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么大一软萌竹马呢》 第1页 《我那么大一软萌竹马呢?》作者:苏黄【完结】 文案: 瑾石从被流放的小山村回到阔别多年的京城,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家的软萌竹马—— 国师府小公子梁方,彬彬有礼、板正可爱,微笑待人,对瑾石笑得尤其甜美,可谓百依百顺, 瑾石玩过家家要当相公,身为男身的小公子自动当娘子, 瑾石想吃酱肘子,从不吃重口菜的小公子偷偷去给他买, 瑾石生病了不省人事,身上伤刚好的小公子不吃不喝也要陪着。 在瑾石的记忆里,可惜梁方不是个姑娘,要是姑娘他早就非卿不娶了。 然而,长大后再见面,小公子已经成了独掌绘阵司大权的国师, 传闻国师是个不近人情、独断专行的冷面杀神, 他一抬手一投足都让绘阵司的绘阵师们不寒而栗, 瑾石看着梁方神情漠然冷肃,散发着冰块的气场,一众绘阵师噤若寒蝉,头颅低垂。 只有他在魂游天外,满脑子都是—— 我那么大一个软萌竹马呢?给我整哪儿去了? 就在瑾石怀疑自家竹马是不是被魂穿的时候,竹马拿出一卷阵契,上面是他亲手所写的狗爬字—— “今天阿方给我当新娘子,以后我给阿方当媳妇——王堇石” 瑾石这才惊觉,原来他早在小时候就被他的亲亲竹马忽悠着把自己给卖了?! 童年对竹马的纯良滤镜顿时碎了一地。 *国师腹黑攻X小太阳竹马受 *攻从小就是个黑心的 ——————小剧场—————— 小时候的梁方: 瑾石(拽袖子):来玩过家家吧。 梁方(笑眯眯):好呀。 瑾石(试探):我要当相公,你来当娘子。 梁方(笑眯眯):好的呀。 长大后的梁方: 瑾石(小心翼翼):我想…… 梁方(头也不抬):不行,不许。 瑾石(怒):还没说完你怎么就“不行不许”? 梁方(淡定):要是我允许的事你就不会用这种心虚的口吻来问了。 立意:人总是要长大,勇于面对长大的困境,成就坚强的自我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宫廷侯爵,青梅竹马,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瑾石|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竹马他黑了 第001章 回京(捉虫) 两架马车在官道上不疾不徐地前进着,路两边的红叶慢悠悠地打着转落下,轻轻地擦过马车拱起来的顶棚,滑落到一边。 瑾石坐在马车里,眼睛有些发直地从小窗看着那火焰一样的叶子落下,车里的加温阵法让他有些热,一点都感受不到北方深秋的寒意。 “现在的绘阵司……就拿这银钱……绘阵司新设立的院使……国师认为……” 中年男人的声音如同催眠术一样钻进瑾石的耳朵,他的脑袋已经有些迟钝了,在那一堆话里就听懂了“国师”两个字。 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架,但瑾石仍然撑着,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嘴里含混地应和:“是,是,没错,有点过分。” 那絮絮叨叨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只余马车前行偶尔发出的吱吱声。 就在他呼吸逐渐绵长,即将跌入梦乡拥抱黑暗之际,茶盏被人重重地放在小几上,发出“咚”的一声。 瑾石一个激灵猛然被惊醒,话下意识地从嘴里秃噜出来:“啊是,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样做?!” 然后他就看到了陶大人有些铁青的脸。 陶柏阳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头发乌黑,有着一双像猫一样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鼻子小巧,嘴唇红润,脸上还有着婴儿肥,看起来年纪不大。 这本该是十分招大人喜欢的孩子模样,但现在,原本用发冠整齐挽起的头发因为脑袋靠着马车壁打盹蹭得有些乱,灵动的猫儿眼里此刻充满了混沌和迷茫,红润的唇角有些湿润,他刚才要是放杯子再晚一点,估计就要有口水从那里流下来了。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这要是他们家孩子,他早就让他去跪祠堂抄书了! 但是—— 陶柏阳扫了眼少年身后的小窗,小窗的那一侧是跟他们并驾齐驱的另一辆马车,那辆马车里坐着的是他不能惹的人,而这人,偏偏是面前这小子的师父。 于是他不得不压着自己的脾气,挤出一个笑:“刚才下官在说绘阵司改制增设院使一职的事。” 哦,原来说的是这个,瑾石明白了,人家刚才是在给自己介绍绘阵司,自己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于是他立马正襟危坐,露出一个乖巧的笑,附赠两枚浅浅的梨涡,讨好地拿起旁边的茶水壶,给陶柏阳面前的空茶盏斟上了茶水。 “陶大人息怒,”瑾石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眼角立刻有些充血,“昨夜晚辈没有睡好。” 陶柏阳一听这句话,急忙关切问道:“是昨夜的客栈有什么不妥吗?元九曜是不是也没休息好?” 元九曜就是另一辆马车里的那尊大神,姓元名初,是瑾石的师父,“九曜”是他的头衔,代表着绘阵师中有着顶尖实力的那部分人。 大沐朝目前仅有两位“九曜”,一位是元初,另一位,就是现在掌管绘阵司的当朝国师——梁方。 -- 第2页 而梁方,就是陶柏阳明里暗里不满了一路的新上司。 元九曜有没有休息好? 瑾石在心里冷笑一声,元九曜可休息得太好了。 元初白天以自己要“静养”为名把徒弟推到绘阵司南衙右使的车上来应付这位右使对新上司的编排,白天睡足了晚上就精神满满地把徒弟召到房里折腾,美其名曰让徒弟体验下他按经压脉的手法,以此来稍稍平复他因为“卖徒弟”而偶尔冒头的小小愧疚。 每次被元初像揉面一样按经压脉完的瑾石不仅没感觉到自己的舟车劳顿有所好转,反而觉得自己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幸好,现在快到京城了,他快摆脱这种折磨了。 “师父休息得挺好的,”瑾石拿起茶盏将已经有些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觉得这茶还挺好喝,于是拎起茶壶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只是晚辈昨晚没有睡好,快到京城了,晚辈有些兴奋。” 陶柏阳眼角抽搐地看着他牛嚼牡丹般喝着他特地带来讨好元初的素商平峰,心里一阵心疼,那可是今年的新茶!不是白开水! 他深呼吸了一下,脸上挂着假笑:“元九曜休息得好就好。” 言下之意,就是瑾石休息得如何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 “唉,小公子也别嫌下官唠叨,下官这是,实在是有苦不知道怎么说了,”陶柏阳挂上愁容,“国师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谁曾想他会做得比老国师还过分,现在绘阵司完全就是他的一言堂,我们这些老家伙又拦不住他,绘阵司北衙在他的支持下压得南衙压得毫无地位!” 又!开!始!了! 瑾石努力为维持着脸色上的微笑,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应和着陶柏阳的话。 这是陶柏阳唠叨了一路的内容——有关新国师、他的新上峰梁方的“罪状”和他自己的”苦衷“。 “北衙司斗战,南衙管百姓生计,国师好斗,两衙失衡已久,长此以往,谁来管民生的阵法?所有的绘阵师都去打打杀杀,谁来管百姓的生活啊!就算他父亲、老国师在位的时候,都没有到如此地步!”陶大人的语气越来越激昂,他看到瑾石又开始有些迷离的眼神,知道这孩子估计听不进去了,于是在铺垫完梁方的“恶行”后,他话锋一转,“幸好现在元九曜回来了,我们也算是有点希望了。” 瑾石不太喜欢听陶柏阳讲那位年轻国师梁方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梁方,而是觉得这位绘阵司南衙右使口里的梁方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对不上号。 他五岁和梁方相识,九岁分别,童年几乎全是梁方的身影。 那时候的梁方是国师家的独子,小小年纪礼数做得比大人还周全,长得软糯可爱,绘阵天赋极高,是当时京城里孩童们的标杆,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而陶柏阳口中的梁方,是个靠着已故父亲的功勋荫庇获得国师之位、徒有实力没有人味、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不近人情的冷面杀神。 噗。 瑾石努力压下唇角。 冷面杀神。 他从来没想到这个词还能和梁方那么个软糯团子沾得上边。 而且…这些年梁方… 好像想到了些什么,瑾石嘴边的笑稍微淡了些。 陶柏阳看着面前的少年又在魂游天外心里一窒,果然指望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跟他感同身受就是他想太多。 但是—— 他又有些焦急地看了眼另一架马车,现在马上到京城了,元初还没给他一个定心丸,只是把这混不吝的徒弟放到这里应付他,实在是让他有些不满。 然而,眼前就只有这么个混小子,他也只能靠他来给元初传递消息了。 于是他看了眼天色,压低声音说道:“小公子,实不相瞒,我们这边早有风声,这次陛下诏元九曜回京,为元九曜洗冤平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元九曜能回绘阵司主持大局。我现在就可以跟元九曜立契,如果元九曜重回绘阵司,南衙全体绘阵师愿意为元九曜效忠。” 太阳西沉,光线慢慢暗了下去,瑾石垂下眼,手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没有说话,陶柏阳突然觉得面前少年的表情有些莫测。 眼看着城门越来越近,他咬咬牙,又低声说了一句话:“小公子也许不知道,当年元九曜被冤流放南乡,梁家都没有出来为元九曜说上一句话,不仅如此,当年在前线的老国师递到京城的消息,更是让这件事没有了回旋余地……” 瑾石的动作顿住,而两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大人,”外面的车夫轻声说道,“到东门了。” 陶柏阳闭了闭眼,沉声回道:“知道了。” 然后他伸出手,拿起手边的文牒,瑾石注意到他的手背上有一个金色的镂空圆形阵法印,是一条龙盘踞在一根笔上。 瑾石知道,那是绘阵司的净笔印。 “希望小公子能好好想想,也希望小公子能将南衙的诚意转达给元九曜。” 留下这句话后,陶柏阳便拿着文牒下了车。 瑾石坐在车上,他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一圈像藤蔓一般缠绕的阵法,这是封灵印,一种小型阵法,用来封堵绘阵师的灵脉,影响灵气在绘阵师灵脉中的流淌,哪怕是强大如元初一般的“九曜”,被打上封灵印也无法再绘制出完整的大阵,最多只能绘制出一些没什么用的符箓小阵。 -- 第3页 这是当年他们选择离京流放的代价。 马车外模模糊糊地传来争执声,又渐渐平息,瑾石放下袖子,陶柏阳掀开竹帘,脸上有些阴沉。 “现在入城时间过了,”陶柏阳面露无奈,“东门没办法进了,只能从南门进。但是南门那边……” 陶柏阳有些担心地看了眼瑾石。 瑾石不明所以:“南门那边怎么了?” 陶柏阳问道:“小公子今年几何?” 瑾石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自己年龄,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十七。” 陶柏阳这才眉头舒展放下心来:“那我没记错,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瑾石一头雾水。 陶柏阳继续补充道:“南门那边是烟花之地。” 烟花柳巷,是大沐规定必须年满十六才能出入的地方。 而瑾石长得实在太嫩,和陶柏阳记忆中少年的年纪有些对不上。 听到这个词的瑾石骤然红了脸。 “小公子你看,”陶柏阳把选择权交给他,“要不要跟元九曜请示一下,是从南门过还是等明天从东门过?” 瑾石看着城门外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岭样,直接说道:“还请陶大人尽快带我们进城吧。” 今晚要是不进城,估计要原路折返回之前的那个小镇上住,明天他又得听半天陶柏阳的唠叨。 也许是因为靠近烟花柳巷的缘故,南门比东门宽松了不少,马车经过城门的一刹那,瑾石感觉到有一种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熟悉感被调动起来,他不禁向小窗外望去,无数的媚眼向他抛过来,他立马转过头,老老实实地盯着马车的一角,听着外面莺莺燕燕的娇笑脸红得能滴血,陶柏阳看瑾石窘迫的模样心想果然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 突然,瑾石的腰背一直,他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东西一般再次拧身向小窗外望去。 只见一群荧蓝色的蝴蝶施施然地穿过人群,引起无数的娇呼。 瑾石眼睛一亮,是阵法! 他情不自禁地掀开竹帘探出身去,那群蓝色蝴蝶并不是现实里的任何一种蝴蝶,它们只有着线条勾勒的身体发出淡淡的蓝光,如同从画中飞出一般,只见那群蓝色蝴蝶绕着美娇娘们飞舞一圈后又飞向瑾石这边,瑾石伸出手,蓝色的墨光穿过他的手掌,一只蓝色蝴蝶停留在他的指尖,淡淡的阵气渗入他的皮肤又渐渐消失,接着,蝴蝶拍着翅膀飞走,瑾石顺着它飞走的方向看去,玲珑楼阁上,一个红色头发的男人,伸手接住了那只蓝色的蝴蝶,轻轻地放到他怀里美艳女子的头发上。 是这个男人的阵法。 但那又不是真正的阵法。 瑾石看到那男人伸出手时,手腕上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封灵印。 这个男人,在封灵印的阻碍下,竟然还能调动灵气?!那他的实力岂不是…… 男人仿佛察觉了瑾石的视线,他微微侧过头,瑾石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是和他如同红枫一般火红发色不一样的,冰蓝色的眼睛。 瑾石一怔,蓝瞳红发,是北成人? 北成,是大沐曾经的敌国,和大沐多次交手后落败,向大沐称臣,成为大沐的属国。 浑厚的钟声骤然响起,男子的视线从瑾石身上挪开,眺望向东方。 瑾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东边墨蓝色的天空浮现出了一个盘起的青龙印记,紧接着凌冽的气息不由分说铺面而来,瑾石身形不稳,眼看即将跌下马车! 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来临,他跌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 他的师父抱着他,温柔的气息围绕在他的周围,把从东边而来的、带着寒意的阵气挡在外面。 元初一边抱着瑾石,把他的脑袋扣进自己怀里,一边带着笑意说道:“哎呀呀,梁方这孩子,脾气还真是见长。” 而周围手背上带着那各色净笔印的人,包括陶柏阳在内,都已经规规矩矩地跪地,向着东边的方向,行了拜礼。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来说下本文的架构,前四章为序章卷,5~28章为竹马时期的故事,28章后为顺序剧情(如果问为什么能分到这么准确,那就是因为前三十章已经写完啦,日更,放心跳坑!) ——预收求收藏《道侣他精分了怎么办》—— 归元剑派掌门叶淮和镇派大能剑圣段颂阳是一对被当做修真界反面教材的道侣, 明明是竹马之交,却从小打到大,合籍了也没消停, 终于,在某次秘境结束后,叶淮下了第一百零八次要和段颂阳分籍的决定, 却不想他敲开段颂阳的门,惊悚地看到段颂阳那总是跟冰块似的脸竟然深情款款地看着他,温柔地唤了他一声“阿淮”, 叶淮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并没有料到,更惊悚的在后面。 转天的段颂阳又换了副表情,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袖子,叫他“阿淮哥哥”。 比段颂阳只大一个时辰的叶淮受不了了,拽着他往神医谷跑, 分籍归分籍,他可不想落个把剑圣逼疯的罪名! 神医谷医圣号了号脉,摇摇头:“段剑圣这是裂魂之症啊。” 叶淮震惊:“裂魂?” “大胆!”段颂阳一把搂住叶淮的腰,不容他抗拒地把他带出医圣的草屋子,“你怎么敢跟别的男人说话!” -- 第4页 叶淮没理他,扯着嗓子吼:“那,医圣!这病咋治啊!” 医圣的声音悠悠传来:“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精分剑修攻X吐槽欲旺盛剑修受 *(伪)吃醋修罗场 *竹马竹马 第002章 元初 那天空中的青龙印记是绘阵司首领国师梁方的阵印,这代表着去北线巡查山河大阵的国师回京了,比原定行程计划提前了三天。 原本两架的马车现下只余一架,在夜晚京城无人的小巷里徐徐前行。 瑾石被迫窝在师父怀里,元初一只手环过他的腰际把他死死箍住防止他挣脱,另一只手按着他被下了封灵印的手腕,细弱的灵气绕过复杂的阵印阻碍慢慢进入到他的身体里。 “我真没事……”瑾石放弃了挣扎,“刚才就是猛然受了阵气……梁方现在的阵气这么猛了吗?不对,就算他阵气这么猛,这么当街乱放阵气也不道德啊,波及范围还这么广,他这是有气没处撒了吗?而且,东门不是已经锁了吗?他还能进来?” “人家现在是国师,”元初一边用微弱的灵气仔细探查徒弟的灵脉,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当然可以让锁闭的城门再打开。” 瑾石看着自从那青龙印记出现后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在小茶几对面委顿的陶大人,心想他为什么不趁现在落井下石?这可是批判梁方嚣张跋扈的好时机啊,而且现在元初也在,他有什么诉求刚好可以和元初面对面谈嘛。 但陶柏阳一路无话,老实得像只鹌鹑一样,仔细看他的身体竟然还有些发抖。 ……不至于吧…… 瑾石想起刚才手上带着绘阵司净笔印的绘阵师们齐齐向东方跪拜的场景,心里嘀咕,梁方这小子现在排场真那么大么……他记得他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啊…… 元初探查完瑾石的灵脉确认没有大碍后,放开了瑾石,瑾石立马从他怀里钻出来坐到一边。元初伸手戳了下他脑袋:“逆徒。” 瑾石白了他一眼,抬手拿起茶壶晃了晃,把剩下的“福根”给他师父倒上,假模假式地说了句:“辛苦师父了。” 元初也装模作样地受了他这礼,十分给他徒弟面子地接过茶盏浅啄一口,说了句:“好茶。” 茶几那头的陶柏阳听到这句话,心里凄苦,当然是好茶,可惜都被你徒弟当白水喝了。 “陶大人,”瑾石实在是有些不解,“元……我师父现在就在这,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他说。” 什么结盟也好,对付国师也好,还有那什么朝堂风云、势力变换,有什么直接跟元初说就好,反正现在元初也进来这辆车了嘛。 陶柏阳看了眼瑾石,又看向那穿着一身素袍却莫名贵气逼人的元九曜,元九曜长得很好,一头黑发用白玉簪束起,容颜秀美,一双凤眼里总是带着笑意,纤长的手指捏着茶盏,位置卡得刚好,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世家贵族的风范。 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为什么这样的元九曜会养出瑾石这么个徒弟,而且…… 想起刚才元初紧张地抱着瑾石,不顾自己还被封灵印束缚也要分出微弱的灵气去探查瑾石灵脉的模样,那宝贝得不行的样子真的让陶柏阳怀疑元初这不是在养徒弟,是在养儿子。 虽然茶已凉,但元初还是按照品茶的步骤慢慢饮完了这杯茶,他轻轻地把茶盏放在茶几上,对陶柏阳说道:“这几日多谢陶大人照顾了,元某身体不适,这一路上也没个机会跟陶大人表示谢意。” 陶柏阳是他们在接旨回京一直走到琢屏县时遇上的,之后一路上不论打尖住店还是其他什么花销,都由陶柏阳掏的腰包。 但元初这话就属客气话了,显然他并不会因为这花销而允诺什么,陶柏阳自然也听得出来。 毕竟陶柏阳这活儿对他们来说属于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甚至对于元初来讲,是个累赘。 “元九曜客气了,”陶柏阳拱手道,“这是陛下的吩咐,也是我们绘阵司应该做的,只是恰逢国师大人携北衙北巡腾不出手来,所以才派了下官,还请元九曜多担待。” 瑾石十分好奇地看着陶柏阳,刚才这话陶柏阳把自己摆到和绘阵司、国师同一战线,和之前在城外那一副马上要揭竿而起的态度判若两人。 于是他没忍住问道:“可是,陶大人,刚才……” 刚说了这几个词,元初就掐了一下他的腿,借由茶几挡着,元初的动作并没有被陶柏阳察觉。 陶柏阳面色如常地看向瑾石。 话在瑾石嘴里打了个转,换了个话题:“……刚才,我在那个……那个地方……” “康乐坊。”元初帮他补充道。 瑾石惊奇地看着元初:“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叫什么?” “那里十几年前就叫康乐坊,我为什么不会知道?”元初斜睨他一眼,看着瑾石想要掰手指算什么东西,没忍住又戳了下他的脑袋,“算什么算,我养你的时候就已经满十六了好吗?” 瑾石收起来爪子,干咳了一下继续问道:“就刚才康乐坊那里,有个红发蓝眼的绘阵师,他是谁呀?” 陶柏阳还没回答,元初先叹了口气,发愁道:“小石头啊小石头,你说你这么笨,怎么就是我徒弟了呢。” 瑾石实在是受不了他师父一直在拆台:“师父你有话直说,你徒弟笨,但收了就是收了,逐出师门是来不及的。” -- 第5页 元初伸手又要戳他,这次被瑾石反应极快地一手薅住那纤长的手指,元初偷袭失败,就任由徒弟这么抓着他的食指,然后开始尽师父解惑之责:“红发,那必然是北成人啊。” “这我知道,”瑾石说道,“红发蓝眸,但是他手腕上有封灵印诶,在封灵印的牵制下还能用出阵法……” 元初脸色一变:“阵法?