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山》 寻山——顺颂商祺 寻山 作者 顺颂商祺 文案 斯文败类养成小狼狗,还跟他演死对头 年上小甜饼,年龄差九岁。 盛绥(sui二声)季维知,攻斯文败类且很宠,受恃宠而骄但好哄。 全泊城都知道,季维知跟盛绥八字不合。 这小孩虽然在盛家长大,可就是跟盛绥不对付,不但总当众顶撞人家,甚至堵到门口骂骂咧咧说要揍他。 盛绥彬彬有礼地开门,却被狠厉的年轻人拿手铐抵住侧腰,后退着回了屋。 两刻钟后,房间传出凄厉的叫喊。 围观群众咋舌:得有多大仇,才下这么狠的手? 然而,屋内 盛绥慢条斯理穿上西装,打开束缚季维知的手铐,问:想揍我? 季维知揉着自己发酸的手腕和腰,没好气地控诉:盛绥你个禽兽,滥用私刑! 你情我愿的事,盛绥双手撑在床栏上,贴着他的耳朵低笑道,可算不得私刑。 第1章 楔子 行人熙熙攘攘,在响亮的风声里乱窜。 姜白的豆汁儿、盈盈红的冰糖葫芦、黄糯的三角馒头 尽数摆在街头,香得稚子哇呜直哭。 季维知一身笔挺军服,头戴宽檐帽,脚蹬黑色高筒靴,停在推车面前,说:来俩甑儿糕和浆米藕,热的。 对方替他包好,递过去:得嘞! 夹着油纸袋,季维知穿过烟雾缭绕的胡同,没成想撞见一位同事。 同事是个小兵,刚调来军政署没多久,偶遇上司肯定得多聊两句:您是刚在署里没吃饱啊?怎么还特意绕这么远来买糕? 季维知满嘴跑火车:我不吃,扔了喂狗。 诶哟,您可真幽默。 小兵继续搭话,您要上哪去这是? 季维知戴上帽子,笑:去盛家。 盛家?找二爷? 同事忽然瞪大了眼。 嗯,找他, 季维知说着,还真活动两下指关节,发出咯吱声,松松筋骨。 小兵倒吸一口冷气:嘶 您注意点,咱对私刑管得可严! 季维知不置可否,哼笑一声。 也不怪人家这么紧张。季维知跟盛绥不对付,几乎人尽皆知。 坊间小话传得神乎其神,说他俩曾是多年旧友,后来不知为何反目成仇。闹得最狠那次,季维知在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前,把盛绥给揍了! 至于这位 盛二爷,全名盛绥,在盛家排行老二,厂子遍布南北,人脉连着水陆政商。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商场分这么多羹,可见他绝非善茬。 小兵诚心刨根究底,问得很小心: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不当, 季维知懒懒地抬起眼皮,憋回去。 不成,我还是得说!就前些天开会,您当真在盥洗室跟二爷打了一架? 噗 季维知正喝着 山海关,一口汽水差点喷出来,你听谁说的? 二爷回会场时礼服都被撕坏了,您又跟着他后脚进来,原因不难猜吧? 嗯。 季维知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他是扣子坏了。情到浓时被自己扯的。 小兵看见上司耳朵有点红。那表情也不像是愤怒,倒像是 害羞? 不可能啊,就他俩这水火不容的劲儿,季维知怎么会对盛绥害羞? 小兵善解人意地提醒道:那您这回去人家里,可千万别冲动啊。 季维知摸着自己红得发烫的耳朵,点点头。 穿过一个花圃,再绕到北池路口,就到了盛家别院。它与世无争地坐落在街尾,屋脊上飞双燕,门庭并不气派。 小兵想想还是不放心,想着这离盛家也没几步路,干脆跟着季维知过去,免得真出事儿。 只见军爷不耐烦地拿手铐 咣咣 撞了两下门,十分蛮横,一看就是去 寻衅滋事 的。 没一会儿,门开了。里头探出个男人。 盛绥戴着夹鼻金丝边眼镜,两条细链拖到颈后,衬衫松松解下两颗,瞧着十分斯文风流。 小兵不禁担忧。二爷这么文质彬彬,这下落到少校手里,能遭得住么?人俩离得远,聊什么他也听不清,只能干着急。 正想着,门忽然合上了。 小兵挠挠头,站在外头左右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回军政局跟上司说这事。 但转念一想,毕竟这是盛绥的家里,少校应该不会滥用私刑?而且算来是非工作时间的私事,自己不好插手。 于是,他安安心心转身准备走。没等他退下台阶,二楼传来变调的叫声。 小兵听了连连摇头:喊这么凄惨,少校下手还挺狠呐! 公馆内,帐暖如春。 牦牛毛地毯上随意扔着两根腰带,手杖倒在窗边,椅背上搭着西裤。 季维知的手刚从在雕花床栏上被解开,短发被汗湿,肩头明晃晃两个红印。 季维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骂,带着楚楚可怜的腔调:你个禽 兽,我要投诉你。 哦? 盛绥挑眉,饶有兴致地问,投诉我什么? 季维知愈来愈没底气,软绵绵地说:投、投诉你滥用私刑 你情我愿的事儿 盛绥寸缕未乱,双手撑在床栏上,贴着军爷的耳朵低笑,可算不得私刑。 季维知忽然抓紧了床柱,腹肌被撞得猛然收紧。 一场云 雨,把屋子里的冷气都给逼退了。被单一角草草盖着身体,勾勒出流畅的曲线。 季维知有气无力地趴着说:二爷,我饿。 盛绥侧撑在床上,温柔地替他擦拭:你带来的糕已经凉了,我去热一热。 季维知摇摇头,讨好似的滚到他怀里,鼻子在男人下巴旁拱啊拱,不要!你进来陪我。 盛绥没招儿,只好钻进被子里。 季维知哼唧着抱紧他,眯上眼,迷迷糊糊睡了。 窗帘拉得紧,透不进楼外的光景,也拦住放肆的风沙。 噼啪的拍窗声里,季维知做了个梦。 梦里是与盛绥重遇的那个冬日。 男人坐在屏风留下的光影里,二郎腿随意地搭着。人来人往中,盛绥忽然转身,眼神跟季维知的撞了个满怀。 那便是梦的开始。 第2章 斗殴可是要吃处分的 嗬,这破天,冻死人了! 年轻人穿着军装盘着腿,围在火盆旁,双手搁在嘴边呵气取暖边问,哎,季少校呢?不会还在训练吧? 厚厚的雪被风一吹就散了,放肆地扬着,溜着缝跳进窗户里。 啪地一声,窗子被关上、扣紧,还上了锁。 关窗的人答:应该吧。毕竟他才刚毕业就负责这么大的差事,压力肯定特别大。 好拼。 另有个戴帽子的连连称赞,这大雪天的,季哥也太能了。 旁边人接话:他不一直这样么?要不然凭啥衔比咱都高呢? 大家有说有笑着,火盆边,一个穿常服的男孩忽然站起来往外走,你们接着烤火,我出去瞧瞧他。 说话的这位名叫温绍祺,家里开银行。虽然他年不过二十,却是土生土长的泊城人,百晓生似的,甭管是商政奇谈还是八卦秘辛,都能道个一二来。 有什么好瞧的?压力大,加训也正常。 关窗的那位也站起身,想把人拉回来,你还怕季哥不能顶啊? 温绍祺清秀的脸皱了皱,担忧道:我不是怕维知顶不住,是怕他心情不好又憋着不说。 他跟季维知同学多年,又是舍友,因此称呼上比其他人都更亲近些。 有人好奇:少校今儿不高兴吗?为啥? 温绍祺探头往窗外望:不知道,我猜 是因为盛绥回来了吧。 盛绥?你是说肆街那位二爷? 这名字如雷贯耳,以至于大伙暂时忘了自家少校的死活,反倒关心起外人。 大伙你一眼我一语: 二爷回国了? 回来接手家业么? 好家伙,那岂不是又要变天! 说 又,是因为当初盛绥为了帮他爹上位租界的华董,硬生生逼走了前任许姓董事,据说手段十分狠戾。 当年,在盛绥的运作下,那位一向好名声的许董事突然被曝出贪污、受贿、嫖妓等等丑闻,最后闹得家破人亡、郁郁而终。 现在盛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盛绥在这个节骨眼儿回国,也不怪别人多想。 不对啊,变不变天的跟咱季哥有什么关系? 有个机灵的终于反应过来,拉回话头。 温绍祺斜睨着一群不明就里的人,提醒道:关系大了去了。以后你们少在维知面前提这个名儿。记住没? 为什么? 他俩有过节? 听到弟兄们七嘴八舌地问,温绍祺叹口气,欲言又止:何止是过节 大伙哪肯罢休,仍是穷追不舍地问。 温绍祺无奈,只好坐回来,三言两语交代了前情:维知从小失恃失怙,他一直被人家收留着,这你们知道吧? 知道啊。 身世曲折的大有人在,也没人觉得难堪,因此说起这些完全不避讳。 温绍祺接着说:我也是后来听维知提起,原来这个人家,就是盛家。 啊?! 一行人皆是震惊。 温绍祺刚知道这事时,脸色比这帮弟兄们还精彩,因此他没管大家的惊诧,继续说道:那会儿盛绥还是咱泊城军校的优秀学员,整天不着家,住自己的别院。在咱少校家里出事后,二爷不知怎的就把他收留了,供他上学、教他本领可以说,这位二爷,曾经是维知唯一认的朋友吧。 维知家是被烧光的,所以他对炮火声挺敏感。但因为二爷是军校生,他就一直逼自己克服恐惧。就在他终于走出阴影,决定考二爷的学校、随他后尘的时候, 温绍祺顿了顿,盛绥却临阵退伍了。 屋里一下子静下来。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不小。 大家一时不知该对 奸商竟然是师兄 表示惊讶,还是对 季维知被抛弃 表示气愤。 他们遵循军人本能的敏感,破口大骂道:什么玩意?盛绥当了逃兵? 应该不至于吧 温绍祺纠正道,明面上是因、因伤退伍? 可拉倒,他成天活蹦乱跳的,能有什么伤?就是怕了吧! 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什么都能忍,唯独忍不得同袍失了血性。 哎呀你们听我说完! 温绍祺喝口水,回归正题,咬牙切齿地说,这二爷不光退伍,还去了 X 国,立刻跟维知断了联系!甚至把维知扔在码头冻了一整夜! 王八羔子! 给他腿打折! 这个故事简直快把屋子点燃。大家伙此起彼伏要操这操那的,什么难听话都蹦出来了。 温绍祺控不住,急得直让他们小点声。 正闹着,门口忽然有一阵响动。 温绍祺第一个站起来,蹭地做好军姿,大声冲来人问好:维知来啦。 其他人也纷纷收声,赶忙敬礼: 季少校。 季哥。 来人一一点头应着,带进屋外的寒气,把屋内的气氛降回正常点。 虽然军衔稍高,但二十出头的季维知与这群人并没有隔阂。相反,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挺没大没小的。 今天显然是个例外。 季维知拍拍帽檐上的雪,把手套搁在火架旁烤,状似无意地问:你们刚刚说谁回来了? 一群人噤了声,齐刷刷看向温绍祺。温小少爷跟季维知熟,所以只要有得罪领导的事,大家就推他出去挡。 温绍祺在心里骂娘,面上不得不挤出个笑,那个,盛、盛绥。 季维知眉心一跳,短促地皱了下:你上哪知道的? 我爹说的啊。昨儿盛绥去我家银行取钱,还挺大一笔呢。 季维知下意识问:他取那么多钱干什么? 温绍祺见他脸色阴沉,想着活络活络气氛,没心没肺地笑道:不知道,可能要破产了?哈哈。 这个玩笑不但没有缓和尴尬,反倒让空气更凝重了。 季维知的嘴角抽了抽,来不及暖手,就起身准备走。 温绍祺以为他要接着训练,拦道:你又练啊?悠着点,强度太大容易拉伤。 不是,我去趟肆街。季维知虽然不至于相信 破产 之类的鬼话,但还是不免担心,脱口而出道。 盛家宅子就在肆街。 大伙齐刷刷地朝他看,眼神很是复杂。 季维知欲盖弥彰地补充: 我就是去买些糕点。 温绍祺故作恍然大悟地 哦~ 着,联想到那条路上住着谁,好心提醒道:那也得悠着点 季维知拉开门,听到身后人凉凉地来了句: 咱斗殴可是要吃处分的。 季维知被气乐了,舔舔发痒的后槽牙,恨不得给温绍祺头上一记猛栗子。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压了压围巾,抬脚出门。 当事人不在,茶话会便自由多了。一群人赶忙又围成圈,你一句我一句: 哎,你们看到少校刚刚的表情没?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2) 看到了,脸黑的就跟二爷欠他三百亩地一样。 他带我罚操都没这么凶过。 温绍祺扶额,双手合十做请求状:你们可小点声吧。 根本没人理温绍祺,他们反倒越说越起劲:其实我一直不喜欢二爷,他当初逼走许董事时我就觉得特残忍! 这事在座大多都听说过,纷纷点头道:哎,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许先生当年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结果被二爷整得身败名裂、妻离子散,那叫一个惨喏 就是,也太赶尽杀绝了!没个十年血仇都下不去那么狠的手。 原先我只是恶心老盛靠走私发家,没想到这个小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欺负少校也就算了,竟然当逃兵?我真想卸他两条膀子! 大伙骂的骂、闹的闹,虽然都没指名道姓,但怒火不约而同指向了刚回国的那位二爷。 正气头上,不知谁第一个收的声,紧接着大家伙都不闭嘴了,提线木偶似的挨个儿望向门口。 门砰地一下打开。 风呼呼地往里吹,带进几片鹅毛。 季维知眉间沾着一片白,围巾上也积出几块霜,瞧模样应该在门外站着有一会了。 他如常地进屋,拿起落在火盆边的帽子,戴上,似乎只是回来拿东西。 屋里人均是呼吸一滞。 季维知拍了拍围巾上的雪,面无表情地说:温绍祺,你跟我出来加训。 第3章 我们认识 一小时后。 温绍祺气喘吁吁地趴在操场栏杆上,疲惫地摆摆手,示意自己跑不动了。今天陪练分外辛苦,季维知就跟不要命似的往前冲,好像有天大的委屈要发泄出去。 温绍祺哼唧着:累死我了刚训练完又出来打,歇会歇会 季维知的训练服有些单薄,但酣畅淋漓地练完一场后,额头上有细密的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温绍祺:累? 温绍祺点点头,。 季维知冷冷地哼道:刚刚说书时怎么不累? 温绍祺撇撇嘴,干嘛?我又没编排,那不都是他干的事儿吗! 虽然故事里添加了揣度的成分,但温绍祺陪了季维知一路,自认了解全情。 季维知的脸又黑了黑,把擦汗巾扔他身上:起来跟我再跑三圈。 罚跑是你这么用的吗?温绍祺炸了,蹲在地上耍横,季维知,我就说他几句坏话而已,至于吗? 温绍祺从小娇惯大的,跟季维知关系不错,所以说话从不避讳。再加上他刚跟那群弟兄聊激动了,见季维知这么心软,满心都是恨铁不成钢。 我不是替他季维知下意识反驳,又没底气地说,我气归气,你不许那样说他。 温绍祺眯起眼:你是不是还以为人家回来是找你的呢?醒醒吧,他要是真舍不得,当初根本就不会扔下你! 季维知捂起耳朵:不听不听。 他知道盛绥不是大家嘴里那种人。 维知,别再自欺欺人了。温绍祺追着他说,你忘了自己当初在码头哭得多可怜?不会再理他这个誓是你发的吧?到现在还想热脸贴冷腚,不长记性吗? 季维知烦躁地揉乱自己的头发,不想再争,扭头就走。 温绍祺更气了,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陪练的沙包,供少校心情不好时加训的那种。 你还去肆街吗?把外套换上,别冻死了。沙包本人冲季维知的背影说。 不去,上校找我开会。季维知背对着他,招招手。 温绍祺扯着嗓子喊:那礼拜日你去不去万国饭店啊?哥几个特意替你张罗了升职宴。 季维知走远了,双手举过头顶,交叉地挥着:去什么万国饭店,你觉得我很闲? 温绍祺满心不爽,憋着气说:七点的场,可难搞了! 一堆活儿呢,我才不去。季维知拒绝得毫不留情。 离了温小少爷,季维知觉得耳根都清净不少。 他马不停蹄地跑到军政局,提前半小时到达上校的办公室。 上校坐在堆满文件的桌前,门边电台和电话都忙个不停。屋里穿常服的人来去匆忙,手里都捧着厚厚的资料等人过目。 季维知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萧上校。 季维知早已收拾好糟糕的心情,板板正正地跟长官敬礼。 这是他毕业后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清风霁月的上校,因此整个人都绷紧了。 维知来了?萧从明听言,从成山的资料堆里抬起头,找到一卷写着内迁标签的文件袋,隔着桌子递过去,早听说你们这届毕业生卧虎藏龙,今儿可算见着了先坐。 季维知在角落处找凳子坐了,端详起手中的袋子,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名单。 你也知道,X国在城外虎视眈眈。虽然外事局在准备谈判,但谁也说不准火会不会烧进城。萧从明开门见山,保险起见,我们打算开辟一条军需路线,掩护重要企业和学校内迁。 具体细节早已对接过,季维知很快会意:名单里的厂子都要迁? 萧从明摇摇头:不,咱们人力物力有限。你根据它们产品的重要程度和产量,尽快排好优先级。最晚明儿晚上,咱得把名单定下来。 季维知应下,继续翻看资料:那没进名单的企业怎么办? 只能等下一批再走,或者自行购买车票或船票。 季维知急了,站起来问:可是现在民用船肯定供不应求,他们上哪买那么大吨位的舱? 萧从明胸有成竹地说:没事。局里刚收了十多艘万吨级的商船,能暂供迁移用。 季维知嗖地跑到桌子边一个劲儿问,真的?谁家的船?走哪条线? 这萧从明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指指他手中的文件:你回去翻翻就知道了。 季维知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萧从明似乎话里有话,补充道,对了,我会联系财政局和你一起做名录筛选,保证专业性和公平性。他把公平二字咬得很重。 好。季维知没多想。 他迅速收拾好材料,回大开间整理去了。 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一样,还没坐稳,季维知就翻开文件,找到萧上校说的那一页,逐字逐句往下翻。 棉纱、药品、橡胶、面粉季维知一一排除,终于在桐油下面看到轮渡二字,随手标记上。 眼睛随着笔尖来到轮渡公司的负责人一栏,虽然有预感,但笔尖还是久久地顿住。 那是异常熟悉的名字。 【提供船舶证明:远盛轮渡公司理事长 盛绥】 季维知忽然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壶咕咚咚灌下许多凉水。 他顺着名单往下看。 【专线内迁申请:勤盛桐油厂理事长 盛绥】 啪的一声,铅笔芯被他摁断了。 合着,捐船救急的人是盛绥,想替桐油厂申请优先内迁的人也是盛绥。怪不得萧从明特意强调公平二字。 上校是怕自己给盛绥开后门呢,还是怕自己公报私仇? 季维知有些失神,手忙脚乱地找东西擦掉铅笔痕。可不管怎么擦,那个浅浅的印子都在。 年轻的军官很懊丧,憋了一天的气都在这一刻撒出来,嘴里喋喋不休着。 也不知道是气铅笔印还是气盛绥,他拿笔尖在久久没动静的电话上戳着,每戳一下就蹦出一句话: 擦又擦不掉,不擦又这么丑,到底要怎么样? 一回来就取那么多钱,想内迁?想内迁都不找我,难道怕我暗箱你不成?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回国的,果然我就是没人疼的小白菜。 季维知念叨着,声音越来越小,眉毛皱巴巴地蹙着: 这么久了都不联系我,真是怪薄情的。 不过也对,你就一直是这种人。 两年而已,人哪会变得这么快呢? 季维知这么想着更难受了,气鼓鼓地带着盛绥表字一起骂:盛寻山,你个王八蛋! 与此同时,公馆内。 阿嚏!男人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忽然打了个喷嚏,随即跟听筒里的人逗趣道,温总,我没事。可能有人在骂我吧。 他拿肩膀夹着电话,一手捻着烟蒂,一手在纸面上写着什么。 内迁的事,还得麻烦温总在财政局多费心。您也知道,桐油厂仪器精密,最好能走军需专线。 院子实在太静,一点声响都能透出来。盛家瞧着大门大户,实际上人丁稀少,大哥死在战场上,母亲早逝,不算旁支的话盛家现在只剩下盛权和盛绥父子两人。有人说,这是它靠黑心钱发家的报应。 昏黄的灯光下,男主人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度,金石似的。 嗯,我明白,内迁兹事体大,当然要有优先级。盛绥闲闲地笑,语气随意,但桐油厂是您亲自批过的重点厂家,您还记得吧? 因为壁炉太热,他赤着脚,解着两粒扣子,露出明显的分明的锁骨。 什么,内迁名单您做不了主? 没事,那还是感谢您。等过些日子空了,我请您听戏。盛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随意极了,只有嘴角弧度因过于完美而显得失真。 容我再多问一句。您知道这次负责拟定名录的是谁吗? 听筒里沙沙作响。 盛绥一直百无聊赖地动笔,听到电话里的名字,手忽然一抖 季维知。 手中的笔也顿住,在纸面上留下一团黑墨。 听筒那头见他没动静,催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没想到会是他。盛绥用左手稳住右手,好能抓紧话筒。 那头说:一开始我也惊讶,没想到萧从明会派这么个毛头小子牵头。不过,季少校办事很靠谱,你大可放心哦对,他还是我儿子的朋友。要不要我帮你引荐他? 盛绥惯扬的嘴角弧度这会竟有些不自然。 他苦笑着:不必了。我们俩 最后一声像是叹息:其实认识的。 第4章 是他 挂完电话,盛绥松了松领口,夹着烟,逛游到窗台边,朝着军政局大楼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当年盛绥不过二十出头,还没到人人喊打的地步,是个会梗着脖子替小孩扛家法的青年。 当年季维知不过十三四岁,不敢听炮声雷声,会在晚上哭唧唧地喊害怕钻人被窝。 如今一别两宽,那个动不动就服软的小孩早就可以独当一面。季维知越来越意气风发,而他盛绥,年近而立,却离夙愿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想到这,人传冷酷薄情的盛二爷,也不免心头一痛。 盛绥快步走回桌前,颤抖又迅速地拨出去一串号码。 等了五秒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盛绥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颤音,轻轻喊:清安,是我。 清安。 两个字一下子把他拉回七年前。他那时刚把季维知捡回家,面对哭成泪人的小可怜,他温和地揉揉头,给你起个表字好不好? 十三岁的小孩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但现在的季维知可不会把那股可爱劲儿展现给他,而是硬邦邦地答:唷嗬,还记着呢。 盛绥苦笑:我取的字,我当然记得。 记性挺好啊。季维知诚心呛人,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根本没法聊天。 盛绥很有耐心:你还问过我为什么取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叙旧?话被打断。 盛绥觉得有股酸水往心里泛,但他又没资格多说,只能挑最冠冕堂皇的聊:我听说你在军政局任职,负责军用专线的内迁援助。 有事? 没事。 盛绥想找话题,找得前言不搭后语:对了,白安贤给我办了接风宴,在万国饭店。我想请你吃个饭,有空吗? 季维知却把这两句话拼成一句听,语气更冷了:想贿赂我啊? 盛绥整个噎住,不知怎么回应。 季维知哼笑一声:我就说嘛,要不是想求人办事,你也没空来见我。 盛绥猜,这是误会了。小孩从小就讨厌人情交易那一套,可自己又一次暴露对方最讨厌的一面。 于是他慌忙改口道:没那意思。如果你需要避嫌,那就 成。对面飞快答道。 盛绥的手倏地握紧,你确定? 这么一问,季维知觉得自己该犹豫一会才比较符合他的处境,那你先说时间,我看看安排。 盛绥不太敢信,掏出怀表反复确认:礼拜日,晚七点?怕季维知反悔,他又小心翼翼地追问:方便吗? 对面沉默。 听着杂音,盛绥觉得房间热极了。漫长的五秒实在磨人。他丢掉烟蒂,捏着眉心,焦灼地数起柜子上有几朵花纹,手无意识在已经写满的纸上草草划着。 看情况吧。季维知话没说绝,却带着飞扬的小尾音。 盛绥松口气,保持着紧张的姿势站了好久,等手微微发麻才意识到对面早挂了。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3) 刚刚他无心乱涂的那张纸也循声飘下来。 上面密密麻麻,满满都是清安二字。 * 礼拜日是万国饭店最热闹的日子。 这间酒店由许多国家注资合建,多国宪兵轮守,既是名流贵胄的消金窟,也是达官洋人的聚集地。一过六点,门前火树银花,灯光把夜空都照亮了。 一楼南面有屏风隔出个大桌,桌边松松放着四把玫瑰椅。从左到右都坐着能翻云覆雨的人物,唯独有客座空空如也。 盛绥斜靠着椅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已经等了半小时,换平时早就烦了,今天是个例外。 但他的朋友可没那耐心。 驻外大使白安贤先坐不住了,说话跟一阵风似的,声音又大语速又快,偏偏他还有肺疾,话没说半句就总咳嗽:谁啊,这么大架子?咱时间可金贵着呢咳咳!二爷,你诓我们等么久,不表示表示? 那我自罚三杯酒?盛绥开玩笑。 可别,我看是安贤自己想喝了,少他妈拉着我。周桥月连连摆手。 这位是当红的角儿,台上扮相温柔妩媚,下了台说话那叫一个荤素不忌。 你这骂娘的姿态要是被票友看到了,他们会伤心的。盛绥瞅他好笑。 周桥月惺惺作态地捏起手花:你别跟我打岔,我好奇一晚上了,咱搁这不上菜到底在等谁呢? 这问题盛绥听了今晚听了不下十遍,看时间实在久,憋不住说了:这人你们应该都认识。 ? 季维知。 噗白安贤正喝着茶,差点没被水呛死,急得洋文都蹦出来了,你叫他来干啥?嫌摊子不够乱吗? 盛绥没说话,轻轻抿一口酒,没事,再乱我兜着。 你兜着?周桥月扇子一摊,毫不客气地说,他现在军校毕业了吧?就你这废胳膊废腿的,能兜得住他? 盛绥没忍住笑出声,呛回去:再废胳膊废腿,也比你能扛。 你还笑!白安贤敲敲他面前的桌子,你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你爹那边摆平了吗你就喊他?不怕重蹈覆辙? 言尽于此,在座都是知情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 盛绥缓缓抽出一根烟卷,正打算打火,想起老友的肺疾,又把火柴收了回去,老爷子那儿,是有点麻烦。 盛绥跟家里在两年前闹得鸡飞狗跳,在座都知道。 周桥月无声骂了句妈的,咬牙切齿地说:这笔糊涂账还没完了。 没事,不会重蹈覆辙。盛绥敛着眉,淡淡道,说好这次陪维知过年的。 那小孩儿从小就害怕一个人过年。 周桥月照旧损他:嗬,我说你怎么火急火燎地办回国手续,原来是为了这小子。 也不全是。盛绥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桐油厂确实该迁了。 周桥月心里跟明镜似的,装做信了:是么,那您这厂子迁得可真是时候。 行了,给咱二爷留点面子。白安贤刚还在担心,这会又被逗得笑开,我看这也算是个好机会,问题都是要慢慢解决的嘛。 我看小维知可没有想解决的意思。周桥月不以为然,喝干一杯酒,重重顿着酒杯,这都几点了?他那么守时,还不来就是不想来。 那不是更好?我们也不用担惊受怕了。白安贤天生乐呵,圆场道。 盛绥抬手示意服务生上壶酒,摆在旁边备着:再等等吧,反正不急。 行。你们二位时间比我金贵,你俩不急我也不咳咳!白安贤这嘴不消停,咳嗽越来越狠,他不得不拿起杯子往下漱。 周桥月赶紧拦住:祖宗,那是酒。知道自己是病秧子还不乖乖喝茶? 白安贤不满:连酒都舍不得给我喝,有没有天理了!见旁边没人接茬,他又戳了戳盛绥的手肘,二爷怎么不说话? 被叫的人捻了捻烟卷,许久都没出声,烟草星星掉落。 嗯?盛绥正凝神听着外边的动静,回过神后仍有些怔愣。 白安贤说:你给评评理,桥月总压着我吃药,不让我喝酒。 盛绥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仍怔忡着:你们听见脚步声了吗? 余下俩人这才竖起耳朵,然而只觉得人来人往,声音杂乱不堪。 外边儿到处都是脚步声。周桥月不知他卖什么关子。 盛绥摇摇头,他不是指那些杂音。 咚,咚,咚 那动静越来越近,盛绥的心也跟着狠狠沉了一下。 是他来了。盛绥肯定地说。 第5章 让我揍三下 白安贤和周桥月猛地回头。 果然,屏风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季维知今儿没穿军装,换了身寻常衣服,一身宽大的褂子颇像胡同跑街的。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桌面,兹拉搬开椅子,却并没坐,而是朝盛绥瞥了一眼:二爷,别来无恙。 盛绥本随意地翘着二郎腿,听到这声,僵硬地转过头,眼神跟季维知的撞了个满怀,清安来了。 哼。季维知板着脸挨个打招呼,唷,白大使也在。 白安贤干笑两声。 季维知没理周桥月,绕过桌子,径直坐到三人的对面。 换做别人也就不计较,偏偏周老板是个心高气傲的,知道季维知为什么膈应自己,却偏要戳人家肺管子:小维知怎么不喊我?我不算长辈吗? 季维知白他一眼,照样没理,兀自坐了。 白安贤一个头两个大,悄没声问周桥月:我怎么把你跟二爷那茬给忘了?周老板,你要不先走吧吧? 我走什么?后者瞥白安贤一眼,摁着他乖乖坐好,继续逗季维知,让我猜猜看小维知为什么不搭理人该不会,是因为偷看了我跟二爷的花边新闻? 有些本地报纸总爱写吸引人的噱头。比如,说盛绥男女不忌,成天去周桥月的戏楼子里厮混云云。一来二去,周桥月就成了他的绯闻小情儿。 季维知肚子里装着气,跟气球似的,从牙缝里蹦出来一句:要你管。 还真看了?周桥月笑得花枝乱颤,二爷,你替我解释解释呗。 季维知更气了,凶巴巴地抬眼,用不着。 周桥月哪管他,兀自说:唉,虽然二爷的荒唐传闻多了去了,但你放心,兔儿爷这条绝对是假的。 盛绥无奈,看到季维知红着一双耳朵喝闷酒,对周桥月警告道:你消停会吧。 季维知这才插话,开口时已经若无其事地喝干了一整杯高度数的洋酒:二爷今儿叫我来,到底有何贵干? 气氛忽然就冷下来。 白安贤悄摸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离二人远一点。 盛绥却语气平常,不动声色地把季维知的酒杯挪到一边:电话里说过,请你吃饭。 这话你信么?季维知的语气冷冰冰,你不说我也明白。肯定是为了你家的生意,对吧? 其实还真不是。但盛绥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于是只能点头。 勤盛桐油厂急着迁,季维知身子朝他倾,双手撑着桌子,压迫感:想走重点专线? 周桥月见气氛不对,出来打圆场:别总聊工作啊这么好的酒摆着,不喝浪费了。 季维知没接茬,倒了杯酒,仰头干了,想找我帮忙的话,这顿饭可不够。我得看到诚意。 盛绥默了几秒,长长呼出一口气:迁移事关大局,我知道你不会拿它开玩笑。 你又知道了?季维知皱眉,打断道,那我还真得让你失望一次。说着,他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没事,不差这一次。 清安盛绥忽然有些透不过气,别这么说。 实话而已,二爷别不爱听。季维知故作无事,耸耸肩,再次提醒道,诚意,有没有? 白安贤慌了,走到季维知身边,冷着说:维知,你是干这行的,桐油厂有多重要、配不配优先迁移,你比我们还清楚。难道你非得公报私仇吗? 季维知一言不发,嘴角向下耷拉着,故意显凶。 盛绥却不在乎这个,只是问:你想要多少诚意? 季维知忽然笑了,笑得苦涩,眼眶里似乎都爬上水汽,只是这雾只停留一秒就散了:我想要多少 他收了笑,凉凉地说:这得看二爷愿意给多少。 盛绥将酒杯搁在桌上,正襟危坐着,应战一般:悉听尊便。 季维知缓缓站起身,声音淬过火一样:江湖上有个君子协定,如果一方能捱过另一方的三招,恩怨就一笔勾销。 盛绥眯起眼,透过镜片,看到年轻人冷漠的眉眼,觉得一阵陌生。不该是这样的,从前的季维知明明还会粘着他,甜甜地找他教功课。 可如今的季维知,只会令人生寒地撑在桌面上,说:我也不是多不讲理的人。用不着三招,就三下。你只要不还手,捱住了,我就当二爷够有诚意。怎么样? 盛绥的眉心结更深了。 没等苦主说话,白安贤就先骂开了:什么怎么样?不怎么样!你这算哪门子的君子协定,话本看多了吧! 周桥月也凉凉地敲了敲桌子,适可而止。 被这么一闹,不但一桌菜都凉了,大厅外的人也闻声簇拥着看热闹。 三下已经算轻的,这点胆都没?季维知不明就里,自认没提什么出格的要求,可看大家都兴致缺缺,他也自觉无趣,行吧,那咱就新仇旧怨一起算咯。 这是胆子的问题?行,想算账是吧?我跟你算!白安贤攥了攥拳,就算算你在别院住的那些年,二爷是怎么待你的。 盛绥一直没说话,到这才出声制止:老白,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这小子凭什么站在这跟你耀武扬威?白安贤抄起盛绥的袖子,举到季维知面前,季维知,你摸摸脑袋想想,二爷为什么退伍的?你现在出这个么馊主意,合适吗,啊? 季维知动作顿住,表情微动,什么意思? 周桥月愤愤不平,他肩伤最重那会,连握筷子都费劲。光康复就养了大半年,到现在医生都不许他胡来。 我季维知惊讶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本以为盛绥因伤退伍就是个幌子。毕竟他在码头上见过二爷,那人看起来那么稳重健康,还能受得住自己一顿扑腾,根本不像有伤。如果真像白安贤说得那样,那自己属实是过分了。 白安贤气得甩手袖,都这样了你还想揍他,就这么恨吗? 刚刚还蛮横不讲理的小狼立刻败下阵,像个犯错的孩子,不敢叫人,梗着脖子支吾着。 没事,盛绥接住话茬,重复道,刚刚都说了,悉听尊便。 这下轮到季维知惊讶。 白安贤和周桥月也忙拉住他,二爷!你想什么呢? 盛绥望着季维知说:如果真的能让清安解气,三下倒也算不了什么。 盛绥一向有主意。白安贤没法,只得放开他。 去旁边隔厢,你随意。盛绥慢条斯理地脱下西装,给白安贤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赶忙联系万国饭店前台,拿药箱应急。 季维知满心疑窦,盛绥也忐忑不安。俩人一前一后,气氛比屋外的雪天还冷。 周遭看客指手画脚地,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仇怨,非得闹这么大。 终于走到清净处。隔厢空间封闭,灯光昏暗,十分不利于控制拳脚走向。 盛绥估摸身体情况有些发怵。他深吸一口气,把手靠到背后以免伤到季维知,又做好万全的防御准备,终于示意道:开始吧。 屋里的空气似乎静止。 静到能听到楼上的歌舞声,唱的是,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也许是大脑的防御机制作祟,盛绥不合时宜地想,这歌竟然很应景。 正放空着,盛绥忽然觉得怀里一热。 他低下头,看到毛茸茸的黑发。 原来是季维知趁他走神,猛地扑上来 抱住了他。 盛绥有点懵,手却比大脑动作快,自觉地揉了揉怀里人的头发:这算是第一下? 嗯。季维知的声音被瓮在衣服里,带着小尾音,仔细听还有点哭腔,还真以为我想打你? 盛绥一时失去思考能力,凭本能,一下下拍着年轻人的肩,语无伦次地安慰道:我不知道。我以为你在怪我来着。 我是怪你啊!可把少校委屈坏了。 季维知又抱了会,可怜巴巴地抽了下鼻子,可白大使说你有伤嘛 第6章 多乖一小孩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军官,就因为白安贤的一句 有伤,一下子变回乖巧又嘴硬的小维知。 盛绥心软得不像样,语气也放温柔了许多:可你不是要揍我吗?怎么还 怎么抱上了。 小孩的面子需要顾及,所以盛绥贴心地没把话说全。 你不也说不要我嘛,怎么又回来了? 季维知早不是话少的小孩,学会了反唇相讥。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4) 盛绥无奈地笑,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明明说的是会回来接你。 谁要你接。 季维知嘟囔道。 盛绥听不得这话,警告似的在他后脑勺拍一下,不轻不重。 季维知呼痛,从盛绥怀里钻出来,捂着头撇着嘴:不要打头!现在我可是重要人才,被你打笨了怎么办? 就这么一下,还不够他们平时训练摔的百分之一重。 盛绥无话可说,笑着摇摇头,像小时候那样用大手帮他摁着脑袋:不疼了。 季维知这才不闹,安安静静低着头任他揉。 盛绥瞧他慢慢变粉的耳廓,不禁叹气,自己才走了不过两年,怎么小孩儿越来越会撒娇了。 还气吗?盛绥见现在二人气氛缓和不少,终于敢重新提起 旧怨 的话头。 这不提倒还好,话匣子一开,小孩又长成小狼。 季维知拍开盛绥的手,黑着脸说:气,怎么不气。 盛绥没法,只能哄着:那你说怎么办?继续刚刚你的提议? 季维知犹豫了一会,看着盛绥如常的身形姿态,又瞧瞧白安贤说的伤处,再联想当初盛绥出国的原因,再大的气也消了一半。 可以。 季维知小声说。 经过刚刚那一遭,盛绥也不怵了。反正狼崽子再怎么长大也不会咬人,随他怎么闹,都跟在主人怀里蹭毛要吃的似的。 盛绥站直了,笑眼弯弯:你想打哪儿? 季维知上下打量他,心里头是真闷得慌,可打哪都不忍心,一来二去急得直转悠,你把手伸出来。 伸手? 盛绥不明所以,但还是两只手都平抬着伸出去,很是滑稽。 季维知小步挪到他面前,在他右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 盛绥有一瞬的晃神,意识到这就是季维知说的第二下时,不禁笑出声,傻不傻?打手心得用戒尺,不然你的手也会疼。 季维知撇撇嘴:我疼才知道轻重。 才不会让二爷疼。 盛绥觉得心口麻了一下,明明他多活了七年,却被小崽子的真诚至极惹得心尖颤。 盛绥收回被 打 的那只,留下左手,说:已经两下了。还剩一下,咱把过去的事赶紧了了,行吗? 季维知当然想了事,可这也太便宜王八蛋了 年轻人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一看就憋着坏主意:不行。 倒也在盛绥的意料之中。毕竟他们之间还有许多问题没解决,季维知又是个别扭的小家伙,哪那么容易一笔勾销。 季维知顿了顿:你把手收回去。最后一下先欠着,等你肩膀好了再还我。 要是好不了呢?咱这赌就一直拖下去? 盛绥这么说,因为这个假设不是没可能。 呸,乌鸦嘴。 季维知直接否定假设,急了,怎么着你也得给我好起来,别让我连最后一下都放不开手脚。 你的意思是,我努力养伤,然后让你打? 盛绥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季维知自知理亏,闭嘴。 过了会,盛绥忽然开口:也行。 他知道季维知说的都是玩笑话,小孩儿其实在担心自己。 话赶到这,季维知不得不问:所以你这肩膀到底 好得差不离了,刚刚安贤吓你呢。 盛绥淡淡地说,想逃避这个话题。 季维知追问:我是问它到底怎么留的!为什么你从没跟我说过? 盛绥刻意回避,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惹我爹不高兴,挨了顿家法。当时我以为静养就能好,再加上船快开了,跟你多说也没用,所以干脆趁早自个儿回船躺着,省得你担心。 季维知知道盛家父子俩关系一直很僵,全凭亲缘关系吊着一根线。但他本来就是外人,不好插嘴盛家事。 可这得犯多大的错,才能让盛权老爷子下这么重的手? 那,当初在码头 季维知欲言又止。 当初在码头,他听到盛绥要离岸的消息后,跌撞撞地冲到船边,沙哑地喊,不要走。 男人出来时嘴唇似乎比平时白,站姿也别扭,但季维知只顾着求他把自己带走,一个劲儿地哭,在人家怀里乱扑乱踹。现在想想,应该是碰到不少伤处才让男人疼痛难忍地黑了脸。 但小孩不懂,还以为是盛绥忍受不了自己他年纪小,一事无成,混不吝,让人失望结果哭得更厉害。 小维知看着将要离去的宽阔背影,抽泣着问:你非要走,是怕我连累你,对吗? 偌大的码头,海天一色,哨音回荡。唯独没有男人的回答。 你嫌弃我 你不要我了 季维知抽泣得更凶,对吗! 盛绥艰难地摇摇头,可季维知却不信了。 于是这两年他飞速成长,成倍地努力,一边向上爬一边隐忍着情绪,有性子不敢使,有脾气不敢发,学着做盛绥那样成熟、虚假、完美的成年人。 码头那次,对不起。 盛绥显然也想到往事,道着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我没想到你会在那待一整晚。我以为 季维知不想听道歉。 两人突然诡异地沉默下来。 半晌,静寂的房间里同时响起两句话。 其实我 这些年 季维知的表情尴尬,嘴角抽两下,你先说。 盛绥正要开口,只听门砰地一下被推开,外头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二爷!你没事吧! 是白安贤领着服务生,拿药箱进来了。 季维知危险地眯起眼。没来得及叙旧就被这一下拉回神,他胸口气都不太顺了。 白安贤毫不知情,一心关照老朋友的伤情:他打你哪了?肩膀能动不?药箱我拿来了,先敷哪儿? 说着,他回头不忘骂季维知,满意了?能不作了吗?以后再欺负人,甭管你哪个局的,我直接找你上司谈! 都被这么说了,不欺负欺负人还真说不过去。 季维知咬咬牙,跟白安贤杠上:放心大胆去说,能让您抓到我半根小辫子都算我失职。 白安贤指着他:等着。就你拿名单威胁二爷这事,萧上校也不会轻饶你! 正好,投诉箱还没满呢,您记得多写点。 年轻人窝着火瞪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想起什么似的,季维知又退回来,往茶几上重重拍下一张纸,摔门走了。 门被撞得弹回墙上,咣咣作响。 白安贤懵着,反应过来后气得直跺脚:反了真是!他刚对你也这么凶啊?真是翅膀硬了! 说着他连连咳嗽,咳咳 气得我肺疼。你哪里疼?我把陆医生叫来瞧瞧吧? 盛绥哪里都不疼,就是被白安贤吵得脑袋疼。他把双手双脚都活动个遍,示意自己没事:你让让,我拿个东西。 啊?你真没事? 白安贤侧身让开。 盛绥没接茬,径直取了季维知留的纸,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辨认字迹 《使用重点专线的厂家须知》 那是方整的印刷字,红头白底,排列着二十多家工厂名称。 盛绥屏息往下找,果然在第四行发现了桐油厂的名字。 有预感似的,他径直看向落款处。 批示日期是两天前。 白安贤在一旁也看见了,连连挠头:合着名单早定下了,这小子没想公报私仇?那他搞这么一出干啥!给我吓出一身汗。 盛绥看到落款后,没有惊讶,反倒有些 果然如此 的骄傲感。他教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白安贤长舒一口气,瘫在沙发上:唉,维知也变得太多了,又横又冷的,还学会吓唬人了。 没有啊,还挺可爱的, 盛绥想起季维知在自己怀里蹭头发的样子,不禁笑了,把文件仔细叠回袋子里,放进心口前的口袋,多乖一小孩儿。 白安贤瞪大眼睛:乖?就他?你管这叫乖?? 第7章 到底谁是小狗 俩人虚惊一场,在屏风旁站了一会,等周桥月过来。 名角儿步履轻盈,急匆匆地闯进屋内,见盛绥安然无恙,才长松一口气。 三个人便回到隔厢里坐着,各怀心事,听着楼上的歌声。 周桥月叫侍应生换掉杯中物,拿热水润润喉。 盛绥知他嗓子金贵,特意叫来一壶菊花茶。 二爷倒是个会疼人的。 周桥月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小维知能待你身边,也是好福气。 盛绥摇摇头,是我的福气。 白安贤听到这,古怪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但没多想,径直给周桥月满上茶。 周桥月 啧啧 两声,又道:其实有个事我好奇挺久了。 盛绥诧异:嗯? 我一直觉得,我认识的你,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 周桥月措辞很小心,生怕弄错了让俩人都膈应,可你这回的反应,让我觉得 挺不像你的。 盛绥单手搭在扶手上,闲闲地夹着根烟,却并没点燃,怎么说? 周桥月索性把话挑明:反正就是碰到跟他有关的事你就不冷静。我老早就想问,你对他到底 见老友欲言又止的样子,盛绥会意,大大方方地承认:很难猜吗? 周桥月倒抽口气,明白了。 白安贤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什么玩意就明白了? 周桥月没理他,继续问:那他对你呢? 大概 盛绥想起季维知心软又别扭的样子,不禁柔和了表情,没我想象中的那么恨我吧。 周桥月点点头,那就好。 盛绥低下头,卷烟纸在手中盘得皱了。 你们在说啥?不要排挤我啊! 白安贤听不懂,一个劲插话。 周桥月实在无语,翻着白眼,指了指盛绥,二爷,喜欢, 又指了指门外,小维知。 ?!?! 白安贤差点没被口水呛死。 得亏大使见多识广,不然杯子都得被他惊得吞下去。 再看看在座两人都淡定极了,白安贤一时不知道是自己太大惊小怪还是另外二位太见怪不怪。 是我想的那种喜欢吗? 不然还有哪种喜欢? 周桥月没好气。 等会,让我缓缓 白安贤掐了掐自己的人中,猛吸好几口气。 好容易把关系捋顺了,白安贤不死心,不是,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那会多大? 放心,我还没那么禽 兽。 盛绥苦笑着,是离开泊城后我才发现 好像,我对他的不舍太过了点。 前所未有的不甘和懊悔交织在一起,然而那时,木已成舟。 唉。 白安贤不知该怎么安慰,哭丧着脸,你是不是还没跟维知说? 盛绥摇摇头。 白安贤拍着盛绥的肩,颇有义气地说:没事儿,反正你都回来了。正好,赶紧去把话挑明了,说不定就成了呢。 周桥月听不下去,看傻子似的,拿扇子在白安贤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就你这脑子咋考进外事局的?季家的事儿你忘了? 对哦我操,维知还不知道他家 唉。 白安贤想起这茬,又掐了掐虎口,啥事儿啊这都!二爷,你追个人怎么这么难。 跟他家没关系。那些事他总要知道的,只是还没到时候而已。 盛绥长叹一口气,淡淡地抬头盯着水晶灯,声音似乎很远,我不想这么快挑明,只是因为 他太好了。 好到自己不敢靠近。 换作两年前,盛绥大可以坦荡地跟他说一句 喜欢,爱就爱了,不爱就继续并肩作战,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在 盛家二爷,臭名昭著,连自己都鄙夷。 周桥月不愿意听他妄自菲薄,开玩笑说:没事儿,反正哥几个挨的骂比你多,我们在你旁边,保证衬得你特崇高。 边儿去。 盛绥无奈,伸出拳头虚晃一下。 白安贤还心心念念着盛绥的情感问题:二爷,那你跟维知的赌约还算数吗?如果他真能不计较过去的话,我觉得这事儿还有戏!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盛绥想,刚刚哪里是赌约,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指不定季维知哪天就反悔了。 那要是不算怎么办?! 白安贤今天受了刺激,话格外多。 我能怎么办? 盛绥动了动肩膀的筋骨,微笑着说,接着哄哄吧。 周桥月一直没出声,听到这,扯着半边嘴角,我怎么觉着你还挺享受? 嗯,是挺享受。 盛绥摘下眼镜擦了擦,镜腿状似无意地指向大使的方向,要不你也追个人试试? 周桥月扇子一滑,不了不了,你自个玩儿吧。 * 季维知不知道自己正被讨论着,冷着一张脸回到寝室。 因为他刚毕业、入职时间又紧,所以还没来得及从军校宿舍搬出去,仍跟温绍祺合住一间。 温小少爷正闭目养神,听见他回来,幽幽地说:加班到这么晚? 季维知没答,一脸不好惹的样子。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5) 温绍祺吃了瘪,尴尬地摸摸鼻子:那个,萧上校说明天下午前要把通知发到厂家手上,让他们早做准备。 知道,已经都发出去了。 季维知语气毫无起伏。 都发了? 温绍祺试探道,勤盛桐油厂也发了? 嗯。 什么时候?! 温绍祺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 昔日 挚友 反目成仇后再相遇的戏码怎么能不喊他去看呢?! 季维知惜字如金:刚刚。 ? 温绍祺扯了扯嘴角,你这班,加得挺不容易啊 季维知没吭声,径直往衣架处去了。 刚刚没动手吧? 温绍祺挪到他身边,做贼似的低声问。 季维知动是动了,但好像没完全动。 算 吧? 他这样答道。 温绍祺挠挠头,啥叫算啊?你打人时没穿军装吧?那真的会吃处分的! 季维知看傻子似的白他一眼,指了指墙上挂的大褂,那意思是,您看我穿的是啥? 温绍祺会意,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就好、那就好。 考虑到上司大冷天跑出去 工作,还得跟死对头相见,温绍祺略有心疼:你加班到现在,吃饭了吗? 季维知刚刚光顾着呛人,一桌菜一口没动,还把自己气得半饱。 要不是他心软答应参加什么接风宴,今晚也不至于这么别扭。 这么一想,他不禁忿忿地发誓:姓盛的,以后我要是再理你,我他妈就是狗!! 吃了。 季维知口是心非地说完,听见肚子咕噜噜地抗议起来。 温绍祺信了:那就行!你收拾吧,早点休息啊。 身边总算没人打扰,季维知安静地换着衣服,一边跟饥饿作心理斗争,一边习惯性检查口袋里的东西。 忽然,他摸到一块软软的、温暖的方形物品。职业习惯让他本能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拎出来,发现那是一袋包着油纸的方糕,一共三块,还散发着余温。 万 国 饭店? 季维知松口气,小声念出袋子上的字,了然地松口气。 看来是有些人见他晚上没吃饱,偷偷给他加了餐。 这个人是谁,不言自明。 季维知捏着软糯香暖的糕点,嘴角不可抑制地翘了翘。 这是他从小到大都爱吃的玩意,甜而不腻,还有股桂花香,唯一缺点就是难买到。原来他总缠着盛绥陪自己排队才能如愿,结果现在不用缠也能吃到了。 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被悄摸塞进外衣口袋的,看来某人的 反侦察 功夫没减。 