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你的月亮与玫瑰》 第1页 [现代都市]《她是你的月亮与玫瑰》by夏以至 一号准时到赵家领取生活费,是许予茜十八岁之前每个月都要干的事。 七月一号,苏恒霖开车撞上她,她膝盖擦伤。 八月一号,苏恒霖不开车了,坐公车,坐到许予茜旁边,遇到公车劫匪,他手臂受伤。 再然后,许予茜母亲病逝,家里拆迁,苏恒霖摸黑来到她家,笑嘻嘻的求一碗皮蛋瘦肉粥。 本以为是无疾而终的一段地下恋情,浮于水面时,苏家家长都甚为满意,要苏恒霖娶了许予茜,两人好好过日子。 许予茜怀孕,渐渐看清这一切,不过是温柔错许,她身份成谜,资助她生活费的赵家跳出来干扰,母亲的病逝另有隐情。 云泥之别的两人强硬在一起生活,矛盾日益增长,苏恒霖爱着自己心中的旧日恋人,许予茜身边也有一位程彦宇。 他不欲她生下孩子,猜疑她心底爱着谁,警觉自己的醋意,她冷漠相对,躲避着他窒息的情意。 苏恒霖后来才明白玫瑰在离开小王子时说的那句话“我当然爱你,没有让你感受到是我的不对。”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予茜,苏恒霖 ┃ 配角:程彦宇,赵芷沐,苏恒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当然爱你,没有让你感受是我错 立意:每个人都应对自己的感情有自信,不自卑也不猜忌。 第1章 引子 简滩市的夏季向来雨多,前两天发了一趟台风,把院子里的梧桐树吹得七零八落的,枯叶残枝落了一地,幸得晴朗两日,院子里刚刚收拾好,这天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着雨了。 二楼房间的落地玻璃窗没有合上,细细的毛毛雨乘着一下又一下的微风飘进来,房间内有点暗,光线未明,沙发深陷处坐了一个男人,他指间夹着一点猩红,忽隐忽明,淡淡的烟雾缭绕。在他脚边有一条纯白色的大狗,正乖巧地趴在地毯上无精打采。 远处似乎传来汽车驶过地面水迹的声音,那条大白狗顿时警觉起来,竖起耳朵,连尾巴也不由自主地摆动着。 过了一会儿,佣人赵姐亮起嗓子,仿佛特意说给二楼听:“许小姐,快进来,别淋着雨了。”接着便有把娇脆的女声响起,不知道回了句什么。 在沙发深处的那个男人灭了烟,在半暗不明的房间内,他含笑带怯,小声自嘲说道:“芝麻,她来了。” 芝麻嗷呜一声就欢快地用爪子拨开门,跑了下楼,直直往那把娇脆的女声跑过去。 见到芝麻,许予茜也开心,蹲下来摸摸它柔软的毛发,笑得温柔,她的头发有些细小的水珠子,衣服背面也轻轻的濡湿,想是过来的时候被雨淋着了,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家里的佣人赵姐及时拿了毛巾给她,让她仔细别感冒了才好。 坐在一旁身体抱恙的苏老太太慈爱地说:“予茜先去换身衣裳,湿衣服穿在身上可不好。” 许予茜细细地擦着头发,看了一下二楼,默不作声。 芝麻机灵得很,汪汪两声咬着她的裙摆,试图把她往二楼的方向拉走。 “芝麻!别闹。”许予茜站在原地着急地出声,她并不想上去,她进屋子时看到院子里停着的那辆轿车,此刻心中是无端的抵触与害怕。 台风夜的黑暗慌张卷席而来,窗外狂风暴雨,枝条大作,狠狠地抽打着栏杆,她在二楼那个房间里挣扎反抗,她躲不过,只会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抽噎不止,最后哑了声线,可他都没有放过她,他说了很多哄骗她的糊涂话,什么他错了,他真的爱她…… 她咬紧牙关,偏偏不信,一个字也不敢信。她讨厌他,却是恨自己,恨自己的口是心非,说了不信的,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为什么悸动不止,为什么偏偏遇着他反应那么大。 芝麻见拉不动她,就松开她的裙摆,尾巴摆动,又朝楼梯处吠了两声,雕花檀木的扶手一直往上,便是坚定有力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从楼阶走下楼来。 许予茜心中一慌,快步走回到奶奶身边,连手中的毛巾掉了都浑然不知,她的手指青葱冷白,微微有些发抖,扶着奶奶的臂,寻了些话题说:“今天的天气可好……” “奶奶。” 身后的男声响起,苏老太太扭过头来,笑意吟吟地招呼他道:“阿霖快过来。” 苏恒霖神色如常,慢慢地走至许予茜身边,只见她背脊一僵,脸色也白了几度,她原本是不施脂粉的,走得近了还能瞧见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在灯下装作镇定,整张脸只余嘴唇还有点颜色。他暗了暗眼眸,离她远了点。 “予茜,阿霖又惹你生气啦。”苏老太太问道,接着又责怪地看了苏恒霖一眼,劝说:“你别恼他,他就是这性子,你们小两口别闹别扭了。” 苏老太太今日脸上不见病色,容光焕发似的,扶着许予茜的手,不用拐杖,倒也能走几步路,只是说话间禁不住的咳嗽,教人担忧不已。 “奶奶,予茜不会真恼了我的,我会好好的哄哄她……”苏恒霖说得面不改色,他甚至还伸手出来扣住许予茜的手掌,轻轻地摇着她的手,温柔低语道:“别生气了好不好,我错了。” 他说的是真心话,借了奶奶的责备低头认错。他的掌心温热,热度贴着她的手指,顺着脉搏一直抵达心间,她几乎就要心软了。 -- 第2页 外面的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本该停了的毛毛细雨又突然大了起来,天边蓦然间滚过几声响雷。 苏老太太面色一白,弯腰咳嗽不止,站不住脚直直就倒了下去,脑袋还有意识,只管说是自己不小心,不用去医院,她可是顶讨厌医院的消毒水味道。 许予茜余惊未定,紧紧地扶着苏老太太坐到沙发上,半步也不敢离开,赵姐赶紧拿了杯人参水给老太太喝几口,苏恒霖打完一通电话就坐在一旁紧皱眉头,担忧不已。 家庭医生很快就过来了,拎着医药箱,测血压测血糖测心跳等等,又细致地检查了一番,查看四肢没有红肿外伤,这才回了苏恒霖一句说没事。 苏老太太躺在休息室的床榻上,轻咳两声,身体上的事她自己知道,都是些老毛病,慢声开口对家庭医生说:“麻烦你走一趟了,先回去吧,我也没事。今天难得孙子孙媳妇来陪我吃饭,别坏了兴致。” 医生应声而下,看了一眼苏恒霖。 花影疏疏,雨后新景,枣红色的地砖还是湿漉漉一片,空气中漂浮着茉莉花的清香,微风轻轻起,便更是馥郁,张医生走到外院门口轻叹一口气,苏恒霖停步。 “苏老太太的记忆严重倒退,你和许小姐的事情都过去许久了,她还以为你们是夫妻,能瞒就瞒吧,老太太的血压不太好,莫叫她太激动。” 张医生说完便离开了,院子里的地灯一盏一盏地亮着,像天上的星星落到地面,衬着雨后的薄薄水迹暗光流彩,婉转灵动,微雨停了,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墨绿滴脆的叶子衬着小小而白的茉莉花,苏恒霖站在微风里,沾了些茉莉的清香,像沉在一片虚幻里面。 他想起奶奶劝他离婚那会,语重心长让他为自己考虑,为苏家考虑,许予茜已经不爱你了,就放手让她走吧,搞成这样子成何体统。 这些事奶奶都忘了,从她记忆里彻底删除了,只记得那些开心的欢愉的记忆。 他也想彻底的忘记啊,回到与许予茜是夫妻的那段时光,起码她是在他身边的,纵使冷漠以对,起码也能做到相敬如宾,每一天她都在眼前。 苏恒霖回到饭厅,许予茜慢慢扶着苏老太太走过来,老太太虽然身子还有些孱弱,胃口却是甚好,松茸炖鸡汤连喝了两大碗,直叹鲜美。 许予茜坐在苏恒霖旁边,低头安安静静地吃着晚饭,老太太有时说了些什么,她只管笑笑地应下来。 吃罢晚饭,奶奶又说些开枝散叶的话,许予茜才开声说道:“奶奶,我与阿霖,我们已经……”她顿了顿,感觉到苏恒霖炽热的目光在她身上,似乎要把她看穿,她没来得及说出后半句,苏恒霖就开口了,声音急切地横插过来:“奶奶,你看予茜还在生我的气,这可怎么好。” 苏老太太笑了,假装恼意地轻拍一下小孙子的手,说道:“你这混小子,予茜还怀着身孕呢,你就不能多哄哄她。” 许予茜只是惊觉奶奶的记忆已经如此混乱了,半晌不知如何出声,只呆呆地扶着奶奶走回客厅小歇息,心里打算寻着机会再与奶奶说清楚这事。 苏老太太每晚都有散步花园的习惯,今晚骤雨初歇,地砖湿滑,苔藓冒出,怕是又会摔着,苏恒霖不许她到院子里去,只陪她在客厅里面坐坐,走走动。 “你该多陪陪予茜,别工作一忙起来就三天两头不回家。”老太太只管责备道。 “嗯,我知道。” 苏恒霖闻言,像个孩子般低头聆听教诲。 他就站在许予茜身侧,或许是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让她窒息,许予茜不露痕迹地松开挽着奶奶的手,说她去花园摘一把茉莉花回来,放客厅养着也是极好的。 苏恒霖心底重重一沉,眼底尽是萧条落寞,他知道,她又在躲着他了,每次他一靠近,她总有无数借口避开他。 茉莉开得极好,小小的花骨朵在夜里绽放,挤挤挨挨的,苏恒霖不由自主地跟着许予茜出来,他在屋檐下,想要靠近,又心生怯意,偏偏不敢,眼下只有他们两人,连借了奶奶之口的胆量也没有。 三年前被迫着结婚时,她才二十一岁,他不过二十四岁,都年轻气盛,猜忌与怀疑来得不明不白,两人勉强在一起磕磕碰碰中糊涂度过。 那时她爱笑,笑得眉眼弯弯,一双大眼睛会说话似的直直看着他,看到他心底去,即使生气,第二天还是给他准备早餐,熨烫好衣服,他要肯主动开口说早餐好吃,她就不气了,很好哄。如今她很少笑了,即便是笑,也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含蓄又矜持。 不过两年时光,他们离婚收场,原来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苏恒霖不觉,那些碎裂挣扎无休的麻木又涌上心头,他不愿失去,他不愿再失去,因为奶奶的病情,她回来了,可是她还是要走的啊,走得远远的避开他。 夜风吹起她雪白的裙摆,轻轻的,她弯腰摘了一手的茉莉,清香扑鼻,芝麻也寻着香味出来找她了,咬着她的裙角,要与她玩耍,一人一狗,在花园里玩到停不下来。 苏恒霖到底按不住自己的心,他走到花园里的光亮处,似是保护易碎的珍宝,他的心跳很快,他不知为何,他请求许予茜留下来,言语切切真心真意。 可许予茜不信他了,她平静地说她八月份要离开这里的,她不愿留下来。 -- 第3页 “那为了奶奶好不好,她年纪大了,她受不了刺激,你别去刺激她,别对她说真话。” 多可悲,他把奶奶都搬出来打动她了,奶奶对她那么好,她会愿意留下来的,他小心翼翼地赌她愿意。 强意伪装出来的平静被他几句温柔打碎,她扭过头去,仍然固执,紧紧攥着手中新鲜的茉莉花,她咬紧牙齿不敢回答,脑子混乱不已,静静想了许久,久到奶奶都出来寻她了,奶奶年纪是真的大了,尤其是这一年,身体急剧衰老,依靠在木门处,佝偻着身影,全然没有以往那般说一不二的霸气,目光远远地唤了声:“阿霖,予茜,外面又下雨了,别淋着身子,快回来。” 苏恒霖动了动脚步,走到她面前来,距离她很近很近,低低的声音,比雨丝还脆弱:“现在才六月,你留下来,两个月好不好。” 第2章 三千元 夏日,炙热无风,只有忽远忽近的蝉鸣在咽呜。 大片大片的阳光热辣辣的倒在沥青路面上,仿佛要把整段路融掉了一样,两旁种有观赏树,树影婆娑,偶尔有点奢侈的微风,夹着一阵又一阵的热浪,空气里有股潮热的味道,影影绰绰中窥见一栋又一栋的私人别墅,好不奢华。 这是简滩市的富人区,离繁华的市中心不过一江之隔,驱车五分钟过桥,向东就是金融地带,着实是坐江抱月,风水极好的位置。 道路的尽头,有个小小的身影,一步步移动着,许是太热了,撑着一把遮阳伞,走得近了,才看清是个纤瘦的女孩,穿着素净的校服,朴素的运动鞋一步一步地走着,脸上晒得红热,细汗密密不断,头发一缕缕的黏在脸上,是个漂亮的姑娘,但明显不属于这里的姑娘。 富贵人家的子女连眼角眉梢都有股意气风发的自信。但这个姑娘没有,只是看起来安静与斯文,甚至还有点胆怯。 她走了好久,熟悉的找到写着“赵宅”的那栋楼,没有走大门口,她甚至不知道大门口是什么样子。 她走的是小路,蜿蜒曲折,走到后门时已是大汗淋漓,脸色扑红。 擦擦自己手上的汗迹,然后才轻按下后门的门铃。 是小小的一扇门,大概是佣人出入的地方,过了不一会儿,有人过来开门,是个和善的大姐。 看到来人,门内的大姐微微扬起笑容,说:“是予茜啊,还挺准时的,你稍等一下。” 屋外还是暴晒炽热,一阵簌簌的空调风从开着的门缝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吹到人身上,凉爽得很。 许予茜收了遮阳伞,伸手拨开黏在额头上的头发丝,直觉有凉风扑面,整个人舒服了许多,暑气也解了些。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偶尔有脚步走动,是软软的家居鞋轻踏在木质地板上,不细听根本就像无声一样。 在门后站了大概十来分钟。 前面的大门呼啦啦地开启了,一波轻快的朗笑声,定是太欢乐了,笑声都能传到她站在的后门边上来。 许予茜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又有点小紧张的拉了拉自己的衣服,让发白的校服显得不那么皱巴巴。 “陈姨!陈姨!!!”是一把娇俏年轻的女声,见没人应答,于是没耐性地扬起声音,呼喊了几句。 “陈姨…你在哪?” 声音越来越近,步子也急,三步两步地走到了后厨,并一把推开小门。 许予茜马上扬起笑容,唤了一句:“沐姐姐,好久不见。” 对面清澈透亮的眼眸眨巴了一下,随即礼貌地笑道:“是啊,好久不见。你有看到陈姨吗?” “陈姨刚刚给我开的门,然后就进屋了,我在等她。” 赵芷沐点点头,侧了侧身子,客气的说道:“你要不要进屋坐一下?” 还没等予茜回应,陈姨就从屋子里转弯处的楼梯出现,高兴的唤了声:“大小姐!你回来啦!” 赵芷沐马上转过头去,蹦跳着靠近陈姨,热情地揽住陈姨的肩膀,娇嗔地说:“陈姨!我可想你了。不过我有朋友来做客啦,帮忙沏个茶端盘水果去客厅好不好。” 陈姨手里正拿着一个信封,笑得开心,忙不迭的点头道:“好好好,我马上就去。” 客厅似乎有更大的朗笑声,一群年轻人正玩得高兴,赵芷沐愉快地松开手,转头就往客厅跑去了。 后院里种了满满的茉莉花,刚浇完水,在精心养护着,暴烈的阳光下开得娇媚轻俏,幽幽的香气弥漫,白白的花蕊像是银河系的星点般慷慨的开满整个后院。 陈姨忙完客厅的事,已经过了大半个小时了,才记起许予茜。 她还是在小门口静静的等着,只是歇在了阴凉一点儿的屋檐下,虽然阳光晒不到,但腾腾的暑气还是让她脸色涨红,看到陈姨,轻轻一笑,唤道:“陈姨你忙完啦。” 陈姨把手里的信封递给予茜,觉得让她等了大半天也甚不好意思,想起厨房里还剩了好一些水果,用打包袋装好也拿给许予茜。 “今年十七了吧?多吃点,别太瘦了啊。” “嗯,是的,谢谢陈姨。” 许予茜接过水果,是已经削好的了,西瓜和水蜜桃一小块一小块的,很精致地装在盒子里,红绿相间,看着很有食欲。 予茜小心地把袋子握在手心,微微弯弯腰向陈姨道别,说:“我先走了,下午还要回学校上课呢。” -- 第4页 “噢……”陈姨忘了今天是周一,忙说:“快去吧,别耽误了上课。” 许予茜打开小小的遮阳伞,有点着急地往回走,现在已经是两点了,下午的课肯定要迟到,不过还好,拿到钱了,能把考试费交上去就好。 她这样想着,空出一只手拿出那个信封,是从空调房里拿出来的,还微微略有凉意,连带里面的人民币都是又冰又凉的,与酷热的天气实在格格不入。她从信封里抽了两张钱出来,是要交的考试费,先放好。 道路需要转弯,观景树长得很是茂盛,树干还没人修剪,挡住了部分视线。 许予茜的步伐比较大,加上又低头专心的数着钱,没留神前方有辆车转弯拐过来。 车子山路间开得快,发现前方有人的时候,刹车算是及时,但还是刮倒了,许予茜整个人往后倒,膝盖直接擦在沥青路面上,冲力太大,许予茜直直大叫一声,她摔下的时候,手里握着的信封也被甩了出来,一张张的纸币散落在地面上,红得扎眼。 许予茜心中一惊,顾不得膝盖的疼痛,只想马上把钱捡起来,一边捡一边数着钱,生怕会不见了一张。 车上的人下了车,好像说了些什么,但她没空理会,只顾着低头捡钱。钱不多,捡起来也很快,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加上她刚刚放好的两张,刚好三千元,没有丢。 许予茜轻舒了一口气,蹲在地上这才隐隐觉得膝盖和手肘都开始痛了起来,有一双手握住她的臂弯,轻轻的把她拉起来,并有些小焦急的说:“你没事吧。” 她这才低头查看自己,膝盖被擦伤了,破了皮,正隐隐往外渗血,伤口里还有些小碎石,手肘倒没事,活动一下只是有些痛,许予茜弯腰,伸手想去拨开膝盖里的碎石。旁人倒急了,直接拉住她的手,制止道:“不可以这样。” 是把清冽的男声,手指骨节修长,堪堪把她的手腕框住,许予茜抬头,午后两点的阳光太猛烈了,阳光似乎是一丝一丝的吐出来,每一丝都能把人包围着,然后热气腾腾的开始缠绕,教人不知所措。 男生松开她的手,回到车里,很快拿着一瓶矿泉水出来,拧开瓶盖。看她直直站着,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柔声说道:“你坐下来,我帮你清洗伤口。” 许予茜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愣愣地坐在马路牙子上。 曲起膝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她今天穿的校服是裙子,坐在马路边上好像并不雅观,只能紧紧的按住裙子两边。 对面的男生倒没多想,也不看她,只是拿着水瓶半悬空在伤口上,轻轻的倒下来,帮她冲洗,把小碎石冲走,血还是慢慢的往外渗。 “不好意思,我转弯时没看到有人走出来。”男生一边为她的伤口冲洗一边诚恳地道歉。 小碎石已经差不多冲干净,予茜从书包里拿出纸巾按住伤口,血倒也很快止住了。 男生抬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问道:“还伤着哪里了吗?” 许予茜摇头:“没事,是我不看路。” 男生有点疑惑,问道:“你是赵叔叔家的亲戚吗?” 许予茜蓦地抬头看着他,继续摇头道:“不是。”沉默了一阵子,才偏过头看到他那辆贵气十足的车子,小心翼翼地问:“你的车子没事?” 对方好像轻笑了一下,说:“先担心你自己。” 许予茜看到还被甩在一旁的水果,想站起来,使不上力,男生眼疾手快的捡好了水果,并把她扶起来。 水果有盒子装着,倒没摔坏,许予茜站稳之后,往后退一步,抬手道别。 膝盖还在痛,所以走得很慢,缓缓的挪动着脚步,车子里面似乎手机响了,嗡嗡地在震动,男生几乎是箭步冲过去接听。 “芷沐……”许予茜经过的时候只隐约听到这个名字。 也是,这条路只有一个终点,就是赵家了。 许予茜到公车站的时候,要等的那班车刚驶出,扬尘而去,许予茜想追追不上,着急得大声呼喊也没用。下一班车是半小时后,只能干等着。 肚子很饿,她中午饭都来不及吃,就急匆匆地往这边来拿钱了,手脚无力地坐在候车亭的位置上,还好手中有一盒水果,一口西瓜入肚,甜甜的,又凉凉的。精神好像恢复了一点,晒得太久,整个人都恹了,刚好把水果吃完的时候,一辆车稳稳当当的停在她面前,不是公车,是刚刚差点撞了她的那辆车。 摇下车窗,是那个男生,在炎炎的夏日里,带着笑意,扬起头朝她问道:“你在等公交吗?我送你吧。” 声音朗朗,像是带着凉爽的微风,不疾不徐地吹向她。 第3章 他在光处 许予茜并没有推脱,事实上她很着急,已经三点了,迟到许多,再不到校,估计班主任就会打电话给她妈妈找人了。 上了车,扣安全带还花费了一点时间,笨手笨脚的,许予茜低头,怯生生地说:“我去市一中,麻烦你了……” “我知道,看到你校服了,我以前也是那个学校的。” “嗯……” 接着是一阵沉默,窗外的风景流动,树荫快速掠过,连成一片绿幕,暑气蒸腾,阳光酽酽落在大地上,像是浓厚得抹不开的黄色颜料。 忽地,苏恒霖的手机响动,他接起来,对方不知说了什么,竟然一下子激起了他的怒火,怒而反击道:“我和芷沐吵架关你什么事,你管那么多!” -- 第5页 “正开着车,别烦我!” 说罢挂了电话,愤力往副驾扔去,许予茜猝不及防,轻呼一声,手机正好砸在她怀里。 苏恒霖这才反应过来,余气未退,冷静下来说:“不好意思,我忘记有人在车上。” “没事的。” “有伤到吗?” 许予茜垂下眼帘,摇摇头,没继续答腔,只是偏过头安静的看着外面,已经过了桥,很快就到学校了。 回到学校,刚好是自习课,没有老师在讲台上讲课,许予茜从教室后面弯着腰安安静静地回到课室,同桌摘下隐藏在头发里的耳机,捅了捅她的胳膊,细声说:“李老师让你下课去她办公室。” 许予茜知道李老师的意图,自己也觉得很是抱歉,毕竟要交的试卷费拖了快半个月,下课铃一响就马上拿着钱跑往办公室,生怕耽误了时间。 轻敲一下门,没想到载她回学校的那个男生也在办公室,芝兰玉树般随意站着,身材颀长翩翩少年,旁边是校长,正笑意融融的和他说着话。 办公室很大,分成了左右两个区域,他比校长高了些许,半弯着腰低头倾听着。 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百叶窗完完全全的被拉起来,是下午四点半的阳光,柔柔和和的橙红几乎溢出来了,旁边还有好一些教重点班的老师,正围着他聊天,仿佛是太阳的中心点一般。 正伏案在桌子上改卷子的李老师先看到她,轻唤了一声:“予茜。” 老师的位置在办公室右边的角落里,予茜不敢怠慢,未等老师再次开口,就先把捏在手心里的钱递了上去。 李老师今年快五十了,为人还是很和善的,手指因为常年握粉笔,干裂得厉害,她扶了扶鼻上的近视镜,把两百块钱平整地压在桌面上,说:“下次不要再这么晚交了,我都帮你垫了好几次。你妈妈倒是花钱厉害得很,怎么在孩子教育上这么节省。” 许予茜站在原地,身体有点发麻,只点头说:“下次不会了。” 李老师对予茜倒没什么意见,是对许予茜的妈妈有意见,和她老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苟且之事。 李老师一向分得清是非,知道大人之间的纠葛不应该连累孩子,况且许予茜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批评的点,说两句认真学习注意身体之类的就让她回教室了。 她出办公室前,往办公室的左边看了一眼,正巧碰上了苏恒霖的眼眸,他站在众多老师的中间,嘴角微微上扬,眸子里是藏不住的清俊爽朗,朝她点了点头。 下课回家,打开家里的大门,许虹正对着全身镜涂口红,客厅里乱糟糟的,衣服堆满了沙发,茶几上还有刚吃完的杯面,白白的叉子混在残羹里,已然有苍蝇围了上去,嗡嗡乱叫。 许虹从镜子里看到女儿回来,眼皮也不抬一下,抿了抿嘴唇,似是很满意这个唇色,这才出声:“今天一号,去拿钱了没有?” 许予茜正拿着水杯,一口水都还没咽下喉咙,就乖乖的从书包里掏出信封,递过去给她。 许虹放下唇膏,红红的指甲直接抽出钱,熟练地数了数,马上拧起眉头,厉声喝道:“怎么只有两千八,还有两百呢?她们没给够吗?” “学校要交两百块钱的试卷费。”许予茜转过身子去把沙发上的衣服一件件叠好,细声回答道。 许虹啧了一声,把钱放进缀满亮片的金属链条包里,扔下一句:“我今天没煮饭,你吃个方便面吧。”而后就风姿绰约地出门去了。 许予茜收拾好衣服,把衣服整整齐齐的放回衣橱里,接着去厨房拧开煤气,放上水壶,又找出方便面搁在一旁。 煤气炉上的水壶突突地冒着热气,房子是老小区的房子,墙体都开始剥落了,隔音太差,以至于清楚地听到邻居的说话声,还有断断续续的钢琴音,小孩子哭声,家长的打骂,傍晚的家庭最是烟火的气息,是一天中吵吵闹闹的时刻,是柴米油盐碰撞在一起的感觉。 唯独许予茜是静静的,静静地吃完一碗素净的面条,静静地洗完澡,然后关门,步行回到学校上晚修。 晚修在学校的大礼堂,学校特意请了荣誉校友回来,为准高三的学生作演讲。 刚刚出了高考成绩,简滩一中今年高考失利,没有拿下市状元一席。甚至分数排名前十的名额也没占半,本科率下降,简直是历届最差的成绩。 校长急着头上冒烟,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下一届的学生身上,所有休息时间都被压缩,上课规定也严格了许多。 大礼堂的位置是按每班人数来坐的,坐在前面的自然是重点班的学生,往后以此类推,按每班的成绩排位。 先是校长出来,谈话苦闷而无趣,台下甚至有同学捉紧时间拿起物理练习题做了起来,偶尔被班主任带动起来鼓掌,也是懒懒散散三三两两的掌声。 校长退下之后,荣誉校友是苏恒霖,他一出场,整个安静的场地就有一阵此起彼伏的躁动声。 现在美国知名大学读大二,当年以市一中状元的身份被录取,更难得可贵的是他的家庭,明明确确的富二代,却在学习上有优异的成绩。 才二十岁,前途无可限量。 他的演讲无疑是很能激励一大批恹恹的高二学生,演讲话题也无非是努力学习,劳逸结合,然后引用他自身的一些例子,学习不难,难得是要主动学习,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台下的学生却听得津津有味,大概是他好听的嗓音,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 第6页 他穿着一件白衬衣,袖口挽到手肘处,下身是牛仔裤,运动鞋,普普通通的装扮,但是他站在舞台上,就是一抹光,是不容移开的焦点。 许予茜坐在一千多人的礼堂中,全部学生都穿着清一色的蓝白校服,她扎着马尾,面容清瘦,在满眼看过去的学生中,暗淡得就像个没人留意的影子。 演讲结束,还有好一些学生不愿意走,留下来向苏师兄提问。 许予茜去了一趟校医,下午摔伤的膝盖因为洗澡时候沾了水,似乎是伤口感染了,现在痛得厉害,几乎都站不直。 校医用棉签沾了消毒水,看了看她的膝盖,痛得她“嗞”的一声轻喊起来。 伤口并没有很严重,是小擦伤,仅仅破了皮,没有伤筋伤骨。校医帮许予茜上了药,贴好防水胶布,还打了破伤风针,叮嘱她别碰水就行。 校医院就在礼堂的旁边,予茜包扎好伤口出来,正巧碰上苏恒霖,身旁还有三三两两的老师和校长,一边聊天一边走下阶梯,许予茜停住脚步,让他们这群人先走,自己隔着几米远再走。 苏恒霖走在最后,背着手微微弯着腰,像个乖巧的好学生一样,专心地聆听校长的谈话。 只有短短的一刻,他回过头,眼睛堪堪的看向身后,在微黄的路灯下,远远地看着那个瘦弱的女生小步小步地走着。 许予茜也刚好抬头望向他,眼神是惯常的冷冷清清,心里却突然间扑哧扑哧跳动,仿佛有只蝴蝶迫不及待地冲破胸膛,展翅而飞。 苏恒霖很快转过脸去,许予茜也垂下眼帘,在道路的尽头转弯,慢慢走出校门。 走了大概十来分钟,晚修下课的学生都是迫不及待地从学校蜂蛹而出蹦跳而去,很快道路上就没了什么学生走动,只得她自己一个在踱步而走,身后有车行驶,开得并不快,车灯直直照着她,轻按了一下喇叭,许予茜以为自己挡着路了,往人行道里面偏了偏。 车辆驶过,却缓缓在她身侧停下,许予茜认得这车,只见里面的人摇下车窗,叫了她一声,说:“我送你回去。” 许予茜有点愕然,并不懂他的意思,摇头说“不用,我家很近的,前面转个弯就是了。” 苏恒霖笑了,柔声说:“上车。” 许予茜继续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残破的老小区。说:“我家就在那里,都是小巷子,你开车送我反而不方便。” 苏恒霖不勉强,只靠边停了车,下车陪她步行。 “对不起。” 苏恒霖走近许予茜身边,开口说:“我真的很抱歉。” 许予茜听到突如其来的道歉,有点不明所以,歪过头看他,亮晶晶的眼眸,仿佛蒙上一层水汽。 “我应该陪你去医院看下伤口的,你现在没事吧?” 许予茜走得极慢,低头道:“没事,不过是膝盖沾了水,有点痛,所以找校医包扎一下。” 苏恒霖也陪着她,放慢步伐。 第4章 龙潭虎穴 夏夜晚风,凉风吹得她身上的校服衣袂飘飘,发丝飘扬起来,抚过她净白的脸庞,舒服又惬意。 “对了,我还不知你名字呢。” “许予茜,茜是草字头那个茜。”许予茜回答道。 “噢,予茜。”苏恒霖背着手,慢慢走着。见她又沉默了,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名字呢?” 许予茜微微抿着嘴笑起来,说:“你不是有过自我介绍吗,在开会的时候。” “那你说说我叫什么名字。” “苏恒霖。” 夜里暑气渐消,蛾虫扑向光亮的路灯,路灯一盏又一盏的,照着两人的影子,拖长,又变短,然后又拉长,许予茜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特意下车陪她走这短短一段路。 一路月色甚美,只有一前一后的脚步,他步子大,总等不及她这么慢,老是走在她前面,不过两步,又停下来等等她,两个人的身影晕在淡淡的路灯下,他的身影长一些,她的身影短一些,慢慢的走着,仿佛是夏日里极美好的时光。 是很安静的一段路,走得再慢,十多分钟也到了。 只是没想到,在小区门口会看到自己的妈妈,正和一个男人在拉拉扯扯,动作不大,感觉是在争吵,不时有粗鄙之语,两人拉扯着衣衫,互不相让。 许予茜想让苏恒霖离开,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那矮胖的男人眼睛一瞥,指着她先呼喊起来:“阿虹,你女儿回来了。” 许虹转过头来一看,男人趁着有空隙,拨开许虹的手,一溜烟儿往反方向窜跑了。许虹在夜色中啐骂一句,也不在意跑掉的男人,拢了拢自己刚卷的头发,神色自若的朝予茜走过来,眼睛却是盯着在她旁边的苏恒霖,来回扫视几次,心里暗忖,穿着高贵考究的服饰,手腕上带着的表,蓝宝石点缀的白偏心表盘,是百达翡丽的款式,看来是个有钱的富二代,且此人眼神沉稳中自带有一股贵气。 再接着把目光移到予茜的脸上,她好像有些微紧张,唯喏地站在原地。 “妈妈,我……”许予茜出声打招呼。 许虹看着女儿这个紧张的样子,却是突然间伸手打断她,手指直直地指着苏恒霖,狐疑道:“你说话。” 苏恒霖虽不明所以,也甚是有教养地回答:“阿姨你好。” -- 第7页 顿了顿接着说:“我中午开车时不小心撞到了予茜,实在抱歉……” “撞到?!”话还没说完,就被许虹犀利的尖叫打断,只见她粗鲁地把予茜拉到自己身前,瞪着眼睛上下扫视一圈。 右膝盖有伤,白纱布绕了好多圈给包扎了起来,手肘一大片红红的,一看就是给擦伤了。 “没事,是我走路不小心。”许予茜被妈妈按住双手审视着,有些生痛,定了定心神,偏过头对苏恒霖说:“我到家了,谢谢你,我和妈妈先回去。” 许虹大惊,怎么可能让他一走了之,立马把许予茜挡在身后不让她出声,左脚一伸,双手叉腰横在他前面,怒喝:“撞了人可怎么行,赔钱了吗?” “妈,我没受伤。”许予茜料到妈妈的心思,扯着她的衣衫小声阻止道。 许虹强制握住予茜的手腕,回头狠剐她一眼,让她住嘴,厉声斥道:“你没受伤?那你的膝盖怎么回事!” 苏恒霖倒也没动,静静站在原地,礼貌协商道:“阿姨需要多少钱?” “医药费,营养费,还有我家茜茜马上就高三了,耽误学习怎么行。”许虹一听有戏,马上把费用头头是道的说出来,欲擒故纵的看着他,“你看要赔多少钱?” 许予茜站在妈妈的身后,咬着唇,全身微微发抖,不敢反抗,也不敢多说什么。 许虹挺着胸脯,像个菜市场里骄傲的母鸡一样在尽力多讹一些钱。 苏恒霖微微思考,在想着多少钱合理,实在没遇过这种事,掏出手机边解锁边对着许虹说:“我不知道该赔多少,稍等一下,让我打电话问律师,看许律师怎么说。” 要问律师?许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点语塞,正思考怎么回复,许予茜在她身后小声地说:“我是中午去越江那边,在赵叔叔门口撞到的。” 大概是认识赵家那边的人。 许虹听到赵家就怵了,怕出什么幺蛾子,不敢继续讹人,大声说:“算了算了,你给我五千,这事就算了。” 苏恒霖看了一眼予茜,她默许地低下头,不敢看他,整个人都是怯懦的,缩在她妈妈身后,好像不敢大口呼吸一样。 许虹等了几分钟,等到银行短信的到账通知,才满意地笑了笑,大方挥手让苏恒霖走掉。 苏恒霖言辞诚恳地说:“撞到了人,总归是我的不对,如果身体上出了什么事,我也是会负责的。” 许予茜稍有感激地看向他,说:“我现在没事……” 许虹心情好了起来,喜滋滋地打断女儿的话:“快回家!别磨磨蹭蹭的。”然后一把扯过许予茜的手臂,把她扯进低暗楼内。 她们住在七楼,楼梯的灯需要人手按开,小小的按钮经年累月已经泛黄了,为了省掉公摊电费,邻居们都非常默契的选择不开楼道的灯,久而久之,灯就坏了,没人修,也不需要修。 伤口还没愈合,膝盖弯曲的幅度稍微大一点就痛得厉害,许予茜被妈妈半拖半拽着走上楼,楼梯间黑糊糊的,不知是哪一家的垃圾没清理干净,遗落在台阶上,许予茜踩上去,脚底一滑,不够力气支撑,整个人竟直摔摔的往前扑倒,许虹因为还拽着她,猝不及防的顺势在楼梯间滚落,以极其狼狈的姿势摔倒。 许虹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手指直直地戳着她的脑袋,直接在楼梯间就骂开了:“我上辈子是欠了你的吗?走路都不会走!是被男人迷住魂了吗?” 许予茜还瘫坐在地上,在黑暗中一动也不动,许虹骂了几句,累了就径自进屋了,也不管她,许予茜过了好一阵子才摸着楼梯扶手站起来。 屋里留着灯,茶几上摆着棉签和跌打酒。 许予茜拿了药,静静地回了房间,整个人沉默得如同影子,疼痛不说,拒绝不说,反抗不说,委屈不说。 她不知道,说给谁听。 - 荣誉校友的话题在简滩一中熙熙攘攘的维持了许久,甚至还挖出了师兄与前两届师姐的姐弟恋,说道苏师兄原本也是个吊儿郎当学习不着调的人,因为喜欢的师姐考进了英国知名大学,所以也发奋图强,请家教老师一对一辅导,日熬夜熬的学习,才追上了师姐的步伐。 同桌把这些八卦转述给许予茜的时候,顺便感叹一句,还是心尖上有个人好啊,就像一盏亮堂堂明灯,在前面照着,才有动力去追赶学习呐。 这些扑风捉影的小八卦,在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中着实能添一点儿滋味。 到下个月一号,到赵家拿生活费的时候,陈妈一反以往的让她进客厅内等候,接着上楼,轻声喊道太太,客人来了。 许予茜有点害怕,站在客厅的边缘,不知道该干嘛。手指捏紧书包带子,彷佛可以减轻一些怯懦。 过了十多分钟,赵太太才从二楼走下来,穿着精致考究的衣服,妆容大气优雅,一双丹凤眼柔和客气的看着许予茜,陈妈在后面帮她提着包包,看着是要准备赴宴的样子。 可能不会有过多时间在她面前停留,许予茜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陈妈在赵太太的后面,暗暗的用嘴型提示许予茜要开口叫人。 “下午好。”许予茜呐呐的出声,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只得硬着头皮随着陈妈的口,叫了声:“赵太太。” 赵太太没什么表情,点点头算回应了,随手指了一下皮质沙发,说:“坐下吧。” -- 第8页 许予茜站在原地不敢动,等赵太太坐下后,才找个背靠阳光的位置坐下。 “说起来,你也快十八了是吧?” 许予茜看向赵太太的眼睛,轻声开口道:“还有八个月。” “你学习怎么样?有打算考什么学校吗?” “是打算考X大。” “嗯。”赵太太点点头,继续说道:“是个还不错的一本,离家近,也挺好。” 沉默了一会儿后,赵太太又重新开口:“好好学习,别玩些花花心思,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和我说。” 赵太太看着她,眼神灼灼,似要把看看穿了一般。 “在这边走路看着点,别磕着碰着了,花心思想着法子走些歪路找钱,知道吗?” 许予茜心里骤然一紧,手指攥得更紧,喉咙像哑了般,不知怎么开口,只得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噢,对了。你现在住的小区,准备拆迁了,你和你妈。”赵太太一瞬间神色厌恶,似乎不想说起她妈妈。 “你再找个地方住吧。” 门口轻按响车喇叭,赵太太从容地站起来,走了出去,细跟高跟鞋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陈妈迎上去,在门外提高声量叫道:“赵先生,你要进屋吗?” 许予茜明白陈妈这话是知会她,赵家的男主人回来了。 她不知该往哪躲,好像也不需要躲,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地看着门口,仿佛那里有头恶兽,正准备凶猛地扑过来。 第6章 受伤 许予茜害怕极了,小小的蜷缩在一旁,距离苏恒霖太近,但也不敢乱动,似乎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他手臂的流血不止,伤口上还有酒瓶碎片未清理,他紧皱着眉,一声不吭。 黄牙大叔似乎无畏无惧,双手大开围着他们两人,脖子青筋暴起,涨大得像要爆炸的样子,胸膛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涨,握着打火机站在原地僵持不下,还在暴怒的顶端。 打火机窜出小小的火苗,警告般在苏恒霖面前扬了扬,似是下一秒就会扔过来。 苏恒霖也不敢随便轻举妄动,许予茜就在他两步之隔,脑子一片空白,生怕这个人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剩客和司机留在车上,跃跃欲试想要上去抓住他,但也不敢太快靠近,远远观望着。 “来啊!他妈的!大家都是垃圾!就抱着一起死……”黄牙大叔嘴唇的沫子乱喷,忽地又哈哈扬声大笑,眼睛瞥见许予茜像只小鸡般在发抖,柔柔弱弱的毫无力量,就得意地朝她进攻,打火机在她面前扬了扬,上前一步,弯腰要把她揪起来。 苏恒霖见他换了目标,不再对着自己,迅雷不及掩耳的冲上去,抬起一脚踢翻他的打火机,顺势把他狠狠地摁住。 黄牙大叔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双□□叉乱踢想要反抗,许予茜没处可躲避,身子被踹了几脚,余下的几个剩客和司机反应迅速,急忙大步跨上来,七手八脚的把黄牙大叔的四肢拼命压在地板上,让他动弹不得。 许予茜魂惊未定,双腿竟像灌了铅铁般,一动不动,过了好一阵子,闭了闭眼睛才回过神来,只看得到苏恒霖的上衣都浸了血,红艳艳的一片,他整个人也在疼痛中,跌坐在地上,扶着自己的左手。 许予茜慌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自己的疼痛,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帮他压住手臂上的血,自己的指缝里也染上了鲜血,看得触目惊心的。 警察来得迅速,黄牙大叔还在大声咆哮,意识已经癫狂了,又哭又笑奋力反抗。 两个警察按住他,三下两下就把人铐住押往警车了,还从犯人身上搜出公司的解雇通知书。 初步判断是犯人因工作不顺产生了社会报复心。 苏恒霖混乱中瞄了一眼那张解雇通知书,上面的公司logo很是眼熟,红色的S型圆弧。 警察拿着本子过来询问是否需要救护车。 苏恒霖摇头道:“不用。” “那我安排个人送你到就近的医院包扎伤口,等下还要回来录口供,别乱跑。” 随即叫了个小女警过来,“你开车送两位伤者去医院。” 其实许予茜没受伤,被踹了几脚看着吓人,但就是那人虚张声势,也没有多疼,就是刚刚帮苏恒霖按住伤口,所以手指和衣服都沾上了血,看着也甚是吓人。 到了医院,忙忙碌碌的检查一番,苏恒霖的伤口不算太深,不过还是需要缝针。 许予茜抱着书包和陪同的女警在休息室里等着,快两个小时才看见苏恒霖从手术室出来。 这时医院里已经出现好事者来询问关于公车事件的问题了。 公车事件已经上了社会新闻,有乘客拍了视频传到网上,报复社会的新闻一下子在网络上发酵开了,失业男子在公车上浇酒点火,打算和全车人同归于尽。 因着事发时许予茜穿着校服,网络传得更是沸沸扬扬,说是报复学生,对弱小无辜女学生下手,幸得好心男乘客出手相救。 接着又有好事者分析视频,断言他们是小情侣。 视频里人多,混乱不堪,又是乘客慌乱之间拍下的,镜头抖来抖去,看不清楚被劫持者的模样。 纷纷扰扰的激起好大一波热度。 女警采集完他们的身份信息之后,接了个电话又匆匆忙忙的出去了。 -- 第9页 只余他们两个在休息室面面相觑,许予茜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一阵子后,觉得场面实在安静,小心措辞的问:“你伤口还痛吗?” “不痛。” 许予茜坐在长椅的另一头,又是一阵沉默无声。 “你身高体重多少?”安静中忽然飘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许予茜不明所以地看向苏恒霖。 “我让管家拿套衣服来换,你也该要换一身。” “不……不用了,我等下回家就可以。” “你衣服上都是血迹,你就这样回家去?”苏恒霖好笑地看着她,全身脏兮兮,扎着马尾的头发乱糟糟的,想来也是没有整理,小可怜似的。 许予茜低头检查一下自己的校服,果然,除了还没干透的啤酒,有酒味,还有股发酵的酸味,手上的血迹倒是洗干净了,只是衣襟上蹭了好几处暗红色的血迹,咋看之下甚是可怕。 这一身模样回家,不知妈妈又要发怎样的脾气了,只得不好意思地说出自己的衣服码数。 接着就有人敲门而进,是刚刚离开的女警,脚步还没跨进,就说:“许予茜,你家人来找你了。” 许予茜莫名其妙的看向跟着女警进门的人,竟是赵芷沐! 气质优雅,步伐轻盈,像只高贵的天鹅般把暗淡的休息室都照亮了。 许予茜心中一颤,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就听闻赵芷沐面色一皱:“我来接苏恒霖。” 女警愕然回头询问道:“你不是这位女生的家人吗?” “不是,我是来接他的。”随即抬手指向苏恒霖。 女警怪难为情的说:“不好意思,我看你和这位女生长得挺像的。” 还有个男人站在赵芷沐旁边,剑眉薄唇,透着棱角分明的线条,不发一言,有种冷冽的气场,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芷沐直接忽略掉女警的话,快步流星抡起拳头就给了苏恒霖一锤。“臭小子!你是吃了豹子胆吗!”与她优雅的样子截然不同,吓得女警瞪大眼睛看着她捶打当事人。 那一锤力道很轻,苏恒霖却抚着胸口哎哟哎哟的喊起来了:“好痛啊,阿沐!” “居然玩离家出走这一套!苏恒霖你几岁了!” “离什么家出走啊,就是心血来潮坐了趟公交车,然后就遇上这种破事了。” “你幼不幼稚?心血来潮坐公交车,那公车人多又杂,你金娇肉贵的想体察民情啊?这不闯了一身祸,还挂了彩,我看你怎么和苏二伯伯交代!”赵芷沐越说越气,忍不住连珠炮地骂他。 等赵芷沐把话说完,旁边的男人观察到苏恒霖手臂包扎的纱布,冷冷出声问道:“伤口怎么回事?” 声音干脆却有威严。 “被那个疯子用酒瓶划的。”苏恒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麻药劲还没消,还没有感觉到疼痛。 “脚没被划吧,没事站起来走啊。”那男人看了他一眼,不由分说的下了命令。 赵芷沐挽着那男人的手臂,也跟着附和一声娇声喝道:“站起来走啊。” 女警察在旁惊了,急忙伸手拦住,这样子走?还要回派出所录口供啊,这可算是大案子了。 赵芷沐笑嘻嘻地拨开女警拦住的手,温柔地说:“阿延和李常说过了,有什么需要会□□。” 李常是她们分局的局长,被这么年纪轻轻的女子直呼其名,女警察脑子想了想才转过弯来。 刚刚也是被李局长的电话唤出去,接这两人进来的,看来两人的来头不小。女警听了也不敢多加阻挠,恭恭敬敬的送他们出去了。 休息室里只余下许予茜,临关上门前,那个被唤作阿延的男人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炯炯,问了苏恒霖一句:“那个女生是谁?” 休息室的门已经关上了,许予茜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抱紧书包,思考着是不是自己也可以走了。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是苏恒霖,已经换了套全新的衣服,整个人干干净净的,走近她,乌黑的眼睛看着她,轻轻地安慰她说:“我唤了司机送你回家,今天的事你别怕,但也不要多说什么,会解决好的。” 许予茜还是安静的坐在长椅的另一头,身子很是苗条,显得纤弱,扎着马尾的发型很乱,两缕头发挂在脸上,脖子上也有乱发,她看向他,眼睛明亮,像是阳光洒在大海的那种亮,亮得宁静,眉眼一动,放心地点了点头。 女警察回到休息室的时候,想留住许予茜录个口供,说下具体经过的,奈何苏家的司机也跟着过来,说要把她送回家,没办法,叹了一口气,眼睁睁的看着第二个当事人走了。 司机递给许予茜一个纸袋子,说是合身的衣服,询问她是否需要替换。 许予茜摇头说不用了,现在也不方便,只想赶紧回家。出医院时天已经全黑了,不知不觉是晚上八点了。 司机尽责的把车开小区门口,下车时还是弯腰递给她那袋衣服,说是苏少爷吩咐的。 老式小区门口人来人往,极少有豪车驶来,居然还是送个穿校服的小姑娘回来,然后扬长而去,惹得无聊的大婶们多了几句闲话。 回到家,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屋子,许予茜洗完澡出来,才感觉到自己像是活过来了,头发湿哒哒的用毛巾包着慢慢擦干。 茶几上的纸袋子,是苏恒霖送她的衣服,她拿起来,正准备拆开,听见门锁一响,抬头一看,是妈妈回来了。 -- 第10页 许虹进门,看到许予茜,咬着牙气打一处来,刚刚在楼下就听到大婶们的窃窃私语了,还有多事者拉住她来问,送小茜回家的男人是谁,看起来年纪有点大了,还往她怀里送了个礼物,该不会是小茜的亲爸吧,阿虹你福气不小了啊。 几位大婶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的偷偷嗤笑着,恨不得在许虹身上挖出什么八卦来,以供大家消遣。 许虹憋着一肚子气冲回屋,越想越生气,看见女儿在家,就劈头盖脸不由分说地打骂。 第5章 同处 赵永泽没有进到屋子,或者是杨芝澜和他说了家里有个“客人”在,又或许是太忙,忙得脚不沾地,匆匆回家只为了接夫人去参加今晚的商务晚宴。 听到汽车启动驶出去的声音,许予茜僵直的身子稍微地放松了一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陈妈给她拿生活费。 极尽奢华的客厅摆放着各种的艺术品,还有一整排的奖杯与证书,隔得远,予茜看不清,大抵全都是赵芷沐参加比赛的获奖,旁边便是家庭照,巨大的一幅挂在墙上,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 许予茜甚少进入赵家,从前被母亲拉着强硬闯进来,大闹一场,该打碎的东西全打碎了,赵家人也不劝阻,静静的看着失态的母亲发疯,等到差不多了,才叫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 然后清点损失,把财务表寄去家里。 十二岁那年,便是一分钱生活费都得不到,生活得很艰难,她每月一号被妈妈催促着准时上门要钱,陈妈都是给她一个空信封。她也不敢多问,厚着脸皮每个月都来,终于等到杨芝澜心软。 那时候还小,语文老师教了龙潭虎穴,在黑板上写下这个成语,并解释道:潭:深水坑;穴:动物的窝。 龙潜居的深水坑,老虎藏身的巢穴。 比喻极险恶的地方。 点名叫她上黑板默写成语。她却是一直发抖,硬是写不出来,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赵家,那里就是龙潭虎穴。 - 陈妈拿着钱来到客厅时,正看到许予茜正安静的坐在角落的沙发里,还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永远见着她都是校服,说话也不敢大声,仿佛提高一点音量就会惊着旁人一般。 如花般天真烂漫的年纪里,被困于暗淡与怯懦中。 这次的信封很厚,递给许予茜时,她还有些愣神,不明所以地看着陈妈。 “是夫人的意思,这是一直到你十八岁的钱,你以后都不必来了。” 许予茜心里一阵放松,不来最好。 终于等到长大,终于,不用来了。 和陈妈道了谢之后就从后门出来了,外面阳光灼眼,稍稍有些风,吹的人黏糊糊的,许予茜走到公车站时,想明白了。 明白赵太太为什么会特意对她说这番话,明白为什么会让她以后不必来了。 是怕她会在这边的富人区做什么幺蛾子。 只是没想到,在公车站会遇到苏恒霖,他穿着一身悠闲的衣服,款款地立在站牌下,周围没什么人,马路上也车辆少,他就只身一人立着,旁边有候车的位置也不坐。 “嘿。”苏恒霖只想从家里逃出来散散心,似乎也没料到会遇到她,想了一下子才记起她的名字,“许予茜,你膝盖好点了吗?” 许予茜愕然,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膝盖,说道:“没事了。”接着又不明白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等车。” “公交车?” “是啊。”苏恒霖回答得理所当然,站在烈烈夏日下,额头已然出了细细的汗珠,却也不见烦躁,眼眸里还有些恶作剧的趣味。 许予茜心里有些疑问,但不好问出口,他这种人出入自然是有私家车的,再不济也有司机接送,怎么会来坐公交车。 绿色的公交车扬起一阵阵灰,急刹一下后停在站牌前,许予茜看到苏恒霖的手势,让她先上。许予茜背着黑色的书包,里面有钱,谨慎了一点。 车厢里除了司机就没有其他乘客了,这里本来就少人上车,车厢空荡荡的,许予茜刷了公交卡就往里走了走,大约是觉得奇怪,回头看了一下。 只见苏恒霖站在投币箱面前,掏出钱包翻了翻,约摸是找不到零钱,取了张百元钞票出来,毫不犹豫就往投币箱里面放。 这倒吓着司机了,大喊道:“诶诶诶,两元,不设找赎。你没看投币箱上的字吗。” “我没零钱。”苏恒霖不以为然地回答道,偏过头寻找许予茜,扬了扬钱包,朝她问:“你有零钱吗?” 司机又点了点下巴说道:“你没看到还可以二维码支付吗?你扫一扫那个乘车码就行了。” 苏恒霖掏出手机,摆弄几分钟,大概还要验证身份什么的,他嫌麻烦,两手一摊,说道:“我不会。” 许予茜忍俊不禁地想笑,又硬生生地忍住了,于是走回车头,从零钱包里面掏出两枚硬币,哐当哐当的投进箱子里。 司机这才关了门,起步比较猛,因着车里剩客少,许予茜正在拉回书包拉链,一下子重心不稳,又没东西扶着,着势就要直冲冲的往前倒下去。 忽然一只手拦在她胸前,环着她的臂膀,把她拉回来,另一只手还堪堪扶着肩头。 是少女的发梢掠过脸庞,还带着淡淡的香气,苏恒霖双手紧紧地环住她,近了些,还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 第11页 许予茜稳了稳心神,顿觉不妥,快速拨开他的手,快走到汽车最后面靠窗的位置去了。 苏恒霖也跟上来,坐在她旁边。 公车缓慢地行驶,此时是夏日的风涌动,透过小小缝隙的窗户吹了进来。 许予茜扎了个长马尾,发丝随风轻轻拂动,她在低头,从书包里掏出数学试卷来看。 分数实在不好,她也很是困扰。都高三了,模拟考试的成绩就是上不去,明明解题步骤都很清晰,怎么到最后一步就是错了。 苏恒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好似有人急切的找他,他却一遍遍的按掉,脸色也不恼怒,像是在玩个游戏似的,眼睛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试卷。 许予茜却觉得吵闹,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刻意与他分割开。 算了,数学题真是很难,还是抽空多背几个单词,把字典拿出来,默默地读着。 苏恒霖也不打扰她,默默地把手机调了静音,屏幕亮了又亮,他按掉之后又按。 公车每到一个站都不断有人上车,把空荡荡的车厢挤满了,有人坐在她与苏恒霖中间,许予茜这才觉得自在了些许。 挤挤挨挨的人群,骄阳夏日的汗味与暴躁一并带上了公车。 一位中年黄牙大叔在狭小的空间里,霸道地挤开所有人,站在苏恒霖面前,睥睨的看着他,空气很是浑浊,黄牙大叔只简单穿了件汗衫,像是干体力活的,身上一股浓浓的汗味,似乎整个人都要馊掉了。 公车再次启动,有点摇晃,黄牙大叔似是站不稳,一脚踢在苏恒霖的腿上,而后,站稳又是狠劲一脚。 嘴巴还不停嚷嚷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没礼貌,都多大了一点素质都没有,也不懂得让位。” 苏恒霖扬起眼眸瞪了他一眼,不为所动,黄牙大叔亮眼瞥了瞥旁人,旁人不愿惹事,都往侧边靠了靠。 大叔于是更加得意忘形了,接着一个踉跄,俯身出手抓住苏恒霖的肩头,假装不稳,想把他从位置上拽起来,力气甚大,抓得人生疼。 苏恒霖怒了,敏捷地一把按住他的手,反扣手腕,抓住手往逆方向扭转,还没用力就听到这个人大声嚎叫:“啊!!!打人了!光天化日打人!!!” 一瞬间车厢里人全部看过来,挤挤挨挨的更加混乱了,挤逼的空间,混浊的空气,还有人头涌涌的七嘴八舌。 那黄牙大叔一边大声嚷嚷,一边毫不示弱的回手反打苏恒霖,毫无章法,胜在力气够大,双脚乱踹,不少人纷纷躲开,在挤逼人的车厢里硬生生留出半米空间。 许予茜坐得较近,一时之间愣愣地看着这发生的一切,眼看没人上前制止,顾不得许多,急忙从位置上站起来,伸手想要要把他俩拉扯开。 她的力气太小,黄牙大叔侧身一撞,就把她给拨开了。 其实苏恒霖根本不想纠缠,奈何黄牙大叔不肯罢休,处处要占上风,是一刻都不愿停下来,挣扎中解脱左手,然后往怀里摸了些什么,往硬绷绷的椅背上狠敲一下之后,直匆匆的往苏恒霖身上砸去,竟然是啤酒,酒瓶在他身上砸碎,玻璃瓶一下子四分五裂地撒了一地,浓浓的酒精味在车厢中弥漫开来,心惊胆颤的味道。 许予茜因为离得近,半身也被扬了好些酒精,苏恒霖就更不用说了,几乎是半瓶酒都淋在身上,手臂还被碎片划了一道,红艳艳的血一股脑地冒出来。 许予茜大惊,余光看见那位黄牙大叔似乎疯魔了起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怒目圆睁,眉毛竖起,脸色铁青憋着气,居然掏出一个打火机来,按起火,嘴里念念有词喷道:“就不让你们好过!永远都不好过!” 苏恒霖镇定地站在原地,试图安慰他,说:“你不要这样,有什么慢慢说,慢慢说。” 许予茜屏住气息,吓得不敢呼吸,狭小的车厢里面居然还有人哭了,乱糟糟的,都被这人的举动吓得瑟瑟发抖,就怕他突然发狂起来,大家无处可躲。 拿着打火机的大叔更加得意了,步步的逼近苏恒霖,他身上有酒精,最是危险。 这时公车硬生生在路边停稳了,前后门都开了,司机紧急大喊:“快走!快走!” 车门大开,众人大叫呼喊,纷纷争先恐后的下车,还有人直楞楞的一脚踩空,在车门槛处摔倒了,后面的人也顾不上许多,蜂拥的在小小的车门处逃生。 第7章 管教女儿 巴掌一下下的落在她身上,连同扯起嗓子的咒骂声:“你去哪里了?都叫你不要乱勾搭男人,为什么你就不听!看上人家的钱了吗?啊!上次送你回来,这次又送你回来!哟呵!车子可真是豪车啊,坐上去就不想下来吧。” “今天不是去拿钱吗?拿了就回家来啊!浪到现在才回来,钱呢!!!赵家给你的钱呢!” 她的指甲又长又细,涂了亮眼的红色,在许予茜身上手臂上留下一道道的划痕,太过用力导致红色的指甲油都脱落了。 许予茜挣扎不过,慌乱中撑着手肘爬向沙发,迫不及待从书包里拿出那叠厚厚的钱出来,双手递给妈妈。 许虹停了手,一把抓过钱,许予茜头发散乱,衣服领子也被拉扯宽松,隐约可见藏在校服里那般瘦弱的身子骨在轻颤,声音有些暗哑,说道:“陈妈说把我到十八岁的钱一次全给了,以后都不用过去了。” -- 第12页 许虹停顿了几秒,握着钱有丝失神,一瞬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过神来,却瞥见书包旁边白色的纸袋,印着大大的名牌的logo,两个黑色半圈相交,许虹大步跨过她,一把抓起纸袋,把里面的东西都抖落下来。 是条白色裙子。粗线针织,一针一线交叉织成格纹的奢华感,领口缀了珍珠,摸着衣料的质感都是金钱的味道。 许虹更加生气了,怒意不可挡,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起火了,手脚并用,用尽力气打在她身上。 “裙子?许予茜你看看!看看上面标签的价钱!你到底干了什么,你还要脸吗?” “你才几岁,我告诉你!你别整天想着勾搭有钱人!没用的,有谁看得上你!” 连珠炮弹的话语和巴掌狠狠的刺痛着许予茜,她只抬起双手虚虚掩住自己,蜷缩在沙发旁,把整人都缩成小小的一团,但根本没用,许虹盛怒之下失掉理智,所有力气都用在她身上了。 动作也许真的太大了,引得邻居过来敲门,咚咚咚的似是极急,大声呼喊道:“阿虹!你又打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小茜还小,你是怎么当妈的!” 许虹喘着粗气,停了手,眼眶似乎有泪,亮晶晶的,但气势丝毫未减弱,像个战斗的孔雀般朝大门狂骂一句:“我教女儿,有你什么事!” “啧!!!”门外是住对面屋的张雅萍,有个儿子,比予茜大四岁,从小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敢打也不敢骂,奈何也叛逆,皮实得很,青春期的孩子就是管不住,虽是不听话,倒也没惹出大祸子来。 就是不贴心,不如闺女知冷知热的,每每看到许虹动辄打骂予茜,都很是看不过眼。 小茜是个多乖的孩子啊,安安静静的,也很有礼貌,看到她家的垃圾放在门口,早上去上课时会顺便帮她拿去扔了。 小时候,许虹不管她,把她一个人锁在屋子里就去上班,小小的孩子自己一个人在家,饿了也不叫唤,就静静地守在门口等她妈妈回来,那时候许虹的脾气还没现在这么差,有时工作太忙还拜托自己顾一下小茜。 她也就多煮点米,叫上小茜一起吃晚饭,小小年纪却是懂事得很,吃完饭硬是帮她洗好碗,拖好地,倒完垃圾才回到自己家去。 后来慢慢长大,会自己煮饭了,才少过去她家吃饭。 所以每每看见自家的爷俩们吃完饭,两手一摊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就恨不得自己的孩子和对面屋交换,换个贴心的闺女回来。 门里面终于安静了,张雅萍这才放了心回到屋子里。 第二天,张雅萍买完早餐回家,刚好在门口遇到正准备上课的予茜,悄悄拉住她,仔细地检查了一番,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穿着短袖校服,净白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盖也盖不住。张雅萍吓得大抽一口气,关怀的问:“小茜,你没事吧,昨夜你妈打你打伤了吗?” 许予茜摇头道:“没事,她也是担心我,所以说了我几句。” 张雅萍又啧了一声,“不就是晚回了一点,有什么好骂的!”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悄悄的问:“诶,昨晚是谁送你回来的?楼下的大婶说是台很漂亮的奔驰哦!” 许予茜一滞,思考一阵子才回答道:“同学的。” 也是,小茜就读的学校是市一中,平时下课校门口的豪车围得是水泄不通,都是来接孩子的,能进这所学校的学生非富则贵。 她们这片老小区是幸运地被划进了学区房,所以进市一中还不怎么费力。 “吃早餐了吗?” 许予茜摇头。 “又不吃早餐,正在长身体呢!怎么行。”张雅萍二话不说的从袋子里拿出牛奶和面包往她手中塞,催促道:“去吧,去上课,别迟到了。” 许予茜听话地接过牛奶和面包,面包还是暖乎乎的,细声地说道:“谢谢张阿姨。” 看着她走出几步,张雅萍又不放心地扬声道:“你下课来我家,我给你涂点药油,消消淤血,你妈也是心狠,都不知道怎么当妈的……” - 惊动全市的公车劫持案,很快就出了警情通告,犯人认罪态度很诚实,说是因着被公司解雇,心生不满,才做出这等偏激的事。 关于网上流传着有苏恒霖正脸的视频,似乎一夜之间就消失了,舆论导向都是犯人在公车上无差别攻击手无寸铁的女学生,最后被司机和乘客合力制止。 有多事的网友,根据简滩市一中的校服,想要挖出女学生的身份,帖子写到一半,就无法查看了。 许予茜想起当时在公车上看到那张解聘通知书,最上面一行字的公司名称是:苏氏地产集团有限公司,不禁心有余悸。 又想起苏恒霖和她说的,别声张,会解决好的。 都解决好了。 下了好几场雨,天气终于由闷热转凉了,许予茜考完高二的期末试,暑假只有短短的一周,就马不停蹄的学习高三的内容了,学校抓得紧,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拿来学习,许予茜并没有很聪明,唯有更加勤奋一点。 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子就到十月,空气中嗖嗖有点冷风,许虹更加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不在家过夜,只留下一点点钱给许予茜买吃的,高三的课程安排很密集,除了考试就是考试,许予茜也没很多时间见到妈妈。 -- 第13页 大把大把的时间都泡在学校里,许予茜下晚修回家时妈妈还没回来,而早上出门上学时,妈妈还在睡觉。 有很多时间,许予茜都是根据脏衣篮里衣服判断妈妈有没有回家,洗衣服时帮妈妈洗好熨烫干净,许虹衣物大多是真丝面料,需要手洗轻揉,许予茜叠好放回妈妈的卧室,看到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洗手间里有换洗的衣物,却没有在家过夜的痕迹。 快到过年的时候,学校终于放假了,只放八天,年三十到年初七。 这短短的八天,也布置了一大堆作业,语数英三主科,政史地三次科,都是满满的要背要写要读,一刻也不得空闲。 除夕,许虹难得在家弄了一桌子的菜,有清蒸鲈鱼、白灼海虾、虾仁豆腐、糖醋排骨、红烧牛肉还有花旗参炖老母鸡汤。 这个季节的海虾比较难买,也偏贵,许予茜已经很多年没在年夜饭上看到有虾了。 何况还有虾仁豆腐,虾仁要剥壳,豆腐要切得细而不碎,很费功夫,但是许予茜却是很喜欢吃,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满足得眯起了眼睛。 许虹心情似乎不错,还在饭桌上关心她的成绩,问她能考上什么大学,那个大学的学费要多少。读四年还是读五年,读医生好像挺不错的,读医就是要读五年了吧,不过阿宇不就是考上了医科大学吗,听他妈妈说学习很辛苦,半人高的专业书籍都要背下来,太累人了,你又怕血,胆子小小的,读医不知道你行不行。 其实当个教师也好,又轻松又是铁饭碗,寒暑假的休息时间也多,当个英语老师吧,我听你说英语挺好听的,和电视上主播的声音一样好听,其实当语文老师也好,看你喜欢。 许虹今晚说了许多话,絮絮叨叨的,甚至说道小茜以后结婚怎么办,要学会煮饭了啊,性子不能太柔弱,要不然会被欺负的。 许予茜也高兴,静静地听着妈妈说话。 不远处的地标性大厦放了烟花,一簇又一簇的在漆黑的夜空中灿烂地绽放。 整个简滩市,仿佛是一个姹紫嫣红的大花园,平地而起的一根金丝窜到半空,骤然绽开出金黄,粉红,蓝紫,耀白的花朵,“嘭!嘭!嘭!”的直响。 又是一年过去,新的一年过来了,万紫千红的一年。 张阿姨在外地上大学的儿子回来过年了,吃罢晚饭,提了箱橙子过来敲门。 许予茜正在洗碗,门铃响了,妈妈正在拖地,大概也知道是谁,朝厨房喊了一句:“小茜,去开门。” 许予茜放下碗筷,擦了擦手,出来开门。 “彦宇哥。” 对面的人眉目飞扬,穿着家居服,扬了扬手中的橙子,笑得眉眼弯弯说道:“送你的大橙子。我学校那地方偏僻,没什么特产,不过好在是靠近大山,有丰富的农作物。” 许予茜高兴地接过来,清幽的橙香随即扑鼻而来。 “谢谢。” 许虹还在弯腰拖地,也招呼一声道:“阿宇,进来坐啊。” “许阿姨,好久不见。” 许予茜侧个身子让他进去坐一下,程彦宇却摇头,笑意盈盈的从怀里掏出个红包,轻敲着她的额头说:“给你的压岁钱,新的一年要快高长大万事顺意!” 许予茜开心一笑,双手接过来,眉眼弯弯地说道:“谢谢张阿姨,程叔叔,彦宇哥哥。” 程彦宇嘴角含笑,像个温暖的大哥哥般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今年大二,读的是医科,课程紧,临到年末才放寒假,与许予茜许久未见,自然是亲昵了些。 第8章 偶遇 小时候过年,是每个孩子最开心的时刻,因为有压岁钱,因为可以吃很多的很多的糖,因为暂时不用写寒假作业。 许予茜每次都眼巴巴的望着同小区的孩子欢喜地买芭比娃娃,买故事书,买糖果……那芭比娃娃有金色的头发、大大的眼睛、鲜艳的衣服。故事书有引人入胜的童话,有五彩缤纷的插图。 她在站在小卖部的一旁,拽紧衣角,一动也不动,看着别的小孩兴高采烈地挑选心仪的玩具。 小小的程彦宇就从自己的压岁钱中,抽出一半给她,惹得她好生欢喜,高高兴兴的买下金发碧眼的芭比娃娃。 到了晚上却听得许予茜哭了,是许虹在斥责她,让她大冬天在迎风的阳台里罚站。 过了半个小时,许虹就拿着钱过来还给程彦宇,满是歉意的对他妈妈说:“小茜不懂事,拿了你家的钱,希望你们别计较。” 程彦宇那时马上就站出来说了:“是我给小茜的,老师有教过,好朋友要互相分享。” 程家父母也出来打圆场,说没关系,懂得分享是好事,值得表扬。 于是往后的每年除夕都给她一份压岁钱,初时是可怜她没有父亲,每年过节就母女俩人冷冷清清的,也少见有亲戚好友来访拜年。 别人家欢天喜地的过新年,贴对联,买年桔,添新衣。 她们母女俩像是和普通日子无二样,除夕夜吃不完的饭菜,第二天热一热继续吃。 许予茜住的小区是最破旧的地方了,靠近江边,不过一江之隔,站在家门口能瞧见对面的高楼林立,一栋栋建筑拔地而起,简滩市的东面,作为市中心焕然一新,继续傲视整个简滩市。 -- 第14页 这个老小区又老又旧,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都快成危楼了,但地理位置着实很好,望江楼盘,又是简滩一中的学区范围内,市政在计划拆迁盖新的小区,拆迁费很是可观,每户都摩拳擦掌的在等待拆迁,甚至还有人在讨论拿了钱够买两套房子了,一套出租一套自住,下半辈子不用愁了。 许虹也知道要拆迁的消息,但她好像提不起劲头来,该干嘛就干嘛,日子还是照常过,也不参与居委会的讨论。 到年初五的时候,下了点小雪,薄薄的一层覆盖大地,白花花的,仔细一看还能看出地面有些许红色炮纸和燃尽的烟花棒,稀稀落落的没有收拾干净,似乎可以瞥见昨天晚上,一堆年纪小的孩子们聚在一起放烟花的快乐。 程彦宇推开窗户,小小的雪花落得很慢很疏,轻盈的在空中打着旋儿,穿上羽绒服,便敲开许予茜家的门,说好要去看场电影。 是对面东滩新开的商场,最近可热闹了,天天都有变着花样的活动,一到七楼每层分区不同,光彩夺目,处处彰显不凡。 东滩商场离她家不远,坐公车才一个站,过了高架桥便是了,今天年初五,桥上开往的车辆不少,公车就算开得极慢,二十分钟也能驶到。 电影院在商场七楼,许予茜看着灯箱上流动的电影片名,回过头问程彦宇想看什么。 因为高三,她削着短短的学生头,棉衣的帽子又大又厚,衬得她的脑袋像颗棒棒糖似的,在人群中一跳一动,仰头踮着脚要看清灯箱上的排片时间。 好像在他面前,她才有些娇俏的活泼神态,可以完全的卸下心房。 程彦宇捧着两杯奶茶,和煦的笑着说:“我都可以,随你挑。” 于是就挑了部热门的贺岁喜剧片。 电影院里人很多,大多是手牵手的小情侣,也有一家三口过来看动画片。 小朋友穿着红红的衣服,手里还攥着小玩具,扎着两个小啾啾,看起来喜庆极了。 电影还是轻松好笑的,配乐的节奏感也恰到好处,最后回归亲情,落幕时儿子在医院哭着拥抱父亲,哽咽着说:“我原谅你了”。大大地煽了观众一把泪。 程彦宇学理科的,对待感情也理智得很,说就算父亲病得快死了,但是对儿子的伤害是日积月累的,怎么可能因为他要死了,所以就要原谅他了。这个逻辑不对,强行升华亲情。 许予茜笑了笑,说:“亲情本来就很难计算的。” 看完电影,外面天已经全黑了,程彦宇问她要不要逛一下商场。 许予茜兴趣缺缺,全是大牌子的店铺,光是在金光闪闪的橱窗前路过都觉得自惭形秽,更别说要进去店里试衣服了。 只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苏恒霖,在一楼商场的大堂里,商场的灯饰光芒耀眼,瓷砖光可鉴人,他身上似乎有束光,明媚不刺眼,无端就能把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苏恒霖身后还跟着两位黑西装中年男子,似乎是商场里的领导,站立大堂里面的工作人员小跑过去,很是恭敬的为他们拉开玻璃门。 大概是气场十足,路人纷纷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许予茜还没反应过来,苏恒霖已经停住了脚步,目光投向她身上,似乎也意外在这里遇到她,随即打了个招呼,动作熟络得像个朋友。 抛下后面两人,径直向她走来。 许予茜有点莫名,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恒霖一笑,年轻的脸庞意气飞扬,目光炯炯,无所谓地说:“被我爸叫来巡视一圈。” “你家的商场?”许予茜愕然地问道。 苏恒霖点点头,又问:“你来这逛街,有什么建议?对这里。” “啊?” 商场的领导在后面紧跟着,生怕顾客会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慌忙插话道:“小苏总,会议室里还有领导呢,我们先行一步去开会。” 待他们一行人走远之后,程彦宇才问:“你认识刚刚那个人?” “嗯。”许予茜点点头,“我们学校的师兄,去年回来过学校演讲。” 程彦宇才想着这张脸为什么那么脸熟,是苏恒霖,被美国著名院校录取,作为学校的骄傲,他的照片被印在招生简章里面大肆宣扬。 听说家里很有钱,学习又好,人也长得帅气,在简滩一中毕业了三年,一直是个神话般的传说。 没想到这个新盖的豪华商场,竟是他家的,简滩市有一半的房都是苏氏地产的项目。 看来并不是很有钱可以概括,是几乎掌握了简滩市的经济发展。 程彦宇手里的奶茶只喝了一半,满是奶精的东西,怎么喝都觉得难喝。 许予茜早就喝完了,正寻着垃圾桶扔掉空杯,回头看到他微微勉强地把手上的奶茶吸完。 只见他两颊微凹,眼睛盯着吸管,认认真真的把最后一点点珍珠啜完。 许予茜忍不住笑了起来,程彦宇听到笑声,抬起头来,也羞涩地跟着笑了,两两相望,是那样温柔的笑意。 过完年之后,天气就不怎么冷了,学校搞了个百日誓师大会,离高考越来越近了。 近到让人心慌,妈妈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有时还为她炖了鸡汤,让她补补营养。 许予茜无暇顾及,甚至都没发现妈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回到学校就是卷子卷子,做完一张又一张。 -- 第15页 高考结束的那个六月,许予茜的人生发生了两件大事。 像是朗朗晴日的天空中蓦然惊起两声巨雷,久久不散,震得许予茜脑子都麻了,一片空白。 一是,她住的地方要拆迁了,但是没有得到拆迁款。这套房子的登记人不是她,也不是她妈妈。是杨芝澜,赵家的女主人。 二是,许虹撑不住住院了,是乳腺癌晚期,得这个病已经有五年了,一直瞒着许予茜。 许予茜没有家了,很快,也没有妈妈了。 许虹坚持不化疗,她也知道化疗不过是靠着冷冰冰的仪器多活几个月,既浪费钱又没有生命尊严。 许予茜哭得眼睛都肿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虽然妈妈时常打她,骂她,但是到了这一刻,她只有妈妈,只有这么一个亲人。 许虹躺在病床上,犹有余气的说:“哭什么!有没有点出息!” 许予茜说不出话,医院的催款单一张张的下,许虹这些年攒下来的钱,全部花给医院了。 唯一让她有点高兴的是,许予茜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 许予茜拿给妈妈看的时候,消瘦的脸上突然有了一点点光,她很努力的抬手去抚摸小茜的头发,干巴巴的手没有一点儿血色,青筋凸起,落在头上却是温温柔柔的。她说:“小茜,你长大了,好好念个大学,好好的开始你的新生活。” “从前……”许虹咳嗽了一下,气息更加弱了,“委屈了我的小茜。” “对不起啊……我生了你,却没有做到一个好母亲……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许予茜无声地落泪,豆大的泪滴落下白色的床单上,没有一点儿哭声,只任凭眼泪不断地往下流,心里是无限的悲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能挽回妈妈。 宁愿妈妈打她,骂她,像从前那么有活力的样子,活得肆意万千,也好过窝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想朵日渐枯萎的花。 妈妈又和她说了许多事,说起她小时候很乖很乖,一直都很让人放心,又说想过给她找新爸爸,但是不敢随便托付终身了。 又说起她的亲生爸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似是前事伤心,眼角缓慢的,缓慢的有一滴泪滑下,“是我的错,终归是我的错,误了你。” 许予茜握着妈妈的手,她的手几乎是皮包着骨头,瘦得可怕,又冰又凉,吓得她很是心慌。 许虹的精神状态不错,话也多了许多,“小茜,你以后啊,要找个好人家……不要像我……当一次小三……就是一辈子的小三了……” 许予茜哭得更加伤心了,她的心像是被密密麻麻的利针刺着一般,充满了尖锐的疼痛。她说不出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想要说些什么抚慰妈妈,千言万语却是无从说起。 第9章 没有妈妈了 在整个简滩市最炎热的时候,许虹去世了。 许予茜什么都不懂,整个人仿佛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躯壳在,得亏对面屋的程叔叔一家人,还来了个男人,说是许虹生前的男朋友,自称姓林,许予茜没有心情理会,静静抱着妈妈的遗照,由得他跑上跑下,才算完成整个葬礼。 葬礼很简单,也没什么人来,冷清得可怕,很多东西都是走过过场草草了事。 林叔叔默默无语地帮着她联系墓园,并和她商议葬在什么位置好,林叔叔说了很多很多,但她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其实许予茜从没见过林叔叔,妈妈谈了不少恋爱,她从不知晓,只从邻居的只言片语里得知妈妈今天挎着这个男人,明天抱着那个男人,也不避讳她,就挑着她路过时说得大声。 出了殡仪馆的门,白花花的太阳在地面铺了一地灼红,人走动着,车辆行驶着,明明是最普通寻常的一个夏日。 可是她,没有妈妈了。 林叔叔又在耳边说了些宽慰的话,接着递给她一张名片。 许予茜没动,像个木偶似的没有神情,外界的什么事仿佛全然与她无关,程彦宇心疼地唤了她一声也没反应。 那张名片还僵持在半空中,站在在她身侧的张雅萍见状便接了过去。 张雅萍没见过这个男人,好像凭空出现似的,不过事事也做得妥当,任何事都亲力亲为,要交钱也不二话。 虽然人到中年,长得挺拨硬朗,行动间自有一股魄力在,看来是个小老板。 难怪许虹看得上,许虹在她们小区是个美女,虽然张雅萍知道她的风评不好,不过都是些扑风捉影的事,张雅萍看不惯的是她打小孩,一有不顺心就拿许予茜出气,实在不是个好母亲。 但许虹长得着实好看,大波浪卷发和上挑的丹凤眼别有韵味,那眼色如水如烟,定定看着人时,能看到人心里去。 孤儿寡母的生活不容易,闲言碎语越攒越多,那些腌臜的话听来也让人生气。 办完丧礼后,程彦宇陪着许予茜回家,难过地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才十八岁,就已经经历人生至苦。 许予茜瘦了一大圈,脸上似乎只剩下漆黑的眼珠子,里面已经没有光了,像颗成色十分差的珍珠般暗哑。 回到家,许予茜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连程彦宇也拒之门外,生活怎么难过,也还是要过,她静静的在屋子里收拾母亲的遗物,东西太少了,看得出许虹生前已经整理过一遍,该扔的东西全扔干净,免得留有念想。 -- 第16页 衣柜里只留有一个小铁盒,是个哆啦A梦的糖果铁盒,还是她小时候缠着妈妈买的,那时候妈妈没有钱,好言好语地哄她回家,一盒糖果要十块钱,是她们一顿晚餐的钱了。 许予茜那时候不懂,也不愿意回家,就一直坐在超市里哭,哭到这罐糖果到手才破涕为笑。 