。 真难啊。即便找回了记忆,找回了真心,她却还要克制。 真想去见他啊 酷热的夏日转瞬而过,天气转凉,秋后,苏雾的身体终于彻底好全了。 盛仁诊完脉,背着医箱临走的时候,又回头对她交待了几句。 “虽然身子好了,但您心思太重,易积郁成疾,有时间多出去走走罢。” 苏雾穿着一身宽松的青花罗衫,起身浅笑着送行。 “谢谢您,我晓得了,劳您又跑一趟。今日中秋,我为您备了些月饼,等会儿让云桃送您府上,您可不要嫌弃。” 盛仁摆摆手,却也没再说什么,背着医箱走了出去。 送走盛仁,苏雾在门口站了许久。 三个多月了,深秋将至,赵长宴依旧毫无音讯,而谢淮安的搜找从未停下。 -- 第171页 她怅然地望着外头,今日中秋,也不晓得赵长宴在那儿是怎样过的。 苏暖抱着一盒桂花糕来找她时,就看到她这么怔怔地倚在门扉上。 她悄悄停在一旁,将手里的桂花糕递给云桃,没上前打扰,转身离开了。 苏暖径直来到了苏修远的房间。 苏修远正在喝桂花酒,桂花酒香甜,但他却喝得愁眉不展。 苏暖“噌”地坐到他身边:“父亲,您还喝得下,您看看姐姐,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苏修远不吭声,如今苏雾一颗心扑在赵长宴身上,这已经成了他们一家皆知的秘密。 苏暖拿过苏修远眼前的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盏。她饮了一大口,咬牙切齿道:“那谢大人也是,姐姐生了这一场大病,他来看望姐姐几次,哪一次不是行色匆匆?他就知道托您送东西,也不知去解开姐姐的心结,难怪姐姐不喜欢他了!” 苏修远瞪她一眼:“小丫头家家的知道什么,胡说八道。” 苏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脸恼恨。 “我虽然小,但也知行事该利落坦荡,他既然不愿挽回姐姐,那就退亲呀,何必总是逃避,让人恼火!” “淮安也难。”苏修远却闷了一口酒,看样子愁闷得不行。 他和谢淮安交好多年,自然知道谢淮安为何这样,他看着像在逃避,但其实是在怕罢了。 苏暖却仍旧不解。 她只看到自家姐姐一日比一日消瘦,虽然对她依旧笑吟吟的,但那笑意哪一次不是敷衍?她的魂怕是早就没了。 苏暖恼怒地想了许久,道:“我从前还想着谢大人好,现在看来,不如帮姐姐换了吧,什么都比不上姐姐开心。” 她说着,将手里的酒一口喝了个精光。 苏修远拿过她手里的杯盏,叹道:“都快及笄了,喝酒这般豪爽,将来怎么嫁的出去。也不要胡说八道了,换什么换,亲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谁说我嫁不出去,我我”苏暖丢下杯盏,愤懑地望着苏修远。 苏修远喝了些酒,难得起了兴致逗了她几句:“你要嫁给谁,嫁给那陈汲吗?为父可告诉你,虽然那小子的才华为父很赏识,但他前途堪忧啊。他先前跟错汪庭,后又跟错赵长宴,尤其他还是赵长宴一路引荐淮安不可能打消对他的疑心,更不可能给他重任,你嫁给他图什么?” 苏暖一时无法反驳,苏修远说的这些事她都知道。陈汲从不对她隐瞒任何事,所以陈汲的处境苏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卡壳半晌,才驳道:“父亲目光短浅,嫁一个人,难道只图他日后会飞黄腾达吗。” 苏修远气笑了,摇头叹道:“好,为父目光短浅” 苏暖撑着下巴抿着唇笑起来,在苏修远那扳回一局,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不过苏修远的话她到底还是听在了心里,父女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苏暖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忽然晶亮,她悄悄靠近苏修远,低声道:“父亲,您真觉得皇上会输吗?” “不然呢,为父和淮安苦熬了快半辈子了,我们不可能输。” 苏暖打量着苏修远一脸坚决的神色,又悻悻地坐了回去。 她小声嘀咕一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苏修远只当她是小孩子说屁话,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别乱想了,这都不是你要想的事情,出去玩儿去。” 苏暖眨了眨眼睛,倒是没再反驳他,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苏修远并不知道,此时的苏暖,忽然在心中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因为她知道陈汲的秘密所以她要为了苏府的安稳,姐姐的幸福,做些事情。 夜晚至,中秋的圆月落在半山腰上,朦胧的云蒙在上面。 山庄中中秋盛宴正在举行,佳节之日,整个燕西显得十分和乐。 五岁的赵陵抱着一壶酒,歪歪扭扭地走到宴席的角落,赵长宴正坐在那儿。他穿着一身青色的布衣,墨发高束,手中正捧着一封书信,在慢慢看着。余光见赵陵走过来,他才收起书信,朝着赵陵温和一笑:“小世子,我不喝酒。” 他笑起来很好看,温和舒朗,是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但赵陵已经知道赵长宴的凶险,不会被他的表象所迷惑。 前些日子,赵陵在山上遇了熊,赵长宴为了救他,跟熊打了一架。燕西的熊,个头高大又威猛,一爪子拍下去,将赵长宴的肩膀生生拍去了一块肉。但他就像不觉得疼似的,覆着半身的血,一剑穿透了熊的心脏。 他的动作干脆又利落,以至于穿透熊的心脏那一刻,他的手臂传来了清脆的咔嚓声。 那会儿赵长宴竟还顾得上笑,他扭头,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抄起赵陵,笑眯眯道:“世子别怕,只是我这好不容易养好的手臂,似乎又断了。” 他说得轻松,好似肩上掉的不是他的肉,手臂断的不是他的骨。赵陵遇见熊没哭,但被覆着半身血、笑得温和的赵长宴吓哭了。 那天的赵陵,嚎哭着扑进了燕西王的怀抱。 而燕西王,看着赵长宴的脸色变来变去,仿佛心中正天人交战。 赵陵是燕西王的老来子,即便一向古板又无趣的燕西王,对这老来子也疼在了骨血里。 赵长宴就流着半身的血,笑盈盈地看着燕西王,直到燕西王撑不住,冷着脸道:“看在你救了我儿的份上,我将燕西给你一半,但他们听不听你的本王可不管。” -- 第172页 他丢下这句话,赵长宴才算真的来到了燕西。 燕西不同于大宁其他地方,当年燕西王划出燕西地界时,落地生根的除了极少的当地百姓,大部分是燕西王手下的兵。 几十年过去了,燕西兵在这边驻扎、繁衍后代,如今的燕西,虽人口众多,但大部分是从前燕西兵的后代。 燕西王的话,明显不愿意将自己手中亲训的精兵直接给他用。 赵长宴也不生气,毕竟不是上辈子,他还触到了燕西王的逆鳞,如今局面,已算不错。 从那天开始,赵长宴在燕西带起自己的兵。 燕西王也不管,两人很少见面,直到中秋夜,对赵长宴又怕又想靠近的赵陵,撒娇求着燕西王将赵长宴请了来。 赵陵终于得了机会给赵长宴敬一壶酒。 但此时,赵长宴竟说他不饮酒。 赵陵伸着小肉手,悻悻地将酒壶推到他面前:“爱喝不喝。” 他撑着脸面说着狠话,但往回跑的步伐明显透着害怕的凌乱,甚至还摔了一跤。 赵长宴失笑,重新展开眼前的书信。 这是从京城传来的,关于苏雾的密报。 上面告诉他,苏雾的伤已经彻底好了。 赵长宴瞳色渐深,漆黑的眼底看不出情绪,唯有指尖,慢慢摩挲在苏雾的名字上。 第90章 被迫 光阴流转,转眼到了阳嘉十五年。 二月初十这天,苏暖及笄了。 虽然如今京城动荡不安,但苏修远依旧位居高位,因而来苏府恭贺的客人数不胜数。 谢淮安和陈汲也来了。 温氏正在操持着及笄礼,苏雾也在花厅忙碌着,远远见到谢淮安来了,她微微怔了怔。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谢淮安总在避着她,偶尔见一面也是行色匆匆,时间久了,苏雾口中的话说不出,心中也渐渐恼火。 但今日是苏暖的及笄礼,苏雾想了想,还是忍了下去,又垂着头忙碌起来。 不一会儿,陈汲竟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对她向来恭谨,温声问道:“大小姐,二小姐在准备及笄礼,我见不到她,您能帮我将这个捎给她吗?” 苏雾起身,从他手中接过一个木匣。 匣上雕着白藕生莲,被打磨得分外光滑,还涂着一层薄薄的清漆。 苏雾不由弯起唇角:“同心莲?” 陈汲脸慢慢红起来。 苏雾不忍再打趣他,抱着木匣道:“我这就给小暖送去。” 说罢,她往苏暖的房间走去。 苏暖刚刚沐浴完,温氏正在一遍遍絮叨及笄礼的流程,苏暖听得耳朵快要起茧子了,一见苏雾进来,急忙道:“母亲,您别说了,我都记住了,我现在要和姐姐单独呆一会儿!” 温氏瞋她一眼,无奈看着苏雾:“等会儿再帮母亲和她说一遍流程吧,我总觉得这丫头心里有事,什么都听不进去。” “嗯,我晓得,母亲放心。” 待温氏出去,苏雾笑眯眯地将手中的木匣放在了苏暖眼前。 苏暖一眼就看出这是谁给的,登时弯起眼睛笑起来。 她双手打开木匣,里面竟卧着一支玉笄。玉笄莹白,尾尖一点红,笄端雕着弯月,弯月光滑剔透,仿佛月光流转。 没想到握惯冷铁木屑的陈汲,竟也会做这样一支玉笄。 苏暖将玉笄拿起,放在鬓边比了比,笑道:“等会儿加笄时,我要用这一支。” 苏雾笑着应道:“好,等会儿我和母亲说一下。” 苏暖显然对这玉笄爱不释手,她摸了好一会儿,忽然抬头望着苏雾:“姐姐最近,还想他吗?” 她问得突兀,苏雾怔了怔,却也不避讳她,点头笑道:“想呀。” 苏暖偷偷笑了笑。 她拿起梳子梳着一头长发,轻声道:“姐姐,我今天要做件大事。” “什么大事?”苏雾帮她整理着衣服,闻言叮嘱道,“今日是你的及笄礼,可不许胡闹,不要让满堂宾客笑话。” 苏暖笑得一口白牙:“我管他们做什么。” “反正你不许胡闹。”苏雾不放心,又叮嘱她一遍,苏暖无奈道,“姐姐,我知道啦,时辰快到了吧,我出去啦!” 她笑眯眯地跑了出去,苏雾只能无奈地放弃嘱咐。 可等到及笄礼时,苏暖竟真的做了一件大事。 那时及笄礼的流程终于走完,宾客要入宴席的时候,苏暖立在堂中,簪着那支玉笄,朝着苏修远和温氏跪了下去。 她高声道:“父亲,母亲,今日女儿及笄,我要做件事情。” 苏修远和温氏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苏修远才问道:“何事?” 苏暖的眼睛亮晶晶的,她道:“我要向陈汲提亲。” 她话一出口,温氏睁圆了眼睛,苏修远喷出了一口茶水,而宾客们,满堂哗然。 站在一旁观礼的陈汲,一张脸猛地红起来。 苏雾也惊住了。 苏修远深呼吸了许久,才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他清着嗓子,克制道:“小暖啊,提亲之事是男人做的,今日是你的及笄礼,不要胡闹。”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见陈汲涨红着脸,走到堂中跪在了苏暖身边。 他向来话少,又不善言谈,可这一次,在满堂宾客或惊或笑的视线下,他昂首道:“苏大人,二小姐性子纯善,向来对我以礼待之,今日之事勿怪二小姐,是我的错。”他说着,对苏修远夫妇二人跪地叩首。 -- 第173页 随后,他又起身,言道:“但我对二小姐倾慕已久,如今二小姐及笄,我今日,要向她提亲。” 他说罢,看向苏暖,红着脸,眸中却闪着光:“我父母已故,多年来漂泊一人,求娶二小姐是为高攀。若大人能准下这门亲事,陈汲在此立誓,此生我会对二小姐珍之爱之,与她恩爱白首,不离不弃,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红着脸,但誓言铿锵有力。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戏文中常出现的话,却很少有男人敢说出口。原本堂中看戏的宾客怔住,慢慢地都宽慰地笑起来。 有宾客上前,叹道:“两情相悦实属难得,在下久闻陈先生的大名,知他惊才绝艳,未来会是名垂青史的一代大家,苏大人,这是良缘啊。” 众人纷纷和道:“天赐良缘,苏大人不若成全了他们” 堂下竟已开始恭贺,苏修远看一眼温氏,胡子翘起来。他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你们两个起来吧,就算定亲了,婚事也要过几年,我的女儿太小,我们苏府要好好娇养几年。” 他这句话,显然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陈汲和苏暖面色绯红着,一脸笑意地站了起来。 堂中宾客恭贺之声不绝于耳,苏修远和温氏平顺着今日的惊吓,摆出一张笑脸开始招呼。 盛宴起,这场及笄礼热闹了整整一日。 夕阳西斜,宾客散了,苏府终于安静下来。 苏修远喝了些酒,和谢淮安来到书房。 他躺在摇椅上,暖红色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苏修远双臂枕在脑后,忽然笑起来。 谢淮安坐在他身旁,也难得的弯了弯唇角。 “向男儿提亲的女子,二小姐算是大宁头一个。” 苏修远笑:“大女儿不省心,原以为二女儿会是个活泼乖巧的,没成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把亲爹摆了一道。” “陈先生的为人我已了解,才华横溢,性子刚正,和二小姐称得上良配。” “配什么配,一个小小的兵器师” 谢淮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要小觑他,他一人可顶数万兵。如今他既已成为你的准婿,我也该任他要职了。” 陈汲身家清白,除了一个人可谓一无所有。如今他和苏暖定下亲事,俨然和苏修远成为一家。既是一家之人,总不会为了外人,去叛变苏修远。而且那陈汲为人刚正,今日观之,对苏暖也是情根深种,他是不可能做出伤害苏暖之事的。 如今陈汲站在苏修远这边,既是站在了谢淮安这边,也彻底打消了他们两人从前对他的顾虑。 这些,都是谢淮安和苏修远不会言于明面、但彼此都明白的考量。 于是苏修远便笑道:“那是自然,好歹是我的准婿,你总得好好提拔,才能给我面子嘛。” 送走所有的宾客,温氏揉着额头说头疼,早早回房间去了。 苏雾和苏暖、陈汲两人坐在小花园里的凉亭中。 今日的陈汲比往日更加拘束,面上的红一直未褪去,倒是苏暖,晃着两条长腿,在日光底下一脸认真地研究着那把玉笄。 苏雾觉得自己像个灯泡,她起身,清了清嗓子,道:“我先走了” “姐姐别走。”苏暖收好玉笄,哒哒地坐在她的身边,“姐姐,你说父亲母亲今天会不会生我气?要是他们生气了,你可一定记得帮我说和。” 苏雾无奈地笑,按照她对苏修远的了解,既是准了这门亲事,是不会再和苏暖计较的,而温氏向来听苏修远的话,这件事应该已经没什么不妥了。 但苏雾故意逗了逗苏暖:“我可说不准,谁让你先斩后奏的。” 她说完这句话,一直没说话的陈汲低声笑道:“确实先斩后奏,我都不知道,提亲的事,怎么能让二小姐先来” 苏暖咧嘴笑起来:“不管怎样,反正是我提的亲!” 她说的得意又张扬,苏雾看着她的样子,忽然晃了晃神。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苏暖这样勇敢了。 从系统中醒来后,她患得患失,总是在后悔从前,似乎什么事都很被动,甚至和谢淮安的婚事都没有退掉。 她不应该这样的。 即便是在等待着赵长宴,她也不该什么都不做。 苏雾像是一瞬间被点醒,忽然站起来往外走去。 苏暖疑惑地看着她:“姐姐你要去哪?” “去找谢淮安。”苏雾丢下这句话,往苏修远的书房快步走去。 当断必断,谢淮安就算再避着她,她今日也要得到一个答案。 苏雾一口气来到苏修远的书房,一把推开门。 谢淮安和苏修远正在里面,见她这般来了,苏修远十分惊讶,而谢淮安的眸色忽然深下来。 这次苏雾没再给谢淮安推脱的机会,她喘息着,直视着他。 “谢淮安,我们退亲吧。” 她的目光分外执拗。 苏修远从摇椅上弹起来,他张张口,想劝说苏雾,可看到她瘦了许多的身子,苏修远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苏修远又看了一眼谢淮安,他面色晦暗,俨然也不好受。一个是亲女儿,一个是至交,苏修远摇摆了半晌,叹着气走了出去。 “你们自己说吧。”他帮他们将门关了上。 房间中剩下苏雾和谢淮安两人。 苏雾上前,再一次开口,她直视着谢淮安:“从前是我对不起你,往后的日子我会拼尽全力还你。但我们的亲事,退掉吧。” -- 第174页 从前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她无法改变过去,但她会拼尽全力弥补他。就如她的任务之一,她会守护谢淮安一世平安。 谢淮安慢慢站了起来。 他的身子高大,立在苏雾面前,让人透不过气来。 苏雾还要说什么,谢淮安却忽然箍住她的肩膀,将她抵在书墙上。 四周的书噼里啪啦散落一地,门外苏修远听到声响,急忙喊道:“谢淮安,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不许委屈我女儿!” 谢淮安终是克制地,忍下了他的滔天怒意。 她若不是苏修远的女儿,退不退亲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强娶又如何? 可是她是。谢淮安眸中恍若深渊,他垂首,手指拢在她的脑后,缓缓地、一字一句道:“我不同意。” 苏雾被他箍着,被迫抬起头。 她看着谢淮安的脸,心中蓦地揪起——这位从前平和而持重的大都督,到底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91章 尽头 那日谢淮安的怒意像是压抑了许久,苏雾沉默地和他对视,直到外面的苏修远沉不住气推开了门,才结束了那次争执。 和谢淮安商议退亲,自然又是失败了。 苏雾捏着眉心,开始思索新的办法。 事情不能这样继续放任下去了,她必须要尽快解决。 否则不仅对她是折磨,对谢淮安,何尝不是一日日反复锥心? 苏暖的及笄礼过去没多久,就是苏雾十八岁的生辰。 但苏雾并无多少期待,几乎整日闷在房间,思索如何说服谢淮安。 生辰前一天,云桃看不下去,捧着一件簇新的春衣在她身后念叨:“小姐,我们出去走走吧,盛太医说了,您这样整日闷在府里,会闷坏的!” 苏雾回神,看向外头。 寒冬刚过不久,正是早春的时候,四下依旧很冷。她并不想出去,但是云桃说的对,她总要为了自己的身体,多出去走走。 于是苏雾轻声应道:“好,我们出去走走。” 她换上春衣,衣裳是温氏刚为她做的,一身桃色绣双蝶的云缎裙,苏雾觉得有些艳了,在外面罩上一件素雪斗篷。 主仆二人走出府外。 因着是闲逛,两人并无什么目的,云桃怕她无聊,说道:“小姐要不要去兰阁坊,据说今春出了好多新样式的首饰,好看极了。” 苏雾点点头,便和云桃一并来到了兰阁坊。 首饰确实很多,但苏雾没什么心情,她让云桃挑着,自己在坊中慢慢逛着。 但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脚步。 她看到了柜上角落中摆放的一件首饰。 那是一个赤金的臂钏,金□□壁精致华丽,内中嵌着两颗明亮的钻石。 苏雾的眼睛慢慢睁大,这个臂钏她认识,她匆忙将臂钏拿在手中仔细看着。 坊中掌柜见她对臂钏十分有兴致,热情地上前介绍道:“小姐好眼光,这臂钏来自波国,做工精湛,可是从明王府传出的宝贝呢。” “明王府?”苏雾抬眸,眸中愈发惊讶。 “正是明王府,据说是明王殿下也就是当今皇上去年给女子准备的生辰礼。”掌柜说得眉飞色舞,显然对这臂钏的来历引以为傲。 苏雾的手指摩挲着那两枚明亮的、和上辈子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钻石,忽地笑了。 去年生辰的时候,她接了一道入行宫的懿旨,那时赵长宴忽然出现在苏府将她掳走。 那时她并未来得及细想,赵长宴为何会出现在苏府。 想必是想送她生辰礼,一直在跟着她吧。 只是她那时和谢淮安纠缠不清,又执意入宫,所以这份礼物,赵长宴并没有送出去。 苏雾将臂钏抱在怀中,抬起头温声道:“这臂钏我买下了。” 掌柜见她真心喜欢,不免更加高兴,但本着做诚实生意的原则,掌柜主动道:“小姐莫急,在您买下之前,小的得告诉您,这臂钏有瑕疵。” “瑕疵?” “对,您看这儿。”掌柜指着臂钏镶嵌钻石的地方,惋惜道,“这臂钏曾被摔过,这两颗金刚钻,是后期重新镶嵌的。虽然看不太出来,但很多夫人小姐介意这个。这也是为什么这只臂钏一直没售出的原因。” 苏雾看了看那处细微的并不起眼的痕迹,笑道:“没关系。” “好嘞,小的这就给您包起来。” 苏雾却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包了,明日就是我的生辰,我想戴着它过生辰。” 她说着,将臂钏扣在了手腕上。 臂钏其实是应该扣在上臂的,但苏雾想多看看它,便将它扣在了腕上。赤金的臂钏松垮地垂下,映得她的手背肤若凝脂。 和云桃走出兰阁坊后,苏雾的手指依旧在摸着臂钏。 转来转去,还是成为了她的生辰礼,就像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属于她的,总会巧合地、兜兜转转地来到她的身边。 苏雾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却不巧,转角的时候,遇上了一位熟人。 竟是赵娉婷。 许久未见她,她变了不少,整个人骨瘦嶙峋,脸颊凹陷,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陷着,显得眼睛大得可怕。 她大概也想来兰阁坊,没想到会遇上她。 赵娉婷的目光陡然变得像刀子。 眼前的苏雾虽比从前消瘦不少,但仍旧是一张昳丽柔美的脸,一身桃色云缎裙掐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身,掩映生姿,婷婷袅娜。 -- 第175页 赵娉婷的指甲慢慢嵌进掌心的皮肉里,她轻轻一笑:“兄长失踪那样久,苏姐姐瞧着风致更胜从前,果真是未将兄长放在心上半分。” 她已不再如从前那般对她扮出一身乖巧柔顺。 苏雾打量她一眼,知晓她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她不愿与她计较,挪开脚步就要走。 却见赵娉婷猛地拽住她的手。 她尖声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她看到了苏雾腕上的臂钏,一张脸陡然白起来。 苏雾蹙眉,挣开她的手。许久不见赵娉婷,她像是换了一副样子,行为举止竟透着隐约的癫狂。 苏雾冷声道:“这本就是给我的。” 说罢,她未再搭理她,绕过她走了过去。 赵娉婷却在她身后发起抖来。 那被她摔坏、丢出了明王府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手上? 为什么她会知道那是给她的?难道难道 赵娉婷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难道这是兄长告诉她的,她知道兄长在哪儿吗? 跟在赵娉婷身边的丫鬟白荷见她又发起抖来,急忙去顺她的后背。从上次她沾上一身脏墨晕倒又醒来后,赵娉婷经常这样无缘无故的发抖。 白荷小心翼翼地安抚道:“小姐,那苏大小姐已经走远了,没事了,没事了” 赵娉婷却一把拍开她的手,她喘息着,回头望向苏雾渐渐远去的背影,声音又颤又哑。 “去,找人盯着她,盯紧她!” 苏雾并没将疯疯癫癫的赵娉婷放在心上。 她摸着臂钏,回到苏府,不成想在府外看到了谢淮安。 今日他披着一件墨色大麾,内里一身水墨直襟长袍,腰束着莲纹腰带,周身气势不若从前迫人,显出了几分温沉儒雅。 但苏雾不久前才见过他的失控,她并未放松下来。 谢淮安慢慢走到她的身边。 今日的他眸底沉静,声音也如从前那般平和,他道:“小雾,我在这儿等你,想与你道歉,那日吓到你了。” 苏雾脚步微顿,她不知该怎样回他,只好沉默不言。 她耷下眼睫,不愿看他,然而她的视线却忽然凝住。 她看到谢淮安的左手戴了一只黑色的手套,手套尾端绣着一捧青莲,竟是她从前赠与他的。 苏雾唇角动了动,慢慢道:“天气要热了,这种旧物,大人还是不要留了。” 谢淮安却摸向小指尾端,温沉一笑:“时节刚好,也不是旧物。” 苏雾抬眸,复杂地看向他,一时百味陈杂。 她到底要拿谢淮安怎么办? 正在苏雾沉默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从远处而来。 那人骑着马,穿着青色兵甲,脸上纵横交错着许多深纹,瞧着分外眼熟。 苏雾眯了眯眼睛,才恍然认出,他是刘十,是从前赵长宴的手下。 刘十怎么会来苏府? 而谢淮安也回眸望着他,他的眉心微拧,似乎也并不知刘十为何来此。 刘十从马上下来,朝着他们两人见礼,才道:“谢大人,属下有急事要禀,方才去校场找您,他们说您来了苏府,所以属下才到这儿寻您。” 谢淮安拧眉:“何事?” 刘十抬头看一眼苏雾,却没说话。他在避讳她。 谢淮安便转身,对苏雾温声说道:“小雾,你先回房间吧。” 苏雾抿着唇点了点头,她转身迈进府中,走了一会儿,才悄悄回过头。 谢淮安已带着刘十进了苏修远的书房。 苏雾脚步停住,目光远远凝在书房静止不动了的垂帘上。 总觉得,那刘十要来说什么大事。 鬼使神差的,苏雾静静转身,往苏修远的书房走去。 她悄悄立在书房的窗下,里面传来隐约的谈话声。 先是苏修远的声音。 “刘将军从陇右军营跑来我这小小的苏府,期间路途遥远,究竟是何等大事让你这般焦急?” 刘十似乎沉默了一瞬,才听到他恭声道:“回苏大人,回谢大人,属下知道皇上在哪儿了。” 苏雾在窗外,豁然抬起眼。 而里面,谢淮安也随即沉声问道:“在哪。” 刘十道:“在燕西。” 苏雾的心登时乱跳起来,她将手紧紧攥成一团,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里面苏修远的声音也沉下来。 “你如何得知?” “回大人,皇上还是明王时,属下跟在他身边,常听他对燕西多次赞赏。这次他消失后,属下忽然想起他从前对燕西态度的诸多不同,便差人悄悄进入燕西打听。今日从燕西传回消息,皇上,确实在那儿已近一年之久。” 里面一时沉寂下来。 苏雾捂住心口,安静地从窗扉下离开。 赵长宴在燕西的事,谢淮安知道了 苏雾脑中混乱着,直到回到房间,她的心仍旧急速跳动着。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她倚在紧闭的门扉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如今赵长宴的踪迹暴露,不知道他会不会陷入困境 她忐忑担忧起来,而后,压着额角摇了摇头。 不管他会不会陷入困境,他如今的踪迹已在谢淮安那儿明了。 她要做的,不是担忧他,而是,去帮他。 想通这些,苏雾的眼睛慢慢湿润起来。 -- 第176页 她这漫长的等待,终于到了尽头。 她终于可以,去见他了。 第92章 通透 刘十走后,苏修远和谢淮安一直没再说话,像是陷入了沉思。 待到外面树停风静,苏修远才沉吟着开了口:“怎么会去燕西呢?那燕西王自划封地,俨然是自立为国的架势,怎会让他入燕西地界,这岂不是明晃晃得在和我们作对?” 谢淮安长指摩挲着手套腕上的一捧青莲,慢慢道:“那燕西王是赵氏一脉,和赵长宴有些血缘关系。” “啧啧,”苏修远摇头,“我听闻那燕西王古怪得很,且燕西地界向来避世,他若藏匿在燕西,当真是让人意料不到。如果我们现在去燕西要人,你觉得胜算几何?” 谢淮安双眸眯了眯。 “数十年前,燕西王曾握着半个大宁的兵权。” 苏修远亦知此事,如今看来,事情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听闻燕西王当年带兵在燕西扎下根,即便数十年过去,内里势力恐怕也不容小觑,我们若真要攻进去” 谢淮安却缓缓摇了摇头。 “赵长宴只是藏匿燕西,那燕西王不喜干戈,并不一定会帮他。但有一事透着古怪,”他顿了顿,才道,“赵长宴的踪迹,出自刘十口中。” 苏修远眉头拧起来。 刘十是陇右军将首,据说从前是赵长宴的左膀右臂。他今日这番找来,忽然说出赵长宴的踪迹,只有两种原因。 一种是为了讨好谢淮安,再者是赵长宴指使的。 若是前者,那算是好事,至少谢淮安可以对陇右军放下防备。 可若是后者,是赵长宴指使他那么做的那事情,就看不透了。 谢淮安从最初筹谋开始,就步步谨慎,步步多疑,他这番考量,不无道理。 苏修远叹道:“近一年之久了,终于得到他的消息,只是怎会出自刘十口中呢?” 出自刘十口中,事情就变得扑朔迷离,逼得人不得不三思而行。 谢淮安垂眸看了眼腕上的青莲,慢慢低声道:“近一年了他既出现了,也该了断了。” 燕西地势高,山脉起伏,连绵不绝。 半山腰在年前辟成一处偌大校场,在初春寒冷的风下,立着一排排整齐的、训练有素的士兵。 燕西王站在高处隐蔽的一块大石上,看到下方许多眼熟的年轻面孔,一张脸沉下来。 “怎么会这么多?” 跟在他身旁的贴身近侍道:“属下也不知他忽然和这些年轻人说了什么,他们好像一夜之间,就到了他的帐下。” “这个我知道!”拽着燕西王宽大袖摆的赵陵往前一蹦,“卫叔叔和我说过,他说不是每一个燕西人都喜欢种地!” 燕西王脸更沉了。 近侍悄悄拽了拽赵陵的衣角,对着燕西王道:“那位兴许有些说服人的手段,而且他治军也极有章法,属下盘查过了,这些燕西年轻人在他帐下军纪严明,每日勤勉校练,并无一丝不良风气。” 燕西王冷哼一声。 “一个篡位的小子,能有多大能耐。” 燕西王最是厌恶内斗,他年轻时手握半个大宁的兵权,极其看不惯永昌帝的昏庸,可再看不惯他,他也为了大宁百姓的安稳,没有动他的皇位一个指头。 可这个小子,不仅弑兄篡位,看这态势,俨然还有再搅波澜的趋势。 简直处处在撕扯他的逆鳞! 燕西王若不是看在赵长宴那日救了赵陵,他承诺给他半个燕西的份上,早就下场将他这校场中的兵遣散了! 近侍跟在燕西王身边多年,自然知道燕西王心中的不满。 他温和道:“王爷,大宁已经变了天,总要迎一个明主的。如今这些动荡只是暂时的,当年您为了大宁百姓的安稳,选择退到这燕西,大宁的百姓一时安稳了,可后来呢?” 后来的大宁百姓,在永昌帝昏聩的统治下,过得水深火热。 那时朝堂奸佞把守,整个国家没有律法纲常,平民百姓的命如草芥。大宁百姓宛若活在囚笼之中,四下皆黑,无一处明灯。那些年,大宁真是烂透了。 如果当时燕西王能狠下心,将永昌帝赶下帝位,兴许就不会有那样多的惨死之人了。 而那些惨死之人,早已超过了一时战乱死去的人数。 燕西王沉默许久,半晌才道:“本王从前见过赵玄瀛一面,那时他虽小,但不像永昌帝” 近侍叹气,道:“您觉得赵玄瀛是个明君,不该被赵长宴篡位吗?可王爷,自古成王败寇啊。” 燕西王终于不再吭声了。 近侍摸了摸脸上的胡须,又慢慢道:“我们燕西不能总避世的,王爷您从无二心,我们早晚也要重新和大宁融合一起。既然总要回去,相助赵长宴、助他坐稳帝位不失为一个恰当的选择。” 近侍说着说着,叹息着,道:“不论如何,他姓赵,这天下是赵氏的,您难不成要看着江山易姓?” 赵氏江山这四个字,彻底触动了燕西王。 他又哼了一声,拂开衣袖,大步往山下走去,俨然是不再插手赵长宴在燕西养兵这一事。 近侍笑着,牵着赵陵的小肉手,念叨:“近日王爷后山的草药长得甚好,所以王爷寻了位药医打算学学,小世子要不要也去后山学一学?” -- 第177页 赵陵登时抽回自己的手:“我不去后山,我不种地,也不想学种地!” 说罢,他撒丫子往校场跑去。 赵陵一路跑到赵长宴的营帐中。 这些日子,赵长宴行住都在校场,赵陵跑进去,就看到赵长宴一身月色直襟布衣,负手立在一副舆图之下。 他的身量又高又挺拔,一头乌发高束,即便一身布衣,也难掩风华。赵陵还是有些怕他,他在他身后眨着眼看了他许久,才鼓足勇气挪动着小短腿迈到他的身边。 他底气不足地喊道:“喂,我父王准你练这么多兵了。” 赵长宴垂眸看着他,凤眸弯了弯。 “燕西王怎么说的?” 赵陵知自己父亲方才和近侍那番谈话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就一股脑全告诉了赵长宴,末了,他还小小地舒了口气:“我父王总算想通了。” 赵长宴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其实不是燕西王想通了,而是燕西王一直都这么想。那近侍只是揣摩透了燕西王的心,将燕西王的本意说出而已。总得给燕西王一个台阶下的。 赵长宴从案上拿过一本兵书,翻开其中一页,递给了赵陵。 “今日参领练得和这一页相通,你去外面看看,是哪处相通。” 赵陵眼睛一亮,捧着书卷就跑出了帐外。 他出去不久,卫原也从外面赶回来。 他朝着赵长宴恭声道:“皇上,谢淮安已经知道了。” 赵长宴淡淡应了声。 卫原见他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不由疑惑道:“皇上,您为何要将我们的踪迹提前泄露出去,若一直隐藏着,到时候打谢贼一个措手不及不是更好吗?” 赵长宴看他一眼,转头,凤眸望向外面。 校场的训练正进行得如火如荼,那些年轻的、随了燕西王一脸刚毅的士兵们汗流浃背。 他的眼底映着他们的身影:“承了燕西王的恩,就要护好这些人,虽与谢淮安总有一战,但这一战不能轻易起,伤亡要越小越好。” 所以他提前通过刘十的口放出踪迹,谢淮安生性多疑,不会径直带兵来攻燕西。 “我与谢淮安之间,战一次就够了。” 上辈子他和谢淮安的赤炎军一连战了近三年,百姓人心惶惶,他和谢淮安的兵也伤亡无数。