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牢》 第一章情蛊 锦觅还在花界里当一无忧无虑的葡萄精灵时,老胡经常绘声绘色地跟她讲六界的奇闻。 有一回讲到了地狱,六界最骇人的地方。地狱分为十八层,一层比一层恐怖,其中最苦最黑暗的当属那阿鼻地狱。传说灵魂一旦堕入此地狱,就一刻不停地受诸刑惩罚。苦无间,身无间,时无间,形无间。猛火入心,钳挤心肝,无时无刻不受着苦痛,永世不得超生。 彼时她听得毛骨悚然,暗叹世上竟有如此苦狱。 锦觅虽然从未亲临那地狱,此时却觉得自己与身处地狱无异。 她昏睡了叁年,醒来的时候发觉天界已经天翻地覆。先天帝被流放,先天后殒身,一向淡泊无欲的小鱼仙倌竟成了高高在上的天帝。她茫然问:“火神呢?他为何不来看我?” 那仙娥闻言脸色怪异,支支吾吾道:“火神……火神叁年前就灰飞烟灭了啊……” 灰飞烟灭…… 锦觅怔怔地咀嚼这四个字,脸上有冰凉的液体滑落。 是啊,她怎么忘了,是她杀了他。 九霄云殿上,她一刀捅到他的精元,威震六界的战神,就这样在她眼前魂飞魄散。可是,她亲自手刃杀父仇人,为什么没有一点复仇的快意。 从她醒过来的那一天起,她就觉得全身剜心拧肝般的疼,时时痛得几近窒息。不管她走到哪里,满眼都是他,明明知道他已经死了,心底却还存有一丝企盼,总觉得他会在某个转角处突然走出来。她像游魂般,在天宫里转了个遍。 最后她终于相信,他死了。 却又无法相信。 他怎么就死了呢? 以前她最喜欢吃吃喝喝,甜甜的葡萄干,香喷喷的大鸡腿,外焦内嫩的烤肉。那人曾取笑她,神仙本就不必吃东西,他们像凡人一般偶尔吃食,不过是满足下口腹之欲,却没见过哪个神仙馋成她这样,连在梦里大快朵颐都能砸吧砸吧地流口水。看看,他如此了解她的命门所在,她就知道他会来找她寻仇的。 如今她吃不得半点东西,任何食物吃到嘴里,都苦得让她登时吐出来。不吃东西的时候,嘴巴也苦得宛如胆汁破裂一般。她大把大把地吃糖,也压抑不住心底那发酵出来的苦味。 她不能睡。一睡着,就会梦到他。不是像话本里那样化成可怖的厉鬼来找她寻仇,而是他往日里眉目轻柔跟她温存的模样。那些温言细语,化成一把把利刃,在梦里一刀一刀地割她的肉,剜她的心。到最后,总是她一身是血疼痛难忍地倒在地上,而他依然一身干干净净的金边白衣,站在那怅然地望着她。 她愈发肯定,自己定是中了他的降头术,不然怎么会次次都梦到他,仿佛梦魔一般,如影随形。若不是中了降头术,为何明明不是厉鬼索魂的噩梦,她却每次都梦到痛醒?!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她无措地跟润玉求助:“他给我下了降头术,我是不是快要死了?你救救我……” 可是润玉只会皱着眉头给她念个安神咒,让她瞬间昏睡。却不知,她在梦里受着另一种极刑。 自苏醒后,她的胸口整日都是空荡荡的,她知道,她的心不见了。可笑的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每天都觉得心头绞痛。 她渐渐沉默,因为知道没有人救得了她。 那些仙娥看她的眼神,躲躲闪闪,避之不及。她们都觉得她疯了。 她行尸走肉地走到栖梧宫。这里的摆饰还一如当年,唯一的变化是那棵凤凰树。 那枯萎的树叶,死气沉沉,像极了他最后一刻阖眼前的眼神,似乎对她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那曾让她忍不住留恋的光芒一点点地在他眼底泯灭。 她施动法术,想让这碍眼的颜色恢复生机,那树却纹丝不动。 〖缘来缘去终会散,花开花败总归尘。〗 锦觅扯了扯嘴角。他死了,连带这点羁绊也消散了。 她浑浑噩噩地来到罗耶山。 走进那山间小屋,胸口竟传来久违的暖意,像有人温柔地抚在她心间。她忍不住屏息,生怕那星点温暖悄然溜走。 她想,她的心定是丢在这里了。 她拿出寰谛凤翎,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讽笑。那日她着了魔般捅了那一刀后,随着他身死神灭,她身后万物瞬间焚毁,而她这个刽子手,却因簪着这支寰谛凤翎,毫发无损。 这是他送给她的宝物。 也是他留下来的唯一一样身上之物。 脑里突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她想看到他。也许看到他,那降头术带来的针砭刀刺之痛就能缓解了。 她将寰谛凤翎悬浮在半空,灵力由指尖慢慢灌入。 一个透明的影子渐渐出现,最后化成跟他主人一模一样的人形。 锦觅的眼眶渐渐有了湿意,她颤着手,轻轻地碰触那有些苍白的脸。 那傀儡低垂着眼,像毫无生气的人偶。 不对,这不是他。 锦觅思量片刻,转身盘腿坐在床上,聚精会神调动体内真气。不消片刻,一片六瓣霜花出现在她身前。锦觅蓦地一使力,一瓣真身随即被扯了下来。 一口血猝然涌上喉头,锦觅嘴角渗出血丝。 她一手接住那瓣微弱发光的真身,感觉体内真气被搅得到处乱窜,一股阵痛突袭内丹精元。她笑,这点痛跟她这数月来每天受的地狱之刑比起来,倒也不过尔尔。 锦觅缓了缓,待身体里的真气渐渐平稳,旋即走到那傀儡面前,把那片剔透的真身缓缓融到他的胸膛中。 小屋外的树叶被大风吹得沙沙作响,一枝藤蔓啪啪地敲打在窗上,一下两下…… 傀儡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他抬眼看她,抿唇露出一个锦觅熟悉的笑容。 她的胸口像被人狠狠地扯了一下。 锦觅扑在他身上,失声大哭。 她终于找回了她的心。 罗耶山不过是座不起眼的小山峰,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山下的村民突然发现,每年冬天,山下白雪皑皑万木凋零,山顶却依然一片翠绿,四季如春。更奇怪的是,任何人走到山腰,都会遇到迷障,怎么也走不到山顶,人们只能站在山下仰望那奇观,啧啧称奇。 斗转星移,光阴荏苒。罗耶山渐渐变成一座神山,在那口口相传的传说里,这座本来平平无奇的山峰,因着山顶上住着一个山神而变得颇为神秘,山神不愿被俗人打扰,是以俗世之人永远被拦在山腰。 锦觅把那傀儡养在这山上,并设了结界,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她厌极了栖梧宫里那棵树灰败的模样,施了个小法术,让这山上四季如春。她希望“他”看到的一草一木皆是生机勃勃的样子,一如当年那棵凤凰树。虽然“他”并不懂这些。 寰谛凤翎虽然法力强大,但它的生机跟主人是一体的,那人魂飞魄散,寰谛凤翎的神力也被削减得不可同日而语。虽然用它化出了人形,却与人偶无异。只是因为“他”身上有锦觅的一瓣真身,多多少少有了一点点生气,还能感应到锦觅的想法,听她内心的指令做出一些简单的回应。譬如简单地说一两个字,做一点简单的动作。 自从有了“他”,锦觅终于觉得身上那巫蛊之术稍稍得到缓解。她怕被人发现,并不常来,偶尔趁那些仙娥不备偷偷溜到人界,在凡间与“他”相处数日,又悄悄溜回去。 而“他”,每次她回来,都看到他跟她离开时一样,背对着门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就像没有移动过一样。 锦觅一阵心酸,却又莫名觉得幸福。多好,这样仿佛他永远都在等着她回家。 傀儡坐在床上,身上穿着当年他们在山中朝夕相处时穿的那身浅蓝色布衣。锦觅枕在他腿上,手上摩挲着他的衣裳,低声喃喃,“你不会就这么死了对不对?” “是。” 低沉好听的声音,跟那人一模一样。 “你会来找我报仇的,是吗?” “是。” “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好。” 锦觅两眼盈泪,笑着将脸贴在他怀里。 他是她的毒,却又是她的药。 〖哦~我知道……殿下最喜欢的就是惩~罚~人!〗 她闭上眼,甜甜一笑。是呢,他怎么可能放过她。 -- 第二章傀儡 ρǒ①8мǒ.čǒм 罗耶山上的那个秘密,让锦觅终于找回活着的感觉。她的身体终于不再每天都受着看不到的极刑,偶尔嘴里发苦,嚼一大把糖,也能压住那苦味。 但是这远远不够。 冥冥中她总觉得,她有什么事要做。 她也不常去罗耶山,大多数时候她总在忘川逗留。以前她就听闻忘川是幽冥渡口,所有的幽魂都会经过这里。她几乎每天都去,唯恐与他的魂魄失之交臂。 前些日子她鬼使神差地用六成灵力跟太上老君换取了一颗九转金丹,此丹可回仙魂延神命,叁千六百年才炼得一颗。她小心翼翼地藏着那颗金丹,只需找到他的一魂或一魄,这金丹就能救活他。 只要他活过来了,也许……也许她就能彻底解了这降头术。 忘川那摆渡的老翁见她日日在渡口痴等,好心劝她回去,说什么她的柳叶冰刃与火神水火相克,他断不可能留下什么魂魄了。锦觅笑了笑,咽下一把糖,这老翁太不了解那人了,他是战神,他是旭凤,就算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他也会从地狱里爬出来找她报仇的。 直到有一日,那老翁状似不经意地跟她说近来常有一女子夜夜坐渡船到魔界,锦觅一听他描述的穿着打扮,除了穗禾还能是谁。 自润玉当了天帝后,先天后的母族日薄西山,穗禾这样频繁出入魔界,着实可疑。锦觅留了个心眼,隐身在忘川对岸守株待兔。 等了大半宿,穗禾果然出现了。她一路疾行,专挑僻静的小道绕了又绕,最后终于停在一片极不起眼的岩壁前。只见她在半空中划拉几下,那岩壁登时裂开一个狭长的洞口,看着像是个通道。穗禾神色警惕地察看了四周,确定没人跟着才一闪进入那暗道。 锦觅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强烈的预感让她紧张得有点战栗。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穗禾终于出来了,跟在她身后的还有那魔界的卞城王。穗禾与他低语两句后,卞城王便先行离开了。她转身给暗道重新封上结界,谨慎地环视左右,确定无甚异常后终于鬼鬼祟祟地离开了。āízⒽāňsⒽū.cΘм(aizhanshu.com) 静待片刻后,锦觅才从一块巨石后现出身形,她克制着身体的颤抖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那岩壁前,双手照着穗禾刚才的手势破开结界。 岩壁缓缓劈开……她的心也跟着裂开一道口子。 那通道看着深不见底,洞壁上偶有一盏油灯闪烁着微弱的灯火,许是过于昏暗,锦觅感觉这小径漫长得叫她心焦。 她茫然地一路往前走,眼前影影幢幢似乎没有尽头,一颗心愈发地凄惶。这狭长晦暗的小道让她仿佛又置身于某个梦魇中,天地浩大,前路艰险,而她却孑然一身,孤苦无依。 她深知自己又要入了魔障,扶着洞壁缓了缓,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支撑着她:找到他!找到他!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一抹蓝色的冥火,她叁两步走到洞口,眼眶顿时湿润了。 冥火中躺着的,正是那个折磨了她十余年的人。 她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一刻也不敢眨眼,生怕那人转眼就又消失了。 他静静地躺在石床上,仿似睡着了一般,乖觉得让锦觅禁不住想落泪。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悄悄地碰他的衣角,指尖却穿空而过。 原来,这只是他的形魄…… 金丹!锦觅突然想起那颗金丹,她定了定神,克制着颤抖把金丹拿出来。 锦觅将那颗金丹含在口中,贴上他的唇,把那金丹缓缓渡给他。随着金丹越变越小,她的唇上有了温软的触感,渐渐地他的身体终于传来心跳的声音。 一滴泪蓦地掉下来,堪堪落在他脸上。她悲哀地发现,她果然中了他的降头术。自她苏醒后,每次小鱼仙倌一碰触到她,她就跟被针刺到一样的疼。而刚刚,她与他这般亲密接触,却没有那样的疼痛感,甚至觉得这些日子身上所有的痛楚,都因为那一个吻有了缓解,这几年她第一次觉得身心从未这么舒坦过。 他的降头术,让她不能被别的男人碰触,让她只能爱他一人。 锦觅眷恋地轻抚他的眉眼。她怎么可能爱自己的杀父仇人呢,是降头术,降头术让她别无选择。锦觅怅然地流着泪。 就在这时,洞口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锦觅一惊,连忙隐了身形躲在暗处。 