打开旧铁盒,里面是张银行卡,还有张纸条,“给小茜的大学学费。” 她才想起妈妈和她说过,她不在之后,要帮她整理衣柜,衣柜有密码,密码是她的生日。 她还以为妈妈是病得糊涂了,衣柜哪里有密码。 未曾想,竟然是留给一笔钱给她的女儿。 是怕她的小茜提早知道家里还有钱,要帮她治疗。 是怕这笔钱给了医院,她的小茜就没办法念书了。 是怕她去世之后,她的小茜不能好好长大。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妈妈的负累,不应该身为一个女孩,甚至不应该出生。 她的妈妈啊,原来是爱着她的。 这天的天暗得很晚,昼长夜短的夏日,寻常人家的吵闹声断断续续,许予茜家的灯一直都没亮起过,黑漆漆的一片孤寂,程彦宇有点担心许予茜会出事,想去对面屋敲门,问问情况。 张雅萍拉住了儿子,默然摇头道:“小茜是太伤心了,你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好好的哭一场,别去打扰她了。” “唉。”张雅萍看向对面紧锁的大门,叹息道:“可怜的孩子。” 许予茜关着灯,把自己浸没在黑暗中,她握着铁盒子,屈膝抱着膝盖,孤独地坐在沙发上,黑夜太长了,长到好像,再也没有明天。 - 到了八月底,拆迁队已经开始动工了,每户人的拆迁款也陆续到手,准备着搬家的事,虽然是高兴,但也有不舍,毕竟是住了那么久房子,还有熟悉的街坊邻舍,一下子要走心里还是酸酸的。 程彦宇要搬走那天,继续敲了敲许予茜家的门,想和她好好的道别,他在门口小声地叫道:“小茜……小茜……”心里又酸又涩。 许予茜开了门,除了脸色苍白点,精神状态还好,招呼他进了屋,接着进厨房煮了壶开水。程彦宇坐在客厅里,环视一圈空空如也的屋子,和往常一样,和往常又不一样。 程彦宇先开口了,说:“我家搬去了对面,就是那栋楼。”他站在阳台上指了指对面不远处的新楼盘,气势如虹的小区,着实比现在的楼梯房好太多了。 许予茜浮起一抹笑容,笑了笑说:“挺好,有电梯,以后程叔叔的风湿腿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程彦宇关怀地看向她,问:“你呢?你住哪里?我以后可以常常去看你吗?”一连串的问题问了出来,急促又关心。 许予茜双手捧着茶杯,放在膝盖上,看着褐色的茶叶在热水里舒展开,她的声音也氤氲在冒出来的热气里。 “我九月份去上学了,在X大,有宿舍住的,我打电话问了拆迁单位,他们说最晚九月才动工,我还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你……”程彦宇欲言又止,想要开口说什么,又觉得不合时宜。 思考了良久,终于鼓起勇气给了她一个拥抱。 温软如常,似是大哥哥般的宽厚拥抱。 小时候他们常常玩在一起抱在一起,后来稍微长大了一点,有了性别意识,就没这么亲密过了。 许予茜伸手拍了拍他宽厚的后背,说:“彦宇哥,这么多年,谢谢你的照顾。” 他的怀抱暖暖的,两颗心脏几乎就要贴在一起,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程彦宇松开她,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我会去X大看你的,你可不要忘记我。” “不会,又不是小孩子的离别。” “有事记得找我。” “好……” “不开心要找我。” “嗯……” “开心也要找我。” “啰嗦……” “你小时候说过要嫁给我的。” “我没说过。” 许予茜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许久没这么舒心畅意了。 虽是请了搬家公司,但很多东西还是需要亲自动手,许予茜帮着张伯母收拾着好一些东西,仔细包裹好家具还有贵重物品,免得粗手粗脚的工人弄伤了。 程彦宇不让她干这些活,说她细皮嫩肉的手划伤了怎么办,许予茜说没事的,她想干活,哪来得这么娇贵。 张雅萍也心有不舍,不断地嘱咐许予茜自己要注意身体,保护自己,有空要常常去探望她。 程彦宇搬完家就赶回学校了,他读的医科大学开学早,又有许多课程安排,都是从早到晚的课,一节课也不敢缺。 整个小区慢慢从热闹万分开始变得寂静,每一个晚上就少几户灯光,白天是忙忙碌碌的搬家状态,遇上好日子,小区大门口给各样的搬家公司堵得水泄不通,物业管理早走了,剩下业主自行去沟通,莫名又起一波争执。 定下来的爆破日期是九月中旬,已经有施工队伍进入小区了,白天时间轰隆隆的作业。 许予茜是最晚走的一户了,小区里静悄悄的,再也没有往日的热闹,已经开始用铁皮把周围圈起来了,来来往往都是戴黄色安全帽的建筑工人。 看到她一个孤身女子,还让她小心一点,赶紧离开,别乱走。 -- 第17页 许予茜走了两步,听闻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回过头,是苏恒霖。 他戴着安全帽,一身灰扑扑的,好像刚从泥坑里爬出来一样。 许予茜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块地是给苏氏集团收购去了,难怪他会出现在这里。 苏恒霖看到她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是几棵青菜,是刚刚买完菜回来准备煮晚饭的样子。 “你要煮饭吗?” 许予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青菜,着实是有点少,回答道:“嗯,简单点。” 苏恒霖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李经理说这里还剩一户人家,是个准备念大学的小女孩。” 苏恒霖顿了顿,继续说:“原来是你啊。” 许予茜局促地笑一下,双手不知摆向那里,解释道:“我下周开学,就搬走了,不会阻碍你们的进度吧?” “无妨,我回头和李经理说一声,让他先别停水电。” 苏恒霖拍了拍身上的灰,灰尘太多,忍不住咳嗦一声,边咳嗽边说:“我也饿了,能请我吃个晚饭吗?” 许予茜愣住了,抬头望向他,他也一脸认真的回看,大大方方的,赵芷沐仿佛是在和朋友邀约一样。 他们……什么时候成为了朋友。 时值下午四点,藏在地平面上的夕阳像双温柔的手,慷慨地往大地撒上金粉,连带着走起路来的姑娘,在她脸上也扑了层柔和的黄色,泛起脸上一层细细的金丝绒毛,连微风抚过,扬起的头发丝都带着粼粼金光。 苏恒霖和她并排而走,许予茜一边走,一边指着小区内的树木,健身器材,休息椅,问:“这些,这些,这些,是全都都要铲走吗?” “嗯,全部。”苏恒霖的手往半空中滑了一圈,“全部都要清除。” 许予茜觉得怅然若失,这些陪伴她长大的所有,在十几天过后,就全部没有了。 但再怎么难过,好像也习惯了,离别是生活常态。 第10章 孤独 苏恒霖没有爬过这种旧楼梯,破落不堪,很多人都搬走了,声控灯闪烁几下就坏了,漆黑一片,显得格外寂静与黑暗,楼道间推了好一些垃圾,不注意看就容易拌脚。 走到七楼,许予茜先开门进去,“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 苏恒霖低头找拖鞋,他在工地上走了一整天,鞋底都沾满了泥尘。许予茜连忙说:“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就可以了。” 她家里根本没有男式拖鞋。 家里没有什么家私,一台电视机,还有个饭桌,拭擦得干干净净,饭桌靠近墙的位置,还插了朵小雏菊,让整个简约的客厅有了点颜色,都是老式的装修风格,却是显得很温馨,电视机旁是张黑白遗照。 家里只剩下一点点茶叶了,许予茜进厨房烧了壶开水,空隙间顺便淘米煮粥。 苏恒霖喝不惯其它茶叶,说他要杯白开水就可以了。 煤气也剩不多,温温吞吞地吐着火苗,许予茜很少有朋友到家里来作客,除了程彦宇,他就是第一个。 他倒不拘谨,自自然然地坐在沙发上,含笑朝厨房方向说道:“我不挑食,吃什么都行。” 许予茜煮了皮蛋瘦肉粥,白粥在电饭锅翻腾沸腾,姜丝切得细细的扔下去,然后下瘦肉,搅拌几下再下皮蛋,方便也容易。 还有碟白灼青菜,用开水烫熟,然后淋上植物油,再加点酱油。 简简单单的一餐。 苏恒霖吃得很干净,也很优雅,连汤匙碰在瓷碗上的声音都控制得微不可闻。 他不喜欢吃姜,粥里的姜丝被整整齐齐地拨出来留在碗底。 吃罢晚饭,天色暗了下来,更加显得幽静,苏恒霖环视一周,万家全无一点灯火,问道:“你一个人住着不害怕吗?” 害怕,又能怎么样呢,她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许予茜低头想了想,才回答道:“没事,下周就走了。” 傍晚里施工队收工,周围喧哗了一阵子,人群散散的又聚拢在一起,远远处是学校,正值暑假,有晚间运动的人在操场里兜圈、跑步、玩耍等等,三三两两的人群。许予茜在夜里孤独极了的时候,也会去操场走一圈,走出一身热汗,就回家洗澡睡觉。 苏恒霖接了电话,是李经理找不着他,有点着急,大家都下班,太子爷可不能再加班了。 许予茜收拾碗筷,在厨房的窗棂看下去,好几个带着黄色安全帽的人陆陆续续的往这边走来,她示意苏恒霖来看看,或许是来找他的。 苏恒霖没多说什么,就下楼了。 洗干净手,许予茜便一直在阳台站着,苏恒霖很快就到了楼下,和来人集合,夜色更暗了,半黑未黑,他远远地抬起头来,朝七楼的她笑了笑,像个贪玩的小孩一般,然后渐渐地与众人走远了。 早上他们来了人,自称姓李,是负责人,给她的最后限期是9月2号,情真意切地说,姑娘你这样子我们很为难,都拿了拆迁款,怎么还住在这里呢,这不合规矩啊。 她的东西都整理得差不多,大学是本市的,就在城北,只是没有家了。 下周,苏恒霖也快要去美国了,还有最后一年的学业。 这个暑假是被他爸强硬要求回来公司实习,还要从基层开始工作,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被一批公司前辈带领着熟悉业务,惹得他奶奶好一阵心疼。 -- 第18页 好在他也不抱怨,老老实实的干活,就是和他堂哥时常有几分争执。 在他眼里是几分,在八卦消息里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恨。 苏恒驰比他年长了几岁,是苏家的长子嫡孙,早早就被安排进入公司上班,负责苏氏集团资本的投资及运营,为人成熟稳重,冷漠无情,投资目光快准狠,说撤资马上撤资,明目上是悬崖勒马及时止损,牵一发而动全身,搞得很多小公司破产的破产,倒闭的倒闭。 公司的小道消息都在流传苏恒霖与苏恒驰吵架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女人。 苏恒驰的未婚妻,赵芷沐。 是两兄弟都喜欢上同一个女人,结果暗恋的女人变大嫂的俗套故事。 流言传来传去,最近更新的版本是他们在办公室吵架。 苏恒霖勃然大怒:“我就要把她抢回来!芷沐是我的!不是你的!”随即摔门而出。 据那天进苏恒驰办公室打扫的保洁阿姨说,满地狼藉,桌面上的文件全部被扫落一地,茶几被掀开,上好的茶具全部摔碎,柜子里的好酒也被打翻了几瓶。红红的液体渗入羊毛地毯里,还要外请专门打理地毯的人员回来清洁。 这些八卦消息自然也被好事者发上了网络,被人添油加醋一笔又一笔的加了细节,来窥探豪门生活。 帖子很快就被处理掉,连同发帖的员工也被即刻开除。 取而代尔的是一篇点击率极高的新帖子,苏恒驰与未婚妻赵芷沐金童玉女,如胶似漆,言语间全是夸耀,仿佛是苏氏集团精心出的一篇公关文。 帖子详细介绍了赵芷沐从美国的艺术学院毕业后,主攻奢侈品设计,年轻轻轻就被聘为中国区的设计顾问。 当然她也不靠工资生活,她才不会朝九晚五窝在公司里,她的爸爸赵永泽是简滩市排得上名号的富豪,多年前大学毕业后考了个普通公务员,后来娶了老婆,毅然辞职从商,投身股海,从无到有,再创实业,一步步走到现在,可谓白手起家最好的范例。 好多经济学家出书,都选了赵永泽的例子来告诉大众,只要愿意打破平庸的生活,就能累积更多更多的财富。 赵芷沐喜欢设计,赵永泽就由得她去念设计,回国后也不愿意回自家公司帮忙打理,说她搞不懂这份合同和那份合同的区别,明明都是一样的,总裁和副总裁签个字的差别就是五千万。 赵芷沐不喜这些商业利益,不喜金融,赵永泽也睁只眼闭只眼,让她自己去闯荡,毕竟是捧在手心上的女儿,只要女儿高兴就好。 倒是外人纷纷扰扰,还有底下的股东们暗里虎视眈眈,说他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继承,诺大的家业以后不知要便宜那个小子,或者公司直接就改名换代去了,不如现在赶紧合并,实现商业利益最大化。 好在赵芷沐选男人的眼光不错,选中了苏恒驰,苏氏集团的第一太子爷。 一个在商界里呼风唤雨,一个在设计界上崭露头角,从方方面面都合拍到无可挑剔。 文末附上一张合照,是订婚宴上的照片,赵芷沐穿着一身简约的绯色礼服,露出肌如白瓷般的锁骨线条,蓬松的卷发下藏了一对细长精致的耳坠,点满了钻石,赵芷沐的头靠着苏恒驰,那长坠子就落在苏恒驰的黑色西服上,看上去优雅中又带着些许情调,两只手臂交缠在一起,笑容甜蜜地依偎在苏恒驰身旁,仿佛天上眷侣般的模样。 - 凌琳窝在大学宿舍里花了两天时间,才追完这篇帖子,不由得感叹道:“真真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门当户对……” 还没感叹完,宿舍的门就开了,凌琳飞快地扔下鼠标迎上去,可怜兮兮地说:“予茜,我的好舍友!饭呢饭呢!我快要饿晕头去了。” 许予茜腼腆的笑了一下,她总不习惯舍友的热情,把手中的饭盒递给凌琳,问道:“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吗?” “是啊,起床到现在,就吃了两块饼干。” 凌琳一边大快朵颐的啃着排骨,一边和许予茜说着最新的八卦。 不过就是苏恒驰和赵芷沐之间的豪门□□,公主和王子般般配的童话故事,在二十岁的女孩脑袋里演绎的淋漓尽致,凌琳说得夸张,肢体动作都用上了,虽然她们是外语系的,但是有时旁听了几节中文系的课,学习了几分,遣词用句都非常有趣。 许予茜听得忍俊不禁,也不多插话,一边听着一边吃饭。 大学上周就放寒假了,另外两个舍友早早就回家,凌琳同乡的男朋友在邻校,社团联谊会认识的,邻校是理工大学,出了名的开学早,放假晚,还要一周多才放假,于是她平时就窝在宿舍里看综艺看八卦,等着男朋友放假,再一起回家去。 凌琳吃饱喝足后,问道:“予茜,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许予茜咽下最后一口饭,又喝了杯水清清喉咙,说:“我申请了寒假留宿。” “留宿?!”凌琳夸张地跳起来,“你不回家过年吗?过年诶!这么大的节日。我要是过年不回家,我妈妈就要敲断我的腿了。” 许予茜收拾好自己的饭盒,绑好袋子放在垃圾桶里,“我家就在本市,不着急的。” 凌琳这才回忆过来,是噢,大学刚开学的时候,许予茜自我介绍就说过她家在本市的城南那区,出校门口右转公车站,两块钱,一直坐,坐到城南,就是她家。 -- 第19页 “可是,那你家在本市为什么不回家呢?冷清清的待在宿舍有什么好。” “我找的兼职就在旁边,住学校方便点。”许予茜解释道。 凌琳打了个嗝,吃完正餐又忍不住拆了一包薯片开吃,自我安慰道:“没关系,肉多一点没关系,我都有男朋友了。”接着又笑眯眯的和许予茜闲聊。 “予茜,你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听到这个问题,许予茜在思考,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喜欢。 凌琳把薯片咬得卡兹卡兹响,顺便递给她一包,含糊不清的说:“唔……看你的神色,肯定是有暗恋的男生了。” 接着又狡黠一笑,问道:“我们班的?” 摇头。 “我们系的?” 摇头。 “我们院的?” 摇头。 “我们校的?” 凌琳穷追不舍,就是要在她口中找到答案,连手上的薯片都不香了,急不可耐地求着她说:“是谁?是谁啊……” 许予茜无奈地笑了笑,露出白白的牙齿,脸有绯色,似是洇出来般说道:“没有谁,是真的没有。” 第11章 青梅竹马 凌琳得不到答案,也不多加勉强,免得好像自己多八卦似的。吃完了一包薯片,满足地躺在床上,侧过身子看向对面床的许予茜。 予茜吧,虽不是大眼睛尖下巴娇滴滴的大美女,但自有一番清婉与坚韧,尤其皮肤,透如白瓷般的光泽,眼睛最是好看,清亮得如同出日时的海面,柔和干净。 最不好的一点就是不喜欢说话,干啥都安安静静的,问一句答一句,像个闷葫芦似的。 家境好像不怎么好,很少提起父母,刚进大学的女孩,每晚每晚都有许多电话要聊,和爸爸聊完又和妈妈撒娇。 唯独她是静静的,静静的看书,静静的上课,静静的吃饭,不喜欢与人结伴。 很少去逛街,唯有几次,都是凌琳千求万哀的拉着她走去商场的,还是同宿舍的姑娘生日,不能不给面子。 每次都不怎么买东西,倒是不介意帮同行的女生拎包包拎衣服,有时候看她性子太弱了,就忍不住想要她帮忙,什么东西都让她拿着,许予茜脾气极好的,也不反抗,一一应了下来。 让她先去帮忙热门的餐厅取号等位,她就去等了一个多小时。每次都搞得凌琳先良心过意不去,软软的挽着她手臂,把东西取回来自己拎着,然后陪着她等位,等小伙伴们逛完街再来吃饭。 这么安静的一个姑娘,到底喜欢的是什么人呢。 凌琳思考了良久都没有答案,男朋友的舍友就先行动了,直截了当的问她拿许予茜的联系方式,并用一百块钱的充值饭卡威逼利诱。 她当然不会这么没骨气就出卖了好舍友的微信。 凌琳和男友约会完回到学校,在校门口远远就看到了许予茜,不止她一个,还有道身影和她并排而行,高大的身影,是个男性,只见两人甚是相熟,有说有笑的走着。 月色正好,树荫婆娑,路灯下两人的身影拉长又变短,继而又拉长。 一路送许予茜到了女生宿舍楼下,程彦宇才止了步,再一次认真问道:“你过年真的在学校过吗?” 许予茜戴着厚厚的围巾,整张脸只看到眼珠子,笑着点头说:“是啊。” 接着看到他一脸愁色,怕他担心,又补一句:“我问过了饭堂阿姨了,过年饭堂会一直开的,不怕我会饿着。” “而且,我兼职的咖啡馆,过年期间会有三倍工资,老板说过年没什么人来店里的,我又轻松又有钱拿,多好呀。” “我舍友也还在宿舍,她晚几天才回家。” 许予茜难得说了这许多的话,似在安慰程彦宇,也在安慰自己,并不孤独啊,真的不孤独。 程彦宇分明看到她眼角盈盈有光,快要坠出眼眶,她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直直地看着他,笑得从容。 程彦宇把手从羽绒服的口袋里伸出来,摸摸她已经留长的黑发,柔声开口道:“你去我家过年吧,好不好?” 许予茜摇头,他的大手很暖,似给她注入了力量,她依旧是笑着的,笑得很淡,淡得如同她说出的话:“我只是想妈妈了。” 程彦宇心底一阵叹息,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加于勉强,只要她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他。 程彦宇一直仰头,看到许予茜的宿舍亮起了灯,才放心转身离开。 凌琳刚好也和男友在小卖部买明天坐车要吃的小零食,堪堪看见这一幕。 相比之下,凌琳的男友把她送到楼下就马上转身着急要走的情况差太多了。 凌琳闷着一肚子气推开宿舍的大门,把零食全扔在桌面,什么男人嘛! 许予茜正拿起衣服准备洗澡,不明所以地问她怎么了。 凌琳噼里啪啦一下子对男友的不满全说出来了,明明约会还不提前准备好,迟到半小时,还带了个电灯泡舍友出来吃饭,点菜也不问问女友喜欢什么口味,自顾自的点了啤酒,她喝什么啤酒啊,有见过女生约会喝啤酒的吗!她今天特意穿了好看的小裙子,迎着冷风去约会,结果看也不看一眼,说也不说一句,就只会裹紧自己的羽绒服说好冷好冷啊,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就像完成任务似的马上要赶回去玩游戏,气死她了。 -- 第20页 凌琳越说越生气,就忍不住拿别人的男朋友来对比。 扬起大拇指连连夸赞许予茜的男朋友,说细节见人品,一看就很温柔,还愿意在楼下摇头望向宿舍,确认女生安全到达才离开。 许予茜听她说的哭笑不得,知道她误会了,于是辩解道:“那不是我男朋友。” “哪是谁?”凌琳一听,八卦劲头就来了,还有个扯红线的任务未完成呢。 “之前住我家对面的邻居,他在南大读书,放寒假回来找我聊天。” “邻居?一起长大吗?青梅竹马耶!” “我们当邻居有十多年,算是一起长大的。” 凌琳继续问:“你们不在一起?” “在一起?情侣吗?”许予茜更加哭笑不得,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她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天天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 凌琳止不住的点头:“对啊!你邻居挺帅,像韩国明星,你们走在一起也般配。” “我们不是情侣,是好朋友,你别乱说。”许予茜终于忍不住敲了敲她的额头,抑制了她的八卦心。 凌琳眼珠子一转,拉住她的手讨好般说:“我有个小问题,阿诚的舍友想追你,问你拿联系方式,我可还没给啊!我要尊重你的意见,你给不给嘛?” 许予茜连连摇头,态度坚决地说:“不给。” 第二天下起了小雪,薄薄的雪花飘在空中打转,然后缓慢落下,不久地上就已经是轻轻的白茫茫一片,越发冷了,凌琳是早上九点钟的车回家,一大早就把行李搬走了,许予茜醒来时,宿舍里冷冷清清的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咖啡店里学校不远,天气更冷时,顾客会多一点,许予茜在店里忙忙碌碌的,其他兼职的店员都回家了,工作量比平时大了点,下了班还要盘点货物,趁着没人时,程彦宇时时会来帮忙,把外堂的桌椅都搬好,许予茜怪不好意思的,轻声劝阻他:“你的手是拿手术刀,不是来搬椅子的。” 没有妈妈在的第一个除夕夜,烟花依然如约绽放,把漆黑的天空染得紫红橙亮,彩虹般美丽。 程彦宇的爸妈今年依旧惦记着她,让程彦宇来给她压岁钱,许予茜也回赠他一份小小的礼物,笑说她兼职了,能赚钱了。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十岁时得到压岁钱的快乐,和现在得到压岁钱的快乐,是不一样的。人情世故,礼尚往来,终归是不能平白无故的一直接受别人的好。 程彦宇莫名感动,红艳艳的丝带在手上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问她能不能现在拆开。 许予茜点头,脸色有点绯红,似是不好意思,她并不会挑选礼物,心里只怕他会嫌弃。 并不是多贵重的礼物,是支普通的钢笔,笔杆是墨绿色的,掂在手中有点点沉,程彦宇很是欢喜,眉眼里皆是笑意。 他的性子沉稳,思来想去的话,话到嘴边又说不出。 说什么呢,说我喜欢你,许予茜。但是我很快要出国读研究生了,你等我,等我三年吧。 出国读研是他自己的决定,前几年就在准备了,但家里没钱,全额奖学金也很难申请,就搁置了一下,去年的拆迁款买了房子之后加上父母的积蓄还有几十万,足够他申请读研了。 大学老师说,他申请的临床医学专业,要取得硕士学位,起码要深研三年,而且国外的学习环境不比国内轻松,压力是无穷的,能取得的成就也是无穷的。 老师的推荐名额原本是想给另一位学生的,奈何他下不定决心,怕和女友撑不住这漫长的异国恋,而且临床医学三天两头就要泡在实验室里,还要跑医院,实习轮班各科室,能有私人的时间少之又少,更别提能给女朋友的时间了。 老师大怒,说眷恋儿女情长怎么能做科研,怎么能静下心来研究医学。 他要在国外念研究生,想想他算个什么东西,要求予茜等她三年,三年时光那么长,日与夜都那么长,他又如何负责得起。 万一,万一许予茜根本没这个心意呢。 程彦宇分不清到底自己对予茜的究竟是妹妹般的怜惜,还是情窦初开的爱恋。 也没这个自信能窥探予茜心底的想法。一起长大的日子里,很多时候也不过是打开门互相打个招呼,然后一起结伴上课。 他表白过一次的。 有段时间小区里有传过她是集团董事长的私生女,许虹是被有钱人抛弃的小三,两母女都是贱骨头。 气得许阿姨青筋爆现,怒不可遏地冲下楼,抓住围在一起嚼舌头的女人,啪啪就是两个狠耳光,引得场面好一阵混乱,最后不知道谁报了警,全部去了派出所调解。 许予茜下课才知道这件事,回到小区楼下,悄然无声地坐在休闲椅上,等着妈妈从派出所回家。 夜风凉如水,浸在虚无缥缈的雾气中,路灯氤氲着黄色的光,连飞蛾也忍不住嗡嗡的聚集过来,许予茜等了许久,久到身体都在发麻。 程彦宇找了一大圈,才在小区角落里的椅子上看到她,只见她纤细的身体坐在长椅上,周围没有人,昏黄的街灯照出一地黄,飞蛾绕着光源乱舞,她穿着蓝白的校服,还背着书包,腰板半驼,不知道想了什么,良久,低头揉了揉眼睛。 第12章 好久不见 程彦宇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趁着夜色阑珊,或许是少年情愫暗生作怪,或许是四下无人,或许是想好好的保护她,免得她再这样孤寂无助。 -- 第21页 春意盎然,入目之间茫茫有雾气,他把自己身上的薄外套披在她肩头,手指触到她如丝绸般的秀发,不知怎的,嘴巴一张,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说得很快很急,似在心里已经排练过千遍万遍。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许予茜愣了好久,结结巴巴的似乎想从嘴里找个词语出来。 他只从她眼里看到了惊讶与慌乱,全然没有喜悦的神色。 终于她说了出来:“我……对不起……” 仿佛早在预料之中,彼时他并没有觉得很难过,只惊觉是自己太鲁莽了,难过的是过后的日子里,许予茜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 上下课的时候,总是错开平时习惯的时间,避免见面,偶尔在楼梯间见到一面,都是匆匆打个照面就擦肩而走了。 他不喜欢这种连朋友都做不成的感觉,也懊恼自己的鲁莽。 后来他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把情愫压在心底里熨贴温存,像枚被风干的树叶,脉络清晰,被藏在深深的暗处。 如常的与她打招呼,如常的进行自己的生活,不多加打扰,也不敢多加解释,他以为自己放下了。 来日方长,总会有以后的。 - 天气预告说最近几天都有小雪,虽然冷,但是抵不住过年间喜庆的颜色,到处都是红彤彤的一片,偶尔飘落一些雪花,很快又被拨去,接着是一阵又一阵爽朗的笑声在街上热闹地传播开。 大年初一的时候,许予茜去了一趟妈妈的墓地,墓地的位置很偏很远,她转了两趟公车才来到。 很冷,郊区的雪比市内越发大了,过年期间,没人打扫,白茫茫的一片积起来,雪不厚,许予茜一步步的走着,鞋子踩到雪上,吱呀吱呀作响,留下一串串孤独的脚印。 许予茜用手拨了拨墓碑上的落雪,把它拨干净,把一束新鲜的梅花放上去。 空空荡荡的墓园,只有细细的雪花拂面而来,远远看去,一排排的落叶松枝叶扶疏,点满了白,触目所及皆是凉薄,许予茜围了条姜黄色的围巾,仿佛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她坐在墓碑前面,静静坐着,心里一些烦闷的事,此刻居然想不起来了。 小时候喜欢和妈妈亲昵,但妈妈好像一直都不喜欢她,每每亲昵撒娇,许虹脸上都有一股淡淡的厌恶,她再亲昵,妈妈就会用手拨开她。 久而久之,许予茜就养成了安静内向的性子,也不会吐露自己的心事,有什么事都习惯放在心底。 她来之前准备了一些话想说,想说说大学的生活,想说说这半年来自己一个人的日子,想说自己过得很好,她在大学里有新朋友了,舍友们都很好。 但来到墓园,也只是静静坐着,寒风凛冽,说了也无人知晓,如何能把这心事付与寒冬,这片细雪,下了又下,转瞬覆盖掉一切。而她的难过,也会在茫茫尘世中被覆盖掉。 冬天昼短夜长,五点刚过,整个天空就好像一下子暗了下来。寂静得可怕,雪停了,连风声也停了,齐齐整整的落叶松矗立着,把落在西边太阳仅剩的光线都隐蔽起来。 许予茜过来墓园时踩出的薄薄脚印还依稀可见,寻着同样的足迹步步往回走,姜黄色的围巾绕着她的脖子上,流苏随着走动,一飘一扬,万籁俱寂,太阳下山了,整个天空都完全暗了下来。 回学校的路上,要经过简滩市的别墅区的公车站,路上依旧没什么人,公车开得又急又快,许予茜把头倚靠在窗边,看着一栋栋影影绰绰的别墅一闪而过,她模糊地想,仿佛已经想不起赵家的屋子在哪个位置了,也不需要想起了。 前面红灯,公车稳稳当当地停住了。许予茜有些困,眼皮耷拉下来,车窗外的路灯全亮了起来,搭配着过年的气氛,换上了红红火火的彩带,好不抢眼。 有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并排停着,缓慢地,缓慢地摇下了车窗,车厢里的人露出了乌木般的黑色瞳孔,直直地盯着她看,车窗又降低了几分,那薄薄的嘴唇带着一抹弧度,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 公车里开了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许予茜还是觉得很困,路灯昏黄,隔了两个透明玻璃,她坐在公车上,靠窗,眼波直直撞入对方的眼眸,那人在朦朦胧胧的夜色里,像镀了层柔和面纱,那般不真实。 就这么静静对视着。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似乎说了话,隔着厚重的玻璃也听不见。 红灯在倒数,三……二……一……公共汽车启动,猝不及防的惯力作用,许予茜往前一扑,额头撞到前面的椅背上,很是生疼,使她一下子就清醒了,余光只瞧见苏恒霖嘴角扬起,还在看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副驾驶坐着一位妆容精致的长卷发女生,疑惑地朝她这边看来。 公车继续行驶,道路上的车辆慢慢多了起来,许予茜再看向窗外,已经寻不见那辆黑色的桥车了,道路上车水马龙,万千个方向,她的路与苏恒霖,并不是同一个方向。 回到学校快八点了,宿舍楼里面零零星星的亮着几盏灯,许予茜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现下饿得紧要,学校周边的小店都已经关门过年了,只有远远一家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 雪早就不下了,还是冷得让人打颤,许予茜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刚走几步,就听闻旁边车道轻轻的喇叭声,继续往前走,那喇叭声不紧不慢的又按了一下。 -- 第22页 她回过头,那辆黑色的奔驰跟了上来,在她旁边稳稳地停住。 许予茜心底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慌张,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额头,撞到椅背,现在应该是很丑的样子吧,于是整个人就傻傻的立在路灯下,一束光从她头顶落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打开车门,穿着暗黑色的大衣,整个人仿佛融入夜色一般,面容俊朗,身材挺拔,踩着她的影子,朝着她面对面步步走来。 “许予茜,好久不见。”苏恒霖先开口,眼神有笑意,笑容里颇有点风流贵公子的挑逗。 许予茜大脑有点乱,额头越发生疼,半响才能回答出问题,“好久不见……” 有半年多了,不长不短的时间,上一次见面还在炎热的夏日,他喝完一碗皮蛋瘦肉粥就礼貌的告别了,或许是继续要回工地监工,或许是有要事在忙,总之,那个夏日,那个屋子已经轰然倒塌,化作一堆废墟,而后又铺平,继续添砖加瓦建成新的大楼,那片土地,一刻不停的在建设,她是再也没有回过那个老小区了。 苏恒霖问:“大学门口不是在你后面?你这是准备去哪?” 许予茜闻言抬手指了指远处,夜色沉沉,隐约只看到一个M字的黄色灯牌,在孤寂的黑夜里发光,说道:“我找点吃的。” 苏恒霖哑然失笑,“今天大年初一,你吃汉堡?” “嗯。”许予茜局促一笑,又解释道:“只有那家店还开着。” 夜间有风,她别在耳后的长发被风吹起,轻轻扬扬的抚在脸上,或许是距离太近了,苏恒霖还能闻见淡淡的发香。 不是他闻过的任何香水味,就只是单纯的洗发水,没有所谓的前调后调,简单的一股清香。 她穿着厚厚的棉衣,冷到鼻子红红的,清冽的寒风凛凛,她就立在他面前,巧笑倩兮,肌肤白似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面容与他心中所想有几分相似。她的额头泛起薄薄的一片红,想来是在公车上不小心撞着的,这般娇憨可爱。 苏恒霖心里微微发烫,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右手就已经伸出去,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把不安分的发丝别回她的耳后,丝绸般的手感,头发微凉,触及她耳朵时,只看见她的脸颊轰的一下就红了,急急地偏过头去。 明明不涂一丝粉黛,脸蛋却犹如有胭脂般洇出来,白里透红。 正正是少年时期的所想,眉眼弯弯,头发飞扬,穿着白裙子,要捉住乱跑的小猫,在花园里跑来跑去,那猫儿窜得极快,三步两步的爬上墙沿,跃到另一个屋子去了。 是苏恒霖开门的,眼前的少女,一头半长的发简单地别在耳后,跑得急了些,还微微喘着气,脸上红扑扑的,发丝乱糟糟扬在脸上,天气冷,她脖子上围了条围巾,遮住了半边脸,唯有看见,她的眼睛透亮,亮得如水,急切的跳着脚张望他家的院子,语无伦次说要进来找寻她家的小旺。 小旺是什么?一条狗? 那少女拉下围巾说,哎呀是个小白猫啦,我爸爸送我的礼物。说着就从他身侧溜了进去,身姿轻盈得像条鱼,捉也捉不住。 未曾想到,他的堂哥苏恒驰已经在院子里捉住那只顽皮的小白猫了,正捏着它的脖子提起来,上下观察一番。 那小猫在阿驰手里一动不敢动,四肢僵着,只有看见主人后才乖乖的喵了一声。 苏恒霖跟在少女的身后,说道:“芷沐,那就是你的小白猫啊?” 第13章 我会对你好 苏恒驰好像并不喜欢小动物,快速把小猫扔回她的怀里,并皱眉地看着自己的手,冷冷道:“蹭我一身猫毛。”随即转身就回到屋子里了。 赵芷沐站在园子里,紧紧地抱着小猫,轻柔地用手抚摸着它短短的白毛,偷瞥见那人进了门,看不见身影,才敢有恼意地朝苏恒霖问道:“这人是谁啊,脾气这么差。” “我堂哥,他和大伯来我家做客。” 那小猫一直不安分,脖子上套了个黄色铃铛,铃铛上还刻了个Z的字母,它一动,那铃铛就清清脆脆的响动着。 赵芷沐大概刚午睡醒,穿着柔软的家居服,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清晰得脸上的绒毛都泛着金闪闪的光,大约是怕冷,脖子上随便绕了一圈围巾。 小猫不安分地用爪子抓住她的围巾,揪着个小毛球玩来玩去,她的头发也被风吹得拂面,落在小猫的爪子里挠着,挠得她的头发乱糟糟的。 也惹得她哎呀呀的大叫,苏恒霖看着好不有趣,伸出手去,想抚摸她的头发,像小猫咪一般,把她的头发在手里挠来挠去,也挠中心里去。 赵芷沐被小猫缠得没办法,先一步把小猫往他手上一塞,解出套在手腕间的发绳,三下两下的把头发简单的扎在脑后。 然后抱着小猫就快快乐乐的跑回她家院子里了。 只是没想到,后来在阿驰的家中,也看到那只小猫,小猫把阿驰当主人了,绕着他的脚步走来走去,小猫脖子上的那个黄色铃铛,那般扎眼。 - 过完了年,春天便来了,光秃秃的树枝好像一下子就被人洒上了绿色的墨点,这儿一处,那儿一处,处处都是绿意盎然,小小的嫩芽一夜之间就捉住了整个春天,天气慢慢暖和起来,走在路上都能看到天空中掠过几只燕子,扑棱扑棱的挥着翅膀,极快地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去。 -- 第23页 大年初一那个晚上,许予茜在之后很久的日子里回想起来,都觉得有点不真实,那是个很高很高的法国旋转餐厅,可以俯瞰整个简滩市,纵横交错的灯光像河流一般汇聚在一起,所有夜景尽收眼底,仿佛亮晶晶的星子在侧,一明一暗的闪动着。 坐在位置上,整个餐厅都在很慢很慢的旋转,每上一道菜,窗外的景色又不一般。 对于这些刀刀叉叉和法国餐厅的礼仪,许予茜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个大概,具体并不是很会使用,苏恒霖很是耐心的一步步引导她,细细的把牛排切好,换到她面前来。 他好像也不拘泥这礼仪形式,笑说喜欢的话,用筷子夹牛排也是可以的。说罢,还真叫服务生上筷子,服务生送筷子前来时,还送上了一束浅色玫瑰花,粉嫩嫩的渐变色花瓣,很是特别,一层层的纱纸包裹着,鲜艳无比,许予茜有点错愕地接过来,淡淡的花香直钻鼻尖,教人不自觉就沉进这股温柔里。 那个塔顶的法国餐厅,是凌琳一直很想和她男朋友去的,并在宿舍念叨说二十一岁的生日一定要在简滩市的万家灯火上,喝着红酒吃着牛排度过。 那晚,许予茜看的菜单上并没有价格,结账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多少钱。 当凌琳在宿舍说出来,那家餐厅的人均消费上千时,她才知道,那是餐不菲的味道。 她不过是请他吃碗皮蛋瘦肉粥而已,他又何必回请她一顿如此昂贵的西餐,这么不对等的回赠,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之后的几个月,苏恒霖没怎么找她,许予茜心想,果然是自己庸人自扰。 许予茜有他的联系方式,只是粗略知道他二月份就回学校上课了,他在美国留学,大约是今年就要毕业了。 接着到了七月,苏恒霖毕业回国,许予茜与他之间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他会约她外出,也会送她礼物,新款的,好看的,时尚杂志里面有的,她都收到,那么贵重的礼物,她打开盒子的一瞬间就吓到了,是个限量版的名牌包包,处处透露着奢华的气质,她纵使再无知,也认得路易威登这个牌子。 许予茜连忙合上盒子,推回到他面前,摆手说太贵了。 苏恒霖笑了,似乎在笑她的傻气,慢条斯理地往椅子一躺,嘴里含着烟,轻轻地吐出烟圈,隔着一层缭绕的烟雾说道:“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全都送你了,有不合心意扔掉就好,不必为此苦恼的。” 他温柔又绅士,似乎要把世间美好都捧到她眼前。 她想来是极快乐的,心里慢慢开出了花,她在高级的地方约会,束手束脚瞻前顾后的怕失礼,苏恒霖也不怪她,很是温柔地带着她学会一些礼仪。 她害怕得到这些不对等的礼物,隐约感觉到了有些心意萌动,她不敢去想,每每有什么念头,都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拥有的。 但她没法抗拒,好像一颗糖在眼前吊着,那颗糖的诱惑那么大,她就是那只老驴,一圈一圈的绕着那颗糖。 明明在眼前的啊,明明就看得见的,但就是得不到,一圈一圈的走着,都得不到。 得不到的是什么,她也说不清。那颗糖是什么,是那些虚无缥缈的爱吧。 当他的吻落在唇边时,许予茜鼓起勇气,问了个很傻气的问题,“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吗?” 苏恒霖没有直接回答,单手抚上她的脸,抚摸着她的睫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笑意未明地说:“我会对你好的。” 许予茜有点羞涩,素净的脸上腾起一团红晕,她的脸很干净,没有化妆,更透出红润清新,皮肤又极其白腻,像是上好的白瓷,让人忍不住要小心翼翼的呵护入怀。 “你很好看,但不要太聪明,太聪明就不好玩了。”苏恒霖继续说,他的手温温的,暖暖的,继续停留在她的脸上,眼中带着无限的浓情蜜意。 余下还有什么问题,许予茜再也没有勇气问了,她沉溺于这种美好中,无法自拔,就让她放肆一次。 她是喜欢上苏恒霖了,所以才害怕答案,所以才不敢问,万一,万一答案不是自己预想中的,那么她该如何应对。 苏恒霖从来没给过她什么承诺,从来没有,他看向她的脸时,眼神温柔眷恋,仿佛在看向其她人,而不是她,许予茜。 她不敢太聪明,也不敢多想。 她有什么办法呢,她沉沦下去了,飞蛾都愿意扑火,这么蠢的事,她也干了。 苏恒霖追许予茜是毫不费力的,这样的女生送花送礼物,花些钱,甚至都不用花心思,就像往常一样容易得到,随便手一勾,就能奔跑着过来。 何况这种女生,听话又乖巧,相处起来舒心惬意得很。 他得不到的,从头到尾,只有赵芷沐一个人,花多少钱,花多少心意,都得不到。 - 宿舍熄了灯,天气冷飕飕的,大家都躲进厚厚的被窝里面,许予茜在床上睡不着,但时间还早,明天又不用上早课,黑暗中舍友在说话,问:“凌琳,你说,你是怎么喜欢上你男朋友的。” 凌琳刚好挂掉了视频通话,嘴角还蓄着笑,连带着说话声都带着甜蜜的劲头:“他啊,他对我好,我就喜欢他啊。” “这么简单?”另一个舍友敏欣也搭腔问道。 “也不是,就是喜欢上,喜欢他说话的声音,喜欢他牵着我手的感觉,他做什么我都喜欢。有时候惹我生气,但第二天他一来找我,对我笑一笑,我就忘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了,具体说喜欢什么,我也说不出,我喜欢他的全部。” -- 第24页 敏欣在黑暗中哈哈大笑,说道:“完了,凌琳是陷在热恋里面出不来了。” “我现在一天不见他,我就想他。”凌琳笑得开心,大方地诉说思念。 许予茜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子,是啊,喜欢他牵着手的感觉,喜欢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做什么都喜欢,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 爱情这东西,说不出更多的为什么。 他们的相处大多在黑夜里,苏恒霖摸着她的脸,眼里有光,轻轻地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许予茜抿嘴一笑,有些害羞,脸也红得发烫,她也大着胆子去摸他的脸,下巴新茁的胡须有点硬,鼻子高高挺挺,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再看一眼她,她就羞得躲进被子里了,一颗心咕咚咕咚的直跳,仿佛迎风跑了八百米。 第一次的时候,许予茜痛得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那里有道疤痕,是那次公车遇刺,被玻璃划伤的痕迹,已经很淡很淡了。 那道疤痕也落在她心里面了。 狂风暴雨一一袭来,她犹如一艘孤舟,浮浮沉沉的漂荡在海面上。 她痛得叫了出声,那叫声不是从喉咙发出的,从那里发出她也不知道,腻着的声音,翻来覆去在疼痛中又生出一股异样的欢愉。 她迷迷糊糊的觉得很舒服,那种欢愉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床铺很软,枕头很软,像躺在轻飘飘的羽毛上,他的唇也很软,落在她的唇上,指尖上,卷起一阵又一阵的风暴。 苏恒霖睡着了,额头还有薄薄的汗,许予茜躺在他身侧,听着他几不可闻的呼吸声,恍惚间觉得,这个人,是属于我了吗。 第二天,他看见洁白的床单上有抹红,眼神一窒,吻了吻她的脸,问她想要什么。 许予茜迷迷糊糊地醒了,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还没回过神来,他耐着性子重复一句,柔柔地问她:“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把锋利的锤子,拼命地往心里敲,把她的心敲得七零八落。 许予茜拉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努力地想了想,大概计算一下自己值多少钱,继而努力地笑起来,说道:“新出那款手机挺好看的。” 连同手机一起送来的,还有爱马仕的凯莉包,当季新款的奶白色,很大的一个橙色礼盒,拆开也有些费劲,包包的皮质很光滑,带子很软很细腻,每一处都泛着精致的光泽,难怪女生都会喜欢,果然是大牌子的东西,拿在手里的手感也是不一般。 我也喜欢,是真的。许予茜低下头,自己对自己说,手中的包包仿佛千斤重,提也提不起来。 第14章 鬼迷心窍 一眨眼大二就快要结束了,暑来寒往,晚上初夏的凉风吹来好不惬意,暑气未至,宿舍的姑娘们喜欢打开阳台门,享受这慵懒的微风,主修课的期末试都考完了,只余最后一科期末试,周五的毛概,毛概是半开卷的,大家也都松懈了下来,看看书就各自窝在自己的位置里看电脑玩手机,偶尔聊聊天说说最新的八卦,轻笑几句。 最近简滩市的八卦头条莫过于,轮番播报苏氏集团太子爷苏恒驰和建材企业公司总裁赵永泽的独女赵芷沐,分手了。 一时之间,苏氏的股票大跌,引起好一阵轰动。 虽说是男女感情之间的分手,并不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但有影响力是他们背后的公司,原本两家都确定签订的合约作废,下半年计划全部打乱,正在盖的大楼,被赵永泽下令暂停。 投资者心有余悸,纷纷抛出股票,连财经新闻也在紧密追踪,关注苏氏和赵氏合作失败的事。 搞得公司内部人心惶惶,谣传很多。 谣传是苏恒驰出轨了,喜欢上另一个女人,话说那个女人也没什么来头,就是一家快破产小公司的女儿,苏恒驰因合作关系临时撤资,搞到撤资的公司付不起她爸公司的材料费,资金周转不来,财产冻结,她上不了昂贵的艺术大学,就提了美工刀,在公司楼下守着他,当然守不着人,只守到他的司机,哭哭啼啼的追着车到地下车库。 趁着司机不注意,用美工刀划了他的车子。司机没辙,也不敢对个黄毛丫头动手,只能打电话给苏恒驰问他如何处理。 苏恒驰在电话里让她大方的划,划一道她爸破产的日子就早一日。 那女生一听就破罐子破摔,气愤地对着他的车子一顿乱打乱划,还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颜料,泼在他的车子里。 解气后就轻轻松松的走了。 苏恒驰不知为何会大怒,捉住了那女生来质问,一来二去的就瞒着赵芷沐暗生了情愫。 又有谣传说,在这之前赵芷沐就向苏恒驰提了分手,订婚是她父母逼着她订的,她并不喜欢这桩父母之言的婚事,她是自由的,不想被困在家庭,被困在婚姻里,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喜欢苏恒驰,她不想勉强自己一辈子。这一辈子太长了,她只想活出自己的内心想法。 这只是一些纷纷扰扰的传闻,网络上的贴子说得有板有眼,看客们对豪门生活看得有趣,不断的往上添油加醋。 过了几日,苏氏和赵氏两家公司联合对外发了个声明,否认一切无真凭实据的谣言,否认合作项目的暂停,否认公司经营状况的波动,言语中并没提及苏恒驰和赵芷沐的感情状况,只希望外界停止一切无故猜测,双方公司的合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 第25页 凌琳看着苏氏集团和赵氏集团联合发出的声明,十分钟就过万转发,看得出来,很多人在关注这事。 她激动得直拍大腿,连薯片撒了一地都不在乎,激动地说:“我去!赵家公主和苏家王子肯定分手了!传媒界里有条定死了的铁律,凡是官方不提及不承认不拒绝的事情,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真的。” 接着又在网上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在宿舍里惊呼道:“噢!那之前八卦说苏恒驰的弟弟,喜欢上嫂子也是真的!” “真的?好一场豪门大戏啊……” “那前未婚夫的弟弟是和赵芷沐在一起了吗?” “天呐!!!” “这个贴子有说,你要看吗?我发链接给你。” …… 宿舍的女生在兴奋的讨论着,八卦话题从来是女生之间的粘合剂。许予茜刚洗完澡,从洗澡间出来,头发湿哒哒的披在肩上,水珠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她站在夜色沉沉的阳台上,用毛巾慢慢地把头发拭干。 有人在呼唤她:“予茜,洗完澡了吗?我也准备洗啦。” “噢,我洗完了。”许予茜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哽住了,水还是一滴滴的往地板掉,“啪嗒”一个圆圆的水迹,“啪嗒”,又一个圆圆的水迹。脸上忽然有点痒,她伸手摸了摸,居然是泪。 她竟不知道,自己会这么伤心。 他们是在一起了,苏恒霖和赵芷沐。 苏恒霖傍晚打电话来说,不用再联系了。 他在电话里说得冷淡而坚决,许予茜不明白,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就不用联系了呢,她有些难过,握紧手机,小心地追问为什么。 苏恒霖并没有给她答案,他沉默了一会儿,就挂断了电话,许予茜看着黑暗暗的屏幕,却是没有勇气回拨过去。 许予茜想了想,还是明白过来了。 也许是怕她缠上他,也许是怕她死皮赖脸的要在他身边。 所以干脆利落的断了联系。 苏恒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内心想法,只是没有她面前提起过赵芷沐。 他对许予茜温温柔柔地说,“你去穿个白裙子吧,白裙子好看。” 他永远站在她的右侧,提及疑问,他只说:“你的右脸好看。” 苏恒霖给她买了名牌的衣服,名牌的包包,带她去熟悉的发型师做头发,毫不吝啬地一步步打扮她,把她打扮得和赵芷沐越来越接近。 她和赵芷沐是有几分相似,她是知道的。 苏恒霖对她好,她也是知道的。 苏恒霖把她当做赵芷沐,她一直到现在才终于承认。 原来,之前都是在自欺欺人。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就是喜欢上啊,就是沉沦在他的温柔里啊,他就是对她好啊。 就算那种好,隔着半分虚假。 她与苏恒霖之间的关系,只维持了不到一年,是他有意开始,由他主导结束。 她连按下重来键的资格都没有。 那些快乐的日子,仿佛是上天对她的奖励,她体会到了爱情的甜蜜,而到如今,甜蜜过后的苦涩,只有她一人品味。 她或许是太孤单了,才一时之间鬼迷心窍。 宿舍里的还在热热闹闹的讨论这桩新闻,笑声与惊讶声一阵一阵的传到耳朵里,许予茜兀自站在阳台里,头发已经不再滴水了,晚风轻扬,慢慢地把头发吹干,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夏风贴着衣服钻进皮肤里,居然使人发冷。 阳台侧边墙壁上挂着一面全身镜,月色冷清,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眉眼低垂,像存在于无人关注的阴霾里面,黯淡无光,慢慢地想起了赵芷沐的脸,与她有几分相似的那张脸。 那是张多好看的脸呢,明眸皓齿,杏子形状般的眼睛,里面仿佛藏着星河璀璨,笑起来像月牙般弯弯的,整个人自信又阳光明媚,仿佛在新鲜太阳底下自由呼吸的向日葵,永远阳光,永远灿烂,永远娇艳。 那种骨子从里透出来的自信与张扬,是她这辈子都没有的,永远也没有。 她记不起第一次见赵芷沐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或者是被妈妈抱在怀里的时候。 只知道赵芷沐一直是个受尽全家宠爱的小公主,开心时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大家闺秀的风范又带着自由自在的洒脱,她站在后门的屋檐下听着那银铃般的笑声,听着小公主在父母的宠爱中成长,像站在四月的阳光下,春天的风吹过树叶,树叶沙沙作响,赵芷沐的肆意与张扬无限地活跃在阳光下。 芷沐比她年长四岁,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欢与厌恶,泡在蜜罐中长大的孩子,便是有这个资本,所有事情都能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不怕得罪什么,也不怕失去什么。 还好,芷沐算不上讨厌她,知道她是来伸手要钱的,也没有欺负过她,没有故意说些难听的话给她听。 她与赵芷沐见面是少之又少,偶尔见一次,也是因为赵芷沐在后门,刚好遇着她过来,就不咸不淡地打个招呼。 许予茜明白,她不过是赵家资助的贫困学生,每月准时去拿钱,她获得资助到了十八岁,便再无瓜葛了,又谈何见面,凭什么见面。 这桩绯色传闻压下不去,苏氏集团把全部精力投入在挽救金融危机上,根本分不出公关部来处理网络上的流言。 -- 第26页 与赵永泽的合作在僵持着,两家不联姻,赵永泽自然不愿意把一半股份注入苏氏集团的新项目,除非有更好的条件回报。苏家也大怒,直接放弃赵永泽的注资,寻求其他合作。 对双方而言,这场分手,虽然不至于伤到筋骨,但难免表面劳损。 杨芝澜实在疼女儿,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又不好劝女儿去和姓苏的复合,芷沐最近也实在是伤心,她说要分就必须分,她不愿意和苏恒驰在一起了,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杨芝澜怒火中烧,只管把闷气发泄在赵永泽身上:“现在公司市值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苏家拒绝合作,那怎么办,一点点股份算得了什么!” 赵永泽也没辙,怎么也不可能白白把一半股份扔给苏恒驰,是女婿倒也好,对芷沐还有保障,现在就是个商业合作伙伴,难免会出什么幺蛾子。 他今年五十五了,精力大不如前,公司管理层又是外姓人,几乎接管了大部分业务,有些重要的合同居然也有胆子以他的名义代签,他憋着一口大气,又不能马上开除副董事长。 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他战战兢兢的保住自己的公司,不敢走错一步。 要说此事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苏恒驰的堂弟苏恒霖有传过话来,愿意与赵家合作。 他拿不定主意,杨芝澜怒气冲冲的一口拒绝了,这算个什么事。 芷沐和苏恒驰有过婚约,转眼和未婚夫的弟弟搞在一起。 这事传出去才是大大的丢脸,女孩子家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她家的女儿又不是随随便便的什么物品,要拿来换什么!有什么好换的! 第15章 想都别想 “荒唐!!!实在荒唐!!!”苏正延一口气喘不上来,胸口剧烈地颤抖着,医护人员七手八脚的架住他,防止他出什么意外。 苏母也气在头上,顾不得礼仪素养,直接抬手,发狠般甩给苏恒霖一个耳光,怒而大骂:“你是不是傻了!那可是苏恒驰的事!!!赵芷沐是你大嫂!你搞清楚!” 她手上有颗切割精美的绿宝石戒指,戒圈镶了一圈细钻,耳光落在苏恒霖的脸上,生生被绿宝石划出一道红印子。 苏恒霖挨了打不吭声,就直直站在病房里,紧握着拳头微微有些颤抖。 医护人员眼见气氛不对,调好针水就连忙出了房间。 “你是不是要把你爸又气出脑溢血!”苏母看着房里没外人,抬手又想甩给他一耳光,看他倔着性子不肯躲避,心一软,那手就迟迟落不下来,在半空中扑了空。 “你爸在董事会上已经被气出病来了,你这个时候还要来添堵吗?”蔡颖见硬的不行,只能软着性子劝说道:“你听话好不好,你别管阿驰两口子的事好不好。” 苏正延躺在病床上,身子虽然衰弱,眼神如鹰般直直犀利地勾着他儿子,稳了稳呼吸,才吐出四个字:“我不同意!你想都别想!” 蔡颖连忙过去给丈夫顺顺胸口,免得他骤然情绪又激动起来,眼睛还是记挂着儿子,看着他,着急道:“阿霖,你说句话啊!” 沉默了许久,苏恒霖薄唇紧闭,面色冷峻,透着棱角分明的对抗,直挺挺地站着,像根柱子般一动不动。 “赵家那女儿,现在是在和阿驰闹别扭,你何必插一脚进去。”蔡颖眼看丈夫与儿子闹得这般不可开交,自觉也心力交瘁,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儿子。她摇头劝说道:“儿子啊!他们是有过婚约的,你怎么就记不住!” 苏恒霖不知着了什么魔,居然不顾面子,要去追求赵芷沐,还要把苏氏的新大厦的项目拿过来要和赵永泽聊合作,这分明就是自己窝里斗。 这是何等荒谬的事,苏家怎么容得下这种不耻的丑事。 苏正延心脏又绞痛了起来,自觉管不住这叛逆的儿子,怒气未消,出声道:“我随便你在外面找什么女人,赵芷沐就是不可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蔡颖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她看到苏恒霖的脸上已经浮起一个掌印,又红又肿,乖乖地站在前面,不出声不反驳,蔡颖了解儿子的心性,他也不会妥协的。 于是让他先离开冷静一下,别在病房里面惹父亲生气。 苏恒霖离开病房时,正巧苏恒驰敲了敲门,随即推门而进,一时之间两人相见不让,站在原地僵持不动。 苏母慌忙调整好脸色,假装没事地迎上去,不露痕迹地隔开他们两个,“阿驰,你来了。” 苏恒驰表情如常,看不出喜怒,眼神直直地越过苏恒霖朝蔡颖问道:“我来看看二叔,身体没事吧?” “没事,就是被董事局的人气着,医生说休息两天就可以了。” 苏恒霖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看了苏恒驰一眼,便大步一跨,侧过身子跨出了病房,他走得很急,也很快,仿佛要逃避一切似的。 把病房里的虚假客套全留在身后,他大步大步地走着,医院里有股难以言说的消毒水味,只觉得头脑发涨,太阳穴突突的疼,犹如无数碎石在脑子里翻滚,碾压铺平又被彻底掀起,露出底下贫瘠一片的荒凉。 到了地下车库,刚启动车子,苏恒驰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言简意赅地问:“芷沐在哪?” 他觉得更加烦躁了,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根烟,放到嘴里,忽地想起什么,又把它取下来,捏在手里把玩着。 -- 第27页 “说话。”电话里的苏恒驰没有多少耐心等待这场沉默。 “你怎么有脸问芷沐在哪?”苏恒霖开口,声音极淡,带着冰冷的气息。 “我和她的事,我会处理好,你别插手。”苏恒驰话里带着点威胁的意味,继续问道:“她在哪?” “不知道。”苏恒霖还不等回答便挂了电话,手中的烟被揉拧得只剩点点烟丝在指尖。 芷沐极讨厌烟味,不论是谁,就算是她爸爸在外吸了烟回家,她都要躲得远远的,不愿靠近,说烟味最难闻了,她以后结婚一定要找个不吸烟的丈夫。 苏恒霖那时还取笑她,你这要求真奇怪,不吸烟就能当你丈夫啦。 赵芷沐却气鼓鼓地反驳他说,这是原则问题。 这个原则,却能在阿驰身上一降再降,降到尘埃里。 夜幕降临,蔡颖疲倦地从医院回到家里,管家接过她顺手递来的包包,问她是否现在吃晚饭。 她没什么胃口,随口说:“叫阿霖下楼一起吃。” 管家疑惑道:“少爷搬出去住了。” 蔡颖皱眉,极快地抬头看了一眼二楼,面色不悦:“你说清楚。” “少爷下午回来收拾东西,说要搬出去住……” 话未说完,她的脸吧嗒一下就沉下来了。管家适时闭嘴,不再多说什么。 蔡颖闭了闭眼睛,调整自己的深呼吸,肩膀不断起伏,怪自己下午心软,怎么不多甩他一个耳光。 长大了,翅膀硬了,好不容易毕业回家,才没几个月就要搬出去,不愿意和父母一起住。 这个家就这么让他难受吗? 他到底是着了赵芷沐的什么迷,两兄弟搞到几乎反目成仇。 蔡颖心累得无暇想到更多,丈夫还在病房里,够她忧心忡忡的了。她习惯了当富太太,公司的事,从来不需要她管,她只领了个总裁夫人的头衔,平时生活就是和其她太太们搓麻将逛珠宝参加晚宴。 苏氏集团是老爷子那代开始发迹起来的,生前分好了遗产,两个儿子苏正邦和苏正延,股份各一半,不偏心长子,也不纵容小儿,子公司和总公司愿意分离就分离,不愿意分离就维持现状也可以。 老爷子知道生意打拼的辛苦,也知道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声色犬马,一直不允许妻子插手丈夫的事业,也不喜妻子出去抛头露面,所以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当苏家的媳妇,只管顾好丈夫孩子应酬晚宴就行,其余不用插手,尤其是禁止安排职务在公司里。 现下公司什么情况,她也是知道得不多,从下午董事局上闹出的风波来看,事情并不小。 - 天气即将转凉的时候,下了一场大暴雨,打在玻璃窗上叭叭直响,天地间像隔着一层纱,迷迷蒙蒙,豆大的雨点落在了地上,溅起水花,行人撑伞匆匆走过,卷起所有暑气的雨水打在脸上,似凉又热。 雨下得极大,一时半会没有消停的势头,咖啡店里的客人比平日里多了些,路过的行人不断地钻进咖啡店里面避雨,顺便点杯饮品坐着等雨停。 店长没料到雨势会这么大,对今日的客流量评估失误,鲜奶和咖啡豆子都不够,急忙指挥店员补货,许予茜刚考完大二的期末试,来到店里就被派去后厨补货,忙得团团转,从储藏室里抱着一大箱子的鲜奶往货架上补。 重重的一箱垒上去,又接着一箱,其余人都在忙,腾不出空来搭一手,只有她一个人在补货,放完牛奶,还要把日期新鲜的放里面,快要过期的旧货先摆出来。 过道的空间很小,前台有顾客投诉上单配送太慢,又接着顾客过来说红茶拿铁的味道太甜了,一茬又一茬的接应不暇。 同事探头过来,小声地叫许予茜出去安抚一下客人,这种棘手问题,她可不愿意出去碰刺。 许予茜把最后一箱牛奶整理好,双手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软到发抖,只得站在原地呼吸一下,整理自己的笑容。 只见客人站在吧台前,大概三十来岁的样子,一身考究的衣服,头发梳得服服帖帖,倒也没有多加刁难,只认真地说,这杯拿铁太甜了,不应该加糖浆的。 许予茜低头道歉,双手接过那杯饮料,小声说:“不好意思,先生,我再为您做一杯。”她许是太累了,刚搬完货物的手一直在抖,饮料没有搞好盖子,转身时和店长撞了个满怀,只听到惊呼一声,满满的冰块混合奶浆一半倒在地上,一半倒在她身上,粘粘糊糊又极是冰凉。 不大不小的声音,吸引了不少顾客的目光,本来就人多乱了单子,这下更多不满的声音了。 店长还稳稳地端着手中的咖啡,一脸不悦地说:“你怎么回事,一杯饮料都拿不好,别忙了,快去休息室整理一下。” 随即唤了另一位同事拿拖把过来把地面打扫干净。 许予茜知道自己做错了,低头看着自己黏糊糊的手,默默说:“那麻烦再做一杯红茶拿铁给那位黑色衣服的先生,少糖。” 回休息室脱下围裙,静静地歇息一阵子,大概是低血糖,双手一直在抖,今天太忙了,脑子空空的,也没有力气想些什么。歇息了十多分钟,同事轻推门进来,许予茜忙站起来,以为同事叫她出去继续上班。 “予茜,外面有位顾客找你。” 许予茜有点疑惑,不知道怎么了。 -- 第28页 同事也无解,偷偷安慰她说道:“是那个说拿铁太甜的先生,他指名道姓要找你。你待会先认错,态度好点他就不会为难你了。” 工衣被咖啡污渍弄脏了,她急急换了便服出来,看到那位黑色衬衣的先生,手里已然提着杯全新的饮料,但是没有插入吸管,看来是一口都没喝过。 许予茜先弯腰说道:“对不起,我刚刚太不小心了。” 那人看着她,微微笑道:“没关系,许小姐,不是因为咖啡的事。” 许予茜心中更加疑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么陌生的一张脸,以前是从没见过的,还没待她开口,对方已经表明来意了:“你好,我是苏总的助理,苏夫人想见你一面。” 她不认识什么苏总,也不认识什么苏夫人,只觉得心里有些慌。 第16章 陪他 许予茜直直地站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我还在上班。” “无妨,我刚刚已经和你店长说过了。” 她还是固执地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方推了推金丝眼镜,礼貌从容地说:“许小姐,见一面就知道了。” 见面的地点是私密性良好的茶室,影影卓卓间种了好一些竹子,竹叶葱葱郁郁,把每个空间都巧妙地分割开,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檀香,混着竹叶的清新,每一口呼吸都沁人心脾,藏在竹林处的音乐是轻轻的流水声,还有鸟鸣啾啾的声音,仿佛真的在丛林深处般自然,教人一路忐忑不安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苏总助理一路指引着许予茜,推开竹门,轻轻弯腰道:“夫人,许小姐来了。” 蔡颖在一片热气萦绕中挑眉看了她一眼,接着又把关注放回手中的小小茶壶中,茶香盈鼻,她正从容地用竹夹子,夹起茶叶放进紫砂茶壶里,自有一番雍容华贵的气质,披了件真丝凤凰刺绣丝巾,斜斜地落在肩头,待往茶壶里注好水,盖好一片茶香,才得空朝她微微招手,出声道:“来,许小姐,这边坐。”话音平静,像杯中的龙井一样温柔。 许予茜很想回头找点安全感,却发现带领他来的人已经恭敬地退下,并小心地合上了竹门。 “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苏恒霖的妈妈。” 蔡颖笑容可掬地自我介绍道,紧接着不露痕迹地打量她一番,小心翼翼的样子,瘦得纤弱,一脸寡淡,就是眼睛还好看,水汪汪的,看向谁都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终究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不得不说,实在是像赵芷沐。 但是,除了一张脸,其余都差太多了,没有芷沐身上的大气名媛气息,站着都闪闪缩缩的,赝品始终是赝品。 苏恒霖大概真的是着了迷,追不到赵芷沐,也要找个面容相仿的。 许予茜惴惴不安地坐到了苏夫人的对面,拉了拉自己身上衣服的褶皱,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得体一些,来应付这不自在的场面。 “今天找你来也没别的事,就是阿霖这孩子被惯坏了,老是给我添堵。” 许予茜低垂着眉眼,开口解释道:“苏夫人,我和恒霖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他没找过我,我也没找过他。” 茶香袅袅绕着雾气,茶台上有小火煮着山泉水,正细微地冒着水泡,慢悠悠的咕嘟一下,咕嘟又一下。 半开的窗外种了好几株竹子,被下午的夕阳余晖照着,斜斜的竹影落在她身上,照得她脸上光影交错,自有一番倔强与清丽。 蔡颖觉得有趣,依旧维持着微笑,茶泡好了,缓缓倒出来,用茶夹优雅的地夹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接着双手托起自己的茶杯,轻喝了一口茶,恰到好处的茶味,甘甜回香,慢慢地品完茶,才慢条斯理地出声:“小姑娘,别紧张,我又不是要拆散你和阿霖。” 许予茜低着头,不言不语,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蔡颖的眼神一转,似乎把对面年轻的小女生看穿了,继续说道:“我只是希望你和阿霖好好在一起,让他定下心来好好工作,当然……”她把茶杯往桌面一扣,发出不轻不重的声音。 “你要把握好分寸。” 许予茜更加糊涂了,并不懂她口中的分寸是什么,只听闻苏母又开口了,话音依旧温柔:“阿霖前几日住了院,和家里吵了一架,眼下谁也劝不了他,你去看看他,或者他心情会好一些。” 许予茜心里一紧,脱口而出:“住院?他怎么了?” “不该问的别问,只要你愿意陪他一段时间,终归不用担心生活问题。” 蔡颖能找到她,自然是调查清楚她的背景了,父不详,母病逝,贫穷,大学生,需要钱上学,多么容易控制,给颗糖就能上钩,把糖扔远,就能抛弃。况且,之前阿霖不就是这样与她在一起的吗。 - 最近苏氏集团和赵家的项目还在僵持着,赵永泽的底子太浅了,不到三个月,就被股东们逼着让了步,答应要把女儿嫁过来,顺便把一半股份当嫁妆投进苏氏,当然,要求苏家给出的聘礼也不少,甚至是过了界。 苏恒驰顶着压力全答应了下来。 可怜那赵芷沐在家不吃不喝,也没法抵抗这现实,也轮不到她抵抗,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 是赵母杨芝澜先发现的,气得她几乎快要晕倒了,马上联系私人医生给赵芷沐做了全身检查,确认这件事。 -- 第29页 消息封锁得再严密,苏恒驰还是知道了,赵芷沐不愿意嫁,他就使了手段,逼停了赵家公司的股票。 苏恒霖也跟着疯了魔,在办公室里不管不顾的和苏恒驰拼命干了一架,是发了狠,唤了四个警卫架着都拉不开。 他要娶赵芷沐。 赵芷沐肚子里的孩子是苏恒驰,是他大哥的,他不介意。 可笑至极。 苏父苏母气得几乎要晕缺过去,一边心疼自己儿子的用情至深,一边又恨不得踹他两脚,让他清醒一点,别说这种胡话。 赵芷沐到底有什么好,有什么好。 蔡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可以固执至此,明明是不可能的,还把娶赵芷沐这种糊涂话说出口。 是喝了酒说的混账话,开车回家时,竟直直撞上了路边的栏杆,冲击力太大,多处肋骨骨折,还是路人发现叫的救护车,医生细致地检查一番后,说还好没有伤着其他地方,手脚都有知觉并能活动,保守估计要在医院里住着院休养一个月。 这么一遭,吓得蔡颖是几乎没了半条命。 许予茜随着苏母来到病房时,心里有些胆怯,不知道该怎么做。 到底是爱子心切,苏母拍拍她的肩膀,似是安慰她道:“你陪着他说说话就好,让他忘记些不开心的事。” 说着推开房门,让她进去了。 苏恒霖躺在病床上,面色有些苍白,看见来人是许予茜,好像并不意外,只淡淡地撩起眼眸,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许予茜一步步小心地走近他,他手背扎了针,贴满白胶布,青筋微凸,针水正沿着透明的输液管慢慢地注入他的静脉中。 幸而是阳光很好,光线充足,在窗台边上漂浮着细微的尘粒,他的眼眶下黑了一圈,发白的嘴唇微抿,下巴也冒出了细细的胡茬,没有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这刻就是一个虚弱的少年,手脚无力的躺在病床上。 相顾无言,许予茜本来就话不多,不知怎么安慰他,又怕说错话,会惹得他不高兴。 “我妈让你来的?”沉默一阵子,苏恒霖看向她,再次开口问道。 许予茜没有否认,点了点头:“你身体好点了没有?” 苏恒霖憔悴的脸上发冷一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看着她愣愣的还在原地站着,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抬手指了指沙发,说:“坐下来,别站着。” 护士进来换针水时,只觉得场面安静得可怕,苏恒霖半靠着床看报纸,空气中只有报纸翻动的声音,仿佛房间里没有旁人似的,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姑娘也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的低着头,像个木偶似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白天的时间,许予茜都在病房里陪他,他渴了就帮他倒倒水之类,其余的重活有看护帮忙,她需要做的事情不是很多,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苏恒霖都会和她说说话,聊聊天文地理。现在苏恒霖不愿意和她说话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声。 许予茜一般到了晚上就走了,他对许予茜的陪伴没有表现得多厌恶和抗拒,有个人影走动也显得不那么孤单,经常有客人探访,看护来通知时,她都会很识趣地提前回避,也不知道去哪里,等访客走了,她再回来。 还是有小女生的脾性,无聊时会拿着手机看看综艺节目,一般都带着耳机,不会影响他的休息,看到搞笑的地方,实在忍不住噗呲笑开了,在安静的病房里实显得突兀,自己顿觉不妥,惊慌地抬头,怕打扰到他,却正正对上了他的视线,他在看她,如寒潭般深邃的眸底,掠过一抹温柔之色。 许予茜微微有点愣住,那道目光似乎带着爱意,像把锋利的剑,直直地刺入她的心房,只是苏恒霖的眼神极快地躲闪开了,仿佛眼里没有她这个人。她又低下头,取下耳机,把手机的播放页面给关掉了。 她在不在的意义其实不大,看护照顾得很周到,基本不需要她动手照顾,家里的厨师每天都煮好营养品,让保姆提过来,大概是得了苏夫人的许可,看她吃了几次医院的饭之后,也顺便让厨师多煮一份她的餐点,让他们一起吃饭。 每天他们交谈几句,都是在吃饭的时候,许予茜把所有餐具都摆好,然后坐在他对面,盛好汤,陪他吃饭。 他挑剔得很,厨师总做不对他的口味,每天变着花样的给他做营养餐,许予茜陪着他吃饭,也食不知味,米饭一粒粒的如鲠在喉。 大部分都是些骨头汤,补钙,加了许多名贵药材,汤色乳白,骨头炖得酥烂,汤面上漂浮着的油脂被一一撇去。 苏恒霖并不喜欢喝,每次都喝一两口就搁置在旁了,许予茜往往都柔声地提醒他要把汤喝完。 他有时脾气来了,就一口都不喝,故意晾在那里,她就看着他不说话,静默地僵持一阵后也没辙,最后只能就把那些汤全部倒掉。 饭后会细细的洗好水果,切好合适的大小,放在他旁边,他吃一块,她也吃一块。 不知为何,他觉得莫名的心安。 苏恒霖的确没什么脾气了,再也没有提起过赵芷沐,恢复了往常平静的性子,也提起精神来远程视频参加公司的会议,这让苏母总算松了一口气。 第17章 他回来了 正值暑假,程彦宇刚刚忙完一个项目,导师大气地给整个小组都放了两周的长假,让他们好好地休息一下,休假回来进行下一步的论文。 -- 第30页 终于有时间喘气了,来美国快两年,程彦宇在肯尼迪机场一落地,就马不停蹄跟着传说中的魔鬼导师做实验,说一不二,实验数据精准到后面两位数,稍有不对就全盘推翻,整个药物治疗重做,基本没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难得的假期,程彦宇想捉紧时间回国一趟,他怀念简滩市的人了。 从实验室一出来,他就打电话和爸妈说了,还没说什么时候订机票,张雅萍就在电话那头激动了起来,在计算着买些上好的排骨和老母鸡回来炖汤给儿子喝,在国外每天都是吃汉堡,没有一点儿营养,生怕他饿瘦了。 程钦在旁及时地制止了妻子的唠叨,让她理智一些,儿子还没买机票呢。 简单地收拾一些东西,程彦宇就回国了,回国前去了一趟第五大道的商场,给家人带了些礼物。 在商场还遇到几个女同学,不同系的,课业也比较轻松,暑假时间比他长了许多,叽叽喳喳的凑在一起好不热闹。 她们是趁着放假回国,接了亲戚朋友的单,在店面买了一大堆化妆品和饰品等,程彦宇也不懂这些,凑过去问了一下,现在的年轻女生都喜欢什么礼物,化妆品可以吗,还是包包比较好。 单眼皮的女同学取笑道,是要买给女朋友吧。 程彦宇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还不是。” 女同学一副了然于心间表情,又问,年纪比你小吗?什么肤质啊? “二十一,比我小三岁。”程彦宇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什么肤质,不过她皮肤挺好的,白里透红。” 另一个金发女同学噗嗤大笑,“二十一岁的皮肤用水洗脸都是水灵灵的。” 不知道女生的肤质不能乱买涂脸的东西哦,说罢,扬起自己手中蓝绿色的购物袋子,说:“喏,我21岁的堂妹让我给她买的笑脸项链,估计这个年纪的女生都喜欢蒂芙尼吧。” 程彦宇记得了,这个牌子是个电影的名字,赫本穿着小黑裙在橱窗前流连的一幕,美得让人记忆尤深,那时也是暑假时分,他刚刚高考完,每天打完篮球就回家看电影,许予茜也是中考结束,结束了紧张的考试,两人的时间都变得很长很长,夏日蝉鸣喧闹,虽然闷热不堪,但在长长的暑假面前还是让人心情舒畅。 