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妾》 第1页 [古装迷情] 《哑妾》作者:扶栀【完结】 文案: 听闻梁国摄政王格外偏宠府里一哑妾,更听闻那位哑妾实为前朝公主。 夜里,红浥鲛绡被风扬起,紧闭的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今夜无星无月,她只能摸黑往她居住的僻远竹苑走去。 许是路上杂石凌乱,周边无流萤月影,导致她短短的一段路途不知摔了多少次。 她想要同幼时喊疼,才反应过来她的嗓子早就被灌哑了,更从梁国最娇贵的小公主一夜之间沦为教坊司官女.支,乃至人人可轻贱的通房……… 直到她一日假死离开,红着眼的男人像发了疯一样抱着她的尸体不放。 更丧心病狂的抱着她的尸体成婚,磨成灰置于床边日夜相伴。 食用指南 第1 、火葬场,扬灰那种。 第2 、男主重生,上辈子因为女主缘故而死的,所以恨女主。 第3 、女主可能,也许,大概没有爱过男主 第4 、大结局be或he暂定 第5 、故事会分上中下三篇,其中上(幼时)篇幅可能较长。 第6 、女主全文最美,不解释! 第7 、直接第二阶段看起来,也完全没问题。 【封来源于画师太太—葵葵酱的魔仙堡】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曲棠苏扶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狗血的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 立意:身处深渊,也得抓住一线生机逃离 第一章 鹅鹅鹅 五月蔷薇卧花枝,亭台绿柳入池塘。 本在禅房中轻捻佛珠,口念佛经的少年听到院中传来的吵闹声,当即拧眉冷声道:“外头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吵闹。” 但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吵闹,以及他内心深处的烦躁。 等不堪其扰的少年推开门,迎接他而来的却是一群张开双翅,嘎嘎大叫中的大白鹅朝他扑面而来的场景。 追在鹅屁股后面跑的是一个穿着淡粉色长袖坠花襦裙,梳着双环髻,满头鹅羽的小姑娘,也是扰了他清静的罪魁祸首! “快,你快点帮我抓住那只鹅!” 跑得双颊泛红的曲棠见这小和尚还杵着跟门神不为所动,不禁气恼得再次出声:“本公主让你抓鹅,你是瞎了还是聋了” “呵。”更在对方非但不帮忙,还鄙夷的笑出声时,恼怒抬头。 四目相对间,她竟忘记了她的鹅。 只因这身着棉布僧袍,脖挂梵呗念珠的小和尚生了一双娇嫩的矢车菊蓝眸,却没有矢车菊的神秘优雅,有点只是未被驯服的野性。 “你的眼睛长得真好看,就像皇奶奶养的猫儿一样。”宛如着了迷的曲棠说着话,还努力地踮起小短腿想去碰他的眼睛。 未等她靠近,便被他嫌恶地推开,扑向和尚的一只鹅也被扼住了命运的脖子,正不安地扑腾着大白翅。 若非她被推倒后滚得远一点,曲棠毫不怀疑这个和尚会一脚踩断她的骨掌,连带着她的脾气也噌噌噌上涨。 “你知不知道本公主是谁,就敢推本公主!信不信本公主让父皇诛了你的九族。” 还没等曲棠从地上爬起,她便看见和尚扭断了鹅的脖子,更将那只没了气息的鹅抛在她脚边。 她也听见了她哆嗦着问:“出家人不是不能杀生的吗,你怎么能杀了我的鹅!” 鹅鹅那么可爱的,你怎么能杀鹅鹅! “出家人虽不能杀生,却没有说过不能杀畜生。”眉间挂着悲天悯人的少年嫌脏地用雪帕擦拭着手指,毫不理会她的怒不可遏。 “鹅鹅那么可爱!才不是畜生!” “哦,他们不是畜生,你是吗。”捻转佛珠的少年望向她的瞳孔里,皆是翻滚的恶意。 更吓得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曲棠打了个哆嗦,却仍是捏着小拳头,哽住脖子反驳道:“我…我才不是畜生!” “天底下的畜生,也不见得会承认自己是畜生。”薄唇轻启的少年懒得理会这色厉内荏之人,转身便往禅房走去。 “呸,你这死秃驴骂谁是畜生。”被他这个态度给气疯的曲棠趁着少年不备间,张开了那口森森白牙扑过去咬住了他的腿。 她本来是打算咬手的,谁知道他突然转身了。 不过咬哪儿不是咬。 很快,女童被薅起头发的惨叫,惊起林中飞雀一片。 也引来了普安寺住持,与一干宫女侍卫。 赶来后的众人看见头发乱糟糟,粉色绸条落地染灰的曲棠正用糯米牙死咬着小和尚大腿不放的时候,一时之间竟忘了要过去拉开他们。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护驾,保护公主!”其他人方如梦初醒的过去扯开他们。 疼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头发还被薅秃了好大一块的曲棠在看见杏仁他们时,就跟看见了救命的曙光扑了过去。 哭得打起了嗝的曲棠不忘报复的伸出食指 指着被刀架住的少年 :“这死秃驴欺负本公主,你们一定要教训他!” “最好把他的衣服都给扒光了扔进山里喂狼。” “不不不,本公主要他跪下来,再磕三个响头给本公主道歉!”自知靠山来后的曲棠挺起小胸脯,抬起双下巴。 粗鲁的用袖口将眼泪一抹,说:“他要是不道歉,本公主就让父皇将这里给拆了。” -- 第2页 以至于周遭也跟着静了一瞬,因为无人会怀疑那位爱女成痴的梁帝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上前一步的白眉主持双手合一:“无垢之错皆在贫僧教导不周,导致无垢做了错事惹得公主大动肝火。贫僧在此代无垢同公主道歉,还望公主淡然处之,莫要为难………” 生平最厌恶他人对自己说教的曲棠双手抱胸的打断,“谁说本公主要为难你们了,本公主要的只是这个人,跪下来给本公主磕头道歉而已。” 处于众目所视的苏扶卮听着随风传到耳边的话,心下冷讽渐厚,捻转佛珠的骨节用力至泛白。 “无垢,你就同宝珠公主道下歉,此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我们公主心善,没有将你投进枯井便已是你烧香拜佛求来的福气,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和尚还装什么架子,难不成你还想要因你一人之故,连累整个普安寺不成。” 那些不断要他磕头道歉的话,以及被簇拥在众人面前,飞扬跋扈的女童都令他内心深处的暴戾因子不断滋生。 脸上忽然扬起笑意的走到曲棠身边,贴着她耳边,压低嗓音说:“要我道歉,你也配。” “你说你除了让其他人压着我,逼迫我低头歉后,还能有什么手段,小畜生。不,你除了当一条寄生的水蛭,什么都不会。” “大胆!你信不信本公主马上让父皇砍了你的脑袋!”一天连着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两次的曲棠怎能忍。 哪怕母妃时常告诫她,世间万物,唯有生命最可贵。 “对不起,贫僧在这里为先前的所作所为同宝珠公主诚心致歉,还望公主贵人不记小僧过。听到贫僧的道歉后,可还满意,小畜生。”后三句几乎是他贴着她耳边说的。 里头的讥讽,嘲弄之意,哪怕是头猪都能听出来。 等曲棠反应过来时,那人留给她的只有一抹皂白僧袍。 “你给我站住,像你这样的道歉,本公主不接受!”在她追去时,却被随行的大宫女满脸不赞同的拦住了去路。 “公主,这天快黑了,我们要不先回去。”说完,她还有些害怕得搓了搓胳膊。 “不行,本公主不接受这样的道歉。”而且他哪里有道歉了,分明就是在羞辱她! “公主想要那人道歉,我们明天再来,或者是将这人给绑了带回去。”山上入夜后多危险,何况还带着一个金枝玉叶。 而且贵妃娘娘也说了,不允许公主在外过夜。 “不,本公主不走,本公主一定要让那死秃驴跪下来,哭着道歉!” 咬着手指头的曲棠低头思索了下,板着脸像是做了重大的决定:“你派人去和我母妃说,就说娇娇今晚上不回去了。” 那个和尚一天不和她道歉,她就一天不走! 她就不信,凭她自己,就不能让那个死秃驴心甘情愿的跪下来道歉。 * 梁国皇宫,珠缀牡丹,轻纱幔帐的承乾宫。 正在调胭脂颜色的珍贵妃听到管事来报,方才停下了研磨珍珠粉的动作,红唇半启:“哦,你说娇娇哭着,闹着要在普安寺里住下可对。” “所以奴才才愁着来找贵妃娘娘,毕竟普安寺里头住的可全部是和尚,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怎能待在那里。”李德元想到前面听到的事,一张老脸也跟着耷拉了几层皮。 “本宫的女儿想要做什么,由着她做便好。” “不是,娘娘您就不担心………” “本宫要担心什么,难不成本宫还担心自己女儿因为在和尚窝里住过,就嫁不出去不成。”宫里头的公主虽多,但独得陛下宠爱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位宝珠公主。 别说是在和尚窝里住过,哪怕是成年后,放.荡形骸地在外养面首,打死了不成器的驸马又如何,她都仍是梁国最尊贵的宝珠公主。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轻抚红唇的珍贵妃凤眼半眯,锐利一扫:“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 “诶,瞧奴才这张嘴笨的,奴才只是觉得公主在外头住的哪里有宫里头舒服,奴才这就去给公主收拾一些她惯用的家具香薰,再如何也不能委屈了公主。” 等李德元离开后,在旁伺候的青屏问道:“娘娘为何会同意让公主住在普安寺里?” “李德元傻了,难不成你也傻了,你莫要忘记了寺庙里头,还住着另一个人。” 一条看着稚嫩又无害,实际上却是獠牙锋利的疯狼。 第二章 馒头 回到禅房后的苏扶卮颤抖地伸出这双瘦弱,却不见半点病态与疤痕纵横交错的小手。 又快步走至室内用来降温的水盆旁,只见澄清水面上映出一双本应该透着澄净,此刻却布满阴戾,暴虐的娇嫩矢车菊。 他重生了!重生到了十二岁这年。 并且这一世的走向也同上辈子完全不相同,搜刮了一圈记忆后得知。 做出这一切改变的,皆源自他八岁那年发的一场高烧。 上辈子孤零零死在异国的质子因为滔天怨恨而回到了八岁那年,并趁机写下了接下来要做的局,也才间接地改变了走向。 未等他从巨大的狂喜中敛回神,却在听见隔壁间的吵闹。 双眉凝寒道:“外面如此吵闹,是发生了何事。” 察觉到殿下气势转变锐利的暗卫恭敬回话:“回禀主子,那位宝珠公主说是主子一日不同她道歉,她便一日不走。” -- 第3页 “宝珠公主,曲棠!”这两个人名,似从他牙缝中硬挤而出!掩于僧袍下的骨节攥至苍白,指甲抓破掌心皮肉。 说起他先前会如此失控的缘由,还得说起他当年到梁国为质那天。 由于一路长途奔波,加上水土不服,导致体虚的他刚下马车便吐了个昏天黑地。 吐出的那些秽物无意沾到了身旁少女的织兰裙角,未等他道歉,便听见了一道带着嫌恶的鄙夷声,以及碾上他骨掌的,镶着南海珍珠的绣花鞋。 “最近宫里头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了,也不担心将宫里头的空气给弄脏,瞧着就脏死了。” 因为这一句话,不知道有多少想要讨好她的人开始明里暗里的折磨他,更以对他取辱为乐! “曲棠”二字,更贯穿了他悲苦,卑贱的下半生! 此生他倒要瞧着这位娇贵的小公主,如何从云端跌落泥潭,成为众皆踩之的泥点子! * 一墙之隔的小厢房经过李德元连夜派人抬上山的香匣暖床汉白玉枕,入门处挂着一扇粉珠水晶帘,地上铺着雪绒金梅毯,美人腰柳叶瓶中插.进绯红山茶点缀。 一眼望去,完全不像是清修的佛门圣地,更像是俗世间的少女闺房。 “公主,我们今晚上真的要在这里住下吗。”比她年龄大上一轮的杏于有些害怕得搓了下胳膊。 她总觉得这间寺庙阴森森的,且令她联想到话本里会吃人的山野寺庙。 “本公主说过了,那个死秃驴一日不和本公主道歉,本公主就一日不走。”抱着樱花粉蝶软枕的曲棠气鼓鼓着一张小包子脸,“母妃还说了,这人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一定要说到做到,要不然就会被鬼扯耳朵。” “公主想要让他道歉,不是很容易吗。”而且这业务,她熟。 “容易是容易,但本公主要的是真心诚意的道歉,才不是这种强压着牛头喝水的道歉。”很明显,他前面说的那句话被她放在了心上。 杏于见她如此,也不好再劝,想着公主的信誓旦旦再过几天就会自己散去的。 即便公主的满腔激情还没过,贵妃娘娘未必就会任由公主继续待在这偏僻又苦寒的寺庙中。 * 山间乳白岚烟未散,一缕霞光引炉烟,仙人错将白云揉。 随着几缕浅金暖阳从六角菱花窗棂洒入内里,一向赖床的曲棠一反常态地起了个大早。 在兰姑姑端着洗漱用品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床边晃着两条小短腿,并甜甜地喊了声。 “兰姑姑,早上好。” “早上好,今天公主怎么起那么早,可是在这里睡得不习惯,还是杏于那几个死丫头吵到公主了。”兰姑姑不但是她的奶娘,更是贵妃的陪嫁丫鬟,平日里最娇宠她不过。 “都没有,兰姑姑快点过来给娇娇梳头发,然后我们去吃饭好不好,娇娇饿了。”这个计划她可是想了一晚上的。 生得比实际年龄要大上几岁的兰姑姑将拧好水的热毛巾递过去,笑道:“好,姑姑现在就给公主梳个漂亮的双环髻,今天就戴那只小兔子垂缨绒花怎么样。” “娇娇听姑姑的。” 等梳好头发后的曲棠又撒娇的支开兰姑姑,带着杏于还有米糖来到了寺庙煮饭的地方。 见着里头只有一个生得和她差不多大的小沙弥在里面看火,便伸出白皙的小食指,抬起带着点肉的下巴。 糯着嗓音道:“那个小师父你给本公主出来一下。” 正在烧火的小沙弥挠了下脑袋,不知她意的走了出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本公主现在想要吃山下的芝麻烧饼和糖葫芦,你去给本公主买回来。”曲棠担心他没钱,还将自己的樱花粉绣鹅小荷包递给他,“记得糖葫芦要买两串,知道吗。” 小沙弥不敢反抗的只能应下,谁让他们庙小得惹不起这尊大佛。 见碍眼的人走了,抬起小胸膛的曲棠在进去的时候,不忘吩咐他们:“你们在外面给本公主守着,记住,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可是…… ” 她的话都未说完,便被曲棠骄横的打断:“本公主说的话,你居然敢不听了是不是!” 杏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比她大上一岁的米糖阻止。 “公主想要做什么,我们当奴才的无需置喙,我们要做的只有保护公主的安全。” * 偷溜进厨房的曲棠大摇大摆得完全不像是做坏事,就连那双眼睛都是看什么都新奇,就差没有上手一摸一把。 当她踮着脚尖,踩着一个小板凳,双手扒拉在蒸笼边缘,看着那些蒸得白软蓬松,散发着丝丝甜香的大馒头,却是怎么都下不去手糟蹋粮食。 只因母妃还说过,做人不能浪费粮食,只因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她正准备拿起一个馒头时,却不料对上了一双带着嘲弄的矢车菊蓝眸,视线上移是那锃光明亮的大脑袋,下移是他手上拿着的黑红方格钵盂。 “你在做什么。”今日再见,他已经能很好地敛起对她的滔天恨意,唯有语气仍是不善居多。 “本公主饿了,现在来找吃的。”仇人相见,自是俩俩相恶。 “是吗,不过贫僧为何觉得是有人想要糟蹋粮食。”一声嗤笑,道不尽的冷讽。 -- 第4页 “谁,谁糟蹋粮食了,你这死秃驴不要血口喷人!”她前面虽是这样想的,可后面不也改邪归正了吗。 “本公主就是肚子饿了来吃东西的,你这死秃驴爱信不信。”鼓着腮帮子的曲棠说完,直接从蒸笼里抓起一个馒头就要往嘴里塞。 结果馒头还没进嘴,那手便被烫得她在混乱之下一脚踩空。在半空中乱舞的手不小心搭在了蒸笼边缘的竹篾,导致蒸好馒头的蒸笼瞬间倒塌。 里面冒着白气,滚烫的馒头形如天女散花般朝着还坐在地上,傻愣得不知道躲的曲棠砸去。 紧接着,便是响彻屋顶,惊起林中飞雀的嚎啕大哭! “兰姑姑,我手疼!” 第三章 满肚子坏水 前面被烫伤了手的曲棠虽哭嚎得能掀翻屋顶,却也只是红了眼圈的干嚎,不见半点儿要哭出来的模样。 “好在那些馒头不是很烫,等下让米糖几个给公主用冰块冷敷一下就能消了。”为她上好烫伤膏的兰姑姑拧了条凉毛巾为她擦脸。 担忧道:“公主的手现在还疼不疼,等下有什么想要吃的吗?” 本来想要喊疼的曲棠先是低头绞着手指头思索了一下,才皱了皱小鼻子,数着手指头说:“娇娇想要吃鸡蛋肉煎饼,荷花莲子羹和大鸡腿,那个大鸡腿一定要炖得香香软软,一口下去全是肉汁还不觉得柴的那种。” 虽说佛门之地不能食腥荤,可他们又怎能真的让她吃素,兰姑姑遂应道:“好,兰姑这就去给殿下准备。” 等兰姑姑快要跨过门槛,曲棠又加了句:“那个饭后甜点,就要红豆金丝卷和桂花奶黄卷。”谁让她向来是一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随着兰姑姑离开后,双腿盘膝坐在床上的曲棠这才忍不住好奇,伸出手指头戳了下那看着就恐怖的红肿处,等皮肉传来尖锐的疼意后,这才疼得五官扭曲的收回手。 也在这时,紧闭的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绣着繁芜图纹的皂白色僧袍,洗得褪色的罗汉鞋,视线上移是来人手持佛珠转动,端得悲天悯人的慈悲相,一双像裹了蜜刀尖的矢车菊蓝眸,光华皆聚于一处的铮亮大脑袋。 见到来人的曲棠厌恶地抓过一旁的鹤羽软枕抱在怀里,扬起下巴,冷哼道:“你这盗马岸然的小人怎么来了,是不是想要看本公主的笑话!还是黄鼠狼咬鸡屁股,掉茅坑。” “噗。” 她带着威胁的话不但惹来少年的发笑,更使他望着她,傲睨嘲笑地来了句:“公主若是实在不识字,不如让陛下给你请几个夫子,免得公主说出的话总是惹人发笑。” 上辈子的他虽没有同曲棠打过交道,却能从今生的几次会面中得出她就是一个目中无人,且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用草包。 一听,曲棠的脸瞬间由爆红转黑,将软枕用力一掐后,磨着后槽牙反驳道:“本公主的课堂作业一向是拔尖的存在!休得你这和尚乱说,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本公主让父皇抓你起来打你屁股。” “还有你这和尚有话就说,没话就给本公主滚出去,舍得本公主看着你就恶心!”哪怕她课业次次留堂,也不允许其他人说! 收回了恶劣笑意的苏扶卮突然捻转手中佛珠朝她走近,单薄的身形挡住光芒的那一刻,竟不自觉地给曲棠带来了极大压迫感,连她的小屁股也跟着往后挪了挪。 微张的小嘴刚打算牙尖嘴利,那人倒是先一步开口:“贫僧不过是来问,公主打算如何处置被你打翻在地后弄脏的馒头。” “什,什么馒头。”梗着脖子说话,力求看起来没那么处于劣势的曲棠张嘴就来:“这脏了的东西自然不能吃了,难不成你还想要捡起来吃不成。” “也对,贫僧能猜到的事,为何还傻得亲自来同公主求证,毕竟像公主这样不知人间疾苦,更不懂粒粒皆辛苦的金枝玉叶又怎会明白浪费粮食是可耻的行为。”少年嘲讽又带着失落的眼神,忽地让曲棠有些后悔,抱着软枕的力气又重了些。 见他要离开的时候,这才不情愿地鼓起腮帮子,别扭道:“谁说本公主会浪费粮食的!本公主告诉你,这些馒头我会全部吃完的。” “是吗?”再次朝她凑近的苏扶卮捏着她胖乎乎的小脸颊,嗤笑一声后松开手,“像公主这种金枝玉叶的身份,你说贫僧会信吗。” “君子什么言难追的,本公主说到的事情就会做到,你以为本公主会像你这死秃驴一样吗。”而且馒头是她打翻的,也是事实。 “是嘛,那贫僧可得拭目以待了。”在他话落地那一刻,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馒头塞住了曲棠的嘴。 唇角弧度上扬,语气恶劣道:“不如,公主便先从这个馒头开始,也好让贫僧看见你的诚意。” ??? 藏起眼中阴隼的苏扶卮离开.房间后,正遇上端着吃食进来的杏于。 手上端着桃木烧蓝边托盘的杏于侧身间,道了声:“小师父好。” “施主安好。” 当苏扶卮衣袂纷扬如鹤入群山头的那一刻,却在不经意扫见托盘上的吃食,声音也跟着冷下一个季:“你们既入了佛门清修之地,也得要注意分寸,毕竟这里可不是你们里头那位主的宫殿。” 杏于只是尴尬地笑笑,并未回话。 -- 第5页 等她推门进去后,正看见曲棠在恶狠狠地嚼着一个差不多有她半张脸大的馒头,嘴里还发出了啃骨头时的吭哧吭哧。 她将托盘放在红木云纹腿圆桌上,皱着眉头不解地走过来:“公主,你怎么突然吃起了馒头?” 艰难将嘴里馒头咽下的曲棠没有为她解惑,而是缓缓抬起头,幽幽地来了一句,“本殿今天打翻,弄脏的馒头还有多少?” “还有三个篮子。” 三个篮子,不多,就是不知道这篮子有多大?她还要吃多久才能吃完。 担心她会噎到,给她舀了一碗桂圆红枣杏仁甜汤的杏于见她一脸困惑,补充道:“三个竹篮子里,差不多装有百来个馒头,而且分量也和公主手上拿着的差不多大小。” 也就是说,这样大的馒头,她一顿都不一定能吃完一个,要是有一百多个的话,她一天吃四个,两天八个,八天四十七个……… 闻言,曲棠觉得她差点儿一口气提上不来。 * 前面强忍着不适吃了两个大馒头的曲棠在抱着小圆肚带着满肚子坏水出去遛弯,却看见隔壁间无人的时候,肚里的坏水也像煮沸的墨汁咕噜噜冒起。 在如何,她得要为她之前被薅掉的头发报仇雪恨!以慰藉他们的离根之苦! 第四章 自食恶果 檀香袅袅的禅房中。 印满五方佛心咒的水色垂惠幔纱被窗牖处吹来风扬起层层涟漪,洒入内的斑驳阳光照得佛经泛着涟涟霞金。 随着木门被人轻轻推开,也使得遮挡在外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室内,生怕来晚了一步就会被阻挡在外。 来人在写满清心咒屏风前停下,瘦小而单薄的身体像一把出鞘的利剑跪在蒲团上,行揖道:“主人,那位宝珠公主派人抓了大量的虫子进您的被窝里,可要属下?” 双腿盘膝坐于蒲团,闭目敲着木鱼的苏扶卮听后,方才眼皮微掀,吐出冷漠却带着刀尖的气息,“不过一窝蛇鼠蚁虫,哪来的让他们归哪处。” 听懂言外之意的春醒瞬间明了的前去处理,却在离开前忍不住多看了眼屏风后之人。 只因主子自从那天过后,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 随着暗卫离开,繁花颤落绯靡一片,洒了满地香残无人在意间。 本坐在蒲团上的苏扶卮也站了起来,且不适应地揉了揉坐得有些久,而导致血液不流通的脚。 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嘲讽,果然,他一个假和尚真的适应不了和尚庙里的生活。 不说整日的诵经念佛,吃斋普度众生,单就佛家五戒,十重四十八轻戒中的其中一条,便能将他驱出佛门静地。 对比于这些,他更好奇那位骄纵的小公主在自食恶果后会露出怎样气急败坏的表情,想必定然极为有趣。 * 随着日渐西移,似镀了层蜜汁的橘黄暖阳慵懒地洒在搬着小胡凳坐在花影浮动树梢下,正单手撑着下颌的小姑娘。 小姑娘旁边还站着一个正咬着糖葫芦,脸上表情一会儿被甜到心坎,一会儿又被酸到五官扭曲,且生得软绵绵像颗水煮蛋的小沙弥。 “他是你小师叔对嘛?” “嗯,无垢师叔是在三年前来到庙里的,其他的,思远就不怎么了解。”虽然他觉得这位公主的脾气很糟糕,他仍是相信人之本善,而且她还把买来的糖葫芦都给他吃了。 “哦。”眼珠子骨碌一转的曲棠又问:“你那位小师叔中午都不回房间休息吗?” 闻言,强忍着酸意将山楂肉咽进肚里的思远选择了摇头,回:“哪怕午睡,小师叔也是在禅室旁的竹榻休息。” 对此,曲棠完全不感兴趣,只不过……… 等了一整天,就连晚饭也在外面吃的曲棠直到天黑都没有等到苏扶卮回来的时候,后面实在是因为眼皮子撑不下去的选择了回房睡觉。 正帮她铺床的杏于在掀开锦被,并看见藏在里面的东西时,瞬间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人更是连连后退,恐惧得宛如见了鬼的颤着音指着床上:“公,公主!床上突然出现了好多死虫子!” 闻言,困得快要眼皮黏上的曲棠也跟着望了过去。 只见掀开锦被的床榻上,正堆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尸体,甚至这些虫子有可能就是她丢到苏扶卮床上的! 好在那些虫子是死的,要是活的,她当真会头皮发麻得连夜将这里给烧了。 * 听到隔壁间发出的声响,先前解了僧袍,正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的苏扶卮忍不住轻笑出声。 可下一秒,他的房门便被怒气冲冲,脸颊两侧因沾了灰而像一只小花猫的曲棠用脚踹开。 朦胧清辉映色下,身着桃粉色蝶纹荷叶边半袖襦裙,扎着垂耳髻的小姑娘美得恍如观音座下仙童,唯有一张嘴便破坏了周边静谧的氛围之美。 “死秃驴!是不是你将那些恶心的臭虫子放在本公主床上的!” 将僧袍从木施取下,慢悠悠系着带子的苏扶卮抬眸冷嗤道:“贫僧今日一整天都在禅房中诵经念佛,竟不知道公主说的虫子是什么意思。” “反倒是公主三更半夜闯入贫僧房内,不知打的又是什么主意。”少年音节往下沉几分,带着骇人寒意,“还是说,公主想要偷偷地往贫僧床上放什么虫子。” -- 第6页 前面气势汹汹,此刻却变得有些心虚的曲棠梗着脖子抬头,捏着小拳头,咬牙嘴硬道:“你说什么虫子,本公主才不知道!” “既然公主不知道,为何还来贫僧这处,难不成公主是觉得贫僧这里的被窝比较暖和不成。” 这字句看起来横竖都是暧昧的,却透着一股没由来的厌恶,拆开后往中间一瞧,这左一句写的是厌恶,右一句也是厌恶。 * 攒了一肚子火气回到房间后的曲棠,看着换了新被褥与挂上垂枝海棠花色帷幔的红木雕花大床,却在想到上面出现过的虫子,便吓得毛骨悚然得不敢往上躺。 最后还是在兰姑姑的温柔安抚下,才勉为其难地睡在了靠窗边的美人榻。 好不容易快要迷迷糊糊睡着时,鼻腔中却闻到了一丝火舌烧焦布料的味道,刚开始不在意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不料那股子燎燎烟熏味过了许久非但不见消去,反倒是开始呛得她眼泪鼻涕直往外流,耳边更听到了火苗窜上干燥柴禾的噼里啪啦。 立刻一个鲤鱼打滚地睁开眼,赤着脚,抱着软枕跑向睡在小红梅屏风后的杏于。 嘴里大喊着:“走水了!快来救水!” * 月至半酣,人至深梦,银镀繁花的半夜时分,一处本熄灭烛火的房间突然亮起了灯,也惊得林间困鸟纷飞离枝。 “你这个死秃驴,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要本公主睡觉的!” 推开.房门的苏扶卮见到她赤着的一双雪足,凌乱的头发,遂压下眼中笑意:“不知贫僧又做了什么,能惹得公主大晚上不睡觉且大动肝火,还是说公主大半夜的想要做什么。” “本公主能做什么,不过是想着本公主都睡不着,你这小和尚又凭什么能睡得那么香甜,”被他一绕,而忘记了来质问他什么的曲棠就像是心里堵了一口气的孔雀。 “自然是因为贫僧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呵,本公主看这寺庙里最大的鬼就是你才对!”双手叉腰的曲棠一想到她房间里的那些死虫子后,便是恶心得头皮发麻。 “你给我出去睡,本公主今晚上要睡你房间。” 直到这时,苏扶卮方才掀开眼帘,用正眼瞧她,半启的薄凉唇角吐出:“理由?” “本公主看你睡得那么香的,不爽,这个理由行不行。”话音刚落,眼前的房门却突然重重合上,关门的速度过快,还差点儿碰到了她的鼻子。 静,先是静,后是……… “你这个死秃驴给本公主开门!你要是不开!信不信本公主一把火将你这间破屋子给烧了!”恼怒不已的曲棠一边说话,一边抬脚朝他房门哐哐哐踹去。 “你这死秃驴给本公主开门!” * 接下来的日子中,曲棠发现她每一次想要整苏扶卮的阴招最后都会落到她的头上,也不知道是她的运气不好?还是苏扶卮此人过于阴险狡诈! 而自从那天的馒头事件过后,已经一连吃了五天馒头的曲棠在看见桌上摆的油炸鸡蛋馒头片,香煎孜然馒头块,馒头肉夹馍配馒头肉丸子汤时,差点儿要哭了。 “兰姑姑,还有多少馒头没有吃完?”哪怕这些馒头被做成了花,也改变不了他们就是馒头的事实。 “公主,这些馒头奴婢们来吃就好。”在旁伺候的兰姑姑也知道馒头吃多了会腻,只能尽量将馒头做出花来。 “不用。”气呼呼地曲棠咬了口馒头,又灌了口鸡汤,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只因母妃说了,这人说出去的话就像是大妈的洗脚水,受不回的。” “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才对。”兰姑姑无奈地揉了下她的双环髻。 因为她知道曲棠就是一个认定了就很难回头的主,即使那些话是被人使用激将法后说出的。 “差不多嘛,反正意思也差不多。”吃得有些过快的曲棠,忍不住打了个嗝,又看了眼桌上还剩下两个竹篮的馒头,默默地含泪再拿了一个往嘴里塞去。 不就是几个破馒头吗!她堂堂的梁国公主还会怕了不成! * 最近消停了几天的曲棠许是在山上待得有些无趣了,便将主意打到了另一个地方。 正午时分的半山腰虽不如其他处骄阳灼热,却也未能幸免的蔫了树叶,歇了林间鸟鸣。 今日用淡粉云绸花流苏垂珠绑了个双环髻,单手叉着腰的曲棠一脸骄横地指着正在除草的思远,扬起圆圆的下巴:“本公主现在要下山,你给本公主带路。” “可是方丈说过了,不能让公主独自下山,要是遇到了危险怎么办。”生得软糯糯的思远挠了下脑袋,满脸义正辞严的摇头拒绝。 “怎么会遇到危险,再说了本公主又不是一个人下山,难道你不是人吗。”软糯的嗓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一听,思远瞬间涨红了白净的小脸,结结巴巴道:“贫,贫僧自然是人。” “既然是人,那我们两个人,又怎么会是独自。”心眼不多,但歪道理特别多的曲棠又加了句,“你还记得,你刚才叫本公主做什么不。” 老实的思远点了点头,回:“自然是叫公主。” “既然你都叫我公主了,你就应该明白我的身份,更不许反驳,拒绝本公主的决定知道吗,要不然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 第7页 她打了他一巴掌,又不忘加了颗蜜枣:“而且我们只是偷偷地下山玩一下,等天快黑了就神不知鬼不猫的回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又会有谁知道。难道你不想吃山下的扯糖人,糖饼糕吗。” * 普安寺山脚下不远,便有一个叫永宁镇的小镇,城镇虽小,却好比麻雀五脏俱全。 时值正午,脚下的青石板砖像烧红似的烫脚,街边小贩的叫卖声也属有气无力居多。 跟在后面,头戴竹编帷帽,一手拿着串糖葫芦,一手上还系着条足有拇指粗红绳的思远舔了口甜甜地画糖人,又看了眼蹦蹦跳跳走在前面,手上拴着一条红绳的小姑娘。 他突然觉得,他现在好像一头被主人拉出来透风的牲口。 “公……小姐,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原本脱口而出的“公主”二字,好在及时被理智扯回,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惹来多少麻烦。 “好不容易下山一趟,自然是要吃好,玩好。”担心会被晒伤的曲棠同样戴了顶帷帽,又从纸袋里拈出一颗夹心核桃糖果子递到他嘴边。 “这个糖果子好吃,你张嘴。” 思远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小姑娘,又看了眼捏在两指之间,于阳光照耀下透着霜雪甜香的糖果子,鬼使神差地就着她的手咬下。 曲棠见他吃了,眉眼弯弯如月牙地凑过去问:“好不好吃。” “好吃。”脸颊蓦然发烫的思远不假思索地将糖果子咽下,只觉得这天可真晒。 “那这袋就给你吃了。” 毕竟想要马儿干活,怎么也得要喂粮。 正当她准备扯动红绳拉着他到前面小饭馆吃饭的时候,突然眼尖的看见了一个晒得跟小煤球,那味隔着老远就能恶心得令她闻到的小少年。 当即扯着还在嚼小饼干的思远迈着小短腿朝那讨厌鬼跑去,一边挥手一边大喊道:“顾小狗,是我!” 前面甩掉管家跑出来玩的黑皮小少年顾落忱看见拉着牲口,呸,是小和尚朝他跑来的曲棠时,厌恶得后退一步,铁青着黑脸怒喊道:“小爷说过很多遍了!不许叫小爷这个!” 见她身后无人跟随,又担忧道:“不过你怎么在这里,还一个人?” “好嘛,不叫就不叫。”她的态度却在敷衍不过,“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嫌晒往阴暗处挪了下脚的顾落忱想了想,回了她一句:“此事也说来话长。” “哦,那你要不要帮我做一件事,要是办得好了,本公主就大发慈悲的同父皇说取消掉我们俩的婚事,如何。”曲棠看向他的目光,像极了在看一只蠢兔子。 第五章 臭味相投 闻言,顾落忱满脸狐疑道:“你真的会那么的好心。” “我们两个自小睡一张床长大的交情,难不成我还会骗你不成。” 比她大上三岁的顾落忱托着下巴想了想,也对,而且他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希望曲棠能同陛下说,取消他们婚约一事吗。 “行,不过你要我帮你做什么?”要是难度过于棘手,他可不会答应。 “很简单,只要你帮我揍一个人。”既然她整不过他,那就借助他人之手。 “什么人?”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更别说那午餐还是来自曲棠。 “很简单,就这样那样再那样………” 一旁的思远在听完曲棠密谋的全程,整个人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前面吃的糖也转变成了苦咸。 “公主,我那位小师叔真的不是个好惹的良善之辈,而且你们,你们也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明明比人家矮上半个头的曲棠却故作老成地踮起脚尖尖,用手扯住思远的脸颊,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你的那位小师叔不是良善之辈,难不成本公主就是吗,本公主倒要让他瞧瞧,这普安寺里谁最大。” * 因为二人制定好了计划,便提前回了普安寺,并躲在苏扶卮会从禅房回到房间的必经之路。 躲在树后的二人悄悄地冒出一颗毛茸茸小脑袋,还欲盖弥彰地拿着两根小树杈挡在面前。 “只要我能将那个男的打哭,你是不是就真的会同我取消婚约。”为确认她不会临时反悔,顾落忱只得再问上一遍。 翻了个白眼的曲棠拿脚踩了他鞋尖,不满道:“我曲棠说出去的花,就像八婆扔出去的洗脚盆,敷敷馊水,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我前面告诉过你很多次了,这句话叫做‘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你怎么记得那么奇怪。”明明不懂,还偏爱咬文嚼字乱说典故,害得他每一次在旁边都听得脚指头抠地。 “哼。”小嘴一撅的曲棠拿着小树杈挠了下发髻髻,觉得不奇怪啊,奇怪的是他才对。 正在二人差点儿要打起来时,却在听见随风传入耳边的脚步声而停止了将近发起的内讧。 “来了来了,记住你不能暴露出是我找你来的。”眼睛一亮的曲棠看见苏扶卮朝他们走近的那一刻,还暗搓搓着小手,从绣着芙蕖花的粉色小元宝荷包中拿出了她准备好的瓜子。 毕竟看戏,又怎能少得了瓜子呢。 同躲在灌木丛中的顾落忱看着比他高了半个头,且两肩宽厚,下盘沉稳有力的苏扶卮,忽地咽了口唾沫,且两条腿也蹲得有些打颤。 -- 第8页 “你…你确定是这个和尚吗?” “就是他。”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他肩膀的曲棠,糯糯地打气,“顾小狗,加油。” 行叭,反正只要将他揍一顿就可以取消婚约的美事,他又怎会轻言放弃。 当眼一闭,心一狠,手持木棍的顾落忱从灌木丛中窜出来时,也使得周边环境呈现了顷刻间地静止。 “不知道这位施主 ………” 苏扶卮的话未说完,便看见这比他要矮上半个头,且生得像煤矿烧窑的小子视死如归的朝他冲了过来,余眼扫到藏在暗处的一抹桃粉,眸光寒意渐增。 在棍子即将落身时,快速往旁侧躲,藏在僧袋的一颗佛珠似炮弹打中了顾落忱的腿。 立即疼得顾落忱“哎呀”一声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他脱手而出的木棒也从半空中呈直线坠落,最后更准确无误地打到了自己头上。 等顾落忱察觉到不对想要逃的下一秒,他看见了在外界向来以慈悲为怀的和尚却一脸冷笑地朝他走近,并向他伸出了手。 他本以为他是好心的要拉他起来,未等他羞愧得无地自容的将手伸过去时,却听见了恶魔在耳边的低咛与那直接碾上他骨节的皂白罗汉鞋。 “不好意思,贫僧的视力有些不好,还望施主莫怪。” “不,不会,还劳烦小师父将脚移开,嘶,疼。”仅凭一个对视,便让疼得面部扭曲的顾落忱泛起了寒意。 就像是一种他被嗜血野兽盯上的感觉,掌心处传来的钻心疼意更在提醒他为鱼肉,他人为刀俎。 “小施主稍等,贫僧这便扶你起来。”单手转动佛珠,脸上挂着担忧的苏扶卮说要扶他起来,可他的行为举止更像是一个逼问凶手说出罪魁祸首的判官,碾踩他骨掌的脚不离反用力。 “不知道小施主是上山来寻谁的,或者说,是谁想要让小施主同贫僧比划一下手上功夫的。”他的尾音微微加重,透着令人心悸的彻骨寒意。 此时被踩着骨掌,一双腿由于被佛珠打中而疼得以为没有知觉的顾落忱再也绷不住哭嚎出声。 “啊!疼疼疼,你别踩我了!大师我真的错了!” “我招我招,是曲棠,是她让我来的。” 躲在远处,听完了全部对话的曲棠噌地顶着一脑袋树叶站起来,涨红着脸指责他:“顾小狗你出卖我,你不是好小狗!” “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怪不得贫僧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唇角噙着笑意的苏扶卮朝她走近,像极了野兽要狩猎兔子。 不好! 迈动小短腿就跑的曲棠却在下一秒,像极了被扼住喉咙的大白鹅,不同的是她被扯的是后衣领子。 对上少年阴戾,暴怒的瞳孔,瞬间蔫了吧唧得像颗地里小白菜,害怕得捂住眼睛道:“你不能打女人!而且我是公主!你要是敢打我!我父皇是不会放过你的!” “贫僧从不打人。” 捂住眼睛的曲棠听到他说,他不打人的时候还正想着终能逃过一劫了。 谁曾想下一秒就被重重扔在地上,还是以屁股着地的羞耻姿势。 更在苏扶卮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强忍着屁股摔成八瓣的疼飞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大喊道:“我抓住他了!顾狗子你快点上!” 第六章 两败俱伤 “顾小狗我抓住他了!你快上!”抱着他小腿,活像抢到肉骨头的曲棠恶狠狠地张嘴咬下。 此次任由他怎么甩腿,哪怕是薅掉她所剩无几的头发,她都要死死抱着不放! 趁敌人不备时趁虚而入,则是他们商量好的第二个计策。 额间青筋跳动,指间佛珠碾出裂纹的苏扶卮看着她同上一次的招数,森寒的瞳孔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杀意,泛寒的声线像极了淬毒利刃。 “曲棠,你给我放开!你属狗的不成!” “握搭撕不放……” 也在这时,反应过来的顾落忱迅敏拿过落在他脚边的木棍朝其扑去。 很快,三个人扭打成一团,周边尘土落叶舞得令人直打喷嚏。 说是打,倒不如说是苏扶卮一个人武力碾压全场,或者说是大人在欺负小孩。 随着浅金日影一点点沉入起伏山峦岭骨,随后被暗紫,金蓝所吞噬。 前面一直找不到曲棠,满脸写着紧张不安的兰姑姑正好方丈他们过来寻人,并看见了他们仨扭打成一团的场景。 光从脸上的青紫痕迹来看,受伤最惨烈的当属打翻了调色盘的苏扶卮,却不知道这正是他的伪装。 转动佛珠的清远方丈白须一翘,厉声呵止:“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你这小和尚还不快点放开公主!休得对公主无礼!”上前一步的兰姑姑愤怒地将苏扶卮推倒在地,又将变成小花猫的曲棠抱起,温柔安抚。 随着方丈与兰姑姑的到来,才使得这场混乱结束。 头发被抓乱,粉色襦裙脏兮兮得像一块抹布的曲棠却是死活哭闹着要回去,眼眶泛红却不见有眼泪滑落地哭嚎着。 “哇!本公主要回宫!” “兰姑姑,我要回去!你写信告诉母妃,让她同意娇娇回去了好不好。” 但她的这个小小要求,只体现在兰姑姑用这个要求哄好她后,便失了下文。 至于不让她回去的原因,谁都说不清。 -- 第9页 * 顾落忱因为脸上挂伤太重,导致没脸回家,便决定在普安寺住上几天。 只不过当他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且陌生的环境中却是怎么都睡不着,就连小摊上卖的煎饼果子也不见得有他翻得勤快。 再次翻身后,便烦躁地起身揉了揉今天同样被薅掉大片的头发。 * 顾落忱居住的地方是待客的僧房,曲棠则住在苏扶卮隔壁。此处更相当于坐落在簌簌竹林中的独栋小院,院中还栽有一棵垂枝海棠供人赏花闻香。 偷偷躲在被窝里咬着手指头哭,且不让任何人发现的曲棠在看见鬼鬼祟祟爬窗进来的顾落忱,才将眼泪收起,声音闷闷得像是猫咪撒娇。 “顾小狗,你大晚上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担心你这娇气包会不会因为今天的事情偷偷哭鼻子后,才过来的。”将鞋子踩掉的顾落忱,就像是那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钻进了被窝里。 好在天黑,加上屋内只留了一盏八瓣银莲小台烛照明,倒令她的红兔子眼没有那么的明显。 去头掐尾的曲棠微微张大了小嘴,晃动着脑袋上的呆毛:“啊,你要和我睡啊。” 说完,还皱着小红鼻,嫌弃地补充了一句:“那你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怎么办。” “小爷是这种人吗,还有今天要不是因为你,小爷怎么会被揍得那么惨。”顾落忱的动作刚想要迈得大一点,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也疼得他像个小老头一样呦呦呦叫唤。 麻的!那个死秃驴下手可真重,更阴得还不在他的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盖着同一条软被的顾落忱突然凑过来,和她脑袋排排挨着,说:“曲娇气,我们两个来商量点事怎么样。” “啊???” “我说曲娇气你是不是傻。”看不惯她这傻样的顾落忱忍不住拿手指头戳了下她的脑门,又伸出手掐着她脸颊两旁的肉。 结果一看,她好像更傻了,遂嫌弃地松开手,却又不小心扯到了伤口。 “嘶,疼。” 偷偷抹了把眼泪的曲棠嫌弃地将他脑袋移开,不服气地嘟着小嘴道:“本公主才不傻呢,还有你要说什么就说。” “你凑近点,要不然被其他人听见了怎么办。” 可她凑过来后,却听见他说的是:“你以后要是想哭的话,就不要再偷偷地躲起来哭了,你知不知道难看死了。还有你以后想哭的话可以在我面前哭,我不会笑话你的。” 闻言,曲棠立刻像只被抓住了尾巴的猫儿一样炸了尾:“谁,谁哭了。” “顾小狗你要是再敢乱说,信不信本公主喊兰姑姑进来,将你给扔出去。” “是是是,你没哭,是我哭了好不好。”烦躁得揉了下狗毛的顾落忱不懂得怎么安慰她,只能朝她做了好几个鬼脸。 嘴里还说着油腔滑调的搞怪语调:“谁要是惹我们家长得聪明漂亮,又惹得其他人喜欢的曲娇气不开心了,我顾小狗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曲棠本来不想哭的,却在看见他笨拙地安慰她时,先前止住的眼泪再次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落,唯有嘴唇死死咬住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顾落忱本想要安慰她的,谁曾想会弄巧成拙,又见她将嘴唇咬得破破烂烂得没有一块好地的时候,心软的撩起衣袖,将手腕递到她嘴边。 闭上眼,满脸写着慷慨激昂的赴死表情:“你要咬就咬我,我皮糙肉结实,耐咬。” 脸颊濡湿的曲棠也不扭捏,直接张嘴咬了上去,差点儿没有疼得顾落忱骂爹。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被咬的手腕快要疼得没有知觉的时候。 才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哭了吗?”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 哪怕是之前和他干架得在厉害,都只是红了眼眶。 “谁,谁哭了,本公主前面流的只是汗!”松开嘴的曲棠缩进了被窝里攥着被角不放,像极了一双眼儿水润润的猫儿。 “好,是汗,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流汗吗?” “是…是母妃,母妃是不是不想要娇娇了。”要不然的话,为什么在她想要回宫的时候,母妃居然不让,还让她和那个死秃驴打好交道! 她本来不想哭的,却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加上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落了下来,这才绷不住的,谁知道会那么倒霉的被这讨厌鬼看到。 听完前因后果的顾落忱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只能干巴巴地揉着她的头发:“贵妃娘娘不会不要你的,而且这天底下,哪里有当娘亲的不喜欢自己孩子的。” “真,真的吗?” 拍了拍小胸口,却不小心拍到伤口而疼得龇牙咧嘴的顾落忱打着包票。 谁知换来了曲棠轻悠悠地一句:“可我不久之前,还听说你被你娘亲拿着扫帚追了三条街。” “曲娇气!你知不知道你就是这点一点儿都不可爱。” “我知道。”所以宫里才不会有人跟我玩。 * 隔壁房间,本应该早已睡下的苏扶卮却是不见半分睡意,就连他的思绪都飘远到了上辈子。 若是他没有记错,前面曲棠找来的帮手,便应该是她前世的未婚夫,也是梁国赫赫有名的战神。 他更不明白的是像顾落忱那样要权有权,要势有势的男人怎会看上像曲棠这种除了脸就一无是处的草包,更愿为她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 -- 第10页 难不成是被下了降头?还是说曲棠的身上藏着不可为人知的秘密? 第七章 加料的奶茶 坐落于紫禁城内,本应灯歇镀银辉的承乾宫中。 “小姐为何不让公主回来?”私底下无人时,青屏仍是习惯喊她小姐,更不明白小姐明明担忧公主得很,又为何心狠的不让她回来。 “不让她回来,自然有本宫的道理,若是娇娇在寺庙里有什么缺的,记得尽早补上,更不能让她受了半分委屈。”因着要入睡的缘故,散着墨发的珍贵妃便着了件衣摆,衣袂处绣着大幅茶糜花的珠白色垂惠圆领睡袍,外罩一件正红色缠金软烟罗薄纱。 虽说宫内只有皇后才能穿正红,她却因着帝王宠爱而得了特权。 “秀兰来信说公主在寺庙里一切皆好,就连顾家小公子也跟着去了寺里同公主作伴,只不过……” 此番珍贵妃倒来了好奇:“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那位名唤无垢的小师父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公主,小姐为何都不派人警告一下。”这一件事,更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撩起一绺墨发缠于指尖的珍贵妃眼梢微挑,红唇半启却并未对她解惑:“明日.你送几个新的厨子到普安寺去,冰块也记得多备些,免得夏日里热到她怎么办。” “诺。”青屏见金莲鹤顶烛台上的烛火变得微暗后,遂用一根细长银花簪拨弄灯芯,使得半呈昏暗的室内再度亮了几寸。 在他们二人对话时,守在殿外的嫣儿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行了揖礼道:“娘娘,陛下来了。” “陛下来了,你们还不快点过来给本宫梳妆打扮。”珍贵妃伸手抚上红唇,笑得讽刺。 “诺。” * 远在普安寺的曲棠尚不知情她已沦为谈判的筹码,却在天亮后看见睡得像条哈巴狗就差没有流口水,还抱着她腰肢不撒手的顾落忱。便觉得母妃和父皇的眼光怎么就这么糟糕,居然会早早地给她订下一个未婚夫。 而且还是一个看着就狗,做人更狗的顾小狗! 并不知道被嫌弃的顾落忱在睡得香甜的时候,还伸手挠了下脸颊,好在不打呼。 等他睡得太阳晒屁股,且神清气爽地伸着懒腰起床后,一睁开眼对上的便是打扮成粉团子,乖巧坐在红木云腿圆桌旁吃饭的曲棠。 曲棠见他望过来,还嫌弃地瞪了眼过去。 “早啊,曲娇气。”他当没有看见一样翻身下床,看见桌上摆的全是由馒头做成的吃食后,惆怅得脸儿都绿了。 “我说曲娇气,你这是在养狗不成,不对,就这玩意,指不定连狗都不吃。”而且他来寺庙那么久了,就真的一直在吃馒头。 “我最近喜欢吃馒头不行吗,还有你爱吃不吃。”嘴里塞着馒头的曲棠说完,便将那碟最好吃的油炸鸡蛋馒头饼护在面前。 “行行行,你喜欢吃屎我都没意见。”谁知在他转身去洗漱的时候,两腮塞得鼓鼓囊囊的曲棠会突然发作地将手中布满坑坑洼洼牙印的馒头朝他砸来。 含糊不清地骂道:“顾小狗,你是不是找打。” “嘶,曲娇气你知不知道你在浪费粮食,还是欺负小爷真的不敢打你!”揉了揉被砸处的顾落忱捡起地上的馒头,将沾灰的外皮撕掉后重新放进她碗里。 用着命令的口吻:“吃掉,要不然我就告诉兰姑姑说你浪费粮食。” 正当二人对着那块馒头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前面提到的兰姑姑正端着两碗洒了槐花蜜,且加了荔枝与西瓜的红豆双皮奶走了进来。 见到曲棠乖巧吃着早点,顾落忱站在旁边气鼓鼓地模样,柔声道:“顾少爷醒了,正好我给你打了点水洗漱,等洗漱后就可以吃早饭了。” “嗯,谢谢兰姑姑,还有兰姑姑早上好。”见着大人来了,顾落忱也懒得计较前面曲棠踹他的一脚。 “早上好,顾少爷。” 许是饭足肚满忆旧仇,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熊熊燃烧中的怒火。 * 因着六月酷暑,禅房内的窗牖都选择打开,好让清风席卷夏日苦闷,更送来一缕蔷薇香。 跪在清心咒屏风后的春藤目露不喜,道:“主人,宝珠公主来了,同行的还有那位顾小公子。” “来便来,难不成你还担心她会吃人不成。”一个只会借助身后势力耀武扬威的蠢丫头在他眼中不足为惧。 他最应该在意的,唯属那位在前世盛宠二十多年,更在梁帝驾崩后,成为太后垂帘听政,且在梁国一手遮天的珍贵妃。 而她,也是他最合适的合作对象。 * 藤枝缠木,林间高树遮天蔽日的禅房不远处,正蹲着两个窃窃私语的糯米团子。 许是离得稍远,竟听不清他们在密谋什么。 只看见白糯米糍愤恨的抬脚踢了黑芝麻糯米团一下,随后气鼓鼓地端着放在一旁的红木缠花托盘,朝禅房走去。 禅房外静悄悄的,内里也静悄悄的,以至于门扉推开的声音于这静谧之处显得格外醒目。 端着白玉盅进来的曲棠绕过屏风,见到敲着木鱼诵经的和尚,才糯着嗓音道:“无垢哥哥,前面是娇娇做错了事,娇娇已经知道错了,哥哥能原谅娇娇不懂事一回吗。” “娇娇以后不会再做这种幼稚的事情了,而且娇娇这么做的原因都是因为想要和无垢哥哥做朋友。”她喊的“哥哥”就像是染了蜜的玫瑰,一口下去又甜又芬芳。 -- 第11页 “贫僧从未怪过公主半分,公主也未做错过什么。”苏扶卮本不想理会她有心计的讨好。 却在听到那一声声甜腻的“无垢哥哥”时,握着槌敲的骨节竟攥紧几分。 “无垢哥哥没有生气就好,要不然娇娇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有这是娇娇亲手做的红豆杏仁羊奶茶。”她本来是打算将铺垫弄得长一点的,谁知道这人那么地不配合,那她也就只好速战速决。 “这盅奶茶是娇娇特意求教兰姑姑后做的,味道也尝过了,很好吃的。”加了那么多好料的东西,能不好吃吗,哼。 直到这时,青睫半垂的苏扶卮才停下了敲木鱼的动作,抬眸看向她的视线波澜无光,一缕暗讽很好藏于眼底深处。 一张形状性感的桃花.唇,却因过薄而显得冷漠无情地吐出:“贫僧谢过公主好意,公主将奶茶置于边上,贫僧等下自然会喝。” “可这奶茶要是凉了就不好喝了,而且兰姑姑还说过这奶茶一定要趁热喝才好喝。”所以你快点喝,喝完我也快乐了。 “哦,贫僧看公主如此急切的模样,很难不让贫僧联想到公主在里面放了什么。”抬眸与之对视的苏扶卮还将最后几字稍稍咬重。 强忍着心虚的曲棠,小嘴一张地反驳起来:“怎么可能,本公主这一次可是改鞋穿正,无垢哥哥可不能狗咬猪尾巴,不识好星仍。” 闻言,苏扶卮差点儿没有嘲笑出声:“若是贫僧没有记错,这句话说的应该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才对。” 也不知道精明如老狐狸的珍贵妃怎会生出这样蠢笨如猪的女儿,还是说,这皆是她的藏拙之举,目的就是迷惑他。 “这……总归意思是差不多的嘛,那个无垢哥哥等下记得喝,娇娇先走了。”小腿一迈,就要跑到屏风后的曲棠还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 “因为顾小狗约好了今天要带我去后山抓麻雀,我堂堂一国公主又怎好失约。” 苏扶卮并未回话,唯有转动佛珠的动作停滞。 随着僧门关上的瞬间,藏在暗处的春藤走了过来。 端起那盅还带着温热,一打开盖子便能闻到一股子甜腻味的红豆杏仁羊奶茶,问道:“不知道主人打算如何处置这盅吃食?” “谁做的,自然给谁灌下去。” 春藤一听,便知主人的心里有了主意,遂像影子退回暗处。 * 走出禅房的曲棠见到四周无人后,又在阳光下站了好一会儿才猫着腰钻进了灌木丛中。 小小的绒球绣花鞋踩在枯枝落叶上,会发出微弱的沙沙声,偶尔还会惊飞停落在枝梢上的小鸟。 躺在树荫底下,被斑驳阳光照得昏昏欲睡的顾落忱见她那么早就出来了,打了个哈欠的同时还狐疑地看了眼她两手空空的手。 “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该不会被他看穿了吧?” “怎么可能会被看穿,本公主办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在肚子里就好。”一个屁股墩在他旁边坐下的曲棠嫌热地用手扇风。 谁知顾落忱却低头嘀咕了起来,“就是因为是你,我才不敢放心。” 又在她目光不善得要和他吵起来时,改口道:“那盅加了料的奶茶,你确定真的亲手交到他手上了吗?” “自然。”说到这个,曲棠还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心里却又透着股没由来的不安,“你说,他真的会喝下那碗奶茶吗?” 对于这个问题,顾落忱也没有太大把握,只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开始紧张得手心冒汗。 第八章 结网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突然看见提着竹攒食盒的兰姑姑朝这边走来。 看情形好像是送饭的,不过兰姑姑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还未等曲棠思考出兰姑姑为何会到这里的时候,便看见兰姑姑推开禅房的门走了进去,手上还拿着一个白玉描梅盅。 更看得曲棠噌地从灌木丛中跑出,等跑到兰姑姑面前时,又扬起一张笑得僵硬的小脸:“兰姑姑,娇娇正好有点渴了,你这碗水就给娇娇喝吧。” 兰姑姑见她的小脸晒得红扑扑的,额间碎发沾了汗后黏在上面,便将她带到一处阴凉地。 婉言拒绝:“这碗奶茶已经凉了,等下兰姑姑给公主重新煮一碗好不好,这碗就给兰姑姑喝了。” “不要嘛,而且娇娇现在是真的很渴。” “而且我觉得奶茶凉的更好喝。”曲棠趁她不备时将奶茶抢过,咬着牙,闭上眼视死如归地将这碗她不知道加了多少料的红豆杏仁羊奶茶一饮而尽。 脸上的表情也宛如调色盘一样,煞是五彩缤纷的好看。 总而言之,两个字,难喝!比她生病时喝过的那些中药还不知道要难喝多少倍! 难喝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她肚子里突然发出了咕咕咕的叫声,随后是那强烈的排泄感。 好在禅房附近便有茅坑,要不然她真的怀疑她会当场表演一个天女撒花。 守在茅厕外的兰姑姑忧心不已的派人去请了大夫,原本以为曲棠晚些时候就会出来了。 谁知道等天黑了,她才虚脱得两脚发软,脸色苍白如灰得需要人搀扶着才能走出来。 给她诊脉的大夫得出的结论是她不小心误吃了大量致泻的东西才会导致的,等下将他开的药,煎好后服用,再睡一觉后便好了。 -- 第12页 送大夫出去的兰姑姑自然明白曲棠是吃了什么东西导致的,再联想到她前面的反常,不难猜出这盅奶茶原本是想要给谁喝的! 无论他知不知情,公主都是因为他才会生病的! 等兰姑姑走后,虚脱得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无神看着帷帐旁垂下的淡紫色香囊的曲棠在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还以为是那人来了。 小嘴一张一合地念叨着:“顾小狗,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要是死了,你记得告诉我母妃,让她每年都给我烧点好看的漂亮衣服和好吃的糕点来。” “还有再烧几个纸人陪我,要不然我一个人孤零零在下面没有人陪,会很寂寞的。” 等她念叨了许久,见这话痨居然一反常态地没有出声呛她的下一秒。 “是我,无垢,并非公主话里的顾公子。”少年清润砸玉的声音,像极了夜里清风拂过竹梢枝。 “啧!你这死秃驴怎么来了!是不是想来看本公主的笑话。”一见到他,本躺在床上虚弱得像林黛玉的曲棠瞬间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儿,炸了。 “你给我本公主滚出去,本公主现在不想看见你!”说完,便抓住就近的紫薇色绣猫咪软枕朝他砸去。 “公主所做的一切皆为自食恶果,又何来的贫僧之罪。”接过软枕的苏扶卮将其垫在她身后,眼里带着几分恼怒。 “反倒是那么久了,公主就没有反思过你的所作所为吗?” 前面还有些心虚的曲棠在听见他用太傅的口吻教训她的时候,顿时发火的将人赶了出去。 因为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用一些大道理来教训她的人! * 出来后的苏扶卮看着春醒欲言又止的表情,折下就近一朵繁花,置于鼻间轻嗅道:“你是不是想要问我,明明讨厌那位宝珠公主,为何还要去看她。” 春醒连连点头。 随后又听到他说:“你说,要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苏扶卮没由来的一句话,问得春醒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过了许久,才听到他回:“抢走她在意的一切东西,并在她面前摧毁,更让她陷入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境地。” “不,是要让那个人宛如中了毒的爱上.你,更甘愿成为你手上的刀子。再让她得罪亲情友情后众叛亲离,最后你在弃之敝屣的践踏她,折磨她。” 对比于折断小公主骄傲的翅膀,将她踩入万劫不复的泥潭中,他更想要慢慢地折磨她。 最好是让她生不如死,且终日期盼着他的怜惜度日。 * 点燃着蜡烛照明的室内正充斥着一丝淡淡的苦药味,又很快被窗牖处的清风卷飞,最后再被端上来的糕点甜香所覆盖。 “啊嚏。”正准备吃零嘴的曲棠突然打了个喷嚏的揉了揉鼻尖。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人在算计她。 在旁边铺床的兰姑姑想到冰窖里所剩无几的馒头,笑道:“此次还得多亏了顾少爷的帮忙,就连这馒头吃得也还剩下一点了。” 一听,原本吃着糖蒸酥酪的曲棠将脏兮兮的嘴巴一抹,摇着小尾巴凑了过来:“那现在还剩下多少?” 兰姑姑想了下,回:“差不多还有一个篮子,也就是三十个左右。” “啊???”这一个篮子左右,不也是还有很多吗,怎么在兰姑姑的嘴里就不多了。 曲棠觉得她刚翘起的小尾巴,又蔫了下去,还顺带染了一个色。 “三十个馒头,按照顾公子一天的饭量,大概五天就能吃完了。” 再听,曲棠觉得她蔫下去的小尾巴又能翘起来了,还随便扎了个辫子。 “现在很晚了,公主记得早点睡,要不然明天容易起不来。”说完,兰姑姑便将喝完药的白瓷碗端出去,门上还留着一条小缝。 因为她知道,等再晚一些,那位顾小公子便会踩着一地银辉月色偷偷地摸过来。而她早在第一天晚上便发现了,却没有选择打草惊蛇,就连房间里也不再安排了守夜的人。 顾少爷同公主自小就订了娃娃亲,以后也是要睡在一个被窝里的,现在提前躺一起培养感情又并无不妥。 果然如她所料,随着月影一点点地开始往高处倾斜,皎皎月色照得花影绰约,又洒落一地斑驳水墨。 一个小小的黑影,也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轻车熟路地将外衫一脱。脚上的鞋一踩,就往最里头的床上钻去。 速度灵敏的程度,不亚于一只猴。 正抱着软枕睡得香甜的曲棠瞪了眼这和她抢被窝的顾小狗,翻了个身的嘟哝起:“你怎么又钻我床上了,你不是有床吗。” “小爷的床没有你的舒服,满意不。”谁让他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还有你往里头挪一点,要不然小爷都要掉床底了。”他嘴上虽在埋汰,人却没有挪窝。 “掉下去最好,舍得你整天在我面前晃荡,碍眼。”她则是嘴上嫌弃,身子往里挪去。 等两人平躺在大床上,侧过脸看着她的顾落忱突然欠扁的来了句:“曲娇气,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 “你讨厌本公主,难不成本公主就不讨厌你吗。”将锦被往上拉,盖着脑袋的曲棠奶声奶气地来了句。 “本公主现在要睡觉了,你不许吵我,要不然我就让兰姑姑将你扔出去。” -- 第13页 “所以你最好快点和陛下说取消掉我们的婚约,要不然小爷一想到以后都和你绑在一起了,就怪恶心的。”连带着全身都吓得鸡皮疙瘩直起。 “放心,本公主也不喜欢你这条小狗,你更别自作多情地想和本公主绑在一起。” 谁又会傻得不喜欢人,而喜欢上一条狗。 * 接下来的几天,曲棠因为有顾落忱陪着上树陶鸟蛋,下河摸鱼,夜里还聚在一起说悄悄话,倒是忘记了要去找苏扶卮的麻烦。 可她却忘了,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就像天边逼近晚霞的黑夜。 六月十一,晴。他们上一次从后山挖来的蔷薇开了花,花色是极淡的粉,且半呈珠白色。 背着小包裹,比前些天还要黑了不少的顾落忱对她笑着露出一口白晃晃的好牙:“曲娇气,小爷现在要回家了,你要是在这破庙里住得不习惯,记得派人传口信给小爷。” “或者你和我回家也可以,我家里可是养了好几只大猫和大鸟,我想你肯定会喜欢的。” 在山上野了好几天的顾落忱要不是被爹娘催得急,他肯定还想要再多待几天,最起码曲娇气不会哭鼻子这一点就很合适做他小跟班。 歪了下脑袋的曲棠却关注在:“啊,为什么不让我写信呀。” “就你那一□□爬字,小爷往地上洒上一把米,指不定鸡啄出来的都比你好看。” 第九章 我的鹅 “哼,小爷还不想待了呢。”他往前走几步的时候,又突然停下脚步,然后快步朝她走近,将前面摘下的蔷薇花置于她手中。 带着一丝扭捏道:“小爷走了,你要是想哭的话我也不会笑话你的,毕竟像你这种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屁孩哭鼻子是很常见的事情。” 前半句她听着还挺感动的,后半句只想喊:“你快滚了,还有谁会哭鼻子啊!” “不哭就不哭嘛,那么凶做什么,那我真走了。” “快走快走。”曲棠嘴上虽嫌弃,却没有将他送的花扔掉。 等顾落忱快要看不见远处已成小黑点的曲棠,遂将两只手合拢成喇叭放在嘴边,大喊道:“曲娇气!再见。” 曲棠也跳起来朝他挥手道:“再见,顾小狗。” 一阵清风拂过院中蔷薇,似在为他们的暂时分别而伤感。 * 随着顾落忱的离开,曲棠竟觉得这座寺庙里冷静得可怕,更找不出一个能陪她玩的。 等她百无聊赖得一边踢着脚下小石子,一边漫无目的往前走时。 她忽然听到了鹅的叫声,而且不是一只,而是一大群! 瞬间眼睛一亮地想到,她前面来普安寺的原因。 不正是因为听见三皇姐他们说这里的大白鹅养得又肥又美,不但肉质清甜得令人赞不绝口,唇齿留香。还大得能驮人到天上飞吗,要不然她怎么会在第二天就屁颠颠地跑来了。 等她欲盖弥彰地往脑门贴上两张树叶,然后从芦苇处露出脑袋地看着这一群白得像她今早上吃的大白馒头的鹅群,忽地计上心来。 等她再度折回时,不但怀里揣着馒头,就连衣服里也藏了几个。 将馒头掰碎后扔进鹅群里,瞬间引来了他们的疯狂抢食。 很快,当她的馒头喂完了,前面还一窝蜂哄抢的鹅见许久都没有馒头掉落,像极了那提着裤子就跑的渣男,还是那种连眼神都懒得施舍那种。 气得曲棠差点儿没有捡起脚边的石头砸过去,正当她攒了一肚子火气回去午睡的时候,余眼中正看见一只黄褐色小雏鹅摇摇晃晃地朝她跑来。 只是一眼,便萌得曲棠的心都跟着化了。 她将指甲盖里的馒头碎屑和前面掰碎后,掉落在地的馒头块抠抠嗖嗖地揉成一团递过去,目光亮晶晶得像拐.卖孩童的人牙子。 “鹅鹅鹅,姐姐这里有好吃的,你快点过来吃。” 尚不知人间险恶的小鹅摇摆着小内八跑了过来,先是用黑色长喙闻了闻味道,确定能吃后便张嘴吞下。 见它吃了后,最开心的莫过于曲棠,嘴里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鹅啊鹅,你看我对你好不好,就是你来晚了,要不然的话我这里的馒头多得你能吃撑。” “你说你们怎么就能吃得白胖胖,毛茸茸的,还一点儿烦恼都没有。”曲棠一边跟鹅碎碎念,心里也跟着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小鹅啊小鹅,你要不要和我走。” “要是你和我走了,就能过上吃一个馒头扔一个馒头的鹅生巅峰。” 吃完馒头的小鹅不解地歪了下脑袋,却误给了曲棠同意的讯号。 更令她脑补出,好几幅眼前小鹅鹅生艰难的画面。 要不是她的突然出现,说不定它就会被其他壮鹅给驱赶出鹅群,一生孤零零地没有玩伴相陪,最后沦为其他人的下菜鹅,就连它那么瘦的原因都是被其他鹅欺负后导致的营养不良。 “没事,以后他们不要你,娘亲要你。”在这短短的一刻,曲棠突然萌生了当妈的强大责任感。 不料在她想偷偷带走小鹅的时候,却引来了一群壮鹅的追杀。 更有几只成年的,且叫嚣得最凶的大鹅张开双翅,一飞半米高的啄了她的屁股,更过分的还是会像狗一样咬住了就不撒嘴! “嘎嘎嘎!” “救命!鹅要杀人了!” -- 第14页 “兰姑姑救我!方丈你们快来救我!” 怀里揣着鹅,疼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曲棠在慌不择路的时候,正好看见前面有一个背对着她的僧袍少年,也没有多想的冲上前,本想要让他带她逃离鹅群的。 不料情急之下,加上脚底一个趔趄使得她原本想要抓住他手腕的位置稍有偏差。 随着对方裤子刺啦一声落地,她也跟着直接摔倒在地。 原本像发了疯一样追杀着曲棠的鹅,突然像被掐住脖子后按了暂停键。 直到她怀里的小鹅嘎嘎嘎乱叫着挣扎,一直盯着眼前两条白花花大腿的曲棠才咽了口唾沫的回过神来,视线再上一瞄。 好家伙,这不是苏扶卮那个死秃驴又是谁! “啊,对……对不起…裤,裤子我会陪给无垢哥哥的!”吓得打了个嗝的曲棠在接触到那张铁青得能拧出水的黑脸,冷如鹰隼的视线,立刻抄起怀里的鹅拔腿就跑。 “曲棠!”短短两字,宛如野兽咀嚼猎物后喷出的血腥味。 “我,我不是故意的,还有无垢哥哥再见。” 她有种预感,她要是不跑得快一点!明年的今天指不定就是她的忌日! * 前面差点儿被胖揍一顿的曲棠看着放在水盆里欢快玩水的小黄鹅,脑海里则幻想着它能快点长大,然后就能驮着她上天了。 到时候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尝一口那些漂浮在湛蓝天空上的白云甜不甜,会不会跟棉花糖一样好吃。要是不幸半路夭折了,她就勉为其难地加点孜然,花椒炖一下。 “小鹅小鹅,我以后帮你取名叫大白了好不好。你要是喜欢的话就嘎一声,不喜欢的就嘎两声,要是默认的就不嘎。” 不明所以的小鹅,一连嘎了三声。 拿着衣服走进来的杏于见她还蹲在木盆旁,遂出声道:“公主你该午睡了,要不然下午容易没精神。” 见着到午睡的点了,曲棠才觉得有些困意地打了个哈欠:“好嘛,我马上就睡。对了,最近杏仁和觅汤,我为什么都没有看见他们?” “他们因为有事要回宫一趟,所以公主才没有看见他们,还有觅汤是叫米糖,公主怎地又忘了。” 已经滚上床的曲棠砸吧了下嘴,觉得好像是叫这个的,不过问题不大。 谁叫这两个名字那么地接近,她一时之间叫错了也情有可原的嘛。 * 许是曲棠有了新的玩伴,加上三天不打皮又痒后,重新回到了苏扶卮面前乱晃。 由于苏扶卮不喜欢同其他人在食堂就餐,一般都是领取了自己的份额回到禅房里吃。 正当他同往日在饭前做了念供养偈,并准备开动的时候。 紧闭的木门突然被踹开,随后是鹅叫声,一抹明媚得像是春日桃花初绽的身影。 “无垢哥哥你在吃什么啊?为什么都不去食堂吃?”当曲棠端着比自己脸还大的紫檀木碗走进来时,脚边被打扮得珠光宝气,且吃得肚满脖子粗的大白也高昂着脖子摇摇摆摆跟上。 “不过是些寻常的清粥小菜,反倒是你怎么过来了。”自从苏扶卮定下了要让她喜欢上他的计划,对她的态度也诡异得像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自然是因为一个人吃饭不香。” 凑过来的曲棠将端着的木碗放下,又瞅了眼他吃的一小碟酸菜配白面馒头,白菜豆腐汤,不满道:“无垢哥哥中午怎么就吃馒头配小咸菜,你吃这些会不会营养不良啊,我碗里有大鸡腿,要不要分你一个。” 她夹起鸡腿准备放进他碗里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不行不行,兰姑姑说过出家人是不能吃腥荤的,要不然就属于破戒了,不过无垢哥哥实在想吃的话,你可以闻一下味道。” 她端着鸡腿叉烧饭放他面前晃了一下,又马上将鸡腿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生怕他真的抢走一样。 苏扶卮:“………”忍! * 苏扶卮本以为那天的曲棠只是心血来潮,谁知道接下来的她更变本加厉。 就连试图折磨他的手段也越发高明且不留痕迹,要不然怎能说是那人的女儿! 随着午后的太阳渐渐往西边偏移,树荫下的影子也跟着方向移动。置于屋檐下的一盆妆粉蔷薇花也跟着颤落几片花瓣,又落了半捧香粉残绯无人赏。 本是清规戒律的佛门禁地,却不时传来一串鹅的嘹亮歌喉,少女软糯得不知停歇地碎碎念。 “和尚,你看我养的大白是不是很可爱啊。” “而且你都抄了那么久的经书,你的手就不觉得酸吗?还有你写的字可真漂亮。” 纸上的字,一笔一画,一勾一勒皆自成浩瀚山河,行笔间如矫若游龙入木三分,收笔处又暗藏嗜血锋利。 哪怕是曲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六岁稚儿也能看得出,什么字好,什么不好。 闻言,正卷起衣袂卷抄佛经的苏扶卮停下笔,看了眼她怀里被打扮得珠光宝气,就差没有压断脖子的鹅。 违心地说了一个敷衍的“嗯。” 也得了个曲棠翘着身后小尾巴的得意笑脸:“既然你都说大白可爱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让你摸一下。” “不过只能摸一下下哦,要不然大白会生气咬你的。” 第十章 挑拨离间 若说前面的只是些许小事,可当这些堆积的小事遇到了大的爆发点,便会成为雪花崩塌。 -- 第15页 随着夜幕降临,一轮弯月缀于繁星罗盘,皓皓月色镀繁花。 正在青竹盛雪屏风后沐浴的苏扶卮听到了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还有随风扬入鼻腔的奶糖香,便能猜出来人是谁。 本以为只要他不说话,那人就会离开的下一秒。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出现在他浴盆边缘,使得他又羞又怒地用毛巾遮住水下风景。 满身肃杀之气迸裂,咬牙切齿道:“曲棠!你给我滚出去!” “我等下就出去,不过和尚你怎么在这个点洗澡,为什么不早点洗?你洗的是热水还是冷水啊?”围在浴盆旁的曲棠说着,还想要伸出手试一下水温。 未等她真的伸手去试,一条干燥的毛巾突兀地盖住了她的脸,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还听到了和尚出水,又迅速扯过僧袍遮身的声音,以及……… “曲棠!你给我滚出去!否则贫僧不介意扔你到水里凉快凉快 !”虽说让她爱上自己的前提是要学会忍耐,可他仍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力。 只因曲棠一出现在他的面前,别说倾慕的爱意难以伪装,他想要杀她的恶意都快要藏不住了。 * 那天夜里,差点儿要被扔进浴盆里凉快的曲棠虽老实了几天,可时间一久,苏扶卮便知道她肯定会记吃不记打。 当他穿过一条修建在褪粉成黛,竹浪潇潇的鹅卵石小路,却在路的尽头看见了手持绢白油纸伞的粉衣少女。 朝他走近,又离了他一米距离的杏于微微俯身道:“无垢小师父,我有件事情想要找你。” 立于竹影处的苏扶卮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问:“不知杏于姑娘说的是何事?” “实不相瞒,是杏于此次自作主张地想要代替公主来同无垢小师父道歉的,公主年龄尚幼,做的那些事也皆是由孩子心性引起的,还希望无垢师父能不要同公主过多计较。” 话至一半,脸颊泛红的杏于才想起将准备好的藤攒食盒递过去:“这些糕点都是我亲手做的,还希望无垢师父不要嫌弃才好。” “公主行为举止虽是天真烂漫了些,却也不失可爱,贫僧从未对公主有过半分怒意。”并未接过的苏扶卮在划过少女那双保养得如羊脂美玉,上戴着一只烧蓝翠镯的手。 忽然想到一个有心计,又不甘平庸,且自命不凡想要往上攀爬的宫女,可不就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子吗。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寻找一个令主仆二人产生间隙,更令仆恨主,且取而代之的时机。 很快,他等的机会便来了。 临近七月份的尾巴,就连夜里吹来的凉风都带着一丝燥热,夏蝉更在草间晨露未被阳光蒸发前嘹起歌喉,炫耀着它有一副聒噪的破嗓子。 起床后的曲棠在没有看见睡在旁边的大白 ,急得就差没有将屋子掀翻的时候,杏于正好端着一盆板栗炖鹅肉进来。 “公主,该吃早饭了。”之前留下的馒头在昨天就吃完了,所以她今天一大早就做了些好吃的过来。 “来了,不知道今早上有什么好吃的。” 等踮起脚尖的曲棠凑过去一看,竟发现这盆里的鹅怎么越看越眼熟,特别是在看见左鹅腿还有她亲手套上去的银鹅戒后! 强压着滔天怒意,小拳头捏响的咬牙质问道:“本公主问你,这盆里的鹅是从哪里来的!” 对上质问的杏于强忍着心中悸动,回道:“奴婢今早上去厨房的时候,正好看见砧板上放着一只没有头的鸽子,便想着用来煲汤给公主喝。” “哦,那你说要来煲汤的,怎么现在就做成了板栗烧鸽!”哪怕是说瞎话,好歹也得要认真一点。 “原本奴婢是打算来煲汤的,又想到公主昨晚上说想要吃板栗烧鸡………” “够了,你说本公主还会相信你说的谎话吗!”而且这个寺庙中都是出家人,又会有谁杀生,杀的还是她捧如宝贝的大白。 杏于刚张了嘴想要反驳,却先眼睁睁地看着曲棠像看仇人一样盯着她。 “你给本公主滚出去,都是你害了我的鹅,本公主现在不想要看见你!” 在院中听到声响的兰姑姑也赶了进来,凝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兰姑姑,我真的不知道送来的那只鹅是公主养的,要不然哪怕给杏于一百个胆子,杏于也不敢对公主的鹅下手。”慌张不已的杏于连忙为自己辩解,话里话外更是委屈。 “而且奴婢刚开始看见那只鹅没有头的时候,就真的就以为是一只比较肥美的鸽子。” “够了。”兰姑姑冷漠地扫了她一眼,并给她宣判了死刑,“公主说你错了,你便是做错了,难不成你还在质疑公主做的决定不成。” “既然做错了事就到院中跪着,若是再有下次,姑姑想宫里会有更合适你的位置。”话音落,便越过她去安慰曲棠,就连临走前的那一眼都像是在看什么弃之如敝屣的垃圾。 * 被罚跪在院中的杏于满是委屈与愤恨,垂放腰侧的两只手抓得掌心一片血肉模糊也像是察觉不到半分疼意。 半垂的眼帘下不时扫过周边来回走动的脚步与窃窃私语,她不用猜都能想得出,他们定然是在讥讽她,嘲笑她! 她更是第一次受到那么大的屈辱!且拜曲棠所赐! 有时候这七月份的暴雨也同六月一样说来就来,且没有半点儿铺垫。 -- 第16页 明明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得湛蓝如水洗的天空,却在一秒狂风大作得黑了脸,更吹得院中那株海棠树婆娑作响,紧接着是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的打落在青砖绿萝红墙。 唯独所有人,都忘记了还被罚跪在院中的杏于。 从房间里走出的苏扶卮打着雨伞来到跪在院中的杏于面前,为她遮住头顶落雨。 担忧地询问道:“下雨了,杏于姑娘为何不进去避雨,就不担心淋雨久了会染了病气吗?” 咬得下唇泛白的杏于将放在膝盖上的手抓紧,摇头道:“谢谢无垢师父关心,杏于没事的。而且杏于自知自己做错了事,公主罚杏于跪在这里也是应该的。” “何来的谢。”苏扶卮抬头望向曲棠居住的房间,嗓音清润道:“杏于姑娘在这里稍等片刻,贫僧去去就来。” 他在离开前,不忘将伞留下为她遮风挡雨,他却是冒雨前进。 小银错缠藤六瓣香炉中燃着茉莉香片的房间内,坐在窗边美人榻上的曲棠看着袍角处洇湿了大片雨花的和尚。 这才将嘴里的糯米甜糕咽进肚子,怒气连连地质问:“你是不是也想要为她求情来的。” “非也,贫僧只是好奇,公主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罚杏于姑娘下雨天还跪在外面?” “自然是因为她杀了本公主的鹅,还将鹅煮了端上来!”她之前虽有过想要将鹅吃了的想法,可在相处了那么久后,她早就将大白当成了自己的好朋友。 她杀了鹅,更相当于杀了她的好朋友! “原来是因为公主的那只鹅。”他轻飘飘的语气,浑然在说不起眼的阿猫阿狗。 “没错,就是因为一只鹅,谁让本公主就是这种小心眼!”她堂堂一国公主要是连自己的鹅都保护不了,还当什么公主! “不知道这只,可否是公主殿下的鹅?”苏扶卮说完,便像是变戏法一样从宽大的衣袂处拿出了一只正睡得香甜的小黄鹅。 这只鹅,也正是曲棠误以为成为了炖鹅的那一只。 “是我的大白!不过它怎么在你这里?”接过鹅的曲棠虽欣喜,却也没有忘记她的疑惑。 “晨起贫僧要诵经卷抄佛经之时,不巧看见了公主的这只鹅在院子里到处乱逛。贫僧担心公主到时候会找不到鹅,便将它带回来了自己的房间,未曾想会给公主与杏于姑娘之间造成了误会,此事说来还得要怨贫僧。” * 因为有了一把油纸伞,而有了一处避雨之所的杏于在看见白袍少年朝她走来,且对她伸手的那一刻。 一直逞强蓄在眼眶中的泪珠再也兜不住地滚,更丢了油纸伞扑进少年怀里,哽咽道:“谢谢你,无垢小师父。” 知道鱼儿上钩的苏扶卮轻声安慰道:“贫僧做的不过是些许小事,反倒是杏于姑娘等下记得煮碗红糖姜汤喝,莫要因此染上风寒才好。” 间隙与厌恶的种子已然种下,现在等的便是萌芽生根之日。 随着牛郎织女,鹊桥来相会的七夕来临。 在山上闷了许久的曲棠抢过他手中毛笔,并将笑得灿烂的小脸凑过去,说:“和尚,我们今天出去看花灯好不好。” “我昨天可是听到上山的那些香客说今天是七夕,山下的镇子里还会举办好多活动,比如猜灯谜套兔子,还会有好多好吃的。”她一边说,还一边扒拉着手指头,大白则充当着尽职尽责的捧哏。 第十一章 七夕 “好。” “啊?你这一次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就连她头上的呆毛也跟着吓得冒了出来,小小的爪爪还放在书案边缘忘了收回。 “公主的要求,贫僧又怎会拒绝。”既是定制了目标,这计划怎么也得要提上日程才行。 “哦。”曲棠虽疑惑他最近的变化,却又很快被等下要下山玩的喜悦给冲散了。 既然要去山下玩,那就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行。 因为她曲棠身为大梁国最受宠爱与瞩目的公主,绝对不能输给其他人! * 她在下山的时候,还同兰姑姑说了让他们也出去玩一下,莫要一直拘束在这戒律森严的寺庙中,她回来的时候也会给他们带礼物的。 随着落日余晖散尽,点点星火缀夏景。 山下的永宁镇自是天上星地上鹊蜿蜒如星河,金絮黄柳鹅如雪降。 曲棠担心对方会走丢,还在他的手腕上系了条长约一米的红绳,只要她一扯红绳,悬在中间的铃铛便会发出叮铃铃的清脆悦耳声。 “和尚,我要吃那个手撕葱香羊肉饼和芝麻花生饼,你买来给我吃好不好。”下了山后,且没有兰姑姑跟随的曲棠自然是看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想要买来尝一口。 偏生她又是个眼大肚小的,往往一些东西还没吃几口就落了他的手上。 得来的自然是少年没有商量口吻的拒绝:“不行,你手上的油酥豆饽饽都没有吃完,等吃完了手上的再说。” “可我不喜欢吃这个油酥豆饽饽。” “要不我们就买一口来尝下味道,好不好嘛?无垢哥哥。”她同人撒娇的时候,尾音总会拉得娇俏甜软,像极了刚出炉后浇上一大勺槐花蜜的玫瑰软糕。 特别是配上那双前窄中圆,眼梢处像钩子上扬,边缘晕染桃粉且眼眸明亮,笑起来像月牙的桃花眼,总会令人联想到一只欺软怕硬的娇憨猫儿,偏生猫儿的下唇处不知被谁甩了一颗美人痣。 -- 第17页 “不行。”苏扶卮只是扫了一眼,随后拒绝。 “哼,不给买就不给买,小气鬼。”曲棠见撒娇无用,还愤恨地咬了口手上的花生麦芽糖。 等她看见前面有舞龙狮的表演,准备扯着红绳往前跑的时候,却意外在人群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未等她砸吧出那道声音是属于谁的时候,声音的主人便拉着一个小少年的手朝她走近。 身着月白色莲纹襦裙,梳着双垂髻的小姑娘将尖尖的下巴一扬,目光透着冷傲道:“曲娇气,想不到你也在这里。” “说得你好像不在这里一样,李哭包。”怪不得她就说听到那声音就不舒服,感情是来自讨厌鬼的。 “曲娇气,本小姐说过了不许在叫本小姐这个名字!你要是在叫这个,信不信我告诉我姑妈听。”李棠月担心她那张小破嘴会不小心说漏风什么,便嫌弃地拉着她的小手到一旁说话。 曲棠不理会她时不时地抽风,而是挠了下发髻髻的看了眼不远处的池律:“李哭包,跟在你身后的那个是你的新跟班吗?怎么看起来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就连你家养都狗说不定都比他胖。” 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先前绑在另一人手上的红绳正趿拉在地上。 闻言,李棠月不满地气鼓鼓道:“那个人才不是我的跟班,是府上新来的一个穷亲戚,我前面不过好心地给他吃了块糕点,谁知道人家就死皮赖脸的缠上来喊我什么表妹,后面更是赶都赶不走。还有你说人家瘦就瘦,哪里能乱用狗来比喻。” 听完,咬了口油酥豆饽饽的曲棠才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哦。” “既然他是穷亲戚,那你为什么还要带他出来?你就不担心被其他人看见了会拉低你的身价嘛?”他们两个虽是俩看两两相厌,却因着家世地址摆在那里,就连感情也比其他人要好上几分。 “这个………”纠结着小包子脸的李棠月挠了下脸蛋,才凑在她耳边说,“其实她不知道我的身份,还一直以为我是府里的那些庶出。” “啊?庶出???”你们都玩那么大吗? * 李棠月拉着曲棠在一旁说悄悄话的时候,苏扶卮便与如今寄人篱下,且饱受世间冷暖的池律搭上了话。 因为他记得前世的池律在他未身死之前,便坐上了内阁之首的位置,至于他身边的小姑娘,便应该是丞相府大小姐——李棠玥,也是之后的首铺夫人。 双手合十的苏扶卮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问道:“不知道这位施主如何称呼?” “小师父唤在下一声苦垭便好。”说来这个名字,还是母亲在临终之前为他提前取好的,寓意苦难出生,不能忘记生他,养育他的根。 虽说男子一般要到及冠后才可取字,可但若有社交需求的都会提前取名,其中尤以权贵家为早。 “师父可是在普安寺中修行?”虽说他更好奇他的眼睛颜色为何同中原人不相同。 未等他们两人再多说几句,和李棠玥说好话的曲棠也钻了过来,拉着苏扶卮的僧袍,大眼睛眨吧眨吧的问:“你们在说什么啊,感觉好热闹的样子。” 强压心头厌恶的苏扶卮不动声色的将僧袍从她手中抽出,回以一笑:“贫僧只不过是和苦垭兄谈论了几句佛法。” “哦。”她对于这些基本属于瞎子摸灯不感兴趣,眼睛在扫过前面举办的猜灯谜活动后,一眼便被围在诸多兔子鲤鱼戏珠灯中的灯王给吸引走了全部心神。 那是一盏长约四十厘米左右,宽约三十厘米,周身镀满层层皎皎清辉,内里晕染涟漪璀璨的千瓣牡丹花灯,花瓣是由洒着金粉的荧光粉制成,花蕊是有好几朵铂金纸做成的繁花组成,里面还俏皮的做了只翩跹彩蝶为其增色。 “无垢哥哥,想要娇娇要那盏花灯,你去给娇娇赢回来好不好。”许是过于痴迷,就连那双眼儿都像是黏在了上面。 “不巧的是,我也看上那盏花灯了。”李棠玥向来是个什么都力求最好的拔尖性子,何况那盏花灯,她也很喜欢。 “不过我想到曲娇气你每一次课堂作业都不及格,你怎么能赢得花灯。”她虽知道他们两个是赢不了那些大人的,不过她好歹能赢过曲娇气。 一听,曲棠的整张小脸都涨红了起来,跺着小脚,掐着胖腰气呼呼道:“谁说我不能赢得了花灯的,再说了我要是赢不了,无垢哥哥肯定能帮我赢到的。” “是不是啊,无垢哥哥。” 一听,李棠玥突然有了个主意的看着身旁的两个少年,说:“要不,我们两个让他们来比试怎么样,看谁能猜出最多的灯谜。” 将手指头放在嘴唇边咬去的曲棠想了下,同意了。 甚至他们两个做决定的时候,完全没有问过另外两个人的意见。 不过对他们而言,他们两个的意见不在意,重要的是他们俩都势必要压对方一头。 报名费一人五枚铜钱,店家在看他们都是小孩子又长得像雪团子一样玉雪可爱,便只收了他们五文钱。 苏扶卮因为有上辈子的底子在,看着这些灯谜就像是降维打击,更看得一旁的店家震惊得连下巴都要收不起了,且懊悔前面就不应该便宜。 而池律哪怕是在如何天纵奇才,现在也还是个寄人篱下的半大孩童,等见到后面的谜题越来越难后,便心甘情愿的选择认输。 -- 第18页 更因为愧疚,而用身上所有的铜板买了一盏最便宜的兔儿灯递给李棠月,唇瓣微咬道:“这盏花灯虽不如那盏灯王好看,不过表妹你相信我,我下次一定会为你赢来一盏灯王的。” “嗯,我相信你。”接过花灯的李棠玥虽然有些失落,仍是绽放了一个笑脸。 抱得灯王归来的曲棠看了眼她手上的兔儿灯,又看了眼自己的,顿时趾高气扬得像一只开屏小孔雀,嫌弃道:“你这个花灯丑死了,哪里有我的好看,无垢哥哥你说是不是我的好看。” 苏扶卮连看都不看,便敷衍的点了头。 在他准备提出到前面茶馆歇息下的时候,余眼突然看见了一抹熟悉的天青色身影。 更顾不上旁边还在和他说话的曲棠,直接一撩僧袍的追了上去。 等他追上时,那穿着洗得泛白的天青色布裙的少女也转了过来,对着双唇紧抿,却拥有一双不同于中原人眼睛的苏扶卮歪了下头。 试探地问道:“小师父,你要不要买一朵花。” “好,你的花,我全要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都有些发颤,目光更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放。 “谢谢小师父,要是小师父要的话,我就便宜点三十文铜钱一起给你。”闻言,宋甜甜脸上的笑容越发甜美。 “这是一两银子,你的花篮贫僧一起要了。” 第 十二章 无垢哥哥,背我 心里怅然若失的苏扶卮提着花篮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他们在馄饨摊上吵吵闹闹的画面,心底涌现的恨意就像是海藻般将他给裹得密不透风。 凭什么像曲棠这样肆意践踏他人生命,自尊的草包能在一出生就拥有其他人一辈子都追赶不上的财富,地位。 而她年纪轻轻却要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责!大冬日里为了多赚几块铜钱,不顾手生恶疮的帮人洗衣服! 他在走过来的时候,早已将眼中恨意敛好,瞧着便是一个生得俊秀的和善小师父。 “你这些花是哪里来的?瞧着难看死了,长得还不如后山野花。”曲棠从花篮里取出一朵月季置于鼻尖轻嗅,忽地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最后嫌弃地将花扔在地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眸光冷了几分,掩于僧袍下的骨节攥得泛白。 随着月渐中移,深知不能出来太久的李棠玥也和她说起了告别。 “曲娇气,那我先回家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倒映的是满天繁星璀璨。 “好,路上注意安全,李哭包。”曲棠想了下,又加句,“你回去后,记得给我写信。” “我说过了不许再叫我这个名字!还有想要我给你写信的话,就,看我心情。”她嘴上虽这样说,却在回去后每日不落的给她写信寄来。 又在写完信后偷偷懊悔,她那么听这曲娇气的话来做什么。 “好嘛,我不叫就不叫,你有空记得到寺庙里找我玩,我把我的宝贝大白介绍给你。”一说到大白,曲棠的眼睛便甜得像月牙。 * 等曲棠看着他们两个坐上马车,随后消失于茫茫人群后,便累及的蹲在地上不想起来。 伸出白嫩的小手拉住少年衣摆,又累又委屈地撅起小嘴,扬起小脸:“无垢哥哥,娇娇的脚好酸,会不会走不动路了 。” “所以?” “所以无垢哥哥你靠过来一点,然后再弯一下腰好不好,要不然娇娇和你说话的时候都要抬着脖子,这样会更累的。” 并未言语的苏扶卮按照她说的半弯了腰,却在下一秒看见曲棠像只灵活的猴子爬上了他的背,硕大的牡丹花灯差点儿遮住了他的全部视线。 女孩的糯米音里还带着一丝累意:“娇娇现在好困又好累的,就连脚也酸得走不了路了,所以无垢哥哥就背娇娇回庙里好不好。” ……… 直到过了许久,苏扶卮才无奈地轻叹一声:“那你可要将花灯拿好,不然容易挡住贫僧的视线。” 听到他答应后,脸上荡起甜笑的曲棠凑过来亲了他脸颊一口:“谢谢无垢哥哥,娇娇就知道无垢哥哥最好了。” 是吗,不过希望你落到泥潭里的时候,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 等苏扶卮背着她回到寺庙时,曲棠已经趴在他的后背上睡得香甜,一直宝贝的牡丹花灯也被暗卫小心的护着。 见到提着灯笼等在寺庙前的兰姑姑,小心地提醒了一句:“她睡着了。” 闻言,兰姑姑便放轻脚步的走过来,将曲棠抱在怀里后,遂对他点头致谢。 “此次多谢无垢小师父陪公主玩了那么久。” “施主严重了,而且贫僧今晚上玩得也很开心。”他在转身离开前,不忘将花灯递过去,“将这盏花灯放在公主床边,想必公主明天醒来后会很开心的。” 等交代完,他便踏着满地清辉月影掩入繁花落枝处。 未曾想会在不远处见到正提着一盏六角菱花灯,明显一看便是等了许久的杏于。 “无垢,你今晚上和公主去山下玩得怎么样?山下是不是很好玩?还有很多好吃的?”她私心里喊这个名字,便是能显得和他亲近一点。 “对于贫僧而言,山下与山上的区别,无非是一个热闹些一个清静些,再具体一点便是一处人多,一处人少罢了。”知道她在期待什么的苏扶卮将前面买来的彩色泥塑小人递过去。 -- 第19页 “贫僧见到这个泥人同杏于姑娘生得有几分相似的时候,便想着,能希望杏于姑娘也同这泥人般终日面带欢颜。无须为了事事忧愁,更愁眉苦脸。” 和尚撩人不需过多暧昧言语,只需一两样便能令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宛如飞蛾扑火般深陷。 “这个是给我的嘛?”接过头上戴着粉花,穿着嫩黄色衣裙泥塑小人的杏于完全没有想到,他去山下陪公主过七夕的时候还能想到给自己带礼物。 这意思,是不是相当于………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下唇微咬地红了芙蓉面。 捻转佛珠的苏扶卮点头,道:“如今很晚了,杏于姑娘记得早些睡,否则明日容易精神不济。” “我会的,还有多谢无垢送的礼物,我很喜欢。”脸颊烧得发烫的杏于见他要走,情急之下拉住了他衣袂一角。 在他不解地将视线投在她身上,且要开口的瞬间,才慌张地拿出袖袋里的香囊。 “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还希望你不要嫌弃才好,就当,就当是我的回礼。”用水青色浮光锦为绸面,上绣菩提子的香囊于朦胧月色下,宛如镀上一层银光。 苏扶卮没有接过香囊的意思,纵使这枚香囊做得极为用心与精致。 * 等他回到居住的院落,将僧袍脱下置于木施上的那一刻。 门外也传来了一声比一声急促的敲门声,仿佛他再不过去开门,对方就要将门给砸烂后好破门而入。 他将凝于蓝瞳间的寒意打散,遂换上一副慈悲为怀的面孔打开.房门后,见到的便是抱着粉绸蝶面枕,散着一头细软墨发的小姑娘。 置于门扉上的骨节稍稍用力,嘴角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意:“公主怎么突然过来了?公主不应该是睡着了吗?” “我前面睡着了,现在睡醒了不行吗,还有和尚,我今晚上和你睡好不好。”曲棠说完,便像只泥鳅一样钻了进去。 如今的她真应了,有事无垢哥哥,无事和尚,骂人死秃驴。 “可否容贫僧拒绝。”否则他担心,他会忍不住掐死她。 准备跑过屏风处的曲棠还张嘴反驳了一句:“不许,再说了你的床那么的大,本公主睡的地方又不大。” 但是未等她麻溜地钻上床,再大被盖过头的时候,便被双眉间笼罩着不耐烦的苏扶卮像提鹅一样扔了出去,随后快速关上门,拉上门闩。 跟着枕头一同被扔出去的曲棠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的拿脚踹门,嘴里骂骂咧咧着:“臭和尚,不让本公主进去睡直说就好,本公主又不是没有地方睡! “哼,小气鬼。” 屋内的苏扶卮被曲棠这么一搅和后,已然没了半分睡意。 遂打开衣柜最里面的一个抽屉,拉开,便看见里面放着许多件富贵人家平日所穿的衣服,扒拉一下,便能在最底层找到一件衣摆,袖口处皆用金线绣着钩蛇的夜行衣。 钩蛇,传说中身长二十米高,宽约二至四米,背生鳞,其硬如铁,尾部有分叉,能钩人,兽入水吞食,出现时常伴随洪涝,疟疾等灾害。 由于魏国四面环水,便将钩蛇视为不祥之物。 * 苏扶卮驾马来到山下永安镇的时候,却并未入城,而是去了城南外的一间破庙。 隔着老远,便能看见破庙前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突兀又阴森得像是夜里狩猎的野兽,周边堆积的石头空隙被风一吹,便会发出呜呜咽咽的鬼哭嚎。 若是胆儿小的,别说进去,恐怕隔着大老远看见都能吓得出了一滩黄汗。 带着一顶边缘用黑布围住他人窥探,下垂结花缨斗笠的苏扶卮在推门进来后,只见屋内正坐着一个满脸胡络与横肉,身长两米,肌肉虬髯的大汉和一个生得略显瘦小,一双眼中精光不容令人小觑的老者。 二者见到他的到来,皆起身抱拳行礼道:“主人,你来了。” “嗯。”坐下后的苏扶卮将斗笠摘下,问,“本殿交代你们的事,可有办妥。” “主人安排的事,属下自然是早就办妥了,只不过………”老者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变得语气吞吐起来。 “只不过什么?刘叔有话但说无妨。”他敲着桌面的动作突然停下,拧眉道:“还是那边发生了什么?” 否则气氛不会同现在停滞。 老者深知有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便将他想要说的话整理在一起,随后递过去。 “还望主人过目。” 信纸中不过短短几字,却越看越令人心惊,对上他们凝重的表情,苏扶卮便知道这里头写的十之八九都为真,手中薄纸因此被捏褶痕密布。 好啊!当真是好得很!!! * 与此同时,远在梁国的一人在收到来信后,不敢耽误半分的呈给家主。 生怕递晚了一步,此事又会再生波折。 届时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的。 第十三章 你瞅啥 最近的曲棠发现苏扶卮很不正常,就像是脑子被驴踢了,又像是用馒头替换脑浆后的不正常。 见他再一次望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咬着笔杆的瞪了眼儿过去。 “你瞅啥。” “贫僧只不过是在想,公主整日待在寺庙里都不需要上学?贫僧记得哪怕是普通的贵族子弟都会在三至五岁时启蒙,而公主再过几天便到了七岁生辰。”意外之言,便是嫌她烦加大字不识一个。 -- 第20页 “本公主天资聪慧,哪怕不用读书也比你强。”气呼呼的曲棠又咬了笔杆一下,觉得这臭和尚哪壶不开提哪壶。 原本这个点她都应该在和大白做游戏,要么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鱼,谁知道这死秃驴不知道和兰姑姑说了什么,居然会让兰姑姑同意他教她读书识字。 还规定了她一天要写几个大字,背几首古诗,要不然就将她当天吃的糕点克扣下来。 听听,这是人做的事情嘛! 搁下兔毫毛笔的苏扶卮用手擦去她脸颊旁沾上的一点墨渍,笑得温文:“贫僧听公主的语气,难不成公主还真的信了外头传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鼓着小嘴,双手抱胸的曲棠就不说话地看着他,一双泛着恼意的桃花眼中皆是控诉。 刚睡醒的大白不明所以地嘎嘎嘎叫了起来,见曲棠没有抱它起来,还拿脑袋蹭着她的脚撒娇。 随着门被推开的瞬间,灿烂而热情的阳光也争先恐后地往里涌入。 进来后的杏于朱唇微咬地望了眼,正在绿地粉彩花叶式笔掭中清洗毛笔的苏扶卮,才将做好的吃食端过来。 “公主,无垢小师父,杏于想着你们看了那么久的书,现在肯定累了,便给你们做了点薄荷茶糕与豌豆黄过来。” 见到有点心吃,曲棠也顾不上再生闷气地围在小几旁,却有些不满的挑挑拣拣起来:“怎么就只有茶糕和豌豆黄,都没有本宫爱吃的茶香酥饼。” 她嘴上虽嫌弃,仍是抓了一块进嘴里,随着小嘴一咬,渐变粉甜白襦裙上便洒了少许糕点屑。 杏于见她嘴边脏了,忙用绢帕为她拭去嘴边糕屑,解释道:“如今天热,奴婢担心做那些火气重的,公主吃了后容易上火。” “要是上火,你就做点降火的不就好了吗。”吃了一块糕点,觉得嘴巴有些干的曲棠掀开茶盖,发现里面装的是普通茶水。 当即小嘴一撅:“本公主要喝奶茶,不要喝茶。” “可兰姑姑前面刚说过最近要少给公主吃甜食的,要不然容易牙疼。”私心里则是因为他喜欢喝茶。 提起茶壶给彼此都倒了一杯绿茶的苏扶卮站在杏于旁边:“贫僧倒是挺喜欢喝茶的,而且公主正值换牙期,理应少吃点糖才对,杏于姑娘那么准备,也是为了公主好。” “好什么好,本公主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甚至这一段时间里,她发现杏于的心越发偏向这个臭和尚了,也不知道谁才是她的主子。 等曲棠写完每天的大字后,又见外头没有往日那么晒,便撑了一把边缘珠垂流苏的小花伞,左手牵着脖子处带着条红绳的大白在寺庙里乱逛。 等她晃悠到大雄宝殿这边,才发现今天来上香的人格外的多。 等看了一会儿她便觉得无趣,打算带着大白回去午睡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令她讨厌的声音。 “哟,这不是五皇姐吗,怎地身上的衣服看起来那么的寒酸,也不知道是几年前的款式了。” “要不是六皇姐出声,我也差点儿认不出这是五皇姐。” 本应该娇软甜糯的声音从他们嘴里吐出的时候,却多了几分尖酸刻薄的酸。 曲棠转身望去,原来是几个衣着华贵,且被诸多宫女婆子簇拥在中间的娇娇贵女。 红唇讥讽道:“本殿怎么不记得有过像你这么丑的妹妹,再说了母妃只生了本殿一个,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喊我皇姐的。”说完,便抱着大鹅往回走。 因为兰姑姑说过,要是和蠢人待久了,这蠢病也会传染的。 为首的两个小姑娘见她要走,顿时气得涨红了脸,伸出手指指着她:“曲棠!你不要欺人太甚!” “而且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一个失宠的公主,说不定就连父皇都记不住你是谁了。”只比曲棠小了三个月的六公主—曲姌生怕最厌恶的便是她这副目中无人,并不将他们这群姐妹放在眼里的样子。 要不然也不会在得知曲棠被珍贵妃留在普安寺里不得归宫的时候,就眼巴巴地带着一堆人过来看热闹。 闻言,曲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鄙夷道:“说得好像我欺负的是人一样,再说了哪怕父皇真的记不住我,难道就会记住你那位形如透明人的母妃和毫无存在感的你不成。” 有时候杀人,就得先诛心,何况她说的一向是大老实话。 五岁的七公主—曲媛见五姐姐就要沉不住气的时候,忙伸手拦住她,并出声道:“六姐姐何必跟五姐姐动气,而且六姐姐莫要忘记了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她说完,还刻意停顿了下。 “听说五皇姐是犯了错后才被贵妃娘娘扔在普安寺里的,也不知道五皇姐做错了什么。更不知道五皇姐在这寺庙里住得好不好,吃得怎么样,要是有什么缺的记得和妹妹说一下,妹妹虽说帮不了姐姐什么,可好歹能让姐姐在这里过得稍微好一点。” 曲姌一听,也乐得追着嘲讽,要说满皇宫里有谁最讨厌曲棠,非她莫属! 谁知道他们说的这些,完全没有入到曲棠的耳朵里。 她更在听到不远处的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肚里的坏水就像是煮沸后咕噜噜冒起白雾,人更引诱着他们往鹤群旁走去。 那些鹅咬人那么疼的,他们也应该要被咬一下才行,要不然她的心里会变得不平衡。 -- 第21页 等不知道她意图的曲姌等人跟着曲棠继续往里深入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响亮的鹅叫声,还未等他们反映过来那些鹅叫声是从哪里发出的。 便看见了一群扇舞着翅膀的,足有狗肥的大鹅,正从四面八方的朝他们啄来。 满天鹅毛飞扬与惨叫声接连响起的时候,中间还伴随着罪魁祸首的杠铃笑声。 “大白,冲,咬她,对,咬她。” “咬她屁股,对对对,狠狠地咬!”曲棠看到精彩的地方,还会拍掌吹口哨。 也不枉费她前面买来了那么多的鹅粮和他们打好交道。 哪怕被婆子护着的曲姌仍是被鹅追着啄了好几下,一双含泪杏眼里有的只是恨意与惧意,咬牙骂道:“曲棠,你疯了不成!还不快点将鹅给本公主赶走!” “我才不要呢,本公主告诉你们,你们要是踩到,或者弄伤到了本公主的鹅,本公主就去告诉父皇和母妃,让他们打你们屁股。” 直到她不像开玩笑的话音落下,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曲棠虽被珍贵妃安置在普安寺中,仍是改变不了她是宫里最受宠公主的事实,就连珍贵妃同样是宫里无法撼动的存在。 “啧,一点儿都不惊得吓。”抱起大白的曲棠又附和了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大白。” “嘎……” 随着中秋佳节来临,珍贵妃终是松了口让她回宫里过节。 曲棠收到来信的时候,先是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随后笑得见牙不见眼地钻到了衣柜里扒拉着要带回去穿的衣服。 一边扒拉,还一边问旁边叠衣服的兰姑姑:“兰姑姑,你说要是娇娇带些特产回去,母妃会不会很开心啊。” 到时候一开心,说不定就能让她继续留在宫里摘花逗鸟,而不是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读书写字。 “只要公主心意到了,无论送什么娘娘都会高兴的。” 曲棠低着头,咬着手指头思索了下,“那我能不能带一个人回去。” 一听,兰姑姑便能猜到她想要带的是谁,问道:“公主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带无垢小师父回宫?” “因为这个人还没有正式同本公主道歉,要是我不将这和尚放在我的眼皮子下,万一他跑了的话可怎么办。”而且她在寺庙里整不了他,她就不相信等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还不行。 毕竟谁让她就是一个龇牙必报的小心眼。 躲在门扉外的杏于在听完他们的对话后,便马上去找了隔壁间的苏扶卮,且说明了来意。 “无垢,公主说是让你中秋和我们一起回宫里过节,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杏于姑娘是希望贫僧答应,还是拒绝。”卷抄佛经的苏扶卮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 对上他温柔视线的杏于架不住脸颊泛红地低下头,绞着手中描梅绣帕:“我自然是希望无垢能答应的,可我又怕公主回到宫后,会对你做出一些惹人发指的事情来。” “毕竟公主的性子,我在了解不过。”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他说:“就像你说的,公主毕竟只是小孩性子,哪怕做事在过分,也只是小孩子之间的嘻戏打闹。” 复加了句:“即使贫僧真的拒绝,公主就会放过贫僧了吗。”有时候民不与官斗说的便是现在。 对于这个问题,杏于选择了咬唇沉默,就是因为了解,才清楚她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 另一边,将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扒拉出来,整个人也埋在衣服堆里的曲棠突然扭头望向门外,头上翘起的呆毛也跟着晃了晃。 随后便看见生得脸颊圆圆,鼻子圆圆,眼睛也圆圆的米糕提着裙摆小跑了进来,脸上堆砌着笑意大喊道:“公主,贵妃娘娘来看你了。” “贵妃娘娘马上就要到院里了,前面还不让奴婢告诉公主,说是要悄悄地给公主一个惊喜,可奴婢实在是忍不住了。”说完,她还俏皮地吐了吐舌。 “什么!你说我母妃来看我了!”笑意攀爬小脸的曲棠马上从衣服堆里钻出来。 一推开.房门。 便看见簌簌竹林中正有一个身着朱红色宽袖累珠上衣,内里配月白色描月诃子,下搭橘粉绣百叶莲曳地裙,发挽抛家髻,以璎珞宝珠牡丹为点缀,髻发两侧簪白玉缠莲流苏步摇,额贴牡丹钿的貌美女子正屏退众人,独自撑着一把素面绢伞,踏着细碎金光朝她走来。 见到来人后,眼眶泛红的曲棠就像是归家的鹅一样扑进了女人怀里,糯糯的嗓音哽咽又委屈:“母妃你终于来看娇娇了,娇娇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母妃知不知道娇娇有多想你。” “母妃怎么会不要你,还有母妃也想娇娇。”眼中母爱满得能溢出来的珍贵妃牵着她往里走的时候,不忘问她在这里住得习惯不,吃得怎么样。 “娇娇在这里挺好的,就是想母妃和父皇了,还想念宫里的饭菜,娇娇睡的大床和嬷嬷亲手做的油煎糖包,一口酥……”抽了小红鼻间的曲棠想到一样,便放下一根手指。 到了后面,她发现她的十根手指头完全不够用了。 不过她更关心的还是这一句:“母妃,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娇娇想要见父皇了。” “我们等下就回去了,晚些时候你父皇会过来吃饭的,而且你父皇也一直在念叨着想你快点回来。”走至门边时,林夏满突然停下了脚步,视线状若无意地扫过隔壁厢房。 -- 第22页 顺着母妃视线望过去的曲棠微咬了下唇,有些紧张道:“母妃,娇娇这次可以带个人一起回宫里过节吗。” 林夏满对于她的这个要求并未有多少诧异,而是揉了揉她头上扎的两个小花揪揪,问:“是你之前在信上提过的那位小师父吗?” 对此,曲棠连忙点头:“嗯。” 担心母妃不同意,又加了句:“因为那个人还没有同娇娇道歉,娇娇就想要将他一起带上,要不然他突然跑了怎么办。” “娇娇愿意,母妃又怎会拒绝呢。” 第十四章 苏繁星 林夏满来普安寺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苏扶卮耳边。 推门出来的苏扶卮见到屋檐下的貌美妇人,只是一眼便明白了何为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更明白了为何这位珍贵妃能独得帝王宠爱数十年,更能以普通民女的身份赐位皇贵妃。 跟在后面的张管事轻咳一声,尖着嗓子道:“这位是贵妃娘娘,还不快点拜见娘娘。” * 他们是在午后申时动身的,等回到皇宫后已是夜幕沉沉,雾绕满林间的戌时。 曲棠跟着母妃回到承乾宫的时候,便见到了处理好政务,正给殿中琉璃冠珠浇水的父皇。 蹬着小腿就扑过去同人撒娇:“父皇,娇娇好想你,父皇想不想娇娇吖。” “父皇也想娇娇,父皇瞧着你比之前瘦了不少,是不是在庙里吃得不好。”如今年过四十的梁帝虽然因为长年浸泡在酒色中变得身形肥胖,却仍是能看出年轻时的好相貌。 后进来的林夏满看着这父女二人腻歪在一起的场景,笑着打断道:“好了,先吃饭先,而且妾身和娇娇也饿了。” 等吃完饭后,梁帝在承乾宫留宿,原本想要和母妃一起睡,再说些小话的曲棠便被打包扔回了自己的繁月宫。 而她,也是唯一一个未成年便有了自己宫殿的公主。 苏扶卮则被安排在繁月宫内的一处空房,原本他以为曲棠今夜会过来找他麻烦的,谁知一夜平安无事。 回到宫里的曲棠就像是放出笼子的鸟儿,见哪儿的花香,哪儿有热闹便一头扎了进去,完全忘了她带回宫的苏扶卮。 等她同往日带着大白在满皇宫溜达,顺带搅得个鸡飞狗跳的时候,正好迎面遇上了领着一个小少年过来的管事。 顿时眼睛一亮的上前一步,抬起高贵的手指头指着后面缩着脖子,一看就营养不良的小少年,问道:“张管事,这人是谁啊?” 长得倒是怪好看的,这皮肤白嫩嫩的,像极了大白的羽毛,就是瘦得好像风一吹就能散了。 被点到名的张管事连忙笑得谄媚不已:“回禀五公主,这位是魏国的四皇子,今天刚从魏国来到咱们梁国,奴才现在正带着他熟悉一下环境。” “哦,怪不得长得那么好看。”曲棠说完,便迈着小短腿走到这瘦得跟把骨头的小少年面前,将自己的小蓝粉荷花包打开,拿出里面的桂花糕递过去。 “我这里有吃的,你要不要吃。” 努力降低着存在感的苏繁星看着递到面前,还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糕点,强忍着想吃的yuwang,怯生生地摇头拒绝:“谢谢,我不饿。” “哦,那你叫什么?”既然他不饿,曲棠就把糕点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我,我叫阿宝………”他说话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就像是一个害羞的小姑娘。 “阿宝啊,和大白的名字好像。”不应该说是像,应该说是毫不相干才对。 曲棠看了眼少年,又看了眼脚边歪着脑袋,用眼睛望着她的大白,下意识地牵起少年的手往另一边走去,“本公主现在缺个小跟班,你以后就当本公主的小跟班怎么样。” 少年抿唇不说话的模样在曲棠看来,便属于默认。 眼看曲棠不像是开玩笑的将人带走后,其中一个小黄门不安的出声道:“公主,奴才是要将这位四皇子送到翠竹轩去的,您不能就这么带走,要不然奴才们不好交代。” 旁边年老的黄门在这年轻黄门再次开口的时候,连忙出声阻止道:“五公主愿意带走,我们当奴才的如实回去禀告就好,再说了那人能被五公主看上,便是他天大的福气。”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忘记了五公主在宫里的地位可是连一些皇子都比不上的,要是惹了五公主不快,指不定我们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谁让人家投了个好胎,还有了一个好娘。 * 等走远后,曲棠才松开他的手,好将脚边嘎嘎嘎乱叫的大白抱起,并扔到了少年的怀里让他抱着。 “我叫曲棠,你喊我娇娇就好,还有你真的不想吗?很好吃的?”直到现在,曲棠仍是不死心地拿出一块糕点递给他。 这一次的苏繁星没有拒绝地接过,放在嘴里咬的第一口,桂花的甜香瞬间充斥在嘴里,入口的糕点细腻软绵,比他之前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 曲棠见他吃了,眉眼弯弯得比自己吃了还要高兴:“我就说这个桂花糕很好吃了,你现在相信了吧。” “嗯,还有,谢…谢谢。”从前面那几人的对话,还有对她的称呼,他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大梁国最受宠的五公主,也是唯一一个刚出生便享有食邑的公主,更是宫里最不能惹的主。而这些,都是他入宫之前那些人告诉他的。 -- 第23页 “不客气,还有你是魏国人,魏国那边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这个………”其实他在被作为质子送来大梁之前,就一直是待在冷宫里,不说外面的世界,就连冷宫的大门都鲜少走出。 见他久未回话的曲棠挠了下脸颊,再给他递了块桂花糕,生怕他那么瘦的,等下没走两步就饿死了怎么办。 等苏繁星吃了她的两块糕点后,便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伸出手点下自己的嘴唇,问:“那个,我想要问你的?为什么你的嘴巴旁边沾了一颗小小的芝麻?” 要是其他人他可能会觉得邋遢,偏生添在她唇上时,他只觉得好看。 “啊?你说这个啊,这不是芝麻哦,母妃他们说是美人痣,还说等娇娇长大后,肯定会是大梁国的第一美人。”母妃长得那么好看的,她当女儿的肯定也是美人。 拉着人回到繁月宫的曲棠见到正在梨花树下敲着木鱼的苏扶卮,便炫宝似的拉着苏繁星到他面前。 眼眸亮晶晶道:“和尚,这是本公主的小跟班,以后他就和我们住一起了。” “还有他叫阿宝,和我家大白的名字是不是很相近。” 见到来人时,苏扶卮的脸上便浮起一抹虚伪的假笑,双手合十道:“施主好。” “小师父好,你唤我阿宝就好。”抱着鹅的苏繁星在见到苏扶卮的时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冷得令他的五脏六腑都覆上了一层冰霜。 晚上睡觉的时候,苏繁星仍是有种不真实感,特别是看见睡在他旁边的鹅,还有那位睡在隔壁间的曲棠。 好像这位被传得脾气骄纵,目中无人的五公主也没有那么糟糕吗。 很快,她宫殿里住进了两个生面孔,还是两个小少年的消息也像春风吹到了顾落忱的耳边。 更气得对方一大早的就进了宫里找她算账,谁知道会正巧看见他们仨在其乐融融吃饭的一幕。 顿时涨红着黑脸,捏着拳头跑到她面前,窝火道:“曲娇气!你宫殿里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男人!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 “解释这两个男人是从哪里来的!因为我娘亲说过有一些公主会在家里养面首,你现在打的肯定就是这个主意,而且你都还没有嫁给我就光明正大地养面首了,你要是嫁给我后,我指不定都要绿成王八!”她六岁就会养男人了,再大一点还不知道怎么样! 一听,拍着桌子的曲棠也恼火得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呸,你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过宁和一只母鸡拜堂成亲也不会娶本公主的,现在来管本公主的私事做什么,还有这是本公主的朋友,哪里像你想的这样不堪。” 她有时候还真的想要撬开他的脑袋,看一下里头装的都是啥玩意! “小爷不管,要么你现在和陛下说取消掉我们俩的婚约,要么你就将这两个野,小野男人给赶出去!”爹娘他们曾说过,这当男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戴绿帽子。 可他现在感觉不但戴了,还一脚踩在青青草原上,更绿得冒油。 眼见着他们吃个饭都要吵个没完没了的苏扶卮舌尖扫过后排槽牙,冷眼睨过他们,语气森冷至极:“公主与顾公子若是想打架,也应该分得清场合才对。” 这一声,瞬间令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两人像是被一桶冰水浇落全身,本怒发冲冠的叶片也蔫蔫得抬不起来。 吃饭的时候,顾落忱看着曲棠给苏繁星夹了好几次糕点而忽略他的时候,直接不满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 “你怎么只给他夹菜,我呢?我怎么没有!你别忘了谁才是你的未婚夫。”明显半大小子不好哄的模样。 “你是没有手还是眼瞎,自己不会夹吗。”对于他的无理取闹,正在嚼着粉蒸排骨的曲棠只想翻白眼。 “要是不吃拉倒,正好给本公主宫里省一点米。” “吃吃吃,我自家未来媳妇家里的饭菜,我怎么能不吃。”他要是不吃,可不是生生便宜了其他人。 虽然他不喜欢曲棠,可他更不喜欢曲棠将眼睛放在其他人身上,要不然他的心里总有一种别扭感。 第十五章 大胆点,媳妇 曲棠听到他喊的“媳妇”后,顿时气得牙根泛恶地踹了他一脚,骂道:“你恶不恶心。” 眼眸半垂的苏扶卮虽在专心吃着早膳,视线却不时扫过那对在他眼中看来就像是打情骂俏的二人。 不愧是上辈子在一起的夫妻,瞧着就令他倒尽了胃口。 而他更想要看他们二人反目成仇,曲棠移情别恋的画面,想来,定然会很有趣。 吃完饭后,曲棠便同往日那样带着大白出去溜达消食。 谁知道顾落忱也像一条小尾巴跟在后面,还抢过了本被苏繁星抱在怀里的大白,路上更不给他们两人说话的机会。 * 当闹腾的曲棠离开后,繁月宫便静了下来,偶有绛紫叠红处缀引粉蝶翩跹。 手持兰息托盘的杏于推开.房门,走至小红梅屏风后见到正背对着她,用絭缚住衣袂的少年在卷抄佛经时,就连呼吸声都调息放轻了不少。 “无垢,我今早上见你都没有怎么吃,便在小厨房给你做了点杏仁豆腐和豌豆黄。”当杏于袅袅婷婷地来到他身边,才惊觉他并非是在卷抄佛经,而是在作画。 -- 第24页 原本心里是藏了一丝窃喜的,却在见到画上只是普通的草木鸟兽后,而变得黑瞳黯淡。 “多谢杏于姑娘好意。”捕捉到对方眼中失望之色的苏扶卮唇角浮现出,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无垢还和我说谢的话,可就有些见外了。你在宫里的这几天,过得还好吗?”她私心里是希望他过得不好的,这样整个皇宫里,他就会觉得只有她才是他的依靠。 “公主待贫僧一切皆好,反倒是杏于姑娘遇到了什么忧心事?” “若是信得过贫僧,不妨说出来让贫僧为之解惑。” * 阳光斑驳投花影,缀得细金镀繁枝,楼台柳树倒池塘的御花园中。 “曲娇气,你快点过来。”蹲在牡丹处里的顾落忱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招呼着她过来。 曲棠一听,马上扔下手中刚折的牡丹小跑过来,“来了来了。” 当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的时候,顾落忱还挑衅的扫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苏繁星。 睁大了眼珠子的曲棠看着他手上的虫子,好奇道:“这是什么啊?” “这叫兰星天牛,你看它背上的花纹是不是很像天天的小星星。”他担心她看不清楚,还将兰星天牛的背部翻给她看。 兰星天牛整体呈黑蓝二色,长长的触角就像是用两种不同染料的小木棍拼接而成,坚硬的背部似那黑夜中的蜿蜒星空,因此而得名。 皱着小鼻子的曲棠拿花枝戳了戳它,下唇微咬道:“就我一个人觉得它长得很不好看吗。” “没错,就你一个人觉得不好看。” 被顾落忱捏住身体两侧的兰星天牛动了动触角,发出“那我走?” 等他们在里头叽叽喳喳地谈论了好一会,才带着一脑袋的树叶花瓣钻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闻不得花香的打起了一个喷嚏,随后两人对视一眼,傻傻地笑了起来。 当曲棠抬头间,正好看见不远处带着一个貌美妃嫔来游园的梁帝时,马上撒开小脚丫子扑了过去,软糯糯地撒着娇。 “父皇,你今晚上会来陪娇娇吃饭吗?” 眼睛笑成一条缝的梁帝将朝他扑来的女儿抱在怀里,还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父皇最近在忙点事,等忙完了就陪我的宝贝女儿好不好。” “想来这位便是如珠公主了,看着就像是观音菩萨坐下的小仙童。”说话的柳妃因为眉眼同年轻时的皇贵妃有着几分相似,便颇为得宠了许久。 看这势头,隐约能堪比当年的皇贵妃。 “今晚上不行吗?而且娇娇也好久没有见到父皇了。”连个眼风都吝啬给予的曲棠才懒得理会那人僵硬在脸上的笑。 “母妃前些天还和娇娇说,父皇要是再不来,她都以为父皇忘记母妃和娇娇了。” 闻言,曲逊揉了揉她的发髻髻,爽朗一笑:“好,既然娇娇希望,父皇今晚上就陪你一块用饭,正好魏国那边送来了一株七彩琉璃树,晚些父皇便拿来给你砸着玩好不好。” “谢谢父皇,娇娇就知道父皇对娇娇最好了。”得了礼物的曲棠搂着父皇的脖子亲了他脸颊一口,眉眼弯弯道,“不过娇娇得了礼物,母妃也得有才行,要不然母妃会吃醋的。” “有的有的,你们都有份,父皇怎么会忘了你母妃。” 完全被冷落在旁的柳妃觉得她的脸都快要笑僵了,也不见得有人搭理她,怪不得宫里头的人都一直流传着一句铁打的皇贵妃,流水的新人。 不过没关系,等她以后生了儿子,肯定比这对母女还要来得风光。 此事传回承乾宫的时候。 林夏满才刚睡醒没多久,谁让她从入宫的第一天就被梁帝亲赐不用晨起去给皇后请安的特权,加上太后修身信佛从不理会后宫诸事,她也养成了个日上三竿才起床的习惯。 “你说娇娇在御花园遇到了陛下和那位柳妃,还将柳妃给气得脸青一块白一块?”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虽不清楚她的创造力有多强,可那气人的破坏力却是了如指掌。 “不止如此,奴婢还听说柳妃在回到翠兰轩的时候,气得一连砸了好几个花瓶。” 话至一半,青屏才像是想起什么:“陛下说是今晚上要过来用膳,前面还送了不少赏赐过来,那株大公主与各宫嫔妃都想要讨要的七彩琉璃树,则送给了小主子,说是让小主子砸着玩。” 伸手抚上红唇的林夏满溢出一声冷笑:“娇娇喜欢的东西,你说她会舍得让给其他人吗?哪怕那样东西她从未见过。” * 随着日落西山,倦鸟归林间,本打算在宫里留夜的顾落忱也被顾夫人提着耳朵走了。 听说走出宫门的一路上,那位顾家小公子一直呦呦呦地喊疼。 并不知情的曲棠则蹲在承乾宫中拿着玉米喂大白,又不时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它虎头虎脑的大脑门。 小嘴跟着一叭一叭:“大白啊大白,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到驮着我飞啊。” 同样蹲在旁边的米糖傻不愣登的接话道:“大白虽然会飞,不过可能带不动公主一起飞。” “啊?为什么啊?” “这个嘛,等公主再长大一些就明白了。” “啊???”可是这个问题,直到梁国覆灭,曲棠都仍是弄不清楚。 兴许真的应了那人骂的一句:“蠢笨又无脑。” -- 第25页 等晚上父皇过来用膳的时候,曲棠便提出了不喜欢顾落忱,要和他取消婚约一事。 谁知道他们都当她是小孩子闹脾气,过几天就好,以至于这一顿饭中,她都吃得味如嚼蜡。 梁帝吃完饭后便在承乾宫歇下了,接下来的几日一连如此。 因为珍贵妃和梁帝都没有想起要给曲棠请一个太傅来教习,也忘了让她去国子监上学一事,曲棠在皇宫里更是撒开了脚丫子乱跑。 * “记住,你要抱好本公主的鹅,不能让它感到半点儿不舒服,要不然本公主今天就不给你吃糕点。” “还有你是本公主的跟班,你就只能听本公主一个人的话,知不知道。”因为她从七夕节那天起,别提有多羡慕李哭包有个小跟班了。 脸上挂着笑意的苏繁星乖巧地跟在后面,点头应了一个好,怀里的大白也不明所以地跟着“嘎嘎嘎”。 穿过月拱门来到御花园,隔着一处牡丹坛便看见了被诸多妃嫔簇拥,讨好中的穆皇后—穆茶馨。 曲棠虽不喜欢对方,仍是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喊了声。 “母后。” “娇娇也是来赏花的?你身边这位是?”穆茶馨看着这张与珍贵妃相似的小脸,敛下眼底厌恶,笑得温柔。 “娇娇是带大白来这边熟悉环境的,要不然担心它哪天迷路了找不到路回家。”突然打了个喷嚏的曲棠挠了下鼻尖,说,“这是娇娇的小跟班,母后是不是也觉得他和娇娇养的大白很像。” 若非有着相似之处,她怎么会将人带在身边。 “瞧着倒是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一个是人,一只是畜生。 穆茶馨刚想从曲棠嘴里套出一点话的时候,谁知道她直接提着裙摆跑向了正在凉亭中纳凉的李棠月面前,亦连她的眸光也跟着暗了暗,手中牡丹碾碎落地。 果然这贱人生的玩意,也令人讨厌到了极点。 * “李哭包,你怎么也在这里。”伸长脑袋的曲棠往她身后看了好几眼都没有看见那天花灯节上的小少年,好奇道:“你那天的小跟班呢?怎么没有看见他了?” “我说了很多次他不是跟班,而且这御花园又不是你的宫殿,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李棠玥看着这个讨厌鬼,便拉下了一张冷脸。 “可宫里是我家啊。”曲棠脑袋上的呆毛随着她一晃,她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苏繁星推到她面前,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 “他叫阿宝,是本公主的小跟班,你看他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被曲棠推过来的少年肤色白净,一双水润润的杏眸像是往里藏了一片湖泊,头发是浅栗色,还带着点自然卷,软糯得像一只小奶狗。 第十六章 关禁闭 “你确定你找的是跟班,不是男宠?”按照她的性子,李棠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怎么可能,我可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公主,哪里像你脑袋里装的那么不堪。”而且她现在还小,找什么男宠啊,要找,也得要再长大一点才行。 不打算和她继续争辩这个话题的李棠玥刚打算往台阶下走去,却感觉到有一只小手推了她一下。 若非她站得稳,指不定早摔下去破相了,气得立刻转头看向她,怒道:“曲娇气你居然推我!” 正接过大白的曲棠对上她突如其来的指责却变得有些懵,更不可理喻的是对方突然蹬蹬蹬地来到花丛旁,将她给推到里面。 在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们两个突然摔在花丛里,你扯我头发,我抓你头花的扭打成一团。 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将他们拉开后,他们俩的头发早就被揪得像一团野草在风中飘零,身上的浅粉襦裙脏兮兮得就像是沾灰抹布。 原本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不料正好被在附近听到风声赶来的梁帝看见 。 梁帝到来后,看见的便是扑在皇后怀里哭得抽抽搭搭的李棠月,还有脸上多了几条红痕,看着云淡风轻得跟不小心摔了一跤的曲棠。 双眉紧蹙道:“你们在做什么。” “不过是两个小孩子之间相互打闹罢了,只不过宝珠也是 ,明知道姑娘家最重要的是脸,怎么能………诶。”穆茶馨拧眉连叹好几声,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发生了什么。 梁帝却像是没有注意她的话里有话,走到曲棠面前,取出帕子半蹲下来为她擦拭眼角泪痕,问:“宝珠,你和父皇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娇娇前面在和阿宝说话,谁知道她突然将娇娇推倒在地,然后娇娇就和她打起来了。”哪怕她从小就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可她就是不愿意哭,纵然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如何。 本在姑妈怀里哭泣的李棠玥听到她颠倒黑白的话,立刻眼眶噙泪地反驳起来:“你胡说,分明是你先推的我,要不然我怎么会推你!” “本公主离你那么远,推你做什么!分明是你想要诬蔑本公主!” 揉了揉眉心的曲逊为表公正,加上皇后明里暗里将过错全推给了曲棠,李棠玥哭得梨花带雨的小模样。 最后的结果是曲棠,在中秋节未到的这段时间里只能在繁月宫内闭门思过,顺带着想起要给她找几个太傅来教习。 回到繁月宫的曲棠在将殿内伺候的宫人全部赶出去,且扑进软枕的那一刻,再也崩不住地死咬着嘴唇不放,即使眼眶泛红也不让一滴眼泪流下。 -- 第26页 未等她委屈的情绪酝酿到顶峰,她便听到了房门被人推开后的“吱呀”一声。 抱着软枕的曲棠揉了揉泛红的眼睛转过头去,正好对上刚走到鎏金红梅双面绣屏风旁的苏扶卮。 见到是他后,她才重新将脑袋埋进软枕中,嗓音闷闷地带着不喜:“你怎么进来了不通报一声,你知不知道擅闯本公主寝宫,本公主有理由将你的脑袋给砍下来。” “此番是贫僧思虑不周,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主见谅。”他先是道了歉,才解释缘由,“先前贫僧以为公主还在午睡,担心贸贸然进来会打扰到了公主午休,这才没有派人通报。” “哦,听你这么说,难不成本公主睡着了,你就可以偷偷进来不成。” “贫僧并非这个意思。”苏扶卮见她抬起那张写满委屈的小脸望着他后,快步朝她走来,伸出指腹触上她眼尾鸢红。 放缓了嗓音,“可是公主遇到了不开心的事?” 拍开他手的曲棠抱着软枕往大床里缩去,像只小刺猬一样竖起了尖刺:“本公主是宫里头最受宠的公主,怎么会受到什么委屈,要说委屈,向来只有本公主给其他人受的份。” “虽不会受到委屈,可这世间事,又岂能样样令人称心如意。” 他的这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慰到了曲棠,还是触到了她哪根柔软心弦。 在他准备转身离开间,他的衣袂被一只白嫩的小手给抓住了,他的指尖处也碰上了那一点细腻如雪的肌肤。 垂眸对上的是一双眼尾泛红,浅瞳内水光潋滟得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桃花眼。 “和尚,你以后会一直陪着我吗?”褪去了故作坚强,骄纵的声音,像极了一朵晨起初绽放的茉莉。 少年将被烫到的指尖收回,在诚恳不过地回答:“贫僧永远都不会离开公主的。” 可他的永远,却是带着期限的,好比只存在一天。 随着瓜香果甜,千里共婵娟的中秋佳节一到。 原先被禁足在繁月宫的曲棠在解禁后,便重新带着她的鹅,小跟班在宫里到处乱窜。 承乾宫 “母妃,娇娇不喜欢这条裙子,我们换一条好不好。”扎了个垂花髻,脸上还抹了点胭脂增色的曲棠扯了下这件看着就卜灵卜灵的垂珠水晶襦裙在水晶镜前转了一圈。 发现还真的是越看,越像宫里新得的那盏水晶流苏灯。 站在她身后的林夏满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道:“母妃觉得娇娇穿这件很好看,可是娇娇不喜欢?” 张了张小嘴的曲棠看了眼母妃身上的大红色浓芙宫装,又看着她身上这件用大量银线绣出一片澄碧牡丹,衣袂,领口,衣摆处皆点缀着水晶流苏的月粉色绛花襦裙,终究难说出不喜欢。 而是扯着母妃的衣袂,扬起小脸问:“母妃,你真的不和娇娇一起去参加宫宴吗?” “母妃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娇娇去了后记得要玩得开心些,还有不要总惹是生非了,知道吗。”而她的脸,也注定不适合出现在众人面前。 顺势窝在母妃怀里撒娇的曲棠娇气地反驳道:“娇娇才不会惹是生非呢。” “还有娇娇也想和母妃一起去参加宫宴。”要不然她每一次都只能坐到母后那边,羡慕地看着其他人的身边都有母妃陪着。 林夏满点下她的鼻子,做出承诺:“等以后有机会了,母妃一定会陪娇娇一起的。” 随着暮色沉沉,天边最后一抹橘黄余晖逐渐被黑夜吞噬。 被打扮得和一棵圣诞树差不多的曲棠,才不情不愿地带着苏扶卮前往举办中秋宴的御花园。 不料还未走至宫宴地点,便遇到了两个讨人厌的家伙拦住了去路。 跟在后边的曲姌一想到上次在普安寺遭遇的一切,就连讥讽的嗓音都微微拔高:“啧,这不是五皇姐吗,皇妹前面还以为五皇姐今晚上不会来参加中秋宴的,毕竟五皇姐不是还处在禁足期吗。” 走在前面的四公主—曲姝也跟着厌恶出声:“六皇妹忘记了吗,你五皇姐一向得父皇宠爱,哪怕是被发现偷偷来参加宫宴也不见得会有事。” 本不想理会这两个小学鸡吵架的曲棠在见到四周没有伺候的宫人,此时又天色昏暗,旁边又有一处小池塘的时候。 动作往往比大脑先一步有所行动,等她反应过来时,曲姝与曲姌二人都被她推下了小池塘里。 很快,两个公主落水的声音便传到了宴席中。 因为梁帝不方便离开宴席,便由皇后借口说身体不适赶来。 等穆茶馨赶到后,落水的曲姝与曲姌已经被人给救了起来,却因为惊吓过度加上喝了不少水后导致的昏迷不醒,好在没有什么大碍。 “母后,娇娇真的没有推他们下水。”哪怕是大人来了,曲棠仍是咬着前面的说辞。 哪怕她做了,只要她说不是就不是! 可她却忘了,穆茶馨向来与她的母妃林夏满不对付,哪怕不是她做的,她也要将罪名往她脑门上扣。 穆茶馨没有理会她的说辞,而是将视线放在了一直置身事外的苏扶卮身上。 未等她出声询问,曲棠便先一步出声:“无垢哥哥,你快和母妃他们说,四皇姐与六皇妹真的不是娇娇推的。” 突然被推了一把,且处于众矢之的的苏扶卮轻捻手中佛珠。 -- 第27页 直到过了许久,才听见他口吻冷漠地说了一句:“公主,出家人不打诳语。” 这句话的意思,也属于变相的坐实了曲棠前面推他们下水一事。 只因出家人若是打了诳语,便等于犯了口业之罪。 * 再次被关了禁闭的曲棠只要一想到还要亲自去同曲姝,曲姌道歉的时候,便是一口气咽不下去,更将全部的气都撒在了没有站在她这边的苏扶卮身上。 “死秃驴,要不是因为你,本公主怎么会再次被关了禁闭,更被那么多人嘲笑!”前面对他态度才稍有一点改观的曲棠发现她,就是个傻的! “本公主告诉你!本公主要是过得不如意!你也别想要舒坦!” 眼皮微掀的苏扶卮并不理会她的嗔骂,就连语气也一如往昔:“公主要是不想被关禁闭,为何不从一开始就不去做。” “本公主做事,要你一个和尚指手画脚!” 第十七章 绑架 等曲姝与曲姌醒来后,即便曲棠再不情愿,仍是乖乖地跟着母妃去向他们赔礼道歉。 临华殿 躺在床上的曲姌本想要阴阳怪气的挤兑曲棠几句,却被在旁陪笑的李妃掐住了大腿肉。 疼得她只能低下头对他们道谢,并眼睁睁看着曲棠走的时候,还拿走了她最喜欢的一盆月白色石蒜花! 等他们离开后,曲姌再也承受不住地哭出声来:“母妃,我讨厌曲棠!明明是她推我下水的,为什么我还要和她道歉!”这种委屈,更从小到大贯穿在她的生活里。 但凡她透出了一丁点儿喜欢那样东西的意图,曲棠都会毫不意外的抢走!哪怕那样东西她压根不喜欢! “凭什么!” “能凭什么,自然是因为人家投了个好胎,还有一个能得到你父皇全部宠爱的母妃。”她刚进宫的时候,也曾幻想过能独得帝王三千宠爱,或是成为弱水三千中的一瓢。 可到了最后,还不是心冷如水的只想守着自己的骨肉偏居一隅。 唯独在那个女人被迎接宫里的时候,她才发现,那人并非是不懂爱,只是他们不配。 说来,也真真是可笑。 * 被母妃带着道歉回来后的曲棠仍是冷着一张小脸,并将在他们宫里搜刮来的东西全部锁进库房里,要不然看着就来气。 在她薄怒未消地站在院中揪着那株快要秃了的山茶花,更落了满地残绿破黛时,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万物皆有灵,公主又何必将气撒在他们身上。” “本公主不将气撒在他们身上,难不成撒在你身上不成。”薅下一大片叶子的曲棠扫了眼来人的臀部,继而发出一声冷笑,“你这和尚过来做什么,可别说是板子没有挨够。” 在她被关禁闭的这段日子里,她越想越气,凭什么这死秃驴吃她的,用她的,穿她的,还做出胳膊往外拐的事! 这不,在她气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后,便让人抓住他,按在院里打了十个板子。要不是杏于跪在地上哭着求情,她怎么可能就打这么点点点。 “公主和贫僧说话,就一定要那么重的火气吗。”接触到她视线的苏扶卮用舌尖抵住上颌,被打的伤口则在隐隐作痛。 “啧,听你的语气,难不成本公主和你说话的时候不但要好声好气,最好还得要跪在地上和你说不成。”薅起残叶朝他脸上扔去的曲棠冷笑一声,抬起下巴,用着居高临下的口吻嘲讽道,“本公主告诉你,做梦!” 捻转佛珠的苏扶卮并未反驳地回了一句:“难道公主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世间万事无绝对’吗。” “听过怎样,不听过又怎样,反正你这和尚只要记住,只要梁国一日不倒,本公主就仍是能决定你生死的主人。”曲棠看见他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她时,只觉得毛骨悚然地推开他往里走去。 晦气。 * 夜幕降临之下,一辆采办的马车从皇宫中驶出,随后停到一处无人走动的,漆黑且狭小的巷口。 很快,便有两道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里面钻出。 他们先是往周边看了几眼,再三确定无人跟随后,才像是那撒开了四条腿的兔子朝人群密集处跑去。 做小黄门打扮的苏繁星正牵着曲棠的小手,一双眼睛不安地到处乱看:“公,小姐,我们这样出来真的不会有什么吗?” “能有什么,反正你只要跟着本小姐就好。”曲棠为了能出来,还特意换了件小宫女的衣服,更在他们的脸上都抹了灰,生怕会被其他人给认出来。 “而且你来汴梁那么久了,肯定都没有看过汴梁的夜晚有多么漂亮。” 踏出宫外的曲棠就像是鱼儿入水,自在逍遥,更是看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想要吃。 在她拉着苏繁星去买红豆糯米糍粑,一摸钱袋子准备付钱时,才发现她出来得太匆忙,竟忘记带钱了。 