那条鲜血铺就的路,赵长宴不想再走了。 卫原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怔了怔,双手紧紧抱在胸前。 “是属下愚钝。” 赵长宴转身,视线重新落在舆图上。 燕西离京城并不远,他看了一会儿京城地势,开口问道:“元元不知道吧。” “回皇上,属下特意交代过刘十,他未将您的行踪告诉她。” 赵长宴颔首,长睫耷着他的凤眸,遮住里面密匝的、浓沉的情绪。 苏雾在房间中独坐了许久。 日光西斜,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竟然到了傍晚。 红彤彤的霞光映在她的脸上,苏雾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日的时间,她依旧没想出说服谢淮安的方法。 但这一刻的她,心却通透起来。 既然说服不了,那就不说服了。 她在桌上摊开笔墨纸砚,执笔研磨,在白纸上写下一行行字迹。 而后她拿着干透的纸张,将之放在怀中,打开门,迎着霞光走了出去。 霞光铺了一路,她转过廊角,踩着层层台阶,径直去了温氏和苏修远那儿。 半个时辰后,温氏惊讶地、茫然无措地看着苏修远,而苏修远一脸煎熬和痛苦的将自己关在了房间,只留了一句:“为父管不了,让她自己看着办!” 温氏只能当这是苏修远的默认,为苏雾打开了府库。 不久之后,苏雾和温氏告了别,随后带着云桃和一众家丁护卫,以及满满当当的东西,乘上马车。 她在马车中轻声交待:“先去赤炎军营。” 第93章 重逢 马车拉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往赤炎军营驶去。 到达赤炎军营的时候,日头西坠,傍晚的云霞散发着最后一缕光芒,快要到晚上了。 这个时候,营中赤炎军也休息了,她孤身步入营中,并未引起太多人瞩目。 苏雾径直去了谢淮安的营帐。 她撩开垂帘,谢淮安果真在里面,苏雾松了口气,还好他在这儿,否则她还要去别处寻他。 谢淮安正在看着陈汲新送过来的几件兵器,见她进来,他惊讶抬眸,随后眼底沉下来。 “怎么来这儿了?”他走到她身边,想牵起她的手引她入座。 苏雾却微微一闪,随即仰头看向谢淮安:“我还要赶路,就不在大人这儿坐了。” 谢淮安垂下落空的手。 “要去哪儿?” “燕西。” 苏雾抬起眼眸,缓缓道:“但去燕西之前,我要来大人这儿,将事情整理干净。” 谢淮安无声地望着他,就那样沉静地站在她身边,高大的身影仿佛浓沉的暗影。 苏雾仿若无觉。 她从怀中拿出那封折叠整齐的白纸,双手递到谢淮安手中,道:“大人,这是退婚书。” 而后,她抬手挑开营帐垂帘,指向外面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 “那是定亲那日,大人给的所有的提亲礼,我从府中全部拿了来,今日悉数归还大人。” -- 第178页 她说的不卑不吭,亦没有分毫心软,仿佛看不见谢淮安忽然苍白的面色。 苏雾说完,抬头再次望向谢淮安。 “大人,我和您的婚事总要退干净的,因为我要去燕西了,我要去见他。” 她那样坦荡地望着他,不再似从前,她总是愧疚地站在他的身边。 谢淮安缓缓攥紧那封退婚书。 白纸哧拉作响,干透的字迹捻在他的手心中。 苏雾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我欠大人的,会尽力去还。今日一别,愿大人往后安好。”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要走出去。 谢淮安忽然伸手拽住了她。 他像是压着密实的怒意,沉声问道:“你怎么还。” 苏雾复杂地望着他。 她原本不想现在说的,但既然谢淮安问了,她便试着和他说明白。 “大人知赵长宴去燕西做什么吗?” 谢淮安今日方差人去燕西查探赵长宴,现在尚还没有得到消息。 苏雾见他神情,追问道:“您总不会认为他在燕西坐以待毙吧。” 谢淮安知道他不会。 他沉寂地望着苏雾,看着她一点点说道。 “他不会坐以待毙,而是在韬光养晦,如今的他,与你已有一争之力。”苏雾知道她说的这些,谢淮安早晚都会知道,所以她并不避讳他。随后,她又慢慢道,“大人可有想过吗,若你们起了争斗,到时候天下战乱,人心惶惶,而大宁的士兵,就如您的赤炎军,将要牺牲多少?” 苏雾找回了上辈子的回忆,自然也知道谢淮安和赵玄瀛那近三年的内乱,曾经死去过多少人。 她总觉得,她既然能重来一次,不仅要完成她的任务,还要尽她所能,去拯救更多的人。 苏雾的眸光渐渐坚定。 她认真地看着谢淮安:“我能还你的,就是让你这一世能够平安。所以这次我去燕西,会说服赵长宴放弃和你的争斗。而我亦希望大人,请您也放下吧。皇位虽不属于您,但摄政王的地位,足以让您安稳一世。” 她说的每一个字,听起来都是那样天真。 但只有苏雾知道,这是她完成系统的奖励任务,唯一的办法。 只有两人放弃争斗,她才能让谢淮安一世平安,才能和赵长宴安稳地在一起。 谢淮安无声地看了她许久。 最后,他缓缓松开了他的手。 他站直身子,语气没了波澜,像是又平和下来。 “你去燕西吧。”他道。 苏雾点头,但目光仍旧在认真地看着他:“若我说服了赵长宴,大人能否为了天下的安稳,为了少些杀伐,也放下和赵长宴的一切?” 谢淮安却道:“你不会成功的。” 苏雾以为他是默认了。她缓缓一笑,道:“我会的。” 说罢,她转身迈了出去。 马车上的东西已经卸了下来,用黑布蒙着,除了谢淮安,无人知晓那是退回来的提亲礼。 苏雾踏进空下来的马车中,那截素雪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后被垂帘遮住。很快,马车前行,彻底消失在了谢淮安眼前。 谢淮安负手立在营帐下,望着那早已不见踪迹的方向,传了一道令下去。 很快,有一个人赶了来。 那人一身禁军铠甲,身形亦是高大,一双出挑的眼睛似弯非弯,左脸上有一道长疤。那疤从他的左脸蔓延至下颌脖颈,没入他的衣领,瞧着很是骇人。 他双手抱在胸前,朝谢淮安行礼:“属下魏深,见过大人。”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营中火焰亮起,映在谢淮安脸上,明明昧昧。 他看向魏深:“伤都养好了?” “回大人,养好了。”魏深恭谨笑着,上次和赵玄瀛那殊死一战,他亦是没想到他还能捡回一条命。 谢淮安道:“宫变那日,你功不可没,我还一直未赏你。” “属下不要赏,属下从前承了大人莫大的恩情,这条命都是大人的,大人随意差遣就好。” 魏深从前,和谢淮安确有一段渊源。 那时魏深年纪尚小,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子的庶子,时常被人欺负,那一身刁钻的功夫,就是从幼时打架成长起来的。有一次他被欺负得十分惨,恰好被谢淮安所救。那时的谢淮安刚刚从武,魏深便换了身份跟在他身边,后来的一身功夫,是在沙场浴血练出来的。 别人只知这开国郡公府不受宠的庶子时常在外,却不知道,魏深和谢淮安多年相识,他一直在沙场。 再后来,谢淮安将魏深插到了赵玄瀛的身边,魏深也不负他的期望,给了赵玄瀛几乎致命的一击。 相识多年,魏深从不忘记谢淮安的恩情,且又为谢淮安竭尽全力,谢淮安自是极为信任他。 谢淮安抬手,拍了拍魏深的肩膀。 他道:“那就待一切安定之后,我将奖赏一并予你。但如今你的伤既然已经养好了,我也该任你要职了。” 魏深笑着看向他,他的瞳色很浅,笑的时候显得分外恭顺。 谢淮安道:“苏雾——你认得吗?” 魏深笑着颔首,道:“从前在承安殿遇见过一次,似乎是灵秋公主的夫子,也是大人您的” “是她。”谢淮安接道,目光望向苏雾离开的方向,“她方才去燕西了,赵长宴在燕西。” -- 第179页 魏深迟疑道:“大人是想?” 明昧的焰火跳动着,将谢淮安的影子拉得很长。 谢淮安抬手,摘下了左手的手套。他缓缓摩挲着上面绣得并不精致的青莲,道:“你带三万赤炎军驻扎燕西之外,若她三日后没有从燕西出来你就攻进去。” 马车在夜色中前行,颠簸了整整一夜。 苏雾也一夜未眠。 越靠近燕西,她竟越忐忑—— 近一年未见赵长宴了,她忽然出现,赵长宴会什么反应 她从前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赵长宴还在怨她怎么办 他的手臂好了吗? 盛太医说他可能会废的,他若真的失了双臂,她要怎么安慰他 那些她担忧的事一股脑儿地全部塞进她的脑海里,苏雾忐忑地睁大着眼睛,直到天亮起来,马车驶进了燕西地界。 燕西繁荣不比京城,但风景极好。整个燕西座在群山之中,地势起伏,一眼望不见尽头。 车夫停下马车,在下面打听燕西山庄怎么走,听到对面回还有半个时辰时,苏雾的心砰地跳动起来。 那一股脑儿的担忧顷刻间烟消云散,随之变成遏制不住的喜意。 赵长宴就在前面了 苏雾抬手掀开被露水打湿的垂帘,往外望去。 日光打在她的马车上,她眯起眼睛。 她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她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低声念叨:“很快了,很快了,不要急,不要急” 半个时辰后,燕西山庄。 赵陵提着食盒啪嗒啪嗒跑了出来,赵长宴披着云色的薄氅,正立在山庄外的照壁下等他。 照壁之上树荫浓密,他立在婆娑树影下,目光望着远处的重山,宽大的衣角随着微风轻轻摇动。 不知怎的,小小的赵陵觉得他有些孤独。 他走到他身边,吃力地举起手中的食盒:“喏,你要的长寿面我娘亲做好啦。” 赵长宴回神,从他手中接过来,掀开食盒看了一眼。 长寿面做得又细又长,白白的一大碗,香味扑鼻。 今天是苏雾十八岁的生辰,整个燕西,只有燕西王妃能做出这长长的、不断的长寿面。 赵长宴揉了揉赵陵的头,温笑道:“替我谢谢王妃,谢她答应了我这个不情之情。” 赵陵咧嘴一笑:“我娘亲说不用谢。” 赵长宴又揉了揉他,他提起食盒往回走,赵陵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 正在这时,一驾马车停在了燕西山庄的前面。 有人从里面撩开垂帘,露出一张昳丽夺人的美人面。美人杏眼雪腮,冰肌玉肤,除了眼底浅淡的青黑,无一处不灼人心神。 她掀开垂帘的一刹那,赵陵就看到身边的人像是僵住了。 紧接着,马车中的美人也看到了赵长宴。 她倏地红起眼睛,从马车中一跃而下。桃色和素雪的衣摆翻飞,几乎是飞奔着,她扑进了赵长宴的怀中。 随后,赵陵愣愣地看到她踮起脚,捧着赵长宴的脸亲了上去。 第94章 清醒 赵长宴握紧手心中的食盒,任眼前的人亲吻着。 他觉得自己也许是在梦里。 苏雾怎么会亲他呢,他从前在她那里,可并不讨喜。 但这个梦过于美好了。 赵长宴想了想,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一旁呆成一团的赵陵,随后双手抱住苏雾的腰,化被动为主动 怀里的人气喘吁吁,赵长宴亲吻的时候,认真地在看着她。 她额间的碎发,羞涩的眉眼,还有脸上细小的绒毛,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梦,实在是真实。 一旁的赵陵终于撑不下去,嚎叫一声,捂着眼往回跑去。 怀里的人咯咯笑起来,涨红着一张脸,终于将他推了开。 那双杏眼中像是潋滟着一汪水,她身子往后仰了仰,反手摸向他抱在她腰上的那双手臂,嗔笑道:“见你双臂无事,我总算放心了。” 赵长宴歪了歪头,试着和她对话。 “嗯” 苏雾收回手,又摸了摸他的脸。 “就是瘦了。”她描画着他的眉眼,赵长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苏雾后知后觉,发现他见到她这个反应,有点儿奇怪。 她笑着,手指轻轻落在他的脸颊上,忽然用力掐了一下。 “你不要再看我了” 脸颊传来疼痛,赵长宴蓦地僵住。 山风从他们中间穿过,他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慢慢地,哑声开口:“元元?” 苏雾点头,眼睛中笑出了泪。 “是我。” 与此同时,另一驾马车驶入了燕西。 白荷下了马车,在近处找了处客栈,才掀开马车的垂帘,小心翼翼道:“小姐,到燕西了。” 赵娉婷弯腰,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暗花蜀锦裙,脸上遮着面纱,透过面纱,她四下看了一眼,随后问道:“就是这个地方吗?” “是的,我们的人一直跟着她呢,她只比我们早几个时辰到这儿。” 赵娉婷看着燕西连绵不绝的群山,迟疑道:“兄长真会在这儿?” “奴婢已经差人去打听了,这燕西虽然对外闭塞,但内中消息还是灵通的,若皇上真的在这儿,应该不难打听。”白荷说着,上前搀起她,“赶了一夜的路,小姐先去客栈中歇一歇吧。” -- 第180页 赵娉婷颔首,慢慢步入了客栈。 待安顿好赵娉婷,白荷擦着汗,从客栈中匆匆走了出来。 外面还立着十几个面貌凶狠的男人。 打头的男人不耐烦地上前:“喂,我们兄弟们跟着你家大小姐从京城赶了这样久的路,总不会连个歇脚的地方都不给我们安置吧。” 白荷急忙道:“对不住对不住,小姐身子弱,所以我得先侍候好她。各位的客房我方才已经开好了,您们好好休息,不论吃喝,都记在我们账上。” “这还差不多。”男人啐了一口,带着一众人大剌剌进了客栈。 等他们全部进去,白荷看着他们的背影,一脸担忧地摇了摇头。 那碗香气扑鼻的长寿面被两人吃干净了。 苏雾捧着一盏热茶,立在营帐中,从挑开的门帘往外望去。 前面就是校场,偌大的校场上,数不清的年轻士兵们集聚在下面,正跟着参领训练着。 苏雾终于松了口气。 昨日她和谢淮安说赵长宴已有一争之力时,她其实也是在撑着。因为她并不十分确定,赵长宴的踪迹忽然暴露,会不会让他陷入困境。她之所以那样笃定地和谢淮安说,不仅是为了让谢淮安放她离开,也是为了让谢淮安慎重而行,至少能为赵长宴争取几日的时间。 她力量太小,这几乎是她仅能帮得上赵长宴的。 但如今看来,她那些话还是说中了。 燕西的兵力不容小觑,赵长宴的确已经不在微时了。 正在她微微出神的时候,门帘轻轻晃动了一下,她垂头,看到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正从帐外探进脑袋,一眨不眨地瞧着她。 赵陵觉得这个美人十分新奇。 她竟然敢和他那可怕的远房堂哥亲亲,她是不是被他的模样骗了? 赵陵想不明白,小肉手抠在门帘上,认认真真地打量她。 苏雾也瞧了他好几眼。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苏雾才笑眯眯地说道:“谢谢你将长寿面给我们送来,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笑起来好看,温温柔柔,看着乖巧又温婉。 赵陵脸蛋儿微红,在心里,默默将她从可疑之人,划成了温柔和善的漂亮姐姐不对,是漂亮嫂嫂。 于是他亮声道:“我叫赵陵,是燕西王的儿子!” 他刚刚做完自我介绍,赵长宴修长的身影就立在了他的身后。 方才军中有要事,他出去了一趟,回来见赵陵贴在这儿,赵长宴道:“参领开始了。” “开始了?”赵陵登时一个激灵,顾不得和苏雾打招呼,一脸兴奋地跑去了校场。 赵长宴倾身,从帘下走了进来。 苏雾抿着唇,看着他笑。 她的笑靥扬在眼前,赵长宴微一晃神。近一年未见,她转变得太多,多到竟让他觉得不安。 苏雾也知道自己变得太仓促了。 她做了一场梦,找回了前世记忆,她知道自己这转变的因由,但赵长宴不知道。 对于赵长宴来说,他上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一张冷脸,冷心冷肺地说着他们之间已无干系。 苏雾想起从前,就无地自容,可她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解释。 还好赵长宴打破了这个僵局。 他温柔道:“这儿晒,进去吧。” 从见面至现在,他竟一直没有追问她为何变化,仿佛还和从前一样,待她十分温柔。 苏雾点头,往里走的时候,赵长宴又问道:“你的伤都好了吗?” “都好了。”苏雾顿了顿,回身,忽然伸手托起他的手臂,“你的手臂也完全没事了吗?” 赵长宴任她托着,温声道:“嗯,早就养好了。” 苏雾应了声,随后顺着他的胳膊,慢慢地拉起他的手。 他的手心不再似从前那般冷凉,她紧紧牵着他,与他一同坐在长案后。 营中简朴,并无能够让她舒适休息的地方。 赵长宴反握住她的手,道:“你奔波了一日,该好好歇息,等会儿,我送你去山庄。” 苏雾却道:“我不去,我就在这儿。” 赵长宴微微怔住。 苏雾将头歪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我和谢淮安退亲了,以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赵长宴指尖微颤。 她的长发覆满肩头,独属于她的冷香沁入他的肺腑,赵长宴极力压抑着周身的情绪,缓缓地、一点点地握紧她的手。 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就像是一场清醒的梦。 苏雾听到了他清晰有力的心跳,悄悄弯起唇角,闭上了眼睛。 她在这个世界,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已经顾不得矜持和羞涩,只想剖开自己的心,全部给他看。 苏雾靠在他身上,不知何时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暗下来,她正躺在狭窄的床上,身上覆着一件云色的薄氅。 她认出来,这里还是赵长宴的营帐中。 床前摆放着一面偌大屏风,将她遮挡在里面。苏雾拥着薄氅慢慢坐起来,隐约听见外面有谈话声。 卫原正忐忑地对着赵长宴低声禀道:“是属下们失职,没有瞒住苏小姐” 赵长宴摆了摆手。 他已听苏雾说过,她之所以知晓他在燕西,是因为偷听到了刘十和谢淮安的谈话。 -- 第181页 赵长宴原本不想将他的踪迹告诉她,是不想给她平添烦扰。 他原本决定,要在所有事情平息之后再去见她的。 只是没想到,她竟直接来了燕西。 卫原见赵长宴并未怪罪,不由松了口气,随后又道:“皇上,今晨谢淮安的眼线插入了燕西,属下要不要将之擒下。” 赵长宴微一沉吟。 他暴露出踪迹,谢淮安来探查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且谢淮安的眼线也不会仅有那一个。 于是他低声道:“按兵不动。” “是。”卫原得了命令,悄悄退了出去。 苏雾听完他们的话,在屏风后微微愣神。 谢淮安的一举一动赵长宴亦是了如指掌她若是劝说赵长宴放下的话,赵长宴会同意吗? 苏雾还记得,她这次来燕西,不仅是为了和赵长宴重逢,也是为了完成她的任务。 但是她的想法无论是谢淮安、还是赵长宴听来,都会是格外天真的吧 苏雾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和赵长宴开口。 正在这时,许是听到了她这边的动静,赵长宴来到了屏风后。 “醒了?”他温柔问她,抬手拢起被她压乱的长发。 苏雾回神,弯着唇点了点头:“方才听到你们的谈话了。” “还是把你吵醒了。”赵长宴拿起覆在她身上的薄氅,盖在她的肩头,道,“营中睡得不舒服,我方才差人在近处安置了一处小宅,那里已经收拾好了,等晚些时候你就过去睡。” 苏雾暂时压下烦扰在心头的事,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知晓女子宿在他的营帐很是不妥,并没有固执地黏在这儿,只问道:“你呢?” 赵长宴笑,以为她不放心他,便道:“我不过去,还宿在营帐。” 苏雾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然后,她抬起手,娇娇气气地揪住他的袖摆。 “不可以,我一个人害怕。” 第95章 峭壁 深夜,烛火通明。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了,赵娉婷坐在桌边藤椅上,直直地看着外面黑暗的天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荷终于从外面回来。 “小姐,查到了。” 赵娉婷倏然回头,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兄长真的在这儿?” 她的样子有些吓人,白荷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道:“那探子说,没查到什么皇上,但是从燕西山庄传出一个消息,有位京城来的,在燕西待了近一年之久了。探子说这消息刚刚传出,之前密不透风,奴婢猜测,这有可能就是皇上而且,而且” 赵娉婷急道:“快说。” 白荷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而且今早跟着苏雾的探子也回来了,他说苏雾径直去了燕西山庄,在那里见到一个男人,探子说他不敢靠得太近,没看清那男人的长相,只看到两人举止十分亲昵” 赵娉婷的手一点点攥紧:“还有呢?” “后来他们走了,探子没敢跟上他们,就一直停留在远处。快傍晚的时候,他看到有人从燕西山庄拿了一些吃穿用度的东西,他跟上去,发现那些人将东西放进了一处小宅。探子说,小宅有可能就是安顿那苏雾的。”白荷喘息着说完。 赵娉婷脸色越来越白。 她猛地拂开桌上的茶盏,咬牙切齿道:“近一年之久又待苏雾这样亲昵,一定是兄长!难怪她认得那臂钏,原来早和兄长暗通款曲” 茶盏摔碎在地上,碎屑溅了满地,白荷急忙跪下去捡。 赵娉婷踩着一地碎屑,眼底通红:“既然她这么不要脸,那就——别怪自己丢了命!” 小宅离校场很近,也是座在半山腰上,门前便是一处峭壁。 宅中收拾得很干净,绵软的被褥铺在榻上,还有淡淡的香味。 房间中烛火发出一声劈啪声,不一会儿,苏雾擦着满头湿漉漉的长发走了出来。 奔波了一个日夜,她终于洗了一个热水澡,她换上一件象牙白刺绣牡丹纹的宽大罗衫,乖乖巧巧地坐在床榻上。 赵长宴正坐在床榻对面的榉木椅上盯着她。 苏雾悄悄弯了弯唇角,想了想,她轻声道:“谢谢你过来陪我。” 赵长宴的凤眸中映着她绰约的身影,半晌,他垂下眼眸,轻轻应了一声。 房间中一时静默下来。 苏雾脚尖在地上画着圈,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些举动,有些太主动了。 她虽然不介意,但是对赵长宴来说,好似过于唐突。 想到这,苏雾清了清嗓子,决定找些话题。 只是这一番冷静之后,她唯一能想到的话题,只有那一件缠绕心头的事。 苏雾轻咬唇瓣,沉吟了一会儿。 如今夜深人静,倒是一个两人能好好相谈的时候。既然早晚都要说,那便现在说罢。 于是苏雾披上一件外衫,起身坐到了赵长宴身边。 她开口道:“其实我这次来,除了见你,还有另一件事想和你商议。” 她的香味缭绕在身边,赵长宴喉结轻滚,转眸望着她。 “你说。” 苏雾垂下眼睫,轻声道:“你和谢淮安之间,能不能不要再起争战了” 赵长宴凤眸微抬:“为何?” 苏雾叹了口气。 “我不想看着你们两个人再争下去了,我虽对谢淮安没有情谊,但我从前愧对过他,我是盼着他能平安的。而你我的心意你大概也知晓了,你于我这般重要,我不想看着你在争斗中陷于险境。我就是想你们能不能就这样好了,你还是皇上,他还是摄政王,你们相互扶持,共存于大宁” -- 第182页 苏雾知道自己说得有些混乱,但她还是一点一点,将她提前想好的理由全部说出。 “其实,你是明主,谢淮安也会是良臣,你们两个争斗的本意,都不过是为了大宁罢了。” “我知道我忽然说这些,你大概会觉得我十分天真,但是,这确实是我深思熟虑之后想出的、很重要的一个心愿。” 她一口气说完,说了很多。 赵长宴一直在安静地听着。 待她全部说完,赵长宴神色不明地看着她,轻声问道:“这是谢淮安要你和我说的?” 苏雾急忙摇头。 “不是,但这些,我亦劝说过谢淮安。” “他同意了吗。” 苏雾有些迟疑:“他没有拒绝,应该是会考虑吧。” 赵长宴认真打量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神色晦暗难明,一时未再说话。 苏雾本就觉得自己说这些十分奇怪,如今赵长宴一时沉默,她不由感到坐立难安。 她抬起头,许是因为紧张,眼角泛起淡淡的粉色。 她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你你怎么看?” 赵长宴看着她的样子,还是慢慢笑了笑。 烛火映在他的眼底,给他的笑平添不少暖意,这一瞬间,苏雾甚至觉得,赵长宴兴许会答应她这天真的请求。 但是赵长宴却看着她,摇了摇头。 他道:“元元,事情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但这些都不该是你考虑。” 苏雾慢慢坐直身体,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赵长宴似乎并不想再多做解释,只牵起她的手,将她重新牵到床榻上。 “你太累了,早些休息吧。” 他说着,倾身,亲了亲她的眉心。 额上传来他柔软的碰触,苏雾仰着头看着他一点点起身,心中一时有些难受。 果然,她劝说失败了 苏雾怔了一会儿,还是慢慢弯起唇角笑起来,她并未气馁,总要一点点来的,不必急于一时。 于是苏雾将心中的难受暂时抛了开。 眼看着赵长宴起身,似乎要往外走去,苏雾眨巴着眼睛瞧着他,问他:“你要去哪?我一个人害怕的。” 赵长宴顿了顿,声音带了笑意:“我去找床被褥,今晚睡地上。” 苏雾:“” 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赵长宴走了出去,甚至帮她阖上了门。 苏雾闷闷地躺到了床榻上,念叨一句:“诸事不顺。” 赵长宴走到了小宅外面,峭壁之上的晚风吹过来,他的长发吹起,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苏雾说的话一句句回响在他耳畔。 每一句话,都挑不出错,但处处透着古怪。 就如她这次忽然来到燕西,对他态度的转变,亦是处处透着古怪。 赵长宴方才初听她的话时,还以为她这次来燕西,是为了帮谢淮安。但他看了她的神情许久,直觉告诉他,并不是。 那她为什么忽然要这样,又为什么忽然有这样大的转变? 赵长宴拧着眉,沉思着,慢慢往校场走去。 烛火爆出一个灯花,深夜寂静,苏雾在床榻上打了个滚。 赵长宴出去半刻钟了,看样子是认认真真地去拿被褥了。 她等得无聊,还是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这时,一阵凉风忽然从门缝中吹了进来,火焰晃了晃,院中传来细微的摩挲声。 苏雾以为赵长宴回来了,她从床榻上站起来,拢好衣衫,抿唇笑着去拉开门。 然而,门一开,一把明晃晃的刀倏然抵在她的脖颈上。 苏雾猛地僵住,紧接着,竟有一群蒙着黑面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为首的男人目露凶光,一只手用刀抵着她,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一张画像,随后,点头:“就是她!”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苏雾扫过那张画像,极力维持着镇静:“各位深夜来此,是要杀我?” 为首的蒙面男人呵呵一笑:“模样好,脑子也聪明,可惜了。不错,今夜我们受人钱财,替人.消灾!” 苏雾心中一沉,缓缓攥紧了手腕。 身后其他的蒙面人开始催促:“快点动手,刚才那个男人快回来了!”他们虽是些草莽,但极为敏锐,那方才出去的男人可不好惹,他们必须要在他回来之前动手离开。 为首的蒙面男人也不拖泥带水,闻言扬起刀:“对不住了!” 刀风倏地滑向苏雾,苏雾咬牙,猛地抬起手腕,顷刻间,竟有三支小小的弩.箭从她袖间窜出,射入男人的心口! 弩.箭小而尖锐,鲜血溅出,蒙面男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往后倒了下去。 刀风从苏雾头上劈过,身后十几个蒙面人一时震住。 苏雾趁着这个间隙,闪身往外跑去! 这一切发生得几块,守在小宅中的护卫被惊动,也极快出来抵挡,但那群蒙面人各个功夫极高,不久之后,竟占了上风。 苏雾一口气逃出小宅,宅子在半山腰上,前面就是峭壁。 然而来不及了,五六个蒙面人举着明晃晃的刀,几乎砍到了她的后背,苏雾余光看着自己被削断的青丝,知晓她不能再跑下去了,她马上就要被追上了! 苏雾咬着牙,又红着眼往山道看了一眼。 山道空荡荡,她亦等不到前来帮她的了。 -- 第183页 她暗骂一声,不再纠结,抬脚,径直跃下峭壁—— 峭壁陡峭,山风从她耳边呼呼刮过,苏雾闭上眼睛,在心中不停祈祷:她白日看过这峭壁,似乎不深的,快让她到底吧! 峭壁之下漆黑成一团,她跳下去,身影转瞬不见,那群黑衣人停在峭壁边缘,可不敢往下跳。 有人骂了一声,道:“先撤!” 很快,他们便撤了个干净。 卫原抱着被褥,跟着赵长宴过来时,就看到一众受伤的护卫女婢趴在峭壁边缘,一脸惊恐地往下张望。 赵长宴脸色倏地沉下来。 “怎么了?”不详的预感陡然升起,他快步上前,阴沉问道。 云桃吓得脸色惨白:“刚才刚才有一群人要刺杀小姐,小姐小姐就从这儿跳下去了!” 赵长宴脑中嗡地一声。 他离开不过一刻钟,是谁 他暗沉沉地看向卫原,眸底宛若噬人的深渊:“去查。” 言罢,他倾身,在众人的惊呼中,竟也毫不犹豫地从峭壁之上跳了下去。 第96章 臂钏 峭壁之下树木茂密,铺满松软的落叶,苏雾被树挡了好几下,终于“啪”地落了地。 “嘶——”疼痛遍布全身,她磕磕绊绊地从地上爬起来,仰头往上望去。 上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苏雾撑着树,又往四下看了一眼,微弱的月光下,峭壁之下仿佛生满绿树的山谷,还遍布着杂草和灌木。 晚风从四周吹来,树梢摩挲,杂草摇动,瞧着分外骇人。 苏雾搓了搓发冷的手臂,又抬头往上望了一眼。 赵长宴应该会带人来找她吧,她还是不要乱走了,就在这儿等吧。 于是苏雾拢了拢衣襟,在原地坐了下去。 四周虫鸣窸窸窣窣地响起来,苏雾坐在角落里,发起怔。 身上还是很疼,不知道起了多少淤青,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万幸她赌对了,如果留在上面,现在怕是已经凉透了。 可是,会是谁买凶杀她呢? 她慢慢思忖着,心中有一个猜测,却又觉得她不至于此。 苏雾烦闷地将下巴放在膝盖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这一场经历,不是被推下城墙,就是被未知者刺杀,当真是凶险无比,虐人虐己。 她沉郁地垂着眼,心情也跟着压抑起来。 然而这时,空荡荡的峭壁下,竟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苏雾蓦地抬起头。 她警惕地望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想也没想,悄悄藏匿在了一棵大树之后。 慢慢的,来人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正穿过满地杂草灌木,四下张望着。 借着微弱的月光,苏雾看清了他的脸,惊讶地从树后走出来:“你你怎么这么快” 赵长宴也一眼看到了她。 他快步走到她身边,先将她小心翼翼地查看一遍,才沉声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苏雾摇头,怔怔道:“没有,这次运气好” 她说着,声音忽然顿住。 赵长宴今夜原本穿的是一件霜白色常衣,但在月光下,他的腹部染上一团漆黑。 苏雾伸手碰了一下,便沾了一手粘腻,竟是血。 她急道:“你受伤了!” 赵长宴跃下来时,没有苏雾的好运,被一枝干枯锐利的树杈在腹部划了一道口子。 苏雾见他的伤,终于彻底反应过来,赵长宴为了寻她,竟是从上面直接跳了下来! 她顿时又气又急。 “你你” 可责备的话在口中转了一个圈,苏雾还是红着眼睛闭上了嘴。她搀起赵长宴的手臂,沙哑道:“我带你找地方休息。” 赵长宴见她安然无恙,也终于放下了心,那腹部的伤口似乎比想象中严重,他眼前有些发晕,不由大半个身子撑在苏雾身上,低哑道:“我来时,看到不远处有一处山洞。” 苏雾点头,顺着他说的方向,搀着他进入了一个山洞暂歇。 赵长宴屈着长腿,倚在一块大石上,看着苏雾手足无措地半跪在他身边,笑道:“无碍,并未伤到要害。这峭壁虽不深,但下面宽阔,再加上草木极多,来救我们的人,估计明早才能找到,你不要担忧,睡会儿吧。” 苏雾怎么睡得下? 她看着赵长宴还在往外流血的伤口,渐渐冷静下来,道:“我看一下。” “不用”赵长宴刚开了口,苏雾已经径直拉开了他的衣襟。 他只好一时沉默起来。 月光映在赵长宴的胸膛上,投下起伏的阴影。苏雾脸色微红,顾不得欣赏他肌理紧实的身体,倾身望向他的腹部。 鲜血已经蔓延一团,她分辨不清楚,只能一点点弯低身子,脸近乎要贴在他的身上。 她的气息,也随之喷在他的身上。 赵长宴眸中昏沉,腰腹愈发紧绷。 血忽然出得更多了 苏雾不知何故,更加着急起来,想都没想,她脱下了自己的外衫。 外衫因为下坠脏了,但内里那身象牙白的宽大罗衫还十分干净,她抬手,撕裂自己的袖摆,压住赵长宴出血的伤口。 她的动作太利落,赵长宴都来不及阻止她。 半截藕臂在月光下,仿佛生着香。