那时许予茜妈妈的身体还很健康,中午买了个大西瓜解暑,切了一半,让予茜送过来他家,红红的瓜瓤切成三角形的小块,还特意去了籽,乘在干净的白瓷盘上。 于是他们在炎炎夏日里,开着冷气,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大口吃着清凉的西瓜,看完了那部老电影。 其实剧情已经有点记不清了,他光注意着许予茜,她的胳膊又细又白,拿起一小块西瓜,红红的果肉咬在嘴里,娇俏又可爱,无忧无虑的看着电视,那个夏天是真的美好,电影看完,西瓜也吃完了,许予茜说那只猫好可爱,在女主的床上乖乖的,以后有机会也想养一只。他笑说赫本在里面扮相那么美,你光看着那只猫了。 - 入夜稍有些凉意,医院病房里,许予茜整个人盘腿坐在地上,低眉顺眼的在做翻译作业,一边翻着字典,一边把注释在纸上抄下来,她只穿了件薄薄的T恤,有点着冷,不经意打了几个喷嚏,揉揉鼻子,整个身子都缩成一小团。 苏恒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忙碌着,头也不抬地说:“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过了良久都没有动静,苏恒霖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投到她身上,许予茜背对着他,在会客厅的茶几上写写画画,大约是作业有些烦恼,许予茜左手握成拳抵在额头,右手拿着笔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厚厚的字典。 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开了柔和的白炽灯,落在她柔顺的长发上,许予茜的背影单薄,能看到薄薄的白T恤里面透着纤瘦的肩胛骨,仿佛轻轻一捏就能碎了似的。 又打了个喷嚏。 许予茜抽了张纸巾捂住嘴巴,看了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九点,该要回学校去了。 正收着书本,忽地手机微信振动了一下,许予茜拿起来一看,程彦宇发了消息来。 是一个笑脸。 紧接着像是迫不及待似的,马上给她发了个定位。 简滩市东虹机场。 又接着是条语音,话里是压不住的开心与兴奋。 “小茜,我放假回来了。” 许予茜觉得又惊又喜,忙不迭的打字反问道,真的吗?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程彦宇了。 程彦宇自从考取美国的留学后,就一直没空回来过,连春节都没有假期。 去年春节,一辈子没出过国门的程叔叔和张阿姨实在是想念儿子,干脆申请签证去美国陪儿子,顺便玩一大圈才回来。 他的课程忙得很,天天和导师做医学研究,偶尔有了点空,国内又是夜深时候,距离太远,两人学业又不相同,许予茜本来就是内向文静的人,程彦宇说一句,她应一句,偶然拾了些趣事和她说,却忘了他们之间有时差,她回复的时候,他都睡着了。 有时打电话,在电话里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微信上慢慢地就只是偶尔的关心和节日问候,他在国外学医,课程紧,压力大,渐渐地就少了联系,生疏了起来。 想想,已经两年没见过面了,许予茜也开心,她的朋友一贯很少,难得程彦宇能回国聚一聚也好。 -- 第31页 这两年她经历了许多,春来秋去,寒来暑往,想必他也是,在异国他乡的日子,也有过寂寥无声的时刻吧。 苏恒霖下床把空调度数调高了些,免得房间太冷,看着会客厅里的她,不懂她为何突然开心,像是阴霾密布的世界豁然开朗了一般,不禁有些怔仲地站在原地。 只觉得她为别人绽放的笑意像蜜蜂一样蛰入心间,轻飘飘般又痒又痛。 “你和谁发信息?” 许予茜正专注手中的信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苏恒霖在问她。 瞧见他冷冷的脸色,也没有在意,把手机收回帆布袋子里,脸上还是掩不住的欢喜,如实回答道:“一个朋友。” 苏恒霖生硬地把目光转回到笔记本电脑上,没再追问下去。 许予茜轻轻走出病房,替他掩上了门。 回到学校宿舍,舍友全部都回家过暑假了,只有她一个,掏出钥匙打开黑竣竣的铁门,摸到右边墙沿的开灯按钮。 “啪”一下,灯光亮起,又回到她的安心之处。 苏恒霖的妈妈往她的卡里打了五万块,让她辞了咖啡馆的兼职,这个月里都去医院看着苏恒霖,让他心情好一点。 这笔钱她无法拒绝,起码九月份的学费可以松一口气了。 第二天很早就醒了,坐公车到了医院楼下,正准备上楼就接到苏恒霖的看护给她打开电话,说今天苏恒霖有访客,让她晚上再过来医院。 原本晚上是约了程彦宇的,现在只得改时间了。 程彦宇正在家里倒时差,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睡得极熟,手机震动也不知,他的手机一回来就随手放在客厅上,电话是张阿姨接的,儿子回家,自然是春风满面,买了许多好的菜式回家鼓捣着,赶巧,让许予茜也来家里,让家里热闹一下。 一觉好梦,房门好像被人轻轻敲了几下,程彦宇翻了个身子,以为还在梦中,那敲门声便断了。 隐约传来妈妈爽朗的笑声,是极好的一觉,没有异国他乡的陌生感,被褥床垫都是熟悉的感觉,程彦宇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快五点了,脑子还有些混乱。 打开房门时,程彦宇在门口站了许久。 直到那道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他才仿佛重启了一般,是回到家了。 “彦宇哥。” 许予茜在沙发上坐着,看着他惺忪睡眼的样子,忍不住取笑道:“你怎么不穿鞋子。” 程彦宇低头,果然,正赤着脚站在地板上,忙回到房间里找自己乱放的家居鞋。 张雅萍看见儿子醒了,看时间,老公也差不多下班回家了,便一头钻进在厨房里张罗着。 茶几上插了束栀子花,是许予茜买过来的,白白的花瓣开得正好,用清水浸泡着,淡淡的幽香钻进鼻尖上,沁人心脾。 程彦宇只觉得好闻,也觉得舒服,两年未见,小茜好像长高了一些,头发也长了些许,但是一点肉都不长,还是这么纤瘦,仿佛风一吹,就能后退两步似的。还是像从前一般,大手揉着她的发顶,亲昵地笑道:“这么瘦,都不吃饭吗?” 张雅萍在厨房里听到了,插嘴道:“对啊,小茜,你今晚要多吃点米饭,看你瘦得我都心疼了,阿姨做了你爱吃的虾仁豆腐。” 许予茜笑起来,眯着弯弯的眼睛,忙不迭地答应着。 饭桌间自是其乐融融,许予茜坐在程彦宇旁边,说到一些好笑的校园往事,两人忍不住对视一眼笑得开怀。 连平时不拘言笑的程爸爸也忍不住开了瓶自己珍藏的白酒,要和儿子对饮两杯。 程彦宇把杯子里的白酒换成了和许予茜一样的橙汁,神采奕奕的朝爸爸解释道:“等下我开车送小茜走,回家再陪爸你喝上几杯。” 许予茜一听,忙按住程彦宇的手说:“没关系,我自己坐车也可以的,不用特意开车送我。” 程钦一脸了然的表情,笑眯眯的朝予茜说:“他想送就让他送,别不好意思,伯伯也年轻过,我懂。” 刚吃完晚饭,看护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许予茜不敢耽误,抱歉地和程伯伯程伯母道别。 程彦宇送她到医院,问道:“你朋友车祸不严重吧。” “没什么事儿,我来看看他,等下就回学校去了。” 程彦宇下车为她打开车门,她原来也没长高多少,还是到他下颌的位置,像是从前一般,总能看见她白玉般的瓷颈,她穿着藕粉色的连衣裙,晚风吹动,裙摆飘扬,让人忍不住想抱一抱。 第18章 他的礼物 程彦宇从车子的后座拿出了礼物送给她,笑意盈盈地说是回国带的,希望她会喜欢。 夜色朦胧,许予茜只看到是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以为是他学校的特产,便笑着收下了。 来到病房时,苏恒霖还在会客室里工作,知道是她进来了,眼眸也没抬一下。 餐桌上摆了好一些食物,完完整整的动也没有动,看护是不敢劝他吃饭的,怕他的脾气会乱发,所以催了几次许予茜过来。 许予茜放下自己的东西,对他轻声道:“别饿着肚子工作,对胃不好。” 苏恒霖闻言,这才站起来,来到餐桌前坐下,饭菜已经半冷了,许予茜想拿去微波炉加热一下。 苏恒霖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淡淡地说:“不用麻烦,就这样也行。”他的身上还有烟草的味道,许予茜看了一眼会客厅的烟灰缸,尽是满满的烟头。 -- 第32页 许予茜没有理会他,把餐盘里的饭菜端到旁边的微波炉加热。 她的的手机和帆布包就顺手放在餐桌上,没有拉链,半敞着口,刚刚收到的礼物便顺势滑了出来。 蓝绿的盒子,还用金色丝带别了张卡片,上面写了好一些字,俊朗飘逸的字体,看上去是男人的笔迹。 开头便是亲昵的称呼,小茜。 手机忽地亮了亮,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我在停车场,你探望完朋友后我送你回学校。” 苏恒霖深色的瞳孔紧了紧,如同黑夜中的寒星,里面透出的光让人捉摸不透。 微波炉转了一圈又一圈,发出慢慢的嗡嗡声,许予茜又顺便从冰箱里面拿出水果来,天气变凉了,怕水果在冰箱里冰得太久,吃了会胃疼。 手机又微微一震,一条微信信息。 “你在学校住得习惯吗?我家有客房,要不去我家住吧。” 叮。 微波炉加热结束的声音,许予茜把加热好的菜重新摆放在他面前,只放了一双碗筷。 “你不吃?”苏恒霖问。 “吃过了。” “和谁?吃了什么?”苏恒霖继续问。 这样的连续追问,许予茜觉得奇怪,抬头看他,只见他清冷的面色有点发青,仿佛动了怒气,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了自己的手机和半露出来的蓝绿色礼盒。 许予茜转身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避而不答。 苏恒霖大手一捞,按着她正准备收入包包的礼盒,大力地扯出来,系在上面的丝带轻飘飘地松开了,扬起一道金色的弧度,吓得许予茜惊呼连连,伸出手去阻止,心急地想要抢回来,这是她的东西,怎么随随便便就拿走。 “这么紧张?”苏恒霖拿着小盒子后退半步,从容地说。 许予茜只捉住了半截丝带,攥在手心里,满脸涨红,低语微愠道:“还给我。” 别在丝带上的卡片摇摇欲坠,苏恒霖快手地接住了,正准备拿到眼前细看。 许予茜急红了眼眶,努力想要夺下来,终究力量悬殊,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挣扎间,整个手肘都撞向他的胸膛。 苏恒霖骤然吃痛得松了手,蓝色卡片和礼盒都无力地滑落,滚到地上,他通红的脸猛然间咳嗽起来,整个人弓着腰,紧闭着眼睛,极难受的样子,额头也密密沁出细汗。 许予茜知道自己准是撞到他骨折的伤口了,不由得慌了神,颤抖地扶着他的肩头,又不敢乱动,怕他骨折的地方错位。 “对…对不起,我……我去叫医生。” 她好像习惯性的把错误都归到自己身上,慌乱得不知所措,想去床头按看护的铃,又怕松开手他就倒了下来。 苏恒霖闭了闭眼睛,身体上的痛楚已经缓了过来,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说:“我没事。” 许予茜还是想去叫医生,苏恒霖阻止了她,躺回床上歇息一会儿。 懒懒地靠在病床上,肋骨的地方已经不怎么痛,许予茜一脸歉意,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仿佛做了天大的错事一般。 苏恒霖心里想笑,怎么像只小猫似的,吓一下就躲得远远了。 手机铃声在震动,许予茜环顾左右,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 是程彦宇打了电话过来,问她探完朋友了没有,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像春日里缓缓流动的小溪。 许予茜回答道,快了。 程彦宇又说,不着急,你探望完朋友和我说,我送你回学校宿舍。 许予茜有点为难地说:“会晚一些,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等我。” “没关系,我等你。” 程彦宇送给她的礼物在刚刚的挣乱中落在地上,苏恒霖回在床上没事之后,许予茜才放心回到地上收拾自己的东西,打开盒子一看,是条项链,细细的玫瑰金色镶了一颗小钻,在她白皙的手中仿佛有了光芒一般。 从地上捡起了程彦宇写的卡片。 “小茜,小姑娘长大啦,希望你勇敢和快乐,我会在你身边。” 苏恒霖病床的位置离餐桌不远,对于许予茜的一切东西尽收眼底,只见她把小卡片看了一遍又一遍,如获至宝地把项链放回盒子里,小心合上,怕是稍稍用力就会磕坏盒子一般。 餐桌上的饭菜还只是动了几口,许予茜担心他饿着,但苏恒霖已经不愿意吃了,整个人都冷冰冰的,空气像结了冰似的凝固起来,不发一言,过了半晌才面若冰霜地说:“电脑拿过来给我。” 电脑屏幕还静静的亮着,界面停留在一则热搜新闻上。 #苏恒驰赵芷沐择日完婚# 还传出了钻戒的照片,鸽子蛋一般的大,完美的切面,被黑绒布衬得闪耀光芒,有好事者指出这是苏家的传家宝。 是苏家老太太的私人珍藏,大儿媳二儿媳都没有,落在了长孙媳妇的手上。 可见苏家长辈对这场婚事的重视。 许予茜没有继续看下去,把电脑送给苏恒霖的跟前。 他的面色更冷。 许予茜似乎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了,心底一沉,沉到了深处。 停车场里,程彦宇挂掉了好几个老同学的电话,都是得知他回国了,要约他出去玩一下,按照美国时间,他现在正清醒着,老同学一波接一波的骂他没良心,都回国了,不出门要藏在家里当闺房小姑娘呢。 -- 第33页 程彦宇哭笑不得,苦哈哈地说暂时没空,晚些时间再约。 正回着微信,就看见许予茜在停车场电梯里出来了,拿着手机左顾右盼着。 停车场很大,程彦宇按了一下喇叭,探出头来,朝她招了招手。 许予茜小跑过来,有点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 “没有没有。”其实他都看完一部电影了,只是对她的朋友好奇。程彦宇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问:“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吗?” “嗯。”许予茜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 驶出停车场之后,轮到程彦宇有点不好意思了,说道:“我和大学同学聚一下,你一起去好吗?” 许予茜一愣,没反应过来,有点呆呆地看着他,待他准备又开口。她已经张了张嘴说:“我,我还是回学校。” 程彦宇也不欲勉强,不露痕迹地把话题移开了,想了些国外的趣事来说,例如老干妈可好吃了,在国外简直是爆品,顿顿都要有它才吃得下饭,又例如教他的老师,读不准他的名字,老是把彦宇念成养鱼,后来他干脆自我介绍是fish了。 其实他们之间已经有点生疏了,在家里吃饭时,他能感受到予茜作为外人的无措与彷徨。 时间就是这样,流水般过去,没有共同踏进同一条河流的人,各自分流,各奔东西,然后相汇时,多些了砂石,是没有陪伴彼此走过的痕迹。 程彦宇接下来找了时间和予茜回学校走了几圈,门口的保安大叔还认得他,笑呵呵的说他是高考忘记带准考证又回家拿,几年都不出一个的糊涂蛋。 许予茜也取笑道,是呢,还上了电视台,交警叔叔一马当先要护送他回家,结果转个弯就到家了,搞得交警叔叔好没成就感。 还好他没什么心里压力,依旧漂亮地完成最后一科英文试。 学校的一切都没怎么变化,变化的是周边环境,站在操场上已经看不见曾经的小区了,那个老破旧的小区很早就拆除了,新的大楼缓缓地露出面目。 他们站在操场中央,那栋大楼高高的,下午五点,夕阳把大楼的影子拉的又长又远,落了在他们身上。 临近九月开学,好些重点班的学生已经回校自习了,篮球场上传来欢乐的声音,一下一下,篮球落在地板上,又跳跃起来。 好像高中已经过去了好久,又好像不过下课十分钟,去便利店买瓶水的时间,转个身子,她依旧站在学校的操场上,还是不知世事的高中生。 苏恒霖已经快痊愈了,许予茜过去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也并不在意,有时候看护守在门口,看到她的到来,吞吞吐吐地说里面有人。许予茜了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他似乎有了新的恋情,好几次都能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水味,甜甜的花香调,飘渺虚无而又确确实实的钻进鼻子里。 许予茜咬咬唇,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多问什么,苏恒霖的妈妈和她说,要管好自己的嘴巴。 其实,她更需要学习一下,如何管好自己的心。 就像之前他每次吃饭都要等她一起,就像会注意到她不吃南瓜,说她是不是灰姑娘啊,要保护她的南瓜车,就像嘲笑她拿筷子的姿势不对,然后握着她的手一遍遍的掰正她的食指。 有次还特别骄傲的夸自家厨子烧的清蒸鲫鱼好吃,这短短几天都能把她养胖了,还伸手过来捏捏她的脸,认真的鉴定道,是长肉了。 搞得她怪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不敢多吃,苏恒驰却心情更舒畅了,夹了块白净的鱼肉,递到她嘴边,要喂她。 那么简单的几件小事,她就记在心尖上了,久久不能忘,像漆黑一片的夜里,闯进来的萤火虫,把她的心又照亮了。 这些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柔,她都要一一拾起来,小心存放在自己的心底百宝盒里,好好的惦记着啊。 还剩两天假期时,程彦宇就被导师急召回实验室做数据了,说是喂了药的小白鼠术后反应激烈,脑细胞急剧下降,要回去重新研究药剂的克量。 许予茜大三开学,专业课程也多了起来,拿到课程表时密密麻麻全是课,程彦宇临上飞机前笑道,翻译课不会要问我啊,我的口语还不错,可以在线解答。 第19章 情到深处 忽然间就起了风,季节的变化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这天又下起了暴雨,雨丝像铁链一样抽打着树枝,树叶簌簌的直落到泥地里,天气正式转凉,冷风卷着雨水斜斜地落入窗边,看护小陈眼明手快地走过去把窗户关上,免得凉风吹人感冒。 苏恒霖好得七七八八了,蔡颖看得他更紧了,天天来医院盯着他,怕他再闯出什么祸头来,让医生强留着他多住几天院,公司的事也不准他管,有什么事直接让助理汇报给苏正延,防止他提前出院,还叫了警卫守在电梯旁。 看护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调好温开水放在他的右手边,时刻关注他,询问他有什么需要,苏恒霖把一份报纸翻来覆去的看了遍,脸色看不出喜怒。 中午,厨师把餐点送了过来,苏恒霖眼皮也不抬一下,冷冷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换一份。” 看护不明所以地把饭菜收起来,通知厨师,厨师也慌了,每天换着花样伺候苏家少爷,虽说他是嘴挑,但没试过要换餐点的啊,况且今天煮的菜都是他平时爱吃的,平时也没那么刁钻。 -- 第34页 看护和厨师通完电话,小心翼翼地回来问他:“那苏先生想吃什么,厨师说马上给您做。” 苏恒霖的手还挂着点滴,他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盯着输液管,里面的针水地缓慢流动着,一滴一滴,好似永无止境,他想了一下,才说:“皮蛋瘦肉粥。” 看护松了口气,赶紧把需求回给厨师。 家里厨师是知道他的口味的,粥里没有放姜,还加了些瑶柱,米糜煮得软糯鲜香入口即溶。 拿到医院的时候还是热滚滚的,看护把餐具摆好,苏恒霖没有说什么,拿着调羹,把它都喝完,他平时挑食得紧要,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何,只想喝一碗暖暖的皮蛋瘦肉粥。 晌午过后,雨水还是没有消停的势头,噼里啪啦抽打在窗户上,徒惹人烦闷,病房里是另一番景象,安安静静的,静得只有药水滴落的声音。 “她人呢?” 在看护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吓得踉跄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只好小心地问一句:“苏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苏恒霖看向天花板,过了良久,才又出声:“没事了。”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愈合得很快,好像不怎么痛了。 暮色四起,夜幕降临,针水里好像有镇定剂的成分,他睡了很长很长的一个午觉,房间没有开灯,周围都完全暗了下来,仿佛浸在一片稀释了的墨汁里,那昏暗蔓延到无边无际。大雨似乎是停了,没有了繁杂的雨水声,显得更加寂静。 安静中,听到有很轻微的脚步声,慢慢地走近窗前,把窗户打开一丝缝隙,让新鲜空气钻进来。 他听得出那脚步声,似是小猫儿,一步一步的,落地几乎无声。 大雨的确是停了,安安静静的,被大雨洗刷过后的空气,有种沁人的味道,空气中还带着薄薄的凉意。 他看着那个身影,窗外还有一点点余光,灰暗雾蓝的色调,似乎把她整个人全部包裹进去,她穿了件浅色的衬衫,微风吹动,衬衫迎着风鼓了起来,显出她纤细的腰身线条,他抚过那腰肢的,肤如凝脂,盈盈一握若无骨。 许予茜站在窗前好一阵子,才回过头来,看到他醒了,明亮的眼眸正偏过头看着她。她走向他的位置,伸手想去开灯,那只手却在半空中被苏恒霖生生握着,然后用力一扯,顺势跌入被窝中。 许予茜来不及惊呼,嘴唇就被柔软地堵住了,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模样,只有很浓重的呼吸声,落在唇边,落在耳边,落在痕痒的地方。 她今天穿了件长袖衬衫和简单的半身裙,手指触到皮肤,有种冰冰凉凉的感觉。他觉得烦躁,这衣物实在碍事,大力一扯,衣衫便簌簌的落地。 意乱情迷中听见他问了一句:“你今天去哪了?”他的手掐着她的腰,肌肤如玉,温润细腻,教人心里痒痒的,似是有瘾。 许予茜闭着眼睛,声音像是掐碎了一样,断断续续的回答:“……学校……开学了……有课。” 苏恒霖没有再说话,抱着她整个人,从床上,到沙发上,甚至窗台上,他的力气很大,全力控制着一切。 她紧紧抓住窗帘,忍不住仰头叫了出声,那声音简直不是她自己的,腻得发烫。 情到深处,他窝在她的肩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是□□到达顶端的满足。 夜,暗得更加深沉了,苏恒霖出了一身薄汗,松开她,私人病房的另一边有个浴室,他捡起地上的衣服,走向了浴室。 不一会儿,就有哗啦啦的流水声,许予茜全身酸软无力地摊在沙发上,眼睛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发呆,许久才回过神来,浴室里的流水声停止了,她慢慢地伸手往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小心整理好自己。 苏恒霖洗完澡通体舒畅,出来时,许予茜已经把衣服穿好了,衬衫的纽扣蹦开了几颗,她把下摆绕了一圈,塞进裙子里面去,教人看不出来这场疯狂,她弯腰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收拾散落一地的凌乱。 是她的包包,原本是放在沙发上的,在刚刚的□□中被拨落在地上,敞开的帆布包没有链子,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 许予茜把地上雨伞和钥匙书本捡起来,放回包包里,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半,快要没有末班车了。 察觉到苏恒霖站在沙发边缘,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便朝他简单地低语道:“我先回去了。” 他也没挽留,身子一偏,就让她过去了。 拉开房门时,发现看护小陈站在门外,看到许予茜出来,身子一直,眼神落在她身上,有着不明所以的打量,想来是刚刚在门外听到了些什么。 许予茜礼貌地扯出微笑回应看护的睥睨,交待一下说:“我明天不来了。” 她已经向学校请了好多天假,辅导员表达了很多的不满。眼下大三,学业和课程堆得很紧,还要开始着手准备实习的事宜。凌琳看她早出晚归的,断言她在谈恋爱,说她连恋爱谈到脑子都没有了,连专业课都敢缺课。 哪里是谈恋爱,是她的一厢情愿,和他的一时兴起。 苏恒霖明天出院,他家里人都安排好了司机和保姆来接,还有他的家人也会过来。 明天她就算来了,也是应该避开的,她没有什么身份来见苏恒霖的家人以及朋友,她在苏恒霖身边,是不明不白的陪伴。 -- 第35页 回学校的公车来得很慢很慢,许予茜在医院的站牌等着时,旁边有人在刷视频,声音开了外放,主持人兴奋的声音在播报着今天的世纪婚礼。 原来啊,许予茜想着,今天,是赵芷沐和他的堂哥苏恒驰结婚的日子。是金玉良缘天造地设的好日子。 视频外放的声音还在大声的播放着,主播仔细地分析着今天新娘身上的穿戴,法国设计师手工打造婚纱以及价值千万的全套珠宝,还有一连串明星及名媛贵族捧场。 看到有喜欢的明星出场,旁边的小女生不禁激动了一下下,开心的和朋友讨论着。 接着又继续刷着这场婚礼,从边边角角了解这场豪门盛宴。 具体婚礼现场被完全保密,媒体不得而知,只是从公关部给出的一些照片,半猜测半报道来获取巨额流量。 豪门婚事,谁不想看呢,尤其苏恒驰和赵芷沐之间,恋爱,订婚,分手,复合,结婚。曲折的情路,随便截取一段出来都是一篇八卦长故事。 一同等车的小女生们在热烈讨论赵芷沐身上的婚纱有多好看,白纱上缀满了手工缝制的珍珠,头纱还绕了一圈钻石,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单从照片就能看出新娘子无比的尊贵华丽,言语间满是的艳羡。说着真好啊,苏大公子是真真疼老婆,花钱毫不手软。要把世间珍贵全部捧来给他的心尖尖上的小公主。 许予茜捏紧手中的帆布包,脑袋有些发疼,只想公车快点来,快点回到宿舍,好好地洗个澡。 她原是不懂为何苏母在上课期间给她打了几通电话,接通的时候,苏母语气有些焦急,让她今天必须来看住苏恒霖,平时苏母是未曾这么急着拨电话给她,也未曾对她有过吩咐,难怪今天连电梯都多了几个警卫在守着。 现下,是完全懂了。 是因为今天赵芷沐结婚,所以苏家人不让苏恒霖出现在现场么。 苏母没有告诉过许予茜,苏恒霖为什么会受伤,只从看护的只言片语中大概知道是他与人吵架喝了酒,自己开车撞上了防护栏。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可还是很想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心上的那个人。 平时那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是为什么会醉酒驾驶,也是因为赵芷沐吧? 她唯一见过苏恒霖的孩子气,是那场公车劫持,她开口问他痛不痛,他冷静地摇头。 后来见着了赵芷沐,才哼哼唧唧喊痛,神色撒娇,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小朋友。 也是那次,第一次看见苏恒驰,赵芷沐现在的丈夫,那么冷静地处理好一切,连她原本要去录口供都免了。赵芷沐活脱开朗,苏恒驰沉稳大气,一静一动,那么般配的一对,是才子佳人啊。 那么明媚阳光的好姑娘,值得喜欢,值得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 也值得苏恒霖的喜欢。 但是今天,赵芷沐已经嫁为人妇了,也是今天,苏恒霖那么大力地,大力拥抱她,亲吻她,抱得她心里欢喜,那欢喜从很低很低处开出了花,她极力地迎合他,心里是甜的。 许予茜在贴着苏恒霖心脏的那一瞬间以为,她和他之间,是有可能的。 第20章 发烧 明明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为什么要硬凑,为什么会撞上了心房。 等了好久都等不来她要坐的路线,在旁等车的女生们陆续坐上其他线路的公交车,临上车前还和小伙伴继续刷着今天的世纪婚礼视频。 许予茜怕太晚回到宿舍,宿管阿姨关门了,不许她进去,看着时间,还是在路边招手打了辆出租车。 回到宿舍,脑袋越发更加痛了,晕晕沉沉的,站也站不稳,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大抵今天下雨,是着了凉。 凌琳玩着游戏,快十一点了,听到开门声,从对面上铺探出头来,瞥见许予茜正站在衣柜前,拿睡衣出来。 于是好心说道:“予茜,没有热水了噢,今天学校维修热水器,洗澡间的热水到十点就断了。” 许予茜抱着衣服的手停了一下,“没事,我洗冷水澡也可以。” 水很冰很凉,落在皮肤上冷得颤抖,她咬牙坚持着洗完,身上全是欢爱的痕迹,青一块,紫一块的,还好都被衣服盖住了,没人发觉,全身酸软无力,还有些黏糊,她自虐般洗了一遍又一遍。 冷水冲洗在脸上时,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她在想,自己是不是犯贱,这么巴巴的上赶着去爱一个人。 没人教过她,该怎么去爱。 夜深人静,她回到床上裹紧厚厚的被子,用手机搜索苏恒驰和赵芷沐的婚礼,一张张的点开那对甜蜜佳偶,全然都是幸福的模样。 还有点击率最高的一个视频,是婚礼被邀请参加的商界人士发出来的,看得出来距离有点远,远远的在背面拍的,赵芷沐的爸爸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慢慢走到红毯上,赵永泽显得有些紧张,同手同脚的走着,此刻他并不是叱咤商界的企业大亨,此刻他不过是女儿的爸爸,像普天下所有女儿嫁人的爸爸那般又骄傲又不舍。 视频被压缩得有些模糊了,许予茜把手机音量调大了些,贴着耳朵来听。 赵永泽一字一句的说着。 “我喜欢金庸,引用他的一句话。我的女儿少不经事,行事由心,它日如有过错,送回来由我管教,你无权责罚,若伤之,必诛之。” -- 第36页 接着是全程的欢呼与鼓掌,视频就结束了。 许予茜反反复复的看着那个视频,赵永泽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他说得情真意切,小心翼翼的把女儿的手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反复看这个视频,她躲在厚厚的被子里,这样就没人发现原来她是在羡慕赵芷沐,有人疼,有人爱,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也有那么多人爱。 后来想想,她又凭什么,凭什么去羡慕,她活在这个世上,仿佛都是个错误,她大概连为赵芷沐鼓掌的资格都没有。 视频底下的评论都是一片祝福和羡慕之意,说真正的公主嫁给了真正的王子,开启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也有艾特自己男朋友,傲娇地说要办一场这样的婚礼。 睡得昏昏沉沉时,她梦到了妈妈,妈妈原是笑吟吟的摸着她的头,说小茜乖,小茜最乖了。她也笑得开心,把头埋进妈妈的怀里撒娇。 接着,不知为何,妈妈的脸色一变,拧着她的胳膊往前甩,凶神恶煞地大吼:“你想要芭比娃娃?你是看到谁?看到那赵家的女儿有!你也想有是吧!啊?你想有?你怎么不看看自己的样子?你是个累赘,你爸不要你,我也不想要你。人家赵芷沐从小就是公主,好吃好喝养着,生下来就是个富贵命,你拿什么跟人家比,还想要她的玩具?就算人家扔掉,也轮不到你去捡,你知道吗!” 就算人家扔掉,不要的,也轮不到你去捡。 知道的,她知道的。 她在梦中看到,小小的自己身体不住地颤抖,一遍拼命点头,一边哭着说:“知道了,我知道了。” 妈妈嫌她说得不够大声,用力拧着她的肩头,要她把话清楚地说出来,要认清楚自己不过是低贱的泥巴。 梦中的她哭的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一抽一抽的,几乎要断过气去。 “我真的,知道,了。” 妈妈要她有自知之明,比不过,永远比不过赵芷沐。 夜里翻来覆去,忽冷忽热,被子太重了,她难以呼吸,觉得漫天的大雨都倒在她的身上,凉如冰珠地扎在皮肤,她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倒在枯涸的大地上,大雨拼命的下,不一会儿,又觉得很热,仿佛那雨水变得滚烫,在身上沸腾,枯涸的大地被大雨劈开两半,她掉进火烤般的黑洞里,无处落地。 第二天,舍友们都陆续起床洗漱,凌琳最后一个走,瞧见许予茜在床上没动静,被子隆起,便轻轻地到她床前喊道:“予茜,该起来上课啦。” 许予茜还在昏沉中,凌琳摇了摇她的手臂,她才半睁着眼睛醒过来,迷迷糊糊的不知几点,凌琳又提醒她快迟到了,许予茜着急地挣扎要起床,她的脸色苍白,眼中带着好些红血丝,嘴唇因干燥烈出了口子,一开口说话就止不住的咳嗽。 凌琳看着她这么憔悴的样子,惊呼道:“你好像发烧了,要不要去医生,你样子好虚弱啊。” 许予茜闻言摸摸自己额头,的确烫得可怕,头晕乎乎的,浑身难受得紧要,只能让舍友帮自己请个假,身体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只想再睡一下,睡醒再去医务室找校医开个药。 睡了好长的一觉,手机调了静音,舍友都去上课了,也没人打扰。 到中午,舍友们陆续下课回到寝室,听到簌簌移动椅子的声音,她才又慢慢地醒过来。 “予茜,你看医生了吗?”另一个舍友吃着饭,看到她还在床上躺着。 许予茜清醒了些,艰难地摇摇头,已经有力气起床了,开口道:“现在去。”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随即从床上下来,倒了杯热水,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的慢慢喝完,才稍微觉得好受了点。 寝室的姑娘们吃完午饭,就准备着各自休息了,下午还有课,专业课要背的单词也太多了,还要随堂测试,一个记不住就扣基础分,真苦逼的专业,当初怎么千选万选选了个外语系。 凌琳和舍友们聚在一起抱怨几句,扭头看见许予茜拿着病历本出了寝室的门,关心地问一句:“予茜,需不需要陪你去医务室?” 许予茜回过头,虚虚地说:“不用,你午休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噢噢好,你小心点。”凌琳继续埋头收拾自己的饭盒。 洗完脸,另一个舍友敏欣爬上上铺准备好好的睡个午觉,她的床和予茜的床铺离得较近,发现她半压在枕头下的手机亮了起来,有电话打了过来。 扭头一看,许予茜已经出门好一阵子了,估计是忘了带手机。 没人接电话,电话亮了一下就熄了。宁敏欣好奇地拿起她的手机一看,居然有十个未接电话,都是同一个号码,看来是很着急的事情啊。 宁敏欣拿着她的手机扬起来,悄悄和其他两位舍友八卦道:“都说她被大款包了啊,你们还不信,呐,最新款的手机。” 凌琳啧了一句,反驳道:“你说话也太难听吧,予茜平时也没得罪过你啊。” “我又没乱说,你还可以去翻翻许予茜的柜子啊,那里面藏了一系列的名牌包包,一个包就顶我们一年学费了吧。还有她的桌子,那几瓶神仙水,别以为我没看到。” “凌琳,那天我和你下课,不是看到予茜上了台车吗?还是奔驰,就停在学校门口,我们班男生看到那台车子眼睛都直了。”另一个文静的舍友瑶桐也插一嘴。 -- 第37页 敏欣仿佛得到了支持,继续有些小得意地说:“那驾驶座上的人还是个秃头中年大叔呢!许予茜老是神神秘秘的样子,问她去哪儿都说去兼职,我看,不是在咖啡馆兼职,是另一种兼职。” 凌琳白了她一眼,心里有气,思前想后又找不出词来反驳她,说话这么恶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狗屎。 正说着,那手机又亮了起来,还是同一个电话号码,敏欣激动地竖起手指放在嘴角,让其他人别说话。 接着,轻轻地滑动屏幕,接起了电话,按了外放。 果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今晚过来。”简单的四个字,冷冷淡淡的没有情绪。 敏欣静了一下,只有丝丝的电流声,听到对方没有再出声了,才小心翼翼地说:“不好意思,予茜她出去了,不在寝室。” 话刚说完,就看到屏幕一暗,对方挂了电话。 她更加兴奋了,仿佛发现了什么大宝藏似的,声音都抑制不了的激动:“这就是许予茜的金主了吧!你们都有听到哦!今晚过来!” “没想到……许予茜是这种人。” “我看过她的家庭调查表,她是没有爸爸妈妈的,穷日子过多了嘛,自然就想攀个高枝啦。” “她寒暑假都在寝室住,她是没有家吗?怎么从大一到大三,没听过她说要回家的事。” “谁知道呢,她还申请了助学金,我觉得也太假了。” …… 宿舍里的两人一唱一和,很快就热烈地讨论起来。 凌琳一直没出声,实在忍不下去,怒而打断这场呱噪:“好了!别说了,都不睡午觉吗?” 两人没料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互看一眼,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凌琳听了这些话烦躁得睡不着,在被窝里翻来覆去。 许予茜才不是这种人。 许予茜会是这种人吗? 她也说不透,心里隐隐期盼她们说得都是假的,但明明说得一切又几乎都是真的。 柜子里名牌包包,桌子上的大牌化妆品,还有被许予茜藏起来的珠宝首饰,都是最近开始慢慢多了起来的,这些东西都是钱啊,哪是她们这些普通学生可以承受得起。 第21章 流言 下午又是满满的四节课,老教授上课讲得一板一眼的让人昏昏欲睡,说了英文口语的发展史及当代的文学创作。 快下课时,老教授扶了扶黑框眼镜在课堂上点名。 “许予茜…” 满满是人的大课室有点躁动,大家都想早早点完名,早早下课。 凌琳昏昏欲睡中举手站起来说:“老师,许予茜发烧请假了,请假条下节课补给您。” 老教授点了点头,继续顺着学生名单点下一个名字。 下完课,凌琳回到寝室打开门,正看到许予茜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桌面上一堆的拆了包装的退烧药,还有半杯热水,她眼眶亮晶晶的,明明有泪含在眼里,那像珍珠般的晶莹,似坠未坠。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整个人虚弱无力一般,连呼吸都渐渐轻微。 许予茜察觉到凌琳在身后走过,转过头朝她浮起一抹微笑,说:“下课回来啦。” 凌琳心里担心,不禁问道:“你身体好点了吗?”转头瞥见她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亮着,停在通讯录的界面上,想来是刚挂掉一通并不愉快的电话。 许予茜把手机反扣放在桌子上,点头说:“没事,好多了。” 凌琳想问问她关于寝室中午讨论的八卦,但又觉得不知如何先开口,眼下她正发着烧,还是不要添堵了。 到了晚上,许予茜也没有外出,而是早早地洗了澡,再吃个退烧药,然后就回到床上睡着了。 其余三人在寝室里玩着游戏,看着综艺节目,不禁很是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敏欣用手指在空中划了个问号。 居然没有出去? 大学里关于这些流言总是传播得特别快,尤其是从同一个寝室的舍友口中说出来的话,那原本是五分的根据慢慢就变着了九分的节奏。 最后竟直直断言道:“许予茜就是出来卖的!被人包养了还装清高!” 一传二,二传三,很快同班同学们都窃窃私语的道,常常在校门口看到有名贵的小车来接她,每次回校时,都拎着不少东西,那都是印满名牌logo的袋子,想不到她平时沉默寡言,私下居然是这样子。 许予茜在校内一向文静,瘦得有些纤细的身材,走起路来弱不禁风似的,肌肤如雪般白皙透亮,大一军训时晒黑了一阵子,过了一个寒假又白回来了,这么好的皮肤底子让同军训的女生们羡慕得牙痒痒。 笑起来很好看,脸上还有点儿婴儿肥,露出白白的牙齿,眼睛弯成月芽儿般,仿佛春风拂过般舒适。 刚上大学时,是有几个男同学陆续向她表达好感,她都明确地回绝了,识趣的就知难而退,不识趣的继续坚持着,许予茜对发来的示好信息不回,电话不接,实在搪塞不了就把电话给舍友,让舍友推掉,再纠缠就直白地说自己有心上人了,她说得一脸真诚和坚定,慢慢就没人坚持了,大概觉得她这么难追又高冷,男生在她面前老是碰钉子,也就放弃了,说她性格古怪又不爱说话。 那个坚持了一个多月的男生,最后成了同寝室舍友宁敏欣的男朋友,只是谈不到两个月,就崩了,敏欣心里有嫉妒,觉得男人是追不到许予茜,退而求其次来追她,追到手又抛弃,所以时时看不惯许予茜,觉得她就是假扮矜持,以退为进。 -- 第38页 X大一向校风严谨,虽说是不会干扰学生自由恋爱,但传言沸沸扬扬,越来越难听,已经传到校辅导员的耳朵里了。 本着认真负责的调研精神,辅导员把许予茜叫到了办公室问清楚情况。 她的病还没好,脸色虽然苍白,但一瞬间就涨红了,血气攻心,说话间猛然有几声咳嗽:“老师,我不是,我没有……没有乱搞男女关系……”说完这些,她整张脸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场扇了两巴掌。 辅导员撇了撇嘴,见惯不怪的样子,没有人会直接承认的,不过已经有同班同学投诉过来了,流言再宣扬就影响学校声誉了,怎么样也要教育好学生的思想品德,辅导员半信半疑的听着她的解释,用笔敲着桌面,警示般说道。 “许同学,私人作风问题,还需要注意一下,乱搞男女关系对你个人,对班级,对学校的影响也不好。” 许予茜站在办公室里,觉得有些发冷,其他老师虽然手上都在忙着自己的事,眼神却有意无意的飘了过来。辅导员说一句,她就点一次头,心里很酸,自觉羞愧难当,嘴拙得不知道如何反驳,她不擅长表达这些莫须有的东西。 好像都给她盖棺定论了,她再说些什么,仿佛也徒然。 她若多说,也是多了更多无谓的争执。 临了在辅导员的训诫下,诚恳认错,保证注意行为规范,加强道德修养。 她的头脑发涨,麻木地跟着辅导员念出这些话,辅导员的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些什么,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脑袋沉沉的,发烧还没好全,辅导员看她病恹恹,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挥手让她回去休息罢了。 凌琳在办公室门口等她,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看到她低头丧脑地走出办公室,关怀备至地挽着她的手问道:“怎么样?辅导员说了什么?你又怎么回答的?” 许予茜抬起头看她,眼神有些灰暗,里面隔着一层重雾,让人看不清看不透,动了动嘴唇说:“你也信了吗?” 凌琳瞬间有些语塞,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双手摆道:“我相信你有自己的难处。” 想了又想,知道她把学校里流言都放在心里面了,于是安慰她说:“你不要管别人说的话啦,你饿了吗?我们去吃东西,今天我生日,走吧。” 许予茜心里感激凌琳,难得对她这么好,连今天生日,都愿意花时间,陪她来一趟办公室听辅导员的谈话。 “我约了那家云顶旋转餐厅哦,当天生日凭身份证有五折优惠,还有小布丁赠送,我可是盼了好久。”凌琳挽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地说着。 “你没有约阿诚吗?”许予茜问道。 阿诚是凌琳的男朋友,很久之前凌琳说过,二十一岁的生日是一定要和男朋友在简滩市最高的建筑,最高的地方,最棒的旋转餐厅里度过,就算兜里钱只能付得起一杯柠檬水,能喝个柠檬水也值了,小女生的心事最是容易满足。 “说起他我就来气,他是学校辩论队的队长,在省外比赛呢,现在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关了手机在做集训。” 凌琳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上一秒在抱怨,下一秒又笑得甜蜜:“不过他说争取拿个冠军回来祝我生日快乐,这个钢铁混凝土纯直男!就算他们队得了冠军,那和我生日有什么关系。但他也很辛苦,为了这个比赛准备了好久,出发前就一直在念叨,我去找他都不愿意见我,要闭关写稿……” 凌琳在她耳边絮絮地说着和男友之间的事,时而开心时而甜蜜。许予茜认真的听着,心里有点隐隐的羡慕。 “你呢?你的男朋友是怎么样的?”凌琳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顺势问她。“真的是送你名牌包包的人吗?” 许予茜心脏漏停一拍,有些发愣。 凌琳以为她不愿意回答,隔了几秒,笑呵呵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说:“外面的风好大啊,今晚不会下雨吧。” “他不是我男朋友。”许予茜在稍有凉意的秋天里承认,有风吹过,她穿了件短袖,觉得有些冷了。 她的心上人是苏恒霖,她一直,一直都爱着苏恒霖。爱到,只要他随便一勾手,随便说一句话,随便一通电话,她就可以迎着所有隐秘所有不可能,投到他的怀里,他的床上。 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她知道的,只是那个词她不愿意承认,她在自欺欺人。是今天辅导员撕破了那道心里防线,她也知道同学们在私底下是怎么说的,那些隐隐不明的目光,那些窃窃私语,都一点一滴的聚在心间,凝成一把钝刀,慢慢地,慢慢地拉锯着血肉。 她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她自己也觉得是多么可耻的一件事,尤其是明明知道他心里没有自己,还笨得投怀送抱。 凌琳和许予茜已经走出了学校,凌琳不想坐公交车,于是便在手机软件里叫了车,定位在校门口等着,已经是十月份了,学校种了很多梧桐树,秋风渐起的季节,黄叶渐渐增多,再有风一吹,便如黄色的蝴蝶偏偏飞落,衬着蓝天白云,好不诗意盎然。 校门口簌簌落了一些黄叶,踩上去吱呀吱呀作响,有好些小情侣在门口嬉闹笑着走过去,手挽着手,双双对对的浓情蜜意,你闹我笑,是世间最甜蜜的风景。 凌琳站在路边留意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软件显示车主的路线越来越近了,是辆黑色的雪弗兰,她有些近视,只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子缓慢地开过来,刚刚正低头看手机,也没留意车牌。 -- 第39页 那辆黑色的轿车凌琳跟前停了下来,纯黑色的车身一尘不染,她今天没有戴眼镜,看东西也模模糊糊的,于是想也不想,就摇了摇许予茜的手,兴奋地说:“车来了。” 说罢,上前打开后座车门,示意许予茜先上。 第22章 出现 许予茜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的血色褪尽,只留有苍白,连原本有些红润的唇色也全无,身体还在微微的发抖,眼睛直直地盯着车里面,仿佛里面有獠牙猛兽般。 凌琳不由得探头往里面瞧着,心中大大地一惊,车后座里面居然有人,是个面色冷峻的男人。 天色黑的早,车厢里也是有点昏暗模糊,那男人穿了黑色西装,似是隐在那片灰暗的空间里,留有一身棱角分明的轮廓线条。暗中有点猩红的火光忽闪忽隐,细看一眼才发现是根燃着的香烟,还有一股很浓烈的酒味,那男人眼神如鹰,税利地看向她身后的人,她身后是许予茜。 这时凌琳握在掌中的手机及时地响了起来,是网约车司机的号码,惊觉是搞错了,连忙弯腰朝车里的男人道歉:“对……对不起,我认错车子了。” 说罢匆匆关上车门,拉起许予茜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很冰很凉,像寒冬里的大雪一样,毫无温度。 黑色的雪弗兰在后面开了双闪,凌琳这次不敢鲁莽,认认真真地核对了叫车软件界面显示的车牌号,才敢大步跨过去。 许予茜依旧站在原地不动,车门开了又合,啪嗒一声,不轻不重。 凌琳因为往后退了两步,看清了黑色的车子,是台奔驰,蓝色车牌的数字很是嚣张,简·SU0006,她不是很懂车型,只看到车牌号就知道里面坐着的不是一般人。 事实也证明了她的猜想,车前的司机下了车,朝着她们过来,大约四十岁的样子,中年男人,头发浓密,并不是秃头大叔啊,身材挺拔硬朗,脸色甚是和善地朝她点了点头。 然后越过凌琳,往她的旁边,温和地叫了声:“许小姐。” 许予茜的身体更加僵了,只听到来人继续说:“请上车。”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话音清晰,让人不能拒绝。 车子里面坐着苏恒霖,这是他第一次来学校找她,以往都是唤了司机来接送,直接从学校到酒店。 他出院大半个月了,她从那天之后也没见过他,赵芷沐与苏恒驰的那场世纪婚礼轰轰烈烈的霸占了一整周的头条,苏氏集团的股票连连大涨,社会各界都是恭贺之意。 苏恒霖今天能亲自来学校找她,看来身体已经完全无碍。 只是,在他出院那天,她就大病了一场,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痊愈。 许予茜觉得冷,冷到四肢百骸都在发抖,又似是有小蚂蚁爬入了血液内,密密麻麻地噬咬着。 他又打算重新开始这段不清不楚的感情吗?赵芷沐已经结婚了,他得不到赵芷沐,又要继续与她这样下去了吗,何其好笑。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断了这场灰暗的地下关系。 当别人的替身,能当多久呢。她这张脸,再怎么与赵芷沐相似,也不是真的。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况且她也不过是沾了赵芷沐的几分光。 一时兴起,呼之即来,一场□□,挥之即去。 许予茜摇了摇头,朝司机慢吞吞地说:“不好意思,今天朋友生日,我没空。” 以后,也没空了。 随后急步拉起凌琳往车后走,那边开着双闪的网约车已经不耐烦地按了两下喇叭,似在责怪她们的磨磨蹭蹭。 逃跑似的上了网约车。 直到上了高架桥,川流不息的车辆来来往往,使人眼花缭乱,凌琳才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予茜,刚刚那人是谁啊?要来找你,你为什么不去?” 许予茜默不作声,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想了又想,简单回答道:“一个朋友。” 其实凌琳也猜到了七八分,应该是传说中的金主,的确是有钱,没想到是那么年轻的男人,又如此英俊,年龄看来很是匹配啊。一点儿都不像是敏欣口中的老男人,哦!宁敏欣定是误以为金主是开车的那个司机了吧。 凌琳心里有一百个问题想问,在座位上欲言又止,许予茜也知道,握着她的手,低低道:“别把这事说出去,好吗?” 许予茜的眼神灰暗,没有一点儿灵光,她偏过头,沉默地看着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凌琳知道其实她并没心思在看窗外的风景,只是不想回答太多,硬生生地避开自己疑问的目光。 许予茜说别把事情说出去,那她就不说,她相信许予茜的。 上档次的西餐厅果然不同反响,车子刚刚停稳就有门童机灵地过来拉开车门,凌琳的家境尚可,平时也跟着父母出入过不少高档场所,毫不怯场,甜甜地向门童道谢后,就拉着许予茜的手一路像只兴奋小鹿儿登登登地往前大步走着。 餐厅有专门的电梯直通这座大厦的顶层,电梯的一面是玻璃,一点点的上升,那万家灯火便一点点的隐在脚下。 到达顶层,真的犹如在云端一般,往下望,灯光点点连成线连成片,璀璨夺目,餐厅内的温度恰到好处,空气中漂浮着一股甜甜的香味,凌琳开心极了,简滩市的高档西餐厅果然名不虚传,连脚踏着的地毯都软软的,像踩在棉花上走路一样。 -- 第40页 服务员弯腰恭敬地引导,为他们安排好好位置,还没到位置上,便有两位服务员迎上来为她们拉来椅子,方便她们就坐。 给她们的菜单都是女士菜单,没有价格表。只有精美的食物图片,和一连串文字菜名,大字号加粗的是英文,小字号中文是淡灰色。凌琳认真地翻了翻,英文都懂,串在一起也太复杂了,凑近菜单去看清楚图片下的中文字,什么澳洲特级谷饲牛肉配蜜汁小京葱佐牛膝草汁,传统法式鹅肝三部曲配田园色拉,煎脆皮鳕鱼柳配节瓜菜茸海鲜汁,金枪鱼色拉配番茄冻汤…… 菜名又长又难懂,凌琳翻了几页就晕了,选择困难症的她实在不知道吃什么好,于是抬起头,带着点小雀跃的问许予茜喜欢吃什么。 许予茜手里拿着的菜单并没有翻开,朝她微笑柔声道:“今天你生日,当然是你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 凌琳拿不定主意,图片很诱惑,每样都想尝尝,最后询问了一下服务员,在服务员的推荐下,点了两个女士套餐。 每道菜的份量都不多,但是胜在菜式精致,适合小女生拍照,灯光照在白瓷碟子上,晃晃如星。 每上一道菜都是种视觉享受,红绿搭配相宜,每道食物都有相应的器皿,刀叉分了好几把,一列排开,每吃剩一道菜,服务员都及时地来更换瓷碟,更别论从窗外看出去的绝美风光了,真是犹如坐在云端之上。 最后上甜品时,还推了一个精致的黑天鹅丝绒蛋糕过来。 凌琳疑惑道:“我没点蛋糕啊。” 服务员细致地把蛋糕摆到桌子上,一大一小两只糖霜天鹅立在红彤彤的蛋糕底上,在暖暖的灯光下衬托地高贵冷艳。 摆放整齐,服务员双手交叠放回腰间,微笑朝向许予茜道:“这是苏先生的意思。” 凌琳一时明了,眼神也看向许予茜,只见她勉力一笑向服务员道了谢。 送上门的蛋糕,不吃白不吃,凌琳拿起了蛋糕刀,殷切的征求许予茜意见,她真的很想吃这款黑天鹅蛋糕,她生日自己都忘记订蛋糕了,真是猪脑子。 许予茜继续撑起一个笑容,说:“生日快乐。” 果然好吃,细腻柔软的奶油,在齿间留恋,甜却不腻,还有脆脆的坚果粒藏在蛋糕里。 凌琳一口满足地吃了大半,今晚真是开心啊,甜品果然是治愈心情的秘方。 到结账时,服务员笑吟吟的过来说道:“这单是记在苏先生账上的,祝两位女士用餐愉快。” 凌琳面色抽动地一惊,悄咪咪抬眼看许予茜的反应,她眼神充满着不安的情绪,服务员弯腰给她递了张卡,并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凌琳有心留意着。 居然是张酒店房卡。 只见许予茜忽然拨开服务员拿着房卡的双手,力气不小,服务员始料未及,被推得踉跄后退几步,那张房卡一下子就甩得掉落在地上。 予茜定了几秒之后,弯腰捡起那张房卡,放回服务员的手中,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低低道:“这餐饭多少钱?还有蛋糕?我来付,不用记在他的账上。”她大概是生气了,说话间胸膛一起一伏,吓得服务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凌琳也打圆场说:“对啊……不用记账……我来付钱吧。” 服务员一时不知如何处理,留下一句稍等,就先退下去找经理了。 许予茜这时候还摇头安慰她:“我来付钱,今天收到兼职工资了,我有钱的。” 凌琳现在也是没什么心情看窗外的风景了,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本意是想和许予茜出来好好玩一下的,没想到一顿饭下来,许予茜却是越来越不高兴了。 过了一会儿,是餐厅的经理过来了,穿着餐厅式的黑色制服,依旧礼貌且恭敬拿着账单道:“苏先生说不勉强,那么两位女士的双人套餐需付四千八百元,黑天鹅蛋糕四千元,共八千八百元。” 凌琳倒吸一口冷气,从包里翻出身份证给经理看上面的日期,说:“生日不是可以打折的吗?” 经理继续维持着惯有的笑容说道:“不好意思,我们店内从不打折。” 凌琳颓废地放下身份证,皱巴着一张脸,完了,被网红营销文骗了,靠,快一万啊,接近她三个月生活费,她身上掏空了也没这么多钱啊!凌琳决定打电话给爸爸,装哭买傻让爸爸给她汇钱好了。 许予茜让她别担忧,随即从自己的帆布包里面找出钱包,把银行卡递出去。 第23章 一厢情愿 出了餐厅,许予茜才接起了电话,是苏恒霖,他冷冽的声音在夜空中低鸣。 “你今天拒绝我两次了。” 好冷啊,十月的夜晚真冷。 许予茜心头有些恍惚,她想,是不是赵芷沐给他添堵了,所以才这么迫切的要找她。 她不敢问。 就好像她今晚心神不宁,想不通,为什么苏恒霖会来到学校找她。 是不是,他的心意有点变化了,他开始重视自己了。 她不敢想。 如果,如果他再说些什么,再对她笑一笑或者说个好话,说不定她的坚持就溃堤了,说不定她就真的过去了,就真的接下了那张房卡。 许予茜的话哽在喉咙,那边也静默无声,凌琳在马路边唤了她一句,说车来了,上车回学校吧。 她缓了一口气,从喉咙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我不想再这样。” -- 第41页 “不想再这样?”苏恒霖玩味般重复她的话,接着似是没有耐心般撂下一句:“是给你的钱不够?” 钱? 他以为她今晚的拒绝是在拿捏矫情,是作为谈价的筹码吗。 许予茜的心蓦地停止了跳动,好像有把利剑出鞘狠狠地划过心脏,那里汩汩地流着血,鲜红鲜红的血。 有风吹过她额前的发,吹到了眼里,吹进了沙子,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许予茜哑着声音,仿佛嵌进了十分的天真,问道:“我们之间是场交易吗?” “你觉得?”依然是好听的嗓音,依然是令她着迷的嗓音,一字一句的在撕破真相。 “我妈给了你多少钱来服侍我,你心里不是有数吗?”除了赵芷沐,没有人拒绝过他,今晚求了两次都得不到,少爷脾气发作了,话音里含有微愠。 “你现在倒是有点清高。” 许予茜握着手机,手背青筋凸起,紧紧咬着牙齿,不让牙齿在打颤,这个晚上怎么会这么冷,太冷了,她身体一直在颤抖。一定是她穿的不够多,一定是她没有保护好自己。 她继续固执的问道:“那么我们之前,也是交易吗?” 电话那头似乎轻笑一声,笑了她的天真无知,“你之前很听话,今晚别耍性子,我妈给你多少,我出两倍的价钱行不行。” 出两倍价钱。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原来他一直以为她是出来卖的,原来她是有标价的啊。 好像天地万物之间,全部都暗淡无光,她自己就是粒灰如微小的尘埃,漂浮在黑暗中,那么无措,那么轻微。 妈妈教过她的,也打过她,说哭就自己藏起来哭,可不能让人发现,哭有什么用,哭给别人看有什么用,哭哭啼啼的方式最是惹人厌恶。 从小她都不敢在妈妈面前哭,有什么事都偷偷躲回自己小房间,抱着自己,慢慢舔舐心里的伤口。 太痛了,她想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可是,可是那里的家,已经变成滚滚的泥尘,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地平线上,她没有家的,没有了。 她那时那么孤独,他就刚好出现,于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连心存的一丝幻想也没了,她是有幻想过,幻想着苏恒霖也喜欢她,他们站在阳光下快快乐乐的谈恋爱,如果和苏恒霖有个家会怎么样,她会是一个好妻子吗?她一定努力当个好妻子的,少女的想象总是不切实际天马行空,他给她一点点的好,她就异想天开不知所谓,原来一切都是空想,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错得离谱。 她不该幻想,她的身份凭什么幻想,惩罚来得太快了,苏恒霖一下子就揭穿他们之间的本质,犹如凭空一箭,狠狠地命中红心。 今晚委实是难过了,居然失措地在人前流了泪,就那么不管不顾在大街上,在人来人往的热闹商圈,怔怔地哭了出来。 凌琳站在路边招手,好不容易有辆出租车开到跟前来,凌琳已经准备上车了,转过头来,却撞见她满脸泪痕,在街上手足无措地流泪,看着脆弱可怜,凌琳小心翼翼地问许予茜:“予茜,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予茜挂了电话,调理好自己的情绪,仰首看着天空不让眼泪继续掉下来,抬手抚去脸上的泪痕,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悲凉地回答道:“没事。” 凌琳不放心,关怀地对她说:“你不开心的话,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不知道从何说起,甚少有人与她交心长谈,好像她渐渐也失去了倾吐心声的能力,有什么事都隐忍着,放在心底,放在密封的位置里,无人可知,无人可探。 “他不喜欢我,是我一厢情愿。”许予茜很累,把头轻轻靠在车后,轻叹道。 “许予茜!”凌琳不高兴了,认认真真看着她严肃道,“我是真把你当朋友才说的,你不要这样子,我看那个人虽然是有几分臭钱,但你不能这样作贱自己的!” 多多少少凌琳也明了,看到那张酒店房卡之后就觉得生气了,这是什么意思,吃完一顿饭就要去上床啦?又看着朋友泥足深陷一脸哀哀戚戚的样子,她无法不说,如果两人是互相喜欢,彼此心意相通,那么就是一段值得祝福的恋情,旁人怎么说都没事。 但如果是一厢情愿,那个人就是玩玩而已,根本没拿真心出来,又何必为他伤神,天下男人多的是,凭什么就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任人践踏。 她是最看不起为了钱而去恋爱的人,她不喜欢许予茜也是这样的人,许予茜是她的舍友,也是她朋友了,她可不能让朋友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凌琳忍不住一股脑的把话全掏出来和她说了,引得前头开车的出租车司机都忍不住侧目而视,凌琳越说越大声,激动时还双手摇着她的肩膀,盼望把许予茜脑子里水都摇出来,为了这样的臭男人不值得。 哼,要是阿诚敢这样对她,她肯定二话不说甩他两个耳光,毫不留恋地痛快转身离开。 凌琳情意切切说的大道理,许予茜都知道,她突然很是羡慕凌琳,这样的姑娘从小到大,父母给予她满满的自信,敢爱敢恨,爽朗大方,能在众众一片流言中不在乎地与自己交朋友。 赵芷沐,想必也是这样的姑娘吧。 那种父母疼爱,充满自信与阳光的成长,是她一辈子都不会有的,她什么都没有,瞻前顾后,在所谓的感情里面都没法大大方方地切断,徒留自己在漩涡挣扎。 -- 第42页 她以前没有爸爸,现在没有妈妈,什么都没有,连能获取的爱意的权利,也没有。 她连一腔愤怒都不知道如何表达,只会匆匆挂掉电话,没办法反驳苏恒霖的一词一语。 他竟是这样看她的,最后一丝防线都断了。 没关系啊,世间上好看的姑娘那么多,随便去找,总会有眉眼与赵芷沐相似的女生,就算眉眼不相似,身型,性格,发型,着装…… 只要他愿意,总会有其她女生符合心意。 总会有。 而且会比她更听话,更懂事,更懂得如何好好的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像她,软弱不堪,贪心的想要更多,想要爱情,妄想能得到他的心,那根本不会在她身上停留的心。 她到底哪里像赵芷沐,除出这七分的眉眼,家世背景,谈吐举止,艺术修养,优雅气质……哪一项有资格相提并论呢,她仰望着赵芷沐,就像仰望着天空中那轮明月,遥遥不可及。 她不过是个随手可以抛弃的垃圾。 许予茜只觉得对凌琳有些抱歉,原本是充满期待的生日,最后竟被她的感情琐事困扰着。 回到学校,还没上到寝室,凌琳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半是兴奋半是撒娇的和妈妈说着话。 “妈妈,我今天吃了一顿好贵的饭,你别骂我。”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啦!” “妈妈!我爱你!嘻嘻嘻。” 许予茜跟着她开心的步伐走上楼梯,她一蹦一跳的,似乎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困扰着她,凌琳和妈妈的家常闲谈总是那么亲密,她说着今天生日的心情,说着最近上课的课程,说着喜欢的一切。 许予茜的心情也禁不住随着她的笑声而舒展来。 她没有拥有过的家庭美满,看到别人有,也可以采撷一些温暖,存起来放进梦里,在梦里编织出一个巨大的幸福泡沫,自己躲进去细细地享受,慢慢的填补心中伤口。 回到寝室,另外两个舍友虽然对许予茜心生缝隙,但平素也相安无事,只是喜欢八卦流言蜚语,为无聊的大学生活加几分滋味,看着她和凌琳回来了,也愿意开口打个招呼,总归不会是心肠歹毒的人。 第二天,凌琳笑得开心的说要把云顶餐厅的饭钱还给许予茜。 许予茜慌忙拒绝,摇头道:“不用不用,你生日,我请你吃饭是应该的。” “我妈今早把生活费转给我啦,还多给了两千,说我长大了,吃喝用度都要跟得上,不能搞得小气吧啦的。” 许予茜还是摇头:“不用还给我,下次吧,下次我生日你请我吃饭就好。” “不行,你天天都去打工呢,哪来的钱,起码也要还一半给你。”凌琳凑近许予茜耳边偷偷说:“我妈给我打了两万块钱,你不用担心啦,我还钱给你还有钱看演唱会哦。” “她要是知道我拿钱去追星不好好学习,肯定打断我的狗腿!” 第24章 妈妈的男朋友 初秋的天气骤冷了好些日子,这天却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灿烂,秋高气爽,女生宿舍里的姑娘们纷纷把被子拿出来晾晒,除除霉味,橙黄橙黄的阳光毫不吝啬地铺满大地。 许予茜从床上醒来时,寝室已经没人了,今天周六,想来大家回家的回家,约会的约会去了。她平时周末都去兼职,自从辞了咖啡馆的工作后,还是第一次在宿舍过周末。 难得空闲下来,天气又那么好,许予茜挽起袖子把寝室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洗澡房也收拾干净。 大学宿舍里,属于私人空间的很少,只有三样,书桌,床铺,衣柜。她衣柜里的衣服并不多,仔仔细细的打理好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清理出不需要的物品。 是看到这些东西,她才承认,是真的,她有价。 每次温存后,他都会送她礼物,许予茜当时并不懂。 以为这些礼物,就像凌琳和阿诚谈恋爱一样,情人节送的一本书,纪念日送的一罐折纸星星,周末看场电影一般。 是你侬我侬表达爱意的方式。 她怎么有脸坦然接受这些昂贵的礼物,也许内心深处也觉得自己是是被包养了吧,才找些拙劣的借口自我欺骗。 学校有个扶贫关爱社团,会不定时上门宣传,回收一些旧衣物旧书籍,然后寄赠给山区的儿童,还有近期就要举办的义卖关爱活动。 许予茜在门口的传单小纸箱里找到了社团电话,刚好楼下大二的师妹是社团负责人。 就抱着一纸箱的二手物品下楼找师妹。 东西不重,纸箱虚虚合上,师妹穿着睡衣打开寝室的门。 打开纸箱,师妹的眼睛一亮,不可置信的拿出里面的包包,惊讶翻了一圈,还有名贵的香水护肤品之类的,装了大半个纸箱,惊讶地问道:“师姐,这真的是要捐赠的吗?” 许予茜赧然:“会不会不适合,或者可以放在义卖活动吗?卖了多少钱都捐赠给山区儿童。” 师妹又认真地归类了一下物品,名牌包包,那皮质一摸就不简单,未拆装的化妆品,一整盒的大牌口红,还有她网上看到心心念念但下不了手的香水,很好看泛着光泽的珠子链子。 都是一些女生喜欢的物品,没有一个女生不动心,尤其是年轻的小女生,真的要捐赠吗?看得她都心动了。 -- 第43页 “师姐,你真的要拿来义卖呀?”留着短发的师妹又重复一遍道,圆滚滚的大眼睛还是不可置信。 许予茜点头,把纸箱放在地上留给爱心社团的师妹,肯定道:“嗯,义卖的。” 回到寝室时,把床单被套拆下来,用肥皂水清洗一遍,趁着阳光极好,把这些拧湿了的床单统统铺晒干净。 阳光那么暖,足够把心里的不开心都融化掉。 做完这些事时,已经快中午了,许予茜洗了把脸,拿起书包去一趟图书馆,大三了,最近有同学陆续都在找实习公司,未来的就业形势严峻,老师在课堂上说得严厉,让大家有点心里准备。 周一还有企业过来召开宣讲会,要准备一份全英文的个人简历作为作业上交。 学校和部分企业有合作,每年都有大量的宣讲会来到校内招聘,学校每年也都会有固定时间带领学生去企业公司参观调研。 老师那天说起宣讲会的时候,她刚好发烧请假了,凌琳忙着谈恋爱,过了好久才记起这事,告诉她要准备选题简历。 到了周一,才知道过来开宣讲会的这家企业是全市排名第一的外贸公司,薪资待遇和福利都比同行高两成,因着很多同学都想进去实习,能进去实习就相当于往简历镀了一层金,大家都摩拳擦掌的为这次宣讲会准备着。 人力资源总监准时出现在大讲堂,向她们一群学生介绍公司的业务以及适应岗位。 PPT一张张翻动,主持人的朗朗清音在耳边回旋。 同学们都听得认真,不敢怠慢。 许予茜从来没想到赵家的企业可以跨越这么大。 大股东是赵永泽的妻子杨芝澜,恒远外贸是赵家的控股子公司。 PPT翻到杨芝澜的照片时,许予茜抬起头来,画面中她正参加恒远公司新大厦落成的剪彩,喜庆一片,杨芝澜穿着一身的藕荷色的连衣长裙,指间的大钻戒在红布条的映衬下光芒夺目,一身璀璨珠宝,无一不彰显着雍容华贵。 许予茜对杨芝澜有些模糊了,陌生得就像看杂志里面的人物一般,与她毫不相干,却窥见那张照片里,站在杨芝澜身后的保镖,是张眼熟的面孔。 PPT继续翻动,下一页是介绍了恒远的外贸业务。 Kiki是人事总监,话语间对自家公司无不充满骄傲,低下的学生也一脸向往,每人面前都有一张面试题,当然实习生的门槛会低很多,主要愿意吃苦耐劳肯听话就行。 就算实习时期结束,不能留在恒远,有恒远的一封推荐信,再找工作基本不难。 许予茜想起了那张剪彩的照片,站在杨芝澜身后的男人,硬朗挺拔的身姿,是在妈妈葬礼上出现的男人,妈妈的男朋友,姓林。 叫什么名字呢?当时她太过悲戚,他有说过的,现在怎么也想不起名字来,只记得当时叫了他一声林叔叔。 许予茜低头,大力地划掉了招聘试题上的名字,同学们都很是踊跃的举手发言提问,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她坐在大讲堂里,脑子一片混乱,连呼吸都觉得难受,她努力地想起林叔叔,妈妈去世了他才出现,他的出现是为了什么。 宣讲会结束之后,许予茜第一个走出大门,随手把试卷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那试卷上印着恒远两个大字,让她觉得莫名的恐惧。 用了图书馆的电脑查询恒远公司的官网,小心地点阅查找PPT上的那张照片,其实很容易找到的,就在官网首页,顺着专题点进去是一系列杨芝澜的照片。 找到了那张剪彩活动的照片,是的,是林叔叔,西装革履的站在杨芝澜身后,神色凝重的在警惕四周,有杨芝澜出席活动的照片,基本都有他。 过了几天,班里已经有几个同学收到了恒远集团的实习offer,在群里欢喜雀跃的,凌琳刷新了好几次网页,收件箱都是空空如也,垂头丧气地关掉电脑,还要勉强扬起心情来恭喜敏欣,她得到了offer,元旦过后就去实习,在宿舍里欢天喜地的逢人就说,盖也盖不住的一股儿炫耀劲。 许予茜刚从卫生间出来,寡淡的脸上还挂着水珠,额上的头发也濡湿一片,丝丝缕缕的贴在脸上。凌琳忙偏过头问她有没有收到恒远的实习通知。 “我没有交简历。”许予茜弯腰在饮水机倒水,老实回答道。 “啊?为什么不交,试一试也好啊。”凌琳瞥了一眼还在得意忘形的敏欣,气鼓鼓的对着予茜说:“你平时的成绩也不差,很大机会能进恒远的。” 宁敏欣压不住的笑意,插一嘴说:“不交也好,很多人试了也不一定能过,白期待一场。” 许予茜喝下一大口温水,压住胃里翻腾出来的恶心感,闭了闭眼睛没有再回话。 凌琳决定无视敏欣,拿个破offer就洋洋得意的,最好实习不及格,提前解除合同。 看到许予茜的样子,忽地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之前的发烧还没好吗,都过了这么久,又烧了?你有没有吃药啊,最近老是见你要吐不吐的。” 予茜又喝下一口水,胃里的不适感终于稍稍退去,回答道:“最近吃错东西了,肠胃不好,可能是得了肠胃炎。” “那你要一定一定要注意饮食,我上次吃错东西,上吐下泻可难受了,动也动不了,躺也躺不了。吓得我爸半夜背我跑医院,挂了两天盐水才救回来一条小命……” -- 第44页 “好,我会注意的。”许予茜感激地朝凌琳笑了笑。 晚秋的天色暗得很快,闲聊不过半小时的空档,外面的天空已经是半黑一片了。 宁敏欣在弄论文资料,嫌弃宿舍的光线太暗了,走过去墙壁按开了宿舍的灯,回到位置上继续查看厚厚的牛津字典,逐字逐句的核对语法错误。 凌琳可没宁敏欣这么勤奋,她忙活了大半个月的实习申请一场空,这下要好好对自己,补回还没看的综艺和动漫番,戴好耳机,翻出最热门的综艺片来看,手里还抱着一袋子零食,一边咔吱咔吱的吃,一边忍不住抑制自己的音量,小声的笑起来。 宁敏欣受不了她的噪音,自己戴上降噪耳塞,默默的在笔记本上写论文。 还有瑶桐拉开椅子,屈腿坐在椅上,看一会儿英语书,抵不住诱惑,又玩一会儿手机。 走廊外有人在聊电话,时而大声时而小声,有人穿拖鞋巴啦啦的走过,有人在用撑衣杆在晾衣服,衣服还在一滴滴的滴水,周围都是热热闹闹的声音,伴着晚秋的风流动而起。 还不到十点,许予茜胃里不舒服,又去卫生间吐了一场,吐完回来喝了两大杯热水,胃里空空的又吃不下东西,全身困顿得很,躺在小小的铁架床上,早早就睡下了,稍薄的被子盖在身上,抵不住稍冷的寒意,不自觉地在被窝里蜷成一团,似是雏鸟躲在自己的巢穴里一般。 第25章 联系方式 辛葆小区楼下新开了个超市,穿着红色衣服的超市员工拿着大喇叭大声吆喝着今日的优惠活动。 远远看去像面旗帜似的引人夺目,刚好是下午四点多,正是接孩子放学的时间段,引得许多家庭主妇路过时被吸引着,纷纷的前去凑个热闹,张雅萍好不容易在人潮中杀出一条血路,在超市里挑挑选选,各种对比特价,最后满意的抱着一大袋子蔬菜水果,还有生活用品回家。 还好是有电梯了,要是还住在前几年的旧房子里,爬上七楼那还不要了老命去。 电梯打开,张雅萍一边低头掏钥匙开门,一边换着手提购物袋,不料购物袋的质量也太差了,受不住力崩了道口子,袋子里的苹果随即滚落下来,圆溜溜的滚远了。 钥匙还没掏出来,手中的东西又多又重,张雅萍越发心急了。 有人捡回了苹果,白净的小手递到她眼前,柔柔地唤了声:“张阿姨。” 是很熟悉的声音,张雅萍抬头,隔了两秒,惊讶地叫出声:“小茜!你怎么来啦?” 许予茜眼明手快地接过她手中的购物袋,双手抱起来,免得袋子又破了,亮晶晶的眼眸含笑道:“我好久没来探望你了,想过来看看阿姨最近过得好不好。” “哎呀,等了好久吧?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呢。”张雅萍松了双手,终于从斜背着的挎包里找着了钥匙,忙拉着她进屋子坐坐。 许予茜笑意盈盈道:“打你电话关机了,估计你在忙,我就在门口等一等。” 张雅萍从挎包底部掏出手机,一按,屏幕没亮,还真是关机了,难为小茜在门口等她了。 她开心,问道:“还没吃饭吧,我马上做饭,给你煮个汤好不好,或者你想吃什么,不够的话我让你程叔叔在外面买回来。” 几个月前,彦宇放暑假回来,小茜过来家里吃饭,脸上还有些血色,眼下天气冷了,她的脸色倒越来越苍白了,准是学校饭堂的饭菜没营养不合口味,都把人熬瘦了。 许予茜忙摆手道:“不用,不用麻烦。” 想了一下,才又开口道:“程伯母,其实我来找你有点小事的。” 张雅萍忙从饮水机里接了杯温水,端给她喝,随口问道:“有什么事?” 