你管那玩意叫阵法?” 绘阵是元初的死穴,在元初眼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叫阵法的。 瑾石知道自己不小心碰了师父的雷点,赶紧在元初准备撸袖子给他上课的时候拉住他:“口误口误,阵术,阵术!” 元初这才“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他能力不错,最起码达到了‘神笔’,所以能在灵脉被封的情况下使用简单的阵术。” 绘阵修为有五个等级,“执笔”、“落墨”、“撰绘”、“神笔”,最后就是“九曜”。 执笔能引气入笔,落墨能做到以笔加墨引辅助绘制出带着灵力的线条,到落墨一级,便是摸到了些绘阵的门槛,可以制作简单的符箓小阵。 撰绘则是可以绘制出正式的阵法,在绘阵司又把撰绘按照”白印“、”青印“和”金印“进行细分。 一般人达到撰绘的程度,就已经是一个优秀的绘阵师了。 而绘阵师最高的两个等级”神笔“和”九曜“,则并不是普通绘阵师能碰触的领域。 “北成的‘神笔’?”瑾石睁大了眼睛,“是那个北成的大皇子?叫默容……默容什么……” “默容赫,”陶柏阳出声,他别有深意道,“他现在是北成质子,身份敏感,还请小公子不要在这件事上过多关心。” 瑾石立刻闭上了嘴。 他明白陶柏阳的意思,当年他和元初被流放,就和北成有关,现在虽然陛下下了诏书给他们平反洗冤,但在他们手腕上的封灵印未解除之前,他们仍是带罪之身。 马车停在了京城一处客栈前,陶柏阳请元初和瑾石下了马车。 “先委屈元九曜和小公子在此处休息一晚,明日面圣,圣上会着内务府为二位提供住所。” 元初和瑾石对他言谢后,陶柏阳便乘马车离开了。 等进了房间,瑾石瘫倒在床上,才把憋了一路的疑问说出来:“这陶大人真奇怪,明明一路上就想着拉拢你对付梁方,但是真等到你坐过来了,他又不说了,这是指望我来传话吗?” 元初坐在床边叹了口气,伸手摸着瑾石的脑袋发愁道:“你说你现在这个年纪给你吃点猪脑花还能补脑子吗?” 瑾石已经放弃反抗他师父的精神攻击了,躺平说道:“要不您看您再去给我收个小师弟吧,光复师门指望我应该是不行了。” 元九曜的手一顿,有些生气地说:“说什么呢你?” 瑾石也叹了口气:“你看看,梁方,他跟我同岁,人家现在是国师又是‘九曜’,那个默容赫,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最差也是个‘神笔’。而我现在……” “瑾石,”元初的声音严肃起来,他俯身撑在瑾石的上方,问道,“你后悔当年的选择了吗?” 当年,瑾石有着可以不被封印灵脉的选择,但他偏偏选择了和元初一起流放。 瑾石看着元初的眼睛,那双好看的凤眼里竟然带了些慌张,他心想坏了,自己不过是卖个惨想要以毒攻毒而已,没想着要吊起元初的自责啊! 于是他赶紧嘻嘻哈哈地抱上元初的脖颈,把脑袋埋在他的颈肩处蹭了蹭,莲花一般的清香钻入了他的鼻腔:“怎么可能啊,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不跟你走我还能跟谁走?” 元初的手顿了一下,他抱着瑾石缓缓倒在床铺上,伸手慢慢摸着小徒弟的后脑勺,一下一下的捋着,轻声说道:“是啊,你还能跟谁呢?” “嗯嗯,当然是只能跟着元九曜你啦,”瑾石哄着他,在快被元初撸睡着之际,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自己刚才的问题,于是他从元初的怀里撑起来,戳了戳他紧实的胸肌,“诶,说正经的,你说那个陶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进城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什么吗?” 瑾石灵脉被封,相对于小时候来说,他对灵气的感知度下降了很多,但他还是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有个大阵……是护城大阵?阵气感觉有点熟悉。” “那就是梁方绘制加持的大阵。一旦入城,就等于入阵,”元初说道,“所以你觉得,陶柏阳回到京城这梁方的大阵中,他敢乱说话吗?”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有那种熟悉的气息! 瑾石又问:“可是我记得梁方他……”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元初一把按在怀里,拉过一旁的被子给他蒙上:“行了,都什么时辰了,赶紧睡觉,明天还要面圣,小心睡眠不足长不高!” 这戳到了瑾石的死穴,稍低于同龄人的身高是他永远的痛,只能寄希望于各种有可能还可以再长点的玄学。 然而,瑾石这晚上睡得一点都不安稳,一会是那红发蓝眼的北成大皇子眼神冰冷地对他说“看我给你变戏法,记得给钱”,一会又是有人不断在他耳边重复“你长不高了长不高了”,接着场景变换,一个黑色人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围那些看不清面容的人大声呵斥:“大胆,见到国师大人还不下跪?!竖子焉敢对国师无礼?拖出去斩了!” -- 第6页 瑾石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起不来,他努力伸出手挥挥:“什么长不高了……什么国师大人,我和阿方那什么关系…当年我俩那可是…!” 黑影好像听到了他的话,突然身形缩小,瑾石看着那从黑影中迈出来的、埋藏在他记忆深处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傻笑起来:“我就说嘛,阿方可是当过我媳妇儿的!怎么可能会……” 突然,脸颊一阵疼痛,什么北成大皇子、什么黑影国师、什么小娃娃刹那间全部烟消云散,他眼神迷茫地看着已经将绘阵师袍服穿戴完毕的元初,元初又伸手拧了一把他的脸。 “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瑾石是受,是受,强调一下,小时候那是梁方让着他才当娘子的。 第003章 梁方 元初穿着白色滚金边的长袍,黑色的腰封上用金丝绣着阵法,一枚玉扣将腰部收紧,显得整个人十分挺拔,除长袍外,元初额外拿了一件黑色大氅,却不是自己穿,而是把脸上还带着困意的瑾石裹起来。 “北方秋寒,当心别着凉。” 皇帝派来两顶小轿,瑾石坐在轿子里,缩在暖暖的大氅中,又补了一觉。 梦里又是纷繁复杂的回忆,还大都是和梁方有关。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他们第一次斗阵。 他们第一次合绘。 他们第一次玩过家家,瑾石哄着梁方当媳妇。 不知道什么原因,和梁方分别这么多年,梦里梦见他的次数加起来都没这两天多。 又多又清晰,好像所有的事情刚刚就发生在昨天。 但不论瑾石梦见什么场景,梁方永远是那个软软糯糯,板正可爱的小团子。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昏沉,元初的话在他脑中响起——“入城就是入阵”,整个京城都在梁方大阵的加持之下。 难道是大阵的缘故? 瑾石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才想起来找元初。 轿子停在皇帝早朝的正阳殿偏殿外院,瑾石从轿子里出来,深秋的风一刮,让他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大氅带着阵法,还有着他熟悉的元初的气息,让他很有安全感。 “陛下宣了元九曜觐见,”一位小公公上前来,细声细气道,“元九曜交代说您醒了就暂且在偏殿里等他。” 正阳殿是只有身负官职才能进的地方,皇帝在早朝从正阳殿召见元初,恐怕不止洗冤,还会直接重新封官。 “偏殿不太合适吧……”瑾石挠了挠头,“我就在这等吧。” 毕竟是皇宫这种讲究多的地方,他又不像元初那样等待封赏,哪怕解了封印他也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身份的草民,自认不适合呆在殿内。 那小公公急忙说道:“陛下也交代过了,您不必担心那些规矩,直接把这里当自个家就好。” 这话让瑾石一下子蒙了,什么叫“当自个家”?这皇宫大内的,他哪儿敢当自个家? “陛下还说,”小公公继续道,“许久没见您了,甚是想念,现下已经吩咐了御膳房,等早朝结束后,叫上国师大人一起,和元九曜一同用膳。” 瑾石一愣,陛下要把梁方叫上一同和他们吃饭? 现在的皇帝,姓徐名璋,是先帝的嫡长子,同时也是梁方的表哥,他的母亲是梁方父亲的胞妹,当年瑾石在宫里伴读是伴的二皇子,这位皇帝甚少和他们交流。 所以这又有什么“叙旧”的必要? 瑾石脑子转了转,想到了陶柏阳。 难道陶柏阳猜错了皇帝的心思,皇帝也听到了这种言论,所以才要拉个线,让大家知道他让元初回来并不是为了传说中的“牵制国师”? 不过……梁方啊…… 刚才梦里那个记忆深处的软糯小团子又出现在他脑海中。 “……大人,南边今年水灾,防汛阵法需要再次加固,这部分银钱减不得……” “水灾还不是你们南衙每次巡检都马马虎虎得过且过的原因?要是及早发现会导致水灾吗?每次下江南去玩一圈就回来,连那么明显的阵法损耗都没发现,天天就知道开春秋末去一趟品茶听曲,春秋能看出来个屁!现在还好意思要钱?要钱养你们去南边吃喝玩乐?” “陆大人你这就含血喷人了!我南衙一向为了百姓生计奔走,每年防汛防灾那么多的阵法,就算偶有疏漏也是能够理解……” 外面的争吵声越来越近,瑾石听着这里面有个人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陶大人? 于是他往院子外走了两步,小公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旁边。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队人气势汹汹地往这边来,领头的那人穿着一身淡蓝色长袍,披着墨兰色的大氅,大步走在小青砖铺就的路上,仿佛他身后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的绘阵师和那两个绘阵师后面几个不敢插话的人不存在一般。 那人越走越近,等瑾石能看清他的容貌时,浑身一震。 刚才还出现在梦里的那个团子长开了。 柔软圆润的小脸变得棱角分明,不复小时候红润可爱的模样,眉飞入鬓,鼻梁高挺,曾经总是带着欢喜看向他的那双好看的眸子现在带上了孤傲,长相依然俊美,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清冷,让瑾石想起了雪中的白梅。 这就是……梁方吗? -- 第7页 长大之后,成为了国师的,梁方,梁九曜? 眼看着人越来越近,那人熟悉又陌生,一想到这些年是什么让梁方变成了这幅模样,瑾石的鼻头就突然有些酸。 别这样,瑾石,他告诉自己,你可不要露出什么难过的表情勾起梁方的伤心事。 先……先跟他打个招呼吧? 于是瑾石迎着梁方看向他的视线,眼睛快速眨了两下,把翻涌的热气弄干,然后努力扬起一个笑容,举起手晃了晃,脱口而出:“嘿!媳妇儿!我回来啦!” 然后世界突然安静了。 梁方的脚步顿住,停在了离他几步距离的地方。 