他只好逼迫自己移开视线,忽然瞧见了她腕上一件像是木镯的首饰。 -- 第184页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赵长宴开口问道:“这是” “这个啊,”苏雾用另一只手取下,给赵长宴看了看,道,“这是陈汲从前送我的,是个小小的弩机,今夜它可是救了我一命。” 从京城往燕西来的时候,苏雾担忧路上遇到意外,便将这三连弩贴身放置。因着这弩机轻巧,扣在腕上仿若无物,所以今夜她沐浴完,依旧顺手将它戴了上。 幸亏她戴上了。 她重新扣回腕上,道:“等回京城,我要好好谢谢陈汲” 她说着说着,忽然沉默下来。 陈汲如今已是谢淮安的人,她不知道赵长宴是否介意。 赵长宴见她神情,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笑道:“该谢的。” 苏雾见他并不在意,也松了口气,随后小声低喃一句:“你若是和谢淮安也能冰释前嫌就好了。” 赵长宴一时复杂地看着她。 苏雾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她不再吭声,重新看向赵长宴的伤口,结果这一看,她蓦地惊呼一声。 “怎么这么多血?” 那撕下来的半截袖摆,竟全部被鲜血染湿了。 她顾不得思索方才的话题了,着急地看向赵长宴。他的脸已经苍白一片,唇角却还噙着笑意。 “无事的。” “怎么能无事?”苏雾就算不是医者,也知她必须要尽快给他止血,否则再出这么多血会要人命的。 于是她抬手,将左手整个袖摆全撕了下来。 所幸她这衣服的料子娇气,她并没费多大的力气,一番布帛哧拉声,她整个左臂,连着大半个光裸的肩头全部露了出来。 赵长宴:“” 苏雾哪里还顾得他表情细微的变化,只弯着腰咬紧布带一端,一只手撑着他的后脊,另一只手往他的腰腹上缠。 夜色不明,她缠得不快,光裸的手臂不时蹭在他的身上,赵长宴咬紧牙齿,撇过了头。 待全部缠好,苏雾擦着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盯了那伤处好一会儿。 血终于慢慢止住了。 她松了口气,脱力般瘫坐下来,喘息着,也倚在身后的石头上。 赵长宴眼前,就是她喘息起伏的胸脯,和细腻的雪颈香肩。在月色之下,她仿佛覆着薄光。 他喉结滚动,却翻身,背对着她。 苏雾终于觉出他的异样,她手肘撑起上身,将脑袋探在他的上方。 “你怎么了?难道不舒服?” 言罢,不待赵长宴回应,她伸手贴上他的额头。 他的额头确实有些烫,好似是发烧了。 苏雾刚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不行,你需要冰敷,我去外面蘸些水”说着,她将右侧的袖摆也全部撕了下来。 她的动作太快了,赵长宴终是忍不住,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我没发烧。” “你的手都烫成这样子了。”苏雾急着要起身,赵长宴叹息一声,忽然翻身,将她箍在了怀中。 “不是发烧。” 苏雾感受着他的身体,一张脸蓦地红起来。 这这这 她垂头,看着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难怪他他 霎时间,她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她僵在了他的怀中,赵长宴见她终于安静下来,也松了口气。 他抬手,将落在地上的外衫拢在她身上,轻声道:“天马上就要亮了,快睡吧。” 苏雾一直没有说话。 赵长宴以为她正尴尬,悄悄弯了弯唇角,正要阖眸休息一会儿,却听到怀里的人小声道:“要是你的伤不要紧的话我可以的。” 赵长宴:“” 苏雾从他怀里慢慢坐了起来,外衫从她的肩头滑落,她眼角绯红地看着他,甚至还特意强调了一句。 “真的可以的。” 赵长宴压抑着身体,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腰腹的血又要迸出来了。 于是他重新抬手,再次将她的外衫裹在她的身上。 “我不可以。” 苏雾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赵长宴沉默地望着她,长睫耷在他微阖的眼眸上,不仅遮盖了情.欲,亦遮盖了那些翻涌数十年的浓沉心绪。 他慢慢开口:“如今名不正,言不顺,我不能委屈你。” 苏雾怔住。 山风从外面吹过,虫声不息,空荡萧瑟。赵长宴话音落下,她恍惚许久,也终于明白了因由。 因为他是赵玄瀛,那个虽然藏得很好、但一直在愧悔的赵玄瀛 眼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苏雾却扯着嘴角,慢慢扬起一脸笑意,她道:“好呀,那我们明天成亲好了。” 这次轮到赵长宴僵住。 胸膛中的心脏清晰地跳动着,他指尖微颤,却抵着那突然袭来的喜悦,执拗地开了口。 “为什么。” 她为什么忽然对他这样好,他要问明白的,否则他永不心安。 苏雾眼睛已经噙着泪,她弯着唇角,再次将身上的外衫扯了下去。 月色如缎,洒在她的身上。 她的两只手臂光裸着,在月色之下微微发抖。 赵长宴的眸光,渐渐凝在了她的右臂上。 只见那段白皙如玉的臂上,正箍着一个赤金的、华美的臂钏。 第97章 作数 -- 第185页 峭壁之下,月光洒在臂钏上,赵长宴眸中一时恍惚。 这个被他丢弃的礼物,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手臂上? 苏雾左手碰触着臂钏,泪珠已经滚了下来,她却慢慢笑道:“你记得的,我最爱这上面的两颗钻石。” 你记得的 山风止住,夜晚的雾气渗进来,四周一时变得模糊不清。 赵长宴眸底颤动,一时仿佛失了声音。 苏雾抹去脸上的泪水,哽咽着,抬头望向他。 月光在她湿润的眼底铺开了一层水,她慢慢地、轻轻唤道:“赵玄瀛” 赵玄瀛 这三个字隔了一世,再次被人喊了出来。 前尘往事如潮水翻涌,卷进他的回忆,赵长宴原本觉得荒诞的猜测,渐渐拨开了迷雾,彻底清晰起来。 他沙哑开口:“你也想起来了” 苏雾泪水又滚了下来,她再次胡乱抹掉,笑道:“嗯,摔下城墙后,我就找回了记忆我也认出了你” 赵长宴蓦地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那令他不安的疑惑,终于找到了答案。 何德何能,他不仅能重新开始,还能失而复得定是他上辈子的祈祷,神明听见了。 深夜的客栈中已经乱成一团。 卫原分派出一批人去峭壁之下找赵长宴,带着另一批人,循着那些人留下的踪迹,围在了客栈门口。 十几个没来得及换下黑衣的男人悉数被抓。 这群人今夜意外折耗一个人,又受了不少伤,再加上仓促被抓,一个个憋着火气,丝毫不为赵娉婷遮掩。 “楼上那病歪歪的娘们儿让我们去杀的,我们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你们抓我们做甚?” 卫原摆手,他们的人将这群黑衣人押起来,他带着其余人,上了楼。 然而到了楼上,卫原看到白荷正瘫软在地上,死死守着门。 “你你不许进去!” 卫原认得这个丫鬟,她是明王府中赵娉婷的贴身婢女。 他惊诧地看着紧闭的门,难道里面的是 “里面是大小姐,你们主子的妹妹,你们不得无礼!” 白荷战战兢兢地吼道。 果真是赵娉婷。 卫原虽在明王府就见过这大小姐的疯癫,但万万没想到她会和这件事扯上干系。 而且赵娉婷的身份在这儿,卫原得稍微顾忌一下,于是他在门外冷声道:“大小姐,开门吧,属下带您去见皇上。” 赵娉婷面无血色地坐在藤椅上,原本还有几分镇静,但听到卫原的声音,忽然发起抖来。 她抱紧肩头,死死咬住唇,无声地摇着头。 她不敢去见他。 那次她跌进脏墨中,赵长宴像看死物一样的眼神已经刻进她的骨髓里,以至于一听到他的名字,恐惧顷刻蔓延她的全身。 那次他嫌脏,留了她一命,可这次呢? 脖颈像是再次传来绝望的窒息,赵娉婷蓦地大口喘息起来,满身上下,抖得像个筛子。 她崩溃地哭了出来。 虽然生不如死,恐惧罩顶,可她,又好想去见他啊。 她有很久很久没见他了,他杳无音信,只留给她一座空荡荡的王府。 兄长为什么不告诉她他在这儿呢,他为什么只告诉苏雾? 苏雾究竟有哪里好?她为什么要活着? 沈环佩为什么没让她从城墙上摔死?啊她听说这次她跳下峭壁了 那这次去死吧—— 去死吧! 门外传来推拉的响动,她的房间即将被破门而入。赵娉婷怨恨地望向身后。 她不能跟他们回去,她不要去见兄长。 那你想见谁?像是有一道声音,在她心中,温柔发问。 赵娉婷倏然抬眼,烛光映在她的眼底,她想起来,她想见谁了。 时光仿佛回到了她十岁那年。那时候她穿得破破烂烂,从爹娘的尸体底下爬出来,蓬头垢面,一脸惊恐。 匪窝里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她坐在血水里,吓得浑身僵硬。 后来,一个一身白衣裳的小公子发现了她。 那小公子长得真好看啊,凤目薄唇,一身儒雅和温和。他将她从血水中拉出来,温声道:“你太可怜了,跟我回王府吧,做我的妹妹。” 他的声音小小的,但很温柔。 那时候的她像是再也看不见周围的肮脏,只余下满心满眼的他。 后来,他成了她的兄长。她跟着他来到了明王府,过上了锦衣华服的好日子。 养母待她不好,但她总在讨好她,想着兴许讨她欢心了,她能让她到他那儿去。 但那尖刻的沈氏瞧出了她的心思,嘲讽道:“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出身,净想些乱.伦之事。” 从那之后,她的脸像是被打在了地上,再也不敢抬头。 再后来,老王爷故去,他成了明王,也有了意中人。 她躲在阴暗的角落,看着他成亲,看着他慢慢变化,直到如今,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样子,再也不对她笑了。 所以,她想见的是谁 是那个将她从血水中拉出来、给她一方庇护的人啊。 可那个人像是再也回不来了。 赵娉婷恍惚着,瞳孔渐渐扩大,像是散了开。 随后,她俯身,一头往桌角撞去 卫原撞开门的时候,就看到那个从前温婉的大小姐,躺在血泊中,绝了气息。 -- 第186页 白荷嚎哭起来,卫原震诧许久。 这位大小姐,为什么要想不开呢? 他愣愣地看着她被鲜血模糊掉的脸,不由想起从前的一场争执。 那日,她撕碎了殿下的奏贴,发了一场疯,甚至骂了殿下心尖上的人。殿下周身阴沉可怖,但她晕倒之后,他还是松开了手。 卫原听到殿下低声道:“我念你是他的妹妹,留你一命,算是还这躯体之恩。但只有这一次。” 卫原虽然听不懂,但知道,她犯了那等错事,殿下还是留了她一命的。 只要这位大小姐在明王府好好活着,什么锦衣华服不是信手拈来。 为什么要作恶呢?又为什么要寻死呢? 卫原想不通,觉得她可能是真的疯了。 他唏嘘一番,命人将她的身体裹了起来,打算救上皇上后如实禀告。 这一夜波澜重叠,起伏无常,让人彻底难眠。 天已经蒙蒙亮了,远空浮出鱼肚白,熹微的晨光浅浅地照射下来。 赵长宴的血全部止住了,苏雾靠坐在他的怀中,身上覆着薄薄的外衫。 “我想起一切后才知道,上辈子,我真的做了好多错事,而这辈子,我险些重蹈覆辙,”她仰着头,枕在赵长宴的胸膛上,“万幸,在我再次铸成大错之前,我找回了记忆。” 赵长宴倚在石壁上,怀中拥着她。苏雾说了很久的话,他安静地听着,长指慢慢梳着她的一头墨发。待到苏雾终于静下声音,他才轻声开口:“那这辈子,我们好好地重新开始。” 苏雾弯着唇角笑了笑,在赵长宴看不见的地方,一滴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下去。 纵使能重新开始,可留给他们的时间,太短了。 她还有三年可活罢,若是任务失败,会加速死亡,连三年都活不到 想到任务,苏雾闭上了眼睛。 待眼泪悄悄干透后,她重新开口:“我上辈子亏欠了很多人,比如你,比如谢淮安,这辈子我想还你们。” 赵长宴长指微微顿住。 “你不欠我的,是我做错了事。”而后,他又低声问道,“这便是你要我和谢淮安放弃争斗的原因吗。” 苏雾点头,慢慢从他怀中坐起来。 她转身,看着他:“上辈子那些争斗太过惨烈了,曾经有那样多的人死在一场场战乱中。我们重来一次,总要做些什么的。” 她的想法和赵长宴不谋而合。 但是赵长宴却道:“伤亡可以减少,但我和谢淮安之间不可避免。” 苏雾垂下眼,她的睫毛尚还湿漉漉的,她轻声问:“如果为了我呢?” 赵长宴安静地看着她。 苏雾一点点说道:“我一直忘不掉,上辈子谢淮安死在那冷雪之中我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好像又欠了他。欠的多了,得还的。 所以,我想护他这一世平安。” 她知道自己这样说,显得有些自私。如果赵长宴依然拒绝她,她也分毫不会怨怼。 赵长宴长久地沉默。前尘往事如缠绕不清的枷锁,他被束缚,苏雾又何尝不是呢。 这些心结,总要解开的。 但是 赵长宴轻声道:“元元,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纵是我放得下,谢淮安也放不下。” 上辈子那些惨烈的厮杀他记忆尤深,为了大宁和她,他和谢淮安都是红着眼,几近疯魔。这辈子,谢淮安怎么可能拱手相让? 苏雾亦是茫然,可这是她完成任务的唯一出路。她喃喃道:“总要试试的,兴许可以成功。” 晨光从云层间隙洒下来,一缕金色的光芒,照在苏雾眼下的皮肤上,让她看起来憔悴又苍白。 赵长宴再次将她拢入怀中。 他道:“好,我答应你。 可若他挑起事端,我不能坐以待毙。”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苏雾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浅笑着蹭了蹭。“好” 衣襟被一点点濡湿,赵长宴摸着她的头发,缓缓笑了笑。 他问:“那你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话” “今天成亲。” 怀里的人愣了愣,渐渐闷声笑起来。 “作数,作数。” 第98章 匆匆 如赵长宴预料,天亮之后,搜找的人找到了他们。 一番折腾,辰时的时候,苏雾和赵长宴才回到小宅。 小宅中已被收拾干净,大夫也早早侯在了里面。赵长宴先让大夫将苏雾检查一遍,见她无恙,才让大夫为他处理腹部的伤口。 趁着这个间隙,苏雾去洗了一个热水澡。 昨日跃下峭壁,她虽没受伤,但身上磕碰了许多淤青。原本夜间看不清的痕迹在白日下全部显了出来,竟是一身青青紫紫的印子。 苏雾趴在桶壁上,云桃心疼地给她上药,沁凉的药膏丝丝缕缕地渗进她的身体,苏雾舒服地叹了口气。 云桃看着她的满身伤痕,却十分气愤。 “小姐可知道,您这次被刺杀,是谁指使人做的?” 苏雾在氤氲的热气中睁开了眼。 她撩动着手边的水花,开口问道:“是谁。” “是赵娉婷!明王府的那个赵娉婷!”云桃咬牙切齿地说道,“在明王府时她与您那样交好,明明瞧着一副温婉的样子,没想到是副蛇蝎心肠!” -- 第187页 苏雾的手指一顿,竟真的是她。 云桃气愤着,骂道:“奴婢是真想不明白,您又没招惹她,她怎么会跟你来到燕西,还买凶杀你!” 苏雾一笑,她是知道因由的。兴许赵娉婷早就盯上她了,这次跟着她来到这儿,大概是晓得她和赵长宴重逢了,所以才这样。 只是何至于此。 云桃抱怨着,又渐渐哼了一声。 “好在上天庇佑,小姐您福大命大,而那赵娉婷坏事做尽,一头撞死就是她的报应。” 苏雾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撞死?” “对,昨夜卫护卫去抓人的时候,她自己在客栈撞死了!” 苏雾愣了一会儿,末了,叹了口气。赵娉婷真是一步步,将自己封入了死地之中。 赵长宴在外面,也听卫原禀报完这件事。 “她撞死之后,属下找了个地方将她埋了。现下牢中还关押着那群行凶之人,那些人惯来是做拿钱买命的买卖的,不知手下沾了多少人命。” 赵长宴冷淡道:“皆杀。” “是!”卫原领命,正要退出去,赵长宴像是想起什么,又将他唤住。 “今日暂且不要杀了。” 卫原愣了愣:“是,那皇上,属下何时” “明日行刑罢,今日是大喜的日子。” 卫原迷惑道:“大喜的日子?” 赵长宴慢慢挑起唇角:“嗯,我和苏雾要成亲。” 卫原惊诧地抬起头,一惯内敛的他难得将眼睛瞪大。可看着赵长宴脸上流露的罕见笑意,他知道自己没听错,于是卫原喜道:“属下这就去准备!” 他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 周围一时安静下来,空中不知何时起了云,遮住艳阳,投下一层漫无边际的暗影。 浴房的门被打开,苏雾穿着新换的对襟百褶裙,从里面走了出来。 长发还湿漉漉的,她微微歪着头,坐到赵长宴身边,先去看他包扎好的伤口。 赵长宴无奈道:“大夫说无事了。” 苏雾亲眼确认伤口不再出血了,才点点头,笑吟吟地靠上他的肩膀。 气氛难得闲适静谧,可外面的云层翻滚着,越来越多,暗影重重叠叠地覆下来。 不久,像是起风了。 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刚刚出去不久的卫原,匆匆跑进来:“皇上,不好了!” 赵长宴心中蓦地一凛。 “怎么了。” “皇上,燕西外传来急报,方才数万赤炎军,压在了燕西外围,看样子,随时准备攻进来!” 苏雾惊惶抬头。 “赤炎军?” 她方和赵长宴商议好,谢淮安竟主动要攻了? 苏雾眼前不由一阵眩晕,出发前,谢淮安明明没有反对她的提议的,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突然? 赵长宴蹙眉,扶着她,将她按入椅中。 “你莫要急,我去看看。” 不久,他亦疾步走了出去。 苏雾撑着额角,脑子中翻腾得厉害,又痛又涨。她咬着唇瓣,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两刻钟后,卫原再次从外面回来。 这次是赵长宴吩咐他来的。 “苏小姐,消息已确定属实,皇上让属下来和您说一声,他会静待之,让您莫怕。” 苏雾脸色发白:“他现在在哪儿?” “皇上去了校场。” 卫原说完这些匆匆离开。赵长宴那句“静待之”,让她稍稍放了心。 他会践行他的承诺,只要谢淮安不动,他便不会动。 苏雾强忍着额头的痛意,分析着眼前的形式。 若想制止他们二人争斗,如今关键只在谢淮安。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仓促出兵,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赤炎军攻入燕西。 可要制止谢淮安,那她只有一条路,就是回去说服他。 苏雾想明白,终于冷静下来。 外面的风吹得更大了,天空雾蒙蒙的,浓云遮蔽半边天空,仿佛要下一场大雨。 今日这场婚事,到底是成不了了。 校场整肃好,各支燕西兵分别涌向城门,不久之后,燕西城铸成了铁壁。 而燕西王虽一直是事不关己的态度,但赤炎军堵在了他的燕西外,他也冷肃着脸,将他麾下的燕西兵悉数调入各个关卡。 一时之间,燕西城中风声鹤唳。 而燕西之外,赤炎军虽是铁骑重甲,可直到燕西全部做完了防卫,他们依旧按兵不动。 赵长宴拧着眉,察觉出不对劲来。 营帐中的垂帘轻晃,忽然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赵长宴闻着淡淡的香,就知道是谁来了,他眸中渐沉。 苏雾抿着唇走到他的身边。 如今形势紧张,容不得她优柔寡断,苏雾站在他身边,径直开了口。 “我得回京城。” 赵长宴凤眸中,像是忽然浸了冰,他沉寂地看向苏雾。 苏雾知道他生气了,她伸手,将五指缓缓扣在他的手上。 她说:“我必须要去劝说他,给我这次机会,好不好?” 赵长宴沉声开口:“但他未必会等你给他机会。” 可他话音刚落下,营帐垂帘再次掀开,卫原捧着一封密报,递给赵长宴。 “皇上,这是城外送来的。” -- 第188页 赵长宴接过,打了开,上面仅有寥寥几字: [此为接苏雾回京,限日不回,吾军攻之。] 落款一个魏字。 苏雾亦震诧地看完这一行字。 谢淮安是将她架在了风口上,若她不回去,燕西怕是有一次血战,她怎么可能置燕西于不顾? 他们不能再起征战的。 她必须得回去了。 苏雾再次看向赵长宴,她虽心疼他,但这件事事关她任务的成败,更关乎燕西的安危。 “长宴,让我回去吧。” 赵长宴看着她苍白又执拗的面容,眼眸微阖,将内里的冷意压了回去。 他放轻声音:“元元,我能护得住你。” “我知道。”苏雾亦是想和他厮守一起,但她还有任务在身,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赵长宴和谢淮安之间愈演愈烈,再次步了前世的后尘。 苏雾倾身,轻轻抱住赵长宴的腰。她道:“就给我这一次机会,我总要试一试的,兴许就成功了呢 你就当是,让我去了却上辈子那些曾困死我的心结,好不好?” 她声音带了哽咽。 上辈子赵长宴瞳仁轻颤,这一刻,他知道了苏雾的艰难。因为他亦背负过那些密不透风的曾经,那些曾做错过的事,宛若枷锁,会将人的灵魂困住,永无解脱。 而谢淮安是苏雾的枷锁,只能她亲自去解开。至于他,不能因为贪恋她在身边,让她永不停歇地背负着那些过往。 他不能自私。 营外风声渐大,树梢刮动,叶子婆娑作响,赵长宴在长久的沉默后,终是慢慢地低头,亲向她的眉心。 他哑声开口:“你回去吧。” 苏雾的眼睛霎时酸涩,她紧紧咬着唇,红着眼眶点头。 赵长宴松开了她,将她的衣襟拢了拢,低声道:“但只这一次机会了,若失败了,我会去找你。而你也尽力了,该彻底放下过往。” 苏雾眼底湿润着,又重重点头。而后,她踮起脚,垂泪亲向他的唇角。 “不论成败,我都等你。” 一个时辰后,一驾马车出了燕西城。 马车缁色,覆着漆黑的垂帘,径直驶向驻扎在外的赤炎军营。 又半个时辰后,赤炎军竟开始收兵,原本积蓄着准备浴血一战的燕西兵,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们,直到数万赤炎军浩浩荡荡地从燕西之外消失。 赵长宴神色不明地立在城墙上,在阴沉浓厚的乌云之下,目送着那驾马车离开。 她就这样,匆匆地走了。 不久,天空劈里啪啦下起雨来。 乌云依旧遮蔽上空,这场雨,大概要下很久。 马车摇晃前行,苏雾披着月牙白的斗篷,眸子阖着,听着外面行军的步子和密密麻麻的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下来,雨却更大了,四周刮起疾风。 赤炎军似乎撑不住了,他们停在了一处驿站,好似打算雨停后再整装出发。 苏雾听着外面的嘈杂,慢慢睁开了眼。 她是随着赤炎军回京的,赤炎军停,她就得停。 她拢好衣襟,云桃搀着她,刚刚起身,马车的垂帘却被人挑了开。 外面是许久未见的、苏雾以为早就死去的人——魏深。 他立在雨幕之中,雨水从他的脸颊滑过,顺着他的伤疤没入铠甲。他似乎不觉得雨水寒凉,似笑非笑道:“苏大小姐,今夜雨大,就宿在这儿了,您下车吧。” 第99章 嫌恶 苏雾微微蹙眉,淡淡地点了点头。 魏深笑着松开垂帘,云桃瞅着垂帘的缝隙,小声念叨一句:“没规没矩的。” 苏雾拍了拍她的手,并未说话,不久,两人撑着伞下了马车。 外面疾风骤雨,雨势依旧凶猛。主仆二人的一把油纸伞在狂风之下毫无作用,没一会儿,她们的身体就湿了大半。 苏雾紧紧拢着斗篷,和云桃加快脚步进了驿站。 这方驿站并不大,魏深踩在窄小的楼梯上,走在她们前面。他的铠甲往下滴着水,湿哒哒流了一路。 三人到了二楼一间房间前,魏深径直推了开。 “苏大小姐,您今夜就在这儿歇息吧。” 苏雾和云桃迈进打量一番,云桃没忍住,嫌弃道:“这也太简陋了,又小又破,还什么都没有!” 眼前的房间里,仅有一方小榻,一副低矮桌凳,再无其他。 魏深轻笑道:“这已是驿站中最好的一间房,劳苏大小姐将就一下。” 今日天气恶劣,想来这已是眼下最好的选择。苏雾便淡淡笑了笑,道:“虽简陋,但还算干净,魏统领费心了。” 魏深看着她对自己笑起来,那双出挑的眼睛再次似笑非笑地弯起来。 “是在下该做的。” 云桃在暗中撇他一眼,随后帮苏雾拍打满身的雨水。 只是她的半边斗篷都湿透了,她拍打不干净,又瞪向魏深:“没您的事了,我们大小姐要更衣,劳您出去吧。” 魏深便颔首一笑,弯腰退了出去,甚至给她们阖上了门。 驿站的木门年久失修,并不能严丝合缝地关紧。魏深站在门外,临走之前,又扭头看了一眼。 门缝里灯光昏黄,苏雾解开领上的系带,在云桃的帮扶下脱下了斗篷。 她内里穿着一身对襟百褶裙,半湿的长发垂在她的腰际,随着脱衣的动作,长发晃动,衬得腰肢仿若掌宽。魏深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直到看到她抬起手臂,大半个宽大的袖摆滑了下去,露出一截细嫩手臂。那手臂之上,竟满是青青紫紫的印子。 -- 第189页 魏深看着那些印子,舌尖抵了抵牙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蓦地笑了一会儿,才转身下了楼。 云桃将苏雾换下来的斗篷搭在了桌凳上,嘀咕道:“走得时候匆忙,就带了这一身衣裳。可这斗篷湿得这般严重,也不知明早上能不能晾干” 苏雾淋了雨,头有些疼。 听到云桃的念叨,她揉着额角,笑道:“无事,等雨停,就不会这样冷了。” 云桃见她揉额角,不由担忧道:“小姐又头疼了?莫不是淋了冷雨染了风寒?您快去榻上歇着!” 苏雾也觉得自己越来越晕了,便听了云桃的话,被她搀着坐到榻上。 坐下时才发现,她的绣鞋也湿透了。苏雾有气无力地蹬掉鞋子,云桃帮她将罗袜解下来,于是苏雾赤着一双脚,裹进了被褥中。 云桃又手忙脚乱地帮她拆发饰,待她的头发全垂下来,云桃又想起她的伤药还没抹。 “大夫说了,您这一身淤青,是从峭壁摔下时蹭伤的,会好得极慢,因而药不能停。”她絮叨着,又弯腰帮苏雾抹药。 苏雾只能无奈笑着任她折腾。 待到所有都忙碌完后,已近深夜。 苏雾却发起烧来。 她这身子骨弱,一发烧,身上便软绵绵的,整个人没了精神气。云桃急得不行,已经冒着雨跑了出去,好似为她寻药去了。 苏雾穿着单薄的对襟百褶裙,拥着被子,一个人在房间中,昏昏沉沉地听着外面的雨声。 大雨还是没休没止地下着,嘈杂的雨点打在房檐上,外面什么都听不清楚。 这驿站小,根本容不下赤炎军数万人,也不知魏深如何安置去了。 她发着愣,又想起赵长宴来。 他现在会在干什么 她匆匆来燕西,又这样匆匆离开,他会不会生她的气 她正出神胡乱想着,门忽然被推了开。 苏雾以为是云桃回来了,但她望过去,却看到了魏深高大的身影。那身湿透的铠甲已被他换了下来,他正穿着一身深色长衣,立在门外昏黄的光线下。 苏雾脑中昏沉着,正病得难受。见魏深这般闯进来,她下意识道:“魏统领三番两次地不敲门便进来,可知礼之一字怎么念?” 魏深听到她的语气含着怒意,不由颇有兴致地抬起眼。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看到苏雾要再发作时,他才不紧不慢地闪开身子,露出身后一个燃得正好的炭盆。 他道:“在下给苏大小姐送炭盆,炭盆重,未来得及敲门,所以失礼了,苏大小姐勿怪。” 苏雾拧了拧眉。 她向来不喜欢这魏深,但面上不好拂了他的意。 于是她压下心中的愠怒,神情平静下来,不动声色道:“劳烦你了,放在那儿吧。” 魏深却一笑:“炭盆重,还是在下给您拿进去得好。” 言罢,他似是看不见苏雾再次蹙起的眉,端着炭盆走了进来。 他将炭盆放在了房间中央,炭盆旁便是低矮的桌椅,上面正搭着她半湿的月牙白斗篷。他随手将斗篷拿起来,举在了炭盆上面,而他则坐在了矮凳上。 这一举动委实唐突。 苏雾警惕地看着他,声音冷了下来:“男女有别,魏统领既已放下东西,还是快出去吧。” 魏深却将手中的斗篷翻了面,继续烘烤在炭盆上头。他不疾不徐道:“在下可不能出去。方才在下听您的婢女说您发烧了,但这儿方圆百里哪里有什么药堂,可您的婢女不信邪,冒着大雨跑出去寻去了。在下总不能让您一个人病在屋中,您可是谢大人的心头肉,万一有什么闪失,在下回去不好交差。” 苏雾正烧得厉害,可即便迷糊着,依旧觉出了这魏深的古怪。 她将被子往身上提了提,盯向他,未再多费口舌,只冷硬地重复了一遍。 “出去。” 魏深抬起眼睛看向她。她脸色酡红,毫无装饰的长发垂顺在她的肩膀上,拥着被子的手腕,露出一点点青色的痕迹。 魏深不仅没出去,反而拿着她的斗篷,起身朝她走去。 苏雾攥紧手指,更加戒备地看着他:“再不出去,我就喊人了。” 她说着,在暗中,慢慢摸向腕上的弩机。 魏深最终立在了她的眼前,离她半步之遥。 他轻轻一笑,这次眼底的嘲讽却没遮掩。 “苏大小姐在怕什么,”他身体微微前倾,“怕在下把您这高贵的身子玷污了?” 苏雾烧红着脸,眸光却越来越冷。 “你对我说的这些,我会悉数告诉谢淮安。” 见她拿谢淮安压他,魏深发出一声嗤笑。 “您随意,但在下也不会为您遮掩了。” 苏雾拧眉。 “什么遮掩。” 魏深笑了笑,忽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苏雾身上绵软着,一时躲闪不及,整个手臂被他提了起来。 宽大的袖摆顺着她的手臂滑落,露出那些显眼的痕迹。魏深瞧着咂舌道:“在燕西待了这样短的时间,您就为谢大人戴了顶帽子,您说谢大人知道了,该怎样对您。” 苏雾知道魏深误会她了,她没有解释,冷冷地往回抽自己的手臂。但魏深的力气太大了,她竟分毫反抗不了。 于是她慢慢地不屑一笑:“魏统领为谢大人办事真是尽心竭力,观察入微。那你可知道,我和他已经退亲了?” -- 第190页 魏深微微一怔。 很快,他笑起来:“退得好,您这般祸水,娶您是会死的。” 苏雾眸中光芒微闪,她冷漠地看向他:“靠近祸水也是要死的,劝你惜命些,马上出去。” 她看他的目光,已是毫不遮掩的厌恶。 魏深却再次将身子前倾。 苏雾身上刚刚抹完药,浑身上下透出沁凉的药味,这药味又渗着她的冷香,一靠近,便让人闻到一股缭绕惑人的幽气。魏深的身子蓦地挡上光,在昏暗之中,竟朝她覆过来,仿佛要将她压在身下。 浓重的压迫感和危机感席卷着苏雾全身,她眉中一凛,不再思索,径直按下了弩机机关。 顷刻间,三支小小的弩.箭从她的腕下窜出! 然而魏深久经沙场,可不是赵娉婷找来的草莽,他反应极快,在小箭出来的时候,他松开了她的手,震诧闪身。 三支小箭纷纷扎在他身后的横梁上,横梁穿透,木屑掉下扑簌簌一层。 魏深眼眸眯起,心中惊诧,可再回首的时候,苏雾的手已经到了他的颈前。 扣在她腕上的弩机已全部打了开,黑黢黢的出箭口冰凉地抵在他的咽喉上。 苏雾绯红着一张脸,明明绵软无力的样子,可那抵着弩机的手腕分毫未抖。她冷冷道:“再不走,魏统领就留下命吧。” 魏深垂眸看着透着寒气的弩机,慢慢扬起唇角。 他竟又一点点弯腰。 在苏雾咬着牙要再次扣动机关的时候,魏深伸手,将怀中抱着的斗篷放在了她的膝盖上。 他道:“苏大小姐误会了,在下只是怕您冷,来为您盖上斗篷。” 说罢,他直起身子,轻笑着,转身往外走去。 房门打开又阖上,逼仄的房间中终于没了他的气息。 苏雾脱力般垂下手腕。 这三连弩陈汲赠予她的时候,里面只装了九支小箭,如今仅剩了三支了。幸好方才魏深出去了,否则他若是再躲过去,她就要任人宰割了。 苏雾拥紧被子,暗沉沉地垂下眼。 魏深突然这般对她,定不是即兴而起,怕是一颗祸心藏了很久了。回京路上,她得好好防备,待到回京后,她一定要想办法处置他。 而站在门外的魏深,透过缝隙看了她许久。 他那双瞳色极浅的眸子里映着她嫌恶的表情,蔓延着疤痕的脸上再也没了笑意。 第100章 胁迫 这一夜,苏雾病得昏昏沉沉,但她担心魏深去而复返,强撑着精神一宿未敢阖眼。 云桃在天亮的时候才回来,她的蓑衣湿透了,但怀里护着两包草药。是她运气好,冒着大雨寻到了一个农户家,那家恰好有治风寒的药,她买了来,紧赶慢赶,仍旧天亮才回到驿站。 苏雾已经烧了一夜,看东西都看不太清楚了。云桃见状,匆匆为她熬好药,一碗药下去,苏雾的脸色缓和不少,随后便紧紧拽着云桃的手,一头睡了过去。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劈里啪啦,不知何时才能停。云桃撑了一会儿,也撑不住了,便歪在苏雾身边,和她一起沉沉地睡过去。 后来,不知多久,雨声停了,外面的天色亮了起来。 乌云终于散了,积聚一整夜的雨水顺着驿站沟渠往外汩汩淌去,她们房间的门,被静静推了开。 魏深走了进来。 两人还在睡着,苏雾苍白的面颊半张蒙在被褥中,长发贴在她的鬓边,露出的额头紧皱着。 魏深听着她的呼吸声,瞧了她好一会儿。 直到外面的光亮越来越盛,他才转身,退到门口,敲响了门。 木质的门扉被敲响,还发出年久失修的咯吱声,苏雾顷刻睁开了眼。 她先看了眼身边的云桃,才虚弱地撑着手臂,往门口看去。见又是魏深,她蹙起眉。 魏深此时却是规矩地朝她行礼:“苏大小姐,雨停了,我们该启程了。” 言罢,未等她驱赶,他垂首退了下去。 苏雾揉着头疼欲裂的额角,轻轻拍向云桃:“云桃,起来了。” 两刻钟后,她们草草收拾好,再次上了回京的马车。 昨日一场大雨,将整个天地冲洗了一遍,垂帘晃动,四处都是扑鼻的青草泥土味道。云桃昨夜奔波了一整宿,不知不觉又沉沉睡了过去。苏雾将斗篷轻轻覆在她的身上,挑开垂帘,往外看了一眼。 魏深正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马车旁。 苏雾看了他一会儿,不着痕迹地松开垂帘,阖眸倚向车壁。 晌午的时候,终于入了京。 城门大开,半醒半睡间,苏雾终于松了口气。 但她一时醒不过来了,许是云桃给她的药药效过了,那早上被按下去的热度又滚了上来,她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挑起了马车的垂帘,将她抱了下去。 她颠簸着,做了不少光怪陆离的梦。 再醒来的时候,竟又是晚上了。 四下掌着灯,屋中是一片暖黄色的光晕。