正走神着,身后早已睡着的温绍祺忽然翻了个身,迷糊地问:维知,你闻到什么味道没? 季维知猛地把纸袋重新扎好,塞回口袋里,头摇得像拨浪鼓。 奇怪,是因为我饿了吗 为啥我闻到糕点的味儿? 温绍祺眼睛还闭着,懵懵地吸了吸鼻子,诧异道,你没发现?就你特爱吃的那个。 季维知揉了揉脸颊,让表情恢复正常,没有,你在做梦。 ? 温绍祺睡得迷迷瞪瞪的,半信半疑,我这梦这么逼真? 季维知点点头,你接着睡会更逼真。 温绍祺跟二百五似的,还真信了,倒头继续睡觉。 等视线里再次空无一人,不听话的嘴角又扬起小小的弧度。 季维知怀里揣着糕,傻乎乎地笑着,默默把誓改成:盛寻山,以后我要是再理你 你就是小狗。 第8章 召之即来 然而这个誓似乎没那么容易实现。因为接下来一连几天,盛绥都跟人间蒸发似的不见人影。 不过,季维知还能在各大报纸上见到他的新闻。无非离不开老三样,生意美酒美人。其中有一个专刊花边新闻的,甚至挂出盛绥在戏楼会客的照片,标题上写着:《盛家二爷再会旧友,周氏名角倾情献唱》 季维知木着脸,将它揉成一团扔到地上,过了会又捡起来叠好,放进书架最上层。书架里装着两年来关于盛绥的所有报道,摞到现在已经两掌高了。 里头几乎没几句好话,季维知每每看都不痛快,可他就是不扔,堆着,跟记账一样。这回也不例外。 季维知后仰,靠在椅背上,阖上眼,莫名想起当初的盛绥。 那时候还没人管盛绥叫 二爷,大多喊他表字,或是直呼 盛少校。 季维知最爱看他训练肌肉都在军装下发力,紧实的线条彰显着男人的自律。还有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会流汗,会受伤,会沾血,但每副样子都闪闪发光。 两年过去,没人知道在排练场上挥汗如雨的人去哪了,反倒是逃兵摇身变二爷的故事流传挺广。 正出着神,季维知被一阵响铃打断思绪。 他接起电话,听到接线员报出一串数字,说是白公馆打来的。 白大使? 他讶异。 白安贤虽然与他同在泊城,又是旧相识,但因为盛绥的缘故,他俩很少联系。但俩人独处时还算客气,毕竟工作隔得近。 哎,维知啊,问你个事儿呗。 白安贤忙,开门见山,你能不能帮我去学校图书馆找本书? 电话那头报完书名,季维知更疑惑了。谁不知道白大使学富五车、藏书无数?就算是借书也不至于跑到军校图书馆来借。 听白安贤这语气确实挺急的,季维知只好答应:成,过会儿替你瞧瞧。 哎,好。你先忙活自个的,我就是写谈判材料要用。 正值 X 国跟泊城关系紧张,白安贤作为外事局大使,当仁不让地成了谈判团的代表。 季维知点点头:那还挺重要的。 听筒里声音远了,似乎在跟身边人商量什么事儿,过会又接着说:正好明儿是礼拜日,要是图书馆有的话,咱俩就在教堂附近碰面? 好,我现在去找。 季维知奇怪归奇怪,但还是应了,撂下电话后就去图书馆。 与此同时,白安贤挂完电话,对沙发上的客人破口大骂:盛寻山,你想约人家出来就直说,非折腾我打这通电话干什么! 盛绥闲闲地摆弄着盖碗茶,笑:这不是怕约不出来么? 第二天,季维知早早地到了。 虽然没下雪,但化雪比前几天更冷,湿气入骨。季维知没戴帽子,冻得头皮发麻。 身边大多是去教堂做礼拜的洋人,来来去去,金发碧眼。 季维知站喷泉旁边,正东张西望,视线里突然撞进一身浅蓝色的马甲。 男人的脸被吹得发白,鼻头红红的,应该已经在风里等了许久。 二爷? 季维知收起慌乱,后撤一步,你起得挺早。 你来得也挺早。 盛绥没穿西装,显得整个人更斯文,好似旧时候达官贵胄家里的少爷。他怀里也抱着厚厚的玩意,拿锦缎裹着,看着挺宝贝。 季维知皱眉,你知道我要来这? 安贤说的。 盛绥点点头,他临时被局里叫去开会,所以让我来替他谢谢你。 这理由怎么听怎么蹩脚,偏偏被盛绥用温文淡定的表情说出来,可信度加了一半。 季维知 嗯 了声,冷淡道:书搁这呢,没什么事我先回了。 盛绥伸手接过后,见他穿得单薄,问:冷不冷? 季维知摇摇头,不。 手都红了,还说不冷。 盛绥说。 眼前的浅蓝色忽然离近了许多,近到连衣服上绣的月白色纹路都清晰可见。原本拔凉的头发上传来温暖的触感。 是盛绥取下自己的帽子,戴到他的头上。 这样好点没? 盛绥又把帽檐往下压了压,伸手拂去喷泉溅出的水花。 季维知没话说了,他记得盛绥曾经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哪怕是小时候同吃同住,盛绥都会把俩人的用品分得很清,否则会有温柔的责备。 大概 吧。 季维知声音很小。 盛绥见他乖乖收了,索性也取下围巾,挂到他的脖子上。 伸手。 盛绥说。 啊? 季维知不明就里地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外头空气确实冷,但这也就是一两秒的事。 因为很快,盛绥就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顺着五指,一点点地套进去。 棉手套,羊毛围巾,呢子帽,温度都属于盛绥。 有那么一瞬,季维知好像在这双眼睛里看到完全不一样的光。 季维知有点慌,不自在地往后退,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你准备去哪? 盛绥对这副装束很满意,询问季维知的行程。 季维知瞧自己这身还有些恍惚:我去温家。 嗯? 找温绍祺踢个球。 盛绥表情未动,但语气似乎不悦:你们好像经常在一块。 嗐,这不没人陪我嘛。 季维知蹭着围巾心猿意马的,他正好也爱踢球,我俩就总约着一起。 盛绥想了想:其实我也会踢。 你又不爱踢。 季维知摇头,没听明白他的暗示,小时候我拉你陪我玩,你都说忙,不去。 小孩很爱记仇。那会盛绥刚接手济善会,还有自己的学业要忙,确实没什么时间陪比工作更 麻烦 的小孩。 盛绥如今就是十分后悔,早知现在这么难追,那会就是少睡半夜觉也该多陪陪人家。 是我错了,那会不懂事。 盛绥盯着他,要不现在你再问问?应该懂事多了。 季维知探究地反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现在可以对我召之即来, 盛绥又把他的帽檐往下压了压,挥之 大概也挥不去。 第9章 来吃糖 季维知足足愣了三秒。 几个意思?盛绥这是 魔怔了? 季维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又觉得自己脸上烧得慌:X 国的学校尽教你学狗皮膏药了是吧。 以现在这局势,提 X 国不大合适,盛绥就没再往下说:走吧,我送你去温家。 俩人并排走着,衣服时不时碰到一起。 季维知这才意识到俩人离得未免太近了些。当初是自己信誓旦旦说 敢走的话以后就别联系,这会被几句花言巧语就弄得晕头转向,也太没骨气了。 不用你送,我不爱坐车。 季维知哼道。 盛绥脚步顿了顿,行。 正在季维知以为他要离开时,盛绥又接道:那我陪你走着去。 季维知加快脚步,拒绝道:不用你陪。 话音未落,脸颊被冰凉的雨刺激得一抖。 盛绥见状,撑开伞,不是我非得缠你,是这雨下得太不巧。你没带伞。 季维知抬头瞧天色,确实阴沉沉的,几朵积雨云压在头顶。现在只是毛毛雨,但过会大概得落场大的。 别犟了,走吧。 盛绥左手要过来季维知手中的东西,一半伞面分给他,右手向年轻人那边倾斜,东西先给我拿着,过会还你。 离开教堂后,路上便没什么人了。大家都步履匆匆回家收衣做饭,唯独这俩还在慢悠悠地闲逛。 盛绥把手套围巾都给季维知,手却露在外头提着东西,都冻红了。 季维知见状,过意不去:你要不还是把手里东西给我?我有手套,不怕冷。 盛绥没有要给的意思,打趣说:清安长大了,学会疼人了。 呸! 季维知被呛回来,立刻拉下脸,冻死你算了。 盛绥只是笑,又把伞往季维知那边挪了挪。 季维知怕他淋到雨,便不自觉往他的方向靠,嫌别扭,还非得保持一拳距离。 俩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走着,谁也没再开口。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路,走到十字路口时,季维知瞥见温家标志性的红砖墙。 目的地就在前面。他跟盛绥,也该话别了。 季维知忽然觉得不说点什么实在浪费,于是率先开口,问:上回那个方糕 是你塞给我的吗? 盛绥没答,只是问:它凉了没? 没有。 季维知想了想,还挺好吃的。 那就好。 俩人又沉默下去。 季维知只好没话找话:你手里是什么? 这个? 盛绥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是指绸缎包着的东西,哦对,给你的。 给我? 季维知追问,啥啊? 盛绥言简意赅:信。 什么信? 在 X 国写给你的信。 季维知忽然站住脚,不可置信地望着盛绥。 在盛绥临走前,季维知曾在码头撂下狠话,说什么如果他敢退伍把自己扔在这,这辈子就不用再联系了。 不联系是不可能的。刚到 X 国时盛绥就给季维知寄过信和钱,但没过多久,信被拒收,钱却没有。 如此两次之后,盛绥便懂了。小孩在生气,倔起来谁也拦不住,他不敢再去触人家霉头,平添不痛快。 于是写的信、留的话都只敢藏着,在异国他乡发泄情绪,甚至就连这种程度的剖白都不敢写得太直白想着,万一哪天,小孩会看到它们呢?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6) 然而这些事,季维知是一概不知的。 他当时没了去处,在清福米庄打工。米庄老板惯是见钱眼开,见有阔少来信自然是先扣下钱,又怕季维知发现,索性把信封原封不动扔回邮筒。 因此,季维知只当这两年自己被遗忘了。 季维知隔着雨幕,表情很可怜。 你既然写了,为什么不寄给我? 季维知压着声音,脚步不动,我、我等了好久 盛绥下意识想问那些被退回的信,可看小孩委屈得快哭出来,什么都不敢说,只顾着心疼了。 他伸手想碰碰小孩的头发,很快缩了回去,你 在哪等? 季维知低低地说:哪都有。最开始去的清福米庄,后来他们不收学徒,我就去跑街了。 盛绥把伞又撑近了点,轻声问:很辛苦吧。 还好。 季维知皱了皱鼻子,没你赶我走时辛苦。 盛绥见季维知小狗似的耷拉着脑袋,表情波澜不大。 然而,不久之后,好几家钱庄纷纷撤资清福米庄,就像收到谁的暗号。同期,米庄资金周转不力,悄无声息地关门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现在此景的盛绥,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小孩不语。 季维知憋不住火,沮丧地质问:两年了,你理都不理我 我还以为是我把话说太重,气得你再也不要我了。可、可你气什么?我都还没气! 车轱辘话颠三倒四地说,盛绥也不嫌烦,等他把语序倒腾明白了才开口:没有不要你 不生气,好不好? 他晃了晃手里的家伙:你瞧,我写了信的,也寄过,只是没到你手上。 季维知撅着的嘴唇这才下去:真的? 盛绥哄着:真的。 所以,你还是舍不得我? 季维知笃定地下结论。 盛绥一怔,虽然知道季维知说的 舍得 与自己的小九九不一样,但还是心虚又恶劣地应下来:嗯。 季维知表情微微放晴,连语气都轻快不少,他重复着,忽然又停了会,问,那你为什么还是要走? 又是这个问题。 盛绥当初就回答过许多遍,每次都是一样的说辞:当时,他唯一的哥哥死在战场上,家里厂子又洋人占得只剩下五分之三。一朝寥落,满门哀告。他作为盛家唯一的孩子,这担子不扛也得扛。 盛绥苦笑:我要再解释一遍么? 季维知摇摇头,如果还是那个理由,就不必了。 他不信一句 家里需要 就能让盛绥放弃自己热爱的戎装,甚至背上临阵脱逃的骂名。 盛绥不说话。 那都啥理由啊,骗小孩呢? 季维知好不容易亮起来的表情又回到原样,但整个人生动很多,甚至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 盛绥便也顺着说:嗯,骗小孩呢。那小孩听不听话? 这揶揄可谓明目张胆。 季维知被噎得胡言乱语:就不听话,看你怎么办! 我也没辙啊。 盛绥心说我又没经验,小时候季维知可乖了,哪像现在,你觉得,多给几颗糖能哄好他吗? 季维知 切 了声:你想得美,哪那么容易。 小孩脾气上来,不想再在雨中站下去,催促着快走。 盛绥侧身让路,伸长了手,怕季维知淋雨。 想都不让想? 盛绥在兜里寻摸两下,手放进季维知的外套口袋,放了几个东西,很快便离开了,小孩还挺霸道的。 隔着外套其实感受不到什么,季维知只当他俩刚刚不小心贴了一下,脚步不停地走到红墙下, 冲盛绥招手,示意他快走。 少贫!温家到了,再见。 这么大的雨,你们还要踢球? 不踢,屋里玩会儿。 季维知说完觉得不对劲,呛他,你管呢。 盛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包裹和书都交到季维知手上。 男人的身影淹没在雨幕中。 季维知眼神粘在那个黑色的虚影上,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路口才回神。年轻的少校一反常态,竟呆呆地笑出声。 两手揣在口袋里,兴许是觉得这样太傻,季维知又拿出手,板正好表情,准备敲门。 抬手的瞬间,季维知看到自己掌心中躺着七颗硬糖。 糖果纸赤橙黄绿青蓝紫,闪着晃眼的光,拼起来像极了他小时候爱看却总看不全的万花筒。 第10章 月光 温绍祺听见敲门声,瞅见在自家门口直乐的上司,活像在看个傻子。 维知,你没事吧? 温小少爷担忧道,打雷把你打蒙了? 闭嘴。 季维知揉揉脸颊,试图放下嘴唇的弧度。 温绍祺一头雾水,你没带伞?那这么大雨你怎么来的? 有人送。季维知 嘿嘿 笑着,前言不搭后语,你家有空房不,让我进去看个东西。 温绍祺一脸迷惑地指了指客房,咱俩不是去踢球吗,你看啥玩意啊? 这么大雨踢个什么劲儿。 季维知撂下这句话就蹬蹬地跑到房里,关上门,留温小少爷挠头疑惑。 屋里,季维知屏息凝神,打开那个锦缎包裹。里面是一层油纸文件袋,割开封条,才能看到叠得工工整整的信。 约莫百来封,面儿上写的都是 清安亲启。 猛然看到自己的名字,季维知眼眶有些湿润。盛绥没骗自己,这两年里,自己不是没人惦记的。 打开其中一封,只见字迹工整大气,一丝不苟,像极了那个连鬓角眉梢都干干净净的男人。 [清安亲启。今日旁听化学工程课,亲眼所见桐油产出 变废为宝,我才明白大才们所言赛先生 竟真有如此威力。可惜语言关实在难过,我始终一知半解。好在同学祖籍泊城,藉他的笔记,但愿 Final 能好看些。不知清安是否温饱无虞,考学又是否顺利?愈近年关,归心愈切,惟愿早日见到你。 顺祝 冬安。] 季维知眼睛一热,泪水滚到信纸上,慌得季维知立刻拿袖口去擦,生怕弄皱它。 又往后拆了许多封,都是类似的语气,说着异国求学经历今儿谈下来批新仪器,明儿去了哪个学生社团,又认识了一路仁人志士,抑或跟谁闹掰了。诸如此类,琐碎日常。 但季维知看得入迷。好像以这种方式,就能窥见自己不曾参与的那两年。 他发现这些信越到后面篇幅越短,主笔人似乎在压抑什么情感,又因它太浓烈,不得不诉诸笔尖。 但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季维知读不出。他只凭着直觉,记下最后一封信的留白 [河畔的雪不小,银色遍地,不知像不像你那头的月光。] * 温绍祺听了一下午广播,等听到房里有动静,天都快黑了。 舍得出来啦?我当你要猫一天窝呢。 温绍祺闷闷不乐。 季维知明显喜笑颜开,也不怼人,好脾气地说:不猫了不猫了,咱出去吃点东西呗? 雨都停八百年了也不见你动弹。 温绍祺无聊一下午没啥好脸色。 季维知仍是笑,走啦走啦。 俩人选家炸酱面馆坐下,没一会,桌前摆上七碟八碗儿,辣椒麻油淋面,又家常又讲究。 季维知心情大好,三五口吸溜完,一抹嘴巴,浑身透着舒爽劲。 温绍祺怎么看他怎么不对劲:你今儿是不是中什么奖了? 算吧。 季维知笑盈盈的。 真的?中啥啦? 季维知想了想:中了七颗糖果。 温绍祺要不是为了职业生涯考虑,这会大概得脱口而出 你傻不傻。 好在温小少爷学会点察言观色,知道领导心情好,可以为他添点堵。 哎我说,盛二爷是不是挺久没来烦你了? 温绍祺只当那俩人仍旧水火不容着,问起问题也没把门。 季维知听到这个名字,警觉起来:怎么? 没怎么。就是我爹过两天想请他吃饭,非得把我也叫上,说是叫我认识认识城里的大人物。 温绍祺嚼着豆芽菜,含糊不清地说,他可拉倒吧,我顶瞧不上这些暴发户,巧取豪夺算什么大人物 季维知的兴头一下子被磨没了:那你去吗? 去啊,否则我爹肯定天天说道我。 温绍祺恨恨地说,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帮你出气儿。他们不是爱喝酒吗?我年轻,非得把那王八蛋喝趴下不可! 你不许 季维知下意识护着盛绥,可又觉得自己没这立场,于是把话吞回去。 温绍祺见他欲言又止,立刻心领神会:咋,你也想去? 啊? 季维知心道我啥都没说啊。 温绍祺给他一个眼神:我都懂,靠我收拾他肯定不解气,成,给你个机会,你陪我去。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人面对我爹的教育了。 季维知木着脸说:我怎么觉着你是拉我去挡枪呢? 温绍祺讨好地笑:哪能啊?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真假。 季维知不信,但还是应了。 不为别的,就为 就为什么?季维知寻思半天也没想出个正当理由。 算了,就为把手套、帽子这些过冬家伙什还回去吧。拿人手短,总归不好。 等元旦那天,季维知特意穿上新扯布的对襟长衫,脖子边一圈风毛。 这天正好温绍祺也在宿舍,看他收拾得这么利落,啧啧 两声:哎我说,就算你要给二爷脸色看,也用不着这么努力吧。瞧这身人模人样的,我都快不认识了。 季维知呛他:赶紧回家吧你,再晚点温总要说的! 温绍祺吐吐舌头,溜了。 季维知又对着镜子墨迹半天才出门。 他到万国饭店时也不算晚,至少温家父子还没到,估计在家合计带好酒来。 一辆黑色别克停在万国饭店门口。男人靠着车抽烟,单手闲闲地插兜,身形被雾气勾勒得时隐时现。 季维知认出那人是谁,却并没打算主动打招呼。 盛绥也发现他,立刻把烟掐了,脚尖在地上碾两下。 来了? 盛绥走近。 季维知点点头。 盛绥说:我没想到你会参加这个局。 季维知怕他多想,此地无银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来还你东西,没别的意思。 说罢,他举起手中的帽子和围巾,喏,物归原主。 这样啊,那是我自作多情。 盛绥说着让季维知心猿意马的话,又跟正人君子似的澄清,我还当小孩心软了,想跟我修复关系。 才没有 季维知因为心虚变得声音很小。 盛绥不再逗他,跟他一块上二楼落座。 万国饭店二楼都是封闭的小包间,但开了观景窗,朝外既能看到护城河灯,又能瞧见大厅里的歌女。流光溢彩,纸醉金迷,人人在这寻的便是一刹开心。 季维知对表演没兴趣,趴在大圆桌上干瞪眼。 盛绥见状,轻声问:无聊了? 嗯,没意思。 季维知懒懒地向台上瞟,眼神扫过觥筹交错的人群,隔江犹唱后庭花。 盛绥默不作声。 俩人就这么沉默了半分钟,就在季维知以为盛绥不会再开口时,对面突然来了句:糖还甜吗? 什么? 我不知道哪个味道最好吃。 哦,你说那个啊, 季维知反应过来,是指上回塞进自己口袋里的硬糖,甜。 说这话时,季维知的下巴扬起欢喜的小幅度。 盛绥瞧在眼里:喜欢就好。 第11章 哪来什么姑娘 季维知想,自己刚说喜欢了吗?这么明显吗? 不能再多嘴,否则对面还真以为自己那么好哄呢。 这样想着,季维知把头偏向一边。好在他不需要绷太久,因为温家父子很快敲门进来。 温绍祺见少校 气鼓鼓 地偏头沉默,不禁腹诽,这俩人还真是水火不容,坐这么久了都不说话。 二爷,久等久等。 老温总场面话说得漂亮,先是欢迎盛绥回国,又把盛家生意从里到外夸了个遍,最后引荐季维知,哦对,这位就是季少校之前电话里跟您提过的,他负责专线迁移事宜。 盛绥点点头,嗯,我俩认识。 小温少爷哼道:您还好意思说呢。 温总连忙喝斥:怎么说话的? 言罢转头笑道,二爷,别生气,小孩子不懂事。 没事,他也没说错。 盛绥知道温总并不了解自己的旧事,也没多辩解,三言两语往别处带话题。 温总却时刻记着这顿饭的来意:嗐,二十岁也不小了,您二十时都能银钱两业说上话,我这孩子还就知道整天胡闹不让我省心。您要是有空,可以带他也去商会转转,我就盼着他赶紧收收心,帮衬帮衬我这银行 温总,现在的年轻人可不比咱那会。 盛绥看出温绍祺表情中的不悦,找补道,您要我带他,也得他自个同意不是? 不同意。 温绍祺黑着脸,吊儿郎当地翘着腿,老佛爷都没了,您俩还搁这搞旧时代大家族那套呢?早不兴那了好吗!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7) 温绍祺! 温总震怒,面色铁青。 季维知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自己来得多余,没什么威力地劝道:不吵不吵,咱今儿不是来过元旦的嘛? 温总这才顺了口气,表情也和蔼了许多:还是季少校懂事。你也得多担待着我们家小温,他从小就皮来,我敬你。 别别别别,哪能啊? 季维知哪敢让长辈给自己敬酒,慌得立马站起来,双手捧着杯子,我敬 您 字还没说出口,季维知就被就被人摁下去。 盛绥站起身,端着杯酒,遥遥对温总说:咱俩喝就成。小孩子都在长身体,不合适。 温总也不知他闹得哪出,只好应和道:也、也行?那小温和季少校就 喝茶? 温绍祺跟季维知面面相觑。一个心道自己都成年多久了,还长个哪门子身体?另一个窃喜,都不用动手,他自个往枪口上撞,拿茶拼酒还愁拼不过么? 一桌四人时不时就站起来碰两杯。俩小辈的自然没事,就是温绍祺卯足了劲整盛绥,喝茶把自己喝得顶饱。 哎,你别老让二爷喝 季维知怕盛绥真醉了,转头警告温绍祺。 温小少爷没听着,很大声地问:啥? 这嗓子一出,另外俩人都看向这边。 季维知不好意思再开口,摆摆手,示意没事。 正尴尬着,只见温总带着七分醉,哥俩好似的搭着盛绥的脖子说悄悄话。然而醉鬼的小话音量很大,大到季维知不得不听到。 我说二爷,你那姑娘最近追得怎么样了啊? 温总问道。 盛绥把他的手取下来,后仰,保持礼貌疏离的社交距离:什么姑娘?没有的事。 温总便顺势倚在桌上,撑着脸:我记得白大使不是说你 看上个什么人? 季维知立刻竖起耳朵,警觉地望向盛绥。几乎是同一瞬间,盛绥也往他的方向看来,带着灼热的目光。 是有。 盛绥说着,眼睛仍旧直勾勾地望着季维知。 温总哈哈笑道:你瞧,刚还不承认。谁啊?我认识么? 认识吧 盛绥无奈地收回眼神,回答。 包厢好闷。他胸口堵得慌,急需出去透口气。 温总见他起身,便打趣道:哎小季,你认识吗? 不认识。 季维知脸色不好看,手也抖得厉害,连残酒都不想收拾,哆哆嗦嗦地起身,我、我有点事,想出去一趟。 温绍祺意识到不对劲:你怎么了 季维知瞪他:我没怎么!盛绥他喜欢谁关我屁事! 说着,他放下酒杯,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屋里一下子静默,只有盛绥悄没声地喝完杯中酒,说道:我也出去溜达会儿。 偌大的包间,忽然只剩下父子两人。 温总酒还没醒,却又存着点意识,看不懂那俩人究竟什么情况:季少校刚刚是在发火? 是啊,您问错话了呗。 温小聪明自信地推测,他跟盛绥老不对付,您没见他刚刚黑脸黑半天了么? 嗯?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还把他请他来这! 温总一阵后怕,刚我还拿二爷的事儿刺激他 温绍祺摆摆手:我请他来,是跟他一块整人的。但您找他问二爷,那就是在雷区上瞎蹦跶。 温总后知后觉地望向门外,感慨道:那他俩这梁子,看起来还结得挺大啊? 门外,歌女的声音被晚风吹散,只有几朵烟花在空中炸开。 季维知蹲在河边吹风,拿着块石头在地上画圈。 每画一个就念念有词地骂: 怪不得不急着找我,原来是心里有人了。 怪不得要出国,原来是心里有人了。 怪不得 第三个圆没画完,季维知就闻到一股酒香。眼前是熟悉的皮鞋和西裤。 季维知丢下石块,闷闷不乐地站起来。 生气了? 盛绥递上一张纸巾,叫他擦手。 季维知没接,赌气似的在自个长衫上胡乱抹了把,没。 盛绥耐着性子问:那怎么跑出来? 季维知就见不惯他这泰山崩了还气定神闲的模样,呛道:你管那么宽呢,这么会管人怎么不去管管你那姑娘! 盛绥几不可察地翘翘嘴角:我说过了,没什么姑娘。 季维知不信:那你刚刚在屋里头什么意思? 盛绥嘴角的弧度压不住,索性敞开笑道:你说呢? 嘶, 季维知真就开始寻思,你刚明明说心里有人,而且那个人温总还认识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接着便是半分钟的沉默。 盛绥等着竟有点紧张,这是从前竞拍时都不会出现的情绪。看小孩恍然大悟的模样,应该猜出自己的心意了。那要如何接话呢?承认么?这未免,太快了 就在盛绥这头还在天人交战时,季维知一拍脑门说:我知道了! 盛绥慌得皱了皱眉。 季维知笃定地说:你不厚道啊,怎么对着长辈扯谎呢? 盛绥一脸无辜:我,怎么就扯谎了? 季维知还觉得自己特聪明:你还瞒得了我?肯定是温伯父总要给你介绍对象,你烦了,于是就拿心上人堵他。对不? 你还挺会演,特意编了个他认识的,这样他以后肯定不会给你瞎点鸳鸯! 盛绥头疼地取下眼睛,捏了捏鼻梁,无奈道:算了,你别瞎寻思。 季维知不满:我猜错了? 盛绥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模棱两可地答:总之没什么姑娘,别乱想。 哦。 季维知还是觉得自己猜测很合理,因此开心不少,低头时看见自己画的圈,赶忙拿土给它盖上了。 俩人回到包厢后又跟温家父子寒暄了两句,又把杯中酒清空才散席。 温家人因为对过他俩的 旧账,全程不敢多说话,生怕触他们霉头。但看俩人回屋后又没那么剑拔弩张,不禁感慨道: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充满笑里藏刀的虚伪和礼貌。 四人有说有笑地道别,实则各怀心思。 姓温的一走,路口便又只剩两位冤家。 季维知见温总离开时脚步飘忽,担心盛绥也一样喝醉了,出于客套,不情不愿地问:你 自个能走不? 刚刚还追出门的盛绥,这会跟没骨头似的,倚在灯柱上,拖着音说:有点晕。 季维知皱眉,很难受? 盛绥踉跄着走两步,轨迹歪歪斜斜:没事,大概 能走。 季维知见状,哪还敢让他自个回家:哎,你可别摔马路牙上被洋人抓走了。 盛绥松了松衬衫领口,回到灯旁,靠着,阖眼。 季维知左顾右盼,也没见着有人力车,急得跺脚。再看男人醉劲上来,应该不会记得今儿发生的事? 大晚上的要是真把人扔这,恐怕不安全。 算了算了,我扶你。 季维知不知道盛绥家在哪,干脆掉头,一手环盛绥的腰,一手撑着大臂,给你问问万国饭店有没有空房,成不? 盛绥似是醉狠了,晕乎乎地倚在年轻人身上,脑袋滑倒肩窝里,鼻尖还在他颈侧嗅来嗅去。 第12章 清安,我难受。 季维知被肩上的呼吸勾得心痒痒。可那是个醉鬼,没什么意识,他又拉不下脸去骂。 刚走到一楼,季维知正打算看看自己有没有零钱,忽然见男人摇摇晃晃地站直。 盛绥双手在兜里掏了又掏,总算找到个皮夹后,笑盈盈地笔直站好,双手捧上,给你。 季维知简直被这神态整懵了。这是温文尔雅的盛家二爷?被点了什么机关么,酒还真是个好东西。 怎么着,怕我付不起住宿费? 季维知欺负醉鬼,用小时候盛绥教育自己的语气说,知道交卡包代表什么吗你就乱给? 盛绥点点头。 季维知 啧 了声,心说你知道个屁。 他飞速订好房间,赶紧把人拉上楼,免得他俩被人瞧见,更怕盛绥酒醒后觉得跌份儿。 进屋后做什么都方便多了。 季维知把盛绥放到床上,很小心地,脱下他的皮鞋,外套 手碰到西裤面料时,季维知犹豫了。 要说小时候同吃同住,更近的距离也不是没接触过。但现在毕竟俩人有嫌隙,再那么没大没小不太合适。 于是他还是收回手。 清安,我难受。 盛绥皱着眉,手在衬衫上扒拉着。 季维知怕他抓伤自己,赶紧把乱动的手摁住,替他解开扣子。 难受就难受,你别瞎挠。 季维知可算逮着机会训人,拿足年长者的气势,快点,躺好。 盛绥像是被训服了,缩进被子里。 不许乱蹬被子,听见没? 季维知替他掖好被角。 这么跟年长者训话特别爽,季维知开心得差点跳起来。 你也有今天。 季维知幸灾乐祸,一会儿要盛绥穿睡衣,一会儿给他灌热水,就跟自己是长辈似的。 等过完瘾了,季维知倒杯清茶放床头柜,还找饭店要了碗小米粥,放温水里浸着。 你自个睡会吧。马上闭寝了,我得赶紧走。 季维知折腾完,一身汗,气喘吁吁地说,还有别的事儿没? 床上人呼吸沉稳,似是已经睡着。 季维知又确认过他并无大碍,这才准备离开。 这时,盛绥忽然翻了个身,声音低低的,很有磁性,又带着一丝无奈的期许。 以至于季维知一时不知他这是醉着还是醒着,抑或是梦里,还是现实里? 清安 盛绥合着眼,一遍一遍地喊这两个字。 季维知脚步一顿,回头,眼神里五味杂陈。 仅用一个称呼,俩人的身份又换回来。 季维知到底是少活九年,连这点程度的撩摆都招架不住,仅一句 清安 就失了阵脚。 夜色让男人的眉眼柔和不少,加上醉酒后的酡色,盛绥多了分勾人和大胆。 我很想你。 盛绥喃喃道,一直很想你。 季维知眼眶瞬间发热:你再说一遍? 我想你 盛绥头晕,说话带着气音,落在季维知耳朵里更加百感交集,在 X 国,每一天 好想你 季维知嘴角翘着,甚至声音都带着笑:我也是。 他重复道:这两年来,我都是。 眼前这个人,曾经在他的日记里出现过无数次,又在人迹罕至的码头将自己抛弃。 季维知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在原地站了许久后,他极其温柔,又极其渴望地摸了摸墙上卧倒的影子。 第二天,季维知来到局里,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萧从明经过办公室,大老远就听见他得瑟,进屋打趣道:昨儿干嘛去了这么春风得意? 听这语气,季维知还以为是温绍祺在背后,满嘴跑火车,等慢悠悠地回头,才发现眼前是别人,赶忙站直了敬个礼,揍人去上、上校?! 唷,揍谁去了? 萧从明知道他在开玩笑,顺杆就爬了,没违纪吧? 哪能呢。 季维知尴尬地直摇头。 那就成。我正好经过你这,有点事儿交代。 萧从明点点桌上的名单,季维知会意,把它推到上校身边,这几天温总在清点物资。但是他们人手不够,问你能不能抽空下厂探探。 好,什么时候? 季维知领命。 今儿你有空吗?他们要去勤盛桐油厂打包 季维知表情一动。 萧从明突然想起来什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你瞧我这记性。你跟二爷那关系 嗐,算了。 要换作平常,季维知不等上校答应就该领命了。 但毕竟昨儿刚跟二爷共处一室,俩人现在不尴不尬的,季维知不想主动找人,不然显得自己多殷勤似的。 我俩,确实有些过节。 这算是婉拒了。 萧从明点点头:没事。那你先忙,我接着摇人去。 季维知陪笑着把领导送走,还没转背,远远地瞧见温绍祺跑来,一边跑还一边摇着报纸。 大新闻!外头都骂疯了! 温绍祺气喘吁吁地进来,见季维知表情冷淡,解释道,哎呀我没迟到!我是去买报纸了! 然而少校岿然不动。 温绍祺只好乖乖站直了为来迟而道歉,完事又激动地说:你快看,肯定感兴趣。 季维知斜睨着他,丝毫没有要看的意思。 温绍祺愁眉苦脸:不是吧,一点面子都不给。 完了还坏主意地怂恿,真没兴趣? 季维知摇摇头。 跟昨儿那位有关的,也没兴趣? 季维知腾地把报纸抢过来,让我看看! 温绍祺 啧 了一声,掐表说:我算算时间啊,五秒内我必听你骂人! 小少爷坏笑着开始读秒。 季维知才懒得理他,迅速打开报纸,在最大的版面上发现一行标题:《X 国联会成立,盛权出任会长》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8) X 国联会是什么? 季维知紧紧凝眉,咱们不是已经有商会了吗?这玩意是从哪冒出来的? 温绍祺从小受父亲耳濡目染,知道不少商界大事:嗐,那是 X 国人搞的冒牌货! 洋人狼子野心,想吞并接管包括桐油、药品、轮渡等在内的经济命脉。当然,这个无理要求被白安贤等谈判代表严词拒绝。谈判之路不通,X 国索性另立门户,想要架空本土商会,借国人之手,间接接管重要产业。 说白了,这会长就是洋人的傀儡,是给外人当白手套抢自家东西的!盛权靠走私军火发家,能卖国求荣也不奇怪。 温绍祺忿忿地新仇旧怨一起骂,昨儿我爹竟然还想让我跟他们学习?学他个大头鬼!等我回去非得说他不可。 季维知脸黑了黑。 温绍祺还在气头上:呸!他们盛家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唉,只可惜咱专线名单都定了,不然肯定不能让二爷占这个便宜!但愿那些抗议的人别迁怒到咱局吧 季维知的脸色更难看了。 温绍祺一直看着怀表,五秒钟过去,预想中领导发飙痛骂老对家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你刚说什么? 季维知神情复杂。 温绍祺疑惑:我说等我回去要教育我爹 不是,最后一句。 啊?希望抗议的人别迁怒到咱们? 季维知眸色一沉,他们去哪抗议?盛权开的赌场还是肆街盛宅? 肯定不是啊!X 国人在赌场和肆街都安插了保镖,他们哪进得去? 温绍祺说,但桐油厂不是盛权的地界,X 国没派人守,所以抗议群众都去那了,反正一家子哎,你干嘛去? 温绍祺话音未落,就看见季维知夺门而出。 年轻的军官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台阶,一刻没耽搁,恨不得能飞到萧从明的办公室。 上校, 季维知急而冷静地问,您摇到人去厂子了吗? 萧从明刚挂完电话,摇头道,还没,那边现在出了点乱子 我过去! 季维知迅速领命,生怕萧从明反悔。 第13章 不合 勤盛桐油厂坐落在偏僻的北区,四周都是空地。这地界人烟罕至,治安自然不太平。 季维知赶到时,门口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挤都挤不过去。 早就到了的财政局专员从人堆里钻出来,拽着季维知就往反方向跑。 有几个反应快的学生反应过来,拔腿追他们,来军爷了!他挂着军政局的牌子! 人群闻声而动,一股脑地都往这边涌。 季维知动作快,三两下进了偏门,猛地关门拦住了他们。 铁栅还微微颤着有余音。 专员弓着腰,气喘吁吁地说:还好您来了。我都不敢让二爷露面,外边卯着劲要他给说法呢。唉,接职的又不是他,他能给什么说法?断绝父子关系不成? 季维知眉头紧锁,他人在哪? 里屋。说是有台仪器参数不对,正忙着调呢。 季维知挑眉,这种时候,他搁里头修机子? 想想看确实是盛绥能干出来的事,而且他也确实不便出面,于是季维知又把惊诧压了回去。 专员没他那么好心态:是啊,二爷见形势不对,给厂里人都放假了,但没让机器停,说是要保证供给军方的油量。偏偏刚刚机器出了问题,我又不懂那些,只能他去检查了。 季维知的拳头紧了紧,问:有喇叭吗? 有。 专员忙不迭递给他,其实刚刚我已经喊过一轮了,不管用。我总觉得他们不是普通人,而是掺了不少对家派来的,特意搅混水呢。 季维知登上高处,大致扫一眼,心中有数:知道了。 外面细细簌簌地又闹起来。 不知谁大喊一声:让盛绥出来!当什么缩头乌龟呢!敢接职不敢认? 季维知望向喊话方向,瞧见个粗布大褂的男人,冷笑一声:接职的又不是他。有胆你就去赌场,从洋人身上跨过去,把那个真会长拎出来。在这儿耀武扬威算什么本事? 放屁!他不是盛家的?盛权拿的好处没分他一份儿? 男人骂骂咧咧地说。 据我所知,他还真一份儿都没拿。 季维知知道盛绥一直试图脱离盛家,如今他们的生意已经完全切割开来,倒是您,我瞧着面善啊。上回刘氏棉纱厂去军政局申请专线名额,您就站在刘厂长旁边吧?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那人。 男人低下头,没底气地往后退了退。 季维知又指着另一头刚刚吵嚷最凶的几位:你们是德心药厂来的?我也挺眼熟。 专员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被季维知一提醒,他也记起这几个人都是跟盛绥一块竞争过优先迁移名额的。 我原先怎么不知道咱民营企业家这么同仇敌忾呢? 季维知阴阳怪气地说。 被指的男人抄着大嗓门,推推搡搡上前:对,我们今儿就是同仇敌忾了! 对!我们就是不满意洋人走狗!他凭什么占用宝贵舱位?难不成这专线供的是 X 国军? 季维知后槽牙咬了咬,皮笑肉不笑地问:您这意思,是我军政局帮盛先生跟 X 国勾结? 不不不敢!官爷,咱性子直不会说话,您别往心里去! 另一头走出来个人,陪笑着拱火,我们是真的走投无路才敢来这儿闹! 季维知险些被气笑,牙齿嚼得咯吱响,怎么就走投无路了?没人拦着你们买船票吧? 民用船的安全性跟专线肯定没得比啊! 最前头一个小商贩焦急地说,凭什么一个靠发国难财起家的能进名单,而我们这些本分做生意的却只能自己买票?! 季维知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穿着制服,要忍耐。 关于盛绥的一切新闻他都看过,诋毁的、编排的、泼脏水的,二爷的对家在骂,讨厌盛权的群众在骂,就连温绍祺也在骂。 可他认识的二爷,清白独立,怎么可能跟盛权是一伙的? 而且,这人带着在肩伤修机器,外面却闹成这样。这得 多心寒啊。 季维知想到盛绥这两年捱过的骂,想到码头上黯然离开的轮船,想到自己曾经仰望的星星一朝被人说成烂泥,他突然就不想忍了。 凭什么? 季维知攥着拳头,掷地有声地说,就凭勤盛桐油厂差点被轰了还能保质保量地产出精品桐油供给军方;就凭远盛轮渡上下冒着生命危险为后方运了几万吨救命的物什! 就凭他盛绥一个锦衣玉食大少爷,为了不断产现在还在里头抢修仪器;就凭他在国外过着人鬼不如的日子,还卯足劲把所学、所用、所受通通运回国! 隐忍又有力的声音顺着喇叭传出去,电流声滋滋作响。 这些话他憋好久了,借势发泄出来让他浑身都畅快。 就凭他为了帮你们迁物资,捐出几乎全部盈利所得,让自家商船停摆了三个月! 季维知气得声音不稳,长吸一口气,骂道,就凭,他被你们这群不知好歹、不明是非的人骂了两年,却还是相信,星火有路,此道不孤。 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说完,季维知的胸膛气得一起一伏。 其余人皆是惊了,窃窃私语着。 厂长不是说他俩不合吗?怎么替人说上话了? 我还以为这次把事情闹大,肯定能把盛绥拉下来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嘘,小点声。 季维知不满那几个领头闹事的打哑谜,吼道:私怨是私怨,道理是道理,有什么话咱摊明面儿上说!要是不满专线安排,军政局门口就有投诉箱。要是真发现卖国求荣的叛徒,转角就是锄奸科,尽管举报。 字字穿金裂石、掷地有声:但,要是你们为了一己私利乱编排,坏了哪位企业家的名声, 季维知拳头硬了又硬,耐着性子下最后通牒:头顶青天,脚踏黄土,我季维知管得了初一也管得了十五。到时候,别怪我不顾同乡情分,翻脸不认人! 第14章 汪汪 又在外头耗了大半天,一行人终于陆陆续续地散了。 专员长松一口气:哎哟,得亏您眼尖!我就说,肯定是对家反串来的!要真是抗议群众,怎么可能集结得这么快? 嗯,而且普通人也不会那么不讲理。哪有老子堵不到就堵儿子的? 季维知火气还没消,跟专员一前一后地往屋里走。 眼前尽是 X 国产的最新仪器。它们提取的原油质量高,但受出口限制很严,可见盛绥把它搞进厂子花了不少心思。 视线尽头,男人松松挽着袖子,衬衫领口尽是黄澄澄的机油,分明的腕骨上沾了些灰。然而他丝毫不见半点狼狈,萧萧肃肃,湛然清举。 季维知心跳忽然乱了,刚刚还煞有介事的,现在却舌头打结。 专员很懂事,听说两人有矛盾,想给他们留些空间,于是找个理由先走了。 这下,季维知更是两眼一抹黑。 刚刚他声音那么大,盛绥在里面想必也听见了。那些热血上头的话说起来爽,现在面对当事人还是跟自己闹掰过的当事人就让人无所适从。 万一盛绥问他从哪里知道那些事怎么办?他总不能承认自己把与之有关的报纸新闻都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吧?显得自己怪痴心妄想的。 好在盛绥什么都没问,仍旧低头摆弄着那些仪器。 那个 既然事情都解决了,那你接着忙吧。 季维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满不在乎,我走了。 盛绥这才直起身,掏出烟盒。 这么气定神闲,让小军官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 你挺有闲心啊。 季维知余光瞥到,嘀咕着,没动弹,昨儿醉酒,今儿抽烟,不怕肩膀疼啦? 盛绥双指夹出一根,悠悠地说:是挺闲,毕竟有季少校替我解围。 季维知不喜欢他这么喊自己,太疏离了,于是他也冷冰冰地直呼全名:盛绥,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他是指名声。 盛绥哪能不在乎呢?可逼走许董事的是他,临阵退伍的是他,亲手留下季维知的也是他。再加上盛权的那些生意 哪怕他做再多补救,也赎不完这个姓氏上背负的罪名。 要是真不在乎,他也不至于得小心翼翼藏着真心才敢向季维知靠近。 习惯了。反正,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盛绥说得云淡风轻。 在异国他乡是捱过不少冷眼,回泊城后又是如此,可他能怎样?归根到底一句话:算了。 然而季维知认死理:骂谁呢? 盛绥哑然失笑:我骂我自己都不行? 不行。 盛绥无奈,拿出打火机,示意想去外头抽只烟。 季维知伸手:那你给我也来一根。 盛绥才意识道他在要烟,皱起眉问:怎么还学这个? 两年前就学了, 季维知知道哪句话最戳心窝子,故意把咬字放得很重,就你走那天。 盛绥心脏一阵抽搐,疼得顿了顿,转头看向他。 我不抽了。 盛绥把烟放回盒里,意思是季维知也不许抽。 我帮你解围你还管我 从小你就总管这管那的。季维知 切 了一声,骂他小气。 盛绥也不生气,慢悠悠地盖好烟盒,塞进他的胸前口袋,我错了,小祖宗。 ? 现在给你个机会, 盛绥搓了搓指尖的烟草,笑得温和,你管管我。 季维知摸着口袋里的盒子,忽然觉得心口皮肤一热。 啥意思?就因为自己两句话,盛绥就要跟自己一块戒烟? 季维知倒是瘾不大,也就盛绥刚出国那几个月颓丧的厉害、总想着拿它解烦,说不抽就能不抽。可盛绥应该是受伤期间靠它镇痛过来的,突然要戒断太难了。 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上交烟盒季维知不理解,把烟盒拎出来左看右看,只见上头写着 哈德门 三个字。 盛绥面不改色地扯谎:本来抽烟也不利于康复,正好你在,帮忙监督我。 啊,行。 季维知信了,但他本来想回 关我屁事,但嘴比大脑快,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话都说出去也不好反悔,季维知痛心疾首地说:对哦,你肩膀不能受伤。那刚刚真是好险,幸亏我来了,不然他们闯进来对你动手可咋整。 盛绥抬眼,无所谓地说:他们对我动手,那不是正好遂你愿吗? 谁说的? 季维知小小声说,我都还没舍得动手,他们凭什么 盛绥抬眼,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季维知以为自己声音小没被听见,拿腔拿调地正色催他干活,却觉得脑门上一凉。男人伸手在他左额轻轻弹了一下。 嘛呢! 季维知皱起眉,张牙舞爪地瞪盛绥。 只准你对我动手啊? 盛绥轻轻顺着他额前头发,满眼含笑地说,小孩儿真的很霸道。 季维知被指尖温度刺激得一抖,嗖地后退,故意把刚刚盛绥理顺的头发甩乱,别乱摸。 盛绥随意勾起大衣披好,又检查完原油,洗完手,说:天不早了,走吧。 季维知跟在他身后,别扭地说:我帮你这么大忙,你就这么走啦?都不表示表示?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9) 盛绥站住脚,回头,挑眉,想要什么表示。 季维知还真想不出要什么。他两年前只想要留在盛绥身边,奈何人家没做到,如今可谓是功成名就、无欲无求了。 要不 季维知苦思冥想,最终得出个满意的结论,你给我学个狗叫吧? ? 盛绥的表情明显没绷住。 季维知嗤嗤笑了两声,因为我有天发了个誓:如果我再主动理你一次,你就是小狗。 盛绥揉了揉太阳穴。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 季维知以为自己玩笑开大了,反正也看到盛绥的表情,值了,于是摆摆手道:算了,我就 话音未落,他眼里忽然闯进男人微皱的衬衫。阳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让他一时间忘记继续说。 盛绥的唇落在他耳边,似是怕别人听见,声音极轻又极柔,像是羽毛在给耳廓挠痒痒。 汪。 第15章 欢迎回家 季维知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 你还挺能屈能伸。 他面不改色地后撤一步,让两人回归正常社交距离。 盛绥耸耸肩,满意了? 季维知骄傲地仰起下巴:还行吧,声太小了,没听清。 盛绥不上那当,转头先走。 俩人别扭地出门,抬头一看,天已经黑了。 看这时间,季维知猜测在自己还没走到家就该宵禁了,而且附近也没别的交通工具能坐,只有盛绥那辆车。 要去蹭车吗?季维知只消思考两秒就得出结论。 他走到车旁,假模假式地说:鉴于你被围堵的情况,我觉得你一个人开车很不安全。 盛绥正埋头在车里放着什么,听到这话,钻出来,饶有趣味地听他瞎白活。 季维知接着说:万一你在回去的路上被打了,那就是我辖区的治安失误。所以我得跟你一块儿 上车吧。 季维知话音未落,就看到盛绥拉开副驾的车门。里面早已被放好垫子,车窗也被摇到合适的高度。 原来在他找出蹩脚的理由之前,盛绥就已经替他准备好座位了。 季维知钻进车座,习惯性把垫子抱在怀里。这是他小时候留下的习惯,因为刚到盛家有些恐惧,手里总喜欢抱东西,一开始是棉花、枕头、垫子,到后来变成了盛绥的手臂。 你现在住哪?我先送你。 盛绥开口。 不用,咱先去肆街。 季维知犟道。 盛绥打方向盘的手握紧了:我又不住肆街,去那干什么? 你不住?可我明明看到肆街还有盛宅 季维知一不小心说漏嘴,暴露了自己曾去肆街的事情,慌忙改口道,呸,我没看到。 盛绥微微笑着,就当没听到:老爷子住那,我搬出来了。 盛绥这些年一直试图跟家里撇清关系。不单是因为他嫌烟馆和赌场来的钱脏,也因为季维知。 两年前,盛权得知他在自家别院养了个人,气得把别院直接铲平了。父子俩大闹了一场,从那以后,盛绥就没回肆街住过。 季维知听到盛绥搬家也没多惊讶,而是失望地低下头,莫名其妙问道:搬出来 你要结婚了啊? 男人成家后搬出来不是什么稀奇事,再说盛绥年纪早到了,总不可能不结婚。 但把这两个话题牵扯起来也是蛮突然。盛绥哑然失笑:想什么呢? 我就问问。 季维知还是闷闷不乐。 盛绥逗他:当初你不是不让我结婚吗,怎么今儿还主动提? 那是小时候的胡话,能一样吗? 季维知垂头丧气,活像只淋雨的小狗,再说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凭什么管你。 盛绥无奈极了,把话题掰回来:你到底住哪? 先去你家! 季维知不知哪来的坚持,他很想看看盛绥现在的生活环境,但又不好意思直说,我得护送你,省得你路上被人截胡了。 盛绥不明白他到底哪里给季维知 需要护送 的错误印象,可能都怪白安贤夸大了他的伤势,车在我这,我到家了还怎么载你? 季维知没脸没皮地说:没事,我自己开你的车回。 ? 盛绥一时竟不知怎么反驳,腹诽年轻人不但脾气见长,脸皮厚度也见长。 盛绥拗不过,只得先去自己那。他的新家在北池路口,闹中取静,周围有片很大的绿地。 把车停进院子里,盛绥拔下车钥匙,迫不及待地交到季维知手上:快走吧,马上宵禁了。 季维知本来真打算接了钥匙走的,但看盛绥给得这么着急,他觉得不对劲。 都到家门口了,以他们曾经的关系,盛绥难道不应该带他看看新家吗?为什么这人给钥匙给得这么快,就像不想让他进门一样? 季维知狐疑: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盛绥的表情一僵,推辞道:下次吧,我怕你来不及。 季维知掏出怀表,又转过去给盛绥看:时间还早,我开车又不需要多久。 今儿就算了。家里许久没收拾过,有些乱。 盛绥仍是拒绝,神态躲闪。 季维知皱眉,疑窦越来越多,索性使出杀手锏,往座上一靠,轻轻攥着手中的垫子,学小时候的语气耍起赖:唉!原先我要星星、要月亮你都肯给,现在你出趟国,不但秘密变多了,连家门都不让我进。果然,我就是颗被送人的小白菜啊 盛绥扶额,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行了祖宗,跟我下车。 季维知喜笑颜开,扔下垫子屁颠儿地跟着盛绥进院子、上台阶。 早这样不就完了,干嘛怕我进去?金屋藏娇了? 季维知等人开锁,嘴里还不饶人。 等会不管你看到什么,不许生气。 虽然说着命令,但盛绥的语气温柔极了,倒像是求人。 季维知不解:我进你家为啥要生气? 盛绥欲言又止,过会再说这话吧。 老半天后,盛绥仍在找钥匙,手也不稳,几下都没找到锁眼。 季维知正想笑他是不是年纪大了,突然听到咔哒一声。 是锁芯打开的声音。 盛绥却没立刻推开门,而是先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地说:其实,我本来想等事情都解决了再叫你来的。 谁知道他这么能闹腾,硬是在一切都没准备好的时候自己跟来了。 季维知更莫名其妙,疑惑地等他推门,却没等到人动作。他索性自己把门拧开了。 只听吱呀一声,熟悉的气息朝他涌来。 这是 季维知愣在原地,怔愣着看盛绥开灯。 黄色的灯光把屋子照得透亮。季维知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挪进去。 这是间复式的小洋房。玄关处摆着各式模型与根雕,往里走能看到白底隶书八个大字的书法,常得正念,志行大千。斜角的小屋紧锁着门,木制楼梯盘旋着通向二楼,那是盛绥的房间。 季维知跟被雷劈过似的一动不动,甚至不敢踏足,生怕扰了脚下地板的回忆。 这里的每一样、每一帧,都与他的记忆院一模一样,哪怕是桌椅摆放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你 季维知连话都不太会说了,坑坑巴巴地问,这是 这是季维知住过的别院。 