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配他看过来了[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男配他看过来了(穿书)》作者:桃花不酿酒【完结】 简介:苏玉潆在大雨中跪了一夜,才恍然发觉自己穿成了书中的女配,结局早就被注定好了。 可笑她还活得如履薄冰,费心替自己谋划出路,到头来,却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而把她一步一步推入深渊的男配,此时因为坠马魂穿成了猫,正窝在女主身旁呼呼大睡。 苏玉潆不想成为男女主爱情故事里的炮灰,她咬紧牙关步步为营,依靠姨娘留给她的店铺悄悄拥有了丰厚的资产,在一个万家灯火,悬灯结彩的夜晚,带着疯姨娘悄无声息地走了。 …… 相府的庶出三小姐有个疯子姨娘,这是京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的,更是听闻庶三小姐生性好妒,城府深沉,相府的姑娘被算计了个遍。 殷衡有所耳闻,对这类人多有不屑,变成猫后被相府嫡小姐捡了带回去,亲眼所见,与传闻别无二致。 可殷衡后来才发现,苏玉潆活得艰难,走得蹒跚,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好好活着。 直到她名义上的母亲交换了她的庚贴,定下了她的亲事,殷衡惊怒时无措时,庄子上一场大火烧没了所有,只剩下一片废墟。 她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消失,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后来,殷衡对着找了许久的人说:“你既不愿嫁他,不若嫁我可好?” 内容标签: 女配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玉潆,殷衡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做别人的炮灰 立意:要努力,也要热爱生活 第1章 黄花梨木椅,云纹如意图。 素白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扶手上雕刻的纹路,指腹下的微凉凹凸是她抚惯了的触感。 苏玉潆面容透着苍白,浑身虚弱无力地斜身倚在椅背上,玉臂搭在扶手上,抬起眼皮,清透的眼睛扫向前方端坐着的人,定定地看了片刻。 四周张灯结彩,大片的光洒落在地上,映得院落如同白昼,来往不绝的丫鬟不多时便把面前桌上摆满了糕点水果,嬉笑玩闹声萦绕于耳,真如同过节一般。 今天是相府老夫人六十大寿,依着苏丞相的地位,本该有朝廷官员前来祝寿,但老夫人不喜欢那些,便命人一切从简,仅家里人庆贺就行了。 但即便是从简,也不会太过简陋,院里搭起了戏台,台上空荡荡的,只有正主来了,才会正式开唱。 苏玉潆的目光从戏台上下滑,落到那名端坐的女子身上,她旁边的小几上团了一只小巧的“金被银床”。 一只幼年橘猫。 苏玉潆微微阖上眼,心里荒凉讽刺极了,她自幼长于大陵,在小小的四方院落中踽踽独行,步履维艰,到头来,却是笑话一场。 她蓦地把思绪沉下去,回到了五日前那场瓢泼大雨中。 她跪在主母院外,刺骨的寒凉往骨头缝里钻去,垂在身侧的手悄悄舒展,僵硬得没有知觉。 青砖地板上积了一层雨水,苏玉潆低下头,积水中的人影被乱雨打碎,即使看不到她自己的样子,苏玉潆也知道一定狼狈得很。 散下来的发丝在雨中结成了股,水珠顺着往下滴,身上的衣裳早就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她抬起头,望着灭了灯火的屋子,苍白的脸上满是倔强。 头顶轰隆一声,白光闪过,蓦然照亮了这一方小院,苏玉潆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屋子,脸色逐渐惨白。 随着那一道响雷,脑中似有无数碎片画面闪过,苏玉潆头痛欲裂,她捂住头,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劈里啪啦的雨点无情地打在她身上,让她保留最后一点清醒。 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大雨才有小下的趋势,跪了一夜,苏玉潆早就支撑不住,再加上多出的冗杂的记忆,她软软瘫倒在地,便不省人事了。 再有意识的时候,身下是柔软的触感,入目是熟悉的青纱帐,四角悬着香囊,主母私自克扣物件,一年四季,屋中也只有这四角香囊清苦的味道。 “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苏玉潆微微偏过头,床边守着的丫鬟巧云见她醒了,喜极而泣,又觉得不合礼仪,连忙擦了擦腮边的泪痕,起身去端来药,说:“小姐快把药喝了。” 巧云一说,苏玉潆才觉得浑身无力不适,她把手搭在额头上,一片滚烫,在巧云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她接过药一饮而尽,浓重的苦涩在舌尖铺开,苏玉潆抿了抿唇,微微垂着头,几缕发丝落下,“你先出去吧。” 巧云闻言立马端着药碗离开屋子。 苏玉潆疲累地合了合眼——她竟然是穿书的。 这大概算是一篇萌宠文,女主苏卿身为相府唯一的嫡女,自幼千娇百宠地长大,自是活泼乐观,且被相府主母保护得极好,心底更是善良,相府主母担心女儿太过单纯,以后被婆家拿捏,早早在京中物色合适的人家,除了家世稍低相府一筹,另外的人品、学识皆要一等一的。 可物色来物色去,偌大的京城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苏卿见母亲忧愁她的婚事,又恰逢府上老夫人即将过寿,便提议出府取了老夫人的寿礼,顺便散散心。 就是这次出门,让她捡到了魂穿成猫的男二。 男二殷衡本是平远侯的嫡长子,但生母二胎时遭了小妾毒手难产而死,自那之后便极为厌恶小妾及庶子庶女,不说是不学无术,却也日日流连酒楼马场,放肆之极,是个京中一霸。 -- 第2页 而在苏卿出门前一日,京中便传出殷世子坠马昏迷一事。 苏卿把变成猫的殷衡带了回去,看到这苏玉潆也能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无非是男二被女主纯洁善良的心灵吸引,然后痛改前非,变成人后求娶女主。 不过当时这本书在主角栏并没有明确标明男主是谁,苏玉潆以为是殷衡,抱着打发时间的态度看到底,却发现殷衡在文中就是一个男二,浪子回头痴心不改,最后为女主守身如玉,终身未娶的角色。 而男主秦温玉是大陵行五的王爷,最是言行谦逊,谨执礼法,却无人知道私下最是单纯,与女子独处一室,不消片刻便会面红耳赤,二人相遇后,苏卿觉得他有趣,而秦温玉觉得苏卿活泼可爱,一来二去,两人感情迅速升温。 殷衡知道后常常炸毛,苏卿不知道他是殷世子,便也经常安抚,导致评论区底下满是“求换男主!”“殷世子好可爱~”的评论。 不过殷衡没做猫多久就换回了人身,作为猫他不能做什么,但作为人就不一定了,正当他想和秦温玉争夺苏卿时,恶毒女配苏玉潆上线,殷衡一看这不是在相府经常抢苏卿东西的人吗? 于是一边和秦温玉争苏卿,一边暗地把苏玉潆针对苏卿的阴谋诡计全都翻在明面上,末了又狠狠报复一番,命人毁了她的名声,她遭受万人唾骂,名声毁坏,京中也无人愿意娶一个蛇蝎美人回去,最后相府主母做主,把人嫁给了东江城一个有特殊癖.好富豪做妾,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好不容易她逃了出来,想余生平淡过去,殷衡却不放过她,打昏之后,再醒来就成了窑子里最低贱的女子。 不消一年,苏玉潆便香消玉殒。 苏玉潆从思绪中回过神,望着眼前热闹非凡的场景,又想到书中自己凄凉的下场,彻骨寒凉,剧情已经开始了。 若非她听闻姨娘害病,求了苏卿帮她偷偷跑去庄子,也不会大雨中罚跪,苏玉潆咬了牙关,也不会……想起来她是个穿书的。 她抬眼往苏卿的方向看去,她已经保持不住端庄的坐姿了,时不时抚着身侧小橘猫的身子,而橘猫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不耐烦地赏了她一爪子,却被苏卿认为和她玩闹,当下惊喜地抱起橘猫凑到自己脸边,小橘猫挣脱不开,只能任她摆布,一张猫脸上满是隐忍。 苏玉潆高热还未好全,此时轻轻咳了两声,敛下目光,活该他一辈子是个单身狗。 她不过是咳嗽两声,却引来了苏卿关怀的目光,趁着寿宴还没开始,她怀抱着不断挣扎的猫走过来:“三妹妹,病是还未好全吗?” 苏玉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卿,主母周桑月苛刻对待,从小受到的责罚不计其数,可为了姨娘,她也都忍了,她自认为从未做过伤人之举,却不知为何她在外的名声却成了嫉妒嫡姐,城府深沉之辈。 现在想想,能做到的也只有相府的主母了,而其他庶女,过得虽不如嫡女,却也不会苛刻至此,究竟为什么周桑月独独对她区别对待? 她敛下一腔情绪和思虑,拖着病容笑道:“还未。” “病着,就该待在房里不出来,难不成出来要把病气过给祖母吗?”庶二小姐苏思瑜张扬地穿了一件桃红色的缕金挑线纱裙,偏生她容颜寡淡,衬不起着明艳的衣衫,她高傲地看着苏玉潆,站在苏卿身边,看她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相府的嫡小姐。 “二妹!”苏卿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苏玉潆当作没事人一样笑了一下,她当然要来,原书中,原主因为大病未愈便没有到场,因为她在府上不讨人喜欢,所以也没有人为她说话,老夫人当即以为她看不上她这个祖母,面色不虞。 事后相府周桑月更是找到了借口吊着她的汤药不给,以至于原主落下了病根,身体虚弱,走两步就气喘吁吁,这也是原主早逝的原因之一。 “今日是祖母大寿,我还未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作为小辈,自然要来祝寿,至于病气……二姐姐不必担心,等贺完了寿,我自会向祖母请示离开,二姐姐不必担心自己会染了病气。”苏玉潆一双明眸含着微微的笑意,一顿明嘲暗讽,听得苏思瑜脸颊涨红。 她恨恨地瞪了她两眼,她最讨厌苏玉潆那副万年不变的样子,尤其是在她不满的时候。 苏思瑜怒火一下子上来,刚要张口斥责,人群忽然一阵喧哗,众人纷纷循声看去,周桑月跟在后面,苏丞相扶着老夫人一同走了进来。 老夫人表情平平淡淡的,落座后,把拐杖交给一旁的丫鬟,另一只手中转着小叶紫檀佛珠。 苏思瑜和苏玉潆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别开了脸,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苏卿见两人不再针对,单纯地以为没事了,也抱着橘猫回去,等着老夫人发话,转过身时,她怀中的橘猫偏过头,金黑色的瞳孔中泛着怪异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个预收《沉迷剧情的系统和反派he了》 0307是新生的系统,懵懂有神智之后就被派往小世界完成她的使命——维护剧情。 根据主系统的描述,反派偏离剧情线,扰乱世界进程,而0307的任务就是掰正人物路线。 她的宿主,就是魔尊邬烬鸦。 * 绑定第一天,她循循善诱,充满干劲,奈何宿主十分不配合,0307苦恼之下临时夺取宿主控制权,代替他躺在死人堆里,等着女主把她挖回去。 -- 第3页 任务完成进度:圆满完成。 … “宿主,请你按照剧情伪装成父母双亡,流浪街头,乞讨为生的乞儿碰瓷女主。” 邬烬鸦沉默不语。 “宿主,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但本系统有权利夺取控制权代替宿主完成任务!” 邬烬鸦额角青筋微凸,极力抗拒,0307再次上身,睁开眼,抱着女主的大腿痛哭哀嚎。 任务完成进度:圆满完成。 … 邬烬鸦喜静,却偏偏识海里有个聒噪不停的东西,让他无时无刻都在暴躁边缘,恨不得把她抓出来捏碎,灵魂切片再搅和搅和丢进灰尘。 后来他真的把她抓出来了。 他垂眸望着手里不断颤抖并且掉金粉的光团,大拇指轻轻揉搓两下,金粉掉得更多了。 邬烬鸦凑到她面前,目光幽幽地问:“你喜欢男身还是女身?” 0307颤巍巍地瞥了一眼他身后墙上挂着的各色尸体,欲哭无泪,瑟瑟发抖道:“宿、宿主,本、本系统有权对你进行制裁……” 邬烬鸦低笑缠绻:“可。” 第2章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起来,水袖几翻,轻移莲步,勾勒斜飞的丹凤眼如含着情意柔柔投来,唱念做打锣鼓击点,石榴红的花鸟对襟女帔下罩印花裙,随着小巧精美的跷鞋轻轻摆动。 苏玉潆把目光从戏台子上收回来,敛下眼睛,她既然知道了原书的结局,自然也不会蠢到重蹈覆辙,只是……她轻轻抿了抿唇,隐晦地望向上首的周桑月,她也确实是在苛待下长大,若是想在相府安稳待下去,势必要和周桑月对上。 她对苏卿并无喜恶之情,有时候甚至颇为感激她对自己的照顾,但她们的立场天生就是对立的,无论是女主和女配,还是她现在由周桑月造成的处境。 苏玉潆似有若无地叹息一声。 “大家也都别拘着了。”老夫人转着佛珠,眉眼平和。 老夫人放话出来,底下有些拘谨的小辈微微放松了身体,苏玉潆静静地看着上首的人,老夫人是在原书中常居内院,从没有对相府的那个孙女显露过偏爱。 苏丞相并非老夫人亲生,而是抱养了底下的庶子,但即便不是亲生的,老夫人对他犹如亲子,大事小事亲力亲为,也因此换来了苏丞相的真心,府上但凡老夫人说一句不好,哪怕是相府夫人,也要退让。 若是能得了老夫人庇佑,她在府上也会好过许多,只不过老夫人向来深居简出,搭上她并不容易,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思绪在她心中转了一圈,随即便有了轻重。 寿宴没过多久,便纷纷有人送上寿礼,嘴里说着讨喜的话,望着下首的一群孩子,老夫人难得露了个笑,“先用晚膳吧。”她目光往一旁瞥了瞥,看了一眼抱着幼女的莫姨娘说道。 老夫人发话,底下的人俱是动了碗筷,坐在苏玉潆正对面的就是苏卿,用膳期间,她把猫递给了一旁站着的侍女,橘猫不适地扭了扭身子,泥鳅似的从侍女怀中跳出来,随即便在苏卿身旁坐下。 下意识的惊呼声顿时卡在侍女嗓子中,苏卿察觉到身侧的动静,朝它看了一眼,低声和侍女说了什么,就见她恭敬地退了一步,任由橘猫卧在她身侧,仿佛信任苏卿极了。 苏玉潆收回目光,毫不意外。她仔仔细细吃着面前的晚膳,表面上,她和其他庶女的份例看着没差多少,可只要仔细点,就能看出其中的差别,今日老夫人大寿,用的吃的都是顶好的,苏玉潆不想浪费了。 苏思瑜嘴上刚说完讨巧的话,转头过来就看见她埋头用膳,不由得撇了撇嘴,榆木脑袋,不知道若是讨好了老夫人,在府中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吗? 这边想着,也不去管她了,脸上又堆满了笑凑上去。 殷衡甩了甩毛茸茸的尾巴,顿时身子为不可察地僵住了,眼中划过一丝懊恼,迅速把尾巴贴在身侧,不再动弹。 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无趣地收回目光,尾巴尖又不自觉地小幅度拍打着。 不如宫中盛宴,却也挑不出错,平平无奇而已。 自前几日坠马之后,再醒来他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开始时殷衡以为遇上鬼怪异事,惊悸不安,对所有靠近他的人都龇牙咧嘴,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警惕地弓起身子。 直到他饿得双目昏花才明白如今他已经不是世子了,而是一只幼年得黄狸猫,并且虚弱无力,他自己活不下来。 所以在苏卿试图带他回去时,殷衡也只是衡量片刻就不挣扎了。 饶是他不怎么关注京城中的事,也知道苏卿在京城的名声极好,他在街上打马而过,偶尔见过她几次,不过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殷衡不愿意承认,他流浪了几日,身上还算干净的皮毛早就脏污不堪,他又不愿如同一只真正的猫一样去舔舐,再怎么仔细,也免不了被路上的污泥灰尘弄脏。 他不是没有试图回到平远侯府上,看看自己的身体,但在门口转悠几圈又遭到驱逐之后不得不放弃了,落荒而逃时他磨了磨口中的尖牙,暗暗将这几人记下来。 冷静过后,他意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没有人会相信,就算他进了府,平远侯也只会把他当作妖魔鬼怪对待,更何况……殷衡厌恶地皱了皱眉,他不会把自己的事告诉平远侯。 -- 第4页 但无论如何,平远侯府他一定要去,殷衡金黑色的眼睛闪烁了几下,再有几个月,这具身体便能长大些了,到时溜进去也更方便。 殷衡神游的思绪猛地被一声尖锐的破裂声拉回来,他的耳朵狠狠一颤,倏尔循着声音看去。 戏台子上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沉默地望着院落前方,满堂寂静,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去,只见苏思瑜脸色苍白地站在一旁,惶恐不安地看着老夫人,而挡在老夫人面前的,正是被泼了一身茶水的苏玉潆。 苏丞相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呵斥道:“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随即担忧地望向老夫人,见没什么大碍之后松开眉头,他把目光挪向苏玉潆,目光中含着微微的赞赏。 “来人,带三小姐下去换身衣裳。” 苏玉潆本就高热未好,猛地被人泼了一身水,凉风扑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喉咙间又开始发痒。 听见她的咳嗽声,老夫人侧目看过来,手中的佛珠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转动。 苏玉潆下去后,苏丞相看向一旁的苏思瑜。今日母亲寿宴,苏思瑜本不该坐得离母亲那般近,他只不过是看在她有法子讨得母亲欢心,才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没想到苏思瑜竟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在苏丞相越发压迫的眼神之下,苏思瑜惊慌地看向林姨娘,果不其然对上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眼神。 “父亲……”苏思瑜嚅动着嘴唇,吐出这两个字,然后在他越来越黑的脸色下闭了嘴。 “寿宴结束之后,你把家训抄写二十遍。” “是,父亲。”苏思瑜抿了抿唇,神色局促不安。 …… 苏玉潆换好衣服,越发觉得不适,她向镜中看去,里面的人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上即便是涂了口脂也掩盖不住虚弱感。 她盯着自己发了好一会儿愣,片刻后闭了闭眼,等着眩晕过去,苏玉潆打开房门:“我们走吧。” 早在寿宴刚开始时,她就挪到了离老夫人较近的一个地方坐着,她前世因为高热并未赴宴,但在那之后却也听说了苏思瑜被罚禁闭的事,稍加打听一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若是她什么都没想起来,自然不会做个出头鸟惹人注目,但苏玉潆知道在她想起一切后,尤其是得知自己的结局,她就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 她要替老夫人当下那杯茶水,在她面前留个印象。 苏玉潆双目闪烁,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定要带病前来。 当她重新回到寿宴上的时候,众人看向她的目光褒贬不一,目光最尖利的莫过于苏思瑜了。 她在苏玉潆换衣服的这点时间里就想清楚了,她讨好着老夫人,最后竟然让苏玉潆得了益,脸色不禁青一阵白一阵,看到她回来时,看过去的目光恨不得戳死她,还是在林姨娘的提醒下堪堪收回目光。 苏丞相见到她面色缓了缓,注意到她的脸色,一旁的周桑月突然状似关心问道:“瞧着脸色不大好,高热可是还未好全?” “谢母亲关心,用了几日药,却不知为何迟迟不好。”苏玉潆低声回道,她不用抬头看就知道丞相夫人打的什么算盘,心里不禁冷了一瞬,绵中带刺地反击。 丞相夫人表面看不出来什么,脸上依旧一派关心,“既如此,便该好生歇着。” 苏丞相也皱了皱眉,既然发着热,就不该来寿宴上,若是传给了母亲…… 苏玉潆略略瞧了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补充道:“女儿自知高热未好,但恰逢祖母六十大寿,错过这一次,往后就补不上了,女儿不愿因为自己错过祖母的寿宴。”她咳嗽了几声,头微微往后一撇,便有人捧着一个红木盒子走了上来。 “女儿为祖母备了寿礼,想着献礼之后便离开,免得传了病气。”苏玉潆虚弱地站在那里,苍白的脸色看得苏丞相心中一顿,他对这个女儿,着实少了些关注。 他神色软了软,也不好再说些苛责的话,苏丞相命人把红木盒子带上来放在了老夫人面前。 而一直转折佛珠面色淡淡的老夫人则开口道:“寿礼已经送到了,你也下去歇着吧。”她顿了顿,“再去寻个医师好好瞧瞧。” 此话一出,苏玉潆目光亮了些,朝上首行了个礼,便依言退下了。 殷衡清晰地看见了她眼中的光芒,微微哼了一下,厌恶地别过眼睛,他甚至不用细想,就知道苏玉潆心里想的是什么,这样的神色,他在平远侯府见过太多了。 看来传言不假。 不过苏卿倒是很欢喜,她乐呵呵地顺着殷衡的脊背,惹得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往一旁挪了挪。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个文呀,喜欢的小可爱可以冲啦 《穿成校草的白月光》 作者:陆醉 顾廷上辈子身体残缺,是深宫里人尽可欺的小太监,一朝有幸入了暴君的眼,从此开启了佞臣之路。 暴君暴戾恣睢,独宠顾廷一人。 顾廷得势后,变成暴君最锋利的一把剑,心狠手辣,杀伐果断。 后来,暴君驾崩了,顾廷无人庇佑,死于一场大火。 再睁眼,他成了患有自闭症的天才少年顾盼。 顾盼因儿时遭遇,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但身体健全,顾廷完全不介意顶着这个让他反感的名字再活一辈子。 -- 第5页 这辈子,没有暴君左右他的人生,他决定放下束缚他的剑,遵从本心当个好人。 直到…… 他遇见了陆惜朝。 那少年有着一张像极了暴君的脸,整天阴魂不散的跟在他身旁,试图掰弯他。 顾廷:“他的剑呢!!!” 遇见顾廷前的陆惜朝: 迟到早退,打架斗殴,每天都在挑战校规。 遇见顾廷后的陆惜朝: 努力学习,积极向上,每天拿着小本本记顾廷的喜恶。 顾廷曾经很怕陆惜朝,怕到灵魂深处,哪怕他知道陆惜朝不是过去的暴君,在看到他的时候,还是会生理性恐惧。 现在他弯了!感谢在2021-12-06 18:44:31~2021-12-07 19:3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纸醉金迷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苏玉潆回房没多久后就忍不住倒下了,巧云发现后吓得不轻,连忙去请了医师,因为老夫人的话,一切顺畅得不可思议。 医师重新开了药,巧云就拿着一把小扇子,守在药炉前。许是苏玉潆那日在寿宴上的表现让苏丞相想起了她,清冷的小院中难得有人进来,带来了一大批珍贵滋补的药材。 巧云见此,愁云惨淡的眉间舒展开,送走了来人,随即便把熬好的药端进屋子。 她探了探苏玉潆的额头,感受到手掌下不再是滚烫的热度之后,直松了一口气。巧云将药碗搁在旁边的矮柜上,小心翼翼把她扶起来,再一点点喂药进去。 “巧云……” 微弱的呢喃让她愣了一下,随即欣喜地看向床上的人,“小姐!” 口中是浓重的苦涩味,重得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在她出神的时候,巧云就端来了一杯水,苏玉潆接过来喝了几口,浓重的药味顿时冲淡了不少。 “丞相今日命人送来了滋补的药材。”巧云递过水杯后轻声说。 苏玉潆垂下眼睛,盯着杯底浅浅的茶水,半晌才说:“我知道了。”她的心底没有太大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一样,“祖母她……” “老夫人?”巧云疑惑问道。 “没什么。”见巧云的反应,苏玉潆无声叹了口气,却没多少失望,她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她揉揉额角,沙哑着声音吩咐道:“你去把姨娘……罢了,先下去吧。”苏玉潆本想让巧云帮自己寻些东西,转而一想却还是作罢,随即把人支了出去。 苏玉潆掀开被子站起来,有一瞬间眩晕,她撑着床边,睫毛狠狠颤了一下,等不适感过去后,她慢慢挪到一个木箱旁边,这是姨娘被送进庄子之前给她留下来的,衣物饰品,丞相夫人看不上这些,便也从未在意过。 她慢慢摸索着箱壁,直到摸到一个凹槽,往外一扳,只听一声轻微的“咔”,箱子内壁便弹出一个暗格,里面还放了一个木盒,那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木盒,上面却挂着一把精致小巧的锁,看起来和木盒极不相衬。 苏玉潆捧着盒子仔细端详着,盒子捧在手里很轻,好像里面没有东西似的,她看来一会儿,然后从自己的妆奁中拿出一把钥匙,对准锁眼,一插一旋,紧合的锁弹开,她打开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张薄薄的纸张。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里面只有这个。 箱子的暗格还是她从原书中知道的,她不知道原主是不是打开过,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毕竟书中没有交代。 苏玉潆捏起来,纸张微微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她展开一看,是一张铺子的房契,等看清内容后不禁一怔,她原以为,这间铺子最多卖卖衣服香料之类的,可她一时间竟然从房契上看不出来这究竟是个卖什么铺子。 看来只有实际去一次才知道了。苏玉潆面不改色地收起房契,将一切恢复原样后,心里已经在打算怎么才能正大光明地出府了。 午后,苏玉潆躺在院中的摇椅上,她腿上搭了件薄薄的毯子,料峭的春风微微吹着,仿佛凉了暖阳,淡金的光披在她的身上,也难生起暖意。 苏玉潆打着瞌睡,在摇椅一晃一晃的节奏中昏昏欲睡,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在她身边停下,顿了一下,随即往上拉了拉薄毯,正欲转身离开。 苏玉潆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稍有一点声音就能把她惊醒,早在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她的瞌睡就没了踪影,只不过躺在摇椅中懒得动弹,甚至连眼睛都没睁一下,直到巧云要走时,她才懒洋洋开口:“何事?” 随即顶着不大刺眼的光睁开眼,头往一边歪去,含着满脸困倦看着巧云。 “大小姐来了,可要奴婢回绝了?”巧云顿了一下,如实回道。 苏玉潆想了一下,然后从摇椅中起身,“请她进来。” 巧云行了一礼,唤来小丫鬟,把薄毯收拾了,自己则去请苏卿进来。 苏卿进来的时候,怀中抱着一只猫,她刚踏进院子,就看见苏玉潆支着下巴,手肘撑在窗沿上,看着某一个方向出神,往日红润的嘴唇失去了血色,透着苍白无力,她感觉到有人进来,乌黑清透的眼睛看过来,然后无声弯起。 苏卿抿了抿嘴,心中有种愧疚感,她也常常偷溜出府,但母亲从未罚过她,这次帮她出府,害她受罚,即便是她替三妹妹求情,母亲也执着罚她,这般想着,苏卿心中越发自责,心情也低落下来。 -- 第6页 怀中的猫像是察觉到她的情绪一样,柔软的尾巴甩在她胳膊上,一下子惊醒了苏卿,“三妹妹,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苏玉潆起身,示意对方进屋,苏卿如梦初醒,点点头跑进去,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水。 殷衡在苏卿进屋的时候就挣扎着跳到地面上,苏卿只是看了它一眼就不再管了,他抖抖身体,不喜欢仰视着别人,便从凳子上跳到桌子上,一双金黑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二人。 苏玉潆状似无意地说:“它有名字吗?”她第一次仔细看殷衡的眼睛,琥珀一般的润黄嵌在底部,中间蕴着竖长纯黑的瞳孔,它昂起头时,光从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滑过,仿佛留不住一样。 苏卿愣了一下,说:“有,它叫狸奴。”她把狸奴捡回来的时候,包括母亲在内都说她可以换一只进贡的猫,而不是一只从路边随手捡的。 “三妹妹喜欢狸奴吗?”苏卿双颊因为欣喜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绯红,睁着期待的眼睛问。 “嗯,喜欢。”苏玉潆面色不变,目光从它身上划过,她不是没想过讨好殷衡,尤其是在他无助的情况下给予帮助,或许这样,能让她摆脱那样的结局,但她还记得殷衡是苏卿的猫,不是她的。 接近殷衡,就意味着接近苏卿,苏玉潆甚至能想到,一向在府上沉默隐形又不受喜爱的三小姐忽然变得热衷去嫡小姐那里,这样的变化,不到半天,就会落进那些有心人眼里,她的处境或许会更艰难。 比起获得殷衡的好感,还不如把精力放在最该做的事上,只有靠自己,她才能真正从这座府邸离开,带着姨娘一起,苏玉潆眼底幽幽飘过一抹亮光。 大概是有人和她一样喜欢狸奴,苏卿抱起桌子上暗中观察的橘猫,笑着说:“你可以摸摸它!” 雪白的肚皮顿时裸.露在外,殷衡似乎抽搐了一下,然后剧烈挣扎起来,苏卿抱不住它,倏地从她怀中滑了下去,不满地朝她叫了几声。 苏卿手忙脚乱地抱起来哄它,手法娴熟,一看就是哄过好几次了。 它懒懒地甩着尾巴,一副不和你计较的样子,当视线转到苏玉潆身上时,却顿时变了个样,金黑色的眼睛夹杂着恶意和嫌弃,它窝在苏卿怀中,姿态高高在上。 苏卿抱歉地看着她,苏玉潆朝她笑了一下,随即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几点水渍滴在桌子上,她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条手帕,擦拭着桌子,仿佛要擦掉什么脏东西一样。 苏卿懵懵懂懂,“桌子脏了让下人来清理就好,何须自己动手?” “左右也就是擦两下,我受不了脏东西在上面。” 苏卿迟疑着点头,没察觉抱着的猫全身炸起,金黑的瞳孔像是燃了一簇火焰,直勾勾盯着苏玉潆。 在苏卿看不见的地方,她朝殷衡勾起一抹笑。别以为她没看见他眼里的恶意,她是想过去讨好殷衡,可是在对方不加掩饰的嫌弃之后,苏玉潆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她不想委屈自己,不论是谁,如果他们注定是对立的,那不妨关系更恶劣一些。 殷衡看见这抹笑,发出低吼威胁声,吓了苏卿一跳。 她草率地安抚了一下狸奴,尴尬地朝她笑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按不住它,苏卿连忙和她辞别,带着狸奴离开了。 苏卿离开后,苏玉潆面上的笑意消失不见,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沉思不语,苏卿和男主秦温玉的首次相遇是她偷溜出府时丢了荷包,而恰好经过的秦温玉则帮她找了回来,二人因此相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殷衡出现不久后,秦温玉也该出现了。若是她能和苏卿一同出去,周桑月就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单罚她一人,就算事后被穿小鞋,比起她得到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 苏卿脚步匆匆地抱着狸奴往自己的明暇院走去,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扯着它的耳朵,力度却不重,埋怨又温柔地斥责道:“狸奴,你今天怎么了?” 不怪她则还没说,平日里狸奴除了日常伺候外虽然不让别人碰它,却也不会对着某个人凶巴巴的,让她误以为狸奴是只性格温和的猫儿,直到今天。 殷衡收起尖利的爪子,不耐烦地打掉了她的手。 第4章 殷衡心中怒气腾腾,却又憋屈至极,一路上就算是苏卿不断安慰也无济于事,他满心都是自己被一个庶女嫌弃羞辱了。 这口气他咽不下,但殷衡瞥了瞥自己稚嫩的爪子,嫌弃地别过头,他才不会蠢到去挠几下就算解气。 芳落院中,苏玉潆静心养了几天病,苍白的面色逐渐红润起来,养病期间她也在时刻关注着明暇院的动静,得知苏卿只是待在院子里逗猫,她也不急。 苏丞相大概是稍微念及她,在她养病期间特地免去了晨昏定省,苏玉潆乐得自在,没有了这些,她也能少一点被周桑月针对。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巧云如往常一样踏进屋子,但这次却带来了不一样的消息。 “当真?”苏玉潆挑眉望向她,似乎是在确定真假。 巧云点点头,她注意到今日大小姐命人取了两套男装,可府上并无少爷,所以是谁用不言而喻。她躬身退守在一旁,留下苏玉潆一个人若有所思。 终于来了。苏玉潆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慎重,继续让巧云去看着明暇院,她只需要在苏卿从后门走之前赶到就行了。 -- 第7页 她露出一抹笑,静静候在屋中,像一只伺机而动的猎手。 苏卿带着同样穿了男装的婢女仰月到了后门,刚到这里,就被一抹人影吓了一跳,连忙拉着仰月往树后躲了躲,那人在这时恰好露出半边侧脸,正是苏玉潆。 苏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带了点疑惑,她在这里做什么?不过碍于自己穿的是男装,她也不好贸然上去,只能暗暗观察。 苏玉潆早就听到她们的脚步声了,更是故意露出半边脸方便她们认出自己,只不过等了许久也不见她们有什么动静,苏玉潆沉默地转过半个脚尖,装作惊讶的样子看着她们。 “你们……” 她转过来得突然,苏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和她对上了视线,然后尴尬地扯了扯衣摆:“三妹妹在这儿做什么?” 苏玉潆勉强笑了一下,微微低垂下头,眼睛里黯淡忧愁的情绪暴露无遗:“姨娘前些日子病了,也不知道如今是否好些了,我不能出去,这里是离姨娘最近的地方……”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苏卿忽然抿了抿唇,眼底浮现一丝同情,她犹豫了片刻,开口说:“我和仰月正要出去,三妹妹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仰月用轻而急切的声音阻止:“小姐!” 她们本就是偷溜出府,再加上主母向来不喜三小姐,若是被主母知道了,定要恼怒的! 苏卿却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样,轻轻瞥了仰月一眼,她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苏玉潆捏着裙摆,看上去摇摆不定:“可是……若是被发现了,会连累你们。” 仰月因为这句话,对三小姐的看法稍微好了一点,随即期待地看向苏卿,希望她能改变主意。 “无妨,母亲不会罚我们的,若是要罚,那我们就一起受罚!”苏卿似乎也想起了苏玉潆被罚的时候,嘴角不免绷直了些,硬邦邦地说,“再说,你不想去看看谷姨娘吗?” 苏玉潆脸上变幻莫测,看着为难极了,但最终还是咬牙同意了。 她们在这里耽误的时间太久了,苏卿来不及再命人去拿一套男装,便让她直接跟着她们出去。 缀在两人身后的苏玉潆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淡了脸上的表情,静静跟在她们身后,和前方鬼祟激动的二人大不相同。 她的目光落在苏卿身上,晦暗不明,她这时才忽然发觉,或许原书说得没错,她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她利用了苏卿,这是事实,而且以后还会打着姐妹情深的名头继续利用。 苏玉潆敛下眸子,心头愧疚和卑劣的念头不断搅合、翻滚、撞击,将浓成一团的情绪压下时,她轻轻在心底说了一句抱歉。 当她们站在繁华的街道上时,苏卿开心地回头望她:“三妹妹,你现在就要去庄子上看望谷姨娘吗?” 苏玉潆回神,点点头:“我不太放心姨娘。” “好,那我们申时在这里见。”苏卿正了脸色,叮嘱道。 三人分别后,苏玉潆片刻不耽误,首先租了马车去别庄,姨娘害病是事实,这次出来也不是都为了铺子的事,她要先去看看姨娘怎么样了,不然她无法安心。 车轱辘轧在青砖地板上,相互碰撞滚出独特清晰的响声,苏玉潆坐在马车上,忍受着时不时的颠簸,连日来沉滞的心情在这时却撬开了一丝缝隙。 脱离闹市,离庄子渐渐近了,周围也逐渐安静起来,马车在轻微地顿了一下之后,便彻底停下来了,外面地马车夫粗哑着嗓子说:“姑娘,到了。” 帘子被挑起,苏玉潆踩着小马扎缓缓下了马车,面前的庄子清清冷冷,大门那里更是没有人守着,瞧着就像是没有人住的样子,唯一可取的地方,也就是环境清幽了。 马车夫驾着车停在了一片空旷的地方,苏玉潆回头望了一眼,踩着几乎淹没在嫩草之间的小路,扣了扣门。 苏玉潆静静等在外面,许久之后才听见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声刺耳尖锐的吱呀声,门缝中露出半张苍老的面容,冷肃的目光仿佛有实质性一样从她脸上划过,就那么盯了她两秒,随后大门发出更加刺耳的声音。 门被彻底打开,面前的人看着四十左右的样子,身着一身做活的粗布衣裳,却穿得干干净净,仔细看去,手上似乎还带着水渍,隐隐透着一股皂角的味道,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挽起来。 “桂嬷嬷。”苏玉潆低声喊了一句。 “怎么?上次夫人罚得还不够?”她冷着脸说。 苏玉潆没有在意她这句话,依旧笑意盈盈地说:“姨娘的病好些了吗?” 桂嬷嬷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侧过身,让开一条路,不耐烦地说:“既然来了,那就自己去看,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空陪你。”说罢,转身就往一个方向走去,竟是丝毫不关注苏玉潆。 “桂嬷嬷。”苏玉潆也像是习惯了一样,没有一点不悦,反而好脾气地叫住她,“这是我攒下的一点私房钱,姨娘,还有劳桂嬷嬷了。” 她将荷包递过去,桂嬷嬷闻言停下脚步,不客气地把荷包取了过来,看也没看就塞到怀中,一言不发地走了。 庄子很大,只不过只有桂嬷嬷和姨娘两人,除了固定的住处,其他地方多多少少因为没有人气而显得晦暗。 她走了一段路,转过拐角,听到大力又急促的撞门声,偶尔夹杂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 第8页 苏玉潆在门前站定,房门上了一道厚重的枷锁,里面砰砰的捶门声连着上面的锁链震颤,她眼里划过一丝心疼,但她没有任何动作,苏玉潆不能把她放出来,只能等她喊累了昏睡过去或偶尔清醒的时候才能进去看。 “姨娘,我来看你了。” 似乎是听到人声,拍门声顿了一下,紧接着如雨点一样砸在门上,哭喊声越发大了,呜呜咽咽,语不成句。 “我在相府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虽然不受重视,但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苏玉潆的语气很轻柔,好像在安慰一般,她认真地盯着门,目光仿佛透过去看到门后的姨娘,“你再等等我。” 苏玉潆从庄子上离开时,是桂嬷嬷来送她的,直到她坐上马车,重新回到了京城,也没有听见刺耳尖锐的闭门声。 她置身热闹繁华的京城,深吸了一口气,当年姨娘被送往庄子上时,随行的仅有一人,不仅好吃懒做,还欺负姨娘神志不清常常辱骂,她那时全都知道,却有心无力,后来那人突然染上疾病,桂嬷嬷也是那时候来的,人虽然冷漠了些,但该做的都一丝不苟。 苏玉潆思及过往,心下不由得更加急切了些,催着马车夫往房契上的地点走去。 沿着一条条道路,穿过重重人群,苏玉潆在一众或奢华或精致的牌匾中注意到了一个普通、毫无特色的牌匾——揽星居。 二层楼高的样子,从外观来看有些和旁边的商铺比起来老旧许多,门前也没有什么人。 苏玉潆站在街上看了半晌,才踏进去,和别的铺子不一样,没有迎上来的店小二,整个铺子里只有一个帐房先生,见有人来了也不过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低着头算账。 她环视着铺子,零零碎碎、大大小小的物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角,从几串埋在其中的兽牙风铃到简单单调的木梳,她仅扫了几眼便在其中看到了不少外边小摊上的东西,在贴近墙的地方,立着几个檀木制的大架子,上边的东西精致了不少,色彩浓烈的镜子,镶嵌着宝石金骆驼,还有一些她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苏玉潆面色复杂地收回目光,酝酿了半天才问:“这里主要是卖什么的?” 账房先生停下打得劈里啪啦的算盘,看了她一眼:“什么都卖。” “什么都卖?”苏玉潆有些讶异,她又忍不住环视了一圈,“店中只有先生一人?” “没错。”账房先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客人。 她走到檀木架子前,仔细端详这上面的物件,花纹和纹理不像是京城的东西,看起来倒像是从别地的:“我瞧这架子上的东西倒是稀奇,是哪里的?” “相州。”账房先生瞥了一眼答道。 “那这个呢?” “南蛮。” “这个?” “坞洲。” …… 待她看够了,苏玉潆心中也有了点谱了,她慢条斯理地从袖口中掏出一物,笑问:“先生可识得此物?” 帐房先生疑惑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些年头的房契,等他看请上面写了什么后,终于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第5章 半刻钟后,苏玉潆坐在二楼一间雅间里,里面的东西十分简单,仅有一张卧榻、桌子和几把座椅,靠窗的花瓶里斜插着一枝桃花,娇艳欲滴,生机勃勃,看起来每天都有人来换。 “姑娘请。” 吴先生摆了个请的手势,而后熟练流畅地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见她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枝桃花上,旋即笑了一声,捋着胡子道:“桃花甚娇艳啊。”光秃秃的屋子哪有花好看。 苏玉潆收回目光,点头赞同。 “鄙人姓吴,敢问姑娘是……”账房先生拱了拱手,这才疑惑问道。自打谷小姐被送往庄子后,这铺子的主人就一直是空缺的,如今这位带着房契而来,不得不让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谷明姿是我生母。” “果然是这样……”吴先生喃喃道,随后站起身,躬身作揖,“老奴有眼无珠,不知小小姐前来,还望恕罪。” “吴先生这是做什么。”她连忙起身虚抬了一下,“我还未曾替姨娘谢过吴先生,又怎会责怪于你呢?” 吴先生苦笑着摇头,揭过这个话题不说,随即含着希冀说:“小小姐这次来是为了何事?可是相府刁难小小姐了?”说着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吴先生眉头紧锁。 苏玉潆摇头:“未曾,说来惭愧,我也是近来才得知姨娘手下还有这间铺子,吴先生可否和我说说这里的情况?” “小小姐想知道的,吴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吴先生定了定,捋捋思绪说:“当年老爷还在的时候,谷家不说是富可敌国,却也是腰缠万贯,店铺更是开到了各处,京城贵人多,衣食住行无不精致讲究,老爷便在此处开了一家铺子,名为揽星居,从各地购置来名贵、稀奇的物件,再运到京城卖给贵人们,价钱便翻了一倍不止,不过后来老爷不在了之后,揽星居就没落了,到现在已经无人知晓还有这家铺子了。” 说着,吴先生便摇着头叹息。 苏玉潆沉思,这个“各地”肯定不止大陵,就她在木架上看到的,就有来自南蛮的东西。 “若只靠大陵,倒也算不上稀奇。”吴先生说道,苏玉潆倏尔回神,她在思索的时候竟然问了出来,“也不是没人注意到这点,有些富庶的商贾便能模仿谷家,把各地东西运到京城来卖,有了竞争,我们的东西自然也不值那些价钱,所以自然得想法子留住客源。” -- 第9页 苏玉潆看着吴先生神秘兮兮的笑,瞬间明白了,所以当年她外祖父不止从大陵进货,还从其他国家进货? 就算如此,难道别的商贾不能这么做吗?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吴先生道:“当年大陵和周边国家远不及如今和睦,有胆子的没路子,有路子的没胆子,恰巧老爷两样都有,便有了一时辉煌。”思及此,吴先生脸上露出来追忆的表情。 原来如此,苏玉潆有些小小的唏嘘,谁能想到谷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她神情忽然一愣。 “姨娘手下,似乎只有这一间铺子。”苏玉潆蹙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谷家再怎么落没,也不该只剩一间铺子。 “这……这……”吴先生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请先生毋需对我隐瞒。” “当年小姐嫁与苏清远时,老爷已经不在了,小姐便带着整个谷家下嫁,现在……那些铺子大抵都在苏清远手里吧。” 苏玉潆一怔,缓缓低下头,表情复杂,苏相……够无耻,拿着她姨娘的嫁妆却对自己不闻不问。 “小小姐?” 苏玉潆回神:“我无事。”只是被他难看的吃相震惊到了。 吴先生小心端详了一会儿,见她看上去确实没事,就放下了心,不愧是老爷的外孙女,够镇定!不像他,当时知道之后气得一天没吃饭。 “吴先生,我如今对揽星居的事还不熟悉,以后还要劳烦吴先生了。”苏玉潆望了一下外面的天色,自知不早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小小姐不再多留一会儿?”吴先生看上去有些不舍,自打谷小姐被送去庄子后,他就没怎么见过了,如今小小姐好不容易来了,却没法儿多留一会儿。 “我该回府了。”苏玉潆摇头,她有些抗拒回相府,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告诉自己再忍忍,总有离开的时候。 她踏出了揽星居的大门,手中多了几本账本、库存册子和一块刻着“谷”字的玉佩,吴先生告诉她,只要拿着这块玉佩,去找街东头一个叫小八的小乞丐,他就能给你把信送到揽星居来。 苏玉潆握紧手中的东西,摩挲着玉佩,若有所思地看了身后的牌匾一眼,随后向着约定好的地方走去。 …… 苏玉潆到的时候,苏卿和仰月还没有来,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后,就看见两人过来了,离得近了才看清苏卿脸上的红晕,苏玉潆一琢磨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她也不会多事去问。 苏卿恍恍惚惚回过神,像是才注意到苏玉潆一样,目光下滑,愣了一下才说:“三妹妹,你……买了这么多书啊?” “我瞧这些游记挺有意思的,就买回来了,大姐姐可要看看?”说着,她做样要递过去一本。 苏卿连连摆手,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似乎一点都不记得自己穿着男装,“饶了我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还要我看书?” 苏玉潆笑了笑,苏卿虽是饱读诗书,但她却比谁都不喜欢,若不是周桑月强硬要求,才女的名号也不会落在她头上,她就是料定苏卿不会接才敢递过去的。不过不愧是女主,即便是不喜欢的,也能做到如此之好。 她们从偏门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但苏玉潆却觉得以周桑月的手段,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在她们没走过久,就看见周桑月身旁的嬷嬷微微含着腰,请二人去了主母院中。 苏卿和苏玉潆对视一眼,跟上嬷嬷,苏卿在沿途的时候,暗暗捏了一下她的手,苏玉潆看过去,只见她递了个安慰的眼神。 嬷嬷将人带到院中就自觉站到了周桑月身后,敛眉垂目,一派恭恭敬敬的样子。 周桑月还没说什么,苏卿倒是率先一步走上前说:“母亲,是我带三妹妹出府的,要罚就先罚我吧!” 周桑月微微愕然,随即有些不悦,她扫了一眼苏卿身上的男子装束,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呵斥道:“我教给你的莫不是都忘了?一个大家闺秀穿着男子衣着出门,成何体统!” 苏卿自知理亏,一时间有些语塞,她抿了抿嘴唇,倔强道:“女儿有错,母亲要罚便罚,不过三妹妹无辜,还请母亲明辨。” 周桑月不在前堂审问的原因就是因为卿儿也在其中,她想罚的不过只有苏玉潆一人而已,卿儿以往从不会这般顶撞她,定是苏玉潆唆使的! “卿儿!你先下去。”她沉了声说道。 苏卿倔强地站在那里。 到底是爱女心切,不舍得重罚,周桑月退让了一步,“你们将家规抄上二十遍,禁足五天。” 锋利的目光从苏玉潆身上划过,就算这次有卿儿替她挡着,她也有的是法子整治她! 苏卿也知道见好就收,暗中朝苏玉潆眨了眨眼,随即两人离开了院子。 和苏卿分别之后,她独自一人回到了芳落院,刚一进去,就看不停张望的巧云,见到她后,眼睛猛然一亮,急忙走上前关切道:“夫人可是罚了小姐?” 见她点头,巧云又急又怒,“这次又是做什么?罚跪还是禁食?”话未说完,自己却先心疼地落泪了。 “都不是,只是抄书禁足罢了。” 巧云眼角挂着一滴泪,诧异地看着她,迟疑道:“夫人……当真是这么说的?” “替我准备笔墨纸砚吧。”苏玉潆平静点头,接下来的几日就要待在府上了。 -- 第10页 夜色浓重地席卷而来,吞噬了天际瑰丽的色彩,银色的星子洒满了幕布,像一条流泻而下的银河。 苏玉潆的屋中亮起一抹暖色的光,影影绰绰的身影映在窗子上,时不时蘸了墨水写着什么。 她手腕轻轻转动了一下,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随即把笔搁下。 五日的禁足眨眼间就到了最后一天,这五日她也不是白白浪费了的,那日从府外带回来的游记中,夹杂着铺子的账本,她仔细翻阅了一下,这些年在吴先生的经营下,虽没有大赚,却也不至于亏损。 就在她思索间,一声轻微的猫叫唤回了她的思绪,苏玉潆抬眼扫去,窗户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只橘色的猫正端坐在上面,金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殷衡?他来做什么? 苏玉潆讶异,却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 只见那只橘猫身形灵活地跳下窗,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转了一圈,然后蓄力猛地窜到了她面前。 因为他的动作,灯盏里的烛光闪动了几下,苏玉潆沉默地看着他,她视线下移,一双小爪子牢实地踩在她刚抄好的宣纸上,苏玉潆顿时木着一张脸。 见他没有挪开的意思,苏玉潆当即要伸手去揪他的后颈。 殷衡从她的神色就知道苏玉潆想干什么,闪身躲避的同时,还不忘叼着一些宣纸,一只前爪轻轻搭在纸上,仿佛只是无意的,苏玉潆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一双金黑色的猫眼挑衅似的,他向来睚眦必报,苏玉潆羞辱他,他也不介意来个小小的报复。 “把东西给我。”苏玉潆绷紧了嗓音,清透的眼睛里染上一簇明亮的火焰,她已经知道他来这里的意图了,但不过片刻,她眼里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冷淡。 显然殷衡不会听她的,毛茸茸的脑袋轻微摆动着,苏玉潆不看也知道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得意洋洋。 第6章 殷衡恶劣地盯着她,长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的,丝毫不在乎湿润的口腔对脆弱的宣纸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苏玉潆看着原本整洁纸张上的字迹逐渐晕染开来,眼中的温度也在一寸一寸冷下去。 她抿了抿唇,忽然离开桌前,试图去抓他。而殷衡凭借着小巧灵活的身体一次次从她面前蹿过,仅仅在她手心留下柔软的触感。 苏玉潆偶尔停下,脸色越发难看,不仅是他口中的纸张被毁了,连她的书桌也没能幸免,因为殷衡一脚踏进砚台,里面的墨汁四溅开来,一些放在桌面上的书籍上赫然印着几朵墨色的梅花。 “好极了。”她怒极反笑,也不再顾及什么,一阵嘈杂之后,苏玉潆一手抓住那条尾巴,一手揪住后皮颈,把他整只猫掂了起来。 陡然脱离地面,殷衡瞬间挣扎起来,不过苏玉潆揪得很紧,他挣脱不开,下一刻就被提到和她同等的高度,对上了一双乌黑清透的眼睛,他愣了一下,随即桀骜不驯地回望。 苏玉潆一把扯下他嘴中的东西,手法粗暴到看似柔弱的小猫咪“喵呜”了一声,然后半张着嘴试图吐出牙齿勾到的碎纸屑。 正当她在想怎么给他一点教训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巧云的声音:“小姐,明暇院来人了。” 她下意识望向手中的猫,他此时也看着苏玉潆,显然知道了这代表什么意思,即使被掂在手里,也有恃无恐起来。 苏玉潆当即用洒了一半的墨汁糊在他身上,顺便揉巴揉巴,一只暖黄色的猫顿时黑一块黄一块,毛发凌乱,看着邋遢极了。 殷衡怒目而视。 “进来。”苏玉潆沉声道。 巧云推开门,脚下凌乱地散着纸张书籍,又看着僵持着的一人一猫,不禁愣了一下,仰月更是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磕磕巴巴地说:“大小姐命奴婢来带、带走狸奴。” 苏玉潆没兴趣知道苏卿是怎么知道殷衡跑到她这里来的,她厌烦地瞥了殷衡一眼,随后敛起眼中的情绪,唇畔隐隐勾起,“明暇院该是好好看着狸奴了,若是不小心闯进了祖母的院子……”她扫了一圈,隐晦说道。 仰月脸色一白,端正了神色:“多谢三小姐提点,奴婢会注意的。” 她从苏玉潆手中接过狸奴,朝她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小姐,这……”巧云环视了一圈,为难道。 苏玉潆扶额,也是颇为头疼:“先简略收拾一下吧。” …… 第二日一早,就听见巧云说苏卿带着狸奴来了,苏玉潆坐在梳妆镜前,眼底下果不其然出现了淡淡的黑眼圈,她拿脂粉稍稍遮盖了一下,等到看不出痕迹后,才起身出去。 “三妹妹。”苏卿露出一抹柔软的笑,像绽放的春花一样,充满生气与灿烂,随即笑意便消失了,有些懊恼地说:“三妹妹,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狸奴它……太调皮了,还望三妹妹海涵。” “我还以为大姐姐所为何事呢,狸奴只是只猫,什么都不懂,大姐姐不必放在心上。”苏玉潆宽和一笑,像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苏卿闻言俏皮地吐了口气,“三妹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被抱在怀里的殷衡听闻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装模做样,他在身上嗅了嗅,似乎还能闻到身上墨汁的味道,嫌弃地撇开头。 “我还特意把狸奴带过来道歉呢,它也愿意来,是不是啊狸奴?”苏卿低头望着它,一双笑眼里满是活泼,她抬起殷衡的一只爪子朝苏玉潆挥了挥。 -- 第11页 迎着殷衡几欲吃人的目光,苏玉潆不厚道地笑了。 “三妹妹笑什么?”苏卿懵懵懂懂地问。 “没什么,我接受他的道歉。”苏玉潆此时显得心情颇好,悠悠地说。 不能人言的殷衡从嗓子深处低低呜了一声,饱含怒气,他从未给这个庶女道过歉! 苏卿惊喜地说:“你看,狸奴在回应你!” 殷衡:…… 苏玉潆不置可否。 苏卿又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她舒了一口气,“信送出去了吗?” “回小姐,已经送出去了。”巧云恭敬地站在一旁,苏玉潆偏头看向她,巧云是姨娘留给她的人,她在这府上只有也只能信任她了。 “再过一段时间,你随我出府吧。”她轻轻地说,乌黑清透的眼睛里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 “小姐?”巧云讶异抬头。 苏玉潆自信一笑:“放心,我们会正大光明地出去。” “是。”巧云收起脸上的表情,她静静地立在一侧,不去多问,尽职尽责地做好一个婢女该做的。 相府上逐渐忙碌起来,准备香烛纸马、酒馔器皿,就连周桑月也顾不得挑她的错,苏玉潆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不久后就是清明节,同时也是原书中一个剧情点——踏青。 说是踏青,实际也不过是临阳公主在庄子里宴请众人,不过比起闷在府上,显然还是出门更有吸引力。 “小姐,老爷有请。” 她还没去找苏丞相,他倒是先来找她了,苏玉潆惊讶了一下,心中下意识绷紧,又直觉这是一个机会,她沉静地望着巧云点头:“我知道了。” 书房外的侍者见到她行了一礼,随即就进去通传了,不消片刻,侍者返回来颔首恭敬道:“三小姐,请。” 苏丞相沉坐在椅子上,听见门开合的声音抬头望了她一眼,随即温和笑道:“潆儿来了?坐吧。” “父亲唤我所为何事?”苏玉潆脊背挺直,脸上带着疑惑的神情,苏丞相对上那双清透的眼睛,忍不住恍惚了一瞬,眼神在不知不觉间柔和了下来。 他突然说:“你和你姨娘,长得越发像了。”自打谷明姿被送去了别庄,他就很少见到这个女儿了,若非寿宴,他怕是不会意识到当初在他臂弯中稚嫩脆弱的婴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眨眼间十二年就过去了,苏丞相一时唏嘘,透过苏玉潆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苏玉潆心中冷笑,若是真的放在心上,又岂会不管不顾十二年,她垂下头,苏丞相看不清她是个什么表情,只觉得她身子似乎有些颤抖。 “姨娘?”端放在腿上的双手绞在一起,关节处捏得泛白,她忽然抬头,局促不安又带着小心翼翼地说:“姨娘以前是什么样子?” 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她睫毛紧张得乱颤,无措又小声说:“我……不记得了。” 倒是和寿宴上沉静的样子不同,终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苏丞相居高临下,把她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轻率地下着结论。 他安慰笑了笑,摆摆手:“无需紧张,你姨娘离开的时候,你也不过三岁,记不得很正常。”苏丞相看似宽容不在意,却半分未提及谷明姿的过去,苏玉潆目光闪了闪,沉默下来。 “清明后的踏青,潆儿可是有安排了?”苏丞相随手拿起大案上的一卷书,目光落在上面,问道。 “没有。”她随手将落下的几缕发丝勾到耳后。 “潆儿也该多出去交些朋友了,踏青那天你就和卿儿一同去吧。”他虽是语气温和,但却是不容拒绝。 苏玉潆站起身盈盈一拜:“是。” 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忽然顿了一顿,苏丞相目的达到后,心思就不在她身上了,手中的书卷还未看两行,传来的一句话让他愣了愣。 “父亲,我以后可否能随时去看望姨娘?” 苏丞相讶异抬头,直直撞进那双眼睛里,他心中一滞,不知怎的就点了点头。 苏玉潆唇畔弯起,沉静的脸上舒开一抹笑意,“多谢父亲。” 她回到芳落院,看见石桌旁撸猫的人微微眨了眨眼,叹口气,看来她暂时不能休息了。 “三妹妹!”苏卿睁圆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大姐姐,你……” “踏青那日我们一起出去吧!”不待她说完,苏卿便迫不及待地打断她道。 苏玉潆莞尔一笑,有时候苏卿不像一个姐姐,反而更像是妹妹:“父亲方才也是这般和我说的。” “太好了!这下娘亲就找不到由头罚你了!”她放下大了一圈的猫,转而拉起苏玉潆的手说:“到时候我给你介绍她们认识,放心,她们人都很好的!” 苏玉潆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上慢慢移到她脸上,轻轻点了点头,有了苏丞相的首肯,周桑月自然不敢罚她。 殷衡懒洋洋地躺在石桌上,再听到“踏青”二字的时候刷地一下支棱起来,精神奕奕地看着二人。 苏卿眨了眨眼睛,歪着头说:“不可以,狸奴好好待在家里等我们回来。”注意到苏玉潆异样的眼神,她解释道:“狸奴好像对外面很感兴趣,上次我们出去的时候,它也是这样子。” 她的目光移到殷衡身上,只见对方的耳朵下子耷拉下来,似乎极为不满,觉察到她的视线,恶狠狠得瞪了她一眼。 -- 第12页 她轻轻哼笑了一下,苏卿没听见,殷衡倒是听得一清二楚,浑身的毛登时炸起来,惊得苏卿把他抱在怀里:“怎么了怎么了?” 若是面前这猫是只真正的猫,在它摆出攻击的姿态时去抱它,无疑会被它抓。苏玉潆隐隐不赞同地看她。 苏卿怀里是怒气冲冲的橘猫,对面是不赞同地看着她的妹妹,她夹在中间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她疑惑地望了望一猫一人,似乎每次狸奴发怒,三妹妹都在。 第7章 昨日下过小雨,青砖地板上湿了又干,空气中弥漫着清雨后清新的味道,携着凉意的晨风扑在脸上,残存混沌的睡意便随着风散了个一干二净。 她带着巧云到相府外时,苏卿早就在那里等着了,一身嫩黄色的衣衫衬得她娇俏活泼,见到人后,提着裙摆小步子跑过来,含着娇嗔埋怨道:“三妹妹怎么这么慢?” 苏玉潆瞥了一眼天色,她们约定的时间是卯时三刻,如今也不过刚刚卯时而已,不过她还是依着她的话哄了哄,转眼间苏卿就喜笑颜开。 与她们同行的还有苏思瑜,在马车上时一直抚弄自己的鬓发,少见的没有搭理苏玉潆。 “郊外的百花庄园里大抵已经开花了,你们可有眼福了。”苏卿放下撩起的帘子,笑道。 百花庄园是临阳公主的一处私宅,兴致盎然或百花待放的时候她就会出宫去那里,苏卿曾应邀在不同时节去过几次,说是姹紫嫣红百花争艳也不为过,她悄悄笑起来,到时候惊艳她们。 马车摇摇晃晃,苏玉潆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她依着车厢壁小憩,一旁的苏卿见了,也不再说话,一时间马车中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车轱辘碾过的声音。 恍惚间,苏玉潆感觉到有人在拍她,她一下子清醒过来,苏卿放大的脸撞入她的视线,见她醒了,苏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三妹妹,到了。” 她僵着脖子点点头:“大姐姐先下去吧,我整理一下就来。” 苏卿目光落在她微微凌乱的鬓发上,了然点头,随即掀开帘子,在她的注视下了马车。 苏玉潆轻轻舒了一口气,任谁睡醒后看到一张放大的脸,都会被吓到吧?她抬手理了理鬓角,收拾好后正准备下马车,目光却忽然被一角吸引。 苏思瑜等得一脸不耐烦,不下五次往马车看去,终于忍不住抱怨:“苏玉潆怎么回事?需要那么长……”话未说完,兀地瞪大了眼睛。 身旁传来一声惊呼,苏思瑜看去,苏卿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手里提着的猫,艰难道:“狸奴?” 殷衡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试图挣脱出这个不雅的姿势,他恶狠狠地把眼睛瞥向别处,仿佛这样就能躲避众人或好奇或惊讶的视线。 空气凉飕飕的,他柔软雪白的肚皮暴露在空气中,殷衡努力抬起下垂的两条后退,试图遮掩住,但不过是徒劳而已。 苏卿走上来接过殷衡,一时间有些为难,狸奴不喜别人碰它,既不能交给下人照顾,又不能送它回去,她纠结了一会儿,决定带它进去,临阳公主向来宽和,应该不会介意的。 苏玉潆别有深意地瞥了殷衡一眼。 “我们快些进去吧。”苏卿瞥了一眼周围的人说道,她们在这里逗留太久了。 百花庄园不似京城的府邸,多了随性与自然,三人转过拐角,亭亭如华盖的树冠接连成片,粉白的桃花簇在一起,苍劲盘虬的枝干自下而上,逐渐隐在大片的桃花中,簌簌桃花落下,在地上铺做了一条桃花路。 苏思瑜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美景,她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两人,苏卿来过几次,神色平淡她能理解,可为什么苏玉潆也见怪不怪的样子? 方才尚可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恶劣下来,她也不把注意力放在景色上了,专心致志脚下的路。 前方忽然出现一个侍从,引着三人到了一座院子里,里面早就到了许多贵女,苏思瑜也顾不得低落了,紧紧跟在苏卿身后,眼底满是热切,目光止不住地落在那群贵女身上。 “卿卿!”三人下意识抬头循着声音看去,一名穿着水红色衣衫的女子款款而来。 “汶汶!” 她先是和苏卿打了招呼,随后一双微微弯起的眼睛带点好奇和温和看向二人,问道:“这二位是?” “她们是我妹妹,苏玉潆,苏思瑜,这是滕汶,刑部尚书之女。”苏卿大方地介绍了二人。 苏思瑜迫不及待和对方打了个招呼,苏玉潆虽然对二人之间的称呼有些牙疼,却还是礼貌性地露出个微笑。 滕汶抿嘴一笑,态度亲昵而自然,仿佛她们早就认识一样:“我听卿卿提过你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呢。” 苏思瑜对她的好感顿时增加了,连看她的眼神都真诚不少。 “临阳公主还没来,我们去逛逛?这里头的景色可是极美的,是吧卿卿?”她朝两人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随即笑问道。 苏卿点头表示同意。 四人外加一只猫便在庄园里随意逛了起来,“听闻这次不仅是上京贵女会来,也有不少王公子弟呢。”一把装饰用的扇子掩住唇角,滕汶笑眯眯地说。 “哪有什么好稀奇的,每年踏春不都有吗?”苏卿满不在乎道。 苏思瑜听了却不是滋味,满心的热切褪去,一时间沉默下来,主母打压她们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每年这种活动她和其余的姊妹都因各种各样的借口从来没有出去过,小时候不知道,大了却明白过来,周桑月无非是把她们当作了拉拢各个权势的筹码,拘在闺阁里,蒙蔽了她们的眼睛,企图控制她们的一切,所以苏玉潆在偷溜出去才那么愤怒。 -- 第13页 若不是苏丞相忽然对后院上了心,大约直到她们被周桑月打包嫁人才能摆脱,不过周桑月挑的,又能是多好的人家呢? 想到这儿,她眸光猛地暗了一下,还好……还好现在有了转机。 “这次不一样。”滕汶故作神秘,“听说五王爷、三王爷和太子也来了。” 几人惊呼一声,太子!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若是单单来了王爷倒也不算什么,只不过太子亲临,让她们忍不住往深处想。 殷衡对这些闺阁女子的心事满不在乎,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场的人,却没有自己想见的,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失望。 就在苏卿抱着他转向另一个方向时,他的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殷衡猛地向上挺起身体,探出她的臂弯。 看清那人的下一秒,灵活又迅捷地跳下去,苏卿只来得及叫了一声,橘色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人群里。 她急得跺了跺脚,正要去追,忽然听见有人低声说了一句“王爷来了”。 …… 殷衡在一众贵女中横冲直撞,引起一阵惊呼,他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在相府待的时间够长了,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连姝珺微微垂首理了理裙摆,神情柔和地听着身旁人说话,忽然一只皮毛光滑柔顺的黄狸猫直直奔向这里,她愣了一下,然后头皮微微发麻,连忙侧身躲了躲。 她呼吸突然急促了几分,动作间带着慌乱,可它似乎像是盯住了她一样,冲到她脚边,然后对她喵喵叫,自幼的礼仪不允许她害怕得大叫躲避,连姝珺僵在原地,脸色微微发白。 “好可爱的小猫啊,是庄园里养的吗?”和她的害怕不同,身旁的崔佳如一脸喜爱,弯腰试图把它抱在怀里抚弄,只见它连连后退,抗拒地朝她低呜,崔佳如一脸尴尬地缩回手,抿着唇也不再说什么。 “我们……换个地方吧?”连姝珺连笑都扯不出来了,颤抖地说。 “那走吧。”崔佳如瞥了那猫一眼,拉着她就要走,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让连姝珺带她进来的,可不能浪费了机会。 连姝珺虽然害怕猫,但也担心它乱跑,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不过它看起来不像流浪的,许是庄子里的吧,她这般想着也就放了心,便随着她过去了。 谁知这猫像认准了她一样,死死跟在她身后,她走猫也走,她停猫也停,弄得连姝珺几乎要哭出来,暗自拽紧衣袖,指关节握得泛白,步履僵硬极了。 殷衡好不容易找到他想见的人,却郁闷地发现对方看到他如临大敌,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他呆滞了一秒,随即犹犹豫豫地凑上去,然后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里的害怕,他一下子愣在原地,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家表姐怕猫。 让他放弃又不甘心,于是他跟在连姝珺身边,不远也不近,他想告诉连姝珺他在这里,一切安好,让外祖母不要太担心……可触及她回避的目光,殷衡心里一阵挫败,他现在连表姐的身都近不了,又怎么告诉她。 一旦他被找回去,再见到表姐还不知多久去了,他黑金猫眼浮现一抹纠结与担忧,却也知道今日恐怕是白来了。 “它为什么一直跟着你?”崔佳如一连换来几个地方,一回头,还是能看见那只猫如影随形,她有些烦躁,那猫一直跟着,她还怎么通过连姝珺结识其他人? “我也不知道。”连姝珺勉强扯出笑。 “请问,你们有见过一只黄狸猫吗?”一道温和的声音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她们循声看去,是一名陌生的女子,容姿姣好,白瓷般的脸上挂着一抹若隐若无的笑,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那双浅浅井水似的清透的眼睛。 “你是?”崔佳如问道。 第8章 在殷衡挣脱苏卿逃走的时候,苏玉潆就知道他想见的人出现了,她想过可能会是某个挚友,又或者是能信任的人,但她没想到是一个女子。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苏玉潆抬眸静静看着两人:“相府行三,苏玉潆。” 两人对视一眼,相府似乎只有一个嫡女,那面前这位就是庶女了吧?还是在京城声名狼藉的那个。连姝珺还好,但崔佳如看她的眼神顿时变了,倨傲地点了点头,不受宠的庶女不值得她认识。 “不知道它是不是你要找的?”连姝珺往小心翼翼地旁边移了两步,露出身后的猫。 不待苏玉潆回答,殷衡立马往一旁跳了跳,警惕地盯着她,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威胁。 “它对你也不是很友善。”崔佳如见了这一幕,心情忽然好起来,看它的眼神比之前和善许多。 “它不是我的猫,我只是替人来寻它罢了。”苏玉潆不理会她口中的讥讽,不紧不慢回道,“既然找到了,那就不打扰二位赏花了。” 苏玉潆说着,轻轻颔首,快步越过连姝珺。 它灵活地往后一跳,苏玉潆知道他能听懂,快速而低声说:“如果你不想被丢出去的话,我劝你现在就过来。”说到最后,口吻逐渐严厉。 殷衡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乌溜溜的瞳孔瞪圆,她在命令他?耳尖猛地抖了一下,刚想反驳,却在她的眼睛中看见了傻在原地并且显得很蠢的自己,他毫不意外地捉到了她眼底的一丝笑意。 她在嘲笑他! -- 第14页 还没来得及体会从心底涌上来的怒气,他先一步被抓住,然后粗暴地按在了怀里,鼻尖汹涌扑来的清苦的味道,苦涩得让他下意识皱紧鼻头,甚至忘记了反抗。 “乖。”头顶传来满意的话语,殷衡骤然清醒过来,四肢拼尽所有的力气,却被她强行压住,死死不得动弹,透过缝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连姝珺离他越来越远。 “安生点。”苏玉潆一手按在他后颈上,要不是她抓得用力,他早就从她手上滑走了,随即抬起头,一双眼睛扫过全场,寻找苏卿的踪迹。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其余三人就见不着影了,手里的猫又不断挣扎,她有些不耐烦,呵斥道:“这里不是相府,没有人会迁就一只猫,如果你想被当作野猫扔出去,我现在就能放开你!”若不是苏卿拜托她们,她也不会满院去找殷衡。 不断挣扎的一团毛茸茸顿时老实了。 苏玉潆说得对,哪怕他再不喜欢她,也得先待在她这里!殷衡几欲咬碎银牙,他不甘心地朝着连姝珺的方向看了几眼,愤愤安静下来。 苏玉潆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苏卿,索性也不找了,抱着殷衡寻了凉亭坐下歇脚,她恶毒的名声早就传遍整个京城了,但鲜少出门,所以也没什么人认识她,不过一旦得知她是谁的贵女,没一会儿就找借口离开了,左右她不在乎,没人也正和她意。 殷衡用看戏的心态旁观,眼中的意味暴露无遗,苏玉潆懒得搭理他,随手把他放在旁边的石凳上,有一搭没一搭把玩手中的瓷杯。 “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苏玉潆抬眼望去,连姝珺僵硬地朝她一笑,随后小心翼翼地挑了个离殷衡最远的石凳。 “当然,请便。”她惊讶了一瞬,微笑说道,然后眼疾手快地按住殷衡,惹得他不满地叫了一声。 连姝珺脸色似乎好些了,她感激地投去一眼:“谢谢。” 她身旁另一名贵女不在,苏玉潆收回目光,听见她说:“我叫连姝珺,方才那个是崔佳如。”连姝珺也看见了崔佳如的失礼,因此脸上有些犹豫,“她性子比较坦率,相处久了就知道了,她没有坏心思。” 苏玉潆不置可否,不过见她满脸诚恳,她也不打算说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连姝珺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她皱眉想了一会儿,余光瞥到毛茸茸的脑袋,这才惊觉连姝珺所在的承伯侯府不就是殷衡娘亲的娘家吗,所以殷衡才粘着连姝珺? 