雕花镂空的窗扉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隐约能听见外面湖水摇晃的声音。 苏雾偏头,盯向悬在一隅的八角宫灯。 这里竟不是苏府,而是宫中的书心居。 她怎么会来这儿? 苏雾扶着床帐,吃力地坐起来。 身上的烧终于退了,但大病一场,她的身体还十分虚弱,好不容易坐起来,脑中眩晕一阵袭来,她一时摇晃,忽然有人一把撑住了她。 -- 第191页 那人手指修长,掌心宽大,内里覆着一层茧子。苏雾抬眸看去,对上了谢淮安沉静的一双眼。 她抿着唇,挣开了他的手,自己撑着身子倚在床帐上。 “我怎么会在宫里?”她冷淡地开了口,声音沙哑。 谢淮安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温和道:“你晕倒了,彼时离苏府太远,我便将你带进了宫中。” 如今大宁宫无主,谢淮安手握着权势,出入皇宫毫无拘束。更何况,他野心从未停歇,待到除去赵长宴,那皇位便是他的,这皇宫也会属于他。 而现下朝中震荡,整个大宁风声鹤唳,人心惶惶,自然无人敢置喙谢淮安一句,所以谢淮安能够随意进出皇宫,大宁宫已成了他独占的领域。 苏雾自然知晓这些因由,她沉声道:“我要回苏府。” 她踉跄着要下榻,谢淮安却忽然攫住她的肩膀,他的声音也沉了下来:“你尚在病中,不便走动。在宫中又何妨,盛太医也留在了这儿,他能随时照顾你。” 苏雾冷冷一笑:“盛太医医得好我的病,却医不好我的信任,留在出尔反尔之人身边,我怕是要日日难安。” 她这般说了,谢淮安的双眸依旧沉静地看着她,不起一丝波澜。 他平和道:“我从未应过你。” 苏雾牙齿咬紧,攥紧掌下的被衾。 谢淮安又道:“你既然已经从燕西回来,也该知道,他也不会应你。” 苏雾抬起眼睛。病了一天一夜,她的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愈发衬得她的睫毛浓长,瞳仁漆黑明亮。 她道:“你猜错了,赵长宴答应了我。” 谢淮安一怔,像是惊讶,又像是恍惚。 晚风和着湿气,从开着的窗扉中吹起来,三角高桌上的一盏烛火晃了晃,谢淮安的影子,也跟着晃动起来。 许久,他起身,慢慢走到窗边,紧紧阖上了窗扉。 风止了,他转身,缓缓道:“但我不能退。” 苏雾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他的身影高大,就那样站在窗扉下,整个人仿佛被阴影围裹。 苏雾不由问他:“为什么?” 谢淮安无声地看着她,并未回答。 苏雾禁不住,又要问些什么,可她大病方愈,嗓子干哑得厉害,一时没忍住,竟止不住咳了出来。 谢淮安拧眉,走到桌旁给她倒了一盏温水,快步递到她的手中。 苏雾咳得面色绯红,她未客气,接过仰头喝了下去。 一盏温水悉数入口,喉咙舒服不少,她不再咳嗽,也渐渐冷静下来。 谢淮安这般缄默,必有她不知晓的因由,她不能急,也急不得。 于是苏雾平息着,将空了的杯盏递给谢淮安,便拥着被褥,不再说话。 她在思量,谢淮安也在打量她。 生了这一场病,又因为心事重重,她看起来比从前憔悴不少,整个人显得分外孱弱。 谢淮安帮她掖了掖被角,开口换了话题。 “这场风寒来得比往日严重,这番随着赤炎军回京,让你受累了。” 他一提到赤炎军,苏雾蓦地将魏深想了起来。 她一直在警惕着他,如今谢淮安提出来,她自然不会为他遮掩。 于是苏雾道:“不是因赤炎军,是因您的那位心腹受累。” 谢淮安皱眉:“魏深?他如何了?” 苏雾冷淡一笑。 “并未如何,只是在我病重之时,那位魏统领,要留在我房中胁迫我罢了。” 谢淮安的容色倏然沉下来。 苏雾见他神色,慢慢道:“大人也不必担忧,我并未受他胁迫。只是他竟不顾您的脸面,将祸心昭之于外,这般人要不要继续成为您的心腹,还望大人三思。” 三万赤炎军回京,声势浩大。 魏深忙碌了一整日,待全部安置妥当后,已是后半夜。 他卸下兵甲,换上一身深色常服,走到军营入口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 谢淮安正立在前方。 他穿着一身墨色软甲,披着莲青鹤氅,袖摆上的烈火图腾在夜晚闪着幽芒。飞翎正提着一盏灯笼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微弱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魏深脚步顿住,蓦地,垂首笑道:“大人,您回来了。” 谢淮安看着他脸上恭顺的笑意,却道:“她说的是真的?” 魏深心中一紧,但他面上不显,只缓缓抬起头,温顺地问道:“大人说的是?” 夜风吹动,谢淮安缓缓走到他的眼前。 他又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苏雾说的是不是真的。” 魏深眉眼敛下,将眼底的情绪密不透风地遮了起来。半晌,他道:“回京途中属下和苏大小姐产生了些误会,事情并不是苏大小姐说的那样,若大人愿意,属下愿将那夜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禀报给您。” 谢淮安却道:“我只问你,她让你离开时,你离开了吗。” 魏深笑着道:“起初属下担忧苏大小姐的病,没有离开。但后来见苏大小姐误会属下了,属下便即刻离开了。” 他笑得恭顺,说话时又十分从容,仿佛他和苏雾之间,确实是个误会。 谢淮安看了他许久,莲青色的鹤氅在夜风中晃动,渐渐的,覆满了凌厉。 -- 第192页 他像是平静地开了口:“废一只手臂,若有下次,领死。” 言罢,他走过他,高大的身影往营中走去。 魏深停在原地。 晚风沁凉,他脸上的笑意没有消散,也不知多久,他回身道:“属下遵命。” 随即,他拿出腰间匕首,毫不犹豫地划在了左手筋脉上。 筋脉断,对习武之人说,整条胳膊便是废了。 鲜血的腥味在夜空中浮动,飞翎看着他的手臂,于心不忍,从怀中掏出一瓶伤药递给他,随后脚步匆匆地追上谢淮安。 在魏深听不见的地方,飞翎小声开口:“大人,兴许就是个误会呢,魏统领跟了您这么多年,他和您的情分在这里” 谢淮安却缓声打断他:“若不是他跟我这么多年,我今日就会要他的命。” 他声音极冷,没有一丝起伏。飞翎心中一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第101章 黑暗 赤炎军回京后,燕西亦偃旗息鼓,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晚风寒凉,皓月当空。赵长宴负手立在校场高台上,燕西兵皆休息了,校场之中空荡荡的。 燕西王提着一个陶罐来到这儿的时候,就看到赵长宴望着远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那双凤眸半敛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西王当即不屑一笑:“把自己女人送出去了,后悔了?” 赵长宴回眸。 燕西王常年只干两件事,就是训兵和种地,他这些年过得简单极了,再加上这一方燕西他一人独大,开口便是直来直去。 赵长宴知道他不知其中因由,怕是正在心中嘲讽他。他也不解释,只道:“谢淮安说她不回京,就要攻燕西,她心怀着你们燕西,我留不住她。” 燕西王一听,脸色就垮了下来。 他原本还想着嘲讽赵长宴,没想到被他反咬一口,竟欠上了那素未谋面的女娃娃的人情。 他急道:“我们燕西人从不怕打仗,我们只是不爱打仗。这人情我们不要,你马上带人将她从京城接过来!” 赵长宴摇头,他眸中映着皓月,故意说道:“若这样,到时一场战乱,不知会有多少伤亡。” “不用担心,”燕西王说着,将手中提着的陶罐放在了他的面前,“本王今日来,就是给你这个的!” 赵长宴见自己终于将他的来意引了出来,不由回眸,微微挑起眼梢。 他问:“这是什么。” 燕西王得意地一笑:“是本王种出来的宝贝!” 两刻钟后,燕西王完成了自己惦记了许久的任务,脚步轻快地负手离去。 赵长宴坐在高台上,手指一下一下叩在陶罐壁上。 命运总是环环相扣的,上辈子他在危急关头得了燕西的援助,但燕西因他伤亡巨大。而这辈子,他早早来了燕西,让燕西王提前有了危机,竟弄出了这种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的东西。 赵长宴闻着陶罐中散发出的药香,再次望向天际。 皓月皎皎,一切,只待元元了。 隔日,魏深废了一只胳膊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 但他的官职还在,依旧是卫戍宫廷的禁军副统领。 苏雾听闻的时候,怔了好久。她原本以为,谢淮安知道这件事时,会将魏深除去,至少,也会将他驱出京城。 但谢淮安竟还将他留在了身边。 莫名地,苏雾心慌起来,竟觉得很不踏实。 就像是在头上悬了一柄锋利的刀。 可她又说不上来自己为何这般,一切只是她的直觉。 于是苏雾只能安慰自己,是她多虑了。既然魏深得到了惩戒,她以后与他不再接触就好。她总不能因为自己这莫名的直觉,逼着谢淮安将魏深重新惩处。 她思虑了很久,还是压下了这莫名的忐忑和不安。 随着魏深之事的解决,苏雾的病也渐渐有了起色,在几日后终于好全。 这段时日,谢淮安虽然常来,但每次都是行色匆匆。 苏雾看着宫禁之中的宫女太监们终日惶恐的模样,知晓谢淮安怕是正在宫中排布着什么。 他在为彻底除去赵长宴做准备。 苏雾眼睁睁地看着他忙碌着,心中的焦虑和愁闷与日俱增。 好在灵秋时常过来陪她。 上次苏雾摔下城墙后,灵秋大病一场,恢复好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那时的大宁宫被赵长宴和谢淮安两人掌控,灵秋不得不被汪嬷嬷拘在她的寝殿中。 后来赵长宴消失在京城后,太皇太后忽然病重,她才得了片刻自由。因为太皇太后念起了她的好,日日要召见她。 灵秋便每日去见她。 太皇太后病得很严重,起初拉着灵秋时常哭泣,说她如今是先帝唯一的骨血,她想盼着灵秋和她一起哭,可灵秋就麻木地看着她。后来太皇太后病得厉害了,就开始骂灵秋,骂的什么灵秋记不太清楚,只记得说她不配当大宁的公主。 又过了不久,太皇太后就薨逝了,灵秋一直面无表情地陪完了她的最后一程。 太皇太后故去后,她便闷在宫中,看看书,做做木偶,直到苏雾再次被谢淮安带进了宫中,灵秋便丢开了手里的一切,日日来陪她。 这一日,苏雾教完了千字文的最后一页。 灵秋趴在桌上练着字,苏雾站在大开的窗扉前,往外望去。 -- 第193页 碧波湖水波光粼粼,湖水安静流淌,已是大宁宫最后一处僻静之地。而除此地之外,四下危机重重。 灵秋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放下了笔,陪她一起站在窗扉前。 她的个子长得快,如今已超过苏雾的下巴。灵秋挨近她,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远处。 碧波湖对岸是承安殿,承安殿之后,只能望见看不到尽头的宫墙,和数不清的旗帜。 那些旗帜除了烈火图腾旗帜,还有岭南军的旗帜。 灵秋望着那些岭南旗,难得开了口:“不喜欢岭南。” 她的声音冷冷的,又带着小女孩儿的稚嫩。 苏雾回神,无声地揉了揉她,将她揽在身边。 这些日子,苏雾听说过不少岭南小世子和谢淮安讨要灵秋的传闻,好在谢淮安一直没有答应。可若是再起征战,岭南王府仗恩讨赏,那时谢淮安恐怕就不好拒绝了。 苏雾拢在灵秋肩膀上的手,一点点收紧。 她真的不能再拖了。 前路恶果重重,一切已经箭在弦上,哪怕她毫无头绪、毫无把握,也要用力去拉住谢淮安。 这一日晚上,苏雾静坐在书心居中,等着谢淮安的到来。 雕花镂空的窗扉全开了,沁凉的夜风吹进来,烛火摇晃,帘帐沙拉作响。 谢淮安敲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苏雾穿着一身雪白的缎裳,清泠泠地坐在那儿,她眼前摆着一盏茶,已经凉了。 “太晚了,你该休息了。”谢淮安停在门口处,不再往里走,“我回去了。” “你怕什么。”苏雾蓦地开了口。 她回眸看着他,杏眼中像是蕴着深夜的湖水。 谢淮安顿住,随后抬脚,迈入她的房间。 他的身子高大,一身赤炎军甲让他瞧着沉肃而威重,他倾身,坐在了她的对面。 “说罢。” 苏雾将眼前的冷茶推到一旁,单刀直入:“你究竟如何才能放手?” 谢淮安料到她会说这些。 他沉静地看着她:“我以为我已经说清楚了。” “我不清楚,”她固执地凝眸看着他,“你不是为了权势利欲熏心的人,你之所以谋反,是心存着百姓,可如今赵长宴已经退让,你何苦还要这般坚持?你知道的,一旦战事开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就连你一手带起来的赤炎军,都有可能全军覆没,你为何要这般执拗?” 她说得急促,近乎咄咄逼人。 谢淮安看着她因为焦急发红的眼尾,忽然道:“我不是圣人,我不只为了百姓,我亦有私心。” 苏雾微微一怔。 “什么私心?” “若我赢不了他,你会如何?” 苏雾一时语塞,猜不透他这句话所为何意。 谢淮安却缓缓道:“你会属于他。” 苏雾怔然,随后慢慢摇头。 “不论他成败,我都会只属于他。谢淮安,我们已经再无关系,不论你是否会得到皇位,我都不再是你的未婚妻” “我从未答应你的退亲。”谢淮安蓦地打断她。 苏雾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退亲书和定亲礼我已经” “那些不算什么,大宁律法,婚书之下,退婚须得两人同意。我从未同意过。” “你你这是何苦?”苏雾惊诧之后,无力地叹了口气。 她已将事情做得那般绝,谢淮安这样高傲的人,不该这样的 谢淮安似乎看不到她眼中的情绪,俊朗的容色随着烛火摇晃,明昧交叠。 窗外吹进了碧波湖面的湿气,房间中像是蒙上了一层透明的水雾。 谢淮安再次开了口。 “我的私心,便是你。” 只要握着权势,你便永远离不开我。 “若是我退了,他会将你拱手相让吗。” 他不会的,因为他之所以答应你,是因为他知道,他已得到了你的心。 “所以我不能退。” 你也不会离开他,来到我的身边。 苏雾满心满眼地苦涩起来。 谢淮安的言下之意,她又何尝听不懂? 可她只有一人,她的心,也只能属于赵长宴啊。 她当初,为何要去招惹谢淮安呢? 苏雾被拉扯着,再次陷入了巨大的茫然。 那时刻被她记在心中的任务,也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 可是,她似乎完不成了。 因为谢淮安的平安,和她与赵长宴的相守,竟成了不可共生的悖论。 苏雾苍白着脸,仿佛最后的挣扎,喃喃地开了口。 “可天下安稳比儿女私情更重要” 谢淮安看着她眉眼中的困顿,仿佛于心不忍,慢慢地开了口。 “小雾,两者无孰轻孰重,而是因果相行。若为天下忧,解百姓苦,便要握着权势。待握住了权势,那心爱之人,便可留在身边。” “可你珍爱之人,心中无你,这不是幸事。” “但对我是幸事。” 苏雾茫然地看着他。 谢淮安像是想起了什么,低沉道:“能护得住、留得住便是幸事了。若还要求你心中有我,那是贪婪。”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半阖的眼眸埋在阴影中,遮住了眼底晦暗浓沉的情绪。 苏雾隐隐觉出了不对。 她绷紧唇角,望着谢淮安。 -- 第194页 “我无法理解你。” 谢淮安竟蓦地一笑。 他惯来平和持重,是很少笑的。可他今夜,却在烛火下,弯起了唇梢。 谢淮安站了起来,在苏雾惊疑不定的眼神下,他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壶。里面的茶水还是温的,他长指挑起,倒掉了苏雾杯盏中的冷茶,给她换了一盏新的。 苏雾迟疑地拿起,啜了一口。 在她喝茶的间隙,谢淮安慢慢地、像是随手一样,摘下了左手的手套。 这副苏雾亲手做的手套,他已经戴了一整个冬季,即便天气变暖,他依旧没有摘下。 可今日他在苏雾面前摘下了它,苏雾看着他的左手,蓦地怔住。 他的尾指竟覆满了密密麻麻的冻疮疤痕,那些疤痕一层层叠在一起,即便在日渐变暖的初春,依旧红肿干裂,甚至化了浓。 “为什么会这样严重”苏雾喃喃,她记得,她明明在他的尾指处夹了厚实的棉絮。 谢淮安轻笑道:“每年都是这样,无论穿戴多暖和,这些疤痕都会周而复始,不断滋生,就像在提醒我,不要忘记我曾自斩手指,许下的誓言。” 他的手指,竟是他亲手斩断的苏雾忽然想起来,苏修远曾告诉过她,谢淮安身上背着重誓。 她怔怔地看着他:“什么誓言。” 谢淮安爬满冻疮的左手,缓缓摩挲在手边光滑的白瓷茶壶上。 他轻声问:“你知我为何要反了大宁吗?” 苏雾沉默了一会儿,无声摇头。 谢淮安一笑。 “我十八岁时中了探花,带着寡母、养妹和两个老奴,从小县来到京城。那时我分在你父亲部下,虽是俸禄微薄,官职低微,但困顿的生活终于有了起色。后来不久,我就成婚了,母亲将养妹许给了我,母亲开心,我与新婚妻子亦是举案齐眉,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十分融洽,我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直到妻子怀了身孕” 他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忽然没有了。 夜风越发凉了,房间中全是潮湿的看不见的水雾,密匝匝的黏在人身上,擦不净,也揭不去。 谢淮安长指收起,握在掌心中,他再次开了口。 “有一日,我带妻子应约去了一位朝中权臣府上,宴席到了一半,我发现妻子不见了我急促寻找,有人说,是权臣一嫡子,见妻子样貌温婉,将她强行带走了我心急如焚,踉跄着找到那位权臣,可他不屑一顾,说我玷污他的家誉,将我赶出了大宴一筹莫展之际,彼时还是户部巡官的你父亲,匆匆带我入宫,求皇上做主。” 他说到这儿,又顿了顿,一双眸子眯起来,眼底倏地煞意滔天。 “那权臣把持朝纲,永昌帝听说了我们的来意,见都未敢见我们,就将我们逐出了皇宫。随后不久,我就在权臣宅邸的后山上,找到了妻子可,她已经死了。” 夜风呼呼地从窗外灌了进来,许是风太大了,谢淮安和苏雾的眼睛,蓦地红起来。 房间一时死寂,谢淮安压下眼底的红,哑声道:“她并未受辱,但胸口插着我给她买的白栀子玉簪,簪子上鲜血干涸,想来是为了清白,自我了断她很傻 后来,我抱着冰冷的她,瞒着母亲,不远千里将她葬在了谢家的坟场中。葬她的时候,她腹中孩儿,已经四个月了但是,母亲到底还是听闻了这件事,一夜之间,她失了神智,身子彻底垮了下去。 那之后,我就断指为誓,进了军营。 十年沉浮,我终于也握住了权势。 那权臣和其嫡子,被我斩下头颅,悬在妻子的坟上,而永昌帝,未等我动手,却先死了。可他死了又怎样,江山还是赵氏的,赵氏无能,我就要将他们逐下帝位,大宁,不能再多一个我。” 苏雾红着眼眶,颤抖着听完这些话。她再也开不了口,因为她知道自己无论再说什么,都是苍白的,甚至不值一提。 谢淮安沉寂地望着她。 “所以,我不能退,我要自己掌权,我只信我自己。而你” 他半阖下眼眸,像是将自己封入了漫无尽头的黑暗。 “小雾,我谢淮安的妻,不能总被人夺去。” 第102章 黑白 夜灯如豆,手里的茶又冷透了。 对面椅中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临走时他为她关上了窗,房间中的风终于停了。 苏雾趴在桌上,将脸埋进了臂弯。 她拉不住谢淮安的。 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 就如同那副她亲手做的手套,再密实的棉絮,再密密麻麻的针脚,都抵不住他满身的寒气。 她也无法治愈他。 苏雾在臂弯中,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谢淮安亲手将这些不为人知的伤疤全部揭给了她看,她已经再也没有勇气去劝说他了。 可是,她真的要看着谢淮安重走上辈子的旧路吗? 不她不能那对谢淮安太过残忍,而她,也不能就这样放任自己任务失败。 她要多陪赵长宴几年,而魏老师,还在现代等着她。 所以现在还不是认输的时候。 苏雾在灯影下,慢慢攥紧了手指——还未到绝境之时,或许,前路还有转机。 这夜长谈之后,谢淮安变得更加忙碌。 而书心居,他竟派人看管了起来。 两个壮硕的嬷嬷开始守在书心居门前,不让苏雾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 -- 第195页 苏雾从窗中往外望去,眉头深深锁起。 她知谢淮安的顾虑,如今大战在即,他怕她去寻赵长宴。 哪怕他已将自己的心剖给她看了,他依旧不信任她。 所以,他就将她囚禁了起来。 苏雾抿着唇,眉宇间愈发忧愁。 如今的局面,她已经十分被动。而赵长宴那边苏雾担忧着,往远处望去。 今日,外面岭南的旗帜少了大半。 怕是有什么要发生了 与此同时,燕西城外。 一夕之间,岭南王带着数万兵拥在了燕西之外。 燕西急速警戒起来,赵长宴拧眉站在校场之中。 山风烈烈吹鼓他的衣衫,他立在风中,看向京城的方向。 谢淮安开始动手了元元失败了。 他隐忍多日,依然等来了这个局面。既如此,他也勿需再退让了。 赵长宴眼梢抬起,眸中盛着连绵起伏的山峦,岚风激荡,他的容色瞬间冷冽而果决——那就一战吧。 半个时辰后,燕西各个关卡已全部防卫完成。 燕西王方赶到校场营中,就见一名前头兵拿着一封书信匆匆朝他奔来。 “王爷,有封岭南王差斥候送来的信!” 燕西王闻言,快速接过。 信上的内容他一眼扫过,竟是让他将赵长宴交出来,如果三日内不见人,岭南军便要直取燕西。 “直取?真乃狂妄!”燕西王将书信用力甩在长案上,“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这小子还在玩泥巴呢!” 赵长宴将书信拿起看了一眼,平静道:“三日的时限,岭南王不是狂妄,是心虚。” 当年的燕西王握着半个大宁的兵权,内部势力深不可测。岭南王必是十分忌惮,才给出三天这样长的时限。 燕西王冷哼道:“若不是本王不喜干戈,现在就将他们踏平了。” 赵长宴一笑。 城外数万岭南兵叫嚣着要他的命,他却谈笑如常,浑不在意。 他道:“王爷,那我们按计划行事吧。” “好!本王的兵已经做好卫戍,就算三日后,他们一时半刻也攻不进燕西。”燕西王说着,魁梧的身子走出营中,“现下就剩你的兵了,山道早已开好,你们走吧!” 赵长宴凤眸看向校场中年轻刚毅的一张张面庞,轻声道:“王爷放心,你给的药已经悉数带上,他们是你燕西的子民,此行我定会倾力护好。” 燕西王没再说什么,他往前迈了一大步,望着底下的士兵,洪亮道:“此行为诛反贼,护圣驾!皇上之令你们皆不可违!我们燕西男儿骁勇忠良,此行哪怕头颅滚下,也绝不许退缩!” “不退缩!不退缩!”校场中数万士兵随之呐喊,在连绵不绝的山脉之中,回声重重震荡。 赵长宴凤眸渐深,长指握紧腰间重剑。 他亦是未再说什么,只迎着日光静立,仿佛披着远山浩荡不止的岚风。 苏雾在书心居已经囚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只有灵秋仗着公主的身份,勉强震住了守在外面的两个嬷嬷,进来看过她几次。 灵秋每次来,都是执笔沉默地在苏雾身边练字。虽然她不太说话,但这无声的陪伴,消解掉苏雾不少的压抑,也让她被拘束的时间过得快了些。 只是苏雾偶尔忧愁皱眉的样子,还是落入了灵秋眼中。 有一次,灵秋忽然开了口。 “你想出去吗。” 苏雾愣了愣,却无奈道:“我想出宫。可就算出得了这儿,也出不了大宁宫。” 外面重重把守,大宁宫中全是谢淮安的人,她不可能全身而退。 灵秋皱了皱眉,没再说话,不一会儿,又执笔蘸墨,低下头板板正正地练字去了。 可第三天的时候,灵秋再次来看她时,守在书心居外的嬷嬷态度忽然强硬起来,硬是不再让灵秋踏入一步。 灵秋只能阴郁着脸,冷冷地离开了。 但是这日下午的时候,苏暖却来了。 自从苏雾从燕西回来后,就一直住在大宁宫,除了她病得厉害那几日温氏和苏修远来看过她,其他时候苏府便没人来了。 苏雾猜测,是苏修远顾虑谢淮安,挡住了温氏和苏暖的探望。 不过今日苏暖竟然来了,她甚至没有遭到书心居下两个嬷嬷的阻拦。 一见到苏雾,苏暖的眼眶登时就湿了,想都没想一把抱住了她。 “姐姐,小暖想死你了!” “别哭,别哭,你怎么入宫的?”苏雾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抚着。 “我去求了父亲,父亲又和谢大人说了一声,然后他们便准我进来了。”苏暖红着眼眶,从苏雾怀里起身。她许久未见苏雾了,今日见她披着单薄的外衫,身子越发清瘦,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擦着眼泪,气道:“谢大人怎能将你拘在宫中呢?他做的不对,父亲也糊涂!” 苏雾拿着帕子擦着苏暖的眼泪,拉着她的手将她按入椅中,忽然弯着唇笑起来。 “瞧瞧,都订了亲的人了,竟还像小娃娃一样爱哭鼻子。” 苏暖知道苏雾也不好受,这般打趣她,是为了让她开心些。于是苏暖啜泣着,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 待眼泪擦干净后,她又气不过,红着眼道:“姐姐就该早点离开谢大人!” -- 第196页 谢淮安也有他的苦衷,苏雾和他那些纠葛,远不是苏暖能看得透的。但苏雾也并未替谢淮安解释,因为他实属不该将她囚在这深宫中。 苏雾愣神一会儿,忽然想起心中一直惦记的事。 她给苏暖倒了一盏温水,问道:“如今外面局势如何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宫外的消息了。 苏暖喝了半盏水平复下情绪,便将自己知道的悉数告诉了她。 “三天前,岭南军守在燕西外,据说要逼着燕西王交出皇上,可今天已经第三天了,据说燕西那边依旧毫无动静。” 苏雾怔然:“有皇上的消息吗?” 苏暖摇头:“不知道,不过今日是第三天了,岭南王就算再怕燕西,也该有动作了。” 苏雾一愣,神情一时恍惚。 若谢淮安在三日前就动了手,那赵长宴必然已经知晓她失败了。 苏雾垂下眼睫,手指慢慢按在额角上。 大战在即,她该怎么办? 苏暖看着她揉额角,知道她的头疼病又犯了。她担忧地站在她的身后,抬起指腹帮苏雾按压着额角。 “姐姐是在担忧吗?” 苏雾叹了口气。 她确实担忧,她担忧谢淮安步上辈子的老路,亦担忧赵长宴因为先前对她的承诺,失了先机,被谢淮安掣肘。 她顾虑重重,但苏暖难得来一次宫中,苏雾不想她一直担忧自己,便忍着头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没事,过会儿就好了。对了,近日父亲母亲都好吗?” “身体都好,”苏暖闷闷说着,“母亲很担心你,但父亲不让她探望,我这次也是哭闹了好久父亲才准我来的” 她说着,忽然顿住,蓦地一把拍向自己的脑门。 “瞧我,只顾着和姐姐诉苦了,竟忘了今日入宫的目的!”她之所以费尽心思入了皇宫,可是有一件十分古怪的事要私下里和苏雾说。 苏雾疑道:“何事?” “姐姐,我前日,在府外捡了一个人!” “一个人?” “对,非常奇怪的一个人,今日我把她带进宫了,”她说着,哒哒跑出了房间,朝着楼下喊道,“你上来吧!” 苏雾迷惑地看着门口,不一会儿,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她穿着苏府丫鬟的衣裳,身姿曼妙,和苏雾的身形十分相似。待苏雾再看她的脸时,忽然怔住了。 因为她的脸,与她有八分相似。 她娇柔地立在门口处,看着苏雾,也不说话。 苏暖在苏雾身边感慨:“姐姐,是不是和你很像!前天她晕倒在我的马车前,我救起她,险些将她误认成你!而且她的性子,简直和你未出嫁前一模一样!太神奇了!” 苏暖说着,又叹道:“而且更神奇的是,她说她来自乡下,来京城是寻人的。我问她寻谁,她竟说是找你的!我觉得太神奇了,就答应了她,将她偷偷带进宫中给你看看,姐姐,你认识她吗?” 苏雾盯了这个女子许久,直觉得她连头发丝儿都透着古怪。她慢慢从桌前站起来,一步步走到这个女子身边。 靠近她,她才发现她浓黑的发上,簪着一支簪子。簪子黑白交融,苏雾看着,竟觉得十分眼熟。她拧眉,细看了好久,才问道:“我认识你吗?” 女子十分温婉地笑着,并未回答,只温柔道:“苏雾,我能单独和你谈一谈吗?” 苏雾打量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向苏暖:“姐姐和她单独聊会儿,你在这儿喝会儿茶等一等。” 待到苏暖应声,苏雾便带着这个女子,去了隔壁空无一人的书斋中。 门阖上,苏雾立住,转身盯着她:“你到底是谁?” 这女子四下张望一眼,确认身边没人的时候,忽然像是失了灵魂,陡然站得笔直。 而后,她开了口,腔调也变得奇怪起来。 “宿主您好,我是初代六映射出的虚拟人物,此次来书中是为了帮您完成任务,您可以称我为初榴。” 第103章 无风 苏雾的表情空白了许久。 半晌,她才一字一句地、迟缓地反问道:“虚拟人物?” 初榴点头,自她说出身份后,她就变得宛若一个机器人,连点头的动作,都变得机械僵硬起来。 苏雾懵怔地看着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她这副人类的样子和白色空间中的系统联系起来。 “你说,你是来帮我完成任务的?” “对。”初榴眨了眨眼,“上次您离开系统空间后,我们测算到您的任务成功率为0%。为了帮您完成任务,初代六想出了新的办法,所以将我映射下来。” “新的办法?”苏雾拧眉,“什么办法?” “经过在系统空间的多次测算,我们终于找到了成功率最高的解决办法——就是让我作为另一个您,代替您和赵长宴或者谢淮安在一起。” 苏雾一脸迷惑地望着她。 “代替我?” “是的,我们经过详细分析,发现目前赵长宴和谢淮安矛盾的激发点在于您的归属。而您的奖励任务要想完成,就要消除他们之间的这个最大的矛盾。但是,您只有一个,不可能同时和两个人在一起,所以初代六决定在这个世界增加一个‘你’,也就是我。” 苏雾觉得她听到了一个胡扯。 -- 第197页 初榴也接收到了她像看到精神疾病患者一样的眼神。 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宿主,我不是在信口开河。我身上已经植入了原书女主的所有数据,如今我和原书女主一模一样。 但这是不够的。 因为我需要的是您的数据。 上辈子在您回到现代后,初代六为了完成奖励,曾将我映射到赵玄瀛身边一次,但赵玄瀛爱的不是原书女主,所以即便我有一张几乎和你一模一样的脸,他也并未被我迷惑。有了上辈子失败的经验教训,所以这辈子,我要在您身边,接收您的数据,来变得和您一样。” 苏雾越听越迷惑。 “接收我的数据?” “是的,这是我的数据接收器。”初榴说着,拔下了发上的簪子。那支簪子黑白交融,苏雾现在再看,终于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觉得它眼熟了。因为它的颜色,和系统空间中那个黑白光团一模一样。 苏雾愣愣地问:“你不会是那个黑白光团变的吧。” 初榴:“不是变,是映射,但这不重要总之,数据接收只需要十天的时间,我在您身边十天之后,就会变得和您一样。” “一模一样吗?” “可以这么说。书中的每个人对我们来说都是由精确数据构成,数据在,他们便存在,就如同时间回溯后赵玄瀛仍旧能保留着记忆,就是因为他回溯前的复杂数据得到了良好保存。 但你不一样,因为你是现实人类,我们没有你的原始数据,只能在你身边一点一点接收,虽然接收程度无法做到100%,但99%还是可以做到的,所以说,十天后我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微乎其微。” 苏雾总算一点点听明白了。 “那有两个‘我’后呢?” “我们会尊重您的选择,如果您想和赵长宴在一起,我就去和谢淮安在一起。但是,如果谢淮安排斥我,为了任务成功,您就和谢淮安在一起吧,我去和赵长宴在一起。” 她说这两句话,轻松得就像是在开玩笑。 苏雾与她谈了这许久,终于觉出,这个初榴,包括那位初代六,并不靠谱,甚至脑子里还有坑。 她淡声反问道:“如果谢淮安和赵长宴都排斥你呢?” 初榴:“那也没办法,我们也是尽力在帮您完成任务了,希望任务失败后,宿主不要怨怼我们。” “我觉的你的计划处处都是漏洞。暂不论感情是否可以轻易替代和转移,你可知道,赵长宴和谢淮安的矛盾,不仅仅是我,还有大宁?”” “我们知道,宿主说的这些我们都考虑过了。但是我一开始就说过,这个办法,已经是成功率最高的解决办法。” “成功率是多少?” 初榴面不改色:“0.1%。” 苏雾:“” 她转身拉开了门,没再和初榴多浪费一句口舌,迈步走了出去。 原本以为初榴的到来会给她带来新的转机,但现在苏雾已经死心了。 她沉默地回到房间中,苏暖已经喝光了手中的茶,正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等着她。 见她进来,苏暖急忙问道:“姐姐,你知道她为什么找你了吗?” 苏雾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道:“是以前的一位朋友,这次就把她留在宫里陪我吧。” 她虽不认可初榴的计划,但初榴因她而来,她也不至于将她赶走。 于是苏暖便道:“好呀,反正她是作为我的婢女带进来的,等回府后我和父亲说一声就行。” “嗯。”苏雾扬起唇角,“谢谢你,小暖。” 她虽笑着,但眼底的疲惫还是看在了苏暖眼中。苏暖不忍再打扰她,便起身道:“姐姐,我该走啦,最近陈汲一直在器库忙碌,我好几天没见他了,我得去看看他饿死了没。” 苏雾无奈笑道:“好,路上慢些,最近外面不太平,看完陈汲早些回府。” “嗯,知道啦。”苏暖应着,只是临出门的时候,她忽然回身,紧紧抱住了苏雾。