毫不意外地,来的人正是穗禾。她不动声色地走到锦觅旁边那个角落,一抬手手上便出现蓝色的火焰,仿似一朵被冥火包围的蓝莲花,胸有成竹地朝那处打去。 一眨眼,那半人高的石头被烧得连灰都不剩。 一旁的锦觅目瞪口呆,这火似曾相识,分明跟九霄云殿上旭凤使出的琉璃净火一模一样。不对!旭凤不是说,六界之中只有他和先天后炼得琉璃净火,穗禾怎么会……难道凶手另有其人! 锦觅还来不及往下想,就见穗禾朝着她这处走来,两眼犀利得仿佛吐信的毒蛇。锦觅屏息静立,一动也不敢动。假如穗禾刚刚使出的是琉璃净火,即使她没有失去那六成灵力,也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石床那边突然传来些微窸窣声,穗禾转身望了一眼,随即面露喜色地跑了过去:“旭凤!你终于醒了!” 趁着穗禾的注意力全在那边,锦觅化成一只蝶,悄无声息地飞出洞外,连看都不敢看那人一眼。 ****** 没多久,火神旭凤复生的消息传得六界皆知。但令大家更震惊的是,那个曾经高高在上骄矜无比的先天帝嫡子,复生后竟然饮魔血入魔籍。昔日威名赫赫的战神曾让魔界妖界闻风丧胆,而今复生后的他,仿佛从地狱归来,短短半年时间便当上了魔尊,行事雷风厉行,杀伐决断,竟让那曾经四分五裂的十殿阎罗也对他毕恭毕敬地俯首称臣。 “啧,那鸟儿复活后,比以前更没有人情味了。”彦佑瞥了锦觅一眼,暗叹一声,“美人儿,我知道你对他尚有情意,他如今成了大魔尊,在魔界呼风唤雨称王称霸,日子过得倒比当初在天界逍遥快活。” 锦觅往嘴里塞进一颗糖,失神地望着他身后那棵枯萎的凤凰树,喃喃道:“不,你不懂的……我只是中了他的降头术……” 彦佑敛起脸色,不无怜悯地看着她。 扑哧君怎么可能懂呢,从他复生后,她一直等着他来报仇。她因着这降头术,生不如死地活了这么些年,只怕是得等她死了,把命还给他了,才能彻底解脱。 她不知道他何时来,又怕他找不到她,于是只能在以前他还在天庭时,她经常玩的那几个地方轮流呆着。有时守在栖梧宫的那棵凤凰树下,有时又跑回洛湘府的庭院里干坐着,日日夜夜,直到夜深仙娥来劝她回去就寝。 她心心念念地等着他来报仇,那人却像忘了她的存在一样。她终于意识到,也许而今的他对她无爱亦无恨,怕是见了也只会把她当陌路人,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以前狐狸仙聊起话本里的痴男怨女,就说过世上有一种情仇,有些人恨到极致时会漠视对方,看似平平静静,却是对那人最大的报复。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锦觅又开始觉得那五脏六腑久违地有了撕裂的痛感。 疼到坐立难安时,她只能跑到罗耶山。那里有她的止痛药。 见到他,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站在他面前,看着那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只把他当作那人,咬着唇幽幽地盯着他,心里有满腹的委屈,却说不清自己在委屈什么。豆大的泪珠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掉下来,脸上却带着倔强,像在跟自己怄气。 这傀儡近来越发有人样了,虽然还有些木讷,但至少不像以前那样,一眼就看得出是人偶。想来因为他的复生,寰谛凤翎的灵力也跟着增强了。 他抬手,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没想到却越擦越多。 他的脸上渐渐露出疑惑的神情。 “傻子。”锦觅带着哭腔说道。不知是在说他,还是说她自己。 “不是傻子。”他的脸上依然懵懵懂懂,皱着眉轻声说。 -- 第三章复活 ρο①8мο.cοм 锦觅终是按捺不住,央着彦佑偷偷带她去魔界。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恰逢魔尊出宫。 四只巨兽拉着一只巨大的车撵缓缓碾过地面,所过之处墨云翻滚,犹如地狱深处走出来的魔魅。黑色的石帘随着车撵的前行而轻微晃动,两侧让道的妖魔低眉顺眼,却又忍不住透过那石帘偷偷一睹车上那魔王的风采。 只见魔尊慵懒地半靠在软榻上,他的皮肤白皙胜雪,俊美异常却没有丝毫女气,一缕发丝从那高高束起的马尾上垂落下来,不羁中平添了几分风流的邪气。乍一看那清冷卓绝的面容让人不禁暗叹世上竟有如此风流男儿,只是近了再细瞧,才发现他那一双凤眸冷若寒冰,不怒自威,身上那威压迫得魑魅魍魉不敢与他直视。 锦觅头上戴着那一双兔耳朵,借它遮掉身上的仙气。她伫立在那些相貌奇特的妖魔中间,车撵在她面前经过时,她两脚发软,不由地抓住彦佑的一角衣袖。等到那车渐渐走远,锦觅躲在彦佑身后,怯怯地探出头,两眼痴痴地望着他的后脑勺。 她这般怕他发现她,却又希望他能回头看她一眼。 ****** 自那日后,锦觅便时常潜入魔界,后来又大着胆子进出魔宫。 他白天并不常呆在魔宫,但每夜戌时都会在书房里批阅公文。 书房的桌案挨着一面轩窗,一打开,窗外就是魔宫里唯一的花园。魔界的花草实属罕见之物,此处花香满园,又有一眼幽泉,倒是唯一一处最像他品味的地方。 锦觅最爱在这个时辰去看他,只有这个时候才没有旁人的打扰,安安静静得仿佛重返当年栖梧宫里那个小书童伴他左右的时光。 她身上本就有花木的气息,藏身在这些花花草草中,倒显得更为安全。āízⒽāňsⒽū.cΘм(aizhanshu.com) 她有时化为一颗露珠,有时化为一片叶子,栖息在最靠近窗口的那棵梧桐树上,窃窃又满足地偷看他。 他批阅折子的时候,总是微微皱着眉,抿着唇,安静而专注。偶尔抬眸扫一眼窗外,眼神清冷无波,一双吊梢眼幽深得看不到底。是了,这些日子她似乎还没见他笑过。 从前的二殿下,虽说也是众所周知的冷淡,身上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但是他们不知道,每次他看似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低头继续看书的时候,嘴角会悄悄地上扬,眸光仿似柔了一瞬,只是眨眼间便被垂下的眼睑遮住了所有的心思 。 那是许多年后她回想起来才顿悟到的温柔。 ****** 润玉见她近来不再神思恍惚,好像很高兴,不再像之前那样老是皱着眉头冷冷地看着她,隔叁岔五就去她的洛湘府,连带着那些仙娥也变得对她热络起来。这让锦觅甚是苦恼,每天有那么多人盯着她,要支开她们溜去魔界可比以前难多了。 等多日后锦觅再跑去魔界,远远的就看到魔宫大门前排着长龙,个个还是身姿曼妙长相姝美的妖娘,她们一边排着队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 “欸,尊上不是一向不近女色吗,怎么突然要招那么多妖娘进宫?” 一个长相娇娆的狐妖把玩着手里的头发,笑得风情万种:“嘁,我活了万来年,还真没见过哪个男人不好色!这天地间不食烟火的只有那上清天的菩萨,清心寡欲那还叫魔尊吗?” 锦觅抿着唇,压住心底将将冒出来的酸意。 她化为水汽,轻车熟路地潜入后花园。书房里空无一人,议事厅里也静悄悄的。锦觅循着丝乐的声音来到禺疆宫,终于见到了他。 魔尊手上拿着玉樽,屈膝半卧在榻上,胸前的玄色锦袍微微敞开,露出那白玉似的肌肤,看着好不勾人。 他身旁坐着一个衣着清凉的妖娘,时不时就给他斟酒布菜,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倾慕。他偶尔瞥她一眼,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锦觅愣在原地,心里涌起一股酸涩。她突然觉得全身冷得让她有点克制不住地发抖……唔,定是这禺疆宫太过阴冷了…… 她逃也似的离开,化为水汽在空中飘飘荡荡,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飘来飘去最后还是停留在他的书房外面。 这魔界终年暗无天日,寸草不生,也不知道养这一小块花园得花多大的精力。她呆呆地望着头顶上那片永远混浊昏暗的天,恍然想起他那次掉进水镜,才刚从狼狈的乌鸦变成一身赤金锦袍的凤凰呢,就一副不沾尘土的模样,煞是矜贵地跟她要泉水喝,喝就喝吧,还变了只白玉耳杯出来,装模作样得跟品茗一般。 锦觅无声地笑了出来,笑得两眼带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魔尊推门而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容光焕发的穗禾。魔尊一拍手,几个侍女鱼贯而入,把一个精美的玉盒放在桌上。 锦觅站在窗外,微微愣神。 她想起刚才在宫外,那些妖娘互相打趣说穗禾公主是魔尊的救命恩人,又是魔尊的表妹,已然是魔后的不二人选,她们就不要痴心妄想了,能进宫每日目睹这六界第一美男的风采,养养眼也该满足了。 她看着魔尊从玉盒里拿出一件华贵的披风,体贴地给穗禾披上,又亲手给她系上细绳:“夜露风寒,莫要冻着了。” 穗禾仰头望着他,面带桃红,双目含春:“尊上……” 魔尊轻笑,低头凑近她的耳边:“你我如此亲近,何须唤我尊上?” 嘣—— 锦觅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放心,这些仙子纵是再好也入不了我的心。〗 〖天地之大,女子纵多,我心中只有一人独好。〗 〖旭凤此生仅娶一人。〗 耳畔似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温柔的,急切的,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让她懂得他的真心。 锦觅的眼睛涌起水雾,眼前那两人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 从前他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人,是她亲手毁了它。她总是没心没肺,心安理得地独享他的偏爱,此刻终于尝到了妒忌的滋味。原来当他看着别的女人,她会难过得透不过气来。妒忌,心酸,委屈,最后通通化为一股无力感。 她现在连妒忌的资格都没有。 锦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失神地在忘川边上坐了片刻,后知后觉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原来刚才她怕出声,竟把下唇咬破了。 回到洛湘府,锦觅把自己关在房里,郁郁寡欢了几天,终是忍不住,又偷偷跑去魔界。 他是她现在戒不掉的瘾。 可她这次去了魔界才没多久,就狼狈地逃了出来,她憋着一口气,慌不择路地跑到罗耶山。 刚才她化为兔子进了禺疆宫,阴差阳错被他抱在手里,情急之下锦觅咬了他一口,差点被他用火烤了。 她急切地推开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憋了一路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她哭得抽抽搭搭,执起他的左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他手上。 锦觅摸着他左手上的虎口位置,哽咽道:“凤凰……对不起,你疼不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怎能再伤他呢? 傀儡皱着眉,动作生硬地摸着她的头:“不疼。” 锦觅趴在他膝上,抬头看他,豆大的泪珠沿着脸颊滑下来。 傀儡眼里没有一点波澜,垂着眼眸凝望她的眼神倒是像极了他不说话时清清冷冷的模样。他伸出手,拇指揩掉她眼角的泪:“莫哭了。” ****** 锦觅曾听闻,中了降头术的人,要么昏昏沉沉神志不清,要么身不由己。她想,凤凰给她下的降头,肯定是后者。你看,她上次明明被吓得不轻,现在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巴巴地再次跑来魔界。 看到魔尊的时候,他已然喝醉了,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进了寝殿,才刚沾到床就睡着了。 