人群忽然热闹起来,两人一同望去,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玄衣上绣着四爪蟒袍,昭示来人的身份,他身后的定然就是临阳公主了,苏玉潆匆匆看了一眼,随即和众人一同迎接。 正主来了,各处的贵女公子纷纷聚集到一起,待正主坐下后,众人才纷纷落座,苏玉潆和连姝珺分开了,挨着苏卿坐下,顺便把殷衡还给她。 “你找到狸奴了?”苏卿看起来又惊又喜,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眼,狸奴跑丢的时候,她本想唤下人去找,可这里贵女公子如此之多,害怕惊扰了他们,这才作罢,还好三妹妹找到了。 “嗯。”苏玉潆瞥了一眼和苏卿一同进来的秦温玉,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苏思瑜脸上带着雀跃,她又看向坐在对面的滕汶,对方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苏玉潆收回目光,叹了口气,看来只有她和滕汶在尽力找猫。 毕竟是临阳公主宴请,自然也由她主持,在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开场话后,就表示诸位尽情游玩赏花。 有公主的话在前,众人自然也松懈下来,三三两两玩作一团,赏花的赏花,游园的游园,还真有几分踏青的样子。 苏思瑜早就起身离开了,苏卿也想去逛逛,但见苏玉潆稳稳坐在这里,她也不好丢下她一人:“我们也去逛逛吧?” 苏玉潆刚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这里女子那么多,又都是不差钱的,哪怕她能揽到一些客源,对她的铺子来说也是一笔进账,再者就算揽客不理想,提高一下店铺知名度也是好的。 思及此,苏玉潆果断起身:“大姐姐说得对,百花庄园确实美不胜收,是该逛逛的。” 苏卿结交的人比她多多了,以她那个名声,不把人吓跑就不错了,还谈什么揽客,跟在苏卿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苏玉潆后知后觉,她是不是该把洗白名声提上日程了? 不过在苏卿领着自己往贵女圈走去的时候,她暂时把这个念头抛在身后,目前还是自己的依仗最重要。 “……下月生辰礼,还未想好送什么。” “字画、玉石、笔墨纸砚不都可以吗?” “可这些,往日的生辰宴上都送过了。”说话的人有些迟疑。 苏卿带她走得越发近了,大约是探讨得太入迷,竟然没有发觉她们的到来。 “京城有一小铺,名叫揽星居,铺子里收纳的尽是些异域风情的东西,或许你可以去看一看?”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她们同时抬起头,先前的女子对上苏玉潆矜持温和的笑,也友好地笑了一下。 “你们来了!”另一名女子看见熟悉的人,热情地打了招呼,随即才把目光挪向苏玉潆,用眼神问她们这是谁。 “这是我三妹妹,苏玉潆,这是阮湘湘和徐茵。” -- 第15页 两人显然也听过京城传言,不过因为和苏卿交好,知道都是些子虚乌有的谣言,因此只是有些惊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态度友好地接纳了。 “你方才说揽星居是个什么铺子?”开口的人是阮湘湘,也是方才惆怅送礼的人。 “我也是不久前出门才知道那里的,只知道里面的东西非我大陵所产。” 苏卿带着她出去过,也没有怀疑苏玉潆的话,反而好奇地拉着她问:“我还未在京城听闻有这间铺子呢,是新开的吗?” “那间铺子不大,没什么名气,再者京城极大,没听过很正常。”苏玉潆不紧不慢地说。 阮湘湘点头,神情若有所思,看样子是打算去一趟了。 苏玉潆越发柔和:“那里不太好找,若是需要,我可以带你们去。” “京城谁人不知,相府三小姐心思不正,阮小姐还是不要和她去了,保不准心里打着什么坏心思呢。” 苏玉潆脸上的笑淡下来,眉心蹙起,她惹到崔佳如了吗? 五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崔佳如拉着一脸尴尬的连姝珺走过来,朝四人热情地打了招呼,故意似的忽略了苏玉潆,让苏卿有些不悦。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你是谁?”苏卿打断了她的话,瞪着她们。 连姝珺刚想开口,苏玉潆突然出声:“我与崔小姐今日第一次见面,何故泼我脏水?若是因为京城的谣言……”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接着讥讽地说:“那崔小姐该多读读书了,毕竟谣言止于智者。” 几句话,讽刺崔佳如没有脑子不会思考,苏卿几人忍不住掩唇轻笑,崔佳如更是气恼得脸都涨红了。 她好心提醒阮湘湘,没想到却招来了一番嘲笑,心下憋屈之时又把怨气倾注在苏玉潆身上,口不择言起来:“若是你品行端正,京城又怎么会有流言?生性恶毒,心机深沉,恐怕传言属实!” “我劝你说话谨慎一点!苏玉潆乃苏相之女,凭这个身份,你就不得造次!”苏卿顿时冷了眼眸。 崔佳如被她看得心慌,她之所以敢挑衅就是因为苏玉潆是相府不受宠的庶女,名声又差,那她在相府定然不好过,她以为借此来讨好就能结交几人,没想到……没想到和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第9章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自会去看,这就不劳崔小姐费心了。”徐茵忍住翻白眼的欲.望说,其余人皆是点头同意,这让苏卿脸色好看了不少。 只不过崔佳如却越发难堪,嚷嚷道:“你们不要被她骗了。” 剑拔弩张时,还是连姝珺最后受不住,朝几人欠了欠身,一脸歉意地留下一句“失礼了”,拉着崔佳如走了。 “就这么走了?连个道歉都没有。”徐茵不满地皱了皱眉,随即看向苏玉潆。 察觉到她隐隐担忧的目光,苏玉潆莞尔一笑,抬头时朝崔佳如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心中却默默计划着如何洗白名声。 橘黄色的猫歪了一下头,微微眯上眼睛,他从几人的剑拔弩张中似乎也知道了一点东西,不过苏玉潆那句谣言止于智者,他觉得自己被深深伤害了。 他再一次看着连姝珺走远,这次目光稍微分给了崔佳如一点,他虽然没怎么在意过表姐和谁交好,但是至少在他坠马之前,他记得表姐身边是没有这个人的。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他表姐身边凑。漂亮的金黑色瞳孔泛着一种冰冷的光,嵌在动物的身上,透着一股独属于捕猎者的凶残。 “我们不聊她了,省得惹人心烦,刚刚苏三小姐说带我们去铺子?”徐茵一摆手略过崔佳如,又聊起那个店铺。 “叫我苏玉潆就好。”她顿了顿,接着说,“没错,那家店铺比较特殊,所以我记住路了。” “可是,你出门没问题吗?”苏卿问得隐晦,显然有些担心她再被罚。 “无妨,父亲答应我能随时出门。” “我叫你玉潆就好,那就说定了,两日后如何?”徐茵一拍手,当即决定道,至于姐妹二人之间隐晦的话语,她只当没听见。 这边相处融洽,连姝珺那边气氛却有些沉默。 “佳如,你不该那般诋毁一个人。”连姝珺滞涩开口。 “诋毁?”崔佳如不满地皱起眉头,语气愤愤不平,“明明是那个苏玉潆装模作样,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倘若她真没做过,又怎么会有这种流言传出来?”她不相信自己竟然没有接近苏卿几人,把一切由头都推到了苏玉潆头上。 她越说越激动,却没注意到连姝珺越发难看的脸色,“够了!” 喋喋不休的崔佳如霎时止住话头,懊恼自己说多了,连忙拉着她补救:“抱歉姝珺,你知道我的,就是性子太直接了,你别介意,我下次不那么说了。” 连姝珺这才脸色好一点,她沉默片刻,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苏玉潆真的和传闻中一样,那为什么苏卿还愿意和她一起?那只能说明,传言不实,而且在此之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苏玉潆。” 崔佳如嘴上没有反驳,但却不赞同她的观点,苏卿愿意和她一起,肯定是苏卿太过单纯,被她哄骗了,至于传言不实,她摇摆了一下,还是坚定认为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就不可能有流言,崔佳如越发觉得苏玉潆如流言那般心思深沉。 -- 第16页 她要揭露苏玉潆的真面目!那样的话,苏卿一定会把她引为好友,毕竟她和连姝珺都能成为朋友,苏相嫡女,应当不成问题,而和相府嫡小姐成为朋友,母亲在父亲那里也会好过很多,崔佳如不断舒展眉头,眼睛越来越亮。 “……你要去和她道歉。” 连姝珺之前说了什么,她根本没有听到,只听到最后一句,饶是如此,崔佳如心里也是惊了一惊,当即反驳:“不可能!” 回神后发觉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脸色讪讪。 “你若是知道错了,就该去道歉,而不是嘴上说说。”连姝珺知道她并无悔改之意之后脸都绿了,这是她第一次和别人争执,尤其事对方还听不进她的话,气恼得当下甩手离开。 若是平日,崔佳如早就跟上去了,可今日她正在气头上,又被她这般呵斥,崔佳如拉不下面子去找她,她在原地思忖了一下,随即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她和连姝珺交好,也因此认识了许多望门贵女,自认为即便身份低了一些,但好歹也是正经的嫡女,苏玉潆除了投胎投了个好地方,没有一点比得上自己。崔佳如心高气傲地想,完完全全忘了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小官之女。 她等了好久才等到苏玉潆一个人,崔佳如瞅准时机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 苏玉潆被人拦下,抬眼一看,又是崔佳如,顿时皱眉望着她:“你又想做什么?” “姝珺生我的气了。”她开口说了一句话,深吸一口气,愤懑地盯着她:“都是你的错!” 她怕不是脑子有毛病。苏玉潆仔细打量,下了结论。 “姝珺一直和我要好,你一出现就她就怪我,你也是用这种法子迷惑苏小姐和其他人的吧?果然心机深沉,不择手段。” 苏玉潆微微撇过头轻视地看着她:“崔佳如,其父为集英殿修撰,六品小官之女,能进来也是靠着连姝珺吧?” “你说我品行不端,可我却瞧你阿谀谄媚,奉承巴结,你以为的坦率直爽,不过是掩盖自己尖酸刻薄,口无遮拦的借口罢了。”苏玉潆步步紧逼,目光如刀,“我即便名声再差,也是苏相之女,容不得你放肆……我记得苏卿说过吧,很显然,崔小姐不仅读书少没脑子奉流言为真相,还听不懂人话。” 她轻飘飘几句话轻而易举地点燃了崔佳如的怒火,脚边有一晃而过的毛绒触感,她低头一看,先前那只黄狸猫慢悠悠走过去,察觉到有人看他,抬头望了望两人,然后一视同仁地给了二人一个白眼。 “小畜生!”崔佳如登时咬牙切齿、迁怒地骂了一句,殷衡反应也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着旁边的横栏跳起,给了她一爪子,尖锐的猫爪狠狠划在她脸上,挠出三道红痕,转眼间红痕就鼓胀起来,缓缓渗出血迹,她只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指腹轻轻按了一下伤口,看清手指上的血迹后脑子空白了一瞬,随即大叫着扑上去,眼中闪过恶毒之色。 苏玉潆侧身一躲,身后就是湖水,只见她猛冲之下刹不住脚步,直直跌进去,苏玉潆下意识伸手去抓,对上崔佳如惊恐的双眼,她微微一笑,顺着她的方向猛然一推。 崔佳如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平静的水面扑起硕大的水花,霎时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冰冷的湖水没进她的口腔,窒息感倾覆而来,她试图抓住什么,可周围除了水还是水,恍惚间只听扑通一声,紧接着手臂上传来一股大力,拽着她脱离了水面。 苏玉潆冷漠地看着,抓她的是殷衡,关她苏玉潆什么事,落了水也是自食恶果。 她趴在地面上,狼狈地咳嗽,有丫鬟为她披上衣衫,被崔佳如一把挥开,她恶狠狠地瞪着苏玉潆,脸庞微微扭曲,随即注意到周围的人,勉强冷静下来:“你为什么要推我?”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苏玉潆眸光霎时冷下来,这时苏卿挤过人群,看清她的脸时愣了一下,随即怒瞪着崔佳如,她把苏玉潆护在身后:“你说玉潆推你,你有什么证据?” “苏小姐,我刚刚才被人从池水中救上来,若非她推我,难不成还是我自己跳下去的吗?”崔佳如还记得巴结苏卿,对她的态度也软和许多,瞧得众人一脸疑惑,面对一个护着推自己入水的人的姐姐,竟也不气不恼? “我没有理由推你入水,反倒是崔小姐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于我。”苏玉潆歪头看向苏卿,后者认同地点了点头。 周围的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变了又变,崔佳如还想反驳,人群忽然分至两侧,临阳公主率着一众奴仆匆匆赶来,扫了一眼现场,蹙眉吩咐道:“来人,带崔小姐去换身衣服。” 她这才惊觉自己的衣衫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显出少女的曲线,她低呼一声,立马有侍女上前为她披上外衫,领着她离开了。 人已经走了,众人便没有再围着的道理了,苏卿悄悄拉了一下苏玉潆问道:“她是怎么掉下去的?” 苏玉潆瞥了一眼看似乖巧的殷衡,对方睁大眼睛看她:“狸奴抓了她的脸,她恼怒之下扑过来,我躲开了,没拉住她,然后她就掉进去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的脸如此可怖,不过也是活该,谁让她一直轻视三妹妹!苏卿轻哼了一声。 经此一事,苏卿再也不愿意让苏玉潆脱离她的视线,等崔佳如换好了衣裳,脸上也覆了一块面纱,虽然众人表面上看似不在意,但隐晦投过来的目光却暗含着打探。 -- 第17页 吃了亏的崔佳如老实许多,她朝连姝珺走过去,熟料对方见到她竟冷着脸回避,她僵了一下,慌忙垂下头,藏起眼里一闪而过的怨愤。 “公道自在人心,三妹妹你不用怕。”苏卿扬了扬下巴。 “嗯。”苏玉潆冲她一笑,柔柔低头。 第10章 “……这就是全部经过了。”苏玉潆把事实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不添油不加醋,除了隐瞒了她推了一把之外,平淡地仿佛在诉说别人的事一样,让临阳公主多看了她一眼。 临阳公主稍稍颔首,转向崔佳如:“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此时众人都聚到宴厅中,临阳公主坐在上首,扫视了一圈人群,最后定在她的面纱上。 “她隐瞒了!她最后拉住我再把我推进去!”崔佳如急切地说,生怕别人不信她一样,大喊一声:“她和流言中是一样的!” 此话一处,人群安静了一瞬,然后窃窃私语起来。 “慎言!” “你闭嘴!” 临阳公主和苏卿同时出声,只见苏卿愤怒地抬起头,反驳道:“传言都是骗人的!我和她朝夕相处,三妹妹为人如何我又怎会不知道!”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众人下意识看向苏玉潆,她微微抬起眼睛,有些无奈,又有些感激,看向苏卿的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她轻拍着苏卿安慰道:“姐姐别气了。” 这样亲密无间的姐妹,妹妹真的如传言那般吗?众人第一次动摇了,他们似乎确实没有人亲眼看过听过苏玉潆做了什么,都是听坊间传闻,如此一来,那背后人竟是要毁了她? 这样就能解释,为何很少有人见过她,养在深闺,又名声尽毁,耳目隔绝,哪来的机会澄清自己? 众人看她的目光一变再变。 “本王能为苏三小姐作证。”秦温玉握着一把折扇,温吞吞地走进来,他朝众人一笑:“崔小姐落水之前,本王恰巧在附近,亲眼目睹了所有,苏三小姐所言具实。” 苏卿面带喜色,崔佳如脸色却一白。 “苏三小姐试图拉住崔小姐,不过没能成功。”秦温玉慢吞吞地眨了一下眼睛,目光瞥见苏卿,下意识想露出个笑,忽然想起他在那里,又赶紧收了回来,因为先前的动作,苏卿只看见了两个一闪而过的小酒窝,她心里的怒气瞬间熄灭了。 “原来如此,恐怕是崔小姐误把苏三小姐的搭救当作推她了。”临阳公主淡淡地说。 “大概是的。”秦温玉慢了半拍回道。 “既然是个误会,那崔小姐当赔个不是,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苏三小姐看如何?”临阳公主目光扫过二人。 苏卿愣了一下,只见苏玉潆欠身颔首道:“全凭殿下定夺。” 她自然看出来临阳公主不愿把事闹大,这才大事化小,不过苏玉潆也不遗憾就是了,之前才想着洗白名声,结果崔佳如歪打正着,送了她这么一份大礼,着实让她意外,苏玉潆隐晦地扫视了周围一圈,今天之后,那些流言怕是要立不住跟脚了。 事情草草结束,她地注意力很快就不放在对方身上了,因为秦温玉握着他那把折扇朝这里走来了。 “多谢五王爷替三妹妹作证。”苏卿眼睛亮了一瞬,然后规规矩矩行礼。 “无妨,我也不过是把所见说出来而已。”秦温玉笑呵呵道。 看来他没有看见她推人的动作,苏玉潆面上含笑,心中暗自揣度,索性今日的目的也达成了,她就不在这儿碍眼了,和二人道别后,苏玉潆独自一人往无人的桃花林去了。 远离喧闹,身后踩着花瓣沙沙的脚步声就更加明显,苏玉潆转过身,没看见人影,目光随之下移,一团暖橘色静静蹲坐在哪里,黑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苏玉潆猛然想起来,她推人时,这位可是一直跟在她身旁的,心情莫名沉下来,被一个陌生人看到全部,着实不怎么样,她的眉头逐渐蹙起来,而后又忽然松开,左右她和殷衡初次见面就不怎么愉快,就算他看到了她的真面目又如何,等他恢复人身,再坐实那些流言的时候,她早就不在京城了。 不过这位不是一向厌恶她,不肯近她身的吗?苏玉潆打探似地望过去,不过可惜的是在他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情绪。 一人一猫走走停停,苏玉潆心中有些烦躁,她居高临下问:“跟着我干吗?” 殷衡心烦意乱,他也不想跟着她,尤其事在他亲眼看到了所有,然后又看见这个人是怎么抽身脱离的时候,可他不能一直待在相府,苏卿无意间说过等回到相府就把他关在笼子里,省的他总是乱跑。 苏卿不愿意带他出去,而苏玉潆又被苏相允诺随意出府,两者对比,他心里的纠结仿佛有人在一条绳子两端不断用力扯着,就像是要挣断一样。 早知如此,当初不该过早挑衅她……不对!她不过就是一个庶女,还心狠手辣——推人入湖,城府深沉——利用崔佳如洗白自己的名声,装柔弱装可怜……这样的人是他最厌恶的,又怎么会示好? 殷衡一想到自己对她摇尾讨好的画面就一脸嫌弃,于是就变成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后。 直到她吐出了一句话,殷衡还深陷矛盾中,闻言只是愣愣抬起头,她居高临下,脸上是他熟悉的厌烦,殷衡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在干什么?跟着一个庶女,企图摇尾乞怜?他是世子!家世显赫,身份高贵,他要出府有的是办法,又何须通过一个……庶女! -- 第18页 苏玉潆看着殷衡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猛地跳起,飞速远离了她的视线。 莫名其妙。 她不再关注殷衡,身后没了尾巴,她乐得自在,慢悠悠地逛着庄园。 夜色蔓上来时,百花庄园也渐渐清冷下来,庄子前一辆接一辆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和阮湘湘、徐茵告别后,姐妹三人坐在马车中,神色均有些疲惫,就连蹲坐在苏卿腿上的殷衡也显得无精打采。 他思考了很久,决定两日后溜出去,他如今的体格和当初那副孱弱的样子大为不同,况且府上认识他的人很多,难的在于如何进到平远侯府,或者,他可以试试去承伯侯府,就是不知道舅舅对怪力乱神相信多少了。他瞥了瞥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想。 消息传得极快,不消一日的功夫,京城上下都知道了庄园里发生的事,一时间众说纷纭,苏玉潆的名声分成了两种极端,一种倾向于流言不实,之前种种都是道听途说,一种则倾向于她心机深沉,连苏卿都被骗了过去。 外界传言演变得再怎么激烈,苏玉潆也没工夫关心那些,对她而言,这比一开始好上不好,周桑月因为苏相对她上心不少,明面上虽没有什么变化,但私底下却越发苛刻,她望着比以往更少的月例,淡淡吩咐让巧云收起来。 关姨娘的庄子可以说是掌控在周桑月手里的,这也是她私下为什么敢这么做的原因,但凡苏玉潆有所反抗,姨娘那边的生活就不好过了。 “小姐……”巧云气得浑身颤抖,这点银子,连打点下人都不够,主母未免太过分了些! 苏玉潆瞥了一眼,转身掏出了一个老旧鼓囊囊的荷包,丢给巧云,巧云一头雾水地打开,然后忽然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她:“这……”她说了一个字,随后面色如常,尽数收了起来,该问的不该问的她心里都有数。 …… 两日的时间眨眼间就过去了,有了苏相的允诺,苏玉潆出府时没有遭到任何阻拦,她和苏卿一同乘马车先去五人相约碰头的地方。 她们到的时候,阮湘湘三人早就等在那里了,远远看到相府的马车,徐茵拉着二人就过去,毫不客气地挤上去,还好马车足够大,容纳五人也是绰绰有余。 “你们可算来了,湘湘几乎都望穿秋水了。”徐茵打趣道,惹得阮湘湘一个羞瞪。 “我为了挑个生辰礼可是煞费苦心,我可是把希望全寄托在那家店上了。”阮湘湘一手搭在苏玉潆手上满脸认真地说。 苏玉潆眨了眨眼睛,舒缓地笑了:“放心,一定会挑到合适的生辰礼的。” 阮湘湘作为翰林学士之女,贵重的礼物又怎会找不到,估计是看在苏卿的面子上才来这一趟的吧,苏玉潆心里如明镜一般,但她也不怯场就是了,揽星居不说别的,里头的东西却实打实不属于大陵所有。 谈笑间就到了地方,几人依次下了马车,灰旧的牌匾上挂着“揽星居”三字,看起来普普通通,若不是苏玉潆向她们推荐,只怕是从它店前经过也不会注意到。 阮湘湘眼里露出了一丝犹豫,不过片刻后,徐茵就拉着她率先走了进去,滕汶而后跟上,缀在最后的是苏卿和苏玉潆,苏卿拉了拉她的衣袖,悄声问:“这家店可靠吗?三妹妹不要被人骗了才好。” 苏卿满脸怀疑担忧,好像苏玉潆被人哄骗的幼童一样,苏玉潆看得哭笑不得,再三保证:“放心。” 她将信将疑地跟着苏玉潆进去了,还未踏进店,就见前面三人愣愣站在原地,她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不动了?” 一只脚刚踏进去,苏卿顿时愣在原地。 第11章 揽星居早就大变样了,原本纷杂挂在墙角的零碎物品全都被取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排排紧凑的檀木架子,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异域风情的物件,和上次来那些有趣但不值钱的物件不同,铺子里明显多了许多珍贵的东西,店铺正中央放了一个层层阶梯展示架,和檀木架子同样,不过放的是一些小巧的物品。 屋子背阳,即便是正午当头,里面还是覆盖着大片大片的阴影,是以在揽星居不起眼的角落里,摆上了样式独特的烛台,绘满了繁复美丽花纹的底座之上是细高的烛柄,再往上是烛台,与大陵不同的是,烛台恍若开花一样高高低低,置上了许多白蜡,在柔和的暖光下,铺子里的东西显得更加神秘繁美。 铺子进门正对面,挂着一副一人高的字画,昏昏暖光把架子、物件的影子映在白纸上,黑影随着烛光不时闪动着,唯有墨色的字迹岿然不动,狂放而张扬地落笔:揽天下之物。 徐茵从震惊中回过神,揽天下之物,连当今陛下都不曾这么说过,真是好大的口气。 进店右手侧,还是那个账房先生,他笑眯眯地捋着花白的胡子,也不出声,任凭几位小姑娘打量着,见差不多了,说:“几位可是需要什么?” 苏玉潆默默把目光投向吴先生,吴先生也向她回以灿烂的笑,她倒是没想到揽星居好好收拾后竟也让她惊讶了一下。 阮湘湘看花了眼,好不容易分了点注意力过来:“这里有送人的生辰礼吗?” “姑娘是送谁的?” “家兄。” 吴先生想了想,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在几个檀木架子上来来回回看了几眼,指着其中一个说:“这是东澜国的短匕,吹毛断发,锋利无比。” -- 第19页 阮湘湘望了望那把短匕,金光闪闪的刀柄上镶满了细细碎碎的珠宝,排列出一个奇异的纹路,随着烛光的跳跃,偶尔一闪而过一抹流光——看起来不像触之见血的武器。 “家兄……不善武。”阮湘湘委婉地说。 吴先生沉吟一番,又走到另一个架子前:“那这个呢?” 一把从外表来看很朴素的折扇,但当吴先生展开时,却发现那扇面是由薄薄的木片叠加而成,每一片扇叶上都镂空有图案,徐徐展开时,一副梅花生长图仿佛活过来一样,从花苞渐渐盛开,再由极盛转而枯萎,唯余一颗苍老遒劲的枝干,更妙的是一股淡淡的带着初雪的梅香在鼻尖散开,到最后的枯枝树干时,那股香又变成了残落凋零的苦寂味。 阮湘湘爱不释手,不停把玩着,她抬头艰难地问:“还有其他的吗?”这把扇子她想自己留着用,余光瞥到架子上的一个盒子,她心下一动:“这是什么?” 吴先生抬头看了一眼,“那里面是书。” “可以打开看看吗?” 得到吴先生允许,阮湘湘小心地打开了盒子,老旧地木盒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滕汶看清后惊呼一声,“这是长游居士的书,似乎还是孤本!”她的目光逐渐热切,不过书在好友手里,也不好直接拿过来。 “不是孤本。”吴先生乐呵呵道,“这只是其中一份拓本。” 滕汶平复了一下呼吸,哪怕是拓本,也很难得了。 “姑娘若是想要,小店还有些库存。”吴先生迅速了解她的需求,精明地说。 “原来这些不止一份啊。”徐茵扫了一眼架子上的东西,每一件物品都是不同的,她还以为只有一件呢。 “湘湘,你要是不买,我可就下手了。”滕汶跃跃欲试。 只见阮湘湘软和地笑了一下:“一样的又何妨,就这个了。”她指着木盒,让吴先生包起来。 见她不介意,滕汶当即表示再拿一份,除了她们之外,徐茵和苏卿也挑到了自己喜欢的物件,只有苏玉潆两手空空。 苏卿还以为她没有银子,善解人意地说:“三妹妹,喜欢什么就拿吧。”她朝苏玉潆眨眨眼,表示一切有她。 苏玉潆莞尔一笑,摇头说:“我喜欢实用的。” 她和吴管家心照不宣,对彼此像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吴先生把几人送到门外,才转而回到柜台里面。 她们重新站在阳光下的时候,回望那个灰扑扑不起眼的牌匾,简直不敢相信京城还有这么一家独特的店铺。 “这样的店铺,竟然会籍籍无名。”滕汶握紧手里装书的木盒子,喃喃道。 阮湘湘几人也赞同点头。 苏玉潆又回头凝望那块牌匾,目光中似有光华掠过,眨眼间又沉寂下来,她笑着对几人道:“走吧。” 马车载着五人驶离了这条街道,揽星居的牌匾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 …… 承伯侯府门外,一只橘猫团着身子,蹲坐在两头石狮子正中间,柔软丰暖的脊背微微曲着,毛茸茸的尾巴蹭着地板甩过来又扫过去。 哒哒的马蹄声伴着阵阵摇铃声,他撇过头,一辆奢华的马车正巧停在他身后,殷衡三两步跳上石狮子,这是承伯侯府的马车,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两日前刚见过,正是连姝珺。 她看到石狮子上的猫,一时有些惊讶和害怕,看了它好几眼,神情犹豫了片刻,还是让贴身侍女抱了起来,那猫也乖巧,一动不动。 连姝珺顿了一下,又让侍女放下了,这应该不是相府的那只,那只可顽劣多了。 殷衡见她要走顿时急了,喵喵叫着往她身边凑,吓得连姝珺又白了脸色连连避开。 他只能郁闷地停住脚步。 正这时,又一辆马车驶过来,崔佳如脸上覆着轻纱,甫一下马车就对上连姝珺的视线,当作没事人一样朝她打了招呼,对方扭头就要进去,她小跑了两步就要追上去,前方却忽然蹿出一只猫,和在庄园上抓花她的那一只一模一样,崔佳如脸皮抽了抽,慌忙停下。 “姝珺!”崔佳如想追过去,但面前这只猫却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只好打消了心里的念头。 “崔小姐还是请回吧。”连姝珺生冷地说,先前是她看走了眼,误以为她只是心直口快,如今看到了她的真面目,又岂再愿意和她相交。 “你听我说啊。”连姝珺就要走了,心里一急,也顾不得其他,她一脚踢开那只猫,嘴里骂骂咧咧道:“滚开!” 殷衡这时也不过比最初健康了不少,但也不能和人相比,崔佳如一脚将他踢到一边,侧身撞翻在地,柔软的皮毛和冷硬的地面狠狠摩擦了一番,嗓子里忍不住地呜了一声。 “你做什么?!”连姝珺猛地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虽不喜欢猫,却也不会主动伤害,她吩咐侍女去看看它怎么样了,自己则横眉冷对地说:“劳烦崔小姐以后还是不要叫我的名字了,也不要再来承伯侯府了。” 她一字一顿,崔佳如则一寸寸白了脸色,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失去了连姝珺,那父亲对母亲的态度又要回到从前了。 连姝珺满心不耐,不再搭理她,带着侍女入了府,崔佳如被拦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觉得她真的进不去这才乘马车离开。 殷衡一进承伯侯府,像回了自己的地盘一样,迫不及待要跳下去,侍女几乎要抱不住它,连姝珺连连瞥了它几眼这才老实起来。 -- 第20页 进了自己的院子,连姝珺慌慌张张离了侍女十步之远,纠结地看着那猫,大概是想起在大门口它替自己挡住了崔佳如,思索之后说:“你把它交给管事,让管事好生照顾它,只是不许带到我的院子里。” 自家小姐怕猫,她竟是现在才知道,侍女尽管有些不舍,但也要以小姐为主,她欠身,随即抱着猫离开了。 在寻管事的路上时,怀里的猫过于乖巧,让侍女放松了警惕,一时不察,它猛地跳了下来,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殷衡在承伯侯府比在自己家里还熟悉,七扭八拐之下就到了他舅舅连昌成书房前,他一路攀爬跳跃,直至上了房顶才作罢,他伏坐在瓦檐上,耐心等待。 而另一边的相府中,苏卿刚一回府就看见仰月火急火燎地赶来告知她狸奴丢了,苏卿说不上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只来得及让人去找。 她一想到第一次把狸奴带回家时,它那副可怜兮兮、孱弱的样子,没有她的照顾,狸奴自己怎么在外面活下来? 苏卿现在只希望狸奴只是一时贪玩跑出去了,期盼它还记得回家的路。 大晚上的,相府灯火明亮,一众奴仆举着火把在街上来回走动找着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相府的小姐找不着了呢。 “我早就知道狸奴爱出去,只是怕它跑丢了才不带它,早知如此,还不如带着它呢。”苏卿眼角挂着泪珠,两手攥着手帕,相处那么久了早就生出感情了,天也越来越黑,不知道它在外边找到地方睡觉没有。 “你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苏玉潆安慰道,殷衡又不是真的幼猫,这次出去肯定是有目的的,就算没有达到目的,他也能记得回来的路,就是不知道他去的是平远侯府还是承伯侯府了。 大肆找了一个晚上,奴仆们一无所获,苏相觉得苏卿太过看重一只猫,于是遣散了奴仆,表示她要什么样的猫没有,大不了再买一只就是了。 苏卿转头扑进周桑月怀里呜咽出声。 第12章 次日清晨,昨夜相府的举动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连姝珺用着早膳,听贴身侍女讲着,手中的瓷勺忽然顿了顿,“寻猫?”她忽然想起昨日带回来的那只猫。 “是啊,阵势可大了,奴婢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原来是相府嫡小姐的猫丢了。” 连姝珺思维发散了一会儿,忽然问:“昨日那只猫在管事那里吧?” 侍女突然卡壳,慌忙跪下:“小姐,奴婢本是要给管事的,可是半路上、半路上它逃走了,奴婢寻了许久也没有见到……” 连姝珺万万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个走向,连早膳也不用了,当即站起来:“带我去它跑走的地方。” 侍女见她没有罚自己的意思,不禁松了口气,连忙带着她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花园,凉亭假山,花草植木,任何一条缝隙都可能是它逃走的路线,连姝珺犯了难。 “说不定它出了府呢。”侍女小心翼翼地说。 书房屋檐上,殷衡吹了一夜风,终于在第二天见到步履匆匆的连昌成,他精神一振,舒展身体爬了下去,他想趁着门开的缝隙溜进去,哪知身体进了一半,却忽然被人提起来,殷衡郁闷地对上一双严肃的眼睛。 “哪儿来的猫?” “似乎是小姐昨日带回来的。”一旁的小厮回道。 “既然是姝珺的猫,就给她送回去。”连昌成看了它好几眼,明明是一只猫,他却觉得这只猫和他那个外甥相像。 他大概是思虑魔怔了,连昌成暗自摇摇头,心神却被它勾起,想起了尚昏迷在床上的外甥,浓眉不由得皱起,他脚步沉沉地跨进书房,只留了一个高大沉默的背影。 殷衡没了见到亲人的激动,耷拉着两只耳朵,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要不是书房门窗紧闭,外面还有人看守,一晚上的功夫,足够他混进书房留纸条了,可他混不进去。 “对了。”连昌成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说:“一会儿备马车去平远侯府。” 小厮俯身低下称是,殷衡的视线也随之低了低,他听见了后半句话:“一个妾室,也敢觊觎松灵的嫁妆。” 那小厮提着他的后颈,路过花园时,正巧看见连姝珺,小厮连忙说:“小姐!” 他小跑过来,笑道:“小姐的猫。” 连姝珺抿着嘴后退了一大步,身旁的侍女见状上前一步接过来,那小厮就要退下,连姝珺忽然开口:“慢着,你在哪里寻到它的?” 小厮作揖:“侯爷的书房外,还是侯爷特地命小人送来呢。” “我知道了,下去吧。”小厮又作揖,转身下去了。 “小姐,这……还送到管事那里去吗?” “备马车,带上它我们去相府。”连姝珺想也不想地说。 …… 苏卿捧着茶杯闷闷不乐,“狸奴还是没有回来,他们都在说再重新买一只就好了,可是我不想。” 苏玉潆没说话,默默喝了一口茶,苏相和周桑月自然不会在乎一只猫,他们心里只有名利权势地位,不过她觉得殷衡最终还是会回来的,从人变成猫,这件事说出去都只觉得荒诞,更何况他现在不能人言,即便能依靠书画,也要看他能不能近得了那些人的身。 他注定要在相府,把自己的一腔深情,交付出去。苏玉潆透过袅袅白雾,看向对面的苏卿,她始终在担忧殷衡的安危,身陷囹圄之际,却有一人从头到尾地关心他担忧他,如果换成以往的苏玉潆,她也会把真心交出去。 -- 第21页 她谓叹一声,可惜命运已变。 “小姐,承伯侯府有人来了,指明要见二位小姐。”仰月禀告说。 两人对视了一眼。 相府前堂中,苏玉潆二人到的时候,就见连姝珺坐得离自己的侍女远远的,那侍女很显眼,手上提了个猫笼,里头是一只暖黄色的猫。 苏卿只消看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狸奴,她连忙走上去接过猫笼,就差喜极而泣了,不过笼中的猫倒是看着不甚精神。 苏玉潆瞥了一眼就把目光放在了连姝珺身上,疏离有礼地打了个招呼:“劳烦连小姐跑这一趟了。” 只见她摇摇头:“无妨,今日我来,也算是有事找你。” 找她?苏玉潆讶异地抬起头。 只见她面目严肃道:“我之前虽和崔佳如交好,却识人不清,她那日所言所想,我并不知道。”连姝珺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我知你不信,你……把我在庄园说的那些话忘了吧。” 苏玉潆想了一下,关于崔佳如的,似乎也只有那句她性子坦率,她眨了一下眼:“放心,我早就忘了,而且,我便是不相信连小姐,也该相信承伯侯府的教养的。” 连姝珺闻言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心中对她多了许多好感:“多谢。” 殷衡最后还是如苏玉潆所想回到了相府,日子仿佛以前一样平淡,不过在苏玉潆不知道的时候,京城里却掀起一阵攀比——扇子。 翰林学士之女阮湘湘不知从哪儿得了一把极为精巧别致的扇子,更兼有异香,可是让她出了一把风头,暗地里不少贵女都在打听在哪里买的,阮湘湘也不藏私,大方地说出了铺子的名字。 京中贵女从未听过这间铺子,有相信的,也有不以为然的,毕竟一家没有听过的铺子,说不定只是偶然出了彩,当是比不得那些百年老店。 然而贵女中却越来越多的人拿了那种镂空的扇子,相比之下,还用着团扇的总觉得自己落后了似的,忙不迭悄悄换了新的。 不管是派遣下人去的,还是自己亲自去的,都见识到了揽星居的独一无二,一时间,这家铺子的名字在贵女圈中瞬间传了开来,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倒叫吴先生吃不消了。 这样的光景在老爷还在的时候才有,不过那时候这铺子不止他一人,地板上时时刻刻响着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低语声,他还记得大开的门边挂着一串风铃,人走过带起的气流就会使它叮铃作响,悦耳极了。 吴先生拖着沉重的身躯,送走了铺子里最后的一个客人,猛地坐在柜台后面,额角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攥起袖子轻轻擦拭,人老了,稍微做点事都有些力不从心。 稍作休息,他接着便打开了摆在柜台上的账本,眯起眼睛,吃力地看着上面的字迹。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传来,吴先生吐出胸中的一口气,抬眼望向来人,一时怔住,随即眼梢流露出欣喜:“小小姐,你怎么来了?”随即站起身迎向门口,支起了打烊的牌子,合上了门。 苏玉潆接着看望姨娘的名头出府,只带了巧云一人,先前那些账本她看完了,揽星居的库存她也多少有了些了解,苏玉潆越来越坚定心里地想法。 她跟在吴先生身后向二楼走去,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身后的巧云已是一脸惊愕,她没想到小姐名下也有铺子,还这么的……特别。 巧云忍不住四下打量着揽星居,她从没在京城见过这么别具一格的铺子。 走过楼梯,巧云自觉站在雅间外。 两人坐下后,苏玉潆开门见山地说:“吴先生,我并不想在京城经营揽星居。” 吴先生一愣,神色疑惑,以为自己年龄上来了听力也下降了,连忙问出声:“这……小姐可是觉得揽星居收入不好?实不相瞒,这些年,揽星居都是我一人在开,而我也只是个账房先生罢了,实在不懂得那些经商之道……” “并非先生所想,是……是我另有打算。”苏玉潆想了很久是否要好好经营揽星居,她思量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赚得一笔银钱,再卖掉揽星居。 她想摆脱书中人物,摆脱周桑月和相府,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京城,她需要大笔的银子供她和姨娘开销,这是其一。其二,她离开京城,揽星居作为店铺定是带不走的,如果好好经营势必要频繁出府,这样一来就难以瞒过周桑月。其三,揽星居多年不曾经营,积累的库存虽珍贵猎奇,但目前以她的财力却是难以支撑后续的补货的,如此一来,得不偿失。 吴先生沉默了片刻:“那小小姐有何打算?” “卖掉揽星居的库存,最后再卖掉揽星居。”她说得艰难,目光躲闪,吴先生守了揽星居多年,定然是不舍的。 苏玉潆想的没错,吴先生惆怅地盯着桌子,长长叹息,随后坚定道:“既然小小姐决定了,那老奴也不多问,全凭小小姐做主就是了。” 她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虽然要卖掉揽星居,但那是大概要很久之后了。”苏玉潆话锋一转,就算揭过去了,“一楼就用来卖东西,二楼暂且不动。” 想要卖掉库存,一楼的面积就已经足够了,她想了想,补充道:“铺子里只有先生一人,想来是人手不够的,先生可再招一人,帮着卖卖东西。”从那些陈年旧账中她也算是知道吴先生并不适合经商,卖掉库存耗费时间也不短,招个人来帮忙也不亏。 -- 第22页 “还有就是,揽星居就不再进货了,我们只卖库存。”苏玉潆想到说到,一连吐出好几条出来,她说到最后一条时,再也想不出其他的才作罢。 第13章 殷衡恍恍惚惚地从承伯侯府被提到相府,当他被抱进一个熟悉的怀抱时,才蓦然惊醒过来,他想起连昌成最后一句话,浑身上下似乎每一根毛发都压着怒火,柳氏,那个卑贱的妾室,她怎么敢、怎么敢打他娘亲嫁妆的主意! 怒火腾升而上的时候,殷衡心里也有一种焦急在催促着他,不能再等了,他最近就要去平远侯府。 下定决心之后,反而抚平了一丝急切,他勉勉强强忍耐下来,心不在焉地任凭苏卿一遍又一遍捋着自己的皮毛。 埋怨而又轻柔的声音絮絮叨叨地说着,殷衡有些失神,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是他除了在承伯侯府之外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时间。 殷衡半睁着眼睛,他性子张扬,受不得半分委屈,偏生虎落平阳还不知收敛,若非遇到苏卿,自己也不会好好的,想到这,殷衡微微抬起头,感受到目光的苏卿朝他粲然一笑,又想到现在的情况,忙不迭收起笑容,板着脸看他。 殷衡垂下头,这份恩情他自当记在心里,若他此去恢复人身,来日必会报答,其他人……殷衡脑海中忽地闪过苏玉潆的面容,他把这些杂念甩出脑外,不再细想。 苏卿见狸奴安安静静的,以为它在外面吃了些苦头,忍不住心软了几分,可为了让它长教训,苏卿还是压制了它的反抗,把它关在了笼子里反省,并嘱咐仰月好生照看。 本以为这几日“禁闭”就能让它知错,谁料放出来的当天下午,满相府就没了狸奴的影子,苏卿直觉它又跑了。 殷衡熟门熟路地穿过长街,来到平远侯府附近,他看也不看大门一眼,就径直往偏门走去,他在附近耐心等了许久,倏尔偏门的开合声响起,他的耳朵猛然直立起来,一双猫眼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处。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嬷嬷,领着几个丫鬟打扮的人,看样子是采买的,她朝门房说了几句话,殷衡俯下身子,寻找着机会。 那门房不知道说了什么,嬷嬷脸上露出一抹倨傲,她摆摆手,大摇大摆地领着几人出了偏门,殷衡调整身体的位置,绷紧后肢,积蓄力量。 当最后一个丫鬟后脚踏出门槛时,殷衡后脚猛地一蹬,整只猫犹如利箭一般蹿过去,那门房只来得及看到一抹暖黄色的影子,眨眼的功夫,它就没影了。 殷衡不敢相信他进来得这么顺利,但也顾不得思索这些,熟练地拐过几个拐角,依靠着他对平远侯府的熟悉轻轻松松躲过路过的丫鬟小厮。 当他安稳地来到寝房时,终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他用头顶着木门,轻而易举就推开了一条缝,钻进去后再把门抵上,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殷衡瞥了一眼香炉,随即把目光放在床榻上的人影,里间鸦青色的帐子分挂两侧,恰好垂在地上,床榻上的人披着一层锦衾,看不出胸膛的起伏。 殷衡灵巧地跃上去,居高临下得望着自己的身体,额头上缠着一圈纱布,伤口处浸湿了一小块,鲜亮的红渗出来,靠得近了,灵敏的鼻尖混杂着一股铁锈味和浓郁的香,殷衡皱起眉,回头望了一眼香炉。 初进来时,只是一股淡香,待的时间久了,鼻尖缭绕的味道便浓重几分,闻久了令人头晕,殷衡扫了一下尾巴,绕着香炉转了几圈,毫不犹豫打翻在地,香炉摔在地上,里面的香撒了一地,柔软的地毯裹住它,竟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跳上窗子,挤开一条缝,浓郁的香味顺着缝隙散出去,殷衡重新回到床榻上,试图让自己苏醒过来,他白皙的脸上多了几条红痕,看起来极为突兀,殷衡却顾不得这些,若不是能听见自己平稳的呼吸声,他都要以为躺在这里的人早就没了气息。 殷衡失神地盯着自己的脸,心里的无措和压抑滔天一般涌了过来,他要是一辈子都变不回去了怎么办? 极度失落之下,他没听见脚步声,被来人一把揪住后颈,心里猛然一惊,剧烈挣扎起来。 那小厮是个生面孔,他看了看倒地的香炉,又看了看殷衡布满抓痕的脸,脸上的神色难看的紧,用力制住它,打算丢出屋子。 才出门,迎面就碰上平远侯府的二子殷席,一身宝蓝长袍,腰间束起玉质腰带,坠有良玉为饰,墨发束冠,端的是一派温良儒雅。 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殷衡咬牙切齿地暗骂了一声。liJia “二公子。”小厮立马变得恭敬起来。 “怎么有只猫?”殷席笑容温良,半点不带责怪的意味。 小厮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惶恐道:“还请公子责罚。” 殷席闻言这猫在殷衡脸上抓了数十道红痕,不由得笑意更深了,伸出手指,带着点纡尊降贵的良善逗弄这猫儿:“你可知你抓的是谁?” 抓的是你爷爷! 殷衡恶狠狠地咬上他的手指,攥住他四肢的小厮登时冷汗直流,大力拍打着它,试图让它松口,殷衡自出生谁也未曾打过他,口中死死咬住,金黑色的猫眼斜过去,因为疼痛缩成针尖大小的瞳孔直勾勾盯着那小厮,看的他脊背发凉,下意识松了些力道。 殷席脸色有一瞬扭曲,另一只空闲的手用力地掰着殷衡的脑袋,别开他的嘴,抽.出了自己的手,那猫咬得狠,皮肉翻在上面,竟是生生撕下了一块肉,殷红的血液淌了满手,那小厮急得脸色发白,差点要站不稳了,只得拼命抓住猫,仿佛这样就能支撑住他似的。 -- 第23页 “小的、小的这就去处理了这只猫!”他声音发颤地说。 “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殷席阴翳瞥了一眼那猫,转身便去寻府里的医师,再不复方才那副和善的样子。 怎么没咬掉他的指头!殷衡心中的怒火尚未发泄完全,口腔中满是他恶臭的血味,直叫殷衡作呕。 小厮带着他一路到了下人的院子,四下寻觅了一会儿,抄起院子角落里的一根木棍,一手紧紧按住它,扬起木棍,对着它重重落下。 尖锐凄厉的猫叫声自下人院中传开,好一会儿过后,殷席亲自到了这里,右手上缠着白纱,嘴角挂着往日的弧度,但眼里的阴翳怎么也遮不住,他看向地上那半死不活的猫,示意小厮把木棍递给他。 殷衡觑着它,本看它抓花了殷衡便施舍它留在府上,也好过流浪的日子,谁知这猫好歹不分,竟敢咬他。 殷席用完好的一只手握着木棍,羞辱般挑弄它的身体,翻过来覆过去,直到玩腻了,才重重抵住他的喉咙,看着那猫无力挣扎,温良笑了,“怎么就这般顽皮,丢了命吧?” 说着,从它的尾巴尖到尾根一路重重碾过去,一旁的小厮几乎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木棍挪开,扬起,落下,像打在死物上,那猫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殷席丢开木棍,讽刺似地说:“还以为命多硬。”像是在说猫,又像是在说殷衡。 “丢出府去。”殷席拍了拍手,温和地吩咐了一句。 小厮不敢有半点耽误,捡起那猫就走,把瘫软的猫仍在偏门附近,暗骂一声晦气。 那团暖黄色趴在地上,被仔细打理过的皮毛此时扑簌簌蒙了一层尘土,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殷衡睁开一条缝,因为疼痛眼睛仿佛失去了色彩,突然抽搐着弓起身子咳了一大口血。 休息片刻,他艰难挣扎着站起来,拖着瘫软如泥的尾巴,踉踉跄跄选了一条路。 殷席想留下他,他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殷席在想什么,殷衡也知道顺势留下就可以暗中寻找恢复人身的方法,可他堂堂世子,讨好一个庶子,简直荒唐可笑! 殷衡心中冷笑连连,脚下却踉跄着摔了个狗啃泥,锚脸疼得扭曲了一下,直直倒吸一口冷气,头顶上这时落下一片阴影。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摔下时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连一呼一吸都扯得胸肺疼痛难忍,他转动眼珠,瞥见了从裙底冒出来的绣花鞋尖,与此同时,耳朵里传入熟悉的声音。 “小姐,这似乎是大小姐的猫。” 来人沉默许久才“嗯”了一声,殷衡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流连在他身上,他闭上眼睛,只剩下尚在一起一伏的胸膛。 苏玉潆大抵……不,是一定讨厌他,像苏卿那样心善之人他也没能好运气地再碰见第二个,殷衡被打个半死的时候都没有过后悔,这时候却忽然感到一丝悔意,不是因为曾经招惹了苏玉潆,而是因为他没命从苏玉潆手里活下来了。 他的不甘随着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似乎在下坠,仿佛沉入无底的洞穴,永远也到不了尽头一样,忽然一双柔软的手穿过腹部,轻轻将他托起来,那种坠落的感觉堪堪停住。 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和阿娘一起荡秋千的日子,阿娘在身后推着他,她的手也这么温暖柔软,秋千荡得再高也不怕,他知道阿娘总会护住他。 殷衡的意识逐渐消弭,剩下的最后一点点尾巴好像听见了什么,但是如同隔着水波,温温柔柔地模糊了声音。 第14章 殷衡蜷缩在苏玉潆手心中,忽然轻轻依赖地蹭了一下,像张开坚.硬蚌壳,露出里面柔软脆弱蚌肉的河蚌,苏玉潆觉得这时候的殷衡倒也没有以往那么讨人厌了。 “走吧。”苏玉潆托着殷衡,脚下转了个方向,向着最近的医馆走去,巧云想接过狸奴,被苏玉潆避过之后也便老实跟在后头。 他伤得很重,苏玉潆扫了一眼就能大致看出来,一条尾巴如烂泥一样垂着,失去了往日慵懒灵活的劲头,胸腹和嘴角沾了不少血迹,应该是受了内伤——人为造成的伤势。 苏玉潆不着痕迹地蹙眉,她对迫害动物的人着实没有好感,尽管她知道手上这个压根就不是动物,甚至更可能是他先挑衅对方的,但她实在想不出殷衡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才被打得几乎丢了半条命。 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当她把殷衡轻轻放下的时候,很明显看到他因为吃痛小声呜咽了一声。 这家医馆是专门为动物看治的,平日里主要是为马匹看病,偶尔也为其他动物看病,几乎没什么人,是以苏玉潆带着猫走进来时,登时引起了医师的注意,他眼神暴亮地凑上来:“敢问姑娘需要哪方面的药?小店保证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苏玉潆轻轻拉开遮掩着的披风,露出里面狼狈的橘猫,那医师愣了一下,立马上前。 “伤得很严重。”医师简单查看了一下之后,表情严肃地说,边说边将猫小心翼翼放置在自制的简易小推车上,急匆匆把猫推进了后间。 深蓝色的帘子垂下来,遮住了苏玉潆的视线,她觉得这一幕像极了现代急救室的画面。 她叹了口气,寻了把椅子坐下,思绪开始散漫,她带着巧云刚好从揽星居出来,打算置办点东西,所以就没乘坐马车,谁知巧合地遇到了殷衡。 -- 第24页 苏玉潆心不在焉地拨弄手腕上的镯子,他应当不会这么轻易死在这里。 日头逐渐西移,约有一两个小时过去了,就在苏玉潆以为还要再等下去的时候,那道深蓝色帘子倏得被掀开,露出医师汗津津的脸,他随后取过一旁的布擦了擦汗,“情况不太好。” “怎么说?” 医师喘了口气,瞥了眼平静开口的苏玉潆,心里有些诧异,但没表现出来:“受到重度打击,内脏出血,身体上会比以前虚弱很多,要好生将养着,否则一场小病就会没命了。” 不过按照目前的状况来看,也不是很好就是了。 苏玉潆点头,“需要再留在这里观察几天吗?” 医师一愣,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姑娘的猫伤得很重,是需要再观察几天的,只不过这费用就稍微高一点了。”他搓搓手指,脸上飘了一抹红。 看病收钱,天经地义,有什么可脸红的?苏玉潆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巧云掏出荷包付钱,苏玉潆撩起帘子走了进去,她和殷衡之间隔了一定的距离,清楚地看见他腹部上有缝合的痕迹,连那条尾巴都被固定起来。 她没想到大陵竟然已经有了手术的存在,不过似乎没再人身上用过,他倒是提前享受了一下手术的待遇,苏玉潆地目光滑过他因为麻醉而被拉出口腔的舌头,看着傻透了。 “我的医术你姑娘放心,整个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么高超的了。”医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一本正经拍着胸脯保证道,丝毫看不出来今天是他正是行医的第一天。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苏玉潆顿时有些怀疑,不过手术都做好了,银子也已经交了,再怎么反悔也没用。 “那这几日就有劳了。” 医师连连摆手,圆润年轻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应该的应该的。” 巧云提醒她该走了,苏玉潆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朝医师礼貌点头,匆匆乘上马车离开了。 …… 相府里苏卿哭肿了双眼,周桑月一直在一旁安慰,派出去找的人也是无功而返,就连上次狸奴去过的承伯侯府也表示没再见过它。 苏卿越发觉得找不回来了,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意瞬间涌了上来,周桑月看得心疼,即便是有丫鬟来报苏玉潆回了府,她也是心烦意乱地挥退下人。 反倒是苏卿闻言抬起了头,忽然想到狸奴可能跑去了三妹妹那里,于是抽抽噎噎叫住丫鬟,眼带着希冀地问:“狸奴可在三妹妹身边?” 小丫鬟毫不犹豫地摇头,苏卿眼里的希望顿时破灭了,周桑皱了皱眉,示意丫鬟下去。 正这时,仰月进来通报,说是芳落院的巧云来了。 周桑月一万个不愿意卿儿和苏玉潆关系交好,是以想都没想就让仰月寻个由头打发了去,她正想再劝劝苏卿,却见她倏地站起来:“娘亲,我累了。” 周桑月见她脸上却是有疲乏之色,便也歇了劝解的念头,她点着头说:“那你休息吧,为娘先走了。” 苏卿目送周桑月消失在拐角,立马跳起来,叫了仰月同自己一起去芳落院。 仰月有些为难:“可是小姐,夫人不喜咱们和三小姐一起……” 苏卿绷紧小脸瞪了她一眼,“你是我的人还是娘亲的人?” “自然是小姐的。” “是我的人那就跟我走!”苏卿有些急切,因为她娘亲的缘故,三妹妹再府上不怎么主动找她,都是她去芳落院,如今遣了人来,定是有要事,她压下因为狸奴走失的难过,急匆匆带着人去了。 她一路风风火火,巧云在外面竟一时没有拦住,甫一踏进屋子,就见苏玉潆在看什么,她没太注意,开口问道:“三妹妹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苏玉潆不动声色地用桌上的游记遮盖住账本,将书籍拢作一处,抬头看见她红肿的双眼,不自觉愣了一下,随后道:“确实有一件事。” 随后亲自倒茶推到苏卿面前,示意她坐下来。 苏玉潆神色平静,似乎不像遇到困难的样子,苏卿悄悄端详了一会儿,放心的同时顺势坐下:“我听你遣了巧云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她端起那杯茶就啜饮了一口,眉目间忧心忡忡。 苏玉潆始终看着她,苏卿脸上从担忧紧张到放心的样子一丝不落地看在了眼里,放松的嘴角微微抿直,下一刻又放松起来。 “我今日回来的时候,遇见了狸奴。” 她轻轻巧巧一句话,惊得苏卿差点没把口中的水喷出来,瞪圆了一双眼睛,紧接着就在她四周张望着,嘴里着急问道:“它在哪儿呢?” “我还没说完呢。”苏玉潆被打断了话,无奈地放下杯子,“我遇见它的时候,状况很不好,就送到了就近的医馆,尾巴被人碾碎了,内脏出血,还在医馆待着,方便有情况时即使治疗。” 苏卿听得心都快碎了,恨不得现在冲出去看它,被苏玉潆眼疾手快拉住了:“天色已晚,你现在出去不太合适,等明日吧,左右有人照看,不会出问题的。” 苏玉潆再三劝说,她这才泪眼汪汪地点头:“那小崽子回来后要是再对你呲牙咧嘴,就真的是不知好歹了。” 殷衡会对她感激?苏玉潆无声笑笑,倔得跟头驴似的。 苏卿又待了一会儿就走了,苏玉潆这次嘱咐好巧云无论是谁来一定要拦住了,这才放心返回屋子里。 -- 第25页 她从众多游记中抽.出账本,翻到之前看到的那一页,细细算了起来。 之前阮湘湘无形中为揽星居带来了一波进项,也算是大赚了一笔,里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她心情颇好地看着账本上的数字。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苏卿因为担心狸奴的伤势,便早早起了床,等她带着仰月走到门口时,却突然想起来她不知道狸奴在那个医馆中,又懊恼地折去芳落院。 苏玉潆昨日歇下得太晚,又睡得不安稳,院外一点动静就把她惊醒了,仔细一听,才辨出来是苏卿,稍一细想就知道她是因为什么,便让苏卿稍等片刻。 当她收拾妥当后,却见叫人做了早膳,丫鬟们端着膳食有序进来。 “不是要去看狸奴?”苏玉潆把目光从早膳上挪开,投向苏卿。 她瞪圆了眼睛看向苏玉潆,似乎在惊讶她怎么知道,但片刻就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了,不好意思道:“我倒是无所谓,但是做姐姐的不能让妹妹也跟着挨饿啊。”随后就热情地招呼她坐下。 第15章 二人用完早膳后,天色已经大亮,苏玉潆想着左右已经起了,待在府上也无事,就提出和她一起去,苏卿自然利落同意。 她们进去时,昨日那个医师正躺在一把摇椅上小憩,搁在肚子上的羽扇随着哼着的小曲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她脚下顿了一顿,便面色自然地走了进去。 头顶上覆下来一片阴影,那医师刷的一下睁开眼,见医馆里来了两名客人,顿时喜笑颜开地从摇椅上弹起来:“这一大早的,敢问姑娘们是需要那方面的药啊?小店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苏卿怀疑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她真的没走错地方吗? 苏玉潆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开口道:“昨日我送来一只猫,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她这么一说,面前的医师顿时拍了拍头,露出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姑娘啊,请随我来。” 说着,他领着二人走进了隔间,垫着软垫的猫笼里,一团暖橘色静静地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苏卿走上前顿在猫笼前,心疼地看着他,一整条尾巴几乎没有好的地方,从头到尾都被包着,更遑论看不见的内脏了。 “它什么时候能醒?”苏卿近得几乎要凑在猫笼上,目光移都没移地说。 “这……我也不知道呀。”医师一脸茫然无辜,他还是个新手,预估不了它醒来的时间,不过它目前状况挺稳定的,好好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醒了。 “我能带它回去吗?”苏卿终于把目光放在医师身上,询问道。 他思考了一瞬,摇摇头认真道:“保守起见,在我这里能得到最好的照料,我可是整个京城最好的兽医了。”师父说,做兽医,首先就是要给自己足够的信心。 苏卿见狸奴确实被照顾得不错,同时又看了看苏玉潆,她觉得自己应该信任自家妹妹,于是就同意了。 离开的时候,面对医师“欢迎下次光临”的表情,苏卿还是忍不住拉了拉苏玉潆的衣袖,小声地同她说:“我感觉他怪怪的。” 苏玉潆瞥了她一眼,嘴上不说,心里却在赞同。 …… 殷衡在无边的黑暗里沉沉浮浮,隐约模糊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透过来,沉甸甸的黑仿佛破开了一丝缝隙,他努力朝着微亮而去,就在即将碰到时,盛大刺眼的白光倾覆过来,下一刻,白光如潮水般尽数退去。 卧在软垫上的猫轻微地动了一下,掀开眼皮,里头还带着残余的茫然。 突然一张放大的脸闯进他的视线,殷衡瞳孔紧缩,茫然退了个干干净净,下意识肌肉紧绷起来,却迟钝地感受到全身上下的剧痛,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遭了毒手。 “啊,醒的这么早啊!”医师惊奇地又往前凑了凑,圆润的脸贴在猫笼上,突然猛地挺直脊背,刷的一下回头,快步走到门口张望起来,然后失望地“啊”了一声。 殷衡死死盯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没有威胁后才转而观察起四周的环境,瞳孔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苏玉潆真的救了他。 一时间心中有些诡异和纠结,说不上来的复杂在心中翻涌,他下意识想动动尾巴,又想起尾骨被碾碎了,于是并起两只前爪,将头轻轻搁在上面,一张猫脸上拧成一团。 苏玉潆是个庶女,还利用苏卿,算计人……但是她救了自己。 片刻后殷衡似乎是想开了,猫脸舒展开,不管对方品行怎么样,对他都是有救命之恩的,到时候同苏卿一起报了便是,殷衡抖了抖耳朵,在心里记下一笔。 一连几天,殷衡待在医馆养伤,自他醒来后第二日,便是苏卿在探望他,见不着半分苏玉潆的影子。 不过这也无所谓,他对此倒不是很在乎,现在他就想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正想着,一道饱含浓浓深情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猫咪,我们该换药啦,你乖乖的噢,不要乱动。” 医师拿了一瓶药走过来,嘿嘿笑的样子成功逼退了殷衡,但猫笼太小,尽管他已经紧贴里侧,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断逼近。 殷衡全身的毛几乎要炸起来。 “有人吗?” 就在医师把笼子打开,正欲抓出殷衡的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询问声,他停顿了一下,飞速把笼子合上,奔到外面,用抑扬顿挫,热情十足的声音说:“小店应有尽有,一应俱全,敢问姑娘需要的是哪方面的药啊?” -- 第26页 笼子里的殷衡掀了掀眼皮,身上炸起的毛缓缓收拢,这句话,在过去的十几天里,他已经听腻了。 来人沉默了一会儿,温和有礼道:“我来看猫。” 苏玉潆一直都知道脸盲这个症状,但没想到自己也会遇见一个,所以在听苏卿提起这件事时自然而然想起了她第二次去时的场景。 医师僵了一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原来是苏姑娘啊,我这人不太能分辨别人。” 苏玉潆笑得温和又疏离,矜持地摇了摇头:“我能看它了吗?” “自然自然!”医师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便带着她到了里间。 她一眼就看见了蜷缩在猫笼里的殷衡,对上他的视线,苏玉潆清晰地看见他眼里的惊讶迷惑,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伤势好转之后,精神得看起来能上房揭瓦,就是剃了毛发之后有点丑。 “挺精神的。”她评价了一句。 医师听这话顿时高兴起来,这不就是侧面肯定他的努力吗?于是默默挺起胸膛接受了这句赞赏。 不过他跟在师父身边多年,似乎也没见过那只猫内脏受了重伤好的这么快的,他想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肯定是因为自己见过的病例太少了,嗯……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照顾得好! “苏姑娘来之前我正想给它上药呢,要不苏姑娘来试试?”医师想起来这件事,望了望手里的药瓶,又望了望苏玉潆,建议道。 如果狸奴没有那么排斥他,他就不会这么建议了,想到这里,医师心里略微有些心酸,他明明很认真负责了呀。 殷衡刷的一下竖起耳朵,下一秒又放下去,苏玉潆才不会给他上药。 “也行。”她拿过药瓶,在手指间把玩了一下,回道。 殷衡:…… “我指导你。”医师严肃紧张地站在一旁,生怕她那一步出了错,弄疼了狸奴。 命运扼住殷衡的后皮颈,将他提溜出猫笼,他一万个不愿意让苏玉潆来,但那个医师不知道按住了他那里,把他牢牢固定住,他扭动着试图逃出来,下一刻一双柔软的双手按在他尾巴上方,殷衡一下子僵了一瞬。 “别乱动。” 轻轻柔柔的三个字犹如定身咒一般,殷衡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听话,以前分明挺不喜欢她的。 他的尾巴怕是很难好了,苏玉潆扫了一条被固定在板子上的尾巴,猫好像是用尾巴来保持平衡的,以后走路会不会东倒西歪? 除了尾巴和内脏,在毛发掩藏之下也有不少伤口,细小的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伤口处的毛没了,上起药来也不费事。 冰凉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时,殷衡猛然想起来自己坑坑巴巴的皮毛,一股燥意涌上脸,他刚才就是顶着这副尊容被苏玉潆看见的? 羞耻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就是这样,差不多了。”医师在一旁小声说,等苏玉潆处理好后,不知从哪儿端来一碗药,“这个也要让狸奴喝了,不过它很乖,可以自己来,是吧小狸奴?” 医师伸出手想挠挠它的下颌,被它哈了回去,他也不气馁,把药碗放在他面前,催促道:“喝吧喝吧,不摸你了。” 按在殷衡身上的大手早就被拿开了,他直直真在原地,头都不敢抬一下,盯着面前那碗药,就像上面有花一样。 “怎么不喝?”医师疑惑地问,往日都是很自觉的,今天是怎么了? “可能是太苦了吧,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外面有卖蜜饯的,我去买一点。”说着苏玉潆深深看了殷衡一眼,便挑帘出去了。 “怕苦?”医师愣愣低下头,看着在苏玉潆走后大口大口吞咽的猫,怀疑地重复了一遍:“怕苦?” 殷衡闻言翻了个白眼,他怕苦?笑话,他只是不想在苏玉潆面前像只猫一样舔舐,边喝边想,不一会儿药碗就要见了底,医师瞠目结舌地看完了全过程,他怎么感觉狸奴喝药比平时还快呢? 苏玉潆特地在外面晃悠了一会儿才回去,掂着新买的蜜饯,慢悠悠往嘴里塞了一颗,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转了个方向回去,她状似不经意扫了一眼药碗,果不其然,碗已经空了。 她没再提蜜饯的事,转而问:“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医师点头。 “那能带回去了吗?” 他又点头:“虽然能移动了,但是还没好全,要仔细养着。”医师有些不舍,虽然它不喜欢自己,但毕竟养了十几天,怎么也有感情了,离别在即,一丝忧愁浮上心头,他不舍地看着狸奴。 殷衡浑身哆嗦了一下,迅速别开视线。 第16章 “有空常来啊!”医师站在门口,手里就差一条挥舞的白手绢,在他不舍的目光中,一人一猫渐渐走远。 周桑月疼爱苏卿,她每次出门必有马车候着,作为庶女的苏玉潆就没有这待遇了,她这次出来没有带任何人,现下只能抱着殷衡慢慢走回去。 殷衡一开始不愿意被她抱着,在她一句轻飘飘的:“要么自己走回去,要么被我抱着,你自己选。” 他权衡了一下,认为依靠残缺的尾巴和没有好全的身体穿过人流回到相府可能有些困难,便恹恹窝在她怀里,今天怎么不是苏卿来? 一人一病猫的组合多多少少惹人注目,一路走过去不少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苏玉潆面不改色,苏卿今日托她去看狸奴,自己却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索性今日正好出门,就顺便答应了。 -- 第27页 揽星居已经招到一名伙计了,头脑灵活,善于变通,更重要的是察言观色的本领极佳,和吴先生刚好互补,有他在的这几天,生意比往常好上许多,一想到以后自己要卖了店铺,这样有潜力的人流失出去就觉得心痛。 正想着揽星居的事,她忽然觉得自己手上的蜜饯被扒拉了一下,苏玉潆低下头,殷衡伸着一只爪子去抓。 她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用一只手小心托着殷衡,另一只拿着蜜饯袋的手则扬起来,拉远了两者之间的距离。 殷衡一愣,不是给他买的蜜饯吗?这是什么意思? “猫不能吃蜜饯。”苏玉潆瞥了他一眼道。 那她还去买……思及此,殷衡顿时反应过来,苏玉潆那里是怕他苦啊,分明就是借口出去,因为顾及他?那股无言的复杂又填满胸腔,他带着一丝微妙看向苏玉潆。 她怎么忽然就这么体贴了?余光扫到自己的尾巴,他现在就是只猫,还重伤未愈,而且丑,顿了一下,苏玉潆不会在同情他吧?殷衡换位思考了一瞬,觉得如果是他自己就会这么做。 他又忍不住动起来。 “别乱动,蜜饯不能给你吃,回府奖励你小鱼干。”苏玉潆一把摁住他,误以为殷衡逆反心起,连哄带骗道。 谁要小鱼干?! 殷衡动作幅度更大了,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强烈的自尊心在意识到她在同情自己的时候就剧烈蹦跶起来,今天他哪怕是要走着回去,也不用她抱! 苏玉潆摁不住了,眉头拧在一起,要自己走是吧?行! 她突然间松了手,殷衡反应不及,猛地栽向地面,还好反应及时才没摔倒自己,随后便是一个怒瞪,踉踉跄跄地走起来。 苏玉潆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不用抱他自己也落得轻松,她挑起蜜饯,悠哉游哉往嘴里送。 倔强自己走的殷衡回头望了她一眼,顿时被气得要死,憋着一口气艰难走着,长尾巴固定在夹板上,走动时在地上拖出呲呲啦啦的声音,连身体都比以往虚弱,这才没走几步就感到无力眩晕,他不得不停下来喘了两口气。 苏玉潆见差不多了,收起蜜饯,一把把他从地上捞起来,看着粗暴,但动作见却小心翼翼的避过了尾巴和伤口。 殷衡这次不再挣扎,闭目调息,他知道这具身体算是毁在殷席手里了。 才到明暇院,就有丫鬟接过殷衡,小心地接过安置在猫篮子中,朝苏玉潆行过一礼便带着他进去了。 她还没走多远,身后脚步声传来,伴着一句平稳的“三小姐留步”,成功让苏玉潆停下来。 “嬷嬷有事?”她转过身,直视着对方,来人是周桑月身边的向嬷嬷,她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她,一旦向嬷嬷过来了,就意味着她要受罚。 “夫人请三小姐去主院。” 苏玉潆垂在裙摆边的手悄悄捏紧,面上却敛目,屈膝行礼:“多谢嬷嬷相告,只不过嬷嬷可否允我回芳落院收拾好后再去?” 向嬷嬷扫过她微乱的发鬓,轻轻点头:“尽快。” “多谢嬷嬷。”苏玉潆暗中松口气,飞快回了院子,打理好自己后朝着主院走去。 临到了主院,向嬷嬷转过身:“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传一声。” 苏玉潆始终颔首低眉,等向嬷嬷离开后,她掀起眼皮望着周围,复又垂下眼皮。 心里漫上来一层淡淡的厌烦感,老套的把戏,无非是晾着她罢了,苏玉潆没再像以前那样傻傻站着,自顾自寻了石凳坐下,走了那么久的路,也有些累了。 微风轻拂,卷起鬓间几缕发丝,她单手撑着头阖目养神,竟头一次觉得这童年充满她恐惧的地方也不过如此。 那边周桑月漫不经心地坐在梳妆台前侍弄着自己的指甲,丝毫不提还在等着的苏玉潆,只对着贴身丫鬟问:“如何?” 旁边的丫鬟夸赞道:“染上蔻丹,便显得夫人更加娇艳了。” 丫鬟的话取悦了周桑月,她心情颇好地欣赏着自己的十指,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向了一旁的向嬷嬷:“她人呢?” 这个她指谁,在场的众人都心知肚明。 “回夫人,是。” “你去看看她在做什么。”周桑月随手一指,正是方才夸她指甲好看的丫鬟。 卿儿最近和她走得太近了,这让周桑月很不满,但又没法苛责自己的女儿,好不容易卿儿今天不在府上,想怎么做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正想着,那个丫鬟便回来了,周桑月偏头示意她,丫鬟支支吾吾,最后硬着头皮说:“回夫人,三小姐……在院子里小憩。” 周桑月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三小姐……在院子里小憩……”那丫鬟心中忐忑,不自觉垂下头,重复了一遍,许久都没有听见夫人说话,丫鬟心中越发不安,恨不得当初去的不是她。 “好大的胆子。”五个字像冰碴子一样倒出来,听得那丫鬟不自觉打了个颤,接着又听见:“去把她叫过来!”小丫鬟顿时如蒙大赦,连忙走了出去。 周桑月冷着一张脸,也没了欣赏指甲的心情,苏玉潆一个小小的举动就像在挑战她的威严,她不允许苏玉潆有一丁点逃脱她掌控的可能,即便有,她也要掐灭掉! 隐忍着的怒火与厌恶在苏玉潆踏进这方屋子时达到了顶峰,她大喝一声:“跪下!” -- 第28页 原以为苏玉潆会像往常一样诚惶诚恐,不曾想她惊愕地抬头看了自己一眼,那和谷明姿相似的容貌瞬间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心里的不喜越发浓重。 “母亲可否告诉我犯了什么错?为何要让我跪下?”苏玉潆面上不解困惑,小心翼翼地问。 “苏玉潆,你好大的胆子,我让你来这儿,可不是让你来睡觉的。”周桑月轻视地扫了她一眼。 苏玉潆不适地动了动脖子,她不喜欢周桑月用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她。 “母亲唤我来可有要事?”苏玉潆面不改色地岔开话题。 周桑月觑了她一眼,抬起下巴朝两名丫鬟示意,她们得了夫人的眼神,齐齐上前,分别按住苏玉潆的肩膀压着她往下。 苏玉潆脸色微变,这抹神色稍纵即逝,她当即换上了一副茫然惊措的样子:“母亲这是做什么?” “你方才不是问我叫你来做什么吗?自然是教你怎么做好庶女!”周桑月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咬重庶女二字,看着狼狈惊慌的苏玉潆心下一阵快意,谷明姿当年再怎么风光,她的女儿不还是任我搓扁揉圆,老老实实做一个庶女! 苏玉潆没有反抗,顺着肩膀的力道乖顺地跪了下去,这个在幼时做了千百遍的动作突然变得让她尤其接受不了,她垂着头,发丝遮住她的双眼,苏玉潆吞下满腔屈辱,右手不自觉地摩挲起衣袖。 低眉顺眼的样子才是最让她熟悉舒适的,周桑月满意地勾起唇角。 “跪得真好看。”周桑月上前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不过这里可不适合你,去院子里头跪着。”她拍拍苏玉潆的连,近乎亲昵地说。 苏玉潆被强迫抬起头,她和周桑月视线对了一秒之后就垂下睫羽,温顺得像一只猫。 按着她的来给你个丫鬟松开手,苏玉潆站起来时脚下踉跄,一时不稳摔到周桑月身上,一下把人压在地上,屋子里顿时炸了锅,嬷嬷丫鬟挤作一团,慌忙拉开苏玉潆,她被挤到最外圈,冷眼看着。 向嬷嬷扶起周桑月,在她尖利的嗓音中苏玉潆自觉走了出去,她挑了一处进来就能看见她的位置跪了下去。 她在来之前特意换了衣服,膝盖上戴了巧云缝制的护膝,苏玉潆在心里掐着点,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望往嘴里塞了颗药丸,在听见背后的脚步声的时候,药效正好发作,她身子一歪,直直倒在了地上。 “来人!快把三小姐扶起来!” 