她趴在苏雾耳边,语气忽然认真起来,“姐姐,你要记住,无论如何,小暖都在你这边。” 苏雾一愣,随意噙着笑意拍向她的后背。 “嗯,姐姐记住了。” 苏暖离开后,初榴和苏雾一起站在书心居下送她离开。 当有外人在时,初榴笑得温婉得体,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神韵,丝毫没有私下见苏雾时的机械模样。 她伪装得近乎天衣无缝,亦步亦趋地跟着苏雾,俨然一副要步步紧跟的模样。苏雾也没管她,扶额上了楼。 燕西城外,岭南军已攻在了城门之下。 但燕西坐在连绵山脉之中,这城门是半座山的模样。岭南王攻了半个时辰,城门依旧纹丝不动。 而燕西王双手抱在胸前,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中,居高临下地睥着他们。他并未让燕西兵动手射杀他们,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 岭南王额角渗出了汗,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身旁的参军咬牙道:“王爷,要不我们火攻吧。” 岭南王却是黑着脸摇了摇头。他本就忌惮燕西,如今燕西不动手,俨然是在让着他们。但若是他们火攻,激怒了燕西,那情况就不是眼下作为一个笑话这么简单了。 于是岭南王沉吟许久,仰头道:“燕西王爷,既不想应战,为何不将那人交出来?” -- 第198页 燕西王冷冷一笑:“交不出来。” 岭南王阴沉着脸道:“王爷知本王是奉命而为,若你交不出来,我们只能强攻。本王素知王爷不喜干戈,何苦要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 燕西王还是冷笑。 “你赢不了本王。”随后,他又嘲讽道,“而且,人早就离开燕西了,你们看不见吗?” 岭南王倏地愣住。 不见了?他急促抬头,望着燕西王的脸色,心道不好。 燕西王不会用这种事情欺骗他,而且燕西地势复杂,赵长宴若是离开,他们有可能真的发现不了。 岭南王沉着脸,极其快速地做出了决定。 “撤!” 随即,他飞快传书下去。 很快,谢淮安收到了岭南王传来的消息。 他正带着数万赤炎军,立在离燕西不远的地方。 谢淮安以为赵长宴会一直靠着燕西王的庇护,所以他让岭南王先行起战,待激战之时,他再带着赤炎军攻其不备。 但眼下,他的计划被打乱了。 赵长宴竟离开了燕西。 谢淮安的双眸暗沉沉地垂下,他会去哪儿。 正在他沉吟的时候,不远处再次传来急报。 “大人,雍州有急!雍州线人报,今晨数万兵进入雍州,似是从燕西直下而来!” 谢淮安蓦地抬起眼。 雍州那里离京城已经不远。 既是从燕西而下,一定是赵长宴带着的燕西兵。而数万燕西兵行走轨迹无法掩藏,只是这时暴露出位置,和岭南王传回消息的时间,竟所差无几,仿佛早就算计好了。 谢淮安沉声道:“过雍州了吗?” “回大人,未过雍州,据密线报,他们停在了雍州城中。” 未入京城,便还有先机。谢淮安冷沉地抬起眼,望向雍州方向。 从这儿,到雍州,是十个时辰。 谢淮安缓缓下了令。 “去雍州。” 那就让雍州成为终结之地,纵使赵长宴有数万的燕西兵,但他的赤炎军更加庞大、且沉浮沙场近十年,他有必胜的把握。 天高云淡,燕雀在空中翻飞,阳光刺目。 雍州城内忽然涌入了这样多的兵,百姓们紧闭门扉,惶恐着不敢出门。 赵长宴站在城楼之上,往远处望去。 道路空荡荡的,毫无声息,连一丝风也没有。 就像大战之前最后的宁静。 卫原一身玄黑铁甲,垂首立在赵长宴身边。 “皇上,已全部安置好,您之后的吩咐是” 赵长宴淡淡开了口。 “今夜子时,兵分两路。” 他细细交待下去,卫原愣怔之后,飞快领命退了下去。 赵长宴再次望向寂静的远处。 四下无风,阳光刺目,半空中像是浮动着无数光晕。 元元应该等急了。 那明日,便尘埃落定。 第104章 寂静 十个时辰后,新的一天。 晨光熹微。 雍州城上,燕西旗帜烈烈飘荡,数不清的燕西兵站在城楼之上,虎视眈眈地看着下方。 数万赤炎军,已停在雍州城紧闭的城门之下。 破晓的晨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覆在两军的铁甲上,寒芒逼人。 谢淮安骑着马,立在后方。 头顶光晕洒下,他一身威重,缓缓抬起手——顷刻间,数万赤炎军得了令,吼叫着,开始攻城! 雍州城门与燕西城门异曲同工,都是背临石山,城门也是半座山的模样,并不好攻。但赤炎军火速搭起云梯,钩撞车、鹅鹘车亦是接连上阵,数万赤焰军叫嚣着往前冲击,一时间地动山摇。 雍州城门开始剧烈晃动,城楼之上燕西兵两两相视,随后他们弯腰,不久,竟有密密麻麻的山石从上面滚了下来! 谢淮安蹙起眉,双目凌厉地望向上方。 那山石一个个混实无比,燕西兵取之不竭,俨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一时间,云梯之上的赤炎军被砸了下来,城下的赤炎军吃力躲闪,可山石太多了,他们躲闪不急,只能提着重刀硬砍! 所幸山石虽混实,但个头不算庞大,赤炎军能够勉力抗下。 转瞬之间,雍州城门下,战成一团。 数不清的山石从城楼翻滚砸下,而底下的赤炎军,虽各个红着眼,但秩序未乱,一直攻守有序。 一个时辰后,雍州城门终于破开一半。 在雍州城门破开的一瞬,山石忽然不再滚动,谢淮安蓦地抬起眼,发现一瞬间,城楼之上的燕西兵竟不见了踪影。 谢淮安心中一凛。他扬起马鞭,率先进入了城中。 城中寂静一片。 城楼之上的燕西兵就仿佛转眼消失了一样。 谢淮安沉声道:“满城搜。” 又一个时辰过去。 终于有士兵急促上前,禀道:“大人,属下们在城西发现一道新开辟的出城山路,那上面遍布脚步和零星血迹,想来方才那些燕西兵,从山路撤退了!” 谢淮安蓦地攥紧手中缰绳。 难怪赵长宴选在雍州城,雍州山势交叠,城墙大半是天然险山,若是真开了山路,必然让人极难察觉。 而现在,既然燕西兵能从雍州离开,那赵长宴也定是早就离开了。 谢淮安知晓自己又被赵长宴的声东击西摆了一道。但他并未被激怒,反而格外冷静下来。 -- 第199页 方才攻城,虽战况激烈,但赤炎军身经百战,那些滚落着砸下来的山石大多都被他们挡下甚至砍碎,因而无论是赤炎军还是燕西兵,方才伤亡都不惨重。 那赵长宴为何要将他引到雍州? 是为了拖延时间吗? 谢淮安思虑着,眼底的晦暗越来越深。 若是拖延时间,他要做什么他又去了哪儿呢? 想到这,谢淮安心中忽然一紧——京城。 必然是京城。 谢淮安沉默地思索片刻,沉声再次下了令。 “全军整肃好,即刻入京。” 岭南王带着兵,正往雍州城方向行进。 昨日他虽被燕西王嘲讽了,但眼下他也顾不得气愤,因为前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然而走到半路,岭南王忽然又接到一封密报,让他带兵直入京城。岭南王皱眉看完,便要重新调整前行方向。 可号令还未传下去,一支羽箭,忽然从草丛射出,扎入他的肩膀! 岭南王一把捂住左肩,吼道:“有埋——” 可那个“伏”还没喊出来,他忽地闭上了眼,一头从马上摔在地上。 像是晕过去,又像是死了。 “有埋伏!小心,他们的箭上有毒!”岭南军几个将首发现危机顿时喊道,可他们刚出声没几句,又有数支箭急速窜出! “噌——噌——蹭——” 箭矢瞄准的全是他们的臂膀,不一会儿,又有几个将首闭着眼摔下了马。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对于行进途中的岭南军,简直毫无防备。 终于有士兵反应过来,飞快地攻向草丛,顷刻间,数位燕西装扮的人从草丛跃出,开始迎击。 然而亦是有更多的箭矢,从草丛中不断射出。 越来越多的岭南军将首倒下,终于,半刻钟后,岭南军乱成了一团。 群龙失首,这时,燕西王带着更多的燕西兵从侧方忽然出现。 “老子不喜欢杀人,都给本王别动,本王留你们一命!” 他声音洪亮,宛若铜钟。群龙无首的岭南军望着数不清的燕西兵包围而来,一个个面面相觑、瑟瑟发抖着,最终缴械投降。 岭南军倾数被抓,但消息并未被传出。 京城的城门大开,城上无人把守。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飞翎带人上去查看一番,下来禀道:“大人,我们的人全都不见了” 其他去各处查看的士兵也陆续回来。 “大人,北城门也没有人了。” 谢淮安眉眼渐沉,赵长宴当真是出手迅速。 “宫里呢?” “宫里尚还无事,我们的人还守在宫门。” 听闻皇宫无事,谢淮安神色稍缓。 自他任摄政王那日起,京城城门和大宁宫已全部换成了他的人,尤其是宫中,他离开前,在宫中做了重重防卫,赵长宴不可能轻易攻开。 谢淮安沉吟后,立在城下阴影中,往远处望去。 眼下已经过了申时,日光从西铺射下来,京城的寂静,与雍州不相上下。 这场权势的争斗,无人敢呐喊,亦无人敢为任何一方助威。哪怕争斗的两方,一位是皇帝,一位是权势盛大的摄政王。 百姓们只是瑟缩家中,期望不要被波及到。 成王败寇,他们只认结果。 城下刮起了风,簌簌风声吹起,掀起赤炎军身上的软甲,软甲拍在他们腰间缺口遍布的重剑上,发出劈啪的撞击声。 谢淮安又回头望向身后的赤炎军。 一连三日的奔波,且还经历了一场激战,赤炎军脸色已经隐见疲惫。 谢淮安从马上下来,沉声道:“将赤炎军分插各处,其余人原地歇息——夜间,还有一战。” “是!”飞翎快速将令传了下去。 赤炎军休息的时候,京城中还是空荡荡的。可四周越发空荡,便让人愈发觉得危机四伏。 谢淮安饮了一口水,水珠顺着他的喉结滚下,他缓缓眯起眼睛。 现在,赵长宴会在京城中的什么地方? 他带着那样多的人,可方才,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谢淮安想着这些,却也并未急着寻找,眼下还不到时候,他们要先休息一番,按兵不动。 赤炎军歇息的时候,陈汲骑着马从远处匆匆而来。 “大人。”见到谢淮安,陈汲飞快下了马,抱拳行礼后,他恭声问道:“方才属下听飞翎将军说,军中佩刀出现了问题,可需要属下为将士们更换?” 雍州攻城那一战,数不清滚下的山石被赤炎军抵挡砍碎,现在大多数士兵的刀已经卷刃。 兵无好刀,便是先少了半条命。 这也是谢淮安暂时歇息、按兵不动的原因之一。 谢淮安颔首,道:“更换,器库内的重刀可够?” “回大人,够的。属下前些日子刚煅出一批新的。”陈汲现在不仅研制新的兵器,亦监制整个赤炎军的兵器打造,自他与苏暖订婚后,谢淮安便逐步重任了他。 “属下这就将佩刀全部替换。”陈汲应着,领命快速退下忙碌起来。 他骑上马,匆匆离开。不久,器库的兵器悉数被运了过来。 数万赤炎军更换兵器,耗时耗力,陈汲汗流浃背,极其认真地指挥着,所有的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 第200页 及至傍晚的时候,赤炎军那些卷刃甚至断裂的重刀,被全部更换。 陈汲忙出了许多汗,身上快湿透了。他气喘吁吁地站在谢淮安身边,恭敬回禀道:“大人,已全部替换妥当。” 谢淮安应了一声。 “辛苦了,待结束之后,会好好嘉奖你。” “为大人效命,是属下荣幸。”陈汲又恭敬回道,“那属下退下了,今夜待大人大捷。” 谢淮安颔首,陈汲才翻身上马,带着运送兵器的人手离开。回去的时候,傍晚将至,红彤彤的霞光洒在了陈汲脸上。 在谢淮安看不见的地方,陈汲垂下了头,凉风吹起他的发梢,旁人看不到他的眉眼,只以为他累极了。 晚霞亦铺在大宁宫上空。 四下凉风起,霞光映照,重叠红云在宫墙之上翻涌着。 苏雾扬着头,望着寂静的大宁宫。 整个偌大的宫中仿佛无人行走,若不是书心居下还站着两个把守的嬷嬷,苏雾险些以为宫中已经无人了。 今日宫中,过于寂静了。 苏雾发了一会儿愣,又低头看向楼下看管她的嬷嬷。 两个极其壮硕的嬷嬷,正睁着圆目,一丝不苟地直杵着。苏雾在上面看着,手指一下一下叩在窗沿上,忽然,她回头望着坐在一旁的初榴,说道:“初榴,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初榴正笔直地坐在椅子中,仔仔细细观摩她。听到她的声音,初榴抬起头:“什么事?” 第105章 分晓 天幕终于黑了下来。 宫中掌起了影影绰绰的灯。 卫原紧跟在赵长宴身后,从地宫走了出来。 外面便是承安殿,描画着水墨山河的屏风后玄色纱帐晃动,长案一隅摆放着笔墨纸砚,有风从殿外吹来,纸张沙拉作响。 一切,都和赵长宴离宫前一样。 卫原惊诧地四下张望完,再次回身,望向身后的出口。 那出口掩在承安殿一方不起眼的墙壁之下,里面台阶往下铺展,望过去,便是他们刚刚走出来的镶嵌满壁夜明珠的长廊。 长廊连接一处偌大地宫,若穿过地宫,便是皇宫之外。 卫原震诧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皇上,您是怎么发现这承安殿竟有地宫的?” 赵长宴抬起眼眸,凤眸中映着宫灯,灯影摇晃。 大宁皇宫中的地宫,自开国便有,作为宫中秘隐,只有每代帝王亲口相传。他曾经是赵玄瀛,自然知道这个秘密。 但赵长宴只是淡淡道:“无意发现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卫原急忙道:“回皇上,都已准备好。” 赵长宴慢慢走到承安殿之外。 原本守在外面的几个赤炎军,已被燕西兵从内里清理干净了。他站在檐下,回头望了一眼。 透过窗扉一隅,隐约可见承安殿后波光粼粼的碧波湖,和湖水对岸书心居的一点灯火。 他看了片刻,转身,抬眸望向漆黑的夜空:“时辰到了。” 来不及去看她了。 果不其然,他话音堪堪落下,有兵从前面匆匆跑来:“皇上,谢淮安带着数万赤炎军到南宫门了。” 赵长宴颔首,轻声道:“动手吧。” 南宫门外尚还戍守着赤炎军。 谢淮安立在马上,带着数万休整好的赤炎军,行到宫门前。 守门护卫行礼之后,喊道:“谢大人到,开城门!” 他喊声高亢,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可南宫门,竟没有开。 空中的风忽然吹紧,谢淮安的心,也倏然沉下来。 守卫还未反应过来,转身去拍身后的门:“谢大人到,开城门!” 回应他的,却是密匝的脚步声。 守卫迟钝抬头,竟看到数不清的燕西兵,出现在了南宫门城墙之上! “这这”守卫惊吓得面色发白,而谢淮安握紧手中的缰绳,抬起眼睛。 即便是夜色浓重,也遮掩不住他眼底晦暗的震诧。 燕西兵是怎样瞒过守卫,悄无声息地进去的? 谢淮安在冷沉的夜色中,忽然绷紧了下颌——是密道。 这一刻,他想起了一年前赵长宴的忽然失踪。 可怎么会有密道呢? 大宁建朝数百年,他在朝中沉浮十年,就连辅佐过两任帝王的苏修远,都从未听说过大宁宫有密道。 谢淮安颈下绷起条条青筋,此刻他已顾不得多想,掉转马头立在了城墙之下。 上面的燕西兵已整齐地立在城墙之上,数不清的弓箭搭下来,箭端闪着冷芒,在月光映照之下一片寒肃。 “大人,我们怎么办?”跟在谢淮安身边的飞翎也惊诧慌张起来。 燕西兵忽然占据了皇宫,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谢淮安眼眸耷下,但他的双眸,却罕见地弯起来。 他在笑,但笑意不达眼底,带着逼人的煞气。 谢淮安沉沉道:“那就攻。” 不过是一道宫门,他有数万身经百战的赤炎军,还怕城楼之上那点儿燕西兵? 谢淮安下了令,几乎是转瞬之间,赤炎军扑向南宫门。 可就在赤炎军扑向南宫门那一刻,不远处有号角,忽然高亢吹响。 紧接着,数不清的铁骑踏地声从远处急速而来! 谢淮安倏然回眸,就见四面八方,忽然包抄过来密密麻麻的燕西兵。 -- 第201页 他瞳仁微颤,原来燕西兵并不只在宫中,还埋伏在宫外,看这个阵势,怕是早就在等他了! 那群燕西兵转瞬到了他们面前,而与此同时,又有一批身着青色兵甲的兵从侧方,横插其中。 谢淮安的脸色阴沉起来。 一旁的飞翎盯在那群青甲士兵为首的人身上,咬牙从怀中拿出一枚兵符。 “陇右兵符在此!陇右军要反叛不成?” 那群青甲兵正是刘十带领的陇右军。 而刘十看到飞翎手中的兵符,不屑一笑,早没了从前对谢淮安恭顺又忠心耿耿的模样,他高喊道:“我们陇右军不认兵符,我们只认皇上一人!” 他高喊的声音落下,燕西兵和陇右军一齐发出呐喊。 飞翎恨恨地将陇右兵符掷在地上,低骂道:“还好大人之前未将陇右军委以重任,他们那群边陲莽贼,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谢淮安回眸,望向他身后的赤炎军。 陇右军的叛变,在他的意料之外,但飞翎说得对,他从未彻底信任过陇右,他们的叛变尚还不足为惧。 而他身后的赤炎军,才是他的一切。 这些突发状况发生之后,赤炎军在震诧之后,也渐渐平静下来。他们握紧手中重刀,一身浑不怕的模样,全部望向谢淮安。 赤炎军战无不胜,他们什么都不怕。 哪怕现在燕西兵和陇右军的声势浩大,他们也毫不畏惧。 谢淮安回视着那一双双英勇的双眸,平静开了口。 “赤炎军听令,今日一战,以命相搏,我们不会输。” “不会输!”赤炎军吼叫着,冲向包围四周的燕西兵和陇右军。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 从南宫门之上出现了燕西兵,到他们战在一起,不过半刻钟的时间。 晚风从远处扑来,月光冷冷地照在南宫门之前,焰火升起,被风吹出偌大的影子。 两军兵器蹡然相交,但是—— “咔嚓——” “咔嚓——” “咔嚓—” 赤炎军的重刀和燕西兵的长刀、铠甲碰撞在一起,金属相交的刺耳声响了半瞬,紧接着,在赤炎军惊诧的视线下,他们的重刀从中间齐齐断开! 数不清的重刀从半空跌落地上,伴随着起伏不绝的咔嚓声,赤炎军的重刀,几近全部被砍断! 谢淮安双眸蓦地瞪大,喉咙猛地泛起一股腥甜。 他看着满地的碎刀,看着赤炎军齐齐在一瞬间呆滞,豁然明白过来——刀有问题! 是陈汲! 谢淮安目眦欲裂,那一身威重再不复平静,一瞬间怒意滔天。 “杀——”燕西兵和陇右军叫嚣着,举刀挥向尚在呆滞中没有回神的赤炎军。 锐器入肉,“噗呲”声响起,即便再血性的赤炎军,赤手空拳也无法敌过那密不透风的锋利兵器,一时之间,鲜血飞溅! 而更诡异的事情出现了。 燕西兵的长刀直插入赤炎军的胳臂双腿,鲜血飞溅的顷刻,原本还红着眼要肉搏的赤炎军,忽然闭眼倒了下去。 玄铁重甲砸在地上,沙尘扬起。 “他们的兵器有毒!都小心!”飞翎在混战之中意识到,顿时厉声喊道。 可即便赤炎军再防备,一切已于事无补。 没了兵器,宛若雄狮丢了爪牙。再强悍的□□,也比不过锋利的刀刃。 越来越多的赤炎军倒了下去。 谢淮安已立在马下,腕上青筋爆起,身上覆满了鲜红的血。他的重刀,是唯一没有被替换的,可是,又有什么用? 陈汲的叛变,给了赤炎军致命一击,他已在转眼之间,立在了必败之地。 远处的火光冲天而起,金属撞击声在深夜之中,像是砍在人心上。 苏雾裹着墨色的斗篷,站在书心居的阴影中。 她知道,赵长宴已经来了。 外面的厮杀声响彻天际,她心神慌乱着,再也坐不住了。 赵长宴回京,比她预想得要快,那眼下南宫门处的战况,是她不敢想象的。 她怕谢淮安输,更怕赵长宴输。 “初榴,准备好了吗?”苏雾深呼吸之后,在阴影中转身,悄悄问向身后的人。 初榴拿着手中的木棍,点了点头。 不久,两人蹑手蹑脚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两个壮硕的嬷嬷亦察觉到今夜有变,正神情惊惧地望着远处。苏雾和初榴趁着她们失神的间隙,深吸一口气,猛地举起棍子击向她们的脑后! 两个嬷嬷连声都没出,齐齐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苏雾握着棍子的手心出了一层汗,她先俯下身子探向两个嬷嬷的鼻息,确认她们是晕过去后,才对初榴道:“走,去前面。” 初榴点头,跟着她往前走。 今夜宫中掌起的灯并不多,道路明明暗暗,宫中并没有什么人。苏雾刚刚要松口气,可刚转了一个弯,忽然两柄长刀拦在了她的面前。 苏雾心中,陡然咯噔一声。 今夜事变,宫中看管苏雾的人虽少了大部分,却仍有人在这里守着她。 拦着她的是两个赤炎军,他们一直守在书心居附近,虽不知外面情形,但那刺耳的砍击声声声入耳,两个人正心慌着。 所以见苏雾偷跑出来,两人没了往日的恭敬,厉声道:“苏大小姐莫让属下们为难,快回去!” -- 第202页 明晃晃的刀停在她的身前,苏雾心中一时恼恨,可赤炎军视谢淮安的命令如命,他们不可能放她过去。 苏雾咬着牙,刚转过身,却在这一刻,身后忽然传来两声闷哼。 苏雾回头,竟看到方才的两个赤炎军全部倒在了地上,而他们的后面,是阴郁着一张脸的灵秋。 灵秋身旁,还有手还在抖的汪嬷嬷,以及几个她宫中的婢女,她们也是各个手里拿着棍子。 汪嬷嬷见两个赤炎兵倒下去,吓得捂住了胸口:“上天保佑,还好倒了,”她说着,看向苏雾,“公主说今夜有大乱,是帮您逃出去的好时候,所以带着老奴和几个丫头早早埋伏在这里。我们正愁没机会动手呢,还好您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苏雾听完,一脸惊诧地望着灵秋。 她从未期望过灵秋要为她做什么,在她眼中她只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孩,可今天,这个一向冷清的小女孩,竟也会来救她。 灵秋仿佛看不到她眼中的撼动,上前面无表情道:“快走,乱。” 她是让她趁乱快走。 此时一切紧迫,苏雾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儿磨蹭,她只好压下心中的感动,轻轻抱了抱灵秋,道:“今夜太乱了,公主快些回去,我先走了。” 告别完,她不再拖延,快步从这里离开。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灵秋也转过身,她虽还是绷着一张脸,但脚步明显轻快许多。而杵在一旁的初榴,见自己已经追不上苏雾的脚步,只好垂着头,跟着灵秋回了她的宫中。 城门之下的赤炎军,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而城楼之上的燕西兵,正搭着弓箭,一支支乌黑长箭宛若闪着黑芒的流星,从上空直射而下。 箭并不茂密,每一支,瞄准的都是赤炎军的腰腹四肢。中箭之后的赤炎军,便如被兵器砍中那般,闭上了眼,再也醒不过来。 赤炎军夹击在燕西兵和陇右军之下,不过一个时辰,尚还能站起的赤炎军已经所剩无几。 大部分燕西兵和陇右兵已经不动了,只是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看着仅剩的赤炎军在挣扎。 结果已见分晓。 赤炎军一败涂地。 谢淮安提着重刀,一步步往城下走,刀尖划在地面上,蹦出星点火星。冽月色照在他的身上,宛若幽幽寒芒,而袖摆之上烙印的烈焰图腾,已被暗红色的血渍淹没。 他最后,停在了南宫门之下,慢慢抬起了头。 不知何时,赵长宴已经立在了南宫门的城楼之上。 月光如练,铺在他的身上,他半张脸冷白若玉,眼眸微阖着。 立在他身边的燕西兵,垂手静立,而赵长宴,却搭着一把玄铁重弓,在高高的城墙之上对准了他。 风又起了。 乌黑的箭端寒光毕现,赵长宴墨发扬起,长指勾动。 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谢淮安持着重刀,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好像看到了宫变那日的赵玄瀛,他们两人的身影,仿佛在夜影之中重合起来 谢淮安微怔之时,赵长宴在皎白的月轮之下,长指松动—— 却在这一刻,他的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呼。 “长宴,不要杀他” 赵长宴在心中叹息一声,在弓箭射出的一瞬,还是将它往下挪了半寸—— 乌黑长箭在夜空划过冷寒弧光,“噗呲”一声,长箭穿过谢淮安的腹部,震颤着,钉在了地上。 第106章 不忍 谢淮安高大的身子倒了下去。 尘埃落定。 苏雾脑中一瞬间空白起来:谢淮安死了吗? 她茫然着,浑身发颤,忽然要踉跄着往下跑,赵长宴松开手中的重弓,一把拉住她。 他将浑身发抖的她径直拉入怀里。 “元元,他死不了。” 苏雾趴在他的怀中,听到他的话,豆大的泪珠顷刻滚了下来。 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听到谢淮安不会死,蓦地松了一根弦。 赵长宴拍了拍她的后背,看着她身上的颤抖一点点消散下去。他眉心微微蹙起,总觉得苏雾对谢淮安的死,似乎太过于害怕了。 他垂眸看着苏雾时,卫原从城下匆匆上来。 “皇上,谢淮安晕过去了,属下们该如何处置他?” 南宫门外,赤炎军已全部倒了下去。谢淮安满身是血,亦是安静地躺在地上。 赵长宴看了一眼,淡声开口。 “给他治伤,暂时押在诏狱。” 卫原领命,又问道:“皇上,那那些赤炎军呢?按照燕西王爷的说法,他们至多还有一个时辰就醒了。” 苏雾听到卫原这句话,忽然一愣,从赵长宴怀中抬起头。 “就醒了?”她眼睛还红着,此时往城下望去,赤炎军倒了满地,他们不是死了吗? “没死。”赵长宴抬起手指,擦掉她脸颊未干的泪迹,“燕西兵用药淬了兵器,他们只是中药陷入昏迷了。” “药什么药?” “燕西王种出来的。”赵长宴温柔地和她解释,其实严格来说,并不是燕西王种出来的。燕西王不喜干戈,他料到会有血流成河的一天,便召集了一群高明的药医,在燕西历时近一年,研制出了一种药。 那药可淬于兵器,中药之后,人会顷刻陷入昏迷。 -- 第203页 赵长宴亦是没有想过,燕西王能研制出这种近乎于天方夜谭的东西。 他三言两句,和苏雾解释了一番。 苏雾听明白后,眼眶再次红起来。 若如赵长宴所说,那这一战,重伤和死亡的人数会远远降低。他们重来一次,总算没有像上辈子那样,踩着无数血肉和枯骨。 和苏雾说完之后,赵长宴下了令,将尚还昏迷之中的赤炎军悉数关押。 赵长宴和谢淮安这唯一的、且最后的一战,终于结束。 苏雾睡了很长的一觉。 从南宫门回来,像是累极,她回到书心居,倒头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晌午。 南宫门经过清理,已经恢复如常。而赵长宴重回京城,再次登上帝位的消息,在一夕之间传遍整个大宁。 大宁无主、百姓人心惶惶的局势,终于有了新的转圜。 苏雾醒来的时候,阳光正好。 耀眼的天光从窗外倾泻而下,碧波湖水波光粼粼,像是浮动着无数闪烁的光点。 赵长宴正坐在她房间中的桌子前,他一只手抵在额头上,眼眸阖着,仿佛睡着了。 苏雾看着他的侧脸看了许久,才慢慢坐起来。 然而她一起身,赵长宴就一下子睁开了眼,他转眸看向她,笑起来。 “醒了。” “嗯。”苏雾抿唇笑着。 昨夜她被城下战事牵绕,又惊又慌,一直还未顾得和赵长宴好好说话。 细细算来,两人从燕西分别,不过才十天。但苏雾竟觉得,像是许久没有见到他。 她笑了一会儿,朝着赵长宴张开了手。 赵长宴怔了怔,随即失笑上前,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苏雾在他怀里蹭了蹭,他的味道扑满她的鼻间,苏雾听着他的心跳,发生一声满足的喟叹。 赵长宴揉了揉她的头发,觉得此时的她,像个贪恋大人的小孩子。 两个人无声地抱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卫原在外面道:“皇上,属下有事要禀。” 赵长宴顺着苏雾睡乱了的头发,淡声问:“就在外面说罢。” “回皇上,谢淮安在诏狱中醒了。” “朕知道了。”赵长宴应了一声,待卫原退下后,他低声问道,“元元,你要去看他吗?” 一提到谢淮安,苏雾脑中就是一团乱麻。 对于劝说谢淮安,她早就穷尽了所有力气和勇气,现在的她,就算见到他,也只会是无措,且一筹莫展。 况且,她也不忍见他。 至于任务先暂时搁置吧。 苏雾埋在赵长宴怀中,沮丧地叹了口气,闷声道:“不去了。” 五天后。 随着赵长宴的归来,大宁的朝堂也渐渐复苏起来。 那些从前被谢淮安革除的势力,再次被赵长宴召回,而从前或依仗或协助谢淮安的人,悉数受到了惩处。 诏狱之中,昏黄的光线从墙上小窗的铁槛中打下来。 谢淮安腹部裹着绷带,穿着一身黑色的囚衣,盘坐在蒲团上。 他的牢房收拾得很干净,并没有人怠慢他,就连他腹部的伤口,每日都是盛仁亲自来为他包扎换药。 苏修远亦是盘坐在牢房之外,隔着木栏望着他。 “伤好了吗?” 谢淮安颔首:“好了。” 许久没说话,他的嗓子干哑得厉害。 苏修远叹了口气。 他今日就要离京了,赵长宴看在苏雾的份上下旨留他一命,又因为他那未来女婿陈汲在这次击退谢淮安一事上立了头功,朝臣也没追究,亦同意留了他一命。 没想到他奔波半生,到最后却得了两个女儿的庇护。 但苏修远并没有多庆幸,他不太敢看谢淮安的眼睛,低声道:“我实属没有想到,陈汲会这样哎,说到底,怪我那小女儿” 五天前赤炎军惨败后,苏修远在惊怒之下,急匆匆去找陈汲。 可陈汲没找到,他却被苏暖拦在了门口。 “父亲,你不许骂陈汲!” 彼时苏修远还以为苏暖脑子没清楚,不由呵斥道:“胡闹!你可知道他做了什么事?他背叛了淮安,背叛了你爹啊!小暖,就连和你的婚事,恐怕都是他算计来的,为的就是得到为父和淮安的信任! 你看一看,我们信任了他,落得怎样一个下场! 你让开!他如今欺骗了你、乃至我们整个苏家,为父不仅要骂他,还要杀他!” 苏修远一向和气,难得出现这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苏暖吓哭了,卖力拦住他,哭道:“父亲,不是陈汲的错!都是我的错!” 苏修远猛然顿住。 “什么意思?” 苏暖抽噎着,全部向苏修远交待了个干净。 “我一直都知道陈汲还是效忠于皇上的,他在谢大人身边有大事要做,但您和谢大人迟迟不信任他我那时不喜欢谢大人,想帮姐姐,也想帮父亲因为,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嘛,若是谢淮安输了,借着陈汲的关系,兴许我们能将功补过,保下我们苏家的命所以,我及笄那天,我就和陈汲提亲了!” 她哭得满脸都是泪,苏修远却在原地近乎呆滞。 “所以,你为了帮陈汲获得谢淮安和为父的信任,就将自己嫁给了他?你是不是傻” -- 第204页 “我才不傻,”苏暖眼睛哭得像个兔子,却还顾得和苏修远顶嘴,“我喜欢他嘛,他也喜欢我,而且,说出来父亲可能不信,我的直觉一直告诉我谢大人会输否则我早劝陈汲效命谢大人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苏修远却在震诧之后,恼恨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赤炎军兵败的源头,竟是他。 苏暖看着他自责地打自己,吓得不行,急忙上前楼住苏修远的双手,不停哭道:“父亲不用这样自责,就算没有陈汲,谢大人也会输的。 我都听说了,皇上占领了皇宫,外有燕西兵和陇右军相助,而且京外还有燕西王领兵而立,燕西王倾整个燕西之力啊!虽然五天前那场大乱,并没有轮得到燕西王上阵,但皇上背后力量如此雄厚,谢大人不可能赢! 而且,若没有陈汲,赤炎军定会持刀抵死反抗,那时候会多死多少人,您可有算过吗?父亲,陈汲其实是在救人呀” 她这声泪俱下的一席话,让苏修远滚着泪,颓丧地坐在了地上。 她说的这些苏修远都明白,可,他确实对不起谢淮安啊。 以至于今日,在牢狱之中,他都不敢抬头直视谢淮安。 谢淮安又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 牢狱里无风,再干净,亦有潮气和霉味萦绕四周。谢淮安看着苏修远满脸愧疚的模样,起身,慢慢走到他的身边。 他并未说什么,只是伸出手,从木栏穿过,落在苏修远的肩膀上。 “离京后要去哪。” 苏修远苦涩笑着:“回丰邑老宅,养老吧,这辈子就这样了。” 谢淮安道:“田园自有风趣,若有机会,我去寻你吃茶。” 苏修远怔怔地看着他。 半晌,他红着眼眶,道:“好,我用最好的雀舌等你。” 谢淮安慢慢收回了手,两个人没再说话。 宫外那些事情,谢淮安其实都知道,不管是那些朝臣的结局,还是赤炎军并未被诛灭的消息,都有人有意无意地告诉了他。 而他也知道,今日和苏修远一别,再见不知是何年月了。 谢淮安轻声道:“你保重。” 苏修远隐忍着泪意,应道:“你也保重。” 从诏狱出来之后,外面天光刺目,阳光烫在苏修远的后背上,他身上的巨石也在一点点被消解。 可是,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苏修远蓦地回过头,那蓄满眼眶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他太了解谢淮安了可是可是 苏修远模糊着眼,喃喃道:“他答应了要找我吃茶的,没事的” 他喃喃着,在阳光下站了好久,再次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他的脊背弯下,似乎是不敢再多想。 苏修远就这么走了好一会儿。 他的影子,被阳光一点点拉长,刚走出诏狱的时候,一抹身影忽然闯入了他的视线。 苏修远眯了眯眼睛,迟疑地喊了一句:“小雾?” 那抹身影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朝他走来。 到了他眼前,苏修远才看清楚,这不是苏雾,而是一个和苏雾长得十分像的女子。他惊诧道:“你是?” 那女子笑了笑,轻柔道:“苏大人安,我叫初榴,是在宫中侍候苏大小姐的女婢,您方才认错人了。” 原是苏雾的女婢,苏修远怔怔地看着她。 太像了,无论是外貌,还是说话的神韵,都和苏雾十分相像。就连他这个将苏雾一手养大的父亲,见到她都需要仔细分辨。 初榴任他打量着,温声问道:“我奉小姐的吩咐,来看望谢大人,谢大人是在这儿吗?” 苏修远惊讶之后,慢慢点了点头。 