寝殿里静悄悄的,锦觅现出身形,悄声蹲在他身旁。 她抬起手,停留在他脸庞上方,着了魔一般在空中缓缓描画他的眉眼。眉毛,眼睛,鼻子,最后来到那紧抿的薄唇。心中突然一阵抽痛,让她收回了手。 她低头,正好看到他的左手就在她的面前,虎口上她咬的那个伤口竟然还没好全。 鬼使神差地,锦觅倾身过去,轻轻地吻在那个伤口上。碰到它的那个瞬间,一滴泪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魔尊突然动了动。他蹙着眉,两眼紧闭着,低哑地哼哼:“水……水……” 锦觅凑在他脸旁,听清他说什么后,连忙倒了一杯茶,一手托起他的头,一手将那茶送到他嘴边。 魔尊却依然紧抿着唇,茶水顺着他的唇角滑落下来。 锦觅看他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咬了咬牙,把茶灌进自己口中,再俯身哺到他嘴里。 才喂了第二口,魔尊突然伸出舌头探进她口中,似乎急不可待地要汲取她嘴里的茶水,好解了他的渴。 锦觅心下暗惊,微微挣扎,不料却陷入更深的桎梏。魔尊翻身将她牢牢锁在身下,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不容拒绝地吻她,另一只手扣住她的手,逼迫她与他十指交缠。 两人的呼吸渐渐凌乱,就跟他们身上的衣服一样。锦觅感觉自己像被卷入漩涡之中,除了与他一起沉沦,别无他法。 意乱情迷间,魔尊捻了个诀,褪下她身上所有的衣裳。 锦觅一丝不挂,身上那人却还穿着件寝衣,这让她深深地感到羞耻。他进入她的那个瞬间,她禁不住逸叹出声,仿佛终于找回心里缺失的那一块。这些年所有的痛苦和迷惶,终于被拨开了迷雾。 她是爱他的,不是什么降头术,不是巫蛊,她由始至终都爱着他。 这样的认知,让她灵台清明,心里却又泛起浓浓的苦楚,眼泪像决堤一样,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魔尊依然闭着眼,温柔地亲吻她的脸颊,却舔到淡淡咸涩的泪水。 就这般不情愿吗?那涩味好像从嘴里传到他心底,让他不由地停下来。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微微喘着气。 他复活过来的时候,脸上有一滴她的眼泪。他也知道,当时她就在那洞中。穗禾说那九转金丹是她跟太上老君求来的,可是以她的身份,润玉怎可能容老君送她金丹? 眼前这个人,虽然将他一刀毙命,他却到现在也无法恨她。他的母神和他的误导,都让他觉得还她一命不冤。但是,他不明白,她明明不爱他,为何却在他复生后屡次来魔界看他。勾起他的怨、他对润玉的妒忌,甚至让他慢慢有了错觉,心底悄悄地生了期盼。也许,她是有一点点爱他的…… 他甚至幼稚地想让她也尝一尝妒忌的滋味。 可是,她现在这满脸是泪的模样,却让他有了深深的挫败感。 既然不爱他,为何还要再来招惹他。 锦觅已然情动,她被撩拨得不上不下,难受得双手抱紧身上那团火。她的腿忍不住缠上他,难耐地自己扭动,却因着不得法门而嘤咛出声。 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魔尊突然把她拉到怀里,粗暴地亲吻她,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身下却慢慢地与她厮磨,仿佛要故意折磨她,要让她为他疯狂。 他的身体明明享受着极致的快乐,心底却空荡荡的,犹如过堂风直直穿过。 他灼热的吻一路往下,一只手抚在她的胸前,徘徊流连。 真想剖开看一看,这个人是不是没有心。 发红的眼角渐渐有了湿意。 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肯爱我? 魔尊有些愤恨地咬住她胸前的软肉,引来她突如其来的战栗。他松开口,细碎地舔弄那红印,到如今他竟然还是舍不得让她痛,这又让他感到一阵悲哀。 不知过了多久,锦觅大汗淋漓地躺在他身下,感觉全身像要散架了一样。明明身体累得娇软无力,心口却荡开一丝甜蜜的涟漪。 魔尊微微睁开眼,只见她闭着眼轻拧着眉,脸上尚有未干的泪痕,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疼惜她。下一瞬,心底却又涌起一股不甘,她总是有办法让他失控,从以前就是这样!让他一步步为她沉沦,最后她却决绝地抽身,冷冷地看他变成一个笑话。 这时,身下那人的手无意识地在他身上摩挲,不期然地碰到他胸口那处狰狞的刀疤。她的手一顿,睁开眼。 魔尊缓缓闭上眼,清晰地在她耳边吐出两个字:“穗禾……” 锦觅如坠冰窟,彻骨的寒意攫住她的心。她睁大双眼,双唇微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猝然起身,一把推开他,哆哆嗦嗦地将那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穿上,头也不回地逃出寝殿,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着她。 ****** 罗耶山上的夜,原来是这么安静。 屋内点着一盏灯,那人依然静静地坐在老地方。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会感到寂寞。 锦觅脸色苍白,神色恍惚地走进屋,反常地没有过去看“他”。她直直地走向那竹床,安安静静地躺上去,蜷成一团。 过了片刻,那傀儡竟自个走过去,把她的头放在他膝上。 锦觅窝在他怀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鸦鸦,只有你是我一个人的。” 美目轻轻阖上,一行清泪从眼角划下来。 这章基本都按书里的设定。凤凰的那缕形魄也是卞城王护下来的。 因为锦觅有一阵没出现,魔尊才大张旗鼓地招大量妖娘进宫,要激她出来,其实就是一种拉锯,复生后两人间一直存在的状态 -- 第四章囚心 自那一夜后,魔尊已经有两个月没看到她了。 坐在书房里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望向窗外。 没有她。 在禺疆宫里心不在焉地饮酒作乐的时候,每每有妖娘或活物进入殿中,他就眉梢一动,抬眼瞥向那边。 然而心里却越来越失望。 不是她…… 不是她! 不是她……! 魔尊暴躁地一把扫掉桌案上的酒菜,吓得底下翩翩起舞的妖娘作鸟兽散。 他趴在桌上,墨瞳渐渐染了血色,眼底有破碎的狂乱,妖冶得真是名副其实的魔魅。 她不来,他还作这风流样给谁看?! 他嗤笑自己,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心底那个心魔又冒了出来,阴恻恻地说:“看吧,她不过是又耍了你一次,扰了你的心神,让你对她生了期盼之后,再次把你狠狠地摔回地狱!她就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 醉意和心里纷纷扰扰的声音让魔尊头痛欲裂,他站起身,却踉跄地摔在地上,他爬起来倚着桌案微微喘气。 抬手扶额间,魔尊瞥到左手上的那个伤口,不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上次她来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亲吻了这个伤口,轻轻的,像一根羽毛若有若无地撩拨他的心,让他所有的伪装瞬间土崩瓦解。 她化为兔子,被侍女捧到他面前时,他竟有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盯着她,犹豫了一瞬不敢伸手碰她。当那毛茸茸的一团缩在他掌心里,他嘴上说着狠话,心里却酸酸软软的,他终于又碰触到她了。 『别碰我!只要你靠近我,我的心就特别地疼。你一靠近我,我就会特别地难受!』 彼时他被这几句话剐得鲜血淋漓,他强忍着眼底的泪,惊诧之余却还心疼看起来那样挣扎又痛苦的她。 结果呢,她转身给了他一刀,就跟她在掌心里趁他不备咬他一口一样。 瑬英某日与他议完政事,不经意地看向他的手,犹犹豫豫问道:“凤兄,你这伤口是被何物所伤?怎的几个月也不见好?” 他晃神了一瞬,低眉敛目,淡淡道:“小伤,快好了。” 没有人知道,他给那个伤口施了个小法术,让它永远都在他手上留着那两个淡红色的血印。看到它,他心里才会确信,她真的来过,而不是像无数个日日夜夜,醒来的时候发现梦过无痕。 魔尊屈膝坐在地上,脸上渐渐露出彷徨之色,冰冷的薄唇慢慢地贴在那伤口上。 这伤,怕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又某日,他一觉醒来,突然被脑里的某个念头惊到: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是在那一夜之后消失的,虽然他那时是带着某种恶意,故意在她面前喊出穗禾的名字,可是那更多的是要让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她,给自己留点所剩无几的自尊。她亲口说过从未爱过他,他又怎会奢望她真的会嫉妒……况且,连被他吓唬着要拿去烤也吓不走她…… 魔尊再也坐不住,唤来几个罗刹,命他们悄悄守在天界和花界旁边,发现水神行踪就来通报。 几日后,守在花界的那个罗刹回来了。 “属下跟了水神数日,发现她也无甚异常。只是多次跑去人界的罗耶山,每次都直奔那山顶小屋,似乎是为了与屋内一男子相见……” 罗耶山? 他们的罗耶山? 魔尊执着笔的手顿住。他抬起头,眼里阴云翻滚:“可看清是何人?” “那山屋外面有上神的水系结界,属下看不真切,那人也整日呆在屋内,没看清他的脸……不过,看水神举止,与那人倒是甚……甚为亲密……” 咔地一声,魔尊手里的笔断成两截。 “亲密?”魔尊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怒气。 那罗刹脸上冒着冷汗,仔细回想刚才的用词是否有所不妥。他心想,他还没告诉魔尊,水神每次去到那小屋,不是坐在那男人的腿上依偎半天,就是主动地搂搂抱抱,要是魔尊听到这些,只怕得把这赤焰殿给掀翻了。 没多久,魔界传出消息,魔尊将于七月初七迎娶穗禾公主为后。 这似乎也不是什么让人出乎意料的消息。 本来这是件喜事,魔宫里上上下下却发现魔尊一点也没有当新郎官的喜悦,随着婚期临近,他反而愈发喜怒无常,脸色一天比一天黑,吓得底下的人无不战战兢兢。 幸好魔尊近来多了个习惯,闲来无事总会去忘川散步。只要他不在宫中,魔侍们总会松一口气。今日是七月初六,等明日魔尊完婚,有了魔后应该心情会好点吧……魔侍们心里默默祈祷。 ****** 忘川河畔。 渡口那摆渡老翁打开葫芦,仰头浅酌时,瞥到高处那抹玄色身影,一如既往孤零零地站在岩石上。 他不禁摇了摇头。 这是第几日了?情这一字,又有几人能勘破? 瑬英看着眼前那个孤绝又带着几分萧瑟的背影,暗叹一口气,走上前,“凤兄,穗禾刚才果不其然偷换了验心石……你放心,明日我定会逼得她使出琉璃净火。” 魔尊转过身,眼里带着几分歉意, “谢谢你,瑬英,把你卷进来,我真的过意不去……明日你也要多加小心。” 瑬英洒脱一笑,“堂堂魔尊就在我身边,我还怕她做甚!” 几个月前魔尊曾跟她说,他复生后发现那洞穴中有琉璃净火的痕迹,且修为精纯,当时洞中只有他和锦觅穗禾叁人,他怀疑先天后把琉璃净火传给穗禾。如果穗禾是那第叁个会琉璃净火的人,很可能就是杀害先水神又嫁祸于他的凶手。只是她若会琉璃净火,肯定会藏得很深,实在不知怎么试探她。 当时瑬英便给他献出一计,女人最了解女人,那穗禾公主最大的执念便是魔尊,如果魔尊跟别的女子成亲,她肯定会对那人恨之入骨,不会坐以待毙。如果假意跟她成亲,又换成别的女人跟魔尊拜堂,她定会乱了阵脚。 只是彼时九幽在魔界边境屡屡作祟,魔尊一时无暇分神,此事便暂时搁置。 一个月前,魔尊却又突然跟她提起这茬,并开始暗中谋划此事。怪就怪在,自从放出成婚的消息,魔尊似乎心思也并不在对付穗禾这事,婚期愈近,他看着愈焦灼,每日都来这忘川边,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瑬英心思微动,“凤兄,你还在等她吗?” 