许予茜沉默了一下,才问:“伯母,你还记得之前来我妈妈葬礼的林叔叔吗?” “记得,人嘛,高高的,做事也很妥当。” 张雅萍停不下来,手脚麻利地把超市的购物袋摆在桌面上,蔬菜水果都整理出来,干净点塑料袋收好可以当垃圾袋使用,拿出一大把青菜。 “他是不是有张名片在你这里?” 张雅萍停住了摘菜的手,不解地问道:“名片?你要找他吗?怎么这么突然?” 许予茜点头,怅然道:“想问他一些,关于妈妈的事。” 张雅萍看着她依旧瘦弱的身体,内心酸酸的,许虹去世已经很久了,虽说她生前泼辣,但人去了,现在想起来,记住的却是她的一些好,她平时对小茜也不差,大概有时是发病了才会控制不了情绪,只能靠打骂女儿来抒发心中的郁结吧,想想也可怜,一个女人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大,却人到中年得了绝症。 阿虹家好像也没有其他亲戚,她走了,就留下小茜一个人,她有心想帮忙,又觉得小茜都成年了,何况拆迁补偿款那么大的一笔钱,全留给她了,她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林先生的名片?张雅萍认真想了想,那张名片估计是搬家时弄丢了,她翻出平时存放在抽屉里的杂物,一样一样的找,都找不到小小的一张纸。 翻腾了好一阵子,许予茜倒是不好意思,帮她把东西整理一遍,把翻乱的书本摆好,低声说道:“没事,找不到就算了。” 反正妈妈都不在了,也没什么应该知道的。 “不过啊,我见过那个林……林钧……”张雅萍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了,继续说道:“我后来也见过他一次。” -- 第45页 “去年,我们小区有个住户的天花板渗水了,认定是豆腐渣工程,大闹特闹的说要找开发商赔款,都站在天台上了,记者媒体来了一大堆。那住户死活要见开发商,后来有好事的记者联系上了人,好像也不是开发商,是承建商来了,姓赵的,赵永泽你知道吧?简滩市叫得出名字的有钱人。” 许予茜没出声,静静听着张阿姨继续说道。 “我也不懂这些什么开发商啊承建商,反正就是大人物来了,和那个住户洽谈,好说歹说把他拉下天台了。就是那个林先生冲上去把他架下来的,那人下来之后还继续撒泼,也是林先生直接给他一拳头,那人瞬间就不敢说话。” “接着轮到那住户的老婆来撒泼打滚,说打伤她老公了,要去医院做全身检查,要赔偿医药费营养费,那无赖的劲头,真让人不可思议,林先生就给他叫了救护车,浩浩荡荡的把他送去了医院,医生检查说没事,那住户还不肯罢休,赖在医院里又讨了一笔钱,这才肯罢休。” 感叹完,张雅萍似是有点不可思议,“没想到你妈妈的男朋友是给赵永泽打工的,难怪看起来那么有钱。” 不过实在找不到林先生的联系方式,这也没辙。 张雅萍从沙发上站起来,脑子里想到了晚饭的事,叮嘱她一定一定要留下来吃饭,接着就进去厨房忙活了,顺便说道,茶几有零食有苹果,电视遥控器在左边,自己玩一下看下电视。 语气间还是把她当成小孩子般宠溺,许予茜自然没好意思闲着,跟着进了厨房,帮忙洗个菜递个碗,再闲聊一些生活上的琐事。 蒸了条鲈鱼,今天的鱼新鲜,很快就出锅了,撒上姜蒜丝,再浇上一勺烧热的植物油,芳香四溢,顿时让人食欲大开。许予茜胃里有点难受,把鱼端到餐桌上,实在忍不住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饭桌很快就摆好了四菜一汤,程叔叔也下班回到家,看到了许予茜,惊讶她的到来,很是高兴的朝她打了招呼。 放好公文包,坐在椅子上和善地说道:“自从我们家彦宇去了美国留学,就少见小茜了,没想到都成大姑娘了,就是瘦了点,这样可不好。” 许予茜怪不好意思的,帮忙摆好筷子餐碗。 张雅萍盛好一碗鸡汤放在他面前,朝予茜说道:“彦宇这孩子,一个月都没两个电话打回来,主动打过去嘛,说有时差,要睡觉,又怕会影响他学习又怕影响他休息。”也不知道他在美国吃得好不好,有没有一口热饭热汤,心里既是骄傲又是心疼。 “小茜大三了吧?”程钦问道。 许予茜点头。 “到时彦宇研究生毕业,小茜也差不多本科毕业了,可以一起工作什么的也很开心。” 张雅萍吃着饭,忍不住给老公一个赞扬的眼神。 许予茜继续浅笑着夹了青菜,她前面摆了清蒸鲈鱼,张雅萍见她动也没动过,出声道:“小茜,多吃鱼,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吃了吗?” “最近肠胃不好,不想吃海鲜类食物。”许予茜喝了口鸡汤,压了压胃里的不适。 吃罢晚饭,许予茜抢着要去洗碗,张雅萍推脱不了,连连摇头,笑着责怪这孩子太客气了。坐在客厅里,看着她单薄的背影,随口问了一下老公,问他还记不记得得阿虹葬礼上的那位林先生,那人递了张名片,但不知道收拾到哪里去了。 程钦想了一下,说道:“我手机有他电话,不知道他有没有换号码。”随即掏出手机,翻查了一下,林,林志钧。 “找到了,阿虹走了之后,他还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一些小茜的情况。”程钦调出那个号码,递给妻子。 “噢,小茜正说着想找他,也不知有什么事……” 张雅萍把号码抄下来给予茜,并温柔地嘱咐她要多过来走动,好好念书,多吃肉别太瘦了。 又说着她家彦宇的课程也差不多了,年底有假,学校放假,春节可以回国一趟,他们两小年轻又能聚一聚了。 张雅萍恨不得现在就是春节了。 许予茜心里有股莫名的感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笑着点头全部答应下来。张阿姨一直都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彦宇也是,那么朗朗清风的一个人。 夜色晚了,许予茜不方便在张阿姨家打扰更多,帮忙收拾好厨房,就准备要回学校去了。 张雅萍客气地连忙拽了几个袋子,装了好一些水果,还好今天在超市买了不少新鲜的苹果,全装好,塞到小茜怀里,让她带回学校吃,真真把她当成女儿一样关怀备至。 许予茜连连推脱,想想自己是空手过来的,也没提点礼物,来到张阿姨家,又吃又拿的更加不好意思了。 张雅萍假意生气道:“你还是个孩子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水果,知道吗?真的太瘦了。” 大概她是真的瘦了,张阿姨今晚都念叨了几次,捉住她的手腕量了量,几乎只能握住一把骨头。 一直送她送到电梯口,看着电梯合上才放心的回到屋子里。 程钦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妻子关上门,偏过头取笑道:“我看你啊,是真把小茜当成儿媳妇了。” 张雅萍也笑:“小茜这孩子不错,会干活又听话,还知根知底的,能当一家人也好,不过不能勉强,我看彦宇是对小茜有意思的,就是不知道小茜的心思,她什么事都喜欢放在心底,不问就不说,他俩能互相喜欢就最好,我也懒得操这份心了。” -- 第46页 第26章 真相 许予茜翻来覆去划着手机里电话号码,犹豫了好几天,才敢拨出去。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她站在宿舍外面的走廊外,秋日里下午五点微弱的阳光迎面洒下,映在老旧瓷砖上的影子又短又薄,她往前走一点,那影子又长了一点,仿佛只是一点点,便突然间注满了勇气。 她已经长大了,又不是软弱无能的小孩子,手无寸铁犹可欺,她只想知道妈妈的死,和他们,有没有关系。 我是许虹的女儿,说出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时,许予茜的眼泪毫无征兆就落下来了,砸在手背上,灼热得让人发痛。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才又说了话。 见面地点约在一家中式餐厅的半开放包间里,竹制屏风虚虚隔开三面,留有一面无遮挡,映出便是人工造的假山流水,可以随时看到外面的情况,也方便让服务员上菜,既有空间感又不至于太过隐秘。 许予茜松了一口气,那一面无遮挡的屏风,给了她一点点安全感。她害怕独处,她不知道如何应对。 那人早早便在位置上等着了,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到她进来了,才动了一下嘴角。 许予茜不知如何称呼,只低低地唤了声:“林叔叔”。 桌面上摆了几道精致的菜式,许予茜没什么胃口,坐下来时,林志钧探过身子,穿着商务的西装,弯腰给她斟入一杯茶,水柱慢慢,低沉的声音仿佛从茶中的雾气腾腾而出。 “小茜,这三年过得还好吗?” “还好。”没有妈妈的日子,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日子。 “林叔叔,你认识赵永泽?”茶刚倒完,许予茜便迫不及待开门见山地问。 林志钧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平静回答:“他是我老板。” “我妈妈,自杀和你老板有关吗?”许予茜微微有点颤音,但还能控制好自己。 “你想多了。”林志钧坐回她对面,用热毛巾慢慢擦拭手指,直视她,慢条斯理地说:“你妈妈自杀是因为受不了病痛,从医院跳下来的。” 他重复着,这句话一如三年前,在她见到妈妈的遗体时,他就在耳边低语安慰着。 “你妈妈解脱了,你也别伤心难过。” 她那时候信了,哭得伤心难当,因为妈妈在最后的日子里常常迷糊喊痛,全身都在痛,一转身骨头都像碾碎了一般。 现在她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好像有团迷雾在心中升腾起来,有个巨大的肥皂泡包裹着,一触即破,但她捉不住,仿佛被人蒙上双眼,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找不到那团迷雾。 许予茜沉默不语,低头看着褐色的茶水,在白瓷的茶杯中缓缓地散发茶香。 这茶的香味,竟有点像,苏恒霖妈妈邀请她喝茶的味道。 也是这种无法抗拒,作茧自缚的状态。 “林叔叔。”许予茜抬头,直直看向他,眼神清澈坚定,“你能对我说实话吗?我妈为什么,会自杀?” 林志钧一滞,竟仿佛看到了许虹当年的样子,被病痛折磨着的身体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神异常坚定,躺在病床上,脸上与发白的床单无二样,她缓慢却清晰的请求。 “能不能让小茜认回她的爸爸,她太苦了,从小都没有过过好日子。我又,我又那样怨恨的对她。她一个姑娘家,连一套好的内衣都没有……我不在了,能不能让她过点好生活?” 彼时,是赵太太居高临下的看着枯木一般的她,林志钧站在一旁,心有恻隐,但也无法劝说半句。 赵太太笑起来,高贵的模样一如往常,从嘴里吐出的话狠狠地将她的尊严碾碎:“不可能,永远,不可能,许予茜就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她干瘦如柴的脸又偏过去看林志钧,盼望他能说上两句话,毕竟大家也是相识一场。 “你走了也好,赵家的耻辱也可以被你带进土里去,至于你的女儿,活成什么样子是她的造化。” 许虹闭了闭眼睛,虚弱的声音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你让小茜一月一次的去赵家乞讨生活费,这些还不够吗?” “她可以不来,谁叫你身体不争气,赚不了钱还老是要花钱给医院呢,你要是有出息就早早滚远点,不要出现在简滩市让我看了恶心。” 杨芝澜心里也有恨,她一直被人称赞的婚姻,为了娘家,为了女儿,岌岌可危的在经营着,这么多年都在粉饰太平。临到头,许虹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还敢提这种过分的要求。是存了心要恶心她的吗? 她一直没输过,她不会输。 许虹的病,按照医生的诊断,还可以多活两年,但她实在熬不下去了,病痛一天天的在折磨着她,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往日美丽的容貌日渐枯萎,像潭死水,毫无生机。 就算杨芝澜没有来刺激她,她也有心了断自己,杨芝澜的到来,不过是星星般的火,燎起了她心头一大片的绝望。 一切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她彻底断了这条心了。许予茜是姓许的,愿她的女儿平平安安,再也不奢望其他任何了。 她最后乞求林志钧,干裂脱皮的嘴唇上下动了一下,说:“别去伤害小茜,我知道你是赵家派来监视我的,你和杨芝澜说,说小茜不会有爸爸的,别伤害她,让她,就这样平静的生活。” -- 第47页 “你对我有没有用了真感情?我……”许虹停了半响,最终没有把话说下去,摆了摆手,说自己累了,需要休息。 他关上病房的门,下午六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里面换药,许虹痛了又痛,忍不住叫了出声,两行清泪顺着干枯的脸庞流下来。 林志钧隔着房门都听到那凄厉的痛苦,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于是,在那天的晚上,在医院十五楼那么高的天台,一道白色的抛物线从那么高的地方落到地上。 他再也看不到阿虹了。 流水潺潺,大厅外有服务员打翻了玻璃杯,“啪!”脆生生的一声,接着是主管上前轻声的责骂,小小的服务生对着四面的客人说了抱歉,打扰大家的用餐。 林志钧沉吟片刻,出声道:“当年,你妈妈想让你回到赵家,赵太太不愿意。” “让我回到赵家?”许予茜重复问了一遍,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最后的日子你也是知道的,止痛针不间断的打,还是止不了痛,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但你考了个大学,不出意外至少都能照顾好自己。” 林志钧继续说:“你好好生活,大人的事已经过去了,懂吗?” 妈妈最后的日子清醒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觉。极少极少在许予茜面前喊痛,病痛折磨得她整个人连说话都低柔了许多。 林志钧轻叹一口气:“我是没想到,你时隔了三年才联系我。你,长大了许多,是个大人了。” 过去的三年,她一点都没长大,她很爱哭,她学不会坚强,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哭过多少回呢,她自己都数不清了。 她在所有阖家欢乐的夜晚,外面的嘭嘭响起的烟花,把天空描绘得一会儿红,一会绿,那烟花的荧光映照在她脸上,她只能躺在学校寝室一米二的木架床上,数着自己的心跳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那么多孤寂,那么多沉重的日子,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每个寒假,每个暑假都申请在校留宿,生活老师都认得她了,她无论在留宿书上写什么理由,生活老师看都不看就给她盖了章,有次无意间问起:“你怎么都不回家里住。” 明明是关怀的一句话,她面红耳赤,想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还有家吗?她都没有家了,去哪里住呢。她只有学生宿舍一个地方可以住。 桌面上的茶水已经没有热气了,许予茜知道,她今天问林叔叔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妈妈选择自己结束了生命,而不是把生命交给病痛。 林叔叔是赵家那边的人,大人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是他们那一代的事情,她只是难过,难过自己的无力,难过自己的出生。 妈妈最后的遗愿是要她好好生活下去。 她是许予茜,她是姓许的,是妈妈的姓啊。 台面上的菜式没有动过筷,服务员进来低声询问是否需要更换加热。 林志钧看了一眼桌面,点头让服务员全部换一份新的菜式上来。 “你和苏家的二少爷走在一起了是吧。”服务员退下之后,他看着许予茜,轻描淡写地问道。 他们圈子里早有耳闻,说苏恒霖喜欢上了一个大学生,是叫许小姐,有心去查很快就知晓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玩玩而已。苏恒霖这个人,今天拥一个,明天抱另一个,花花世界之间的游戏多是负心人。 许予茜低垂着眼眸不吭声,她想走了,这里的空气很闷,胃里的不适感又隐隐作痛。 她不说话,林志钧当她默认了,低头呷一口凉掉的茶水,苦涩滑喉,许虹的教训,怎么她就学不到呢,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林志钧善意出声提醒:“小茜,苏家那个人不适合你,你可别吃了苦头。” 许予茜看着蓝绿相间的桌布,心里是苍凉一片,她习惯性地用手攥住些什么,桌布很是粗糙,刺得她手心又痛又痒,她已经没有想起过他了,她是要吃苦头的,她知道。 第27章 医院 许予茜去了一趟洗手间。 竹编制的屏风上绘了山水画,浓墨淡彩,勾勒出一峰又一峰,虚虚几笔,那画上的小溪仿佛会流动一样,撞上岩石激起几朵水花,画得栩栩如生。 林志钧拿出手机,低头打字,按了发送,把今天的情况汇报给老板。 主管在给他重新上菜,刚放下一盅松茸炖鸡,就被匆匆进来的服务员给叫走了,餐厅外面熙攘了一下,有人尖叫了一声,料是哪个笨手笨脚的服务生又摔破了杯子。 隔了半响,穿着黑色衣服的主管有点慌张地小跑过来,稳了稳气息说:“先生,和你一起用餐的女士在洗手间晕倒了。” 晕倒了? 林志钧不知发生什么事,急忙赶到女卫生间。 保洁阿姨半跪在地上,用手扶着许予茜的身子,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这……这地面是干的,没摔倒啊……不知道为什么,她脸色一白,就倒下了……” “叫救护车了吗?”林志钧也没料到这种情况,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叫了。”餐厅主管擦着汗解释道:“现在是晚高峰,可能路上堵车。” 夜幕低垂,十一月底的天气有种淬入皮肤的冷,她身上穿了件发旧的黑色外套,还有薄薄的牛仔裤,细心的经理主管抱了毯子过来,给她盖上了,防止她受凉。 -- 第48页 林志钧蹲下来,碰到她的手,发觉她的手凉得可怕,似是没有血色般的冷石,一头短至耳边的发,噢,她剪了短发,整张巴掌脸显得更小了,她总是那么沉默寡言的,这么内向的性子完全不像她妈妈。 阿虹也经常提起小茜,每每都说生的女儿完全不像自己,胆子那么小,随便一吓就哭了,心里有话也不说,就憋屈的闷在心里头。 但是啊,小茜从来不用我忧心,很懂事的孩子,什么事都自己去解决。 那时林志钧就听着阿虹说起她女儿,阿虹脸上是快乐的,阿虹从不带他见小茜,说小茜会不开心的,但话语间又常常提起女儿,不会腻似的。 那些细碎的日常,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那种不适感又从胃里翻涌而至,手背被护士用针扎了一下,蚂蚁噬咬似的痛。 “病人早孕,有先兆流产的症状,需要住院观察。” 许予茜醒了,医生背对着她,白色大褂挡在她面前,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她动了动手指,觉得呼吸有点难受,心里也有点难受。 “谢谢李医生。”有人说了话。 医生合上病历本,出了病房,许予茜终于看清楚来人是谁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赵永泽。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赵永泽了,葬礼那天心里有丝丝曾祈盼过他的出现,就像在黑暗的深海里期盼烛火会亮起一般,那么期盼。 葬礼上他最终也没有出现。 她对这个人再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期望。 林叔叔不知道去哪了,房间里只剩下输液管针水的嘀嗒声。 赵永泽一如既往的严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转身看向她时,怒而骂斥道:“说!是不是苏恒霖的。” 许予茜紧闭着嘴巴不吭声,沉默应对着这病房里属于她的难堪,她好想躲一躲,却不知道往哪躲。 “你倒有出息,许虹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 触及逆鳞,许予茜终于有了反应,咬牙道:“你没资格说我妈妈。” 愤然抬起眼眸,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丁点表情,可是没有,他脸上除了愤怒什么都没有。 他凭什么来指责。 “这就是许虹生的好女儿啊,不知廉耻!”赵永泽用手指着她,眼睛瞪得圆滚,脖子上青筋暴鼓。 “我就是她生的。” 许予茜却笑了起来,笑得嘴角发酸,心里泛起一波又一波的苦,浪花铺天盖地而来,把她整个人都浇透了。 赵永泽一时语塞,看她病怏怏的样子,心里烦躁,甩手就出了病房。 许予茜又睡着了,护士悄无声息的进来换了一次药水,看了看她的病历本和血液化验单,有点危险,轻声唤了一下,还没醒,接着护士就先出去了。 安安静静的病房,开了灯,亮如白昼,许予茜睡得不安分,一直在痛,哪里痛她也不知道。 她想妈妈,居然也想,苏恒霖。 为什么会出现在脑海里,那双温柔的手,骨节分明,轻摸着她膝盖上的伤口问,痛不痛。 那时十七岁,穿着旧校服自卑又贫穷的女生,遇上了朗朗眉目清风的少年。 遇上就是遇上了。 后来的再遇,她不敢主动去要求过什么,也学不会拒绝。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会有了孩子呢。 许予茜醒来时还是想吐,不知现在几点,空荡荡又陌生的病房,身上还穿着病房,挣扎着出房门,看到垃圾桶,弯腰扶着墙走过去,胃里翻江倒海,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吐出来只有胃水,实在是没有东西吐了,口腔里传来一阵阵腥味,是血。 墙上的瓷砖很凉,她的手握成拳抵着瓷砖,额头青筋微凸,脸色涨红眼前发黑,实在是难受。 吐完一番后,她无力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腹部也隐隐作痛,脑子一片空白,闭上眼睛缓了好一阵子才好像活了过来。 她以为自己又哭了,摸摸自己的脸,其实没有,她似乎哭不出来了。 护士巡房时发现坐走廊外椅子上的许予茜,头发短短的刚到耳边,那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低着头,脖子又长又细,像白瓷玉似的温腻,别在耳朵的头发落下来,盖住了半张脸,只看到小巧的鼻梁。 在长长的走廊上,小小的她坐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无止境的孤寂。 “这位病人,麻烦回房休息。”护士提醒一声,手里的托盘拿着药,用手肘顶开了病房的门。 许予茜浅不可闻的应了一下,走得很是缓慢,回到病床上躺着。 护士把药归类好,放在她的床边,叮嘱道:“许予茜是吗,你现在有先兆流产的症状,按时吃药,别乱走,很危险的。” 许予茜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有丝恍惚,虚弱无力,那里没什么感觉,怎么就有一个小生命存在了呢。 单眼皮的护士看她冷冷淡淡的样子,好像压根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似的,不由得有些生气,盛药的托盘弄得啪啪直响,嘟囔道:“不想要就做好安全措施啊,有了孩子又不在乎,现在当妈妈都这么随便了吗。” 放好药转身退出去了,临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说道:“开给你的药一定要吃,饭后吃,一日三次。” 许予茜饿得有点手脚发软,桌面有热水壶,倒了杯热水喝下去,才稍微回了点神。从背包里找到手机,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 第49页 胃里终于不再翻腾,护士送来的药整整齐齐的放在桌面上。 许予茜到医院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盒泡面,很饿,总要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再吃药。 乘电梯时忘记了自己病房是在几楼,在电梯里发愣时,电梯的门已经自动合上了。 许予茜模糊的按了一个数字,她忘记是四楼还是五楼,每层楼都长得差不多的样子。 到了五楼,有点不一样,又好像都一样,她根据记忆慢慢往前走着,都是白白的墙,前面有一阵欢声笑语,或许是哪一家的孕妇在聊天。 五楼的病房很少,单独分隔开,布置也很精美,诺大的沙发摆放在中庭,方便来访者探视,前面的病房开着门,能听见医生客客气气的声音,扎着马尾的中年护士带领病人家属,从房里面出来,冷不防看到有个面生的女病人,估计是走错楼层了。 远远便皱着眉问她是哪个病房的?这里是贵宾区,不能随便上来的。 是走错了。 许予茜想,她今天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她。 也一霎那想明白,赵永泽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里来看她,原来不是因为她。 是因为赵芷沐也住在这一家医院里。 许予茜还站在原地,她是真的走错楼层了,觉得漫天的黑暗一瞬间陨落下来,铺天盖地的包围了她。 是黑暗的一片,是没有星光的尽头,是怎么走也走不出的困境。 许予茜想往回走,可脚底像是生了根似的扎在地底里面,她清楚的看到了护士身后的苏恒霖,只见他跟在护士的脚步,低眉顺眼地回过头唤了一声:“嫂子。” 苏恒霖的样子,那般的温柔缱绻柔情似水,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赵芷沐挺着大肚子从病房里慢慢走出来,看起来肚子很大了,准备要当妈妈了吧,四肢纤细,齿白唇红,依旧的华贵从容,她脸上散发着温暖的笑容,正细心倾听着医生说给她的注意事项。 陆续其他人也跟在她身后,如同忠诚的守卫一般保护着高贵的公主。 赵芷沐亲密地挽着一位老太太,老太太一头银丝梳得整整齐齐,脖子间穿戴着洁如白玉的珍珠项链,笑容可掬,慈爱的抚着她的手,提醒着她走路当心点,别又摔着了,紧张的样子可见一斑。 赵芷沐语气低柔,状似撒娇道:“知道啦,奶奶,我会小心的。” 护士走在前面,距离她越来越近了,见她还是一动不动,便指着电梯忍不住催促道:“你好,麻烦从这边下去,不要打扰我们病人休息。” 第28章 怀孕 这样的动静,当然让苏恒霖发现了,他目光犀利微闪,大步往前一跨,绕到护士的前面,径直走向她,冷声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许予茜微微有些闪躲,背部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电梯门开了又合上,她想往后走,想退回去。 护士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怕又得罪一位大人物。 紧接着后面来人的脚步也越来越近,赵芷沐在苏恒霖的后面几步,偏过身子看到她,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是予茜?” 许予茜捏紧手中的泡面,不知作何应对,惊慌失措地抬起眼眸看向苏恒霖住,盼他能给她一点温暖。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赵芷沐和老太太走近了,许予茜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地下的地板好像是个巨大的漩涡,慢慢的,慢慢的把她吸纳进去。 “予茜,你不舒服吗?”赵芷沐柔声问道,温柔又知性,一如往昔般客气。 许予茜努力扬起嘴角,不让旁人看出自己的难堪,无力地解释道:“我走错楼层了……” “我送你下去。”苏恒霖站在一旁蹙眉,打断她的话,不由分说地握住起她的手臂,眼神凌厉示意护士去把电梯按开。 “阿霖,不着急。”站在赵芷沐旁的老太太微微抬头,眉宇之间掠过一丝威严,沉声地叫住了苏恒霖。 苏恒霖依言停住了脚步,耐着性子回头:“奶奶,有什么事?” 苏老太太虽然满头银发,精神依然抖擞,脸色红润,额头上没什么皱纹,双目有神的从上往下打量了一圈许予茜。 苏恒霖有心往前一挡,却被苏老太太的手给拨开了,像个小孩子似的哄着他说:“别捣乱。” 很纤弱的一个姑娘,头发短至耳边,显得眼睛大而透亮,神色惊惶失措,整个人怯怯的,躲在角落里,病服宽大的套在她身上,仿若无腰,好像风一吹就能折断了似的了,手里还拿着个泡面。 小家碧玉,上不得台面。苏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苏恒霖不主动介绍,老太太也假装不知他俩的关系,含笑道:“那你送这位走错楼层的姑娘回去吧。” 待电梯合上后,赵芷沐和苏老太太慢慢说道:“那女生是我爸妈资助的一位学生,之前每个月资助一次的,一直到上大学吧,我都很少见过她。” “你爸妈还挺有心的。”苏老太太点头称赞道。 他们这种身份的人,一般都是在年底的时候,直接拨一笔款给红十字会,顺便发新闻给媒体报道一下,这么低调的资助实在少见。 赵芷沐抚着腰,又意味不明地笑道:“不过看起来,阿霖和她好像认识得比我还深。” 苏老太太望向那已经合上的电梯,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可能是阿霖又贪玩了吧。” -- 第50页 回到四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病房。苏恒霖冷冷地看着她不发一言,仿佛在责怪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么多人面前。 许予茜也猜到他生气的原因,低头看了看自己,终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其实不难,很简单的,她甚至还能笑一笑。 “我怀孕了。” 她出现在医院里的原因,以他的本事,早晚会知道的,还不如她亲口说出来,爽快一点,也能早些知道去留。 “就是那天晚上,芷沐姐姐结婚的那天晚上。”许予茜居然很轻松地说了出口,今天给她的打击已经够多了,她面对赵永泽闭口不语,不敢多说,怕孤立无援怕无人可依。 现下,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可是她肚里面孩子的爸爸啊,她最亲密的男人啊。 许予茜明显看到他乌木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赵芷沐,原来是舌尖轻轻抵着牙齿,嘴唇一合,这么温柔的名字。 苏恒霖冷静下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沉声发问,“我妈给了你多少钱?” 多少钱? 许予茜好像听不懂一般。 全身的血液瞬间全部停止流动,脑子发麻,好像有人伸手往她心脏狠狠地锤了一拳。 许予茜拼命咬紧牙齿,不让自己暴露软弱,慌忙低头撕开泡面的塑料膜,她饿了,她很饿,她需要吃点东西,她要分散一下注意力,她不想听,不想回答。 “我妈给你的钱里,没包括生孩子吧。” 苏恒霖继续发问,步步逼近,大手扯着她的衣领,逼迫她与自己对视,怎么就会这么巧,巧得就像步步都安排好了一样。 她坐在病床边上,病服又宽又大,伸手一拉,大片大片的皮肤就映入眼帘,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慌乱地看着他,仿佛很害怕,感觉到她的呼吸几乎都要屏住了。 许予茜被扯得脖子生痛,不知道如何出声辩解,他的妈妈确实给了钱,她也确实收下了。 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酸苦的绝望在心里排山倒海,看着他的眼睛,那么疏远,远得就像永远到不了的心间,几近哀求道:“我痛。” 她的泪大滴大滴的砸在手背上,苏恒霖觉得灼热难当,倏地松开她的衣领,病房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藏在雪白肌肤里的白色内衣若隐若现,呼吸之间一起一伏,有种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他讨厌被父母摆弄的人生,连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被看得通透。 原本和许予茜你情我愿的游戏玩得挺好的,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可是他妈妈无端端的插手进来,偏偏找了她来,偏偏是她。 让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在父母面前就是一个笑话,可以随随便便控制的。 许予茜沉默半响后,低头擦了擦眼泪,继续摆弄着手中的泡面,撕开包装盖,伸手提起桌面上的热水壶。 苏恒霖冷眼瞧着她的动作,出声道:“不是怀孕了吗?还吃什么泡面。” “我饿。” 冒着热气的热水缓缓注入面中,味道弥漫开来,许予茜盖好面盖,精疲力尽的坐在桌上,连动一下都没有力气了。 明天太阳还是会照样升起来吧,属于今天的难堪也会过去的,过去就好。 许予茜筋疲力尽地吸了吸鼻子,压抑着哽咽,极慢极慢地从胸膛里挤出来声音:“你要打掉孩子吗?” 她并没有抬头看他,刚问完这句话她就忍不住落泪了,好脆弱啊,怎么这么容易就哭出来。 “嗯。”苏恒霖甚至没有思考,理智地说道:“这样对大家都好。” 许予茜没有再出声,病房里静得只余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多久,许予茜再抬头时,病房里连影子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苏恒霖出去了,可能是回五楼了吧,他的大嫂赵芷沐也怀孕了,真是件值得祝贺的事。 那样公主般尊贵的身份,有幸成为她的孩子,该是天大的福气,是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啊。 小时候在学校里被同学欺负了,哭哭啼啼回家和妈妈说,还把划了一道道红痕的手臂扬给妈妈看。 妈妈每次都是没好气的说:“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啊,你怎么不想想自己的原因。” 这次也是啊,也是她自己的原因。 是她贪图一时欢愉,是她太随便的上了苏恒霖的床,是她事后没有做好保护措施,怪不得别人,怪不得苏恒霖。 可是她没有亲人了,她孤零零的活在这世间,在所有和亲人团圆的日子里,她都是自己一个,这一刻她荒唐的想法,居然是想留下这个孩子,也真是荒唐。 她问苏恒霖的时候,还存着一点点期盼的。盼他会高兴,盼他留下孩子,盼他们之间还有情。 她自己一个人,活得太艰难了。 泡面被热水泡的太久了,糊成一团,许予茜用塑料叉子挑起来,小口小口吃着泡面,食不知味地吞下去,有食物下肚,起码让空荡荡的胃里舒服了一点。 吃到一半时,门一动,许予茜抬眸,是苏恒霖,他回来了,手里还提着几个装着食物的袋子。 他直直走过来,不由分说的把她手中的泡面扔到垃圾桶里。 “不要吃这个,对身子不好。” 说罢,打开餐盒,一个一个摆好,放病床餐桌板上。他没做过这种功夫,打开塑料盖子时还稍显笨拙,盖子的水蒸气甩到他上衣,点点滴滴的水迹状,他皱了皱眉,继续把餐盒放在许予茜面前。 -- 第51页 是清淡的白粥,一盅高汤,还有一些小菜,整整齐齐的码在透明餐盒里。 许予茜依言拿起了勺子,一勺一勺的把滚烫的白粥吹凉。 苏恒霖没走,拉了把椅子坐在她的旁边,许予茜静静地吃着白粥,她依旧没什么胃口。 还剩下一大半,自然吃不下去了。 两人相对,却是沉默无声,灯管微微闪了一下,短暂地发出丝丝的电磁声,还有几只小飞虫嗡嗡地绕着灯管乱舞。 护士留在药还放在桌上,白色的药袋装着红红绿绿的药丸,写了些维生素片的名称。 许予茜把药放在掌心,细细地看了又看,这是医生开给她安胎的药片,她犹豫了半晌,还是把药放回原处,她并不需要安胎。 苏恒霖还没走,坐在椅子上,用手指支着额头,似在思考什么,静静看着她的动作,出声说道:“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说,我尽量把伤害降到最低,好吗?” 许予茜摇头,吃完了白粥,胃里暖暖的,她已经不知道该和苏恒霖说什么了,好像说什么也不合时宜,就像这个孩子一样,出现得不合时宜,无人问津。 许予茜蜷在床上,背对着他,整个人觉得困极,身子沉沉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有人拉起她的手,是温暖而热烈的感觉,把她的手放进被窝里。 许予茜无意识间稍稍用力,握住了苏恒霖的手,不让他离开,他的手干燥修长,堪堪能包住她细腻的掌心。 苏恒霖动作一顿,她的手指好凉,指甲修得圆圆整整,光滑细腻,他握着她的手,捂了许久才使她慢慢温暖了一点。 夜又深又静,夜灯暗了下来,织成一个柔软的网,把他们都罩在里面,网中人的心动,在看不见的夜里发生。 她的睫毛又长又翘,在眼睑下落了个美好的弧形,随着呼吸在轻轻颤动,柔软的头发有几缕落在脸上,脸上素净不施脂粉,似有似无的一点愁落在眉间。 第29章 私生女 第二天,许予茜醒得早,侧着身子,阳光微微的温和不刺眼,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苏恒霖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闭着眼睛,用手撑着额头,睡得很是辛苦的样子,大半个身子都浸在阳光里。 许予茜眼睛微阖,早晨的阳光落在眼睛里,有一丝丝恍惚,他一整个晚上都在陪着她吗? 苏恒霖是被手机声音吵醒的,电话那端言辞激烈地说着什么,苏恒霖只是气定神闲地听着。 是苏恒驰,一大早来兴师问罪了,他妻子昨晚在家摔着了,而他刚好在美国出差,是苏恒霖刚好在奶奶家吃饭,送赵芷沐来医院的。 赵芷沐摔倒,其实是苏恒霖的错。 不怪大哥会这么生气。 苏恒驰去美国十多天,赵芷沐在家养胎无聊得很,就搬来和奶奶一起住,苏老太太也开心,天天变着法子让佣人煮好吃的给她。 苏恒霖昨晚去了一趟奶奶家,他明明知道去了奶奶家就会遇着赵芷沐的,可他还是去了。 赵芷沐胖了些,脸色红润,肚子已经六个多月了,微微隆起,活泼得不像一个孕妇的样子,和奶奶相处得很是愉快。 见到他倒是不避讳,大大方方的坐在他对面吃饭。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过去就过去了,不贪恋往事,爽朗地迎接当下。 苏恒霖心里有话,只想问清楚她,她曾那么难过的抗拒着要嫁给阿驰,现在,是真的过得幸福吗。 吃罢晚饭,赵芷沐陪奶奶在花园里散步,过了大半个小时才回来,深秋的天色黑得早,雾气重,湿粘粘的氤氲开来,赵芷沐怕冷着身子,肩头披了条羊绒绣花围巾,散步回来时,围巾被划了一道大口子,料是被花园里的疯长的灌木丛给刮破了。 家里的佣人赵姐一拍大腿说,早就应该要打理花园里,就是事情多,忘了打电话约花匠来。 苏老太太心疼她栽在东面的蔷薇,刚长了花芽,还没培土,急着要带孙姨出去看看,好好叮嘱一下,怕到时花匠来的时候把蔷薇给铲掉了。 赵芷沐脱下围巾,随手放在沙发上,等会儿赵姐自然会把它扔掉,可惜了这条豆沙红的羊绒料子,听说是难得的料子,漂染了七次才染出这颜色。 转身回到楼上休息,才踏上两步楼梯,就听见苏恒霖在身后叫住了她。 “芷沐。” 奶奶和赵姐都去花园里看蔷薇了,屋子里只剩她与苏恒霖。 赵芷沐回过头,开玩笑说:“说多少次了,没大没小的,应该叫我大嫂。” “大嫂。”苏恒霖听话地唤了个称呼。 赵芷沐满意地抱手,似乎很开心这个词语,点头道:“有什么事。” “大哥他,有没有欺负你?” 赵芷沐噗嗤一下,抑不可止的笑了出声,“你乱想什么呢,当然没有。” “那他这次去美国,带了谁去,你知道吗?”苏恒霖继续发问,步步紧逼。 赵芷沐的笑意凝在嘴边,渐渐隐了下去,右手还抚着腰肢,最近身子越来越重,来年的春天阿驰就要当父亲了。 她知道,但她不想过问。和谁在一起,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和她粉饰太平,当一对表面恩爱的夫妻,纵使那女人用尽手段委曲求全,苏太太依旧是她。 “阿霖,我不想知道,你别说了。” -- 第52页 赵芷沐懒懒地丢下一句,背过身抬腿继续往楼梯上走。 “赵芷沐。”苏恒霖深谙的眼底充满了平静,连语气也是平静:“你怎么活得这么窝囊。” 这句话太有份量了,苏恒霖认识她那么久,她从来是肆意万千,潇洒自在的活着,大学的毕业旅行选在非洲大草原,硬是要自驾游在大草原间疾驰,半开车窗近距离的接触狮子老虎猛兽。 十八岁的夏日,躺在撒哈拉柔软的细沙上,看悬在眼前的星星,看着那些星星就在触手可及的天空,不在乎自己滚得满身满头都是沙子。 二十岁,在巴黎的街头遭遇扒手,身无分文丢了所有证件,孤身一人敢和当地的警察据理力争吵了两个小时,硬是要警察陪着她穿街过巷找回了证件。 立志要游历万国,快意人生的姑娘,最后怎么就栽在一个薄心人手里,怎么就在小小的一片天地里委屈求全,今天才二十六岁,怎么就放弃了自己的骄傲,对着混账的婚姻得过且过。 赵芷沐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辛亏不高,只滚了两下,苏恒霖大惊失色,慌忙冲了上去,距离远了,没能及时托住她,她直直就摔在地上,还好地面铺了厚厚的地毯,缓冲了一下,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她弓着身子,紧紧护着肚子,额头逼出了密密的冷汗。 刚料理好花草,踏进门的奶奶看到这情况,吓得快没了半条命,赵芷沐还能勉强笑了笑,从疼痛中分神来安慰快八十岁的老奶奶。 远在大洋彼岸的苏恒驰过了十个小时才知道消息,他开会期间一直关机,奶奶联络了他的助理,这才买了最近的机票赶回来。他回到时,赵芷沐已经出院回家了,只是扭到了脚踝,腹中胎儿还是很稳妥。 苏老太太不放心,出了院就叫家庭医生全天候照看,这样的事可不许再来一遭了,她的心脏承受不住。 早上蔡颖也来探望了一下赵芷沐,蔡颖是老太太的二儿媳,自从早些年大儿媳因病逝世后,苏家的一些内事都是蔡颖在把持,男人都在拼事业,儿辈孙辈都成家立业了,过分不过分的,苏老太太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赵芷沐在二楼上,已经无碍了,现在是阿驰在陪着她,蔡颖殷切地关怀两句就退下楼来了。 蔡颖在沙发边上坐立不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苦恼着自家儿子的破事,关于苏恒霖闯下的祸,她昨晚一整晚都睡不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恒霖的心在芷沐身上还没断干净,又来一个许予茜。 还来大送小,蔡颖真想当没生过苏恒霖这儿子,这档丑事真是挡也挡不住。 老太太已经知晓了一切。 “那女孩现在怎么样了?”苏老太太带着老花镜,她现在还习惯每天早上看一份报纸,一边翻动报纸,一边气定神闲的问蔡颖。 蔡颖支吾着不敢回答,她也头痛,阿霖昨晚一整晚都在医院里,不回家也不接她电话。 见二儿媳不说话,老太太又开口警示一般说:“阿驰和阿霖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阿霖这孩子重感情,心眼实,喜欢什么就认定什么。但现在芷沐和阿驰是两夫妻了,芷沐也是个好孩子,两夫妻的事,阿霖就不要插手了。要是再传出个什么别的事,我可是万万不允许的。” 蔡颖也知道,老太太已经说得很隐晦了,小叔子爱上大嫂,这都是些什么事,决不能发生的事。 妄图贪痴的念想,必须完完全全的断了。 老太太合上报纸,对着蔡颖示意,要苏恒霖娶了许予茜,自己闯的祸自己来补。 阿霖之前不是和她好过一段时间了吗,想来也不是全无感情。 他结了婚就会成熟了,不再执着这些虚无的东西。 爱不爱都好,娶个妻子回来当个装饰品,晾在家里不闻不问也行,他就是要结婚,就是要断尽一切荒唐的念头。 这个局面,也是当初蔡颖这个当妈的一手推进的,由不得她拒绝。 蔡颖憋着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家,劈头盖脸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老太太就是偏心长房长子是吧!阿驰娶老婆要千挑万选,要赵家的独生女,要股权当礼金就给股权,要面子就给足面子!”蔡颖怒火攻心,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想使自己平静下来,可是越想越气,声线尖锐不已。 “现在要阿霖娶个穷学生,家底一点都没有,父母不在,相当于一个孤儿,怎么撑得住场面,我们家就娶个花瓶回来干什么。” 她的愤怒到了极点,手掌在茶几上捶得碰碰响,优雅知性惯了的脸庞,燃起怒火来格外可怕。 “我是真生气,阿霖荒唐,现在找不到人,估计还在医院里!”蔡颖心中一惊,难道阿霖是对那女人上心了?那可万万不行。 坐在沙发上的苏正延铁青着脸,不带一丝一毫的笑意,花白的鬓角的青筋涨了出来,随着蔡颖的声音在抽动着。 “够了!”苏正延出声怒斥,打断妻子的怒火。 “你是嫌事情还不够大吗?你在说什么东西!昨晚阿霖差点害得芷沐流产了知不知道!我大哥那边还没说什么,要是真说什么了,阿霖在董事局的位置还想不想要了,你想办法填了这个祸!” 他的胸腔充满了怒气,但很快能抑制下来,只是头痛不已,犹如有个响鼓在他脑袋里连续不断的敲打,太阳穴突突的跳动,怒气压在心里难以抒发。 -- 第53页 “赵永泽也找我了。”苏正延支着手按一下额头,脸色有点古怪,“也是为着芷沐的事,阿霖的事他记下了。” “他什么意思?”蔡颖余火怒盛,她想摔东西,甚至不顾形象的双手把腰一叉,“他管好自家女儿就行了,阿霖的事他插什么手,你大哥都不敢说这种话呢,他几斤几两说的什么话。” “你别发那么大的火。”苏正延冷不丁地扔下一句重磅话。“医院里那个女生是他的私生女。” 蔡颖怀疑自己听错了,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两道细细的眉毛一下子惊讶地跳了起来,面色扭曲得不成样子。 过了半响,她才恢复思考。 “赵永泽说的?许予茜真是他私生女?” “那只狐狸怎么会承认,我找人查出来的。” 蔡颖气得反而想笑了,细细的眉毛缓下来,红唇一张一合说着:“所以,这是个圈套了是吧,许予茜是铆足心思要嫁入我们家了,她是不是知道赵芷沐未婚先孕嫁进来,也想依样画葫芦,让阿霖娶了她好当少奶奶。” 第30章 打掉 许予茜因为早孕,身体并不好,血气亏虚,住院已经第三天了,她越来越嗜睡,难得睡得安稳,好久没睡得那么舒适了,脑子空空的,什么都想不了,身体的困倦让她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苏恒霖请了个看护来看她,然后就很少出现在医院了。 她不知道苏恒霖怎么安排,大抵是等她身子好得差不多就该动手术了吧。 睡得迷迷糊糊时,有人小心地推门而入,是很重的脚步声,许予茜睡得浅,在医院里也没有安全感,一点点动静就能醒过来。 是苏恒霖的妈妈,这是第二次见面,依旧雍容华贵高高在上。 蔡颖最是讨厌医院里的消毒水味,也不得不亲自跑一趟医院,来收拾一下烂摊子。 时间越拖越麻烦,老太太下了命令,赵芷沐被苏恒驰护得好好的。 事情是苏恒霖做错了,但是没有错得离谱,赵芷沐还是好端端的没伤没痛,她上门拜访。阿驰家的佣人如临大敌,各种推说太太不在家,她要进门等候,也用了借口推脱。 看来,苏恒驰这个大侄子是与她家结了怨。 在小辈面前竟如此落了面子,蔡颖心里窝火,一事未平,一事又更棘手。 蔡颖的怒气就落到这里来,没有了一贯的从容优雅。 苏恒霖的妈妈到底说了些什么,许予茜都记不太清楚了。 她最擅长的本领就是过滤,过滤掉那些难堪的话,嘲笑的目光,以及无情的抛弃。 蔡颖说话没有多恶毒,还是维持着良好的教养,唇上涂着精致的红,脖子上的项链闪闪发光,说话间,耳边的圆润光滑的珍珠坠子碰上颚骨,又轻弹开,自是有一番优雅贵气。 真好看的珍珠坠子,白玉般圆润精致,许予茜把注意力落在她的饰品上,这样就可以滤走难听的话了。 许予茜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不要痴心妄想,像她这种货色,孩子父亲指不定是谁。 她哑口无言,似乎永远都学不会反驳。 许予茜知道,是她的问题,是沉甸甸的人生。 这个孩子,或许是不应该留下来的。 神通广大的苏家,有什么是不会知道的。事情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不可控制,不知如何发展。 没人来过问她的想法,没人来询问她的心情。 她不想打掉孩子,她想把孩子留下来,那是她的骨肉,是她的血脉,她都没有亲人了,她一个亲人都没有,她想有个孩子。 蔡颖离开后,有医生和两个护士进来了,强摁住她的手臂,防止她挣扎。 其实她半分都没有反抗,顺从又麻木地让医生把细尖的针头扎入皮肤,很快就抽够了一管鲜红的血,医生戴着厚厚的口罩给她解释道,抽血是在检查她身体状况,以方便安排时间手术。 许予茜眼神空洞的看着白到让人心慌的天花板,医生抽完血后,松开绑着她的压脉带,她还习惯性地朝医生说了句谢谢。 过了一天,医生还没过来给她安排手术,林志钧就先过来探望她了,选了个人少的时候,避开了人群。 林志钧在病房外轻轻敲了一下门,便进来了。 许予茜偏过头看他,想了好一阵子,想起妈妈之前只言片语中提起过有这么一个男人,神采奕奕,总是很严肃的样子,不爱说话,但是说起话来眼角的皱纹一动一动的,有趣得很。 现在也是不爱说话,静默了良久,才出声。 “你。”他停了停,似乎在思考合适的措辞,“你还年轻,以后还是要结婚的。” 许予茜半躺在床上,两肩又瘦又单薄,似乎都撑不起一件病服,她没搭腔,只是轻轻地垂下眼帘,看着覆在自己身上,白得发亮的被单,医院里薄薄的被子,一点儿也不暖,冷得让人一直发抖,她每晚都很冷,冷得心里发寒。 “等身体好一点,你要去做个手术,以后你该和苏恒霖断了联系。” 怎么每个人都来和她说同样的话呢,每个人都看她,都要她打掉孩子。 许予茜还是静静的,没吭声,她好像永远都是在沉默中妥协。犹如海上的孤舟,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等待着归属。 林志均沉吟片刻,看她这么颓败的样子,又开口道:“予茜,打掉吧,别像你妈妈那样。” -- 第54页 刚落音,林志均看到她的身体骤然发抖,这句话无疑是一沉巨石,能击败她所有的犹豫不定,一语中矢揭开她的底牌。 别像你妈妈那样。 这样的词语,在林志均说出之前,许予茜就已经听到过了,是那种轻飘飘又居高临下的语气。 是苏恒霖的妈妈和她说,她不过是个贱婢子,和她妈一样,用尽手段勾引男人。 那种心慌又恶心的感觉,现在又卷席而来。 许予茜按住手臂,昨日抽完血后的针口一直隐隐作痛,没有愈合,这道伤口,以后都不会愈合的了。 她没有看向林志均,低低地出声:“他妈妈已经找过我了,医生说会安排手术,你放心,这个孩子,不会留下来的。” 声音沙沙的,像是闷了好久,了无生机。 林志均松了一口气,还怕她的性子会随了许虹,那么倔。 “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林志均沉稳冷静,不由得柔了声线重复道:“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许予茜关上了病房的门,颓然地蹲在门后,把脸埋进臂弯里,像只迷失在沙漠里的鸵鸟一样无助,不听不说不看。 寝室里,凌琳并不知道许予茜发生了什么事,连着周末好几天都不见她回宿舍,拨了好几个电话,缠着她问来问去,才知道她生病了在医院里,关心之余还不忘忧心忡忡地通知她,一定一定要回学校考专业课结课试,不考试就要挂科,挂科可不是小事啊。 许予茜决定回校两天,医生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模棱两可地嘱咐她不能奔波,周日回来做手术。 倒是看护尽职尽责的要求她一定要卧床,不要随意走动,身体是自己的,别搞坏了。 许予茜不听,下午就拔掉针管,在医院坐公车回到学校去。 学校里依旧人来人往,冷风一吹,黄叶就在空中打着旋儿,慢慢飘落,落在地上,落在泥里,黄澄澄的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等待着保洁阿姨用大苕帚一并全部打扫,运进垃圾车里。 不知不觉已经是十一月的尾巴了,她的人生,仿佛是走到了寒冬,那么冷,无处可逃。 凌琳正被专业课的考试弄得人仰马翻,看到她回寝室,也不忘拉着她画考试重点,又问了她身体怎么了,有没有事,怎么一声不吭就去医院了。 寝室里安安静静的,每个人都在认真地看书学习,许予茜浅笑轻声道,没什么事。 凌琳惦记着下午的英语翻译,随口点了头说那就好,快背单词,老师说这个必考的。 下午考完了试,许予茜还是有点不舒服,拿着笔袋出教室门时,辅导员和苏恒霖已经站在门口了,一向严肃的辅导员瞧着她,笑得很是客气。 看护大概是见她不在医院里,怕担责任,马上就通知了苏恒霖,许予茜看到他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淡淡的看向他。 苏恒霖不知为何挨了揍,嘴角有一丝淤青,在白晳的皮肤中显得尤其突兀,整张脸冷若冰霜,令人生畏。 看到了她才稍稍缓了一点。 “身体不好,别乱走。” 他来学校的意思很直接,要她办理休学,安心养胎。 意思是留下这个孩子? 许予茜听完辅导员的话,茫然无措地抬头看向他,像隔山隔雾般缭绕,是真的? 为什么他脸上看不到一点点喜悦的表情。这个孩子,决定要留下来了吗。 她惊慌失措不可置信。 是苏恒霖说,是的,他说:“好好养身体,我们留下孩子。” 他看着予茜,呆呆的眼神,抱着书本不安的双手,还有她平坦的小腹,她在发抖,他能感觉到,许予茜手背的青筋微凸,帆布包的背带被捏得很皱很皱。 苏恒霖觉得可笑,说道:“你慌什么,我会娶你的。” 她似乎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像个机器人般僵硬地抬头,瞧着他,眼神清澈明亮,睫毛又长又密,像把小刷子一样,眨了几下眼睛。 予茜今天穿着普通的黑色外套,衬得皮肤越发白净,也衬得脸色越来越红,似乎要洇出血来,巴掌大的小脸上,终于慢慢地,小心地放掉了忧愁。 那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里也一阵轻松。 辅导员对这种事情不敢耽误,赶紧把材料准备好,询问一下许予茜的意见,见她盯着休学申请书没说话,又转头去看一下苏恒霖。 苏恒霖也不说话,空气一下就冷了下来,静悄悄的。 许予茜从几张薄薄的纸中抬起头来,礼貌地询问辅导员:“李老师,有笔吗?” 辅导员连忙从乱糟糟的桌子上找了签字笔出来,递给她,嘴里还尽职的提醒道:“许同学,你考虑好了,因身体原因自愿申请休学。” “嗯。”她听话地回答。 拿到了笔,却迟迟在休学书上没有签字,办公室的窗户没有合紧,有一丝丝寒风吹进来,空气中冷嗖嗖的,混合着油墨的味道,她的手冷得握不住一支小小的签名笔。 苏恒霖坐在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木色的桌面,也不着急,慢慢地等着她。 桌面上乱糟糟的,大多是学生申请的社团活动表格,还有些学生自己制作的宣传海报,需要辅导员过目,快到圣诞和元旦了,大学生的社团活动一波接一波的来。 -- 第55页 有张活动海报已经印刷好了,被随手放在最上面,大面积的红,很是显眼。 是二手物品义卖活动,准备在圣诞节举行,公益性的晚会,学校也很支持,特意腾出了场地给社团。海报上有几张照片,社长特意标注了牌子及价钱,意在吸引观众参与。 海报上被圈了好几个红圈,批注道,删掉原价,义卖不应以价钱为噱头。 苏恒霖拿起海报端详了一会儿,心里冷笑,不得不说许予茜果然是出淤泥而不染铁骨铮铮的好姑娘啊,世俗的东西都看不上眼,可以把他赠予的礼物全部一股脑儿的捐了出去。 他抬眸,予茜还坐在椅子上,正巧也看着他,视线撞上的那刻,许予茜微微有些闪躲,不自然地拿起纸张来挡住自己。 第31章 休学 苏恒霖愿意娶她不是因为别的,是苏家全家都给他施压。 压力的根源,归根到底还是赵芷沐。 昨天是农历初一,苏家有个不成文规定,就是每月初一都必须回一趟老宅子吃晚饭。 苏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心里明镜似的,大儿媳早些年去世,可怜的阿驰早就没了妈,他爸虽然没再娶,但明里暗里也有不少女人上门来,这不,又带了个新的女人回老宅子,听说是娱乐圈的女明星,演过不少角色,今年快四十了,面容花儿一样,保养得极好,嘴巴甜得像涂了蜜一样,社交手腕极其厉害。 长方形的红木餐桌,老爷子未去世前就极喜欢这套餐桌,说是舒坦,一直用着,一眨眼也许多年过去了。 苏老太太的大儿子苏正邦,一家坐在饭桌右侧,和他新的女朋友,接着顺下去是长孙阿驰和他妻子赵芷沐。 对应的,餐桌左侧是苏老太太二儿子一家,阿霖来得最晚,菜上齐了才坐到椅子上。 正吃着饭,苏老太太提起,该换张新饭桌了,要不来年,家里人多热闹起来,就坐不下了。 蔡颖笑着说,也不着急,阿驰的孩子还没出生呢。 今晚的菜式有道清蒸龙虾,从加拿大空运过来的,极是鲜美,苏老太太招呼芷沐多吃点,补钙最好了。 赵芷沐慢慢放下筷子,用大家都听得清楚的声音,说:“我们准备离婚了。” 一瞬间,空气安静了片刻。 这顿饭自然吃不成,是苏恒霖先出手打了苏恒驰,很快就扭打成一团,两兄弟自小都学过格斗,谁也不让谁,任旁人拉也拉不开。 气得苏老太太快要晕倒才止住了这场闹剧。 在场的所有人,神色各异。 赵芷沐叫了司机过来接她回娘家,离婚的原因她没有说出来,给彼此一些情面。 她一走,场面更加安静了,谁也没有出声。 苏正延和蔡颖气得脑袋生痛,坐在沙发上顺着自己的气息,好好的一场家宴,搞得颜面全无,阿驰两小夫妻的事,自然有大哥出声,阿霖是发了疯,是疯了,有关芷沐的事,他一碰上就失了智。 苏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精神矍铄眼明心亮,先出声狠狠地骂着阿驰,质问他为何要对不起芷沐,她还怀着孕,就和别的女人去美国,还去十天,传出去不怕丢人吗。 接着转头又训了苏恒霖一顿,你外面的女朋友呢,把她娶回来,一天天的,没个正经样子。 我看你是没结婚,闲的,哥哥嫂嫂的事你管什么。 你女朋友不是怀孕了吗?我告诉你,作为苏家的子孙不允许这么没担当!你搞出来的事,你就必须担着。 老太太声如洪钟,斥得各人都低下了头,恭恭顺顺的听着。 老太太说罢,利眼一扫,尤有余威的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说:“把他们领回去,好好管教着,你俩怎么当父亲的,儿子都管教不了,是想气得我早日下棺材吗。” 苏正延知道自家儿子做得不对,是恨不得上前踹两脚,怒不可遏地指着阿霖说:“你快把那女的娶回来!断了你荒唐的念头!还把人家肚子搞大,你自己的糊涂事你自己担着!” 蔡颖坐在沙发上反应激烈,还想说什么,被苏正延一个眼神杀过来压了下去。 轮到正邦了,苏老太太瞧着大儿子,看他怎么处理。 苏正邦不怒自威,气得脸色煞白,“再听到你和芷沐说离婚的事,马上把你踢出公司。” 站在苏正邦旁边的女人马上妩媚地给他顺顺气,免得他气坏了身体。 苏老太太血压飙升,头昏得紧要,早早就要休息,让孩子孙子们都快快回家去,给她留个清净。 这场闹剧,最后不欢而散。 - 寝室的门呼啦一下子被推开,吓到了在床上看综艺的凌琳,好不容易考完了最难搞的一科,正看着屏幕里帅气的爱豆放松心情,又被咋呼咋呼的舍友给吵着了。 宁敏欣又惊又急地顺了顺气息,忍不住把消息同步给寝室里其余的两个人知道,尖起嗓音说道:“许予茜要休学了,你们知道吗?” “什么?你再说一遍!”刚摘下耳机的凌琳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反应极大。 连一向文静瑶桐都显得有点着急了,忙问:“是真的吗?怎么可能?” “真的!我都看到休学申请书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休学?予茜下午还好好的回来考试啊。”凌琳焦急的问道。 -- 第56页 敏欣拉开椅子一把坐落,迫不及待的说出经过:“我去办公室拿社团活动表格,看到予茜和一个男的出来,那个男好高好帅,不过眼冷脸冷的浑身上下都一股寒气,予茜跟着男的走,我和她打招呼好像看不见我似的,直直从我身边走过。” “我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予茜休学申请书了,辅导员让我别多管闲事,我就说予茜是我的舍友,我就想知道嘛。”宁敏欣停了下来,故作玄虚的留下一个悬念,看了一圈两位舍友,神神秘秘地说。 “予茜休学的原因是,她怀孕了,要回家生孩子。” 凌琳和瑶桐一瞬间都愣住了,这个信息量太大,虽然大学生怀孕生子也不是稀奇事的,不过发生在许予茜就显得有点不可思议。 从没听过她正儿八经的说起来有男朋友啊,加上她之前的传闻,总让人往不好的方向想。 凌琳是真把许予茜当成朋友的,这下觉得不舍又觉得有点生气,怎么一声不吭的就休学,还怀上了孩子,只想见面拉住她好好问清楚。 第二天是周六,宿舍的姑娘们都睡得比较晚,早上自然也醒不过来,早上九点有人在门外轻轻敲着门,凌琳转个身继续睡,谁啊,一大早就敲门,卫生检查也不是周六来啊。 靠近门的瑶桐迷迷糊糊地爬下床,她们睡觉都习惯反锁着,外面的人就算有钥匙也进不开,打开门,是许予茜,长身玉立的站在门口。 瑶桐一下子就清醒了,结结巴巴的说:“予茜,你,你回来啦?” 予茜点点头,她睡得似乎也不够好,眼眶下稍有乌青,脸色疲倦地扬起嘴角,微微笑着说:“我回来收一下东西。” 接着,似是更努力的笑了笑,说道:“我,我休学了。” 瑶桐正蓬头垢面的,刚睡醒,脸没洗牙没刷,也不知道该怎么搭腔,看着予茜在慢慢整理自己的东西,自己也插不上手。 门外还站着两个壮硕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西装,规规矩矩的背对着女生宿舍的门口,假装在看风景,实则一动也不动,耳朵灵敏地留意着寝室内的声音。 瑶桐又吓了一跳,女生宿舍怎么会有男人上来,赶紧跑到卫生间把内衣穿上,洗把脸再出来,悄悄拉着许予茜的衣袖,指了指门外的人。 “予茜,他们是……” “不用担心,他们是过来帮我拿一下东西的。” 许予茜不好意思地把门虚虚关上,阻隔门外的视线,免得还在睡觉的舍友们尴尬。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她的东西少之又少,把不要的东西都分成一摞,准备拿到校内的垃圾池扔掉,把自己的证件和几件常穿的衣物收拾好带走。 她一边抹干净桌子,一边想起之前的家,最后要拆迁的时候,她留恋着屋子里的所有物什,陪她长大的绿箩,生长力极好,时常浇水都依旧绿绿葱葱,长了一波又一波,爬满了小小的阳台。 她曾踮着脚也及不到的电视柜,到后来长高了,每每都要弯腰才能按开电视按钮来收看新闻。 还有妈妈从搬走的邻居家拿过来的书桌,已经斑驳落漆了,还好桌子四个脚很是稳当,妈妈就去市场买来一罐白油漆,她和妈妈两个人,把破旧的书桌涂了一遍又一遍,那时她刚上小学,已经学会写很多字了,在未干的油漆上写着,“我爱妈妈,妈妈爱我。”就在桌面的右下角,那是一段极快乐的时光。 她快乐,难过,欢喜,伤心……所有情绪的组成,都在那个屋子里。 她那时候每一样都想带走保留,可是每一样都带不走,她都没有家了,又怎么给这些物件安个家呢。 她明白的,许多身外之物,大多留不住,能在记忆里走过一段路已经是很好了。 门没有关严,有冷风吹进被窝里,凌琳就醒了,意识还是迷糊的,知道许予茜回来了。 揉了揉眼睛,叫唤了一声:“予茜。” “啊,吵醒你了吗?”予茜抬起头,带着歉意柔声问。 “没有。”被子包住了凌琳,只有一个小小的头颅从被窝中探出来,她不舍地问道,“你是真的要休学吗?” 许予茜点头。 “你昨晚去哪啦?” “在医院。” 凌琳掀开被子一骨碌的翻下床,语言中还带着些起床气,觉得她又傻又笨,绕着她絮絮地说了好一些话。 “我真不明白你,这么容易就被骗了呢,不是说人家不喜欢你么,巴巴的往上赶干什么……” 桌面上水杯被不小心打倒了,里面还有一半的水,淌湿了半个桌面。 许予茜忽然转身抱住她,凌琳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吓着了,以为是自己说错话,愣在原地半晌,许予茜的头发柔柔的,暖暖的在她脖边,声音也低低的,闷闷的。 “凌琳,他说,他说娶我的。” 凌琳一时之间分不清她说这话是喜悦还是悲伤,应该是喜悦比较多吧,何况那男的的确长得人模狗样,看样子身家也尤为客观,不禁伸手拥抱了她一下,在她背上轻拍。 “恭喜你啊。” 予茜还伏在她的颈窝,似是找回了勇气,轻轻地说:“谢谢,你是第一个给我道喜的人。” 她要带走的东西其实很少,一个行李箱都装不满,门外的两位助理很有眼见力地取过行李箱,静默无言地把她送回苏恒霖的住所。 -- 第57页 第33章 结婚 醒来时房间还是有些昏暗,时间不早了,许予茜拉开房间内的遮光窗帘,大片大片的光一下子就窜了进来,白花花的晃人眼,于是苏恒霖也醒了。 半卧在床上,半睁半闭地看着她,她在灼灼日光中站立,那日光太灼热了,几乎燃起了他的心。 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一觉竟睡了这么久。 宿醉过后的脑子还不甚清醒,忽地手机嗡嗡直响动,苏恒霖懒懒地起床,从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是奶奶的电话。 殷殷切切的说了好一些话,他都一一地应了下来。 又问他现在在哪。 他说在家,予茜也在。 奶奶甚是满意地挂了电话。 许予茜在一旁,自然也听到了对话。 她不欲窥探更多,闷头到了厨房,打开冰箱,煮了点面条吃,她的孕吐越来越严重了,才吃了一口,便全部都吐了出来。 只好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缓解一下不适感,又回到床上休息。 苏恒霖让家庭医生过来看了看。 张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每个孕妇的情况都不一样,有的轻,有的重,要多补充维生素和叶酸才行。 张医生是熟人了,检查无碍后,笑笑说:“今年你们家的喜事多,老太太该是很欢喜了。” 顺带又对许予茜提了一嘴说:“你的胎像不稳,情绪万万不能波动。像恒驰的夫人,就是你嫂子,最近可愁坏了我。她前期没有多难受,轻轻松松的,现在到孕后期,折腾得要紧。” 许予茜撑起一个勉强的笑容,不自觉地看向苏恒霖,他脸色无异,甚至还开口询问医生叶酸是什么,细细记下医生的嘱咐。 张医生离开时已经快下午了,许予茜终于有了点胃口,面条已经坨成了一团,筷子搅也搅不动,又干又硬。 “不要吃了,我让阿姨过来煮个饭。” 苏恒霖拿过她碗里的面条,不由分说地倒进垃圾桶。 煮饭阿姨一时半会没有那么快能过来,许予茜饿得难受,按着自己的胃,眼巴巴地看着被扔进垃圾桶里的面条。 苏恒霖轻轻皱眉,挽起袖子,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出两碗素净的面条,还卧了两个半熟的太阳蛋,黄澄澄的,看起来很有食欲。 许是饿得失去了味觉,囫囵地吞下去,才渐渐恢复了点精神。 那汤头虽说是素净如白水,但滑进喉头却鲜美无比,余香绵长,暖暖的流到胃里,好不惬意。 苏恒霖吃得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慢条斯理地吃完,优雅地把筷子搁在筷托上,这才抬起头对她说。 “明天去民政局。” 那声音又低又沉,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极好,天气是真的极好,难得阴冷的冬天出了太阳,一格一格的透过窗户落在地板上,落在餐桌上,落在他阴暗不明的脸上。 “我们签个协议,婚后生活互不干涉。我每个月会给你固定的生活费,孩子出生以后放在奶奶那里养,或者你想过去住也行,如果你想离婚了,这套房子可以留给你。” 许予茜难过得想吐,但这次硬生生的忍住了,把喉咙里的面条吞了下去。 “如果离婚了,我可以把孩子带走吗?” 苏恒霖看着她,像看一个笑话。话都说得那么清楚,怎么还不懂。 是苏老太太要他娶她的,也是苏老太太要留下孩子。 许予茜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天真。 还好,起码是结婚了啊。 还好,她的孩子不会是私生子。 她会有钱,不用愁生活的苦,不用精打细算过日子,也会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这房子好大,厨房明亮光洁,不是以前的家,狭小的阳台,有一半空间拿铁皮围起来当厨房,每逢下雨,雨水从铁皮的漏缝处滴滴答答淌进了,根本做不了饭。 她和妈妈两个人吃着泡面,许虹看着阳台外止不住的瓢泼大雨,食不知味,哀怒地对着许予茜说:“你啊,你以后给我嫁个好人家,要有大大的房子,让我也享一下福。这家太憋屈了,又小又破。” 这房子是真大,苏恒霖都可以给她,只要她生下孩子,就有普通人终其一生都没法得到的房子。 他只需要一个妻子,堵住家里的压力。他不吝于钱,只吝于爱。 许予茜可以拒绝,可以打掉孩子,可以离开苏恒霖,只是苏家的人不会给她机会,拿捏精准,一个小孤女,在世间飘零,随便伸手使绊子,都能让她的人生万劫不复。 于是,第二天就去领了结婚证。 苏家全家都来了,在贵宾室,就是要看着他领证,娶妻生子,断了他所有无妄无痴的念想。 所有婚礼仪式什么都不会办的,只是简单的领个证,许予茜握紧签字笔的手,一笔一画地完成她人生中重要的仪式。 钢印摁下,完成。 从此,许予茜是他法律上的妻子了。 苏恒霖懒得打开证件看一眼,淡淡地把红本子放到她手上,就拉开门,头也不回的大步走掉了。 留下一室人面面相觑。 苏父苏母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也难得挤出一个微笑,虽然对这个儿媳不满,但也没有其他法子,阿霖做了错事,这责任就必须背着。 毕竟苏家还没正式分家,公司大部分股权都握在大哥苏正邦手里,没必要把场面搞得太难看。 -- 第58页 苏老太太快八十了,身体骨硬朗,眉眼自有一股英气,说一不二,苏家的人,眼睛都很是相似,眼角轻轻上挑,眼神如老鹰般的犀利,生气时,怒目轻轻一瞥,便能让人胆战半分。 蔡颖被她看一眼,心里发怵,觉得浑身不自在,本想对许予茜说几句警告的话,在老太太面前也作罢,儿子的事情已经是木已成舟,她再反对也没法子,借口约了美容院,要去护肤,一刻也不想停留。 苏正延眼见事情办妥了,也说要回公司去开会,两夫妻就一起走了,只余下苏老太太。 许予茜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帮苏正延夫妇俩拉开厚重的玻璃门,苏正延心里觉得她还挺懂事的,想起她肚子里还有个孙子在,面子工程总要做一下,站在原地,朝她点点头说道:“予茜,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改天我们家人一起吃个饭。” “好。”许予茜乖顺地应答着,停了停,又说:“好的,爸爸。” 她说得小声,声如细蚊,蔡颖也听到了,回头看了她一眼,整张脸小得仿佛只剩眼睛了,眼睛又极是好看,黑白分明,润出了水似的,甚是乖巧。 今天到底是她结婚的日子,蔡颖也不忍心多说什么,况且老太太还在,不想让老太太以为他们一家在欺负儿媳似的,便招呼丈夫一起走了。 老太太还算和顺,看着她的手指如青葱般,又嫩又滑,便陪着她去就近的商场挑钻戒。 柜台小姐热情得紧要,不断对着苏奶奶推销最大克拉的钻石,仿佛她在旁边只是陪衬。 也真的是陪衬,苏奶奶问她喜欢哪一款?说罢自顾自的拿起柜台小姐推荐的戒指,看了看,还算剔透玲珑,说:“就它吧,予茜你把手伸出来让Kelly帮你戴上。” 柜台小姐叫Kelly,黑底金字的名牌就扣在左胸前,很职业的扬起微笑,发髻服服帖帖的挽在脑后,看起来比她还有精神气质。 许予茜伸出手去,钻戒套上,很是好看,光芒夺目的,有点松动,就这样吧,就这样套上一生一世吧。 就算戒指只是随便一个销售人员套上的,这样也是套住了无名指,套住了一生一世。 苏奶奶和善地点头道,还挺好看的,顺便拿款男戒给阿霖,他结了婚也该把性子定下来了。 她看来看去眼花缭乱,也不会挑,最后还是随了柜台小姐的推荐,拿个简单的款式。 柜台小姐的嘴巴比蜜糖还甜,也善于察言观色,察觉着叫唤苏太太时,她平静的脸色稍有动容,绽着微微的笑意,便声声都是苏太太,极尽夸赞之美。 苏老太太未必很是满意这个孙媳妇,是乖巧听话的就行了,让她休学养胎也没什么怨言,性格温顺,说什么就听什么,像朵干净的栀子花,不争不抢的在枝头绽放,这样子最好。 也没有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安分守己,苏家不需要女人在外拼事业,也不需要她干涉公司的事,最好学会装聋作哑,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就行。 已经是十二月了,商场里的暖气恰到好处,只着一件单衣也不觉得冷,温温润润的,商场开始布置起圣诞节的装饰了,大红大绿的蝴蝶结,极奇夸张地悬在中庭,还有红的绿的白的小球,绕了一圈又一圈,金色线条装饰的小麋鹿无处不在,闪亮耀眼。 各个店铺的促销活动也顺势而上,贴满了橱窗,花花绿绿的好不热闹,这栋商城也是苏家的物业之一。 既然来了,下午也没事,老太太就想巡一下店,让予茜陪她逛一逛。 许予茜身上穿着的还是上学期间买的平价衣物,连鞋子都是极其普通的运动鞋,看不见是什么牌子,脖子手腕耳朵都素净得很,没有一丁半点的装饰。苏老太太自然看不下去,摇头叹息道,这股小家子气一定要改。 让她看中什么东西只管买下来,签单就是了,别唯唯诺诺的跟在后面。 商场里的味道很香,放了让人舒缓的香薰,许予茜摸着右手无名指的戒指,有点像堕进云端里一样,那么轻飘飘。 许予茜记得,大概四年前,准备高考那年,也是在这里遇到了苏恒霖来巡店,那时他还稍显稚嫩,彼此还不相熟,他笑意盈盈的朝她打招呼,略显烦恼地问她对这栋物业有什么意见。 那时的她啊,是怎么也想不到,她和苏恒霖会在一起,会结婚。 后来,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呢,在感情这淌浑水里作茧自缚,无法挣扎。 第32章 柔软 苏恒霖的私人助理是个女生,知性大方,但是话不多,很是细心地递给她一张白色的房卡和钥匙,接着便有管家带着她刷了卡,从电梯直达套间。 屋子很大,很冷清,有一个很大的露台,绿植盎然,可以俯瞰简滩市的脉搏,简滩江。 弯弯曲曲的流水,孕育着简滩一代又一代的人民,每个简滩人都是喝着这江水长大的,早十年时候,每逢端午时节,市里都举办大型的龙舟赛,鼓声震天响动,小孩子通通都脱了鞋子袜子,涌到江里去玩耍,沾沾龙舟水,也顺便接住划赛龙舟的人扔过来的旗帜,更有讲究一些的人家,挑几桶江水回家,用艾叶艾草煮热,给孩子们洗澡。 胆子大一点的大人们便等龙舟过后,穿着泳衣,带着泳帽横渡简滩江。 简滩江,一江水划开,分成东滩和西滩。 -- 第59页 东滩地势高,每逢暴雨成灾的时节,西滩就遭了殃,积水严重,排水阻塞,只能穿拖鞋出门。 有一年,雨水特别多,整个六月都在下雨,地面从来没干过,积水越发严重,整个西滩仿佛被泡在巨大又发臭的游泳池里。 