初榴便朝他笑了笑,闪身走了进去。 第107章 古怪 今天是初榴来到苏雾身边的第八天。 她与苏雾的差距愈来愈细微,连苏修远都难以分辨。 谢淮安见到初榴的一刻,却微一恍惚,随即眉心拧起来。 他并未开口,初榴站在外面,想了想,朝他弯起眉眼笑道:“谢大人,我叫初榴,是苏大小姐的女婢,我家小姐让我出宫来看看你。” 她用的是“我”,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谢淮安听到她提到苏雾,抬起了眼眸。诏狱之中光线昏暗,他盘坐在蒲团之上,沉寂若松。 他问:“什么事。” 初榴笑吟吟道:“也没什么事,小姐担心你的伤,便差我来看看大人的伤好了没。” 谢淮安看着她的笑意,眉心再次拧起。 眼前的这个女子,处处透着古怪。 他道:“伤已好,她勿需挂怀。” 初榴似乎看不见他眸中的冷淡,继续笑吟吟道:“那就好,我也放心了。大人在这里住得惯吗,若是狱中怠慢,小姐准我在这里照顾你呢。” 她说着说着,尾音带了一点点让人察觉的羞涩。 谢淮安穿过昏黄的光线看着她,道:“告诉小雾,我不需要。” 他的声音冷淡、毫不留情,还带着一点点自嘲。 初榴愣了愣,脸上羞涩的笑意顷刻褪了下去。她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离开。”她说着,又顿了顿,“你是不是想让我家小姐来看你?” 谢淮安却平静道:“她不想来,就不用来。” “哦。”初榴应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 -- 第205页 外面苏修远早已经远去了,初榴悻悻地叹了口气。 谢淮安明白了她的来意,却也误会了她的来意。他以为是苏雾要将她塞给他。 但不论他误不误会,谢淮安这条路都是很难行得通的。 初榴小声嘀咕一句:“0.1%果然不靠谱,要不,我试试赵长宴?但是” 她对赵长宴更没有把握。 初榴烦闷地念叨:“再等两天吧,等我将苏雾所有数据收集齐之后,再试一试” 赵长宴下朝之后,先来到书心居。 这几日朝事繁忙,尤其对谢淮安的处置有诸多纷争。满朝之中有谏言让谢淮安诛九族的,有谏言让谢淮安流放的,亦有谏言让谢淮安驻守边疆,永不回京的。 满朝堂对谢淮安或重或轻的处置各执一词,而赵长宴,也迟迟没有下定论。 书心居却是难得的安静。 天气愈发热了,碧波湖上开了两捧粉莲,苏雾正捧着一卷书,坐在湖边凉亭中温声讲解着,灵秋端正地坐在她身边,时不时执笔记一记。 凉风从亭外吹进来,苏雾单薄的春衫轻轻摇晃,赵长宴满眼都是她的模样。 他驻足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才迈步走进去。 苏雾的余光早就看到了他。见他总算走了进来,她笑着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忙完了?” 赵长宴立在她身旁,也笑着点了点头。 灵秋见苏雾停下,便将毛笔放下了。她抬头,面无表情地望着赵长宴,并未行礼。 赵长宴也不和她计较,只看着苏雾:“累不累,要不要重新给她请个夫子?” 灵秋攥在袖口中的手一下子揪紧,她绷着唇角看向苏雾。 苏雾急忙道:“不累呀,灵秋聪慧又好学,怎么会累,而且我在宫中,本来就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 “有事的。”赵长宴却道,“你要忙起来了。” 苏雾疑惑地瞧着他:“忙什么?” “四月初九是大吉之日。” “大吉之日?”苏雾愣愣地抬起头,对上了赵长宴含满笑意的眼眸,她倏地红了脸。 赵长宴笑道:“嗯,四月初九,大宁将迎一位皇后,你好好准备。” 苏雾扯着赵长宴宽大的袖摆,捂住了自己红透的脸。 终于没人看到她的羞窘了,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闷闷道:“还有一个月呢,太久了吧” 赵长宴笑出了声。 他的凤眸中潋滟着春光和她,嗓音满是宠溺:“六礼过后,还有祭典,一应流程下来,总归要一个月的” 两人亲昵地说着,细碎的阳光从亭外斜照进来,衬得两人宛若一对璧人。 灵秋就在一旁,一眨不眨地看着。 听到苏雾还能做她的夫子,灵秋已经不再紧绷,可看着赵长宴和苏雾亲昵的模样,灵秋的表情却愈发阴郁。 她一双手攥着袖口,越来越紧,连手指骨节都泛起一片青白。 没有人知道,赵灵秋在想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初榴回来了。 她去了一趟诏狱,刚刚回宫,可一走到书心居,就看到了凉亭中的赵长宴。 初榴顿时吓出一身汗。 她知道赵长宴比谢淮安更加棘手,因而在彻底准备好之前,她完全不敢在赵长宴眼前露面。所以从五天前,只要赵长宴来见苏雾,她都悄悄躲到灵秋宫里去,一直等到赵长宴离开,她才敢偷偷溜回苏雾身边。可没成想,千防万防,今日不巧撞见了。 赵长宴果然也看见了她。 他搭在苏雾身上的手微微一顿,轻声问道:“元元,那是谁?” 苏雾从他怀里抬起头,看到初榴,愣了愣。 前几日初榴闹着要去试试谢淮安,苏雾被她念叨得心累,又想让她死心,便同意她去见谢淮安了。 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刚探望完谢淮安回来。 苏雾想了想,对赵长宴道:“妹妹送给我的一个婢女,叫初榴。” 赵长宴看着初榴,眼前的女子,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上辈子在苏雾死去后,他独自一人,一直过得很是艰难。后来有一年,有一个朝臣,为他进献了一名女子。那女子容貌和苏雾几乎一模一样,但赵长宴只一眼,就知她不是苏雾。 他将朝臣惩戒一番,亦将那女子逐出了宫外。但没想到,这辈子,他竟又见到了这名女子。 也兴许,这名女子和上辈子那位,并不是一个人。 因为她的神韵,不若上辈子那般怯懦,倒有几分和苏雾相似。 而那股相似又有说不上来的奇怪。 赵长宴从凉亭中走了出来,慢慢走到初榴身边。 初榴紧张极了,她脸色发白,一双微扬的杏眼儿眨着,慌乱的模样也和苏雾很像。 赵长宴望着她白皙的眼尾,眸底微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初榴却撑不住了,她匆忙对着赵长宴道:“皇上,我虽是小姐的婢女,但现在侍候在灵秋公主宫中,我现在来,就是来接公主的。” 她说着,朝着灵秋招手,灵秋便蹙着眉收拾好东西,慢腾腾地走到了初榴身边。 初榴讪笑着朝着赵长宴弯腰行礼,随即牵着灵秋,匆匆离开了书心居。 见她离开,赵长宴回头望向苏雾。 苏雾正皱眉望着初榴离去的方向,似在走神。 -- 第206页 赵长宴眼眸慢慢眯起。 这初榴很奇怪,她和苏雾的相像,并不是刻意模仿那般生硬,倒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浑然天成。 世上会有这般相像的两个人吗? 而苏雾,竟会容许这般奇怪的人跟在她的身边 赵长宴沉思的时候,苏雾回过了神。她见他站在亭外,不由笑着朝他招手:“你在那儿干嘛,快过来呀。” 赵长宴看着她明媚的笑意,失笑着走上前,暂时将方才的疑虑隐藏了起来。 远离了书心居,初榴总算松了口气。 灵秋也阴沉着脸,抽回了被她牵着的手。 初榴歪头看了眼灵秋,想了想,她问道:“公主,你觉得我和小姐像吗?” 灵秋不搭理她,只攥着袖口,连眼皮都没抬。 初榴悻悻地闭上了嘴。 谢淮安那边尝试失败,赵长宴这边虽还没尝试,但看这初见的光景,未来形势怕是也不乐观。 她不由嘀咕了一句:“这两情相悦的,我也不能强拆啊。” 灵秋听到了她的嘀咕,忽然停下了脚步。 初榴扭头看她:“公主,怎么了?” 灵秋阴沉地抬起眼:“两情相悦。” “啊?”初榴毕竟来自系统,对灵秋的性子很是了解,所以听到这没头没脑的四个字,她也不觉奇怪,只猜测道,“公主是说皇上和小姐吗?对呀,他们两情相悦,你没瞧见凉亭中,两人多亲昵呀。” 灵秋攥紧袖摆:“苏雾没离宫,和他一起,开心。” “对呀,小姐那晚没离宫,就是为了和皇上在一起呀。她当然开心了,她那么喜欢赵长宴”初榴说着,想起了苏雾的上辈子,不由唏嘘道,“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她说完,蓦地闭上了嘴,因为她觉得自己像个卑鄙的第三者。 灵秋却还是绷着脸重复了一遍。 “她开心。” 初榴闭着嘴,朝着灵秋点头。 灵秋咬住了嘴唇,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初榴不知怎么开口的时候,忽见灵秋从被她攥了许久的袖口中拿出了一把匕首。在初榴惊骇的视线下,她将匕首随手掷在了草丛里。 灵秋拍了拍手,轻软的袖摆随着她的动作舞动。 灵秋道:“她开心,不杀他了。” 说罢,她挺直着小小的身子,仰着头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去。 初榴看向躺在草丛中的匕首,忽然反应过来。书里的灵秋虽与赵玄瀛相处的时间甚短,但她是很喜欢赵玄瀛的,而这一世,赵玄瀛死在赵长宴手上,灵秋该是恨赵长宴的。只是这恨意灵秋为苏雾放下了。 初榴愣了一会儿,才摇头笑了笑,抬脚追向她的脚步。 宫外,诏狱。 夜晚降临。 诏狱之外,浓沉的树影婆娑着,夜鸮的啼叫从深处一声声荡开。 魏深一身黑色的常衣,挑着灯立在诏狱之外。 守将们朝他行礼,恭声问道:“魏大人深夜来此,是有何事?” 魏深的影子被一盏灯火拉得很长,他立在夜色中,似笑非笑道:“皇上差我来审谢淮安,今夜狱中我值守罢,你们可以早些退下了。” 守将们听了他的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垂首退了下去。 第108章 生时 狱中灯火昏暗,魏深挑着灯,踩在潮湿的通道中,缓缓走到了谢淮安的牢狱前。 谢淮安听到声音,睁开了眸子。 门外立着魏深,他看了他一会儿,平静道:“你怎么来了。” 魏深有些讶异,随即一笑。 “我以为大人会问,我怎么能来。” 谢淮安沉静地望着他,今日的魏深穿着一件黑色常衣,宽大的袖摆覆在他的左手手臂上,细看之下,才能发现他的左手手臂无力垂着。 谢淮安没接他的话,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来了。” 魏深敛去了脸上的笑意。 他微微垂下头,温声道:“大人对属下有恩,今日属下来,是想救大人出去。” 他说罢,狱中安静了下来。 谢淮安打量着他,他的眸子在烛火之下黑沉沉的,仿佛一潭看不到底的深水。 魏深就一直垂着头,等待着他的回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诏狱之外又响起一声夜鸮的啼叫,谢淮安慢慢站了起来。 黑色囚衣单薄地贴在他的身上,隐约可见内里包扎的层层绷带的痕迹,谢淮安长身玉立,道:“好。” 魏深顷刻间又笑了,他压着心中诡异的喜意,拿出钥匙,打开了沉重的牢狱之门。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所幸四周看管的守将们都被魏深支走了,并无人发现谢淮安从狱中走了出来。 谢淮安走在魏深前面,走得很慢。赵长宴的箭穿腹而过,不过五天的时间,他的伤势依旧严重。 但他的身姿还是挺拔,宛若一株墨松。 魏深笑着,跟在他的身后。 狱中的烛火跳跃着,前路明明暗暗。 魏深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左臂,目光在明昧的光线之下,盯在谢淮安的后背上。慢慢地,他含笑的眼底阴狠下来,唇角扬起一抹冷冷的弧度。 整整一年了,他蛰伏隐忍许久,终于等到了谢淮安事败垂成。 -- 第207页 他和那人有过交易,待除去谢淮安后,那人会给他谢淮安的位置。 只要他为他做事。 魏深便一直在为他做事。 只是近日,在满朝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那人却迟迟没有下定论,仿佛也想留下谢淮安一命。 魏深却是不允许的。 只有谢淮安死去,他才能彻底取代他。 他等不及了。 何况,还有一臂之仇。 魏深跟在谢淮安身后,慢慢走出了诏狱之外。 夜凉如水,牢狱深处的霉味散了去,月色映在谢淮安的后背上。 魏深缓缓握紧腰间的剑。 待取下谢淮安的命,他会以谢淮安逃出狱中被他斩杀为由,上报宫中。 魏深已经全部计划好,他慢慢停下了脚步,腰间的剑,悄无声息地出剑三寸。 谢淮安却也忽然停下脚步。 魏深不由一顿,笑着问道:“大人,怎么了?” 谢淮安仰头看一眼月色,慢慢道:“离开之前,我要去趟宫中。” “为何。” “我要去见小雾最后一次。” 魏深歪了歪头。 诏狱不比别处,他只是支开了守将,但很快就会有其他人发现谢淮安不见了。谢淮安是逃不远的,魏深原以为,谢淮安出了诏狱,会先想尽办法离京。 可他竟要入宫见那个女人。 先不说谢淮安没死在诏狱前、甚至还消失,他会被牵连,单把他带进宫就很难了。 但魏深不知怎的,却将三寸出鞘的剑收了回去。 他竟然颔首,笑道:“好,属下送大人进宫见她。” 书心居里灯火通明。 承安殿那边来了几位要臣,赵长宴过去了,苏雾一个人撑着下巴坐在桌旁,瞧着托盘中放置的正红绶带。 方才宫中司织坊的人来为她量了腰身,临走时留下一条绶带,笑眯眯道:“苏小姐,大宁有俗,皇后娘娘的大典绶带需亲自刺绣,奴婢们为您放在这儿了。” 苏雾瞧了一会儿,还是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细针。 一条绶带而已,一个月的时间,她总能绣好的。 苏雾将绶带放在灯烛下,慢慢落下第一针。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手锤了捶酸软的脖颈,仰起头。 碧波湖的水汽从窗外吹进来,悬在房间一隅的宫灯,忽然晃了一下。 接着,门外传来叩门声。 苏雾愣了愣,慢慢放下手臂,看向门口:“谁。” 门外并无人作声。 苏雾拧起眉,慢慢走到房间门前,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待她看清楚他们的模样时,一双杏眼蓦地睁大。 为首的人穿着禁军铠甲,身姿高大而挺拔,他在苏雾面前慢慢摘下了铜盔,露出一张俊朗却苍白的脸。 竟是谢淮安。 苏雾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谢淮安不是押在诏狱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震诧着,忽然看向谢淮安身后的人,那人亦是一身禁卫军铠甲,正是魏深。 苏雾见谢淮安的穿着,隐隐猜测出来。 她看向谢淮安,渐渐冷静下来,开口道:“你不该来这里。” 魏深听到她的话,挑了挑眉。他还以为她会大喊大叫,毕竟她都要登上后位了,她若是和谢淮安牵扯上,就不怕让皇上心生嫌隙吗。 可苏雾似乎没思考过这个顾虑,只冷静地看着谢淮安,似乎也是希望,他能逃出去。 谢淮安并未答她的话,他回身,望向身后的魏深。 “我要和她单独说一会儿。” 魏深弯了弯唇角,像是故意一般,催促道:“大人,此处人多眼杂,还望您快些出来。” 谢淮安眼底深谙下来,他淡漠道:“魏统领主子换过三个,依旧能安然无恙地在宫禁中行走,你有这番本事,会在意这一时半刻么。” 魏深眯了眯眼睛。 房间中的灯影映在他左脸的长疤上,瘆人又狰狞。 他盯了谢淮安片刻,无声地往后退了一步。 谢淮安淡漠地转回视线,阖上门,迈入了房间。 苏雾也警惕地盯了魏深一眼,房门阖上后,她快步跟上谢淮安的步伐。 谢淮安停在了她的窗扉前,魏深立在门外半步处,透过门扇上单薄的绢纱,隐约能看到他的影子。 苏雾不放心地回头看去,只觉得谢淮安和魏深之间,也十分古怪。 但她顾不得疑问了,谢淮安从诏狱消失,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查到宫里来。 从私心上说,苏雾是盼着谢淮安能够离开的。 她的任务之一,是谢淮安的平安。只要他能好好在这个世上活着,她便也算完成了这个任务。 但前提,是谢淮安能够放下和赵长宴的争斗,情愿去隐姓埋名。 只是这个问题苏雾从前劝说过他很多次了,自听到谢淮安对她讲起他的曾经后,她已经不忍再劝说他。 但今日,苏雾犹疑了许久,还是开了口:“你还没放下吗。” 房间中很安静,只余碧波湖水轻轻的涟漪声。 谢淮安看着苏雾忐忑的眼神,笑了笑:“放下了。” 他很少笑,她看着他的笑意,心中像是蓦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她知道谢淮安不会骗她。 -- 第208页 “放下就好”苏雾喃喃一句。 “输得彻底,我已无再起的可能。”谢淮安又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带着些自嘲。 “但你还有别的可能。”苏雾认真地看着他,她慢慢道,“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说罢,苏雾抬眼望向外面。 远处响了锣声,似是有人,飞奔进了承安殿。 想来,是谢淮安从诏狱消失的事被发现了。 苏雾眉头皱起,语气渐渐急促起来:“你不该来宫中的,既然你放下了,我便不会拦你,你快走吧。” 谢淮安却道:“我走不了的。” 苏雾怔了怔,喃喃道:“总要试一试的,其实,长宴也有心留你一命” 听她提到赵长宴,谢淮安目光沉寂下来,随即,望向苏雾桌上那条正红绶带。 大宁有俗,皇后亲绣玉绶带,寓意结连理,珠璧合。 她终归不是他的,哪怕她一直在为他好。 谢淮安眼底那些汹涌的情谊,终是被他隐了下去。 他轻声道:“我来,就是想看看你。” 他说得平静,但又执拗。 让苏雾忽然想起了上辈子,他拉着她的手,固执地往冷雪皑皑的山路上走。 苏雾声音凝滞了一瞬,而后,她亦是固执地劝道:“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吗,快要来不及了” 谢淮安抬眸望了眼站在门外的身影,那身影似也听见了锣声,即便不知他的神情,谢淮安也知他那双眼,正透过薄绢盯在他们身上。 谢淮安轻咳一声。 走了这么远的路,腹部的伤口似乎裂开了,疼得厉害。 他忍下喉中的腥甜,重新看着苏雾,轻声道:“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苏雾催促的话忽然卡在了喉中,她蓦地,苦涩地望着谢淮安。 这句话,他上辈子,曾经和她说过。 那时他牵着她的手,跌跌撞撞,直至油尽灯枯、冷雪葬下白骨,都不过是一句——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苏雾眼底渐湿,既然催促不了,便不再催促罢。 就多待一会儿 房间中安静下来,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魏深虽看不见,但他耳聪目明,全部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之间的举动克制守礼,让他莫名烦乱。 还以为,他们会发生些什么,能让她彻底失了皇上的庇护。 待她无人可依,便会任人采撷了。 啧。 魏深厌烦又阴沉地垂下眼,不远处的承安殿已有了响动,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腰间的剑再次出鞘三寸,魏深抬起眼,猛地推开了门。 “谢大人,该走了。” 他打断了谢淮安。 谢淮安平静地转过头,他看了魏深一眼,轻声道:“小雾,我走了。” 苏雾的眼底红着,点头道:“你保重。” 谢淮安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喃一句:“如此,便也是告别了。” 说罢,他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魏深的剑,掩在袖下,寒芒幽现。 谢淮安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他挺拔的身影走至魏深身畔,就在这一瞬,魏深陡然拔剑—— 而谢淮安竟在这一刻,像是预料到一样,忽然反手扣向他的脖颈! 苏雾惊叫一声,就见魏深的剑没入了谢淮安尚未愈合的腹部,而谢淮安的手扣在了魏深的喉咙处,发出清脆的骨裂声。 魏深那双原本出挑的眼睛,忽然充了血。 他原本还想再刺谢淮安一剑,但他连剑也拔不出来了,魏深踉跄着挣开了谢淮安的手,捂着脖颈跪在了地上。 腹部的血,顺着谢淮安的身子,蜿蜒着流在了地上。 谢淮安终于,也缓缓跪坐在地上。 苏雾跌跌撞撞地跑向他的身边。 她苍白着脸,慌张地用手帕去捂他出血的伤口,颤抖道:“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没伤到要害,你不会有事的” 魏深在一旁,却沙哑着笑起来。 喉口的窒息令他一丝都动不了了,他呼吸急促着,却嗬嗬道:“剑上涂了毒你离不开的” 他废了一只手臂,既要杀死谢淮安,怎会不给自己留一个必杀之计。 谢淮安必须要死,他爱极欣赏她绝望的模样。 他的声音落下,苏雾一点点僵住,一双眼濒近空洞。 她慢慢转过头,望向魏深。 “毒” “对,毒无解的毒咳咳,嗬”魏深还在笑着,明明他的口鼻开始滴血,但他的语气竟愉悦起来。 苏雾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 “啊——” 她发疯一样抬起了手,三支弩.箭从她的袖下窜出,死死钉向魏深的心口,顷刻间,弩.箭挟着鲜红色的碎肉,穿透了他! 魏深喷出一口血,高大的身子缓缓砸在了地上。 他用他尚还完好的右臂,一点点摸向心口,那双充血的眼睛睁大着,到最后,又一点一点阖上。 竟死在了她的手中。 可惜,他没有力气了。 否则,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她和他一起死。 生时得不到,死后总要陪着他消解的 可惜了 魏深躺在了灯火之下的血水中,在明昧的光影中,他的气息散尽,终是安静了下来。 而谢淮安,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 第209页 第109章 深渊 书心居里的血被擦干净了。 房门紧闭,盛仁正在里面救治谢淮安。 苏雾僵硬地坐在外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紧闭的门。 身边的人来来回回,唯有赵长宴一直立在她的身边。 他赶来的时候,苏雾瘫坐在谢淮安身旁,一脸苍白的惶惑,赵长宴知道自己来迟了。 他的长睫耷着,目光落在苏雾身上,苏雾在出神,他也在微微出神。 四周静悄悄的,不知过了多久,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书心居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盛仁憔悴着面容,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着苏雾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神,还是叹息着,摇了摇头。 “救不了了,毒侵肺腑,微臣已经尽力,他最多,还能撑两日。” 他的话音落下,苏雾的身子晃了晃,顷刻面如死灰。 谢淮安死了,死在他已经放下的时候。 她的任务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而她费尽心思,依旧没有改变谢淮安的命运。 苏雾的眼泪倏地落了下来,她抬起头,望着赵长宴,哭道:“怎么办” 谢淮安死去,她就再也见不到魏老师了。 她努力了这么久,不仅没救得了谢淮安,连她妈妈都将再也见不到 没有了她,魏老师该怎么活? 苏雾崩溃地哭出了声。 赵长宴看着她仓惶绝望的模样,一时心若刀绞。 他相信苏雾对他的心意,但她为什么会对谢淮安的生死有这样深的执念。 仿佛万念俱灰。 赵长宴心中揪紧,却还是没有忍心追问她。 他将她轻轻揽进怀中,低声道:“你累了,先睡会儿吧。” 苏雾真的很累很累了。 就像是一场艰难、漫长的行走,她为自己背上重重罪恶,在即将走到尽头、丢下罪恶的时候,她却坠入了无妄的深渊。 太累了。 深渊漆黑,她也再没了力气。 苏雾埋在赵长宴怀中,哭着,逼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她这一觉睡了很长。 书心居留给谢淮安了,赵长宴一直将她抱回了他的寝殿。 苏雾睡着的时候,做了很多的梦。 前世的记忆和她在现代的生活,变成了一帧帧画面,重复地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她有时梦到自己回到了一切的最开始,有时又会梦到她回到了现代,魏老师为她炖了一盅牛骨汤,她低头喝得满脸是泪。 她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而赵长宴,一直在她的身边陪着。 等苏雾再次醒来的时候,四下竟又掌起了灯。 这一觉睡得太长了。 不知道怎的,在得知谢淮安必将死去的那一刻,她的身子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仿佛冥冥之中在警示她,她的任务失败。 她将加速死亡。 想到这,苏雾的瞳仁微微扩大。 “元元,怎么了。”赵长宴坐在她身旁,拢去她鬓边的碎发,哑声问道。 他一直守着她,滴水未沾。 苏雾看着他的脸,泪水又一次滚了下来。 她坠入深渊,赵长宴已是她唯一的牵绊。 可她,也陪不了他多久了 这突然的打击令苏雾一蹶不振,她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人在惊惶之中失去了所有反应。 见她憔悴不堪的模样,赵长宴心急如焚。 自谢淮安要死去后,苏雾忽然变得十分绝望,如今甚至连话也不再说了。 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是受惊生病了 赵长宴挂怀着苏雾的身体,急匆匆吩咐下去,让人将盛仁再次请了过来。 盛仁一番诊治,拧眉道:“皇上,苏小姐确实受惊过度,心绪大乱,但是但是兴许是因为她身体本弱,她的状况似乎不太好,衰弱得十分严重。” 赵长宴的眉眼瞬间阴沉下来。 “何至于此。” 盛仁亦是不解。 他前些日子为苏雾诊过平安脉,她的身子一直十分康健,怎会在一夕之间,忽然这样快地衰弱下去? 盛仁行医多年,却在苏雾身上,想不出头绪。 他拧眉道:“皇上,苏小姐体质特殊,她现在忧思过度,微臣先为她开一副清心安神的药,待她吃下去让她好好休息一番,兴许明日会好一些。” 赵长宴蹙眉颔首,一颗心却紧绷着。 苏雾红肿着眼睛,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赵长宴看着她一夕苍白下去的脸,凤眸在极度担忧之后,渐渐晦暗下来。 他总觉得十分不对。 无论是苏雾的反应,还是她急速病倒的身体,都透着令他说不上来的奇怪 苏雾喝下盛仁的药,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 天再次亮起的时候,初榴悄悄站在了门外。 今日是她来到苏雾身边的第十天。 十天了,她已经存入了从她身上输入的所有数据,可谢淮安却要不行了。 初榴隔着门缝,叹了口气。 任务还是失败了,这个宿主,估计是有史以来最可怜的一位。 明明任务成功了,随便选一个选项便可以回到现代高枕无忧,过一个躺赢的人生,何苦要自己选择一个奖励任务呢。 现在可倒好,不仅没有完成奖励任务,还搭上了自己的命。 -- 第210页 初榴摇着头,待到谢淮安死去后,她也该离开了。 正在她唏嘘的时候,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 初榴躲闪不及,急忙退到一旁,紧紧低着头。 赵长宴守了苏雾许久,见她睡梦中紧锁的眉头终于舒缓下来,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刚踏出门扉,却看到了一旁紧紧垂着头的人。 赵长宴记得她,她是苏雾身边那位古怪的婢女。 古怪 想到这个,赵长宴忽然停下脚步,转眸望着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 即便十天后的初榴已和苏雾相差无几,但初榴仍旧不敢招惹他。更何况现在任务已经失败,她也不再需要去试探赵长宴。 初榴死死低着头,低声道:“我担心小姐,想看看她。” 她垂着头,那头像极苏雾一样的墨色长发上,簪着一支黑白交融的玉簪。 赵长宴看着那支簪子,复又望向初榴的脸。 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这个古怪的婢女,似乎与两日前发生了一些变化。 但他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赵长宴眉心蹙起,心上宛若被巨石密不透风地压住,他想窥一丝天光,可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阴沉下眉眼,刚要迈步离开,余光却忽然瞧见了初榴的眼睛。 赵长宴蓦地停下脚步。 “抬起头来。” 初榴不知所以,还是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 因为紧张,那双微微上扬的杏眼儿,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他的眸光,晦暗得盯在那抹颜色上。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同了。 不过两日的时间,这个婢女,竟和苏雾越来越相似,且这份相似,不是在模仿,而是浑然天成一般。 这太诡异了。 赵长宴忽然掐住了初榴的手腕,他的声音愈发阴沉下来。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110章 往生 苏雾醒醒睡睡,云桃被从宫外召进来,贴身侍候在她的身旁。 待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精神终于好了许多。 不知是药起了作用,还是她在巨大的变故之后,终于接受了现实。 她撑着手臂,从榻上缓缓起身。 外面正是傍晚,艳丽的彩霞铺在半空,窗外光影交叠。 苏雾睡了许久,身上绵软得不行,她借着云桃的力气靠在床帐上,哑声问道:“皇上呢。” 云桃心疼地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回道:“奴婢也不知道,一整日没见皇上了,许是去承安殿了吧。” 苏雾颔首,指骨压了压额角。 昨日巨大的冲击砸下来,她恍惚许久,仿佛做梦一样,今日的头还有些疼。 她看着外面的天色,像是犹豫了好久,又开了口。 “谢淮安怎么样了。”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嗓子发紧,像是紧张,又像是害怕。 云桃已经听闻宫里的事情,她轻声道:“奴婢也不知道,听闻盛太医一直守在那里” 没有消息,那便表示谢淮安还活着。 苏雾呆怔地望着外面的天色,无力感再次袭来。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也是凌迟。 她要怎么办? 正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外面被遮挡的霞光,陡然倾泻进来。 有人逆着光影,立在了门外的天光之下。 他的身姿清瘦而修长,身后的光为他镶上一层光晕,让他的轮廓清晰而孤寂。 苏雾晃神,迟疑道。 “长宴?” 那人动了动,慢慢朝她走来。 他的身影穿过了被逆光切割的黑暗,仿佛抗下了所有无章而弥漫的昏暗剪影,慢慢立到了她的身边。 真的是赵长宴。 这一瞬间,苏雾忽然觉得他好似有哪里,和从前不同了 赵长宴容色苍白昳丽,穿破黑暗之后,依旧是温柔的笑意。 “元元,你醒了。” 他说着,俯身,亲向苏雾的额头。 柔软的触感将苏雾从晃神中拉了回来。 她下意识开口问他。 “你怎么了?” 赵长宴像是疑惑地眨了下眼,轻声道:“我好好的,刚刚忙了一会儿,所以没陪在你身边。”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仿佛刚才是苏雾的错觉。 “是吗”苏雾喃喃着,以为是自己忧思过度,多想了。 她缓缓压下去了方才那一瞬间的错觉,虚弱地笑了笑,将身子慢慢倚在他的怀中,轻声道:“又让你担心了。” 她的情绪比昨日好了许多,正在一点点恢复。 赵长宴轻轻摸了摸她的长发,眸子深黯着,像是宁静的湖水。 许久,他轻声道:“要去见一见谢淮安吗。” 苏雾微微僵住。 她哑声开口:“他还好吗。” “不好,”赵长宴轻声道,“我方才遇见了盛仁,他说,谢淮安撑不了多久了。” 苏雾缓缓闭上了眼睛。 外面的云霞渐渐暗淡下去,天幕将黑。 她终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与我,已经告别完了。” 那日夜晚,谢淮安说过的话苏雾字字都记得。他已经放下,总算和她做了告别,她不该再去打扰他。 -- 第211页 而于谢淮安来说,看到她,也是痛苦。 既然终于到了要离开的一天,她就让他安心地、没有挂念地走罢。 赵长宴明白了苏雾的意思。 他替她掩了掩被角,温声道:“那我去送他一程。” 