她看了眼苏繁星,对方同样涨红了小脸,更羞愧得低下了头。 ……… 正当曲棠思考着是要吃霸王餐还是实话实说的时候,不料天无绝人之路地看见了同样夜里出来溜达的顾落忱。 立刻眼前一亮地朝他挥手:“顾小狗,我在这里!你快过来一下!” “曲娇气,你这么一…你怎么出来的时候还带着这个小白脸啊!”原本还担忧她独自出来不安全的顾落忱,在看见她旁边低眉顺眼得像个童养媳,还和她手拉手的苏繁星。 -- 第28页 气得立刻将他们两个人的手拉开,然后自己牵上了曲棠的手。 “他是我的跟班,还有你叫人家做小白脸,那你是什么?小黑脸?”说到这个,曲棠还真的看了他们俩人几眼。 与其说是两张黑白小脸,倒不如用黑白无常来形容,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付钱后的顾落忱得知他们还没有吃晚饭,便带他们去了他经常吃的甜水铺子。 * “我说曲娇气,你看着挺小一个的?怎么能吃那么多?”特别是看着她咬一口手上的牛肉葱香饼,又吃了口桂花糖芋苗,真心觉得她上辈子就是饿死鬼投胎。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曲棠吃完后还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更看得顾落忱嫌弃不已。 也不知道她这个样子,长大后会有谁要她。 吃饱后的曲棠接过苏繁星递来的帕子,豪迈地擦干净嘴:“对了,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玩?” “小…小姐,我们不应该要回去了吗?”出来得越久,苏繁星的心里越发不安,总觉得等下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我们难得出来一次,怎么也得要再玩一下才行。”曲棠望向顾落忱,下巴微抬,“顾小狗,你对外面熟,你肯定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哪里有好吃的才对。” “小爷自然知道,还有小爷说过很多次了!不许再叫小爷这个名字。”前面想将帕子递过去的顾落忱见她接了苏繁星的,只能僵硬地收回。 “好嘛,不叫顾小狗就不叫。” “曲娇气!你要是在这样,信不信我真的会打你!” 正当他们两个同以前那样要拌起嘴的时候,不远处则传来了一道诧异的声音。 “曲娇气,顾小狗,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们。” 曲棠看着朝她走来的李棠玥与她的小跟班,便想到上次因为她的缘故,导致她被父皇关在繁月宫里不能出去一事,以至于现在对她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李棠玥像是没有看见她的不喜,而是问起了另一个人:“怎么不见上一次的那位小师父?” “他吃坏了肚子,恐怕最近几天都起不了身。”谁让他上一次不站着她这边,还帮着那群讨厌鬼指正她。 “原来是这样……那他有请过大夫来开药了吗?” “放心,那人骨头硬,肯定不会轻易死去的。”说完,她便拉着顾落忱与苏繁星转身离开。 曲棠的脚步才刚往前挪动一寸,便听到了李棠玥说的道歉。 “对不起,曲娇气,我为那天的事情向你道歉,还希望你能原谅我。”她在那天回去后,左思右想到曲娇气虽然脾气不好,为人骄纵又不讲理,却不是那种做了还不承认的性子。 “哼,本小姐不接受。”她轻飘飘地一句道歉,别想轻而易举地取代她被关禁闭的那些日子。 “还有顾小狗,小跟班,我们走。” 但是跟在后面的李棠玥并不想那么轻易放弃,更不顾她的冷脸一直试图和她搭话。 “曲娇气,我请你吃糖葫芦,或者是桂花蜜枣汤圆好不好。” “我才不要吃这种小孩子吃的东西,母,母亲说过我已经长大了。” “那糯米香酥鸡怎么样,我知道有一家的味道做得特别好。”她向来知道曲棠喜欢吃东西,更懂得如何哄好她。 “我才不要吃呢。” 正当曲棠往前走的时候,一辆马车突兀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驶来。 在他们转身侧让的刹那间,谁都没有注意到马车里正伸出了一只手,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走了曲棠。 等他们发现曲棠不见了,并追上去的时候。 不远处的漆黑巷口旁,正伫立着两个黑袍覆身者。 “主人,那几个小孩追上来了怎么办。” “若不想那么快的打草惊蛇,何不将鱼一网打尽。” 这一次,他倒要看她的运气能好到什么地步! 不,他倒要瞧下她的骨头能有多硬! 黑夜笼罩下,正有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离开汴梁,往那荒无人烟的僻远山林驶去。 * 醒来后的曲棠最先闻到的是弥漫鼻间的潮湿,霉臭味。 空旷的室内只有少许月光从破烂的窗牖处洒入,依稀能照出寺庙里被灰尘覆盖全身的佛相,打翻的蜡烛石柱,褪了色,又被一些人剪得坑坑洼洼的帷幔。 身下垫的是陈旧的稻草,靠着的是见她醒来后,才停止了哭鼻子的苏繁星。 “小…小姐你终于醒了。” 嘴里被绑上布条的曲棠还未弄清这里是哪里的时候,厚重的木门正好被人推开。 第十八章 公主的傲气 进来后的两个大汉相互对视一眼,径直走向被顾落忱与苏繁星护在身后的曲棠,随后像拎小鸡崽一样将她拎了起来。 离她最近的顾落忱咬牙怒道:“你们要做什么!给小爷放下她!” 不料才刚靠近,便被一脚踹到角落中,肋骨清脆的断裂声伴随着灰尘四溅。 那两名大汉却是充耳不闻他们的威胁,一双泛着幽幽绿光的虎目盯着曲棠,裂开牙齿露出一口黄牙逼近她。 “你便是曲棠,可对。” 手脚皆被捆住,嘴里还塞了抹布的曲棠本想要否认的,却在扫过角落中被吓得就差没有昏厥过去的李哭包时,而放弃了挣扎。 -- 第29页 她皮实,被打一顿死不了,但李哭包不小心磕到了一点红都能哭个老半天。 人中处有条横跨左右耳刀疤,像是被人用剑削掉半边脸的男人对地啐了口浓痰,便将曲棠重重扔在地上,又抬脚踩上。 “呸,老子从小到大还没打过小孩,打的还是个小女孩,看来这力度得要轻一些,要不然打死了怎么办。” “嘶。”被扔在地上,又被一脚踹到墙角根的曲棠,早已疼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未等她适应这股椎心入骨的疼,她半睁的眼睛里便看见了他们再次朝她走来。 一个人像提抹布一样将她提了起来,先是将她塞嘴的抹布粗鲁扯出,随后是几个蒲扇大的巴掌哐哐地往她脸上抡来。 渐渐地,她发现身上疼的伤口多了,竟开始变得麻木了。却也有一丝庆幸好在被打的是她,要不然李哭包可能早被那一脚踢没了。 每一掌虽都留了力度,仍是令人感受到钢铁抡在骨头上的疼,肋骨断裂的声响于深夜之中格外清晰。 偏生这种极致的虐待下,被打得像一滩烂泥的曲棠却是咬牙硬撑着一声不吭。 就在曲棠以为她这个梁国最尊贵的公主会被一群宵小之辈活生生打死的时候,她却被扔在了地上。也在苏繁星,李棠玥的哭求声,顾落忱红着眼睛的叫嚣怒骂声中听到了一段对话。 “大哥,这小孩该不会真的被我们打死了吧?要不然怎么都不哭一声。” “不哭,说不定是打得太轻,我们下手再重一点,看她哭不哭。” 饶是如此,哪怕他们将曲棠扔在地方像踢皮球一样踹,都不见她哭出半点儿声响。 打人的大汉不禁心有讪讪,生怕真的将她给打死了。 要是死了,他们可不好同上面那位交代。 随着他们的离开,双手双脚被绑住的李棠玥跪在地上像蛆一样缓慢爬过来,哭着骂道:“曲娇气你是不是傻,明明只要你哭一下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硬撑着!” 还有着最后一丝清明的曲棠睁开那双已经看不清视线的眼缝,吐出嘴里污血,用着最虚弱的声音说着令人震耳欲聋的话。 “我曲棠是大梁国最尊贵的公主,怎能做出有辱皇家颜面的事,纵然是死又何妨!”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只因父皇母妃说过了,她是公主,就得要天生自带傲骨,永远都不能将脆弱,胆怯的一面露给其他人看! “曲…曲娇气,你疼不疼。”爬过来的顾落忱想要碰她,却又担心会不小心弄疼她。 “你要是被揍一顿,你就知道疼不疼了。”曲棠将前面被踢到墙角,然后无意间摸索到的瓷片扔给他们。 不规则褐色瓷片撒上月光的那一刻,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也在他们的心里滋生。 里面年龄最大,也最冷静的池律将瓷片扔给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顾落忱。 顾落忱瞬间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在用瓷片将捆住自己双手双脚的绳子割断后,便一一为他们解开。唯独在解开曲棠身上绳条的时候,动作轻之又轻,生怕会弄疼了她。 曲娇气曲娇气,不就是因为娇气得怕疼吗。 前面站起来往窗外偷偷看去的池律在回来后,压低声音道:“趁着他们出去了,我们正好可以逃跑。” 附加了句:“现在外面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说明逃生的概率大了很多。 舌尖扫过后槽牙,拳头捏得咯咯直响的顾落忱吐出嘴里污血,厉声道:“我们将那个人引进来。” “杀掉!”短短两字,皆由血腥铸就。 至于怎么引,他们的目光都放在了现如今昏迷不醒的曲棠身上。 守在门外的男人听到里面吵闹的小孩哭声后,还真担心前面下手太重将曲棠给打死了,只得惶惶不安地进去查看。 推门进来,来到躺在稻草堆里没有一点儿动静的曲棠旁边。 半蹲下来,拿手指探她鼻息,发现她虽还带着气,只不过这气息却弱得堪比刚出生的幼猫。 若是再不找个大夫来看,恐怕活不到第二日,说不定连半夜都撑不过去。 正当他急得要去禀告主子如何处理时,一根泛着幽幽寒光,带着钉子的木棍直直朝他后脑勺钉入。 等男人吃疼得瞪大着暴怒的眼珠子,伸长手臂就要顺着木条抓住顾落忱,并将他摔倒在地的瞬间。 藏在暗中的两根带钉木棍比男人先一步钉入了他脖子,大动脉。 在男人动作迟钝的一息,恐惧消退,整个人被怒意充斥的顾落忱就像发了疯一样,不断用木条往男人身上砸去。 直到温热,腥臭的血溅了他一身,男人瞪大着瞳孔轰然倒地的那一刻,他才有了一种报仇的kuai感,双手也因为第一次杀人而恐惧得抽搐。 前面害怕得捂住曲棠眼睛的李棠玥第一次见到死人,还是离他们那么近的时候,整个人吓得腿都是软的。 翕动的双唇好半天才能合上,吐出含糊不清:“快…快跑………!” 闻言,他们也顾不上第一次杀人的恐惧与害怕,唯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今夜有着繁星,蟾月充当夜间指路人。 “我们现在要往哪里走?”背着曲棠的顾落忱担心她真的会死,嘴角都急得快要起燎了泡,却又不敢走得太快,以防会颠到她的伤口。 -- 第30页 “往山下走,或者是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我们失踪的消息肯定已经传了回去,现在要做的便是不要被那群人找到。”走在最后的池律头脑冷静地分析着现在的情况,一双眼睛注视着周围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 身为队里唯二女孩子的李棠玥因为走不惯山路,短短的一段路上不知摔倒了多少次,仍是一声不吭地继续爬起来。 等她又一次跌倒后,一只干燥却不宽厚的手拉住了她,并在她的面前蹲下。 “上来,我背你。” 对此,紧咬着牙根的李棠月却选择自己站起来:“等我真的走不动了,你在背我,这样也能省点力气。” 她自问自己比不上被一群大人像扔烂泥一样摔在地上还不哭,更反过来安慰他们的曲棠,只能勉强让自己不当中间的废物。 可是等她还没站起来跑几步又一次摔倒后,一直跟在她旁边的池律再也看不下去的将她抱起。 “你要是在逞强,你的腿是不是不想要了!”他担心自己语气太凶,又放轻了一点,“你要是受伤了,到时候谁来照顾你朋友,你不要忘了,队伍里面就只有你们两个女孩子。” 原本走在前面,用小树杈开路的苏繁星突然停下了脚步,也没由来得令其他人跟着不安了起来。 直到他蹙鼻后说了一声:“这天,好像就要下雨了,我们现在得尽快找一处躲雨的地方才行。” 他们淋雨了最多只是发个高烧,若是昏迷不醒的曲棠淋了雨,谁都说不准她是否还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哪怕现在不见半点儿下雨的趋势,他们也不敢真的冒险。 毕竟谁都不知道明天与意外,哪一个遂先来访。 诚如苏繁星前面说的那样,在他们刚找到一处小山洞避雨后,外面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那么大的雨势,也不知道搜山的人能不能在天亮之前找到他们。 或许是夜里寒气重,加上山洞里还有不少干燥的柴禾。 顾不上白雾会飘出山洞后被发现的池律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吹亮,于漆黑的山洞中点燃了一堆篝火,也为寒冷的躯体带来一丝暖意。 前面一直将曲棠小心护在怀里顾落忱现在才发现她伤得有多重,整张脸肿得完全看不出往日容貌,嘴边带着未干血渍,沾血发丝邋遢地糊在她的脸上。 “那些畜生!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同样不好受的李棠玥将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粗鲁地擦掉,顾不上家中教导的规矩将外衫脱下盖在曲棠的身上,血的手指不小心碰到曲棠的身体后。 李棠玥竟发现她烫得像一具火炉,舌头打撸了许久才像是寻回了自己的声音:“曲,曲娇气会不会发烧了,她…她的身体好烫。”话里是藏不住的恐惧与颤意。 “我们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盖上,再将衣服撕成布条沾上外面的雨水给她覆在额头上降温,说不定能减轻一点。”这里年纪最大,也最先反应过来的池律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 第十九章 病根 “小,小姐她会不会有事?”正给曲棠换了一条湿布条的苏繁星抽了抽小鼻子,话里满是不安,更多的是自责。 他的话音刚落,便被顾落忱推搡着反驳:“呸呸呸,你这乌鸦嘴乱说什么诅咒人的话!像曲娇气这种祸害,就应该要活到长命百岁的才行,要不然怎么会有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九月份的挂露深夜中,顾落忱却只穿了件单薄里衣,剩下的全部脱给了曲棠盖上。 “顾小狗说得对,像曲娇气这种讨人厌的家伙肯定能活到长命百岁的,而且她前面都还没有原谅我呢。”李棠玥明明不想哭的,可这眼泪总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落。 “夜里凉,注意保暖。”唇瓣冷抿的池律将他的外衫披在哭得双眼红肿的李棠玥身上。 谁知道李棠玥在下一秒将衣服给了曲棠盖上,并听见她说:“对比于我,曲娇气更需要衣服才对,而且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孱弱。” 池律却仍是固执地取下来为她盖上:“她身上已经盖了我们的衣服,要是再多盖上一件,难免不会压到她的伤口,而且你忘记了你现在也不能着凉吗。” 咬着红唇的李棠玥知道他是为她好,仍是选择了摇头,并重新将衣服给曲棠盖上,又用前面沾水后打湿的绢帕擦拭着曲棠的脖子,脸颊,希望她能稍微好受一点。 完全忽略了她现在的情况也很糟糕,脚腕因为扭到而红肿一片,膝盖,手腕处皆有不少碎石扎了进去没有处理。 围在曲棠旁边的顾落忱与苏繁星没有理会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而是将整颗心神都放在了烫得像火炉的曲棠身上。 要不是因为外面下雨,加上被其他人拦着,他们两个早就想要冲到山下,好让那些人将曲棠带走。 好在快到下半夜的时候,曲棠身上的温度稍微有所下降了,也令他们跟着松了一口气。 忽然间,他们感觉到了一阵困意形如潮水般将他们给缓慢吞噬,紧接着是眼皮子越来越沉,手脚也重得抬不起来。 其他人在吸入迷烟昏睡过去后,唯有天生嗅觉灵敏的苏繁星在闻到那股子奇异的香,便捂住鼻子趴在草垛里装睡过去。 等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他看见了山洞外有一个手持墨骨黑绸面油纸伞的少年走了进来。 -- 第31页 少年头戴竹笠,身穿蓑衣得令人辨别不出他是何人,唯有一双碧穹色琉璃珠扫过来时,会令人联想到藏匿在黑暗潮湿处,正嘶嘶嘶吐着蛇信子的毒蛇。 在他抱着曲棠离开的时候,抓着身下稻草的苏繁星喉咙发紧地坐起来,问了一句。 “你是太子哥哥,对吗。”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将曲棠抱在怀里的苏扶卮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的同时,便相当于默认。 毕竟魏国里,可没有少流传过前任国母冒死生下了一个蓝瞳,银发,并会给魏国带来天灾人祸的大皇子。 相传其子出生后,魏国便遇到了五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旱,同时内忧外患数不胜数,更被国师认为是不祥之人,直到五岁夭折,魏国大旱才解,内患平息。 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滑落,长布靴,绿蓑衣,竹笠遮住了迎面而来的风雨侵蚀。 被抱出来的曲棠在半昏半醒中,看见的是一颗铮亮的大光头,鼻腔中弥漫的皆是来人身上好闻的檀木香。 她本以为是梦,谁曾想等她第二次睁开眼后,便发现自己正躺在繁月宫的大床上,鼻间充斥的除了那个晚上闻到的檀木香,还多了令她心安的安神香。 眼珠子一转,便转到了坐在床边胡凳上,捻转佛珠,垂睫做功课的和尚。 忍着喉咙像被烈火灼热后的疼,哑着声问:“和,和尚,我现在还活着对嘛?” “公主在说什么傻话,公主自然还活着。”苏扶卮见她醒来后,便伸出手探了下她额间,见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才喉结微动地起身,将放在小几上的白瓷药碗与一碗水拿了过来:“公主是要先喝药?还是水?” 眉头紧蹙的曲棠先是看了那黑糊糊,且散发着浓重苦臭味的药汁,便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苏扶卮见她选择后,便用了一只小白玉勺舀起一口水,小口小口地喂着她喝。 喝完后,喉咙稍微好受一点的曲棠才发现,她现在真的就除了两颗眼珠子能动,其他的都被木条固定了起来,要不然一动,便是将骨头皮肉打碎后重新糊就起来的疼。 知道她想要问什么的苏扶卮则为她解惑:“公主与顾公子等人是在后半夜,御林军搜山时发现的,如今距离那天已经过了三日,李小姐回去后发了一场高烧,就连嘴里都还一直担心着公主。” “苏繁星因为私自带公主出宫而被关了禁闭,好在没有多大的皮肉之伤,而顾公子,昨天还来看过公主。” 曲棠听到他们都没事的时候,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那晚的噩梦,仍是心神不宁得哆嗦了起来:“那,那些绑架我们的坏人,有没有全部抓到!” 闻言,苏扶卮却摇头,在她面色变得煞白前,才道:“御林军搜山寻找那一伙贼人时,却发现他们都死在了半山腰中,身份也只是普通的亡命之徒。” 也就是说,线索从这里就断了……… 未等曲棠继续追问,本在小厨房里亲自熬粥的珍贵妃便走了进来,见到她醒来后,眸光泛着欣喜地朝她走来。 苏扶卮在林夏满进来的时候,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林夏满将做好的小米粥放在紫檀木小几上,用手探了下她额间,眸中泛出点点泪花,又低头用手指拭去,“娇娇醒了,等下有什么想要吃的吗?身上哪里疼?母妃将太医叫过来给你看一下好不好。” 见到母妃后,一直强撑着不哭的曲棠终是绷不住地哭了出来。 “母妃,娇娇知道错了,娇娇以后再也不敢乱跑出去了。”有些害怕,只经历过一次,便成了她此生难以磨灭的伤口。 “错的不是娇娇,是那伙遭天杀的贼人!娇娇放心,只要是欺负过你的人,母妃一个都不会放过!”她当年护不住自己的儿子,如今又岂能让人害了她的女儿! 等到了第十天,绑在曲棠身上的木条终于能拆了,只不过她仍是只能在床上躺着,尚不能外出走动。 这期间来看她的人有很多,来得最勤的当属每天下午都会准时报到的顾落忱,还有李棠玥。只不过李哭包的身子骨实在是弱,才来看了她几天,便因为发了热而大病一场。 睡醒后的曲棠见殿内无人伺候,便挣扎着想要下床去拿糕点的时候,却冷不防听到了温太医与母妃的对话。 “你说,娇娇这辈子都难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温太医没有否认,便相当于默认。 听到他们谈话的曲棠竟忘了她是怎么回到的床上,更在母妃进来后,手脚冰凉地装睡。 等到了下午,顾落忱照旧带着一脸伤来看她的时候。 “曲娇气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顾落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总觉得她今天奇奇怪怪的。 “顾小狗,我…我…我晚点会和父皇说取消掉我们的婚约。”她虽然还小,却也知道女人不能生孩子意味着什么。 顾落忱一听,整个人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后有些气恼地伸手探上她的额头,又用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 “你没有发烧啊,怎么就说出这种胡话来了。” “我没有发烧,我说的是真的,而且,而且我不能连累你………”咬着唇的曲棠拍开他的手,眼眶边缘染上一抹红。 “小爷都没有嫌弃你,你就嫌弃小爷了,是不是那个小白脸在里面挑拨离间!小爷从一开始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谁知道还真的是。”说完,便气势汹汹地撸起袖子要找他干架。 -- 第32页 情急之下,曲棠拉住了他的袖口,咬唇摇头:“不,不是他们,是…是我 。” “你有什么问题,你要是不能说出一个令小爷满意的回答,小爷告诉你,小爷不会答应的。” 曲棠见他一副油盐不吃的强硬表情,绞着手指头,吞吞吐吐地解释起来:“我…我今天偷偷听到母妃和温太医说,说我这一辈子都可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而…而且我还记得你们顾家,说…说男人四十无子才可纳妾。”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破问题不想要嫁给小爷了,我说曲娇气你是不是傻。”听到缘由的顾落忱真想要用手指头戳一下她的脑袋,看里面装的到底都是什么。 “再说小爷又不是独生子,就算不能生又怎么样,难道没有孩子就活不下去了吗。” “顾小狗你还小,肯定不知道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可我却不能连累你。”她就是因为知道,才不能那么自私。 “胡说,小爷明明还比你大三岁。”顾落忱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故作轻快地转移话题,“曲娇气你得要好快一点,要不然小爷去掏鸟蛋的时候都没有人陪,怪无聊的。” 拍开他手,鼻音闷闷的曲棠回了句:“好,我会努力得好快一点的。” 第二十章 漂亮的男人会骗人 等天快黑了,顾落忱才磨磨蹭蹭地离开,更约好了明天还进宫来看她。 坐在床边的曲棠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不但沉甸甸的,还变得又酸又涩,活像泡进了盐水里的青话梅。 也在这时,乌木托盘上端着一盅糖蒸酥酪的苏繁星走了进来。 这也是她醒来后第一次看见他,而他看起来比之前要瘦了不少,因此衬得那双圆溜溜的杏眼突兀不已。 “公主,你的身体好些了吗?”他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就像是一只慢慢挪动,又带着点内八的螃蟹。 曲棠见到推门进来的苏繁星,连忙敛下眼中思绪,扬起小幅度笑意:“你来了,你给本公主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阿,阿宝给公主带了糖蒸酥酪,还让米糕姐姐往里面多加了两勺荔枝蜜,最上面铺了层软糯的红豆。”苏繁星见她脸上的伤已经消得七七八八后,那颗来时一直高高提起的心方才放下几分。 等他走过来,将水墨荷钧瓷莲花碗递给她的时候,却久久不见曲棠接过。 抬眸间,正好对上曲棠不满地小脸:“你不亲自喂本公主吃,难不成还想让本公主一个伤患自己吃吗。” 她那天的伤虽然看起来格外严重,却不过是骨折了几处,又被踢断了几根肋骨,加上会落得个终生无子的下场。好在没有将五脏六腑都打破,要不然哪怕是华佗再世,也不见得能从阎王爷手中将她抢回。 因为她是小孩子,加上小孩子伤势恢复得比较慢,哪怕都过了半个月,她还是只能躺在床上,就连吃喝拉撒都得由其他人伺候着。 苏繁星扫到她盖在锦被下,被木板固定住的两条腿,一张脸霎然吓得像刷了粉。 等他舀起一勺糖蒸酥酪递到她嘴边的时候,曲棠却不满地撇过小脸。 “你先尝一下味道,要是不好吃的话,本公主才不会吃。”而且她好不容易才将他养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讨厌鬼那么讨厌地将他重新养瘦了。 “这碗糖蒸酥酪,阿宝在来的时候已经尝过了,味道很好吃,而且甜度正恰到好处。” “不行,本公主要亲眼看着你吃才行,要不然不作数。”她没有看见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在骗她。 * 将人哄好后,走出殿内的苏繁星看见同杏于说完话,正朝他这边走过来的苏繁星,忽然鼓起了勇气。 “无垢小师父,你方便跟我过来说句话吗?”他说这句话时,根本不敢抬头与他直视。 苏扶卮先是看了他一眼,许久,才缓缓点头。 “好。” 等他们来到一处无人的偏僻角落,手指抓得掌心瘀紫的苏繁星才没有任何铺垫地问出了那个夜雨里,对方已经默认了,他仍是想要再亲耳确认一遍的问题。 “你是太子哥哥对吗?” 苏扶卮本可以否认的,他却没有,只是用那双带着审视的矢车菊蓝眸嘲讽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他上辈子的记忆中分明查无苏繁星此人,又为何会在这一世出现?不但成了魏国送来汴梁为质的皇子,更在入宫第一天便被曲棠看上,难不成是他重生后的蝴蝶效应导致的? 若真是因他之故而产生的人物,何不成为他手下的一枚棋子。 至于那枚棋子安插于何处,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最好的位置。 * 苏扶卮进来的时候,曲棠正拿着小白勺挖了一大块糖蒸酥酪塞进嘴里,就像是一只小松鼠一样将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又看见他站在原地一直没有动作,以为他也是想吃的试探问了句:“无垢哥哥,你要不要也来一口?” “贫僧素来不喜甜食。”走到床边的苏扶卮将摘来的一朵山茶花递过去,“贫僧从御花园路过时,觉得这花开得不错,便为公主折了回来。” 曲棠听到他说不喜欢吃甜食,便觉得他生活的乐趣都要少了一半。 又见他将折来的山茶花放在她的手边,眨了眨眼睛,说:“之前我薅他们叶子的时候,你还和我说过万物皆有灵,怎么到了无垢哥哥摘的时候,就成了普通的花花草草了。” -- 第33页 “贫僧摘下他们之前,曾为他们超度过。” “噗。” 等到了十月中旬,曲棠身体大好后便被重新送回了普安寺。 送走的前一天夜里。 和母妃睡在一张床上的曲棠卷玩着母妃的发梢,嗓音发闷道:“母妃为什么不让娇娇继续留在宫里?是担心那些人会再度对娇娇下手吗?” 闻言,正轻拍着她后背的林夏满温柔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娇娇为什么会这样想,还是说娇娇不相信母妃与父皇能护得住你。” “没…没有,只是娇娇不舍得离开父皇,更舍不得离开母妃。”她虽然不清楚母妃为什么要这样做,唯一知道的是母妃不会害她。 “傻孩子,你只是去寺庙里小住上一段时间,又不是不会回来了,母妃有空也会去寺庙里陪你住上几天的。” “嗯,母妃,娇娇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这个问题她独自纠结了许久,仍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说?” “母妃,顾小狗他说以后会一直喜欢我的,哪怕我真的,我说的是万一哦,万一真的生不出孩子,他说他也不会嫌弃我的,可我为什么,总觉得不太敢相信他说的话。”或许是见惯了宫里那些因为生不出孩子,就连下场也落得无比凄惨的妃嫔后,连她都有些害怕。 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的林夏满,先是帮她掖了下被角,将她抱住怀里,才说:“反正娇娇要记住,这天底下最不能相信的便是男人的心与男人的嘴。远的不说,就单说近的。你父皇口口声声说喜欢母妃,可这十天半月里哪一次不是歇在其他女人的肚皮上,就连这宫里头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又什么时候少过半个。” “漂亮的女人会骗人,漂亮的男人自然也会骗人,比如好看的花,都是带毒的。” 今夜母妃同她说的这番话,更像是横穿了她童年的一半回忆。 回到普安寺的曲棠在夜里失眠后,便趁着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趿拉着小鞋,抱着软枕,牵着直打瞌睡,脑袋还一啄一啄往下掉的大白敲响了隔壁房门。 还未睡下的苏扶卮推开门,在见到门外的曲棠,竟是一反常态地侧身让她进了屋。 更出乎意料的是曲棠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槛处,扬起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问他。 “和尚,你说像我这样的人,真的会有人喜欢我吗?” “好端端地,公主怎么会问贫僧这个问题?”更多的是苏扶卮认为她打算起什么幺蛾子。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想到就问了。”唇角轻扯,扯出一抹苦涩的曲棠看着他。 “再说了天底下的问题那么的多,可不是每一个都能问出个缘由,多的是随口一问。” “贫僧知道公主只是随口一问,更知道随口一问这句话的人都对自己不自信。”比她高出小半截的苏扶卮突然朝她靠近,又蹲到了同她差不多的高度。 那盛满了澄碧水月湖的蓝瞳正带着几分诧异地望着她:“公主身为大梁国最受宠的公主,又为何会对自己不自信。” “我没有对我不自信,我只是………”她张了张嘴,竟发现嘴里突然变得苦涩蔓延,就连那点儿不自信也被风吹得胀大几分。 她在不自信什么?是在不自信顾小狗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不嫌弃她?还是不自信会有人喜欢她? 从她眼中看出了她惊慌失措又怯弱神情的苏扶卮伸手抚上她脸颊,幽雅如垂枝杏掷入冰水的声音似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公主很好,更值得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他的安慰,直到过了半晌才有回复。 “那我今晚上可以和无垢哥哥一起睡吗?娇娇一个人睡觉会害怕。” 没有说话的苏扶卮侧过身,用行动表明他的回答。 那么久了,这还是曲棠第一次进他的房间。 屋内色调多为灰色,浅蓝,深蓝,浓得近乎于墨的藏青,唯有黄梨木高几上的一盆垂枝绿萝给屋里增添生机。 一眼扫去,才发现家具少得室内空旷,却也透着一丝简洁的冷淡,就像是屋主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抱着软枕钻进被窝里的曲棠钻出毛茸茸的脑袋,看着他站在木施旁将外衫褪去,又打开衣柜拿出被褥在床边打地铺后。 才将小身体往床边挪了挪,鸦青羽睫轻颤,红唇微咬:“无垢哥哥,娇娇睡不着,你能不能给娇娇讲故事。” “贫僧从未给别人讲过故事,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担心她会喋喋不休地纠缠他大半夜,“若是公主实在想听故事,贫僧给公主背诵几篇道德经或是佛家心法如何。” 曲棠一听,立刻大被盖过头。 讲真,她要是真的听了,指不定更睡不着了。 也在第二天,见到了携裹而来,且风尘仆仆的苏繁星。 “阿宝你怎么来了。” 第二十一章 生辰 “阿宝你怎么来了。”困意连天的曲棠见到来人后,点点笑意染上眉梢。 “阿宝担心公主在这边没有玩伴,便来陪公主了。”苏繁星看着曲棠朝他扑来的瞬间,莫名笑得有些傻气。 等她将小脸埋在他胸口抱了好一会儿,苏繁星才开口道:“公主,贵妃娘娘担心您在寺庙里待着无趣,还给你找了几个夫子来教习,说是要让你好好地跟着夫子上课。” -- 第34页 “啊?” 在她的呆毛被风吹得快要分叉的时候,青朗幽幽的竹林小道口,脸上端着笑意的兰姑姑正领着好几位夫子朝她走来。 有两鬓发白,垂垂暮老者,也有一身书生卷气味十足,满脸写着传道授业的年轻夫子,以及一袭白衫,气质高雅出尘得宛如坠落尘世的冷傲白莲。 几位夫子各执其位各尽其责,却仍是被不学无术,且歪道理一堆的曲棠给气得七窍生烟,若非忌惮她是公主之躯,恐怕早就将那套体罚拿了出来。 曲棠也得知了那位漂亮的白裙姐姐是来自教坊司中,历代最年轻的一位坊主,不过及笄之年的许柳音。 美人的一曲霓裳孤鸿影不但俘获了她的心,也俘获了那位年轻夫子的爱慕。 以至于曲棠在下课后,总能看见那位年轻的夫子红着脸,故作邂逅的路过,更念着一些令人听着就牙根齐酸的酸诗。 她不知道柳夫子听后是什么感觉,反正她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起。 “公主可看清楚,我刚才做的那个动作了?”半弯下腰的许柳音揉了揉曲棠走神的发顶,笑得宛如一朵初绽放的水中茉莉。 正在练习劈叉,实际上相当于横坐着的曲棠顿时小脸一红,因为她刚才光顾着看漂亮姐姐了,哪里还记得动作。 “这个动作有些复杂,公主刚开始学这支舞确实有点难度,等以后就会好很多了。”许柳音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又给她示范了她前面如何借用脚尖旋转跳跃时看似轻柔,实际爆发力强大又不失力量美感的平衡。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夫子这样,跳出那么好看的舞来?”曲棠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在看见夫子着一袭灼灼红裙,脚缚铃铛,足踩雪玉一提一踮的时候,宛如着了魔般想要练习这支舞。 手似孔雀冠羽缓缓收回,足尖踮雪的许柳音站在她的面前,稍稍平缓了气息,才说:“等公主再学几年,肯定会跳得比夫子还会好。” “所以公主现在就跟夫子,从最基础的基本功开始学起,好嘛。” * 下课后,被捏得浑身酸疼的曲棠在回想起夫子对她说的那句话后,便忍不住唇角扬起,还会偷偷地笑出声来。 只因夫子说了,她以后肯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知道她下课后便猫回了房间的苏繁星,正端着一盅吃食推门走了进来,也引来了大白的“嘎嘎嘎”乱叫。 “公主,阿宝给你煮了碗肉丸子汤,可要吃点暖暖身子?” “要。”她刚下完课,现在正饿得前胸贴后背,怎么能不吃。 起身下床,来到云纹圆桌腿旁的曲棠看着,乳.白汤面洒了碧绿葱花点缀的肉丸子汤。 先是让他拿来一个空碗,然后将里面的肉丸子平分,才推到他面前。 在苏繁星不理解的视线投过来,便听见她说:“吃东西自然得要两个人吃才香,而且你做那么多的,就不担心本公主吃多了会发胖,或者是吃不完浪费粮食吗。” 苏繁星低头看了眼,和曲棠小脸差不多大的红釉添花汤碗,倏地红了脸颊不敢做声。 他前面煮那么多的原因,便是担心她下课后会很饿,结果一不小心就煮多了。 等曲棠趁热吭哧吭哧吃了几颗丸子后,突然咬着白瓷勺看向因为吃得太急,而被烫到舌头的苏繁星,问:“阿宝,你以后会一直陪在本公主的身边吗?” 现在的她,总是迫切地想要抓住一点东西。 将嘴里丸子三两下咽进肚里的苏繁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继而用真诚的眼神,且郑重的语气伸出三根手指举天起誓。 “我苏繁星这辈子,永远都不会离开宝珠公主。若我有违此誓,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哪怕侥幸逃脱,死后定然会落得个被野狗分.尸,秃鹫啃食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噗,本公主只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怎么就当真了。”可她听到那么重的毒誓,仍是心里一暖。 她不是喜欢听这些,只是喜欢有人能将她放在心上。 被那双眼尾染绯的桃花眼注视着的苏繁星,有些害羞地摸了下红如三月艳桃的耳尖:“可是这些话,就是阿宝的真心话啊。” 突然凑近的曲棠,也跟着伸手抚上他耳朵,笑得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那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啊?”她的这个要求,委实将他给整得不会了。 “你亲不亲,你要是不亲,就说明你前面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本公主的。” 苏扶卮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苏繁星侧过身子,脸颊泛红地对着曲棠脸颊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不知为何,这一幕令他心里藏着的恶鬼正在猛烈胀大,生腐。 随着十一月份将近,这天也变得越发冷了,曲棠在没有课的时候,就像是生在锦被中的一根棉絮,扯都扯不掉。 在听到顾落忱去了军营后,也不见得有多大情绪起伏,只不过是让兰姑姑做点糕点给他送过去。 * “今天的天气可真冷,说不定过几天就会下雪了。”冻得鼻尖泛红的曲棠站在台阶下,仰头望着台阶上的少年,“无垢哥哥,我们今晚上吃火锅好不好,这种天气最适合吃火锅了。” “公主忘了,贫僧不食荤腥。”也不知道是天冷的缘故,还是他天生冷脸,总令曲棠觉得在大冬日一旦靠近他,整个人都会变得凉飕飕的。 -- 第35页 “啊!你们做和尚的好难,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感觉生活都失去了好多乐趣。” “贫僧并未觉得像公主说的那样会失去很多乐趣,相反,贫僧还在里面收获到了许多。”更明白了为何佛教五戒中,唯口腹之欲最难戒。 对于她说的这些话,曲棠都会归类为他在睁眼说瞎话。 伸出手让他牵的曲棠再问:“无垢哥哥,你的生日是在什么时候啊?” 朝她伸手的苏扶卮不明白她问这个为何,垂眸回道:“十月二十六。” “啊?”将手放在少年宽厚,干燥掌心的曲棠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无垢哥哥,想不到我们居然在同一天生日,看起来还真的是有缘。”今天是十月二十二号,距离他们的生日也只有三天。 苏扶卮听到她说时,也有些愕然,随后是那浓重得令他喘不过气来的厌恶。 更在十月二十六号的傍晚,原本应该在皇宫里过生辰的曲棠突然回来了,还二话不说地拉着他到山下小镇,更头一次没有带上苏繁星。 自从发生上一次的事情后,曲棠再也不敢偷偷地只带着一个人溜出来。 许是天凉星暗,夜里出来逛街的人也比往常少了大半。 一双眼睛顾盼生辉的曲棠看向身旁少年,仰头问:“无垢哥哥你想要吃什么?” “只要是素食,贫僧都可。”他的眼睛扫过相牵的两只手,厌恶得一度想要抽离,却为了目的只能强忍着。 “既然这样,那我们先去吃长寿面,万寿桃。”她生辰的时候都会吃两样,那么吃这几样总没有错。 “贫僧听公主的。” 吃完饭后的二人便在热闹的集市上到处乱逛,说是逛,他们倒像是一直护着正中间的曲棠。 因为谁都不希望,有些事重蹈覆辙。 手上提着一盏小白兔花灯,头上戴着张花狐狸面具的曲棠看见前面有很多人围在一起的时候,也跟着挤了进去凑热闹。 看见店家的胳膊上挂着好几个铁圈,那些拿着铁圈的人都站在一条红线外,对着离他们远处的东西投去。 红线里的东西有可爱的兔子面具,憨态可掬的陶瓷存钱罐,漂亮的发髻,绒花以及好几吊钱。 顿时好奇地扯了扯苏扶卮的衣袖:“无垢哥哥,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这叫投圈,只要用那些铁圈套中哪个,便能将哪个带走。” 曲棠一听便来了兴趣:“那娇娇也要玩。” 听到她要玩,暗卫便花了十二个铜板买了二十个铁圈回来。 曲棠接过铁圈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最中间的那只小兔子陶瓷罐。 谁知道她一连套了好几次,什么都没有,不是正好偏过,就是投了个寂寞。 顿时气馁地将最后两个铁圈递给旁边的苏扶卮,拉着他衣袂,小嘴一撅,糯米音拉长道:“娇娇想要那只小兔子,所以无垢哥哥帮娇娇赢回来好不好。” 喉结微动的苏扶卮没有说话的接过,随后其他人只看见他轻飘飘地将手中铁圈抛过去,便看见那铁圈将那只带着粉花,怀里抱着胡萝卜的陶瓷白兔套中了。 第二十二章 青芒 得到兔子陶瓷的曲棠马上露出崇拜的表情,小脸也变得红扑扑的:“无垢哥哥你好厉害,居然一套就套中了!” 正当她还想要多几个的时候,却看见对方突然转身就走了,连忙不解地追上前,拉住他僧袍,扬起那双秋水翦瞳,问:“为什么不继续玩了?无垢哥哥。” “人家只是小本生意,我们又何必赶尽杀绝,断人财路。” 曲棠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地点了下头。 而她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便被其他的新鲜玩意给吸引了。 “无垢哥哥,你看这朵花好不好看。”曲棠拿起摊面上一朵大得,堪比她小半张脸的艳红牡丹花在小小的髻发中来回比划。 站在她身后的苏扶卮喉结微动,缓缓吐出一个“好看。” 她的脸虽还生得稚嫩,却能从骨相中看出她日后的容颜之盛。 “既然无垢哥哥也说好看,那你帮娇娇戴上好不好。”因为这里的铜镜照不清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戴歪。 墨睫微垂的苏扶卮看着她递来的牡丹绒花,理智上撕扯他说“于理不合”,可他的手却诚实地接过。 “公主可知道,女子让男子簪花有何寓意。” 闻言,曲棠摇头:“簪花不就是普通的簪花嘛,哪里还来的其他寓意。要是在做什么事情之前都得先想一遍背后含义,那还不得累死啊。” “公主说得也对,只不过这簪花一般都由男子为心爱女子所簪,或为夫妻之间的闺房之乐。”少年为她簪好花后,又添了句,“公主以后,莫要在随意让其他男子为你簪花才对,不然容易给他人再成误会。” “好嘛,以后娇娇就让自己未来的夫君或者是无垢哥哥帮忙簪花就好了。”因为和尚是不能娶妻的,所以在她眼中便等同于宫里净了身的小黄门。 但她却忘了,这净了身的黄门与未净身的和尚之间不但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这和尚还是能还俗的。 苏扶卮见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心里竟生出了想要摧毁掉这张笑脸的强烈yu望,最好是能让她哭着跪在地上求他,最好哭得能令他心情愉悦。 -- 第36页 在他走神的片刻,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离开了喧闹人多的繁华地带,并来到了一处弥漫着潮湿,腐馊等臭味掺夹的小巷口外。 就连这里也是十里不见零星灯火,有点只是银辉镀万家,好在护卫手上提着灯笼照明,才不至于让他们走得磕磕绊绊。 等苏扶卮回过神的时候,便看见距离他半米远的地上,正躺在一个不知生死,周身被血腥味裹挟的瘦小少年。 “无垢哥哥,他好可怜,我们救他好不好。”蹲在地上的曲棠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个小树杈,正戳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 眉头紧蹙的苏扶卮先是环扫周围一眼,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公主怎么突然跑来了这里,你就不担心会遇到什么图谋不轨之辈吗。” 他却忘了,这世间最大的图谋不轨之辈,就是他—苏扶卮! 猛然被拉起的曲棠一个站不稳,直接跌到了少年怀里,白皙的手指攥着少年的僧袍不放,鼻翼抽 搦:“可是他看起来好可怜的,要是本公主不救他,他说不定真的就死了。” 倒不是她真的好心泛滥,只是她的脑海中一直有道声音在催促他,一定要救下这个人。 曲棠见他不说话,红唇翕动间再次发声:“无垢哥哥,我们救下他好不好,你之前不是还和娇娇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狐兔吗。” “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没有否认的意思,便等于同意。 将少年送到医馆时,就连大夫都说,好在送来得及时,要是再晚一点,只不过就得落下病根了。 原本站在屋内的曲棠在看见少年身上纵横交错,旧伤不好又添新伤,左小腿,右手骨折,胸前肋骨断了几根的场景。便联想到了那个夜里的她也曾遭遇过这种非人对待,亦连望过去的视线都带上了怜悯的感同身受。 同在屋内的苏扶卮担心她看见这些画面后,会在夜里做噩梦,便捂住她的眼睛将她带了出去。 未等曲棠将他的手指扒拉开,清越的声音似山涧清水传到她耳边:“贫僧担心里面的场景过于血腥,公主看了会晚上做噩梦。” 更重要的是,他认出了被曲棠救回来的人是谁! 上辈子名声显赫的武林第一高手—青芒,哪怕他前一世从未接触到他,也能从那张薄唇,单眼皮,五官锐利如刀削,左眉处有一条十字形的刀疤中确认他的身份。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趁着对方羽翼未丰之前施恩于他,或是让他听命于他,并成为他手中最为锋利的刀。 等大夫处理好少年的伤口,前去小厨房煎药的时候,原本坐在台阶上的曲棠也带着侍卫买来的桂花糕猫了进来。 即使室内开了窗通风换气,她仍是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曲棠走到床边,借用微弱的烛火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少年,总觉得这少年比之前的阿宝还要瘦,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赛着闹饥荒,要不然怎么都比不上大白憨态可掬。 她看了几眼,便嫌无聊地蹲在床沿边,吃着自己带来的糕点。 原本昏迷中的少年许是闻到了糕点的香甜,加上腹中饥饿难忍,便睁开了眼,未曾想四目相对间,会看见一个两腮吃得像小松鼠鼓鼓囊囊的小姑娘。 趴在床边的曲棠见他醒了,先是犹豫了一下才将手上的桂花糕递过去:“这个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吃。” 薄唇紧闭的少年没有理会她,而是强忍着身上不适掀开棉被下床。 可他太低估了身上疼得撕扯至灵魂的锥骨之疼,也高估了身体的承受力。脚才刚沾地,便疼得额间冷汗涔涔,额间,手背青筋直冒。 在他身形摇晃得要摔倒的下一秒,曲棠搭了把手扶住他,似有些气恼他的不识好人心:“我说你身体不好就好好躺着,还有本…本小姐已经帮你付了药钱,你现在好好地在这里躺着就行。” 好在她快要被压倒在地的时候,端着药碗的苏扶卮走了进来。 * 在离开药馆归庙后,苏扶卮忍不住问了一句:“公主对其他人都那么好吗?” 比如被送来当质子,本应该遭遇他人磋磨,最后带着无尽愤恨离世的苏繁星,又比如前面的青芒! “啊?无垢哥哥怎么突然问起娇娇这个?” 苏扶卮唇角僵扯:“没什么,只不过是贫僧想到,便问了。” “哦。”既然他不说,曲棠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在看见前面有买莲花灯的小摊后,便小跑了过去,拿起其中一盏花灯。 “无垢哥哥,我们去放花灯好不好。” 鬼使神差中,他应下了。 等放完花灯后,蟾月早已悄悄移至半空。 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的曲棠的眼皮子也在上下打架,肉乎乎的小手扯着少年的衣袖,困倦不已地说:“无垢哥哥,你背娇娇回去好不好。” 这次的苏扶卮没有同上一次选择犹豫地弯下了腰,就当偿还第一次有人给他过生日的恩情。 回去后的苏扶卮将曲棠放在他房间里,又见她熟睡后,便换上夜行衣出去一趟。 而他去的地方,正是今夜安置青芒的医馆。 听到门外声响而睁开眼的青芒见到推门进来的苏扶卮,并不觉得意外,反倒是目光戒备且森冷地握紧手中匕首。 口吻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促狭玩味:“不知道小师父三更半夜前来,可是落了什么东西在青芒这处。” -- 第37页 “贫僧并未落任何东西,贫僧只不过想和施主做一笔交易。” 闻言,靠着床头,大半边脸掩于黑暗中的青芒倒是来了几分兴趣:“哦,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交易,我又能有什么好处。” 他可不相信像他这种无父无母的街头小混混能有多大出息,对方又能从他的身上捞到什么。 “我要你此生都听命于贫僧一人,而贫僧会给予施主现如今想要的一切。”他坚信眼前人是块璞玉,只是尚缺了雕琢。 * 随着天亮来临,突然打了个喷嚏的曲棠下意识地伸手往枕边摸去,不料摸到了一块温热的皮肤,立刻吓得她哆嗦地睁开了眼。 入目所及之处是放下的天蓝色缠枝帷幔,空气中流转的是令人心安的檀木香。 只是一眼她便分辨出这里不是她的房间,至于睡在旁边的人是谁,答案也很快呼之欲出。 不知何时睁开眼的苏扶卮带着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昨晚上公主回来后便一直缠着贫僧不放,兰姑姑想要接过你时,谁知道公主一离开贫僧,便哭闹了起来。” 说到昨夜之事,他显然也很苦恼。 可曲棠对他说的那些事为何没有一点印象? “无垢,我给你烧了点热水给你洗脸,你现在起床了吗?”杏于端着热水走过普陀子屏风的时候,不料正好同刚将苏扶卮踢下床的曲棠四目相对。 只是一眼便震得她将手中木盆打翻在地,冒着袅袅热气的水流淌满室,瞳孔瞪大,嗓音拔高得几乎到了尖利刺耳的地步。 “公主!你怎么在无垢师父的床上醒来!” 第二十三章 白月光 曲棠去上课的时候,杏于仍是没有离开.房间。 指甲抓得掌心瘀紫,强压着怒意挤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意:“无垢,公主昨晚上怎么会睡在你的房间里?” “你昨晚上和公主出去玩,玩得开心吗。”她明知道曲棠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七岁稚儿,可她的心里总会没由来的不安,乃至愤怒。 “杏于姑娘不觉得这些话,逾越了吗。”被质问中的苏扶卮却不想理会她的无理取闹,何况他做什么,又为何同一个丫鬟解释,更准确来说只是一枚棋子。 愚蠢,可笑。 * 一间专门空出来,给曲棠做课堂的僧房中。 留着山羊须的夫子看着收上来的课业,便气得连连摇头,就差没有一口老气哽在喉咙。 坐在凳子上,咬着笔杆的曲棠看着夫子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的动作,还有那随着他一动两翘的胡子,便心痒痒地想要过去揪。 还未等她有所行动时,夫子在留下课堂作业后便离开了。 随着夫子一离开,本就坐得歪歪斜斜的曲棠顿时像一滩没有骨头支撑的软泥趴在桌上。 一同上课的苏繁星犹豫了许久,才鼓足了勇气来到她面前,搓着指腹,坎坷不安地说:“公主,你是不是不喜欢阿宝了。” “没有啊,我最喜欢的就是大白和阿宝了,又怎么会不喜欢阿宝。”她的瞌睡虫也因着这一句,瞬间烟消云散。 “那公主昨晚上为什么不带阿宝一起出去,还……还不告诉阿宝公主去了哪里。”他因为纠结这个,导致翻来覆去一夜都睡不着,就连第二天眼下都染上一抹青黑。 听他提起,曲棠略有几分心虚地将脑袋往肘弯里埋了埋,“这一次是有原因的,下次,我下次肯定不会忘记你的,好不好。” “真…真的吗?”为何他仍是觉得不怎么相信。 吸了吸小鼻尖的曲棠见他不喜,便拉住他的袖口,奶声奶气的加了句: “本公主说过的话,自然是一言九个,四美包子。” 张了张嘴的苏繁星想要纠正她,说是“一言九鼎,驷马难追”的,谁知道她先凑过来,还捏住了他的脸颊,一双潋滟桃花眼里似盛满了浩瀚星河。 凑过来的甜香也软软地侵袭了他:“阿宝,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一听,耳尖艳如三月桃的苏繁星连忙摇头否认:“阿,阿宝才没有吃醋。” “那你要是不吃醋,为什么会生气。”曲棠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眉眼半弯道:“现在还生气吗?” 小脸蛋噌得红透起来的苏繁星支支吾吾好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回话,只是低着头,含糊不清地回:“阿……阿宝没…没有生气。” 那天的生日过后,曲棠便发现苏扶卮开始若即若离地疏远她。 随着汴梁落下今年的第一场雪,黛青半山间也像美人巧戴白玉丝绦,于阳光照耀下,美得令人炫目。 十一月中旬,阴天,就连人呼出的白雾都凝为白露。 苏扶卮下山时,正好在半山腰遇到了上一次在七夕节邂逅的顾甜甜。 此时的顾甜甜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致使背在箩筐里的白菜全部掉落出来,还有一棵骨碌碌地滚到他脚边。 眸色晦暗,且带着一丝疼惜的苏扶卮弯腰捡起脚边白菜,朝她走近,递去。 “谢…谢谢…”宋甜甜接过他递来的最后一棵大白菜,才看清了这人是谁。 杏眸缀上星星笑意:“小师父,想不到是你,我们又见面了,好巧。” 微微颔首的苏扶卮本想要离开了,却在看见她旁边放着的,差不多和她一样高,却装满大白菜的箩筐,修眉半拧道:“姑娘是要将这些白菜送到哪里?” -- 第38页 顾甜甜对上他直勾勾的疑惑目光,难得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指腹搓着衣角道:“这些白菜是我买来过冬吃的,虽然品相看着不怎么样,可吃起来却和其他白菜没有问题。” 而且这些白菜,还是李婶子瞧她可怜,便宜了三文钱卖给她的。 “姑娘可是住在山下的小河村里?”他之前虽派人调查过她,却没有打算暴露的意思。 “嗯?” “正好贫僧要去小河村一趟,既是佛祖让贫僧与姑娘相遇,也是想着让贫僧解姑娘眼前之难。” “什么难?”宋甜甜觉得他说的这些话文绉绉的,完全听不懂。 双唇微抿的苏扶卮没有解释,而是直接背起了那装满箩筐的白菜:“还望姑娘带路。” 顾甜甜见他的举动,便知道他是好心地要帮她背回去,顿时笑靥如花的走在前面带路:“麻…麻烦小师父了。要是小师父觉得沉的话,就放下来让我背就好了,而且我家离这里不远。” 可她却说谎了,因为她家距离这里确实有挺长一段距离的,单凭她一个人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家,好在现在有个人愿意帮忙。 “贫僧不过是顺道,何况这白菜并非很沉。” 当苏扶卮背着白菜来到宋甜甜居住的小河村,绕到村子最边缘的一间破草屋子。 这才发现她过的日子,远比他设想中的要艰难,困苦得多,就连脑海中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曲棠馔玉炊珠的生活。 也在这一刻,更像是着了魔一样,强烈地要互换他们的位置! 回到家中,给他倒了一碗水的顾甜甜热情地招呼着他坐下:“这一次谢谢小师父帮了我的大忙,小师父要是不介意的话,就留在我家里吃个饭后再走。” 羽睫半垂的苏扶卮本欲拒绝,却在对上那双带笑的杏眼选择留下。 午饭是很普通的一碗白菜粗面疙瘩,他却知道这是他们家里唯一能用来待客的,也是最好的吃食。 也了解到宋甜甜是家里最大的,母亲瘫痪在床干不了重活,因为家里头没地,父亲便跟着村里人进城做些零活养家,还有一个年仅五岁的妹妹—顾月亮,七岁的弟弟—顾星月。 或许是他们两个都怕生,便一直躲在厨房里不敢出来。 他在离开的时候,还在那海口陶碗旁放了三两银子。 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五两银子,而这三两银子,应该够他们一家人过上一个好年了。 他回来后,却没有看见同往日那样坐在台阶上,抱着大白与苏繁星说话的曲棠,眉心忽跳了下,问道:“公主呢?” “公主在小师叔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便回宫里去了。”正在扫地的思远见他的表情突然阴沉了下来,又添了句,“公主走的时候,没有告诉小师叔吗?” 话才刚出口,他便觉得这句话他是白问了,更害怕得缩了缩脖子。 因为小师叔的脸,看着比前面更可怕了QAQ。 * 回到皇宫中的曲棠吃着母妃递过来的,沾了蜂蜜的烤红薯,一双桃花眼幸福得眯成了月牙,却不知道被谁骂了句,害得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夏满见她吃得嘴都脏了,遂用绢帕为她擦干净:“娇娇这次为什么不将那位小师父一起带回宫中过年?就不担心那位小师父偷偷跑了?” 闻言,正吃得满足的曲棠不情愿地抬起头,先是摇了一下头,才回:“是娇娇不喜欢那位小师父了,而且此事从一开始就是娇娇有错在先。现在娇娇不带回他,也说明要将先前同他的矛盾全部划清。” 林夏满倒是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个,继而慈爱地揉了揉她的髻发,说:“原来母妃的娇娇已经长大了,知道了何为得饶人处,且饶人。” “母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她脑袋上的呆毛,也同她一样茫然地乱晃。 “这句话,等娇娇再长大一点后就会懂了。” “哦。”既然母妃不说,她也不会刨根问底。还有加了蜂蜜和牛奶的烤红薯可真甜。 只不过在曲棠回到繁月宫,看见立于梨花树下,对她遥遥一笑的僧袍少年。 她先是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又揉了揉眼睛再看,发现这人是真真实实出现的,不禁有些好奇地往他身后看了几眼。 “和尚,你怎么突然来了?”又是如何进的宫? “公主回宫得匆忙,竟将自己的课业落了,贫僧便趁着天色未暗,好送来给公主。”他说话的时候,便将她落下的一沓课堂作业递过来。 他前面下山时天色未暗,而现在已是繁星缀高空,一轮弯月镀银河。 哪怕曲棠不想要他留宿,宫里的其他人也会劝她,其中尤以杏于之最。 以至于她在泡脚的时候,越想越不对劲,干脆直接唤来杏于。 她也不说话,就是小手撑着下颌,过了许久才将小脚从洗脚盆里拿出。 伺候在旁的杏于马上拿过毛巾将她的脚擦干净,为其穿上边缘缀着蓝花荷叶边雪袜。 在她帮忙穿上最后一只罗袜时,她的脑袋上方也幽幽地飘来一句:“你,是不是喜欢和尚啊。” 不是调侃,戏谑,而是一副等着解惑的天真。 闻言,杏于的脑海中瞬间惊起千层波澜,唯有将舌尖咬出血,尝到了口腔中弥漫的铁锈味才不至于失态:“公主开玩笑了,杏于只是小小一个宫女,而且无垢小师父又是一个出家人。” -- 第39页 曲棠见她没有否认,那她便是猜对了。 第二十四章 喜欢的姑娘 梨花累累,堆云积雪,半桃缀珠芙蓉艳香炉中正袅袅梅染之香的少女闺房中。 正在练习插花的李棠玥听到曲棠回来了,便将手上的半成品往奶娘面前一推,起身整理了下坐久后,裙摆泛起一点儿褶痕的月白色掐花高领裙。 “奶娘,我想先进宫一趟,剩下的课业我晚些再回来做。” 眼角生了细密皱纹的奶娘将一枝红梅插在红釉美人瓶中,眉心却不安地跳了跳。 按理说皇后娘娘是小姐的姑妈,而皇后娘娘又一向视皇贵妃如眼中钉,肉中刺。为何自家小姐却总爱与那位宝珠公主交好,难不成是皇后娘娘授权的? 并不知道奶娘将她行为给阴谋化的李棠玥在路过那间偏僻院落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提着裙摆走了进来。 或许是这里长时间无人打扫,随着昨晚一场大雨过后,此地也多了几分露挂寒霜的萧萧孤寒。 周围静悄悄的,就连她踩在几片枯叶,一截枯枝上的声响都格外清晰。 将未上锁的木门推开,淡粉色绒球绣花鞋一踏进内里,竟发现这室内比室外还要来得寒风彻骨,连带着她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或许是屋内没有开窗的缘故,连带着内里光线也昏暗得像是在黑夜,李棠玥先是等眼睛适应了里面的暗度,才往床边走去。 见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时候,差点儿以为他死了,将手放在他额间后,却烫得以为她在烤火炉。 “你怎么发烧了都不请大夫过来,就不担心将自己给烧成一个傻子吗。”李棠玥嘴上虽在嫌弃,却将她的绣帕放进冷水里浸湿后拧干,而后放在他额间驱热。 好在之前照顾过曲棠,此番倒是不怎么手生。 在她意识到快点要去给他请大夫的时候,她的小手突然被烧得意识不清的池律攥住,紧接着下一秒她整个人摔进他怀里。 “别…别走,好不好………” 或许是少年太瘦,导致她被撞得生疼,整个人也像是被一个火炉给包围住。 “我不走,我只是要去给你找个大夫,要不然你等下被烧傻了怎么办。” 被烧得迷糊中的池律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依靠本能抱着她不放,并将他炙热的温度传递给她,嘴里也一直反复呢喃着:“别…别走,好不好………” 或许是他依赖她的模样过于惹人心生怜爱,加上像是被一块烙铁给禁锢得不能动弹的李棠玥,也只能先放弃进宫找曲棠的想法。 * 而此时的皇宫,繁月宫内。 正拿着鹅粮逗弄大白的曲棠看着比之前要高了,也瘦了,还黑了不少的顾落忱,嘴毒道:“顾小狗你这是去哪里挖矿回来了,怎么看着就和煤炭一样黑不溜秋。” 她担心他的身上会有味道,还特意凑过去闻了下,结果闻到的只有跌打药酒与药膏的味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里头打了个滚,要不然这味怎地那么冲。 “曲娇气,你说话就好好说话,哪里有人像你这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受不了她像小狗一样到处乱闻的顾落忱红着脸儿拉开他们的距离,更握拳置于嘴边轻咳一声。 “本公主就乐意这么说怎么样,你要是不满的话,就去和我父皇说取消婚约。” 而且她一直知道,她从来不是他的理想型,顾小狗那么说的原因也只是在安慰她。 见她呛回来后,顾落忱的脸突然变得泛白,最后更攥着拳头,像是奔赴刀山火海般慷慨就义:“其实,小爷这一次回来,就是想要和你说这件事的。” “我们不合适,而且小爷那天说的话也不过是头脑发热后做的决定,做不得真。小爷在回去后的几天里思来想去许久,终是觉得百善孝为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知道这句话说得很伤人,仍是选择脱口而出。 因为…因为他自从那天在书房外听到大哥与父亲说的话后,便知道他要是真的娶了曲娇气,就相当于害了她!也害了皇贵妃。 而他,更不能这么自私。 曲棠听到他要退婚,还是用那个破理由后,立即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儿伸出手指头指着他,咬牙切齿道:“好啊,怪不得你前面都不还嘴,感情在这里等着本公主!” “你想要退婚,本公主还不愿意了,但凡你能找一个其他理由,本公主说不定还会宽宏大量地放过你!”偏生这人就乐意往她伤口上撒盐。 攥得骨节泛白,青筋暴起的顾落忱也知道他不是个东西,可但凡能有一点机会,他都会牢牢抓住不放:“那我要是说了真相,你是不是就会愿意取消掉我们的婚约。” 只因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势必没有回头路。 “嗯哼。”她倒是要瞧瞧,他能整出什么破理由来! “其实,其实是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只是一眼,我便认定了她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而且那个姑娘比你温柔,善解人意,蕙质兰心,不但做得一手好菜,还长得比你漂亮。”反正有的没的,他都一股脑地将之前学过的词语叠加进去。 却因为过于心虚,又担心看见她眼眶泛红的场景后变得于心不忍的一直低着头。 谁知曲棠听完,语气与表情皆是淡淡得与之前判若两人:“那你告诉本公主,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是谁先,要不然休想本公主答应。” -- 第40页 “…她…她………”指腹不安交搓中的顾落忱说到那人的时候,脸颊倏然冒起了两抹红晕,像极了少年初怀春。 “呵!你要是连舌头都撸不止,不如先回家将舌头给撸直了再来。” * 曲棠将顾落忱赶走后,便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蛇瘫在了美人榻上,久久未能回神。整个人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要不然的话,脑袋上的那根呆毛岂会跟着蔫了下去。 直到苏繁星为她盖上小被子,她才猛然起身的一把抓住他的手,下唇微咬,眼神不确定道:“阿宝,你以后会不会也喜欢上其他的姑娘,然后就像顾小狗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一样,迫不及待地要和本公主划开界限。” 感受着二人肌肤相触的苏繁星却是杏眸一弯,语气在真诚不过的回握住她手:“不会,哪怕阿宝要喜欢,也喜欢公主一个人。” “那你为什么喜欢本公主,是不是图本公主长得好看。” 本就绷紧着全身肌肉的苏繁星看着这张突然朝他逼近的小脸,顿时整张脸烫得就快要冒烟了。 “也对,本公主长得那么好看的,你喜欢本公主也是情有可原。”曲棠见他不说话,且红了耳尖的模样,便认为她说的就是事实。 “不过顾小狗喜欢的那个人是谁?本公主倒是想要瞧下长什么样。”要是长得不如她好看,那她就将顾小狗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要不然的话,她的心里总归不舒坦。 * 或许是那天顾落忱说他喜欢的姑娘比她好看,温柔,善解人意还知书达理的时候,曲棠先是忍了几天后,便再也忍不住了。 她允许其他人琴棋书画都能压她一头,唯独美貌不行。 很快,她便得知了顾小狗喜欢上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就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俗套不过的英雄救美,一见钟情。 她听完这个老套的故事发展,差点儿没有酸得牙都掉了,不是酸他们,纯粹是吃酸枣糕多了的缘故。 * 人来人往的城南菜市场外,今日却多出了一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小姑娘,以至于大家路过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又在见到小姑娘身旁生得人高马大又凶神恶煞的家丁们而发悚。 “那个就是顾小狗喜欢的姑娘?你们会不会认错人了?”因为那人实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得她都不会多看一眼。 小女孩肤色微黄,五官是那种普通得哪怕扔在人群中都不显眼的大众相,唯有一双总是泛着盈盈泪光,又大又圆的眼睛生得出众些。 跟在旁边的苏繁星,诚实地点了头:“顾少爷的眼睛,确实像是有了点问题。” 正在买菜的顾甜甜察觉到有人在看她的时候,便顺着视线望去。 被簇拥在一堆护卫中的小女孩生得明眸皓齿,人比牡丹艳,一头柔顺乌黑的秀发用一条粉绸垂珠发带扎成两个小花揪,水红色描菊点仙上衣搭着一条桃粉色垂枝百褶裙,外罩一件长至小腿处的兔毛绒浮光锦披风。 只是一眼,她便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反倒是她的弟弟—顾星月就像是见到了糖一样移不开眼。 未等顾星月鼓起勇气地想过去和她说话,便在低头间见到他打满补丁的衣服,露出脚趾头的草鞋而退缩了。只能偶尔偷看她一眼,在她发现的时候,又像做贼心虚的小老鼠一样低下头。 苏繁星自然注意到了那小少年的动作,牵着曲棠的手,询问道:“小姐,我们现在要回去了吗?” “这人看也看过了,自然得要回去了。”而且外面那么冷的,她才不愿意多待一刻。 第二十五章 新年 许是夜里寒气重, 他们都会在太阳下山之前便洗好澡,以防湿气入体感染风寒。 苏扶卮洗澡出来后,在看见鸠占鹊巢的曲棠后, 眸光不由暗了暗, 将手上毛巾随手往旁边一搭。 “那么晚了,公主怎么突然过来了?” 将下颌埋进软枕中的曲棠见他从屏风后走出, 便像唤小狗一样朝他招手:“和尚, 你过来一下。” 猜不透她想做什么的苏扶卮朝她走近,在她的示意下坐在床边。 紧接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一个柔软得像果冻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脸颊, 因着距离过近,就连她身上的淡淡甜香味也随之窜入他鼻尖。 他也明白了,先前贴上他脸颊的是什么。 “和尚, 我亲你的时候, 你有什么感觉不?”将脑袋移开后的曲棠正撑着下颌询问他, 眼里不见半分娇羞, 有的只是求解的惑。 羽睫半垂的苏扶卮感觉到的只有恶心,厌恶,恨不得将被她碰到的那层皮给搓掉,线条冷漠的唇角轻扯出:“公主,贫僧是出家人。” “本公主自然知道你是出家人,难不成无垢哥哥还以为娇娇看上.你了不成。”伸手板正他脸的曲棠严肃着一张小脸, “本公主告诉你,哪怕本公主喜欢上任何人,都不会喜欢上像无垢哥哥这样的和尚,永远。” “是吗。”可她越是这样, 他越是期待她爱上他后,逐渐变得疯魔,乃至六亲不认的模样。 曲棠担心他不信,还重重地点了下头:“那是必然。” 等她推门出来后,守在殿外,手上搭着一件浅粉色绿萼梅披风的苏繁星走了过来,先是将喜鹊绕梅掐丝暖手炉递过去,才为她系上披风。 -- 第41页 “夜里凉,公主出来的时候,好歹得要多穿一件。”他说话的时候,视线总不受控制地往那条未关紧的缝隙里望去。 鼻翼抽搦的曲棠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埋进了毛茸茸的披风领。 随着春节来临,各处皆是朱红灯笼高高挂,莺啼燕语报新年。 曲棠因为没有外祖家,便只能窝在繁月宫中无趣地吃吃喝喝。本来她能同往年那样去和母妃父皇撒娇的,谁知道父皇带上母妃去了行宫避寒,唯独将她扔下了。 气恼得她翻了个身地想,父皇和母妃才是真爱,她纯粹就是一个意外。 为她学习纳鞋底的苏繁星见她一直闷闷不乐地鼓着小嘴,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下她气鼓鼓的腮帮子:“公主,我们要不要去御花园打雪球?” “不要。”埋进软枕中的曲棠又嘟哝了句,“打雪球这种东西是小孩子才玩的,本公主才不是小孩子。” “若是公主不想打雪球,我们去堆雪人如何?或者采那些落于梅花上的香雪回来做刨冰吃。” 对于前者曲棠是兴致缺缺的,可对于后者 ……… 她马上从云梦绸被中钻出,施舍般将小脚搭在少年的大腿,示意他给她穿鞋的催促道:“走,我们现在就出发,要不然太阳一出来,这雪说不定就化了。” 唇角噙着笑意的苏繁星将那只不足他巴掌大的雪足置于掌中,稳妥地为她穿上那对绣着粉兔子绒球的小棉靴:“现在天冷,哪怕太阳出来了,梅林雪也不会化得那么的快。” 苏繁星为她穿好鞋后,便走至紫檀缠双蝶衣柜,从里面取出两件外套问她:“公主是要穿这件米白桃纹镶边翻毛斗篷?还是小桃红点珠大氅?” 眼睛眨了下的曲棠想了想,等下出去玩的话。要是穿太多了肯定会不方便行动,便伸出手指指着挂在木施上尚未收回的云粉色桃染云肩。 “本公主要穿那件。” 春风拂过绿草间,带来春天的气息,滋生于阴暗角落的寒气也在一点点,被名为春的脚步驱赶。 御花园,三千妃颜不及靡染红梅艳的梅林中。 “公主,那人好像是柳妃娘娘。”双手捧着烧蓝掐丝珐琅海碗的苏繁星,忽地出了声。 正在踮脚折花的曲棠不耐烦道:“本公主管她什么妃,不过那人顶着一张同本公主母妃相似的脸,看着可真是恶心。” “公主不喜欢那位柳妃娘娘?”明知的他,仍是故问。 “本公主怎么会喜欢这种人,最好是希望她这种人不要存活在世上才对,要不然看着就碍眼。”将红梅折下的曲棠注视到那人高高隆起的肚皮,还有那张肖像母妃的脸时,厌恶不自觉染上墨瞳。 虽然她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又多了几个弟弟妹妹,可她介意的是万一那个女人肚里生的孩子和她有几分相似怎么办! 等她余眼扫过一旁的大白,肚子里头便开始咕噜噜地冒起了坏水。 怕冷得穿上大花袄,脚蹼穿上小花鞋的大白忽然不安地抖了抖羽毛,缩了缩鸭脖。 它觉得,它可能有点鹅生艰难。 不远处,挺着大肚子的柳妃同样看见了正与苏繁星采集红梅白雪的曲棠,本想要过去讥讽几句的,却被身旁的大宫女给拦住。 “娘娘,您莫要忘记您现在的身子重了,何况那位宝珠公主向来不是一个好相于的主。” 闻言,柳妃这才后背冷汗直冒地收回了脚。 她怎地就忘了,之前宫里头也有一个怀孕的妃嫔曾挑衅过曲棠,最后却被她给推倒在地,导致那位妃嫔落了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听说肚子里还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婴。 至于那罪魁祸首曲棠,也不过是关了几天禁闭,哪儿有被呵斥过的痕迹,这才养成了她越发胆大包天的脾性。 可当她想要放过曲棠,并不代表曲棠身边的人也会跟着放过她。 正当柳妃在御花园里待得无趣,想要转身离开时,不远处突然飞来了几只麻雀,紧接着周边飞来的麻雀越来越多,像极了黑云压城城欲摧。 未等随行的宫女将那些恼人的麻雀驱赶,那些向来温顺,胆怯的麻雀却像发了疯一样挥展双翅,张着喙就朝柳妃啄去。 麻雀的围攻,加上视线都被阻挡的弹指间,本被护在正中间的柳妃一时不查地往后摔倒,猩红的血瞬间染红了她的月白色衣裙。 闻到血腥味的麻雀也像是突然恢复了理智,扑棱棱着快速展翅离开。 “救…快去找太医………” “肚子,本宫的肚子好疼!” 随着余晖点点,绵绵暖阳洒于朱红墙,碧玉瓦,白玉砖。 正窝在小红泥炉旁,煨着板栗与烤红薯吃的曲棠在听到柳妃流产的消息传回来后,表情仍是淡淡的,就连吃东西的速度也未曾减缓。 反倒是为她剥栗子的苏繁星有些不安了起来,更不敢抬眼与她对视。 心里不禁在想,他的做法会不会太恶毒了点,所以让她生了厌,且开始害怕他,要将他弃之如敝屣的时候。 吃完了烤红薯的曲棠用帕子擦干净了小嘴,说:“等过几天,我们出宫逛街怎么样,要不然一直待在宫里头,怪无趣的。” 见她没有提起的时候,他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更大的不安席卷周身,最后仍是扛不住地开口:“公……公主不怪我吗………” -- 第42页 “怪你什么,而且本公主老早就看不顺眼柳妃那个人了,你这一次做得令本公主很满意。”再说了,这种会揣摩她想法的小跟班,不知道有多好。 “只不过本公主好奇,你这法子是怎么做到的?”柳妃是被一群发了疯的麻雀给吓得一个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导致的流产。 可平日里见着人靠近就飞走的小东西,怎的这一次如此反常? 将板栗剥好的苏繁星只是笑笑不说话,何况这个法子,也是那人告诉他的。 而那人的手段,无论怎么瞧,都与慈悲为怀的六根清净之人毫不相干。 * 随着年初九一过,这年味也跟着淡了一半,窗牖处张贴的福也跟着褪了色。 曲棠作为一个公主,出宫的时候都得要请示过父皇与母后才能出去,何况她还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兰姑姑听到她要出宫的时候,先是写信请示过珍贵妃,得到珍贵妃同意后,又去同管辖御林军的宋将军借了十几个好手,才敢让曲棠出宫。 朦胧浅红绯,氲氲腊酒香,蟾宫折桂吟湖柳的街道中。 像个小骑士跟至左右的苏繁星见她手上的窝丝糖还没吃完,又想着酥油鲍螺的时候,开口道:“小姐,兰姑姑前面说了你现在正在换牙期,不能吃太多甜食。 ” “我就吃一点,剩下的给你吃不就好了,而且这个酥油鲍螺看起来就不怎么甜的样子。”曲棠担心他不给,还将前面没有吃完的零嘴都塞给了他。 “可是………”正当苏繁星犹豫要不要给她吃的间隙,已经有人买了一份递给她。 “吃一点又不会怎么样,谁说换牙期间就不能吃甜了。” 自从那次说要退婚后,这还是顾落忱第一次同她见面,人也带上了几分手足无措的紧张,局促,却不忘将早已备好的压岁钱递过去:“曲,曲娇气,新年快乐。” “干嘛,本小姐现在不想要和你说话,所以你最好离本小姐远一点。”将酥油鲍螺扔给苏扶卮的曲棠嫌恶地后退一步。 “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你拿好。” 将小脸一别的曲棠嫌弃道:“不要。”而且她每年都能收到很多的压岁钱,难不成还差他的一点。 “可我答应过每年都会给你压岁钱的,所以你一定要收。”顾落忱见她不收,这次直接往她的衣服兜里塞。 尚未等他成功,便被同他一样高的苏繁星推开,且带着警告的语气拦住他:“我家小姐说了,她不要。” “曲娇气,顾小狗,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带着池律偷偷溜出来的李棠玥看见他们后,马上提着裙摆小跑了过来。 第二十六章 对照组 吃着酥油鲍螺的曲棠看着和他们一起逛街的李棠玥, 池律,顾落忱,恍惚间像回到了九月份的那个夜晚, 却在看见旁边眉目清隽如澹澹月下柳的少年而感到了几分心安。 曲棠看着突然停下脚步, 又朝她嘴边伸手过来的和尚,竟是忘记了反应般怔在原地。 直到他收回手, 一阵寒风吹得她的小脸蛋快要被冻僵后, 才呐呐地回过了神:“你…,你干什么。” “你的嘴边沾了点糖屑。”他的嗓音一如往日平淡,并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暧昧之举,会给另一人的心湖中投下层层涟漪。 “哦。”听到他这么说, 曲棠的心里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 拉着她小手来到小摊旁的李棠玥正拿了好几朵绒花,询问着她的意见:“曲娇气,你看这朵小蓝蝶流苏绒花好看, 还是这朵缀珠玉兰缠花好看。” 曲棠看着她手上姹紫嫣红的一堆绒花, 觉得没有多大兴趣, 唯在见到藏在最角落里的大红色如意结, 立刻眼前一亮。 “我喜欢这个如意结,我们一人买一个佩戴好不好,就当事事如意,前程似锦。”说完,她便抓了一把,也不数下。 不过她的运气也实在是好, 居然一抓就抓中了五个。 他们接过曲棠递来的如意结,都会回以一个“新年快乐,吉祥如意。”并换来她的一个“恭喜发财,新年快乐。” 唯有递给苏扶卮, 他却一直没有接过的时候,曲棠不禁多了几分恼意地强塞进他手中,抬起头,口吻略带威胁道:“无垢哥哥,你要是再不拿的话,我将把它戴在你脑袋上,让别人看你和尚簪花,臭不要脸。” 将如意结系于僧袍带的少年弯眸一笑,亦如三月暖阳拂过一树垂枝海棠:“贫僧只不过是在想,贫僧收了礼,怎么也得礼尚往来才行。” “所以?” “回礼。”一支用绿檀木雕成五瓣桃花形状,中间坠南海珍珠为花蕊的木簪递到了她的手上,且还带着少年身上的一丝体温。 曲棠将这支木簪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几眼,有些嫌弃道:“虽然这支簪子普普通通又不出众,不过本小姐看在是你诚心诚意准备的份上,便勉为其难地收下也不是不行。” “毕竟有一句说得好,叫过年送鹅毛,君轻妾意重。” “若是贫僧没有记错,那句话应该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苏扶卮在这一刻,忍不住伸手将她那根总不合时宜翘起的呆毛压了下去。 不满被冷落在旁的顾落忱则像只争宠的大鹅挤进了他们中间,并将他前面挑的双色牡丹绒花别在曲棠的小髻髻上。 -- 第43页 “曲娇气,你看我送的这朵花是不是比较好看。”说完,还用得意又挑衅的眼神睨了被推至角落的苏扶卮一眼。 许是他嘚瑟的小表情让曲棠看不顺眼,便直接抬脚碾上他鞋尖:“俗气。” “哪里俗气了,大红大绿,姹紫嫣红的多漂亮。” 前面在挑选绒花的李棠玥还在纠结要不要全部买下的时候,一直陪在她身侧的池律以为她是囊中羞涩,先掂了下他的全部家当,才有了几分底气说:“店家,她手上拿的这两朵绒花我都要了。” “这大过年的,小客官要两朵的话,大婶就便宜你们一点当是讨个好彩头,收你们八钱就好。” 十钱等于一两银子,这八两对于她来说只是一顿茶点的钱,可对于如今尚寄人篱下的池律而言,不知道是他要熬夜代写多少作业才能赚回来的。 李棠玥想清后,便忍痛地将另一朵放下,扬起一抹浅浅笑意:“老板,我只要这朵缀珠玉兰缠花就好。” 张大婶见她改口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语气也带着些许失落:“姑娘喜欢的话,四钱银子就好。” 谁知道池律直接从他.干瘪的钱袋里掏出八枚大钱递了过去:“我两朵都要,这是八钱银子,大娘你拿好。” 李棠玥见他明明都没有钱,还打肿脸充胖子乱花钱给她买绒花时,不满地气恼道:“这朵花我又不喜欢,你买来给我做什么。” “可你的眼睛在告诉我,你喜欢它,而且表妹戴上这朵花,肯定很好看。”取过那朵小蓝蝶流苏绒花为她簪在发间的池律担心她会同老板说退钱,立即转移话题的朝她伸出了手。 “我们得要快点跟上他们了,要不然他们恐还以为我们丢了。” 心里还在埋怨他乱花钱的李棠玥在看着少年朝她伸来的手,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放上去。 前面不知道是谁提议要去汴梁河放花灯,便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曲娇气,你该不会喜欢上那个和尚了吧?”本跟在后面的顾落忱快步走到她身边,说了一句没头脑的话。 “我说顾小狗你是不是傻,他是一个和尚,我那么尊贵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和尚。”在她差点儿脱口而出“堂堂的一个公主”时,好在及时的收住了嘴。 毕竟她可没有忘记,前面李哭包对她示意得眼睛都快要抽搐的傻样。 也不知道今夜,是不是所有人都相约好了要来汴梁河边放花灯,只因放眼望去都是簇拥中的黑压压人头。 好在曲棠带的护卫多,其他人看见他们的时候,皆纷纷让出一条小道,唯恐会在这夜里不小心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轻而易举穿过人群,来到柳条依依,寒风送凉河畔边的曲棠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花灯拿来炫耀。 BaN “我的花灯好看,也是最漂亮的。” 李棠玥马上抱着她的花灯反驳起来:“你的荷花哪里好看了,我的小锦鲤花灯才好看,老板前面还说了锦鲤是能带来好运的。” “花灯自古以来都是做成荷花的,哪里有做成锦鲤的,所以你的不好看。” “你的普普通通得大众化才不好看,一放进河里谁还能认出哪个是你的。” 趁着他们两个小孩子拌嘴的空隙,苏扶卮便同一直将眼睛放在理棠玥身上的池律搭话:“上一次与池施主匆匆一别,想不到你我二人能那么快的再次相见。” 闻言,池律才稍稍将视线收回了一点:“嗯,其实小生有件事一直好奇,却又担心贸然发问会惹来小师父的不喜。” “哦,不知道施主想要问的是什么?若是贫僧能解惑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捻转佛珠的苏扶卮与他对视,带着一贯伪装好的悲天悯人。 “小师父应该不只是普通的寺庙僧人,可对。”这种感觉,从他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便察觉出来了。 只因普通的和尚,又岂会天生贵胄之气,举手投足间又尽显大家风范,就连先前赠予曲棠的那支绿檀簪,也不像是普通人家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前面一直和李棠玥争论,中间顾落忱跟着炫耀他的蟠桃花灯,转而同李棠玥一起嫌弃的曲棠察觉到人群中有个小男孩一直偷偷看她的时候,便以为他也是想要花灯的走了过去。 “你要的话,我可以送这盏给你。”毕竟她前面决定来放河灯的时候,可是一口气买了好几盏。 今夜跟着姐姐来卖花灯的顾星月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曲棠,特别是看见她递来的花灯时,唰地红了脸跟脖子,那只布满冻疮的手竟不知道该不该接。 曲棠没有想到他的心里纠结,而是看见他大晚上就穿那么少的时候,疑惑地将花灯塞进他怀里:“那么冷的天气你怎么才穿这点,就不担心感冒了怎么办。” “我,我不冷的。”可他的话音才落,一件带着暖意,甜香的大红色斗篷突然将他给罩住了。 “你大冷天里就穿那么点,怎么可能不冷。”正当曲棠还打算说教他父母的时候,不远处的顾落忱见她离开太久,便将双手做成喇叭形状喊人。 “曲娇气,快点过来放花灯了,就只差你一个了。” “来了来了。”听到要放花灯了,曲棠马上提着裙摆朝他们跑去。 “你刚才和谁说话呢?怎么去了那么久?” -- 第44页 “一个朋友。” “小姐,你身上的披风呢?你不穿披风会着凉的。”苏繁星担忧地将外衫脱下给她披上,却换来了曲棠的拒绝。 “本小姐不冷,还有快点放花灯了。” 等他们的河灯像溪水流入大江,本被月色照得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开出绚烂的七彩荷花后,忽然听见有人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句。 “快看,有人放烟花。” 抬头看去,只见一点点星光伴随青烟飞至半空的瞬间如雍容牡丹层层绽放,又如雪鹅丝,金黄絮,璨明红,柳青绸洒下。 苏扶卮见她突然闭上眼,一脸虔诚地做出许愿动作后,问:“小姐在做什么?” “我在许愿啊,还有你这和尚不要打扰我。” 其他人在仰头看烟花,唯有苏扶卮垂眸望向身侧,因为漫天璀璨烟花而镀上点点金光的小姑娘,半启的薄唇轻笑一声。 “可是没有人告诉过小姐,对着烟花许愿是不灵的吗。” 等年味一淡,曲棠便回到了普安寺。 并且这一次不再是珍贵妃要求的,而是她自愿要去的,当伺候她的兰姑姑问起缘由。 正挖了一勺红豆绵绵冰的曲棠回的是:“我在宫里住半年,寺庙里住半年挺不错的,而且母妃也说过了会经常来看娇娇的。” 而且在宫里待着,还得要天天看着那几个蠢货在她面前自作聪明的样子,便觉得好胃口都要消了一半。 第二十七章 情窦初开 夜里的曲棠因为睡不着, 便打算牵着已经胖得她抱不起来的大白,准备去隔壁房间。 才刚趿拉上小花鞋,给大宝套上铃铛红绳的时候, 端着一盅杏仁羊奶露的杏于却走了进来, 敛下眼中厌恶,诧异地问道:“公主, 现在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本殿有些睡不着, 想去找无垢哥哥聊天。”说完,便拉着大白的脖子往外走。 大半年过去了,大白已经变成了大大大白,整日里头除了吃就是睡, 偶尔还仗着曲棠的势到处惹是生非,活脱脱的二号曲棠。 脸上笑容僵硬的杏于将手中乌木托盘放下,劝说道:“现在那么晚了, 无垢师父肯定睡下了, 公主想聊什么, 奴婢陪公主聊好不好。” “哪怕无垢小师父是个出家人, 公主也不能总跟人家睡在一个被窝里,而且公主还是一个女孩子。要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看见后传了出去,可怎么办。”脸上挂着是为她好的担忧之情,心里却是鄙夷憎恶。 堂堂一国公主,竟比一些市井村妇还要来得无知不说,恐怕连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都不懂。更别说有哪个女的不睡自己的床, 整日想着同男的挤一窝。 腮帮子鼓鼓的曲棠却觉得她说的这句话,好生无理取闹,无中生有:“本公主行得正,端得直怕什么, 还有这里都是母妃,父皇派来保护本公主的人,又会有谁胆儿肥的吃里扒外。” “而且你都说了,无垢哥哥是一个出家人,这出家人自然是六根清净地将本公主当成周围,普通的花花草草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的曲棠突然眼珠子一转的逼近她,与大白同幅度的扬起脑袋,本是泛着润泽氤氲的桃花眼却带着审视的咄咄逼人。 “你,该不会是在吃醋无垢哥哥对本公主比对你好吧。不过你嫉妒也没有办法,谁让本公主长得比你好看,嘴巴还甜,所以无垢哥哥喜欢本公主也是情有可原的,更别说本公主与你之间的身份差距,即使是你再次投胎也追赶不上的高度。” 有时候她得要适当地让人认清事实的残酷面,而不是整日异想天开的幻想着,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 皓皓星空下,几只夜莺跃于树梢间左右横跳,若是来了兴致,难免会对月高吟赞美一番。 本应该早早睡下的苏扶卮却有些失神地望着那扇微掩的房门,往常这个时间点,她早就应该来了,为何今夜迟迟未至。 是不来了?还是忘了? 在他自嘲地讽刺自己是不是疯了时,那扇被他期待了许久的房门终是被一只白皙的小手缓缓推开。 眠花繁枝随着斑驳月色涌入房门的刹那间,一只带着蓝色雏菊小睡帽,生得憨态可掬的鹅脑袋率先像一只开路的小勇士,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 跟在后面的是穿了同色蓝雏菊睡袍的小姑娘,小姑娘扎着的头发松下来披散在后,越发衬得脸小,肤瓷唇艳,一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宛如刚被雨水打湿后染了一层迷离水雾的窗花。 进屋后,曲棠将牵着大白绳索的手一松,趿拉着小鞋蹬蹬蹬跑到床边,左脚踩右脚,粗暴地将鞋子穿脱后熟练地上了床。 两只小手抱住他的胳膊,冰冷的小脚贴上他大腿取暖,糯糯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拉长的委屈:“无垢哥哥,娇娇睡不着怎么办,所以你能不能和娇娇说个故事,这样,娇娇说不定就能睡着了。” 躺在床上的苏扶卮因为她的突然靠近,而浑身肌肉紧绷,更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抽离,道:“贫僧不会说故事,若是公主实在想听,贫僧可以为公主念诵一段佛经。” 这样的把戏每天晚上都会上演一遍,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厌烦。 从鼻腔哼出一声的曲棠撅起小嘴,捏了他硬邦邦的手臂肉,笑得不怀好意:“本公主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所以提前让兰姑姑准备了好几本故事书。” -- 第45页 “诺,就放在你的书桌上,所以无垢哥哥快点拿来念给娇娇听了。”她担心他不去,还拿脚踹了他一下。 说是踹,可她的那点儿小力度,用撒娇来形容才最合适不过。 “快点了,要不然被窝都不暖了。” 磨了磨后槽牙的苏扶卮强忍着将她提出来,丢出去的冲动走到书桌旁,先是点燃了一盏油灯,才拿过其中一本童话书一翻,眼中暗火流转:“不知道公主想要听哪一个故事。” “本公主又没有翻过那本书,怎么知道,还有你要是再不进被窝,等下你浑身冷冰冰的可不许碰本公主。” 虽说三月份早已入春,可山上的气温仍同十二月份相差无几,否则又怎会有山下桃花芬芳尽,山上桃花颜初绽。 只穿了件单薄亵衣下床的苏扶卮揉了揉被她气得“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报复性地先站在床边等身体冒起了一层寒意再钻进去。 他一进入被窝,便被里头的小家伙嫌弃地拿脚想要将他踹下去:“嘶,你的身体那么冷的,还不离本公主远一点,要是不小心让本公主感冒了怎么办。” 舌尖顶住上颌的苏扶卮并不理会她小孩子闹家家的脾气,直接抓过她的两条腿压住,状若暧昧地凑到她耳边:“公主不是要听故事吗,贫僧若是不离得近一些,难免声音小了,公主会听不见。” “书里有害羞的小狐狸,聪明的小兔子,以及夜里住在寺庙里,专勾人为食的妖媚和尚,不知道公主想要听哪一个。” 觉得他身上没有那么冷后,曲棠才稍稍收回了几分嫌弃,且将腿放在他腿间取暖,用着屈尊纡贵的口吻:“就,就那个小狐狸的。” 少年为她掖了下被角,方才用那轻柔的语调娓娓道来:“在一个鸟语花香的森林里住着一只小狐狸,小狐狸有着蓬松的尾巴和漂亮的火红色皮毛,可小狐狸总是害羞地用尾巴将自己藏起来………” 躲在门外,将耳朵贴在门扉边的杏于听着里头少年清朗如梨落冰水的念着故事书,只为哄那人睡觉时,眼睛里早就嫉妒得冒出了火,好在咬到舌尖吃疼才使得理智回笼几分。 回想到曲棠先前看不起人的居高临下,嘲讽她时的恶毒口吻,竟硬生生用指甲在门扉边扣出几条印子。 曲棠!为什么你总要抢走我喜欢的东西! * 随着一朵梨花苞初绽,几缕暖阳斜斜照花影。 还赖在床上不愿起来的曲棠感觉到大白拿着喙拱着她时,嘟哝了一声后用小手打了鹅嘴一下,便翻个身继续睡。 本想为她擦脸的苏繁星看着自己突然被打了一下的手,不禁有些好笑地拉开她盖脸的棉被:“公主该起床了,要不然等下上课又得要迟到了。” “什么,上课!”一听到要上课,本睡得香甜的曲棠就像是被老鼠咬了脚趾头瞬间惊醒,头上的呆毛也吓得直愣愣竖起。 原本在床边鹅窝打盹的大白也心有灵犀地抬起了鹅脖,刚想要叫唤一声的时候,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蔫了。 苏繁星见到这主鹅神出一致的表情,动作,只觉得想揉地用拧干了水的热毛巾为她擦脸:“距离上课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足够公主起床洗漱吃饭了。” 他擦脸的动作极为细致,温柔,唯有粗糙的指腹偶尔划过那张白嫩的小脸时,总会在上面搓出一朵小红梅。 为她洗完脸,且将蘸了青盐的柳条递过去后,苏繁星才走到缠藤衣柜前,一打开,才发现里面早就被兰姑姑塞满了属于她的衣服。 并挑出一件桃红衣裙,一件浅粉长裙,转过身询问道:“不知道公主今天,打算穿哪一件?” 因为曲棠来苏扶卮这里过夜的次数多了,就连这屋里也处处多了她的影子。 原本只有几件僧袍的空荡荡衣柜塞满了她色彩艳丽,花纹繁乱的衣裙。屋内多处的梳妆台上,也堆满了各式绒花,绢花缠花与垂珠发带。 奇怪的是,兰姑姑与珍贵妃并未反对过曲棠留在苏扶卮房里过夜半分,更不曾问过她是因何缘由。 将漱口水吐进小盆里的曲棠看着他拿过来的两件衣服,小眉头皱了皱,说:“本公主今天不想穿这两件,想穿那件嫩黄色的,好看。” 苏繁星虽奇怪,仍是将衣柜里的唯一一点鹅黄取出:“公主之前,不是最不喜欢嫩黄色吗?” “因为小狐狸喜欢,所以,所以本公主觉得黄色也不是那么的讨厌。” 只不过她一想到小狐狸还喜欢绿色,紫色,蓝色,便觉得那只小狐狸,肯定是一只贪心又花心的坏狐狸。 * 下课后的曲棠本来想要喊阿宝去后山采蘑菇的,谁知道他最近神神秘秘得一下课就跑了个没影。 问米糕,米糖他们,他们也皆是摇头说不知道。 “大白啊大白,既然阿宝跟和尚不和我们玩了,我们就自己玩。”等曲棠刚将牵着大白的红绳一松开。 大白就像是鬼迷心窍一样张开了翅膀,嘎嘎嘎乱叫着就往小树林里钻了进去。 “大白你不能再往里面走了,危险。” “笨大白,快点儿停下!” 担心大白会遭遇不测的曲棠顾不上那么多,也跟着钻进了灌木丛,等小跑了一段距离,才看见大白正停在一棵小小的向日葵幼苗前。 正当曲棠打算将它抓回来,并且好好教训一顿的时候,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东西,导致整个人踉跄得脚一滑摔倒在地。 -- 第46页 好在摔倒的地方垫着厚厚一层树叶,摔得倒是不怎么疼,就是弄脏了衣服后,少不得会被兰姑姑念叨一顿。 但当她的视线顺着绊倒她的东西看去,只是一眼,差点儿没有恶心得她将隔夜饭都给吐出来,第二眼更甚是头皮发麻,全身汗毛倒竖。 只因绊倒她的是一只断尾,眼珠子被挖掉,五脏六腑皆被掏空,内里蛆虫翻涌得想要往外钻爬,周边围着大量蚊蚁的腐臭死猫。 “啊!” 直到过了老半天,吓得浑身发软且哆嗦的曲棠才像是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大白,这里…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动物尸体。” 前面一直背对着她的大白也转了身过来,黑喙边缘沾着不少褐泥,说明它前面一直在挖着什么东西。 本就脚软得站不起来的曲棠不知道她是怎么走过去的,在看见坑里埋着诸多小型的,已经被大自然腐蚀得只剩下一具骨架的动物后,又是怎么强忍着脚软的恐惧回去。 直觉告诉她,这处小树林里,肯定不止这一处埋着小动物的尸体。 可佛门清修之地又怎会出现那么多的动物尸骸?从他们身上的腐烂程度来看,显然不是一天半月造成的。 那么又是谁?会做出如此心狠手辣又歹毒之事。 推门进来的苏扶卮见到的便是小姑娘躲在床尾咬着唇,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的纠结模样。 先是走至床边站了好一会儿,见她仍是没有注意到他时,这才轻咳一声:“公主又是在为何事烦心?” 这一声,也将她飘远的恐惧思绪拉回,且摇头否认道:“啊,没,没有。” 更有些欲盖弥彰地往里缩了缩:“无垢哥哥今晚上怎么回来得那么早?” “日日诵经焚香,久了,难免会想要偷个懒。”苏扶卮将前面托人下山买的一盆虎皮兰递给她,问,“公主觉得这盆虎皮兰生得如何。” 他递来的这盆虎皮兰两边都带着缃色,中间是深绿与浅绿色的横向斑带,比起她之前看过的那些虎皮兰多了几分生机勃勃的野性。 并未伸手接过的曲棠伸出手指头戳了戳碧色叶脉,问:“会开花?” “虎皮兰中带了个兰字,公主你说会不会开花。” 曲棠一听,鼻尖抽搦起来:“可我不喜欢兰花。” 未等他开口,便吐出了缘由:“兰花没有牡丹杜鹃海棠国色天香,又没有梅花荷花香,就连吃起来也不甜,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它。” 闻言,苏扶卮的心里有些哑然:“每个人心中都有对美的定义,何况世人爱兰,爱的是它的品行高洁,君子以兰。” 又好比他将高洁典雅的兰花奉为心中挚爱,又厌牡丹开得过艳而庸俗。 无论曲棠喜不喜欢那盆虎皮兰,它都被放在了窗旁高几上,同那盆吊兰做起了邻居。 * 随着清风徐来,吹得碧萝叶片轻舞。 今天提前下课后的曲棠就像是长了翅膀的兔子,飞快地跑到苏繁星居住的院子,并打算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偷偷翻他床上之物。 谁知道一推开门,正好同正主四目相对。 前者坦坦荡荡,完全没有被当场撞破后的害怕,后者的眼神却带着点心虚的飘忽,脚步还稍稍后退,双手却撑住门扉两旁不让她进来。 “公主,你怎么来了。” 因为曲棠比他矮了一点,所以说话的时候都习惯性仰着头:“阿宝,你最近是不是背着本公主偷偷藏了什么好东西。” “阿宝没有,阿宝只是………”那些事,他又怎好说出口! 谁料曲棠却不愿意放过他,且步步紧逼起来:“只是什么?” “没什么,反倒是公主今天下课得早,阿宝都还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点心。”既是担心露馅,何不开始转移话题。 “怎么可能没有什么,本公主不相信。”等曲棠一溜烟从他腋下钻进屋里,并看见床上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竹篮子。 直觉告诉她,这里面肯定藏着什么好东西! “公主,那个你不能看!”哪怕她看见了,苏繁星觉得他仍是能垂死挣扎一下。 “哼,你不给本公主看,本公主偏生要瞧你在里面藏了什么。”越是不给看的东西,她越好奇,也说明藏的宝贝越好。 眼见着阻止不了,苏繁星顿时羞红了脸,又带着点儿期盼地不时偷瞄她的反应,一双脚紧张挪动得就差没有原地画出一幅江南百景图。 当饱含期待的曲棠将竹篮里的布料打开,然后拿出,摊开后,瞬间有些傻眼了。 因为她手上拿的,正是一条还未完成的围巾,准确来说,还是条看起来就格外丑的粉格子绣花流苏围巾。 眼珠子瞪圆了的曲棠不可置信地捏了捏这条看起来就丑不拉叽的围巾,又看了眼,脸烫耳红得就差没有寻条地缝钻进去的苏繁星,好半天了才终是声音回归。 “阿,阿宝,这条围巾是你织的?”话刚出口,她便觉得有种周公梦蝶的荒诞感。 毕竟天底下会缝补衣服的男人都少之又少,更别说还是这种会织围巾的珍稀动物了,以至于她看向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被她注视着的苏繁星完全没有分辨出她眼睛里传递出的信息,只是自顾着低头羞赧,却又被她下一句给吓得猛然抬头。 -- 第47页 “你,你该不会也有喜欢的姑娘了吧!” 此言更吓得他连连摇头否认,指腹搓出了一团白:“没,没有,阿宝不会喜欢上其他姑娘。” 哪怕他这样说了,曲棠仍有些不信地抱着围巾朝他靠近,又在距离半米时停下脚步:“那你这条围巾是送给谁的?难不成是送给本公主?” 不过这么丑的一条围巾,哪怕是给她擦脚,她都嫌弃。 可他低头咬唇娇羞,耳尖,脖子都冒红的诡异场景,却吓得曲棠整个人都僵硬得忘记了动作。 脑海中更浮现出:这条丑丑的围巾就是送给她的,荒诞而又可笑的念头。 * 曲棠自从得知那条丑围巾真的是送给她的后,苏繁星也不再偷偷地躲起来绣,而是光明正大的当着她的面同杏仁,杏于讨论着什么样的针法好看,又怎么收尾漂亮。 完全不被当外人曲不懂针法棠,每一次都只能傻呵呵地抱着大白在旁边玩泥巴。 临近四月的尾巴,院中那株垂枝海棠终是展开了全部笑颜。淡的,粉的,浅粉的一绺绺往下垂落,似那停留的翩跹粉蝶,只待风一扬,粉蝶纷离,且落了满地香粉残绯待人拾。 在苏繁星的围巾大业快要织成的时候,本应该在军营的顾落忱却顶着一脸青红黑紫来到了普安寺。 在得知曲棠没有睡在自己小屋,而是睡在隔壁房间时,立即气得蹬着小皮靴就朝她走去。 更顾不上会迎接她起床气的掀开她锦被,随后对上一只缩成一团,正抱着软枕睡得香甜的糯米粉团子。 “顾小狗,你怎么突然来了。”羽睫轻颤的曲棠因为刚睡醒,就连嗓音也软得像是在同人撒娇,红扑扑的小脸蛋还抱着软枕蹭了好几下。 “哼,小爷要是不来,怎么知道你曲娇气背着小爷找了其他野男人!外面的野男人难道有小爷好吗!”其中三个字,完全像是从他牙缝中蹦出来般咬牙切齿。 闻言,气得胸腔直震的曲棠直接将怀中软枕朝他砸去:“什么野男人,你说话就好好说话,说得那么难听做什么。” 接过软枕的顾落忱舔舐过一圈牙齿,紧着声音道:“要不是野男人,怎么会和你睡在一张床上,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可是有夫之妇,你这样子对得起小爷吗!” 本来就有起床气的曲棠听到他颠倒黑白地倒打一耙,也怒得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难道就允许你移情别恋,本公主就必须吊死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吗,我说顾小狗你是不是青蛙想睡癞□□,长得丑玩得花。” “谁,谁移情别恋了,我那分明是有苦衷的。”而且他也没有喜欢上那个叫顾甜甜的小姑娘,怎么能用移情别恋这样的字眼形容他。 “呸,鬼个苦衷。” “小爷不管,小爷今晚上也要和你睡一个被窝,” “滚!” 屋外的苏繁星听着里头传来的声响,眉头紧锁得竟不知道是要推门进去,还是否,唯有放在乌木托盘边缘的骨节攥至苍白。 “既是来到了门外,又为何迟迟不肯进去。” “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忙,就先不进去了。”苏繁星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将手上托盘塞给他后,竟带了一丝落荒而逃的味道。 眼眸半垂的苏扶卮看着手中托盘,竟有些好奇里面到底是谁来了,竟能令他害怕到这样。 推门进去后,见到的正是毛手毛脚给曲棠穿鞋,然后一直被嫌弃,偏生还乐此不倦的顾落忱。 若是如此,这也难怪。 毕竟谁让这一对,在上辈子可是一对合法夫妻。 第二十八章 初癸 即使曲棠再讨厌与不情愿, 顾落忱在天黑后仍是舔了张厚脸和他们二人挤在了一张床上,就连苏繁星先是红着脸支支吾吾,最后更在旁边打了地铺。 而且这三人还当着她的面玩起了叶子牌, 就是不带她, 简直岂有此理! 曲不满伸出脚尖踢了踢因为摸到好牌,脸上笑意藏都藏不住的顾落忱:“为什么你们打牌不带上本公主。” 见她挤进来后, 顾落忱便往边上挪去, 并将牌往怀里一藏,像赶蚊子一样驱赶她:“你还小,字都不认识几个,玩什么牌。” “谁小了, 本公主都七岁了,而且夫子曾夸过本公主是难得一遇的神童。”哪怕夫子没有夸过,也不能影响她吹牛。 “你就吹吧, 就你那烂成绩, 夫子要是真的夸过你, 小爷今晚上就将这副叶子牌给吃进肚里去。” 苏繁星见她实在想玩, 便拉她到自己前面坐下,将他拿到的牌放在她的手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处:“公主,阿宝教你,这样下次你就能和我们一起玩了。” 磨了磨后槽牙的顾落忱不满地冷哼起来:“哼,马屁精。” 曲棠当即反驳道:“也比你这小气鬼要好。” 等曲棠觉得自己学会了, 便也加了进来,谁知道输光了自己的本金不说,还倒欠了不少,就连月亮也悄然来到了半空中。 当彼此都困得打起哈欠时, 苏繁星也想要上床睡的,却被顾落忱瞪了一眼后,才不甘心地,慢吞吞地躺进了自己铺好的地铺。 当曲棠像往日那样将脚搭在苏扶卮身上取暖的时候,身后一只有力得形如铜水浇筑的手臂将她拦腰一抱。 紧接着后脑勺磕到硬邦邦的肌肉上,疼得她直接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凉气。 -- 第48页 偏偏那罪魁祸首还一副宣布主权的霸道口吻:“过来,抱着你未来夫君睡。” “滚滚滚。” “以后我们俩迟早都要睡一张床上的,你现在先习惯习惯。”却完全忘了,他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喜欢上了其他姑娘,要追寻自己真爱而同她取消婚约一事。 “滚!”曲棠觉得,她这辈子要是真的嫁给顾小狗这条不着调且花心的小狗,那下辈子才真的算得上是完了。 或许是日有所思,就连夜里也是夜有所梦。 以至于这一夜,曲棠睡得格外不踏实。 随着天亮来临,山间岚雾渐消,缕缕浅金镀万物生。 本睡得迷迷糊糊中的曲棠茫然地睁开了一条眼缝,看着已经起身,正背对着她穿衣的苏扶卮。身后搂着她腰肢睡得香甜,就差没有流哈喇子的顾落忱。 以及收拾好床铺的苏繁星在见她望过来后,还甜甜喊了一声“公主”,瞬间惊得她浑身鸡皮疙瘩直起。 要是她再大一些,当真像是养了一屋子面首在里头伺候她。 咦,好像光是想想,就很不错的样子! * 顾落忱在普安寺的这几天里格外黏她,就连她去上课的时候也像条小尾巴跟在后面,还总用敌意的目光看向苏繁星,更不让他靠她过近。 曲棠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最后全部规划为。 他有病,恐怕是得了疯狗病! “你在想啥呢?小爷喊了你那么多声都没有听见。”顾落忱不满她的走神,便伸出手在她眼前摇晃。 唇瓣微抿的曲棠将脑袋后移一寸,摇头道:“没有想什么,还有你吃饭就好好吃饭,那么多话做什么,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食不说,寝难安吗。” “你想说的应该是‘食不言,寝不语’才对,曲娇气,小爷真怀疑你有没有好好上课,要不然怎么连夫子教过的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有记住。”他就差没有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她脑门,瞧下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 “本公主自然有好好听课了,只是那句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而已。”哪怕她说错了,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顾落忱见她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时,无奈地轻叹一声,随后给她夹了一个鸭头。 “丫头吃点鸭头,长点脑子。” 曲棠:“???” 曲棠本以为他会待很久的,谁知道在第五天,便被顾将军亲自抓了回去,而她正和躲在灌木丛里的苏繁星目睹了全过程。 更得知,原来他是偷偷从军营里偷溜出来的。 怪不得,她就说他怎么总是疑神疑鬼,又带着一点儿心虚。 远处,苏扶卮正踩着一地嫩草尖朝他们走来,而他的脚边还跟着亦步亦趋的大白。 * 春去秋来,院中那株海棠花开花落又一年,原先挂在飞檐翘角的风筝也换成了一串玛瑙石风铃。 五月份的天,山下虽热成了一个小火炉,山上的夜里仍是泛着微微寒意。 本梳着花苞头的小姑娘开始爱美地扎起了小辫子,耳朵上带着亮闪闪的耳坠。 那株她六岁时栽下的蔷薇花,历经五年后长得比她还要高出不少。 十一岁的曲棠还未醒,便感觉到腹中传来一阵钻心的绞疼,那种疼,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在里面疯狂搅动着她的肠子,又像是往里头强塞了几块寒冰冷彻至心扉。 等她疼得额间,鬓角冷汗直冒得像刚从水里捞出,且舌尖咬破出血得掀开锦被下床之时。 却发现粉绸樱花床垫上突兀地绽放了几朵散发着腥味,且刺得双目一疼的无根彼岸花,顿时吓得曲棠的小脸再度刷白一寸,而后一屁股跌坐回去,双目茫然又失神地联想到她的腹中绞疼。 她……这是得了绝症吗! 未等她咬着朱唇,艰难地挪动双腿来到桌边,准备泪洒血流地写一封绝笔之时。 虚掩的房门恰好被人轻轻一推,鹤舞飞尘,浅金暖阳笼罩下,正有一僧袍似雪的少年和尚走了进来。 只见少年生得俊美清萧,一双矢车菊蓝眸比初见时多了几分温度,肤色透着寒冰质感,拈珠抬眸间,宛如谪仙令人不敢直视。 “无垢哥哥,我……娇娇是不是快要死了。”蜷缩成虾团的曲棠见到来人后,便含着一泡热泪望向他,双目失神又绝望着呢喃地交代起了后事。 “要是娇娇真的死了,无垢哥哥记得每年都要来娇娇的坟头烧香祭奠,还有娇娇最喜欢的花是牡丹,喜欢吃的是义昌福的碗仔粿,桂花糖芋苗,五芳斋的玫瑰豆沙黄黏米炸糕………”每数着手指头说一个,她的心里越发难过,就连腹中绞疼也有所减轻了一点。 苏扶卮没有一开始就打断她这近乎心如死灰的自言自语,却在见她越说越离谱地提到她的棺材上要雕什么花,蜡烛要用什么香调配后,终忍不住打断。 “好端端的,公主怎么说起了胡话。” 本就因为自己得了绝症而时日不多的曲棠咬着下唇,抬起那双泪雾氤氲的桃花眼望向他,委屈巴巴地控诉道:“你凶我,你居然凶我。” “你前面还说你最喜欢本公主,还喊我心肝小宝贝,现在就开始凶我,果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等苏扶卮来到床边后,也嗅到了弥漫在她周身的淡淡血腥味。 -- 第49页 担心她的反常与这血腥味有关,连忙眉心一蹙的掀开薄被一探究竟。 锦被之下,面色苍白的少女正不安的用指腹搓着衣角,而她的月白色缠纷亵裤却被血染红一片,原本整洁的床单上也多出了几簇盛放中的无根彼岸,更使得少年耳尖泛红的将手中薄被一松。 好将曲棠彻底盖在里头,随即单手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公主并非是得了绝症,只不过是女子的初.潮到了。” “啊?什么是初.潮?”他说的字,她明明都认识,可一经组合后,便衬得她像个文盲。 “关于这些,公主还是问兰姑姑比较详细。”何况他一个男人,又怎会对女子的情况了解得如此透彻。 他担心他继续留在里面会徒增尴尬,便选择推门离开。 很快,步履匆匆的兰姑姑与灌了个汤婆子抱在怀里的杏于走了进来。 兰姑姑先是将月事带拿出,教她怎么用后,便帮曲棠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并且让她重新躺回收拾好的床上,更将汤婆子放在她的肚子上,好让她没有那么难受。 她之前虽听过温太医说公主体寒严重,却未曾想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就连这几年内吃的药膳也好比水汇大海。 “公主只是来了癸水,等下喝点红糖水就会舒服一点。”紧接着,兰姑姑便为她说起有关于癸水的一些知识,以及女子在来癸水期间有什么忌口与注意的。 也在这时,曲棠才反应过来,她来癸水后也相当于成了一个女人,而不再是女孩了。 在门外偷听完全过程的苏繁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是开心又带着点儿失落,还有一种整颗心像是被揪起来一样。 要是再论清楚一点,无外乎就是难受。 因为公主一旦长大了,势必会明白何为男女之别,更会嫁给其他人。 * 因为她生理期来了,兰姑姑便帮她请了假,嘱咐她好好休息。 躺在床上,因为身体阵阵发寒,而将自己裹在一床棉被中的曲棠见到端着乌木托盘进来的少年,随后往里头缩了缩。 羽睫坠泪,眼尾泛红,嗓音又轻又小得像是小兽呜咽:“你来了。” 第二十九章 一舞倾城 “嗯, 阿宝给公主煮了一碗红糖汤圆过来,想着公主喝完后应该能舒服一点。”年满十五岁,身高像杨柳枝抽芽的少年来到床边。 他先是将乌木托盘放在床边小几上, 又给她身后垫了张软枕, 这才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 或许是腹部疼得难以忍受,曲棠也没有过半分挣扎, 唯有一张脸又白了几分。 “阿宝喂公主喝好不好。” 曲棠没有说话, 便相当于默认。 * 来癸水的这七天,曲棠觉得她就像是在地狱里待着,特别是她稍微一动,便有种要失禁的错觉。 洗澡也只能站着冲洗, 要不然准会收获一盆散发着腥气的血水,最可怕的当属上厕所的时候。 随着七天一过,她才有种活着的真实感, 并拍开了正为她揉着肚子的手。 自从上一次被嫌手凉后, 苏繁星都会先将手放在太阳底下左右反复地晒得均匀了, 或是用火烤到温度38摄氏度, 才会用手为她揉着肚子,好让她不再那么难受。 “公主,大白已经离家出走好几天了,我们真的不去找它吗?” 随着万物苏醒的春天来临,已经长成大鹅的大白自然也不能免俗地抛弃了家中老母亲,跑去找年轻漂亮的小娇妻潇洒快活。 “找什么找, 反正那不孝子过几天肯定会回来的。”躺在美人榻上的曲棠,仍是觉得她有些缓不过神来,就连屋内点燃的茉莉花香片也嫌过于腻人了些。 “本公主突然想喝银耳莲子红枣桂圆八宝粥了,你去给本公主做一碗回来。” “诺。” 随着苏繁星带上门离开, 许久未见的顾落忱正学着纨绔子弟摇着一把洒金花折扇,甩着头发,穿得骚包地走了进来。 “啧,曲娇气,小爷听说你来癸水了,是不是真的啊。”将手中折扇一收的顾落忱凑过来,先是围着她转了一圈,嘴里不断发出啧啧啧。 “不过瞧着你和之前也没有多大区别吗。”见她只是面色泛着白,他的心里才跟着松了一口气,也不枉费他将前面积攒下来的假期全用在了今天。 将薄被往上拉,好盖住嘴巴的曲棠赏了他一个白眼,显得有些瓮声瓮气:“本公主能有什么区别,难不成你还想要看本公主长出个三头六臂不成。” “反倒是你顾小狗怎么有空来找本公主了,你就不担心被你爹娘知道你又偷偷地从军营里跑出来,然后打得你一个屁股开花。”毕竟他在这几年中,又不是没有过前车之鉴。 “你少来,小爷这一次出来用的可是正当理由,反倒是你怎么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矮,要不你曲娇气以后改名叫曲矮矮怎么样。”顾落忱在她的头发上胡揉一团,见她气得拿眼刀子凉飕飕甩向他的时候。 突然猥琐地露出八颗白牙,笑得一脸神秘地凑过来:“小爷这次回来是打算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保证你见了后,肯定会乐不思蜀。” 不知道为什么,曲棠总觉得他说的好东西就是一个坑,偏生她明知道是坑,仍是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也不知道应该是说傻,还是纯属于好奇心使然。 -- 第50页 * 她下山时用的理由还是这几天一直待在房间里有些闷了,便想要同顾落忱出去透透气。 更保证了不会太晚回来,还会带上米糖与杏仁后,兰姑姑才稍微松动了些。 只不过她在偷偷溜下山的时候,却是躲着苏繁星的,因为这个,还被顾落忱一路笑话了许久。 她更在他的话里面,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柠檬味,就连他的周身也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和火药味,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前面吃酸辣粉的时候加多了辣椒与醋。 他们是在酉时离开的寺庙,等入城后,这天便彻底暗了,就连这条各处挂着花灯,照得亮如白昼的街道上,走动的人也越来越多。 穿着月白色圆领绸花直襟长袍,戴着小金冠打扮得像是个富贵人家小公子的曲棠,有些不安地拉着顾落忱的鹤纹衣角。望着那块一小块就价值千金的白坚木为面,边缘用烫金花点缀的牌匾中正上书着龙飞凤舞,却又入木三分的【醉月轩】。 曲棠先是咽了口唾沫,红唇翕动间露出雪白贝齿:“这里是?” “这里可是汴梁城最大的花楼,醉月轩。”哥俩好的顾落忱促狭又暧昧一笑地搂着她的胳膊,带着她往里头走。 说是搂,更像是将比他矮了一个头的曲棠抱在怀里好带进去。 闻言,气得小脸涨红的曲棠伸手拧了把这小人的腰间软.肉,愠怒不已:“好你个顾小狗,你居然敢带本公主来逛花楼,你信不信我马上去告诉你爹娘听,好让他们打得你下不了床。” “啧,这可是个好地方,保证你来了肯定乐不思蜀,嘶,你轻点。”即便顾落忱疼得面部扭曲,也不曾松开搂着她肩膀的手。 却在她气得就要骂他猥琐,下流,不要脸,且要拂袖扭头就走的时候。 当即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解释道:“这里可不是你想的那种龌龊地,而是一个正儿八经喝酒的花楼,就连这里头的花娘也全部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不信你看下周围。” 周围扫去,皆是谈棋论语,或是泼墨作画的雅致之景。就连内里装潢也并非她所想的灯红柳绿,而是透着质感的莫兰迪色系,各处还置了几盆绿萝与当季花卉为点缀。 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巧应了那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真的?” “小爷骗你做什么,要是小爷真的带你去了那等腌臜之地,不说我爹娘,就连你的爹娘都能打断我的腿。而且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真正的花楼长什么样吗,小爷现在就带你来了,你看小爷够不够义气。” “那…那我就勉为其难相信你一次。” 头一次来花楼的曲棠像极了土包子进城,看什么都新奇。 反观顾落忱倒像是这里的熟客,因为他刚入门,便有一个身穿墨绿色苏绣月枝锦裙的女人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热情道:“顾少爷还是同上一次的那个包厢,可对。” “嗯。” 女人虽好奇被他搂在怀里的曲棠,却不会多嘴一问,毕竟他们只是开门做生意的,又不是打探他人消息与隐私的。 等进入包厢后,曲棠便直接来到了窗边,看着那方约一米高,宽约十米的圆形高台上繁弦奏渌水,长袖转回鸾的红衣美人。 “曲娇气,你快把你的口水擦擦,没看见都流出来吗。” 闻言,曲棠听话地用袖子往嘴边一抹,结果却换来了对方肆无忌惮地嘲笑。 “小爷开玩笑的,曲娇气你还真的信了,你说你是不是傻。” 走至窗边的顾落忱搂着她肩膀,指着那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红衣女子,扬起下巴:“你看见没有,那位眉儿姑娘,便是小爷喜欢的类型。” “这女人还是得要像这样前凸后翘的好看,哪里像你这样,连个腰身都还没有长出来的黄毛丫头。” “我,等本公主长大了,肯定会比他们还要好看。”瞪大了眼的曲棠望向台上美人,心里不服输的劲力也像菟丝花缠绕。 “那就等你长大后再说,不过哪怕你长大了,也不一定能有人家长得好看。” * 曲棠随着顾落忱下山的事情,苏扶卮从他们离开寺庙的那一刻便知道了。 更知道今夜那人若不是到子时,恐是不回归庙。 未曾想,待他一推开门,见到的正是那人一袭红衫裹身,脚系铃铛,低身锵玉佩,举袖拂罗衣的曼妙身影。 在这一刻,他恍如觉得时间都静止在这一刻,他灰暗的世界里强势而霸道地闯入了一朵开得雍容华贵,又处处带着诱惑的国之色(牡丹)。 直到曲棠雪袖收挽,足尖一踩,脚踝铃铛作响来到他面前,潋滟的桃花眼盛满璀璨星光望向他:“无垢哥哥,你看娇娇跳的这支舞好不好看。” “公主跳的,自然是好看的。”少年敛下眼中惊艳,表情一如往昔。 “既然无垢哥哥喜欢,那娇娇以后学会了新的舞蹈,都第一时间跳给你看好不好。” “好。” 之后的曲棠,在每次学会一首新的舞蹈,都会一袭红衫地跳给那位向来清心寡欲,双眉挂着悲天悯人的和尚看。 她却不知,她的倾城一舞,正入了男人心扉。 更在之后的午夜梦回,都能回想起那小人儿细腰袅袅疑折,花岫雪霏霏的来到他面前。 -- 第51页 唤他一声:“无垢哥哥。” 十一岁的曲棠对于男女之别仍是懵懵懂懂,在到了十二岁那年,便明白了她得要一个人睡。 要不然传出去,指不定得要败坏出家人的名声。 苏扶卮进来后,见到的便是她指挥宫人收拾屋内东西的一幕。 捻转佛珠的指间稍一用力碾裂一颗,双眉凝寒道:“公主这是何意?” 见着来人,容貌与珍贵妃越发相似,却多了一丝娇媚的曲棠才转身过来:“娇娇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和无垢哥哥睡一张床上了,要不然于理不合。” “公主忘了,贫僧是出家人吗。” “可出家人是能还俗的,难道无垢哥哥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第三十章 主权 随着曲棠将屋里的东西全部搬走后, 苏扶卮才发现他这里竟空旷得可怕,更惊觉她就像是一缕空气,在日渐中移缓慢的, 一点一滴地渗入他的生活中。 更在她搬走的第一个深夜里, 罕见地失眠了,思绪也总忍不住飘向那间只与他一墙之隔的房间。 想着她现在在做什么?是否也和他一样睡不着? * 燃着茉莉香片的紫水晶香炉正余白雾袅袅, 丁香色垂珠帷幔别在莲花铜钩上, 好露出内里正抱着软枕,散着一头海藻墨发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香腮雪肤,唇如点朱,眉如黛青杨柳, 一张小小的,不足巴掌大的小脸上正有大半边张脸埋进了雪青色木瓜海棠纹软枕中,只露出一双前尖中圆, 尾梢微翘, 四周略带粉晕的桃花眼。 “公主, 你今晚上想要听哪一个故事。”得知曲棠搬回来后, 最开始的莫过于杏于与苏繁星。 听到他一连说了好几句,面带茫然的曲棠才从软枕中抬起头来,状若无意地扫过他手中山海经,嗓音闷闷得像是夏日暴雨天的温度。 “本公主都可以。”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想来,应该是有些不习惯突然一个人睡吧, 想想,习惯还真是一种格外可怕的东西。 “山海经里面的故事有很多,阿宝担心要是选的是公主不喜欢的,就糟糕了。”眸中漾起一层笑意的苏繁星将她遮脸的一绺发丝别于耳后。 “要是公主不选, 阿宝帮你选,可好?” 咬着朱唇的曲棠想了下,随后点头,又觉得嘴有些干的让他倒杯水过来。 苏繁星念的故事并不是山海经里的,而是最近坊间流传得最广的一本言情小本。 书里讲述的是一个他国质子爱上了当朝公主,却遭遇了帝王,皇后,兄弟姐妹,家国情仇接连阻拦,中间又分分合合,误会重重地虐恋情深。 正当曲棠听得眼眶泛红,浅眸似有水光浮动的时候,便被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购买下本。”而噎了回去。 遂瓮声瓮气将自己往锦被里缩了缩,也将泛红的眼尾藏起:“这就没了吗?你说海棠公主最后会不会和那个星皇子在一起。” “故事没有写到最后,阿宝也不知道,公主是希望他们最后能在一起吗?”苏繁星将书合上,又吹灭了一盏就近灯烛,好让室内光线没有先前亮得晃人。 “自然是希望他们能在一起的,要不然的话,他们前面白受那么多苦了。”而且她的名字里也同海棠公主一样带了个“棠”字,又怎能不希望这人拥有一个好的结局。 “公主都这么说了,他们之后肯定能在一起的。”苏繁星见到缠青竹绕兰铜灯上的蜡烛宛如风烛残年,残落点点泪花,方才察觉到现在很晚了。 将手覆在曲棠的眼睛上,一只手为她掖好被角:“现在很晚了,公主得要睡觉了,莫要忘记了,明天第一节 课是张夫子的。” 听到这么一说,打了个哈欠后的曲棠便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困意朝她席卷而来,以至于没一会儿,便陷入了香甜的梦乡之中。 直到她陷入睡梦,站在床边的少年才动了下脚,于她额间,做贼般心虚般留下一个吻。 “晚安,我的小公主。” 至于手上拿的这本书,并非是山海经,而是一本披着山海经皮的清心咒才对。 只是没有想到,推开门后会与那位同样未睡之人四目相对。 细看对方眼底,还藏着寒冰凝就的愠怒。 敛下眼中轻嘲的苏繁星再次抬头,便恢复成了平日间的濯濯如春月柳,明知故问道:“那么晚了,太子哥哥怎么还未睡?” 反观来人却是薄唇弯起,锐利眸子一眯中带着审视的呵斥:“你在她的房间里做什么?怎的待了那么久?” “公主睡觉之前都习惯要听故事,我便来给公主念书。”轻掸衣袂的苏繁星像带着,藏不住的炫耀口吻,“公主说,他很喜欢我念书的声音。” 而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也惹来了苏扶卮压低嗓音的冷厉,与那只猛然攥拉他衣领的手:“苏繁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更知道我喜欢娇娇,我想要陪她一辈子。” “就你一个宫女生的下等人,也配。”斜睨冷笑的苏扶卮像是碰到了脏东西般将他推开,随后用帕子仔细擦拭着,先前碰过他的手指。 被这一推,致使脚步往后踉跄退去几步的苏繁星浑然不在意他的威胁,攥拳,抬眸与他直视:“我知道我不配,可是喜欢她是我的自由,太子哥哥无权干涉。” -- 第52页 之前的两人一直都是相安无事地相处,有时候更会为了相同的目标而进行短暂的合作。 而今日,倒像是成了唯一一个爆发的点。 * 晨起后的曲棠看着这两个人奇奇怪怪的,也没有多想,单纯以为他们昨晚上没有睡好。 只不过有一件事,也到了要解决的时候,要不然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豆蔻年华的她距离及笄之日不过两年。而在梁国,女子及笄后便会送嫁到夫家,自此冠上夫姓,为夫复姓。 酷暑荷夏里的空气都像是火煮沸过一样,令人觉得燥热而不安。 本在操场上与人赤膊过招的顾落忱听到有个生得唇红齿白的小姑娘来找他,那位小姑娘还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时候,便知道是她了。 不时有士兵巡逻的军营大门外,一抹嫩荷袅袅而立得总令人联想到,满池绿萝裳中的一株浅荷。 “曲娇气,那么晒的你怎么跑来军营找小爷了,也不担心将你这身细皮嫩肉给晒伤。”快步跑到军营大门,笑得有些傻气的顾落忱自发接过米糖手上的藕粉色垂蕙油纸伞,并带着她往自己居住的帐篷走去。 “这里晒,你和我去我帐篷里说话,我好给你倒杯水润润嗓子。军营里虽然都是一群看着就糙了点的大老爷们,不过心眼不坏。” 咬着唇的曲棠虽恼得不行,不过一想到她今天要来干的正事,只能先忍住。 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路充当护花使者的顾落忱遇到那些吹口哨的,哪怕是多看几眼的,都会一一冷眼瞪回去,并记下他们的脸,等人走了再去找他们算账。 走至帐篷外,先前还好好的曲棠却是打死都不想进去,因为她隔着那么远都能闻到一股子汗酸味,臭脚丫子味,要是她真的进去了,指不定能被熏吐出来。 顾落忱见她的小脸拉了下来,便明白她的意思,顿时有些尴尬地揉了揉后脑勺:“我这里是简陋了点,不过还算干净。” “要是你不想进去,你先在外面等我换下衣服,我下午没事,正好可以陪你去逛街。” 红唇轻咬的曲棠本想要拒绝的,谁知道这人比猴子溜得还快,一会儿便没了个影子。 又见外头的太阳实在晒得她难受,以及周围目带调侃,暧昧的视线纷纷朝她看来,只能强忍着不适地掀开帷帘进去。 许是她来的不是适合,否则又怎会撞到他脱得赤条条,且正拉着裤子往上套的场景。 少年宽肩阔背、猿臂蜂腰,一双结实有力的长腿虽被快速套进了裤子里,可那一团白仍是令来人一览无余。 “顾小狗,你怎么不穿衣服啊!”只是一眼,便羞得曲棠拿手捂住了眼睛,生怕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后长针眼。 “小爷不是说了在里面换衣服吗,反倒是你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提好裤子的顾落忱见她进来后,也有些傻眼了。 “那你换快点,要不然你看本公主会不会气恼了你。”说罢,便跺了下脚转身背对着他,人却没有打算出去的意思。 因为这里头虽是臭了点,却也没有到那种不能忍受的地步。 顾落忱第一次见她娇羞的小表情,顿感有趣地打算逗下她,直接连上衣都不套的来到她面前。 用尾音上扬得带着狎昵又戏谑的语调:“以后我们两个总要躺在一张床上的,你现在多看一眼,少看一眼也没差,还是说你对你未来夫君的身材不满意,嗯?” 他嘴上虽一直说着要与她取消婚约的话,却也只是口嗨,要是真的取消了,他保证第一个和对方急。 再说了,他就不相信自己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会保护不了这个小娇气与自己岳母。 “你还不快点将衣服给本公主穿好,你这个臭流氓!”羞得耳根子泛红的曲棠见他居然当着她的面,光明正大的耍流氓时,又羞又恼得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未等她逃窜,少年强壮有力的手臂拉住她雪腕,稍一用力将她拉入怀。 “小爷才刚将衣服脱下,现在还不想那么快穿上,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曲娇气。”带着促狭玩味的话音于她耳边响起,独属于少年炙热的荷尔蒙气息也在一点点地侵略着她周边的空气。 直到连她自己,也被迫染上他的气息。 * 离开军营,直到坐上马车离开的时候,将手抚上红唇的曲棠仍是觉得嘴巴发麻,更多地想要将那王八蛋给揍一顿的冲动! 也不知道他这几年在军营里到底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居然敢胆大包天的亲她! 不同她懊悔地磨着后槽牙要杀人的冲动,另一人倒是,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得出他如沐春风的好心情。 时值正午,他们便来到城中新开的一家,名唤【老富记】的饭馆用餐。 因为曲棠还气着刚才的事,就连好脸都没有给他一个。 顾落忱倒是心情极好地贴着她冷脸,但是等饭菜刚一上桌,又像是几百年没有吃饭的饿死鬼上身,却也不忘给旁边人夹菜。 曲棠见他吃得差不多时,这才放下竹箸,且端起雪芽白茶小抿了一口后说明了来意。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与本公主取消婚约吗,我们晚些就进宫面圣,同我父皇母妃说明缘由,这样你也能将你喜欢的姑娘迎娶回家,而不是委屈了她。” -- 第53页 “曲娇气,你这是什么意思!”闻言,顾落忱先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腔怒意在胸腔中熊熊燃烧。 “本公主能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是想着成人之美,更不想要夹在你与你那位心爱姑娘之中的第三者罢了。”曲棠不惧地抬眸对上他怒不可遏的黑瞳,唇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再说了,你从小到大一直想要做的,不就是同本公主取消婚约吗,为何本公主现在提起后,你反倒不愿意了,可别说就只允许你顾落忱退我曲棠的婚,而不允许我曲棠退你的婚。” “谁说小爷有喜欢的姑娘了,你可别含血喷人。” 曲棠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地拉着他到窗边,指着那个穿着青罗衣,正穿梭在一楼大厅来回上菜的女子,说:“我记得你九岁的时候说过,你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更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你说我可有记错。” 而她指的那人,正是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顾甜甜。 “所以你想要表达什么!”顾落忱没有想到她能将这些事情记得那么清楚,一张脸瞬间变得乍青乍白,后槽牙也咬得咯咯直响。 撩起一缕发丝的曲棠突然弯眸一笑:“本公主记得除了这位顾甜甜姑娘,你十四岁那年还和我说过你喜欢的是像醉月轩里的当家花魁—眉儿姑娘那种类型的女人。除了这两个,你明里暗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好姐姐好妹妹,而我曲棠可是大梁国最尊贵的公主,你说,本公主岂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将本公主与外面那些下等人比较吗!” 听到最后,骨节攥得泛白,其上青筋直冒的顾落忱竟发现他百口莫辩,直到过了许久,才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你想让小爷同你取消婚约也行,不过现在太晚了,等明天,明天小爷就和你一起进宫。” 曲棠想了想,觉得也不能逼他太紧,便同意了。 谁知道第二天,本还在做着美梦的曲棠便收到了,顾落忱在昨晚子时便随着部队去了边塞,恐没有个两三年回不来的晴天霹雳。 “公主,顾公子跑了,我们现在还进宫吗?”感觉到气温陡然下降一个点的米糖搓了搓胳膊,询问道。 “进什么进,这人都跑了,父皇和母妃怎么可能听信本公主的一面之词。”此刻从她嘴里冒出的一字一句,皆由寒霜凝聚而成。 “顾小狗!你有本事就别回来,要不然看本公主会不会扒了你的狗皮!” * 而此时早就同部队骑马远离汴梁的顾落忱突然打了个喷嚏,攥紧缰绳停下脚步,扭头往身后缓缓消失成一个小黑点的皇城看去。 揉了揉鼻间,咧嘴露出一抹嘚瑟的笑:“呸,想要和小爷取消婚约,做梦。” 等他下次回来后,这汴梁的天恐怕也要变了。 * 因为顾落忱突然失约跑去西北之地,曲棠也气得不想再回普安寺,而是回到了久未居住的繁月宫。 毕竟寺庙里面都是和尚,哪里有外面的花花世界好玩。 如今长成温润如玉公子的苏繁星见她一直闷闷不乐,便提议道:“现在天热,公主可要去江南避暑,阿宝听说李小姐在半个月前就出发前往江南了。” 一听,曲棠才发现她长那么大了,都从未离开过汴梁半步。 语气也变得有些小纠结起来:“可……可是本公主得要先同母妃请示过才行。” * 梨花叠叠,雪云累累的承乾宫。 容颜同多年前未有变化,且多添了一丝岁月韵味的林夏满听她说要去江南玩时,方才停下了研磨胭脂的动作,桃花眼一挑,问:“娇娇想要去江南玩?和谁?” 坐在边上软垫的曲棠本在无聊地缠着浅青色惠子于指尖打转,听到母妃的回问,这才抬起头,数着手指头:“就娇娇,阿宝,米糖他们,对了,还有大白的孙孙子小小小白。” 这些年来,大白已经成了老老白,崽也一只跟着一只往外生。 “为何不带上你之前总爱黏着的那位无垢哥哥?”这些年来,原本的幼狼已经长成了独当一面的狼王,还是一只饥不择食的饿狼。 她倒是期待,这只由她一点点饲养长大的饿狼,能做到什么地步? “为什么要带上他啊,母妃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好生奇怪。”弃了流苏,转而趴在美人腿间撒娇的曲棠忽然鼻间发痒地打了个喷嚏。 “而且无垢哥哥是出家人,这出家人自然得要四大皆空,一心皈依佛门,哪里能整日同我吃吃喝喝,游山玩水的,这实在不妥。”她一边说着,小脑袋也摇成了一个拨浪鼓。 珍贵妃用手指蘸了点胭脂抹在曲棠眉心,莞尔一笑:“可有谁说过,这出家人是不能还俗的。” “啊?”