他身后一直在争执的两个人,仿佛被下了噤声术一般,和后面那些人一起噤若寒蝉。 梁方黑色的眼睛看向他,瑾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都怪刚才那个梦!!! “咳,”瑾石干咳一下,“那什么…我说错…” “大……大胆!!”梁方还没说话,他身后的那名一直和陶柏阳吵架的青年炸了毛,“竖子焉敢对国师无礼?” 瑾石一惊,竟然和昨晚的梦境合拍了?! 难道下一句就是“来人拖出去斩了”? 那名青年并没有机会说出这句话,梁方抬起手,制止了他。 瑾石看着梁方冷着脸慢慢走近,赶紧补救道:“那什么,我是瑾石啊!那个,刚才就是口误……就是…就……是…” 梁方一直走到瑾石的面前,瑾石不得不微微抬头,有些茫然。 梁方怎么比他高……小时候明明是他比梁方高…… 梁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声道:“来人,带走。” 声音十分高冷。 瑾石没反应过来,但梁方身后的人反应过来了。 两名绘阵师一左一右把瑾石架起。 “不是,你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瑾石立刻立刻反抗起来,却被一人贴了羁押符,他的身体瞬间不听他的使唤。 “国师,国师大人,”小公公急得团团转,“这位是元九曜的徒弟,陛下嘱咐了,说一会还要……” 梁方冷声道:“冲撞朝廷一品官员,被羁押有什么问题吗?” 小公公哑言,陶柏阳急忙上前:“国师大人,您有所不知,元九曜对他的徒弟十分上心,如果……” 梁方打断他:“我听闻陶大人昨天刚从琢屏县回京?” 陶柏阳一怔,立马磕磕绊绊地解释:“属下……属下不过是奉陛下之命……” “‘属下’,呵,”梁方嘴角带上了一丝嘲讽的笑,“陶大人还记得你是‘属下’啊。” 陶柏阳瞬间白了脸。 “我记得,前不久我刚吩咐了你去久曲调查溃坝阵法,你怎么反而去琢屏了?” 陶柏阳立刻跪在地上俯身:“属下……属下知错!” 梁方眯起眼:“陶柏阳,我留你南衙右使的职位,全看你是绘阵司元老,并且在文王之乱的时候做了正确的选择,但这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小动作,收着点,不然,你上一任的下场,你应该很清楚。” 陶柏阳整个人僵在地上,梁方便转身直接往宫门的方向走去,瑾石则被他的人压着,口不能言,双腿在阵法的作用下只能跟着一步一步往外走。 等他们走得没影了,陶柏阳这才哆哆嗦嗦地起身,对六神无主的小公公说道:“快,快去禀告陛下!” 瑾石一路被压着,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压到什么监牢里的时候,却被带上了一架没有拴马的马车,马车的帘子放下,他僵坐在车里,听到外面那之前和陶柏阳争执的青年诧异问道:“大人……不压他去牢里吗?” 梁方却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说道:“一会你去找院使,传我的令,去重查南衙这两年的巡查和补阵账目,然后等南衙去南巡的人回来,跟他对对账。” “遵命,”青年先是应和下来,然后顿了下,又有些犹疑地问道,“那这个元初的……” “陆年礼,”梁方的声音变冷,“注意你的措辞,九曜不是你能直呼姓名的。” 青年低低地说了句:“年礼知错。” “还有,”梁方继续说道,“关注你应该关注的事。” 青年再次低声称:“是”。 “好了,”梁方的语气缓和,“你带着他们退下吧。” 瑾石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远去。 梁方把人都支走了,他是要亲自赶车吗? 不对,这车都没马,赶谁?总不能人拉?谁拉啊? 帘子晃动了一下,梁方撩起帘子坐了进来,瑾石用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眼睛眨了眨,希望这位昔日的童年小伙伴看到自己诚挚的眼神。 梁方看倒是看到了,但是他很显然并没有理解瑾石的诉求,他微微蹙起眉头,伸手轻轻摸了摸瑾石的眼角:“动作太轻佻,以后不许做。” 瑾石:??? 他做什么了?他不就眨了眨眼? 还有,你那带着训诫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但梁方并没有从他微微睁圆的眼睛里读取到这些疑问,他伸出手,关节轻轻地敲了敲马车的木框。 瑾石感到眼前一花,下一刻,马车没有了,他已经坐在了一间明亮的厅堂之中。 这厅堂有点眼熟,好像……是他小时候经常光顾的…… -- 第8页 国师府的正厅。 第004章 “婚约” 瑾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国师府竟然能和皇宫有传送阵了,虽然是在快到宫门的那个小偏院子里,但是那可是皇宫大内啊,难道是皇帝给梁方的特权? “文王之乱后,宫里就和国师府还有其他几个秘密点建立了传送阵,”梁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下身,伸手摸上了瑾石的后颈,“为了有紧急情况的时候,忠于陛下的人能尽快地赶到陛下身边,也为了陛下能在紧要关头秘密出宫。” 瑾石感觉到清冷的气息靠近,他几乎是被梁方拢在了怀里,然后他感觉到后颈一轻,那压在他脖颈上的羁押符被梁方扯了下来。 梁方将羁押符扔到一边,拉起瑾石的手想要为他诊脉,瑾石反应过来立刻把手抽了回来。 他不习惯被除了元初以外的人按住脉门。 梁方一顿,他垂眼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然后轻声说道:“抱歉,我只想确认下羁押符没有伤到你的灵脉。” 羁押符和封灵印有着相似的原理,但羁押符作用于人体的筋脉,瑾石现在的灵脉被封灵印封住,梁方有些担心羁押符会影响到灵脉。 “符下都下了,”瑾石揉着后颈,小声嘟囔,“就算要伤那早就伤了好吗?” 梁方没有回话,坐在了梨花木椅子上。 下人适时地上来,为瑾石端上了茶水,还有一盘子零食点心,瑾石扫了眼,梨膏糖、莲蓉酥,都是他小时候爱吃的东西。 但是人的口味和喜好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想到这些年的变动,瑾石心里有些难受,他没有动那些零食,只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便放下。 “我说,”瑾石若无其事道,“陛下一会要我们去赴宴呐,你这么把我弄过来……” “我不会去赴他的宴的。”梁方没什么感情地说道。 这个态度……怪不得外面会传皇帝要召元初回京制衡梁方。 但瑾石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过多地问什么,小时候元初就告诫他,在国师府要学会当聋子和哑巴,那时他不听劝,卷入夺嫡争端,差点丢了性命。 于是他没有接话,只是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水,仿佛这茶水怎么也喝不够似的。 厅里十分安静,瑾石有些不太敢看梁方,盯着大厅一角的盆栽问道:“那你把我带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梁方深深地看他,把他看得有些打怵,他刚要再说点什么,就见梁方拿出了一个小匣子,匣子里是个锦囊,梁方轻柔地拆开锦囊,修长的手指从里面拿出来卷成小卷的纸,递了过来。 瑾石觉得那纸有些莫名熟悉,他把纸展开,看到那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 “今天阿方给我当新娘子,以后我给阿方当媳妇——王堇石。” 瑾石:…… 他看着那都快拆成两个字的“瑾”,心里嘀咕这看起来很像他小时候的狗爬字啊…… 对了,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和梁方小时候玩最后一次过家家的时候,他立下的字句! 没办法,谁让他那时候和梁方玩过家家总是哄着人家当娘子,那时候看着那乖巧的小伙伴总是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着实让他幼小的心灵带上了一丝丝愧疚,所以后来他跟梁方指天发誓说“下次一定是你当相公我来当娘子”。 然后那时候的小梁方眼睛发亮地拿出了这张纸让他立字据,却没想到后来因为种种缘故,再也没玩过这种“幼稚”的游戏。 “下次”也变得遥遥无期。 “你……你还留着呐……”瑾石看着字条,心虚和心疼一块涌上心头。 梁方最难的那几年他没能在他身边,现在梁方拿出这个东西,是不是在暗示他是否还记得小时候的情谊? 可是,记得又如何呢? 物是人非,当年的人,消失的消失,过世的过世,谁也说不清当初的真相。 就如同陶柏阳说的,当时正是远在前线的老国师递回来的消息让本来指向元初的莫须有的罪名变得无可辩驳,而文王之乱、梁方失去双亲的时候,瑾石也没能陪在他身边。 现在已经过去了九年,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 “昨日我得到你们已经到京城的消息,但时间过晚就没有上门打扰,”梁方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茶,淡淡地说,“下朝后本想拜访元九曜,没想到元九曜被陛下召去了,所以现在只能找你。” 瑾石不明所以:“找我?” 梁方放下茶盏,点了点那纸:“找你主要是想商量下咱们儿时结下的契,我已经找钦天监算了良辰吉日,本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到时我登门提亲,你觉得可好?” 本来还处于沉浸在物是人非伤心难过情绪里的瑾石一头雾水。 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为什么梁方说的字他都听得懂但是连在一起就完全不懂了? “等等,你慢点,”瑾石有些难以置信地拎起那张纸,“你刚才说,这是……契?” 梁方理所当然地点头:“这是契纸,当然是契了。” 瑾石:!!! 他低下头,仔细地看了看那纸。 好家伙,真的是契纸! 他小时候写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以为就是梁方随手不知道从哪扯来的纸!! 契纸是一种带着阵法暗纹的纸,是用来双方结契用的东西,一旦在契纸上写了契约,两方认定后,契约因果就成立了! -- 第9页 瑾石努力回忆,自己当时在上面写的这个字……好像……是用灵执写的…… 灵执,就是用来聚灵气的绘阵笔。 两个绘阵师用灵执在契纸上结契,那么不论这纸毁不毁掉,两人的因果已经有了连接。 他抱着一丝希望问梁方:“那个……这上面应该只有我的……” 梁方又指了指一个位置,瑾石看到那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字。 ……瑾石现在完全想起来了,那是他写完第一句以后,梁方觉得自己的名字被他写得难看,于是拿过灵执自己写了个“方”。 瑾石脸都木了,什么难过伤心的情绪登时烟消云散,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梁方:“……那时候你该不会……” 该不会是故意的? 