魔尊身形一滞,脸上的淡漠突然龟裂,像被戳中了心事,“笑话!她来或不来,与我何干?我不过是要还自己一个清白罢了。” 他的眼里带着几分固执,“从她算计我,捅我那一刀起,我与她的情分就已经断了。” 瑬英摇摇头,“凤兄,我只知感情难分对错,切忌口是心非,白白浪费时间,莫要以后追悔莫及才是。” 瑬英走后,魔尊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自从得知她隔叁岔五跑去罗耶山与那人私会,他突然发觉这阵子的他是多么地可笑。他随即果断地与穗禾确定婚期,广昭六界。 他的心似乎在被心魔一寸一寸地蚕食,一边想要示威给她看,他一点也不在意她。另一边心里却暗暗地盼着,盼望她听到他的婚期,也许会有一点点在乎,跑来魔界看他…… 婚期一天天临近,那个人却始终没有来。 他日日等在忘川,心愈发地悲凉。 她真的没有爱过他。 他知道也许去罗耶山,就能见到她。却偏偏固执地在这里等着,拉锯着,不愿主动去找她。他憋着一口气,跟她较劲,跟自己较劲。 今日是最后一天。 他输了。 忘川边的风终年冰寒彻骨,风猎猎地灌入他的心口。 魔尊眼中隐隐泛起戾色,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他倒要好好见识下,究竟是怎样的男人能勾走这没心没肺小毒妇的魂,让她这般魂牵梦萦! -- 第五章结局A 此时的凡间已经入了夜。 他到罗耶山的时候,山上漆黑一片,只有山顶上那间小屋发出烛火之光。 这是他们的罗耶山,他俩历劫时在这里渡过那么美好的一段岁月,圣女虽然不能爱却背叛族规真心实意地爱着他,没有算计没有蝇营狗苟,这里是他内心深处最美好的回忆,而今却成了她其他男人的藏身之所。 嗤,他视为珍宝的东西,就这么被别人轻易践踏。 站在云端上俯望,远远的就能看到山腰上有一道水系结界,小屋外又是一层更强的结界,想来就是用来护着那男人的。魔尊自嘲地笑笑,那颗早就麻木的心像被无数蝼蚁细细地啃咬着,嫉妒犹如藤蔓张牙舞爪地滋长。 他一步步走近,隐去身形,静默伫立在窗边。水系结界的朦胧镜影对他这种道行高深的人来说,压根不碍事。 简陋的小屋里,一男一女身着红袍,床头小小的木桌上点着两支红烛,昔日熟悉的竹床上整齐地铺着两床红被,看着好不喜庆。 魔尊刚走近就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当然知道这样的布置这样的穿着意味着什么。 一盆冷水将他从头淋到脚。 那男人背对着他坐在桌旁,锦觅一身逶迤拖地的绣凤红裙,清丽的俏脸上胭脂薄施,此时正笑靥如花地站在那人面前,暖洋洋的烛光映得她脸上似乎也有了娇羞之态。 锦觅巧笑嫣然地看着那人,娇嗔道:“那次你给我画的眉,委实丑了些,这次断不能再让你动手了。” 她顺势坐在那男人身旁,低着头,垂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脸上有温柔的笑意,“以后我们便在这罗耶山隐居,生生世世再也不分离了。” 魔尊手上抓着的那枝树干,瞬间化为灰烬。 锦觅说完,把头倚在他身上,“我今日既作了你的妻,以后你可不能再看旁的女子,否则……否则我就不要你了……” 她默了默,侧过头来凝视着他的脸,眼神哀伤却又缱绻,“但若是你哄一哄我,我便原谅你一次……” 那男人听后默不作声,也没有任何反应。 锦觅好脾气地看着他,撒娇道,“你抱一抱我嘛,好不好?” 他终于伸出手,把她揽在怀中。锦觅的脸朝向窗户这边,魔尊清楚地看到她的表情。痴恋,哀伤,那是连他都不曾看过的模样。 魔尊不知不觉咬紧牙根,心里一阵悲凉。以往他总是捧在心尖尖上宠着的人,而今在别的男人面前却这般低声下气,他哪里见过她这样卑微。 心里有个声音:走吧,不要再看了,她不过就是不爱你罢了。她爱的人,可以是润玉,可以是别的男人,就是不可能是你。 可是他却挪不动脚。 他执拗地站在那,像在跟自己较着劲,要叫自己彻底死心。 他的心明明已经死过一次,没想到今日那颗心竟然还会痛。 那男人算什么东西!可是在她心里,他又算什么…… 锦觅像突然想到什么,站起身,言笑晏晏,“我们既在人界成亲,便依这的规矩。喝了交杯酒,我俩就是夫妻了。”她走到门边,拿起一壶桂花酒把杯子满上。 这壶酒是她以前埋在那凤凰树下的。他俩也曾在凡间成亲,尔时她身死,灵魂出窍后看着他为她描妆,把属于她的那份交杯酒也喝了下去。这次她终于可以自己与他喝,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那时他喝下的是毒,眼前这酒又何尝不是毒呢。 是她甘愿为他喝下的情毒。 成亲后她会带着“他”避世,生生世世他也只能留在她身边。 锦觅弯了弯唇角。 锦觅刚拿起酒杯,突然感到屋外的结界有异动,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黑色的身影已经冲了进来,一手将她手里的酒杯甩在地上。 锦觅惊魂未定,眼前这人面色沉凝,眼里带着叁分凌厉的杀气,不是魔尊还能是谁。 “他是谁?这男人是什么人?!”魔尊抓着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问。 锦觅小脸煞白,从满脸惊愕到躲躲闪闪。她一言不发,一边奋力地挣扎,一边像害怕什么一样拼命地把他往门外推。 魔尊凄然地看着她,整颗心被漫无边际的绝望笼罩。一路上一直强压着的愤怒和嫉妒,此刻化为浓浓的悲哀。 复生后他一直骗自己,骗所有人,自己对她已经毫不在意。他演着戏,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放下这个没有心的小毒妇,让她知道他不会再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是这一刻,他再也装不下去了。他一直以为她没有心,原来不过是那颗心没放在他身上而已。看到她要与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成亲,不甘和妒忌让他彻底发了狂。她凭什么,凭什么这样践踏他,让他变得这般可笑又狼狈! 那个男人仿佛没听到这边的动静,依然背对着他们,纹丝不动。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竟然得到她的爱! 魔尊眼里带着戾色又有几分骇人的疯狂,他自嘲地笑出声:“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男人,能让水神这般护着他。” 魔尊一把推开她,径直走过去。那男人仍然无动于衷,就像眼盲耳聋一般。 他的心里陡然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伸手按在那人肩上,把他转过来。 魔尊如遭雷击。 怎么会这样…… 这张脸,长得与他一模一样…… 此时他才发现,连带着他身上的那身红色婚服,也如此熟悉,不就是熠王在宫中常穿的那身红色锦袍吗…… 魔尊怔愣地转头看向锦觅,只见她依旧站在原地,两只手无力地垂落着。昔日顾盼生辉的杏眼失神地看着前方,面无表情地淌着泪。 魔尊一时心绪纷乱。 椅子上的那个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无波,又带着几分呆滞,像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魔尊心里一动,颤着手,在他头顶上一探。 ……是他的寰谛凤翎和一瓣霜花…… 他突然想大笑,眼眶却酸涩得让他连嘴角都无法扯动。他有些虚脱地一手撑在桌子上,低着头,眼泪一颗两颗控制不住地滴落下来。 多少年了?已经蹉跎了多少年? 复生以来所有的不甘和委屈,此刻变得轻飘飘的打在棉花上。 多少次午夜梦回,因为求不得而入了梦魇。醒来的时候,对她的怨,对自己的恨又多了几分。心里明明想着要报复她的虚情假意,报复她的戏弄,看到她悄悄地伏在窗外看他,却又不由得心里一软。 这个小骗子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他低着头,装作视若无睹地批阅折子,却又跟当年在栖梧宫里一样,不一会就不由自主地望向她。 相思早就入了骨,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唱独角戏。 原来被困住的,不止他一人。 成亲那段写的时候本来觉得是虐魔尊,后来发觉插魔尊的每一把刀,另一头都插在锦觅身上…… 锦觅说的画眉,指的是两人红尘劫时,熠王为她殉情那次。 魔尊对外宣布七月初七跟穗禾完婚,锦觅就七月初六与傀儡成亲,既绝望又决绝。 为什么说那交杯酒对锦觅来说是情毒,因为那杯酒代表锦觅绝望至极下的抉择,明明知道这只是个傀儡,只是个人偶,也愿意跟他成亲,就宛如清醒地放纵自己沉沦下去,决意带着幻象渡过余生。 一个是因为爱而不得而绝望,一个是懂得爱时却已失去且以为再也无法重新得到他的爱。两人明明相爱,却在各自绝望的情意里自我折磨。 -- 番外重圆 ρǒ①8мǒ.čǒм 魔尊伸出手,指尖一动,傀儡身上迸发出金色和蓝色交织的光芒,不消一会,寰谛凤翎和一瓣霜花静静地躺在魔尊的手心里。 魔尊看着掌中那瓣透明的霜花,脆弱得仿佛轻轻一捏就能将它粉身碎骨,眼里再次涌起泪意。 这个傻子。 怎就偏偏学了他那份痴傻。 把真身扯下来会有多痛,他当然知道,就好比将一个人的胳膊活生生地扯下来,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魔尊转身走到她面前。 锦觅的脸上,怆然中又带着一丝惊惶。她咬着下唇,看着他的眼神一副略略防备的姿态。 这副样子,看得他心里针扎一样的疼。 千言万语,竟不知从哪说起。 他与她之间误会重重,如若他们身上像凡人一样绑着他叔父的红线,只怕现下已是一团乱麻。 可是,他们之间的问题又如此简单,只要他能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即使困难重重他也甘愿去解决。 魔尊盯着她,黑瞳中映着烛光,“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爱我吗?”āízⒽāňsⒽū.cΘм(aizhanshu.com) 锦觅闻言眼泪汩汩而出,垂着眼眸默不作声。她要怎么回答,她曾那样赠给他绝望,如今说什么他还会信吗? 魔尊也不急,耐心地等着她。他俩之间蹉跎了那么长的岁月,他可以等,他只需要一个真心的答案。 锦觅努力平复情绪,仰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哺一开口眼泪又开始掉下来,“从始至终只有你,只爱过你。” 她等着他夹枪带棒的讥讽,没想到他却什么话也没说,眸色幽深地看着她。 魔尊几不可闻地长叹一声,似是已经为了她这句话等了太多年。他抬起头,哑声问:“可愿嫁给我?” 锦觅怔然,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魔尊说笑了,六界皆知,明日穗禾公主就会嫁与你,锦觅不嫁有妻之人。” “我且问你,如果没有穗禾,没有任何人,你可愿嫁给我?” 锦觅凄然一笑,“如若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也不看旁的女子,我自然是愿意的。” “好。”魔尊把寰谛凤翎簪到她的发髻上,“今日就是你我大喜的日子,我的魔后只会是你一人。” 魔尊捻了个诀,身上的衣裳已变成熠王那身红色的锦袍。他执起锦觅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摩挲,微微的暖意传到锦觅手上,她感觉这么多年缠绕在她身上的彻骨寒意似乎在慢慢地消融。魔尊轻笑,温柔得好似变成多年前那个熠王,“当年你欠我的这杯交杯酒,今日可要还给我了。” 魔尊重新倒了两杯酒,一杯递到她手上,引着她,两人把交杯酒喝下去。 舌尖上萦绕着桂花酒若有似无的清香,淡淡的甜甜的,是她以为这辈子再也尝不到的滋味。锦觅手上拿着那空空的酒杯,有些发懵,呆呆地看着魔尊。 魔尊手上一转,那片霜花又出现在他的掌上。 他把霜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手里,皱着眉:“以后不要再做这样伤害自己的事。” 