在他走后,盛绥将被毁掉的地方,一草一木、一针一线,都纹丝不动地复刻下来。 而当初那个一言不发就离开的盛绥,带着许久的懊悔和想念,如履薄冰,靠着屋里所剩无几的回忆吊着一口气,甚至不敢看季维知的眼睛。 虽然我现在可能不配说这些话,而且现在也不是提这个的好时候, 盛绥叹口气,在玄关处摸索半天,找到一把早就配好的钥匙,但既然你坚持要进来,那 盛绥把钥匙郑重地放进季维知的口袋里。 清安,欢迎回家。 第16章 今晚留下? 季维知浑身一僵。他的胸前突然多了温暖的触感,硬质的金属钥匙滑进前襟口袋。 回家 季维知的鼻子酸酸的,这时候哭未免太没出息,他试图忍:之前好多次,我都想回家。 在许多挨饿受冻、被虐待嘲讽的夜里,他无数次想回家。可梦里喊的人远隔千里,哪里又有他的家呢? 盛绥掌心一紧,指甲都快掐进肉里,留下浅浅的月牙印。 对不起。 二爷数不清第多少次道歉。 季维知快步走开了。这里的回忆如此温馨,梦一样,季维知只想好好做梦,不想沾半天不开心,哪怕长醉不醒。 他打开紧锁的门,进入与七年前别无二致的卧室。 不大不小的屋子,天花板上画着许多星星和坦克,左边书柜里摞着高高的书,书桌上摆着两个杯子。因为当初小小的维知领地意识也很强,不让盛绥碰他水杯,盛绥在别院待得时间又长,总不能不喝水,只好买了两个。 季维知环视这一切,眼眶又湿了,努力缓了缓情绪,走到书柜边。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本书。 季维知憋着眼泪,抽出红色封皮、边角已经泛黄的书,离开别院后,我买了本一模一样的。 盛绥也有些动容,声音不大稳:你自己还买了一本? 我刚进军校那会战场形势不好。师兄们在前线拼命,庙堂上斗来斗去,搞得大家心情都很低落。但每每苦了、累了、受伤了,我就能想起扉页上的寄语,一下子什么烦心事都忘了,只觉得,就算你走了,可还在跟我看同一个太阳。 盛绥蓦地睁大眼。他没想到自己随手写的一句话,会让年轻人记这么久。 季维知翻开第一页,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笔笔入里。 [万事殊途,但此道不孤。] 所以,后来不管外人怎么评价你,我都不信。 季维知的眼眶还是红的,但情绪已经跟刚才截然不同,我知道,能写出这句话的人不可能是什么走狗奸商。 盛绥的手在暗处攥紧了拳头。 季维知说着顿住,顺手摸到书柜旁挂着的靶子,这个是你第一次教我练枪时用的吧? 盛绥被他刚刚的话惹得失神,还没缓过劲来,听到人喊赶忙应道:嗯?对。 季维知叹口气,悲喜不明地说:回忆还真是多。 这话也不知是苦是甜,盛绥没敢接茬。 这个呢?你看过吗? 季维知又从书柜最里面取出蓝色的笔记本,在盛绥眼前晃荡。 盛绥摇头:没有。 季维知不信:一次都没翻开过? 这是你的日记。我记得你当初写日记都偷摸着,最忌讳被我看了去。 季维知低下头,说不清是遗憾还是释然:我不让你看,你还真不看了? 不然呢? 没什么。 季维知又环视了一周。 他看到碎成两半的镜子,大概是从废墟里抢出来时没保住;还有是否还能用的留声机,当初他爱听《天涯歌女》,盛绥就用这首曲子教他跳交谊舞;书柜最下边还有被他拿小刀刻过的痕迹,那是他不想背公式时在那留下的小抄 季维知忽然忍不住了,紧咬着嘴唇,倔强又难堪地红了眼,你花那么多力气找回来这些,为什么。 盛绥哪受得了他这副样子,手忙脚乱地找手帕,然而摸遍全身也只找出一条。 他并不想把它给出去。年轻人眼尖,伸手抢了过来。 那素帕上用黑线绣着歪歪扭扭的 季 字,一看就好些年头了。 季维知哭得眼睛都花了,模糊地眯起眼,说话一顿一顿的:你看,这是我十五岁那年清明节给你的手帕。 季维知紧锁着眉头,憋泪,又憋不住:你连这都留着,说明你是记得的对吧? 盛绥的喉头动了动,没说话。 季维知鼻子一酸,声音都变了,哭腔很是可怜:明明你也这么舍不得 那应该也不讨厌我的对吧? 嗯。 盛绥哑声应着。怎么会讨厌呢?他看眼前人哭,简直心疼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走? 季维知不明白,下意识攥住盛绥的衣角,你走以后我过得不好,一点也不好。 你给我的钢笔坏了。那是我唯一来得及带走的东西,可是它被弄坏了 盛绥一顿,走到他身边,蹲下来与坐立的人保持平行,安慰道:没事的。 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季维知兀自说着,眼圈红了一片,他把头埋进双手,酝酿着、压抑着情绪,坏了。 那时,季维知铁了心要跟盛绥一刀两断,盛绥寄来的钱他分毫不动的全还回去了。要说按资历,正经营生他也不是找不到,可盛权放出话说盛家不待见这小子,哪个有头脸的人家还敢接济他? 为了糊口,季维知只得跑到码头去替人跑腿,晚上又在米店做工,一天只有零碎的时间能复习备考,还得匀出空来练体能。 趋炎附势的人知道盛权讨厌季维知,又见小孩子没了靠山,以欺负他为乐,甚至米店老板还欣欣地拿他被虐待出的伤口去找盛老爷子邀功。 最无助的一次,是他被一家富贾看上,被逼着替那家小公子考学。季维知哪里肯答应,万一被发现,他这辈子都没法考学了。拒绝那家人的当晚,季维知就被一伙人围住套了头,在黑洞洞的弄堂里平白糟了一顿打钢笔就是那会儿摔坏的。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10) 二爷 它被扔到土里,脏得我都不认识了。 季维知碎碎念叨,不知在说钢笔还是说人,好冷啊,不好,我真的过得不好,好想家啊 这些话他不会对别人说,唯独面对盛绥,他想让人知道自己的不甘和想念。尽管这特殊待遇对于对方来说,惊喜,直接,又残忍。 盛绥觉得心脏好像被谁拿细线吊了一下,扯得五脏六腑都连着疼,透不过气来:那你再打我两下。 他走近了,伸手揽住年轻人的头,轻轻地顺着他的头发,把人搂到自己怀里:是我没安排好。你怪我,应该的。 年轻人抽了抽鼻子,赌气似的把眼泪蹭到盛绥昂贵的大衣上。 男人任他蹭,手轻柔缓慢地拍着,像哄睡似的,这回我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盛绥想,从前都是他说来就来、想走就走,季维知总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留下的那个。不该这样的。 他深深地呼吸,以极柔又极真诚的语气发誓:从今以后,只有我看着你离开的份儿。 听到这话,季维知忽然止住哭声,环着他的腰,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像极了十三岁时可爱又无助的少年。 张牙舞爪的小狼不闹腾了,低眉顺眼地任人擦眼睛。 季维知没出息地想,盛绥为什么总是默不作声地做事情,气得人牙痒痒,又叫人欢喜得心尖儿颤? 外头传来鼓声,梆梆作响,在万籁俱静的雪夜里敲得人心慌。 三声。催人回家的意思。 再不回就回不去了。 维知,马上要开始宵禁。 盛绥保持着蹲跪的姿势,收回手帕,叠进口袋里。 季维知猜出他想说什么,带着鼻音,轻轻地:嗯。 盛绥摸不准这声是应了还是没应,继续试探:外面雪还没停,开车很危险。 季维知转头,果然看到玉尘洒洒。地面雪白,霜结满窗。 嗯。 他摸摸通红的鼻头,有些难为情。 光 嗯 是什么意思?盛绥索性把话挑明:所以,你可能 出不去了。 嗯。 季维知把头埋得更低。 怕这话还不够明白,盛绥直白地邀请道:要不,今晚留下? 第17章 晚安好梦 梆,梆,梆 那鼓声远了,可季维知的心跳还在跟着节奏乱撞。 嗯。 他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盛绥没有多余的动作,见他情绪稳定后,替他备好临时洗漱用的家伙什和睡衣就关灯出去了。 晚安。 好梦。 俩人针锋相对了这么久,头一次互道晚安。 等人走了,季维知一头栽到床上,借着夜色,大着胆子放任脸红。 他躺着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一会是白天在桐油厂的演讲,一会是盛绥给他交烟盒,根本停不下来。 眼看着外面银白一片,季维知透过窗帘猜测,雪大概是停了。 那还走吗?这里毕竟不再是自己的家,俩人关系又不尴不尬的,自己睡这终归有点别扭。虽然有宵禁,但季维知还带着军政局的牌子,碰上值勤的解释两句也说得通。 季维知犹豫了两秒,最终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太晚了!不走了吧要不! 这样想着,季维知终于安心地睡过去。 不知是不是白天情绪起伏太大的缘故,他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大梦一场接一场,尽是回忆深处的事。 * 梦里,十三岁。 彼时的季维知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有对知名的银行家父母。 这天,母亲突然拉他出去看庙会,依依不舍地给他一把长命锁,强笑着说:爹爹妈妈去街口替你买一盏灯,马上就回来,不要乱跑哦。 小维知乖乖等,等到后半夜,街上人去巷子空,只有更夫来去匆匆地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忽然,电闪雷鸣。 小维知捂着头,还是不敢动,怕母亲回来找不到他。然后远处的光却不像电,倒像是火。 几个赶路人一边跑一边说:要下雨咯!这雨也太不及时,但凡早一点下,季家也不至于被烧光。 轰地一声,季维知被炸雷打得头皮发麻。 哪、哪个季家呀?! 小维知问。 那俩人你一言我一语: 哟,哪来的小孩儿?赶紧回吧,路上可不太平。 是啊,巡抚在查季家呢,那么大一个行长都被抄家啦! 巡抚为什么要动季行长? 他的那个济善会账目出事了呗!巡抚说他挪用善款,贪污受贿! 怎么可能啊,济善会不是救助了好多家民营工厂吗? 谁知道呢,莫不是他得罪了巡抚吧? 唉,算了,官家的事咱就别掺和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哟 他们就当这是茶后谈资,有说有笑地走了。 留小小的季维知在原地,仿佛被雷劈过,五脏六腑泛着剧痛。 贪污 季行长 季维知拔腿就跑,雷雨打在身上生疼,可他不能停下,胸腔里尽是湿润的气体。 季家,火光滔天。 墙体上是爆炸留下的黑色痕迹。周遭全是乱石块和石灰,天崩地裂过似的。 这一夜,季家被烧光,巡抚称涉案人畏罪沉井自杀。 十三岁的小孩第一次接触死亡,就是以这么残忍的方式。 他被吓得四处跑,杯水车薪地接水往里泼,混乱间,撞到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骨骼深邃,鼻挺唇淡,硬朗的下颌更显冷漠。 季家的小孩? 这是盛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礼貌,热心,似乎不掺任何感情。 小孩眼泪汪汪,梗着脖子没哭出声,重重点点头。 这里很快会有人来清场,你留在这里太危险。 小孩肩膀颤抖,怯生生地带着哭腔问:你是谁 男人递给他一张名片,我叫盛绥,是你父亲的朋友,来接你的。 季维知经常在父母那听说这个名字盛家次子,独居,经常不着家。 盛家名声不大好,季维知的防备心提起来不少。 这时盛绥身边的人忽然开口。那人也是贵气模样,比盛绥矮一点,看着身体不大好,白得病态,还一直在咳嗽:寻山,季家都垮了,你还要把这孩子留在身边? 小孩早就被无妄之灾和这个陌生人的好意打懵了,无助地哭。 他听到盛绥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早年季兄与我有恩,我但凡还算个人,都不会嫌他的小孩祸害。 季维知茫然地接了名片,在浓烟里终于被呛出眼泪。 有肺疾的那个没再劝,开车载他们离开废墟,拐进别院里。 从此,盛绥的住处多了个几乎足不出户的小孩。 直到后来,季维知都不知道,这场看似离奇的偶遇里,到底包含了多少处心积虑和悔意。 * 十四岁。季维知在别院住了一年多。 别院偏僻,鲜少有人涉足。盛绥安排人照顾季维知的生活起居,每天再忙都会抽几个小时来陪陪小孩。 季维知从不从正门进出,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个闲置的屋子。但偶尔也会有人生疑,毕竟生活过的痕迹很难被抹掉。于是,盛绥总拿 家里小孩住这 搪塞过去。 小孩?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个亲戚? 这话有人信,有人则会揶揄道,我说二爷怎么连盛府都回得少了,原来是金屋藏了娇。 盛绥听着,怕露馅不敢多说,随大家误会:既然你明事理,就替我好好瞒着。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了,我饶不了你。 友人 啧啧 地摇头,戏称二爷玩得花样可真不少。 季维知就这么每日跟盛绥同吃同住,季维知鲜少出门社交,生怕自己给好心人惹祸。 直到有一天,盛绥早早回家,没等他摆好迎接的笑容,就把他抱起来转圈。 小维知身姿轻盈,个子才堪堪到男人胸前,被这么举着实在难堪。 盛绥哥哥,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他问。 巡抚下台了! 只见盛绥眉眼透亮,把人放下来后仍紧紧攥着他的双臂,惊喜地说:清安,你不用再躲了! 那天季维知被盛绥拉着,见白安贤、见周桥月、见各路年轻人。盛绥喝了很多酒,藏不住喜悦,一杯接一杯,还总说自己没醉。 小孩滴酒没沾,扶脚步不稳的盛绥回房休息。 盛绥的卧房是季维知还没踏足过的世界,在那里他看到各种语言的书籍、来自世界各地的书、每日叫卖的时政报纸 还有一封,是来自泊城军校的录取通知。 盛绥哥哥,你以后要去军校念书呀? 小维知懵懂地问。 因着家庭变故,小孩对死亡本能恐惧,怕黑,怕火,怕打雷。所以他着实没想到,盛绥这个锦衣玉食的少爷会放弃万贯家财去战场吃苦。 盛绥虽然醉,但意识很清醒,嗯,我哥也在那,我俩想一块儿。 可是如果你们兄弟俩都去当兵了,盛叔叔不会生气吗?都没人陪他在家。 季维知好奇,而且,战场好危险的,你们都去打仗,万一有事怎么办呢? 季维知看到男人松了松领带,马甲敞着,慵懒随意,却说着铁骨铮铮的话。 万一有事 盛绥眼神淡淡的,看着窗外被雾气笼罩的山,孰知不向庭边苦,纵死尤闻侠骨香。[1] 第18章 房主和住客 十六岁。 盛绥自去军校后,来别院的次数减了,季维知也忙着上学。许是怕父亲发现家里藏了季维知会被找麻烦,盛绥没敢让小孩去学校,而是替他找了家庭教师。 季维知从小课业任务繁重,理化财英、国史文艺,通通都在教学范围内。他想不通为什么要学这么多没啥用的东西,没学几小时就开始闹,哭着不想背书。 盛绥不凶,但温柔刀更疼。他老在一旁听着小孩哭,等哭完了继续把书本摆人家面前,说,不背完不给踢球。季维知总是这样被他 欺负,一天到晚委屈巴巴。 雷雨天是最难熬的。巨大的雷声总让小维知想起那场骇人的大火。他一个人在家时没指望,害怕就害怕着,全靠蒙被子挺过去,但今儿个隔壁有人在,他就放心地瑟缩成一团。 小维知赤着脚,壮着胆子跑到盛绥屋里。 盛绥哥哥,我怕。 他这样叫。 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一个说句话,另一个立马会意。 盛绥自然地挪出小块床位,半睡半醒地说:进来。 小维知挤进他的被窝,怕他冷,又把自己的被子压在盛绥那边,这才安静地睡着了。 合眼前,盛绥的手搭在季维知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就好像睡梦里无意识时仍在哄他睡觉。 小维知咕哝着翻了身,面对男人略有颤抖的呼吸,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 他轻轻说:盛绥哥哥,要是以后你走了,我怎么办呀? 我不会走, 盛绥睡眼惺忪,嗓音慵懒,别胡思乱想。 小维知信了,甜甜地笑:好,那我要考你的学校!这辈子都不分开! 知道了,祖宗。 盛绥强撑着困意,睁开眼,在小维知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赶紧睡觉。 雷声被暖和的被窝稀释了,盛绥轻拍的频率还没停。 * 十八岁。 码头阴沉沉的,天边时不时飘来一阵雷声。 盛绥要走了,抛下他,抛下军校的弟兄,去 X 国。说是因为盛家长子战死,盛权的生意危在旦夕,所以老爷子担心家业后继无人,逼着盛绥退伍转商。 季维知在码头上一直又喊又骂,哭闹许久,撒不动气了,怔怔地说:你之前说过,要等我考上军校。咱俩并肩作战,一辈子。 盛绥哽住,颤着声说:是,我说过。 这么快就不算数了? 长大的孩子说话不如小时候那么软,浑身带刺,比天气还阴沉。 盛绥叹着气,嘴唇煞白,因为肩伤站都快站不稳了。而他举起年轻人的拳头,往自己身前拽了拽:没有不算数,我 不会不算数。 季维知咬着下嘴唇,倔强地说: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 盛绥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上前搂住他,我会回来接你。 我不信! 季维知用力推开他,眼泪刷得一下流下来。 盛绥的伤口被牵拉到,疼得一滞,咬咬牙说:清安 季维知离得远,但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晰:要么你留下,要么带我走。 季维知发誓他会很努力,不会让盛绥失望,他会考上军校,只要盛绥能留下;他诉苦,说码头好冷,他害怕极了;他求盛绥,带他一起走,他可以去 X 国,他外文很好,他长大了,他想跟盛绥一块去异国他乡打拼。 季维知说得嗓子都哑了,最后也只得到男人的告别拥抱而已。 盛绥脸色很差,X 国跟咱关系这么僵,天高地远,你跟过去,我护不了你。 谁要你护?!我现在就申请你的学校,最多半年成绩就会下来!我 季维知急得语无伦次,我不用花你的钱,我马上就能工作了可以养活自己!你去哪我们都要一起! 盛绥隐忍地攥着拳头,没有安慰他:清安,听话。 季维知擦了擦眼泪,语气忽然平静下来,冷静得几乎让人心慌,朝盛绥的肩上轻轻推了一下,问: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11) 盛绥身体一歪,险些没站稳。 季维知没忍住又鼻头一酸,他努力掐着自己的虎口,憋回眼泪:你觉得我不配跟你一起承担? 盛绥闭上眼,将心疼和肩疼硬生生压了下去,不是那意思。你等我处理完麻烦,很快 不用! 季维知放开被自己掐得发紫的虎口,缓缓闭上眼。 雨点胡乱拍在两个人的风衣上。 对着几乎朝夕相处了六年的人,季维知狠心说,如果你一定要走,那回来后也千万别招我!我不想被同一个人扔下两次。 他在等盛绥回头,他以为自己都闹成这样了,那个男人一定会回头的。 可离岸的哨声慢慢拉长,海天一色里,男人始终没有转身,反倒快步走进船里。 决绝的背影与轮船一起消失在天尽头。 * 轰隆。 轰隆隆。 泊城久违地响起冬雷。 季维知做了一夜的梦,又被雷声吵醒,脑袋像要炸了一样。 他看着窗外昏黑的天,条件反射似的有些心悸。换做原来,他可能会钻到盛绥屋里,摇着哥哥的袖子说他害怕。 但现在不行。一来,经过许家的捶打和军校的锤炼之后,他那些矫情的习惯早治好了;二来,就俩人现在这关系 季维知苦笑了笑。说老死不往来的是自己,担心重蹈覆辙的是自己,重逢后屡屡心软的也是自己,太别扭了,不合适。 如今两人年纪摆在这,又不似当年小、能胡闹,因为这事去打扰别人怪尴尬的。 这么想着,季维知心里舒服多了。 他不就是暂时借住一晚吗?房主有什么好怕的! 给自己打完气,季维知决定出去洗把脸,壮壮胆子。 刚拉开门,他就看见啥盛绥站在拐角处。 男人穿着宽松的条纹睡衣,随意披件大衣靠墙等着。应该是站得久,露出的脚踝都冻红了。 季维知愣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一道闪电划过,他下意识缩起脖子。然而他什么轰鸣声都没听见,只觉得有干燥暖和的触感覆在耳朵上。 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盛绥忽然上前,捂住他的耳朵,帮他挡住新来的雷声。 第19章 还有下次 季维知莫名呼吸急促。 你怎么在这儿? 他咽了咽口水,语气不自然。 等一阵隆隆声过去,盛绥放开他的耳朵。 盛绥说:想起你害怕打雷,不太放心。 季维知几乎心跳空拍:没事,早就不怕了。 倒是盛绥淡定,客套又不失距离地问:昨儿睡得还好吗? 嗯。 季维知点点头。 挺不习惯扯谎的,季维知想到梦里走马灯似的画面,不禁摸摸升温的耳朵。 盛绥说:那就好。盥洗用具都摆好了,你收拾完就出来吃早餐。 季维知说 好,飞速转身溜进盥洗室,把门关好。 大理石台上放着干净的器具,洗漱用品均是两份,一份灰色,一份白色。看毛巾的折痕,这些东西应该都摆出来挺久了。 盛绥为什么要提前准备两套日用品呢? 季维知好奇地拿起白色的那份,试图在上面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然而素面一尘不染,啥也没有。 难不成 他还真的要结婚了? 季维知酸溜溜地把它放回去,开门叫人。 盛绥。 季维知拉下脸喊。 对方正在换衣服,刚穿好一丝不苟的衬衫,闻声往这边走,怎么了? 你为什么所有东西都备了两份? 季维知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却没发现自己脸色早就黑成墨水了。 盛绥探究地看着他。 季维知不敢正眼瞧人,也没听见盛绥回答,但余光瞟见对面正以看村口傻子似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说:这还用问? 被这么瞧着有点丢人,季维知悻悻摸了摸鼻头,抢答道:也是,你迟早要成家的,备着也不奇怪。 盛绥挑眉,想看看他还能猜出什么花来。 季维知又问:你女朋友喜欢白色? 再不开口误会可就大了。盛绥否认:之前就告诉过你,没有女朋友。我乱选的颜色。 你还挺 季维知的语气明显轻快不少,但还是带着阴阳怪气的尾音,未雨绸缪。 。 盛绥扶额,无奈地点点头,算是承认这个 指控。 季维知小声嘀咕,原来二爷这么想恋爱啊。 这话当然不能被盛绥听去,不然显得自己多无理取闹似的。又不似从前,再折腾人就没立场了。 那,我碰你未来对象的东西,她不会介意吧? 季维知可善解人意了,连还没发生的事都预估到,他觉得自己特懂事,然而对面看起来一点不欣慰,反而头疼地取下眼镜。 他介不介意我不知道, 盛绥顿了会,重新理好眼镜链,戴回去,但你要是再不收拾,就要迟到了。 ! 季维知闻声赶紧钻回盥洗室,一边拾掇一边不悦地想,难道他玩笑开大了?盛绥不是没对象么,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他为什么较真 等他换好衣服进前厅,阿姨已经呈上早餐,还在两人的位置上各放一张报纸。 季维知自然地坐到盛绥对面。这是他小时候抢来的位置,因为椅子比较特别,有皮坐垫。 为了照顾季维知的口味,早餐不是面包咖啡,阿姨特意买了云吞和生煎。两碗油亮亮的汤上都飘着葱花,生煎旁拿小骨碟装着醋。 盛绥只消一瞟,筷子都没动,又把阿姨叫回来:陈姨,醋碟撤了吧。 季维知怔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因为自己不爱闻那味儿,盛绥才把两碟都拿走。 哎其实不用那么麻烦,你吃你的。 季维知真没那么娇气,在外历练两年后啥食物都不挑。 我也不爱闻那个。 盛绥说着,把自己碗里的葱花摘干净了,将清亮的云吞换到季维知面前。 小孩不爱吃葱花,小时候总爱自己用筷子头挑出一碗绿色。 季维知捧着手里这碗完全符合他口味的汤出神别的房主也这么贴心吗? 这一切,陈姨都看在眼里,笑盈盈地说:诶哟,你们哥俩关系真好。 季维知下意识要反驳,没想到盛绥比他反应还大。 男人几乎一秒没顿,否认道:不是哥俩。 神情认真,以至于季维知都觉得奇怪。 从前也不是没人说过他俩像亲兄弟,比如白安贤就总这么打趣他,盛绥那会从没反驳过,怎么这次这么大反应,好像 着急想转换关系似的? 他想转换成啥啊? 陈姨也纳闷:不是哥俩?那是? 盛绥没接话。 季维知想想二人现在的处境,自信地回答道:仇人。 盛绥: 陈姨:? 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陈姨淡定地笑笑,那你们相处得还挺和平。 季维知听出话里的揶揄,正想着怎么把话圆回来,忽然听得对面人把筷子一放。 盛绥优雅地拿起手巾一角,擦了擦手,状似无意地抬眼扫过季维知,嗯,我们今儿暂时休战。 季维知被看得莫名心虚,慌忙低下头。 干什么啊,真是!就被看一眼,怎么还脸红心跳起来了?看来报上有一点说的没错!,这个二爷,真的很 祸害。 季维知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吃饭,只分出耳朵来关注外界的动静。 只听陈姨连连点头,冲盛绥说:那行,下次想吃什么,提前告诉我准备。 季维知刚闭上的嘴又管不住张开:没事,您随便做都好吃。 陈姨笑他会说话,也不想待着碍事,卸下围裙出门买菜了。 等四下无人,盛绥才接过话:你的意思是,还有下次? 咚。 季维知把水杯重重搁在桌上,手指敲了敲,拿腔拿调地警告道:盛先生,没有下次。 嗯。 盛绥没敢继续逗他,顺着人家的意思。 季维知又扒了几口云吞,吃得嘴角亮晶晶的,浑身都暖和起来。 正想问这些都是哪买的,想想自己刚才的被打趣后的倔劲,季维知又把话憋回去。 就这么僵了一阵子,俩人终于用完早餐。 季维知起身准备走,盛绥忽然说要送他。 对了,昨天一直没问出来,你现在住哪? 盛绥闲聊。 学校宿舍。 毕业了宿舍也不收回吗? 盛绥旁敲侧击地说。 季维知没明白他的意思,老老实实答:应该收吧,但目前还没通知,估计快了。 那你到时候准备去哪住? 盛绥穿上呢制的西装,顺手拿起黑色的宽檐帽,看起来应该要去参加什么活动应酬。 季维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被问到才恍然:对哦! 盛绥的手指无意识敲着帽檐,姿态很期待。 你这儿有常空的地儿吗? 季维知明知故问。 盛绥陡然停下敲打的节奏,有些紧张地扶了扶眼镜,当然。 那 季维知钻出门,脚步匆匆地走出去好远,背对着说,再说吧。 刚刚还放狠话说 没有下次 呢。 口是心非。 盛绥戴好帽子,随后步入风雪里。 雪幕让视线不太明朗。在一片茫茫白色中,两人嘴角不约而同地偷偷翘了翘。 第20章 换个地方住 经这么一通折腾,季维知吃得比平时都慢,走路上班指定会迟到,因此只好厚着脸皮继续蹭车。 俩人一路无话。虽然车厢气氛仍旧尴尬,但显然已经比前两天好多了。 车驶到后,盛绥特意往旁边弄堂口拐了拐,避开军政局大楼的停车处,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停车。 还有点路,别冒着雪。 盛绥把自己的伞递给他。 季维知不解:你为什么不直接停在大楼前面? 盛绥偏头,看着反方向的风景,语气凉薄:要是被别人看见,对你不好。 一个是前途无量的军官,一个是被戳脊梁骨的商人,哪能走一起呢? 季维知心里不是滋味,更看不了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 能有什么不好?你把车开过去,我不想沾雪。 季维知耍赖。 盛绥早料到似的,递给他一把伞,那你撑着伞,小心着凉。 季维知没法,只得下车。 盛绥一刻都没多停留,等年轻人走出街口,立刻踩下油门。 黑色别克一溜烟似的离开尽是军装的人群,像是在逃离什么。 季维知一直没停的步伐忽然顿住。他转过身,看着地上两道车轮印,久久没回过神。 他知道,盛绥在害怕。盛家臭名昭著,最近联合商会的事更是也牵连到盛绥。这个男人嘴上说着没事,实际上,很怕自己的名声会影响到季维知的前途或社交圈。 曾经那么骄傲又耀眼的一个人,曾经是季维知摘都摘不到的星星,居然有一天,会因为自卑而害怕。 没来由的,季维知觉得心脏被什么针扎了好几下,密密麻麻地疼。 汽车在北池路口掉头,转弯开往市中心医院。 盛绥面色如常,似乎刚刚的插曲从未发生。他径直穿过草坪,走过白色回环的长廊,来到三楼。 消毒水味有些刺鼻,白炽灯也晃眼。屋里坐着个白大褂,正埋头写着什么。 陆医生。 盛绥站在外,敲了敲门。 二爷? 陆桐闻声扔下笔,赶忙到门口迎,来做检查? 盛绥点点头。 进来看。 陆桐朝外张望两眼,确定没人后把盛绥领进屋,关上门。 盛绥听从医生安排,坐到检查台边。 白色的幕帘倾泻下来,把阳光结结实实地挡在外头,映出两个人影。 半晌后,医生才从布后面探出头,一边解开医用手套,一边拉开帘子。 恢复得不错,日常活动早就没问题了。再坚持做做训练,体能测试应该能达标。 陆桐放心地拍拍盛绥的右肩。 盛绥松口气,道谢:谢谢你。 嗐,谢什么!陆桐一脸 跟谁俩呢 的表情,以当年咱俩在 X 国的交情,还用说谢? 盛绥摇摇头,一码归一码。 什么归一码,以后不许跟我客气。 陆桐佯怒道。 盛绥的右半边袖子在检查时撩起来,这时才规矩地穿好,西装上没有一丝皱褶。 既然它现在能承重,那能受得住枪的后座力么? 盛绥摁着右肩问。 二爷你 陆桐知道这个问题的含义,欲言又止,攥了攥拳说,还没死心? 盛绥低头,你只用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陆桐只得答道:能是能,毕竟功能已经完全恢复了。但是你要是真想回队里,战场上子弹不长眼,万一又打着旧伤处 他还是决定把话说得重些,让盛绥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你的右半边可就废了! 嗯。 盛绥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你别光嗯,听进去了么?你这肩伤不是小事,就算恢复了也不可能一劳永逸! 陆桐着急。 听到了。 敷衍。 遇见这么有主意的病人,陆桐无奈极了,你想加紧康复训练早日归队,我理解,但我真的不建议。 陆桐学医时就涉猎广泛,又因为交情对盛绥的动向很关注,所以分析起来如数家珍: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12) 先不提归队要重新考核、分配的问题,就说你都离开两年了,回去还能适应吗?怎么跟人家解释退伍前受的伤? 再说,盛权那边能善罢甘休吗?你哥在战场上没了,盛家就剩你这么一个孩子,他怎么可能放你走? 还有啊,你要是真归队了,船公司怎么办?桐油厂怎么办?这可都是实业命脉,你爹跟 X 国联会盯着呢,你打算拱手让人? 盛绥被这一连串问题砸得头疼:你业务范围还挺广。 我这不是担心嘛! 陆桐提高了声音。 盛绥站起身,拍了拍围巾上的落灰,谢谢陆医生。我自己心里有数。 你 唉,算了。 陆桐只好打住,送他到门口,对了,你这周末有空吗?医院发了两张周老板的戏票,要不要一块儿去? 不了,谢谢。 盛绥意味深长地说,我怕惹人误会。 陆桐以为他在担心那些捕风捉影的小报,理所当然地替他说话:嗐,不就是票友嘛!能有啥误会? 还是算了, 盛绥说这话时眼神都柔和下来,家里小孩可能会生气。 另一边,家里小孩早早地出门上班,跟室友盘问办公桌上突然多出来的单子。 关于毕业生离寝时限的通知? 季维知对着光,念出通知单上的说明,请所有毕业生于本周末前全部搬出 温绍祺懒洋洋地打哈欠:嗯,昨晚发的。你不在,我就给你带单位来了欸我说,你昨儿去哪浪了? 季维知不答反问:意思是咱不能再住学校宿舍了? 是啊。其实学校挺够意思了,给咱延了这么久,既有缓冲期,还不查咱寝 温绍祺没被带进沟里,所以,你昨儿到底上哪去了? 加班,被雨雪困住了。 季维知想,自己也不算扯谎,护送重点企业家回家,勉强算加班吧。 温绍祺一脸 你看我像傻子吗 的表情,懒得再追问:哦。 不管他信不信,季维知反正是说服了自己,很快开始考虑另一个小麻烦:唉,今年形势特殊,局里估计不会安排住宿。 温绍祺欠揍地提醒:嗯,而且最近涌来的外地人特别多,短时间内很难找空住处。 季维知木着脸,斜睨他。 温绍祺笑盈盈地张开手,又大方又欠打地说:没事儿,我家那独栋地方大,分你一间房。 换做平时,季维知肯定就不客气地应了,还会跟小少爷插科打诨几句。 然而这次温绍祺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季维知的回答。 怎么不说话? 温绍祺推他一把,我没开玩笑,没地儿去的话真的可以去我那!衣服被子啥的都不用带,我那都有现成的! 季维知怔了会,莫名地,不受控地,右手摸向自己的胸前。 那里有一个口袋,不大不小,装着枚古铜色的钥匙。 温绍祺还在念叨:主要是我不想一个人住,你懂吧?太无聊了,那么大个家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你在,我爸就不会总唠叨你跟小季学学了,我出去玩也有人帮我打掩护。欸,以后你还能叫我起床,省得我迟到! 这些声音在季维知的耳朵里都像白噪音。 唯独一个人的话在他脑海中盘旋。 这次,只有我看你离开的份儿。 然而两年前他也决绝而狠心地对那个人说,我不想被同一个人扔下两次。 季维知眼神渐渐聚焦,似乎在这一刻有了决定。 人总是害怕重蹈覆辙,季维知曾经以为自己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没想到,哪怕盛绥只是随便说句话,他就再次丢了防线。 欸,欸!开心傻啦?我晚上就让阿姨收拾一下你的房间吧? 温绍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 谢谢你,但是不用了。 季维知的右手渐渐收紧,隔着衣服,攥住那把钥匙,我有地儿去。 第22章 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他 雪洋洋洒洒下了一周多。路上已经空了,只剩寥寥几个摊子仍叫卖着。 盛绥刚在商会参加完应酬回家,还走没到家门口,就看见雪幕后坐着个人。 那人抱膝坐在台阶上,瑟缩左顾右盼。像极了七年前那个楚楚可怜的孩子。 盛绥下意识揉揉眼。 台阶上的人似是觉得冷,站起来跺了跺脚,手放在脖子里捂着,巴掌大的脸被冻得雪白,惟独鼻尖双眼一点红晕分外显眼。 盛绥赶忙加快脚步,飞跑着到台阶旁,刷地撑开伞。 雪中人抬起头,看到他来,眼里的欣喜藏不住,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渡口有点事,耽搁了。 盛绥答完,只见年轻人拎着半人高的蛇皮袋,还用麻绳捆了床军被,不禁好奇,你这是? 趁着找钥匙的间隙,盛绥卸下自己的围巾绕到季维知脖子上, 学校不让住了,我来你这儿蹭两天。 季维知不肯服软,可谎话说的又没底气,咳,正好最近你在风口浪尖上,又是军政局的重点关注对象,所以我自告奋勇来保护你。 盛绥差点没笑出声。小孩又没地去又抹不开面子开口,能怎么办?只能由自己开口了。 合着你来我这加班呢? 盛绥说,谢谢军政局的关心,我受宠若惊。 不客气。 盛绥见他嘴唇发紫,赶忙收起笑,冷声问:不过,你怎么在外面冻着?我没给钥匙? 季维知摇头,给了。但这是你家,我不能随便进。 完了还补刀:不然我怕你一生气又走了。 盛绥又急又心疼,一边开门,严肃地说:记住,以后你想进就进,别在外边受冻。 说完,他下意识帮季维知拎东西,但刚刚拎离地面一点,就被季维知喝声拦住了。 季维知挪开他的手,骂骂咧咧地让他别碰。 盛绥以为是小孩长大了不愿意再让别人碰私物,想想是自己欠考虑,便顺从地放下。 于是,年轻人一手一包,人都快被埋进行李里,艰难地挪进屋里。 房间内壁炉刚点上火,寒气仍旧逼人。 季维知把行李堆到不碍事的角落,才走到盛绥面前,虽然嘴角向下的样子有点凶,但手上劲温柔极了,在右肩上摁来摁去,刚刚提行李是不是扯到你肩膀了? 盛绥怔了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季维知不是把自己当外人,而是怕自己伤到。 这么些年盛绥一直都习惯性照顾别人。白安贤身体不好他就跟着喝茶,周桥月好酒他就陪着喝酒,但没人注意他喜欢什么、忌讳什么。肩伤恢复后,就更少有人会为他的一举一动而紧张了。 其实他只要不再受重击就没有大碍,然而季维知还是把他当脆玻璃似的护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军政局的责任感在作祟。 看小孩这么心急害怕,盛绥摇摇头,没事。 哦,我才不管你有没有事。 季维知嘴比心硬,撇过头,冲手心呵着热气。 看年轻人冻狠的样子,盛绥脸色一沉,忙活着烧水、找碗,丢了两块姜进锅煮,怕味太冲又特意多放了块冰糖。 毯子在沙发上,盖好,坐着。 盛绥板着脸说。 季维知见惯男人的温柔笑脸,猛地看人这么板正,挺不适应。 像小时候那样,季维知挪到厨房,朝里面扮了个鬼脸,就不去,凶什么凶。 盛绥一心让他喝上热汤,没注意语气。然而年轻人不这么想,脸被冻得惨白,可怜极了。 盛绥麻利地倒好水,把姜汤递给季维知说:那你过来。 ? 盛绥走近一步,双手在嘴旁呵了口热气,等完全回暖了,才放到季维知冰冷的脸上,慢慢地揉搓起来,帮忙捂热。 这么凉也不知道进屋, 盛绥的声音像挠痒痒似的在季维知耳边穿梭,给你暖暖。 季维知嘴角一僵,像有一朵烟花在心里炸开。 取个暖而已,讲这么暧昧干什么啊! 被捂着的那片皮肤正迅速升温。男人的手干燥而温暖,在脸颊上温度正好,能唤醒被冰雪冻住的神经。 脸还冷吗? 盛绥低头凑近,瞧他渐渐恢复血色,满意地笑道,看来是还行,都热红了。 季维知心想,我他妈又不是热的。 盛绥哪知道他的小心思,又问:手还需不需要捂? 不要! 季维知终于恢复语言功能,猛地推开他,我 我先回房收拾东西! 季维知急匆匆地回了自己屋,扑到床铺上。 脸好烫。 不对,不止是脸,全身都好热,心跳也很快。 怎么这么久过去,还是这么没出息。 季维知懊丧地趴着,把脸埋进被子里。 可盛绥的手总是好好捏,长且骨节分明,又暖又轻柔。 声音也还是那么好听,跟春夜的晚风一样。多贴心一人,还想帮忙捂手。 停,不能再想了。 季维知捶了下床,两腿一蹬,从床上翻身起来,径直走到书柜前,从最里处取出日记本。 他需要冷静。 以往,每到这时他就写日记。后来盛绥走了,这个习惯也就不了了之。没想到在盛绥才回来不过一个月,他就又重新拿起笔。这个男人,还真是 祸害! 季维知拍拍自己的脸,强行把思绪拉回来。 他翻开许久没打开的日记本。 熟悉又青涩的字迹映入眼帘那语气,跟刚刚他脑内活动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星期三,晴。今天盛绥哥哥朝我笑了十五次。他笑起来像画报上的明星,又比他们都好看!他陪我做英语题,跟我讲了许多我听不懂的主义和理想。好想长大啊。】 【星期一,小雨。我以为今天下雨盛绥哥哥就不会来的,结果他还是来了,还给我带了最甜的米糕!我没忍住多瞧了他两眼,没想到欢喜得一整夜都没睡着。】 【星期二,大雪。好险,我差点就被盛权先生发现了!盛绥哥哥在门外跟他父亲大吵了一架,很果断地把我藏在身后的屋子里。我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但听起来盛先生好像早就认识我,只是很讨厌我。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呢?我是不是克星啊?好害怕,盛绥哥哥会不会受伤?】 【星期四,小雪。盛绥哥哥终于又来啦,就是看起来心情不大好。虽然他还是会对我笑,但明显心事变多了。我一定要快快长大!再也不要藏在他身后了,我要追上他。】 【星期三,晴。今天默写了一首诗,诗好美,正配盛绥哥哥。里面的话,每一句我都想拿来夸他。】 【星期几不重要,天气也不重要。我确认了!他是我想摘的星星。我喜欢他,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他!】 看到这么多程度副词,季维知猛地合上日记本,难为情地捂住脸,又红着耳朵笑。 日记随风动了动,哗哗翻着页,最后停留在落款日期上 那一年他十七岁。 有一腔欢喜,敢一往无前。 第23章 约法三章约的不是你 后知后觉地,季维知发现自己整张脸都都跟被烤过似的,粉色一直蔓延到脖子。 那时候的自己,可真是什么都敢写。 季维知在十七岁的日记后又含蓄地写完几行字,心情总算平静了不少。他把本子藏好,塞回书柜里。 上次来时,他问盛绥翻没翻过日记本,得到否定的回答也是意料之中,但他露出过遗憾的表情。盛绥以后万一知道他曾存着这份心思会是什么反应?季维知不敢想。 不过,这个问题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答案了。十七岁没能说出去的话,到了物是人非的二十岁,就更没必要让人知道。 季维知在屋里磨蹭半天,突然回到老地方,他总胡思乱想起盛绥的手、盛绥的笑、盛绥的怀抱,脸上那点颜色褪了又染,等他完全平静心跳,天都黑了。 屋外人等了半天不见季维知出门,试探道:清安,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 季维知三下五除二把被子铺好,灰溜溜地开门。 盛绥已经在门口站定,见他心虚模样,狐疑道:怎么这么久?行李很多吗? 就两包而已,哪至于收拾到现在。 季维知清了清嗓子,试图用正经的语气掩盖不安:我刚刚在里面思考了一下。 还挺严肃。 盛绥问:思考什么? 季维知煞有介事地说:我在想,虽然我是来,咳,来保护你的 他古灵精怪地探口风,见盛绥没否认,胆子大了不少,但毕竟我住你的、吃你的,食宿费用我得照付。所以咱俩现在呢,勉强算个房东与租客的关系。既然有金钱往来,那就不能怠慢,必须约法三章。 盛绥不知他又要闹哪出,耐着性子问:可以,你说。 第一,不能有超过正常社交距离的接触。 季维知伸出一根手指。 就以刚刚被盛绥摸个脸就小鹿乱撞的场面,季维知不敢想象,要是离得再近一点,自己得脸红成啥样?那不得丢死人? 盛绥渐渐蹙起眉。 季维知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未经允许不能进私人空间。 男人眉心的结更明显了。 季维知没多想,一股脑地说:第三,不能在公共区域衣着暴露。 盛绥简直被气笑了。什么意思?小孩在跟自己划清界限?明明这两天关系不都缓和了吗? 难道 季维知发现自己喜欢他了?不会吧,自己一向会控制分寸。那,难道是分开太久后有了隔阂? 嗯,我以后会注意的。 饶是盛绥再不开心,面上也是温和的笑,只有只言片语展现出抗议,不过,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13) 季维知想,总不能说自己暗恋你三年了所以才不敢靠近吧,那不得把你吓死? 可开口却是:什么为什么? 盛绥措辞缓和:是我的举动让你不舒服吗?如果你需要我对你保持距离,那 不是不是! 季维知意识到他误会了,赶忙解释道,这是你家,你当然想怎样就怎样。这三条,是替你约束我的。 见人还是疑惑,季维知只好说得更具体一点:我在队里糙惯了嘛,得管着点,所以我给自己约法三章:我不能乱进你房间,我不能瞎碰你,我不能在公共区域太随意。明白? 主语都加上就好理解多了。 盛绥松了口气,原来小孩对自己没意见,单纯是懂事了有点见外。 这样啊 盛绥满眼都是季维知,声音像泊城河边融了的雪。 嗯嗯。 季维知点头如捣蒜。 那这三条, 就这么定了? 季维知正打算一锤定音。 男人摇摇头否定道:都作废吧。 ? 你跟我一样,也可以想怎样就怎样。 季维知慌忙摆手:不不不,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不然丢的可是自己的脸。 盛绥哪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拽着他上楼,推开房门,我的房间不上锁,你随便进;我这个人,你也可以随便支使;至于衣着 盛绥顿了顿,半开玩笑地说:你愿意暴露的话,我也不拦你。 明明挺正常几句话,又把季维知说得心跳加速。 没出息的年轻人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整洁板正的着装,小声嗫嚅道: 你想得美。 虽然盛绥坚持不 约束 季维知,但年轻人还是自觉地少在公共空间晃悠,吃完饭就溜回房了。 明后天双休,他得以放松小阵子,扑进军绿色的被子里,把头发挠得乱糟糟。 啊啊啊 季维知的喊声在喉咙里憋着,满脑子都在想:白天他是不是太冒进了?脸红成那样,盛绥不会看出来吧!完了完了肯定看出来了! 可是看出来后盛绥怎么没反应啊?还随便他支使?那他是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不行,打住,流氓行径要不得。 季维知腾地蒙住头,试图好好入睡。 冬春之交,雨雪总不见停。没到子时,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远处又传来一阵雷鸣。 泊城原来不常有冬雷,最近也不知怎么,似乎从盛绥回来后一切都很反常。 季维知烦躁地翻身,听着外边轰隆隆,满脑子乱糟糟,走马灯似的记起那些骇人的事。 季维知拿枕头堵住耳朵,然而没有用。不知是不是心里有了指望的缘故,久违的害怕来势汹汹,以至于季维知冒出一个念头:盛绥就在楼上,要不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 季维知眼前闪过战场上流血漂橹的惨状。 要不,去找他吧?反正盛绥不排斥自己的闯入,不是吗? 说不定还能借这次机会服个软、修复一下两人的关系。不然同住屋檐下,一直僵着多尴尬。 既然对面已经表现出要和好的诚意,那自己是不是也得往外迈一步? 为了合住生活的和谐,流氓行径有时候还是可以要一要的。 三秒钟后,季维知匆忙抱起被子,把走廊灯都摁开,蹬蹬地上楼,慌不择路地敲门。 男人应得很快,应该是被他着急的脚步声吓到,早就下床了。 怎么了? 盛绥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捂住他的耳朵。 季维知乖乖地任他拿捏,像小时候那样,茫然又小心地说:我怕黑。 回国这么久,盛绥第一次见季维知示弱。 上次不是说不怕么? 声音轻柔极了,像春夜的晚风或月光,专管无眠的人。 现在又怕了。 季维知很会卖乖,小可怜似的搂着人。 盛绥哪受得住,大半夜的,又被火球似的人抱着,浑身都燥起来。 他想把季维知送回房间,等把人哄睡着了自己再回房睡。毕竟都长大了,像小时候那样陪着躺一块不太合适。 然而小孩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环着男人的腰不松手,生怕惹不出邪火来:我能去你那儿睡不?就像小时候一样。 盛绥下腹一紧。 能 答应是习惯,盛绥脱口而出后,反思着自己的定力,不禁担心自己会干禽兽事,语气拐了个弯, 吗? 得到不确定的答案,季维知有些失落,懂事地说:不能的话,我就下楼了。 等会, 盛绥捏了捏鼻梁,又揉了揉太阳穴,能。 季维知的眼睛亮起来。 轰隆。 等这声雷过去,季维知咧开嘴笑,一个劲儿地在盛绥怀里拱啊拱,真的? 盛绥咬咬牙,以十万分的自制力压下身体里燥热的异动感,说:嗯,能。 第24章 一夜兵荒马乱 季维知小狗抢食似的扑到盛绥床上打滚,熟悉又自然地滚进被子里。 认主一般,他在被子上嗅了嗅,心满意足地躺下了。 把自己放在和小时候一样的位置上,季维知就游刃有余多了,既不会尴尬,也不会生气,而且能顺理成章地跟盛绥靠近,没有任何负罪感。 他悄摸探出个头,眨巴着眼睛,看见男人穿着单薄的睡衣还站着不动,问:你不睡? 盛绥: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沉默着坐上床,进到自己的被窝里。 好在小孩今天带了被子来,不然他真保不准会干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明明刚刚该拒绝的,每回季维知一装乖,他就忍不住点头。 小孩好不容易服个软,还能拦着? 你怎么离我那么远?季维知对身边的 威胁 一无所知,无辜地问。 盛绥心说自己哪敢离近?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烫的地方,多亏天黑才看不出睡裤下的异样。 你长高了,位置有点小,我怕挤到你。 盛绥面不改色地挽尊,却躬着腰,只敢让上半身靠近季维知,快睡吧,不怕了。 小孩的想法跟商人不大一样。 季维知总觉得盛绥在躲,奇怪,明明心里有鬼的人是自己,盛绥躲什么?难道是年纪大了没法跟从前一样打打闹闹? 他像小时候那样主动往侧边拱了拱,见盛绥没动静,大着胆子把手伸出去,环住男人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捞,这样就掉不下去了。 季维知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盛绥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半哑的嗓音,手,放回被子里。 哦。 季维知悻悻地收回手臂,有些失落地往另一边挪,空出大半空位。 虽然男人话语不近人情,但还是温柔地拍着枕头哄他睡。 季维知被温暖的气息包裹着,闭上眼,没一会就沉稳又安静地呼吸起来。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听见盛绥叫了他的名字。然而这些天实在太疲惫,他懒得睁开眼。 没一会,雨停了,雷声也消停下来。 身边的席梦思陷了陷,是男人坐起身离开。脚步声太轻,以至于季维知听不清它去向何处。 你去哪啊? 季维知迷迷糊糊地问。 男人脚步一顿,极轻地说:你还没睡? 嗯 季维知带着慵懒的鼻音,却不知自己这副姿态让盛绥多难自持,你要走吗? 这个字眼太敏感,盛绥下意识反驳:不走。我去抽根烟。 抽烟?你说好要戒烟的。 季维知没睁眼,挠了挠眼皮,耍赖似的蹬腿,你说话不算话! 盛绥跟他打商量:不会让你闻到。 季维知蹬腿耍赖,不许抽。 盛绥没招了。下面的邪火没处泄,想靠烟草压一压,可偏偏被小孩发现了。 