昏倒前一刻,沉稳郁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苏玉潆就知道她能放心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依旧是熟悉的青纱帐,苏玉潆试图坐起来,被压到的被子让她的动作顿了一顿,她侧头看去,苏卿就趴在床沿上睡得沉稳,而在她旁边,听见动静转过来头的是一只毛茸茸的橘猫。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第17章 殷衡听见动静,扭过圆滚滚的脑袋,大而水润的黑金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苏玉潆就那么半支着身体和他对视了十几秒。 苏卿趴得久了,睡梦中感觉腿酸麻酸麻的,正打算换个姿势,一睁开眼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接着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苏玉潆身上:“三妹妹你感觉好点了吗?” “没事了。”苏玉潆把殷衡往旁边抱了抱,直起身体坐了起来,半垂着眼睛问:“大姐姐怎么来了?” 一谈到这个,苏卿扭扭捏捏起来,她没想到阿娘趁她出去的时候罚三妹妹,还把人弄晕了,她咬着下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支支吾吾道:“三妹妹睡了这么久,还没吃晚膳吧,我去唤人!”说完人就窜出去了。 剩下苏玉潆一人靠在软垫上,苏相每日回府的时间十分固定,她便让巧云去寻他,为的就是让他看到这一幕。 而周桑月许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胆大包天”的时候,毕竟过去十几年她靠着拿捏姨娘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但这次不一样了,苏玉潆瞥了一眼旁边的殷衡,压平嘴角的弧度。 苏相显然看中了她的价值,无论以往他是不是知道周桑月私下的行为,但今日之后,怕是再不会让周桑月这般待她了。 至于姨娘那边……苏相如果想让她乖乖听话,自然要给些甜头,那这个甜头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苏玉潆就像在两座大山之间寻得了一丝缝隙得以喘息,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所以必须抓紧时间。 殷衡见她想得入神,难得没有嫌弃,反而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心里惊奇极了,他之所以这么厌恶庶子庶女,全拜平远侯府上的二人所赐,是以便觉得庶子庶女都上不得台面。 即便是舅舅常说看人不可一概而论,他心里的固有印象也难以消除。 当苏卿回府后得知此事时,就连殷衡也愣了一下,抓着苏卿就要一起去。 苏卿回来得很快,身后跟了丫鬟,纷纷将膳食端上来,苏玉潆本身就没什么大事,于是掀了被子准备下床,眼见的苏卿看到,急忙制止道:“你别下来!” 苏玉潆做了一半的动作顿了一秒,“我没什么事了。” 苏卿放心不下,走过去来回打量后才堪堪点头,饭桌上她丝毫不提及周桑月,不停地往她碗里添菜,苏玉潆艰难吃完最后一口,坚定地挡住了苏卿夹菜的动作。 “那、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和狸奴就先走了。”苏卿抱着殷衡,微微低着头说了一句。 -- 第29页 “路上慢些。”她叮嘱道。 桌上的残羹冷饭已让人收拾了出去,但还能闻到残余的饭味,她把窗户打开,夜晚的凉风飘进来,卷走了满屋气息。 她睡了一下午,这会儿也没有瞌睡,反而倚着小窗坐下,春季已至末尾,夜间也不似以往那般寒凉,呆呆坐了一会儿,忽然翻手撩起右手衣袖,小臂的位置绣着一个小小的暗袖,细细看去还能看到残留下来的白色粉末。 她在翻看揽星居的库存时,发现了一些不同效果的药物,觉得有用就留了一些下来,下午用在周桑月身上的粉末沾上后就会感到奇痒无比,若是忍住不挠过些日子就好了,但若是忍不住,就会越挠越痒,到最后那处皮肤就会红肿溃烂,但并不会要人命。 苏玉潆不觉得愧疚,她甚至觉得这些和她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相比,连利息都不如。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闭上窗户。 巧云推门而入,走近后弯下身子压低声音急切地说:“小姐,吴先生先前送信过来了。”那时小姐正在昏迷,后来大小姐又在这待了许久,拖到现在她才有机会说这件事。 苏玉潆顿了一下,偏过头:“信呢?” 巧云连把藏在袖中的信递过去。 她展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眉心逐渐凝起,揽星居近来太过高调,招了别人嫉妒,在她昏睡的时候有一伙人带着家伙到店铺里找事,她现在担心的是吴先生和新招的伙计。 苏玉潆觉得自己坐不下去了,她在屋中转了两圈,下定决心道:“巧云,我要出府,你在此替我遮掩一二。” 天色暗下,她要是从正门出去也不是不行,但那样容易暴露揽星居,苏玉潆下意识想到偏门。 巧云惊了一惊:“小姐,要不我们再等等……” 她摇摇头,等不了了,尚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但肯定是多于两人的,揽星居的东西再珍贵也不过是死物,而吴先生年事已高,万一出了意外……她止不住担忧,趁着夜色便往偏门去。 巧云因为常常收信,和看守偏门的人熟悉起来,她轻车熟路地朝门房塞了一小块银子:“还望大哥通融通融。” 门房面不改色地收起来:“天色已晚,三小姐且当心,奴在这儿替您守着。” 苏玉潆心里虽急,但也没有鲁莽到直接冲进去,她停在揽星居附近,在一个摊位上装作买东西,余光观察着自家铺子,她现在势单力薄,来挑事的要么脑子蠢笨,要么就是背后有背景的,她倒是可以借借相府的势,但不到最后地步,她不会这么做。 她斟酌了一下,故作不解地问摊主:“那家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 摊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那家啊,最近生意好了,惹人眼红了吧,下午的时候几个人来挑事,说上次卖给他们的东西都是次的,又是砸铺子又是威胁的,那家店的人就两个,那能扛得住啊。” 苏玉潆面色紧绷,努力放松嗓音:“然后呢?” “然后?”那摊主努努嘴,示意她往那边看,“然后就来了一群人,看着像是阳顺镖局的。” 阳顺镖局? 苏玉潆抬了抬眼,这才正眼去看,果然如摊主所说,揽星居外站了两个彪形大汉,一看就是常年奔波在外的,隐隐能看见里面一片狼藉,但没见到吴先生和那个伙计。 “那里面有人受伤吗?”苏玉潆扭过头接着问道。 “原来一直经营揽星居的那个老先生受伤了。”摊主记得很清楚,那个老先生常常早上来他隔壁的摊位买包子,下午他被抬出去时满头鲜血的样子真是吓死人了。 话音刚落,面前的姑娘随手拿了个镯子,他下意识接住银子,再抬头时,人已经不见了。 苏玉潆往最近的医馆跑去,果不其然,她在医馆里看见了一个和顺阳镖局穿衣类似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身份不低,他旁边病床上躺着的显然就是吴先生。 她一走进来时,就吸引了武越的注意,无他,这姑娘长得实在太像谷明姿了,他恍惚了一瞬,触及到她的眼睛时突然回过神,武越立马意识到她应该是谷明姿的女儿。 武越沉默地看着她缓步走到自己面前行了一礼:“多谢侠士相助。” 他僵着一张脸,硬邦邦道:“我帮的可不是你。” 苏玉潆怔愣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面前这人似乎不太欢迎自己,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至于是这副冷硬的态度吧? 她静默了一会儿,试着解释道:“吴先生是我认识的人,侠士帮了吴先生就是在帮我。” 武越没回答,目光从她脸上挪开,虚虚放在吴先生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气氛一时凝滞起来,就在苏玉潆迟疑着问吴先生的情况时,又听见那人说:“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是帮你们的?” 苏玉潆抬起头,他锋利的视线直直刺过来,常年游走在外沉淀下来的锐意如网一样笼过来,像是随时都会拔刀而起,那一刹那,苏玉潆几乎下意识后退一步,他注意到这细微的动作,轻轻扯起嘴角。 苏玉潆如梦初醒,砰砰直跳的心脏扰乱了她的心神,定了定之后说:“先前在揽星居外,我注意到揽星居外有两个相同打扮的人守着,新招的伙计虽然受了些伤,但精神看起来尚好,对门外两人也是很放心,这是其中一方面,另一方面,吴先生受了伤,却立即被送往医馆救治,也说明了你们并非恶人。” -- 第30页 “就凭这些?” “不是。”苏玉潆硬着头皮继续道:“我问了周围的商贩,知道你们是顺阳镖局的人。” 对面沉默下来,苏玉潆在这点时间里反应过来,自己对他的问题有问必答,当下惊了一惊,立马警惕起来。 武越瞥了她一眼。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帮我们?”镖局和揽星居似乎没有关系吧?他又会知道这件事来帮他们呢?苏玉潆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武越垂着眼爱答不理,这让她有些尴尬,见问不出来什么,苏玉潆转了脚尖,径直朝医师走去:“请问……怎么是你?” 苏玉潆惊讶地睁大眼睛,一张圆润白胖又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他不好意思笑了笑:“原来是苏姑娘啊,好久不见,苏姑娘这次又是要买什么药啊?小店保证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第18章 “你怎么会在这儿?”苏玉潆调整了一下表情问道,期间怀疑地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和那家兽医馆不同,不是同一家。 “是苏姑娘啊。”医师眯着眼,觉得这声音很熟悉,记起来之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没说过吗?我除了是一名兽医,还是一名救人的医师,不过你放心,我医术很好的!”他生怕苏玉潆不相信他,连忙保证道。 苏玉潆沉默一会儿问:“吴先生伤势如何?” “哦你说他啊?”医师指着吴先生,“不严重,就是被砸晕了。” 苏玉潆放下心来,她有些迟疑地望向武越,“这里有我看着就好,这位侠士不若就回去吧,今日之事我记下了,来日若有我帮得上的地方,我定会尽力而为。” 武越对她这番话反应平平,他扫了苏玉潆一眼,淡淡地说:“你能帮得上什么。” 苏玉潆被噎了一下,看来那不是她的错觉,这人就是不欢迎自己。 “你回去吧,我和吴先生也认识,这里用不上你。”他背手说道。 苏玉潆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他虽然不待见自己,但看起来也不像坏人,还和吴先生认识,再者这里还有医师照看着,应该出不来什么差错,最重要的是,她确实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那就麻烦了。”她低声说了一句,转而出了医馆。 武越在她转过身的时候,终于把目光移到她的背影上,盯着那道身影直至消失不见才作罢。 …… 苏玉潆匆匆回了相府,巧云听见声响的时候先是一惊,而后便是一喜,提着的心瞬间放下:“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有人来过?”苏玉潆问了一句。 巧云点头:“二小姐来过,不过被奴婢挡回去了。” 苏思瑜?苏玉潆皱了皱眉,“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话音落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她离开,苏玉潆偏过头,只见她迟疑了一会儿:“小姐,揽星居可还好?”她跟了小姐那么久了,也知道小姐要做什么,揽星居关系到她们的以后,她听闻下午的事心中也很担忧。 “放心,不要紧。”苏玉潆安抚了一句,实际上她心里也没底,揽星居这次损失了多少还没有统计出来,而且不敢保证以后那些人还会不会再来。 一夜过去,主院今日忽然传召了一名医师,巧云取信的时候打听了一些,就连忙告诉了苏玉潆。 “听闻主母今早摔了一跤,这会儿正让医师诊治呢。” 她轻轻“嗯”了一声,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巧云幸灾乐祸的神情也不由自主淡了下来:“小姐,我们今日还出去吗?” 苏玉潆将信展开,和吴先生的字迹不同,这次信中字迹一勾一划间透着粗犷遒劲,她下意识联想到昨晚那人,信中并非安慰之语,而是揽星居昨日损毁的统计。 昨日那人和吴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连他们通信的方式也知道,苏玉潆心中愕然,心绪一时没在内容上。 听见巧云的话,她收回注意,将信纸中的内容看了一遍,看完后,将信丢进水盆,墨迹晕开,不一会儿就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了:“自然要出去。” “三妹妹去哪儿?我能去吗?”苏卿一脚踏进来,一人一猫俱是看着她。 “大姐姐不去主院吗?”苏玉潆侧身上前挡住那团辨不清字迹的纸,巧云心领神会端着水就要出去。 殷衡瞥了那水盆一眼。 苏卿神色肉眼可见地低落起来,闷闷不乐了一会儿才说:“医师已经去了,我就不去了。”她并非不担心,但昨夜和阿娘大吵一架,心中梗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也抹不开面子过去,但在府上也呆不下去。 “三妹妹,你今日出去也带上我吧。”苏卿闷着声音说,右手无意识地搓捻着殷衡的毛发。 殷衡嗷呜了一声,示意她还有自己,苏卿低头看了它一眼,拒绝道:“你不行,你伤还没好呢。” 下一刻忽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带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乖乖听话,别乱跑知道吗?” 苏玉潆静默,似乎也没有她拒绝的余地了。 两人一猫正大光明地从正门出去了,她们站在大街上,一时间不知道去哪儿。 “三妹妹,我们去哪儿啊?”苏卿抱着狸奴,迷茫地问。 苏玉潆有些头疼,本来她是想直接去医馆看望吴先生,再去揽星居看看的,不过苏卿跟上来之后怕是没有机会了,只能含糊地说:“我只是想出来买些东西。” -- 第31页 她点了点头,抚着狸奴背上的毛:“我想去医馆再给狸奴看看。”虽然它伤势已经大好,但她还是不放心,正好今日去看看。 苏玉潆本不想一同去,但在苏卿的眼神下妥协了,罢了,今日就当出来玩了。 医馆里不是上次那个医师了,而是换了个胡子花白的老者,苏卿疑惑地问了出来,老者只笑眯眯地说自己是隔壁来帮忙的,苏卿点头便没有多问了。 那老者仔细检查了一遍后表示伤口没大碍了,只不过尾巴好不了,而且内脏受损,多多少少影响寿命,但只要仔细调理也无大碍。 和上次的医师说得大差不差,苏卿边点头边想。 “走!陪你买东西去……不过三妹妹你要买什么啊?”她疑惑地问,平常府上缺了什么都是下人一并采购,很少需要自己来买的,不过想到自家阿娘对她的刁难,又觉得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胭脂。”苏玉潆无声叹息。 她眼睛登时一亮,拉着苏玉潆就要走:“我知道在哪儿买!” 金玉楼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销金窟,里面的胭脂水粉,珠花头饰价钱贵的让人咋舌,但质量也是一等一的好,听闻宫里的贵妃娘娘都爱用这里的胭脂,所以哪怕价钱高的离谱,也有人愿意来买。 苏玉潆早就听过金玉楼,但一直没有来过,苏卿拉着她一路通行,一看就是常客,里面的侍者想接过猫替她照看,不过在狸奴一顿威胁之后苏卿也打消了这个想法,老老实实抱在怀里。 “你尽管挑,看上了我们就买!”苏卿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购物欲。 苏玉潆扫了眼四周金光闪闪的装饰,抿了抿唇,一时有些后悔,说什么不好,偏要说买胭脂,看她的样子,今日不扫荡一番是不会回去了。 她正兴致勃勃地挑着胭脂,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人影,她晃了晃苏玉潆的衣袖低声道:“三妹妹,是五王爷!” 苏玉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秦温玉正仔细挑着什么,半晌后指了指其中一个握在手里端详,还没等她回答,苏卿拉着她便向秦温玉走去。 “王爷!” 秦温玉听到声音扭头看去,随即翘起嘴角,如三月春风拂面:“苏小姐也在?” “来和三妹妹看看。”说罢,便向他介绍苏玉潆。 “苏三小姐。”秦温玉温和有礼道。 “王爷这是……”苏卿目光不自觉落到他手上,一支金镶红玉簪被他握在手里,心里莫名有些不痛快,脸上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问。 “来买些东西。”他忽然窘到脸红,试图藏起簪子。 苏卿因为他这个举动连面上的笑几乎都维持不住,草草说了几句,便要拉着苏玉潆离开。 “苏小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秦温玉愣了一下,急忙拦住。 “没有,王爷想买什么都是王爷的自由,臣女也无权过问。”苏卿似笑非笑,她也不想这样,可偏生肚子里憋了一股恶气。 苏玉潆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她觉得自己插足其中不太合适,打算寻个机会到一边去。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殷衡回望了一眼苏玉潆,果不其然,她已经退到一旁观望了,他被苏卿死死抱着,力道比平常大多了,殷衡有些不舒服,大幅度动弹了一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方才一直在阴阳怪气的苏卿忽然沉默下来,平复了一下心情,冷淡地朝秦温玉行礼:“王爷,我还要陪三妹妹,恕臣女先行告退。” “卿……苏小姐,你不需要这样。”秦温玉一顿无措,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迷茫地看着苏卿。 苏卿不想再逗留下去,转身朝着苏玉潆的方向走过去,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 出了金玉楼,苏玉潆回头望了一眼,秦温玉紧追到门口,跟在她们身后二十步的距离,像一条受了委屈的大狗。 苏玉潆也算是围观了全过程,大概是在现代小说看多了,且这二人又是男女主的缘故,她下意识觉得其中可能存在误会:“大姐姐,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苏卿紧紧抿着唇,心情说不上来的失落和难过,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五王爷不就是买了一支簪子吗,这有什么,可是一想到他满脸通红躲闪的样子她就来气。 苏卿这反应,明显是对秦温玉有意了,苏玉潆心下了然,忽然凑近她悄声说:“五王爷可一直在后面跟着呢。” 此话一出,苏卿的脚步顿时慢了下来,心里的怒气突然就熄了一半,想回头又不敢回头的样子,于是拉拉苏玉潆的衣袖小声问:“真的吗?” 第19章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苏卿迟疑了一下,坚定又小幅度摇了摇头,似乎也为刚才自己的事态解释:“我和五王爷不过是朋友罢了。” 苏玉潆不置可否,朋友会因为对方买了一根簪子生气,朋友会委屈巴巴地跟在后面? “那行,我们回府吧。”她说完就要反客为主拉着苏卿,径直往相府走。 “可、可你的东西还没有买。”苏卿磕磕巴巴地说,一脸犹豫,不像是因为没买东西的样子。 苏玉潆微微翘起嘴角,故意说:“还买什么呀,你们两个闹矛盾都把我的好心情弄没了,不回去还做什么?” 苏卿沉默下来,他们在闹矛盾?她下意识想反驳,可想想自己刚才的表现,又觉得三妹妹说得不错,她的脚步渐渐停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五王爷果不其然跟在她们后面,见她回头眼神亮了一下,苏卿心里莫名软下来,她揪着苏玉潆的衣袖说:“三妹妹,我觉得我需要和五王爷谈谈,所以……” -- 第32页 她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要一同出来的是她,这会儿先走的也是她。 苏玉潆倒是很大度,一脸不在意:“去吧。” 与此同时,她微妙瞥了一眼殷衡,见他没什么反应,甚至凶恶地拍了一爪子在她身上,苏玉潆无情地把爪子捋了下去,尖尖的猫爪子勾起她的衣服,随着苏卿越走越远,苏玉潆好心情地弯起嘴角。 去亲眼看着你心悦之人和别人表明心意去吧。 看不到二人之后,苏玉潆脚下一拐,去了另一条街道。 揽星居紧闭着门窗,她也毫不意外,下意识觉得是昨日那人所为,但奇怪的是她对此也不排斥,直觉觉得他是个好人。 一脚踏进医馆,医师条件反射地说:“小店……” “是我。”苏玉潆打断说道。 “原来是苏姑娘啊。”医师愣了一下,随即说道。 苏玉潆惊异地回望:“你不是说你认不出来吗?”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有些困难,所以我一般都是记声音的。” 原来如此,苏玉潆了悟地点点头:“昨日那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谁?医师先是茫然,随后意识到她说的是那个提醒魁梧的人,“大约是后半夜。” “小小姐?”大约是听到她的声音,吴先生掀开探出头喊了一声。 “吴先生感觉如何了?” “我的医术苏姑娘还不放心吗?”医师晃悠过来一脸严肃。 吴先生眯着眼笑了一下:“小小姐放心,已经无碍了。” 苏玉潆放下心来,沉默片刻问道:“吴先生是否对我隐瞒了什么?” 话太直白,医师直觉这不是自己该听的东西,为了保证病人隐私,他当即转身离开。 剩下二人之后,吴先生见她已经知道了,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后清清嗓子:“小小姐先坐,其实也不算是隐瞒,那都是小姐那一辈的事了,按辈分来说,小小姐还要叫他一声舅舅呢。” 苏玉潆讶异地抬起头。 “当年老爷除了小姐之外,还另收了一个养子,取名为武越,只是后来在小姐十四岁的时候自立门户,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也就是前两年才回来。” 不仅回来了,还凭一己之力建立了大陵最好的顺阳镖局,吴先生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若是当年老爷逝世的时候他在,大概就不是现在这个光景了。 舅舅……苏玉潆艰难地消化这个事实,只是这个舅舅看起来不好相处。 吴先生忽然噤声,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苏玉潆一时没有发现,直到一片阴影笼罩住她才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你问吴先生,不如直接来问我。”武越高大的身躯立在那里,如一座山沉稳。 苏玉潆莫名心虚起来,硬着头皮行了一礼,许是吴先生的话对她影响太大了,一开口就是:“舅舅。”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人俱是愣了一下,苏玉潆满脸尴尬,武越更直接,一张脸直接黑了下来,只有吴先生欣慰地笑。 “别这么严肃嘛,吓着小小姐了。” 武越没回话,掀起眼皮道:“去过揽星居了?” 苏玉潆点头。 “嗯,这几日你就别来了,什么时候吴先生给你传信了你再来。”武越一锤定音,也不管她有什么疑问,利落转身走了。 涌到喉间拒绝的话被迫咽了下去,苏玉潆第一次无措地望着吴先生。 “阿越说得不错,揽星居需要重新整顿,这些交给我们就行了,况且若是那些人再来,你也可能受伤。” 但是他无权无势,若对方有背景,只怕她这个舅舅会讨不了好,苏玉潆敛眉想道。 外间的医师自己待着无聊,正发呆呢,一道人影忽地从里间出来,走路带风的样子让他不由得挺起脊背,愣愣地目送对方离开,他好像才刚来吧? 没过多久,苏姑娘也出来了,他连忙小跑过去:“苏姑娘,你要走了吗?” 苏玉潆温和笑着点头,医师乖乖站在那里,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递给她:“这是我给狸奴买的。”他腼腆地说,“我挺喜欢那个小家伙的。” “我会转交的。”她郑重地说。 苏玉潆一脚已经跨出了门外,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我还不知医师的名字呢。” 他愣了一下,腼腆笑了:“我叫医扶伤。” …… 夜幕四合时,苏卿才带着殷衡回去,得知三妹妹早就回来了,点点头之后便径直回了明暇院,和之前低沉的心情不同的是,这会儿她的脚步轻快得几欲飞起,甚至好心情地托着狸奴转了个圈。 相比之下,殷衡浑身颓丧,一副饱受摧残的样子。 他不禁想起苏玉潆无情撸掉他爪子这件事,在苏卿提出和秦温玉谈谈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下意识搭起爪子试图让苏玉潆把自己也带走,结果果然如他所想,不仅被二人之间甜腻腻的氛围折磨,还被秦温玉摸了! 殷衡咬牙切齿,他永远都忘不了那感觉,太惊悚了。 走了没几步,巧云便迎上来:“大小姐,这是小姐嘱咐奴婢给狸奴的。” 第20章 殷衡微怔,即便周围光线不太好,他也能看清那东西包裹得很严实,显然主人细心对待了。 苏卿拍拍它的脑袋,毛茸茸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揉搓了一把,笑道:“走,我们回去看看三妹妹给你买了什么。” -- 第33页 殷衡往旁边歪了一下,还是没能躲过她的蹂.躏,猛地甩了一下头。 谁要她的东西?殷衡直起身子,头颅上昂,目不斜视,保持这个姿态直到进了屋子,听见苏卿的惊呼声,也没有丝毫变动,只一双耳朵向后撇了一下。 紧接着他被抱起来放在那包裹旁边,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究竟是个什么——大红色带着福字的衣服,还有一个老虎帽子。 殷衡整个身子后仰,全身心拒绝,爪子使劲往后蹬,奈何挣脱不开苏卿的魔掌,大红色衣服套在身上,两只前爪被人抬起,他一抬头,从苏卿亮晶晶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一股羞耻感涌上心头。 苏卿显然不这么想,她只觉得三妹妹送的这件衣服可爱极了,她把最后的老虎帽子给它带上,现在的狸奴像极了一只娃娃。 她喃喃道:“改日我多买些。” 殷衡蓦地跳下桌子,顶着明晃晃的一身红,一溜烟儿不见了,他走之后,苏卿后知后觉地发现包裹里还有一张便条,看了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那名医师送的。 远在崔府,就不如相府这般平和了,崔佳如自失去连姝珺这个闺中密友后,父亲对她和阿娘的关注一夜之间回到了以往的态度,尝过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滋味,这般落差直让她受不了。 “崔郎今日还是在书房休息吗?” “家主……去了岑姨娘那里……”婢女为难道。 崔佳如心烦意乱,这样的对话她以前每日都要听许多遍,问了又有什么用呢?难道父亲会回心转意吗?她试图捂住耳朵,可断断续续的话语还是撬进耳朵。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披着寒凉走到她身后,半晌后哀求地说:“阿如,你要不再去找找连小姐吧。” “我已经用了所有办法了!”她烦躁地低喝,但凡能挽回,她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 “……再想想,你父亲已经许久未曾来过了。” 崔佳如再忍耐不住地站起来:“你总让我想办法、想办法,那你自己怎么不努力一下挽回父亲的心呢?从小到大,我因为你不得父亲宠爱,本该我先挑的,却成了要他们剩下的,父亲的宠爱,本该也是我的,可我没有!”她不管不顾地吼了出来,急促地呼吸了一下,委屈道,“你能不能为我想想啊?” 话落,半晌得不到回应,她失望地摔门而去。 已经初夏了,她感不到一丝温暖,呆呆地走在路上,这一切不是她地错,崔佳如眼眶红红,都是苏玉潆的错,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会和连姝珺决裂,也不会又失去了父亲的关注。 都是她的错。 这个想法不断增强,心里的委屈被一股怒火所取代,进而转变成了怨恨。 苏玉潆给阮湘湘推荐揽星居,是因为和那里有什么联系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毁了揽星居,她是不是就没有依仗了? 崔佳如咬着下唇,目光阴郁,上次没有试出来,那就再试一次…… …… 有了顺阳镖局的帮忙,揽星居不过一两日就重新开张了,苏玉潆没听武越的话,在重新开张那天正大光明,顶着武越完全黑下来的脸走了进来。 “舅舅。”苏玉潆扯了扯帷幕,不自然地喊了一声。 武越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看了她片刻就背过身去,苏玉潆笑容僵了一瞬,随后自然地在铺子中看起来。 吴先生看着二人之间的生疏,无奈地摇摇头,随即喊了田小二过来帮忙,他自打田小二做了铺里的伙计之后就极为喜欢他,这孩子能吃苦,脑子又活络,讨人喜欢得紧。 他悄悄塞了一把瓜子在田小二兜里,乐呵呵道:“去吧去吧。” 两人占据着一楼对角线的位置,各自低着头没有视线交汇,但莫名感觉两人故意避开一样,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武越径直朝吴先生走过去:“吴先生,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随即指了两个人继续道,“我留两个人在这儿,若是那群人再来找事,便遣人去找我。” “放心吧。”吴先生捋了捋胡子道:“再不济编便去报官。” 武越点点头,等他离开后,苏玉潆迫不及待地问:“吴先生,你说的报官是怎么回事?” “没人和你说吗?”吴先生捋胡子的手顿了一顿,“那日阿越带人赶走那群人后,差役就来了,不过后续如何我也不知道了。”他那会儿已经被砸晕了。 苏玉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对方没有什么背景,否则差役也不会来,她抬眼看向巍峨的皇城,她还是想岔了,天子脚下,又有几个能像殷衡那般行事的人物呢? 她精神一振,那这就好办了呀,把人抓住了还愁问不到背后指使的人吗?又不是给对方卖命…… 苏玉潆无比期待他们再来一次,毕竟之前揽星居损失的银钱还得从对方身上补回来呢。 “田小二。”她单手招来田小二,附过去耳语几句,田小二当即点点头,转身跑出去了。 街西上,徐茵拉着阮湘湘,眉梢挂着欢乐:“那揽星居果真是个好地方,你都不知道我在里面淘到了多少好东西,卿卿什么时候来?” 说着,踮起脚尖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片刻后她拉着阮湘湘朝一人走去。 苏卿怀中抱着一只橘黄色的猫,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一回头,瞳孔中撞入徐茵满脸笑容的样子。 -- 第34页 “你可算是来了,我们快走吧。” 南北向的街道上,一队人马拎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正气势汹汹向着揽星居而去,四周百姓见这架势纷纷退让,生怕一不小心惹上他们。 一辆马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停在了揽星居附近,马车帘微微掀起一条缝,外面的人往里什么都看不清。 “小小姐!” 听到吴先生紧张的声音,苏玉潆转身就看到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过来,惊走了揽星居不少客人,她愣了一下,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苏玉潆沉下眉眼,只身挡在门口:“诸位入我揽星居,还带着这些东西,不大合适吧?” “你以为我们是来做什么的?”领头人带着嚣张笑意回头看了众人一眼,上回还以为来了个什么有力的靠山呢,搞了半天不过就是个镖头,这么想着,带头的眼神更加轻视,他朝着围观的众人喝道,“揽星居卖给我们的都是次品,我们来讨个公道不过分吧?” “这位兄台可要三思后行,揽星居卖出去的东西质量上乘,甚至不少都是难能再寻的物件,更甚者非我大陵所有,何来次品之说。” 苏玉潆说完,带头之人并未搭腔,反而扫了她身上的衣衫几眼,见不过平常衣衫,便不足为虑:“你让一边去,叫你们掌柜出来!” “我便是掌柜。”苏玉潆隔着帷幕与人对峙,“既然你说揽星居卖次品,那不妨把东西拿出来让诸位瞧瞧如何?” “有什么不敢的!”他惊讶地望了她一眼,随即抬了抬下巴,身后立即有人把东西递过去。 苏玉潆接过之后甚至都不用细看就知道这绝不是出自揽星居,更像是镂空扇走俏之后粗制滥造的仿制品,这种扇子大街小巷上多的是,这人竟恬不知耻地声称出自揽星居。 轻微的嗤笑声传入带头之人的耳朵里,他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你笑什么!” 苏玉潆缓缓将扇子展开,上面除了依葫芦画瓢地镂了几个洞之外,光秃秃的毫无美感,更遑论香味了,伙计有眼色地将铺中扇子拿过来,她将二者放在一起对比,高低立见:“就算揽星居想糊弄人,也不至于摆出这中成色的扇子吧?何况我铺中多是客人自己挑选,莫非你有眼疾,专门选了个这种的?” 她一番话说出口,人群中看戏的噗嗤噗嗤笑出了声。 带头人面有羞恼,大声嚷嚷道:“就是出自揽星居,你不要在这里推诿了!” 她也不和对方多说,直白地指出一处刻着揽星居三字的地方义正词严道:“看见了吗?这才是在正规商店购买的证明!我店只对正规商店出售物品进行售后处理,非正规商店购买的一律不赔!” 人群中已然有明白这是来找事的,纷纷用鄙夷的眼神望着他们,甚至有起哄的在那说:“我看你呀,就是来碰瓷的吧?可别丢人现眼了,人家可是有证据呢!”。 他被“正规”、“售后”、“商店”等词砸得晕乎乎的,虽没明白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听懂不赔二字,恼怒地瞪了方才出声的人一眼,大手一挥:“砸!” “尔敢!”苏玉潆反应极快,当即喝了一声,与此同时,田小二带着官兵赶来。 第21章 “都干什么的!”差役一手按在腰间长刀上,虎目圆瞪,警惕地看着众人。 那群人一见差役顿时慌了手脚,刚想辩解几句,只听田小二勇敢地挺起胸膛站出来指着他们说:“就是他们想砸我们的店!上次也是!” “当街寻衅滋事,想吃牢饭了?”那差役也是正义感十足,当即站在田小二一边护着他说话。 “不是,官爷,你听我说……”领头人气势忽然弱了下来,目光虚虚地瞥向某处。 苏玉潆注意到他的目光,眉心一拧,顺着看过去,只见一辆马车正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街角。 领头人显然也看到了,脸色突然青青紫紫。 苏玉潆刚想开口,忽然瞥见三个熟悉的人影,顿时脸色一变,急匆匆往回走,除了几个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之外,倒也没人注意。 苏卿几人刚到路口便看见一群人堵在揽星居门口,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从百姓地嘴里冬拼一句西拼一句还原了整件事经。 听完后徐茵顿感不妙,匆忙跑进店里询问自己上次定下来的屏风,得知被毁了之后眼前一黑,随后怒火膨胀,几乎要原地爆炸,一下子忍不住直接带着两个小姐妹冲到那差役面前讨个说法。 那差役被人缠住本想给她个妨碍公务的罪,定睛看清了眼前是谁顿时老实下来,心中暗暗摩拳擦掌要在三位贵女前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几位替他美言,他就加官升职了呢! 他清清嗓子,手上一挥,霸气道:“全都带走!” 徐茵犹觉得不解气,像只气鼓鼓的河豚,一天的好心情全被毁了,刚想跟过去,却一把被苏卿拉住:“你是气糊涂了?遣个人过去探听一下就行了,何必亲自去?” 阮湘湘、苏卿二人连连劝阻,她这才冷静下来。 殷衡若有所思地看向揽星居的楼梯拐角,方才来的时候,似乎有个身影很熟悉……是错觉吗? 几人一直在楼下转,苏玉潆也只无奈地待在楼上,不过透过雅间的窗户,也算是得知了事态发展,心里放松下来。 等她们离开后,苏玉潆和吴先生打了招呼,急匆匆离开,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迟了苏卿一步,二人在相府门前撞了个面对面。 -- 第35页 她尴尬地扯了一抹笑:“好巧,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陪徐茵买完东西就回来了啊,倒是三妹妹,今日去哪儿了?我想寻你出门都找不到人呢。” 面对两双眼睛,苏玉潆觉得自己扯谎得能力真是与日俱增,面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去看姨娘了。” 苏卿点点头,也没多问,苏玉潆心里松了一口气,却猝不及防对上殷衡的目光灼灼,仿佛洞悉一切的双眼,她心里一突。 殷衡在看到苏玉潆一刹那,惊觉在揽星居看到的那抹身影和她完美重合在一起,所以她在撒谎? 为什么? 殷衡的目光一下子犀利起来,以审视的眼神看着她。 脑海中忽然想起今日发生的事中,还有一个掌柜在其中参与,但她们到之后那掌柜却不见了……殷衡抬起头,苏玉潆该不会就是那个掌柜吧? 他忽然觉得自己察觉到了真相。 苏玉潆连忙垂下眼睑,避过他的视线,低声道别便回了芳落院。 她果然心里有鬼!殷衡见她避开自己的目光,心中更加肯定。 …… 寻事的那群人本就是街上随处找来的二流子,小偷小摸的事做过不少,本来那人来找他砸店的时候他是不愿意的,但那人保证没有后顾之忧,领头人便以为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谁想到那女人说得就是空话! 他蹲在牢门前骂骂咧咧,早在看见马车走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完了,更别说今天又突然冒出来那么多贵女,那一看自己就惹不起了,如今自保成了难事,还连累了兄弟们。 不过有一点让他舒心的是,那人来找他时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虽然带着帷幕,但声音还是记得的,更何况那马车上还印了个崔字,领头人偷偷撇了一下嘴,真是蠢,做这种事还不伪装一下。 是以京兆尹来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抗地全都交代出去了。 徐茵那边回到府上,得了消息越想越气,连晚膳都没怎么吃得下,若是毁了别的也就罢了,偏偏是那扇屏风,那是她打算送给娘亲的。 这口气她咽不下,于是第二日一大清早便遣了马车去了相府上,一路奔去明暇院。 “昨夜京兆尹传信与我,说是大抵知道那人是谁了!” 徐茵一把推开门嚷道,惊得苏卿差点拿不稳杯子,屋中不止苏卿一人,只见苏玉潆端坐在椅子上,侧过脸讶异地看着她。 徐茵脸上的怒火顿时凝滞下来,讪讪道:“玉潆也在啊。”随后便理了理仪态,做了下来。 “你方才说什么?”苏卿敛眉问道。 一提这话题,她也不顾才整理好的仪态了,几乎是咬着字吐出来:“那群人招了,虽然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但却看见了马车上刻了个崔字。”崔府上下,只有崔佳如和她们见过面,她就奇了怪了,崔佳如这般不待见苏玉潆?因为她一句话便要砸人家店铺? 连苏玉潆也愣了一下,她想过是揽星居的竞争对手,但没想到会和崔府有关,喃喃道:“这倒是让人意外了。” “她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徐茵憋着一股气。 苏玉潆目光闪烁,难道她猜出什么了?旋即敛下目光,轻声说:“不管她有什么目的,两次挑事下来,总该赔偿他们损坏的东西吧?” “两次?”徐茵微微睁大眼睛。 她仰起头,清透的瞳孔仿佛一块温润的玉:“是啊,听说第一次的时候砸坏了好些东西呢。”说着,便可惜地摇了摇头。 殷衡竖起耳朵,好笑地看着她,这算什么?替自己伸张正义,讨要赔偿? 徐茵甩甩手:“剩下的就交给京兆尹了,不管是不是她,指使的人若是抓到了该她承担的一样都不会落。” 崔佳如还没到前堂的时候一头雾水,不知道父亲寻她做什么,见了官府的人,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日揽星居外的事,心里突了突,但还是勉强镇定道:“父亲,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崔毅的脸快被这个女儿丢尽了,要不是京兆尹亲自上门,他还不知道自己女儿这般会惹事,内心早就憋了一团火气,听她这么问,当即发泄出来:“你还有脸问,你怎么不想想你做了什么?” “请父亲明示。”她声音颤抖道。 “你是不是指使人去砸人家的铺子了?” “父亲!”崔佳如猛地抬头,惊慌地看着他。 崔毅铁青着脸,碍于官府的人,不便多说什么。 崔佳如被带走时,面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差役押任很常见,但押的是个年轻姑娘就不常见了,崔佳如这会儿脸色已经没那么白了,若不是带着帷幕,怕是已经羞愤难当了。 京兆尹也是头疼,平日里这种小事是轮不到他来决断的,可京城里一块牌匾砸下来,五个人里头三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崔府那个姑娘好生莽撞,人还没见到,心里便先有了个印象。 “崔府崔佳如?”京兆尹沉了声音问道。 …… 崔府收到揽星居送去的账单之后,这件事便在京城传了开来,一时间,崔府一下成了京城百姓的饭后笑谈,甚至后好事者跑去揽星居问崔府真的赔偿了吗,那里的帐房先生笑眯眯地一一点头。 揽星居从库存中挑了不差那件屏风的物件给徐府送过去,便当做那件屏风照看不足的赔礼了,受到物件后徐茵这才高兴起来。 -- 第36页 而殷衡自那日起便有事无事往芳落院跑,苏玉潆走哪儿便跟去哪儿,苏卿好几次找不着狸奴便跑到她这儿来,笑着打趣说,狸奴如今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不如就你就收了它吧。 苏玉潆有苦说不出,因为殷衡缠着自己,已经接连十几日都未曾出去过了,他们之间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他一定是那日察觉到什么了,苏玉潆心中苦恼,一直待在府上也不是办法。 “跟着我有鱼吃吗?”苏玉潆停下脚步,眉梢含怒地瞪着他。 两三步的距离之外,橘猫乖巧地蹲坐在地上,那条受过伤的尾巴软巴巴地拖在地上,没有鱼吃,不过有门出。殷衡昂着头仰视她,全然没了初见时气势嚣张的模样。 他也在府上憋狠了,现在见她急了,颇有一种即将胜利见到曙光的感觉。 苏玉潆拧眉盯着他,看来殷衡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随后便一脸若有所思地表情,时不时瞥他一眼,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殷衡离重新恢复人身还有好久的时间吧?而她满打满算在京城也待不到两个月了,就算他知道了又如何呢? 她豁然开朗,惆怅了十几日的事情如乌云般散尽,苏玉潆低头道:“你若是愿意跟着,那便跟着吧。” 第22章 殷衡一愣,而苏玉潆却当即转身离去,他顾不得多想,紧跟上去,因为没了尾巴平衡,走起路来多少有些摇摇晃晃的。 好在之前十几天坚持不懈地跟着她,也习惯了些。 苏玉潆走在前面,路上行人多,他一只猫,又那么矮小……想着想着,便慢下脚步等他,一回过头却发现那抹摇摇晃晃的橘色身影竟然紧跟在不远处。 她沉默地等他走近,一把捞起殷衡,快步走向揽星居。 殷衡下意识挣了一下,随即放松了身体,他仰着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半张脸和紧抿着的唇角。 他缓缓低下头,把自己埋进她的衣襟,即便他们没有任何交流,在这一刻,却觉得他心里都觉得有什么东西消融不见了。 一脚踏进揽星居,她便将帷幕取下,吴先生从一堆账本中抬起头,一见是她便笑眯了眼:“小小姐许久没来了。” 看见她怀中的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从柜台下抱出一只小黑狗:“阿越前些日子专门抱了个小东西来这儿,没想到小小姐已经养上猫了。” 小黑狗有三个月大,浑身毛发干燥蓬松,被人抱着也乖乖得不乱动,乌溜溜的黑眼睛上方缀着一圈弯弯的白毛,第一眼看过去就像是笑弯了的眼睛。 苏玉潆当即放下殷衡,上前摸着小黑狗的脑袋:“猫不是我的,只是粘得紧,这才一起抱出来了。” 吴先生点头,刚想摸摸橘猫,却被它偏头躲掉了,对此吴先生也不恼,说了一句:“气性还挺大。” 殷衡倒不在意他这句话,一颗猫头四下转着,最终把目光定在苏玉潆身上,看她和帐房先生这么熟悉的样子,那日的掌柜是她不会错了。 但有一点殷衡很困惑,若这家铺子是她从生母那里继承下来的,为何要藏藏掖掖的? 苏玉潆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她拿了库存薄子翻看,殷衡一股脑凑上去,她也不避着,任由殷衡看。 于是殷衡便蹲坐在薄子前垂着猫头认真地盯着上面的字,苏玉潆则胳膊抵在柜台上,撑住下巴,看上去像把他圈在怀中一样。 随着一页页翻过去,殷衡心中疑惑渐起,这上面怎么只有出没有进的呢?他才抬头,苏玉潆便一把把薄子合上收了起来。 殷衡还没看完,不满地叫了一声,苏玉潆没搭理他,自顾自在店里转起来。 不足一月的时间,揽星居的库存便空了许多,看来情况要比她当初想的乐观,或许用不了两个月,苏玉潆想,她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揽星居的大门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一串风铃,清脆悦耳的铃声飘逸开,她下意识回头,来人也没想过能在这里遇见她,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开:“苏小姐,许久未见了。” 殷衡本来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见到来人眼都亮了,一下子站起来,好在还记着她怕猫,便没有蹿过去。 连姝珺自然也注意到了柜台上的猫,脸上的笑僵了一僵,下意识后退了小半步。 田小二察言观色能力极佳,当即便把殷衡从柜台上抱下来走到离她最远的一个角落。 殷衡没有反抗,但一双眼睛还是紧紧跟着她。 连姝珺虽然还是怕,但已经比刚才好很多了,脚下一团黑乎乎的小东西摇着尾巴凑过来,她悚然惊了一下,看清后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她蹲下去伸出手,小黑狗立马舔了舔她的手心,微微的痒意让她不弯起嘴角。 殷衡瞪大一双猫眼,片刻后耷拉下耳朵,看起来像被狠狠重伤过。 “连小姐也来买东西?” 听她问话,连姝珺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揽星居很多新奇的东西是她在大陵没见过的,便时常来这里逛一圈。 两人礼貌寒暄之后便无话可说,连姝珺挑完自己心仪的物件后便告辞了,苏玉潆和殷衡又待了一个时辰便回去了,路那只小黑狗一同被她带走。 一猫一狗挤在她怀中,尤其是殷衡早就不是当初的体型了,抱起来有些重,走了没一半的路,苏玉潆就靠边停了下来,把殷衡放在地上甩了甩胳膊,半是玩笑地说:“真重。” -- 第37页 莫名其妙被放下的殷衡一脸问号,拿眼望着她怀中的小黑狗,忽然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了,他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就又被抱起来了,这次他特意对比了一下和小黑狗的体型,自己果然大上一圈。 但是! 他可是世子,怎么能和一只狗相提并论! 殷衡觉得自己开始讨厌这只狗了,他把脑袋扭过去独自生闷气,苏玉潆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中好笑,再一抬眼时,在人群中似乎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形,好像是苏思瑜生母林姨娘身边的丫鬟,她顺着丫鬟离开的方向看,牌匾上赫然题四个字——和仁医馆。 也是上次送吴先生来的医馆,苏玉潆思量片刻还是抬腿迈了进去。 果不其然看见了医扶伤圆润的身影,他仍旧捏着一把羽扇悠闲自得地扇着,看见来人抱着的猫一下子就认出来她了:“苏姑娘怎么来了?” “倒也没什么事。” 医扶伤又愣了一下,羞赫地挠了挠头:“原来是不是那位苏姑娘啊。”他又认错人了。 苏玉潆一阵语塞。 “苏姑娘又养了一只狗?”他显然看见那团黑乎乎的小东西了,苏玉潆把一猫一狗放在柜台上,面对医扶伤的逗弄,小黑狗欢快地摇着尾巴,就差没摇成螺旋桨了,殷衡端坐一旁,高傲地昂着头斜视小黑狗,一张猫脸上满是不屑,阿谀奉承! 医扶伤乐呵呵的,也不冷落狸奴,问起它的情况:“上次我送的衣服穿着还合适吗?” 原来是你送的!殷衡兀地瞪大眼睛,他被苏卿逼着穿了好几次,要不是他不甚跌倒泥水里弄脏了,怕还是要多穿几天。 “很合适,也很可爱。”苏玉潆想起殷衡穿小衣服的样子,眼中不由得滑过一丝笑意。 “那就好,我还怕不合适呢,那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它喜欢就好。”医扶伤腼腆地笑着,他向来喜欢小动物,针线技术都是他自学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缝出这样的小衣服给它们,“下次我再给小家伙缝一套……小家伙叫什么?” “福来吧。”苏玉潆还惦记着刚才的人,漫不经心地捏了捏福来的小耳朵,惹得小家伙哼唧了几声,“刚刚有人来吗?” “有啊。”医扶伤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医人的地方可比医动物的人多多了。”一说起这个,他就想到师父那间医治动物的医馆,几乎没人去,生意惨淡。 “是吗?”苏玉潆看似不在意道,“都看什么病啊?” “那倒挺多了。”医扶伤想了想,掰着手指头说:“风寒,腰痛,眼睛,总之什么都有,哦,最近的一个还开了安胎药呢。” 安胎药! 苏玉潆心中一惊,林姨娘怀孕了? 殷衡第一时间察觉到她不对劲,疑惑地盯着她看,不过苏玉潆情绪掩饰得很好,他也没法儿看出什么来。 正说着,又有一人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一滴滴红色落在地板上,医扶伤见状连忙过去,苏玉潆知道了想知道的,便也不再打扰,告辞之后带着两小只离开了。 原书中有提到这件事吗?苏玉潆路上一直在思考,在她的印象里,那本书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林姨娘怀过孕,是剧情已经发生改变了,还是她看错了? 苏玉潆敛目,抱着殷衡的手无意识地抚摸,全然没注意到殷衡身体越发僵硬。 苏卿不在府上,她便把殷衡暂且留在芳落院,又吩咐巧云照料福来,巧云对新来的小家伙很是喜爱,忙不迭去寻些吃食喂它,没注意殷衡悄悄溜进苏玉潆的寝房。 这里他进过许多次,除了觉得太过简洁到不像一个女孩子的闺房外便也没太注意了,鼻尖飘来清苦的味道,他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苏玉潆身上的味道,忽然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 前几次苏卿来得太过自如,连带着他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半点没想起不能随便进女子闺房,如今剩他一人,冷不丁想起来后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打算偷偷摸摸跑出去。 刚转个身,他就觉得自己的后颈被揪住,然后整只猫凌空。 “你又想干什么坏事?” 对上苏玉潆的眼睛,殷衡忽然觉得这场景真是该死的熟悉,但他这次真的什么也没做! 苏玉潆扫视了一圈,房间似乎没有被乱翻的痕迹,于是随手把他放在一个椅子上不再关注。 屋子里一时间静下来,殷衡安安静静地卧在椅子上,一双瞳孔发呆似的盯着苏玉潆,她似乎总是这么简单,一头乌发仅用一根毫无装饰的银簪挽起,就连衣着也朴素得很,比不上苏卿也就罢了,就连那个苏思瑜都比不上。 他在相府待了这么久,也算是了解苏玉潆是个什么样的人,虽不如苏卿单纯,但也远不是传闻中那样,那次推崔佳如入水也算是自保吧?殷衡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想法早就和当初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23章 入夜,林姨娘院子里的小厨房悄悄升起烟火,随着时间推移,一丫鬟端了一碗散发着浓苦味的药进了林姨娘的寝房。 屋子里苏思瑜也在,看到丫鬟后接过她手里的药侧坐在床上,舀了一勺吹凉后送到林姨娘面前:“姨娘,喝药了。” 林姨娘方才刚吐过,此时脸色有些难看,闻到药味又起了干呕的感觉,不过为了腹中胎儿,便是再苦也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 第38页 苏思瑜忙道:“翠儿,拿蜜饯和酸梅来。” 林姨娘用了些酸梅这才将苦味和反胃感压下去,她取过苏思瑜手中药碗,一口饮尽,吃了一大半的酸梅和蜜饯才缓过来,她靠在软枕上,目光柔和地看着苏思瑜:“瑜儿,姨娘的乖女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苏思瑜摇摇头,为了瞒住这件事,她一度悄悄跑到姨娘院中亲自照料,这是她们翻身的机会! 她伸手将苏思瑜垂下的发丝轻柔地勾到耳后:“待娘生下腹中胎儿,你便不用在府上受气了。”林姨娘把目光放在空了一大半的果脯盘上,胸中隐隐吐出一口气。 四个月了,随着夏日临近,衣衫越来越薄,这肚子也快要瞒不住了,林姨娘把手轻轻放在腹部,周桑月打压她们这么久了,也该轮到她们出口气了。 …… 仰月来带他走的时候,殷衡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偌大的院子空寂寂的。 甫一进了明暇院,热闹、明亮充斥在四周,各处的丫鬟都被调动起来服侍苏卿,他忽地想到芳落院,似乎除了巧云和旁的两三个丫鬟便再也没人了,他去过那么多次,每一次都是那么冷清,这样的热闹似乎不属于芳落院。 殷衡甩甩脑袋,似是想把这忽然产生的念头抛出去。 他想这些作甚,有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恢复人身呢。 院子入口处传来一阵声音,他循声望去,原来是周桑月带来了一盅汤,仰月站定后行礼,周桑月瞥了一眼殷衡,道:“这是卿儿的猫?” “回夫人,是。” “好生看着,下次若是再丢了,唯你是问!”周桑月不想再看到自己乖乖女儿因为这只猫哭了。 仰月浑身一紧,头垂得更低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进来服侍卿儿?” 仰月如梦初醒,连忙跟上,手上却不自觉抱紧了猫。 殷衡被勒得难受,挣扎了几下,跳出仰月的怀中,一溜烟钻进屋中,跳到平日待的塌上,躺在软垫上好不惬意。 苏卿以为是仰月回来了,一转过身,却见自家娘亲笑意盈盈地递上一盅汤:“卿儿,今日玩累了吧,这是娘前特意命小厨房炖的鸽子汤,快些趁热喝了。” 苏卿接过来小口啜饮,两人之间早就不复之前冷战的样子了,鸽子汤逐渐见底:“阿娘,你身上好些了吗?” “好多了。”周桑月摸了摸脸上的面纱,轻薄的白纱没有遮全,隐约还能看见几道红色的抓痕。 前一段时间也不知是患了什么病,忽然身上奇痒无比,一开始她只以为是该洗澡了,却不曾想身上的痒意越来越重,即便抓破了皮也没有丝毫缓解,直到摸到指间的水渍,掌灯一瞧,她指甲间满是血迹。 医师来了之后直说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可她除了府上哪里也没去过,又怎么会碰到不该碰的东西? 不过她没有那么多功夫细想,身上的痒意快把她折磨疯了,医师只留下些膏药便离开了,并嘱咐千万不要再抓挠,否则身上会留疤。 她硬生生熬了几天身上的痒意才止住,皮肤上被抓得溃烂,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差点崩溃过去,而她和苏卿僵硬的关系也是这时候缓和的。 苏卿便是再怎么不满阿娘对三妹妹的行为,也不能对她坐视不理,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从娘亲面上的轻纱移开:“阿娘找到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了吗? 周桑月下意识摇头:“未曾,只在那之前见过……” 见过……见过苏玉潆! 一瞬间周桑月脑中如电光火石般一道念头,那日苏玉潆倒在自己身上一事忽然就慢速回放了一遍。 “娘亲?”苏卿见她似乎在想什么事情,迟疑地喊了一声。 周桑月回过神,面色难看地看着她说:“卿儿,娘知道你不爱听这些,但你往后离苏玉潆远些!” 苏卿倏尔抬眼,惊愕道:“娘?又怎么了?” “娘会出这事就是那个小贱人弄的!” 苏卿脸色都绿了,她不能接受自家娘亲这般诋毁三妹妹,当即气得站起来:“阿娘!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对三妹妹有这么大的偏见!” 殷衡早在她提及苏玉潆三字的时候便竖起了耳朵。 两人缓解不久的关系又如凛冬一样冻上了,苏卿愤然道:“从小到大,我们姊妹三个,阿娘不说一视同仁,但偏生对三妹妹苛刻有加,冬日里不是罚跪便是洗衣,甚至生病了都是自己扛过去的……”苏卿咬住下唇,忽然说不下去了。 “那时谷姨娘刚被送走,第二日阿娘便磋磨三妹妹,大冬天的,该有多冷。”苏卿喃喃,她忘不了大雪天她在庭院玩雪,无意中却看见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吃力地搓着衣服,后来她被人寻回去,回头一瞥的时候,对上那双乌黑水润的眼睛,便再也忘不了了。 “你去过芳落院吗?进过三妹妹的屋子吗?你知道她为什么身上总是药味吗?”她第一次去的时候,从没有想象过哪个贵女的屋子那么简洁,三妹妹是父亲的孩子,是相府的女儿,却过得不如小官之女。 她小小年纪没了娘亲护着,过得比谁都难,如今……却还是长成了谷姨娘的样子,苏卿恍惚地想。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周桑月脸色一变,呵斥道,随即使眼色让向嬷嬷把门关上。 -- 第39页 苏卿见她这般,心中更是凉了一截。 殷衡在塌上直接听傻了,愣愣地望着苏卿。 苏玉潆会那么听话?殷衡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可当他看见周桑月脸上的表情时,直觉告诉他这是真的。 她……曾经过得那么难吗?殷衡心绪复杂,他垂下头,回忆着自遇见苏玉潆以来的所有事情,他丝毫看不出来这会是那种对周桑月言听计从的人,她推过崔佳如入水,利用过苏卿带她出府,甚至用自己的手段让周桑月吃了苦头…… 殷衡眼里浮上一层迷茫。 可芳落院中的凄冷又仿佛在昭示着什么,殷衡无法再说服自己了。 芳落、芳落,芳华落尽,没有人会给自己的院子起这样的名字吧?殷衡抬起眼睛平静地望向周桑月。 懊悔和歉意在胸中翻腾,他对苏玉潆做了什么?殷衡一闭上眼,自己挑衅和恶意便浮上心头,即便是她曾救过自己,也、也想的是相抵,可是要她抵什么?苏玉潆从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而她还是受害的一方。 当初周桑月罚她抄写家规的时候,他曾毁掉苏玉潆抄写过的一些,后来怎么样了?殷衡努力回想,但这件事就像蜻蜓点水一样在他脑海中没留下任何印象。 “阿娘,你为什么要一直针对她。”苏卿低低问道,拉回了殷衡的注意,他看向周桑月。 “卿儿,你不懂,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周桑月不愿多说,但似乎想到了什么,攥在手中的锦帕几乎要扯烂,“总之,你别再问了,娘是为你好,都是为你好……” 苏卿直接捂住耳朵,周桑月一阵咬牙,心中对苏玉潆越发恼怒,她是给卿儿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成! “母亲若是无事便请出去吧!只是那事若没有证据,还请母亲不要向三妹妹借口罚她。”苏卿撇过脸,不想说话。 “苏卿!”周桑月被她惹恼了,连名带姓地喊她,“你当真为了一个外人这般对我?” 苏卿从小到大从未被娘亲这么凶过,一时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咬着下唇,倔强地别过脸不看她。 “好好好。”周桑月被气得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从今日起,你在明暇院给我好好反思,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明暇院一步!”说罢拂袖而去,门砰地被撞合上,隐约能听到周桑月吩咐的声音,苏卿再也忍不住,眼泪倏然落下。 她不是不想相信阿娘,可是从小到大三妹妹受了多少处罚,她都数不清了。 苏卿抬起衣袖抹了抹泪水,勉强超殷衡笑道:“狸奴啊,你明日替我去一趟芳落院好不好?” 殷衡沉默地看着她。 黎明将过,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一团暖黄色的影子飞快地蹿过长廊,最终来到芳落院前,巧云见到它轻咦了一声,试探地走过去,还没靠近它便飞快溜走了。 芳落院比明暇院要小一些,可就是这短短一段寂静的路程,都让他觉得比平日更压抑一些。 晨间的风凉爽,苏玉潆命人搬了摇椅放在院子里,昨夜没有睡好,今早便伴随着摇椅咯吱咯吱的声音沉入梦乡。 殷衡的脚步猛地一顿,他站在那里,躺在摇椅上的人身着青色罗裙,身上搭了一件衣裳,晨间洒下的细碎的光斑落在她身上,风拂过树叶沙沙的声音,慢了岁月的摇椅声,这一切让他驻足不前。 压在心头一夜的情绪忽然就散了,他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卧在摇椅底下,口中叼着的信被他压在身下,鼻尖是熟悉的清苦味。 小憩微风,椅下狸奴。 殷衡是被压醒的,他一睁开眼,面前便是大片的黑色,他扭过头,入目便是福来那张黑乎乎的脸,他倏地清醒,飞速远离开。 等他想起压在身下地信时,它已经夹在两根葱白的手指间了,苏玉潆睡足之后,便发现殷衡躺在摇椅底下,身下露出一角信纸,还没等她抽.出来,他倒是先被福来□□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挠头,29号要v啦 第24章 周桑月把消息捂得很紧, 苏玉潆还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她浏览了信之后才知道苏卿被禁足了,前因后果完整地写在信里。 她倒是不怎么担心苏卿, 毕竟是周桑月的亲生女儿,但她对周桑月针对自己的原因很感兴趣, 很可能出在她姨娘身上, 不过想要挖出其中秘辛,还是有些困难。 苏玉潆缓缓拧起眉头, 余光一瞥, 却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福来不知何时凑到殷衡身边, 好奇地盯着他的尾巴,啊呜一口咬上去,殷衡炸了毛, 瞪大眼睛想摆脱它, 但福来似乎把他的尾巴当作了玩具, 被不轻不重地推了几下后只哼唧了几声,没有松口的意思。 它牙齿还没有长得锋利起来, 被咬着也不痛, 但殷衡受不了自己的尾巴被沾满口水, 他忍无可忍便推了两下, 见他站不稳倒在地上后, 趁机便想抽.回来,却没能如愿。 这小狗崽儿怎么这么烦!殷衡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苏玉潆也不看热闹了, 伸手将来给你个小家伙分开, 顺便把福来抱进怀中揉了两把。 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做过的事也一定会留下痕迹。 殷衡来得很早, 苏玉潆想着他应该还没有吃饭,便让巧云单独为他准备了一份膳食,福来地脑袋几乎要埋进碗里了,他嫌弃地别过头,盯着自己的吃食看了几秒,垂涎地望着苏玉潆碗里的早膳。 -- 第40页 苏相敲打过周桑月,再有她自己掏腰包偶尔的加餐,她的膳食便好上不少。 “小猫咪不能吃太咸的东西。”苏玉潆勾起唇角,把自己的碗挪远了。 殷衡不想再吃鱼,也不想吃粥了,他盯着面前的鱼粥,迟迟下不了口,在他打算饿着肚子的时候,面前忽然又放了一只碗,殷衡怔住,昂起头。 “偶尔吃还是可以的,只有这些,比不上你以前吃的。”苏玉潆淡淡地移开目光,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许浪费!” 他虽感觉前一句话有些怪,但丝毫没往她知道自己身份的方向去想,只以为苏玉潆说的是自己在明暇院的膳食。 吃饱喝足后,他蜷在苏玉潆那张摇椅上,又一股困意涌上来,殷衡昏昏欲睡,自他重伤之后,比以前睡得时间更长了,他也发现长时间运动后就会疲累不堪,大概是后遗症吧。 之前为了上药被剃了的毛重新长了一层出来,覆盖住伤口,比之前倒是好看多了。 苏玉潆回了一封信,出来时却看见他的身体一起一伏,她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回房了。 在他睡觉的时候,主院又生事了,苏玉潆听巧云说周桑月带了医师闯进林姨娘的院子时,一时静默,林姨娘果然是怀孕了。 “小姐?”巧云担忧地喊了一声。 “嗯?”苏玉潆抬眸,安抚地笑了一下,“别担心,火烧不到我们这儿。”只不过苏思瑜和林姨娘日后要过得艰难了。 外面再乱,芳落院却像被独立出去一样安静。 殷衡醒的时候院中早就没人了,他支起上半身呆了一会儿,听到脚步声后慢半拍地回头。 “醒了?” 苏玉潆一手拿着信,一手执着茶杯,她把被子放在石桌上,轻轻将信系在殷衡脖子上,而后拍了拍他的脑袋:“再帮忙带个信?”明暇院被周桑月的人看得紧,她的人不一定能进去把信给她,左右殷衡也是要回去的,就顺便带上吧。 殷衡抖了抖毛,也不反抗,伸了个懒腰便跳下摇椅,离开时,殷衡回头看了一眼,犹豫片刻用头蹭了蹭她的手心,对于他之前的行为,他很抱歉。 殷衡望进苏玉潆惊讶的眼睛,转身离开了。 …… 殷衡一路小跑进明暇院,从窗户钻进去,苏卿听到声音立马从床上蹦起来,见狸奴没被发现便松了口气,小声埋怨道:“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我还以为你被娘亲抓住了呢。” “喵呜!”殷衡不满地叫了一声,他堂堂世子替人跑腿,还嫌他回来得慢? “你胆子肥了,还敢凶我!”苏卿眼一瞪,取下信后便没空搭理它了,连忙展开信。 她横看竖看也没有看出三妹妹一丝恼怒,反而还安慰她定是阿娘心情不好才这般说,让她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对苏玉潆感官更好了。 昨晚糟糕的心情被一纸书信全然扫去了,她摸了摸狸奴的头,果不其然又被嫌弃了,苏卿也不在意,高声道:“仰月,快把狸奴的吃食端上来。” 也怪她太心急,一大早就让狸奴去芳落院,本早就备好了吃食等它回来,但没想到会这么久。 门口的嬷嬷倒是没阻止仰月进来,苏卿把吃食放在狸奴面前:“辛苦狸奴了。” 殷衡抖抖耳朵不为所动,懒洋洋地趴在软垫上。 苏卿一愣,上前看了一会儿,突然上手,殷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迅捷躲开,凶恶地吼了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苏卿举着手后退,小声嘀咕,“你真的是我的猫吗?都不让碰……三妹妹是给你吃过饭了是吧?” 她目光不断往狸奴肚子上看,见是鼓起来的才放心。 不过苏卿自今日后便发现狸奴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夜深了,它便从窗角窜钻进来,带进来的风中含有一丝浅淡的花香,她越发好奇狸奴跑去做什么,却苦于被禁足,只得每天早期目送它离开又大晚上等它回来。 这天晚上,狸奴还没有回来,天空忽然响起一声闷雷,惊得苏卿差点拿不住手里的书。 “下雨了。”她喃喃说着,便把手伸出窗外,一滴两滴的雨水落在掌心,紧接着大雨倾覆而来,她连忙起身关窗。 风雨交加中,屋门忽然被推开,仰月惊慌地闯进来:“小姐,夫人出事了……”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整个明暇院,苏卿手中的书应声而落。 地上积起的水洼被人踩得波光碎裂,大雨中充斥着人声喧闹,那片水洼恢复了平静,只有雨滴落在上面激起得涟漪,一双绣花鞋停在水洼前,青色的衣摆被雨漂湿,颜色便深下去,苏玉潆撑着一把油纸伞立在那里。 一颗猫头从她怀中探出来,苏玉潆低下头,抬手把他按了回去,淡声道:“毛会湿。” 林姨娘的院子出事了,苏玉潆把目光遥遥投过去,即便有苏相护着,也还是被周桑月得了手,她嘴角的嘲讽转瞬而逝,林姨娘被护得那么严实,周桑月是怎么得手的? 她站在院子外面,忽地踩碎了那片水洼转身欲走,一阵喧闹中,她隐约听到苏卿的声音,苏玉潆脚下顿了一顿,伞面倾斜,遮住了她半张脸,看不清那双眼睛中是什么情绪,青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殷衡再一次探出头,担忧地回望,苏卿于自己有恩,朝夕相处间他早已视对方为亲近之人。 -- 第41页 “小姐。”巧云见她回来了,忙端来热茶、毛巾,细心地为她去除寒气,“这雨真是说下就下,半点征兆都没有,还好小姐有先见之明……狸奴怎么还在?”她看见跳到地上的猫,愣了一会儿说。 “明暇院那边这几日大概都没有空照顾他了,就先留在这里吧。”苏玉潆想起乱成一锅粥的主院说道。 “是。”巧云闻言无声叹气,除开主母,她对大小姐印象颇好,只是如今主母出了这事,她作为嫡女自然少不了牵连。 “你再去打听打听,周桑月用了什么法子。” 她这句话在大雨得映衬下轻得几乎听不见,巧云顿了一顿,微微颔首便退了下去。 福来哼哼唧唧地凑到她脚下,感受到脚边的小东西,苏玉潆柔和了面容。 林姨娘的院中,长廊里站了一大群人,苏卿面色苍白地站在一旁,牙关颤抖,呆愣愣地看着一盆有一盆血水从林姨娘屋中端出来,隔着门,她能清晰地听见林姨娘痛苦的哀嚎声。 她忍不住看向娘亲,她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静静地伫立在苏相身后,苏思瑜梨花带雨地拉着苏相的衣袖,反复询问着林姨娘的情况,看起来几近崩溃,苏相面有不耐,却还是没有抽回自己的袖子。 她哆哆嗦嗦地垂下头,紧盯着脚下的地方。 屋内哀嚎声渐弱,所有人都心神一紧。 女医师满手鲜血地从屋中走出来,苏相上前两步,就连周桑月也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孩子保住了吗?” 女医师咚地一声跪在地上:“……都没了。” 苏思瑜脸上的表情凝滞,茫然得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上前抓住医师的手,疑惑地说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她用力地握紧医师的手,不断收紧,似乎只想证明刚刚自己听错了。 周桑月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快意,正好瞥见的苏卿心中咯噔一下,她在娘亲和苏思瑜身上来回看,不明白娘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苏相脸色铁青,冷冷地望着周桑月,周桑月与之对视,竟是没有丝毫愧疚,他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第25章 苏思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 “二小姐, 你进去再瞧一眼吧。” 女医师的话惊醒了苏思瑜,再也顾不得苏相,她跌跌撞撞地跑进去, 此时屋外就剩下周桑月和苏卿了。 苏卿察觉到她的视线,目光闪烁, 一时竟有些不敢和她对视, 狼狈地垂下头,默默听着脚步声靠近。 “回去吧。” 话落便径直淋着雨离开, 苏卿满心复杂地抬起头望着娘亲的背影, 与此同时屋中传来苏思瑜哀恸的哭声, 她突然觉得好冷,牙关止不住地打颤,苏卿环顾四周, 这座她长大的府邸一瞬之间变得陌生起来, 她在原地呆愣了好久, 突然不顾仰月阻拦跑了出去。 大滴大滴的雨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混合着热泪簌簌落了下来, 风声雨声模糊了仰月的呼喊声, 她听到胸腔中跳动的心跳声, 感受到肺里的灼烧感, 芳落院已在眼前。 那里宁静得仿佛独立于相府之外,苏卿忘了迈脚,呆呆站在门口, 还是巧云正巧出来看见了才把人带进去。 整个过程中苏卿恍若木偶一般任由巧云摆弄。 门被推开, 轻微的动静让苏卿眼珠微微一动,苏玉潆站在门口静静看了片刻, 开口道:“屋子里点了安神香,你好好睡一觉。” 说完这话,苏玉潆便合上了门。 苏卿抽泣了一声,泪水打着转,却听话地躺在床上,悄悄用锦被蒙住脑袋,传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苏玉潆在外面站了许久,雨水顺着屋檐落下,形成一道雨幕,她忽然拢紧披风,匆匆离开了。 林姨娘的死似乎被那场大雨冲刷了个干净,那日过后,林姨娘这个名字仿佛成了相府的禁忌,谁也不能提起。 苏卿像是失了魂一样整日待在芳落院,令苏玉潆意外的是,周桑月竟也不来催促。 殷衡还是照常每日衔来一朵花,只不过在那天之后,他会特意叼来两朵,一朵是道歉,一朵是安慰,洁白的小小的茉莉花搁在窗沿上,直到失去水分枯黄下来。 苏玉潆捏着茉莉花的花柄悠悠转了两圈,面前桌子上摆着一小撮香,耳畔不断回响巧云的话。 “……夫人命人把此香放到林姨娘的香炉中,短则三五月,便会令人日日头脑昏沉,且变得嗜睡,长则一年就会痴傻癫狂,更兼有堕胎之效,夫人本想徐徐图之,可添香之人在放香时差点被发现,便将一整年的量,林姨娘闻得多了,孩子没保住,人也因此没了……” 苏玉潆回过神,把香放进香炉中点燃,片刻后,一缕轻烟飘起,清淡的香味散在屋中,却让她呼吸紧促了一下,她猛地站起来,一下子打翻了桌上的香。 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姨娘的屋子里总是四季生香,她闭上眼,似乎还能想起那些多变的味道,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香炉中便一成不变了,再后来,姨娘就疯了。 巧云听到香炉倒地的声音,站在门外道:“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苏玉潆开口时,才发现嗓音嘶哑,她眨了眨眼睛,逼退眼中的水光,窒息压抑的感觉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灼灼怒火与恨意。 现在还不是时候,苏玉潆拼命说服自己,撑着桌沿的手微微颤抖泛白,苏玉潆平复着呼吸,努力让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 -- 第42页 医扶伤送给福来的衣服到了,她该抽个时间去感谢一下,殷衡每日衔来的花也能收集起来做个标本,还有揽星居,该看看这个月的进项如何了……她要知道真相! 