久而久之,经济发展都在东滩这边了,一座座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许予茜以前住在西滩,没觉得有什么差别,而今俯瞰下去,江的对面,楼房矮矮的,旧旧的,灰扑扑一片,似是两个世界。 一时之间,许予茜还没适应过来,静静地坐在露台的藤椅上,看长江落日,看云舒云卷,可真美啊。 红红的余晖燃得天边无穷无尽,卷云晚霞相交映。 不过一会儿,天与地之间都罩在一片模糊的玫瑰色之中,再一刻,天色就全然暗了下来。 苏恒霖不回来住,诺大的房子,只有她一个,冷冷清清,许予茜不说话,房子便如死寂一般毫无生气。 夜幕全部降临时,林志钧给她拨了电话,很是突兀。 “你出院了?” “赵先生是在你旁边吗?”许予茜不答反问,她整个人隐在茫茫的一片黑中,周围的大厦灯光璀璨,点点的灯火连成片,露台没有亮灯,起风了,高楼层的风吹到身上,教人在昏暗中清醒不少。 她的称呼是赵先生,生分了不少。 林志均在电话那头一时语塞,赵永泽为了避嫌,也怕老婆查记录,都是吩咐她出面去联系许予茜的。 林志均问她是否真的要留下孩子,这是件大事,不是一时儿戏,不要添麻烦。 言下之意只是,不能给赵家添麻烦。 “嗯,我留下孩子。” 许予茜肯定地说。 林志均还想说些什么,许予茜深深吸了口气,抢先说道:“麻烦转告赵先生,我只是他资助的一位单亲家庭贫困学生,没有其他关系,十八岁之前给过我的的每笔钱,都会按照利息还给赵先生的。” 电话里静默了一阵子,听到了远远冷哼的一声,“也真是伶牙俐齿……” 她及时挂断了电话,不想听到任何的声音,绵里藏针让她拿掉孩子的声音。 没关系的,就算有一百个人要她把孩子拿掉,只要他说留下来就行了。 只要孩子的爸爸愿意留下孩子,她就不怕了,不怕这世间的一切凶险,不怕漫漫日子里的孤寂。 她想,孩子在明年初夏时节出生,到时她就有个心头肉,她在这世间,不是一个人,她有个完整的家庭了,有丈夫,有孩子。 她会带孩子去简滩江看看,江头公园有个老爷爷卖桂花糕,圆圆的白糕顶上淋了一层桂花蜜,又香又甜,她小时候总吃不腻。每次哭闹,妈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掏出钱来,给她去江头公园买吃的。 她一吃桂花糕,就不哭了,仿佛有神奇的力量。 还会带孩子去公园里的游乐园玩耍,小时候的门票要十块钱,她没去过,不知道现在装修重新开业后要多少钱呢。 应该会很好玩吧,她念初中时,楼下阿姨家的小弟弟就每个周末都缠着妈妈带他去玩。 看,苏恒霖只需要一句话。她就可以编织出巨大的未来,勇敢奔赴这一段爱情。 许予茜在黑夜里自嘲地笑了笑,她又怎么敢说出爱情这个词来。 屋子里开了恒温的空调,赤脚踩在软软的地毯上也不见冷,从冷风直吹的露台回到房间内,着实让人舒服了不少。 一切都打点妥当了,浴室里的浴巾,洗漱台上未开封的牙刷,衣帽间里尺码合穿的衣物,一切都冰冰冷冷的,没有温度,如同高级酒店那般模样。 她的胎像还是不稳,昨晚在医院里待了一晚,苏恒霖给她换了医生,细心检查了一番,医生给她开了药,现在想煮个热水吃药,进厨房摸索了快一个小时,才知道燃气灶的开关在哪。 但她知道,在这个屋子里要摸索的东西还很多,并不仅仅只是煮个热水。 晚上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到夜深,最后是抵不住睡意才迷迷糊糊睡着。 睡不到半刻钟,客厅忽然有了动静,许予茜在陌生的地方睡觉,有点害怕,睡前把全屋的灯都亮着,听到轻微的声响,一下子就惊醒。 接着就看到苏恒霖进来了。 她瞪大着眼睛,还有些余惊,稍稍才放松下来。 站在门口的人却笑了,说:“你在怕我吗?” 许予茜摇头,待他走近却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胃里一下子涌起一阵阵的泛酸,恶心的感觉来得迅猛,她急忙捂着嘴,推开他冲到卫生间吐了起来。 苏恒霖愣在原地,笑意陡然消失殆尽,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疾步走向紧闭着门的卫生间,用力拍着门,拍得手掌通红。 “你又在躲着我,你为什么躲着我。” 许予茜只觉得心里无限荒凉,掬水洗了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湿漉漉的面孔,竟像不认识一般。 他喝醉了,醉得如此糊涂。 门外拍两下就没了声响,予茜压下胃里的不适感,从卫生间出来,看见他整个人倒在真皮沙发上,身上的西装皱皱巴巴,衣角还沾上了几处污迹。 酒味很重,熏得她很是难受。 苏恒霖仰着脖子,横卧在长沙发上,似是极度疲倦,头一歪,便瞧见了她如小鹿般谨慎又小心地靠近,那眼睛清透明亮,盈盈秋水一般。 -- 第60页 他看清楚了,酒意也醒了一半,昏昏沉沉的,如堕云中,似梦似幻好不真实。 许予茜只皱了皱眉头,又返回了双人床,拉下被褥,轻轻地铺在他身上,免得他受凉。她的身子香香柔柔,是普通沐浴露的味道,淡淡又不经意的窜到脑子里,她好像没有用过香水,那些或高级或奢侈的味道,从来都是旁人的。 苏恒霖不知为何,明明清醒了三分,半阖着眼睛,似睁未睁,却一动也不想动,仿佛贪恋着这一份半点的温柔,她在他旁边,教他心底无端的平静了下来。 许予茜做罢这一切,弯着腰,轻轻触及他的脸庞,下巴已经冒出来淡青色的胡茬,对上他懒懒的眼眸,只觉他还在醉意朦胧中。 忽而大胆地抚上他的脸庞,拇指一点点地触及长长的睫毛,高挺鼻梁,还有薄薄的嘴唇,认认真真地看向她心爱的男人。 她的小手柔柔的软软的,苏恒霖脸上有点痒,他似乎又醉了。 “我是许予茜,你知道吗?”怕他听不见似的,低声重复道,“我是许予茜。” 不是赵芷沐,不是那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啊。 时间静静的,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仿佛天长地久只在这一瞬间。 许予茜于是坐在地上,头挨着柔软的沙发,慢慢地说起话来,她不会与人聊心事,但她最近很孤独,满腔满膛的话都储在心底,很想很想找个人来说几句。 他身上那股熏人的酒味渐渐不那么让人难受,似乎也撩得她有半分醉味,让人晕晕沉沉,不知不觉把心事终托付。 她说起自己名字,说妈妈总是唤她小茜,小茜的,生气就会喊她全名。整条街道的人都知道她是没有爸爸的,所以时常会开她玩笑,也没多少喜欢与她交朋友,只有对面屋程叔叔家不会取笑她,程叔叔家人很好的。 还说起了一些少女情怀,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上的,大约是四五年前公交车上的事了吧,要是她自己遇到醉汉闹事,定是害怕极了,也不敢反抗。 其实她到现在还是不够勇敢,不够落落大方,所以看到别人肆意张扬的个性,都很是羡慕,例如芷……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转而说起了她的舍友凌琳,那么好的性格,爽朗干脆,站在哪儿都阳光明媚光彩夺目。 许予茜的嗓音又轻又柔,低低的在房间内回转,渐渐地困了,空调温度暖到恰到好处,她坐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侧身靠着沙发,很是惬意。 于是许予茜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慢慢地便半趴在他的身旁睡着了。 苏恒霖酒后劲太大了,头疼欲绝,脑袋昏昏沉沉的,他的掌心正好落在她的头上方,她的头一动,头发便一下地绕进了他的手指,不长的发丝在食指打了几个转,仿佛上好的丝绸般顺滑,柔软地脱离指尖。 苏恒霖手指一弯,想要抓住更多,从沙发上起来,她浅浅的呼吸平稳,就伏在他旁边,像只乖巧的兔子般,弯腰一抱,轻松就把她抱起来了。 原来她这么轻,不是怀孕了吗?怎么一点肉都没长。 第34章 安分守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今年的初雪姗姗来迟,天气是越来越冷了,许予茜的身子倦怠,腹中的孩子终于不怎么折磨她了,吐了三个月之后就好了许多,也有胃口吃东西了。 苏恒霖每晚都回来睡觉,或早或晚,都会回家,心情好时还会和予茜说说话。 许予茜搬到客房去睡觉,主人房留给苏恒霖,他看到主人房的枕头被抽走一只,随口问了一句家政阿姨是不是拿去洗了。 家政阿姨说没有,太太的枕头在客房。于是也没说什么,倒头就睡。有时在外面喝了酒,也会打理干净再回家,再也没有说过醉酒胡话,两人相处得还算融洽。 苏恒霖一直都没有把妻子公开,只有家里的人知道,就这样静悄悄的。 那天把钻戒拿回来,许予茜说是奶奶买的。 他只是接过去看一眼,随手放进西装口袋里,从没戴过。 大概是扔了吧,许予茜想。在他眼里并不是多好的东西,只是个物件而已。 - 过了圣诞节,元旦快到的时候,忙完实验室工作的程彦宇给许予茜打了越洋电话,语气中有点儿兴奋,说他很快就有假期,准备回国了。 许予茜想开口和彦宇聊聊自己的近况,他会吓一跳吧,她的人生变化得太快了,结婚的事情还没通知他呢,虽然没有举办婚礼,但也想和他分享一下这份喜悦。 话到嘴边,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如何说起话题,他会瞧不起她吗?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程叔叔张阿姨也会瞧不起她吗? 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想着见面时再说比较好。 他很快回国了,她也很开心。简短地聊了几分钟之后,便挂了电话,看了看时间,是晚上九点半,苏恒霖也差不多时间回来,他最近的时间都比较规律,予茜为了避免尴尬,洗漱一下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许予茜在屋子里总有意避开苏恒霖,好在屋子够大,每每总能在听到电梯动静时,都能及时回到客房里,仿佛关上门,在自己的空间里,外面就与她无关了。 他只在晚上回来,早上又早早去公司了,许予茜都会有意在房里等到他出门再起床。 明明都在同一屋檐下,却甚少打过照面,许予茜觉得这样互不打扰的生活很好,堪堪松了一口气。 -- 第61页 每周三、周日都有家政阿姨上门打扫卫生,许予茜平时在家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倒也不操劳,遵医嘱服药以及去检查身体,指标一直不好,胎儿发育不良,她身子也弱,对于宝宝很是担心,却无处可说。 李阿姨是个健谈的人,会和她聊聊天,说一下怀孕的事情,说自己怀孕时也是吐得昏天暗地,最后生了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娃,抱在怀里可逗趣了,让她不要忧虑,女人嘛,怀孕都这样的。 苏恒霖这天回来得早,看见李阿姨在厨房里教许予茜熬汤,鲫鱼汤对孕妇比较好,要熬出白白的奶油色可不容易,要慢慢煮半小时才能使汤色发白。 许予茜在认真的看着火候,倒是李阿姨回头取枸杞时,眼尖的瞧见了他正入神地凝视苏太太,看到这两口子如此恩爱,不禁失笑唤了声:“苏先生。” 许予茜也回过头,搅拌着的勺子跌落在汤中,激起小泡,刚好就弹到她的手背上,痛得她“呀”了一声,又很快稳了稳,想着在他面前不要失了仪态。 她的手背很快就泛起了一片红,李阿姨吓了一跳,七手八脚的想去找烫伤膏,却见苏先生已经来到了跟前,捉住太太的手,示意她让开,下一步快速地拧开水龙头,让予茜烫到的地方,在流水下反复冲洗。 许予茜的手又小又白,被苏恒霖骨骼分明的大掌握着,在哗啦啦的水流中交缠,紧扣,不放开。 苏恒霖平时在家很少做饭,自然也没有备着烫伤膏,李阿姨在旁偷偷笑着,果然是新婚燕尔,这般模样,分明是掉进蜜罐里了,其实就是一点儿热汤烫着,压根儿不用这么紧张。 苏恒霖从许予茜的后背环着她,贴得很近,仿佛能挨到他胸膛上厚实的暖意,许予茜被他的手握得发烫,耳根也在发烫,不自在地挣脱开,关掉流动的水,轻声说她没事了。 说罢,便不自然地离开他的胸膛,转过身若无其事地问李阿姨,汤好了吗? 鲫鱼汤很是鲜美可口,闻着味道已是食指大动,最后放上一点点红枸杞,看着汤色发白点缀着几点红色,着实吸引。 李阿姨特意把鱼刺都挑了出来免得她噎着,许予茜很久都没有这种被照顾妥当的感觉,有些不习惯,更多的是觉得心头一暖,笑容也放开了些,粲然展颜地向李阿姨道谢,眼目眉梢里也沾上了笑意,弯得像悬在半空中细细的月牙。 她极少有笑的那么无所顾忌,卸掉所有胆怯的时刻,灵动的眼眸自有闪耀,居然,是那么像赵芷沐,不,又不是赵芷沐。 她柔柔的,轻声细语,笑起来也是安安静静的,露出白白的牙齿,只管看着对方笑。 苏恒霖心动了,是那种心脏剧烈一跳,拉扯着神经的情愫,扑通扑通的,他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一刻,不知是为什么,他前进一步,忽然有点慌张,想抚上她的笑容。 她的笑颜堪堪好,苏恒霖的手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了,最后握成拳慢慢放下来。 李阿姨打趣道:“苏先生你是担心太太的伤势吗?”随即小心牵予茜的手,细心查看一番,没有了泛红也没有起水泡,含笑朝苏恒霖说道:“小问题,不碍事的。” 又和许予茜说道:“苏先生可真关心太太你,看他都担心成什么样子了。” 许予茜听着有点不好意思,再抬眸看他时,他眼神骤然闪躲,仿佛面前是噬人的怪物,下一秒,只见他极快地恢复了冷静,转身离开厨房。 他的背影淡然又疏离,好像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距离,明明刚刚那么近,这一刻又远在天边。 许予茜只低了低头,笑了一下自己的天真,心里好像也没有很难过。 刚煮好的鲫鱼汤那么好喝,她喝了两大碗,胃里暖了,心脏也会暖和起来的。 李阿姨走了之后,屋里又是静悄悄的,苏恒霖在书房里办公,许予茜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响,安安静静地回到房间里。 手机不知道放哪里了,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才细细记起来,下午在书房看书时,迷迷糊糊睡着了,把手机落在那张舒服的藤椅上了。 想着也没什么要紧,苏恒霖还在书房里面工作,就不要去打扰他了。 前两天她买了毛线,想着学会织双小袜子,宝宝出生之后可以穿,然后再织小毛衣,虽然宝宝是夏天时候出生,但会有来年的冬天,宝宝就可以暖暖的了。 每一步都跟着书本的教程来,许予茜还是不太会,早上李阿姨得空教了她起针,是简单的单螺纹,但她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织着织着就超了,只得拆了重来,好在孕期时间还很长,她慢慢学,总能学会的。 予茜的手机在书房里不合时宜地嗡嗡震动,苏恒霖拿了起来,屏幕显示来电名称是彦宇。 一个男性的名字。 苏恒霖皱眉,接了起来。 “小茜。”开口是亲昵的称呼,嗓音中还带着沙哑的睡意,带着一些怨气:“我导师不给我假,我要推迟回国了,你等我回去,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苏恒霖沉默,铁青着脸。 程彦宇听着电话没人搭腔,试探性地唤了两声:“小茜?” “你不舒服吗?怎么不说话?”彦宇反复问道,现在国内时间才十点,没那么早睡着吧,又觉得可能是信号不佳的问题,没作他想,予茜那端就已经先挂断电话了。 -- 第62页 打毛线还是太难了,许予茜拆了又织,织了又拆,才现了点雏形,还是要多向李阿姨讨教才行啊。 放下毛线棒,许予茜听了听房间外面,还是安静的,她的房间里没有浴室,浴室在另一头,她拿了睡衣,轻手轻脚地经过书房。 却出其不意的被打开门吓到了,苏恒霖出现在书房门口,手里还拿着她的手机,扬起来在她眼前,挑眉问:“彦宇是谁?” 许予茜瞠目,下意识伸手想把手机拿回来,“他找我了吗?” 苏恒霖身形极快地往后一闪,让她扑了个空。 “他是谁?”苏恒霖看她如此焦急地要拿回手机,心中的怒气越来越大,几乎是咬着牙问道。 许予茜见他不把手机放下来,就作罢了,不敢费力去抢,小心地回答道:“彦宇是我的朋友。” 他好像余气犹在,许予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有些惶恐,又乱糟糟的,不自觉地捏紧手中的睡衣。 “他让你等他回来,你俩的关系可真是好朋友啊。”苏恒霖直直地盯着她,一字一句说着:“许予茜,看不出你是这种人。” 什么意思?她是什么人,他就这般看不起她吗? 许予茜怵地看向他,一阵阵酸痛涌上心头,她已经把自己的心压了又压,压到最低处,压到尘埃里。他说婚后互不干涉,她就努力让自己不要去在乎他,不要去打扰他,尽量在家里无声无息的,他在家的时候,她就克制自己,极少极少走出房门,在屋子里小心翼翼的活得像个影子。 纵是如此,他随便的一句话,她还是有点疼了,像一枚利针在她的心间狠狠地刺了一把,那股鲜血,过了好久才汩汩流淌而出。 “生孩子之前你最好安分守己,别又扬到奶奶耳朵里,让大家都难堪。” 又,他以为之前在医院撞见他和奶奶,是她有意让奶奶知道的吗。 他就是如此想她的吗。她不知道要如何学习,怎么才能做到毫不在乎,不在乎这些泠冽刮耳的话。 第35章 散步 眨眼就是元旦,许予茜的肚子开始微微隆起了,里面的胎儿健健康康的发育着,数据指标很不错,许予茜的心情也就好了起来,李阿姨教她的织法,她都学会了,已经织出一只鹅黄色的小袜子了。 小小的一只袜子,还没有她的掌心大,李阿姨笑说,小婴儿的脚就是这么小的呢,不过很快就会长大了,今天的袜子,可能明天就不合穿了。 许予茜温柔一笑,说:“那我多织些。” 自从那晚不欢而散后,她和苏恒霖就没说过话了,也不是在生闷气,只是避免冷淡,彼此都有意在回避着,有时一整周都见不着人回来,许予茜反而睡得更好,自己在家自由自在的。 以前家里只有苏恒霖一个人住的时候,每周只需要家政阿姨上门两天打扫卫生,把脏衣服拿去干洗就行。 现在家里有个女主人,还怀着孩子,苏恒霖就让家政阿姨全天都在家照顾许予茜,自己也懒得回家,这个家的大小事情,全让佣人照顾了。 车库有车,但李阿姨不会开,许予茜就更不会。 苏恒霖给了她司机的电话,让她有需要就让司机接送。 许予茜平时出入也比较少,也没什么应酬,都是在家里多,时常去医院,偶尔会去逛一下婴儿用品店,她住的地方离商圈比较近,走路可以到的地方,她都走着去。 医生说她的盆骨比较小,顺产会有些吃力,最好多运动多散步,养好身体,她也就照着做了。 每天傍晚都习惯下楼散步,小区的绿化极好,面积也很大,还有网球场和游泳池。 不过现在天气冷,游泳池就不开放了,许予茜绕了一圈,慢慢的走着。 这天,苏恒霖回到家里,只见李姨在洗碗,在家走了一圈也没见人,冷口问道:“她回房了吗?” “没有,太太去楼下散步了。” 李姨最近隐隐觉得苏先生和太太吵架了,但又不好多问,太太从不主动提起苏先生,而苏先生又极少喊太太的名字,仿佛两个客人一样,极生疏地相处。 苏恒霖心不在焉地坐在客厅里,这女人还真能沉得住气,他回不回家都好像不关她的事,或者一回来,她就躲在房间里不出门,他耗,她比他更能耗。 李姨干完活就进了许予茜的房间,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件藕荷色的披肩。 苏恒霖抬了抬眉,问她要干什么。 李姨说:“噢,太太只穿了件单薄的衣服下楼,现在入夜,肯定会冷的,我给她拿件披肩免得冻感冒了。” “我去吧。” 冬季的夜,天黑得特别快,仿佛每走一步,就暗了一度似的。 夜里有风,有点冷了,许予茜往回走,看到了苏恒霖。 他今天居然回家了。 苏恒霖朝她走过来,是特地来寻她的了,许予茜以为他有什么事,结果什么都没有,他给她披上了羊绒的披肩,一阵暖意包裹着身体,使人很是舒服。 忽然间绿化草丛中窜出一团黑影,那黑影又极快,压着草丛的叶子,伴着模糊不清的低嚎声,吓得她惊呼,下意识地捉住了旁人的手臂,苏恒霖来不及思考,就马上拥着她,跨步往前把她挡在身后。 定睛细看,原来是只宠物狗,脖子上还套着颈绳,正歪着头乖巧地站在原地,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们,想来是走丢,不认得回家的路了。 -- 第63页 许予茜定了定心神,看到小狗湿漉漉的眼睛,心里不禁柔软起来,觉得有趣,刚刚的惊吓抛诸脑后,弯下腰去想摸摸它的温顺毛发,不料小狗似乎吓着了,抬起爪子朝她狂吠。 苏恒霖眼捷手快地握住她的手后退两步,不让她碰触来路不明的宠物狗,从另一边捡起了小狗的绳子,打算把它交给小区保安。 小狗一路摇头晃脑欢快地叫唤,是只橘色的柴犬,腹部的毛又白又柔软,短短的尾巴摆阿摆,仿佛他俩就是主人似的,一点也不怕生。 苏恒霖握住她的手一直不放,轻轻的又很暖和,一直牵着她走着。 此刻,是一家三口和一条小狗的世界。 许予茜忽然希望这段路,慢一些,再慢一些,就这样天荒地老也可以。 小区保安一时半会找不到狗主人,看着这柴犬面生,印象中也没哪一户人家养了柴犬。 尽责地去查了查监控,也看不到什么。 想着拍个小狗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通知栏通知一下大家,不过他上班没有带手机,只有对讲机,同事们也没发现有人丢失了小狗,一时之间也没辙,让她把小狗留在物业这里,他们会细心照顾好的。 许予茜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保安,让他拍小狗的样子张贴通知,还是尽快找到主人比较好,免得小狗又乱窜容易被人抱走。 小狗欢快得很,以为有人在和它玩耍,前肢拱起,跳来跳去的,许予茜用食指朝它的脸转圈,逗得它转来转去的,好不有趣,苏恒霖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牢牢的牵住绳子不让小狗挣脱跑走。 保安正蹲着,对手机疑惑道:“奇怪,怎么老是自动对焦到人去了。” 许予茜探头过去一看,居然把她和苏恒霖都照进去了,柴犬占了大部分画面,他俩前后站着,是画面的右上角,小小的篇幅,苏恒霖嘴角上扬看着她,她看着小狗,其乐融融的画面。 再划两张,也是这般,他的眼神都没变,脸带笑意的看着她在前面逗狗。 她披着披肩,手扬起来,带动流苏往下坠,夜色朦胧,照片上极是快乐的模样。 保安指着照片说,“就是老拍不准这狗的脸,也不知是不是它动得太快了。” 许予茜返回相机查看,是无意间调了人像模式,才会自动对焦到人脸去了。 小狗还在欢快的叫唤着,过来蹭了蹭予茜的腿边,暖暖的绒毛体温靠在脚边,她一直想抱起它。 察觉到她的意图,苏恒霖弯腰一捞,单手就把它抱起来了,翻过它的脚掌,脏兮兮的,枯草和泥巴都沾上了,还有些不知名的液体,不知道在哪个草坪滚了几圈。 接着,苏恒霖低声说道:“你别逗它了,小心它挠你,这胎还没稳,不要节外生枝。” 是为了胎儿。 许予茜刚准备抬起的手,又悄悄的放了回去。 不要节外生枝,安全的健康的把孩子生下来。 保安拿了根香肠逗它,它刚下地,就一溜烟儿的奔过去,头也不回的又去蹭了蹭保安的裤腿,愉快的留在物业管理处,真是条傻狗,谁对它好一丁点,给它一根香肠,就跟谁走了。 其实,有时候,人和狗也差不多,有一丝丝的甜,就能毫无防备的赌上一生。 过了两天,许予茜心里惦记着,特意去物业处询问一下小狗的情况,保安说找到主人了,已经被领回家好生养着。 这栋物业的住户不多,一梯一户人家,每户都非富则贵,许予茜也不便多窥探什么,知道小狗儿找到主人就安心了。 本月25号,苏氏地产集团有个宴会,邀请了简滩市大部分的社会名流,助理李棠贴心地询问苏恒霖有没有携带女伴。 若是携带了女伴,服饰妆容珠宝搭配又让人头疼,万万是不能与大董事苏恒驰的夫人撞衫,大合照时又会被有心人解读说苏氏公司的明争暗斗。 若是没有携带女伴,又更让人头疼,流言不止,对手养的一大批网络营销号又有文章可作了,无非是深情根种,与大苏太太的往事又被翻出来炒一番了。 最近股市不稳,子公司投资跟不上,公司内部又暗流涌动分崩离析,苏氏集团已经拆分成两家大公司,以苏正邦为首的派系,苏正邦已经老了,几年前一次决策失败,公关处理不好,得罪了不少人脉,渐渐就退居二线,把管理权交给他的儿子苏恒驰来收拾烂摊子,不过他手里有过半的股权,在董事会上还是位居上位。 另一边是苏正邦的弟弟苏正延,苏老先生的次子,身体不太好,脑溢血都从死亡边缘抢救回来后,便也有意放权让儿子来管理公司。 他们这一代的落幕,在苏老太太的眼底下,终究也是平平和和的。 只是苏恒驰近两年做事越发成熟和发狠,牵制着董事局的投资和股份收益,星星之火渐渐蔓延到苏恒霖这边的公司来。 明明是两兄弟,却似是明争暗斗似。 在出席宴会携带女伴这件事上。苏恒霖凝神专心想了半晌,才给出答案。 “李棠,你准备一下流程,我和我妻子出席。” “什……什么?” 苏恒霖看了她一眼,饶有耐心地放慢速度说:“我妻子。” 李棠不敢相信苏总已婚,只听到他重复了两次,只得强装波澜不惊地应了下来。 -- 第64页 助理李棠从苏恒霖毕业回国就一直跟着他干事,知道他心中有个青梅竹马的赵家姑娘,后来成了他大嫂,也知道他来来往往有一水儿的女伴,就是不知道苏总居然结婚了! 李棠默默地安排着宴会的位置和策划。 临近25号,女士礼服还没选定,另一边苏恒驰的总秘书助理已经把流程给她过了一遍,苏恒驰的太太选了水蓝色的高定礼服,还剩苏恒霖没确定。 于是李棠抱着品牌部拿来最新款的礼服册子,小心翼翼地敲开苏总的办公室,开口提问道:“苏总,苏太太的礼服,不知道选哪一款呢。” 苏恒霖全神贯注盯着电脑里的数据,头也不抬地说:“你和服装师选几套定制的就好,约个时间,我让司机送她到店里试一下。” “好的。” “等等。” 李棠定住身子回头,听候吩咐。 “我太太怀孕了,礼服选宽松一点。” 李棠沉稳地深呼吸一口气,说:“好的。” 给媒体发送出席名单时,就相当于宣布苏恒霖结婚的消息了,李棠接电话接到头痛,她其实知道的也不多,老板的私事她也不敢随便回答,一律都给婉拒了。 第36章 躲避抗拒 已经下雪了,薄薄的雪花从半空中散开,直直飘入大地,简滩市冬季的雪从来不大,不会积压,都是薄薄的雪花,落在指尖,落在发梢,转眼即溶,只留下淡淡的水痕。 许予茜坐在车里面,看到雪花小小的,一片片涌贴在车窗上,不一会儿,就化开了。 有点闷,她开了一点点窗,凛冽的寒风一下子就吹入了眼睛,刺得生痛,她躲进车里,低头揉了揉。 司机在前头适时出声道:“太太,不舒服吗?我调一下暖风。” 许予茜摇头,把车窗关上了。 苏恒霖的助理约了她好多时间,她一直拖拖拉拉的到了今天才去试衣服,晚上就是宴会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苏恒霖在一场觥筹交错的宴会里,演绎婚姻的粉饰太平。 她怕,怕扮演不好苏太太这个角色。 她还怕,苏恒霖给她一点点希望,对她好一点点,她的心又会死灰复燃了,她永远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大概是学不会死心的。 李棠看到苏恒霖太太时,愣是没看出她哪怀孕了,即使是从寒冷的室外进入到暖意融融的店里,脱了大衣,身材依然纤细修长,穿着平底鞋,头发不长,还未到肩部,纯情得像个大学生。 李棠染了一头亚麻色羊毛卷发,迎上去一比较,仿佛老了十岁有余。她熟练地绽开笑容,嘴上抹了蜜一样的劲夸苏太太年轻貌美漂亮得很。 许予茜好像被她的热情吓到了,微微瞪着眼睛,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地不好意思扬起笑容,显得很是羞涩。 店里没其他顾客,清了场,蓝色系列的设计搭配也全部被清了,全部是暖色调性的礼服,热热闹闹的展示出来。 李棠和服装搭配师小杨,还有店员,忙前忙后殷勤地为她介绍服装和珠宝搭配,那些珠宝在灯光照射下,闪耀出迷人的光泽,完美的切割面,无论在哪个角度看,都闪烁着高贵,让人无法抗拒。 苏总这次真的很大方,李棠拿了珠宝画册的款式给他过眼,结果翻了一页,说了句都挺好看的,眉头都不皱一下,全部签单了。 李棠乍舌,心里暗暗感叹,是真疼妻子啊,出手这么奢侈。 那么豪气的手笔,许予茜站在一排珠宝面前,兴趣缺缺,甚至都没有拿起来看一眼,寻常女子要是看到这么多珠宝首饰,大概都掩不住的高兴惊呼的脸色,然而,她只是很平静地扫视而过,在她面前仿佛不过是些石头子罢了。 造型师小杨在许予茜身后跟着,默默和李棠对视一眼。 小杨自觉是个人精,学过心理学,擅长服装搭配设计,能从微表情中一眼探出对方是否喜欢这件物品,所以她出手推荐极少出错,除非是那种深藏不露的老狐狸。 一般她在客人面前甚少说话,深知高端的客人主观性都很强烈,平时看过不少高级定制,美感视觉的触感都比普通人强烈,而且礼服高定,是当季设计顶尖,闭眼挑都不会出错,摆出来都是看客人的喜好选择。 小杨窥见许予茜的神色,真的是淡然,似是平静午后的水面,无波无浪。 于是试着出声给苏太太介绍一下设计风格及相关饰品搭配。 好在苏太太还挺温柔,选好衣服试着给她穿,她都没有异议,也没打量款色和颜色喜不喜欢,转身就进了试衣间。 拉开帷幕,许予茜出来,李棠觉得她整个人都盛开了,一字肩的玫瑰色礼服,性感的锁骨深深的凹着,白得像雪一样白净,细长的天鹅颈光滑细腻,配上她淡雅低垂着的眉眼,真真是一朵洁白香甜的栀子花。 苏恒霖也过来了,穿着一身黑西装,许予茜站在镜子前看到他从身后款款而至,她避开了彼此交接的目光。 他的手仿佛有电流,轻轻触摸着她没有被礼服包裹着的肩颈,皮肤光滑,润得像初生的婴儿。 许予茜的身体微微一缩,似乎在抗拒他一般。 旁人都识趣地回避了,诺大的空间只余他们两个。 苏恒霖低头,想亲吻她红润的嘴唇。 许予茜扭头避开,苏恒霖双手用力把她钳固在怀里,眼睛一锁,作势又低下头来。 -- 第65页 她更加不愿意,强硬地偏过头,要挣开这牢固。 苏恒霖被激怒了,用力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掰过来,强吻下去,他的气息强烈而浓烈,喘着粗气,像是千军万马压下来一般。 她拼命抵住牙齿,偏偏不愿意,就今天不愿意,他又把她当成什么了,今晚的宴会铁定会遇上赵芷沐,所以,他现在要在她身上找个存在感吗。 过了好一会儿,李棠正低头在手机上安排事宜,今晚苏氏集团的宴会,一点儿差错也不能出,还要与媒体朋友打好交道,核对下面的人发出的通稿。 忽地,店员拉了拉她的衣袖,叫了声:“棠姐。”眼睛给她一个方向,极小声地说:“苏总好像在生气。” 苏恒霖冷着脸从试衣间出来,浑身寒气。李棠保持面色镇定,上前出声道:“苏总,现在你和夫人是直接去宴会吗?” “送她回家,她不去。”苏恒霖头也不回,冷言道。 李棠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第一时间想到公关通稿要赶紧撤回才行,不能发。 苏恒霖铁青着脸,下巴似乎是被指甲抓了几道口子,轻轻的泛起了红痕,只是他毫不在乎地继续大步走远,司机也跟着他走了。 李棠返回更衣室,看到苏太太一人站在那里,一字肩的肩带被扯到手肘处,雪白的皮肤有几处红红的指引,似是刚刚被大力掐着。 礼服繁琐而又复杂,许予茜一个人脱不下来,李棠唤了小杨过来,一起帮苏太太更衣,礼服被扯破了,上好的布料被撕开了几道口子,看出来刚刚经过很激烈的一场争吵。上好的一件礼服,就这样坏掉了。 她的脖子上有几处吻痕,红得动人心魄。虽然她有意遮挡,但旁人还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李棠反应过来,低声道:“给苏太太拿条围巾吧,外面天冷。” 找不到围巾,李棠想起自己的包带子缠了条丝巾当装饰,于是解出来,让小杨系在她脖子上,巧妙地挡住了那些吻痕。 许予茜忽然呆滞地定了定,双眼有点迷茫也有点惊喜,直直地看向自己的腹部。 “苏太太,怎么了吗?”李棠问。 许予茜似乎有些激动,欣喜若狂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轻轻地说:“动了一下。” 声音压了喜悦,怕旁人觉得她夸张,小心翼翼,有点颤抖地抚上肚子,胎儿有点害羞,肚子又一动不动的了。 莫名其妙的话,引得李棠哑然失笑,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说胎动吗? 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苏恒霖带给她的难堪,全身浸在一个小生命在肚子里给她的萌动。 那是一种真真切切的感受,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悸动,是她与胎儿的链接啊。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宴会里,苏恒霖只身一人出席,在这种场面,还是避免不了要和苏恒驰夫妇会面。 自从他结婚后,苏恒驰及赵芷沐就没和他见过面,每月初一必要回一趟的老宅子,都彼此有默契地错开,老太太身体抱恙,也渐渐地管不着许多事了。 赵芷沐依旧美丽大方,在这种上流阶层中穿梭来往,应酬得当,穿着水蓝色的水晶镶钻连衣裙,像一条畅快的鱼儿游弋在人群中。 其实应酬也没什么话题好说,都是捡起细枝末节的小事来往几句,她因大着肚子,来人便多了几句或真或假的关怀。 顺带连连夸赞苏恒驰娶了个好太太,真是有福气。 席间响起一阵不小呼唤声,凑近了一看,是李叔叔家的二女儿,正豪气冲天的喝下了半杯香槟酒,还准备接上半杯。 她的脸化了浓妆,魅惑的眼线,随便一个眼波就是媚眼如丝,远远看到了赵芷沐,放下酒杯,曼妙的腰肢走过来和她搭话。 倒也直截了当,问候几句就大大方方的说明了来意。 赵芷沐不失礼貌地一笑,环视四周,随手一指,在人影憧憧中,那俊俏的身影矗立着,说:“这是他的事情,你去问他吧,我这个当大嫂的可不敢随便说话。” 那姑娘喝几口酒,倒也大胆,直直从人群中穿梭过来,来到苏恒霖跟前。 “听说你结婚了?” 苏恒霖挑眉,看着她,并不急着回答。 “唔,还真可惜。他们说你妻子可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 “你喝醉了。”苏恒霖打断她的话。 察觉到他的不满,女人嘴角一勾,歪头一笑道:“怎么就不考虑我呢。” 苏恒霖偏过头,她身上有股浓烈的香水味,直冲鼻尖,“过去了,别提。” 那时奶奶和爸爸强迫他结婚时,不过是为了给大哥和大伯一个交代。 的确是和谁都能结婚,许予茜当初在医院里都同意落胎了,只要把孩子打掉,他们就毫无瓜葛。他们的开始本来就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游戏,没有爱到要赔上一生的地步。 他若强硬一点,不娶许予茜,也有很多其他选择,没必要非得为了孩子捆绑在一起,反正和谁结不是结,有好的资源还能帮公司升上一大步。 只是她的样子总是无端出现在午夜梦回里,在医院里那滴滚烫的泪灼热难当,她楚楚可怜的低头啜泣,短短的发抚过掌心,她说她痛,泪珠不断地滚动滑落在他手上,重重的坠落到了他的眼里,心里。 奶奶要他要娶许予茜,他便娶了。 -- 第66页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缺钱,他有。她母亲不是一直想嫁入豪门嫁而不得吗,如今她可以踏入豪门了,光明正大的身份,还有什么不满的。 苏恒霖想到许予茜拼命躲避他的模样,心里就块石头,仿佛他是噬人的野兽,她自从结婚就一直躲着他,她心里到底想着谁,是那个程彦宇吗。 第37章 固执 许予茜在沙发上看书,看累了就开会儿电视看,心里想着今晚苏恒霖不会回来的了。 所以安心的靠在抱枕上,落地玻璃外的繁华夜景尽入眼帘,一点一点的灯光连成一片,璀璨万分,仿佛天上的星宿在地面上织了网。 客厅很大,李阿姨打扫得一尘不染,赤脚在地上走很是舒服,苏恒霖不在家的时候,是她最舒适自在的状态。 凌琳放寒假了,在微信里找她聊了几句近况,抵不过睡意,迷迷糊糊的在沙发上睡着了,手机握在手机,一睡着就滑落在地毯上了。 电视机的音量调得极低,沙沙声响的在客厅里回荡,是一档真人秀的综艺节目,邀请几对新婚夫妇一起拍摄,有争吵有欢笑有落泪,也有传统的婆媳矛盾,真实的故事全部呈现出来,嘉宾们坐在演播室点点评评,也不知道是在说谁的人生。 宴会还没结束,苏恒霖喝了几口酒,觉得有些闷,这场宴会真是无趣到了极点。 对面这个艳丽的女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一些呱噪的往事,曾有一段温情,苏恒霖已经想不起她的全名叫什么了。 脑子里都是许予茜的音容相貌,她疏远又淡离,从不热情也不多话。 忽地一阵骚动,周围的人都纷纷鼓起掌来,苏恒驰牵着他的妻子赵芷沐上台致辞,聚光灯落在他们身上,情投意合,眼角眉梢都是浓情蜜意。 说了些集团公司新一年的规划,也说了些商业合作。 苏恒霖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和好的,以赵芷沐的性子,能原谅阿驰一回,自然也能原谅无数回。 静静看着他们,心中不觉风清明朗,也能举起酒杯和她在台上遥遥相敬。 苏恒霖觉得自己也放下了,他对赵芷沐的执念是什么呢,大约是看着从小长大的邻家姑娘一脚陷入泥坑里,越陷越深,他想拯救,却发现她落进去,根本不愿意出来。 他大哥是个混账东西,他明明确确知道的。做的那些乱七八糟事情,在赵芷沐的眼前并不瞒着藏着。 芷沐是个多么肆意挥洒的姑娘啊,他眼睁睁的看着如此明亮如光的人,这些年来为情所困,自身的光芒一点点消逝。 公司的大权都落在大哥手上了,就连他从集团中分出来的子公司,大哥都强势要控股百分之三十,他的手越伸越长,兜的东西越来越多。但还算公平合理,并不多干涉什么,只管放手让他一搏。 记得他初次受挫,被对手公司搞到吃了闷亏时,阿驰没有给他解决方案,只淡淡地说:“你尽管按你的想法去做,出了错处,有我帮你兜着。” 在苏家,苏恒驰是长子长孙,要承担的东西必定会多,他也够狠,把大伯留下来的糊涂帐全部都清除干净。 差点儿整个集团都要被收购,那段时间也是苏家的黑暗时期。 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渐去,同一辈中至亲的人,抵不过时光漫长,想法各异,慢慢的有了隔阂。 接着便轮到苏恒霖上台,从助理手中接过公关稿,上台发言了十分钟,时间掐得恰到好处。 他在台上忽然间恍惚地想到,如果许予茜在这个场合,是不是也会陪他在台上,站在一旁,嘴角含笑静静地看着他。 他觉得自己有点荒唐,怎么脑子里又闯出了她。 还是不可避免的要和苏恒驰相谈几句,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总要兄友弟恭一番。 宴会接近尾声,赵芷沐大着肚子不方便,应酬得差不多,苏恒驰不舍妻子,陪着她一起离席了。 这场宴会,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了,苏家二少爷的夫人藏得极深,并不露面,反而是苏家大少夫妻和睦,应酬得当。 也就私下暗自揣测一些事情,暗流涌动,加上苏恒霖的父母并不喜欢儿媳妇,苏恒霖妻子的身份,越隐瞒,就越有好事者想挖出来。 装修简约的饭店,许予茜来得比较早,要了杯温水慢慢喝着。 凌琳像只雀跃的鸟儿一样朝她飞扑而来,许久未见,自然开心,她的男朋友阿诚在身后老老实实的帮她提包。 凌琳找了份实习工作,噘着嘴,念念叨叨的和许予茜说着职场新手的苦与难。 阿诚坐在她旁边,话不多,熟练地把虾子剥了壳,放到她碗里,一个两个,堆得快半碗高了,红红的虾肉还细心的去了虾线。 凌琳吐槽完,心情大好,食欲也大增,吃得嘴巴鼓鼓的,满足得眼睛都眯成缝了。 反而许予茜咸食吃得不多,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对店里的芝麻汤圆糊却是很感兴趣,连连喝了两碗。 以前她并不喜欢黑芝麻的味道,觉得黏糊糊的腻在舌尖上很不舒服,今晚被这一小碗的芝麻汤圆糊迷住了胃口,怎么喝都喝不够,还想再来一碗,只是实在撑的不行,她低头想了想,可能是肚子里宝宝想吃。 凌琳取笑道,这么爱吃芝麻糊,小孩子出生定是有一头浓密的头发。 许予茜也笑,笑得一脸羞涩。 -- 第67页 吃饱喝足,凌琳亲昵地摸摸许予茜的肚子,假装恼怒道:“多大了啊你这肚子,比我的还小,我都摸不到肉。你要不说,谁知道你是个孕妇哦。” “四个月多一点,医生说是发育的慢了些。”许予茜说起腹中的宝宝,话题便多了起来,“前几天宝宝在我肚子里动了下,好奇妙,我到现在还很开心。” 凌琳还没有体会到为人母亲的乐趣,但听她这么说起来,也很为她感到欢喜。 快到了晚上十点,司机早早就来接她。许予茜让司机顺便载凌琳和她男友回学校,并不顺路,需要兜一圈,凌琳怪不好意思的要拒绝,说自己打车就可以了。 许予茜说没关系,我也想回学校看看,很久没回过去了。 凌琳拒绝不了,便拉着阿诚的手乐呵呵的钻进了后座。 又回到熟悉的大学宿舍楼,外来车辆不能进去,校园保安尽职的拦住了车,拿了登记本子要登记资料。 凌琳觉得麻烦,干脆就在门口下了车,愉快地向许予茜道别,刷校园卡进去了。 许予茜看着她和阿诚的背影,蹦蹦跳跳的,时不时回头朝她挥手道别,是元气满满又充满活力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司机默不作声地把车开到苏恒霖公司楼下,诺大的前庭,还是灯火通明透亮,看来还有很多人在办公楼里加班。 许予茜还疑惑着这是哪里,司机已经为她打开了车门,请她下车。 远远看到苏恒霖在门口和一个老总模样的人闲聊,看到了她,竟温柔地笑着走过来。 予茜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手已经被他拉起来,呆呆的随着他的步伐往前走去。 听见他朝对方叹气道:“王总,我太太接我下班,今晚这个局我实在去不了。” 王总上下打量许予茜一遍,哈哈大笑道:“无碍,家有娇妻,是难以走开。” 苏恒霖转过头看她,眼神带蜜又似是责怪,“茜茜,和王总打个招呼。” 许予茜听话地说:“王总你好,我是予茜” 王总大手一摆,说着佳人在旁,我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二人了。 看到王总上了车驶出,予茜不露痕迹地挣脱开被他牵着的手。 苏恒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再看看她。 “我要回家去了。”许予茜出声。 “我也回。”苏恒霖心情出奇的好,也没有怪她的冷漠,跟着许予茜一同上车。 车里有股奇怪的香水味,苏恒霖不惯,皱眉问了司机怎么回事。 司机在后视镜里地看了一眼予茜,不说话。 许予茜明白言下之意是在说她带朋友坐车里,捏紧自己的手臂,坐在他身侧,只觉压了重重乌云在嗓子里,良久才吭声道:“我让章叔带了朋友一程。” 安全带缠了根亚麻色的长发,许予茜认出是凌琳的发丝,小心地把它攥紧在手中,等待下车扔在垃圾桶里。 “老章,明天把车子开去保养。”苏恒霖不咸不淡地说道。 拳头用力的攥紧,在掌心留下月牙形的指甲痕迹,许予茜看向窗外,极力想避开这个压抑的牢笼,没关系,快到家了,她自己一个人会比较自在。 苏恒霖停了一阵子,似乎在思考什么,偏过头对她说:“你要出门的话,我送你,我最近有空。” “不用。”她的回答很慢,低声地拒绝了他的接送,“你忙吧。” 司机在前头适时出声:“太太约了明天的产检。” “我自己去就行了。” 苏恒霖无端脸一沉,“这么不想我出现在你面前吗?” 车子已经驶入停车场,刚刚停稳,许予茜解开安全带,一言不发地下车,径直走向电梯。 “啪”地车门一声巨响,苏恒霖紧跟在她身后,心急气躁地扯开领带,“说话。” 许予茜低着头,依旧像个闷葫芦一样不吭声,他无论怎么生气都像是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使不出力。 苏恒霖想把她的肩头掰过来面向自己,想想她皮肤那样薄,随便一捏都能起红印,于是就作罢。 心里的怒气莫名腾起,手捏成拳,往后一甩,正好打在电梯钢板上,正在上升的电梯“咣当”一声微微晃动。 许予茜有点惊吓,往角落蜷了蜷,离他更远了些。 电梯很快就平稳了,到了家,许予茜还是没有说话,沉默地走进客厅,脚步往右一移要回到房间去。 想到她毕竟是个孕妇,苏恒霖语气稍稍软了些,问道:“你明天几点去医院。” 他的忍耐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好声好气的哄着不行,怎样都不行,全然把他当透明的了。 许予茜察觉到他的怒气,离他几步远,漆黑的眼珠直直地看向他,动了动嘴唇,坚定地说:“我自己去。” 从来就是她自己一个去医院检查的,她认得路,再也不会走错楼层了。 第38章 胎动 苏恒霖今晚似乎和她耗上了,少爷做派的脾气,说一不二。 许予茜要回房间,苏恒霖不让她关门,硬是用手挡住,用力一推,打开次卧的门,这是许予茜入住后,他第一次进来,原本简约黑色线条的房间被许予茜住下来,布置得倒也温馨,多了些女性的柔美。 靠着床边的床头柜上面放了几团毛线,有鹅黄色还有嫩绿色,堆放在一起,压着一本编织的书,毛团的线没有整理好,有几缕粗线和针织棒落在被褥上。 -- 第68页 床头柜的角落处有一瓶清水,斜斜地插放着绿植,几片叶子鲜艳亮丽。 那塑料瓶子极其普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苏恒霖想了一下,才觉得有些熟悉,不过是个矿泉水瓶。 她倒有这些心思去折腾。 次卧的房间也不小,大件物品她没动,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整体都是他的风格,男性的硬朗设计,她住了之后,梳妆台都没有添置一张,花梨木桌上放了好一些育儿书籍,零零散散的铺放着,似乎还用心的记了笔记。 予茜还站在门边上,定定的看着他留着房间里,冷淡出声道:“你能出去吗?” 苏恒霖随手翻了翻床头柜上织好的小袜子,柔柔软软的捏在手里,回过头看她。 “我今晚就在这里睡了。” “这……”许予茜脸上出现抗拒的神情,说:“这是我的房间。” 苏恒霖并不介意,放下手中的小袜子,轻飘飘地说:“这是我的房子。” 这话对她的杀伤力太大了,许予茜一下子涨红了脸,完完全全说不出话来,仿佛是寄人篱下的滋味。 她想往后退,根本无路可退。 这晚,苏恒霖睡得很是舒服,大手一揽,抱着她的腰肢,掌心有意无意地贴着她的腹部,几乎一沾枕头就睡了,许予茜清醒着,一夜无眠。 浅浅的呼吸就在耳畔,他的睡相其实很好的,睡着的样子比平日里温顺许多了。 以前不是没有这样过,欢爱过后她总是很累,思绪飘在空中,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那样的情意,害羞又满腔爱意,在后来的这些日子里一点点的流逝着,她不是不爱,是不敢爱,宁愿把一切都拒之门外。 白天里,凌琳问过她,婚后生活过得好不好。 苏恒霖待她不薄,物质上的生活从来不缺,衣食住行都有专人跟进,比她从前困顿的日子好多了。 凌琳说那你还不满足。 满足了,该是满足,不能奢求太多的。 他的手贴在腹部,温热的掌心轻轻地,腹中的胎儿似乎有了感应一般,滑了几下。 这次是真真切切的胎动,她总是很容易快乐。 仿佛孩子和苏恒霖有心理感应一般,恒霖迷迷糊糊的醒了,又摸了摸她的肚子,孩子踢得比平日里更欢。 他愣了半晌,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是,孩子在踢你吗?” 许予茜没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拨开他的手,准备翻过身子去。 苏恒霖还在迷蒙中,半睡半醒的心情大好,疼惜地把头挨在她的肚子上,嘴里说要听听孩子的声音,或许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作为父亲的那种触觉。 黑夜的浓墨淡了些,静谧的安详的时光,许予茜看了看床头的时间,快凌晨五点,天要亮了。 她看着伏在她肚子上男人,姿势有点奇异,忍不住偷偷的笑了一下,天色与人一样温柔。 睡意正浓的时候,苏老太太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问他是不是忘记今天什么日子了。 苏恒霖睡得迷朦,知道是奶奶,脑子还是混沌着,眼见许予茜已经醒来了,准备起床,便把手机塞到她手上,含糊地说:“奶奶找你。”翻过身子又继续睡了过去。 许予茜也是睡眼朦胧,自然吓了一跳,接过电话小心翼翼地向奶奶问候。 今天初一,又是苏老爷子的忌日,作为苏家的子孙是肯定要去拜祭的。 苏恒霖昨晚是想和她说这事,后来被气着了,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俩醒得晚,许予茜自从怀了孕就一直贪睡,加之昨天晚上压根没睡着,到了天边鱼肚白才完全进入梦乡。 和奶奶通完电话已经是快中午时刻了,苏恒霖的车又在公司,司机把车开过来时,苏恒霖已经又在电话里挨了苏正延好一顿数落。 他的性子向来懒散,许予茜又懵懂,根本不知道苏家这边的家里事,很多事情没人和她说,她就完全不懂这些礼数。 和苏恒霖结婚的日子,不过两个多点月,还是第一次的来到苏家的老宅子,独栋别墅,花园很大很大,现在是冬天,院子里还是姹紫嫣红的开了好一片花朵。 除了苏恒霖的大伯是陌生之外,其余的人,苏恒霖的父母,奶奶,还有苏恒驰和赵芷沐,之前都打了个照面,不算太冷淡,赵芷沐对她微笑以待,过来站在她身侧,柔声的问了她孕期有没有不舒服之类的话。 苏家的人样子都较为相似,鼻子高高的,挺挺的,不说话抿紧嘴唇,淡淡的眼神扫过,让人心里多了几分胆颤。 蔡颖倒是不满,口气冷冷地朝许予茜说:“你怎么也来了。” 还没等许予茜出声,苏恒霖就先她一步,不紧不慢地说道。 “许予茜是我的妻子,也是这个家庭的成员,怎么不能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引得大家侧目。 老太太及时瞪了蔡颖一眼,让她住嘴,不要挑事。 蔡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找了个台阶下,“行了,我只是担心她身子不便,你急什么。” 到了下午四点,天色就阴阴沉沉的了,老太太记挂着亡夫,一整天都郁郁寡欢,苏老爷子逝去已经快十五年了,早些年间惦记着工作,天天下到工地里考察,吃不定时,积下胃疾,到最后花了多少钱也没法子扭转乾坤。 -- 第69页 好在家大业大,早些年打下的基础,儿孙两辈还算争气,并没有糟蹋完。 王总的新闻,下午就爆发了。本来只是一件醉酒驾驶的小事,交警通报都不用,但还是要在局子里醒醒酒,谁料到那边的工程施工现场,有塌陷事故发生了,被人举报豆腐渣工程,施工方负责人马上联系上媒体,在镜头前哭诉利益外包。 塌陷事故损失惨重,重要的文件签名,剑剑直指亨捷工程有限公司董事长王永飞。 那块地皮本该是苏氏集团的地,被王永飞用了些手段半骗半哄的拿了过去。 苏氏集团一分钱都没有得到,损失惨重,几乎用了两个季度的利润去填这个坑,集团整整半年都在破产边缘挣扎。 王永飞这边还在醒酒,亨捷公司那边的公关找不着董事长,忙得焦头烂额无法应对。 铁面无私的交警紧接着就出了通报,王某飞深夜驾车撞伤行人,涉嫌醉酒驾驶。 高层不作为,偏偏在这个时候提了请辞,诺大的公司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股票还没怎么动荡,估计明天一开市就直线下降了。 苏家这里就安静了许多,其乐融融的吃着晚饭。 苏老太太和王永飞有些亲戚交情,见着面还该叫一声侄儿。 她也知道了这事,背后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她想了想也知道,谁动了手。 虽说是王永飞活该,但连根拔起也着实做得狠了些。 老太太吃了几口就撂下筷子,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全然没了胃口。 也不知道是想起了逝去的丈夫,还是想去了那些打拼过来艰难的日子。 苏恒驰知道老太太心软了,夹了块排骨给苏恒霖。 “伤筋动骨一百天,阿霖你上次伤着,现下全恢复了没?” “还行,跑步时会有些气闷。” 两兄弟一唱一和的,老太太最终也没说些什么。 毕竟亲孙子的命比较重要。 当初人家都能下了狠手,现在不过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拔萝卜带出泥,竟然也牵扯到了赵永泽这边来。 坍塌事故的工程款项是由赵氏公司拨款的,几十亿的交易,款项和账面金额不相符,经手的签字人通通都是赵永泽。 临到年末,事情的发生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于是赵氏公司被苏氏集团收购是唯一的后路,只有苏家愿意出手补上这个空缺。 只是放了风出来,实际收购还要等一段时日。 这些事情,许予茜都是从新闻里的细枝末节知道的,她似乎并不太关心这些。 这日,下起了细雪,窗外是冷冷的风,天气冷,人也倦怠,还有小半个月就是农历年了,出出入入都贴了些喜庆的福字,许予茜穿了件驼色大衣,衬得她气色有些了红润。 李姨煮好了小米红豆粥,暖气腾腾的萦绕着,许予茜喝了几口,便要出门了,天气那样冷,李姨忙唤了司机准备过来。 许予茜却摇头说,不用司机了,她自己出去走走,晚上就回来。 现在才不过中午十二点多,有什么事是需要出去半天多,还不用司机接送,雪天地面结冰,路滑得紧要,她向来朋友不多,很少独自外出,李姨不知道她要去哪里,还想问什么,她就默默放下调羹,不愿多说了。 李姨知道太太这个人,虽然性子随和,表面上什么都不要紧,但是把心藏得很深,不轻易打开心扉,自有一番固执。 许予茜一直心神不宁,手机翻来覆去的看,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忙忙出门了,羊绒围巾还落在饭桌上,来不及拿走。 她是有些紧张的,脑子里准备了好多话,不知道从何解释起来。 程彦宇回国了,悄悄的去了她学校宿舍楼下,微信骗了她说有快递,让她下楼取一下。 许予茜不在学校,自然见不着他抱着红玫瑰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的样子,那样夸张又浓烈的爱意,他似乎从来没有过,他终于鼓起勇气,却偏偏错过了许多时间。 学校放假了,并没有多少人,舍管阿姨开了暖炉,挨在门后打着盹儿,悬挂在发黄墙壁上的挂钟,长长的指针已经走了快一圈,三三两两的同学穿着厚实的羽绒衣,从他身旁走过,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朝他看一眼,窃窃笑着又走远了。 那玫瑰是他从花店里买的,这个季节的玫瑰很难有盛开,花店老板说,实在想要的话,那就从云南空运过来,不出一日也能到货。 程彦宇笃定她会在宿舍里的,她从来也没有别处可去。 然而是等不来的,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之后,他在国外那么努力地,心无旁骛的攻克实验室的难题,却不知,他心心念着的姑娘,已经嫁作他人妇了。 许予茜给他回了信息,说她真的不在学校里,她休学了。 那么简单的几个字。 程彦宇微微有些恼意,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胸膛突突地跳动着,下一秒,又惊觉自己的恼怒根本没有缘由,他凭什么生气,她或许有她的苦衷。 第39章 调查 绵绵细雪,又轻又柔地下着,许予茜打了车过来,走得急了些,发梢上都是白白的雪花,不瞬即溶,溶成薄薄的水珠,像是在头上喷了一层雾水似的。 她眼里也有着淡而薄的水雾。 到底是如兄长一般的挚友,许予茜想说的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怕他责怪,怕他心生厌恶,怕他如同旁人的目光一样不屑。 -- 第70页 程彦宇还抱着那束浓烈的玫瑰,花店老板娘包得很好,层层纱纸包绕着,还点缀了些小黄花,艳而不俗,在惨淡的天气里增了好几分颜色。 许予茜走得近了,程彦宇才瞧见她指间那枚钻戒,在她白净细长的无名指里,让人无法忽视。 程彦宇只觉得自己哑了一般,全身也僵硬着,仿佛是天气太冷了,他在寒风中站得太久了,他的睫毛上也是细细的雪,眨了眨眼睛,便有水痕从脸上滑落。 他们坐在学校旁边的咖啡馆,予茜半年前打工的地方,太冷了,又正值寒假,学校周边的店都关门回家过年去,周围空荡荡的,也没什么好去处。 店长不在,店员换了个新的师妹,圆圆的脸孔,扎着马尾,笑起来会露出小小的虎牙,店里人少,安静得很。 店里的装潢没变,独有的咖啡苦味也没变,以前程彦宇也来过这里,坐在窗边,她就在店里穿梭,穿着褐色的围裙,头发都掖进帽子里,给客人端饮料,或者到吧台后面磨豆子。 她那么安静的干活,他也安静的等着她下班。 然后在学校周围走走,聊聊天,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程彦宇回过神来,只是艰难地笑了笑,她说她结婚,还说她怀孕,但是身子不太好,所以休学养胎。 可他连许予茜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不知道,是不是被骗了都不知道。 他静默了良久,脑子里空白的一片,有团火在心里燃烧着,但是看着她幽静的眼睛,那些心痛责怪的话又说不出口。 “阿宇,我喜欢他,是真的。”许予茜重复道:“我喜欢他。” 程彦宇攥紧双手,天气冷,可他的掌心还是汗浸浸的。 和他一起长大的小姑娘啊,脸上是坚定的固执,说着那样的浓情蜜意。 他强打起精神,缓缓吐出两个字:“恭喜。” 程彦宇觉得自己是从来没有了解过许予茜的,不知道她竟有这么大的勇气去爱一个人。 杯中的咖啡又苦又涩,一口也喝不下去,许予茜面前的温水也凉了,她低头,看着杯中的水波微荡,是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仿佛有些紧张。 一时之间竟然生疏了起来,静默良久,也没有人出声。 许予茜提出要先走,她下午要去简滩一院检查。 推门而出时,脚下打滑,竟然不小心摔了一脚,门口的楼梯化了雪,水痕颇重,她没有留意到,幸而她身子并不笨重,手指及时攀住了门框,堪堪虚惊一场。 程彦宇忙在扶了她一把,大掌托在她的腰肢上,承了半分力气,免得她摔到。 忽然感觉到她全身都僵硬,脸上一瞬间失掉了血色,双眼空洞一般看着前方。 程彦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门口停着辆黑色的奔驰,这不是引人注目的,车门依靠着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士,脸色阴沉,周遭原本冷竣的空气更加冷了。 程彦宇觉得对面的男士有些眼熟,许予茜反应过来,身子轻轻一避,欲盖弥彰地与他保持距离。 他们还站在门边,店员捧了他落在桌子上的玫瑰花过来,还以为他们是一对粗心大意的小情侣,笑意盈盈地把那束花放到许予茜手中。 许予茜不知所措,几步之遥,苏恒霖的视线直直地扫过来,叫人心底无端的直发凉,所有的一切,他尽收眼底。 程彦宇看出她的不安,一刹那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接过那束花,随手递回给店员说:“不好意思,这我不要了,麻烦你扔掉。” 雪已经停了,行人走过路面,能听到吱呀作响的踩雪声,苏恒霖的肩上落了半簇雪花,不知道他在门外站了多久,而透过那扇透明的玻璃墙,又看到了他们的多少。 许予茜张口着急着想要解释些什么,忽地发现又有些徒劳,他不相信她的,那眼神寒冷又陌生,似有碎冰浮在眼眸里,寒光清冷,反而朝她笑了笑。 许予茜心里害怕,他定是误会了。 他们之间隔着不过遥遥几步路,可是这遥遥几步却仿佛划了一道银河。 她嘴拙,不知作何解释,咬牙唤了声:“恒霖……” 她甚少叫他的名字,极少极少,她在他面前总是那样怯,那样的没自信,连唤个名字都带着不安。 程彦宇彻底明白过来了,她的丈夫原来是这么有钱的公子哥儿,到底是不甘心也带着不相信,低头问了一句:“小茜,这位是?” “我是她丈夫。” 一把清冽的男声插过来,冷冷的,仿佛和冰块相撞,船只沉没到海底,看不见尽头的暗黑和宁静。 许予茜勉力地扬起嘴角,“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来不得?” 她白净的脖子空落落的,泛起了小疙瘩,头发短短的掖到耳后,不知是冷还是怎么了,青筋微微凸起,冷着了,显得青紫。 他们最近明明好了许多,他每晚都在她房间睡觉,她徒劳无功的抗拒过后,也放弃了挣扎。 她向来怕冷,晚上熟睡之后总不自觉的往他怀里蹭,像只小猫咪似的,乖巧又温顺,他大手抱着她,睡得极好极沉,是那样的无忧无虑,毫无顾忌的美梦。 苏恒霖拿着藕粉色的羊绒围巾,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李姨说她急匆匆出门了,不知有什么要紧事,连围巾都忘了带上。 司机一路跟着她到了学校,觉得不妥,支支吾吾的给他打了电话。 -- 第71页 他却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没承想,倒是这般的要紧事。 原来是她的青梅竹马回来了。 以往那遭电话又串联起来,他说服自己是多想了,可是耳朵说服了,眼睛没有说服他。 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看见了。 原来之前的反常,抗拒,连宴会也不愿出席,不让他亲昵,不让他进房间,都是为着了心中的另一个人。 一切都有答案。 苏恒霖转身上车,许予茜更加害怕了,看着他极大力的砰声关上车门,一踩油门飞驰而去,扬起地上的冰渣子。 她下意识的想追,谁料地面实在滑,程彦宇怕她又会摔倒,从身后拉住她的手臂,她还怀着孩子,实在要注意。 苏恒霖在后视镜里看到他们拉缠着的模样,连转弯也没刹车,似脱弦的箭,转眼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许予茜慌慌张张回过头来对程彦宇说:“对不起,我丈夫可能误会了,我先回家去。” 苏恒霖没有回家,刘姨看到太太独自回来了,还有些惊讶,说:“先生说去找你了,没找到吗?” 许予茜打他电话,被掐断,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她要解释清楚,她一定要解释,不是他看到的那样,他们的关系刚刚才缓和,她不愿误会就这样产生。 他在盛怒之下,根本不愿意见他,也不接她的电话,连续几天都见不着人,许予茜找了李棠,他的私人助理,甚至惊动了奶奶,连奶奶都打电话来关心他们怎么了。 消息不知怎么传到杨芝澜那边去了,她慢条斯理的捻起一颗色泽亮丽的珍珠,放在指间把玩着,她最近为了赵永泽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公司要是不被收购,填不上差漏,赵永泽就要入刑,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转眼就要拱手相让。 何况收购,还是苏恒霖主张全力的,一条活路也不给,焉知是不是许予茜在床上吹了枕边风。 办公室里有人在轻轻在打着盹,眯了眯眼睛养神,加班着实很累,老板突然来了十分的劲头,全然推翻旧的计划书,要求快速出收购合同,落实方案,好几个律师团刚刚散完会,又一波人接上,到了晚上十点多才定了方案,刚刚松了一口气,老板已经是连续几天宿在公司了,天天熬夜,家也不回,简直不要命了似的。 暖暖的热气烘着,好不舒服,地面上厚厚的地毯,穿着高跟鞋走过也静默无声,李棠敲了敲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秘书助理一个激灵的醒了,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叫了声:“棠姐。” 看到她身侧还有一个人,安静的站着,不出声,淡淡的神色,眼神却虚虚的透过他,看向他身后的花梨木门,如同一幅仕女图似的娴静温婉。 “苏太太。”李棠恭敬的说道:“苏总就在里面。” “好的,谢谢你。” 许予茜站在他办公室门前,闭了闭眼睛,握紧拳头,轻敲了几下。 里面没有动静。 许予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回过头寻找李棠的帮助。 李棠上前敲了敲门,低声道:“苏总,在吗?” 隔了半响,里面才传来低沉的声音,“进来。” 办公室内的装饰比她想象中简约,却是很大,烟味很重,氤氲缭绕地呛入口中,许予茜忍不住咳嗽一声。 苏恒霖从案牍中抬起头,眼见是她,眉头一锁,冷言道:“出去。” 身后的门已经轻轻关上了,许予茜站在他面前,没有动,柔声说道:“你最近都没回家。我,”许予茜顿了顿,“我来看看你。” “烦死了,我叫你出去没听懂吗。”苏恒霖甩掉手中的钢笔,怒不可遏地低吼着。 许予茜被吓得愣住了,那钢笔落在地毯上,又滚了几圈,滚到了她的脚边。 她咬了咬唇,弯腰把他的盛怒捡起来。 刚低下头,忽然甩过来一叠纸,白白的纸张像雪花一样铺天盖地而来,很快就在她身旁散落开,她低着头,那些文件直直就撞入眼眸,她看到了几个关键词。 有程彦宇的名字。 第40章 猜忌争吵 许予茜不知为何,脚一软,仿佛脚底下是一层层的棉花,轻易把她吸纳进去。 文件上有程彦宇的航班信息,清清楚楚的记载了他回国的日期。 有一页的日期标了红线。 8月28日到达 9月08日离开 为什么要调查这些,许予茜捏着纸张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是有多么通天的本领,把这些资料都清清楚楚地调查出来。 到底是为什么,她不懂。 很快的,苏恒霖给了她答案,他的话一字一句,足够残忍,足够把她的血肉一块一块割下来凌迟。 他半蹲着,在她面前,捏起她的下巴,也没用重力,但她就是痛得很,他脸上的青筋毕现,眼神像要迸出火花一般,决绝而又残忍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带着利剑吐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怀上孩子的,他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清楚得很。” “我不!!!” 许予茜浑身发抖,凄厉地哭了起来,从来没有过的委屈从心底直涌上心头,酸痛得她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大滴大滴的泪水簌簌而落,“我没有!” 这是何等的屈辱,他不信任她,他居然如此不信任她。 苏恒霖松开钳住她的手,转身拾起地上的纸张,一张一张的放在她面前,强迫她,也强迫自己面对这些真实。 -- 第72页 她没有再说话,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只哭着,哭得无声。 他倒希望她能解释,盼望她能解了他心头的怒怨,他是在妒忌啊,那么疯狂热烈的妒忌着。 “你妈妈是那样的人。”苏恒霖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出淤泥而不染。” 他发了疯,胸膛火热热的疼痛着,口不择言地把话都说出来。 “恭喜你啊,苏太太,如愿以偿。” 许予茜跌坐在地上,默默地流着眼泪,这些决绝的话,是一把利刀,痛快淋漓地把她撕裂开。 她脑子里轰隆隆的一片,完全没法思考,任凭本能的排斥着那些污蔑她妈妈的话。 他说的那些话着着实实伤了她的心。她知道说什么可以反扑他,也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 “那你和赵芷沐呢,你娶我,是为着安了她的心啊。”许予茜喉头哽咽着,继续说:“我不过是和她有半分相似,你对着我的时候心里就没有她吗。” “可惜她永远是你大嫂。”许予茜的泪又落了下来,她极快地抬手擦拭,几乎是咽呜着:“永远,你都得不到她。” 苏恒霖笑了起来,笑得痛快。她是这样猜忌他的,抱着这种心情,所以心安理得地和另一个男人约会,接受另一个男人的花吗。 说了那么多,没有一句解释她和程彦宇的关系,却偏偏把责任推给了他,指责是他先对不起她的。 苏恒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手里还捏着纸张,捏得指尖泛白青筋暴起,也不愿放手。 他忽然觉得筋疲力尽,再无力挽回什么。 或许她说得对,他是得不到赵芷沐,所以找了个替代品。 她要锦衣玉食的生活,要一个堂堂正正的名份。 大家各取所需。 他爱她的,他想。所以才会看到这些资料时失去了理智。 下午杨芝澜亲自送了这些资料过来,自揭伤疤的说了一些话。从前他知道一点,却不知是这么隐晦。 “她从小就低了人一等,受尽冷眼,自然知道该做怎样的柔弱状能博得男人的欢心。那些欲拒还迎的招数,想来也是在心里排练无数遍,拿捏得刚刚好。” 杨芝澜涂着大红唇的嘴巴一张一合,轻易地构造了贪慕虚荣的私生女为博上位,不择手段的嫁入豪门。 豪赌了一把,还留了一手。如果他没有娶她,她也不亏,可以转身嫁给她的青梅竹马,毕竟是拆迁户,有几分余粮。 他并不相信许予茜是这样子的,可有些东西,就像胡乱的北风往心里吹了一颗微不可见的种子,并不打算搭理它,可它就是慢慢的就在心里生了疑,发芽长根,渐渐茁壮长成参天大树,笼罩了整个心房。 他们之间,这样互相猜忌,互相伤害,到头来却是两败俱伤。 许予茜哭得无声,默默垂泪,仿佛除了哭什么也干不了,一腔真心竟换来这样的羞辱。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只想为腹中的孩子作最后一丝挣扎。 她眼神空洞,不知看向何处,那声音低了又低,似从胸膛泣血而出。 “孩子是你的,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验一下。” 多可悲,她竟说出了验DNA这样的话,要这样来自证清白。 她心无旁骛诚诚恳恳的爱着这个男人,连一丝半毫的信任都没有给她。 “不关彦宇的事。”许予茜看着地面上的文件,一字一词,连他家庭地址,就读学校都详细地标记出来,附上照片,还有那天他送她去医院,在停车场里的监控录像,如此的缜密可怕。他究竟是动用了何等的力量去查一个普通人。 许予茜越看越慌,悲凉的哀求道:“你别找他麻烦。” 这个时候还惦记着程彦宇,让他别找彦宇麻烦,到底是怎样的情谊,才让她如此记挂。 苏恒霖的心似有细针突突地刺痛着,狠命的一下又一下,冒出溃堤的血泡。 他强扭过头去,不看她灰败的狼狈模样,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你别想用孩子来要挟我。” 他气在头上,半步也不肯认输。 “这个孩子,就算是我的,我也不要了。” 许予茜已经不会哭了,好像也不怎么痛了,那些凌迟般的苦楚,过了一个极限,原来是不悲也不痛的。 办公室有暖气,她进来的时候脱了大衣,只着件宽松的毛衣,现在也冷得紧要,冷到四肢百骸都在格格作响,她哭一遭,全然是没有力气了,奶奶早上还打电话给她,说过两天就是旧历年了,小两口年轻气盛的,要好好相处,嫁给了阿霖,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矛盾说开了就好。 夜已极深,窗外寂静无声,架在烟灰缸上的香烟燃到了尽头,承不住重力,断折落入灰烬中,只余了半缕青烟升起来。 大年初一,每个集团公司都惯例发了新闻稿,都是些祝福的话语,每年都一样,没甚新意。 苏氏集团有限公司发了新年祝福的同时也公布了苏家长孙添丁的喜讯。 真是个好兆头,正月的头一天,苏恒驰和赵芷沐的孩儿平平安安的出生了。 苏家老太太高兴的睡不着觉,要守在医院里看她的重孙。 旁人喊她休息,她也不愿意。 小孩儿洗得白白净净的抱出来,老太太看上一眼,欢喜得不得了,笑得收不住。 -- 第73页 苏恒驰也高兴,低头吻了吻赵芷沐被汗濡湿了的额头,说了句:“辛苦了。” 苏家新添了人口,苏老太太连连高兴了好几天,精气神好得不得了,不断有宾客盈门前来祝贺。 新年期间,作为小辈,许予茜提起精神回老宅子拜年,总免不了拿来与大嫂比较一番,这些喜庆场合往往都避不开,她心里不介意,旁人怎么说,她都笑笑就过去了。 许予茜有看过襁褓中的孩儿,圆滚滚的眼睛,墨漆一般乌黑,亮晶晶的朝着自己看,教人不免从心底里疼爱起来。 赵芷沐还在月子中,不便叨扰,跟着奶奶说些了祝贺的话,便坐上车离开了,奶奶忽地握住了她的手,问道:“你和阿霖吵架了?” 许予茜看向车窗外面,不说话,默认地点了点头。 “这混账的东西!”老太太心底明镜似的,没什么忧心的,怕只怕是赵芷沐刚生了孩子,苏恒霖心里不痛快,还没能放下,找了予茜的麻烦。 “你别怕,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我,我帮你教训这混小子。” 许予茜笑了笑,淡然地说:“嗯,我不怕的。” 小婴儿是那么可爱,那么柔软,小小的一只在襁褓中,她不怕的,很快,再过几个月,她的孩子也会出生了,她有一个骨血至亲的人,她有孩子,天与地之间,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因着是过年,李姨请了长假回家陪孙子孙女,许予茜现在住的家里没有保姆帮衬着,很是不方便,苏恒霖也不管这些事,他三天两头的不回家,许予茜已经有段时间没和他说话了。 她搬到了奶奶的独栋宅子住,奶奶也欢喜,她一个人住实在冷清,小辈们都流行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她向来开明,买房建房都随得他们,从不勉强一大家子的住在一起,人多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容易争吵。 眼下孙媳妇愿意过来和她住,她觉得宽慰了许多,过年期间人来人往,应酬颇多,老太太年纪大了,许予茜学着帮持奶奶打理这些人情往来,她话不多,只会淡淡的笑,礼数也尽然周全。 宾客散去,许予茜尽职地送至门外,看着客人上了车离去才返回,未料在花园中听到有人在窃语,声音不大,仿佛带了些取笑的意味。 “她可真殷勤,莫不是想讨好老太太的欢心好拿遗产吧。” “你别傻,她嫁的是二房长子,拿遗产轮不到她,不过她前面那个大嫂生了个女娃子,眼下她也怀着一个呢,要是有福气,生个男丁,那就威风了。” “我可听说是因为前头那个怀了孕,她才巴巴的上赶着,拿肚子来逼苏家娶她的呢。看着人挺文静,背地里心思可不少。” …… 陪着她一同出来送客的保姆轻咳一下,声音提高几度,似在提示旁人道:“苏二太太,天冷了,我们进去吧。” 屋里还有好一些客人,许予茜受了寒,脑袋有些昏沉,先行上楼休息了。 一场家宴快要结束了,苏恒霖才出现,老太太拿起拐杖轻敲他的裤管,“没心没肺的家伙,你怎么才来。” 苏老太太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不免来了怒气,赶他上楼,“你去看看予茜,她不舒服在楼上歇息着。” “不舒服找医生去,她有什么好看的,好手好脚。”苏恒霖拿了个桔子,轻松地往柔软的沙发一靠,边说话边把玩着桔子,漫不经心的说。 “我一来她就往楼上走,这么急匆匆的躲着我做什么。” 苏老太太又好笑又好气,怎地脾气这么倔,和他爸一个样,永远不肯低半个头下来哄哄女人,赵姐不知道从哪里走过来,似是读懂了他的心思,笑吟吟把手中的手机递给苏恒霖,说:“喏,这是二少奶奶的手机,刚刚没电了,让我帮她充会儿电,你拿上楼给她吧。” 苏恒霖扔了手中的桔子,用湿巾擦了擦手,刚开机,许予茜的手机就弹出了几通未接来电,还有些春节祝福短语。 苏恒霖看着那几通未接来电,“程彦宇妈妈”的字眼实在灼眼。 第41章 失去 房间里关了灯,天色将暗,楼下的喧嚣也渐渐平息,许予茜侧身而卧,身子上盖着蚕丝被,听见房门轻轻的开启了,她还窝在床上,懒懒地半睁开眼睛,有些恍惚,来人走近了,身上有着熟悉的气息。 许予茜徒然惊醒,眼神惶恐地往后躲,直直躲到床的另一边,像掉入陷阱中的困兽那般惊悚。 她又在躲他,永远都在躲他。 那样抗拒的眼神,让他彻骨寒冷,他不管不顾地拽下她的被褥。 “你躲什么,从家里一直躲到奶奶家。” 许予茜咬着牙,任由他把被子扯走,扭过头去不看他,冷然道:“你出去。” 她看都不看他,叫他无端更加生气,怒意铺天席卷而来。 “你别以为自己有多矜贵,我放下赵芷沐,自然也放下你了。” 