怎么办呢?自己给出去的烟盒,自己造的孽,受着吧。 盛绥走回床边,蹲下身,好,不抽。那我去下浴室。 洗澡吗? 盛绥哪好意思说实话。 大半夜的洗澡 季维知咕哝着翻了个身,困极了,那你早点回来哦,我冷。 睡梦中的季维知完全不设防,带着黏糊糊的鼻音,又凶又可爱,小肚子一鼓一鼓的,连命令都像是撒娇。 盛绥盯这张脸看得心都快化了,想戳戳他的脸颊,又怕越界,只好摸了摸他的头发,知道了。 季维知困得厉害,脸往枕头里一埋,又睡过去。 一夜不再兵荒马乱,直到五点半,习惯才让他从好梦中醒来。 今天没班,季维知本不用那么早起,但他一睁眼看到熟悉的天花板有些恍惚,鲤鱼打挺似的坐起身。转头看,身边没人。 二爷? 季维知掀开被子下床。 屋子里空荡荡的。 人走了? 季维知的心跳骤然加速,赤着脚就往楼下跑。 二爷! 他有些害怕,怕场景重现,怕他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他。 敲敲浴室,没人。 闯进厨房,没人。 拐到餐厅,还是没人。 季维知慌了,顾不上冰凉的脚底,跌跌撞撞跑到书房,全身的力量都使在肩膀上,撞开了书房的门。 二操! 一句称呼卡在喉咙里,在季维知看清里头人后硬生生憋回去,呛成一阵咳嗽,对不起,我、我没想到 也在。 书房里点着熏香。 宽阔的花梨木桌两端坐着两个人,他们面色均是淡淡的,形同陌路。 年长的那个短发利落,眉峰犀利,除了些许白发不显年纪,穿着亚麻色西装,袖口夹着精致的饰物。 这是季维知只见过几面却毫无好感的人,当今 X 国联会会长,盛绥的父亲,盛权。 那声 对不起 是跟盛绥说的。对于盛权,季维知没半点好脸色。然而他毕竟跟盛绥有血缘关系,季维知不好失礼,凉凉地把门合上,走了。 门内,盛绥收回眼神,恢复冷淡的表情。 刚刚年轻人赤脚睡衣地推门进来,把两个人都吓一跳。但父子俩一个比一个会粉饰太平,面上都看不出波澜。 盛权把玩着两颗核桃,左手有一根断指。 你把他接回来了。 陈述句,早有定论,无需回答。 盛绥不愿多说,沉默着。 原本我听说你俩闹得很僵,今天看来,似乎关系还可以。 随着核桃的叮咚声,四指缓慢移动,但你也明白,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到时候,他一定会恨你哪怕现在再好,他都不可能原谅你。 盛绥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那不都拜您所赐吗? 拜我所赐? 盛权蹙眉,岁月的沟壑让他的脸冰冷如霜,翅膀硬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盛绥不答,偏过头,游弋着看窗影,脑子里却在想,季维知刚刚为什么不穿鞋,是怕自己走才这么着急吗?当初他离开,到底给小孩留下多重的阴影? 不过季维知也太可爱了。尤其是昨晚软乎乎说害怕的样子,活像只刚出世还不会走路的小狼崽。 就这么神游着,盛权的话似乎都不那么讨厌。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势力大了,能脱离我的掌控? 盛权手上的节奏停住,他把核桃放在桌上,半站着逼近盛绥,是我这些年给你的权力太多,让你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盛绥的嘴角扯了扯,笑了尽是讥讽:您以为我很想要这个姓? 赌场,傀儡,走狗 他在盛权的阴影下活着,什么脏的、狠的没听过?他自懂事后拼命与这些划清关系,不惜切断自己的经济来源,也不肯踏足沼泽。可盛权就是不肯收手,还想把他也拖进去,叫他也染上一身的泥泞。 您要我学商,我学了;您要我替您争华董,我争了。盛总,现在您是 X 国人前的大红人、租界华董的一把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盛绥压低声音,愤怒却压不住,我只想守着自己的两个小厂子,安安分分地过一辈子,这您也要插手? 你的厂子? 盛权被他分家似的话刺痛,猛地拍桌,要是没有这个姓护着,你真以为自己能自立门户?还想离开盛家,做梦。就你现在这个身份,早就被 X 国盯上,没我在联会保着你小命都没了! 盛绥一听这话,笑得凄楚,话里尽是失望:原来您跟 X 国这么熟。 盛权听自家儿子阴阳怪气,心里总不是滋味:你少在这装清高。你以为我想被戳脊梁骨?你以为我被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很好受?我还不是为了盛家! 你哥没了,你娘走了,我全心指着你能跟我一块打拼、东山再起,可你呢?除了散财替外人消灾,你还会什么? 你花那么大精力接管济善会,可哪个人会真心感谢它?还有军政局,明面上对你千恩万谢,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骂呢!我告诉你,哪怕你把观世音菩萨给他们买下来,在他们眼里,也不过,能摇钱的傻子罢了! 盛绥的拳头在桌子下面握紧,又缓缓松开。 盛权冷笑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你从战场上捞回来。白眼狼一个,不如让你死在那! 盛绥隐忍地不发火,抬眼皮的动作有些薄凉,咱别争了。 他早就听不下去,您大清早来,到底想干什么? 你得跟我去联会。 盛权这才平息语气,但仍是站着,咄咄逼人地盯着盛绥的眼,勤盛桐油厂, X 国人想要。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14) 第25章 他讨人喜欢 盛绥怒极反笑,X 国想要,关我屁事? 盛绥很少说粗话,这回在父亲面前露出另一面也着实是被气狠了。 盛权极少见儿子这么无礼,怒斥道:绥绥! 别这么叫我。 盛绥话里无情,可满眼都是因温情落空产生的失望,从前大哥爱这么叫,我怕脏了他的在天之灵。 很久以前,盛家老大去了前线,没能回来,连尸体都没见着。只听说他被子弹打成筛子,却直直挺立到最后一刻。太阳升起时,他的躯壳与万千年轻的生命一起沉入土里,回到他们挚爱的大地上。 此后,盛家过年再没热过花雕酒,窗户上也没再贴过红窗花。偌大的宅门没落到只剩小半,白绫足足挂了三月,纸钱压得枯枝尽弯。 盛老爷子因为伤心过度染了重疾,至于独留下来的老二,早早在本该随心所欲的年纪背上不堪言的担子,与初心背道而驰曾经的盛绥,跟哥哥只隔两届,兄弟俩经常并肩而行。 戎装战马,何等荣光。 你 盛权气得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靠良好的修养压下愤怒。 默了会,盛权继续谈正事:盛绥,跟我去联会吧。桐油、轮渡都是重要产业,你手握它们,值得更大的平台。 盛绥苦笑:您是指哪个商会? 当然是 X 国那个。 盛权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没掀桌子,好声好气地劝,旧的商会总有一天会被架空,你现在转会,X 国不会亏待你。 然后把重要资源拱手交给 X 国人接管? 盛绥垂下眼,冷言,不去。 盛权攥了攥拳:你一定要我再逼你一次? 盛绥一身轻松似的,往后仰,闲闲地说:我倒有点好奇,您又有什么新花样来逼我? 盛权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摆摆手。 罢了,这次我不想你恨我。 盛权的喉头滚动,发出隐忍又细碎的哼声,别犟了,趁我还有点话语权,赶紧转会。 盛绥摘下眼镜,胸有成竹地抬头,站起来与他平视,没猜错的话,您让我转会根本不是为了护我,而是因为 X 国派您来说服我,顺便给了您一些好处,对吗? 盛权一个没站稳,突然躬起身,猛烈地咳嗽起来。 盛绥的瞳孔动了动,有起身去扶的动作,可最终他只是把手帕往桌前推了推。 原本父子俩不该这样剑拔弩张的。 盛绥自幼丧母,又正值盛家式微,一家人挤在破落小小的院子里过活。全靠盛权胆大,剑走偏锋做了几单大生意,这才腾出来资金去投资珠宝。 那时候盛权为了腾人脉,天天陪着人喝大酒,把胃喝出血也不说,自己硬撑着在马路牙上吐。回家前,还要装模作样地把衣领搓干净,把酒气去干净了才敢进屋,陪着孩子们念书做饭。 有次他被道上人砍掉一只手指,为了省下医药费,只敢去熟悉的小诊所里简单包扎,甚至忍着疼瞒着伤,给老大过完了生日。 可惜,如今盛家东山再起。屋子越住越大,却越来越没人味儿。 盛权表情痛苦,低头时露出一截灰白的头发。 盛绥实在看不下去,叹口气,扶着他坐下了。父亲这时有一瞬的温柔,这让盛绥一恍惚,心口狠狠疼了一下。 绥绥,我老了,就你这一个孩子还活着 总有一天,盛家都会是你的。 盛权大口喘着气,抬头看着渐行渐远的孩子,你忍心让我在吃人不吐骨头的联会孤立无援么? 您也可以选择不在那呆着。 盛绥木着脸说。 不可能!X 国人不会放我走的! 盛权语气又激动起来。 盛绥不想再纠缠这件事,决绝地说:不管怎样,我不可能把远盛和勤盛拱手让给他们。您如果没别的事,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盛权不由地抓起玩物,在桌上敲得叮咚作响,你真要这么绝情?再怎么说,我都是你父亲! 爹, 盛绥吐出一口气,年代变了,咱不兴世袭那套。 盛绥! 盛权陡然提高声音,颇有威严,神态与刚刚的老者判若两人,像是原形毕露的狮子,警告你,我刚看见季家那个小子了。 盛绥皱起眉,寒心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曾经会用胡子蹭他脸颊、拿糖人逗他开心的父亲。 曾经把他踹进泥潭、害他几乎拿不起枪的父亲。 盛绥脊背绷紧,语气失落:您有话直说。 别以为离开盛家是件容易的事。你敢跟我叫板,就要承担后果。 盛权攥紧了核桃,皱褶之间磨得咯吱作响。 两年前您就拿他威胁我。 盛绥不肯让人看出紧张,怎么?同样的手段,您想用第二次? 手段老,往往管用。 您大可以去用。 你不在乎? 盛权没料到这个答案,眯着眼,问,就算我要告诉他当年事的真相,你也不在乎? 盛绥摇摇头,苦笑道:他总会知道的。两年前是我太懦弱,我怕了、逃了。今非昔比,您还想故技重施? 一字一句,不轻不重。 盛绥到底还是出身在儒商家庭,面对父亲再怎样都会谦逊有礼,只是语气笃定不容辩驳:这两年,我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您使绊子也好、软硬兼施也罢,我都不可能退缩半步。 事已至此,盛绥半句话都不想多说,起身拉开门,大有赶客的架势。 季维知一直在客厅坐着。 他对盛权从小就有成见。再加上联会会长一事牵连到盛绥,他的敌意就更重。因此,他在门口守着,生怕盛绥被亲爹欺负了。 看到书房的门打开,季维知蹭地站起来,屁颠儿跑到书房门口,想安慰盛绥两句为了住客关系的和谐,他需要照顾房东的情绪。 然而房东并没注意到他,背对着光,肩膀微微颤抖,没别的事您就请回吧。 季维知正要上前帮腔,忽听门内传来盛权的声音。 你就这么护着他?!就为了那件事对吧,你能连你爹都不要? 季维知下意识想反驳,凭什么非得为了什么才能好?他们就是好! 结果年轻人还没开口,盛绥就接腔了,接的是说他 好男色 的新闻,故意气人似的。 您觉得是为什么?我的荒唐事您应该没少听吧? 男人平直的肩线微微耸下去,看起来很无助,当然是因为 他讨人喜欢。 怕老爷子火气不够大,盛绥还添油加醋地说:尤其是讨我喜欢。 季维知双脚一顿,就跟被雷劈过一般,动都动不了。 第26章 糟蹋 听错了?盛绥刚刚说 啥? 疼爱?喜欢? 盛绥喜欢他? 再定睛一看,父子俩人在门口僵持着,那气氛焦灼到他一个外人都觉得心惊胆战。 是气话吧?! 对,一定是气话! 盛绥跟盛权不合,一定是因为他们刚刚在书房里吵架,所以盛绥才想出这么个损招赌气。 毕竟盛权那么看中家业,有什么比儿子喜欢男人、没法传宗接代更让他难接受? 动脑子想完,季维知冷静下来,心跳声也稍微小了些,刚刚的惊讶和喜悦被一股无名的失望代替。 但失望也只是一秒钟的事。 毕竟,他没那身份,也没立场,哪个住客会因为房东拿自己当挡箭牌而不高兴呢? 季维知很会调节情绪,他甚至想到怎么帮盛绥吵架,虽然他还不知道盛绥的动机,但既然房主有难,自己住人嘴短,必须支援。 不就是气人吗?自己可太擅长了。 盛权与季维知几乎是同样的惊讶,半晌,才试探着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他讨我喜欢。 盛绥一字一顿地重复。 你 盛权深吸一口气,那他呢?他对你呢? 似乎在确认两人进行到哪一步了,好盘算下一步该如何计划。 季维知哪能让他计划着欺负盛绥?当然是把局势搅得越乱越好。 于是又莽又勇的年轻人清了清嗓子,自作聪明地抢答:这还用问?有人能不喜欢二爷吗? 维知? 盛绥猛地回头,少见地乱了阵脚,眼里尽是惊慌和心虚,你、你什么时候 来的? 一直在外面等你呀~季维知递给他一个 我懂你在干啥 的眼神,自信地继续帮人吵架,盛老先生,您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盛权:?! 我要是不喜欢, 季维知故作羞涩地低下头,露出微微泛红的锁骨,语气暧昧极了,怎么会穿着睡衣,从他的床上下来? 盛绥:??? 小孩娇态反常,盛绥很快明白季维知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奈地闭上眼。 然而盛权活了五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恬不知耻偷情还要跟对象亲爹炫耀的人。 你再说一遍?! 盛权气得双手发抖,你、你们? 嗯,二爷对我 季维知像是羞极,眼神躲闪,我自愿的。 这下二爷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他不敢再让这小崽子胡说下去,想把人岔开:清安,你先回屋。 好哦, 季维知的眼珠转得飞快,笑盈盈地问,回哪个屋呀? 盛绥一脸生无可恋:随意。 我还是回自己房间吧, 季维知意味深长地说,你那屋,昨晚被咱俩糟蹋得不成样子。 盛绥: 盛权:!!! 季维知, 老爷子修养极高,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憋着颤抖,你别太过分。 季维知装不懂,无辜地问:啊?我怎么了? 低头看看自己过于放肆的领口,哦,您是指衣着吗? 他嗔怪着戳了戳盛绥的腰,二爷,都怪你。都说过不要乱扯了 盛绥麻木了。他甚至不想再给年轻人递眼色让他闭嘴,自暴自弃地说:好。怪我。 季维知演得挺开心,对了盛先生,您也想留下来休息吗?但午饭菜您得担待点,因为都是都是我爱吃的,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 还是说您想在这住一晚?反正我跟二爷睡,可以把空房让给您。 盛权在这短短两分钟里体会到什么叫急火攻心和哑巴吃黄连,你、你 伤风败俗,厚颜无耻! 看季维知笑得甜,盛绥没辙,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人往楼上推,别闹了,小祖宗。 倒也没想刺激父亲,盛绥见到小孩作态的可爱样,用语动作都出于习惯。 然而这个举动在盛权眼里暧昧至极,再加上俩人眼神里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看到的爱意,盛权怒火中烧。 盛权的声音又沉又哑,充满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只要我在一天,季维知这辈子,都别想进盛家的门。 哦。 季维知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那二爷可以进我季家的门。 盛权:。 盛绥: 小孩最知道如何把人气撅。 * 兴许是为了生命健康考虑,盛权没呆一会就走了。偌大的楼里突然静下来。 第一阶段胜利暂时取得,季维知欢欣雀跃,在楼梯上得瑟。 哎,我表现好不好,是不是特气人? 盛绥靠着墙,把笑意收了收。果然,小孩心思单纯的很,一心演戏给盛权看,才不像自己,假戏真做。 维知,下次其实可以不用这么 盛绥本想说思考着措辞,最后试探道,逼真。 季维知噤声。 难道盛绥不喜欢他自作主张?还是说刚刚他说得过火、让盛绥不舒服了?应该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被另一个男人这么编排吧? 唉,自己好像太没分寸了,不怪盛绥不开心。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孩现在活像只漏气的小气球,瘪着嘴巴窝在台阶上。 盛绥见他快速变脸,觉得好笑,问:这就蔫儿了? 别打趣我啊,我这叫牺牲自己帮助他人,要不然他能那么快被气走吗? 季维知怯生生地挠挠眼皮,老人家作息真是奇怪,大清早的跑来惹气受。 盛绥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是在骂自己,毕竟刚刚二爷也是需要大清早做康复训练的人。 他惩罚似的在季维知脑门上弹了一下。 疼! 季维知龇牙咧嘴,干嘛?我不是说你年纪大,这么敏感做什么。 又是一下。 季维知急了,抱着头往上挪了一个台阶,大有不想理人的意思。 盛绥不敢再逗他,把人往下拉两格,方便自己低头说话,你下午有什么安排? 没安排。 单位休假,季维知好不容易空出一天。 桥月的新戏要上了,他请我去戏楼。我替你也买了张票,你要不要一起? 盛绥问。 周桥月的戏楼? 季维知想起那些风言风语,心里一堵,横冲冲地说:去!一起! 盛绥嗤嗤地笑。 季维知反应过来:不对啊,我又不爱听戏,去干什么? 脸都鼓成小包子了,还嘴硬。盛绥无奈地央求道:就去陪我听个响,成吗? 季维知这才笑开了,成。 完了还得意洋洋,这回可是你求我去的。 盛绥懒得跟他争,连声应和道:嗯,哪回都是我求你的。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15) 季维知被哄开心了,大爷似的准备去换衣服。 盛绥也穿得居家,从玄关处选了件本邦裁缝定的西装,转身准备去季维知的房间换上。 季维知好奇:咦?那是我的房间。 我知道,我进去换件衣服。 你怎么不去自己屋里换? 男人的背影顿了顿,丝滑的棉绸睡衣微微颤动。 我那屋, 盛绥转头,意味深长地盯着年轻人,昨晚不是被咱俩糟蹋得不成样子吗? 第27章 假酒 接下来的几小时季维知都没敢造次,生怕盛绥又把他逼真的演技拿出来打趣。 就这么乖乖待到晚上,季维知跟去戏楼,对着雕梁画柱兴奋了一把,便开始云里雾里地听戏。 台上唱的是《女起解》。 泊城人大多爱戏,人人都夸周老板唱腔流丽、甜润宽圆,可惜季维知听不出一二。再加上他对这家伙烦得很,没一会,就小鸡啄米似的打起盹来。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一会儿听见咿咿呀呀的戏词,一会感到椅子被撞来撞去。 季维知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戏结束了,满堂喝彩。盛绥也不例外,正矜贵地站着,鼓掌,满眼赞美,强光在他侧面打出一道影子。 唱完了啊。 季维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话里酸酸的,他好看么? 周围正是人声鼎沸,盛绥没太听清,凑近了些问:什么? 没事。 季维知撇撇嘴。 盛绥见他神色恹恹,问:你不爱在这待的话要不要先回家? 你等会不是还要去找周老板嘛,我跟你一起。 虽然季维知也不知道别人朋友聚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他就是厚着脸皮要跟着。 盛绥应许:那你在后台等,暖和些。 虽然还没入春,但天气已经不像前盛绥刚回国时那么冷。 季维知在周桥月的更衣室外坐着,手里捧着一杯水,直勾勾盯屋里人看。 角儿身边围了不少人,但盛绥一进去,他们就四下散开,脸上还带着心照不宣的笑。 季维知气鼓鼓地喝了口水。 他离得虽不远,但周围嘈杂,他听不见屋里人说话,只看见盛绥跟周老板有说有笑,二爷不但不避嫌,还送了人家一份花篮。 季维知心里堵得慌,把茶杯重重垛在桌上,王八蛋。 周围忽然喧闹起来,是屋里人在起哄,看起来是请周桥月再唱两句答谢二爷。两位当事人都拒绝,那神情体态都默契的很。 季维知深呼吸三下,又忍不住想喝水。 哪杯是我的来着? 季维知坐在别人的梳妆台边,望着桌上俩一模一样的杯子,懵了,应该是这个吧。 泊城人爱喝茶,偏偏这台子上摆了两杯水,又同是青花瓷碗,不怪季维知认不出来。 季维知挑了个液体少的,估摸着它应该被自己喝过。 一口饮尽,结果他被辣得直皱眉头:咳咳咳!这怎么是酒啊? 平时季维知酒量不算差,可也不知道今天是喝得太猛还是怎么,他喝完后觉得哪哪不对劲。 口干舌燥,脸颊发红,更奇的是,大冷天里他竟然觉得燥热难耐。 季维知往后台撇了眼,发现盛绥还在跟周桥月合影。 比生气更猛烈的反应是浑身发热。季维知也不知怎么了,憋得难受。 他坐不住,脱了外套,跑到外面吹风去。 一刻钟后。 盛绥终于从人堆里挤出来,发现季维知已经不在后台。 他兜兜转转找了一圈,终于在车里找到乱跑的小孩。 盛绥松了松领带,卸了紧张的力气,胸口因为找人跑得太急而微微起伏着:怎么到这来了?不冷吗? 没有责怪,没有质问,只是关心他冷不冷。 季维知被莫名的尽头冲得脑袋很沉,人晕,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么贴心的二爷,却不只是他一个人的。 出来透气。 小孩就跟受欺负了似的,轻轻哼着,呼吸急促。 虽然天黑盛绥看不出表情,但也能猜出现在季维知肯定咬着嘴唇,不知道跟谁生闷气呢。 盛绥见他脸红得不正常,问:你喝酒了? 没有。 怎么了这是? 闷得慌,有点晕。 盛绥也进车里,问:那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用,我开会窗就行。赶紧回家吧。 季维知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一刻也不想在戏楼多呆。 盛绥发动引擎。 俩人无话。 快到家时,盛绥才说:下次如果心里不舒服,可以让我知道原因吗? 天太黑,他看不到身边人的表情,只知道季维知把头埋得很低。 像这次这样忽然不见,会让我很害怕。 盛绥解释道。 季维知晕晕乎乎地问:你也会害怕? 盛绥弯了弯嘴角,当然。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年轻人声音沙哑,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害怕,不会失望,不会生气,也不会 喜欢。 方向盘忽然一晃,笔直行进的汽车稍稍拐了个弯,立刻回正了。 盛绥苦笑着说:那我还算个人么? 我哪知道。 季维知借醉嘟囔,人家骂你,你都当耳边风,唯一一次发火还是跟盛权 我从没见你跟谁好过,也不知道 酒壮人胆是真的,季维知径直说: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谁。 盛绥皱起眉,探寻地转头,却只看到微微颤抖的前额发。 这小孩是真没把自己白天的话当回事。自己就算再恨盛权,又怎么可能拿自己的真心去开玩笑?明明自己都说的那么明白了,可小孩还是以为那是演戏,看来是真没谈过恋爱。 当然会。 盛绥答。 真的? 身边人明显把头垂得更低,可我们朝夕相处那么多年,我都不知道 你喜欢谁。 盛绥有些紧张,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小孩轻哼:你、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替你把把关 家世什么的得清白,才好 配得上你。 盛绥心脏一抽,语气深沉地说:那肯定要清白,少说也得是腐书网。 小孩竟是笑了,大口喘着气,晕晕地拽着领口,把车窗开到最大吹凉:那你 会告白吗? 不知道。 盛绥偏头看他,得看他是不是讨厌我。 你确实挺讨厌,是该犹豫一下。 季维知赌气。 盛绥心里一沉,握紧方向盘,偏头假装看路。 我还有些别的顾虑。现在我这个身份 算了。反正得先把麻烦都解决了, 盛绥仰头,长长叹了口气,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 季维知更热了,烦躁地拿手扇风。 二爷家的烂摊子确实有点大。但季维知从没见盛绥这么小心翼翼,又这么周全。 是得有多爱呢?不知道哪家小姐能拥有这份幸运。 怂包。 小醉鬼撒气。 盛绥苦笑,是。你骂得对。 两人直到下车都没再说过话。 季维知像吃了罐苦瓜,满口说不出好话,干脆闭嘴。 在戏楼里那股燥热又漫上来。他撑不住精神,浑身烧着,可眼前却迷迷糊糊的,头特别沉。 一路上,盛绥能听到季维知越来越重的呼吸声。他以为小孩是闹脾气,也没敢多搭话,没想到,车刚停到地方,季维知就跌跌撞撞地往下跑,根本不等盛绥。 你慢点,有台阶。 盛绥下意识拦他,撂下车就去追人。 一扯,季维知仰起头,叫盛绥愣住了。 年轻人的脸红得不正常,眼光涣散,下睑带泪,长衫的领口也被扯开,露出一大片皮肤。 怎么脸这么红? 盛绥晃他,凑近嗅了嗅,你刚刚在戏楼喝了什么? 季维知双眼慢慢聚焦,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后,猛地推开。 他跟变了个人似的,火急火燎跑回自己房间,砰地锁上了房门。 这些动作过于迅速,以至于盛绥还在惊诧中没回身。 清安,开门! 盛绥追进屋,急急地拍门,你怎么了? 没、没事。 可季维知那反应绝不像普通醉酒。军爷酒量那么好,哪至于一杯就晕红成这样。更何况,盛绥根本没闻到酒味。 盛绥回想起异象的起始地,问:你刚刚在戏楼,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没有! 季维知瓮着声说。 你再仔细回忆一下。 盛绥耐着性子,一边问一边找药箱。 他的药大多是伤筋动骨或阵痛相关。盛绥慌了,匆忙找电话,想给陆医生打电话,却不知该怎么询问。 晌久,屋里才难为情地说:我拿错别人的杯子,喝光了,然、然后 盛绥动作滞了下,急得气息都不稳,你先开门。 见没人应,他站在门口,有些强硬地说:你可能误服了什么,我必须先见到你,才能确定用不用叫医生。 不、不要叫。 季维知赶忙拒绝,可那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来。 那你让我进去。 盛绥沉声而焦急,我不想随便闯你的房间,但如果你不听话,我就要拿备用钥匙了。 小孩还是无动于衷,盛绥没办法,只能取了钥匙破门然后足足怔愣了两秒钟。 屋里,月光只照亮半边床。 季维知头发凌乱,衣衫褪尽,光 裸的肌肤在半明半昧中上下伏动。 他长直的双腿夹着被子,难耐地蹭来蹭去,身体躬着,喘 息深重,浑身红得不像话。 动作笨拙极了。 那是未经情事的青涩,却分外勾人。 第28章 乖一点 盛绥终于明白季维知为什么不让他进门。同是男人,他知道这是什么生 理反应。 清、清安, 盛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还是拗不过那点担忧,走到床边试图探探年轻人的体温,还好吗? 别碰我。 季维知被他的触碰吓得一缩,双腿立刻蜷回被子里,你这样 她、她会吃醋。 盛绥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小孩在说刚刚聊的 心上人。 这都什么时候了,季维知还在纠结这个? 没人会吃醋。 盛绥柔声哄着,打开壁灯,你抬头,让我看看。 不要,你出去。 小孩犟着,虽然意识不清,却记得把自己严实地裹好。 盛绥拉好窗帘,打开灯,拉下被子,勾起年轻人的下巴。 那张脸汗涔涔的,表情懵懂,红晕点点,看得二爷心猿意马。 乖一点。 盛绥逼自己挪开眼神,免得自乱阵脚。 他伸手探季维知的额头,被烫得一惊。 季维知借着迷糊劲一通乱蹬,你别看我 这样 丑。 原来小孩是怕羞。 盛绥把灯关了,重复道:我不看,你乖一点。 季维知这才安静下来。许是实在撑不住,连话都少了。 盛绥掀开一点被窝,仔细观察小醉鬼的身体变化。堪堪被遮住的那团高高翘起,顶着被子像一个小山包。。 二爷听惯别人的声色场,知道有些助兴的迷 药能让人意识模糊。看季维知这副样子,应该没有大碍,只是血气方刚的身体过分被点燃。 盛 床上人慢慢闭上眼,本能地抓紧床单。 盛绥握住他的手,我先带你去冲个澡,然后请医生想想办法,好吗? 季维知晕乎乎地摇头,不要医生。 又在怕羞。 盛绥没法:那你想怎么办? 季维知歪着脑袋,露出疑惑又无辜的表情,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你先说。 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 季维知面目竟有些可怜,还会对我好吗? 看来是没完全晕。 盛绥捏着鼻梁,无奈道:这又不冲突。 真的? 嗯。 小孩强崩着的精神立刻松弛下来。 酒鬼断片似的歪倒在床上,一点理智都不留,全靠本能在动作。 最后一点清明被药物吞噬。 季维知现在又不怕被看光了,骑着被子,在亚麻色的被单上来回蹭着。 站立的人手指僵硬,停在空中不知如何动作。这就像救命稻草,被小孩握在手里,青涩纯洁的脸蛋说:那你对我好 你帮帮我 不要医生。 盛绥仿佛听见 轰 地一声。 你, 男人哪怕用尽十万分的自制力也经不住这种邀请,可他不能趁人之危,你知道我是谁吗? 盛绥, 小孩甜甜地笑,盛绥哥哥。 这是真的不清醒,连小时候的称呼都喊得出来。 听到这个名字,盛绥哪还忍得住,任小醉鬼拽着自己的手,没骨头似的,陪他一块倒在床 上。 眼镜被扔到地上。四肢叠在一起,在席梦思上压出人形的凹陷。 你别看我嘛。 季维知潜意识里还是害羞,委屈地腾出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 盛绥舍不得不看。他恨不得把这勾人的情动、这满屋的暧昧都印在眼里。 那你转过去, 盛绥的手滑到年轻人腰那里,压抑着呼吸,抚摸他脑后的头发,转过去,我就看不到了。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16) 哦。 季维知乖乖地转过身,动作还没完,就被男人拉进怀里。 清安,再叫一句。 盛绥握住他,温柔,辗转,叫我什么? 季维知仰长了脖子,羞耻地说不成句,断断续续地叫着,哥,盛绥,哥哥。 男人用手帮他,没有回应。 季维知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焦灼,只是颤抖,只是喘 息,像探头的笋,在暧昧氤氲的房间里滋生。 盛绥哥哥, 他泪眼斑驳,被欺负狠了似的,哼唧唧地转过身,对上男人的眉眼,你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男人动作一滞,被情迷住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光,什么? 季维知本能地贴近他,随他伏动,环住精实的腰,我不想你喜欢别人。 盛绥低下头。 两人离得那样近,连呼吸都交缠到一起,只要他再低一公分,就能梦寐以求的吻。反正小醉鬼现在予夺予求,就算亲一下,也没手下的事荒唐。 然而季维知现在不清醒,明天醒来就全忘了。以俩人暧昧又尴尬的关系,他必须问清楚才敢有下一步。 盛绥还是缓缓偏过头,问:你为什么不想? 季维知摇摇头,不愿意回答:就是不想。 盛绥勾了勾唇角。 看来小孩不讨厌自己,甚至,对自己应该是有点好感和独占欲的。 早说啊。早知如此,之前就不该那么小心翼翼地守分寸。 你可真是 盛绥想骂又舍不得,想做又怕出格,只得恨恨地加了力气,麻烦精。 细细碎碎的声音冲击着耳膜。 季维知两膝下意识合拢,就像个堕入迷雾的人,唯一有实感的只有那几只骨节清晰的手指。 别躲。 男人的气息沉重,在耳边比药更蛊惑人,乖一点。 第29章 到底谁始乱终弃? 好渴。 季维知被一阵头疼叫醒。 他浑身不对劲,喉咙火烧火燎的,腿又酸又软,左肩还有点红肿。季维知难受地伸了个懒腰,一睁眼,看到熟悉的天花板。 这是自己的房间。 然而衣架上挂着盛绥的西装外套。 阳台晒着湿哒哒的睡衣和亵裤。 地板反光照出几处不明水渍。 昨夜的荒唐事一下子涌上脑海。季维知记不全,但仅零星片段已经够让人面红耳赤。 他倒吸一口冷气,蹭地一下扑回被子里。 自己都干了什么?被一碗 c 药放倒了?还让二爷上手帮忙?关键是,盛绥为什么要答应啊啊啊!! 看这皱巴巴的床单、光溜溜的腿,季维知羞得想一枕头撞死。 咚咚两声,门被敲响。盛绥的声音如常:吃点东西,我听到你醒了。 季维知心想,不,没醒,这辈子都不想醒。 我进去了。 话音没落,开门声就响起来。 季维知下意识往被子里缩,想起自己在装睡又赶紧停下动作,于是,没来得及收回的半只脚就这么露在被子外。 别人家房东也这么不拿自个当外人吗? 正尴尬着,季维知忽然感到踝部一热。男人握住他的脚,仔细挪到被窝里,离开时还 不小心 碰到另一只小腿。 随后,温热的气 息离他越来越近。盛绥替他拢好肩膀旁漏风的被子。 不是?现在的房东管一日三餐还要管掖被子? 季维知假装被吵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盛绥低低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惹得他抓心挠肝的:你再装睡,我要挠你后颈了。 季维知怕痒,尤其是后颈皮那块,他从小就不许盛绥瞎碰,一被碰就炸毛。 果然,小孩蹭地转过身,捂住自己的后脖子。 他偏偏还要装作刚被吵醒,睡眼惺忪地说:哎呀,才几点你就喊 中饭都做上了,你说几点? 盛绥揉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嗔道。 季维知抱着头,总觉得二爷今天不同寻常。 虽然之前盛绥对自己也关怀备至,但语气似乎没这么 宠溺? 季维知试探着抬眼,看到男人的眼睛里盛着比春水更甚的温柔,更加确定自己的形容词没用错。 难道盛绥把自己当作其他人了?还是自己求他那啥时发生了什么? 咳,那个, 季维知尴尬地开口,昨晚 盛绥挑眉。 季维知实在没那么厚的脸皮,改口:昨晚那个酒好像有问题,你得提醒周桥月去查查,毕竟那是他的戏楼。 嗯。 还有, 季维知舔了舔嘴唇,硬着头皮说,戏楼人物比较多,动静记得小一点。 盛绥扶着镜框,其实已经查出来了,是个一直捧桥月的公子哥儿想寻刺激弄来的药,没成想被你喝了。 那还真得亏是我喝了。 季维知低下头。 盛绥话里有话:你这一觉醒来,只想跟我谈正事? 那还能跟你谈什么事! 季维知清了清嗓子:咳,我、我昨儿断片了。 盛绥坐到床沿,一点都不记得? 那还是记得一点的。 比如他叫盛绥,哥哥。 比如他哭,求盛绥不要喜欢别人。 比如他蹭来蹭去地求,不要医生,只要二爷。 盛绥怎么回答的来着?唉,忘了,估计是没说话吧。 季维知矢口否认:不记得。 盛绥将信将疑地 哦~ 了一声,没事。日后,我慢慢帮你回忆。 不必了! 季维知慌忙摆手,昨儿那就是个意外,过去就过去了,咱得向前看,你说是不? 盛绥佯装失落,又大度地耸耸肩,行吧。 季维知松口气。 却又听男人悠悠地埋怨道:始乱终弃这套你倒是学得快。 ? 季维知原本是想替自己开脱,可看盛绥那副可怜样,倒觉得自己像个提裤子不认人的禽 兽。 没有,我的意思是 想解释些什么,可转念一想,对面是个心有所属的人,他不该越界的,于是点头,算了,嗯,我始乱终弃。 盛绥被这句话噎得一愣。小孩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也行。 盛绥半开玩笑地说,用完就扔,我还挺可怜。 ? 季维知同是无话可接。 这男人怎么回事啊?!喝了假酒的人不是自己吗?怎么盛绥今天这么会撩拨人呢? 季维知更加坚定要 始乱终弃 的决心。做禽兽总比做被房东美色诱 惑的登徒子强。 二爷,你看, 季维知决定讲道理,压住心口翻上的醋意,说,你有喜欢的人,对不对? 盛绥没答话,等他往下说。 虽然昨儿那事 咳,对于俩大男人来说没什么要紧的,但万一你心上人介意怎么办? 清醒过来的季维知不同于昨夜醉态,懂事得令人心疼。 见惯风浪的二爷此时后悔极了,昨天干什么非得给自己挖坑,跟人聊什么喜不喜欢的问题? 偏偏人家还把昨夜忘得干净,这会小孩的独占欲和纠结劲掐起架来,盛绥可真是招架不住。 只要你不介意,就没有人会介意。 盛绥无奈地应。 季维知陷入沉思。没人?难道自己理解错了,盛绥没有喜欢谁? 可昨天在车上 季维知忽然反应过来。当时,他们一直用的是 会大概 这类推测将来的词语,也就是说,很有可能盛绥根本就没有心上人,至少目前还没有!只是自己先入为主地把某个人家的姑娘对号入座了而已! 可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不管怎样,盛绥都不可能喜欢男人吧? 于是,季维知好不容易明媚起来的心情又低下去,反正 咱俩最好还是避避嫌。 你还挺大度。 盛绥简直被气笑。 那必须。 季维知也不知怎么,活像旧时候包容姨太的大房,说着大气的话,内里却是阴阳怪气,未来我还得祝福你跟她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呢。 早生贵子? 盛绥舔了舔后槽牙,直勾勾地盯着他,这可有点难为他。 季维知在盛绥面前总是嘴比脑子快,为啥?她不想要孩子? 就算想要,大概也没办法。 盛绥右手撑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玩着眼镜链,咱们的科学似乎还没有赋予男人这项能力。 第30章 我教教他怎么追我 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男人的眼镜链是金色的,在昏暗的卧室里反光不明显。 它在晃,大约摇了十多下。 季维知咽了咽口水,什么意思? 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晰? 盛绥反问。 够、够清。 喉结又是一下滚动。 心照不宣的沉默蔓延开。 季维知低下头,看到镜框金属色的反光落在被子上。 光斑覆盖过的地方,曾在昨晚见证一场荒唐又暧昧的好戏。 季维知实在忍不住,干脆问得直白些:你喜欢男人? 嗯。 盛绥语气平静,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又对着不太透进的日光照了照,状似无意地问,介意吗? 男人因为近视略微眯起眼,显得那张温文的脸更加脉脉含情。 季维知僵硬地把头偏到一边。 然后幅度很小地笑了笑。 怎么可能介意!开心死了好吗!! 没事,我无所谓。 季维知揉了揉笑开的脸颊,等神色恢复如常了才敢转头看。 十分口是心非。 这些小动作都落在男人的眼里。盛绥满心像被塞了一罐糖水罐头,又凉又甜,觉得今天的季维知分外可爱。 等会,你不会喜欢周桥月吧? 季维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警觉地问。 怎么可能? 盛绥哑然失笑。 也是,周老板大概不符合你的择偶标准。 季维知想到昨天盛绥说的,家世清白,腐书网 等等,那不就是季家吗!! 小孩的嘴角实在压不住,露出欢喜神色,心里揣着明白,可还是想问出来:那你到底喜欢谁呀? 期待的手攥着胸前被子,眼睛眨巴眨的,药效过后的侧脸依旧粉粉的。 这副模样的季维知太乖,以至于盛绥生了些恶劣的想法,想看看小狼怎样才会露出爪牙。 于是盛绥坏主意地喊:你凑过来,我告诉你。 季维知疑惑地仰起头,往盛绥那边挪了挪。 盛绥伸手,在他后颈的禁区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然后等待季维知张牙舞爪的样子。 季维知从小就不许别人碰他脖子,一被碰就炸毛。 没成想,年轻人并没过激反应,而是慢慢低下了头,不说就不说,捏我干嘛呀 盛绥抬起他的下巴,让白净的面庞从阴影中露出来,凑近瞧着。 那张脸白里透红,鼻翼微微张合,像只迷茫的小动物。 俩人一仰一俯,离得好近。 盛绥花好大力气才忍着没笑出来,我都还没说话,你脸红什么。 季维知不自觉攥紧了裤缝,红着耳朵,摇摇头。 次日,军政局附近炸酱面馆。 季维知戳着盘里硕果仅存的肉块,一脸沉溺,托腮看着远方发愣。 你脸红什么? 别躲。 乖一点。 男人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 季维知忽然痴笑起来。 温绍祺坐在他对面简直觉得瘆得慌。 你搁那傻乐啥呢? 小少爷一脸嫌弃,拿筷子敲他的瓷缸,不吃你就给我行不行?好好一块肉你非得捣得稀烂。 季维知回过神,嗷地一口把碎肉吞了。 温绍祺翻白眼,您能正常点吗? 我怎么了? 季维知不解。 还怎么了? 温绍祺好笑,您照照镜子,跟发 春了似的,真好意思问。 季维知吃瘪,摸着自己的脸,试图降温。 还好上校没瞧见你这样,不然他得担心死,还以为你被哪个狐狸精下蛊了。 季维知还真开始脑内检索,《聊斋》里有没有男狐狸精来着? 别说,还真有。 绍祺,我想问你个事儿。 季维知放下筷子,一脸求知,你跟你女朋友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喜欢她啊,追她,然后就好上了。 温小少爷疑惑上司怎么突然对自己的八卦这么感兴趣,怎么?你也有喜欢的人? 季维知不答,而是把一碗菜消灭干净,又问:那,如果有一个人 他想了想盛绥的特征,怕被猜出来,决定说得委婉一点:对我特别好,一遇到我就服软,知道我饿会偷摸给我送吃的,站了俩小时就因为担心我怕黑,冷了、热了都及时来关心我,昨儿还拐弯抹角地暗示他的心上人像我 眼看着温绍祺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季维知赶紧打住,直问:说明什么? 这他妈还用问?! 温绍祺无语,她就差没把我喜欢你四个大字贴脑门儿上了!!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17) 季维知能猜到温绍祺这个反应。但自己跟盛绥关系太特殊了,哪怕在小时候,人家也对自己关照得无微不至,所以不敢确定温绍祺说的对不对。 但我担心,他对我好不是出于喜欢,而是出于习惯。 季维知纠结道。 温绍祺冷笑,这人是你爹? 季维知:? 怕人发火,温绍祺赶忙找补:那不就得了?她又不是你爹妈凭什么习惯盯着你、对你好?肯定有猫腻啊! 季维知觉得这话不对,可又没法反驳,那如果 如果他曾经抛弃过我呢?如果我不敢靠近他,是因为害怕再次失去呢? 季维知最终还是没说出后半句,改口道:如果他一直这样,但从没跟我表白过,说明什么? 温绍祺皱眉,小姑娘抹不开面子很正常吧? 季维知想了想二爷平日温润世故、运筹帷幄的性子,觉得 抹不开面子 这个说法实在不搭。 你喜欢她吗? 温绍祺追问。 季维知脸上刚下去的笑意又爬回来,甚至孩子气地晃起凳子,像坐竹马似的。 温绍祺见状,扶额,喜欢你就主动点!你这情况,两情相悦,在一起还不简单?捅层窗户纸的事儿。 季维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求助道:怎么主动啊? 温绍祺叹气,纵横疆场的少校也没少收到情书和追求,怎么一到自己的情场就抓瞎? 马上不就开年了嘛?你给她整束花、过个生日、一块看场电影?总之,创造机会多独处,约会多了,自然话就说开了。 季维知似懂非懂。他跟盛绥住一块,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独处机会已经够多了。 怎么告白还非得选个良辰吉日?酸不酸呐。 温少爷不悦:这怎么能叫酸呢,这叫纪念感!哎我问你,离今儿最近的节日是啥? 季维知想了想:他生日吧。 多好的机会!你就趁她生日陪她逛逛街看看花灯,把话聊开了。 季维知说:行,我琢磨琢磨。 那天非得把盛绥的实话套出来不可。 温绍祺欣慰地拍拍季维知的肩膀,终于开窍了。放心,你肯定能追到的。 ? 季维知眨着疑惑的眼睛。 温绍祺叼着骨头,闻言,动作定格:怎么?你问这些,不是你要追她? 不是啊, 季维知无辜又理直气壮,虽然说出的话并不那么有底气,我是要教他怎么追我。 第31章 知知 季维知才不会开那口。谁叫盛绥当初把自己扔下来的,得叫他尝点酸头才行。 温绍祺木然地吐出块骨头,白了对面一眼。 教自己的暗恋对象如何追自己? 真有你的,季少校。 入夜,家中点起两盏灯。 昏黄的光笼着男人的身形,亚麻色的睡衣周遭有一层晕。男人枕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季维知猜他睡着了,把动作放得很轻。 回来了。 男人依旧合着眼,轻声问。 季维知这才放开手脚,径直走到摇椅旁,扒着扶手半蹲着说:嗯,在忙你们迁厂的事,加了会班。 日期是不是还没定? 得看白大使那头的谈判进程。 季维知清了清嗓子,忽然话锋一转:哎对,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嗯,没几周了。 你想怎么过呀? 季维知藏着心眼。 盛绥问什么就答什么:想请些生意场上的老熟人去万国饭店聚一聚。 毕竟如果想跟 X 国联会叫板就需要社会资源,盛绥只能抓住一切机会联络人脉。 这样啊 季维知有些失望。看来,温绍祺说的那些时髦事儿是赶不上了,还是换个日子吧,他俩根本不需要酸了吧唧的纪念感。 正在季维知耷拉下脑袋、准备换个日子问时,盛绥又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你能不能陪我一起过生日? 季维知这回没躲,反倒往掌心里又蹭了蹭,我也能去? 不是能不能,而是问你你愿不愿意。 盛绥笑,不过我确实希望你到场。 季维知隐隐期待起来:有事? 盛绥点点头。 季维知在心里猜出了花儿难不成盛绥要找良辰吉日表白?他俩也太有默契了! 那我肯定得去。 季维知直起身,双腿盘在沙发上,满眼期待地问,到时候,你想不想再看个电影? 盛绥对他今晚的跳脱很是不解: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想看? 不是啊,我在教你 咳! 季维知差点说漏嘴,急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你以后总得谈恋爱吧?喜欢人总得追吧? 盛绥挑眉,一脸探究。 季维知清了清嗓子,你这么多年忙来忙去的,估计也不会追人。不过你不用担心,虽然你经验少了点、年纪大了点,但魅力还是有的。我呢,就是比较善解人意,愿意做你的老师。 盛绥听着心口一热快一阵凉,整段听完脸都快木了。 你?教我追人? 盛绥气得笑出声。 季维知点点头。 就在他以为对面懒得理人时,忽然见盛绥头疼地捏捏鼻梁。 盛绥说:行,悉听指教。 季维知从温绍祺那照葫芦画瓢:首先,你可以创造浪漫的独处机会! 比如 自己刚刚提议的看电影。 然而盛绥答得不解风情:我怕他很忙,不乐意浪费时间。 他乐意!他可太乐意了! 季维知脱口说道。 对面人眼皮一抬,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 季维知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赶紧冷静下来:那个,我的意思是,人总是喜欢仪式感的,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能叫浪费时间呢?所以你不用担心。 盛绥看这反应,心跳悄悄乱了拍。这要是再猜不到季维知的心眼儿,他就是傻了。可他也摸不准现在是不是摊牌的好时候,以及季维知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地 教学,难道是情趣? 年轻人的世界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盛绥也没招,只能随着小孩闹:知道了,还有吗? 还有,跟别的男人保持点距离! 季维知说起这个脸色不好,虽然报上没几条真的,但听人家骂你,喜欢你的人也会担心的...... 神色转变被盛绥看在眼里,原本冷漠的不觉眉眼弯了弯。 季维知还真是越来越会整活了。 然而小孩就是脸皮薄想玩暧昧能怎么办?顺着他吧。不过就是战线拉长一点,这么多年都等了,还急这一时么? 嗯,以后出去应酬都会跟他报备的。 盛绥连语气都变得温柔许多。 孺子可教。 季维知拿腔拿调地说,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蹬鼻子上脸的语气对年长者来说合不合适。 盛绥倒是很受用他这副样子,装做思考很久,说:后天有参加银钱两业的酒会,我是顾问,必须得到场的。 啊?去呗。 季维知迷惑,这些事跟自己又没关系,盛绥之前从来不把生意带回家里来说,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报备。 盛绥说。 季维知的脸色刷地红起来。 你不是要教我么,不得陪学生做做练习? 怕自己逗得太狠,盛绥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我学得可还快,季老师? 眉目含情,神色如水,金色的眼镜链和琥珀色的眸子无不令人心动。最惑人的是嗓音,低沉而温柔,跟金石似的,在季维知心脏上共振了一下又一下。 一句 老师 叫得惹年轻人竟然有点腿软。 季维知未雨绸缪地担心起日后,这要是真在一起了,自己真能顶得住么? 好像想得太远了点。 季维知赶紧收回思绪,故作矜持:还行吧,给你九十分。 九十?那就是还差了点。 盛绥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好学善问,此刻也不例外,给个准话,怎么样才能拿到满分呢,季老师? 你...... 别这么叫我。 季维知真有点受不住。 盛绥果真不再说话。 然而真没人陪自己聊天季维知又有点落寞,气呼呼地说:哎,你怎么真不出声了,想不想追人了你? 盛绥像学生似的规规矩矩举手答:我只是在思考该怎么称呼你。你不喜欢我叫你老师,但总不能还跟原先一样喊。