但瑾石没有说下去,他想那时候的梁方也没道理这么算计自己啊,再说了,算计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吗? 可是,这一切真的太过“巧合”。 他记得当时明明只是口头承诺,梁方非要他立字据,刚好他手边有张一般并不会被随意搁放的契纸,还有他们刚刚抄完绘谱的灵执。 太过巧合,就显得一切都充满了算计。 瑾石感觉幼年时的懵懂而美好的记忆开始有些破碎。 不过…… “你算计这玩意干什么啊!”瑾石有些崩溃,“难道咱俩还真能结亲不成?” “为什么不能?”梁方挑眉反问,“这契我守了九年,就等你回来了。” 理智上告诉瑾石陛下肯定不会因为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理由借着给元初洗冤平反的名头把他们召回京城,但想到梁方对皇帝的态度,和现在整出来的这幺蛾子,瑾石又开始动摇。 瑾石试探地问:“既然是契,那咱俩干脆再玩一次过家家把这因果了了?” “咚”地一声,梁方把茶盏重重地放在条几上,他脸冷了下来:“你当我还是那六龄稚童?” “不不不,”瑾石急忙摆手,“可咱们两个大男人也不可能真成亲啊!” 梁方眼神一暗:“你要毁契?” 绘阵师立契谨慎,一旦毁契,会产生反噬效果,这效果可大可小,小的可能就是影响几天的运势,大的则会影响绘阵师的修为,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目前看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再玩一次过家家,虽然两个快到二十的人玩这个是很羞耻,但是总比梁方要来真的强吧! 瑾石在心里捶胸顿足,当年自己为什么不趁年纪小跟梁方了结了这个契!!明明是再玩一次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这个“下次一定”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那个,”瑾石努力放缓语气,“你说咱俩这么久没见了,好多事情没弄清楚,要不等我问问元……我师父……” 瑾石声音越来越小,梁方定定地看着他,瑾石被他黑色的眼睛看得有些发毛。 梁方伸手拿过那契纸,把它缓缓卷起,塞到锦囊里,又把锦囊放回匣子里。 瑾石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的手摩挲着那个匣子,仿佛再思考着什么。 半晌,梁方才再次开口:“如果你不愿意履行婚约,那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结……”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小厮急冲冲地跑到了大厅门口。 “大人,”小厮气喘吁吁说道,“元九曜在门口,说来接他的徒弟。” 梁方抬眼看向那小厮,小厮低着头,小声补充道:“元九曜带着陛下的圣旨,让您把他的徒弟……还给他。” “还?”梁方低声重复了这个字。 瑾石则趁机站起来:“那什么,我师父来了,梁方,那,我……我先跟我师父回去了…这事你先别着急啊,我先回去问问…” 然后他不等梁方反应,就往门口蹭去——反正国师府他小时候来过不少次,早就轻车熟路了。 等他跨过门口,他听到梁方把他叫住。 “瑾石。” 瑾石一只脚迈在门外一只脚留在门里,他回过头,太阳已升到上半空,但阳光照不到厅里,他一半的身子沐浴在阳光下,另一半在屋檐的阴影下。 而梁方,整个人都被阴影所笼罩。 梁方没有再提及那契约的事,而说对他说了一句:“明天我会亲自为你解除封灵印。” 瑾石不知怎么地,突然有些慌张。 他含糊地说了句“等解封之后再说”,然后像逃似地立刻转身跑向门口。 梁方真的变了。 小时候明明是那么软糯可爱、彬彬有礼的小团子,怎么现在被他看一下瑾石都感觉要打颤? 元初在国师府的门口接住了扑来的瑾石,少年拉着他说着“赶紧走,赶紧走”,像是被鬼追似的。 元初抬头看向国师府的门内,那个和他同样有着“九曜”头衔的天才少年站在那里,元初的目光淡淡地和他对上,他看到梁方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黑色雾气。 元初皱了皱眉。 梁方仿若未觉,他只是对着元初微微点头致意——他现在和元初同为“九曜”,没有行礼的必要。 国师府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两人相对的视线。 元初低头看了眼徒弟,瑾石好像知道梁方在看他,但是并没有回头。 回到客栈,瑾石扒拉了两口饭,听元初讲了明天就要到绘阵司解封的事,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白。 -- 第10页 元初的眼神闪烁,他问瑾石在国师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瑾石胡乱地摇了摇头,说自己的头有些昏胀,可能是没睡好。 元初看他迷糊的样子,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腕诊脉确定没问题后,放他去补觉。 瑾石几乎沾床就睡着了。 他再次做了有关儿时的梦,这个梦异常的清晰和冗长。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讲这对竹马的故事 § 郎骑竹马来 § 第005章 团子 瑾石第一次到京城也是秋末,那时候他正处于五岁的尾巴,正是倾诉欲旺盛的时候。 元初牵着他进城门,守城官兵例行询问:“这是您儿子?” 那时候的元初也不过二十出头,一路上被人问“孩他娘去哪儿了”、“这么年轻就一个人带孩子一定很辛苦”诸如此类的问题已经让他麻木了,他没有解释,只是客气地笑笑,说了句:“我徒弟。” “是嫡传大弟子哟!”瑾石在他旁边叉着腰奶声奶气地强调自己的地位。 引来周围一片善意的笑声。 有路人姑娘掩唇:“真可爱。” 小瑾石睁着大眼睛:“姐姐好漂亮!” 姑娘立刻红了脸,给他塞了一根糖葫芦。 元初和守城的官兵道谢,收起文牒,转身就看到自己“嫡传大弟子”的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有吃的,有玩的,小爪子抓着一根糖葫芦啃得满脸都是糖,脸蛋红红的,扎起来的小发髻有点散,不知道被多少柔荑素手捏过。 他叹了口气,每次都是这样,这娃娃跟谁都能自来熟。 元初拿出帕子刚准备给这小花猫擦嘴,就见一个身穿绘阵师袍服的人走了过来。 “请问是元九曜吗?” 元初看了下他袖子上的徽记,认出来这位不止是一位绘阵司的在册绘阵师,还是国师府的人,那人来的方向,停着一顶小轿。 “国师让我来接您。” 国师梁杭,是元初的旧识。丰元二十一年的崇尽关一役,梁杭陷入苦战,眼看就要被北城的主祭兰安破阵冲关,是元初及时出手相救,与梁杭一起击退兰安,才让大沐有了喘息的机会,最终北成和大沐两败俱伤,不得不议和。 元初在那之后谢绝了丰元帝封官的嘉赏,继续独自云游,一直到六年后,他带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回到大沐京城。 没想到梁杭的消息如此灵通。 元初道了谢,却没有选择和梁杭派来的人走。 “麻烦转告国师大人,”元初淡淡说道,“待元某落定后,再上门拜访。” 那人没有强迫,只是客客气气地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 元初转过身,瑾石的糖葫芦已经吃完了,正准备拆那个装着梨膏糖的纸袋。 他蹲下身,看着瑾石认真问道:“吃饱了吗?” 瑾石拆纸袋的手顿了下,舔了舔嘴边的糖渣,露出一个笑,两枚浅浅的梨涡带着讨好:“没有没有,这才哪儿到哪儿。” “哦,”元初面无表情,“我还以为你一会不准备吃梨木烤鸭、水晶肘子、桂花糖藕、四喜丸子……” “吃吃吃,”瑾石咽了下口水,立马收拾好手里的纸袋抱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乖巧地看着元初,“刚才的山楂果子开胃,现在正好饿了。” 元初冷哼一声:“吃了也就罢了,还吃独食。” “我哪儿有!”瑾石立刻把压在纸袋子下面的小纸盒递过去,“糖葫芦你又不喜欢吃,这不是给你留了你喜欢的桃花酥嘛!” 元初看着那小盒子,一只手拿过来,另一只手轻轻弹了下瑾石的脑门:“这还差不多。” 拿出帕子把徒弟的脸擦擦干净,元初一边拎着桃花酥一边拉着徒弟的小胖爪子走。 “刚才那人是谁呀。”瑾石好奇地问道,“我看他穿的衣服和别人不一样,上面最起码有十种阵法。” 元初看了他一眼:“你能感受出来有哪些阵吗?” 瑾石想挠挠头,但是手上还抱着东西,只好望了望天后说道:“你也知道我记不住那些阵法的名字,我只是能感觉到它们大概的作用,有传送的、有抵挡伤害的,还有传递信息的,唔……他袖口那里应该是有可以攻击的斗阵,唉,京城里允许斗阵吗?” 元初看着仰着小脸的小团子,再次感叹这孩子简直就是一个阵法天才。 一般人对灵力或者灵气的流动十分不敏感,甚至有的绘阵师费劲心力特地去锻炼这种感知能力,结果可能也不尽如人意。 但这孩子在这方面的感官好像被放大了,元初只教了他一些阵法绘制的原理,再带他去各个地方云游,他现在虽然绘谱没见过多少,但一个阵放在他面前他就能立刻知道这阵的用途和里面的灵气流向。 这也是为什么一直云游的元初会选择带他回到京城。 元初的能力很强,但他没有教人的经验,绘阵又大部分靠自身的阅历和感觉,他只能慢慢引导,但他又怕这样下去会耽误瑾石的天赋,所以才带他回到京城,京城有着成熟的绘阵开蒙学习的学堂,再加上绘阵司的存在,大沐有能力的绘阵师几乎都在这里了,对于瑾石这样的孩子来说,着实是正式开启学习绘阵的一个首选地点。 而且…… 元初松开瑾石的手,摸了摸他的眼角,正午的太阳有些大,小孩仰着头,因为迎着阳光有些刺眼,大眼睛不得不微微眯起。 -- 第11页 他摸了摸瑾石的后脑勺:“走吧。” 元初当年谢绝了丰元帝的封官,但接受了丰元帝赏赐给他的在京城的住处,他带着瑾石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那处院落,牌匾干干净净,上面“元府”两个字苍劲有力,是丰元帝徐靖亲笔所写。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中年男人看到远处一愣,然后高兴地上前来行了一礼:“是元九曜吧?” 瑾石好奇地打量着男人,这男人不是绘阵师,身上的衣服普普通通。 元初拿出了文牒,男人赶忙晃手:“不用给小人看不用给小人看,小人当年瞻仰过元九曜的风采,自然不会认不出,谢大人说元九曜不日即将回来,着小人赶紧把这里打扫一下,这紧赶慢赶的,还好赶上了。” 刚走个梁国师,又来个谢大人,瑾石小声地在心里嘟囔。 元初也无奈地笑了笑:“帮我谢过谢右使,右使有心了。” 然后瑾石看到中年男人也带人走了。 瑾石跟着元初进院子,迎面而来的是一处影壁,影壁上刻着一株兰草。 绕过影壁,瑾石发现这里的树木被修剪地很好,正厅里的桌椅都是上好的梨花木,被擦得很干净。 瑾石在厅里转了一圈,然后爬上梨花木的太师椅,摸了摸后面的香案,香案上摆着一樽香炉,淡淡的烟气从里面冒出来。 元初坐到他站着的那把太师椅上,用手臂圈住他防止小孩一个脚滑摔倒。 “发现什么了?” 瑾石想了想,伸手穿过那袅袅升空的烟。 “有灵气流动,但是这个流动效果……我没见过。” “这是迎客香,”元初说道,“和门口那株兰草应和成为一个阵法,如果有人在门口,在这里的香会发生变化,以提醒客人的到来。如果门口没有人,那么阵法的通路无法形成,它里面的灵气就一直在这里,不会有任何流动。” 瑾石惊讶:“原来影壁那里的兰草也是阵法的一部分。” 元初笑了:“明白了吧,你要学的还有很多。说起来,你的《兰芝流心谱》背得怎么样了?” 瑾石立马开启哼哼唧唧的模式。 元初叹了一口气,算了,等他正式入学堂的时候让学堂的开蒙老师教他背吧。 瑾石一看元初不考他了,也不哼唧了,坐在元初的腿上要拆梨膏糖,被元初一把薅掉。 “一会带你去吃好吃的,现在吃饱了就没肚子吃了。” 瑾石只好乖乖放下,然后揉着小肚子问道:“那什么时候去吃东西呀。” 元初把他抱到膝盖上坐着,指着那香炉说道:“等一会看哪个先来。” 瑾石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那香炉。 “什么哪个先来?” 然后那烟突然发生了变化,瑾石眼睛一亮:“灵气方向变了!” 元初也笑了:“我们中午吃饭的地方来了。” 他站起身,摸了摸瑾石的脑袋:“你现在这等着,别乱跑。” 瑾石看着元初出去,没一会,元初又回来,手上拿着两张拜帖,脸上的表情不复之前的轻松。 那两张拜帖一蓝一黑,元初的模样有些发愁。 瑾石一边把手悄悄伸向梨膏糖的方向一边担忧地问道:“吃午饭的地方没有了吗?” 元初伸手把梨膏糖的纸袋子拿走,把两张拜帖扣在桌上。 “有是有,”元初说,“不过现在有两个,你得选一个。” 瑾石看着那两张拜帖,就颜色来说,他喜欢蓝色,但是…… 他把手放在黑色的拜帖上:“这个。” 元初扣着那帖子,问:“为什么选这个?” “这两张上都有阵法,”瑾石说道,“应该是传讯阵法,但是……这张的传讯阵法……上面流动的灵气和灵气运转的方式很舒服。绘制这个阵法的人一定比蓝色的那张要厉害。” 元初满意地点点头,他掀开那张黑色的帖子,瑾石看到它的正面用金色的篆体字写着一个“梁”。 “那今天咱们就先去国师家蹭饭了!”元初拿起那帖子,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对瑾石说道,“对了,国师家有一个跟你同龄的小孩,你可以跟他一起玩,他绘阵很厉害,好像叫……梁方。” * 作者有话要说: 瑾石这孩子从小就有点社交牛——症 第006章 阿方哥哥 瑾石第一次见到梁方,就深刻理解到了什么叫“别人家的孩子”。 元初和国师梁杭寒暄,梁杭是位儒雅英俊的绘阵师,周身内敛的强大气场瑾石只有在元初身上体会到过。 一个和梁杭长得八分像的小男孩乖巧地站在一旁,斯斯文文的小大人模样,和他父亲一样,小小年纪就十分沉稳。 男孩看到瑾石好奇地看他,对瑾石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客气微笑。 瑾石立马回了个笑,附赠两枚甜甜的小梨涡。 “这是犬子梁方,”梁杭把梁方带到身前,“上个月刚过的生辰,已经六岁了。” 瑾石掰着手指,元初没眼看地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别算了,人家比你大三个月。” 瑾石“哦”了一下,然后笑嘻嘻地对梁方软软地叫了声:“阿方哥哥~” 丝毫不见外,还带着矫揉造作的撒娇。 这一般是瑾石面对漂亮大姐姐时的口吻,他知道自己这么个语气会引来姐姐们的怜惜,从而达到骗吃骗喝的目的。 -- 第12页 但这次对面是个只比他大三个月的,可以说是同龄的小男孩。 元初看着那小孩被自家的糟心徒弟叫得浑身一颤,嘴角的弧度有点维持不住,好像想立马转身离开,但是良好的教养让小家伙仍然保持着客气的笑容,对瑾石点了点头,用清亮的声音说道:“你好。” 然后那孩子恭恭敬敬地给元初行了个礼:“见过元九曜。” 元初当时没忍住,对瑾石说了那句一般家长都会对自家皮猴说的话—— “看看人家!” 瑾石无辜地眨了眨眼,元初把他拎到身前:“这是我徒弟,瑾石。” 瑾石学着梁方,给梁杭行礼:“见过梁九曜国师大人!” 不知道该用哪个称呼的瑾石干脆把前缀给堆叠全了,元初觉得心塞,梁杭却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瑾石的脑袋:“你好呀。” 然后梁杭嘱咐梁方:“带弟弟去后面玩,一会饭好了叫你们。” 元初注意到梁方的小眉头皱了一下,不由得暗自掐了把自家倒霉孩子。 “别捣乱,听人家话。” 瑾石的小爪子一挥,一边说着“师父放心”一边快乐地向新认识的小伙伴跑过去。 “我们走吧!” 元初看到梁方的手握紧了一下又放开,小大人一般地给瑾石引路:“这边请。” 他再次感叹了一下梁杭的教育真不错,不知道自家徒弟给他养一阵是不是也能培养成这样。 不知道自己师父已经动了寄养心思的瑾石十分兴奋地跟在“阿方哥哥”的旁边。 “阿方哥哥……” 梁方听到这个称呼又是一颤,努力维持着声线说道:“刚才听闻元九曜讲我比你只大三月余,你不必称呼我为‘哥哥’,直接唤我名字即可。” 瑾石想着京城里的人说话都这么文绉绉吗?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唤道:“好的阿方。” 梁方张了张口,想说能不能连名带姓一起叫?我和你又没那么熟。但是想想还是作罢,毕竟是元九曜的徒弟,对于元九曜梁方还是心存尊敬的。 梁方不是个话多的孩子,瑾石却是叽叽喳喳闲不住嘴的性子,一路上不断问东问西,梁方本着地主之谊,能回答的都回答了,一直到看到书房一角,梁方才松了口气。 “就是这里,”梁方推开书房的门,站在门口,“请进。” 瑾石跨过门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挂着山河图的屏风,那张图不是简单的水墨画,而是一幅画阵,上面的山有四季,白云浮动,时不时地从山头间飞出一两只小鸟,飞入另一座山头。 屏风的两侧是装满了书册的架子,梁方带瑾石绕过屏风,走向内屋,内屋里有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书案上放着一个笔架,笔架上挂着不同规格的毛笔,笔架的旁边也是一根笔,这根笔和毛笔不同,它悬空在一块凹下去的玉石之上,瑾石感受到那里有着灵气流动。 这就是灵执,用来帮助绘阵之人聚集灵气、并将灵气更加精准地集中在阵法线条上的一种特殊的笔。 梁方伸手指了指书案旁一侧小榻旁的书架:“这里的书很多,请随便取读。” 瑾石一愣,他有些委屈地看着梁方,他明明记得刚才梁九曜说的是“带他去玩”,“玩”诶!为什么现在要读书? 但梁方已经展开一本书,拿起灵执开始准备蘸墨引绘阵了。 瑾石蹭到梁方的旁边,看着他聚精会神地落笔,墨引在灵气的引导下落在阵纸之上,灵气在墨引中游走。 瑾石又看了眼梁方面前的那本书,书上的那页阵法和梁方的笔下的阵法模样渐渐重合。 瑾石明白了:“你在抄绘谱?” 绘谱又叫阵谱,上面都是些完整的、已经有无数前人验证过的成型阵法,一般绘阵师依靠绘谱学习和使用阵法,所以抄绘谱和背绘谱是绘阵师的必修课。 梁方手腕翻转,干净利落地收笔,一张绘谱完成。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点点头:“对,今天还差三十张谱没有绘。” 瑾石震惊,三十张! “为什么要抄这些啊……” “要背的啊,”梁方理所当然地说,然后反问道,“你平时不背吗?” 瑾石刚想说背那玩意干嘛,然后来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诶那你背过《兰芝流心谱》吗?” 梁方不得不转过头,有些诧异地说:“那不是开蒙时学的四大基础绘谱之一吗?我三岁背的,里面都是些基础阵法。” 至今都没有背下来过的瑾石:…… “那个……”瑾石想岔开话题,他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小纸包,递给梁方一个,“吃糖吗?梨膏糖,秋天吃的。” 梁方看着那个被他攥得皱皱巴巴的纸包,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谢谢,我不吃,你吃吧。” 然后他伸手准备去翻书,没想到被瑾石挡了一下。 “这个阵是干什么用的?”瑾石的腮帮子鼓出来一块,嘴里含糖含含糊糊地说,“这书上写的什么?什么风…化雨……” 瑾石有记忆起就和元初东奔西走,没有经过正儿八经的开蒙,字还没认全。 “戾风化雨阵,”梁方拿起书翻过这一页,开始画下一个阵法,“这是斗阵里防御阵法的一种。” 瑾石歪了歪脑袋:“斗阵?” -- 第13页 梁方“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话。 瑾石伸长胳膊,要拿他刚才画好的那张阵纸。 梁方不得不停笔,转过头问他:“你想干什么?” 瑾石指着那阵说:“这不是斗阵。” 梁方一愣,他拿过书又翻回刚才那页,指着那一小段的文字介绍给瑾石看:“这就是斗阵。” 瑾石摇摇头:“我字认得不多,读不懂这个,但是你画的阵,上面的灵气流动根本就不是斗阵。要么是书错了,要么是你画错了。” 瑾石这话让梁方的脸冷了下来。 梁方身为国师梁杭梁九曜的独子,还没学会走路就学会了如何拿灵执,虽然年纪不大,但背过的绘谱可不少,他现在的绘阵水平最低也能达到绘阵司的撰绘青印,能力远超同龄人。 现在却被一个比他小三个月的孩子说他画错了。 “我不会画错阵。”梁方冷冷地说道。 瑾石点头:“那就是书错了。” 梁方拎起那书,把封皮给瑾石看:“这是绘阵司绘承院出的北衙阵考绘谱。” 绘承院是绘阵司下属的一个机构,它负责出有关绘阵的教学书籍,从绘阵启蒙到阵考绘谱。绘阵师如果想进入绘阵司,就必须通过阵考,也就是需要购买绘承院出的阵考绘谱。梁方是国师独子,拿到的书定然是绘承院出的官方绘谱。 梁方的言下之意,就是瑾石空口断错。 瑾石却仿佛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他拿过那本绘谱和梁方画的阵对照,果真是一模一样。 他放下书,拿起阵法:“那不如我们来试试吧?” 梁方看着他:“你会斗阵?” 瑾石一听这个,眉目之间涌上为难:“我讨厌斗阵。” 讨厌,但是会。 梁方点头:“那行,那你就以风类阵法攻向我,我们来试试这个阵法到底有没有用。” 绘制在阵纸上的阵法都会留个灵气激活的点,留给绘阵师们验证效果。 梁方和瑾石站在院子里,手里捏着那一点,看着手上空空如也的瑾石。 “你不用灵执吗?” 瑾石装模作样地举起手:“我不用灵执。” 梁方这才正视他,有些惊讶:“你已经能不用灵执施阵了?” 那是只有达到神笔阶段的绘阵师才能有的能力,可是……梁方狐疑不定地看向瑾石,他才这么小,就算是元九曜的徒弟,也不应该…… 瑾石抬起小下巴:“嗯哼,你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 梁方让自己停止乱想,面色严肃地一手拿着灵执一手举起那阵纸,灵执点在其中一点,灵气开始涌动:“你来吧!” 瑾石深吸一口气,双手合拢放到胸口,嘴里念念有词:“太上老君洪荒大帝三昧真火听我号令——” 完全听不懂瑾石在念什么的梁方不由得绷紧身体。 酝酿良久后,瑾石骤然大喝一声! “嘿!哈!” 梁方的手适时用力,灵气点中那本该是激活阵法的一点! 什么也没发生。 梁方眨了眨眼,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阵法。 灵气进入了阵纸之中,但阵法却没有被激活。 “我就说吧,它根本就不是什么斗阵,”瑾石慢悠悠地晃过来,“或者说,它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阵法。” 梁方看着自己手里的阵法,有些茫然地问:“那你刚才的那个攻击……” 瑾石噗嗤笑出声:“哪儿有什么攻击啊,我没带灵执怎么可能能画出阵法,但是!等我将来真的成了绘阵师,一定能做到不依靠外物就能画出阵法的!不过——” 他指着梁方手里的纸问道:“这阵法还真是没画全啊……那什么绘承院的阵法都是这种不全的吗?你平时绘完阵,都不试试的吗?” 第007章 错误的阵法 瑾石嘴里含着梨膏糖,再次庆幸自己出门的时候磨着元初给他开了梨膏糖的纸袋,让他带了两颗来。 不然现在就要饿死了。 元初、梁杭还有梁方都聚在一起,书案上摊着梁方刚抄完的“戾风化雨阵”和那本绘谱。 “这里和这里改动了一点,”元初拿起灵执点了点那阵纸,“所以阵看起来像完整的,实际上灵气的走势变了,大部分的线条都成了无用的‘死线’。” 梁杭皱着眉头拿起那本绘谱翻看,而梁方则把自己之前抄的那些绘谱拿过来,摊开在桌上。 “老爷,”一个家丁手里拿了两本绘谱进来,恭敬地递给梁杭,“一本是从东城书局买的,一本是从今年已经考上绘阵司的绘阵师手里淘换来的。” 梁杭拿过书后翻看了一下,挥了挥手:“你下去吧,让外面守着的人也暂且下去,把门关上。” 梁杭把这两本书翻到同一页,摊开放到桌上,然后他叹了口气,摇摇头。 梁方有些紧张地看着父亲,梁杭摸了摸梁方的脑袋:“不是你的错。” 梁方小声问道:“阵法真的有问题?” 梁杭点点头,然后他又问:“你们怎么发现的这个问题?” 梁方扭头去看瑾石,瑾石坐在塌上,手撑着脑袋一点一点,腮边鼓起一块,一看就是含了东西。 “是他发现的。”梁方看着瑾石说道。 元初顿时明白过来,估计是自己这徒弟看梁方画阵的时候多嘴了。 -- 第14页 他无奈地过去戳了戳瑾石鼓起来的那侧小脸,隔着嫩滑的皮肤感受到了梨膏糖的硬度。 瑾石被师父戳醒,嘴里咂吧了两下梨膏糖的甜味,眼睛里带了点水光,他现在又饿又困,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了……” 元初指了指那阵纸:“是你发现的问题?” 瑾石勉强清醒过来,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湿润,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是呀,我就说那个阵有问题嘛,他还不信……那灵气都漏出去了,还怎么用?” 梁杭有些惊讶地看着瑾石,他想了想,拿起那本有问题的书:“这些阵法你都背过?” 瑾石露出有些惊恐的神色:“怎么可能……” 让他背书那不是要了他的小命?! 梁杭有些纳闷:“那你是能读懂阵法?这些书里,你还能看出哪些阵法有问题吗?” 瑾石摇了摇头:“我哪儿能看得出来……除非有人能完全把这些阵法抄过一遍……” “给,”梁方板着小脸,拿着一沓阵纸,“这些是我抄过的,我能保证和书上的阵法一模一样。” 瑾石看着他递到自己面前的阵法,目瞪口呆:“你已经把这本绘谱抄过一遍了?” 梁方认真地点了点头。 瑾石看他的眼神带着不可理喻:“你……那你还抄这个干什么?” 梁方理所当然地说道:“加深记忆,一本绘谱我至少要抄三遍的。” 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元初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出了今天第二次的—— “看看人家!” 瑾石开始有点担心他师父是不是要给他收个小师弟了,不过梁方比他大诶,要是入门他到底算是师兄还是师弟? 元初看着自家倒霉徒弟又开始走神,不由得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去检查下梁方的阵法,把有问题的挑出来。” 瑾石“哦”了一声,回神接过梁方给他的那沓阵法,然后三人就看瑾石仿佛在乱翻一气一般,不一会,就把有问题的几张阵纸拿了出来。 随着他的动作,梁杭的表情严肃起来。 “说起来,你这是已经在抄第三遍了,”瑾石拿出最后一张阵纸,和其他有问题的纸放在一起,“你如果再把最后一个阵抄完,那这个阵就完整了。” 这话一出,让两个大人一个小孩齐齐一愣。 梁方艰难问道:“什么……意思?” 瑾石把这三张阵纸按顺序叠放,接着,他举起这沓阵纸,纸的侧面面向他们。 “我看不懂阵,但是,我能感觉出来,这几张纸叠起来的灵气是有完整通路的,最后还差一个收尾,这个收尾的走势如果是和每一次抄写的最后那张一样,那这个收尾就刚好让它成为一个完整的阵。” 梁方一愣,他看向那自己抄了三遍的阵法,那些阵法的侧面,那些本该在纸的正面绘制的线条,在纸张的叠加下有了厚度,在侧面的墨引竟然组成了一个阵法!而那阵法,就如同瑾石所说,还差一点就能完成! 梁杭看着瑾石,问道:“那你能感觉出,这阵法是做什么的吗?” 瑾石从侧面看着那阵,他伸手碰了碰那些墨引痕迹,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是一种……传讯的阵法?但这个阵法没有收尾,要不要让梁方再画一个?” “不用了。” 梁杭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沓阵纸,目光复杂地看向瑾石。 元初则在旁边深深地叹了口气,对梁杭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带他回京城。” 梁杭也叹了口气。 两个大人打哑谜,留下瑾石一脸茫然,他想要和自己同龄的小伙伴目光交流一下,却发现小伙伴死死盯着梁杭手里的那沓阵法。 不就是有问题的几个阵法吗……瑾石不懂,为什么要忍着肚子饿也要把事情在吃饭之前搞明白…… 而且,为什么梁方的表情有点……不甘? 但很快,瑾石就知道大人们在密谋什么了。 在国师府折腾一天后,元初带着瑾石回到住所,一更天刚到,瑾石就被元初赶着去睡觉。 瑾石睁着眼睛瞪着床帏:“为什么要睡这么早!” 元初把他往里挤一挤,给他裹严实被子,自己躺在外侧:“因为明天一早要去国师府。” 瑾石转过头,惨声道:“还去?!” 不怪他不喜欢国师府。 那有个“别人家的孩子”让他今天被元初念叨了两回,饭虽然很好吃但也太清淡了,最重要的是,在国师府里根本没什么可玩的,只有满屋子的书、书、书! “国师府有专门的开蒙学堂,”元初把手搭在他的小肚子上让他不要乱折腾,“不论是阵法开蒙还是识字开蒙,都有安排,从明天起你就在国师府进学,到傍晚我接你回来。” 瑾石这才知道,原来他师父是带他到京城上学来了!! 想到梁方抄绘谱都要一本书抄三遍,瑾石努力地做最后的挣扎:“我觉得我还是跟你学吧……你是我师父啊!” 元初哼了一声,他怎么不知道瑾石打的小算盘,毕竟是他一手带到现在这么大的孩子,张嘴就能知道他是要打哈欠还是要吃东西。 “等你开蒙结束了我再教你。” 最起码也得把基础打牢才能开始靠天赋说话。 瑾石可怜兮兮地说:“你不能给我开蒙吗?” -- 第15页 提起这个元初就来气:“我要是能给你开蒙你至于现在连《兰芝流心谱》都背不下来吗?” 自家的孩子下不去狠手教,还是得别人来才行! “可是,”瑾石吸了吸鼻子,准备酝酿一下眼泪攻势,“他们那边连绘谱都有错……你不怕我会被教歪吗?” 说到这个,元初突然撑起上半身,看着瑾石认真道:“这件事不许再提。” 瑾石酝酿到一半被打断:“啊?” “绘谱的事,”元初神色严肃,“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不允许和任何人再提起。在国师府也不要说这些。” 瑾石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你就记住一点,你去国师府,只是去学阵法,开蒙之后,就不必过去了。至于其他的,你不用管,要学会适时地当一个聋子和瞎子,除了阵法学习之外的事情,一概当没看见,没听见。” 元初也很无奈,他本意是想拜托梁杭为瑾石找京城的开蒙学堂,但没想到梁杭直接把瑾石安排在了国师府的内堂,用的理由是外面的学堂已经不会招收瑾石这么大的孩子做开蒙了。 元初心里感叹,自己就应该在瑾石小的时候就回来,当初不应该托大觉得自己能做好小孩的启蒙,自己会和能教别人,真的是两回事。 小孩被元初这么严正的警告一番,知道现在这种情况自己是撒娇扮痴也混不去过了,只能脑袋往被子里埋了埋,闷闷地说了句:“知道了。”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去上学。 元初摇摇头,再次躺下,伸手轻轻拍着瑾石的被子,像小时候哄他那样。 “等你开蒙完,师父再带你去走遍大好河山,咱们不跟着他们坐学堂抄绘谱,你只要背会基础的那些就行,到时候你就会对绘阵,对阵法,和你自己的天赋,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系统的了解,那时候,你就可以……” 元初的话还没说完,瑾石已经呼吸绵长。 元初拍着他被子的手停了下来,月光斜斜地从窗子透进来,他轻柔地把被子从瑾石蒙着的小脑袋上轻轻往下拉一拉再仔细掖好,省得给小孩闷坏了。 元初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眼角,无奈地笑着小声说了句:“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第二天,公鸡还没有打鸣,瑾石就被元初弄醒。 天刚蒙蒙亮,他抱着元初给他准备的小包,里面放着他的灵执和几张阵纸,上了国师府前来接人的小轿。 轿子落在国师府门口,瑾石一下地就看到前一天才见过的国师府小公子已经等在了那里。 和睡眼朦胧的瑾石不同,梁方恭恭敬敬地对元初行了一礼,说:“家父去上朝了,我来接瑾石入学。” 元初把瑾石往梁方的方向轻轻推了推:“快去吧。” 瑾石揉揉眼睛,拧过身子问:“那你呢?” 元初拿出之前那张蓝色的拜帖对他晃了晃:“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梁方看着那蓝色的拜帖,小眉头又皱了起来。 瑾石“嘁”了一声,然后向梁方所在的方向跑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身对元初大声道:“你一定记得来接我啊!” 元初挥了挥手:“快进去吧。” 第008章 劲敌 国师府很大,瑾石跟着梁方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晚秋的风好像吹不到国师府里,或者说这里有着某种阵法,保持着如春的温度,瑾石甚至看到那花园池塘里还有几朵未凋谢的荷花。 但这就有了个问题,瑾石在这种环境下越来越困,他打了个哈欠,然后上前抓住了梁方的袖子。 梁方一顿,他看着自己袖子上的那只爪子微微皱眉,但还是秉持着客气的态度矜持问道:“怎么了?” 瑾石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带着鼻音撒娇般软糯地说道:“你让我拉一下吧,你拽着我走一会,我睡一下……” 话还没说完,梁方就看到瑾石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甚至开始轻轻打鼾?!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站着走路竟然也能睡着的人。 