书心居里还没有掌灯,红彤彤的霞光转瞬即逝,房间内很快黑了下来。 谢淮安阖着眼眸,沉静地躺在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盛仁叹着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接着,有人执着一盏烛火,慢慢走了进来。 他点燃了房间中的灯,宫灯一盏盏亮起,渐渐驱散了昏暗。 谢淮安缓缓睁开了眼。 腹部的伤口一直未愈合,黑褐色的血迹洇出来,他很冷。 谢淮安侧头,看向立在他身边修长的身影。 赵长宴的脸半面映着烛火,光影摇晃,他眼睫下的阴影,也一点点起伏。 “元元不来送你了。” 他开了口。 谢淮安极淡地笑了笑。 他这副狼狈垂死的模样,已不想被苏雾见到。 还好,已经提前告别。 赵长宴看着他的神情,缓缓在他的身旁坐下。 “朕送你最后一程,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但说无妨。” 谢淮安轻笑。 世事无常,他和赵长宴从前如水火,却在这辈子的最后一刻,要他来送行。 但谢淮安并不觉难堪,胜败有分,他输得心服口服,因而赵长宴这样说,他便也接着问了。 “魏深什么时候到你那边的?” 这是最后一个背叛他的人,他总要死一个清楚。 赵长宴静静地看着他。 “他考取状元那日。” 谢淮安干涸的唇角弯了弯。 “甚早。” 他没想过,会这样早。 赵长宴有上辈子的记忆,彼时,他原本想径直除去魏深的,但他最后还是留下了他。 因为魏深好用。 赵长宴看着谢淮安,淡声道:“你给他恩,朕给他惠,对他那样的人来说,惠比恩重要。” 魏深从小被欺辱,从腌臜里破出的人,总会想要握着权势,再让从前欺辱他的人,卑微地求在他的脚下。 他喜爱权势,确切地说,他喜爱掌权后的随心所欲。 所以,他可以数十年地去隐忍,去打磨。 后来,赵长宴将肉悬在了他的面前,魏深便豁出去了命。 但赵长宴知道,魏深永远不会被驯养。 他看着谢淮安,道:“但你之死,非朕意。” 谢淮安自是知道。 他望着眼前烟青色的床帐,上面缀着流苏,玉色的珠穗摇晃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笑了笑。 像是疲于计较了。 赵长宴看着他的笑意,又淡淡开了口:“还有什么。” 谢淮安侧过头,再次望着他。 那日城楼上,赵长宴射向他一箭时,他曾因一个问题恍惚许久。 于是谢淮安盯着赵长宴,说:“你和赵玄瀛很像” 赵长宴淡淡地望着他。 “他是我的堂兄。” 他答完他,谢淮安的眼眸一直端详着赵长宴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但赵长宴神色如常,仿佛不知道,他并没有回答谢淮安真正想问的。 谢淮安渐渐叹息一声。 罢了,他又想听到什么呢。 眼前的珠穗好似摇晃起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谢淮安垂下双手,容色暗淡下去,已到弥留之际。 但他却又一次,吃力地看向赵长宴。 “永昌帝昏聩,大宁需要明君,否则还会有下一个我” 赵长宴漆黑的眼底深了深。 他慢慢道:“朕知道。” 谢淮安听到了他的回答,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他阖上了眼眸,气息出尽的时候,他轻轻道:“谢皇上送我离开” 珠穗止住,他静卧在苏雾的床榻上,四下都是她的味道。 谢淮安终于再也没了生息。 周围安静下去,寂然无声。赵长宴眼眸耷下,却忽然淡声道:“朕不是来送你离开。”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支玉簪。 那玉簪黑白交融,在烛火之下,散发着静谧的幽光。 赵长宴漆黑的长睫垂着,长指握着玉簪,将它放在了谢淮安的心口上。 “朕送你往生。” 第111章 面对 谢淮安死去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苏雾苍白的脸上满是眼泪,她呆呆地仰在床榻上,一动未动。 谢淮安死了,下一个,就是她。 任务失败,她会加速死亡,就连在现代的她,也将被彻底抹杀。 想到这些,苏雾在顷刻间消沉了下去。 随之消沉的,还有她的身体。 系统将她加速死亡的规则早就开始运作,谢淮安的离开带走了她的一半生命,她的身子,以她能感受到的速度,顷刻间垮了下去。 葬下谢淮安之后,赵长宴来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憔悴得不行。 盛仁在一旁施完针,面色显得有些焦躁。 “苏小姐这病来势汹汹,微臣到现在还未找到真正的根源。” 苏雾正在昏睡着,漆黑的睫毛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垂落下淡淡的阴影,让她看着乖巧又脆弱。 赵长宴缓缓坐在她的身边,低声道:“找不出便不找了,先生辛苦了,先退下吧。” -- 第212页 盛仁看着他的神色,摇头叹着气,提着医箱离开了。 赵长宴帮苏雾掩好被角,而后将苏雾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守在她身旁闭上了眼睛。 苏雾在半夜醒来的时候,指尖触到了赵长宴温热的额头。 她出神地愣了许久。 这一幕,让她恍惚地想起了上辈子。 上辈子她垂危之际,他就夜夜这样守着她。 而这辈子,赵长宴又开始这样守着她了。 她死去后,赵长宴该怎么办? 苏雾恍惚着,指尖不知不觉中动了动,赵长宴一下子醒了过来。 他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满是血丝,一眨不眨地看着苏雾:“元元,你醒了?” 苏雾想开口说说话,可她的嗓子疼得厉害,不由咳嗽起来。 赵长宴匆忙起身,为她倒了一盏温水。他搀着她坐起来,一点点将温水给她喂了下去。 温水过了喉口,嗓子总算舒服了许多。苏雾沙哑道:“好多了。” 赵长宴浅浅一笑。 “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你的晚膳一直备着。” 苏雾轻轻摇了摇头。 她伸出指尖,拽住了赵长宴的衣袖,轻声道:“下次陪我的时候,到床上来,一起睡。” 她在心疼他的身体。 赵长宴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应道:“好。” 此时正是半夜的时候,万籁俱寂。苏雾一连昏睡了多日,这次醒来,一时半刻也睡不着了。 她被赵长宴搀扶着下了榻,想在房间中走走,可没走几步,她的视线被桌上的正红绶带吸引了过去。 赵长宴温声道:“从书心居拿过来的,待你病好了,要早早把它绣好。” 苏雾慢慢走到桌前,摩挲着她只下了几针的绶带。 灯影晃了晃,她的眼底,满是苦涩。 婚事就在不久之后了,可成婚之后,她怕是就要撒手人寰,将赵长宴一人抛下。 她和赵长宴的这一世,难道又要经历一场痛苦而煎熬的生离死别吗。 苏雾病重的消息,很快传入了苏府。 如今的苏府,只余一个空壳,苏修远前不久就带着温氏回丰邑了,现在只有苏暖一人守着偌大的宅邸。 听到苏雾病重,她便急匆匆请旨入了宫。 “姐姐,怎么回事?怎么忽然病得这么严重了?”苏暖守在苏雾身边,一见她憔悴的模样,眼睛倏然红起来。 苏雾难得清醒着,闻言,虚弱地笑了笑。 “没什么,别担心。” 可苏暖怎么能不担心。 但看着苏雾憔悴的面色,苏暖还是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抹了一把脸,强颜欢笑道:“那姐姐要早些好起来,四月初九的立后大典现在举国皆知呢,姐姐一定要在那之前好起来啊。” 苏雾愣怔一笑,应着:“好。” 苏暖擦干净眼泪,往四下看了一眼,见房中无人,不由问道:“姐姐,云桃和初榴去哪了?” “云桃去吩咐午膳了,初榴” 苏雾沉默下来,从谢淮安死去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初榴。 兴许是见她任务已经彻底失败,初榴便直接回系统了。 苏雾便笑了笑,道:“我让她离宫了。” “原来离宫了”苏暖点头,“那姐姐身边服侍的人还够吗,你的婚典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必然会很忙的。” “够的。”苏雾不喜人多,何况婚典还有一个月,她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等到那天 苏雾的神色不由又恍惚起来。 苏暖看着她的面色,悄悄叹了口气。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忽然病成这副样子呢。 她叹息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拿出了一封红纸。 “我差点忘记了,姐姐,这是聘书,父亲托我给你的。” 苏雾一怔:“聘书?” “对呀,”苏暖笑起来,“虽然你一直以公主夫子的名义住在宫中,但三书六礼皇上可一步都未少呢,父亲让我将这个交予你,说你自己保管就好。” 苏雾摸着烫金的书柬,怔了许久。 她日日丧气地躺在这方床榻上,竟不知赵长宴一步步做了这么多,他竟一直在为婚事忙碌着。 这时,门外传来轻响,赵长宴推门走了进来。 苏暖急忙朝他见礼,她不便多待了,便又和苏雾细细叮嘱几句后,请辞离开了。 待到苏暖离开,苏雾握紧手中的聘书,抬头怔怔地望向立在门口的赵长宴。 他身上披着温和明朗的天光,正朝她笑着走来。 “元元今日的精神好多了。”他温声说着,坐在了她的身边,待看清她书中的聘书,不由笑道,“你父亲也答应了这门亲事。” 苏雾眼底渐渐濡湿起来。 赵长宴为了婚事,一点点做着这些细碎的琐事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呢——她躺在床榻上,陷入将死的悲伤,自怨自艾,日日不可自拔。 她不该这样的。 这个男人,他后半生的心结她还没有解开,难道谢淮安的任务失败了,她就要放弃赵长宴的余生吗? 不,她不能这样。 赵长宴还在等着她。 他一直在这里等着她。 苏雾湿润着双眼,终于缓缓扬起了笑意。想也没想,她扑进了赵长宴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 第213页 这一刻的她,仿佛拨云见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既然已经走到尽头,再无转圜的机会,她就要面对眼下的一切。 若她能在有限的时日里,能让赵长宴余生无她依然会好好地活下去,死又如何? 第112章 正经 那日之后,苏雾的精神突然好了起来。 尽管她的身体病得一日比一日重,但苏雾不再日日昏睡了,她逼着自己去散步,逼着自己清醒着,因为她知道,她清醒的时候越多,她陪伴在赵长宴身边的时候就越长。 这般几日过去之后,她的作息竟真的恢复如常。若不是她的身子日益消瘦和苍白,所有人都以为她的病已经好了。 这一日,苏雾披着薄薄的缎花衫子,正捏着绣针,坐在桌旁垂头绣着绶带。 半个多月的功夫下来,这条正红的绶带总算快要绣完了。 她的绣工并不好,毕竟不是真正的古代人,因而绣出的团簇牡丹和飞凤只能是神似,不过她的针脚细密,粗粗一看,倒是看不出错处。 苏雾满意地瞧着自己的作品,刚落下最后一针时,赵长宴进来了。 如今大宁刚得安宁,朝事繁忙,他日日和朝臣在承安殿忙得不行。 但一得空,赵长宴就来看她。 “元元,还在忙吗?” 他穿着一身象牙白刺绣龙纹的常衣,身姿挺拔,容色如玉,朝她笑起来,宛若披着温和的天光。 苏雾垂头,咬断了最后一针的红线,将手中的正红绶带举到他的面前。 “忙完了。” 赵长宴将绶带拿在手中,他长指扫过密密麻麻的针脚,笑道:“累不累。” “这么点儿小事可累不到我,”苏雾起身,锤着自己酸软的腰肢,弯腰要为他倒水,“你累不累?” “我也不累。”赵长宴伸手将她按在椅子上,倾身将茶盏拿到眼前,先给她倒了一盏,推到她的面前,“今日的药吃了吗?” 苏雾端起茶盏微微一抿,挑起眉梢道:“当然吃了,我觉得我的病马上就要好了。” 她双眼笑吟吟地弯起,仿佛真的是副即将痊愈的模样。 赵长宴随着她弯起眉眼。 他轻声道:“就算要好了,也要按时吃药。” “晓得晓得。”苏雾点着头,又道,“对了,今日司织坊将婚典的衣裳送来了,我试了试,除了略宽松些,其他都很好。” 见她在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赵长宴便顺着她道:“宽松些是你又瘦了,最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苏雾托着下巴,杏眼儿转了转,随即笑眯眯地望着赵长宴。 “有。” “什么。” “你。” 赵长宴怔了怔,慢慢地无奈笑起来,他抬手揉了揉苏雾的头发,温声道:“还有半个月就成亲了。” “哦哦,还要等半个月,”苏雾悻悻地点头,“我要嫁的人,原是个坐怀不乱、清心寡欲的郎君哦” 她故意拖起长腔,赵长宴气笑了,他倾身,俯在她的耳畔,低哑道:“你等着。” 苏雾红着脸笑。 两人一番逗趣,不知不觉便到了午膳的时候。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了满满一桌,都是苏雾爱吃的东西。 但苏雾只吃了几口便停下了。 赵长宴也放下筷子,蹙眉道:“怎么了,没有胃口吗。” 苏雾点头。 “没有想吃的。” “你想吃什么。” 苏雾又要开始笑,赵长宴便在她回答之前,笑着补了一句:“说正经的。” 苏雾憋着笑点头:“好,说正经的。” 她歪着头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 “我要喝露酒。” 赵长宴无奈地看着她。 “你正病着,喝什么酒。” “我想喝。”苏雾故意将表情垮下来,一副要撒娇耍赖的模样,“你在燕西那段时间,我太想你了,就将上次你送我的最后一坛露酒喝光了,现在我只能靠着味觉的回忆过活,你忍心吗?” 她眼巴巴地看着赵长宴,赵长宴沉默了一会儿,站了起来。 “我去给你寻,不过我需先过问一下盛太医。” 苏雾的眼睛一下子弯了起来。 “好呀,你快去问。” 赵长宴便起身出去了。 待他的身影从寝殿消失,苏雾忽然弯腰,一张脸霎时苍白起来。 “小姐!”不远处的云桃吓得摔了手里的托盘,匆匆走到她的身边。 苏雾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半跪在地上,猛然吐了起来。 午膳吃过的几口东西,顷刻被她吐了个干净,到最后,吐出的全是苦水。 云桃在一旁红着眼,无声流着眼泪,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待到苦水都吐了干净,苏雾像是抽去了力气,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她的面容白得像张纸,鬓发被冷汗浸湿,胡乱贴在她的脸颊上。苏雾大口喘息着,虚弱道:“扶我去榻上歇一会儿。” 云桃急忙搀着她,将脱力的她搀到床榻上。 “小姐,您这是何苦?” 明明病重,衰弱得不行,为什么要做出一副健康的模样,日日瞒着皇上呢。 云桃不解。 苏雾也不解释,只摆了摆手,喘息道:“今日大概是活动过度了,没事的,我稍微睡一会儿,长宴回来之前,记得叫醒我” -- 第214页 “奴婢知道了”云桃为她掖好被角,红着眼睛守在她的身边。 太医局中,盛仁正垂着头,一遍遍看着从前为苏雾诊平安脉的案记。 赵长宴走进来,敲了敲门扉。 盛仁抬头,见是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案记,起身朝他行礼。 “皇上。” 赵长宴走到他身前,看到他手中的案记,轻声道:“先生还在忙吗。” 盛仁直起身子,叹气。 “找不出苏小姐的病因,微臣寝食难安。不过皇上今日来,微臣恰好有一事要禀。” “何事。” “皇上,您能否劝说一下苏小姐,她大病缠身,身子衰弱得不行,正是要好好休息的时候,可她却不静卧床榻,甚至硬撑着不睡,这不宜于身体恢复呀!” 赵长宴微怔。 他一瞬间,就猜到了苏雾为什么这样做。 他喃喃开口:“她会难受吗?” “强撑着,怎能不难受。”盛仁叹着气,“总之,皇上您好好劝劝她吧。” 赵长宴眸中微微恍惚,随后,慢慢点了点头。 见赵长宴应下,盛仁才问道:“那皇上今日来,是为何事?” 赵长宴回神。 “元元想喝酒。” “重病之人,怎能喝酒,”盛仁急忙道,“让苏小姐忍一忍,待她身体好了再喝吧。” 赵长宴慢慢抬起头。 他的凤眸乌蒙蒙的,黯淡着,没有一丝光泽。 他轻声道:“若是她,好不了了呢。” 盛仁一下子怔住。 他回想着每一次为苏雾诊脉后,她愈发严重下去的身体,许久,低声道:“那就喝罢。” 赵长宴颔首,转身要往外走。 盛仁握着案记的手垂了下去,他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唤住了赵长宴。 “皇上,若她离开,你要如何?” 赵长宴脚步微顿,他仰起头,看向外面碧蓝如洗的天空。 “她去哪,朕去哪。” 盛仁心中大惊。 他匆忙跪在了地上,面色凝重又焦灼。 “生命可贵,皇上到时候,万不可做傻事啊!” 赵长宴回首,俯身将他搀起来。 他轻轻一笑,道:“先生想到哪里去了,朕只是随便一说。” 盛仁忐忑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赵长宴的笑意,许久,摇着头又叹了口气。 “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将微臣从姑苏找出来的那一日。” 赵长宴淡淡笑着。 “记得。” 盛仁叹息。 “那时微臣的发妻刚刚去世,微臣将她葬在她最钟爱的姑苏,原想着要守着她的牌位过完后半生,可后来您将微臣从姑苏强带了出来。 彼时微臣对您有诸多不满,但今日的微臣,却是要感谢您的。 因为有一日微臣突然明白,微臣的爱妻虽已在天上,但她必然不愿看着微臣的余生因她而毁。 微臣好好活着,便是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皇上,生死无常,但死后总会重逢。若有一日苏小姐先一步离开,求您,哪怕是为了她,也要好好活下去啊。” 赵长宴认真地听完了他的一席话。 他淡淡笑着,拍了拍盛仁的肩膀。 “先生多虑了,朕无碍。” 他未再多做解释,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仿佛未将盛仁的话放在心上。 盛仁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着头,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案记。 傍晚,赵长宴抱着一坛露酒回到寝殿。 苏雾正坐在殿中秋千上,无聊地晃着腿,不知道在出神想什么。 她换了一件胭脂红的石榴裙,明丽的色泽映得她的脸色也是暖红色,仿佛气色十分好的样子。 赵长宴将露酒放在她的旁边,脱下自己的外衫拢在她的身上。 “你穿得太单薄了,冷不冷。” 苏雾回神,见他回来,一下子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酒拿来了吗?” “拿来了,”赵长宴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酒,笑道,“但盛太医说了,不可贪杯。” “知道知道。”苏雾像是眼睛里只有酒了,她让云桃帮她取来两只酒盏,就坐在秋千上,拆了酒封。 清冽的酒香顷刻溢了出来,苏雾倒了两盏酒,一盏递给赵长宴,另一盏自己仰头喝了下去。 赵长宴立在一旁,也饮下一口,轻轻为她摇着秋千。 苏雾的头倚在晃动的秋千索上,她抬起下巴望着晚霞,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赵长宴笑了笑,趁着她没注意,悄悄将露酒重新封了起来。 苏雾再回头倒酒的时候,就看到了封得严严实实的酒坛。她不由悻悻抱怨道:“我还未喝完呢。” “一盏就够了,不能喝多。”赵长宴用身体将酒坛挡起来,“而且我累了,今日不想喝酒,想早些休息。” “啊?”苏雾又仰头看了一眼晚霞,“这才傍晚呀,现在休息太早了吧” 赵长宴却抬起手指,捏向自己的额头。 “近日的政事过于棘手,头有些疼。” 他蹙着眉,似乎十分不适的样子,苏雾便当了真,她顿时顾不得饮酒了,拉着他就往屋中走。 “国事繁杂,哪能几日就处理好,你就该跟那些快要住进承安殿的大臣们说说,做人需要劳逸结合”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走到屋中,将赵长宴推到了床榻上,“你躺下,我给你揉揉额头。” -- 第215页 赵长宴脱下鞋子,翻身往床榻上躺的时候,却将撸起袖子跃跃欲试的苏雾拉进了怀中。 苏雾惊呼着,整个人也倒在了床榻上。 赵长宴将她按在怀里,笑道:“不用揉,你陪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苏雾嘟囔一声,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趴在了他的怀里。 赵长宴弯着唇角,闭上了眼。 傍晚刚过,房间里渐渐黑了下来。 无人进来为他们掌灯,四周静谧着,耳畔渐渐传来赵长宴浅浅的呼吸声。 苏雾窝在赵长宴怀中,看了他好一会儿,终是熬不住,渐渐闭上了眼睛。 强撑的疲乏袭来,不久,她便陷入了昏沉的睡意。 她终于睡过去了。 赵长宴在黑暗中,慢慢睁开了眼。 他拉起被褥,轻轻覆在苏雾清瘦的身子上,而后,小心翼翼地垂首,亲了亲她苍白的额角。 第113章 秘密 一坛露酒见了底,半个月过去了。 苏雾再强撑,也撑不下去了。 明日就是封后大典,她倚在珠帘后的床帐中,看着司织坊抱着又松了两寸的礼衣,急匆匆退了下去。 苏雾轻咳一声,看向半跪在下方的人。 隔着一层纱帐,盛仁正为她诊脉,他一脸胡茬,显然为她的病奔波了许久,但仍旧一无所获。 时间静静走着,刻漏声滴滴答答。 盛仁长长地叹息一声,摇头收回了手。 他起身,对着立在一旁,一直静默无言的男人低语了一句,然后转身,悄悄退了出去。 苏雾并没有听清他的低语,但她知道,他说的是回天乏术。 她笑了笑,吃力地抬起手,挑开了纱帘。 赵长宴从盛仁的话里回过神,他走到她身边,将纱帘挂在两旁,弯起唇角。 “元元,盛先生说你没事。” 苏雾看着他的脸,因着她的病,他跟着她日渐憔悴,那张从前昳丽如玉的脸,变得苍白而单薄。 苏雾心如刀绞。 她面上不显,却开玩笑般反驳道:“盛先生医术退步了,我明明觉得自己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赵长宴的手微微一顿,他坐在苏雾身边,抬眸看着她。 “怎么会” 苏雾的杏眼儿蓦地弯起来。 “可我觉得我要死了呢。” 她轻松地将死说了出来,那双因为消瘦显得愈发大的眼睛弯着,像是在说一件幸事。 赵长宴低哑道:“胡说” “没有胡说。”苏雾收起笑意,那双大而漆黑的眼睛眨着,明亮的眼底映着赵长宴苍白的面色,她忽然道,“其实我有一个秘密。” 赵长宴问:“什么秘密。” 苏雾再次笑起来。 她吃力地挨到赵长宴身前,抬手抱住他的肩膀,在他的耳边,笑道:“其实,我是来自外面世界的人,等我死去,我就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在那里,我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我就可以不用忍受病痛了,你说,这是不是件好事?” 赵长宴像是愣住了。 苏雾顺势趴在他的肩头,低低笑起来。 任谁听到她这番话,都会以为她在开玩笑,是为了安慰眼前人。 苏雾并不指望赵长宴相信她的话,因为这些话听着荒诞,而她也确实撒谎了。 只有任务成功,她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可她任务失败了,她回不去的。 但苏雾趴在赵长宴肩头,一句句给他描述着。 “我原来的世界可好了,我的妈妈也在那里等着我,哦,我好像从没跟你说过我的妈妈,她是位退休的老教师,是一个超级能唠叨的老太太,不过她煲的汤特别好喝,如果可以,我真想将你介绍给她认识呀” 她碎碎念着,守在一旁的云桃终是忍不住,啜泣着跑了出去。 她以为苏雾已经神志不清,开始说胡话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小姐这样好的人却要这样死去?云桃捂着抽疼的心口,在外面哭得不能自已。 苏雾并没有被云桃的离开打断,尽管她知道,没人会相信她的话,但她仍抱着赵长宴,继续自顾自说着。 “我死去后,会生活得越来越好,唯一的遗憾,就是见不到你了。但没关系,我知道你在这里好好活着,而你也知道,我在另一个世界好好活着,这样想想,好像也挺好的,对不对?” 赵长宴伸手揽住她的腰,撑住她快要失尽力气的身子,慢慢点了点头。 苏雾埋在他的颈侧,看不见他的脸。他乌黑的发梢顺着他的动作擦在了她的眼睛上,苏雾眨了眨眼,豆大的眼泪顷刻滚了下来。 滚烫的眼泪没入了赵长宴的衣领,赵长宴摸着苏雾脑后的长发,长指微微发抖。 他低哑道:“那你回去后,会不会想我。” 苏雾闭上眼睛,任眼泪流着,却道:“会想一会儿吧,但我可不会一直想你,我还年轻,兴许我会找个跟你一样好的人,嫁给他,然后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 她说着,顿了顿,又笑道:“当然,你也不用总是想我,等我死后,你最好也娶一位好妻子,也和她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好不好?” 赵长宴这一次没点头,只低喃一句:“元元真是没心没肺。” 苏雾闷闷笑着,可眼泪总像止不住似地一滴滴往下砸,她烦闷地抬手擦了一把,顺着赵长宴的肩膀,换了一个姿势。 -- 第216页 她轻声道:“总之,你得好好活着,上辈子,你曾因愧悔过得并不开心,可这辈子不能那样了。这一世你走到现在不易,等我死后,你一定要好好的你答应我,好不好?” 赵长宴沉默了许久,再次点了点头。 苏雾像是松了口气。她慢慢坐起来,一双眼睛红肿着,看向赵长宴。 赵长宴的面色苍白如纸,那双凤眸中漆黑着,沉浮无边的黑暗中,没有一丝亮泽。 苏雾扯着唇角,伸手上前揉了揉他的脸。 她努力弯着唇角,笑道:“你笑一笑嘛,就算我要死了,可我们明天就要成婚了呀,哪有新郎新娘丧着脸的” “恩”赵长宴低低应着,随着她弯起了唇角。 第二日转眼便到了。 司织坊将礼衣连夜改好,苏雾坐在妆台前,看着身后的喜嬷嬷为她挽发。 她没多少力气了,整个人倚在柔软的椅中,昏昏沉沉地抬着眼。 一旁的红烛晃动,不知过了多久,喜嬷嬷为她点上朱唇,她终于装扮好了。 吉时也要到了,她起身,云桃和一众女婢簇拥着她,往外走去。 近日的天光明媚,清风和煦,是个极好的日子。 苏雾被暖暖的日光包裹着,身上像是恢复了力气。 她挺直起腰,撑起一身繁复华美的正红云裳,迈步走向承安门。 待迈入承安门,踩在宽阔整洁的汉白玉石宫道上,前来朝贺的百官整齐地跪了下去。 苏雾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苏修远、温氏和苏暖。 苏修远已无官职,只穿着一身暗红常服,远远地望着她。 苏雾走到他们身边时,停下脚步,身后簇拥的女婢和礼官也跟着她停了下来。 她转首,和一旁的礼官轻声道:“我要和父亲母亲说会儿话。” 礼官自是应允,小声道:“娘娘请尽快,吉时要到了。” 苏雾微笑着点头,随后弯腰搀起了苏修远和温氏,一旁的苏暖也红着眼睛站了起来。 苏雾重病一事,他们三人是知道的,因而温氏一见她靠近,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母亲别哭。”苏雾拿出帕子,轻轻擦着温氏的眼泪。 苏修远红着眼扶住温氏,低声道:“不要哭,今日是小雾大喜的日子。” 温氏急忙憋起眼泪,婆娑着泪眼望向苏雾:“怪我,母亲不哭了,不哭了” 苏雾弯着眉眼,笑着看着他们。 今日一见,兴许是最后一面了。 她弯腰抱了抱温氏,轻声道:“母亲总爱哭,以后少哭些,要保重身体呀。” 温氏哽咽点头。 苏雾松开她,温柔地拢了拢她鬓边的碎发,又弯腰抱向苏暖。 “你像母亲,也总爱哭,以后要少哭一些,还有,记得不要总欺负陈汲。” 苏暖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滚了下来。 她摸着苏雾瘦削的后背,咬着唇瓣,不停地点头。 苏雾松开了她,苏暖身子摇摇晃晃,立在她后面的陈汲红着眼眶,急忙扶住她。 苏雾会心一笑,转眸看向苏修远,也倾身抱了抱他。 “父亲,女儿不孝了” 苏修远哽着咽喉,不让自己发出哭腔,他道:“胡说什么,怎么就不孝了,你的病一定会好,不要乱想。” 苏雾笑着点头,却还是道:“父亲,您要保重。” 苏修远嗓子发紧,颤声应道:“好” 日光斜射下来,洒在苏雾艳红的礼衣上,赤金的凤凰步摇晃在苏修远眼下,他顿时花了眼。 站在一旁的礼官,悄悄上前,恭声道:“娘娘,差不多了。” 苏雾重新站直了身子。 她再次看了他们最后一眼,弯着朱唇笑着,转过了头。 前面是层层铺展的台阶,赵长宴一身玄色繁复龙服,正立在天光下等着她。 苏雾抬起头,笑着朝他走去。 礼官开始高声念起册封圣旨,四下铺天盖地的红映在苏雾的眼底,她的眼眸明亮,朝他走来时,步步生辉。 赵长宴漂亮的凤眸弯着,也迈下台阶,迎着她走去。 百官朝贺之声不绝于耳,不知多久,封后大典终于结束。 这一场典礼很圆满,阳光明媚地照在偌大的大宁宫,飞鸟从碧蓝如洗的天空划过,一切完美得仿佛不真实。 一切流程走下来,往凤梧宫走的时候,苏雾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赵长宴遣散了跟在身边的众人,弯腰背起了她。 苏雾双手搂住赵长宴的脖颈,闭着眼睛笑道:“真好呀,总算嫁给你了。” 赵长宴低哑地应了一声,背着她,一步步朝凤梧宫走去。 这一路上绿树成荫,日光透过树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苏雾闭着眼睛,感受着那些明明暗暗的剪影。 她将脸颊在赵长宴后颈上蹭了蹭,低语道:“我昨日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赵长宴轻声道:“记得。” 苏雾低喃:“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呀,这样我回到我的世界,才能安心。” 赵长宴慢慢往前走着,这次没有应声。 苏雾低笑:“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我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相信。”赵长宴低语。 苏雾听到他的回答,弯起唇角。 -- 第217页 她知道,赵长宴是在哄着他。 但她顺势道:“相信就好,总之,你记得我没死,我在别的地方,和你一起好好活着呢。” 赵长宴仰起头,光影洒在他的眼下,他轻轻笑道:“好,你在你的世界,要开心。” 苏雾朱唇弯起来。她身上的力气一点点流逝着,方才的婚典能顺利举行,宛若她的回光返照,现在,她已经不行了。 一切已经到了尽头。 而她也清楚的知道,她回不去了,前面等待她的,是被系统彻底抹杀。 她就要消失了 但苏雾喘息着,笑道:“恩,我回去后一定会开心” 赵长宴似乎也笑起来,他将她向上托了托,背着她继续往前走着。 凤梧宫就在前面了,大红的绸布结在宫墙上,红绢宫灯在清风下摇摇晃晃。 苏雾手上的力气一点点松了下来。 她闭着眼睛,轻嗅着赵长宴的味道,又低低笑道:“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和你在一起” 赵长宴顿了顿,慢慢哑声回着:“我也是” 苏雾弯起了唇角。 那就这样吧 再见了 泪水从她的眼角慢慢滑落,苏雾搂在赵长宴颈前的手,也慢慢滑落,到最后,垂了下去。 赵长宴止住脚步。 不知多久,远处似乎飘来了隐约的笙箫礼乐声,他垂下头,重新扶起苏雾的手,再次往前走去。 空旷的宫道只余他的脚步声,光影斑驳,晃晃悠悠 第114章 足矣 白纱帘上透进了淡淡的日光,墙上的钟表安静地走着,时针停在了六点上。 苏雾躺在柔软的枕头上,盯着眼前的时钟。 她竟然还活着 这个想法刚一产生,她的头忽然一阵剧痛,苏雾抬起手腕,紧紧压住额角,用力甩了甩头。 她怎么会产生这个想法,她当然还活着啊。 苏雾恍惚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身下是软弹的床垫,她那一头柔软的波浪长发垂在睡乱了的衣襟前,苏雾揉了揉头发,又盯向眼前的时钟。 竟然才六点,怎么会才六点呢 她感觉她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她好像还做了一场梦。 是什么梦 苏雾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可是头又再次痛了起来。 那场梦宛若一场久远的回忆,她脑中空白着,竟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雾僵了僵,眼泪陡然落了下来。 “哭了?”