那样就好像俩人关系从没转变似的。 意识到盛绥接下来要说什么,季维知先做好心理建设,劝自己等会别绷不住,咳,你慢慢想吧。 不让叫老师,那就...... 维知? 盛绥边想边问:小季?季少校?季长官? 一连说了几个称呼,季维知都断然摇头。没特色,一点都不亲昵,不喜欢。 盛绥说着,忽然顿住,欺身靠近季维知,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替他把外衣拢实了些。后者被逼得直往后仰,脊背紧紧贴在沙发上。 都不喜欢?那 盛绥枕着沙发背,低头看他,以后叫你知知,好不好? 季维知有一瞬的恍惚,耳边尽是柔风穿林似的回声。 知知,小知知。 老男人可真肉麻,可是...... 好喜欢啊。 年轻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没出息地频频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你再叫一遍。 盛绥也心情好,凑到他脸边,轻轻问:知知,爱不爱看卓别林? 季维知简直麻了半边身子,除了点头啥也不会干了。 等过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卓别林?那不是电影吗? 盛绥要跟他一块儿看电影?那...... 这家伙是不是猜到自己说的 追人 是追谁了? 猜到了怎么也不挑明呢,怪磨人的。 就这么纠结了一晚上,季维知也没开那口去问,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 他这天能休假,但还是习惯性起早,在院子里头溜达半天也不见人起来,估计是在屋里做训练。 又等了会,季维知总算听到前厅大门开合的声音,于是屁颠儿地跑回家,专等着人说电影场次呢。 没想到,盛绥只是把他叫进来,怕他冷。 我不冷呢。 季维知把冰凉的小手揣进兜里,鼻头冻得红红,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什么? 盛绥反应了会儿,故意拣他不想听的提,哦,确实得有话说。 季维知趴在桌子上,跟小狗摇尾巴似的等主人来摸他头。 然而盛绥却偏不说他爱听的:亏你提醒,我得找你要个东西。你的证件和签名有没有复刻本? 小狗的尾巴立刻耷拉下去。 有,我去给你拿。 季维知垂头丧气地回房,拿出一沓纸,都搁这了,要啥自己拿吧。 盛绥没动:你不想知道我要来干什么? 不想。 季维知重新趴着,小狗没要到肉吃,很是沮丧。 盛绥笑了,逗他:我拿来给媒婆看,准备给你说亲家。 你可拉倒吧,没听说哪家媒婆说亲还要看证件的。 季维知声都小了,满脸都是不爽。 盛绥把东西揣好,这才不逗人了,伸手撸了把小狗的毛,跟哄小孩似的:成了,别拧着个眉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收拾收拾吃个早饭,咱等会儿得出门。 季维知的表情这才活络起来:出门干啥? 盛绥瞧小傻子似的,也不点破他那些小心思,就隔着窗户纸抓痒痒,偏偏季维知还贼吃这套。 看电影啊。 盛绥拖长了语气,意味深长地说,这不是想追人,得给他一点仪式感么? 第32章 没见过系得这么丑的围巾 盛绥已经穿好衣服,左手挂着一件斜纹西装,右手拿着顶黑色帽子。 你换上这个, 盛绥递出去,咱们去影院。 季维知觉得这有点奇怪:换来换去的好麻烦哦。 盛绥好奇地转身:不是要约会? 季维知不解:啊? 第一次约会,还是要重视一点。 盛绥说完,特意看了眼季维知。 果然,小孩的脸蹭地红了,还欲盖弥彰地嗔怪道:谁说是约会 我才不跟你约会 盛绥顺着他的意思,多此一举地补充道:嗯,就当是季老师给我上一堂实践课。 季维知这才点点头,对!这叫 预演课堂? 盛绥没忍住笑出声,不轻不重地捏他的脸颊,就算是预演,也不能太随意。你说对不对? 约会都被人家说出口了,季维知哪好意思再多说,乖乖把衣服换上了,行,走吧。 等等, 盛绥从墙壁上取下一条羊毛围巾,挂到季维知的脖子上,耐心捋好皱褶,又远看端详了一会确认形象可以,现在可以了。 季维知:? 盛绥看他瞪圆的眼睛实在可爱,没忍住嗤笑一声:大冷的天,别光着脖子出门。 季维知这才反应过来,盛绥叫住他是为了系围巾。 大冬天的让自己心口狠狠一烫。 明明自己才是授课教师,能输吗?不能!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18) 那你也等等。 年轻的军官板了板神情,正色着从墙上取下一副同色的围巾,你也光着脖子呢。 说着,他两手交叉给盛绥披上围巾,打了个丑丑的结。 盛绥没预料到他的动作,怔愣着任人摆弄。在年轻人冰凉的手指碰到颈部皮肤时,他颤了颤,又在大衣口袋里攥紧了拳头,身体都绷紧了。 季维知昂首挺胸,系好了! 然而它不过是个皱皱巴巴的死结,毫无美感可言。 盛绥欲言又止。 好看吗? 季维知拍拍手,自豪地问。 盛绥还没见过这么丑的系法,噗嗤一声笑出来,似惩罚又似宠溺,挠了挠季维知没什么肉的下巴:很好看。下次不许自己乱动手了。 俩人入场时电影已经开场了。幸好是包厢,没有打扰别人。 演员扮相滑稽,戴着高高的帽子。 季维知听说这默片很受欢迎,却始终耐不下性子看。 这什么啊,咱俩还不如去听相声 季维知打了个哈欠。 明明是他提的建议,他倒觉得无聊了。 盛绥无奈又宠溺地点点头:行,下回陪你去茶馆。 正说着,包厢门忽然开了。 季维知眯着眼,视线里落进黑色牛津皮的鞋和一根手杖,再往上,是一张混血的脸。 盛绥倒是淡定,动都没动,熟稔地用英文打招呼:Raul 先生是不是走错包厢了? 被称作 Raul 的男人跟盛绥握手,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Shawn,原来真的是你。 说着,他望向季维知,还带了个男孩? 季维知猜这个外国人大概是知道盛绥的爱好,才会把 男孩 两个字讲得那么暧昧。 盛绥收回手,保持着礼貌又疏离的微笑,却没有把季维知介绍给他的意思。 Raul 吃了个瘪,失落地说:我知道了。这就是你说的家里小孩吧? 盛绥在 X 国读书时跟 Raul 同班。因为这个人有一半泊城血液,所以盛绥跟他交流更多一点。 彼时盛绥在班里就好像一个异类,成天不在学校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会说洋文。Raul 算是他唯一说得上话的外籍同学,原因无他,就因为 Raul 化学很好,盛绥有听不懂的问题就会问他。 Raul 家里跟泊城有生意往来。他加入 X 国联会后,作为联合会长跟盛权分庭抗礼。 但 Raul 跟盛绥的关系也就止步于一年同窗。他只知道盛绥总给 家里小孩 写信,甚至省吃俭用,把留下的生活费往泊城寄。当时还觉得奇怪,总问这小孩是什么人,值得这么上心。 小孩本人一直没出声,表情不好看。 盛绥意识到这一点,开始旁敲侧击地逐客:Raul,你再多浪费一点时间,电影就快散场了。 无所谓,我不喜欢卓别林。Raul 不太有眼力见,竟然搬了个凳子坐盛绥旁边,比起电影,我觉得你会对我们的商会更感兴趣。 听到这个名词,季维知立刻绷直了身体。他意识到 Raul 是 X 国联会那边派来的说客,或许已经在别的场合找过盛绥多次。 你们那是 X 国联会。 盛绥固执地纠正,好像这样就可以跟他们划清界限。 不管是什么吧,反正你知道的,我们很需要桐油。Raul 说,只要你愿意加入联会,我们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盛绥打着太极,谢谢,我暂时什么都不缺。 季维知暂时松了口气。看来盛绥确实不容易被说动,那他就放心了。 没想到,Raul 竟然搬出同窗情份来劝:Shawn,你是咱们班留学生里最用功的,当初你就对化工很感兴趣,总去我宿舍找我要笔记。我的导师刚得到一批最前沿的研究资料,我把它无偿送你怎么样? 季维知来气了,委屈巴巴地拽了拽盛绥的手袖,等对面转过头,才低声问道:你俩关系很好吗? 一般,但安贤正在谈判阶段,我不能撕破脸。 盛绥知道 Raul 听不懂中文,所以没压音量。 这句话被对面听去了。 你们在说什么?Raul 好奇。 盛绥恢复礼貌疏离的语气,用英语回复道:小孩嫌咱俩吵到他看电影。我看,还是不要再聊下去比较好。 Raul 愁眉苦脸,不要这样。 盛绥默了会,下最后的通牒:不送。 Raul 实在劝不动,这才拿起帽子,准备离开。 季维知软塌塌地卸下力气,刚准备安抚盛绥两句,又听到门口折而复返的脚步声。 Raul 气急败坏地走回来,指着盛绥的鼻子说:Shawn,就算你不加入联会,我们也有很多办法接管你的厂子! 盛绥看到黄鼠狼撕破脸,挑眉,慢悠悠地问:是么? Raul 深吸一口气,威胁道:你忘了你父亲现在是联合会长? 盛绥轻笑,可现在桐油厂和轮渡公司的唯一理事人是我。 是,Raul 犹豫着,他其实也不想把场面闹得这么难看,但毕竟有任务在身,但谁也不能保证,你这个唯一理事长不会出什么事故,对吗? 盛绥表情平静,季维知却气得攥着拳头站起来,恨不得下一秒就冲那个混血脸上来一下。 盛绥拉住小孩的手腕,把人往回扯了扯。 Raul 冷冰冰的,趾高气昂又于心不忍,实话告诉你,今天我来是送橄榄枝的。如果你不要,就别怪我们来硬的。 哦? 盛绥隔着一道门,语气淡定而无谓。 说白了,你现在被我们重视,只因为理事权。但泊城这么大,不只你一个企业家能掌管桐油厂。Raul 的手杖在地上柱了柱,你要是非得执迷不悟地作对,我真的不敢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季维知怒气汹汹地瞪着他,迟迟不肯坐下。 盛绥挠痒痒似的在他掌心刮了两下,小孩这才冷静下来,冷冷地斜睨着门口,坐好。 或许你不知道, 盛绥淡淡地开口,嘴角甚至还挂着得体的微笑,我身边这位小孩,是军政局的。 Raul 表情复杂,讶异地看着季维知 Raul 想了想,我们是老同学,念及旧情我一定不想伤害你。Raul 的语气缓和很多,话倒是实诚,说实话,以咱们两城现在的谈判进展,谁也不敢率先在对方的地盘上惹事。但如果我真玩阴的呢?谁都不知道主使人在哪,军政局也护不住你! 季维知不屑地 哼 了声,骂道:真没种。 不得不说,准备专线转移的决定无比正确,等云城设施一落地,工厂迁到那就天高地远不必愁。唯一的缺憾是决定得不够早,现在距离云城场地完工至少还有一个月,这期间不定数太多了。 如今,只能祈祷白安贤那边的谈判能坚持久一点,让两城间微妙的、状似和谐的制衡状态更长,长到足够民营企业家们转移。好在当初军政局只通知了本土商会的民营企业家,X 国联会暂时还没走漏风声,主动权还在自己手上。 Raul 见盛绥沉默,催促道: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盛绥没接这茬,只是指着自己的围巾问 Raul:你瞧见这个围巾没? 嗯,我一进来就注意到了。这系法 挺奇怪的。Raul 以为这是中国人拐弯抹角的话术,答得很认真。 盛绥拿帽檐指着季维知,这是知知跟我闹着玩时系的结。 所以? 好看吗? Raul 本想说丑死了,但出于任务需要,还是违心地说:还可以。 谢谢,我也觉得它特别好看。 盛绥说完还晃了晃围巾上的穗。 Raul 忍无可忍,这跟我们的交易有什么关系?! 盛绥朝 Raul 挥挥手告别,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没有关系。只是我家小孩太可爱了,忍不住想跟你炫耀一下。 Raul: 第33章 我又不会不从 季维知被盛绥推着出电影院。 泊城的冬天挺多变,刚说着雨停了,等俩人到家后,淅淅沥沥的雨点又落下来。 季维知没法从身边人的表情中分清悲喜,但靠猜也知道他肯定不痛快。自家的厂子被一个外国人这么盯着,还身不由己,换谁谁能好受?再说 Raul 那番话确实挺捅心窝子的。 你在 X 国 应该也受了不少苦吧? 季维知声音糯糯的,刻意讨好人。 盛绥轻描淡写地说:受苦谈不上,但免不了会受点欺负。 上学那会,洋人经常会学着大烟鬼的走路姿势取笑我。X 国校委会不重视我们,原定的学时修不满,我去校务处申诉没有一次成功过,倒是 X 国人诬陷我偷窃一告一个准。 这些倒还好,只是受气而已。最过分的是当时学校克扣了勤工项目的津贴,还以校舍紧张为理由不让我们住校。当时我们一帮华人只能晚上去端盘子,十个人挤在三十平的小屋里,睡觉时腿都伸不开。不过,我也因此认识了不少有志青年,他们现在回国后也算响当当的人物了。 啊?你还用勤工俭学?! 毕竟说了不拿家里一分钱,总不能让他看扁了。 盛绥云淡风轻地说,没事,也只那一年,都过去了。 季维知心里不是滋味,小动物似的伏到盛绥腿上,讨好地说:你饿着肚子那会 最想吃的是什么? 盛绥想了想,酥饼吧。 好!我给你去买酥饼! 季维知小时候心情不好时就爱吃甜的,所以他想用这个法子逗盛绥开心。 季维知下车买了两块齁甜的酥饼,拿纸袋包起来。 盛绥见状,自然地接过来放右手拿着,左手则打开伞,替季维知挡雨。后者则两手空空地揣进口袋里取暖。 碰巧走到一处浅滩前,季维知忽然停住。 怎么了? 盛绥照常往前走,发现身边没了人,赶忙回头递伞。 季维知成心讨好哄人,指了指盛绥右手上的纸袋子,问:你让我拿着它呗? 这神态盛绥可太熟了。小时候,一旦季维知有求于人,或者干了什么坏事,就惯会装乖。俩眼睛无辜地眨,无意识地皱一下嘴巴,能立刻叫人心软成一滩。 盛绥不知他搞得哪出,不明就里地把纸袋子交到季维知右手上,想吃? 不是 季维知狡黠一闪,左手拽着盛绥的右边衣袖,笑盈盈地抬头,这样你就能牵着我了。 盛绥愣了。 季维知见他没反应,伸出手,可怜兮兮地说:干嘛,你不愿意吗?地好滑的。 小孩这是在逗自己开心呢。盛绥会心地笑开,摊开手,让年轻人的手进到放到掌心里,稳稳地攥好。 等俩人到家了雨都还没停。 这一路季维知都出奇话多,好像半辈子没开过口似的。 盛绥知道他这是哄自己开心,就尽力地配合着笑。但确实今儿 X 国人的话给他招了不痛快,他一回家就猫在房里。 盛绥先是跟白安贤通气儿,提醒大使注意 X 国在商界拉拢的新人;再去挨个试探商会同僚,猜测有谁可能反水。 几通电话打完,他又联系到温总,试图从财政局那套出点话,看看联会的申请批文到哪一步了。 目前看来,X 国联会还没得到批复,因为几个局也在跟它打太极拖时间,谁都不愿意看这么个冒牌商会在自家地盘儿上耀武扬威。所以联会那头想直接抢厂子是不可能的,估计只能耍耍不入流的威胁手段。如今,亲情牌和橄榄枝都已经用过了,谅 X 国还想争取谈判利益,所以再放肆也不敢正面跟军政局叫板,最多在自己这使点绊子。 盛绥势单力薄,又脱离了盛家这棵大树的庇护,很难在万箭从中过。最好的办法,是暂时转移桐油厂的归属,远离靶心。 盛绥揉了揉太阳穴,计议得有些疲惫。 笃笃笃。 忽地,门被敲响。 季维知探头探脑地进来,却不见人脸。一顶帽子挡在前头,身上穿着不那么合身的西装,衬衫吊马一样挽着,手里还拿着很滑稽的拐杖。 盛绥疑惑:你这是? 季维知没出声,蹑手蹑脚地走到盛绥面前。 二爷,你看我像不像今儿那电影? 季维知拿下帽子,露出被发油抹得锃亮的天灵盖。 再往下,俩眉毛拉得又粗又长,眼睛也化上黑影,唇上还贴着一撮小胡子。可惜胶水不够牢,这撮胡子被风吹起来一半儿,要掉不掉的,怪是怪,但放季维知这张脸上莫名还挺可爱。 季维知撇撇嘴,又把它沾回去,还戴上高顶的宽檐帽,模样好笑极了。 噗嗤 盛绥见这副打扮,乐了,扮卓别林呢你? 啊,这不是刚刚电影被无关人等打断了吗, 季维知摇头晃脑地学画里人说话,我想着那玩意好像是个喜剧,学过来逗你笑笑。 盛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无奈道:说是不爱看,电影情节记得倒清楚。 你爱看嘛,我就多瞧了两眼。 季维知又把帽子摘下来,挡在脸前,等重新戴上时表情已经扭曲成鬼脸。 盛绥笑得肚子疼,语气也活络不少,一边抖一边把帽子抢回来,你可别闹了。 季维知吹眉瞪眼地说:怎么着,你不喜欢啊? 盛绥正了正色,半开玩笑地说:喜欢。我就是怕太喜欢了,招架不住。 嘿,你这人说话没羞没臊的。 季维知把帽子倒扣在他头上。 盛绥也没恼,继续乐呵地看他。 过了好一会,俩人总算静下来。 气氛便忽然不大对劲。逗趣时开什么玩笑都不打紧,这会正经起来,反倒暧昧到有些尴尬。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19) 盛绥清了清嗓子,认真道:谢谢你。 季维知摇摇头,这有啥。只要你乐乐呵呵的,比啥都强。 嗯,知知真好。 你没事儿了吧?那我去把这些妆洗了。 季维知皱着眉,嫌弃地搓了搓一头的发蜡,膈应死我了,味也忒大。 顶好的牌子,顶时兴的香型,就被小孩这么糟蹋。换别人大概得把小孩叫过来训一顿。 可盛绥非但不生气,还觉得他这种 自作自受 叫人欢喜极了。 这个不好洗,得拿香皂。 盛绥说,进眼睛里很难受,我帮你。 季维知见他这副认真模样差点当了真,转念一想,这玩意有什么需要帮的?又不是没用过。 啊,好。 出口却是另一番话。 盛绥替他把为了扮丑而挽起来的袖子都放下了,说 小心着凉,拉着人往浴室走。 浴缸旁摆着块力士香皂,包纸还没拆,黄色的,上头是个女星的头像。 盛绥放好一盆热水,摆了个马扎在地上,朝季维知招招手说:来坐。 季维知还挺恍惚,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二爷,要帮他洗头?说出去谁信呢。 可这事不但发生了,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盛绥的手法温柔,一边在头皮上揉搓,一边浇着温水,时不时问 凉不凉。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会小心避开眼睛,拿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和泡沫。 季维知闭目养神,却完全静不下心。 这也太难顶了,指尖的触感那么真实,他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二爷,要不然我还是自己来吧。 他舔了舔嘴唇。 盛绥停下,不舒服? 不是, 季维知尴尬地笑笑,就是太舒服了,我怕我招架不住。 这是在拿盛绥的话打趣呢。 盛绥挑眉,顶不住什么? 季维知心想这也要刨根问底吗,这话也没法接啊,顶不住想睡觉。 那没事,睡觉而已。 盛绥无所谓地耸耸肩,接着舀出一瓢热水,慢慢地冲。 就在季维知一颗心终于慢慢减速时,忽然听到上方沉沉的声音:反正又不是想睡别的。 季维知猛地睁开眼,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是盛绥能说的话?这还是那个儒雅斯文的二爷? 我、我还能想睡什么别的 季维知低下头,隔着水帘,看到那张模糊的脸似乎在笑。 紧张什么?就算你真的想, 盛绥声音里笑意更深,我又不会不从。 第34章 饶了我吧 季维知听得口干舌燥,刚在热水里浸过的脸跟被蒸熟了一样。 你挺上道啊,看来是不用我这老师了。季维知说话时甩着水,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他的慌张。 盛绥谦虚:是知知教得好。 没少谈恋爱吧。季维知酸溜溜地说着,抢过男人手里的毛巾,不让碰了,自力更生地擦起来,一边擦还一边嘟囔,还练习啥啊,别练了,我看你挺有招人喜欢的经验的。 盛绥都不知道他怎么变脸跟翻书一样,没来得及解释,就见小孩吹眉瞪眼地出门了。 季维知倒也不是真气,就是突然真切意识到俩人的年龄和阅历差距。九年,无论是感情经验还是为人处世,盛绥都比自己游刃有余太多。所以,之前盛绥陪自己玩什么学生游戏,估计得偷摸着瞧笑话呢。 委屈突如其来,季维知等走出门了才意识到实在是不该。这都还没好上呢,自己就这么放肆,要是对面因为这个烦了、倦了可怎么整? 季维知顿住脚,小碎步踏着回了头,二爷 正担心着,他被弹了一下脑门,呼痛。 小孩怎么还学会冤枉人了?盛绥这回不帮他揉脑袋了,诚心给这小崽子一个教训,什么飞醋你都吃。 季维知没否认后一句,却对前一句特敏感:你嫌我小了? 盛绥摇头:不小,知知最大了。 之后,是盛绥特意的停顿和笑声。 季维知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这话不对劲,等回过意思来,才想起自己被盛绥那啥的晚上,臊得脸都没处搁,你干嘛呀,不是说好不提那晚的事儿了吗?我要扣你分,盛绥你今儿拿不到满分了我告诉你! 盛绥哪还敢去戳他那薄脸皮,赶紧道歉:我错了,你饶我几分。 季维知偏头,不饶。 盛绥伸手戳他肩膀,饶饶看? 俩字这么一叠,再配上动作,季维知竟从中听出一点溺爱,吓得连连答应:行,行,饶。 到底谁饶谁啊? 盛绥自己都不敢相信刚刚那动静是自己发出来的,也不明白为啥要为个没意义的分数掰扯这么久,他正了色,假装没事发生:行了不逗你,赶紧换件衣服去壁炉边坐着,闹风寒可不是好玩的。 季维知裹着毛巾在壁炉前坐好。 盛绥跟过去,替他披了件厚大衣。 季维知抬起头,二爷,你不喜欢别人闹你吧? 是不喜欢别人闹腾,但你不是别人。盛绥猜到他想说什么,直接把话头堵死了。 季维知懊丧地皱眉,腹诽果然盛绥多活的那九年不是白来的,连聊天都比自己上道。 怎么又委屈上了盛绥接过毛巾,替他把头发擦干,撸小动物毛似的倒着擦,小狗都被他搓成小狮子。 没委屈。嘴巴都皱出褶了,还说不委屈。 行了,问你个正事。盛绥憋着笑,赶紧把话题岔开,你喜欢什么花? 你管这叫正事?小狮子甩甩头发,又拿手压了压毛躁的静电,玫瑰吧,热闹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怎么,盛绥把毛巾往他脖子上一搭,想给我的追求对象买束花。 这是盛绥头一次把追求对象挑明。 也就是说,如果季维知第二天收到一束玫瑰,那俩人都甭装,窗户纸就算彻底捅穿了。 跟季维知设想的场景不大一样,好像没那么有仪式感,但管他呢,只要盛绥肯开口就行。挺激动,但也有点遗憾。 有之前那么久打情骂俏的铺垫在先,季维知这回就淡定多了,如常地回房,如常地休息,就是心里带着期待。 次日,揣着这么个事儿上班,季维知一整天都笑呵的,连温绍祺都觉得他不对劲。 维知,你追到人了?温绍祺狐疑地打量起他。 季维知啧了声:我可没动啊,是他追的我,今儿他还要给我送花呢。 唷,真假?温绍祺不信,让人姑娘开这口,你也真够好意思的。 季维知懒得理他,专心工作等待下班。 他猜测,照盛绥的性子,今儿应该会早早在离军政局大楼不远的角落里停好车,避开人群,然后在车里放一束玫瑰。 于是季维知特意多走了几步路,却没在那瞧见熟悉的车。 难道还在加班?还是先回家了? 季维知便决定回公馆看看,但屋里也冷清清的,一天都没人回来过。 临近年底了,盛绥既要处理公司的事,还有个济善会要运营。后者是个挺大规模的慈善组织,虽然不挂在盛绥名下,但里里外外都是他在打点,所以忙点也是正常。 于是季维知坐在沙发上等,没一会,打起了瞌睡。 约莫过了一小时,季维知被冻醒了,迷迷糊糊地瞧眼早黑了的天色,觉着奇怪,想着该问问人。 公馆里只有一台电话,在盛绥的书房,季维知一般不往那去。他实在坐不住,才进屋打通接线电话。 您好,接线二一八喂?请问是远盛轮渡公司吗?我想请问你们理事长在不在不在?好,谢谢。 麻烦接线三零六勤盛桐油厂对吗?请问你们理事长去哪里了哦,早下班了,那他有说去向吗 季维知越问心里越慌,最后直接打到白公馆。 白大使,我,季维知。跟白安贤就没必要客气,他开门见山,您知道二爷上哪去了么? 那头先是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来电人会是季维知:他没告诉你? 没有,他怎么了?季维知摇摇头。 唉,我就知道,他遇见这种事保准不会说。白安贤重重叹口气,无奈道,我也是路上碰见才知道的。他在街上被刺伤了,现在人应该在医院吧。 医院?!哪家? 市中心医院,你进去问陆桐医生就知道了。 季维知挂了电话就往医院跑,连外套都忘了拿,一出门被冻得直哆嗦,可也没那心思回去拿,一路都在飞奔,跑到医院时反而出了汗。 劳驾,麻烦问下俩小时前有新病人进来么?季维知拦下一位护士,对她形容道,穿着软呢大衣,黑皮鞋黑裤子,比我高半个头哦对,应该跟陆桐医生在一块儿。 这穿着能在泊城找出一大片,但配上后面的话就有辨识度多了。 护士指了指外科病房。 季维知道谢完,拔腿就走。 医院的灯光,季维知隔着玻璃,瞧见病床上果然躺着二爷。旁边还站着个医生,三十五光景,也架着眼镜,在跟盛绥聊天,看起来很熟。 俩人见他进来,都不说话了。 季维知忧心忡忡地:二爷!怎么了这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盛绥没答,反问道。 季维知说起这个就来气,合着盛绥受伤能让老朋友知道都不让自己知道。但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他收着声音说:我问了一圈,别人告诉我的。 抱歉。 先不说这个。你伤要紧吗,怎么伤的? 盛绥只含糊地说不打紧,没提前因后果。 旁边医生瞧着着急,替他说:X国人今儿登报,把Raul跟二爷在X国读书时的合照给放出来了,还说什么希望日后能跟勤盛合作愉快。这谁见了不误会啊?大伙都以为二爷要当叛徒呢。 正巧今儿有学生在街上抵制X国,撞见二爷开车经过。也不知道谁起得头,这帮人都朝他涌过去想要个说法。 二爷怕伤着他们,停了车。谁知道这时突然有人趁乱挤出来,掏出一把刀来这不,二爷肩上挨了一下,上我这来了嘛。 季维知越听越耐不住:怎么还有刀,警局的人呢?二爷伤哪了,口子深不深? 嗐,咱就是说这理儿,哪有学生上街还特意带刀的?明显是有打手混进去行刺警局已经把那人控制住了,我估计他就是X国人派来针对二爷的!陆医生摇摇头,口子不深,可就是伤到肩膀了。 季维知心尖一颤。 盛绥在旁提醒:陆医生,我跟他聊聊。 医生点点头,行,那我不打扰你们。说完出去了。 季维知便坐到床沿边,一个劲地问疼不疼上药没给我看看,对面就一直摇头,安慰他。 季维知急得眼睛都红了,五官皱到一起,好像挨刀子的人是自己。 正心疼得软成一团,季维知忽地瞄见门口一抹红。花瓣新鲜极了,只可惜包装有点皱巴。 那是冬日里很难见到的玫瑰。 第35章 赶都赶不走 现在不是问玫瑰的时候。季维知收回眼神,恨不得现在就检查伤势。 其实就一点小口子。盛绥安慰道。 小口子用得着上绷带?季维知戳穿他,皱着眉,摸着淤血的皮肤,都青了。 盛绥没答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季维知难受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东望西望,只能拿别的事哄他开心: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我下去给你买炸酱面成不? 等了半天没等着回答,季维知就当他默认了,起身下楼买吃的。 经过陆桐办公室时,季维知站住脚,思索再三后还是决定敲门进去问问。 进来。陆桐正在埋头研究病例,头也没抬。 季维知进来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桌前默了半天。 陆桐这才意识到屋里有人:是你啊?快坐,别杵着。 季维知道完谢,开门见山道:陆医生,我想知道二爷的伤势到底怎么样。 不怎么样。陆桐说话很快,也一针见血,保守治疗,加上后期他尽力做训练,恢复使用功能应该不成问题。但如果他想归队恐怕不行。 就算过了体检那关,体测和日常训练也会对肩膀造成很大的负担。 季维知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知道盛绥一直在为了新一期的招录在做准备,突然横生枝节,换谁心里都不好受。 怎么我记得之前不是说季维知开始语无伦次。 之前是之前。陆桐摇头,要是没挨这刀狠的,我确实没那么反对他回去。但现在不是我反对的问题,是他显然不可能通过考核。 季维知茫然地看着他。 陆桐叹着气说:这回幸亏他来得早,不然,如果失血太多或是不幸感染,他的右手可能就废了! 之前的肩袖断裂加上这回二次损伤,再怎么恢复都很难回到退伍前的水平。 季维知心尖儿上那点软肉早就被掐得又红紫,连着十指都在疼。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20) 我知道了,谢谢陆医生。季维知在外人面前一直很坚强,哪怕现在也能保持该有的礼数,我还想麻烦问下,他两年前的伤是怎么弄的? 陆桐皱眉,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只知道那是枪伤。子弹碎片陆陆续续取了一年多,情况直到去年才稳定。 枪、枪伤?季维知的手在抖,他摁住自己,强装镇定,谢谢,陆医生。 季维知晕头转向的,想走,却看不到出口,眼前是白茫茫一片。 这么严重的事情,却从没听二爷提起过。 这是上回盛绥说的家法么?到底犯了什么大事竟要遭枪子?盛绥在想什么,他为什么不说? 现在差点废了半只手,盛绥现在心理状态还好么 季维知脑子里乱糟糟的,脚步飘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走。 就这么拖着身子回到病房,他都没发现自己手上多了盒炸酱面。情绪让他没法集中注意,可大脑却记得给盛绥买晚餐。 二爷,我回来了。 季维知见盛绥情绪不高,努力扬起笑容,冲他晃了晃手中的面。 别忙了,你歇会。 没事,咱吃点东西吧? 盛绥摇摇头,不饿。 季维知胸口堵得慌,又不能在盛绥面前唉声叹气。饶是有再多话想问,可盛绥不想说,自己也只好不问。 眼下最重要的是陪盛绥养伤,于是季维知努力调整好语气,如常地逗乐。 二爷!他笑。 盛绥仍是恹恹,没答。 二爷,你理理我。季维知诚心找话题,忽然想起俩人分开前说过的话,咱聊点开心的?我瞧见了,玄关那摆着束玫瑰呢。 盛绥一滞,随后僵硬地偏过头,否认道:陆医生买的。 季维知不明白,怎么这都不承认了,上赶着戳穿他:不会吧?那花上头还沾着血呢,难不成陆医生也受伤了? 盛绥干脆回避这个问题,往被子里滑了滑,装作要睡,时候不早了,你明天还有班,回去休息。 季维知摇头,那不行,总不能没人陪床吧?我留这儿。 年轻人认准的事就没有能掉头的。 盛绥跟他争了两句,没拗过,只能让他留下。 季维知下楼买了点备用的日用,回来就躺隔壁病床上。 此后,季维知每天早中饭送饭,晚上陪 夜,需要加班的话就搬个夜灯来,拿被罩隔着光批文件。 军政署平时本就忙,再加上最近X国整出一堆乱子,就没有不加班的时候。 季维知自从来医院后几乎每天熬夜,还怕吵到盛绥,做什么都不利索。他工作日有跑操,医院又离军政署远,所以不得不早起。 一来二去,季维知成天睡不了囫囵觉,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这些,盛绥都看在眼里。有些话到了嘴边,又舍不得说出口。 这天,季维知紧赶慢赶好容易匀出双休,想着陪盛绥出去走走。 他早早地下楼买完早餐,回来时发现盛绥正在给自己换药。但单手肯定不得劲,没一会,纱布上就渗出红色血迹。 哎,你怎么不叫我呢!季维知赶紧上前,替它揭下纱布,忙出去叫陆医生。 陆桐来后把俩人都骂了一顿,说这样做很容易感染,别拿换药不当回事。 季维知嬉皮笑脸地听着赔罪,等人走了才装凶,嗔盛绥:听见没?医生都说了,别乱逞强。 盛绥扯了扯嘴角,对不住。 别跟我说,跟它说。季维知指着刚换完药的伤口,跟哄小孩儿似的吹吹,抱歉啊,疼着你了。 盛绥没忍住嗤了声:跟谁学的。 季维知见他乐,也跟着乐,惊喜地说:哎,你笑了。 盛绥刚刚绽开的笑脸就那么定住,而后渐渐收了,没一会儿,平静无波的脸上甚至看不出刚刚的涟漪。 季维知有些失落:好久没见你那么笑了。 盛绥住院这几天比平常更安静,按时起床,换药检查,然后单手工作。虽然温柔劲比原先没减,可明显没了互相撩摆时的活气儿,只有晚上季维知抽出空来时才多两句话,余下时候几乎一言不发。 两人坐下来时身高相仿,盛绥平视他的眼睛:维知如果以后我一直这样,怎么办? 哪样? 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那我照顾你呗。季维知接得很自然,我小时候不都是你照顾我么,多大点事儿。 盛绥没作声,默了会,摇摇头,你没有这个义务。 嘶季维知有点生气了,你这人说话挺没良心的。 气归气,到了晚上,季维知还是带好两份饭,把桌子支起来放到病床边,喊盛绥一块吃。 季维知这头照旧没完没了地分享他下班后遇到的趣事,闭口不提军政局大楼,也不谈轰轰烈烈的抵制X国运动,只挑些琐碎的家长里短聊。 盛绥心里跟明镜似的,也正是因此,才更不是滋味儿。 维知。 嗯? 盛绥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眉头皱了又松:能不能归队是我的事,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我季维知下意识想说我没有,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些天确实小心过头了。 怕盛绥触景伤情,所以他进屋后连军装都不敢穿,怕盛绥多想,于是从不聊自己的工作。然而这些小心的回避,却实实在在地让对方感受到了变化与压力。 好啦!季维知刻意笑着应,语气欢快,依你依你,别不高兴。 盛绥没答话,只是隔着常服,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 瘦了。这才几天,就瘦了一圈。 盛绥犹豫了好久,终于开口:我替你在军政局附近找了住处你要不要,先暂时自己住一段时间? 季维知整个顿住,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男人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有些丧气地说:我不想你勉强。 勉强?季维知简直被气笑了,你伤了,我照顾你,这叫勉强? 盛绥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季维知深吸一口气。这会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养伤重要。 可他还是忍不住,在屋子里绕了好几圈,这个火就是下不来。 盛绥,你当我谁?咱俩是那种只能同甘没法共苦的关系么?我是那种只知道承你好,一见有事儿就拍拍屁股走人的么? 盛绥把下巴搁在被子上,脸被额前的碎发遮住大半,兴致缺缺。 季维知见他这副样子,也舍不得骂了,叹口气,恨恨地说:别老想着赶我走,两年前你就想那么干。但我告诉你,腿长我自个身上,赶也赶不走。 第36章 云壤之别 又在医院住了三天,盛绥见伤口危险期也过了,想着只需要静养就行,于是跟陆桐好说歹说,总算磨到医生同意,回家养伤。 季维知便少了通勤的麻烦,照常家里和军政局两头跑,只是尽量中晚都抽空陪盛绥吃饭。 每回年底都是济善会活动最多、资金最吃紧的时候,得频繁出去应酬。盛绥只有一只手能动,勉强出席那么多场合,有些分身乏术。 季维知见他肩膀还没好利索还到处跑,不禁担忧道:二爷,又要出门啊?要不你最近在家待着吧,X 国正盯着你呢。万一你出去又碰着事儿了怎么办? 盛绥拎起帽子的手又放了回去,问:你觉得现在只有 X 国人对我有意见? 季维知心知肚明,对盛家最有意见的恐怕大多是自己人。 X 国玩得够损。他们登报发照片,就是想断盛绥的退路,这招阴就阴在,他们知道自己人的不信任比外人的威胁更让人伤心。至于那个打手,其实都只能威胁个皮毛,哪有诛心来得痛快。 季维知也不敢明说惹盛绥不高兴:反正你懂我意思呗,少走动就是了。你放心,我明儿就去跟萧上校报备,给你安排几个人护着,看看能不能尽早迁厂。X 国再能蹦跶,也蹦不到云城去。 季维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见到盛绥的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没事,不用躲。 盛绥若有所思地说,我有别的法子。 盛绥还是照计划出门,跟济善会那头谈完事后正准备回家,但心里郁结着,正愁没处消解。 刚好路过白公馆,他便想着去找老友聊聊,或许能找到些出路。 脱下嘉禾纹黑袍后的大使明显脱力许多。白安贤眼下痕迹浓重,一看就是许久没睡过囫囵觉。 你这是多少天没合眼? 盛绥看他快瘦脱了相,不禁劝道:谈判固然重要,可你也不能这么拼。不然人垮了还怎么谈? 不拼不行呐。 白安贤惯常乐呵呵的,可惜这会笑容在清瘦的脸上显得力不从心,全城上下这么多眼睛盯着呢,一个不小心,那可就是遗臭万年的事儿。 他最近捱的骂不比盛绥少。不少人怪外事局耽误战机、图稳求安,前几天,还有胆大的跑到白公馆外放火。抗议声总不消停,再加上总有突发状况需要彻夜改方案稿件,合共起来,一周也只能睡十个小时。 又没吃药? 盛绥也些微生气,皱眉。 白安贤无所谓地摆手,很快岔开话题:哎,你肩膀怎么样了? 盛绥摇摇头。 白安贤担心:摇头是几个意思? 盛绥说:可能会落下病根。 大使的眉心稍动,但没敢在老友面前露出来。后者便替他冲了一杯止咳的药,强压着人喝完了。 白安贤被灌得直喘气,擦擦嘴角,歇了会才问:闹事的审出来了么,谁干的? 警局给我信了。话没挑明,但听意思,那个刺伤我的打手收过 Raul 一笔钱。 操!够黑的啊。 白安贤念叨着掏出本子,这事我得记下来,谈判有用。 盛绥无言,淡淡地取下眼镜片,拿手帕擦了擦。素帕已经被洗得发白,上头还留着小孩写的字。 安贤, 盛绥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说,咱俩是不是真成过街老鼠了? 白安贤一滞,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拿玩笑话打马虎眼:瞎说,什么叫咱俩,还有周老板呢!他一唱戏的,还下九流呢! 盛绥噗嗤一声笑开:得,齐活了。 白安贤渐渐收起笑,正色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盛绥没答话。 大使是个明白人,见他不想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个中心酸,多少冷眼,不足与人道。 俩人一笑一捧,把这话题绕远,又说回工作,最终落到那个小孩身上。 行了,别垂头丧气的。咱还有小维知呢不是? 白安贤也不轻松,叹口气,你俩现在怎么个情况? 盛绥置若罔闻地笑,面容无奈,耸了耸堪堪能动的半边肩膀。 你别光笑啊,给个准话。 白安贤酌上一杯茶,递到嘴边,上回我还见你俩住一块儿呢,是不是进展挺好的? 本来是挺好的。可现在,我不知道该不该再 盛绥张开双手,茫然地看着它,一句话被截掉一半,显得很苍凉,我们云壤之别,越离越远。 接着是一声叹息:我有点怕了。 白安贤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听见盛绥说 怕 字。他眼里的盛绥就好像冬天的竹子,你怎么捂都捂不烫,怎么折都不断,好像这世上就没什么能让他上心、让他害怕的事儿。 二爷 白安贤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拍拍他没受伤的手臂,你是不是顾虑太多了? 有么? 盛绥苦笑道,换你你不怕? 白安贤冷笑:我有什么好怕的! 盛绥意有所指地说:那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孑然一身? 白安贤一下子被噎住,尴尬地笑:聊你的事儿呢,忽然提我干啥啊,真的是。 盛绥又瞧了眼手掌,想起小时候奶妈说他命线长、婚线短,将来可能是个凉薄的人。可这话只中了一半,他一直温温的没什么起伏,只因思虑太多,事事替喜欢的人多想一步,这样对自己反倒糟糕。 盛绥说:从前我敢追他,是因为我想着,总有一天我会走到他跟前儿去的,总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喜欢他。至于那些个虚名,我可以不在乎。 可这回挨了一下我才意识到,可能我再也没法站到他身边。原来我 不是不在乎名声。 从前一直他说无所谓,但那只能劝住自己,现在有在乎的人了,自然想得更多。 盛绥想喝口茶,又觉得那玩意难以下咽,什么都吞不下,干脆放下茶碗,那天下午我看到大家涌过来,他们那么愤怒 我就在想,如果维知跟我在一起,他会不会也要遭受这些? 之前每回跟维知去军政局我都绕着走,不敢看他那身军装,也不敢见旧队里的人,就是怕我会影响他名声。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要是我真的跟他 盛绥甚至没敢把那个词说出来,只是叹气。他本来没想说这么多,确实是心事郁结太久,这开关一打开就收不住。要是搁在平时,恐怕盛绥自己都不知道能有这么多杂音。 他一向都挺有主意,想追人就追了,这些心思,从来都被埋在最深不见底的地方,藉由这次受伤才齐齐地跑出来叫嚣。 白安贤哪能不懂这些苦?他自己受过的委屈和误解能拿火车皮来装。可好友在前跟自己拧巴,白安贤也没辙,只能徒劳地劝道:你别这么想。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21) 盛绥少有这么健谈的时候,平时他都是见好就收,从不给对面不痛快。但今儿也不知怎么了,丧气话成筐地往外倒。 维知现在是萧从明跟前儿的红人,前程似锦,要是被我一掺和 可能什么都没了。 让他砸上前途来陪我这一遭,我不知道这值不值当。他才二十出头,我过几天就三十了。九年,挺难踏平的岁月。到时候我老了,他依然正当年。 我能么? 盛绥不经意触碰着自己半吊的左手,苦笑道,如果我这麻烦一直梗着,我能为了这点自私的喜欢,把他的后半辈子 都活活拖死么? 第37章 原来不是在闹别扭吗 白安贤就这么静坐着听完,到最后干脆一言不发。 见到老友实在拧巴的厉害,他才叹口气,把茶推到他跟前,挺新鲜的,盛家二爷竟然为了个小朋友,叽叽歪歪成这样。 别打趣我。 盛绥正烦着。 白安贤叹道:劝我时你比谁都敞亮,怎么自个遇着事儿倒犯糊涂呢? 盛绥探究地看着他。 你说的这些,都得在一起了才知道会不会发生,光坐在这担心有屁用。 白安贤找不到更好的类比,只能拿自己开玩笑,打个比方,如果我这肺疾已经治不好了,可我谁都不说,自个跟你们断了联系跑外头等死你知道后什么感受? 瞎说什么呢!盛绥毕竟旧家族里长大的人,还挺多忌讳的。他学着老一辈习俗,押着白安贤 呸 掉那些话。 你怎么这么老封建? 白安贤怼他,我说这个没别的意思,就想告诉你,人呐,别太把自个当回事儿。你又不是菩萨,你管人家以后怎么办?这年头,一瞬天荒,谁知道明儿自己是活的还是死的?就这你还不抓紧,等谁呢,等阎王爷? 往往都是这头瞻前顾后,以为自己沉默和放手是对身边人最好的选择,可人家要的偏偏就只是一颗真心而已。 盛绥苦笑道:你在骂我? 可不是骂你么? 白安贤恨铁不成钢,恨不得照着最疼的那块给他来两拳,人小孩两年前被你伤成那样,现在还能有勇气跟你拉扯。前些日子你俩蜜里调油,他正等着你踩油门修成正果呢,你倒好,一脚刹车直接把这段关系踩停了。 比喻用得越发离谱。盛绥反驳道:我没刹 是没刹,可你冷着人家了。 白安贤哼道,多热的心能遭你三番五次地折腾?你要是真心疼他,要么干脆别开始。既然开始了,就别轻易喊停。 盛绥好像听到脑子里紧绷的弦挨个断开,一下子,那些捉不住的、摸不清的线团全捋明白了。 人有时候就是跟自己拧巴,往往只用戳破那个口,余下的自己就能想通。 盛绥起身,朝白安贤谢道:可以啊老白,哲学没白修。 白安贤给他一记眼刀:滚吧你。好好追,别想东想西的。这么薄一层纸不至于戳不破吧,我看你生日那天就不错,宜婚嫁,要不要我去喝喜酒? 盛绥赶紧摇头,吊着手走了,否则他怕白安贤现在就把万国饭店贴上大红的双喜字。 出门走在长街上,抬头能看见飘雪。 雪花落在指尖,透心凉,也让盛绥醒了不少。 无私或贪婪都是他。两样都占很容易,这就是人性,但盛绥从前偏偏不信邪,自己都没活明白,还想替人家当菩萨。这又怎么可能呢?越不可能,他越要钻,牛角尖钻多了容易出不来。 确实得感谢白安贤骂他一通。盛绥平和地选择自私,贪婪,沉溺于爱人与被爱中去。拖累也好,耽误也好,他想把选择权递给季维知。 回想起这些天自己的反常,盛绥有些自责。小孩估计还以为自己在疏远他,心里得多难过。实践课堂 还没修完学分,自己就中途退学,未免太不厚道了些。 这样想着,盛绥裹紧了外套,快步走进风雪里。 黑色别克轿车拐进幽深的巷子,在雪地上留下两道车辙。刹车,停稳,盛绥夹着牛皮纸文件袋,快步走进风雪里。 风雪的尽头是一幢灰色建筑,上书 工商行政管理局 三个大字,旁边的接待亭上则写着:[工商变更登记处]。 盛绥拢了拢外套,献礼似的,双手把文件袋递到窗口里。 雪打了几个弯,溜进窗户缝。 季维知冻得直缩脖子,手也生了冻疮,可他还是不敢戴手套,就这么光着手指拿着刀,一边哆嗦一边鼓捣手里的玉。 温绍祺见他这么认真,不禁好奇:干啥呢你? 三更半夜的,季维知处理完公事不回家,坐在隔壁楼走廊里玩玉,换谁都觉得奇怪。 嘘,别打扰我做手艺。 季维知把他招呼开,让让,挡着光了。 温绍祺更狐疑:什么手艺,送你那姑娘的? 季维知没答,搁那哼小曲儿。 温绍祺 唷嗬 了声:这是在一起了啊? 嗯,快了。 季维知很是自信。 其实自从盛绥受伤,季维知就觉得不对劲。俩人似乎离得远了,盛绥也不似原来那么爱打趣自己,好不容易亲密起来的关系又跟被冻住一样。 年轻人沉不住气,被这种若即若离搞得抓心挠肝。每回他看到盛绥那个渗血的肩膀,就觉得那窟窿好像是捅在自个身上。 所以,季维知不想等了,也懒得去矫情当初谁被谁扔下的事,都去他妈的吧!不就是一层窗户纸吗?他就要捅,就要主动,就要给二爷一个欢欢喜喜的生日礼物。 年轻就这点好,什么顾虑都没有,就算有,也有资本去莽、敢冲。 温绍祺摸了摸鼻子:你上回不是说她要给你送花么?怎么着,黄了? 没黄。他买了花,但是中途出了点事儿。 季维知没羞没臊地说,不过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不能总等人家来追我,我得主动点。 温绍祺瞧他脸红手红那样,觉得实在心疼:行了回家做吧,这儿多冷。 那可不成。 惊喜给人提前发现了还叫什么惊喜。 温绍祺没招,留给他两只手套,那你自个冻着吧,我得走了。 等季维知回到家,盛绥还没睡,正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季维知想检查看他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于是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左瞧右瞧嫌不够,见人没醒,托着下巴,离盛绥的脸颊很近。 男人的眼皮轻颤,皮肤泛着夜灯的光泽,鼻梁高挺,唇形完美,即便小憩也掩不住那股矜贵气。 看够了? 盛绥忽然开口,把季维知吓一跳。 欸,你醒着啊? 季维知后撤得太猛,整个人往后踉跄。 盛绥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小心一点。 季维知忙说 没事,朝他右肩抬了抬下巴,今儿换药了没? 还没,一个人不太方便。 季维知惊诧地望他,不敢相信二爷会在这种事上服软:哦,那、那我帮你? 嗯。 瞧盛绥突然转性,季维知一时不知该喜该悲,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他病情加重了,于是试探道:这儿疼么? 盛绥笑道:还行。 季维知松了口气。 没想到男人又补充:你手放那时就还行。 季维知:? 哪根筋搭错了这是,前两天还在闹别扭,怎么今儿又这么亲近。难道说 前两天那不是闹别扭? 那算什么呢? 季维知脑中闪过一个动词,然后赶紧摇摇头,把荒唐的想法赶出去。 可再看看盛绥现在的神态,季维知又觉得这个猜测很合理:他该不会是觉着疼了,所以在跟自己 撒娇吧? 季维知的喉结滚了滚。 咳,二爷, 季维知替盛绥上好药,软声说,药换完了,你早点休息。 嗯,谢谢。 盛绥说完却并没有立刻回房,而是问,你今天累么? 我?还好啊。 季维知懵懵的。 那你能不能帮个忙,替我摁摁手臂? 盛绥摊开手,带着讨好的笑,总是吊着,它有点麻。 季维知不可能拒绝这种提议,连声应着。 男人的手臂温度很高,正好还能暖暖自己冰凉的手指。 只是越摁,季维知越觉得不对劲。 他抬头对上盛绥含情脉脉的眼神,被灼得心中一颤。 二爷,真的,在,对自己 撒娇?! 第38章 这算聘礼还是嫁妆? 季维知替他摁完,自己也乏了,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里说:我刚瞧你伤口已经拆线了? 嗯,刚去了趟医院。陆医生说恢复得挺好,可以拆了。 盛绥说。 我就说嘛,多大点事儿,不值当为它垂头丧气的。 季维知这才懒懒地躺着抻筋,不免发出几声哼哼。 盛绥被这点可爱的小做派烫得心窝子都暖了,眼角眉梢都是笑,以至于想说点正事都没法严肃:知知,你现在累不累? 季维知摇头道:不累啊,有事? 盛绥这才收了笑,点点头,正色道:我今天还去了趟工商行政管理局。 季维知似懂非懂地问:哦,你要办什么证吗? 小时候,季维知父母从不把工作带回家来说,盛绥也不怎么跟小孩聊商场上的事。所以季维知对这些一窍不通,提到工商局他只能想到这个。 盛绥摇头,说:不是,我想把厂子转让出去。 ? 季维知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不可置信地问:什么厂? 勤盛桐油厂。 季维知还是觉得自己听错了,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盛绥瞧他这么激动,反省自己是不是把小孩吓到了,赶紧解释道:之前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既让 X 国联会不再盯着我,又能保证住这个厂子。 后来我突然明白过来,他们敢动我,是因为我这个靶子太容易打。如果换一个他们不敢动的人来代理桐油厂,他们应该会消停不少。 相当于演个戏给外人看,但这演员既要可靠又得是硬骨头,可不好找。 亏人家都说你精明,我看你就是个傻的。 季维知急得语无伦次了都,你这叫羊入虎口!这么块肥肉,你送给人家了还想拿回来?谁会乖乖还你!