曲棠觉得母妃说的这句话,属实将她给整得迷糊了。 “母妃的意思是,既然那位无垢小师父也是你的朋友,你自然得要一视同仁才行。你不如先去问下他的意见,看他愿不愿意去,要是愿意去的话,你就当路上多了一个玩伴,要是不愿意,你也不会有半分心理愧疚。” 曲棠想了下,觉得母妃说的这句话言之有理。 * 等她回到普安寺的时候,先是独自在屋外徘徊了许久都不见正主回来,加上外边日头过晒,便打算进里面等他,要不然晒烧她娇嫩的皮肤怎么办。 -- 第54页 推门进去,走至青竹盛雪屏风旁,却突兀地听到了一丝水声拨动。 初听时还以为是幻听,不料走至屏风后,正好与一朵出水芙蓉争相遇,亦连水滴砸落在地的暧昧声都像放了增倍。 被一堵墙给拦住去路的曲棠庆幸地用手捂住胸口,好险好险,她前面只差一点就要撞上了。 不禁恼怒地撅起朱唇,埋怨起来:“你这和尚怎么在里面洗澡都不出声的,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说完,还余恐未消的拍了拍胸前起伏。 “公主进来之前,为何不先敲下门,好确认里面是否有人。”逮住一只小老鼠的苏扶卮捏了下她耳尖泛出的桃粉,这才转过身背对着她。 未等他将僧袍套上,一只柔软无骨的柔荑点了下的手臂,一声娇惑也跟着回荡室内。 “和尚,你的皮肤好白哦,一点儿都不像顾小狗的那样。” 闻言,苏扶卮擦身的动作一怔,一股无名怒火转瞬充斥于胸腔,名为恶的生物也欲要挣脱牢笼将眼前人撕成碎片。 偏生他脸上的笑意极为真诚:“公主难不成,还见过其他人的。” “没有啊,就你和顾小狗的。”歪着脑袋的曲棠想了想,又添了句,“哦,还有阿宝的,不过阿宝看起来比你们都要瘦一点,更不像你们身上硬邦邦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没有好好吃饭的原因。” “是吗,就是不知道贫僧的身材,可还令公主满意。”心中恶意滋生的苏扶卮突然朝她走近,一只手抵在屏风旁,将她圈在自己怀里,且拦住了她的去路。 “无,无垢哥哥你说话就好好说,凑那么近来做什么。” 而且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得她能看清楚他一根根纤长浓密的睫毛,泛着樱花粉的薄唇,滚动的喉结,以及……… 一声轻笑至她发旋上响起,也令她的脸红如一颗红番茄。 “贫僧担心若是不离得近些,公主会听不清。”后一句,像极了情人咬字不甚清晰时的暧昧流转。 未等缱绻暧昧逐渐形成脸红心跳的桃粉环境,一道刺耳的“吱呀”声,瞬间碾碎了满室暧昧。 “公主,无垢师父。” “我,我先出去了。”曲棠见到杏于推门进来后,一个弯身从少年肘弯下钻出,捧着滚烫的脸颊快速离开。 不得不说,男色.诱人。 随着杏于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双眉拢寒的苏扶卮快速扯过一旁的僧袍覆身,口吻森冷如开了刃的刀片。 “你来做什么。” “杏于担心公主进来太久,会惹了你不开心,便………”她的视线只是扫过他未掩实的衣襟口一眼,便羞涩得低下了头。 可她的娇羞,换来的只有少年冷漠而无情的一句:“出去。” “我只是想要来给你送点吃的,而且公主现在也大了,无垢你得要小心她一点,要不然我………”她的话未说完,又是一句冷漠的逐客令。 “贫僧让你出去。” “我………”唇瓣微咬的杏于对上男人不怒自威的冷脸,心下微颤。 第三十一章 江南一行 等她出来后, 捂着心脏口吞气吸气缓缓平息许久,先前冷得快要冻僵的手脚方有了回春趋势。 她从未怀疑,若是她出来得再慢一点, 那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可是无垢对她的态度怎么会转变得那么的大?之前分明不是这样的?还有她前面若是进来得再晚一步……… 曲棠!对, 肯定是曲棠在无垢面前说她的坏话,更不要脸地勾引他! 要不然一个女人怎么会明知房间里有人洗澡的时候, 还恬不知耻地推门进来!!! * 并不知道给了对方多少脑补素材的曲棠正掐着苏繁星的小脸, 然后揉捏着做出各样奇形怪状的表情。 哪怕她做得再过分,对方也不见得生气。他越是这样,越是令曲棠忍不住想要逗弄他一下。 “阿宝,你说本公主好看吗。” 少女温热的气息细细的, 娇娇地洒在他脸颊与耳垂处,就像是用一根羽毛挠得少年心痒难挠,更想要对这张小脸做些什么才好。 “公主是阿宝见过的, 最漂亮的人。”许是她容颜过盛, 竟到了令他不敢直视牡丹的地步。 “真的嘛, 那你不能骗我哦?要不要本公主可是会生气的。”即便踮起脚尖, 也比对方矮了一个头的曲棠不满地让他低下头来同她说话。 “阿宝从来不说谎,而且若说汴梁之景有十分美,公主一人便独占内里七分。”更好看得他有时候总想着要将她藏起来,藏到一个只有自己看见的地方。 这个想法虽自私,却也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空口白牙的话本公主才不信,除非你能证明给本公主看。”之前她曾学过吾与城北徐公孰美的文章, 又怎能轻易相信他说的话。 咽了口唾沫的苏繁星看着这张近得只要他稍低一寸,便能吻上的雪腮香肤,意随心动地低下头,一只手更虚搂着她腰肢。 唇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划过她脸颊, 沉沉的笑意至唇边溢出:“不知道公主,想要阿宝怎么证明。” “就,就,就………”就了老半天,连曲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伸出手拉住他衣襟,强迫他低下头来与她直视。 “就等本公主想到了再告诉你。” -- 第55页 “好,那阿宝便等着公主。” * 六月份的汴梁已经热得像一个小火炉,昨夜凝于树梢花瓣上的夜露也很快蒸发于无物。 趁着清晨的太阳还未如正午般热情似火,一辆纯黑马车低调地从城门驶出。 他们此行目的,便是红粉绿罗裳,晨起隔雾赏黛青,夜里手可摘星辰的江南。 与她同坐一辆马车的苏扶卮放下织到一半的毛衣,给身旁人倒了一杯水过去:“公主可是坐不习惯马车?要是实在不舒服,不如枕在阿宝的腿上休息一下,说不定这样会好受一点。” 闻言,唇瓣微抿的曲棠却选择了摇头,且烦躁的放下黛兰车帘,靠在内壁:“不了,我只不过是有些闷了而已。” “若是公主觉得闷了,晚些等太阳没有那么晒后,我们便出去骑马如何?说来,阿宝都许久没有见到公主骑马了。” “等太阳没有大的时候,再说吧。”要不然现在说的这一切都不过是空头支票。 可他们却忘了,明天和意外,往往都不知道谁会率先到来,又打得令人多么地猝不及防。 等他们加快速度穿过这座半山腰,便能在傍晚时分赶到下一座城池时。 前方领路的人突然听到了闷哼如雷鸣般轰隆隆声响,夏日虽多雨,却也很少在青天.白日间就出现雷鸣的情况,何况还是在半山腰。 正当张将军双腿夹紧马腹,忽略内心不安往前走的时候,他的老伙计却是怎么都不肯再往前走一步,最后更是前蹄凌空,踏风嘶鸣。 紧接着,随行的向导马上反应过来这雷鸣声是出自何处。 夏日期间除了雨多,最常见的还有洪涝,以及山洪!!! “大家快分散开往山上跑!前方有山洪暴发!” 可他们分散的速度,远比不上大自然带着摧天毁地,席卷,泯灭一切的速度。 坐在马车中的曲棠被最先反应过来的苏扶卮用薄被裹住脑袋,在马车即将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得稀巴烂时,抢先一步从里面滚出。 紧接着下一秒,便是带着沙泥,高树的泥石流将他们先前所待的地方彻底淹没,只余处处哀鸿遍野。 今日的太阳有多么的刺眼,热情,那场突然爆发的泥石流就有多么的恐怖,骇人听闻。 泥石流所及之处,皆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 随着一只麻雀从一处浅滩上挥翅离开,便看见它先前停留的小山包动了动,紧接着一个全身裹满了灰泥,草屑的生物从里面钻了出来。 薄金浅曦洒在他过于苍白的皮肤上,越发显得澄净透明,且透着神圣。 先前慌乱之中来不及逃生的苏扶卮的记忆仍停留在,马车即将被巨石砸碎的那一刻,他用棉被盖住曲棠脑袋并抱着她逃离的画面。 好在前段的泥石流多是由细沙,淤泥,杂草组成的,哪怕是混在里面的石头也不过是小如鹅卵,不会造成致命的危险。 原本这场泥石流是要带领他们冲往山下村庄的,却在半山腰被一道足有四米深,十米长的壕沟阻了一部分冲势,也因此遗留了一部分在原地。 先前一直被人护在怀中的曲棠在睁开眼后,便看见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腿上,视线上移是少年线条优越的下颌线,四周是一片狼藉的烂泥地。 只是一眼,便知这场泥石流来得有多声势浩大,山下良田不知毁千顷。 直到远处麻雀于她视线中飞起,被少年骨头硌得有些生疼的曲棠才像是想起什么,手指攥着少年僧领,微微仰头问他:“我们现在是在哪里?阿宝他们还好吗?” “山洪暴发之前,贫僧只来得及抓住公主。”言外之意,他并不知道其他人现在怎么样了。 “那这里是哪里?” 苏扶卮对于她的这个问题却是一问三不知的摇头,随着日头渐大,晒得怀中人小脸通红之时,方才垂眸问道:“公主可能起身?” “嗯,不过你先拉本公主一把,因为本公主发现自己的腿有点麻了。” 被拉起来后的曲棠先是检查了全身上下好一会儿,发现身上确实没有什么伤后才跟着松了一口气。唯独裙子变得又脏又破,看着就像是泥地里打过好几个滚一样邋遢。 当即皱着小鼻子,掸走衣上脏泥道:“本公主要换衣服,你现在快点给本公主找一件干净的衣服过来。” 却在对上少年同样脏兮兮,且破了好几个大洞的僧袍,还有周围被泥石流夷为平地的小山谷,只能委屈地搓着小手,勉为其难地改了口:“要是没有衣服,你就去给本公主打点水过来洗澡,要不然本公主现在的模样脏死了,怎么能见人。” 谁知道一向对他无条件包容的男人非但没有去打水,反倒是对她说了一句没头脑的话。 “公主,你现在应该改口了。” “啊?”拿手遮在眼睛上方,好阻挡刺目阳光的曲棠歪了下头,不解道:“那我应该改口叫你做什么?” “贫僧与公主不小心被山洪冲到此处,加上身上衣服脏得要赶紧换上干净一套的,不如你我二人就以夫妻相称如何。” 一听,曲棠当即后移一步,用着打量货物的目光将他上上下下都挑剔过了一遍,随后嫌弃道:“你一个和尚怎么能娶妻生子,别人一看就知道你在说谎了。还有为什么就不能是兄妹,仆从的关系。” -- 第56页 苏扶卮像是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便像变戏法一样从宽大的僧袍中取出一顶假发,然后扣上。 “如此,公主还觉得有哪里违和?为何不是兄妹,仆从,自然是有贫僧的考量。” 哪怕她先前是被有头发的少年惊艳了一瞬间,仍是骨头里挑刺:“可你身上都还穿着僧袍,你这样子怎么能让其他人相信。” 随着她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只见男人将僧袍反了一面重新穿上,配上那顶假发,更衬得少年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一张谪仙坠入凡尘的脸,却配以狎昵而玩味的一句:“公主可还满意。” ……… 直到过了半晌,磨了磨后槽牙的曲棠才幽幽地来了句:“你好骚。” * 因为曲棠实在难以忍受她现在这副邋遢模样,便让他先去寻了一条小溪,等将身上的污泥随意清理一下,这才继续出发。 只是才刚走了两步,她那疲懒身软的毛病又出来了。 本想要坐在地上的,却又嫌地上脏的朝面前人骄横地伸出手:“无垢哥哥,我现在脚好酸的,所以你背我好不好。” 听到她的娇憨声,一直与她保持着半米距离的少年便识趣地走到她面前,继而背对着她半蹲下。 哪怕不说,曲棠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的贴了上来。 随着温香软玉贴上的那一刻,苏扶卮的身体倏然绷紧了起来,却在下一秒恢复往昔。 这些年来,也不知道这位小公主受了什么刺激,不但寻了各种名贵的香膏秘方保养着那一身雪肤玉骨,亦连身形也比旁的女子要高挑与丰腴不少。 偏生这瘦的地方不足盈盈一握,丰腴处又一手难以掌握,有时候当她红纱起舞,弯腰旋转起舞的那刻,他都担心她的那截杨柳腰是否会折了。 唇齿间咀嚼的“娇娇。”二字,也随之脱口而出。 比起旁人叫的,更像是往上洒了一层黏稠的蜂蜜,甜得令人腻牙。 “干,干嘛,还有你这样子叫好恶心的。”更恶心得曲棠差点儿没有直接从他背上滑下来。 “我只不过是想让公主提前适应一下,要不然届时穿帮了可如何是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却半点不提自己私心。 “怎么可能会穿帮,要是真的穿帮了,肯定也是你的问题!”对,就是他的问题,她堂堂一国公主,哪里会有问题。 “好好好,是我的问题,所以我娇贵的小公主现在不要再乱动了好不好。” “哼。” 好在天快黑时,他们幸运的找到了一家愿意收留他们过夜的村户,也避免了露宿荒野的窘境。 收留他们的是一家姓王的人家,面相看着都是憨厚老实的一家人,就是热情得令曲棠有些招架不住,就连这里的吃食同样粗糙得难以下咽。 “大娘长那么大了,还是同一次见到生得那么标致的姑娘,要不是曲妹子结婚了,大娘都想要将你说给我儿子当媳妇。”王大婶子见曲棠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便以为她是害羞的给她夹了一筷子葱花炒蛋。 “姑娘可是吃不惯婶子家的吃食。” “没,没有,婶子做的饭菜很好吃。”正在低头扒饭的曲棠扫了眼坐在对面的王大婶子的儿子,便被吓得一个哆嗦,更在桌下抬脚踹了苏扶卮一脚。 只因王大婶子的儿子—王铁牛,人如其名壮得跟头牛一样,其肤色黝黑得透着一丝憨厚老实,一张脸虽生得四四方方的满脸正气,可他偶尔扫过来的视线,却无端令曲棠感到心悸。 这种感觉,像极了被一只吐着腥臭唾液的癞猴子盯上般恶心。 等一顿难捱的晚饭吃完后,再也忍受不了身上味道的曲棠便说要洗澡,不但要干净漂亮的衣服,还要洗澡用的香膏香豆,房间里必须要点上熏香。 听到她提出的一连串要求后,揉了揉眉心的苏扶卮只能强忍着将她扔在这里的冲动,跑去同村里的小姑娘大媳妇们买回他们还未穿上身的新衣,以及他们洗澡用的澡豆,香薰等物。 按照她的这个臭脾气,穿粗布还能稍微忍受一下,若是上身其他人穿过的,难保不会将这屋顶都给掀了。 等烧好水后,还得要先涮干净装水的木桶,浴盆,而且泡澡的浴盆里必须得撒上花瓣。 那些花不能有半点儿歪瓜裂枣的样子,就连大小,花瓣颜色都得相差无几,最重要的是要香。 等苏扶卮将她说的要求全部做好后,仍是皱着小脸的曲棠才勉为其难的选择将就一下。 进来给她添热水的王大婶子见到这间处处弥漫着香气,窗棂处还用粗布遮住不让光线透进来,又奢侈得在内里点燃油灯照明的房间,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进错了屋子。 语气中带着艳羡道:“曲妹子的夫君对你可真好,怪不得曲妹子年纪轻轻地就嫁了人。” 泡在热水中的曲棠对于王大婶子说的话,皆是“啊,哦,嗯。”的敷衍过去。 当她小脸被热水熏得像抹了胭脂,眼尾处桃红染就的推门出来找苏扶卮给她擦头发时,不料正见到了王铁牛守在外边,直接眼不斜视地走过去。 随着一阵香风扑鼻而来,原本看得目不转睛的王铁牛也顾不上她有夫之妇的身份开口道:“曲小姐,还请你留步。” “我有句话想要和你说。” 未等曲棠厌烦地怒斥一句,“也不看看你什么样,就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时,她遂先被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搂住了那截细腰,且顺势被人搂进了怀里,鼻间也被淡淡的檀木香所充斥。 -- 第57页 “不知道王大哥,唤停我内人是有什么话想要说?”本是在普通不过的调子,偏生给人听出一种阴戾滋生的强横杀意。 只是一眼,便吓得一股寒气直从脚底腾起的王铁牛摇头道:“没,没什么。” 目凝寒刀的苏扶卮睨了他一眼,扬唇冷讽:“没什么便好,毕竟内人怕生,若是王大哥不小心吓到她可怎么办。” * 夜里入睡的时候。 随意用竹簪挽发的曲棠却是死活不愿意躺上那张由几块木板搭就的简易床铺,哪怕苏扶卮已经将里面都打扫干净,且将用具全部换了新。 “若是夫人再不过来睡,这天说不定都得亮了。”须知打蛇打七寸的苏扶卮拍下了空着的另一边床,且添了句,“难不成夫人迟迟不过来的原因,是打算站着过一夜吗?” 直到这时,皱着小眉头,小嘴高高撅起的曲棠才动了动站得有些麻了的脚,伸出手指着那张铺了草席的床,说:“这床上会不会有跳蚤啊,还有是不是别人睡过的,要是别人碰过的,本……我才不要睡。” “草席与被子都是干净的,屋子四周我也放了艾草去熏,不会存在夫人说的事故。”许是夏日贪凉,就连少年的衣服也穿得松松垮垮,随着他一个动作,总能露出前襟大片风景。 偏生他浑然不自知,或者说是明知故犯。 因为他的一句信誓旦旦,曲棠的心里虽然还嫌弃,却也不如先前那般排斥。 等上了床,她才发现这床又小又挤得可怕。 因为她才刚躺下,后背便贴上了少年宽厚的胸膛,匀热的呼吸也跟着洒在她的后脖与耳垂处。 当即小脾气冒起的要推开这个大火炉:“你离我远点,两个人靠那么的近,你是不是想要热死我。” “这张床就那么大点地,若是为夫再离夫人远一些,这人就得掉下去了。” 闻言,鼻翼抽搦的曲棠抬脚踹了他一下:“那你给我打地铺去,本,我现在不习惯两个人睡一张床。” “娇娇忘了,你我二人现在是夫妻,若是这夫妻还分房而睡,难免不会让他们想多。”不离反近的少年撩起她的一缕墨发缠于指间,压低了嗓音,“虽说夜已深,谁能难保不会隔墙有耳。” 不料曲棠张嘴咬牙,反驳起来:“可我们分明是假的!” “我们知道是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相信我们是真的夫妻。”苏扶卮用手制住她伸过来想踹他的小腿,无意撩起她的一卷裤脚,且触摸到那一手细腻柔滑时,就像是在抚摸一块温润的上好羊脂美玉。 他的手顺着大腿上移,又在腰腹间停下,凑近道:“难道夫人希望我们二人的关系被他们发现,然后我被活活烧死,他们好抢走夫人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还是由着他们给夫人介绍村里的歪瓜裂枣,此后让你过上普通农女,还得要伺候他们一大家子吃喝拉撒的生活。夫人须知,有时候这越是穷山恶水出来的人,越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哪怕是落难的帝王在这里也不过是一具死尸。” “娇娇的手生得那么的漂亮,理应就只能用来捻花作画,闲暇时约上三五好友游街听戏,而不是像那些普通女人一样,蓬头垢面一辈子都被困在这片小小的天地中,直到为一个男人灯枯油尽。” 先前的曲棠光是听他的描述就吓得身体发颤,在联想到进村后看见的一切,晚饭吃的那些,以及现在身上穿着能扎伤她娇嫩皮肤的粗布后,就差没有哭出声的抱住他手臂。 “娇娇不要留在这里,我们明天就走好不好。” “我听你的,只要娇娇听话。” 这“听话”二字往往也讲究一语双关。 翌日,天色微亮,湖面白雾仍未被阳光驱散。 一夜未眠的苏扶卮在听到怀中小姑娘的嘤咛一声,随即闭上眼假寐。 直到已经醒过来的曲棠突然朝他凑了过来,且岔开双腿横坐在他腰腹处,他才像是幽幽转醒,哑着声问:“怎么了?还有你先起来。” 小姑娘却两眼通红,委屈地喊了一声:“疼。” “可是落枕了?”一夜未睡的苏扶卮听见她喊疼后,便怀疑是不是昨夜的草席扎到她了。 毕竟他可是见识过,她身上的软.肉能有多嫩。 “不是,是娇娇的头发缠上肚兜的那根带子上了,无垢哥哥快点帮娇娇解一下,好疼的。”顾不上男女之别的曲棠担心会被他拒绝,还委屈地拿那双眼梢间晕染玫红的桃花眼望着他,小手也拉住他的手不放。 苏扶卮顺着她说的地方看去,果见系着肚兜的线上缠了好几根头发,她后背的雪肤上也多了好几条刺眼的,被草席给压出来的红印子。 “等下,我这便让王大婶子进来给你解开。”还未等他离开床,便被那急得快要哭了的小姑娘拉住手不给走,紧接着那人也跟着贴上了他的后背。 “可娇娇现在就疼,还有你都说我们是夫妻了,你帮我将头发拿出来又没有什么。”曲棠担心他再次拒绝,就连嗓音里也染上了哭腔。 “无垢哥哥,帮我好不好。” 第三十二章 恶意 苏扶卮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小姑娘眼尾染上一圈桃红,浅瞳氤氲纱雾后,方才松了口:“好, 那你转过身来。” “多谢无垢哥哥。”见他同意后, 脸颊泛红的曲棠才将外层亵衣褪去,且将大片莹白暴露于这格格不入的小木屋中。 -- 第58页 “我只帮你解一下头发, 你不用脱衣服。”但他这句话还是说得太迟了点, 以至于那幅浓白艳梅画卷徐徐在他眼前展开。 触手间温热得像是抚摸一块上好的羊脂暖玉,他没忍住凑近了闻,就像是流浪的旅人对着一餐美食大快朵颐。 本来只需将她被缠住的头发拿出来即可,可他的手, 竟鬼使神差地解开了系着肚兜的那根红绳。 随着红枫飘悠悠落下,也使得那幅半遮半掩的画卷彻底摊开。 “啊!无垢哥哥怎么把娇娇的肚兜给解开了。”转身过来的曲棠正撅着红艳艳的小嘴,捂住准备下滑的朱瑾色肚兜娇嗔道。 “那你还不快点将衣服穿好!”苏扶卮只是扫了一眼, 当即红着耳尖的闭上眼, 掩于袖袍下的骨节却攥至泛白。 未等曲棠将衣服穿上, 王大婶子的大嗓门与敲门声同步在门外响起。 “曲妹子, 苏相公你们起床了没,婶子给你们做了早饭。” “好,马上就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曲棠回话的音量过小,竟传不到门边。 而王大婶子因为没有听到回话,便以为他们还未睡醒的推门走了进来。 “曲妹子,婶子进来了。” “别!婶子我们现在还没起床!”但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太迟了些, 更在门推开的那一刻,直接从身后贴上了苏扶卮的背,搂着他的腰,不安又害怕。 “无垢哥哥, 帮帮我。” 声落的下一秒便是她被男人搂在怀中,紧接着一床薄被阻挡了她的视线,也将她的娇躯彻底盖住。 “原来曲妹子和苏相公还没起床,看来是婶子来得不是时候了。”笑得讪讪的王大婶子见到落在一旁的肚兜,被少年抱在怀里之人,怎能不明白他们小两口是在做什么。 就连出去时,都还暧昧地扫了他们一眼:“你们记得要快点出来才行,要不然馍馍凉了就不好吃了。” 当房门合上的瞬间,曲棠才感觉到有一只手正肆无忌惮地贴在她的雪背上,她整个人也像是紧密无缝地贴合着眼前人。 狭小的棉被中,总会滋生出许多暧昧,乃至yuwang。 “无垢哥哥,你能放开娇娇了吗。”小姑娘雪白贝齿微咬嫣红下唇,更显娇媚可欺。 喉结微动的苏扶卮听到她的一声娇咛,方才反应过来地松开手,人仍是保持着先前动作:“刚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夫人见谅。” 当遮住视线的薄被移开,先前被吓到的曲棠竟一改常态地伸出白皙如玉的手臂攀上男人肩膀,身子与之紧密贴合,糯着嗓音道:“无垢哥哥不是出家人吗,那么娇娇在你眼中,也理所当然就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红粉骷髅才对,又何来的得罪与见谅二字。” “还是说,无垢哥哥对佛祖的心不诚,这才有了那句说法。” “贫僧虽是出家人,却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而非是不能人道的太监。”垂眸将雪地红梅尽收眼底的苏扶卮凑到她耳边,轻笑一声。 “公主下次莫要再随意贴上来才好,否则贫僧也说不准是否能控制得住内心的恶,毕竟公主应该明白自己生得有多美。” 他的回答,也将曲棠吓得一噎,更怕他真的会做出什么事的缩回小薄被中。 * 等他们起身后,王大婶子便将热好的饭菜端了出来。 坐在院中木凳上的曲棠看见吃的是菜馍馍配白菜鸡蛋汤,就连下筷的胃口也跟着消失殆尽。 只是一眼,苏扶卮便能猜出她挑食的小毛病又冒出来了,遂拿起一个菜馍馍放到她碗里:“要是不吃,等下路上饿到了怎么办。” “菜馍馍里面还加了鸡蛋,吃起来的口感也不会很糙,更带着一丝香味。”他担心她不信,便先咬了一口下肚。 谁知曲棠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吃食上,而是放在了他拿菜馍馍的手上。 桃花眼泛着一丝冷意,道:“你吃饭之前洗手了没有。” “自然洗过了,若是没有洗过,又怎好与夫人同桌而食 。”苏扶卮见她仍是迟迟未下筷,便剥了个水煮蛋进她碗里。 又知她不喜蛋黄,而将蛋黄挖出来,只余蛋白给她。 因为他们所在的下河村距离江南还有很长一段路程,即便骑马都要十天半月,更别说等依靠两条腿走过去,恐是连这盛夏都过了一半。 前面苏扶卮花了二两银子让王大婶子宰了家中老母鸡炖给曲棠吃,又见曲棠正吃得满嘴流油的时候,便打算先去买一匹代步的马回来。 谁知马是买回来了,那吃得一脸满足,就差没有打包的人却对着这匹马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 最后她得出的一个结论是:“这马好丑的,娇娇才不要骑。” “为何?” “你看这只马生得肚大腿粗,憨头方脑,一身皮毛潦草得不堪入目就算了,最重要的是它还是一个罗圈腿,我长那么大了都没有见过这么难看的马。”要不是曲棠瞧这匹马看起来就脾气不好的样子,说不定还得要嫌弃他马蹄子的颜色不符合她审美。 苏扶卮对她的小脾气一向都是容忍度极高,却也明白何为打蛇打七寸,随即笑眯眯地询问起来:“若是夫人不喜欢这匹马,村里头还养有几头驴子,为夫瞧那几只驴子的花色倒是挺漂亮的。” 一听,曲棠顿时炸起了毛,原本梳得稳贴的呆毛也跟着竖了起来:“谁会骑驴子啊,你这臭和,臭男人是不是想要羞辱我!” -- 第59页 “村里头的交通工具只有马和驴子,要是夫人都不喜欢,我们二人便只能选择步行。”苏扶卮将她头上那根呆毛撸平,表情忽地变得严肃起来。 “如今正值六月酷暑,为夫一个男人被晒黑了点,路上要是找不到客栈随便寻个地睡上一晚倒是无所谓,反倒是夫人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毕竟谁让夫人是一个睡草席都能留下一片印子的娇娇儿。” 曲棠:威胁!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偏生这个威胁,她还必须得要吃进肚里! * 在他们离开后,屋内的王大婶子看着他招待了他们一晚上就得到手的五两银子,又看了眼像被冬日寒雪打得蔫蔫的儿子。 劝说道:“儿啊,那位曲娘子虽生得漂亮,可和我们总归不是一路。现在咱家有钱了,娘保证给你娶一个比那位曲娘子还要好的媳妇回来。” 要是铁牛真的娶了这么一个媳妇,谁知道到底是给她娶了个儿媳,还是找了个祖宗回家里供着。 光凭曲妹子那折腾人的性子,也不晓得那位小苏相公怎么能受得住的。 * 离开下河村后的二人虽然谁都没有说话,却也心知肚明的要去哪里。 只不过这往南的路上却是越走越荒凉,路上还偶有白骨骷髅无人拾,野草萋萋诉葳蕤。 “和,和尚,你确定这里真的是去江南的路上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饿死的人。”坐在马背上,靠着男人胸口的曲棠在看见那些衣衫褴褛,蛇虫在里乱钻的尸体后,便吓得直往少年怀里钻。 目如鹰隼的苏扶卮抬手轻抚了下怀中人后背,唇角勾起恶意的望向远方,嘴里却吐出违和的轻柔安抚:“这里便是前往江南的必经之路,公主一直娇养在汴梁高墙中,又怎知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哪怕赋税是很重,也不可能会有那么多人饿死,而且这和我在课本上学过的完全不一样。”即便她已亲眼所见,仍是想要自欺欺人一回。 “哦,不知道公主课本上学的又是什么,可是那馔玉炊珠的锦衣玉食事奢侈,翠眉红颊资强暴。还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苏扶卮见她兀自沉默后,又道,“公主可知道,大梁的税收有多重吗。” 对于这个问题,曲棠只能选择咬唇不言,唯有攥紧少年衣领的手彰显着她的不自信。 “大梁税收为九成,为三国中苛瑶赋税最重,多少人在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作一整年却连一家温饱都吃不上,江南已经属于富庶之地,但是周围还有那么多饿死骨,更别说其他苦寒之地。”他的声音分明是轻柔的,可传到曲棠的耳边时却是带着锋利刀刃的。 他的声声质问,换来的也只有她一叶障目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公主是不需要知道,因为像公主这样的天之娇女只需要舒服地躺在上面,便会有大量的畜生形如蚂蟥的吸食着其他人的血,只为了奉承你们这群从出生就睡在罗马的人。公主又怎知有多少人为了一口热饭而卖妻卖子,更绝望的为了给家中子女多留一口粮,绝望跳河而死。” 他生硬地扯开了鲜血淋漓的真相,也令曲棠窥到她由蜜糖搭建的鲜花宫殿,是由诸多累累白骨堆积而成的尸山血海。 以至于曲棠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变得格外沉默。 苏扶卮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哄着她,而是让她独自消化真相。 他们二人在郊外夜宿了四日,终在天快黑之前,遥遥见到了一座匍匐于平地中的铁银巨兽。 浅浅余晖洒得柳尖镀起一层金掐丝蜜,也照得曲棠本就小的小脸越发瘦得和狐狸幼崽一样。 “乖,等我们进城后我就去夫人买衣服和首饰好不好。”牵着她手的苏扶卮侧过身,为她整理那件足以将她整个人罩起的黑色斗篷。 低着头的曲棠不说话,只是默默盯着自己鞋尖。 等他们来到了城门口,曲棠才发现城外几乎都要被难民给占领了,遍地哀嚎泣戚却只能被一道冰冷的朱红铜门隔开。 一线天堂,一线地狱。 先前路上见到的累累白骨,她还能自欺欺人的说是天灾人祸所为,可当她亲眼看见那么多的难民想要涌进城里只为活着,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被.插上草标贱卖的时候。 她只能无助的拉着身旁人袖口,嗓音发颤地问:“这里怎么有那么多难民,为什么城里的官员不让他们进去。” 抿着唇的苏扶卮没有为她解释,而是伸手遮住她的视线。 低沉的嗓音于她耳畔响起:“别看。” 被发带缠住眼睛的曲棠直到进入客栈,才将布条取下,在面对双眉紧锁的少年时,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就连身体也跟着冒起了冷气。 苏扶卮像是看不见她的反常一样,揉了揉她的墨发,说:“夫人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给你买几件换洗的衣服。记得,乖乖地呆在房间里不要到处乱跑。” 抱着棉被蜷缩在角落里的曲棠没有说话,等看见他离开后,却是一阵灭顶的眩晕感铺天盖地的朝她袭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从喉间涌上的恶心与那四肢发冷。 她在昏过去的前一刻,隐约看见了有几个人朝她走近。 而且他们看她的视线,恶心又反胃。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彻底昏过去后,走在一群陌生人后面的正是说要去给她买衣服的苏扶卮。 -- 第60页 身形佝偻的老者凝眉扫向倒在床上的曲棠,询问着身旁男人的意见:“主人,现在要怎么处置这位?” “将她扔进城外破庙,在营造出她被人绑架的假象。”他在出去时,又恶劣地加了句,“记得给她吃点苦头。” 否则他前面白忍了她一路的恶劣性子。 “诺。” * 夜幕笼罩之下,青藤黑暗正在悄悄滋生,蔓延。 皓皓月光从破旧,布满蜘蛛网的窗户中洒进,也正好将那张过分苍白的小脸暴露出来。 曲棠醒来后便发现她正被捆住双手双脚的扔在一间破庙里,周围还有不少同她一样遭遇的姑娘,该死的是腹中也正传来一阵胜过一阵的灭顶绞疼。 “这…这里是哪里…我又怎么会在这里?”人在极度的害怕之下,总会想要试图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如何。 “这里是一个破庙。”一个早就醒来的姑娘,正好心地为她解惑。 “绑架我们的是一伙人贩子,说不定再过不久我们就会被卖进花楼里,要是运气好一点就是被卖到山里,给那些老光棍当媳妇。” “人贩子?老光棍?花楼?”光是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都能吓得曲棠够呛,更别说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对于购买人口这些事,官府不管的吗。” “呵,官府,这个国家早就从根骨里就腐烂发臭了!这些贪财无厌的官府怎么可能会管这些事,说不定就连他们也是参与贩.卖人口中的一员,毕竟这可是一个利润高,来钱快,麻烦事又最少的活。”月娘鄙夷的对地啐了一口,眼中的愤怒,憎恶犹如实质。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也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进来的几个男人一边看,一边像在菜市场买菜般挑剔。 不是嫌这个脸上有麻,就是嫌这个瘦,或胖,要么就是模样长得不标致,等看了一圈下来后,便停在了最角落的曲棠面前。 “大爷看了一圈,发现就这妞长得最正,肯定卖的价钱也是最好的。”肚满肠肥的男人摸了把曲棠的小脸,眼睛里皆是yinxie。 更吓得曲棠色厉内荏喊道:“滚!滚开!” 另一个生得瘦高的男人厉声阻止了他的动作:“这么好的货色,刘麻子你还想染指不成。” “刘大哥这话说的,我不过就是见这妞长得漂亮,这才多看了几眼罢了,要不然的话哪怕给我刘麻子百八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刘麻子见大哥发话,只好讪讪地收回手。 “不过除了这个美人不能动,我瞧着其他美人生得还不错,而且这里那么多货色的,不如………” 刘麻子的绿豆小眼一转,瘦高男便知道他想要打什么主意,粗声道:“除了几个漂亮的不能动,其他的顺便你糟蹋,记得不能玩得太过火。” “明白,明白。” 随着瘦高男的离开,女子尖利刺耳的叫骂声,恐惧声,衣帛撕碎声顿时充斥在破庙里的每一处。 被扔在角落里咬着指甲的曲棠,在恍惚间将眼前一切同六岁那年的场景重叠了起来。 更在看见一个男人朝她靠近的瞬间,双目猩红得像发了疯一样无差别攻击着任何朝她靠近的生物。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 “想不到这小娘子还挺泼辣的,不过越是这样小爷越是喜欢!”男人不但不惧她的发疯,眼底深处更藏着隐约的疯狂。 却在被曲棠再一次抓伤脸后,怒不可遏的朝她扇了一巴掌:“呸,小爷告诉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要是伺候好了小爷,小爷说不定还会将你卖去一个好地方!” “滚开!否则你看本公主会不会杀了你!”正当曲棠陷入绝望之际,她竟耳力极佳地听到了有人赶来的声音,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的腹部更冷如坠冰窖。 随着先前意图侮辱她的男人闷哼一声倒地,且见到逆光而来的少年,曲棠才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活着。 藏起眸底阴戾的苏扶卮半蹲下来,将外衫脱下遮住她凌乱的躯体,心疼又担忧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扑进对方怀中后,曲棠仍是不受控制的浑身发颤:“无垢哥哥…娇,娇娇好害怕。” “没事了,坏人已经被抓起来了,娇娇不用害怕。” 苏扶卮将她打横抱起的那一刻,才发现她来了癸水,她也因为腹中绞疼与先前的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主,主人,我们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间点来癸水,还那么的禁不住吓。”先前和曲棠搭话的月娘三两下将绑住自己双手的绳子解开,恐惧不安地解释起来。 经过绑架一事后,苏扶卮也不在路上多加停留,更在临近七月份来到了江南。 在进入江南城的时候,曲棠却是怎么都不愿意穿这一身见人。 苏扶卮半蹲下来,温柔地抚摸上她那张经过半月风尘仆仆,越发显得像狐狸崽的小脸:“乖,我们等进城后就去买漂亮的衣服好不好。” 曲棠一低头看见她穿着粗布灰衣,头上戴着俗气花头巾的时候便扯着他的袖口,小嘴一撅,秀眉一拉的闹了起来:“无垢哥哥,娇娇不想让他们看见我打扮得像个村姑的样子。” “娇娇要知道,有些人即便身穿粗布灰衣也挡不住自身的美丽,而娇娇亦是。” -- 第61页 “不,我不要!所以无垢哥哥你去给娇娇买几件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回来好不好,娇娇真的不想要让自己这副模样被其他人看见。” 在他们拉扯的时候,不远处正有一队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们靠近。 在他们反应过来,曲棠下意识要躲在少年怀中的前一秒,一道带着哑意的声音将她给钉在了原地。 “公主,阿宝救驾来迟,还请公主恕罪。” 转而扑进少年怀中的曲棠,欣喜得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阿宝你终于来找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们走散的时候有多害怕。” “是阿宝的错,阿宝该死,阿宝以后再也不会让公主离开阿宝的视线里半步了好不好。” 直到曲棠被苏繁星抱在怀里安慰了许久,才将心中恐惧消去几分。 “那你要和本公主拉钩上吊才行,要不然我不相信。” “这句话理应由阿宝和公主说的,又怎么能让公主先开口。”苏繁星捧着她脸颊,虔诚地吻了她的额间,才伸出手来,“不知道公主,可愿将阿宝纳为你的骑士。” “自然愿意,以后你要是再敢丢下本公主,你看本公主还要不要你。” “不会了,更不会有以后。” 他们二人旁若无人地说笑,竟看得一旁的苏扶卮格外恼火,乃至怒不可遏。 偏生杏于走了过来,且选择火上浇油:“我之前无意间听过米糖他们说,公主对苏公子的感情不一般,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的,谁知道今日一看,倒像是真的。” “公主也到了少女艾慕的年纪,又遇到了那么一位生得相貌俊朗,还会哄人开心的竹马,会情窦初开也是情有可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却不是望向远处的两人,而是身侧人。 敛下眼中阴戾的苏扶卮却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情窦初开,青梅竹马,年少艾慕又如何,再过不久也总归是一具死尸。 而他又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第三十三章 落幕 等来到江南落住的府邸, 曲棠才知道那天的山洪暴发后,苏繁星他们因为好运气的被冲到了下水村。 同时留了一半人在原地地毯式搜索他们的下落,而他则与杏于米糖等人率先来到了江南。又生怕他们来到了江南后找不到他们, 他便日日骑马在江南各处城门与其他士兵盘问着进来的商客, 试图寻找她的下落。 随着时间一点点从指缝中溜走,他的心里也越发的慌, 生怕公主真的会遭遇不测, 亦连他在短短几日中忧思过重得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了几岁。 好在老天爷听到了他的祈求,也将他放在心尖上的公主送回来了。 夜幕笼罩,繁星缀于高空的繁花院落中。 正用花瓣水泡脚的曲棠看着少年将她泡得泛起粉红的小脚从水盆里拿出,继而搭在他的膝盖处, 拿着软毛巾擦拭。 “阿宝,你认为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与大队分离前往京城的这一段路中,曲棠终明白了。 这世间不是她所想的, 黑便是黑, 白便是白。 苏繁星不明白她为何会问这个, 先是将她的脚趾擦干净, 随后抹上青蜜露保湿补水,才垂睫回复道:“这个世上有黑暗自然也有光芒,阿宝更坚信哪怕是在最黑暗的地方,也总归会等来阳光照耀的那一刻。” “话虽如此,但是天底下也总归会有连阳光都照不到的死角怎么办?” “公主须知,这天底下除了阳光, 还有灯光,月光,微弱的萤火之光也是光,而非只有太阳光一种亮。”苏繁星为她擦好香膏后, 这才将她的脚移回床上,并盖上薄被。 又用额头碰了下她的额间,嗓音轻柔如鸿毛划过湖畔:“现在很晚了,公主得要早点睡才行,晚安,我的公主。” “嗯,晚安。” 曲棠在他的脚就要跨到门槛处,忽地出了声:“阿宝,你………” 将脚收回的苏繁星不解地转身回望,浅笑挂于唇边问道:“不知道公主是想听什么故事?还是饿了?” 曲棠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完全不清楚,最后只能摇头变成了:“没什么,你记得早点睡,你看你的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苏繁星没有用言语表达他的谢意,而是快步来到床边,低头对着她的脸颊轻啄了一下。 一双浅眸中似将六月星光揉碎后洒进去般璀璨,明亮:“晚安,公主殿下。” 接下来的几天中,苏繁星能很明显地看出曲棠的心情并不好。 偏生问她的时候,她却什么都不说,越是这样才越令他担忧。 说好是来江南避暑的,曲棠却在第一天夜里出去泛舟游湖一回后,便一直缩在知府给她准备的桃花水榭内呆着。 许是天气闷热,亦连她的胃口也跟着有所减少,就连这张本就小的狐狸脸越发显得可怜。 牡丹累枝,彩蝶翩跹,亭台流水的白玉亭内。 站在美人榻旁,正用缀晶小羽扇为她驱热的苏繁星出声道:“公主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要是信得过阿宝,公主不妨告诉阿宝,让阿宝为公主分忧解难如何。” “本公主能有什么烦心事,只不过是之前受到了惊吓,现在还未调整过来罢了。”嫌燥的曲棠侧过身,躲避了这个话题。 苏繁星却没有相信她的说辞,而是放下羽扇,胆大包天地捧住她小脸,强势的同她四目相对:“公主难道不知道,公主在说谎的时候,都不敢看人吗。” -- 第62页 闻言,曲棠腮帮子鼓鼓地当场反驳起来:“哪里,本公主怎么可能会因为说谎就不敢看人了。” 她说谎的时候,不只敢看人,还敢睁眼说瞎话与倒打一耙。 “若是公主没有说谎,为何都不敢看阿宝。”有反应便说明是好的,最怕的便是她毫无半分生气。 “还是说公主不喜欢阿宝了,所以才不想理阿宝,要不然阿宝和公主说话的时候,公主为什么都对阿宝爱答不理了。”就连他的口吻都委屈又可怜。 听听,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简直深得她曲棠真传! “没有,还有你怎么能胡思乱想我们两人之间的纯洁感情。”将他手拍开,身子往后挪一步的曲棠直接张嘴反驳起来,又在看见苏繁星眉眼宜男又宜女,且脸部线条不如其他男子硬朗又多添了一丝秀美时。 突然猥琐地捏住他的脸蛋,笑道:“阿宝,你能不能穿女装给我看下,就一下下,好不好。” 听到她这个要求后,苏繁星连忙将头给摇成一个拨浪鼓:“阿宝是男孩子,怎么能穿女孩子的衣服。” “所以你就偷偷地穿给本公主看,本公主谁都不会告诉的,好不好嘛,阿宝。”越是别人不给的,她便越喜欢强按牛头喝水。 “好阿宝,你就答应娇娇一回吗。”少女的嗓音拉得又酥又媚,不自觉间连人的身子也会跟着酥软半边。 最受不住她撒娇的苏繁星先是权衡了一下得失,这才艰难地点了头。 “不过阿宝就只穿一下,等下就换回去了,还有公主记得这是属于我们两人之间的小秘密,不许告诉其他人才行。” “嗯。”反正现在先哄人穿上再说,到时候他穿多久还不是由她曲棠说了算。 曲棠给他选的是一套折柳色浅牙高领襦裙,由于胸口至锁骨那一处是挖空的,更显得那抹莹白馋人,她深知自己手残,便只是将他的头发打散放下,又用一条红绸鹤纹发带松松挽起。 “公主,好了吗?”闭上眼,坐在梳妆台旁的苏繁星正任由曲棠在他脸上作画,而他的心里总觉得极为不安。 特别是当她的呼吸又娇又软地洒在他面部,有时候又因为着力点不当而将小手放在他腿上的时候,他不禁在想,他现在是不是也相当于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等下就好,你不要急。” 被胭脂弄脏了满手的曲棠虽看过其他人化妆,但当她亲自上阵时,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偏生每一次在她想要补救的时候,总会越描越黑。 原先的花红柳绿黛青浅蓝在经过她神来之笔的洗礼后,皆像是在大染缸里走过一遭,更像极了爹妈都认不出的样子。 又过了一会儿,苏繁星见她终于停下了笔,那缕一直缠于他鼻间的甜香稍散了些,方才再次开口。 “公主,阿宝能睁开眼了吗。” “嗯。”曲棠有些心虚地别过脸轻咳一声:“那个,本公主第一次给人作画,难免画得有些手生,等以后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双唇紧抿的苏繁星没有说话,而是缓缓拿着她递给他的靶镜直视真颜。 只是一眼,苏繁星便恨不得重金换一双没有被污染过的眼睛。 只因镜中人脸上的粉像是用粉刷糊上去一样来得苍白,红唇却化得像是一连吃了好几个小孩,眉毛又黑又粗还不对称,眼影选的还是最为死亡的蓝色叠加芭比粉。纵然是他睁眼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仍是被吓了一大跳。 被镜中容貌震惊了好一会儿的苏繁星过了许久,才慢慢地回过了神,并吐出了一句:“听公主的意思,难不成还有下次不成?” “不不不,你怎么能这么想本公主,你说本公主会是这种人吗。”哪怕她真的是,也绝对不会承认。 “还有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妆,就快点去洗掉,要不然等下吓到进去的人怎么办。”这话她越说到最后越心虚,更不敢直视他真颜。 “那个你先去洗下脸,本公主也有些困了,正好要午睡一下。”等曲棠挪着小脚准备溜之大吉时。少年却先一步伸手禁锢住她雪腕,手上动作稍一用力将她拉入怀中,随后一根蘸上胭脂的手指点在了她的眉心中。 “公主帮阿宝画了那么漂亮的一个妆容,阿宝理所当然也应该要帮公主化一个才行。” “本公主天生丽质才不要化妆。”曲棠看着拿着一盒胭脂朝她走来的苏繁星,顿时吓得就要往床上钻。 也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急,还是地上毛毯过滑,导致她一个脚下趔趄得就要来个平地一摔时。 身后的少年快速伸手搂住她腰,随后借着力的惯性带她往床上倒去。 天旋地转之间,曲棠害怕得闭上了双眼,等身体陷入柔软的床铺中,这才羽睫轻颤地睁开,并且正好同单手撑着她身体上方,不让他压下来的苏繁星四目相对。 “阿宝…你………”不知为何,曲棠觉得此时阿宝看向她的目光很危险,却也不怎么令她讨厌。 “公主,可否请你闭上眼睛一下。”许是氛围正好,竟连他都在难以压抑内心的层层躁动。 正当苏繁星要亲上她的那一刻,不合时宜地推门声却成了煞风景的存在。 一道带着寒冷冰渣子的声音更在不远处响起:“公主,苏公子,不知道你们二人在做什么。” -- 第63页 也惊得曲棠如梦初醒地推开身上的苏繁星,心虚不已地反驳起来:“没,本公主没有做什么。” “公主是没有想做什么,可某位施主应该不是这样想的。”苏扶卮厌恶地扫过那人一眼,冷唇轻扯,“公主不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还是说连苏公子一个快要成年的男子都不知道。” * 自从那日他们二人在床上打闹一事被苏扶卮撞破后,曲棠便发现这人就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存在。 临近八月中旬,曲棠听说城里会有一个花神节。 花神则由城里最美的女子担任时,她便按捺不住地想要去看热闹。 而她不知道的是,也有人打算趁乱行事。 花神节到来的当天,曲棠罕见的起了个大早。 先是让杏于他们去采上清晨的带露茉莉花给她泡澡所用,荷花露则用来洗头,又将全身上下都仔细呵护保养了一遍。 等天快要暗了,才让他们为她梳妆打扮。 她推门出来后,便像一只高傲的小孔雀提着如千层牡丹层迭绽放,边缘下坠月影裙摆来到苏繁星面前转了一个圈,更忽略了另一个周身寒气滋生的男人。 腰间珠坠,软璎珞朱弦玉磬也遮不住少女的娇甜蜜糯:“阿宝,你看本公主今天漂不漂亮。” “公主哪天都是漂亮的,不过今天看起来格外漂亮。”眼中全是惊艳的苏繁星走上前牵住她的小手,曲棠也不扭捏地将手放上去。 曲棠抹了细腻珍珠桃花粉,点了牡丹钿,抿了樱桃唇彩的小脸上写满了被人宠坏的骄纵:“哼,算你这张小嘴还甜。” “哦,不知道有多甜。”今夜的苏繁星竟不知点到为止如何书写,知道的只有得寸进尺。 “油腔滑调,你要是在这样,本公主以后可不带你出门了。”虽然如此,可她向来对这些话没有半点儿抵抗力。 * 江南的女神节是热闹的,更不输于春节的存在。 街道上衣鬓香影,身着清凉的少男少女都爱在鬓角别花,寓意花神下一次降临在自己身上。 用半张牡丹面具遮住脸的曲棠舔了口手上的桂花果糖,指着不远处一堆人围在一起的猜诗歌,赢花灯活动。 “阿宝,本小姐要那盏花灯,你去给本小姐赢回来。” 担心她会被路人冲撞到,而一直将她护在内侧的苏繁星随着她点的那盏巨大的玲珑芙蕖花灯看去,眉眼温柔地回了一句:“好,阿宝这便去。” “那你记得快去快回,我同和尚在前面的小甜水摊上等你。” “阿宝会的。” 直到那抹鹅黄身影消失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从出来后便一言不发的苏扶卮突然出声道:“公主不跟过去看看?” 他掩于暗中的半张脸显得阴戾而狰狞,像极了一半活佛,一半妖魔。 “本公主的脚有些酸了,而且本公主相信阿宝肯定能将那盏花灯赢回来的。”她说到这个,还略显骄傲地抬起了小胸口。 苏扶卮只是捻转了手中佛珠,却没有接话的意思。 只不过这一次,等曲棠都将点的小笼包,红豆糖芋苗吃完了还不见那人回来的时候,她的心里也开始变得不安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整个人有着如坠冰窖的冷。 “和尚,你说阿宝为什么那么久了还没回来,会不会是因为没有赢到花灯,所以不好意思回来见本小姐了。”她嘴上虽是这样说的,可她的心里仍是不安。 “我们现在过去找他好不好。”说完,便手脚冰凉地往前面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紧张还是害怕,竟导致她走起路来都有些同手同脚得像是一只企鹅。 等她往苏繁星消失的地方走去时,突然从空气里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随着她越往里走,那股子血腥味越重,就连旁边也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哪怕她不想要刻意去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可他们的对话声却是那么清晰,又准确无误地传入她耳边。 “可惜这位公子了,好端端的居然会遇到这种事。” “可不是吗,好在官兵及时赶到抓住了那两个行凶的歹人,就是可惜那位公子好端端的一条命就没了。” 年轻的公子,歹人……… 不会的,肯定不会是阿宝,阿宝肯定是因为没有为她赢来花灯,现在正盘算着买什么哄她才对。 但当她推开密集的人群,推开堵住她去路的庞然大物。 在见到躺在血泊中,怀里还护着那盏花灯的少年时,只觉得眼眶一热,随后是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朝他走近的每一个脚印,都像是背负了一座压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高山。 “阿宝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你知不知道这个玩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 一袭僧袍,面容清冷矜贵,双眉间带着普度众生的苏扶卮安抚她:“苏公子已经走了,还望公主节哀顺变。” “怎么可能走了!你这个臭和尚肯定是在骗人!他说好了要为本公主赢花灯回来的!怎么会走!”失魂又失神的曲棠怔怔地看着男人递给她的帕子,猛然抓住男人的手腕,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无垢哥哥你救他,救他好不好,你那么厉害的,肯定能有办法救阿宝的对不对!” “公主,逝者已逝,贫僧只是出家人,而非活佛。”那么久了,这还是苏扶卮第一次见她哭。 -- 第64页 看得,可真是令他嫉妒又开心。 * 随着苏繁星身死,曲棠也像是丢了魂一样,身为身边一等宫女兼暗卫的米糖马上将在江南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飞鸽传信回去。 * 此时的汴梁,承乾宫。 殿内伺候的宫人皆被屏至殿外,殿外又留了青屏守在外,好阻止一些不长眼之人想要靠近。 与之一门之别的殿内却是缠珠累云朱纱轻晃,男女间的衣袍凌乱而暧昧的扔在地上,交错成一幅泼彩浓画,又在细节处添了香艳。 随着水雾丝帷幔别于莲花铜钩,有些嫌热的林夏满推了下搂着她腰肢的男人,泛着红晕的小脸娇嗔一声。 “不知不觉中娇娇都快满十四岁了,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 “臣看着娘娘的脸,仍同当年与娘娘初见时并无两样。”床榻之人并非那年老肥胖的梁帝,而是幼时待曲棠如师如父的温太医—温子淳。 “温太医这张嘴惯会哄人开心,可惜的是温太医的年龄大了些,要不然给娇娇做夫婿该有多好。” “娘娘这句话就说笑了,臣这年龄当公主的父亲都使得,又如何能给公主当夫婿。”温子淳搂着怀中人亲了一口。 “而且臣的心里一直装了一个人,娘娘又岂会不知道那人是谁。”直到今时他都仍有种踩到云端上的不真实感,哪怕明知对方是在利用他,仍甘之如饴。 随着温子淳的离开,一直守在殿外的青屏方才走了进来,待见到浑身暧昧红痕的林夏满,复低下头。 “娘娘,温太医前往御书房去了。” “嗯,本宫晓得了,你过来为本宫更衣。” “小姐这是要?” “本宫自然得要去看那老不死的现在怎么样了。”林夏满伸手抚上红唇,眸中寒光乍现,“这毒都下了那么多年,想必那贼人的身体也快要撑不住了。” * 江南,桃林水榭。 推门进来的苏扶卮将端来的白粥放在床边小几上,将那裹成蚕蛹的蛹皮掀开,好露出内里哭得眼眶通红的蚕宝宝。 见她仍是抱着软枕没有反应,苏扶卮便狠心地将她怀中软枕抽出,语气少见的带了一丝愠怒:“哪怕公主在难过也得要照顾一下身体,苏公子要是还在的话,也肯定不想看到公主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 随着他的一声呵斥,曲棠才双目失神地呢喃道:“和尚,你说我那天要是没有让他独自去赢花灯,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或者我陪她一起去。” “天底下的事没有绝对,何况我们谁都不希望发生那样的事。” “不对,就是因为我的错,要不是我,阿宝现在肯定还活着!而不是孤零零地扔下本公主走了,他明明………明明答应过会给我做一辈子桂花糕,还会给我讲一辈子故事听的……”断断续续的话都未说完,她的眼眶,脸颊再次被泪水侵蚀。 唇线冷抿的苏扶卮没有第一时间安抚她低落的情绪,而是等她哭累后,才将蓝格子绢帕递过去:“此事错不在公主,而且天底下也没有人能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等她情绪有些缓和后,苏扶卮便舀起一勺粥递到她嘴边:“贫僧喂公主吃怎么样?” “本公主不要吃!还有你给我出去!”曲棠看着那碗朝她靠近的白瓷碗,直接伸手将其打翻,更弄脏了那人的僧袍。 亦连室内空气也跟着凝滞了一息。 “明天便是苏公子火化的日子,公主可要去送他最后一程。”他说完这一句话,便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苏扶卮推门出来后,便看见了守在门外,脸上挂着焦虑不安的杏于。 杏于担忧地上前一步,在见到他被米粥弄脏的僧袍,又心疼又气愤道:“无垢你受伤了,是不是公主又对你发脾气了。” 不动声色拉开距离的苏扶卮轻声道:“贫僧不过是不小心碰到的。” * 苏繁星火化当天,像只乌龟缩在壳子里的曲棠也选择了走出房门,更穿上花神节那日的牡丹两色流苏垂绦百褶裙,还抹了一点胭脂增色。 正与其他僧人跪坐在旁为其超度的苏扶卮见到她时,出声道:“贫僧还以为公主不会来了。” “你前面都说了,这是本公主最后一次见他了,本公主又怎会不来。” 脸上化了淡妆的曲棠提着那天女神节里的灯王来到火堆旁,语气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呢喃:“阿宝,你看我将这盏花灯给你拿回来了,以后,要是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我再赔你几个花灯好不好,保证比这个花灯还要漂亮。” “还有我没有哭,只是风太大不小心将烟熏到了本公主的眼睛里,本公主才会红了眼睛的。” * 哪怕那天的曲棠亲眼看见他的尸体于火中烧成一堆灰,而他的骨灰盒还放在她的身边。 她仍是不愿意相信他会那么轻易地就离开她,可越是这样,他们在一起嬉戏打闹的画面才越发清晰。 回到汴梁后的曲棠直接入了宫,至于普安寺里的一切家具,也吩咐他们运了回来。 独留苏扶卮对着这间空荡荡的房间,低嘲不已。 八年的布局,八年的嘘寒问暖,终比不上那人与她的日久生情。 好啊!当真是好得很! 第34章 . 一 山河破碎 -- 第65页 五月十四这天阳光正好, 微风不燥,暖阳徐徐。 浅金碎阳洒于琉璃碧瓦,白玉栏, 小青台折射波光潋滟。 十五岁的曲棠正撩起月兰粉苞裙摆, 赤足踩在父皇为她新修建的玉石小径上,脚踝处的红线铃铛随着她踮脚, 旋转间荡起绚烂弧度, 碰撞出琳琅玉碎。 “米糕,你说本宫今天穿的这件衣服好不好看。”娇糯清甜的嗓音随着清风拂过心间,泛起点点涟漪。 “公主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哪怕看了公主那么多年,还是会为她的美色恍神。 随着岁月流逝, 当年宛如糯米白糍粑的公主也长成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娇艳牡丹皆逊色。 指尖轻绕柳叶条的曲棠低头看了眼她被太阳晒得有些泛红的玉足,刚想要说回去之时。 一个慌张跑得发髻皆乱, 气喘脸白的宫人突然冲过来大喊道:“公主不好了!” “在宫里伺候怎么连半点儿规矩都不懂, 要是不会说话就将舌头给撸直了再说!”正主还未出声, 反倒是护犊子的米糕遂先警告。 “魏…魏国派兵杀进宫里了!” “城…城门破…破了, 他们…他们还杀了好多人……人…”被米糕一个冷眼瞪回去的宫人哆嗦着肩膀,舌尖咬得刺疼后才能控制着一个一个字地往外蹦 “怎么回事!什么魏国!什么城破了!”她说的字她都认识,偏生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却一个字都不认识,甚至是陌生。 “公主快跑!”话刚说完,跑来通风报信的宫人便已气绝倒地,也将先前一直处于视角盲区的后背暴露出来。 眉头紧蹙的曲棠这才注意到, 她的身后正插着一支深入骨肉的箭矢。 箭尾处的羽毛并非梁国通用的雕翎,而是黑羽,这黑羽更是来自于被所有人视为不祥之物的乌鸦。 不忌鬼神,且奉乌鸦为神灵的国家也只有一个, 那便是魏国! 最先反应过来的米糕,马上拉着还处于愣怔中的曲棠就往宫内密道跑去。 要是真的如那人所说,现在的宫里肯定不安全! “公主我们快走,宫里不能再久留了。”自古亡国后的妃嫔,宫女,又有哪一个能落得好。 “不,本宫要去找母妃!”被拉起后的曲棠却眼睛发直的将她推开,脚步趔趄着就往承乾宫跑去。 哪怕魏国真的打进来了,她要走也要带上母妃一起走! 短暂的路程,便可窥原先繁花如锦,气势雄伟的皇宫变成了一个乱糟糟的菜市场。远处高楼可见狼烟四起,号角,擂鼓声摧天震地,空气中夹着一缕淡淡的血腥味。 放眼望去,各处都有着仓皇奔走逃命之人。 “公主,哪怕您再担心贵妃娘娘,也得要将鞋子穿好才行,要不然你的脚肯定支撑不了你跑到承乾宫。”米糕不顾她的反抗,抬起她脚就将那双镶着南海珍珠的妆花锦绸面绣鞋为她穿上。 此时的承乾宫外却是静悄悄的,唯有殿内不时发出几声尖锐刺耳的疯狂大笑。 一袭大红织金广袖长裙,额点牡丹花钿,面覆桃花珍珠粉,挽着牡丹髻的珍贵妃一改往日恬静笑意变得面部狰狞,扭曲,带着黄金护甲的手指用力戳进男人皮肉里,看着护甲周边渗出艳丽血花,脸上笑意越发灿烂。 “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多久,等得我都差点儿要疯了。” “不过好在我已经等到了,接下来我要做的,便是送你到地狱下面给我的夫君,我的儿子赎罪!” 四肢皆被粗麻绳捆住绑在床上,嘴里塞了抹布的梁帝,此刻就像是一头待宰的肥猪,裸.露在外的肌肤早已开出了朵朵灿烂至极的绚烂血花。 笑得一脸温柔的林夏满在男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的冰冷视线中,用那柄锋利匕首一片片割下他的皮肉,护甲挑起扔在地上任由野猫抢食。 泛寒匕首划过他脸,最后停留在那双令她厌恶的眼睛上,往下一戳,挖出那颗眼球扔在地上,抬脚碾爆的同时不忘诛心:“感受一下自己在意的东西都被其他人抢走的滋味怎么样,我当初承受的痛苦,我要你千倍万倍偿还,都不足以平息我心头怒意!” “你该死!你们梁国人全部都该死!” 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的曲棠在掀开粉玉流苏珠帘的时候,从未想过会见到这样一幕。 “母妃,你在不在里面!” 当她鼻翼抽搦间嗅到一股浓重血腥味,心头一紧地加快脚步朝里走近,直至室内。 却见到了母妃正将匕首刺进父皇胸口,更残忍将他心剜出来的血腥一幕。 而她向来温柔的母妃则是一改往日形象,就连看向她的目光里都是冷冰冰地厌恶。 “母妃你在做什么!”短短几字,就像是从她喉间硬挤而出。 指甲抓得掌心留下青白月牙,舌尖咬破压下眼前阵阵发黑,眼睛里布满惊恐血丝的曲棠还没有得来自己的答案,却等来了一个抛弃。 身穿淡粉色宫装的女人估摸着时间快要来不及了,遂从暗门走出,催促道:“小姐,我们要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扔下那颗无用心脏的林夏满目光平静地看了眼,如同深冬内枯叶萧瑟得摇摇欲坠的曲棠,没有半分犹豫地跟着他们进入暗道。 紧接着,承乾宫的地势开始下陷,头顶建筑也在摇晃中坠落。 -- 第66页 全然忘记了求生本能的曲棠仍是愣站在原地中忘了动作,她更想不通母妃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杀了一向对他们疼爱有加,更有求必应的父皇。 守在承乾宫外的米糕,米糖二人迟迟未见她出来,直接闯进去将她架了出来。 “公主您怎么还在这里,您知不知道里面就要塌了。” “母妃…母妃不要娇娇了。” “她不要娇娇了………”此时此刻的曲棠好像就只会重复着这一句,力气更大得在他们手臂上留下一圈圈红痕。 “贵妃娘娘最疼的就是公主了,肯定不会不要公主的,说不定刚才是公主看岔了眼。”米糕虽然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大概能猜测出同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有关。 他们才刚走出承乾宫不远,便运气不佳地遇上了一批进入后宫大肆烧杀抢掠的魏国兵。 “哟,想不到这里还有几个漂亮的美人,小爷我还真是艳福不浅。”为首的高大男人邪笑的朝曲棠吹了一声口哨。 米糕与米糖对视一眼,抽出袖中剑挡在曲棠面前,只求能多换她一分的求生希望。 “公主快跑!” 被米糕和米糖往旁边一推的曲棠这才回过神来,抬头扫视了一圈被敌军攻陷后,各处浓烟渐起,哀嚎连连的皇宫各处。 掌心抓破,紧咬着牙根,头也不回地往宫外方向跑去。 她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母妃,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更不能让米糖,米糕二人白白牺牲,她要努力地活下去,带着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 等她快要跑到小时候偷溜出宫的那条隐蔽小径,迎面也正走来一个在诸多黑甲士兵下恍如野鹤闲庭散步的貌美女子。 貌美女子见到她的时候,竟带着几分笑意地伸手轻抚髻发,红唇半启:“呦,这不是宝珠公主吗,怎么现在还在宫里,该不会是打算等着被抓去送给敌国首领当小老婆吧。” 提着脏污裙摆仓皇往外跑的曲棠在看见妆容精致得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杏于,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反常,作势拉着她的手往宫外跑。 “敌军攻进来了,你快点和我走。” 她的手才刚堪堪碰到杏于绣着银纹紫荆花衣袖,便被对方厌恶的推倒在地,还未等她茫然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居高临下的杏于却是目露憎恶的抬脚踩上她手指,脚尖用力碾压,讥讽不已道:“这里哪里有什么敌军,不知死活的小老鼠倒是有一只。” “不过单凭公主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与其送给大腹便便,年过六旬的魏王当通房丫鬟,倒不如我送一个更好的去处给公主。” 脑子突然灵活起来的曲棠瞬间明白了什么,咬牙浓斥:“你怎么在这里!杏仁他们呢!” 比起她的安危,她也关心其他人。 “他们啊。”嗓音微微拔高的杏于还刻意吊人胃口的顿了一下,染着朱红金粉的长指甲轻点嫣红朱唇,轻藐道:“他们自然是去到他们该去的地方了。” “是你,是你杀了他们对不对!”被人踩住后背的曲棠瞳孔猛然瞪大,就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拼命挣扎着要杀了她。 杏于对上.她的质问也不否认,脸上笑意越发甜美:“公主怎么能用这种眼神看奴婢,奴婢只不过是好心帮他们解脱罢了。” “奴婢想着自己好歹同公主有着好些年的主仆情分,在今天的这个好日子里,可是准备了一份大礼送给公主,还希望公主不要嫌弃的收下才好。” 她一个抬眉,跟在身后的两个士兵立即明了地上前桎梏住曲棠双手,其中一个更甚粗鲁的,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地将她下巴往下一扳,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 眼中闪过一丝快慰笑意的杏于瞧着这疼得眼眶泛红就是不肯哭的女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对上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愤怒,手上一个用力在上面留下了一个鲜红,醒目的巴掌印。 更嫌手疼地摆了摆手,这才从袖袋里掏出一瓶小白瓷,也不理会她的拼命挣扎,一手薅着她头发,掐进她皮肉里的手指捏着下巴给她灌进去。 嘴上,脸上,却挂着为她好的笑,偏生眼里藏的是一片深冷厌恶:“还希望公主能喜欢杏于送给你的这份礼物。” “毕竟,这可是杏于为你准备了好久的亡国之礼。 ” 第35章 . 二 教坊司 清凉液体入喉的瞬间, 就像是滚烫岩浆灼伤着她的五脏六腑,脆弱声带。 倒在地上掐着喉咙的曲棠疼得双目爆红怒瞪,身体蜷缩成一团试图驱赶着泯灭人性的疼。 一旁的黑甲卫见她疼得昏迷过去, 问道:“姑娘, 这人现在要怎么处理?” “她不是一向最看不起以色待人的官女.支吗,将人送进去, 再对外传出风声, 说昔日梁国最受宠的宝珠公主会在九月十七号那天拍卖初夜。”她当初受过的委屈,折辱,她要让她千百倍偿还! 更要让她明白,如今的她不再是高高在上, 只要一哭闹就会有人为她摘星捧月的宝珠公主,而是一只只要她稍稍用些力,就能碾死的臭虫! “记住, 若是有人问起, 便说她是自愿的。”哪怕不是自愿的, 进了那种地方的女人还能有哪个身子是清白的。 短短一天时间, 昔日的三国霸主,梁国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新一任霸主—魏国。 -- 第67页 或许是粱王在位不得民心,否则又怎会有人在敌军入城后放起鞭炮庆祝,魏国军队更颁布下了一条军规【不得骚扰梁国百姓,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税收减到四层,从而积攒大量民心。 原先位列三公九卿的梁国官员若是无甚重大过错,位不动移,更大开大理寺门倾听民意, 此举一出,说明此人极善弄权,又懂得帝王权衡之术。 教坊司 跪在地上的许柳音看着脖子青紫,左半边脸高高肿起,气若游丝的曲棠像块破布抬进来后,想要去为她请太医,却在对上男人讥讽视线时,脚心窜起一丝寒意直窜天灵盖。 长指甲抓得掌心留下青月牙才反应过来,梁国已经破了,言情的曲棠不在是梁国公主而是阶下囚。 手中雪白浮尘一扬,笑得褶子花开的老太监翘起兰花指,说道:“咱家姑娘临走前还说了,宝珠公主就交给许掌司教导了,想来姑娘定是极为信任许掌司,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老奴还听说许掌司曾教导过宝珠公主一段时日,想必宝珠公主对许掌司说的话肯定会听。” 他嘴上说的教导,又岂是那种正经的教导,不过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腌臜玩意。 随着乌泱泱的人一走,小徒弟拂翠不安地看着躺在地上完全不知生死的曲棠。 “师父,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自然是按他的要求,难不成你想要我们教坊司的人全部跟着陪葬不成!”揉着眉心的许柳音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要是再不请太医过来救助的曲棠,恐怕她连今夜都熬不过去。 一面是多年师生之情令她心生怜爱,疼惜,一面是悬在脖子上的刀,稍不注意便会绳掉铡落。 梁国覆灭的速度就像是蝗虫蚕食粮草,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外面发生的一切都像是隔绝在了教坊司外。 跟着太医走出来的许柳音仍是不可置信地再三询问:“太医,她的嗓子真的治不好了吗。” 她的再三询问,得来的只有一个摇头。 随着太医提着医药箱离开,伫立在原地的许柳音仍是久未回神。 回到阴暗无光的室内,看着躺在床上的曲棠,轻叹一声用拧干了水的毛巾为她擦拭脸上脏污。 生而为人,她的遭遇却令人痛心,又令人无能为力。 铜盆里的水逐渐变得浑浊,床上少女的脸也像是洗去了蒙灰的明珠照得满室熠熠生辉,也照出了她日后会因为这张脸遭遇到的诸多刁难,噩梦。 未曾关贴的房门被人推开,几缕浅金跟着争先恐后涌入,直到门合上才隔断出光与暗,黑与白。 端着一碗米糊糊进来的拂翠先是将托盘放下,接过她手上帕子,面色凝重道:“师父,拂翠查出来将宝珠公主送进来的人是谁了。” “谁?” “当初宝珠公主身边的四大宫女之一的杏于姑娘。”她打听到的时候,曾再三确认了一遍,毕竟那个名字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指尖微颤的许柳音听到那人的名字,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她曾经有几次在那人眼中见过的,转瞬即逝的恶毒,厌恶,原来当年见到的并不是幻觉。 “师父,可是有哪里不对吗。” 将手放下的许柳音摇头道:“没有,你先在这里照顾她,等她醒了就让李嬷嬷过来教她教坊司的规矩。” 为人师者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又怎能护得住昔日弟子周全,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她苦难生活中添一碗粥,点一盏灯,给她一颗糖。 远在普安寺的苏扶卮听到春醒传回的消息,并不觉得意外,唯有敲着木鱼的动作消于禅室。 “主子,现在宝珠公主落入了教坊司,可要属下派人将她接出来。”春醒见他不说话,顶着头皮问起。 松开手中犍稚的苏扶卮听后,眼睛半眯释放出危险信号:“一个人享受了由民脂民膏堆积而来的日食万钱,你说她怎么能一点罪都不受过就心安理得地活下来。” “梁王死了,珍贵妃逃了,身为他们女儿的宝珠公主理应为他们做的孽赎罪,否则何以平息民怒。”他嘴上冠冕堂皇地说着让她赎罪的大义凛然,背地里都不过是为了报复他上辈子因她惨死一事! 就连梁国覆灭,都是他蛰伏多年的成果。 短短三天时间,汴梁百姓从第一天的担惊受怕到现在的歌颂魏国君王宅心仁厚,英明神武。不得不令人觉得讽刺,可笑,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是那背后之人玩弄民心的高明。 曲棠醒过来的时候,最先传递给她的是如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喉咙就像是被一把生锈的钝刀子一下又一下地磨着。 她想要开口说话,那把钝刀总会往割出血肉的一处皮肉伸进刀尖搅得那处血肉模糊,口腔中弥漫厚重铁腥味。 抬眸环绕四周,发现这里像是宫女居住的大通铺,里面的家具除了几张床,便只有一张缺了腿的桌子,几张高矮,胖瘦不一致的凳子,更因为房间里没开窗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 味道是由女人的胭脂香,苦药混合的,细究里面还藏着一丝血腥。 她想要下床给自己倒一杯水,人刚艰难地坐起来,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往下一栽,脑袋正好重重磕上一角横出小几。 原本走到院中的人听到里面声响,加快步伐推门走了进来,也为这间昏暗的房间带来了一丝光亮,暖意。 -- 第68页 她也看清楚了,进来的少女穿着一件鲜艳的嫩绿色襦裙,梳着百合髻,一张瓜子小脸上是讨人喜欢的五官,最为出色的当属那双水润明亮,清澈不染尘埃的圆眼。 进来后的拂翠将托盘放下,将嗑得额头破皮出血的曲棠扶回床上,嗓音平缓而温柔:“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等下我拿点药帮你处理一下伤口,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万不能留下疤痕。”要不然可就卖不出好价格了。 雪白贝齿咬得嘴唇留下一圈牙印的曲棠先是摇头,最后见她不像是带着恶意的,这才怯生生地点了下头。 清冽甘甜的水滑入喉间虽解了口干,但是那股被岩浆炙烧的疼痛仍如附骨之疽不散,只要她稍微一动,喉间便会产生撕裂后流出的血腥味。 拂翠像是能猜出她想要问什么,说:“这里是教坊司,如今梁国已经没了,有的只是魏国,你想要活下去,最好忘掉你以前的身份知道不,芒夏。” 芒夏是她的字,母妃闺名唤夏满,所以才会为她取了这个,但她总觉得这背后有着更深一层含义,还有母后为何要杀了父皇,又抛下她……… “你昏迷了差不多三天,现在肚子肯定饿了,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回来,你在这里等我,记得不要乱走出去,知道不。” 手指握着茶盏边缘泛白的曲棠垂下眼睫,点了下头。 教坊司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会不清楚,要是只是为贵族在宫宴上表演乐舞和戏曲的还好,怕的就是最下等那一类,出卖身体的官女.支。 她有预感,那人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随着拂翠一走,偌大的房间还未恢复宁静,院里头再次传来了几个女人的说笑打闹声。 尖利刺耳到划破苍穹的声音,总会令她联想到一些噩梦。 当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廉价的胭脂香熏得她脑袋发昏,身子更因为恐惧下意识地发抖。 为首的高颧骨女人见她醒来,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恶毒走到床边,薅着她头发对她啐了口唾沫,用力将她往床下扔去。 捂着嘴,笑嘻嘻地向其他人炫耀:“呦,大名鼎鼎的宝珠公主可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们姐妹几个都要以为你是不是死了。” “不过这进了教坊司的女人,可不就相当于死了吗。”这一声,得来了其他人的大笑附和。 “红羽姐姐你可不能这样说,毕竟这位宝珠公主的本事可大着呢,说不定真的能爬上几个大人的床当那见不得人的外室都不一定。” 只是一眼,匍匐在地,抓得掌心青紫的曲棠便认出了那个高颧骨女人是谁! 当初在她宫里伺候,曾因为给顾落忱送了荷包被她发现,赏了二十大板的红羽。 “看什么看!要不是上头的吩咐过不能弄烂你的脸,老娘早就将你的脸划花了,看你以后还用什么勾引男人!”红羽只要一看见这张脸,就连看向她的目光都是淬了毒的刀子。 “怎么,还敢瞪我!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身份!” 第36章 . 三 选择 “你再敢瞪我, 信不信我将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红羽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狞笑着捏住曲棠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又逼近她瞳孔嗤笑一声, 一只手伸到后面薅紧她头发让她发出痛苦呼救声。 “这张脸长得就跟你那位娘一样, 一脸狐媚子得离不开半点男人,到你开苞那日, 也不知道会是哪位年龄大得能当公主爷爷的大人摘下了, 不对,指不定你早就不是个干净的雏了。” “我还听说珍贵妃是和野男人跑了这才没有带上我们大名鼎鼎的宝珠公主,哦不,说不定宝珠公主是不是珍贵妃亲生的都不知道, 也就死去的梁王还将你们两个当成宝。”嘴里尖酸刻薄的红羽见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感觉自己就像是受到了挑衅一样,薅紧他头发的力度像是要将她整块头皮扯下来。 若说之前的公主是尊称, 现在的只是讽刺, 羞辱。 头皮被扯痛的曲棠见她还在不断吐出污蔑父皇母妃的丑恶嘴脸, 不知道打哪儿冒出了力气朝她扑来, 张开锋利牙口撕咬着她的脸。 嘴里弥漫着恶臭铁锈味,身上被其他人又掐又打也不放开,她想要的很简单,任何辱骂,编排父皇母妃的人都得死! 突然被咬住脸的红羽疼得破口大骂,松开头发的手不断往曲棠脸上拼命扇打, 目的就是让她松开。 “救命!你们还不快点将这个疯子给我拉开!” “曲棠!你他嘛就是个疯子!更是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贱.货!” 那些恶毒的话就像是沾了盐水,辣椒的锋利冰锥一下又一下往她身上扎,身体上不断传来的疼痛也在提醒着她要反抗, 要逃出去。 她堂堂梁国公主哪怕是死!也要死得有骨气,有尊严! 不过在她想要反抗的时候,却发现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梁国没了,宠爱她的父皇没了,米糕他们也走了,母妃更是不要她了,人生如此失败的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倒不如以死换来一场解脱……… 咬得满嘴是血,牙齿被打得掉了一颗都不松开的曲棠在昏过去之前,隐约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还有那些宫女怕得惊慌失措下跪求饶声。 “你们在干什么!” “芒夏你怎么了,你还好不!” -- 第69页 “芒夏不要相信那些人说的话,他们说的都是骗你的,为的就是让你气急攻心。” * 昔日梁国,如今已然易主魏国的长乐宫内。 年仅五岁的小皇帝—苏阅正不安地低头数着鞋尖上的花纹,因为面前人骇人的压迫力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直到男人搁下手中朱砂笔置于青玉镂雕葵花洗中,这才鼓足了勇气,双手不安地揉搓着指腹,抬起头来,喊了声:“皇…皇叔。” “嗯,陛下可是有事?” “我能不能不当皇帝了,我…我不想当………”人人都说当皇帝好,可他感觉到的只有高处不胜寒,以及夜里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的恐惧。 何况这皇位本来就是属于皇叔的,而不是他的。 未等苏扶卮板着脸呵斥他,守在殿外的春醒面色焦灼地走了进来,附耳轻声道:“王爷,曲小姐晕倒了,听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情况很不乐观,特别是曲小姐的脉搏正在不断变弱,好像是丧失了求生本能。” 话刚说完,原本在殿内伺候的宫人竟觉得周身温度下降至冰点,更有一层无形的压力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男人手中笔杆应声而断,竭力克制着语气,吩咐道:“去将太医院的人全部叫到教坊司!”要是救不回她!全部给她陪葬!后一句只是闪现在他脑海中,并没有昏庸到脱口而出。 却不代表,他的心里是真实存在这个想法。 太医院的人听到这个命令后立刻赶往教坊司,原本以为会是什么大人物病了,谁知道会是昔日的梁国公主。 却也不敢耽误救人,只不过心里却在暗暗猜测摄政王同那位宝珠公主有着什么关系。 教坊司突然涌进那么多太医一事,不知在外引起了多少轩然大.波,更令人好奇的当属是哪位主生病了,才能请得动那么多的太医。 没有踏进教坊司的春醒见他一直目视着太医消失的方向,问:“王爷既然担心曲小姐,为何不进去看她?” 这一句话,像是戳破了男人好不容易浮现而起的一丝怜悯,转而代替的是冷漠无情。 “本王为何要担心她,本王只不过是不希望她死得那么快,要不然这场游戏可就不好玩了。”苏扶卮衣袂纷飞如鸟翼转身离开间,不忘嘱咐道:“派人盯紧她每日的一举一动,要是有什么异常尽早禀报。” 他不想让她死,只不过是不想那么轻易的放过她,更不想让她死得如此轻松 “属下遵命。” 教坊司的消息除了第一时间传到苏扶卮耳边,第二时间便是一直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杏于耳边。 “你说王爷让整个太医院的人出动,就是为了救回曲夏满!”她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中红釉添梅茶盏坠落在地四分五裂。 被茶水烫到的手指顾不上马上让人拿冰块过来冷敷,而是拧着眉继续发问:“曲芒夏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病了!又是因为什么病的。” “奴婢听说是因为曲芒夏和人起了争执后病倒的,和她动手的宫人都被拖进了大牢里。不过小的听说王爷并没有进去探望过她。”伺候的小宫女暼见她狰狞如恶鬼的表情,顿时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杏于听到他没有进去看望的时候,脸上的嫉妒疯魔才稍稍有缓,揉了揉眉心露出一抹乏意:“本小姐知道了,你们先下去。” 这一次没有去看她,难保没有下次。 她前面倒是小瞧她了,毕竟珍贵妃教出的女儿,又怎么会是那种普通货色! 随着天黑来临,这间被所有人都遗忘的偏僻院落也挂起了一盏红灯笼,为萧瑟孤寂夏夜里添上一抹人间热闹。 前面疼得昏过去的曲棠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或许是在黑暗中待久了,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解脱方法就是死,只有死了她就能解脱了,也能在黄泉路上遇到繁星,杏仁,米糕,还有米糖他们,也能彻底了解这一场嗜骨噩梦。 但是每当这个想法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总会有另一道声音在极限拉扯着她,让她活下去。 要是人死了,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难道她甘心连母妃最后一眼都没有见到,更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扔下她,还有杀了父皇的真相吗? 从死亡边缘挣扎回过神的曲棠睁开那双红肿的眼睛,见到的是守在床边,用勺子小口小口给她喂药的许柳音。 许柳音见她醒来,放下手中白瓷药碗,伸手探她额间温度,见烧已经退了,这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太医说过你的身子只要静养就没有什么大碍,嗓子并不是没有恢复的可能性。” 大病初愈的曲棠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般,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张了张嘴除了能扯得喉咙一阵撕裂的疼便什么都做不了。 “我让人给你准备一桶热水进来沐浴,有师父在,这里不会有人欺负你。”许柳音将她油腻泛臭的头发别到耳后,重新将那碗药端起,一口一口喂着她喝下。 药虽然苦臭得令曲棠想要掐着喉咙呕出,现实却在告诫她要将这碗药一滴不剩的喝下去。 沦为官奴的她,怕是连任性的本事都没有,除非死,但她又贪生怕死的想要活着。 许柳音将这碗不多的药汁喂完后,习惯性像小时候那样拿出一块蜜饯放进她嘴里,为她压下苦味。 -- 第70页 “你先休息一下,要是有什么缺的就写在纸上,知道吗。”或许,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些。 感觉到眼眶一阵湿热的曲棠咬着唇点了下头,或许这个世上还是有在乎她,喜欢她的人。 只不过那个说着马上回来的人,却是再也没有回来了,哪怕是来到门口也不会进来,就像是母妃说不要她就不要了。 许柳音虽没来,她的徒弟拂翠却是每天都来同她说着些外面发生的趣事,为她上药,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叽叽喳喳的快乐小喜鹊,永远都没有半点烦恼。 一日,拂翠为她上好药后,打开窗牖趴在窗边,眯着眼睛看向柳绿红花的外面,说:“今天太阳挺好的,芒夏要不要和我出去晒下太阳,也好驱赶一些霉气。” 坐在床边的曲棠看着拂翠朝她伸来的手,下意识将手别在身后,随后点了点头。 因为这是师父派来照顾她的人,也是在这里唯二对她好的人。 他们没有走远,就只是在教坊司附近,由于她的脸过于招摇,便戴上一张面纱。 还未走到繁花落绯处,远远地看见了几个穿着鲜艳,打扮娇俏的女子抱着几枝鲜花走了过来,也吓得曲棠往花丛后藏。 “今天是新帝登基的日子,你说我们要是跳得好,能不能一跃跳上枝头。” “你想得美。”少女手持花枝打了她脸一下,示意她不要痴心妄想。 “我的好妹妹,你就不能让姐姐做个美梦吗,要是姐姐真的被贵人瞧上了,你不也能鸡犬升天吗。” 原本有说有笑的几人见到出现在不远处的曲棠,脸上笑意瞬间敛下,就跟瞧见了什么恶心秽物一样加快速度离开。 第37章 . 四 我找到你了 抿着唇的曲棠刚想要说回去的时候, 却听见了从奉天门那边传来的登基声。 钟鼓齐鸣的祭告天地宗庙结束后是那锦衣卫鸣鞭,将军卷帘,鸿胪寺官员高喊行礼, 官员行五拜三叩头的大礼。 意在告诫着她, 她前面做的不是噩梦。 眼前阵阵发黑的曲棠若非一旁的拂翠眼疾手快扶住她,她恐是早就软了腿跌倒在地。 咬着唇的拂翠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安抚她, 唯有握紧她手沉默。 咬破舌尖, 口腔中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曲棠将手抽回,张嘴想要说“我们回去吧,我不想逛了”,却扯得新结痂没多久的喉咙伤口迸裂, 一口腥甜涌入口中。 将那口腥甜咽进喉咙,她才反应过来她又忘记了什么,敛眸垂睫伸手在拂翠的手上写上【我们回去吧。】 她害怕她在外面待得越久, 人也会跟着变得崩溃。 尚未等他们回去, 迎面便走来了几个负责准备今夜宫宴的宫女。 擦身而过时, 一个年龄偏小的宫女望着就差没有将脑袋埋在胸口的曲棠, 惊呼出声:“那是谁啊,长得可真好看。” 皮相美是其次,最美的应是她骨相绝佳,以及她通身清贵倨傲的气质。 “嘘,那人便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宝珠公主,以后要是见到她了, 记得离她远点,免得沾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年龄大些的宫女连忙呵斥道。 “啊,她便是被贬来当官女.支的那位公主,怪不得长得那么好看。” “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还不是活得比我们都不如,你进宫晚不知道那位宝珠公主除了美貌出名,就连这坏脾气也是数一数二的糟糕,别说小小年纪就学着外面不三不四的人养起了面首。”话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有时候杀人最厉害的不是刀子,而是杀人于无形的言语。 暖言一句三冬暖,冷话一句六月寒。 与此同时,一支日夜兼程的急行军中。 “我说禾瑜你那么急着赶路为的什么,再说了大中午的也赶路,你就不担心中暑。” “自然是找我媳妇,要不然我媳妇跑了你们谁赔给我一个!”胡子拉碴的顾落忱捏着手上褪了色的平安符,压制内心升起的巨大恐慌。 他在离开梁国的时候虽派了几个人暗中保护她,但那几人却在梁国覆灭后再也没有传过消息回来,就连她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纵然他快马加鞭,离汴梁也有小半个月距离。 短短三天时间都能让梁国变了天,更何况是小半个月。 随着登基大典结束,今夜的紫禁城自是君臣同乐,月不至空人不归。 可他们的热闹与教坊司的偏僻一角没有任何关系,这里就像是被所有人给遗忘了,里面的人也被抹掉了痕迹。 抱着膝盖的曲棠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宫裙坐在檐下台阶,试图伸手抓住一缕月光,好将他们裁缝成衣,带她离开这里。 每一次在她以为能抓住月光的时候,他们总会从她手中溜走,独留她空欢喜一场。 或许是在院里待得无趣,又或许是饥肠辘辘得难受,她头一次走出了这间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小院。 她想要去外面,想要离开这座已经不属于她的皇宫,想要去到母妃身边亲口问她一句:“母妃,你为什么不要娇娇了,是娇娇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她要去的地方,正是当日塌陷的承乾宫。 那里不但埋藏着父皇尸骨,说不定还留有母妃去向的下落。 火树银花不夜天,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的宫宴中。 -- 第71页 几个无心歌舞的贵女正羞红着脸,视线频频往新帝下首那位玄衣墨发,气度不凡,清隽月霁的男人看去。 压低着音量,脸颊飞红晕:“你们瞧见摄政王了吗,长得可真是玉树临风,就是看起来性子太冷了点。” “性子冷点才好,要不然满肚子花花肠子看着便不舒服。而且我可是听说这位摄政王府上一没有妻妾,二没有通房,这人更是洁身自好。” 同来参加宫宴的李棠玥听着那些贵女对那位摄政王议论纷纷的模样,喉间不自觉泛恶,起身道:“女儿身体有些不适,想要出去透下风。” 李夫人不疑有她,只是嘱咐了她两句不要在宫里乱走。 若是以往倒不会如此,谁让今时不同往日。 “女儿会的。” 离开宫宴的李棠玥没有前往御花园,而是冷着脸吩咐身边小宫女:“带路,去教坊司。” 梁国被灭那天,她人正在外祖家,等回来后便听到了曲棠被贬入教坊司的噩耗。每当她想要进宫找她,却总被母亲拦下,甚至是锁在房间里不得外出,因为她猜得出母亲是知道她进宫是为了什么。 意在告诫她,新皇仁慈没有拿他们这些昔日梁国旧臣开刀便是天大的恩赐,也是给他们一个诚心忠孝魏国的机会,他们又怎能允许自己再沾上曲家人分毫。 而今天是她唯一的机会,找到曲棠,并将她带出来。 当李棠玥来到教坊司的时候,却没有见到那人,就连里面的乐师对她都是三缄其口,仿佛她是什么令人避之不及的秽物。 那她?是去了哪里? 正被人担忧着下落的曲棠来到这座昔日富丽堂皇得一颗珍珠价值数千金,如今却沦为废墟,还被一把大火舔舐焦黑的承乾宫,喉咙发紧得像是有一根粗麻绳勒着她脖子。 好在今夜月明星盛,不至于让她摸黑在废墟里面翻找,也更大程度同她诉说了那把大火烧得有多么惨烈。 凭借着记忆来到母妃寝宫,抬起旧伤未好再添新伤的手,移开她还要重的残垣断壁。 她的力气虽小,但是努力总会成功,更何况,她想要再见到父皇母妃一眼,还想要和他们团聚,听他们再喊她一声“娇娇。” 忽地,她听见了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也吓得她像惊弓之鸟藏于废墟之中遮挡身形,屏住呼吸,露出一双眼睛看清过来的人到底是谁。 随着两道剪影由远及近,她不但借着清辉月色看清了过来的人是谁,也听到了内心野兽的疯狂嗜血声。 脑海里有一道声音不断叫嚣着冲过去杀了她!杀了那个该死的奴婢为米糕他们报仇!所幸理智在拼命拉扯着她,咬得刺疼的舌尖让她恢复镇定。 梳着百合髻,画着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的杏于鼻翼抽搦,有些嫌弃的用绣帕捂住鼻子,捏着嗓子道:“王爷好端端的怎么要来这里?这里光秃秃的又没有什么好看的?” “有时候残缺的美,也是一种美。”被她称为王爷的男人双手复后背对着她,使她看不清他的真容,只能从一个侧颜中感觉到几分熟悉。 那人,便是杏于傍上的男人? “残缺的美向来都是指残花落柳,又不是这乌漆嘛黑得连原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宫殿。”她厌恶曲棠,嫉妒曲棠所拥有的一切,自然会对她的东西迁之于怒。 “王爷我们回去了好不好,要是我们失踪太久了,难免宫宴上的人会担心。” “你说得是没错,不过美这东西,并不能单独用一个词形容,对吗。”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状若无意往躲在废墟中的曲棠扫过。 只是一眼,令曲棠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样,更害怕她是不是被发现了。 好在那两人只是待了一会儿就走了,等她蹲得腿都快麻了,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一道温热的呼吸像水蛭爬在她脸上,令人避不了,躲不开。 “我找到你了,曲棠。”低低的笑声,宛如地狱传来的恶鬼索命。 冰冷的手指捏着她的脖子,只要稍一用力,就能了结她的生命。 “啊!” “呀---呀---”一棵枯木上的乌鸦被吓得展翅扑棱棱离去,也惊来了远处巡逻的御林军。 月亮掩于乌云,乌鸦,枯木,废墟,自成一幅浓墨泼景。 随着天亮来临,几缕浅金阳光从老旧窗牖洒入室内,照得躺在床上的少女羽睫轻颤,预示着她即将醒过来。 猛从噩梦中抽离的曲棠发现自己正躺在教坊司的那张木板床上,但她昨晚上是怎么回来的?摊开手放在眼前,发现藏在指甲缝里的黑灰也被清理干净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告诉她,昨晚上的她没有出去,那个附在她耳边轻笑的男人只是她臆想出来的噩梦。 还未等她的脑子从混沌中抽离,没有锁的房门被人粗鲁推开,随后走进来几个抹粉涂脂的嬷嬷。 为首的王嬷嬷来到床边,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曲棠,随后伸手捏住她下巴检查她牙口,其他几个嬷嬷心领神会的桎梏住她四肢,将她遮身的衣服通通扒下。 从未受过这种屈辱的曲棠瞳孔怒瞪拼命挣扎,屈辱感使她恨不得咬舌自尽,却被他们先一步看穿她的意图往嘴里塞了抹布。 负责检查身体的王嬷嬷并不理会她屈辱,羞愤得要杀人的目光,而是老道的为她检查着身体每一处。 -- 第72页 若说前面只是羞辱,但当她吾深二指入三分的事实,全然不像是将她当成一个人看! “还是个雏,腰细软,皮肤白净,倒是个上好的货色,就连下面也是难得一见的名器。”检查完毕的王嬷嬷这才将板着的脸松弛几分。 “将她带出去清洗干净了送到月阁。” 这一次,无论曲棠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他人为刀俎,她为鱼肉的命运。 若想要活下来,唯有拔去一身傲骨,锐角磨平。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第38章 . 五 规矩 掩于高林深花, 阳影星疏的月阁二楼。 被扔进浴池的曲棠被人桎梏着四肢,就像是被屠夫拿着刀子搓掉一层皮,疼得她不知道晕过去多少次, 中途又被疼醒多少次, 耳边充斥着贩卖货物的污言秽语。 “这小姑娘的皮肤可真嫩,轻轻一掐都能掐出一手的水。”嘴上说着轻轻一掐, 可下手的力度恨不得能将她的皮拧掉一块。 “要不怎么说是之前当公主, 就连这脸蛋比起外边的花魁都要艳。”婆子说完,突然想到什么,“到时候记得给她喂点药,要不然被那些大人玩几次就怀孕了怎么办。” “这个你就不晓得咧, 这位主早就丧失了生孕功能,在外头连一头母猪都比她值钱,只要不将人玩死, 她的肚皮都不见得会有动静。” 两个婆子八卦完, 这才将搓洗得全然蜕了一层皮的曲棠粗鲁地扔到红木铜花大床上。 尚未等她缓过满身火辣辣的疼, 余眼见到了前面给她检查身体的嬷嬷带着好几个看起来不像是宫里的女人走了进来。 随着他们一靠近, 曲棠从空气中嗅到了极重的胭脂味,他们脸上的妆容不像是在普通大户人家院里伺候的,更像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 “芒夏还得由你们几个负责□□了,我相信你们会□□出一个最完美的人出来。”称为红姑的美艳女子眯着眼打量了满是羞耻,愤怒的曲棠。 一双青葱柔荑抚摸上她未着寸衣的躯体,必要时还会在曲棠的穴道上按上两下, 以便看她的反应如何。 女人按的那几处,恰好是她的敏感点,几次下来后,她的躯体跟着泛起诱人浅粉, 身子更是变成一滩无力烂泥,若非口不能言,她恐是还会跟着嘤咛几声。 她的反应看在其他女人眼里,皆是露出满意之色。 “红姑这话说得可是折辱我们了,不过这当过公主的人就是不一样,光是瞧着这张脸,这身段就令人心动,要是再学点房中术,保证男人见到她便移不开脚。”年纪偏大的女人上手摸了曲棠腰间一把,就像是在抚摸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 红姑没有附和,只是吩咐了他们几句便出去了。 随着她一走,曲棠感受到了灭顶的窒息感在朝她接近,她想要往床铺深处躲去,身体却软绵绵得没有半分力气。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开带来的木盒,取出一颗足有拇指大小的红色药丸,像极了□□旧时楼里女子的手段。 “将这枚香丸塞进去,记住不要弄到最里面。” “师父,这香有什么用啊?”年轻的少女不解地看着手上药丸,只觉得这红色有些过于妖异了。 “一个能让男人近了身,以后再也离不了的宝贝。” 当那枚药丸入体的时候,曲棠感受到的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往那处爬,钻,撕咬着。 她想要伸手将那颗药丸挖出来,苦于双手双脚被绑在床上不得动弹,身上还覆盖着一层不知道由什么制成的苦臭药糊,他们甚至只给她留下一对眼睛视物,一个鼻子呼吸。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一直被关在这间名为月阁的二楼小房间,耳朵旁是他们灌输着让她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人生才有翻盘的机会,要不然死了就真的死了,想要知道的答案永远也得不到。 小房间里的窗户都被封死了,但凡有阳光透进来的地方也被猩红毛毡盖住,角落里置了冰才不至于令里头热得像个大蒸笼般难受。 因为没有食物供给,曲棠每日只能以水,甘臭发馊的药糊为食,原先的一颗药丸也变成了一颗半,被蚂蚁啃食的疼恨不得她将那块地给切了。 她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多久,又要被他们关多久。 曲棠同往日被绑在床上,依靠着回忆度过无边黑暗的时候,上了锁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紧接着有人抬了一桶新的药汁进来给她沐浴。 为她洗澡的人全程一言不发,就像是在执行某种任务。 洗完澡后,便将她塞进一个房间的暗室,她的眼睛对准的正是那张飘着朱砂彼岸花帷幔的红木雕花大床。 还未等她想明白发生了什么,突然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 是一男一女,他们两人更是肆无忌惮地在床上颠鸾倒凤,他们的动作,娇嗔的,低哑的声音都一声不落传入她耳边。 哪怕隔着一堵墙,曲棠在看见男女叠加的动作,仍是喉间涌上恶心呕吐,在没有其他感受。 “呕。”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每天都被迫来到这间暗室,看着往来男女当着她的面肆无忌惮地打扑克,听着他们窜入耳朵的声音,夜里更将她摆成其中一个姿势。 第一次的恶心干呕到了后面逐渐变成了麻木。 今日,以为同往日那样被带去暗室的时候,领路的女人突然带着她往另一处走去。 -- 第73页 走的路都是不被太阳照到,她的身上还穿着一件宽大黑色斗篷遮光。 女人带她来到上书【缀月】的房间,清了清嗓子吩咐道:“等下见到了大人记得好好表现,将你最近学的全部用上,要是讨了大人欢心,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并不知道这扇门后有什么等待着她的曲棠咬得下唇糜烂如血,手指发颤地将门推开。 屋内同样是没有开窗的,以至于大白天里便奢侈地用上了数十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明。 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带着一张银纹面具,见到进来后,方搁下手中青玉薄胎茶盏,像唤小狗一样招她。 曲棠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畏惧他,又在他的身上寻到了一丝违和的熟悉感。 苏扶卮见她傻站在原地没有动作,顿时心生恼意地走过来,手指捏住她下巴逼迫她抬头,视线如蘸了蜂蜜的锋利刀尖盯着她这张美艳得令人不敢直视太阳的脸。 舌尖抵住上颌,笑得阴冷密布:“红姑难道没有教过你怎么伺候人吗,曲芒夏。” “你将我伺候好了,那块糕点就留给你吃,怎么样,本官来之前可是打听到你饿了差不多三天。”双腿岔开的苏扶卮嫌恶地将触碰过她的手松开,取出蓝白条纹帕子一根根擦拭。 他想做的,便是一寸寸打断她所有的骄傲,自尊,折磨她,羞辱她,让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之前的曲棠恐怕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经受了那么多,还现场观看了不知道多少场春日戏宴的曲棠怎能不清楚。 只是这种做法,简直比杀了她还要来得屈辱! 原先双手交叠的苏扶卮见她仍是没有动作,也不急着催促,双指捏起一块带来的桂花糕碾碎落地。 甜腻的桂花糕香弥漫在无风流动的空间,就像是撒旦同人做着交换灵魂的交易。 “想吃吗,只要你伺候好了,本官就将这碟糕点都给你吃。” 嘴里不断分泌唾液的曲棠很想要保留最后一丝自尊转头就走,但她的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一样跪在了男人面前。 白皙如手的手解开男人白玉腰条,嫣红小嘴凑了过去,强忍着恶心吻下。 理智在不断地拼命阻止着她停下!可她却像是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支配权。 苏扶卮见她如此主动的时候也有些愕然,又很快释然,毕竟用上了那种药的女人,哪怕她是贞洁烈女,都会变成人尽可夫的dangfu。 这,也是他为她准备的礼物。 只不过这张小嘴实在是太小了,不但小,还极为青涩得会用牙齿刮到他。 饶是如此,他却是没用的很快交代结束,将她的嘴塞满。 答应给她吃桂花糕的时候,手上动作一松,整碟桂花糕落地四分五裂。 面具后的脸带着看好戏的成分:“不好意思,手滑了,地上不脏,这些桂花糕捡起来还是能吃的。” 男人见她没有反应,还想要将他给的东西吐出来,恶劣的伸出微凉指尖捏住她下巴,眼睛玩味地盯着她嘴边白zhuo,喉结滚动间命令道:“吞下去。” “要是漏出一滴,本官便饿你十天。”阴冷薄凉的话不像是开玩笑,更像是命令。 “乖。” 纵然嘴里的东西再恶心反胃,曲棠仍是咽了进去,抓得血肉模糊的掌心也在告诉她,这不是梦。 更击溃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丝,有关于求生的本能。 或许是白天那件事,今夜难得没有人将她绑在床上,锁上房间门。 趁着这个机会,曲棠想到的便是逃离这里! 否则在这里待得越久,她担心到了最后会变成一个,陌生得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只是她忘了,她的脸,她前朝公主的身份有多么招人惦记,嫉恨。 清风拂花枝,灯影入宫墙。 “哟,本大爷当是谁呢?原来是一只迷路的小老鼠。” “老大,这人好像是前朝的宝珠公主。”另一个生得贼眉鼠眼的青年盯着她的脸,满是xieyin,“我滴乖乖,长得可真是漂亮。” 被他们yinxie目光盯得抖如筛糠的曲棠顾不上被崴到的脚,咬着牙从地上爬起离开他们。 人刚从地上爬起,一条腿却被为首的王二拉住,紧接着听到他说:“这个地方我们来来回回都巡逻了多少次也没有意外,要不然我们先歇会,找点乐子。” 他嘴里的找乐子一出,自然是有人答应有人反对。 反对的是个生得一脸白净的少年:“王大哥,我们这样不好吧,再怎么说这人也是前朝公主。” 第39章 . 六 我带你走 反对的是个生得一脸白净的少年:“王大哥, 我们这样不好吧,再怎么说这人也是前朝公主。” “就是前朝公主才带劲,想我王二长那么大都没有尝过身份贵重的女人, 别说还是个公主。” “她现在入了教坊司, 以后总有机会能轮到我们。”少年见到曲棠那张写满脆弱恐惧的容颜,不可否认他的心里也有了一丝动摇。 “就算入了教坊司, 指不定等她年老色衰后才会轮到我们, 到时候连下面都臭了的玩意谁愿意上。” 像讨论一个货物,不是一个人的曲棠双手抓着地面不让他们将她拖走,平整的草地被她抓得像狗啃癞子头,指甲里藏满黑土红血。 -- 第74页 可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 小得对他们而言就像是一个挠痒痒。 被人拖到花丛里的曲棠想要大声呼救,可她连呜呜啊啊的声音都发不出。 王二更是急不可耐地扯掉他裤头,像条刚吃完屎的狗舔着曲棠的脸, 一只手往她衣服里钻去, 围观的侍卫则是一群帮凶!见死不救的刽子手! “公主就是公主, 闻着都比其他人香, 老子今晚上勉为其难地帮公主破.瓜,保证让公主日后都能回想到我王二的好来。” “老子等下会温柔的,还能让公主品尝一下什么叫□□的人间仙境。” 在他伤口就要撬开她牙口伸进来的时候,前面摸到一块石头的曲棠咬破舌尖,用尽了全部力气将那块石头朝他眼睛砸去。 谁知道她砸了个空……… 差点儿失去了一只眼睛的王二也恼了,直接薅着她的头发将她从花丛里拖出, 又像块破抹布扔在被男人包围住的小圈里。 表情凶恶地捏着她的脸,重重地往草地上砸:“要不是老子一直对你有提防,指不定现在就下去见阎王爷了!” “兄弟们,我们昔日的宝珠公主说了, 喜欢玩些刺激的。” “原本老子想要怜香惜玉的,既然你不愿意,就别怪我们兄弟几个!” 沦为猎物的曲棠拼命地挣扎,反抗,可她越挣扎,他们越兴奋。 喷臭的嘴凑到她脸上乱咬乱舔,脖子也被另一个人疯狂啃咬着,挣扎中的两只手被压住了。 这一切比前面扔到房间里伺候那个男人还要来得令她崩溃,恶心! 此时王二兴奋得脸上肥肉抖动,汗珠大颗大颗滴落,见她一副半死不活的忠贞烈女样,鄙夷的扇了她两巴掌。 “怎么?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梁国公主?本大爷告诉你!你现在就只是一个楼里最下等的biaozi!” “这公主的皮肤就是好,这腰更是细得俺老刘担心一用力就掐断了,也晓得真的吃进嘴里会是啥味。” 前面还拼命挣扎着要躲开他们臭嘴的曲棠到了后面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既然这一切令她感到恶心,愤怒,害怕,不如抬头看向天空,只有这样好像才能自欺欺人地骗自己好受一点。 抬头间才发现今晚上的天空什么都没有,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有的只是无尽黑暗在逐步吞噬着她。 一如六岁那年,没有一个人来救她,也没有话本里脚踩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来救她。 因为没有人在乎她,也没有人会来救她。 当她的裤子被撕掉的那一刻,曲棠仍是受不住恶心与屈辱,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听到了一声惨叫,腥臭的血液喷洒在她的脸上,原先要对她施暴的男人身子无力外旁边栽去。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那连黑暗都不能盖其光芒,月光避其锋芒的男子朝她缓缓走来。 在这一瞬间,盛夏清风吹开了乌云,清辉月色洒落花枝,银光斑驳镀万家。 她看见了身穿袈裟,手持檀色佛珠的男人挂着悲天悯人的笑意朝她走来。 而后他脱下洗得浆白的僧袍脱下盖在她红痕斑驳,破布成条状挂在上面的躯体。 带着茧子的手朝她伸来,满目柔情:“我们回家,曲棠。” 星空,夏蝉,月影构架成的残梦,一如当年盛夏。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正好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只不过掩去了她是被何人救下,以至于偌大皇城里开始流传有一女不甘寂寞私会宫中侍卫,正好被其他人给逮了个正着。 哪怕那名女子没有指名道姓说是谁,但是前不久刚入了教坊司,又声名狼藉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位。 晨起对镜描眉贴黄花的杏于将木梳置于牡丹水中浸湿用来梳发,望着镜中哪怕竭力保养都比不上那人美艳的脸,红唇微启:“曲芒夏最近在教坊司学的规矩怎么样了。” 正在为其梳头的蜜饯回话道:“奴婢听说曲芒夏中间身子娇弱得被吓晕了好几次,也就王爷心善愿意吊着她一条贱命,要不然指不定早就被宫里头守夜的侍卫给lun了。” 闻言,停下动作的杏于倒是来了几分兴趣:“怎么说?” “奴婢有一个在宫里交好的姐姐说,曲芒夏前面饿了好几天没有得吃饭,夜里偷偷跑出去找吃的,谁知道会被几个夜里巡逻的侍卫撞到。曲芒夏那个骚蹄子是什么性子,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居然想到了要用身体换吃的。” “不过可惜的是被另一波侍卫撞破了,听说撞破他们苟且的时候,曲芒夏的身上全部是吻痕牙印,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手上还捏着半块窝窝头,说是清白的都不见得会有傻子相信。” 此刻被人人议论中的主人公曲棠自此那天醒来后,便将自己蜷缩在见不到光的角落里,周边传来的任何一点儿声响都能吓得她惊慌失措,满身盗汗,严重时还会口吐白沫晕过去,或者是暴起伤人。 太医来过好几波,得出的结论都是惊吓过度,需得静养。 虽开过好几帖安神药煎用给她服下,但那症状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是愈演愈烈。 久而久之,这间关押她的屋子不再有人送吃的进来,却在房间外熏起了草药。 许柳音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还能忍着不去看她,但到了后面却是连自己都不过了心里那道坎。 -- 第75页 推开这扇被上了几层锁的铁门,内里的草药味几乎浓得宛如实质,冲得许柳音拧眉捂住鼻子都仍是觉得脑袋发昏。 手上蜡烛成了唯一能照亮室内的工具,也照出了瘦得皮包骨,蜷缩在角落里宛如惊弓之鸟的曲棠。 凌乱长发遮住了少女大半张脸,只露出精致小巧的下巴,多日的药物熏陶令她的皮肤就像冬日雪山上的雪,身形饱满如成熟的水蜜桃,一口下去,汁水四溅。 美人纵然是瘦得脱了相都是美的,更何况是添了几分弱柳扶风的脆弱病态美。 “是师父,是师父来看你了。”在这一刻,她甚至不敢靠近她,拿着蜡烛的手指也在隐约发颤。 “有师父在,这里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许柳音想要过来抱抱她,门外突然闯进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拉着曲棠的手就往外走,全然不顾这里是什么地方。 披星戴月赶了小半个月回到汴梁的顾落忱听见她被送进教坊司的时候,不顾一切红着眼闯进皇宫。 此刻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想法只有一个,带她走,带着她远远离开这里! 男人见到昔日骄傲的小姑娘像朵开得糜烂,死气沉沉的玫瑰缩在阴暗角落里舔舐伤口的时候,嗓子眼哽得难受,更反思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曲娇气,我来带你走了,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让你受罪了。” 蜷缩在角落里的曲棠抬起血丝如蛛网密布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个憔悴得眼窝凹陷,胡子盖住大半张脸的男人,又看着他抓住她的手。 将手从他手中抽离,咬着牙,用上仅有的力气打了他一巴掌,唇瓣翕动中说“滚。”其他人看见的是她嘴巴张开的画面。 这一巴掌更打得令所有人都不知所措,被打得别过脸的顾落忱偏过头,将他外袍脱下盖住她未着寸衣的躯体。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也有我的苦衷。” 打得手掌发麻的曲棠看着当日为人臣子,如今卖国求荣却一点儿愧疚感都没有的男人,很想指着他鼻子大骂:“苦衷!你的苦衷就是背叛了自己国家!认贼作父!弃梁国百姓为不顾!” 可她说不出话来,就连气势都弱了一半,灰败浅眸中跟着熄灭最后一点亮光。 顾落忱也发现了她的反常,不可置信地捏住她肩膀,质问她:“你的嗓子怎么了!曲娇气你说话啊!你的嗓子怎么了!” “你给我说话!到底是谁将你弄成这样的!曲棠!” 暴怒的狮子在愤怒的咆哮中,却换不来兔子的半分回应,反倒是惹来了边上人不满。 许柳音将男人的手掰开,冷声道:“顾将军,恳求你不再追问芒夏这件事了,现在让她一个人安静的待着才是最重要的。” “本将军问你!她的嗓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军不是亲眼看见了吗,芒夏的嗓子坏了。” “是哪个畜生王八蛋干的!”他甚至不敢想象她得知自己不能说话的时候,有多么崩溃,无助。 更恨那个时候的他,为什么不能陪在她身边,或者是派人保护她……… “奴婢只听说是在梁国宫破的那天,公主被人抓住灌了哑药,至于那个人是谁,奴婢也不清楚。”她清楚,也万不能和他说。 这些人中,只有取曲棠作为牺牲品。 因为对他们而言,他们的命是命,曲棠却不是。 第40章 . 七 带她走 失魂落魄的顾落忱到了晚上, 拿着一包糕点,徒手拆开了那间被人用木板封住的房间。 昏暗无光的室内就像一口棺材,关押着一条鲜活明艳的生命。 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的曲棠听到声音也不理会, 兀自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像是一幅泼墨静止油画。 漂亮,安静, 惹人心生怜爱, 又带着一丝想要令人摧毁的yuwang。 喉咙哽咽的顾落忱挨着她坐下,将带来的油纸包打开,甜香软糯的糕点香瞬间弥漫满室。 “曲娇气,我给你买了你小时候爱吃的五芳斋的香酥油糕, 采芝斋的桂花糕和绿豆糕,原本我还想要给你买糖葫芦的,可我去得太迟了, 连最后一串都买不到, 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失败, 很笨啊。” “我不就是不在几天吗, 你怎么就把自己饿瘦成这样,你不知道小爷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瘦不禁风的女人吗。”男人泛红的眼眶中似有泪光闪动,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捏得青筋直爆。 “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梁国没有了,你还有我,我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的,你忘记了我们两个还有婚约吗, 我会娶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嫁给我,你答应嫁给我好不好。” “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我会对你好的。”他的絮絮叨叨哪怕没有换来她丁点反应,仍是没有停止。 他在想,他要是能早点赶回来,或者当年带着她一起走,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就会变得不同了……… 顾落忱来到教坊司一事,自然逃不过另一人耳朵。 檀香缭绕,佛音寥寥的禅房中。 正在净手的苏扶卮听到顾落忱私自回京,且马不停蹄赶往教坊司一事,眸光不自觉暗沉下来。 取过绸巾擦拭手指,眼皮微掀露出冷漠神情:“你可知道,将士无诏入京,擅闯皇宫应当治什么罪。” “谋逆之罪。”低着头的春醒将手中书信递过去,见他不说话,又瞥见他让他示意的表情,斟酌一下,才回道:“只不过梁国才刚打下,顾家又是百姓中口口相传的大英雄,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他动手,难免不会失了民心,还会容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 第76页 “那你可有听过一句话,叫卸磨杀驴。”苏扶卮来到挂着五金佛印帷幔的窗边,推开窗,看着窗外月色如流水洒入。 “如今用得着顾家的地方还多,等梁国,边境彻底稳定下来,多的时间慢慢找他们算账。”任何想要沾染他所有物的人,都不应该存活在这世间。 纵然是死人,也要拉出来鞭尸。 随着月影一点点偏移,寺庙外有人来报,说顾落忱来了。 听到消息的苏扶卮并不惊讶,只不过他还没有去找顾落忱,那人倒是先找上了门。 满脸怒容的顾落忱大刀阔斧冲进禅房,视线锋利如刀尖扫过正背对着他捻珠诵经之人,攥着剑柄的骨节用力至青白,带着滔天震怒道:“我要带曲棠走,条件随你开!” 那等污浊之地,他是一刻都不愿让她久待! “顾将军不是早就将人带走了,何必还来找本王打马后炮。”这笔账他都还没找他算,他倒是先一步跑来兴师问罪了。 也不知道曲芒夏此人到底有着怎么样的魅力,能将这么一位年轻有为,又文武双全的将军迷得死心塌地。 捻转手中檀木佛珠,眼皮微掀:“不知道顾将军带走前朝公主的时候,可否想过这是什么罪名。”他的态度虽漫不经心,内里却藏着轻藐的危险弧度。 “老子管它是什么罪名!老子说要带她走,就必须带她走!” “别说你一个向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连年少的玩伴都不愿意放过一马,苏扶卮!”男人锐利眼锋一扫,仿佛能窥出他君子外衣里的表里不一。 禅房里的对话藏在月色之下,消泯于檀香袅袅。 守在门边的春醒见到顾少将军怒气冲冲地甩门离开,王爷气定神闲地走出来。 又见他伸手掸走僧袍上本不存在的灰尘,抬头望月说了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月色虽好,却非人人能赏。” 回到府里的顾落忱来到安置曲棠的小院,发现里面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他原想要将她带回将军府的,却担心会惹来旁支,他人的闲言碎语,从而害到她,且连累到他们,并让当今魏王对他们猜忌。 归根到本质,人都是自私的。 踏着满地清辉月色推门进来的顾落忱来到床边,看着到了陌生地方将自己裹成一颗蚕蛹的曲棠,心口又苦又涩,还有对自己无能的呵斥愤怒。 “要不要喝点粥,我喂你好不好,曲娇气。”顾落忱舀起一口粥递到她嘴边,希望她能稍微有一点反应,哪怕是一点儿也好。 可是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除了等来粥凉外,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喉结微动的顾落忱也没有勉强地将碗放下,转身从外面端进一盆温水,用沾了水的毛巾擦干净她的脸。 任由他动作的曲棠乖巧得就像一具漂亮木偶,因为男人的靠近,她的体内突然涌现一股强烈的肌肤渴求症。 想要他抱抱她,再亲亲她,布满厚茧的大手抚摸过她身体上的每一丝,每一寸。 随着她的脸擦干净,顾落忱才发现她的脸美得惊人,且到了令人呼吸一窒的地步。 若将先前比喻为初绽的青涩娇艳牡丹,现在的她更像是用鲜血浇灌的老芳纪花妖,哪怕离得远都能被她所惑,甘愿与之一起沉沦深渊。 喉结滚动的顾落忱不敢在与她直视,出去之前不忘安抚她:“你今晚上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会在外面守着你的,不会再有坏人进来了。”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否入了曲棠心中。 接下来的几天,顾落忱重新变得忙碌起来,除了每天早晚会来看曲棠一眼,其他时间都不在府里。 这一日,顾落忱刚回府,便被派去伺候曲棠的小丫鬟拦住了去路。 急得眼睛都红了的小丫鬟拉着他袖口就往院里走去,“将军,小姐从回来后就一直吃不进去任何东西,我们试过强行喂给她吃,只是没一会儿她便掐着喉咙吐了出来,我们也找过大夫来看过了,但是大夫也找不出病因。” 闻言,眉心一跳的顾落忱立刻加快脚步。 推开门,将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里的曲棠抱出来,抱着她的时候就跟在抱一根轻飘飘得没有任何重量的羽毛,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偏生那张唇艳得像是刚饮了血。 “曲娇气你怎么不吃东西,是不是厨子做的不好吃,我马上让人换一批厨子,这里住得不舒服,我给你换一个房间住好不好。” 抱着软枕,努力将自己蜷缩在安全角落里的曲棠像是听不到外面的所有回应,失了焦距的眼睛越发衬得她像个漂亮的精致玩偶。 “花园里的牡丹开了,我给你摘了一朵,你看你喜不喜欢。”顾落忱知道她选择封闭自己,不过是树立起一层保护自己的盔甲。 手中牡丹别在她鬓角,试图将她同当年那个在阳光下笑得一脸灿烂又骄傲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越是回忆,越是陌生。 男人见她的眼珠子动了动,接过丫鬟手上端来的小米粥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哄孩子:“吃一口,我们就吃一口好不好,” “吃完饭后就不难受了,等下再好好睡一觉。” 或许她是真的饿极了,又或许是身体的求生本能迫使她张开了嘴将那口粥喝下。 -- 第77页 甜糯浓稠的小米粥顺着喉咙下滑,还未将那点儿暖意传递腹部,便是一阵翻天覆地的恶心涌上喉间,先前所食尽数呕出。 她颗米未进的消息传到苏扶卮耳边时,他正把玩着一支女子珠衩,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派人将这支珠衩送给她。 既然丧失了求生的本能,那他便为她制造出求生的yuwang。 只要一个人的心里存了事,重要的人,又怎会轻易寻死,说不定还会像一条趴在地上的癞皮狗苟延残喘地活着。 青衣巷最深处的一家小院门前种了两棵枣树,一棵是他们家的,另一棵也是他们家的。 穿着粉色襦裙,梳着双环髻的圆脸丫鬟将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递到曲棠面前,不理会她有没有反应的自说起来:“曲小姐,这是我们王爷送来的礼物,还希望曲小姐不要嫌弃过于寒酸才好。” 丫鬟将红布打开,只见里面正安静躺着一支由黄金打造,绿宝石为眼,流光溢彩的蝴蝶凤簪,边缘处刻着一个【珍】字,寓意此簪赠予珍爱之人。 这支蝴蝶凤簪,正是母妃最喜欢的一支簪子。 丫鬟见她有了反应,笑盈盈地将簪子往她手心一塞:“我们王爷还说了,若是曲小姐想要见珍贵妃,就得要好好活着,要不然的话,王爷可不敢保证曲小姐死后,珍贵妃是否还能活在这世上。” “有句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人要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特别是那些记挂着自己的人知道自己死了后,这心里指不定有多难过。” 那天傍晚,那个丫鬟说的话,手上的簪子就像是一击重锤,将她捶出了自以为是的安全圈。 一口血腥涌上喉间,导致眼前阵阵发黑,全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走一样。 昏过去之前,她好像看见了母妃的脸,听见母妃在质问她,为什么不好好活着来找我。 也对,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可能,要是死了,也只能应了亲者痛,仇者快。 第41章 . 八 重回教坊司 得知她愿意进食后, 最高兴的莫过于顾落忱。 牡丹缀枝,垂柳挂檐的阴凉处。 脱去一身戎装的男人单膝跪在脆弱得仿佛风一吹便散为乌有的少女面前,锋利硬朗的五官因着那双疼惜, 爱意如水溢出的眼睛变得柔和, 不再带着咄咄逼人的肃杀。 “听话,再吃一口我们就不吃了好不好。” “要是不想喝粥, 我们喝口鸡汤, 我昨天特意让厨子一大早上山去抓的。” 他的劝说,换来的只有她拒绝的摇头。 男人放在膝盖上的骨节攥至泛白,掌心青月牙变红,也没能劝说她喝下一口。 她对他的态度虽然有所缓和, 但她从来不会忘记,要不是因为顾家人求荣卖国,梁国也不会破!父皇不会死!母妃也不会扔下她! 她还会是那个被所有人捧在手心, 要星星有星星, 要月亮有月亮的宝珠公主, 而不是这个嗓子毁了, 被扔到教坊司成为一个以色侍人的biaozi!更不会差点被那群该死的下人lunjian! 她现在的一切都是拜眼前人所赐!哪怕他真的无辜到什么都没有做!只要他身上流着顾家人的血!带着顾这个姓,她便不可能做到不对他迁怒,也从侧面说明他们两个之间再无半分可能。 要说有,有的只是血海深仇,只因横在他们中间的是国恨家仇。 顾落忱伸出粗糙指腹擦去她嘴边本不存在的粥渍,只是轻轻一碰, 便在她脸上晕染出一抹玫红。 她的脸有多嫩,怕是连最嫩的豆腐都比不上分毫。 她从教坊司被带走一事,哪怕瞒得再紧,总归会走漏一点风声。 有时候越是表面平静的湖水, 底下藏的往往是未被人发现的腥风血雨。 摄政王府后花园,波光粼粼的荷花池旁。 原本脸上带笑的杏于听到后,笑意渐消的脸上带着扭曲的恶,嗓音拔高得透着尖利:“你说什么!曲芒夏被顾落忱带走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不提前来告诉我!”曲棠一旦被带走,中间又不知道会发生多少变故! 最重要的是她都还没有将曲棠践踏到脚底肆意折磨她,又怎能允许她提前逃离火坑! “就在四天前。”蜜饯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身体都是抖的,余眼不忘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 “摄政王可知道这件事?”对比于曲棠下落,她更想要知道无垢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又会怎么做。 闻言,蜜饯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 还未等她问出更多,穿着圆领靛蓝色直襟长袍的管家正带着几个手持托盘的丫鬟走了过来,恭敬行了一礼道:“杏于姑娘,这些都是汴梁城中当季最流行的衣服首饰,姑娘点点还有哪里不对。” “张管事办事我向来放心,又怎还需点,将这些东西送进本小姐院里就好。”杏于走到一个丫鬟面前,随便挑拣了一下就让他们带回去。 “王爷最近几日都在忙些什么?我都好久没有见过他了。”如今的她是府里唯一的女人,以后必然会是这府里唯一的女主人。 只不过无垢对她的态度太过于冷淡得令她拿捏不住,就连入住摄政王府也不是他邀请的,更是她眼巴巴跟着来的。 “这个,老奴不知。” -- 第78页 “呵,连王爷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你这管家当得可真是失职,也不知道王爷给你开那么高的工钱有什么用。”杏于居高临下地看着留着山羊须的张管事,嫣红嘴角扯出一抹薄凉弧度。 “本小姐告诉你,这当管事的就应该听主人的话,要不然的话,谁家愿意养一条不熟的白眼狼。哦,对了,这些话并不是针对张管事的,还希望张管事不要因此对号入座才是。”轻藐的口吻明明说让他不要多想,言行举止却透露着本该如此。 随着人一走,一直低着头的少年愤愤不平发声:“二伯,这位杏于姑娘难不成还真将自己当成这府里的女主人不成,平日里也没有见过摄政王给她几个好脸。” “慎言,你忘记我之前跟你说过,遇事之前都要动动脑子想清楚利弊才行吗。”张管事对于她的指桑骂槐没有多加理会。 只因有些人在他眼中,小丑总归是小丑,虽能蹦跶一时,而非一世。 “狗蛋记得,只不过是看不爽她将自己当盘菜看,还将我们当成狗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怪不得摄政王不喜欢她,要是换成他,她也不会喜欢这种表里不一,捧高踩低的女人! 被他们议论中的曲棠正坐在湖边白玉亭中,府内下人担心阳光会炙伤她娇嫩如玉的皮肤,在凉亭边缘折杨柳枝,挂月白雾幔,边缘置冰为她造出一处遮阳圣地。 平平无奇的午后,听着平平无奇的蝉鸣声,却因为男人平平无奇的一句话惊起轩然大.波。 砸入湖面的石子,惊得湖中鲤鱼四散而逃,余下一池浑浊。 “曲娇气,你要不要和我离开汴梁,和我到边境去,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换上黑甲戎装,墨发高束的男人目光坚定地凝视着她,也在坎坷不安中等着她回答。 “要不然你一个人待在汴梁,我不放心你。”之前派来暗中保护她的人在一夜之间消失便令他查觉到了猫腻,别说如今。 他的哀求换来的是她的摇头拒绝。 因为不久之前,她不但得知了母妃还活着,并且就藏在汴梁的下落,她又怎么能舍得离开这里。 哪怕她真的想离开这里,也决计不会跟这种卖国求荣的人一起离开!即便是死! 顾落忱见她没有同意,满天星辰化就的眼眸变得黯淡下来,伸出双臂用力抱紧她。 “那你乖乖在家里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娶你。在这里你不会有任何危险,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临走之前,顾落忱捧住她脸,于她眉心落下庄重,且代表男子誓言一吻。 垂睫敛眸的曲棠没有说话,只是有强忍着被他抱住的滔天愤怒,厌恶。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前脚刚走,曲棠后脚便被一顶小轿重新抬进了教坊司。 之前的宝珠公主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舞娘芒夏。一个生得同前朝公主有七分神似,却身份卑贱到人人可欺的女子。 就连回教坊司走的也不是正门,而是暗.娼通行的小门。 抱着包裹的曲棠刚抬脚从轿中走去,便被一张笑得灿烂的脸晃了神。 “芒夏你这几天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曲棠见她眼里的关心担忧不似作假,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下【谢谢】。 拂翠见到她写的字,拍着胸口轻呼一口气:“你没事就好,以后你可不能再那么任性的跟一些不三不四的野男人跑出去了知道吗,要不然我们整个教坊司都会因为你被牵连,好在这一次上面的大人没有追究。” “不过带你出去的那个男人是谁啊?你应该还没被他碰过吧?要不然拍卖你初ye的时候,难保不会被买下的大人砸了我们教坊司。” 咬着唇的曲棠似懂非懂地摇头否认,将被握着的手松开,半垂眼睫下遮住一片暗嘲。 她原以为她是真的关心她,到头来不过是她的一场自作多情。 或许,从梁国覆灭的那一天起,她也从天堂彻底跌落地狱。 身边不会再有对她伸出援手的人,有的只是落井下石,靠踩着她取乐,好标榜自己的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的与众不同。 教坊司外。 刚排练舞蹈结束回来的许柳音见到没有带着宫女的李棠玥正在往里张望着什么,走过去,问道:“李小姐不进来看一下芒夏吗。” “不了,而且现在的她肯定不愿意见我,芒夏在这里就劳烦许掌司多多照顾了。”脸上弥漫着苦笑的李棠玥见她等的人终于来了,忙掏出自己这些年来攒下的私房钱塞给她。 “我的钱不是很多,我也没有要求太多,我只是希望她在里面冬日有衣穿,天冷有粥喝就好。”更希望她能活下来。 “李小姐客气了。”许柳音却没有接过这笔钱,而是反问她,“李小姐既是关心芒夏,为何不用这笔钱将她赎回?” 入了教坊司的官女.支并非就得一辈子老死在里面,只要有人愿意出资购买,便能将他们带出去,改头换面过上新的生活。 只不过教坊司内女人牵连的罪名越大,赎金越高,更严重些还会在被赎走后,进而被御史大夫在朝堂上参上好几本,从而惹来帝王猜忌,厌恶,这也是为什么少有人为官女.支赎身的原因。 她说的这些,李棠玥也曾想过,最后的结果都是不了了之。 因为她的身后还有李家上百口人,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将他们拖下水。 -- 第79页 李棠玥把钱袋子重新塞给她,将她手指扣上:“她的月事就快来了,我希望在那几天里你们能给她熬点红糖水,准备一些甜食给她吃,这样她的心情也会好一点。” “这些钱,我希望你不要再拒绝了,就当是你为我照顾她的辛苦费。” 她消失的时间已经太久了,要是再不回去,难保不会被那群贵女们发现不对,从而将这条线查到曲棠身上。 这一次的许柳音没有再拒绝,而是打算将这笔钱代为曲棠收起来,等她哪日要离开这处腌臜地,再交给她。 或许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了。 不远处的月阁,依旧是光影都照不进的室内。 掩于阴影处的男人正掐着曲棠下巴,指腹摩挲着她的脸。 第42章 . 九 恶狗 跪在地上的曲棠青睫垂下不敢与她直视, 放在膝盖上的手逐渐抓紧,抓得布料下的皮肤泛起条条血痕。 男人就像是一条攻击性十足的毒蛇吐着分叉蛇信,喷着腥臭毒液朝她步步紧逼, 锋利的獠牙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咬破她脆弱的脖子, 洒落一地朱砂。 “芒夏若是还不回来,本官都以为芒夏留恋外头的生活, 以至于乐不思蜀得连自己什么身份都忘了。”他只要一想到这些天里, 还有上辈子那个男人也曾抚摸过她肌肤,用暧昧的目光扫过她,亲吻过她身体每一丝,每一寸便是满心怒不可遏, 还有一丝连他都未曾察觉的妒恨。 厌她是个来者不拒的贱人,更恨他对她偶然间的心软。 “这张嘴不会说话了,瞧着倒是少了点乐子。”唇边噙笑的苏扶卮暧昧抚摸着她的脸, 在雪白宣纸上搓出朵朵红梅。 他的力度越大, 开出的红梅越艳, 他眼里的危险越重。 “本官听说昔日宝珠公主一舞冠绝汴梁, 不知道今日可否有这个荣幸。”凉薄气息均匀洒落她脸颊,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小刀在上面剐肉。 怕得身体直哆嗦,口水咽进喉咙里感到刺疼的曲棠知道,他嘴里说的舞蹈不会是正常的舞蹈,更像是为了羞辱她。 苏扶卮见她完全像是被吓傻了的小模样,伸手拍了拍她的脸, 伸手将她从地上带起。 