苏玉潆死死咬住下唇,脑中纷杂的试图分散注意力的念头顷刻间全都消退,唯余一个念头——真相! “巧云。”甫一开口,她便听出了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备车,去庄子上。” 巧云明显感到她的不对劲,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知道这时候出去不合适,却还是顺着她的意去备了马车。 殷衡撞见二人离去的身影愣了一愣,下意识跟上去,巧云对他悄悄摆手让他回去,殷衡这才察觉不对,他猛地看向苏玉潆,她面上平静极了,眼角的湿润却让他抬起上半身想看得更仔细些。 但没等他看清,苏玉潆便扭过头留下一个背影,他心中的担忧越来越强烈,咬住巧云的裙摆不撒口,巧云不放心自家小姐,却又摆脱不开殷衡,便把它也一同抱去了。 一路上沉默到压抑,即便殷衡拿头蹭了蹭苏玉潆的手也没有得到她半分眼神。 马车驶出京城,周围越来越安静,殷衡直起身子探出窗外,已经是到郊外了,苏玉潆是想去哪儿?殷衡呆呆地望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京城中传言她有着一个疯姨娘。 殷衡缩回脑袋,时不时瞥她一眼。 马车很快就停下来了,苏玉潆下了车,殷衡紧随其后,开门的是一名妇人,不近人情的话刚要脱口而出,便见她像哭似的笑了下:“桂嬷嬷,我想见姨娘。” 桂嬷嬷奇怪地瞥了她一眼,竟也没说什么,侧开身体让出一条路来。 殷衡抬头看了看,正要紧跟上去,却一把被巧云抱起来,只听她低声说:“我们就别去了。”殷衡安静下来默默注视着苏玉潆离开的方向。 谷姨娘的院子里很安静,苏玉潆缓缓走进去,看到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坐在庭院中专注地注视着葡萄架子,她停在女子身后五六步的距离,方才尚且平缓的情绪仿佛被一只手搅动,鼻子一酸,泪水就控制不住地流下。 女子听到声音,那双和她一样乌黑清透的眼睛看过来,她微微昂着头,那双眼睛里澄澈安静,倒映着悠远的天空与白云,还有她。 苏玉潆咬紧牙关努力压抑住嗓中的抽泣声,越长越大之后已经不会嚎啕大哭了。 她的姨娘本该不是这样的,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谷姨娘好奇地靠近她,替她拭去泪水,随后目光忽然被一只飞过的白蝶吸引,伸出手扑着追向白蝶,庭院中是她开怀的笑声。 她要让周桑月付出代价。 苏玉潆的目光紧随谷姨娘,恨意填满整个胸腔,姨娘尝过的痛,吃过的苦,她要让周桑月一一经历一遍! 谷姨娘表情忽然一变,痛苦地呜咽着,疯狂捶打自己的头,苏玉潆想要上前制止她,却见她表情凶狠地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苏玉潆挣扎着想脱离,但谷姨娘力气大得出奇,长长的指甲狠狠戳进她的肉里,苏玉潆吃痛。 桂嬷嬷突然冲出来死死抱住她,熟练得扯开她的手,任由谷姨娘捶打哀嚎,桂嬷嬷扛着人一步步向屋子走去,她一口咬在桂嬷嬷肩头上,像是要咬掉一块肉来,桂嬷嬷把人扛进屋子,猛地锁上门,里头的人用力地拍打喊叫,震得铁链颤动。 苏玉潆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殷衡和巧云听见声音便觉得不对,紧跟桂嬷嬷,于是看见了这一幕,殷衡眼中满是震惊,反应过来后便窜到苏玉潆脚下,着急地叫着。 苏玉潆缓缓垂下头,双眼无神道:“我没事……” 殷衡一口咬在她的裙摆上,这样子看着像是没事吗? 桂嬷嬷瞥了她一眼,对巧云说:“带着你家小姐跟我走。” 巧云惊魂未定,在桂嬷嬷凌厉的眼神中回身,胡乱地点点头,便要去拉苏玉潆。 殷衡急得不断喵喵叫,不断用头蹭苏玉潆的裙摆。 转过几个拐角,是一排清冷的厢房,四周干干净净地,昭示着这里有人常住,桂嬷嬷淡声道:“你们在这儿等着。”说罢,便自己一个人进了屋去。 巧云按着她坐在了石凳上,怀中一沉,是殷衡跳了上来,他冲她长长地叫了一声,便探着身子去看她的胳膊,三条一指长的抓痕渗着血,他迟疑片刻,伸出舌头一下下舔了起来。 苏玉潆沉默地把手搭在他身上,殷衡动作顿了顿,抬头轻轻蹭了她一下便接着舔舐,大概是这具身体的本能,殷衡直觉这样能让伤口好得快些。 桂嬷嬷很快就出来了,她换了一身衣服,左肩相比右肩略有僵硬,苏玉潆想起来她被姨娘咬了一口。 她坐在苏玉潆旁边,丝毫不顾及主仆关系,把手中的药箱搁在桌子上:“来,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苏玉潆仿佛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张了张嘴沉默地摇头,便出神地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桂嬷嬷忍着肩膀的疼,许是不耐烦了,眉头一下沉了下来,眉眼犀利,张口就说:“又不是第一天看见她发病了,摆这副样子出来她就能好了?” “你要是见她寂寞了,不如也别回相府了,索性直接住在这里陪着不更好?” “我一天天的在这破庄子里伺候着,可不是为了看你那一张哭丧脸。”说着便冷着脸站起来,斜觑着她。 -- 第43页 殷衡气得浑身发抖,便要扑咬上去,却见一直失魂落魄的苏玉潆猛地抬起头,乌黑的眼睛中燃着火焰,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情绪外露的样子。 第26章 “嬷嬷与我是什么关系?”苏玉潆眼眶通红, 语气急促,“嬷嬷又以什么立场来指责我?” “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凭什么轻易地下定论!” “我吃过的苦受过的罪, 为了姨娘能过得好时地委曲求全,你知道什么?凭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苏玉潆低声怒吼, 过往十二年的经历一幕幕从她脑海中划过,最终定格在周桑月冷漠的脸庞和香炉中袅袅升起的轻烟。 她重重地喘.气, 没有人说话, 空气一时间凝滞住。 苏玉潆闭上眼, 眼泪不争气地滑落,她只是个普通人,莫名其妙地穿越, 被迫承受原书地剧情, 她已经很努力地想避开了, 可为什么连她唯一的至亲都是被人所害,而凶手逍遥十二年却没有任何惩罚。 安静的空气中只能听见她细微的呜咽声, 殷衡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才能让她这般歇斯底里, 桂嬷嬷带着巧云离开时, 殷衡迟疑片刻, 安静地蹲坐在她身后, 静静地陪着她。 “嬷嬷松手!”巧云挣扎着,却被桂嬷嬷牢牢攥住。 “你别去了,让她自己待一会儿。”桂嬷嬷松了手, 神情淡漠, 便自顾自做其他事了。 巧云愣了一下,嘴唇嚅动了一下, 最终沉默在原地。 那日的乌云终是笼罩在了苏玉潆心头上,殷衡陪了她很久很久,从日落西山,到云散月出,再然后,就回了相府,她站在相府两座石狮子前,硕大的牌匾垂下的阴影覆在她脸上,看不见表情,仿佛戴了一层无形的面具。 殷衡时不时抬头看她,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几日府中生了太多事端,周桑月下毒,苏思瑜丧母……而苏玉潆,殷衡怔愣片刻,京城都说苏玉潆有个疯姨娘,可如果……殷衡忍不住望着她,可如果苏玉潆的姨娘,是被周桑月害到这种地步呢? 他心中忽然闷窒起来,看向她的目光种含着连他都没觉察到的心疼。 她的脚步忽然停下来,殷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芳落院外站了一个人,是苏卿,她一手扶在墙上,迟疑地喊了一声。 殷衡听到苏玉潆呼吸乱了一瞬,随之脚步匆匆地从她身边过去。 “三妹妹?”苏卿愕然地看着她离开,想跟上去,却被狸奴拦下唉,它冲着自己叫了一声,随即便快步追上苏玉潆。 苏卿踌躇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追上去。 苏玉潆的房门关了三天,殷衡曾试图进去,却无奈没有办法,曾经随随便便走进的地方如今狠狠地把他拒之门外,只能等着里面的人主动走出来。 期间苏卿来过无数次,又无功而返。 三天后的清晨,那扇门悄无声息开了,“吱呀”声立马惊醒了卧在门边的殷衡,他站起身抬头看去,青色的裙摆拂过门槛,她一手撑着门,一边垂下目光看他。 随即,她像往常一样嘴角翘起一抹弧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温和又平静地说:“狸奴?” 战栗感从他的脊背攀升而上,巨大的无措惊慌紧紧攀附着他。 殷衡烦躁又茫然地甩了一下脑袋,好似这样就能摆脱掉这种情绪一样。 “大姐姐。” 殷衡猛地回头,苏卿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眼含关心地望着她。 “大姐姐有事吗?”苏玉潆平和问道,面上看不出其他情绪。 她越是这样,苏卿反而心中越不安,她手指绞着衣角,迟疑片刻道:“三妹妹,你这几日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是……是娘亲又为难你了吗?” 苏卿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娘亲不喜三妹妹,她在芳落院这么久也没见娘亲派人过来,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生了什么事端? 她心中越发惴惴,却见苏玉潆摇头:“没有,只是和姨娘有关。” “庄子上出事了吗?”苏卿上前走了两步。 苏玉潆搓捻了两下手指,心中复杂,她早就告诉过自己,周桑月和姨娘的事和苏卿没有关系,可她还忍不住怨到苏卿身上,可苏卿的关心又让她觉得自己卑劣和愧疚,原先的想法被她死死碾灭。 苏玉潆偏过头不想回答,苏卿见状也就不再问了,两人沉默下来,还是苏卿先开口:“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定会尽全力帮三妹妹的。” 苏玉潆睫毛颤了颤,藏起眼角的热意,她轻轻应了一声。 “那……我就先回去了?”苏卿出来的太久了,她也该回明暇院了,苏卿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苏玉潆,见她没有挽留的意思,这才失落不舍地走了。 她的身影消失之后,苏玉潆才低下头,用喑哑的嗓音问:“你不走吗?” 殷衡喵呜了一声,走上来蹭了蹭她的裙摆。 苏玉潆长长地呼出胸腔中的一口气,在离开之前,她又多了一件事。 轻抚右手衣袖中的暗袋,吩咐巧云照顾好殷衡,便独自一人出了府,直奔医扶伤的医馆而去。 …… 医扶伤的师父有两家医馆,一家是医兽,一家医人,他自己则是不久前才出师的徒弟,在他出师第二天,师父就留下纸条告诉他云游四海去了,这两家医馆也就继承到他手里了,虽然他是新鲜出炉的,但是该学的一样不落,按他师父说,这偌大的京城除了他就属医扶伤最厉害了。 -- 第44页 医扶伤对师父的话深信不疑,如今师父走了,那京城就属他最厉害了。 在他医治好人之后这种自信心达到了顶峰,所以当苏姑娘把香小心地放在他面前时,医扶伤只是捻起来闻了一下就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坞洲的一种香,在香炉里点燃,用得少了有助安眠,但不可过多,否则就会昏沉嗜睡,再多便会使人疯癫。”医扶伤肯定地说,随即眨了两下眼睛,“不过坞洲地处偏远,与京城可以说是一个东一个西,用法若是不甚便会出事,苏姑娘怎么会有这个?” “近日睡眠不好,听闻坞洲有奇香,便托人带了回来。” 医扶伤点头,若是别人他还不信,不过苏姑娘是相府的人,倒是有这个能力,他回过神:“那苏姑娘今日来是为什么?” “你可会配置着香?香已经用完了,坞洲又太远,来回耗费时间太多。”苏玉潆想了很久,她不知道这东西周桑月是如何得到的,便跑了大半个京城的香铺,毫无例外都是摇头,表示从未见过这种香。 苏玉潆又突然想到这香既能用于害人,便说不定是一种毒,她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来找医扶伤。 “会倒是会。”医扶伤毫不犹豫说。 苏玉潆猛地抬眼,紧接着就听他说:“但我劝苏姑娘还是不要用这香了,一旦用法不对,对自己也是种伤害,不若我给姑娘配些安神药吧?保证姑娘睡得安稳!” 医毒不分家,他和师父还未定居京城时,便跟着师父有走过大半个大陵,坞洲也去过,这香有安眠奇效,师徒二人听闻此香好奇不已,特地为此在坞洲停留了大半年,是以他会做也不奇怪。 苏玉潆垂下眼睛,摇头拒绝了,温和又无害:“比起吃药,还是燃香来得好些,再者,若是医师怕我用错了量,便把事项仔细告知我可好?” 医扶伤挠挠头,他直觉这香太过危险,但若是有他的医嘱倒也不是不行,主要是他觉得再拒绝有些不好意思,便点了点头:“那苏姑娘两日后来拿吧。” “多谢。”苏玉潆眉心舒展,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 苏玉潆走出医馆,半眯着眼看向天空,她忽然偏过头,看着一人走向她。 那人一身白衣,浑身素净没有一丝装饰,长发用一根带子束起,定定地看着她。 “二姐姐,好巧。”苏玉潆轻声说。 “不巧,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林姨娘去世的那天,苏思瑜大病一场,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便身体虚弱至此,她也在醒来后仔仔细细穿上素白衣裳,去找苏玉潆。 苏玉潆垂眸,扫过她身上的衣裳:“姐姐不该穿得这般素净。” 苏思瑜心口一闷,她最亲的人不在了,做人儿女的,却只能偷偷摸摸地守丧,只因为她地姨娘是个妾室! 眨了眨微微潮湿的眼眶,她勉强道:“多谢三妹妹……提醒。” “三妹妹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苏玉潆抬眼,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她变了很多,没了以往的趾高气昂,整个人安静了不少。 她轻轻点了点头,领着人去了附近的茶馆。 落座后,苏玉潆不语,盯着茶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 苏思瑜双手交握,酝酿很久才说:“三妹妹,你和我应当联手起来,周桑月是个黑心的,她不会让我们好过的。” 一片茶叶随着她的话音沉到底部,苏玉潆轻轻转了一下被子,漾起涟漪:“此话怎讲?” “三妹妹还不知道吧,周桑月给林姨娘用的毒,是可以致使人痴傻的。”她低声说道,“谷姨娘,也是被她陷害的吧。” 第27章 “你便是与我说这些?” 苏思瑜惊愕抬头, 对上她嘲讽的神色,不禁一愣,她早就知道了? “若二姐姐没有其他事, 那我就先告辞了。”说罢,苏玉潆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苏思瑜猛地站起来, “你难道不觉得怨恨吗?周桑月把你姨娘弄疯了, 十二年来一直苛待你,你就这般不在意?” 苏玉潆脚步顿住, 转过身看着她, 平静地问:“那你想做什么?” “我……”苏思瑜忽然卡壳, 她能想到的就是拉拢苏玉潆,可……之后呢?苏思瑜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苏玉潆见她不回答,便抬脚走人, 苏思瑜想阻止,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苏玉潆坐在马车上, 微微垂下头,她没兴趣和别人宅斗, 周桑月对她姨娘做了什么, 她也会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这一出去就是半天, 殷衡蹲坐在大门前, 不停地向外张望着, 直到一辆马车行驶过来,他猫眼一亮,毫不犹豫就跑了过去, 心里提着的一颗心也总算是放下了。 苏玉潆一下马车腿上就被缠了上来, 她面色略微古怪,但还是抱起殷衡进去。 回芳落院的路上, 她心中古怪的感觉越发浓重,直到她走到院子外,方才停下脚步,她知道哪里不对了,殷衡太乖了。 苏玉潆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猫,他安安静静地待着,丝毫没有最初凶神恶煞的样子。 殷衡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进去,疑惑地抬起头,撞进她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慌了一下,好在她没看多久,就带着他进了芳落院。 苏玉潆进屋后第一件事就是唤来巧云,让她把殷衡送回明暇院。 -- 第45页 殷衡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嗷呜!” 为什么?! 脑海中浮现这个念头的下一刻,殷衡自己就愣住了,他本来就应该回明暇院的,但是……但是……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觉,但莫名觉得不想走。 巧云抱住他的时候,殷衡烦躁地回头咬了她一下,惊得巧云立即松开手,这一声惊呼也唤回了他的理智。 他在干吗?殷衡呆了一下,烦躁地跺了跺脚,最后垂头丧气地趴在地上。 “巧云,你下去吧。”苏玉潆冷眼看了一会儿,这才吩咐道。 殷衡得脸埋在爪子里,听见这话却悄悄竖起一只耳朵,巧云离开后,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殷衡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什么声响,忍不住抬起脸,只见苏玉潆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露出在府外一样的神色,古怪地盯着他看。 只听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倒是变了许多。” 殷衡一怔,他忍不住回想一开始的样子,确实是变了很多,连他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又或许是因为她和自己以为的不一样吧。 殷衡骤然回神,屋子里已经没了人,他停在门槛上往外看,苏玉潆又躺在摇椅里,这一幕仿佛让他回到了之前的日子,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姨娘疯傻的真相……他心里莫名沉了一沉。 他和苏玉潆在某些方面来说,都是一样的,他年幼没了娘,苏玉潆姨娘虽在,却自幼不在她身边,唯一不同的是,他还有舅舅一家可以依靠,而苏玉潆却只能靠自己。 如果他能恢复人身……殷衡垂眸看了一眼身上的皮毛,心情更加低落。 苏玉潆闭目躺在摇椅上,她能感觉到殷衡的视线,却不想理会,也不想去猜他变化的原因,紧绷了三天的神经渐渐放松,伴着清风昏昏欲睡。 光怪陆离的梦中,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她以“苏玉潆”的视角重新回顾了过往十二年的生活,不同的是“苏玉潆”那夜并没有偷跑出庄子,也没有被罚跪,但夜里着了凉病倒,没能参加老夫人的寿宴而被不喜……一幕幕飞速闪过,定格在“苏玉潆”狼狈地倒在污泥中,身上单薄的衣衫被暴雨打湿,她的身上满是伤痕,睁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一条泥泞小道。 苏玉潆心中忽然抽痛起来,那一瞬“苏玉潆”平生所有的怨恨、不甘、绝望统统涌进来,她挣扎着醒来,对上放大的猫脸时狠狠紧缩了一下,下意识把他挥到地上,踉踉跄跄地翻身下了摇椅,警惕地看着他。 殷衡本来好好卧在地上,忽然听见苏玉潆呼吸急促起来,他跳上去正向靠近察看,她却猝不及防睁开了眼,还一把把他推到地上,殷衡翻身起来,看向苏玉潆怔愣在原地。 苏玉潆抹了一把脸,手背上沾满了水渍,身子微微颤抖,头也不回地跑回屋里。 她关上门,背着门滑坐到地上,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那不是她的经历,是原书中“苏玉潆”的经历,她和“苏玉潆”不一样,她没有嫉妒苏卿,也没有觊觎秦温玉,更没有做哪些蠢事,她的轨迹线早在那一夜就变了。 苏玉潆不断安慰自己,颤抖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面含疲惫地垂下头,大概是这两天神经绷得太紧了,才会梦见原书剧情。 门上传来抓挠的声音,让她头皮一紧,梦中殷衡的做法还是让她心底一寒,不由得生出了排斥抗拒的心理。 苏玉潆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平静。 殷衡不断抓挠着门,嗓中时不时呜叫一声,门啪地一下开了,他一个没注意,半个身子栽进去,正好趴在一双鞋尖前,下一刻整只猫就被拎起来,他听到苏玉潆说:“巧云,把狸奴送回明暇院。” 不是,你怎么这么善变?!liJia 殷衡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他就被交给了巧云,一脸懵地被塞进猫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落芳院越来越远。 苏玉潆揉了揉额角,本是想休息一下,没想到梦到了原书的内容,这下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嘴角不自觉地抿紧。 而窝缩在笼子里的猫还满心不在状态,他不理解的同时又忍不住揣摩刚刚的情况,苏玉潆似乎……在怕他,为什么? 殷衡皱着眉回想了一下,他敢肯定自己并没有见过或者和她有过交集,那她为什么会害怕?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就算苏玉潆害怕,也不应该是怕他,毕竟他现在只是只猫。 她也怕猫? 这个念头一经划过就被他毫不留情地否认了,殷衡说不出个所以然,也就只能归咎于她做噩梦了。 他木然地想,反正腿长在他身上,来不来还不是他说了算。 苏思瑜仍旧没放弃游说苏玉潆,她在路上和巧云擦肩而过时顿了下:“等等。” 巧云应声停下,微微垂着头,恭敬地行了个礼:“二小姐。” 苏思瑜目光下移:“这是苏卿的猫?” “回二小姐,是。” 殷衡闻言抬起头,正好对上苏思瑜打量冷漠的目光,不过片刻后,她就把目光挪开了,一语不发地往芳落院走。 奇怪。 殷衡回以同样打量的目光,苏思瑜似乎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苏玉潆,他金黑的瞳孔微微眯起,歪着猫头思索着什么。 苏思瑜第一次来芳落院,她粗粗扫了一圈,清冷,安静,从明面上就能看出来她有多不受宠。 -- 第46页 有一间屋子是开着门的,她走到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却听到苏玉潆说:“回来了?” 随即有脚步声传过来,她一个抬头,便和苏玉潆照面。 “三妹妹。”苏思瑜率先开口,第一次这么小心道:“我们再聊聊吧?” 苏玉潆把住门框淡声道:“我以为,我的意思在茶馆就很明显了。” 苏思瑜噎了一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呛声回去,失去姨娘后,仿佛胆量和底气也没了一样。 她放低声音:“三妹妹……” 这样的苏思瑜让苏玉潆恍惚了一下,十二年前姨娘离开时,她比苏思瑜还要惶恐不安,偌大的相府却好像只有她一人似的,找不到可以抱团取暖的伙伴。 她终究还是心软了,侧开身让她进来。 苏思瑜坐在椅子上,许久没开口,苏玉潆也不催她,只偶尔添杯茶,苏思瑜的手指搭在杯壁上,看起来不像是和她聊聊的样子。 苏思瑜被她拒绝之后,也知道无论她怎么说,苏玉潆都不会和她一路的,再聊聊不过是一个借口,她只不过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哪怕苏玉潆一副不愿多搭理的样子,她也想在芳落院多留一会儿。 “三妹妹……今后有什么打算吗?”苏思瑜开口了,问的却是苏玉潆的事情,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了,姨娘还在的时候,她想努力嫁得高一点,再高一点,这样姨娘在府上的日子就会更好。 但看眼下,大概只有听周桑月的安排了,苏思瑜苦笑一声,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惧怕。 苏思瑜忍不住抬头看她,却见对方一脸风轻云淡,她不怕吗? “我?”苏玉潆没有正面回答,“自然是努力过自己想过的。” 苏思瑜缩了缩身子,想过的?哪个人没有想过的日子?但这又不是说实现就实现的。 第28章 周桑月做了那么多坏事, 苏相也是看在眼里的,为何她就没有一点惩罚呢?苏思瑜忍不住揣测,心中充满恨意。 她捏紧杯子, 平复了一下心情:“我……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过。” 苏玉潆放下茶杯,平静地望着她, 失去母亲庇佑的崽子, 一开始不习惯是正常的,不过总会适应的。 “我不想回去了, 我能留在这里几天吗?”苏思瑜艰难开口, 她们以前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是以也没抱太大希望。 拒绝的话几欲脱口,但在看到她强装无事的眼神后的害怕时,又生生咽下了, 罢了, 她平静地说:“一日。” 苏思瑜不可置信地抬头, 没想到她就这么同意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眼眶微微红了之后又连忙别过脸。 苏玉潆收回目光, 看着苏思瑜就像在看过去的自己一样, 她在接纳苏思瑜的同时, 又何尝不是在安抚十二年前的自己呢。 入夜, 苏思瑜睡在一间客房,这里和她的院子相比差得真不是一点半点,陌生的环境包裹着她, 苏思瑜半点睡意也没有, 出神地盯着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的月光。 月光渐渐推移,变得浅淡, 苏思瑜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惊觉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她悄悄起身,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没有惊动任何人就离开了芳落院。 从今以后,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就只有她自己了。 巧云来禀告这件事的时候,苏玉潆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让她备车,再晚些时候要出府。 苏思瑜和林姨娘的事在她这里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往后苏思瑜怎么过,就不是她该关注的了。 “还有事?”苏玉潆斜睨了一眼巧云说。 巧云抽出片刻,从身后提出一只口中叼花的猫:“小姐,狸奴来了。” “喵呜~”殷衡一张口,小巧芬芳的茉莉掉在地板上,他挣扎两下灵巧地落在地板上,叼起茉莉便冲向苏玉潆。 苏玉潆的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半支起身子,下意识把手挡在前面,殷衡灵活地一钻,寻了个合适的位置侧躺下,那朵小小的茉莉在被褥上,他昂起头,专注地看着她。 苏玉潆瞥了他一眼,随即坐起来,那朵茉莉随着她的动作滑落,殷衡也不得不站起来调整姿势。 “巧云,更衣。” 苏玉潆说完,单手提起殷衡,姿势熟练地把他往门外一丢,殷衡稳稳着地,乖乖在门口等着。 他在原地伸了个懒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苏卿一晚上都把他关在笼子里,今儿早上笼子门一开,他就一溜烟蹿出来直奔这里。 说不上来这里有什么好,但殷衡就是觉得芳落院待着舒服。 大概是风水好吧,殷衡舔了舔被风吹乱的毛胡思乱想。 门开的时候,他吐掉嘴里的毛,抬脚便黏上苏玉潆。 “老老实实待着。”苏玉潆蹙眉,把他从自己脚上掂起来放在一边,“别粘着我。” 殷衡觉得心口被插上一刀,他是人时,别说黏了,就是靠近他也要想想自己够不够格,现在他是猫,连苏卿都没法时时刻刻粘着他,第一次被人嫌弃,心中莫名复杂。 抬头就见她走远了,殷衡也顾不得低落的心情,迈开步子就跟了上去。 他痛恨自己诚实的行为,却没法儿控制。 苏玉潆忽然想起什么,脚尖方向一折,殷衡都要以为她是看自己跟不上,特地抱他了,谁料她经过殷衡时一点眼风都没给他。 -- 第47页 殷衡眼睁睁看着她抱起福来,然后再一次从他身边经过。 他痛恨那条狗。 福来这两天有点感冒,正好去找医扶伤看看,苏玉潆一手就能拖住整只狗,黝黑的小狗安静乖巧地伏在她手掌心,看着地上的猫,它的小尾巴疯狂摇摆起来,哼唧了几声。 殷衡的眼刀几乎要戳到它身上了。 巧云看不下去,伸手想抱起狸奴,却被它躲掉了,她顿了顿,若无其事跟在苏玉潆身后。 直到上了马车,殷衡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孱弱的体质让他走这么点距离就支撑不住了,休息了一会儿后,殷衡不满地朝她喵呜了一声,引来对方的注意。 “有事?”苏玉潆把福来放在一旁的软垫上,殷衡瞅准机会,一跃而上,踩了踩才满足趴下。 殷衡真是对她越来越亲昵了。 她探究地扫视了一圈殷衡,没在那张猫脸上看出一丝阴谋,仿佛这样正常极了,反正不是什么坏事,苏玉潆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只有对她没影响,他爱待着就待着吧。 到了地方,苏玉潆怀里抱着一狗一猫,顶着周围好奇的目光淡定走进医馆。 她一走进去,医扶伤就认出两小只了,眼神明亮地迎上去:“苏姑娘来了啊?” “嗯。”苏玉潆把福来递给他。“福来好像有点感冒了,麻烦开些药。” “感冒了?”医扶伤连忙接过来,左看看右看看,摸了摸它地耳尖和鼻端,“食欲怎么样?流泪吗?流鼻涕吗?咳不咳嗽?” 一连串的问题让她沉默了一下,接着一一回答了。 “好像是有点感冒,没事,我给它开几副药就好了。”医扶伤放下福来,转身去了药柜前。 “啊对了,苏姑娘,你上次托我做的香快好了,明天就能来拿了。” 苏玉潆下意识瞥向殷衡,见他悄悄竖起耳朵后,默默按了下去:“我知道了。” 殷衡在她手掌底下探头探脑,香?什么香?医扶伤还会制香吗? “还有上次给福来的衣服我也做好了,上次忘记给你了。”医扶伤说着便有些不好意思,抓好药后从柜台底下掏出一个包裹,跃跃欲试道:“现在试试?” 苏玉潆含笑点头。 医扶伤眼神更亮了,忙不迭拆开包裹,掏出一件来,熟练地给福来套上,还是熟悉的大红色,不过上次的老虎帽子换成了小狮子,福来哼唧了几声,看上去有些不适应,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后才逐渐习惯。 “真合适!”医扶伤夸赞一句,然后把目光放在了狸奴身上。 殷衡两只前爪紧紧抓着苏玉潆,凶恶地朝他吼了一声。 医扶伤可惜地咂咂嘴,别开了视线。 “那香能换一种味道吗?”苏玉潆接过药,不经意问。 “难。”医扶伤毫不犹豫道,苏玉潆也不意外,又听见他说:“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能呢?” 苏玉潆惊愕地抬起眼睛,医扶伤正矜持又骄傲地挺起胸膛,她眼眸微动,真是高手在民间啊。 “苏姑娘喜欢什么味的?” “雅致一些就好。” 医扶伤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脑海中一下子冒出许多香味,还要好好挑选一下。 到底是什么香?殷衡摸不着头脑,完全没和害人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我记得,你在另一处还有一间医馆吧?”苏玉潆单手敲着桌面,漫不经心问道。 “是啊,就是两头跑麻烦了些。”医扶伤故作苦恼地说,满脸上都写着甜蜜的烦恼,他麻利地把药打包在一起,交给苏玉潆,“下次还来找我啊!” 苏玉潆可疑地迟疑了一下,随即点头应下。 不,他并不想再来了,殷衡嫌弃地瞥了一眼福来身上的狮子一件套,冷漠地想。 两小只重新被苏玉潆抱起来,出了医馆后,她打算把殷衡递出去,却遭到了强烈反抗,苏玉潆妥协地换成福来。 殷衡满意了,霸占在她怀里挑衅地看向福来,那只小黑狗根本没感受到,乐颠颠地朝巧云撒娇。 小蠢狗。 “小姐,我们回去吗?” “不,我们去揽星居。”苏玉潆摇头,反正那里离医馆也不远,就不坐马车了。 街上人来人往,巧云小心地护住苏玉潆,以免她被人撞到,但即便她再怎么小心,却偏偏意外突来。 “让让!让让!”伴随着惊恐大吼让开的声音,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密集的马蹄声,苏玉潆闻声望去,大街上的百姓纷纷退让两边,露出中间一条路来。 苏玉潆当即拉着巧云避开,却没想到那马上少年突然拉缰绳,马儿竟直直拐了个弯,重重往一旁倒去。 两侧都是人,苏玉潆避无可避,眼睁睁地看着那马压下来,心中一阵恐慌。 关键时刻,有一侍卫装扮的人飞身掠来,拽住缰绳用力往另一边拽去,生生将马转了个方向。 马上的少年摔在地上,“哎呦”一声,却立马爬起来,想来是有功夫在身,没受什么伤。 哪家的小子当街纵马?不知道很容易伤到人吗?殷衡惊得毛都炸起来,狠狠甩了个眼刀给那人,心中一阵后怕,胆颤着去看苏玉潆怎么样了,丝毫没记起当年他也是个当街纵马的。 殷衡不断扒拉她,苏玉潆回过神后,几乎要站不稳,马匹压下来的感觉实在太过深刻,她白着一张脸,稳住呼吸:“巧云?” -- 第48页 “小姐你没事吧?”巧云虽也害怕,脱离危险后第一时间就是关心苏玉潆。 “无事。”苏玉潆摇摇头,望向救了她们的人。 那侍卫勒住马匹之后,返回一男子身边,他身材瘦弱,看过去的目光却温和有礼,察觉到苏玉潆的目光,便朝她致以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换到十一点了,之后就还是正常九点更新啦,比个心~ 第29章 苏玉潆还未收回目光, 那少年便急匆匆走过来,朝着她这边的百姓抱拳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吓到大家了, 是我的不是,若是有伤到的, 尽管来找我。” 那少年面如冠玉, 又不失少年英气,坦荡荡的言辞间便取得了百姓的好感, 原本的不满也随着他的话语烟消云散了。 他目光移到苏玉潆身上, 真诚问道:“这位姐姐, 可有受伤呀?” “并无。”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少年挠了挠头,似是松了口气。 连璟! 殷衡瞪大眼睛, 欣喜之情还未升起, 转而想到他方才的举动差点伤到苏玉潆, 便又是一阵怒瞪。 好的不学偏学坏的,跟谁学的当街纵马?舅舅难道不教训他吗? “咦?姐姐这猫, 眼睛好生大呀。”连璟注意到殷衡, 出声说道。 苏玉潆低下头, 正巧看见他死死瞪着人家, 神色不由得微微动了动, “嗯。” 连璟嘟嘟囔囔了一句话,苏玉潆没听清,又听他说:“还好多亏了那个好心人……”连璟扭头看去, 未说完的话顿时断了, 表情突然跟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看。 “殷席!”他瞪着来人,一脸厌恶。 “倒也不用那么看我, 若非我的侍卫阻止了那马,今日可就伤了不少人了。”殷席带着身后的侍卫走过来,温和道,随即朝苏玉潆点头致意,“苏三小姐。” 连璟被噎了一下,竟找不到反驳的话。 “原来这是苏三小姐的猫。”殷席注意到殷衡,似是认出了它,笑道。 “原来?”苏玉潆没有反驳,疑惑地强调了两个字。 “我曾在府外见过它,印象很深刻。”殷席面上带笑,神色间没有丝毫变化。 殷衡用仇恨的目光看他,苏玉潆轻轻抚了一下,心中了悟,这就是殷衡的庶弟了吧,她点点头:“原来如此。” “今日之事,多谢公子了。”苏玉潆淡声道,“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殷席点头,目送她走远,随即眼含笑意地对连璟说:“连小侯爷,在下也有事,就先告辞了。” “哼!”连璟当即厌恶地别过头。 殷席也不在意,带着人就走了。 …… “小姐,我们就这么走了?”两人走远之后,巧云才问,方才她看那位公子风度翩翩,又救了她们,瞧着像是个好人,若是认识一下也是不错的,怎么小姐就这般冷淡? “留着作甚?”苏玉潆对殷席的第一印象不太好,虽然说不上来他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感觉不太舒服。 殷衡又悄悄竖起耳朵,听见她模棱两可的话有些忐忑,殷席太能装了,他就怕苏玉潆一不小心就被骗了,所以,她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他探究似地抬头,但并没有看出什么。 揽星居外停了不少马车,苏玉潆往里看了一眼,田小二和吴先生忙得热火朝天,并没有注意到她。 “小姐,我们不进去吗?”巧云问道。 苏玉潆没说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说:“不了。”来揽星居也只是为了碰碰运气看武越在不在,再加上吴先生在一旁,气氛总不会太尴尬,不过现在看来,还是要去一趟阳顺镖局。 去镖局是商讨离京路线的,就不方便带殷衡了,苏玉潆把他交给巧云,嘱咐道:“你先回去。” “不用奴婢跟着吗?”巧云一惊,下意识问道。 “不用,我还有事,把它们带回去,别让它们乱跑就行了。”苏玉潆意有所指,但她也不指望巧云能听明白,只要殷衡不跟着她就行了。 交代完后,苏玉潆便离开了。 殷衡自然不会这么听话,拼命想从巧云臂弯里跳出去,奈何巧云早有准备,死死抓住它,愣是没让它跑出去,殷衡便亲眼看着苏玉潆的背影消失不见。 他气得猛拍了巧云一下。 再说另一边,苏玉潆问了几个人才顺利找到阳顺镖局,她来的时候,镖局门前正在装载货物,一列马车队上装得满满当当的,大大小小的箱子更是牢牢绑住,她的目光在几只大箱子上转了一圈。 装货物的人注意到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走近问:“姑娘有事?” 苏玉潆收回目光,温和道:“我找你们总镖头。” “总镖头?”那人疑惑地扫了她一眼,“姑娘可是要走镖?”他上下扫了苏玉潆一眼,白白净净的姑娘,看着也不像是来走镖的。 “揽星居的掌柜有事请他走一趟。”苏玉潆不方便透露自己的身份,便借着揽星居的名头说道。 揽星居啊,那人紧皱的眉头顿时松开,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姑娘请进,我这就去通知总镖头。” 武越待在房间里擦拭剑身,片刻后他抬起宝剑,剑身的凛光一闪而过后,倒影着他的半张脸,与此同时,房门被敲响,武越放下宝剑,沉声道:“何事?” -- 第49页 “总镖头,外面有个姑娘求见,说是揽星居掌柜请您走一趟。” 武越下意识皱眉,一听是吴先生请他过去,当即站起身打开房门:“你说的那位姑娘在哪儿?” “在前堂。” 武越走路生风,大踏步过去,揽星居出了何事,吴先生竟让一个姑娘来找他。 甫一到前堂,他的脚步滞涩了一下,复杂地看着来人。 苏玉潆放下杯子,站起身笑道:“舅舅。”一回生二回熟,这声舅舅她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叫出口了。 武越大眼一扫就知道揽星居请他过去是个借口了,想到此处,他也不急了,走过去坐在苏玉潆对面,亲自倒了一杯茶:“你怎么来了?” 苏玉潆沉默了一下:“舅舅,我想离开京城。” 武越倏尔抬眸,猎鹰一般的目光锁住她:“离开?为什么?” “不想让别人掌控我的命运?不喜欢这里?想追求自由?”苏玉潆歪着头,嘴角牵出一丝微笑,“都是原因。” “你很大胆。” 大胆?不,她只是想摆脱。 “那舅舅愿意帮我吗?” 武越轻啜了一口茶:“想让我帮你,至少有个计划吧?难不成还指望我替你谋划?” 苏玉潆毫不意外,“当然,就算没有镖局这条路,我也早就想好了,有了镖局只会更方便而已。” 武越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原来她早就有此打算了。 “还有一事。”苏玉潆有些迟疑,她不知道武越是否知道姨娘是被人陷害才沦落至此的心中权衡片刻,垂眸问道:“姨娘的事,你知道多少?” 谈及谷明姿,武越原本轻松的神色顿时凝固起来,好半晌没好气地问:“你问这做什么。” 他脸色难看,明显是想到不好的事了,不过苏玉潆观察之后,在他脸上只看到了对苏相的不喜,仿佛不知道周桑月这号人物一样。 吴先生说他近两年才回来,若是疼惜妹妹,在得知她疯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调查吧? 难道有人隐瞒了周桑月的行迹?苏玉潆眉头一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相。 “想什么呢?” 苏玉潆回神:“舅舅知道相府夫人吗?” “周桑月?不认识。”武越半耷拉着眼皮,一副没兴趣的模样。 果然。苏玉潆心下明了,武越确实查了当年的事,不然也不会知道周桑月。 “舅舅可知,周桑月正是害姨娘疯傻的凶手?”苏玉潆平淡地道出事实,但对武越来说,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 “你有什么证据?”武越身子猛地前倾,大手紧握杯子,虎口被捏到泛白。 “府上的林姨娘被害了,用的是同一种手法,我暗中收集了一些香,找人鉴定过,是能使人疯傻的。”苏玉潆说到此处,忽然抬起眼睛,“舅舅可否帮我查查周桑月究竟是什么背景,为何会有人替她隐瞒。” “你先回去,不要打草惊蛇,此事我去办。”武越眉眼已然沉下了,眼中蕴着冰锥,这话显然是应下了。 “知道了。” 心头事了却一桩后,苏玉潆带着满身轻松回了相府。 殷衡被关在猫笼里,两只前爪扒在笼子上,烦躁地瞪了一眼在一边转悠的福来。 她怎么还不回来?按照殷席的性子,从不会做无用的事,他不会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勾搭苏玉潆去了吧? 就在他探头张望时,一道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殷衡立马精神了,他定睛一看,苏玉潆脸上带着少有的轻松,殷衡瞳孔地震,殷席不会真去勾搭了吧? 他在笼子里闹出一阵声音才被注意到,苏玉潆心情好,就把他放了出来。 殷衡当即跳到她身上,东嗅嗅西问问,鼻尖除了清苦的药味就没有其他味道了,他这才放下心。 苏玉潆把他扯下来:“你是不是有点太得寸进尺了?” 他才没有。殷衡在心中下意识反驳,便听见她说:“合着你把我这儿当家了?还一直赖着不走。” 殷衡噎了一下,竟无言以对,片刻后他学着福来平日的样子,歪着头睁大猫眼,拉长了嗓中的喵呜声。 他觉得有些羞耻,但理智告诉他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再知道这件事,所以只要他死守住,不会存在泄密的问题。 第30章 苏玉潆似笑非笑, 欣赏够了之后就把他放下:“挺可爱,以后多卖卖萌。” 殷衡不知道萌是什么意思,但他也知道苏玉潆在夸他可爱, 殷衡喜滋滋的,随后反应过来, 他乐什么呢?堂堂世子怎么能被夸可爱? 明日她就能遣巧云去取了香回来, 该怎么把东西悄无声息地放到周桑月那里才是难点,苏玉潆想过放在苏卿身上, 不过那日苏卿的态度让她改变了主意。 她也想过用在自己身上, 不过苏玉潆自己也难以接触到周桑月, 她把注意打在了揽星居上面。 揽星居在京城的名声也算是打开了,她只要把东西放在揽星居,再把周桑月吸引过来就好了,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第二日天一亮, 巧云就只身一人从后门离开,不久后, 揽星居便悄无声息地上架了一种香。 周桑月最近过得很不如意, 苏卿的态度和整日见不到人影的苏相都够她烦躁的了, 也就没心情去找苏玉潆的茬。 -- 第50页 在她看来, 死去的林姨娘就是个奴婢, 是生是死于他们而言无足轻重,何必为了旁人伤了她们母女的关系。 向嬷嬷捏着她的肩膀,劝慰道:“夫人宽心, 小姐还小, 尚不懂得夫人的苦心。” “今年她就十五了,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 如何算小?”周桑月捏捏眉心,疲乏开口:“不过也是时候给卿儿寻个合适的人家了。” 为人母的总要关心儿女的终身大事,她睁开眼,“卿儿近来似乎和五王爷走得很近。” 私心来说,若是卿儿能嫁给五王爷,倒也是美事一桩,况且五王爷的后院至今都是空的,也没有后宅那些阴私的烦心事,立住跟脚也容易得多。 这么一想,苏卿不见她一事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说起婚配,倒是让她想起来府上的两个庶女。 苏思瑜暂且不说,苏玉潆的婚事要尽快定下了,免得苏清远拿她去换取利益时嫁得高了,对她而言又是一桩麻烦事。 她还是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心里才放心,她心中已经有了几个人选了,周桑月眯着眼睛,眼中满是算计。 “夫人?”向嬷嬷见她站起身,一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听闻金玉楼又出了新的首饰,咱们去看看。” 别看相府表面上风光,他们从谷明姿那里夺来的家产挥霍了十几年,再加上苏清远是个只出不进的,若不是暗地里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恐怕早就快维持不住了。 若是卿儿能嫁入王府,钱财就都是小事了,周桑月思绪一转,不过这样一来她给卿儿置下的嫁妆倒是不够了,还需得添些。 “她出府了?”苏玉潆前脚才嘱咐巧云把香放进揽星居,后脚就得到周桑月出府的消息,这不就是一个机会吗? “是,看马车的方向,应该是去金玉楼。” 买首饰啊?苏玉潆皱起眉头,揽星居可不主打卖首饰。 “小姐,我们可要出府?” 苏玉潆摇头,周桑月太熟悉她们了,她担心一个照面就会被周桑月认出来,沉吟片刻,她朝巧云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巧云半垂眼点头,“奴婢知道了。”说罢,人便出了院子。 苏玉潆呼出一口气,剩下如何,就看田小二的推销能力了。 …… 金玉楼的首饰一如既往地华贵,周桑月看了几件都觉得不太适合苏卿,挥了挥手示意再换一批来。 “这是最后一批了?”周桑月看着新拿上来的首饰说。 “是的夫人,可有挑中的?”金玉楼管事一身暗棕色锦缎,手腕上带着一串成色颇好的佛珠,圆润的身材再加上笑眯眯的神色,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弥勒佛。 周桑月的目光一一划过,从一众富贵的款式中挑中一套以银为底,镶有蓝宝石的一套头面。 “就这个了,老规矩,送到相府上。” 管事连声说好,就下去了,向嬷嬷见她眉间有些烦躁,便斗胆问:“夫人是挑得不满意吗?” “还是不够。”周桑月不满意道,“也挑不到适合的了,今儿就这样吧。” 说罢,她就往外走去,正要上马车时,附近的两名女子结伴经过,谈话被她听了个正着。 “你上次不是说喜欢金玉楼的簪子吗?怎么今儿不去看看?” “你懂什么。”另一名女子娇嗔了一句,“揽星居如今才是最吸引我的,现如今谁人不知道揽星居的名气呀。” 那两名女子相伴着渐渐走远,周桑月偏过头,“揽星居?听着有些耳熟。” “夫人忘了?之前老奴提起过,那是京城新开的一家铺子,里头的东西新奇贵重,不少贵女都去过。”向嬷嬷回道。 “是吗?倒是没注意。”周桑月在原地沉吟片刻,就打定了主意,说:“走,去看看是否名副其实。” 金玉楼不远处的拐角处,那两名女子站在一男子面前,其中一名道:“答应你的可都已经做到了,把剩下的银子拿来吧!” 男子一言不发,从腰间挑出钱袋抛到她手中,那女子用手上下掂了掂,满足地笑了:“下次有这活儿,记得还来找我们。”来钱快还轻松。 武越一言不发,转身走人。 “真冷漠。”那女子嘟囔了一声,随即打开钱袋看了一眼,眼中登时发着精光,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便赶紧拉着妹妹离开了这里。 金玉楼和揽星居离得也不远,但周桑月偏偏要坐马车,马车正好停在揽星居大门正中心,牢牢挡住了人来人往的街口。 田小二见状主动走过去,引着马车夫再靠边一些。 周桑月下了马车瞥了他一眼,田小二依旧保持着热情,引她进揽星居。 她挑剔地在揽星居中转了一圈,田小二带着人往今日新送来的香那里走,朝她介绍道:“夫人可有喜欢的?这香是新送来的,具有安神之效。” 那香用琉璃盒子装着,晶莹剔透的琉璃上雕刻了精美花纹,看着便不同于普通的香。 “安神?有什么可稀奇的?”周桑月满不在意。 “夫人莫急,此香除了安神之外,还有一种功效,养颜。” 周桑月闻言侧目:“这倒是稀奇,还从来没听过香还能养颜。”她对此有些怀疑,但天下没有那个女子会对自己容貌不关心的。 “揽星居所言向来属实。”田小二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奇异的香,不过揽星居里面奇异的物件多了去了,他也就见怪不怪了,“不过夫人气色极好,即便是买了也是锦上添花而已。”他以退为进,不动神色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 第51页 田小二这番话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周桑月眉头舒展开,眼角蕴了点笑意,她取下那盒香,凑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清淡雅致的香味沁开,她当即便要买下。 即便是没有养颜的功效,就冲着这味道,她也是极为喜欢的。 除了这香之外,她又挑了几件,田小二跟在她后面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吴先生为什么嘱咐他把这香推给她,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该关心的。 田小二把她送到门外,回来时真好对上吴先生夸赞的目光,他挠了挠头傻笑两声,就继续去推销去了。 吴先生捋着胡子,似是不经意朝二楼望了一眼,便又接着忙了。 武越负手站在二楼,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马车的眼神阴沉沉的,什么周桑月,什么相府夫人,那分明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 武越咬紧牙关,他就说明姿进了相府,身旁的贴身丫鬟却不见了,原来是成了相府主母,真是风光得很,只是在她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想起庄子上的主子。 他闭上眼强行压下心中的怒意,坐到大案前提笔写信,不消片刻,他将信折起来,交给站在一旁的巧云,“把这封信原封不动地交给你家小姐。” 巧云敛眉:“是。” 相府 “都办妥了?”苏玉潆问。 “是,夫人已经把香买回去了。”巧云低眉顺眼,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过去。 “这是?”苏玉潆一边接过来一边打开,待看清里面得字迹就明白写信的人是谁了,看前两行的时候,她面色还算轻松,越往下看,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直到最后面无表情。 她熟练地把信纸撕成碎屑丢到水盆中:“你先出去。” 巧云出去时带上了房门,苏玉潆在屋中转了几圈,她万万没想到周桑月只是她姨娘的贴身丫鬟。 怪不得周桑月一直针对她,谷家真是养了一条白眼狼。 这事说起来也挺狗血的,谷明姿在还没有出嫁之前,谷家一直是大陵有头有脸的商贾,而谷明姿更是被捧在掌心的明珠,从小要什么有什么。 周桑月那时还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雪珍,在谷明姿上街时紧紧拽住她不让走,谷明姿见她可怜,便从人牙子手里将她买下当作贴身丫鬟。 说是贴身丫鬟,但谷明姿疼惜她,凡是自己有的周桑月也必定有一份,久而久之,周桑月那点子感激之情便被这荣华富贵消磨了个干净,胃口也越养越大。 第31章 恰巧苏清远上京赶考, 途径谷家,当时正值谷明姿抛绣球选夫,苏清远接到绣球, 就这样阴差阳错成了谷家的上门女婿,之后就是丫鬟联合女婿弄死了谷家老爷, 控制了谷明姿, 得到了整个谷家的资产,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 在此之后便是抬丫鬟上位, 贬正妻为妾。 而作为谷家养子的武越, 却早早出门历练,当时根本就不在。 这是武越回来后知道的消息,全部都写在这封信里了。 更让她觉得恶心的是, 谷明姿作为嫡妻, 却在周桑月之后才怀孕, 苏玉潆稍一深想就知道苏清远在其中做了什么,她扯了一下手中锦帕, 指尖泛白, 心中一阵恶心。 谷家的资产, 大概被花得七七八八了, 苏玉潆知道那些要不回来了, 但是没关系,钱财要不回来了还可以再挣,她想要的是那两人身败名裂, 生不如死。 苏清远她现在还动不了, 但一个周桑月还是可以的。 苏玉潆垂下眼皮,提笔给武越回了一封信, 她知道武越报仇心切,可她用在周桑月身上的香不能白白浪费,总得让她也体会一下姨娘的经历不是? …… 苏卿躲在明暇院很久了,周桑月命人叫她过去的时候,她也是用各种借口推脱,狸奴也不在,她身边亲近的就只有一个仰月了。 她想去找三妹妹,但每每升起这个想法的时候,脑海中便是那日大雨中一盆接一盆的血水。 她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去芳落院住了几天,苏卿暗骂自己,若是三妹妹因此出了什么事,那她真的是要活在愧疚中了。 苏卿本不该这般忌惮自家娘亲,可这些天阿娘的举动让她越来越觉得陌生,她甚至不敢往深处想。 正打算再躺一天时,明暇院的一个小丫鬟通传五王爷来了相府,如今正在前堂呢。 苏卿精神一振,刚想过去,又想起父亲不在府上,去接待的定是娘亲,一想到要面对娘亲,苏卿便想逃避。 她正想法子避过这次的时候,向嬷嬷走了进来,冲她行礼道:“小姐,夫人让你去一趟前堂。” 苏卿知道这次躲不过去了,她站起身,认命地往外走。 周桑月在前堂和秦温玉闲聊,心中对他越发满意,听到向嬷嬷的声音含着笑意抬头时,看见了一脸丧气的苏卿,方才愉悦的心情也被驱走了一半。 一瞬后嘴角落下的弧度重新被扬起:“卿儿来了,快坐。” 苏卿目光躲闪,勉强勾起一抹笑:“阿娘。” “你好些日子没出门了,王爷担心你,特地来府上看你呢。”周桑月揶揄笑道,对此秦温玉没听出来什么不对,所以并没有什么反应,而苏卿更不可能有反应了。 周桑月一时有些挂不住面子,轻咳了一声说:“卿儿在府上闷了许久,不如出去散散心,依王爷看如何?” -- 第52页 秦温玉有了些反应,他缓慢地眨了下眼:“自然是好的。”能和苏卿有接触,他乐意的很。 “那卿儿就托王爷照顾了。” 苏卿这才感觉不对,她阿娘怎么说的像是把她推出去似的? 不等她探究周桑月脸上的深意,她就带着向嬷嬷离开了,前堂此时就剩下她和秦温玉二人。 “卿儿。”左右无人,秦温玉忽然面露委屈,“你都不来找我了。” 苏卿当即抛下方才不对的感觉,连忙去哄他:“怎么会呢?我只是……只是最近遇到了些事,没时间去找你。”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秦温玉是这副性子呢?亏她还以为大陵五王爷温润如玉。 “哦。”秦温玉抬起头,期待地朝外看,“那我们一起出去?” “……好。”苏卿无法拒绝他地请求,便同意了。 两人结伴离开相府,而先前早就离开了的周桑月和向嬷嬷此时从拐角走出来,满意地看着二人的背影。 “卿儿的婚事看来有着落了,接下来就该苏玉潆了。”周桑月喃喃道,一旁的向嬷嬷低垂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也不过问苏思瑜行二,却为何排在了苏玉潆后面。 长街上,苏卿一离开相府,感觉周身压抑的气氛顿时消散了个干净,连着人都精神活泼不少。 秦温玉执着扇子跟在她后面,柔和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看出来苏卿暂时不想和他说遇见的事,便也没有主动去问,等她愿意说的时候,他洗耳恭听就是。 他们从街头逛到街尾,苏卿多了许多吃食,跟在后面的秦温玉手上也是大包小包,他连自己的折扇都挂在了腰间,见她还有要买的意思,连忙上前两步,小声询问:“卿儿,你还要买啊?” 苏卿掏钱的动作一顿,她回过头,见堂堂五王爷好不狼狈的样子顿时扑哧一声笑出来,心情好了不少:“好了好了,不买了。” 秦温玉见她笑出来也随之勾了勾唇角。 或许是因为周桑月是自己的阿娘,又或许在她看来这是相府的丑事,不好宣之于口,是以苏卿暂时不想和他说这些事情。 两人肩并肩行走,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但无形中却流转着一种无比默契的氛围。 “不!你放开我!” “放开我女儿!” 喧杂哭喊声飘到二人耳中,他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上前,那里围了一群人,苏卿好不容易挤到里面,只见一富家子弟站在一旁,指挥着奴仆强行拽过少女,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地样子,容颜清丽,此时面上挂了泪珠,惊慌失措地连连摇头。 一老翁死命地拦着那奴仆,却被另一个奴仆踹倒在地,少女见状哭着大喊:“爹!” 周围看热闹的人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的,李家是近来才崛起的一个家族,全凭李家那进了宫的嫡女,她受皇帝宠爱,连带着李家也荣宠不断,之前有人出头,被他打了个半死,那家人想要送他去医馆,李绪林派人拦着,硬生生拖到咽气,可偏偏官府还拿他没办法。 少女显然知道,一双好看的眼睛中满是死灰,就要放弃了。 “没想到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恶行。” 在苏卿开口之前,秦温玉抢先一步,他看向苏卿,安抚地朝她笑笑,将她挡在身后。 少女没想到竟会有人出头,一时间又惊又喜,望向秦温玉的眼神中满是希冀。 “你可知道我是谁?”李绪林啪地一下收起折扇,气势汹汹地昂着头质问秦温玉,在他开口的时候,那奴仆松开了少女的胳膊,站在了李绪林身后,少女脱身后第一时间就是去看躺在地上的父亲。 秦温玉顿了一下:“不知道。” 李绪林噎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我是李家嫡子,我姐姐是宫中的淑妃!” 苏卿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李绪林听见了,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没听过。”秦温玉仍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不过天子脚下强抢民女就是犯法的,既然本王看见了,就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本王……李绪林听他自称本王,心中一惊,目光仔细在他脸上盘旋一圈,他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你……你是谁?” “自然是当朝五王爷了。”苏卿从他身后跳出来,指着李绪林道:“见到王爷还不行礼?” 李绪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周围的百姓一听纷纷跪下行礼,他左右望了一圈,颤巍巍地跪下,秦温玉淡定受了。 不多时,京兆尹带了一群差役过来,看见人群中那张温润的脸,连忙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恭敬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想必齐大人不会不知道吧?”秦温玉在面对京兆尹时和在苏卿面前完全不同,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京兆尹咬紧牙关:“下官知道。” “那齐大人也该知道怎么做了?” “是。” 秦温玉了解自家父皇,在国家百姓面前,李家的繁华不过如虚假的泡沫一般一戳就碎,水载舟,亦覆舟,他父皇深知这个道理。 京兆尹一挥手,把人带走之后,街上的百姓顿时走的走,散的散,少女显然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后抹了把泪朝二人行了大礼:“多谢王爷,多谢姑娘!” -- 第53页 老翁被少女搀扶起来,也颤巍巍地行一大礼,不过却被秦温玉虚虚抬起,“不必多礼。” 事情解决后,苏卿和秦温玉也不再多留,二人逛的也差不多了,便决定打道回府。 相府上,周桑月挑选了一圈才选中结亲的人家——李家。 李家虽说权势无法与相府相比,但胜在家底雄厚,是商人起家,周桑月算盘打得啪啪响,和李家结亲,送来的聘礼想也是不少的。 而李家仅有一个嫡子,苏玉潆嫁过去还能捞个正妻当当,真是便宜她的,周桑月对这一点有些不满,但转念一想李绪林不仅游手好闲,更是个纨绔子弟,不思进取,草包一个,心底的那点不忿便也消散了。 周桑月当即便写了拜帖交予丫鬟,命她送到李家。 一切都会好转的,周桑月想,吩咐人把今日新买的香点上,袅袅轻烟从香炉中逸出,幽沁的香缓缓弥漫在整间屋子,她躺在贵妃椅上,闭眼小憩。 第32章 苏玉潆翻看着账本, 啪地一声又合上,斜着眼看腿边鬼鬼祟祟的大橘猫,自来府上已有三月有余, 殷衡这副猫身也长大不少,越来越向橘猪发展了。 殷衡被书桌上账本合上的声音惊了一下, 随即老老实实地坐好, 见头顶上没动静了,他悄咪咪地抬起头, 果不其然, 她又是一副打量的眼神。 除了前几次他莫名其妙心虚之后, 之后就越来越坦然了,看吧看吧,反正他也少不了一块肉。 不过话说回来, 他这副身体真是越来越胖了, 平日里也不见他吃的有多多, 殷衡郁闷地抬了一下前爪,看着明显宽了不少的前爪发愁。 该减肥了。 “你是不是该减肥了。”苏玉潆见他伸着爪子, 指尖摩挲了一下, 还是没有去捏一把。 殷衡一愣, 他是有多胖才让苏玉潆说自己该减肥了? 其实他还很敏捷!殷衡爪子往前伸展, 并拢的爪子张开, 像五瓣花瓣,然后整只猫开始热身,伏下身子, 蓄力, 猛地一跳。 ……撞到了桌子上。 苏玉潆毫不客气地嘲笑他。 殷衡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艰难地翻过身, 看似凶巴巴,实则半是撒娇地冲她叫了一声。 苏玉潆没听出来,或者说,除了他特别凶恶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听起来都是一个样。 殷衡见她不搭理自己,方才脑袋又撞得疼了,便自顾自蜷成一团缩在她脚边,熟练得好像生来就是猫。 揽星居的物件卖的差不多了,现在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摆到货架上了,只等最后一批全部售出,就可以着手处理揽星居了。 苏玉潆单手捏着账本一角,薄薄的本子里密密麻麻记着的都是近三个月的收入,足够她们离开京城去别处生活了。 不过在走之前还有两件事,苏玉潆忽然拧眉,一件是她们离开之后,要保证周桑月用的香不能断,这件事她目前已经有了解决的法子了,另一件就是有关苏清远。 苏玉潆对他的印象原本只是一个背景板罢了,毕竟原书中也没有重墨写过他,不过自从看过武越送来的信之后,她再面对苏清远那张脸就觉得反胃。 这样一个背信弃义,联合他人谋害妻子的人会在朝廷上有多高尚,背地里肯定有她不知道的脏污,不过她不知道,可不代表周桑月不知道。 周桑月丫鬟出身,能做到相府主母这个位置,苏玉潆可不信她是单凭容貌就能把苏清远栓住的,她手上一定有证据,不仅有,而且还能让苏清远动不得她。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周桑月身上。 …… 平远侯府中,前堂俨然是一片火药味,平远侯面上怒不可遏,用力地甩了一下袖子:“殷衡乃我儿,承伯侯这是什么意思?” 连昌成不动如山,面对平远侯的怒气,也不过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殷衡躺了三个月,半点没有苏醒的迹象,本侯倒是怀疑平远侯府到底尽心了没有。” 自从他妹妹连松灵难产而死后,两家就老死不相往来,若不是因为殷衡一事,承伯侯也不会特地跑这一趟。 他这番话说着极不客气,平远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过连昌成就当作没看见,依旧直白地说:“既然平远侯府不尽心,倒不如送到我承伯侯府上,毕竟是自家外甥,远比这府上的某些人亲近。” 平远侯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口中的某些人是谁,不过近日府上发生的事又着实让他张不了口。 这事还要从两天前说起,殷衡身边的小厮都是连昌成亲自给他挑选送过去的,为的就是告诉平远侯府上的人,殷衡即便是没了娘亲,他还有承伯侯府,不是一个妾室和庶子能够骑在头上的。 但在殷衡坠马昏迷后,那小厮的活儿逐渐被另一人取代,小厮心里虽略有疑惑,但见他还算尽心,便也没说什么,直到他偶然进了世子的屋,闻到一股浓郁的香。 往日他来的时候,世子的屋子干干净净什么味道都没有,这突如其来的一阵香让他心生警惕,下意识就想到了新来的小厮,不过以防是冤枉了别人,他特地取了些送去医馆,结果出来后,那医师说,此香中加了毒,用得久了便会使人长睡不醒,直至死亡。 小厮吓得脸色煞白,一点都不敢耽误就跑去了承伯侯府,这才有了今日的对峙。 平远侯自知理亏,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承伯侯放心,此事往后定不会再发生了。”若是真让他把殷衡接走了,那他的面子往哪儿放? -- 第54页 连昌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毫不退让:“平远侯误会了,本侯今日来了,就一定要带走殷衡。” 平远侯也怒了:“承伯侯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双方都不愿各退一步,空气中再次充满火药味。 承伯侯冷笑一声,也不再和他多说,站起身便示意身后的人去殷衡所在的院子。 连璟早就按耐不住了,得到父亲的指示,当即就带着人直冲过去,平远侯心中一惊,万万没想到承伯侯直接硬来,连忙命人阻拦。 但承伯侯这次来带的都是侯府武力值高的侍卫,几个上前阻拦的小厮被连璟轻松挑开,平远侯眼睁睁看着他远去,自己却被连昌成挡在前堂出不去。 他暗暗朝旁的一个小厮使眼色,那小厮也是立马就明白了,见左右无人在意便要悄悄溜出去,连昌成瞥见了却也不在意,稳稳站在前堂,等他找来了人,殷衡早就被接出来了。 连璟带着人一路横冲直撞,沿途的丫鬟惊呼出声,殷衡所在的弄玉筑还是老样子,只不过连璟一眼就察觉这里面有些太过冷清了,他眉头一皱,以前的那些小厮似乎都不在了。 他暗暗心惊,照这个趋势,表哥迟早要命丧平远侯府,所幸来得不晚。 “把人带走!”连璟一挥手,身后便有四名侍卫走上前,他们毫不迟疑地闯进殷衡的寝房,不多时就把人抬了出来。 连璟满意地点头,心中暗念:表哥,表弟来救你了。 “走!”连璟接到人不敢停留,生怕自家表哥一不留神就要被留在这种吃人的地方了,马不停蹄地带着人往大门冲。 临到门口了还不忘大吼一声:“爹!人抢到了,快跑!” 远在前堂的连昌成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恨不得揍这小子一顿,抢就抢到了,吼那么大声做什么!生怕人不知道他们是来抢人的?还有他有什么可跑的,抢人的是你连璟! 平远侯自然也听到了,再也不顾面子喊道:“快!快拦住他们!” 平远侯府的人闻声而动,连璟听到动静跑得更加快了,不过却没有半点惊慌,反而觉得刺激极了。 他迎着风,跑得比兔子还快,甚至还有闲心催促背着殷衡的侍卫:“你跑快点,人要是被抢回去了唯你是问!” 他们一大伙人在街上一路狂奔,沿途百姓纷纷撤到两边给他们让路,他们过去之后,后面没多久又来了一拨人,有好奇的百姓发出八卦的疑问:“这是发生什么了?刚刚过去的是谁啊?” “好像是殷世子。” “不可能吧?殷世子不是还昏迷着吗?难道已经醒了?” “我说的是方才被背着的人……不对,殷世子不是在平远侯府吗?刚刚那伙人,瞧着像是承伯侯府的连小侯爷。” …… 百姓如何说的,连璟已经不在意了,他时不时回头,看后面那群人追上来了没有,好不容易到了承伯侯府,连璟心下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把人带回来了。 门口站着他娘亲,一脸紧张地左右张望:“你爹呢?”边说着边动作利索地指使小厮接过殷衡往府里头搬。 “还在平远侯府呢吧。” 连璟跑了一路,这会儿猛一停下,心脏还在突突突地跳个不停,下意识想往里走找水喝,却一把被他娘亲拉住,她声音抬高了八度,说到后面声音还拐着弯儿:“你把你爹自己仍在平远侯府上了?” “他又不是自己回不来……”连璟嘟囔了一句,声音在自家娘亲犀利的目光下渐渐消弭。 虞夫人还想说什么,却耳尖地听到一大片嘈杂的声音,连忙把人拽进来,命人关闭府门。 后面的正是平远侯府上的人,他们来时承伯侯府的大门紧紧关闭着,还是来晚了一步。 一入了府,虞夫人也不再管连昌成了,到底是信不过平远侯,她赶忙命人去请了医师过来,医师诊断殷衡确实是中了毒,虞夫人的怒火刚被挑上来,又见医师表示还好中毒不深,用药辅佐银针即可排出。 虞夫人的怒火迅速被浇灭。 ……还行。 殷衡在承伯侯府有一间自己的屋子,此时他正被安置在床榻上,看着就像熟睡一样。 “既然毒能排出来,那为何还是昏迷不醒?”虞夫人也算是看着殷衡长大的,在心里早就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儿子了,此时看见他长睡不醒,连身子都消瘦几分,心疼得不得了。 “这,我也不知。”医师捋着花白的胡子,一脸为难,殷世子身子康健,除了那身体里的毒素,坠马的伤早就好了,却不知为何还不醒。 第33章 “娘, 你别担心,表哥吉人自有天相,会醒的。”连璟刚一挑帘进来, 就听见这番对话,他忍不住劝慰道。 虞夫人长叹一口气, 指了几人留下来照顾殷衡:“但愿如此吧。” 殷衡被土匪一般的承伯侯府抢走后, 平远侯也反应迅速,拦着承伯侯不让他走, 怒斥:“把人还回来!” 连昌成眼皮一抬, 被扫过的人俱是不敢和他对视, 他看似沉稳地站在那里,内心直呼大意了。 早知道就和连璟一起跑了。 他鬓角青筋微凸,平远侯府的小厮见了还以为他要大打出手, 便越发警惕, 心中直发突, 这位可是承伯侯,要是真的打上去了, 他不会没命吧? -- 第55页 “人是不可能还回来的。”连昌成沉声道。 平远侯气得脸色涨红, 方才的闹剧, 估计全京城都看到了, 他的脸面往哪里放! “人若是不还回来, 那他今后便别想继承这个侯府了!”平远侯一甩袖子,怒气冲冲道。 连昌成一脸讥讽:“让你那庶子继承?平远侯,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如今京城你宠妾灭妻的名头还不够响亮吗?” 平远侯顿时蔫儿了下去, 他哼哧哼哧说不出一句话,面色涨得通红。 连昌成轻哼一声, 正大光明地从正门出去,平远侯有心阻拦,但看对方刚才拒不还人的态度,又有些烦躁,现在他只能想方设法降低影响。 …… 承伯侯亲自去平远侯府要人的消息一时间飞满了整个京城,真真假假的版本流传在大街小巷,有说看见连小侯爷孤身一人冲进平远侯府扛着殷世子就跑出来的,也有人说平远侯亲自带人去围追堵截,更甚者还有人说是平远侯看见连璟上门抢人,怒而把承伯侯府拦在自家府上,要一换一才行。 等消息传到苏玉潆耳朵里时,已经分不清那些是真,那些是假了。 这些消息对苏玉潆而言不过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东西,但对于殷衡来说,可真是再难得不过了。 不过他越听越不对劲,什么叫上门抢人,什么叫连璟扛着他就跑……这是正常的流程吗? 苏玉潆执着书本,听了这些消息半天没有说话,良久道:“连小侯爷……挺有活力。” 和原书不一样了,书里可没写抢人的戏码。 殷衡想再听巧云多说几句,但她却偏偏不说了,急得殷衡喵喵大叫,引来苏玉潆侧目,他顿时噤声。 片刻后胆子又大起来,怎么了怎么了他就是想知道后续怎么了? 哪怕只是听了一半,殷衡心中也松懈下来,他没法儿再去平远侯府,上次看见自己屋子里被点了不知名的香,想也不是好东西,现在他的身体被带回了承伯侯府,身体算是安全了。 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殷衡忽然意识到,他似乎很久都没有再想起“回去”这个念头了,他真是越来越适应待在相府上的生活了,或者说,是苏玉潆身边的生活。 他心中有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呼之欲出,忽然被屋外的声音打断:“三小姐,夫人有请。” 苏玉潆眼中划过一丝惊讶,随即掩藏好情绪,带着巧云便要出门,没走两步,她低头一看,一只大橘紧紧贴着她的脚跟走。 她瞥了殷衡一眼便提起来抱着一起走了。 她们在往前堂走,苏玉潆看着脚下的路忽然皱了皱眉,有什么客人来了会叫她过去呢?苏玉潆不知道,但下意识觉得和周桑月牵扯上就没什么好事。 殷衡显然也看出来了,扶着苏玉潆的手就深长脖子往外看, 还没有进去,苏玉潆就听见前堂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她走进去一瞬间,声音消失了片刻,紧接着伴随而来的就是两道肆无忌惮打量的目光。 苏玉潆隐去了嘴角的笑意,冷冷地与之对视,那妇人讪讪地收回目光。 来人是一身华锦的妇人和一个看上去就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若是苏卿在这里,定会认出来眼前的男子正是在街上强抢民女的李绪林。 “坐吧。”周桑月淡淡地说。 苏玉潆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下,这让周桑月暗自皱眉,苏玉潆看起来似乎不像以往那么恭顺了。 “李夫人,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三女儿了。”周桑月坐在正首的位置,朝李夫人道。 李夫人反而不敢看苏玉潆了,她连连点头:“挺好挺好。” “母亲唤我来所为何事?”苏玉潆直奔主题,周桑月抬眼看向她,只见她慵懒地抚着腿上的猫,半分眼神都没给她。 苏玉潆低垂着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道是周桑月的,另一道是李绪林的,黏糊糊的目光让她直皱眉。 殷衡蹲坐在她腿上,目露凶光,李绪林无意识瞥了那猫一眼,它凶狠的目光直直让他打了个颤。 “你也不小了,到了适婚的年龄,李公子出身极好,配你倒也是不错了,如今你的庚帖已经换过去了,今日唤你来便是告知你一下。”周桑月不顾李夫人和李绪林在场,直白地说了此事。 好在李夫人也不在乎,他们本就出身低微,若自家儿子娶了高门贵女,即便是庶出的也是值了。 苏玉潆沉默片刻,重新扬起嘴角:“母亲做主便好。” 殷衡被这不要脸的说辞震惊到了,反应过来后怒气冲冲,正欲冲上去给李绪林一爪子,却猝不及防听到了苏玉潆这番话。 他震惊地扭过头看她,她脸上除了似有若无的笑意,什么都看不出来。 “母亲若没有其他事,女儿便退下了。”起身时,苏玉潆闻到了周桑月身上那股香味,目光闪了闪。 甫一回到芳落院,殷衡便挣扎着扭跳下来,冲她不停的喵喵叫,语气中充满了愤怒。 “喵呜!!”你为什么不反抗? “喵呜!”李家就是个火坑,李绪林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喵呜呜……”你为什么会选择嫁给他? 这三声一声比一声低,一声比一声委屈,到最后,一颗猫头仿佛承载不住了似的垂在地上。 -- 第56页 一颗颗晶莹的泪水砸在地面上,很快便晕湿了一小片,殷衡猝不及防被抱起来,眼眶中尚未滑落的泪水沾在眼眶周围的毛发上,滑稽又可怜。 “哭了?”苏玉潆轻松带着笑意的话语响起,殷衡抬起眼睛,愣愣地看着她。 苏玉潆本就是要离开京城的,所以这婚在她身上有没有都是一个样,唯一不同的是,离京的时间比她预计得要提前许多了。 不过殷衡这反应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她明明记得殷衡在原书里是个嚣张横行又极为护短的人设,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成了哭包? 