许予茜低垂眼眸,平静得如同夏日微风,她自己不过是与芷沐有几分相似,所以才得以垂爱,这又没什么,从小到大,她失去的也很多啊,可是为什么她心动了,她义无反顾了,她飞蛾扑火了。 “这个孩子,我一开始就不想要的,是奶奶说她很喜欢,你要留就留,不留就给你一笔钱,你要多少都可以,或者你要越山那套房子都行,随你。” -- 第74页 她面无表情冷漠相对,他偏偏就要激怒她。用她在乎的狠戳她心窝。 床垫软得过分,她整个身子都陷入其中,像在云端上的那么轻飘飘,她一动也不动,目光灰冷,眼神迟滞,好似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一样。 今天太冷了,明明没有风,却觉得四肢百骸都被凛冽的寒风劫持着一样。 过了许久许久,她抬起眼眸,才发现天色已经全暗了,屋子里空无一人,苏恒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大门虚掩着,有道微弱的光透过门缝,直直落在地板上。 好像她的人生啊,曾以为她嫁给苏恒霖,往后的日子里会有大片大片的光明呢,谁料只剩一道暗淡的光线。 这道门还是苏恒霖亲手关上的。 苏恒霖第二天就去美国出差了,大约要去一个多月,许予茜不知,奶奶在饭桌上提起,怪他还在正月里去什么美国,做事没轻没重。 她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随即便低下头去喝了口燕窝,再没说话。 苏老太太瞧着她,越瞧越欢喜,她一向沉静听话,遇事不争也不妒,就是太静了,心里头受了委屈也不与旁人说上半分。 从来是话少招人疼。 热热闹闹的过了元宵,苏家才清净了些,人来人往的客人止了许多,家里的山珍海味堆了又堆,存储室都不够放了。 奶奶心里惦记着她的重孙女,三天两头就要去探望一眼,赵芷沐还在月子中,杨芝澜疼惜女儿,坐月子的事都是她亲自照料的,包了一整层的月子中心还不够,怕两个月嫂照顾不好,又多请了两位极有经验的月嫂,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照顾孩子。 许予茜知道杨芝澜在,尽量都少跟着奶奶去探访。 每每看完重孙女回来,老太太的心情藏都藏不住,欢天喜地的,手机里全是重孙女的照片和视频,见人就忍不住显摆出来。 奶奶不在家,她也没什么事情,最近宝宝在肚子里很安静,让她省心得很,睡觉也舒服许多,下午去了一趟医院,医生是接生过赵芷沐孩子的,自然也细心检查着。 医生的神色越来越不对,眉头扭成一股麻绳,取下听诊器,思量了许久,才终于出声:“苏二太太,没有监听到胎心,怀疑是脐带绕颈,马上做进一步检查吧。” 许予茜瞬间觉得自己的血液凝固了,她的血色全无,医生像个影子一般在她面前动来动去,还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不明白,问医生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耐心地重复告诉她:“没有监听到胎心,现在马上做进一步检查。” 她全身一直在抖,害怕得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脑袋嗡嗡作响,摸着医院冷冰冰的墙壁,心里一直在祈祷,她从来没有如此虔诚。 宝宝,求求你心脏跳一下。 爸爸不要你,妈妈要你的,妈妈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把你生下来,求求你动一动好不好,你踢妈妈也好,踹妈妈也好,妈妈不生气的。 爸爸说他不想你出生,他是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妈妈马上离开爸爸好不好,不让他惹我们伤心。我们走得远一点,再也不要和他见面,不让他伤害我们了。 你是妈妈的骨肉啊,妈妈只有你了,你的心脏和妈妈的心脏连在一起的啊。 所有人都不要我,怎么连宝宝你也不要我了呢。 只是,许予茜在医院里的祈求,从来没有显灵过,从前是如此,现在也是一样。 医生把数值看了一遍又一遍,不敢出纰漏,完完全全确定了之后,才遗憾地告诉她,的确没了胎心,今明两天,选个时间尽快手术吧,拖得越久对母体越不好。 她像个机器人一样,任由护士给她安排,她不死心,一遍遍的问,固执的问,得到的答案都尽失所望。 手术台上,明晃晃的光亮得刺眼,冰冷冷的手术刀具相碰在一起,发出清脆而寒凉的声音。 她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没有睡着,昏昏沉沉的,手术室里的空调低得吓人,她却出了一身热汗,整个人仿佛水里捞起来一样。 实习护士在收拾手术工具,多嘴和另一个护士说了一下,是个女婴。 被医生狠瞪了一眼,隔着口罩说,别多话,认真干活,注意病人的术后观察。 苏老太太赶来看她,握着她的手宽慰道:“乖孩子,不要紧的,你还年轻。” 苏恒霖的爸妈也来了,蔡颖只觉可惜,又觉得可怜,她孙儿怎么就这样的福薄。想想自己也实在不应该,儿媳妇怀着孕这么久,自己也没两句关怀的话。 苏正延脸带着慈爱,低声道:“予茜,你别太伤心,先养好身子。 她乌黑的眼睛转了一圈,到底没看到那个人,他不在真好,听到这消息,他应该很高兴的,遂了他的心愿。她不愿见到他面露喜色,不愿他再说一句那样可怕的话,她受不了的,再也受不了。 蔡颖讪笑着解释道:“阿霖还在美国开会,我见你都做完手术,就让他先忙公事了。” 苏正延惊觉妻子如此不懂事,呵斥道:“还在忙公事?他糊涂你也糊涂了吗。” “阿颖!好歹你也生过孩子,你怎么教育儿子的,不知道女人这个时候最需要谁吗,当年你怀着阿霖的时候,去产检要抽血就哭哭啼啼的,吵得天昏地暗,正延在工地里画图纸呢,你都能作天作地的要他撂下好几十人,工程停工,就是为了让他陪你去抽血。”老太太也生气了,怒目圆瞪直斥她的不是。 -- 第75页 “现在你儿媳妇小产,你倒高高挂起不关你事似的。同为女性,你怎么就不想想人家呢。” 蔡颖委屈道:“我又没有不让他回来,小李已经帮他订最快的机票了。” 许予茜游离在这些吵闹之外,她疲倦地躺在病床上,勉强扬起笑容笑了笑,轻而又轻地出声说:“不要紧的,他忙工作比较重要。” 她的脸色清清冷冷的,笑容里全然是苍凉的伤感,仿佛天上笼不住的月色,淡淡的,柔柔的,悬在斑驳陆离的夜空中。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病房,这个贵宾病房里大得仿佛无边无际,应有尽有,但无论怎样,总有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清冽得使人头痛,也使人清醒,她是真的失去了孩子,真的没有了。 她流产后大出血,要在医院养一段时间。 苏恒霖在她做完手术后的第三天才赶回来,站在门口,却忽生怯意,仿佛前面是万丈深渊,暗黑无边的把他拉扯堕落,他错了。 是他说了那样狠的话,他说他不想要那个孩子,是气上心头的胡言乱语。 他知道她不会去堕胎的,只是想气她,她那样宝贝着孩子,为这个未出生的孩儿看许多许多胎儿的书籍,编织了许多小孩子的衣衫鞋袜。 她定是很难过了吧,可就是如此难过,也不给他一个电话,她心里埋了那么多的话,那么多的委屈,从来不会对他说起半句,也不会对他解释半分。 好似永远都在躲着他,结婚后的几个月,她脸上从没对他展现过笑颜。 纵使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伸手一推,踏步而进。 护士正在帮她输液,针头闪着银光缓缓推进手背皮肤里。许予茜看到他的第一眼,全身都在颤抖,护士反应不过来,输液管的针头被她甩出了半米远,殷红的鲜血在手背上顺势流了出来,护士吓了一大跳,忙按住她的右手。 许予茜的小脸如同医院床单那般苍白,她动了动嘴唇,凄楚地乞求道:“你出去,求求你,我不想看到你。” 是哀求的语气,那么卑微,卑微的要他离开这里。 护士止住了她手上的血,过来劝说他道:“病人现在情绪很不稳,麻烦你先离开吧,给病人一些空间。” 午后,阳光正好,许予茜刚挂完两瓶输液,医生过来检查她术后恢复,后面跟着穿了白大褂的程彦宇,许予茜重重地怔了一下,李医生和苏家是相熟的,知道苏家比较注重隐私,怕苏二太太生气,于是赶紧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学生,刚从美国留学回来,主攻外科手术,跟着我来巡个房。” 医院里种了梧桐树,从五楼的大扇窗户望过去,堪堪能看到顶梢,枝头虚空了,光秃秃的,露出树后面大片大片的天空。 天色渐渐模糊起来,暗了又暗,许予茜怕黑,房间里二十四小时亮着灯,不分昼夜地开着,若不是靠着窗外的光线,待在房间里的人,是分不清白天黑夜的。 程彦宇又来巡了房,这次是他自己一个,挺拔的身躯藏在白大褂里,走起路来仿佛有风。 他并不了解她与她丈夫之间的感情矛盾,只是作为一个朋友心疼着许予茜。 她不开口哭诉自己婚姻的不幸,只是淡淡的,似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许予茜什么都不说,只是比从前更加沉默了,整个人静得只剩下呼吸了。 程彦宇想了好一些安慰的话,到底也没说出口,静静的陪她坐着,坐了半天,很多事情都已成定局,她的心,她的人全都依附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程彦宇迟了,就是迟了。尽管认识那么早,见惯她小心翼翼的活着,那么怯懦,贫困。总觉得自己还没能力好好的保护她,还不能为她遮风挡雨。 如今她这般模样,住的是最高规格的病房,用药也是用了极昂贵的进口药,一天的账单几乎是普通人三个月的收入。 程彦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盼着他心尖上的姑娘是真的好,真的活得开心。 第42章 对不起 赵芷沐和苏恒驰的孩子办了满月酒,作为苏家的子孙,从来是办得十分热闹风光的,大肆铺陈,连开三天的酒席,虽然是生了个女儿,却给足了派头,极尽宠爱之意。 苏老太太到底还是顾着许予茜,怕她触景伤情,办满月酒的前晚,特意来医院和她说说话,怕她想多了。 许予茜摇头:“奶奶,没事的,我已经不难过了。” 苏老太太欣慰,摸着她的头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出了院,已经是快三月份,正是初春时节,日子渐渐暖了起来。 枯枝也抽出了嫩芽,绿绿的一点点缀在枝头,像是谁不小心沾了绿色的颜料,随手一挥,那绿意葱茏就落入大地。 苏父苏母与她多了些往来,虽然没太亲热熟络,但在外人面前也多有维护自家儿媳妇。 收购赵家公司的事宜出现了波折,赵永泽的公司是以赠送给外孙女的名义转让过去的。 其中牵扯的人员错综复杂,做了各种公证,商谈律师,过了小半年才定下来。 梧桐树又绿了枝头,转眼到夏,梧桐叶长得密密层层,扇子大的叶片,望过去挤挤挨挨的,不留一丝空隙。 苏老太太怕夏季蚊虫多,那梧桐树又挨近着许予茜现在住的房间,树枝若不勤加修建,不留神就窜得极快,挤挨着窗户,有风吹来,便格格作响,恼扰得让人睡不着觉。 -- 第76页 老太太问了许予茜意思,主张帮她换个房间,怕蚊虫多,扰人厌。 予茜摇头说不用这么麻烦,她不怎么招蚊子咬。 奶奶倒笑了,说这棵树还是阿霖种下的,那时他正读小学,出去郊游,不知怎的抱回一颗树苗,硬是要种在花园的东面,说是从床上睡醒一站在露台上就能看到了,还不许佣人们帮忙,自己拿个铁揪挖坑埋土,累得小脸和小手都脏兮兮的。 后来树苗渐渐长得枝叶茂盛,他和阿驰合抱都搂不住,枝叶长到了房间的露台上,到了夏日,蚊虫特别多,说起来也好笑,那蚊子会认人似的,就专盯着他咬。说要砍掉吧,他又不愿意,就一直留着,他爸爸后来工作没那么忙,就全家都搬了出去住。 推开露台的门,那叶子刚好遮住热辣的太阳,阴阴凉凉的,许予茜时常在露台上歇个午觉,午后无风,躺在摇椅上,叶荫漏下层层叠叠的光斑,慢慢的光线从左边暗淡,转到右边,东升西落,一天的日子便这么过去了。 许予茜没有回越山那边的房子,就在奶奶的老洋楼住下了,在花园里修修剪花草,学习花艺,每周还固定有美容师上门来护理皮肤,每季度的大牌新品全一系列的一并送到府上,在眼前眼花缭乱的铺展开,生活也不会无聊,只是她对这些都没有很大的兴趣。 老太太也实在的疼惜她,养得她脸上慢慢地有了些血色。怕她待家里会烦闷,让她多出去活动社交,别老缩在屋子里,连阿霖也不见。 毕竟是两夫妻,这样分居下去可不是办法。 又是月初一的家宴,苏恒驰抱着白白滑滑的囡囡,一刻也不肯撒手,那眼神里犹如调了蜜糖般浓稠,赵芷沐恢复了苗条的身形,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幸福。 家里人都很中意这个小婴孩,轮着流去哄哄这颗掌上明珠。一直囡囡,囡囡的叫着她。 许予茜避开热闹,在厨房里帮着赵厨打下手,忙来忙去,细心地挑着燕窝里的残羽,一根一根捻起,冲水,慢慢地消磨时光。 前几个月的初一家宴她都借故身体不好,不参加,可到底避无可避,借口找了一个又一个,奶奶都不相信了。 晚餐时,按照辈分排位,许予茜坐在饭桌的末端,苏恒霖坐在她身侧,一大家子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可许予茜就只是静默地吃着饭,偶尔听到有趣的,便扬起笑容点点头。 一餐晚饭下来,她只动了面前的三虾豆腐,全程她都没有开口说过话,苏恒霖虽然坐在她的身侧,却像隔着银河,遥远得让人心慌。 苏恒霖喝了几口红酒,大家高兴,多喝了几杯,散场时,家里的司机不够,苏老太太便说没什么要紧事,阿霖就在家住一晚吧,予茜也能照顾你。 苏正延也笑着说:“阿霖你不是说喜欢赵厨的菜吗,在奶奶家住下吧,你在越山那里也没个人给你煮食的。” 蔡颖会意,点头附和道:“喝了酒就别回去了。” 蔡颖最近听闻好几个朋友家里的鸡飞狗跳,婆媳相处,刚开始还是好好的相敬如宾,到后面就搞得乌烟瘴气,为了钱财争吵不已。 别看阿驰现在和芷沐恩恩爱爱的,为了他老丈人公司被收购的事,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差点要翻了天,芷沐大着肚子那段时间,一天一个故事传出来,她听到耳朵都倦了。 越对比越觉得予茜乖巧听话,说什么都答应,不矫揉造作,也是难得,没怎么给她添过幺蛾子,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关于她家世不配这些话,她甚少出现在人前,也不乐于应酬,渐渐的也没人提起过了。 苏恒霖和许予茜分居已经小半年了,许予茜掉了孩子之后着实伤心,身形消瘦许多,脸色也太不如前,她没做错什么,孩子说没就没了,任是谁都伤心。阿霖那时候还倔着性子不说一句软话,也不探望一下,毕竟是两夫妻的事,旁人不好相劝,只能拐弯抹角的要苏恒霖来哄一哄。 初夏的雾气蒙蒙,九点过后,夜寒风凉更深露重,苏恒霖借了三分的酒劲,才敢上楼来。 许予茜半躺在露台的摇椅上看书,穿件了吊带绸缎睡衣,那肩带细细的,像条红绳,仿佛挂不住肩头似的。那绸缎面料的红裙勾勒出极曼妙的身形,小腿又白又细,交叠在一起,凉夏的风一下又一下地吹着,贴在身上的裙裾便有了风的形状,飘飘乎如仙似幻。 喝了两杯酒,有些醉意,也有些血气方刚,心底的猛兽出笼,肆意横行。苏恒霖只觉得触手如凝脂般温贴,教他如痴如醉,不舍放开。 许予茜喘不过气来,用尽全力咬他,在他背上抓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却始终抵不过男人的力气。他轻松就把她双手抓住,下一秒准确地堵住她的呼喊。 露台的窗帘被扯了下来,覆在身上,摇椅也撑不住力,在月光下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 月色又浓又密,梧桐树长得极高,粗大的树冠堪好盖住了半边露台,飒飒微风,绿意盎然在夜里弥漫着。 慷慨淋漓之后,苏恒霖拥着她的身子低喃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不要不开心。 许予茜背对着他微微一抖,又是这样吗?又是一场交易吗?用物质来交换吗?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们的孩子。”苏恒霖继续说,他从未这样低声下气过,声音又低又柔的在她耳边萦绕。 -- 第77页 “我说了那样的气话。你恼了我这么久,不生气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错。” 关了灯,一切都在黑暗中,他的气息浅浅的落在她的脖子上,痒得她肩头忍不住蜷起来。 许予茜许久都没说话,他或许是喝醉了,醉得那么厉害。她动了一下,那边已经沉沉地睡着了,酣然入梦中,睡得极是满足,大手横过她的腰肢,紧紧一捞,让她无法脱身而去。 花园的南面开了好一些花,首当其冲的便是重瓣月季,在花篱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还有蝴蝶兰,本来极不好养的,也开得灿烂,夏天就是好,花园不用怎么打理,随随便便都是一片姹紫嫣红。 苏老太太早早就起了,到院子里剪些月季,拿了景泰蓝花瓶灌了清水,放在饭桌上,看着心情也舒畅许多。 苏恒霖起得晚,神清气爽的下楼,一眼就瞧见了胡桃木桌上的花瓶,取笑道:“奶奶,要是让芩局看到你拿了他送给你康熙年间的花瓶来装月季,可要气得一整天都吃不下饭了。” “这些个老古董物什到了我家,不拿来装花拿来装什么。那天予茜还帮着我用月季挨个试了遍橱柜里的花瓶,发现还是和这个景泰蓝花瓶最搭。” 苏老太太甚是满意的欣赏自己的花艺,又看了看孙子,见他嘴角是抑不住的上扬,眉目间仿佛春风拂过,花木盛开,他只身下楼,老太太便问道:“予茜呢?” “她不是早就下来了吗?我醒来时没看到她。” 佣人把温热的牛奶和煎蛋端上来,还有瑶柱白粥,绵绵柔滑的白粥萦绕冒着丝丝热的气,搭腔道:“二少太太出去了呢,她说她不舒服,买点药。” “那我去找她。” “瞧你紧张的样子。”苏老太太笑了:“坐下来吃早餐吧,老刘开车送她,等会就回来了。” “什么药家里没有,要跑出去买。” “等她回来,你问问她。”老太太早就吃过早餐,坐在餐桌上和孙子聊聊天。 难得见他如此上心,像个楞头小子般的模样,虽是喝着甜牛奶,眼睛却一直看着外面,门外有几只灰麻雀飞过来,落在花篱笆上,扑哧着翅膀跳来跳去,发出吱吱喳喳的声音,他的心思就不在餐桌上了。 借口去逗麻雀,跑到门口去等予茜回来。 老太太哈哈大笑,对着收拾碗筷的赵姐说道:“看年轻人谈恋爱可有趣多了。” 过了五六分钟,听见汽车入库的声音,大门口热闹了些,料是许予茜回来了,等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进门来,小两口在花园里不知干嘛,大约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人比花娇丽,携手玩一会儿了吧,浓情蜜意中的两人,就是对着片绿叶,都能捡着春来秋去,叶黄叶绿说上半天的话。 老太太心情好,唤人磨了墨写写毛笔字,这是她近几年嗜好,练练字心情平顺了。 书房全部都是中式装修,唯一一点欧式就是半面墙都是落地窗设计,采东面的光,影影绰绰间,把笔架的影子拉得半长。 第44章 终归是错 墓园在半山上,离下山还有一大段距离,走路起码要走半小时。林志钧看她一个人,身边也没人作伴,便提出要送她一程。 许予茜中午时分被热日晒得出了一身细汗,现在夕夕清风吹来,脚步浮沉,忽冷又忽热似的。 车开得极稳,许予茜觉得舒适了许多,不自觉眯了一会儿,歇息才不过十几分钟,整个人就才像活过来了一样。 看着路边缓慢流动的风景,她自己也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里。 “林叔叔。”许予茜轻声说,“你在前面那个公车站放我下车就行了。” “你要去哪?我可以送你。” 许予茜只顾摇头,固执地说:“不麻烦你了。” 林志钧没有再勉强,慢慢地把车靠边停好,公车站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或坐或靠的,在等着下一班车。 许予茜往前走几步,复又犹豫一下,返回头,认真地问:“你……想她吗?” 林志钧看着她,夏日的风柔而又柔,拂起她额前的发,其实她很好地遗传了阿虹的眼睛,眉目如画,黑又透亮,轻轻看一眼就能看到人心坎里面去。 “想。”林志钧静默良久后,回答道:“很想。” “我也很想她。”许予茜的嗓音慢慢地低了下去,“她若还能骂我就好了……” 夕阳暗了几度,在天际橙红变换,天与地之间仿佛连成一片,公交车慢慢的从道路尽头驶进站,等车人纷纷坐上车回家去。 公车再次启动,朝着夕阳余晖映照的方向,开向下一站。 那些伤心,难过,往事都扬在夏日清风里,和沉没下去的夕阳,归葬于黑夜。 许予茜回到了高中学校附近,晚修的上课铃打响了,穿着单薄校服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奔跑着,争先恐后地进入校园,正是天真而又无忧无虑的年纪。 学校落了漆的牌匾已经修好了,涂上了金灿灿的油漆,「简滩一中 」,霸气地悬挂正中,守在门口的老保安退休了,换了个胖胖的中年大叔,带着红红的记录袖布,严肃地告诫学生不准在校门口追逐打闹。 到底十六七岁的少年,这边听话地安静了一会儿,那边又拍了一掌前面同学的脑袋,迎着风,白衬衫鼓得似乎要飞起来,快活地跑进了教室。 -- 第78页 许予茜在蛋糕屋里点了份小蛋糕,靠着窗户慢慢地吃着。 蛋糕屋是家夫妻店,老板娘胖胖的,很喜欢笑,卖的蛋糕便宜,份量又实在,学生们都很爱来她家买来当零嘴,男老板很少在外堂出现,都是默默地钻入后厨弄蛋糕,话不多,憨厚老实的样子。 蛋糕很好吃,还是从前的味道,又甜又软,香甜的奶油充斥着口腔,晚修的时间点,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老板娘有空,就和她闲聊几句。 “妹妹是毕业了回学校看看吗?” 老板娘对年轻的顾客都是弟弟妹妹的叫着,亲切热络得很。她在校门口看着一批批的学生毕业,又迎来一批新的孩子。 人们来来往往,从前的学生们吃惯了她家的蛋糕和奶茶,毕业了也爱回来尝两口。 许予茜笑着点点头,接着老板娘又随口问她考上了哪个大学,有没有在大学里谈恋爱啊等等。 像个老朋友似的闲聊几句,店里有部不大的电视机,对着座位区,正开着最近热播的唱歌节目,老板娘笑说最近的学生都很喜欢听这几个乐队的歌,她看了几期,也觉得实在好听。老板在里面给蛋糕抹上奶油,探出脑袋来说:“阿梅,声音开大点。” “你看看,我老公也爱听。”老板娘转过头和她说,随即顺着老公的意,按大了音量。 好一些乐队在台上表演唱歌,吉他架子鼓键盘,燥得不得了,表演完了台下的观众投票计分。 电视的音量调大了,充斥着小小的空间,几人合唱的和声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许予茜抬起头,看着电视里的画面,灯光几个线条直落落地打下来,暗了又暗,唱歌的人藏在黑色的舞台上。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 想家的夜晚 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 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 童年的蝉声 它总是跟风一唱一和” 舞台上的人撕心裂肺的唱着,开口却是那么温柔,柔得要把人的眼泪掉出来。 周围一切都静了下来,路灯也亮起了,窗外下了小雨,今夜无星,毛毛细雨落在叶上,聚成豆大的水滴,终于压不住重量,堕了下来。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唱到最后,亲情的力量太重了,歌词也太重了,重到歌者已经哽咽着没办法出声,奔溃地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在天涯啊。 从前很小很小的时候,酷夏炎热,家里没空调,妈妈带她去简滩江边玩水,回来的时候用大大的浴巾围着她,把她背在背上,轻轻地给她哼歌听。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啊鲁冰花” 哄得她慢慢安静下来,午后的蝉声吱吱作响,她们走在树荫下,燥热的微风被树叶过滤掉了,轻轻柔柔的拂在身上,妈妈的怀里很舒服,香香的,是栀子花的味道,她双手拢着妈妈脖子,那时她还并不理解歌词的意思,只是觉得好听,还问了妈妈鲁冰花是什么花,妈妈说她也没见过呢,不知道鲁冰花是什么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她又探起脑袋问,妈妈的心肝是什么。 是你啊,你是妈妈的心肝。 永远是妈妈的心肝。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她今天二十二岁,可是她已经没有妈妈了,身旁一个亲人都没有,要怎么去面对往后的人生呢。 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娘,轻轻地把纸巾放在她面前,没有开口说话。 唱歌的人哭了,唱得听歌的人也哭。 那些词啊,把每个人心里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一下子击碎了,又粘贴起来,斑驳的心,那些词一句一句的贴在心脏里面,让那颗脆若琉璃的心,又重新暖了暖。 “不变的只有那首歌,在心里来回的唱,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她把那块小蛋糕吃完,是巧克力味道的,很甜,甜到她鼻头发酸。 生日快乐。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可是怎么能快乐起来呢。 出来太久了,家里的佣人给她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她说了地址,司机很快就过来接她了。 细雨绵绵的下着,和中午的燥热相比,温差大了些去。 司机掏出把黑色的雨伞,小跑过来,一直护着她上车。 蛋糕店的老板娘透过橱窗看了看来车,转过头去和老公嘀咕了几句。 回到奶奶家,奶奶已经吃过晚饭,给她留了菜,许予茜并不想吃,说自己不饿。 奶奶笑吟吟地说,那喝一口阿胶乌鸡汤吧,赵姐特意给你炖的,补血益气。 许予茜听话地喝了下去,清甜不油腻,但她实在是不饿,用勺子一勺一勺慢慢地喝。 桌上的月季还是娇艳欲滴的样子,泡在清水里,越发的盛开。 低下忽然有几声异响,接着脚边传来毛茸茸又软绵绵的温热。 低头一看,是只毛发柔顺的小狗,白白的,又小小的一只,趴在地上,湿漉漉的眼睛定定地朝着她看。 -- 第79页 “是阿霖傍晚些时候送过来的,东拉西扯的说给我解闷。”苏老太太好笑地说,“哪是送来给我的,他后面又提起了你喜欢宠物,在路边见着都挪不开眼睛。” 许予茜没有伸手去抱那只小狗,小狗讨好似的蹭了蹭她的裙边。 “难得恒霖有这个心,去吧。”许予茜蹲下来,对小狗指了指奶奶的方向,“去找奶奶吧。” 那小狗边欢快地奔走了,苏老太太叹了口气,伸手逗了逗小狗。 许予茜把汤喝完,主动把碗筷收拾好,便上楼去了,到了快凌晨的时候,苏恒霖过来,在她房门外轻轻敲着,一直敲着,她都没有开门。 动静不小,把老太太给吵醒了。 “奶奶。”苏恒霖垂下手,眼里似是隔着山隔着雾,看不清的可怜,声音是低了又低,压在喉咙里:“她不肯给我开门。” 苏老太太看着紧闭的房门,房内房外都是伤心人。她了解幺孙子的心性,是得不到所以固执,现在的予茜,大约是当初得不到的芷沐。 苏老太太想了又想,终于把话说了出来:“你们离了吧,奶奶当初就不应该强迫你俩结婚。” 苏恒霖不说话,木偶般站在原地不动,他好想知道里面的她在干什么,睡得好不好,有没有着凉。 过了许久,老太太才听到幺孙子的声音,如寒冰决裂,万物灰暗,使人堕进无边无际的深海。 “我爱上她了,原来是那样的迟。” 苏恒霖在门外站了好久好久,那扇门犹如把他们永永远远的分离开,他仿佛再也走不进她的心里去。 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心里就爱上了,放在心尖里,轻柔的存放着,并不知道,所以那么不理智的话冲口而出,他还不了解她。 许予茜的心,自卑纤弱又敏感,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敏感的性子刻在骨子里,从来不知道如何为自己分辨,只会哭,无声地哭,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仿佛他永远欠了她的一样。 他欠了她什么,他也不清楚,一开始的关系,大家都是你情我愿的,她也没有抗拒过,但凡她在一开始有一丁点不愿意,他都能立马止了自己的心意,停止游戏。 后来怎么了,后来就喜欢上了吧,陷入那样的情绪里,易妒,猜忌,怀疑,冷漠。 他不相信她,她也不相信他。 终归是错了。 第43章 你让我恶心 刚刚在案上铺开宣纸,淡墨洇上纸,苏老太太一抬头便瞧见了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的两人。 许予茜安静的站着,单手抱臂,倔强地把脸侧过去,闭紧嘴巴不说话,一袭白裙在花影中盈盈而立,于姹紫嫣红中衬得清婉脱俗。 苏恒霖似有怒意,伸手握住她的小臂,用力拉扯着,愤懑地说了些什么,另一只手里拿着小小的白色盒子,在她眼前扬了扬。许予茜依旧清清冷冷的,仿佛注意力全在一朵半开的月季上,根本不理会他的情绪。 苏老太太在屋里瞧着,见他们的动作越闹越大,却不知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当是年轻夫妻间的小打小闹罢了。 “为什么?”苏恒霖起了怒色,眼眶微红,狠狠地盯着予茜看。 没有为什么,她特意起了大早去买药,就是不敢怀上孩子,药店说这个最有效,她就买了,之前的孩子是意外,所有人都不想要,只有她用了全心去护着,最终却是那么悲。她怕了,怕得这些时间都在折磨自己。孩子大概也知道是不被期待吧,所以都没有跟她打一声招呼,就自己先走了。 “说话。”盒子尖锐的棱角戳着他手心,也戳着他的心脏,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猛然在心里一击。 “这不是顺了你的意吗?”许予茜淡淡地说,淡得就像拂面而过的轻风,她掰开他的手:“别碰我,你让我感到恶心。” 顿时之间,苏恒霖颓然地退后半步,如同晴天郎日里突如其来的惊雷,从头顶滚滚而落。他说不出任何话,他仿佛哑了一般,全身麻木不已。 一觉午睡起来,老太太还惦记着中午发生的事,苏恒霖回公司上班去了,她见着予茜,就随口问一句。 谁料许予茜眼神里藏着悲凉,淡淡地说没什么事,是她自己心情不好,就和恒霖有了些争执。 老太太觉得不妥,还是赵姐告诉了她缘由。 原来是许予茜早上出去买了药,回来时被苏恒霖发现了,那药是紧急避孕药。 老太太“啊”了一声,忙说:“那很伤身子。”她才刚小产没半年,又吃这种药,副作用很大的,又着急地问:“她吃下去了没?” 赵姐点点头说:“吃了,就是吃了霖少爷才这么生气,然后二少太太又说,她就是恶心霖少爷碰她。” 老太太的心咯噔一下,依予茜那么文静的性格,能说出了这样的狠话,定然是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她可愁坏了,去年阿驰和芷沐就闹过一场要离婚,好不容易他俩好了,今年又轮到阿霖和予茜。 许予茜却好似看透了奶奶的心思,过了些时日,苏老太太在练字,许予茜边在她身边研墨,边提起了囡囡,说上次看照片,囡囡已经会坐会翻身了。 苏老太太一想起重孙女脸上就如花儿一样绽放,搁下手中的毛笔,滔滔不绝的说起来,说囡囡现在认得人了,一抱就会笑,格格的笑,任谁见了囡囡都心头一软。 -- 第80页 许予茜没有机会抱过赵芷沐的孩子,倒也兴致勃勃地听着奶奶说话。 苏老太太意犹未尽地停下来,她才插上话,微笑地说:“哥哥和嫂嫂现在挺幸福的,如胶似漆,旁人怎么拆也拆不散。” 苏老太太点头道:“那当然,现在阿驰定了规矩,凡是超过十二小时的出差,通通都不去,谁爱去谁去,他要回家陪老婆孩子。” “奶奶。”许予茜忽地抬头,认真地看着苏老太太,“恒霖他成熟了,不会再干糊涂事。你让我们离婚吧,我什么都不要的。”她没有停顿,仿佛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练了千遍万遍,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口。 “离了婚,他也会开心的。” 苏老太太才发现自己是真心疼予茜,她什么都知道,她什么都不说。到了最后,也只是提了这么一个要求。活得这么玲珑剔透,必是吃了很多生活上的苦吧。 她十八岁之前,每月一号来到望江山这边,规定是一号,过了一号赵家女主人就不会给她和妈妈的生活费了,假如是暴雨疾风,假如是烈日炎炎,假如是发烧感冒,都不能改期。每次过来要坐两小时的公交车,然后从后山绕路,步行上来讨生活费,来回一趟折腾下来要半天多的时间,她从来就以为这里很远很远的。 现在有司机接送,才发现从这里到桥的那边才不过十分钟的距离,沿途的风景和她以往看到的全然不一样,干净美丽又繁华。 她再也不用从后门进入赵宅,她也不用看人眼色讨生活费了,赵宅就在旁边,院子里的花草长得疯了,都能越过去,伸手可近的距离,现在赵家的陈姨,遇见了她也恭恭敬敬地叫一声苏二太太。 和从前的困顿真是云泥之别。 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也曾偷偷羡慕过,什么时候才能有像芷沐那样光鲜亮丽的生活呢。 终于有了,却是那样难过,一点儿也不开心,是偷来的,是不属于她的。 是天时地利人和造就而成的,她就像站在海中央,一波又一波的浪潮裹挟着她,把她冲到沙滩上,就像小美人鱼割掉了赖以生存的尾巴,幻化成两肢,血淋淋地走进陌生的环境里。 - 是日清风,墓园里静悄悄的一片,抬眼是高耸入云的落叶松,地面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了,地砖缺了几块,露出黑峻峻的泥层,走过的人都要小心地绕过去,以免沾污鞋底。 两旁道路还有些丢弃的塑料瓶和菊花枯枝,有人走动,成群的苍蝇和蚊子便轰然群散,一下子就不见了。 管理员百无聊赖的在空调室里看着最近火热的电视剧,有人捧了束白花,从门口进来,天气那么热,也不见她撑把遮阳伞,直落落的阳光全部洒在她的身上,管理员从老花眼镜里瞥了一眼,从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继续看电视去了。 许予茜一步步拾级而上,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被微风卷起的微尘低低地浮在空中,予茜走在正午的阳光下,只有短短的影子伴着她,终于找到了那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墓碑了。 “妈妈,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许予茜跪坐在地上,努力使自己看起来精神点,掏出纸巾,仔细擦拭墓碑上的灰尘,又忙前忙后的把周围的枯枝落叶腐烂的痕迹清理干净。 干完这些,许予茜喘了口气,把头挨着冰冷的墓碑,静静地坐了会,复又出声。 “我发现自己爱上了苏恒霖,之前就一直都不敢来告诉你。怕你不开心,又怕你骂我,骂我不知天高地厚要嫁有钱人家。” “妈妈,你知道吗?我怀孕了,怀孕之后结婚,他不喜欢我,我还是和他结婚了。你一定很生气,气我这般作贱自己吧。” “我得到惩罚了。” 许予茜的嗓子像是被泡湿的纸团塞住一般,无比的难过。 “孩子留不住,她在我肚子里脐带绕颈三圈,没了胎心。” “我很孤单,我很想留住孩子。” 还好,她已经哭不出来了,那个孩子从身体里取出来的时候,她挣扎着看了一眼,已经成形了。 是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 她从前不爱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只是她太难过了,无人倾诉。苦意弥漫在心底,再不倾诉出来,她自己都受不了了。 她没有回过越山屋子的那个房间,昨天她叫李姨把她房间里的东西都扔了,包括她织好的那些小袜子小鞋子。扔得干干净净,将房间恢复成她没住过的模样,她不要再留一点点念想了。 李姨不解地问道,怎么能全扔了呢,你是家里的女主人啊。 她不是女主人,从来不是,只是寄居在那个冷冰冰毫无温度的壳子里。 妈妈已经永远听不到这些心声了,她兀自难过,一直在墓园里坐着,陪着妈妈,也陪着自己,坐到腿部发麻,才站起来告别。 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斜阳正好,有了些微风,落叶松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阳光褪去了热度,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刻。 许予茜慢慢地走着,在阴凉的树荫下,这条小径又长又细,只有一条单行车道,难得有车驶过来,予茜往里避了避,让车子先过,是辆普通的黑色轿车,司机没想到这里还有行人走动,从几米远就放慢了速度。 却没想到,车子停了下来,就在她几步的位置,打开车门。 -- 第81页 许予茜看清楚了来人。 “小茜。”对面先开口唤她的名字。 “林叔叔。” “你来看你妈妈?”林志钧看着她问道。 “嗯。”许予茜点点头,并不打算多聊,侧了侧身子,准备往前走。 “小茜。”林志钧略显着急地叫住她,又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 沉吟半会,才出声道:“你妈妈生前有说4月25号是个很重要的日子,我前几年偏偏这个日子都在国外,今年想着时间到了,来拜祭一下你妈妈。” 许予茜难得的笑了笑,眼眶红了些许,高高地仰起头,只身望向湛蓝的天空,风吹过她的头发,发丝掠过眼眸,或许还有点痒,眼睛更加红了。 “4月25号是我生辰。” 妈妈说生她的时候胎位不正,生了很久都没有生下来,最后是医生用大钳子把她掏出来的,因为缺氧太久了,全身都是青紫色,折腾了好久才有第一声啼哭。 妈妈很少帮她庆祝生日,每到这天都念叨叨的说生日只有你快乐,却不知道我熬了多少苦头。 有一年,她出奇的有空,一整天都待在家里,煮了丰盛的一顿饭,她们母女静静的吃着,又变戏法般在她房间放上一只小蛋糕,让她自己吹蜡烛自己吃,她很开心地在烛光摇曳中许了愿。 林志钧并不知道她这半年发生的事,他能知道的事情非常有限,只听说她后来和苏家二少爷结了婚,深居简出低调得很。 如今看她的样子,玉容寂寞,比从前更显消瘦寂寥,只觉那样富贵的生活也没有让她快乐起来。 第45章 黑暗 第二天一早,许予茜醒来时,楼下已经有了些热闹。 是赵芷沐带孩子来奶奶家玩了。 一眨眼,已经是快半岁的孩子,着实招人喜欢,养得白白净净,脸色红润,藕段般的小手戴着金灿灿圆滑的小金镯,是老太太特意命人打造的,说是可以保平安。 赵芷沐原本不信这些东西,但老奶奶的心意,也不好抗拒,每次见着奶奶时,都有心嘱咐保姆把小金镯子给孩子戴上。 老太太坐在沙发上摇着手摇铃,囡囡听到声音睁大眼睛张望,“咯咯”大笑,对人一点儿不陌生。 明亮亮的眼睛,里面仿佛有星星,白白净净的一团,笑起来眼睛弯弯,是那么柔软又可爱的小孩子。 杨芝澜也来了,一身雍容华贵优雅地坐在沙发上喝茶,赵芷沐坐在她旁边,单手抱着囡囡,含笑地逗着孩子。 其乐融融的氛围,甚是温馨。 许予茜下楼已经下到一半了,客厅里的杨芝澜有意无意地抬眸,看到她,眼里里闪过的,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许予茜脚步一顿,不知作何表情回应,只想往回退,退到房间里。 却听见杨芝澜飘飘然的声音说道:“苏老太太,瞧你家阿霖的媳妇,起得可够晚的,这都快正午了。” 奶奶转过身子来,看到站在旋转楼梯间的许予茜,乐呵呵的招呼她过去,笑说:“年轻人,爱晚起也是正常的,我这儿的规矩没那么严格。” 许予茜穿着一身舒适的家居服,与她们的雍容华贵着实有点格格不入,来到客厅,无可避免的扬起笑容,客气礼貌道:“大嫂,赵夫人,早上好。” “早上好,予茜。”赵芷沐也笑着回应她,并低头轻握着囡囡的手,对囡囡说道:“宝宝,和婶婶说早上好哟。” 小婴孩一天一个样子,眨眼就大了些许,听到妈妈的话,仰起红润的脸蛋,朝她笑得欢喜,眼睛都眯成缝了。 许予茜心头一暖,似是瞬间花开,阳光绵绵的洒落下来。她眼睛很明很亮,鼻子挺挺的,苏家人的鼻子都很挺,像她妈妈,又似乎更像她爸爸。原来两个人的血脉竟是如此神奇,能完美地结合呈现出来。 也许是她看着囡囡太久了,囡囡竟然兴奋地朝她张开双臂,胖胖短短的小手挥舞着,嘴里咿咿呀呀的,意思是要她抱抱。 许予茜心中又惊又喜,本能地抬起手,下一秒才反应过来,硬生生地敛回去。 奶奶似乎看出她的局促不安,含笑道:“予茜刚起,还没吃早饭吧,别饿着了,快去吃点东西。” “还真有少奶奶的作派,吃个早饭还要三催四请伺候着。” 杨芝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随即顺手拿个棉布小玩偶,轻柔地逗着孩子,孩子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 囡囡捉住小玩偶就要往嘴巴里放,她最近开始长牙了,看见什么都要咬一口才罢休,小小的身体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小玩偶是个长颈鹿的造型,丝绒布料,黄澄澄的手感很是舒服。赵芷沐好笑又好气地把湿漉漉的小玩偶从她手中夺回来,囡囡不愿,眼巴巴的看着小玩偶被拿走,坐都坐不定,小短手加紧捉住布长颈鹿的尾巴,小嘴一瘪,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赵芷沐又把玩偶塞回她手中,玩了好一阵子,再抬头一看,许予茜已经不在客厅里了。 老太太笑吟吟的,精气神十足,虽然芷沐和囡囡不常过来,奶奶家里也备齐了婴儿用品,应有尽有。还特意收拾好一间婴儿房子出来,说让囡囡得空过来玩耍。 杨芝澜倒没有很领情,私底下和女儿嘀咕道,说不定是准备好留给许予茜孩子的,就是她没有那个福分,小产了,才顺水推舟说留给我们的囡囡。 -- 第82页 赵芷沐皱眉头,回了一句妈妈:“你讨厌许予茜就讨厌许予茜好了,怎么连奶奶也开始嫌弃了。” 赵家和苏家老宅子相邻较近,又是有姻亲的关系,来往比较多了些,赵芷沐每次抱孩子回娘家小聚,都会来奶奶这里坐坐。 苏老太太爱摆弄花草,请了园林设计师来好好打理院子,满院子都是花团锦簇,春有春的味道,夏有夏的颜色,一年四季,风景尽享。 许予茜刚吃过早饭,赵姐已经开始忙碌午餐了,要照顾赵芷沐的口味,让厨师用了最新鲜的食材,细火慢炖的上好鸡汤,吊出鲜味。 客厅里热热闹闹的,有婴儿软萌的笑声,和大人们的闲谈,夹杂着几句欢乐笑意。 后厨里赵姐和厨师忙忙碌碌的,在准备午宴,都说赵夫人的嘴巴最挑了,吃食的东西,一丁半点不合她口味就拉下脸来,是半分都不敢耽误。 外头阳光正好,许予茜想起院子里繁盛的月季要疏枝了,去工具室拿了修枝剪就到院子里去。 其实她也不懂剪枝这些,只是手上有个活干,总好过回到客厅里面干坐着。 是没想到杨芝澜也过来了,似乎是特意寻到她一样,施施然的站在她身后不远的阴凉处。 许予茜剪下簌簌枝叶,正午的太阳猛烈,她的额上已然出了密密细汗,满手也是枝叶的残汁液,墨绿浓稠的粘在手上,脏兮兮的,弓着身子在月季丛里剪叶,哪有一点苏家二少奶奶的样子。 说是苏家下人也不为过。 许予茜回过头来看到杨芝澜,吓了一大跳,也不知她站在身后多久了。 此处无人,她心底有些犯怵,大抵是年少时的害怕敏感,一直延续至今。 定了定心神,才出声唤了句:“赵夫人。” 杨芝澜还是高高在上的姿态,穿着小羊皮高跟鞋站立在台阶上,优雅地出声:“从前是我小看你了,想不到你还挺有手段的,像你那个妈一样。” 她笑了笑,继续说:“不过可惜,你没那个福气。苏老太太没让你有这个福气呢。” 杨芝澜莫名的提到了苏老太太,许予茜的心猛地一跳,修枝剪又重又大,夹在手指间压出一道道红痕,她整个手都在微微发抖,整个人也是。 “你什么意思?”她不愿意相信,强迫自己沉着,冷静地盯着杨芝澜看。 “想想你自己什么身份,怎么配生下苏家的子孙,当初娶你的原因是为什么,说到底啊,你就是芷沐的替身,要断掉阿霖的心思。”杨芝澜看着她发白的脸色,心里越发痛快淋漓,杀人要诛心,果然是许虹的女儿,一路货色,想靠三分美貌攀上高枝,从此吃喝无忧,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从丑小鸭摇身一变成为白天鹅。 “你的孩子到底是自然胎停,还是医生有意说了胎停,你好好想想吧。” 杨芝澜的话点到即止,也不多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老太太疼惜她,杨芝澜偏偏要拔掉这根刺。凭什么一个私生女能顺顺利利的嫁入苏家,好好的养尊处优,她也配?她只配活在地底泥里,灰头土脸的生活。 杨芝澜走进屋子后,许予茜继续低头修剪月季的枝叶,午后的阳光有些晕眩,许是晒得有些昏昏沉沉了,她右手拿着大剪子,竟错力刺进左手里,顿时鲜血直流,痛得锥心,那股鲜血突突的往外流,温热的血黏糊糊的,很快就浸满整个掌心。 这里是花园的东面,中午时分,是太阳最猛烈的时刻,很少有人经过这里。 家里的下人都在屋子里忙活着,赵姐的眼睛也不是时时刻刻放在她身上,自然没人留意到她这边的状况。 血一滴一滴的落在绿色枝叶上,顺着叶子滴入泥土里,许予茜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云朵可真好看,借着微风慢慢地移动,耳边好像有小孩子的啼哭,还有人软声地细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听到客厅里的谈话声,大约是幻听。 她双腿动弹不得,软得没有半分力气支撑,她不想见到客厅里的人,那是她们的一家,有奶奶疼爱的长孙媳妇,有苏家的长子嫡孙,有雍容华贵的赵太太。 忽然又想起那日初一,是苏老爷子的忌日,苏恒霖护着她的腰,不紧不慢地朝所有人说道:“予茜是我的妻子,也是这个家庭的成员。” 她心里是那么的雀跃,是他的妻子,是家庭的成员。 那句话,于她是那么珍贵,她在很多时候都一直在想这句话,一直不敢忘掉这句话。 眼前黑白光影交错,画面灰灰暗暗的,她也想不起什么了,万念俱灰,她要怎么活下去。 掌心还是锥心的痛,鲜血浸满左手,她往上一点点,摸到了动脉,剪刀落在脚底下,她松开手,缓慢地弯下腰去捡起来,膝盖软得承不住力,眼睛看到的东西暗了又暗,她拿起剪子,有点发抖,倒不是害怕,是全身没力,她怕过很多东西的,怕孤独,怕没人爱,怕说错话惹人生气,怕被伤害。 却独独不怕疼。 利刃横在左手动脉处,在阳光下,锋利的剪子闪了道亮光。 闻到了血腥味的小狗窜了出来,仰头汪汪几声,仿佛懂人性似的,张口咬着她的裙边,往后拉扯着。 许予茜本来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被小狗一拉,整个人顺势倒在地上,鲜血继续噗噗的涌出来,很快就浸湿了半块地砖,天空可真蓝啊,白云慢慢地飘走了,余下干干净净的蓝,蓝得真好看。 -- 第83页 她眨了眨眼睛,干涩的眼睛已经流不出半滴眼泪了,妈妈最讨厌她哭的,说她没出息,和妈妈见面的时候,妈妈还会不会继续骂她,骂她这么软弱这么麻烦。 还有她的孩子,在她肚子里存在五个多月的孩子,也会见面,孩子已经有手有脚了,也会抱着她喊她妈妈吧。 小狗狗在她旁边焦急地转来转去,原本雪白的皮毛已经沾上了血迹和泥土,脏兮兮的,小狗一声声叫得凄厉,转了几圈后,哒哒的往大门跑去。 第46章 折磨 天色阴沉沉的暗,乌云越来越密,整垛整垛地堆积,犹如千军万马的气势般直直的要压下来,风起了,雨声迟迟未至,倒是凭空一声惊雷,夹了几道闪电,把黑云扯成许多碎片。 闪电一明一亮的,在云层里穿梭,过了片刻,闷了许久的雷雨终于落下了下来,豆大的雨滴密密不断,像四面八方涌出来的水帘一样,全然倾洒倒在大地上。 院子里娇嫩的花儿自然承受不住这股天然的蛮力,有好几簇都被半腰折断,摇摇欲倒,半坠不堕的在雨中被水珠敲打着。 好好的花儿,开得正是极艳丽时,忽如其来的一场夏雨,就这么折断了。 赵姐站在落地窗前,忧思着这场暴雨什么时候才能停,老太太悉心养着的这些花儿,说不定就毁在这场雨中了。 忽而想起苏家二少奶奶,明明也是花儿一样的年龄,却那样地枯萎了。 苏恒霖在医院里守了一天一夜,熬红了眼睛,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医院里有着恒温空调,偏偏此刻让人又湿又冷,许予茜的呼吸轻轻浅浅,刚刚从重症监护室推出来,手背上插着管子,几近透明的肌肤包裹着微凸的青筋。 左手的手掌缠了厚厚的绷带,她半醒半晕,耗尽心力说了那样的一句话后,就又昏沉过去了。 苏老太太在正事上毫不含糊,既然答应了许予茜的事,也是会做到的。 奈何苏恒霖不许,他红着眼,声音都嘶哑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掌控我的人生,当初一句话让我结婚我就结了,现在一句话让我离婚,我就要离吗?我不,我偏不!!!” 苏老太太叹气,苏正延沉着脸,在地板上来回的踱步,反倒是蔡颖看到儿子如此颓靡,难过得直掉眼泪。 蔡颖坐在苏恒霖身侧,握着他的手,把他当成小孩子般哄道:“阿霖,你别这样,予茜她,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你也听到了。她要离开,要离开苏家。” 苏恒霖低着头,任由母亲握着他的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般固执的话怎么也说不出了。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上眼睛了,苏老太太强制他先回去好好休息,睡醒一觉,脑子清醒了再聊这个事。 几乎是被架着回到老宅子。 在奶奶家,他极度疲惫地推开予茜住着的房门,他已经很久没有进来过了,自从上次他强迫了她之后,他就没敢再擅自进来过,那晚他在门外守了一晚,她都不肯开门,是那时候就心如死灰了吧。 窗帘坏了,许予茜一直都没有叫人来修理,布帘斜斜的挂着,映在地板上的光,一道一道的斑驳陆离,平日里房间都是她自己收拾的,大件家私都没动,是他少时住着的模样,她好似无论住在哪里,都像寄宿一样,处处维护都极好,什么东西都摆正在原位,不乱动不乱摸。 床头柜收拾的干干净净,苏恒霖只看到了薄薄的一张照片反扣着,连相框都没有,是去年冬夜,画面里有他们两个人,许予茜的鼻子冻得红红的,眼睛像月牙般笑起来,一只大柴犬占了照片的二分之一,他和予茜站在柴犬的后面,夜色朦胧,她披着藕粉色的披肩,恬静又好看。 照片后面写了字,娟秀的字迹,还画上个可爱的表情符号。 “一家三口与狗狗。^-^” 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几本英文书,右下角放着两本红本子,是他们的结婚证。原来她从越山带过来这里了,页面有些皱,仿佛经常被翻阅。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这个结婚证。 红底照片上的两人,他冷着脸,她有些拘谨又茫然。 当时他只要求快,最好两分钟就完成这事,摄影师也不敢多说什么,按了快门就马上出片,然后就是专人领好拿过去盖钢印。 天色已黄昏,四月最后的一天,空气闷热又潮湿,房间里没有开灯,他坐在床上,静静的,完全浸在空气中,连影子都带着无比的苍凉。 - 许予茜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医生说病人本身的救生意志不强,流了大量的血,人是抢救回来了,但是病患自身消沉下去,并不是医学手段可以挽救的。 苏家小二少奶奶自杀未遂的消息,被苏家封锁起来了,网上偶有一些流言帖子,几分钟后刷新就不见了。 连续下了一周的雨,天天下,夏季落雨唯一的好处就是,下完雨在天气晴朗一点儿的地方能瞧见彩虹,弯弯的挂在半空中,隔得远远的,如雾似水般灿烂。 护士小陈轻推门进来换药水,看到许予茜已经醒了,定定地看向窗外,大约是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许予茜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 窗外是一片好景色,微微涌起的暮意,雨后的彩虹像是飘在天空中一样,弯弯的七彩色,薄如绸带飘浮。 -- 第84页 那道彩虹消失的极快,小陈低头按了呼叫铃,再得空抬头望向窗外时,天空只有淡淡的彩色印子,再眨眨眼,连那道淡似透明的印子也看不见了,只余万丈黄昏。 第一个进来病房的是苏恒霖,小陈怕他,他这几天发了好多次火,连教授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什么嘛,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 有年轻医生抱怨说苏家这个病人也太难搞了,刚被骂完的主治教授脱掉手术服说,你可别乱说苏家的话,我们的医院有一半钱是苏氏地产赞助兴建起来,连地皮都是他家的。 护士小陈连忙调好吊针的药水就低头出去了,不敢多话,也不敢多看。 临关上门之际,护士只看到许予茜极度疲惫地闭上眼睛,嘴角下沉,似乎并不愿意看到来人。 病房里再发生些什么,她就不知道了,紧接着主治医生也过来,轰轰烈烈的一行人走进病房里。 许予茜清醒过来了,已经完全度过危险期,苏老太太温柔地握着她的左手,擦了擦眼泪,又心疼又生气,直骂她:“糊涂啊,怎么干了这糊涂事!” 许予茜咬住下唇,费力地想了想,话在嘴边滚了几滚,沙哑地出声:“奶奶,你让我走吧,我真的不想……”予茜扭过头看着窗户,继而出声“不想在你们家了。” 她如此坚定,昏迷时说,清醒时也说,守在旁边的苏恒霖脸色一变,浑身血液冷了下来,眼眸里满是灰败,他的脸毫无血色,比起许予茜还要苍白。 他被激起愤慨,倔强地扭头望向别处,冷冷地回绝道:“我们家怎么?是饿着你还是冷着你了。” 许予茜望向他,他的身后是窗外,窗外尽是一篇黑暗,她从胸膛中吐出一口气,轻轻的,近乎哀求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离婚……” “我对于你又有什么意义,你不喜欢我,我们……不要互相折磨了。” 苏老太太在旁劝慰几句,然而,苏恒霖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固执地再不肯开口。 许予茜的性子是那样软弱,她想逃也不知该逃到哪里去,她已经完完全全清醒了,这一年里,她住了三次院,每次都落得那样伤心。 第一次进医院,是未婚先孕,还是个大学生,在那样难堪的场面里被苏恒霖看见,他还问了是谁的孩子,是谁的孩子。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她,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没有感情。 然后是流产,接着是这次。 她真的,完完全全放下了,放下自己心中无谓的念想,她不喜欢这个人,不喜欢这个十七岁摔倒问她痛不痛的男人了。 晚上医生惯例巡房,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轻轻地推门而进,无声地来到她面前站定,弯下腰认真地检查着她手腕上的伤口,不发一言,纤长浓密的睫毛却在微微发抖,过了良久,终于,有滴水状物滴下,落在缠绕着伤口的白色纱布。 医生随即反应过来,马上挺直腰杆,偏过头去擦擦眼睛。 “彦宇哥。” 安静的病房里,许予茜轻轻的叫了一声。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见面了,也很久没联系了,上次见面在医院,没想到,老地方又一次遇上故人。 许予茜知道他的消息,知道他毕业,归国,在简滩一院当外科医生,是康庄大道,是稳定又向上的人生。 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已经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程彦宇也知道她的消息,大学怀孕,辍学嫁人,流产,然后自杀未遂。 他是今晚才知道的,刚下了一台手术,去主任的办公室交报告时,听到护士长在给主任汇报五楼的情况,五楼是贵宾病房,全层都是为了服务苏家而设。 他有心想了解情况,翻了病历,是许予茜,病历报告字字钻心。 “许予茜!你是疯了吗?你这样……”他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还是忍不住想骂出来,话未说完,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程彦宇又偏过头去,胡乱擦了一把脸,深呼吸了几下,从前在那样困顿的环境,她都能乐呵呵的生存下来。 自从嫁了人,她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啊,委屈到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是他心尖上的小姑娘啊。 虽然他们之间再无可能,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怎么也割舍不了,她的伤口那么深,一刀不够,还补了一刀,不知道是下了什么决心去赴死。 夜色深深,许予茜在程彦宇面前放下了所有防备,她费力地抬起手,安慰他道:“没事,我活过来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程彦宇问道,他已经脱下医护口罩了,声音很闷很沉,像是从空罐子里发出来的一般。 “我不知道我活着要干嘛。”许予茜的眼神虚得没有焦距,“我好像从一出生就是个错误。” 她的手上光溜溜的,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脱下来了,指如葱根柔若无骨,手背上青筋微凸,还连着输液管,一滴,一滴的注入静脉,此刻的她,是活过来了,却像枯叶一般,落在病床上,又轻盈又脆弱。 第47章 对立 程彦宇在病房里陪着她好一会儿,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庞,懊恼得低下头去看地面上一格格的方砖,喃喃自语地说:“怎么办?我该怎么保护你。” 有人轻轻推门进来,看到病房里除了许予茜还有旁人,疑惑的出声:“咦……” -- 第85页 程彦宇慢慢地抬起头来,护士随即认出来了,问道:“程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程彦宇看到了站在护士后面的男人,身型极高,脸色冷峻,一身黑色考究西装,冷漠的眼眸懒懒地抬起,似是无意与他对视。 护士侧了侧身子让她身后的男人先一步进入病房,低声地说:“程医生,这是特护病房,你……” 程彦宇站起来,无形中有种压迫感,沉默半响才回答道:“李主任让我过来观察一下患者。” 许予茜在病床上出声,似是在解释给另一个人听:“小陈护士,程医生是我朋友。” 苏恒霖缓缓从门外走到他们之间,来回扫视了他和许予茜几圈,予茜的眼神倔强地回避他,反倒是程医生饶有敌意地迎接他的目光。 “你好,我是程彦宇,简滩一院外科医生。”程彦宇率先出声,他想起上次见面,这个男人臭着一张脸立在咖啡室门外,不言不语间自有一种冷漠在,小茜大着肚子不管不顾的想要奔向他,他却头也不回地开车走了,这样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值得。 似乎每次见面的地点都不甚友好,程彦宇自我介绍后就问道:“你是小茜的丈夫,苏先生吗?” 苏恒霖半颌首当是回应,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心底翻滚,进来时看到程彦宇与许予茜那么熟悉,又那么亲昵,仿佛他站在一旁才是个外人般。 “我在外有听闻一些苏先生的传闻,小茜和你结婚,我原是不知的,不知你是如何待她的?竟搞成这样。” 苏恒霖眉眼间堆满了不屑,冷冷地出声:“程医生,你这是在要求我?外面流言众多,不知你是听了哪一桩?” 明晃晃的被挑衅,程彦宇心生怒意,恨不得上前一步打落他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不知道你和小茜具体发生什么事,我了解她的性子,是受了欺负也不吭声的人,你凭什么就这么对她。” 许予茜及时地拉了拉程彦宇宽大的白袍,示意他别出声了,心里是无限感激,这场无望的婚姻里,到底是有一个人,站在她的这边,为她说上两句话。 许予茜浅浅地呼吸了一下,不顾身后的寒意,细声地说:“彦宇哥,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 说罢,对上他的眼眸,微不可察地摇摇头,让他先行离开。 “我送你。”许予茜继续说,着急地从病床起来,握着他的手臂,想要把他带往门口,她力气不大,程彦宇的手臂被她拉动,身子还是定定站在原地。 他已经明显感觉到苏恒霖对他的敌意,都这样子了,许予茜还要护着她丈夫,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好。 程彦宇继续冷冷发言:“两处伤口,最长伤口五厘米,深度三厘米,缝十二针,你是把她欺负成什么境地,她才……” “彦宇哥!”许予茜打断他,提高音量:“别说了……” “你如何了解她的性子,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吧。”苏恒霖的脸上已经恢复平静,淡淡地说:“你现在用什么身份来指责我,这是我的家事。” 许予茜用尽全力攥着程彦宇的手臂,几乎是整个人都在拖着他走,程彦宇一口气堵在心口,手臂被她攥得微微发麻,像蚂蚁瘙痒似的,一点也不痛,更痛的是心里,丝线缠绕着切割着他内心。 程彦宇终究不愿让许予茜难堪,后退了半步,转身离去,许予茜一直跟着他到走廊。 医院走廊的灯明光烁亮,前台的夜班护士探出头来,似在窥探什么,另一个护士拽了拽她,让她把头低下去,不要多管闲事。 站在电梯前,静默几许,程彦宇看着她,仿佛万千黑暗把她全然覆盖,没有一点点明亮,他抬起手,想要抱住她,抱着这么柔弱的她。 手抬起来,却只有缓缓地落在许予茜的头顶,揉了揉她暖暖的发,幽幽地说:“看到你这样子,我很难受。” 千言万语的指责,也抵不过一句关怀。 “你为什么就不告诉我,有什么事都藏在心底,我原以为你,以为你很幸福。” 许予茜低着头不吭声,她的头发已经长了,缎绸般柔软光滑,小小的一张脸苍白凄凉,藏进了无数只属于她自己的难过。 叮 电梯的红数字闪烁几下,门开了。 许予茜看着程彦宇进电梯,门缓缓闭上,他的眼睛温柔如清风,眉目依旧晴朗俊俏,永远是那个会护着她的人啊。 甚至于她做了这样的错事,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他也没有半句指责,只是心疼她不珍惜自己。 许予茜回到病房里,苏恒霖还在等着她,予茜原以为会有些难听的话,但苏恒霖只是静静坐在宽大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眶有些红血丝,眼皮下面乌沉沉,看得出近几晚都没睡好。 许予茜想了想,出声驱赶道:“我需要休息。” 夏风吹得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许予茜喜欢自然风,护士在日间里帮她把窗户尽数打开,此刻夜里又来了些风,穿过窗帘,卷起她的发梢,发丝拂到脸上,痒痒的,也吹动她套在身上空荡荡的病服。 苏恒霖站起来,整个人笼着她,帮她挡着了好些微风,蓦然大力地抱住了她,两只手像铁棍一样全部钳住了她的身子。 他的怀抱炽热滚烫,她用右手努力地想要推开他,却只是徒劳无功,他的力气太大,无论怎样挣扎,他都纹丝不动的拥抱着她。 -- 第86页 或许是贴得太近了,许予茜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咕咚咕咚的,跳动得极快。 他的头低低的挨着她的脖子上,她喘不过气,努力想躲开,语无伦次地叫喊着。 “你走开……放手!!!别碰我!!走开……” 忽地间,她感觉到脖子冰冰凉凉的,似乎有水滑过,她揪着他的衣服,指尖已经泛白了,慢慢地松开,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苦。 他的温柔缱绻在此刻全部灌注,每次都这样的,他稍微对她一点点好,她就把伤害抛诸脑后,不管不顾的跟上他,接着又迎来下一次的溃败。 爱情就是这样没道理的,这人纵使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可是能怎么办呢。 许予茜咬着嘴唇,拼命刺痛自己,她是该学聪明一点儿了,不能再这样傻里傻气的自我欺骗了。 他的声音又闷又低,祈求般在她耳侧盘旋:“不要离开我……不要说离婚……不要跟他走……” 许予茜趁着他说话的间隙,奋力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靠着洁白的墙壁才不致于跌倒。苏恒霖慌得大步一跃,伸手过来拉住她,她缩起肩膀往右一躲,生生避开他的掌控。 随即冲到窗口前,单手紧紧攀着窗框,半个身子仰出外面,夜风吹的她整个人凌乱不堪,大口大口地喘气。 苏恒霖惊得失声,根本说不出半句话来,没有一丁点力量,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的刮在身上,他不敢动,呼吸也怕吓到她,茫然失措,像个木头一样楞楞地立在原地。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恐惧与害怕从血液中撕裂而出:“许予茜!!!你要干什么!”他的声线嘶哑干裂,带着咽呜的悲鸣。 许予茜紧紧地攀着玻璃,指尖发白,又往后缩了缩,后面是空荡荡的黑夜,她能感受到风从脊骨钻过,贴着皮肤而走,冰冰凉凉的,她的声音混在风中,轻得残缺不全。 “你知道我在干什么。” “这是五楼,你不会死的,顶多残了废了。你要是敢再后退一步,明天!不!今晚,今晚你的程医生不会无辜。” 苏恒霖停了停,重重地呼吸一下,他此刻像个黔驴技穷的绝望狮子,只会扬起凶狠的撩牙威逼恐吓道:“你要是再作贱自己,我一定会搞程彦宇!还有你的闺蜜是吧,姓凌的,你身边的人,都不会好过,你今晚要是敢跳下去,那你以后就坐在轮椅上,睁大眼睛看着程彦宇是怎样当不了医生!” 她呆呆的,没有反应,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巨大的恐惧在苏恒霖的心底冲撞,让他几乎无办法再思考,吼叫着:“你回来!!!” 门外轮值的护士听到动静,破门而入,看到这种情景,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处理过不少病患情绪的护士很快便冷静下来。 护士试验性的往前几步,小心翼翼地说:“苏太太,你怎么了吗?” 许予茜充耳不闻,她的左手洇出鲜红的血,很快就浸湿了白纱布,她并非想要跳下去,疼痛刺痛着她的神经系统,她回过神,很努力地笑了笑。 “你到现在还疑心我。” 苏恒霖的脑袋犹如惊雷响动,心脏跳得极快极快,手脚瞬时冰冷起来,他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妒忌使他失去理智,他感受到失去的恐惧,他太怕了,怕她会离开,怕她想不通。 “从一开始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互不干涉的,你为何偏偏,一次又一次这样待我,你每次对我好一点点,就一点点都能让我的心义无反顾的交给你,然后你又抽刀离去。” 许予茜呼吸着凉快的夏风,继续说:“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或许,长得像赵芷沐是我最大的错误,你高兴时就哄哄我,不高兴就把我晾在一旁。” 许予茜抬起眼眸,灰暗破碎的目光直直盯着他,说出这些话时,他的神情恍惚,僵在原地,眼眶红得吓人。 “我们分开,好不好。”许予茜平静地说:“苏恒霖,对不起,当初是我心存幻想,现在我的梦醒了,我再也不奢求你。” 第48章 离婚 苏老太太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吓得她早饭都吃不下,急匆匆的就赶来了医院,还叫上了小儿子和儿媳妇一起来。 看到苏恒霖时,苏老太太倒抽一口气,为了个女人搞成这般颓败的样子,哪有半分苏家子孙的气魄。 苏正延气不打一处来,旁人劝都劝不住,上前抓住他的衣领,狠狠就甩了他两个耳光。 苏正延盛怒之下控制不了轻重,啪啪两声,震耳发响。苏恒霖不闪也不躲,默默地垂下头。 “你又为着一个女人搞成这样子,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上次为了赵芷沐,这次为了许予茜,你不是糊涂了!” 蔡颖在一旁吓坏了,从未见过丈夫下如此狠手,她慌得先护着丈夫,稳定好苏正延的情绪。回过头来怒斥儿子说:“她到底有哪点好,当时你娶她时也没见你这么上心,你是不是入戏太深,真以为她就是赵芷沐了。” “我真的爱上她了。”苏恒霖出声道。 “胡说!你不过就是眼红你大哥的夫妻生活!”蔡颖心疼地说:“你是我儿子,我还不了解你吗?” 苏恒霖无力辩驳,反而轻轻一笑,这些真话说出来,竟没一个人愿意相信。 他的真心,竟是这样任人唾弃,他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了,可没人看见,他的爱意,像是风在风中飘荡,无影无踪,无处可觅。 -- 第87页 是他活该。 - 许予茜在病房里,打了镇静剂,呼吸安静得像是没存在一样。 醒了,又是一天。 苏老太太进来病房,小心地握起她的手,苍老的声线带着哽咽:“好孩子,阿霖同意了,离吧,是我们苏家委屈你了。” 没有委屈,是她咎由自取。 许予茜摇摇头,扬起一个极淡极淡的微笑,像是黄昏遗落下来的最后一点微光。 她握着奶奶的手,温暖干燥,掌心有一枚小小的钻戒,她放回奶奶的手中。 是在寻常的日子里,随便走进一家珠宝店,服务人员托着她的无名指,恭敬地套上去的婚戒。 是没有婚纱,没有誓词,没有祝福的婚戒。 是微不足道的婚戒。 她之前与苏恒霖签了份婚前协议,现在看来,还不到一年的光景,他们的婚姻就此画上了句号。 那份薄薄的协议被律师重新拿出来,落在手上,只觉滚烫不已,律师尽职尽责地给她讲解离婚后的一些财产以及赡养费。 真好,才不到一年,她就有拥有了以前想也没想过财富,一场大梦初醒。 她不要,她什么都不要,和他有关的一点一滴,都不要。 从一开始他就认定了她是贪慕虚荣,有钱就能打发的女人。 到现在,要离开了,如此大方的给她补偿,也是觉得她拿到钱就会开心的人吧。 许予茜放弃所有补偿费,她只想离开,她在这里的一分一秒都难受,呼吸气味都让她难受。 律师尽职尽责的在他们两个之间沟通,苏恒霖的眼眸暗了又暗。 思付了许久才出声:“给你留了至景华城一栋701单元。”不等她出声,他补充道:“那是你以前的家,原地重建起来的。” 许予茜愣了半天不说话,不由得有些心慌,想抬眸看看他,长如蝶翼的睫毛抖了抖,到底还是没有勇气拒绝。 律师眼疾手快地把合同推到许予茜的前面,说:“那许小姐签个字吧。” 笔画落下,最后一横写完,许予茜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苏恒霖,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这是她最轻松的时刻,再也不怕受到伤害,心里也不会痛了,她在苏恒霖身上体会过爱情的甜蜜,酸涩,苦楚到最后的分离。 都是大梦一场。 她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从来是顺着风走,他刚开始要包养她,她不敢承认那是金钱交易,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是两情相悦,接着是糊里糊涂的怀孕,他要娶她,并不是因为男人的责任啊,而是因着家族的逼迫,她还不愿意清醒,甘愿蒙在鼓里,到最后成为一颗弃子,她才明明白白。 苏恒霖偏过头去,生硬地回避她的从容,他是魔怔了,甚至于最后一刻他都想尝试挽留,可是他没有勇气,他怕她又是那样激烈的反抗,那样的惧怕,他这辈子从没体会过。 - 等到许予茜的伤势完全恢复,已经是快八月份了,暑气逼人,天气越来越热,空气中有种黏糊糊的感觉。 她回到了以前的地方,老破旧的地方拆迁重建,摇身一变成了中高档小区,仰着头看也看不到楼顶,周围原本熟悉的矮楼房全部变成了精致的店面,走进小区里,上七楼再也不用爬楼梯了。 管家领着她进门时,很是殷勤地说:“这一层都是许小姐你的,要是嫌小,可以全部打通,有四百多平,东面是简滩一中,房子外墙以及玻璃全部做了隔音处理。” 许予茜打开阳台的门,举目一望,从前的景致滚滚入眼,学校的操场就在不远处,红色的橡胶跑道,有学生三三两两走着,看着像几粒蚂蚁似的,足球场翻新了,草坪比从前更绿更密,被淘气学生踩出来的光秃秃小路也封了起来,那些大榕树安安静静的,微风轻轻起,高中生奔跑起来,发梢快乐地往后扬,略过耳朵,略过忧愁。 这些景致,和从前,并无二样。 这个是她的房子,是她的家了。 她回到大学办复学手续,系主任换了一个人,不再是以前那个凶巴巴的铁脸孔,对她很是客气,复学申请书很顺利的就盖好章,九月份直接回校报道就可以,一切都很是顺利。 苏家对于苏恒霖离婚的消息并没有刻意隐瞒,简单的对外发了一则通告,然后就不作回应了。 凌琳后知后觉才知道许予茜的老公,不,许予茜的前夫是苏氏集团的二把手,吓得珍珠奶茶都忘记嚼动,直接吞了下去。 看一会儿手机,又看一会儿许予茜,来来回回三次之后才平复心情,又吸了一口奶茶,手指恨不得戳着许予茜的脑门,气鼓鼓地埋怨道:“你这家伙瞒得也太深了吧。” “都过去了。”许予茜云淡风轻地说。 凌琳继续喋喋不休:“你之前就只说你老公姓苏,哇!谁能料到是苏恒霖!苏恒霖诶!八卦金融娱乐说他抢大嫂,那大嫂是有什么魅力啊……” 许予茜手中的金属调羹没有拿稳,“咣当”一声,掉落在白色甜品瓷盘上,她的左手很容易没有力气,虽然治好了,表面疤痕也祛除,不细看是看不出曾经受过的伤,但毕竟伤了筋骨,恢复起来也不是易事。 凌琳惊觉自己说错话,马上闭嘴,呵呵两声干笑,恼恨自己的嘴巴,就没个把门的。 许予茜拾起调羹,平静温和地说道:“他家大哥大嫂人都挺好,现在有了小孩,生活和和美美,那些八卦都是捕风捉影的事。” -- 第88页 芝士蛋糕很甜,甜到发腻,黏在喉咙里,让人不舒服得紧要。许予茜喝了几口水,都没法压住这种腻。 凌琳倒是很喜欢这款蛋糕,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她性子本就大大咧咧,见许予茜心情没受影响,甜甜的蛋糕含在嘴里,忍不住咧开嘴说道:“不过我很好奇,你们结婚的时候,别说婚礼,对外的通告都没一个,现在离了,就急哄哄的宣布天下,生怕别人不知道那个苏二少爷又是一个黄金单身汉似的。” 许予茜低头不语,苏恒霖的事,已经与她无关了。 “那你现在住哪?还有两个多月才开学呢,申请到学校宿舍了没有?能不能和我同一间宿舍啊?”凌琳连珠炮地发问,她保研成功,继续留在本校三年,得知许予茜办了复学手续,自然希望能和她同一间宿舍。 “他给了我一套房子,我现在住那。” 凌琳惊呼,重心完全被带偏,啧啧感叹道:“才给你一套房子?怎么不顺便拿下他一半家产,起码也过亿了吧。” 凌琳大声了些,引得路过的服务生忍不住侧目过来。 很多事情并不足为外人道,他有心,给她留了华城701,那片被推倒又重建起来的家,已是极好的了。 她原说什么都不要,最后却是接受了一套房子,这样子的故作清高,她心里到底是怯的,又怕他在最后一刻看轻她。 