或许是跪在地上太久了,她被带走起身的那一刻小腿一麻,身子不受控制的趔趄往他怀里倒去,鼻尖盘绕着男人独有的冷冽冷香。 吓得一个哆嗦的曲棠以为等待她的会是被男人狠狠摔倒在地, 干净的鞋底踩上她骨指重重碾下,可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男人的施暴,反倒是被他牵着手来到室内。 正中间的紫檀木高腰几上正放置一个乌木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舞裙。 说是裙子,严格来说更像是由几块破布几根珠链串成的,边缘坠有彩粼玉片,玉滴繁花为美,几绺彩绳遮住几次,越遮不遮,越发勾人。 苏扶卮很满意她的反应,手指勾起她下巴,将她脑袋转向那条连楼里红倌都羞耻不会穿的几块破布:“芒夏穿上这件舞裙,为本官舞上一曲的模样定然极美。”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命令。 拿着舞裙捏得骨节泛白的曲棠想要摇头拒绝,可她又怕挨饿,更怕疼……… 羞耻一类在生命遇到重大危险之前,就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投进湖面,也不曾泛起层层涟漪荡漾。 坐回太师椅的苏扶卮端起茶盏,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将外衫一一褪去,穿上他特意为她准备的衣服。 少女的躯体因着长期药浴滋润下,无一处不透着惊心动魄的美感。 与他隔着一扇翠柳桃绯屏风后的少女细腰娇桃,一双腿又细又长,腰间不见半分赘肉,穿衣间总会荡起一圈波浪,就连那小小的肚脐眼都生得格外合他心意。 只是一眼,他便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而他的身体向来比他本人诚实。 换好衣服出来的曲棠竟不知道两只手是要捂住哪边,只知道现在的她比楼里最下贱的红倌还不如。 男人给她准备的裙子既短又薄,绯红织金薄纱就像是一层彩霞披在她身上,几根坠铃彩绳悬在中间位置,正好遮住桃花初绽,裙摆,袖口皆坠有彩色亮片点缀。 她一出来,便感觉到了侧坐在太师椅上,眼睛半眯的男人浑身透着危险的信号。 还未等她走过去,卷缠一绺墨发的苏扶卮率先屈尊纡贵的开口:“弄出来。” 短短的三个字里代表着什么,曲棠不可能不知道。 膝盖磕到地上,顿时红肿一片的曲棠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仿佛站在深渊入口。 无须人推,她就能自己失足坠落。 苏扶卮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更比不上头次主动,手指穿插于她发间游走,故作温柔地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要是芒夏不小心用牙齿磕得本官疼了,本官就让人抓几条狗进来,喂了药将他们与芒夏关在笼子里。” “本官只在野史上见到人狗jiaogou的场景,还未亲眼见过,也不知道会是何等画面。” 在他开口的那一刻,曲棠瞪圆的眼睛里布满的皆是恐惧,因为她知道这个疯子是真的会说到做到。 苏扶卮很满意她的反应,周身迫人威压方才散去些许,抬手示意她尽快。 此刻摆在曲棠面前的不是选择,而是服从。 脑海中想要逃离这里,杀了这个胆敢一而再,再而三羞辱她的男人的想法重得宛如实质。 -- 第80页 跪在地上,才刚靠近便被男人薅住了头发往前逼近,弥漫在鼻间的炙热气息恶心得除了令她反胃,便想不出其他形容词。 东西卡进喉咙里,她想要将它吐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她的口腔因为容纳不了而受了伤,原先好不容易没有那么难受的喉管再次受伤,情况比上一次还要严重。 门外的人听到里头动静,皆是暗恨不已那贱蹄子怎的就入了贵人的眼,或是恨不得能取而代之。 随着阳影一点点偏移,繁花落枝镀金光,那扇紧闭的房门才被人推开,也令外边人争先恐后窥视内里一角。 随着男人满脸不爽的离开,屋外伺候的屿蓝走了进来后,竟被满室的石楠花香熏得她脸颊绯红。 嘴里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芒夏伺候好了那位大人,你以后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 “要是你的身子骨没病,说不定还能母凭子贵离开这里。”屿蓝扫过她的肚子,不禁惋惜,更多的是庆幸。 在这种地方待久的人,心里难免或多或少变得有些扭曲,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乞丐不会忌妒富豪有钱,却会嫉妒比他有钱的乞丐。 漱了好几遍嘴的曲棠回到居住的房间,发现里面已经焕然一新,不变的是那浓重得宛如实质的药味。 躺在床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那狰狞恐怖的东西往她喉咙里塞的粘稠恶心感,在她被卡得难受,不小心用牙齿刮过最外层一圈皮肉时,她看见男人愤怒地将她推倒在地。 抓住她的头发重重往桌脚砸去,殷红的血从磕破的额头汩汩而流,还未等失血眩晕感袭来。 突然看见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随后门外牵进来几条黑狗朝她扑来……… “啊!” 一声恐惧尖叫将她从无边噩梦抽离。 进来给她送药的许柳音突然被她抱进怀里,担忧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抱住许柳音的曲棠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浑身颤栗地摇头,一张唇咬得脃红糜烂。 “没事的,噩梦之所以是噩梦便说明他们不会在现实中发生,所以你不要担心。” “别怕,有师父在这里,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这句话也不知道曲棠是否听进去了,只知道她身体颤栗的幅度较比先前小了一点。 摄政王来了教坊司两次都没有半点风声走漏,他们只知道曲棠被一位大人瞧上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位大人。 随着天亮来临,躺在床上的曲棠紧跟着睁开眼的下一秒,手持托盘的几个嬷嬷走了进来。 坐在床上的曲棠就像是一具任由他们摆弄的木偶,漂亮却不鲜活。 今天,她久违的允许出去接触太阳,哪怕能走动的地方只有教坊司小小一处花圃。 伸出手放在阳光底下,发现她的肌肤白得宛如透明水晶,易折又易碎。 只不过太阳晒久了,她的皮肤就会浮现出大片红斑,瞧着格外骇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药浴的原因。 单手撑着草地坐起的曲棠刚打算往月阁走去,迎面正走来几个身着绫罗绸缎,珠翠满头的官家千金,只是一眼,她便自卑地低下头,加快脚步匆匆远离他们。 脚步刚移,便被一个宫女拦住了去路,且被她伸手一推跌倒在地,粗糙的沙石划破娇嫩手心,鲜血汩汩而流。 哪怕这样,她仍是低下头,快速从地上爬起离开。 她刚爬起,便被为首的贵女抬脚踹倒,尖利拔高的笑声刺耳得宛如立体环绕。 “哟,本小姐当是谁呢?原来是曲芒夏啊,唉,你的嘴怎么破皮了,可别说是被哪来的野男人咬的。”左侍郎之女—顾筝说完,还故作震惊地捂住了小嘴,眼里透露的皆是嘲弄。 “不妨让我们猜猜是谁咬的,是夜里来这边巡逻的御林军,还是宫里头没根的太监,这太监下面虽不行,不是还能有其他手段吗。” “顾姐姐你就不担心你这话戳中了曲芒夏脆弱的小心灵吗,又比如她之前是没有这个想法的,可是现在听顾姐姐说过后,难保不会心动的前去实施。”搭腔的是一个穿着绿萝衣,生了双圆圆杏眼的少女。 趴在地上的曲棠对于他们嘴里说的那些话全然不在意,因为这些对比于她现在遭受的一切,无异于挠痒痒的存在。 顾筝见她沦落到这个地步还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时候,半蹲下来捏住她下巴,一只手薅住她头发往后扯,表情凶狠道:“曲棠,你之前不是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就敢当众给本小姐难堪吗,现在怎么不敢了。” “也对,毕竟现在的曲芒夏不是高高在上的梁国公主,而是一个阿猫阿狗都能睡的破鞋!” 同时,距离拍卖她chuye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周边对她看守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第43章 . 十 帮我 距离拍卖她初夜的日子越近, 她变得越发恐慌,攥在掌心的樱花簪刺入肉里也察觉不到半分疼意。 “芒夏是不是在紧张。”为她梳头绾发的拂翠看着镜中美人,不禁有些失神, 惋惜。 咬着唇的曲棠没有反应, 只是松开了手心握着的樱花簪。 “那位大人那么喜欢芒夏的,到时候肯定会买下你的初夜, 你要是在床上伺候好那位大人, 再吹吹枕边风,指不定就能离开这里。哪怕是在外头当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也好过在楼里像个货物明码标价的货物。”更何况她还听闻那个主,曾与芒夏有过不菲交情。 -- 第81页 拂翠为她梳好头发, 取了一支牡丹绒花别在她发间,又听到屋外有人喊她的时候,匆匆应了一声便提着裙摆走了出去。 出门时过于匆忙, 就连门都未曾关贴, 几缕光亮随着那条缝隙争先恐后往里钻进。 回过神来的曲棠看着那扇门, 狂咽下好几口唾沫, 手和脚不受控制地往门跑走去,见到走廊外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走动。 内心深处浮现一道声音催促着她,趁着没有人发现她的时候快点离开这里,只有离开这里才能找到母妃的下落。 在她离开后,楼道走廊处正走出来两个女子。 “师父,我们就真的让她轻易地跑出宫吗?就不担心她要是趁机跑了怎么办?”拂翠想到那人, 身体虽怕得一个哆嗦,脸颊却不自然浮现两抹红晕。 抿着唇的许柳音没有回话,心里却是极为不安。 另一边 慌不择路的曲棠跑出教坊司的时候,发现这一路走来都过于轻巧, 甚至称得上是畅通无阻,原先被重兵把守之地不是恰好换岗不在,便是完全将她视若无睹。 现在的她却顾不上前路是谁为她设计的陷阱,她想要做的只有一个目的,便是离开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 从她知道的一个小门跑出朱红宫墙,迎面而来的清风吹散了她的脑子一热,也将如今最为严峻的一个问题摆在她面前。 天下之大,她到底要何去何从,何处又是她的归宿?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帮她? 忽然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名,亦连呼吸跟着一滞。 她逃离皇宫,且奔往普安寺一事正一字不落传到了苏扶卮耳边。 青竹沙沙叶飘渺,梵音寥寥渡人心。 站在青竹盛雪屏风后的春醒恭敬地重复着先前发生一事:“前面在街上骚扰曲小姐的几个地痞流氓已经被人处理了喂狗,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未在捻珠敲木鱼的苏扶卮手腕一转,笔墨沾梅自带暗香。 低着头的春醒斟酌了一下,才回:“曲小姐的身子骨实在娇弱,怕是天黑后都不一定能来到普陀寺。” “天黑到不了,又不是永远到不来。”简而言之,只要不是死在路上便无妨。 * 顶着炎炎烈日,拄着树枝当拐杖的曲棠因为脚步磨出了几颗泡,正坐在树底下纳凉休息。 人一旦休息下来,她发现前面一直压抑的饥饿就像一场大病汹涌而来。 抬眸扫向四周,发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的身上更没有能换吃的钱。在这种地方遇到了人,才是最为恐怖的。 谁都不知道人皮下面,披着的会是怎么一张丑陋不堪的灵魂。 往嘴里扔了几根草咀嚼,觉得没有那么拉嗓子才咽下肚子的曲棠在原地休息了好一会儿,又见太阳没有前面那么晒了,这才咬着牙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往普陀寺走去。 只是照她这个速度,恐怕明天早上都不一定能到,同时暗中祈祷不要下雨。 往前走数十米,偶遇一位同住在树下歇息的婶子。 她本想不理会快步走过,那位婶子却一脸和善地出了声。 “闺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人呢?这荒山野岭的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可不安全。”婶子见她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吓到她了,又见她头发凌乱,脖间还有大片红痕未遮,嘴唇因为缺水干裂起皮,便将盖着蓝花碎布的竹篮打开,拿出一个馒头递给她。 “婶子这里还有几个馒头,还是闺女不嫌弃,婶子就分给你一个。”瞧闺女这样,指不定是被人糟蹋了才想不开。 咬得下唇留下一排牙印的曲棠想要拒绝,可肚子却适时发出了声音,窘迫得她恨不得能马上寻条地缝往里钻去。 “闺女肚子饿了就不要拒绝婶子的好意,婶子可是晓得饿肚子有多难受。”婶子见她不接,直接塞到她手上,转身挎着竹篮子离开。 狂咽着口水的曲棠看着手上皮软蓬松的馒头,哪怕饿得再狠也没有马上吃,而是打算先走一段距离后在做打算。 因为她怕,怕馒头里加了料,也怕自己醒过来后再度出现在陌生的地方。 不远处,看见她收下馒头却迟迟没有吃的苏扶卮眉头紧蹙成团,似在怨她的防备心过重,又在怨她不爱惜自己身体。 一旁的春醒觉得他有些不了解王爷,明明心里对曲小姐是有情意的,又为何总爱折磨她。 随着天黑来临,今夜无星无月的山林小道确实不再适合人走,何况她还是独身一人。 好在半夜,遮住月亮的乌云散去,抱着膝盖缩在一棵树底下冻得身体直哆嗦的曲棠也跟着睁开眼,将裙摆一角撕成条一圈又一圈围在起泡又被磨破的脚底上。 往前走一步,突然双脚一软重重跌坐在地,磕破了本就雪上加霜的膝盖。 她不知道的是,黑暗中正有一双形如蟒蛇的眼睛紧盯着她不放。 山间岚烟渐散,林中古寺晨钟彻。 来到普安寺的曲棠没有半分犹豫,直奔苏扶卮居住的僧房,静待他归。 知道她已经来到普安寺,现正蜷缩在他房间里的苏扶卮罕见的不急,就连午时都没有回禅房。 随着太阳一点点西移,饿得快要出现幻觉的曲棠才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抬起眼睛往声源处看去,见到是那身穿雪白僧袍,万千光华尽敛于眉心一点朱砂的男人正手持饭菜朝她缓缓走来。 -- 第82页 见她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地将饭菜放下,在他转身离开间。 眼梢染艳的曲棠得像只小兽一样蜷缩在床榻边缘,眼眸含泪地扯着男人衣袂,哀求道:“…无垢哥哥,帮…帮帮我………”艰难吐出的这几个字后,迫使她的喉咙再次出血,一股血腥味跟着涌上口腔。 “贫僧一个出家人,又如何能帮得了公主。”本应该说出这句话的男人却是眼皮微掀,捻转手中佛珠,“若是贫僧帮了你,又有何好处。” 唇角有血溢出的曲棠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在他手心写下:【你要什么?】 “我要你。” 短短三字,锥心入骨,欲念横生。 也吓得曲棠像只受惊的小兽推开了离她不过半寸的男人,提着裙摆,赤足慌张往禅房外跑去。 却不小心被过高门槛绊住了脚,摔破了牙,掌心扎进沙子,仍是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继续往外爬。 不可能的,她刚才肯定是听错了,无垢哥哥怎么会对她说这种话,还对她用上侵略性十足的视线。 一直守在门外的春醒刚想要进来禀告,却听见室内传出了一句锥心寒意入骨的声音。 “不听话的狗,哪儿来的归哪去。”他本想要好好和她说的,谁知道她竟不愿承这份情。 温柔的手段对她不管用,唯有血腥镇压。 跑出普安寺的曲棠还没来得及走出寺庙大门,便被埋伏在四周的御林军逮回了教坊司。 教坊司与她离开时并无二致,就连她待的房间都保持原样。 许柳音见她满身带伤,神情呆滞的模样也没有多问,只是吩咐他们为她上药,好为明天做准备。 说到明天,她便忍不住心疼起芒夏。 只因前来参于拍卖的除了一些梁国老官员,纨绔子弟,还有几个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表亲,唯独不见那位摄政王。 也不知道明天,会是怎么一场斗争。 摄政王府 杏于听到苏扶卮回了府上,现正在书房处理政务的时候,先是沐浴一番,随后描上胭脂,额点花钿,唇抹香膏,将那双柳叶眼化得同曲棠有几分相似,这才搁下青眉笔,步伐袅袅婷婷往书房走去。 才刚靠近,便被守在外边的侍卫拦住去路。 “杏于姑娘,王爷吩咐过闲杂人等不能靠近书房半步。” 差点儿咬碎一口银牙的杏于见到又是这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侍卫,顿时冷了脸:“本小姐怎么可能会是闲杂人等,再说了本小姐是过来给王爷送宵夜的,你要是耽误了时间,你看王爷会不会罚你。” 等她当上王府的女主人,第一个极对要拿他开刀! “奴才没有得到王爷的命令,恕难从命。”他的态度坚决,软硬不吃得令杏于黑了脸。 “哼,本小姐今天一定要进去,看你们谁敢拦!” 话音刚落,便瞧见戴着结花垂珠紫金冠,绛紫圆领团花直襟的苏扶卮,正手持珊瑚佛珠轻捻,踩着满地清辉星影,踏月而来。 “无垢,你看你府上找的什么侍卫,连让我来找你都不允许,我虽然能理解他是担心会有人假冒我的脸进来,可我不能接受每一次我来书房找你的时候,他都像审问罪犯一样质问我的语气。” 谁料男人对她的诉求完全视若无睹,以至于令杏于恶狠狠剜了眼那侍卫。 不过一想到明天曲棠就会成为真正千人骑,万人压的biaozi,心里没由来一阵畅快,而身边这个男人,终有一天会成为她的夫君! 第44章 . 十一 外室 九月十八号的夜里下起了一场雨, 本来只是淅沥沥几颗,随着下半夜到来已是花折叶落的瓢泼大雨。 白日里的炎热被夜里寒气驱赶,娇花摧残落了一地残绯无人叹。 赤足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的曲棠怔怔地看着那扇不断有雨丝飘进来的窗户, 从脚心蔓延的寒意正丝丝缕缕侵占她的四肢百骸。 唇瓣翕动间想要说些什么, 却总会扯得嗓子眼不断有液体汩汩而涌。 伸出手,试图抓住一滴飘进来的雨水。随着雨滴入掌, 双眼逐渐变得迷茫, 灰败无光。 她在想,她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寻死来得痛快,好歹还能在黄泉路追上父皇,米糖他们的脚步, 与他们约定好下辈子还在一起。 希望那时候的他们不再是主仆关系,而是姐妹,这样她也能学着保护他们一回。 柴房外的雨越落越大, 柴房里人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弱, 仿佛窗边涌进来的风再大些, 就能将她吹得香消玉殒。 几道深夜银白矆睒撕裂苍穹, 照得大地一片明堂,也照得本应在熟睡中的男人愕然惊醒。 原本睡下的苏扶卮从梦中惊醒,捂着不断起伏的胸口,大口喘着的粗气,也在提醒着他前面做了怎么样的一个噩梦。 好不容易稍稍平缓了噩梦带来的后遗症,打算起身倒一杯冷水滋润喉咙的时候, 房门外不合时宜响起了一道急促的敲门声,也带来了梦里噩耗。 “王爷,曲小姐在柴房自杀了,好在被人提前发现救了下来。” “好端端的, 她怎么会自杀!”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愤怒是伪装在外面虚张声势的皮,芯子里藏的是连他都没有发现的恐惧。 “这个属下不知,好在听说曲小姐现在没有什么大碍了。” -- 第83页 门外暗卫见室内迟迟未再出声,不禁再问:“王爷,明天便是拍卖曲小姐的日子了,王爷有何打算。” 王爷对自己的东西一向有着病态的占有欲,若是无关之物,不是视若无睹,便是毁之如灰。 就在他以为不会有回音的时候,一门之隔间传出了一句。 “将人秘密带进府里,对外宣称教坊司曲芒夏夜里自刎,不治身亡。” 她的胆子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得多,竟然想到了以死来求解脱,他就偏不能如她意。 上辈子的曲棠害苏扶卮陷入无尽地狱,最后含恨屈辱而死,这辈子的曲棠就得要赎她上辈子做过的孽。 等他什么时候将她玩腻,允许她死的时候,她才能死! * 刚在柴房自杀未遂被救下的曲棠转眼被人塞进了一顶粉色小轿中。 在梁国,只有正室入门才能用得起红轿走正门,姨娘通房,乃至来府的暗娼坐的都是粉色小轿,走的也是小门,或者后门。 脖子处的痕迹被迫用一层极厚的胭脂遮住,几个嬷嬷为了掩饰她的糟糕气色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完全不理会她本人意见。 “师父,芒夏就这么被送走了,今晚上怎么处理。”得知她是被谁要走的拂翠心里不说嫉妒是不可能,同时也为她高兴。 落入摄政王的手里,总好过夜里落入那些至亲表亲,或是曾为旧臣的老头子手中。 站在窗边,任由雨势飘落的许柳音的目光正随着那顶雨中小轿而动,直到那顶渺小漂泊的小轿彻底消失于视线中,才说:“对外发布芒夏病死的讣告,再从库房里拿出几样宝贝用作赔礼。” 离了朱红宫墙的小轿没有喜庆的奏乐相伴,有的只是风雨飘零,笼罩在侧的死气沉沉。 嘴里被灌了药,为了防止她逃跑还被绑住手脚的曲棠听着外边的雨声。 她甚至不敢去想,将她抬出来的男人到底是谁?又会用什么手段来折辱她? 外面的雨渣子越落越大,大有将天捅破一个窟窿,也不知道天亮来临之前,是否会雨停云散。 深夜之中,一顶粉色小轿从小门抬进了摄政王府,教坊司也发出了曲棠离世的讣告。 随着小轿停在一处灯火通明的院落外,双手负后的男人正站在檐下,目露嘲弄看着轿中人。 睁开眼的曲棠见到曾在楼里威胁过她的男人,瞳孔瞪大得不顾雨势就要往轿外跑。 “曲芒夏,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被扔在床上吃疼的曲棠还没来得及往里躲,瞪圆的瞳孔里看见的是正在解开腰带的男人朝她步步逼近,下巴被男人大手捏得骨头快要粉碎,强迫与那双深渊黑眸对上。 苏扶卮像是能猜出她此刻的心里想法,俯耳亲昵道:“曲芒夏你要是敢死,本官就让你的好母妃待你承受你现在受过的罪,也不知道昔日的珍贵妃成了楼里给钱就能睡的女.支女,会惹来多少人一掷千金。” “到时候你死了,本王还要留着你的尸体放在你母妃面前,让你母妃好好看看她最宝贝的女儿连死了都不能入土为安,就连身上都还残留着被乞丐玷污后的痕迹,你说,她会不会疯。”男人用着温柔的语气,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疯子言论。 “要是你母妃也一心求死,本官就将她的眼珠子挖出,耳朵,鼻子都割掉,再往耳朵里灌入铜汁,喉咙里灌哑药,舌头连根拔出,将她引以为傲的脸划花,眉头,头发,眼睫毛用镊子一根根拔出,最后把她的四肢都砍断装进一个坛子里,将她放在菜市场的入口,让所有人都来瞻仰一下你母妃的美貌,如何。” 听得瞳孔猩红欲裂的曲棠,全身上下每一个面孔都在疯狂叫嚣着杀了这个男人! 她的手才刚有所动作,疼,一种将身体劈成两半的疼就像是将她放在火堆上烤,身体疼得不自觉像虾米拱起。 她的反应全然不在男人的考虑范围中,只知道她现在太紧张了,紧得连他都额生汗滴滚落。 窗外风雨飘零,窗内是曲棠疼而不能叫出口的无助绝望,十根手指头抓得身下锦被抽丝,断了几截的指甲也察觉不到半分疼意。 喉间不断涌出强烈的恶心,又因为嘴里被塞了抹布只能重新往回流。 随着她再次疼得昏过去的时候,又突然被男人踹下床底的动作惊醒。 一脸阴沉的男人正坐在床边,哪怕他戴着面具,曲棠也能感受到面具之下藏着的盛怒,疼得几乎麻木的躯体更像是风雨飘零中的枯叶,一碰,便折了。 “滚出去。” 被踢下床底的曲棠垂睫敛下灭顶恨意,忍着身体被撕成两半的疼,将被撕碎得成条的破布随便往身上一裹,拖着疲软酸疼的两条腿用手爬着出去。 对比于死在里面,她更愿意死在外面。 最起码外边的雨水能洗去她一身肮脏,她来人世间赤条条的来,自然要赤条条的归。 手持黑伞的春醒见她在雨中走两步便趔趄倒地,爬起来又摔倒的惨样,忍不住生了恻隐之心。 雨水早已模糊了视线的曲棠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有人朝她走来,唯有一把雨伞撑在头顶上方,为她遮住入骨寒雨才愣怔地反应过来。 打湿后的睫毛垂珠簌簌,也使得她看不清是谁为她撑的伞。 在她以为那人会放下雨伞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听见那人开了口:“外面下那么大的雨,曲小姐为何还要出来。” -- 第84页 话刚出口,他就因为自己的鲁莽差点儿咬到舌头,转头说道:“若是曲小姐不介意,属下能为曲小姐带路回到居住的院落。” 春醒见她迟迟没有回话,还以为她是不愿,正欲转身离开的时候,一道银练划破苍穹,也照亮了那张倒在青石板上的苍白小脸。 或许是她太冷了,亦或许是太疼了,就连那张向来嫣红得像染了胭脂的桃花.唇也褪了色。 “曲…曲小姐………” 还未等他前去禀告,紧闭的房门遂先被人推开。 随意套了件外衫出来的男人将疼得昏死过去的曲棠抱起就往屋里走,厉声命令道:“还不快将太医请来!” “诺。” 并不知道她昏迷过去后发生了什么的曲棠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充斥着淡淡檀木香的怀抱中。 她想要睁开眼看下是谁抱起了她,眼皮却沉如千斤,身体疼得就像是被打磨成一滩组合不起来的烂泥。 而后她听见了周围有很多人走动的脚步声,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哪怕她听不真切,也能明白他们是如何骂她不知廉耻,下贱。 意外的是那场扰得人心一夜不安稳的瓢泼大雨在天亮来临前便停了,院里的那棵海棠叶绿得像洒了菜籽油,照得彩光潋滟。 曲棠离世的消息就像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砸进湖面,泛不起星星点点涟漪。 【清欢院】 原本在屋内等待着好消息的杏于却等来了一个晴天霹雳,老天爷还嫌不够刺激她似的给她来了一个叠加套餐。 “你说什么!王爷昨晚上带回来了一个女人!还将她安置在府里!”嗓音尖锐刺耳的杏于硬生生将手中樱花垂珠簪掰得变了形。 “不止如此,奴婢还听说那个女人现在连床都下不了,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恶心的下贱事。”蜜饯想到王爷将那小贱蹄子养在念云筑里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心里头又酸又嫉妒。 “可有打听清楚,那个女人是谁?是何来历不成?”她有种预感,那个女人恐怕就是阴魂不散的曲棠! “这个,奴婢尚且不知。”蜜饯见小姐的脸黑得宛如夜叉降临,忙补救道,“不过奴婢已经派人去接触在念云筑里伺候的人了,想来晚些时候就会有回复。” 第45章 . 十二 工具 曲棠醒来后, 发现她正躺在一间几乎称得上清贫的屋子里,无神的桃花眼茫然地盯着床边垂下的青珠帷幔。 看它风吹卷帘西窗落,看它花影潋滟。 她不知道盯着那些死物看了过久, 直到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 逆光之处走进来一个生得脸蛋圆圆, 鼻子圆圆,嘴巴圆圆, 眼睛也圆圆的小姑娘, 恍惚之间竟让她以为,走进来的是米糕。 端着白粥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走过来,新奇不已地盯着她的脸,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小姐, 你醒了。” “奴婢给小姐熬了白粥,还配上了清爽可口的酸黄瓜,小姐尝一下味道怎么样。” 被她扶起, 靠着枕头的曲棠却是盯着这张与米糕极为相似的脸不放, 眼眶涩涩的, 却不见眼泪滑落。 “小姐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春芽马上为小姐请大夫过来看一下。”春芽说着就要往外走, 却被曲棠拉住手,并对她摇了摇头说无碍。 春芽见她表达无碍后,这才放下心来,端着那碗白粥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这粥已经放凉了,喝起来不烫, 正合适小姐现在喝。” 曲棠看着这张神似米糕的脸,既生不出半点儿拒绝。 很快,一碗不多的小米粥便见了底,她冰冷空腹的肚子也变得暖烘烘地鼓腹含和。 春芽见她吃了, 竟比自己吃了糖还要笑得甜:“小姐就是得要多吃点才好看,要不然太瘦了看着风一吹便倒了。” 她前面被管家带来伺候这位小姐的时候还以为会是个凶神恶煞的丑八怪,要不然怎么会被扔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求生,谁知道会是这么漂亮的一个仙女,只不过一想到仙女不能说话,不自觉有些惋惜。 不过转念一想,仙女私自下凡已经很难得了,老天爷自然要收回她一些优势,要不然让他们这些普通人怎么活。 因为曲棠的下半身还是一扯就疼,她只能躺在床上休息。春芽就像是一只欢快的小麻雀同她说着外面的趣事。 说得最多的,无不外是新帝仁慈,就像是来拯救他们的活菩萨,痛斥前朝皇帝狼心狗肺,荒yin无度死得好。 躺在床上的池苒每听她说一句话,脸上苍白便多一分,十指成爪抓得被褥勾丝。 随着天黑来临,前面说要为她烧一桶热水沐浴的春芽却迟迟未来。 室内并未点燃蜡烛照明,只是借助从窗牖处洒入的清辉月色镀光影。 就在她觉得口干,挣扎着下床要给自己倒一杯水的时候,忽听屋外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随着房门推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角玄色织金钩蛇衣摆,白底绸靴,那张脸生得清风霁月,实则内里偏执狠毒的男人。 曲棠看着男人朝她伸过来的手,吓得一个哆嗦就要往里躲。 还未等她有所动作,先被男人长臂一拦抱着坐在腿上,更不顾她的反抗亲自为她检查伤口。 因为伤口还未恢复好,又怕伤口因为空气流通性不好恢复得过于缓慢,她下半身未曾着衣。 -- 第85页 两条嫩生生的腿,就像是洗净的白莲藕,稍一用力便能折断。 “你那处好点了吗?”喉结滚动的男人险些控制不住地移开视线,明知故问。 说不了话,却能感觉到恐惧如暴风雨欲来的曲棠作势点头,便想要往床上滚去。 男人像是看不见她的点头,兀自将带来的白玉罐打开,用手指挖出一大块,作势为她上药。 “别动,要不然届时难受的还是你。”苏扶卮见她还欲挣扎,铁手似铜汁浇灌而成禁锢着她。 男人将她的两条腿挂在肩膀上,好利于他更方便看清楚受伤的地方,恢复的程度如何。 他说的上药,不知为何令曲棠全身肌肉紧绷着,两条腿绷得就像是一张拉至满月的弓弦,泛着浅粉的贝壳脚趾更是蜷缩着。 散发着薄荷味的浅绿色药膏一点点涂抹在伤口,用手指熨平,轻按着让他们更好吸收,流转在周边的空气也逐渐变得暧昧。 耳朵灵敏的曲棠更听到了男人加重的呼吸声,还有低骂的一句。 “曲芒夏,这可是你勾引本王的!” 挂了一盏灯笼在檐下的屋外。 原本烧好水,好不容易才抬出厨房的春芽却看见了狗蛋哥哥在朝她招手,顿时不解地走了过去。 “狗蛋哥哥,你怎么来了?”圆圆的大眼睛还往他身后瞥了好几眼,却没有看见管家。 “我这不是担心你等下推门进去会打扰到王爷吗。”比她大上一岁的狗蛋将包在手帕里的桂花糕递给她,又拉着她来到墙角根。 “王爷?什么王爷?还有王爷没事怎么会来我们小院?”打开手帕,捏了半块桂花糕进嘴里的春芽全然不解。 “嘘,我的好妹妹,你难道不知道你伺候的那位主子是谁吗?” 嘴里塞了块桂花糕的春芽双眸亮晶晶道:“我知道啊,我伺候的可是天上的仙女,只不过她现在是来人间渡劫了而已” 狗蛋听到她说的这句话,竟连气都生不出来了,捏着她胖乎乎的脸蛋往两边扯,有些哭笑不得:“吃吃好,你就知道吃。”他很想怼她这句,又想到这小傻瓜可能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换成了,“反正你记得要照顾好院里那位姑娘,她以后说不定会成为府里的贵人。” “我知道。”那么好看的仙女,她怎么也得要照顾好她。 “不过狗蛋哥哥,你知道那位小姐是什么来历吗?” “这个?”狗蛋像是被难住了,挠了挠后脑勺,“反正我知道的是,只要你伺候好那位姑娘,以后保证荣华富贵都少不了。” 毕竟能让王爷半夜屈尊纡贵来这里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位主,别说前面流传得满府沸沸扬扬的传闻。 只不过他不懂的是,为何王爷会将这位姑娘安排在这里?就连这院子也委实寒酸了些。 屋内的苏扶卮这一待,便是待到下半夜才离开。 他前面来小竹轩,又待了那么久一事自然早就传进了有心人耳边。 气得杏于整张脸狰狞得面目全非,将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那个贱人肯定就是曲棠!”不是怀疑,而是笃定。 当初在普安寺的时候,那贱人就曾钻上无垢床上勾引他,别说现在! “去!派人将张嬷嬷给本小姐叫来。”柳叶眼一转,凶光毕露,额间青筋暴起。 摄政王妃的位置只能是她杏于的!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半分,特别当对方还是她做梦都想要踩在脚底下,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曲棠! 跪在地上的梅瑜比妹妹蜜饯的脑子要灵活得多,很快反应过来小姐说的是什么意思。 之前教坊司传来那位宝珠公主身死的时候,府里正好抬进来一位姑娘,若说二者只是巧合,这等巧合未免也太过了些。 她更好奇那位传说中的宝珠公主到底生得何等仙姿玉貌,竟能让王爷如此迷恋。就连小姐每次提到她,都是一副恨不得生噬其肉,喝其血,剥皮过的滔天暴怒。 深夜来临,连月光都不在临幸的小竹轩。 春芽抬着反反复复不知道烧了多少遍的热水进来后,看见的是自家小姐的两条腿几乎被掰成一条直线,一张脸还挂着白zhuo点点的可怜画面。 躺在床上的曲棠早已疼得晕了过去,并没有注意到她现在以着何等不堪的姿势面对世人。 “小姐,夜已经深了,奴婢伺候你沐浴。”春芽见她不说话,便当她同意了。 先是将她的腿小心地一点点掰回去,担心会弄疼她,就连动作都格外轻柔得像玉手捻花蕊,还要为她按摩一下那被掐得青紫的皮肉边缘。 用沾了水的毛巾一一擦拭干净她的身体,为她密密麻麻得令人看着就触目惊心的咬痕,红梅敷上药膏,为她抚平眉间痛苦。最后再为她盖上被子,这才累得打了个哈欠,吹灭房里蜡烛,摸黑往她居住的房间走去。 随着屋内蜡烛熄灭,院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男人先是站在门外犹豫了许久,才放下他前面买来治疗伤口的药,几块碎银子,还有一包放凉的采芝斋桂花糕。 这些东西,她明天醒来后看见了?会开心一点吗? 湖面水雾随着晨曦初绽层层散去,细碎阳光镀杨柳,洒下一地斑驳。 醒来后的曲棠怔怔地看着床帏顶,耳边回荡着男人掐着她腰肢时说的污言秽语,脑海里充斥着她像红倌那样为了留住客人,不择手段的画面。 -- 第86页 可笑,真真是可笑至极。 “小姐,奴婢在门外捡到了一包糕点还有几块碎银子,你说会不会是王爷派人送来的?”因为除了王爷,她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曲棠听到这些东西是那人给的,挣扎着就要从床上爬起。 春芽以为小姐是在高兴王爷的赏赐,不再耽搁地将那些宝贝递过去,眼睛里更是亮晶晶的为小姐感到高兴。 她刚将东西递过去,却看见曲棠像发了疯一样将那些东西砸在地上,甚至不顾身体疼痛抬脚将那包桂花糕踩得稀巴烂,脸上流露出怨恨的报复感。 若是她现在能说话,想骂的肯定是:“别以为拿一些给乞丐的东西施舍本公主!本公主就会承你的情!本公主不需要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同情!” 春芽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心险地捏了捏袖口,好在她前面没有说还有几瓶药膏,要不然都会被小姐给砸了。 院门外,正不合时宜地随风传来一句。 “让开!姑奶奶今天倒要看看,你们这些狗奴才有谁敢拦我们小姐!” 第46章 . 十三 寻衅滋事 “让开!姑奶奶今天倒要看看, 你们这些狗奴才有谁敢拦我们家小姐!” “杏于小姐你们真的不能进去,你们就不要再为难小的了。” “呵,我们小姐怎么是在为难你一个奴才, 分明是你一个奴才想要借机给我们家小姐难堪才对!你今天要是不让我们小姐进去, 改明儿你也不必再来这里!” 屋内的两人听见外边的推搡声,叫骂声越来越近, 即便是一向好脾气的春芽也带上了一点儿不满。 “也不知道这大清早的是谁过来, 声音还那么大,是不是不想让人睡觉啊。” 坐在床边的曲棠眉头拧着,心口处有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总觉得门外来者不善。 气鼓鼓着小脸的春芽刚想要出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圆乎乎的手腕却被曲棠握住,扭头过来,看见她正以她为支点站了起来。 看这情形, 春芽瞬间了然地搀扶着她往外走。 她的伤口哪怕上了药, 经过一夜后仍有种撕裂的疼, 导致每迈出的一步, 都像是赤足行走在刀尖上,疼得她后背冷汗涔涔,小腿处痉挛。 “小姐的身体不舒服,要不还是躺着休息,奴婢自己去看就好。”春芽想到昨晚上见到的小姐惨样,忍不住心疼起来, 更对男女之间的事情感到恐惧,怨恨起王爷下手没轻没重。 咬得红唇糜烂的曲棠摇头,担心她会因为身体脱力摔倒,以至于握着春芽的手腕格外用力。 春芽被抓疼了也一声不吭, 等二人像蜗牛移动来到门边,才刚做好迎接阳光的准备,正好同破门而入的几人打了个照面。 昔日主仆二人再见,一个怒目圆瞪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一个瞳孔猩红欲裂恨不得冲上前将她的脸划花。 “曲棠!果真是你!你居然没死!”一字一句似从牙缝中硬挤出来森冷,更像从毛毛虫身上掉下的刺。 顶着阳光,半眯着眼儿的梅瑜终是看见了那位曲棠的庐山真面目。 第一眼惊艳,第二眼嫉妒,第三眼恨不得将她的脸皮扒下来按在自己脸上。 倚门侧靠的女人面不覆粉而白,唇如玫朱烈阳 ,眉如远山小青黛,因着疼痛难忍微咬下唇,更添弱柳扶风,楚楚动人。只是一眼,便恨不得让人将心都掏出来给她,且痛斥那些胆敢惹美人忧愁之人。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随便闯进我们的院子里!”感觉到他们来者不善的春芽张开双臂拦在曲棠身前,就像是一个小勇士。 阴沉着脸的杏于并未理会这等跳梁小丑,径直朝曲棠走来,眼里的嫉妒,愤怒更宛如实质。 春芽还欲在拦的时候,却被蜜饯薅住了头发,紧接着抡起巴掌扇在脸上的“哐哐”声。 “你这奴才连府里的杏于小姐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是谁将你买进府里的,纯属不是瞎了眼就是中饱私囊买了个次等货,本姑奶奶要是知道是谁连规矩都不教你,看姑奶奶怎么教训她!”凶神恶煞的蜜饯像极了家养恶狗。 平日里仗着主人的势忘记了自己有几斤几两,更是个什么东西。 “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教出什么样的狗奴才,指不定连这小三八也是个小小年纪就爬男人床的货色!” “你才是次等货,我家小姐才不是你们嘴里说的那种人。”被两个巴掌抡得脑袋发昏,脸颊充血红肿的春芽仍是不忘反驳。 离她不过半步之遥的杏于在她面前停下,妆容精致的五官下是扭曲的恶意:“曲棠,想不到你不但没死,还爬上了摄政王的床,你说你一国公主居然自甘下贱到当一个灭了你国家的男人的暖床工具,要是传到那位死去的梁帝耳边,你说他会不会气得直接从棺材里爬起来活生生掐死你。” “要我是你,早就三尺白绫寻个清净地了结残生,总好过像你这样为了活下去变得和一条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mu狗没有什么两样,或者。”撩起一缕发丝卷缠指尖的杏于微顿了下话头,继而压低嗓音凑到她耳边。 用着仅有他们二人听见的音量极尽嘲讽,挖苦:“我猜你敢那么做的原因,肯定是因为你骨子里就是一个离不开男人的贱huo,要不然怎么会眼巴巴求着灭了自己国家的男人cao你。” -- 第87页 她越是淡定,她就偏要说,她就不相信她能顶着这张假清高的脸皮多久。 曲棠喷火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拳头攥得咯咯直响,见她就要抬起巴掌扇她的时候,自个手上动作要比她快一步。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顿时引来了不少看好戏的目光。 人人都以为甩巴掌的会是杏于,谁知道真实情况完全是颠倒过来。 被她一巴掌打得有些发懵的杏于更是怒不可遏的朝着那张,对她满脸嘲弄之人抬脚踹去,嘴里失声尖叫道:“你们还不快将这个贱人给本小姐按住!” 她的脚堪堪接触到那抹青月裙摆,一袭青月麻布裙的曲棠就像是一朵被人折下枝头的月莲缓缓往身下草地倒去。 因为前些天刚下过雨,吸饱了水的地面是蓬松的,就像一块天然海绵包裹着她,也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摔的时候不会很疼。 凑巧的是,这一幕正好被前来送药的春醒尽收眼底。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曲小姐,你没事吧。”春醒将摔倒在地的曲棠扶起,秉承着君子之礼,在触碰她的时候都用手帕隔着一层距离。 从地上被拉起的曲棠咬着唇不作声,眼眶泛红的诉说着无尽恐惧,对上杏于投过来的视线,更是怕得身体微微发颤。 “春醒公子,我前面只不过是见到芒夏摔倒了打算将她扶起来的,谁知道正好被你撞见了。”暗自咬碎一口银牙的杏于挂上甜美担忧的笑,解释道。 “当真?” “我说的一字一句皆是真话,不信你问那位伺候芒夏的小丫鬟,便知道我是不是在说谎了。”春醒此人是王爷身边的大红人,若是得罪了他,指不定这小人会在王爷面前乱嚼她舌根。 被两个婆子从地上架起的春芽吐出嘴里污血,刚想要将他们前面的所作所为如实禀告,却在看见杏于拨弄着腰间秋香色翡翠绿蕙香囊瞪大了眼。 低着头,绞着手指头的春芽不敢看曲棠,讷讷道:“刚,刚才确实是小姐不小心摔倒了,然后杏于姑娘想要去扶她。” “就…就连我嘴上的伤,也是因为跑得太急,不小心磕破的,不关他们的事。” 春醒明知道她在说谎,但他作为一个下人,也不好真的做什么,更何况曲小姐与王爷还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夜里苏扶卮回府的时候,又怎会没有听见这件事,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做出惩罚杏于的举动,更一反常态地给她送了几件珍宝阁新出的首饰,也令府里的风头瞬间扭转。 一些本还在观望中的下人皆是巴结起了杏于,至于被养在小竹轩里的那个,顶多就是当个笑话看看。 还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的想要去打听,住在小竹轩里的女人长什么样? 点燃了一盏蜡烛照明的房间里,睫毛轻颤的曲棠正用手指挖出一大块伤药,小心涂抹在春芽肿得老高的脸颊上。 明明她都不觉得有什么,春芽却哭得像是一颗漏油的肉包。 “…小…小姐,春…春芽真的不是故意要说谎骗人,也…也不是是怕他们,春芽,春芽只是担心他们会拿王婆婆下手,因为王婆婆人很好,所…所以………” “小姐不要怪春芽,春芽好不好,春芽以后…以后都不会再骗小姐了。” 曲棠见她哭得将好不容易上好的药都给冲刷掉了,伸手抚摸着她脑袋,对她摇头说不碍。 又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上【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也不会怪你。】每个人在做每件事之前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苦衷,缘由,所以她不会怪她。 退一步来说,她又是她的谁,值得为她得罪一个未来的摄政王妃。 或许是她的动作安慰到了她,小姑娘终于止住了眼泪涔涔,抽搦着通红的小鼻尖,拉着她衣角问她:“小姐,你刚才和春芽写的是什么呀?” 这句话,也暴露出了春芽是个小文盲,同时他们日后的交流只能靠比划,要么心有灵犀来凑合着过。 张了张嘴的曲棠本来想要说教她读书识字的,但一想到她现在都是个废人,又怎好误人子弟。 问出口的春芽也反应过来她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用袖口将眼泪一抹,跳下凳子端着水盆跑出去。 推开门,只见皎皎月色下,身形修长如玉的男人正手持一盏灯笼站在檐下台阶处。 “侍卫哥哥,你怎么来了。” “王爷让我来给曲小姐送点药。”握拳置于嘴边轻咳一声的春醒站在檐下台阶,伸手将准备好的白瓷小瓶递给她。 “你们吃过晚饭了吗?” 闻言,刚接过小药瓶的春芽摇了摇头,嘴里吐字有些含糊不清道:“我们今天惹了那位杏于小姐生气,厨房那边就没有给小姐留吃的了,就连小厨房里的最后几把米也被他们带走了。” “不吃饭怎么行,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们弄点饭菜过来。”闻言,春醒眉头不自觉皱起。 此事若是没有王爷在背后的默许,杏于不可能命令得动王爷的人,王爷此举,难不成是想要借刀杀人? 好像这样,也一贯符合那人的恶趣味。 第47章 . 十四 人上人 春醒回来的时候, 正好见到外出多日,如今才归府的哥哥—春藤。 二人虽说是双生子,性格却是南辕北辙。 “你刚才去哪里了?王爷有事找你, 你不在?” -- 第88页 “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跑去蹲厕所了,哥,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不提前给我写一封信回来。”春醒用笑意掩饰,“你刚才说王爷找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拧着眉的春藤没有细想,而是抬眸与他对视:“王爷前面是想要问你, 为什么你会那么恰巧地出现在小竹轩?” 小竹轩里住的人是谁,外人可能不知道,对于他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而言, 哪一个不是河里观鱼, 一清二楚。 对于这个问题, 春醒早在心里想好了说辞:“我能说我是因为听到管家说杏于姑娘带着一干丫鬟婆子前往小竹轩, 我不放心,这才跟过去的吗。” “要是我去得再晚一些,难保曲姑娘如今不是躺在病床上,床边围满太医。”有些王爷不愿承认的事情,他们这些当属下的却不能视若无睹。 托着下巴的春藤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 伸手搭在他肩膀,表情严肃道:“我希望你现在对那位曲小姐施发的善意都是建立在王爷对她的在意,而不是掺夹着你的私人感情,你要知道的是, 王爷生平最厌恶有人触碰他的东西。” 他们是双生子,他这个当哥哥的又怎么能感受不到春醒对那位曲小姐的过于在意。 就是因为担心,他才要阻止,更要防止他铸成无法挽救的大错。 殊不知他们兄弟二人的谈话,皆一字不落地被一只藏在花丛里的八哥听了去。 飞回书房的八哥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他们兄弟的对话,讨好着正在逗弄一条竹叶青的男人,试图换来一点美食。 “小八做得很棒,以后还要继续保持。”听完的男人扔了几颗玉米粒给它,又表扬地揉了揉它的脑袋。 双手负后的苏扶卮来到窗边,半眯的矢车菊眸迸发出危险信号,周身气势凛冽得令人不自觉臣服,且心生恐惧。 “好啊,当真的好得很!曲棠!” 这辈子勾得顾落忱神魂颠倒不惜用官位相逼也要带走她,苏繁星用死同他谈条件只为换他将来护她一回,就连他最忠心耿耿的属下春醒也要勾引! 果真是天生的贱胚子,见个男人就被勾得走不动脚,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记了的biaozi,更是一个离不开男人就要死的dangfu! 在这一刻,向来儒雅温和的男人恨不得将全天底下最恶毒,最不堪的字眼强行加注在她身上,并为她打上人尽可夫,终其一生都撕不掉的标签! * “啊嚏。”正在吃饭的春芽突然打了个喷嚏,又不舒服地揉了揉鼻尖,她总觉得是不是有人在骂他们。 端着比脸还大的陶瓷碗喝了一大口玉米排骨汤,笑得眼睛弯弯,心满意足地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又见到桌上还剩下那么多的菜,难免可惜,特别是现在天气还不是很冷,这放一晚上过去,难保第二天全馊了。 “小姐,你前面就吃了那么一点,真的吃饱了吗?” 坐在旁边,正借着蜡烛光亮看书的曲棠闻言,点了点头,继续翻动下一页。 “可是你才吃了那么一点。”和小姐的小鸟胃比起来,她的简直称得上是大象肚,不过转念一想。 住在天上的仙女都是不需要吃饭,只喝花露水的,所以她明天得要起早点给小姐收集花露水回来喝,要不然小姐太瘦了,小腿看着都没有她胳膊粗。 春芽将剩下的饭菜全部装进食盒里,实在不舍得浪费,决定将他们放进井里,借用里面寒气驱赶秋日炎热。 收拾完东西出去的时候,不忘叮嘱一声:“现在很晚了,小姐记得要早点睡,而且熬夜看书对眼睛不好的。” 一板一眼说教的表情,恍惚间令曲棠以为自己真的见到了米糕。 捏着书脊的手指稍用力,便压得指尖泛红,青色血管若隐若现。 “曲小姐,王爷喊你到念云筑去一趟。”尖锐刺耳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门外,也惊得停在窗边的一只八哥转了转眼珠子。 “我们小姐今天身体不适,不能换明天吗?”今天出现了那等事,昨晚上小姐又被折磨得那么惨,今晚上无论怎么看,都不能侍寝。 “这是王爷吩咐的事,咱家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是曲小姐去迟了,难免会惹来王爷不快。”门外老太监的声音不见散去,还带上了一丝催促。 曲棠按住了她想要再次出声的动作,取过木施上的素麻外套披在身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顺着他的意,好比过他等下亲自过来对她千百般羞辱,万般折磨,不过她现在过去,不也是亲自送上去给他折磨,践踏尊严吗? 二者又有多大区别? 春芽见小姐都这样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跟了出去,才刚跨过门槛,涂脂抹粉,画着两条毛毛虫在脸上的老太监手中拂尘一甩,居高临下地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 “王爷前面还说了,只能让曲小姐独身一人过去。” “我家小姐身体不适,要是没有我的搀扶根本走不了路,难不成你想要让我家小姐在路上摔出病来。”双手叉腰的春芽在此刻,竟变得泼辣起来。 “这是王爷的命令,要是你这小丫头片子执意跟过来,到时候也不知道是你们主仆二人一起受罚,还是你家主子因为违背王爷命令而受罚哟。”翻了个白眼的老太监明显不想和她多浪费口舌之争。 刚迈出两步的春芽也因为这句话,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定在原地。 -- 第89页 小竹轩是摄政王府里最偏僻,破旧的小院,念云筑则是府里王爷的住处,自是附庸风雅,繁梨坠金珠。 徒步往来这两个地方,少说也得要花上半个时辰。 曲棠因为伤口撕裂未好,走路慢吞吞得像只乌龟挪动。 “哎呦喂,曲小姐你的这两条腿是摆设吗?要是不需要不如直接砍了去,走得简直比一些就要入土的老头子还要慢。”见着那么久才走了这么一点儿路的李德才忍不住埋怨起来。 又见她低着头不说话,才猛地一拍脑瓜子:“瞧我,都忘记了你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和你说话也恁得傻了点。” “你在这里等着,咱家去找个粗使婆子回来背着你走,要不然指不定天亮了我们俩都到不了念云筑。” 这人一走,本就寂静无声的假山流水就像是无声鬼魅张牙舞爪。 惨白月色赋予了他们生命,他们却用来装神弄鬼。 自从那天被抬到摄政王府的曲棠便没有离开过居住的小院,更不知道这是何处,只能寻块干净的草地坐着等他回来。 她的屁股墩才刚坐下,雕兰月洞门处正有亮光闪过。 提着灯笼的丫鬟前后照路,照得这片区域亮堂堂,也照到了正坐在花圃旁的曲棠。 月色如诡,灯影照得她的脸惨白如纸,散下的浓墨长发,嫣红的唇,白衣不见脚。 “啊!救命!有鬼!” 恐惧这种东西像是会传染的一样,明明你不害怕,又会在别人的尖叫恐惧中感到害怕。 “天底下哪里有什么鬼!你们没看见这个女人有脚吗!”被吓到的蜜饯气急一个巴掌扇过最先出声的丫鬟。 被打蒙的丫鬟在定睛一看,坐在花圃旁的哪里是什么索命恶鬼,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被护在中间的杏于更是打一照面就认出了她是谁,皱着鼻子在旁煽风道:“这不是芒夏吗?大晚上的不睡觉穿得那么花枝招展的出来,怪不得我隔着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子sao狐狸味,先前还在疑惑府里没有养狐狸啊,怎么就那么大的味冲得我有些不舒服。” 穿过这座花园,再往前走一炷香,便能到达念云筑。 未等她养在身边的疯狗扑上来咬人,前面去找了婆子帮忙的刘德才正急得满头大汗跑了过来,瞅见身穿鹅黄色琵琶袖缠枝上衣,下搭百合褶裙的姑娘。 顿时笑得谄媚不已:“杏于姑娘安好。” “嗯,刘公公这是打算要去哪里?”这句话,更像是明知故问。 “咱家是奉王爷的命令,将这位曲小姐带去念云筑,要是去晚了,难免会惹来王爷不快。”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她。 毕竟这三更半夜带一个女人过去,只要不是个太蠢的,都能猜出是因为什么。 捏着香囊的杏于听到“念云筑”三字,脸上的表情差点儿龟裂,撩起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笑道:“正好我也要去念云筑一趟,想来正好同路。” 周边栽有大片青竹,掩于高竹密花中的念云筑。 已经想好了等下如何折断她满身傲骨,恶狠狠羞辱她的苏扶卮在见到一同前来的杏于,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曲棠不是一向将身份阶层划分得格外清楚吗?若她看见她昔日最看不起的丫鬟踩在她的头上成了人上人,而她只是一个卑贱的洗脚奴,也不知道会露出多有趣的表情。 光是想想,他浑身的恶劣细胞都在叫嚣着。 “你怎么来了?”视线虽是看着就差没有将头埋进脖子里的曲棠,话却是对着另一个人说的。 “先前王爷说喜欢我亲手煮的宵夜,我这不是想着王爷还没睡,便做了点过来。”杏于接过梅瑜手上端着的乌木托盘,笑得妩媚,身段更是扭如水蛇。 “本王问的是曲小姐。” 第48章 . 十五 洗脚婢 “啊, 曲姐姐不是王爷叫来的吗?”杏于故作震惊地捂住小嘴,扫向曲棠的眼尾带着无尽讽刺。 想不到这人的脸皮那么厚,果然说, 真不愧是那人的女儿。 苏扶卮薄唇扬起, 抚唇冷笑溢出:“她什么身份能来念云筑,也不嫌弄脏了本王的地。” “如今梁国早已改为魏姓, 昔日梁国贵族不过是一群仗着新帝仁慈, 苟延残喘下来的寄生虫,既是寄生虫,本王又怎会待见。”他倒是想要瞧瞧,她会露出怎样有趣的表情。 “可是曲姐姐前面和杏于说过, 是王爷让她来的,要不是的话,难不成是曲姐姐骗杏于的?”下唇微咬的杏于美眸微张, 有些埋怨地推了站在旁边的曲棠, 眉头耷拉, 一脸委屈的受伤, “曲姐姐,你之前可从来不会说谎骗人的,现在怎么连这种小谎言都撒了。” “好在我这一次跟你一起前来同王爷求证,要是遇到哪个胆儿小的,说不定他们还真的相信了你说的话,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 污了王爷的名声可怎么办。” 或许在他们眼里,更确切来说世人的眼中,大部分都宁可相信男人的片面之词,也不信女人的百口莫辩。 社会的地位, 长久以往的潜移默化,决定出了这个因素。 苏扶卮没有说话,明显默认她说的是事实,一双用药物压制的黑眸就像一条张开锋利獠牙,喷出毒汁的银环蛇。 低着头,咬得舌尖出血的曲棠对于他们一唱一和的贬低,给她泼脏水,为她钉上不知廉耻的烙印时,只是神色淡淡的,指甲嵌在掌心,抓出月牙。 -- 第90页 就在他们二人觉得无趣时,端着一盆热水的丫鬟先是敲了下门,得到回应后才推门进来。 “王爷,您吩咐奴婢打的热水来了。” 进来后的小丫鬟不敢再出声的端着木盆,没有吩咐也不敢将其放下,就这么一直端着,直到……… “妍杏前面一路走来,脚肯定酸了,正好让府里新来的丫鬟为你按下脚。” 妍杏是杏于现在的名字,取了双木林为姓,也不知道纯属为了恶心谁。 苏扶卮嘴里的丫鬟不可能是那个端水的丫鬟,众观室内除了两个主一个丫鬟后,便还剩下一个多余之辈。 “曲氏曾享受过十多年的荣华富贵,应该比其他人更懂得如何伺候好人才对,正好趁着今天有空,也让府里的下人跟曲小姐学上几手,说不定还能沾上一点贵气。”男人不再是暗示,而是明示的命令。 小姐称呼的是未出阁女子,名字后面缀姓的多半为成婚女性。 曲棠尚未成婚便被冠为曲氏,明眼人都能听出是在嘲讽她是一只烂鞋。 小丫鬟一听,顿时将端得两条胳膊都发酸的水盆递给一旁呆若木鸡的曲棠,眼里还带着一丝鄙夷。 “王爷让曲姐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杏于洗脚,就不担心会惹得曲姐姐不高兴吗。”杏于嘴上说着于心不忍,眼里的得意,傲慢却是一样不落。 又见她一直呆着不动,娇滴滴得有些委屈地拉着男人手臂:“曲姐姐,你要是再不帮我洗,这水可就凉了,你要知道女孩子最不能碰的就是凉水,还是说曲姐姐想要让我洗个冷水脚?” “王爷,曲姐姐是不是对杏于有意见啊?要不然曲姐姐怎么会连王爷的命令都不听。” 此刻的苏扶卮像极了烽火戏诸侯,为博美人一笑的昏君,把玩掌心钩蛇玉佩,眼睛半眯,视线锐利如刀,带着极重压迫力:“曲氏。” 如今演员,看戏的观众已经到位,他可是很期待她的反应。 更好奇,她能为了那位在国破后将她抛弃,又当着她面手刃父亲的女人会做到什么地步?又能忍到什么地步? 夜风许来,冷得曲棠浑身打颤的是她被原先站着她旁边的小丫鬟用力一推,差点儿就要趔趄倒地的画面。 “王爷都说了让你伺候杏于姑娘洗脚,你是耳朵聋了还是瞎了。” 咬着唇的曲棠浓墨睫毛半垂,于卧蚕下方投下一片阴影。 她本想要维持屈腿的姿势,杏于却捂着得意嘴角,还未脱鞋的脚直接踩上她肩:“哪怕曲姐姐之前没有伺候过人洗脚,也应该知道这洗脚婢是不能蹲着,是要跪着的,要不然的话,这当主子的难免会认为这当奴才的不尊重自己。” “王爷,你说杏于说得对不对嘛。”对前者是用蘸了盐水的尖刀剐肉,后者是轻声细语宛如春风。 “曲氏,你听见了吗。”将手从女人怀里抽出的苏扶卮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卑贱蝼蚁,将她脸上的细小表情尽收眼底。 嘴唇翕动的曲棠知道他们今夜的目的是折辱她,将她的脸面撕碎,扔在众人面前肆意践踏。 既然他们想看!满足了他们又何妨! 她身为公主的高傲,自尊早在国破那一日就消失了,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活着,活着找到母妃质问她为什么要扔下她,又为什么亲手杀了父皇! 低着头,双膝跪地,握住女人搭在她肩膀的脚脱去鞋子,取下兰花边萝袜,将那双脚放进水盆里的下一秒。 “嘶,烫!你想要烫死我是不是!” 被踢翻的洗脚水弄湿了曲棠全身,衬得今夜的她狼狈又可笑。 水滴挂在她的头发上,盛开在她衣服里,洇湿地面,就是没有在他们本应该待的地方。 “王爷,你怎么让曲姐姐这么个笨手笨脚的人当丫鬟,你就不怕她做出什么来吗。”明明是自己作恶的杏于反倒是先一步委屈了起来,晶莹泪珠流转泛红眼眶,欲落不落最为勾人。 “而且曲姐姐一时之间肯定接受不了这种转变,就连之前的顾将军戏弄曲姐姐也不会这样。” 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厌恶的苏扶卮拍了拍她的手却没有抽出,厉色扫向跪在地上低头发怔就是不去看他,甚至都不愿意向他求救,示弱的曲棠。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前一世她依偎在顾落忱怀里巧笑嫣然,他一身病痛死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冰天雪地里,一口怒火直窜天灵盖,竟是抬脚往她心窝踹去。 “滚!”这一声,狰狞如野兽咆哮,肃杀之气尽显。 这一脚虽只用了三层力,仍是踹得曲棠倒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等身体能动了,自是爬也要爬出这间令她感到腥臭,恐惧的牢笼。 “王爷,曲姐姐那么身娇体弱的一个人,您那一脚不担心将她给踢出个好歹吗。”像根菟丝花攀附着的女人忧愁挂脸,心里的得意毒汁就像是煮沸般,咕噜咕噜往外冒。 恨不得王爷那脚能踢得更用力些,最好将她踢死,或者踢得个半身不遂。 “要是死了,对她而言说不定是个天大的解脱。”苏扶卮将她踹倒在地的那一刻,心里隐约后悔不已,更想要搀扶起她,问她伤得重不重,但一想到这些罪他上辈子也受过,她凭什么就不能忍受! 屋内男女的对话声,更是一字不落随风传到曲棠耳边。 拖着两条残腿的曲棠,艰难走出这间吃人不吐骨头的院落,终是难以压抑喉间腥甜,身体也跟着一软无力跌倒。 -- 第91页 在这一刻,她感觉眼皮很重,身体很疼,喉咙像被人拿着烧红烙铁熨过。 就在她意识逐渐消散之时,猛地咬破舌尖从地上爬起。 她要死!也绝对不能死在这里!平白给那对狗男女看了笑话! 今夜无星有月,本是月明千里,普照黑暗的月光总时不时被乌云遮挡,导致这短短的一段路,她都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膝盖,手肘处磨破出血。 她想要同幼时那样喊疼,才反应过来她的嗓子早被灌哑了,更从梁国最娇贵的小公主一夜之间沦为教坊司官女.支,乃至人人可轻贱的通房……… 或许,她连通房都算不上,顶多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暖床工具。 路上杂石诸多,乌云遮月,她再次摔倒的时候,一只用力的手臂搂住了她再次摔倒的躯体,等她站好后又马上松开。 一盏散发着微弱亮光的灯笼驱赶了周边黑暗,就像是一簇能燎原的星星之火。 尾指微屈握着灯柄的春醒不敢与她对视,将灯笼递给她:“曲小姐,带上这盏灯笼会好一点。” 担心她会拒绝,又添了句:“这里距离小竹轩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路上石子杂乱,有了灯笼照明也能看得清楚一点。” 睫毛轻颤的曲棠看着近在咫尺的灯笼,理智告诉她要拒绝,却因为本能的不想在摔得遍体鳞伤接过。 “曲小姐回去的路上记得注意安全,莫要再摔倒了。” 秋夜,清风,灯笼驱赶了无星无月的深夜恐惧。 因为有了那盏灯笼照明,曲棠在后面确实没有再摔倒了,就连这盏灯笼都被她宝贝的藏在衣柜里。 这人给的善意,就像是一条潺潺而流的溪流,一点点润泽着她。 本以为经过昨晚上一事后,他们会消停一下的。谁知道她低估了他们的厚脸皮与不要脸程度。 处于睡梦中的曲棠听到院里发出的声音,就像是被偷猎者割掉了牛角的犀牛疼得骤然惊醒,人更因为做了噩梦直冒冷汗。 端着热水进来的春芽还未来得及进来护住她,那些手持尖刀的悍匪已经冲了进来。 他们露出锋利獠牙,并着两脚,两手搭在髀间,就像是买菜的妇女对着她指指点点:“曲小姐过的日子可真是幸福,这家里做主的都起了,曲小姐是不是还得要睡到个日上三竿。” “哪怕是楼里干活的这个点都得要起来伺候恩客了,曲小姐倒是比他们还要有本事。”他们涂了胭脂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的不是鲜花蜂蜜,而是发臭发酸的泔水。 第49章 . 十六 或许,是个错误 更不顾她的意愿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 为她梳头发的动作重得恨不得将她头发扯断,脸上更画着可笑的绿色眼影,血盆大口, 没有涂抹均匀的劣质腮红就像两坨红屁股。 选的衣服更是大红大绿, 还在发间给她戴了一朵再俗气不过的假芍药,意在告诫她只是个假货, 用不上那种高档货。 也不知道她这副妆容, 是否会吓哭大街上的小孩,再多打上一个疯子标签。不过现在的她,多一个标签,少一个标签又有何妨, 只不过是乞丐身上再多长出一只虱子。 曲棠被塞进破旧得下一秒就要报废的,由两头骡子拉的骡车,只觉得讽刺。 也不知道今早上这一出, 又是那个男人新想出来折磨她的手段, 还是另一人。 随着骡车缓缓行驶在干净整洁的青石街道上, 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吃的曲棠正感受着从腹部里传来的饥饿感。 掀开帷裳往外看去, 竟发现护在她这辆骡车旁的侍卫竟比前头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要多,也不知道他们是有多担心她会半路跳车跑了,还是太高看她了。 很快,随着马车停在一处依湖而建的小竹筑,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凶神恶煞地将她从里面扯出来。 本就有些低血糖,还没有吃早饭的曲棠被她一扯, 便是眼前阵阵泛黑,浑身冒冷,喉间涌上一阵恶心,对着那个婆子张嘴吐出腹内酸水。 “啊!该死!” “你这个贱蹄子居然敢吐到老娘身上!信不信老娘现在弄死你!”婆子嘴上骂得再狠也只是掐着她的胳膊肉, 又怎敢真的扇她一巴掌。 听到动静,发别白玉海棠钗,腰佩翠琅玕的杏于在蜜饯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见着被拎起衣领子离地,骂得满脸唾沫星子且毫无招架之力的曲棠,被吐得一身秽物的婆子,顿时捂着鼻子后退,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婆子见王府的未来女主人来了,一改先前泼辣索命鬼,笑得谄媚讨好:“老奴本来是好心搀扶曲氏下车的,谁知道曲氏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恩将仇报地吐了老奴一身。” “奴婢瞧这曲氏不像故意的,倒像是诚心的,不过这里又没有男人,你装柔弱也引不来其他男人。”一旁的蜜饯无不恶毒地想。 双脚离地的曲棠将嘴里没来得及吐出的秽物重新咽进肚里,瞳孔无神地望着天空,两只手不再挣扎的无力垂落身体两侧。 她在想,这一次的他们又会怎么折磨她?是将她扔进荷塘?还是借着衣服的掩饰将她掐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好了,我们先进去,有什么事等回来后再说,莫要让里面的客人等急了。”眼见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杏于便充当起了和事佬。 -- 第92页 对她而言,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的只能是曲棠一人,而有她出现的地方,必然是鲜花掌声。 他们此番聚会的地点定在白鹤楼,取之于驾鹤西归去的黄鹤楼同命,店家为了衬出【鹤】之一字,还财大气粗地养了一对丹顶鹤。 订的包厢在二楼,包厢名是取之花不语空辞树,流水无情自入池里的【落花】,推门进去,仿佛置身于百花间。 原本在玩投壶的粉衣少女见她来了,打趣道:“我还当你今天会带哪位大人物过来,要不然怎么会搞得神神秘秘的,感情带来的是这位主。” “不过这人看着虽与曲棠有着几分神似,细看又不像。”另一个绿萝衣少女反驳起来。 “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再说了那人死都死了,现在还提她,不觉得晦气吗。” 杏于先是笑着听他们说完,这才解释道:“这人可不是你们认为的那个人,我就是瞧她与宝珠公主有几分相似,才将她从花楼里赎出来的,只不过这哑奴,实实在在是个可怜人。” “青楼?”一听到从这等腌臜地出来的,一群娇娇贵女们就跟碰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捂着鼻子纷纷远离。 “说来,这哑奴凭借着这张相似宝珠公主的脸,倒是惹得不少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就连这身上的伤都是旧伤不好又添新伤,也不知道那些男人是不是都将对宝珠公主的怨气发泄在了哑奴身上。”端起上好碧螺春的杏于茗香一口,眉间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悲怜。 “这种恶心污秽的奴才,林姐姐怎么还将她带出来,怪不得我前面瞧见她这张狐媚子脸,便恶心,感情是她身上的味熏到我了。”这一声,更说出了其他人的心声。 像他们这种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又怎会屑见这些这种连奴才都比不上的腌臜货,别说他们父亲的后院里头最多的也是这些玩意。 杏于放下手中金纹梨花盏,显然心事重重,直到过了许久才揉着眉心,幽幽出声:“我也不想带她出来丢人现眼,可谁知道这哑奴昨晚上跑到王爷房里,更不知廉耻地将衣服都脱了想要自荐枕席。” “那后面呢?”如今的摄政王当真称得上是全汴梁女子最想嫁的如意郎君,又怎能允许这种人玷污。 “王爷是什么人,又怎能允许这种不知道被多少男人沾过身的女人靠近,只不过王爷心善,因着哑奴的脸同宝珠公主有着几分相似,这才让我带她出来走动走动,也好改一下她的满身粗鄙,见着个男人就移不动脚的性子。” “怪不得我就说你怎么会带这种人出来,诶,说来都是因为王爷心善。” 杵在角落里,听着他们一口一个说那个男人心善,温柔的曲棠,只觉得恶心,更令她难受的是她前面本就因为什么都不吃还吐了一地,现在又闻着这些小姐们浓得呛鼻的胭脂香,又是一股恶心上涌到喉间。 就在她饿得眼前阵阵发黑,秽物压上喉管的时候,一只白嫩的小手拉住了她手腕。 “小姐姐,你要不要吃糕点。”小女孩糯糯甜甜的语气迫使曲棠跟着睁开了眼。 小女孩见她看了过来,一双圆圆杏眼笑弯弯如月牙,宝贝地将藏在袖子里的手帕打开,只见里面的糕点全部都碎得不成样。 “这块桂花糕很好吃哦,小姐姐你尝一下。”说完,踮起脚尖,捏起最完整的一块递到她嘴边。 比清香扑鼻更诱人的是小姑娘笑得甜甜的笑脸,令人联想到初升的太阳,温暖,带着希望。 狂咽口水的曲棠本欲拒绝,可现在的她实在是太饿,她也舍不得拒绝太阳。 糕点还未递到嘴边,反倒是一张如蒲扇大小的巴掌扇得她眼冒金星,整个人飞出了半米远,撞翻了放着糕点的小桌。 “你这个该死的奴才,居然敢怂恿小姐给你吃的!恁得没脸没皮还下贱,也不晓得是嫩个将你带来的!”打人的仆妇忙将被吓哭的宋圆圆拉到旁边安慰。 杏于见到倒在地上就快要没有声息的曲棠,压下疯狂上扬的唇角,恨铁不成钢道:“哑奴,你怎么能抢小孩子的东西吃,我们王府又没有亏待过你。” “你要是实在肚子饿,自己拿桌子上的糕点吃不就行了吗,怎么能这样。” 回去的路上,脸上顶着一个巴掌印的曲棠连坐骡车的资格都没有,两只手还被走在前面的人用一根麻绳像牲口一样牵着。 路边围观的众人见到她这模样,走在旁边的还是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顿时脑补出她红杏出墙,结果被男人捉jian在床的场景,嘴上骂的更是一个比一个过分。 “看见没有,女人偷汉子就是这种下场。” “娘,大家为什么要拿烂菜叶子扔那个姐姐啊?”尚未形成完整世界观的小姑娘,不解地拉着母亲袖口。 “因为那位姐姐做了不好的事情,也就是偷男人,你以后可不能学她知道吗。” 茶肆二楼,临街而立的窗边。 站在男人身后的春醒见到浑身挂满烂菜叶子,臭鸡蛋的曲棠,面前仍是无动于衷的王爷,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春藤一个眼刀将话咽了回去。 刚才的他,确实有些逾越了,但那点儿逾越,更像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就在他在站得度日如年之时,他看见了原本不动如山的男人一跃从窗边,风姿绰约地跳下。 -- 第93页 将倒在人群中,满身恶臭的曲棠抱起,全然不是先前那副纵容他人欺她,辱她之态。 只是曲棠脸上的巴掌印,实在是刺眼得完全令人忽略不掉?这巴掌,又是谁赏的? “王爷的心里总归是有那位曲小姐的,而且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私事,知道吗。” 低下头盯着鞋尖的春醒知道这是哥哥在敲打他,也为了让他杜绝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没有将人带回王府的苏扶卮抱着她去了另一处宅院,吩咐下人给她烧水洗澡,将大夫请来。 等他颤抖着双手解开她外衣,才发现她除了脸上的巴掌印,身上还布满了被掐得青紫,瘀血成紫的指痕,腰间,后背更因为撞到什么硬物,而肿起大块。 所以,她前面是顶着满身疼痛,还得承受着非人折磨在街上像个被人扒光衣服的jinv任由他人辱骂,拿着菜叶子扔掷? 这个想法浮现在他脑海中,瞬间令他猩红了眼,捏得昏迷不醒中的曲棠疼得皱起了眉,被握住的手腕留下一圈指痕。 男人推门走出来,扫向最近几日一直偷偷摸摸照顾曲棠的春醒,质问道:“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又是谁干的!” 这些伤明显是今日新添的,而非旧伤。 第50章 . 十七 赝品 春醒很想回一句:“他们会这样做, 不都是得了王爷的授权吗。” 只是这样,难免会为他,以及曲小姐引来祸端, 唯有沉默以对。 宋府 大理寺卿刚下朝回家的时候, 竟瞧见了御林军正候在自家府邸外,一颗心跟着高高跃起, 心都跟着凉了半截, 怕的。 走过来,坎坷不安的凑近乎问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宋大人府上的人今个做了什么事,难道宋大人都不知情吗。”守在大门外的男子薄唇溢出一声冷笑。 这一句话彻底将宋大人给整得迷糊了, 他平日里战战兢兢地在岗位上尽忠职守,从未做过什么幺蛾子。 恰好大门处传来她小女儿哭闹不休的声音,他的心里不由自主变得紧张起来, 更多的灭顶恐惧。 “你们这些贼人!将奶娘还给我!” “呜, 你们这些坏人给我放开我奶娘!要不然我爹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被打得血肉模糊, 拖在地上留下一条条长血痕的女人正被侍卫像死猪一样拖着往外走, 后面跟着一个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且哭天喊地的小姑娘。 “大人,你们这是作何?好端端的为何要绑架小女的奶娘。”都是为官的千年老狐狸,他怎会不知道定然是这奶娘做了什么,才会惹出这种事来。 “你可知道她今天胆大包天打的人是谁吗。” 闻言,手心攥紧的宋大人摇了摇头, 只觉得今日之事定然不会那么简单的善了。 “这老泼妇打的可是摄政王的女人,好在这一次王爷心善不愿迁怒你们宋府,就是不知道被打的那位,是否会同意。” “宋大人的后院也是时候该管教一下了, 否则下次再出生这种事,可不是降官位,罚俸那么简单了。”轻飘飘的几句话,概况了他的结局。 摄政王的女人,他女儿的奶娘打了摄政王的女人一巴掌。 一句话砸下来,顿时令他有着连脚都要站不稳的天旋地转,别说后面的降官位,更是令他眼前发黑,一口瘀血从喉间涌出。 从宋府这里明晃晃地抓人,引得那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杀鸡儆猴,借用这里的口传出一个讯息。 摄政王有了一个女人,一个能让他烽火戏诸侯一笑的女人。 除了宋府的王奶娘被抓后,府里曾对她动过手,哪怕是出言辱骂的人都被抓了起来。 听说那天摄政王府的一间院子里,那惨叫声响彻了苍穹半夜,血腥味更是被风飘到了好几家住户门前。也不知道那天的血,堆积了几层厚。 因着那件事发生,导致府里人变得人心惶惶,原先对住在小竹轩里那个女人的轻视,鄙夷都换成了浓重的恐惧,唯有一人例外。 … 摄政王府,清欢院。 满地碎片狼藉的室内,跪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丫鬟,正在疯狂砸东西的是屋内女主人。 “什么!你说王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曲氏那个贱人抱走了!还严惩了之前欺辱过她的丫鬟婆子。”嫉妒得面部狰狞扭曲的杏于一想到前面的她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打脸,嫉妒。 她就知道曲棠这个贱人肯定不是个省油的灯,谁知道她的动作会如此迅速! 王爷不是向来厌恶曲棠到死吗?为什么又愿意碰这种脏东西?是不是里面藏着她不知道的隐情? “小姐,那哑奴真的被王爷承认是她的女人后,我们应该怎么办。”阖府中欺负她最狠的,便是她蜜饯,她怎么能不为自己寻个后路。 “你怕什么,王爷只不过见着她的脸,当她是一时兴起的玩物,说不定过几日就腻了。”更何况曲棠的身上有着严重的生理缺陷便是不能生孩子,单凭这一点,她就永远比不上她。 而她现在要做的是?如何让无垢与她尽早同房,这样,她保准能一举得男,从而让她彻底稳坐摄政王妃的位置! “派人去打听王爷什么时候会回来,要是回来了马上禀告我。”如今的她要稳住心态,要不然就容易输得一塌糊涂! -- 第94页 那天午后,苏扶卮没有将人带回王府,而是安排在柳叶巷,将伺候她的小丫鬟也带来了。 “王爷,夫人一直高烧不退,脉搏上的气息也越来越弱。”刚为她诊完脉的太医心有惶恐道,“老夫前面给夫人喂过几口药,可夫人哪怕是处于昏睡状态下都会吐出来。” 为医者,最怕的便是这种不听医嘱的病人。 “她为什么会这样?有什么办法解决?”闻言,男人眉峰攒起,捻转佛珠的手不自觉收紧。 檀木佛珠不堪重力从内往外延伸,裂开层层蛛网。 “夫人应该是心病所致,这才一直不愿喝药,王爷不妨试一下借用外力的刺激,比如让夫人在意的人过来呼唤她,说不定能激发夫人求生的本能。”哪怕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为这位夫人看诊了,仍是为她感到可怜。 她在意的人吗? 苏扶卮的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便是珍贵妃,但她的下落连他都不知道,天下之大,茫茫人海中又去哪里找她。 或许,正品不在,不是还有赝品? 而这天底下,最不缺的便是能人异士,更何况擅口技之人。 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身着粗布麻衣的妇人端着一碗散发着苦味的药汁走了进来。 妇人走到床边,满目疼惜地将药碗放在一旁,将沾了热水的毛巾拧干擦拭床上女子的脸,又给她干涸起皮的嘴唇沾了点水用来滋润。 轻轻吁叹一声:“娇娇,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都多大了连照顾自己都不会。” “母妃喂你喝药,喝完药身体就好了,也不难受了。” 处在昏迷中的曲棠听到母妃的声音,鼻尖盘绕着母妃身上独有的梅花香,她挣扎着要掀开眼皮,可眼皮实在是太沉了,深渊处还不断有一双手拉着她往下坠。 那双手要带她去的地方,好像是盛放着无边无根彼岸花的黄泉路。 要是之前的她,肯定愿意的?可现在听到母妃呼唤后,她不想了,因为她还要活着见到母妃,质问她答案。 光凭这一点执念,便能支撑着她活下去,也给予了她求生的yuwang。 在床边守了两天两夜,片刻不离的苏扶卮为她换走额间冷帕时,习惯性会探她额间温度,发现她的体温已经趋向正常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将端来的药汁喂她喝下,突然看见她的嘴巴一张一合,明显是想要说些什么。 心神微动间将耳朵凑近,隐约听到她艰难地吐出一个人的字。 因着她嗓音沙哑,声带受损,就连那个字也是含糊不清的。 心?亦或者是星?那个早就连骨灰都化了干净的苏繁星! 在这一刻,苏扶卮望向她的目光里不再带着温柔怜惜,有的只是阴狠的咬牙切齿。 他对她那么好,她完全不领情!居然还心心念念想着那个死人! 上辈子是顾落忱,这辈子是苏繁星,他苏扶卮难道就真的如此不堪得连死人都比不过! 不,或许是她曲棠天生爱犯贱,喜欢的永远都是次等低劣的货物。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从来不会在自身找问题,为人更存在着自大,多疑,嗜血等严重性格缺陷。 今夜月圆星满,秋末的最后一波熠燿正在灌木,丛林,花圃间肆意张扬他们最后一场绚丽。 天有繁星璀璨,地有流萤闪过。 远在边疆的顾落忱正围在篝火旁,喝着烧刀子,捏着手上那张褪了色的平安符反复摩擦,就连他们喊他的声音都充耳不闻。 抬头眺望着远方汴梁所在,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变得格外不安,偏生从汴梁传来的消息,皆说曲棠一切安好。 也不知道年前的他,是否能处理好这里的一切杂物,届时无论她答应与否,他绑都要将她给绑到边境生活。 因为她曾说过,她喜欢一望无边,生机勃勃的草原,低头见牛羊,抬头见蓝天的生活,还有自由。 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的副将提着一壶酒走了过来,大手拍上他肩膀,扯着粗嗓子道:“顾将军,你是不是想家了,要不然我们兄弟几个喊你好几声了你都没有听见。” “有点。”想家,更想家里那个人。 想她现在吃饭了没有,晚上几点睡?今天穿的是哪件衣服,配的又是哪一支花钗。 “俺也想家了,不过俺聪明,写了一封信让媳妇带着孩子过来了,以后俺们一家子就都住在这里,想想就乐。要是顾将军实在想得很,不如让她自个来这边。” “嗯。” 或许这一天,很快就会等来了。 汴梁,柳叶巷。 几碗药灌下去后,昏迷了两天的曲棠终在第三天的傍晚醒了过来,还未等她说口渴,一杯温热的水就递在了她嘴边。 张嘴就着微斜的茶杯喝了几口水,甘甜清冽的液体滋润了她难受如火燎过的喉咙,也冲淡了满腔苦味。 大半杯水见了低,她混沌的脑子得以清明一点,抬起头与那位喂水之人四目相对。 还未进入胃部的水跟着胃酸一同呕出,不但弄脏了干净的床铺,也吐到了男人价格不菲的衣服料子上。 而后,曲棠听到了咬牙隐忍的暴怒声,和她下一秒就要肋骨被踢断的清脆声。 “看见是我,曲氏很恶心吗。” “还是说,曲氏就真的如此厌恶本王,否则怎会想出这等恶心人的下作法子来恶心本王。”此刻他的脸,已经不能用黑如锅底来形容。 -- 第95页 第51章 . 十八 落水 已经做好挨打准备的曲棠见到男人怒而甩袖离开的时候, 那颗心不见稳下,反倒是恐惧逐渐加深,放在棉被上的手指攥至泛白, 掌心皮肉瘀紫。 依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 他决计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她,现在的平静只不过是为了暂时麻痹猎物, 好放松对猎物的警惕性。 见男人黑沉着脸出去后, 守在门外的春芽立刻小跑了进来,好像生怕她会受到什么委屈一样。 来到床边,眼眶红红地拉着她手:“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你知不知道春芽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有多担心你。” “小姐肚子饿不饿, 我这就去给你端碗小米粥过来,还是要先喝水,洗个澡。” 曲棠开口想要说她没事, 又是一阵恶心涌上喉间, 春芽急忙将存在床底的痰盂拿出放在她面前, 粗糙的小手拍抚着她后背, 好让她吐的时候能稍微舒服一点。 抱着痰盂的曲棠吐了个昏天黑地,将这段时间胃里被灌满的药全部给吐了个干净,整个人才稍微好受一点,一张脸更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片随时被风吹倒的霜叶。 抬起头,抓住春芽手腕的曲棠想要问她, 之前是不是有个女人来看过她,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可她张了张嘴,弥漫在嘴里的皆是苦涩。 或许梦里叫醒她的声音,本是她的自欺欺人, 亦连她的手指不自觉用力抓紧。 先前换好衣服,走至门边的苏扶卮想要进来,又想到她在病中都叫着其他男人的名字,便控制不住的想要对她施暴,折磨她,让她看清楚她的男人到底是谁!占有她的男人又是谁! 也许,现在的他要稍微平复一下对她的恨意,要不然,他真担心她会被他折磨致死。 大家都身处黑暗中,凭什么她就要比他先一步得到解脱。 接下来的几天,男人都没有再出现在这座垂梨挂藤的清幽小院,也令曲棠一直高高悬起的那颗心放了下来。 因为紧绷的心情得以松弛,伤口恢复的速度就像是春日抽芽柳枝。 “小姐,你是喜欢牡丹还是玫瑰?”脸蛋旁沾了一点泥土的春芽正拿着几截花枝放在面前,让她选择。 拿着小锄头松土的曲棠歪了歪头,毫不犹豫选了牡丹。 牡丹,花之国色,国色雍容。 “我也喜欢牡丹,不过院里全部种上牡丹的话会不会单调了些,因为牡丹的花期过了就不好看了。”见她选择后,咬着唇的春芽反倒变得有些纠结起来。 听她的意思,便是想要多种几样,好营造出姹紫嫣红,不负人间盛世的月下花海。 曲棠看出她的纠结,伸手取过她手上的花枝,将他们一个萝卜坑放一个进去。 花枝刚入土,被一层细土盖上还未来得及浇水,院内先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见是他们,护主心切的春芽立刻张开双臂将曲棠护在身后,摆出一脸凶狠:“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大胆,你这奴婢怎么跟我家小姐说话的。”闻言,气得不轻的蜜饯上手就要打人,好在被杏于拦下。 “算了,谁让人家跟着的主子爬上了王爷的床,这些伺候她的奴才哪一个不是想着鸡犬升天的美梦。”她嘴说自认为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内里的嫉妒早已像藤蔓肆无忌地野蛮生长。 “小姐,也就是你的性子好,要是………”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要是,反倒是我小看了你,曲氏。”硬生生掰断半截指甲的杏于推开挡在曲棠面前的丫鬟,用着居高临下却明显虚张声势的眼神望着她。 染了金粉豆蔻的手捏住她下巴,瞳孔里翻滚着滔天恨意逼近她:“也不知道你使用了什么下作手段将王爷迷得七荤八素,不过你的那些小手段也只能用得了一时,等王爷对你的新鲜感一过,谁还会想起你这种人。” 杏于瞧着她连话都说不了,还胆敢用之前那种眼神看她的时候,更是怒不可遏地想要扯着她头发划花她的脸,好在还能按捺住她的邪恶念头,将带来的请帖往地上一扔,用着怜悯的施舍口吻:“明天宋夫人会在府里举办一场赏梅宴,还亲自写了请帖到府上,说是让曲氏一定到场,她好当众给你赔个不是。” 她千辛万苦想要打进汴梁的贵族圈都不被他们接纳,曲棠这个贱人倒是什么都不做就惹来一起自诩名门贵女们交好,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存心落她的脸! 等她当上摄政王妃,她都要让他们好生看看,谁才是他们最应该巴结的人。 曲棠看着脚下鎏金烫花的大红请帖,眸光闪了闪。 “夫人,那个杏于小姐也太没有礼貌了,她又不是王府的女主人,管得那么宽的做什么,真当自己住海边不成。”这人一走,春芽便不满的抱怨起来。 临近十月份的湖中早已是枯荷残枝话寂寥,卷卷西风入空袖。 许是他们出门的时间过早,等来到宋府居住的那条街口,街道上才有不少人开始走动,原先缠于黛青腰间的薄雾逐渐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去,并变得细薄,最后化为虚无,湖边薄雾尽数散去。 这一次的杏于没有傻到再敢让她坐骡车,否则届时打的不但是王爷的脸面,还会营造出她小气刻薄,不大度的妒妇负面形象。 马车行驶到宋府大门,两匹枣红马前蹄踏空对天嘶吼一声才停下。 -- 第96页 刚下车,便被亲自候在大门外的宋夫人,宋小姐殷勤地围上来。 原本像她这种正室最不屑与之为伍的就是姨娘,外室一类,但,若那个女人是一个身份贵重的男人外室,情况则截然相反。 “曲夫人,林小姐,你们来了。”宋夫人见到曲棠的第一眼,像,实在是太像了。 要不是她知道宝珠公主已经死了,说不定还以为那人正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眼睫半垂的曲棠看着自己被宋夫人握住的手,想要收回来的时候,宋夫人先一步松开,也令她跟着松了一口气。 不满被冷落的杏于拾出香帕捂住小嘴,有些唏嘘道:“曲姐姐声带受损,所以说不出话来,还希望宋夫人不要介意。” “原来曲夫人不会说话啊,难怪我那天就奇怪她都不觉得疼的。”宋夫人的女儿—宋三小姐忍不住嘀咕起来。 她更不明白一个外室,怎么值得母亲放下贵妇的身段亲自来门口等人,就连态度都摆得那么卑微。 随着宋夫人入府后,曲棠才发现这里聚集了很多她认识的熟人。 昔日梁国被魏国攻破后,其他人都仍保持着原本的生活水平,唯有她,从天堂跌落地狱。 “林姐姐,这便是被摄政王看上的那位外室吗?怎么瞧着同曲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抱着杏于手臂的少女,正隐晦打量着宛如一朵牡丹泣血盛放的曲棠。 毕竟不是一路人,又怎会玩到一起。 “确实长得极像那人,却又非那人。” 眼眸半垂的曲棠对这一切都是淡淡的,唯独注意力不时放在挂在檐下的那一串贝壳风铃上,并在他们要同她靠近之时拉开距离。 最后更借口说喜静,想要选个清净地。 有时候一只蝴蝶飞走了,总会惹来几只恼人的苍蝇。 “表姐,那日国破的时候你去了哪里,怎么也不和表妹说一声,若不是这次遇见,表妹恐怕还真的要相信他们说你被送进教坊司后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少女的嗓音又细又软,更带着一丝楚楚可怜。 就连少女的长相,也是偏无辜可怜的清雅白莲,更别提那娇弱无力胜雨梨,行如似弱柳扶风,眸含泪光点点,唇如点樱桃之貌。 曲棠对于少女的挑衅不予理会,只想加快脚步离开这里。 正在和其他贵女说话的杏于不忘派人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了落水的声音。 “啊,救命!有人落水了!” “快来人!有人落水了!”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立刻提着裙摆往那落水之地跑去。 等他们来的时候,只看见边上都围满了人,可却没有一个人打算伸出援手的意思,更有几个被吓得哭了起来。 在人群中环扫一圈没有看见曲棠的杏于强忍着心底蔓延的笑意,不安地问向其他人:“落水的是谁,还有她怎么落水的。” 并且暗中祈祷,落水的最好是曲棠! “掉水的是那位好像曲夫人,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突然跳进湖里的,我准备给她倒一杯青梅酒暖暖身体的时候,便看见她突然掉进了湖里。”羽睫轻颤带泪的林婉雨说到这个,还害怕得缩了缩肩膀。 她不过就是轻轻一推,谁知道那人就掉下水去了,说不定是那个贱人存心想要陷害她的才对! “我们已经去找人来救了,说不定等下就来人了。”其中有几个镇定的便开始安抚那些已经被吓到的娇小姐。 被人推下水的曲棠,感受着鼻子,嘴里,耳朵里都涌入冰冷湖水的窒息感,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 就在她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沉,就连四肢都开始扑腾无力的时候,她看见了有一道人影朝她游来,她虽看不清来人的脸,却能猜得出,救她的定然是个男子。 那么好的一个能弄污她名声,好让摄政王对她弃之如敝屣的机会,他们又怎会白白放过。 随后她感觉到那个人捧住了她的脸在亲她,或者应该说是在水里给她渡气才对。 第52章 . 十九 洛白 难受得快要爆炸的肺部里渡了一口气, 方才好受些。 忍着眼涩水压的曲棠终是按捺不住好奇的眯开了一条眼缝,见到的是正捏着她脸给她渡气,并往岸上游的男人。 原本想要求生的本能, 逐渐变成了要拉着这个男人一起死。本无力的两条胳膊瞬间迸发出无穷力量拉着他往河底沉去, 留长的指甲死命扣戳进男人的皮肉里,搅动一池血腥。 临死之前还能拉下这个男人垫背, 也不算是辱没了这个公主的身份! “曲棠, 你这个疯子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突然被女人掐住脖子的苏扶卮瞪着血丝密布的眼睛,全然不可置信她恨他到了这个地步。 岸上的一干贵女,匆匆赶来的一群公子大人们见到奋不顾身往湖里扎去的男人,仿佛能听到死神在朝他们逼近的声音。 男人是恐惧, 女人的心里则是百味交杂,更令他们嫉妒的是,一个从花楼里出来的赝品, 凭什么能得到摄政王的倾心爱护。 这一堆女人中, 唯独杏于恨意, 嫉妒滔天! 更暗恨前面下手的那个人怎么不再用力一点, 或者挑一个没有人在的地方下手,只有这样,曲棠的尸体就算是泡烂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你们还不快点下水救人,要是摄政王发生了什么好歹,本官拿你们是问!”最先回过神的宋大人当即怒斥。 -- 第97页 要是摄政王真的在他府上出事,不说他的官运彻底到头, 恐怕连这条小命都保不住了。 被他查出来是谁将人推下去的!他决计不会放过ta! 随着一人出声,原先还在岸边充耳不闻当哑巴的人,就像是往锅里下饺子一样拥挤。 以至于谁都没有注意到,站在最角落里的一个小姑娘, 正害怕得哆嗦着双唇,一张脸白得好比春天枝头被霜冻后的梨花。 白,弱,且恐惧。 那天笼罩在宋府后花园的阴霾久久未散,更听闻宋大人递了告老还乡的折子,哪怕新帝再三挽留,也留不住他的心。 至于那天推曲棠下水的真凶,就像是被所以人给遗忘了。 十月份的天,站在檐下被寒风吹一下都冷得人一个哆嗦,别说跌落冰冷刺骨的湖里。 曲棠再度睁开眼,便发现她正躺在一间垂挂着淡紫色樱花帷幔,小白银缠玉莲香炉中冉冉升起安神之香的房间里,边上围满了急得团团转的春芽和几个面生的小丫鬟,还有被挤到最角落里的大夫。 因为房间里都站满了人,竟显得这处地都变得有些拥挤了起来。 她想要说话让他们不要担心的时候,却发现嗓子眼难受得宛如被火燎过,就连四肢都是软绵无力居多,她竟又忘记了她是个哑巴的事情。 兴许有些东西,无论怎么习惯都习惯不了。 “夫人你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春芽都想要将这骗人的大夫给打出去了。”哭得眼眶红肿如小核桃的见她醒来后,眼泪流得就跟要为她奔丧似的。 其他四个心细的丫鬟分别给她倒了一杯水,在她身后垫了一块软枕,将她的棉被往上提了提,另一个将削好去皮,切成小块的水果盘放在边上,手中端药的春芽虎视眈眈。 睫毛轻颤的曲棠接过茶杯喝了点水,觉得嗓子舒服了点后,方才想起正事的伸手指着旁边的女医,示意她过来。 女医见着她这张皎皎如月下红梅的脸,瞳孔里闪过一瞬间失神,又很快反应过来,低下头:“不知道夫人是觉得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并不纠结女子嘴里称呼的曲棠挣扎着身体前仰拉过女医的手,在她摊开的掌心中写上【这是哪?】 “回夫人,这是水清巷。” “是谁带我来的?”虽然她早就藏了答案,仍是心存了一丝侥幸。 女医这一次却是选择了摇头:“我原本是在店里帮忙的,谁知道店里正好来了几个说要找女医的奴仆,便将我拉过来为夫人看诊了。” 至于其他的,她皆是一概不知,也不能说。 有些事她本不欲多嘴的,但是瞧着这张脸,却是怎么都于心不忍地让她重新躺下,为她掖好被角:“小姐的身体本就不好,平日里最好想些开心的事情,要不然容易郁病成疾。” “有时候这心情好了,身上的伤口也能好得快些。要是终日想着一些伤神废脑的,情况反之。” 睫毛随着呼吸微颤的曲棠知道她是为医者的好心,抬手在她掌心写下【谢谢。】 女医又和她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医药箱离开了。 原先围了满屋子的丫鬟见她面露惫色,皆识趣地退了出去。 随着人一走,才刚躺下的曲棠突然听见紧闭的门扉发出“叽呀”一声,随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缠竹月白色衣摆和那白底白绸靴。 视线上移,是一张只能称得上英俊,或者说是泯然众人的脸,唯有他通身气质令人望而生畏。 “姑娘的身体还有哪里不适吗。”端着药碗进来的年轻男人见她醒来后,半垂的眸中不知思虑为何。 一个照面,曲棠便被吓得缩到角落里。 虽是陌生的脸,男人却给她一种来自于灵魂的恐惧。 青年见她一脸惧怕的表情,便知道她定然是将他当成登徒子了,连忙解释道:“姑娘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当日只不过是见到姑娘晕倒在路边,想着姑娘实在可怜,便将姑娘带了回来。” “说了那么久,我都还未同姑娘做自我介绍,姑娘唤我洛白即可。” 接下来的几天中,这个自称洛白的男子总会寻一些稀奇古怪,却处处透着精致的小玩具送给她,有时候还会捡一些外面的趣事说给她吃,就连那双眼睛里的绵绵情意,缱绻温柔,满得就像溢出西湖的水。 要是换成普通女子,定然以为公子对她有意,但对曲棠而言,她感受到的只有无尽寒意,就连男人送来的吃食都不敢轻易入口。 眼前的男人就像一头性子极好的豺狼,正试图用糖衣炮弹迷惑她,最后再一点点地吃掉她,等玩腻了就像扔垃圾一样将她给踢出去。 最令她感到恐惧的是,按照那个男人的疯病,恨不得将她折磨致死的手段,便猜得出他定然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那么这一次的他为何会放任她在其他陌生男人的府邸上,一待便是十多日。 那么,这中间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亦或者说这个男人与那疯子认识? 此时的摄政王府。 “王爷,你就真的任由曲小姐住在水清巷不回来了吗?”春醒见到主子被咬破后还未痊愈的嘴角,仿佛能看见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摸不着他的态度。 双腿盘膝坐在蒲团上的男人因为长时间没有剃发,原先的光头已经长出了细细硬硬的银色头发,那双没有了药物遮掩的黑曜石瞳孔也恢复了他最初的神秘矢车菊。 -- 第98页 捻转佛珠,手敲木鱼的男人听到窗外一只麻雀降临的声音,恍如神灵怜悯世间睁开了那双无情无欲的眼。 “你说,本王会允许自己的猎物从手心跑掉吗。” 闻言,春醒当即摇头,却不解的追问:“猎物虽不会跑,难免她逃离牢笼久了,就会生出叛逆之心不愿再回笼。” 关鸟的金笼子是由主人亲自打开的,还在外面摆满了引诱鸟儿离开的陷阱。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谁又能确定鸟儿真的不会飞走。 这句话虽说得逾越了,却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而后他听见的是一声鄙夷冷笑。 是在笑他小小一个奴才胆敢质疑主人的做法,还是在笑他的愚蠢?无论是哪一个,都令他毛骨悚然,手脚发寒。 就在屋内气氛逐渐冷凝,一点儿风吹铃铛带来了脚踩月色。 来人先是敲了门扉三下,方才出声:“无垢,是我,我做了点宵夜给你送过来。” “嗯。” 人虽是应了,却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 “那么晚了,无垢怎么还没睡?是不是最近的事情太多了。”不死心的杏于兀自推开门,扭着腰肢袅袅婷婷入内,瞧见站在屏风后的春醒,笑得和善。 “我过来的时候还吩咐厨房给小春大人准备了一份,辛苦你那么晚了还尽忠职守。” “只不过是在下分内之事,何来辛苦。”春醒见这女人来了,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且关上房门。 “无垢,我给你做了你之前说喜欢的百合莲子羹和酥香饼,你尝一下味道是不是和当初在寺庙里吃的一样。”无人,或者是只有熟人在场的时候,她唤的都是带着亲昵暧昧的无垢,而非带着高高距离感的王爷。 她的献殷勤,换来的却是男人带着厌恶口吻的冷漠:“出去。” “杏于只是来给王爷送点宵夜的,那么晚了,王爷不………”话未说完,便再一次被打断。 “出去。”对待她,男人像是连多余的耐心都用不上,也称不上完全无视,更像是将她当成一个用来折磨曲棠的工具。 端着托盘,还欲再说些什么的杏于窥到他已然闭上的眼,只能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就连这句“我想要问你,曲棠就真的那么好,值得你那么在意!还是说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愿意碰那种不知道被多少人沾过身的破鞋。”只能默默咽回肚里。 因为她知道,她要是真的说了,便会颠覆,破坏自己在男人眼里的固有形象,更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第53章 . 二十 牢笼 认为身体好得差不多的曲棠, 见着今日外头阳光不错,又捏了捏那个男人给她留下的一点碎银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找人换到一点儿关于母妃下落的消息。 一盏茶楼前, 戴着帷帽的曲棠突然听见不远处随风传来了一道拔高音量的尖锐刺耳声, 令她心头不自觉一紧。 “哟,本小姐当是谁呢, 原来是摄政王府的姨娘啊, 也不知道一个当人妾室的,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脸来这种往来皆是达官显贵之地,也不担心会弄低了这里的档次,还影响了其他人胃口。”开口说话的是对苏扶卮一见钟情的大理寺卿之女—刘玉娥。 她也曾与曲棠有过一些小纠纷, 如今正主死了,她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与正主有着七分相似的女人,又怎会不死命贬低, 嘲讽。 随后围观众人看见的是那身着朱红兰花骑马装, 脚踩小羊皮流苏靴, 梳着满头彩色小辫的刘月娥正在几个狗腿子的簇拥下朝他们走来。 “你是谁, 我们家夫人岂是你能乱骂的!”现在深知背后有人撑腰的春芽更是怼天怼地,不带怕的。 出门在外,她怎么也得要保护好夫人。 曲棠见到她的时候,双眉间是掩不住的厌恶。兀自抬脚往里走去,因为她不想看见这等糟心的人,更不想当一只被人围观看笑话的猴。 “曲氏, 你给本小姐站住,别以为你勾搭上了摄政王就能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本小姐告诉你,麻雀永远都只能是麻雀!”见她要走, 本就厌恶她抢了自己男人的刘玉娥抽出腰间黑蛇皮鞭朝她抽去。 幻影皮鞭鞭挞破空气而响,仿佛能看见被打的那个人接下来是如何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场景。 见着皮鞭抽来的曲棠因为身体怕疼的惯性,间接性就往旁边躲去。 不料踢到了一颗石子,一个趔趄就往地上倒去。 在她认命的伸手捂住脸,感受着身体摔倒,皮鞭抽打皮肉的疼痛。 一只有力的胳膊搂住她腰阻止了她的下降,另一只手,徒手接过那条朝他们鞭挞而来的皮鞭,稍微用力,拉得刘玉娥手中皮鞭落地,更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撞到男人怀里的曲棠恐惧得就要离开,但她的腰却被男人用力桎梏着,她的小力气更是完全挣扎不开。 原来是正在楼上吃饭的一个男人看不惯刘玉娥当街欺负人的泼妇凶悍样,又见到帷帽落地露出那张倾国无颜色的曲棠,这才有了英雄救美一幕。 伸手挡在曲棠面前的春芽见夫人得救了,回想到前面的场景又是一阵后怕,取下挂在腰间的香囊砸过去骂道:“你敢当街拿鞭子打我家夫人!我家王爷是不会放过你的!” 听着她嘴里像过家家威胁的刘玉娥只觉得好笑,若非此刻鞭子脱手,她早就一鞭子过去抽得这贱婢知道什么叫高贵低贱,又惧于他旁边的宋钰,无所谓道:“本小姐打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妾室,不,说不定是一个连妾室都称不上的暖床丫头,本小姐打了就是打了,有本事你就去告状啊,你说是王爷是愿意得罪我们刘家,还是会护着你嘴里的那个夫人。” -- 第99页 “哦,本小姐差点儿忘了,夫人的称呼可不是人人都能叫的,有些人啊,别以为别人喊你几声夫人,就真当自己是一回事了。”全然不知死期来临的刘玉娥仍当着众人,在一盏茶大门前大放厥词。 将曲棠护在身后的宋公子见她骂得越发难听,拧着一双粗眉直接让曲棠先进茶馆,免得被污言秽语污了耳。 不远处,全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男人正不安地询问着手指硬生生掰断窗牖一角的男人。 “王爷,救下夫人的好像是宋家小公子。” “又是宋家吗,你说宋家怎么次次都撞到本王的枪口上,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老子前脚刚递了折子说要告老还乡,小的倒是胆大的当街调戏他的女人。 好啊,当真是好得很! 春醒感觉到周身低气压一冷,便能猜出点什么,不禁为那人辩解起来:“也许只是不小心撞上的,而且刚才要不是宋公子突然出现,夫人说不定真的会受伤。” 虽然王爷有把握能救下夫人,但世间事,万事无绝对。 “呵,不小心撞上,怎么撞到哪里不好,偏生会撞到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男人伸手抚上薄凉无情的唇角,“你说,天底下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说不定是曲棠趁着他不在时勾引的男人,他们还趁着这次机会偷偷跑来这里幽会,还故意装出一副被他英雄救美,女子为报恩请客吃饭,最后不知道会滚到哪里的画面! 好啊!当真是好得很! 看来是他最近对她太好了,好得她都敢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地勾引一些不三不四的贱男人! 来到一盏茶二楼的曲棠还未进包厢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寒意,毛骨悚然得像被野兽盯上一样。 转过头来,只见走廊处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走动,就连风声都无,所以,刚才是错觉? “夫人,可是这里有什么不对吗?”春芽见她突然停下不走,问道。 曲棠闻言,摇头否认。 这里虽没有异常,但她的心里总是格外不安,就像是暴风雨欲来前的提示。 来到竹字包厢,将手放在门扉上推开一条小小缝隙,脑袋突然变得涨疼起来,眼前更是阵阵发黑,手脚冰凉一片且发软。 就在意识逐渐抽离身体本身,身体也像残线纸鸢坠落的那一刻,她看见了一角织金玄袍,鼻间充斥着格格不入的佛教寺庙檀木香。 这人,是谁? 春芽刚打算扶住往下倒的曲棠,却看见打开包厢门的王爷先一步抱住了夫人。 “王…王爷。” 直到王爷抱着夫人走出一大截,她这才反应过来的追上去,同时也要黑心肝的告状,更要让他们明白,夫人在王爷的心里位置非同一般。 夜幕笼罩之下的摄政王府,到处都藏满了能学舌的八哥,鹩哥,灰椋鸟。他们就像是生于阴暗潮湿处的湿哒哒青苔无孔不入,又像肆意繁殖的蟑螂藏在每一处无光之地,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 一间专门用来关押犯人的暗牢不知何时布置成了女子闺房,巨大的铁链用浅粉天蓝绸缎裹住外层的铁汉柔情,细小的黄金链条上刻满了簇锦团花的越罗蜀锦。 躺在圆形象牙大床上的女子未着寸衣,身上更无遮身之物,手腕,脚踝处各系着一条如手指粗的金链,链接金链的是一条约有成年男子拳头大的铁链形如巨蛇盘踞。 坐在床边的男人好像已经等得耐心全无,正掐着女人下巴,恶意宛如实物凝就:“你离开本王后的日子过得可真不错啊,曲芒夏。” “也不知道救你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早就和你睡过了,他的手还抚摸过你身体的每一丝每一寸,毕竟像你这种yindang的jinv,向来是个男人就来者不拒。” “你可真脏,脏得本王碰过你后都还要洗去一身味道,睡你的时候就像是叫了一只连反抗都不会的红倌。”苏扶卮见她仍然没有睁开眼,仅存的一点儿耐性紧跟着烟消云散。 依他对她的了解,她应该早就醒来了,如今迟迟未醒,想的应该是用装睡将他骗走。 你说,他怎么会能如她所愿。 被掐得快要脱臼的下巴被松开,整个人像块破抹布扔回床上的曲棠听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咬得麻木的舌头才逐渐觉得刺疼难忍,口腔密布的血腥味更在提醒着她。 她再一次落到了那个疯子的手上! 听到屋子里许久没有声音后,曲棠正试探性地轻轻掀开眼皮,在见到这里确实没有一个人的时候还未觉得庆幸。 她的眼皮却再下一秒被男人用手掰开,一张笑得白齿森森的脸映入瞳孔。 “贱人,醒了,不装睡了。” 最近几天的地下室里,不断传来鸟雀扑棱棱展翅离开的声响,还有附近守夜的人曾说闻到过一丝味极淡的血腥味。 被压在窗边的曲棠拼命地想要远离这个男人,可她越挣扎,男人越兴奋,有时候还会掐着她的脖子,扯着她说着只有市井流氓小贩才会说的污言秽语。 目的,好像是为了让她认同他的辱骂,进一步摧毁她的精神世界,将她□□成一个真正的,没有半点思想的发泄工具。 深知屋内正在发生什么的春藤,硬着头皮前来敲门打断:“王爷,杏于姑娘在院外求见。” -- 第100页 王爷和曲小姐待在这院内差不多有半个月了,白日里还能看见王爷出来处理政务,曲小姐就像是入了里头彻底消失一样。 只不过他想到最近王爷吃的都是大补之物,送给曲小姐的饭菜却是粗茶淡饭,难免不会动了恻隐之心,生怕曲小姐真的会被王爷折磨致死。 “不见。”简单的两个字,概况了所有。 春藤听到屋内东西倒地,且掺夹着王爷的怒骂,浑然觉得里头的男人实在陌生,更担忧曲小姐是否还活着。 走出院外,见到最近雷打不动端着宵夜过来的杏于,摇头重复着苏扶卮前面的话:“王爷现在在处理政务不方便见人,还说了让杏于小姐早些回去休息。” 杏于明显不满意这个敷衍的答案,追问道:“王爷可有说过什么时候有空?” “这个,在下真的不知。”春藤担心她还会继续缠问,当机立断下了逐客令。 “现在很晚了,杏于小姐还是早点回去休息比较好。” 第54章 . 二十一 白月光 回到清欢院的杏于气得将屋里能砸的东西全部毁于一旦, 仍是不解气地让伺候的丫鬟婆子跪在地上让他们将脸伸过来,直到她打得气消了才能走。 在打他们的时候,还不允许他们发出半点儿声音, 要是发出了声音立刻拉人牙子过来将他们卖到花楼。 身为狗头军师的蜜饯眼珠子骨碌一转, 想出了一个馊主意:“曲氏这个贱人不就是仗着她同那位宝珠公主的脸有几分相似吗,我们就去找一个同样和那位宝珠公主长得相似的女人进府, 到时候………” 蜜饯自以为是的想法还未说完, 便被暴怒中的杏于扇了一个巴掌。 “蠢货,你以为你说的这个本小姐就不会想到吗!”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中间隐情,她又怎能不知道,何况这位曲氏哪里是什么赝品!全然就是正主! 梅瑜见到妹妹被打了, 心疼不已的将她扶起间,忽然想到了前段时间听到的一嘴小道消息,无论此事是真是假都能一解眼前燃眉之急。 “小姐, 你说王爷会不会有什么藏在心里的白月光, 要是我们将她请回来, 看曲氏那个贱人还能嚣张到什么地步。” 有时候这一语, 便能点醒梦中人。 她与其一直和曲棠斗,倒不如再引进另一个人与曲棠斗得个你死我活,她届时坐收渔翁之利,且不美哉。 而且无垢的心里,确实藏了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最近的王府里,突然流传出了一个没有人制止的流言蜚语。 “你们听说了吗, 王爷的白月光要来府上了。”正在花园里锄草的两个丫鬟忍不住嚼起了舌根。 “这件事哪怕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也不知道被王爷放在心上,心心念念惦记了十多年的小姐长什么样。” “要我说,肯定不像住在小竹轩里的那个妖妖娆娆, 一看就是个狐狸精转世的样,也就王爷被她给迷得团团转。”不只王爷,就连从小和她青梅竹马长大的大南哥也像是被那sao狐狸给灌了迷魂汤似的。 要她说,小竹轩那位狐狸精哪里有杏于姑娘长得好看,为人更是温柔善良大方,完全就是最适合当王妃的料。 正在旁边采花的春芽耳朵高高竖起的听了几嘴后,马上跑回落座于王府最偏僻的小竹轩。 将摘来的百合花递给躺在床上的曲棠,不忘皱着小眉头,担忧地问起:“夫人,他们说王爷的白月光就要来了?是什么意思啊?” “要是那个白月光来了,王爷会不会不再来夫人的院里了?”夫人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好日子,难不成就要被他们嘴里说的白月光毁了吗。 仍躺在床上下不了地的曲棠听到她说的白月光,不知为何心里竟隐隐期待起来。 要是那位白月光来了,那个该死的男人是不是就不会来折磨她了,她也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而不是像前面那样作为一个毫无尊严的泄火工具活着。 如今的她只要一想到被关在地下室肆意折磨的那段日子,立刻变得呼吸急促,嘴巴张大,眼睛血丝如蛛网密布,瞳孔冒白往外瞪出,十指成爪紧扣身下床单,身体不受控制地大幅度痉挛,严重时还会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地狱!那里简直就是抽筋扒皮的十八层地狱! 晚上,苏扶卮回来的时候,见到正在沐浴的曲棠。 双手抱胸的男人倚靠青竹盛雪屏风,视线危险却不下流,欣赏着他亲手栽下的红梅过了那么多日仍是不见消去的诱人美景。 又瞧见她完全像个吓傻的小可怜,开口道:“最近府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曲氏可有听过。” 闻言,怕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的曲棠小幅度点了下头,并将自己往水下藏。 水没入紧抿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巴,只露出上半张脸,没了束缚的雾鬓浮于雾面,望如墨洗笔砚,近如云绸海兰。越发衬得她如水中勾魂精怪。 “你是不是在想那个传闻可能是假的,曲氏。” 对于这种伪命题,摇头是最好的答案。 听到这个答案的苏扶卮非但不满,胸腔中更腾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来到浴盆旁,居高临下的伸手入水捏住她下巴。 目光危险而锐利地盯着她,指背冰冷得像蛇的吐息摩挲着她的皮肤:“你要记住,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本王给的,若是没有本王,你就什么都不是。” -- 第101页 “到时候顾小姐来了,你正好过去伺候她,你也好好跟着人家学学什么叫蕙质兰心,抱瑜握瑾。而不是像条到处发qing的mu狗,见着一个男人就走不动道。” 他倒是想要看看,她这张自认为平静的脸能伪装到什么时候,又凭什么在得知府里会有另一个女人进来后,非但不担心会分走她的宠爱,而是如释重负!就连一丝一毫对他的紧张感都没有! 难得的,这一次的苏扶卮撂下这句话后,便怒气汹汹地转身离开。 随着第二天来临,王府各处都挂上了大小不一的红灯笼,宛如过年一样喜庆。 翠绿松柏间缀龙珠,一抹红光十里扬。 正喂曲棠喝着小米粥的春芽听着刻意有人跑到他们院外大声囔囔的对话,顿时有些沉不住气。 “夫人,春芽听说王爷的那位白月光今天下午会到,你说她会不会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还是会在王爷面前上眼药。”毕竟阖府之中,上过王爷塌的也就只有他家夫人一个。 只不过王爷也太不怜香惜玉一点了,每一次夫人被临幸后都要躺在床上好久才能下地,那处更是惨不忍睹,也幸亏夫人能忍得了。 将小米粥咽进肚子里的曲棠对于来的那个女人是谁,长什么模样都不感兴趣,她又为什么要在意? 她在意的是这个疯子什么时候能死掉!更祈求这个疯子有了白月光后,能忘了她,不要再来折磨她。 一碗小米粥喝完后,是一阵困意席卷而来,动一下腿,又是一阵钻心疼痛袭来。 她刚准备睡下的时候,院中突然闯进来了几个丫鬟气势汹汹地推门走了进来。 “夫人。”嘴上虽恭敬地喊了一声夫人,眼底的轻蔑,幸灾乐祸却是一个都不少。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没看见夫人要休息吗。”原本在厨房洗碗的春芽听到声音后,两只手往系在腰间的围裙一擦就跑了进来。 生怕这些人趁着她不在的时候欺负夫人。 “我们只不过是奉王爷之命过来罢了,因为王爷今天可是说过了,要让曲氏亲自到大门外迎接顾小姐的到来,要是去晚了,到时候我们也不好同王爷交代。” “王爷还说,务必让曲氏跟着顾小姐学点规矩,要不然这满身粗鄙之气实在是配不上这张脸,行为举止更难登大堂之雅。”后一句,不知惹得多少人低着头努力憋笑。 说她堂堂一个公主行为举止粗俗不堪得难登大堂之雅,她倒是好奇被他如此称赞的白月光到底是何等天上有,地上无的十全十美。 午时一过,一辆由两匹皮毛油光水亮的枣红马拉着的马车正慢慢驶过街巷,因着此处街道无行人走动,显得声音寂寥而单调。 随着马蹄急促,马儿嘶鸣,又喷出一口白气的时候,便说明摄政王府到了。 坐在马车里的娇俏少女掀开帷裳一角,见大门外站着那么多人的时候,不禁心生了胆怯之意,被她压在内心最深处的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自豪。 被人搀扶着的顾甜甜下马车后,见到正站在门外的曲棠,竟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但是细想,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只知道这女人长得可真是漂亮,也不知道女娲造人的时候是有多偏心,导致她再多看一眼都会自卑得自惭形秽。 张管家见到她后,忙上前一步挡住了她望向曲棠那边的视线,拱手向前平伸行了一揖礼后,道:“顾小姐,你来了。” “嗯,那个你们叫我甜甜就好,王爷现在在府里吗?”顾甜甜见到他行礼的时候,顿时吓得将他扶起。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丫鬟,哪里能当得上这种一看就是大人物的礼,而且她直到现在都还是稀里糊涂得很,更不知道她怎么就成了当今摄政王暗恋多年的心头白月光。 “王爷今天有政务要处理,晚上才会回来。王爷临走前还说了,让我们好好招待顾小姐。顾小姐将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随意就好。”张管事见日头渐大,伸手做出请的动作。 “我们已经为顾小姐打扫好了落脚的院落,准备了午饭,还请顾小姐移步一二。” 本就紧张得不知所措的顾甜甜听到他们准备得如此充分的时候,心里无不得意,更有一种被人放在心尖上的珍视感,何况那人还是如今满汴梁贵女最想要嫁的青年才俊。 只不过她竟是怎么都想不起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摄政王?又成为了他的白月光? 顾甜甜进去之前,仍是不能忽略掉明明站在最角落,仍衬得其他人都沦为庸脂俗粉的曲棠,问:“这位是?” “这是伺候王爷睡觉的曲氏,王爷说了要让她以后跟着顾小姐学些规矩,还希望顾小姐不要拒绝这个笨学生才好。”一个有心巴结的丫鬟立刻出声,若非顾忌着管家还在,她恐怕会说得更加难听。 “诶,你怎么能将这种腌臜的事情说给顾小姐听,你就不担心会污了顾小姐的耳朵吗。” 第55章 . 二十二 高烧 顾甜甜被安排居住在东厢的落绯苑, 听说她喜欢山茶花,院里便栽了好几棵名贵的山茶花,就连屋内的摆设, 家具都心细的缀上, 刻上山茶花。 有时候一点小小细节,便能窥到府主人对她的重视, 在意程度, 也大大满足了顾甜甜的虚荣心。 “顾小姐要是有什么缺的,记得和我们说。”一旁的张管事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等下好如实禀告王爷。 -- 第102页 “我没有什么缺的,你们准备的都很好。”这屋里的一切, 是她做梦都接触不了的阶层,特别是为她细心准备的还是那么一个男人。 以至于,她越发期待今晚上的到来, 还有那个传说中的摄政王到底是谁? 倦鸟归林, 夕阳西落西边山, 照得大地跟着一片亮堂堂的时候, 被王府诸人翘首以盼的玄衣男人才踩着落日尾巴,不疾不徐地踏进府里。 顾甜甜听到他回来后,便按捺不住雀跃,紧张的心情幻想着那个男人见到她后会是什么表情。 又对镜照了她这张显得蜡黄,且姿色普通无甚出彩的小脸,因为营养不良导致枯黄分叉的头发, 干瘪的豇豆身材,土气的发型首饰,她最好的衣服都比不上府里丫鬟穿的料子。 王爷,真的会喜欢这样平平无奇的她吗?特别是府里还有着像曲氏那样美艳动人的女人作对比。 * “王爷, 顾小姐正在书房外等你。” “嗯。”意外的是苏扶卮听到后表情淡淡的,并没有其他人所想的那样目露喜色,或是迫不及待。 平静得就像是府里新住进来一只普通的小猫小狗,也许是他情绪一向敛得极好,才不被外人所知。 苏扶卮往前走的脚步突然一顿,皱着眉问他:“曲氏现在在哪里?” “曲小姐将顾小姐迎进来后便一直待在小竹轩里没有出来,反倒是伺候的丫鬟往外跑了好几趟,好像是在打听王爷什么时候会回来。”春醒在禀告那人的消息时,总会用词斟之又酌,余眼不忘观察他脸上细枝末节的变化。 “没有出来吗。”不知道哪句话取悦了男人,竟令他周身寒气跟着散去几分,双眉间挂上一抹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温柔笑意。 搁在其他人眼里,必然是因为王爷得知白月光的到来才会如此。 来府前,特意换上自己过年都舍不得穿的新裙子的顾甜甜正纠结地扯着衣袖一角,在见到丰神俊朗,清润如风,气质卓越超然的男人正背对着阳光镀上一层朦胧浅金朝她缓缓而来的那一刻。 她听到了居住在胸腔里的那颗心正在剧烈跳动,脸颊羞涩地冒出两朵红晕。 这么一个男子,当真被自己所救过?且心里有她吗? 端得公子濯濯春月柳,澹澹水中月的男人走到她半米处停下,脸上扬起一抹如沐春风的笑意:“甜甜,你来了。” 那双带着一点儿暗紫的眼睛似一泉温柔凝就,内里藏着对她万千诉说的绵绵情意,沉沉爱意。 “王…王爷。” 晚上吃饭的时候。 脸上红晕未散的顾甜甜看着这些丰盛得连村长家娶媳妇都比不上的饭菜,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如何下筷。 环视周围一圈都没有看见曲棠的身影,不由问起:“那位曲小姐?没有和我们一起用饭吗?” “曲氏的身体向来不好,饮食也不怎么规律,所以很少和我们一起用膳。”杏于笑眯眯地给她夹了一筷子杏鲍菇炒牛柳进她碗里,“这道菜好吃,甜甜得要多吃一点,你啊就是太瘦了,得要多吃一点才行。” 她前面还以为无垢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会是什么样的大美人,谁知道会是一个土里土气的瘦猴子,这脸普通得连府里的烧火丫头都比不上,她就不相信王爷能下得了嘴。 “原来是这样啊。”不知道为什么,顾甜甜感觉到坐在她旁边的男人的气压偏低了一些。 “等下我能不能去看一下她,因为我感觉到,她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正在吃饭的苏扶卮搁下玉箸,拧眉冷着脸道:“晚些我让曲氏来你院里,她住的地方偏僻,你一来一回难免会浪费很多时间。” “不用那么麻烦的,我主要也是想熟悉一下府里的环境,要不然哪天在府里迷路了都不知道。”顾甜甜说到最后一句,低下的脸颊突然冒出了两抹红晕。 毕竟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想要嫁给俊朗的男人,何况对方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杏于却是心情复杂,更暗恨王爷该不会真的喜欢这种土包子一样的玩意! 随着太阳彻底落山,苏扶卮听到曲棠还没有过来的时候,原先的那一点儿得意傲慢顷刻间被暴怒侵占。 难不成他最近给她一点好脸,她便以为自己还能恃宠而骄不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暴怒之下,或许还藏着一丝连他都没有注意到的期待,欢喜。 同热闹非凡的落绯苑相比,小竹轩这里不但地处偏僻,就连这里的布置都寒酸得像是下人居住,怎么瞧都不像是王爷宠妾居住的地方。 “曲芒夏,你就是这么学的规矩吗!”踢门进来的苏扶卮本以为曲棠正点着一盏蜡烛,裹着棉被蜷缩在床上翻阅着那些瞧着就令他感到可笑的女青鬼律。 进来后,竟发觉屋里比屋外还要冷风刺骨,那些冷就像是淬了冰的银针,细细密密的往人身上扎,无孔不入得令人避之不及。 屋内确实点了一盏微弱蜡烛照明,却没有那看书之人,有的只是刚端着一盆水出来的春芽。 春芽的眼眶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在见到脸色铁青的男人,吓得一个哆嗦地弄洒了盆里的水,冰冷的井水蜿蜒流向房间各处,也为这间由冰雪雕琢的房子雪上加霜。 “曲氏人在何处。”双眸凝寒的苏扶卮没有在意弄湿的袍角,而是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下落。 -- 第103页 “回,回王…王爷,夫人前面回来后就发起了高烧。” “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发烧?”闻言,男人眉心一跳快速往内室走去。 走过青竹盛雪屏风,来到床边,见到脸颊两端被烧得酡红,嘴唇干裂起皮的女人,伸手往她额头探去,发现温度竟高得吓人,要是再不找大夫过来,她难保不会烧成一个傻子。 “大夫呢?怎么不请大夫过来!” 因为她的身子骨日渐娇弱,府里便养了好几个大夫十二个时辰时刻候着,就是怕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对于男人的质问,死命扣着手指头的春芽只是低着头翕动嘴唇不作声。 还有她能说什么,说是因为王爷你的白月光回来了,王爷前面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落夫人的脸,当众羞辱夫人,那些向来墙头草的仆人哪里还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说不定等夫人病死了,他们才会争先恐后地爬到你那位白月光面前邀功。 “废物!” 苏扶卮担心这一来一回的会浪费时间,直接用棉被将烧得神志不清的曲棠包好,疾步往太医居住的院落赶去。 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曲棠不能死! 好在送来得及时,医女们给她灌了几碗药下去,她的身上才没有那么滚烫逼人。 坐在床边的男人为她擦走嘴边沾上的药汁,面覆薄寒的质问一群跪在地上的太医,医女:“为什么曲氏发烧了你们不过来为她看病!” 年龄最大的一个太医哆嗦着抬头,说:“王爷,您忘记了前面说的,要是曲氏生病了就让她扛过去,扛不过去就直接埋了。” 若非是他的命令,他们这些为医者又怎会见死不救。 归根结底,最狠心的还是他。 另一边的东厢落绯苑。 原本想要去书房找苏扶卮的顾甜甜听到他不在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一抹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失落。 视线扫过挂在墙上的海棠舒枝图,状若无意地问道:“王爷不在念云筑,那他会去哪里?” “能去哪里,当然是去小竹轩那边了,也不知道曲氏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将王爷给骗走了。” 被安排来伺候她的两个丫鬟,一个叫春兰,爱嚼舌根,性子泼辣,另一个叫夏荷的性子安静。 “曲氏是?”顾甜甜的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是今天站在大门外的那个女人。 那么漂亮的一个美人连她一个女人见了都会自惭形秽,何况王爷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曲氏就是住在小竹轩的那个,顾小姐最好不要和那种人沾上关系,要不然的时候肯定会惹来一身sao。”春兰说到那人时的语气不屑又鄙夷,仿佛说到她都会弄脏自己的嘴。 “为什么?” 春兰见着外边没人,加上现在天也黑了,便凑到她耳边说:“因为曲氏是从勾栏院出来的,就连手段也在里面学了个十成十,最重要的是,她的这张脸同前朝那位宝珠公主生得极为相似,几乎可以说是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之前还不穿衣服跑到书房里勾引王爷,要不然的话,王爷怎么会看上这种隔着大老远便能闻到一股子sao味的狐狸精。不只是王爷,就连府里的其他男人在之前都或多或少在勾栏院里点过曲氏伺候,所以王爷每一次碰过曲氏后都会洗澡,还不让曲氏在院子里留夜,就怕她弄脏了地。” “当真?”不知为何,顾甜甜很想相信这便是真的。 “奴婢说的一字一句皆发自肺腑之言,哪儿敢欺骗小姐半句,奴婢只是不希望小姐到时候被曲氏的可怜样给蒙骗罢了。” 第56章 . 二十三 担忧 退烧后的曲棠感觉到有人在给她喂水, 干涸的喉咙下意识地将水喝进去,滋润着喉咙。 她想要睁开眼看那人是谁,无奈眼皮太沉太重了, 令她连睁开的动作都格外困难, 何况还要抵御奔腾而来的困意。 男人见她睫毛轻颤,以为她马上要醒过来的时候, 却见她没有了动静, 差点儿惊得喂水的手一抖,以为她挺不过去这次而香消玉殒。 好在拿手指探她鼻息的时候还有气,额头上的烧也退得差不多了。 明明他的目的一直是想要将她给折磨得生不如死,为何在真的得知她要死的时候会那么地害怕, 惶恐无助,更生出了哪怕她死了,她的骨灰也是他的念头。 “王爷, 这是大夫刚熬好的药。”端着白瓷药碗进来的春醒见王爷抚摸着曲棠的脸, 眼帘下垂遮住若有所思。 “拿过来。” “诺。” 接过药碗的苏扶卮不忘说出现如今他最关心的事:“曲氏住的院子晚点派人修葺一下, 再给她准备足够过冬的银雪炭, 保暖的厚衣服,棉被。”否则,他担心她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那么冷的一个屋子连他进去都要打上几个冷颤,别说本就体弱的她。他这才发现她大冬日里还穿着单薄的秋衣,被子薄得就像是盖着一层没有半分保暖作用的柳絮,身体更冷得像一坨冰,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忍得下来的。 “诺。”春醒不知道主子突然发好心是因为什么,只知道有了这些,曲小姐这个冬天也能过得好一些。 随着年关将近,率兵将匈奴打回老巢的顾落忱正着手回汴梁的准备。 他在边境买了栋一进一出的小院, 院里种满了她喜欢的牡丹,一棵移植过来的海棠花树,院中还挖了一方小池塘养她喜欢的鹅。 -- 第104页 屋内的物件都是复刻还原繁月宫,希望这样,能给她一点微薄的归属感。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比他离开前要长胖了一点,嗓子也能吐出微弱的几个字了。 远在汴梁的李棠玥正捏着一枝梅花站在檐下,一双睡凤眼宛如失去了所有焦距望着一树冰晶梨花。 温润如玉的男人从月洞门走来,将狐裘脱下给她披上,牵着她的手往室内走去:“是在担心芒夏吗。” “嗯,虽然摄政王府里从来没有关于她的消息传出来,可我的心里总是很不安。”特别是之前发生的几件事,能窥到她在王府里过得并不好。 她想要前往摄政王府一探究竟,却苦于他府上没有女眷,又不能明晃晃地指出来意,要不然这不是将曲棠往火坑里推。 “她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她。”池律想到那座形如铁桶密不透风的摄政王府,府里还有一个对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丫鬟,一个疯子般的男人,便能猜出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但这不好,他又怎会告诉她,让她徒增忧愁,哪怕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抿着唇的李棠玥没有说话,只是扔掉了手上梅花枝,也松开了男人的手。 想要确定她现在过得好还是不好,唯有亲自去见过一眼才知道,要不然只是庸人自扰。 * 那天夜里高烧退去的曲棠仍是昏迷了一整日才清醒,睁开眼,见到的是已经焕然一新的小竹轩。 屋内不但烧了地龙,地上还铺了一米千金的雪白兽毯,原先漏风的窟窿眼被堵上了,她晚上盖着发冷,一夜都捂不暖的薄被也换成了散发着阳光的蓬松棉被。 这里是她居住的小竹轩,细看又处处透着不同,那么,这是他又想到了什么新的来折磨她的法子? 她茫然无措坐在床上的时候,全然没有注意到门被人推开了,随后走进来一个端着热水,穿上漂亮崭新冬衣的小丫鬟。 小丫鬟见她醒了,眼睛一亮道:“夫人你醒了,春芽刚在厨房给你炖了只鸡,等下就可以吃了。” “要是夫人不喜欢吃鸡,春芽再去给夫人煮条鱼来吃,夫人的身子骨太弱了,得要多吃点好吃的补补才行。” 手指抓着厚实棉被的曲棠茫然地点了点头,出于对床的恐惧,身体不受控制地打颤,更顾不上身体发虚,手脚无力冒冷汗也要离开深渊之口。 她的脚刚伸到床边,身体陡然失去了受力点往下摔,好在床边铺了厚厚一层毛毯,摔着并不疼。 刚将木盆放在三脚架上的春芽见她摔倒了,立刻跑过来搀扶起她:“夫人好端端地怎么要下床?是想要小解吗,春芽这就抱你过去。” 握住她手腕的曲棠摇头拒绝,随后将床上的棉被往身上一裹,赤着脚拖着身体远远地离开会给她带来不幸与厄运的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收获到一点儿微薄的安全感。 “虽说屋里烧了地龙,可夫人你也不能睡在地上,要不然着冷了怎么办,你的烧才刚退。”春芽并不知道她惧怕什么,只知道现在的夫人不能睡在地上。 可是这一次无论春芽好说歹说,曲棠都紧紧攥着棉被不放,更离那张床远远的。 仿佛只要一沾上它,她就会跟着陷入无限循环的恐怖噩梦中,就连她的身上也沾上了那个男人的恶心味道,无论她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唯独将这层皮给扒了,她才会干净。 就在春芽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道敲门声。 推开门,春芽见到是经常好心给他们带来一些生活物资的春醒,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将人迎入内:“小春大人你快去劝劝夫人,前面夫人醒来后一直不愿意回床上休息。” “奴婢也不清楚夫人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更不识字。”所以她和夫人怎么交流一直都是一个难题,好在夫人从来不会嫌弃她分毫。 闻言,眉头微皱的春醒顾不上男女之别走了进来,在见到裹成蚕蛹躲在桌子底下的曲棠,不知为何心里钝疼得难受。 或许是见过她骄阳如火的绽放,才见不得她奴颜媚骨只为祈求一条生路。 他担心会吓到她,就连声音动作都是放得轻之又缓,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支炭笔还有一张白纸递给她,喉结微动间:“夫人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写在纸上告诉我。” 男人见她没有动作,又添了句:“比如夫人为什么不愿意睡床的原因。” 耳朵动了动的曲棠仍是没有接过,而是往棉被里钻,到了最后就连一根头发丝也不露出来。 有些难以启齿的事,她为什么要告诉第二个人听,还是那条疯狗身边的人,哪怕他曾施舍过她几分善意,也值不得她冒险。 捏着炭笔,纸张的春醒见她用闭眼来抗拒,便知道她是不想说。 离开的时候,不忘再三叮嘱春芽将她睡觉的地方铺得厚一点,以防她夜里入睡时会被寒气入侵。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屋里头发生的一举一动,分毫不差落入了另一个男人耳边,即使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仍是令男人怒不可遏地捏断了前来回话的八哥脖子。 可怜的鸟儿伸长着脖子,两条腿绷得直直的,不消片刻就没了声响。 