殷衡一腔悲愤心情在她含笑的话语之下忽然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他差点忘了,苏玉潆此人才不会委屈自己下嫁李家呢,估计心里早就想好对策了吧。 这样一想,殷衡满心难过委屈顿时消失个无影无踪,他忽地感觉眼眶周围的毛发湿湿的,猛然响起苏玉潆说他哭了。 他哭了??? 笑话,他堂堂世子,男儿有泪不轻弹,怎么会哭! 这念头刚从他脑海中划过,挂在他眼角的一滴泪水倏尔砸向地面。 殷衡:…… “喵呜!”放我下来! 声嘶力竭的猫叫声又响起,不同的是,这次他挣扎着落地之后,灵活地夺路而逃,半点见不着前一刻悲伤的样子。 苏玉潆被他这一系列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索性摇摇头不再管他。 周桑月很快就派人告知她这门亲事定在下月初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苏玉潆得知后冷笑一声,周桑月是有多想拿她换利益啊。 在李家没上门多久,便遣人送来了聘礼,大摇大摆在京城逛了一圈后送进了相府,几乎所有的百姓都看见了,问道是哪家又有喜事时,那送聘礼的人便道是李家和相府的三小姐。 这一天,相府的庶三小姐和平远侯府的殷衡他们各自的消息飞满了京城,也算是同时出现在了一次。 当夜,殷衡宿在了芳落院,虽然他知道苏玉潆肯定有对策,可看着送上门的聘礼,他还是感到憋屈了,要是他还是世子……殷衡气得锤了被子一拳。 瞥到他的动作,苏玉潆道:“老实点,你想把被子锤坏吗?” 许是前几次苏卿太过闹腾,前两日她回府后,就被周桑月寻了个借口送到华禅寺小住去了,不过苏卿每年也确实会去一次,是以她并没有怀疑,收拾了包袱就离开了相府,她本来是想把狸奴也带上,但狸奴死活不肯去,苏卿无奈就把它留在了芳落院。 殷衡委委屈屈地收回爪子,他怎么能锤坏呢,此时他恨不得自己能口吐人言,问问苏玉潆有什么对策,也好比在这抓心挠肺得强。 苏玉潆在榻上放了个垫子,示意殷衡睡觉去那里睡,谁料他不聋装聋,懂装不懂,硬是卧在她的床上不动弹。 苏玉潆只好亲自提起他放在了榻上:“今晚你睡这儿。” 第34章 才暖热的一块地方就这么没了, 殷衡趴在垫子上冲她叫,苏玉潆没理他,自顾自灭了灯, 殷衡在灯灭之后便知趣地不再叫了,毕竟扰人休息不太好。 不过他一双猫眼在黑夜中发着幽绿的光, 像两只小灯泡一样, 他也不睡,就那么直勾勾盯着里间, 不知过了多久, 他听到苏玉潆呼吸声渐渐平缓, 猜想她应该是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跳下来,鬼鬼祟祟地跑上苏玉潆的床。 他盯着苏玉潆看了半晌, 就在床头寻了个地方安稳躺下。 两颗幽绿的小灯泡灭了。 次日一早, 苏玉潆摸到一团毛茸茸的触感惊觉不对, 立马睁开眼,一掀被子, 团成球的猫睡得正香, 她下意识往榻上看, 那垫子上果然空无一猫。 苏玉潆挑眉, 她记得殷衡在苏卿那儿是睡塌的。 许是被子掀开, 凉风进来了,他身子动了动,有了苏醒的迹象, 苏玉潆当即把被子盖上, 顺便好心地留了条缝隙以免呼吸困难。 她轻轻合上门,朝门外的巧云嘘声, 巧云意会,虽然不解,但还是压低声音道:“小姐?” “你随我出府。”留给她的时间不足半月,苏玉潆必须尽快处理好一切。 揽星居从不再上新货之后,来的人就少了不少,田小二不知道内情,是以急得和吴先生说了多次,但每次都被支去做事,次数一多,田小二便知趣地不再问,不过他是真的喜欢这里,希望掌柜的只是另有想法吧。 吴先生眯着眼,等武越来了之后,便告诉他小小姐已经在二楼了,昨日李家和相府的婚事闹得满京城皆知,武越得知后脸色黑得和煤炭一样,就差打上门了,还是吴先生好说歹说才劝住。 今日得到苏玉潆来揽星居的消息,当即便放下手边的事赶了过来。 他推开门,苏玉潆坐在窗边,听到声音后抬头看过来,武越二话不说便坐在她对面,顺便丢过去一小包东西。 苏玉潆利落接住,笑道:“多谢。” 那是她托武越从坞洲带回来的香,苏玉潆找过医扶伤一次,但不可能从他手上拿到大量的香,正好有阳顺镖局有一队是去往坞洲的,她便把主意打到了武越的镖局身上。 “你要换种味道,这可是废了我们不少力气。”武越随口一提,而后就把话题转到其他地方,“你和李家的婚事是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周桑月想拿我去交换利益罢了。”苏玉潆隐隐勾起一抹嘲讽,漫不经心道。 -- 第57页 武越眉头狠狠一皱。 “揽星居里剩下的东西要尽快卖出去,这间铺子也不能留了,转手这事就麻烦舅舅了。” “我知道。”不用苏玉潆说,武越也会把事情做得妥当,“你打算怎么离开?什么时候走?” 苏玉潆幽幽抬起眼睛:“我会寻借口去庄子上,到时便带着姨娘一同离开。” …… 殷衡醒来的时候,整张床上只有他一只猫,他包在被子中,一时有些不清醒。 他跳下床,走到屋外时仍是一片安静,殷衡顿时明白,苏玉潆肯定是又背着他出府了,他心情忽然低落起来,有什么可背着他的呢,该知道的他差不多都知道了。 闷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反正苏玉潆肯定是去了揽星居,不如直接去找她好了,他不想在原地一直等。 殷衡也是个行动派,想到做到,当即便从偏门溜出去,向着揽星居奔去。 变成猫后,视角都矮下一大截,满街都是行人来来往往的腿,殷衡不得不时不时停下确定自己走的没错。 他这副身体本就虚弱,如今更是走一段歇一段,好不容易看到了揽星居的牌匾,心中的欣喜还未升起,就看见苏玉潆面覆薄纱,同一高大男子说了什么,片刻后就上了马车,那男子也未曾停留,径直往反方向去。 看马车的方向,也不像是回府,殷衡吨地一下坐在地上,他不仅身体虚弱,他还胖,苏玉潆又是乘马车离开的,他哪里还追得上? 他哀怨地盯着马车,却累到半步都走不了了。 待喘过气后,认命地沿着苏玉潆留下的气味慢慢寻找过去,成为猫之后,他的嗅觉也灵敏了许多,若是有人注意,就会看见一只橘色的胖猫在地上嗅嗅走走,不久就消失在街尽头的拐角了。 苏玉潆离开揽星居后便马不停蹄地去了附近的茶馆,这也是林姨娘出事后她第一次邀约苏思瑜。 还是同一个茶馆,同一个位置,不过苏玉潆的处境却截然不同了。 苏思瑜早就等在那里了,此时听见开门声倏尔转身,正要说什么,却见她仍旧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心下不由一顿,大事临头了她怎么像没事人一样。 “站着作甚?坐啊。”苏玉潆不客气地坐下说。 “你真的要嫁给李绪林?”苏思瑜坐在她对面,颇有些沉不住气。 “先不谈这个。”苏玉潆食指轻点桌面,抬起眼睛微笑地看着她,“想替你姨娘报仇吗?” 苏思瑜顿了顿,沉沉地说:“自然想。”每夜入梦,都是姨娘的死状,她在梦里都恨不得报仇! “我嫁入李家之后,周桑月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你了,她那我们当作筹码,你我在府上这么多年,该是很清楚这一点的。”苏玉潆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嗓音淡漠,轻飘飘地阐述事实,苏思瑜默默握紧了手。 “我离府之后,恐怕就难以接触周桑月了。”苏玉潆把目光移到她身上,唇畔含着浅浅的微笑,“你说得对,周桑月害我姨娘,我如何不恨,只是我离府在即,有些事,还得多依靠二姐姐了。” 苏思瑜目光闪烁,她知道苏玉潆在利用她,可那又怎样,她勾起唇角:“你我姐妹多年,是该相互扶持的。” 两人相视一笑。 苏玉潆把武越给她的小包袱递给苏思瑜,苏思瑜扬起眉毛:“这是?” “是她用在林姨娘身上的东西。” 苏思瑜手上一抖,那小包袱便掉在桌子上,外面包着的布料散开,露出里面裹得严严实实的香。 她把东西重新收拾好,郑重地说:“我知道了。”苏思瑜眼中闪着莫名的光。 “不过你不用现在就用。” “为什么?”苏思瑜惊愕地问。 “她那里大约有十天的量,这段时间里你不用着急,慢慢来,我离开后就靠你了。”苏玉潆慢悠悠地说。 苏思瑜震惊地看着她,原来在她不声不响的时候就做了这么多,对比自己,她越发觉得苏玉潆不像表面那样看着无害了。 “要交代的事就这么多了,若无其他事,那便回吧。” 说罢,她正要起身,苏思瑜忽然问:“你真的愿意嫁给李绪林?” 苏玉潆回头看着她,笑而不语,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别把周桑月彻底弄疯了。” 苏思瑜不解地看着她,在对上苏玉潆意味深长的目光时,瞬间懂了。 若是疯得太彻底,又怎么会体会到落差呢?她要让她保留些许清醒,看着自己从高高在上落到污泥秽地,不断挣扎,不得解脱。 看来苏玉潆后面还有计划。 “嗯。” 得到苏思瑜的回答,苏玉潆满意地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呢,苏思瑜愣愣地看着苏玉潆的背影,等苏玉潆的马车离开了,她又在原地待了一会儿,特意和苏玉潆错开回府的时候。 …… 殷衡嗅着气味慢慢找到了茶馆,抬头一看,正前方停着的就是苏玉潆乘坐的那辆马车,还未等他高兴,就看见苏玉潆从茶馆中走出来。 苏玉潆看着马车旁的猫不由得一愣,立马就认出来了,她左右看了一下,捞起殷衡就上了马车。 “你怎么跑出来了?”苏玉潆皱着眉,扫过那条软塌塌的尾巴,她记得医扶伤说过殷衡身体以后会很虚弱,需要好生养着,而他却自己跑出府,拖着尾巴一路找过来? -- 第58页 想到此处,苏玉潆脸上的不满越发深了,殷衡看到后心中莫名发虚,深深垂下头,专注地盯着脚下的一亩三分地。 苏玉潆看到他这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行了,又没怪你。” 只见小茶几上蹲坐着的猫倏尔直起耳朵,先是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看她,才大着胆子跳到她怀里。 一路走来,真是累死他了。 殷衡懒懒地趴着,也终于有心思思考她来茶馆是为了什么,还有在揽星居外的那个人是谁啊? 不能吐人言,就真难受。 苏玉潆闭目小憩,她得尽快离开,随着时间越来越短,周桑月定然会找人看紧她,到时候想走就不方便了,同时走的时候要支开殷衡,庄子上的嬷嬷也是一个麻烦…… 她无意识地抚着殷衡,一个个找到对应的策略。 苏玉潆撩开车帘,露出外边繁华热闹的街道,这座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对她而言犹如囚笼一般,如今,终于到了快要离开的时候了。 第35章 天色蒙蒙亮, 相府中的下人便已起了,看着平常的一天,但在苏玉潆眼中却不同了。 昨夜她甫一回府, 就看见芳落院外站了一排侍卫,更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嬷嬷在院中守着。 苏玉潆靠在窗边, 望着院子里戒备森严, 面色不虞。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巧云面色担忧, 压低声音道。 塌上的猫和福来抢着同一只球, 忽而竖起耳朵, 挂着红色流苏的球失去了殷衡的拉扯,顿时向福来倾去,黝黑的小狗自己玩也不吵闹。 苏玉潆摇摇头, 什么也没说。 怎么不说了?殷衡扒拉两下耳朵, 心中叹了一口气, 忽然探着身子往外看,这种情况, 苏玉潆该怎么摆脱困境? 苏玉潆抱起福来, 推开门, 立马引起了门口嬷嬷的注意, 其中一个道:“三小姐, 无事还请待在屋子里。” “嬷嬷还怕我逃走了不成?”苏玉潆微微挑眉,缓步走到院中,那两个嬷嬷不说话, 但尽职尽责地跟在她身后。 竟然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苏玉潆眼中划过一丝讶异,不过这对她而言是一件好事。 她没走几步, 就停下脚步,弯着腰柔和地对紧跟着她的殷衡说:“狸奴乖,在这里等我回来。” 殷衡第一次被这般对待,颇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竟不知道作何反应,等他回过神来时,只能看到苏玉潆快要消失的背影,他纠结片刻,还是待在原地没动。 既然她要让他等一下,那就勉为其难等一下吧! 另一边,苏玉潆无论走到那里,身后那两个嬷嬷都如影随形,苏玉潆也不在意,带着巧云就出了府。 见她出府,两个嬷嬷更是如临大敌:“三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 “夫人说了不让我出府了吗?”苏玉潆回过头问道。 其中一个嬷嬷迟疑片刻,虽说三小姐不受宠,可到底也是相府的子嗣,她摇摇头:“未曾。” “嬷嬷且放心,有二位在,能出什么事呢?难不成两位嬷嬷还拉不动我一介弱质女流吗?”苏玉潆淡淡地说。 两人对视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苏玉潆抱着福来先是去了医馆,医扶伤见她身后地两个嬷嬷时还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什么都没问,仔细看了看福来:“已经好了,很健康。” 他把福来还给苏玉潆时,欲言又止,明显想说什么,苏玉潆当作没看见,笑着说:“这段时间多谢医师照顾,两个小家伙才这般活泼。” “应该的应该的。”他看了看苏玉潆,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离开医馆后,苏玉潆又去了其他地方,几乎转了小半个京城,等她再次停在揽星居门前的时候,两个嬷嬷已经见怪不怪了。 吴先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极快地说:“姑娘需要什么?” 田小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自家账房先生这副态度,想了想后便也装作不认识掌柜的。 “我也不经常来,不知贵店有什么,先生可愿意为我介绍一二?”苏玉潆仿佛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客人。 吴先生捋了捋胡子:“自然是愿意的。” 两个嬷嬷守在不远处,苏玉潆也不在意,拿起架子上一个妆匣,吴先生见状解释道:“这妆匣是以黑檀为材,其上有香可经年不散,花纹雕视更是耗时了一年才雕琢出来。” 苏玉潆把妆匣托在手心中转了转,又拉开几个格子看了看:“尚可。”说着便放了回去,脸上半点兴趣也没有。 吴先生也不急,为她一一介绍,苏玉潆转了一圈,礼貌地说:“多谢先生解说,不过没有合眼缘的,若是上新了,我再来看看。” “那就恭候姑娘了。” 苏玉潆朝对方行了一礼,带着几人便走了,等看不见她们的身影的时候,吴先生卸下面上的笑意,疾步走到妆匣前,小小姐在店中转了一圈,唯一一个碰过的也只有这个妆匣了。 他拉开妆匣上的格子,在其中一个格子中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张卷起来的纸条,吴先生展开看了看,纸条上赫然写着:郊外庄子,今日离京。 吴先生脸色顿时凝重下来,回首吩咐道:“小二,你在此看店,我去去就回。” “诶,吴先……”田小二话还未说完,吴先生便已经离开了店中。 -- 第59页 吴先生一路紧赶慢赶,气喘吁吁地停在了阳顺镖局门前,阳顺镖局的人都认识吴先生,也没有多加为难就让他进去了。 “吴先生怎么来了 ?”武越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上前扶着问道。 吴先生喘着气,把手里的纸条递过去,武越扫完之后道:“我知道了,此事交给我去办,先生还请放心。” “好、好。”吴先生听他这么回答心中安定不少,目送武越离开了镖局,他忧心地往庄子上的方向看去,希望来得及。 …… 苏玉潆带着三人便要往郊外走,两个嬷嬷见了无不警惕道:“三小姐这是去哪儿?” “自然是去庄子上,我不日便要出嫁了,可姨娘却什么都不知道,这般大的事情,也该去说一声。” 那嬷嬷心中暗道:谷姨娘是个痴傻的,即便是说了又怎样。但见她身无财物,仅有一只狗和一个丫鬟,料也出不了什么岔子,索性便同意了。 巧云同苏玉潆在车厢中,她似乎察觉到什么,紧张地压低声音:“小姐……” 苏玉潆冲她摇摇头,安抚一笑。 巧云心中顿时就缓和许多,若是到时出了意外,她定会先掩护小姐离开。 一路沉默着,但在这沉默中又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一样。 郊外偏僻,只听得见轱辘碾地的声音,苏玉潆感到马车顿了一下,接着就听见外面的嬷嬷说:“三小姐,到了。” 苏玉潆甫一下马车,就听见庄子开门的声音,与此同时,其中一个嬷嬷把手收了回来。 桂嬷嬷先是开了条缝,看清外面的人后再猛地把门拉开,犀利的目光先是扫了两个嬷嬷一眼,随即道:“二位是夫人的人?” 其中一个道:“我等都是。” 苏玉潆带着巧云先走进去,两个嬷嬷刚想跟着时,却被桂嬷嬷拦着:“夫人曾嘱咐过,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庄子,二位还是不要进去了。” “可是……” “我自然会牢牢看着她,二位且放心。”桂嬷嬷饱受沧桑的脸让她看起来冷漠异常,二人迟疑片刻,还是选择留在了外面。 桂嬷嬷一言不发便合上了大门,她抬头看向路的尽头,转向另一条方向。 巧云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见桂嬷嬷没有跟上来,心下松了口气,她抬头向前看去,谷姨娘的屋子竟然没有上锁,且里面也安静得很。 “巧云,你在这守着。”苏玉潆低声吩咐一句,便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入。 上次谷姨娘伤人的场景还停留在她脑海中,巧云不由得嘱咐一句:“小姐小心。” 踏进屋子,苏玉潆大致扫了一眼屋中的陈设,就匆匆把目标定在里间。 苏玉潆走上去一把掀开床帐,谷姨娘睡得正沉,她从袖中掏出锦帕,捂在谷姨娘的口鼻处,那上面洒了迷药,能让人昏迷一个时辰。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苏玉潆心里一惊,下意识收起帕子,就听见武越低沉的声音:“能走了吗?” 苏玉潆猛然放松下来,她走过去打开门:“可以了,我给阿娘下了迷药,大约能昏睡一个时辰。” 说着,她便侧开身子,示意武越进来。 “跟上。”武越抛下这句话,便带着谷明姿率先出了门。 苏玉潆迟疑了一下,随即坚定地说:“你先走,我一会儿就到。” 武越瞥了她一眼:“马车在后门停着,你尽快。” 苏玉潆不敢耽搁,又冲进屋子,掏出火折子点燃,扔在床上,星火挨着床帐后一下子便吞噬了一大半,热浪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将剩下的火折子分别丢在不同的地方,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前方站着一道人影,苏玉潆眯着眼,脚步缓缓停了下来,她警惕地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什么东西当作武器。 “姑娘,走吧。”桂嬷嬷微微躬下身子,庄子上的大火席卷而来,热浪腾冲,火红的光映在她脸上,恭敬谦卑,那是苏玉潆第一次见到。 “桂嬷嬷,你……” 苏玉潆还想说什么,房屋倾塌的声音却让二人神色一肃,桂嬷嬷再次催促:“姑娘,快走,剩下的交给我。” 苏玉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远处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想必庄子失火已经被发现了,苏玉潆不再耽误,从后门离开,武越手执缰绳,只等她上来了。 “小姐!福来不见了!”巧云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惊慌失措,她明明记得她把福来放在了马车上,可方才上马车时却没有它的身影。 苏玉潆下意识想折回去,却被武越喝住:“没时间了!” 人声越来越近,苏玉潆犹豫片刻后上了马车,谷姨娘安安静静地躺在马车中,她挑开一丝缝隙,瞥了一眼外头的场景。 浓浓黑烟腾空而起,在庄子上方不断盘旋扭曲,空气中飘散着无尽黑灰,呛人刺激的气味弥漫开来,但在苏玉潆看来,大火烧的不是建筑,而是囚笼。 猛烈些,再猛烈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明亮无比。 第36章 殷衡趴在窗台上, 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便一头探出窗外,没见到苏玉潆的影子之后又失望地缩回脑袋。 他此时有些后悔了,他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听话留在这里, 跟着去不行吗?那条小蠢狗都去了…… 等苏玉潆回来,他一定要到补偿!就今晚睡床吧! -- 第60页 殷衡动了动身体, 从窗台上跳下来, 慢悠悠地往大门走去,如果苏玉潆回来了, 那里是可以最早看见她的地方。 或坐或躺, 日光偏移, 又从漫天晚霞逐渐转晚,他始终没有等来苏玉潆。 殷衡心中逐渐疑惑不安起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他也等不下去了, 站起身便小跑离开。 夜晚的京城一如既往地繁华热闹, 但殷衡没那个心思去欣赏, 他一路冲向揽星居,路过茶馆时, 耳朵自动捕获了“庄子”“郊外”“大火”等词, 殷衡一个急刹车, 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 “……郊外庄子那大火冲天, 浓浓黑烟即便在京城也能看清。” “可不是嘛, 听闻庄子上还住了人呢,听闻今日还有人看见苏三小姐去了庄子上呢。” “该不会是这苏三小姐不满和李家的婚事,自焚了吧?” “有此可能!” 后边的话殷衡已经听不清了, 他头一次觉得浑身血液发凉是什么感觉, 殷衡试着抬起脚,想要用力奔跑起来, 但四肢瘫软无力,仿佛踩着棉花。 他清晰地听见胸腔中咚咚直跳的心跳声,低头往前爪上用力一咬,血染红毛发,真实的疼痛让他一下子踩回实地,殷衡发了疯地跑起来! 他一次次掠过不同人的脚下,耳畔是路人的惊呼,渐渐地,只有风呼过的声音。 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处,一辆马车正疾驶而来,殷衡红了眼,丝毫听不见路人的提醒,在转过拐角的一刹那,马车巨大的轮子碾过他的身体,沉重地压在他身上,殷衡感受到四肢脊骨仿佛被碾碎了一般。 浑身剧烈的疼痛促使他发出一声尖利的哀嚎,马车停了下来,灯下映着的人的影子重重叠叠地在他眼前晃着,殷衡拉风箱似地咳出一口血,他颤巍巍地闭上眼,意识逐渐模糊。 这一次,苏玉潆大概再也不会来救他了。 …… 郊外庄子失火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对缺乏娱乐的百姓来说也是个饭后闲谈,在扒出那庄子是关着相府苏三小姐圣母的地方时,京城对此的讨论明显多了起来。 相府中,苏清远第一次对周桑月摆脸色,他沉下脸色,双眼冒火:“庄子一直都是你在管的,昨日为何会失火?” 周桑月一直不喜谷明姿,苏清远更愿意怀疑这是周桑月故意纵火。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放火烧死她们的?苏清远,别装成一副深情的样子,你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周桑月一点不给他面子,冷下脸呛声。 昨日失火后,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才被扑灭,整座庄子已经成了废墟,他们的人在里面找到了三具尸骨,都已经烧得只剩一半骨架了,但周桑月对此存疑,便命人将桂嬷嬷带过来。 桂嬷嬷说亲眼看见三人进了庄子,至此周桑月才放心,心下虽觉得痛快,但对于苏玉潆的死又有些可惜。 “你!”苏清远被戳中心事,心虚了一下,“你若是有良心,也不会和我谋害昔日于你有恩的主子。” 周桑月怒瞪,二人手中都有对方的把柄,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过过嘴瘾罢了。 “哼!”苏清远懒得和她共处一室,甩开袖子便走了。 相府后门处,门房和芳落院也算有所往来,他也知道三小姐人不错,只是可惜了一场火,人就没了。 正感叹着,忽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哼唧声,门房以为自己幻听了,便没有在意,可等了一阵后,那声音还在,门房心下疑惑,探出头往外看了看,他循着声音在偏门角落里,看见了一只蜷缩着的小黑狗,门房定睛一瞧,这不是三小姐的福来吗? 门房小心地把福来托起来,小家伙看起来累极了,有气无力地舔了舔他的手心,他赶紧寻了干净的水喂了两口。 门房感慨着,昨日他可是亲眼看见三小姐带着福来一同出去了,小家伙倒是命大,从火场不禁逃出来了,还记着路。 喝了水,福来看着精神了一些,只是不停地哼唧,门房怜惜,就决定自己养下来。 “虽然不如三小姐给你吃得好,但好歹是活下来了不是?”门房喃喃自语。 福来似是听懂了他地话,呜咽一阵便不出声了,乖乖巧巧地蜷成一团球。 承伯侯府 丫鬟端着药进了殷衡的屋子,把药先放在了桌子上,照常先开了窗子通风,接着转身去里间把人从床上扶起来。 才煮出来的药烫手,丫鬟小心地舀了一勺,细心等凉了才送到殷衡嘴边,一点点喂下去。 药见了底时,那丫鬟无意间瞥到殷世子的眼珠似乎转了一下,她愣了一愣,微微靠近了仔细瞧,没有动静。 看来是错觉。 丫鬟收拾了药碗,把人重新放平,轻声地合上门离开。 在她走后,床上本该安安生生躺着的人睫毛颤抖了一下,随即平静下去。 连璟从马场回来,满身大汗,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他“当”的一下把被子放在桌子上。 虞夫人嗔怪地瞥了他一眼,拿出锦帕替他擦了擦额角:“这般大的人了,怎么也不知道擦一擦。” 连璟冲她一笑:“这有什么,若非今儿太热,风一吹早就干了。” 虞夫人刚要说什么,连姝珺执着团扇进来,笑道:“阿娘担什么心,这往后啊,自然有人替他擦呢。”说罢,便揶揄地看着他。 -- 第61页 连璟在她的注视下忍不住红了脸:“阿姐!” 虞夫人也笑,只不过不知怎的,便想起了相府上的姑娘,感慨道:“不过说起来,相府那姑娘也是惨,刚定下婚没多久便命丧黄泉。” 连姝珺笑意淡下来,她和苏玉潆相交不深,却也依稀了解到对方不似传言那般,李家又是个火坑,两边都逃不出去,竟是落了个这般下场。 连璟可不知道苏三小姐是谁,对此倒没太关注,只见自家阿娘阿姐一副唏嘘之态,便下意识跳过这个话题:“表哥还没醒吗?” “未曾。”一提起这个,虞夫人脸上的忧愁之色更是深了,连璟觉得还不如不提得好,但他不提,虞夫人却说上了:“身体都好好的,怎么就是不醒呢。” “医师也说了,一直躺着对身体也不好,看你表哥刚回来的时候消瘦的样子就知道平远侯府没好好照顾。” “平远侯真不是东西,自己亲儿子被人这么糟蹋也不关心关心,成天就会耍嘴皮子。” 连璟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娘亲从担忧逐渐变成愤怒,一时不敢插嘴,同连姝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打算悄悄溜走,等到了门口时转身就跑,不料才刚转过身子,就和一个小厮迎头相撞。 “小……小公子……”那小厮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扶着头上的帽子,舌头打结到一时不知是该先请他恕罪还是先禀告。 “慌慌张张做什么?”连璟呲牙咧嘴地嘶了一声,。 “哦……哦……”小厮如梦初醒,连忙说:“世子……世子醒了!” 连璟动作一顿,提高了声音忙问:“你说什么?” “殷世子醒了!”小厮激动地说。 连璟当即冲过去,虞夫人和连姝珺听到动静也赶了出来,她扶着连姝珺的手,吩咐小厮:“快去叫医师过来!” 说罢,便和连姝珺一同过去了。 那小厮一骨碌爬起来跑了。 连璟率先冲进去,一把推开屋门,一边大喊:“表哥,你醒了没?” 殷衡跌坐在床沿下,满头乌发披在身前,一条腿屈起,听见连璟的声音,微微抬了抬眼皮,虚弱地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连璟一到里间就愣了一下,连忙上前把人往上抬:“表哥你怎么滚下来了?” 虞夫人和连姝珺紧随其后,正好看见这一幕,虞夫人上前便是一巴掌:“臭小子你做什么呢!” “娘!”连璟抬着殷衡,不好躲闪,便委屈地受了这一巴掌。 虞夫人挤开连璟,关心地问:“有没有那里不舒服啊?” 医师很快就赶来了,虞夫人见人来了就往一旁站了站,半是担忧半是欣喜地看着他。 医师把手搭在他的脉搏上,细细感受了一会儿,半晌后满目放松地说:“回夫人,殷世子已是无碍了,好生静养几日就行了。”医师站起身,提起自己的药箱就要往外走。 “好、好。”虞夫人露出一抹笑,满目欣喜,一想到医师说的静养,当下便把人从房中都赶了出去。 虞夫人想多再说几句,可一看殷衡满脸虚弱的样子又不忍了,便贴心嘱咐道:“衡儿,有什么需要的记得唤人。” 说完之后便离开了屋子。 殷衡呆呆地盯着床帐,稍稍回身后,两条手臂撑住床,试图坐起来,他暗自咬紧牙关,感受到手臂在微微颤抖,片刻后,他便放弃了,失神地盯着一处。 第37章 “来人。” 嘶哑的声音从他喉间发出, 声音落下的时候,就有小厮走进来,恭敬道:“世子有何吩咐。” “你……给我说说京城最近的事。”喉咙中像有碎瓷片一般, 每说一句话便割得难受,殷衡恍然不觉, 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小厮。 “是……”小厮想了想捡这位爷平日最喜欢的说:“马场最近新进了一批马, 来自草原,个个都膘肥体壮, 酒庄子上也推出了新酒, 还有武场……” 小厮侃侃而谈, 却见这位爷一脸不耐,卡壳了一下,试着转了话题:“不过要说最热闹的, 还是前几日相府和李家定了婚……” 小厮悄悄观察, 只见他脸上的不耐一瞬间消失, 沉默地听着。 原来世子好这口! 小厮精神一振,越发卖力地讲起来:“这一对儿一个烂泥扶不上墙, 一个是庶女身份地位, 倒也相称。” 这话听在殷衡耳朵里及其刺耳, 他皱起眉毛, 狭长的眼眸瞪过去, 冷得那小厮心中一颤,话也不利索了。 “继续。”殷衡收回目光,若不是他说到自己想听的地方, 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这本是大喜的事儿……这本是李家卖儿求荣的事儿……”小厮再次得了他一眼, 嘴一哆嗦连忙换了词儿,他虚虚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仿佛知道了什么一样,接着说:“可昨日相府的苏姑娘去郊外的庄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庄子上竟然失了火。” “按理说庄子离京城很远,可昨日在京城都能看到冲天的黑烟,可想而知火势有多大,今早去看过的人都说庄子被烧得就剩个架子了。” “那人呢?”殷衡没忍住问。 “死了,从废墟下挖出来了三具尸骨,烧得就剩下半架了。”小厮一边说一边唏嘘。 殷衡沉默下来。 苏玉潆,死了? -- 第62页 他好像无论如何也没法儿把死这个字和那个鲜活的人联系在一起,甚至觉得都是谣言,她前几天还在打理揽星居,去庄子上看望姨娘,就连身上绑着她的婚约还没有挣脱开,就这么……死了? 殷衡觉得一阵恍惚,他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就像在梦里一样。 “出去。” “啊?”小厮说得正起劲,猝不及防得了这一句。 “本世子让你滚出去!”殷衡暴躁地吼了一句。 “是是是,小人这就出去。”那小厮不敢耽误,飞速跑出去。 殷衡又在床上躺了没多久便要挣扎着起来,“来人!” 才出去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推了个门缝,问:“世子,还需要小人进来吗?” “滚进来!” “是……”小厮欲哭无泪,反正就逮着他造作呗。 “替本世子更衣。”殷衡憋着一口气,苏玉潆就剩下半幅骨头架子了,周桑月那恶妇定然不会好好待她。 他就算是抢,也要把苏玉潆带回来。 “世子,换好了,若是没事小人就告退了。”小厮小心翼翼地说。 “备车,去相府。” “啊?”小厮长大了嘴巴。 殷衡不耐烦地扔了一个斜眼过去,这小厮是听不懂人话吗? 小厮回过神,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按理说,世子才醒,身体正虚着呢,要好生养着才是,可……可这位爷一上来就要出去,还去的是相府……这可如何是好啊! 纠结片刻,小厮做了最后的努力:“世子,您才醒,要不再修养几日?” 殷衡眼刀几欲戳在对方身上了,这小厮怎么那么墨迹! 这回小厮不敢耽搁了,麻利地跑出去备了车,刚要返回去,就看见殷世子自己撑着墙走了过来。 小厮:! 相府和殷世子什么仇什么怨啊,值得世子单枪匹马地杀过去?莫非……世子追马是相府干的?小厮脑中闪过一个个阴谋诡计。 殷衡没空搭理他在想什么,只想一心去夺回苏玉潆的遗体。 尽管出来的急,但还是配了足够的人手,殷衡下马车时更是直接坐在轮椅上,由人推着进去。 苏清远接到殷衡到来的消息先是愣了一下,实在想不到和平远侯府向来没交集的殷衡怎么会来。 苏玉潆到底是苏相之女,虽不至于像谷姨娘的失身一样草席子一卷就丢了,但也只有一口棺材独自摆着。 按规矩本该停灵七日,但周桑月嫌晦气,打算过了今日便让人抬走。 殷衡被人推到前堂,目光止不住地往棺材上看。 一路冷静之后,殷衡倒不像最开始那么急了,他沉默地盯着这口棺材,不知道在想什么。 “世子怎么有空到本相这里来了?”苏清远端着一副架子。 殷衡没理他,他醒来开始,苏玉潆葬身火海的消息便涌了过来,将他环绕包围得没有一点思考的空间,这才鲁莽地决定来抢尸骨。 就在来时这为数不多的时间里,他才有空找回自己丢失的理智。 她隐忍发展了那么久,真的就这般草率地没了吗?殷衡看向棺材的目光越发疑惑,即便这副棺材里摆了一架尸骨,但那就一定说明是苏玉潆的吗? 如果……如果,这都是在她计划之内的呢? “世子?” 殷衡回过神,他对苏清远没什么好感,现下也只是对敷衍道:“叨饶了,告辞了。” 苏清远愣了一下,对他的举动是一头雾水。 “世子,咱就这么走了?”小厮上前一步问道,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闭嘴。”殷衡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如今最重要的是去揽星居看看,那里的帐房先生和苏玉潆相识,苏玉潆到底还在不在,端看吴先生就够了。 紧赶慢赶,在殷衡不断催促下,马车便停在了揽星居门前,小厮先是搬出轮椅,动静之大引起了周围百姓的注意。 等殷衡露面之后,细细听去还能听见人群中的吸气声,随之便是小声的议论声。 殷衡没去管他们说什么,他被人搀扶着坐到了轮椅上,大摇大摆地被推进揽星居。 在他进去后,讨论的声音才大了起来。 “我没看错吧?刚才那个是殷世子?” “世子竟然醒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 “瞧瞧这事,世子在平远侯府上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这才到承伯侯府几日就醒了,这说明什么,平远侯府没好好尽心照顾啊!” “话不能这么说,指不定是风水不好呢。” “殷世子这腿是怎么了?” …… 吴先生也没想到,自己在低卖物品的时候,就迎来了一位富有的主儿,他眼睁睁看着殷衡在店中转了一圈,抬起下颌,倨傲地让人全送到承伯侯府。 吴先生虽有些惊讶,但也乐意极了,毕竟谁愿意少赚呢。 他乐呵呵的表情看在殷衡眼里,那股沉郁烦躁顿时就像见了太阳的水雾一样无影无踪了。 甚至少见地眼梢也带上三分笑意,更是好心情地说:“听闻揽星居大名,怎么店中物件这么少?” 吴先生捋着胡子笑眯眯道:“不开了自然也就不用上新货了。” 一刹那,殷衡记起曾经缩在苏玉潆身边时的偶尔一瞥,库中的物品只出不进,原来都在这儿等着呢。 -- 第63页 殷衡恍然大悟,又有些恼怒,原来苏玉潆迟早是要离开的,她抱着福来走的那天是特地让他留下的。 他心中顿时复杂起来,他哪里不如那只小蠢狗了,那小蠢狗有他机灵吗?有他手感好吗?有他粘人吗? 无论怎么在心中对比,但事实是,苏玉潆抛下他,带走了小蠢狗,殷衡思及此,狭长的眼尾微微下垂,看起来闷闷不乐。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先生走了,这铺子可是也要卖掉?” 吴先生一愣:“确实如此。” “那先生可有决定往后去哪儿”殷衡垂下眼皮含蓄地打探。 “我一个账房先生如何做的了主,一切都要听掌柜的。” 殷衡闻言点头,忍住了剩下的问题,生怕他觉察到什么不对,他靠在轮椅背上,懒洋洋道:“走了。” 他并非不想派人去追,可出了京城便是不同的路,有那些力气不如盯紧了吴先生,反正他迟早都要去找苏玉潆的。 殷衡按捺着心中的急切。 远离京城的一条大道上,一列车队正不紧不慢地走着,最前头的马车上插了镖旗,领头的便是武越,没多久他便摆手示停。 中间靠后的一辆马车上忽然掀起一道缝隙,一只素白的手伸出来,紧接着露出一张白皙静美的脸庞,她从马车上跳下来,一头墨发高高束起,身上也换上了更加方便的短打。 马车上又下来一人,也是同样的打扮,只不过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边。 “走了大半天,大家都歇歇吧。”武越带头说,他虽被称作镖头,但更多的是管理阳顺镖局,若非这次送苏玉潆母女二人离京,他也不会来跑这一趟。 得了镖头的话,众人纷纷下马休整,吃干粮的吃干粮,喝水的喝水,武越拿着一袋干粮走过来递给她。 苏玉潆接过来,走到一棵树下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蹲坐下来,干粮饼很硬很干,她吃一口都要就着水。 第38章 “以后有什么打算?”武越跟着她一同蹲坐在树下, 低声问道。 “北上。”苏玉潆抹了一把嘴说。 武越皱起眉,再往北走,就越来越荒僻贫穷, 最后和草原相接壤:“你以后要是想经商,往南走才更富庶, 北边太荒凉, 怕是不好发展。” “我知道。”苏玉潆沉默了一下,南方是富庶没错, 可越是富庶的地方, 商业竞争力越大, 她的机会也就越小,反之北方虽然不如南方,可也不是没有商机的。 据她所知, 草原每年来大陵交换的东西数量极大, 若是有心经营, 独吃了这块大头,一年所得的也绝非小观, 更何况不止草原, 还有大陵的邻国, 原书曾提及一句邻国大旱, 粮食减产, 粮价上涨,虽没说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但大差不差就是这一两年了。 武越见她去意已决, 也就闭口不言了, 他不善劝解,若是她想去, 那就去吧,若是撞得头破血流,再不济还有他。 “车队是送往北边的平洲,正好也顺路,但等到了平洲,剩下的就只能靠你自己了。”话虽说到这,但武越还是给了她自己的腰牌,坦言若是见到阳顺镖局的标志,凭腰牌就能进去。 苏玉潆咋舌,阳顺镖局究竟开了多少家啊。 往后靠她可不是说笑,阿娘痴傻,不能和她一路,武越便做主留下谷明姿遣人照顾,这北上,只有她和巧云,还有武越支给她的一干人。 最初离京的兴奋消下去,重新升腾上来的是对未来的迷茫,不过很快她就挥散,变得重新坚定起来,她得有自己立身的根本。 车队休整之后就重新出发了,苏玉潆在车厢中静静思索,平洲在大陵最北侧,接壤草原和魏国,边境最怕滋事,是以也有重兵把守,安全是有保障了,她可以把平洲作为立足点,不过具体还要到了平洲再看。 不知道吴先生那边如何了,苏玉潆思绪一转,想到了京城,为了防止别人把她和揽星居联系在一起,她曾特意和吴先生嘱咐过,等卖了揽星居,就待在京城暂时不要去找她,武越会好好安排他。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吴先生着想,他年纪大了,经不起长途跋涉,更何况北方那般贫瘠苦寒之地。 …… 京城承伯侯府 自上次他刚醒就不管不顾地跑出去之后,连昌成下了死命令派人守着他,是以殷衡一连在屋子里待了七天,都快发霉了。 不过好在还有小厮替他传递消息,殷衡买下揽星居所有物品后,又派人去把店铺买下,谁料卖了店铺后吴先生竟也不动,直接在阳顺镖局住下来了。 要不是殷衡知道苏玉潆早就跑出京城了,他一定会带人把她揪出来,可这也说明了一件事,苏玉潆果然是早有预谋的,自己的人都能直接住在镖局里,可见是和镖局有着关系,他下意识想到了那日和苏玉潆在揽星居门前分别的男人。 殷衡下意识磨了磨牙,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猫了。 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直接追!现在却是说什么都晚了。 他恢复后的第二天,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把那具丧命在车轮下的身体带回来埋了。 然后便是苏卿回来的消息。 庶妹没了,猫也没了,代入苏卿想想就觉得绝望,不过殷衡也没什么担心的,毕竟秦温玉的嘴巴也不是装饰着好看。 -- 第64页 虽说殷衡昏迷了几个月,身体瘦削不少,但在承伯侯府的精心照料下很快就恢复过来了,从走路双腿打颤到健步如飞是没问题的,他好了之后也没提回平远侯府,承伯侯府也不提,就怕他那天被平远侯府给霍霍了。 平远侯因此上门了几次,不过都被拦在外面,几次之后,饶是平远侯也挂不住面子不来了。 而殷衡便日日在街上溜达,不是去一趟原来的揽星居,就是在阳顺镖局门前转悠一会儿。 直到他在街上看见苏卿怀中抱着一条小黑狗,长得像极了那条小蠢狗……不,就是那条小蠢狗! 殷衡瞪大了眼睛。 苏卿刚从寺中小住回来,随即便是接二连三的打击,心情低沉,整日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便是和秦温玉见面也提不起兴致,直到她无意中撞见偏门的门房在逗弄一条小黑狗。 她立马认出来这就是三妹妹养的小黑狗,它眼睛上方的额白毛着实显眼。 苏卿见到了和苏玉潆相关的事物,当即潸然泪下,抱过福来悉心照料着,今日出门也是应了秦温玉的邀约,再有就是为福来添置些东西,三妹妹不在了,她总觉得心中难过,和她有关的便都亲力亲为了。 她正低着头,前方忽然落下一大片阴影,不用想也是有人挡在了他们面前,苏卿抬起头,眉眼精致的红衣少年懒洋洋地抱胸,背光而立,狭长的凤眸扫过去,便是一派嚣张的意味。 他张了口,说的话却极为欠揍:“你这狗,长得太蠢了,开个价卖给本世子。” 苏卿呆立当场,她当然认得这人,殷世子,出了名的不讲理,她有心拒绝,偏生怀中的小黑狗尾巴转成了螺旋桨,哼哼唧唧地探出半个身子向他倾去。 殷衡见状眸中笑意更深,不经她同意便一把提过福来,低声道了一句:“小蠢狗。” 苏卿惊得合不拢嘴,秦温玉护着她,向前一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这是别人的宠物。” 殷衡半个眼皮都不带掀的,拖长了声调:“本世子又不是君子……” 秦温玉被他噎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卿更是恼怒地绕过秦温玉对上殷衡:“把我的宠物还回来!”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那本世子还说是我的呢。”殷衡依旧不抬眼,转了个方向就要走。 却被苏卿拦住,她眉梢压着火气:“世子想要什么样的宠物都有,何须抢一只狗呢。” 殷衡抬起下颌,挑了挑眉梢:“苏小姐身为相府之女,想要什么样的宠物没有,何须又来同本世子争夺呢?” 笑话,他和苏玉潆生活那么久,换言之也算是和福来最相熟的人了,要养它,哪轮得到苏卿,不过这话他只能压在心里想想。 秦温玉不能见自己心悦之人被这般欺负,刚要说话,却不料殷衡似乎早就知道他的想法似的,微微瞥了他一眼,折中道:“不如这样,既然你我二人都不愿放手,不如就让这小蠢狗自己选如何?” 苏卿被他无耻的话气到,这分明是三妹妹的猫,现在却被这个无赖霸占,可若是连这个方法都不愿意接受,她能相信殷衡会直接抢走,苏卿瞥了一眼他身后带着的四个侍卫,憋屈地同意了。 殷衡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转身便率先离开。 苏卿也迅速调整好心态,她养了福来几日,不见得会输。 殷衡选在揽星居,虽说现在是他的铺子了,可头顶上的牌匾还是没让人换下来,但店铺的门却是关着的,不过殷衡时时刻刻带着钥匙,倒也不用遣人回府拿钥匙了。 苏卿愣了一下,她才回府不久,不知道揽星居已经不开了,她有心问秦温玉,却碍于殷衡在场硬是忍住了。 揽星居的大门打开,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架子,不过不落一丝灰尘,看起来每日都有人来打扫。 “就这儿吧。”殷衡扫了四周一眼,把福来放到地上,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双手环胸,说话时总提不起一股气似的懒洋洋道:“苏小姐觉得如何?” “可以。”苏卿心中憋着一股气,说出口的话也冲了些,她离得和殷衡一样远,蹲下身朝福来诱.哄,福来朝着她的方向动了动,苏卿一脸喜色。 殷衡掀了掀眼皮,不慌不忙地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带着红色流苏的球,上下抛了抛,然后丢在地上:“小蠢狗,过来。” 带着流苏的球在地上滚了滚,殷衡一勾脚,球便停在了脚边,福来本是朝着苏卿地方向挪动,但在球出来后,他的目光便粘在了球上,半分都移不了,哼唧着便往殷衡那边小跑。 殷衡得意地看向苏卿,随即一把抱起福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苏卿呆在当场,随即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无耻!” “还有一件事。”殷衡走到门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朝着秦温玉道:“没事儿别总摸别的猫,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愿意让你摸呢。”说罢嫌弃似的拍了拍衣袖。 秦温玉迷惑地望着他,不过殷衡没兴趣给他解释,把钥匙抛给其中一个侍卫:“把门锁了。” 苏卿和秦温玉被侍卫请了出来,她到现在都还是恍惚的,三妹妹留下的宠物,就这么没了? 那边殷衡眉目飞扬,看着怀中的小家伙轻声说了一句:“算你识相。” -- 第65页 福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小尾巴不断转着,殷衡轻笑一声,点了点它的额间。 第39章 平洲, 聊城 经过一个月的舟车劳顿,车队顺利到达目的地,武越把货物送到地方, 接下来就是着手安排苏玉潆的住处了。 他带着两人到了阳顺镖局的分局,挑了院子给苏玉潆和巧云:“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 就先住在这里。” 苏玉潆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 不忍心拂了一腔好意,便点头同意了。 “还有两个人。”武越往后面指了指, “你都见过, 薛晨和时樾, 他们两个会留在这里保护你。” 苏玉潆抿紧了唇,不知道说什么,他送完这一趟货, 就该回去了, 到这时她心里竟生出一丝不舍。 武越似乎看出来什么, 略有深意地说了一句:“我和你娘一直在东阳城。” 济州,东阳城, 谷明姿的家。 苏玉潆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用过午膳, 苏玉潆站在聊城门口, 目送武越远去, 等看不见了人影, 她才收回目光:“我们回去。” 武越给她安排的院子不是很大,但住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镖局里除了在此歇脚的镖头、处理事务的管事和底下的杂役, 还有一些烧饭的婆子。 苏玉潆回来时, 看见院子外站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还有武越带她见过的管事。 “刘管事。”苏玉潆缓缓行礼。 “姑娘客气。”刘管事约有五十岁左右, 身体瘦削,目光严肃,他指着两个婆子道:“这二人是给姑娘寻来照顾姑娘的。” 苏玉潆身旁有巧云照料,又何须寻来两个粗壮的婆子,管事这是怕镖局里都是男子,冲撞了她,特地寻了二人来看守院子,苏玉潆目光微微闪烁,领了对方的好意。 也确实如她所猜想的一样,刘管事得了武越嘱咐,要好生照料苏玉潆,虽说有武越留下的两个侍卫,不过她一个姑娘难免有不方便的时候,这才从本地寻了二人过来。 待一切安定下来,苏玉潆便带着巧云打听当地粮价和库存,虽然她猜测邻国旱灾是在一两年内,但更倾向于今年,毕竟原书中也是差不多这时候描写了一句,再者粮食耐放,提前买了也不会坏。 她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步入夏季,越发燥热起来,苏玉潆在外面站这一会儿就出了细汗,步入聊城之后,她所见的皆比京城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虽也热闹,但不及京城繁华。 巧云跟在苏玉潆身后,一脸新奇地左顾右看,不过看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致。 苏玉潆看到粮铺,就带着人走了进去,店主见有人来了笑脸相迎上去:“姑娘想买什么?” “敢问这粮价多少?” “每石五百文,姑娘需要多少?” 苏玉潆点点头,又在店中转悠了一圈,随即带着人离开了,店家也不在意,平日里来问价又不买的人多了去了。 苏玉潆出了一家铺子便又往另一家去,分别问下来后也算是对聊城的粮价有了个大概的估计,让她惊讶的是,平洲此地竟然兴修水利,不得不说,她看到的时候心中松下一口气。 邻国大旱,未尝不会影响到大陵,但若是此地兴修水利,便极有可能安然度过,或许这也是原书中大陵没有受此灾害的原因? “姑娘,我们回去吗?” “回。”苏玉潆转了半天,望着天色逐渐暗下,心中起了一股莫名的感觉,她第一次体会到了独在异乡的感觉。 阳顺镖局中灯火通明,她回了屋,巧云就去后厨端了饭来。 吃饱喝足,苏玉潆在桌上摊开宣纸,写下目前要做的一件事,囤粮。 邻国大旱,说她没有同情心也好,发灾难钱也好,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把粮食买到邻国,她也没有能力阻止邻国大旱的发生,这件事就算她不做,等旱灾来了,也有的是人做,与其让他们坐地抬价,不如她先下手为强,用合适的价钱卖出。 聊城粮店的价格大差不差,都在五百文上下浮动,这还只是铺中的价钱,若是她直接从农民手中购粮,价钱应该会更便宜。 苏玉潆在屯粮二字后又添了直接购买四字。 粮食可先放在镖局,何况大旱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暂且不急,而且这不能作为长久之道,那最重要的事就变成了该如何在平洲立身安本。 草原那边三月来一次,每次来就要换大量的盐茶蛋等,用来交换的牛羊肉奶在聊城也不是新鲜事了,还有邻国虽没有来过大陵,但她可以主动去那边,再加上顺阳镖局在大陵各地都有分局,运输交通便不成问题了。 甚至还可以再反过来,把从大陵各地的物品输送到别国,可惜没有漕运,否则会更加顺利。 想远了,还是先在聊城购置一间商铺吧。 薛晨和时樾常年跟着武越,平洲来得次数也不算少,对聊城熟悉,她把购置商铺的事交给了二人。 苏玉潆这边缓缓计划着,京城中殷衡却是等不及了,他日日派人盯着阳顺镖局,但除了正常的走镖什么发现都没有,吴先生还每日悠哉游哉地上街闲逛,福来都胖了一圈他却因为焦虑瘦了不少。 虞夫人看在眼里,也劝过好几次,甚至连承伯侯都来过几次,可殷衡愣是半个字都没吐露过。 直到今日,殷衡派出去的人查到阳顺镖局负责一月前那趟走镖的镖头现如今在东阳城。 -- 第66页 东阳城! 殷衡眼神一亮,当即坐起身,趴在他腹部的福来一个不注意摔在了地上,艰难地翻过身后用力地甩了甩头,又屁颠屁颠爬上塌。 殷衡嫌弃地瞥了它一眼,提起福来的后皮颈抱在怀里,朝着回来禀告的人说:“下去领赏。” 等人出去后,殷衡猛地跳下塌,奔向连昌成的书房。 当他一把把门推开的时候,连昌成投去惊讶的一瞥:“来得正巧,我正好有事找你。” 殷衡一愣,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舅舅有什么事?” 连昌成沉吟片刻,道:“原本早就该说的,但你那时坠马昏迷不醒,此事便耽搁下来了,如今你没事了,我就想着把此事和你说一声。” 殷衡似乎是觉得舅舅要说的并非小事,随即端正了神色:“舅舅请说。” “你年纪也不小了……” 此话刚刚出口,殷衡猛地后仰,心中的话脱口而出:“你不会是要给我做媒吧?” 连昌成嘴角隐隐抽搐,呵斥道:“没大没小。”然后可疑地顿了一下,“之前见你年岁渐长,确实有这个想法,不过按你的性子,也不会接受,索性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听到此处,殷衡心中松了一口气,麻烦事少了一件,他懒洋洋的腔调响起:“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北上从军。” 殷衡猛地睁大眼睛,二郎腿也不翘了,端正坐好:“舅舅此话当真?”他心中涌进满腔欣喜,他自幼便向往军中生活,若是坠马前,他定然一口答应,可是……殷衡忽然想到什么,面上的欣喜之情褪下,浮上些许犹豫。 “怎么,你不愿意去?” “不是。”殷衡下意识反驳,他若是去从军,那苏玉潆怎么办,他犹疑地抬起头:“舅舅可否再给我些时间让我想想?” 连昌成盯着他,许久后点了点头。 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这是每个大陵男儿心中的志向,包括殷衡,可若是他从军了,苏玉潆受了欺负,难道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吗? 东阳城和平洲虽俱在北边,可也是相隔甚远,最重要的是,他现在不是狸奴,就算站在苏玉潆面前,她也认不出来他,恐怕还担心她这个已死之人怎么突然死而复生,避着他都来不及呢。 殷衡越想越觉得以苏玉潆的性子定会做出这样的事,他心情更加郁闷了。 “表哥!!!” 殷衡眉梢一动,脚下一转,连璟便擦着他的头发扑向地面,吃了一嘴灰,他边吐着灰边站起来,“表哥……呸……北上,你怎么还考虑呢?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吗?” “怎么?”殷衡斜眼看他,“我的事你也要管?” 连璟挠着头,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我也被丢过去了吗,你我二人一同去,还能有个照应。” 他实在想不通,这事儿还需要考虑吗,怎么自家表哥醒来之后这般犹豫,莫非是不想离开京城?可京城有什么啊……连璟忽然灵光一闪,莫非……莫非…… 他凑上去,悄声道:“表哥,莫非你有心悦的女子了,所以不想离京?” 殷衡一脚踹过去,连璟灵活一躲,他从小被踹到大,早就闪避得极为熟练了。 殷衡倒是不在意踹没踹到,但心中却有种被说中的心虚,面上略微不自然。 连璟本就是随口一说,现下看他这样脸上的笑不由得僵了一下,不是吧不是吧,哪家姑娘这么惨被他看上了? 殷衡见他不可置信的样子,难得地恼羞成怒起来:“明日启程,北上,你给我滚出去!” 话虽是让他出去,但实际却是殷衡自己飞快地回了屋子,徒留下一个连璟,他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知道了不得了的大事。 第40章 殷衡决定北上的原因并非是连璟那番话, 但归结起来,都是和苏玉潆有关,以前他想从军, 满腔都是报国,而现在还夹带了一丝私情。 他翻了个身, 仰面朝上, 盯着帐子顶端出神,殷衡向来都知道自己在京城的名声, 以前他不在乎, 可有了心悦之人之后就不得不考虑了, 他不想往后只继承一个平远侯的爵位,他想给她更多的。 至于见她……还是算了吧,等在东阳城临时歇脚的时候, 偷偷去看一眼就好。 他的思绪又转到其他地方, 也是时候回趟平远侯府了, 免得离开久了,某些人便把自己当成主子。 京城虽然传开了殷世子已经醒了的消息, 但他本人却从未回过平远侯府, 是以平远侯及府上的众人还一面都没见到过。 这日他突然回府, 不仅让平远侯意外了一下, 殷席也难得露出惊讶的神情。 殷衡没骨头似的摊在椅子上, 二郎腿翘高,不屑地说:“怎么,八百年没见过似的, 嘴都能塞下一个梨了。” 他说的是殷席, 但平远侯却自己代入了进去,顿时恼怒起来:“怎么说话的?你叔说你, 醒了也不知道回来,硬是在人家府上待了一个月,你知道外边都在说什么吗?” “知道。”殷衡打了个哈欠,“其实说的也没错,家里有小人常住,可不就是惹家宅不宁吗。” 他偏头望向一边,无趣地扫了周围一眼,面对平远侯的怒火,他半点没放在心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都习惯了,但是殷席在一旁看热闹他就不爽了,尤其是对方假惺惺劝阻的时候。 -- 第67页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殷衡突然开口,火气冲着他就去。 殷席一愣,好脾气地笑了笑,但并未接他的话:“父亲莫要生气,兄长只是任性了些。” 殷衡厌恶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对上平远侯的眼睛:“你什么时候把府上那个小妾处理了,我就什么时候不和你呛声,你能吗?” 见他不说话,殷衡也只是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那件事,确实是她做的不对,但该罚的都罚了……”在殷衡冷漠的目光下,平远侯渐渐说不出话来。 他沉默良久,道:“我去叫人准备东西。”平远侯看着殷衡的眼睛,心中慌了一下,忙道:“我亲自盯着……” 目送平远侯离去的身影,平远侯在意他吗?自然是在意的,可在他那个小妾面前,这点在意也就只剩下了对嫡子的在意了。 殷衡把目光放在殷席身上,看得他面色僵硬了才说:“只要有我活着的一天,你就别痴想平远侯这个爵位。” 殷席脸色僵硬地笑了笑,“兄长说笑了。” 殷衡讽刺地哼了一声。 临行当日,他和连璟二人骑在马上,送行的人只有承伯侯府,殷衡对平远侯的缺席也不甚在意。 连昌成忍了许久,终于说道:“衡儿,你从军带只狗做什么?” 殷衡昨晚想了许久,把福来交给谁都不放心,有哪个人会亲自给它洗澡、剪毛、允许它在自己的床上睡觉的?更何况,睹狗思人已经够惨了,总不能连狗都看不到了,一路北上虽辛苦了些,但他有能力把福来照顾好。 马腹挂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竹筐,福来抬起前爪刚好能扒在竹筐边上,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连昌成。 “我乐意!”殷衡昂起头说。 知晓内情的连璟笑呵呵地不说话。 连昌成不想在此纠结,便摆摆手,示意二人该走了。 等承伯侯府的人走完后,旁边一家摊位上的摊主不耐烦地说:“这位客人,你到底还买不买了?不买别耽误我做生意啊。” “哦哦哦,买买买。”那中年人收回自己望向城门的目光,掏出腰间的银子,随便在摊位上拿了一个什么就走了。 …… 在缓慢囤粮的时候,聊城也悄无声息地开了一家店铺,连个牌匾都没有,也不知是卖什么的。 苏玉潆买下这件铺子是看中了这间铺子有个极大的地窖,此时她带着巧云在地窖中清点,这几日她来回奔波,也有了自己的货源,她看着地窖中满满的东西,内心一阵满足感油然而生。 粮食在囤了,小店已经开起来了,只等草原人来了,又或者,她可以抽空去趟邻国进货?苏玉潆在心中默默计划着。 罢了,还是先把当前的事做稳妥再说,要是田小二还在就好了,他那副机灵劲真的适合经商,苏玉潆叹了口气,让巧云在店门口贴了招聘启示,看能不能再招到田小二那样的人。 清点完地窖中的东西后,她就回到铺中守在柜台前,店铺的牌匾也要装上了,苏玉潆想了一会儿,就在空白的账本上写下了三个字——杂货铺。 她觉得再形象不过了,什么都卖,可不就是杂货铺吗,敲定了名字,她准备今天就去定制个牌匾。 苏玉潆在纸上不停划拉,就这一会儿的时间,铺中就进了一个人,苏玉潆下意识挺直了脊背:“欢迎光临。”说完之后不仅来人愣了一下,就连她自己也沉默片刻。 不过很快,她就若无其事地说:“需要什么吗?” 来人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看着老实巴交的样子,他搓搓手,有点窘迫:“姑娘这里收粮吗?” 得知了来人的意图,她微笑地点头:“收的。” 中年男子闻言松了口气,他想用粮食换银子,但其他收粮的地方价格压得都太低了,听同村的人说这里新开的店铺收粮价格适合,他就来问问。 “那……价格怎么算?” 苏玉潆这几日走遍了聊城附近的村庄,得知收购的粮价被压得很低,她如今虽为商人,却不忍压到最低价,便给了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 “350文一石。” 听到价格后,中年男子眼中亮了一下,他把放在外边的粮食带进来,苏玉潆让薛晨称了称,又检查了粮食的质量,便把银钱给了他。 “小姐,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带着粮食来卖啊,这样也不会被压价啊。”巧云不理解道。 “前些日子你也随我去过那些村庄,每家每户有存粮是不错,但也没有多少,就算当日能够到聊城售卖,卖不卖得出去还不一定,那第二日就又要来了,来回路钱,人力消耗,包括时间,那个不比直接卖给铺子方便,再者,店铺就在那儿,跑也跑不了,人就不一定了,若是卖了坏的粮食,想找人都找不到。” 苏玉潆摇着头合上账本,忽而换了话题:“巧云,你和薛晨在铺子里守着,时樾跟着我,我们去寻铺子定做牌匾。” “小姐,别的铺子都是牌匾做好了才开店,偏生我们这般特殊,没有牌匾就先开了。”巧云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仓皇了。 苏玉潆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先前是她想当然了,阳顺镖局哪来的那么大的空地放粮食,这里的地窖刚好足够大,有没有牌匾倒在其次了:“行了,时樾跟我来。” 她记得聊城有一家能做牌匾,不过走过去稍微有点远。 -- 第68页 做牌匾的那家铺子面积不大,苏玉潆走进去的第一感觉就是一眼就能看完整间铺子,墙上挂着的,地上靠墙放着的都是或展示,或定做的牌匾,苏玉潆的目光从一众牌匾上扫过,最终放在了掌柜身上。 掌柜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憨态可掬,脸上带笑,让人看了就心生亲切。 “姑娘,来做牌匾的呀?” 苏玉潆点头,把自己的要求和她一说,掌柜当即爽快点头:“没问题,等十天后姑娘来拿就行了。” 十天也不算长,反正都没牌匾开店了,再等个十天也无妨。 “那便多谢掌柜的了。” 事情了却一桩,她正打算带着时樾回去,街上却突然热闹起来,苏玉潆往那里瞥了一眼,似乎是出什么事了,路上的人迅速聚集起来,路被挡住,她一时也过不去,被人群拥簇着挤了进去。 苏玉潆无意间往中间一瞥,顿时愣了一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不就是方才在她铺上上卖粮食的人吗? 旁边忽然有人大喊“让让、让让、我是医师!”,苏玉潆下意识往一旁站了几步,只见人群中冲出一个须发皆白的人,他背着医药箱半跪在那人面前,发现那人呼吸微弱,面色雪白,当即便取出银针,目光专注,往那人的人中、合谷、内关等穴位施加银针。 不一会儿,中年男子呼吸渐增,那医师紧绷的神情也渐渐松下来,他忽然抬起头,嬉皮笑脸道:“哪家铺子可愿暂时收留我二人那?” 那中年男子好歹是在她铺子中卖过粮,更何况也不过是暂时待一下,苏玉潆向前跨一步,道:“若是医师不介意,小店愿意让二人暂留。” “不介意不介意!”医师合上医药箱,“只不过我这老胳膊老腿,可背不动这么个大活人。” 苏玉潆微笑,时樾从后面走上来,主动背起了中年男子,那医师见了,拍手笑道:“真好!” 第41章 中年男子醒来的时候, 周围是陌生的环境,他吓得一激灵坐了起来,他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晕了过去, 那这里是? “闵医师,他醒了!”巧云甫一掀开帘子, 就看见他坐在榻上, 迷茫地看着来人。 “他当然能醒,你莫不是怀疑老小儿的医术?”闵医师吹胡子瞪眼, 若是忽略花白胡子上沾着的油渍和他手上的鸡腿, 会更有威严, 不过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放下鸡腿,随便找了块布擦了擦手, 掀开帘子进去。 铺子中除了地窖, 还有一间供休息的地方, 简单摆了一张塌和一套桌椅,闵医师提着药箱进去时, 中年男子迷茫地看着他。 “这里是医馆?多谢医师……” 中年男子似乎终于搞清了目前的处境, 谁知闵医师摆摆手, “这里可不是医馆。” 没等中年男子疑惑, 接着便是一人走了进来, 他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自己这是在哪,慌慌张张下塌, 却又被闵医师一把按回去, 别看闵医师年纪大了,手劲却是不小。 苏玉潆大概是看出什么了, 安抚道:“不要担心,你且在这里歇着。” 中年男子沉默了一下,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他从怀中掏出银钱,闵医师连连拒收,富人家收了就收了,但这般困难的人家,他一向是不收的,中年男子鼻头酸了一下,见他执意不收,哽咽地连连道谢。 不过尽管她和闵医师极力劝阻,中年男子还是执意要走,闵医师气得哼了一声,要是这里是他的医馆,看他能不能走出医馆半步! 人都走远了,闵医师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惹得巧云看了他好几眼。 等再晚一会儿的时候,苏玉潆都打算关店回镖局了,闵医师终于坐不住了,想上前拉她的衣袖,却被薛晨隔开,闵医师只能可怜兮兮地说:“姑娘,你一看就是个好心人,我孤身一人,身上只有一个医药箱,在此地又无亲无故,可否收留我一晚?” 说完生怕她不同意,立马保证道:“就一晚,而且我看这铺子里就有塌,顺便还能替姑娘看铺子呢!” 苏玉潆迟疑了,不过让他独自留在铺子里她却是不放心,不不论是铺子的还是他本人的安全,她沉吟片刻,道:“你还是和我回去吧。”顺阳镖局里有那么多人,在哪里她更放心些。 闵医师倒是不挑,听她这么说,当即背起医药箱跟在她后面。 “姑娘真是好人,我一路来问了不下十家,老小儿啊,只能睡破庙,那庙破了个大洞,遇到下雨天,真是冷得很!” 闵医师乐滋滋地边走边说,从自身经历到沿途风光,苏玉潆听到一半,忽然问道:“看来闵医师走过大半个大陵了?” “大半个多。”闵医师纠正道,“以后我不仅会走遍大陵,其他地方也一定会去一趟。”他的前半生花费在了学医上,后半生就要去见识不同的风光了。 苏玉潆心中一动:“闵医师医术如何?” “不说第一,这大陵能超过我的也屈指可数。”闵医师说起自己最拿手的医术,不免洋洋得意起来。 这副语气让苏玉潆有了诡异的熟悉感,不过她没在这上面纠结太久,接着问道:“那闵医师听闻过坞洲毒香?” 闵医师微微睁大眼睛:“不就是那个闻多了能让人疯傻的香吗。”他走过那么多地方,坞洲不进去过,那种香还上手做过。 “那……吸入过多的人,还有医治的可能吗?”苏玉潆心生期待。 -- 第69页 “没有。”闵医师毫不犹豫,苏玉潆不免失望下来,她在京城时曾问过医扶伤,得到的也是相同的答案,但不知道为何,今日却把希望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她自嘲地摇摇头,大概是和医扶伤给她的感觉太像了。 “不过……” 这一句转折,又把苏玉潆的心提起来,她眉头一跳:“不过什么?” “不过虽然不能完全治愈,但是可控,不至于随时发疯。” 得到这个答案,苏玉潆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觉,她忽然想起阿娘坐在葡萄藤下安安静静的样子,若是能这样,她也很满足了。 苏玉潆心绪转了一圈,再看向闵医师时,眼底似乎有火苗窜动。 两人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就到了镖局外,闵医师张大嘴巴:“姑娘是镖局的人?真好真好!”闵医师走过那么多地方,阳顺镖局也是有所耳闻,他哪里都睡过,但还没进过镖局呢。 苏玉潆领着人进去,管事见她多带一人回来也不见惊讶,很贴心地为他安排了一间屋子。 遣散了薛晨和时樾二人,她带着巧云回了自己的院子,忽然一只扑棱着翅膀落在窗台上,苏玉潆取了鸽子腿上的纸条,看完后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苏玉潆很早就想过,新买来的商品如果要流入大陵,势必要运过去,可平洲无漕运,能仰仗的就只有陆路,阳顺镖局是她能想到的最靠谱的交通方式了,不过她也不是平白占武越的便宜,她飞鸽传信过去,言明收入会和他四六分,今日有了明确的肯定,苏玉潆也就放心了。 济州中,武越忙活了一天,休息之余也不忘问谷明姿的情况。 身旁的人回道:“小姐今日情绪稳定。” 武越点点头,有点欣慰又有点心疼,毕竟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妹妹,看她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说不难过是假的,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照看好她的孩子和替她寻医问药。 他挥了挥手,吩咐身旁的人继续寻找能医治毒香的医师。 又一夜,天甫亮,晨星隐去,东阳城门前,有两人轻装简行,牵着马匹往城中去,连璟摸了把脸,感觉自己憔悴了不少,他瞥向一旁的殷衡,见他和自己差不多,心中暗骂了声活该。 真不知道殷衡是抽哪门子风,日赶夜赶,连休息也要掐着时间,简直不把他当人看,连璟愤愤想道,这一路上,活得最滋润的就是那条小黑狗了,醒了睡,睡了醒,一路走来皮毛都油光发亮。 连璟顶着一身疲惫,他现在就想去客栈睡一觉。 店小二把马接过去,他刚想上楼,就看见自家表哥不停地往外看,他也跟着看了一眼,没什么特别的,连璟收回目光:“表哥,你看什么呢?” 殷衡默默收回目光,他当然在看能不能碰到熟悉的人了,不过他没搭话,只瞥了一眼连璟:“你不是说累了吗?还不去休息?” “就去就去!”提到休息,连璟脚下的步伐都快了不少。 殷衡慢悠悠跟在后面,他也不休息,简单洗漱之后,又在镜中打量了一下,确保仪容仪没有问题后,就撇下连璟和福来独自出门。 阳顺镖局的位置很好找,他穿过人群,晃悠到镖局附近,寻了个地方,就那么眼神炯炯地盯着人家大门。 镖局门前很热闹,有人吆喝着装货,马车满了,车夫就拖着悠长的腔调赶马,马车离开后,门前就清冷下来,又过了一个时辰,再次热闹起来,殷衡就这么倚着墙,从白天盯到晚上,镖局里的人看了他不下五次。 本就从京城一路快马过来,本就是凭着一股气撑着,如今没见到人,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有些撑不住了。 殷衡垂着眼皮,站姿歪七扭八,整个人透着一股肉眼可见的颓丧,眼见着镖局的人都快把他当作对家搞事的了,殷衡才幽幽叹了一口气,往客栈走。 刚一回客栈,重新变得生龙活虎的连璟蹦跳着怼到他脸前:“表哥,你这一天都跑哪儿去了?”他狐疑地盯着殷衡,怎么感觉一天没见,他又憔悴了不少。 “闭嘴,吃你的饭。”殷衡掀了一下眼皮,冷漠道。 连璟闭嘴,朝他那里望了几次,欲言又止。 殷衡被看得不耐烦,撇过头:“还有事?” “表哥,你真的不和我吃点?”连璟扬起手中的筷子,迟疑道。 殷衡沉默了一下,放弃上楼,转而和连璟坐在一起。 “我说表哥,咱们明天什么时候走啊?”连璟吃饱睡足,心思又活络起来,划拉着什么时候能到平洲。 这回却轮到殷衡语焉不详了,他含糊地说:“再看吧。” 连璟竖起耳朵,觉得不大对劲,之前都是能走就走,他还以为是表哥迫不及待呢,怎么到了东阳城,反而磨磨唧唧的了? “表哥,你的意思是,不着急赶路了?”连璟呆呆地问。 “嗯。”殷衡端起手边的酒杯饮了一口,他瞥向连璟,“多吃,少问。” 华灯初上,东阳城渐渐热闹起来,连璟按捺不住爱玩的天性,趁殷衡不注意便溜了出去,殷衡也不管他,那么大个人了,难不成还能丢了不成? 连璟头一次出京,东阳城虽不如京城繁华,可胜在新奇,逛到一半时,一辆马车从他身旁经过,连璟随意投去一瞥,风吹过,马车帘子被掀起一角,刚好足以让他看清里面的人。 -- 第70页 马车中的女子虽已不再年轻,却极为像一个人——相府的三小姐。 第42章 马车和他错身远去, 连璟愣愣地盯着马车,眉心逐渐拧起,他见过苏三小姐, 但没见过她地姨娘,是以也不知道那人长得和苏三小姐像究竟是不是巧合。 若不是巧合……连璟深思下去, 不由得打了个颤, 那那位苏三小姐可真是胆子太大了。 若是猜想成立,说不定苏三小姐本人也在东阳城呢?连璟当即就没了再逛的心思, 眼中闪起浓浓的八卦气息, 他迫不及待要把这件事分享给殷衡。 不过说是要分享, 但等他回到客栈的时候,得知殷衡已经睡下,想着对他们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便也没拿这件事打扰他。 直到第二日, 二人在吃早膳的时候, 连璟顺口提起,谁料殷衡愣在当场:“你在马车上, 只看见一个人吗?” 连璟点点头又摇摇头:“当时帘子就掀起那么点, 根本看不到马车里面的全貌, 所以我也不知道。” 殷衡沉默了一会儿, 那看来, 马车中的就是苏玉潆的姨娘了,她不可能独自撇下姨娘一人,所以苏玉潆定然在东阳城。 殷衡虽然没有亲眼看见, 但得知了这消息却也如同吃了定心丸, 随即他一脸严肃地说:“这件事不要再说了,你在外……包括之后回京, 半点消息都不要往外透露。” 连璟见他面色严肃,当即便重视起来,内心也有了自己得猜测。 不是吧不是吧?难不成表哥心悦之人就是苏三小姐?不可能吧,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交集。 连璟还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撞破了真相,如今正在怀疑和相信之见疯狂徘徊。 他好奇地抓心挠肺,偏生殷衡对此半个字不提,连璟也只好打消从他那里八卦的念头。 二人又在东阳城待了几日,这几日无论是殷衡还是连璟,都再没能看见苏玉潆或是她姨娘中的一人,他们有要事在身,在这里已经是拖到不能再拖了,殷衡失望之余不免遗憾,这一别,怕是很难见到了。 临走时,他一直犹豫,福来是放到阳顺镖局,还是自己带着,迟疑了许久,还是决定一同带往平洲,养了这么多天,也养出感情了。 决定出发的第二日,东阳城难得的阴天,黑压压的乌云沉重地压在城上空,瞧着像是随时都会下起大雨。 “表哥,我们不等天气晴了再走吗?”风大起来,连璟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不了,蓑衣拿好,我们连夜赶路。”殷衡骑在马上,轻拉缰绳,回头看了一眼,便驾马而去,连璟跟在后面,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马蹄扬起的尘土落回地面,不一会儿,豆大的雨滴在地面上,紧接着劈里啪啦下了起来。 …… “下雨了。” 苏玉潆站在铺子里,抬起头,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断断续续地形成一道雨帘,她伸出手去接,冰冰凉的雨水砸在手心,苏玉潆摩挲了一下手指便收回来。 她的目光穿过雨幕看向街道尽头,那里有一队人马缓缓靠近,个个虎背熊腰,蹬着黑靴,胸口挂着一串牙骨,宽而长的袍子,袖口衣领边镶有花边,他们轻车熟路地寻了家客栈,把满车东西运进客栈。 草原人中不乏有敏锐的人他们第一时间就觉察到苏玉潆的视线,他同样隔着雨幕警惕地看向苏玉潆,见到是个小姑娘,紧绷的神色便放松下来,不过仍是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瞥。 苏玉潆友好地朝他们笑了笑。 “那是草原人。”闵医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大一会儿便移开视线,“苏姑娘想医治的人如今何在?” 苏玉潆心中一动,转而看向他:“闵医师,我……” 他摆摆手,一脸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心里都有数的表情:“就当作是你收留我的报酬了。” “在东阳城。”苏玉潆叹了口气,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聊城遇见闵医师。 “东阳啊……”闵医师摸了摸下巴,配合着他干瘦的身躯,有种说不出来的滑稽感,“我还没去过东阳。”他的眼睛立马亮起来。 “不过还要请闵医师再等等。”武越偶尔和她飞鸽传信,是以苏玉潆也知道舅舅在东阳为阿娘寻医问药的事,算算日子,他们这两日应该不在镖局。 “无妨无妨。”闵医师摆摆手。 “昨日我便想问了,闵医师可是有一个徒弟?” 闵医师睁开眼,给了她一个讶异的眼神,他挠了挠头,“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玉潆柔和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尤其是那副自信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苏姑娘认识的那人是……” “他叫医扶伤,是我在京城认识的。” 闵医师突然拍着手大笑:“果然是这孩子,他过得怎么样?” “很好,经营两家医馆,京城中去找他看病的没有治不好的。” “我就知道。”闵医师神色间骄傲不已,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自己毕生的医术都传授给他了,怎么能不优秀? 聊起医扶伤,二人之间的话题又多了起来,听他这几个月的经历,闵医师又是唏嘘又是感慨,他不过才走了几个月,却总觉得像几年没见了一样。 不提还好,这猛一提起,闵医师便觉得甚是想念,当即便起身去琢磨写信去了,苏玉潆但笑不语。 -- 第71页 夏季多雨,方才行人匆匆的路上因为下雨很快便没了人影,苏玉潆又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到柜台上。 “小姐,有人来了!”巧云在门口张望,忽然指着一个方向说。 苏玉潆微怔,起身看向她指的方向,确实有两人朝着她们铺子的方向来,隔着雨幕不好辨认,等人再近些,她就认出来来人是在她铺子中卖过粮的中年男子。 他们进了铺子,中年男子取下蓑衣,朝外抖了抖,他身旁的男孩也有样学样,然后站在中年男子身侧。 男孩看上去十一二岁的样子,不等苏玉潆问,中年男子不好意思地说:“我见掌柜的在招人,就想着把我家小子送来。” “掌柜的不用给我工钱,掌柜救了我父亲,我们没有能回报的地方,就请掌柜的收下我吧!”男孩上前一步,学着大人的样子作揖。 苏玉潆犹豫了一下,她还打算往后去邻国,店中也确实需要一个人来看着,但这孩子着实有些太小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说:“你多大?” “我已经十五岁了。” 苏玉潆一脸惊讶,十五岁?他看着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她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我可以雇佣你,不过最终是否留下还要看你自己。” “多谢掌柜。”周源大喜,正要作揖,却被苏玉潆一把抬起。 中年男子叮嘱了他几句便冒着大雨离开了,苏玉潆带他大致熟悉了铺中的事宜后,外面的雨也变成了毛毛细雨。 不多时,路上行人便重又出来了。 苏玉潆余光瞥到其中一个草原人从客栈中出来,径直往这里来,她目光坦荡地看过去,看着对方进了铺子,她面含笑意:“远方来的客人,请问需要什么?” 来人很高壮,一脸络腮胡子,他打量着铺子,忽然看向苏玉潆,粗声粗气地说:“你这铺子,看着什么都没有。” 朝格图一进聊城,就发觉她一直看着他们,就好像一直在等着他们一样,虽然中原人长得都瘦瘦小小的,看似对他们造不成什么影响,但草原的败仗也足以让他认清一个事实——中原人并非像羊羔一样。 是以雨一小,他就独自来了。 “我虽不知道客人需要多少,但分量问题客人就不必担心了。” 朝格图又看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正要走人时,苏玉潆忽然叫住他:“不知客人要不要做个买卖?” 他的脚步忽然一顿,惊疑地转过身:“买卖?” “没错。” 苏玉潆面色不变,抬起眼睛直直看着他:“草原所需的生活物资,无论是那种,小店都可以供应。” 在聊城生活久了,她当初看草原是块肥肉的目光也渐渐变了,无他,聊城卖东西的店铺这么多,东西又大同小异,她没有理由把人留住,唯一能算得上的大概就是她这里比较全吧,所以她想若是能和草原建立长久稳定的买卖关系,尽量拢住人就行了。 朝格图笑了一声:“你这里是新店吧?我们每年都来,比你都熟悉聊城,你说说你有什么优势?” 苏玉潆心中叹气,果然是这样,不过她倒也没有太失望,草原只是她未来计划中占的很小的一块,她想了想说:“没有,不过除了弓箭等武器,草原需要的生活类物资我们都有,要说优势,大概可能就是你们不用跑那么多家店了吧。” 朝格图迟疑了,他们来的频率不高,每次在聊城买东西时,不是这家店铺存货少了,就是那家铺子没有了,如果这里能提供他们需要的所有东西,那确实可以节省下不少时间。 “分量当真够?” 苏玉潆一听有戏,眼神亮了不少,她肯定地点头:“够。” 第43章 他沉默了片刻, 转身离开了这里,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周源下意识看向苏玉潆:“掌柜……” 苏玉潆摇摇头,她倒是觉得他还会再来:“无妨。” 在那之后她一如既往地囤粮, 忙碌得好像根本没有这回事一样,崭新的牌匾已经挂上去了, 几日后的一个早晨, 她刚到铺子,就见到朝格图带着几人走了过来。 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还差一些茶、盐和布料。” 苏玉潆平静地点头, 问清了需要多少后, 没有多说一句话, 就让周源把东西拿出来,朝格图看着这些东西,似乎终于相信她有能力提供他们所需的东西了。 临行时, 朝格图对苏玉潆说:“三个月希望掌柜的还能提供这么多东西。” 苏玉潆笑而不语, 目送他们一路离开聊城, 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店铺,草原人带走了一大批东西, 此时店铺也看起来略微有些空荡, 等草原人下一次来就是三个月后了, 到时候那些生活物资再备也来得及, 或许她可以重新进些其他的东西。 隔壁的东澜国她还没去过。 草原人离开后, 很好会遇到像他们那么大批买东西的人了,大多都是零零散散买一些的,等周源学会如何做一个店小二后, 苏玉潆便打算去邻国了。 她把巧云留在了聊城, 只带了薛晨、时樾和闵医师,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越过出了聊城的城门。 “我真没想到我在平洲没待多久就能去东澜国了。”闵医师看起来有些兴奋, 原本按他的想法,去东澜国可能要很久以后了。 苏玉潆也有些雀跃,她长到那么大,除了京城和平洲,还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 第72页 东澜国虽然和大陵是邻国,但也只是在舆图上显得很近,实际走起来时花费了不少时间。 东澜国最靠近边境的一座城叫川余城,和聊城不同的是,这里似乎民风十分彪悍,沿途走来给苏玉潆的感受就是不及大陵。 不过一方面人们的生活水平虽然远远跟不上,但也有特别突出的地方——武器。 苏玉潆掀起车帘仔细打量周围的店铺,十家中有五六家都是卖各式各样的匕首或小型弩具等,即便是经营客栈或食肆的铺子中也装饰有色彩奇异的武器。 她突然想起来当她说不会为草原提供武器时对方脸上不在意的表情了,因为没有比东澜国更适合也更多的武器了。 苏玉潆轻舒了一口气,遏制草原这样的事应该是朝廷去解决的问题,就算她想得再多也不能改变什么。 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拿到合适的货物,然后转手倒卖,获取更多的财富。 苏玉潆记得曾经吴先生给她看过东澜国的短匕,吹毛断发,锋利无比,用的好了绝对是个杀人利器,但那种匕首做工精美,一看就不适合作为大量的商品。 不过这里武器众多,不怕找不到替代品,可以适当进一些,大陵总有人会喜欢这些玩意。 他们进了一家客栈,店小二自觉把马车带到后院,熟练地取下马匹身上的缰绳,然后把它带到马厩喂食。 闵医师闲不住,他第一个跑出客栈,打量这个陌生的国家。 苏玉潆不像闵医师那么活泼,她觉得自己需要休息一下,即便马车做了防震措施,车厢中垫了软垫,但她仍感觉自己的骨头架子要散架了一样。 …… 医扶伤躺在他那把摇椅上,医馆没人的时候,他就这样打发时间,庄子失火一事已经过去将近两月了,京城中很快就有新事发生,这件事也渐渐地没有人提起。 但他忘不了,或许他对于苏姑娘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师,但苏姑娘对他而言是一个挚友,自从她不在之后,那一猫一狗也再没有见过了,他不知道来给你个小家伙怎么样了,只希望能有好心人照顾他们。 医扶伤心中叹息,忽然听到窗台上“咕咕咕”的声音,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到一只雪白的鸽子正梳理自己的羽毛,一只脚上绑着信。 他不由张大嘴巴,除了他师父,还有谁会给他寄信? 想到师父,他的心情好了不少,不知道师傅他老人家过得怎么样了,他边想边把信取下来,顺便掏出些食物喂给鸽子,那鸽子也不认生,就着他的手边吃了起来。 医扶伤把剩余的食物倒在窗台上,展开信读了起来,在得知师父被好心人收留之后便放了心,但一会儿他便心生嘀咕,他记得师父当初是南下啊,怎么跑到北边去了。 信中还提到再过几日他们就要一起去东澜国了,顺便小小地嘲笑了一下他没机会去邻国,医扶伤读到这里心中无语,看到最后,师父表示希望他有一天可以去平洲,那里景色还算不错。 医扶伤本没想着离开京城,可这封信却来得太是时候了,他叹了口气,随着他的名声在京城逐渐传开,最近有人表露了愿意招他入宫做太医的打算。 医扶伤自幼跟在师父身边,也算是走过许多地方,他更乐意做一个赤脚大夫,为更多的百姓治病,而不是被拘在宫里为皇上、娘娘治病。 在这个关头,师父的信突然来了,这让他本就迟疑的心顿时下了决定,他决定收拾包袱投靠师父去了。 大概这就是师父四处奔走的原因之一?医扶伤边收拾边想。 收拾好包袱后,他犯难地看着医馆中的药材,如果不管这些药材的话,很大可能就这么废了,作为一名合格的医师,当然要珍惜每一种药材了,所以他把东西收拾起来,全部捐献给了附近的医馆,为此他跑了整整一天。 等到医扶伤觉得自己没什么再需要处理的事后,就背着他的包袱坐上了离京的马车。 但愿师父见到他的时候不会太惊喜,医扶伤乐呵呵想道。 在医扶伤去平洲的路上,苏玉潆到达东澜国的时候,殷衡和连璟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他们甚至没有休息就直奔都护府,平洲都护和承伯侯私交甚好,是以对连璟和殷衡的到来也极为上心,他明白承伯侯让这两个小子千里迢迢来平洲是为了锻炼二人,便也知趣地隐瞒了二人的身份,放到军营让他们从最底层做起。 殷衡自幼跟着舅舅习武,虽然看着和京城那些富家少爷一样娇贵,但实际比起来却比他们强健多了,但同军营中的将士们比起来,还差了一大截。 这里的生活和京城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每每晚上躺在床上时,累得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多余的事,但殷衡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他永远不会甘于人后,被打倒了就站起来,没立起来咬着牙也要跟上队,平洲都护把一切看在眼里,倒是有了点欣慰。 不过连璟可就不一样了,每一次在演武场中都被打得哭天喊地,平洲都护皱着眉看他,就连殷衡也嫌弃地往一旁站了站。 平洲都护本以为他很快就会要求回京,但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连璟也坚持下来了。 到军营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是最难熬的,他们慢慢习惯了边境的生活,从一开始被打得趴在地上,到最后能还击,肉眼可见的进步让殷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 第73页 半月的时间转瞬而逝,这日他们从演武场上下来,大汗淋漓,连璟勾着殷衡的脖子,笑得不怀好意。 “你想干吗?”殷衡把他的手拍掉。 “冤枉!”连璟连连喊冤,“我不就想着,来平洲这么久了一次都没出去过,好像太不值了。”他挤眉弄眼,朝殷衡不断暗示。 殷衡“呵”了一声,“你以为你来平洲是干什么的?有那功夫不如多花点时间在演武场上,省得下次又被打得嗷嗷叫。” 一提这事,连璟立马瞪大眼睛:“我哪有嗷嗷叫?” 殷衡白了他一眼,拿起毛巾擦了擦汗:“不过你要是想出去就自己去,我没空陪你。” 虽然二人是来从军的,但他们每月也能出去一次,连璟就是看到这次机会,迫不及待地同殷衡说,毕竟这个月不出去,那就只能等到下个月了。 “不去就不去,我又不是小孩了,还需要你陪吗?”连璟撇撇嘴,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躲到树荫底下乘凉,解下腰间的水壶猛灌了一口。 这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连璟抬起袖子边擦边想。 等再晚一些的时候,天气还是很炎热,不过比起正午的灼人感又好上不少,连璟换了身衣服,一路到了聊城。 在被拘了半个月之后,连璟无论看什么都是兴致勃勃,他一路从城东走到了城西,怀里塞满了东西,直到他注意到一间铺子。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名字,好奇之下他走了进去,左右环顾了一圈之后,连璟不由感慨这家店铺的掌柜起名太直白了,不愧是杂货铺,真是什么小玩意儿都有。 他看中了一把□□,连璟拿在手上,瞄准一个地方比划了一下。 “这把□□造于东澜国。”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连璟觉得有些耳熟,转过身后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冷吸一口气。 第44章 连璟向来记性很好,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苏三小姐的婢女吧? “你……”他犹疑地停顿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巧云奇怪地看着他:“公子可是喜欢这□□?” “啊, 是、是。”连璟如梦初醒,他悄悄偷看, 发现巧云似乎没有认出来他, 也是,当初在京城他们只是因为惊马见过一次, 不记得很正常。 他想了想, 说:“你这铺子里, 还有其他东澜国的东西吗?” 她摇摇头:“暂时没有了,如果要等其他的货物的话,还要一段时间。” 连璟心中一动, 这么说, 苏玉潆人在东澜?在她做出诈死一事后, 他毫不犹豫地相信她也能跑到邻国去。 “我挺喜欢东澜国的东西的,你们下一批货什么时候到?” “约五日后。”巧云想了想说, 小姐走时说他们这次就去二十天左右, 算算时间, 也快回来了。 “好。”连璟意味深长地扫视了铺子一眼, “下个月我再来, 希望不会让我失望。” 巧云觉得这人奇奇怪怪的。 连璟没有久留,他买下那把□□,走出铺子, 觉得心中砰砰直跳, 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表哥,但想了一下又迟疑了, 他对苏玉潆没有恶感,她费尽心思逃出京城,若是他就这么随随便便告诉一个人,对她而言岂不是不利。 设身处地一下,如果他是苏玉潆,恐怕杀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可是……表哥在东阳城看起来很在意苏玉潆母女诶! 他全然没了再逛的心思,满心装的都是这件事,显然是没有消化完。 回到军营,殷衡见他心不在焉,矮身夺下他手上的□□,然后一个箭步蹿得老远。 连璟一下子被惊醒,高声道:“表哥你干嘛?想玩自己买去。” 殷衡摆弄着手里的□□,闻言瞥了他一眼,哼笑道:“抬头,看天。” 他听话又莫名其妙地抬头,盯了半晌没看出个什么,随即疑惑地看向殷衡。 “晚了,出不去了。”殷衡上好□□,瞄准树干,只听轻微一声,□□死死钉在树干上,殷衡收回□□打量了一下说:“挺不错的,你在哪儿买的?” 只见连璟眼神发生微妙的变化,也不管刚才殷衡抢了他的□□:“让你不和我出去,这下好了吧,错失宝藏。” 他两手摊开,一脸无奈,特地在宝藏二字上重音,可殷衡觉察出他眼睛里的得意,他皱了皱眉,把□□抛过去:“看制作,这□□应该是东澜国的东西。” 说着,他抬头冲着演武场:“再去练练?” 连璟连连后退,警惕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找别人也行,我要休息了。” 殷衡一脸遗憾,转身往演武场去。 “表哥!” 殷衡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连璟却咽下了口中的话,“没什么。” 殷衡眯了眯眼,这小子有事瞒着自己。 …… 东澜国 苏玉潆走在田间小路上,身边跟着闵医师。 “看起来这些作物不太好啊。”闵医师捋着胡子说。 苏玉潆把目光从那些干裂的田地上收回来,她头上戴着斗笠,即便如此,额间也出了细密的一层汗水。 “我们回去吧。”苏玉潆扶了扶帽子说。 “也好也好。”闵医师迫不及待地往回走,“咱们出来的够久了,什么时候回去?” -- 第74页 “明日就可以启程了。”苏玉潆想了一下说,这一趟需要购置的货物都已经买好了,甚至在这里租了一间铺子,她在聊城囤的粮也可以慢慢运过来了,苏玉潆垂下眼睛想道。 二人走到小路尽头,薛晨驾着马车等在那里。 这次从东澜购置的东西很多,具有观赏把玩价值的,以及装饰性用品她打算通过镖局运往内地。 “薛晨,今日的粮价与五天前相比可有变化?” 薛晨驾着马道:“又涨了。” 看来东澜国目前没有任何措施。 次日一早,四人带着满满当当的马车一路出了东澜,再次回到聊城的时候,她看着周边熟悉的景色,有一种终于回来了的感觉。 巧云是第一个发现的,她眼睛蹭地一下亮了,迎上去:“小姐!你们终于回来了!” 等她下了马车后,薛晨便驾着马车向镖局走去。 巧云疑惑地看了一眼:“小姐,不放在店里吗?” “不了,那些我不打算留在平洲。”苏玉潆摇摇头,巧云乖巧地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便听她问:“我不在的时候,可有发生什么事?” 巧云忽然想起那个奇奇怪怪的人,不过她犹豫片刻,觉得不是很重要,就摇摇头。 “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巧云摇头,铺子里都是周源在负责,她其实也没做什么。 苏玉潆一回到铺子,就开了地窖走下去,巧云知道她想把粮食售向东澜,也就意味着必须再去东澜,只不过她不知道小姐有没有物色好人选。 巧云刚想跟下去,身旁便有人比她更快地入了地窖,巧云一愣,连忙跟下去。 察觉身后有人跟了上来,苏玉潆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她在犹豫,向东澜卖粮一事是寻个人去,还是她再跑一趟。 “苏姑娘。” 苏玉潆抬起眼睛,以询问的神色看向他。 时樾有些紧张,抿了抿唇开口道:“苏姑娘可是在烦忧此事?”他指着面前的粮食道。 “是。”苏玉潆不奇怪他会这么问,在此事上她从来都没有隐藏过,不过她好奇的是,时樾为什么会主动问,舅舅把他带过来开始,就很少听他发表自己的意见,更多的时候,是她说他做。 “时某愿替姑娘去往东澜。”时樾俯身作揖。 “为什么?”苏玉潆好奇问道,之前可没见他有这种想法。 时樾犹豫片刻说:“我其实并非大陵人,时某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机缘巧合之下来到大陵跟在吾镖头身边,只是母亲不愿远离家乡,便留在了东澜,自我跟着武镖头之后,一年难能再见母亲一面,所以……” 再有便是他的私心了,东澜大旱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时樾担心母亲一人会出事,如果有他在,护住母亲是不必用说的,再者他会游说母亲和他一起来大陵。 “既然这样,那东澜那边的事就交给你了。”苏玉潆沉吟片刻道,她在这关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时樾愿意主动前去是最好了。 “多谢姑娘。”时樾松了一口气。 …… 演武场中,连璟又一次被殷衡撂倒在地,他痛的嘶了一声,但是很快又爬起来:“我说你这两天怎么下手那么狠。” 殷衡斜眼看他,擦了擦手,道:“有吗?” “有!”连璟猛一挺直腰,不小心碰到了伤口,疼的他又是猛吸一口凉气,他缓了一会儿:“你这次还不出门吗?” 殷衡擦手的动作顿了一顿,沉声道:“你很想让我出门?”他莫名想到一月前连璟有事不说的样子。 连璟没回答,反倒问起另一件事:“表哥,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关注苏三小姐的事啊?” 他特地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把声音压低,但在殷衡看来,反而更鬼祟了,殷衡一把推开凑过来的脑袋:“不是说这件事不许再问了吗?” 连璟小声嘟囔了一句“就是好奇”,殷衡没搭理他,但在心中却有自己的小心思。 连璟肯定有什么事瞒着他,今日还这么反常地问他苏玉潆的事……殷衡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 在他离开之后,殷衡也迅速换了件衣服跟上。 他缀在连璟后面,果然见他有意识地选了一条路,然后见他进了一家铺子,殷衡挑了挑眉,决定在外面等一会儿。 连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再跑来,不过来都来了,他就不想那么多了,连璟清了清嗓子,“那个……” 话没说完,苏玉潆正好挑帘出来,两人撞了个面对面,连璟脸上闪过“果然如此”的神色。 苏玉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她万万没想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也会遇见熟悉的人,她心中慌了一下便迅速冷静下来,除了连璟,还有谁也来了平洲? “不介意的话,连小侯爷可愿与小女一叙?”苏玉潆率先开口。 连璟毫不意外,能诈死逃出京城,她的第一反应要是躲避那才是奇了怪了,他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苏玉潆微微松了一口气,愿意答应就好,就怕他拒绝之后到处说,那她真是前功尽弃了。 “请。”她再次撩开帘子,摆出请的姿势。 连璟坐下后,苏玉潆便直入主题,她望着连璟的眼睛说:“连小侯爷,我希望你可以忘记今天发生的事。” -- 第75页 她双手交握,神色不慌不忙,仿佛对于诈死这件事被发现一点也不害怕,连璟生了点好奇心,问道:“苏小姐生在相府,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为什么要离开京城?” 苏玉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在连璟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才慢悠悠地说:“连小侯爷在京城生活了那么多年,不会还不明白看人看事不能只看表面吧?” 第45章 连璟一愣, 他摸了摸鼻子,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苏姑娘和我表哥相识?” 他表哥?苏玉潆先是困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反应过来, 摇摇头:“我和世子没有交集。” 她说这话时好像二人真的是陌生人一般,连璟心中困惑, 那他表哥究竟为什么对这对母女这么在意? 连璟想了一会儿便决定放在哪儿:“苏姑娘放心, 这件事我一定会替你保密……不,我们今天根本没有见过。” 至于表哥的事, 他决定不掺和了, 反正自家表哥看起来也不是很乐意让他知道这件事。 二人达成共识后, 他似乎就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了,连璟提出辞别,苏玉潆也没有挽留, 送他到门外便回了铺子, 苏玉潆才皱着眉把他刚刚的话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 连璟为什么要提殷衡?按理说这个时候殷衡应该还是猫, 莫非,他已经恢复人身了? 苏玉潆站起身, 缓慢地来回踱步, 越想越觉得殷衡已经恢复了, 不仅恢复了, 他或多或少在连璟面前提到过她, 可是,为什么? 苏玉潆觉得她不能再用原剧情去衡量了。 连璟来平洲是做什么,除了他还有谁, 会有见过她的人吗?苏玉潆越想眉头皱得越紧, 以后出门还是戴帷幕吧。 苏玉潆没有把太时间花费在这上面,事情已经发生了, 那她就只能试着相信连璟,当然,如果可以,她会加快进度,然后迅速去下一个地方。 她叹了一口气,余光瞥见有人走了进来,她以为又来了一个客人,甫一转过身,看清来人后,浑身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脊背贴着墙,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她回过神,随即警惕地看着他,片刻后,她僵硬地张口,却又迅速闭上。 “你想说什么?”殷衡平静地看着她。 苏玉潆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殷衡说不上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当初在京城的大起大落,在东阳城的期望落空,如今却在平洲相遇,真是……太戏剧了。 他的目光扫过铺子,发现连璟上月拿回去的□□和铺子里的一些一模一样,手不禁握起来摩挲了两下,想打人。 苏玉潆注意到她这个动作,严重的警惕越发明显,他不会是想打人吧?目光不由自主扫视周围,看有没有东西能拿来抵抗。 殷衡几乎要气笑了:“没想打你。”他放在心上的人,疼惜都来不及,谁敢动手,他把对方的手剁掉。 苏玉潆尴尬地抿了抿唇,眼神飘忽,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 “不请我进去聊聊?”殷衡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 聊什么?苏玉潆下意识想,或许是她的不信任浮于脸上,殷衡烦躁了一会儿,道:“你可以和连璟聊不让他说出去,就对我这么放心?” 当然不放心,苏玉潆内心回了一句,而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殷衡是不是对她的态度过于自然了? 苏玉潆忽而抬起眼睛打量他,面对她的打量,殷衡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任她看,半晌后,苏玉潆实在觉得殷衡站在门口有堵客源的嫌疑,便请他进来。 有周源在这里看着,她倒是很放心的把铺子交给他,只不过殷衡进里屋时,状似无意瞥了一眼周源。 周源刚来时像十一二岁的样子,在铺子里伙食比在家好多了,一月后反而白净不少,个子也猛长了一截,看着快有苏玉潆高了。 殷衡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是“那人谁啊”,第二句话是“苏小姐看来认识我啊。” 苏玉潆神色紧了一下,忽略第一个问题,若无其事地说:“京城谁不知道世子的名号。” 但殷衡想听的不是这个,他更想知道外面那个小白脸是谁,若不是担心意图太过明显,后一个问题根本就不会问出口,但偏偏苏玉潆略过了第一个问题。 “殷世子。” “苏小姐。” 两人同时开口,殷衡懒洋洋地颔首,“苏小姐先说。” 苏玉潆不得不把对连璟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殷衡听了之后摸摸下巴,面色为难。 苏玉潆一颗心直沉下去。 “苏小姐这有些强人所难了。” “那世子这是不愿意了?”苏玉潆微微皱起眉头。 殷衡见她这般,便把原来的话咽了下去,眼含笑意看着她道:“我和连璟都是亲眼见到苏小姐的人了,如何能当作没看见,除非苏小姐能一夜之间让人把这事忘了。” 苏玉潆一愣,她算是看出来了,殷衡就是故意的, 他咳了一声,态度正经不少,他的手指轻轻点在桌子上,道:“相府和平远侯府、承伯侯府没什么联系,既不交好,也不交恶,那相府的事我们自然管不着,苏小姐不必担心,平洲一行,只有我和连璟二人,但即便如此,苏小姐也要记得,若是不想让人知道,出门在外,帷幕能戴还是要戴的。” 殷衡忍不住说得越来越多,等他说完之后,苏玉潆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他,殷衡有些懊恼,他们二人本该是陌生人的,他说这么多不是很奇怪吗? -- 第76页 殷衡皱着眉,这幅神态落在苏玉潆眼中俨然又成了他解释到不耐烦的意思。 “那世子的意思是?”苏玉潆试探地问道。 因为苏玉潆小心翼翼的态度,他心中郁闷了一下,随即重新勾起嘴角的弧度:“苏小姐放心。” 有他这句话,苏玉潆便放下心来,面上露了点笑意,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相信殷世子。” 殷衡目光闪了闪,他也不反驳,接过茶水慢吞吞品着。 他不急,苏玉潆却快要坐不住了,可殷衡不走,她总不能撇下他自己在这儿吧,一杯茶水,硬是被他和了十分钟,苏玉潆眼尖地瞥到那杯子中还剩下大半。 她装作无意间问道:“世子不着急回去吗?” 殷衡低下头,眼中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他强忍着上扬的嘴角,好一会儿才说:“苏小姐这是不欢迎我?” “没有,世子请便。”苏玉潆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 苏玉潆让他请便,殷衡就真的随意起来,一杯茶的功夫,不停地看看这看看那,好似这间朴实无华的小屋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一样。 苏玉潆知道他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索性也不急了,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她就不信,殷衡还能住在这儿不成? 等到不得不走的时候,殷衡总算是恋恋不舍地放下杯子,“苏小姐,再会。” 苏玉潆没搭理他,她一点也不想再见到殷衡。 殷衡站在铺子外的时候,难得地心情愉悦起来,他原本想着能够循序渐进一些,但想归想,实际见到的时候,这点想法早就被他忘得无影无踪了。 原本担心会不会吓到对方,不过目前来看,似乎也没有那么糟,但关系还是有些生疏,殷衡皱了皱眉,不是很想每次见面都生疏地叫“苏小姐”。 次日常规的训练结束后,殷衡一把勾住连璟的脖子,把他往演武场带。 连璟连连抗拒,最后放弃挣扎,无力地说:“表哥,你这是干嘛啊?” “陪我打一场。”殷衡言简意赅地说。 “可是……可是……”连璟在他的目光下闭嘴了,行吧,一场就一场。 在连璟的设想中,按照双方的差距,这一场很快就能结束,但他万万没想到被殷衡压着打,偏偏还不结束,仿佛跟他有仇似的。 连璟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他捂着肚子,表情呲牙咧嘴:“表哥,你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好得很,起来,继续。”殷衡微微动了动脖子,一点都不像要手下留情的样子,看得连璟一阵牙疼。 连璟硬着头皮站起来,前所未有地认真起来,殷衡挑了挑眉,也不在意,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地互相往来,片刻后,当连璟再次呈大字躺在地上的时候,无论殷衡怎么叫他都不愿意起来了。 “打人至少也要给个理由吧?”连璟憋屈道,他再看不出来殷衡是故意的他就是个傻子。 殷衡闻言慢悠悠地收手,平复了一下呼吸后,拉起连璟就下场,在他伸出手的时候,连璟条件反射性地紧绷了一下,然后将信将疑地把手放上去。 就在他不知所措地跟在殷衡身后时,就听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下次别有事没事跑人家铺子里,有那时间在聊城逛逛不行吗?” 他知道了!连璟心中悚然一惊:“你昨晚跟踪我?” 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厚道!不是说不出去的吗?第二反应则是,苏三小姐不会以为这是他说出去的吧? 连璟哼哧哼哧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半天才开口道:“我答应人家不能往外说。” 殷衡面色缓和许多,低低“嗯”了一声,他虽然气恼连璟没和他说这件事,但冷静下来后也知道他有他的考量,但这不妨碍揍他一顿。 “你知道就好,这件事暂时就我们知道,往后也别往外说了。” 第46章 连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心中的话脱口而出:“你去找过她了?” 殷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在连璟眼中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他顿时不管发疼的地方了, 凑上去道:“都到这份上了,表哥你就和我说说你怎么和苏三小姐认识的?” 殷衡当然不会说, 他直接越过连璟走远了。 连璟耸耸肩, 快步跟了上去。 …… 时樾在聊城待了没多久,就带着一车粮食往东澜而去, 苏玉潆目送他离去, 她在大陵不知道东澜目前的状况, 但眼见着聊城越来越热,想必东澜也好不到哪儿去。 苏玉潆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 便转身回了铺子。 原本她还担心, 殷衡或连璟今日会再来, 不过这都过了大半天了还没见到人,想必是来不了了。 同一时间, 一风尘仆仆的圆润身影出现在聊城城门下, 他背着小包袱抬头看了城门一眼, 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 不过很快便纠结起来。 师父虽然在信中提及自己暂时被收留, 可聊城这么大,他怎么知道师父住在哪里,医扶伤暂时放下这个问题, 决定先去找一家客栈好好休息一下。 他选的客栈斜对面是一家铺子, 门前站了一女子,看着像是在想什么, 医扶伤只瞥了一眼就没放在心上了,他直奔进客栈,付了银子,蹬蹬蹬地跑上楼。 -- 第77页 殊不知苏玉潆在门口看见医扶伤时,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这都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跑到聊城来了? 她下意识想回避,不过见医扶伤往这里看了一眼后就没有再关注了,苏玉潆这才想起来,医扶伤是个脸盲,她暂时松了一口气,随即复杂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客栈中。 莫非是闵医师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了? 苏玉潆渐渐皱起眉头,不对,闵医师应该是没有说的,不然他不会看见牌匾之后还忽视这里,不过不管闵医师说没说,医扶伤也定是来寻他师父的,到时候她这里就瞒不住了。 等她回到镖局的时候,苏玉潆也没想到要不要先开口和闵医师说这件事情,正在她纠结时,闵医师倒是先开口了。 “我要启程去东阳城了。” 这句话直接把苏玉潆砸懵了,反应过来后便是满眼惊喜,随即神色便有些迟疑。 闵医师琢磨着带什么东西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苏玉潆满脸犹豫,他愣了一下,问道:“苏姑娘这是改变主意了?不行不行!小老儿说到做到,苏姑娘一定要让我去!” 闵医师白胡子乱颤,一脸激动的样子,苏玉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之后才缓慢地眨眨眼道:“闵医师,你先冷静一下。” 苏玉潆不得不加快语速说:“闵医师,医扶伤来聊城了。” 此话一出,闵医师顿时愣住了,苏玉潆在心中也叹了口气,反正是瞒不住的,不如她自己先挑破。 “医扶伤?那小子来这儿干什么?”liJia 苏玉潆惊讶看他:“难道不是闵医师让他来的吗?” “我没有啊。”闵医师表现得比苏玉潆还惊讶,“不过苏姑娘是在哪儿看到他的?” 闵医师带了医扶伤这么些年,自然知道他脸盲认不得人,他叹了口气,如果不去找他,单凭医扶伤自己,恐怕他们在聊城是见不到了。 “在铺子外,不过天色已暗,闵医师还是明日再去吧。”苏玉潆抬头望了一眼天,建议道。 闵医师连连点头,他现在不免有些激动,他和他徒弟已经分别有小半年了,不提还好,如今猛一提起,闵医师便越发想念,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那东阳城……”苏玉潆低声提醒。 “自然要去,不过不知道我那不争气的徒弟愿不愿意跟我一起。”闵医师想了一下说。 “好。”苏玉潆这下真正放心了,回了屋子就给舅舅飞鸽传信。 医扶伤和他师父一样,每到了一个新地方,都要去外面走一走,熟悉新环境,这次也不例外,等他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聊城一到晚上,出来游玩的人便比白天还多,叫卖声吆喝声,这般热闹的景象让他误以为自己还在京城。 他在想怎么才能让师父找到自己。 医扶伤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大街上的人,除了高矮胖瘦,每一张面孔在他眼中仿佛长得都一样。 他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被行人不小心撞到后,猛然回神,在对方的道歉中眼睛忽然亮起来。 要不他在街上替人看诊吧,如果师父上街,就能一眼看到他了。 医扶伤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心满意足地找了个摊位填饱肚子,又逛了一会儿,找了明天摆摊问诊的地方才回去。 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时,医扶伤抱着自己的医药箱和小马扎,急匆匆地跑向昨晚看中的地方,生怕别人抢了,他圆润的身体跑起来没多久,就觉得气喘吁吁,到了地方后,额间渗出细密的汗水。 好在那里没人,医扶伤抹了一把额头,慢条斯理地把药箱放在地上,取出小马扎往地上一放,吨地一下坐上去,又在袖中掏啊掏,取出一块白色的布,展开摊在地上,“不灵不要钱”五个大字明晃晃地写在上面,上面墨迹似乎还没干,一看就是才写上不久。 这一套下来,活像个神棍。 路过的人频频往他这儿看,医扶伤半点没有不好意思,他是真心认为自己的医术很好,更何况,他是真的不灵不要钱啊。 不过很可惜的是,路过的人回头率虽然高,但没有人愿意停下来找他看病。 为了防止师父和自己错过,他连午饭吃的都是自己带的干粮,啃一口饼就一口水,时不时东张西望一下,期盼下一秒就能看见师父。 另一头,苏玉潆起来后,和闵医师一同用了早膳才赶过去,等他们到客栈询问的时候,掌柜扶了扶头上的帽子说:“确实有这个人,不过他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闵医师和苏玉潆面面相觑,人不在客栈了,这去哪儿找? 两人出了客栈,苏玉潆率先开口:“闵医师觉得,他会去哪儿?” 闵医师尴尬地挠挠鼻子,他也不知道啊,闵医师咳了一声:“要不,你先回去,我自己走走?” 苏玉潆想了片刻就答应了。 闵医师挑了另一条路,他猜徒弟应该会去药铺吧?这么想着,闵医师脚下步伐快了起来。 他进了那家药铺,掌柜的一见人来了,便迎上来,闵医师率先说:“早上的时候可有人来啊?挺……圆润的。”闵医师隐晦地形容了一下。 “圆润?”那掌柜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没见过。” 闵医师有些失望,正要扭头走人的时候,就听见掌柜的说:“不过今日我倒是在西边看见一个问诊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 第78页 闵医师听了后,拔腿就往城西去。 果不其然,在一个较偏的角落里,看见了熟悉的身影,闵医师欣喜地走上去,眼尖地看到地上摆着的白布和上面硕大的五个字。 怎么整的跟神棍一样? “徒弟?” 迟疑之下,他的脚步就慢了下来,而医扶伤一个抬头,猝不及防看见了不远处的师父,当即就一下跳起来,冲过去一把保住他,惊喜地说:“师父!” “乖、乖徒儿,你先放开为师。”闵医师双脚悬空,感觉有点不安全,连忙喊道。 医扶伤也听话,小心翼翼的把人放到地面上,但面上难掩激动之情,分别半年,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了。 “乖徒儿啊,你……你在这儿做什么啊?”闵医师的注意力全都被地上的白布吸引过去了。 医扶伤明显一愣:“啊?这不是和师父您学的吗?您忘了?当初我们在坞洲的时候,就这么当街问诊过啊。” 听他这么说,闵医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他沉默的地看着他的“摊位”,又沉默地把目光挪到他身上,叹了口气无力地说:“快,收拾收拾,我们走吧。” 医扶伤很听话,师父说收拾,半点犹豫都没有,利落地把东西全都拾起来塞进怀里:“师父,去哪儿啊?” 闵医师犹豫片刻,道:“先回客栈吧。” 镖局到底不是他的地方,贸然带他回去不合适,可去徒弟哪儿就不一样了,闵医师眼睛亮亮地看了他一眼,徒弟有钱了…… “师傅你吃!”一到客栈,医扶伤就开始张罗饭菜,边问边招呼店小二,两人坐在桌子前,随着一道道肉菜上来,闵医师眼神晶晶亮。 闵医师大口吃肉,大口吃菜,医扶伤倒是半点没动,反而心疼地看着自家师父:“师父,你……” “嗯?” “你都瘦了。” 闵医师差点噎住,花白的胡子乱颤,他咽下口中的菜问道:“你怎么来平洲了?” “师父,我忽然发现您是对的,京城哪儿都好,就是总有人想把我拐进皇宫。”医扶伤忽然感慨。 第47章 “平洲你可是白来喽。”闵医师忽然说。 见医扶伤疑惑地看向他, 他才又说:“再过几日我要去东阳城替人治病,算是还了这些日子住在人家那里的恩情。” “那我和师父一起去。”医扶伤毫不犹豫地说。 没想到闵医师摇摇头:“你才来平洲,也没逛过, 何必急匆匆的,我估计在东阳要待很长时间, 你到时去找我也不急。” “不过话说回来, 你的朋友也在这里。” 医扶伤回了一个疑问的眼神,闵医师道:“是苏姑娘, 她说你们在京城算是朋友。” 他等了半天都没听见医扶伤说话, 不由奇怪地抬头, 只见他一脸震惊。 “师父。”医扶伤咽了一口唾沫,小心地说:“你说……苏姑娘?” “怎么了?” “没有、没有。”医扶伤直觉这件事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他掩饰性地吃两口菜, 犹豫了一会儿:“师父, 那我们一会儿?” “一会儿就去苏姑娘的铺子吧。” 酒足饭饱后, 医扶伤跟着师父一同去了铺子,苏玉潆果然在那里, 见到他也不惊讶, 反而温和地朝他一笑:“好久不见了。” 医扶伤艰难地收敛脸上的表情, 磕磕巴巴地说:“……好久不见。” 闵医师见两个年轻人似乎有话要说, 就摆摆手表示出去转一圈。 苏玉潆今日放了周源一天的假, 是以现在铺子里只有他们二人。 医扶伤踌躇半天,才说了第二句话:“苏姑娘没事就好。”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似乎也不想过问她太多的事。 苏玉潆也略过这个话题, 直接问:“医师可是要和闵医师一同离开?”苏玉潆知道他来平洲定是来寻闵医师的, 故有一问。 “我倒是想,不过师傅说好不容易来这一趟, 让我待上一段时间再走。”医扶伤挠挠头说。 苏玉潆点头:“平洲虽不及京城,但也别有一番风情。” 又过了几天,闵医师收拾好东西准备启程,城门口,医扶伤不舍地送别,看起来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闵医师倒是没那么伤感,他拍拍医扶伤的肩膀,好生叮嘱了几句,接着马车便驶离聊城。 苏玉潆回去时,有意无意瞥了一眼城门口的守卫,这两日增加的人似乎比以往更多了,而且进去异常严格,她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安。 殷衡从底层做起,就意味着巡逻等一些又苦又累的活会落在他身上,城门的守卫便是其中一项。 等到下午换班,他腰间带上长刀,跟着人一同去了城门口,他扫了众人一眼,按下心中的猜疑,目前他等级太低,也没得到太多消息,感觉再多都是猜测而已。 直到视野中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走来。 等他走近后,众人才看清他身上穿着粗布短衫,脸色蜡黄,双眼无神,走来时看起来僵硬极了,还没走到城门口,摇晃几下,便一下子摔倒在地,来往的行人见状纷纷停下脚步。 城门守卫这边也注意到情况,两三个人走上前去查看情况,见人昏迷之后立马给送到了医馆,医师简单诊断之后便说是高热,之后几个城门守卫便没有太在意。 -- 第79页 临走时,殷衡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躺在那里,蜡黄的脸上浮出一抹的红晕,看起来就是高热的症状。 “殷衡,走了。”走了三步远的守卫看殷衡还没有跟上,便喊了一句。 殷衡回过神,应了一声,便匆匆跟上去。 大概是他想太多了。 等到下个换班的来了代替他们之后,殷衡草草解决晚饭便开始了照例巡逻。 偶尔寻得机会,便从旁边的摊子上买些梅子果脯一类的小零嘴,趁着休息的空闲嬉笑着向领队报告要去如厕,得到同意后一溜烟儿跑没了。 殷衡一路狂奔,所幸铺子离他们休息的地方不算太远,没一会儿便到了地方。 医扶伤自己在客栈戴着没意思,又见铺子里只有苏玉潆一人,便好心留下来帮忙,正专心致志整理架子上的货物时,一团油纸包“啪”地打在他旁边的小桌子上,吓得他一个激灵。 医扶伤回头,看见一个身着戎装的男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把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医扶伤咽了咽口水,瞥了瞥他身上的衣服,小心道:“有、有事吗?” 殷衡心情复杂,在平洲看见京城的熟人是什么感觉?感觉就是所有人都知道苏玉潆来了这里,就他自己不知道。 “你怎么在这儿?”殷衡语气冲道。 这句话直接把医扶伤砸懵了,他仔细看了一下,没认出来这是谁,又认认真真回想了一遍,确信自己以往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你认识我吗?” “你怎么又来了?” 殷衡还没回答,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郁闷委屈地抬眼看她,闷闷地装作不认识道:“他是谁啊?” “一个朋友。”苏玉潆挑眉,她带殷衡见过医扶伤那么多次,可不信他认不出来,接着又把方才的问题问了一遍:“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能来吗?”殷衡更加委屈了。 苏玉潆噎了一下,片刻后道:“也不是不行,我们还是很欢迎你来买东西的。” 殷衡没说话了,看着她陌生的眼神,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唇,他是猫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他变回来了,是世子,她还是那样不冷不热,让殷衡有种无力感。 他走过去,拾起刚刚砸在小桌子上的油纸包递过去。 苏玉潆一愣,没有伸手去接:“这是什么?” “给你的。”殷衡见她不接,眉目间带了一丝躁意,直接把东西扔到她怀里,补了一句:“就是路上买来吃的,吃不完了送你的。” 接着头也不回地冲出铺子,不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吃不完了……苏玉潆看向完好的包裹,半句话也不信他,她把包裹拆开,见里面零零总总数十样不同的零嘴不由得一怔。 “方才那人是苏姑娘认识的人?” 医扶伤的话让她回神,淡淡地说了一句“算是吧”,接着把打开了的零嘴分他一半:“太多了,一起吃?” “那真是多谢苏姑娘了。”医扶伤接过来尝了一颗梅子,酸得一张脸皱成一团,“味道还……还可以。” 殷衡卡着时间归了队,旁边的人用胳膊肘顶了顶他,问:“你怎么去这么长时间?” 殷衡经过刚才那一遭,心情不是很好,敷衍地说:“有点远。” 照例巡逻了一会儿,到时间之后,领队人就带着他们回了营地,和他同住的连璟在脱鞋,显然也是刚回来,看见殷衡之后顺便招呼了一声:“回来了?” 殷衡轻轻嗯了一声,看着竟是连话都不想说,连璟奇怪地看着他,“表哥你怎么了?” 殷衡把自己摔在床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纠结着想说什么,却又叹了一口气说:“没什么。” “这只小黑狗是苏姑娘的吧?你准备什么时候还给人家?”连璟一把从床底捞出福来,它比之前长大许多,一只手已经托不起来了,不过性格还是很友好。 “差点把它忘了。”殷衡喃喃一句,从连璟手中夺过福来,等下次有机会就把它还回去,那他又有理由过去了,殷衡思绪转了一圈,方才的郁闷顷刻间就消散了。 “明天换我巡逻了,我可有替你去呀!”连璟好心说道。 “滚!”殷衡白了他一眼,嫌弃地翻了个身。 …… 医扶伤仔细打扫着卫生,苏玉潆侧目:“怎么突然打扫起卫生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手上动作不停:“顺手就做了。”医扶伤耸了耸肩,“我今日路过医馆,发现里面的病人增多,好像都得了高热。” 苏玉潆刚想露出一抹笑,忽然间像是想到什么,说:“得高热的人很多吗?” “是啊,肯定是夏天贪凉,用凉水冲身导致的。”医扶伤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抹布,放进水盆揉搓两下,干净后便端着水盆出去了。 苏玉潆心中的不安越发浓烈,犹豫片刻,戴上帷幕后就往医馆去。 医馆门前的人很多,苏玉潆没敢靠近,只站得远远地看上一眼,没一会儿,有个小药童跑出来,苏玉潆趁机叫住他,那小药童疑惑地回头。 苏玉潆道:“冒昧叨扰,医馆中高热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增多的?” 小药童虽然疑惑,却也如实说了:“昨日晚上开始增多的,请问姑娘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要去药铺买药了。”高热的人突然增加,医馆里储备的药今日便见了底,是以他才被遣去买药。 -- 第80页 “没有了。”苏玉潆摇头,看着小药童走远,微微蹙起眉,昨日…… 这般密集的人数,一夜之间全都冒出来了,很难不让人觉得城中放了什么人进来,不过到底是不是如她像的那样,还要找人求证一下。 苏玉潆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人就是殷衡,她下意识觉得殷衡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相处,只不过怎么见到他就是一个问题了。 第48章 苏玉潆立马抽身走人, 如果她猜的是真的,那医馆简直是个重灾地。 她回去之后,立马买了一坛烈酒, 仔细清洗双手之后,在铺子的各个角落倒上, 一时间, 铺子里充满了酒香味。 医扶伤倒完水回来,被这股浓烈的酒味弄懵了, 他看着苏玉潆傻傻地问:“苏姑娘, 这是在干嘛?” 苏玉潆沉声道:“今天先不开店了, 我们先回去,对了,你也别住客栈了, 跟我回镖局。” 她快步前走两步, 忽然问道:“你今日有没有进过医馆?” 医扶伤愣愣摇头。 苏玉潆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 “那就先跟我走吧。” 医扶伤弄不清情况,紧紧跟在她身后, 问道:“苏姑娘, 到底发生什么了?” “现在还不确定, 你先去镖局。”她扯下武越给自己的那块腰牌交给医扶伤, “你拿着这个, 管事肯定会让你进去。” 说罢,她匆匆挑了另一条方向,医扶伤摸不着头脑, 只能先拿着腰牌去了阳顺镖局。 营地的位置很好找, 但是问题是怎么进去,或者怎么让殷衡出来, 苏玉潆刚走到门口,就被门前的两个守卫拦住,苏玉潆说明了来意,然后就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她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随即失望地回了镖局。 医扶伤在门口等了许久,他始终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去问:“苏姑娘,你可回来了。” 医扶伤接过她手中一坛烈酒,再结合之前她在铺子中撒酒的行为,作为医者,首先便想到了她是在消毒,可是,为什么呢? 他脑中划过一抹亮光,莫名想到了医馆、高热,他不安地看了苏玉潆一眼:“苏姑娘……” “医师,你能帮我把酒洒在镖局里吗?”苏玉潆冷静地说,回来的路上她就想过了,以她的身份,肯定见不到都护或太守中的一个,与其在哪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先把镖局守好。 当晚轮到殷衡替换轮值时,毫不意外地知道了苏玉潆来找过他,惊讶之下不免有些喜悦,趁着休息的空隙,便再次溜到了她的铺子,看见关闭的铺子不由一愣,鼻尖隐隐传来一股酒味。 殷衡下意识望天,这个点,铺子应该是开门的,莫非发生什么事了?殷衡脸色一变,他拉住旁边店铺的人打听道:“这家店怎么关门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被拉住的人瞥了一眼,语气随意极了:“没出什么事啊,上午还看到那家掌柜的和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子离开了。” 这个形容一出来,其他的不说,单单一起离开就让殷衡黑了脸。 “多谢。”这二字像咬着牙出说来的,殷衡还是放不下这件事,犹豫片刻直接往镖局跑过去。 他在第一次见过苏玉潆之后,便也顺势知道她住在了那里,殷衡到了镖局,点名要见她,甚至大言不惭地表示他是苏玉潆地朋友,那人不知是真是假,犹豫片刻便通报去了。 不一会儿,苏玉潆便出来了,见到人的殷衡还没来得及惊喜,便听见她一把拉住他往镖局里带。 殷衡先是惊了一下,随即便放松下来乖乖跟她进去。 “怎么了?” 苏玉潆抬起头,借着头顶灯笼的光,隐隐能看清他脸上的神色,乖顺、听话……苏玉潆把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甩开,神色凝重道:“你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殷衡愣了一下,皱眉回想了一下:“没有,不过最近城门那里对进出的人查的比较严。” 苏玉潆深吸一口气,轻轻咬着下唇,踌躇片刻道:“今日医馆突然多了许多高热的人,我问了医馆的小药童,说是昨日晚上才突然增加的。” 殷衡下意识想到昨日他守城门时那个晕倒的人,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面色凝重起来:“你想说什么?” “东澜国大旱。”苏玉潆低声说了一句,“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她抬起头,眼中的忧虑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来。 殷衡心中咯噔一下,但面色不变,安抚叮嘱道:“你先待在镖局不要外出走动。” 此事耽误不得,若是她说的是真的,那聊城……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细思之下,脚步越发急切,平洲都护听闻殷衡到来,敛去眼中的惊讶,颔首示意让他进来。 “都护!” 平洲都护站起身,堪称温和道:“这么晚了,来寻我有事吗?” 殷衡没心思和他寒暄,匆匆告知了整件事,平洲都护听完后神色也凝重起来,他在房中快走了几步,沉声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殷衡心中安定几分,抱拳告辞,再走在街道上时,已经来不及再去镖局了,只能匆匆归队。 苏玉潆久等不来,想到殷衡再聊城的身份,便知道他今晚是来不了了,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她心思浮动,便找来管事询问,管事先是朝她行了一礼:“苏姑娘,外面已经戒严了。” -- 第81页 听到这里,她心下放松,既然戒严,就代表殷衡定是做了什么,既如此,那就只能希望能快速控制下来,毕竟,从昨晚到今晚,已经整整一天了。 苏玉潆吩咐镖局里撒上烈酒,能起到一点作用是一点吧。 医扶伤更是把雄黄、雌黄、丹砂等十六味药材放在一起烧,用作消毒,烟雾顿时蔓延开来,苏玉潆不安的心隐隐放下一些。 感觉才刚刚睡下,再醒来时便已经天色大亮,苏玉潆迷瞪了一会儿,先是找来管事询问,管事也摇摇头,他还没有收到其他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她杞人忧天呢。 苏玉潆出了镖局的大门,意外地看到殷衡守在外面,两人同时愣了一下,随即殷衡便把人往镖局里带,甚至有点气急败坏道:“我不是说了,你呆在镖局离不要出来。” “那些得了高热的人,是不是……”苏玉潆话未说完,犹疑地盯着他。 殷衡沉重地点点头,苏玉潆心里猛然一沉。 殷衡也是昨晚才知道的,那个倒在城门口的人,就是从邻国来的,瘟疫在邻国已经小范围传开,只不过聊城尚未得到消息,这才落到如此被动的地位。 现如今,医馆是重点隔离的地方,他本想趁早上这个机会再来这里看一眼,谁能想到会碰见她,他想让她离开这里,可现在不知道究竟多少人波及在内,为了大陵,聊城的出入口已经被守住了。 殷衡叹了口气,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垂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而专注道:“你好好呆在这里,不要再出来了。” 苏玉潆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两人无言对视了一会儿,最终殷衡表示他该走了,临走之际,苏玉潆忽然叫住他,殷衡回头用眼神询问。 “万事小心。”苏玉潆沉沉道。 殷衡骤然露出一抹满足的笑。 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一定会比她更加危险,苏玉潆看着殷衡离去,透过尚且单薄的背影,重重叹了一口气。 聊城门外被严防死守,不只是外来人,还有城里的人,殷衡路过时匆匆瞥了一眼,便直接奔去都护府。 都护也没有让人阻拦他,殷衡很顺利地见到平洲都护。 “情况不太好。”都护没有抬头,盯着手中的消息道,全城搜索盘查,目前已有不下十三人高热,半数医师已被带往此处,但目前没有解决之道。 殷衡心中一肃。 “此事我已上报朝廷,但平洲与京城路途遥远,一来一去耗时极长。”他沉静抬头,看着殷衡。 殷衡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犹疑地看着他。 “趁着事态没有更严重,你同连璟尽快离开这里吧。” …… “苏姑娘?” 苏玉潆回过神,见医扶伤扒着门框悄悄探出一个头,见她看过来,医扶伤摸了摸鼻子,从门后面走出来。 “医师?有事吗?”她温和地问。 医扶伤踌躇片刻,说:“苏姑娘,我要出去帮忙。” 他说的是要,而非想,苏玉潆定定地看来他一眼:“我没有阻止你的权力,若是你想,那便去吧。” 医扶伤闻言露出一抹笑,瘟疫不过才刚露头,如果控制得当,未必不能碾灭,“用烈酒倾洒还是有防范不到的地方,我已将药材都准备好了,按照早晚一次在庭院中焚烧就行了。” 交代完之后,医扶伤便匆匆背上药箱离开,苏玉潆沉默片刻后,发现自己似乎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不……她忽然蹙起眉,她或许还能做一件事。 都护府 书房中的气氛显然有些僵持,在他提出了那个建议后,殷衡反而面带犹豫之色。 他摇摇头:“让连璟走吧,我要留在这里。” 舅舅让他来平洲便是为了历练,此次瘟疫是意外,但在他看来自己也当尽一份责任,况且,苏玉潆还在这里,他不可能自己先走。 平洲都护倒没说劝说他,只是声音和缓许多:“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吧。” 第49章 医扶伤走在大街上, 往日热闹的街道上此事清清冷冷的,他快速扫视了一眼,门头便往医馆走, 转过拐角,便是严守着的医馆和不断抬进去的人。 他对这景象毫不意外, 甚至松了一口气, 把这里作为隔离点也是个好选择,毕竟医馆医师多, 药也算充足。 医扶伤振作精神, 刚想往里走, 就被守卫拦住,他提起手中的药箱弱弱表示:“我是一名医师,我也可以帮忙的!” 听他这么说, 那守卫犹豫片刻, 低声说了句“等着”, 便转身往一人身边说了什么,那人闻言看了医扶伤一眼, 片刻后点头。 守卫走过来, 让出了路, 那领头也走了过来, “辛苦了。” 医扶伤受宠若惊地摇摇头, 抱着药箱拘谨地走了进去。 他提前取出一条白布围在脸上,先是左右张望了一下,医馆大门旁便是一片空地, 搭了棚子, 正有小童在那里熬药,医馆中不断有人进来, 医师也忙碌地来来往往,哭喊、绝望、呼救声没入耳中,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药箱。 离他最近的地上摊了一张席,有个七八岁模样的孩子躺在那里,高热使他的脸上通红一片,蜷缩着一动不动。 医扶伤连忙蹲下,试探着靠近,那孩子仿佛感觉有人靠近一样,挣扎着睁开眼睛,迷蒙地看着他。 -- 第82页 “你是医师吗?” 细若蚊蝇的声音响起,但他却听得很清,医扶伤点头,那孩子轻轻嗯了一声,便又重新闭上眼,医扶伤踌躇片刻,便站起身寻了最近的一名医师。 “我是新来的医师,有什么能帮你们的吗?”医扶伤追着人家喊道。 那胡子花白的医师闻言停下脚步,打量了他几眼,说:“那你便去旁边的棚子里熬药吧。”说罢行事匆匆地走了。 医扶伤一头扎进棚子。 搜寻还在继续,殷衡面覆绢布,带着一个个初现症状的人离开,人越来越多了,经过一天的搜罗,他面色逐渐沉重下来,聊城的粮食供应、药材量、以及尚未显现症状的人…… “表哥,那边已经搜完了。”连璟手按在长刀上,气喘吁吁道。 “去下一个地方。”殷衡收回目光,忍不住似地说:“你真的不走?” 连璟回了一个白眼,然后被殷衡瞪了回去,他气弱地说:“你都没走,我要是自己回去了,准被我爹追着揍!” 殷衡没说话了,他心里也知道连璟这话不过是个托词,他隐隐叹了口气,叮嘱道:“注意安全。” “知道。” 连璟微微笑了一下,他是来锻炼的,要是遇见个什么事就往家里跑,那他干脆就直接待在家里算了。 殷衡视线一转,整个人顿时一顿,顾不得说上什么,抛下连璟,快步王一个方向跑过去,他走得极快,连璟不明所以,也快步跟了上去,聊城如今可不是随便乱逛的地方了。 苏玉潆的手腕猛地被人攥住,她心下一惊,正要惊呼出声,被迫转过身看清来人才勉强压下声音,“殷衡!你拉我做什么?” 听着她恼怒的声音,殷衡比她怒火更甚:“我不是说别再出来了吗?你不知道聊城现在多危险?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一连串的反问句砸下来,直接让她懵了片刻,对上殷衡急躁担忧的目光时,苏玉潆才回过神,她软了语气,试图讲道理:“就是因为知道危险,所以才选择出来。” 殷衡眉头一皱,刚要反驳,就听她说:“你先别急,听我说。”殷衡乖乖闭上嘴,垂头看着她。 被他的目光盯着,苏玉潆顿时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心神微微晃了一下,她定了定神说:“医馆的医师并不多,再者聊城很大,你们要搜寻聊城的患者,又加上你们内部高热的,各处平均下来,人手根本不足。” “殷衡,我也是大陵的子民。”她朝殷衡微微一笑。 殷衡沉默下来,但紧紧抿着的嘴唇意味着他仍在犹豫。 “我只是去帮忙施粥,保证不会去做危险的事,毕竟我也是很惜命的。”苏玉潆知道他在担忧什么,鬼使神差地做出了保证。 攥住她手腕的手松了松,他一把扯下脸上围着的绢布,粗暴地给她围上,郁闷地看着她:“暂时没有新的,一会儿我给你送去,这个你先凑合着用。” 末了,他眼神游移片刻,装作凶巴巴的样子说:“不许嫌弃!” 苏玉潆惊愕片刻,在绢布掩埋下的嘴角悄悄弯了一弯,殷衡瞥见她眼中浅淡的笑意,像被火烧了似的猛地跳开,他别过脸扭捏地说:“你去吧,小心点。” 围观了所有的连璟傻傻愣在原地,他的表哥……竟然还有这样一面,连璟的目光逐渐微妙。 殷衡依依不舍地目送苏玉潆远去,一转身便看见拐角处连璟露出的半个身体,他只觉脑子里“轰”的一下仿佛有什么炸开了一样。 他听见自己威胁连璟:“……你什么都没看见,否则……” “我什么都没看见!”连璟立马举起手就差发誓了,末了他清清嗓子咳嗽一声,“那什么,表哥,你是不是该再去取一条绢布啊?” “……闭嘴!” 后来殷衡还是乖乖地重新取了两条绢布,自己用了一条,剩下的一条严肃地放进自己的衣襟里。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在之后的巡查中,连璟总觉得他们的速度比之前快上许多,他一直以为这是错觉,直到剩下的小队姗姗来迟,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不是错觉,他们就是加快了速度。 至于原因……连璟的目光在众人中扫视一圈,果然没看见殷衡,他轻哼一声,对表哥不愿意走也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原来只有他一个人傻傻地以为这是对自己历练。 殷衡在结束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施粥点,远远地就能看见一条长队在排,在瞥见着条长队时,殷衡就停了下来,他观望了一会儿,磨磨蹭蹭、扭扭捏捏地以龟速前进着。 苏玉潆扎起宽大的袖子,锅中热雾腾起,她利落地抄起一个瓷碗盛了一碗粥递过去,那块殷衡帮她围上去的绢布一直好好地戴着,殷衡看到绢布的时候轻巧地弯了一下眼睛,忽然就不想把怀中的绢布拿出来了。 他快步走上去,接过苏玉潆手里的勺子。 苏玉潆手里的勺子轻松被人拿过去,温热的皮肤短暂地接触了一瞬,随即便是一个人挤在她身前,熟练地做着盛出来,递出去的动作。 她愣愣地退到一边,“殷衡?” “嗯?”殷衡疑惑回眸,手上却不停,动作自然地像是做了千百遍。 苏玉潆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才结束吗?” “嗯。”他仿佛天生就是这么话少一样,仅仅用单字便应付了她,见他态度这么冷淡,苏玉潆一时间也没了交谈的欲望。 -- 第83页 殊不知在她蹲下身去添火的时候,殷衡目不斜视的目光忽然偏移了一瞬,他感受着勺子上尚未消散的余温,和那一触即逝的接触。 排队的人很多,两人分工明确,殷衡负责盛粥,苏玉潆帮他拿来碗,偶尔再添一把火让粥保持温热。 等所有人都散开之后,他们才得以空闲。 “吃饭了吗?”苏玉潆问道。 殷衡摇头,他那边已结束巡查就跑过来了,那里有吃饭。 苏玉潆默不作声,却重新拿了两只碗,盛好之后递过去:“我也没有,一起?” 殷衡猝不及防之下一脸迷茫,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同意了。 他接过碗喝了一口之后,却不见苏玉潆一起吃,反而瞥了他一眼之后走开了,殷衡思绪转了片刻就明白了,苏玉潆说到底也是贵女,怎么可能和他一样蹲在大街上吃饭呢。 但失落也是真失落,他还真以为能一起吃饭呢,殷衡无滋无味地又喝了一大口。 片刻后,苏玉潆又回来了,殷衡愣愣地看着她,直到她又递过来一个油纸包。 “光喝粥也吃不饱,但附近的摊子大多都收了,只剩这个了,殷世子将就一下?”苏玉潆带笑的眼睛看过来,殷衡下意识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尚留余温的烧饼。 殷衡心情瞬间好起来,先前在训练时吃过比这还差的伙食,他又怎么会嫌弃呢。 身侧落下一片阴影,殷衡向左边看去,只见苏玉潆毫不犹豫地坐在他身旁,一手端着粥,一手拿着和他一样的烧饼,这时候看上去一点没有京中贵女的样子,他为自己的想法而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苏玉潆侧目,腮帮子处鼓起了一块,疑惑地看着他。 “没、没有。”殷衡飞速收回目光,只是眼中的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 两人默默吃完饭,施粥点暂时不需要人了,不过还有其他地方需要,苏玉潆打算去那里,然后等到晚上的时候再来施粥点。 临走时,殷衡踌躇了一会儿,对着苏玉潆说:“晚上我再来……”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他连忙补救:“上午说再给你取一条绢布……” 苏玉潆扶了扶重新戴好的绢布,朝他点点头。 第50章 晚上苏玉潆在施粥点等着殷衡, 不过直到人散完了,他也没有来。 苏玉潆满心疑惑地回了客栈。 自她决定出来帮忙后,便不能再回去镖局了, 万一染病,对镖局中的健康者就是威胁, 理所当然地, 她住进了占用下来的客栈。 好巧不巧,隔壁就是医扶伤。 当她推开门时, 隔壁的门也同时推开, 苏玉潆下意识看去, 和对方的视线对上,她不由自主愣了一下。 “医扶伤?” “苏姑娘?”医扶伤怀疑的声音响起,他甚至揉了揉眼睛以防自己看错。 “好巧。”苏玉潆露出一抹笑, “和你一样, 来帮个忙。” 医扶伤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当即返回房间,出来的时候手中拿了一个小包裹, 苏玉潆接过来, 熟悉的药材味传来, 她立马认出来这是他在镖局用来消毒的药材。 “多谢。”她掂量着包裹, 面上感激。 医扶伤摇摇头:“不用客气, 昨天又来了几个高热的患者,还是巡逻小队里的,我觉得你肯定需要这个。” 苏玉潆一怔, 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殷衡在里面吗?” “殷衡是谁?” 看着他迷茫的表情, 苏玉潆突然想起来他记不住人脸,犹豫一会儿:“就是那天来铺子里送零嘴的人, 对了,你可是在医馆负责什么?” 医扶伤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拍拍胸脯道:“苏姑娘放心,我今日代你去问问!” 医馆中,殷衡盘坐在临时摊在地上的席子上,他双手环胸,通红的脸颊上面无表情,他忽略身旁来来往往的人,一心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 昨日中午离开后,还未等到天黑,他就逐渐感到一阵头重脚轻,直到同行的人指出他通红的脸时,殷衡才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额头。 滚烫。 他似乎被传染了。 眼前一片发黑,周围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最后的视野便是连璟焦急的脸。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医馆了,脑子有些混混沌沌的,唯二的想法就是同队的人千万不要被他传染,还有就是……他失约了。 身体上的难受和精神上的难受让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殷衡只记得有人似乎往他口中灌药,还小声地说了一句“又来了几个,真愁人”。 退烧药还是有点用的,虽然还是有昏沉的感觉,但至少没那么迷糊了,殷衡探了探额头的温度,觉得还能忍受。 昨日他和苏玉潆近距离接触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事,殷衡敛下眸子,隐隐有些焦虑。 “殷衡……殷衡……殷衡……” 殷衡听到有人在小声嘟囔他的名字,一抬眼,就看见医扶伤正弯着腰在一个个患者身边小声呼唤,得到否定的结果之后又换了个人喊。 殷衡:…… “我在这儿。” 医扶伤没反应过来,在原地愣了几秒,再次听到那声音后,才迟钝地转过身,对上一张似乎从未见过的脸。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忽然小声喊道:“殷衡?” -- 第84页 殷衡抬起下颌。 医扶伤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毕竟苏玉潆也没让他带话呀。 “有事?”殷衡见他半天不说话,皱着眉问道。 “没事,啊不对,是苏姑娘让我来找你的。” 一听到苏玉潆,他那副冷淡的样子瞬间没了,身体前倾,颇有些急切地说:“她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就让我来找找你。”医扶伤老实巴交地说。 殷衡点点头,转而问起其他问题:“我记得,你是个医师对吧?” 医扶伤绞起手指,迷惑地看着他。 “这次瘟疫,可有解决的办法吗?”殷衡问出了最关键的事。 他摇摇头,闷声说了一句:“如果我师父在这里或许可以。” “你师父?” 医扶伤点头,他幼时跟着师父,曾经记得去过的一个地方也发生过瘟疫,不过那时他师父正好在那里,隐约记得两三个月就研究出了控制的法子,想到这,医扶伤深深感慨,他或许这辈子也超越不了他师父了。 “那你有办法联系你师父吗?”殷衡沉吟片刻道。 “不用联系。”医扶伤眼也不眨地说,“我师父听到消息一定会过来的。” 听到有希望,殷衡紧绷的脸立马就放松下来,整个人松松散散的,他也不谈论这件事了,朝医扶伤道:“麻烦医师帮我带个话,告诉她我在这挺好的,不用担心。” 就在医扶伤答应的当天下午,苏玉潆被人抬着送了进来,殷衡瞥见熟悉的人影时还不敢相信,待看清正脸之后,猛地跳了起来。 “让让、让让。”殷衡挤开围在旁边的人,自己挤到最里面,他探出手背,贴在苏玉潆额头上,触感是一片滚烫。 哪怕知道有退烧的药,殷衡也不免在此时慌了神,好在没一会儿医扶伤便端着药进来,殷衡接过药,一点点给她喂进去。 她在昏迷时很难把药送到嘴里,从没照顾过人的世子却耐心地尝试,经过最开始的手忙脚乱后,在药即将到底时,他紧绷的心放松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早就是满头大汗了。 他守在苏玉潆身边,像一头护着珍宝的狼。 殷衡低头看着苏玉潆,时不时拿手探探她额头的温度,眼中划过一丝懊恼,肯定是昨日自己去找她,所以才让她也染上了病。 …… 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在窗边,“咕咕咕”的声音引起了武越的注意,他取下鸽子腿上的信,看完之后脸色大变,立马去找了闵医师。 闵医师正扎完针出来,还没休息就被武越找上门,他抚摸着花白的胡子,异常淡定地说:“年轻人,不要那么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平洲大疫,阿潆和镖局的弟兄都在那里,闵医师你……”可有法子。 “什么?平洲大疫?”武越话未说完,闵医师直接跳了起来,眼瞪得圆圆的,他的乖徒还在平洲啊! 急了一会儿,闵医师忽然冷静下来,略带歉意地对武越说:“我要去平洲,令妹的病只要一直用药,情况就会改善。” “无论是明姿还是平洲,都多谢闵医师了。”武越沉声道。 闵医师摆摆手,连屋子也不回去了,看他的意思竟是要连夜出发,闵医师自顾自解释说:“瘟疫可不是小事,能早点赶到便少一人患病。” 武越沉思片刻,道:“好,拿我立马安排马车。” 阳顺镖局上下全都动了起来,在闵医师到达门口时,意外看到了不止一辆的马车:“这……” “阿潆来信说,她担心聊城的药材不够,便让我从东阳送去一些。” 闵医师这才恍然大悟,二人不再耽误时间,他钻进马车后,一列马车便缓缓消失在夜幕中。 京城,承伯侯府 平洲大疫的事传回京城,虞夫人脸色顿时一白,璟儿和衡儿就在平洲,她扯着手中的帕子,正这时,连昌成从外面回来,他抓着连昌成的衣袖就问:“平洲怎么样了?