锦觅本来不觉得疼,听到他这句话,就像本来好好的突然听到有人关心你,瞬间所有的委屈都涌上来,眼泪再次决堤,她低声哽咽道:“不疼的。” 魔尊恍惚想起来,自他复生后,那个曾经脸上永远都带着明媚笑容的她,好像不管出现在哪里,都一脸愁容,再也见不到那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他的心里一阵抽痛。 “莫哭了。”魔尊抬手帮她擦掉眼泪,“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 这样久违的温柔,让锦觅的眼泪更加止不住地往下掉。 魔尊无法,只好俯身亲吻她的眼睛,又慢慢地欺上那温软的红唇,不无缱绻地缠着她的唇舌。这一招似乎很有用,没一会锦觅就两耳微红地瘫软在他怀里。 锦觅慢慢回过神来,突然想到了前些日子在魔界的那些事,想起穗禾和那些女妖,不由心下怅然。可是她又想起他刚刚说没有过其他人,不会让她伤心,不知为何,她就这么愿意相信他。以前他就是那样,不轻言寡信,也从没违背过他的诺言,把她护在他的羽翼下,让她一回头就能看到他,让她心安…… 她站直身子,两只掌心交错在一起,转眼间手上便出现一片叶状之物,莹莹剔透得宛如白玉,“你既送了我寰谛凤翎,我便送你这瓣真身,只要催动它,就能许你一刻的春华秋实。” “不行!这样你的真身就缺了一瓣!” 锦觅抓住他一只手,把它塞到他手里,“这不止是我的信物,也是我对你的承诺。” 魔尊眼眶湿润,抿着唇将那片真身接在手里,两只手捧着,哽咽地嗯了声,再次抬眼看她的时候,眸光里有细碎的温柔。 锦觅看着他把那真身融入胸膛中,眉眼弯弯,“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甩都甩不掉了。” 魔尊脸上露出畅意的笑容,“求之不得。” 魔尊从“求不得”,到现在的“求之不得”。 两个绝望的人,最后都由对方来治愈。 -- 结局B替身1 ρο①8мο.cοм 【接在第四章后面,魔尊的所有心态跟第四章一样,唯一区别是没有派人去盯锦觅的行踪,所以也不知道锦觅在罗耶山】 【设定:魔界灵修后,锦觅失踪,在魔尊与穗禾完婚前一天,与傀儡成亲并在罗耶山避世】 很多很多年前,在旭凤还是天界那个屡战屡胜的战神时,每次他凯旋归来,父帝总会在九霄云殿上为他设宴。他喝着酒,看着殿下弦歌曼舞,一片欢天喜地,心底却不无寂寥。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不过就是一站又一站的征途罢了。 凡人总是追求长生不老,孜孜不倦地修仙求道,不知道那些最后得偿所愿的人仙,来到天庭后是否有过失望,是否也跟他一般,在那无穷无尽漫长得无所希冀的日子里,渐渐觉得这仙生悠长得了无生趣。 他生而为神,看似比那些人仙来得尊贵,却也不比他们高贵,他从来没得选择。活着似乎就是为了背负责任。 曾经有一朵花闯入了他的世界,让他的心变得鲜活起来,对未来开始有了企盼。然而花终归是花,总有凋谢的一天。它走了,最后还以一种刻骨铭心的方式,融进他的骨血里。 直到他后来入了魔,又成了他的心魔。 栖梧宫。āízⒽāňsⒽū.cΘм(aizhanshu.com) 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坐在那棵枯萎的凤凰树下。 “锦觅……锦觅还是没消息吗?” 旭凤抿了一口酒,眼神有些涣散,“没有……天界花界魔界人界,我布了那么多探子,却没有一个见过她。” 丹朱欲言又止,“凤娃,你说她会不会已经……” “叔父莫要胡说!”旭凤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她乃花神之女,如若……如若有什么不测,花界定当会百花凋零。这叁百年来花界一直没动静,她定然还好好的。”说着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带恍惚,“她也许就是故意躲着我,不愿见我罢了……” 丹朱听得一头雾水:“当年是她将你一刀毙命,要说怨怼,也该是你怨她,为何你说得好像是你惹怒她一样?” 旭凤摇摇头,也不知该怎么跟叔父说清那些陈年旧事。当年的事,连他自己后来都觉得并没有了解全部真相,她屡次跑去魔界看他,恐怕叔父他们也不知道…… 『你以为是我藏了她?你以为我为了金丹迁怒她?嗤,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傻。当初她为了你,毫不犹豫地用六成灵力跟老君换取金丹,殊不知那金丹早就被我做了手脚,不然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得到它?』 『就算你复活了又怎样?反噬缠身的滋味如何,我的好弟弟?』 『你跟我一样,最后都得不到她!』 两百年前他攻上天界,他那个已被禁术反噬缠身的兄长,手脚戴着惊雷铁链,语无伦次地说出这些话。 他知道,润玉故意想激怒他以求一死得到解脱,他偏不让他如愿。他这兄长,处心积虑算计到他身上他无话可说,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锦觅牵扯进来。他护了那么多年的人,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的天真,孰知竟被润玉当作棋子! 如今她不知所踪,他隐隐有种预感,她的失踪跟自己有关。当年,她是在那一夜之后就消失的……只是,他从来没想到她会这么决绝,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旭凤又喝下一杯酒。他以前酒量差,喝几杯酒就会醉,自她走后,他却千杯不倒,再烈的酒也难以让他忘忧。 丹朱见他这副模样,只能叹了叹气转身离去,让他自个放纵一下。 由仙到魔,转身又成为天帝,在六界怕是很难找到一个人,像他二侄子活得这么轰轰烈烈又峰回路转了。 然而这个别人口中的传奇,重返天界后似乎比当初看着更加寂寥。无旁人的时候,时常望着某处发呆,眼神空落得连他都不忍心看。 这凤娃,以前在天界的时候,就看着好像天性寡情寡欲的,多少仙子给他暗送秋波,他也视而不见。当时身为叔父的他急得直跳脚,一个血气方刚正值盛年的大好男儿,整天清心寡欲的像什么话,又不是要去修禅悟道! 只是看他现在这副模样,丹朱都不知道如果旭凤当真凉薄,会不会活得更自在些。 旭凤趴在石桌上,睡了整整一夜。醒来的时候,庭院里依然冷冷清清,他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那留梓池出神。 她埋在栖梧宫里的桂花酿,只剩一瓶,他一直舍不得喝。 她送予他的凤凰树,至今一副萎靡的模样。 仿佛她留下的东西,在一点点流失。 他俩之间美好的记忆,除了这栖梧宫,似乎也只有那人界的罗耶山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回去过,也不知道那里是否已经变得天翻地覆,没有当年的一点痕迹了。 旭凤站在云端上。 远远地,他就看到那山上竟然有水系结界。 他心里一动,直奔那山顶小屋。 天界早就过了几百年,更遑论这人间。星霜荏苒,这小屋竟然一尘不染,摆设也与当年没有两样。 旭凤心如擂鼓,他呆呆地在小屋外站了片刻,随后隐去身形和气息。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不远处突然响起小孩的嬉笑声。旭凤转头望去,竟然看到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脸上带着他熟悉的笑容,款款走来。 狂喜涌上心头,旭凤刚想从林荫里现出身形,在看到她身后突然蹦出一个小孩时,霎时止步。 “娘亲,我今晚要吃烤鱼!”小童长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眉开眼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像极了她,那个古灵精怪的葡萄精灵。 “好,等你爹抓了鱼回来,娘亲就给棠樾做。” 旭凤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他站在窗外,痴痴地看着她,直到眼泪模糊了视线。 她忙活了一会后,就把那小童抱到床上,嘴里哼着小曲轻声地哄他睡。 渐渐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简陋的小屋归于静谧。 怀里的小团子悄然睁开眼,看了锦觅一眼,抿嘴偷笑。他轻轻地移开锦觅的手,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一步叁回头,才出了屋就一溜烟跑远了。 旭凤悄声进屋,坐在床沿颤抖着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地碰了下她的脸。 是真的。 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他终于找到她了,却迟了。 -- 结局B替身2 山中小涧。 一只小白鹭正扑棱扑棱着翅膀,欢脱地踩水。 旭凤心事重重地盯着它。 水鸟??锦觅属水,它父亲定然就是鸟族的人了。旭凤脑里把鸟族那些青年才俊过了个遍,不知不觉咬紧后槽牙。 鬼使神差地,他化为一只乌鸦,跳几下便到了那小白鹭旁边。 小白鹭玩得正欢,突然感觉身后有一道阴恻恻的目光,盯得它犹如芒刺在背。 它回头一看,原是只个头比它还小的乌鸦。虽然这乌鸦灰扑扑的,身上的威压却强大到让它有点惧怕。 “你,你是妖怪么?”小白鹭怯怯地问,头顶上的几根呆毛跟着蔫了几分。 小乌鸦斜睨着它,脸露不屑,“不是。” 不是妖怪?那是神仙?他跟娘亲下山玩的时候,最喜欢去听说书。那说书先生说,每座山都有一位山神。他自出生到现在,在这罗耶山连只妖怪都没见过,更别说什么神仙了,难不成是被他爹爹吓得不敢靠近?! “我娘亲也是神仙!这座山是我们的,你别想来抢地盘!”小白鹭拍打着翅膀,虚张声势,“你这小乌鸦还不快走,我娘最喜欢打鸟吃,要是被她看到了,定要把你抓起来烤了!” 说到吃,他突然露出嫌弃的眼神,扁着嘴自言自语:“不过你这乌漆麻黑的模样,看着就不好吃……” 旭凤:“……” 这如出一辙的傻气,是她亲生的无误了。 这时,小白鹭瞅到乌鸦身后走过来一个人,突然两眼一亮,扑通一下化为人形,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爹爹!” 旭凤闻声望去,霎时目瞪口呆。 这小白鹭口中的爹爹,容貌竟然长得跟他一模一样。 只见那人身着青蓝色的布衣,垂着眼眸一副清冷的模样,声色跟他的眼神一样平淡,“回家。” 旭凤变回人形,一脸呆愣地看着他。 “嗷!”小糯米团子瞬间炸毛,“你,你好不要脸!怎么见我爹爹好看,就变成他的模样!” 那男子对面前的他恍若无觉,面无表情,眼神没有半点波澜。 旭凤脚步虚浮地走过去,伸出手去探他的元神,一瞬间悲喜交加。 他愣愣的还没收回手,底下那白团子突然跳了起来,气呼呼地锤他的腿,“你要干什么!” 旭凤低头,这才细细端详起他。这小团子才刚到他的膝盖,看起来应该才叁百多岁,难不成是那次…… 旭凤想到那一声穗禾,顿时面无血色。 “我爹爹可是战神!要不是受了伤,也不会是这副模样……你还没伸出手他就把你法灭了!”小团子伸开两只小短手,护在那傀儡面前。 战神么…… 旭凤双眼通红,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小团子见他这副模样,以为他被唬住了,暗暗得意。只是这人好生奇怪,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这时,那傀儡又声调平平地说:“棠樾,回家。” 小团子走上前牵住傀儡的手,回头古怪地看他一眼,便被傀儡拉着往前走。 才走了几步路,旭凤依稀听见小团子撒娇的声音:“爹爹,要抱。” 傀儡弯下身,一手将他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提着两条鱼,两人渐渐走远。 旭凤隐了身形,失魂落魄地跟在他们后面。 走到半路的时候,锦觅迎面走来。她一边抱过睡着的棠樾,一边笑着给傀儡擦去脸上的汗。两人肩并肩,在夕阳下安安静静地走着,从背后看,俨然是和和美美的叁口之家。 “锦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是她魂牵梦萦了多少年的声音。 锦觅脚步一滞,顿了顿,僵在原地。 傀儡见她没跟上来,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鸦鸦,你先带棠樾进去。” 听见这一声鸦鸦,旭凤心头一窒。 锦觅遮着棠樾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傀儡的怀里,唯恐他突然醒了看到身后的旭凤。 傀儡离开后,锦觅回过头,淡淡然地看着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明明近在咫尺,他们之间却隔着沧海桑田。 旭凤定定地细瞧着她。她变了,眉眼变得更加娇媚,身上多了一份沉静。 “你怎能把自己的真身扯下来呢?”一开口,旭凤才发觉喉咙干涩得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低着头克制着眼底的泪意,声音不自觉地有点抖,“你以前那般怕痛……” 痛???锦觅眉梢一动,目光瞥向一旁的芒草,“那时已不知道痛了……” 旭凤往前一步想牵她的手,锦觅却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旭凤眸中闪过一丝痛色,缓缓放下手。 “孩子,是我的。”笃定的语气。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锦觅,我求你不要这么跟我说话,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受……” “尊上日理万机,既然已有美人在侧,何须在这浪费时间?” 尊上?原来她到现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铁了心避世,难怪所有人都找不到她…… “我还是孤寡一人,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找你。” “尊上当年不是已与穗禾公主七月初七完婚吗?” 为何对这个日子记得如此清楚??她永远不会忘记她听到他的婚期后,那段日子是怎样的绝望,绝望过后又选择了另一种绝望的方式让自己活下去。 旭凤急切地辩白:“没有穗禾,没有任何人!我当年只是……只是以为你不爱我,满腔的不甘……我只是想让你醋一醋……与穗禾成亲,也是因为我复生后怀疑她是杀害你爹的凶手,想逼她使出琉璃净火,我……”?旭凤忽然说不下去了,当年他绝望地等着她,一直在跟想象中的她较劲,确实存了另一份心思。 锦觅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所以,你就想出了这个一石二鸟之计?” 旭凤明明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张开口,却终究不知怎么说才好。 锦觅怆然一笑,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当年她吐出陨丹后,犹如混沌天地劈开一道口子,整日懵懵懂懂浑浑噩噩,凭着本能叁天两头跑去魔界偷偷看他。 有一日,她化为露珠,栖息在他窗旁的一片树叶上。看着他跟在栖梧宫读书时一模一样的专注神情,忽然想到他现在身边美女如云来者不拒,心里倏尔一阵伤心,眼泪汩汩而出,全然忘了自己此时是一颗露珠。那片叶子不堪重荷,她哎呦一声摔倒在地。书房里传来椅子猝然移动的声响,她顾不得疼,赶紧缩在地上变成一丛小草,屏息窝在墙角连气都不敢喘,直到书房内那人缓缓坐下…… 嗬,想来那时他就已经知道了。从一开始她潜入魔界,他就知道,却也不揭穿,在她面前作出各种风流样,故意要她伤心,要她难受。 他为什么这么做,现在的她大抵是想得明白的。只是,对对错错于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只感到疲惫。她在这罗耶山避世后,没多久就发现怀有身孕,初时她是欢喜的,甚至觉得圆满。但是生下白鹭后,看着它一天天长大,她想起自己那一夜不过是当了别人的替身,小白鹭是这样卑微地怀上的,心里渐渐生了根刺,对白鹭日益愧疚。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怨恨,早已变淡了,只不过现在想起来,心底的那点委屈又被勾了出来。在山里静静地待了这几百年,忆起往昔,她也渐渐品出了味,当年不过是被润玉利用了,她傻乎乎地,犹如自我毁灭地被当作一颗争权夺势的棋子。旭凤可怜,她又何尝不是? 要说恨,她至今恨的是润玉,咬牙切齿的恨。以前长芳主说得不无道理,跟他们天家牵扯上什么关系,准没好事。她避世这么多年,早就不愿再被卷进那些纷纷扰扰之中,也避之不及。以前她还莽莽撞撞,但是她现在有棠樾,她怎能让棠樾有朝一日也被卷进阴谋之中呢? 锦觅不知不觉捏紧了手,再放开时眼神又冷了几分,“你说对了,我确实不爱你。” “我不信!”旭凤瞠目,看到她那清冷的眼神,瞬间又颓然地垂下眼眸,“你不要说气话。” “魔尊哪来的自信,以为我在说气话?”锦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不成,我做了个跟你一样的人偶给白鹭当爹,你就以为我对你留有几分情意?” 锦觅勾起唇角,“魔尊莫要自作多情了,我不过是要给棠樾一个爹罢了。至于为什么是鸦鸦,那是因为鸦鸦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对我好,只爱我,没伤过我的人。” “可是明明鸦鸦就是我!跟你一起在这罗耶山朝夕相处的也是我!” “不,你不是。”锦觅一字一句凉凉地说。 旭凤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的冷静和冷淡,正一步步地击垮他。他的心口开始有了真切的疼痛感,仿佛有人正在歇斯底里地撕开他的胸膛。 锦觅见他脸色有些苍白,紧咬着下唇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终是不忍,她移开眼,“不管怎样,这叁百年来我们在这山中过得很好,安静又自在逍遥,还望尊上成全,也不要跟别人提及我的行踪。” 可是我过得一点也不好。旭凤心里无力地呐喊。 锦觅说完,见他久久不语,便敛了敛心神准备回去。 经过他面前时,一角衣袖蓦然被他抓住。 他低垂着头,也不看她,整个人像半隐没在阴影里,“锦觅,你真的不要我了?” 许是这天色渐渐昏暗,人也敏感脆弱了些。他的声音不无失落,像被人遗弃的小孩。 锦觅没有回头,轻轻地收回那片衣袖,“你就当我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人吧。”顿了顿,她轻声说:“如果你想让棠樾知道他叫了几百年的爹只是个傀儡,大可继续出现在他面前。” 锦觅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自那天之后,锦觅再也没见到他。 她想,他一向骄矜又傲气,想来那些话足以让他退却了。 山中岁月容易过,棠樾依然无忧无虑得一如她当年在水镜的样子。只要她护好他,一切就都值得了。 棠樾仍然叁天两头就跑到山腰那小溪戏水,只是锦觅再叁告诫他,不能再自个偷偷跑出去,至少要让鸦鸦陪着他。 这日棠樾又跑到那里玩,傀儡坐在溪边的岩石上淡淡地望着他。 突然,像是受到什么召唤,傀儡摇摇晃晃地一步步走进身后的树林。 行至树林深处,傀儡停住脚步。 旭凤从一棵大树后面走了出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傀儡,伸出手一勾,傀儡顿时没了踪影,而旭凤手上多了一支簪子和一小瓣透明的霜花。 看着那霜花,旭凤眼里有了一丝波动。他把它慢慢地融入自己的一魄中,随后一转身,身上的衣裳便变成青蓝色的布衣。 旭凤缓步踱出树林,目光深沉地望着在不远处嬉闹的白鹭。 就让他自私一次吧。他们明明两情相悦,中间已经白白蹉跎了那么长的岁月,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他怎可能再放手! 白鹭玩着玩着,习惯性地望向那块石头,发现爹爹不在,瞬间慌了神。他跑上来,环顾四周,发现旭凤正站在那看着他,心顿时定了下来,笑得一脸灿烂朝他跑过来。 “爹爹,我们回家。” 一只小手牵住他,软乎乎的暖暖的,柔软得让他想掉泪。 恩,回家。 本来傀儡是旭凤的替身,现在旭凤成了傀儡的替身。另,?魔界灵修时,因为旭凤作死,让锦觅以为自己是穗禾的替身,而现在旭凤在她面前,也成了别人的替身。 傀儡的设定就是情志上有很大的缺陷,对锦觅而言就是个布偶,一种情感寄托,无法成为真正有思想的人。而且,决意与一个布偶一样的傀儡渡过余生,才能更衬托出锦觅的绝望。 -- 结局B替身3 ρǒ⒅мǒ.čǒм 旭凤活了一万多年,一世为神,天之骄子;一世为魔,统十王平九幽。 数百年前,他又成了九重天上掌管叁界的天帝。 这落在旁人眼里,可能都会艳羡不已。无论为神为魔,他永远都是睥睨众生的王,是高高在上的主宰。如此身份地位,只怕世上无人比他更有恣意快活的资本了。 偏生他一直过得不快活。 世间万物,一旦拥有心智,懂得思辨,活在世上大抵就注定这样,欢愉少而忧愁甚多。 从前他囿于责任,鲜少为自己而活。遇到锦觅之后,才有欲有求。 她是他唯一的贪念。 叁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销声匿迹的那些年,那种没有念想没有期盼的日子,其实倒也过得飞快,犹如和尚日复一日地晨起撞钟,入暮敲鼓。她不在,今日与昨日又有何不同?不过是行尸走肉地看沧海桑田变迁罢了。 骄傲如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甘之如饴地当别人的替身,可是任谁经历过那种心如死灰的日子,对世事只会看得更透。 算一算日子,他假装傀儡已经有十来天了。 偷天换日之前,他跟在那傀儡身边暗中观察了好几天,无非就是眼神木讷一点,话少一点,谨记四字:惜字如金。 那寰谛凤翎本来就沾染他的气息,他身上也跟傀儡一样有锦觅的那瓣真身,所以倒不怕因为气息露出什么马脚。 难就难在表情。āízⒽāňsⒽū.cΘм(aizhanshu.com) 他既要像个人偶,又不能过于木讷。然而念想了几百年的人就在眼前,谁还控制得住!每次锦觅一进入他的视线,他的目光就忍不住追随她,黏在她身上,好几次都控制不住自己。 是以在锦觅面前,他总是紧张得跟作战一样,全程紧绷,高度警觉。 跟白鹭相处,那就轻松多了。白鹭年岁尚小,懵懂无邪,在他跟前旭凤不用克制自己的爱意,眼神也不用加以掩饰。两人独处时,他还能亲昵地抱抱他,尽一个父亲的本分。 就在旭凤还沉浸在这失而复得的天伦之乐中时,锦觅却突然决定要把白鹭送去钱塘江拜师。旭凤暗暗有些不舍,但是一想到没有白鹭的打扰,他跟锦觅有更多的机会独处,就不由得期待起来。 锦觅送白鹭去钱塘江,自有她一番打算。自从旭凤那日出现后,她始终有些不安,整日担心他私下去见白鹭。稚子无辜,要是被白鹭发现自己的父亲只是个傀儡,岂不是让弱小单纯的他受到伤害。二来她虽是上神,但早年贪玩,根基不稳,让白鹭拜师修炼是她一早就考虑过的事。钱塘江那龙君,她父亲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又是忘年至交,让白鹭去他那学水系术法再好不过。况且……她每每想起梦里那个一身金甲意气风发的战神,便暗暗觉得他的儿子也不能被她养得太差…… 锦觅拿出父亲以前留给她的信物,召唤钱塘龙君前来。 家中傀儡顶着昔日天界二殿下的皮囊,自是不能让龙君瞧见他。于是锦觅嘱咐旭凤留在小屋中,她牵着白鹭在半山腰等着龙君。 不多时,钱塘龙君如约而至。当年锦觅和父亲相认后,与这龙君有过一面之缘。起初她还担心龙君会问起她这些年失踪的原因和白鹭的身世,不想他也是剔透之人,话不多言,与锦觅寒暄一番后,便牵着白鹭离去。 白鹭走后,锦觅难过了好几天。叁百多年来,白鹭不曾离开她半步,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是他唯一的依靠。可是,即便万般不舍,她迟早也得下这个狠心。