一个是他的女人,一个是他最忠心的奴才,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两个人竟然敢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的他对他们太过于友善了,才会让他们有了有恃无恐的底气。 -- 第105页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府里来了那位白月光的缘故,曲棠头一次睡上了几天安稳觉,原先遍布躯体的斑驳红梅也在一点点褪色,露出冰肌玉骨凝就。 同往日吃完晚饭,坐在桌旁翻着本草纲目的曲棠还没有翻动第二页,突然听见外边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谁啊,那么晚了还过来做什么。”同样听见声音的春芽放下纳鞋底的动作,带着点儿不满地将门拉开一点小缝隙,防止外头寒气钻入内,将室内暖气洗劫一空。 见到上一次来这里的李德才,还未等她再次开口,便瞧见这老太监笑得像用水泡开的老菊花。 “夫人,王爷让你到念云筑一趟。” “因着担心夜里冷,王爷还特意派了一顶软轿过来。”说话的时候,他的两双眼睛试图透过那条缝隙往里看去,却被春芽给挡得什么都看不见。 在屋内听完全程的曲棠知道有些东西拒绝不了,有些事要是不顺从,换来的定然是更惨烈的折磨。 两个多月的接触下来,她怎会不明白那个男人是什么样阴险毒辣又自私自利的伪君子,他在外对其他人掩饰得有多么伪善,对她的折磨就越狠。 坐上那顶连灯笼都没有点的小轿,就像是一脚踏进了无尽深渊。 谁知道会在路上遇到了最近相处成好姐妹的杏于,顾甜甜两人。 “曲氏,那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顾甜甜时隔几日再见到她的时候,仍是不敢直视太阳。 更担心王爷对着这张脸久了,真的不会心动吗?她听说这位曲氏还是一个颇有心机手段的女人。 “甜甜几这句话问得可就有些奇怪了,她三更半夜不在自己的屋子里,还能跑到哪里去。”双手抱胸的杏于讥讽不已,瞧她的视线就像是在看跳梁小丑。 “曲氏你怎么不说话。”想要巴结,讨好顾甜甜这个未来当家主母的丫鬟立刻跳出来。 “你们有所不知,曲氏是一个哑巴,你们想要让一个哑巴说话,不是比登天还难吗。”有了唱戏的人,搭台的又怎能落后。 第57章 . 二十四 是不是他 目视着曲棠被一顶小轿抬走后, 顾甜甜回到落绯院准备睡下的时候,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虽漂亮得同月下牡丹,却又满脸骄傲且目中无人的脸。 曲棠!!! 那张脸被她藏在羡慕深处才导致她没有第一时间想到, 同那人一样出名的好颜色, 当属她恶劣得令人发指的性子,哪怕她知道曲氏并非真正的曲棠, 仍是令她打从心底感到反感, 厌恶。 甚至,她恐慌这个女人要是真的上位了,她现在拥有的一切会不会就像一场一碰就碎的镜花水月。 让过了几天好日子的她再度穿上粗布麻衣,过上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 一家人挤到一间破旧,昏暗的小房间里,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只因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 月影坠星空, 竹枝婆娑处。 眼梢染艳, 肤呈浅粉, 上半身快要掉出窗边的曲棠见到正站在屋外值班,且一个扭头就能尽收他们现在所行龌龊事的春醒,吓得十根手指头扣得窗牖木留下一排排月牙印。 身后掐着她腰的男人察觉到了她的恐惧后,更是变本加厉地加重了打桩的力气,舌头舔走她脸颊滴落汗珠,笑得恶劣:“你说, 要是被另一个人看见芒夏在本王身下承欢时露出的万千娇媚,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别的不说,单凭芒夏的这张脸,身段, 哪处不勾人。” 他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告诉她,等下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抱剑站在院中尽忠职守的春醒听到王爷叫他的声音,不敢耽搁地转过身,却在敲门进去的时候变得犹豫起来。 “王爷,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属下去办。” “进来。”男人的声音带着丝丝暗哑,更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命令。 不敢违背命令的春醒只能硬着头皮推门进来,那双眼睛更是不敢乱看,生怕会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在他走到花残无戏蝶屏风,却听到屏风后正传来一句不似作假的玩笑话。 “本王将曲氏送给你怎么样,本王玩了她那么久也有些腻了,又不舍得她如此轻易地死去,更看不得他跟了一些不如本王的男人。” “而你恰好是本王最忠心的下属,这些年来又洁身自好,她跟了你,本王倒不会那么厌恶。”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忘抱着早已脱力的曲棠来到屏风后,仔细观察着他脸上一丝半毫的神情变化。 闻言,春醒的心里咯噔一声,掐得掌心糜烂,强撑镇定道:“若是王爷真的对曲氏腻了,直接将人送到郊外庄子不是可行。” 王爷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要将曲氏送人的话,除非……… 春醒当即跪地磕了三个响头以表忠心:“曲氏是王爷的女人,属下绝不敢对她抱有半分亵渎之心,哪怕曲氏最后真的被王爷送出府外,属下也绝不会同她有半分往来。” 后背冷汗涔涔直冒的春醒就像是架在断头台上的罪犯,直到男人开口,才能决定他接下来的命运。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度日如年般艰难。 直到听到男人说的一句:“退下。”才有了恍如新生的劫后余生。 等他出去后,苏扶卮不再满足前面的细雨捶繁花,而是大刀阔斧地大开大合,更欺负她说不出话,而肆意玩弄,嘲讽她。 -- 第106页 “曲氏,你刚才可有看见本王那位属下的眼睛就差没有直勾勾的黏在你身上了。” “要是你愿意,本王说不定还真的会成人之美。”只不过成就的美事是先送一人上路,另一个慢慢来。 “滚!” 浑身酸软无力的曲棠听到男人的“滚”就像是奔赴刑场的人突然得到了一块免死金牌。 好在冬天的衣服足够厚,哪怕里面的衣服撕得成一条条破布,只要外面裹上一件大氅,谁又有能窥到光鲜亮丽外表里藏的肮脏污秽。 你不掀开华丽的袍子,又怎知里面爬满的都是虱子。 来的路上有轿子,回去的时候只能依靠两条被折磨得合不拢的腿,借着满天星光,缓慢如蜗牛般往王府最偏僻的角落里移动。 好在今夜有星星,有月亮,哪怕没有灯笼照亮也不会摔得个遍体鳞伤。 迎面一阵寒风吹来,冷得她伸手裹紧了身上大氅,一张瘦得像狐狸的尖尖小脸埋进了雪白绒边。 今晚上比前几天都要冷,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准备下雪了。 等她加快脚步走过这座花园,不远处的冰霜缀竹处,正走来了一个提着灯笼的少女。 少女梳着灵蛇髻,因为准备入睡的缘故,并未在脸上抹脂粉,发间更是素净得只戴上一支珍珠簪。 她的气色比刚来府里要红润不少,皮肤更是变得细腻光滑,昂贵的衣服首饰往身上一戴,就算是土气的丑小鸭也有了几分白天鹅的影子。 “曲氏。”提着灯笼出来散步的顾甜甜看见她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还往她身后张望了好几眼。 “那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她前面不是去王爷居住的念云筑了吗,看这情形,难不成是她惹了王爷生气,才被赶回来的。 不知为何,她为这个猜测感到了幸灾乐祸。 敛眉垂睫的曲棠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而是将小半张脸埋进大氅毛领里,加快脚步远离她。 此刻的她迫切地想要回到居住的院落,用清水一遍遍洗掉她身上沾染的污秽。 “小姐,这曲氏也太没有规矩了点,往小来说是看不起小姐,要是往大了说,可是看不起王爷,毕竟阖府上下有谁不知道王爷对小姐有意。”跟在后面的春兰看见曲棠消失于茫茫月色之中,鄙夷的淬了口唾沫。 大晚上的穿成这样,指不定是跑去勾引男人去了,好在王爷知道她是什么破鞋。 “你别瞎说。”纵然如此,顾甜甜仍是羞红了脸颊。 “奴婢可没有瞎话,要是王爷不喜欢小姐,怎么会将府里最好的院子留给小姐住,每天无论多忙都会抽空陪小姐吃饭,还会将小姐无意间提过的事情记在心上。” “要我说,王爷之所以留着曲氏,不过是因为心善,要不然早就将她赶出府了,哪里还由她在府里浪费粮食,还污染了府里空气。”她要是王爷的心上人,早就让王爷将曲氏给赶出去了,哪里还由着她在府里晃荡碍眼。 他们说的这些话,全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先前不小心被一块石子绊倒在地的曲棠耳边。 可她听见了又有什么用,生活还不是照旧这样过着。 早上吃饭的时候。 微咬着下唇的顾甜甜看着正在吃早点的男人,并且他就要吃完离开的时候,终是忍不住开口:“王爷,曲氏晚上一个人走夜路难免会有些危险。” “而且她一个女人难免不会在路上遇到其他心怀不轨的男人,我没有说王府不安全的意思,我只是有些担心她。”话越到最后越小,更有些语无伦次。 “曲氏夜路走动了又怎会会怕,再说了她的身子骨弱,最适合在外多走动一点锻炼身体,在如何,不是还有小春大人帮忙照顾吗。”杏于见着火星就要跳上柴禾,自然不忘多加一把火。 “王爷每天日理万机,哪里有空理会曲氏,说不定她昨天夜里是故意让甜甜看见的。她就是吃你心善会告诉王爷。”她对于曲棠,往往都抱着最大恶意。 “好了,先吃饭。”苏扶卮听到最后,眉头一皱制止。 吃完早饭后,原先要去大理寺处理公务的男人却扭头前往小竹轩。 在见到还未睡醒的曲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他们的对话。 抱着软枕,睡在桌底下的曲棠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的下一秒,头顶上方的桌子被人踢倒,瞪圆的桃花眼对上一张恶意盘绕的脸。 “曲芒夏,本王还真的是小看你了。” “不知道昨晚上本王让你考虑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捏着曲棠下巴的苏扶卮瞳孔阴戾地朝她逼近,唇角弧度上扬露出恶劣笑意。 “既然曲氏不做选择,不如由本王为你做选择。”冰冷的声声吐息,如蛇缠猎物。 * “啊嚏。”刚睡醒的春醒突然打了个喷嚏,总觉得等下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右眼皮更是不断跳动。 “怎么了?是不是不小心着凉了。”推门走进来的春藤撞见他一直在打喷嚏,便问了一句。 系着衣带子的春醒摇头否认:“王爷现在在哪里?” “王爷现在在小竹轩,说是让你过去一趟。”春藤想到先前王爷的语气,总觉得等下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嗯,我这就过去。” 换好衣服的春醒来到小竹轩的时候,发现这里正里外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丫鬟婆子。 -- 第107页 顿时眉心一跳,快步往里走去。 原本被叫来看热闹的奴仆见到他后,纷纷让开一条道给他通行,看向他的视线不是幸灾乐祸就是怜悯。 走进来的春醒也看清楚了院中正发生着什么。 衣服被扒得只剩下薄薄一层内衫的曲棠正头发凌乱地绑在一根长凳上,一个婆子手持木板对她进行臀刑,雪白亵裤上已经浮现出了点点嫣红血迹,足见那婆子下手有多重。 而他的主人就蹲在曲棠面前,见他到来后,声音没有半分遮掩的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耳边。 “只要你说,是春侍卫勾引的你,本王就放过你怎么样,曲氏。” “本王可不希望几个板子下来,曲氏便香消玉殒了。” 魔鬼伪装成神佛附在她耳边,诱人下地狱。 第58章 . 二十五 杀鸡儆猴 被掐得下巴快要脱臼的曲棠眼眶泛红, 星眸中似有水光闪过的连连摇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是她真的点头了,不只是她, 那个曾在雨天给她留下一把伞, 天冷扔一床棉被给她暖身,夜里会偷偷接济他们的男人也会被连累。 “好啊, 你既然不愿意说, 本王倒是想要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随着男人话音刚落,婆子手上木棍落在她臀部上,发出的闷沉声响就像是一声闷雷,还有她喉咙涌出的腥甜。 此刻站在不远处, 且被所有人隔空的春醒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王爷此举,分明是怀疑他同曲氏有染, 这才来了个杀鸡儆猴! 曲氏的身子骨本就娇弱, 大冬天里在冰天雪地里受了臀刑, 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说不定几根棍子下来就见了西,更何况还是因为他遭遇的无妄之灾。 思及此,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坐以待毙,先是抢过婆子再欲逞恶行凶的木棍,解开外衣盖在早已分不清是冷,还是疼得直哆嗦的曲棠身上。 双膝跪地, 额头哐哐哐磕响,目光带着悔恨且掷地有声:“王爷,不是夫人勾引小的,是小的勾引的夫人, 还希望王爷放过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春醒的错。” “小的有罪,小的不应该明知道夫人是王爷的女人,还对她心存爱慕。甚至在夫人对属下多次拒绝后仍死缠烂打!”只有将过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她才能活下来。 因为在他的眼中,曲棠实在娇弱得像刚被春日打湿变得透明冰晶的一树梨花,娇弱得他和她说话都不敢大声,仿佛会惊吓到她。 疼得快要晕过去的曲棠听到他将过错全部都往身上揽的时候,疯狂摇头,不顾身上钻心的疼也要爬过去阻止他。 不是的,他根本就没有做错过什么!要说做错的也就是她一人! 要不是他从指甲缝里给她施舍出了一点儿善意,现在的她恐怕早就死在那个雨夜,或者是在秋寒来临之期,孤零零地抱着一床由柳絮为填充物的薄被冻死在角落里,哪里还能苟且偷生地活到现在! “是吗,可曲氏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双眸泛寒的苏扶卮见她拼命维护其他男人的画面,怒从心生,偏生他的脸上是带着笑的。 “本王记得曲氏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你又是怎么解释的。”苏扶卮将提在手上的那盏灯笼,砸在春醒脸上,意在提醒他到底背着他干了多少事。 这盏灯笼,正是之前春醒见她摸黑走夜路摔得遍体鳞伤时,好心给她的。 谁知道会在今天,竟成了他们两人的催命符。 即便他们什么都没有做过,可在多疑的男人眼里,这是他们私相授受的铁证! 闻讯赶来的春藤见到跪在地上的弟弟,从凳子上摔下来的曲棠,从其他人嘴里的只言片语中立刻拼接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爷,我弟弟也是一时糊涂,要不是受了曲氏的蛊惑又怎会做出这等错事。” “小春大人一看就不会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肯定是曲氏勾引的小春大人,而且小春大人伺候了王爷那么多年,王爷还不清楚他的为人吗。”眼前就摆着一个能彻底弄死曲棠的机会,杏于又怎会不带着她的狗腿子们像蚂蟥吸血一窝蜂涌上。 本不想要开口的顾甜甜见他们都开口为春醒求情,只能咬着牙人从众道:“我虽然与小春大人不熟,不过我相信小春大人不会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对他们而言,死一个曲棠就像是死了一只无关紧要的蚂蚁,哪里有他们自己的弟弟/红人/王爷身边人/重要。 一时之间被千夫所指的曲棠并不意外,反倒是觉得本就应当如此。 但那被求情的人却非是这样想的。 “够了。”捏拳置于膝盖的春醒冷喝一声,“我知道你们是在为我求情,不过此事错在我身上!曲氏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什么,做错的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 “阿醒,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这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就凭她是王爷女人这一点,便说明了喜欢上她的问题严重性。 云纹鹤羽衣袂下碾碎一颗佛珠的男人瞧着跪在地上一脸视死如归的春醒,恨铁不成钢的春藤,跃跃欲试想要将脏水全泼在曲棠身上的杏于,想要求情,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顾甜甜,以及……… 那个只要他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曲棠正无力匍匐在地上,单薄纤细的身子因着血染白衣更添美艳,一截雪白细腻的脖子藏在几缕墨发下,那怯生生的小眼神光是瞧着,便令他呼吸加重,血液中的恶劣细胞也在愤怒地叫嚣着。 -- 第108页 “本王倒是不知,春醒对曲氏用情至深到了这种地步。”不带感情的一句话,碾得掌心佛珠化为齑粉,静得满院无声。 “若是本王不成全你们,反倒衬得本王像个恶人。”话音刚落,又话锋一转,“本王也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只要春醒愿意留下一条胳膊,本王便给你一个机会,如何。” 苏扶卮抽出侍卫的腰间佩剑扔在他面前,下巴微扬带着洞察人心的冷然。 他倒是想要瞧瞧,他的好奴才会为了曲棠这个女人做到什么地步。 其他人听到苏扶卮的话皆是不可置信,唯有春醒脸上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诧异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欢喜,咬着牙,没有半分犹豫地捡起剑。 “阿醒,住手!”春藤阻止的时候,已经是一条胳膊落地的既成结局。 一些胆子小的奴仆更是吓得当场晕了过去,空旷的庭院里寒风席卷血腥味飘入在场参与的每一个人鼻间。 “还希望王爷………”疼得脸上发白,额滚冷汗的春醒,正捂着伤口,站立不稳的等待男人兑现承诺。 “本王只不过是随口一说,阿醒怎么就蠢得真的相信了,退一步来说,本王的女人哪怕是死了,这尸体也万没有便宜给其他人的道理,更别说便宜一个奴才。”他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掉也不容他人得到。 更何况,还是曲棠。 “可…可王爷………”说过能让他带走曲棠的,就算不能带走,可否给她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嘴唇哆嗦的春醒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春藤压着脑袋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也在这时,离曲棠最近的一个婆子突然恐惧地尖叫出声。 “王…王爷爷,曲氏晕过去了,还有她的身体好冷。” “她,她是不是死了………” 死,好像是生在男人身上的一块逆鳞,别人碰不得,更说不得。 那天的事,虽然被言明禁止不允许传出去只言片语,但天底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曲棠在那天过后,便是落下畏寒的病根,府里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 她的名声本就也不好听,现在只不过是雪上加霜。 就是不知道那天满身是血的春醒被带走后,现在怎么样了? 是否还活着? 有时候当她想念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总会恰巧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距离那天再见,已然是半个月后。 他看着比之前瘦了,憔悴了,原本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空落落得像套在骷髅架上,另一只衣袂总会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二人相对间,竟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知道看见彼此安好的时候,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喉结滚动的男人看向她的目光,克制又隐忍,在她转过来时,又马上低下头:“我被王爷派去其他地方了,以后你一个人在这里要多加小心,记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这些话哪怕不用他说,她也明白的,不过他的一片好心她又为何要拒绝。 “这是我之前逛街时见到的一支簪子,我觉得你要是戴上的话肯定很好看,所以你能收下这支簪子吗。”目含期待的男人从袖袋拿出一支沾上他体温的红翡梅花簪。 红梅边缘坠珠而亮,似迎头兜了一捧雪,珍珠为蕊,矜贵为骨。 “这支簪子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一树星河。”他没有等她的回答,也担心会遭来她的拒绝,将那支红翡梅花簪往她手心一塞,便跑得飞快。 随着他的离开,汴梁的第一场雪,来了。 那场来得声势浩大的雪,好像要冲刷梁国贵族曾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痕迹。 随着春醒一走,曾在府里给过她一点温暖的阳光也消失了。 躲在厨房里的春芽见到春醒一走,夫人还傻傻的站在檐下没有动,怕得马上将夫人搀扶进屋里:“夫人,你忘记了前面发生的事情吗,要是再被人看见你和小春大人待在一起,不只是害了你,还间接性害了小春大人。” 说完,又忍不住叹息起来:“小春大人说走就走,也不知道会去哪里,而且马上就要过年了。” 抿着唇的曲棠垂睫摩挲着手中还残留着男人体温的红翡梅花簪,并没有春芽所想的那般伤感。 因为她知道,他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保护她,就像当年在江南横遭意外的繁星。 现在想想,那件事怎么可能是一个意外,更像是他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依旧慷慨赴死的勇士。 “夫人。” 随着春芽的再次出声,也叫醒了走神中的曲棠。 抬起眼睛的曲棠咬了下唇,对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又伸手指了下门边,提醒她房门没有关好,现在有不少寒风涌了进来。 第59章 . 二十六 好友 随着汴梁城第一场雪来临, 年关也将近了。 那天她晕倒过去后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其他人更是三缄其口,若是与她眼神对视上都会马上移开。 越是这样, 她越发好奇那天发生了什么? “夫人, 府上来了一位小姐说是来找你的,管家现在正带她过来。” 那天过后, 她的这处偏僻小院里多出了两个粗使婆子, 两个三等丫鬟,说得好听是过来伺候她衣食住行的,心里门儿清的谁不知道这是变相的监控她一举一动。 -- 第109页 因着被困在这间四四方方的小院里多时,她怎么都想不到终有一天, 她会亲自拿上她以前最不屑的绣花针,耐着性子坐在窗边,一针一线地描着上面花线。 听到来客的时候, 也不见抬起头来。 因为对她而言, 来的是谁重要吗?顶多又是一个来看她笑话, 嘲讽她现在处境的。 直到檐下遮风的绣竹藏蓝毛毡被掀开, 紧闭的房门跟着发出“吱呀”一声,也吓得她不小心被针尖扎到了手。 “是我,白露。” 白露是李棠玥的表字,说来他们两个的表字,都取自二十四节气。 “对不起,我拖了那么久才来看你, 你会不会怪我。”踏进内里的李棠玥看着坐在窗边绣花的女人,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原本的千言万语到了面对面,剩下的只有两两相望无言。 收回视线的曲棠见到昔日好友, 她没有同其他人那样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更没有因为自己处境艰难而窘迫得不敢与她对视,或是躲避。 她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他们昨天才刚见过。 见到她这样,李棠玥觉得嗓子眼哽得难受,眼眶发涩,鼻子发酸地将提在手上的竹编金线食盒打开:“我今天来的时候想到你以前最喜欢吃的便是义昌福的碗仔粿,桂花糖芋苗还有五芳斋的香酥油糕 采芝斋的桂花糕,绿豆糕。原本只是想要买一点的,结果不知不觉中就买多了。” 食盒底部煨有一层细细的炭火,所以糕点拿出来的时候仍是热乎着,只不过糕点的口感不如刚出炉那般好,反倒是有些干嘴,所以要配着茶水。 李棠玥捏起一块夹心红薯桂花糕递到她嘴边:“你尝下这味道,是不是和我们小时候吃的一样。” 她知道她的嗓子受了伤,也不奢求她的回复,只是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和她说着最近汴梁城里发生的趣事,且见缝插针地给她递些零嘴。 “我要成婚了,嫁的那个人你小时候见过。”她说到那个人的时候,眼里是甜蜜的,带着笑的。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嫁给他,小时候只不过是见他有些可怜便发了点善心,又看不惯其他人总是欺负他才将他带着我身边的,谁知道那人误以为我对他有意,傻乎乎的大冬天跑到我屋外说着一些听着就令人牙齿酸掉的傻话。还说让我等他,他一定会努力考取功名回来娶我,还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可天底下男人的嘴,男人的心是最靠不住的一个,我又怎么会愿意相信。” 睫毛根根分明垂下的曲棠低着头安静地听她说,不时会发出一点声音告诉她,她在听。 檐上一只八哥仗着体形肥胖赶走了周边麻雀,却迎来了一只长冬膘的肥猫。 “芒夏,我可以邀请你明天陪我去选一点胭脂,鲜花,掀盖头的如意秤吗,虽然这些东西母亲都会一手为我准备好,可是有些东西,还是要自己准备的才有成就感。”说得嘴巴有些渴的李棠玥说出了今天最后一句话。 吃着桂花糕的曲棠见她周身洋溢着幸福,终是不忍心拒绝她。 她也记不清她被关在这间小小的院落里有多久,又有多久没有呼吸过外面的新鲜空气了。 夜里苏扶卮回来的时候,听到管家禀告李棠玥来府一事,只是神色淡淡不做回应。 晚饭也没有在正厅用,而是去了小竹轩。 正值饭点,小厨房里跟着飘出来缕缕饭菜香。 院中扫雪的婆子见他来了,刚要行礼却瞧见管家让她闭嘴。 随着房门推开,本在院里扫雪的婆子马上冲进厨房里让他们多煮几道菜,再添一双筷子。 往时王爷这个点过来,必然是要在这里用膳的,夜里更是在这边歇下。 以至于不禁令府里下人的风向转了又转,更暗中猜测曲氏到底给王爷灌了什么迷魂汤,才能将王爷给迷得连她红杏出墙都能忍得下来,更将向来作为左膀右臂的小春大人自断一臂离开王府。 坐在窗边,单手撑着下巴走神的曲棠见到男人的到来,原先恬静安然的脸瞬间吓得苍白无一色,身体一个哆嗦从胡凳滑下跪在地上。 苏扶卮见到她已经形成生理恐惧的反应,心里竟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明明她变成这样都是由他一手造成的,为何临到最后心软的会是他?更拼命地想要从她身上寻找到梁国未破时,那个总是神采飞扬,骄傲如烈阳的宝珠公主的影子。 “你就真的那么怕我,曲棠。” “曲棠”二字,他都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唤过她了,也将他记忆中那个骄傲如阳的小姑娘渐渐变得模糊化,最后剩下的只有眼前怯懦,惧怕他到骨子里的曲氏。 跪在地上的曲棠看着停在她视线中心的白底鹿皮靴,靴后那颗足有鸡蛋大小的佩玉光洁如镜的能照出她现在到底是一副什么鬼样子。 一只手指修长,骨肉匀称的手随后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 “起来。”男人望向她时如月光般清冷,不带半点起伏,细窥之下,似乎还能窥到一丝柔情。 恶鬼伸来的镰刀,她敢接吗?毫不犹豫的是否定。 单手撑地的曲棠刚起身,腰肢突然被男人搂住往他怀里倒去,瞬间惊得她全身鸡皮疙瘩直冒,身体也开始了小幅度发抖。 “曲棠,你是不是很怕我。”难得地,男人头一次没有用上尊称。 -- 第110页 若是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就受宠若惊得感恩戴德,可换成曲棠,她感受到的只有魔鬼玩腻了先前的花样,又想出了新的法子前来折磨她。 魔鬼暂时释放的好心,不过是为了麻痹猎物。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别怕。” 吃饭的时候,低着头的曲棠很努力地不让自己手抖,可是这只手总笨得不听她指挥。 就连她面前的油炒小白菜夹了三次,掉了三次都还没进碗里。 在她的小白菜掉了第四次后,苏扶卮终是难以在视若无睹地给她夹了一筷子牛肉进她碗里,吩咐丫鬟去给她拿一个勺子。 正厅 “那么晚了?王爷还没回来吗?”守着一大桌子菜的顾甜甜久未等到苏扶卮回来,忍不住担忧地问起管家,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王爷今晚上在小竹轩那边用膳了,还说了让林小姐,顾小姐不必等王爷一同回来用饭。”本来候在门外的管家回话道。 “又去了小竹轩吗。” 听完后的杏于搁下喝了几口的普洱茶,不屑道:“所以我前面说什么来着,人家曲氏的本事可大着呢,谁家的暖床丫鬟在偷了人后还能好好的活着,甜甜妹妹之前还为她在王爷面前求情,说不定人家转身在背后笑我们不知好歹。” “也不知道曲氏是不是修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邪术,要不然王爷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怎么就会栽在曲氏这个破鞋身上,看来啊,赶明儿得要请个大师来府上驱下邪了。” 他们这处越是贬低曲棠,内心的嫉妒则如野草肆无忌惮狂长。 夜幕笼罩之下的小竹轩。 得知男人要在这里留夜后,曲棠磨磨蹭蹭得不愿再往屏风后挪动一步。 床,本就为她恐惧之物,别说床上面还多了一个令她见之便毛骨悚然,也是她一切恐惧噩梦来源的男人。 苏扶卮见她久未过来,直接走过屏风将她拦腰抱起往床上走去,见她的身上还穿着外衣,三两下扒了个精光扔进床铺里,他紧随其后熄灭了蜡烛,放下床边遮光帷幔。 男人搂着她纤细得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肢,将她脑袋按在他胸口,“明天我派几个侍卫跟你一起出去,再让管家支一千两当你零花钱。” “睡吧,现在很晚了。”或许是他真的累了,声音里都带着些许沙哑,就连她的挣扎也不怎么在意。 男人这一夜睡得极为香甜,曲棠却是僵硬着身体,睁着眼过了一夜。 察觉到男人快要起身的时候,又立刻闭上眼装睡。 苏扶卮对于她拙劣的演技看破不说破。 他出门后,曲棠才跟着睁开眼,并且立刻吩咐丫鬟抬水进来给她沐浴。 哪怕昨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她的身上只要沾到了那个男人一点儿气味都令她恶心不已,何况是抱着她睡了一晚。 她和李棠玥约定好,在午时的小银楼前见面。 因为她比约定的时间要提前来了半个时辰,便打算到附近的茶楼坐一下,感受着久违的人气,外面的热闹。 脚尖刚移,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尖锐到划破耳膜的声音。 “曲棠!你居然没死!” 曲棠闻声转过头来,见到是一个和她生得有三分相似的女人,她的三皇姐—曲竺。 紧接着,姗姗来迟的李棠玥拉过了她的手,冷眼扫过曲竺:“你都还没死,她怎么敢死。” “天下人都说厚颜无耻之人总活得命长,这句话果真诚不欺人。” 第60章 . 二十七 选择 李棠玥说完, 牵过曲棠的手就往小银楼里走去,任由曲竺的脸气得像调色板五颜六色都不理会。 如今梁国改为魏姓,当年的梁国皇室哪一个不是夹起尾巴做人, 也就只有一些蠢货还自以为是拿着新帝施舍的鸡毛当令箭。 “要是以后再遇到她, 不要理会,她要是骂得太难听了, 你告诉我, 我给你出气。” “你小时候保护了我那么多次,现在也该轮到我保护你了。”而且她欠她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多得恐怕下辈子都不一定能还得清。 曲棠看着二人相牵的手, 感受着从她掌心传来的温度,眉眼半弯点了下头。 小银楼里的店掌柜看见曲棠那张脸时,也有过一瞬间的愣神, 但她良好的职业教养令她马上回过神来。 “最近店里新来了一批首饰, 李小姐瞧瞧是否有你喜欢的。”掌柜的又问起旁边的曲棠, “这位是?” “曲小姐。” “原来是曲小姐。”当年的宝珠公主亦为曲姓, 眼前这位样貌有着七分相似的姑娘也姓曲,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摄政王府女主人也姓曲。 冥冥之中好像有条线将他们连在一起,令人撸清其中一条关键,便能一窥到底。 “娇娇,你觉得这支清欢醉好看,还是丹雪琼枝 。”李棠玥手上拿着两支梅花簪, 询问着她的意见。 歪着脑袋的曲棠想了想,伸出手指头点了那只坠有流苏的丹雪琼枝。 “我也觉得这支好看,说明我们两个还是一如既往地契合。”说完,李棠玥将那支簪子别在她发间, “这支簪子,果然更衬你。” 曲棠伸手摸了下发间丹雪琼枝,又从掌柜举着的水晶镜中见到随着她动作,在半空中荡住琳琅碎金幅度的水晶流苏。 还未等她想要表达不需要的时候,却看见她眼睛一亮,提着裙摆跃过她往后走去。 -- 第111页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衙门会很忙吗?” “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怎么好让你一个人忙前忙后,而且我只是请假一天,又耽误不了多少工作。”男人的嗓音似水浸玉珠,浅浅没过溪面青鹅卵。 “曲小姐,好久不见。”池律见到正缩着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曲棠,笑得温柔儒雅地打了个招呼。 戴着苍色儒巾的男人身着月莲直襟白袍,腰佩白玉,柳香囊。初一照面,便给人一种春风拂面,儒雅月下兰。 曲棠见着这个曾来府里做客,并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怎么都无法将她同小时候总被她嘲笑是李哭包身后的那个小侍卫联系到一起。 池律并不在意她的反应,而是牵过李棠玥的手往掌柜新拿出来的一排首饰看去。 身为同苏扶卮合作过的人,他怎能不知道要与曲棠此人保持适当距离,否则很容易惹祸上身。 哪怕她是白露的好姐妹。 这一逛,便是逛到夕阳日落西山,倦鸟归林,寒风簌簌的傍晚时分。 “等我确定好了结婚的日期,我第一个给你写请帖,到时候你记得一定要来哦。” 戴着帷帽的曲棠点了点头,又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李棠玥同样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里,附耳用着仅有两人听见的音量说:“要是你想要离开王府了,只要你说,我就会想办法带你离开。” “好。” 逛完街回来的曲棠看见出现在桌上的几个小盒子,一打开,发现里面装的都是她今天无意中多看了几眼,又不是很喜欢的簪子。 有人跟踪她!!!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夫人,是这支簪子有什么不对吗?”春芽见她看着一支白玉簪走神许久,终是忍不住发问。 敛眉垂睫的曲棠并不作声,只因簪子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送簪子的人。 随着年关将近,原本驻守边境的将领们也纷纷请旨回京过年了。 梅花簇簇挂枝条,寒风徐来,落了一地暗香红绯无人拾。 曲棠也见到了从边境赶回来的顾落忱。 而此刻尚未见到人的她,正被顾甜甜,杏于二人拦在梅林中。 穿着鹅黄织锦木兰裙,上搭嫩黄缠枝百合交领褙子的顾甜甜微咬下唇,难以启齿的拦住她去路:“曲氏,我们知道你和王爷感情好,但是你也不能一直霸占着王爷。” “还有…还有王爷的身子,也受不住你每天的索求。”要不是她在王爷耳边吹了枕边风,她怎么会好久都没有见到王爷,就连府里的风向也转了又转。 明明她才是王爷喜欢的人,曲氏又凭什么抢走王爷对她的爱意。 对于这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曲棠从不理会,只是脚步一错,脚尖一转换个方向离开。 她的不予理会,看在狗腿子的眼里则是赤.裸.裸的挑衅。 “曲氏,我们小姐在和你说话,你是聋了还是瞎了,还是说你仗着王爷给你撑腰,就敢不将我们小姐放在眼里。”如今身为顾甜甜身边第一人的春兰更是急忙上线,一只手看不爽地将她往地上一推,带着居高临下的高人一等。 “就算你真的是个哑巴,难不成连点个头都做不了吗,我告诉你………”春兰气势汹汹的威胁还未脱口而出,一支羽箭正刺破空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来。 箭矢瞄准的方向,正是叫嚣之人的脖子。 力度大得瞬间刺破春兰脖子,借着力的惯性将人给钉死挂在树上,顺着黑窟窿里流出的血像黑蛇蜿蜒爬出。 瞪大了眼珠子的春兰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咽了气。 突如其来的死亡,也打得场中女眷猝不及防,死亡的恐惧更笼罩在他们头顶上空久久未散。 很快,他们看见那拉弓搭箭的男人领着一群风尘仆仆连铠甲都还没换下的士兵冲了进来,且将这处花园给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男人一脸胡络腮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双豹眼如鹰隼锐利得像是锋利的刀子剐人皮肉,宽肩窄腰,带着刚从尸山血海归来的血腥肃杀。 就是那么一个令其他人都感到毛骨悚然的男人却一脸温柔地来到曲棠面前,解下大氅盖在她身上,伸出手,将跌倒在地的曲棠一把拉进怀里。 “曲娇气我回来了,你有没有想我,我在边境买了房子,到时候你和我一起搬过去好不好。”没有问她过得好不好,便是知道她过得并不好。 “我还在院子里种了你最喜欢的牡丹,海棠,府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差一个女主人拎包入住。” 原先害怕得掐着蜜饯手腕青紫一片的杏于在认出了来人是谁后,那点儿恐惧早已被风吹散,捂住小嘴,笑得有些攀关系:“哟,这不是顾将军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过曲氏已经是王爷的人了,你要是………”杏于挑拨离间的话还未说完,心窝口突然被男人抬脚用力踹去。 静谧的空间里,还传出了格外清脆的肋骨断裂声,以及男人咬得后槽牙直响。 “滚,你这贱婢是怎么和主子说话的。”横满冷竖的顾落忱自诩是个不打女人的孬货,却见不到有人欺负曲棠。 他放在心尖尖上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宝贝,怎能允许其他人出言不逊,何况对方还是当初给她端茶倒水的奴婢! -- 第112页 “啊!你们这些奴才还不快点将这该死的人拦下!”这一声惨叫,也将今日之事推至沸腾顶点。 “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欺负你的地方。”顾落忱不忍心让她看见那么血腥的一幕,用手遮住她的腰间,微颤的嗓音里皆是恳求。 睫毛半垂的曲棠看着男人拉住她的手腕,嘴上说着要带着她走的天真,心里没由来浮现一股恶心,愤怒,甚至是苍白的无力感。 她就算真的要走,也决计不会跟他走! 顾落忱回到汴梁的时候,苏扶卮的案几上便将这条消息递了上来,别说他一入城就直奔摄政王府。 苏扶卮当街纵马赶回来的时候,见到的正是令他双目猩红欲裂,手中佛珠碾碎成灰的嫉妒。 高大的男人抱着娇小的女人在梅树下相拥的一幕,恍惚间令他回想到了前世! 他也是远远地看着他们。 被踢得肋骨都断了两根,疼得在地上直打哆嗦的杏于见到苏扶卮,怨恨的毒计瞬间涌上,匍匐在地如蛆虫往他的方向挪动:“王爷,顾…顾将军带着一群人闯进府里…说…说要带走曲氏。” “杏于前面想要阻止的时候,却被顾将军给一脚踹飞了出去,王爷你可得要为杏于做主!”最好是杀了这对jianfuyinfu! 苏扶卮却是连个眼神都吝啬施舍的越过她,缀着毒汁的刀尖锋利扫向他:“顾将军好大的官威,居然带着士兵来本王府里抢人。” “呵,本将军走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难不成摄政王都忘记了吗!”顾落忱眼眸锐利一眯,内里藏的皆是阴森冷怒。 要不是他因为不放心她提前赶回来,说不定他此刻见到的就只是一具冰冷尸骨。 “本王自然没有忘记,本王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想要问曲氏,她到底是愿意留下,还是离开。曲氏是个人,不是货物,我们应该遵从她自己的选择才对。” 男人嘴上说着要让她自己做选择,手上却状若无意把玩着一枚绣上【珍】字的玉缀米兰穗。 那枚香囊,恰好是母妃曾佩戴在身上的物品,所以他敢这么说,必然是有恃无恐。 第61章 . 二十八 假孕 那天两个男人的对峙, 曲棠毫不犹豫选择了苏扶卮。 无论是因为什么,她都做不到原谅卖国投敌,间接性将她往火坑里推的顾落忱。 有些事情, 从他冒出由头的那一刻, 便注定着既定的结局走向。 她朝男人走过去的时候,她看见顾落忱的眼睛都气红了, 拳头捏得青筋暴起想要过来抢走她, 却被王府豢养的士兵拿剑抵住了脖子。 而后,她看见笑得一脸得意,寒冰遇暖化春风的男人摸着她的头发,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笑着说:“乖。” 不像是在对人说,更像是对一条朝着主人摇尾乞讨的狗。 至于死去的春兰,倒在地上如一滩烂泥的杏于像是被所有人给遗忘了。 夜里, 灯火通明的小竹轩。 因着小日子到了, 不禁令曲棠跟着松了一口气, 因为她实在是太怕床上那件事了, 可……… 坐在床边哪怕一言不发,仍是令曲棠感到头皮发麻的男人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更一反常态地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强迫她的脸靠着他胸口。 明明处处透着亲昵暧昧的举动,却吓得曲棠全身肌肉紧绷着,被嘴唇盖住的牙齿更是止不住打颤。 她怕, 怕男人下一秒攥着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往床沿边重重砸去,也怕他掐着她的脖子让她体会濒临死亡的痛苦,更怕他不顾她身体不适也要强迫和她发生关系。 苏扶卮像是察觉到了她满身的恐惧,颤栗, 原先抚摸她头发丝的手停下了动作,压抑着怒意的嗓音凑到她耳边,低吟似魔鬼的前菜:“曲芒夏,本王只不过是消失那么一会儿,你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给本王戴绿帽了,可还真的是长本事了。” 原先嘴里那句想要质问,辱骂她的“也不知道你那位jianfu是否能满足你这具yindang的身体。”变成了“只要你听话的待在我身边,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权力,地位,金钱,甚至是魏国,只要是你想要的。” 闭着眼的曲棠听着男人嘴里口口声声说的柔情承诺,心下只觉得讽刺,甚至是可笑。 也不知道这些话到底说给了多少女人听,或者又是想到了什么新的,折磨她的法子。 * 前面被丫鬟抬回去的杏于以为王爷怎么样也会过来看她一眼的,谁知道等得天都黑了,等来的居然会是王爷夜宿小竹轩的消息。 就连府里养的太医全部派遣到小竹轩听候命令,说是担心曲氏见到了今日一幕受到了惊吓。 现在的她再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在无垢的心里,曲棠恐怕占着非同一般的重量! 最令她感到恐惧的是,要是真的等曲棠坐上摄政王妃的位置,她毫不意外曲棠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人就是她! 不许,她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如今和杏于处成小姐妹的顾甜甜将削好皮的苹果放在嘴边一咬,脑海中灵光一闪地想到:“杏于姐姐,你说曲氏该不会真的是狐狸精吧?” 要不然怎么能将王爷勾得连魂都丢了,连她一而再,再而三红杏出墙都能原谅。这种不知检点的女人要是搁他们村里,早被浸猪笼了。 -- 第113页 “要不?我们明天请个道士来府上驱走邪祟怎么样?” “你说的这个,倒不失为个好主意。”靠着软枕的杏于眼睛半眯,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有时候借刀杀人,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随着天亮来临,洒了一把细雪的梅花枝承受不住重压,正弯了腰往雪地里砸上深浅不一的小雪坑。 因为昨晚上服用了大量安眠药,房间里又燃了安神香的曲棠难得一夜好眠。 等她醒来后,已是日上三竿,几缕暖阳透过六角菱花窗斑驳洒入室内。 白玉瓶里的红梅换成了翡翠镀珍珠的绿萼梅,独属于她的小空间里渐渐添加了男人的东西。 那些东西就像是一群肆无忌惮,杀人放火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强盗,他们霸占着她的领土,呼出的腥臭污染了这处的空气,弄浊了她的一切!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也将她脸上浮现的狰狞之情藏了回去。 “夫人,王爷今早上离开之前,还吩咐了春芽一定要看着你将这碗药喝下去。” “等下夫人是要先沐浴,还是先吃饭。”春芽见着夫人一直平坦得不见起伏的肚皮,不禁有些惋惜。 夫人那么得宠的,为什么就不能怀上一个孩子,到时候母凭子贵,看那些狗仗人势的还敢乱嚼舌根不。 睫毛轻颤的曲棠闻出了那药是用来调理她生理期之疼的草药,倒是没有拒绝地接过,捏着鼻子一口饮完。 药喝多了,竟也不觉得苦了。 院中发出的躁动,惊得停在檐上栖息麻雀纷纷展翅离去,落下一串雪地灰竹。 “你们怎么回事,谁让你们闯进夫人的院子!” “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你们要是再敢靠近夫人屋子半步!王爷是不会放过你们的!”院里传来的声音被削弱了几个分贝,仍是显得尖锐且刺耳地传到屋内二人耳边。 “夫人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春芽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接过空碗的春芽为她掖好被角,气势汹汹地推门走了出去。 院中,正有着两伙人相互胶着,随着她的到来,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 “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谁让你们乱进夫人院里的,要是不小心惊到夫人怎么办!不知道夫人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吗!”府上能得王爷宠爱的女人也就只有夫人一个,她身为夫人的丫鬟无论如何都要硬气起来才对,要不然夫人指不定会被他们看轻。 “啧,王府里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夫人,本小姐怎么不知道,要是被外人得知我们府上一个暖床丫鬟被叫做夫人,指不定被人贻笑大方。”看不惯她那副狗仗人势嚣张样的杏于示意蜜饯给她掌嘴。 什么东西,也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春芽见到蜜饯朝她走来的时候,立即吓得尖叫起来:“你们想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们,要是让王爷知道了看王爷会不会放过你们!” “我们又不想做什么,只不过是听王爷说府里风水不怎么好,便托人请了个大师过来看看,顺便让她看一下曲氏屋子的风水怎么样。我担心可能是她住的院落风水不好,所以才总是生病。” “呵,我家夫人的身体好得很,可别是某些人想要栽赃嫁祸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给我家夫人。”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春芽早能看得清这两个主不是省油的灯。 这次带着人来,指不定是在嫉妒王爷最近一直留宿在夫人院里。 屋内的曲棠听着外边的吵闹声越来越大,终是按捺不住好奇,走了出去。 一扫外面,只见外头围着好几个道士打扮的男人,一看便是来者不善。 目光扫过满脸得意的杏于而变得晦暗不明,曲棠见她一直在摸着自己的肚子,上面还有着一点小小的凸起,脑海中突然蹦跶出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 接触到她目光的杏于唇角上扬,勾起一抹炫耀的笑抚摸上肚皮:“对了,我还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怀孕了。” “原本我是不想要告诉你的,不过我认为曲氏这副身子骨恐怕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生出孩子,所幸我大发慈悲让我的孩子喊你做半个娘好了,也当圆了你当母亲的命。” “我当时听到你终身不能受孕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那时候还想着公主生不了孩子又要稳固地位,肯定会将我开脸送给驸马,就像现在这样。毕竟天底下的男人,可没有一个会守着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过一辈子的。”最后一句话,是毫不掩饰的炫耀与刺疼她藏在内心深处不能碰的逆鳞 。 听到她怀孕的顾甜甜与其他人皆是瞪大了眼,视线瞄向她确实微微凸起的肚子上。 或许是冬天穿得臃肿,才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曲棠听到他怀孕后,先是神情一定,随后像发了疯一样朝她扑过去,两只手左右开弓朝她脸扇去,一张嘴也不能空闲,脸上浮现出癫狂的神情。 你不是幸灾乐祸我生不出孩子吗,那我也要让你感同身受一下,而且她怀的还是那条疯狗的孩子! 要是疯狗知道自己的孩子没了,会不会愤怒得想要杀了她,将她给撕成碎片喂鱼,她光是想到这个画面,整个人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她不好过,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你这个疯婆子敢打我!看老娘不弄死你!”杏于被她突然的发疯给吓得不知所措,直到脸上传来火辣辣地疼才反应过来扯着她头发破口大骂。 -- 第114页 “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快点过来将这疯婆子拉开!” 很快,他们两个人扭打成一团的消息引来了守在院外的丫鬟婆子。 婆子们看着这两个主,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要帮谁,只能先将他们分开。 “曲棠你这个疯狗!你别以为本小姐不敢弄死你!” 她的愤怒,挣扎,换来的是曲棠牙口尖利扎进皮肉,翻滚间带出层层血沫。 他们两个被迫分开的时候,本在城外处理梁国余孽一党的苏扶卮立刻纵马赶回。 天空中乌云密布,隐有黑云压寨城欲摧,大雨倾盆将近。 此时的小竹轩里正分为两拨人,也因为他的到来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又像万沟壑岩缝隙里钻出的一点儿微薄绿意。 第62章 . 二十九 离京 随着围观的众人散去, 能清楚地看见地上不知道残留着谁的一大把头发,掉血的指甲,一些小面积的皮肤组织。 脸上多了几条血印, 脖子有一个血窟窿, 头发凌乱的杏于见到男人后,还未来得及恶人先告状说曲棠发疯, 便被春藤用帕子捂住了嘴。 像条没有尊严的狗往后拖, 也将她自以为是的高人一等彻底粉碎。 喉咙堵得发慌,指尖发颤的苏扶卮走到缩在角落里,一身脏污,蓬头垢面。指甲还断了几截的曲棠面前, 将沾上体温的大氅脱下盖在她身上,半蹲下来,伸长手臂将她抱进屋里。 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甚至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予杏于, 却表明了他的态度。 也令原本还在府里观望的下人瞬间明白了该选谁的风向, 更令一直以旁观者的顾甜甜看得满心羡慕, 嫉妒。 或许,摄政王府的天也要变了。 顾府 顾落忱前脚刚回到汴梁,后脚便被旁支的亲戚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正是如今顾家主—顾三叔,而他的手上还拿着顾父顾母八百里加急寄回来的信。 哪怕这封信还未拆开,他都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如今头发花白, 脸生鹤斑的顾三叔将信扔给他,两撇小胡子气得直翘:“禾瑜,你怎么那么糊涂,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 不但会葬送了你们顾家满门忠烈的名声,还会将顾家人的命全给搭上去。” “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不好,偏生喜欢上摄政王的女人!而且那个女人长得还和前朝的宝珠公主相似!”若非理智,教养支撑着他,他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用拐杖重重打在他身上。 好让他明白什么叫是非曲直,什么叫对与错! 其他人的旁支亲戚皆是围了上来,给他做着思想工作。 他们的目的也只有一个,让他亲自前往摄政王府赔礼道歉,同时立刻起身赶往西北,自此不再踏入汴梁半步。 站在中间杵得像根木头的顾落忱捏着拳头,阴沉着脸默不作声,脖间,手背冒出的青筋似乎在诉说现在的他快要忍到极限了。 “听三叔一句劝,赶紧听你爹娘的话回西北之地,至于那位宝珠公主,最好是趁早忘了。” “天底下漂亮的女人多得是,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你想想你爹娘在战场奋勇杀敌,你祖父,大伯小叔他们为了维护顾家荣耀马革裹尸的画面,你真的忍心因为一个女人将顾家百年荣耀全部毁于一旦吗。” 喉结滚动,眼睛血丝密布的顾落忱很想反驳他们,嗓子眼却像被堵住一样难受。 在他犹豫的档口,他便知道了他的选择是什么。 世家,亲情与曲棠之间,他终是又一次负了她。 或许,他从未配得上她,就连她那一巴掌也打得太轻了。 *BaN 摄政王府,因为今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各院都是灯火通明得亮如白昼。 夜幕笼罩之下,又有几个人是真心入睡。 从小竹轩被抬回清欢院的杏于从恐惧中惊醒,因为动作过大扯得受伤的皮肉传来一阵钻入骨髓的疼意,十指成爪抓得身下软烟罗绸被抽丝,泛红眼珠外凸,死死盯着门外。 许久,才状如癫狂地抓住蜜饯的胳膊,留长的指甲陷进她肉里,质问道:“王爷呢!你们有告诉过王爷我受伤了不!” 王爷曾经说过心悦她,每次出去的时候都会给她带回一些精致的小玩具,吃食。 不但牵过她的手穿过蔓蔓竹林看那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还会在得知她生理期来时亲手为她熬煮上一碗红枣红糖水,怜惜她冬天用冷水洗衣服会冻伤了手,会贴心地为她烧好热水,并给她准备治疗冻疮的药。 往日的一桩桩,一件件下来,王爷怎么可能会对她无意!又怎么不对她心生爱慕! “王…王爷在小竹苑那边。”被抓得额生冷汗的蜜饯疼得想要将手抽回,谁知道一动,便换来了女人将指甲扣进她伤口的折磨。 “王爷有说过什么时候会过来看我不!” “小姐不好了,王爷带着曲氏前往江南过年了!” “什么!” 另一边。 茫茫夜色掩盖下,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正借着月色迷人,缓缓行驶离开了汴梁。 坐在马车上的苏扶卮将曲棠的脑袋搁在他腿上,揉着眉心想到前面传来的消息。 “王爷,边境出现梁国余党,还有人说,曾在边境见过珍贵妃与温太医的踪迹。” -- 第115页 当今神医的唯一弟子—温子淳,听说宫里曾一度传来俩人有染,曲棠生父非梁帝,实为温子淳的男人。 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连夜带人出城,也变相地想要带着她去疗伤。 马车虽平缓,在经过凹凸不平的小石子道时,仍是会颠得人一个清醒。 睁开眼的曲棠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移动,因为眼前一片漆黑,便以为现在是晚上。 只不过这一次天黑的时间也太久了点,就连今夜也是无星无月。 黑暗中,她听到男人手指穿.插在她秀发间,温热气息洒落她脸颊,和她说:“我没有碰过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怀孕。” 苏扶卮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她解释这个,更不想要让她误会他与杏于之间。 可他说的这些,曲棠都不想听,也不想了解他和杏于之间的关系,她关心的是天什么时候会亮,星星月亮太阳,他们什么时候会出来。 可是这一次的她等啊,却一直没有等来一缕光亮,唯独感受到了一缕独属于阳光的暖意洒落周身。 为什么,她明明感受到了太阳的温暖,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不,或许不是天一直没亮。 是她的眼睛看不见了,继成了个哑巴后,她又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瞎子! 在得知这个噩耗后,她迫切地想要同其他人求证这不是真的。 可她眼不视物,口不言,只能在这间囚禁她的马车里,靠着疯狂砸东西来发泄她内心愤怒,害怕,以及引起其他人注意。 也不知道是马车内壁的隔音效果太好,还是本就无人在意她,否则她砸得手都累了,也不见有人朝她这边走动,任由她和一地狼藉破棉为伍。 就在时间一点点逝去,太阳缓缓移到半空中的时候,有人的脚步声随着风传了过来。 上了锁的马车门被拉开,热情的阳光避无可避的,慵懒又灿烂地洒在她身上。 “夫人,你醒了,奴婢给你熬了点小米粥。”米兰见她死死地盯着某一处发呆,有些心慌地添了句。 “大人说了,等这一次寻找到温太医,肯定能治好夫人的嗓子,这样夫人也能和之前一样重新开口说话了。” “滚!”曲棠喉管震动,舌头压着声带,第一次没有阻碍地骂了出来。 光是这个,她好像还觉得不解气地摸索着,往随着发出香味的地方走来,伸手将那碗刚熬好的小米粥打翻在地。 呵,把她弄瞎了再随便给点小恩小惠给她!就以为她能感恩戴德了吗! 不可能!她和那条疯狗的关系注定不死不休! 伺候她的小丫鬟最后没有法子,只能将这些发生的事情如实禀告给苏扶卮。 而且她真的不知道怎么伺候好一个话都说不了,眼睛也看不见的女人,特别当那个女人还与主人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正和心腹商量完边境事件的苏扶卮听到她醒来后就一直闹脾气不吃东西,眉头微皱地说此事稍后再议。 走出议事的帐篷,接过新熬好的玉米牛肉粥回到马车里。 见到披头散发,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刺猬竖起尖刺对准外界一切的曲棠,心口划过一丝钝疼。 嗓音带着点儿发涩道:“先吃点东西,你都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要是再不吃,身体怎么能受得了。” “滚!”曲棠不顾声带磨损严重,甚至是血腥压喉也顾不上了。 “曲棠,你哪怕再恨我,身体却是你自己的。”他想要过来摸一下她的头发,却被她躲开,就连端在手上的粥也被打翻在地。 香稠甜糯的粥香弥漫于不大的马车里,曲棠的肚子不听主人命令,正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声音。 “你肚子明明饿了,为什么还要逞强,要是不喜欢喝粥,我让他们给你准备点其他的。”他刚腾升起的愠怒,轻易被她肚子发出的声响给化解了。 男人捏住她下巴,指背在她的脸颊摩挲了两下,曲棠能很清楚听到喉结滚动的声音。 “滚!”无论男人说什么,她的回答自始至终不变。 他的触碰,只会让她觉得恶心。 守在马车外的米雪见到头发丝,衣服上挂着粥粒的苏扶卮铁青着脸出来,心下一个咯噔,视线想要往马车里看去,又硬生生地止住,低下头:“大人,夫人的情绪一直不稳定,是因为看不见吗?” “或许只是夫人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双唇抿成冷漠线条的苏扶卮没有说话,只是将空了我的瓷碗递给她,示意她再舀一碗过来。 等下哪怕是灌,也要给她灌进去。 她的身体实在是太虚了,若是再不吃点东西,怎能受得了长途跋涉的苦。 随着入夜,沙鸣竹叶深,百木光怪陆离。 原先行走在小道的马车在入了夜后行驶上了官道,也遇上了一伙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山匪。 或许山匪是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才为真。 那么,是他身边的哪个人出卖了他! “大人,前面有埋伏。”声落,四面八方涌来的箭矢像黑雨密集,避无可避,藏无可藏。 第63章 . 三十 给我生个孩子 半路遇到埋伏的时候, 苏扶卮下意识将她脑袋护在怀里,一双鹰隼的眼扫过远处剑雨齐来之地。 -- 第116页 “杀!不留半个活口!” 随着男人离开马车,外面的箭雨声逐渐被刀剑入骨, 金戈铁马声掩盖之时。 整个人被迫裹在一床棉被里的曲棠突然动了动卷翘的睫毛, 搭在毯子上的手指骤然绷紧,随后发出一点儿声响引得守在马车旁的米兰进来。 米兰以为她是受到了惊吓, 刚打开马车门进来的时候, 一张毯子突然罩住了她的视线,两条看着明明瘦弱非常却像铁水浇灌的小手拿着小几疯狂朝她砸去。 她挣扎着想要阻止她施暴的手,却因为视线所阻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被迫承受着这一切。 晕过去之前, 她还在疑惑,夫人不是眼睛看不见了吗? 拿着小几砸了她好几下的曲棠确定不再听见她动弹的声音,两条瘦弱的胳膊才脱力松开。 耳尖微动听着风声呼吸, 鼻尖抽搦闻着空气里的血腥味。 跑下马车, 背对着风, 往血腥味少的地方跑去, 就一定能逃离这里。 说不定这些人,有可能是母妃他们派人来的,因为她之前曾无意间听到他们提过梁国余孽。 因为眼睛看不见,她的听觉,嗅觉变得格外灵敏,以至于一离开马车, 差点儿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得宛如掉进了血池中。 脚下踩的是黏哒哒的鲜血残肢,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摔倒,顾不上感觉到划破的掌心,膝盖, 她想的只有快点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 偏生老天爷,总爱与她开事与愿违的玩笑。 她再一次被绊倒在地后,身后突然传来了压迫力十足的威慑,还有一声冰冷刺骨的嗤笑。 “曲棠,你为什么总是想逃,是我对你不够好吗。” “我不是答应过你,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吗,你为什么还不满足。”手捻佛珠的男人笑得矜贵清冷的脸配上身后的尸山残肢,沾了血的玄袍一角,染了血污的脸。 不像前来普度众生的活佛,更像是拿着一串佛珠用作伪装的屠夫。 本以为能逃走的曲棠突然被男人抓住了脚踝,紧接着他一个用力,她被迫像一个麻袋一样被拖着往后。 甚至,她能感受到她脸不小心剐蹭到了一只断手,也蹭了满脸浓稠血腥,一股酸水压上喉咙,混合着脸边残血一同呕出。 好!要是天底下的好都像他这样说的,她宁可不要! 而后,她感觉到拖着她脚的男人突然停了下动作,紧接着下一秒,她的下巴被男人搭着一条手帕的两指捏住。 即使她看不见,也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片过她脸上的每一块肉,喷洒在她脸上的气息腥臭黏糊得,比干涸的臭血还要来得令人作呕。 “曲棠,你知不知道你在挑衅我的耐心。” “还是说,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吗。”男人冰冷的手指随着帕子移动,准确无误地捏住了她的脖子。 明明是冰冷的触感,却烫得曲棠一个哆嗦,甚至她怀疑这条疯狗真的会杀了她。 “我曾在古书上听过,男女若是在尸山血海中孕育而出的血脉,往往会比其他孩子更健康,聪慧,且早熟。不知道曲棠是否听说过这个传闻。”男人用帕子擦干净了她脸上沾染的血污,带笑的瞳孔逼近她无神散光的桃花眼。 果然,还是这双不带上任何颜色,染上憎恶,世俗的眼睛最好看了。就连这张会辱骂他乱臣贼子,狼心狗肺的小嘴果然也是安静了最好,除了会在床笫间少了几分乐趣。 感受到男人的手指顺着她衣襟往下滑的曲棠想到他前面说的……… 疯子!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曲棠。”苏扶卮的手随着往下移,修长的手指挑开她最里层的深色内襟,轻轻一勾,就将那条绣着月白芍药的朱红肚兜扯了出来。 黑暗之中,这一抹鲜红比地上流淌的鲜血更要璀璨夺目,甚至散发着生于黑暗地带的旖旎缱绻。 苏扶卮真疯,也不会在大冬日里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给他们表演一场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他只不过是不喜欢他的情绪,心神始终被另一个人所牵动的感觉,特别当这个人还是他一心想要让她身处地狱的曲棠。 他对她的感觉是复杂的,令他不了解,困惑的。 一方面想要狠狠地折磨她,最好折磨得她生不如死,每天只能像一条苟延残喘的狗,卑微地讨好着他才能活着。 但当她真的遇到危险,或者是真的会死的时候,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得喘不过气来,人也像是被扔进冰冷无光的湖底感受着窒息。 所以他选择放纵杏于,顾甜甜对她的欺负,府里人对她的恶意诋毁也全然不在意,也努力让自己跟随他们一起同化。可他算计了所有人,偏生算计不了自己的心。 曲棠被打晕扔进马车后,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又因为看不见,所以才没有被那天夜里残肢碎肉的人间地狱给吓到。 或许,这便是瞎子的唯一好处了,她无不自嘲地在想。 再度睁开眼后,伸手仍是漆黑不见五指,好在能从身体不断移动,而猜出她现在在哪里。 这一次的逃跑,她本以为会等来男人的雷霆之怒,谁料会等来了一句。 “曲棠,我们要一个孩子吧,要一个生得和你一样的女儿。”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捧着她的脸,嘴里说着再动听不过的情话,眼睛里折现的光也不似作假。 -- 第117页 有时候想要拴住一个女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她怀孕,生下一个属于他们的羁绊。 女人都是感性,母性泛滥的生物,特别是怀孕后的女人。 本被他的抚摸吓得牙齿打颤的曲棠听到他居然想要打那么卑劣的主意,恶心,灭顶的恶心涌上喉间,胸腔中充斥的愤怒就像一把火烧着她四肢百骸。 她曲棠哪怕是死,从这里跳下去都不会生下他的孩子!就算被迫生下,她也要将那孽种活生生掐死! 对于这个男人,她恨不得挫骨扬灰,对于身上流淌着他血脉的脏东西更是一视同仁! 苏扶卮自从那天想到后,夜里更是将她折腾得不清,完事后还会用东西堵住,以便让她更好的受孕。 此刻的曲棠却不止一次庆幸,好在因为小时候的那一场意外导致她伤了根子,这辈子都不会有孕。 因为那天半路上突然出现埋伏,生性多疑的苏扶卮便认为里面藏有其他人的眼睛,便决定分开。 风餐露宿了半个多月后,他们的马车终于行驶进了一座各国商贩皆往来交换货物的城镇。 苏扶卮担心她的身子因为长时间的赶路会吃不消,便决定停在当地休息一段时日再出发。 又因为住不惯客栈,便盘下了一间一进一出,院里还栽有一棵木樨花的院落。 院子虽小,五脏俱全,灰墙红窗旁蜿蜒攀附了一株开着白花的青藤枝为其添色,也成为了他们选择这间房子的主要原因。 随着夜落月深,星影云浅,檐下挂着的两盏红灯笼就像是黑夜的眼睛,为迷路之人照亮回家的路。 烧了炭火的室内温暖如春,一条汗津津的玉臂才刚从月青千鹤醉言帷幔探出,又马上被拉了回去。 咯吱咯吱晃动的床铺,真令人担心那床脚是否下一秒就受不住力从中间裂开了。 “给我生一个孩子好不好,曲棠,生一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孩子。”眼睛染上寸寸qingyu的男人吻着她染上香露的肌肤,指腹搓出朵朵灼灼红梅。 一个从骨子里就自傲,不相信任何人的男人突然说自己喜欢小孩,怕是连狗听了都会过来笑话两脚。 “等回去后,我就将府里的女人都赶出去,我娶你好不好,我会让你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最幸福的女人,你生的孩子也会是王爷的唯一继承人。” 整张脸埋进软枕,指甲抓得锦被抽丝,眼里全是滔天杀意的曲棠听到这种伪善自私的男人说喜欢她,要娶她,为什么她就觉得那么的好笑,讽刺,更多的还是恶心。 从身后细细吻着她脖子的苏扶卮见她不说话,便以为她还是不愿意相信他。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一定相信他能做到。 无他,因为他知道自己生性冷血又自私,对其他人好的基础上都是因为对方的身上有他利用的价值。 但,曲棠的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密谋?单纯就只是为了折磨她?还是图她这张漂亮的脸?或许更准确来说,是他上辈子的执念未散。 就连他直到现在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不舍得杀了她,明明只要她死了,他就不必再被那种不能为自己所掌控的情绪折磨,支配。 此时下了一场蒙蒙细雨的汴梁城外。 身披蓑衣,头戴竹笠的顾落忱解开信鸽腿上的信,匆匆一略,整张脸顿时黑沉如锅底,手中信纸碾成齑粉。 他的命还真是大!不过逃得过初一,还能逃得过十五吗? “大人,现在要怎么办。”手持灯笼的男人见他目光阴沉地望着雨后青山,不禁打了个哆嗦。 总觉得将军与摄政王两人,此行必然不死不休。 “按原计划行事。”他原本是打算在离开汴梁前将曲棠连夜掳走,谁知道会被那条疯狗识破,还将曲棠一同带着上路! 简直该死! 第64章 . 三十一 他的身份 距离过年还有不到十天, 街道上各处都张贴上了喜气的剪纸,窗花,崭新的灯笼, 寓意着新的一年幸福生活美满。 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叫秋枫镇, 因为附近有一座种满了枫叶的山头由此得名。 被锁在家里好几日的曲棠第一次被允许出来走动,还是跟着苏扶卮一起。 之前的她虽然口不能言, 眼睛却能看见春夏秋冬, 夏荷冬梅红花,而不是像现在见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漆黑无光。 “我牵着你,不必害怕。” “你的眼睛不会有事的,等回去后我让太医拿解药给你, 你就能重新看见了。” 不想要让她看见的主要原因,便是他卸去了所有伪装,也担心她会心生了叛逆之心想要逃离他。 抿得双唇血色尽失的曲棠对他所言, 心中冷笑连连。 呵, 未经他人苦就劝他人向善, 真踏马恶心! 苏扶卮见到不远处有买糖葫芦的, 想到她小时候便喜欢吃糖葫芦,便嘱咐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一串糖葫芦,记得乖乖等我不要乱跑。” 苏扶卮前脚刚走,没有了束缚的曲棠耳尖动了动,一个转身, 飞快往身后跑去。 哪怕她看不见,摔得个遍体鳞伤也绝不回头。 人潮涌动的街道上走失一个人,丢失一个人就像是大海捞针。 只因有人的地方就会滋生黑暗,不说单身女性会遇到黑手迫害, 一个长得漂亮又是瞎子还不会说话的美人,就像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 第118页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正在采办年货的青年突然望着某一处走了神。 “大哥,你在看什么啊,看得那么入迷?”身着朱红炎纹短打的少女见自家一向成熟稳重的大哥突然像失了魂盯着某处看的时候,便觉得此事不简单。 她的视线顺着望过去,看见的除了黑黝黝的人头就没有见到什么。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被称为大哥的男人再也压抑不住满心欢喜往那抹黑影追去。 是她吗? 就算不是,他也想要过去确认一下。 逃离了原地,只知道一个劲往前跑的曲棠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掀翻了多少东西,又摔了个怎么鼻青脸肿。 她只知道她不能回头,一旦回头,等待而来的必然是男人更为血腥严峻的手段。 就在她慌不择路快要撞上一辆马车的时候,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胳膊,用力将她往怀里一带。 冬天里,大家穿的衣服都是厚实的,所以撞得并不是很疼,可男人身上满满的荷尔蒙无端令她感到不适。 四目相对,一双眼睛噙着星星点点笑意,一双眼睛无神,没有半点光焦聚集,还泛着银色。 “曲小姐。”眼里掩不住惊艳,欣喜的卢青山没有想到真的会在这里见到他,细看之下,发现这人与他当年认识的人有些不同。 若说当年遇到的是一株恣意张扬的国之牡丹,现在遇到的应该是一株丧失了所有鲜活力的枯萎曼珠沙华。 人还是和当初一样美,只不过美的方向不同了。 挣扎着要离开的曲棠不知道突然拉住她的人是谁,她只知道耽误的一点儿时间,她头皮发麻地感受到了死神在朝她逼近的声音。 “救,救我………”艰难地从喉咙吐出两个字,还未等风吹到男人耳边。 恶鬼已经来临,还带着对她无能的嘲讽。 “夫人,你是想要去哪里。”泛着冷意的笑声至身后响起,獠牙大张的毒蛇吐着信子“嘶嘶嘶”的盘上了她。 卢青山见到发色,瞳色明显不同于中原人的男人,心口有些微酸滑过他搭在曲棠肩膀上的手:“你是?” “她是我的夫人,最近与我闹了点矛盾,前面趁着我去给她买糖葫芦的时候,谁知道她会突然跑过来。”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还将买来的糖葫芦递给了曲棠。 “原来是你的夫人。”带着点微酸的话还未说完,便见男人带着那位曲小姐走了。 从头到尾,苏扶卮吝啬给予他们半个视线,搂过曲棠的腰就往人群中消失。 说是搂,更像是连拖带拉,周边人惧于男人周身强大气场而不敢出声。 “大哥,她人都走远了,你还不快点把你眼睛给收收,没看见人家姑娘都嫁人了吗。”卢飞雁见着向来稳重的大哥第一次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姑娘,要说没有猫腻她才不相信。 “我这不是觉得人家好看,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吗。”不说他们幼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就算在大街上见到一朵开得糜烂的牡丹,也会惹人想要多看几眼。 “我也知道人家姑娘长得好看,不过我总觉得她长得好像一个人。” “谁?” “你这样问,我怎么知道像谁啊,你等我回去好好想想,等我想起来了我再告诉你。”卢飞燕想到前面的那个男人,忍不住脸颊一红,露出了少见的女儿家娇羞。 “不过那个男人长得可真是俊俏,虽然我也见过不少蓝眼睛,绿眼睛的外邦人,但紫色眼睛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就连那头银发更是罕见。”可惜的是那么一个男人已经名草有主了,他的妻子长得还那么好看。 抿着唇的卢青山并未搭腔。 刚才那个男人过来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 就连那个男人,他好像曾在哪里见过,细想又想不起来。 另一边 曲棠被粗鲁地扔到床上,紧接着男人俯身而上撕扯着她的衣服,眼睛凶狠的像是盯着一头没有反抗能力的猎物。 室内没有烧炭火,也没有地龙,导致她的肌肤刚接触到冷空气便冷得一哆嗦,身体下意识想要拉过锦被罩身,却被男人先一步看穿她的意图。 握住她的两只手高高举起,一条腿挤进她腿间,以强势的,不容人反抗的强势。 男人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她的皮肤,给她的感觉像是一条长满倒刺的蛇在爬行,浓稠的气息则是水蛭横行。 “狗多吃了几天肉都能惦记主人的好,你曲棠怎么就比白眼狼还不如,是我哪里亏待你了!你就那么想着要离开我!”若非他多留了几个心眼,是不是还要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回家。 “外面的野男人有什么好的,还是说我最近对你好一点,你就忘记了谁才是你的主人。”苏扶卮只要一想到,她背着他去买糖葫芦的片刻都想要逃离他,就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想要做些什么稳定□□。 “曲棠,你说你怎么就那么的贱!” 凭借着直觉猜出他手就要伸向自己脖子的曲棠,第一次生出了反抗之心咬住了男人手腕。 不顾牙齿会被崩掉,也要狠狠撕咬下他一整块肉来。 奇怪的是男人并没有攥着她的头发拉开她,或者是阻止,而是目光隐约透着疯狂,像一条亢奋状态的疯狗死死盯着她,微凉的手指抚摸着她的后颈肉,就像是蟒蛇在寻找哪一块地最好下嘴。 -- 第119页 “死,死!你给我去死!去死!”嘴里弥漫着血腥的曲棠说出了她一直想要说的。 “你就真的那么恨我吗,曲棠。”坐在床边的苏扶卮视线半眯折射出危险的信号,手指捏着她下巴,稍一用力便听到了下巴脱臼的声音。 一双紫眸幽暗几乎成墨,手指摩挲着她嘴角残留的血渍:“你是恨我让你暂时看不见,还是恨我之前那么对你。” “若我说,我想祈求你的原谅,以后我们两个人一起好好地过日子,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你了,好不好。” 自从那天的疯狂过后,苏扶卮出去前都会让米雪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就连院里飞来一只麻雀,都得要再三盘查。 躺在床上的曲棠想要去院里晒下太阳,可身体一动,便有种撕裂的疼,不只是下半身,就连她的嘴巴内膜同样如此。 嚼不了其它食物,只能依靠流食,以至于短短几日,她的脸颊迅速消瘦下来。 或许是不想在废物的躺在床上,她艰难地爬了起来,借助床沿边站起来。 她想要出去,哪怕是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也好。 今天的米雪有事出去了,要不然怎会允许她私自下床。 趔趄跌倒在地好几次的曲棠来到院中,突然听见墙外随风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心神微动间走了过去,想要听他们说些什么。 “你看见了吗,最近新搬来的那位公子长得可真是俊,特别是那头银发就跟雪一样。” “要我说,还是那双眼睛好看,我之前见过绿眼睛,蓝眼睛,还是头一次见到紫眼睛。”女人说完,又忽然叹气起来,“可惜的是那么好看的一个男人居然找了个又瞎又哑的女人当媳妇,要是还没娶妻,我都想将自家闺女介绍给他。” “那个女人虽然又哑又瞎,不过长得是真的好看,那张脸白嫩得就像是我今早上刚吃的水豆腐,嫩得很。” 接下来他们再说什么,浑身发冷的曲棠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指甲扣紧灰墙用力留下一条条血月牙,舌尖咬破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 银色长发她不确定到底是谁,但是那双紫色眼睛!哪怕是她换成灰她都能认得出来是谁! 好像这样,也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她有时候会在那疯狗的身上闻到似有若无的檀木香。 感情当年灭了他们梁国,将她囚于床笫之间,曾对她说过破戒的和尚,他们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只有她一个人傻乎乎地被他们瞒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情,或许,她在杏于出现在摄政王府的时候就应该猜出来的! 第65章 . 三十二 熟悉的声音 脚上栓了一条细如小指大小的银链的曲棠忘记了她是怎么浑身发冷地回到院里, 唯独满腔的滔天恨意恨不得将他们全都杀了! 之前解释不了的疑惑在此刻就像素手拨乌云,一清二楚。 怪不得她之前跑到普安寺求他帮她的时候,他会提出那么匪夷所思的要求!身为宫奴的杏于摇身一变成了摄政王府的女主人, 甚至纵容府里的人背地里唾骂, 磋磨她也无所谓。 一切的一切,皆因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与当年厌恶她到极点的和尚实为一个人, 他们暗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嘲讽她蠢! 可笑, 愚钝! 得知了真相的曲棠坐在台阶上,将脸埋进膝盖里,感受着太阳温暖地安抚着她的悲伤,无助, 给她灰暗的世界里带来一缕光。 随着太阳一点点西移,阳影跟着缓缓移动,那扇紧闭的大门也被人推开了。 落日余晖下, 男人拉长的影子投映过来, 将小小一团的她笼罩在黑暗中, 也驱赶了她周身仅有的一丝暖意。 “我给你买了点桂花糕, 龙须糖回来,你先吃着垫下肚子,晚饭马上就好。”苏扶卮见她正坐在檐下台阶发呆,以为她还在生气,牵过她的手就往屋里走去。 她变得僵硬的躯体完全不被他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又或者是他暴露了什么。 “等过完年我们就出发离开这里, 边境那边有人说见过你母妃和温太医的踪影,等见到你母妃后,我们就成婚好不好。” 咬着舌尖出血,骨节攥至泛白, 掌心抓得皮肉瘀紫的曲棠很想质问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小时候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才导致他如此恨她!或者说他本性就是一条捂不暖的白眼狼,疯狗!怪不得和杏于那种吃里扒外的小人天生一对! 十五岁的曲棠对住在普陀寺里的无垢小师父抱有厚重的年少玩伴滤镜,十六的曲棠恨不得立刻杀掉这个一直将她肆意玩弄,侮辱的男人,可现实却告诉她,要学会隐忍。 哪怕要杀他,也得要先见到母妃! 吃完饭后,苏扶卮走出房外,问正候在门外的米雪:“夫人今天可有什么异常?” “夫人今天醒来后就一直坐在台阶上发呆,并无异常。”却掩去了她今天有事外出一趟。 “可是夫人有什么不对?” 双手负后,唇线紧抿的苏扶卮想到了她前面一系列强装下来的反常,眸色渐深。 就在周身空气冷凝成剑的下一秒,低着头的米雪听到了布料转身间的摩挲声,与“记得盯紧她,有些事本王不希望发生第二次。” 轻飘飘的一句话,吓得米雪扑通跪倒在地,一张脸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后背冷汗涔涔。 -- 第120页 王爷的意思,是发现了她今天出去一事了吗。 那天过后,苏扶卮很少再外出,哪怕出去也会将她带上,米雪也像是她身上携带的玉佩,寸步不离。 这种窒息的感觉,好在随着初六一过,前往边境的路上消失了,要不然,她真的担心她不是再装不下去,就是发疯。 或许是为了赶时间,路上都没有怎么停下来休息过。 曲棠想要掀开帷裳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才刚打开便被男人伸手合上。 低沉磁性的声音跟着传至耳边:“外面风大,别看。”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曲棠也不会蠢得忤逆他,难道是最近给的教训还不够吗? 因着今夜下起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没有再连夜赶路,而是选了一处空旷的草地,听着雨声入睡。 曲棠听到枕边男人逐渐变得平缓均匀的呼吸声,悄悄地将手往藏在枕下的一支银簪伸去。 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那支刻意被她磨得尾部尖利的簪子,她的手突然被男人握住,而后稍稍一用力便疼得她手腕一松。 银簪落地的细微声响,很快被马车外淅沥沥的雨声所覆盖。 “夫人大晚上的不睡觉,是想要做什么。”一声轻笑在雨夜之中显得形如鬼魅,更像索命幽魂。 “这支簪子旧了,明天我再给你买一支新的,睡吧,现在很晚了。”捡起那支银簪的苏扶卮看破不说破她的意图,只是对她的防备之心更重。 男人伸手抚摸上她仍是平坦的肚子,眸光忽地暗了暗。 若是当年让他们下手的动作轻一点,她的肚子里会不会已经住下了孩子。 经过那天的雨夜银簪一事后,她现在戴的簪子都是磨圆了簪头,又带着钝性,身上挂着的玉佩也换成了不能砸碎杀人的香囊。 走走停停一个多月,马车终于行驶进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落日城】。 听说登上城内最高的地方看日出日落,便能看见霞红万丈青雾绕,彩凤澄阳水月各一色。 阔别了埋头赶路的日子,也迎来了人声鼎沸的万家烟火气。 刚跑下马车回来的米雪怀里抱了一大堆零嘴,正一一的询问她。 “夫人要不要吃糖葫芦,花生糖。” 闻言,正掐着一朵紫玉兰糜烂成泥,顺带将指甲染了色的曲棠摇了摇头。 “要是夫人不想吃糖葫芦,花生糖,我这里还有手抓羊肉饼,桂花糕,羊奶糕………” 无论她说得在天花乱坠,换来的都是曲棠的一个摇头。 米雪见她不想吃东西,又想到大人比他们提前一天进城,突然想到:“夫人是不是想大人了。” 是啊,想,想他最好能早点死!是五马分尸好!还是死无葬身之地! 不想理会她的曲棠闭上了眼,打算靠着马车内壁缓缓闭上眼的时候,突然听到了。 “我买了两条鱼,今晚上我们吃鱼汤好不好。”男人的语调一日当年哄她吃药时温柔。 “可我不喜欢吃鱼,我今晚上想吃莲藕。”女声娇媚入骨,光是听到就令人的骨头跟着酥了一半。 “等下一起买,到时候给你煲个莲藕鱼汤怎么样。” “就不能分开吗。” 坐在马车里的曲棠被震得浑身血液跟着一个哆嗦,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用力攥紧。 因为那道声音,她哪怕是化成灰都不会忘记! 母妃,刚才那个人是母妃吗,等她匆匆掀开帷裳往外看去。 见到的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她怎么就忘记了,现在的她看不见。 “夫人,外面是发生了什么吗?” 咬得舌尖出血的曲棠并不想理会,兀自闭上眼,唯有抓得一片刺疼的掌心在提醒她,先前的恐怕是一场梦。 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母妃真的就在这里,她也能在这里获得一线生机,或者是杀了这个男人。 离开汴梁的路上总会发生很多意外的,难道不是吗? 马车驶进栽满一排枣树的青石街道,拐过一个角,看见头戴帷帽的男人正骑着高头大马等在边上。 随着马车快要靠近,驾车的马夫拉紧缰绳,马蹄凌月踏空,鼻孔吐出一口白气。 “王爷。” 苏扶卮没有说话,足尖一点,衣袂飘然如仙来到马车前,掀开蜀青壮锦帷裳入内,将戴着的帷帽取下。 他进来的那一刻,米雪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 车轮子咕噜噜转动,碾到枯枝败叶时,总会发出轻微的咔嚓一声。 很快,马车在放有两只颈带红绸花的石狮子大门前停下,门前一字排开围满了前来迎接的下人。 “王爷,这位是?”管家见到被王爷牵下马车的女人,竟觉得她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王妃。”言简意赅的两字,就像是往湖里投了一颗巨石,溅起层层浪花滔天。 曲棠听到他亲口盖章的“王妃”就是一阵恶心涌上喉间,以及想要杀了他的强烈念头。 “王妃好。” 等他们走远后,管家才猛地一拍脑袋想起。 那位主长得不正和前朝的宝珠公主一模一样吗!不过王爷怎么和她扯上了关系,他可没有忘记,那位前朝的宝珠公主,曾是顾落忱的未婚妻。 甚至,那位顾将军驻守的地方就在附近。 -- 第121页 王爷此举,为的什么? 苏扶卮并不理会张伯见到曲棠的脸后会胡思乱想到什么地步,而是牵着她手来到他提前一个月前就让人着手准备好的院落。 “先洗个澡,洗完澡再睡。” 抿着唇的曲棠点了点头,随后厌恶的将男人握着的手松开。 她只要一想到这个男人顶着那么虚假的脸肆意折磨她,便担心她会控制不住暴露自己的情绪。 苏扶卮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因为外面有事便出去了。 随着男人一走,捂着胸口拼命呼吸的曲棠才有了一种自己活过来的真实感。 “夫人,我们已经备好了沐浴的热水,还请夫人移步到屏风后。”丫鬟说完才猛地想起什么,小脸煞白的过来搀扶她。 “奴婢前面说错话了,还请夫人责罚。”她怎的就忘了,前面管家千叮万嘱过王妃和普通人不一样。 睫毛轻颤的曲棠能感受到扶着自己的那只手抖得有多厉害,又有多害怕。 随着繁琐衣物一件件褪去,身体浸入温暖得能包容她一切的热水里,靠着桶边的曲棠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 随后她听见门被推开的吱呀一声,还有一股子散发着臭味的药碗端了过来。 “夫人,王爷说了这碗药一定要让我们亲自看着你喝下去才行。” “王爷还说他今晚上会晚点回来,或许不能陪夫人一起用饭了。”原本应该称呼为王妃的,可他们觉得这样一个又哑又瞎的女人配不上英俊潇洒的摄政王,便自作主张地喊了夫人。 第66章 . 三十三 插翅难逃 “王爷, 你真的打算这样做吗?”皱着眉的张伯想到此次计划,一张脸跟着皱成了橘子皮。 “此人一日不死,我的心一日不安。”双手负后的男人捻转手中檀木佛珠, 半张脸掩于黑暗之中。 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一半神佛一半罗刹。 就连他一闭上眼,脑海中都会浮现起, 上辈子曲棠十里红妆嫁给那人, 而他一身病痛死在雪地里的场景。 老天爷给他重活一世的机会,不正是为了让他将他们都踩在脚底下吗。 接下来的几天,苏扶卮都是早出晚归很少着府。 夜里,曲棠抱着棉被窝在桌底下睡着后, 第二天早上总能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唯独枕边一片冰冷不见男人的体温。 这样也好,省得她看见他就泛恶心。 只不过在她想要偷藏一片碎瓷时, 总会被那些眼尖的丫鬟看见, 并夺走, 好像担心她会伤害到他们心目中英俊潇洒, 气度不凡的王爷。 而她,则是一个又哑又瞎,脾气还阴晴不定的疯婆子。 大开的六角棱花窗旁,大片阳光洒入内里,照得室内一地斑驳光辉,小白玉瓶里的红梅枝因着一夜过后, 早已蔫蔫无力地垂下花瓣。 “今天天气不错,夫人可要随奴婢出去走动一二。”正为她对镜点花钿,描青黛眉的葛兰提议道。 捏着一个浅粉流苏小香囊的曲棠想到那天在街上无意中听到的声音,没有犹豫地点了头。 虽然如今的她口不能言, 眼不能视物,也万不能就这样自暴自弃。 人嘛,总得要想开点往前看,须知柳暗花明又一村。 葛兰听到她愿意出去,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要不然夫人整日闷在房间里,难免不会憋出什么病来,特别是这几日.王爷全然不在府里。 出去的时候,他们不忘为曲棠戴上一顶遮脸帷帽。 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只是不希望这样的美貌遭人惦记。 年刚过不久,街上各处还弥漫着年味,清风徐来,吹得檐下红灯笼荡起层层涟漪。 栽在道路两侧的白杨树垂枝挂下一条条雪白蓬松的猫尾巴,风一来,状若蒲公英的繁花细雪洒满各地,也痒得人鼻间发痒。 鼻尖微动的曲棠闻到空气里散放着驴打滚的香味,伸出手指往发出香味的位置一点。 葛兰瞬间明白了什么,本想要带她一起过去的,又瞧见那里排队的人过多,因为其他人都有事在忙,今天带夫人出来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人。 想了想,干脆一咬牙,一跺脚道:“夫人你在这里等奴婢一下,奴婢马上就回来。” 因为这里不熟悉,曲棠不再同前面那样选择乱跑的待在原地。 忽然间,她耳尖微动地听到了随风传来的声音,任由微风吹动帷纱一角,露出那张姣好容颜。 先前快马加鞭来到边境,还未去领地而是来到落日城的顾落忱仅凭一个侧颜,一个背影就呼吸一怔。 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轻易加重,生怕这是一场由他太过于想念她而虚构出来的一场幻梦,更担心这场镜花水月,一碰就碎。 一个在暗中似大张着锋利獠牙,吐着猩红信子“嘶嘶”伺机而动的毒蛇。一个则是愧疚,贪恋,心疼的死盯着前面被风吹起的帷纱一角。 直到周边走动的人流越来越多,眼前行人匆匆而过,那抹令他日思夜想的剪影并未消失之时,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打破幻境朝她跑来,竭力装出偶尔遇见。 “曲娇气,你怎么来了边境都不提前写信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那张洋溢着惊喜的皮面之下,藏的是隐忍,不甘,还有一丝恐惧的愧疚。 因为他怕,怕被她发现他再一次在家国大业,亲情家族声望中选择抛弃她。 -- 第122页 耳尖微动的曲棠刚有所动作,整个人便被一个散发着浓烈荷尔蒙的怀抱拥入怀里,感受着他因欣喜而剧烈跳动的胸腔,发抖的躯体,像两根铁棍浇灌而成的胳膊。 戴着的帷帽因着男人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坠落在地,阳光下衬得那张脸白得几乎透明,睫毛浓得墨汁染宣纸。 顾落忱对上那双没有半点儿聚焦,且带着点灰色的瞳孔,眼睛瞪大得差点儿没有吓得将她推倒在地。 直到过了半晌,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曲娇气你的眼睛怎么回事。”短短几字,她听到了牙齿咀嚼血沫的腥气,男人周身迸裂而出的磅礴杀意。 忽然间,顾落忱想到了什么变得咬牙切齿,双手搭上她肩膀,眼睛死死盯着她无光的瞳孔:“是不是那个男人弄的! “你等着,我马上就去把他的眼睛给剜出来”他只不过才离开她几天,她就变成了这样,要是再晚些,他见到的指不定是一具冰冷尸体。 联想到之前在府里看见的一幕,便能猜出她过的到底是怎么样不人不鬼的日子! 咬着唇的曲棠见他要走,立刻扯住男人袖口,对他摇了摇头,艰难地吐出:“带,带,我,走。” 她发现了,与其落入苏扶卮手上,倒不如落入顾落忱。 后者最起码会是一个正常人,不是一个疯子! “这句话哪怕不用你说我也会带你走。”顾落忱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明白现在不是找他算账的时刻,如今紧要的是带她离开这里,并找一个大夫为她治好眼睛。 “那个畜生胆敢这样对你,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他血债血偿!” 他们离开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一举一动正被藏在暗中之人所监视。 “大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瓮中捉鳖。”无知的鱼儿游进了猎人精心准备好的牢笼,现在等待的只有收网。 他就知道,只要给曲棠打开一点门缝,她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就像是一条无论怎么样,都养不熟的白眼狼。 就算折断了她的羽翼,将她践踏入泥泞,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人要她的时候,她居然还想着要离开他。 并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的顾落忱带着曲棠来到了他临时居住的院落,而非顾家人在这边的府邸。 因为他怕爹娘仍不会接纳曲棠,更怕曲棠会因此受伤。 “这是我暂时落脚的地方,虽然不是很好,不过胜在干净,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打点水进来洗脚。” 眼帘半垂的顾落忱见她不安的拉着他衣袂,大概能猜得出她在害怕什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抚道:“这里很安全,不会有讨厌的人进来打扰到我们,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找到这里的。” 有时候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就像话这种东西不能说得太早。 张了张嘴的曲棠松开了捏着男人衣袂的手,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觉得十分坎坷不安,好像等下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甚至,他一旦离开后的陌生环境会压得令她喘不过气来,更担心那条疯狗会寻着味找来这里,而后用上更残忍的手段折磨她。 恐惧压到崩溃边缘的那一刻,本就没有关紧的房门骤然被人推开。 门外明明无风,曲棠却感觉到了凛冽刺骨的寒风刮得她皮肉生疼,喉咙,眼睛像被生石灰烫过。 “哦,不知道是不会被谁找到这里。”背对着光缓缓走来的男人状若无意扫过坐在胡凳上的曲棠,颜色黝深近墨的紫眸里带着明显的嘲弄。 “本将军都还没有去找你这小人算账,你这小人倒是恬不知耻的来了。”一字一句似从顾落忱牙缝中硬挤而出,空气里弥漫着咀嚼血沫气息,手放在腰间剑柄上蓄势待发。 情敌,或者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谁是小人,谁是君子,顾将军难道连这种浅显易懂的道理都不清楚吗。”面皮子扯出一抹冷笑的苏扶卮朝身后招手,埋伏在院外的黑衣人鱼贯而落将屋内的两只亡命麻雀团团围住。 任他们在如何神通广大,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记住,留活口。”要是他太容易死了,那便少了很多乐趣。 他有的是法子慢慢折磨这胆敢和他抢人的畜生,以及一而再,再而三妄图想要逃离他手心,还想要给他戴上绿帽的曲棠。 “苏扶卮,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咬着牙的顾落忱才刚拔出腰间佩剑,一柄锋利的刀尖正以星移电掣之速削掉了他一缕头发。 若非他反应快,恐怕现在削掉的不是头发,而是他的脑袋。 屋内不好施展手脚,又担心会伤到曲棠,顾落忱只能选择逃到外面。 “本王是伪君子,你又是什么,表里不一的小人。”苏扶卮无视男人淬了毒的冰冷视线,抬手示意,“与其有这个力气骂本王,你倒不如想想怎么活着离开这里。” 黑衣人见状,手上攻势越发刁钻,阴险,直将人逼出屋内。 随着男人被引开,目覆怒容的苏扶卮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野兽朝她逼近。 微凉的手指捏着她瘦得没有半点肉的脸,阴冷的气息均匀洒在她的皮肤每一寸,惊得她浑身止不住颤栗。 “曲棠,你说说你怎么就是一条怎么养都养不熟的白眼狼,是我对你不好吗,还是我虐待了你,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跟外面的野男人私奔。你说,他们能给你什么。” -- 第123页 “他们能像我一样许你王妃之位,还是能给你无上的地位,权力,宠爱,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在这一刻,苏扶卮差点儿控制不住力度,想要将她给掐死。 第67章 . 三十四 忆前世 被带回府里的曲棠被男人重重扔在床上, 后背不小心嗑到床上凸起的一块榫卯,疼得她脸部有过瞬间扭曲,那处不用去看, 都能猜出必然是红肿一片。 刚欲张嘴, 下巴便被男人捏住,一条带着令她作呕气味的条形物钻了进来, 疯狂掠夺着她口腔里的所有空气, 强迫染上属于他的恶心味道,她的手被玉制腰带绑住,高束于床柱。 衣帛撕碎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指腹摩挲着皮肤的暧昧声, 丝丝扣人心弦。 随着床铺咯吱一响,是曲棠因为头皮发麻的痛苦猫咛,脚趾头蜷缩着, 两条腿紧绷着不动。 好像只有这样, 才能稍微缓和一下身体上的疼痛。 因为疼痛难忍而闭上的眼睛在下一秒生生扯掉一根睫毛, 疼得她猛然瞪大了眼, 对上了那双形如毒蛇丝丝盘绕的恶鬼之怒,身体疼得就像是被斧头硬生生劈成好多块。 “为什么不敢睁开眼看我,贱人。”男人除了在身体上折磨她尤嫌不够,言语侮辱更是早已上升到人格毁灭。 “不满意现在在你身上开疆扩土的是本王,不是你的jianfuyinfu吗。也不知道你这一脸yindang样被你母妃看见了,她是不是后悔没有一早将你溺死在尿盆里, 把你送去给那些年纪大得足够当你爷爷的男人床上。” 她越是这样,便让苏扶卮越恨,脑海中还不自觉回想到前世。 那是一个垂枝海棠倾如雨,纷披婉垂, 粉蝶飞舞绕花间的阳春三月。 困于深宫高墙内的可怜人,好像连春夏秋冬的概念都逐渐磨得迷糊了,只知道天冷添衣,天热减衣。 蜿蜒得不见尽头的深红宫墙,不但囚禁了春的燕语莺啼,也囚禁了一张张鲜活漂亮的生命,粉黛红裙。 正有两个宫女端着托盘从路的开端走来,因着周边无人,还说起了最近宫里头传得沸沸扬扬的八卦。 “你听说了,宝珠公主近日新得了一只长得浑身雪白的小老虎,听说小小一只,像雪堆积一样可爱。”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那时候宝珠公主抱着小老虎去御花园的时候我曾远远地瞧过一眼,我还听说那只小老虎是顾将军送给公主的。” “顾将军对宝珠公主可真好。”话里,藏着一丝连她都没有发现的酸溜溜。 “也不知道宝珠公主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要不然这辈子怎么会那么好命。” 随着说话的宫女渐行渐远,藏在阴影处的男人才像一具游魂走了出来。 还未大地回暖的三月,瘦得像竹竿的男人却穿着单薄的夏衣,脸色发青得像刚大病痊愈,脚步发虚地往他们嘴里说的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落座在南面,因着宫里的宝珠公主,珍贵妃皆爱牡丹成痴,梁帝为博妻女一笑,便让花匠研究出让牡丹提前绽放的法子。 以至于还未到六月,御花园内已是红艳袅烟疑欲语,素华映月只闻香。 “曲娇气,你什么时候愿意嫁给我啊。”早已成年的顾落忱半蹲在面前摸着小白虎肚皮的少女,迫切地等待着她的回答,心里更藏着一丝坎坷。 “你急什么,你要是急的话,你可以换一个公主娶,父皇那么多的女儿,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正抱着小白虎的曲棠不满地翻了个白眼站起来,只觉得这男人事儿怎么就那么的多。 “他们虽然长得不比我漂亮,但是性子好,说话也好听,还多才多艺,最重要的是,你要是愿意娶,他们说不定今晚上就会跟你回家洞房花烛。”其他的她可以承认不如他们,唯独美貌不行。 顾落忱一听,顿时气得涨红了脸,连连摆手拒绝,并表明他的真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的只有你一个,就算其他人再好也不是你。” “你喜欢也没用,本公主现在还不想嫁人。”嫁人有什么好的,不但要上敬公婆,下睦姑嫂,夫妻恩爱,操持家务,最好还得一年生俩,两年生三。 除了为夫家开枝散叶,打理府中事务井井有条,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不能善妒,哪怕夫君有了其他女人,儿子也要学会接纳,且将他们视如己出。要是自己生不出孩子,便要为夫家纳妾,或者是让跟随自己的陪嫁丫鬟开脸。 曲棠第一次听到这些狗屁规矩的时候,就将手上拿着才刚放温的官窑金纹荷花盏砸了过去。 这些规矩说得好听,实际上里面横看竖看,写满的都是血淋淋的【吃女人】三个大字。退一步来讲,她堂堂一国公主,还是父皇最受宠的女儿,做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想不开嫁人? 是在府里养一排给她捏腿捶肩,端茶倒水,长得貌似潘安,才比诗仙的面首不香,还是外面左拥右抱的日子好不畅快,才会可悲地想到要嫁人。 “没事,你现在不想嫁人,我可以等你,无论多久。”只要你道路的终点是我。 “呵,你愿意等,你爹娘却不见得会等。”笑得明艳的曲棠踮起脚尖,伸出染了玫红指甲的手指头戳了戳男人硬邦邦的胸口,“要是本公主一辈子不愿成婚,难不成你还要等本公主一辈子吗。” 天底下最不能相信的东西,便是男人的嘴,最不能直视的除了太阳,便是人心。 -- 第124页 满脸严肃的顾落忱抓住她的手贴近心脏,三指朝天起誓,掷地有声道:“只要你曲棠不嫁给其他人,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你,我只希望百年之后,我们两人能睡在同一具棺材里。” 他向来不是个浪漫的人,唯有生同衾死同椁,是他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 “啧,油腔滑调。”偏生,她就吃这一套。 曲棠抱着小白虎离开的时候,余眼正好扫到躲在牡丹丛,一角还未来得及藏好的藏蓝衣摆,恶劣地将脚踩了上去,随后怀里的小老虎往旁边一扔。 等躲在花丛里的男人被吓得发出尖叫,身体瘫软在地之时,也露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曲棠见到他不同于中原人的发色,瞳虹,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下巴倨傲一扬,用着打量货物的视线盯着他:“你这小太监是新来的吗,长得倒是不错。” “不过宫里什么时候多了这种异邦长相的宫人,本公主居然不知道,瞧着倒是有些意思。” 居高临下的施舍视线,曾几何时彻底颠倒了过来。 苏扶卮好不容易从前世痛苦不堪的梦境中抽离,对上的是哪怕疼得脸颊汗滴滚落,红唇咬得糜烂破烂都仍是不肯哭出声来的曲棠,内心深处想要施暴的种子正在疯狂叫嚣中。 折磨她,最好将她给折磨得生不如死,偏生内心深处有另一道完全相反的声音在制止他。 随着男人离开后,守在外面一夜的米雪,葛兰推门进来的时候,差点儿被满屋子男欢女ai的味道给熏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哪怕是未经人事的二人,也能猜得出,先前的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何等活色生香的一幕。 往那扇玉兰碧影屏风后走去,映入眼帘的是曲棠不着寸衣,双手被一条白玉腰带绑在床柱,双腿几乎被掰成一条直线。身上遍布着令人触目惊心的红梅痕迹,更多的还是青紫咬痕,指痕。 白zhuo,红梅,墨痕,黑玉像是她身上仅残的颜色。 风来,卷动西帘卷卷,彩穗涟漪。 “夫,夫人………” 言语,身体□□了她许久的苏扶卮离开小院后,眼里虽写着餍足,脸上仍摆着余怒未消。 以至于完全令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内心想法,就连开口之前都要再三斟酌,以免不小心说错话,惹来滔天之怒。 先前出去了一趟的张管事并未知情前面发生了什么,正领着四个身姿婀娜,气温尚未转暖,却爱美着了夏衫,点花钿,描黛青,抹胭脂的女子入内。 男人只是一个眼神扫过来,立马吓得张管事无端脸白三分,额生汗珠滴落又不敢当着他的面擦去:“王爷,这是当地知府得知您来了落日城后,特意送给您的礼物。” 站在管家身后一字排开的少女或清纯,娇媚,或高冷,甜美,此刻都一脸娇羞地看着他,声音也像添了蜜般齐声喊。 “王爷好。” “嗯。”苏扶卮冷淡的扫过一眼,随即转身拂袖离开。 行走间,衣袂上绣着的两只白鹤如青山翱翔,高不可攀。 随着他一走,胆子稍大些的芸香雪白贝齿微咬粉.唇,怯生生道:“大人,是我们做得有哪里不对,所以才惹得王爷生气吗?” “非也。”真正惹那位主生气的另有其人。 甚至,连他都猜不到那位夫人在王爷的心里,到底占据了多大的分量。 若说不喜,又怎会千里迢迢地将人从汴梁带在他身边,更亲口允下王妃之位。若说喜,王爷对夫人的所作所为委实称不上一个“好”。 男人是在早上离开的,曲棠是在晚上被疼醒过来的。 疼,只要一疼便有种将身体给拆了,然后重新拼整起来的疼,嘴巴一动就是又酸又疼,明显是塞了不合尺寸的物体导致。 最为致命的是中间那一部分,疼得几乎麻木,也不知道进来给她处理的人看见这一幕,会怎么骂她下贱,不要脸。 原本守在门外的葛兰听到屋里传来的细微声响,立刻推门走了进来。 将两边放下的浅青窳白帷幔别在莲花铜钩上,转身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水过来。 “夫人醒了,可要先喝点水。” 第68章 . 三十五 水牢 葛兰喂完了水, 端起熬得浓稠软糯的小米粥,先吹了一口才递到她嘴边:“粥可能有些烫,奴婢等吹凉一点再喂给夫人喝。” 身后垫着软枕, 好让自己进食轻松一点的曲棠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喉咙吞咽粥粒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一阵刺疼,又痒得像是里面长了细细的, 卷曲的毛发。 “奴婢前面想要去请大夫的, 可是一想到夫人肯定不喜欢被其他人看光,便去了医馆同他们描述了一下后抓的药。”如今的她褪去先前见到的恐惧,脑海中残留的只有美化后的珍馐美馔。 那时的夫人就像是盛放在澹澹血池里的糜烂泣血牡丹,带着绝望般的凄美, 惹人怜惜,又心生施暴。 “药,奴婢已经帮夫人上过了, 晚些再上一次药, 夫人就不会觉得那么难受了。” “嗯。”喝了半碗粥便眼皮沉得睁不开眼的曲棠完全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更注意不到她的视线有多么不符合她身份, 只知道现在的她很累,很困。 有时候甚至想着,就这么一睡不起了该有多好。 她放弃了自己的执念,不再为了寻求母妃嘴里的答案而苟且偷生的活着。 -- 第125页 “睡一觉,睡一觉后就会好了。”葛兰见她睫毛微颤的闭上眼,心头微酸。 夫人看着就细皮嫩肉的一个人, 被王爷如此折磨,肯定很疼吧。 此时,落座于苏府最偏僻的一间院落里,谁都不知底下别有乾坤。 石壁两旁虽放有火把照明, 仍是不能吓跑那些长得和猫一样大个头的刺毛黑鼻老鼠,若是里头有人来了,他们浑然不怕人的会用那双绿莹莹的小眼睛盯着他们,黑油发光的前爪在灯光照耀下,宛如镀上一层黑油。 老鼠咀嚼东西时发出的声音,就像是长指甲刮过扳子般毛骨悚然。 被一条宽有巴掌粗的铁链捆在污浊水池中的男人听到走廊处的声音,倏然睁开那双森冷怒意的眼,死死盯着从走廊尽头走来的伪君子! “苏扶卮,你有本事就弄死小爷!”他一动,捆住他双手双脚的铁链便会晃出叮当铮琅。 男人猩红的瞳孔,额间,手背冒出的狰狞青筋,足见气之盛,怒之广。 “本王都没有折磨够,凭什么放了你。”端得公子人如月,声似竹叶缥缈的苏扶卮停在那处挖得约有半米深,水质浑浊泛着幽幽绿光,水面漂浮昆虫,老鼠尸体的水牢前。 大发慈悲地将带进来的几块桂花糕往水里扔去,一时之间,那些闻到了味的灰老鼠一只接着一只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搅得本就恶臭难闻的水面更上一层楼。 被绑在浑浊水中圆柱上的顾落忱强忍着恶心,忍受着那些老鼠恨不得马上就要皮肉啃食入腹的视线。 苏扶卮欣赏够了自己的恶趣味,手指抚上扯得薄凉无情的唇角,状若无意地说出激怒他的话:“说来,顾大将军从小和曲芒夏青梅竹马长大,还订下了婚约,谁知道造化弄人。一向忠君爱国的顾家军会背叛自己效忠的国家,连带着自小订下婚约的公主也转身投进其他男人怀抱。” “顾将军都不知道曲芒夏的身子有多美,浑然就像是块美玉雕成的人儿,特别是在我身下莺啼哭泣求饶,玉臂缠着本王不放的那一幕,美得总令我想要夯弄哭她,让她的小嘴喊着我的名字,她身上的每一寸都留着属于我的印记,味道。” “曲芒夏动情的时候,身体是粉色的,还………” “你他么给老子闭嘴!”双目欲裂的顾落忱光是听他的描述,便恨不得杀了他!身体更是气得连头发丝都跟着直哆嗦。 “苏扶卮,曲棠不是你的玩物,更不是你挂在嘴里和其他jinv相比较的东西!” “光是听描述你就气成了这样,本王还真的怀疑你要是亲眼见到了,会露出怎样有趣的表情。毕竟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公主,早就是个人尽可夫的破鞋,也就只有你还当她是个宝。”他表现得越愤怒,苏扶卮脸上的笑意也再一点点扩大。 “也不知道顾小将军惦记上一个,容貌肖似前朝公主的外室一事传到了顾老爷,顾夫人耳边,你说他们会如何作想,是会派人杀了那名外室,还是以死威胁你。”像他这种愚孝的男人,可不是最听爹娘的话。 “够了,你别以为老子真的不敢杀你!”顾落忱眼睛锐利半眯,深寒必现。 “你以为本王就会顾忌你们顾家军真的不敢杀你吗,顾落忱,你别以为本王不知道埋伏在路上的人手是谁安排的。”要不是留着他还有利用价值,他早就一刀一刀,将他片了做鱼烩喂狗。 手上沾了点血污的苏扶卮出来后,身形偏瘦的青年正背着一柄青铜重剑,像一个影子缓缓滑出。 他的肤色带着不见阳光的惨白,皮下青筋可见,薄唇,单眼皮,五官锐利如刀削,左眉处有一条十字形的刀疤。他给人的感觉,一如他背的那柄剑,带着伤人的锋芒毕露,且学不会弯曲。 “王爷,夫人在傍晚时分醒过来一次,后面又睡下了,听伺候的下人说,夫人的状态不是很好,其他几位小姐被安排到了寒梅院。” 闻言,用蓝白条纹帕擦拭着手指,就连指缝边缘都没有放过的苏扶卮只是淡淡地点头表示已知。 说来,这柄名为青芒的刀子可真是既锋利好用,还忠心耿耿。 取剑抱在胸前的青芒想到那位夫人,眸光不自觉暗了暗,攥着剑柄的手无意识收紧。 曲棠睡到半夜的时候,猛然从梦中惊醒,还未长出来的指甲抓得被面绸花抽丝,扯得一片刺疼。 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她能更深刻地感受到被清冽檀木香包裹住的味道。 她想要逃离这个恶鬼,身体却先一步因为恐惧而大幅度颤栗。 坐在床边的苏扶卮见她醒了,粗糙的掌心抚摸上她的脸,语气恶劣至极:“怎么,知道是本王来了你很惊讶吗,还是说你希望此刻躺在你身边的是另一个男人,比如之前曾在府里和你眉来眼去的车夫,总偷偷看你的伙夫,还是为了你甘愿自断一臂的春醒,为了救你,如今沦为阶下囚的jianfu!” “他们是不是都看过你光着身子,一脸yindang的在他们身下qiuhuang,还摸过你身体的每一丝,每一寸。” 牙齿咬破舌尖强撑镇定的曲棠没有理会他满嘴污言秽语,她最担心的是顾落忱。 莫名伸出了勇气,扯住他衣摆,仰头质问他:“他,他…在…哪里。” 一句话虽说得磕磕绊绊,却能令人猜出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也惹怒了本就薄怒未消的男人。 -- 第126页 周边的空气沉浸出死一般的寂静,冰攀霜花,层层破裂。 “才几个时辰不见,你就那么想他吗,曲棠。”苏扶卮见她事到如今还在关心其他男人,暴戾因子增生的薅住她头发将她往床下拖,一只手用力捏得她的脸几乎变形。 因着看不见,她灰白的眼睛里连流露出恐惧都做不到,呈现而出的只有一潭死水。 “放,放开………”才刚结痂没好多久的伤口再次迸裂,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又被舌头压住,忍着恶心往回咽。 “放开,你想要让本王放你和你的jianfu双宿双飞吗,本王告诉你,做梦!” “你越是担心他,本王偏生不如你所愿,你不是想要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吗,求我,本王说不定还会大发慈悲地给他留一个全尸。”男人姿态悠闲得,像是和她讨论今天的饭后甜点是要吃豌豆黄还是桂花糕。 “听闻顾家三代单传,你说,要是顾家从他这一代断了香火的话会怎么办。” “混蛋!你给我放开他!”那么久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能说出如此连贯的一句话。 “呵,本王凭什么要放走他,你现在可是本王的女人,你要做的就是如何取悦本王,伺候好本王,说不定我一时高兴,还能给你的jianfu留个全尸。”捏得她下巴留下五根鲜红指痕的苏扶卮伸出舌尖舔舐她耳垂,明明是再暧昧不过的举动,他嘴里说出的却是令人发指的荒唐。 “下面的嘴坏了,上面的嘴倒是还能用,本王不介意加点料。” “滚!” 男人在那天夜里将她翻来覆去折磨了整整一夜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这座小院里。 她的耳朵,眼睛因为接触不到外面,也不知道顾落忱怎么样了,她只知道满心愧疚,自责得要将自己彻底淹没。 要不是她,他也不会被那条疯狗抓住!就连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端着羊羹进来的米雪见她捏着手中金凤簪,靠窗而坐,沐浴在阳光下发呆,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夫人是想要见王爷了吗。” 难得的,曲棠点了头。 因为她想要得知顾落忱的消息,想要知道他现在到底是死是活,更想要知道他那天是否成功逃离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落日城。 放下羊羹的米雪却变得有些难以启齿:“王爷最近忙着处理事务,想必等过几天有空就会过来看夫人了。” “奴婢见外面的桃花开得好,便折了一枝回来,夫人闻下这花香,是不是很不错。” 对于她的提议,曲棠选择了拒绝。 久了,米雪,葛兰二人也不会再提议让她外出走动,只是将春天折回一角落于花瓶里,困在这方小小天地。 第69章 . 三十六 求我 三月份午后阳光是温暖, 内敛的,不如六月酷暑,也没有十二月份寒冷, 就那么恰到好处得像刚烤好的红薯等放凉了一点, 捧在手心中的温度。 刚睡醒的曲棠听到窗外有两个丫鬟在说话,便有些好奇地竖起尖尖耳朵, 眼睛半眯着想要聚焦到一点儿光亮, 凑了过去。 白墙红窗边。 “我前面还以为王爷会有多喜欢夫人,谁知道这才几天就腻了。”她说到这个的时候,脸上是掩饰不住地幸灾乐祸。 一个不会说话的瞎子只不过长得比他们都好看一点,凭什么能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久而久之,这种变态的心理越演越烈。 “要我是王爷,哪怕夫人的脸长得再好看, 可是一个不会说话, 眼睛还看不见的女人, 顶多当个花瓶放在房间里头, 哪里还会给她什么位置。” “嘘,你说话小声点,就不担心会被夫人听见吗。”年长的丫鬟明显比她稳重一些,也知道他们当下人的,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在背后乱嚼主人舌根。 “怕什么,再说了哪怕她听见了能和谁告状, 你可别忘了她连话都说不出。” 殊不知,他们的对话正一字不落传到了正主耳边。 那天受到外力重力双层刺激后的曲棠已经隐约能看见一点东西的轮廓了,虽然还是不甚清明,但是对比之前黑漆漆一片的世界已经好太多太多了。 顾不上发现这一丝小小窃喜, 她现在最想要做的事情,便是找到关押顾落忱的地方将他救出来。 他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她之故,她又怎能见死不救。 随着紧闭的房门被推开,拐杖敲在地面的笃笃声,也打断了两个丫鬟的喋喋不休。 一人脸上的讥讽笑意仗着她看不见,并未收敛半分,更假惺惺地伸手朝她搀扶。 “夫人是要去哪里?可要奴婢搀扶你过去。” 他们将手伸过来的时候,曲棠用力一推将她推倒在地,自己也不慎因为重力不稳险些摔下台阶,好在被另一个年长些的丫鬟拉住,才免了她摔得一身青紫的命运。 “夫人怎么那么不小心,要是不小心摔倒了怎么办。” 咬着牙的曲棠对于她假惺惺的关心完全不理会,抽出她的手,拄着拐杖就往外走。 因为她看不见的缘故,院里并没有安置假山流水一类,就连鹅卵石小道都无,有的只是洒满草籽,覆盖一层绿意的草地。 “你拉我做什么。”想要跟过去的子玉被暖春一拉,不解道。 被称为暖春的少女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朱唇,说:“嘘,夫人看情形应该是去找府里新纳的那几位美人算账去了,我们当下人的最好少管这些闲事,要不然会被王爷以为是我们两个在夫人耳边乱嚼舌根。” -- 第127页 “可是夫人的眼睛看不见,要是路上摔倒了,或者磕磕绊绊到了怎么办,你就不担心王爷会怪罪我们伺候不好吗。” “王爷已经好几天没有踏进这里了,说不定早就连夫人长什么样都忘记了,你是没有见过府里新来的那几个美人不但长得漂亮,多才多艺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一个健康的人。”哪里像他们伺候的这个娇弱得连床都下不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像条狗钻桌底下。 拄着拐杖的曲棠即便听到他们在背后如何诋毁她也不在意,因为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让她在意的是,府里那么大,她要到哪里去找顾落忱,又能从谁的嘴里得知他的下落。 或许是连老天爷都偏心了她一回,前面听到脚步声,躲在花丛后的曲棠正好听到。 “你说那个人关在水牢里不吃不喝那么久了,到时候会不会受不住饿死了。” “那人我瞧着倒不会死,王爷也不见得能让他死得那么轻松,反倒是府里新来的几位夫人长得虽漂亮,却比不上王爷带回来的那个漂亮。” “你说的也是,不过人家可是夫人,哪里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能肖想的。”随着两人渐行渐远,谁都没有注意到躲在角落里的曲棠听得心头一紧,一双黛青眉亦紧蹙成团。 水牢,犯人,她的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便是顾落忱。 更没有丝毫犹豫的,拄着拐杖,摸索着往他们所说的水牢走去。 因为她不知道水牢的位置,只能紧紧跟着走在前面的两个人。 最后来到一处偏僻的,杂草丛生得约有半米高,周围却能看见黑影走动的院子。 忽然间,曲棠听到了狗吠的声音,顺着声音,眯着眼睛,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往那边挪去。 正好看见一只小小的,浑身雪白的小狗从一个洞口钻了出来。 今天,好像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全然没有思考到,要是没有人放水,她真的能顺利走到这里,且不被一个人发现吗? 答案必然是否,可现在的曲棠完全顾不上那么多,她心心念念的只有将他救出去。 铐在污浊水牢里多日的顾落忱听到走廊处传来的脚步声,本以为来的会是那个男人,谁料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抹干净得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月白棉裙。 她漂亮,干净,带着横扫黑暗的皎洁。 她适合出现在任何地方,唯独不适合出现在阴暗潮湿,鼠蚁横行肆虐的水牢之中。 “禾,禾瑜…你…你在这里吗………”本就辨物不清的曲棠在进入四周皆无光的水牢后,完全变回了那个瞎子,好在能顺着水声走到路的尽头。 顾落忱看见正朝她走来的曲棠,大喊道:“快走!” 可他喊得太迟了,因为从曲棠靠近这处小院的那一刻,就像游鱼进了猎人布置好的圈套。 想要离开,唯有死,一条选项。 “来都来了,要是那么轻易地走了,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一点。” 随着走廊外传来一道欢迎宾客盈门的声音,原本漆黑无光的甬道,水牢瞬间被火把点燃得亮如白昼。 眯着眼睛的曲棠虽然只看到了一个大概的,模糊的点,却能从空气中流转的血腥味,水池腐烂恶臭味中勾勒出眼前到底是怎么样一幅惨剧。 曲棠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忽然明白了,这就是一个局。 从头到尾都是男人布的一场局,针对她的局。 “夫人不在院里好好待着,怎么跑来这种地方,就不担心被污秽缠身,或者弄脏了为夫新给你买的漂亮裙子吗。”纵然他们的关系早已恶劣到堪比腐烂苦梨,但,又怎能为外人所道。 “夫人,过来。”亲昵担心的称呼口吻,落入不知情耳边定然以为是妻子闹了矛盾,丈夫正在耐心哄着她回来。 原本为了看她会怎么选择,现在很明显是他赌输了,甚至他还收获到了一点儿意外之喜。 “放,放了他。”见到男人来后,扔下拐杖的曲棠绷紧着小脸张开双臂拦在水牢面前。 “本王凭本事抓到的人,为何要放,哪怕要放,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曲棠。”苏扶卮原先的七分怒不可遏,此刻早已往十分上逼,长臂一伸捏住她瘦得跟狐狸崽一样的脸,稍一用力将她往怀里带。 “本王不是教过你,求人时要怎么做吗。”带着白玉刻字扳指的手摩挲着她的脸,用力到压出一条红痕。 身体怕得直哆嗦的曲棠自然明白他在做什么,嘴巴半张半合翕动许久,才闭上眼,抓得掌心皮肉瘀紫,状若蚊音道:“求,求你。” 就在她张口的瞬间,身后也传来了一声暴怒大喝:“曲棠你给我闭嘴,我不允许你求这种人!” “想要本王放过他,也不是不行。”唇角浮现一抹诡异弧度的苏扶卮好像就等着她这句话,低头凑近她,伸出舌头seqing地舔舐着她脸颊:“只要你当着你老情人的面伺候好本王,本王说不定会网开一面放过他,怎么样。” “本王向来是个言之有信的人,夫人应该知道什么叫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男人冰冷的手指抚摸过她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就像是怂恿人类和恶魔做交易。 “曲棠你别听他的!我顾落忱哪怕是死在这里,我也绝不允许你去求他!”扯得身上铁链哗啦作响的顾落忱知道他就是一条没有底线的疯狗,却没有想到他会疯到这种地步! -- 第128页 “曲棠,你听见没有,我不允许你求她!” “你可要想清楚,你老情人的命现在就掌控在你的手上,本王虽然不会杀了他,但是能让一个人生死不如的法子可是太多太多了。”对她再了解不过的苏扶卮见她心有动摇,尖尖的牙齿啃咬着她圆润小巧的耳垂,轻笑一声。 “你说,顾小将军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要是成了个不能人道的太监,会不会羞愤得切腹自尽,还是会从一个人人羡慕,尊敬的少年将军变成人人唾弃,嗤笑的太监。”虽是商量的口吻,曲棠却听到了藏在深处的催促。 “苏扶卮你这个疯子!小爷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曲棠你给我回来,我不允许你求这种阴险狡诈小人!” 苏扶卮对于顾落忱想要将他挫骨扬灰的冲冠眦裂全然不理会,他在意的是这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小绵羊会做出什么样的有趣反应。 手指抬起她下巴,用力撕碎她披在外层的衣帛,低下头,用牙齿细细啃咬,在她身上留下一连串暧昧。 “你是不是早就猜出我的身份了,曲棠。”所以才不会那么惊讶。 “不过很可惜的是,你猜出了也没有奖励。”随着声落是那即将落地,却被风扬起的…… 红浥鲛绡。 她纤细脚踝上缠绕的一串铃铛。 第70章 . 三十七 憎恶 那天水牢里除了他们三个, 便是一群不怕生的灰老鼠正用前爪刨土,不时发出叽叽叽的磨牙声,和胴体碰撞的清晰水声。 哪怕曲棠被男人的外衣给罩得密不透风, 且背对着顾落忱, 她仍是羞愧得生出了咬舌自尽,了此残生的念头。 却被男人及时发现并制止, 为了惩罚她还加重了力度, 附在她耳边说着极近下流,还将她同花楼里的红倌相比较。只为了刺激,水牢之下的男人近乎自虐的冲破铁链想要将她救下。 那天水牢里的颜色是红的,吃人的红。 眼前阵阵发黑的曲棠被带出来后, 再度睁开眼便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缓慢行走的马车上。 被关在水牢里的顾落忱被送走了,至于送去了哪里,却是一个谜。 跪坐在旁边的米雪为她换走额上毛巾, 冷不丁来了一句:“夫人喜欢落日城吗?” 咬着唇的曲棠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因为她不想再回忆起里面发生的吃人事件, 更不愿面对她如同jinv大张着腿的下贱样。 苏扶卮如此羞辱她, 还不让她死,不过是为了报复她!报复她小时候对他做过的恶,奴隶杏于的不满! 当着顾落忱的面羞辱她,则是让他彻底抛弃她,不敢再直视她,哪怕他没有抛弃, 她也会因为那天的事情对他心存厌恶,至死不再相见。 不得不说,这一石二鸟的计划可真是毒辣又精准,更将玩弄, 算计人心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米雪将换好,并拧干了水的毛巾重新放在她额间:“要是夫人喜欢的话,以后可以过来小住一段日子,这一次来的时间太赶了,要不然还能在这里多住几天。” “王爷还移植了几棵山茶花种在院里,说是夫人喜欢山茶花。” 山茶花,她记得是顾甜甜喜欢的,而她喜欢的向来是雍容又俗气的牡丹,珠缀一重重的花中贵妃—海棠。 米雪絮絮叨叨和她说的话一句都没有传进她的耳朵里,她甚至觉得有些过于吵闹了。 不过吵闹些也好,最起码给了一种她还活着的错觉,而非死气沉沉地躺在棺材里,或者重现在水牢里的那一幕。 随着天黑来临,他们没有打算继续赶路,便选了一处靠近水源的空旷草地准备埋锅做饭。 准许离开马车透气的曲棠抱着膝盖,靠着马车旁,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这红的花,绿的草,蓝的天,想要再看一下世界的多彩。 可她哪怕将眼睛瞪得再大,看见的只有虚化过的点点暗影,大部分还是影影绰绰的黑影在晃动。 随后,她看见了另一个黑影朝她走来,庞大的黑影罩住了她娇小身躯,将她掩于黑暗之中。 男人久未说话,也吓得曲棠连声儿都不敢出,唯独灵魂早已惧怕得在疯狂叫嚣,咆哮。 直到一阵凉风吹过,吹乱她鬓角发丝黏上脸颊,痒得她鼻间发痒得就要忍不住的时候。 男人喉结微动的揉了揉她头发,说:“曲棠,张嘴。” 早已对他命令形成条件反射的曲棠下意识张开了嘴,随后一颗散发着百花香的药丸进了她的嘴里。 那颗药,是能让她重新见到光明的药,也给了她一丝逃离的希望。 在然后,她被男人一个横空打抱往马车里走去,身体僵硬如木头,两条手臂宁可直愣愣垂下也不愿同他多一点接触。 被放在马车后,她看向世界的眼睛也在一点点变得清晰,也看清了那张令她恨不得生噬其肉,剥其皮,抽其筋的脸! 也就是这么一个男人,此刻正含情脉脉地将她抱在怀里,修长的手指将她用兰花簪束缚的青丝解下,穿.插其中。 “你是不是想要问我,为什么会这么对你。” “只要你求我,我就告诉你,夫人。”亲昵的语气像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这也是曲棠第一次接触真相那么近,她却不想听他的狗屁借口,理由。 因为这些并不能泯灭掉他对她造成的伤害,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 第129页 他们煮饭的锅才刚烧得冒起青烟,远处突然来了一支镖局,看他们去的方向应当是青州那边。 绕过青州城,便是将皇都迁移到汴梁的魏国,国都。 镖局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否能与他们比邻而居,因为天色渐晚,他们也想要在此地休整一夜。 负责队伍安全的素衣上前一步询问他们:“你们是要去哪里?” “青州。” “那赶巧了正好是一道,不过我们去的是凉郡,你们稍等,我去询问我家老爷。”素衣隐瞒了真相,只因出门在外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正为曲棠倌发的苏扶卮听到来了一支镖局,说想要同他们比邻而居的时候,并没有多大反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地又非我私人领地,我又怎会拒绝。” 素衣得了回答后,立刻赶往回复。 镖局当家的见他们同意,握拳行了个江湖儿郎礼节,随后吩咐他们安营扎寨,要不然这天一黑下来,手脚也会跟着变得不利索。 敛眉垂睫的曲棠听着他们的对话,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或许,这是她能离开的一个好机会。 这些天来她也想通了,与其借助这个男人帮她寻找到母妃的下落,倒不如自食其力。 她待在疯狗身边越久,身上遭受的伤,羞辱就像是雨后春笋层出不穷。而她现在要做的,便是趁着还没离开之前,将他杀了! 哪怕她的身体已经对他形成了生理性恐惧,也改变不了她想要杀一个人的心。 随着天边浮现第一颗星星,晚饭做好的香气也跟着一丝丝,一缕缕顺着空气往她所在之地飘了过来。 曲棠听着外边传来的脚步声,说话声,心神微动地产生了想法。 往常她的饭菜都是由他们做好后端进马车里,以至于他们是第一次看见曲棠外出走动,脸上还没有戴上遮脸帷帽。 一时之间,所过之处皆是少年郎脸冒红晕不敢与她直视,生怕自己多看她一眼,便属于玷污了她。 脚步轻移,衣袂摇摆纤细如云的曲棠来到篝火旁的时候,正端着一碗肉汤回来的苏扶卮眸光闪了闪,随后搀扶着她坐下。 担心草地上的草尖会扎到她细嫩皮肉,遂将外衣脱下垫在她屁股底下,大手搂过她腰肢,无言诉说着他们两人关系。 敛下眼中惊艳的飞鹰镖局大当家扫了眼身体僵硬的美人,仰头将碗里酒一饮而尽,问:“这位是?” “内人。”轻飘飘的两个字,便拦截住了他们还欲窥探的视线,摆明了他们关系。 “我………”曲棠想要反驳,耳边遂先传来了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曲棠,在外面你最好乖乖地听话,要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还是说,你很喜欢被外人围观我们房间事的快感,嗯?”