璟儿和衡儿如何了?” 连昌成也是一脸凝重,却还是安抚地说:“那俩小子机灵得很,定然不会有事的,再说朝廷已经派遣一批太医前去平洲,粮食等物资也都到位,夫人放心。” 平洲在边境,此等重要地区发生疫灾绝不可忽视,若是能得以控制自然最好,连昌成不愿去想最差的情况,满腹忧虑地看向北边。 苏玉潆有自己的意识的时候,感觉被人扶坐了起来,似乎还在喂她什么,苦涩蔓延口腔的时候,苏玉潆就意识到她吃的是药。 顶着仍旧昏沉的脑袋睁开眼,焦距对准了正送来的瓷白勺子,恍惚间,她看到捏着勺子的手似乎顿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收回去,紧接着苏玉潆就听见一道熟悉略带紧张的声音。 “苏姑娘,你醒了?” 苏玉潆抬起眼,面前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她哑着嗓子道:“殷衡?” “嗯,是我,你感觉怎么样?”殷衡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头有点晕。”苏玉潆反应慢半拍,她看向殷衡,叹了口气:“你还真被隔离在这儿了。” 她早上刚拖医扶伤来看看,结果下午自己就进来了,这算什么?苏玉潆苦笑一声。 “怎么了?那里不舒服吗?”殷衡见到那抹苦笑,立马问道。 苏玉潆轻轻摇头:“只是觉得头有点昏沉罢了。” -- 第85页 “那你先躺下休息。”殷衡说完便左右看了一圈,神色有些不满,这里到处都是人,连个隔绝别人视线的帘子都没有。 苏玉潆也有些不自在,她靠在身后的墙上,难受得不想说话。 殷衡看了她几眼,转身便往外走,苏玉潆听见动静瞥了一眼便继续闭目。 不一会儿,他回来时,手上也多了一盆水,他拧干巾帕,低声说:“你把这个敷在额头上就没那么难受了。” 苏玉潆没回答,殷衡犹豫片刻便把巾帕小心翼翼地放在她额头上,他自己也体会过,高烧确实很难受,有他的经验在前,苏玉潆便能少点罪受。 第51章 额上是一片凉意, 苏玉潆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儿之后, 人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殷衡见她睡下之后,在一旁守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 医扶伤在熬药, 他扫视一圈, 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跑去照顾其他病人去了。 巡查小队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人, 连璟不在其中, 这让殷衡稍微放心了些。 镖局中, 巧云眼含热泪,自从得知小姐被送去医馆之后,她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生怕她有什么事, 再想想小姐前日出门时告知她必要时把剩下的粮食拿出来, 她就更担忧了。 但小姐吩咐的事还是要做的,她绞了绞手指, 果断找管事借了几人, 直往铺子奔去。 再次打开铺子的门时, 即便她面上蒙了绢布, 也能闻到残余的酒味, 巧云开了地窖的门,带着几人走下去,。 其中一人道:“全部都搬走?” 巧云毫不犹豫点头:“对, 小姐说了, 全部都交出去。” 话落,几人便开始动起来了, 巧云站在一旁看着,等全部搬上马车后,她便带着粮食去了施粥点。 这期间她试图往医馆去,不过很快就被人拦下来了,巧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迎面却碰上医扶伤。 她立马抓住医扶伤着急问道:“医师,小姐怎么样了?” 医扶伤看了她一会儿,认出来这是谁之后说:“苏姑娘啊,暂时还好,你放心,有人照顾她的。” 听闻小姐有人照顾,巧云当时便松了一口气。 医扶伤有事在身,就和她告辞了,医馆的药材已经不够了,他今日要多跑几个药材铺买药。 他记得这不远处就有一家药材铺,医扶伤脚下加快步伐,目光在两旁不断扫过,突然他眼睛一亮,就是那家! 然而等他走进之后,才发现这家铺子早就关门了,他脸上渐渐爬上愁苦。 没有药,医馆的患者该如何是好? 医扶伤无功而返,熬药的小童迎上来,医扶伤低声说:“药材铺关门了。” 那小童顿时急了:“这可怎么办?那么多人都等着用药呢!”小童走了两圈,听见医馆又在叫人了,他忙对医扶伤说:“劳烦照顾一下,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话落,小童便跑远了,医扶伤走进医馆,苏玉潆还在昏睡,殷衡忙着照顾其他病人,他的衣摆忽然被人轻轻拽了拽。 医扶伤低头一看,是他第一天来时看见的那个孩子,他此时已经醒了,医扶伤蹲下来和他平视,温声道:“哪里不舒服吗?” 那孩子摇摇头,拽着他衣摆的力道却紧了紧,良久,他沙哑又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医师,我会死吗?” 医扶伤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些,他只觉得眼中干涩,却依旧坚定地说:“不会。” 他虚弱地扬起一抹笑。 聊城城门 闵医师乘坐的马车到了地方,他扶着腰,一下马车便脚步僵硬地往大门走去,为了能尽快到聊城,马车可谓是日夜兼程,但这一身老骨头也快要散架了。 “聊城封城,闲杂人等尽快离开!”城门上方冒出两个人,朝着下方大喊道。 闵医师自然不会走,他扭了扭身子,觉得舒适了一些后抬头喊道:“我们从东阳而来,特地带来药材来助聊城度过此次大灾,还请开城门!” 城门上那两个守卫许是没想到,当即便没了声音,闵医师也不急,就在那里等着,好一会儿之后,其中一个守卫说:“我去通报一声!” 闵医师在等待期间不停地走来走去,等老胳膊老腿儿活动开了,聊城的城门也应声而开,城门上方的守卫喊道:“请进!” 闵医师利落地爬上马车,驶着马车进了聊城。 医扶伤正暗自忧愁,却听见外面忽然有人高喊一声:“快来人帮忙!东阳送药材过来了!” 医扶伤猛地抬起头,飞快跑出去帮忙,他绕到马车后面,努力地从上面抱下一包药材,正打算送去熬药时,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医扶伤回过头,只看见长长的白胡子被人不停地捋啊捋,他顿了一下,试探喊道:“师父?” “哎,乖徒儿!” “师父!” 医扶伤激动地上前几步,却见闵医师大手一挥,“寒暄就不用了,赶紧干正事!” “嗯!”有了师父在身边,医扶伤顿时觉得心里不愁了,干起活来也特别有劲。 医扶伤忙碌起来,闵医师更是直接踏进医馆,第一眼就看见了昏睡的苏玉潆,他愣了一下,正要凑上前,却被一人伸手拦住,闵医师抬头一眼,只见一个约十七八岁,眉眼锋利漂亮的人拦住。 -- 第86页 “你是新来的医师?”殷衡眉梢一挑,显然是没见过闵医师。 闵医师也不生气,捋着胡子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说:“这位小公子,患病了不好好躺着来拦我做什么?” 殷衡张口便怼回去:“你不好好看病离人家姑娘那么近做什么?” 闵医师眼睛一瞪:“谁凑近了。”他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的意思,“我是医师。” 殷衡放下胳膊,让出一条路,闵医师瞥了他一眼,替苏玉潆把脉之后,便有去了其他患者那里。 殷衡倒没有说什么,毕竟这个医师是新来的,不了解情况很正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身上开始酸痛起来。 …… 苏玉潆彻底清醒的时候,窗外夜深,整座医馆都陷入安静之中,她摸了摸额头,温度降下来了,身体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从席子上坐起来,不小心碰到身边的人,借着窗外的月光,认出这人是殷衡,不知道是因为月光原因还是其他,苏玉潆总觉得殷衡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苏玉潆探手去摸他的额头,没有高烧,那是她看错了? 刚要收回手,却突然被他一把抓住,苏玉潆一惊,下意识要抽出手,动作却忽然一顿,殷衡……好像在发抖? 不对! 苏玉潆忽然感觉手上一片粘腻,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血腥味,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半扶起他,高声喊道:“快来人啊!”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亮起来,紧接着便是匆匆的脚步声,苏玉潆偏过头,眼睛被灯盏的光刺得下意识一眯。 “发生什么……”医扶伤话说了一半,立马便反应过来,同时飞快地说:“快拿银针过来!” 同行的人也毫不马虎,立马就有人跑出去,不多时他又重新回来,手上抓着一包银针,有人过来替他扶住了人,医扶伤不敢犹豫,接过银针在几个穴位扎了一下,等他停止咳血后狠狠松了一口气。 “医扶伤,这是?”苏玉潆见人没事了立马问道。 “高热后的另一症状。”医扶伤显然不是第一次见了,话说完突然反应过来:“诶,苏姑娘,你醒了啊?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 “没有,感觉很好,殷衡没事了吧?” “暂时没事了。” “所有人高热后都是这样吗?”苏玉潆忽然问道。 医扶伤回忆了一下,摇头,“别人高热之后便是身体酸痛,乏力,然后是殷衡这样的。” 苏玉潆活动了两下,并没有感觉到酸痛,她该不会是产生抗体了吧? 她把这件事说了之后,医扶伤倒没有意外:“有些人确实会在大病一场之后什么事都没有,不过还要再看情况。” 苏玉潆点点头:“我知道了,今晚我来照顾殷衡。”睡了那么长时间,她现在一点困意也没有,想起殷衡白天对她的照顾,她面上流露出一点不自在来,不过她很快就收了回去。 “那就辛苦了,师父他来了,相信这场瘟疫很快就能过去。”医扶伤忽然低低说道。 苏玉潆抬起头:“会过去的。” 医馆重新安静下来,苏玉潆摸黑去外面打了盆水,细心地擦干净殷衡脸上沾染的血迹。 她端起盆往外走,忽然听见从他破碎溢出的只言片语,苏玉潆还以为他醒了,轻声喊道:“殷衡?” 他没回答,口中说着什么,声音不得已伏下身去听,传入耳中的却是断断续续的名字,苏玉潆努力听得更清时,忽然愣了一下。 殷衡在叫她。 苏玉潆打量着他,殷衡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姿势,他整个身体蜷缩起来,莫名让她想起她在京城的最后一段时间,他那时很喜欢蜷缩在塌上,一整个下午可以什么都不干,就那么盯着她。 苏玉潆看了一会儿,忽而低声道:“在呢。” 许是听到了这两个字,他忽然就放松下来,呼吸声逐渐平稳。 天光大亮,沉寂了一夜的聊城到如今才活泛了一些,殷衡已经安然睡下,苏玉潆自患病以来第一次走出医馆,虽只有短短几天,却让她觉得恍若隔世。 “苏姑娘,殷衡睡下了?”医扶伤手里拿着药包问道。 她点点头:“我觉得精神挺好的,有我能帮忙的吗?” 医扶伤把药往一个手上压了压,空出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条巾帕:“这个给你,师父来了之后,我就和师父一起研究来着,熬药那边少了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若是苏姑娘得空,可以去那里看看。” 第52章 熬药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 苏玉潆蹲坐在炉子旁边,时不时拿扇子扇一扇,控制一下火候就行了。 苏玉潆得知自己托舅舅从东阳带来的药材和闵医师一起到了, 恰逢聊城药材不足,算是阴差阳错解了聊城的急。 只不过这点药材还是不够, 好在朝廷还有补给, 只希望来得快一点。 …… 殷衡睡得不安稳,在梦中没了那抹熟悉的苦香之后, 很快就醒过来了。 即便是在医馆待了几日, 刚醒时看着屋顶也差点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 他稍微动了一下,便觉得浑身酸痛不已,他顿时明白了这是疫病的症状。 殷衡模糊记得昨晚有人为自己擦拭, 是梦吗?他不确定地想。 他偏头看去, 苏玉潆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殷衡惊了一下,下意识坐起来, 人呢? -- 第87页 “诶诶诶!你起来干什么?躺下!”医扶伤甫一走进来, 就看见殷衡试图站起来。 他端着药走过去:“苏姑娘早就醒了, 昨晚上还是人家照顾你的呢, 快, 喝药了。” 殷衡没有勉强自己,再次坐下后,接过碗一口饮尽, 末了, 他抹了抹嘴,皱着眉说:“那她人呢?” “在帮忙熬药呢。” “你让她熬药?她才刚醒!”殷衡不可置信地冲他说。 “你不要冲我喊。”医扶伤后退了一小步, 语气委屈:“是苏姑娘主动要去的,而且,她比你幸运多了,人家可能已经痊愈了。” 殷衡傻眼:“痊愈?” 医扶伤点了点头,看准时机从他手里抽回空碗,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喝药呢,碗不够了,不能浪费:“再通俗一点就是,人家不怕疫病了,懂不?” 殷衡被噎了一下,故作淡定地点点头:“没事就好。” “人家当然没事了,有事的是你。”医扶伤作为前线医师之一,自然知道这次疫病有多严重,当初来聊城的那个传染源如今已经死了,从高热到死亡不过经历了短短几天,医馆这一众人如今能好好的,也不过是他们不断改进药房极力拖延的结果。 京城的援助,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医扶伤忧心忡忡地瞥了殷衡一眼。 殷衡快被他的眼神逗笑了,眉梢一挑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命硬,死不了。” 医扶伤哼哼两声便出去了,他可忙得很,没空在这和他聊天。 医扶伤离开后,殷衡脸上的笑意渐淡,闷着又咳了两声。 医馆里又抬出来了一具尸体,蒙着白布,不知是谁家的,苏玉潆瞥见了那只垂下来的手,倏尔收回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匆匆跨进了屋子,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倚坐着,正看着他的殷衡,他眸子中噙着亮光,见她望过来,眼睛微微弯了一下。 苏玉潆莫名地,心中那股沉闷的心情好了些。 她走过去坐在殷衡旁边,低声询问:“好些了吗?” “放心,没事了。” 两人沉默良久,殷衡抿了抿嘴说:“朝廷的援助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苏玉潆侧目:“聊城离京城极远,寻常赶路要一月,便是快马加鞭也得十五左右,而如今距离疫病爆发,也才堪堪几日。” 他们真的能坚持到那时候吗?苏玉潆眉眼忧愁,再往坏处想,若是从京城来的太医也没有办法,那这一城的人是不是就要等死了? “平洲位于边境,是抵御敌寇的一道关卡,朝廷不会轻看的。” 也是。她偷偷瞥了一眼殷衡,这位世子爷还在这儿呢,还有连璟,总不能这二人都不管了吧? 苏玉潆不过偷偷一瞥,便被殷衡抓了个正着,他弯起凤眼,笑问道:“看我干嘛?” “看你好看。”苏玉潆毫不客气地回怼回去。 殷衡凤眼瞪圆,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他抿起唇,缓缓地说:“那真是……多谢夸奖了。” “疫病结束之后,苏姑娘有什么要做的吗?”殷衡状似不经意问道。 要做的?苏玉潆抬起眼:“有啊,很多。”比如南下置办田产,比如让苏清远偿还欠下的债……不过想再多,也还是得先把眼前这关危机过去。 “那苏姑娘,可有考虑婚姻大事?”仿佛是知晓她心底所有的打算,殷衡问出了他最关注的。 苏玉潆目光一动,扬起唇角道:“这似乎和殷世子没关系吧?” 殷衡看着她,不像以往那般顺着她的话就算过去了,他苍白着脸,迎着她的目光低声道:“我以为,你明白的。” “明白什么?”苏玉潆笑容不变,目光落在他身上,殷衡只觉得仿佛刀一样割在他身上。 “阿潆。”殷衡沉默良久忽然喊道。liJia “殷世子,我们不熟。”苏玉潆收起了笑,冷淡地说。 “苏姑娘。”殷衡苦笑,“我们之间并非陌生人。”早在他变成猫的时候,和她的缘分就已经结下。 他目光虚虚地说:“我知道苏姑娘曾经有过婚约,也知道苏姑娘是为了摆脱婚约而诈死离京,但这都不重要。”殷衡瞳孔处的光逐渐凝聚,恍若实质的目光一寸寸从她脸上滑过:“阿潆,你不愿嫁他,能不能嫁我?” 苏玉潆脸色大变,她猛地站起来,动作之大让周围人侧目,她平复了紊乱的心跳:“殷世子,你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京城谁人不知殷世子最恶庶子庶女,看来病得不轻。” 殷衡脸色一白,却扯出一抹笑,他是病得不轻,也恨不得回到过去把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全都咽回去。 他有心想再说两句,迎上苏玉潆的目光,口中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世子好生歇息。”苏玉潆居高临下,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殷衡在苏玉潆转过身离开时,眼中的光骤然暗下,嘴角那抹笑也变成了对自己的嘲讽,他压抑着嗓中传来的痛痒感,抹掉缓缓溢出来的血丝。 苏玉潆看似不慌不忙,但在出了屋子之后再也掩不住满眼的复杂,她当然能感觉出来殷衡的态度,也隐隐猜到了,但被直白地挑明的时候,心中却是无法言语的滋味。 她盯着前方的一小块空地怔怔出神,她对殷衡,是什么感情呢?苏玉潆慢慢地想,从第一面到现在,对她而言,仅仅是一段人宠相处的时光。 -- 第88页 如果没有了这段经历,即便是在平洲相遇,他们二人也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苏玉潆收拾好心情,快步回了药炉前。 医扶伤端着师父新尝试出来的药,途中碰见苏姑娘,正要友好地打个招呼,却见她风一样从他身边过去,连个眼风都没留下来。 医扶伤:? 这是怎么了? 他一头雾水地进屋,又看见殷衡跟快死了一样,医扶伤大惊,放下手中的药碗便把人扶起来,一边不停地掐他人中,一边碎碎念:“坚持住!这是怎么了,上午还好好的啊,难道病情恶化了?” 殷衡再多低落的心情,也在他的喃喃自语中消散了,殷衡一把挥开,咬牙说道:“我没事。” 医扶伤见他还挺精神,“哦”了两声,连忙退开了,他挠着头,憨厚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经过这一打岔,殷衡情绪倒也好些了,他回想刚才的情景,不由得懊恼了一下,他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按理说,他和苏玉潆“认识”的时间远远不足以谈婚论嫁,更别提他甚至袒露了苏玉潆离京的原因,她该不会以为自己调查过她吧? 殷衡额角的青筋跳起来,解释是一回事,那他为什么要去调查她又是另一回事,他该怎么解释? “一个二个怎么都这么奇怪?” 医扶伤嘟囔了一句,冷不防被殷衡停在耳朵里,他下意识回了一句:“什么奇怪?” “你和苏姑娘啊。”医扶伤毫不设防地说,“方才我遇到了苏姑娘,本想打个招呼,但是她好像有心事一样,都没停下来,苏姑娘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噢,还有你,不是病情恶化但刚刚那副模样真的以为出什么事了……奇奇怪怪。” 后半句话殷衡并没有听,他满脑子都是那句“好像有心事”,殷衡忍不住期盼了一点,若是她当真不在意,怎么可能会有心事呢? …… 一列马车缓缓进入东阳城,押运官冯明骑在高头大马上,忽然叫停了车队。 “今日暂歇于此,明日再行出发。” 冯明此话一出,剩余的人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面容青涩,他站出来说:“大人,平洲事急,不容多停,再者,我等昨日不是才休整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冯明不耐烦地打断:“你这是不听从命令了?” 尖利的嗓音使那人耳朵不适,却也不敢有什么动作,他抱拳恭敬道:“属下不敢,全凭大人安排。” 冯明脸色稍霁,抬起下颌道:“还愣在这儿做什么?去驿站啊!” 马车重新动起来,先前那人在队伍中绷紧了脸色,旁边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新来的吧?这人背靠苏相,嚣张也是在所难免的,适应就好。” 那人不甘地说:“可是平洲疫病,此事耽误不起!” 第53章 “那也没办法呀, 谁让人家官职大还有靠山呢。”他唏嘘地说,“现在就祈祷聊城能坚持得久一点吧。” 那人不甘地握紧了拳头,抬头望了一眼高头大马上的人, 最终低下头隐没在人群中。 …… 五日之后,聊城城门上的守卫远远看到一列车队缓缓向这里驶来, 高高的“陵”字旗帜随着风而飘扬, 他瞪大眼睛惊喜喊道:“朝廷的援助来了!” 这句话仿佛星火燎原,引燃了聊城。 先前那守卫立马跳下城墙去通报了。 随着城门大开, 城中动静这么大, 苏玉潆自然也知道了, 她和医扶伤对视一眼,俱是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喜悦。 迎太医的迎太医,搬药材的搬药材, 一时间, 聊城如投入石子的湖水一般泛起涟漪, 平洲都护亲自出来相迎。 冯明挂着假笑,眼见着东西送到了, 他便不想在这里多停留, 掉转马头就要去客栈。 平洲都护命人将物品清单收起来, 送押运官去客栈。 医扶伤把所有都看在眼里, 他一言不发, 抱着药材便去熬药了。 苏玉潆蹲在药炉前,这五日她精神充沛,一丝咳血的症状都没有出现, 就连闵医师都认为, 她已经痊愈了。 苏玉潆见他进来,笑道:“朝廷不是送来了药材?怎么才拿来这么些?” 医扶伤把要交给她, 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不喜欢那个押运官。” “怎么了?”苏玉潆没有出去,也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不像好人。”医扶伤皱着眉头说。 “只要能把东西完好无损且及时地送过来,他是不是好人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苏玉潆笑了一下,她拆开包裹,把药材拿出来。 医扶伤勉强认同了,只要能救人,他和自己确实没什么关系,医扶伤往苏玉潆那边瞥了一下,脚步硬生生停下,脱口而出道:“等一下。” 苏玉潆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放药的动作也慢了一拍。 他快步走上前,取过她手中的药材仔细看了一下,苏玉潆意识到有问题:“药材有问题吗?” “这药,已经不能用了。”医扶伤转了转手中的药,确定这味药应当是保存不当,已经出现虫蚀的情况了,明显是不合格的。 “朝廷送来的药,怎么可能……”苏玉潆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她试探性地说,“药材是不是中途被换了?” -- 第89页 医扶伤面色犹豫片刻道:“说不定只是个别情况呢。” “那个押运官叫什么?” 他回想了一下:“听都护好像叫他冯大人,都护还问他苏相近来可好。” 苏玉潆立马就知道来人是谁了,冯明,苏清远的走狗,在原书提及的地方贪了不少油水,后期罪行才被男女主揭露出来。 “把剩下的药材包给我。” 医扶伤不明白她怎么了,把怀中剩余的几包都递过去,苏玉潆一一拆开,医扶伤也凑过来看,这一看便大惊失色:“这……” 七包药材,仅有一包是可以入药的。 她忽然站起来,握紧手中的药材道:“我出去一趟。”不等医扶伤答应,她便带着药材往外走。 平洲都护正在外面监工,时不时帮一把手,苏玉潆一出门就看见他了,走进行了一礼:“大人。” 平洲都护转过头,神情温和地说:“是你啊。” 苏玉潆惊愕抬头:“大人认得我?” 平洲都护只是笑:“你命人捐出来的粮还在锅里熬着呢,我如何不知道,说吧,寻我可是有事?” 苏玉潆点头,并交上药材:“大人请看,这药材已有虫蚀,不能再入药了,小女觉得应当检查一遍所有的东西,以防误用。” 平洲都护不赞同地说:“苏姑娘言重了,说不定这只是个别情况,若是全都检查一遍,中间耗费的人力、时间,苏姑娘,聊城等不起啊。”他摇摇头。 苏玉潆扫了一眼,忽然低声说:“一包证明不了什么,那七包中六包都不能用,这个概率,大人知道意味着什么。” 平洲都护面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皱着眉看她,突然转身大步往前走,拿起一包药材打开,交给一旁的太医:“太医请看,这药材如何?” 太医没听见二人方才的交谈,正一心一意地检查着药材,他忽然面色迟疑,平洲都护忙道:“有什么不对吗?” 太医摇摇头:“这药材不能用了。” 平洲都护下意识望了苏玉潆一眼,沉思片刻,果断道:“来人,把这批药材都检查一遍!” “还有粮食和其他东西。”苏玉潆好心提醒。 平洲都护瞥了她一眼。 正在往下卸东西的人听到命令俱是停了下来,连医馆中的太医都被叫过来一些,开始纷纷检查起药材。 苏玉潆见这里暂时不用她在了,和平洲都护告辞之后便离开了。 回医馆没走几步,便被一道熟悉的身影拦下哎,她脸上放松的神情忽然僵住,脚步也放缓下来,直到二人面对面。 殷衡抱胸倚在柱子上,他用目光衡量了一下二人之间的距离,站直身,主动上前几步,在仅有几步之遥的时候站定:“我还以为你会后退呢。” 他脸上含着笑,坦然地仿佛那天的事都是她的错觉一样。 “你应该在医馆里好好休息,而不是乱逛。”苏玉潆平静地扯开话题。 殷衡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盯着她说:“这不也是医馆里吗?” 看着他明知故问的模样,苏玉潆气不打一处来,懒得理他,抬脚就要走人。 “诶诶诶!”殷衡眼疾手快,向左横跨一步拦住她,“躲了我五日,也该够了。”殷衡微微垂下头,颇有些低声下气的意味。 苏玉潆额角一跳:“谁躲你了?” “好好好,没躲没躲。”殷衡顺着她的话道:“那既然没想着躲我,今日好不容易遇见了,就不能聊聊吗?好歹……”好歹以前还同住过一段时间。 “什么?” “没什么。”殷衡把后半句话吞进去。 “你该休息了。”苏玉潆皱眉看着他,殷衡脸色还是苍白的,看上去一点血色都没有。 殷衡却不太在意,他散漫地说:“已经好很多了,还要多亏了闵医师的药,至少最近咳血的情况改善不少。” 他看上去不是很想聊这些,殷衡听着外面的动静,忽然笑起来,眉眼间都是生机:“你看我就说不会用太多时间吧。” 苏玉潆微微别过头,轻轻吸了口气:“是啊,要是东西全都是好的那就更好了。” 殷衡闻言一愣:“朝廷给的怎么会有次品……” 他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显然和苏玉潆想到一处去了,沉声道:“被换掉了几成?” 她摇摇头:“不知道,大人还在检查。” “这些事交给都护吧。”话是这么说,但看殷衡的表情却不像是全都交给都护的意思。 苏玉潆抬头瞥了他一眼,她没说的是,苏清远做丞相那么多年,肯定不止表面那么干净,这件事既然和苏清远扯上了关系,如果能拿到冯明的罪证,说不定能拔出一串萝卜。 殷衡瞥见苏玉潆的表情,心中一动,话便脱口而出:“你知道什么?” 苏玉潆闻言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告诉你冯明背后的主使,但相对的,证据给我一份。” “你就这么相信我?”殷衡想到她和苏清远那一大家子的恩怨,也就有些理解了,但嘴上还是欠欠地问了一句。 苏玉潆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殷衡摸摸鼻子挪开目光:“好。”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东西都被检查完了,平洲都护黑着脸,这些东西有近乎五成左右都是次品,用脑子想就知道有人在里面捞了多少油水。 -- 第90页 思及此,平洲都护恨不得生剜了那些人,这些可都是救命的东西! “大人。”背后传来声音,平洲都护闻言转过身,就见到已经离开的人这会让又重新回来了。 “苏姑娘。”他勉强维持着平和的神态。 “殷衡有话想对您说。”说着,她便让开,露出身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当然,为了安全,他把所有话都写在信中了。”苏玉潆掏出一封信,递交给他。 平洲都护看了看殷衡,对方点点头,他这才收下。 “行了,我会看的,你们也回去吧。”都护大手一挥,剩余的人便迅速站好,车队附近已经没有了冯明的人,是以也不担心动静太大。 “那……我先回去了。”殷衡没有理由再里在这儿了,再者苏玉潆也有事在身,“你熬药的时候不要太辛苦了……” “赶紧走!”苏玉潆额间一跳,赶紧打断他的话,殷衡却乐呵呵地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进屋了。 在二人走远之后,平洲都护正要命人把剩余的东西收拾了,这时突然走来一人,他目光猛地犀利起来。 那人便是当初反对冯明停留东阳城的人,他朝都护恭敬行礼:“大人,小人名叫姚势,有一事要向大人禀告。” 第54章 “何事?” 姚势为难地左右看了看, 都护见状道:“无妨,就在这儿说罢。” 他再次抱拳:“大人,冯大人途径东阳城曾滞留过一段时间。” 都护心中一动:“京城至平洲, 路途遥远,暂且休息也不是不可以。” “可大人……小人曾看见他们从马车上搬下来过东西。” 都护顿时侧目, 他比了个手势, 示意姚势噤声:“你与我一同走。” …… 医扶伤乖乖巧巧地在药炉前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人回来, 按捺不住之下外出, 在门边悄悄探出头。 没人。 他眨了眨眼睛, 把脑袋收了回来。 还是去找师父叭! 闵医师放下秤,看着面前规规整整放着的药材,“徒弟啊, 把这些再拿去熬了, 看看药效如何。” 医扶伤下意识低头, 自己一只脚才刚踏进来。 “师父你怎么知道……”是我? 闵医师百忙之中看了他一眼,“我这儿除了那几个药童会定点过来, 不就只有你天天往这儿跑。” 医扶伤挠挠头,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接过闵医师递过来的药:“师父, 依您看, 这场疫病还有多久才能结束?”他圆润的脸庞消瘦不少,充满希冀地看向闵医师,先前用下的药有效地缓解了病情急速恶化的情况, 是以忍不住问道。 闵医师摸了把脸, 眼下和医扶伤如出一辙地挂着来给你个硕大的黑眼圈,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精神萎靡地说:“应该快了,这场疫病和二十年前那场有些相似。”有相似的地方,就意味着有能借鉴的地方。 医扶伤顿时来了精神,二十年前他仅有几岁,对那场疫病的记忆所剩无几,但也知道师父参与其中,总而言之,他对师父有一种莫名的信心。 “行了,去熬药吧。”闵医师低下头又忙了起来。 “那里没人呢。”他小声嘟囔了一句,身体却诚实地抱着药走远了。 通往药炉房的路上有一处拐角,医扶伤将将跨过那一步时,前方的声音却硬生生让他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又出来了?不是说让你进去?”医扶伤悄悄探头,看见苏玉潆双手抱胸,看着面前包裹得严实的人。 那是谁啊? 医扶伤使劲辨认了一下,没认出来。 那人好像笑了一下,说:“到点了,我该吃药了,这不是没等到医扶伤吗。” 原来是殷衡啊,医扶伤恍然大悟。 “那你去找他,找我做什么?” “不可以找你吗?”殷衡的声音听着越发无辜。 医扶伤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是知道了什么,脸上满是纠结,所以他现在究竟能不能出去啊? 他悄悄后退了一步,怀中的纸袋被挤压出了声音。 “谁?” 医扶伤默默走出来。 气氛莫名沉默,苏玉潆率先开口:“人来了。”说完便进里屋。 医扶伤动动脚,试探道:“那……我也进去了?” 殷衡不说话,医扶伤干笑一声,脚下抹油,飞快地跑进去。 “是新的药吗?”苏玉潆一进屋子,自发取过医扶伤手中的药问道。 谈及正事,医扶伤脸上的尴尬退却不少,他点点头:“没错,师父说,这场疫病和二十年前的有些相似,相信很快就能结束了。” 苏玉潆闻言,眼睛一亮,“当真?” “师父说的总没错。”医扶伤拍拍胸脯保证,“你看殷衡的病情不就稳定很多了吗?” 苏玉潆回想了一下,这几日确实没再见到殷衡有咳血的情况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 都护带着人回了都护府,他坐在桌前问道:“你先前在外面说的话从头再说一遍。” 姚势面上有些紧张,他缓了缓道:“是这样的,先前我等从京城出发,在到达东阳城之前,便已经大休整过一次了,是以在冯大人决定在东阳城再次休整的时候,小人便提出了异议。” 都护为之侧目。 “不过小人人微言轻,车队仍然停在了东阳,之后便是小人撞破了冯大人私自卸货一事。” -- 第91页 都护沉吟片刻问道:“你是如何撞破的?”按理说,若是冯明有藏私的意图,便不应该随随便便让人发觉才是。 姚势一愣,生怕都护不相信自己,急忙说:“马车都是统一放在同一个地方的,小人是夜半三更起夜,路过那里,听到有动静这才去看了一眼,没想到……” 都护点点头,“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姚势离开后,都护重新把苏玉潆交给他的信展开重新看了一遍,眉头皱紧,殷衡待在平洲,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 不过和冯明一事来得更重要,都护把信按在桌子上,思量着什么。 …… 冯明站在客栈窗边,身后忽然传来敲门声,随后门便被打开了。 他转过身,先前尖利的神色此时平和不少:“东西可全部换了?” “回大人,都换了,正在运往京城。” 冯明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窗外,眼中含着一抹厌恶:“去,再拿一些香薰来熏熏屋子,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离开这里。” 傍晚时分,闵医师自来到医馆后,第一次踏出了屋子,有了京城来的太医帮忙,他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疫病有了眉目,他也放松许多,闵医师在原地伸了个懒腰,便决定去看看病人。 “闵医师。”甫一踏进屋子,便听见有人喊他,闵医师回头,就见殷衡站在不远处。 闵医师顺势踱步过去:“好些了?” “多亏了闵医师的药,这些病人的病情差不多都有所改善。” “那便好。”闵医师捋捋胡子,按他所想,在过不了多久,这场疫病便能得到解决,他这会儿心中已经盘算着等疫病结束之后去哪儿呢。 他示意殷衡露出手腕,给他把了脉,捻着胡子,便把脉边点头,随即便踱着步子走远,殷衡含笑和对方告别。 闵医师逛了一圈之后,大致了解了病患目前的情况,便又一头扎进屋子钻研去了。 七日之后,从聊城医馆中传出消息,此次疫病有药可治了。 消息传开之后,整座聊城仿佛冬日化冰一般,静寂了许久,终于又迎来了往日的活力。 苏玉潆踏出屋子,抬头仰望,此时夏季的尾巴悄然离开,清清爽爽的凉风扑在脸上,似乎也在无声宣誓着一切灾厄都已过去。 她隔着厚重的墙屋,似乎都能听到来自满城的欢呼声。 医扶伤突然冒出一个头,脸上洋溢着笑:“苏姑娘,不出去看看吗?一起呀?” 苏玉潆笑着点头,二人一同走出去,街上人依旧不多,城中守卫依旧恪尽职守,等所有病人用了药,到那时大概才能允许百姓自由活动。 “医馆中的病人都好了?” 医扶伤点头:“都差不多了,不过病情更重的需要特别看照。” “苏姑娘以后还待在聊城吗?” “不了。”苏玉潆毫不迟疑地说,久久未回消息的时樾昨日飞鸽传书,说东澜虽饱受疫病之灾,但他没事,再过不久就能回大陵了。 她往后打算南下,不过聊城这里的铺子也不会关,留周源在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也好,走的地方多了,能学到的东西也多。”医扶伤想了想说,这些年跟着师父走南闯北,着实学了不少,也没有那一套认为女子就该拘在闺阁的想法。 “这话倒是不假。” 殷衡病好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奔去熬药的屋子,只可惜他扑了个空,在医馆中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人,路上碰见闵医师,顺道问了一句。 “你找他们啊?” “他们?”殷衡敏感地反问了一句。 “对啊,苏姑娘和我徒弟一起出去了。”闵医师仿佛知道了什么,一样,看殷衡的表情就像笑开了花一眼。 “表哥!!!” 殷衡一时不察,被连璟猛地扑抱住,差点没喘上来气。 “表哥!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连璟环着他的腰死不撒手,痛诉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思念之情。 “你先,放开我!”殷衡掰着连璟的手,试图解放自己。 “我!不!”连璟抬起头,眼角泛起一抹泪花。 殷衡一愣,手上的劲道松了松,知道他真的被吓坏了,放缓声音道:“没事了,你先放开。” 在他多次的劝解之下,连璟总算是松开了手,而后一拍脑袋说:“对了,都护找你。” “你怎么不早说?”他急急忙忙朝都护府跑去。 …… “你要是再不好,你舅舅的信就能把我这都护府给淹喽。”都护示意殷衡坐下,随即指向一堆信,笑着说。 殷衡目光顺着他的手看去,那一堆信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一角,心中骤然一暖,嘴角勾起,他扭过头把话题拉回正轨:“大人寻我只是为了这事吗?” “确有一事。”寒暄结束,都护换回了平日严肃的脸,沉声道。 书房的气氛陡然一变。 “当时聊城正值疫病,不好派人出去探查,我便托了你舅舅查明此事。”都护眉眼忽然蕴上淡淡的怒气。 第55章 “你舅舅在探查过程中, 发现此事与苏相有关。” 殷衡毫不意外,苏玉潆把信交给他时,他也曾拆开看过。 “那拿到证据了吗?”他挑了最关心的问题。 “哪有这么轻易。”都护睨了他一眼, 脸上的怒意倒是隐去不少,“不过有你舅舅在, 迟早会拿到的,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 第92页 都护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对了, 你是怎么……” “诶诶诶!”殷衡猛地跳起来, 脸上挂着开玩笑的笑意:“都护给我留点隐私啊, 总不能全盘托出不是?” 都护知道自己大约问不出来了,便笑骂着赶人:“你个小崽子给我归队去!” 殷衡也不多留,虚虚抱拳告辞。 至于归队?他还没彻彻底底好全, 仍旧是个病人呢, 殷衡迈着矫健的步伐边走边想。 他和二人在医馆门口相遇。 殷衡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巡游了两遍, 医扶伤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 他率先挥了挥手,傻乎乎地说:“殷公子, 你也出来逛呀?”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 出来逛逛。” 饶是医扶伤神经粗大, 此时也感觉氛围不太对劲, 右脚忍不住悄悄挪了一小步:“那个, 你们聊你们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记得殷世子已经痊愈了。”苏玉潆目送医扶伤离开, 随之对殷衡说。 “我好歹在医馆住了这么长时间, 这段时间怎么也要在帮一下忙,苏小姐呢?打算去哪儿?” “和你一样。”苏玉潆向殷衡走了几步, “等这几日过去,聊城就会恢复平静了。”她从殷衡身旁经过,殷衡自觉地跟在她后面。 “哦对了。”苏玉潆突然停下脚步,“证据一事……” “还没有拿到,等拿到的第一时间我会转交给你。” 苏玉潆坚持说完后半段话:“证据一事,若是呈在陛下面前,苏清远是不是会被革职下马吗?” “按当朝法律,若数目过大,当砍头,情节较轻的,流放。”按苏清远那个量,流放都是轻的了。 苏玉潆点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医馆。 “你们回来了啊?”闵医师偏头看了他们一眼,直起腰,十分自然地分派任务,“你们俩去既然闲着,那就去把那些病人用过的物品席子什么的都拿去烧了。” 医馆中的人大多都外出熬药分派去了,人手不足,二人也只能乖乖照闵医师的话去做。 他们把医馆中这些天垫在地上的席子、用过的绢布、床单等一一收起来堆在院子里,接着便是一把火烧下去,浓重的黑烟不多时便腾空而起。 苏玉潆后退几步,用手在脸前扇了几下,呛人的烟味淡了许多,二人站在火堆前,看着这堆东西渐渐化作灰烬。 那之后几日,医馆中的人逐渐变少,与此同时街上的人日渐增多,聊城开始同往日一样热闹起来。 苏玉潆站在镖局门前,有几人在帮她往马车上装东西。 “小姐,我们真的要走吗?”巧云抱着一个小包袱,偏头问道。 “嗯,我们南下。” 巧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抱紧怀中的包袱,步步紧跟在小姐身后。 “可是小姐,不需要和殷世子告别吗?”巧云突然想起来自家小姐似乎和殷世子相识,可她扫了一圈送别的人,里面并没有他。 “不需要。” 众人相送到城门口,苏玉潆提起裙摆,巧云随后跟上,她站在车头,回望众人:“各位,我们就此一别了,希望来日有缘再见。” 医扶伤微微上前,不舍地摆摆手。 马车渐行渐远,医扶伤收回目光,周围聚在一起的人纷纷告别,周源从今日起便要好好看铺子了,他离开后,剩下的便是镖局管事和一些镖头了,他们向闵医师二人拱手告别之后也回去了。 众人离散,只剩下闵医师和医扶伤二人。 医扶伤看向师父:“师父,我们去哪儿?” “你不回京城了?”闵医师觑了他一眼。 医扶伤摇头:“我想和师父一起。” 闵医师捋着胡子,想了一会儿,说:“那就,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那师父,我们什么时候走?” 闵医师指了指脚下,笑着看向医扶伤:“现在。” “现在?”医扶伤惊了一下,“那师父等等我,我去拿包袱。” 闵医师和医扶伤的东西原本是都放在了客栈的,疫病爆发之后便全部转到镖局,医扶伤紧赶慢赶,提着两个包袱小跑到城门口,就见到闵医师不知从哪里驶来了一辆马车,此时正坐在板子上悠闲地晃悠着腿。 “师父,这……”医扶伤瞠目结舌。 “哎呀,百姓善心呀……”闵医师笑眯眯地说,而后突然回头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我们快走。” 驾驶马车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医扶伤身上,等驶离聊城一段距离后,他才后知后觉地说:“师父,我们去哪儿啊?” “继续往北,去东澜。”闵医师独有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来,医扶伤高高扬起缰绳,随着长长的一声“驾”,马车渐变了方向,向北而行。 在他们走后的一刻钟内,几个穿着长袍的太医匆匆赶到城门口,看着早就没了影子的马车直拍大腿:“哎呀,来晚了一步!” …… 聊城疫病结束之后,殷衡便再没了留在医馆的理由,他们如往常一样在营地中训练,只不过每月一次的休息日,他便会独自出去,直到傍晚才回来。 殷衡熟门熟路地跑到铺子,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周源见到他便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铺子里实在太冷清了,往日就算苏玉潆不在,闵医师和医扶伤也总有一个在,像今日这样只有一个周源实在太稀奇了:“你们掌柜今日没来吗?” -- 第93页 周源一愣,奇怪道:“掌柜?殷公子不知道吗?掌柜她早就走了啊。” 殷衡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走了?” “是啊,早些时候就和巧云姑娘一起离开平洲了,据说是南下去了,当天闵医师和医扶伤也走了。” “又走了?”殷衡心中一阵无力,他抓了抓头发,关系还没混熟,结果又走了,他在聊城根本走不开,要怎么去追? 殷衡心酸地想,好歹也相处过几个月了,结果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打。 他宽慰自己,好歹这次知道是往哪里走了,殷衡叹气,若他有空,一定去找她。 “走那么急,是怕我吃了她吗。”殷衡喃喃自语,连招呼都没和周源打就走了。 苏玉潆走了,那他还出来干嘛?早点回营地算了。 …… 经过几日的路途,苏玉潆一行人到了东阳城,甫一到城门口,坐在车板上的巧云便看见城门下迎着几人,等再近一些的时候,巧云认出来了那正是吴先生。 她当即惊喜起来,隔着帘子说:“小姐,吴先生来接我们了!” 素白的手挑开帘子,苏玉潆朝外一瞥,果然看见吴先生正站在那里,看见马车后便抬手招了招。 在聊城病疫爆发前,吴先生就和一队去往东阳城的车队一同出发,在东阳城也住了有一段时间了。 马车越来越近,吴先生忍不住上前两步。 “吴先生,好久不见啊!”巧云从马车上跳下来,先是打了一声招呼,接着便扶着苏玉潆下马车。 “好久不见。”吴先生笑着回了一句,就对苏玉潆微微躬身:“小小姐平安回来就好,在聊城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吴先生到东阳城的时间,恰好和闵医师离开的时间错开了,得知疫病爆发后就没机会一起去了,是以就算是着急得恨不得立即动身,武越也把人按在东阳城。 苏玉潆温和笑道:“倒也算不上吃苦,最辛苦的还是闵医师和其他医师们,这次聊城安然无恙可少不了他们。” 吴先生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人悄悄拽了拽,他一拍脑袋突然说:“瞧我,小小姐走了这么久定是累了,快些进城休息吧。” 走了这么久,苏玉潆也确实有些累了,她本是要再去看看阿娘,但却被吴先生按住,让她休息好再去。 于是苏玉潆这一觉便睡到了晚上。 等她醒来时,巧云恰好推门而入,“小姐,可要用膳?” 苏玉潆盘坐在床上,只觉得浑身惫懒:“端上来吧。” 她慢悠悠从床上下来,桌子上摆了四菜一汤,苏玉潆边吃边问:“阿娘睡了吗?” “尚未。” 苏玉潆点点头:“那一会儿去看看阿娘。” “小姐,我们还南下吗?”巧云试探地问道,在她看来,夫人在这里,小姐地舅舅也在,如果就此安定下来也未尝不可,何必要南下呢。 “自然是要去的。”苏玉潆放下碗筷,擦了一下嘴巴,“在东阳小住几日我们就离开。” “哦……” 听着巧云失落的语气,苏玉潆望了她一眼:“你要是不想去,也可以留在东阳城。” 巧云闻言连连摆手:“小姐去哪儿奴婢去哪儿!” 苏玉潆“嗯”了一声,随即站起身:“走吧,去阿娘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新年快乐呀~~~爱你们么么哒 第56章 一辆普通的马车由一人驶着前往京城, 马车后面跟了许多板车,上面摞起箱子,用麻绳固定住。 京城守卫拦住人, 其中一个示意他打开箱子,那人点头哈腰地打开箱子, 里面放的是整整齐齐的布料, 那守卫随意翻了翻,便摆手示意他进去。 马车入了京, 拐向一条更清冷的小巷子里, 一扇普通的门悄然打开, 有人从里面探出头,低声说:“快进来!” 待马车全部进入院子之后,开门那人朝左右看了一下, 随即小心地关上门, 在小巷尽头, 一道人影消失不见。 承伯侯府 “本侯知道了,你继续盯着。”承伯侯一手压在桌上, 表情冷淡, 打蛇打七寸, 一击必中是最好。 “是。”那人再次拱手闪身出了书房。 入夜, 打更人悠长的锣鼓声响起, 随着打更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白日里那条小巷此时来了三个身披斗篷的人,为首的人站在门前, 身侧一人学做鸟叫声, 不久门便开了。 三人飞快闪身进去,小院亮起一抹微弱的灯光, 院子中间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放了十几只大小相同的箱子。 为首之人撩下帽子,在光中露出样貌,他朝前走一步,示意人把箱子打开。 十几只大箱子齐刷刷被打开,掀开上面的布料,露出下面白花花的银子。 苏清远走上前摸了摸,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是所有的了?” “回丞相,是。”那人回道,从聊城私自换下的那批东西在入京之前全部被换成了银子,如今已经尽数摆在了这里。 “好。”苏清远沉声道,“取几只箱子随我入相府。” 那人拱手称是。 苏清远重新戴上兜帽,若非府上急着用银子,他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趁着夜色,三人连同两只木箱子一同消失在夜色中。 …… 东阳城 -- 第94页 苏玉潆带着巧云到了阿娘的小筑,里面颇为安静,没有在庄子上的哭号声。 她招来小筑中的丫鬟,问道:“阿娘呢?” “回小姐,夫人在院子里头呢。” 苏玉潆点头,带着巧云便进去了。 院子里很干净,角落里种了一棵银杏树,金黄扇形的叶子落了满地,乍一看像铺上一条黄灿灿的地毯。 领着她们进来的丫鬟说:“夫人说这样好看,不愿让我们扫了这些。” “是挺好看的。”苏玉潆多看了一眼说。 再往里走,经过一道门,便是小筑的内院了,甫一进去,就看见院中间放了张躺椅,上边躺着一名女子。 似乎是听到动静,她将遮在脸上的扇子取下来,露出一双清透的黑眸,小心地盯着来人。 苏玉潆不知道闵医师将阿娘治疗得怎么样了,神色间有些迟疑。 在她犹豫时,谷明姿却突然站起身,一步步朝她靠近。 “阿娘……”苏玉潆犹豫许久,终是喊了出来。 谁知她这一声刚出口,谷明姿便停住了脚步,她惊疑地往四周瞧了瞧,然后瞪大眼睛看了看苏玉潆,两人对视了一两秒后,她直接转身走了。 苏玉潆一愣,她看向丫鬟,用眼神询问什么意思。 丫鬟:“夫人经常这样,想到什么做什么。” “现在都是这种状态吗?” 丫鬟道:“是的,闵医师来了之后,给夫人治疗了一段时间,夫人就很好照顾了,小姐要过去吗?” 苏玉潆听到这便放了心,她站在原地看向谷明姿,她正在摆弄自己的衣服,仿佛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苏玉潆浅笑摇头:“不了。” 看到阿娘是这种状态,她就放心了。 在东阳城又停留了两日,苏玉潆就又重新启程了,这次离开,吴先生强烈要求跟着小小姐,于是离开那日,吴先生开开心心地上了马车。 武越带着谷明姿为他们送别,人走远后,武越想带着她回去,一偏头却发现谷明姿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明姿?”武越轻声喊道。 谷明姿眨眨眼,忽然往前跑去,武越眼疾手快把她拉住,她走不了,便看着武越,忽然间就哭了起来,边哭边看向远处。 武越却突然欣喜起来,他从没看见明姿这样的反应,这是不是说明明姿正在一点点好转? “明姿,我们回去好吗?”武越小心翼翼地说,同时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兔子布偶。 兔子布偶的眼睛处镶嵌着一对黑色的宝石,看上去像极了她那双眼睛,谷明姿接过布偶,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双眼睛,连哭泣都忘记了。 武越松了一口气,他发现明姿似乎格外喜欢这种黑色的宝石或玉石,只要一拿到手就能安静下来。 他回望了一眼地平线,随即便带着谷明姿回去了。 京城 苏卿一路走进主院,苏思瑜便出来迎接,分明还是那个人,但周身的气质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大姐姐怎么来了?”苏思瑜眉眼沉静,仿佛是主人家一般。 “再过不久就要出嫁了,以后怕是很难回来了,所以想再看看娘亲。”苏卿神色间不见半点即将出嫁的喜悦,“娘亲今日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苏思瑜低垂眉眼道。 苏卿叹气,看向苏思瑜:“这病不知怎么起的,也是辛苦二妹妹了。” 苏思瑜微微一笑:“大姐姐说笑了。” 二人言语间便到了屋子外面,有默契地安静下来。 门窗紧闭,院子里一片安静。 苏卿嘴角抿紧,自娘亲病了以来,便听不得吵闹,院子里是一日比一日冷清。 她本不该在这种时候嫁人的,可五王爷向陛下求亲时,谁又能想到会发生这些事呢。 前有三妹妹,后有娘亲,她想婚期延后,父亲却不同意,这期间忙忙碌碌的,每个主事的人,娘亲这边还要多亏了二妹妹。 “大姐姐还要进去吗?母亲这时候想必已经睡了,若是吵醒了……。”苏思瑜为难地说。 苏卿犹豫片刻,显然想起之前的场景了,“我来的不是时候,既然娘亲已经睡下了,那便算了,只是要辛苦二妹妹了。” 二人又寒暄几句苏卿便离开了,在看不到苏卿的身影之后,苏思瑜面上的笑意浅淡下来。 她在门外站了许久,突然推开门,外面的光像突然被斩断一样,苏思瑜看了一会儿面色平淡地走了进去。 往里间一看,床上鼓起一团,苏思瑜关上门,推开一丝窗户缝,光顷刻便流进来一些,恰好停留在床下。 屋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苏思瑜掩住鼻子,站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桑月。 床上的人似乎动了动,她睁开眼睛,难得闪过一丝清醒。 周桑月的头歪了歪,声音微弱嘶哑:“水……” 苏思瑜轻轻睨了她一眼,转身倒了一杯水过来,动作轻柔地喂给她:“母亲慢些……” 话语轻柔,一双眼睛却冷得出奇,只不过低头喝水的周桑月没看见这一幕。 “卿儿可来过了?”周桑月虚弱地斜倚着,目光闪着亮光。 苏思瑜轻轻摇头,安慰道:“大姐姐忙着婚嫁呢,这会儿定是抽不出时间来的,等大姐姐忙完了,一定会来看母亲的。” -- 第95页 周桑月失望地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又说:“把……香灭了,这味熏得我难受。” “母亲这说的什么话,医师说了,这香安神,对身体大有裨益,怎可随意灭了?” 苏思瑜低声说道,她状似无意觑了一眼香炉,眼中笑意深了些。 “怎么,我说的话已经不管用了吗?”周桑月丝毫不顾及苏思瑜这些日子照顾她的情谊,一心按照自己的心意发怒道。 苏思瑜委委屈屈:“母亲说什么呢?这都是为了母亲着想啊。” 周桑月闻着那香,只觉得头越发痛起来,半点安神的作用都没有,心底的暴躁突然升起来,抓起身边的枕头甩向苏思瑜,暴怒道:“我说,把香灭了!” 她抬起上半身,连月来消瘦的脸庞越发显得眼窝凹深,眼珠子仿佛突出来一样。 苏思瑜快步最后,她顺手把窗户关上,一手按在门上,周桑月那声在院子里声音极大,她站在门边甚至能听到外边的脚步声愈渐清晰。 “快来人!”她拉开门,满脸惊慌之色展示在外人面前。 门外一众丫鬟婆子:“二小姐,可是夫人又……”说话的婆子欲言又止,但她未尽的话众人心里都一清二楚,这位主母,恐怕是要疯了。 苏思瑜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许是医师开的安神香还不够,小姐可要再加一点?” “如此也好。”苏思瑜轻轻点头,“还有药也一并端来。” 屋中周桑月还在喊,可半个人都没有回应她,不一会儿,一个婆子端着碗走了进来,周桑月死死瞪大眼睛:“向嬷嬷呢?” 那嬷嬷并没有回答,反而说:“夫人,喝药。”说着便在旁人的帮助下,将一碗药灌了进去,周桑月拼命反抗,大半的药洒得满床都是,屋子里的香又浓了。 苏思瑜在屋外站着,冷眼旁观一切。 第57章 屋中的声音渐渐消弭, 没一会儿嬷嬷带着丫鬟便走了出来。 “三小姐,夫人已经睡下了。” “好。”苏思瑜垂下眼睛,遣散了众人, 自己便慢悠悠往小院走去。 甫一进院子,便有丫鬟迎上来:“小姐, 可要沐浴更衣?” “嗯, 去备水吧,这满身香, 闻着真难受。”苏思瑜微笑着说, 最难过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她也不需要在自己身上熏香了,苏思瑜又突然叫住婢女,“还有, 把药端过来。” 她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却苦于没有在周桑月身边下毒的机会, 所以她把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苏思瑜眼皮微微垂下,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她不后悔。 水雾弥散了整间屋子, 苏思瑜褪去衣衫, 撩拨着水中的花瓣, 她仰头靠在木桶边,浑身放松下来,思绪逐渐飘到庄子失火那天。 苏玉潆把香给了她, 还说过不要彻底弄疯周桑月, 那之后她便去了庄子,更巧的是庄子失了火……她眼中浮现一抹古怪之色。 让她相信苏玉潆命丧大火, 她更愿意相信苏玉潆是借此出逃。 她往水中沉了沉,但是这和她没什么关系,即便苏玉潆利用了她又怎么样,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周桑月,更可况,这对她而言,更像一场交易。 …… 南方的云江城此时迎来了两辆马车,城门口例行检查后就被放了进去。 马车停在客栈前,店小二极为上道地出来迎接,马车夫驾着马跟着店小二的指引去了马厩。 苏玉潆则带着吴先生和巧云进到客栈,定了三间房,暂时住下来了。 那小二便带他们上楼边说,“客官真是来对时候了,明日是江云城一年一次庆祝丰收的节日,每年这时候都是江云城最热闹的时候,客官若是有时间可以出去逛逛。” 苏玉潆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可知最近有宅子出售吗?” “那就得去牙行问问了,离得也不远,出了客栈左拐,直走就能看见了。”店小二一边说着,一边把人带到了二楼,他指着三间相邻的屋子,“客官,您的客房就是这里了。” “多谢。”苏玉潆进去之后左右看了一眼,随即对店小二道:“劳烦送些吃食上来。” 店小二应声之后就下去了,吴先生和巧云分别住在另外两间屋子,苏玉潆关上房门后便躺在床上,连日来乘坐马车,即便是铺上软垫,也依旧不怎么舒服,躺在床上没多久,困意逐渐浮了上来。 不过她没睡多久就被敲门声打断了,即便是眯了一会儿,精神也充足不少,她起身开门,店小二手上端着吃食,苏玉潆侧身一让,他便进来将东西放在桌子上退了下去。 一觉醒来,苏玉潆也确实感到饿了,她坐在桌前一口口吃完了饭,饱腹之后,她站起身打开窗子,望着外面热闹的景象,思索片刻后,苏玉潆便出了门。 许是听到这边的动静,巧云很快开了屋门,探出头,“小姐,你要出去吗?”她满脸都写着带上我带上我! 吴先生也走了出来,不发一言,但态度也很明显。 苏玉潆失笑,她朝吴先生说:“我们大概要在江云城住一段时间,总不能一直待在客栈里,吴先生可否去牙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屋出售?” 吴先生拱手:“小小姐放心。”说罢便转身下了楼。 “那小姐,我们去哪儿?”巧云眼睛发亮,看样子也是迫不及待了。 -- 第96页 “置办田产。”苏玉潆毫不犹豫地说。 获取田地的方式有三,一种是直接购买,不少商人或小有资产的人会选择这种方式,不过大陵自古以来便是以农为本,虽然有人买卖土地,但也不多就是了,若是有大量买卖土地的行为,那必然是发生了天灾人祸,农民没钱买粮食,只有通过卖土地来获取钱财。 第二种便是继承祖产,不过这种方式直接备苏玉潆否掉,谷家的资产都被苏清远吞并了,消化得估计连渣滓都不剩了。最后一种便是强行兼并,她显然不会这么做。 “买田产?”巧云愣了一下,她大约也知道田地不是那么好买的,迟疑了一下道:“小姐,那我们去那里买?” 苏玉潆没回答,径直走下楼,巧云一言不发地跟着她。 在和平年代,田地从哪儿来?正规的途径自然只有买了,不过也有特殊的情况,若是能自己开荒也可以。 她不打算挨家挨户地去问谁家卖田,那样太费时间也太耗精力了,苏玉潆打算直接买荒地。 开荒地其实也不简单,尤其是在肥沃的土地几乎被占有之后,剩下的土地大部分是贫瘠的土地,再者就是即便有土壤肥沃之地,那也是距离自家大老远的地方了,古代交通不便,把时间费在来回的路程上面,再者那些地主可不会让农民安安稳稳地跑去开荒,毕竟人走了,谁来给他们打工呢? 但是苏玉潆没这个顾虑,她又不是自己去种,倒是开荒好了,雇些人过去就行了,不过还是要看看哪些荒地适合耕种。 苏玉潆带着巧云,打听好了地方,她便命人驾着马车直奔城外。 巧云咋舌,竟然要出城,那地方到底是有多远啊! 马车行了约有半个时辰才停下,巧云掀开帘子,眼前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她顿了一下,小姐该不会想买这里的土地吗? “小姐,这……这都没办法种地啊……”巧云怀疑他们被骗了。 “没错,就是这里。”苏玉潆下了马车,抬头张望了一下,点点头道,她四处走了走,惊喜地发现附近竟然有一条河流,这就意味着引流就方便多了。 “可是……这么大的地方,开荒要耗费多少钱啊……”巧云回过神,呆呆地说。 地方确实大,不过苏玉潆并没有打算全吃下去,她想圈出一处,分为两边,一边开荒、养肥土地种植用,另一边则可以用来养殖。 她转悠了一圈,对这里的环境倒是很满意。 苏玉潆走回来,决定明天找专业的人过来看看:“我们该回去了。” 巧云下意识望了望天色,她们在这里竟然待了一个时辰,天边此时已万丈霞光,云层被染上瑰丽的色彩,美不胜收。 “走了,回去吃饭。”巧云抬头,看见小姐此时也收回目光,她猛地点头,回去吃饭! 二人上了马车,又花费了半个时辰才回到江云城,等在客栈的吴先生早早迎了上去:“你们总算回来了。”这一去就是三个时辰,实在没法让他不着急。 吴先生脸上放松下来,三人一同进了屋子:“小姐,我在牙行打听过了,城南有一处房子很适合,还特意去看了一下,这是地契。” 吴先生从怀中掏出一页印着官府印章的纸递过去,苏玉潆接过来看了一眼,道:“好,这两日置办些家具一类的东西,等全部弄好之后,我们就搬进去。” 苏玉潆收起地契又说:“今日我去了城郊,那里有一片荒地,我想把那片地归到名下,明日还要去一趟官府。” 荒地随是无人种植的土地,但若是开垦成耕地,还是要向官府报备一声的。 吴先生愣了一下,荒地?他皱了皱眉:“荒地的开垦可不容易啊,小小姐可是想好了?” “嗯,新开出来的地肯定不能直接用来种植,先施肥增加土壤肥力,如今正值秋季,也不能在这个时节种植,正好养到来年春天再开始。”苏玉潆顿了一下,“再者,也不是所有的荒地都用来开垦,有一部分我打算用来养殖,不过这些都是往后的事了,暂时不急。” 前期的投入是必须的,她相信后期的回报会更大,是以苏玉潆也不心疼。 吴先生拱了拱手:“是,小小姐,明日我就去官府。” 事情结束后,二人便退出了苏玉潆的房间。 …… 平洲,聊城 殷衡无聊地把玩着长刀,身边哼唧声传来,他收起刀,一把把福来抱到怀里,整个人仰躺在床上。 小黑狗被高高举起,身下就是殷衡放大的脸,福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两只小短腿不停地挣扎,一双黑豆眼就是不看他。 “你是不是长胖了?”殷衡喃喃自语,坐起来用手掂量掂量。 “那那是长胖了,明明是长大了。”连璟挑帘子进来,恰好听见这一句,挑眉说道。 他走上前,揉了揉福来的脑袋,“你说你怎么就没把它还给苏姑娘呢?” 殷衡放下福来,它立马颠颠地摇着小尾巴凑到连璟脚下,殷衡瞥了他一眼说:“那是我不想给吗?好不容易疫病结束了,人就迫不及待地走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们来这里三月有余了。”连璟突然惆怅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殷衡瞥了他一眼,哼笑道:“怎么,想家了?” 他顿时掩饰了一下:“我不是,我没有。”连璟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我收到家书了,这是你的。” -- 第97页 第58章 殷衡愣了一下, 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他接过来,三两下便展开了信, 前几行是慰问的话,后面便说到正事了。 连璟不知道信中说了什么, 但看殷衡面色讶异, 便忍不住问道:“父亲说了什么?” 殷衡把信给他,让他自己看, 连璟迫不及待拿过来, 一目十行就看完了, 脸上露出一抹震惊。 “相府嫡长女要成亲了?还是和五王爷?秦温玉?”连璟用三连问表达了内心的震惊。 他恍恍惚惚地合上信,不敢相信,连璟扭过头, 一脸麻木道:“我记得没错的话, 苏姑娘在京城‘过世’似乎也没多久吧?” 殷衡眯了眯眼:“是啊, 苏清远这么急,是相府支撑不住了吗?还是迫不及待要拿女儿换利益了?” 连璟好不容易缓过来, 他抹了一把脸:“对了, 信里还说, 证据要等一段时间, 什么证据?” “自然是苏清远贪污的证据了。”殷衡懒洋洋的声调响起, 却惊得连璟一个大跳,连声音都忍不住变了调。 “贪污?” 殷衡扶额:“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 “让我缓缓……”连璟坐到自己的床铺上,一脸的待消化。 殷衡掀了掀眼皮, 惫懒地躺在床上, 良久之后,一声怒喝响起:“狗官!” 直接把殷衡的睡意震没了, 无语地看着他。 连璟怒目看他,口中骂骂咧咧道:“这样的人合该被斩首!”说着忽然想到苏玉潆似乎也是相府的人,顿时窒了一下,而后缓过神,这和苏玉潆没关系,毕竟她在京城是已经“不在”了的。 “是斩首还是流放,全看舅舅拿到的证据有多充足了。”殷衡双手垫在脑后,淡淡道。 “你怎么一点都不急?”连璟恨不得立马拿到证据,他瞥了一眼殷衡,发现对方淡定极了。 殷衡斜睨了他一眼:“有用?” 连璟顿时萎靡了,是啊,没用他们人在平洲,除了等还能干什么? 殷衡闭上眼睛:“左右帮不上忙,还不如趁这会儿多休息,晚上还有训练。” …… 一晃十几天,京城中,离相府嫡长女的婚期越来越近了,苏卿待在自己闺阁中绣着嫁衣,她放下针线,朝窗外望去,幽幽叹了口气。 “大姐姐叹什么气呀?” 苏卿回头,只见苏思瑜含笑走进来:“不久便是大婚的日子了,大姐姐应该高兴才是。” 苏卿勉强笑了笑:“母亲的病越发重了,这叫我如何高兴得起来。” 她说着眼中便暗淡下来,她一直都在找机会去看看母亲,可每每希望她能更好一点的时候,得到的确实母亲病越重的消息。 府中越来越多的人说母亲疯了,苏卿原本是不信的,可渐渐的,她也动摇了,就连父亲也劝说她少去那里。 “大姐姐放心。”苏思瑜不知何时坐到她的身边,亲昵地揽起她的一条手臂,眼中笑意盈盈,“母亲那里有我照顾呢。” 苏卿闻言,眉心的愁绪浅淡不少。 苏思瑜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远在江云城的苏玉潆正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她买下荒地,将之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已经开垦了一段时间,而另一半也搭建起屋棚用作饲养牲畜之用。 例行巡视后她和巧云便回了宅子。 这处宅子早就不是开始的样子了,经过巧云和吴先生的努力,原本空无一物的宅子焕然一新,有了几许人烟气,偌大的宅子只有两个人是打理不来的,苏玉潆便从人牙子手中买了些小丫头回来。 “小小姐!” 吴先生站在大门的台阶上,他迎上苏玉潆的目光,开口道:“小小姐,都搞定了。” 苏玉潆闻言浅笑一声,她点点头:“好,再晚些就找人把那些胜出都运过去吧。”她顿了一下,“荒地周围没有隔绝的东西,暂时找人看守,等围墙建起来了,就可以解雇了。” 吴先生连连点头。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荒地的开垦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苏玉潆在这一块上打算慢慢来,反正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她做好了在江云城长住的准备,但武越的来信却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苏卿要成亲了。 苏玉潆盯着信纸沉默不语,她放下手中的信,目光放到另一封上,那是殷衡寄往东阳城镖局的信,也是这封信,让武越给她送来了这个消息。 殷衡在信中说,承伯侯拿到证据也就是最近的事了,苏清远蹦跶不了多久了,他知道苏卿和苏玉潆关系好,便求承伯侯在她成亲后再呈上证据。 苏玉潆半阖上眼,在京城时,苏卿帮她良多,她指节缓缓敲在桌面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江云城到京城,若是快马加鞭,不出五日就能到。 但她如果回京,稍有不甚,就会有被认出来的风险,苏玉潆沉思,她知道殷衡送这封信初衷是告诉她苏卿的消息,毕竟人生大事,错过便错过了,匿名送个贺礼也不是难事。 但……苏玉潆想亲自去。 她缓缓叹了口气,她厌恶周桑月,却对苏卿憎恶不起来。 苏玉潆扬声:“巧云,备马车,我们回京城。” 话落,抽出信纸,回了殷衡一封信。 …… 平洲,聊城 -- 第98页 连璟闯进来,手中抓着一只雪白的鸽子:“表哥,有你的信。” 殷衡闻言眼睛一亮,当即起身,从他手中夺过鸽子,展信一看,神情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把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怎么了表哥?”连璟虽然好奇,但没有他的同意,也不敢凑上去随便看。 “苏玉潆要回京城。”殷衡放下信时,脸上黑了一片。 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他写的那封信,心头不由得后悔起来,他好像做错了。 “啊?”连璟一脸呆样,不知道说什么。 “我也回去!”片刻后,殷衡决定道。 等连璟反应过来,殷衡早就离开了,他跑到外面,只看见烟尘落下。 都护府中,都护听闻殷衡求见,便命人放他进来,甫一见面,便听他说:“陛下是否召都护回京了?” 都护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了?” “我和舅舅也互有通信。”殷衡简单地说了一句,旋即抱拳道:“都护,此次回京,我可否同你一起?” “为何?”都护可不认为殷衡是想家了。 原因……殷衡眉眼一跳,有些难以开口,他抿了抿唇,转开话题:“都护回京也是需要人手护送左右,我愿意前往。” “你这小子。”都护呵笑一声,明白他是不愿多说了,便摇摇头:“罢了,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他喜上眉梢,再次抱拳:“多谢都护!” 京城给的时间很紧,殷衡被确定为一同回去的人选的第二日,他们便整装待发了。 连璟没想到殷衡真的得偿所愿,临行时,他把福来塞给殷衡,不舍道:“你记得这次把福来还给人家啊。” 和福来相处那么久,到底有些舍不得,再加上这一路奔波,生怕殷衡照顾不好它。 “放心吧。”殷衡假笑着,把连璟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 当队伍慢慢消失在连璟视野中的时候,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了。 殷衡出发的时候,苏玉潆也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江云城需要人看着,吴先生便没有跟着,同行的人只有巧云,还有一个雇来的马车夫。 主仆二人心知此行有风险,是以自觉地戴上帷幕。 “小姐,大小姐怎么这么快就要成亲了?” 这件事不用想也知道是苏清远的意思,苏玉潆淡淡地说:“早一点好啊。”早一点就不会被苏清远连累了。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苏思瑜,她当初走得太过巧合仓促,苏思瑜怕是早就猜出来了,苏玉潆头疼地揉揉额角,但凡再给她点时间,都不会留下这种破绽。 若是苏清远权势不在……苏玉潆低头沉思,这也是她必须回京的其中一个原因,她不确定苏思瑜在死亡面前会不会把她推出来。 京城 在婚期的前两天,苏玉潆便率先带着巧云到了,二人寻了一处客栈安然住下,她托人把贺礼送入相府,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苏卿没有了周桑月的帮助,送入府上的东西唯有自己整理,她顺手拿起一个盒子,上面没有署名,她愣了一下,不知道这是谁送来的。 “莫不是送错了?” 苏卿招来仰月询问,谁知对方也是一脸迷茫。 “把东西送进来的丫鬟说,送礼之人明确说了这是送给小姐的贺礼,应当不会出错吧?” “可有看清送礼的人长什么样?” 仰月摇摇头:“那人应该只是受人之托。” 苏卿点点头,她将盒子打开,是一对血玉镯,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泽,放在阳光下能清晰看见里面的纹理。 苏卿把玉重新放回锦盒,交给仰月:“既然来人不愿透露姓名,那就不要寻根问底了,一并放过去吧。” 又有小丫鬟进来,仰月连忙出去,再回来时,苏卿头也不抬地问:“则吃又是哪家?” “不是呢。”仰月言语中含着笑意,“是五王爷送了东西过来。” 苏卿闻言嘴角勾起浅淡的笑意:“是什么?” 仰月递过来,她打开后,面上的笑意更深了,是五芳斋的糕点。 第59章 殷衡在苏玉潆到之后的第二日便随着都护到了, 此时距离苏卿的婚期仅有一天。 殷衡回京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承伯侯府上了,承伯侯和虞夫人当即便去探望他。 承伯侯背手站在一旁,虞夫人则是关心地问东问西, 在问到他怎么回京的原因时,殷衡吞吞吐吐, 目光闪烁, 见他这副神态,虞夫人福至心灵, 以惊喜的目光看着他。 不过这不是询问的好时候, 虞夫人便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同时她心中也活络起来,将京中女子一个个排除着。 待二人离开时,殷衡内心悄悄松了口气。 向都护请了假, 殷衡便在京城中先逛起来, 苏玉潆若是要来, 那必定是住在客栈,明日就是苏卿的大婚之日, 她要么今日到, 要么比他提前, 不过殷衡倾向于后者。 殷衡逛到客栈附近, 忽然顿住脚步, 露出一个微笑。 秋日的风拂过帽檐,带着纱质的帷幕轻轻摆动,京城的街道上仍是人潮涌动, 喧哗吆喝声凭借着风呼啸入耳, 藏在帷幕后的脸平淡无波。 她轻轻提起裙摆,一团温热活泼蹭在她小腿上, 苏玉潆低头看去,小家伙也正巧抬头,乌溜溜的眼睛上方,一撮白毛惹人注目。 -- 第99页 苏玉潆仿佛意识到什么,回头望去,隔着人海与喧嚣,一眼撞进殷衡带笑的眼睛。 他就那样懒洋洋地站着,潋滟的双眼弯起好看的弧度,踏着步子朝她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两人直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苏玉潆没有躲开,直到他在一步之遥的距离站定,苏玉潆看着他弯下腰抱起福来。 “外面人多眼杂,我们进去?” 苏玉潆张了张嘴,随即沉默地点点头。 殷衡跟着苏玉潆上了楼,她图开一扇门,侧过身子,示意他进去。 殷衡也不矫情,明白苏玉潆在京的处境,便一脚踏了进去。 身后的门甫一观赏,殷衡便放开怀中的福来,任由它在房间撒欢,它转了一圈,还是依恋欢喜地绕着苏玉潆脚边转。 直到她坐下后,才吧它抱在怀里揉了两把,随即抬眼看向殷衡:“多谢世子送它回来。” “不谢。”殷衡口中虽说着谦虚的话,眼睛却眯成月牙。 “明日就是苏卿的大婚之日了,你不该回来。”殷衡翘起二郎腿,眼中浮现一抹懊恼,“我若是知道你回来,说什么也不会送去那封信。” 苏玉潆只是笑笑:“你呢?怎么会在京城?” “自然是跟着你。”殷衡脱口而出,他看着苏玉潆,“怎么说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当初你离开聊城的时候却半点没向我透露过。” 他半开玩笑似地说出,却难掩眼中的郁闷。 苏玉潆没想到殷衡是这么想的,她当时,确实因为殷衡当初表露心意而下意识选择隐瞒,思及此,苏玉潆抬眸定定地看向他:“抱歉。” 殷衡一愣,随即扭过头摆摆手,片刻后,他又笑嘻嘻地扭回来:“不过我在聊城说的话都是作数的,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吗?” 苏玉潆垂眸,指尖摩挲杯壁,同样以玩笑的口吻回道:“就算我同意,世子家中怕也是不愿意的吧。” 