这么多钱啊,大家抢破头都想要! 季维知大着嗓门跳来跳去,生怕盛绥真干傻事。 盛绥揉了揉鼻梁,把眼镜取下来,拿纸细细地擦着。链条随着幅度一动一动。 别喊,喊也没用,工商变更书都下来了。 啥? 季维知声更大了,哎你怎么干大事都悄没声呢?你给谁了,不会是白安贤吧! 盛绥擦完眼镜,无奈地说:就他跟 X 国在谈判桌上那剑拔弩张的关系,我敢给,他也不敢收啊。 那还能有谁? 季维知把盛绥交好的公子哥在脑子里筛了一遍,没找出什么值得信赖的名字。 盛绥轻笑,走到壁炉旁边,从整齐摞着的书堆里取出一张红头纸张,自己看。 季维知赶紧接过来,狐疑地往下看,跳过一行行他看不懂的术语,眼神最终定格在最后的姓名上:[季维知]。 ??? 季维知满头雾水,指着文件说不出话,一个劲揉眼睛:我? 嗯,你。 盛绥见他跟小猫似的,心软得不得了,笑道:别揉了,没看错。 不是,这怎么能是我呢? 季维知简直要把椅子掀了,绕着沙发来回踱步。 盛绥被他晃得头晕,拉住他的袖子,叫他别瞎转悠:你是军政局的人,能给他们威慑。但凡 X 国还想谈判,就绝不敢对你耍什么花招。 那也不行!闹呢,我一军校生哪懂这个啊,这、这玩意咋退,还能改不? 章都盖了,没法改。 那我能再转回去不? 转来转去,嫌工商局不够堵么。 季维知站住脚,一个劲儿摇头,浑身都在抗拒:可你这 哪有你这么一声不吭的! 也没有一声不吭。 盛绥不受这冤枉,之前我就问你要过签名和证件。你当时说,随便我拿去干什么都行。 季维知被这么一提醒,想起看电影那回事儿,踱步的频率更高,急得声都变了:合着你从那会就开始准备了? 盛绥安慰道:别转悠了,你缓缓先。 季维知着急,但也不逛了,坐下乖乖听他说。 名义上理事权在你这里,你可以随意处置它,但我还在管理层,所以,它只是换了个名字挂靠而已。厂中大小事不用你操心,接着让我打理就好。 盛绥半开玩笑,我干活,你受益,这稳赚不赔的买卖可不好找。 这是买卖的事儿吗? 季维知喊了半天,自己也累了,觉得这一切都不可理喻,可木已成舟,他也没办法,阴阳怪气地说,你法子还真多啊。 怪不得盛绥这些天魂不守舍的,原来不是闹别扭,也不是撒娇,是憋着大招。 季维知算是明白了,就不能让盛绥独处,谁知道他哪天就蹦出什么新主意。 盛绥见他气鼓鼓的模样好玩,没忍住戳他的脸颊,理所当然被躲开了。 季维知没好气地说:你先别碰我,让我缓一缓。 盛绥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接着劝道:你要是不接受,理事会无主,那厂子的所有权可就悬了。 季维知觉得这话有道理,沉默地陷入为难。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22) 放心吧,只是在 X 国眼皮子下边儿换层皮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 季维知还是觉得不对劲。 比如,明明盛绥是最近才受伤的,怎么早在看电影那会就未雨绸缪,难不成他早有想法把它送给自己么?可是凭什么呢? 季维知不知道的是,在光找不到的角落里,盛绥以极轻的语气叹道:厂子还你,本就是物归原主。 什么主? 季维知只看见他嘴巴动,没听清话。 盛绥盯着壁炉,眼神渐渐失焦,晌久,才牵动嘴角,笑得牵强,极轻地说:没什么。想到一点旧事。 季维知狐疑:我总觉得你还有事瞒着我。 壁炉忽然窜了窜,火苗噼里啪啦地向着。季维知忙活着去添柴火,就把这茬忘了。 等他转过身,盛绥掏出怀表瞧了瞧,太晚了,再聊小心明儿起不来床。 季维知瞧瞧时间,确实该回房休息。 可经过这么一遭,季维知哪里睡得着? 他还是满心忧虑,胡思乱想起那些有的没的,甚至担心盛绥会因此破产。 小孩对盛家的财富一无所知,天真地问:可是,现在远胜暂时归局里用,勤盛又给了我,那你怎么办啊? 其实盛绥余下的家底又何止这些,但他就是想存心逗小孩,于是朝季维知抬抬下巴,那到时候要是我没钱花了 季维知还以为他要说什么 就把厂子收回去 之类的话,连连点头,没想到对面说的是:就给季总做兔儿爷。 季维知一下子面红耳赤,头摇得像拨浪鼓,什么转让,什么理事权,通通抛到脑后。 要不是手里还攥着红头白纸,季维知几乎要怀疑,这就是盛绥为了整蛊自己想的一出闹剧。 什么跟什么呀,你正经点。 季维知把手贴在脸上,想给它降降温,却徒劳无功。 盛绥 哦 了声,点点头:行,咱说点正经的。 就在季维知以为他要跟自己讨论什么大事时,听到男人风流又低沉的声音:你说,我这是算嫁妆,还是算聘礼? 老男人又不正经了。 荒唐的是,季维知还真在思考这个问题。 两个男人,有嫁娶这一说么?如果有的话 季维知竟偷偷对比起两人的身高差距,回想自己看过的坊间话本,思考干床 笫那事时该如何分工。 盛绥的确比自己高出几公分,但他肩上有伤,似乎不太适合做太激烈的 咳,那还是得自己来? 打住,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季维知此时脸色十分精彩,兼具求知欲与对未知的恐惧,看得盛绥都心痒痒。 这么开心, 盛绥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在想什么? 季维知猛地回过神来,摇摇头,一脸清纯且正义地说:没有,我在思考如何贯彻平等观并摒弃旧时代婚丧嫁娶陋习。 第39章 带家属 半夜,季维知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满脑子都是白纸黑字,和盛绥的脸。 聘礼受益人工商变更 这些字眼在他睡梦中打转。 怎么办? 季维知在问这三个字。倒不是对感情迷茫,毕竟他俩已经把话挑得不能更明白了,如今就差个良辰吉日,等自己做好礼物去给人家 名分。 他迷茫的是,不知道盛绥走的是哪一出。听起来,他把厂子送给自己的理由挺合理,可季维知总觉得哪一环没扣上。 思来想去,也寻思不明白,明天还有早班,他干脆先按着盛绥的思路来,睡觉要紧。 毕竟盛绥那头做好了万全准备,季维知更不敢让他冒险。 虽然俩人在 X 国眼皮底下换了层壳,但季维知总是后怕,担心横生枝节。如今最保险的办法,还是尽早迁移。 原先军政局的计划是等云城那头基础设施都完善了,两边把一切都对接好再动身。要想贸然把日期提前,上到人员协调下到设施调配都很麻烦。 所以季维知再急也没用,还是得找能拍板的人。 次日,军政局大楼灯火通明。 季维知径直上楼,找到萧从明办公室,习惯性地准备敲门进去,听见里面似乎在争吵。 是萧从明的声音: 我警告你白安贤,军政局全员备战了一个多月,就为了能挺直腰板做人,这是底线,往哪退都不行! 谈不了你趁早说话,别在那耽误备战。我们就算拼上这身衣服,也不会同意你动动嘴皮子把老祖宗剩的宝贝败出去! 这是萧从明在对白安贤发火? 季维知犹豫了会,等里头人挂了电话才敲门。 上校。 季维知敬礼问好。 来了? 萧从明放下电话,顺了顺气,刚刚你都听到了。 季维知不想妄议,摇摇头。 萧从明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X 国还是坚持要接手咱们的命脉实业才肯谈,白安贤正在讨论进行启动别的谈判方案。我谈他个 **!民营实业本来就是夹缝中求生,如果咱把它拱手让人,就真的完了! 其实他们何尝不知道,白安贤正拼全力周旋,护着一点可怜的制衡状态和时间,保证至少在重点企业顺利离开前不会受到两城冲突波及。 要真到了矛盾升级的那天,但凡有点血性的人都不可能忍气吞声。 这也正是季维知这次来的目的。他开门见山地说:所以,如果做最坏的打算,我的建议是,提前迁移。这样,外事局那边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提前走 我也想过这个。 萧从明疲惫地揉揉眼,叹气道,你可能不知道,前些日子 X 国登报,逼一个企业家跟他们合作,还派人刺伤他。照这个放肆程度,咱再不迁,指不定 X 国能闹出什么事儿来。 萧从明怕季维知还在跟盛绥过不去,特意连那人的姓名都没提。 季维知叹气,心说这事我能不知道么,我要不知道搁这跟您聊啥呢。 他点点头附和道:对,是这个理儿。 萧从明一锤定音:那就抓紧吧。云城那边大部分新厂还没落成,只能两边都催催看,年前必须动身。至于这个年 你可能得陪着他们去南边过了。 但日期提前这么多,也有不少难题。季维知提醒:如果要尽快动身,很可能厂家到云城后需要在临时场地里,条件很艰苦;而且,有的厂仪器精密、运转复杂,得有管事儿的亲自跟去运营,那么随行家眷席位 这些都尽量解决,实在不行,也只能苦一苦。 萧从明做决定一向很果断,如果一切顺利,最早什么时候能走? 还需要跟铁道部门协商空车次,再加上包装搬运时间 季维知算了算,至少也得到月底。 萧从明点头,立刻准备。 季维知领命,敬了个军礼准备道别。 等会。 萧从明忽然叫住他。 季维知收回脚,站在原地。 你作为负责人,需要随行保护他们。 萧从明试探道。 季维知不明白为什么要提这个:当然。 萧从明欲言又止:盛家二爷,也会在那趟车上 季维知恍然大悟,心说领导您可真是操心,面上挂着真诚谦卑的笑:上校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正好借朝夕相处的机会,你俩好好缓和一下关系。 萧从明为了缓和气氛,损道,为了大局,得趁早把私仇翻篇儿了。 季维知挠挠头,心说那记仇的小本本都快被我撕了、扬了。 但领导的面子不能拂,他领命似的说:成,就冲您这话,现在我就找他聊闲天儿去。 萧从明还当他在插科打诨,无奈地说:别跟我贫。我之前就想问你,到底多大事儿,值得你梗这么些年? 那可老大事儿了,终身大事呢。 季维知半真半假地说。 我可去你的吧。 萧从明没招,从这人嘴里就套不出一句好话,干脆让人赶紧走。 季维知当晚加急通知到各公司理事,等处理完到家,客厅已经没人了,但有盏灯替他亮着。 平时盛绥不会睡那么早。季维知担心,还是想看眼放心了再睡。 于是他上楼,敲响了盛绥卧室的门。 细细簌簌的动静响了好一会儿。男人出现在门口,睡衣领口扯得老大,露出胸前薄肌,袖子也爬到肘部,头发有点乱,左脚还踏错了鞋。 看这样子,是刚被吵醒。 你睡了啊,对不住 季维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盛绥鼻音有点重,睡眼惺忪,但下意识捂住季维知的耳朵。 耳尖粉粉的,还有点烫。 盛绥问:怎么,又打雷了? 没有没有。 季维知编了个理由,这不是内迁通知下来了嘛,我跟你确认一下。 勤盛三天内可以准备就绪,不用担心。 那就好。 季维知看他情绪尚可,正准备走,忽然又想起什么折了回来,哦对了,每人都能带一名随行家眷,你 看到了吧? 嗯。 你准备带谁啊? 季维知试探道。 盛绥接到迁移通知后就一直在忙桐油厂的货单,根本没合过眼,这会好容易逮着空补觉,迷迷瞪瞪睡得脑子都不太转了。 人一困,嘴巴就容易瞎秃噜:我哪有家眷要带?把这个名额给别 说着觉得不对劲,盛绥搓搓食指,等会,你不用占名额,对吧? 季维知哪见过二爷这么迷糊的时候啊,巴不得多看两眼,凑到人眼前左瞅瞅右晃晃:我当然不用,你想啥呢。 那没事了,把名额给别人吧。 盛绥打了个哈欠,转了转肩膀,抬眼盯着季维知笑,咱用不着。 第40章 我从不玩雪手滑了 迁移通知一发,许多事压下来,季维知更忙了,都没空去管他那 手艺,只能抽出睡眠时间来偷偷跑出去做。 好容易等到腊月二十三,盛绥生日前一天,季维知仍没完工。那块 礼物 还差点装饰就能成型,他一大早又出去赶进度。 正巧这天白安贤因为要给跟谈判团开会没法给盛绥捧场,于是提前带了套绝版的诗集当作赔罪礼。 盛绥一见他,就知道他又在熬夜。白安贤不但得在谈判桌上保证自身利益最大化,还得顶着同僚们的不理解,白安贤就跟汉堡里的夹心一样。他本来活就多,压力大就容易失眠,才没几天就瘦得只剩一把了。 等会桥月看见你这副模样,肯定得骂死你。 盛绥吓唬他。 骂归骂,自己又帮不上忙,只能多备些菜招待。 白安贤打怵:桥月也要来? 嗯。跟你一样来赔罪的。他明儿有场演出,没法去万国饭店。 那我还是趁早走吧,省的他又让我吃药。 白安贤抓起大衣就要走。 人还没动,门铃就响了,还伴着周桥月很有辨识度的嗓门。 老天爷,才几个月不见,安贤怎么瘦成猴了? 名伶这把嗓子是真的亮,气儿足。 他推开门,第一句话就不忘怼白安贤。 哦对,二爷,生日快乐。 第二句才想起房主。 盛绥并不在意自己被冷落,请人进门。 门外的冷风呼呼往里灌,还夹了几片雪花进来。 白安贤见状,没顾上跟周桥月分享八卦,径直问:外头又下雪了? 降温了,可不得下雪嘛。 周桥月凑近,嗅了嗅他身上,闻到药香味后,表情才舒缓些,骂人的话也吞了回去,这天也是奇了,不是下雪就是下雨。 白安贤眼睛都亮了,好不容易没雨,我们出去打雪仗吧! 什么玩意? 周桥月一脸嫌弃,白安贤你三十了,不是三岁。就你病怏怏那样还打雪仗?雪打你还差不多。 盛权也没忍住露出类似的表情:我从不玩雪。 打雪仗怎么了! 白安贤不开心了,年纪大还不能玩了?永葆童心懂不懂? 周桥月黑着张脸,把怀里的暖手皮草塞到白安贤手里,消停点吧你。 白安贤这才安静下来。 三人便开始准备午饭,关系好就没有主客之分,都在厨房扎堆站着。 盛绥嘱咐道:多放点米,等会还有人要回来。 回? 谁? 剩下俩人抓住不同的字眼,异口同声。 盛绥笑得和煦,却语出惊人:我们家知知。 接下来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白安贤炸了,痛心疾首道:你前几天不是还纠结要不要继续追吗?怎么突然就快进了? 周桥月没参与之前的谈话,惊讶大过肉麻,结结巴巴地问:什么意思,你跟小维知? 在合住。 盛绥解释道。 周桥月的嗓门那叫一个高亢清亮:废话,我知道你俩住一起!我是问,以什么关系住一起! 盛绥想了想,虽然他俩心照不宣打情骂俏,过得跟小情侣没什么区别,但还真没明说出个关系,干过最出格的事儿好像也就摸个头拉个手。 这么想想,自己还真挺能忍的。 思考良久后,盛绥严谨地说:师生关系? 周桥月和白安贤:? 厨房里又这么静下去,气氛比刚开始更诡异。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23) 白安贤也没想到这个回答,掐了掐自己的人中,你竟然有这种癖好?盛寻山,你实在非人。 盛绥听这话,猜他是误会了,解释道:你别瞎想。我的意思是,维知是师,我是生。 ? 白安贤觉得掐人中不够劲,他或许需要氧气罐,这癖好,比刚刚那个好到哪里去吗? 不是,你误会了。 盛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越描越黑,只得说得更直白些,我没对他做什么。 这么久了还没做什么?! 周桥月闻声,长袖一甩,你是真非人。 盛绥百口莫辩。 他到底都交了些什么朋友? 正闹着,客厅门被钥匙打开。 一阵细细簌簌的鞋帽摩擦声后,前厅传来年轻人轻快又清朗的声音:二爷,雪停了! 季维知见厨房门开着,喜笑颜开地跑过去,高声问:你陪我出去打雪仗吧? 一推门,屋里三个人神色各异地看着他。 白大使、周老板。 季维知一秒变脸,冷冰冰地打招呼,你们也在。 咳咳咳 白安贤咳得很是时候,借油烟太呛为名,很快溜去会客厅。 周桥月就爱惹小孩,故意说:小知知这是跟二爷冰释前嫌了? 要你管。 季维知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说,不许叫我知知! 太肉麻了。 一代名角反唇相讥:脾气比小时候还大,小心二爷不要你。 他才不会。 季维知急了,瞪着眼走出要干架的气势。 盛绥真是没招,赶忙上前把小孩拉出去。 周桥月偏偏是个嘴不饶人的:不信你问问二爷,看他愿不愿意跟你这个小炮仗出去玩雪。 季维知蔫了。要是搁一个月前,他当然敢软磨硬泡求人家陪自己玩。可最近盛绥对他忽冷忽热,而且,老男人哪会在朋友面前跌这个份? 然而,没等季维知开口,盛绥早就转身上楼,边走边说:等我换下衣服。穿着西装放不开。 季维知听完,整个表情都亮堂起来,你真要出去陪我玩? 盛绥没说话,而是以一身常服回答这个问题。 他下楼时穿着松垮的棉袍,拿靴子扎紧宽大的裤脚,略长的头发被夹到耳后,连眼镜都取了下来。精神又利落,仿佛回到二十出头模样。 白安贤见状,委屈极了:二爷你过分了吧?为什么答应他不答应我? 盛绥两眼一黑,寻思自己怎么把这茬忘了,小声安慰道:我就出去转转,又不真打。 白安贤狐疑:是吗? 盛绥肯定道:我这伤尚未大愈,哪敢玩这种游戏? 也对。 白安贤咬牙切齿地说,那我去玩,我跟维知打。 而四人中唯一坚持不出门挨冻的周桥月,此时也坐不住了,跟着大伙出门。 屋外银装素裹,几点白色的飞花乱絮飘着。人往外一站,口中热气便直飘。 周桥月说是出来玩,更多时候只在白安贤身后跟着跑。盛绥则平静地站在一旁,脚步都不走动几下。真正在打雪仗的只有白安贤跟季维知。 大使回到雪地里,仿佛比季维知年纪还小,一边放着狠话一边追季维知跑,时不时还躲闪几下。 你怎么回事,关爱病人你懂不懂? 白安贤被打中好几下,急得直转圈。 季维知嘿嘿一笑,反应灵敏地又搓好好几个雪球,往他的方向扔。 普通人哪有军人的准头好,没一会,大使被打得气急:赖皮!你学过瞄准! 季维知一边扔一边扮鬼脸,正得瑟着,没看准前头有个石子,被绊得往地上一坐。好在雪够厚,摔起来并不疼。 这一滞,给了对面机会。 白安贤本就离得近,得到时机后立刻搓好大雪球,对着季维知挥了个弧度,维知这下逃不掉了! 然而 啪地一声,白安贤的雪球并没有扔出去,自己却被砸了一脖子雪。 谁?谁偷袭我! 白安贤骂骂咧咧地回头。 身后的盛绥一脸事不关己,虽然只有一只手方便活动,但他袖口还是留着雪渣做罪证。 白安贤深吸一口气,默念十遍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三秒钟后,心理建设仍然没用,白安贤终于破口大骂道:盛寻山,你不是只出来转转不玩吗,打我干什么?还搞个那么大的雪球! 盛绥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袖口,微带歉意地笑道:抱歉,手滑了。 第41章 前夜 白安贤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心凉透的雪人。 前几日盛绥还在叽叽歪歪伤春悲秋,现在见着小孩,又开始你侬我侬亲亲我我了。 不但白安贤郁闷,周桥月也呆不下去了。俩人连午饭都不想吃,骂骂咧咧地放下礼物就走。 季维知见状还一脸无辜地问:我惹他们了吗? 盛绥无奈:没有,是他们临时有事。 季维知了然地点点头,他俩好忙。 盛绥松口气,心里却盘算着恐怕得搭进去几盆上好的西府海棠才能安抚好那两位好友。 次日,盛绥在万国饭店包下整个一楼大厅,宴请泊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说是庆生会,但这更像是一出商业晚宴。来人皆是各怀心思,或来探盛绥的口风,或想寻合作的对象,一屋人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季维知虽然答应会去,却动身很晚。因为他准备的惊喜还没做完他要把满心的喜欢,都写在礼物上。 既然是惊喜,自然不能让盛绥知道,可季维知跟盛绥同吃同住,根本没什么独处的时间。再加上动身在即忙得很,除了礼拜日没别的空,于是他今儿在外头一待就是一下午,等回神来天都黑了。 季维知赶忙收起一堆零零碎碎的小工具,把成品仔细装到贴身的兜里,这才起身走。 看时间,如果步着去怕是会迟到,季维知只好站在路边,招呼着寥寥几个人力车夫。 星夜如盘,倒扣当头。 季维知裹着浅蓝色的袄,脖子缩在毛领里,呵出的热气在灯下聚成一团一团。 车夫循着他的招呼往灯柱边赶。 麻烦您了。 季维知双手揣在袖子里,正打算朝人力车那头走,忽见眼前横过来一辆劳斯莱斯。 年轻人警觉地后撤一步。 车并没有要让路的意思,反而在他面前稳稳停住了。 季维知弯下腰,透过车窗,看见后座的男人闭目养神着,一身黑色盘云锦衣。那眉眼与盛绥有几分相似,可双唇薄抿的冷淡样子,却跟季维知欢喜的人毫不相干。 盛先生,我赶时间,麻烦您让个路。 季维知急着走,冷冷地催道。 后座人这才睁开眼,寒气逼人地看着他,季先生可是要去万国饭店? 季维知不耐烦,跟您没关系。 盛权冷笑着说:放心,你有绥绥护着,我也不可能对你动手。我只是看你冷得厉害,想捎你一程罢了。 季维知倚着灯柱,拒绝得干脆:不必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停着的车上忽然走下来几个人,都是魁梧模样,一脸不好惹地围住季维知。 年轻的军官自然不惧怕打架,可这里是公共租界,现在又是谈判关口,要是惹出什么斗殴事端对大局不利。 季维知忍了忍,终于还是上了车。 车内静得可怕,只剩引擎笃笃响。 季维知直勾勾地盯着窗外,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身边人。 盛权也不急,继续闭上眼,既不说明来意也不放季维知离开。 年轻人到底是沉不住气,憋不住开口道:您今儿到底想干嘛? 盛权仍旧靠着,手指敲着帽檐,语气有几分阴郁:这话该我问你。 我? 季维知反问。 你既已经跟绥绥一刀两断,为何在他回国后又来接近、怂恿他跟我作对?还闹出那种见不得人的笑话 盛权想到自己儿子与这个男人不清不白就怒火中烧,忽然睁眼,粗重的眉下闪过一道凌厉的光,竟然骗着绥绥把勤盛都给了你!多少人眼红它,他却一言不发地 你的目的达到了,是吧? 什么目的? 季维知皱眉。 盛权忽然笑了,说着季维知听不懂的话:对了,你还不知道。呵,所以你有别的目的。 季维知不明不白地被骂一通,气都没处撒,碍于对面是盛绥的长辈,只好忍着:我是真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别装了,我不信你只是为了钱。既然已经拿走那么值钱的厂子,怎么还在绥绥身边?你还想从盛家得到什么? 季维知被气笑了:盛家能有什么值得我拿的? 神态不屑又不忍,跟盛绥每回回家吵架时如出一辙。 盛权被这个语气和表情刺痛,压着声说: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季维知听不出话中玄机,反唇相讥道:我当然不知道。您这么多心眼儿我哪能各个都摸透?到现在了我也没明白您怎么逼的二爷退伍,您多能耐啊。 句句带刺,盛权却没生气,反倒带起探究的笑,他当初怎么跟你提的? 只说家里不同意,要他转学商。 季维知再说起旧事已经可以很平静了。 经过这些天和二爷的相处,虽然对方只字未提,但季维知心里清楚,那个会手把手教他读懂 孰知不向庭边苦,纵死尤闻侠骨香 的男人从未离开。 盛权默然。租界外的火树银花在他脸上流转。平静的眼神里忽然染上一些倦色,像个老者。 是啊。肱骨大结节骨折,肩袖撕裂, 盛权忽然笑了,笑中苦涩,无人知晓,我干的。 季维知仿佛听到惊雷乍现,满眼都是金星,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盛权平静地说:两年前,我亲手对他开了枪。 季维知倒吸一口冷气。 盛权指着自己的肩膀,锐利的眉峰蹙了蹙,我打废了他的右手。当时,他连筷子都拿不起来,更别提上战场。所以,在跟队里协商过后,我为他办理了退伍手续。 季维知说不出话。那个十项测试全 A + 的优秀学员一朝被拉下神坛、人人唾骂,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季维知想起盛绥当初说起 理想 时神采奕奕的样子,心痛如刀绞。 旧愁新恨一起涌上来,季维知猛地揪起盛权的衣领骂: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疯了吗?!这些年因为退伍的事儿他招了多少骂名!他为了归队到现在还他妈每天起早训练呢!当初多骄傲多耀眼的一个人啊 现在却连进军政局的楼都不敢了。 季维知一边说一边红着眼睛,气得发抖。 盛权就像早就预料到一样,不为所动,只是把车往另一个方向开。 我疯了? 盛权淡然地看着年轻人,任他抓皱自己的衣领,冷笑着。 说话间,车拐过一片荒凉的草地,停在山头前。 盛权忽然把人推开,指着外面成片的墓地,低吼道:我让你看看谁疯了! 季维知他本不该下车的,然而这个地方他太熟悉了。 鬼使神差地,他跟着盛权下了车,走到几座陌生的碑前。 盛权手在抖,嘴唇也失色,原本泰山崩于前都不形喜怒的男人此刻略显失态。 季维知定睛一看,眼前是青灰色的石碑,上面写着:【盛林之墓】 季维知的拳头攥了又松,后槽牙都快被咬碎。 这是绥绥他爷爷的墓。 盛权盯着碑文,压抑着颤抖说,盛家上下几十口,如今还活着的,就剩我和绥绥了。 第42章 他一直都在骗你 听到这句话,季维知愣了愣。 男人凄凄地说:老爷子打了一辈子的仗,最后被炸掉一条腿和一只手。你说我疯了。可他被抬回来时满身都插着管子,手萎缩成一团,像个鸡爪子!那才是疯了。 老爷子又是多骄傲一人呢?他没法下地,吃个饭能吃得一地都是,连上厕所都要人扶!下人欺他残废,外人说他没用。 最后他染上了大烟,想来镇痛。那玩意哪是能沾的?不出两月,他就把自己抽死了,家底儿也被败个精光。 没等季维知反应,盛权又拽着季维知看向旁边的小碑,这是我妻子的墓。 季维知转头望去,只见芳草萋萋,一片绿意中的青灰色分外显眼。 二十年前,她去做军医,被流弹片割穿了肺,大出血。她救了少说几百号人,可她走的时候连个全尸都找不到!这墓里的衣服,出嫁时买的。红衣服离家白衣服回,她才三十二岁! 盛权哑着声,硬生生逼回去眼泪,深深吸了口气,仰头望天,甚至不忍心看新碑的方向。 这是我大儿子的墓。 男人脸上的沟壑从未如此明显,岁月未曾带走他的精气神,可这一座座冢几乎教他崩溃。盛权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说到动情处竟现出季维知从没见过的温柔。 他叫盛远。他比绥绥更听话,也更活泼,之前我到家总能听到他一口一个爹地叫着。他爱吃排骨年糕,总缠我跑三条街替他买。可我真喜欢他俩啊,没有哪个父亲不想孩子好。他们入伍我本来没意见,哪怕总见不上几面,但一家人能顺遂地过个年也算好 年夜那天我给远远和绥绥剪了窗花、泡了藕粉,买了好大一盘排骨年糕,在门口坐着。 张家人孩子回来了,我打招呼;李家人团聚了,我跟着笑;后来整条街都放起了鞭炮,那个锣鼓喧天哟,我还是不死心。 是,最后是有人敲门。可来的人不是老大,是个军装小子,来送遗物的。我就奇怪了,我儿子活得好好的,送什么遗物呢?他昨儿还给我托梦说想吃年糕,我都准备好了。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24) 可他怎么就 回不来了?连他最爱吃的东西都不要了,连我也不要了。 我把自己锁在他的房间里锁了三天,出来时看到全家上下都挂着白花,我还发火,我不许他们挂,我儿子没死。他想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哪那么容易死? 我快疯了!我想到绥绥 他不能死。于是我不许绥绥再回队里,我的绥绥,我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希望。可他怎么会那么犟?我说什么都没用,拦不住他,我只能 我忽然想,他的手废了就再没法回队了对不对?伤了总比死了好 盛让忽然蹲下去,双手遮着脸,再也压抑不住哭:枪声响的时候,绥绥看着我,没有挣扎,倒下去。 墓园冬风猎猎,似万鬼齐哭。 盛权哑了声:绥绥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季维知久久说不出话。 盛权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搓了搓脸,把泪抹干净,我没想过让谁懂我。你们骂也好、恨也好,无所谓。 他这辈子的妥协与温柔,早就被一桩桩墓碑压在地底,永世不得超生。 季维知木然地望着他: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盛权冷笑道:我要让盛绥知道,想脱离盛家,没那么容易。 季维知的眼眶也湿了。年轻人从军两年,何尝不知道其中辛酸危险。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二爷跟着你的脚步走。 季维知憋着不落泪,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 气愤中又同情万分。 谁来同情盛绥呢?如今 盛二爷 这三个字早就成了靶子,人人惧它脚下尸骨成山,又都想近它分一杯羹。谁还记得这三字背后的男人,失去理想、信任与名誉的男人,甚至不过而立。 他也曾经是个能在挨过家法后仍握着拳头说 孰知不向庭边苦,纵死尤闻侠骨香 的青年人。 一个曾清白又受人敬仰的,像季维知那样的,青年人。 你知不知道他有多想回队里? 季维知哽咽着,他七年前就立志戎马沙场,每回跟我提起盛远哥哥时都是喜笑颜开,他做梦都想堂堂正正地跟我们并肩作战。 往事一幕幕过,季维知怎么会想到盛绥当初竟是受了亲生父亲一枪? 盛权也含着泪,笑开了,音节瘆人,惊起一片寒鸦,我当然知道! 他跟我年轻时那么像 聪明,圆滑,有手腕。他的归宿不该是轻飘飘一个衣冠冢,他必须把盛家的一切传承下去。 可他不听。我不明白他那个队到底有什么吸引力。老大死在队里,他也不肯走。那我能怎么办?我 我只能让他没有后路!哪怕他会恨我一辈子,也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盛权猛地站起来,刚刚的温柔与悲伤一扫而光。 可他凭什么 凭什么把勤盛给你 他给谁,都不该给你! 季维知无言以对。他不知该怎么跟一个可怜的父亲说话。 盛权并没有要得到反馈的意思,兀自说着伤人的话: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因为我接受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为了盛家,什么都可以做。 来了。 季维知想,这大概才是男人今天的目的。 盛权眼角还有未干的泪,衬着华语更加绝情:如果你识相,就该选择自己离开,否则我再说下去你一定会后悔。 季维知叹口气,眼里盛着悲悯,您觉得这个威胁很有分量? 盛权被这样的眼神刺痛,双唇紧闭,晌久才说:你大概是被绥绥宠坏了,说话才会这么没大没小。可你以为,他愿意护,你就真成他的心头肉了么? 季维知不答,冷漠地看向他。 盛权不打算解答,接着问:你就没好奇过,为什么绥绥突然要把素昧平生的你接回家?为什么我随便一逼他就乖乖出国了?为什么他要替你父母安排后事? 季维知全心相信盛绥,但听到这些疑问还是害怕起来相同的问题,他的确曾问过无数遍,每每得到的回答都是在打太极。 季维知摇摇头,不允许自己对盛绥产生半点怀疑:我不想知道。 是么? 盛权松了松肩膀,笑里有不忍和不舍,那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心虚呢? 季维知猛地睁大双眼。 好不容易露出些脆弱的男人此时恢复如常模样,高高在上,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听话,是因为我拿你家的过去威胁他。 盛权的声音如鬼魅,缠着季维知不放,他最怕,我让你知道前尘旧事。 我家? 季维知忽地顿住,惊愕地松开手。 冬风在指间穿过,透凉。 盛权回忆起当年的惨案,句句诛心:七年前,季家被诬告,你父母畏罪跳井。定罪的证据是一本账簿。你猜,做出账簿的人是谁呢? 季维知捂住耳朵。太痛了,这些话,他一句都不想回忆。 季行长一走,他名下的桐油厂和轮渡公司全都归了盛家 盛权笑得瘆人,你猜,又是谁干的呢? 咚地一声,季维知踢远了一块石子,双手攥拳,怒气冲冲地看着盛权。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猜到了。盛绥,其实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盛权耸耸肩,所以呢,绥绥当初去收留你,包括现在对你好,只不过是因为你是季让的儿子罢了。他卖了你爹,夺了季家的遗产,想补偿你这很正常。你别自作多情,还以为他对你真有多特别似的。 你到底是太年轻,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愧疚。 句句都像刮骨刀子,齐齐在季维知身上作恶。 没想到吧?他遇见你根本就不是巧合。 盛权只管说话,笑声刺耳,从见你的第一面起,他就在骗你。 风裹着雪穿林而过,群山轰鸣。 第43章 就到这吧 万国饭店,火树银花。 盛绥眼看着宾客尽欢,自己却有些乏了,撑着精神跟人应酬。这家想做华东市场、那家想立足华南,或是哪哪又在纠结 X 国联会给的好处 盛绥一一搭着话,一边盘算着合作的可能性,一边不住往外瞅。 这都九点了,小孩怎么还没到?难不成在加班? 楼上不知在办什么晚宴,歌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窗户里。唱的是《月圆花好》。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忽地,镶金琉璃大门被推开。 年轻人带着一身的寒气,出现在黑漆漆的夜色中。 宾客皆是一滞。 季维知脚步沉重,面色铁青地走到光下。在座有人听过他与二爷的不合传闻,见他这副模样都不敢惹。 哈,原来是季少校呐!今儿是二爷生日,您也来冲喜呢?来我这坐坐? 有机灵的陪笑着上前来劝他,生怕他在众人前闹事。 季维知冷眼望去,吓得那人往回一缩。 周围人都跟商量好似的,依次闪开了,让出一条路来。 盛绥也意识到不对劲,等人走近了,压低声音问:你这是怎么了? 季维知不答,仍旧冰冷地,声音像在寒霜中淬过:盛绥,七年前,你为什么要帮我? 虽然是没头没尾一句话,但盛绥立刻了然。 寿星一下子成了犯人,嘴唇抖了抖,盛权找过你。 陈述句,带着早该如此的解脱感。 是。 盛绥一开口就是沙哑的嗓音,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你接我回家,是因为你出卖了我爹妈。 季维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张悲伤的脸,刨根问底。 窗外的歌声好生婉转,唱的是江南情意,精致迷离。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1] 季维知攥紧了拳头,指甲都快掐到肉里。心里却在想,求求你,否定我。 季维知如今不知道自己想听实话还是假话,只一个劲儿在心里求着,别肯定,求求你,说句 不知道 我就信你。 然而对面的男人好残忍。他低着头,嘴唇都失了平时的颜色。 季维知见对方不答话,那点希望彻底熄灭了。 他忽然爆发,拽着盛绥的衣服,猛地往墙壁上一推,说话!我家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盛绥被背后的凉意冰得清醒万分,又痛苦万分。他实在无法面对年轻人的眼睛。 有。 残忍的回答。 惊讶,悲伤,难以置信 更多的是气愤。诸多情绪涌上来,季维知气得浑身发抖,双手紧紧抓着男人胸前的衣服,揪出一道道皱褶。 所以,你找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是因为你觉得愧疚? 盛绥眼里深不见底:是。 依旧是短短一个字。 勤盛原来真是我爹的东西? 季维知眼睛红得不像话,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泪来,话却开始语无伦次了:为什么 前朝给你们家的那些封赏用着还不够吗,一定要靠抢别人的东西?盛绥 为什么啊! 盛绥徒劳地阻止:别这样。 那你告诉我应该哪样? 季维知深吸一口气。 对方又沉默了。 季维知最不爱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是为自己好,可又什么都不说。 就像当初临出国时那样,明明是因为受重伤,明明还有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的苦衷,可这个人就是一直憋着。 旧仇新账一起算,季维知攥着拳头:我爹连命都给出去了 你说过你很尊敬他 可还是说抢就抢,哪有这样的?没有这个理。 盛绥当初写 万事殊途,但此道不孤,季维知本天真地信殊途同归。然而殊途就是殊途,盛绥是盛权的儿子,是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走上同一条道。 之前,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不说? 季维知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往外蹦话,没有什么比你盛家的财富更重要是吗?哪怕是我,也是利用后就能丢的东西,是吗? 盛绥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紧闭上双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再说小孩正在气头上,他要解释的事情太多,季维知没法冷静地听。 盛,寻,山。 这表字很少有人叫,如今被季维知一字一句咬出来,竟像是染上了窗外的霜雪,我之前还以为我对你而言,多少是不一样的。 季维知说着,忽然高高地挥起拳头,惹得在场都骚乱起来。 因为有盛绥的默许,没人敢拦这小兔崽子。好在盛绥的家丁还算懂事,适时把一众人都请了出去,就说抱歉招待不周,还请大家早些回去,以免误了宵禁。 不消一会屋子就空了。偌大的饭店,一片死寂。 盛绥毫不避闪,甚至微微凑近那拳头,巴不得一下打得越狠越好。 早在他们第一次重逢,盛绥就欠了季维知一下。如今兜兜转转,本以为再也不用还了,没想到还是尘归尘、土归土。 盛绥数着秒,等重拳落到自己身上。 不知道维知会打哪里,打哪都好,只要能让他出气。 三,二,一。 许多个三秒过去,预想的疼痛都没发生。 咚! 盛绥猛地睁开眼,惊惧交加,却发现脸边的墙壁上杵着青筋暴起的拳头。 指节狠狠地打出脱落的白灰,关节因用力过猛而发红发青。 哪怕气愤至极,季维知这使劲浑身力气的一拳,还是没舍得落在自己的身上。 盛绥又惊又悔,心疼地动了动嘴唇,满心隐忍无法诉诸口,最后只化作一声痛苦的喊声:知知 年轻人低着头,像是卸了力气。 这些日子,承蒙二爷照顾。 这话一出,盛绥便心知不对劲。可他有什么立场去拦?无耻的、烂泥似的人,是他。绝情的、欺瞒的人,也是他。 季维知深吸一口气,哭腔越来越浓,接着往后说:不管出于您什么原因养我,都算是恩情一场,我不可能对您动手。 当初我说过,只要您捱过我三下,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如今,三下已经了了 句句字字,痛心疾首。 季维知嘴唇都白了,行尸走肉似的,转身离开。 那一切就到这儿吧。 沉重的门重新合上,隔开暖冷黑白 两个世界。 歌声听不懂离人怨,仍在柔软迷离地响 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第44章 旧事 腊月二十四,本是泊城的小年日。家家户户掸尽尘土迎春,好不热闹。 若是有人从万国饭店出来,在街头巷尾遇到同乡,必是要惊诧一番今晚的奇事: 听说了吗?今儿季少校在二爷的生日宴上,把人给揍了!! 可不是嘛,我都看傻了!也不知道那小子跟二爷到底怎么结的梁子。 瞧他那要干仗的架势,就跟老婆被二爷抢了似的,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唷,合着您也没听清啊? 谁敢偷听二爷的秘辛。那小子刚进屋就有人请我们出去,不过我临走前回头瞧了瞧,好家伙,你猜怎么着?二爷被他摁在墙上揍,还不还手! 嚯,真的假的? 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里,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万国饭店那场闹剧,莫名变成了盛绥横刀夺爱,季维知提拳(?)伤人的故事。 而故事的主人公,则刚刚毫发未伤地从警局出来。 虽然没真斗殴,但毕竟是在租界上闹事,再加上俩人在泊城都算得上有名有姓,跟警局周旋还是费了番功夫。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25) 盛绥半分疼没挨,只是衣领被攥得皱皱巴巴。倒是季维知,右手指节发青发紫,看着十分骇人。 盛绥又心疼又自责,刚从警局出来就忍不住关心:手还好吗? 季维知当然不理他,拦了辆人力车,走了。 盛绥知道这种情况下季维知不可能再坐自己的车,又怕他出什么事,于是极慢地在后面跟着。 但季维知没有在马路上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发泄不满,而是出奇冷静地回到盛绥的公馆。 倒也在盛绥的预料之中。季维知大概会回屋子火速收拾东西,离开,再也不跟自己说一句话。 果然,刚发完火的年轻人一回屋就把房门锁起来,翻箱倒柜地找出自己带来的行李,叠都不叠,机械似的往箱子里塞。 咚咚咚三声,门被敲响。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门外:知知,我们聊聊好吗? 现在知道聊,早干嘛去了? 季维知心里翻涌的酸涩压不住,满脑子都是之前种种,不由地气上心头:过时不候,晚了! 门外静了好几秒,叹气道:对不起,我 原先季维知觉着盛绥的声音像金石,可这时的金石却好似被摔成好多瓣儿:知知,如果你愿意把门打开 愿意听我说两句的话 抱歉,我急着收拾。再不走要宵禁了。 季维知语气疏离,浑身带刺。 他手中握着长命锁,那还是他母亲留下的。年岁久了,金子并没褪色,倒是人心变得再难看清。 没想到盛绥的声音颤了又颤,差点就染上哭腔,楚楚可怜的:知知,你怨我恨我都好,但在那之前能不能 听听你家的事?我都说与你。 季维知哪见过这样的二爷,他从小到大,只见男人笔挺的脊背和果决的步伐。到底是把自己从小养到大的男人,再铁石心肠也不可能对那么痛苦的语气视而不见。 季维知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眼熟悉的屋子,没出息地红了眼眶,又羞又恼地骂自己:有什么好舍不得的?被王八蛋骗得还不够吗?他就是死了都给你没关系! 季维知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书架旁,取出日记,作势要撕。 然而日记本似乎有了活气,求生一般跌落在地上,还带出一张信纸。本子七零八落,倒是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在季维知眼前。 [河畔的雪不小,银色遍地,不知像不像你那头的月光。] 简单一句话,却让季维知鼻头又是一酸。 这是盛绥在 X 国写的。那人最辛苦的日子里却还想着带自己看雪,可见,那些关心并不是假的。 这个男人可真是 明明那么过分,却总是能让自己心软。 季维知烦躁地把行李踢远了,箱里东西咕噜噜滚了一地。 季维知板着脸,脚步沉重地走到客厅。 壁炉还没开,屋子里寒气逼人。盛绥心里乱糟糟的,见季维知出来才想起点火。火星子蹦出来灼伤了手背,他没吭声,径直在年轻人面前站定。 四目相对,却没了从前的暧昧。 季维知耷拉着眼皮,没好气地说:不是要聊聊吗,怎么不说话? 盛绥透不过气,解开两粒扣子,领带松松垮垮地搭着。微微歇了口气,他开口:你家的事,不是那样的 季维知板着脸,白他一眼,到底是怎样你也不说,白安贤不开口也就算了,连你也觉得我不配知道那些事,是吗? 盛绥摇摇头,从药箱里拿出镇痛化瘀的药,递给季维知,却不敢碰他,我不是怕你知道,也没想一直瞒你。只是 我想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你。 之前不说,一是怕季维知势单力薄去寻家仇,肯定会吃亏;二是现在 X 国大势未去,把陈年旧事拿出来刺激年轻人只会横生枝节。然而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计划再多也没用,盛绥只得站在这,跟季维知聊起年轻人没曾了解过的秘辛。 合适的时候,什么算合适?等你把一切问题都解决后再告诉我? 季维知见盛绥默认,冷笑道,到那时候还有什么意义?这是跟我有关的事儿,我凭什么要等你替我解决了才有资格知道? 说着,他又忍不住生气,咬牙切齿地攥起拳头。 盛绥试探着把药膏递到他手边,被一下子拍开了,只好蹲在地上把瓶子尽数捡起来,又小心翼翼放回桌上,我舍不得 你一身清白,不该趟这些浑水 那些泥泞的过往一个人沾上就已经是无奈,在尘埃落定以前,盛绥想让他的军爷永远赤诚干净,离乌烟瘴气远远的。可他的军爷又哪里肯舍得他一人去背,光是看到盛绥脊背微微弯着的样子,心都已经疼成一滩了。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季维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盛绥,两年前你要走,行,你走,现在你又说有苦衷,行,我听。知道你伤重后我一次次心软,可是盛绥,你不能仗着我喜 季维知把那三个字硬生生吞回去,气冲冲地撇开头,说着眼泪也止不住,近乎吼出来,人耐心也是有限度的,我经不住一次次被你推开! 盛绥哪还有别的心思,他心坎上好像被指甲掐头去尖儿,就一团小火在胸腔里烧。 知知,对不起 盛绥少见地眼眶也湿了,讨好地蹲到他腿边,对不起,我 我就站在这,你生气就打我两下,骂我也好 你不要哭。 盛绥手忙脚乱地替他擦眼泪,掏出来的素帕仍旧是当初那只。 季维知淡淡地推开他的手,坐到沙发上,抬下巴:那你现在说。 盛绥反倒像个受训的孩子,垂头丧气地,被提溜到他对面,接受 审问。 为什么盛权说你害了我家? 季维知现在冷静下来,能分辨出盛权话中的漏洞,也相信他的二爷不是那种人。 只是他实在气,得亏自己长了脑子,但凡换个人早拎包走了,那盛绥还能找谁做这些可怜像? 可看盛绥这么颓丧,他又实在心疼,索性撇开眼,不看了。 盛绥从头开始说,一点点揭开那些秘辛,只是声音不大,一手替季维知揉着伤口,一手紧张地抓着沙发垫。 我早在十多年前就认识你父亲。 盛绥说,我第一次见季先生,是在银钱业的酒会上。他慷慨陈词,鼓励两业匡扶国货,让我受益匪浅。从那以后,我俩就熟络了,他经常教我一些实业常识,还鼓励我加入他开办的济善会。 季让曾经是有名的银行家,但他每每提起金融,说的却不是一厘变三厘的翻云覆雨,而是这些虚无的数字能为孱弱的实业市场带去什么。 可是,彼时的巡抚势力贪墨成风,本该扶持工厂的拨款被中饱私囊,让本就夹缝中求生的民营企业更加难以为继。 季先生总说,钱来钱往救不了这世道,得从根儿上改。 盛绥胸口憋闷,声音低沉,于是他偷偷开办济善会,招揽泊城的有志之士,为争取劳工权益而奔走;他还拿自家的船舶替后方送货,一厘钱都不收。 季维知那时太小,对这些没有印象,但隐约记得父母总会讨论什么米面粮油,他还懵懂地去问,家里不是有很多米吗,为什么担心这些?季让就笑着说,小维知不能光看自己,天下还有许多人在挨饿受冻而眼前的盛绥,不知为何,跟这些久远的记忆重合了。 盛绥接着说:我就是那时加入济善会的。但毕竟我父亲 他跟巡抚之流走得很近,所以我只能偷偷地活动。除了季先生,没人知道我已经是济善会的核心成员。 凭着季先生在各界的人脉资源,我们捅出好些官府里的走私交易,配合其他地方查巡抚的黑账;季先生自掏腰包投资了桐油厂,请许多技术人员参与研发 也许是这片苦心挡了太多人财路。七年前,济善会忽然被指账目流水有缺口。巡抚坚称会里有人挪用善款,下令要严查。 盛绥注意着季维知的表情,说得小心,上完药后小心翼翼地离开他的手,单膝跪在一旁,这个指控本就蹊跷,济善会又声名在外,官府总不适合出面。所以,巡抚把案子委托给一位黑白通吃的人去办。 季维知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盛绥眼里闪过一丝厉色。 这个人你大概有耳闻。 盛绥攥着垫子的手愈发收紧,语气也渐渐急促,他姓许,后来成了租界的华董。 第45章 旧事(下) 季维知张了张嘴,试探着问:许董事就是 你后来拉下台的那位? 是,他那时候还善名远扬。 盛绥点点头,掐住发胀的太阳穴,说:一开始,我们被他的好名声骗得团团转,真的以为他会秉公办案。季先生还安慰我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没想到,许董事抓了十几个会员,严刑拷打,逼他们指认季先生贪污。他们死都不从,于是许董事放出话说,他们要么自己顶罪认了这个资金缺口,要么咬死季先生。不然,就一天杀一个 听到这,季维知已经猜出个大概。血液直往颅内涌,冲得他眼前一黑。 济善会人人自危,季先生担心再这么下去越来越不好收场,于是 盛绥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他让我造一份指认他贪污的账本 交给许董事。 季维知一动不动,心脏感受不到疼,也忘记怎么呼吸。 盛绥更不平静,懊悔又烦躁地揉乱自己的头发,我当然不同意。我们吵了很久,还是没达成一致。最后他急了,说他这些年跟巡抚唱反调,早就被宵小之辈盯上。 所以,这次就是场冠冕堂皇的报复,许董事和巡抚都是专冲他来的!就算不把他交出去,他们也不会放过他。而且到时候,说不定济善会还会被一锅端掉! 当时的盛绥只能妥协。毕竟是盛家的孩子,在济善会一直藏得很深,由他出面最不会引人怀疑。与其等对面冠上欲加之罪,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所以盛绥特意把账本做得漏洞百出,这种 证据,就算拿到堂上也根本站不住脚,却能因为查账为济善会成员争取足够多的离泊时间。 到时候,会员既能安全脱身,季让也断不会承认贪污,就凭那份假账本没法定罪,盛绥有的是办法打通关节把季让再救出来。 季维知的心脏好像被铁锁牢牢箍住,他喘不过气,下意识想抓住什么,可在空中胡乱挥舞半天,只有男人温暖干燥的手伸了出来。那手伸缩不定,主人犹豫着回握季维知,不再说话。 季维知哑着声:我没事,你接着说。 