话到末尾,嗓音上扬一个钩子,勾得她满心恐惧。 明明是用着温柔的语气说着商量的话,曲棠却知道他是在警告她不要再玩一些小花样。 以至于曲棠在篝火旁如坐针毡的喝了小半碗肉汤后,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逃离这里,也惹来了男人一声哑笑。 “我夫人胆子小,还怕生,若是先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包涵。”双指摩挲中的苏扶卮似在回味,先前抚摸她肌肤的味道。 果然,担惊受怕的兔子比不会咬人,或者暗中计划要逃离他的兔子不知道可爱多少。 殊不知,前面跑开的曲棠并没有马上回到马车,而是借口要解手,偷偷跑向镖局搭建帐篷所在之地。 还未靠近,便被一个少女喊停了脚步。 “夫人,你是不小心迷路了吗?”若非如此,她一个生得娇滴滴的女子怎会跑来这边。 “我…我………”曲棠抬起头,看见的是一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子穿着霁蓝色短打,银带马尾高束,正英姿飒爽的拦住了她。 她的喉咙本就受过伤未好,面对女子强大的气场压迫之下,更是连两个字都艰难地蹦跶不出,在看见她挂在腰间的一把小巧匕首,眼睛亮了起来。 小手抢过她挂在腰间的匕首揣在怀里,将她前面拿来的白玉簪递给她后就像是一只抢食了胡萝卜的兔子跑得飞快,生怕她下一秒就会长腿一跨,揪住她的衣领子让她把东西交出来。 随着那抹月白消失于茫茫墨青黛林,卫红才收回了视线,掂了掂手中还带着体温的窳白兰花簪 原来她是想要用簪子和她换一把匕首。 只不过这小娘子好端端的怎么要和她换匕首?用的簪子一看就价值不菲。 随着夜深,万籁俱寂,月洒千里。 曲棠看着躺在枕边的男人,因为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这一次的她在选择动手之前一定要再三确认他是真的睡着了才行。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滑过,她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在一声比一声剧烈,好似下一秒就要从胸腔蹦出。 察觉到时间差不多了,也到了送狗男人上路之时,将一直贴身藏在怀里的匕首小心翼翼掏出,没有半分犹豫地往睡在枕边,与她不过十厘米距离的男人脖间刺去,眼里翻滚着猩红癫狂。 死吧!你给我去死! 她的匕首才刚刺破男人的皮肤,等她猛然发力往下的时候,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按不下去。 -- 第130页 直到对上黑暗中,那双亮得吓人,却宛如魔窟的眼睛。 “曲棠,你果然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第71章 . 三十八 纹身 这支镖局原本想要和他们一道的, 却能看见为首的那个男人不大欢迎他,便选择了在天亮后告辞。 一个潇洒翻身上马,藏蓝发带高束马尾沾了些许晨曦薄雾的卫红想到那个用玉簪换走她匕首的美人, 视线不自觉往她居住的马车瞟去。 也不知道她要那把匕首做什么?至于这支簪子, 等以后再见,届时她再还给她。 只是……… 她想到那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 总觉得他的身份不是普通的商客那么简单。 随着镖局一走, 他们才开始慢吞吞地将昨夜搭建好的帐篷拆掉,并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为的就是错开,谁都不知道比他们先行一步的人,是否会埋伏在前路布阴招。 躺在马车里, 身上仅盖有一条红梅青绸薄被的曲棠正惊恐地瞪大着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十指紧扣身下毛毯不放,偶尔滚动的喉结, 轻颤的睫毛彰显着, 她尚还有气。 她的身上并未有惨烈的红梅青藤墨痕, 就连最容易留下一团乌青梅渍的玉兔雪团除了残留几朵红梅, 干净白皙得就像一幅未曾染画的雪白宣纸。 当视线下移,却看见她的腰腹下方连带着大腿内侧里纹上了一条尾有分叉,正吐着猩红信子的钩蛇虎视眈眈盘踞其上,往里细究,便能看见钩蛇尾部那里,正纹着龙飞凤舞的【苏无垢】三字, 意在言明她是他的所有物。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将她打上了属于他奴隶的标志。 这等刑罚,明显比□□上的折磨还要可怕,甚至这些纹身想要洗掉都做不到, 唯有将这张块皮肉用刀子活生生剜去。 随着马车重新驶上密林大道,那个男人才打开车门进来。 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碧玉瓶,干净的绷带,一碗散发着甜香的黑米粥,本不应该出现在他手中的,约有拇指粗细的黄金铁链。 嘴角噙着笑意的男人靠着她坐下,微凉手指暧昧地游走,抚摸着他昨夜留下的完美艺术品,虔诚地在上面落下一吻。 “真美。”彻底打上了他标记的东西,他看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跟他抢人! 闭上眼,紧咬着牙根的曲棠对于他的触碰,感受到的只有浓重的,无尽的恶心,暴怒。 可是这些无用的情绪帮不了她什么,只会周而复始地将她带入一个死循环。 “为什么不敢看我,是嫌我纹的不好看吗。” “还是说你在恶心给你纹身的人是我,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顾落忱,春醒等人。”说到那几人的名字,男人的声线冷至结冰,周身温度降到冰点。 原本想要为她上药的手,都变成了指腹用力往那连麻药都未上的纹身处挤压出青白月牙,半张脸藏于黑暗中,犹如修罗在世。 也疼得曲棠即便咬牙硬忍,仍是从嗓子里传出破碎哭泣,求饶,唯独眼眶泛红不见泪珠滚落。 小时候都不会轻易落泪,长大后更不会,就像有些优雅,教诲都藏在了骨血之中。 在傍晚时分,他们决定在半山腰埋锅做饭,炊烟冉冉飞上高空之时。 借口说要解手的曲棠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时候,头也不回的往那漆黑得宛如吃人巨兽的十万大山里跑去。 因着她担心那些人会很快追上她,干脆一咬牙,狠下心,用手抱住脑袋往山下滚去。 此次是生是死,皆在老天爷的一念之间。 除了死,她还做了最坏的打算,无非是半身不遂的孤零零等死,要么是被男人抓回去后更为血腥的折磨。 候在原地等她方便的米雪见她迟迟没有出来,突然眉心一跳往里走去。 四周除了偶有脚步踩断枯枝脆木发出的咔嚓声,静悄悄得连风拂枝梢声都无。 除了那盏散发着微弱光亮的灯笼还在,那袭月白翩跹长裙却不见了踪影,像是被茫茫无尽黑夜尽数吞之入腹。 “啊!”一声尖叫,惊得林间栖鸟纷纷展翅而飞,也惊得正在附近巡逻的士兵跑了过来。 “大人,夫人,夫人消失不见了!” “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消失不见!”闻声赶来的苏扶卮往周边一扫,周身寒气凛冽。 “夫…夫人前面说要进去解手,奴婢就陪她一起进去,可夫人说让奴婢在外面等她。”越说到最后,她越心虚得不敢抬头,就差没有自责得以死谢罪。 “所以你就蠢得真的听了她的话!” “奴,奴婢也没有想到夫人会突然逃跑,奴婢…奴婢………”甚至,她一直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跑,还是跑进一座入夜后说不定会有黑瞎子,野狼出没的深山。 “一群废物,还不快点进去将人给找回来!”如今紧要的不是追究他们的过失,而是要找到她的下落。 “曲棠,你真是好样的!”这一声,全然暴怒之下的冷然产物。 山很大,又是在一个视觉盲区的黑夜之中丢失一个人,无疑大海捞针。 哪怕要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恐怕也要花费上不少时间。 很快,被乌云遮挡的月亮出来了,给夜幕笼垂的高树深木镀上一层银辉霜边。 天上繁星明月千里,地上朱红灯笼似蜿蜒星河点缀,一盏接着一盏。 -- 第131页 只不过他们想要找的人,就像是一颗小小石子滚进了沙土堆,遍寻不到踪迹。 前面滚下山坡的曲棠等身体恢复了少许知觉后,没有在原地久留,而是爬,也要爬得离他们越远越好。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知道要远离恶魔,离得越远越好。 随着天亮来临,早就累得以为自己一闭上眼,就要面见阎王的曲棠突然听见了一道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也意味着有人,有人就说明是能救她。 但她在求救之前,仍是得要看清楚来人到底是谁,要是苏扶卮这条疯狗,她宁可死在这里,也不愿同他求救。 或许连老天爷都看不惯她过得实在是太苦了一点,才大发慈悲地给她施舍出了点点善意。 曲棠努力睁开眼皮,见到的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七彩小辫,笑得灿烂的脸,以及同中原人不大相似的脸部轮廓。 “救,救我。” 对比于葬身狼腹,她也不想要回去。 英俊的少年郎见到草地里奄奄一息的女子本不欲理会,却被她那张秾艳如牡丹的脸给晃得有些失了神。 顿时改变主意,勒紧手中缰绳迫使马儿停下,屈尊纡贵来到草地深处,手指扒开她遮住小半张脸的头发。 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啧,小爷要不是看你长得漂亮,小爷才不会救你。” 少年背着她回到刚拔起帐篷的队伍里,便被他们纷纷围了上来。 相貌同她有着三分相似的男人打趣道:“三郎不是说去打猎吗,怎么带回来了一个美娇娥。” “路上好运气捡到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女人跑出来了。”救她回来的少年—马琪尔,正嫌弃的像赶苍蝇一样将他们挥开。 “不过这女人长得可真漂亮,啧啧啧,瞧这皮肤嫩得老子担心一碰就碎了。只不过瞧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更像是那些世家大族里娇养出来的贵女。” “女人又不是瓷器做的,哪里能那么容易就碎了。”马琪尔懒得理会他们左一句右一句,扛着曲棠就往最角落里的一辆马车走去。 扯着嗓子大喊道:“穆奇嫂子,麻烦你过来给她看一下,要不然我真担心她死了,我也救了个寂寞回来。” “你这小子。”被他们称为穆奇嫂子的女人生得膀大腰粗,皮肤黝黑散发着黑珍珠光泽,头上戴着一条花头巾,因为常年与草药打交道,她的身上自然而然跟着染上了药香。 “将她带进马车里。” 为她医治的女人本以为她是不小心滚下山的,谁知道解开她衣服后,会看见如雪红梅斑驳的一具白玉躯体。 最为惹人见之难忘的,当属盘踞在她小腹到□□的钩蛇,用希腊语写上的一个人名,若非她走南闯北多年,恐怕都认不出那人名写的是谁。 单从这两点来看,便能猜出她不是普通的高门大户贵女,更像是奴隶,只因三国之中,只有奴隶才会在身上纹身,还是纹在如此私密之地。 只不过这些和她并无关系,她要做的便是救活她。 “穆奇嫂子,她身上的伤严不严重。”马车外也传来了担忧的催促声。 “不是很严重,将养几天就好了。” 曲棠醒来后,发现她正被一堆人像看动物一样围在中间。 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嘴巴,没有绑住绑带,整个人就像是一具木乃伊直挺挺地躺在上面。 看着这一张张陌生,却带着善心的脸,她便知道老天爷眷顾了她一回,不但让她活了下来,还逃离了那个男人。 “醒了,还觉得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穿着玫红深紫曲巴群的女人伸手探了她额间,她的脸上带着拥抱过太阳的痕迹,所以显得比其他人阳光许多。 对此,曲棠摇头否认,她张了张嘴想要说声谢谢,却发现她唇瓣翕动许久,都吐不出完整的一个字。 “你是哪里人啊,看着可真漂亮。”一个自来熟的女人拉着曲棠的手,说着话,耳朵上的银耳环随着她动作微晃。 又见她神色茫然,才反应过来:“也怪我,忘记了姑娘才刚醒来,现在肚子肯定饿了。” “我们给你熬了紫薯粥,等下喝完就有力气了。” 第72章 . 三十九 海棠花 接下来的几天, 曲棠得知他们来自名叫黎族的游牧民族,平日里专以放牧为生,有时候也会拿自己猎来的兽皮到镇上同汉人换取食盐, 茶叶, 瓷器等一定所需生活用品。 因为他们先祖曾同外邦人通婚,他们的后代也保留下了属于外邦人的相貌特征, 最为显著的当属那双区别于中原人的瞳孔。 救她的少年被他们称为少主, 名唤—马琪尔.帕卓。 一个拥有着碧眼,黑色蓬松卷发编成彩色小辫,尾端系着彩穗乖顺垂下,双眼皮折痕深邃, 笑起来带着十足野性的少年。 少年和她单独待着的时候,那只手总有些不老实,却也只是捏捏她的脸, 拉拉她的头发而已。 他们还给她取了一个名字, 叫【海棠花】。 层层叠叠的海棠花盛开时给人一种花开似锦的梦幻, 郁郁富贵满堂, 也称赞了这个女子优雅美丽,却又带着淡淡的离别伤感。 * “海棠花姐姐,你的身体才刚好,不能出来吹那么久的风。”有着一双绿眼睛,黄卷发的小姑娘正拿着一包牛肉干坐在她身边,气鼓鼓着小脸明显在说她不爱惜自己身体。 -- 第132页 坐在草地上的曲棠在少女手心写上【今天无风, 我亦想晒太阳】。 她在马车里待了那么久,怎么也得要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而且马车,总会令她回想到一些不怎么美好的记忆。 “哪怕今天没有风,海棠花姐姐也不能待太久哦, 要不然的话我们都会担心你的,知道吗。” 闻言,曲棠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在她手心写下【谢谢】。 说来,这两个字是她被他们救下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她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来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却发现她被豢养在牢笼里太久了,久到什么都不会了,除了……… 那些已经不能在称之为舞的下贱玩意。 就连她想要帮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总会被他们用她身体不好,这里不需要人手为理由将她打发走。他们对她越好,她心里越发愧疚,不自在。 月影星疏,早蝉沙沙的月半时分。 躺在毛毯上,盖着一床小花被,望着帐篷顶发呆的曲棠因为睡不着,又突然听到帐篷外有人吹.箫的声音,便忍不住掀开帷幔走了出来。 帐篷内是安静睡梦,帐篷外是月影花下饮酒人。 觅着萧声往前走,待见到穿着藏蓝曲巴装,脖间,腰间佩戴兽牙,扎着满头彩色小辫的少年正沐浴月色之下饮酒吹.箫,端得一副恣意风流,今日有酒今日醉,莫问明日在何处的潇洒。 靠着树干,一条腿垂下,一条腿半曲中的少年见到她后,慵懒地抬起那双像猫儿的碧绿眼睛看她:“那么晚了,你也睡不着吗,海棠花。” 他叫她的时候比其他人多了几分亲昵,且透着丝丝缕缕的缱绻暧昧。 好像,他们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而是更亲密一点的。 比如,恋人。 闻言,曲棠点了点头,想要问他:“你那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又想到她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结结巴巴的,还不如闭嘴算了,要不然容易煞风景。 正欲转身离开间,忽听少年跃离树枝,一个酒葫芦准确无误地朝她怀里扔来。 曲棠接过他扔过来的酒葫芦,弥漫着一层水雾的桃花眼呈满不解。 “要不要陪我喝点酒。”马琪尔扬起手上另一个系着如意结的酒葫芦,一双翡翠碧眼比天上繁星还要惹人注目。 总会不由自主,令人联想到藏匿于黑暗之中的猎豹。 “我,我不会。”酒这东西,她之前喝过的顶多是度数很小的果子酒,而且她的小酒量更是沾了一点就倒。 “现在不会喝,不是可以学吗。”马琪尔见她要拒绝,手臂一搂勾住她肩膀,带着酒气的吐息暧昧洒落她脸颊与脖间,痒痒的,像猫儿吐息。 “再说了女子出门在外,以后总有要喝酒的地方,你今天就当陪我一回了,海棠花。”带着撒娇意味的三个字,当真是唱得余音绕耳三日不绝。 或许是今晚月色正浓,又或者是少年的笑容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曲棠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 将酒葫芦对准嘴巴,努力忽视那股子呛鼻的味道,仰头猛灌上一大口。 一口辛辣呛喉咙的酒水下肚后,辣得嗓子眼,胃部火辣辣,且脸蛋通红的曲棠一连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她的反应,惹来了少年郎爽朗大笑,担心她真的会被呛到,急忙用手拍着她后背。 “喝酒的时候要小口小口地喝,又不是喝水,不需要那么猛,要不然到时候难受的还不是自己。” 被刀子烧辣得眼梢泛红的曲棠气得白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人前面给她递酒,还怂恿她喝的时候肯定不安好心。 “你还真生气了。” 月色之下,身姿矫健如竹的少年捏了捏她的脸蛋,暧昧地凑近她,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海棠花长得那么的好看,要不要给我当媳妇。” 曲棠闻言,立刻吓得眼睛瞪大,将他推开就往帐篷里跑去。 跑到半路,连鞋子跑掉了也不在意,身后则传来少年的爽朗大笑。 “我只是开玩笑的,你别怕我啊,海棠花。” 海棠花,对他们黎族人来说还代表着另一层意思,便是赠予心爱之人。 等天亮,这支队伍再次出发。 头上戴着一块花方巾,穿着马面裙的曲棠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知道不是前往汴梁的路,无论去哪里都好。 风餐露宿了好几天,他们终于在正午时分来到一座城池。 他们要去买接下来的路途干粮,还要拿堆积的兽皮换钱,曲棠也想要跟他们一起,哪怕帮不了多少,好歹能帮忙提点东西。 她刚下马车,便被格桑旺姆拉住了手腕。 在她不解的抬眸之时,一顶帷帽戴在了她的头上,也遮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海棠花姐姐还是戴上帷帽比较好,要不然我担心太阳会将你晒黑。”那么好看的一个美人,要是不小心遇到心怀不轨的歹徒怎么办。 “谢…谢谢。” 如今天气还不是很热,哪怕一连好几天不洗澡都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时间一久,身上的味大得令曲棠有些受不了,谁让她又是个一向爱洁的人。 这不,趁着他们都到客栈一楼用饭的时候,便让小二抬了两桶热水上来给她沐浴。 房间里没有屏风等遮挡物,她只能加快速度,免得同吃饭回来的人碰上,只因她身上的纹身,无论如何都不想给第三个人看见。 -- 第133页 将包住头发的花头巾解开,打散头发,先是用桃木梳将头发梳得顺滑一点,才用水打湿,将皂角在手心中搓出泡泡。 等洗完头发后,其中一桶水早浑浊得像一锅什么都有的八宝粥漂浮。 刚将衣服一件件解开落地,足尖探入水里的下一秒,突然听到了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 前面见她一直没有下来吃饭,以为她没有胃口的马琪尔特意从外面买了一份绿豆粥,桂花糕回来给她。 谁料一推开门,正好撞见她洗澡的画面。 白雾氤氲之景中,撞进他视线里,白的是雪,墨染蜿蜒为青黛,就像是一幅摊开的宣纸静待他上前亲自为她执笔作画。 就连要画上什么,他的脑海之中都给出了答案。 “出,出去。”涨红着脸的曲棠捂着胸口往水下沉,眼里全部是对他的控诉。 他这个点不应该是在吃饭吗,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海棠花洗澡的时候怎么都不让其他姐姐在外面帮你守着,好在这一次不小心推门进来的是我这个正人君子,要是换成了其他人,可就糟了。”耳尖泛起一抹桃红的少年害羞地转过身,人却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我这就出去,我在外面给海棠花你守着。” 吃饭的时候,曲棠见他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顿时气恼地瞪了一眼回去。 谁知道他丝毫不害臊就算了,还笑嘻嘻地给她抛了媚眼,吹了声口哨:“我家海棠花长得那么好看的,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家不长眼的小子。” 晚上睡觉的时候,与她同一间房的苏琪看着不愿意睡床,偏爱打地铺的曲棠。 翻了个身,单手撑着脑袋面对着她,问:“海棠花,你觉得我们少主这个人怎么样。” “很,很好。”曲棠不明白她突然问这个,只能老实回答。 “那他长得怎么样?” “很,很好。” 若用比喻,苏扶卮便是生于高山之巅的皎皎寒月,顾落忱骄傲又自大得像只需要顺毛的猫儿,池律是如沐春风的君子以兰,那他便像是翱翔于宽广无边草药上的雄鹰。 原本以为这个话题就要结束了,谁料苏琪话锋一转:“海棠花,我看少主挺喜欢你的,要是你男人真的死了,试着和我们少主在一起也不错。” “你们中原人不是经常有一句老话叫什么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你相信一个男人会无缘无故的救下你,还把你带在身边,给你吃好喝好睡好,就真的是别无所图吗。” 她说的这些话她都想过,只不过像她这样的人怎能回归到正常的生活。 若是她真的为了报恩嫁给他,才是真的害了他。 别人不了解那条疯狗是个怎样睚眦必报的人,她身为受害者又怎能不清楚。 因为苏琪和她说了这一通话,导致曲棠在下半夜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第73章 . 四十 有孕 等天一亮, 被这件事煎熬了许久的曲棠直接跑到了马琪尔的房间。 或许是太过于着急,就连门都忘了敲,巧的是里面的少年在睡觉之前也忘记了将门锁上。 屋里的少年才刚睡醒, 因着年轻气盛正叉开腿坐在床边, 有节奏地做着传统手工艺活。 抬头见到突然闯进来的曲棠,脸红一sao的拉过被子盖住, 龇牙咧嘴故作凶狠地瞪她:“你, 你等我处理一下,不对,你,你先给我出去。” “快点, 你还不快点出去!”他宝贝了整整十八年的东西,谁知道会阴差阳错地给了外族女子看去,说出去简直是在做违背祖宗的命令。 “啊。”曲棠被他一喝, 才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 马上捂住眼睛跑了出去。 虽说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脏东西, 却是第一次见到其他男人的脏东西。 原来, 并不是所有人的那处都生得同疯狗一样面目可憎,凶神恶煞。他的,反倒还有些可爱 。 像一颗雨后冒出的粉蘑菇,肉肉的,嫩嫩的,带着勃勃生机。 还有, 她看到这些脏东西不怕长针眼就算了,怎么还像个流氓头子色眯眯地盯着看! 屋内的马琪尔见到这驴玩意不但没有被吓痿,反倒变得更精神奕奕的时候,总觉得这玩意不正常,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昨天推门进去后见到的场景。 在他的幻想中,他在她的呵斥下并未离开,而是大着胆子来到了她泡澡的浴盆边。 深嗅一口,鼻间弥漫的皆是从她身上传来的体香,视线往下移,白雪皑皑之地中是连她两只手臂都遮不住的旖旎春色。 嘴里不自觉吐出“海,海棠花。”一双半眯的碧眸开始变得迷离。 就连这一次的时间,加起来也比之前要长,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沉寂于由他幻想出来的场景,还是想要看她支离破碎地喊着他的名字。 等他匆匆换好裤子出来,见到脸颊泛起两抹红晕的罪魁祸首正老实地站在门外,乖巧得仿佛他等下对她做什么都不会反抗,顿时气得牙根痒痒。 呼吸有些加重,显得粗声粗气道:“海棠花你大早上的怎么突然过来了。” 抿着唇的曲棠想到他们和她说的,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谢谢你对我那么照顾,可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明确一点快刀斩乱麻,要不然她担心少年到时候会越陷越深。 -- 第134页 像她这样的人,要是谁被她喜欢上才真的是害了他,哪怕只是单方面的喜欢。 马琪尔将手抽回,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我只是将海棠花你当姐姐看待,再说了我承认海棠花你长得是很好看,却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可他低垂的眼帘,掩于袖袍下暗自握紧的拳头,并不如他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听到这,曲棠跟着松了一口气。 因为她怕的就是他真的喜欢上她怎么办。 “海棠花最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才会那么急着跟我解释的。 闻言,曲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是要点头还是摇头,只能捂着脸飞快逃离这个尴尬之地。 身后也跟着传来一声哑笑。 以为这件事解释清楚,在下一个城镇就会和他们分道扬镳的曲棠却看见了那个囚禁她,不断以折磨,羞辱她为乐的疯狗出现了客栈一楼,还和马琪尔相谈甚欢。 若只是普通好友,必然不会如此,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眼尖的马琪尔见到出现在楼梯口的曲棠,笑得一如他们初见时阳光开朗。 “你看看你的女人是不是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少。”少年伸出手指一点,指中的正是脸色煞白,整个人像一根断线风筝摇摇欲坠的曲棠。 “有劳你们帮我照顾她了。”眼帘半垂,嘴角噙笑的苏扶卮放下手中茶盏,衣袂纷飞间朝她走去。 “小意思,不过你答应我的事情,记得说到做到。” “自然。” 曲棠看着和他们称兄道弟的苏扶卮,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击中般觉得天旋地转,若非提前抓住了扶手,她毫不怀疑她会重重地摔下去。 原来,他们是朋友吗。 那她最近的一举一动,也说明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这条疯狗耳边! 她本以为老天爷终于能眷顾了她一回,谁知道这不过是一场笑话。 曲棠重新回到那辆熟悉的马车,对上男人带着恶劣密布的脸,才发现她有多么地愚蠢。 “夫人离开夫君的这段日子,好像过得极为开心,要不然怎么会宁可对他们笑如夏花璀璨,也不愿对夫君敞开半分笑颜。”男人的手就像是一条容不得她抗拒的蟒蛇爬行。 接下来几天,他们在晚上都不忘赶路,好像是为了能尽早回到汴梁。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如今的曲棠除了解手能离开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马车后,就像是彻底锁死在了上面。 身上的红梅痕迹更是旧叠新,从未见过有消停的一天。 体内永远存着不属于她的东西,她想要取走的时候,总会换来男人更严重的折磨,还强迫她笑。 久了,不只是身体,精神更是被摧残到了离崩溃只有远远半毫。 好在,汴梁到了。 阳光终有一天会照在她的身上,为她驱散周身寒意,就像温泉水那样无限包容着她。 府里的顾甜甜,杏于收到消息后,一大早便起来梳妆打扮,站在门外翘首以盼。 等见到那辆遍体漆黑的马车,杏于脸上带笑往前一步:“王爷你可终于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杏于有多想你。” 全然将她前面假孕,二选一被遗弃一事抛之脑后。 或许对她这种人来说,脸皮,尊严什么的都是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坐在马车里的苏扶卮还未出来,反倒是后面一辆马车里走出来了四个莺莺燕燕,一看就不是良家妇女的女人。 “王爷,这些女人是?”杏于见到跟下马车的四个女人,脸上转瞬即逝一抹狰狞。 “他们是其他大人孝敬给王爷的,等下还得劳烦林小姐为他们安排一间居住的院落。”苏扶卮还未离开马车,代为回应的是向来稳重,又有些话多八卦的素衣。 “他们是王爷的人,哪怕不用我说,我也会安排的。”只不过能不能活到第二天,全然得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林小姐这句话可说错了,他们不是王爷的人,是王爷准备送给顾将军的。” “嗯?”为什么有些话她听得云里雾里。 好在她抓住了里面的核心,王爷没有碰过那些骚蹄子,这些骚蹄子也不是王爷的女人,不过……… 最为令她在意的曲棠为何迟迟没有出现,难不成是死在半路了?要真是这样,她得要马上给菩萨多捐点香油钱,也不枉费她天天盼着她死。 但事与愿违的是苏扶卮下一秒就将马车里的曲棠抱了出去,头也不回就往里走。 并吩咐道:“以后她随本王住在念云筑。” 也在传达给他们一个天大的讯息,曲氏恐怕会上位。 这消息,远比王爷带回来几个年轻侍妾的冲击要来得大,更好奇曲氏到底是用了何等手段成功上位,就连回来的时候身体都娇弱得要王爷屈尊纡贵抱着她。 他们嘴上有多嫉妒,心里便有多羡慕,更恨不得立刻取而代之,好让自个躺在王爷怀里。 曲棠被放在念云筑,醒过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哪怕是爬,也要拖着这具破旧不堪的身子爬回小竹轩。 在全部充满他气味的地方多待上一秒,她都担心自己会疯! 刚推门出来,正好撞到比她离开前要胖上不少,也高了不少的春芽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夫人要去哪里。” -- 第135页 “回…回去。”这等污秽,腌臜之地,她是一刻都不愿久待。 “夫人是想回小竹轩对吗,奴婢马上派人给夫人准备好轿撵,还请夫人稍等片刻。”春芽一听,忙将水盆放下就提起裙摆往外跑去。 府里人多是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之人,她的小事很快就办好了。 她回了小竹轩一事传到苏扶卮耳边,他的表情淡淡的,明显不愿多言。 只是吩咐他们照顾好她,院落里的赏赐也如流水往里送。 一日,两日,三日,四日,连着摄政王五日都没有再来小竹轩,而是夜不归府后。 原本关于曲氏能当上王爷侧妃的消息也像笑话一样,被风一吹走了两步,也散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曲棠见到端上来的红烧排骨,心里没由来觉得一阵恶心涌上喉间, 最后更是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她掐着嗓子眼吐了许久,都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一旁的米雪见她这样,忍不住心里头泛起了嘀咕了:“夫人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心里有了这个猜测后,又听到王爷已经回府,也不敢耽搁地跑去禀告。 要是夫人真的有了,这可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就连夫人也会凭借这个孩子,身份水涨船高。 正在书房同暗卫商量顾家一事的苏扶卮听春藤来报,说米雪有要紧事见他的时候,眉头一皱让她进来。 还未开口,便看见米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意:“王爷,夫人有喜了。” “当真。” “奴婢一字一句所以言皆为真话,若是王爷不信,可………” 米雪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男人撩袍往外跑去。 无论此事是真是假,都值得他欣喜若狂,也能取消一点他对当年之事的愧疚。 第74章 . 四十一 感情一事 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曲棠正捧着一碗冰糖燕窝粥在喝, 前面端上来的饭菜全部撤了下去。 先前闻到了那股子油腻味道想吐,大概是舟车劳顿许久导致的肠胃不舒服,完全不会同他们联想到怀孕一事上, 至于没来癸水, 大抵是推迟了,只因这件事时常发生。 男人来到小竹轩的时候, 她正喝完碗里最后一勺冰糖燕窝粥, 脸上还流露出一丝满足,拿着勺子的小手还在试图收刮出一点残留。 燕窝这种东西,她从国破后再也没有吃过了,哪怕粥里只放了那么一点, 仍令她感到欢喜不已。 人嘛,总得要学会满足,争取生活中的每一点小欢喜。 来到门外的苏扶卮透过没有关闭的房门见到这一幕, 才恍惚间想起来, 当初的曲棠过的是何等养尊处优, 前呼后拥的日子, 而不是这个连吃上一点燕窝都开心得要舔盘子的女子。 拧着眉,望向身后的管家,他都还未出声,管家便被吓得一个骨碌跪在地上猛然磕头,后背冷汗涔涔。 “府里的中馈自从被林小姐要走后,夫人这边的吃穿用度小的就不再知情, 只知道林小姐每个月都会挪用一大笔钱说是给夫人日常开销所用。”看这情形,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恐怕全都进了饕餮肚子,哪儿落在夫人身上。 苏扶卮对于中馈一事从不曾过问半句,也不至于到今天才发现不对。 如今曲棠怀有身孕, 他趁早会将她位置扶正,府中中馈必然会交到她手中,林妍杏此人,恐怕是不必再留。 当初留着她的意图,也不过是为了羞辱,折磨曲棠,让她体会当初被她视为粪土的奴才一朝翻身踩在她头上。 如今他们孩子都有了,又何必留着这种东西恶心彼此。 收拾好碗筷出来的春芽见到站在门外的男人,歪了歪脑袋:“王爷,您怎么来了。” 又想到王爷那么久没有来找夫人,肯定是想夫人了,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今晚上王爷过来了,她看府里那些长舌妇还有什么好酸的。 “咳。”苏扶卮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大自的朝那一见到他,就吓得如惊弓之鸟的曲棠走来。 “身体好些了吗。”甚至,他都不敢告诉她,只是干巴巴地说:“明天我让太医过来给你看一下身体。” 他不确定,她得知了自己怀有身孕后会做出什么,只知道欣喜没有,有的必然是憎恶,恶心之态。 随着他的到来,吓得脸色发白的曲棠不知道要怎么回复,唯有低着头,手指用力攥得衣袂几乎泛白。 “你不愿意回念云筑,我便陪你住到小竹轩。”男人在她面前半蹲,想要伸手触碰她。 手指都还未碰到她,她便吓得一个哆嗦将脸偏移,他的手指半屈着收回。 她真的,那么怕他吗? 还是说他之前做的一切,全然做错了? 落绯苑 脸上敷了一层养颜珍珠粉的顾甜甜听到王爷又在小竹轩过夜的消息,却是怎么都睡不着,脑海中想到父亲,母亲还有弟弟来找她说过的那句话。 要是她错过了王爷,还能去哪里找到像王爷这样有钱有权还有貌的男人。之前的她要是能嫁给村长家的儿子都是感恩戴德得要烧高香,别说她连做梦都不敢肖想过的王爷。 弟弟今年能进国子监入读还是托王爷的福,别说爹娘,小妹他们因为她攀上了王爷这根高枝告别了在田里劳作的苦,住进了宽敞明亮,有人伺候的日子不说,就连幼时欺辱过他们的人现在都成了一条费力想要讨好他们的狗。 -- 第136页 她绝对不能错过王爷,更要过上人上人的日子,享受着之前视她如粪土,此刻跪在她脚边摇尾乞怜的眼神。 “过来,为本小姐梳妆。” 自此春兰死后,现在顶替她位置的一个话少的添梅。 “小姐是要去小竹轩吗?”正在为她挑选裙子的夏荷忍不住问道。 “本小姐要是再不去找王爷,指不定王爷连我是谁都给忘了。”好在也没有去找过林妍杏,只不过这种微妙的平衡瞬间被曲棠打破。 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她要是再不做些什么挽回,说不定她明天就要永远与现在绫罗绸缎换着穿,山珍海味随便吃的日子说再见了。 不行,她光是想想就绝对不允许。 小竹轩 苏扶卮刚解开外衣准备歇息之时,院里突然传来了。 “曲姐姐,你现在睡了吗。” 随后是春芽将人拦在外头:“夫人已经睡下了,要是顾小姐有事,还请明日再过来。” 屋里点燃的蜡烛,应景熄灭。 “曲姐姐那么早就睡了吗,我还想要和她说些悄悄话呢。”惆怅叹气的顾甜甜见着从窗牖处倒映出来的剪影,直觉告诉她,那个人肯定是王爷。 只是王爷都看见了她?为何还不出来?难道,是在生气她偷偷接济爹娘,弟弟小妹吗? “夫人最近嗜睡,所以睡得比平日都要早上不少。” 她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要是她再胡搅蛮缠,反倒衬得她有些不讲理。 第二日,宫里来了太医说是为府里夫人小姐请平安脉。 从落日城跟回汴梁的四个女子,在当天夜里就被打包送到了顾府。 管事太监的意思大致是:“摄政王体谅顾将军正值血气方刚,身边却连个红袖添香之人都没有,便好心为顾将军送了几个美人过来暖被窝,好继续为魏国鞠躬尽瘁。” 把完平安脉,提着药箱出来的太医遇到候在门外的苏扶卮,先行了一礼,才如实禀告:“王爷,夫人确实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只不过夫人体虚,王爷先前又………” 未尽之言,必然指的是他与曲棠在马车上荒唐事。 “可有法子将孩子保住,无论用什么法子!”属于他们的孩子来之不易,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下。 只要她生了他的孩子,他就不相信她还能狠心地丢下孩子和他跑了。说不定,还能改善他们之间的恶劣关系,而孩子,则是连接的纽带。 太医抬头间无意扫到男人通红,且泛着血丝的眼睛,斟酌了一下,才回道:“夫人的身子只要小心娇养着,平日里多吃些滋阴补阳之物,大抵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要注意夫人的情绪起伏才是最重要的,要不然容易郁结于心,气结于胸。” “等下老夫开几个药方,届时王爷派人每日煎服让夫人喝下,即可。” “有劳太医了。”苏扶卮听到无事之时,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并不知道自己怀孕一事的曲棠正吃着话梅,总觉得最近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就是好吃,还开胃,丝毫没有联想到她是否有孕一事。 因为这些事没有人教过她,更没有一个人告诉过她,何况曾经的她还被断言过,此生恐与子嗣一途绝缘。 反倒是那个总时不时对她言语侮辱,在床上折磨她的男人像被鬼上身一样。 不但每天都抽出时间陪她,还恶心地打起他们幼时的感情牌,试图唤醒他们之间有过的美好回忆,好掩盖他对她做过的恶。对于这些,她只想“呸。” 甚至猜不透,他又想到了什么恶心的法子来折磨她。 曲棠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那条疯狗居然忍得了两个多月没有碰她,言语羞辱她不说,自己还长胖了不少,就连癸水也好久没有来了。 捏了捏肚子上软乎乎的小肉肉,又揉了揉长了不少肉的脸颊,总觉得她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小姐,我今天给你做了红枣山药糕,核桃软糕还有你爱喝的红豆汤芋苗。” 正站在水晶镜前的曲棠吸了吸小鼻子,觉得她最近胖得那么厉害,都是因为他们一日三餐宵夜,偶尔小零食投喂,她才会长胖的。 春芽见她捏着小肚子,笑道:“夫人前面就是太瘦了,看着就不健康,哪里像现在好看。” 见她不说话,那张小嘴就跟停在屋檐上的麻雀叽叽喳喳个:“王爷说夫人喜欢牡丹,这不,便派人从宫里运了几株出来,又担心夫人吃腻了府里大厨做的饭菜,还从外面请了几个其他菜系的大厨回来。” “王爷对夫人可真好,要是春芽以后也能遇到一个像王爷对夫人那么好的男子就好了,哪怕只有一半,我都愿意。” 已经不再捏着小肚子的曲棠不明白最近的春芽为什么总会和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却不得不开始怀疑起了什么。 府里都是他的人,他们必然会跟着一起瞒着自己。 要是想要知道答案,唯有出去,也就是离开这里,而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曲棠看着躺在她枕边的男人,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杀意。 “夫人明天要不要出去走走,如今城里的牡丹都开了,正应了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夫人这个称呼,他倒是叫得极为顺口,全然不理会枕边人每次听见都会犯恶的表情。 -- 第137页 想打瞌睡的时候正好有人送来枕头,她又怎会拒绝,只是……… “曲棠,嫁给我好不好。” “不。” “为什么?是在恨我之前对你做过的事吗情,若我说,我后悔了,我想要和你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弥补过错,重新对你好的机会,我会证明天底下最适合你的人,是我。”也许他在不知不觉中,早就喜欢上了这个上辈子间接导致他死亡的人。 他一再欺辱,伤害她,好像都是不愿意承认,或者逃避自己喜欢上她的懦夫行径。 第75章 . 四十二 生下这个孩子 第二日, 河畔的深黛青柳被它的情人,清风极致安抚,又与之缠绵悱恻, 谱上一场风花雪月。 戴着白纱帷帽的曲棠站在这处处陌生, 又透着一丝熟悉的汴梁城,恍惚间想到了当年携筝纵马游街, 发间红绸恣意张扬的一幕。 可惜的是, 那样鲜衣怒马,倚栏满袖招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就连她也遗留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一同出来的春芽见夫人站在原地发呆,便以为她是逛得脚有些酸了, 只因他们今日出来的时候并未坐轿。 “夫人是想到前面休息一下对吗。” 对此,曲棠点了点头,视线状若无意扫过街上的一间医馆。 或许是正值午时, 如今医馆里排队的人并不是很多, 就连学徒都被打发出去买午饭。 又见到不远处有人在卖白糖糕, 伸出手指一点, 春芽顿时明白。 “夫人是想要吃白糖糕对吗,夫人稍等一下,春芽这就去给你买回来。”王爷出来之前曾给夫人安排了好几个暗卫,她才敢如此大胆。 随着她一走,伸手抚上小腹的曲棠没有半分犹豫地往离她最近的医馆跑去。 见到里面还有不少人在排队,一时半会儿肯定很难轮到她, 说不定春芽在发现不对也会马上跑过来。 当即捂着肚子往地上躺下,身体蜷缩着明显疼得难受,嘴里偶然间发出一两声痛呼,说明她现在的情况有多么严重。 随着帷帽露出一角, 昏暗室内如获明珠璀璨,熠熠生辉。 昙花虽一现,仍美得令人心颤,见之心头难忘。 看得眼睛都愣了的学徒马上走过来将她搀扶起来坐在凳子上,扯着嗓子大喊道:“师父,这位姑娘不舒服,麻烦你过来看一下。” “没看见这里还有那么多人排队吗。”被叫做师父的男人穿着青色大褂,留着山羊须,戴着东坡巾,一张脸生得四四方方,不苟言笑。 “大夫,我们不要紧的,你先帮那位姑娘看下。”瞧着美人脸色煞白,弱柳扶风的模样,即便是女人也难免会动了恻隐之心,别说男人。 撸着山羊须的张大夫见他们都这么说了,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声过来。 将手搭在曲棠伸过来的手腕,感受着脉搏在指尖跳动的规律。 眉头先是高高皱起,又松开,随后才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笑意:“夫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曲棠听到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整个人宛如遭雷劈,若非有人趁机拉了她一把,她恐是直接连人带凳往后仰摔。 “大,大夫…不…不是真,真的。” “你看看,瞧把闺女高兴的,连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闺女看起来是第一次怀孕,也不知道闺女的丈夫听到了你怀孕后,会有多么地高兴。” 双唇血色尽失的曲棠听到他们围在她旁边说着恭喜的话,只觉得如坠冰窖的冷,一股寒气从脚心升起,直往她四肢百骸里乱窜。 她不是被太医断定过此生都不会怀有身孕的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好像这样,也能解释得通,苏扶卮前面的反常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被瞒在鼓里的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 就在她手脚发冷走出医馆的时候,正好撞到因为找不到人而焦急得到处寻找的春芽。 “夫人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春芽回来没有看见你的时候,春芽有多担心。”春芽见她身上无事,那颗一直高高提起的心才终于放下。 这一次无论说什么,她都不能再让夫人离开她的视线半步,要不然她担心上一次米雪姐姐和她说的话再度成为现实。 “夫人你的手怎么那么的冷啊,是不是不舒服。” 脑袋里轰隆隆作响,手脚冒出盗汗的曲棠连连摇头,抬脚就往府里走去,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她得要好生缓和一下才行。 她原本想要在这里买藏红花的,余眼扫过一直暗中跟踪她的一抹黑色袍角才没有下手。 只不过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 回来后,曲棠将他们都赶了出去躲在床上,大被盖过头,咬着手指头惶恐不安。 屋外的米雪,正担心地问向今天陪同夫人出去的春芽:“夫人怎么了?是出去的时候遇到什么危险了吗?”要不然怎么像遭受了重大打击一样。 对于这个,春芽也是不解地连连摇头,只觉得夫人有点奇怪。 直到……… 夫人让她偷偷地拿着纸上的药材去抓,却被大夫告知这里面有一味名叫藏红花的药材时,吓得浑身冷汗直冒。 要不是她担心夫人多问了一嘴,说不定害小世子掉了的罪魁祸首就是她! -- 第138页 就连这药也不敢要了,生怕里面还藏有其他导致女子堕胎之物。 回到府中,见到正靠窗而坐,手指如彩蝶穿梭花间的曲棠沐浴于阳光下绣花,美好静谧得宛如一幅画。 捏着小拳头,浑身发抖地质问她:“夫人,你要藏红花做什么。” 曲棠听到她提起藏红色,绣花针不小心刺破指尖冒出一滴殷红,弄脏了好不容易描好的花样。 见她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直直的望过来,春芽不可置信地发出一声尖叫,脚步吓得往后趔趄倒去。再次望过来的视线只觉得她格外陌生。 “夫人,你该不会是想要将这个孩子打掉吧,这孩子不只是你的,也是王爷的!” 要是夫人想打掉孩子一事被王爷发现了,指不定会惹来王爷暴怒。 王爷好不容易对夫人的态度有了好转,夫人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而且肚里的孩子,还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 很快,曲棠指使贴身丫鬟买藏红花想要将孩子打掉一事传到了苏扶卮耳边。 导致正在人皮上作画的男人手上一个用力,将上辈子一直侮辱他为乐的老太监用刀子割断喉咙,一些鲜活的蛆虫随着腐肉钻出,宛如无人之境。 腥臭殷红的血喷出的瞬间,早已被折磨得堪比人彘的老太监露出了一抹解脱的诡异笑容。 “王爷,这老太监已经没气了,要拖出去喂狗吗。”在旁给他递热毛巾的春藤出声道。 双眉笼罩薄怒的苏扶卮没有说话,便是默认,手上握着的银制小刀不知何时被捏得变了形状。 这一排深长不见底的漆黑地牢里,关押的皆是上辈子欺他,辱他之人,就连他的生父—魏王早已成了任他宰割的阶下囚。 他之所以扶持那位小皇帝登基,便是因为除了他之外,他是世间仅存的魏国血脉。 对他而言,天底下的感情,无论亲情,爱情,友情对他而言都是无用的累赘。唯独,除了曲棠这个例外。 甚至,连他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住进了他心里,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回到王府前,男人不忘换掉身上沾有血腥味的外衣,就是担心她现在闻不到这股味。 如今的她有了身孕,他也信誓旦旦说过会改,又怎能由自己亲手打破立下的承诺。 王府,清欢院。 正在对镜描眉的杏于听到苏扶卮提前回府的消息,立刻加快速度点了花钿,抿了胭脂,换上昨日霓裳阁新送来的宫缎素雪蝴蝶裙,妆容更同曲棠有着几分相似。 怀里抱着几枝白兰花,在他回到书房的必经之路等他,求的便是一个完美邂逅,且不时询问伺候的丫鬟她的妆容是否出错。 远远见到月洞门处走来一抹玄色银纹钩蛇,脸上挂上甜美温柔的笑意,腰肢扭得如风中柳枝,盈盈不足一握。 “王爷,你回来了。” “王爷。”杏于见他头都不回,全然将她无视成空气走向小竹轩所在,气得就差没有咬碎一口银牙。 贱人!早知如此她当时就应该弄死她,而非心善的还想着留她一命慢慢折磨她。 她怎的就忘了,百虫之足,死而不僵。 男人先前的满腔愤怒,质问在踏进这座栽满了百花的院落,逐渐变得平缓下来。 推门入内,见到正坐在窗边竹榻上描纹作画的女子,一时之间觉得嗓子眼哽得难受,放在门背上的手指骤然用力到抓下月牙痕迹。 “曲棠,你就那么厌恶我吗。”厌恶到不惜打掉自己的亲生骨肉。 “是。”放下绣样的曲棠,没有半分犹豫地与他对视。 当她得知自己怀有孽种的时候,恨不得直接用一丈红将这孩子活生生打死。 只不过她的身子骨实在是太弱了,其实归根结底,都因为她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整日里想着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算了,但是当死亡真的来临之时,她才发现。 对比于死去,她更希望苟且偷生地活着。 “不过很可惜的是,你越是讨厌的东西,本王越是要让他好好的活下来。”来到床边的男人抚摸上她脸颊。状若呢喃,“本王倒是要看看,你生下本王的孩子后,态度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强硬,曲棠。” 他们在小竹轩里争吵的时候,就像五月份的柳絮飘入万家。 一时之间,曲棠怀孕的消息就像春风拂柳枝,到处散发着生机勃勃。 她也从原本居住的小竹轩搬了出去,住进了念云筑。 每日里入嘴的,把玩过的东西都要经过太医一一检查,更不允许任何人探望她,名义上是养胎,暗地里应该说是变相囚禁才对。 只不过外人看见的只是她光鲜亮丽的生活,全然不知内里流脓腐烂的伤口散发着怎样恶臭。 第76章 . 四十三 绝处逢生 夜幕笼罩下的摄政王府, 宛如镀上一层白银细粉,于朦胧月色下散发着粼粼波光。 热风拂来,吹得院中海棠花叶簌簌而颤, 投了一地斑驳星月, 又浓了一幅山水重墨。 “听话,我们再喝一口就不喝了好不好。”端着一碗燕窝鸽子汤的苏扶卮正试图让她多喝一口, 哪怕半口也是极好。 只因她自从得知自己怀有身孕后, 竟是打算通过节食,活生生将肚里孩子饿死。狠心得令他怀疑,她是否真的无心。 -- 第139页 别过脸的曲棠对于他装模作样,追悔莫及的深情, 感觉到的只有恶心,又怎会生出像他们那样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想法。 她又没病,更没有哥德斯摩尔综合症。 忽地, 曲棠想到了什么, 起身离榻, 取过放在桌上的笔墨, 大手一挥写上【你要我生下这个孩子也可以,将杏于杀了】! 她现在还杀不了杏于,为何不能借助这个满心满眼假装出对她一脸深情又愧疚的男人。 不是说喜欢她,要补偿她吗,那么将杏于杀了怎么样,说不定, 她还真的能相信他的一点儿诚心。 将外套为她披上的苏扶卮见到纸上写的那一排字,并未马上答应她,而是蹲下来,抬起她的脚为她穿上绿萝花绸袜。 “你给我点时间, 我会处理好她的。”她的身上还藏有秘密,也是他一直容忍她存在的原因。 他犹豫的那一刻,嘴角扯出一抹讽刺弧度的曲棠便知道这件事不可能了。 果然,他们两人真是绝配!说不定他们还打算用她肚里的孩子做药引。 毕竟像他们这种丧心病狂,泯灭人知的畜生又有什么是做不出的。 另一边,只点燃了几盏昏暗烛火照明,将丫鬟赶到院中的清欢院。 “杏于姐姐,曲氏现在怀孕了我们要怎么办。”正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的顾甜甜本以为王爷是喜欢她的,这摄政王妃的位置也应该是她的囊中之物。 可是那么久了,王爷从来没有与她亲近过半分就罢了,曲氏这出去一趟回来后还怀孕,无论曲氏到时候能不能扶正,都改变不了这是王爷第一个孩子的事实。 生的是个女孩还好,最怕生的是一个带把的。 抿着一口雨前龙井的杏于听到曲棠怀孕的消息又何偿不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特别是一想到她前面假孕被揭穿一事,更衬得她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急什么,这孩子到时候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个问题,我们越急,有些人说不定越发得意。” “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稳住心态,静看狐狸何时露出尾巴。”她就不相信,曲棠真的会心甘情愿地生下仇人的孩子。 如今她要做的便是递刀的准备,不过在这中间,也适当地添一把火,才能真正做到火上浇油,烈火烹油。 这件事,自然也传到了李棠玥耳边,当天下午就递了拜帖来府。 管家曾见过这位李小姐与自家夫人交好,又怎会不将人迎入内。 “夫人,李小姐来访。” 正在院里修剪花枝的曲棠见到出现在她视线里,镶着南海珍珠的绣花鞋,一角银莲月白裙摆,便知道是谁来了。 “我听说你怀孕了,是真的吗。”没有半分铺垫的开门见山。 点头折下一朵牡丹的曲棠将手中银剪扔给春芽的时候,还听见她跟着松了一口气。 难怪她前面想要来院中修剪花枝都令他们如临大敌,他们是有多担心她会拿这小剪刀刺破肚子,又或者是刺破喉咙。 李棠玥接过这枝花色秾艳的玛瑙荷花,低头别在她发间,牵过她的手往屋里走去:“果然,还是牡丹最为衬你,也最适合你。” 二人相视一笑,恍惚间回到了当年拌嘴逗趣的日子。 回到屋里的二人将伺候的丫鬟都遣了出去,只余茶香袅袅盈满室,一碟翡翠暖桂缀花酥。 “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置。”后一句,李棠玥是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说的,生怕隔墙有耳。 说到处置这个孩子的时候,曲棠的眼里闪光过一抹残忍,两指拈起的桂花糕被捏得粉碎,落了一地碎屑残渣。 拉过李棠玥的手,在她掌心写下【逃】想了想,又添上【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利用】。 假如这个孩子是其他男人的种,她都不见得会厌恶到他去死,偏生,是那条疯狗的! “这个孩子是你的,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知道吗。”对于好友在府里的遭遇她自然有所耳闻。 更知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 曲棠知道她是在关心她,又怎么会拒绝她的一番好意,不知道怎么说些煽情感谢的话,只能捏了一块白豆沙蒸糕递到她嘴边。 李棠玥没有婉拒,也没有接过,就这么就着她的手吃完了一整块白豆沙蒸糕。 “好,好吃吗。”曲棠见她吃了,露出了连月来第一个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似小月牙,脸颊边浮现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小酒窝,唇上那颗小痣鲜活得近乎妖异。 “好吃,只要是你喂的,都好吃。” “要是有什么想要帮忙的,记得告诉我。”李棠玥捧住她的脸,与她额贴着额,“你说过,我们是好姐妹的。” 曲棠是她从小到大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她唯一认定的朋友。 同时,也令曲棠窥到了一条离开这里的法子。 金蝉脱壳,绝处逢生。 夜里,苏扶卮回来的时候还亲自到五芳斋和采芝斋,各自买了她爱吃的香酥油糕,桂花糕与绿豆糕,又担心她吃多了糕点会嘴干,多要了一份红糖桂花芋艿。 见她坐在窗边竹榻,单手撑着腮帮子发呆时,满身寒气如遇春暖散去,紫眸深情款款如桃花潭水深千尺。 “我听说今天白露来府里找你了,对吗。”男人来到榻边,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吃食。 -- 第140页 敛眉垂睫的曲棠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府里各处都是他的眼线,无论她说与否,他都知道。 苏扶卮见她不愿多说,也没有强求,拈了一块糕点递到她嘴边:“太医说你偶尔出去走动一下会对生产比较有利,要不然到时候生孩子会比较困难。” 都说女人生孩子就像是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他才更担心。若非需要一个孩子才能拴住她,他又怎会容许她受罪。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看见你受罪,更不希望你难受。” “呵。”闻言,曲棠忍不住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掐得掌心青紫瘀滞。 她身上所有的痛苦,灾难全都拜他所赐,其他人都有资格对她说这句话,唯独他苏扶卮不配。 随着七月份到来,整个汴梁城就像是放在火上烤的蒸笼,护城河里有不少鱼热得漂浮水面,整条河跟着散发一股子臭味。 热得本就吃得少的曲棠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肚子却像是吹了气鼓起来的羊皮囊。 宫里突然举办一场宫宴,宴请百官携妻女前行。 这种场合本与她无关的,苏扶卮却破天荒地说要带上她,还派了几个绣娘来府上为她裁制新衣。 “怎么,不愿意去。”学着为她绾发的男人将下巴搭在她瘦削如兰的肩膀上,抬眸看着镜子姿态亲昵的一对璧人。 镜子女子娇小可人,男子丰神俊朗,任谁见了都会直呼一声璧人。 手上拿着一支梅兰青词簪的曲棠点头,掌心跟着掐得一片青紫。 “以摄政王妃的身份也不去吗,你就不想看那群昔日将你踩在脚底下的人再次对你阿谀谄媚,摇尾乞怜的画面吗,曲棠。”男人并不在意她的拒绝,而是极有耐心地循循善诱,或者说是哄骗她答应。 要是在之前,曲棠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要。” 但经历过那么多的她,有些事情早已看淡,看开,唯独他和杏于必须死,成了她的心魔。 只是她的拒绝,并不在男人的考虑范围之中。 苏扶卮为她绾好如意髻离开后,杏于,顾甜甜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爪牙浩浩荡荡。 也惊得院里头正在忙的丫鬟婆子全都挤了进来,生怕他们会对夫人不利,届时人头不保的可是他们。 “曲氏,想不到你还真的是有本事。”敛下眼中嫉妒的杏于扫到她凸起的肚皮,无不恶毒地想:“不过嘛,也不知道你肚里的野种到底是谁的。” “就算肚里的种真是王爷的,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个问题,要是曲氏你哪天不小心摔倒了,说不定这孩子就没了。我可是听太医说,有些妇人身子骨弱还拼命地想要生下孩子,谁知道最后不但生下一个畸形儿,就连自己也跟着阎王爷走了,当然,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特别指定过谁,曲氏你可不要误会了。”嘴上竭力撇清着关系,字里话里哪一句不是明晃晃地指向她。 “呵,我们夫人再如何,也不会像某些不要脸的人假装自己怀孕,也不知道到底是多大脸才会做出这种事来。”护主心切的春芽一听,立刻走出来挡在她面前。 “你敢如此诅咒我们夫人,信不信我马上同王爷说你对夫人不敬。”如今的夫人怀有身孕,她怎么样都要保护好夫人和小世子。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奴才,看………”杏于的话还未说完,一盏沏满了滚烫茶水的茶盏正穿过众人朝她砸了过来。 第77章 . 四十四 宫宴 突如其来的茶盏掷地而落, 瞬间引来了全部注意力,连带着原本剑拔弩张的室内气氛也跟着变得稍稍缓和,倒不如说是蓄势待发。 杏于顺着茶盏投掷来的方向看去, 见到的是曲棠的闪烁的令她感到毛骨悚然的寒光。 恍惚间, 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年的梁王宫,她因为做错了事被罚跪在雪地里的那一幕。 披着绿萼梅狐裘披风的小姑娘正抱着缠银牡丹点青暖手炉, 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 脚上踩着她这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身份。 正一脸桀骜的,用着居高临下的视线审视她,一如看阴暗潮湿水沟里的死老鼠。 定了定神, 才发现这里不是当初的梁国皇室,而是早已改天换地的魏国。 她不再是在宫里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宫女, 而是未来的摄政王府女主人。 眼前人也不是那位高高在上, 千娇万宠娇养着的宝珠公主, 而是一个男人的玩物, 更是一个人尽可夫的dangfu. “你在做什么,林氏。”短短几个字,就跟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森冷阴寒,掩于袖袍下的骨节用力攥至泛白。 双眸锐利一眯的曲棠也没有和她废话,既然那个男人舍不得杀了他的小情人,那她就亲自动手报复, 现在虽然不能弄死她,但是一些简单的皮肉之苦又怎能少掉。 “来人,掌嘴。” “打她。”这一口恶气,她不知道憋了多久, 就连眼里跟着迸发出快慰的光,光是想象到她跪在地上像一条狗匍匐求她的场景,她的血液里都沸腾着兴奋。 府里的婆子听到她的吩咐,怎敢不从的将杏于,以及她带来的丫鬟团团围住,同样跟过来的顾甜甜更像被遗忘了的透明人。 对他们而言,一个居住在府里没名没分的小姐,哪里比得上如今怀有子嗣,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成为侧妃的夫人重要。 -- 第141页 “曲棠,你别以为本小姐不敢对你动手。”杏于怒目环视周围的手才刚挥起,便被另一只手桎梏住不能动弹。 杏于觅手看去,见到的是五官锐利如刀削,左眉处有一条十字形刀疤的男人,甚至,他给她的恐惧就像是一把利剑悬在她的头顶上方审视着她。 “林小姐,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本藏在暗中的青芒将她的手松开,明明是劝说的语气,却令杏于听出了一丝警告。 青芒抬眸扫向全然将他忘记的女人看去,又飞快敛下,哑着声命令道:“夫人吩咐的命令,你们没听见吗。 “林小姐,得罪了。” 咬牙怒目的杏于见这群贱婢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瞬间恼了将离她最近的丫鬟推搡在地:“你们还不快去将王爷找来!曲氏这个女人疯了,难不成你们也疯了不成!” “本小姐今天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我!”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是直直盯着曲棠看的,那视线宛如淬了毒的刀子。 “林小姐,得罪了。” 前脚刚离府的苏扶卮后脚就收到了府里暗卫传来的信。 “王爷,可要派人阻止?”在如何,要不是杏于姑娘当初偷来了梁国皇宫布局图,他们也不会那么快的攻破梁国。 “不必。”她的心里对她有怨,有恨,他又怎好阻拦。 何况杏于此人,他本就不欲久留,如今留着,一是为了榨取她身上残留的价值,二,让她好生活着让她出气。 小竹轩里闹的动静极大,很快引来了在府里巡逻的府兵将他们分开。 其他人的头发被抓得一绺一绺往下掉,脏了胭脂,乱了衣领髻发,就像是菜市场和人撕扯打泼的疯婆子,哪儿还有平日间的半分雍容华贵,小家碧玉。 唯有正中间的曲棠被好生护着,一些想要趁机过来推搡她,好让她孩子掉下来的丫鬟婆子皆被那柄拔出的青铜重剑吓得不敢靠前。 他们哪怕在疯,再想要钱,也万不会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还是完全送上去免费给人砍。 夜里,将连日堆积事务处理妥当的苏扶卮回来的时候,远远的便看见一身血染白衣的杏于楚楚可怜的提着一盏兔儿灯站在檐下,全然一副痴心妻待君归。 见到他踏月缓缓而来,晶莹泪珠盈满眼眶,眼梢间似扣了一盒胭脂:“王爷,你终于回来了。”这声调儿更是唱得百转千还,似那雨打满院梨花白。 “王爷,今天曲氏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让人来掌杏于的嘴,杏于要是做错了什么惹曲氏生气的事情,曲氏直说就好,为什么要用这种侮辱人的手段。”她想要扑进他怀里寻求安慰,却被男人侧身躲过。 “等下让太医过来给她看下。”苏扶卮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拂袖往黑夜深处走去。 泫然欲泣的杏于被他冷漠,无情的态度弄得脸上一僵,捏着拳头,不管不顾的朝已经走远的男人咬牙怒叱道:“王爷,你是不是喜欢上曲棠了。” “你难道忘记了曲棠当初对你做过的事情,她和你之间有着怎么样的血海深仇吗!” 闻言,苏扶卮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没有半分犹豫地往黑暗中走去。 没有回答便不是否认。 就像是从天给她浇了一桶冷水,不但冷得她四肢百骸打颤,还冷得她血液跟着冻结。 不可能的,无垢怎么会喜欢上他最讨厌的曲棠,这里面肯定藏着她不知道的阴谋,说不定无垢是为了气她才会这样说的。 对,没错,肯定是这样的。 “小姐,曲氏那个贱人分明是仗着肚子里有了野种才敢如此放肆。”同样被打了几个巴掌的蜜饯想到今天之事,眼里迸发出恶毒的光。 “要我说,曲氏那………” 蜜饯自以为是的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杏于赏了一个巴掌。 “闭嘴。” 很快,便到了参加宫宴当天。 哪怕曲棠再不愿意,仍是跟着去了,同行的还有一直对外自称是王府未来女主人的杏于。 其他人对于向来自标摄政王府女主人的杏于略有耳闻,还有一些有求于摄政王的官员都会让自家夫人,女儿与之交好。唯独在看见摄政王身边跟着一个形如当年宝珠公主的女人,恍惚间竟以为那人没死,就连他们两人的唇下,都生了一颗位置相同的小痣。 若说巧合,这天底下又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又在见到那个女人高高隆起的肚皮,摄政王对她嘘寒问暖的态度,顿时目光晦暗不明,也彻底将此人同那位曾被温太医断言过,此生绝不会有子嗣的曲棠区分开来。 当年的宝珠公主不能生孕一事,不知道成了多少高门贵女,世家子弟打趣之事,还有人私底下开了赌局,赌的是顾落忱什么时候会退婚。 谁让顾家三代单传,顾家人又怎会允许他们的独苗苗娶一个不能传宗接代的祖宗回家供着。 只不过他们没有等来顾落忱退婚的消息,倒是等来了梁国国破,宝珠公主身殒一事。 她死的时候,不知道惹来多少京中男子惋惜,毕竟那么一位美人,哪怕不能传宗接代,当成一个外室养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好。就算脾气再糟糕透顶也非不能忍受,谁让美人脾气大一点实属正常。 “林小姐,这位是?”有几个同杏于交好的贵女走了过来,余眼瞥过坐在席间垂眸不言的曲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 第142页 只因这女人,委实长得同当年嚣张跋扈得不可一世的宝珠公主过于相似了,他们之前曾听过摄政王养了一房同那位主相似的外室,本以为顶多是五分相似,谁知今日一见,竟占了七分。 “这便是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曲氏,说来她长得同当年的宝珠公主确实极为相似,就连我第一次在王爷的外院里见到她的时候,都差点儿吓了一跳。”哪怕她的心里恨不得将曲棠挫骨扬灰,却也知道在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要不然届时吃亏,惹得王爷生厌的还不是她。 即使王爷的心里真的有曲棠这小贱人,曲棠的心里不见得能有王爷的位置,她只需要在里面充当一把火的角色,就不信他们两个还能长久。 至于曲棠肚里的孩子,到时候人都死了,那孩子肯定需要人照顾。 而她,就是最好的人选。顾甜甜那个蠢货,又如何是她的对手。 有时候当人遇到一个十分棘手的困境,难题,除了要想着怎么解决它,还得要学会逆向思维。 “原来这便是那位曲氏,怪不得看着同当初的宝珠公主如此相似,不过………”穆玥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嘴,原本讥讽的嘴角跟着收回。 “不过什么?” “没有什么,我先过去了,就不打扰你了。”话音落,竟带着几分落荒而逃,仿佛身后有豺狼虎豹追赶。 随着星盛月明,身着清凉的舞女在玉兰台上步步生莲,足踩青绸。 不曾动过半点筷子的曲棠觉得这里压抑得有些令她喘不过气来想要出去的时候,也有一人跟在后面悄悄地走了出来。 坐在左下首的杏于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宫宴才开始没多久,曲姐姐就急着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触景生情了。” 她潜意识里更想要说的是:曲棠会不会背着王爷偷偷私会小情人去了,毕竟这满京里,可有不少垂涎她美色的裙下之臣。 斟酒半饮的苏扶卮慵懒地掀开眼皮,嘴角似笑非笑将盏中酒一饮而尽,随即起身离席:“你说得极是,本王身为她的夫君,理应陪她一道。” 第78章 . 四十五、 礼物 离开席间, 屏退了随行宫人的曲棠来到当年父皇因她夏日喜赤足不爱穿鞋,特意为她修建了一条冬暖夏凉白玉小径的芙蕖林苑。 芙蕖林苑建立在御花园不远,不过小半柱香的距离, 这里有着最大的莲花池, 池里放生着彩尾锦鲤,河畔两端种植桃李纷飞迷人眼, 秋收硕果累枝头。 当她在踏进内里, 才发现她的白玉小径早已被人挖走,独留下丑陋难看的疤痕,那些人更是敷衍得连普通的鹅卵石小道都不愿修,就让它继续丑陋得像生在漂亮平面上的狗皮癣。 曲棠扶着肚子艰难地蹲下来, 伸出手指抚摸着这曾经修建过白玉小径的黑土,半垂的眼帘似在回忆什么。 好在这点儿伤感很快随着风散去,就当从未发生过。 转过身来, 看见的是正从假山后走出来的许柳音。 许久未见, 昔日的师徒二人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师………”好在刚吐出一个字, 曲棠便反应过来不对劲咽了回去, 更害怕她会不小心连累到她,提起过长裙摆就要往宴会上走去。 谁料许柳音唤停了她的脚步:“苏夫人请留步。” 这一声,也将她定在了原地,满身僵硬得竟不敢回头。 直到她走到面前,见到她泛着点点微红的眼眶,嘴巴翕动间, 才喊出:“师,师父。” “好久不见,好在我现在看见你过得还好我就放心了。”许柳音见到她高高隆起的肚子,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芒夏有了那个男人的孩子, 在府里的生活也会变得好过一点了,同时没有忘记她跟出来的目的。 从袖袋中取出,还带着体温的月白紫薇底青绸荷包递给她:“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一点小礼物,你不要拒绝才好。”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荷包的曲棠接过,将荷包打开后,才发现里面除了之前李棠玥给她的银票,还有不少铺子,田契,吓得她立刻将荷包还了回去。 “不,我,不,不………” “拿着,就当作是我给你和孩子的礼物,要是你再拒绝,就是不将我当成是你的师父了。”许柳音担心她执意将荷包还给她,转身往月洞门外走去。 “我要走了,要是我离开席间太久,难免会惹得其他人生疑。” 许柳音离开小莲池院,候在月洞门外的拂翠立刻迎了上来,有些不了解道:“师父,你将钱都给了芒夏,那你怎么办?” 在宫里可比外面要花钱得多,光是打点上下,应付宫里头那些贪得无厌的饕餮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我在宫里又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花钱的地方,要是没钱了我不会再赚吗。”如今的芒夏,怕是比她更需要钱。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猜出来的,或许是来自师父的直觉。 拂翠想了想,觉得也是。 而且不花钱,哪里有赚钱的动力。 只不过她一想到师父眼都不眨就将大半家当全部给了曲芒夏,便觉得有点肉疼,哪怕这些钱本就不是她的。 捏着荷包的曲棠在回去的路上,正巧见到同样离席的男人正提着一盏六角琉璃宫灯在等她。 皎皎月色镀其身,淡化了一丝锐气,多添温润如玉,霁月如竹。 -- 第143页 恍惚间,她以为繁星回来了,人呆呆地伫立在原地忘记了动作,甚至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随着男人朝她走近,她才低下头对自己唾骂一声。 她前面是魔怔了吗,怎么能将繁星同一条疯狗相比较,不,说他是疯狗,恐怕都侮辱了疯狗这个词。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在宫里迷路了,不过想了想,你自小就在宫里长大,宫里又有哪里不是你熟悉的。”苏扶卮牵过她的手,脚尖一转,朝与宫宴的方向背道而驰。 羽睫乖巧垂下的曲棠看着彼此相牵的手,想要将手抽回,可她一旦心生了这个想法就会被男人状若无意地捏了捏。 “你,你要…做…什么。”就在走出宫门的时候,她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你不是不喜欢宫宴吗,所以我们现在将他们全部抛下离开这里好不好。”牵着她手的男人借着月色,抿唇一笑。 他们两人离席久久未至,不知道惹来了多少人的眉眼官司。 “你在担心她吗?”他嘴里的那个她,彼此都知道是谁。 未成婚的男女本不应该同席而坐,哪怕订下婚约同样如此,池律却不将这些繁文缛节放在眼里,径直挨着李棠玥坐下,为她斟上度数不易醉人的果子酒,葡萄剥皮去籽递到她嘴边。 闻言,手指捏着酒樽,压得指腹残下痕迹的李棠玥选择了摇头:“你前面也看见了摄政王对她很好,她现在又怀孕了,我有什么好担心她的。” “你要是想做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们是夫妻,难道白露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嘛。”池律知道她的防备心向来极重,也做好了慢慢打开她心墙防备的长久计划,只是偶然间,还是会产生一丝失落。 “还是说,你在怪我。” “我从未怪过你,莫要妄自菲薄。”垂下眼帘的李棠玥不愿再吃他喂的葡萄,取出绣帕扔给他擦手,免得手上沾了葡萄汁,黏糊糊得不舒服。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偶尔能依赖我一回,我也希望自己能帮到你。”池律接过她扔过来的,绣着一朵海棠花的绣帕,抬起她的手落于唇边,极致虔诚。 李棠玥不自觉泛起冷意的将手抽回,耳畔跟着传来一道甜腻得令人发鼾的:“大姐姐,池哥哥。” 觅声望去,见到的是相貌与她有着五分相似,却远不如她五官精致清冷,就连穿衣打扮都竭力往她身上靠拢的庶妹—李秋霜。 坐在席间的杏于见到还未成婚就在大庭广众之下伤风败俗的二人,心里冷笑涟涟。 怪不得堂堂的李家大小姐会同曲棠交好,感情都是一丘之貉,小小年纪什么都不学好,就光学会勾引男人了。难怪秋霜每次提起她这个嫡姐都是恨得牙根痒痒。 就连他们之间都还传出李秋霜与那位新科状元池律曾是一对,谁知道李棠玥仗着自己是李家大小姐的身份将他们活生生拆散,还威胁她要是再敢同她抢男人,想来你的姨娘怕是活不过今年冬天了。 不过事实,真的如街头巷尾所传的那样吗? 先前离开皇宫的苏扶卮并未马上带她归府,而是带她逛起了夜市。 一路走来,他们二人观景,路人观他们为景。 苏扶卮牵着她的手来到一个小摊前,取下一个做工精美的如意结,问她:“喜欢吗?” 曲棠看着男人递给她的如意结,突然想起她当年送给他们的礼物也是如意结,那时候还正巧一抓就抓准了数,还令她颇为自豪了许久。 她没有伸手接过,而是从小摊上拿了一个穿着红衣服,头上还戴着一朵小花的瓷娃娃。 “夫人的眼光就是好,这对瓷娃娃可是我这里卖得最好的,夫人你瞧,我这里还有一个男娃娃正好和你手中的那个是一对,寓意百年好合,琴瑟和鸣。”小摊老板一看,立刻吹起了马屁,又将另一个穿着红衣服,手持着玉如意的男瓷娃娃从木匣里取出。 女娃娃初看时,只觉得她身上的红衣,头上戴的红花极为喜气,漂亮,等两个瓷娃娃放在一起的时候,才发现这哪里是喜庆,应该说是结婚的璧人。 曲棠见到男人对她含笑的若有所思,差点儿控制不住力度,将手中瓷娃娃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她只不过是想着拒绝那个如意结,谁知道最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真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 回到府里的曲棠,在靠近烛火的位置,背对着正在青竹盛雪屏风后洗澡的男人,悄悄地打开那个荷包。 原本以为她前面匆匆一眼看见的已经很多了,谁知道香囊的内部还藏有整整有一万两的银票,零零散散加起来,相当于师父全部的家当了。 师父,为什么要给她那么多的钱?还是说,师父猜出了点什么? 怪不得师父说让她藏好,可是……… 洗完澡,赤膊上衣的苏扶卮对于她收到的东西并没有过问,而是将脸贴在她已有五个月的肚皮上,竟头一次重生了期待,以为人父的喜悦。 “今天如意有没有闹你。”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点月色低磁。 如意,是他擅作主张为孩子取的名字,寓意平安如意,事事顺利。 “要是他闹你了,你告诉我,等他出生后我帮你教训他。”如今的苏扶卮幻想的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相处的日子,并不知道枕边人恨不得想要杀他,逃离他。 -- 第144页 曲棠对于孩子还没出生,就私自为他取了名字的男人更是厌恶。 忽然间,苏扶卮问了她没头脑的一句话:“曲棠,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无论是男是女她都不喜欢,谁让他们是疯狗的血脉,生出来的注定也是一条小疯狗! 她想要的只是掐死肚里的这个孩子! 苏扶卮也不在意她是否回答,而是自言自语道:“我比较喜欢女儿,我更希望你能生一个和你一模一样可爱的女儿。” “不过我希望孩子能聪明一点,要不然我真担心她以后会被那些不长眼的臭小子给骗了怎么办。” 因为天气炎热,苏扶卮便决定带她前往建在骊山上的行宫避暑。 原本只是他们两人的,谁料顾甜甜,杏于不知从哪里听到后,也死缠烂打的跟了过来。 第79章 . 四十六 帮我 骊山行宫是当年梁帝特意为珍贵妃所建, 又取名骊山水榭。 行宫栽满了大片紫薇,石榴花,一眼扫过去, 粉如云霞, 灿如朝阳。 从马车下来后,顾甜甜担心太阳会灼伤她好不容易才养得白嫩一点的皮肤, 不但戴了帷帽, 还撑了伞,见到曲棠的大肚子,嘴里不禁酸溜溜道:“怪不得王爷会突然带我们来行宫避暑,原来我们还是沾了曲姐姐的光。” 说来, 顾甜甜还比她大了一岁多,也不知道叫她姐姐,纯属是为了恶心谁。 曲棠对于她的阴阳怪气只是笑笑, 一只手放在肚皮上, 装出一副初为人母的喜悦。 顿时令一直在旁边注视她的杏于脸色大变, 那双淬了毒汁的柳叶眼垂下, 搭在蜜饯手腕上的手指骤然用力得要撕下她一整块肉,暗自思索着其中对策。 要是曲棠真的因为这个孩子放弃了对无垢的恨意,家国情仇,那么……… 不行!她绝对不允许任何威胁她地位的事情发生,这个孩子能留下,曲棠必须得死, 她的心里也跟着冒起了一缕缕毒汁,直至烧到翻滚沸腾。 “夫人,那位林小姐一直看你,她的心里是不是正在憋着坏啊?”为她撑伞遮阳的春芽嘀咕一声。 将手从肚皮上移开的曲棠听了只是笑笑, 因为她何止是憋了坏,应该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才对。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能借用她的手办成一点事,有时候计划一环扣一环才有趣,也不至于被疯狗养在暗处的虱子发现端倪,导致前功尽弃。 苏扶卮因为城里突然出现了一件事要处理,所以明天才会过来,也给了曲棠喘口气的空隙。 谁都不知道她每天强忍着和仇人睡在一起时有多么地恶心,煎熬,特别是当她每次想要杀他都会被他提前侦破的时候。 红唇半抿的曲棠看了眼跟在她左右的米雪,葛兰二人,眸光不自觉冷然下来。 所以,是谁出卖了她? 有时候当三个相互厌恶的女人待在同一间屋檐下,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 端着晚饭进来的春芽见她坐在檐下发呆,就连过来的脚步都跟着放轻,放缓下来,生怕她一个呼吸声稍大一些,就碎了这幅美人静谧图。 “夫人,顾小姐,林小姐他们说是邀请你出去赏月,可要奴婢为你拒绝?” 坐在台阶上,单手撑着脸颊的曲棠摇头,她的脚边洒落了一地紫薇花瓣,衣襟,发丝上也沾了少许,就像是从紫薇林下走过一遭,落了个沾香留衣的雅兴之乐。 因为她有些想看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会给她表演怎样的一场大戏。 春芽原本以为夫人会拒绝的,谁知道会答应,就连心里也跟着变得不安起来,生怕他们会做出何等恶心事来。而且王爷今晚上又不在行宫里,她更得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赏月的地点定在月影皎皎,彩霞飞凤的紫薇林。 林间挂彩灯,照得天有月影,地有彩霞,蜿蜿一线牵。 等她不急不缓地来到赏月的地方,才发现穿着朴素的她与两个梳妆打扮,浓妆艳抹之人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这里又没有那个男人,也不知道他们大晚上的打扮是给谁看,又或者是为了给谁一个下马威。 “曲氏可真是好大的派头,好像你的时间宝贵得很,我们的时间就不宝贵一样。”这当主子的还未说话,反倒是他们身边的狗先叫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吃到骨头,所以现在看谁都像一整块肥肉。 “曲姐姐现在身子重了,可不能像之前那样老缠着王爷了,要不然此事传了出去,其他人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姐姐。”下唇微咬的顾甜甜看着梳妆打扮的自己都比不上衣着朴素,不施脂粉的曲氏半分,原本昏暗的林间因着她的到来如获明珠熠熠生辉。 单是这点认知,便令她的心头忍不住泛起嫉妒,酸意。 要是这张脸长在她身上该有多好,她说不定早就坐上摄政王妃的位置了,就连皇后的位置也能肖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他们恭敬又疏离地喊着“顾小姐。”指不定背后如何编排她都不知道。 “听顾小姐的意思,为什么春芽觉得是顾小姐留不住王爷,所以才会这样说的。再说了王爷晚上愿意到哪里留宿是王爷自己的事情,我家夫人又怎么能代替王爷做得了主。”春芽一听,顿时反唇相讥。 “反倒是顾小姐早就应该到了议亲的年龄,你就不担心在王府里住的时间久了,会很难找到其他婆家吗,毕竟魏国最讲究的便是女子贞洁,名声。”哪怕她真的是王爷的白月光又如何,王爷不见得就对她有意。 -- 第145页 刚开始她来的时候,还以为王爷能待她有几分不同,谁知道王爷平日里都没有和她单独相处过,就连说的话也屈指可数,哪里比得过王爷每天晚上都会来小竹轩陪夫人。 “小姐说话,哪里轮到你一个丫鬟出声,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养什么样的奴才。”对上一次巴掌耿耿于怀的蜜饯立刻双手叉腰跳了出来。 “既然曲夫人不舍得管教自己养在身边的狗,不妨让蜜饯教下她规矩,要不然这种连规矩都不懂的奴才被曲夫人带了出去,丢的可不只是你的脸。”说着,便撸起袖口朝春芽逼近,眼睛却一直瞥向离她不远的曲棠。 就在她的巴掌高高扬起,即将落在春芽脸上的时候突然见她脚步一拐,兀自往曲棠所在扇去。 “你这个刁奴想要干什么!”反应过来的春芽立刻怒目扑了过去。 夫人的身子已经很重了,要是被她一推,夫人肚里的孩子还有夫人恐怕都会有生命危险。 君不见,杏于正心情极好的翘着唇角,欣赏着她布置好的局。 就在巴掌距离曲棠不过须尺间,静谧深夜之中突闻一声惨叫,惊得林间夜鸟簌簌离枝,空气中跟着弥漫一股血腥味。 “啊!” 疼得全身血液凝固的蜜饯看着掉落在地上的两条胳膊,恐惧得尖叫一声,紧接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从未见过这么血腥一幕的顾甜甜同样吓得昏厥往身后倒去,好在被眼疾手快的夏荷拉住,其他丫鬟更是吓得尖叫连连。 原本静谧安好的赏月会,因着沾上了血腥变得血气森然,原先的虚假面具聚会,又怎能继续下去。 青铜剑往下滴血,砸出一朵朵无根彼岸的青芒挡在她面前,将她的视线所及之地都变成了他,喉结滚动道:“夫人可是被吓到了。” 一只布满旧痕叠加的手捏着一条干净的白帕子递过来,期待着她能接下。懊恼他前面为何没有忍得住,偏生选择了用这种残忍又血腥的手段惩罚那刁奴,更担心她会怕他。 “没…没有。”捂着肚子,吓得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的曲棠咬唇摇头否认。 “我,有些,累了。”垂下的眼帘扫过地上两截断肢,不自觉勾勒一抹残忍的笑 果然,疯狗养在手下的狗一条比一条好用,可惜的是他出手太快了,居然没能让蜜饯将她推倒在地,她好顺理成章地将肚里孽种滑掉。 回去的路上,曲棠以自己受了惊吓想要一个人安静地走回去为由,将他们都遣开。 此时的顾落忱秘密回到了长安,得知她在骊山的行宫避暑,没有丝毫犹豫的男扮女装混进去。 在她回到别院的必经之路,穿着宫女服饰,贴上一张□□,提着一盏灯笼寻一个偶遇。 在他见到挺着大肚子的曲棠,满是不可置信,却很快掩下自身复杂情绪,压低嗓音凑到她耳边。 “是我。” 曲棠听到男人没有修容过的声音,立刻反应过来他是谁,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上【我想离开这里,你能帮我吗?】 光凭白露一个人怕是不能将计划做得尽善尽美,但是多了他一个,原先的五分把握能往七分上逼。 顾落忱并不意外她的这个决定,哪怕她不想要离开,他也要带她离开。 只是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上一句:“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只因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后就相当于有了软肋,这也是一个女人为什么宁可忍受家暴,夫家屈辱也不愿离开的主要原因。 “嗯。”曲棠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到时候记得帮我】。 她不知道其他人遭遇了她的一切后是否会因为孩子,选择委曲求全留下来。她只知道她不会,她的人生是属于自己的,凭什么要因为一个与她有着半身血缘东西的委屈自己。 顾落忱见她态度坚定,便明白了她不会因为一个孩子变得优柔寡断,伸手抚上她眼睛,附耳亲昵:“这段时间,我会留在汴梁为你安排,你在这里记得一切小心。” “还有,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弥补的机会。”事到如今,他仍是不愿放弃她。 当初若非他们顾家人的自私,她又怎会变成这样,他们现在说不定早就成婚了,就连她肚里的孩子也应该是他顾落忱的,而非那条疯狗。 曲棠却选择了摇头,也推开了准备伸手抱她的男人。 提着稍长裙摆,缓步踏入苍茫月色之中。 他适合更好的女子,而非她这只穿起来还会磨脚的破鞋。 有时候错过的瞬间,相当于一生。 过了几天后,正学着自制胭脂的曲棠听到顾甜甜的家人来行宫小坐几日的时候,原本加珍珠粉的手一抖,将一整盒粉都打翻加入。 第80章 . 四十七 顾安氏 “那位顾小姐只不过是在府里暂住的外人, 她倒好,真以为自己是王妃当家女主人了。”要不然这样,怎么会半点规矩都不懂地将自家人往里领。 难不成她连自己是怎么来行宫避暑一事, 都给忘了个一清二楚不成。 曲棠对于春芽为她抱不平的碎碎念只觉得可爱, 只不过这份可爱,又很快烟消云 * 或许是贫农一朝有钱, 便浮夸得什么都往身上戴, 完全将自己的脑袋当成一个柜台展示而不自知。 -- 第146页 “这便是那位一直得王爷宠爱的曲氏吗。”顾安氏瞧见被一群丫鬟婆子前呼后拥出来的曲棠,又见到她身上穿的,戴着哪一样不比自家女儿好,这心里不禁有些变了味。 “瞧着就一副sao狐狸精的样, 也不知道王爷怎么会看上她,难道不知道娶妻当娶贤。” 比曲棠还要小上一岁的顾月亮见到正拿着一枝荷花把玩的曲棠,觉得这人长得可真是漂亮, 也不知道天上的仙女是否也长成这般模样。 要她是男人, 她肯定也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 只不过这样的女人却是会抢走她王爷姐夫的女人, 连她的心情也跟着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夫人,我们可要过去同顾小姐的家人们打个招呼。”春芽的话才刚出口,便被米雪瞪了回去。 “我们夫人是什么身份,他们又是什么身份,应该要他们过来拜见夫人才对,哪里有夫人过去同他们打招呼的道理。” 春芽一听, 也是这个理。 他们两个的话才刚说完,便看见曲棠朝那白玉小凉亭走了过去。 正和母亲,妹妹说话的顾甜甜见她来了,哪怕再讨厌她, 一些表面的面子功夫该做还是得要做。 “曲姐姐怎么过来了也不提前派人通知我一声,怪我,都没有给曲姐姐准备一份消暑的甜点。”顾甜甜脸上强撑着扯出一抹笑,吩咐夏荷去小厨房给她准备一份新的双皮奶。 很快,当双皮奶端来了,曲棠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就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不禁令顾安氏觉得有些奇怪:“夫人怎么不说话,可是不合你胃口?” “因为王爷说过不能让夫人乱吃外面的东西,夫人的吃食也专门由御膳房里的师傅准备的。”言外之意,便是真的瞧不上她这里的吃食。 “谁知道外面的东西会不会有哪里不干净,到时候害得夫人吃出了问题怎么办。”后一句话她说得极小,仍是被他们听到了。 就连顾甜甜与顾安氏的脸不由变得一僵,这小丫鬟嘴里说的,好像是他们会害了曲氏一样。 喉咙里像卡了一口痰的顾安氏回房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同女儿交好的林小姐。 “林小姐,外面那么热的?你怎么都不打把伞就出来了。”顾安氏瞧着她长得模样倒是挺周正的,又有前面生得妖妖娆娆的曲棠做对比,原先的三分好感也会往七分涨。 “我只不过是在屋里待得有些无趣,便想着出来透下风,谁知道正好遇到了顾夫人。”杏于瞧见这插着几根金毛就硬装孔雀的妇人,嫌弃不已 “我只是一个在田里干活的妇人,哪里称得上林小姐一句夫人。”嘴上说着不要,脸上倒是笑得比谁都要灿烂。 杏于见铺垫已经叠好,话锋一转:“夫人先前是不是也见到了那位曲氏?”说到她的时候,眼里不自觉带上一抹忧愁,秀眉微蹙。 “自然见到了。”之前她还以为那个曲氏到底有什么好手段能生下王爷的第一个子嗣,今日一瞧,简直同村口那些死了男人的寡妇一样卖弄风骚没啥两样。 杏于见她脸上闪过的一丝不满,压了压唇角笑意,帕子一角遮唇:“曲氏这人,顾夫人还是小心点为好。” “林小姐为什么要这样说?”闻言,顾安氏的心里不禁咯噔一声。 “顾夫人想要知道原因的话,还是晚些去问甜甜为好,再多的,我说了恐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有时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随着天黑来临,顾安氏看着这一大桌好菜却不见摄政王过来的时候,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王爷要是再不来,这些菜指不定都凉了,这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瞧瞧这些菜,就连村长家办喜事都不见得能吃上。 在旁伺候夹菜的夏荷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王爷现在都在梨云苑那边用饭,很少会来正厅这边。”说是很少,应该说是几乎都没有来过才对。 “为什么?” “因为梨云苑距离正厅有一段距离,曲夫人的身子又重了,便没有来正厅用膳,王爷又向来娇惯着她。” “曲氏身子重了不来正厅用饭,和王爷有什么关系?”话刚出口,她便反应过来了。 感情这曲氏不愿来正厅吃饭,还不允许王爷过来,这种缠着男人不放的手段,也就只有一些花楼女子才能做得出来。 以至于,越发令顾安氏好奇起曲棠的来历。 晚上睡觉的时候,着冰蚕丝绸亵衣的顾安氏忍不住问起正敷着珍珠粉美颜的女儿:“甜甜,你和为娘说说,那位曲夫人到底是什么由头。” “曲氏她………”提到曲棠的过往,顾甜甜竟变得有些难以启齿起来,原本平躺的身体不自觉弓起。 “可是有什么不对?”知女莫若母的顾安氏一见她这样,便知道那曲氏的身份肯定大有问题。 却没有想到在听完后,表情跟吃了百十来只苍蝇一样恶心,且难以下咽。 “王爷,王爷怎么能让这种没脸没皮的女人进府,还让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阿娘,这些话你可不能乱说,要是不小心传到了曲氏的耳朵里,她肯定会小心眼地记恨上咋们。”如今的王爷怕是将她捧在手心会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又怎会傻得在这个时间点去触那个霉头。 这不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又是什么。 -- 第147页 他们这边闹出的动静,并未传到梨云苑那边。 “夫人是不是不喜欢顾家人。”苏扶卮抱着她坐在腿上,捧着她的脸颊一路吻下。 太医说过,女子在怀孕满三个月后,便能与之行.房,适当的行.房还能有利于生产。 仰着脖子的曲棠恶心他像狗一样到处乱舔的作呕行为,身体却比她要诚实得多。 或许,她本人在如何厌恶,抗拒,恶心他,她的身体往往比她这个正主要诚实得多。 “你不喜欢,我明天就将他们赶出去好不好。”男人感受到她的回应,轻碾红梅的手指就跟刻意和她作对一样。 “为何。”她不是他的白月光吗?为什么他能轻描淡写的说出将她赶出去的话来? 还是说,像他这种狼心狗肺的疯狗又打算装出一副恶心的表情来作弄她。 苏扶卮见她闪着迷茫的桃花眼,顿时猜出了她在想什么,捏了捏她长回了一点儿肉的脸,说:“我能说,这都是一场误会吗,她不是我的白月光,之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更不会是。” “我当初派人将她送进府里的时候,便是想着你看见其他人分走了我对你的宠爱,你的心里会不会开始产生危机感。” “我承认我之前做过很多幼稚的,想要引起你嫉妒的事情,可到了后来我才发现,你根本不在意。”与其说不在意,倒不如说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过他的一席之地。 “曲棠,我喜欢你。” 呵,鳄鱼的眼泪,豺狼的示弱,能令人相信吗。 答案,必然是否。 顾安氏因为天热,现在又不需要起早贪黑去田里干活,加上骊山行宫风景好,夜里还有冰块伴眠,便是怎么都舍不得走了。 同时也得要想办法为榆木疙瘩的女儿出主意,要不然等曲氏真的生出一个儿子来,府里哪儿还有她女儿的一席之地,她更舍不得连她好不容易得来的荣华富贵跟着化为一场乌云泡影。 时至半夜,房间里的冰突然全都化了,导致顾安氏在早上就被热醒了过来,身上还起了一身热汗。喊丫鬟端水进来给她沐浴,可她扯着嗓子喊了大半天都不见半个人影。 原先的一点儿起床气更是蹭蹭蹭往上涨,等她女儿当上摄政王妃了,看这些狗奴才还敢如此怠慢她。 顾安氏骂骂咧咧地起来,打算前往正厅吃饭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独自一人站在荷塘边赏荷的曲棠。 “曲夫人,你那么早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没有。”走近的顾安氏眼珠子一转,便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要是曲氏消失了,摄政王妃的位置还不是甜甜的囊中之物,这里四处都没有半个人影走动,就算将她推下去了都不会被人发现,他们顶多是意外曲氏失足掉进荷塘。 当恶念升起的时候,他们就会像藤蔓一样一点点滋生,遇到养分时则会迅速膨胀,蔓延。 耳尖动了动的曲棠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倨傲的高高在上,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腐烂发臭的下水沟老鼠。 “夫人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一个下人,也配,出现在我面前。”曲棠生怕她的恶意还未攀爬到顶峰,这不,打算为她添一把火。 “我是夫人的长辈,甜甜的母亲,曲氏你在怎么样也得要喊我一声伯母才对,” “哼,就你,没有了王爷,你们可,什么都不是。”冷漠鄙夷的视线,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刺破了顾安氏那颗敏感脆弱的心。 刚为夫人摘好一朵荷花回来的春芽隔着大老远就看见顾安氏伸出手要推曲棠的动作,急得将手中荷花一扔,大喊道:“你干什么。” 第81章 . 四十八 假死药 “你干什么。” 随着春芽的一声暴怒响起, 曲棠嘴角勾勒一抹得逞的笑,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往后倒去。 她知道,藏在暗中的人肯定不会让她真的摔倒在地, 若无十分的把握, 她又怎会做出令自己受伤的事来。 肚里的孩子将近六个多月,要是她不慎跌落, 恐怕会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她还年轻, 还不想死,她不但要活着,还要活得漂漂亮亮地找到母妃,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段时间里, 她发现她本性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拧巴人,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舍不得。什么都恨, 又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她身子往后仰, 即将落地之时, 一条有力强健的胳膊搂住了她的肩膀, 阻止了她的下滑。 原本只是伸出手,还未有所动作的顾安氏见到这个满身煞气斐然的男人,顿时吓得全身冷汗直冒地打起哆嗦,脑海中那点儿害人的妄念,侥幸之心皆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只余恐惧残留。 “不是这样的, 你们听我解释。”顾安氏对上他鹰鹫如刀的视线,竟觉得这临近八月份的天冷得她如坠冰窖。 “你这老妇前面想要做什么!”扔下荷花小跑过来的春芽气得将她往地上一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BaN “夫人你有没有怎么样,春芽马上去给你请太医过来。”对于前者是恨不得抽筋扒皮的怒目冷视, 对于后者像是音量稍微加重一些便能吓到她的脆弱。 已经能站稳的曲棠仍是恐惧未消地看着被推倒在地的顾安氏,身体也被吓得直哆嗦。 -- 第148页 等过了许久,才伸出手指着她,缓缓说出:“她,推,推我。” 春芽一听顿时就怒了,更感受到了一股寒气直往四肢百骸里乱窜的后怕,她不敢相信,要是没有青侍卫及时托着夫人。 夫人,以及夫人肚里的小世子恐怕早就进了鬼门关。 红着眼,咬着牙,一字一句似从牙缝中硬挤出来般森冷怒然:“你们还不快点将这个胆敢谋害夫人的老妇抓起来,交给大理寺处置!” “不是,我真的没有推曲夫人,我只不过是见她的头发上有一片叶子,想要帮她取掉而已。”本就心虚的顾安氏听到大理寺,整个人立刻怂成一团。 “呵,我们夫人的头发上哪里有什么叶子,说不定就是你含血喷人。” “要不是青侍卫及时出现,我们夫人现在都不一定能活生生站在这里了,好一个毒妇。” 这里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其他人,最先赶来的是听到她差点儿遇害的苏扶卮,听到母亲出事的顾甜甜,顾月亮,随后才是不疾不徐赶来看热闹的杏于。 面覆薄寒,浑身煞气凝聚成团的苏扶卮见到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的曲棠,被婆子压在地上乱了头发,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冤枉的顾安氏,连视线都吝啬她半分,便宣判了她的死刑。 “来人,将她押进大牢。” “王爷,你一定要………”顾安氏原本以为苏扶卮会看在女儿的面子上相信她的,谁知道一来就冷酷无情地给她宣判了死刑,一张老脸上满是震惊得无法。 “王爷,我母亲肯定不会推曲姐姐的,这里面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顾甜甜一听,眼泪从眼眶涔涔流出地拉着男人的手疯狂摇头,眼神不断朝顾安氏示意。 可她的手还未触碰到他的衣角,一柄出鞘的锋利雪白剑身挡住了她的动作。 “求王爷明鉴,老妇真的没有推过曲夫人。”早已吓得三魂七魄皆失的顾安氏见到一旁的杏于,想到要不是她和她暗示曲氏来路不正常,还抢了她女儿摄政王妃的位置,她也不会头脑一热的做出这种事来。 看着她,顿时张嘴攀咬起来:“不是,我是冤枉的,是,是林小姐怂恿我将夫人推下去的。” “你这老奴可不要血口喷人!我们小姐什么时候和你见过。”正围观瞧热闹的添梅张嘴反骂过去。 原本以为能看到一石二鸟的杏于见到这临死之人胆敢攀咬自己,还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的时候,瞬间眼眶染晕红,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王爷,杏于跟了你那么多年,杏于是什么性子的你还不清楚吗。” “你这妇人好歹毒的心肠,前面想害曲姐姐还不够,现在还想要拉我下水,我林研杏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了你,你要如此害我。” 捻转手中檀木佛珠的苏扶卮冷眼扫过狗咬狗的一群人,依偎在丫鬟身上装柔弱的曲棠,眼眸锐利一转:“将他们一同关进大牢转交大理寺处置,送夫人回殿内休息。” 明明他都答应过她,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就好,她为什么不相信他,还想要拿自己的身体和孩子开玩笑。 曲棠本以为这次能除掉一个顾甜甜便算是感恩戴德了,谁知道疯狗看出了她的计划也不拆穿,还纵容,也不知道是为的什么。 不过计划能达到就是极好,管它过程如何曲折蜿蜒。 随着曲棠离开的青芒在四周无人之时,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夫人刚才是故意的,对吗。” 并不意外他会问出这句话的曲棠拉过男人布满老茧的手,在上面写下【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还是说你想要告诉你的主人】。 青芒感受着近在咫尺的香气,那张只要他稍低头就能吻上的芙蓉面,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并无,我只是不希望夫人受伤而已。” 闻言,曲棠有些意外,又在他掌心写下【为什么】? “我的职责只是保护夫人的安全,夫人的私事并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就连暗中保护她,也都出自于他的私心作祟。 曲棠见到他泛起一抹桃绯的耳朵,忽地眼眸半弯,瞳孔笑得清透明亮地写下【你说,我好看吗】? “好看。”没有半分犹豫地脱口而出,往往是大脑最主观的想法。 曲棠听到这个男人说她好看的时候,莞尔一笑似那千树万树梨花开,美艳不可万物,更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举动。 她踮起脚尖,用那张嫣红如珠缀的红唇吻上了男人喉结。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令男人平静无波澜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水花四溅,久久不能平息。 她因着先前受到了惊吓,又在外边走了那么久,嫌身上出了汗不舒服,便让他们给她备热水沐浴。 上一次的雪地刑罚后,她的身子骨便落下了惧寒的病根,就连最为炎热的夏季也不能用冷水沐浴。 她不喜欢有人伺候她沐浴的最重要原因,便是身上那一处她见一次,就想要用刀子将那一整块皮肉给剜去的纹身。 他们张牙舞爪的丑陋之态,一如它的主人疯得肆无忌惮。 系着红绳铃铛的足尖入水,泛起层层涟漪,澹澹清水滑腰间,氤氲白雾朦胧迷人眼。 随着手持托盘的宫人推门入内,即便她没有出声,她的脚步声也放得很轻了,曲棠仍能猜得出他非她。 人也没有半分羞赧要躲的意思,捧起浮于水面的娇艳玫瑰花瓣,小嘴一吹,花扬四散。 -- 第149页 宫人本不欲走过屏风,又想到她的嗓子不易说话,也恐隔墙有耳,只能低着头,垂着眉绕过三首鹤华梅屏风,又恐抬眸与她对视,生怕会撞进一池玉雪红梅温柔乡。 大半个身子沉入水面,玫瑰花瓣遮住水下旖旎风光的曲棠伸出白嫩如莲藕的手拉住男人手腕,在他掌心写下:【你有多大的把握能在江湖第一剑客的剑下抽身而退】。 她敢在这里同他私会,打的便是他不会轻易入内,偷窥。 “七成。”上一次的意外被捕,对他而言就是一个意外,更是一个耻辱。 同时他不得不承认,那人的武功不在他之下。 曲棠因为这个回答,兀自变得沉默起来,门外也传来了一道推门进来的声音。 殿内四处都没有藏身之地,唯独……… “夫人,那个玫瑰精油用完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春芽便给你拿了梅花味的。”手持乌木托盘入内的春芽走过三首鹤华梅屏风,见到羽睫半垂,闭眼阖神的曲棠,总觉得这里头还多出了一个人。 “夫人可是身体不舒服?”要不然这脸怎么那么地红,就像是一颗散发着甜香气息的桃子,一口下去,咬得汁水四溅。 闭着眼,靠在浴池旁的曲棠随着她的走动,才缓缓睁开眼:“并无。” 又担心她在殿内迟迟不出去,复道:“出去。” “诺。”将托盘放下的春芽知道夫人向来不喜欢有人在旁看着她沐浴,也没有强求着留下,只是临出去前,还往里头多扫了一眼。 “春芽就守在外边,要是夫人有什么需要的,记得唤我。” 随着春芽一走,原本静谧下来的空间瞬间变得旖旎暧昧十足。 破水而出,衣襟,发丝处沾上艳靡玫瑰的顾落忱早已脸颊红如血,又强忍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失态,捧住她的脸,没有掺夹任何qingyu的吻上她双唇。 味虽甘甜,他却没有深入,只是如蜻蜓点水般转瞬即离。 “等我。” 那背影,当真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伸手抚上红唇的曲棠唇角轻扯发出一声冷笑,眸底一片冰凉。 男人果真是一样的货色,烂到底了。 明明可以装作进来送东西的丫鬟匆匆离开,偏生躲在了水下,还与她离得极近。 好在她要的东西,在第三天送到了她手上。 来的人并非正主,而是一个看着便眼生的小丫鬟。 曲棠将纸条展开,只见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这药只能让你的身体维持假死的状态七天,在这七天里,我会想尽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纸里所言匆匆一略后来到烛火旁,看着贪婪的火舌一寸寸吞噬着它,直至灰烬落地扬风起。 假死药弥足珍贵,她更不能让它离开她的视线半步。 第82章 . 四十九 身世 随着秋天来临, 也到了归京之时,满山的紫薇,海棠花跟着匆匆谢了大半, 少了诗情画意, 多了人间写实。 捡起一枚枫叶的苏扶卮问她:“喜欢这里吗。” 见她仍望着那株叶子掉光大半的紫薇树发呆,复道:“要是你喜欢这里, 我们就不回城里了, 好不好。” 闻言,曲棠点了点头。 对比于围得像个铁桶密不透风的摄政王府,明显这里更方便她假死离开,伸手抚上已经快有八个月大的肚子, 眼里闪过一抹冷光。 不过在她离开这里之前,有一个人,她一定要杀掉! 苏扶卮她暂时动不了, 并不代表不能动其他人。 或许是猎物察觉到了暴风雨来临, 连带着自身都开始变得急躁, 易怒。 自从那天过后, 听说顾安氏不堪折磨死在了牢里,顾甜甜被送出府外,原先还对他们家阿谀谄媚的人,转眼就跟瞧见了什么晦气玩意避之不及。 这段日子里,顾甜甜每天都会来行宫外守着要见苏扶卮,口口声声要为母亲申冤, 还将罪名指在她头上。 杏于被单独关在行宫里的一个偏殿,帮她助纣为虐的爪牙早已离她而去,而她此行的目的便是那处形如冷宫之地。 这处偏僻地,比起她当初居住的小竹轩有过之而无不及。 殿前杂草生得足有半米高, 眼下蛛网厚约半尺。 随着上了几道铁锁的宫门被打开,满室的臭味,潮湿避无可避地往外冲,直熏得人的脑袋阵阵发昏。 同行的丫鬟婆子担心里头的女人会突然发疯伤到夫人,先一步进去将她双手双脚桎梏,以防她突然暴起伤人。 脸颊消瘦,头发散乱,双目阴翳如狼的杏于见到她的时候,脸上浮现一抹破罐子破摔的狰狞笑意。 她不好过,她也别想好过! “曲棠,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啊。”杏于盯着她这张过于漂亮的脸,咬牙切齿。 曲棠没有说话,就只是用那张她一直嫉妒,羡慕的漂亮脸蛋看着她,一只手放在肚子上,意为挑衅。 她最爱的男人将她囚禁在这,猪狗不如地对待她,她最讨厌的女人却怀上了他的孩子,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有时候什么都不说,更为令人感到致命的压迫。 忽地,被桎梏压在地上跪着的杏于露出诡异咧嘴一笑:“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曲棠的眉头微皱起来,直觉告诉她,她等下说的恐怕很糟糕。 -- 第150页 “我告诉你,其实你曲棠根本不是梁王的血脉,而是他的弟弟—宁王之女。”接下来,曲棠听到了一个令她震惊得无以复加,脑袋阵阵发昏,眼前发黑的前尘往事。 当年的珍贵妃闺名唤林夏满,本是一个普通的商户之女,却因为一张出水芙蓉的好相貌,在及笄之年嫁给宁王—梁帝的弟弟为正妃。 二人婚后琴瑟和鸣,很快诞下一子,取名霜降。谁料一次宫宴中,因着林夏满觉得宴会过于无趣外出透气之时,被梁帝看上,当即将人抢回殿中,那年不过二十有三。 宁王得知自己的妻子被抢,又怎能咽下这口气,当夜带着府兵赶往宫中,后果,可想而知的是宁王满府上下五十多口人,全部于第二日以卖国通敌的罪名将头颅悬挂于菜市场。 林夏满得知今年刚满五岁的儿子,丈夫皆惨死于梁帝之手,悲愤欲绝之下准备用一根白绫了结生命时,意外得知她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而那个孩子,正是对外称为早产儿的曲棠。 听完后的曲棠整个人瞬间无力跌倒在地,双手捂住嗡嗡嗡作响的脑袋,唇瓣翕动间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不可能的,她是在骗她的! 她怎么可能不是父皇的孩子!她肯定是在骗她的! “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珍贵妃会恨不得杀了梁帝,还不要你了吗,因为你曲棠就是一个祸害,一个本就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上的祸害!”杏于见她这样,脸上的表情笑得越发癫狂,声音尖利。 “你以为梁帝为什么那么宠你,还不是因为珍贵妃在他耳边说过,等你及笄了就将你送给你的好父皇当他女人!” “不,不不可能………” 或许是现实太过于残酷,她才不想要面对。 “怎么不可能,你说说你和梁国皇室里的哪一个人长得相似。” “夫人你不要乱听她胡说八道,她肯定是骗你的。” 闻讯赶来的苏扶卮立刻打晕了曲棠,要是他再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贱人,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目光宛如刀尖铸就,抬脚毫不留力朝她踹去。 “咳咳咳,我只不过是告诉了她关于她身世的真相。”被一脚踹断两根肋骨的杏于说到这个,脸上还露出了一抹报复性的笑。 “她应该很感激我说出了真相,要不然她一辈子被瞒在鼓里,不知道有多么地可怜。”鲜血从嘴里溢出,衬得她形如鬼魅。 “你给本王住嘴。” “王爷,夫人的羊水破了!”葛兰见到曲棠的裙摆下方被血染红,大声尖叫。 曲棠因为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导致比预估的时间早了一个月。 好在行宫里一早就安排好了接生的产婆,医女。 很快,产婆,医女都赶了过来,又以男子不能进产房为由将他请了出去。 屋外,一个背着药箱的太医看着端着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的医女,眉头紧蹙。 “王爷,夫人的情况很不乐观,最坏的结果恐怕………”话未尽,便被男人血红密布的眼睛给骇得咽回去。 “无论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将王妃救下来!” 孩子可以不要,曲棠必须要活着,他都还没有折磨够她,怎能允许她先一步死去。 产房中,疼得身体痉挛的曲棠瞪大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嘴里咬着一块抹布感受着身体被刀子一片片划开的凌迟之刑。 耳畔,鼻间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催促她用力的声音,好像他们在意的只有她肚里的那块肉,她是死是活在他们眼中全然不重要。 “夫人用点力气,孩子的头就要出来了。” “夫人用力!” 疼,此时的曲棠除了疼外,再也感觉不到其他。一个婆子担心她会累得脱力,取走她咬在嘴里的抹布,一勺接着一勺给她灌参汤。 就在她全身力气即将用尽之时,突然感觉到身体一松,耳边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声儿嘹亮得恨不得令她掐死那个该死的孽种,再将他丢在疯狗面前肆意羞辱他,诅骂他这种人就应该断子绝孙!永生永世都是个不得好死的孤家寡人。 “生了生了,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生了个儿子。” 在其他人都围着孩子转的时候,疼得早已乏力的曲棠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将藏在袖袋里的药丸取出放进嘴里,没有用牙尖咬破,顺着满嘴参汤味往下咽。 守在殿外焦急得来回踱步的苏扶卮听到孩子生出来的时候,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往里踏去看她,又传来了一句令他差点儿双眼发黑昏厥过去的噩耗。 “王,王爷不好了。”正打算为她用热毛巾擦脸的春芽探到已经没有鼻息的曲棠,顿时吓得魂飞天际。 “夫,夫人。” “薨了。” 今天本就乌云密布的天空,应景砸落淅沥沥雨滴,好似在为离别再添一抹伤感。 秋天来了,秋天的第一场雨,也落了。 浑身血液倒流得阵阵发冷的苏扶卮,都忘了他是怎么僵硬着四肢走进去的。 见到躺在床上,安静得像是睡着的女人,怎么都无法将她联系到她真的走了,狠心地扔下他还有刚出生的孩子。 所以,这便是她的报复吗。 刚出生的婴儿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停止了啼哭,不吵不闹得差点儿令人以为,他会不会也随着他的生母一道走了。 -- 第151页 夜里,仍是没有离开这间宫殿的苏扶卮正用胭脂为她过于苍白的脸花上胭脂,点花钿,静待着她能睁开眼看一下他和孩子。 可他从天明等到天黑,天黑等到天亮仍是没有等来一个奇迹。 手指摹绘着她生得秾艳妩媚的五官,嘴角溢出几声低低冷笑,垂下的一绺发丝划过她脸颊,多添伤感。 “曲棠,你总说我残忍,其实你比我残忍多了。” “下面那么冷的,你怎么就舍得丢下我和孩子走了,你信不信我下辈子还要缠上.你。” “我曾说过,哪怕你死了,你的尸体也是我的,你别想着死了就能摆脱我。我会请大师作法,将你困在我的身边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要与我不离不弃。” 端着托盘出现在殿外的春藤知道现在不是打扰王爷的时候,可是有些事,却是刻不容缓。 “王爷,晋州传来急报,说是山洪暴发死伤无数,又因为饮用水不干净爆发出了罕见的瘟疫。” 要是魏国境内真的大幅度爆发瘟疫还没得到最有效地控制,距离灭国也就不远了。 苏扶卮刚离开这处宫殿,一个想要进来将窗户打开透下气的小丫鬟无意间打翻了未燃尽蜡烛的莲花灯盏。 火势最开始小得在她离开前都不见半点儿要烧起来,只是随着她一走,遇了风的小火苗似乘了青云直冲苍穹。 等火势彻底烧起来的时候,已是殿内浓烟滚滚,毒燎虐焰。 “不好了,起火了。” “快来人救火,夫人还在里面!” 这一场大火,席卷走了一切,就连他竭力想要留存住她在世的痕迹,也随着这场大火化为灰烬。 一辆马车,正悄然无声地离开这座早已易主的汴梁城,往不知名的乡野小地行驶。 第83章 . 五十 离去 随着入秋来了第一场雨, 气温清晰可见地变低,屋檐,树梢间跟着挂上一层茫茫白霜。 听到梨云苑着火的苏扶卮扔下一干商量着如何处理晋州山洪暴发, 瘟疫的官员, 飞奔赶往她尸首所在之地。 明明他们的距离并不远,可他迈出的每一步, 流逝的每一秒都像度日如年, 身体冷得如坠冰窖。 正在救火的侍卫丫鬟见到向来一丝不苟的男人乱了发冠,斜了衣袍想要冲进火里,立刻伸手将人拦住。 “王爷,您不能进去!” “滚开!” 冲进火里的苏扶卮还未进去, 一根烧掉的房梁阻挡了他的道路,好像是那人嫌他脏了她的轮回路。 下一秒,这座梨云苑也同当年的承乾宫崩塌沦陷, 唯独她的尸体残留在里面。 在这一刻, 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悲鸣。 雨越下越大, 火遇水冒出了呲呲白烟, 白雾缭绕黛青山涧。 瞳孔猩红的苏扶卮推开他们,跪在地上,徒手将埋在废墟下的曲棠挖出来,十指挖得鲜血淋漓也毫不在意。 任何想要靠近他,拉走他的人都被春藤拦住。 “王爷,夫人已经走了, 还请您节哀顺变。” “闭嘴,她没有走,她只是睡着了!” 等他挖得十根手指头皮肉模糊的时候,才挖出了尸体早已烧焦得面目全非的曲棠。 她的身上还穿着他亲手为她套上的凤冠霞帔, 额间珍珠花钿哪怕是被火烧得蒙灰,仍是不能掩饰它的美。 在这一刻,他甚至不敢伸手去碰她,生怕一碰,她就像被火焰卷舌过的纸张化为灰烬。 “你就真的那么恨我吗,哪怕是死了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不愿意留给我,你越是这样,我偏不能如你所愿。” “我会将你的尸体磨成骨灰陪在我的身边日日夜夜,我死的时候你也要陪着我一起躺进棺材里,曲棠。”壮如癫狂的男人深情抚摸着她的脸,嘴里却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言蜜语。 随着七日一过,躺在马车里的曲棠终于幽幽转醒。 一勺微热的参汤递到她嘴边,她还未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往往比她还要诚实。 很快,一盅不多的参汤见了底,她无力的身体也跟着泛起一丝丝暖流,混沌的大脑逐渐变得清明,也看清了胡子拉碴,眼下虽带着一层乌黑,眼里噙着笑意的男人。 或许是因为她睡了整整七天,生产时带来的副作用在她身体陷入沉睡后,身体机能就在一点点修复。 一直守在她旁边的顾落忱将她垂落脸颊的一绺发丝别到耳后,嗓音低沉带着引诱:“和我回边境好吗,曲棠。”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还是梁国的罪人,我还是自私地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弥补你,照顾你的机会好不好。”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竟是心虚得不敢与她直视,更害怕她看穿他虚伪自私的本性。 “要是你不愿意和我回边境,我们去江南去大良国,去你最喜欢的大草原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就像小时候一样。你曾说过,会嫁给我的,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你。”只要你最后的终点是我。 身体尚且虚弱得不能见风的曲棠侧脸躲过他的触碰,摇头拒绝,放在雪毯上的手指骤然用力,又因着乏力松开。 有些伤害,并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弥补的。 隔在他们中间的屏障,也不是他一句自认为忏悔的道歉,一个下辈子承诺就能弥补的。她现在能心平气和跟在他待在同一辆马车里,也是用了莫大的勇气,又何来的原谅一说。 -- 第152页 许久的沉默之下,顾落忱也明白了她的答案,可他仍是不甘心,也不舍得放弃年少,乃至青年的执念,爱恋。 却也会遵从她的选择,要不然这样的他,和强迫她的苏扶卮又有何区别,不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罢了。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你要知道汴梁,整个魏国境内都遍布了那条疯狗的爪牙,只有我的身边,才是安全的。” 安全,何来的安全,他能想到的事情,那条疯狗何尝想不到。 “我想,去,找我,母妃。”她想要求证杏于前面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这个谜团就像是生在她喉咙里的一根尖刺,一日不除,一日不得安息。 提到珍贵妃,当年梁国被魏国攻破后,她便随着承乾宫的那场大火彻底消失。 有很多人曾说过在塞外见到她和告老还乡的苏太医,每一次当他们去的时候又都扑了个一场空,久了,她的去向更像一个谜团。 顾落忱为她掖了掖被角,压下喉间弥漫而上的苦涩:“我陪你一起,要不然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他卑微渺小的一个恳求,仍是招来了她的拒绝。 既然要断,就要断得彻底。 在她决定抛弃曲棠这个身份假死离开的那一刻,便代表这世间再无曲棠此人,也将她在世间存活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否则,只要残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指不定会被那条疯狗嗅到味,觅着蛛丝马迹找到她。 汴梁,李府。 折了一枝秋菊的李棠玥听到曲棠身殁的那一刻,手一松,花瓣坠地四散。 过了好一会儿,满是不可置信地提起裙摆往外跑,脸上的震惊之色全然不似作假,因着跑得过快,差点儿没有被路中横出树枝绊了脚。 “她前面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走就走了!” “王妃是在生完小世子后走的,还请李小姐节哀顺变,夫人她肯定也不愿意看见李小姐这样的………”前来传话的小丫鬟将她脸上细枝末节的变化一一记在心上,等下好回去禀告主子。 “不可能的!你这奴才肯定是在骗本小姐,来人,还不快给本小姐备车!” 乘坐马车来到摄政王府的李棠玥见到挂满?幡,黄铜白纸随风飘扬的大门外。 若非被一直关注她的池律眼疾手快扶住,恐怕她会直接从马车上摔下来。 走进内里,才发现偌大的王府里竟只剩下了灰,黑白三种单调又冷清的颜色,耳边随风而来的压抑哭灵声。 府里更谢绝任何官员前来吊唁,以至于管家见到她与池律的时候竟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眼眶泛着湿红的李棠玥全然不管其他人,冲进白幔挂帘,奠字灯笼高亮,丧幡起扬的灵堂。 “你这个混蛋!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我上一次去看她的时候,她明明还好好的!” 跪在灵牌前的苏扶卮对于外界的声音充耳不闻,布满血丝的眼睛死盯着放在他脚边,一罐用朱砂符纸密封的黑瓷罐。 “你把她还给我!苏扶卮,你把我的曲棠还给我!”被池律拦住的李棠玥早已红了眼眶,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滑。 “你把我最好的朋友曲棠还给我,你这个混蛋。” 不知如何安慰她的池律用手指拭去她眼角泪花,将她脸埋进胸口:“我知道她走了你很难过,但是王爷的难过一点都不输给你,你忘记了曲夫人不只是你的朋友,也是王爷的妻子吗。” “呵,妻子,谁要是当他的妻子不知道这辈子倒了几辈子霉!” “我这一次来是要带她走的,曲棠她肯定不愿意继续留在你的府里!你把曲棠还给我!” “曲棠是本王的妻,纵然她死了,她的尸首也要在百年之后和本王同葬一陵。”苏扶卮见她悲痛欲绝的神情不似作假,捏着佛经的手指骤然用力。 难不成,曲棠真的走了? 这个想法一经浮现,便被他摇头否定。她肯定还活着,现在就藏起来魏国的某一处等着他。 “呵,妻,你见过有谁家的妻子过得比通房丫鬟还不如。” 他们这处的争吵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李棠玥虽然知道曲棠没有死,但他们两个这一生恐怕都不能再见了,她只能当她死了。 她唯一的朋友彻底离开了她,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汴梁城。 随着汴梁下起了第一场雪,一个偏远小城镇里突然来了一个美艳寡妇。 听说她的丈夫是当兵的,官大到就连县令见到了都要点头哈腰的地步,只不过她的丈夫,从来没有一个人见过。 雪白兜帽狐裘衬得脸儿越发小的曲棠站在朱红大门前,对着易容过,且一路护送她的男人,红唇半启:“以后,你就,当我死了吧。”将帽兜往下拉遮得只露出一个尖细的下巴。 “林娇。”既然决定了告别过去,名字什么的也得要舍弃。 要断,就得要断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林娇,你真的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哪怕是让我帮你看门的机会。”拳头捏得咯咯直响,手背青筋直冒的顾落忱未到最后一步,又怎会轻易言明放弃。 “不了,谢谢。”他频繁出现在一个地方,难免不会被多疑的疯狗闻到味追过来。 难道,这便是她想要的吗,答案必然否定。 -- 第153页 “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最后的体面,她还想要维持。 早上刚停的雪,再次纷纷落下,染白了男人髻发,也红了他的眼。 站在大门外的顾落忱很想冲过去抱住她,恳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可他连迈出脚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无助地蹲在地上,拳头狠狠砸向雪坑。 或许,他们之间真的再无可能了。 进入小院的曲棠伸出手接住半空中飘零而落的雪花,秾艳的小脸上露出了一抹浅笑,将掌心雪置于唇边轻舔一口。冰冰凉凉的没有任何味道,可她尝到了自由的味道。 还有,今年的冬天可真冷。 第84章 . 尾一 姑苏 三月的深巷白墙青瓦, 开得红花满枝,纷披婉垂的垂丝海棠因着昨夜刚下过细雨,变得清透晶莹, 花瓣边缘浸水变得半透明。 撑着一柄水墨油纸伞的曲棠踩着被细雨打湿的石板路来到挂着垂珠风铃的茶馆。 正在敲打算盘对账的掌柜见她来了, 一张白胖的脸跟着染上点点笑意:“夫人,你来了。” “嗯。”曲棠将油纸伞合上, 一点雨水顺着伞脊往下.流, 蜿蜒落地生花。 “夫人先到楼上坐着休息一下,我这就让小翠给你沏一壶红豆羊奶茶暖暖身子。”掌柜的说完,便扔下对到一半的账本朝厨房里喊了起来。 有些无奈的曲棠走上二楼,正准备推开其中一间包厢门,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珠落玉盘,宫商角徵羽。 “林娘子。” 将手指收回的曲棠循声望去,只见来人一袭白衣盛梨, 竹簪挽风, 双眉间带着点令人怜惜的病弱感, 唇极艳, 像染了胭脂,一双本是多情的桃花眼在扫过来时,却透着清冷孤傲。 “许公子。”疏离中带着一丝熟悉,奇怪的违和感。 “我以为我和林娘子认识了那么久,好歹也算半个朋友了。”许瑾笑得有些苦涩地将前面摘下的一捧桃花枝递给她,“我来时见一树桃花生得好, 又想起你曾说过你喜欢桃花。” 唇瓣微抿的曲棠看着近在咫尺的桃花,眼里似洒了一层星光揉碎的男人,摇头婉拒:“多谢,公子, 好意。” 不知不觉中,从她假死逃离摄政王府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四个年头。 她离开了当初顾落忱为她安排在文县那边的宅院,田地,选择来到母妃生长的地方—姑苏,也希望能在这里遇到母妃。 可她忘了,母妃当初能毫不留情地将她扔下,又怎会回到故地,提醒当年之痛。 男人见她不接,也没有半分恼意,反倒是那双形状生得极好的桃花眼逼近她,眼尾下拉带着一点儿委屈伤感:“不知道是不是我摘的花不好,所以才难入林娘子的眼。” 对此,曲棠摇头否认。 “林娘子若是不喜欢桃花,明日我给你换海棠白梨可好。”男人哪怕得到了拒绝,仍是不见放弃地将桃花举到她面前,执拗得像讨糖的孩子。 “我们店里新出了一款糕点,许公子来了,正好可以给我们提点意见。”端着乌木托盘上来的掌柜见着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眼里八卦,撮合之心渐浓。 “荣幸之至。” 姑苏隶属江苏一带,沿河为生,地处繁华,入目所及之处,白墙黛瓦,青石逶迤,小桥流水枕万家。 吃的最讲究一个鲜,嫩,肥。鲜指的是尝鲜无不道春笋,嫩芽沁心唇齿爽,明前螺蛳赛肥鹅。 街头巷尾还流传出一道:春有青团春笋尝螺蛳,夏是薄荷糯米绿豆汤,金秋芡实慈菇糯米藕,寒梅苏式点香糯。所以他们茶馆新研发出的糕点,全然脱不了鲜。 随着男人一走,比她年长三岁,早已儿女双全,夫妻恩爱的林姐忍不住开了口:“夫人你还年轻为什么就一定要守着亡人过一辈子,再说许秀公对夫人的好,夫人这些年来多多少少也看得明白。” “最重要的是许秀公上头没有老人要伺候,家里还有铺子收成,夫人要是嫁过去,妥妥就是享福的命。”许秀公刚来姑苏的时候,不知道引得多少大姑娘小媳妇春心动荡,也就自家夫人不开窍。 拈起一块定胜糕入嘴的曲棠对他们这些年来有意无意,给她介绍对象时都是笑笑摇头拒绝。她表面上看着一片风光,藏在衣服下的那片纹身又岂能让其他人看见。 就连那些口口声声说不会介意她过往的男人,怕是见到就后悔,或者厌恶她至极,人品差一点的还会大肆宣扬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多深情,多的是见色起意。要是她没有了这张脸,这些男人还会多看她一眼不成。 曲棠在楼里待了一会儿,等吃完了一碟薄荷糕,又见外头的雨停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归家。 这间茶馆虽是她的,可她完全像个甩手掌柜,除了平日会来这里坐一下,感受着尘世热闹。 也在提醒她,她已经离开地狱来到了人间,她也改了名字,换了身份,就像春天抽出的柳树换了新芽,她也获得了新生。 走出客栈,还未将油纸伞撑开,另一柄油纸伞遮住了她所在。 眯着眼睛看去,见到那一角珠纹白衣,曲棠脚步微移与他拉开一定距离:“你,怎么,还没走?” 她的嗓子哪怕喝了再多的药,寻过再多的大夫也都恢复不到最初,好在还能吐话。 -- 第154页 “自然是我担心你在路上不小心遇到了登徒子怎么办。”许瑾将油纸伞撑在她上方,伸手做出一个请,“这点小小要求,林娘子莫要再拒绝我了,才好要不然我会以为林娘子讨厌我。” 曲棠想到前面被她扔掉的桃花,莫名有些心虚地应了下来。 回去的途中,路经拐角,一直不曾出声的男人冷不丁来了一句:“林娘子认为摄政王此人如何?” 呼吸一窒的曲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攥着伞柄的骨节用力至泛白,那么多年了,她还是改不了一听到关于那个男人的消息就浑身发抖,惧怕。 “不曾,了解。”话里,透着连她都未曾注意到的恐惧,生硬。 “是吗,我还以为林娘子也会仰慕那位拯救昔日梁国子民于水火之中的摄政王,亦或是心存好感,谁知道我猜错了。”男人话顿,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细枝末节的变化,薄唇扬笑,“毕竟天底下,不是谁都喜欢那人的,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咬得红唇留下一排牙印的曲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她说这个,只知道他的话里话外都藏着试探,一如他这个人不如表面澄净清透。 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会的,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她的过去,哪怕是只言片语。 抬头见到出现在视野里的朱红铜门,一株红枣树,顿时连小半段距离都难以忍受的飞奔过去远离他。 “我到,家了,谢谢。” “林娘子要是再和我说谢谢,实在是见外了。”她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要大。 随着那抹绯红罗裙消于朱红虚影,一个穿着青衣的男人也从暗中走来。 “主人,你在怀疑什么?”若非怀疑,又怎会每年都来姑苏停留许久,还让他们多留意这个生得确实比旁人要貌美的小寡妇。 “我不过是见那位林娘子生得貌美。”抚上红唇的男人话锋一转,“难道你不觉得这位林娘子生得很像一个人吗。” 一个本应该早已身陨的宝珠公主,或者是那位诞下摄政王长子,却福薄命短的摄政王妃。 提到那位摄政王,倒也是个痴情种,不过这些痴情只是对于外人而言,真情实况恐怕只有身处漩涡中的人才能得知。 回到房间里的曲棠因他无意间提起的“摄政王”,整个人怕得抱着锦被蜷缩于床尾,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皆是恐惧,纹在身上的钩蛇就像一块烧红烙铁,烫得她浑身难受。 