如果有一天她像父亲一样遭遇不测,她总归希望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自己,而不是像她一样,任人鱼肉。 旭凤虽然看出她的低落和沮丧,但是作为一个傀儡他也不能开口安慰她,只能在她抱着他落泪的时候,安抚地拍拍她的背。 为了不整日沉浸在伤感中,锦觅上山采药的次数比以前频繁许多。这几百年来,她利用历劫时学的医理偶尔下山义诊,有时把卖草药赚来的银两,换成粮食接济穷人。 每次她上山,旭凤便背着小竹篓跟在她身边。一路上他默默无言,看着她跟当年圣女一样独自走在前头,像不需要他回应般自言自语,偶尔笑着回头望他一眼。有时嫌他走得慢了,还会停下来等他,等他跟上来了,再牵住他的手。这山中岁月,竟美好得仿佛重返当年他们在罗耶山的日子。 唯一不一样的是,他现在与她夜夜交颈而眠。 以前白鹭在的时候,他睡在中间,旭凤也只是等他们睡熟了,才睁开眼默默地看着她娘俩,为这份失而复得窃窃满足。 自白鹭离开后,锦觅夜里自然而然跟他亲密许多。每夜温香软玉在侧,又是他日思夜想了几百年的女人,叫他怎能不生旖念。 可是,他是个傀儡。 他现在是个什么也不能做的傀儡。 旭凤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连想辗转翻身疏解心中的烦躁都不行。 锦觅喜欢抱着他一只手睡觉,黑暗中她的脸近在咫尺,如兰气息丝丝缕缕扑在他耳上,叫他心神荡漾。 旭凤气闷地闭上眼。 她平时难道不对傀儡亲亲抱抱吗?!她不主动,他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碰她!等等,他在想什么,她敢碰他之外的男人?!就算是傀儡也不行!他的鸟毛也不行! 旭凤脑中浮现出这几百年来她与傀儡朝夕相处、夜夜同床共枕的画面,想着想着他又恨不得一把火把那寰谛凤翎给烧了。 他的心像一会被赤火烧着,一会又被冷水泼上去,冷热交织,气得他想捶床。 而他也确实捶了。 天人交战的混乱让他不由地握紧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下床。 “鸦鸦,怎么了?”锦觅微微睁开眼,声音有点迷糊。 旭凤咽了下口水,然后用一种温吞的声音回答:“蚊子。” 锦觅半梦半醒间唔了一声,挥了下手,屋内便隐隐飘荡着艾草的味道。她往旭凤身上拱近些,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似乎在安抚他,没一会又沉睡过去。 她也是这般摸那傀儡的脸吗? 旭凤一夜无眠。 最近这天气着实怪,前一刻才晴空万里,他们进了山林没多久,突然就下起了滂沱大雨。 锦觅拉着旭凤跑进一个山洞避雨。 雨势越来越大。锦觅两人并排坐在洞口,她呆呆望着雨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打在树叶上,渐渐有些出神。 神仙自然是不怕雨的,略施个小法术,就能让那雨停在半空。 刚来罗耶山时,她怕频繁施用法术会让花界和润玉察觉到她的气息,发现她的行踪,是以她一直刻意少用法术。大多数时候,她活得跟凡人没什么两样,久而久之,也渐渐地品到一些琐碎的乐趣。 神仙的寿命那么长,如果什么都用法术,也确实无趣了些。这,是那个人教她的。 她那时还是他的小书童,刚学会瞬移术的时候,高兴得仿佛学会什么惊天神功,不管去哪都要用这法术。 有一日他们要去狐狸仙的府里听戏,出了门,她便准备瞬移过去。才转了半个身,一只手腕忽然被他抓住。 他神情淡淡,唇边却噙着笑意,“你这小妖,才几步路也要偷懒吗?”说着便拉着她往前走,“等你活到我这岁数,就知道什么都用术法是多么无趣了。” 她心里默默嘀咕,这语气,怎么活像个老头子。 从栖梧宫到姻缘府的这段路,她走过无数次了,但是每次都匆匆忙忙的。此刻她被他牵着手慢条斯理地漫步在这条熟悉的道路上,沿路清风徐来,天边云雾缭绕,走着走着她倒觉得还算有点意思。 到了姻缘府,才刚进门就碰到狐狸仙。他看了他们一眼,旋即挤眉弄眼笑道:“我这二侄子总算开窍了。” 这时锦觅才发现,殿下从刚刚一直拉着她的手,到现在还没放开呢。 她还没回过神,手忽然被一把甩开。旭凤偏过头去,她纳闷地盯着他的侧脸,只见那白白净净的脸颊上泛着红晕,犹如霞云渐渐蔓延到耳尖。正怔愣,他出口的话霎时打断她的游思,“我不过是怕这小妖偷懒罢了!” 哗啦啦的雨声唤回锦觅脱缰的思绪。 她想起前阵子龙君跟她说的话。 没想到,如今他竟成了天帝。也好,这样她对他的愧疚,总算可以减几分。 她倚在旭凤身上,喃喃自语:“近来的雨着实多了些……那日龙君说,东海的龙女被泾河的河神始乱终弃,叁天两头哭哭啼啼,每次她一哭,附近的村落就遭殃,时不时就来一阵雨……哎,世上为何总是多情人遇到薄情人呢……” 旭凤垂下眼帘,看着她放在他腿上的手。 锦觅沉默片刻,幽幽的声音低得像在说与自己听:“你说要是我娘当初没有给我吃陨丹,今日会是怎样?” 陨丹?那是何物? 锦觅却再也没有言语。 天色渐暗,雨也终于越来越小。 锦觅走到洞口折了两片大大的芋叶。她把其中一片递给旭凤,自个支起另一片的叶茎,像雨伞一样撑在头上,扬起唇角晃了晃,示意旭凤也跟她一样拿着它。 她才刚迈出两步,旭凤突然扔掉手中的芋叶,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背起来。 锦觅短促地低呼一声。 他低低地吐出一个字:“滑。” 锦觅眉眼弯弯,她的鸦鸦真是越来越贴心了。她伸出手,像嘉奖小动物一样摸了摸他的头,随后两手抱紧他,脸贴在他温厚的背上。 那一片芋叶,被锦觅用法术变大了一些,堪堪够遮两人的上身。 因着这一场雨,平日里那些小动物和飞鸟都不见了踪影,毛毛细雨润物无声,这山林又恢复了寂静。眼下正是盛夏,在雨水的滋润下,蔓蔓青草散发出淡淡的清爽甜腻气息,犹如夏天吃到的第一口西瓜那样让人愉悦。 大雨过后,这山路一片泥泞,着实不大好走。旭凤背着她,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锦觅的头搁在他颈窝上,呼出的气息轻轻地撩在他的耳畔。偶尔有积水从两旁的树叶上滑下来,落在他们头顶上的那片芋叶,“啪嗒”一声。 旭凤望着眼前蜿蜒的山路,眸色柔和,脸上渐渐露出浅笑。 皆道人间污浊,这俗世的烟火气,竟令神仙也生了眷念。 只盼这条路,能再长一些。 只盼他们的余生,能永远这样安静地依偎。 -- 结局B替身4 ρǒ①8мǒ.čǒм 回到小屋后,两人身上的衣裳或多或少被雨水打湿了,旭凤更狼狈一些,衣摆和鞋上全是污泥。 本来捻个清尘诀,就能让两人身上都变得干干净净的,但是这有什么意思呢。还有什么比一身疲乏的时候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来得更惬意? 锦觅简单地泡了个澡后,就一身清爽地出来,然后招呼旭凤也进去洗一下。 旭凤泡在那泛着花香的温水里,一动不动。 傀儡怎能懂得洗澡呢。 锦觅在屏风外整理衣物,忙活了好一会却听不到半点水声,纳闷走过去,只见旭凤背对着她木讷地坐在浴桶里,纹丝不动。 “鸦鸦,你之前不是学会了吗?怎么又忘了?”她摇了摇头,拿起桶里的水瓢和澡巾,开始动手给他搓澡。 旭凤面不改色地看着水面,乖顺地任由锦觅在他身上搓来搓去。 没一会,澡就洗好了,锦觅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自己起来穿衣服,就先自个出去了。 等了老半天,旭凤施施然地走出来。锦觅才扫了一眼,就赶紧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āízⒽāňsⒽū.cΘм(aizhanshu.com) 他的头发湿答答地滴着水,也不懂得擦一擦,肩上和背上的衣裳被濡湿了一大片!锦觅无奈地看着他。 拿起一块布,锦觅耐心地帮他擦干头发,两手又绕到他身后帮他理了理衣服。旭凤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近在眼前的脸,两人离得如此之近,烛光下她脸上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 她的脸略微往下的时候,旭凤突然微仰起头,四唇相接。锦觅手上的动作霎时顿住,还没反应过来,旭凤已经低下了头。 锦觅双目圆睁,刚刚她是被个傀儡调戏了? 她稍微直起身,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 只见他两眼澄澈,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一切只是个意外。 只是下一瞬,旭凤在她赤裸裸的探究目光中,不自觉地错开她的眼神。 锦觅拧着眉,若有所思。 ****** 自那次后,旭凤再不敢在她面前轻举妄动,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傀儡。 好在锦觅并没有怀疑他,依旧每天带着他去采药,甚至罕见地和他一起下山卖药。 只是……只是近来这伙食实在让他有口难言。 他的真身虽然是只鸟儿,但是自小看到那些虫子和小爬行动物只会觉得恶心,浑身起鸡皮疙瘩。 锦觅不知道是哪天开的什么窍,叁天两头就拿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他吃。 比如今日。 旭凤看着桌上摆着的几盘菜,脸色发白,拼命克制自己才没有把那木桌给掀了。 眼前那两盘虫子,着实令人作呕。 锦觅夹着一只炸成金黄色的虫子放到他碗里,笑眯眯地看着他:“鸦鸦,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些了……白鹭在的时候,他一看到虫子就要哭,委屈你一直陪他吃鱼了。现在他不在,我终于可以好好补偿你了。” “来,这是油炸竹虫,肥美得很。”锦觅推了下他面前的碗。 旭凤暗暗咬紧牙根,生无可恋地僵坐着,眼神飘忽地望向离他最远的那盘鲜花饼。 锦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盯得他如坐针毡。 他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想去拿那鲜花饼。 “咦,你不是最讨厌吃鲜花饼吗?”锦觅露出诧异之色:“鸦鸦……你的口味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旭凤的手停在半空,悻悻地收回来。 “这些虫子我抓了很久呢……”锦觅一副失落的模样:“要不试试这香辣大麦虫,应该挺香的!” 锦觅夹起一只瘦瘦长长的黑色虫子递到他嘴边。 旭凤脸上冷汗直冒,放在桌子下的两只手紧紧掐着自己的大腿,生怕一个不小心尖叫出来。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才刚微微张开口,锦觅就顺势把那虫子塞到他嘴里。 旭凤连嚼都没嚼,就把它噎了下去。 “好吃吗?” “怎么脸上有汗?太辣了吗?” 锦觅赶紧盛了半碗汤,舀起一勺奶白色的浓汤,喂到他嘴里:“来来来,喝了汤就不辣了。” 旭凤刚把汤喝下去,就听到锦觅欢快的声音:“这蜗牛浓汤好喝吗?我煲了好久呢。” 轰—— 旭凤坐在椅子上,身形虚弱一晃。 蜗……牛……浓汤…… 蜗牛…… 脑中突然出现一只湿答答的粘糊糊的蜗牛…… 他终于没能忍住,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 自从吃了那蜗牛,旭凤神思恍惚了好几天,每次一想起来,就又觉得恶心想吐。 可能是见他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有些可怜,锦觅终于不再喂他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也算因祸得福。 不知是不是那东海龙女终于不再为负心郎垂泪,这两日的天气难得一直放晴,锦觅见山路好走了些,便起了个大早带着他下山卖药。 因已在此处生活了几百年,怕那不老容颜引起凡人的注意,锦觅每次下山要么戴着帏帽,要么像圣女一样戴着面纱。 到了山下,沿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旭凤才知道今日是七夕,叔父口中说了无数次的凡间情人节。