过了一会儿,许予茜才重新提起精神,有心转移话题,说道:“老师说还没确定宿舍,要开学才能入住学校宿舍,我问了主任,能不能申请和研究生同住,他说没有这种情况的。” 难免有些失落,她本来就不善交际,要结识新朋友,她也有点不自在。 她的房子在城东,X大在城西,一东一西的路程着实有些距离,住校是比较方便上学。 凌琳看时间差不多,刮干净最后一口蛋糕放进嘴里,说着要接阿诚下班了。 她的阿诚找到工作了,在律师所里当助理,还在努力考证,很快就能成为律师啦。 阿诚阿诚,凌琳提起他就止不住的甜蜜,结账时还要服务员打包一份芝士蛋糕,带去给她的阿诚。 趁着等车的空隙,还带了点少女的羞涩说阿诚打算国庆节带她回家见父母,现在她在烦恼该带上什么礼物去阿诚家呢。 原来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爽朗少女,遇上了爱情,也有如此娇俏害羞之处。 第49章 心理报告 离婚之后,苏正延强制给苏恒霖安排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专业的语气让人心里生冷,诊断过后,对他说这是情感迁移。 是你曾经喜欢一个人,得不到,所以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第二个人离开你时,你心痛你难过,但这不是爱,是你得不到第一个人的反抗,同样的,既然你能把第一个人的感情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证明你对第一个人的情感并不深,是容易断念的。 苏恒霖面无表情的听着,整个人如同提线木偶低的动也不动,只是很快的,他又恢复了常态,冷静地向心理医生道谢。 蔡颖看到心理检查报告,心里头的大石也放下了些,跟在儿子的身后说:“阿霖,我知道当初是妈妈的不对,但你别伤害自己,妈妈错了,当初不该找她来照顾你……又听了奶奶的话,让你娶她。” “妈。”苏恒霖猝不及防地立在原地,声音带着遥远而至的悲凉,“我真的……”还有后半段话,压在喉咙里,怎么也呼不出。 没人相信,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真的爱上许予茜。 不是什么狗屁的情感转移,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确定自己的心意。 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连许予茜也不相信,她只想离开他,迫不及待地离开他。 所有人要他放过许予茜,他没办法做出一丁点挽留,年迈的奶奶,愤怒不已的父母,还有以生命做威胁的予茜,都在一丝丝的分割着他的感情。 他在她面前,没有一分一毫的底气,许予茜从来是沉默寡言的人,他都不知道她是否有爱过他,是否有那般心意,她在婚后处处躲避,不吵不闹,或许是真的为了舒适的生活,所以顺从这一切的安排。 孩子流掉之后,他也很难过,他曾说过那样难听的话,那些话日日在他耳边回响,犹如一个个耳光,清脆而冰冷。 他不知道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捂热予茜的心,她可以对每一个人笑,独独吝啬于他。甚至宁愿去死,也要离婚。 苏恒霖立在阳光里,只觉心里空荡荡,原来爱情这回事,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 月朗星稀,夜里暗暗有桂花香味在流窜,晚归的人三三两两地走回家,程彦宇在昏暗的树荫下吸完最后一口烟。 猩红的烟光在他指间忽明忽暗,程彦宇脑子有些昏,闭眼放空了几分钟,然后把烟头碾灭放在垃圾桶里,打理好自己,才拉开小区大门回家去,他刚做完一台外科手术,明天休息,妈妈掐准时间让他回家一趟。 工作的医院有给他分派单人宿舍,不过他家就在本市,距离医院路程也就大半小时,得空时三天两头回家一趟,但有时候忙起来半个月也没法抽空给家里一个电话。 他硕士毕业回国也没多久,任职医院的事情可是一点儿也不少,外科手术几乎一天一单,排到了月尾,他跟着教授,手上的病例越积越厚,经验也越来越丰富,再过两个月就能评上职称了。 -- 第89页 这样上进的青年才俊,张雅萍和程钦自然是骄傲满满,邻居家也多加谬赞,恨不得把自家好姑娘往他眼底下放。 张雅萍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儿子的心思,谁知他坐在沙发上沉默半晌,就是不搭腔,追问得紧了,程彦宇心烦,就说:“妈!你是知道我意思的。” 张雅萍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被堵住,直愣愣地盯着程彦宇看,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愤怒,他心里还是放不下许予茜。 想起去年冬天,程彦宇兴高采烈地出门,悻悻而归,在饭桌上面对父母的追问,只哑着声线说:“小茜已经怀孕结婚了。” 那时的张雅萍久久回不过神来,反应过来就是撂下筷子,想给许予茜一个电话问清楚,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一个大学生,一声不吭就怀孕结婚去了,张雅萍的心情自然是又心痛又生气,是程彦宇拦住了她,让她不必多管。 怎么忍心不管,小茜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待程彦宇启程去美国之后,她就给许予茜拨了电话,打了几次都是关机,过了大半天,小茜的丈夫回了个电话,张雅萍哑然,也忘记说了些什么,她丈夫却突然提起了彦宇,让他不要和予茜联系了。 张雅萍有点生气,对方怎么如此没礼貌,大声回拒道,小茜和阿宇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怎么你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阿宇明里暗里帮着小茜那么多,他的心意我都知道,我是把小茜当成半个女儿看的。 对方骤然挂断了电话,张雅萍越想越气愤,心里暗暗为自己儿子抱不平。 没想到,到了现在,程彦宇还是放不下。 张雅萍和程钦并没有传统的思想,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同意儿子大老远的去美国读研,甚至他要是想留在美国找工作,作为父母也是同意的。美国那么多的机会,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回来,张雅萍心里自然知道儿子心里的考量。 接下来的期间种种,程彦宇没有隐瞒父母,把许予茜的情况都说得清楚。 张雅萍幽幽地直叹道,可怜的孩子。 回到家,程彦宇刚放下钥匙,还没来得及换鞋子,张雅萍听到声音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锅里炖着鸽子花旗参汤,刚刚炖好,忙端出来给儿子补补身子。 程钦也从卧室里走出来,两人一前一后,摆明了有话和他说。 程彦宇忽然对着饭桌上的炖汤食之无味,他淡定的坐好,脑子还是有点空白,闭上眼睛就是手术台上血淋淋的鲜血,还有护士紧张的读着心跳率,高高低低,他脑子里只能想这些,再想其他,就开始头痛欲裂,他不敢想,不能想。 他自问没有那些庸俗的情结,但是父母的一言一语,在耳边嗡嗡不停,情真意切,字字诛心,逼得他心里那些反叛汹涌而出,他怒而站起,打翻了饭桌上的炖汤。 程钦沉下脸来,两父子生气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程彦宇眉头紧锁,难看的脸色有五分与父亲相似,他们两两相对着,安静中似乎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 “怎么,戳中你的心窝了,你慌什么。”程钦到底是了解儿子的,冷静地说,“我和你妈都还没开始说什么,你就乱这个样子,你别说自己不介意,到以后,你医院的同事,朋友,他们不会知道?!外面的人嚼舌根比我们可怕得多了,你今天受不了,你以后还怎么受。” 张雅萍也适时地出声说,缓声道:“你要是和小茜当普通朋友,我是绝对不说话的,我也觉得小茜是个好孩子,但要是进一步发展,爸爸和妈妈只能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了。” “她离过婚,流过产,我和你爸是绝对不同意你与她交往。” 八月,桂花飘香,一下楼就能闻到沁人心脾的香味,柔柔的浮在空气中,在桂花树下走得慢了些,小小金黄的桂花便会落在发丝里,轻轻一抖,桂花又被抖落下地。 许予茜还没走到门口,程彦宇就已经早早在那里等着了,迎着晚霞朝她笑得温柔。 程彦宇朝她走过来,走在面前时突然停下来,许予茜有些不解,正疑惑地抬头望向他,只见他定了定,抬手帮她摘掉藏在头发里的小桂花。 他们的距离那样近,程彦宇比她高出一个头,常年读书,看医学典籍,鼻梁上架着细细的一副金丝眼镜,温文儒雅的气质显露无疑。 许予茜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她发间的桂花摘干净了,并取笑道:“怎么就没桂花落在我头上,净往你身上掉。” “怎么可能。”许予茜不信,把脚踮起来,作势要往他头顶上看,被他巧妙地偏过身子躲开了,大手往下一压,揉了一把她的头。 两人像回到十七八岁似的,嬉嬉闹闹笑得爽朗清脆。 笑过之后,程彦宇显得有些沉默,有些话想说,对着她的脸,却是欲说还休。 许予茜敏锐地察觉到,不解地问道:“怎么了?不高兴我来你家做客吗?” “小茜,你的事,我有和我爸妈说了。你知道,他们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他们也心疼你的遭遇,就是……如果等下我爸妈说了些什么不好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许予茜愣了一下,程彦宇以为她生气,满是歉意地解释道:“对不起,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就和爸妈说了。” 她没有搭腔,眼睛里有一层淡淡的水雾,很快地避过他的注视,把目光移向别处,轻声说道。 -- 第90页 “能骂我也好,我也想有人能来骂我……” 是张雅萍约她来家里的,程彦宇并不懂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做。张雅萍只让他放宽心,不会让小茜难堪的,只是小茜妈妈去世前有些话未说出口,她想说给小茜听。 家里已经做好饭菜了,看到许予茜的到来,张雅萍显得很是高兴,围着她左看右看,最后只是心疼地说:“你这个傻孩子……” 倒是程彦宇显得有些不自在,仿佛他才是客人一般。 程彦宇的爸爸依旧温文儒雅,朝她点点头,“小茜还是这么瘦。” 张阿姨还记得她的口味,虾仁豆腐色泽靓丽,摆在她面前,虾仁鲜红,豆腐嫩白,还有一圈青豆绕着碟子,颜色好看又好吃。 小时候她吃过一次,就吵着要妈妈做出来,许虹那里懂这些精细活,都是张雅萍手把手教着许虹,生抽淀粉两汤匙,料酒蚝油一汤匙,盐和油半汤匙……为了教会许虹,她自编了这套口诀,到现在还能背出来呢。 说起往事,张雅萍就止不住话匣子,许予茜有些恍惚,仿佛那些往事并不遥远,仿佛她就是串门到对面吃了顿晚饭,吃完晚饭后,对面还是她的家,妈妈还在屋子里,看到她回来了,还会不满地嚷嚷两句,我饭到做好了,你还要跑到人家家里去吃,别人锅里的饭就这么香吗。 可是啊,原来已经过去了许久,久到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往事了,从前总盼着快快长大,长成大人,离开所有的困扰,离开喜怒无常的妈妈。 她没有妈妈,已经四年了。 今天,是妈妈的忌日。 张阿姨有心,这个日子,替她记起来了。 第50章 龙凤镯 吃过晚饭后,张雅萍拿出一只盒子,原本是红绒布的盒子,有些年月了,绒布褪了些颜色,褪成了淡淡的粉色。 许予茜有些不解,双手接过张阿姨给她递过来的盒子。 四方形的扁盒子,有些重量,双手托着堪堪好,张雅萍示意她打开来看看。 或许是存放太久,磁扣有些松动,轻轻一揭,转轴吱一声,映入眼帘的是鲜红的绒布承着金灿灿的光,光得耀目。 是一对金饰手镯,镯身圆滑,一只是游龙,一只是舞凤,两只镯子精美无比,游龙盘旋其上,锦鳞绣羽熠熠闪烁,仿佛要冲破云层而出。另一只凤凰刻画逼真,仰头啼叫,与龙镯两两相呼应。 “小茜……”张雅萍似是已经准备了好久,柔声说道:“这是你妈妈生前要留给你的龙凤镯。” “她的原意是你出嫁的时候,我代替你妈妈替你戴上。我们本市婚嫁的习俗你知道的,就是女儿出嫁时,要戴上娘家送的金镯,祈佑女儿生活富足,衣食无忧。” 张雅萍还记得许虹那时已经被疾病缠得很虚弱了,还特意化了个妆来掩盖,红红的嘴唇轻轻一笑,扯到心肺,就是止不住的咳嗽。 “雅萍,你也算是看着小茜长大的,我去了没所谓,反正我的一生就这样了。就是我的女儿啊,我老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有时候我也在想,我真是个失败的母亲,我脾气坏,对她一点儿也不好,她也没有真正的恼我。是吧?雅萍,小茜真是个很乖的孩子。” 许虹一口气说得那么多,缓了半天,她说话的兴致很高,总忍不住说更多。 “她现在还小呢,我给她这个她不懂,但女孩子嘛,总归要嫁人的,我留了这么一点点的嫁妆给她,再过上好几年,她要是嫁人了,戴上这么一对龙风镯肯定很好看……”许虹闭上眼睛想了想,眼角有滴清泪缓缓流出。 “我是没机会看到的了,到时你帮我给她好不好,无论她未来的夫婿是谁啊,都希望她能找个好人家,好好的过一生。” 许虹当时把龙凤镯托给张雅萍,她俩彼此心照不宣,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们都以为小茜会和彦宇在一起,似乎就应该在一起。总以为过了几年之后,小茜长大了,就会和彦宇在一起。 可是后来啊,世事怎能事事如人意。 人生的轨迹也不是按部就班地进行,总有那些阴差阳错,总有那些物是人非,总有那些回首如梦,可是每一步的路,走到这一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路。 许予茜抚摸着手镯上的凹凸纹路,拿起来时不小心碰到另一只手镯,顿时金属的声音冷冷作响,很精美的纹饰,她看了又看,心底竟是无比平静,她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痛心流泪,可是没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耳朵里是张阿姨对她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似乎很远很远,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彦宇摇了一下她的手臂,她才抬起头来。 原来是张阿姨叫了她几次,她都没反应。 张雅萍略带着心疼的语气说:“小茜,你之前静悄悄的结了婚,我这也不知道,今天想着把你妈妈的遗物交给你,希望你……”张雅萍停了停,飞快的看了一眼儿子,缓又继续。 “希望以后你能幸福快乐。阿宇,你也希望的吧!” 程彦宇没有看妈妈,把脸避过去朝着阳台,那里没有开灯,黑峻峻的一片,再远一些就是点点的高楼窗户,万家灯火。他缓慢的,缓慢的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仿佛星河遥远,宇宙苍凉,茫茫一切均已没落。 “嗯……” 许予茜仿佛才明白过来,她抱紧红色匣子,眼角亮晶晶的,似乎想笑,但是努力了一下,嘴角都没办法上扬,只是感激地说:“谢谢张阿姨。” -- 第91页 张雅萍松了一口气,不露痕迹地说:“眨眼你们都长大了,也不知道阿宇在医院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能带回来让我瞧瞧。” “妈……”程彦宇皱了皱眉,并没有很高兴她这样说。 许予茜转过头看向程彦宇,他似乎察觉到,但是没有回看她,把头偏向别处,假装看别处的风景。许予茜只看到他的侧脸,轮廓线条清晰,睫毛长如蝶翼,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把薄泪忍了回去。 想想他比她年长三岁,原来都二十五了,正是青年才俊好时光,他这么优秀的人,何愁没有与之匹配的好姑娘。 许予茜动了动嘴角,终于能扬起了弧度,她嘴唇拼命往上扬,仿佛很开心的样子,笑着说:“对啊,该找女朋友了。” 又是一阵桂花香,夜里的桂花更加浓郁了,瞧着在枝头蔟蔟的盛开,似乎白天偷着懒,到了夜里就在无人处拼命生长。 程彦宇下到楼下,习惯性地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含在嘴里,想想不妥,又在手中折断扔到垃圾桶里,再抬头一看。 许予茜已经兀自走远了,背影很是纤瘦,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走得并不快,小区的树木影影绰绰,快到拐角处,回过头来,瞧见他还在原地,于是挥挥手告别,让他快回家去,不用送了。 她很珍惜他们之前的情谊,所以不用送了,不用再像以前一样,一回头就在身后,不用在她身后默默的守护了。 就当个老朋友吧。他会越来越优秀,会是个出色的外科医生,未来的妻子也会是个非常优秀的女生。 回到自己的家,许予茜才小心翼翼的把那一对龙风手镯拿出来。 她在镜子前小心地把镯子套入手腕上,手镯冰冰凉凉的,一龙一凤篆刻精美,栩栩如生,戴在手腕上,似乎更添贵气,可真好看。 只戴这一次,她的婚姻开始得仓促,结束得难堪。 下一次戴起,不知是何时。 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已经把头发留长了,也已经很少,很少想起苏恒霖了,这样真好,她难过,伤心的情绪都慢慢淡化了,今晚想起来,想起苏恒霖,甚至想起那个未曾见面的孩子,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夜风爽朗,许予茜喜欢自然风,打开了一点点窗户,房间便通透了许多,夏夜凉风最易诱人入睡。 她身上盖了薄薄的毯子,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仿佛走进了另一个空间,一片虚无,周围没有任何人,没有风,没有围墙,白沙沙的,远远的似乎有个人影走近,她就站在虚无的中间,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莫名有点雀跃,人影从模糊到清晰,渐渐地显露出来。 是妈妈! 妈妈没有怪她做错了事,拉着她左手,翻开看看,细细地抚摸那两道痕迹,哭得很是伤心。 哭完之后,就牵着她的手往前走,走啊走,程彦宇出现了,他一脸温柔的瞧着她笑,她也很高兴,迎着他的张开的手臂,小跑过去,他的怀抱定然宽阔厚实,充满安全感。 她抱住他了,在温暖的怀里抬头一看,抱着的人变成了苏恒霖。 程彦宇站在一旁痛苦地看着她,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是他已经渐渐消失不见了。 许予茜于是往回走,一直走,她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天地茫茫间,只有她一人在走着,前方无路,后方也不知是何去向,茫然无措。 梦中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真实,许予茜骤然醒来,睁开双眼,双手攥紧薄毯,仿佛找回了一些真实感。 热得紧要,她起床,又把房间里的窗户开大了些,站在窗前,月亮高高的悬挂在天上,周围无星,像是一块黑布被烫出了明黄色的圆。 许予茜终于清醒了些,漫漫长夜,却是睡不着了。 想起客厅里有套书,是回学校办理复学手续时在楼下书店买的,纯英文的小说,她看得有些生涩,都快把专业知识给丢了。 有好几个单词明明都有印象,在脑子里转一圈,愣是没办法想起来,只能凭着前后的语境囫囵地读着。 读着读着不知是何时,窗际泛起了鱼肚白,微微的橘光慢慢涌现出来,居然就困了,头一歪,就在客厅沙发上睡着。 太阳慢慢升起,云层薄薄的,早餐摊麻利地支开卷闸门,一笼笼的蒸汽欢腾而出,赶着上班的人们随便买了两个包子就走了,下一波送孩子上课的人在慢悠悠地挑着合胃口的包子和豆浆。 经过一夜沉寂,整个城市由早餐开始慢慢复苏了,店主顺手点开了早间新闻,让坐在店里吃包子的客人消遣时间。 “昨夜,我市著名企业家赵永泽涉及贿赂地方官员,以不正当手段获取经济利益等严重问题在家中被警方带走,现有关部门正进一步调查中。” 有记者拍到视频,混乱昏暗的画面,赵永泽被一群强壮的男子围着压上了警车,闪光灯不停,人也混乱,挤挤挨挨的,都想拿到第一手资料,现场记者努力扯着嗓子播报。 店内的食客三三两两,偶尔有食客抬头看看,有刚送完孩子上学的老妇人不认识这是谁,于是隔壁食客闲谈两句,说道赵永泽这些年疯狂投资,低价收购小公司,虚抬股价,赚了不少黑心钱,看吧,报应来了。 说完埋头喝了一大口热乎乎的豆浆。 主播播完一条新闻,接下一条新闻是分析近期简滩市猪肉价格的走势,有明显的回落趋势。 -- 第92页 这倒引起了食客们的讨论,有熟客扭头对早点老板打趣道,包子该调价了,再贵下去就吃不起咯。 第51章 不相见 在百姓食肆中不起眼的新闻,在股市中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网络上的热议压都压不下去。 赵氏集团公司紧急发出通告,证实董事长赵永泽的确被带走,只是作为普通公民协助调查,公司运转一切正常,希望停止所有无稽的谣言。 许予茜是从电视上知道这些消息的,没有等新闻播报完,她就关了电视。 这些与她无关,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看客。 林志均联系她时,她有点讶异,并不知道该不该接电话,停了十分钟之后,手机又一次响动,锲而不舍的一直拨打。 许予茜接了起来,她有些茫然,并不知道林志均要对她说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他告知的事,电视上早就播出了。 到最后林志均欲言又止,他说道其实赵董也并非铁石心肠,他曾去过医院探望你,在你失血过多的时候,他在医院里打了赵夫人一耳光,说要把你认回去。 赵董从没说过这种话,他既然说了出口,便是真心的。 赵夫人当然不愿意,她骄傲惯了,受不了一丁点委屈,来了个鱼死网破。 许予茜静静地听着,心底是一阵一阵的寒意翻滚,她忍不住出口反驳:“你的意思是赵永泽因为我的关系,才被他妻子举报的吗?” 她身体在抖,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她用尽了全力在吼叫:“我不需要他认我!不需要!” 林志均似是在电话的那头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口气,语气依旧温和,像是对个孩子说话,柔声安抚道:“你不要生气,这件事和你无关的,我只是告诉你一下。” 林志钧又继续说:“那时你躺在医院,赵夫人乱七八糟的说了些胡话,引得苏老太太也很生气,心脏病都快发作了,苏二少爷赶到医院,暴怒得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差点逼得赵小姐要跪下来道歉。” “她说了什么胡话?”许予茜闭了闭眼睛,那天花园里的难堪还历历在目,那可是剜心的疼,疼到现在都没法愈合。 “赵夫人是被激怒了,口不择言的话你不知道也好。” 许予茜挂掉了电话,不知道也好,不知道就不痛了,与她无关的,她已经远离他们了,她长大了,不再是依附着他们生长的菟丝花。 她暗暗告诉自己,她只是赵家资助的一个学生,每个月两千元的生活费,给了她十八年。 她欠了赵家四十三万二千,她还清这些钱,就毫无瓜葛了。 什么都与她无关。 她是姓许的啊,永远都是。 赵氏集团的股价起起又落落,赵永泽自从被带走调查之后,杨芝澜就重新回到公司的位置上,过了一周,因为证据不足,仅仅录了两次口供,赵永泽就无罪释放了。 但是公司大权,已经重新回到赵芝澜的手中。 林志均后来再也没有找过许予茜,许予茜松了一口气,她在网上看到了赵氏集团公司变动的消息,也看到了赵永泽被无罪释放了。 冬天来得很快,仿佛一夜之间,树叶变黄,又一夜之间,黄叶掉了一大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丫。 苏恒霖被强制性派到国外工作,快到过年了,才把护照还给他,让他回家来看看奶奶。 在苏家再也没有人提起苏二少奶奶的事,只有苏老太太犯糊涂了,在大年初一的家宴上,怒斥管家,说怎么椅子都没有备齐,予茜该坐哪里? 苏恒霖的眼皮跳了跳,席间顿时一片沉默,竟没人敢开口说话,隔了十几秒,是吱呀学语的婴孩打破这片寂静,她手里拿着的铃铛掉落在地,赵芷沐连忙低声去哄女儿,囡囡如今一岁了,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阶段,圆滚滚的大眼睛看见什么都甚是有趣。 苏老太太浑然不觉,忽然又叫了已经去世了的大儿媳妇名字:“阿媛呢?正邦你又和她吵架了吗?” 苏老太太老了,时间日月竟已颠倒,众人皆诧异。 苏正邦开口道:“妈,阿媛她已经走了好久了。” “噢……”苏老太太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让大家动筷子。接着又笑容可掬地逗了逗囡囡,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一顿饭,吃吃喝喝,有个小孩子在其中逗趣着,也过得很快。 苏恒霖觉得疲倦极了,找了个借口就离开宴席,上到二楼,推开东侧卧室的门,直挺挺地倒在床上。 这个房间每天都有人来打扫,窗帘早就修好了,厚实的窗帘紧闭着,他没有开灯,黑暗的空气中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楼下的热闹仿佛是隔着很远很远的屏障,一点儿都入不了心间。 苏恒霖大半年没有回来过了,奶奶家里的狗还认得他,见他到了房间去,乖乖地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接着也跟着进来,叫唤了两声,三步两步的跳上床来蹭蹭他的脸。 它的名字是许予茜取的,叫“芝麻”。当时办完离婚手续之后,她回来拿行李的,芝麻冲着她叫喊得亲昵,围着她转圈都不愿离去,毕竟是救过她一命,有灵性得很。 奶奶说:“要不要把它带走?我看这小狗很是与你有缘。” 许予茜只管摇头,摸着它柔软的毛发,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离开了。 -- 第93页 芝麻在奶奶家养得很是壮实,刚开始还是小小的一只,现在已经能把人扑得半倒了。 苏恒霖躺在床上,极轻极轻地叫了声:“芝麻。” 芝麻聪明地把爪子搭到他手上,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看,头一歪,期望得到什么奖励。 “我很想她。”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低低的,低得空气似乎把他的话凝固了起来,然后像泡沫一样,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最后啪嗒一下,破灭了。 芝麻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嗷呜了一声,苏恒霖摸了摸它的头,没有再说话,眼睛一闭,只觉得这被褥很是舒服,有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像是她身上的味道,也像是拥着她一般,梦里是如此缱绻,沉沉地睡着了。 楼下的喧闹逐渐平息,赵姐说苏二少在二楼,蔡颖不放心,上楼来看看。 房门半掩着,没有开灯,房间里黑暗无比,靠着门口的光才隐隐约约看到床上躺着的影子。 蔡颖站在门外,只看到儿子背对着房门,侧卧躺在床上,透着无边的孤寂与落寞,他是累极了。 见门外有人,芝麻哧溜地从床上跳下来,往光亮的地方奔去,犹是如此动静,苏恒霖都没有醒过来,连鞋子还没脱,西装穿在身上,直挺挺的睡得酣熟。 蔡颖叹了气,把房间内的暖气打开,小心无声地替他脱了鞋子,脱了外套,他的钱包里还藏着那张合照,许予茜与他的合照,还有一只狗在前面,许予茜眉眼带笑,笑得温柔缱绻,苏恒霖就站在后面,虽是面无表情,但眼睛里发着光,他的光就是许予茜。 缓步下楼,苏正延在沙发上陪着苏老太太聊天,大约是聊到些愉快往事,一母一子在沙发上其乐融融,好不快乐。 苏恒驰和赵芷沐夫妻俩带着孩子先回去了,九点之后,囡囡就开始发困了,东歪西倒的,有小脾气了,经不住闹腾,早早就带她回家去。 苏恒驰的爸爸苏正邦接了个电话,不知是有什么急事,匆匆忙忙地走了。 热热闹闹的大家族一下子就空落落,在夜深里犹是万籁俱寂。 苏正延见妻子从楼上下来,没见儿子,问道:“阿霖还在楼上吗?” “他睡着了。” “平时少见他这样。” 苏正延并非不了解儿子,只是父与子之间的隔阂,难于消除,打着“我为你好”的旗号做出的许多事情,并非对方真正想要的,只是被迫接受,被迫妥协,妥协到了最后,亲情就容易变得岌岌可危,难以修补。 过完年之后,苏恒霖就没有去国外办公了,回到了公司本部,最高兴的自然是他的助理李棠,当初苏董被外派,也不带走身边的团队,只身一人去办公。 监督国外的项目,其实就是明升暗降,国外的项目不过就是需要定期汇报一下,基建都是当地人,实在不需要动用到苏恒霖去监工。 当时公司熙熙攘攘的,什么说法都有,直接说到了阴谋论,说两个堂兄弟之间争夺公司大权,自然苏恒霖输了,被扫地出门。 时隔八个月之后,苏恒霖又回来了。 李棠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地。 利耘是苏氏集团旗下的子公司,目前由苏恒霖负责,苏氏集团的实际掌控人是苏恒驰,利耘的业务一直被打压,每每有上升的空间,都被砍掉一半预算,没法大展拳脚去拓展业务。 李棠进了公司四年,已经逐渐摸清公司的套路了,她有心想劝苏恒霖回到集团公司去,但是苏董并没有很着急,甘心窝在子公司里。 已经是十二点,午休时间了,会议室里刚刚开完会议,投影仪上还播着PPT,好几个同事收拾桌面,其中一个卷发的女同事伸了伸懒腰,活动下颈脖的筋骨,脑袋转一圈,发出格格的骨骼声。 今天可真够倒霉,六楼的会议室投影仪坏了,还是李经理人好,爽快让她们到七楼来借用下苏董的会议室,可真够大的,椅子也舒服,投影仪用了等同于电影的设备,颜色感光度都让人挪不开眼睛。 女同事自己按了按脖子,开口吐槽道:“终于汇报完了,阿杰这人,仗着要结婚,堂而皇之的把工作扔给我来做,他倒开心,明天开始休婚假,啥事都不用管,今天下午的会议都不过来了,我在团队的名单上还要写上他的名字,想想就不爽,白给他绩效。” 她描着精致的眼线,白花花的粉底也盖不住底下疲倦的脸容,为了这个PPT她都通宵两个夜晚了。 另外几个同事也觉得不满,有个扎马尾的同事好像知道天大的秘密似的,窃笑着出声道:“阿杰的老婆,你们有看过吗?” “见过,好像是叫宁敏欣,还挺好看的,两人站在一起也相衬。” 扎马尾的女同事终于忍不住爆料了,还不等对面的多说下去,就急冲冲地说:“他老婆整过容的。” 刚开始抱怨的女同事吓了一跳,直摇头说不相信。 见她不信,爆料的人打开了电脑,翻出了阿杰老婆的微博,直直翻到大学时期的照片,还是很青涩的模样。 照片里是四个女孩子,青春活力,挤在一起拍照,笑得开朗,似乎是在宿舍里过圣诞节,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红红的毛衣,脑袋上别着稀奇古怪的鹿角发卡。 第52章 孤寂 “左一是阿杰的老婆,是不是和现在的样子差别很大。” -- 第94页 “我去……是换了颗头吧。” “我发现阿杰老婆的舍友都挺好看的,特别是她旁边的那个女生,眼睛亮晶晶,戴着那么丑的发卡都显得与众不同。” “舍友那么好看,难怪他老婆要整容,在这种颜值宿舍里面不得自卑死啊。”长卷发的女同事一语道破。 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电脑连着投影仪,大大的照片投在帷幕上,午休时间,会议室的百叶窗被拉起来了,里面的动静,外面看得一清二楚,几个女同事浑然不知,挤在电脑前看那张照片,吱吱喳喳的开始讨论谁好看的话题。 苏恒霖刚好经过会议室,透明玻璃把帷幕上的投影展露无遗,李棠从后面赶上来,要他在合同上签字,却见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看向那张照片。 李棠不解,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会议室里有几个同事聚在一起聊私事,她看看了时间,心里犯怵,现在是午休时间,应该也不算违规吧。 但是老板未出声的时候,自己也不敢自作主张,毕竟是在他的会议室里面,她也看到投影上的那张照片,四个女生在大学宿舍里的照片,没什么特别,宿舍环境也没有特别好,昏昏暗暗的,像素有点差。 李棠只觉得第二个女生的样子很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到底是哪位客户或者是谁的朋友呢,她回忆了一圈,都没能想起来。 再看一眼苏总,他已经回过神来,抽走她手中的文件,认真的翻阅着,一言不发地走回了办公室。 到了下午,梁汉杰突然被叫进苏董的办公室,坐着专属电梯到七楼,出来时差点被厚厚的地毯绊倒。 不过十分钟左右,他就从办公室出来了,同事见他回到六楼的位置上,偷偷地围过来问他,苏总找他干什么了。 梁汉杰诚实地回答道,苏董问我婚宴是什么时候,宾客都请好了吗,他能不能去。 众人哗然,纷纷按着他的肩膀,大赞他准备要升职了,一片艳羡之意,结个婚能让公司高层领导去喝喜酒,也过于有面子了啊。 - x大食堂里人声鼎沸,每到下课时刻,不出三分钟,宽阔明亮的食堂立马挤满了饥肠辘辘的学生。 凌琳刚把论文交给导师,从研究所出来,去饭堂里找一圈,才在角落里看到安静吃饭的许予茜。 穿过人群,把红红的请帖放在她面前,没好气地说:“宁敏欣的请帖,刚快递过来的,滚烫热辣。” 许予茜点点头,说道:“她也给我发过信息。” 凌琳伶牙俐齿地说:“搞不懂她为什么要邀请我俩,搞得我以后结婚都不知道要不要回请她,烦死了。我觉得吧,她是不是整了容之后,特意要向大学宿舍的人炫耀一番,就不怕我爆出她的丑照么。” 凌琳说干就干,翻开手机相册,找出大一时候,宿舍里圣诞节的照片,那时候的敏欣活脱脱就是个丑小鸭,和现在的她简直是天差地别。 许予茜放下筷子,伸手打开那张请帖,俗气的红,包装得甚是精美,烫金大字凸起,拿在手中的份量颇重。 凌琳像是翻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硬是把手机屏幕凑到她眼底,于是她也忍俊不禁,大一的她们,真的是很傻里傻气的模样。 - 婚宴上,苏恒霖一直心不在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梁汉杰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分神注意着苏总的面色,局促不安,老是担心自己招呼不周,一整桌都是公司同事,见苏总沉默不语,每个人都食不知味,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打破僵局。 李棠也跟着来参加喜宴,她努力想要活跃一下这桌的气氛,奈何她旁边就是一座大冰山,李棠头都大了,不知道老板心里在想这些什么,普通员工的婚宴,他来凑什么热闹,搞得整桌子的同事都拘谨不已,上菜都不敢先下筷子,想亲民也不是这样子搞的啊。 新娘子果然是美艳动人,笑得很是热情,大方地承受众人的夸赞之意,凌琳低头悄悄和许予茜说:“你看她的鼻子,笑起来都不动的。” 舞台上的主角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结婚誓词说得情真意切,一生一世,浓情蜜意全部灌溉在此刻。 苏恒霖喝了一口红酒,有点呛喉咙,人影重重,隔得那么远,似乎隔了高山隔了深海,他几乎就看不到她了,周围所有都是灰扑扑的一片,独独是她,唯有她是彩色的,唯有她的样子映入眼底。 她坐在最后一排,笑起来还是安安静静的,眼睛都眯起来了,认真地看着台上的新人,旁人低头和她说了些什么,她好奇地戳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又戳了戳对方的脸,两个年轻的女生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团。 原来她过得如此从容快乐。 苏恒霖也觉得自己今晚很快乐,忍不住多喝了几口酒。 他的酒量不差,到了酒席散场时候却有些微醺了。 李棠轻搀着苏恒霖走出来,新娘子正站在婚礼墙中间,高高兴兴的招呼亲朋好友拍照,摄影师拍完一张又一张,新娘子都不满意,其他人各种变换合影姿势,唯有一个女生面色素净的站在边缘,安静得像照片背景似的。 摄影师闪光灯一闪,李棠恍然大悟,面色素净的那个女生与她见过面的,是……是苏总的前妻啊。 苏恒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那团吵吵闹闹的女生扬起爽朗的笑声,他静静地不发一言,转身离开了。 -- 第95页 那边是如此热闹,而他是孤寂的,怕她看到,怕她知道,怕她闪躲,连上前打个招呼也不敢。 司机在楼下等他,惊觉他一身酒气,醉醺醺的倒在后座上,脸上却是那样的高兴,像个孩子得到糖果般。 看到她了,多看一眼,也是高兴。 李棠瞧见苏总这般模样,心底直直叹气,以前她替苏恒霖跑过不少腿,送花送礼物送珠宝给不同的姑娘,从未见过他为了见一个女人如此大费周章,明明见着了,却没有上前打招呼,而且嘴角含着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明明是深爱着的,为何相看不相认。 李棠想叫车回家,摸摸自己的皮包,没有寻到手机,估计是落在宴席上了,折回头的时候,正看到许予茜直直走出门口,身边还有一群欢笑打闹的人。 许予茜不太认得她了,只是觉得很眼熟,于是朝着她的方向看多了两眼,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人都化了。 李棠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打招呼,说道:“许小姐,晚上好。”见她的眼神还在疑惑中,便主动说起上一次见面。 许予茜沉思半晌,细细回忆起来,脸色腾地一下子红了,有点羞愧地说:“不好意思,你那时候借我的丝巾,我后来搬家弄丢了,我再买一条还给你好不好。” 李棠露出笑容,摆手道:“不打紧的。”斜斜回过头看一眼苏总的车,不知为何还停在门口,并没有驶出去,于是她侧了侧身子,让坐在车后面的人,更能清楚的看到这边的景致。 李棠奇怪的动作引起了许予茜的注意,即使是越过李棠的身影,看一眼,就看那么一眼,她也知道,门口那里就是停着苏恒霖的车,苏恒霖的东西,她太熟悉了。 仿佛猜出什么了,许予茜后退一步,差点撞到了后面的人,她失魂落魄的,并没有回过头去向被撞的人道歉,只抿紧嘴唇不发一言,双目炯炯,看着那台车,车玻璃是黑色的,从外面根本看不清楚里面有没有人,许予茜定定看向那厚厚的黑玻璃,到底是失了神。 身后被撞的人暗暗骂了一句什么。 李棠瞪了那人一眼,是公司同事,示意他别小题大做,一语双关地开口解释,今晚的新郎是她的同事,公司很多人都来喝喜酒了。 凌琳喝多了,拉了她一把,整个人倒在她身上,糊里糊涂地朝着李棠打招呼。 许予茜猛然间受不住凌琳的力,在酒店门口台阶上一个踉跄,膝盖软软一弯,差点两人都摔倒在地,李棠眼明手快地去扶住许予茜的肩膀。 许予茜却极快地一闪,避开了她的帮忙,在台阶上微微的站稳了,才轻声开口向李棠道谢。 李棠让她觉得很危险,她下意识的想躲,与他相关的所有一切,她都想躲开。 她到底没有勇气再看向门口那辆车了,单手扶稳凌琳,手忙脚乱地从凌琳的包里找出手机,又哄着凌琳解锁打电话给阿诚。 那辆黑色的奔驰就停在那里,一动不动,通体流畅的黑色车身,泛着幽黑神秘的光,车后窗微微打开了一条缝,坐在里面的那个人始终没有下车来。 她与他不过就三四米的距离,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坐在车里面。 酒店门口的光一盏一盏的,落在人的身上,像流光一样,自动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人来人往纷纷攘攘。 许予茜背过身子去,把凌琳扶进酒店大堂休息,凌琳整个人倒入沙发,终于安分了许多,许予茜端坐在酒店沙发上,愣愣地不知道想什么。 李棠亦跟着进来,细跟高跟鞋一步一步陷入无声的地毯里,许予茜心一跳,竟有点惊惶失措,手指紧紧地攥住沙发的边缘,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李棠并没有在她身边逗留,直直的走向前台,取走她了的手机。 再经过许予茜身边时,只是很客气地询问一下她朋友醉酒的情况,是否需要帮忙? 许予茜慌忙摇头,李棠也不勉强,浅浅的露一个笑容,就和她道别了。 过了十多分钟,凌琳的男朋友阿诚才来到,出租车停在门口,许予茜出来时,再望向酒店门口,那里已经没有一台黑色的车辆了,似乎是一开始就没有的一般。 第53章 从前 参加完婚礼的第二天,苏恒霖几乎是下午才到公司,李棠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他正低头处理手中的文件,衬衫的衣袖挽到手肘处,蹙着眉头,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公司的财务报表需要和他汇报,李棠专业地把状况给理清楚,苏恒霖只管听着,并不搭腔,甚至头都没有抬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汇报完了之后,李棠也不急着走,她站在原地一分多钟,苏恒霖似乎都没发现,依旧把头沉浸在文件上,又过了一会儿,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动一页纸,才冷冷地开口道:“还有事?” 李棠小心地窥见他的神色,并无异样,于是大着胆子提起:“昨晚,许小姐……” 苏恒霖手中的钢笔一停,抬起眼皮,眼里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似深山里的薄雾萦绕,薄唇微抿,淡淡地说道:“多事!” 公司里的人还是对苏董离婚的事有诸多猜测,传说中的苏夫人甚至都没公开露面,就突然宣布离婚。 他去年一离婚,就被调到国外整整八个月,李棠联系不了他,差点以为利耘公司要倒闭了,有什么事都要直接上报到集团,集团又是一大堆尸位素餐,难以沟通,一个子公司的业务,也有人虎视眈眈,各种挑钉子,搞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 第96页 李棠还想开口说什么,苏恒霖轻轻一个眼神就让她把话憋回去,灰溜溜地退出他的办公室。 老板的私人感情,她还是沉默为妙。 很快又是一个夏天,太阳沉沉闷闷的,在空中挤不出一滴水。许予茜临近毕业,大四复学这一年无波无浪,最近考完教师资格证,在医院做体检。 抽完血后,她用棉花按住臂弯的针孔口,忽然想起程彦宇,他们之间已经好久没见面了,好像渐行渐远了去,她的朋友不多,既然来到了医院,还是想和他聊聊近况。 程彦宇在医院的外科楼,正巧是午休时间,离下一台手术还有三小时,于是和许予茜约在外面的餐馆吃个饭。 医院里的活估计很忙,程彦宇刚换下医生袍便急匆匆地赶过来了,身上还是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甚是关怀地问许予茜:“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跑医院来检查了?” 许予茜摇头解释道:“没有不舒服,我就是来医院来做个体检。” 停了一下,她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八月之后,我去临椿市的小学当个英语老师。” 程彦宇皱着眉头问:“临椿离这里有好几个小时,而且资源也并没有简滩市的好,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当个老师挺好的,教教小孩子,有寒暑假,自己也乐得清闲。” “不是,怎么想到去邻市?在这里不好吗。” 许予茜轻松地笑了笑,说:“我在这里申请不到学校。” 程彦宇的眉头拧得更难看了,沉吟片刻才开口:“我有同学在教育局上班,我帮你走走关系。” “不用!”许予茜从心底开始拒绝,她知道程彦宇为人正直,并不屑于与人逶迤,不想他朗朗清风的一个人,要拉下面子去求人办事,说到底,不过是她自己不够优秀。 “我妈妈是临椿市的人,我长这么大都没回过去看看,难得申请到临椿的学校,也是种缘分。”许予茜似乎有点高兴,絮絮的说了许多。 “对了,我准备把房子卖掉,就是恒霖给我的那套。” 提起他的名字,许予茜不自然地低头喝了一口柠檬水,似乎在缓解一下心中的苦。 程彦宇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话,餐厅里的食客渐渐地少了,过了饭点时间,原本嘈杂的餐厅里安静了许多,许予茜声音柔柔的,继续说着。 “我原本也不舍得卖,但是我每晚每晚都睡不着,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不是房子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许予茜垂下眼帘,她知道自己很软弱,根本没办法从那段失败的感情里面走出来,她没办法大大方方的一笑而过,没办法做到若无其事,她从来自己能做主的事情并不多,决定换个环境生活,也是她想了许久的事。 或许换个地方,换个环境,没有人认识她,她会比较自在一些,她可以长出坚韧的刺,能很好很好的保护自己,遇到事情不会惊惶失措,不会遇到难过只会哭,只会躲。 说完了自己的事,许予茜看他沉闷的样子,问道:“你呢?你最近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程彦宇想了想,还是说了:“最近在相亲。” 许予茜来了精神,好奇心藏都藏不住,忍不住一连串地问道:“有发展吗?对方是干什么的?是医生吗?还是护士……” “你好啰嗦……”程彦宇不想正面回答。 正巧服务生又端来热气腾腾的一道菜,随手就放在他面前,程彦宇似乎对菜品摆放的位置不太满意,把虾仁炒蛋和蒜蓉菜心换个方向。 他始终惦记着她喜欢吃虾,又不会把筷子伸得过长,来来去去,只会夹着自己前面的菜来吃。他做得自然又顺手,仿佛此种场景已是千千万万遍。 许予茜浑然不觉,她在他面前总是轻松自在的,也卸掉了平时的拘谨不安,还在继续追问他的感情状况。 程彦宇完完全全的闭口不谈,只叫她快吃东西,早上是空腹抽血的呢,别饿坏了身子。 体检报告要一周才能取,临椿小学给她的通知是8月20号之前去报道就行,现在是六月中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毕业的论文答辩也在平平顺顺中顺利渡过,填学校就业岗位调研时,导师不懂她为何想去当个小学老师,像她们的外语系专业,毕业后的就业率达到百分之九十,根本不愁找工作的事,何苦去当个小老师。 这一年过得很快,她的生活重回正轨,马上就大学毕业了,许予茜有时候会迎着阳光想,想想一些旧事,仿佛是一场梦,梦里的纠缠难过,都过去了。 - 阳光正好,滚滚的热浪扑面而来,是简滩市最热的季节,万里乌云,空气中挤不出一滴水珠,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 苏老太太午睡醒来,在楼下书房写毛笔字,忽地叫了声:“予茜,院子里茉莉花开了,你去摘点过来。” 赵姐及时地出现在书房里,轻声回应道:“苏老太太,我去给你摘。” 苏老太太的羊毫沾了墨水,抬手顿了一下,久久没有落笔,豆大的墨水凝聚在毫尖,啪嗒一声,墨水滴落在宣纸上,透过薄薄的纸张晕染开来。 苏老太太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常常把往事当今日,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 赵姐在苏家工作快三十年了,想了想,还是自作主张地联系上了许予茜。 -- 第97页 “我今晚有个应酬,让李司机准备一下。”在灯火通明的公司里,苏恒霖拨了内线电话给李棠,淡淡地吩咐道。 过了好一会儿,李棠面露难色地敲开他的门,说:“苏总,李司机儿子发高烧,请几天假去医院了。原本让老太太的司机替几天,但刚刚张司机说他现去要x大接个人回老宅子,一来一回的要一个半小时才能过来。你的应酬是几点?张司机说他尽快过来。” “去x大接谁?”苏恒霖用钢笔轻敲桌面,状似无意地问到。 李棠一下子语塞,倒没想到苏总会问出这个问题,她真不知道。 苏老太太果然把很多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以为许予茜不过是刚刚在外面逛完街回来,笑意融融地叫她喝汤,说赵姐今晚煮了椰子鸡汤,很是清甜可口。 许予茜担忧地看一眼奶奶,忽然有点鼻酸,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芝麻也活跃地窜出来,亲昵地咬着她的裤管,毫不生疏地围着她打转。 苏老太太假意恼怒地走过来,轻轻拍打她的肚子说:“你看你,都不长肉,饿着宝宝了,快过来吃饭,多吃点,太瘦了可不好。” 窗外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铁丝似的雨条抽打着窗户,闷热了许久的天气终于来了点风,在屋子里感受不到热辣的温度,只是雨点越来越大了,顺势也起了风,抽动着院子里东面梧桐树的枝叶左摇右摆。 赵姐才记起说原来早上天气预报说有个小台风要登录,忙组织家里的佣人,安置好花园里的花,以及关好门窗,封上胶条,免得被台风吹倒。 佣人忙忙碌碌的,许予茜想要帮忙又无从下手,老宅子里的事情都被赵姐安排得井井有条。 苏老太太也担忧着院子里的花,许予茜陪她去看了一圈,佣人们手脚麻利地在搭架子,娇贵一些的茉莉花也铺上了油纸,看起来不会有什么大碍,就满意地扶着许予茜的手回到客厅里。 许予茜一边看着时间,一边陪奶奶聊天,时间太晚,她该回去了。 赵姐忙完回到客厅,趁老太太不注意,低声对许予茜说道:“二少奶奶,今晚天气坏,张司机开车很危险,你在这歇息一宿,明早天气好,再让张司机送你回学校可不可以?” 许予茜紧张的看着外面的天气,试图在手机软件上面叫车,果然天气恶劣,全部订单都取消了。 她抱起芝麻,毛绒绒温暖的贴近胸膛,芝麻很是机灵地朝她作揖,逗得她心情愉悦了一点。 赵姐很快就给她准备好洗浴用品和新衣物,浴缸里的水温也刚刚好,仿佛她真的不过是在外面逛完街回来,还是苏家的二少奶奶,仿佛倒退回到一年前,不,是两年前,她怀着宝宝,和苏恒霖吵架之后,搬来奶奶家里住的日子。 可是仿佛,终究是仿佛。 不能再想从前,想一想,她就似是重新被凌迟一次。 夜深了,台风也来了,外面狂风呼呼作响,暴雨倾斜,许予茜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纵然外面天气恶劣,暴雨声响不断,可是不知为何,躺回到这张床上,这个房间里,有种魔力让她的失眠不药而愈。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风声雨声渐渐地停息了,黑暗中更加舒服了,悄然无声中,芝麻摆着尾巴把房门推开了,伴着芝麻低低的一声嗷呜,右边的床重重地陷了进去,许予茜翻过身子,伸出手去触碰,似乎是做个了美梦,温柔地嘟囔道:“芝麻,不要跳到床上来……” 触摸到的却是薄薄的衣物,隔着一层滚烫的皮肤,还有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许予茜以为是梦,被褥很是舒服,空调调得很低,她手脚有点冷,往滚烫的怀里凑了凑。 第54章 抢救 黑暗中,苏恒霖小心翼翼地往下吻了她的唇,双手慢慢地圈住了她,他的心跳得很快,很快,他按住自己的胸膛,怕心跳声会吵醒她。 温香软玉抱满怀,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是上天的赏赐,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蛊惑着他,他忍不住要窃取更多。 他觉得自己是个禽兽。 许予茜醒了,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最终还是屈服在这柔软的床铺里,浮浮沉沉,她似乎开口喊了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眼角有泪逼了出来,苏恒霖温柔地替她拭去眼泪,越擦拭,她的眼泪越多,很快就濡湿了整个枕头。 外面的梧桐树枝又被狂风吹刮,稍长的枝叶甩在紧闭着的玻璃门上,雨点淅沥沥的又重新下个不停,遮光窗帘没有完全拉上,暗黑的窗外慢慢地亮出了鱼肚白,一点点的暗青浮起来,天就要亮了。 苏恒霖停了下来,全身酣畅淋漓,是很久没有过的极致。他的背部全是指甲印子,停下来才发觉隐隐作痛,扭头一看,肩膀上的牙印已经渗出了血,好几个清晰的牙齿印烙入他的肩头,苏恒霖却觉得极快乐,双臂紧紧地钳住怀里的人,倒头就要睡了。 许予茜没有力气了,他的胸膛像块炙热的烙铁,紧紧地贴着她的背部,她的头发也湿了,根根濡湿贴在脸上,无声地哭泣,眼泪一直止不了。她想再挣扎一下,全身滑向床沿,他及时警醒,大手一捞,重新把她带进怀里。 台风一直断断续续到了中午才过境,院子里打落了好一些枝叶和花骨朵,赵姐叫了人去打扫,花艺师也及时的上门来处理修枝剪叶。 -- 第98页 已经过午了,苏老太太看到院子里停着黑色的车子,却见二楼还没动静,皱眉问道:“阿霖这小子昨晚是回来了吗?” 赵姐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回了,昨晚回来时老太太你已经歇下了,就没打扰你。” “都几岁的人了,还懒到现在不起床,去叫他。” “我早上去敲过一次门,小二少爷让我不要打扰。” “罢了,他最近倒是常常回来住,一回来就躲进二楼的房间里睡觉……连我这个奶奶都叫不动他。” 正说着话,就听见楼梯有动静了,许予茜素着一张脸,眼睛又红又肿,似乎是昨晚哭了一整晚,穿戴整齐地下楼来了。 苏老太太却是很惊讶,忙放下手中的花茶,高呼道:“予茜啊,你什么时候来啦?” 许予茜微微有些迟疑,很快又反应过来唤道:“奶奶……”说罢,看了看赵姐,不知如何作答。 赵姐轻笑一声,说:“老太太,许小姐昨天来的,你最近咳嗽厉害,她来看看你。” “难得予茜有心,奶奶很是高兴……”苏老太太亲切地拉过她的手,轻拍着,脸上满满都是和善。 许予茜不自然地笑了笑,抽出自己的手,小声对赵姐说:“我叫了车,现在就回学校去。” 苏恒霖也从二楼下来,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许予茜并没有看他,不露痕迹地移了位置,站在了奶奶的后面,硬生生地与他隔开来。 庭院外的路面还没干,夜里的大雨冲刷过,又湿又滑,打落的树枝还没清理干净,许予茜匆匆道别后就出了门,她走得很急,好像身后有噬血猛兽一般。 躲不过,猛兽就在身后。 苏恒霖追上她,一把上前拉住她的手腕,他的胸膛在起伏,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生气。 可说出的话,低语祈求一般的可怜兮兮。 “你不要吃药,我带套了。” 篱笆墙外有车喇叭声响起,长而急促,是网约车不耐烦的在催促。 一直到坐上车,许予茜紧张的心情才缓缓放松了一些,不时的回过头看车后面的路,慢慢地松开了自己一直紧攥着的拳头。 手心里全是汗水,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苏老太太接下来的日子常常想见她,让司机来接她去老宅子,许予茜心里知道不应该与苏家再多瓜葛的,但不知为何,奶奶的一声声“予茜,奶奶想你。” 她从没如此被人需要过,何况是个八十岁的老人家,让她不由自主的一头扎了进去。 奶奶除了阿尔茨海默病,身体状况也日益下降,出入已经要拄着拐杖了,夜里常常咳嗽不能入睡,家庭医生甚至都住在家里面,担心着随时会突发其他情况。 犹是如此,也改变不了病魔入侵。老太太明知自己的身体,固执的不肯住院,其实住了院也没用,除了把身体困在病床上,没有任何办法能改变。 苏老太太得知许予茜即将要去邻市工作,还是表现出很不舍的样子,糊涂的时候便常常和她说阿霖小时候的事,是他小时候多调皮捣蛋,长大了又变得话不多沉默少言。 苏恒霖回奶奶家也回得勤快了起来,仿佛有种无言的默契,他们在奶奶面前扮演起未离婚前恩爱夫妻一般。 张司机在晚上的时候总是请假,赵姐含笑解释道张司机是年轻小伙子,刚谈了恋爱,给时间他去陪陪女朋友吧。 许予茜在叫车软件上叫车,老是久久没人接单,天色一晚,她就不知该如何回去。 赵姐不多话,转头就默默地把她的洗漱用品都准备好,连浴缸的水温都调得舒适,睡衣也放好在床上。 苏恒霖与奶奶吃晚饭时,喜欢喝酒,奶奶心情好,也与他小酌几杯,有时是白酒,有时是红葡萄酒,有时是新上的大闸蟹配着黄酒,教人好不舒服。 许予茜极少吃大闸蟹,嫌剥蟹麻烦,并不懂花费大功夫去剥蟹有什么好吃的。 苏恒霖就慢条斯理的挖好蟹黄蟹腿蟹肉放到她的面前,再用湿巾擦手。 赵姐窃笑般说道,二少爷从来是个等吃的主,如今居然也会拆螃蟹了。 黄酒温热,许予茜甚少喝酒,一时不知,喝了一大口下肚,呛得整个人都眯起了眼睛打了个颤抖。 祖孙三人笑成一团。 赵姐每每都在苏恒霖准备离开的时候,告诫说,喝了酒,便不能开车,二少爷还是在这里歇下吧。 于是就顺势地在房间里睡一晚了。 有了第一晚,便有了第两晚,第三晚…… 奶奶清醒时会微笑着问道:“你们和好啦?好得很,奶奶最喜欢予茜和阿霖了,你们小两口好好的啊,可不准闹别扭。” 糊涂时,躺在花园里的椅子上,眯着眼睛看日头渐落的黄昏,仿佛一生都随着这落日渐渐的消融在天际。 “予茜,宝宝什么时候出生啊?”苏老太太轻轻的问。 许予茜坐在一旁,轻颤着手把落在地上的茉莉花捡起来,浓郁的香味窜入鼻尖,脾人心肺,不说话只低着头沉默。 “噢,阿霖告诉过我了,应该是在初夏出生的,他说他在夏天要当爸爸。”苏老太太自言自语道。“瞧我这记性,记不住了呢,孩子是裕字辈的,他昨天还烦恼着问我,该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男孩子还好,女孩子和裕字不搭。” -- 第99页 “是女儿的话,他不喜欢吗?”许予茜轻轻地出声问道,声音很薄很薄,像是一阵风吹过来,都就能撕裂掉。 “阿霖就是喜欢女儿啊,所以才烦恼取什么名字好,儿子的话,随便取个什么名字都行。阿霖他都把书房里的字典给翻遍了。” 茉莉花被养护得极好,许予茜站起来,剪掉连花带叶的嫩枝,花艺师说这样能促使新枝再发,枝叶茂盛。 满满一手的茉莉花,盈香扑鼻而来,苏老太太却猛烈咳嗽起来,整个人弓着身子,虚弱不已,许予茜吓得面色苍白,忙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又慌忙抬头大喊:“赵姐!赵姐!” 苏老太太被送到医院抢救了,许予茜吓得语无伦次,浑身都在颤抖,她不知道怎么了,刚刚明明还好好的,握着她的手慈祥和蔼地说着话,说希望能看到阿霖的孩子出生,阿霖是她的小孙子,阿霖也有孩子了……可真开心…… 所有人都来了,包括哇哇啼哭的囡囡,她趴在赵芷沐的肩头,一直大哭,眼泪哗啦啦的流,抽噎着叫着:“太奶奶……在哪里……” 还说不完整一句话,两岁小孩反反复复地唤着太奶奶。 小小的身子一抽一噎的,好不可怜。 苏家的男人们冷静以对,直挺挺的盯着急救室的门,谁也不敢抢先出声说话,呼吸都不敢大声。 蔡颖则默默地走来走去,从医院的这头走到医院的那头,双手握拳,紧张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许予茜躲在医院里的角落里,背脊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仿佛在找寻一些安全感,终于等到苏恒霖来到她面前。 他整个人又高又大,堪堪的笼罩着她,把她紧紧拥入怀中,他的心跳极快,她的心跳也是。 她在慌乱不堪中抱着他,抵着他的胸膛,胡言乱语地把字往外蹦:“对不起……是我没有……没有照顾好奶奶……” 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上,像只受伤的小白兔,脆弱又无依无靠,她全身的力量都靠在他身上。 在他面前,她终于可以脆弱一点,放声嚎啕大哭了,她那么那么惧怕医院,她在医院里失去过很多,失去过妈妈,失去过孩子,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面对,医院长长的走廊仿佛是没有止境的地狱之门。 她哭得失声,似乎是要把以前没有流出来的眼泪,通通在他面前哭出来。 他终于来了,终于来到她前面了,在这个可怕的医院里面,终于张开双手拥抱着她,给她温暖,让她不用再自己一个人在医院里面惧怕失去,她太害怕了,奶奶对她那么好,像亲孙女一样对待她。 苏老太太没有再醒过来,动脉硬化引起的脑溢血,送到抢救室时已经不行了,手心里面是捻碎了的茉莉花,紧紧不放,小小的花蕊都被压出了花汁,一手芳香,她生前最喜欢的花儿,陪着她走了最后一程,在茉莉花热烈盛开的季节,苏老太太离开了。 苏家的财产一早就分割完成,苏老太太的遗嘱里还有许予茜的一份,是在她完全清醒的时候立下的,虽然不多,也够她过下辈子了。 包括家里的佣人,在苏家打工快三十年,事事妥帖的赵姐,苏老太太都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了,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 第55章 还清 根据苏老太太的遗愿,后事很低调地进行,和早逝的丈夫合葬,墓地早早就选好了,高山朝南,俯视简滩江,特意在方圆两公里内围了一圈的茉莉花。 苏老太太生前爱花,尤其钟爱牡丹,院子里繁花似锦,未承想,最后的日子里,念念不忘是与丈夫一起种下的茉莉。 许予茜是在小花园里面找到沉默的苏恒霖,他背对着她,坐在奶奶常坐着的躺椅上,眼睁睁的看着天空,蓝蓝的天空,就这样闭口不言地坐一个下午,把悲伤一点点的消磨掉。 悲伤又如何能消失。 她看着他瘦峻的背影,一身黑衣,兀自坐在花园中间,下午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到长而又长,花园里的花一夜之间枯了一大半,大概也知道照料着它们的主人不在了吧。 芝麻听话地坐在苏恒霖的脚边,没了往日的欢腾活跃。看到了她,也没有兴冲冲地跑过来,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那天的夕阳落得很快,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暮色苍茫,八月初的傍晚,天边的夕阳一点点,一点点的落了下去,有叶子轻轻柔柔地飘落下来,落在手中,还是青绿色的样子。 许予茜看着那些飘落的叶子,轻轻地扬起头来,趁着落日仅剩的余晖,好好地再看一眼他。 她从没发现,原来他也有如此孤独的时刻,自己一个,不言不语。 芝麻大概是有点闷了,朝着她的方向汪了一声,苏恒霖扭过头来,发现了她一直站在身后。 他的眼角有泪划过。 他说:“予茜,奶奶走了。” 他说:“予茜,你陪陪我好不好。” 他说:“予茜,不要连你也离开我。” 他就融在夜色里,整个人都没入黑暗中,花园里的灯还没来得及亮起,他落寞又孤寂,坐在椅子里,甚至没有勇气走近她,和她说出这些话。 苏恒霖知道,他再也没有任何理由留住许予茜。 连假扮恩爱夫妻哄奶奶开心,都没有理由了。 她就要离开简滩市,她要把华城那套房子卖掉,她铁了心不会回来简滩市的了。 -- 第100页 此刻的苏恒霖,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助,在她面前,像个小孩子摇摇欲坠拉着一个即将飘走的气球。 许予茜的思绪走得很远很远,远到她有一瞬间失神,想了想,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是她十七岁时候的事了。 她与苏恒霖在医院的小房间里面,他身上还有血,被划破的伤口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在她面前一声不吭。 等到他的堂哥和赵芷沐来到,才像个孩子般哼哼几句,说着自己的疼痛。 是多么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的感情啊,才会在另一个人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耍赖。 天色全部暗了下来,花园里的感应灯适时亮起来,再没有一把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喊道,院子里露水重,快回屋子里来。 苏恒霖从躺椅上站起来,坐太久了,双腿有些麻,在原地稳了稳,才红着眼站定在她面前。 求她一个答案。 “回来我身边。”他的声线很轻很轻,在颤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心爱的女人,乞求一般:“好不好?” 芝麻也低低嗷呜一声,无声无息地跑到她跟前,用脑袋乖巧地蹭着她。 许予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害怕,明明该是喜悦的,她告诉自己,开心起来啊,许予茜。 她没发觉自己落了泪,她后退一步,她摇头,眼泪砸在地上,一个又一个圆圆的小圈,怎么又哭了呢,还真脆弱啊。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胆小懦弱自卑通通又回来了。 她在害怕什么,不过又是怕会受伤,有误会不敢解释。她那些古怪的脾气又回来了,蚕食着她,让她不敢往前一步。 她不敢,再也不敢拥抱爱情了。 苏恒霖看着她后退,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眼里有抹不走的绝望,她终究不愿意,不愿意回到他身边来。 他偏起头,笑了笑,半阖着眼睛看她躲避的样子。 她没有爱过他的是吧,那时他在医院里都快到疯掉了,她却是用生命来下赌注,赌她离开。奶奶,父母全部都在强迫他签字离婚,放她走。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又因着奶奶的病,与他假意复合,扮演恩爱。 而今,她又要走了,还走得远远的,以后连在同一个城市里偶遇的机会都不给他。 既然一开始她认定他是强取豪夺的逼迫,那么重来一次也未必不可。 在收拾行李时,许予茜接到了临椿小学的电话,简单的通知她,因为她的体检不及格,校方决定与她解除合同了。 许予茜追问,为什么体检不及格。那边没有再答复,匆匆的挂掉了电话,再过几分钟,邮箱收到了一份正式的解除合同通知书。 许予茜坐在地上,七楼的客厅连着阳台,还能隐隐约约听到楼上有年轻夫妻在阳台上争吵,你来我往,没有人愿意退让,先是摔杯子,接着是轰的一大声,她在楼下被震了一下,女人毫不示弱的尖叫声响起,是电视柜被推倒了。男人又大吼着说了些什么,女人的音量渐渐地低了下去。 毫无顾忌地大声争吵,然后又心无芥蒂地和好,这样热烈又泼辣的感情,她也想学习一下。 冬天的衣服都已经装进行李箱里面了,许予茜又把大衣拿出来,抚平折痕,挂回衣柜里面。 把收拾好的东西,又重新放回原位,她的家还是空荡荡的,没有烟火气。 她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要重新找工作,用自己的钱养活自己了。 许予茜联系了林志钧,还是有些紧张,她老是改不了这个坏习惯,虽然已经长大成人,可以靠自己生活了,还是面对他时,还是深到骨子里面的怯。 她要赵永泽的银行账号,把他资助了十八年的钱,全部还给他,并让林叔叔通知他,还完钱,她许予茜和赵家,完完全全的两清了。 林志钧沉默半晌,似乎去询问了一下老板的意见。 许予茜继续对着手机说:“或者我联系赵夫人,把钱还给她,也是两清。” 电话被挂断。 许予茜不生气,继续拨打林志钧的电话。她不想再欠赵家一分一毫了,每过一天,都是煎熬。 她年少时曾想着,有钱之后,把钱一张张的取出来,去到赵家门口,一张张的数清楚,还给他们,那些屈辱、难受、折磨……全部还给他们。 但当她真有这么一笔钱的时候,她却倦了,连和他们见面都觉得恶心,她只想在赵家面前抬起头来,可是想想,没必要在乎他们的看法。 完完全全的没必要啊。 她能还清楚赵家的,还不清苏奶奶的。 奶奶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的和她说:“予茜,你回来当……当我的孙媳妇……和阿霖……” 后面的话,奶奶没有说完整,咳得猛烈,只是颤着手,轻抚着她,温暖又柔软的手掌落在她的发顶。 她怕得一直哭,一直哭,咽呜得失声,没有办法回答奶奶的话。 奶奶是想她与苏恒霖能和好如初,临终前都惦记着。 她还不清奶奶的,毫无顾忌对她好的奶奶。 林志钧接起她的电话。 “小茜,你没必要这样做。” 许予茜却是如此顽固,反反复复只有四个字。 “银行账号。” 她一定要这样做,她有多么厌恶赵永泽,只有那些贫困清苦的日子知道,只有坐两小时来回取生活费的202路公车知道,只有她徒步走过的后山的树木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 -- 第101页 林志钧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性子,一点儿也不随许虹。 倔强又执拗。 过了毕业季,找工作也难了许多,她是应届生求职,但大多公司应届生的名额已经满了。 她的专业,对口的行业本就很狭窄,投给那些公司的简历全部石沉大海。 培训机构的英语老师又瞧不起她的普通本科学历。 兜兜转转也到了十月,简滩市正式入秋了,许予茜穿着短袖从面试公司出来,秋风一吹,忍不住打了冷颤,摸摸自己的额头,是有些发热了。 畏寒怕冷的毛病一直好不了,路过药店时,进去买颗感冒药,热心的店员一直在推荐她更多,吱吱喳喳的在耳边介绍其它药品。 许予茜不胜其扰地摇头道:“给我拿感冒药就好,我全身发热。” 店员打量她全身,敏锐地问道:“小姐,你上一次经期是什么时候?感冒药副作用很大的噢。” - 李棠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下面的人又没一个省心的,递上来的文件错漏百出,愤怒地把文件往办公桌上一拍,质问他是怎么办事的。 人事总监小何觉得委屈,忍不住嘀咕了几句。 对待一个刚毕业,二十三岁的姑娘,不让她工作,甚至签好合约的编制都能祸害掉,这是什么龌龊手段啊,小何觉得自己的老板很变态,也觉得自己更加变态,一边咒骂老板,一边还要继续联系圈子里的人,把许予茜拉入黑名单,除了苏氏集团旗下的公司,其他公司都不让她进。 现在提交反馈资料还要被骂。 小何作为人事总监,给许予茜发了一封又一封的邮件,遵老板意思,开出的福利待遇比同行业高出了两倍,奈何人家就是不搭理,邮件石沉大海。 李棠揉揉自己的额头,顿觉是自己的脾气太大了,声音柔了下来,安慰他几句,说老板最近心情不好,让他别放心上。 小何下去之后,李棠真心觉得自己就像是古时候暴戾君王旁边忠心耿耿的太监,暴君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下一秒,暴君不开心了,叫她往西,她把脖子拧断了也要回过头来朝西走。 瞥了一眼日历,明天十五,妈妈适时地打电话过来,让她明天记得去灵山寺求个健康福。她不是迷信之人,只是妈妈车祸在医院里躺着,整日胡思乱想的。 顺便又问她和相亲对象相处得怎么样。 李棠搪塞几句就挂了电话。 然而,周末在灵山寺门口,相亲对象隔着来来往往的信徒,施施然地朝她打招呼,仿佛特意在等着她一般。 李棠想了一下他的名字,迅速调好自己职业化的笑容,微笑地问道:“程医生,你等了多久?” “没多久,刚到五分钟。” “怎么程医生这种……出国留学的高学历人才也会来这儿拜神,不太合适吧。” 程医生似乎听不懂她话里的嘲讽之意,眼底带着柔柔的笑意,温润如玉地回答道。 “平时手术台,见太多血腥了,来拜拜,求个庇佑。” 第56章 离开 各大招聘网站经理给李棠的反馈,许予茜已经没有找工作了,似乎放弃了在网上投简历。苏氏集团旗下所有公司给她打电话,薪酬待遇福利是最好的,她都给婉拒了,她不会进苏恒霖的公司工作。 李棠松了一口气,及时把许予茜的事告知苏恒霖。 苏恒霖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久到李棠想悄悄退出他的办公室,手刚搭上红木把手,耳朵里传到苏恒霖低低的一句。 “她知道是我,怎么还没来找我。” 李棠莫名觉得有些难受,回过头去看看他,下一秒,他已经换上严肃的脸庞接听公司的内部电话。 公司的业务日益壮大,集团的股东们都想把公司的业务合并到集团去,无疑于精准割肉。 苏恒霖当然不愿意,公司董事们也不愿意,集团就放缓了投资,拖拖拉拉的以各种借口推迟放款。 简直是吸血的魔鬼。 集团那边是以苏恒驰为代表的,果然苏家老太太一走,没有了主心骨镇压,暗涌流动就逐渐浮上来。 秋意已浓,许予茜最终还是决定离开这里,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轻轻挥挥手,就这样与简滩市告别。 上了动车才给程彦宇发微信。 她把小板桌放下来,来车站前特意去简滩公园买了桂花糕,做桂花糕的老爷爷已经不在了,换成他女儿在摆摊,租了个小店面,价格也贵了两倍,除了桂花糕还有玫瑰糕、红糖糕、红枣糕等等的糕点,琳琅满目。 胖胖的老板娘热情招呼她,说新出的红豆糕也很好吃,新品有特价,要不要带两个尝尝。 许予茜买了一小袋桂花糕,有五六个,是两个人的量,她最近容易饿,吃什么都吃不下,又很馋桂花的香味,简滩公园里开满了桂花,香香的,甜甜的,让人安心。 动车稳稳当当地开出,放在小板桌上的热水微微一晃,接着又恢复了平稳。 许予茜安安静静地吃着桂花糕,与她邻座的是个妈妈,面容姣好,皮肤白净嫩滑,抱着半岁大的孩子,穿着鹅黄淡色的衣服,圆滚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看到她咬到嘴里的糕点,口水流到了下巴上,肉乎乎的脸蛋可爱得很。 年轻的妈妈转过脸来,温柔地用纱布替婴儿擦掉口水,柔柔的说:“是饿了吗?刚刚上车前才喝完奶呢……” -- 第102页 许予茜忍不住搭话:“好可爱的宝宝。” 年轻妈妈拉起宝宝的小手颠了颠,开心地说道:“姐姐说你可爱,谢谢姐姐……” 她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坐车,也自得其乐。 窗外的风景转瞬即逝,矮房屋,高树木,极快地后退,动车的路程并不远,简滩到临椿一个半小时。 她在简滩市找不到工作,房子也迟迟卖不出去,他有滔天的势力,只要有心,就能掌握她的一举一动,她连去医院都不敢去,怕他发现。 重蹈覆辙。 她逃到临椿市,或许还是躲不过,只想努力挣扎一下。 他想找她,何其容易。她以一人之力,又怎能抵抗。 路程过半,年轻妈妈不好意思地对许予茜说:“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宝宝,我去一趟卫生间。” 许予茜当然乐意,小孩子还没能站稳,坐在位置上东歪西倒的,年轻妈妈怎么都调不好宝宝的位置。 许予茜开口说:“我能抱抱她吗?