这四年来,哪怕她竭力逃避有关于他的一切,可关于他的消息就像是针扎般无孔不入。 听得最多的还是他痴情的迎娶一块灵牌为王妃,将她所生之子请封为世子,为了她遣散后院,早年颓废得不人不鬼,终日与酒精相伴。 每次她听到这些的时候,都想要掐着嗓子眼说恶心,或者发出一声冷笑。 豺狼有心,倒不如说鳄鱼的眼泪是真的。 汴梁,摄政王府。 “父王,你要去哪里?” 随着紧闭的书房门被撞开,一个身影也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小包子脸上写满焦躁地拉着男人织金衣袂一角。 “父王要去一个地方接你母妃回来,你想不想见你母妃。”正在临摹字迹的男人冷眼扫过去,后者立刻老实得像只鹧鸪不敢乱动,唯独两根小指头纠结地揉搓着。 “想。”没有一丝迟疑。 小脑袋瓜子一转,用那双与男人相似的矢车菊眸望着他,满脸期待又紧张地问:“所以父王是要接母妃回来了对不对。” 这些年来,他们都说母妃是身体不好出去治病去了,等过些年就会回来,他也一直坚信这个说法。 岁月未曾在脸上留下半分痕迹的男人没有回答是与否,而是扔给他一颗花生米:“你李姨带妹妹来了,你去找妹妹玩去。” “哼,谁要和一个整天流鼻涕的小屁孩玩。”嘴巴上虽嫌弃得要死,动作倒是一点儿都不慢。 谁让当初和母妃交好的就只有李姨,他也能从她的嘴里听到关于母妃的过往。 随着糯米团子风风火火跑离书房,眼下挂着一抹疲惫的男人转身将那块日夜与他相伴的灵牌砸了个粉碎。 眼里不见半分鹰鹫阴霾,有的只是癫狂火热,左手因着过度兴奋不受控制地痉挛。 曲棠,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一次你别想逃! “啊嚏。” 突然感到鼻间发痒的曲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揉了揉鼻尖,抬头看着院中这株生得热情秾艳的海棠花树。 奇怪,明明都还没到柳絮纷飞的日子,为什么她会打喷嚏呢? “夫人,今晚上我们吃白菜猪肉馅的大饺子,再配上一碟辣白菜怎么样。”伺候她饮食起居的王大姐喊了一声,也将她的胡思乱想打散。 第85章 . 尾二 沼泽 那天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小插曲, 过了便忘了。 随着四月份一到,大片油菜花盛开于姑苏,也到了最适合吃菜花塘鲤, 甲鱼, 明前螺蛳的季节。 民间还跟着流传一句:清明螺,胜似鹅。四月菜花塘鲤鱼, 汤清味香浓。 这个时候刚爬出土的螺蛳不但个大泥腥气小, 养了一个冬天后更是鲜美肥嫩,无论是爆炒水煮都别有一番风味。加上螺蛳还未产子,不会一口下去,吸得个满嘴小螺蛳壳。 -- 第155页 四年中, 曲棠除了爱好侍弄花草后,又养成一个嘴馋的性子。 随着螺蛳,刀鱼刚上市, 她早早就托人给她留了, 她好拿回去让王大姐煮田螺鸭脚煲, 油炸小刀鱼。 将头发随意挽就一个已婚妇人发髻, 缀上一朵海棠绒花不胜娇羞,唇抿胭脂,淡扫蛾眉,对镜露出一抹浅笑,才戴上帷帽,穿着丁香色紫薇花襦裙, 挎着竹编篮往菜市场走去。 虽然她不会砍价,也不怎么懂得看食材的鲜度,大概就是去凑个热闹。 她刚出现在菜市场,正在卖鱼的张老板忙将准备好的木桶搬出来, 扯着嗓子,朝她招手道:“林娘子你来了,这是你要的两斤螺蛳,你瞧瞧这份量是不是很足,这螺蛳的个头也大,就连这刀鱼,甲鱼也是个大,肉鲜,保证一口下去鲜得连舌头都要化了。” 说着,絭将袖口往上系,打开板盖从水桶里拿出几颗个大肥美的螺蛳递给她瞧。 “嗯。”透过帷纱的曲棠想要伸出手指头戳一下,又恐这样不合礼仪只能忍着,等回去后再戳。 “林娘子,这是俺家刚摘下来的香椿头,可要买点回去做饺子馅,保证一口香得很。”旁边卖菜的李大姐吆喝道。 曲棠因为闻不惯,也吃不惯香椿头的味道,只能婉拒,不过见蚕豆青翠个大,便决定买些回去让王大姐做了给她当零嘴吃。 因为拿不了太多,便多加了几枚铜板,晚些让他们亲自送到她居住的府上。 随着她一走,正在宰鱼的张老板忍不住八卦起来:“唉,我说你们可有见过林娘子的丈夫?” “我倒是没有见过,不过我听说她丈夫是当官,官职好像还挺大的,要不然依林娘子长得那么漂亮的,早被张三李赛麻子那些地痞流氓给盯上了。”最先附和的是李大姐。 谁让她家儿子自从见到了那位林娘子后就跟丢了魂似的,还闹着非林娘子不娶,她才跟着多打听了点。 “不过林娘子长得那么漂亮的,我要是她男人怎么会舍得将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嘘,官家的事情,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怎能随便谈论,小心被人传了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并不知道被讨论她是不是外室的曲棠正美滋滋地提着一篮子蚕豆回去,想着剩下的螺蛳是要做爆炒田螺,还是双椒爆螺蛳好吃。 就连暗中也有人盯上了她,就像饿了十天半月的豺狼盯上没有反抗能力的弱小绵羊。 穿过这条铺了翠绒小道的银杏路,再拐个弯便到了她居住的白萝巷。 因着不看路,导致不小心撞上了一堵墙,疼得她鼻尖泛红难受,头上戴着的帷帽应声落地,露出那张似金粉雪玉画出的锦绣牡丹。 男人见到帷帽下的脸,眼里闪过瞬间惊艳,并朝她伸出了手:“姑娘,你可有伤到哪里。” “并无。”还未等曲棠蹲下来捡起洒落一地的蚕豆,先是肩膀靠近脖子处一疼,紧接着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思绪逐渐飘散之际,她闻到了一丝极为熟悉的淳苦茶香混合着淡淡的冷冽檀木香,还有一丝轻笑。 她被塞进马车里的一幕,正好被向来游手好闲的张三,王大瞧见。 “这小寡妇长得可真是漂亮,可惜不是个雏。”长得满脸横肉的男人说罢,还惋惜地摇头。 “她不是雏都瞧不上我们兄弟两人,就是不知道以后真的沦为楼里头的玩物,看她还敢拒绝我们兄弟俩人不成。” “怎么说?”王大一听,小脑袋瓜子有些转不过来。 “那辆马车一看就是达官显贵才能用得起的,那么多年来,你可有见到过林娘子的夫君。” 闻言,王大的小脑袋瓜子摇得更迷茫了。 张三见他这蠢样,便猜出他娘生他的时候肯定是将孩子丢了,胎盘养大:“你要是有林娘子那么好看的一个媳妇,你舍得将她扔在穷乡僻壤多年,晚上不抱着睡觉吗。” 要他娶了这么个天仙似的媳妇,指不定天天拉着人在炕上过活,哪儿还舍得让她独守空房。 摸着双下巴的王大一听,也砸吧出点味来了:“所以说,这林娘子当真是有钱人家养在外面的外室?” “指不定是被那位官人的正室发现了,说不定再过段时间怡红楼里还能出现林娘子的牌子。”要不然,他怎么会错失这等英雄救美的好机会。 滚落一地的蚕豆很快引来了贪嘴的鸟儿,随着日渐西斜,天边余晖散尽,这处的竹篮都未被主人拾起。 曲棠醒来后,映入眼帘的是浓稠砚墨的黑,她的手和脚被布条绑得动弹不了。 陌生的环境,捆绑的手脚,恐惧得令她一度回想到了四年前那个噩梦。 不会的,当初的她已经随着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这条疯狗绝对不会找到她的,绝对!!! 抬起被布条束缚的手腕放在嘴边,张开牙齿一点点地摸清结构,试图用牙齿将他们给解开。 现在能救她的,只有自救。 牙齿刚接触到粗糙的布条,昏暗无光的室内随着一声指响,映天素白璨如星。 也照出了,原来这室内并非她一人。 “醒了。”从赤蓝千鹤绿纹帷幔后走出的女人不过三十出头,行动间风姿绰约,香风扑鼻。 染着玫红镶钻指甲的手挑起她下巴,画着上挑眼线的眼睛半眯,似在打量货物,“这次送来的货色倒是极好,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 第156页 “瞧着可是院里头那些庸脂俗粉比不上的,别是你拐了谁家的清白闺女或者是哪家外出游玩的贵女,你要知道,这些人我可不敢收。”谁愿意一点好处都占不上,还惹来一身骚。 生得像黑熊魁梧,一张脸四四方方满脸浩然正气的男人一听,立刻解释起来:“这是家里头男人死了,她又和婆家关系不好,原本是要被卖进楼里的,我瞧着她像是有几分姿色,便买了下来。” “这样的货色在你嘴里也才几分姿色,也不知道到底哪样天仙才能入得了你的法眼。”女人松开桎梏曲棠下巴的手,哑笑一声,“行了,这人我收下了,等下去找林伯支钱。” “多谢三娘。” 随着男人一走,穆三娘吩咐了几个婆子看好她,便转身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她就被锁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每天由几个教导规矩的嬷嬷进来,让她跟着模仿一个女人的一举一动。 直到第五日,她因为不吵不闹又配合,他们破天荒地允许她到院里走动 走出房门的曲棠见到满院相貌与她有着几分相似的女子,差点儿以为走错了地,先前的违和感也被人用手拨开,一点点摊在阳光底下。 就在她愣神间,一个笑得灿烂如花的姑娘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与她友好地打着招呼。 “你长得可真好看,你叫什么?” “林,林娇。”曲棠见这位同她打招呼的少女生了双同她有着七分相似的桃花眼,眼尾却不如她生得钝圆,而是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妩媚。 “林娇,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叫沐雪。”那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更像了。 曲棠又和她说了一会儿话,惊恐地发现他们都是要送给摄政王的女人! 哪怕摄政王对已亡的摄政王妃情深似海,仍是有不少人选择铤而走险,因为一旦成功,其中的利润,回报不可谓不大。还有一部分想要凭借自己的魅力取代那位早已骨头化成灰的摄政王妃,成为摄政王的掌心娇。 沐雪见她脸上陡然煞白如纸,担忧地搀扶她往里走:“林娇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变得那么苍白?” “我,有些,不舒服。”强忍着灵魂抽疼的曲棠将手抽回,随意寻了个借口离开这里。 这里她不能再久待了,要是待得越久,生命的危险指数也在直线上涨! 逃,此刻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就只有一个念头。 院里四处都有人走动,要是想从正门出去肯定不行,白天人多眼杂,要是就这么逃出去无非是给自己立个靶子。 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冷静下来找出路,最忌自乱阵脚。 随着天黑,躺在床上的曲棠听到与她同住一间的女子逐渐变得平缓均匀的呼吸声,这才蹑手蹑脚地起身离开,从今天发现的狗洞钻出去。 钻出去后,没有像一只无头苍蝇乱钻,而是抬头看星,以星指路。 魏国人的大门多数建在坐北朝南,只要随着天空中的长庚星,启明星便能辩出方向,她此行要走的不是大门,而是小门。 月色茫茫,花影绰约的半夜,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呼出的气息像一团白雾凝于空气。 等她来到绿萝一色裁,点点银辉洒斑驳的荷池杨柳旁。 突然脚步一怔,猛地扭头,眼睛死死盯着某一处看去,牙齿咬破舌尖都察觉不到半分疼意,有的只是从脚底腾升而起的刺骨寒意。 那个男人不应该是在汴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86章 . 尾三 故人 哪怕仅凭一个侧颜, 指甲抓破手心的曲棠都能认得出他是谁,在这短短的瞬间。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着她脖子不放,似要掠夺她仅藏体内的一点氧气, 白皙的脸蛋变得酱红发紫, 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冷汗淋漓,手和脚僵硬得像是被定在原地。 她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半点, 生怕会引来男人的侧目, 就在她屏气试图控制僵硬的四肢藏起来之时。 猛然紧缩的瞳孔见到男人看见了她,嘴角噙着残忍又恶劣的笑朝她走近。 “曲棠,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次我看你往哪里逃。” “啊!”一声恐惧的尖叫将她从噩梦中抽离。 松开掐着脖子的手,她才有种活过来的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眼睛望着月色洒窗牖,落了一地斑驳花影的六扇桃玫屏风,耳边不时传来少女无意间的梦中呓语, 她才惊觉先前的恐惧不过是一场梦。 只是她平白无故不会做起这样的梦, 除非……… 不可能的, 那个男人好端端地待在权力中心, 又怎么会跑来这等穷乡僻壤。 “林娇,你是做噩梦了吗?”今天同她搭话的沐雪就睡在她对床,听到她的叫声后跟着幽幽转醒。 手指攥得棉被抽丝的曲棠咬着唇瓣摇头:“没有。” “没有就好,你也早点睡,忘记了明天还要练习规矩吗。”说罢,困极了打个哈欠背对着她沉沉睡去。 “嗯, 晚安。” “晚安。” 在做了那种噩梦后的她,又怎能真的睡得着,不过是睁眼等到天亮,苦熬一夜。 想要出去欣赏月色度时, 又恐真的如梦境中遇到那条疯狗,坠她入深渊。 随着天际第一缕晨曦透过六角窗牖洒入室内,照得蜷缩窗边的人镀上一层朦胧浅金,昨夜盘绕了她整整半宿的噩梦才随着阳光一点点消失。 -- 第157页 曲棠动了动坐得麻木的四肢,伸出手试图抓住一缕阳光,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阳光从她掌心穿过。 今天来教习他们规矩的,听说是曾在宫里头伺候过皇后娘娘的嬷嬷,以至于他们不敢有半分怠慢,更好奇那位嬷嬷生了个何等模样。 好像这里除了她是被拐来的,其他都是自愿,或者是因着相貌同那人有着几分相似被引荐而来。 只因天底下的美人总归有几分相似之处,又或者是在巨大的利益驱使面前,多的是胆大之辈。 教习规矩的地方定在宣安堂,墙壁上挂有几幅眉眼传神的美人画,细窥美人眼角,竟发现他们与当年的珍贵妃有着几分相似,地上摆了几个供他们休息的蒲团,除此之外,空荡荡得再无他物。 曲棠来时还担心会遇到宫内熟人,继而暴露出她的身份,更懊悔她怎地就没有戴上一张人.皮面具,这样不是能省很多事,也不会发生被人掳走的意外。 不过等见到那位教习嬷嬷,哪怕四目相对都没有认出她的时候,她才跟着松了一口气,伸手抚摸脸颊安抚着一阵后怕。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角落里另一个年纪稍大的朴素妇人在见到她后,眼里是掩饰不住地震惊。 说是教习规矩,其实不过是让他们模仿另一个女人的一嗔一笑,一颦一怒,就连她喝茶时惯爱翘起兰花指的弧度也要力求一致。 曲棠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他们完全不了解过的男人去模仿另一个女人,将原本的自己泯灭于历史长河,留下的是作为他人替身而活。 奇怪的是,哪怕她在消极怠工,也没有人来指责她的不是,此举落在其他少女眼中,便是她不受待见的证据。 谁让能住进那院里的都是清白人家的闺女,哪里同她这样来历不明,听说还克死了丈夫的小寡妇。 缩在角落里,嘴里含着一颗蜜饯的曲棠撑着下颌看着这些花季少女学着她当初的拈花挑眉,笑如灿阳的模样。很想告诉他们,摄政王并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她喜欢的是那种蕙质兰心,心灵手巧宜家宜室的女子,要么就是与他臭味相投,蛇鼠一窝的毒蝎美人。 就在她咬着手指头,纠结着怎么逃出去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她面前投下映出一片阴影,也吓得她睫毛轻颤,我见犹怜。 “你叫林娇,对嘛。”少女的嗓音清脆甘甜,就像是枝头上的铃铛花。 “恩,嗯。”抬头望去,最先抓人眼球的是那抹热烈到极致的赤红丹霞,或许是少女清冷的五官,不够白皙的肌肤压不住朱霞流丹,才衬得她的脸显得灰扑扑,不出彩。 她在打量少女的同时,少女也在打量她,随后她听见一声从鼻间哼出的冷嗤:“长得也不怎么样吗,我还听沐雪说你嫁过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抬眸间愕然的曲棠正好对上拉着女子手臂让她不要再说的沐雪,机械地点了头。 嫁过人,又死了丈夫并没有任何好羞耻的,羞耻的应该是她当外室,像个xieyu工具那样没有半分尊严地活着。 “一个嫁过人的女人,你凭什么以为摄政王会看上.你,哪怕你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要一只破鞋。”红岫见到她的脸,便是满心嫉妒,更怨她才来第一天就得到了管事嬷嬷的夸奖。 “我告诉你,有些人最好不要痴心妄想,要不然容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红岫,你别这样说她。”沐雪眼见她越说越难听,不免着急地拉住她手腕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更不敢抬头与曲棠对视。 “她什么身份,我们什么身份,沐雪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红岫却是不以为然。 “我没有忘,我只是………” “你觉得我说的过分,你就没有想过像她一个嫁过人的寡妇怎么会混进这里。你啊,就是太容易相信其他人了,不知道天底下有句话叫什么画虎画皮难画骨,要是以后被其他人卖了指不定都不知道。” 一直静静坐在蒲团上的曲棠好像也明白了一点什么,还推翻了前面的猜测。 就连他们的身份恐怕也不是普通的小门小户之女,而是大有来头,或许,她在里面才真的像是一个与之格格不入的异类。 随着吃饭的点一到,其他人纷纷起身离开的时候。 曲棠才伸出手揉了揉跪了一整天,都快要跪麻的两条腿。 要不是依靠旁边的圆木柱站起来,她恐怕会直接两腿趔趄跪在地上,给前面的人拜个早年。 “林娇,马上就要吃饭了,你还不快点过来。”沐雪或许是为了前面的事情道歉,见还没有动作就喊了她一声。 “好。”曲棠揉了揉酸麻的脚,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起来。 “记得早点过来。” “嗯。” 吃饭的地方建立在东厢房,茅厕是在西边,就是担心茅厕的味道会飘过来,所以才建得一西一东。 甚至这里并不是她以为的花楼月坊,或者山庄,更是一个完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江苏,姜总督的府邸,此人也是那条疯狗的爪牙。 曲棠前往茅厕的时候,眼睛不忘观察着周边地形,好寻一个机会逃出去。 她曾解释过她是被拐进来的,还愿意出钱将自己给赎出去,谁知道换来的都是他们的摇头拒绝。 -- 第158页 “顾公子,你瞧这里………”正陪同男人游园的管家抬头不见了他人影,不禁有些纳闷地挠了挠后脑勺。 这人前面还在自己身边的,这一转眼是去了哪里? 走得脚有些酸的曲棠正打算寻块干净的石头坐着休息一下,身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吓得她身子后扬倒去的时候,正好被男人伸手搂住那截堪比春日拂柳,唯恐稍用力些便折断的腰肢。 宽厚干燥的大手意外给人一种踏实的安全感,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一层布料传递给她,烫得她浑身不适。 四目相对间,一人目光躲闪不敢与之对视,另一人倒是坦坦荡荡的,细探内里还藏着无尽深情。 “曲,林小姐,好久不见。”喉结滚动间,差点儿脱口而出“曲棠”。 “嗯。”音落之时,迅速离开他的怀抱。 “你,这些年来过得怎么样。”这些年来他一直忍着不来看她,却能从手下传回的信中得知她过得很好。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稍微好受一点,可是想要见她的念头就像春日野草肆无忌惮。 “很好,你呢?”羽睫轻颤的曲棠避开他炙热而深情的目光,竭力让自己的语气稀松平常。 “我还不是老样子,不过我看你过得好就放心了。”眼见着二人就要无话可说,顾落忱笑得有些憨气地揉了揉后脑勺,“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路过。”眼前人是最适合她求教,并带她逃离这里的人选,曲棠却不愿意麻烦他。 “我,还有,事,先,走了。”转身离开间,衣袂不经意划过男人掌心。 赶过来的管家见他前面和那位姑娘说话,试探一问:“顾公子,你可是看上那位姑娘了?” 鸦青蒲睫的顾落忱双指摩挲着先前触碰过她衣角的温度,抿唇不言。 无言便是最好的承认。 “要是将军喜欢,老奴等下便派人去问穆三娘那位姑娘是谁。”他瞧将军这模样,肯定是瞧上那位姑娘了。 虽然他离得远看不清那位姑娘生了个何等国色天香,却能从那不俗的身段中瞧出必然是个美人,要不然怎会惹得这位向来不近女色的老铁树开了花。 第87章 . 尾四 疯狗 曲棠回来后, 还未来得将胸前那口气喘匀,抬头看见他们都围在了院里像是等谁。 随着她的到来,他们的视线齐唰唰扫过来, 导致她被注视得有些头皮发麻, 低垂着头,惶恐他们会看出什么来。 簇拥在中间的穆三娘红唇半启, 轻嘬一口旱烟, 朝她点头示意:“林娇,你过来一下。”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曲棠愕然抬眸,心里不禁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回到室内,随着薄薄一道门阻挡了内外形成两个天地。 停下抽旱烟动作的穆三娘凤眼半掀, 玉制烟杆头抬起她下巴,问:“今天府里来了位客人说是瞧上你了,还想要讨了你当外室。我便想着要问下你意见, 是答应还是拒绝。”虽是用着商量的口吻, 曲棠却听到了藏在平静底下的腥风血雨。 “我, 可否, 知道,那位,大人,是谁?”即使她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还是想要听到她亲口说出。 “那位贵人是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不是吗。” 皮球再次踢到了她面前,也像一柄悬在她脑袋上方的利剑。 院中。 曲棠被叫进去后,有几个向来瞧不上她的人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 “林寡妇都那么老一个人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有多厚的脸皮以为摄政王会瞧上她, 虽说她的脸确实长得好看,不过身上的那股子味,哪怕是隔着大老远我都能闻到。”粉衣少女说完,嫌恶的用银霜瑜书绢扇扇走面前清风,生怕自己会沾上她的味。 “谁不是呢,看她那模样肯定还生过孩子,要不然走路的时候那屁股怎么能扭成那样。”女子生育与未生育过,不单单是体态,就连眉眼间都有着不少区别。 “要我是她这种身份,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当填房都谢天谢地了,哪儿像她恬不知耻。” 他们嘴里的嫉妒,诋毁就差没有将曲棠钉上耻辱柱上的时候,几个婆子突然闯进院里,走进曲棠居住的房间,将她的东西给搬了出来。 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红岫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回姑娘的话,林娘子前面被一个贵人看上了,贵人便打算为林娘子换一个雅致安静的院落居住,说是担心林娘子晚上会睡得不舒服。”手上拿着一件衣服的婆子老实回答。 “什么!她被贵人瞧上了!” 原先想要看热闹的人,谁知道他们才是那个热闹。 曲棠出来后,天已经彻底大暗,几颗碎星缀于山峦角。 提着兰花炭画灯笼的丫鬟恭敬候在门外,朝她伸手做了一个“请。” 新的住所离他们教导礼仪的宣安堂极近,好像是为了能让她早上比其他人多睡一会准备的。 院里有一棵梨花树,如今梨花未谢,远瞧白梨胜雪,近看鹅黄雪玉瓣。 屋里的摆设带着一点过去的影子,给她准备的晚膳是几条油炸小刀鱼,碧螺虾仁浇面,白汁鼋菜为汤,莼菜氽塘片为佐,都是姑苏四月里最鲜的几道菜。 没有多少胃口的曲棠随意吃了几口,便寻人要了一盏灯笼坐在檐下台阶。 -- 第159页 她以为那人会过来的,可她困得连眼皮子都要睁不开的爬回床上睡觉了,都没有等来他。 或许,他真的只是好心想要为她换个住所。 等她呼吸平缓的坠入梦乡,她等了许久的人才一身清冽水汽推门入内。 男人因着刚沐浴完,发梢间还在往下滴水,洇湿了黑衣几朵深花。 来到床边,就那么贪婪又克制地盯着这张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不安得紧皱眉头的女人,伸手为她抚平眉间忧愁,喉咙发紧,快要控制不住心魔挣脱牢笼。 “曲棠。” 忍得越久,他越担心他会同化成那类为满私欲,不择手段之之人。 一夜好梦,连人醒来都带着神清气爽。 醒来后的曲棠发现屋内仍是静悄悄地,也在无声地诉说,男人昨晚上并没有来过这里,也令她跟着松了一口气,放在棉被上的手指慢慢松开。 其实连她自己都快要想不明白,她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或者在想什么? 明明只要开口和他说,他就能带她离开,偏生她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就连待在这里越久,被认出的危险系数越高。 丫鬟端着热水进来的时候,看见她已经坐在床边穿衣,遂将铜盆放在三脚架上,用毛巾沾水拧干后递给她。 “林娘子洗漱后正好过来吃早饭,我听说你们等下还要上早课。” “嗯。” 等她来到满月堂的时候,原本正在说话的人都停下了话头,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鄙夷,嫉妒,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羡慕。 “林娘子不是榜上贵人了吗,怎么还来学这些无用的东西,可别说林娘子打算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不过啊,我还是奉劝有些人不要贪得无厌,小心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人群中不知谁酸溜溜地来了一句。 “你们瞎说什么,人家大人只不过是觉得林娘子同他家妹长得有些相似,便给她换了个住所。”另一个少女看不惯她的阴阳怪气,解释道。 正巧教习规矩的嬷嬷手持戒尺走了进来,冷眉一扫,威严十足:“时间都不早了,你们还不快点做早课。” 她说的早课,不过是读着一些佶屈聱口的佛经,默写一手捻断数茎须。 等早课一结束,翻来覆去一整夜的沐雪按捺不住好奇走了过来,问她:“林姐姐,那个你,真的是被贵人看上了吗?” “非也。”提笔勾尾的曲棠摇头否认。 “那你知道那位贵人的身份是谁吗?” 抿得红唇糜烂的曲棠摇头:“不知。” “林姐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能和我说说那位贵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吗?”能入姜总督府邸的客人,又怎能是泛泛之辈,就好比能进入这院里的女子也非普通农家,商户之女。 她前面愿意来这里学习规矩的最主要两点,便是想要取代那位已故的摄政王妃成为摄政王的掌心娇。不只是她,恐怕来这院里的女人打的都是这个主意,只因有小道消息称摄政王不日便会抵达江苏,这也是他们这些小小庶女,普通官家女翻身之日。 就连府里的好嫡姐,不也是跟着宫里头曾伺候过那位宝珠公主的嬷嬷,宫女学规矩,力求不能学成神,也求学个形。 闻言,曲棠仍是摇头,唯独捏着笔杆的手指尾端有些泛白。 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她怎会不清楚,像她这种两面三刀,惯会用友善做表面功夫的人,总会令她联想到那个背主的奴才! “你别问她了,她就算知道了又怎么会告诉你,要是本小姐得了一个贵人的青睐,恐怕也是藏着掖着。”打从第一眼开始就看不惯她的红岫冷讽不已。 沐雪一听,眼眶泛红,又不愿意相信地望着她:“林姐姐,是真的吗?” 嘴角下拉的曲棠见到这两个又唱又跳的可笑模样,瞬间连敷衍都不愿敷衍,转身往外走。 难不成他们两个真当她是傻子不成,还是自以为天底下就只有他们两个是聪明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曲棠能感觉到他们全部联合起来孤立她,排斥她,还会使用一些作弄人的小手段故意看她出糗。 往她坐的蒲团里洒水,半路扔死老鼠,衣服里藏蟑螂等。 午后,眼帘半垂的曲棠见到他们又一次将茶水泼到她蒲团上弄湿的时候,管家突然来到了宣安堂,笑得谄媚地朝她做了请。 “林娘子,还请你随小的来。” “这是?”曲棠见着停在外边的马车,心中不安之色渐增,想要拔腿往后跑,才惊觉她的周边早已围满了护卫。 “那位贵人和我们家大人说对林娘子一见钟情,这不,便同我们大人讨了林娘子回去。”搓着手的管家笑得一张褶子脸如秋菊舒展,语气极尽谄媚,“林娘子日后得了大造化,可不要忘了小的。” 咬得后槽牙泛酸的曲棠没有想到顾落忱会做这样的事,不过转念一想,兴许他只是想要将自己带出来罢了,她也没有蠢得拒绝一定要留在这里。 等她坐上马车刚离开,又有另一辆马车停在姜府后院小门。 伸出脖子往里看去,却没有瞧见曲棠的身影,不禁问道:“林娘子呢?” “你们不是已经派人接走林娘子了吗?”正准备离开的张管事见到这朝他要人的男人,全然不解。 “屁,我们的马车才刚到,哪里能接走。” -- 第160页 张管事一听,顿时吓得一拍脑袋。 糟了!!! 并不知道上错马车的曲棠进入车厢后,嗅着车内熏起的安神香,只觉得眼皮很沉,脑袋很重。 等她醒来后,发现她正躺在一张垂着碧萝丝米青帷幔的红木雕花大床上,周围静悄悄的,极为安静。 脑袋微侧,将室内布置尽收眼底。 碧萝丝米青帷幔别在莲花铜钩上,茄花紫流苏香薰包垂于床边散发着淡淡的梅花香,七日寒春伤梅屏风上挂着不知道谁扔上的蝴蝶纸鸢,紫檀木小几上有一碟还未吃完的桂花糕,细看里面还有一块被咬了一口,留下牙印。 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曲棠躺在床上休息了好一会儿,酸软无力的躯体才跟着一点点恢复了力气。 推开门,正好同一个生得刚到她腰部的小萝卜头遇见。 只是一眼,便吓得她浑身血液倒流,整张脸煞白无一色血色跌倒在地。 因为这张脸,完全是那条疯狗的缩小版! 第88章 . 尾五 我能喊你林姐姐吗 “这个女人是谁?”生得同男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苏如意完美继承了父亲的矢车菊眸, 母亲的海藻墨发。 瞧着便是一个玉雪冰骨堆砌而成的糯米团子,唯独双眉间盘绕的阴戾之气破坏了他本身带来的纯真。 伺候的管家瞧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斟酌了一下才回:“应当是新送来的丫鬟。” 苏溯用那双眼睛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 方悠悠吐出:“原来是新送来的丫鬟, 瞧着倒是挺好看的,希望这次能活得久一点, 要不然的话, 父王又该责骂我了。” 掐得掌心青月牙的曲棠看着眼前刚到她腰身的小少年,要是她没有猜错,他嘴里的父王便是苏扶卮!他是她恨不得掐死的孽种! 伺候世子饮食起居的管家名唤—于轻水,此刻瞧见她傻愣愣地站在门边没有动作, 嗓音尖利道:“没看见世子渴了吗,你这丫鬟怎么连半点儿眼力见都没有,还不快点给世子倒水。” 死盯着眼前人的曲棠恨不得将这孽种给活活掐死, 又怎么会伺候他! “我说你这奴婢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也不知道是哪家送来的丫鬟, 看等下王爷回来了………”威胁的话尚未说完, 便被一道软糯的嗓音冷声打断。 “她新来的不懂规矩,你怎么连规矩都不懂。” 苏溯为她呵斥奴才一事,全然出乎了所有人意外。 更吓得于清水一个哆嗦双脚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小的该死,小的知错了,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世子看着软糯无害的一个,也只有伺候过他的人才知道这具小小的躯体里装着怎么一个暴戾, 残忍又无情的冷漠灵魂。 “记住,要是再有下次,本世子直接将你剁了喂狗。”凶狠阴寒的表情不像是一个四岁小孩,更像是一个以杀戮为乐的刽子手。 “多谢世子, 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叫什么?”苏溯呵斥完仆从后,拉着曲棠的手笑得一脸纯良无害。 “民女,唤,林娇。”羽睫半垂的曲棠想要将手抽回,可他抓得格外的紧,更感觉到暗中有一道视线在对她虎视眈眈。 “那本世子以后喊你林姐姐好不好。”苏溯像是察觉不到她变得僵硬的躯体,冷漠的语气,嘴角上扬,笑齿八颗,“我叫如意,以后林姐姐喊我如意就好。” “世子,这,于理,不合。” “哪来的合与不合,本世子这样说,你就要这样做,知道不。”苏溯原本握着她的手改成了两条手臂抱着。 “所以你现在喊我一声如意来听。”少年生得眼梢处钝圆的桃花眼一笑,就像是一枚小月牙醉人。 曲棠见到这个不但长得和疯狗一模一样的男孩,还有如出一辙的性子,只觉得恶心,并提防来自暗中的危险。 现在最要紧的是稳住他,晚些寻个机会偷溜出去,疯狗的儿子出现在这里,说明疯狗也肯定来了姑苏! “如,如意。” “这才对嘛,林姐姐是第一次来我家,我今天就勉为其难地带林姐姐到府里逛一下,要不然你以为迷路了怎么办。”说完,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曲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得浑身僵硬,更惶恐会在青天白日里遇到那个疯子! 青石小道就像一条浅绿腰带蜿蜒穿梭于白墙青瓦,粉黛霞粉垂万枝。暖风拂面而来,扰得脸颊发痒。 “这是我父王挖的荷花池,父王说母妃喜欢养鹅,所以我们家里就养了很多大白鹅,林姐姐要是看见了肯定也会喜欢。” “父王还说母妃喜欢牡丹,海棠,就连母妃的名字里都带着一个棠字。”苏溯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生怕他漏介绍了哪一样。 来到花园,见到那架停坠一只白蝶的红木秋千,苏溯眼前一亮地拉着她过去。 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期待,脸颊难得害羞冒出酡红:“林姐姐,我想要玩荡秋千,你推我好不好。”说罢,松开她的手坐上秋千,两只手抓住包了一层麻绳的铁链。 曲棠看着高高荡起的秋千,很想手一松让他重重摔死在地上! 她想要这样做,可她的理智不允许,就连一直藏在暗中监视的人也不会允许。 “林姐姐是不是也想要玩秋千,既然林姐姐想玩,如意就先让给林姐姐玩。”小短腿着地的苏溯笑得一脸灿烂,如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 第161页 曲棠不清楚这小疯狗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知道小心再小心,又伸手摸了摸脸上贴着的人.皮面具,好在前面在马车里贴上了,要不然指不定会被一些老人发现。 只是,脸上这张人.皮面具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变越薄,还不能长时间佩戴,要不然会使自己皮肤变得溃烂。 姜府,宣安堂。 随着曲棠被一顶小轿接走后,最先按捺不住的红岫见到沐雪刚从外面回来,抓着她的手问她:“你可有打听到,瞧上那位林寡妇的是哪位贵人吗?” 一些好奇的人也纷纷跟着围过来,完全忘记了他们前面是怎么排挤,孤立曲棠。 雪白贝齿轻咬嫣红下唇的沐雪双指揉搓,摇头道:“我只知道那位贵人的身份很神秘,好像还和林娘子认识。” “就她一个风sao小寡妇能认识什么贵人,指不定是之前做暗娼的时候认识的。”话里酸溜溜得不知道吃了几坛老陈子醋。 “不过人家一个寡妇能被贵人瞧上也说明人家有手段,好在我琴娘之前没有和你们欺负她,要不然谁知道会不会成了报复她的对象。” 此言一出,周边的空气宛如凝固。 随着天际余晖散尽,曲棠的心也跟着紧张得要跳到嗓子眼,生怕会遇到那条疯狗。 她前面一直想要寻找机会离开,谁知道这条小疯狗就像狗皮膏药黏着她不放,就连她借口要解手,他都要守在外面。 坐在胡凳上,晃着小短腿的苏溯看着一桌子饭菜,还有迟迟未归家的父王,遂问向旁边的小德子:“我父王回来了吗?” “回世子,王爷今晚上有应酬,恐怕不能回来陪你用饭了。” “哦。”托着下巴的苏溯没有多少伤心,只是扭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曲棠,扬起一个大大的乖巧笑脸,“林姐姐,你能不能陪我吃饭。” “世子,于礼,不合。” “本世子就是理,而且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吃饭,难道林姐姐狠心得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答应我吗。” 曲棠的再次拒绝还未脱口而出,于轻水阴恻恻的威胁先一步响在耳畔:“林娘子,你莫要忘记了你自己的身份。” “要是你真的惹了世子生气,咱家不一定就能保得住你。” “林姐姐坐,你们还不快点给林姐姐拿一副碗筷来。”见她坐下后,最开心的莫过于苏溯。 随着一碗舀好米饭的白瓷红梅碗端过来,她哪怕是要塞,也得将这碗饭给塞进肚里。 前面叫嚷着饿的苏溯非但没有急着吃,而是努力伸长手臂,用勺子给她舀他喜欢的菜。 他喜欢的东西是他觉得这世上最好的,所以他要将最好的东西给她。 在看见摆在她面前的白灼虾,突然眼前一亮,撒娇道:“我要吃那个虾,林姐姐喂我好不好。” 于轻水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催促道:“世子叫你给他剥虾,林娘子怎么还不动手。” 掐头去尾,虾壳脱掉,露出里面雪白结实的虾肉,蘸上酱汁放在他的白瓷碗里。 “林姐姐真好,林姐姐要是我母妃就好了。”状若无意的一句话,惊得她手上刚剥好的虾肉落了地。 还未等丫鬟过来收拾,便被一只全身雪白的猫儿叼走,躲在暗处大朵大快朵颐。 “世子,别开,玩笑了。”而且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只令她感到无尽恐慌,生怕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是认真的,我喜欢林姐姐,想要林姐姐当我吗,母妃。”小少年以为她不信,还故作老成的板起小脸。 有时候说者无心,听者往往有意,一向都是人精的于清水瞬间砸吧出一点儿味来了。 这位林娘子恐怕不简单,要不然怎能入了这位主的眼。 随着夜深,月至半空。 洗完澡,穿着蜜团丝绸亵衣的苏溯正坐在床边,拉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把玩,眼梢间是藏不住的开心:“林姐姐,你该念故事书哄我睡觉了。” 并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的曲棠敛下眼中杀意,掩于蝶丝袖袍下的指尖微微发颤,问:“世子,想要,听什么。” “算了,本世子突然不想听了,就你这个结巴说一句话都磕磕绊绊,要是让你念故事书,还不得急死我。”苏溯嘟哝了一声,大被盖过头直接睡了过去。 “我现在要睡了,不过我睡着的时候你可不能偷偷地跑出去,知道吗,要不然我会生气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将脑袋从锦被里伸出来露出那对澹澹水流清洗过的紫葡萄。小手不安地拉着她手腕,生怕她会趁着他闭上眼就像一缕烟消失不见。 抿着唇的曲棠并未应声,等身体坐得逐渐发麻时,才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手指头起身离开。 推开门,只见守在门外的于轻水正捏着兰花指,指着她:“世子看着倒是挺喜欢你的,只要你好好干,王爷是绝对少不了你好处的。” “毕竟整个魏国,你可找不出像伺候世子这样既轻松,钱又高,还体面的工活。” 提到那个男人,吓得连牙齿都打颤的曲棠只会浮现出一个想法。 逃!趁着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逃离这里。 这里是疯狗的地盘,她出现在他的地盘里不是自投罗网又是什么,难不成她还想要让四年前的噩梦重演不成! -- 第162页 不!她绝对不允许! 她前脚决定了要趁夜逃离这里,那个令她恐惧到灵魂深处都颤栗的男人正踏着一地皓皓月色翩跹而来。 只是一个侧颜,便吓得她呼吸急促,一股寒气从脚心升起。 第89章 . 尾六 撞到 “王爷, 您回来了。”于轻水见到来人后,一改先前高高在上的趾高气扬。 “嗯,他睡着了吗。”银发高束, 玄衣如游龙的男人手指摩挲着一串檀木香珠串, 眸光浮沉。 “小世子刚睡下没多久,可要为王爷准备些宵夜?” “不必。”男人视线撩过大半身形藏匿于黑暗中, 且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女人, 破天荒地问:“她是?” “这位是世子新的玩伴,世子好像挺喜欢她的。”于轻水谄媚地想要拉曲棠过来,谁知道她犟得像头牛一样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哪怕掐她也不见反应。 “嗯。”轻飘飘的一个字, 明显对她兴趣不大。 随着男人一走,屏住呼吸,舌尖咬破尝了满嘴铁腥味的曲棠才惊觉自己活了过来, 肺叶因着长时间缺氧而憋得生疼。 一旁的于轻水气得捏她胳膊肉, 脸上的肥白胖肉气得一抖两颤:“你这奴才怎么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王爷问你话的时候, 你就应该抬起头来回答,好在王爷这次没有和你计较什么,要是再有下次,我可保不了你。” “林娘子,咱家和你说的话,你可听见了没有。” 咬得舌尖出血的曲棠依旧没有抬头, 脑袋乱糟糟得就差成为一团浆糊。 随着月色一点点加深,浮光暗影偏离,一道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今天的小花园里。 她记得穿过这里,再往前走就能到离开王府的小门。 小门那里并不会有护卫巡逻, 有的只是一个守门的老嬷嬷,只要将她打晕,或者让她打开门,她与离开牢笼就仅隔着一道门的距离。 外面是鸟语花香的天堂,内里是腐烂阴暗的地狱。一门之别,天差地别。 脚步刚往前一迈,身后跟着随风传来一道不满的阴测森冷:“林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大晚上的一个人出去可是不安全的哦。” 闻声扭头,见到的是提着一盏小灯笼,脸色阴沉的苏溯正在府卫的簇拥下朝她走来。 忽明忽灭的微暗灯火,衬得那张脸形如鬼魅,也令她窥到了恶鬼的缩影。 他不是睡下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耳环,掉了。”垂睫敛下惊慌的曲棠将前面取下的耳环放在手中,递过去。 小青玉垂兔耳环于月色之下镀上一层朦胧浅影,散发着莹莹奶白。 “原来是林姐姐来找自己掉的耳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林姐姐不要如意,打算偷偷跑了呢。”苏溯听到她拙劣的撒谎也不拆穿,而是朝她走近,拉着她手往前走,“林姐姐以后就陪我一起睡吧。” “要不然我很担心像今晚上一样,我醒过来后会看不见林姐姐,林姐姐你都不知道我前面有多害怕。” 明明用着小孩子撒娇的商量口吻,曲棠却听到了藏在深处的鹰鹫。 她能拒绝吗?好像连耳边拂发的风,入目所及的花草树木都给了她答案。 这一夜,她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待得浑身发冷,理智将崩溃往里拉,抱着她手臂睡得香甜的男孩只要她一伸手就能将其掐死。 这个念头一经响起,就像野草肆无忌惮地野蛮生长,攀枝,结花。 哪怕他的体内流淌着她一半的血液又如何!都改变不了他也是一条小疯狗的事实。 她的手,刚伸到他纤细得只要她一用力就能掐断的脖子,报复的癫狂恶意尚未传递眼底,六角棱花窗外突然传出了一道咳嗽声,也吓得她立刻收回手,后背冷汗涔涔。 她怎么就忘记了这里是疯狗的地盘,要是真的将这条小疯狗掐死了,届时等待她而来的到底是什么,不言而喻。 她还年轻,还没有找到母妃问她的身世之谜,也没有看够外面的世界,她还不想死! 随着天亮来临,在床边枯坐一夜的曲棠见到从窗牖处投进来的阳影,睫毛轻颤下的眼睛带着一丝迷茫,遮住了泛起的浅青疲惫。 珊瑚云腿小几,青玉美人瓶里的一枝油桐花早已蔫了花瓣,无力垂蕊,同她一般丧失了所有鲜活。 “林姐姐,早上好。”睁开眼的苏溯见到床边的曲棠,拉过她的手放在脸颊旁蹭了蹭,慕儒之情满得能溢出眼眶。 “早。”短短一个字,就像是从嗓子眼艰难挤压出来。 “林姐姐的手怎么那么的冷?是不是昨晚上没有睡好。” 闻言,曲棠摇了摇头,将手抽回。 好在那条疯狗因为有事离开府邸了,要不然她真的怀疑自己会疯,或者是做出什么来,只是……… “林姐姐觉得这树紫藤花开得怎么样?” “很好。”郁郁葱葱,垂枝紫霞如紫云瀑布,庐山生紫烟。 “不过对比于紫藤,我还是更喜欢海棠花。”苏溯踮起脚尖折了一条紫藤花递给她,眼睛亮晶晶的问,“林姐姐,你比较喜欢什么花?” “我?”喜欢牡丹,海棠,可这些注定不能说出口。 视线撩过一旁小小的不起眼雏菊,开口道:“向日葵。” “为什么啊?向日葵长得又蠢又笨,就连一点花香都没有。” -- 第163页 她的回复尚未从喉咙溢出,身后突然传来了齐刷刷的跪地声,令她头皮发麻的恐惧。 “王爷。” 苏溯也松开了她的手,笑容满面地一头扑进了那个连她灵魂都要畏惧,颤栗的男人。 “父王你终于舍得回来陪如意了,你前面明明都答应好了来江苏后会陪如意的。” “父王最近有事在忙,这不,一忙完就过来找你了吗。”苏扶卮揉了揉儿子的头发,一双冷漠无情的紫眸望向就差没有将头埋进土里的曲棠,说出了一句令她全身血液倒流的话。 “抬起头来。” 他的话音一落,换来的是针落消音的静,周边空气也跟着寸寸凝固成冰。 一旁的于轻水走过来伸手掐她手臂上的肉,催促道:“王爷叫你抬头,林娘子你没有听见吗。” “奴,奴婢,茂,貌丑,恐,恐………”或许是过往的恐惧如潮水涌来,连她本来的吐字都雪上加霜,人.皮面具都遮不住她的糟糕气色。 “咱家瞧你倒不是很丑啊,这眼睛和鼻子最起码都长对一个地了。”只不过这姿色,瞧着比府里的烧火丫鬟还不如。 “奴,奴丑………” 苏溯见此,急得拉住父王衣袂解释起来:“也许是林姐姐怕生,父王你就不要吓林姐姐了。” “是吗。”一声轻笑从男人唇边溢出,令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嗯,父王前面不是说要去郊外打猎吗?怎么回来得那么早?”苏溯担心父王真的会吓到她,立刻将话头转移他处。 “有些东西落在府里了。”苏扶卮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一直不曾移开浑身僵硬,双唇抿得失色的曲棠,矢车菊眸里黑云翻滚。 好在男人没有再多问,只是叮嘱了管家几句就离开了。 随着他一走,曲棠才惊觉前面消失的空气回来了,僵硬冰冷的四肢跟着一点点回暖。 苏溯则歪了歪脑袋,一脸天真地仰头望她:“林姐姐你当我母妃好不好,因为我喜欢林姐姐身上的味道,就连父王也会喜欢林姐姐的。” “虽然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我母妃,他们都说我母妃走了,可是我不相信他们说的,我母妃肯定是因为身体不好到山上静养了,等我长大后她就能回来了,而且我觉得我母妃肯定就是像林姐姐这样的。” 用着最天真无邪的话,说出了最为诛心之言,又隐约令人感觉到他窥到了真相一角。 好在这一次的他没有强求着要她回答,也令曲棠跟着松了一口气,只是……… 檐下挂上两盏灯笼照明之时,今日说去打猎的男人正踩着苍茫月色从未曾铺小道,而是洒满草籽,生了满院碧萝青草的院中走来。 见到站在门外,伸手试图抓住一缕月光浮影的曲棠。 嗓音带着一丝哑意,问她:“如意睡着了吗。” “嗯。”她连人都不想见他,又怎会愿意同他多说一句花,别说只要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都令她足够窒息。 这一次的苏扶卮并没有同前面那样轻易的放过,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这张姿色平平的脸:“你叫什么?” “林娇。”本欲退回黑暗的曲棠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唯有老实回答。 “哪里人士?” “青州。” “是吗,不过听你的口音不怎么像是青州人士,反倒有点像闽南那边。” “奴,奴婢,之前………” 话尚未完整,头顶上方跟着盘旋一声哑笑:“本王一和你说话你就结巴,你就真的那么害怕本王吗,林娘子。” “还是说,本王就生得如此面目可憎,竟到了林娘子都不愿意抬头相见的地步。”话里貌似藏有话。 另一边,原本派人去将曲棠接回来的顾落忱在府里等到天黑都没有看见她,本以为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打算亲自去接她的时候。 去接人的刘副将正一脸焦灼地跑进来,扯着大粗嗓门喊道:“将军不好了,林娘子前面不小心坐上了摄政王府的马车,现在人已经,已经………” “你说什么!她去了摄政王府上!”原本握在手心的茶盏四分五裂,琥珀茶水顺着手指往下滴落,蜿蜒一地。 要是真的,这不是狼入虎口又是什么! 依那个男人的疯病见到了曲棠!又怎会轻易放过她! 他可没有忘记之前曲棠假死后,他将曲棠的尸体磨成灰,制成了一串骨链作为佛珠捻转,日夜相伴。 第90章 . 尾九 兔子与豺狼 原本睡下的苏溯在他来到床边, 倏然睁开了眼,拿眼往他身后望去,问道:“父王, 林姐姐呢?” “你喜欢那位林姐姐吗?”男人撩袍坐在床边, 伸手揉了揉他的细软墨发。 “喜欢。”没有半分犹豫地脱口而出,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哪儿还有先前的半分困意。 “那你想要她当你娘亲吗。” “可以吗?” “只要你想。”不只是他, 就连他也想。 似是而非的一句话,惊得回到偏院住下的曲棠翻来覆去不得安眠,更恐慌这条疯狗真的会看出点什么来。 或许是真的睡不着,遂起身来到梳妆镜前, 对月望着镜中那张姿色清秀的脸。 伸手抚上紧贴脸部的人.皮,因为长时间佩戴导致她里面的皮肤开始变得红肿,发痒, 现在一碰, 就像是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在上面爬行, 又痒又疼。 -- 第164页 要是再不将面具脱下来, 她的脸肯定会大幅度过敏,严重些还会导致她呼吸难受。 但她真的将面具取下,要是……… 现在已经很晚了,那条疯狗应该睡着了才对,其他人也不会大半夜跑来她房间的。 这个想法才刚浮现于脑海,微凉指尖已经先一步用帕子沾水打湿连接脖子的边缘, 静待小半炷香,随后一用力就扯下来。 昏暗的室内也掩盖不住盈盈如玉的姣美脸蛋,眼下挂着的青黑诉说着她近日睡眠不佳,疲惫且惶惶不安的印记。 她不知道的是, 暗中正有一道浓稠腥臭的目光正贪婪地盯着她,一如生于阴暗潮湿处湿哒哒苔藓。 后半夜突然下起了一场蒙蒙细雨,夜里本就浅眠的曲棠在来到龙潭虎穴后,已到了窗外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都能惊醒的地步。 忽听床边细微脚步声,猛然睁开眼,对上的是站在床边,披散墨发,趿拉着鞋子的苏溯正抱着雨晴水莲软枕直勾勾地盯着她。 见她醒来后,裂嘴张开白齿森森的一个笑扑进她怀里,状若呢喃:“母妃你回来看如意了是不是。” “如意在家里都有好好听父王的话,也有好好吃饭,所以母妃这一次就不要再离开如意了好不好。” “世子,你,认错,人了。”单纯的一个肢体接触都能吓得她浑身僵硬,别说现在以真面目示人。 “我没有认错人,你就是我母妃。”眼眶通红的苏溯抱着她腰死活不撒手,力气大得在她手腕处留下几条红痕。 “母妃你知不知道如意有多想你,父王也想你,你为什么不要如意和父王了,是我们做错了什么惹母妃生气的事情,所以母妃才要离开我们的吗。”带着哭腔的白皙小脸在此刻,才像是一个正常的五岁孩童。 “世子,我,不是,你,母妃。”眸光泛寒的曲棠想要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扔出去,谁知道他就像一块黏性十足的狗皮膏药。 “你就是我的母妃,我怎么可能连自己母妃都不认识,所以母妃今晚上陪如意一起睡觉好不好,要不然如意害怕自己醒来后,母妃就会消失了。”苏溯抬起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睛,只见里面盛满的都是哀求。 被搂着腰不放的曲棠生怕他一旦被拒绝后,会闹出动静惹来其他人,届时反将她暴露出去,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希望没有月光照耀进来的房间,黑暗会吞噬,遮掩住她的五官轮廓。 他为什么会半夜来他房间,却是一个令她捉摸不透的问题。 随着天微微亮,湖面白雾未散,园中海棠枝停有一只麻雀跳跃歌舞。 手臂被压得发麻的曲棠立即将她的手小心翼翼从他怀里抽出,轻手轻脚来到梳妆台前,将昨晚上浸泡在水盆里的人.皮面具拿出,借着从窗牖处钻进来的晨曦对镜贴上。 手指仔细熨平边缘不能浮现半点折痕,又打开抽屉拿出一盒粉,好让接连处看起来和她本身的皮肤区别不是很大。 丝毫没有注意到,原本抱着软枕睡得香甜的苏溯已然睁开了眼,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神秘的紫眸一度浓稠成墨,又在她似有所感望过来时闭上眼。 随着曲棠推门走出去,清风晃得檐下水珠风铃叮当作响,另一个人也推门走了进来。 走过小青竹屏风,见到已经起床,现在正怅然若失的儿子,空气中还残留着那人身上独有的茉莉花香,不知为何心生了一抹强烈的嫉妒。 是的,他在嫉妒自己的儿子。 也明白他的儿子是个聪明人,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谋取想要的一切,就像耐心极好的猎人伪装成无害的猎物,一点点将那只愚蠢的兔子拆骨扒皮,吞食入腹。 “父王,你说母妃什么时候会回来。”坐在床边的苏溯用胖乎乎的小手托着脸颊,眼里似洒了星光染上点点笑意。 “想要你母妃早点回来,还是要你努力,知道吗。”不过这一天必然不会太久,自己生出的是个什么德行,他又怎会不知道。 “我肯定会努力的,还有母妃长得可真好看,就是笨了点。”好在自己随父王生得聪明,要不然以后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笨点也好,以后我和父王保护母妃就好了。” 并不知道早已被他们父子二人拆穿的曲棠正在厨房里将用帕子包住,碾碎成汁的绿色汁液偷偷加进一碗甜品里。 将花草汁加进去后,不忘将帕子扔进正燃烧正旺的炉灶里,看着贪婪的火舌舔舐成灰,散发出一股焦臭。 来厨房准备午饭的厨娘见她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里,冷不丁呵斥了她一声:“你在做什么,不知道厨房重地闲杂人等不能入内吗。” “我,奴婢,听见,世子,说,想要,喝,这个。”曲棠说着,伸出手指点了桌上刚做好的糖蒸酥酪。 为了不让那点儿绿色的汁液看起来过于突兀,她将薄荷叶捣碎成汁一起加进去和蜂蜜搅拌均匀,里面的软糯红豆也换成了清凉解毒的绿豆。 薄荷的清凉盖住了胭脂花的臭青,也掩住了它的颜色,边缘缀了一朵晶莹糖花点缀。 “既然是世子想要吃,还不快点送过去。”准备洗手揉面的厨娘瞧见她做的这一团绿乎乎的东西,嫌弃地连连摆手让她出去。 “诺。” 原本是应该端到守棠院,却在半路被告知世子与王爷去了花园凉亭。 -- 第165页 曲棠听到那个男人也在的时候,端在手上的乌木托盘差点儿没有拿不稳落地而碎,被嘴唇包住的牙齿也因冷而打颤。 与她同行的小丫鬟见她突然没了动作,好心道:“你不是要去给世子送甜点吗,怎么还不过去,要是送晚了惹得世子生气了怎么办。” “这,就,过去。” 既然作出了选择,现在硬着头皮也得要走过去。 穿过榴花小道,海棠长林时途经一阵清风拂过,海棠花瓣簌簌离枝落于她发间,也落了个沾衣留香。 端着托盘出现在牡丹小林间的曲棠见到正坐在白玉凉亭里的一大一小,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直窜脊骨,她想要逃,却被眼尖的苏溯先一步发现。 “林姐姐你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还以为你的耳环是不是又掉了再找耳环。”原本在玩着玉制九曲环的苏溯见到她来了,眼前一亮,小短腿跳下石凳来到她面前。 见到她端着的糖蒸酥酪,先前的恐惧不安才跟着寒冰遇暖消融,“原来林姐姐是去给我做好吃的了,林姐姐怎么知道我今早上想要吃这个。” “这,是,世子,昨夜,说的。” “瞧我这记性都给忘记了,林姐姐,我前面和父王说了,父王答应我可以喊你娘亲,以后林姐姐就和我是一家人了。” 这句话就像一个晴天霹雳砸得曲棠脑袋嗡嗡嗡作响,瞳孔瞪大全然不可置信,好在她是低着头,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为什么那条疯狗没有拒绝?还是说他发现了什么? “王,王爷,世,世子,不,不行。” “世子喜欢,林娘子应下便可,还是说林娘子认为本王的儿子担不上喊你一声娘亲。”男人桃花眼半眯,似笑非笑。 “奴,奴婢不配。” “何来的不配,还是说林娘子瞧不上本王的儿子。”男人脚步往前一迈,视线朝她逼近。 这句话彻底将曲棠的后路给堵死,她甚至怀疑这对父子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如今正挖着一个巨大的坑让她朝里跳。 如意见她怕得就跟寒风中的萧瑟枯叶,立刻拉着她远离父王,笑得眉眼弯弯:“娘亲不要觉得有什么,更不要有半分心理压力,因为如意喜欢你,所以如意才想要让你做我娘亲,要是其他人想要当如意的娘亲,如意才不要。” 更何况你本来就是我娘亲,只是后一句他万万不敢说。 察觉到糖蒸酥酪要是再不吃就凉了,苏溯忙用缠花勾银长勺舀起一块递到她嘴边:“娘亲吃。” “奴婢,不饿。” 她前面往里头加的汁液取自胭脂花,胭脂花的花,果,根,叶,本无害,唯独她对汁液过敏。 小时候因为无意中碰到了一点,差点儿导致她全身休克。她对胭脂花过敏一事更是被瞒得死死的,就是防止有些人会用来加害她。 既然这是从她肚里掉出来的肉,也会有一定的概率对胭脂花汁过敏。 “娘亲不吃,如意也不吃,因为父王教导过如意,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第一时间给娘亲,父王,如意说得对不对。” 第91章 . 尾十 我来接你回家 斟了一杯六叶瓜片置唇抿上一口的苏扶卮并未回话, 只是浅浅点了一下头。 也传达了一个讯息,他对她满意的讯息,在边上伺候的奴仆纷纷心里咂舌羡慕起来, 林娘子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还是有着怎么样不得为人知的手段。 “你看父王都同意了,所以娘亲就不要再拒绝如意了。”苏溯像是被那个点头鼓励到一样, 踮起脚尖就要将那勺加了料的糖蒸酥酪喂到她嘴边。 “奴, 奴婢,不饿。”就在那勺糖蒸酥酪递到嘴边的时候,曲棠闻到了一丝来自于胭脂花的青臭。 胭脂花对她而言,就像是那条疯狗一样来得毛骨悚然。 不同的是一个不会折磨她就让她浑身抽搐死去, 一个却会将她给折磨得生不如死。 在他们二人相互谦让的争执中,那盅糖蒸酥酪不小心被如意的手碰到,落在地上碎成了一地残羹碎瓷, 焦糖香弥漫于空气中引来不少贪食的鸟儿停在附近枝头。 曲棠望着满地碎片, 鼻翼抽搦间居然有一种松口气的错觉。 围在旁边的丫鬟奴才皆是担忧的上前围在他身边。 “世子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没事, 就是有点可惜这碗甜品了。”苏溯望着被打翻在地的糖蒸酥酪, 眼里一片心疼,心里又酸又涩。 那么久了,这是母妃第一次给他做吃的,他都还没来得及品尝就掉在地上了。 因为衣服被弄脏了,他只能先回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再过来,临走之前还板着一张脸说:“父王你可不能再吓林姐姐了, 知道吗。” 母妃的胆子就像是一只兔子,哪里能受不住豺狼恐吓。 随着苏溯同管家一走,先前一直捻转手中佛串的男人终是抬眸扫向她,问:“林小姐, 本王听说你的丈夫死了,对嘛?” 掌心掐得一片瘀紫的曲棠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试探还是陷阱,只能点头。 一声轻笑盘旋头顶上空。 “林小姐现在丧夫,本王又丧偶,不知道林小姐觉得本王如何。”突如其来的直球,就像是好心的豺狼施舍兔子的最后一点善心。 曲棠听到这句疑似发现他身份的话,猛然抬头,瞳孔里流露出一闪即逝的恐惧。 -- 第166页 两条腿不受控制地就往外跑,谁知道不小心绊倒了石桌脚,导致她摔得一个趔趄。 痛呼声尚未发出,一只指甲修剪圆润,修长如竹的手朝她伸来,搂住她欲下滑的腰身。 四目相对间,她宁可自己将腰摔折了也不要他救。 “本王不过在开玩笑,谁知道会吓到林小姐了。” “而且林小姐的胆子未免也太小了。”现在都那么怕他,要是在得知真相后,真担心她承受不住打击,又妄图想逃离他掌心。 前面跟管家离开,现在抱着一只白猫回来的苏溯没有在花厅见到曲棠的身影,不禁嘟哝起来:“父王,你是不是又将母妃吓到了,你之前不是说过母妃胆子小吗,怎么还吓她。” “你要是再这样,以后母妃会越来越讨厌你的。”不过母妃的胆子确实好小,就像是一只小兔子一样。 前面他牵母妃的手,都能吓得母妃浑身发抖。 不过这些才不是母妃讨厌他的证据,母妃只是像父王说的一样忘记了他们父子二人,等记忆恢复了就会记起他们了。 风起,叶落,花绰约。 管家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禀告道:“王爷,顾将军来府,现在人就在正厅。” “父王,那人来这里做什么。”将小白猫扔在地上的苏溯听到那人来府,双眉间不自觉笼上一层厌恶。 “他是不是知道母妃回到我们身边了,现在过来抢人的。” 垂睫敛眸的苏扶卮忽地勾出一抹冷笑,随即大跨步往正厅走去。 当年他们协助曲棠假死逃离的账他还没有找他们清算,这人倒是丝毫不怕死的撞枪口上。 伺候的奴仆皆被赶到外边,显得厅中萧静如刀锋划过。 听到曲棠被带走后的顾落忱在来时就想好了理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她带走。 她好不容易逃离疯狗的掌心,他又怎能允许她再度坠落虎口。 “顾将军,别来无恙。”踩着满地碎阳浅金,背对着阳光前来的男人,完全不会令人联想到矜贵冷漠的表皮下是怎样一副偏执,嗜血的灵魂。 当年他被囚于水牢,被迫像条狗看他欺辱曲棠的那一幕,也成了他午夜梦回的噩梦。 他厌恶,憎恶得恨不得将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碎尸万段,更唾弃这样无能,懦弱的自己。 “本将军今天不是来和你叙旧的,苏扶卮。”与他说话,都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硬挤出来带着血沫腥气。 苏扶卮全然不在意地撩袍坐下,手指轻掸衣袂处本不存在的灰尘。 “正巧,本王也同顾将军不熟。” “呵,你这无耻小人还是同当年一样令人作呕,活该曲棠宁可死了都不愿意待在你身边。”这句话,也成了这四年来讽刺他最多的一句话,同时心里还在快慰的得意。 指腹摩挲茶盏边缘的苏扶卮对于他日复一日的挑衅早已习以为常,嫣红唇角轻扯,恶劣冷染:“她虽然走了,但她好歹还给本王留了一个孩子,你呢,不过是一个从头到尾的输家有什么立场指责本王。” “本王在如何也能短暂拥有过她,可你却是什么都没有,本王突然有些明白,曲棠为什么会看不上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懦夫了。”杀人莫过于诛心,他更将此计运用得炉火纯青。 “呵,本将军今天来这里不是和你多费口舌之争的。”捏得拳头青筋直冒的顾落忱深吸一口气,压住眼底猩红,“本将军听说你府上新来了一个丫鬟,可对。” “哦,不知道那个女人同顾将军是什么样的关系?”青花瓷杯盏刮拂舒展开的茶叶,满厅茶香袅袅盈入鼻。 “她怀了本将军的孩子,不知道这个理由,你可满意。”说到这,双腿敞开,坐得大刀阔斧地顾落忱带着高高在上的炫耀口吻。 “ 正厅中是剑拔弩张的硝烟味十足,另一边的苏溯却不安地拉着曲棠回到守棠院,不但大门紧闭,还让人守在外面。 “娘亲,你能不能答应如意,永远都不要离开如意。”此刻迫切地想要同她求一个证明。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心里极为不安。 眉头微拧的曲棠不明白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只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溯也反应过来他有些过于草木皆兵了,而且有父王在,父王肯定不会让那个男人带走母妃的,所以他到底在担心,害怕什么。 可他见到母妃仍是一脸冷漠地不为所动,心里难免会有些受伤,虽然他知道母妃因为一些意外丧失了部分记忆才会忘记他们的。 “娘亲,你能不要离开如意吗,如意会很听话的。”明知会被拒绝,冷漠对待,他仍是不愿意放弃的再次尝试。 羽睫半垂的曲棠看着被拉住的衣袂一角,不去看他渴求希冀的眸子将其抽回。 豺狼无心,又怎能强求豺狼之子多出一份善心。 无声地拒绝,胜过千言万语。 “娘亲是不喜欢如意吗,娘亲不喜欢如意哪里,如意改好不好。”苏溯看着抽离掌心的衣袂,紫眸黯淡无光,再抬眸,脸颊处冰凉一片。 “世子,很好。”轻飘飘的四个字不带任何感情,却浇灭了他所有勇气。 院外突然传来了嚣杂的吵闹声,惊得苏溯下意识将曲棠挡在身后。 “顾将军你不能进去!” -- 第167页 “顾将军,你们还不快点拦住顾将军!” 也在这时,曲棠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她没有想到的是顾落忱会如此胆大地亲自踢门来找她。 他此举就不担心会被苏扶卮那条疯狗顺藤摸瓜找到什么?简直不用脑子。 “顾将军,你想要做什么!”BaN 随着门外争吵的声音不断加深,苏溯的一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房门被人踹开,满脸煞气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兀自朝屋里的曲棠走去,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林娇,我来接你回家。”一声回家,胜过千言万语,也像一颗十足的定心丸。 “你干什么,你放开本世子娘亲!”气得咬牙怒目的苏溯见他最讨厌的人妄图要带走他母妃,整个人就像是一头攻击状态的小狼崽。 “你说什么!谁是你娘亲!”额头青筋直冒的顾落忱强忍着让他父债子偿的冲动,提着他后衣领子往后扔,虎瞳竖怒。 “林姐姐就是我娘亲,你要是想带走我娘亲,也得要问过我父王同不同意!”被扔到旁边的苏溯仍是不死心地就要爬过来抢人。 因为他怕,怕好不容易回来的母妃真的会跟这个讨厌鬼走,也怕母妃不要他和父王了。 “不是,他,乱说,的。”曲棠一听,顿时涨红了脸,急得张嘴反驳。 “我没有乱说,你就是如意的娘亲!”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就敢乱喊别人做娘,老子告诉你,别以为你是小孩子我就不敢打你!”顾落忱见到抱住他腿不撒手的苏溯,手背青筋直冒,象征着他的怒意正游走在理智边缘。 “你想要带走我娘亲,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要不然休想。”他好不容易才见到娘亲,怎么能允许他将娘亲带走。 “呵,是吗。”双眸锐利如刀锋的顾落忱没有理会一条尚未长出利齿的狼崽子,现在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带走曲棠。 第92章 . 尾十一 输家 牵着曲棠出来的顾落忱冷眼扫过将外面层层包围的侍卫, 目光就像是淬了冰霜的刀尖。 嘴角扯出嘲讽弧度:“本将军今天倒是要看看,你们谁敢拦本将军带走我的夫人。” “什么夫人?林娘子分明是我们世子新认的干娘。”贪生怕死躲在护卫身后的于轻水一听,顿时跳出来指责。 “她怀了本将军的孩子, 不是本将军的夫人难不成还是你一个没了根的太监的不成, 可笑。” 追着跑出门槛的苏溯听到他说母妃有孕的时候,差点儿被勾脚摔了个趔趄。 身子轻颤如寒冬柳絮, 眼睛里生出一缕缕血丝地瞪着她, 全然不愿相信:“娘,娘亲,他说的不是真的是不是。” 父王说过他和母妃只有他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会有其他的孩子。抬眸看向正搂着母妃腰肢的男人, 一股灭顶的愤怒直冲天灵盖,小小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张开手臂拦在他们面前。 “呵, 你想要带走我娘亲, 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要不然休想。”他好不容易才见到娘亲, 怎么能允许他将娘亲带走。 双眸锐利如刀锋的顾落忱没有理会一条尚未长出利齿的狼崽子,现在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带走曲棠。 “不过本王为何就那么不相信林小姐会怀了顾将军的孩子,传说中的顾将军可是对当初的宝珠公主情深似海,更是洁身自好得连个通房丫鬟都无,难不成这短短四年中就变了心。” “顾将军这样, 当真令我怀疑你对宝珠公主的真心。”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的苏扶卮一个抬手,墙边,屋檐上围满了手持□□蓄势待发的弓箭手。 黑黝黝的箭头瞄准的只有一个方向,箭搭弦上, 直待一个命令蓄势待发。 “别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顾落忱知道她在害怕,担心什么,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 他今天有胆子单枪匹马闯进王府抢人,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要将她带走。 二人肌肤相触的细微小动作,却惹得旁边一大一小皆红了眼。 “顾将军真当本王府邸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苏扶卮见到二人相牵的手,满心的嫉妒就像蚂蚁啃食着皮肉。 他抬手的瞬间,曲棠以为他要指使他们放箭,立刻伸出双臂闭上眼挡在顾落忱面前。 他是担心她才来苏府的,她怎么舍得让他受伤。 “林娘子,你这是在做什么”阴翳得像是冬夜狂风吹响山窟,带着淬齿寒意,双指碾碎佛珠蛛网密布。 “你,你们,不能,伤,伤害,我,我孩子,的,父亲。”前面他们说她怀了他的孩子,她此番承认了又何妨。 只要是能离开这里,哪怕说是他的通房丫鬟,她都愿意。 “好,当真是好得很!”曲棠!你就当真那么恨我,宁可当其他人外室都不愿意回来当我的王妃! 不同于另外两人的黑脸,顾落忱不可置信地回握住她的手,眉梢间都藏着掩不住的笑意。 那么久了,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出这样的情话,即使是虚假的,是迫不得已的,仍是令他的心尖暖烘烘地泛起甜。 “我不相信娘亲会有其他的孩子!娘亲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气得胸腔都要炸了的苏溯冷眼扫过他们二人相牵的手,母妃扁平的肚子,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母妃真的会不要他和爹爹了。 -- 第168页 “放箭,你们给我放箭!”此刻的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浮现,就是杀了这个胆敢和他抢母妃的男人,母妃的孩子只能有他一个!其他的都该死!更不应该活在这世上! 瞳孔猩红,状如癫狂的苏溯见其他人仍是不为所动,脸颊湿濡地扯着父王的手,咬牙切齿道:“父王,杀了他,我们将这个男人杀了好不好!” 只有这样,母妃就能永远地留在他们身边,再也不会离开。 顾落忱见到这年龄虽小,恶毒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其父的苏溯,伸手将曲棠挡在身后,“本将军今天来苏府的时候有不少人亲眼见过,本将军还曾告诫过手下,要是本将军在天黑之前没有全须全尾的出来,届时会发生什么事,可不在将军的考虑范畴中。” “是吗。” 压下眉间阴翳的苏扶卮也没有和他废话,抽出春藤递来的长剑置于手中掂量。 他今日倒要让曲棠看看,谁才是真正配得上她的男人,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要带她走的男人是如何一个无能的窝囊废。 顾落忱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拔剑朝他发难,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选择。 一、将曲棠放在安全的地方,此举恐怕会被他们挟持。 二、让她寸步不能离开他,此举却会误伤到她不说,他也会无法施展手脚落于下乘。 给他考虑的时间不多,转瞬之间他就做出了对他最有利的选择。将曲棠推开,远离会被刀剑误伤的中心。 曲棠一经被推开,立刻被眼泪糊了满脸的苏溯扑了个满怀,抽抽搭搭的小嗓音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鹅。 “娘…娘亲你不要离开如意,不要跟那个怀男人走好不好。” “如意会很听话,很听话的。” 无论他哭得在撕心裂肺,曲棠都吝啬将视线匀给他,她的心神早就被刀剑相向的二人揪住。 哪怕她不懂内里的门道,也知道顾落忱的武功在苏扶卮之下,甚至……… “住手!” 就在苏扶卮的剑峰划断顾落忱脖间,原本在边上的曲棠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巨大的勇气将他推开。 迫使苏扶卮不得收手回剑,顾落忱的长刀穿透他胸口破了个大洞,周便紧跟着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溅出的殷红血珠洒落曲棠满脸,对上男人漆黑如墨的瞳孔,大着胆子用沾血的手指扯住他衣摆。 “放,放他,走,我,留,留下。” “求,求你。” “林娇你疯了吗!”捂住震碎肋骨的顾落忱偏头咳出一口血,咬牙道。“我不允许你求这种禽兽不如的畜生!” 她越是这样,越是在提醒他的无能,失败,要不然怎么会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我,没,疯。”这里疯的人一直不是她,而是那条丧尽天良的疯狗。 “你,走。” “不行,我今天说过要带你走,就一定要带你走。”他放开了她的手太多次,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松手。 除非他死! 并不在意伤势的苏扶卮一双紫眸乌云翻滚死盯着她,喉结滚动间:“将顾将军扔出去。” 春藤不明白一向龇牙必报的王爷为何会选择放过顾将军,却能从这位林娘子的身上猜出一些端倪。 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的曲棠见这条疯狗居然会退步,眼里是止不住地错愕,沾血的手指半屈,生怕他会出尔反尔。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哪怕在顾落忱被迫像一条死狗拖出去后也没有,只是用那双令人窥探不到半分情绪的眼睛正沉沉如霜冰地凝视着她。 他不动,周围人亦连大气都不敢乱出。 直到前面被吓破了魂的苏溯冲过来抱住她,用衣袂小心翼翼地将她脸上血污擦去,才打破了满院冰凝。 “娘亲你有没有事,疼不疼,你怎么那么傻的为那个男人挡剑。”明明,刚才只差一点就能除掉那个男人了。 要不是那个该死的男人,父王不会受伤,母妃也不会不要他! “你为什么总是想着要逃离我身边呢?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曲棠。”最后两个字小得几乎如蚊蝇扇翅,不闻其声。 神色慌张,手足无措的苏溯抱着不知为何晕过去的曲棠,话里都带着颤意:“父王,母妃,母妃她会不会有事。” “太医,你们这些奴才还不叫太医过来!” 唇瓣紧抿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扔掉手中剑,弯身将她抱起。 向来不近女色,且厌恶女子近身的王爷屈尊纡贵的抱起一个女人,不可谓不是个轰动的爆炸性消息。 特别当这个女人长得虽姿色普通,却能惹得世子喊她娘亲来看,便认定这个女人不简单。 说不定就连摄政王妃的位置都会是她的囊中之物,看来改明儿得要同这位林娘子取下经才行。 像条丧家之犬被赶出府上的顾落忱见到转角见到个一袭白衣的男人,加快脚步往偏僻小巷走去。 他想走,身后的男人不见得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快点朝他逼近,拦住他去路。 “顾将军现在的模样,瞧着可真是狼狈。”玉骨折扇转合的许锦见他仍是不为所动,转而抛下了另一枚重磅。 “不知道顾将军可要与鄙人合作。” “呵,本将军为什么要与你一个手下败将合作。”满身血污,肃杀之气的顾落忱瞧见眼前人,阴戾目光里闪过一丝鄙夷。 -- 第169页 只因这个人同苏扶卮本性没有任何区别,要说有,也是他的心机手段,胸有乾坤,运筹帷幄远比那条疯狗要次一等。 “因为我的手上,有一样能让顾将军不会拒绝的条件。” “你想要说什么。”要是没有足够令人心动的条件,顾落忱不相信一只秃鹰会拦住他去路。 许锦见他停下脚步,也毫不吝啬地说出他的筹码:“昔日梁国珍贵妃的下落,不知道可否能让将军心动。” 传闻昔日的珍贵妃在梁国宫破后携走了国库一半,无论此事是真是假,都值得令人追寻她的下落。在这个消息还未爆出来的时候,暗中都有几波人马暗中追踪,别说现在。 还有另一个不靠谱的传闻,说是当初的宝珠公主非梁帝之女,而是他的弟弟,宁王之女。 第93章 . 尾十二 监狱 随着阳影一点点偏移, 橘黄暖阳逐渐被黑暗吞噬,徒落暗影星月。 躺在红木雕花大床上的曲棠睫毛微颤幽幽转醒,跟着晃动挂在檐下的一串小珠叶风铃。 醒来后,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 脸上少了贴上面具后的干燥不适,旁边是哭得眼眶红肿的苏溯, 好在没有那条疯狗。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她脸上贴着的伪装是否还在, 好在碰到那张不如她本身肤质细腻的皮肤,那颗高高提起的心才跟着悬下。 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原先贴在脸上的劣质人.皮面具,已经换上了一张新的, 且透气性更强。 市面上流出的基本是由树脂,皮革,透明的胶质物品, 好一些的则是动物皮制成, 这样的往往不能佩戴很长时间, 不但透气性极差, 晚上还得要将面具从脸上撕下来,大部分做工粗糙,色泽不贴合肌肤,呆板不灵活。 但她脸上新戴的这张,是货真价实的人.皮,不但血脉纹路清晰, 更像是真的生了这张脸,也没有任何佩戴后的不适。 苏溯见她醒了,立刻扑进她怀里,眼泪像决堤的河水:“娘亲你终于醒了, 你知不知道如意有多害怕,还有你怎么那么笨的要帮人挡刀子,你就不怕疼吗。” “就算不疼,你知不知道我看见的时候都快要吓死了,其他人死就死了,关你什么事。”虽然母妃的身上并未受伤,但他回想到先前一幕,仍是吓得连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以后你不能再这样做了知道吗。” 曲棠对于他冷漠无情的话只觉得害怕,放在梧桐金线绸被上的手指骤然用力抓紧。 随着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已经包扎好伤口的苏扶卮正端着一碗白粥从小青竹屏风后走来,脸上少了她所熟悉的阴翳,反倒是带着一丝令她看不懂的温情。 “醒了,身体还有哪里觉得不适。”端着白粥的男人来到床边,清冽的甘苦檀木香混合着草药清香笼罩身侧。 闻言,曲棠摇头否认,身子不受控制地往里移。 苏扶卮知道这是她畏惧他的惯性使然,压下嘴角苦涩,白玉勺舀起一口白粥递到她嘴边。 “张嘴,我喂你。” “奴,奴婢,不,不用。”他的人都吓得她大惊失色,别说亲自喂她。 “父王,你别吓娘亲。”苏溯瞪了他一眼,觉得父王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林娘子的胆子那么小,本王还真担心自己说话的声音稍大一点就能将你吓到。”并未理会儿子嫌弃的苏扶卮搁下手中白瓷碗,伸手捏了她脸颊一下。 隔着一层人.皮的触碰,远不如肌肤相触的手感好,也才更令他留恋先前。 突如其来的暧昧动作,也令曲棠的恐惧直达骨髓深处,上肾激素狂飙地往床里缩去。 甚至,她已经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还未发现她的身份,要不然怎会如此反常。 眼里划过一丝受伤的苏扶卮手指卷曲收回,两指摩挲着先前触碰。 “本王不过是同林娘子开个玩笑,既然林娘子醒了,本王也不必担心了。”言毕,转身往外离开,脚步沉重得像压了磐石。 或许在她假死离世的那段时间里,他真正反思,并开始学习如何爱一个人,尊重一个人。 只是伤害已经造成,无论如何弥补都无济于事。 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 随着夜深,睡在隔壁房间的苏溯同前些天夜里抱着小花软枕,趿拉着拖鞋推开了她房间门,轻车熟路地走过屏风,将枕头往床上一扔,左脚暴力地踩着右脚的鞋子,再将鞋子一蹬钻上床。 苏溯伸手抱着曲棠的腰肢,脸上笑得跟朵花一样灿烂。 果然母妃的身上香香的,比李姨还要香。 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的曲棠本以为自己装睡,那人就会离开的,谁知道他居然蹬鼻子上脸的爬她床! 小小年纪就恬不知耻地乱爬女人的床,长大后也肯定像他的父亲一样是个只会以折辱女人为乐的畜生! 苏溯察觉到母妃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起来,还以为她是被今天的事情给吓到了,伸出小手拍着她后背:“娘亲是不是睡不着?要是娘亲睡不着的话,如意说故事给娘亲听好不好。” “娘亲是想要听大灰狼和小白兔,还是住在森林的小狐狸的故事………”絮絮叨叨许久的苏溯见母妃都没有回话,只能耷拉着小脑袋,抬起头来亲了亲她额头。 “晚安,娘亲。” -- 第170页 母妃现在虽然还没回想起他,不过他相信,只要他努力,母妃一定会记起来的。 * 刚离开书房苏扶卮被误以为要去守棠院,春藤忙出声道:“王爷,小世子去了林娘子的房间。” “嗯。”话虽如此,他的脚步仍不见停下。 路过一株海棠花茂盛之地,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折花留枝,状若无意地问:“你觉得本王当初做过的事情,过分吗。” “你说,本王跪在她面前求她,向她赎罪,她会原谅本王吗。”手掌盖住眼睛,发出的一声哑笑,掩饰不住悲凉无助。 掌心海棠折枝落地,花瓣四散落了一地绯红。 “这些是王爷与王妃之间的私事,小的不敢乱加评论。”若他真的言明真话,王爷也不见得就会听进去。 若设身处地的将任何一个人放在当年曲小姐的地位,不见得真的会原谅王爷。 * 苏扶卮在推门进来之前,先是往里面吹了安神香,等确定他们母子二人都睡着后,才像一只做贼心虚的老鼠推门进去。 来到床边,将放下的帷幔别到莲花铜钩,微凉手指抚摸上那张即使是在睡梦中都眉头紧锁的芙蓉面,为她抚平眉心忧愁。 “曲棠,我应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可我仍是固执,贪心地想将你锁在我身边,囚上生生世世。”好像他嘴上说着反思,努力学习爱一个人,都仍是改变不了他来自骨子里的占有欲,贪念。 对他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来说,爱从来不是放手,而是占有。 随着天亮来临,那截香燃烧到尾部之时,在床边坐了一夜的男人才活动了那具僵硬,萧寒笼罩的躯体。 为了驱赶昨夜残留的气息,打开窗牖透气。 苏溯醒来后,见到娘亲还没醒,就那么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看。 母妃长得可真好看,比父王挂在书房里的那幅画还要漂亮,只是那么好看的母妃为什么要戴上这张不属于她的脸。 为什么会忘记他和父王,还不要他们了? 笼罩湖面的浅纱白雾被阳光驱赶,似揉碎了金子的晨曦洒落大地。 候在门外的丫鬟听到屋里发出的细微声响,立刻端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 翠柳将拧干了水的毛巾递过去,见她仍是坐在床边没有动作,便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刚打算去为她请太医过来看看的时候。 睫毛轻颤的曲棠拉住她衣袂,问她:“我,能,出去吗。” “林娘子的身体才刚好,怎么不在屋里多休息一下。”如今这位主在王爷和世子的眼里可金贵得很,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哪儿敢拿乔。 “我,无事。”曲棠别过脸拒绝了她为她擦脸的好意,放在锦被下的手用力抓紧,目光透过窗外看向舒展绿意的海棠花,一脸向往。 “我,可否,出去,一趟。” “这个奴婢可能做不了主,要是林娘子想要出去的话,还是得要找王爷。”找苏扶卮,便说明她想要离开这里的道路已经被彻底封死。 很快,便得了回信,说是能在府里走动,就是不能出去。 对她而言,只要能离开这间令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的房间便是极好。 来到花园,想要找苏溯从他身上寻找一个突破口,或者让他带她出去的时候,意外得知。 “世子去了林苑那边,想必晚些就会过来,林娘子不如随奴婢到前面的凉亭休息一下。” 闻言,曲棠摇头婉拒,拍开了丫鬟搀扶着她的手往她所说的林苑走去。 越往里走,里头的血腥味越重,到了最后几乎浓郁得像置身于血池中喘不过气来,连带着身上都跟着沾染一身血腥。 林苑的尽头是一座掩于林盛草木盛的地下小型监狱,外面养了好几条足有半米高黑狗。 要不是他们的脖子都被铁链拴着,曲棠丝毫不怀疑他们会立刻扑过来将她吞食入腹。 “林,林娘子,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翠柳见到那几条流着黏液的黑狗,吓得腿都软了,更后悔为什么要告诉林娘子,世子在林苑这边。 曲棠却是摇头拒绝,在知道那几条狗被拴住脖子不会轻易扑过来咬她后,竟不知从何生出了勇气朝里走去。 甬道不长,两边都用夜明珠照明,也照得这座监狱散发着绿莹莹幽光,衬得如地狱般毛骨悚然。 刚抬脚往里走去,便听到了甬道深处传来的痛苦尖叫声,她的脚步不受控制往里走去。 来到发出声音的铁牢外,只是一眼,她就控制不住捂着胸口将前面喝进去的小米粥尽数吐出。 血液变黑积了足有半尺厚的监狱里正关押着一个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伤口处皮肉翻滚吸引苍蝇青睐,双手双脚都被扭曲成反人类角度的女人。 猜出她是女人,主要是她的腹部正高高隆起,一看便是十月怀胎的模样。 要是她没有看错,那个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且大腹便便的女人应该是杏于才对! 第94章 . 尾十三 放她离开 “林娘子你别害怕, 里头关押的都是些穷凶极恶之辈,哪怕他们死了都不足惜。”即使自己已经怕得连牙齿都在打颤,浑身发毛的翠柳仍是告诉她不要怕。 铁栏外的细微动静惊到了正在作为刽子手施虐的苏溯耳边, 他挂在脸上, 不符合实际年龄的阴翳冷笑在遇到脸白如纸的曲棠瞬间凝固,手中沾血匕首当啷落地。 -- 第171页 “你这丫鬟怎么能带本世子娘亲来这里, 你就不但她要是被吓出个好歹怎么办!没有被吓到, 要是被里头的脏东西给沾了怎么办。” “娘,娘亲,我没有,这里真的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苏溯想要跑过来解释, 却在看见手上血污,心虚的背在后面。 “滚,滚开!”从见到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杏于开始, 曲棠就再也控制不住拔腿的冲动逃离恶魔。 疯子!他们两个都是疯子! 转身往外跑的时候, 不小心撞到了一堵墙。 墙撞得她不疼, 还在她习惯性往后仰倒的时候伸手扶了她一把, 免了她后背亲吻石板之恋。 “林姑娘走路的时候怎么那么不小心。”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一丝笑意,搂着她腰的手烫得她一个哆嗦,尾椎泛起刺疼。 “滚,滚开!” 双唇翕动的曲棠将男人推开,就像长了尾巴的兔子跑得飞快。 “父,父王, 我真的不知道娘亲怎么会来这里,我………”跟在后面跑出来的苏溯见到父王,立刻吓得像只做错了事情的小鹧鸪。 “王爷,王爷饶命, 奴婢,奴婢也没有想到林娘子会突然进来。”前面带路的翠柳早已吓得双腿瘫软在地,额头磕得鲜血淋漓只求留下一条命。 “牡丹园里的牡丹开得不如前些年艳,正好差点花肥。”薄凉冷漠的唇,一如亮起尾针的毒蝎。 没有为人良知,情感的语调就那么轻易地宣判了她的死刑,也吓得翠柳双眼翻白晕死过去。 “我不是和你说过,有些脏东西应该早点处理吗。”男人的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冷怒,似乎极为不满他的阳奉阴违。 “我知道,可我只要一想到她之前折磨,欺负过母妃,我就不能让她那么轻易地就死了。” “要不是因为她,母妃的嗓子也不会出现问题。”提起那人的时候,少年眉间是遮不住的阴翳横生。 跑出林苑后的曲棠因为没有看路,不小心被路边横出的一根树枝绊倒在地。 这一次没有人来扶她,或是伸出援手,任由她摔倒在地上感受着沙石磨破皮肉的火辣辣疼痛。 身体因着细微的疼痛,总会像只刺猬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用来抵抗外力带来的寒冷,疼痛。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获得仅有的一丝微弱安全感。 “摔倒了为什么不起来,不知道地上凉吗。”一句无奈的叹息声响起,紧接着她在下一秒被男人横空抱起。 檀木香就像是一把冰锥子扎入她四肢百骸,血液里跟着结霜涌冰。 曲棠见到男人的脸,完全忘记了她现在用的是什么身份,疯狂挣扎起来:“放,放我,下来!” “放,放我,下来。”因为说话结巴,无论她有多么地生气,愤怒都会被削减一半,再配上那张嗔怒喜乐皆相宜的脸,瞧着就像是同人撒娇。 “别动,我带你回去上药。”温香软玉在怀,他的脑海中总不自觉浮现出当年旖旎绮念。 “放开,放我,下来。” 曲棠见他就像两根烙铁钳住她不放的胳膊,挣扎得就像被扼住脖子的大白鹅扑棱棱展翅。 在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的伪装,想的是如何逃离他,远离他。 苏扶卮知道她恨他,厌他,从未想过她会厌他到了多看一眼都不愿的地步。 想要同之前那样强势地将她抱回房间让太医给她看伤口,却在撞到她恨不得将他生噬其肉的表情,选择了将她放下。 他怎么就忘记了,爱一个人的前提是尊重她,不是将她当成一个肆无忌惮的玩物对待。 也忘了,现在的兔子还自以为戴着一张虚假得令他们看不见的面具,小心翼翼地藏着兔子尾巴不让豺狼发现。 指着不远处的婆子:“带林娘子回房间上药。”又见她被石子勾破的衣裙,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等下找几个绣娘来给林娘子扯几件新衣服。” 他的王妃,理应要配上这世间最好的绫罗绸缎,金簪玉钗。最好是以彩霞为霓裳裙,百花为点缀。 “诺。”正在打扫落叶的婆子岂有不从之理。 曲棠见疯狗将她放下后,那颗就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才跟着往回缓了一分。 原本躲在灌木丛后的苏溯在曲棠离开后,才像是一只做错了事的小老鼠鬼鬼祟祟钻出来。 低垂着脑袋,眼眶泛着红肿,内里泪花流转,掐着手心青紫成花:“父王,母妃她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们,其实她并不是忘记了我们。” 他自小早熟,就连对待情绪也比其他人敏感,前面还能自欺欺人地说母妃是因为意外忘记了他们,随着逐渐接触下来。 他也明白了母妃压根不是忘记了他们,而是厌恶他们父子二人。要不然怎么会狠心地扔下他们一走多年,期间就连只言片语都不传回来。 多年再重逢,眼里没有他所想象的高兴,欣慰,欢喜,反倒是避之不及的厌恶。甚至,他的母妃想要杀了他,还不止是一次。 喉咙堵塞的苏扶卮牵起儿子的手,眉眼间带着卷卷疲惫,苦涩:“不会的,你母妃不会不喜欢如意和父王的。” “真,真的吗。”苏溯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连他都没有信心。 “嗯。” 就是不知道这一天,要多久才会到来。 -- 第172页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换回她的一丝原谅,哪怕是一丝回头驻足。 前面被带回房间上药的曲棠正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独自发呆,视线望向一点点移动的阳光,直至熄灭,整个室内跟着陷入一片无光寂静。 随着紧闭的房门被推开,带来的微弱亮光驱散了周身黑暗,长时间待在黑暗里的眼睛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亮半眯了起来。 左手提着一盏小兔子灯笼,右手提着食盒的苏溯没让任何人跟他进来,还叮嘱了他们记得将门关上。 曲棠见到正使出吃奶力气提着食盒朝她走来的苏溯,不但生不出半分想要帮忙的心,就连眼皮都未掀动半分,只是抱着膝盖持续发呆。 终于呼哧呼哧将食盒抬过来的苏溯放下灯笼在旁边照明,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吃食一一摆在她面前。 白嫩的包子小脸上带着讨好的乖巧笑意:“娘亲,我前面听他们说你今天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吃,我就给你端了点我爱吃的过来。” “有桂花糕,绿豆糕,炸酱面,玉子糕和桂花糖芋苗………”他每说一样,白胖小手就捏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这道椰香凉糕好吃,娘亲一定要尝下才行。” “我,我,不饿。”见到今天的场景后,她又怎么能吃下东西,一旦回想起来,仿佛连周边空气跟着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 她不清楚杏于为什么会被挂在那里,同时内心深处跟着涌现出巨大报复性快感。 “娘亲今天什么都没有吃,怎么可能不饿。”苏溯见母妃愿意回应他,笼罩在眉间的小心翼翼,惴惴不安才像是被风吹走。 捏起他最爱的红豆馅桂花糕递到她嘴边,语气就跟哄池家妹妹一样:“吃一点,我们就只吃一点好不好嘛,要不然娘亲晚上肚子饿的话会很难受的。” 只是这一次无论苏溯好说歹说撒娇卖萌,曲棠都没有张开嘴,人也像乌龟缩进了壳里躲避危险。 他的小脑袋顿时耷拉得像被霜水打蔫的豆芽苗,手指无措地捏着衣袂一角。 “要是娘亲现在不饿,娘亲记得早点睡觉,要不然明天容易没精神。”抬起的眼睛与她对视的那一刻,隐有泪花浮动。 “好。”睫毛垂下的曲棠手指半屈,将放在膝盖上的手收回。 苏溯见母妃回答得如此干脆,不曾掺杂半点儿感情的冷漠口吻就像一柄锋利的利剑戳得他鲜血淋漓。 即便这样,他仍是将眼眶里的泪水逼回去,扬起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晚安,娘亲。” 夺门而出的苏溯出来后见到守在门外的苏扶卮,前面强忍的眼泪终是压抑不住地夺眶而出。 鼻尖抽涕间不忘拉着男人的衣袂,抬起那双同曲棠有着几分相似的桃花眼哀求他:“父王,我们先让母妃回家好不好。”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要见你母妃吗。”小时候就连梦里都呢喃喊着母妃的名字,三岁时因为有人说他没娘,还用石头将那人的头打破。 “因为我怕母妃一直这样不吃不喝会生病,要是母妃生病了我就会很难过,父王肯定也会很难过的。”别以为他不知道父王每天夜里都要看着,抱着母妃的画像才能入睡。 “这里就是你母妃的家,你忘记了吗。”他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宝贝,怎能轻易拱手让人,让她逃离他的视线。 “如意没有忘记,只是如意知道母妃在这个家里待得并不快乐,那么久了,如意都还没有见母妃笑过。”就连父王书房里画的母妃,也全部是没有笑容的。 他不喜欢这样的母妃,也不想要看见这样的母妃。 母妃就应该是像李姨说的那样,恣意张扬得像六月里最美的牡丹。 第95章 . 尾十四 父子 半夜抱着一床棉被睡在桌底下的曲棠迷迷糊糊中察觉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她想要掀开眼皮看看是谁,无奈眼皮太沉太重,四肢软绵绵得像一团棉花使不上任何力气。 紧接着便是有一只手将她攥往黑暗, 那处虽是黑曜石色泽, 却如温泉一般令她沉溺其中。 等她再度睁开眼,发现她正靠着一棵杨柳树睡得香甜, 衣摆处带着夜间晨露留下的痕迹, 晨雾打湿发梢,带着青草霜寒。 不远处正传来叫卖着葱油香菇面,牛肉粉丝,小笼包, 空气里飘来他们的香味,也在告诉她一个讯息。 姑苏,她这是回到了姑苏。 这个可能才刚浮现在她脑海, 她便迫不及待地提起裙摆往自己居住的白萝巷跑去, 伸手触碰脸颊, 摸到人.皮面具独有的粗糙手感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跑得气喘吁吁来到家门口的时候, 正好撞到提着菜篮子出去买菜的王大姐。 王大姐见她跑得髻发微乱,小脸泛红的模样,取出随身携带的帕子递给她擦汗:“夫人你回来了,你前面突然不告而别的时候可吓死我了,好在留了一封信给我,要不然我都得要去官府报官了。” 现在想想, 仍是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对,对不,起,让你, 担心了。”曲棠知道王大姐是真的关心她,却也明白她嘴笨又结巴得说不出什么煽情的话来。 “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夫人过得好就行,反倒是夫人这几天去江苏玩得怎么样。” 眉头紧蹙的曲棠想到最近的遭遇,还有那虎视眈眈的父子二人,委实称不上一个好,为了不让王大姐担心,只能点了下头。 -- 第173页 对比于她以为会遭遇到皮肉之灾,或者是被他们拆穿的境地已经好了很多。 “玩得开心就好,夫人今晚上想要吃点什么,王婶子给你做,我瞧你出去几天都瘦了不少,今晚上得要多吃点好吃的补补。”笑容满面的王大姐用钥匙打开大门,手脚麻利地给她倒了杯水,将画兜里的南瓜子抓了一把放在她手里。 “想吃,王婶,的,拿手菜。”曲棠捏了一颗南瓜子进嘴里,桃花眼笑得半弯成小月牙。 “好好好,婶子现在就去买菜。” 王大姐见她回来了,想着今晚上肯定不能同前面那样随便应付一下,等下得要去买条大鱼,还有一只王八回来给夫人煲汤喝,最近新上市的菜也得要多买几把。 打定主意要去买什么菜后,挎着菜篮子刚推开大门,见到门外出现的一大一小。 又见他们衣服料子皆上层,气质矜贵清冷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少爷,以及他们不同于中原人的眸色,特别是那个男人的一头银发,下意识以为他们走错地了。 谁知道生得像个糯米团子软糯可爱的小孩子突然朝她眨了眨眼睛,嗓音软糯道:“姐姐你好,请问我娘亲是住在这里吗?我娘亲长得很漂亮,就像是仙女一样。” 不知为何,王大姐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曲棠的脸。 要说整个姑苏城里,还真的找不出第二张生得比林娘子还要生得妖冶绝艳的脸来,偏生她的妖冶里还多了一丝清纯的懵懂。就连她一个女人见了都喜爱得紧,别说外面的男人。 “你们,是不是找………” 王大姐的话还没说完,苏溯已经像一条沾了水的泥鳅往里头钻进去。 原本在屋里嗑南瓜子的曲棠听到院外声响,前脚刚踏出门槛,后脚便被一个小肉球撞了个满怀,手里抓的南瓜子落了一地生花。 “娘亲,我来找你了,你想不想如意。反正如意很想娘亲,很想很想。”想得才半天不到就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安。 “夫人,这两位是?”王大姐见到这一大一小宛若无人之境地走进来,脑子都跟着宕机。 “婶子好,我是她儿子,她是我娘亲哦。”拉着曲棠的苏溯扬起乖巧笑脸,甜得像是吃了好几块蜂蜜,“我娘亲在姑苏的这段时间里,劳烦婶子照顾我娘亲了。” “原来两位是夫人的相公和小公子,看来婶子今晚上得要多做几道菜了。”不过她瞧着那个男人不像是个好相与之辈,满身冷冽之气就像是冰渣子冻人。 一时之间,据说林娘子那位早亡的丈夫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四岁大的孩子。 就连他们的眼睛完全不像是中原人拥有的眸色,导致有不少人想要前来一探究竟。 吃饭的时候,如坐针毡的曲棠看着满桌她爱吃的菜,竟是食难下咽,现在没有戴面具的她就像是放在阳光底下摊开的书,一清二楚。 “娘亲就是太瘦了,得要多吃点才行。”伸出小胖手的苏溯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进她碗里,乖巧不已地等待夸奖。 “谢,谢谢。”曲棠看着碗里的松鼠鳜鱼,却是半点胃口都没有,更觉得它油腻,腥气十足。 苏扶卮见她迟迟没有动筷,遂夹了一颗碧螺虾仁入她碗中,眼里带着一丝促狭玩味:“林娘子的长相,倒是与本王的王妃长得极为相似,要不是本王亲眼见到王妃已经咽了气,本王还真以为林娘子与王妃实为同一人。” “王,王爷,认,认错,人了。”曲棠知道他们父子两人肯定早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只不过没有选择拆穿她,她也乐得继续装疯卖傻下去。 “本王知道,本王只是好奇,林小姐的模样为什么和在苏州时完全不一样。”为什么在远离他的地方对谁都能展露欢颜,唯独对他不行,就连自己的儿子都吝啬。 “奴,奴婢,是,是,因为………”绞尽脑汁地拙劣借口尚未脱口而出,便被一旁看不过去的苏溯打断。 “父王不是说过君子食不言,寝不语吗,怎么还缠着娘亲问东问西。” 被儿子瞪了一眼的苏扶卮莞尔一笑,惊觉现在的他也有些操之过急了。 要是逼得太紧,性子再好的兔子也会咬人,何况是人。 吃完饭后,窝在她怀里的苏溯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和肚量。 母妃才刚离开他的视线不到一个时辰,他便开始变得急躁不安,恐慌,巨大的潮水涌来将他封闭,寻不到半点出口,唯独将她紧紧钉在自己的视线里,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娘亲,你是不是喜欢姑苏啊,要是你喜欢姑苏,我和父王就陪你呆在姑苏了好不好。”他知晓明事理的时候,明年去庙里求的都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我,不是,你,娘亲。”说的次数多了,连她都多了几分厌恶,烦躁。 “你就是如意的娘亲。”她的否认,每一次换来的都是他的严厉反驳。 苏溯知道母妃不喜欢听这些,可他就是想要说,想要告诉她,你有一个很听话,很爱她的儿子。 随着天黑来临,他牵着曲棠的手来到房间,遍寻不到床铺的时候,小小的眉头紧蹙起来:“娘亲,你房间里的床怎么不见了?” 担心床是不是藏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还在屋里四个角落都翻找了一遍,仍是没有找到床的影子,唯一能称得上为床的,就只有一张美人榻,榻旁还放了几本山海经。 -- 第174页 洗好碗的王大姐正好走了进来,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张草席铺在地上,上面多加几张毛毯子制成简易床铺。 不忘对他解惑道:“少爷你有所不知,因为夫人不喜欢睡床,所以房间里就没有放床。” 那么久了,就连她都搞不清楚夫人好端端地为什么不愿意睡床,就连大冬日里宁可在草席上多加几床毯子也不愿意将就。 “要是没有床,晚上睡觉不知道会有多冷。”夜里地上湿气重,母妃身子骨那么弱的怎能受得住。 别人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惧怕睡床,作为罪魁祸首的苏扶卮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甚至他都不敢与她对视。 只是床铺好了,今晚上怎么安排却令人犯起了难来。 院里只有两间房,一间王大姐居住,另一间就是曲棠居住,他们父子两人要是留宿,只能和曲棠睡在一间房。曲棠肯定是不愿意和豺狼虎豹同处一室。 苏溯眼见母妃就要拒绝,先一步开口道:“娘亲,今晚上我跟爹爹和你睡好不好,现在那么晚了,外面的客栈肯定都睡满人了,而且你看外面还下雨了。” 外面的月亮亮堂堂得像一个缺了口的月饼,哪儿有半分要下雨的趋势。 王大姐以为是他们夫妻俩闹矛盾了,打了个哈欠佯装困意十足:“现在很晚了,婶子就先去睡了,夫人老爷晚安。” 哪怕夫人在生老爷的气,他们两人毕竟孩子都有了,夫妻之间哪儿还能有什么隔夜仇。 随着王大姐一走,屋内气氛就像倒春寒结冰哈雾。 苏扶卮来到衣柜前,打开,将里面的毯子拿出来铺在地上:“现在很晚了,林小姐应该不会那么狠心地将我们父子二人赶出去睡大街吧。” “外面好冷的,如意要是真的出去睡一晚上,明天肯定会感冒的,到时候难受,担心的肯定是娘亲。”佯装可怜的苏溯拉着曲棠的手,小嘴微撅,仿佛只要她一个拒绝,他的眼泪就像是决堤的河水冲涮。 “奴,奴婢,去,去和,王婶,睡。”山不迁就她,她就去奔月。 “今天王婶的女儿过来住,难不成林娘子想要去打扰他们母女二人说悄悄话吗。”这句话,成功将曲棠伸出去的脚拦截。 第96章 . 尾十五 被绑 这一夜, 抱着棉被蜷缩在草席上的曲棠听到屏风后呼吸均匀的父子二人,终是按捺不住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声推门走了出去。 院中皎皎月色镀其身,宛如羽化成蝶随了嫦娥奔赴广寒宫, 又恐琼楼玉宇。 房门轻轻合上的瞬间, 原本睡着的苏溯睁开了眼,坐在草席上, 目光执拗地盯着从窗牖处洒进来的月色, 十根手指头纠结扭曲成小小麻花。 “父王,母妃就真的那么不喜欢如意吗。”他知道,父王肯定也没有睡着。 “你母妃不会不喜欢如意的。”她不喜欢的,厌恶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 如意只不过是附带的受害者。 “真的吗,那我现在为什么还是感觉不到母妃会喜欢我。”就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前面母妃对那些卑贱的下人都笑了, 唯独从来没有对他笑过。 每一次当他想要接触母妃的时候, 他都能感觉到母妃的身体在抗拒他的触碰。 “她只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如意已经长大了, 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你要相信,天底下没有不会喜欢自己孩子的父母。”虽然,或许,曲棠是个例外也不一定。 随着天亮来临,沾了夜露霜水的绿化花瓣于阳光下折射出刺眼光芒。 穿戴整齐的王大姐挎着菜篮子出去买菜的时候,看见曲棠已经起了, 正蹲在一株牡丹花前,脚边还落了几瓣花。 “夫人今早上怎么起那么早?” “睡,不着。”说完,曲棠手上一个用力折断一花枝。 “夫人今早上想要吃点什么, 我正好去买菜。” 曲棠想了想,说:“米羹,糖粥。”她的生活已经够苦了,怎么也得要多吃点甜的。 “好,婶子现在就去买,要是夫人肚子饿了的话就先吃点甜糕垫垫肚子,婶子马上就回来。”王大姐说完,刚挎菜篮子出去后才想起什么地转过头来。 问:“夫人,老爷和少爷吃什么?” 他们两个吃什么关她什么事,最好饿死才好。 王大姐见她不说话,也能猜出个大概,想着等下买几屉小笼包还有豆浆回来,这样总不会出错。 曲棠本想要出去躲几天清净让他们自行离开,苏溯却像是闻到了肉骨头的狗追着她不放。 哪怕她借口说要去茅房,他都要搬着一张小木扎蹲在外边等着她。 “林娘子,这是你儿子?”住在隔壁的李大姐见到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问道。 “姐姐好,我娘亲在这里多亏你们照顾了。”苏溯扬起那张笑如向日葵灿烂的脸,礼貌地介绍起自己。 “原来是林娘子的儿子,怪不得生得那么的像。”就是这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有些过于邪乎了,瞧着她的时候更令他感到不舒服得毛骨悚然。 难怪林娘子一直闭嘴不提自己嫁给了什么人,感情是嫁了个外邦人。 “我就说我和娘亲长得很像,娘亲还总说不是。” 曲棠对于他们两个人聊的话题,只能溢出一两声僵硬假笑。 或许是苏溯第一次来姑苏,无论看什么都新奇得很,见到有买糖葫芦的,眼睛一亮地拉着曲棠的手走过去。 -- 第175页 “娘亲,如意想要吃………” “我,不是,你的,娘亲。”说得太急,她的脸都跟着憋得涨红。 “谁说你不是我娘亲的,前面可是有很多人都夸我们两个长得像呢,只要娘亲嫁给父王,我们两个人也就是一家人了。”谁让父王过于没用了一点,他只能亲自出马。 “来,阿伯给你拿一串最大最红的糖葫芦。” 鲜红的糖葫芦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衣,于阳光下散发着七彩光晕,一口下去,酸酸甜甜的口感充斥口腔。 付好钱的曲棠打算将他扔给那个男人带的时候,迎面正好走来一道天下何人配其衣,霜降如玉不过三千雪的男人。 “林娘子。”同人打了招呼的许锦,状若无意划过苏溯的身上,带笑的眸底深处藏着森森算计。 “许,公子。”敛睫垂下的曲棠不愿与他对视,只因此人给她的感觉很不舒服,就像是一只浑身散发着恶臭流脓的蟾蜍。 “娘亲,他是谁啊。”不满意母亲对其他人说话而忽略自己的苏溯出声道,小小的身子挡在她面前不容男人窥探。 “小家伙好,我是你姐姐的朋友,不知道这个回答你可满意。”许锦见到这张生得完全同苏扶卮相差无几的小脸,眼里恶意滋生。 “她不是我姐姐,是我娘亲,你最好离我娘亲远一点,要不然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对他而言,任何想要接近他母妃的人都属于心怀不轨的穷凶极恶之辈。 只要是男的,活的,都属于危险分子,特别是像这种长得一看就像小白脸的家伙。 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他们母子二人的春藤见到晋王居然会出现在姑苏城内,眼里划过一丝诧异。 “王爷,我们可要过去?”晋王出现在此地,必然说明有所图。 他所图的是谁,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必。”眉眼平淡的男人明显不将跳梁小丑放在眼里,手上还捏着一支梅瑜三寒簪。 像他那样的人,连做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一个比顾落忱还要让他瞧不起的人,历经千帆的曲棠又怎能看得上。 好在蝼蚁虽弱小,仍有能利用的价值。 与许锦告别后,手上拿着糖葫芦的苏溯仰头看向闷闷不乐的母妃:“娘亲,你不喜欢吃糖葫芦吗?” “我,不,喜欢。”差点儿咬到舌尖的曲棠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结巴,就连拒绝一个人都说不出来。 “要是娘亲不喜欢吃糖葫芦,前面有卖袜底酥,我们去吃袜底酥好不好,要不然酒酿饼。”他第一次和母妃出来逛街,还不想那么轻易回去,也想要和母妃多待久一点,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我不,喜欢。”只要是和他一起吃的,她都不喜欢,哪怕是她的心头爱。 不远处,刚被酒馆老板拿扫帚赶出来的王大瞧见正带着一个孩子的曲棠,嘴里嘟哝起来:“大哥,那不是林娘子吗?你瞧她旁边怎么还跟了一只兔崽子。” 不是谣传这林娘子的丈夫早就死了吗,哪里还能蹦跶出那么大的一个好大儿,就连眼睛的颜色都和普通人不一样。 “指不定是人家生的崽,不过林娘子几日不见,你没发觉变得更漂亮了吗。”张三的倒三角眼里不自觉露出一抹yinxie,粗糙的手掌搓着灰泥。 “这么漂亮的婆娘能被那些蛮人玩,倒不如给我们兄弟俩玩几天。”只因汉人一向对高鼻深目的蛮夷人带有敌视感。 随着太阳渐渐西斜,苏溯这才不情不愿地牵着曲棠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心里却盘算着明天一定还让父王跟着他们一起出来才行,要不然外面总有一些不识好歹的人偷看母妃。 刚走到巷子口,突然迎门走来了两个人。 本以为会就此擦身而过的下一秒,其中一个人突然快速用帕子捂住曲棠的嘴,一个手刀将尚在挣扎的她打晕,扛在肩上。 “娘亲,我们下一次带爹爹一起出去吃………”眼睛瞪大泛着血丝的苏溯见状,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往男人身上刺去。 “干什么,你们想要对我娘亲做什么!” 他自以为锋利的刀子还未割破男人衣角,便被另一个男人用浸泡了蒙汗药的毛巾捂晕。 将两个人打晕,掳走放在马车上的事情就发生在转瞬之间。 这一切,正好落进了暗中人眼里,那人非但不急,反倒饶有兴趣地将苏溯前面掉落在地的匕首捡起置于手中把玩。 薄如蝉翼的匕首削铁如泥,落日余晖下折射出森森寒意,倒是个好东西。 前面被另一伙黑衣人在半路拦截的春藤将他们解决后追上来,却没有看见王妃与世子的踪迹,旁边还有马车轮子压在地上留下的轱辘印。 心下一惊,他分明是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使用轻功跑回家,推开门,见到院中正侧对着他的男人,单膝下跪禀告道:“王爷不好了,王妃和小世子被人绑走了。” 正在雕刻木相的苏扶卮听好,眉心一皱,锋利的刀刻一错划破了掌心一道口子。 深夜来临的森山高林里总比其他处要热闹,不同于尘世间夜夜笙歌的竹丝笛音,他们这处是由鸟鸣,沙山,清风拂枝构建而成的糜烂夏夜。 前面吸入了大量蒙汗药的曲棠幽幽转醒后,最先撞入她视线的一张哭得眼眶红肿,泛白得不见血色的小脸。 -- 第176页 “娘亲你终于醒了,别怕,爹,爹爹马上就会来救我们的。”苏溯抱着她,小手拍着她后背想要为她驱赶害怕。 可笑的是,明明她才是一个成年人,现在居然要被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孩子安慰。她到底是做人做得有多失败,还是看着就脆弱得像一朵连半点风雨都不能触碰的温室娇花。 “嗯。” “娘亲肚子饿不饿,如意的口袋里还有一块袜底酥,娘亲吃了肚子就不会饿了。”打了个哭嗝,将眼泪憋回去的苏溯手忙脚乱地将前面没有吃完的袜底酥拿出来。 用帕子包住的那一小块袜底酥早就碎得差不多,他挑挑拣拣后,捏了一块最大,最完整的递到她嘴边。 “娘亲你吃,吃完肚子就不饿了。” 曲棠心下虽泛起一丝柔软,又很快被冰霜覆盖,别过脸拒绝了他的投喂。 “我,不饿。” 他们说话的时候,紧闭的破庙大门正被人推开,隔绝在外的月光争先恐后往里涌进。 第97章 . 尾十六 杀了他 眯着眼睛往月光倾洒处望去, 见到的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王大,张三被捆绑住双手双脚扔了进来。 他们两人见到已经醒过来的曲棠,苏溯二人, 不知为何心虚到了极点, 身上隐隐作疼的伤口也在提醒着他们什么。 胆子较大的张三张开那口被打得缺了门牙的黄牙,狞笑着打招呼:“林娘子, 你还记得我们兄弟二人不。”嘴里的血顺着破门牙流出, 就像是开了口的破陶瓷。 身上的疼可以忍,男人的风度绝对不允许失去。 “嗯,你,你们?”这张猪头被打成这样仍是不能掩住自身带来的猥琐气质, 也令曲棠很快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自从她搬来姑苏后,总在她家门口,附近瞎晃悠的地痞流氓。他们两个为何会被捆了扔进来, 曲棠多多少少能猜出一点儿端倪, 眉心折颦加深。 “我们兄弟两个前面看见有人想要绑架你们, 本来是要去报官的, 谁知道被那群兔崽子发现了不说,还被打了一顿。”王大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大叫。 其实真相是他们两人尾随他们,想要将他们给拖到阴暗处,谁知道会被另一伙黑衣人先下手为强。 等醒后,便发现自己被装进一个麻袋里, 浑身上下疼得就像被拆了重新粗暴缝合起来,别说现在吸口气都能疼得五脏六腑直打哆嗦。 随着谁都无人说话,静谧的空气里总会放大彼此的呼吸声,丝丝痛苦呻.吟, 藏在稻草神像里的老鼠窸窸窣窣,窗外山枝布谷布谷。 本以为今夜无人会进来的那一刻。生了大片斑驳青苔的木门被人推开,一道修长如琳琅青竹的身影正踏月而来。 黑山,黛林,皎月皆沦为他的背景。 “主子,那人已经来了,大概还有小半炷香的时间会到达此地。”形如影子融于黑暗的男人若不是突然出声,谁都不会注意到他身后的不是影子,而是暗影。 戴着银白铁兰面具的男人嘴唇溢出一声冷笑,目光如爬行在地的汲汲癞猴子流出一嘴唾液。 它的唾液并非无害,而是带着酸臭的腐蚀性。一如它身上鼓起流脓的皮脂腺不时自行戳破,又重新鼓起,散发着恶心的臭味。 男人进来后,并未理会小孩虎视眈眈的仇视,分明是两个大男人此刻却吓得恨不得将脑袋埋进□□里的窝囊废,兀自朝没有被绑住手脚的曲棠走来。 腰身前斜,伸手捏住这张无论浓妆艳抹都别有一番风情的芙蓉面,暧昧摩挲。 这张脸长得果真美艳如国之牡丹,难怪会惹得那条疯狗尽折腰。 可惜的是,自古红颜多薄命。 “你,你,想要,做,什么。”恶心他触碰的曲棠厌恶的别过脸,身体往后倾拉开彼此距离。 “我不想要做什么,我只不过是想要请林娘子与我演一场戏,一场你我二人都喜而乐闻的好戏。”附耳轻笑一声的男人撩起她一绺秀发置于鼻尖,脸上流露出一抹迷醉,“林娘子可真香,也不知道平日里都是吃的什么。” “恶心!污秽!” “啧,我不过就是摸了林娘子头发一下,哪里来的恶心,恐怕林娘子都还不知道真正的恶心是什么。”男人温热的呼吸像癞猴子用它的舌头一寸寸舔舐着她,连她都跟着染上了臭气。 “你干什么!”被推倒一旁的苏溯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胆敢如此轻浮母妃,气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将他碎尸万段。 更暗恨父王怎么还不来!不知道母妃现在还没有吃饭!要是不小心饿到肚子怎么办! 或许是说曹操,曹操到。 单枪匹马推门闯入龙潭虎穴的苏扶卮眼眸锐利半眯,宛如出鞘寒刀。 “我已经按照你信上所言孤身一人过来,现在可否亲你兑现自己的承诺,放开他们!”最后四字,无端令人听得冰渣子落了满身。 “我凭本事抓到的人,凭什么你说放就放。”松开手的男人冷笑地抽出腰间匕首,长臂一搂挟持住脸色苍白的曲棠。 “你想要什么?”双眸沉沉如霜寒的苏扶卮冷眼扫过戴着面具的男人,不怒自威。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摄政王往自己身上扎上十刀,本大爷就大人有大量的放过他们,如何。”男人勾起恶劣唇角,将另一把匕首扔在他脚边,眼神倨傲。 -- 第177页 “我想摄政王应该也不舍得林娘子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受伤,对吗。”他的匕首每说一个字就往里逼近一分。 雪肤勾出一抹嫣红,就像雪地里绽放的无根彼岸。 璀璨,夺目,带着死亡的美。 随着匕首当啷落地,瞪大了眼珠子的苏溯立刻飞扑过去阻止他干傻事,却被形如影子的暗卫扯住后衣领子提起,任凭他扑腾双手双脚都无济于事。 “父王,你不要听这种小人的!” “当然,摄政王也完全可以忽略我的要求,不过我可不能保证像令公子那么聒噪的一张嘴,是否还有存活的必要。” 唇瓣紧抿,眸底幽深的苏扶卮捡起脚边匕首:“本王要是做到了,你是不是真的会放了他们。”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难不成摄政王连这点道理都不知道吗。” “好,本王希望你说到做到。”苏扶卮望着脸色平静中带着一点期待的曲棠,没有半分犹豫地将匕首往胸口刺去。 匕首搅入皮肉,浓郁的血腥味瞬间盈满于室。 其他人看见的是玄衣白玉冠的男人正握着一柄匕首往胸口刺去,匕首拔出皮肉的时候,还会发出噗呲一声。 殷红的血顺着匕首,衣襟,衣角往下.流淌,逐渐蜿蜒形成一滩小小的血池。 “父王不要!不要再刺自己了!你再这样下去会死的!”从他第一刀刺下去后,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苏溯挣扎得越发凶。 蹙眉不言的男人对于周遭的声音完全视若无睹,眼睛直直注视着因为他受伤,嘴角不受控制往上扬的曲棠。 在这一刻,他悲凉地觉得身体上的疼,远不如灵魂,心脏抽疼。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空气里的血腥味渐重,男人终于在苏溯快要哭哑的声音里停下了动作,抬起那双古井无波,却赤足猩红的眼睛。 嗓音发哑:“十刀已经完成,不知道阁下是否能兑现你的承诺。”随着匕首落地,疼得脸色发白泛青的苏扶卮就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 身体因为承受不住重伤疼得他连呼吸都是疼的,身形微晃得下一秒就要被风吹倒在地。 “我前面只不过是说,要是摄政王能刺自己十刀,我就考虑一下放了令夫人与令公子,可没有说过一定要放。”许锦见他那么天真,愚蠢的因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内心的贪婪就像膨胀的羊皮囊逐渐吹得胀大。 “要是摄政王当真有诚意,你就应该………”许锦沾沾自喜的得寸进尺还未说完,耳畔先传来了苏溯拔高得近乎划破耳膜的尖利,巨物倒地的轰然声。 “父王你怎么了!” “父王你不要如意了吗!” “主人,摄政王昏过去了。”同影子如影随形的暗一将提着的苏溯放下,半蹲在苏扶卮面前,试探他是真昏还是真昏。 双指并拢置于他鼻间想要探他呼吸,却没有探查到半分活的迹象,本就黑如墨鱼的脸在此刻就只露出眼珠子的一点白。 “主人,摄政王,好像死了。” “怎么可能。”男人靠近苏扶卮,想要确定他是否咽气的下一秒,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抵住他喉咙,早已守株待兔在外多时的苏府暗卫鱼贯而入。 原本的优劣阵营早已重新洗牌。 匕首抵住脖子,划出一道血痕的许锦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珠:“你讹我!” “晋王难不成连兵不厌诈的道理都不懂吗,可真是白活了那么多年。”这一声是贴在他耳边说的,讥讽鄙夷得像在讽刺一只,无用得毫不费力就能捏死的蝼蚁。 苏扶卮将人扔给春藤,脚步踉跄地朝曲棠走来,刚说出:“林娘子,我来接你回家了。”整个人便疼得脱离地晕倒在地。 曲棠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男人毫无反抗之力的紧闭双眼,脑海中不断回绕着。 杀了他!将这个男人杀了,一切都会结束了!她也不会在半夜因为噩梦惊醒,不必担心一睁开眼就要面对恶鬼! 欣喜若狂充斥着她眼睛变得猩红一片,没有半分犹豫的捡起地上半截刀刃往男人走去。 近了,只要再近一点就能将恶鬼杀掉!她也能彻底和过去的噩梦说再见! 泪腺发达的苏溯才用袖口抹掉眼角泪花,抬头见到的母妃正拾起半截短剑朝父王刺去的场景。 小小的身体往往比大脑先一步有所动作地抱住她的腿,眼泪糊了满脸,哭喊道:“娘亲你要做什么!” “杀,杀了他。”被拦住动作的曲棠早已陷入了自己编织出来的魔怔之中。 周围的风声,景物都变得模糊化了,唯一清晰的只有躺在地上,形如鱼肉任她宰割的恶鬼。 “娘亲,你就真的那么讨厌如意和父王吗。” “滚。” 当她刀子用力往下刺去时,刀尖不知为何使不上力,抬眸见到的是握住刀尖,鲜血往下.流淌,眼里灰败输家的男人。 “父王你终于醒过来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母妃前面中邪的样子好可怕,都吓到如意了。”苏溯见到倒在父王怀里的母妃,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我们回去后给母妃请个大师回来驱邪好不好,这样母妃就不会在这样了。”自己的生母想要杀掉父王一事,他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抱着曲棠的苏扶卮半垂而下的眼帘里,是遮不住的痛苦,愚笑。 -- 第178页 果然,他还是赌输了。 第98章 . 尾十七 选择 回去的路上, 父子二人谁都没有说话,流转在他们周身的空气寸寸冷凝成冰,透着萧瑟寒意。 路上途遇一只布谷鸟, 一直沮丧低着头的苏溯倏然抬头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姑苏城, 伸手扯着男人衣角,嘴角下拉道:“父王,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母妃忘记过去的事情, 让她重新喜欢上我们的法子。” 虽然他相信只要用爱意感化母妃,母妃一定会重新喜欢上他,不会再想着离开他。 可是等待被爱,且没有半分看出爱意的等待过程实在是太久, 太磨人了。 “父王,我记得白神医那里有一种药能让人忘记前尘过往的,我们拿来给母妃喝下好不好。”他知道这个决定对母妃来说极度不公平, 却是他能想出的最稳妥的法子。 要不然今晚上发生的事情, 谁知道以后是否会重蹈覆辙。 他心心念念的母妃想亲手杀掉他的父王! 不行, 他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绝对! 抿着薄凉嘴唇的男人没有第一时间上药, 只是换了件干净的深紫外袍,任由血涌洇湿深袍,修长手指穿梭游走在他怀中女子散下来的一头墨发,“你就没有想过,假如你丧失了一部分记忆的母妃突然回想起来一些什么,你说她会不会变得更防备, 恨我们父子二人。” 这些他也曾想过,却因着对她而言过于不公平且残忍,便搁置于灰。 “可是如意也想要同其他人那样在母妃怀里撒娇,吃娘亲亲手做的糕点, 晚上能抱着母妃一起睡。”这个问题他也曾想过,却在一日又一日地贪.欲下逐渐消失,褪色,取而代之的是贪婪渴求。 他不再去想以后,将来,他想到的只有现在。 接下来的一路上,父子二人谁都没有说话,任由空气流转,凝固。 在破庙中突然晕倒过去的曲棠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她的房间里,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海藻般浓密的头发散落水青朱纹软枕上,勾勒青墨水澹。 伸手盖住眼睛遮住窗外过于刺眼的阳光,嘴角突然发出几道刺耳笑声。 她怎么就那么傻地相信了恶魔会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任人宰割的一面。 如今得知想要杀了他的自己,不知道会落入什么样的境地。 好像再糟糕,不也和当年一样。 端着一碗赤豆元宵进来的苏溯见她醒了,原先的三分笑意变成了十分。 小短腿呼哧呼哧地端着赤豆元宵过来,放在她面前的小桌子上,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探了下她额间温度,小胖脸故作老成道:“娘亲你醒了,身体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咬着后槽牙摇头垂睫的曲棠知道这条小疯狗早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或许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猜出了,却因为演戏演得太好了才没有察觉。 只要他们一日不光明正大地拆穿她身份,她就还是生在姑苏城里的林娇,并非汴梁城的曲棠。 “身体没有不舒服就好,娘亲刚睡醒,现在肚子肯定饿了,这碗赤豆元宵是如意跟着王婶学习煮的,娘亲尝一口是不是比其他人做的都甜。”说着,舀起一颗圆滚滚,白胖乎乎的元宵先放在嘴边吹凉了,才递到曲棠嘴边。 “如意已经将元宵吹凉了,娘亲吃起来就不会觉得烫了。” 曲棠嗅着近在咫尺的赤豆元宵,胃里忽地涌上一股反胃,本就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小脸就像涮了一层bai粉。 苏溯见他递得手都酸了母妃仍是不愿接过,盛满希冀的眼睛一寸寸变得黯淡,失去色彩盛满失落,即便这样,仍强撑着露出一抹笑意:“娘亲是不是不喜欢吃元宵,还是觉得大早上的吃甜食没有胃口。” “娘亲想吃什么,如意现在就去和王婶学习。”因为她的久未回应,他捏着汤勺的手指攥得泛白。 窗外清风拂来,恰好吹得庭院花叶簌簌。 “醒了。”脸色仍是苍白,却比昨夜要好上一些的男人端着一碗鱼汤面走了进来。 “嗯。”无论她再不想理会他们,有些假装的面子仍是需要强装。 “昨晚上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于你因为我们受到了无妄之灾一事,我感到很抱歉。我可以同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苏扶卮将鱼汤面放在桌上,毛巾放在水盆里打湿拧干递过来。 喉间苦涩弥漫的苏扶卮见她仍望着远处走神,忽然开口唤她:“林娇。” “嗯?”收回眼的曲棠错过视线,接过近在咫尺的毛巾。 “要不要和我回江苏。”你要是喜欢江苏,我们就待在江苏。 闻言,愕然抬眸的曲棠不可置信地看他,觉得这人是不是疯了还是有病。 “娘亲,你就和我们回苏州吗,姑苏虽然好,却远不如江苏富庶。”一旁的苏溯见缝插针地用泪眼汪汪的眼睛注视着她。 “江苏有很多好吃的,风景也好,如意还想要天天看见娘亲,不想和娘亲分开。” 刚从外面回来,准备做午饭的王大姐见她正蹲在地上拿着小铲子挖土玩,脚边的青草被她揪得就像东秃一块,西少一簇的像狗啃癞子头,便知道她是有了心事。 王大姐见她一脸闷闷不乐,多少能猜出点什么,人没有马上过来,而是先从厨房里拿一碟花生小桃酥出来,蹲在她身边:“夫人是不是还在考虑老爷前面说的话。” -- 第179页 今早上老爷的那个提议她也听见了,也从小少爷的嘴里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嗯。”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好否认的,又非见不到人的龌龊事。 “既然夫人心里有老爷和小少爷为什么就不和他们走,而且女人又有多少个三年能等。”王大姐拉过她的手,轻叹一声,“我们女人生平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嫁给知冷知热的男人,再生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吗。” “我不知道夫人当初和老爷发生过了什么事,却能从老爷的眼睛里看出老爷是真心喜欢,疼爱夫人的。不过我说得再多,都不如夫人自己的想法重要。”一旦多了,被劝说的人也会心生烦躁,甚至是逆反心理。 “今晚上王婶给夫人煮一道酥软可口的酱汁肉,开胃爽口的水八仙,适合拌饭的臧书羊肉,熬上一大锅鲜香味浓的巴肺汤,再到外头买一只糟鹅回来。” 抿唇不言的曲棠看着王大姐无论遇到了多大困难都笑得灿烂的脸,觉得她的格局小了。 既然一直纠结,为何不离开。 退一步海阔天空,少想一点睡得香甜。远离任何让她不快,忧愁的事情才能活得更长久,偏生内心深处总会浮现一道雪鬓霜鬟的沙哑声音在告诉她。 杀了他!你就不想要杀了那个男人和那个孽种吗?只要杀了他们,你之前受过的罪,痛苦才会跟着消失,你的母妃说不定也会回来了。 那么多年了,你就不想要见到母妃吗?真的愿意放过这个害你沦落到如此地步的男人吗? 留下,跟他们走,找到适合的机会将他们都杀了,你百年之后在黄泉路上遇到了你的父皇也不会羞愧,被他唾骂堂堂一国公主不知礼义廉耻地给仇人生了个儿子。 夜里睡觉的时候,洗完澡穿着紫薇花纹亵衣的苏溯像只猫儿滚到曲棠怀里,把玩着她白皙漂亮的手指,撒娇道:“娘亲,你以后会喜欢如意吗,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都好。” 母妃给他的爱少一点没关系,他和父王会将全部的爱都给母妃。 红唇紧抿的曲棠没有说话,半垂的眼帘下遮住刺骨寒意。 “没关系,娘亲现在不喜欢如意也没关系的,以后总会喜欢上如意的。”如意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状若呢喃。 最近的苏扶卮或许是等她思考的时间开始变得早出晚归,哪怕是同住在一间屋檐下都鲜少有碰面的机会,也令曲棠跟着松了一口气。 随着深夜来临,一道小小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见到已经回来,正站在月光下的高大男人,一滴困泪从眼角滑落,伸手捂唇打了个哈欠。 “爹爹,你回来了。” “嗯。”双手负后的男人透过窗牖,试图往里窥探。 苏溯的视线顺着看过去,说:“娘亲已经睡下了,不过娘亲前面不知道为什么做起了噩梦,好在我点了一炷安神香后,娘亲才睡得安稳。” “父王,娘亲之前是发生过什么事吗?要不然怎么总会做噩梦?”就连他夜里转身的动作稍微大一些,都能将母妃吓得惊魂失魄。 “因为你父王之前对你母妃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知道吗。”她承受的黑暗,皆来源于他。 “那………” “睡吧,现在已经很晚了。”苏扶卮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却没有进去的打算。 “父王不回来睡吗?” “不了,我今晚上睡客栈,你母妃现在也肯定不想要见到我。”现在不见,并不代表永远不见。 如今的她只是给她一点时间思考罢了。 “那好吧,晚安父王。”苏溯见到父王都这么说了,也不会蠢得说些什么挽留。 “晚安。” 随着天亮来临,曲棠醒来后没有见到往常都睡在她旁边的苏溯,竟觉得今天的空气都比往日香甜不少。 并不知道被嫌弃的苏溯正拿着一个蟹黄包往嘴里塞,冷眼看着那天同在破庙里的王大,张三。 “世子,这两个人打算怎么处理。”于轻水见这位主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边上的刑具默不作声,毛骨悚然得皮肉抽疼。 第99章 . 尾十八 内人 阴暗干燥且通风的室内弥漫着腥臊, 血腥等恶臭,地上还多了一滩黄色液体。 光是闻到这股子味就喉咙犯恶的于轻水暼过一旁吃着蟹黄包的苏溯,心底恐惧渐盛, 试探性开口一问。 “世子, 要不咱家将这两人送进宫里头当太监给阉了如何。”话刚脱口,又想到了什么不妥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 这样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他可没有忘记前面派人打听回来的消息,说这王大,张三两人之前不但窥探,在外诋毁过林娘子的名声, 夜里还翻过林娘子的墙头,这些罪名单独拎出来一样都能令他们两人喝上一大壶,别说并罪众犯。 将手上最后一角蟹黄包嚼进肚里的苏溯这才抬起那双不符合现在年龄, 阴戾森冷横生的紫眸带笑盯着他们:“你说得对, 要是将他们阉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正好本世子最近想到了一个新的刑罚可以拿他们来试验一下。” 