她恍惚地抬起手指,擦向眼下,待看到沾在指尖的泪珠,喃喃一句,“怎么哭了” 正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碗盆碰撞声,还有燃气灶滋滋的点火声。 苏雾茫然地流着泪,掀开被褥,赤着脚下了床。 她打开了卧室的门,踩在干净的木地板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走到了客厅中。 客厅的窗正开着,白色的窗帘随风晃动,飘窗上的绿萝覆着水汽,像是被刚刚浇过。 “丫头起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她正茫然地看着,身后厨房中,忽然探出一个人,朝她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苏雾回头,脸上的泪水顷刻间不停地滚下来,她几乎小跑着,扑进了她的怀中,“妈!” 魏老师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拿着汤勺,见她就这么扑进自己溅着油渍的围裙上,急忙道:“哎呀脏脏脏,这是咋了,做噩梦了?” 苏雾趴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哽咽道:“妈,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魏老师将手里的锅盖汤勺放在一边,又歪着身子将燃气灶上的火熄了,才将苏雾从怀里拉出来。 “不记得是好事呀,管他做了什么梦,好了好了别哭了啊,多大人儿了,”魏老师嫌弃着,却从桌旁抽出纸巾,轻轻擦在苏雾脸上,待给她擦净眼泪后,她将苏雾推进了洗手间,“你快洗洗这一身油污吧,等洗好了出来吃早餐哦,今儿早上妈给你炖燕窝吃!” 魏老师说着,将刷牙杯子塞进了苏雾手中,还帮她挤上了牙膏。 苏雾看着她的动作,一时破涕为笑:“妈你干嘛呀,为什么要挤牙膏,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哎呦嗐,三岁小孩儿都没你能哭。”魏老师拍了她一把,笑着给她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洗手间里安静下来,外面传来魏老师欢快的哼曲儿声。 苏雾举起牙刷,慢慢开始刷牙。 镜子里的人还红着眼睛,苏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晌,抬手搓了搓脸。 她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我可能是睡迷糊了”于是她自言自语着,摇了摇头,“不想了不想了,可能就是忘了一场梦吧” 阳嘉十五年四月初九,追元皇后病逝于立后大典当日。 大宁人人唏嘘,叹之一生姻缘起伏,末了却未得善终,实乃让人惋惜。 追元皇后病逝后,新帝独守长明灯,于百日后,回归朝堂。 同年,新帝推新政,革旧纲,清余党,一年之后,大宁内乱彻底平息,百姓生活欣欣向荣,大宁内外整肃,海晏河清。 阳嘉十六年,承安殿。 赵长宴一身玄纹龙衣,坐在书案之后,垂眸看着眼前的策文。 殿中很安静,宫灯燃在一旁,他看完一份策文,长指挑起放在一旁,再垂眸看向另一份。 -- 第218页 他坐得端正,身姿如玉,白皙昳丽的容色没什么表情,显得疏淡又冷。 礼部尚书站在下方,将呼吸放得轻不可闻,恭顺地等着赵长宴御批。 放在赵长宴面前的是今年殿试选出的十卷,一甲中的状元、榜眼、探花,会由他选出。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赵长宴将所有的策文御批完了。 礼部尚书急忙上前,恭声问道:“皇上,今年这批考生资质上乘者多,不知三鼎甲您作何” “朕已选出,”赵长宴从策文中挑出三份,递给了礼部尚书,“明日召鼎元入承安殿,朕要亲自见一见。” “微臣遵旨。”礼部尚书急忙应声,待接过赵长宴手中的试卷,看到为首卷上的姓名时,不由赞道,“皇上远见卓识,这谢隐当得起鼎元一名,您有所不知,此人年少有为,众考官们均被他的才学折服” 鼎元就是状元,礼部尚书毫不吝啬地夸赞着这位今年的状元郎,直到赵长宴眉心微蹙,他才急忙闭了嘴,快步退了下去。 第二日,承安殿中,站了一位年轻人。 是位十八岁的及冠青年,身形瘦长挺拔,生得一张极其俊朗的脸,赵长宴走进来时,青年人那双澄澈而安静的眼睛垂下,朝他十分恭敬地行礼。 “草民谢隐,见过皇上。” 赵长宴停在他的身边,淡淡应了一声。 谢隐便垂眸,直起身子,立在原地一动未动,年纪轻轻,已是一副温和持重的模样。 赵长宴看了他片刻,问道:“想担任何职?” 谢隐一怔。自古被皇上钦点状元后,都是皇上直赐官职,他没想到赵长宴会这样问。 谢隐微一迟疑,拱手道:“草民听从皇上吩咐。” 赵长宴轻轻一笑,凤眸深谙着,情绪莫名。 谢隐毕竟年纪小,见他这般笑,顿时有些局促地看他一眼。 赵长宴对上他澄澈的眼底,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道:“下去吧。” 谢隐忐忑着,朝他行了一礼,垂首退了下去。 从皇宫出来,谢隐回头望了一眼朱红色高大的宫墙,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位年轻的帝王果然如传言那般,冷静淡漠,不好相处。 谢隐想着方才赵长宴的反应,正思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的时候,有人在后面急匆匆喊住了他。 “谢隐,留步!” 他回头,原是礼部尚书大人追过来了。 谢隐拱手朝他行礼,温声道;“见过尚书大人,您是有何事?” 礼部尚书笑吟吟地站在他的身前,道:“方才皇上下旨了,给了你官职,你猜,是何职位?” 谢隐怔了怔:“草民不知,大人请讲。” 礼部尚书笑道:“从今日起,你就是雍州通判了!” 谢隐愣了一会儿,随即温和一笑:“谢皇上圣恩。” “该谢该谢,”礼部尚书大人摸着自己的胡须,叹道,“雍州紧挨京城,你为雍州通判,多加磨练,日后,皇上定会提拔你。” 谢隐还是温和地笑着,道:“谢皇上,也谢大人一直挂怀草民。” 礼部尚书瞧着他宠辱不惊的模样,不由出神愣了一下。 谢隐察觉到他的异样,轻声道:“大人?” 礼部尚书匆忙回神,他讪讪一笑,道:“抱歉,看着你像一个人,不觉走神了。” “大人觉得草民像谁?” 礼部尚书摇头,啧啧道:“像从前那位谢大都督” 谢隐看着他。 礼部尚书不由哈哈笑起来:“说你像逆党,你可勿要见怪,想必你也听说过谢大都督,他虽是个逆党,但从前也是个枭雄人物。当年大宁边境可多是他带着赤炎军在守着,而且他还有不为人知的一个身份,他以前啊,可是大宁的探花郎呢。 那时老夫也在礼部任职,曾见过他数面,他中探花时与你年纪差不多,一双眼睛也如你这般,干净又澄澈,儒雅又谦和,若不是你们样貌不像,我还以为,你就是当年的他呢。” 礼部尚书说着,又感叹一句:“真的,老夫初见你,就觉得你们太像”他一遍遍打量着谢隐,低喃道,“太像了” 谢隐认认真真地听他说完了。 他看着礼部尚书有些晃神的模样,温声道:“再像,草民也不是他。谢大都督一世有功有过,草民钦佩他的战功,却绝不会犯他的错。” 礼部尚书渐渐笑起来:“说的好,说的好,效忠皇上,才是我们这些臣子的本分啊。” 谢隐温和颔首,脑中不由想起赵长宴面如冷玉、一身威重地独坐在承安殿的模样。 那位年轻的帝王,在一年之内将大宁整肃得海晏河清,这般入世明君,他若能辅佐他,会是他毕生之幸。 谢隐笑着,和礼部尚书告了别,转身离开。 他穿过热闹的街市,想着方才面圣的场景,不知不觉回到了家中。 为了参加殿试,他们举家迁入京城,在闹市深处购置了一处小小宅院。 谢隐站在门口,推开了木门。 院中的水流声戛然而止,谢老太太擦干净洗衣裳的手,欢喜着迎上前:“我儿回来了,婉娘快来,我们的状元郎回来了!” 殿试已放榜,谢隐夺了状元的事情,谢宅的人早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姿纤弱的女子温婉笑着,挑开门帘迎了出来。 -- 第219页 这女子柳叶眉,鹅蛋脸,脸颊有两个小酒窝儿,笑起来温婉可人。远远见着谢隐,还没说话,她就红了脸。 “你回来啦。”她小声说道。 “嗯。”谢隐轻轻应道。 谢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婉娘,又笑眯眯地看了眼谢隐,忽然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定了,喜上加喜!” 谢隐一怔:“母亲,什么喜上加喜” “你十年寒窗,今日一举夺魁,是我们谢家天大的喜事,刚好,你也及冠该娶妻了,这样吧,挑个好日子,给你俩成亲,喜上加喜!” 婉娘听到谢老太太的话,杏面变得绯红。 谢隐也一直知道谢老太太有意撮合他和婉娘,但是他急忙道:“母亲,我一直当婉娘是妹妹” “什么妹妹,胡说八道!”谢老太太打断他,“婉娘是我养的不差,但你见我让婉娘喊过我母亲吗?没有吧,所以她可不是你妹妹,你们俩成亲,是两小无猜,天作之合!” 谢隐想开口再反驳,可看着谢老太太欢喜的面容,想了想,还是压了下去。 他转头看向婉娘,这个温婉听话的姑娘,他并不讨厌。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像杂书中所写的那样执迷于情情爱爱,而且天下虽大,但他骨子里清冷,能令他陷于情爱的女子怕是也并不存在。 那就娶婉娘吧。 母亲喜欢她,他也喜欢她。 虽然他的喜欢,尚不及情爱,但感情是相处出来的,举案齐眉的姻缘也是天赐的恩德。 而他,这辈子也会珍重她爱护她,这一生,有婉娘一人足矣。 谢隐想着,干净的眼眸弯起,慢慢牵起了婉娘的手。 三个月后,谢隐大婚。 鞭炮声响彻了整个胡同,谢隐作为状元郎,又新任雍州通判,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起之秀,前来恭贺的人拥堵了整个宅院。 赵长宴也来了。 他披着月色的披风,穿着一身常衣,坐在人群喧闹外的马车中,望着外面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鞭炮炸开的红屑落了一地,大红的喜字从小院,贴到了胡同口。 他瞧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谢隐穿着一身大红喜服,从人群中匆匆忙忙挤了出来。 赵长宴挑开垂帘,让他上了马车。 谢隐在马车中朝他见礼。 “微臣不知今日皇上会来,还望皇上恕罪。” 赵长宴此行隐秘,除了他方才差人通知了谢隐,并未告诉旁人。 他垂着凤眸,望向跪在眼前的谢隐。 年轻而俊俏的新郎官,官途平坦,又娶娇妻,正是春风得意的好时候。一身正红的喜服衬得他身姿清隽,面色红润,俊朗的眉眼中扬着明净的喜悦。 赵长宴看了他一会儿,才淡淡道:“无事,朕只是来看一看。” 谢隐朝他叩首,道:“谢皇上挂怀。” 赵长宴未再说话。 不远处传来宾客觥筹交错的声音,赵长宴在喧闹之中,忽然俯身,拍向谢隐的肩膀。 他道:“朕给你两年的时间。” 谢隐疑惑地抬起头,不知他所言何意。他温声问道:“皇上是要微臣” 赵长宴却朝他摆了摆手,并未向他解释。 “下去吧,宾客还在等着你。” 谢隐疑惑着,却还是顺从地站起来,弯腰下了马车。 随后,马车转了方向,往回走去。 四下鞭炮又起,马车却往空旷处行去。谢隐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莫名觉出一股空寂来。 “两年”他喃喃着,还是不知何意。 这时,人群有醉醺醺的宾客举着酒盏跑了出来,搭起他的肩膀,喊道:“新郎官怎么跑出来了,快进去喝酒呀!” 谢隐接过他的酒盏,无暇思索赵长宴的话了,他笑了笑,再次没入欢闹的人群。 第115章 护守 从那天醒来后,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第三天。 早晨,苏雾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衬衣西装裤,背上包包准备上班。 魏老师忽然从厨房中扎出来,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嘀咕道:“丫头,你今天就穿这么简单?” 苏雾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疑惑道:“我上班一直这么穿呀。” “不行不行,快去换一件。”魏老师嫌弃地皱眉,“今日有重要场合,你得打扮得漂亮一点,快,去挑一条小裙子去。” 苏雾歪着头看着魏老师,忽然道:“妈,你不会又给我安排相亲了吧。” 魏老师叉起腰,被她戳破毫不尴尬:“对,安排了,妈告诉你哈,今日和你相亲的,可是妈从小看到大的学生,那小伙子长得好学历高,最关键的是心眼正,性子善良,你今天和人好好接触接触,兴许“ “妈,你别说了,他再好我也不相亲。“苏雾无奈打断魏老师,她完全没有要结婚的想法,而且这想法从她三天前醒来后,莫名变得十分坚定,“我这辈子谁也不嫁了。” 魏老师气极:“胡说八道,怎么能不嫁,又不是要给别人守身如玉” “反正我不嫁,今天我也不相亲。”苏雾打断她,假装匆忙地看了一眼时钟,惊道,“哎呀我要迟到了!” 她说着,弯腰吧唧亲了魏老师一口:“母亲大人不要生我气,我走了啊。” 说完,她拉开门,小跑着下了楼。 魏老师搓着被她亲到的脸颊,又气又笑,末了还是拉开门朝下喊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 第220页 “知道啦。”苏雾的应声从下面远远传来。 她一直走到马路上,才放慢脚步。苏雾回头望了一眼,弯唇笑了笑。 魏老师总爱惦记她的终身大事,可她对相亲根本提不起兴致,确切的说,她最近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 她最近总在想她三天前做的那场梦,尽管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让她很不安。 想到这些,苏雾又走神了,不由放慢了脚步,正在这时,她的面前陡然传来一阵风声,紧接着,一个偌大的广告牌砸在了她的正前方! 不远处的路人尖叫一声,苏雾的脸,登时也吓白了。 刚才若她走快一步,她就会被砸在巨大的广告牌下。 远处的路人大妈惊魂未定地看着她,感慨道:“小姑娘命大啊” 苏雾吓出一身冷汗,她喘息着望着碎在眼前的广告牌,忽然,脑中一痛—— “每一个任务者,原本会在现实世界中的三天内,出现意外死亡” “只有任务成功,才能活着” 这两句话带着奇怪的强调,突兀地闪现在她的脑海中。 苏雾苍白着脸,低喃道:“这是什么” 她还想再回忆,可更大的剧痛袭来,苏雾咬着牙捂住了头。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阳嘉十八年,是追元皇后逝去的第三年。 这一年,京城发生了两件喜事。 第一桩喜事,是军器监兼兵部侍郎陈汲陈大人和苏家次女苏暖的大婚。 那场婚事办得十分盛大,皇帝亲赐他们府邸一座,还有良田百顷、绫罗珠宝无数,一时之间,艳羡了满京城的人。 第二桩喜事,是尚书左丞谢大人喜得一女。 谢大人成婚两载,喜添爱女,满京城的高官上门恭贺,将谢府小小的宅院门槛生生踏平。 随后不久,皇上的贺礼也来了——一道圣旨,封尚书左丞谢隐升迁尚书令。 满京城顿时哗然。 仅仅两年的时间,谢隐从名不经传的寒门子,升为六品通判,不久后又升为四品尚书左丞,如今这尚书左丞刚满一年,竟又提拔为了尚书令。 尚书令啊,那可是一人之下的位置! 京中勋贵艳羡得不行,但也并不嫉恨,因为他们心服口服。 谢隐入仕这两年,自雍州到京城,勤勉刻苦,殚精竭虑,做出了政绩无数,近来他忙着修建堤坝,很少回京,据闻在他妻子生产那日他才从河堤回来,彼时他还穿着一身泥衣,接生婆子嫌弃他,都没让他抱刚出生的奶娃娃。 谢隐这般勤政,担得起这尚书令一职。 当然,尽管满京城的勋贵们不嫉妒他,但也都觉得,他的升迁太快了。 二十岁的尚书令啊,自大宁开国,哪有过这么年轻的尚书令? 这显然是皇上有意擢拔这谢隐,众人不由感叹,谢隐能得皇上青眼,真是好福气啊。 谢隐接了圣旨后,独坐在书房许久。 晌午后百岁宴刚刚结束,谢老太太正在指挥着众人收拾院子,外面有些吵闹,正在他怔神的时候,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谢隐回神,道:“进来。” 婉娘推开门走了进来。 生产之后,她比从前丰腴不少,整个人显得愈发柔婉怜人,她温婉笑着走进来时,怀中抱着奶娃娃,手中还提着一壶茶。 谢隐急忙起身接过茶,又将奶娃娃从她怀里抱过来。 “别再忙了,当心累坏身子。” 婉娘柔婉地应了一声,将他没注意滑落在地上的外衫捡了起来,双手轻轻披在他的肩膀上。 “见夫君好像有心事,我来陪陪夫君。” 谢隐拍了拍她的手,看向怀中孩儿。 襁褓中的奶娃娃正酣睡着,瞧着无忧无虑,恬静极了。 谢隐安静地看了片刻,可那压在他心头的不安一直挥之不去,半晌,谢隐还是起了身,道:“我要入宫一趟。” 于是随后,谢隐便急匆匆入了宫。 他到承安殿的时候,正是傍晚。 红彤彤的夕阳映照在承安殿的翘檐之上,祥和又肃穆。 不久,谢隐被传进去,他刚迈入殿中,里面隐约传来一阵啜泣声。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哭泣。 “呜呜呜,灵秋姐姐好可怕,我今日找她玩,皇上您猜我看到了什么,呜呜呜她竟在给那个岭南世子喂蛇活蛇!而且,从来不笑的灵秋姐姐竟然笑了,她好可怕!” 谢隐听出了这年幼的声音,是燕西王小世子赵陵。 八岁的赵陵,被灵秋吓得不行,企图到赵长宴这里求一求安慰。 于是,不久,传来了赵长宴淡淡的声音。 “岭南世子是朕送给灵秋的,活蛇也是。” 赵陵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末了,还打了一个嗝,仿佛是吓出来的。 他弱声道:“呜原是是皇上怂恿的”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赵长宴今日似是很有耐心,便多和赵陵说了几句,“你随你父王,仁善。但有时候除病,仁善不够,还需律和惩,懂吗。” 赵陵似懂非懂。 但他点了点头,道:“皇上,赵陵记住了。” 赵长宴轻轻一笑。 “燕西王近来好吗。” -- 第221页 “我父王好得很,”赵陵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脆声道,“他还是爱种地,不过不种草药了,他现在爱种花,如今整个燕西都是甜腻腻的香味,我受不了啦,幸好您将我召入了京城。” 赵长宴淡淡弯着唇角,道:“种花也不错。“ 他说着,抬眸看向前面,谢隐已经垂首,恭立在外许久了。 赵长宴拍了拍赵陵年幼的肩膀。 “有人在等着朕,你去玩吧。” “好”赵陵应声,朝他行礼后,抬脚往外跑去,边跑边碎碎念道,“我去看看灵秋姐姐去,等她喂完蛇就不可怕了,我还要陪她玩呢。” 他小小的身板往外跑去,路过谢隐的时候没停顿,却清脆地喊了一声:“谢大人好!” 谢隐温和地朝他拱手,目送着赵陵离开后,他才往前迈了几步。 “微臣见过皇上。” 赵长宴坐在书案后,抬眸看着他。 近来谢隐一直在京外忙碌,他已有半年未见过他。 如今的谢隐已不是两年前青涩的模样,他的身体结实不少,极其俊朗的容色也黑了许多,那双眸子虽不如当年澄澈,但依旧明净而谦和。 赵长宴开口:“找朕有何事。” 谢隐弯腰,恭声道:“回皇上,微臣自觉还担不起尚书令一职,今日来,是请皇上三思。” 赵长宴似乎料到了他是为此事而来,表情并无意外。他慢慢起身,从书案后站了起来,走到了谢隐身边。 二十岁的谢隐,为官两载,鬓边生了零星白发。 尽管白发寥寥几根,但衬在他年轻的脸上,十分扎眼。 赵长宴立在他眼前,道:“你当得起。” 谢隐抬头:“皇上” “两年了。”赵长宴打断他,“朕说你当得起,你便当得起。” 他只给他两年的时间去成长,而谢隐,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赵长宴的瞳仁漆黑着望着他,谢隐怔了怔,垂下了头。 他向来看不透他辅佐的这位皇帝。 谢隐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是慢慢道:“微臣定会竭尽全力,谢皇上信任微臣。” 赵长宴轻轻一笑。 两年的时光,未给他的容色留下分毫痕迹,依旧如冷玉一样,哪怕笑起来,也显得疏淡冷寂。 谢隐看着他的笑意,不由想起他曾听过的传言。 传言,三年前故去的追元皇后,曾是皇上心中的挚爱。 是因为挚爱不在了,皇上才这般冷寂吗? 谢隐想着,微微出神。 他未有痛失所爱的经历,因而无法体会赵长宴的心境。 “你今日来得刚好,”赵长宴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朕有一物要给你。” 谢隐急忙回神,恭声问道:“皇上,是何物。” 赵长宴迈步走向身后的书架,长指从上面拿下一方窄长的玉盒,递给了谢隐。 “你拿着,明日打开。” 谢隐将玉盒捧在手中,迟疑地点了点头:“微臣遵旨。” 赵长宴长身玉立,再次望向他。 “还有别的事吗?” “微臣无事了。” “那便退下罢。” “是。”谢隐行礼后,转身往回走,但临转角的一刻,不知怎的,他回头看了一眼。 赵长宴还立在原地。玄色常衣在灯烛的映照下,浮着浅浅的龙纹,他负着双手,正望着他,漆黑的眼底仿佛闪着温和的薄光。 见他回头,赵长宴罕见地弯起眉眼,朝他颔首。 谢隐怔住,又匆忙行一礼,才躬着身子,彻底退了出去。 这一晚,谢隐回到宅中,双手捧着玉匣,一夜未眠。 在天蒙蒙亮时,他将玉匣端正地摆在眼前,双手冰凉着打了开。 里面竟卧着一道圣旨。 他拿起圣旨,刚要解开,院外忽然传来嘭嘭嘭急促的敲门声。 谢隐那忐忑了一夜的心绪,陡然紧绷起来。 他握着圣旨,快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常侍候在赵长宴身边的卫原,他惊慌道:“谢大人,不好了,皇上不见了!” 谢隐身形一晃,那圣旨陡然跌在地上,摊了开。 这竟是一道让位圣旨。 阳嘉十八年,皇帝从大宁宫莫名消失,只留下一道圣旨——帝位让于燕西王之子赵陵,而谢隐,为尚书令兼摄政王,辅佐幼帝,护守大宁。 半年之后,谢隐遍寻皇帝无果,遂辅佐八岁赵陵登上帝位,大宁再次迎来一位新帝。 而后数十年,谢隐跟在赵陵身边,尽心辅佐,为大宁呕心沥血,未有分毫僭越,后来,他成为了流传青史、世人皆颂的一代良臣。 而那位从前消失的皇帝,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人说,他出家为僧了,有人说,他云游四海了,也有人说,他隐姓埋名,去为追元皇后守陵了。 总之众说纷纭,皆是道听途说。 因为没有人会知道,他到底去哪了。 第116章 你的世界 忙碌一天,下班的时候已经七点钟了。 苏雾从公司出来时,外面刚亮起霓虹灯,明亮的灯光将眼前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勾勒出来,有些晃眼。 她眯了眯眼睛,踩着台阶往下走。 早上经历了一场惊险,到现在头还有些疼,她揉着额角,刚迈下台阶,忽然停下脚步。 -- 第222页 前面有人在等她。 魏老师穿着一身雾蓝旗袍,拎着小挎包,正远远看着她笑。 “妈?你怎么来了?”苏雾急忙迎上前。 魏老师叹气:“哎,原本在附近餐厅给你安排了一场相亲,结果我女儿不喜欢,没办法,我只好跟那小伙子道歉取消了见面,可餐厅都订好了,不去浪费。” 苏雾登时笑起来,她上前跨住魏老师的手臂。 “所以您老人家打算代替小伙子,和你女儿约会呗。” 魏老师佯装嫌弃地看着她:“我是心疼我订的餐厅,你可不知道那餐厅有多难订,今日是那餐厅营业的第一天,为了抢到位子,我提前三天就开始预约了呢” 魏老师絮絮叨叨地说着,苏雾在旁边附和地笑,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了魏老师所说的餐厅。 这是家新开的主题餐厅,是露天布置,四周围绕着绿树花园,环境恬静优雅。据魏老师说,晚上八点才正式开始营业。 两人入了座,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客人来了,大多都是一对对的情侣。 魏老师看不下去了,又回头瞪着苏雾。 “真不嫁了?” 苏雾点头:“真不嫁了。” 魏老师直叹气。 “你说从小到大追你后面的小男生不少,也没见你谈个恋爱,难不成,你还没开窍?” 苏雾:“” 她将视线看向别处,决定不接魏老师的话茬。 魏老师见她这副表情,不由道:“妈说的不对?难不成开过窍了?可不对啊妈没见过你谈恋爱呀。” 魏老师在她对面自言自语,苏雾假装听不见。 她现在还惦记着三天前那场梦,没有心情和魏老师聊恋爱话题。 好在她正无聊的时候,服务生端来了两杯果汁,放在了她们面前。 魏老师一时止住话茬,拿起果汁啜了一口,又继续盯着苏雾。 “你是不是背着妈谈恋爱了,啥时候谈的,是不是结果不好,所以你才不想嫁人了” 苏雾被她念叨得头疼,不由扶额打断她。 “母亲大人,您别说了,说得再多,我也不嫁人!” 她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有点大。 有人在她的身后,低低笑起来。 魏老师望向她的身后,愣了愣。 苏雾蹙眉,谁这么不识相,偷听她说话就罢了,竟还嘲笑她。 她闷声转过了头。 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 他身量很高,修长挺拔,穿着一身云纹白衣,层层交叠的衣领上刺绣银竹,竟是一副古风装扮。 他正立在暗影处,苏雾看不清他的脸。 但不知怎的,她的心突然急促地跳动了起来。 这个时候,八点钟到了。 远处钟声响起,身旁的万盏灯光逐渐明亮,华灯犹如一朵朵碎玉琼花,清冽的光影映在了他的身上。 他迈步,朝她走来。 仿佛踩着阑珊灯海,披着白练银河。 苏雾看清了他的脸。 凤目薄唇,昳丽如玉,无双容貌,宛若勾魂摄魄的画中谪仙。 苏雾神情恍惚着,从椅中站了起来。 她茫然地抬起手指,压在自己眼下,眼泪濡湿她的指尖,她竟莫名其妙地又哭了。 “你是谁”她往前踉跄一步。 男人慢慢走到她的身前,他抬手,像是有些新奇地揉了揉她的一头长卷发,唇角渐渐噙起笑意。 他问她:“还没想起来?” 苏雾有些仓惶,不知怎的,她竟然下意识回道:“我都忘记了” 男人笑着抬起手指,抚向她蹙起的眉心。 在苏雾怔然的目光下,他倾身,亲了亲她的唇角。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宛如一滴水,落入了封尘静止的水面之上。 涟漪层层铺开,水面摇曳,顷刻间,宛若破开了一道闸口,记忆倾泻而来。 苏雾瞪大眼睛,眼底陡然通红,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铺天盖地的记忆砸向她的脑海,她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赵长宴赵长宴”她颤抖地抬起手,捧着他的脸,泪水糊满她一脸,她哭得不成样子,“你你怎么来了?” 赵长宴在她掌中弯起唇角,道:“说来话长。” 他双手擦着苏雾脸上的泪水,苏雾仰头看着他,哭得不行,而一旁的魏老师,瞠目结舌地看着,直到手不小心一松,握着的果汁摔了下去。 果汁杯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苏雾模糊着视线回头,魏老师急忙站起来,她拍了拍溅在自己裙子上的果汁,讪笑道:“没事没事,妈衣服脏了,先走了哈,那个,你你们继续。” 说罢,魏老师神秘笑着,拎着跨包快步离去。 苏雾看着她的背影,抽噎着对赵长宴道:“那那是我妈” 赵长宴回首,想打声招呼,可魏老师已经跑到没影了。 苏雾红着眼睛道:“她见到你,可能太太高兴了,等过会儿,我我带你见她” “好。”赵长宴看着她哭得通红的一双杏眼,轻轻将她按在椅子中,柔声哄道,“元元,不要哭了。” 他用袖摆一点点擦拭着她的脸颊,正在这个时候,服务生陆陆续续开始上菜。 苏雾抽噎着问他:“你从那么远来,是不是还没有用膳” -- 第223页 赵长宴笑:“嗯,你陪我用一些罢。” “好。”苏雾红着眼睛点头,将筷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顿饭两人并没有用多少。 苏雾的眼睛一直看着赵长宴,好像生怕他消失一样。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安静,她总算止住了眼泪。 赵长宴也并没有吃多少。 他坐在她的对面,含笑望着她,轻声道:“元元,我来到了你的世界。” 苏雾又想哭了。 她极力将眼泪憋了回去,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到了这里?” 赵长宴一笑。 “你还记得初榴吗。” 苏雾怔然:“记得” 赵长宴道:“她带我去见了她背后的人。” 苏雾愣愣地看着他。 “你说你见到系统了吗?” “嗯。”赵长宴颔首,“元元,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她从前做的那些让他奇怪的事情,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苏雾呆怔了许久,她低喃道:“我从前做错了很多事对不起伤害了你们。” 赵长宴心疼地皱起眉。 “元元,不是你的错。” 说着,他起身,走到了苏雾身边,拉起她的手。 “我们出去走走罢。” “好。”苏雾搓了搓自己的脸颊,站了起来。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四周不时有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两人容貌出众本就瞩目,而赵长宴的一身云纹白衣更是显眼。 苏雾低头看着自己白衬衣西装裤的打扮,闷闷道:“早知道,我今日就穿得漂亮点儿了。” 赵长宴见她从方才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不由笑道:“这样也很好看,你们这个世界很有朝气,也很神奇。” 苏雾叹息道:“没有比你的到来更加神奇的事情了,所以,你和系统见面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它竟会让你到这儿来。” 赵长宴似是回忆了一会儿,慢慢道:“那日我听完来龙去脉,和它们和气地商议一番,因着它们有错,所以同意让我帮你完成任务。” 苏雾再次怔住。 “你帮我完成了任务吗?” 两人已走到餐厅外面,马路上的行车川流不息,路灯投下明黄的光线,赵长宴踩在灯影上,颔首。 “嗯,谢淮安用另一种方式重生了,我来的时候,他已有了妻女。” 苏雾茫然道:“妻女我回来,不过才三天” “我在那里,已经度过了三年。” 苏雾的眼眶又湿了起来,她停下脚步,在路灯下仰头看向赵长宴。 “后来呢。” 赵长宴弯起眉眼。 “后来,就是任务完成了,我便被送到了这里。” 苏雾觉得有点儿不对,那折磨她至死的问题,真的会如赵长宴三言两语说得这样简单吗。 她微微皱眉,刚要再问,赵长宴却轻声打断了她。 “它们好像还给了我补偿和奖励。” 苏雾不由问道:“什么补偿奖励。” 赵长宴看着她。 “四个选项。” 明亮的路灯映着苏雾的脸,她像是被镶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吹来一阵沁凉的晚风,扬起了她的一头长发。苏雾拂开脸上的乱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变了调。 “100亿现金?” 赵长宴点头。 “100栋宅子?” 赵长宴点头。 “一个巨型企业?” 赵长宴继续点头。 “还有自己和至亲永远健康平安?” 赵长宴仍旧点头。 苏雾匆忙捂住自己的心口。 “都都给你了?” 赵长宴笑,再次点了点头。 苏雾觉得自己的脚底已经飘了起来。 天降横财100亿啊不不不,是无数亿啊 她飘飘然地看着赵长宴,一双杏眼不知不觉弯成了两条线。 赵长宴看着她的模样,随着她弯唇笑起来。 他道:“元元,我来到这里,除了这些,就只有你了。” 苏雾猛地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她在他的怀里,仰起头:“我记得系统说过,选项会以自然方式投放,若这样的话,你一定有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吧。” 赵长宴点头。 “应该有。” “很好,”苏雾道,“明天和我去领证。” “领证?” “就是盖章结婚。” “我方才听你和你母亲交谈,你说不嫁人” “那是我的潜意识在等你。” “你又骗我了。在大宁的时候,你道你要回来嫁人,于是这几年,我恨不得将谢淮安拔苗助长,生怕我晚来一步你嫁了人。可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会等我的。” “” “我那三年,寝食难安。” “赵长宴,你是不是后悔来早了。” “不后悔。 我想你,很想很想。” “那和我领证吗?” “领。” 月轮皎洁,重叠灯影下,苏雾趴在赵长宴的白衣中,和他对视着,随后,两人一齐弯唇笑出了声。 这个夜晚,很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