殷衡精神一震,他脊背挺直,目光炯炯道:“我做下的决定,没有人能干涉。” 他满心期待,但苏玉潆却只是随意“嗯”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他的脊背顿时又跨下来,神色恹恹,无聊地拨弄着桌上的杯子。 “殷世子,可还有其他事吗?”苏玉潆不动声色地赶客。 殷衡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到杯子上,有气无力道:“没有。” “那世子……”苏玉潆假笑。 “你不能剥夺我和心上人唯一的相处时间。”殷衡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苏玉潆心猛地一跳,耳尖一红,心中暗骂了一句不知羞耻,却无端觉得坐立难安。 殷衡挑眉,惊讶地盯着她的耳尖,目光挪回苏玉潆脸上,对方的视线一直躲闪着,殷衡缓缓笑了,心中的郁气烟消云散。 苏玉潆余光瞥见他略带深意的笑越发羞恼,也不管委不委婉了,直接下了逐客令。 这次殷衡倒没有找借口逗留,他干脆利落地站起来,“明日苏卿大婚,你……”他犹豫了一下,“你在客栈等我。” 苏玉潆本想拒绝,可看着他坚持的眉眼,终是点了点头。 殷衡笑开,眉目飞扬,整间屋子仿佛都亮了。 苏玉潆没去送他,推开窗,怀中抱着福来,目送殷衡离去。 …… 苏卿大婚之日时,十里红妆,满城喜庆,罗鼓震天。 苏玉潆倚坐窗边,入耳的声音没了那层窗户阻隔,越发清晰起来,她看着下方秦温玉身着喜服,纵马而过,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相府的方向。 门忽然被扣响,苏玉潆回神,刚刚打开,殷衡便欢欢喜喜地钻进来。 苏玉潆看着他脸上的面具一言难尽,“你为什么要戴面具?” 殷衡一把取下面具,挑眉看向她:“我若是不戴,怕是整个京城都会议论我身边的人是谁了。” 苏玉潆沉默了。 “走吧。”殷衡重新把面具戴上,朝她伸出手。 “殷世子……”苏玉潆把目光从他手上移开,刚想说些什么,却对上他执着的目光,口中的话顿时就说不下去了。 罢了。 苏玉潆心中叹气,把手放在他手心。 殷衡唇角扬起,轻轻回握。 他们正大光明地寻了个好位置围观,殷衡时不时从路过的摊子上买些零嘴,两人一个戴帷幕,一个戴面具,走在街上也是相当引人注目了,不过殷衡早就习惯了,而苏玉潆则是毫不在意。 相府 苏卿一身嫁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听着外面爆竹锣鼓声,手不自觉绞在一起。 闺房中不似往日素雅,触目皆是大红,门外的嬷嬷站在那里,不一会儿便喜笑颜开地朝里说:“新郎官来了!” 隔着珠帘发冠,便见一人停在了门外,那是她父亲。 族中没有男子,便也就只能苏清远亲自来了,她被嬷嬷搀扶到门口,苏清远一撩衣袍,蹲下。 从闺房到相府门口的路不远,但苏卿却像是走完了前半生,她目之所及,皆是过往,想到母亲被拘在房中,心中忽然一酸。 鞭炮声越发清晰,苏卿眨眨眼睛,眼眶中已然湿润。 相府外,高头大马前,秦温玉站在哪里,目光紧紧黏着在她身上,平日就温和的人现下目光更是能滴出水来。 -- 第100页 苏清远将人放下来,把苏卿交付到秦温玉手中,笑看二人,“卿儿我就交给你了。” “我定会好好待她。” 秦温玉牵住苏卿,伸手一揽,旋即转身上马,苏卿在他怀中,下一刻便坐在了他身前,周围人满声惊呼,后边抬的花轿竟成了摆设。 苏思瑜站在相府中,脸上并无笑意,她看着秦温玉带着苏卿离开,外面是人群的道贺声,看了半晌,便转身离开了。 “送来血玉镯的人可找到了?”苏思瑜掸了掸衣袖问道。 “已经寻到了,关到柴房了。”身旁的丫鬟毕恭毕敬道。 “走,我们去看看,那血玉镯究竟是谁送的。”苏思瑜唇畔扬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婢女在前面带路,不多时便到了柴房,婢女推开门,一人被绑着仍在草垛上,听见声音后惊恐地看过来。 苏思瑜随意扇了扇,婢女低眉让开路,她缓缓走到他面前,扯掉他口中的东西,在他开口求饶的前一秒说:“闭嘴。” 小伙被吓得生生咽下口中的话,苏思瑜满意地笑了笑,“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若是回答得好了,看见了吗?这个家就是你的了。”她拿着一只荷包,上下抛了抛,银子摩擦碰撞的声音响起,小伙渴望地看过去。 但苏思瑜话锋一转:“但若是回答的不好……” 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小伙心头激灵一下,连连点头,他毫不怀疑,以相府的能力,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自己还是很方便的。 “前两日你是不是送了一个锦盒过来?” 苏思瑜没让他开口,小伙便也不敢说话,只点点头。 “看清是谁给你的了吗?” 他迟疑了一下,点头又摇头。 苏思瑜眉头一拧,“说话。” “是这样的,那日来的人看身量是个姑娘,不过她戴着帷幕,我也没看清是什么样子。” 苏思瑜目光亮了一下,追问道:“她是从那个方向走的?” “城东。” 苏思瑜问到想知道的,没有拖泥带水地把荷包丢在对方身上,吩咐婢女解开绳子,她斜睨着小伙:“今日这事,若是让别人知道了……” “小姐放心,今日的事就是打死小的也不会说出去的!”小伙拨开身上的绳子,站起身道。 “嗯,走吧。”苏思瑜淡淡地说。 婢女将人送走,再回来时,苏思瑜早就回了院子,身上已然换了身衣服,手上拿了帷幕,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婢女低眉顺眼,什么也没有问,径直跟在她身后。 第60章 鞭炮声噼啪作响, 苏玉潆抬头,一抹红闯入她的眼帘,精致华美的珠冠下的面容一闪而过, 便被秦温玉挡住了目光。 她看着一双壁人渐行渐远,苏玉潆扯了一下殷衡的衣角, 对方低下头, 尽管他没说话,苏玉潆却莫名从他身上感到了一股专注的目光。 苏玉潆将心底的异样抹去, 低声说:“我们回去吧。” 殷衡二话不说便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他们逆着人流, 慢慢走出这片热闹之地。 “你是要走了吗?”鉴于上次她不告而别,殷衡便率先提出这个问题,他偏头看她, 殷衡找不到她再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苏玉潆却摇摇头说:“我要等一个人。” “谁?”殷衡下意识问道。 苏玉潆看了他一眼, 倒也没有瞒着:“苏思瑜。” 殷衡皱眉,立马就知道苏思瑜也是个知情人, 他心中陡然警惕起来, 片刻后又放松下来, 京城可没有苏玉潆的半点消息, 她应当没有传播出去, 不过殷衡想到苏清远一事,又忧心地想,现在不说, 将来却不一定了。 他送她到了客栈外, 苏玉潆朝他转身,“就送到这儿吧, 今日多谢世子陪我。” 殷衡捻了捻指尖,只说:“那苏姑娘不要再不告而别了,可以吗?” 苏玉潆微怔,她抿起唇,点头。 殷衡似乎是笑了,声音欢快许多:“那苏姑娘,我就先告辞了。” 苏玉潆目送他离开,等看不见人之后便上了楼,再踏入二楼时,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那人听见动静,也转过身,几月不见,苏思瑜身上的气质变了个样,一时间苏玉潆差点认不出来。 “三妹妹。”苏思瑜笑道。 …… “三妹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苏思瑜放下杯子,抬眼定定看向她。 “猜到了。”苏玉潆叹口气。 “你我二人交情不深,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宣扬出去?” “怕。”苏玉潆这般说着,脸上却丝毫没有一点害怕的情绪,“不过……比起这件事,我想你还是想想该怎么离开京城吧。” 苏思瑜有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相府……要倒了。”苏玉潆言简意赅道。 苏思瑜神色一肃,竟也是半点都不怀疑她的话,只不过她低下头思索片刻:“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自然是交换。”苏玉潆神色温和。 苏思瑜看了她一眼,随即站起身:“你放心,关于你的事,绝不会从我口中流出去。” 她言尽于此,至于能不能留下一条命来,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 在苏卿成婚的第十日,这场大婚还是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事情,然而就在第二天,京中的风却忽然变了。 -- 第101页 承伯侯在朝廷之上公然将苏相罪证公之于众,长达数十年之久,贪污之重,数目之多令朝廷众人为之震惊。 陛下更是龙颜大怒,下令彻清,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一连串官员的落马,让京城风气为之一肃。 苏清远流放边疆,府中女眷亦然前往。 不过令京城百姓称奇的是,苏清远一生三个女儿,大女儿嫁入王府,三女儿葬身火海,如今就连二女儿,都在前些日子中外出中,马车连同人一并坠入悬崖。 那悬崖深千百丈,崖底更是终年缭绕白雾,寸草不生,连个下去的地方都没有,就是想收尸,也只有想想而已。 相府的落败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一时间往日巴结苏清远的人顿时人人自危,恨不得撇清了关系才是。 苏卿作为相府上唯一活下来的人,更是体会到了这种巨大的落差感。 但她此时没空管这些,秦温玉带着她,站在城门下,相府的人颈戴枷锁,脚铐锁链,一身囚衣,混迹在人群中——她的阿娘也在。 周桑月因为神志不清,吵吵闹闹,被抽了鞭子,几鞭子下来,周桑月仿佛也知道了什么,安安静静地不在吵闹。 这一幕刺痛了苏卿的眼睛,可她无能为力,便是送他们一程,也是顶着巨大的压力。 冰凉的手突然被握住,苏卿浑浑噩噩地抬头,撞进秦温玉担忧的眼睛。 她眼眶一热,泪水险些滑下来。 秦温玉替她拭去泪水,无言伴在她身侧。 …… 此件事了,苏玉潆也该走了,她托人给殷衡送信,在信中告知了此事,答应人家的事,总该做到才是。 临行当天,殷衡早早便在客栈中等她。 “世子。”苏玉潆对此毫不意外,对他微微一笑。 殷衡抿嘴,知道他留不下她,便问道:“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吗?” “江云城。”苏玉潆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 “我记下了。”殷衡目光灼灼,他不知道这次分别后他们多久才能见面,也不知道他不在她身边时,苏玉潆会不会喜欢上别人,但殷衡知道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去约束她,殷衡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此时低低恳求:“阿潆,等我。” “殷世子,你当知道,我……” “我知道。”殷衡打断她的话,潋滟的眸光柔情地看着她,苏玉潆心中一跳,急忙避开,耳边是他的声音:“我知道你在忧虑什么,你的身份,你不用于普通女子的生活,还有……你不喜欢我。” 殷衡说最后一句话时艰难极了,他忍住心中的憋闷,慢吞吞道。 他不知道苏玉潆为什么这么排斥自己,他头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栽了跟头。 苏玉潆眼神顿时复杂起来,殷衡说的确实是她顾及的,但不喜欢……如果一切按照书中发生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上殷衡。 可是,现在全都变了,相府落败,她也跳出了原来的轨迹,殷衡大概也不会再做书中的事了。 那她对于殷衡是什么感情呢?苏玉潆抬眼,第一次认真又疑惑地看他。 感受到苏玉潆地目光,殷衡身子不由自主僵硬起来,紧张地等着她开口。 “我不知道。”苏玉潆敛目,诚实地说,“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你,但我应当是不讨厌你的。” 殷衡不知是该失望还是松一口气,又或者二者都有,他叹了口气,劝慰自己来日方长。 都护受赏一事因为苏清远延后,殷衡跟随都护,不得不留在京城,她走的时候,殷衡不敢露面,怕给她带来麻烦,便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目送她离开。 苏玉潆似有所觉,她撩开帘子,向四周望了一下,精准找到了角落里的殷衡。 两人实现交汇的瞬间,殷衡愣了一下,随即目光柔和下来,向她进行着无声的告别。 苏玉潆唇角弯起,随即放下帘子。 马车走出京城后,忽然停顿了一下,苏玉潆阖目不语,片刻后,有人撩起帘子上来,毫不客气地坐在她身侧。 “你怎么才来?” “你大可自己离开。”苏玉潆睁开眼睛,淡淡地说。 苏思瑜嗤笑一声:“好歹姐妹一场,没必要那么绝情吧。” 见苏玉潆没理她,苏思瑜也是自说自话,怒骂苏清远:“苏清远真是不行了,说倒就倒,若不是你给我传了消息,我怕是苏家第一个死的,那也太冤了。” 她神色间竟是丝毫也不为苏家的落败悲恸,对她而言,苏家就是个能谋取利益的地方,没了就没了,反正她也损失不了什么。 苏玉潆叹了口气,把目光移向她,苏思瑜见状道:“怎么,舍得看我了?” “你要去哪儿?”苏玉潆习惯了对方带刺的话,倒也不在意,比起京城中她那副进退有度的样子,如今才是她熟悉的。 “没想好,不知道。”苏思瑜脱口而出,反正她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去哪儿不是去? 苏思瑜理了理头发,朝苏玉潆笑着说:“若是你愿意收留我也行啊。” 苏玉潆闭上眼睛不理她。 苏思瑜撇撇嘴,倒也没再吵了。 暮色四合,马车在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找到了落脚的小镇,苏思瑜重新戴上帷幕,跟着苏玉潆下了马车。 客栈的房间剩的不多了,苏思瑜和苏玉潆只能合住一间,苏玉潆想起苏思瑜娇惯的性子,不由得朝她看了一眼。 -- 第102页 苏思瑜接收到她的目光:“看我干嘛?” “没事。”苏玉潆收回目光,看来是不介意了。 二人一同进屋,方才还没觉得怎么样的苏思瑜在只剩下她们二人的时候觉得不自在了,“这小破客栈就没有多余的房间吗?” “没有。”苏玉潆收拾着被褥道。 苏思瑜目光瞥过去,别别扭扭道:“只有一张床,难道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吗?” 苏玉潆收拾床铺的手顿了一下,她直起身,指了指地上,“你要是愿意打地铺也不是不行。” “你!”苏思瑜刚想怒目而视,但又想到对方愿意捎她一程,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分,勉强道:“行吧,一起睡就一起睡。” 她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怯场,走过去扯了被子一角,直接坐在了床上,刚要躺下,就被苏玉潆拉住。 “又怎么了?” 苏玉潆无奈道:“你不吃饭的吗?” 苏思瑜梗了一下,感到腹中空空,气弱道:“吃。” 第61章 “那就起来。” 苏思瑜摸了摸鼻子, 心中腹诽,在相府时怎么不见她这么强势呢。 心中虽这么想,但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店小二送过来饭菜,苏思瑜利落下床, 坐到了桌边。 客栈中的吃食比不上相府, 好在苏思瑜只是扫了一眼便拿起筷子吃起来。 只不过苏玉潆放心得太早了,苏思瑜边吃边挑剔, “这道菜太咸了。” “炒的太过!” “米太硬。” “太油。” “太腻。” 苏玉潆轻轻把筷子放在碗上, 抬眼看她。 感受到她的目光, 苏思瑜一点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颇为勇敢地与之对视:“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苏玉潆额间跳了跳,“你可以不吃。” “不吃我饿啊!” “那就麻烦你安静一点。”苏玉潆皮笑肉不笑, 苏思瑜猛然想起来这一路还要依靠对方呢, 于是便闭了嘴, 安静吃饭。 解决晚饭,苏思瑜率先扑向床铺, 抢占了床的里侧和一条被子。 苏玉潆也不在意, 只是在她行动时稍稍瞥去一眼。她吹灭烛火, 抹黑躺在了床上。 两人凑合着睡了一晚上, 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 苏玉潆被压醒了,她痛苦地睁开眼,朝旁边瞥去, 苏思瑜早就不是昨晚老实的睡姿了。 她一条腿压在苏玉潆身上, 睡姿豪放,苏玉潆起身, 把她的姿势摆正,睡意也没了,索性起床洗漱。 天色逐渐亮起来,苏思瑜迷蒙地睁开眼,一时还不清楚自己在哪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她朝旁边扭头一看,身侧空空如也,她探手一摸,凉的,苏思瑜撇撇嘴,起的挺早。 当她收拾好下楼时,一眼便看见一楼坐在窗边的苏玉潆。 “早,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她边伸懒腰边问。 苏玉潆放下杯子,看了她一眼:“就差你了。” 苏思瑜懒腰伸到一半,动作滞了一下,随即把手放下来,“知道了,走吧。”神色间满是骄纵。 苏玉潆眉眼也不抬,当即便吩咐巧云收拾东西走人。 苏思瑜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默默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等她下楼时,就看见都在等她一人。 她刚要提起裙摆上马车,便被一旁的巧云叫住,苏思瑜扭过头,只见对方递过来一个油纸包。 她挑挑眉,巧云简单解释道:“二小姐吃了垫垫肚子。” 苏思瑜下意识朝马车内看了看,无人作声,她接过来,随即进了马车。 苏玉潆倚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本书,苏思瑜挑了个地方坐下,扬起手中的油纸包道:“谢了。” 苏玉潆眼睛也没有抬一下,说:“谢我做什么。” 苏思瑜没有回话,若是没有她的吩咐,巧云才不会给她备下这些。 许是因为这些,这一路上苏思瑜安静许多,不过也只是安静了一段时间,苏玉潆看着闹腾不已的人,不禁有些头疼。 “所以聊城那场疫病是有一个神医在?”苏思瑜忙不迭问,目光中满是好奇,“那他现在去哪儿了?” “跟他徒弟去东澜了。”苏玉潆翻了一页书,心中叹气,能不能好好看个书了。 苏思瑜若有所思,不说话之后让她松了一口气。 …… 苏清远一事在京城算是揭过去了,苏卿自那件事发生后,便不怎么出门,时日一久,京城中的人便会慢慢忘记。 不过这些不是殷衡在意的,都护接受封赏,再过几日,便要离开京城了。 平远侯在他回来时就主动来找过他,殷衡在聊城几个月,心态倒是和以往不一样了,父子二人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几句话,只不过提及殷席时,殷衡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给好脸色。 平远侯忍了他这一点,扯到其他的话题上去了,殷衡心知肚明,却也不在意。 直到谈及婚嫁一事,殷衡直接变了脸色。 “你阿娘去得早,府中是你杜姨娘暂时掌管中馈,你的事她管着也不合适。” 殷衡哼笑一声,平远侯立马住嘴,往重点上带,“所以我想着给你挑几户千金,你看看怎么样?”说着,便招人抱过来了有些卷轴画卷。 殷衡对那些画卷避之不及,他站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恨不得离它们八丈远。 -- 第103页 “你想都别想!” 他这一嗓子把平远侯喊得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便吹胡子瞪眼,“臭小子你老也大不小了,难不成还真想从聊城回来再娶亲?” 殷衡冷笑一声:“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是要气死我呀!” 继二人心平气和的谈话之后,再一次不欢而,平远侯带着一大堆画卷离开了承伯侯府。 这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承伯侯夫妇两人耳中,彼时两人在书房中,闻言不由得对视笑了一下。 “我那日就同你说了,衡儿定是有了心悦之人。” 承伯侯不置可否:“也不一定,也指不定是衡儿不愿此时娶亲。” 虞夫人白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那璟儿和衡儿便如你所愿,在边境待着吧!” “不过如今边境无战事,衡儿和璟儿在那里也少有军功可挣,让他们从军也不过是为了磨一下性子罢了,这婚事还是不能拖得太晚的。”承伯侯求生欲极强地说。 虞夫人斜了他一眼:“怎么,这会儿又不磨性子了?” 承伯侯擦了擦额头:“夫人……” 虞夫人挑眉,这事就算是过去了:“罢了。” 承伯侯松了一口气。 虞夫人思索来思索去,觉得往后殷衡再回京城就难了,如今尚不知道他爱慕的女子是谁,若是等他回来,那女子有了婚配可就晚了! 这般想着,虞夫人就风风火火地找殷衡去了。 殷衡见到她先是惊讶了一下,下一刻便被她拉着坐下,殷衡心中满是不解,这是又发生什么了? “衡儿可是不久后也要离开京城了?” 殷衡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便疑惑地点点头。 “那在你离京前,要不要先定个亲?”虞夫人试探地说。 殷衡眉头一跳,却没有在面对平远侯时的尖锐:“舅母,你怎么想起这事了?” 虞夫人叹了口气:“还不是你和璟儿都离家在外,你们这终身大事着实让我忧虑啊。” 虞夫人假装忧愁,悄悄看了看殷衡,暗示道:“你和璟儿这一走呀,短则三五月,长则一年半载,这京城的姑娘怕是等不了啊……” 殷衡眉头紧蹙,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虞夫人暗叹殷衡开窍难,索性直接挑明:“衡儿啊,你此行离京,可有心仪的女子,我们也好替你去上门提亲啊。” 虞夫人在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中把平远侯府抛到了一边。 殷衡这才明白,他顿时哭笑不得,无奈道:“舅母,此事你就无需担心了,我自有分寸,而且……”他顿了一下,“而且她如今并非在京城。” 不在京城!虞夫人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那姑娘是哪里人?来京城是做什么呀?若是有困难,咱们可以帮忙啊!” 虞夫人一连串的问题头一次让殷衡让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舅母……”殷衡低低喊道,语气中充满无奈和无措。 虞夫人明白他是不想多说,于是便也知趣地不再问了,只不过表情总是有些不尽兴:“舅母也不问你了,那你可赶紧些,莫要让别人抢走了。” “我知道的。” 等苏玉潆到了江云城,信鸽就可以安排起来了,殷衡无奈极了,若非太远,谁想用信鸽联系,他想见人! 虞夫人又说了许多,后来还是承伯侯命人来叫她才离开。 几日过后,都护启程准备离开京城,承伯侯府一大早起来去送行,路上碰见平远侯,平远侯朝承伯侯哼了一声,随即别过脸,另寻了一处地方。 都护坐于高头大马上,沿途都是送行的百姓,他们在全城百姓的目光中渐渐离开了京城。 另一头,苏思瑜突然不愿和苏玉潆一道同行了,在向南和向北的岔路口上,苏思瑜身着男装,抱着自己的包袱,神色坚定。 “你想好了?”苏玉潆低声问道。 苏思瑜没有地方去,但苏玉潆那里总归有一口饭给她吃,不过看样子,苏思瑜似乎已经有自己想走的路了。 “想好了。”苏思瑜抱着包袱的手紧了紧,一个人离开,说不紧张是假的,可她做姐姐的,怎么好意思平白吃住在妹妹那里,她不是没看出来苏玉潆对自己的纵容,但她想去再远、再远一点的地方看看。 苏玉潆沉默不语,将腰间玉佩摘下,递给苏思瑜:“你拿着此物,沿途凡有阳顺镖局的标识,凭此玉佩可以去寻求帮助,这算是我借给你的,你往后,可要记着还我。” 苏思瑜接过,明白她的好意,握紧了手中玉佩:“往后再见,我定把它归还与你。” 她二人本就不甚相熟,结伴同行一路已是极限,苏玉潆看着她,低声道:“保重。” “你也是。” 苏思瑜站在岔路口,看着苏玉潆的马车往另一条路上行去,等看不见影子的时候,她才转过身,向北而行。 此去一别,不知经年何月才能相见。 第62章 天和六十二年, 初冬,东阳城。 距离苏玉潆和殷衡京城一别已有三年之久。 苏玉潆抱着暖炉,身披大氅, 漫步于雪中。 身后脚步声传来,巧云穿过抄手长廊走来:“小姐, 平远侯来信了。” 两年前平远侯大病一场, 病来如山倒,一向身体健朗的平远侯经此一遭后变得身体虚弱, 一年不如一年, 人也苍老了许多, 于今年秋末撒手人寰了。 -- 第104页 殷衡接到消息后连夜赶回京城,接任了平远侯的位置,给父亲办了葬礼之后, 又匆匆回了边境。 想到此处, 苏玉潆微微敛目, 不过这也不怪殷衡,大陵居于中原, 周边与大小邻国接壤, 与大陵相邻的另一个国家朝燕对大陵早就虎视眈眈, 屯兵边境, 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而殷衡更是被调离了平洲, 前往关洲,那里是大陵的前线。 再几次大大小小的战役中,殷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升职, 如今早就是独当一面的将军了。 若不是朝燕对大陵不死心, 他早该班师回朝接受封赏了,如今却只有陛下的一道圣旨。 苏玉潆边回忆着, 边展开信,信中未说什么重要的事,也没有任何关于战况的消息,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不少。 苏玉潆看着看着便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这三年她和殷衡没有机会见面,本以为这段缘分会就此搁浅,却没想到他硬是凭借信鸽一次次把这份关系牢固起来。 他的来信也成了苏玉潆的日常之一。 只不过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苏玉潆看到信的末尾,落了两个字——等我。 她一下子就想到三年前二人分别时殷衡执着认真的眼睛,苏玉潆将信合起来,第一次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想了很久,她执笔下了最近发生的趣事,末尾时照常的一句“注意安全”,丝毫没有提及其他事。 信鸽展翅时遮挡了她的视线,当它离开了自己的目光,苏玉潆发觉武越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他又来信了?” 苏玉潆点头,“舅舅怎么来了?” 武越瞥了一眼苏玉潆,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道:“你阿娘正找你呢。” 苏玉潆神情柔和下来,“我知道了,这就去。” 谷明姿近年来很少再发病了,甚至还认得了武越和苏玉潆,许是母女关系的缘故,她格外爱黏在苏玉潆身边。 谷明姿见到苏玉潆眼睛一亮,将藏在手中的糕点拿出来递给她,含糊不清地说:“吃、吃!” 苏玉潆从她手中拿过糕点,哄道:“先擦擦手好不好?” 谷明姿不明白什么意思,愣愣地看着她,苏玉潆就当她同意了,将她握着的手轻柔地掰开,糕点渣滓不断掉落,还有一些附着在她手上。 苏玉潆拿出手帕一点点将这些渣滓擦掉。 谷明姿安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她擦拭。 待她收回帕子,谷明姿的注意力又被其他东西吸引了,在院子中转悠起来。 苏玉潆见此自去寻了椅子坐在屋檐下,手边一杯热茶,糕点两三块,伴着漫天白雪。 在她惬意地窝在椅中时,巧云脚步匆匆地走过来,交给了她两本账本。 苏玉潆放下杯子,接过账本,这两本,一本是聊城周源看守着的铺子,一本是江云城那处的。 江云城那块荒地经过了三年不断施肥,土壤相比其他的耕地不遑多让,这三年期间,苏玉潆利用自己手头的资产,一点点收购其他的田产,如今那里已经成了一处庄园了。 聊城的铺子她交给周源很放心,去年她特地去聊城看了一眼,周源无论是身上的气质还是体格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年两次的账本一丝不苟地记着进账和支出。 再加上阳顺镖局,苏玉潆很轻松就能把这二处的东西轻松运往大陵各处,这也为她带来了一笔丰厚的回报。 “年货备得如何了?”苏玉潆把两本账本随意地放在桌子上,问道。 “放心吧小姐,奴婢办事还不放心吗?”巧云一脸笑意,甚至还和她开起了玩笑。 苏玉潆对这点玩笑丝毫不放心上,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每年回东阳城过年的时候,是她难得闲下来的时候,人在这时候也显得惫懒一些。 “小姐,还有一件事,关洲来信说,送往那里的物资已经到了。” 苏玉潆闻言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自然道:“嗯。” “最近也不知是那里传来的消息,说是与朝燕的战事快结束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苏玉潆侧目,神色间略有惊讶。 “城中都在说,也就小姐整日在府上,才没听过这些。” “哦?外面都是怎么说的?”苏玉潆难得来了兴致。 “朝燕吃了败仗,又打了三年之久,越显颓势,更遑论去年冬末时,连支援的粮草都没有,整支军队差点饿死。”巧云撇撇嘴,“真不知道朝燕对大陵怎么这么执着。” “是吗。”苏玉潆眉梢轻挑,她倒是真不知道去年发生过这样的事。 她回忆着殷衡寄给她的信,字里行间越发轻松,没准这谣言会成真呢。 苏玉潆回过神,朝天上望了一眼,她才坐这么一会儿,天色便阴沉晦暗起来,雪下得更大了些。 她站起身,朝谷明姿喊到:“阿娘,雪下大了,我们回来吧。” 谷明姿玩够了,便听话地朝她过去,苏玉潆托起她的手,入手冰凉,苏玉潆握紧了些,随后将手炉塞进她手中。 “巧云,吩咐小厨房备姜汤。”说着,就拉着谷明姿进了屋子。 姜汤的味道并不好喝,在巧云端来后,苏玉潆半哄半骗地让谷明姿喝了下去,之后便是武越那边来人喊她们去吃饭。 等苏玉潆回到自己地屋子时,天边已挂上一轮弯月。 -- 第105页 她点燃煤油灯,面前摆放了两本账本。 外面的雪还在下,昏黄的光透过窗子洒在一小片雪地上,显得朦胧又温暖。 同一时刻,远在关洲的殷衡此时撩起营帐,踩着外面厚实的大雪,仰望着夜幕之上的一轮弯月。 第三年。 殷衡心中默念。 想起远方的人,他冷硬的神色微微柔和下来,快过年了,想必苏玉潆这时候已经回了东阳城。 这个点,许是已经睡了吧? “表哥,你在外面站着干嘛呢?是营帐离不暖和还是你不困啊?” 一道惊讶的的声音把殷衡的思绪拉回来,他的脸色微微发黑,看向来人,不悦地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不是,我又不是闲的发慌来找你,我是有要紧事。”连璟思路被他带偏,反应过来后忙不迭拉回来。 “什么事?”殷衡收了思绪,敛眉道。 “今日有一批物资送来,送东西的人不是朝廷的人,我本想拒绝,可那人竟然一言不合丢下东西就跑,现在东西正堆在哪儿,所以,怎么处理?” “这事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殷衡皱眉,“带我去看看。” 连璟当即带着他就去。 “这么多?”殷衡看清后眉眼一跳,心里不禁开始怀疑是那个人给他使绊子了。 “是啊,怎么办?”连璟手一摊,把问题尽数扔给他。 殷衡绕着走了三圈,目光扫到一处地方时脚步顿了一下,他蹲下去,扭头望向连璟:“走近点。” “怎么了?” 火光靠近之后,照亮了这一片,殷衡把头扭回去淡淡地说:“没什么,太暗了,让你过来照明。” 连璟:…… 殷衡重新看那处地方,见到熟悉的标志后,眉梢轻挑,眼角流露一丝惊讶,随即便是压不住的笑意。 连璟举着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眼中的笑意,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细细碎碎的光芒洋溢在他的眼睛中。 片刻后,殷衡站起身,对他说:“把这批东西收起来吧。” 连璟迷茫地望向他。 “你看,这出标志是阳顺镖局的。”殷衡指向一处。 连璟沉默了,他们和镖局的管事不认识,而苏玉潆却和阳顺镖局有关系,殷衡这么一说,就差直白地说,这是苏玉潆送来的。 理清楚了其中的关系,连璟嘴角微抽,搞了半天,原来是友军啊,那他们送东西来的时候怎么不说清楚呢! 他再看向殷衡,对方的思绪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连璟上前,扬起手,正打算狠狠拍下去:“我说表哥,咱们该回去了吧?难不成你想通宵不成?” 殷衡轻轻一瞥,侧身躲过了,“走。” 和连璟分别后,殷衡独自回了营帐。 快了,等朝燕退兵后,他就能回去了,到时候,春天是不是就快来了? 殷衡枕着梦境入睡。 天和六十二年渐渐走到末尾,在除夕夜那天,朝燕再次对大陵发动进攻,屯压在边境的大军朝着大陵一步步推移,由殷衡率领的军队拼死厮杀,刀肉相接、热血倾洒、彻夜酣战。 当所有声音如潮水一般褪去时,第一缕光也在此时冲破了天幕,殷衡摇晃着站起来,他倚着折成两半的旗杆望向东方,那里,曙光将至。 第63章 “小娘子散步回来了?” 清晨, 薄雾未散,地面上凝结着一片雪白的霜,卖菜的老婆婆见了来人, 笑着对她说。 “是啊,劳烦婆婆挑些新鲜的菜。”苏玉潆手挎菜篮, 头发松松挽起, 余下的青丝便随意地披散在身后。 “早就给你留好了。”老婆婆笑眯眯地把提前捆好的菜递过去,叶子上还沾着晶亮的水珠, 显得苍翠欲滴。 “多谢。”苏玉潆接过放进菜篮子, 便慢悠悠离开了。 那老婆婆看着她的背影, 这谷家的小姑娘,长得真是水灵啊,摊子前又有人来了, 老婆婆连忙收回目光, 笑呵呵地介绍着自己的菜。 苏玉潆转过拐角, 不远处就是谷家。 武越买下了以前的谷家老宅,尽管换了主人, 但这牌匾却仍旧保持原样。 苏玉潆抬头扫了一眼牌匾, 提着篮子便走了进去。 到了堂前, 她愣了一下, 随手将篮子递给一旁的下人, 边望里走边说:“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聚在这里?” 堂中的二人同时看过来,苏玉潆眉梢一挑,丝毫不露怯, 寻了个位置坐下。 武越把目光从苏玉潆身上收回来, 余光瞥见殷衡还在直勾勾盯着她,不由得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他才恋恋不舍地收了目光。 “伯父,小侄今日前来,是……” “是作为朋友,来家里做客的。”苏玉潆接了他的话,殷衡被抢话,张了张嘴,后半句终究是没能说出口,隐晦又幽怨地瞥了苏玉潆一眼。 武越本是不满,听她这话,面上便好看许多,他扫了殷衡一眼,虽然想把他驱赶出去,但思及苏玉潆,到底还是没能这么做。 “舅舅。” 听到苏玉潆叫他,武越望过去,一眼便对上她那双笑眯眯的眼睛,下一刻便听她说:“我有事想和他单独谈谈,舅舅可否……”说着,她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小丫头。武越眉心跳了一下,下一刻便站起来,重重扫了殷衡一眼,在苏玉潆无声的催促下,离开了前堂。 -- 第106页 武越一离开,殷衡就迫不及待快走到她旁边,委屈又幽怨地看着她:“我方才明明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苏玉潆明知故问,甚至还有闲心啜饮一口茶水。 “阿潆……不是说好了等我吗?”他的语气越发委屈起来。 苏玉潆正眼看他,殷衡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她掰起手指,一条条数落道:“大战初捷,陛下召你回京,你作为将军首先跑没影了。” 殷衡听了更委屈了,他只是想早点来见她。 “你来了便来了,成日往我这儿跑做什么?生怕有人不知道我?” 殷衡抿紧嘴巴,可他来东阳城不见她,那他来做什么?更何况,殷衡垂下眼睛抠抠手指,他其实在来东阳城前回京面圣一次了,她不用担心这些…… 殷衡想开口,可一抬眼,目光移在她脸上,目光软了软,脑中什么想法都没了。 嗯,她说什么都对…… 苏玉潆见殷衡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模样,不由得气笑了,她索性也不说了,上前一步揪起他的耳朵。 “疼疼疼!”殷衡瞬间回神,一边呲牙咧嘴让她轻点,一边讨好求饶似的看着她。 苏玉潆抿抿嘴,道:“我说的话你有在听吗?” 殷衡眨了眨眼:“在听。” 殷衡终于想起来解释的事了,他连忙说:“你的身份不用担心,即便你现在回京,用真面目示人,也不会有人说你的不是。” 苏玉潆眉心浅浅折了一下,很快便意识到殷衡是做了什么,沉默片刻道:“你付出了什么?” 殷衡嬉皮笑脸道:“什么付出了什么,我不过是和陛下说你在聊城也出了份力,就连关洲的部分补给也是你送过去的,陛下仁慈,就不再追究这事了。” 苏玉潆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手上默默用力了些,“你觉得我信?” “诶疼,轻点轻点!”殷衡又是一顿叫,眼见着糊弄不过去了,这才老实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陛下收了我的兵权。” 苏玉潆缓缓瞪大了双眼,“收了你的兵权?” “真的没什么,朝燕兵败,特派使者来大陵以示两国和平相处,且向大陵朝贡十年,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战事,陛下想要收兵权是迟早的事,用它来换你,很值。” 殷衡目光越发认真,苏玉潆下意识挪开目光,揪着他耳朵的手也放开,背过身去。 “阿潆。” 苏玉潆感觉自己的手被勾起,试探地握紧,耳边是他轻柔的声音:“别再推开我了。” …… “要走了?”武越的目光扫过殷衡和他身后的马车,半点不显得轻松。 “这几日多谢伯父的照顾,回京的路上,小侄会照顾好阿潆的。”殷衡朝他抱拳,得了武越一个冷哼。 他看向苏玉潆:“你想好了?你阿娘当初也是进了京,被磋磨十数年,成了如今这样。” 苏玉潆抬起头,柔柔的眸子和他对视,才要说话,殷衡便抢先道:“我活着一日,便无人能欺她,即便是我死了,小侄也保证会将她平平安安地送回东阳。” 武越沉沉地看了二人最后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苏玉潆率先打破气氛:“还等着做什么?上马车吧?” 殷衡喜滋滋搬出小马扎扶她上去,接着便一溜烟儿也钻了上去,迎着她惊讶的目光,殷衡理直气壮地说:“骑马骑得久了,难受的紧,阿潆便委屈一下,同我一起乘这马车吧。” 说着,殷衡就已经挤到她身边坐下了。 苏玉潆懒得说他,便往一旁坐了坐,谁料殷衡得寸进尺,不断朝她挤过来,苏玉潆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这马车莫不是装不下侯爷?” 殷衡摸了摸鼻子,也没计较:“我只是觉得不敢置信,你就这么随我回京了?我还以为你要回江云城呢。” 苏玉潆收回目光,无奈地低下头,是啊,她本该回江云城的,可如今却偏偏随他去京城。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 苏玉潆目光微闪。 “可以认为阿潆心中并非无我?”殷衡眼睛晶亮亮的,满心欢喜掩饰不住。 苏玉潆羞于启齿,于是便把头扭向窗外,而在殷衡看来,她这就是默认了。 怕把人逼得太紧,殷衡后来也没再闹她,两人各占一角,倒也相安无事。 一行人到达歇脚的镇上时,天色已近黄昏,街道上人影寥廖,殷衡率先跳下马车,然后转身扶着苏玉潆下来。 “马车不如骑马来得畅快。”待苏玉潆站稳之后,殷衡懒懒道。 苏玉潆斜了他一眼:“明日出发时,你可以骑马。” 殷衡面色一顿,立即改口:“虽然骑马快,但乘马车也别有一番体会。” 苏玉潆似笑非笑,手从他胳膊上收回来,走进了客栈。 殷衡忙不迭跟在她身后。 黄闽镇平日没什么人来,店中小二和掌柜多多少少有些惫懒,如今猛地见了这么多人,掌柜的一下子精神起来,连忙招呼小二,自己更是亲自上前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住店。”殷衡不待苏玉潆开口,便先一步道。 “好嘞。”掌柜的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拨了一会儿,抬起头对小二道:“带客官上楼。” -- 第107页 “等下。”苏玉潆见掌柜只算了一间房,眉心忽然一跳,阻止道:“怎么就一间房?” 掌柜闻言愣了一下,目光在二人只见扫了一会儿,迟疑道:“您二位……不是夫妻吗?” 殷衡微微睁大眼睛,苏玉潆则是直接呆在当场。 下一秒,两人一个欣喜点头,一个连忙否认,看得掌柜是越发迷糊了,惊疑地看着他们。 苏玉潆瞪了殷衡一眼,他这才略微收敛一些,轻咳了一声,“再要一间。” 说罢便讨好地朝她笑了一下,苏玉潆眼皮都懒得抬,跟着小二便上了楼,殷衡忙不迭追上去。 后面的掌柜看了,无奈摇摇头,这对小夫妻定是吵架了才要分房而睡。 “客官,到了。”店小二推开一扇门说。 苏玉潆瞥了一眼殷衡,殷衡上道地说:“阿潆先休息。” “多谢。”苏玉潆微微笑了一下,便在他的目光中“啪”地一下合上了大门。 殷衡摸了摸鼻子,看向小二,“我的房间在哪儿?” 小二眨眨眼:“请随我来。” 殷衡的房间和苏玉潆那间只有一墙之隔,偏生这客栈的隔音效果还不好,她有个什么动静,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 隔壁木门开合,小二帮忙把热水提到房中,二人说了什么,然后便安静下来。 紧接着便是一阵撩水的声音。 殷衡后退几步,耳朵突然热了起来,他在房中转了几圈,试图分散注意,却越发在意起隔壁来。 耳尖的热度越发灼烫,殷衡推开窗户,夜风扑面,击退了些许热意,殷衡双手撑在窗边,等脸上的温度退却。 等她洗完后,窗子似乎被推开了,隐隐约约传来擦发的声音,殷衡挑了挑眉,用手拍了拍墙,“夜风寒凉,注意保暖啊。” 先前分明羞涩极了,现下说的话却轻佻。 她擦发的声音一顿,静默片刻后,苏玉潆暗暗咬牙的声音顺着风传来:“殷!衡!” 殷衡清晰畅快的笑传出去,在她尚未发作前猛地关了窗户,这让苏玉潆心中憋闷极了。 还未等她气散,他那边的窗户又开了,“刚刚忘了说,早点睡!” 话落,窗户又被关上,苏玉潆愣了一下,心中的气恼忽地就散了,擦发的动作又不紧不慢起来,她微微低垂着头,面上的神色柔和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现在才更呀,五点才从医院回来,急急忙忙写到现在就发了,没啥大问题,小毛病,谢谢小可爱关心呀~ 第64章 京城, 承伯侯府中,虞夫人正指挥着丫鬟小厮清扫院子,忙得不亦乐乎, 连璟跟在后面,面色哀怨:“娘, 我回来的时候, 你可不是这样的,再者, 表哥的院子不是每日都有人清扫吗?” “你别捣乱”虞夫人回了一句, “我哪有!”连璟抗议道, “表哥都袭承爵位了,指不定他会直奔平远侯府呢……” 话没说完,便被虞夫人一个眼神瞪了回来, “我爱备着!”话落, 觉得连璟在这里太过碍事且影响心情, 皱着眉把人赶了出去。 他被赶到门外,见左右无人, 壮着胆子大声道:“我在关洲也戴了三年!我才是您亲儿子啊!” “那不是因为你在家都待了好久。”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紧张兮兮地看过去, 见是连姝珺, 这才长松一口气:“吓死我了, 这要是被娘听见,我准是要遭殃了。” 连姝珺闻言用手帕掩住嘴,笑弯了眼睛:“那阿弟便少说些, 不过表弟可有说什么时候到?” “未曾, 不过算算日子,也应该就是这两日了。” 另一头, 一队马车驶入京城,从外面看不出来什么,只不过马车夫却放松地擦了擦额头,他坐在外面驾车都能感觉到马车里的冷凝气氛,好在是快结束了。 到了京城,殷衡实在是忍不住了,气恼烦躁地说:“你就不能听我的话一次吗?” 苏玉潆眉头半点不皱,神色淡然道:“平远侯说笑了,我一介女子,住进平远侯府像什么话?到时候京城又起谣言,我可不想把功夫费在这上面。” “我看谁敢!”殷衡眉梢挑高,流露出些许跋扈张扬的味道,倒让苏玉潆为之侧目了一下。 “况且……”殷衡话一顿,眼神忽然躲闪起来,含含糊糊道:“他们说的也未必都是谣言……” 苏玉潆面无表情地踢了他一脚,殷衡不躲不闪全然接受。 “你就跟我回去吧,啊?”殷衡放低了声音道,就算京城是他熟悉的地方,可苏玉潆跟他离开的时候,身边连个贴身服侍的人都没有,这让他怎么能放心。 “在京城能出什么事?”苏玉潆不以为然,撩开帘子,往外面瞥了一眼。 殷衡见她心意已决,气馁得不得了,不过很快脸上的郁气便一扫而空。 苏玉潆走进客栈,殷衡反常地只看了她一眼,便吩吩咐马车夫回平远侯府。 余光瞥见马车离开,苏玉潆眼中划过意思讶异,她还以为殷衡会再缠她一段时间呢,抛去这些念头,她对此倒也没什么想法,家在附近谁会住客栈啊。 苏玉潆摇摇头,交了钱,跟着小二上了二楼。 殷衡回府后,立马吩咐下人收拾他平日用的东西,很快便打包了一堆东西,临出门时,遇见了好久不见的殷席,殷席完全没有了以往的虚伪挑衅,他往旁边侧了侧,给殷衡让出路来。 -- 第108页 殷衡急着出门,也没时间搭理他,哼了一声便带着人走了。 苏玉潆在客栈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收拾到一半,就听到隔壁乒乒乓乓的声音,苏玉潆眉头一皱,打开门,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客栈的楼道,而是一扇屏风。 她后退几步,这才看清是两个小二一人一边抬着屏风正往里走,等人走过去空出了地方,苏玉潆这才走进楼道,跟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对,就放哪儿。”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苏玉潆下意识看过去,殷衡倚在门上,微微抬起下颌,朝着手下的人发号施令。 感受到旁人的目光,殷衡侧过头来,见到来人笑了起来:“好巧啊,我们又是邻居了。” “一点都不巧。”苏玉潆几乎是绷着脸说的,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对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别胡闹了。” “这怎么能叫胡闹呢?”殷衡收起了嬉笑的神色,“你自己呆在这里,我不放心。” 一旁的店小二忍不住插嘴道:“客官,我们客栈很安全的!” 殷衡瞪了他一眼,又可怜兮兮地对苏玉潆道:“我都已经交了钱了,东西都搬来了,你总不能现在让我回去吧?” 苏玉潆盯着他,默不作声,算是没辙了,“罢了,你爱住就住。” 殷衡肉眼可见地欣喜起来,兴冲冲地继续指使人往他房间里搬东西。 苏玉潆看了一会儿,见他还要折腾许久,便折返回房。 殷衡那边好不容易弄完,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他看了看隔壁紧闭的房门,决定先不打扰她了,独自下了楼,往外面走去。 回了京城,少不了要去承伯侯府拜访一下。 路上遇见不少熟悉的人,都是往日玩得不错的,其中不乏有想攀谈交情的,都被殷衡不轻不重地推了回去。 脸上的假笑在到达承认伯侯府后便消失不见,殷衡揉了揉脸,叩了叩门。 不多时,便有门房出来,见到他时惊喜地喊了一声,殷衡笑着回应,接着便被迎了进去。 “表哥!”连璟惊喜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殷衡一回头就被对方抱了个满怀。 殷衡略带嫌弃地推开他,“舅舅和舅母呢?” “都在府上呢。”连璟酸溜溜地说,“你不知道,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娘就亲自去你院子里收拾去了,她亲儿子都没这待遇呢。” 殷衡体会不到连璟的感受,他扬扬眉,心底一股暖流涌过。 这边话音刚落,虞夫人人没到,声音便先过来了:“可是衡儿来了?”语气中满满的欣喜让连璟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阿娘亲生的。 “舅母。”殷衡含着笑意喊道。 “快让舅母好好看看你。”虞夫人拉起殷衡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才心疼地说道:“瘦了些。” “什么时候回来的?”虞夫人又问。 “差不多午时,收拾了一些东西才耽误到现在。” 虞夫人点点头:“那就先在这里住下,平远侯府里没个照料的人,想必回去了也住得不踏实。” 她本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谁料殷衡却摇头:“不了,舅母,我有住的地方,就不叨扰了。” 虞夫人打量地看了他几眼,眼中若有所思,便也放下了这件事,意外地好说话:“也行,你也大了,有些事自己做主也好。” 殷衡本还想着怎么和她解释,如今虞夫人这般体谅,倒也省了他一番口舌。 “舅母,还有一事。”殷衡难得这么为难,让虞夫人生了兴趣。 “何事?” 殷衡张了几次口,最终还是难为情地说:“随我一同回京的还有一人,她在京城孤单无依,若是我帮她,虽无人招惹,但于名声上终究不是个好事,是以我想舅母能帮这一个忙。” 虞夫人顿时懂了,殷衡带回来的是名女子,她眼中漾起一层笑意,“衡儿放心,这个忙自然是要帮的,改日让姝珺去就是了。”连姝珺和那名女子是平辈,前去拜访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殷衡松了一口气:“那就多谢舅母了。” …… 苏玉潆午睡醒来,隔壁已经没有了声音,在客栈待了这么久,她也有些无聊,想着许久没回京城,便想出去逛逛。 手指在帷幕上迟疑了一下,虽说殷衡在陛下那里解决了此事,但京中到底没有传开,为了减少麻烦,这帷幕还是戴上得好。 许久未回京,这里的变化和三年前别无两样,苏玉潆记得这条街往前走,就是以往揽星居的地方,她挺好奇现在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反正也是随处逛逛,苏玉潆想到就往那里走。 同一条街上,苏卿牵着一名约三岁的孩子,身后跟着若干婢女,走了一会儿,小姑娘大概是走累了,便伸着手要抱,小姑娘旁边的嬷嬷正要抱她,却被小姑娘躲开,她执着地朝苏卿伸手。 “罢了,我来吧。”苏卿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随即熟练地将她抱起来,“阿玉重了。” “那阿娘把阿玉放下来,阿玉自己走。”小姑娘想了一下,软糯糯地说,挣扎着要下来。 苏卿锢住小姑娘,笑道:“那到时候阿玉走不动了,我们就要回府了,爹爹好不容易才让你出来一次。” 小姑娘又纠结起来,好半天奶声奶气地说:“那要嬷嬷抱。” -- 第109页 苏卿笑着用额头抵着她:“还是阿娘抱吧,阿娘不累。” 她笑着抬起头,神色忽然愣了一下,刚要迈开步子追过去,衣襟便被小姑娘拽了一下,苏卿低下头,就听她说:“阿娘,想吃核桃酥。” “阿娘一会儿给你买。”苏卿匆匆说了一句,再抬起头时,那道熟悉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大概是看错了吧。 苏卿眼中划过一丝失落,随即打起精神来,带着怀中的女儿去买核桃酥。 她们走后,拐角处的苏玉潆走出来,盯着苏卿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眼中满是复杂。 她的消息迟早会传遍京城,而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去见苏卿。 顺其自然吧,苏玉潆缓缓呼出一口气,转身朝和她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65章 苏玉潆转了几圈回来后, 刚好在客栈门前和殷衡相遇。他一愣,下意识就问:“你去哪儿了?” 苏玉潆摸着自己的帷幕,惊讶隔着帷幕他竟也能认出自己。 殷衡瞥见她的小动作, 稍显得意地笑了一笑,然后收敛起来继续问:“你去哪儿了?” “出去逛了逛。” “那……你想知道我去哪儿了吗?”殷衡矜持地问。 苏玉潆沉默了一下, 张了张嘴, 最终佯装好奇,实际无奈地说:“那你去哪儿了?” “我去承伯侯府了。”殷衡顿了一下继续道:“下次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舅母很想见你。” 苏玉潆没有说话, 她觉得现在谈这个有些过于快了。 见她不答话, 殷衡急了,伸手便要去抓她,苏玉潆躲开, 殷衡看不见她的神色, 心中仿佛被射了一箭, 面色也黯淡下来。 “现在在外面,你收敛点。”苏玉潆简单道。 殷衡的眼睛“刷”地一下亮了起来, 整个人仿佛都明亮了起来, 苏玉潆嘴角不自觉翘起, 声音也柔和不少:“走吧。” 进了客栈后, 殷衡很自觉地跟在她后面, 然后一直跟到她房间中。 她比了个坐的手势,随即自己也坐下,慢悠悠道:“我觉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殷衡一愣:“快吗?”他们耽误了三年, 若不是这三年, 说不定早就像秦温玉一样孩子都满地跑了。 不过他很快就按捺住心中的急切:“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这倒把苏玉潆问住了,她想了一下觉得似乎也不妥, 他们两个浪费的时间太多了,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我去承伯侯府,总不能还是以‘逝者’的身份吧?” 殷衡若有所思。 “我今日,在街上遇见苏卿了。”苏玉潆垂下眼睛,忽然说。 她感受到一道视线投在她脸上:“我……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私心里苏玉潆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周桑月种下什么因就要接受什么果,可苏卿终归是不一样。 她说着顺其自然,但始终也是难以踏出那一步,她当初决定走这一条路时,就是想过再不回京城,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不仅回来了,还会在不久后和苏卿见面。 曾经那份姐妹之情,终究会化作泡沫消散,苏玉潆甚至能想到当她得知事实后,对自己的怨恨。 但若问她是否后悔这么对待周桑月,苏玉潆的答案永远都是一个,不后悔。 她的手背覆上一片温热,苏玉潆抬眸,殷衡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我们可以离开京城,你喜欢哪里?东阳城?江云城?或者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关洲吗?” 苏玉潆一怔。 “你不用担心。” 在这一刻,苏玉潆才恍然发觉,殷衡早就不是三年前的样子了,或许他表面上仍旧顽劣,但更深处的东西早就发生变化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天下不止京城一个地方,若你不愿待在此处,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苏玉潆喉咙发干,想说话,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殷衡似乎知道她的顾虑,笑了一下:“如果你是担心我的话,那就放心吧,舅舅他一定会同意的。你对我来说,就像舅母对舅舅,如果舅母和你陷入同样的处境,舅舅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殷衡笑得恣意,却看得苏玉潆心中一动,她的目光慢慢柔和下来,轻轻嗯了一声,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念头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苏玉潆缓缓露出一抹笑,低声道:“好。” “嗯?”殷衡没有听清,疑惑地看着她。 苏玉潆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殷衡,等身份澄清后,我们什么时候去承伯侯府?” 殷衡眼中划过一丝惊喜,生怕她反悔,立马说:“当然是越快越好!” 他坐不住了,站起来就要出去,一把被苏玉潆拉住,殷衡回头:“你反悔了?” “不是。”苏玉潆眨了下眼,失笑道:“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能不急吗?三年了……”殷衡幽怨地说,他再也不想过那种只靠书信缓解相思之情的日子了,“哦对了,还有件事。” 殷衡挠了挠头,“我表姐这两天可能会来。” 对上苏玉潆讶异的眼睛,他把原因解释了一遍,最后说:“这样别人在京城也不能看轻了你去。” 苏玉潆沉默不语,良久道:“多谢。” 他勾唇摆手:“你我之间,谈什么谢。”他忽然促狭地凑近苏玉潆,坏笑道:“往后整个平远侯府都是你的,你在京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有我护着,你横着走都没问题。” -- 第110页 苏玉潆面无表情地把他的脸推远。 …… 连姝珺在虞夫人的授意下要去拜访表弟的心上人,得到殷衡给的地址后倒也没有惊讶,毕竟她非京城人,表弟也要顾及人家的名声。 她再三收拾之后,便吩咐马车夫往客栈驶去。 承伯侯府的马车标志太过显眼,一路走来颇为招摇,停在客栈门前的时候,里面的掌柜连忙出来迎接。 连姝珺表示她来这里的意图之后,便让小二带自己去了那姑娘所住的房间。 她挥退其他人,仅带了一个贴身婢女,站在门前露出一个端庄的笑,正欲敲门,纳闷就从里面打开了。 连姝珺看清那人的容貌之后,脸上的笑维持不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震惊之色。 殷衡早就给苏玉潆打过招呼了,是以当她听到外面传来的嘈杂声,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时,心里就做好了准备面对第一个熟人。 她嘴角翘起一抹笑,平静而又温和地看着她说:“连小姐,好久不见,我们进来说?”说着,侧开身让出一条路来。 连姝珺从震惊中回过神,当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二人在门口僵持了一会儿,她才收拾好脸上的神色,脚步沉重地进了屋子。 “请。” 苏玉潆推过来一杯茶,连姝珺轻握杯子,看了苏玉潆一眼又一眼,艰难开口:“苏小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当年不是说命丧火海吗,如今又怎么会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京城?撇开这件事不说,相府已倒,苏玉潆作为相府第三女,和她牵连上就等于惹上麻烦,表弟怎如此拎不清?如今所有人都看见她进了客栈,怕是难再和她撇清了。 连姝珺心如乱麻,正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她如惊弓之鸟,生怕别人发现苏玉潆。 敲门声顿了一下,外面传来殷衡的声音:“表姐?开一下门。” 听见殷衡的声音,连姝珺下意识松了口气,她偷偷看了一眼苏玉潆,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起身去开门。 殷衡挤身进去,敏锐地察觉到房中凝滞的气氛,诧异地问:“怎么了?” 连姝珺勉强笑笑:“没什么,只是猛然看见苏小姐,有些震惊罢了。” 殷衡不知道信了没信,“哦”了一声便揭过这个话题,“阿潆才从东阳城回来,表姐多多照顾一些。” 连姝珺没有回话,心中沉甸甸的,她看了殷衡一眼,不顾苏玉潆在旁,说:“表弟,你和我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然后看向苏玉潆,欠身说:“苏小姐,失陪一下。” 苏玉潆颔首,殷衡也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跟着连姝珺出去了。 门合上,苏玉潆有些无奈地抿了口茶,连姝珺的顾虑她都明白,若是自己在她的位置,定然也是同样的考量。 门外,连姝珺再也维持不住平和的神色,眉眼皆是沉重:“表弟,苏小姐是相府的人,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表姐是担心这事?”殷衡依旧是一副松松散散的模样,“你放心,这事我早就和舅舅说过了,陛下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连姝珺一愣,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她迟疑道:“什么……什么意思?” “哎呀表姐!”殷衡懒得再重新讲一遍了,他揉了揉耳朵,双手环胸:“外面的人可都是看到承伯侯府的马车了?” 连姝珺愣愣点头。 “那行,那表姐你就回去吧。” 连姝珺呆滞抬头。 只见殷衡笑嘻嘻道:“既然外面的人都看见了,那目的就达到了,表姐你和我家阿潆又不熟,我家阿潆难免会不自在,不如你早点回去?” “臭小子!”连姝珺登时应过来了,瞪了他一眼,不过她经过刚才的冲击,也确实没有心情和苏玉潆交谈了,“既然爹爹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说什么,那我就先回去了。” 殷衡眨了眨眼眼睛:“表姐再见。” 等人离开后,殷衡立马推门而入,紧张兮兮地说:“阿潆阿潆,你别担心,表姐什么都不知道才是那种反应。” “嗯?”苏玉潆从雾气袅袅中抬起头,一脸雾水地看着他,而后恍然大悟,淡定地放下杯子:“我没放在心上,连小姐呢?已经走了吗?” 苏玉潆朝外看了一眼,没看见她的人影。 殷衡见她确实没有放在心上,便放松下来,“是啊,我让她先回去了。” “嗯。” 殷衡想了一下,说:“关于你还活着这件事,我已经着手让人往京城里散出去消息了,再过一阵子,我就能带你去承伯侯府了。” 说到这件事,殷衡眉眼间满是喜悦期盼,他看向苏玉潆,眼中亮晶晶的。 第66章 苏卿哄睡女儿, 身后的婢女已经站在哪里有一会儿了,她轻声出去,在门口立了许久, 才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 奴婢还亲眼看见三小姐了。” 这个三小姐指的是会, 苏卿心知肚明,她低垂睫羽, 心中复杂难言。 三妹妹如果没事, 那谷姨娘是不是也…… 苏卿止住念头, 她现在迫切地想和苏玉潆见一面,问问她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夫人,王爷来了。” 苏卿抬头, 看见秦温玉正朝她走来, 看见她之后, 眉眼顿时温和许多,脚下步伐加快, 问道:“你要出去找她吗?” -- 第111页 “你也知道了?”苏卿叹气。 “能猜到。”秦温玉拉起她的手:“我陪你一起。” 苏卿弯眸一笑。 …… 苏卿来找她是苏玉潆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当她打开门看见外面的人时, 以前所未有的平静的心态看着她, 苏玉潆侧过身, 说:“进来坐吧,大姐姐。” 苏卿依言坐下,没见面时, 她心中有许多话想说, 可如今见了面,却仿佛张不开嘴一样。 在她沉默时, 苏玉潆先开了口,她熟稔得仿佛只是出了趟远门:“好久不见啊。” 苏玉潆先开了口,苏卿也紧接着说:“你回京了,怎么不来找我呢?”她绞着手指,神色复杂,这三年里,也总该给自己捎来一封信吧,如今相府没了,整个苏家就剩下她们姐妹二人,还是说,三妹妹如今也想和她断了关系? 苏玉潆淡淡地说:“姐姐忘了,相府已经没了。” 苏卿神色一滞,许久才闷闷道:“你我是姐妹,我又怎么会说出去呢。”她别过头不去看她,语气发颤,“我大婚你没回来,相府没了的时候我以为只剩下我自己,你……你好好的怎么就不传个音呢……” 苏卿没能说下去,已经泣不成声。 苏玉潆看了她一眼,忽然叹口气:“大姐姐怎么知道我没回来呢。” 苏卿惊愕,狼狈地抬头,苏玉潆目光落下,苏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她的手腕上正戴着那个血玉镯。 苏卿忽然将手覆在上面,忽然就明白了。 “大姐姐的女儿名唤什么?” 谈及女儿,苏卿的情绪稳定许多,她擦了擦眼角,说:“叫秦渝,小名阿玉。” 苏玉潆沉默下来。 “谈我多没意思,谈谈你吧,京中的传闻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和殷衡捆在一起了?”苏卿半句话没提当年庄子上的大火,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仿佛只要自己问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像那场大火一样被吞噬殆尽。 “殷衡啊。”苏玉潆顿了一下,也没瞒她,“在别的地方认识了,就这样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殷衡命人放出消息,说是当年庄子上失火并非偶然,而是有人纵火,绑走了三小姐,那具尸身也不是三小姐的,而是她身旁的婢女。 原本绑匪是要向相府讨要赎金,但在这期间被三小姐逃了,逃跑路上磕到了脑袋,失了忆,不记得自己是谁,好在被一户好心人家收留。 和殷衡也是阴差阳错认识,而后被他带回京城,听闻殷衡会娶了三小姐。 当今陛下思及三小姐只是相府中的人,苏清远的行径和她并无关系,便不再追究。 苏卿听到这里只觉得荒谬,若陛下真的不追究旁人,那她阿娘和府中其他人又怎会受到牵连,只不过是扯了一张皮做了个掩饰罢了,真实原因如何,苏卿也不想追根究底,只要三妹妹没事就好。 “殷衡虽然以前顽劣了些,可如今做了将军,应当是稳重不少,只是……”苏卿皱了皱眉,“只是我未曾正式见过他,也不知他待你如何。” 此话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道欠扁的声音:“哟,这不是五王爷吗,在门口杵着当门神哪?” 苏玉潆:…… 苏卿脸色一僵,这殷衡去了关洲三年,竟一点没变。 说着便推开门,拉着一脸无奈的秦温玉一起走了进来。 待他看清屋里的人,笑道:“我说五王爷来这里作甚,原来是五王妃来了。” 苏卿和殷衡不熟,也只在闺中时听过关于他的传闻,此时显得尤为僵硬,只是点了点头。 秦温玉坐在她身边,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苏卿看向苏玉潆和殷衡:“今日突然来这里,实在有些叨扰了,改日我在府中设宴,三妹妹一定要来。” “姐姐设宴,妹妹必定会到。” 姐妹之间又寒暄几句,苏卿便和秦温玉一起起来了。 “你们看起来挺和谐。” 苏玉潆不语,她本是想如果今日苏卿问起来庄子一事,她便连同周桑月一事尽数说出,毕竟她不可能瞒着苏卿一辈子,再者,隔着上一辈恩怨,她也做不到装作若无其事,可让她意外的是,苏卿没有问,苏玉潆也找不到机会说。 “等着吧,秦温玉肯定还会再回来。”殷衡换了个姿势,手懒洋洋地搭在膝头,察觉到她的视线,殷衡说:“他知道了,毕竟当初你走得太巧了,此事又事关苏卿,秦温玉上心一点也不意外。” 虽未明说,苏玉潆还是眸色一沉,半晌,她微微偏头看向殷衡:“我做的那些事,你怎么想?” “我?”殷衡勾唇,伸出一只手趁她不备时在她头上用力揉了揉:“我只会做得比你还狠。” 就像殷席和他姨娘,殷衡心中冷笑,让他们逍遥了三年已是极限,过去他们做的也该时候还了,他心绪一转,将这些埋在心底。 苏玉潆心情好了一些,一把将他的手拍开,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头发。 没一会儿,如殷衡所说门被叩响,殷衡过去开门,外面站着的果不其然是秦温玉。 他立在那里,朝殷衡说:“侯爷可否让我和苏姑娘单独说一句话?” 殷衡心中其实不愿让他们独处一室,虽然他知道不会有什么事,但还是怒瞪了秦温玉一眼,接收到苏玉潆的眼神,不情不愿地侧开身。 -- 第112页 还是要早点把人抱回家。门被合上时,殷衡这个念头强烈起来。 “我希望,那件事你不要和卿儿说。”秦温玉仍旧是那副温润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生硬极了,察觉到这一点后,他放缓了语气:“卿儿经历了家破人亡,当时她身边只有我,尽管我尽力保护她,可还是有闲言碎语传到她耳朵里。” 秦温玉苦笑一声,那时的卿儿瘦得形销骨立,他差点以为要失去她了,秦温玉心中的念头越发坚定,他抬起头看向苏玉潆:“还请苏姑娘不要告诉她,我不能失去卿儿。” 苏玉潆沉默良久,轻轻颔首:“此事我答应你。” 秦温玉松了一口气,“多谢。”他看了看苏玉潆,虽然周桑月的疯傻和她有关,但秦温玉也算是了解相府的一些事,只能说,周桑月是自作孽不可活,原本他该为苏玉潆叫好,但其中偏偏掺和着苏卿,苏玉潆和周桑月那个都是卿儿看重的人,秦温玉只能瞒一时是一时。 两人达成约定后,秦温玉便提出告辞。 她和殷衡站在窗边,目送秦温玉离去,在看不见她时,苏玉潆突然说:“殷衡,我不想待在京城。” 她还是做不到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殷衡撇过脸看她。 “我们完婚后后,定居在东阳城可以吗?”苏玉潆没有看他,盯着窗外的风景问。 殷衡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苏玉潆没有听到回答,转过头,平静地问:“不可以吗?” 他突然回过神,双眼睁大,欣喜若狂,猛地点头:“阿潆喜欢哪儿我们就定居在哪儿!”末了,他悄声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完婚?” “你挑日子吧。” 苏玉潆重新看向窗外,一只燕子从空中掠过,停在了枝干上,慢条斯理地梳理着羽毛,冰雪融去,干瘦的树枝上冒出点点绿意。 冬天过去了。 …… 殷衡答应苏玉潆以后和她一起去东阳城,苏玉潆便决定在京城完婚。 敲锣打鼓,十里红妆,迎亲的队伍绕着京城足足走了一圈才停下,欢庆声闹得满城皆知,甚至比当年五王爷迎娶苏卿还要盛大。 他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捧到苏玉潆面前了。 当花轿停在承伯侯府门前时,虞夫人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望着连璟把人背出来,一身火红嫁衣显得她身姿窈窕,明媚动人,是平日里不曾见过的,透过鎏金面帘,隐隐能看见她的面容,细致描过的柳叶眉,微微弯起的朱唇,瞥过来的眸光潋滟,无一不让殷衡心醉。 苏玉潆在人搀扶下便要上花轿,却一把被他揽住腰身,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当年秦温玉大婚时,便是带着苏卿上马进了王府。” 苏玉潆微微偏过头,等着他后面的话。 殷衡眼含笑意,认真地说:“因此秦温玉没有踢轿门,阿潆,我也不想踢轿门,我们是平等的。” “那你想让我和你一起骑马?”苏玉潆笑问。 “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坐花轿。”殷衡眨了眨眼眼睛,“不过这样就落秦温玉一乘了。” 苏玉潆轻笑一声,走到一旁,牵过一匹马,利落地翻身上马,殷衡眉梢挑起,寻了另一匹马上去,二人纵马奔去,引起了众人的惊呼。 殷衡落后苏玉潆半步,目光一直黏着在她身上,半晌,轻声说道:“阿潆,我们回家。” …… “要赶不上了要赶不上了!” 一道火急火燎的声音从马车上响起,一会儿撩起帘子望前方看看催促马车夫,一会儿又缩回去,抱怨道:“这种大事怎么不早说!害得我没法儿及时回京。” 苏思瑜把自己摔在马车壁上,神色间满是懊恼,匆匆忙忙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还是来不及了。 另一道泼辣的女声响起:“莫慌,这会儿去京城好歹能看看那二人不是?倒让我瞧瞧你那个妹妹是什么模样,值得你千里迢迢从云晋跑回来。” 苏思瑜朝她翻了个白眼,“反正比你好看。” “苏思瑜!你再说一遍?”女子艳丽逼人的眉眼染上怒火,变得生动起来,苏思瑜不看她,哼哼两声。 当初苏思瑜和苏玉潆分开,本要去东澜,却阴差阳错去了云晋,遇到了从家里溜出来的桑盈,当时她身上分文没有,盯着人家的包子直淌口水,苏思瑜看不过去替她买了两个,后来便被她缠上了,一来二去,二人竟也成了朋友。 苏思瑜收到苏玉潆的消息后,千里迢迢从云晋赶来,桑盈见能去大陵,死活也要跟过来,于是便有了这一幕。 “算了,不去了,苏卿还在那里呢。”苏思瑜皱眉,万一被发现就不好了,“反正离东阳城也不远了,我记得苏玉潆以前提过那里,留下贺礼就行了。” 桑盈一听不能去京城,顿时失落地“啊”了一声,苏思瑜瞥过去,她比桑盈虚长几岁,有时候虽也和对方吵吵闹闹的,但终究是把她当作妹妹看待,见她失落,当下便揉了揉她的脑袋:“虽然京城不能去,但大陵也有其他好玩的地方,我可以陪你去。” 桑盈顿时来了精神,拍着手:“好啊好啊,那我们快去东阳城吧!” 马车稳稳拐了个弯,朝着东阳城而去。 …… 医扶伤和闵医师紧赶慢赶,终于在大婚当日赶到了,二人匆匆换了身衣服,便赶往平远侯府。 -- 第113页 门房也没拦他们,平远侯吩咐了,今日凡是贺喜的,来者不拒。 二人一进门,便看见殷衡和苏玉潆二人竟一同在迎接客人,医扶伤瞪大眼睛,“苏姑娘不应该在房中吗?这……” 闵医师给了他一个白眼,“少见多怪。” 他们这边还没有走上去,殷衡便看见他们了,他带着苏玉潆走过来:“二位好久不见啊。” “闵医师。”苏玉潆笑着喊了闵医师一声,接着冲医扶伤点了点头。 闵医师捋着胡子,笑眯眯道:“这是贺礼。” “费心了。” 月上中天,来道喜的客人渐渐散去,平远侯府中开辟了一处温泉,苏玉潆将身子沉入水中,舒服地眯起了眼。 紧接着又是一道下水的声音,苏玉潆受惊似地睁开眼睛。 殷衡光裸着上半身,破水而来,不多时便将人圈在怀里。 水珠四溅,沾在乌发上,凝结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殷衡将身子压低,越发逼近她。 苏玉潆慌忙用手抵在他胸膛前,被雾气润过的眼睛看过来,清透得好似一块上好墨玉。 “阿潆……娘子……”殷衡喑哑的声音穿透鼓膜,泛起微微痒意,苏玉潆忍不住偏了偏头,手上的力气却小了不少,仿佛在欲拒还迎。 她垂下眼睛,红晕爬上,渐渐地,破碎的语句从她口中溢出。 月影翻滚。 …… 两人在京城住了十几日,辞别了承伯侯府的众人后,边喝苏玉潆一起回了东阳城。 “这是……苏思瑜送来的?”苏玉潆惊讶道。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苏玉潆便让人把贺礼好好收起来。 下人走后,殷衡把人揽在怀里,凑在耳边,问了自己一直没敢问的:“阿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为什么你对我好像一点都不陌生?”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儿?” “平洲。” “不对。”苏玉潆回眸笑道,“是在相府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上,那时你坐在苏卿旁边,小小一只。” 她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 苏玉潆没听见他的声音,一抬头,便对上他愣愣的目光,殷衡深吸一口气,回想当初都做了什么,脸色时青时白,随后小心翼翼地瞥向苏玉潆。 他支吾道:“现在你后悔也晚了,你已经嫁给我了,这辈子都别想和离!” “不后悔。”苏玉潆笑意盈盈地说。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殷衡仔仔细细看了她地眼睛,寻不到半分悔意之后好奇问道。 “唔。”苏玉潆沉思,“我慢慢讲,你慢慢听?” “当然,一辈子的时间够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啦,想了很多的完结感言,最想说的还是谢谢亲爱的们,和其他太太比起来我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但是有这么多宝子陪着,还是很感动,我知道几句话没办法全部表达出来,但还是想再说一遍,真的真的很感谢小可爱们的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