被关在牢笼里, 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束缚的张三,王大二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三年前孤身一人来到姑苏城的林寡妇居然是摄政王的女人!那个生了一双诡异紫色眼睛的邪乎小孩还是个世子,就连他们两人如今都沦为任人宰割的阶下囚。 -- 第180页 “世,世子,你就大人有大量当我们两个是个屁给放了吧。”王大见他看过来,原本尿光的膀胱立刻充盈溢出, 一股温热液体从胯.下涌出。 “我们,我们以后一定滚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出现在姑苏城半步。” 吃完蟹黄包,正用绢丝云帕斯条慢理一根根将手指头擦拭干净, 连指甲缝都没有放过的苏溯仍是没有说话,全然将他们给忘记了一样。 当主子的不敢说话,他们这些当属下的又岂敢多嘴。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之时,苏溯抬起了那双与他实际年龄极为不相符的紫眸,唇角噙着一丝冷笑,手上帕子轻飘飘扔在地上。 “本世子曾亲眼见过府中厨子制作鱼烩的过程,不知道这人烩同鱼烩做出来后,会有怎样的不同。” “世子,将鱼肉切片蘸酱食用的不叫鱼烩,叫鱼片生菜。”虽然知道这二者区别不大,于轻水仍是大着胆子矫正过来。 长年生活在河边的张大,王二一听鱼烩,顿时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所谓的鱼烩,就是趁着活鱼未死,在它的身上用刀子一片片下来。片的鱼肉还格外讲究,必须薄如蝉翼,肥瘦适中,一刀下去还不能让鱼死,要不然接下来片出的鱼肉不如前面鲜甜,肉质还会显得柴,老,皮肉脂肪分离。 配合着调制好的秘制酱料一涮,可以选择生吃,或是在红油辣椒翻滚的汤锅里一涮,满嘴生鲜。 苏溯担心自己身上会沾上血污,在回家之前还特意洗了澡,换上熏了香的新衣。 回到居住的白萝巷,推开紧闭的大门遍寻不到往常这个点都坐在檐下台阶发呆,或是拿着一把小锄头整理花花草草的母妃,心下一咯噔。 坎坷不安,手脚发冷的推开厨房木门,脸色发白地望向正在准备午饭的王大姐:“婶子,我娘亲呢?” “林娘子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晚些时候应该会回来。”正在腌制姜鸭的王大姐见他的脸那么白,差点儿以为他生病了。 攥得骨节泛白的苏溯一听,追问道:“我娘亲是一个人出去的吗?出去到现在已经多久了?” 因为他怕,怕母妃一去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就这么孤零零地丢下他和父王二人。 王大姐见她急得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思索了下,才回:“大概有两个时辰了。” 也就是说母妃从早上离开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时辰,那她是会选择乘船还是坐马车离开他们,又会跑到哪里去躲他们父子二人。 思及此,浑身发寒的苏溯捏紧拳头就往外跑去。 才刚出去,就迎门撞到了一块儿出现在大门外的曲棠,苏扶卮二人。 苏扶卮拦住急得眼眶通红,泪花婆娑的儿子,好笑地用手拭去他眼角泪花:“跑那么急做什么?” “我,我,我………”苏溯见到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的曲棠,却是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特别是在得知母妃会和他们一起回姑苏的时候,乐得就差没有一蹦三尺高。 虽然不知道母妃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想法,不过对他而言,只要能和娘亲待在一起,其他的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回到江苏当天,一大早就听闻了风声的姜总督要为他们接风洗尘举办一场晚宴,那些得知摄政王已经来到江苏的名门小姐皆是铆足了劲了想要争当摄政王的掌心娇。 牵着母妃的苏溯正拿着一朵山茶花,扬起头,眼睛亮晶晶道:“娘亲,可以麻烦你低下头吗?” “嗯?”曲棠见到他手上的山茶花,似乎能想到他要做什么。 身体半蹲在他面前的时候,一朵散发着馥郁香气的山茶花别于她发间,抬眸对上的是一张似将漫天星光揉碎洒进内里的桃花眼。 “娘亲头上戴的簪子太素了,晚些时候得让父王给娘亲多买几箱簪子回来。” “如意的娘亲,理应要配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他们二人回到院落,才发现儿子能想到的事情,当老子的怎么可能想不到。 “夫人,这些都是当季流行的衣服,首饰,夫人看下还缺什么不?”笑得一脸谄媚的刘管家前面还纳闷王爷好端端的突然让他买女子首饰,衣服来做什么,感情是带回来了一个女人。 不过这女人的模样怎么瞧着有些熟悉,就连一向人憎狗厌的小世子也黏得她像块狗皮膏药,倒像……… 先前黏着林娘子的模样。 姜府后院 “沐雪你听说了吗,摄政王来江苏了,今晚上还会参加姜大人举办的宴会,你说我是穿这件白色的玉莲藕尖百褶裙,还是这件水红色点珠长袖裙好看?”将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拿出来,摊在床上的红岫正询问着她的意见。 “我认为红色更衬红岫姐姐肤色,红岫姐姐,那么久了我们都还没有林娘子的消息,你说她会不会?”咬着唇的沐雪不知为何变得心有不安,总觉得今晚上会发生什么。 “前面不是都盛传她被贵人瞧上了吗,现在指不定躲在哪处吃香的喝辣的,也就你还傻乎乎的惦记着她安全。”红岫提起曲棠,便会想起那张过于漂亮的脸蛋。 那张脸要是属于她的多好,她想要的东西也会变得唾手可得,并非同现在这般和其他人学规矩,像货物一般挑挑拣拣。 “但愿吧。”睫毛半垂的沐雪捏着手上那封信,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 -- 第181页 或许,这是她仅有的一个机会了,一个能让她一跃飞高枝的机会。 苏扶卮这一次没有带他们回原本的城西宅落,而是去了姜总督安排好的院落。 要的是一间院落,非两间,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娘亲,等下参加宴会的时候你就紧紧地跟着如意和父王就好了,知道吗。”已经换好衣服的苏溯正捏着一块鲜肉月饼在嘴里嚼,觉得嘴干了便端起手边的杏仁羊奶茶吨吨吨。 正背对着她对镜整理衣冠的男人点头含笑:“如意说得极对,林娘子今夜跟着我们父子二人便好。” 这是他们重逢后,他第一次带着她出现在世人面前,如何不能重视。 “我,能不,去吗?”站在一旁的曲棠看着今夜一身竹纹青钩蛇玄衣,头戴紫金垂缨冠的父子二人。 若非他们的年龄对不上,她当真以为这个男人是在照镜子。而且她前面愿意随他们来江苏,想的不是破镜重圆,而是寻了个机会斩草除根。 “不行哦,你是如意的娘亲,怎么能不告诉他们,父王曾经说过有了想要分享的宝贝就不要藏着掖着。” “我………”曲棠的再一次拒绝尚未从喉间溢出,一根修长如玉的手指贴上朱唇,一张放大的俊颜充斥着她眼珠。 “林娘子是我孩子的母亲,在如何也得要让他们认下人,要不然本王担心会有些不知好歹的人乱嚼难听舌根。”微微加重的舌音模糊了养母,成了生母。 宴席举办在梅叙轩,五月份的姑苏虽无梅,多的是月季扎堆,槐花垂枝雪云流苏,鸢尾似蝶舞花间。 席间,原本与人交谈的姜总督—姜汉文见到苏扶卮到来后,原本还在谈笑风生的席间都跟着静了一静。 迎客小厮尖利拔高的:“摄政王到。”随之打破满席冷凝。 “王爷您来了。”如今四十有五的姜汉文并不如其他官员生得大腹便便,头发稀疏。反倒是身形魁梧有力,一张清秀的脸上蓄起了山羊须,文人之气拉满。 因为是在家里举办的晚宴便没有穿官袍,穿的是一件青山绿林直襟苏绣长袍,发戴东坡巾,端得不像为官父母,更像隐居在深山高林的雅致之士。 “姜大人。”苏扶卮接过酒樽,点头回应。 “王爷,这位是?” 手持青铜酒樽的苏扶卮顺着姜汉文的视线看过去,见到的是满脸无趣,且写着如坐针毡的曲棠正被叽叽喳喳得像只小黄鹂的苏溯喂着糕点。 敛回眼角笑意,抿了一口樽中酒,说:“内人。” “原来是王妃,老夫失敬失敬。” 只是这位一向冷淡,拒女子千里,甚至称得上避之不及的主什么时候有了王妃,他这边却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收到? 实在是怪哉怪哉。 第100章 . 尾十九 求娶 同在席间最角落的红岫见到不远处的女人, 总觉得她看起来格外眼熟,就像是那个她只是瞧上一眼便心生不喜的女人。 不过那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算要在,也不应该出现在摄政王所在的位置。 不只是她觉得奇怪, 就连当初一起在宣安堂里和她学过规矩的少女们都觉得奇怪。 他们都以为瞧上林寡妇的必然是一个大腹便便, 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又怎会同那位大人联系上。 “林娘子可是觉得这里的饭菜做得不合你胃口。”多饮了几杯酒的男人眼梢被酒意醺染桃绯, 矢车菊眸像一汪情意满得往外溢的桃花深潭, 沾了酒水更显红脃的唇似玫瑰花瓣。 眼梢间的玫红,弱化了几分周围自带的冷冽强势,带来了一丝温和如玉的谪仙落下神台。 “王爷,你, 醉了。”男人散发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洒落她脸颊。 本是暧昧之景,她却感觉不到半分缱绻旖旎,有的只是厌恶, 排斥。 “本王没醉。”嘴上口口声声说着没醉的男人撩起她垂落胸前的一缕墨发缠于指尖把玩, 下巴搭在她瘦削如兰的肩膀, 清萧一笑, “本王初见林娘子的时候,林娘子可知道我的脑海中就曾浮现过一首诗吗。” “?”曲棠觉得他嘴里能冒出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芙蓉暖帐春宵短,从此君王不早朝。” 好在无人敢看往他们这边,才不被外人所知向来冷漠自持,不近人情的摄政王会说出此等孟浪之言。 “滚, 滚开!”再也装不下去的曲棠将这个醉酒后朝她动手动脚的男人推开,提着裙摆就往宴席外跑。 丝毫不在意她的胆大之举就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奇怪的是摄政王非但没有生气,还纵容得亲自追上去和人道歉。 “王爷, 王妃是?”一直观察着他们的姜汉文起身问道。 “内人最近与本王闹了点小矛盾,你们继续。”嘴里的那声“内人”声声缱绻,暧昧丝丝入骨。 那些本想要将自己女儿介绍给他的官员皆打起了退堂鼓,只因摄政王嘴里的那位内人,生得正与坊间流传下来的昔日梁国宝珠公主的画像生得无二。 又扪心自问,自家的女儿真的有手段,有心计,能获得摄政王的宠爱吗? “父王,你好没用的。”后跟出来的苏溯嫌弃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果然,要是父王没有他的帮助,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获得母妃原谅。 -- 第182页 随着今日宴席里最大的主人公一走,其他人皆是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打听那位随着摄政王前来的女人是谁?又来自何处。 原本一同在宣安堂待过的少女皆是苍白了脸,桌上酒樽打翻脏了袍角也不曾在意。 月影星移,熠耀流光溢彩的夜晚。 提着裙摆,跑出宴席的曲棠来到一个小花园,借着皎皎月色看见正在池里游来游去的锦鲤,看见石桌上摆有鱼食,正打算抓一把喂鱼。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甜得有些黏牙的女声。 “林姐姐真的是你,我前面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捂住樱桃小嘴的沐雪敛下眼中嫉妒,姐妹俩好地拉着她手臂撒娇。 “林姐姐你都不知道你被那位贵人接走后我有多担心,我每一次想要去和其他人打听你的消息,他们都不告诉我,好在我现在看见你没事,就放心多了。” “谢,谢谢,关心。”敛睫垂眸的曲棠不动声色将手臂抽离,拉开彼此距离。 “我们不是好姐妹吗,林姐姐要是还和我说‘谢谢’就实在见外,或者是不将沐雪当成妹妹看待了。”沐雪见姐妹情深的戏演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咬着红唇,眼眸含情地转了正题。 “林姐姐,之前那位瞧上.你的贵人,是否就是那位摄政王?” 她原本以为的摄政王必然是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又生了一双诡异紫色眼珠子,眉间阴翳横生,浑身散发着腐烂血腥味的白头发老头。谁知道今日一见,才发现是那么的年轻,俊朗,周身气质是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比不上的。也明白了,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沐雪,哪怕她当小。 再说了像林娇这样的寡妇都能入得了王爷的眼,比她年轻,身子还干净的自己无论怎么看都更有优势一点。 “是。”曲棠今夜她同他一块出席的时候就曾想过这个问题,再说了,这又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 见她一副少女含情,又怎能不猜得出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姐姐,你和王爷是怎么认识的?”沐雪套近乎的话还未说出来,不远处突然跑过来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孩,只是一眼,便能看出他是谁的种。 一路小跑过来,有些气喘吁吁的苏溯将前面抓的一把水煮花生放在曲棠手里,小脸气鼓鼓得像塞了板栗的花栗鼠,不满地控诉起来:“娘亲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前面找不到你的时候有多担心你。” “就算你真的想要出来透透气,你也要带上如意,或者随便一个丫鬟才行,知道吗。” 红唇微抿的曲棠看着手中花生,无端觉得心有几分烦躁。 沐雪见到完全被忽略为空气的自己,僵硬地笑着自我介绍:“小世子好,我是林姐姐的朋友,你喊我沐雪姐姐就好。” “我娘亲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本世子怎么不知道,可别是哪来的阿猫阿狗都开始乱攀亲戚了。”苏溯见母妃收了自己的花生后还来不及高兴,当即眉头微蹙,呵斥出声。 “世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你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和我娘亲称姐道妹之前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 忽然间,沐雪抓住了他话中重点,他前面叫林娇做什么,娘亲,那是不是说明! 林娇并不是他们以为的寡妇,而是同摄政王有着不清不楚关系的女人!就连这个孩子指不定也是她生的! 此时的老天爷好像还嫌不够刺激她一样,只因她的耳边传来了。 “父王你怎么走得那么地慢。” “对不起,我来晚了,就罚我给你们两人做一个月的早饭如何 。”瑶林琼树,朗朗如日月入怀的男人正踏月而来,完全将她忽略在侧的牵过曲棠的手,还听见了男人附在曲棠耳边,随风飘入她耳畔的一句。 “林小姐,不知道本王以江山为聘,万里河山为礼,可否求娶你做摄政王府的唯一女主人,做我孩子的母亲,百年之后与我同棺之人。” “林小姐不必急着给本王回复,无论多久,本王都愿意等你。” 声落,梦碎,星移。 * 一个月前,远在汴梁收到来信的李棠玥便动身前往江苏,原本打算谁都不带的,谁知道家里的一大两小不知道打哪儿听来了风声也要跟来。 “夫人这是又打算扔下为夫去哪里?”怀里抱着一个,左手牵着一个的男人正站在门边,眼里流露出委屈凝视着她。 “我有事要去江苏一趟,初棠和念棠他们还小,不适合跟我长途跋涉,你最近工作不忙,正好在家里照看他们。” 她当年十里红妆嫁给池律后,很快生下一女,取名初棠,现年两岁多,另一个小儿子叫念棠,不过半岁,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 “娘,娘,要去哪里,棠,棠棠也要去。”生得圆眼红腮的初棠想到爹爹前面说的,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住母亲大腿。 导致李棠玥看见这动不动就爱哭鼻子的女儿,还有苏家那个精得跟猴一样的孩子,总认为是不是自己生的不如曲棠生的聪明。 池律见她目光幽幽地放在女儿身上,便能猜出她在想什么,将怀里的念棠递给她抱:“我们家初棠才是正常小孩的样子,苏家那小子看得我一个大人都心渗得慌,哪里有半点小孩子可爱。” -- 第183页 都说子肖母,那苏家小子倒是将他老子的阴沉性子给学了个十成十。 李棠玥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不过一想到如意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亲爹又是个心机深沉的疯子,换成是她,她也会疯。 * 那天夜里,她虽然没有答应苏扶卮的求婚,府里上下却开始张灯结彩地热闹起来。 整个江苏最好的绣娘轮流来到她居住的院落为她量身制衣,珠宝首饰成箱成箱往里送,江苏贵妇的请帖就像雪花飘进她的小院案几上。 手上捏着一朵牡丹花的苏溯扯下一片花瓣,说:“娘亲,到时候你和父王结婚的时候,如意就跟在你们后面洒花瓣好不好。” 他出生的时候,父王和母妃并没有办过婚礼,他也来不及参与,远不如现在。 “母妃喜欢在喜服上面纹并蒂莲,还是百合?不过这两种花的寓意都是百年好合,要是一起纹上去的话也没有区别。” “要是李姨和初棠妹妹也在江苏就好了,他们见到了母妃肯定会很开心的。” 身子半倚白玉栏的曲棠正抓了一大把鱼食洒入池塘引得彩尾锦鲤争相抢食,闻言微怔了下,将手中鱼食尽数抛入池中。 僵硬地扭动脖子转过来:“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有些事要是再不戳破,可笑的笑话最后只能变成她。 “啊,娘亲在说什么啊?”苏溯歪了歪脑袋,懵懂而天真。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才对。”他不傻,相反比一些大人都聪明。 第101章 . 尾二十 大婚 苏溯听到母妃的质问先是微愣了一下, 才拉着她袖口回:“我能说我第一眼见到娘亲的时候,我确实是认不出来的,不过我闻到了娘亲身上的味道完全和我在梦里闻到的一模一样才猜出来的。” “还有爹爹经常说, 母妃不是不要如意了, 只是因为身体不好到山上治病去了,等如意长大后就会回来。你看如意现在长大了, 娘亲也回来了。” “如意小时候最羡慕的就是其他人都有娘亲, 能吃到娘亲做的糕点,晚上睡觉前听着娘亲给自己念故事,还能穿上娘亲亲手为他们做的小衣服小鞋子,小香囊什么的。可是这些如意都没有, 那个时候啊,如意就在想,要是等娘亲回来了, 如意一定要缠着娘亲给如意做小鞋子, 小衣服小香囊, 晚上还要陪如意睡觉。” “要是娘亲不想念故事书, 如意可以念给娘亲听,如意不但要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娘亲,还要告诉娘亲,如意很爱很爱她,也很想她。” 这些煽情的话任由任何一个母亲听见了都会感动到流泪,偏生曲棠想到的只有冷笑。 一个才四岁多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来, 指不定是背后有人教他这样说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产生为人子母的羁绊,歉意。 可惜的是,她从来没有将这孩子当成是她生的, 顶多是一条小疯狗。 他们这处是儿子在向母亲说着思念的慕濡之情,书房中是那暴风雨欲来。 “王爷,这是我们在夫人的簪子里发现的。”伺候曲棠的丫鬟—树莓,将一支簪子呈上去给他。 剑眉微皱的男人将放在乌木托盘上,被一块黑布衬出银光潋滟的银簪拿起置于手中。 手指触碰到尾端的绿宝石,稍微用力往下一按,绿宝石下陷露出一个凹口,里面正好可以藏一点,如指甲盖量大小的粉末。 “里面装的是什么?” “磨成粉的金刚石。” 金刚石隶属慢性毒药,食用少量不会看出什么反应,但是一次性服用指甲壳量大的便会导致胃溃疡,最后因为胃出血而死。在死之前,肠胃就像是被锋利的刀尖在里面乱刺,疼得痛不欲生,恨不得想要伸出手将那个胃从喉管里掏出来。 揉了揉眉心的苏扶卮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并不意外,只是原先敲桌的手停下了动作,满室归于寂静。 “王爷?”整颗心提到嗓子眼的树莓有些不安道,“王妃肯定是一时之间想不开才会这样做的,或许王妃在簪子里藏金刚石的本意只是为了自保,或者是好玩。” 这些拙劣的借口连她都不会相信,别提另一个多疑如马蜂窝的男人。 “无事,你先下去。”她愿意和他回江苏的时候,他就能猜得出她心里是在打什么主意。 她恨他,厌他,他一直都知道。 唯独没有想到,她已经那么地迫不及待了,就连给他造梦的片刻机会都不愿。 晚上吃饭的时候,换上一件月白铁线兰圆领广袖长袍的苏扶卮看着面前那熬煮得浓稠鲜香的菜干龙骨汤,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金刚石的剂量很小,小得不会让他马上毒发,好给她争取逃生的机会。 她恨他,想杀了他无所谓,可如意毕竟也是她的骨肉,难不成她就真的一点怜惜之情都没有吗? “父王你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和娘亲都以为你不会过来了。”苏溯见父王来了,挖着豆腐鸡蛋羹的勺子才放下,转而一脸期待地问,“父王,你和娘亲结婚的时候是要用玫瑰花还是牡丹花。” “如意喜欢什么花?”深吸了一口气,维持表面冷静的苏扶卮坐下来后,视线状若无意扫过已经在扒饭的曲棠。 咬着羹勺的苏溯想了想,小脑袋一歪笑得露出八颗牙齿:“牡丹,只有牡丹才配得上母妃的颜色。” -- 第184页 “母妃也肯定喜欢牡丹的,对嘛。” 正在嚼着白米饭的曲棠听到自己被提起,身体不受控制地一僵,随后缓缓点头。 “既然娘亲喜欢牡丹的,到时候我们让整个苏州城都开满牡丹好不好,还有母妃的喜服,绣鞋都要绣上牡丹花才行。”因为他想要母妃与父王成婚这天,前来恭贺她的都是她最喜欢的一切。 比如牡丹,海棠,李姨,还有他。 另一边 得知摄政王娶妻的前一天,顾落忱正派人劫下了押送许锦回汴梁的车队。 谁知道押送的人压根不是许锦,而是一个圈套! 圈套里是那人明晃晃地讥讽他的愚蠢,自不量力! 姜府,地下暗室。 两侧的火把因着周边有人走动晃得忽明忽灭,本以为会就此熄灭的下一秒又突然蹭的变得明亮,充满希望。 越往里头,寒意越重,明明是五月的天,这里冷得同二月倒春寒。 昏暗无光的地牢深处,随着上了锁的铁门被人推开,被铁链束缚住四肢的男人才像是听见了外边的声音,僵硬的,缓慢地转过头来,手上的铁链划过地上发出刺耳哗啦。 “晋王,想不到你我二人多年再见,居然会是在这个场合,说来还真是又讽刺,又唏嘘。”嘴边噙着冷然的苏扶卮将带来的食盒放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像是施舍一只可怜的断尾老鼠。 “呵,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原本矜贵如浊世翩翩公子的许锦不过短短数日便脱下了他自以为是的伪装,露出了无耻狡诈的小人嘴脸。 这便是他一直瞧不上他,不将他当成对手,只是跳梁小丑的主要原因。最起码顾落忱在他眼里还能称得上一句光明磊落的君子,他则是从阴.沟里钻出来,无所不用其极的老鼠。 苏扶卮见他那么爽快,也没有绕圈子:“本王与你做一笔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你告诉本王珍贵妃的下落,本王就放你走,不知道这笔买卖晋王愿不愿意做。别说晋王认为昔日梁国珍贵妃的下落,比你这条小命还要值钱。” 曲棠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他怎么样也得要将自己的丈母娘找到,哪怕那个机会是建立在她想要杀了他的前提下又如何。 夏荷院 洗完澡,正坐在窗边对月把玩花枝的曲棠看着男人递来的信,迟迟不肯接过,生怕里头有诈。 “这是?” “母亲的下落,这些年来不只是你在寻找母亲的下落,我亦是。”苏扶卮见她没接,直接将信往她手心一塞。 曲棠听到这薄薄的一张纸里写有母妃的下落,神情微僵得有些忘了反应。因为她害怕这是一场梦,信里装的是一场虚假谎言。 也怕,她到头来收获的是满满一场失望。 苏扶卮见她眼帘半垂,雪白贝齿咬得红唇留下一排牙印,便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走近,伸手将她的脑袋贴上他心口,抚摸着她头发:“曲棠,我说过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愿意给你,所以请你相信我一回好不好。” “我会对你好的,我知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浪子回头并非金不换,但我仍是自私的想要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一个能够让我证明的机会,好嘛,曲棠。”声声哀求,句句将他放在低贱如尘埃的位置,只求换她回她一次回眸。 双指摩挲信纸的曲棠对于男人自以为是的推心置腹表白,忏悔全然不在意,她只是眼眶发热地盯着信里写的一切。 要是母妃真的像信里写的那样,是不是代表她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一想到这个,就连她的心脏都跳得格外地快。 随着六月一到,她与苏扶卮的婚期就像是枝头绽放的牡丹花,来了。 那天苏溯不过是随口说的一句话也在今天照进了现实,满城牡丹随她出嫁,为她迎欢。 她没有交好的姐妹,她又一向不喜欢同太多人挤在一起,今日前来送春的只有姜总督的正房与她的女儿,以及江苏城里说得上话的女子。 因为要成婚,苏扶卮不但在此地置办宅院,还将附近的牡丹花全部买空,挖空搬到他们的婚礼现场,只为了给她一场空前绝后,哪怕是后人回想起来都艳羡不已的十里锦绣红妆。 从昨天开始就寸步不离的苏溯看着换好凤冠霞帔的母妃,惊艳得连小嘴巴都合不拢:“母妃,你今天真好看。” 从今天,不,从现在开始,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喊她母妃而非娘亲,也不必再担心母妃会跑了。 “世子这话说的,好像王妃什么时候不漂亮一样。”为曲棠添喜的刘大娘笑道。 穿得像颗小灯笼喜庆的苏溯立刻反驳起来:“母妃每天都好看,不过今天格外好看。” 很快,随着吉时一到,头上盖着鸳鸯百合喜帕的曲棠被一袭红衣衬得丰神俊朗,眉眼生花的新郎官抱了出去,耳边跟着传来女子羡慕的声音。 她的视线被一片红遮住,整个人就像是一具听话的牵线木偶听着喜婆高唱。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 等做完这一切,她的掌心早被留长的指甲抓得血肉模糊,若非脑海的计划一直压制着她,她怎会如此顺从地嫁给她恨不得扒皮抽筋的仇人! 身为新郎官的苏扶卮本应该到前院去的,此刻却屏退众人,手心冒汗地拿起系了红绸缠花的如意秤。 -- 第185页 眼梢间缱绻欢喜地掀开,那张隔绝了娇颜的碍事盖头。 “娇娇,你今天真好看。”娇娇是她的小名,一般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唤。 第102章 . 尾二十一 我去买橘子 大红喜帕下是一张额点牡丹钿, 唇抿胭脂,鹅扫青黛,浅浅桃红时相宜的桃花面。 她的太阳穴两侧点缀六颗为一排的珍珠, 嘴角左右各点一颗添其贵气美艳, 浅浅朱红流苏缀于额心,花冠选的是由一千多颗珍珠, 佐以点翠嵌珠, 红珊瑚,红蓝宝石,青金石等制成的花冠,冠后还有几串口衔珍珠的流苏垂饰。 唇角噙着笑意的苏扶卮敛下眼中万千惊艳, 取了放在红布托盘上的合卺酒想要喂她。 “夫人。”午夜梦回才敢脱口而出的请愿终在此刻成真。 红唇抿得糜烂的曲棠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满室刺眼的红,压下眼底嗜血猩红接过他递来的合卺酒, 却没有要喝的打算。 “我不喝, 你喝。” “好。”如今的他们二人已经拜过天地, 少喝一杯合卺酒又何妨, 或许她不想喝的本意是在里面加了料。 喉结滚动的苏扶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的时候,曲棠的眼里跟着闪过一抹亮光。 苏扶栀为她取下花冠,打了一盆热水用帕子将她脸上妆容擦拭干净,洒在喜床上的花生桂圆红枣干扫落在地。 未等他与她说上一句话,耳畔先传来了带着厌恶的冷漠。 “你,出去。” 苏扶栀抬眸对上的是那张出水芙蓉却面覆薄寒, 眼里寒意宛如实际的脸,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后苦涩地点头,想要触碰她头发, 却被她偏头躲过:“好,你肚子饿了就先吃桌上的糕点垫下肚子,要是想吃什么了就告诉厨房,知道吗。” “现在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你先睡一下,要是睡不着就看我给你准备的话本。” 他已经贪心地骗她成了婚,无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好,好歹将她与他的名字刻在了三生石,月老的姻缘簿。 手上帕子被搓成酸菜条的曲棠垂着眼帘不作声,随着男人出去后,身体后仰躺在床上,伸手遮住眼睛,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报复后的笑意。 果然,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苏扶卮推门离开后,一直候在院中的树莓脸色凝重走了过来,她的手上端着与喜房里生得一模一样的红釉薄胎酒壶。 “王爷,之前王妃动过手脚的酒水已经换了。” “嗯。” “王爷就不好奇夫人这么做的原因吗?”树莓见他一点儿都不好奇,且不打算追究之态,忍不住出声道。 “无外乎是恨我,厌我。”除了这些负面的词,她已然想不出其他。 屋内的曲棠在男人离开后,立刻原形毕露起来。 她下的剂量不是很多,现在距离毒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则要趁着府里混乱起来的时候,好逃出去。 将身上繁琐华贵的喜服脱下,打开榴花藤衣柜,拿出她藏在最底下的侍女裙穿上,打乱散下的头发用一根青玉簪松垮垮挽就随云髻,将准备好的银票揣在怀里。 现在要做的是等,等前院传来疯狗毒发,或者趁着天黑宾客宴散之时偷溜出去。 随着日影渐渐往西边偏远,檐下挂上照明的红灯笼,席间人杯光觥筹,酒醉半酣。 后院突然有小厮跌跌撞撞跑过来,大喊道:“王爷不好了,喜房那边走水了。” “王妃,王妃还在里面!” 闻言,男人掌心杯盏应声四碎,脸色阴沉得能拧出铁汁,撩袍往后院赶去。 谁知道一向对王妃爱之入骨的王爷并没有往起火的婚房走去,而是去到了后院小门。 他赶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想要从后门出去。 苏扶卮掰过她的肩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刻意抹黑的脸,咬牙切齿道:“曲棠,你就真的讨厌我,连多待在我身边一刻都不愿意吗!” 见事情败落后,目光鹰鹫的曲棠毫不犹豫高举匕首刺进他胸口:“对,我嫌,恶心。” “你知道不,我,每天,都巴不得,你早点死!” 苏扶卮没有躲,就由着那把匕首明晃晃刺进他胸口,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让她的心里稍微好受一点,也能抵消他当年对她做过的恶。 前面在席间听到声音,急匆匆跑来的苏溯看见这一幕,顿时又恐又惧的抱着曲棠的腿,哭泣着央求她:“母妃你别这样好不好,如意害怕,你前面还说过永远不会离开如意的。” “谁是你母亲,孽种!”蛛网血丝密布眼睛的曲棠看着这张与疯狗如出一辙的脸,不见平常的半分伪装,有的只是沉沉厌恶地将他手指头一根根掰开。 一个脏东西凭什么叫她娘亲,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叫! “如意才不是孽种!如意是母妃的儿子!”从来没有想到母妃会说出这种话的苏溯趴在地上像是忘了反应。 他不敢再靠近曲棠,只能将恳求的视线投在父王的身上,哭得一抽一抽地拼命摇头:“父王你说话啊,母妃肯定是被吓到了才会这样说的,母妃怎么可能会骂如意,你快劝劝母妃。” “对不起。”将儿子从地上拉起来的苏扶卮竟不敢与他对视,那句对不起更是看着曲棠说的。 “滚,谁要你的,对不起!”曲棠眼见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对她的情况也越发不利,推开拦住她的一个丫鬟就往外跑。 -- 第186页 可是府里的丫鬟,又岂有一个,拦住她的又非一人。 低着头旁听了一耳朵皇家辛秘的管家觉得他适时应该出个声了,“王爷,现在要怎么办。” “让她走。”不同于往常的运筹帷幄,而是带着无尽伤感后的疲惫。 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苏溯听到父王要让母妃离开,马上摇头拒绝:“不要,父王不要让母妃离开好不好。” “如意要母妃,如意不要离开母妃。” 被拦住去路的曲棠听到这条疯狗居然会放她离开的时候,狂喜爬上脸颊,丝毫不觉得她抛夫弃子有什么错。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曲棠听到他提到条件,脸上露出一副讥讽的早知如此,也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割得男人千疮百孔。 “我希望你走的时候将如意带走,他在如何也是你的孩子,当年做错的都是我一个人,稚子无辜。” “我不要。”短短三字,完全是从她牙缝里蹦出来的血气森然。 “母妃为什么不要如意,如意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不要我!” 强忍着眼眶酸涩的苏扶卮捏得拳头手背青筋直暴,压下苦涩弥漫的喉咙:“你可以不带走他,王府的大门也不会为你敞开。” 现在摆在曲棠面前的只有两条选项,一条是带走苏溯离开这里,一条是留在这里。 傻子才会选第二个。 随着他们母子二人一走,忍得牙根发酸的男人终是红了眼眶,一拳重砸在墙壁上。 今夜挂在各处的红绸双囍有多么喜庆,就有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王爷,世子真的跟着王妃走了怎么办。”过了许久,管家才像是反应过来,就连人都吓得一个哆嗦。 “派人暗中跟踪他们,保护好他们。”苏扶卮伸手遮住血丝如蛛网密布的眼睛,不让自己的脆弱流露。 或许,他对曲棠的执着太深了,也伤得她太伤了。 没有丝毫犹豫跟随曲棠离开的苏溯就像是一条小尾巴黏在她后面,无论她去哪里,他都要跟着。 他抛弃了父王选择和母妃在一起,怎么也不能将母妃给弄丢了。 “母妃你等等如意好不好,如意快要走不动了。”两条小短腿哪里能跟上大长腿的苏溯走不动了站在原地,双手撑着膝盖直喘气。 一直与他保持着一米距离的曲棠或许是听见了,才跟着停下了脚步。 苏溯见她停下脚步,惴惴不安地跑上去捏住她衣角:“母,娘亲。” 见她没有拍开自己的手,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娘亲肚子饿不饿,脚酸不酸吗?现在那么晒的,娘亲要不要和如意到前面休息一下。” “娘亲,我们现在是要回姑苏吗?还是去找外婆。”他从来没有见过外婆,只从其他人的嘴里得知外婆和母妃长得极为相似。 嘴唇干裂的曲棠抿着唇瓣,目光幽幽地看向远处咽了口唾沫,衣袂从他手心抽离:“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几个橘子。” “好,如意会好好听话在这里等娘亲的,娘亲记得早点回来,不要走太远哦,要不然如意找不到娘亲,会担心的。”苏溯听后,扬起那张沾了灰尘的漂亮脸蛋,乖巧地点了头。 现在才五月份,哪里有橘子卖,或许,这只是母妃想要扔掉他这个累赘的借口。 苏溯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仍是垂下了失落的眸子,心里想着,或许母妃真的是去买橘子了。 嘴上说着要去买橘子的曲棠,存的却是将包袱丢掉的想法。 反正那些人肯定会将他接回去的,她凭什么要有愧疚的心理。 如意又不是她的孩子,她也不会承认他是她的孩子! 寻个客栈,要了一间房便倒头睡了过去。或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也太累了,导致刚一沾床就睡了过去。 只是睡到一半的时候,却梦到了一双血红的眼睛凝视着她,说他疼,问她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曲棠听见雨打窗牖声,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又想到让他在原地等她的苏溯。 现在下雨了,他应该被苏府的人接回去了才对。 他的身上流着那条疯狗的血脉,他要是死了她才高兴的。 所以不要有任何的内疚,也不要觉得有什么。 第103章 . 尾二十二 心软 随着外面的雨越落越大, 她的心里也跟着变得格外不踏实,又闻空中一声轰隆巨响,一颗心都跟着跳到嗓子眼。 要是……… 不会的, 他肯定被苏家人接回去了, 怎么可能还在原地等她。 五月份的一场雨,好像是为了迎接六月酷暑的到来。 雨水淅沥沥冲涮着青石街道, 吹落枝头的月季花顺着溪流往渠沟里飘飘悠悠, 似一叶粉舟。 坐在屋檐下躲雨的苏溯双手抱胸冷得直打哆嗦,脸颊泛白,嘴唇乌青,浑身湿漉漉得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却在看见那抹撑着墨兰油纸伞,撕碎灰暗带来光亮的身影扬起一抹灿烂笑意朝她跑来。 一把钻进她怀里,带着哭腔地诉说着先前恐惧, 委屈:“娘, 娘亲, 如意, 如意以为你不要我了。” “还好,如意等来娘亲了。” “如意会很听话,吃得少还会干活,所以娘亲不要扔下如意好不好,外面好冷,如意好害怕。”落雨的那一刻, 他真的害怕他赌输了。 -- 第187页 手指攥得伞柄泛白的曲棠青睫半垂没有说话,或许是愧疚产生的心虚,也许是她身为母亲的恻隐之心,总归是将他领了回去。 随着曲棠抱着苏溯离开的时候, 一直躲在暗中的男人才从藏身之处走出来。 油纸伞倾斜,雨滴落地四散,溅沾衣摆染深花。 视线不舍地眺望着消失于雨幕之中的母子二人,或许,如意比他更知道如何拿捏住曲棠的软肋。 也是打开她心房的一把利剑,只要利用得当。 回到客栈后,曲棠马上让小二抬了热水进来给他洗澡。 她没有照顾过小孩,好在苏溯懂得怎么照顾自己,也让她跟着松了一口气。 等他洗完澡,吩咐小二煮好的饭菜也端了上来。 一小盆白粥,两碗米饭,一盅莲藕排骨汤,地锅鸡,糖醋里脊肉,蒜香空心菜,外加一笼蟹黄汤包。 刚洗完澡,头发还往后滴水的苏溯看着桌上美食,听着窗外飘进来的淅沥沥雨水,夹了一筷子蒜香空心菜进碗里的母妃,仿佛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伸手捏了脸颊一下,确实有疼意传来,又看着碗里多出的空心菜,便说明这不是做梦,眼睛倏然变得通红起来,水雾氤氲瞳孔。 那么久了,还是母妃第一次给他夹菜,就连父王都没有得到的殊荣。 “可是,不喜欢吃,空心菜?”曲棠见他瞅着碗里的菜,一副快要哭的模样,询问道。 “没有没有,如意最喜欢吃的就是空心菜了,怎么会讨厌。”闻言,苏溯立刻用筷子夹起那几根菜狼吞虎进了嘴里。 担心她不信,还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殊不知牙齿上面正黏着一片菜叶。 “喜欢,就好。” 因为客栈只有一张床,曲棠又惧床,便让店小二去给她买一床草席回来。 本意是让他睡床的,谁知道他可怜巴巴地像只小狗一样盯得她头皮发麻,无奈只能心软应下。 晚上的二人躺在同一张床时,曲棠仍是有着恍如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那条疯狗居然会轻易地将她放走,前提是带上当年他强迫她生下的孩子。 “娘亲是睡不着吗。”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位置的苏溯糯糯出声。 曲棠摇头否认:“睡吧,现在,很晚了。” 苏溯见母妃眼下带着一抹乌青,遂乖巧地点了点头,“晚安。” 次日,还在睡梦中的曲棠感觉到自己像是抱住了一个大火炉。 睁开眼,见到的是烧得脸颊酡红,眼角泛泪的苏溯。 “娘亲,我觉得身上好烫,喉咙也好难受,如意是不是快要死了。” 曲棠将手放在他额头,差点儿没有被他过于滚烫的温度给烫伤了手。 明白他肯定是因为昨天淋雨导致的感冒,她这个当娘的居然忘记了要让厨房给她准备一碗姜汤驱赶寒气。 “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去请大夫,回来。”快速穿好衣服,拿好钱袋子刚打算走出去的时候,想着这一来一回肯定会浪费不少时间,倒不如直接背着他去。 “上来,我背你。” “我以为,娘亲又不打算要如意了。”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苏溯差点儿以为他又要被抛弃了,好在没有。 “不会。” 天刚亮没有多久,前来医馆寻医问诊的人并不是很多。 大夫接过苏溯看了几眼,说只是着凉导致的发热,等下开几帖药喝下去就好。 才让曲棠一直不安的心放了下来,她想着肯定不能空腹喝药,便打算出去买些容易消化的早点回来。至于这药,只能麻烦医馆里的学徒帮忙煎熬一下。 医馆的后院有一个供病人休息的房间,环境清幽,院中栽了一棵能入药入菜且能闻香的桂花树。 曲棠出去给他买早餐的时候,原本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苏溯坐了起来,看着推门走进来的男人,鼻翼抽搦带着点儿小嫌弃:“父王,我发现你好没用哦。” “母妃的心明明软得一塌糊涂,你怎么就不会跟我一样学着用下苦肉计,你这样说不定早就能将母妃抱回家了。” 推门进来的苏扶卮看着这装病就能换来曲棠一丝柔软,愧疚的儿子,摇头笑笑。 有些法子只能适用于他,并不能套用在所有人身上,要是他真的病了,曲棠恐怕恨不得日日夜夜烧香拜佛盼着他早点走。 曲棠回来的时候,看见苏溯还在睡,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发现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空气里还残留着草药味。 将买来的白粥,小笼包豆浆放在床边小几上,推门去找熬药的大夫,支付问诊钱。 因为医馆里突然来了不少病人,现在为她熬药的是一个生得五官清秀,身形清瘦的少年。 她才刚靠近,便吓得少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儿惊得蹦了起来。 又见她的视线落在药炉上,才反应过来他前面有些太过了,说道:“这药分一日三餐用水煎服给小公子喝就行了,不过这药可能有些苦,夫人喂给小公子喝的时候,可以适当准备一些蜜饯。” “好,谢谢。” 少年被她带笑的脸给晃得失了神,一不小心闹出了个大红脸。 总觉得这么漂亮的姑娘,也不知道便宜了谁,还有屋里头那个小男孩,给他的感觉有些奇怪。 特别是那双眼睛望过来的时候,阴沉沉,黑渗渗得不像是个正常的普通小孩,更像是一只趁其不备扑上来咬断脖子的饿狼。 -- 第188页 端着药碗回来的曲棠见到他已经醒了,先是将药放在一旁打算先喂他吃点东西。 要不然空腹吃药,难免对肠胃有害。 苏溯看着母妃端过来的白粥,却没有半点胃口。 “可是,不想喝粥?那你,想要,吃什么?我去买?”今天相当于她第一天承担母亲的责任,明显笨手笨脚又手忙脚乱的担心做不好。 嘴唇微咬的苏溯摇了摇头,抬起那双带着一点儿血丝的眼睛看着她,小手拉着她衣角,说:“娘亲,我想要喝你亲手煮的白粥,可以吗。” 话刚出口,便认为他有些得寸进尺地连忙改正:“如意前面只是瞎说的,娘亲不要放在心上才好,如意不想喝粥。” 曲棠虽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的推门走了出去,同他们借用了这里的小厨房。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她对他的态度开始一点点变得软化,就像是柔弱无害的兔子一步步跟着跳进豺狼虎豹准备好的陷阱之中。 等熬好的白粥端过来,靠着软枕坐起的苏溯纠结地捏着手指,眼眶通红,鼻子红红得像只小兔子问她:“娘亲,你是不是很后悔生下我。” “为什么,你会问,这个?” “只是突然想到就问了,因为我能感觉到娘亲并不喜欢我,还很讨厌我,是不是因为娘亲不喜欢父王,所以才跟着讨厌了如意。” “娘亲讨厌父王没关系,就是能不能不要讨厌如意,因为如意最喜欢的就是娘亲了。” 眼帘垂下的曲棠并未回应,只是舀了一勺吹凉白粥递到他嘴边。 等苏溯病好后,曲棠便打算动身离开江苏,前往苗疆。 那封信上曾有人见过一个汉人女子出现在苗疆,汉人女子描绘得同母妃样貌别无二致。 在出发的前一天,正好遇到了赶来江苏的李棠玥,池律二人和他们的孩子。 那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蓝天白云万里。 “曲娇气,好久不见。” 正拿着一把剪刀修剪院中山茶的曲棠转过身,见到的是时隔四年未见,如今梳了妇人髻的李棠玥。 笑意传递心尖,嘴角弧度上扬露出灿烂一笑:“好久不见,李哭包。” 谁都没有问彼此过的怎么样,或许是不想说,因为过得怎么样,往往能从一个人的眼睛里,脸上看见。 “李姨,你怎么来江苏了?”李姨来了,说明初棠妹妹也会跟来。 李棠玥见他一双眼睛频频往她身后望去,便能猜得出他想要做什么,笑道:“如意先带你妹妹去玩,我和你娘亲说几句话。” “如意哥哥。”原本躲在娘亲身后的池初棠听到小哥哥的声音,笑着钻出一个小脑袋。 “好。”苏溯牵着妹妹的手离开时,还一步三回头地看向曲棠,明显很不放心。 “如意哥哥,花,花花。” 随着碍事的两个小家伙一走,李棠玥才觉得外头有些晒了,拉着曲棠的手往屋里走去。 “你知道吗,我都做好了这一辈子都不在与你相见的打算,谁知道老天爷兜兜转转还是让我们两个遇到了,看来是连老天爷都不想要我们分开。” “嗯。”曲棠看着二人相握的手,心里甜得像添了蜜。 其实她从小到大的朋友也只有李棠玥一人,也只有她能忍受得了她的娇脾气还愿意跟她玩。 第104章 . 尾二十三 留宿 进屋后的李棠玥看着屋里明显新添的寥寥家具, 外面的那株红枝绿叶山茶花,便能猜得出她并不打算在此地久留。 曲棠给她倒了杯水润润嗓子,又见屋里实在是有些过于寒酸不好招待她, 脚趾头抠地尴尬不已。 接过水的李棠玥喝了一口, 拉着她在旁边坐下:“你怎么知道我今天都没有喝水,我原本想要给你带几盒五芳斋的香酥油糕, 采芝斋的桂花糕, 绿豆糕过来的,不过想了想,那么远的路程我要是真的带过来了,指不定都臭了。” “江苏, 也有卖的。”一些打出名声的糕点铺子在各地都会有分店,不同的是食物的味道会有着些许区别。 “我自然知道江苏也有卖,只不过不同地区的厨子做出的糕点总会有着细微的不同。”李棠玥见她的脸上没有被生活所迫的愁苦, 原本路上提着的心才跟着放了下来。 话锋一转, 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想去, 找我, 母妃。”她前面苦寻了四年都没有任何消息,如今一朝得知了母妃的存在,又怎能不激动。 “珍贵妃现在都失踪了那么多年,人海茫茫中想要找到一个人不知道有多难,除非,你有了珍贵妃的下落。”若非如此, 她肯定不会贸贸然提起。 曲棠闻言点了点头,眉眼间跟着舒展一抹笑意。 * 一墙之隔的院外。 怀里抱着小儿子的池律顺着男人的视线眺望远处白墙青萝藤,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等。” “要是她一辈子不原谅你,难不成你还打算等一辈子吗。” 双手负后的苏扶卮没有回答他, 而是反问他:“你和令夫人吵架后,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认错哄好她,还能怎么办。” “假如,是很严重的事情呢。”造成他们如今的主要原因,不都是他自私自利,自以为是想要报复她,折磨她,谁知道他会轻易掉入兔子陷阱的后果。 -- 第189页 “你这是什么意思?”池律一听,眉头微蹙听出藏在话里的陷阱。 “字面上的意思。” 许是六月酷暑将近来临,夜晚短暂,白日无限拉长。 往往是天未大暗,便有人结束了一天辛苦劳作躺在炕上沉沉陷入梦乡,或与枕边人说着今日田间,邻里趣事。 想要和她秉烛夜谈的李棠玥谁知道会被自家那个小心眼的男人以念棠,初棠年纪还小离不开娘亲为由叫回了家。 洗完澡,穿着月白色团花亵衣的苏溯正撑着下巴,一只手拿着一支毛笔放在横在嘴巴与鼻间的位置,小嘴微撅道:“娘亲,你能不能和如意说一下你和李姨小时候的事情啊?” 正在剥花生的曲棠听他提起,眼睛半眯了起来,拈起一颗花生放到他嘴里:“想听?” 苏溯就着她的手将花生吃进肚里,齿间咀嚼留下的重重点头:“想,而且我想要知道娘亲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李姨嘴里的娘亲在小时候是人憎狗厌,养着一只大白鹅当宠物在宫里头横行霸道,欺人逗猫的小霸王。父王眼里的母妃是笨笨的,就连干坏事都永远是半吊子,嘴巴馋,爱睡懒觉,学习还不聪明。 导致他经常庆幸自己继承了父王的聪明脑袋。 “我,小时候吗?”曲棠对上他期待的亮晶晶眸子,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他额心一下。 “不说。”现在回想起来,她小时候确实不讨喜,反倒是讨人厌。 哪怕如此,还是有很多人爱她,尊她,宠她,不过这些全部得益于她投了个好胎。 “娘亲你就和如意说说嘛,如意真的很好奇。” “不好。”她现在顶多是愿意收留他,并不能说明他们两人的关系会好到让她提起过往一切。 “娘亲你这样就讨厌了,你都不知道疼疼如意。”气鼓鼓着腮帮子的苏溯佯装生气别过脸,心里却是乐得像簇簇烟花绽放。 因为这些话,娘亲是从来不会和他说的,是不是也说明他能一步步走进娘亲心扉? “叩叩叩。”紧闭的大门外随夜莺歌唱传来了敲门声。 “娘亲,我好像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耳朵尖尖竖起的苏溯见母妃要起身,马上按住她的手:“娘亲你在房间里待着,我推门出去看一下。” 曲棠摇头,压住他的手让他坐回原位,她一个当娘怎么能让当儿子的大半夜跑出去开门,万一出现个好歹怎么办。 推开门,只见门外站着的怀里抱着一个,左手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李棠玥。 李棠玥见到眼里带着震惊的好友,睡凤眼一弯:“那么晚了,我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曲棠闻言摇头,侧身让他们进来:“你怎么,来了?” 而且那位主怎么愿意放她过来?前面来接她回去的时候,身上那股子醋连她隔着大老远都能闻到酸味。 “我们那么多年都没有见面,他要是连让我和你睡一晚上都不行,我还要他做什么。”再说了他们两个自从成婚后,哪天的空气不是你呼吸过来,我呼吸过去。 刚开始还觉得新鲜,时间一久她只觉得他黏人,连她仅有的私人时间都要霸占。 “如意哥哥。”进到院内的池初棠甩开娘亲的手,迈着小短腿朝因为不放心她,正提着一盏灯笼站在檐下台阶的苏溯小跑过去。 “棠棠,李姨。” “嗯。” 李棠玥跟着进了屋里,走过小红梅雪山屏风,发现里面没有床一类,美人榻倒是有一张,只是上面堆满了杂物,不太像是能睡人的地方。 唯一像床的地方,是一个垫了几床棉被的草席,上面正放着两个用来睡觉的枕头,两床叠得四四方方的被子。 “我房间里,没有床,恐怕得………”跟在后面的曲棠见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简易铺好的草席上,脸颊烧红得像一颗熟透的番茄,双手无措得不知如何是好。 “最近天热,我也喜欢在房间里打地铺睡,想不到曲娇气你和我还真的是心有灵犀。”李棠玥没有问她为什么不愿意睡床,只知道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改变习惯。 “所以我就说我娘亲很聪明,也就娘亲还总爱说自己笨。”一旁的苏溯跟着跳出来吹彩虹屁。 还未换牙的初棠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屋里好奇地东瞅瞅,西看看。 随着夜深,说好秉烛夜谈的二人却是沾了枕头就睡。 还约好了明天一起去水雁湖,那边又时值绿萝衣,红菡萏,素白染红绯,就连今夜的梦境都散发着荷花香。 天亮,日出,柳绿,花红。 翻了个身的苏溯在听到旁边传来的细微声响,猛然睁开眼,等见到睡得脸颊红扑扑的娘亲才放下心来。 掀开眼皮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见到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打扮的李棠玥,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李姨,你怎么起那么早?” “李姨要出去买早餐,如意要不要和李姨一起。”系好外衣最后一根带子的李棠玥邀请道。 “要,不过我们出去的动作得要小声一点,要不然会吵醒娘亲的。”一根手指头贴上双唇,寓意轻声。 微微亮的江苏,是蒸笼掀开的氤氲白雾混合着湖面水雾勾得满城飘飘浮浮。 鼻尖抽搦,嗅到的皆是人间烟火。 嘴里嚼着叉烧包的苏溯见她买了一笼蟹黄小笼包,一笼汤包的时候,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问起:“李姨,我娘亲是不是很讨厌我父王啊?” -- 第190页 对于这个问题,李棠玥唯有选择沉默以对。 苏溯见她秀眉微拧,嘴里鲜甜的包子在这一刻失去了诱人的美味,扯了扯嘴角,苦涩道:“其实李姨不说我也能猜到些什么,不过娘亲现在不喜欢如意和父王不要紧,我相信总有一天,娘亲会喜欢上如意和父王的。” “嗯,你能这样想就好。”说起来,她活了那么多年恐怕都没有一个小孩活得通透。 “除了小笼包,你还有什么想要吃的吗?” 苏溯想了下,歪了下脑袋:“再要一份鸭血粉丝汤,娘亲早上一般没有胃口的时候,王婶都会做这个给她吃。” 他对吃的不挑,娘亲却不行,而且娘亲看起来那么瘦的,怎么能吃早饭。 曲棠醒来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便知道他们两个出去买早饭了。 本来在院里头摘花玩的池初棠正好推门走了过来,献宝似的将摘下牡丹递过去。 “棠姨姨,你,起了。” “嗯。” “花花,给棠姨姨,棠,姨姨好看。”她之前就一直听娘亲说过如意哥哥的娘亲好看,却一直想不出生了个何等模样,今日一瞧,才知道什么叫做穷极天下文人骚客笔墨都堆砌不成的藻词华丽。 “棠棠,也好看。”曲棠接过她手中牡丹花,分明记得她的院里本无牡丹。 那么,这朵牡丹是从哪里来的? 未等她再问,院里也传来了他们买好早饭回来的声音。 “娘亲,我和李姨买早饭回来了,我给你买了小笼包还有鸭血粉丝汤。” 吃完饭后,趁着太阳未露出全貌,空气未像煮沸的滚水沸腾。 原本是要去水雁湖赏莲赏月赏锦鲤,却因为初棠想要放纸鸢,便将地点定在了大雁塔,塔的对面正是水雁湖。 正在教女儿放纸鸢的李棠玥见到曲棠突然往不远处走去,问道:“阿娇,你要去哪里?” “我去,捡纸鸢。”曲棠生怕她不信,还举起了手中线辘。 断了线的纸鸢也是她的,无论如何都要寻回来。 第105章 . 尾二十四 我等你 “那你记得小心点, 不要走远。” “会的。” 曲棠拒绝了和她同行的丫鬟,顺着前面纸鸢坠落的方向走去。 此处有林有塔有水,绿水青山荷花艳, 随着太阳渐移中空, 这里的温度也在一点点上涨,濒临于烧沸的滚水边缘。 曲棠来到掉落的地方寻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掉落的纸鸢, 本以为应该落在前面一点的, 才刚提着裙摆往前。 一只彩蝶缤纷的纸鸢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拿着纸鸢的主人生了一双极为好看的手,白皙,骨节修长又不失力量感。 “你的风筝。” “…谢………”道谢的话还未说完, 曲棠顺着手在看见那张脸时陡然脸色大变,连纸鸢都顾不上取,扭头就跑。 只因给她捡纸鸢的, 正是她避之不及的苏扶卮! 手指捏着纸鸢的苏扶卮随着她的离去, 眼里寸寸染上苦涩, 黯淡。 她就真的那么厌恶他, 脱下伪装后连见他一眼都不愿吗? 还是说她,当真如此绝情。 提着裙摆远离小树林的曲棠还未来得及跑回放纸鸢的地方,在看见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鬼使神差地走了过来。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走过来,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条线拉扯着她往前走。 还未靠近马车,便是颈窝处一疼, 眼前发黑,身体一软跌入男人怀中。 “曲棠,我来接你回家。” 随着气温不断升高,沸腾, 燥得人像在火炉子上反复蒸烤的时候,苏溯再也坐不住,噌地站起来往前面曲棠消失的地方跑去。 “李姨,我娘亲那么久了还没回来,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他虽然知道暗中会有父王派来的人手保护母妃,但天底下的事又怎能求个十全十美的稳妥。 只要是人,都会发生意外。 “我前面已经派丫鬟过去了,我们现在过去说不定正好能同她遇到。”担心曲棠的又何止他一人。 “嗯。” 等他们赶来曲棠消失的地方,见到的只有两行车轱辘划过地上的痕迹。 那只她说好要找的纸鸢,如今孤零零地落在地上被太阳晒得发烫,去寻纸鸢之人却了无踪影。 “娘亲,去哪里了?” 回答他的,只有清风拂草尖,荷浮水潋滟。 另一边 前面被打晕,扔进马车里的曲棠幽幽转醒后,见到的是将她头发打散披下,笨拙为她学着用玉簪挽发的男人。 她知道他肯定会来找到她的,只是时间问题,才不存在惊讶。 “顾落忱。” “是我。”为她梳着一头青丝的顾落忱见她醒来,方才停下先前缱绻得近乎暧昧之举。 “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不久之前得知了你母妃的下落,我们现在去找她好不好。”至于那笔交易,为何不能毁之? 眼帘半垂的曲棠拉开彼此距离,没有说好与不好,只是掀开水绿帷裳看向外面一闪而逝的青山绿水。 过了许久,才出声:“等到了,前面,放我下去。” “为什么?难道你就不想要见到你的母妃,还是说因为那个孽种,你的心里已经开始动摇,选择原谅那疯子对你做过的一切!” -- 第191页 曲棠对他的质问却是摇头否认:“我不会,我之前,曾和你说过,你我二人,不会再相见。” 哪怕他一路帮了她很多,她仍是做不到原谅他,就连见到他这张对她深情满满的脸,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而出的是梁国宫破当日,身为梁国保护神的顾家军非但没有起到保护皇室的作用,反而成为了第一个挥刀斩向他们的刀子。 对比于灭了他们梁国,将她肆意折辱的苏扶卮,她可能更恨眼前自以为对她深情,实际本性上对她薄凉又冷漠的男人,又愧于她之前帮了他那么多。 “曲棠,你就真的要对我那么绝情吗?连一点让我赎罪的机会都不给吗。” 对于他抓着她肩膀咆哮质问,双眼猩红的恐怖之态,曲棠仍是选择了点头。 “你,值得,更好的。” “其他人再好也不是你,难道那么多年了,你还是看不出我喜欢你吗。”从幼时,年少,再到如今的青年时期,一直是她紧紧霸占着他心房。 “我知道。”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拒绝又是一回事。 要是梁国未破,父皇仍存活在世,母妃也没有失踪四年之久,她或许真的会嫁给他,过上琴瑟和鸣,或是鸡飞狗跳的下半辈子。 可惜的是,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如果,假设。 这一声落下后,换来的是久久寂静。 马车内谁都没有说话,只余马车轮子骨碌碌滚动。 随着马车停靠山脚,曲棠被男人扛在肩上扛了出来,头也不回就往山上走去,马车继续往前行驶。 她知道,这是用马车引开前来追踪他们的人,也说明他们发现她消失了。 果不其然,那辆马车还未走出姑苏地界,便被一支装备齐全的士兵拦住了去路。 马车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他们以为的人,有的只是笑话。 “王爷,前面拦截的马车里并未发现王妃的踪迹。” “找!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给找出来。”攥着缰绳用力划出血痕的男人厉声冷然。 他的一时疏忽引来了鼠贼窥探,要是她真的失踪了,他一辈子都做不到原谅自己。 如今距离曲棠失踪到现在才过去了一个时辰,这么短的距离他们肯定还没有离开江苏,指不定就躲在某一处。 随着天黑来临,失踪的两人就像是泥鳅入了海,遍寻不到踪迹。 半山腰中的一间小木屋前,正点燃了一堆篝火照明,取暖。 篝火旁坐着两个人,男人拿着烤兔子的手偶尔转动,好让它受热更均匀,将随身携带的花椒,芝麻,食盐洒上去,使其色香味俱全。 火光照耀下,肥美的兔子表皮被烤得滋滋滋冒出油花往下滴落,香味弥漫林间,引得不少生物觅香而来。 “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也喜欢围在火堆旁吃烤肉,你还一定要让我切成一小块,淋上蜂蜜,或者是洒了胡椒后才吃。” 身上盖着男人外袍的曲棠接过他切成小块,散了胡椒粉的兔子肉咬了一口,因为吃到了好吃的东西,一双桃花眼总会幸福得眯成月牙。 还是儿时的味道,给她烤肉的也是儿时的人,唯有物是人非改变了一切。 顾落忱见她吃了,他才撕下一条兔腿放在嘴边咬,眼睛里的光亮得跟天上繁星一样璀璨夺目:“要是你喜欢,以后我经常带你去山上抓野兔,到时候一只烤着吃,一只蒸着吃,其他的还能红烧,爆炒,麻辣。” “我不,喜欢。”因他一句话,她嘴里的兔子肉跟着变了味,喉间哽咽得难受。 “你要是不喜欢吃兔子肉,我可以给你抓其他的,你要知道山上不只是有野兔。” “顾落忱,你………”话未说完,一块切得四四方方的兔子肉塞进了她嘴里,堵住了她未尽之言。 “曲棠,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拒绝我,偶尔也给我一个幻想,或者做梦的机会好不好。”男人眼尾于火光映照下泛着一抹红,显得格外委屈。 “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我也希望你能留给我一个做梦的素材好嘛,我在现实里本来就苦了,要是你连梦里都还要拒绝我,我都不知道要怎么熬过没有你的余生。”再回首,他的脸上褪去了不舍的委屈,求而不得,转而换上了那张笑得吊儿郎当的痞笑。 “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我不强求你喜欢我,要不然这样的我和那疯子有什么区别。”顾落忱见她嘴边沾上一点油渍,习惯性伸手为她拭去。 “谢谢。”这一次的曲棠没有躲,就大大方方地由着他动作。 “我们两个从小吃一块糕点长大的交情,你要是和我说谢谢,就真的见外了。”他嘴上说着放弃容易,可是真的做到,绝非易事。 许是今夜月光正好,清风徐徐,林间藤娘编洛枳。 心神微动的曲棠凑过去亲了他脸颊一下,又很快离开。 “梦的素材。”就像他说的一样,她在现实中拒绝了他那么多次,梦里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再拒绝了。 要不然的话,他也实在是太可怜一点了。 随着天亮来临,靠着篝火旁睡了一夜的曲棠睁开眼后,见到的是一夜未睡,正拿着一把桃木梳为她梳发的男人,她则躺在男人腿上,盖着男人的外套。 “醒了,收拾一下我带你下山。”顾落忱见她醒了,莫名有些心虚的轻咳一声。 -- 第192页 “嗯,梳子?”为何看起来格外眼熟,就像本是她的东西。 “这木梳之前是你的,不过现在是我的了,你可不能连这点念想都要抢回去,知道不,曲娇气。”顾落忱听她提起木梳,顿时急得像护犊子的老母亲。 “我,我没有。”他的反应,也印证了她的猜测。 那把木梳是她从小用到及笄之年的梳子,也是她最喜欢的一把。 随着天色彻底大亮,二人也来到了山脚下。 眼眶泛红,拳头青筋毕露的顾陆忱站在她面前,控制着带她走的冲动,嗓音喑哑:“哪怕你拒绝了我,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我会等你,无论多久。” 他在离开之前,终是忍不住亲吻了小公主的额头。 “我爱你,曲棠。”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唯有刻入骨头,纹在灵魂上的爱。 喜欢是单纯对美好事物的向往,或者欣赏之意,爱却是永恒的唯一,也是不愿轻易宣之于口的深情。 这一别,也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第106章 . 尾二十五 南疆 过了没一会儿, 便有两辆马车停在她面前,一颗旋风小土豆飞扑进她怀里,差点儿将她给撞得一个趔趄往后倒去。 “娘亲, 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知不知道我前面知道你失踪的时候有多害怕。”要不是有人传了口信给他们,他以为母妃又一次要抛弃他和父王了。 到时候人海茫茫, 他又有多少个四年能寻找, 蹉跎。 “回来就好,先上车回城里,要不然等下到了中午,这天气难免不会热得中暑。”掀开帷裳的李棠玥走下马车, 拉着她的手就往马车上走。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曲棠看着哭得眼眶红肿的苏溯, 因她失踪一夜未睡, 眼带疲惫的李棠玥, 心口又酸又涨得难受。 “要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我那个时候要是多派几个丫鬟跟着你,也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曲棠余眼扫过另一辆马车,知道里面坐的人是谁,也明白他为何没有下来。 或许这样的不相见,最好。 车厢内的苏扶卮直到她上了马车,才收回了贪婪又苦涩弥漫的视线, 闭眼靠着车厢假寐,手中佛珠震生裂纹。 昨天掳走她的人应该是顾落忱,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人单独待在一晚上说了什么,才会让他一而再, 再而三地放弃。 他同顾落忱比起来,确实不如他洒脱,比不上他说放就放,也注定了曲棠会与他纠缠一生。 很快,随着端午节来临,李棠玥本来想要多待一段时间的,却因母亲生病,不得已提前回去。 临走之前,还约好了下次再见。 随着他们一走,原本热闹的院落也跟着变得安静下来,风吹落叶簌簌而响。 “娘亲,我们等下做多了的粽子能不能给父王送过去一点,要不然父王一个人过节还没有粽子吃的话,会不会太可怜了一点。”第一次学习包粽子的苏溯满是好奇。 因为是第一次,难免包的每一个粽子不是馅少得像干巴巴的瘪布口袋,就是满得盖不上,仅有的一个能称得上好的还是被稻草给绑得像螃蟹,令人无从下手。 “你要是想他,你就,回去跟他。”正在包粽子的曲棠手一顿,目光冰冷地扫向他。 好不容易蓄满的温柔,浅薄母爱因着他一句话烟消云散,冷漠更甚从前。 接触到冷漠的苏溯立刻打了个冷颤,眼泪溢出眼眶,拉住她用絭束起的衣袂:“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提了,娘亲你就原谅如意一次好不好,不要把如意赶走。” “如意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娘亲一个人了,如意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提了。” 苏溯本以为那么久过去了,母妃对父王的态度肯定会有所软化,可他忘记了父王当初带给她的恐惧,厌恶。 五月份除了有端午节这一重大节日,也是清脆可口的小黄瓜,鲜美肉嫩小黄鱼上市的季节。 曲棠作为一个什么都不爱,嘴巴格外馋的人怎么能错过这等美味。 这不,趁着河畔雾缠柳枝未散,山涧青雾氤氲聚,便挎着小竹篮,戴着帷帽前往菜市场。 去的路上还思考买了小黄瓜,小黄鱼,蚕豆后,要不要再买一把韭菜,水果就买枇杷,芒果,桑葚。 或许是想得过于认真,都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一个人。 曲棠侧过身子让她通过的时候,那人非但没有过去,而是张开双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与她生得极为相似的桃花眼带着点儿委屈,担忧,藏在眸底深处的却是幸灾乐祸:“林姐姐,我听说你最近和摄政王闹了矛盾,是吗?” “不过你就算和王爷吵架了,也不能一气之下离开王府,你这样就不担心王爷的身边会出现其他女人抢走你的位置吗。” 曲棠并不想理会这些表里不一,口蜜腹剑之辈,刚打算错过她离开,沐雪却不打算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我前些天看见摄政王的身边多出了一个新的女人,我担心………”有时候一句话没有说完,最是惹人遐想无边。 “他的事,与我无关。”就算他纳了一个花楼女子为正妻也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退一步来说,他是她的谁,凭什么值得她在意。 在曲棠外出买菜的时候,家里的内贼已经打开院门将另一只贼迎了进来。 -- 第193页 “父王,娘亲包的粽子是不是很好吃。”苏溯得意地将曲棠前面包好,放在蒸笼里煮好的粽子拿来借花献佛。 “娘亲包的粽子里也有我的帮忙哦。”说到这个,还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 “她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吃到她亲手做的食物,还是沾了儿子的光。 “既然知道娘亲的手艺好,你还不快点努力将娘亲哄好,要不然我夹在你们中间好为难的。”苏溯扯开包裹着雪白糯米的粽叶,一口下去蛋黄的咸香,叉烧的甘甜,板栗的清甜弥漫于口腔。 他前面之所以毫不犹豫地跟了母妃,便是知道父王肯定不会真的就此罢休,也知道母妃说不要他,就真的是不要他了。 二者相对比之前,明显是母妃更绝情,难以哄好。 随着端午一过,曲棠也不打算在江苏久待。 此地距离南疆好说歹说也有两个月的脚程,现在又处于一年中最热的一个阶段,说不定时间还会无限拉长。 马车上,趴在车窗看着外面一闪而逝景色的苏溯问道:“娘亲,我们现在是要去找外婆了吗?外婆会喜欢如意吗。” 对于这个问题,曲棠也不知道,因为她都不知道母妃是否喜欢过她。 苏溯见她不回应,小嘴继续叭嗒叭嗒:“也不知道外婆是喜欢吃咸粽子还是甜粽子,咸豆花还是甜的。” “娘亲,到时候我们也在府里养几只大白鹅好不好,我记得娘亲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大白鹅了。” 他们的身后,也有另一支队伍与他们保持着不易被察觉的距离。 南疆并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管辖,更像是一个独立出来的世外桃源,或者说是一个天然毒场,隔绝了凡夫俗子的野心窥探。 曾有不少汉人想要派兵攻打南疆,最后的结局无一不是惨败收场,甚至在回来的时候还染上不可根治的怪病,在极度痛苦之下选择了结生命。 只因苗疆坐落于深山密林,此处毒障密布,毒草毒花数不胜数,滚滚白雾更是从早到晚笼罩着这片给人无限遐想的神秘之地,就连一些自小生活在南疆的本地人都会不小心中招,别说外来人。 他们没有深入苗疆,只是在靠近苗疆的小城镇里拜托当地的伢子为她找了一处院落,又盘了一间小店,打算做些小生意维持日常开销。 要不然哪怕是拥有金山银山,也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从五月份在马车上过渡到了八月份,苏溯又因为厌暑,整个人跟着消瘦大半,精神头不济得像蔫蔫无力的冬日霜打小菜苗。 下了马车,双脚踩在土地上才有了一种活过来的恍如隔世。 苏溯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心口不自觉堵得难受地牵着她的手,仰头问:“娘亲,我们以后就要在这里住下了吗。” 曲棠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抚摸着他的脑袋,牵着他的手往里走。 让她决定买下这间屋子的主要原因,便是院里种了一棵玉兰花,树下有一副石桌石凳。离菜市场极近,穿过一条街就是衙门所在,也给了她一点陌生地的安全感。 院里共有三间房子,外加一个小厨房,一个杂物室。两间用来睡人,一间用来当书房。 像条小尾巴的苏溯跟在后面,见到屋里的摆设后,小鼻子抽搦道:“娘亲我能不能不要自己的小房间,我晚上想要和娘亲睡一个房间,我还要念故事书给娘亲听。” 其他孩子都是由母亲念书,到她这里完全是反了过来。 “为什么?” “因为如意刚到陌生的环境,一个人睡觉肯定会睡不着,如意也担心晚上会有坏人偷偷跑进屋里怎么办。”而且,他害怕母妃再次扔下他怎么办。 曲棠想了想,他说的极对。 因为天色渐晚,家里还缺的家具只能等明天再去置办,好在对面就有一家面馆,免得他们还要亲自开火。 或许是搬到新家的第一天过于兴奋,导致苏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小手卷着母妃一绺发丝置于指尖把玩。 “娘亲,你睡着了吗。” 和他同样没有睡意的曲棠“嗯”了一声,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 黑暗中,两张脸贴得很近,象征着母子之情一点点增生。 “娘亲,外婆真的在苗疆吗?”伸手搂住母妃腰肢的苏溯抬头,啄了母妃下巴一口,眼睛笑得像偷了蜜的狐狸。 “应该。”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人海茫茫中要去哪里寻找母妃,只知道有了一点希望就不要放弃。 万一,奇迹会发生呢? “睡吧,很晚了。”曲棠为他掖了掖被角,便是一阵困意席卷而来。 “可是如意睡不着,如意还想要和娘亲多说点话。” “嗯?” “娘亲你可以和我说说有关于外婆的事情吗,要不然我担心等见到外婆后,我会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惹得外婆对我的印象不好了怎么办。”他小时候曾听过外婆抛弃过母妃,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要小心。 听到母妃,曲棠的思索不自觉往过往飘去。 在她的记忆中,母妃永远都是雍容华贵,妆容精致的模样。 第107章 . 尾二十六 邻居 十五年前, 梁国皇宫。 夜里的汴梁城下了一夜惊鸿雪,晨起推开门,见到的是银装素裹, 千树万树梨花开。 -- 第194页 睡醒后, 听到动静的曲棠穿着米兰罗袜,踮起脚尖趴在窗牖处, 一脸向往地看向外边:“母妃, 外面下雪了,娇娇也要出去堆雪人,还要出去玩打雪仗。” “嗯,出去的时候, 记得多穿几件衣服,免得着凉。”松垮垮用竹簪挽发的珍贵妃正靠着美人榻,眉眼温和地翻着一本海棠花抄。 也不知道这本书她有多喜欢, 边缘纸张都被她翻起毛边仍是爱不释手。 “母妃不和娇娇一起去玩嘛。”得了拒绝的曲棠像只猫儿窝上了美人榻, 睡醒后红晕未散的小脸贴着她手臂。 “母妃不喜欢下雪天, 所以娇娇自己去玩就好 。”因着这只猫儿, 导致她连静心看书都做不了。 “可是娇娇想要和母妃一起玩,要是母妃不去玩的话,娇娇也不去玩了。”摇着母妃手臂的曲棠好说歹说都不愿意轻易放弃。最后还是被林姑姑以母妃身子惧寒为由,歇了想法。 等她来到御花园,见到他们身边都有母妃陪伴的时候,心里无论怎么想都不得劲。 就连她心心念念的雪人都没有堆就回了承乾宫, 路上偶遇一个不知道是谁堆好的雪人,心眼恁坏的将脚边雪滚成雪球砸过去,直到砸成个七零八碎才觉得好受一点。 回到承乾宫,见到正在殿外扫雪的林姑姑, 问道:“林姑姑,我母妃呢?” “公主你回来了,娘娘前面正问奴婢要了红薯,板栗和小火炉,现在应该在里面煨板栗吃。” 曲棠一听,两条小短腿立刻冲进去。 走过玉瑶昙花屏风,见到来了殿内的父皇,不自觉扬起大大的笑脸扑进他怀里撒娇:“父王你来了。” “嗯,娇娇前面出去玩雪,冷不冷。”现在的梁帝还未变成后面完全被酒色掏空身子的身形肥胖,脚步虚浮的模样,一袭紫金龙袍衬得他俊朗不凡,肩宽腿长,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往常总带着令人难以直视的威严,唯有见到他们母女二人才会褪去一身非凡威压,同普通的父亲,丈夫别无二致。 “娇娇不冷。”曲棠腻着父皇撒了一会儿娇,才想起什么,看向母妃,“母妃,你把手伸出来。” “嗯?”珍贵妃对上她笑得水檐澹澹的笑脸,不知道她又给她带回来了什么。 珍贵妃将掌心伸出来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掌心一凉。 视线扫过掌心,原来是一个快要化成雪的小雪球,抬眸对上那张与她相像的小脸,心底蓦然柔软一片。 “这样,就算母妃怕冷也能见到雪,触碰到雪了,母妃你说娇娇是不是很聪明啊。”小姑娘骄傲地仰起头撒娇,像只等人夸的大鹅。 随着天亮,本在睡梦中的曲棠一摸眼角,才发现她竟然在梦里不知不觉中泪洒枕襟。 小时候的回忆有多美好,母妃抛弃她的那一幕便有多残忍。 透过窗牖的阳光斑驳洒落在她脸颊,明明灭灭,忽暗忽亮得有些刺眼,且不真实。 手指拭去眼角一抹泪花,刚打算起身打水洗个脸,院里传来了清脆嘹亮的一嗓子。 “娘亲,我买好早饭了。” “今早上我们吃烤包子,玫瑰花囊和酸奶好不好。” 穿好衣服的曲棠推开门,见到的是穿戴整齐,笑得跟小太阳一样灿烂的儿子正高高举起买来的早点向她邀功。 或许,她是时候要将他同那条疯狗剥离开来了,如意是如意,苏扶卮是苏扶卮,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拥有着不同的独立人格。 吃完饭后,曲棠想到他们刚搬进来,家里还缺了不少家具没有添置,便打算出去购买一些回来。 南疆这边的温度远没有汴梁,姑苏那边热,温度适宜得像是置身秋日暖阳。 推开门,住在隔壁的少年也正好推门走了出来。 紧接着少年眼睛一亮,自来熟地和她打招呼:“你好,我是住在你们隔壁的,我全名叫格格木其.阿努尔,你们叫我阿努尔就好。” 少年穿着藏蓝色亮片直襟绣花上衣,衣摆扎进宽大的黑灯笼裤,脚踩小鹿皮靴,戴着一顶往下垂落着彩色小辫的绣花帽。肤色黝黑,双眼皮的折痕深邃,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丝攻击的野性,却因为憨厚老实的面相给人多了一丝踏实的好感。 “你好。”淡淡的疏离,表明了不想深入交谈。 “你是昨天新搬来我们南疆城的对嘛,你现在是不是要出去置办家具,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我带你去置办吗,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知道哪里的木匠活好,价格便宜。”人人都爱美人,他一介凡夫俗子又怎能免俗。 曲棠见他一脸热情地介绍,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而且她和如意会在这里常住,说不定还会有不少事麻烦住在隔壁的小哥。 “那就,麻烦你了。” “不客气,反倒是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想着要来南疆,是你一个人来的吗。”笑得牙根子都快要裂到后脑勺的阿努尔见她长得那么好看的,可不是小姑娘吗,也不知道订婚没有,要是没有,是不是说明他还有机会。 “我………” 曲棠解释的话都未宣之于口,跟在后面出来的苏溯立刻不满地反呛回去:“她是我娘亲,你乱喊谁小姑娘啊。” “啊?” 曲棠见他宛如遭雷劈愣在原地的表情,揉了揉苏溯的头发,点头含笑道:“我,成婚了。” -- 第195页 有时候一个已婚人士的身份往往会挡住不少狂蜂浪蝶,寡妇的墙头也会惹来不少心怀不轨之辈,别说尚未成婚的貌美女子。可不是枝头上沉甸甸,熟透后散发着馥郁甜香的水蜜桃引诱过往之人都过来尝上一口。 “你那么年轻就成婚了!”格格木其.阿努尔听到她成婚的那一刻,眼睛微微瞪大,嘴巴张开,明显不可置信,又认为她是在说笑。 毕竟长得那么水灵灵的一个,怎么可能那么早就成婚了,连让他折下枝头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我娘亲结婚了你这黑皮小子不满意,再说了就算我娘亲没有成婚,也铁定不会看上.你这种长得像煤炭一样的家伙。”苏溯见他眼珠子就差没有黏在母妃身上扣不下来的时候,差点儿没有气得将他的眼珠子给剜去。 要不是他担心在母妃面前暴露出残暴,嗜血的一幕会吓到母妃,他以后都不想要见到这个胆敢窥探母妃的男人。 因为有了格格木其.阿努尔的带路,买家具的钱比原先预计的要少了一半,曲棠想着不能白白浪费了人家一天的时间,便买了两只老母鸡送给他,当成谢礼。 哪怕阿努尔义正词严地再三拒绝,在回家的时候,仍是看见了两只大母鸡在自家院里鸡飞狗跳。 夜里,吃完饭抱着软枕坐在小胡凳上的苏溯一想到今天那个傻大个,便气得脑壳子生疼。 又突然想到什么,瘪起了一张嘴:“娘亲,我以后就要在这里上学了吗。” “嗯,如意,不喜欢,这里吗?” “没有没有,如意很喜欢这里,只要是能和娘亲待在一起,如意哪里都喜欢。”说完,又拉住她衣角,“以后我们还会回汴梁,或者江苏吗?” 这里虽然很好,却不是他的根。 对于这个问题,曲棠选择了沉默,只因连她都不知道。 如今紧要的是找到母妃踪迹,其他都能搁置一旁。 苏扶卮忙完汴梁的事务,哪怕马不停蹄赶来,也已经到了十一月份。 十一月份的南疆同金秋九月的温度并无多大区别,好像连老天爷都格外偏宠之地,才会滋生了那么多毒雾屏障浇灌着毒草毒花,也为山内隐居人创造出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仙境。 苏扶卮来到他们居住的小院前,还特意打听了曲棠今日不在家。 因为他还在怕她不愿见她,得知他追来了后连夜带着如意离开。 或许是离得近了,有些近乡情怯的慌张无措。 也许是父子之间心有灵犀的感应,在他站在门前犹豫不决的时候,紧闭的大门正好从里面推开。 紧接着一颗大糯米团子像炮弹一样扑进了他的怀里:“父王你终于来了,你要是再不来,娘亲说不定就要被外面不三不四的狐狸精给勾走了,到时候我看你连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嗯?” “你都不知道自从娘亲和我搬来这里后,他们有多想要当我后爹,好在娘亲一个都没有答应。”一提到这个,他就是满肚子气。 “父王,你这一次来了后,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嗯,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住在这里了。”朝堂上的事情他全权交给了逐渐羽翼丰满的苍鹰,他也到了放手,选择追逐他想要一切的时候。 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很简单,唯曲棠一人。 苏溯听后,才跟着松了一口气,又问起:“父王可有派人查到外婆的下落?娘亲这段时间一直派人去找外婆,却寻不到半点消息,你说,会不会是外婆故意躲娘亲,才不让娘亲找到她的。” “只要人活在世上,总会留下痕迹,除非………” “除非什么?”一听,苏溯便被吊起了好奇。 “没有什么,你在这里可有好好听你母妃的话。”有些事他还小,不适合知道太多。 “如意有哦,反倒是娘亲不怎么听如意的话,还老爱挑食。” “怎么说?” 第108章 . 尾二十七 陆夫子 “娘亲昨晚上又把炒饭里的胡萝卜丁给挑出来不说, 还将吃不完的小白菜偷偷倒给大黄吃。让她少吃一点零食,她又总会趁着我去上学的时候偷偷买来吃,还想要藏在衣柜里不让我发现………”苏溯一边说, 一边掰着手指头诉说着母妃的恶行。 他嘴里的吐槽却在苏扶卮的眼前徐徐展开一幅画卷, 一幅他们年少在普安寺相处的画卷。 也许她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分毫,改变的人, 遗留在历史长河中的人只有他一个。 余晖浅浅, 日落西山暮的傍晚来临。 买了一只烧鸡的曲棠回到家中,见到搬着一张小板凳坐在玉兰花树下写作业的如意,趴在他旁边睡得正香的大花,还有大花小花两只三花猫, 一颗心都跟着被治愈了。 “娘亲你回家了。” “嗯,今天如意,有好好, 做作业吗。”将买来的糖炒栗子递过去, 她不忘也抓了一颗放在手上。 “如意有好好做作业, 也有好好听夫子的话, 反倒是娘亲今天出去一天,辛苦了。”苏溯见娘亲吃了三颗还没有停下手,立刻抢过去制止道,“刘大夫前面说过娘亲最近要少吃点零嘴的,娘亲怎么又忘记了。” “你要是在这样,我可得要告诉刘大夫了哦。” 儿子的指责, 导致曲棠讪讪地收回了去抓第四颗板栗的手。 -- 第196页 她觉得相处的时间越久,她这个当娘的越没威严,或者说她更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苏扶卮来到南疆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就连苏溯跑去找他的时候都是瞒着曲棠的。 可这天底下, 又哪儿有不透风的墙。 最近听到有人在南疆城附近的小村落见到一个漂亮的女人出没,她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便是母妃。 为赶时间,她没有将苏溯带上,而是雇了一支镖局护送她直接出发。 并不知道家里头的内贼正推开了门,邀请了她最为害怕的豺狼虎豹入内。 “父王,娘亲今天又出去了,你派去保护她的人,真的不会被发现吗?”捧着一杯酥油茶的苏溯晃荡着两条小短腿,面带忧愁。 “你不相信你父王,难不成连你兰双叔叔几人都不相信吗。”眼睛半眯起来享受着午后阳光的苏扶卮较比先前消瘦了不少,双眉间笼罩着一层爱而不得的愁苦。 “我没有不相信,我只是一想到曾经喜欢娘亲的春醒叔叔也来了南疆,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他的心里对那位春藤叔叔的弟弟—春醒,感情是复杂的,有感激又有防备。 “父王,你那时候明知道娘亲和春醒叔叔之间没有什么的,为什么还要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好像也明白了母妃为何会对父王抱有那么严重的恨意,仇视。 提起当年往事,手指微屈的男人眼睛半眯起危险弧度,释放出危险信号:“杀鸡儆猴。” 窥觑她的人太多了,他的手段要是不狠戾一点,那时身处黑暗牢笼中的曲棠难免不会被旁人施舍出的善意迷惑。 前面离开南疆城的曲棠,前往的地方是一个叫落日镇的小地方。 落日镇距离南疆城不过半日距离,要是快马加鞭两个时辰便能到达,前提是不出现任何意外。 有时候往往越不想发生什么,越会惹来什么。 原本行驶得好好的马车轱辘突然陷进了一个小土坑里,另一个车轱辘的轮轴掉落,导致他们不得不停下来处理。 站在树荫下避阳的曲棠正满心烦躁,焦躁之时,一道令人如沐春风的声音跟着响起。 “林小姐,好巧,我们又见面了。”迎光走来的青年一袭广袖直襟青衫,背着竹箩筐。 君子以竹冠发,人如文人墨客笔下描绘的青红皂白,满身书卷气衬得竹下潇潇。 曲棠微微颔首,当是回应,右脚往后一挪,拉开距离。 “林小姐是要去哪里?”脸颊泛红的青年对她的冷淡并不在意,反倒是见她鬓角渗出一滴热汗,将他随身携带的青竹手帕递过去。 唇瓣微抿的曲棠没有回话,只是伸手点了前方道路。 陆惗见她没接,有些怅然若失地捏紧汗帕将手收回,说:“我听说前路在三天前因为山上土质松弛,导致滚下一块巨石将道路堵死了。” “啊?”曲棠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明显有些愣怔。 “林小姐要是想去前面的话,只能走另一条小道,不过那条小道比较偏远,花的时间也比平常要多上一倍不止,现在天色快晚了,林小姐不急的话明天再过来一趟,要不然夜里容易发生危险。”陆惗见她心有动摇,又添了句。 “林小姐家中还有幼子照顾,要是林小姐一夜未归,他难免会担心。”他提起“幼子”时的语气很自然,只是望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绻绻欢喜。 “谢,谢谢。”咬着唇瓣的曲棠眺望着远处,还有正在修理马车的几人,只能暂时放弃这个想法。 既然出入口都以被堵死,母妃应该不会那么快离开才对。 随着古藤老树昏鸦下告别,未归人正踩着落日余晖往家的方向驰疾,生怕晚上一步便会被太阳抛弃。 回家后的曲棠看着桌上明显是那个男人留下的玉佩,压抑在脑海深处的恐惧宛如潮水般肆无忌惮奔涌而出,压得她周身氧气一度离她而去。 眼睛瞪大带着血丝,脸部肌肉痉挛抖动:“你要是舍不得你父亲,就回去找他!” 或许,他本身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苏溯见母妃在盛怒之下扭头就走,顿时慌得像丢了魂想要抓住什么:“娘亲我没有舍不得父王,你别走,你别走好不好。” “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娘亲原谅如意一回好不好。” 这一次任凭他如何哭喊,追逐,走在前面的曲棠都没有回头。 信任产生了裂痕,便是难以修补的横沟。 跌坐在地上的苏溯怔怔地看着紧闭上的大门,整个人失魂落魄得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直到留下玉佩的男人翻了墙来到他面前,他才抬起那张哭花了的小脸,像只被抛弃的幼兽,沾了泥土的手指蜷缩着:“父王,母妃是不是又不打算要如意了。” “不会的,她不会扔下如意的。”苏扶卮看着石桌上他特意留下的一点痕迹,想着借由这样能让她一点点习惯他,让他如空气无孔不入地渗透到她生活里的方方面面。 可他忘了,天底下最不能算计的东西便是人心。 也忘了,他对她到底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接下来的几天,任凭苏溯在家里如何哭闹,望穿秋水地等着她回头看他一眼,那人都没有回来,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 第197页 这种无能,无力的感觉令屋里的父子二人极度心慌,恐惧,仿佛末世来临也不过如此。 一个下雨天,留守家里多日的苏溯得知曲棠就在王记面馆的时候,不顾雨势过大,连油纸伞都没有打就冲过去找她。 在见到正站在檐下伸手接雨的曲棠,眼泪混合雨水狼狈地糊在脸上,飞扑进她怀里:“娘亲,你是不是不要如意了,如意以后再也不会和爹爹见面了,如意知道错了,娘亲再给如意一次机会好不好。” “这是?”刚去借了一把油纸伞回来的陆惗看着抱着曲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问道。 “我的,儿子。” “你好,我是你娘亲的朋友,你喊我陆大哥就好。”陆惗友好地伸出手,却被苏溯全然无视。 在他尴尬得将手收回时,曲棠出了声。 “回去吧。”她离家多日,也到了归家之时。 做错事情的是那个男人,不是她,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家。 屋里和她离开的时候并无两样,好像是他为了营造出她只是出门买个菜,等下就会回家的假象。 进了屋内,苏溯一改先前冷淡的目中无人缠着他问东问西:“陆大哥是怎么和我娘亲认识的?为什么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也没有听我娘亲提起过你。” “我是镇上教书的一位先生,你没有见过我正常,因为我平日里不怎么爱出门。”接过茶水的陆惗性子极好的解释起来。 “哦,那你和我娘亲是怎么认识的?” 陆惗刚开始说,便被苏溯另一句话给掩盖:“娘亲,我可以到陆大哥的教书的私塾里念书吗?” “这个,你问,陆大哥。”端着一碟绿豆糕进来的曲棠并不能为他做决定。 “陆大哥,可以吗?” 自从曲棠进来后,陆惗脸颊就红得发烫地点头。这样,他也能找到机会多接近她。 他不介意她结过婚还有了个孩子,也会努力做一个好丈夫,当一个好父亲。 之前的他从不相信这些可笑的一见钟情,但命运偏爱他,让他遇到了。 夜里睡觉的时候,苏溯想到今天那个对娘亲大献殷勤的男人,心里止不住泛起厌恶,暴戾。 脸上乖巧得像只绵羊:“娘亲,你和陆大哥是怎么认识的。” “不过,机缘巧合。” “那陆大哥家里有几口人,娘亲知道吗。” “我为何要知?”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为何要打听人家私事。 “我只是一想到明天陆大哥就会成为如意的夫子,便想要多问些。”苏溯见母妃提起他时无所谓的态度,那颗高移的心才稍稍往回移。 “别想太多,睡吧。”曲棠想到那个温柔为骨,清风铸就的男人。 知道他是天上的皎皎明月,与她这种地上污泥终究不会有半分关系。 第109章 . 尾二十八 希望 陆惗教书的私塾取自“至知无知”亦无不知”里的知知二字。 私塾并未开设在城内, 而是不远处的一个半山腰,这也是为何从不在城里见过他的主要原因。 因为今天是苏溯第一天上学,曲棠难免不放心地亲自送他到私塾外, 蓝色雏菊书囊里准备了点心, 还有装水的竹筒。 “记得一定要好好听老师的话,知道吗。” “如意会好好听话的, 娘亲不用担心如意, 反倒是娘亲记得不要总是偷偷将自己的青菜喂给大黄吃了,知道吗。” “林小姐,如意,你们来了。”陆惗得知今天是苏溯第一天报到的日子, 还用心地捣腾了一番,力求在她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陆夫子。”曲棠对于他的殷勤,表现得淡淡的。 将人送进学堂后, 她没有返回家中, 而是在附近选了一家茶馆坐着。 随着日暮西沉, 曲棠才揉了揉眉心, 将看到一半的南疆地理风俗合上。 刚出现在学堂不远处,隔着大老远就看见了陪同苏溯一起等她的陆惗。 “林小姐你来了。”脸颊泛红的陆惗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着心爱少女不知所措。 “嗯,今天麻烦陆夫子了。”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反倒是如意这孩子很听话,什么都是一教就会。”就是那双紫瞳偶尔看人时有些过于邪乎了。 “娘亲,你喜欢这朵花吗?”不满被冷落的苏溯将一枝菊花折下花枝, 献宝似的递过去,并拉着她的手告别夫子回家。 “喜欢。” “娘亲,今晚上我们吃排骨怎么样,如意好久没有吃了。” “好, 听你的,今天去学堂第一天的感觉怎么样。” 苏溯歪着脑袋想了下,点头,又有些纠结地撅起红艳艳小嘴,“娘亲,夫子那么大了?为什么还没有娶亲啊?” “这个属于人家私事,我并不了解。”而且她向来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 又想到他不会无缘无故问她这个,便问:“如意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 有时候他越是竭力否认什么,越是令人感到奇怪。 那点儿奇怪,也延伸到了心怀不轨,或者说是满肚子坏水的父子二人身上。 “父王,你有查到那个人的底细没有,或者背地里曾经做过什么龌龊事?”要是这人真的清清白白的,那他有必要让他变得不那么清白。 -- 第198页 对他而言,任何想要窥探,染指母妃的人都必须死,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你能想到的事,为父又怎会想不到。”说来,他们一窝子豺狼,也只有曲棠一只兔子。 “父亲可有什么能让他名声败裂,最好在这里都待不下去的法子吗?”苏溯眼珠子骨碌一转,满心恶意滋生。 “你只想要同往常一样即可,剩下的我会来安排,记住,不要让你母妃发现任何端倪,明白吗。” 做事就像做人,须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曲棠目送苏溯出门后,回到房间才发现他将一本书落下了,想着他找不到书肯定会很着急,便打算亲自送过去。 等她来到学堂,却正好撞到了陆惗。 后者眼梢间是藏不住的欢喜:“林小姐你来了,如意现在正在里面上课,等下才会下课。” “我就是,过来看看,还有如意,的书。”曲棠对于他眼里竭力藏起的欢喜之情仍是能看出一二。 有些东西是眼睛藏不起的,比如爱意。 “原来是林小姐是来送书的,不过如意知道你来了他肯定会很高兴的。”前面听到她来了学堂的陆惗连被墨水打翻弄脏的外袍都来不及换就小跑了过来,生怕会错过。 “陆夫子,你可否,要去换件,衣服?”曲棠见他被墨水洇脏大片深花的衣衫,脸颊旁都沾了点墨渍的滑稽样,忍不住提点。 经她提起,陆惗才反应过来他现在的形象有多照顾,有些尴尬地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 “林小姐在这里稍等一下,我换件衣服就过来。” “嗯。” 随着他一走,竹林外正走过来一个年轻男人。 “你是?” “我是学生,家长。”曲棠眼尖地看见男人脖子上红梅吻痕,眸光昏暗。 “想必你就是如意的家长了,我之前曾听其他学生提起过如意的母亲是个大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瞬,就像是被烫到一样自卑地低下头,指甲掐得掌心发麻。 “你是?有事吗?” “我是同在知知学堂里教书的安夫子,林小姐第一次来学堂,不认识我也实属正常。” “安夫子好。”若是夫子,为何她从来不曾听陆惗提起过学堂里还有这么一个年轻的,又姓安的夫子? “林小姐,其实我想要求你一件事,我知道我说出来的话肯定会很无耻,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就不想要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上.你吗。”男人修剪得和女人一样的秀眉微蹙,配上那张清秀白皙的脸,瘦削得弱柳扶风的姿态,说话时的轻声细语。 若非他有着在明显不过的喉结,下巴处冒出的青色胡渣,曲棠恐怕真的以为他就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美娇娥。 闻言,曲棠下意识摇头,一双秀眉不自觉微拧,总觉得对方来者不善。 邀人落座的安启嘴角轻扯一抹苦笑:“实不相瞒林小姐,其实我和陆夫子是对恋人,我知道我们两个都是男的还在一起的事情肯定会让你觉得恶心,作呕,可我却是真心喜欢他的。” “?”既然你和他是真心相爱的,为何要告诉她? “林小姐是不是在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存在,还来找你,其实是因为最近阿捻在与我欢.好的时候,会不小心叫出你的名字。”男人说到这,脸上满是怒不可遏后残留下的无力悲凉,一双眼睛变得血红发涩。 “嗯?”她知道自古有磨镜之好也有龙阳之好,只要他们不做伤天害理之事都与她无关。 “我知道男女在一起才是天经地义,但我还是控制不住想要喜欢阿捻,我也知道阿捻是个男人,是个需要成家立业,传宗接代的男人,不是一辈子和我维持这种见不到光的地下老鼠关系。”安启说到一半,眼眶率先变得通红落泪。 “我能看出陆惗是真心喜欢林小姐的,要不然不会说出让我离开他的话。可我真的不想离开阿捻,要是离开了他,我担心我会活不下去,我今天来找林小姐不是想让林小姐取笑我的,我只是希望林小姐和阿捻在一起后,不要介意我曾经和他在一起的事情,也能让我们偶尔见几次面,我是个男人,肯定不会威胁到林小姐的地位。” 仿佛此刻的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而他是一朵清纯不做作无害的小白花。 指尖摩挲茶盏边缘的曲棠过了半晌,才开口:“这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短短几字,表明了她的立场。 就在气氛逐渐凝固之时,一道清脆的声音混合脚步声跟着打破。 “娘亲怎么突然想到要来学堂找如意了。”扑进母妃怀里撒娇了好一会儿的苏溯才注意到旁边眼眶通红的男人,“安夫子,你也在这里啊。” “我只不过是正好路过,既然如意来了,我也得回去了。”安启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没有再拖泥带水的留下。 无论曲棠相不相信此事,他们两人之间都绝无半分可能。 这样,那个男人是否就愿意放过他的妻子,还有孩子。 “娘亲,你的脸色怎么那么糟糕,是身体不舒服吗?”苏溯伸手探了下她额间,又凑近,以额相抵额,小手捧住她的脸。 “娘亲身体不舒服的话,等下正好让李大夫过来看一下,要不然如意会担心的。” -- 第199页 曲棠想到前面安启说的事,想着不能单听一个人的一面之词,问道:“刚才那位,与陆夫子,是,什么关系?” “娘亲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啊?”苏溯听她提起,便能猜出肯定是父亲在中间动了什么手脚。 小手托着下巴,表情严肃地深思起来:“其实如意只知道安夫子和陆夫子的感情极好,有时候我还看见过他们二人相互喂食的画面,不过我觉得这只是他们两个关系好的表现,比如我就经常喂娘亲吃的。” 这火烧得不够旺的时候,他从不介意火上浇油。 “娘亲,你说安夫子和陆夫子那么久还没找师娘就算了,身边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要是他们在这样下去,是不是真的打算孤独终老了。”说完,还哀愁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往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在陆惗说要送她出去的时候,曲棠婉拒道:“多谢陆夫子好意,不过我一个丧偶的妇人,陆夫子还是少与我接触为好,要不然对外传出些风言风语,难免会惹得陆夫子的心中人拈酸吃醋。” 她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希望他能明白。 在里面磋磨了一下时间,也才刚到午时,想着现在还早,便打算慢悠悠走回城。 只是……… 有时候当她想要放弃点什么,老天爷总会透出一点儿希望让她紧紧攥住。 曲棠看着不远处坐着牛车,被风吹起一角帷纱的女人,干涸的眼眶得了泪水滋润。 扔下周边一切,不管不顾地追着那辆马车狂奔,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母妃,是我!我是娇娇啊!” “母妃你停下来看看娇娇好不好!” 仅凭一个侧颜,她都能认出那是母妃! 第110章 . 尾二十九 诬蔑 赶着牛车的玛奇大哥见到一直追在后面跑, 哪怕跌倒了也不放弃追赶的曲棠,有些心软道:“林娘子,后边追着俺们的那个小姑娘你认识吗?” “不认识。”戴着帷帽遮脸的女人红唇半启, “你要是在不专心赶路, 恐怕天黑了我们都还没到南县。” “也对。”男人呵呵憨笑两声,扬起手中皮鞭鞭挞老黄牛加快速度, 与身后追赶着他们的曲棠逐渐拉开距离。 再次跌倒在地的曲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妃离她越来越远, 她却无力得只能趴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不过母妃的出现也给了她一个讯息,那封信里写的都是真的,母妃就在南疆一带! 她坐在地上完全忘记了反应的时候,一个黑影笼罩住了她, 醇苦的檀木香包裹着她。 在男人伸手拉她起来的时候,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张嘴咬了上去。 牙齿刺破皮肉,浓稠血腥味弥漫口腔, 一些来不及咽下的鲜血顺着嘴角滑下, 滴落在地, 蜿蜒生花。 任凭她动作的苏扶卮却是一声不吭, 还伸出手抚摸着她跑得被风弄凌乱的头发。 从远处,就是男人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 出现在小草坡上的苏溯得意地抬手,指着苏扶卮,一脸自豪地介绍道:“那是我爹爹哦,说来夫子肯定还没有见过我爹爹。” “娘亲只是和爹爹闹了矛盾,等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夫子就不觉得爹爹和我娘亲很般配吗。” 前面跟随苏溯出来的陆惗见到男人的银色长发,那双迥异常人的紫眸,他的名字,身份也跟着呼之欲出, 舌尖咬得刺疼都没能压住灭顶枯涩。 也是,像林小姐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真的是普通人能肖想的存在。 自始至终,都是他高攀了,可他的心里为何那么难受,就像是被人捏得快要爆炸一样。 苏溯捕捉到男人眼里浮现的失落,痛苦挣扎,便知道目的达成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苏溯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焦急地跑过去,看着咬得父王手臂血肉模糊都不舍得松手的母妃哭得宛如泪人,或许是哭累了,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父王怀里睡了过去。 说是睡,不如说是情绪过于激动后产生的昏厥。 小小的人儿蹲下来,用小手帕擦走曲棠脸上泪花,喉咙哽得难受,鼻子,眼睛又酸又涩:“父王,娘亲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哭得那么厉害?” “她见到你外婆了。”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足窥真相一角。 “外婆!意思是说外婆现在真的在南疆一带,不过要是母妃真的遇到了外婆,为什么外婆没有与母妃见面。” “或许是你外婆还没有做好与你母妃见面的准备。”苏扶卮不曾理会手臂上的深深入骨牙印,抱着曲棠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上走去。 那天被苏扶卮抱回来的曲棠跟着大病一场,就连梦里喊的都是“母妃”二字,也让人明白她得的是药石无医的心病。 “父王,母妃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啊。”端着药碗进来的苏溯见到仍是陷入昏迷的母妃,整颗心跟着揪成一团。 不过短短数日,整个人清减过半,下颌处长出细密胡渣的男人不曾理会他如今是有多么地不修边幅。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躺在床上明显是被噩梦魇住的女人。 “我最近要出门一趟,你母妃就劳烦你照顾几天。”嗓音沙哑得像是刀剑划过草纸。 “父王要去哪里?” “父王要去找一个人,一个能让你母妃醒过来的人。”哪怕机会只有微弱的万分之一,他也不愿放弃。 -- 第200页 将药碗放下的苏溯紧抿着嘴唇,伸手拉着男人衣袂,抬起头对他对视:“那父王记得早点回来。” “嗯。” 随着苏扶卮一走,苏溯来到床边坐下,低下头亲吻了曲棠眉心一下,小手又捏了捏她的鼻子,凑到她耳边嘟哝道:“母妃你可得要快点醒过来才行,要不然我和父王都会很担心你。” “你都不知道自从你晕倒后,父王就一直不吃不喝地守在你身边,我真担心他的身体会吃不消倒下去。” 他说的这些话,唯有清风吹散,传不到她耳边分毫。 另一边 说要离开几日的男人正快马加鞭赶往距离南疆城不远的阿图什城,那里,正是林夏满居住的地方。 推开两旁种植着两棵紫薇花的大门,见到正侧对着他为花浇水的妇人,态度谦卑又恭敬。 “珍贵妃。” “我现在已经不是珍贵妃了,你应该喊我曲林氏。”林夏满摘了一朵三色堇掐烂手心,语气带着近乎自嘲,“你来找我,是想要让我见她的话,免谈。” “不,我只是好奇,曲棠明明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不愿意见她。”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人。 “我愿不愿意见她,怎么对她都是我的事,与你一个外人有何关系。”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的林夏满,只觉得恶心。 果然啊,天底下的男人都惯会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虚情假意。 “她是我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她的事情自然就是我的事情。”苏扶卮目光坚定道,“我喜欢曲棠,我想娶她为正妻,我希望母亲能同意我与曲棠的婚事。” “你们两个不是连孩子都有了吗,现在还来问我这句话,不觉得可笑,还有别叫我母亲,我嫌恶心。” “孩子是孩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不能放弃。” “哦,听堂堂摄政王的语气,难不成你还想要让我答应你们的婚事不成。”林夏满红唇半启,嗓音上扬全是嘲讽之意。 苏扶卮没有回话,便是默认。 过了许久,不顾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苏扶卮双膝跪地,目光坚定,掷地有声道:“我会对她好的,这一生绝对不会欺她,负她,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照顾她的机会。” “我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滚!”林夏满眼眸半眯,寒光乍现。 * 曲棠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是坐在床边给她换毛巾的苏扶卮,却不见苏溯的身影,或许是去上学了还未回来。 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嗓子眼像是被米糊糊黏得难受,身上倒是清爽的没有任何不适。 苏扶卮见她醒了,转身出去一趟,随后端来一碗药自然地坐在床边,在她脑袋后方放了一个软枕,白瓷勺碰撞药碗发出叮当一声。 舀起的药先放在嘴边吹一下,等没有那么烫了才递到她嘴边。 见她不愿开口,苦涩弥漫的嘴里吐出解释:“等你喝完这碗药我就会离开,你生病了,如意还小自然照顾不到你,这才喊我过来。” “你要恨,要怨的话也请对准我一个人,如意毕竟是无辜 。喝一口,我们就喝一口好不好。” 昏迷了好几日的曲棠此刻早已虚弱至极,连呵斥拒绝他的力气都没有。 喂药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到了极点。 苏扶卮也像他承诺的那样,将一碗药喂见底后就离开,只是离开之前,不忘将她等下喝的小米粥,鸡蛋灌饼放在床边小几上。 等曲棠在床上吃完东西,觉得身体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又见外边日头正好,便打算推门出去晒走一身怏怏病气。 人刚推门出来,屁股在台阶上还未坐暖,一缕青竹绿意跟着推门走了进来。 原本眯着眼睛享受阳光倾洒的曲棠看着推门进来的男人,桃花眼瞪圆,带着些许诧异:“陆夫子,你,怎么来了?” “我最近好几天都没有看见如意来学堂上学,我担心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便过来看一下他。”也顺带看一下你,只是后一句过于孟浪,他一个读书人又岂能对一个有夫之妇的女子脱口而出。 “我来的时候买了点梨子,正好适合这个季节吃。” 陆惗见她脸色苍白,明显大病初愈的样子,又见院里没有一个人照顾她,伸手搀扶她进屋里休息的时候,却被曲棠侧身躲过,就连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二字。 “陆夫子,既有了,心爱之人,无论对方,是男是女,都应该,要得到,公平的对待,何况,你这样,也对另一个人,不公平。”喜欢男人的男子又怎会喜欢上女人,要是只为了传宗接代,不正是断送,祸害了另一个好女孩的一生吗。 “林小姐你说的这些话,为何我听得不甚明白?”简直可以说是一头雾水。 “陆夫子,好龙阳一事,我并不认为,有什么,难以启齿,更何况,人的性取向,有时候,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话都明了到这个地步了,他应该会明白吧。 “谁,谁说我有龙阳之好了,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女子!”陆惗听到这个谣传,还是从他暗恋之人的嘴里说出,整个人暴怒得像头狮子,头发跟着丝丝竖起。 “?” 身为读书人的陆惗一直以修身养性,恬静处世为座右铭,谁知道也会有被气得怒发冲冠的一天,当即对天,咬牙起誓道:“我陆惗今天在这里对天发誓,我的性取向一直都是女子,从未改变过分毫,我也不知道是谁传到林小姐耳边的,只知道那个人纯属是在诬蔑。” -- 第201页 “安夫子?”曲棠试探一问。 “我的学堂里从未有过姓安的夫子,林小姐是否记错了。” 指甲掐得掌心糜烂的曲棠想到那天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哭诉着他们二人感情深厚的男人,以及眼前气得脖子,额头冒出青筋的男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相信谁的说辞。 第111章 . 尾三十 泥石流 “夫子, 你怎么来我家也不提前和如意说一下。”苏溯的到来,缓解了彼此间的尴尬,也缓和了先前之言。 “夫子只不过是正巧路过, 便进来看了一眼, 现在看见你没事就放心了。”稍稍缓和了点面色的陆惗轻咳一声。 许是前面曲棠说的那些话令他大动肝火,随后寻了个借口离去。 自从那天的事情发生后, 曲棠在其他人嘴里听到陆惗在回去后发了一场大病, 整个人跟着消瘦大半。 还听人说,他现在见着男子与他过近接触,便会引来他的反感,厌恶,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些皆与她无关。 随着年一过,曲棠几方打听之下, 终于得到了母妃的确切位置。 得知的那一刻, 连一秒都不愿在此处多待, 雀跃得想要立刻飞到她面前。 苏溯放学归家时, 见到门外正停着一辆马车,院里还站着几个人帮忙搬家。 脚步哒哒哒跑过来,问道:“娘亲,你是不是找到外婆的下落了。”若非如此,母妃怎会兴起搬家事宜。 “嗯。”或许是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母妃了,不只是声调, 就连眼梢间都写着显而易见的欢喜。 “我们就这么走了,不和陆夫子他们告别吗?”他更想要问的是,不和父王说一下吗? “我留了封信,给他。” 不知她嘴里的信写了几封, 又留了几人。 随着大门关上,攀墙而生的月季颤落几片绿叶,似在为他们送别。 他们要去的地方名叫阿图什城,南疆城到那边的距离即便是快马加鞭也得要一天一夜。 等来到阿图什城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橘黄暖阳洒万家的酉时。 舟车劳顿了一天一夜的曲棠没有想着要去寻家客栈休息,而是迫不及待地来到信上写的【觅兰路,青藤巷二十二号】,鼓起勇气,眼眶泛红的敲响了这间尘封着真相的大门。 “娘亲,我是娇娇,你开门,开开门好不好。” “娘亲,你开门好不好。” 可是无论她在外面敲得震耳欲聋,喊得撕心裂肺,里面的人都没有半分反应,就像,里面本无人居住。 反倒是引来了住在隔壁的妇人推开门,伸出脑袋往外看。 “这位姑娘,你是?” “我是,这户人家的,女儿。” “原来你是林夫人的女儿,怪不得我就说长得那么地水灵。”妇人的目光滴溜溜打量着她,最后停留在她身上穿戴的衣服首饰上。 曲棠看着将她拒之门外的母妃,又看了眼和她打招呼的女人,笑着点头。 母妃现在不愿见她,并不代表永远不想见她。 她现在要做的便是与母妃比邻而居,用实际行动一点点地软化母妃,直到母妃愿意见她,她才好开口问当年之事。 因为还未找到落脚的地方,他们便决定先在客栈住下。 等小二将菜端上来,端起一碗米饭的苏溯见她仍在走神,遂伸出手在她眼前摇了摇,“娘亲,吃饭了,要不是再不吃,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嗯。” 正啃着红烧排骨啃得香甜的苏溯见母妃一直在低头用筷子挑起两三颗米饭入肚,就连菜荤都不沾上一点,马上用筷子夹了一块排骨进她碗里。 “是不是这里的饭菜做得不好吃,所以娘亲才没有胃口。” “没有。”话虽如此,曲棠仍是看着碗里的排骨在发呆。 由于阿图什城这边,苏扶卮什么都安排好了,所以她很快用了最低的价格盘下了一间院里种有一棵桂花树的一进一出小院。 曲棠知道是谁在暗中帮忙,也没有拆穿的打算。 之前离开皇宫后的她,才知道想要在这世间生存不只是除了要有钱,还得有权,偏生如今的她什么都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溯看着母妃每天雷打不动地蹲在外婆家门口,一蹲就蹲到天黑才回家,可是那么久了,外婆仍是连看都没有看母妃一眼,就连门都不让母妃进去,不由令他跟着埋怨起外婆来。 外婆难道不知道母妃身体不好,为了找她有多辛苦吗。 正在给牡丹浇水的林夏满看着翻墙进来的小家伙,觉得有些有趣。 苏溯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灰,仰头露出向日葵般的灿烂:“外婆你好,我叫如意,一生顺遂快乐如意的那个如意。” “嗯,我知道。”她的语气极为平淡,好像并不感兴趣。 苏溯一听,眼睛顿时一亮地凑过来,“外婆是怎么知道如意的,是娘亲,还是父王告诉外婆的。” 林夏满想到上一次跪着求她将曲棠嫁给他的男人,眼睛不自觉半眯起来,摇头笑笑,“你猜。” “外婆就会欺负人,如意怎么能猜得出来。” 林夏满将手中折下的牡丹枝扔在地上,转身往厨房走进去:“外婆今早上蒸了玫瑰发糕,如意要不要吃。” “要!” 或许是有了第一次的鼓励,接下来的几天苏溯都雷打不动地翻墙进来。 -- 第202页 此刻搬着小板凳坐在垂枝海棠花树下的苏溯咬了一口玫瑰糕,一双桃花眼圆溜溜地问道:“外婆,你为什么都不让娘亲进来啊,娘亲明明很想外婆的。” 抚摸着他头发的林夏满每一次对于他的这个问题,只是摇头笑笑。 因为她不想看见她,只要一看见她,就会令她想到一些不堪的往事,以及那个该死的男人! 苏溯回家的时候,对上母妃带笑的桃花眼,便知道母妃想要问什么。 “如意今日,有见到,外婆吗?” “如意见到外婆了,不过外婆可能是因为对娘亲愧疚,所以才没有见娘亲的。”善意的谎言才不叫欺骗,对,没错。 “是吗………”曲棠听后,带着几分失落。 “当然是真的,难不成娘亲还以为如意会骗娘亲吗。”苏溯想到自己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一块玫瑰糕,献宝地拿出来。 “娘亲,这是外婆做的糕点,如意没有舍得吃,就偷偷藏起来带给娘亲吃了,因为如意知道,娘亲肯定也想吃外婆做的糕点。” 曲棠没有接过,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你吃就好。”这是母妃给如意的,并非是她。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缓缓而过,偶尔枝头绽放花苞,惊起一林花雀。 照旧去找外婆的苏溯今日却拐了个弯,去了另一个地方。 推开门,走过小兰花屏风,见到正双手负后背对着他,目光眺望母妃所在的男人。 将为他准备的,加了玫瑰蜜的杏仁羊奶吨吨吨喝进肚里,伸手一抹嘴巴后,才想起什么正事:“父王,外婆对娘亲的态度好奇怪,可我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你说,要是外婆一直和娘亲的关系不好,娘亲的心情会不会一直低落下去,可是见到这样的娘亲,我的心里就很难过。” “你知不知道一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苏扶卮直到他出声,才跟着转过身来。 “我知道,可是现在外婆和娘亲的关系就是一个死局,哪里能解。” “能不能解开的关键,还得要靠你。” “啊???”为什么父王说的话,那么像神棍啊。 今日在苏溯出门后,曲棠想到前些天他们说山上有野菜,便决定上山采一点回来剁碎了做饺子馅,到时候让如意带去给母妃尝一下。 前面离开茶馆,在外婆家待了一个下午的苏溯回家后没有同往常那样见到坐在台阶下发呆的母妃,一个不好的预感突然浮现于脑海中。 就在他推门出去的时候,门外的苏扶卮正好推门进来。 “父王,母妃那么晚了还没回来,会不会。”他不好的预感才刚脱口而出。 同住在巷口的阿克苏大叔急忙忙跑过来,喘着粗气道:“林小姐今早上说要去山上采野菜,她今天去爬的那座山在正午时分突然发生泥石流,你们还不快点过去找一下她。” 眉心一皱的苏扶卮听到她去了山上,当即抢过一人的马,纵疾往山上赶去。 内心暗自祈祷,她最好不要出现什么事! 这场泥石流爆发的主要原因是连日不间断下了暴雨,冲软了土质。 苏扶卮纵马赶来的时候,附近已经有不少衙役正围着受了波及的地方寻找存活下来的百姓。 他没有在原地等待暗卫去找曲棠回来,而是亲自到山上去找她。 每往前走一步,男人的呼吸都能停滞一息,心脏传来阵阵抽疼。 随着天黑来临,也为他的寻人带来了极大的困难,最为令他感到恐慌的,还是曲棠在他没有找到她的时候是否会发生什么意外。 “曲棠你在哪里!” “你听到了就回应我一声好不好!”他的呼唤声,除了惊飞一林鸟雀,得不来半声回应。 就在他继续顺着被泥石流冲刷的地势边缘往上走的时候,余眼突然看见一个小竹编笼。 这个竹编笼他曾见曲棠背过,要是它出现在这里,说明曲棠就在附近! 锁定了一个目标后在找人,不但缩小了面积,也能以最快速度找到人。 今夜无星无月,能照明的东西只有手上高举的自制火把。 东边没有就西边,林间没有就到淤泥下找,哪怕将这里给翻了,也得要将她翻出来。 等他十根手指头挖,搬得鲜血淋漓的时候,终是窥到了一角露出淤泥面的鲜艳裙角,呼吸紧张无措得跟着一窒。 双手小心翼翼地将人从土里挖出来,探到她鼻间还有气的时候,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原本停下的雨,再次淅沥沥落下,好为无边黑夜添加萧瑟寒意。 苏扶卮想起来时见到的一个山洞,当即脱下外套将她包裹好,抱着她往山洞走去。 外边的雨越落越大,隐约伴有雷鸣轰隆。 小小的一个山洞里因为点燃了火堆,显得静谧而安宁。 “咳咳咳………”嘴里被渡了气,又置身在温暖环境中的曲棠很快便悠悠转醒。 “这是?” 第112章 . 大结局 落幕 “这是一个山洞, 等天亮后我就带你回家好不好。”苏扶卮在她未醒之前就为她处理过伤口,她脏污染泥的外袍也换成了他的。 此刻的他就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依靠着火边取暖。 冰冷的深夜, 因为一个火堆而变得温暖起来, 间歇性驱赶了周身寒意。 -- 第203页 安静的雨外山洞内,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火星噼里啪啦, 肥美兔子在被火烤得滋滋滋冒油的声响正呈几何倍放大。 苏扶卮将兔子烤得差不多了, 先切下最嫩的兔子腿,将他们的肉切成一小块放在树叶上才递给她。 敛睫垂眉的曲棠微咬下唇摇头道:“我不饿。” “你今天什么都没有吃,肚子怎么能受得了,你就算再厌恶我, 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好嘛。” 曲棠最后仍是扛不住腹部饥饿选择接过。 或许是肚子吃饱了,恐惧散去后, 又身处温暖的地方, 她的困意跟着似如潮水涌来。 就在她眼皮一搭一搭要盖上的时候, 男人突如其来地说话声将她的瞌睡虫全部打飞, 一股寒意跟着直窜后脊。 “曲棠,我这辈子是不是和顾落忱一样没有机会了。”苏扶卮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敢与她对视,或许是怕她眼里会流露出厌恶,仇视等目光。 那些目光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午夜梦回中刺得他鲜血淋漓,宛如濒死猎狗朝人呼救, 却收获到了满满恶意。 “你不配,和他比。” “我知道,可我还是贪心,自私地想要拿我和他相比较。”男人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屈, 唇边溢出一声自嘲的笑。 话落后,山洞里等来了久久的无话静谧。 “曲棠。” “嗯?” “我今晚上能和你一起待在山洞里吗,因为外面太冷了,我又害怕你不愿意与我独处一室。” 抱着膝盖的曲棠没有说话,睫毛轻颤于眼下投下半片阴影。 山洞是他发现的,她也是他救的,她又有什么权利将他赶出去。 只是兔子和恶狼单独相处一室,兔子又怎能睡得着。 随着天亮来临,山洞里燃烧了一夜的火堆早已熄灭,余下青烟袅袅。 一夜未睡,脸色苍白,双唇也失去了血色的曲棠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刚打算站起来往外走,脚心突然传来一阵钻心刺疼。 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再次崩开,殷红的血透过男人撕碎成条的内衫渗出。 醒来后的苏扶卮在她面前蹲下,嗓音带着一丝哑意:“我背你下山。” “我们两个失踪了一晚上,如意和母亲肯定很担心我们,我们早回去一分钟,他们也能早安心一分钟。” “我只知道你讨厌我,厌恶到恨不得让我去死,但我求你,我们两个在如何,也要在如意面前装一下好嘛,难不成你想要见到如意因为我们二人感情不和,从未变得开始不相信婚姻,甚至是不相信任何人吗。”苏扶卮见她的心已经有了动摇之意,又道,“上来,我背你。” 苏扶卮背着曲棠下山后,曲棠在山脚下第一次见到了容貌与当初并无两样的母妃。 苏溯见到他们两人平安回来的时候,原本哭得红肿如核桃的眼睛再次滚落眼泪:“娘亲你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和外婆听到你今天上山摘野菜,结果遇到了山体滑坡的时候有多担心。” 让苏扶卮将自己放下的曲棠没有理会哭得就快要背过气的如意,而是眼眶泛红,带着委屈地看向一旁的女人。 “娘亲。” 林夏满在她视线望过来时,冷淡地转过身往前走,与之同行的温太医—温子淳打圆场道:“我做了一大桌子菜,正好给你压压惊,你别看你娘亲这样,其实心里很是担心你的。 “温太医。”曲棠看着这个陪伴着母妃的男人,也能猜出他们二人如今是什么关系。 曲棠本要回家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再让大夫过来为她检查伤口的,可她一一拒绝。 她等了那么久才见到母妃一面,怎能轻言放弃,就算她爬,也要爬过去将这顿饭吃完,同时想要询问母妃,当初为什么要抛下她,还要那么对父皇,以及她的身世之谜。 这一顿饭菜,真正吃下去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温子淳见曲棠一直在低头扒饭都没有夹过菜,又见苏扶卮和她儿子给她夹进碗里的菜也没有动过,劝说道:“多吃点,你就是太瘦了。” “谢,谢谢。”曲棠看了眼他们给她夹的菜,又抬头看了眼母妃,得到了的只是冷漠。 吃完饭后,林夏满对曲棠说了那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随我来书房一下。” “这,就来。”曲棠听到母妃开口和她说话的时候,起身的动作过大,差点儿没有将桌子给掀了,脸上哪儿还有刚才的愁苦之色,有的只是欣喜若狂。 随着二人来到书房,林夏满直接开门见山道:“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扔下你吗。” “女儿愚钝,女儿不知。”隐约中,她一直追寻的真相正呼之欲出。 她能预感,真相是她所不能接受的,也令她瞬间坠落冰湖溺亡窒息。 接下来,曲棠听到了和当初杏于对她说的一模一样的话,话是一样的,却因为换了一个人伤害也跟着叠加。 甚至,母妃厌恶她的主要原因,便是因为她的性子和父皇实在是太像了,骄纵无礼又蛮横,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获取。 林夏满厌恶地看着她,吐出的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凌迟着她:“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也当作没有你这个女儿。” “为什么!” “母妃,为什么不要娇娇,娇娇做错了什么,娇娇改!” -- 第204页 “因为我看见你的这张脸就恶心,还会让我回想到我当初的苦难是拜谁所赐!”这张脸虽生得和她极为相似,可她的性子却同那个男人像了个十成十! 到了最后,曲棠甚至忘记了她是怎么离开的书房,只知道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很久。 最后还是苏扶卮看不过去破门而入,见到了饿得几乎脱水无力的她。 自始至终林夏满都没有来看过她一眼,她也不敢再去母妃面前晃荡。 因为她怕,怕见到母妃对她的滔天恨意,厌恶,归根结底还是她的懦弱在作祟。 接下来的几年里,整个阿图什城里都知道城西住着两家感情不和的母女,又都羡慕他们找了个好夫君。 时间一晃,便是白驹过隙的五年后。 这五年中,母妃仍是不愿原谅她,甚至称得上是避之不及。苏扶卮与温子淳成了棋友,曲棠知道他就住在附近,二人却从未见过面。 躺在竹躺椅上,靠在树荫底下好乘凉的曲棠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开得郁郁葱葱的洋绣球,连带着思绪跟着纷飞。 门外突然传来剧烈的敲门声,紧接着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噩耗。 “娘亲,外婆没了!你快去看看外婆!”眼眶蓄泪的苏溯想到外婆交代他的话,哽咽得难受。 “你说什么!不可能的!我娘亲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说走就走!”曲棠听到母妃走了的那一刻,原本一直支撑着她活下去的那根弦,终是彻底断了。 “骗子!你们全部都是骗子!” “曲棠,母亲她就是担心你知道会难过,才会这样瞒着你 。”随后赶来的苏扶卮看着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眼睛通红的曲棠,心口钝疼得像是被人拿着刀子凌迟。 他想过来将她拉起来,却被推开。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肯定是在骗我!” “母妃怎么,可能不要我,她怎么会不要我!”曲棠突如其来的病情,导致直到林夏满下葬那天才得以出来。 那天她趴在棺材旁边又哭又笑的模样,不知道吓坏了多少人。 同来参加白事的两个妇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你说林家人是做了什么孽,这林夫人一走,她膝下唯一的一个女儿也跟着疯了,好在她丈夫是个好的。” “可不是吗,不过林家女婿的眼睛,头发颜色看起来你不觉得很恐怖吗。” 外边传的风言风语皆与苏府里的一个人无关,或者说她已经被世人给遗忘了,哪怕想起来,也只会称她一句“精神有问题的女人。” 推开门,端着一碗牛肉面进来的苏溯看着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消瘦得不成样的母妃,鼻子酸涩得难受地走到她面前:“娘亲,我是如意啊,我们吃口饭好不好。” “今天的牛肉面是如意亲手煮的,母妃你尝一下味道怎么样。” 他的牛肉面才刚递过去,便被曲棠尖叫着打翻,将旁边能抓到的东西尽数朝他砸去。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 “滚出去!出去!” 头发,衣服手上挂着面条的苏溯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安抚母妃,又挫败地想到他要是继续待在里面,只会刺激母妃情绪激动,只能将眼眶里的眼泪憋回去。 因为他们担心曲棠会想不开,房间里的桌床板凳边缘都用一层动物皮毛包住,任何锋利的,能伤人的东西都不能摆放进来,给她吃饭的碗也换成了不会打碎成瓷的木碗。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护着她。 拿着木碗,失魂落魄走出来的苏溯见到刚熬好药从厨房出来的男人,难受得鼻尖抽搦:“父王,娘亲到底是怎么了,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娘亲只是受了很严重的打击,等吃完药后就会好了,所以如意不要怪你母妃好不好。” “如意才不会怪母妃,如意只会心疼母妃。” 曲棠大部分时间虽然都处于暴怒伤人的状态,有时候也会神志清明,只是这种情况很少。 她会坐在檐下台阶,单手撑着下颌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安静地发呆,恬静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娘亲,如意给你带了你爱吃的糖炒板栗,如意现在剥给你吃好不好。”刚从外面回来的苏溯见到这样的母妃,脸上都会跟着露出甜甜笑意。 曲棠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微弱的一点儿反应,都令苏溯跟着红了眼眶,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不过绝对不能沾上眼泪,要不然板栗变咸了就不好吃了。 “好吃吗。”苏溯将剥好的板栗递到曲棠嘴边,笑里含泪的眼睛只要一眨,便盈盈落泪。 “好吃。”曲棠就着他的手咬下,舌尖顶住板栗往里咀嚼。 “好吃就好,要是娘亲喜欢,如意就给娘亲剥。” 此刻的苏溯都快要忘记了,他有多久没有和娘亲说上一句话,这么安静地坐在一起。 要是母妃能一直陪着他就好了。 “汴梁,我想回汴梁。”忽然间,曲棠开了口。 “嗯,只要娘亲想去哪里,如意和爹爹就陪娘亲去哪里。” 等傍晚,苏扶卮回家的时候,他便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 “父王,娘亲今天说她想回汴梁了,我们回去了好不好,要不然一直待在这里,我觉得不利于娘亲养病。”哪怕是一个正常人每天生活在带给她痛苦,难过的地方,即使没病也会整出有病来。 -- 第205页 夜里睡觉的时候,苏扶卮用毛巾帮她擦干净脸,又取了一盒白玉香膏为她涂脸。 “我今天听如意说你想回汴梁了,对嘛。” “也是我的疏忽,等过几天天气暖和一点了我们再赶路好不好,要不然一路上冰天雪地的我担心你坐马车闷了都看不到青山绿水解闷。” 或许是听到了要回汴梁,曲棠的情绪逐渐趋向于稳定。 随着春暖花开的三月份一到,他们便启程前往汴梁。 温子淳对于他们的邀请摇头婉拒,说:“我深爱的人就埋葬在这里,要是我也走了,她肯定会孤独的。” “我也舍不得离开她。” 三月份的草原上,随处可见明明娇嫩得风一吹就折的格桑花,可他们仍是那么顽强迎接风雨侵蚀。 坐在马车上一直默不作声的曲棠见到随风掀开的帷裳一角,状若呢喃道:“你能陪我,看一眼,格桑花吗?” 苏扶卮没有回答是与否,只是让赶车的兰双停下,牵着她的手往盛开着大片格桑花的山坡上走去。 二人坐在断崖旁,从这里能看见远处开得郁郁葱葱的格桑花。 清风徐来,花枝颤颤,粉蝶蹁跹。 喉结微动的苏扶卮伸出手臂搂过她肩膀,想要给她带来一点安抚,也有私心作祟。 就在他的手搭上她肩膀的下一秒,原本还安静中的曲棠突然像发了疯一样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动苏扶卮和她一同往断崖下坠落。 二人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往下坠落时,断崖上空正随风悠悠传来。 “父王!母妃你们在哪里啊!” 或许,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闭上眼的曲棠想着。 她这一生太苦太累了,唯有解脱才能拯救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