他的心里顿时美滋滋的,跟在锦觅身后不禁偷偷扬起唇角。 随着锦觅弯弯绕绕走进一家药铺,旭凤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又是这家! 这家药铺他跟锦觅来过一次,甚是不喜。这的少东家长得文文弱弱白白净净的,上次他在跟锦觅说话的时候,涨红着脸,甫一开口就紧张到结结巴巴,让人看着甚是不爽。 今日倒好,店里只有两个伙计。旭凤还来不及高兴,就见刚才还在这的一个伙计,竟然领着那少东家从后头走进来。 少东家见了锦觅,有些局促, “洛……洛姑娘来了?” 锦觅微微一笑,跟他点了个头。 少东家嗫嚅半天,像是再找不到别的话说,只好挪到柜台前,跟着伙计一起盘点锦觅的药材,偶尔偷偷瞄她一眼。 这一切都落在旭凤眼里。 旭凤站在锦觅身后,阴森森地盯着他,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 啧,这副文弱样揍几下可能得一命呜呼了吧。 噼里啪啦拨弄几下算盘后,少东家微垂着眼,双手捧着一把碎银递给锦觅。 锦觅接过手,数了一下,疑惑地抬眼,“这银子……给多了吧?” 少东家摆摆手,“不不多,今日这只人参品相不错,值得这价。” 锦觅眼带笑意,像一泓春水漾在眼里:“那多谢了。” 少东家呆呆地望着她那双翦水秋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还没等他回神,锦觅已经转身离去,跟在他身后的冷面男子,转头狠狠地瞪他一眼。 少东家打了个寒颤。 上次洛姑娘说这男子是她弟弟,那容貌长得与他姐姐不相上下,可惜就是凶了点啊…… 出了药铺后走了一小段路,锦觅便把面纱给摘了。她走在前面,脚步轻快,似乎心情不错。旭凤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没一会又满肚子郁气。 七夕节,街上的人自然比平时多了许多。加上这本就是给男男女女寻觅意中人的日子,锦觅那清丽绝尘的面容,一下子吸引了众多目光。 一路上许多男的都有意无意地瞥向她,有的还一步叁回头地望着她的倩影。 旭凤脸上的寒气越来越重。这情人节,是气人节吧! 积压了一天的郁气恨不得发泄出来。 可是他是一个傀儡,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气闷之下,他只好小施法术,让那些不好好看路的凡人一个个都摔倒在地表演个狗吃屎。 一时间整条街上响起“哎呦”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锦觅小声嘀咕道:“这些凡人怎么连路都走不好。”她摇摇头,牵住旭凤的手往里侧走,躲开行人。 及至月亮露出云头,街上的花灯开始稀稀拉拉地点上了。 两人停在一个画糖人的摊档前。 “姑娘,想画个什么?”画糖人的老者百忙中抬起头问道。 锦觅看着面前各式各样的小动物和小人儿,两眼发光。 “鸦鸦,你说挑哪个好呢?” 旭凤面上平淡,眼睛却盯着最边上插着的的那只凤凰。 看到我的暗示了吗!这个这个! 他胶着的目光成功地引起锦觅的注意。 “哦~你喜欢鸟儿啊……” 对对对!百鸟之王,你最喜欢的! “好~鸦鸦。”锦觅笑着拍拍他的手,转头道:“老板,画一只乌鸦。” 什么?! 片刻后,锦觅手里拿着一只扁扁的金色小乌鸦。她笑眯眯的,在旭凤眼前晃了晃。 呵,真丑。旭凤微不可察地撇撇嘴。 锦觅一边舔着糖人,一边拉着他的手走在前头,没一会她就感觉后面那人似乎脚步缓慢到几乎得靠她拉动他。 她停下来,只见他耷拉着眼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锦觅翘起唇角,把手里的糖人伸到旭凤跟前:“既然你如今不爱吃虫子,不妨试试这甜的口味喜不喜欢?” 旭凤一口咬掉乌鸦那碍眼的头。 糖浆在嘴里化开。 锦觅仰着头,眉眼弯弯笑看着他,“甜吗?” 哼,好甜。 -- 结局B替身5 【我对这章的萌点就是两人你进我退的互相调戏和吃醋男人的好胜心:你不是喜欢这傀儡吗?傀儡就只能这样这样!】 锦觅向来喜爱热闹,这些年虽然性子变得沉静了些,但是今日像是被这喜庆的气氛感染,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两人手牵着手,避开摩肩擦踵的人群漫步到僻静些的地方,最后立在拱桥上看着男男女女在河畔放花灯许愿。 小小的花灯承载着人们的希望,一路飘飘摇摇地往下游滑去,也许转眼间就在某个许愿人看不到的地方悄然熄灭。 “你看,他们都在向神仙祈愿呢。”?锦觅垂着眼眸,声音淡淡的。 她抬头看着旭凤,淡然地笑,“殊不知有时神仙也是自身难保。” 直至明月高悬,夜色渐浓,两人才打道回府。锦觅把几盏买来的花灯挂在门口的大树上,点亮后,小屋外明亮了许多,漆黑如墨的山夜平增了一抹暖色。 夜深人静,长夜漫漫。 锦觅拿着一小壶桂花酿,一个人慢慢浅酌,几杯下肚后眼里渐渐漫上些微醉意。 旭凤见她趴在桌上,便走过去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歇息。 谁知才刚把人放下,她突然就醒了,醉眼朦胧地冲他一笑,旋即像水蛇般从他身侧缠上来,整个人直接坐在他腿上?,倚着他,双手松松地圈住他的脖子。 旭凤挑眉。她还没对他这么亲密过呢。 难不成……她终于要投怀送抱了!旭凤突然老怀甚慰。 怀中人亲昵地用鼻尖在他颈窝上蹭了蹭,娇声咕哝道:“鸦鸦……你好久没这样抱我了……” 什么?! 以前都是这样抱的吗?!!! 旭凤心里再无半点旖念,他克制住想一把将她推下床的冲动,暗暗磨牙。 这时,锦觅一手勾在他颈后,一手抬起他的下巴,他惦念了许久的红唇就这样直直压了上来。记忆中那个每次接吻总是需要他引导的人,如今竟变得如此会撩拨人。只见她轻车熟路地撬开他的唇齿,轻啄浅吮??,末了还轻轻地在他下唇吮了一下。 锦觅拉开身来看着他,迷蒙的眼睛里尽是盈盈笑意。 旭凤微蹙着眉默不作声,在她的眼眸中,他看到了自己冷冽的模样。 心底微微泛着酸意……她明明是在亲自己,他却觉得她在亲别的男人!那个男人照理说也是他的分身,为何他感到这样的不爽和委屈! 她这副模样……这副勾人的模样,都是做给别的男人看的。 『你既作了那傀儡的替身,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可是她明明是喜欢我的!』 『她已经不要你了,能留在她身边,你还奢望什么?』 『她是爱我的!』 『那傀儡不也是你,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不一样!她说不一样!』 旭凤整个人如同置身水深火热之中,他觉得快要被自己给逼疯了,锦觅却还不肯放过他。 她捻了个诀,两人身上的衣裳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唇角微勾,她再次倾身过来,捏住他的下巴吻住他。 该死!她都是这么主动的吗! 旭凤坐在那,就像个木讷的傀儡一样被动地承受着她的吻,两只手安安分分地握在她腰间,任由她在他身上点火。 渐渐的,她开始若有若无地在他下身磨蹭,耳边响起她带着如兰气息的娇吟,每蹭一下他按在她腰上的手就又掐紧了一分,让他觉得自己就在崩溃的边缘。 就在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时,她的吻却戛然而止,转而坐在他的腿上,宛如一滩软水倚着他。锦觅微微喘着气,仰头望向他的时候,眼底划过一抹戏谑。 看着他赤红的眸色,她促狭一笑,打算结束游戏。 旭凤却追逐上来,低头吻住她,偏偏动作迟缓得叫人心焦,仿佛在青涩地模仿着她,轻轻地勾住她的舌尖,轻咬,吮吻,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品尝,让锦觅恍惚觉得自己像一颗果子,在被这只鸟儿细嚼慢咽地吃掉。 锦觅两只手挂在他肩上,头微微仰着,花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蹭着他的灼热。两人的呼吸渐渐迷乱,就在她再次蹭到那个火热的顶点时,旭凤突然往前贴近她,放在她腰上的手顺势往下一压。 锦觅顿时瘫软在他身上。 一早的冷静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明她是游戏的主导者,眼下突然却失了控,变得身不由己。 她软软地靠着他,迷离的眼睛里满是渴望。 旭凤这时却忽然停止所有动作,一动不动,一脸纯洁无辜地看着她。 脸上摆明写着:我是傀儡,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个混蛋!锦觅咬碎银牙。 她本来想看他吃瘪的模样,让他看得到吃不着,没想到反而被他套了进去。 哼,她是那么好拿捏的吗! 锦觅强忍着体内的骚动,两腿屈在他两侧,缓了缓,扶着他的肩缓缓地从他身体里抽离开来。 然而这个过程却让她更受折磨,她每动一下就引起一阵轻喘,两个人的脸上渐渐起了一层薄汗。旭凤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却依然纹丝不动,咬着牙,眸色幽深地盯着她的动作。 才刚起了一半,锦觅忽然身子一软,控制不住地往后倒,旭凤眼疾手快地伸出一只手往前接住她,两人一起倒在床上时,旭凤顺势往前一撞,再次全根没入。 锦觅眼里噙着泪花,一只手软软地捶在他身上,颤着声:“你动一动啊……” 哦,傀儡得听主人的话。 他尽责地守好傀儡的本分,温温吞吞地与她厮磨,折磨着她,也折磨着自己。 滚烫的汗珠,沿着他的额角一滴滴落在锦觅身上。 锦觅似乎已经崩溃,低声地呜咽:“鸦鸦……你快一点呀……” 旭凤明明也被折磨得好不到哪里去,心里却冷哼一声。我偏不! 他泄愤般地重重一撞,引来身下一声娇啼。 旭凤此生恐怕从没这么耐心过,由始至终都在慢慢地与她厮磨、拉锯着,直到锦觅嗓子哭哑了,体力不支了,他才终于偃旗息鼓。 屋内的油灯早已熄灭,床上两人一身粘腻的汗,却仍然侧着身抱在一起。 锦觅不适地动了动,再次咬牙。他还埋在她体内! 她往前动了一下,试图逃离他的桎梏,同时一只手伸到身后,拍了拍他的腿,示意他离开她的身体。 旭凤却咕哝一声,两手将她按回怀里,严丝合缝地贴着她,埋在她体内的灼热似乎又开始复苏,他不轻不重地往前一顶,低哑的声音从她耳后传来:“还要……” 锦觅本就气结他刚才故意那般戏弄她,这下更加忍无可忍,冷声道:“陛下若这般欲求不满,不妨赶紧打道回府,纳多几个天妃。” 旭凤闻言身体一僵,随后突然把锦觅翻转过来,如同暴风雨一样在她身上作乱。 他刚才本就没尽兴,现下她捅破了这层纸,他就无需再忌惮什么了。他激烈地吻着她,咬着她的肩,灼热的吻星星点点地落在她的脖颈上。明明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作着恶,黑暗中那声音听起来却甚是委屈:“为何你总能这般狠心,你教教我。” 身体激烈地摩擦撞击,锦觅只能无力地抱着他,任他把她带向云端。 乌云散去,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洒进屋里。 黑暗中的喘息声渐渐平息。 他舔着她眼角的泪,把头埋在她颈边,若有若无地亲吻她的发。 昏昏沉沉间,那人沉稳的嗓音如春风在耳边拂过:“我好想你。” ****** 小剧场: 后来旭凤问起锦觅究竟是怎么识破他的 锦觅心里翻白眼:哪个傀儡跟他一样,看着她的眼神仿佛要吃了她一样! 其实就是旭凤情难自禁吻她之后,锦觅留了个心眼,接下来稍微注意一下就发现了。前面也有说过旭凤觉得在她面前很难做好表情管理,眼神总会忍不住粘着她。 ****** 旭凤找来罗耶山的时候,锦觅除了气那声穗禾,还担心回去的话,润玉那么工于心计,她们母子会被他利用,也担心他与旭凤斗的时候会把棠樾卷进去,所以就一心避世,不想跟他们再有瓜葛。从龙君那里得知天庭已易主,她是否愿意和好就只剩她与旭凤间的问题了。 锦觅最后说的那句话,让旭凤知道她已识破他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愿意跟他这样那样,他自然啥都懂了。说她狠心,也是指她以前做的事和避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