盛绥狠心闭上眼,替季维知揉着肿起的伤处。 你父亲嘱托的最后两件事,一是立刻转移济善会的运转资料,暂停一切活动避风头;二是不要让桐油厂和轮渡落到别人手里,这是他最看重的产业。 盛绥担忧地看着他,最重要的 就是你。 季维知双眉一蹙,转身扑到桌垫里,发出闷闷的呜咽声。 我也没别的法子,本想着先保住济善会,等到提审时救出季先生。可没想到 盛绥险些哽咽,死死握着季维知的手,指节都发白,季先生甚至没来得及进官府。 许董事在拿到账本后,竟然没经查证就直接放火,烧杀抢掠。那一夜季家火光冲天,满城惊惧。可巡抚却对外称,季氏夫妇贪污受贿,畏罪自杀。 盛绥好像被什么噩梦魇住,呆呆地望着季维知的眼睛,对不起 太迟了,我去得太迟了 屋里静得可怕,只剩壁炉里劈里啪啦的火苗声。 季维知从惊惧中缓过神来,无声饮泣,却一滴泪没流,两眼空洞洞的,只有心脏在狂跳。 盛绥说完旧事,气息也变得沉重,每一口都像在吞吐窗外凛冽的寒风。 呼剌剌地,大厦倾,猕猴散,大家疯了似的从季家捞好处。 盛绥冷笑着,等我回过神来,许家早就凭着办案有功,跟巡抚一起倾吞了季先生的大部分遗产。 眼看着他们还想对桐油厂下手,我实在不想看那些研究资料和仪器落到投机者手里。可我那时资历浅,也不太懂经商,唯一的出路就是先劝我爹出手,日后再从长计议。 所以,你没骂错。桐油厂,确实是我抢来的。那天我出现在季家,也的确不是巧合 盛绥闭上眼,是因为,有季先生的嘱托。 所以他才打算把桐油轮渡有关的一切都跟盛权剥离,然后干干净净地,还给季维知。 季维知抽了口气,忍了好久的眼泪在打转。 愧疚是真的,怯懦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 盛绥接着说,但我从没想过要让你受苦。 季维知心都被掰成好几瓣儿,一时不知道该为谁疼:所以你去军校前总是不着家,是去参加。 是。 盛绥不用他点明,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怪不得。 季维知噙着泪,哭腔挺浓,怪不得你一直排斥商场。 见过了蝇营狗苟,盛绥怕自己也变成那样。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的商人。 盛绥想伸手替季维知擦擦泪,动作到一半忍住了,只递出去素净的绣字手帕,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后来,盛权因为长子丧命而崩溃,不惜用打伤盛绥为代价逼他退伍。 盛绥当时本来有更多选择的,但他想,既然已经回不去队里,还不如就继承季让的遗愿。 于是,他在养伤时跟盛权做了个交易:要去 X 国学商可以,但必须把桐油厂和轮渡公司的理事权交给自己。 盛权就这一个孩子,家大业大,厂子就当送给他玩票了。盛绥接手后成长得也快,花了一年时间,将生意做得有声有色,甚至替济善会在当局合法注册,从此光明正大地行善仗义。 随着盛绥羽翼渐丰,盛权终于让他做更富挑战性的竞争比如,与许家争租界华董的位置。 借这个名头,盛绥耍了点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将许董事赶下马,还请了许多家报社公开前任巡抚与许家的暗账。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26) 本来到这一步就可以停了,可盛绥咽不下这口气。他找到了许家的妻小,将她丈夫的桃色照片曝光,把那位大小姐硬生生气跑了。许董事背靠的巡抚轰然倒台,许家光辉不再,许董事只能成天靠大烟解忧度日。 盛绥等他败光家底后买下许宅,把他赶了出去。后来,许氏身败名裂而死,家破人亡,连块碑都买不起。 故事到这儿可算是皆大欢喜。巡抚下狱,许氏崩离,季家翻案,生意兴隆,大仇得报。 只是鲜衣怒马的盛寻山再也不见了。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第46章 我跟! 听完这些,季维知已是满脸水光。亮晶晶的眼睛眨着,睫毛上都沾着水珠。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季维知不糊涂,他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也知道盛绥已经拼了全力在保全大局。 要不是盛绥把他保护得这么好,他也许连活下去都透不过气,又哪里能长成现在的样子,还有闲心去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开口? 这世道本就难两全,做选择的人永远是最无奈最痛苦的那一个。盛绥隐忍缄口这些年,无非就是想让他快乐无忧地长大。 想到盛绥受过的伤,季维知心疼得不知该怎么办,又自责又难过,哭得嗓子都疼:我、我在饭店还那样埋怨你,早知道这样我就 就半天也没 就 出所以然来,季维知抽了抽鼻子:对不起 二爷,对不起。 盛绥忽然起身,用手心遮住他的嘴唇。 该道歉的是我。 盛绥声音极轻,像护城河的晚风,我当初确实年纪太小,太莽撞。如果我想个更保险的法子,如果我运作济善会时再分点心神在你家,可能姓许的就不会那么肆无忌惮,结局也不会 然而他那时也不过二十出头,冒着生命危险保住济善会已是不易,季维知哪还能苛责他没未卜先知。 季维知拿开唇上的手,放在掌心,一边安慰地捏着,一边伸手在盛绥紧蹙的眉心点了点。 我心心念念不想伤了你,到头来,还是让你哭得这么伤心。 盛绥捉回他的手,放在嘴边,近乎虔诚地贴着,自嘲道,所以年岁增长又有什么用?你总担心自己被当作长不大的小孩子,可我甚至觉得有时候你比我更成熟。瞧,我白活这九年,还得你教我怎么样才叫疼你。 季维知猛地摇摇头,鼻子皱成一团,像个小苦瓜:没有!不是的!我刚刚说的气话你怎么也当真 知知心软,我知道。 盛绥一直跪坐在季维知脚边,腿麻了,起身时右脚都没太有知觉,可我这毛病确实也不该惯着。 这是要敞开心扉的意思。季维知便挪了挪,给盛绥让出位置坐,睫毛上还挂着水滴:我也有很多毛病,我对你任性,总是闹你,还很麻烦很别扭。 小孩神态这么认真,好像要把心窝子掏穿给人看。 盛绥抚摸着季维知的头发:你再怎么闹都最是可爱。可你越招人疼,越对我好,我就越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怪我,会离开。 我哪里会怪你 我都快疼化了 季维知揉了揉眼睛,语气却很倔强,但那些事你完全不用一个人扛的! 年轻人不用瞻前顾后,暂时没法理解盛绥的担忧,更不明白成年人的世界哪来这么多不可说。 他忽然拽住盛绥的手,有些压迫性地看着对方眼睛,二爷,你看着我。 四目相对,一个刨根问底,一个是心虚模样。 为什么你总是预设我会离开你, 季维知直勾勾地盯着他,疑问句里却是笃定,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在怕什么 盛绥重复这句问话,苦笑着掏出打火石,喉头动了动,我怕我,不配站在你身边。 季维知失语,静静看着他。 蹭地一声,盛绥点亮了打火石。 我之前手受伤,那段时间对你忽远忽近,无非就是觉得,你年轻,你前程似锦,你家世清白,没必要在一个臭名远扬的男人身边荒废你的未来。 盛绥的声音平静而残忍,我的手废了,家也废了,我不想让我摆在心尖尖儿上的人跟我一起背着前尘旧事的债,甚至跟着我一起提心吊胆遭人骂。 盛绥说着,苦涩地摊开手,晃了晃虽然还算利索,但可能没法再恢复更多功能的肩膀。 季维知急得嗓子都不好使了,又巴巴地跑过去,搂住盛绥的腰,难受得只剩下气声:你不配? 盛绥眉头紧蹙,低着头,看小孩哭,疼得指尖心肝都在颤。 季维知又急又气: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能离你近一点,你告诉我你不配?你不配的话全天下就没有人配了!从都到尾你都没资格说这种话,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 说着,季维知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从盛绥怀里挣开,满屋子翻箱倒柜,终于在书架旁找到一本蓝色的本子。 他情绪激动,话卡在喉咙半天出不来,急得把日记本摊开,扔到盛绥面前后眼泪还是跟没闸似的止不住,你看好了!这是我的日记,我敢在你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你听,你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吗? 盛绥,盛寻山,盛二爷!你是我仰望了七年的人,我拼命够了这么久都还是只能仰望你。你看,你是我踮着脚都抓不到的星星,凭什么那样说自己? 癔症撒够了,季维知稳了稳声音,深吸一口气,二爷我告诉你,我从十七岁开始,就喜唔 一直默不作声的盛绥忽然站起身,将他一把揽进怀里,堵住他的嘴,撬开他的牙关,搅动他的舌头,夺走他的呼吸。 吻铺天盖地压下来。压抑,急切,又满怀深沉。 季维知脑袋嗡嗡作响,甚至没反应过来嘴里温热的软物是什么,就被上涌的气血冲散了思绪。 口腔里是暧昧的声音,脸上是湿凉的泪。季维知招架不住这么狠的吻,五脏六腑都被热气充满了。太热,透不过气。 他好像看到白茫茫的雪原,风雪里站着他家二爷,周遭是混乱的脚印,没有一个方向是归乡。 二爷 他难耐地张开嘴,得了一丝呼吸的当口,总算回了回神。 盛绥离他只半厘的距离,两人的鼻尖贴在一起,连双唇呼出的热气都在交缠。 盛绥接住他没说出口的话,在下唇上轻轻咬了咬,气息近乎勾 引,这件事,我已经肖想两年了。 季维知被一句话砸蒙了,虽然早知道这个答案,但听原主说起来还是顶不住。 盛绥又在他的眼睛上留下吻,一路滑到下巴附近,一边贴着一边说:我承认,从你十八岁那年起,我就没想把你只当作弟弟或朋友。在 X 国的每一天我都会梦到你,想知知在泊城,没人照顾可怎么办。看到你活得这么坚强我心都揪成好几瓣儿,总觉得是我让自己手心里的宝贝硬了、碎了、飞了。 我就想,我得补偿,我得对你好。可我不敢啊,我花了这么大力气也只敢靠近你一点点,再近,就是禁区了,进去了怕你会被拖累,不进去又不忍见你难过。所以,知知,从现在开始,选择权全都放在你那里。 盛绥破釜沉舟般地说:现在利弊得失我都摊开跟你说。也许今后有天你会发现,二爷这个人,其实没你说的那么好,但若是跟了便认一辈子的死理。你今儿如果点了这个头,怕是往后余生,都只能与我绑在一起 我跟! 没等盛绥说完,季维知便小鸡啄米似的连点好多下,甚至没问清后话就答,做什么我都跟! 盛绥缓了缓,轻轻喘着气,放开他,嘴唇在他额头上轻轻摩擦,一句话,让你等这么久。实在是很抱歉,我这个学生嘴笨得很,怪让你费心的。 季维知一点都不生气,反倒咧开嘴笑,虽然眼里还有泪:一点都不久!我之前都想好了,要是等不到你先开口,就自己说 盛绥的鼻尖点着他的,轻声问:说什么? 季维知后知后觉地难为情,低着头道:说我喜欢你。 知知,你怎么这么好。 盛绥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石,清亮的月色将他衬得落寞,你这么好 他这么好,他又如何舍得放开。 季维知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抬头拽了拽盛绥的衣角,怯生生地确认:那,你能不能再亲我一下? 盛绥右手一紧,重新把他拉回怀里,吻铺天盖地又温柔至极,落在他的额头,耳后,后颈,最后来到他唇边。 发什么愣? 盛绥抬起季维知的下巴,声音轻得像呼吸,张嘴。 第47章 绥绥有清安 季维知不明就里地张开嘴巴,立刻被柔软的舌头侵占。他眼睛还愣愣地睁着,手也不知道往哪放,一个劲傻乐,本能地拿舌头去勾对面。 盛绥轻轻搭在他的眼皮上,教他闭眼。季维知乖极了,被亲得脸都红透了也不说,惩罚似的咬盛绥的嘴唇,手却紧紧搂着对面的脖子。 长长的吻后,季维知擦了擦嘴角晶亮,声音变得糯糯黏黏。 既然你说我好, 他扑到盛绥怀里,委屈巴巴地问,就不要总想着推开我 盛绥自知理亏,只好揉着他的头发,好声好气地哄。 如今拧巴也拧巴过了,轴也轴完了,盛绥没能推开人也没舍得放开手,反正已经把话说开,干脆谁都甭装。 季维知哭得鼻头红红,可怜见的,惹得盛绥心都麻了。 前阵子总是撩摆我,还敢冷着我 季维知抽了抽鼻子,现在亲都亲了,你要是再溜可就是真禽兽! 小孩就是有理,明明说 咱俩就到这 的人是他自己,先动心的那个也是自己,却非得说得像盛绥不做人一样。 我没想溜。 盛绥苦笑。 刚刚就是话赶到那了,他才把最隐秘的害怕说出来。但平时这些都被他藏得好好的,一点矫情劲儿都不带。 那你再让我抱会儿。 不知是不是刚受过太大刺激的缘故,现在季维知疲惫极了,全身重量都倚在盛绥身上,累了。 盛绥眉心的结也渐渐舒展开,轻声问:今儿还走吗? 是指刚刚季维知收拾行李的那番胡闹。 提起这个,季维知还有些不好意思:已经宵禁了,走不了。 笑意这才慢慢爬上盛绥的脸,连声音都多了几分生机。 早点休息吧。 盛绥说。 季维知拉长了语调,哼哼着说:我怕黑。 盛绥挑眉。 如今前尘旧事已了,俩人这关系突飞猛进,季维知跟他撒个娇也没什么。可盛绥是真受不住军爷这么说话,每回季维知卖乖,盛绥那颗心都得跟着颤上两颤。 你刚让我回忆了那么多伤心事儿,不得哄哄我吗? 季维知把尾音放得长,双手架在盛绥肩膀上,下巴枕着手背,恃宠而骄的,不然我这一晚上都睡不踏实。 盛绥叹口气,挠了挠他的下巴,那你跟我上楼。 小孩嘿嘿笑两声,没骨头似的,只管答应,自己却不动弹。 这不就是在要抱抱吗? 盛绥只得把眼镜取了,揣进外衣口袋,双手打横把年轻人托起来。 军爷的身形并不瘦弱,这会却莫名娇气,赖在盛绥怀里不撒手,挂着男人的脖子,跟小媳妇儿似的。 你肩膀疼不疼? 季维知手指在那个伤处打转。 盛绥摇摇头,你这点重量我还承得起。 那你别的肯定也承得起。 季维知肯定道,我觉得你再练练,说不定还能参加明年的招考。 盛绥知道季维知今儿粘人是为了逗自己开心,他挺想会心地笑一笑让季维知也放心,可毕竟心里压了那么事儿,哪能说放下就放下。 季维知的笑也没那么发自肺腑,俩人心照不宣,洗完澡,沉默地躺在床上。 这一晚上过得兵荒马乱,把话说开了,还稀里糊涂接了个吻。如今俩人再装暧昧也装不过去,索性彻底摊牌。 季维知翻了个身,面对脊背,戳了戳紧绷的肌肉。 怎么? 没想到,盛绥不像平时那样哄他了,一上床就背对着,有点冷淡。 你是不是吃干抹净完就想后悔啊? 季维知语出惊人,原来你还知道拍拍我,怎么今儿亲完了就不理人呢? 盛绥这才转过身,有些无奈地说:你说为什么? 季维知无辜:我不知道。 盛绥是真怕了,就以季维知这么个不自知的撩摆法,再有自制力的人都得搭进去。 他感受着被子下隐秘的热情,求饶道: 小祖宗,别欺负我了。 没人能拒绝这么说话的盛绥。季维知乖乖消停,往盛绥怀里滚了滚,乖乖睡觉。然而不出一会儿,男人的体温就让他心猿意马起来。 不得不说盛绥真的保持得非常好,一身筋肉匀称有力,窄窄的腰腹却沟壑分明。 季维知不可名状的部位开始蠢蠢欲动。他心虚地松开手,往反方向蹭了蹭。 躲什么? 黑暗中,盛绥忽然开口。 季维知尴尬地笑:你也醒着啊? 盛绥可算逮着机会损人了,沉沉地拿季维知原话损他:从前还知道抱着我,怎么今儿亲完就想躲。 季维知臊得慌,咳了两声:可能,跟你刚刚不理我的原因一样吧。 小孩难得开窍。盛绥刨根问底:是么,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不理你? 季维知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更挂不住脸,被子一卷翻过身睡了,还用说?自个儿低头看看你那边被子翘多高吧。 于是俩人都不敢再开口,再说下去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 这一夜就这么别扭又甜蜜地过去。 换谁经历这么一大遭事都得缓个好一阵,好在季维知只是在盛绥这有些闹腾,出了门还挺能扛事儿。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27) 第二天一大早,季维知就跑到局里做准备。 时间紧任务重,就算暗恋成真心里美,季维知也不敢在盛绥这太耽误时间。 盛绥久违地轻松,很久没有过囫囵觉,昨儿却睡得很香。 季维知出门时刻意放轻了脚步,还准备好一桌的早点,放到壁炉旁边怕凉了。 盛绥坐在桌边吃着早餐,忽然觉得不真实。这样的日子似乎过了很久,可今儿明明是他们确定关系的第一天。一切都像习惯,早就刻在骨子里,却每每都有新的惊喜。 军爷走时换下来的衣服还堆在那,盛绥便帮忙捡起来,挂好。 失去衣服的遮挡,沙发上陡然出现一块羊脂白玉。定睛一看,玉边还留着纸条,写着,[生日快乐]。 心脏不可抑制地乱跳。 前几天年轻人日日出去,忙活大半天,就是在做这个生日礼物。 玉佩纯白无暇,已经被掌心捂得温热,是竹枝形状,周遭通透干净、一尘不染。手艺粗糙,却看得出下了不少工夫。 翻过面,底部刻着五个字: [寥寥寻山海] 小时候季维知曾问他,为什么取 寻山 这个表字。他说的是,寻山川万里,愿寂寥独行。 好在盛绥还算幸运。先是有季让探路,后来又有了季维知。这条路,他从没孤独过。 盛绥小心把玉用串好穗,挂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背面似乎也有凹凸不平的触感。他翻过面,发现竹子上还有行蝇头小楷。 他翻出凸透镜,擦着白玉痕,对着玉身寻找。 看到放大后的光景,盛绥摘下眼镜揉了揉湿润的眼角。 那是一排今早新刻上去的字,与刚刚的话连起来,像是在告白。 背面写的是:[岁岁有清安] 第48章 值得! 盛绥的生日就这么过去了,一转眼到了离开的日子。 盛绥的生日就这么过去了,一转眼到了离开的日子。 迁移的队伍整装待发,尽数上了火车。 车厢是民用火车改的,也分座次,三等座跟焖罐儿一样拥挤,摆着横七竖八的木椅,车一停,椅子就四处晃动。但是全线都有人看守,还配了装备。 上车的商户几家欢喜几家愁,喜的是远走高飞不必再受洋人欺负,忧的是留在泊城的亲朋好友还前路未卜。但事情总有轻重缓急,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尽快到云城,保证工厂生产。 大年三十这天,轮到季维知负责照顾火车首尾的仪器,其余人则轮流在各节车厢值班。 毕竟在路上,年味儿没那么浓,但有不少成家的带了些剪纸上车,还有些儒商会写毛笔字,临时做几幅对联贴在火车走廊两边,倒也有点意思。 本来中午那会后厨加荤,做饺子,但季维知在执勤就没吃上,只能拿干粮填肚子。他从腊月底上车,一直忙到现在,连都安稳觉没睡过。 刚回通铺,季维知正打着哈欠,温绍祺忽然欠兮兮地凑过来,问:嘶 听说你前些天当几十位少爷小姐的面儿,把二爷给揍了? 季维知一脸凶样,瞪他。 猜想坐实,温绍祺竖起大拇指,你牛。 季维知撇过头,没有理人的意思。 哎我说,你俩怎么又杠上了啊?我还以为你俩已经没事了呢 小少爷嫌命长似的继续嘚啵得,不会真跟外头说的一样,是因为情伤反目吧? 去你的! 季维知作势要踹人,温绍祺你要是实在闲着就来执勤,站个三天三夜,我看你还有这闲心不。 温绍祺委屈,不说就不说,你凶什么。等轮到你去前头执勤了,看你怎么办。 前头是随行商户的车厢,虽然比不上其他列车的套房宽敞,但也比焖罐儿的条件好太多。 而前面的第三间房里,正住着盛绥。 季维知心想,那不巧了吗,正愁好久没见二爷了。 季维知定了定神,强装镇定道:都是工作罢了,有什么怎么办的。 温绍祺狐疑地挑眉。 三秒钟后。 季维知终于还是败下阵来,好吧,确实不全是工作关系。 温绍祺从鼻腔里发出一阵闷哼:你悠着点,这人多,别跟人家动手。 季维知白了他一眼,作势就要打人。手抬到一半,忽然放下去,因为他在通铺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盛绥不知何时出现,穿着套头料西服,棕色皮鞋擦得锃亮。 仔细看看,脖子上还戴着季维知送的那块羊脂白玉。 靠,二爷啥时候来的! 温少爷倒吸一口冷气,咦,他那块玉我怎么觉着眼熟呢? 季维知心虚,没接腔。 通铺其他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该不会是来找少校报复吧? 怎么整?咱前儿去拉拉架? 别多事,随机应变。 看着男人周遭柔光似的笼晕,季维知不禁想起自己送出去的酸话,嘴角微微动了动。 有事? 他走到盛绥身边,强行把甜蜜的小心思压下去。 明明只是简单一句话,却让大家解读出许多层意思。 我天我天!少校主动挑衅去了! 你看二爷还笑了竟然,笑里藏刀啊这是! 咋整,不会打起来吧? 不至于不至于,少校应该有分寸。 季维知木然地回头,眯着眼,警告那些没眼力见的下属。 盛绥自然也听到这些讨论,并没生气,反而很上道地演起来,手往门框上一搁,是有点事,劳烦季少校出来一趟。 季维知便跟着出去了,把门带严实。 一众人乌泱泱拥到门口,只见少校神情严肃地跟着,二爷也身体紧绷,看起来就像是要找个空地干仗。 严肃本人跟着盛绥绕了好几个弯,直到确信他那些难缠的弟兄都看不见了,才站住脚,喊道:行了,这儿没别人,少装。 盛绥转身,双手拎着牛皮纸袋子,递到季维知跟前。 这是? 季维知打开,闻到饺子的香味,哇,白菜肉馅的! 盛绥眉毛弯了弯,嗯,请后厨留了点。免得这都过年了,某些人还在值班,吃不上一口热饭。 季维知眯着眼,心想原来自己执勤时一直有人在关注自己。 你叫我出来,就为了这个呀? 语气有点遗憾。 那不然呢, 盛绥食指勾起脖子上那块玉,为了聊聊你悄没声送的生日礼物? 谁要跟你聊这个。 季维知面上挂不住,不觉抓紧了纸袋子,我拿回去吃。 你要不还是在这吃完? 盛绥站在白色的光斑下,头发被太阳晒得暖洋洋,我想看着你。 季维知饶是再能端着,也绷不住被这么撩摆,耳根烫了又烫。 他打开袋子,嗷呜一口咬掉小半边馅儿,狼吞虎咽地吃干净了。 太阳懂事,照在年轻硬朗的脸上像在镀光,折射出叫人欢喜的色泽。 季维知吃相很急,可男人却满眼含笑地瞧着。 糟了。季维知想,自己这副样子一定很难看。都怪训练时急惯了。 不许笑。 季维知嘴里鼓鼓囊囊,发狠地瞪回去,却心虚地生咽下好大一口。 男人走近一步,影子遮住大半阳光。 没预兆地,季维知的心跳随着光线变暗而加速。 盛绥却只是伸手,在他嘴边轻轻摁下,拂去食物的残渣,还故意在他唇上点两下,把指尖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也不怕出来偷吃被人家发现。瞧瞧,全是罪证。 本来只是正常的偷吃,被他这么一说,有点不正经。 季维知的喉头滚了滚,你跑那么远就为了送个饺子啊,那也太不值了。 盛绥挑眉,觉得不值? 季维知 嗯 了声。 那我再送点别的? 盛绥想了想,过年了,添点喜。不如我替你量量尺寸,送你套新西装。 季维知没来得及答应,就感到中指比在自己的肩侧。 这怎么就 上手了呢? 大拇指移到锁骨附近,指腹与皮肤若有若无地摩擦。 距离忽然拉近,季维知觉得被摩梭过的地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手指顺身体中线量到腰腹,隔着军装,一寸一寸灵巧地移动。 最后是臀。 你等会 季维知倒抽一口冷气,心脏没出息地咚咚直跳。 这也太亲昵,好像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季维知一动不敢动,总觉得屁 股虽然没被摁实,但痒痒的。 量好了,隔着衣服可能有点误差。 盛绥直起身,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认识几个云城的老裁缝,等下车去找他们做。 季维知的腰上还留着盛绥的体温,脸侧又传来叫人脸热的气息。 最后,盛绥老实了,哪都不摸,只在他鬓边问:现在值了吗? 季维知简直麻了半边身子,都快站不住了。 可年轻人的胜负欲就挺强的,嘴硬道:这算啥?我哪那么好打发。 盛绥饶有兴致地瞧着他。 季维知拽着男人的领带,往自己怀里带,微微抬头,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笑嘻嘻地说:现在值了。 第49章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 季维知要说怂也怂,咬完就不敢看人了,蹬蹬地从盛绥手里钻出来,溜了。 再呆下去还不知道场面得失控成啥样呢,季维知接下来还得执勤,可不敢那么放肆。 正害臊着,盛绥忽然叫住他。 季维知转过身:还有别的事儿? 盛绥说:晚上你几点换班?等得空了,去我那一趟? 季维知想了想,八点左右吧,但完事儿了还得开个会。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想你。盛绥佯装委屈,夸大其词地 控诉 着,你忙起来十天半月都见不着,军属做到我这份上,也挺不容易。 一句 想你 让季维知打了个激灵,下句 军属 简直就是在向季维知心口 * 箭。 他下意识往胸口抚着,色令智昏道:行,那 我开完会去找你。 寒风凛冽,车里却温暖如春。 季维知提前结束会议,比跟盛绥约定的时间早了十分钟。 他敲开门,看见男人穿着棉质的长袖睡袍,带子松松系着、将掉未掉,脚甚至半踏着皮鞋,把鞋口都踩得变形,不似平时那么板正。 毕竟是火车上,房间不大,没多少落脚的地方。一方小小的桌子上放满了文件,就剩把椅子还空着。刚在收拾的缘故,盛绥把玉摘下来拿毛巾裹着,放到桌上,旁边还拿一圈毯子围着。 季维知眼神晃荡,最后落在小小一张床上。 莫名地,季维知竟然有点紧张,不知道坐哪好。 杵着干什么? 盛绥问。 季维知挠头,我、我坐哪? 都行,你看哪得劲儿。 盛绥正忙着找药,顺口接了一嘴。 他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但陆桐还是要他敷药,说是对筋络有好处。当时盛绥还笑他怎么西医也开始玩络脉,现在也乖乖遵医嘱。 那我坐你床上了?开会坐得腰疼,我躺会。 季维知嗷一嗓子倒在床上。 嗯,过会替你揉揉。 盛绥褪下半边袖子,背对着季维知,冲镜子贴药。 季维知闻到药味,立刻翻身起来了。 男人的肩膀有道疤,颜色依旧显眼,周遭还有没退去的痕迹。 季维知走到旁边,心都像被放在铁轨上碾。 我帮你贴。 季维知伸手。 盛绥摇头,我贴得着。 你贴不着! 季维知二话没说把药拿手上,极轻、极慢地在裸露的皮肤上比划,是这儿么? 你就随便贴吧,反正就那一块,贴哪都一样。 那哪成呢。 季维知最后还是问了好多遍才找准位置。 闻着药香,季维知鼻子都被熏酸了。 盛绥见他这样:你怎么还要哭呢? 我没有啊,你别瞎说。 小孩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心疼成那样。 盛绥看破不说破:不疼,真的,痂都快掉了。现在就是怕旧伤留毛病。 所以留毛病了吗? 季维知把手掌捂在伤处, 还没痊愈呢,时疼时不疼的,我哪知道是旧伤还是新伤。 季维知鼓起嘴巴:你看,你怎么骗人?刚还说没事了。 盛绥无奈道:确实没什么大事,就是阴天、雨天骨头疼,平日伤口痒,没别的。 这还不叫事儿啊! 季维知急得团团转,本来半蹲的姿势被他整成半跪了,车上有随行医生,虽然他经验肯定没陆桐多,但应该能救个急。我带你去找他吧?哎,或者等下一站雁城大学的师生上车了,找个医学院的老师问问也可以。 季维知挺激动,都没注意身前的男人已经转过身,把他揽进怀里。 耳边的呼吸越来越近,是盛绥赤脚踏在月光上,正低下头,贴着季维知的鬓角。 怎么? 季维知感受到盛绥气息的变化,这才停话问道。 没事,就是看你这么替我着想的样子, 盛绥低声笑,挺心动的。 季维知也愣神,好久才答:我 好像还是头一次听你说这种话。 盛绥确实很少直白地表述,即便是确认关系那天,也是季维知在拿话堵他。在商场里混久了,盛绥太知道怎么掩饰内心。 男人想了想,自省道:是吗?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28) 季维知连连点头,对啊。除了今天外,你几乎不说这种词的。 盛绥笑,你爱听? 季维知撇撇嘴,这不废话吗,谁不爱听。 盛绥了然,虚心接受:那我认认真真,再对你说一回。 季维知竟有些紧张,偏头看外头站台的灯,和不停倒退的群山。 夜色埋住男人的脸,他的声音很轻,在微微晃动的车厢里勉强能听清,可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季维知的心坎上。 刚刚车头经过卢家坳,我看见月亮悬在山头上。你恰好敲门进来,满头都是银光。那一刻我就在想,这是我的知知,是我找到过的,最美的山坳。 火车不会倒退,那些山川树影也没法重现。所以盛绥一点儿也不想再忍了。 曾经的盛绥害怕自己处在泥潭里,怕季维知的前途受损,因此错过了许多时机。 然而古来万事无不有,江河浩浩、山川绰绰,这年头,今日生明日死,谁会在乎世上多一对情侣呢? 我喜欢你。 火车匡切匡切地过,唯独盛绥这声告白没被埋没,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 季维知绷不住鼻酸。这是他日记里的话,再熟悉不过。 盛绥也学起了小孩心性,非得在日记里的 非常 后面再加一个,显得自己更喜欢一点。 季维知比自己早动心一年,盛绥恨不得用十倍的程度副词,把自己回应的这一年给补上。他什么矫饰都不想用,这样直白,生怕糟蹋了赤诚红心。 你、你怎么学我日记! 季维知揉揉眼睛,害臊得往被子里一滚,完了还嫌不够,又抱着被子坐好。 盛绥也在季维知身边坐下了。床向下塌,压着被子有皱褶。 不是你让我看的么?你还说,敢当着我的面儿,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念出来。 盛绥又在逗人,挠小动物似的,在季维知下巴上点了点,甚至背起日记,还有啊,[诗里的话,每一句我都想拿来夸你]。 季维知听不下去了。他当初把日记拿出来只是为了激盛绥说出心里话,谁知道这老男人记性这么好? 眼瞧着盛绥还要背出更多羞耻的句子,季维知赶紧叫停:嘘!饶了我。 年长者反倒成了更莽撞的那个,一个劲儿磨着年轻人的耳朵,嘴唇贴着皮肤,像吻,可又太浅。 季维知哪见过这场面,老男人热情起来真是叫人招架不住。 他把脸埋在对方胸前,语气软榻榻的,恃宠而骄地赌气说:我小的时候,你们都说都喜欢我。 盛绥有些无奈,小时候他确实常哄,但很明显,这是两码事。 盛绥不知该怎么解释,干脆托起小别扭的脸,惩罚似的说:你小的时候,我可不会像现在这样想要接吻。 呜呼而过的火车把弯钩拉近了些,可惜月光透不过人,被盛绥的身形挡在窗外。 季维知感受到一只手指在自己身上游走,停留在风纪扣上。 盛绥压低了声音,怕被人听去似的,凑到季维知的脸边问:可以么? 嗯。 季维知猜出他想干什么,从嗓子里憋出一声闷哼,小狗似的耷拉下头。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能答应? 盛绥叹了口气,在他耳边轻轻吹着气,你这样,真的很容易让我得寸进尺。 话音未落,一个吻很急切地来了。 在被咬住的那一瞬间,季维知有些慌乱,胡乱扯着男人的手袖,竟是拉开几粒纽扣。 这个吻跟前几次都不一样,风流,孟 浪,迷 乱,把他抛进云端又溺在海底。 季维知浑身都酥了,脖子被迫仰起,露出突出的喉结,身子骨却软绵绵地挂在男人身上。 盛绥也没了半点平日的斯文,很不像话地,手探到军装下摆里。 一墙之外,不知是谁打牌输了,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嚷嚷。 一墙之内,两个人的唇都湿漉漉、滑溜溜,柔软又令人上瘾。因为紧张和兴奋,季维知不小心从唇缝间溜出几声低 吟。 第50章 今后有你疼的 嘘 盛绥一边吻他,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现在只有虫鸟野兽在看咱,你要是把动静闹大了,估计隔壁左右都得来看热闹。 你闭嘴 唔 季维知说不出囫囵话,被欺负得狠了,眉毛都皱到一起。 盛绥故意在他的下唇上咬一口,留下浅浅的牙印:我闭嘴了,还怎么亲你? 季维知忽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除了男人过近的眉眼,便只剩那盏晃荡的灯。 是自己忽然被压回床 上,吻深了又深。 这次亲吻未免太长了,等季维知回过神来,衣衫开了大半,一截雪白的腰露在外面,胸膛一起一落的。 咱俩这样不好吧 季维知看了眼怀表,心虚地说。 是不太像话。 盛绥点点头,指着他眼角和唇角,这儿都红了。 都怪你 季维知小声嘟囔。 嗯,怪我。 盛绥笑道,怎么办,不消气的话你给我扣个分? 预演课堂,这都多久前的事了,盛绥竟然还记得。 季维知地摸着两颊,却舍不得从被窝里爬起来,气不忿儿地说:咋还有学分啊,你不都学成毕业了嘛? 盛绥也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但撑着高了点,拉远俩人的距离,这就学成了,没有别的毕业考试吗? 还能考啥啊,摸也摸了,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总不能 季维知脑中忽然闪过一些旖旎的画面,赶紧摇摇头,你想都别想,肩膀还没好利索呢。 第一反应是怕盛绥再受伤,而不是担心自己会被怎么样。 盛绥喜欢都来不及,哪舍得让他在这种逼仄的环境里挨疼。 车上又潮,又没准备,万一真弄狠了感染上什么就麻烦了。 但他就是想逗逗小狼,看有什么反应。 陆医生说了,得适当运动,有利于恢复。 盛绥一脸真诚。 小狼没有半点倔劲,反倒跟小狗似的,软塌塌地说:那也不是这、这种 嗯,剧烈运动。 实在想不出别的名词。 盛绥扑哧一声:那我轻轻地? 轻轻地有什么意思。 季维知咕哝道,没劲,要干就得按最狠的来,高不成低不就的哪行。 小孩说起混账话来是一套一套的,盛绥都没话接了。 他苦笑道:又不让我动,又来招我。知知,你不厚道。 季维知被刚刚那声 轻轻 撩得神志不清,这会受到指控,更没思考的力气:那怎么办?见男人笑得暧昧,他脑袋一热,提议道:要不 我来? 盛绥彻底没话聊了,又气又好笑,不轻不重地捏他脸,咬牙切齿道:跟谁学的你。 嘶,别捏!疼! 疼也受着吧。 盛绥没好气地说,等下了车还有更疼的。 季维知揉着一切正常的脸,摆出受过天大委屈的架势,两脚蹬被子,耍赖:啧,果然在一起后你就变了。话本里真没说错,男人,靠不住! 盛绥都懒得搭理,这都闹到十点了,再玩下去又得失眠。 考虑到季维知要值早班,盛绥放过他,躺回枕头上。 季维知见他躺好了,也跟过去,睡在靠里的位置,二爷,你困吗? 还行,你想睡的话我就关灯。 等摆在盛绥那头,所以他才选的那,省的季维知折腾。 小孩虽然缩进被子里但还是不老实:我不想睡,舍不得。咱来聊天呗。 好容易有一晚上时间独处,想多聊会。 行,想聊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想挨着你。 季维知环住盛绥的腰,往自己这边捞了捞,嘴巴贴在人家的下巴上,你进来点,不怕掉下去么?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俩人都想到泊城别院发生过的事,不约而同地笑。 离得近,季维知能闻到药香味,皱了皱鼻子,点着刚刚上药的部分,现在这儿疼不? 盛绥逗他:疼,你给揉揉? 季维知明明不信,但还是上手,一边揉一边说:要不我给你整个玻璃瓶,灌上热水拿衣服裹一层,等天凉了你就放这捂一捂。 云城哪会凉。 盛绥解释说那地界几乎四季如春,玻璃瓶没用,没手软乎。 季维知听出这是在撩摆人呢,当仁不让地顶回去,手再软乎能有嘴软乎么? 说着拿开手,在伤处旁边啄了一口,咧开嘴笑。 这还不算完,季维知瞧见盛绥下巴上刚刚冒头的青茬,好奇地摸了摸,感觉并不剌手,但麻麻的很舒服。 于是也凑着温软的嘴唇在那也印一下。 盛绥趁势低头,捉住这个乱动的小嘴巴,又接了个浅尝辄止的吻。 这床小,你可老实点吧。 盛绥离得近,说话时气息扑在季维知额头上。 季维知偏不,挑衅似的在喉结处咬了一口。 雪白又硬朗的颈部,多了道小狼的牙印。 小时候我也这么贴着你睡,那会就能老实,现在怎么都停不下来,就想蹭你亲你。 季维知倒委屈起来,咋整啊,我这么腻歪。 盛绥非但没安慰他,还添油加醋:是呢,太腻了,再腻一个我看看? 滚。 季维知没好气地翻过身,打算做个冷漠少校。 盛绥把人捞回怀里说:咱知知怎么腻都可爱。 俩人约好要早点睡,结果你一言我一语又闹到半夜才阖眼。 等一觉醒来,天已大光了。 盛绥揉揉眼睛,先起身接了热水、拆了早餐罐头,才摇摇季维知:起床。 不的,过会儿 季维知没睡醒,连说话都拖声嗲气的,翻了个身,把被子全压在腿下边,四仰八叉地躺着。 盛绥恨自己没空拿笔,不然一定得把这一幕画下来。赖着不起床,这也太娇了,怎么能这么可爱。 前面就是雁城了,不是说会来一批雁大的师生吗,你得控场吧? 盛绥冲好一杯咖啡,切好面包片,端到床边,乖,再不起来我就 季维知睡眼惺忪,就? 盛绥弯下腰,冲他耳朵边说了两个字。低俗的很,又叫人浑身发麻。 季维知这哪还躺得住,哼哼唧唧地坐起身,眼睛还没睁开,洗漱时都迷糊着。直到冷水上脸,他才打了个哆嗦,定睛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衣服皱皱巴巴,扣子都快开到胸口,锁骨上几颗吻痕分外明显,嘴边也带着暧昧的粉。 季维知立刻清醒,回头骂人:盛绥你个禽兽!你看你给我咬的,属狗的吧你! 昨儿明明是你自己让咬,今儿又不认了。 盛绥端着餐盘一脸无辜,学舌道,果然是翻脸不认人。男人,靠不住。 季维知被噎得哑口无言,回忆一下似乎确实是自己睡迷糊后求人亲的,但气势不能输:你才靠不住,你全家都靠不住。 觉着这话哪儿不对劲,又补充道:哦不对,应该说 你全家除了我都靠不住。 那可不能除你, 盛绥端得累了,把早餐放桌上,走到季维知跟前挠挠他透湿的下巴,没了你,还叫什么家。 第51章 扣子怎么回事 俩人迅速解决完早餐,还没到出勤时间。 盛绥替他收好帽子肩牌,说正事:你现在这个样,出去后怎么跟温小少爷他们解释? 季维知苦恼地摇摇头。这怎么解释?没法解释。嘴巴都肿了,衣领也皱着,只要不是二百五应该都能懂怎么回事。 就说咱俩打架了。季维知也没招,只能这么编。 比起他跟二爷好上了,这个理由更令人信服一点。反正温绍祺那家伙确实挺二百五的。 盛绥挑眉:你还坐在我的床上,就敢提打架的事儿? 季维知不屑道:那咋了?在哪不是打?完了还挑衅似的,床上打架,有问题? 玩儿浪的还不会吗,季维知胡同口都跑过,什么玩意没见过。 年轻人后腰上有盛绥刚刚留下的指印,这会正慌忙拿衣服盖着。 盛绥看着,忽然不想放他走了,再次反身压上去,右手撑着被子,气息沉沉地,那咱试试? 季维知哼道:试呗,寸都得了,不进个尺多没劲。 小孩没经验归没经验,荤话倒是一套一套的啥玩意是寸,又想进什么尺,盛绥可不敢再问下去。 但是吧,雁城大学的师生马上上车了,我得去盯着免得出事儿。季维知从盛绥怀里掏出怀表,反手给盛绥看,大概还剩二十分钟,够你用吗? 嘶,盛绥气得牙痒痒,不轻不重地捏他脸,瞧不起谁呢? 小孩是真学坏了,把人气撅后也不哄,翻身准备下床。 没成想又被人拽回去。 欠着,听见没?盛绥替他扯平衣裳的皱褶,危险地说,等下车了,咱一块儿算账。 季维知没敢多待,火急火燎地到雁城站台维持秩序去了。 雁城在南方,没泊城那么冷,季维知没穿外套出门也扛得住。认真起来的季维知就跟刚刚判若两人,嘴巴绷得直直的,配上英气的眉眼,还挺有距离感。 这站上来一批雁城大学的师生,队伍乌泱泱的,因为座位有限,人数又临时翻了倍,很难安排。 季维知找到领头的那位,一句废话没有,上来就把几节车厢和注意事项交代清楚了,一群人便排队上车,场面有条不紊。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29) 这俩人在一旁盯着。 雁城那位说:谢谢季少校,辛苦了。 嗐,分内的事儿。 忙活过劲了季维知才注意到,来人是个顶美的男子。他自认见过盛绥后不会再对别人的长相眼前一亮了,但这位实在是不一样的美,面相柔和,眼神却很坚毅,明明长得这么祸害,鼻尖的小痣又显得他无辜极了。 裴山。男人自我介绍道,是雁城大学的老师。 季维知哦了声,伸出去握手,久仰。 虽然并不认识,但这么客套着总不会错。 等学生们都上车了,裴山也跟进去。气温高了,进舱门的风也不凛冽。 季维知正打算也回舱,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很急的喊。 小山!军爷!等会! 被叫住的人统统回头。 只见来人穿着长衫,眉眼清秀,但胡子拉碴的,袖口上都是黑漆漆的油灰,还架着副黑框眼镜。 裴山示意自己认识这个人,走下来,问:秦院长?您不是过两天才走么,改计划了? 化学院里有批实验品需要隔离箱,我本来打算,等箱子运来带它们一块儿搬。没成想,箱子这会被扣在北边儿,来不了了。来人三言两语解释完,冲季维知问,劳驾,听说您这趟火车是重点专线,那里头有隔离的箱子么? 裴山跟季维知小声解释道:这位是秦远泛,我们学校化学院的教授。 季维知会意:我们没接到过这种诉求,所以火车上也没准备。但有两节车厢是专拿来放仪器的,您是要运什么?如果是很重要的实验品,能不能跟着仪器一块儿走? 不行,那玩意儿放射性太强了,搁车厢里多危险。这话说完,秦远泛就掉头跑掉。 化学教授这么神神叨叨,季维知也没觉得奇怪,跟裴山回到车厢里。 因为人数激增,车里跟焖罐儿似的,又热又潮,还不通风。 季维知跟裴山把小马扎让给学生,俩人靠门站着,匡切匡切直晃悠。 秦院长这就走了?他打算怎么办?季维知问。 我也不知道。裴山摇摇头。但仅仅是一瞬后,他又露出了然的表情。 季维知却并没因此感受到轻松。因为裴山肩膀塌了下去,头也埋得很低,似乎他想到的可能并不是好结局。 但季维知没有多问。 一声鸣笛呜呼地拉长了。季维知正失神着,忽然见裴山转过身,朝化学教授离开的方向很深地望着。 老秦裴山忽然转过身,冲窗外喊,你得好好的,咱云城见。 风呼呼刮过,也不知道外面的人能不能听得见。 罢了,听不见或许更舒坦。这年头,听见了又能怎样。 窗外倒影穿梭倒退,季维知忽然想到昨儿盛绥说的话这些景,这些人,真的很难再看第二遍。 裴先生,季维知毕竟在军营里混的,跟弟兄道别的难受他太懂了,这会见先生们为了守住教书的地盘儿这么以身犯险,心里也挺不是滋味,于是想花点心思安慰,放心吧,秦院长会想到办法的,到时候你搁云城下车,接他就成。 裴山虽然情绪不高,但明显并不需要照顾,反倒笑着跟季维知打趣:我知道。我就是怕他不在的话,新校区管那些琐事我一人忙不过来。 季维知点点头,你俩一个学院的? 不是,我在文学系,但秦院长跟我们系的王院长是老相识。这俩人就知道合伙欺负我。裴山说起老朋友就活络多了。 季维知注意到他说话时总是捂着手腕红绳,应该是习惯问题,就是那绳子挺奇怪,缠缠绕绕的也没什么美感,不像是裴先生会喜欢的饰品。 欸,这绳子挺别致的。季维知顺嘴一提。 没想到,裴山因为这句夸赞笑弯了眼,把手腕捂在胸前,略有羞赧地说:这个啊,家人送的。 家人在云城?季维知猜他是去云城投亲。 裴山摇摇头,没有,他还留在家乡守城。 别人的家事季维知也不好多问,就随便寒暄了两句。本就值了太久的班,刚刚忙着跟盛绥打情骂俏又没补觉,这会儿忙完后困意才袭上来。 季维知瞧了瞧时间,再不补觉去今儿又别想睡了。 你歇着吧,我得跟弟兄们交接了。季维知打招呼要走。 裴山点点头。 哎对了,裴山笑时眼睛亮亮的,或许少校在回通铺之前,可以对着这里的玻璃整理衣服。 啊?季维知没明白。 风纪扣。裴山比划着自己的领口,提醒道,乱了。 季维知低头一看,发现最上面一粒扣子歪了,肯定是在出来前那一遭嬉闹里散的。 咳,见笑啊。刚跟人打了一架,没注意。 ? 季维知因为太心虚把借口背得很熟,可对面就是个陌生人,人就是好心一提根本没往歪了想。 多那嘴干啥?怪此地无银的。 那个,我意思是,好在季维知脸皮够厚,转移话题一把好手,裴先生眼睛还挺尖的哈,挺了解咱这身衣服。 嗯,我家里人跟你是同行。裴山说这话时,声音异常温柔。 第52章 亲多少下才算够 一路火车颠簸,辛苦,却也挺有乐子。尤其是上来一帮学生后,整趟车都热闹了。 原来这车上大多是成年人,要么携妻带子,为去云城后的生意发愁,要么挨个轮值,生怕路途出了什么岔子,哪个不是顾虑一堆? 可新来的这帮人不,明明他们新校区都还没着落,母校旧址说不定几个月后被轰得谁都不认识了,可他们就是成天笑呵呵的,还拉着大伙一块儿笑,恨不得把全车厢都发展成校友。 老师们也无奈,看不住这帮孩子,只能跟着一块儿闹造呗,反正都这样了,乐呵几天怎么了? 这天,一帮人正围一块儿唱歌。有个小姑娘也是人才,逃命的路,她背了把吉他。路上吉他被崩断两根弦儿,她就用剩下的弹。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唱南方,唱山高水远、道阻且长,唱此后,与日月同光。[1] 歌声穿过嘈杂的人群,来到走廊尽头。 恰逢夕阳正好,余晖金黄,镀得地板上闲坐的来人周遭都是橘色。旁边摆着两个饭盒,但都没动几口。 这段时间俩人都不轻松。季维知不必说,盛绥被闷在车上也没忘济善会的活动和泊城那头的生意。一周见不上几次面,很难为这对热恋中的情侣。 于是就更争分夺秒地腻歪。 走廊没人,季维知特意找盛绥来这吃饭,顺带看着路况。 吃又不好好吃,季维知讨好地笑,你喂我呗。 张嘴。 勺子下一秒就递过去了。 季维知美美地嚼完,懒劲儿上来不想动,软塌塌地枕在盛绥腿上,哼哼唧唧的。 舒服了? 嗯。 鼻腔里哼出来的。 盛绥嗔他:这会儿知道黏我了,早干嘛去。 这是在埋怨季维知忙得不见人影呢。年轻人哪能受这指控,小狗似的在男人裤腿上蹭着,早也黏你呢。 盛绥没招,拎着他的衣服后领笑,刚吃完,全是油你就蹭我。 就蹭,蹭了我给你洗。 季维知这回可放肆了,撑直手臂冲人脸上啵了好几口,我不但蹭,我还亲你。 盛绥哪舍得真让他洗,嘴上说着不卫生,心里美得都不知今夕何夕了,两手冲小孩脸上又揉又捏,多大人了还这么没正形。 跟你要什么正形,成天搁外头端着还不嫌累啊。 季维知亲完又躺回来,舒舒服服地闭上眼打盹儿。 火车晃晃悠悠,走廊里除了呜呼匡切的动静,就只剩一群人的合唱声。 季维知问:二爷,外头在唱啥啊? 盛绥竖着耳朵辨认了会,答:雁城大学的校歌。 雁城大学 季维知没睁眼,把脸埋在大腿中间,他们这帮师生还挺有意思的。 都聊起这个了,盛绥也不藏着掖着,径直问:是么?比如那个裴先生? 季维知笑:你知道他。 这人跟盛绥有点渊源,再加上季维知之前遇到过他,盛绥就多说了几句:何止知道,我还跟他在《时报》上吵过架。 《时报》是全国性的报纸,各地笔者都会在上头发表评论。常常头一期谁一鸣惊人了,第二期就会有人发个驳某某书,一来二去,好不热闹。 季维知坐起来,问:还有这事? 嗯,他笔名怀璋,写社论挺厉害的。 这么一说季维知就有印象了,这个笔名他确实听过,就是没把它跟裴山联系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笔名? 我能不知道么,当初济善会的成员里, 盛绥顿了顿,语气平常,好像只是在谈论今天天气还可以,就有他一个。 ? 季维知瞪大了眼。 盛绥以为他是惊讶于济善会的规模,解释道:虽然裴先生是雁城人,但济善会当时影响力挺大的。裴山没少参加活动。 季维知抬眼瞧盛绥,有些不满:你下回能不能别用这么稀松平常的语气讲这种大新闻? 盛绥毕竟早就知道裴山要去云城,见怪不怪了就没觉得这事离谱。 行,听你的。 盛绥应道。 季维知看着眼前人云淡风轻的样子,喜欢又心疼,心尖儿都发酸发麻,没忍住扑到人家怀里。 怎么又黏上了。 盛绥不知道他刚刚小脑袋里想的什么。 我有点累, 这话带讨好的鼻音,拖腔带调的,被外头小的听见自家长官这么说话肯定得恶心掉一层皮,二爷,给我揉揉脖子呗。 盛绥把他翻了个面儿,手在后颈上捏着,你还能再休息多久? 二十分钟吧,我等会得带着他们做点室内训练。 季维知说。 盛绥替他捂上眼睛,轻声说:闭着,睡一会。 季维知摇摇头,不要。 好容易搁一块儿,哪能浪费时间呢。 但俩人也没什么正经事。盛绥一会儿戳他脸玩,一会儿揉他头发,说的全是没营养的话,却总嫌时间不够待。 窗外,落日熔金,火车穿过一片农田。霞光把他们的脸照得发红。 季维知看着流过的余晖,想,总会有那么一天,不用再过这么东奔西走的日子。大家想做的事都能去做,古老的国家五岳向上,一切江河滚滚东流,向着热腾腾的太阳。[2] 正失神着,合唱的曲子忽然换了。是温绍祺他们加入唱歌队伍,现在大家唱起泊城军校的校歌。 路难走,脚莫慌,陆海空天尽辉煌。 声音穿透力贼强,连季维知都听得一清二楚,承天地,为生民,兰芝芳草,巍巍苍苍。[3] 合唱总是感染人的,更别提一帮血气方刚青年人的合唱。这些人中气十足,又气宇轩昂,惹得季维知想起自己刚入伍那会学这歌的场景,眼睛有点红。 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脑袋上方想起,带着温热的气流,低低地跟唱:孰知不向庭边苦,纵死尤闻侠骨香。 季维知睁眼,发现盛绥的嘴巴正跟着旋律一张一合。 夕阳渐渐沉下去,留下一片混沌的夜。 半明半昧中,男人望向夜幕,眼里带泪,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维知明白他所背负的不易,心口泛起一阵酸。 二爷。 他巴巴地凑上去,撅起嘴唇,在男人下巴上啄了一口又一口。 此情此景让季维知很有表达欲:其实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宁愿挨那么多误会,也要去 X 国学桐油的技术。 不光是你,裴先生他们要运的书好多都烧掉半截,手稿上还沾着血。我就在想,为了什么呢? 大家东躲西藏,背井离乡,是怕了吗?是不敢留在斗争最激烈的地方吗?要是真怕了,又怎么会豁出命去保护那些没生命的玩意? 但后来看看你,我又明白了。有些人的战场没有炮火,但他们永远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守住脊梁。 盛绥也好,白安贤也好,周桥月也好,雁大人也好,莫不如是不要口碑载道,为的是浩浩山河。 季维知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常问的问题寻山,寻的是什么? 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盛绥埋在阴影里,当初我只是想完成你父亲的遗愿,把济善会办好。 