你去卫生间就好。” 满是奶香的婴儿抱在怀里,像一团柔软的棉花,又像是世间至宝。宝宝并不怕生,眯着眼睛朝她笑得停不下来。 许予茜轻轻地哄着宝宝,拍拍宝宝的背,宝宝的小手挽着她的颈,手心暖暖的,软软地圈着她。 许予茜闭了闭眼睛,似是无限享受这片刻的力量,是半岁大宝宝给予她的力量。 她很快也要当妈妈了,她要好好的,好好的养大自己的孩子啊。 奶奶给她的遗产还有剩余,她有钱,至少现在不用为生活发愁。 胸膛的心跳贴着小婴儿,又软又香。 年轻的妈妈很快就回来了,急冲冲的,怀中的宝宝认得自己的妈妈,扭着身子,手脚并用地朝妈妈迎去。 “谢谢谢谢……”年轻妈妈抱回孩子,不停地向许予茜道谢。 “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 - 大厦七楼寂静无声,业务部在六楼,人声鼎沸,李棠忙得焦头烂额,连坐下来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刚躲到茶水间泡杯咖啡的功夫,不知道又是谁在高呼:“棠经理!棠经理!” 一声比一声更急,声声催人命。 走出去才发现是集团总部的财务总监来了,西装革履,一行八人,列成两行站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前等她。 李棠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去,都不用嘘寒半句,为首的财务总监就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 这一天还是来到了,集团合并子公司,业务归纳,苏恒霖即日要回到集团董事会里去,继续在苏恒驰的底下束手束脚。 六楼在报告财务报表,同事们全部聚在一起开会,关于集团合并后的去留问题,热火朝天人心惶惶。 苏恒驰坐了专属电梯直达七楼,冷冷清清的感应门机械般开合。 看到苏恒驰进来,苏恒霖并不讶异,坐在位置上,握着钢笔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面,轻轻的,发出单调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不是已成定局了吗。” 苏恒驰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皱着眉显示他的不满。 “你找了铁路局的周叔叔?” 握着钢笔的手顿停,久久之后,重重放下,“啪!”一声,苏恒霖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怒气,他还学不来阿驰那股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 “下一步是不是想找临椿市领导帮你找人。” 苏恒驰了然,戳破他的想法后,警示般扔下一句:“别为了一个女人,搞下这么大的人情,你还不起!” “我为何还不起?”苏恒霖突然发怒,双手撑着桌子愤懑站起,“别他妈以为苏氏集团只是你一个人的!”眼神充血,额头青筋暴起,死命地盯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 苏恒驰就站在他半米远的距离,清晰地看到他的表情,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后退半步,转过身去,面不改色地说:“收好你的东西,明天回到总部上班。” 百叶窗帘被高高拉起,洁净的玻璃一尘不染,下午四点,还有一点点的阳光漏进来,明媚不刺眼。苏恒霖把办公灯全关了,任由日光一点点地暗淡下来,斜阳晚晚,时间点点地流失,天逐渐逐渐地变黑了,他自己也隐没在黑暗中,夜色吞噬了他,他重新把钢笔捡起,一点一点地轻敲桌面,在黑暗中发出单调又沉闷的声音,如同他,只能被人握在手中,任由揉搓。 他到底是,什么都没有了。 - 秋去冬来,桂花落尽,城市里再也觅不到暗暗飘浮着的桂花香,已是立冬,孕期过半,许予茜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一点点,她一个人的生活还算惬意,孕期也不难受,甚至比以前还长肉了些许,肚子里的宝宝一直都很乖很乖,没有折腾她。 在新的地方生活,其实一点儿也不难,不知不觉她已习惯了许多,从前的那些怯懦,害怕与自卑通通留在了过去。 她的一切都很顺利,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临椿市的空气好,环境也好,临椿小学又重新给她发了邮件,教师人员紧缺,问她是否还有意愿应聘英语老师,盼复。 她已经换了手机号码,邮箱也久久没有打开,当看到邮件时,却是已经过了回复时间。 不过按她现在的情况,也不可能去工作,错过也就错过了。 -- 第103页 许予茜刚刚从月子中心交完定金回来,孩子是三月份出生的,她一个人生孩子,到时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不由得多了点忧虑,精挑细算的选了个合适的月子套餐,盼着孩子能健健康康出生。 租住的房子是一房一厅,不足四十平方,予茜在阳台上栽种了些绿萝,盈盈绿翠,多了几分生活气息,天气冷,人也疲倦困顿,出去几个时辰,回来就累着了,她摸摸肚子,宝宝倒是兴奋,活蹦乱跳的在肚子里撒野。 立冬过后,天气渐冻,再过些时日,春节临近,已经二月初了,今天是小年夜,临椿市热闹了许多,灯红挂绿五彩缤纷,街上的行人车辆明显多了起来,人多车堵,熙熙攘攘,这是许予茜准备在临椿市过的第一个春节。 在超市遇到程彦宇时,只觉得讶异,人头攒动,他站在水果礼盒前,还是温文儒雅的样子,抿着嘴笑起来斯斯文文的,正和旁边挽着他手臂的女生认真挑选礼盒。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谊,程彦宇微微有点发觉,偏过头来,就认出了她。 于人来人往之中,她就安静的站着,轻轻地扬起嘴角笑了笑,像春日里的一波微荡湖水,那么轻轻的,淡淡的。 他身旁的女子是李棠,一贯雷厉风行的职业女性此刻温柔地依偎在他怀里。 笑意春风地仰头看他,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程彦宇很快就走过来打招呼,走得近了些,才发现她被购物车挡着的肚子,高高隆起,七八个月的样子。 李棠站在程彦宇身边,不动声色地等待程彦宇先开口介绍。 “我女朋友,李棠。”程彦宇偏过头看看她,接着说:“这是我的好朋友,许予茜。” 李棠是临椿市人,趁着快到年的时节,干脆休几天年假,和春节假期凑够半个月,带男朋友回家见见父母。 在见父母之前,没料到竟见到了旧人。 许予茜在超市里买了好一些应节的食物,琳琅满目的都快放满购物车了,程彦宇并没有问她太多,只是看她身子重,一个孕妇提着东西并不方便,提出要送她回家去。 结完账,程彦宇先去停车场开车出来,许予茜和李棠在门口等他。 寒冬冷风,超市里播着一首又一首的新年歌,吵吵闹闹喜庆不已,出入超市的人个个喜气洋洋,一年的终结,即将又是新一年的开始。 李棠动动嘴唇,最终还是关怀地问了句:“予茜肚子多大啦?” 不过是普通一句寻常的问话,许予茜也时常听到旁人这样问,她都笑吟吟的如实回答。 只是此刻她的话凝在嘴边,哽在喉咙里,竟无法作答。 李棠心里了然几分,不再追问下去。 程彦宇在车里显得有些紧张,眼神不住地望着车内后视镜,李棠坐在副驾驶适时地插上几句话,让气氛不至于那么尴尬。 “你们认识多久了?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李棠假意娇嗔地问道。 “我们从小是邻居,后来我家拆迁,搬家之后就比较少联系。” 李棠看了眼后面坐着的许予茜,许予茜也回她一个淡淡的微笑,许予茜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微微有点发抖,明明是隆冬腊月,额头竟沁出细微的汗珠,呼吸紧了起来,嘴唇也有些发白。 第57章 结局 程彦宇以医生的职业习惯很快就地发觉到许予茜的不妥,把车子停在一旁,绕到车后门,一边握着她的手,轻探脉搏,一边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李棠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给她擦汗,只见她的汗珠一开始还是细微的,慢慢竟如豆大,密密麻麻地渗出来,满头都是汗水。 许予茜痛得还剩一点点理智,艰难地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大概是……预产期……提前了。”她想笑,想乐观一点,宝宝这么早就想出来见妈妈了吗,真是个急性子啊,可怎么也笑不出来,一扬起嘴角,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连成线,源源不断,她很久没哭过了,怀着这个孩子的时候她从不让自己哭,怕哭一哭宝宝会小气不要她这个妈妈了。 她又痛又怕,眼泪咸到发苦,苦到心里去了,苦到她很害怕。 她扶着肚子,硬生生的忍住哭喊,整个人似乎堕进无底深渊一般,羊水破了,顺着裤管往下流,痛得只能紧紧握住程彦宇的手。 程彦宇也在发抖,她的手很冰很凉,怎么捂都捂不暖,作为优秀外科医生的他,拿着手术刀都稳稳当当的人,此刻竟然也在发抖,他一声声地叫着许予茜的名字,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李棠当机立断地说:“彦宇你在后面陪她,我现在马上开车到附近的医院。”她的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踩着油门的脚都在颤,她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啊,还好这边的路她比较熟悉,就是车太多了红绿灯也多,一直在堵路,她已经闯了几个红灯了,奈何到医院的路上还是堵车。 李棠烦躁得狂按喇叭,开到医院里还是要半个小时,许予茜的脸上已经血色全无,苍白得像一张薄纸,程彦宇像疯了一样把她抱起来,车还没停稳就打开车门,往医院里面跑。 李棠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像抱着易碎的世间至宝一般,她认识的程彦宇,从来是慢吞吞的,典型的理科男,做事说话认真考据,遇着急事也是慢悠悠的卷起袖子来处理,他就老说她是个急性子,一分一秒都不能等。 -- 第104页 原来他也有急躁紧张的一面,是她没有见过的那一面。 许予茜很快就被推进了待产房,护士以为程彦宇是家属,开了一堆收据让他去缴费,李棠及时地跑过去,她要进去和许予茜确认一件事,待产室里都是即将临盘的孕妇,痛得直直嚎叫,嗓子都喊破了,许予茜痛到快要晕缺过去,脖子上根根青筋分明,李棠慌乱地握着她的手,羊水破了,她的下半身全湿,额头上的头发也全部濡湿。 “孩子的爸爸是不是苏恒霖?”李棠怕她听不到,吓得加大了声量,“是不是?” “我马上给电话他,让他过来!” 许予茜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能用唇语说着不要。 不要让他过来。 她的孩子,是她的孩子,一定要健健康康地来到世上啊。 许予茜在半晕半醒之间被推进了产房,护士没好气地把李棠推出来,让她安心在外面等候,别给产妇添乱。 手机隔着厚厚的口袋嗡嗡地震动,李棠心力交瘁地接起来,是爸爸,李棠无力地说道她和程彦宇有点急事,晚些才能回家,不用等他们吃饭了。 程彦宇交完费回来,李棠已经拨起另一个电话了,脸红脖子粗地和对方急扯道:“许予茜现在在医院里,怀着孩子,现在早产,快生了!你需要马上过来!” 程彦宇心里一顿,脸色沉沉,问道:“你打给谁?” 李棠避过他的目光,快速地把对着手机把医院地址说完。 程彦宇已经有了点怒意,但还能克制,冷静地等她把电话挂断。 “他们已经离婚了,孩子不一定是苏恒霖的,你何必多管闲事。” “那你觉得依予茜的性子,她会这么快就和另一个男人生孩子吗?苏家老太太出殡的时候,她是以孙媳妇身份守孝的,有多久了,你说说,有多久了?” 李棠面红脖子粗的与他争论,就如程彦宇所说的,他与许予茜是好朋友。那么她与苏恒霖也是一起并肩作战的上司与下属关系,于情,许予茜在生孩子,孩子的父亲就不该过来吗?于理,她难道不能打一通电话去给苏恒霖吗? 程彦宇不善于争论,每每她使小性子吵架时,他都是忍让沉默,也不哄她,直到她自己放下面子去找他。 偏偏这次不是,程彦宇大声苛斥:“李棠,你有问过小茜的意见吗?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你把苏恒霖叫过来有什么用?让整个场面更难堪。” 李棠把头一扬,梗着脖子,并不退让:“那她的意见是什么?自己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呢!然后偷偷摸摸养大吗!难道苏恒霖就一辈子都不知道?不可能!我告诉你!程彦宇,不可能!她自己就是单亲家庭长大的,那些苦她不知道吗?” “既然她做出这个选择,你为什么不尊重她?” 李棠咬牙切齿地把话重复一遍:“她自己一人真的可以?今晚你也看到了,她是幸运遇上了我们,要是她自己一个人呢,要是她难产,要是她有什么事……”李棠不忍把话说下去,因为她已经看到程彦宇的眼眸浮起薄薄的水雾,闪亮晶莹,似是要从眼眶坠落下来。 这个男人哭了,她即将要与之结婚,准备共度一生的男人,在她面前,为另外一个女人哭了。 恋爱中的女人,第六感准得可怕,李棠沉默下来,像只战败的母鸡,垂头丧气。程彦宇不说话,他安静得可怕,连责怪她也没有半句,颓废地坐在椅子上,默默等待。 苏恒霖人还没到,李棠已经感觉到了,接生医生忙忙碌碌的换了一波,护士脾气也好了许多,出来对他们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生产并不顺利,孕妇有大出血的危险,诊疗意见书要签名,护士急匆匆地把诊断书拿出来,询问他们谁是家属,需要签名,程彦宇夺过去,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看各种数据的指标和产妇的危险值。 李棠上前说道:“孩子的父亲还在路上,朋友代签可以吗?” 护士有点为难。 程彦宇习惯随身带着笔,那笔杆原是墨绿色的,已然掉了些漆,显得发旧,他拔开笔盖子快速地签好字了,递给护士。 他在医院里脱了大衣,现在只穿了件薄薄的纯色羊绒衫。 李棠看到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打湿了。 李棠一次又一次地摁亮手机屏幕,看一眼时间,又摁熄,如此反复,看着时间慢慢,如流水般跳动。 从简滩市来到这里,车程四小时,苏恒霖只花了两小时不到就出现在医院,他的脸色不比程彦宇的好,风尘仆仆,浑身带着寒意,跌跌撞撞的扑过来产房前,他不知为何,全身竟是无力了一般,李棠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听进去了,又好似没听进去,心跳得很慢很慢,连呼吸都很慢,原来她躲来这里,她有孩子,却是要瞒着他,不许他知,彻骨的疼痛不过如是。 苏恒霖来到,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怎的,许予茜刚好生完了,护士出来报喜。 是个健康的男婴,2400克,早产二十五天,体重偏轻,没什么大问题,为了稳妥,还是要进新生儿科观察一下。 李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临椿医院的条件比不上简滩市,不知道苏恒霖使了什么法子,院长亲自过来安排好单人间,态度和和气气的。 程彦宇全程沉默着,冷着脸,谁人也不理,直到看到了许予茜才缓了点,李棠在旁,细细地把孩子的情况说给许予茜听,让她宽一宽心。 -- 第105页 把孩子的情况说完之后,李棠欲言又止,程彦宇有所察觉,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让她心底蓦然一惊,最终还是没有把话戳破。 苏恒霖站在门外,远远看着苍白的她,半步也没有上前。 他看到孩子了,小小的一团,眼睛都没有睁开,只会哭只会哭,很像她,哭得撕心裂肺,霸道得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又不像她,她哭起来是那样是默默地,躲在自己房间里无声地流泪。 他很高兴啊,他真的很高兴,是失而复得的瑰宝,是他藏在心里无人知晓的玫瑰,是高悬黑夜里唯一的月亮。 用了很久,才明白爱一个人。 他失去过,再没勇气敢于强求。他每次强求的后果,都是两败俱伤,锥心刺骨的伤口,血淋淋。 是爱,爱会生怯。 怯会生根发芽,越长越旺盛,像漫无目的的藤拼命缠绕着他,束缚着他,不敢逾越,不能上前。 他爱的人,就在前面,他不敢过去了。她刚刚生完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孩子平平安安地落地。 许予茜只觉得那些疼痛,仿佛也不值一提,她有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她孩子,吃尽了苦头生下来的孩子,她不再是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地活着。 惟愿他健康,自信,善良。 大概是成为一个母亲了,有了心尖尖上要护着的宝贝,很多事情也就不能害怕,要去面对。 孩子没什么事,就是闹腾得很,哭声洪亮,要时时刻刻抱在怀里哄着,在新生儿科那里细致地检查了一通,很快就抱出来了。 护士把孩子抱过来的时候,多嘴了两句,说孩子的爸爸可紧张了,一天三次的去探望,生怕孩子在病房里吃痛受委屈,不过说来可有趣,这孩子真恋着他爸爸,哭得稀里哗啦的,一见到苏先生啊,就止了哭声。 李棠心中一紧,烦躁地让护士别多话,又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卫生间门,还好许予茜此刻在里里,并没有听到这些。 今晚孩子在许予茜身边,小小的婴儿床,一转头就看到了孩子,让人安心的很,明天她就可以和孩子一起出院了,孩子出生才三天,模样就白白净净的了,眼睛也明亮得紧要,像极了她。 宝宝的哭声渐熄,很快就沉沉睡下了,许予茜也就放下心来,关了病房的灯,只留了盏小小的黄灯,笼着着模糊的暗夜。 慢慢地,自己也睡了下去。 房门静悄悄地开了,怕惊扰梦中人,开门的动作轻而又轻,苏恒霖无声无息地进来,她睡着了,只有她睡得如此酣熟,他才敢进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苏恒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也不敢触碰,只是微微包住她的手。 外面是寒冬腊月,今年的小雪来得早,他身上一点寒气都没有,想来是在暖室待了小半时辰,才到她的病房来,怕冷着了她和宝宝。 外面悄然无声地飘着小雪,一点一点的,仿佛有点寒风飘进来,吹动了白色窗帘,轻轻地扬起来,许予茜怕冷,房间里开足了暖气,被子也盖了厚厚的两层。 宝宝似乎不舒服,嘤咛一声,苏恒霖在夜深里,抱起宝宝,熟练地轻拍着宝宝的背部。 许予茜迷迷糊糊地醒了,暗黄的灯色,淡淡笼罩在房间里面,苏恒霖和宝宝都在,都在她身边。 像是一场梦,她怀第一个孩子时,日日夜夜念想着的梦。 她知道自己那些敏感和自卑,都该早早地抛掉,她不应该再去害怕什么。 希望,这场梦是真的。 - (完) 第59章 袁乐云(二) 袁乐云一直拖拖拉拉的过了一周后才去报道,也不知那位苏董是贵人多忘事还是随口说说而已,反正她就在苏氏集团公司的前台被拦住了。 笑容可掬的前台接待要她的任职证明,袁乐云没有。怎么堂堂董事长说话不算话呢,于是鼓着腮帮子解释道,就是你们的大老板让我来上班的,你们的苏董没有交待下来吗。 前台接待继续维持着标准笑容,听完她颠三倒四的话,伸手按下内线电话,让保安过来处理。 袁乐云急了,忽然间想起吃饭那晚,杨叔叔有塞给她一张名片,说是可以和苏董多多联系。 那张名片被她随手放到包包里,她包里面的口红没有拧紧,把名片划了几道红印,揉弄得皱巴巴,还好能看清楚手机号码,还真是绝境逢生。 电话那端响了许久,到她都瞄到保安踏着整齐的步伐出现,很快她就要丢脸的被架出大门了。 “你好。” 袁乐云似乎听到天使般的籁音,顿觉老泪纵横,又觉被玩弄感情,于是挺直腰杆硬气道:“苏恒驰吗?我第一天来上班,就进不了你公司大门,你不是都答应过我了吗?说话不算话是怎么回事啊。”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袁乐云心里有点犯怵,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啊,她不知道大人物不能开玩笑的啊。 于是又怂包一般开口道:“那个……我是袁乐云,不小心刮到你车子,然后……我,我来到你公司楼下了。” “直接上二十楼。” 两位保安整整齐齐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她适时的挂了电话,笑得一脸无辜。 前台接待又接了个内线电话,对她的态度就好了起来,袁乐云乐颠颠的跟着前台小姐姐找到二十楼的专用电梯。 -- 第106页 这排场够大。 二十楼早在人电梯门口等着她了。 袁乐云瞧着他三十出头的样子,短短的寸头,一脸正气,健硕的身子,起码是她两倍的重量。 男人冷冷地自我介绍道,他是苏恒驰的特助,叫潘浩东,简单说完就转身一走,黑色雕花皮鞋踩在地毯上,沉稳无声,袁乐云跟在他后面,像个小孩子一样。 终于见到苏恒驰了,他的办公室巨大,比她家总面积还要大,半边都是透明落地玻璃,光线效果非常好,一整面墙都内嵌了乌木书架,书架上除了书还摆放了好些艺术品,那艺术品倒是挺有趣的,其中有个泥陶的美洲豹,釉上了丰富多彩的颜色,像是一个艺术家的作品,一下子把她的目光吸引过去。 “看够了没有?”苏恒驰出声问道,他坐在梨花木的桌子后面,手指交叉,神色慵懒般问她。 “够了够了。”袁乐云收回眼睛,老老实实回答。 “你爸爸让你过来……你想做什么工作?” 这还能提要求啊,袁乐云乐了,说:“有没有简简单单,准时上下班,最好弹性上班,不用动脑子的工作?” 接着又说:“我知道我爸让我过来锻炼一下,但我本质是根废柴,没有什么脑子,我可别把我培养成女强人啊,我受不住的。” 本来沉默的苏恒驰忍不住她的呱噪,嘲讽回应道:“你想得有点多。” “我看出来了,没脑子这点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然后袁乐云就被安排当个前台,二十楼的前台,基本上就是闲职,人事部经理给她配好电脑设备,又客客气气地带她兜了一圈公司熟悉环境,介绍她的职位时,简单地说道是苏董的前台。 那她要做什么呢。袁乐云眼睛一暗,忽然想起什么来,扯了扯人事经理的衣衫说:“那……是不是相当于做苏董的秘书?”她做不来的! 人事经理知道这位祖宗是硬塞进来的,也不敢得罪,想了半晌为难地回答道:“我们苏董有专职秘书的,你的工作量还需要苏董给你安排。” 苏恒驰压根就没给她安排工作,她也乐得清闲,许是太无聊了,过了几天苏恒驰把她叫进办公室,问她会泡咖啡不? 她当然会。 想不到苏恒驰的嘴那么刁,指定要手冲咖啡,还要阿拉比卡咖啡豆,袁乐云叠好滤纸,放进滤杯中注水贴合,放进研磨好的咖啡豆,注水,焖蒸30秒后再注水,咖啡的苦涩香味就慢慢随着热气蒸腾而是。 袁乐云的动作认真,手冲壶转了一圈热水便停下来了,苏恒驰从电脑屏幕中抬起眼眸,看着在吧台上的她,她的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圆润润的,落地玻璃的帷幕全部拉开,阳光极好,照得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眼睫毛长而又长,像蝉翼般轻轻扇动。 苏恒驰看到她手部动作,皱眉问道:“你这是在干嘛?” 袁乐云晃了晃杯子,回过头说:“打奶泡啊。” 苏恒驰更加不满了,说:“谁教你喝咖啡要加奶泡的。” “这样比较好喝啊,我把奶泡放在另一个咖啡杯上,你试一下嘛。” “我不试。” “不试你怎么知道。” “把咖啡给我端过来,什么都不要加。” “真的不加奶吗?” 苏恒驰头疼,觉得自己像是在和小学生斗嘴一样,没耐性地掠了那个女人一眼。 接受到生气的信号,袁乐云乖乖的把奶泡倒掉,闭口不言地把咖啡端给他。 酸得要命,苏恒驰皱眉,她到底怎么泡的。 “难喝。”苏恒驰把瓷白的杯子往桌面一搁,杯里黑褐色液体荡了几下,差点泄出来。 虽然嘴上说难喝,但苏恒驰几乎隔两天就把袁乐云唤进去,给他泡咖啡。 苏恒驰坐在位置上只需要动动嘴巴,袁乐云就要咬牙切齿的动手研磨豆子,还要守着水温,九十度的热水,从粉堆中间开始注水萃取,朝着一个方向边冲水边画圈,一圈一圈又一圈…… 在苏恒驰的训导下,手冲了一个多月的咖啡。磨了整整一包咖啡豆,吓得袁乐云晚上闭眼都梦见自己在磨豆子圈滤纸,又一次端了杯咖啡给他,袁乐云垂头丧气的,准备在他喝完一口之后就接回来倒掉。 这次难得的没有说话,苏恒驰喝完一口之后就搁在手边,眼睛继续看着手中的投标书。 满室都是咖啡散发出的细香,苏恒驰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投标书上,看完一页,又翻了一页。 袁乐云静静地退出了他的办公室,过不到五分钟,又被他唤进去。 “咖啡呢?”苏恒驰右手食指轻点着自己的桌面,那里原先放着一杯咖啡。 “我……知道又是很难喝,我倒掉了”袁乐云脖子一缩眼睛一闭,准备挨骂。 难喝就难喝,她的手艺自己心里有数,这位主儿嘴巴太刁了,她每晚回去都翻查了无数手冲咖啡的资料,还去星巴克观看咖啡师的动作,她自己都能写一本手冲咖啡心得了,奈何老是调不准苏恒驰的口味,搞得一向顺风顺水的袁乐云头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不过她天性乐观,很快就自我调整过来了,冲不好咖啡才不是她的问题,是苏恒驰没有味觉,暴殄天物。 想不到苏恒驰今天说人话了,袁乐云睁开眼睛,他刚刚说什么?他说咖啡不难喝,为什么要倒掉,去重做一壶。 -- 第107页 袁乐云觉得自己又学会了一门手艺,以后靠画画养不活自己的时候,还能去当个咖啡师混混日子。 临下班的时候,袁乐云手肘撑在桌面上握拳支着下巴昏昏欲睡,这里的冷气太舒服了,还有加湿功能,苏恒驰出来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她恍恍惚惚的,差点就整张脸就拍到桌面去。 “没有一点淑女的样子。”苏恒驰嫌弃地抽了张纸巾擦手,“跟我来。” 于是袁乐云头脑马上清醒了,包包也不拿,随手抓住手机,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一直了停车场,苏恒驰让她上车。 袁乐云犹犹豫豫的,举手问道:“我坐哪?人家说副驾驶是女朋友坐的,后排座位是领导坐,那你是我领导,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苏恒驰被她气得不轻:“你坐车顶。” 袁乐云一脸拒绝地摇头,才想起来问:“不对!你要带我去哪?” “我今晚有个酒局,你不是会开车吗,来当司机。”苏恒驰难得有耐心的给她解释。 袁云乐一看到他的劳斯莱斯心里就有阴影,讪笑道:“你这么看得起我的车技啊……要不……要不……”袁乐云转着眼珠子,努力在找借口,想想该用什么办法拒绝。 “要不你代我喝酒。” 这也不是不行,总比开他的车安全,袁乐云忙不迭的点头同意。 一扣好安全带,袁乐云就开始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说她大学时候可是号称千杯不醉小仙女,最高记录是两打啤酒不脸红。 苏恒驰勾勾嘴唇,听着她喋喋不休的说话,倒也解闷。 袁云乐的反射弧到了半路才绕回来,一拍大腿:“苏恒驰你司机呢?为什么让我来陪你参加酒局。” 苏恒驰的笑意在昏暗的车内似露未露,低低地出声反问道:“你说呢?” 袁乐云警觉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往他的位置躲了躲,慌不择言地说道:“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我告诉你,我……我和你就是普通的工作关系……我……我还没准备好的啊。” 苏恒驰轻轻地刹了车,靠边停稳,解开安全带,整个人往副驾驶位置靠过去,单手撑在她的脑后,直直地看着她,慢慢逼近,贴近她耳垂,热气呵在她脸颊,他的声线仿佛有磁性,能把人的魂儿给勾走。 “你脑子有病。” 而后,袁乐云清晰地听到苏恒驰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心情舒畅,又捏了一下她的脸,说道:“多读书,少看电视。” 袁乐云一直屏住的呼吸终于能喘息了。 第58章 袁乐云(一) 夏日炎炎,高架桥上堵车堵得严重,此起彼伏的喇叭按个不停,袁云乐握紧方向盘惊魂未定,缩着脖子不敢说话,她是不是把一辆劳斯莱斯幻影给刮着了。 后头的车子急躁地按着长喇叭,催促她快点走,别挡道。她在高架桥上进退两难,哭丧着脸下车准备好挨骂。 的确是她没打方向灯着急变道,剐蹭到左道行驶的车辆,她错了,她该骂。 是辆黑色的莱斯劳斯,她刚考了驾照,对车子的了解多了许多,上周才缠着爸爸妈妈给自己买辆大众POLO代步车,不料新车今天落地,就闯祸了。 劳斯莱斯啊,得赔多少钱才行。 袁乐云心惊胆战地看着从黑色车子里下来的人,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高高瘦瘦的样子,年龄约摸和她爸爸差不多,五十岁左右的样子。 袁乐云马上祭出一招诚恳认错大法,双手合十,愧疚不已的对着大叔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你……你你没事吧。” 大叔默不作声地绕到车后,仔细瞧了瞧车尾灯的位置,车体表面有刮花的痕迹,指甲盖大小,显得很是突兀。 高架桥上堵车更加严重了,后面有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朝袁乐云喊道:“哦豁嚯!大众撞上劳斯莱斯,美女!你准备卖掉你的车赔钱给人家吧。” 袁乐云更加想哭了,她没想到自己得意洋洋的开车上路能闯出这个祸来啊。 带墨镜的大叔绕完车子一圈之后回来开口对她说:“已经报了保险公司了,补漆维修费用大概要20万,我会把账单寄给你的,你家庭地址是什么?” “我……我我……”袁乐云吓得结巴,20万?!她真的是闯大祸了! 她急得想哭,打电话给爸爸也没人接,妈妈也不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袁乐云的坏习惯就是一着急就咬指甲,站在原地慌得团团转,大概她磨蹭得太久了,高架桥上的三车道临时变成二车道,临时变道的车辆多了起来,后面就堵得更厉害了,车子纷纷在按喇叭催促,有不少司机探出头来骂人,烈日当空,更加烦躁。 漆黑的车窗忽然间按下半边,冷气扑扑而出,坐在后排位置上的人,看不清楚脸,只听见他冷冷地出声道:“李叔,走吧。” 袁云乐就站在车窗旁边,听到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扒着车窗说:“是不是不和我计较啦?哇!你人真好啊!” 车内的男子倒是比较年轻,眼睫毛根根分明,蕴藏着锐利的黑眸,侧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似是不满她扒着车窗距离他太近,微蹙着眉掠了她一眼,把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示意她松手,别扒拉车窗。 -- 第108页 带墨镜的大叔已经回到驾驶位置上了,车窗缓缓上升,袁云乐赶紧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不用赔钱真是太好了,开心的朝里面的人挥手道别。 谢天谢地,袁乐云松了一大口气,今晚要回家发锦鲤转运才行。 锦鲤并没能让她转运,因为第二天交警就联系她了,袁乐云彻底要哭了,老老实实的和爸妈坦白,说自己在路上刮了别人的车,维修费要20万。 袁乐云的妈妈听完事情原委,气得不轻,指着袁志伟就骂道:“买车给云云的时候我就不同意,你偏要给她买,你看,现在闯祸了吧。” 袁乐云见气氛不妥,垂着脑袋认错,一声不吭,并用动作对妈妈保证,她做错就是做错了,随便打随便骂,自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袁志伟是生意上的人,见多识广,朋友众多,看到账单上的车牌,再托朋友问一下,便知道车子是谁的了。 20万的维修费不是出不起,只是现在公司周转不灵,货款迟迟没有收到手,有点捉襟见肘。他知道这车子的主人也是个豪爽之人,便想办法托朋友约车主出来吃个饭,希望能免了这笔钱。 袁乐云也被爸爸拉出来饭局认错,牢牢记住爸爸的话,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认错态度一定要好,对方说不准真的会原谅她的。 饭店的顶级套间已经准备好了,还有其他生意上的朋友在,见面三分情,大家一见面就寒暄了几句,顺口夸了几句袁乐云,说道小姑娘又好看了。 菜上齐了,没有人动筷子,真正的主角姗姗来迟,袁乐云瞧见坐在对面的杨叔叔接了个电话就紧张了起来,慌忙地站起来,给来人打开饭店套间的门, 这阵仗,搞得坐在她旁边的爸爸都没法不殷勤迎上去。 “苏董好。” “晚上好,苏董,定是刚忙完吧。” “……” 一片片问候恭维之声,听得袁乐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人慢慢走过来,堪堪就被众人围着坐在她正对面,这是张圆台,桌面上摆满了琳琳满目的美味佳肴,圆台很大,她瞧着对面的人,隔着中间半高的一束绝色牡丹花,那人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装,眉星剑目,薄薄的嘴唇微抿,进来到坐下一言不发。 饭桌上的叔叔们开始闲谈几句,大多是生意上的事,袁乐云才知道她剐蹭到是谁的车,苏氏地产集团公司的负责人,苏恒驰。 简滩市一半地皮都是他公司的产业。 酒行正热,宴席过半,袁乐云眼观鼻鼻观心的吃着饭,他们还在聊生意,什么上市啊,什么拿下地皮啊,材料商啊之类的,她听不懂,也没兴趣听,爸爸好像也不着急提起她的事情来。 圆桌很大,每个位置隔得也远,他们还在聊生意,袁乐云只好默默地夹菜吃,有道水煮东星斑,味道鲜美,可好吃了,不知道谁转了一下玻璃圆盘,她正夹着鱼呢,那鱼就转走了,袁乐云急得站了起来,探出身子去,牢牢地夹住那块白净的鱼肉。 刚放把鱼肉放进口中,舌尖还没来得及品尝,袁乐云就发现周围静了下来,好多双眼睛都瞧着她看,她口中的鱼肉想要吐出来,觉得太失礼了,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袁老板,这位是令媛吧?” 袁乐云被鱼肉噎得说不出话来,抬头就看见对面的苏恒驰在说话,他今晚说的第一句话。 袁志伟见机会来了,忙出声:“是我家不争气的女儿,不知道苏董还有没有印象?” “哦?”苏恒驰好看的眼眸意味不明的看了她半晌,看得她有些尴尬,瞧见她尴尬了,便把眼睛放回袁志伟身上:“什么印象?” “就是本月3号,在昌泽大桥上,小女不小心剐蹭了您的车……”袁志伟暗暗地叫女儿站起来道歉。 那口鱼肉还在喉咙道里,不上不下的。袁乐云忙低头喝了口茶水准备好好的道歉,谁料茶水又太烫了,她被烫得表情都扭曲了起来,爸爸踢了她一脚,她站起来,不由分说的当着各位叔叔伯伯的脸,郑重地给苏恒驰道歉道:“对不起,苏董,是我错了,我下次一定好好遵守交通规则,不乱变道!” 苏恒驰却笑了起来,眉头似乎有些舒展,手指轻敲着金色的桌布,说道:“原来是这件小事。” 袁乐云大喜过望,“你撤回那张账单好不好?或者我慢慢的还钱给你,前两天交警上门,把我给吓到了。”她的语气神色像是在撒娇,平时和家里人这样说话惯了,在这种场面也不分轻重起来。 袁志伟心中一紧,今晚出席的各位都是商界的人精,看事看物通透得紧要。 苏恒驰不加掩饰地看着她,沉沉的目光如炬,沉吟片刻,落下一个字:“好。” 袁乐云更加开心,眉目眼梢都是笑意,没想到苏董是个这么爽快的人嘛,她原本都打算卖掉自己的大众赔钱,这下能保住自己的车子咯。 接下来不知为何话题就绕着她来转了,杨叔叔问道云云今年二十二,是刚刚毕业了吧,读什么专业的? “六月刚毕业,在艺术学院,读油画专业的。”袁乐云高兴起来就喜欢说话,言无不尽知无不言。 “好烦恼,最近在找工作,所以爸爸就给我买了辆车子,方便我出入。” 找工作实在愁人,她都想捡起书本考研算了,继续读读书也不错。 -- 第109页 袁志伟有心阻止她,让她别说太多,事情完结就沉默得了,生意上的人精不比普通朋友,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那杨叔叔却是哈哈一笑,“志伟,你女儿还真有趣。” 袁志伟拿起酒遥遥敬了他一杯,惭愧地说:“都是被我宠坏了,这孩子调皮不懂事,说话也不过脑子,杨总你别介意。”说罢,一口饮尽杯中酒。 袁乐云听得莫名其妙,只见杨叔叔也客气地把自己杯中的红酒喝下去。 杨叔叔喝罢再次开口,说:“云云要不去苏董公司上班,苏董或许需要你这种人才。” “别!超哥,小女愚钝,笨手笨脚的。何况,这还得看苏董的意思啊。”袁志伟客气道。 苏恒驰今晚没有喝酒,他清醒得很,环视了一圈,宴席上的众人各怀鬼胎,自己也就隐隐作笑,出声道:“可以,那就来我这上班吧。” 这场鸿门宴在十一点左右就散场了,袁乐云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开车载爸爸回家时,撅着嘴说:“爸爸!原来你是想顺便安排我去苏氏集团上班的!你怎么问都不问我的意见。我生气了啊!” 袁志伟今晚喝了不少酒,脸色通红,头也有点痛,耳朵里听到女儿的投诉也不说话,在副驾驶上阖上眼睛静静地休息一会儿。 “爸爸!”袁乐云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再不理我,我就真生气了啊!” “云云,爸爸很累,让我休息一会儿。”袁志伟极度疲倦地说。 道路上是车水马龙,快到凌晨了,车辆依然不少,交通灯上,红灯闪烁,袁乐云开得慢,小心翼翼地踩着油门,心里怕又会碰着别的车子。 第60章 苏恒驰(一) 袁乐云大学时期也经常和同学们去混酒吧等娱乐场所,形形色\\色的装潢都见过不少,今天跟着苏恒驰到KTV,倒觉得自己真是个土包子,简滩市什么时候有这么高档的地方了,改天找机会她也要来一趟。 苏恒驰走在前面,回头看到她没头没脑的样子,仿佛看穿她的心事,说:“这是会员制的,你要想自己来,以你的学历和智商,应聘个服务员估计还可以。” 引路的服务员恭恭敬敬的为他们打开包厢,苏恒驰高大的身躯挡在袁乐云前面,随着苏恒驰的走动,她才慢慢看清楚里面的环境,有人戏谑地与他打招呼:“苏大少,来了。” “哟,还带了个小妞来。”另外一道声音扬起,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殷勤地招呼她过去,“来,来哥哥这儿坐。” 包厢里的酒都是开的洋酒和香槟,有姑娘开了歌,轻柔婉转的唱着,男人们就聚在一起聊聊天喝喝酒。袁乐云跟着苏恒驰寻了个位置坐下,刚坐下就有人递了杯酒过来,袁乐云二话不说倒头就喝了,靠!还真辣喉咙。 坐在苏恒驰身边的李辽良吃吃地笑起来了,他带着金丝眼镜框,看起来温文儒雅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吊儿郎当的:“阿驰,你莫不是带她来替你挡酒的吧?这三两肉能喝多少?” 苏恒驰把身子往后一靠,舒服地倚着沙发,伸手一捞,拉住她瘦小的胳膊说:“这可是号称千杯不醉小仙女。” 在昏暗的包厢里,袁乐云酒气上涌,挺身而出说道:“对!小仙女!” 话刚说完,她就后悔了,酒一杯接一杯的来,原本敬到苏恒驰那里的酒,全部加倍的给了她,苏恒驰也不帮她说话,好整以暇地偏过头来看她一杯一杯的喝。 洋酒的劲头真大,袁乐云都不知道是什么酒,有人递给她,她就喝了,喝到最后,千杯不醉也醉了。 到快散场时,她昏昏沉沉的靠在沙发上,旁人在聊天,也不避忌她,说了些政府公园招标的事,打算在北面划出一块地当海洋公园,在找投资商,音乐渐渐低了下来,姑娘们散得七七八八,也没人唱歌了。 “你的芷沐什么时候回来?”李辽良瞥了一眼在旁全脸通红,闭目养神的袁乐云,对苏恒驰笑得意味不明:“偷吃可要擦干净嘴巴啊。” 苏恒驰闻言扭过头来看袁乐云,活脱脱一个醉猫似的,小小的缩在沙发上东歪西倒的,大约是冷,她双手抱臂,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的脸在一明一暗的灯光里目不转睛,解下扣子脱掉自己的西装盖在她身上,然后起身踢了踢她的脚。 袁乐云一动不动,苏恒驰又伸手把她的脸从凌乱的头发丝里掰出来,接了杯清水,另一只手沾水把她弹醒。 苏恒驰叫了会所的人把她弄到车上,袁乐云迷迷糊糊的醒了,对他笑得一脸傻气,双手双脚像无尾熊一样趴在他身上。 在车内的两人顿时缠在一起,苏恒驰滴酒未沾清醒得很,用力地把她的手指掰开,把她放倒在副驾驶上,又探过身子去把她的安全带系上。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袁乐云的下巴还能触碰到他短短的发,他健壮的胸膛就在她面前,袁乐云有些清醒又有些晕眩,像堕进一个巨大的泡泡池里面,那么柔软,那么五彩斑斓。 简滩市海洋公园的招标进入白热化阶段了,还有七天就是招标截止日期,招商引资的项目,自然有无数公司虎视眈眈想要拿下这个海洋公园。 能进到最后竞争的只有五家公司,其中墨程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胜算最大,主要竞争对手是苏氏集团的利耘公司。 传言墨程公司商政两道通吃,这让苏恒驰头疼得很,在公司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袁乐云冲泡咖啡的技术也越来越纯熟,到了投标的最后一天,苏恒驰第一次出声夸了袁乐云的咖啡。 -- 第110页 “好喝。”苏恒驰把头埋进标书里,细细核对信息,头也不抬的说:“以后就这样泡咖啡。” 然而没有以后了,海洋公园的项目被墨程拿下,墨程中标文件上的内容,处处与利耘相似,只是把利润降低了一个点,返回给当地的生态保护。 苏恒驰从招标现场出来之后,打了个电话,淡淡地说:“投标失败了,我负全责。” 袁乐云三天都没有上班,人事部给她电话,并没有人接,按照流程,旷工三天自动离职。 只是丢了一个海洋公园的项目,苏氏集团还撑得起,海洋公园的进程并不顺利,首先原先已经签好的征地补偿方案,莫名出了乱子,有三户人家坚决不同意,推土机到了面前,把一八十岁老太吓出心脏病,上了社会新闻。 然后便是海洋公园的水利系统,东面的水是属于临市的,临市的领导班子高升,新来的领导并不同意水利借调,西面的水利工程却是隔着一座不高的山丘,若想移平,粗略估计也要三四个月,推迟一天,银行的巨额利息便多一天,若没有财大气粗的公司撑着,这个项目停四个月只能申请破产。 袁乐云隔了四个月才又回到二十楼来,仿佛只是贪玩了一阵子,咖啡壶还放在熟悉的位置上,有点冷了,她穿了件浅蓝色大衣,惯常背的LV包也换成了普通的帆布袋,不施脂粉,故作镇定地站在苏恒驰面前。 八米宽的落地玻璃窗被拉上了厚厚的窗帘,严丝合缝,看不到一点阳光,只有冷冷的水晶吊灯从头顶坠下来,光亮无比,没有温度。 苏恒驰扬起嘴角笑了笑,右手食指轻点着桌面,漫不经心地说:“还真有点想念你的咖啡了。” 她还记得咖啡怎么泡,要注三次水才是刚刚好,她的手很稳,水柱一圈又一圈的淋着咖啡粉,咖啡粉在漏斗滤纸中间微微膨胀起来,香味便慢慢升起来,有点苦,又带着甘。 这次,袁乐云自作主张地打了奶泡加进苦咖啡里面,她喜欢甜一点。 刚冲出来的咖啡还很烫,不适合入口,袁乐云端到他面前,怕他骂,放下后就躲远了些。 “你干脆退到门后面去得了。”苏恒驰瞧见她的动作,冷冷出声道。 袁乐云于是就立定在他两米处,不远也不近,恰好能看清他脸上的所有表情。 “平时不是话很多的吗,怎么这会像个鹌鹑似的。” 袁乐云努力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回应道:“我……我心虚……” 苏恒驰抬眸看着她,威严十足,仿佛一个教导主任,在处理逃课的坏学生。 明明她犯了那么大的错误。 袁乐云低着头,隔了半晌才咬着唇开口:“能不能,放过我家。” 海洋公园的项目,袁志伟有份投资,几乎压了全部家产下去,墨程集团给他大部分的承诺,到最后,一个都没办法实现,银行催债很紧,三个月不到,就把抵押的房产给查封了。 孤注一掷,不过满盘皆输。 “怎么放过。”咖啡的热气慢慢游走,苏恒驰触了一下杯外壁,饶有兴致的端起来喝了一口,入口顺滑,温度刚刚好。 “一千万。”袁乐云小心翼翼的与他讨价还价,“你不是早就想收购我爸爸的公司了吗,海洋公园要是继续开发的话,投资是可观的,公司是我爸的心血,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被收购的。” “哦?”苏恒驰从桌面抽出一份收购书,翻了几页,忽地勾起嘴角嘲讽道:“财务评估给我的金额是三百万收购,你哪来的信心一下子提价三倍。” “你明知道不止三百万的!我爸爸的公司……”袁乐云生气了,胸膛一股一股的起伏:“ 那是我爸爸的心血!” “那他投资失败,怪谁呢。”苏恒驰合上收购书,“啪”的一下扔到她面前。 “袁志伟连女儿都出动来当卧底了,还是保不住他公司,又怪谁呢。” 苏恒驰继续说:“继续僵持的话,大家法庭见,违反商业机密文件,我想你该知道的吧。” 苏恒驰从位置上站起来,步步走进,上半身靠近她,蓦地伸手钳住她的下巴,逼得她抬头对视。 “商界很残忍的,你一个小丫头别乱掺和。” 大约是痛得紧要,袁乐云的眼泪无声地流出来,她强硬地扭过头去,拨开他的手。 她的皮肤薄而白净,脸颊两旁已经出现了红红的指印,她气堵胸闷,说不出话,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陪我睡一晚,我再考虑要不要加价收购。”他进而试探,看她的底线在哪里,盗了他的标书还敢堂而皇之的出现,一次次的挑战他,要求提高收购价格,果真是够胆子。 袁乐云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他,眼眶里还带着泪水在打转,鼻头红红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苏恒驰却是极度惬意,嘴角荡开了笑意,慢悠悠地说道:“给你五分钟时间,想清楚。” 五分钟的时间不长,袁乐云只是想起高中学的历史,回家和爸爸妈妈讨论起来,为什么帝王永远喜欢让公主去和亲,就不能堂堂正正打一场吗? 那时候爸爸笑她想法单纯,回答道,一个女人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动用千军万马兵戎相见,帝王用女儿,来换取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这不好吗? 这不好吗?爸爸的生意已经是日渐破落,追债人甚至组团爬到了高高的桥梁上,准备来个玉石俱焚,爸爸掏空了家底,那些债务也还不起。 -- 第111页 袁乐云心里清楚,她并不是什么高贵的公主。苏恒驰这样做,不过是打击她而已,她曾那样的欺骗过他,盗取他的资料。 生意上的落差,从天堂到地狱,于袁乐云,一直快乐无忧长大的袁乐云,毫无准备,不过短短的半年时间。 时间过去四分三十秒,袁乐云看到悬挂在苏恒驰身后的静音壁钟,一秒一秒的转动,她数着自己的心跳声,从容不迫的说道:“在哪里睡,酒店?这里?还是你家?” 第61章 苏恒驰(二) 果然是没有底线,苏恒驰双手一摊,表示无所谓,说道:“你喜欢在办公室也行,反正地方够大。” 反正在哪都是任人宰割,也就无所谓了。袁乐云心想,速战速决最好,麻木地放下帆布包,伸手脱掉自己的大衣,挂在衣帽架上,她动作很不利索,寡淡的脸上还带着坚毅。 苏恒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动作,犹如一只惊慌的小白兔,有趣的紧要。 “第一次?” “才不是。”袁乐云咬牙回答道:“我有过男朋友的。” 苏恒驰嘴边似是荡出无限笑意,大力地往椅子一靠,扯了一下自己的领带,低哑暧昧地出声道:“那你主动点。” 情|欲之事,她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既然如此直白,她也就豁出去了,扭扭捏捏不如大大方方来得痛快。 袁乐云上前坐在他的大腿上,解开他的衬衣扣子,抬头寻找他的唇,他并不喜欢亲吻,皱眉避开,她的嘴唇往下,触碰到他的喉结,湿润细腻。似一股电流经过,苏恒驰轻轻一颤,舒适得半闭上眼睛,大手抚摸着她光滑的肩头,仿佛上等的宝石。 热烈正浓时,袁乐云推了他胸膛一把,抵着他的额头,热汗淋漓,分不清是谁的汗珠落下来。 “套子呢?”袁乐云从情|欲中挣扎出声。 苏恒驰并没有回答她,扶着她的腰肢,大力地让她往下坐。 袁乐云痛得闭上眼睛,双手抓住他强壮的手臂,还在与他讨价还价,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甜腻的晃动:“一千万……行不行……” 苏恒驰却是嫌她烦了,捉住她的发,强迫她低下头来,半跪在地毯上,让她老实一点。 喉咙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袁乐云胃里的恶心翻滚不停,她现在就像一团软乎乎没有筋骨的面团,任着苏恒驰用力揉搓。 袁乐云喘不过气来,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异常漫长。 一切结束的时候,袁乐云被甩开跌坐在地上,氧气重新回到脑子,她第一时间站起来冲到洗漱间,打开水龙头开到最大,拼命地洗漱嘴巴,把喉咙里的腥膻给驱除。 苏恒驰已经站起来打开衣帽间,取了件长裤套好,上衣还是松松垮垮的,他不急着系好,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慢悠悠地点起火,淡薄的烟雾缭绕在他的指尖。 袁乐云打理好自己,回到他身边,半依半靠的挨在他办公桌边上,桌面边沿的烟盒还没合上,她葱白般的手指捻起一根烟,然后含在嘴里,上半身探过去靠近他,借了他唇边的一点火。 事后大家都需要一支烟。 他的烟很呛,袁乐云不太熟练,硬生生地把烟雾吞下去,脑袋空空的,还真能解压。第二口,她已经会吐出烟圈了,白白的一团烟雾,混合着空气中未散的□□,不难闻,袁乐云甚至有些快乐的晕眩。 像是中了蛊毒。 “可还满意吗?苏董……”袁乐云把半截烟捻灭扔在烟灰缸里,终于来了点勇气问道。 苏恒驰的指间夹着烟,他的眼眸漠然疏离,聊生意时,他就只是一个商人,一切都要最大利益化,双脚|交叠,他轻飘飘地扔出一句:“你爸那个破公司,到顶了也只值四百万。” 这是句实话。 袁乐云压根没有谈判的资格,家里保护得她太好了,穷途末路才迫于无奈把女儿推出来博一把。 “那是我爸一辈子的心血!”袁乐云反驳道。 苏恒驰无端的一乐,伸手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颊,打趣道:“你能不能换个台词,翻来覆去就这一句,你果真是没什么脑子。” 袁乐云打掉他的手,倔强地偏过头去,搜刮出最狠毒的话骂他:“你这个坏蛋!吃人不眨眼的魔鬼!” 苏恒驰站直在她面前,慢条斯理地系好衬衫的纽扣,精工细作的布料,每个针脚都骄傲如斯。 他背着光,巨大的阴影罩落在袁乐云身上,袁乐云嘴硬又胆怯,灰白的嘴唇动了动,说道:“你就不能多出点钱吗?” 柔柔软软的声音,听起来撒娇似的,苏恒驰的心情越来越好了,双手撑在桌面上,贴近她,像吊着一颗糖引诱嘴馋的小孩子一样。 “那你……要陪我多久才好。” “不要脸!” 袁乐云生气了,奋力推开他,到衣帽架取下自己的大衣套上,转身就走,不想理会他。 到了门边,到底是不放心,回头朝他恶狠狠的说道:“你说好的,四百万!” 她的凶狠根本没有威震力,不过是只小野猫扬起獠牙,见主人不为所动,很快又灰头苦脸的败下阵来。 收购一间小公司的事,根本不用苏恒驰亲自出马,下面的人自然而然就解决好了。 财务经理看了重新修改的并购书,实在不解,于是提醒苏恒驰,坚持三百万的话,袁志伟那边也会松口的,为何突然提高一百万,这不合规矩。 -- 第112页 “不合规矩,但合我心意。” 袁乐云接下来没有出现过,苏恒驰也没有刻意去找她,不过是场你情我愿的买卖,他不可能轻易多花一百万,总要吃些甜头,他做了生意人该做的事,没有刻意搞垮她家的小公司,已经是留了三分善良了。 花了半生精力一手创建的公司拱手让人之后,袁志伟就病倒了,输得坦荡,他的妻子林婷没有怪他,房子解封了,起码还有落脚点,不至于一败涂地,剩下一点点钱,不大手大脚花钱也能养老,只是没有从前那般风光。 袁乐云找了份美术馆的工作,吃穿用度不如往常了,她再也买不起奢侈品,连油画颜料也要省着用,也没有小车代步了,也好,反正她开车的技术那么烂,坐公车也舒服得紧要。 美术馆有台咖啡机,不是手磨的,是全自动,她闲来无事便会买些咖啡豆自己鼓弄着机器,都是些便宜的豆子,怎么也泡不出那股微苦回甘的味道。但同事们都很爱喝,抱着她的手臂说,云云的咖啡真棒。 逗得她对自己的手艺自信满满。 晚班只有她一个人,同事临下班前有交代过她说,有位高端客户晚上八点来馆取画。 那画是馆长从巴黎带回来的,说是客户在巴黎看过一眼就念念不忘,只是刚好落在馆长手中了,买了不少人情,馆长才愿意割爱。 那画就在恒温室,袁乐云戴好白手套掀开黑幕布看一眼,后现代主义的风格,色彩灿烂明亮,约摸是上世纪的俄罗斯画家,买画的客户眼光还真是精致。 八点刚过,透明磨砂的金属玻璃门外就有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款款而至 袁乐云迎上去为客户拉开门,还真不巧,那男的是苏恒驰。 客户信息上写的是赵小姐。 赵小姐倒是客客气气的说明来意,袁乐云目不斜视,请他们移步到贵宾室稍坐片刻,她再去取画。 苏恒驰瞥了一眼她胸前的名牌,等她退到门外才淡淡出声道:“袁小姐,不给我们上杯茶或者咖啡吗?” “咖啡提神,晚上喝不好,我给你们泡杯柠檬水可以不?”袁乐云笑吟吟的回过头说。 苏恒驰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说道:“咖啡。” 赵芷沐在旁翻了翻最新的美术画册,随意地说道:“那我来杯温水就可以了。” 美术馆的此刻并没有其他客人,安安静静的,贵宾室的隔音极好,咖啡机运作的噪音并不能影响到客人。 袁乐云往咖啡里加了奶泡,苏恒驰喝了一口,并没有说话,反倒是他身边的赵芷沐注意到了,说道:“你不是对牛奶过敏吗,别喝了。” 袁乐云返出贵宾室去取画,沉甸甸的画框包得很是严实,好重啊,她怕会摔着,包了好几层,没想到,到头来是她自己自讨苦吃。 她带着白手套紧紧抱着,在电梯里也不敢随意放下,面容都皱成一团,一路随着他们到地下停车场,放在后座上,才重重送了一口气,价值二十万的油画,她万无一失保护到客户手中了。 苏恒驰却是有意吓她一般,赵芷沐还在与她核对签收,他启动车子,狠狠地急刹了一把。后座的油画惯性地冲撞了下来,吓得袁乐云魂儿都快掉了。 她心疼那幅画,油画框是最金贵的了,万一玻璃碎掉扎到里面的画怎么办,一时火气攻心,急匆匆地拍着车窗:“喂!你会把画弄坏的!这是上世纪俄罗斯画家普尔巴密的作品,弄坏了就没有了。” 她还是那么话痨,苏恒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刚那一瞬间突然有了作弄人的心理,踩了刹车之后却犹如当头一棒,惊觉自己的幼稚与无聊。 “阿驰?!”赵芷沐虽然不懂苏恒驰突然间怎么了,但很快就柔声安慰袁乐云说道:“没关系,这画我签收了,有什么问题我来负责好了。” 他削薄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有意无意地透过玻璃看那张小脸,气鼓鼓的,还不忘为赵芷沐拉开车门,态度乖巧的目送他们离开。 “你刚刚怎么了?”赵芷沐问道。 “没事。” 赵芷沐看了看后座已经摆好的油画,稳稳当当的,放下心来,细微地观察到:“你今晚心情好像挺好。” 夜灯初上,一排又一排的路灯投下温柔的黄色,人与车都走得很慢,他忽然又想戳一下那张容易气鼓鼓的小脸,红扑扑脸,脑子不太好的脸。 第62章 赵芷沐(一) “来!芷沐啊,干一杯!”灯红酒绿的包厢里,李辽亮显得很是高兴,他与赵芷沐算是老朋友了,难得一见,自然要喝一杯,赵芷沐接过去,很自然地递到苏恒驰嘴边,眯起眼睛笑得开心,说道:“阿驰帮我喝。” 李辽亮了然,自己先把杯中的洋酒干了,吐着酒气说:“阿驰!阿驰要喝两杯!” 热热闹闹的包厢里,大家都是熟人,说起话来也是大大咧咧的无所顾及,没有带女伴的男人还点了几位姑娘伴坐,婀娜多姿的妖艳无比。 赵芷沐自然与她们不同,她是大家闺秀养出来的姑娘,连坐姿都是直挺挺的优雅,苏恒驰有分寸,时刻护着她,帮她把酒都挡了下来。 她对这些场面见怪不怪,姑娘们依偎着男人,应酬间手段了得,巧舌弹簧,三言两语就能把人灌醉,迷倒在温柔乡里面去。 喝得多了,有个不长眼的带着明晃晃的酒过来,硬是要赵芷沐喝一杯,她不想喝,苏恒驰又帮她接了过去,淡淡地朝来人说道:“她不喝酒的,别闹。” -- 第113页 那男人个子不高,却是个点头醒尾的主,就是话多,他多喝了几杯,说话也糊里糊涂的:“嫂子!驰哥对你可真好,上次有个妞,驰哥就拼命让人家喝,一点都不带心疼的。我和她……她碰了五杯,那妞可真厉害,那么大半瓶洋酒……喝下去面不改色的。” 苏恒驰不耐地撇了他一眼:“嘴巴放干净点!”顿了顿,又继续说:“什么嫂子不嫂子的!乱说什么。” 赵芷沐听得是莫名其妙的,又有些好奇,用脚尖推了推来人的裤管:“你说什么,说清楚一点。” “我说,驰哥对你好!”男人打了个酒嗝,又倒了一杯酒,与苏恒驰碰了一下,自顾自地喝下去。 李辽亮也凑了热闹过来,压低声音说道:“芷沐,你不知道,前一段时间,阿驰带了个姑娘来,我还以为怎么了呢,结果那姑娘就是来帮阿驰喝酒的,喝得昏头昏脑,还是服务员把她抬走的。” 赵芷沐与苏恒驰相识很久了,关系一直不咸不淡的,都是赵芷沐主动比较多,他也不拒绝,偶尔也会主动约她,给她送花送礼物的,久而久之,旁人便都以为他们是一对了,从外貌到年龄到家世,他们都仿佛是天地间的半圆,合在一起严丝合缝的,刚刚好。 只是这世间万物,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不知道是不是在赵芷沐的熏陶之下,苏恒驰闲暇下来也喜欢逛美术馆了,有时是陪着赵芷沐来,有时是自己来,对着那些色彩斑斓的油画,也能看上半天。 他自己一个人来逛的时候,会唤上工作人员给他讲解,他的脾气实在不好,会把工作人员骂哭,提的问题也刁钻古怪,美术馆里是油画专业的人不多,同事都受不了有钱人的怪脾气,推来推去,把袁乐云推去讲解。 只要袁乐云在,他才不会骂人,有同事悄悄跟过他们,发现袁乐云都是故意张冠李戴的胡说一通,苏恒驰也不见生气,饶有兴致的看看画,又看看袁乐云,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她说得离谱了,他就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的小脸,袁乐云恼火地拨开他的手,无所畏惧地白了他一眼,他却喜欢看她气鼓鼓的样子,伸手又往她蜜桃般娇嫩的小脸掐了一把,仿佛初谈恋爱的毛头小子。 同事们都觉得奇怪,怎么袁乐云的讲解错得紧要,苏恒驰都没能发现,便认定苏恒驰是个没什么艺术造诣且脾气古怪的富家子弟,但也不能任由袁乐云把画乱说一通,馆长把画册给她,让她别乱讲解,误导客户,万一苏恒驰发现货不对板,回头找美术馆麻烦就不好了。 苏恒驰每周四晚上七点按时过来。 一般这时候美术馆都没什么人,一半的工作人员也下了班,只留有寥寥几人在走动,每幅画都有专门的变焦轨道灯投射着,灯光温柔又舒适,走在其中观赏,安静的紧要。 袁乐云按照画册介绍,翻开一页,对应着挂上墙的油画,干巴巴念着词,语调拖长含糊不清的糊弄着,她对苏恒驰没有什么好脸色,自然也没心情恭维他。 袁乐云烦躁地把最新一期的油画水墨画工笔画全部说完,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同事们都走了,她要留到最后关门,苏恒驰还施施然的坐在贵宾室里面,没有想离开的念头。 他今晚有些奇怪。 袁乐云看着他的样子,想起他的欺辱,就是莫名的生气,理不直气也壮怒而出声道。 “我都到如此境地了,你还在锱铢必较我盗了你标书的事么。” 见他不搭腔,袁乐云又说:“你就这么小气啊,我不是……我不是都受了惩罚吗……” 苏恒驰支着头,沙发上很是舒适,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松节油味道,和她衣襟上的味道一样。 “你的小脑瓜在想什么,看不出我在追你吗?” 袁乐云恼羞成怒,结结巴巴的想了半天,才撂下一句:“你神经病啊!” 怎么就有这样的人,袁乐云气糊涂了,颠三倒四的解释道:“你别以为我那啥,就是跟了你啊……我告诉你,我是新时代女性,没有那种封建破思想……那一次,我就当是一夜……情罢了,你开心我也开心……就完事了,你别想太多!” “既然你也开心,那就再来一次。” 苏恒驰听不下去了,不由分说就封住她的唇,怎么会有话这么多的女人,真是吵死了。 袁乐云是真的怕了,她缩着脖子喘不过气来,用尽全力避开他的热情,他的力大如铁,带着躁动的侵略,袁乐云被钳制得全身无力,双手被他掰到身后锁着,最后只是带着哭腔乞求道:“别………别在这里……换个地方好不好……” 那自然是好。 “我先把工作服换了。”袁乐云鼻头红红的,低着头说。 出了贵宾室,袁乐云擦干净眼泪,快步打开前台电脑,赵小姐订那幅俄罗斯油画时,有留下电话号码,她很快就找出了详细信息,那副画,还是苏恒驰刷的卡。 他追女人的套路,原都是这样的么。 她记下那串数字,在更衣室里颤抖着拨打电话,她必须要快点,要不然不知道苏恒驰还会干出什么事来,她的道德底线很弱,必须要守住,不能当小三。 袁乐云拨了两次电话才有人接通,确认是赵小姐之后,快速地说:“苏恒驰要带我去酒店,你要截住他,必须截住他!” -- 第114页 刚挂了电话,苏恒驰就敲响了更衣室的门,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她跑掉,袁乐云抓起随身的包包,低眉顺目地跟着他的脚步走了出去。 “你有女朋友的,我不坐副驾。” 袁乐云赌气地拉开后面车门,闷不出声的坐进去,用尽全力把车门震天般关上,震得整个车子都微微地晃了一下。 苏恒驰依稀记得她说过一套乱七八糟的座位理论,不禁好气又好笑,这只小野猫怎么笨得如此可爱。 去往酒店的路上,袁乐云还是忍不住坦白了,她可不愿意被正室揪着头发破口大骂,现在悬崖勒马,大家都还能体体面面的。 “袁乐云。”苏恒驰慢悠悠地开口,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不想。”袁乐云梗着脖子回答。 “如果没有赵芷沐呢?如果她不是我女朋友呢。” 苏恒驰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线里竟带着一点点,无人知晓的卑微。 “不会。”袁乐云看得通透。“我家虽然破产了,但也知道一些小道消息,你和赵芷沐的结婚是势在必行,海洋公园的项目,你拿下了,但是水利工程还是要靠邻市领导点头批准,那位市长是姓杨的,是赵芷沐的舅舅对吧。” 苏恒驰一直说她没有脑子,而今晚,她难得的聪明了一回。 袁乐云按下车窗,让夜风痛痛快快地吹走她心里的酸楚,苏恒驰把车停在路边,他的手机响起来了,熟系的三个字,他按掉,关了机。 从车夹层里摸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含在嘴里,然后把剩下的烟往后座位一扔,或许,她也需要冷静下来。 赵芷沐找不到苏恒驰,自然又拨了袁乐云的电话,她接通,按了外放,话筒里着急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亢。 真好,光明正大的身份就是可以厉声责问。 而她就要想尽办法隐藏自己。 “按掉。”苏恒驰瞥了那手机一眼,冷冷出声道。 袁乐云从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或许是有些后怕,打火机擦了几次都起不了火。 苏恒驰打开车门坐到后座位上,离她近了许多,他的指尖还夹着萤萤的一点暗红,忽明忽暗。 袁乐云含着烟,凑近他,又借了一次火。她已经会吸烟了,吞云驾雾熟练得很,她头一歪,便依靠在苏恒驰的肩膀上,他的肩膀温暖厚实,隔着薄薄的衬衫,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就一根烟的时间。”她闭上眼睛,对苏恒驰说,也是对自己说。 苏恒驰无声地把车窗合上,怕夜风太凉,把这根烟一下子就吹到尽头。 月色温柔又朦胧,苏恒驰的车停在比较隐秘的地方,黑色的车身隐没在一片黑暗中,车窗贴了防偷窥的黑膜,外人是断然看不到里面的环境,车子的性能很好,稳稳的并没有晃动。 远远传来三两声野猫的喊声,在暗夜中更添寂寥,野猫叫了两声,便沿着马路牙子,悄无声息的越进绿化带中,不知去向。 第63章 赵芷沐(二) 苏恒驰的车有定位系统,他手机关机,那位姑娘手机也关机了,想找到他也不是难事,赵芷沐并不想把事情闹到长辈那里去。 潘浩东说苏恒驰一下班就去了美术馆,最近这两月都有固定时间去美术馆,赵芷沐原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他想了解多些艺术,方便有共同语言。 没想到的是,美术馆里有他心爱的玩具。 事情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赵芷沐也就按捺住自己,她是大家闺秀,她要优雅大方,她不能像市井之徒那样撒泼打滚。 赵芷沐冷静下来,让潘浩东查一下酒店记录,潘浩东很是为难,他是苏恒驰的特助,并不能干涉苏恒驰的私生活。 不敢查苏恒驰,那就查美术馆那个姑娘。不用潘浩东动手,她自己也能找出端倪。 袁乐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快凌晨了,钥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弄丢,她翻了好久的包包都找不到,楼道的感应灯暗了下去,黑漆漆一片。她怕黑,于是小声地拍着门,不知道妈妈睡着了没有。 拍了好久也没反应,家里没人似的,袁乐云又怕又慌,手机开了机就给妈妈打电话。 袁志伟晕倒了,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叫了救护车来,然后直接送到医院去。 是高血压的并发症,加上心情郁结难解,所以一时失晕倒地不起。 袁乐云和妈妈日夜轮班守着爸爸,家里的积蓄剩得不多,林婷这几十年当惯了家庭主妇,出了社会什么生存技能都不懂,三口之家的劳动力只剩下袁乐云一个。 她没有辞掉美术馆的工作,赵芷沐找到她是很容易的事。 还是那个贵宾室,袁乐云给她倒了杯温水,方便她一个暴怒朝自己泼水的时候,只会弄湿而不会弄脏衣服。 但是赵芷沐没有,她的素养很好,笑容的弧度也恰到好处,她问:“你陪阿驰多久了?” 客气得像问今天的天气如何。 赵芷沐本来不屑来一趟美术馆见她的,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像微风轻轻送来一颗妒忌的种子,倏地在心底生根发芽。 她到底哪里比不上眼前这个女人。 “我们玩玩而已。”袁乐云眉眼带笑,云淡风轻的说:“不过是他图我年轻,我图他有钱,大家各取所需。” -- 第115页 赵芷沐没想到她能说得如此直白,一下子顿住,不知该说什么反驳。 “赵小姐请回吧,我保证不主动和苏恒驰联系就是了。” “不主动?”赵芷沐反问。 袁乐云耸肩:“那他要来找我,我也没办法啊,我能躲到哪里去。” 这句话就很恶心了,她看到赵芷沐的眼神嘣出了怒意,继续开口,淡淡地说。 “我家里人生病了,我想搬离这里,带爸爸到别处去养病,就是房子不好出手,没有现钱,你知道的,有人不想我家好过,怪我家公司被苏氏收购走,顺带收走海洋公园的股份。” 是墨程那边在搞鬼,赵芷沐明白了。 “为什么不和阿驰说?” “他不是一定要娶你的吗?你出手,我卖了房子就离开这里,皆大欢喜。” “噢?!”赵芷沐也不笨,“那我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们搞在一起算了,反正和他结婚的人一定是我,我何必搞这一出来惹他嫌。” “如果你真的不在乎,就不会来找我了。” 袁乐云说中了她的心事。 是啊,她很在乎,非常在乎,刚刚说的那些,不过是牙尖嘴利而已,她怎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袁乐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仰头笑了笑,极快地抬手抹去眼角的泪。 “赵小姐,你今天来找我,我也就掏心窝和你说一句,我父母年纪都大了,经不起折腾,特别是对我,他们淌过一次浑水之后,就只想我普普通通的过好日子。” 她不再是那个咋咋呼呼莽撞的小姑娘,被爸爸妈妈保护了那么久,也该长大,好好保护爸爸妈妈了。 袁志伟躺在医院里,心神不定,他已经停用了手机,从前被讨债人催得紧要,对手机有了阴影,然而醒了许久,都不见妻女在旁,心里慌得厉害,拔了针管从床上起来。 “阿婷!云云!” 讨债人的手段他领教过,凶狠毒辣不留情面,万万不敢想象更多,他越来越慌,重复喊着妻女的名字,惊慌失措的在走廊上乱走。 忽地,衣袖被一股轻力拉着。袁志伟满头大汗地回过头,心里的紧张终于平稳了许多。 袁乐云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抑,她好难过,说不出的难过。她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缺了一大块,空空荡荡的。 是寒冬时节,细细薄薄的雨夹雪从天空中飘跌下来,一辆黑色的轿车缓慢地停稳在老宅子门口,管家已等候多时,连忙撑开一把黑伞,三两步走过来为车中人打开车门。 “不用了。”苏恒驰淡淡地说,拨开管家为他撑伞的手,信步走进屋子里。 全家人都在,奶奶,他父亲,还有二叔一家人,都在等着他回来。 今日农历初一,苏老太太定下来每月回家吃饭的日子,苏恒驰进屋便脱了大衣,家里的佣人赵姐上前来帮他把衣服挂好,温声提醒他该去吃饭了。 晚饭吃到一半,苏恒驰的父亲苏正邦忽地开声道:“阿驰,你该和芷沐订婚了。” 掷地有声,不容反驳。 苏恒驰放下筷子,沉默不语,在他对面有道略带嘲讽的声音:“订婚?阿驰你想好了吗?” “阿霖。”奶奶出声,“你刚从美国回来,别添乱。” “我听闻大哥在外莺莺燕燕不断,可别负了芷沐。” 苏恒驰抬眸,冷冷的睫毛上扬,吐出两个字:“不会。” 这顿饭苏恒驰很快就吃不下去了,苏正邦把订婚日子摆在他面前,让他好好准备一下。 订完婚,海洋公园的项目才可以进行下去。 想比他的沉默,二叔一家倒是冷眼旁观,堂弟苏恒霖冷笑地说了一声恭喜。 苏氏集团收购袁志伟的公司,债务重组,相当于拥有了小部分海洋公园的开发股份,苏恒驰慢慢收网,趁着程墨集团股票低迷,把其余小企业有份投资海洋公园的股票都买下来,打了一场旗鼓相当的仗。 接下来是看谁的时间耗得久。 只差临门一脚,赵家便是那一脚,水利系统在赵芷沐的舅舅手中拿捏,拉拢赵家是极重要的事。 赵家的独女赵芷沐,美国知名艺术学校毕业,珠宝设计,今年二十二岁,结婚太早,赵家只同意先订婚。 赵芷沐以为苏恒驰也是高兴的,他一杯一杯的喝着酒,旁人一声声的恭喜传进耳中,灯红酒绿的包厢里,听闻他们要订婚的消息,李辽亮当晚就豪气十足地包下整个S会所,为他们庆祝。 旁人来敬酒,苏恒驰惯性地伸出手来接,闷头替她喝掉。 李辽亮捂着胸口夸张地说:“天呐天呐!嫂子你太幸福了!” 苏恒驰今晚多喝了几杯酒,搂着她的肩膀,在众人面前谈笑自若:“我的未婚妻,是赵芷沐啊。” 他以往,从没承认过她是他的女朋友,都是任由她在他身旁打转,他永远是若即若离态度冷淡。 而今晚,如此朗朗大方,光明正大地说出她的名字,说出未婚妻的称谓。就好似本就是这样,能在他身旁站立的是她,一直都是她。 曲终人散,音乐声停了下来,关了五颜六色的旋灯,包厢里昏暗一片,大量的酒瓶和烟头堆在大理石地面,乱七八糟的。苏恒驰走在人群的最后面,有人回头唤他,他恍若未闻,行尸走肉般。 -- 第116页 他一直牵着赵芷沐的手,这刻松掉了,泄气般倒在猩红色的沙发上,他用手臂挡着眼睛,好像说了一句话。 赵芷沐听不到,于是凑近了点,拿下他手臂,柔声细问他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苏恒驰摇头,他的眼睛很亮,潋滟似有薄雾,在昏暗中恍惚不已。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她?这个她居然还在他心中。 赵芷沐一身的骄傲零落破碎,寒冰似的冻住全身,怒意腾腾的冲上头顶,到底是失了智,忘了礼仪,忘了父母教导的修养,她的声音尖而厉,在空旷的包厢间回响。 “你为什么要订婚?” 到底为什么?赵芷沐比他更明白,她的脸刷白一片,脑子里的混乱一个一个从嘴里蹦出来。 “因为你是苏家的长房长子,因为是我追的你,因为是我喜欢你,因为苏氏刚好需要我家的资源,所以你就接受着,这样子对吗? 你和谁订婚都行,你只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粉饰你的太平。 你心里有谁?重要吗?你又不能和她在一起,所以你娶谁不是娶,刚好是我闯进来,活该是我倒霉而已!” 赵芷沐眼里噙着泪水,胸膛起伏,一番话说完,始终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从来不是那种娇滴滴爱哭爱闹的女子,只是遇着了他,便一瞬间溃不成军。 不知道是谁把门轻轻给关上了,苏恒驰久久不出声,赵芷沐受不了这窒息的沉默,绝望而痛苦地大喊:“你说话!骗骗我也好,就像今晚那样骗我啊!” 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无声蜿蜒,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落到这般荒唐的地步。 苏恒驰避开她的脸,似是不忍看她,酒醒了半分,却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来。 又酸又涩的咖啡在舌尖转了一圈,他毫不留情地吐掉,第三十九次说难喝。 而那个女人毫无悔意之色,还大胆地评论他办公室的设计,他说她泡的咖啡难喝,她就说他办公室的设计难看,缺幅画,油画。 而后竟认认真真的和他说起油画史,说油画慢慢就发展成给有钱人家当装饰用,你这么有钱,怎么办公室都没有挂上一点东西啊。 他被她荒谬的理论给气着了,像小学生一样怒然反驳道,家里挂了一整墙的真迹,你要不要跟我回家看看!心里窃笑想着最好你跟我回家看看,看能不能堵住你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她脸一扬,骄傲地说我才不随便去你家,我家也有好多画,还是袁家独女袁乐云真迹! 说着就要打开相册给他炫耀,说她上大学临摹的第一幅油画,老师都夸她是天才,这幅画还有个典故的啊,你知不知道。 他知道那幅油画,也看过那段古希腊故事。 迪奥尼修斯国王请他的大臣达摩克利斯赴宴,命其坐在用一根马鬃悬挂的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下,马鬃随时有可能断裂,利剑随时有可能掉下来。 他坐在这个位置上,苏氏集团的荣耀在他身上,不过是达摩克利斯之剑。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