但现在,也许我也许更想寻一个地方。在那里英雄能照得到太阳,出门不用跟着租界换牌照,没有饿殍,没有饥荒,没有任何人敢再欺负咱们。 我想 我们在那里能真正地活着, 盛绥有些哽咽,顶天立地地活着。 会有的。 季维知躺进他怀里,戳戳他的下巴,柔声道,都会有的,你别不开心,我陪你找。 刚刚是有一点不开心。 盛绥并不避讳,但现在好多了。 季维知腆着脸邀功:因为吻是灵丹妙药。 盛绥没料到这个回答,被逗乐:是,你的吻是灵丹妙药。 季维知默了会:那我再多亲你几下。 说着,军爷还真不嫌害臊,搂着人脖子,一会贴贴脸颊,一会亲亲额头,到唇角时吻得最慢,要先拿鼻子蹭蹭对方,再去咬他的下唇。 也就是盛绥定力好才招架得住,他还能逮着年轻人的薄脸皮逗乐,你今儿怎么这么招人? 这不是怕又好久见不着嘛。 季维知撇撇嘴,不满道,咱俩都这么忙,必须得规定一下见面后亲亲的数量,不然感情会淡的。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30) 就扯,最开始时季维知连接个吻都臊得慌,今儿倒跟被下什么降头似的一直索吻。 虽然这些蜻蜓点水的接触跟那天热火或湿漉漉的吻不太一样,但盛绥还是觉着挺新鲜。 怎么个规定法? 季维知想了想:一天亲三下怎么样?就当早中晚各一次嘶不行,那今儿都达标了,得再多点。 他也数不清自己撩摆了人家多少下,粗略估算完,补充道:一天十五下吧。今儿还剩最后一下! 盛绥盯着他,摇摇头。 嫌多? 嫌少。 盛绥把人搂在怀里,手箍得紧了紧,在他耳廓边贴着,轻得几乎在用气息说话,想亲遍你全身,你替我算算,多少下够? 一下子,季维知又回到当初臊得慌的状态,血色迅速爬上耳根,嗔道:老不正经。 第53章 又动手? 等腻到了时间,季维知拍拍衣服准备回去。 结果,还没绕出走廊,他就撞见一个人影。对面穿着灰色的长衫,表情比他还尴尬。 裴先生? 季维知倒吸一口凉气。 少校。 裴山不想在这多周旋,试图缓解气氛,又在打架? 咳!没有没有。 季维知挠挠头,装作无事发生,裴先生也出来散心呐! 裴山有些慌乱,但还是笑得温和,手在长衫上攥了一下,嗯,打算回去了。 季维知点点头,心虚地朝身后望望,祈祷裴山没听见他俩的谈话。 您 啥时候来的? 季维知试探到。 千万别是在自己索吻那会就来了吧! 裴山犹豫着答:应该 比你俩到得早。 怕什么来什么,季维知人都僵了。 我本想离开来着,但你们突然出现,我想要是那会出去的话你们肯定更尴尬,我就没好意思动。 裴山温和有礼貌,没想到,还是被你撞见了。 季维知心想,完了完了,这是被迫听了全场? 裴山打消他的担忧:放心,我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 季维知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忽听盛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怀璋么? 盛绥把季维知往回拽了拽,拦在自己身后,恍若无事地跟裴山打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裴山鞠躬,没想到您也在这趟车上。 嗯,去云城办点事。 盛绥说。 大家都明白被迫迁到南边是为了什么。裴山笑着点点头,祝您顺利。 盛绥颔首,您也是。 这儿一来二去,刚刚气氛中的尴尬一扫而空。 我走了,不耽误您二位动手。 裴山耸耸肩,说着看似无关的话,精致的脸在夜色下更有美感,看来这回场面没上次激烈,连扣子都没歪。 话里打趣季维知的意思明显。 季维知听完头都快折胸前了,好容易把人送走,他自个也赶紧逃回通铺。 年轻的身体一溜烟般闪入夜色深处。 温绍祺正四处找季维知,见他气喘吁吁地回来,高呼:哎!你上哪去了脸这么红? 这么一说季维知更没脸,支支吾吾好半天。 温绍祺一拍大腿:你不会是去见二爷了吧? 季维知整个愣住。 温绍祺张大嘴巴:啊?还真是?我天 登时就有好几种说辞在季维知心中闪过,比如要是私情被撞破该怎么圆。 然而温绍祺确实挺二百五的,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少校,人家二爷好歹是个伤号,你别总欺负他,显得咱不占理。 温绍祺唠叨开,而且上校临走前特意嘱咐你呢,让你别跟二爷挑事儿,这就忘啦? 季维知松口气,胸前随着动作有皮肤跟布料摩擦,被捏红的地方生疼。 季维知愤愤地腹诽,到底谁欺负谁啊? 我没忘,也没欺负他。 季维知苍白地解释着。 温绍祺到底还是站在自家领导这边:算了,欺负就欺负吧,反正你出气了就行。 季维知: * 就这么忙忙闹闹,日子过得还算舒坦。唯一就是路上通信不便,除了军需频道,接收其他消息都不及时。 直到颠簸过了河,盛绥才收到远从泊城来的一封信。是商会寄来的。 盛绥打开信瞧了瞧,眉头不自觉蹙到一起。他把信揣进胸前口袋,敲敲季维知面前的窗,转身闪进廊里。后者会意,瞧了眼弟兄们都在吃饭,放心地跟出去。 车厢接廊没什么人来,都快成他俩私会的固定地点了,把摇晃的火车厢变成独处的空间,想想还挺浪漫。 怎么了? 季维知上前问。 盛绥掏出口袋里的信,摊到窗台上。 季维知狐疑地接过来,小声念道:吾弟寻山,距桐油厂南迁已半月有余。见诸君平安、生产自主,商会上下十分欣慰。 不必担心泊城。虽然两城已进入对峙瓶颈,但好在重点企业都已迁走,军政财政再无掣肘。只是高纯度油仍旧紧缺,X 国大肆挤压原油市场。惟愿弟抓紧恢复工厂运转,以备不时之需。 盛绥静静地听完,开口问:云城的工厂设施大概什么时候建成? 季维知说:按照前两天的电报反馈,大概还得有半月。 盛绥沉思道:到云城后,熟练工人稀少,以我们目前的技术,很难同时保质又保量。 季维知想了想,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吗? 盛绥见他镇定又果断解决问题的样子,不禁心生疼惜,揉揉他的头发,笑道:小孩现在挺能顶事儿。 说正经的。 季维知摇摇脑袋,双手捂着头不让盛绥碰,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盛绥正色,跟他盘算道:云城现在已经落成一批化学实验室。他们人才济济,唯独就是缺少资金和地盘,所以我想跟迁校的大学合作。 季维知等他往下说。 盛绥顿了顿,我可以提供场地和经费,如果雁大能帮我们在原油提炼纯度上突破,或许可以打破 X 国的垄断。 季维知担心实验资金是无底洞,但一想,面前这位爷似乎是个腰缠万贯的主,也就放心了:那 听起来不需要我出面帮什么? 嗯。 那你叫我出来干嘛! 没事不能跟你说话? 盛绥轻轻掐他的脸,小孩挺霸道的。 季维知被掐的地方倒不疼,但不知怎么就染上红晕,嘟囔说:你老捏我 盛绥挑眉,不许? 没不许,就控诉一下嘛。 季维知不乐意道,我还以为你是需要我帮忙才叫我。 盛绥摇摇头,毕竟你是厂子的一把手,有必要知道最近的合作动向。 不提季维知都忘记这茬了,什么玩意就我一把手?这都迁出来了,没人会威胁你的生命安全了,你怎么还没要回去!它能不能异地转让?赶紧的,咱去工商局 季维知嚷嚷着要转让,被盛绥摁住了:咱还没下车呢,工商变更不能太频繁,先稳稳再说吧。 季维知翻遍全身,掏出几张纸,往盛绥面前一拍,那我把证件影印放你这,等下车了你就自个转回去。 你还挺放心我。 盛绥捏他的鼻子,把那叠东西还回去,证件别瞎给,长点心。 季维知又推:没瞎给呢,又不是给别人。 维知, 盛绥略有严肃地说,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这间厂子是你父亲的遗物。我把他给你,其实是物归原主。 怎么就归原主了,我爹是我爹,我是我。 季维知不盘逻辑盘人物关系,我的就是你的。 盛绥便顺着往下说:既然你的就是我的,咱俩何必非得转来转去? 在这方面季维知很有原则:那不一样,这个得分清。 聊到这盛绥自觉理亏,又怕掰扯不清,索性把人拉近怀里,学起小孩耍赖。 季维知还想多说几句,被突然盛绥用舌头堵住嘴巴,你干嘛 盛绥揉着他的后腰,舌头还没用力,就滑进年轻人湿热的口腔。 唇齿交 缠,意乱情迷,你追我赶。 约莫过了五分钟,季维知终于憋不住,求饶,说想缓口气。 盛绥放开他,没等年轻人多汲取些新鲜空气,又问:歇够了么? 季维知点点头。 盛绥道:那继续? 季维知刚想回答,一张嘴,熟悉的唇舌便重新覆上来。 第54章 家里人 舟车劳顿一月余,总算到了云城。 乌泱泱一帮人下车后各奔东西南北,让这个边陲小城热闹不少。 盛绥在云城的南天街租了个小独栋,两层楼,不大但还算宽敞,家居陈设简单,离桐油厂新址不远。 搬家迁厂需要耗费不少精力。盛绥初来乍到,立刻跟雁城大学签了合作协议,新址变成两方的试验基地,厂子则继续赶工生产。 来云城后没几天,盛绥又收到一封信,是济善会寄来的。 信里说,想创办新杂志宣传国货,还想培养新的实业人才。这些事,盛绥绝对赞成,二话不说就提笔写下回复。 然而,实验产油、印刷出稿、教育经费,处处都是开销。再厚的家底也经不住这么流水似的花钱,盛绥不得不替济善会申设实业教育帮扶基金,向社会开放纳款。 异地申请本就麻烦,再加上勤盛基地还在筹建,这么多事情堆在一起,盛绥几乎忙得没空阖眼。 而勤盛的真 一把手,则心安理得地做起甩手掌柜,马不停蹄地去新驻地报到,一消失就是好几周。 等俩人再见面时,已经芦苇郁郁、杨柳依依。 几只家雀儿在树上闹着,枝上绿叶繁盛。几片花瓣飘进屋里。 盛绥拂去乱红,合上窗,继续看济善会寄来的账单。 这些日子,实业教育基金倒是筹得不少善款,足够近一年的公开赈济和宣传活动。但听成员传来的消息,泊城的形势似乎不大好。 X 国见那么多企业迁走,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直接架空联会会长盛权,让他负责租金收纳;白安贤的工作越来越难开展,肺疾更严重,气得周桥月天天往公馆跑,逼着他喝药; 然而盛绥并不能赶回去。他在这边,有更多东西要守。 人思绪一多就容易烦,盛绥烦起来还是会犯烟瘾。他习惯性掏出烟盒,盘弄两圈后在桌上磕两下,一根烟便伸出来。 哈德门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连着季维知那张脸。 盛绥便乖乖地收回去。 挺久没见那小孩,还怪想的。 写完回信,盛绥准备下厂子,跟进实验成果。运给后方的原油快到交付期,第一阶段的提炼也已经结束,他得保证不出岔子。 刚穿好皮鞋,盛绥就听见门锁响。 这地界没多少人知道,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来,除了某人也没别的。 于是盛绥赶紧整理好衬衫,下楼,调整出好看的笑容。 来人果然是季维知。年轻的军官没穿制服,换了身月白色长衫,打扮这么斯文又不好好走路,蹦跶着奔过来。 一个月没见,季维知的头发剪得更短,显得人精神利落。 二爷! 季维知扑过去,一头扎进男人怀里,黏糊糊地说,好想你啊。 盛绥搓搓他的头发,终于放假了? 嗯,轮休。 季维知嘿嘿笑着,仰头,皱鼻子讨好道,能陪你好久呢。 饿不饿? 正是午饭点,盛绥怕季维知赶路没吃饱。 季维知哼唧道:饿。 进屋,给你做点面。 那你抱我进去。 季维知没骨头一样挂着,耍无赖。 盛绥脖子被这么吊着也不说难受,俩人抱着走,又别扭又滑稽,总算回到屋里,盛绥弯下腰,把季维知放到沙发上,起身准备煮面。 你等会,先别走! 季维知忽然警觉,拉住盛绥的领带往自个跟前带,突击检查。 盛绥疑惑:检查什么? 话音未落,小孩就凑到他的嘴边,鼻尖时不时蹭到下巴。 又嗅过两下,季维知满意地点点头。只有薄荷的香气和淡淡的皂荚味。 还行,没背着我抽烟。 季维知说。 盛绥这才明白刚刚在 突击 什么,不禁笑道:这就检查出来了?不再仔细看看? 还要怎么仔细? 季维知不躲,直勾勾地望回去。 至少, 盛绥低下头,俩人的呼吸缠绕到一起,声音便越来越低,得尝尝吧? 几乎是同时,季维知也凑上去,含住温软的下唇,吮吸,打湿,交换,你来我往,气息深沉。 尝完了, 季维知嘴里尽是湿热的物什,含糊不清地说,看来某人一个人在家时很乖嘛。 久别重逢的吻比以往更激烈,没一会,季维知就软绵绵地挂在人家脖子上,跟滩水似的化在沙发上。 季维知赖了吧唧地支使人干这干那:做面时下点卤子吧。这段时间天天在山里吃土豆,嘴里都没味儿。 盛绥苦笑:松手。你这么挂着,我怎么去做饭? 我不的!抱着去呗。 季维知不但不松手,连腿都盘上来,得亏是军爷腹部核心力量强,否则非得摔下去不可。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31) 盛绥笑他,这会儿又不怕我肩膀疼了? 你少吓唬我,陆医生说你现在利索着。 季维知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有点担心,乖乖跳下来,只缠着人家手臂走路,小小声替自己辩驳,再说了,我刚刚自己还担着劲儿呢,又没真扯到你肩膀 盛绥刮了刮他的鼻子,嗯,还是知知会疼人。 季维知傻乐,拿鼻尖拱人家后背,催促道:快下面!饿死了。 咕噜,咕噜噜。 面汤翻滚起来,冒着腾腾热气。 盛绥端上面,特意往里多加一勺卤。 军爷好久没吃过这么有味儿的东西,进起食来那叫一个风卷残云。盛绥在旁边瞧着,一边温柔地笑着,一边怕他噎着给他递水。 季维知捧起碗吸溜干净,连卤子都没剩一滴。 你们队里没饭吃? 盛绥瞧他狼吞虎咽的样,又好笑又心疼,替他把嘴角的油擦干净,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擦擦手。 季维知跟大爷似的,伸出十指,等人家仔仔细细给自己擦干净,给饭啊,但我们上个月一直在山里猫着,伙食能好到哪儿去? 我买了不少肉罐头,到时候你带点走。 盛绥收起手帕,起身去厨房洗碗。 季维知跟着去,拎起锅在另一个水池里洗,答道:不用,我那还有,我从精兵一队的队长那匀了好多罐头。 季维知转驻云城后暂编二队,跟一队共同守城等调令。 盛绥在队里待过,知道保密规定,所以只挑能说的聊:听说一队的队长也很年轻。 你说唐少领吗?是,他岁数好像只比我大一点儿。 季维知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哎,我上回见他手上也戴着红绳,跟裴先生那个一模一样! 盛绥也被勾起兴趣:哦? 真的!而且他还是雁城人 季维知想起裴山当初说过的话,后知后觉,嘶,他跟裴先生不会是兄弟俩吧? 不会,裴先生只有一个妹妹。 盛绥说。 那就奇怪了,裴先生上回说他家里人跟我是同行。 季维知不解,这俩人一个姓唐一个姓裴,算哪门子家里人? 这有什么奇怪的? 盛绥顿了顿,意味不明地摇摇头,咱俩也不是亲戚,可你也是我的家里人。 瞎说, 季维知一愣,随即软趴趴地滚到人怀里,躺在他腿上笑,我明明是你房里人。 第55章 秦先生 躺着的地方不大巧,正是一团意欲抬头的家伙。 再加上季维知又爱乱蹭,盛绥于是没敢接茬:你现在还真是越来越不怕臊了。 季维知嬉皮笑脸地躺着,甚至转过头,笔挺的鼻尖在那处磨来磨去,唯恐天下不乱。 盛绥怕再这么下去没法出门,警告地把小孩的头往膝盖那头挪了挪,嗔怪一句 不要闹,正色问他:我现在得去趟厂子。正好裴先生他们今儿也在,你要不要一起? 季维知摇摇头,我?算了吧,我去了不好解释。 他俩这身份,确实不方便公开,而且谁不知道季少校当初大闹万国饭店把二爷给揍了?这会季维知去,那不是上赶着给报纸递新闻么? 盛绥替他圆:军政局是我们厂的大客户。客户代表下厂监督,没什么问题。 季维知恍然大悟,赞叹二爷不愧是多活了九年,瞎话都比自己编得溜。 叽叽 两只喜鹊落在桐油厂新址前的梧桐树上。 透过树叶,能瞧见里间屋子挤满了人。门梁上还挂着铭牌:勤盛化工实验基地。 来来往往的人大多学生模样,有的穿着白大褂,在各种仪器前穿梭。 不知谁喊了句:二爷来了。 大家便四散开来:把家伙事都收收,腾个能坐的地儿。 盛绥领着季维知进屋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裴山站在一个胡子拉碴的人身边,正在收拾东西,手里还拿着好些杂物。 裴先生、秦先生, 盛绥打招呼,哎别忙,我转转就走。 季维知一眼就瞥见裴山身边那位高个子的长衫先生,认出那是在火车上遇见的化院教授。 秦院长? 季维知笑着上前问好,正想问那个放射性实验品怎么样了。然而,他一抬头看到教授的脸,硬生生把话吞回去。 因为秦远泛的右边眼睛早没了正常光泽,蒙着层白雾,瞳孔不再感光,像颗浑浊的玻璃球。 季维知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没开口问,只如常地问好。 欸,军爷好。 秦远泛仍旧神神叨叨的,上句不接下句,这天可真热啊,怎么突然就热起来了? 季维知听得云里雾里,转头向二爷求救。 盛绥对他解释道:秦先生是雁大化学系的教授。勤盛桐油厂现在跟他们在合作实验。 季维知一知半解地点点头。 秦远泛被这话提醒了,一拍大腿,特着急地拉着盛绥的袖子:对了!我学生昨儿刚抄下来一批实验数据。二爷,你跟我去看看?我觉得这回有戏。 盛绥便跟着去里屋,留裴山跟季维知在会客室里坐着喝茶。 裴山见年轻人的眼睛就像粘在那两个背影上一样,打趣道:瞧季少校跟二爷这关系,可不像会打架的。 季维知陪笑:先生可别再拿我开涮了。 裴山知道他脸皮薄,另起话头:你刚刚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是。 季维知点点头,朝里屋望去,秦先生的眼睛 不太好。 提起这个,裴山也不无惋惜,但面上还是维持着笑,右边失明,左边 还在尽力保。 季维知不知该作何表情,惋惜或遗憾未免都太轻。最后他只能尽量如常,但嘴角还是不自觉耷拉下去,怎么会这样? 裴山解释道:远泛当初,不是想找渠道运放放射性实验品吗? 季维知点点头,嗯,我记得。当时火车上没有隔离箱,他就回学校找了。 裴山叹着气:是,最后还是没找到。他怕那些东西会伤到其他人,所以就自个从实验室抱了个箱子,独自走没人的水路。但那箱子隔离作用不够,远泛跟实验品近距离接触那么久,早就 唉。 裴山就此收住,摇摇头,我见到远泛时,他胸口都是血痕,眼睛也不好,还不许我靠近。 自那之后,秦远泛不但日渐消瘦,而且话少了很多,总说些跳脱的句子,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他还领着学生,赢得第一阶段实验的突破性进展。 故事三言两语就能说完,但个中多少心酸,怕是只有秦院长自己知道。 季维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裴山安慰他:没事,医生们都在努力,尽力保住他的另一只眼睛。 话虽如此,谁都知道这地方医疗资源有限,神医也难做没米的粥。 季维知望向实验室,忍着鼻头的酸楚:那他还不好好休息? 我劝了,他不听呐。 裴山也没法,不过确实没办法。雁大新址一直在扩建,师资紧缺,他又是院长,实在没法撒手不管。 裴山又说了好些雁大的事,季维知就这么静默地听着,把自己几乎与世隔绝这段日子的新闻都补上。 我只是陪秦院长出来溜达的,具体也不太懂, 裴山不好意思地笑笑,反正,我只知道勤盛现在是雁大化工系的对点实习基地,仪器、薪酬、场地,都是盛先生个人出资支持。 而且现在通胀严重,拨款根本不够建校区。是盛先生号召来这的泊城商户慷慨解囊,济善会基金的规模越来越大,才让新校舍建得那么顺利。 裴山对季维知毫无保留地夸赞,雁大上下都很喜欢泊城来的人。谢谢你们。 季维知虽然听着挺自豪,但被这么夸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他挠挠头,嘿嘿地笑,不大自然地左顾右盼:嗐,别谢我,谢他谢他! 说着往实验室里指。 半天不见人出来,裴山也急了,笑道:屋里俩人这是聊上瘾么?我去问问,还吃不吃晚饭了,真是 被裴山敲门声闹出来的二位还一路有说有笑,尤其是秦院长,哪怕半只眼睛没了光亮,也不妨碍他手舞足蹈:走走走,二爷请客! 第56章 摘星星 一行人吃完饭,已近黄昏。 裴山突然提议,邀请两位泊城来的朋友去雁大转转。 好啊,我老早就想去雁大了! 季维知第一个应和。 盛绥当然是随他心意,跟裴山交换完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拎起外套出门。 季维知浑然不知身后人在打什么哑谜,一溜烟窜得老快。 步行半小时就到了雁城大学的正门。 这个校区比泊城军校稍大一点,但因为有许多大学师生都在这住,校舍还是显得拥挤,大通铺的长板上要睡下四十多个人。 远处那个红房子是化工院。里头的实验器材都是师生们从雁城抢运来的,费了好大劲。 裴山介绍着,拿秦远泛开涮,比如,有几个放射物差点没要了秦院长的命。 呸!你才要命呢,晦气! 秦远泛把头扭到一边,你带他们逛,我备课去。 裴山点点头,跟秦远泛道完别,又往西边指:那是防空洞。我们如果上课时听到警报,就躲到里头去,在洞里接着教。 秦远泛一边往反方向走,一边回头喊着接话:裴山有次在里向头看书蹲久了,外面落大雨,积水把出口给埋起来了,他在里头困了一天,哈哈哈! 盛绥和季维知也跟着笑。这俩人虽然离得远,但听到有趣的事总会在空中递个眼神。 这边是历史系院楼,围着的那圈人应该是在听讲座。 裴山向越走越远的秦远泛高声询问,今天是校长讲课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才继续说:是了,只要校长开课,学生们恨不得从桥东路穿到胜西门去听。听完了,他们还编折子戏,把教授们的轶事写进戏里演。 季维知连连称赞:你们氛围真好。 裴山摇摇头,很是谦虚:哪里,苦中作乐才有趣。 说着,他又领着大伙进文学系。 那是一间茅草房,桌椅上全是书和纸笔,屋顶上画满了星星。 这是你画的呀? 季维知抬头,一躺下就能看到星空,太美了吧。 也没有,这其实是我跟家里人的约定。 裴山的笑忽然有些僵硬,大又灵的眼睛迷上水汽,他说啊,看见屋顶就知道来找我。 好浪漫。 季维知说。 裴山没接话,眼睛里的湿润转瞬即逝:抱歉啊,书有点多,没地放,显得这儿乱了点。 没事儿,至少比我俩的房间整齐。 盛绥适时开着玩笑,再说这些书都是绝稿,金贵着呢。 为了这些火种,师生们轮流背行李,尤其步行团的人要负重走上千里。 裴山谢道:还好有你们,不然再金贵的东西也没地儿放。 盛绥连连摆手。他担不起这份谢。 季维知看到窗台玻璃罐里装满了黑漆漆的小生物,问:哎,为啥要养虫子啊? 臭虫太恼人啦,我的学生就把它抓来养着,当玩具。 裴山笑着摇摇头,这帮孩子。 季维知环顾着,眼眶热了。 满眼苍凉,又满眼希望。 学生来自五湖四海,曾经也是鲜衣怒马少年郎,现在被迫躲在这个漏雨的屋子里也没有抱怨。 这年头难得一片安静的书桌,这里却守着满园的脊梁,继续向前去。 行了,我就领到这,你们接着逛吧。 又介绍完几间屋子,裴山甩甩手,晚上山顶还挺凉快的,你们想看风景可以上去。 两人跟裴山道过别,一路走走停停,真的爬上山顶。 景色一览无余。低矮的校区和简陋的住处前,都有成群结队的年轻人。月亮已经升得老高,毫不偏心地,照在山下每一个人身上。 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季维知说不出自己在想什么,或许是在回味裴山的话,或许是为这里的不为人知而心酸可怜,或许是向着那群一身风骨的先生们敬礼,又或许 季维知偏过头,看到盛绥的眉眼。鬓角干净,轮廓深邃,眼镜链在月光下反光。 又或许,是对二爷的爱又深了几分。 这似乎是个无限的命题,每当他觉得已经深到底儿了,又总能更喜欢一点。 风浪月清,睿智,赤诚,这是他的二爷。 季维知趴在草地上,手撑着下巴,眼睛都不眨一下,生怕少看了一秒。 看什么呢? 盛绥捂住他的眼镜,不让瞧。 看你。 不许。 季维知在草地上打滚,滚到盛绥腿上:就看。我被盛绥哥哥惯坏了,这辈子就爱看你。 小孩嘴甜起来真要人命。 盛绥实在忍不住,勾起他的下巴,低头,深吻。 这个吻异常温柔,连唇瓣的湿度都正好,缓缓地,勾人地深入。 季维知还是舍不得闭眼,就这么瞧着,吻着,眼里心里全是今夜的月色,和比月色更亮眼的男人。 不知何时,许多盏孔明灯冉冉升起。 二爷,你瞧! 季维知睁开眼,兴奋地坐起来,靠在盛绥肩上,指着天上喊,天灯!好多天灯! 裴山刚说今儿会有折子戏,所以,季维知猜测这就是戏演完后的祈福环节。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32) 然而过了会,他觉得不对劲,因为眼前人正盈盈看着自己笑。 季维知狐疑地问: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盛绥摊开手,佯装无辜:嗯?我又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有哪门子惊讶。 写了什么? 季维知愈发奇怪,站起来冲着天灯一通蹦跶。 军爷不愧是军爷,反应力和弹跳力都奇好,毫不费劲就摘下离自己最近的灯。 昏黄的光在手间跳动。 季维知隐隐辨认出上面是十个字,瞧不真切,需要凑近了看。 寥寥寻山海,岁岁 季维知小声念出来,感动又惊喜,回头看着过分淡定的二爷,有清安。 山河清安,彳亍难寻。所幸,年年有你,岁岁有你。 季维知眼里的光已经碎成好多瓣儿,吧嗒吧地掉在草地上,看着挺可怜。 盛绥从背后环住他,看着山下雀跃的人群,在季维知耳边说:你在日记里写过,说想去摘星星。我想,我就是再没本事,知知的愿望也得满足。 天灯远去,点缀着夜空,像极了繁星点点。 盛绥握着季维知的手,十指相扣,烛光从两人指缝中透出来。他摘下一盏天灯,递到季维知的掌心里。 喏,想要星星,给你就是了。 第57章 得寸进尺 孔明灯从手中放出去,飞远了。 季维知抽了下鼻子,转身,仰头去找盛绥的下巴,在没冒出来的青茬上又舔又咬。 年轻人性子急,力气又大,这么纠缠着一来二去俩人都没站稳,跌坐在草坪上。 二爷, 季维知半跪在男人腿上,低下头,手搭着衬衫第二粒扣子,一边摸一边扯,你真疼我。 盛绥哪招架的住这些,没一会儿就被小孩磨得没声了,沉默地吻他,逗他,手也不老实地伸向领口,任予任求。 更深露重,青草上全是水珠,印得二人衬衫全湿。 可凉意却没让他们更冷静。 盛绥察觉到来势汹汹的热情,长吸一口气,把小孩从自己脖子上抱下去,很深地看着他。 知知, 盛绥颤抖的嗓音里带着压抑,摇摇头,你可想好 早想好了,我等不及。 季维知笑得甜,眼睛眯成一弯月,伏在二爷的耳边,糯声低语,得完寸啦,是不是该,进个尺? 盛绥的眼色猛地一沉,翻身把季维知压在草地上,手还枕在他的脑袋下面怕人着凉。 小孩不知道如何勾人,却总是让自己最勾人。季维知仰头亲他,毫无章法,偏偏每下都在拨动那团火。 盛绥的气息渐渐沉重:我不想 让你在这里 我想。 季维知笃定道,不管在哪里都好,我想让你开心。 换做平时季维知肯定臊得没脸见人,可这会也是夜色壮人胆,季维知灵巧的舌头竟然滑进男人西裤 缝隙里。 幕天席地,星盘倒扣。 虫鸣鸟叫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低 吟。 * 盛绥当然不敢做到最后。 野外是个什么地方,连青草都在刺挠人,他舍不得季维知受那苦。 再说 盛绥瞥了眼小孩。季维知何止是脸热,连耳根都通红的。这要真在外头把人扒光了瞧,小孩不得羞得半年都不理人?所以,再急,盛绥还是想把人先领回家。 知知,到家了。 盛绥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季维知回神,可脑子里还是刚刚的荒唐场面。 这都啥啊!第一次开荤就是野荤,那以后不得更过分? 季维知溜进屋,没脸见人,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在水池前洗脸。 盛绥觉得小孩难为情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忍不住敲门逗他:你没拿换洗衣服。 季维知说:你放门口,我到时候自己拿。 门口的人还真搬来个凳子,收拾完以后就走远了。 季维知松口气。还好没进来,不然真得失控。 人这脸皮厚一次容易,被捅穿后再想板起来就难了。 正胡思乱想着,外头忽然敲了敲,喊道:不洗就出来。 季维知慌忙应道:洗!马上洗! 小孩磨磨唧唧地洗完,拉开浴室门,一下子不知道去哪睡。 这独栋比泊城那个小多了,只一个卧室,一张大床,就凭俩人这关系,不躺一块儿肯定不合适。 但要是真躺一块吧 季维知揉了揉发酸的嘴角,还有点后怕。 他在前厅踌躇着,男人早就来到他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季维知赶紧回头:没事! 我也收拾完了,没事就早点睡。 盛绥见他头发没干,自然地把人拉近怀里,让季维知坐在自己腿上,替他擦头发。 被热水浸泡过的身体有皂荚香味。盛绥的睡衣单薄,露出结实的颈部,侧边动脉正有力地跳动着。 季维知看出神,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这一切被盛绥看在眼里。他拿干毛巾搓摩两下小狼的头发,警告道:尽瞎瞄,瞄出事儿来我可不管。 没瞎瞄! 季维知咕哝道,能出啥事儿呀,陆医生都说了,你有伤,不许熬夜,也不许 咳,剧烈运动。 盛绥好笑,这会儿我又有伤了? 季维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横竖是好赖话都让季维知抢了去,盛绥没招,只能搬出陆桐的话:可陆医生也说过,适当运动有助于恢复。 那 季维知没脾气了,要说不想那是假的,他早在车上就吵着嚷着想让人给自己盖个章,那你小心点运动。 最后这声跟蚊子哼哼一样,要不是俩人离得近,盛绥都差点没听着。 太可爱了,小孩脸红起来简直就是在犯规。 只要你别乱扑腾,我应该就能省点力气。 盛绥挠他下颌边薄薄的皮肤,小声问,那知知听不听话? 季维知心脏那点地方都快被撩缩水了,又麻又烫,恨不得捧着送到人家手心里。 我听。 真乖。 这句话过后,季维知便失了理智。 心里,身体里,满满当当,独一个二爷。他想更疼,想让二爷也疼,却又舍不得人家疼,于是卖力地配合,连喊声都百转千回,简直不像平日那个他。 小狼的毛发都湿了,爪子挠出一床的皱褶,还在男人背上留下三道指印。 雨停了。 人还暖,夜还长。 季维知被盛绥罩在身下,要睡不睡,舒服得直哼唧,一个劲儿喊 二爷,喊完还不说事儿,惹得人心痒痒。 怎么了这是? 盛绥打趣道,又腻歪。 季维知赖了吧唧地打滚,枕着盛绥的手臂还不消停,玩人家的腰。 窄腰上一层紧实的肌肉,是长期锻炼和自律的标志,很好摸。 俩人一块冲完澡,回来时看到床单造得不成样子,相视一笑,不得不找新床单来换。天到底还没热透,盛绥不敢让季维知光津地乱跑,半哄半强制地给人套上睡衣。 折腾一通后,俩人合衣睡下,身心畅快。 季维知枕着胸膛,听心跳,没头没尾地说:二爷,泊城军校新一期的学院招录开始了。 耳朵下的跳动声明显加快了些。 我知道。 季维知说:名单里,我 没看见你。 嗯,我没有报名。 季维知怕他不高兴,手搂得紧些:是因为肩膀么?你如果很想归队,或许 我问问萧上校有没有破格 不用。 盛绥不可能让季维知开这个口,就算有,不明不白的路子他也不愿意走,我想好了。 原先盛绥纠结于那个半途而废的梦,纠结于那些误解和与爱人身份的悬殊。 但现在他确实想好了。无论从哪方面看,归队的决定都很不理智。 以他的肩膀和年纪,能不能通过考核另说,万一真的通过,这个厂子很可能再一次落得无主的下场。 不值当。 再说,有些事,只有作为 盛二爷 才能做,当年只知道舞刀弄枪的盛绥,背负不起来。 我有时候也会纠结,什么才是对的,怎样才能圆季先生的梦。 盛绥低下头,顺理成章地把这个吻变成接吻,但当我看到那么多同袍,突然觉得我不是一定要回到哪里才能圆梦。事实上,我更适合现在的位置。曾经我为了陈年琐事一直抵触,以至于忽视了自己其实也很喜欢经商。 盛绥英俊的侧颜暴露在月光下,显得比平日柔和:反正,万事殊途,但此道不孤。 季维知短暂地惊愕着,但这些又像是意料之中。 风浪月清,果断,赤诚。这是他的二爷。 你放手去吧,二爷。 季维知笑眯眯地说, 盛绥觉得有必要让季维知知道自己的打算,跟他说起日后规划,平常地像说 我买了些土豆: 我早先为济善会申请下一笔慈善基金,反响还不错,很多泊城的富商都有入伙。这些可以用来兴校舍、教学楼。而且我的存款现洋也有不少,可以捐作流动开支用。 轮渡公司暂归军政局,不用我操心。现在我唯一不敢动的就是勤盛桐油厂,它是你父亲的东西,我想把选择权交给你。 盛绥说起这些并无波澜,似乎稀松平常。 季维知摇摇头,它是你的。 盛绥没说话,把人揽进怀里。 令人欣慰的是,在这个无情又多情的当口,毁家纾难确实不是什么稀奇事。仅近一个月,泊城那头就有十多个家族慷慨解囊,为了支持后方散尽家财。 雁大师生对桐油厂很重要。 盛绥这番话,算是给勤盛定了性。 季维知在他下巴上嘬一口,你觉得对的就尽管去做。反正不管在哪,你都是我的星星。 曾经想踮脚都够不到的星星。 季维知亲他的喉结,自己头上也落下细密的吻,手被人牢牢攥住。 不用你来够, 盛绥凝望着手心里的季维知,说,我会自己走向你。 第58章 归途 次日,蝉鸣鸟叫,烈日当头。 两人都很少睡懒觉,但这回不约而同地起晚了。 洋钟在那敲得起劲儿,就是叫不醒昨夜折腾狠了的两个人。最后盛绥能醒,还得多亏一通电话。 叮铃铃 响铃孜孜不倦地闹着。 二爷,电话小孩还在睡,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 盛绥怕季维知闹起床气,蹑手蹑脚地披了件外套,鞋也没穿,就下地去书房。 您好?盛绥昨儿闹到太晚,说话带着晨起的沙哑。 绥绥。电话那头是盛权的声音。 盛绥立刻清醒了,眉心紧缩,警觉地回头望了望紧闭的卧室门,压低声音问:怎么? 你不回泊城了,对不对?盛权听来很着急,说不清是痛心疾首还是在害怕。 盛绥没答,仍是问:有事? 你别回来盛权又急又无奈,只能劝儿子呆在最安全的地方,留在云城避避风头再说! 盛绥紧握着电话,不可抑制地慌了:什么意思? * 细微的声响漏过门缝,传到卧室里。 季维知被一缕阳光吵醒,伸手一摸,枕边已经空了,枕头上还有些许凉意。 他睡眼惺忪地下床,发现盛绥正坐在书房里,看起来心事重重。 怎么了?季维知问。 盛绥手中还握着电话,神情恹恹的,赤着脚,头发乱糟糟,与昨天判若两人,像被什么魇住一样。 季维知从没见他这么颓丧。哪怕是从前他以为自己伤重,都没露出这副表情。 二爷,把鞋穿上,凉呢。季维知拎着双棉鞋进来,摆到盛绥脚边,见他没反应,又蹲下来替他穿好了。 盛绥这才动了动,有些慌张地往回缩。 还好吗?季维知问道。 换做以前,盛绥大概会先考虑好后路再跟季维知商量,但这次他直白地对年轻人说:泊城出事了。 季维知猛地站起来。虽然还不知道前因后果,但心里已有预感,于是先一步抱住对方。 盛绥说:我爹刚被撤职了。X国人在国际上沽名钓誉,逼着他关掉烟馆和赌场。他转述盛权的话,今儿他们赶走好些联会高层中的本地人,甚至找没加入联会的散户要高额中间费。 操!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季维知气得手都在抖,泊城人行得正站得直,轮得着向他们缴费? 云城离泊城实在太远,广播里又尽是粉饰太平的简讯,本地晚报的报道根本传不过来。要想快速、真实了解泊城形势,只能通过电话跟书信。 然而彼时通讯线路并非全覆盖,拨号慢且昂贵,盛绥又深知老友忙碌,来云城后几乎断了联系。 再快的信息也赶不上云谲波诡的局势变化。季维知骂骂咧咧地夺过电话,想问问萧上校那头什么情况。 盛绥拦住他:先别急,我看看白安贤 自从重要厂家迁走后,泊城不再投鼠忌器,X国也彻底撕破脸,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白安贤无疑顶着巨大压力。 盛绥渐渐冷静下来,重复道:对,先问问白公馆。 季维知替他跟接线员拨号,等连上白公馆,那头却没人接。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33) 不在吗?盛绥少有地乱了阵脚,那找周桥月。 电话打到戏楼里,还是没人接。盛绥不死心,又往周家打,总算是听到回应。 那头是个稚嫩的女声,童言无忌地说:你问周叔叔啊?他昨儿嗓子坏啦,不想跟人讲话! 嗓子坏了?盛绥一下黑了脸,怎么坏的? 电话里的小女孩声音远了,应该是被人喝止住。一阵细细簌簌过后,终于响起另一个声音:寻山,是我。 盛绥吓了一跳。这动静喑哑晦涩,哪有半点周桥月的影子? 你这怎么弄的?盛绥简直懵了,一大早上尽是麻烦事,还一件比一件闹心。 周桥月无所谓地说:嗐,昨儿X国人跑我戏楼里闹,非叫我去他们头儿府上唱戏。我哪能干那事,又懒得跟他们掰扯,索性喝点药把自个弄哑了他们再无赖,也不至于让个破锣嗓子去唱吧? 梨园的人就靠这把嗓子吃饭,周桥月倒好,说毁就毁了。 作为朋友,盛绥很想骂他胡闹。可话在嘴边就是骂不出口,盛绥难过得手腕都在颤,你那嗓子金贵着,哪经得起这么糟蹋? 能有什么金贵的?这年头最金贵的就是命,可不也有的是人说不要就不要么?周桥月实在没法多说话,喉头充血正疼着,干脆长话短话,哎,你搁云城待着别回了,我看这边有点危险。 盛绥捏着鼻梁,实在寻不出话来安慰,兴许对面也不需要这个。他问:还能好么? 啥? 嗓子,还能好么? 听筒里一阵沉默,沙沙的电流声叫人心急。 约莫三秒钟后,周桥月哈哈大笑,笑声虽然沙哑却依旧爽朗:瞧你这话说的,我哪可能吃永久的哑巴亏? 盛绥不知该不该信,可眼下也只有信了才能让彼此心里都好受些。 安贤呢?他去哪了?盛绥许久没收到白安贤来信,先前只当他忙,没敢多打扰,今儿听了电话才知道原来是谈判书出事了。 安贤提起他,周桥月本就喑哑的声音更加低沉,共鸣箱似的还带着风声:不大好。 盛绥一颗心沉了又沉,就好像被搁到砧板上拿钝刀子划,疼到不知该怎么说话。 周桥月说:上回我见他时他进医院了,这家伙又不好好吃药,头发全白了。 不过三十来岁,一夜白头,沉疴难返。 你别怪我不告诉你。周桥月陪笑着,你那边的实验才是大事,泊城这么远,你知道了也只能瞎操心。所以我跟安贤都说好了,没大事就不去给你添堵。 盛绥掐了掐太阳穴。那里已经很久没疼过,从前压力大时两头总是跳,但回国后反倒缓解了不少。这回痛感来势汹汹,盛绥措手不及。 当初白安贤还跟他假定,说什么万一以后生大病就自个躲着等死之类的,当时他还嫌这话晦气。没想到,还真一语成谶。 我盛绥语言能力全乱,半天也支吾不出一个字,算了,没事。 周桥月都懂。老友哪需什么口头的慰藉,只一个气口就够。 行了,少叹气。你好好在云城把桐油厂守住,那玩意才叫金贵。要是真打起来,军械重工哪个少得了它?周桥月说,实验成功后赶紧跟军政局合作,不然万一X国堵死港口搞什么垄断,咱可就真抓瞎了。 盛绥默不作声地点头,想起对面见不到自己,又短促地嗯了声。 周桥月嗓子难受没法说太多话,俩人把正事聊完没一会儿就挂了。 盛绥又在书房坐了一会。这两通电话,让他不得已把未来的计划往前推了又推,所有事情都像上了发条,齐齐地往前冲。 炼油试验必须赶赶进度。战时通胀会更加严重,后方肯定急需用钱,基金会刚好能发挥作用不,那些远远不够,需要更多。 盛绥头疼地拎起衣服,准备出门。 走到前厅,他发现季维知早就换好军装,正在快速整理仪容。 我回趟队里。季维知言简意赅,边走边说。 尽管泊城没有下来调令,但他越早待命就越保险,至少在需要增援时可以迅速就位。 盛绥见他走得急,拎几罐干粮塞他手里。这个当口,他们必须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军靴踏出门后又缩回来。 盛绥诧异,问季维知怎么了。 忘了件事。季维知冲过去在盛绥脸颊上啄一下,今儿还没亲到数,先补一下,赊着,下回见面再补上! 盛绥揉揉湿润的唇印,无奈地笑了。 季维知小跑着出门,屋里人冲他张开双臂,举过头顶,高高地挥舞着。 归队后三天不到,季维知就接到回泊城的调令。这回是要走山路抄近道,给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于是,他带着一众弟兄,马不停蹄地踏上归途。 这回不用护送那么多人,脚程快多了。只是一路少了歌声笑语,总觉得哪里不对味。 好在温绍祺是个大心脏,这么恼人的事儿压下来,他也觉着无所谓,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维知,别愁了,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温绍祺被蚊虫咬得心烦,打开行军袋,愣了愣,尴尬地笑,嘶,咱也没啥能吃的了哈那算了,唱歌吧! 学东西快就是好,温绍祺把当初从雁大那听来的歌全都重组,挨个嚎一遍。没人家的乐器,他就拿破瓷缸敲,叮铃咣啷,吵得大伙都让他闭嘴赶路。 看着他们,季维知忽然觉得远方也没那么令人害怕。 山川海海,寂寥难寻,但这条路从来不孤独。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世间已没有季维知、温绍祺的那一天,人们依旧会如此。 他们来自各行各业,或许穿着一身戎装,或许走上三尺杏坛,或许刚唱完一出戏,或许被迫接受一场失败的谈话但当他们猛地抬头,看到皎月当空时,还是会不约而同地做出同样的选择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59章 寻山(正文完) * [清安亲启 距你离开已一月有余,如今天气变凉,我又开始思念你。 先说些你爱听的。原油实验已告一段落,秦院长说,再过些日子就能试行生产。基金会也已筹得善款千万余,不日将交由军政局购置后勤所需。 云城一切都好,唯独就是阴雨天多,肩膀还是会疼。药难闻,不好,贴着不如你的手掌舒服] 季维知看到这封信时,已经是三周以后。 这些天里,X国试图封锁泊城军队跟外界的联系,断粮断水。 但封锁线总有缺口。泊城人就瞧准了这些缺口,零星陆续地往队里悄摸运东西,这才打破X国的计划。 大伙跟敌军在护城河边苦苦熬了两个月,终于把那帮人赶出城外。 这场对峙耗时太长,再加上X国的放肆影响到租界其他国家,国际上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让X国不得不消停。 臭名昭著的X国联会彻底被取缔,早就被逐出去的会长自然也不敢造次,乖乖夹着尾巴做些正经营生,据说生意规模缩水了不少。 闹剧结束,季维知好容易能喘口气,这才去邮局取来堆积的信,一封封地念着。 [第二阶段的试生产结束了,很快可以投入量产。希望它能起点作用。还有,雁大新校区早前落成,裴先生他们再不用住茅草屋。 写这封信时窗外的叶子已经落了大半,常来的那只鸟不知飞去哪处安家。可惜我只能坐在这,不知道你能不能吃上热乎饭菜,不知道补给可还够用,不知道打雷黑天里你会不会害怕 不能再想了,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做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还好我有广播,能从里面得知你们队的消息,日子就快了许多。从前你也是这样找我的讯息么?如今换我等了。 现在广播在播报,泊城全线大捷。我的小家伙保护了全城,也保护了我。你这么棒,让我恨不得现在就出现在泊城,亲吻你,拥抱你] 季维知收起信,把它放在离胸口最近的地方。 他顺道去了趟中心医院,探望白安贤。大使的病总不见好,两个月里三进三出医院,到现在还在靠药罐子吊着。 季维知到时,周桥月也在。名伶许久没唱戏,活得好像闲云野鹤。 一开始季维知很不习惯他那把破锣嗓子,现在也不知道是听久了还是因为嗓音有所恢复,季维知倒觉得挺顺耳。 仨人常常在医院里一块读盛绥寄来的信,但季维知只给他俩念工作相关的部分,那些肉麻的亲亲抱抱一律省略掉。 人俩也不是傻子,一听季维知打磕巴或者脸红就知道怎么回事。周桥月还总嘲笑说:二爷不行啊,怎么一句不能听的都没有,你俩这么正经么? 季维知哪好意思回,憋着气骂回去:最老不正经的就是你,二爷肯定是跟你学坏的。 季维知一边这么说,一边在独处时写了满纸的荤话,准备寄到云城。 那些话他自己写完都要皱眉:怎么三四页的纸里,全是*来*去?一句能上台面的都没有。 为了让这封信不成为盛绥嘲笑自己的把柄,他欲盖弥彰地在末尾加上能看的: [今天护城河的雪不小,银色遍地,不知像不像云城的月光。] * 一晃到了腊月,泊城还是那个泊城。 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近一年才消停,X国终于偃旗息鼓。经过休养生息,泊城恢复了当初的热闹。 年关将至,小贩早早地卖完瓜子陈皮,推着车回家。 偌大的街,就剩俩衣衫褴褛的孩子搁路口喊:卖报卖报!勤盛新桐油投入量产,银钱两业联合支持! 来份报纸。季维知给卖报童两个子儿,零头你留着买吃的吧。 得嘞,谢谢您!小孩喜笑颜开地收钱走了。 季维知一边走一边摊开报纸,一如既往地,在上面寻找盛绥的消息。 季维知如今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他拐过胡同口,走到北池路,进屋后把报纸叠好放在玄关里摞着。 这房子一切都没变,跟一年前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二楼盛绥的卧室里的床被换成更大更结实的款式,咳。 约莫十二点,敲门声响了。 季维知炒好一桌菜,擦擦手去开门。 一入眼,就是周桥月那张顾盼生辉的脸。 季维知被吓一跳,转身指着橱柜说:你俩得换鞋,我不想拖地。 周桥月侧身,露出白安贤的脑袋。 大使的病依旧没好,但自从战事结束,他按时吃药调养,现在已经能出院走动。可惜肺疾积重难返,白安贤现在说两句话就带喘,原先活络的性子早就都被磨淡了。 周桥月哼声:拖就拖呗,这地怪脏的。 季维知反唇相讥:您不会说话就别说,多唱唱。再不出去唱戏,您这泊城第一角儿得让位了。 周桥月骂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操着粗嗓音骂:养着嗓子呢!谁知道那药这么冲啊。 季维知话是横,但还是给人端上胖大海跟枇杷膏,巴巴地给角儿润喉。 仨人坐四方桌总觉得别扭,少一人,不得劲儿。 哎,二爷啥时候回来?周桥月问,我上回看信,他不是已经以你的名义把桐油厂给雁城大学当化工创新基地了么?怎么还待在那不走呢? 季维知一直在夹菜吃,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说:快了,报上说他们正忙着做新油量产呢,这么好的实验成果不得推广吗? 周桥月瞅他笑:二爷可别把咱小维知寂寞坏了。 不提盛绥倒还好,一提这人,季维知就忍不住到处跑,在茶几边寻摸半天,抱着一堆吃的、用的来餐桌旁。 瞧见没?这是二爷给我寄的云城特产,他每到一个地方都给我寄东西,太多了我都吃不完。吃不完也舍不得拿多,季维知只拆开一小袋递到客人面前,可好吃了,你俩尝尝! 还在吃饭的二人: 这块玉好像是云城什么山上的,二爷说他自个请人雕的花儿,上头还有我名字! 你们说我这个月给他送点啥啊?他生日还有两周就到了,要不我趁放假去趟云城陪陪他? 小孩正雀跃着分享恋爱故事,忽然意识到对面没声了:咦?你俩怎么不动筷子? 两位客人脸都木了,敷衍地笑道:没事,吃饱了。 季维知可算逮着人说话,比平时兴奋话多:那你们等会儿有事吗,陪我去给二爷买个生日礼物吧? 被这么一衬托,生日更近的白安贤觉得自己很可怜,抱歉啊,陪不了,我俩准备去听戏来着。 季维知从不在外人面前赖唧:成,那我自个去。 过了饭点,两位客人跟季维知道别,在路口准备分开。 听戏去?周桥月没急着走,哑着声,跟白安贤并排。 白安贤先是愣住,而后尴尬地笑:我没戏听。刚刚逗维知玩儿呢,不想掺和他们小情侣罢了。 走吧,去戏楼。做戏做全套。周桥月拿扇子把他手臂一勾,一把年纪了,咱总不能骗小孩儿。 雪还在断断续续地下,梅花都开过好几期,季维知终于又收到几封信。 季维知把桌子擦干净,才拿美工刀小心划开信封。 果不其然,都是盛绥的笔迹。只不过因为中途大雪封路,断断续续的隔了好些时日信才一起送到,读起来竟还能连得上。 其中一封上说,[出发了,可能有日子没法给你写信],下面附上火车班次。 季维知盯着那往返地点时间看了好半天,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这不就是今儿吗!盛绥要回来了! 季维知拎起外套,拔腿就跑。风在他耳边呼呼地吹,冷冽地刮着脸颊,他却只觉得热,像喝了一壶热酒一样。 恋耽美 寻山——顺颂商祺(34) 虽然车站通报说车轨也被大雪冻住,车估计要到傍晚才进站,但季维知就是着急,恨不得能飞过去。 总算挤到站台附近,季维知又慌了。刚刚他被局里临时叫去干活,连衣服都没换就急着来接人,还在人堆里搡了一圈,现在自己肯定又皱巴又糙。 季维知临时抓了把水,往头发上捏两下,希望被睡翘的角角能下去,祈祷它给点面子,久别重逢见男朋友,总不能丑着见嘛。 被乌泱泱一帮人挤着站,季维知也不说累,反倒劲头十足,等了几小时后车总算到了。 季维知在一群人中搜寻,眼睛都快望穿了,终于见到熟悉的身影。 这儿!这儿!他跳着挥手。这地方人人都巴不得自己更显眼,所以根本没人注意这位军爷搁那喊什么。 来人闻声也朝他招手,缓缓地穿过人潮,不小心挤到别人还会说抱歉。这么一路道着歉走出来,盛绥的大衣也沾上不少灰。 季维知扑哧一声笑了。 盛绥站住脚,放下皮箱,朝他张开双臂。 二爷!季维知扑到盛绥怀里,惯性太大,显些把人摔个趔趄。 欸盛绥一手搓着小狼似的皮毛,没轻没重地往腰上一掐,轻声说,瘦了。 我故意的,等着你给我喂胖。季维知没皮没脸,仰着脖子说,赶紧回家,我留了好多菜! 说着,季维知拉着他,一溜烟似的往前跑,没一会就钻出车站,跑到长街路口。 嫌盛绥腿脚慢,季维知还一边跑一边回头催,倒着走也要踱步:快点快点,咱俩还赊着账。 赊什么账自不必问,肯定是小孩仍旧记着,走之前那没亲到数。 盛绥没法子,只好加快脚步跟他一起跑,早点回家还债。 眼前的景象也随着奔跑而晃动。 长街有雪,影子被夕阳扯得老长,遮住雪地中的四行脚印。 盛绥眼瞅着身前奔跑的人,有一瞬的恍惚,似乎看到九年前的自己。 他一身笔挺军服,头戴宽檐帽,脚蹬黑皮靴,周遭泛着昏黄的光,正笑着、跳着,奔向夕阳。 那正是意气风发的季维知。 也像极了,年尚及冠时的盛寻山。 ==正文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