而且…… 梁方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边发亮,秋天的天本来就亮得晚,现在已经能看到太阳的轮廓,甚至刚才鸡已经打了好几轮的鸣! 都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还能困成这样? 难道是昨天的阵法耗费了他的心神?可昨天绘阵抄谱的明明是自己啊! 梁方被瑾石拉着,站在半途不知所措,瑾石的身形越来越站不稳,终于,在梁方的预料之中倒向一边。 梁方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肩,避免他就地摔倒,瑾石这么一晃悠,也迷迷糊糊地醒来,感觉到有人在揽着自己,眼睛也不睁,就伸手环上那人的脖颈,脑袋埋着蹭了蹭。 温柔的气息扑在梁方的颈边,甚至隐约带了些糖或者是糕点的香甜。 梁方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除了爹娘之外,从来没有人离他这么近过。 况且他今年已经六岁了,三岁以后就没有这么和爹娘黏糊过了! 他他他,他怎么能这样轻浮! 这这这,这算不算自己被他轻薄了? 不对,自己不是女孩子,怎么会有被轻薄这么一说? 就在梁方已经快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煮成虾子之时,瑾石突然嘟囔了一句:“元初你怎么矮了这么多……身上还一股奶味……是不是背着我偷吃好东西了……” -- 第16页 早饭吃奶糕的梁方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正在梦里吃奶糕的瑾石被一股透心凉骤然冰醒。 他打了个哆嗦,茫然地看着距离自己不到几寸的白嫩小脸,看起来十分乖巧可爱的小脸此刻板着,隐隐带着怒意。 “你长得真好看,”瑾石下意识地说道,“多笑笑就更好看了。” 梁方彻底怒了,他一个用力推开瑾石,瑾石没站住往后踉跄了一下,跌坐在青石板路上。 这下瑾石终于醒了过来,他眨了眨眼:“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梁方想说你整个人都不该在国师府出现! 昨天梁方刚见到瑾石的时候,虽然感觉他举止上有些轻佻,但梁方以为他身为元九曜的徒弟必然有过人之处,可当他带他进入书房的时候,他连他抄谱都要好奇,甚至连《兰芝流心谱》这种开蒙绘谱都问,这让梁方不由得心里对他轻视了几分。 然后,他对梁方的阵法提出疑问,梁方当时在心里想,这又是个想靠半瓶子水博取关注的家伙。 这种人梁方从小到大(?)在京城里见多了,他自幼展现出的绘阵天赋让他从小就被人称为绘阵神童,于是便多了些想要踩着他的名声上位的同龄人。但很可惜,那些或是受了人指点、或是自己想靠着所谓的阅历把梁方拉下来的人,没有一个能得逞。 因为梁方比他们有天赋,比他们还努力。 久而久之,撰绘青印以下的绘阵师无人再是梁方的对手。 大把的绘阵师耗尽毕生精力都到不了撰绘青印的水平,而梁方,现在才刚刚6岁。 一直到瑾石出现。 这个顶着元九曜唯一徒弟名头的家伙丝毫不遮掩自己的不上进,却硬是展现出了比梁方还强大的天赋,那种对灵气、对阵法的敏锐程度,让两位九曜为他震惊。 梁方这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绘阵天才,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昨天对瑾石来说是丰富的一天,对梁方来说却又何尝不是百转千回的一天。 他嫉妒瑾石、他愤愤不平,他终于品尝到了那些曾经被他打败的同龄人的苦涩。 他甚至比那些人还要不甘。 有一个人,他轻轻松松地,就能超越你多年的努力。 “瑾石也不一定是天赋最强的,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也许还存在着比他更强的人。所以,你不必气馁和沮丧,你要做的,就是不断地追赶和向前看。瑾石最终能达到什么程度,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有着强大的天赋,但天赋也并不能代表一切。绘阵之路太长,人生也太长。” 梁杭的话及时把他从自暴自弃的路上拉了回来。 是的,绘阵并不只靠天赋,如果瑾石不努力,那么他的天赋也会变得无用。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比瑾石还要努力。 于是,从昨天晚上,梁方把瑾石当成了今后的劲敌,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所以今天一听瑾石会来国师府开始启蒙,他便主动和父亲请命接瑾石去学堂。 但没想到……一大早晨就被他如此轻浮对待!还说出那种话! 想到昨天瑾石也是同样的轻浮,梁方怒从心中起! 他这是在看轻他吗?! 瑾石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从脖子后面扯了张清凉符下来。 他小声嘀咕:“这么冷的天……就不用清凉符了吧……” 然后他抬眼看向梁方,好家伙,小伙伴的脸比清凉符的效果还冷。 刚才实在太过迷糊,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抱着元初打瞌睡,但现在看来…… “那个,抱歉啊,”瑾石低头认错,“我……我没有这么早起的习惯,就……比较迷糊,认错了人……对不起……” 道歉速度一定要快,态度一定要诚恳! 瑾石从小别的没怎么学,如何巧妙地在犯下错误的时候先发制人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一般他闯祸之后,诚恳道歉,再撒个娇,附赠一个甜甜的笑,元初就能原谅他。 于是这次他也伸出手,想要拉着生气的小伙伴袖子摇一摇给个笑,却没想到梁方侧身躲过了他的动作。 瑾石的手落了空。 “我从三岁起,便二更睡,五更起,”梁方的手攥得死紧,“我承认我的天赋不如你,但是我相信勤能补拙,将来我一定会比你强!你等着吧!” 瑾石一脸茫然,什么比他强?梁方难道现在不就是比他强吗?最起码梁方三岁就会背《兰芝流心谱》啊! 而且…… 看着已经转身大步向前走的小伙伴,瑾石有些担忧——睡眠不足会长不高的呀。 但他没有大声说出来,毕竟小伙伴已经开始生气了,这话一出不就更让人生气了吗? 瑾石急忙跑上去,努力跟在梁方身边道歉:“对不起,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管他因为什么生气,赶快哄好才是真的! 梁方一路上冷着脸,瑾石跟在后面一路努力道歉,连路都没来得及记,梁方骤然停下,瑾石差点刹不住车撞到他的后背。 “宋先生。”梁方站定,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瑾石从他背后探出头,他们已经到了一处庭院里,前面是一间书堂,书堂门口站着一位面目和善的青年人,正笑吟吟地着看他们。 -- 第17页 “这是元九曜的徒弟。” 梁方侧身,把瑾石让了出来,闹别扭归闹别扭,但他不是会因闹别扭耽误事的孩子。 于是他又对瑾石冷着脸介绍道:“这位是国师府内府私学的宋成园宋先生。” 瑾石向那宋成园露出个笑,学着刚才梁方的样子对宋先生行了一礼:“学生瑾石,见过宋先生。” 宋成园急忙摆摆手:“嗳,你是元九曜的徒弟,不用对我行拜师礼。” 瑾石眨了眨眼:“师父说了,能教我东西的人,都是我的老师,受了老师的知识,就是老师的学生,学生自然要向老师行礼。” 瑾石这话说得梁方心理更气了,没想到这混不吝的家伙还能说出这种话,这不是挺明事理的吗? 所以刚才他就是在看不起他对吧?! 宋成园一眼就看明白这俩小孩恐怕是闹了些不开心,于是他想了想,拿出两张纸递给梁方,梁方恭敬接过后怔住,他不明所以:“先生,这是……?” 宋成园笑眯眯地说道:“麻烦小公子带瑾石写一下自陈,宋某现下有事,需要出去一会。” 两个小孩齐齐一愣,梁方先叫住宋成园:“先生,他今天是第一日,不知父亲是否和您说过,他需要识字断文和阵法的开蒙。” 宋成园指了指他手里的纸:“让他写自陈,不就是开蒙吗?他不会的字你教他。” 所以,所谓的开蒙……就是让梁方给他开蒙吗? 瑾石有点懵,梁方也有点懵。 “可是……”梁方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启蒙学的东西,“不教他《千字文》、《三字经》之类的吗?” 宋成园摇了摇头:“那是对三岁孩童的启蒙,如果我没记错,瑾石已经快六岁了吧?’ 瑾石点点头。 宋成园继续说道:“六岁,比起认字,更重要的是,你得对自己有个认知,自己是谁,自己想干什么,未来想往哪个方向努力,先认自己,再识字。识字是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为了更好地去了解和学习自己想要学的东西。所以,你得先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识字。” “而小公子,”宋成园的眼睛看向梁方,“你也要写一份自陈,回来我检查。” 宋成园留下了这番话,给了两个小孩不同的思考。 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谁也没先出声。 过了一会,瑾石看着手里拿着纸的梁方,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 梁方板着脸侧过头,瑾石对他小心翼翼地笑了笑,两个浅浅的小梨涡挂在唇边。 “那个,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什么轻视你之类的想法,你别生气了,我们来写自陈吧。”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阳光洒在院子里,晒得人暖洋洋的。 梁方突然觉得没那么气了。 第009章 和好 日头已经升到了半空,阳光斜斜洒到桌子上,瑾石攥着毛笔,努力地写自己的名字,写完之后,他拿起纸看看,怎么看怎么别扭,于是把纸揉作一团,放到一边,然后期期艾艾地看着梁方,也不敢说话。 毕竟虽然梁方带他进学堂来了,却没说原谅他,瑾石心里有些忐忑。 旁边的梁方洋洋洒洒写完了一篇自陈,这种东西难不倒他。等他放下笔,拿起纸来稍微空干,一抬眼就看到自己的同窗兼未来的劲敌像一条咸鱼一样趴在书桌对面,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一缕阳光落在那眼睛里,梁方好像看到了一抹异色,他一怔,下意识地开口道:“你的眼睛……” 瑾石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他揉了揉眼睛,直起身子躲开阳光照射的地方。 听到梁方同他说话,瑾石很高兴,这是不是代表小伙伴原谅他了! 他绕过宽大的书桌颠儿颠儿凑过去:“我的眼睛怎么了?” 梁方再看他的眼珠,发现就是普通的黑色。 他板着脸折起自己写的自陈放到一边:“没什么。” 瑾石一向是个能屈能伸的,虽然小伙伴现在态度不好,但是最起码和自己说话了,那正是关系缓和的好时机! 他伸手拉了拉小伙伴的袖子:“那个,你能教我写这个吗?麻烦你了,拜托了。” 语气又软又可怜,把梁方心里剩下的那点怒气也给消弭了。 既然台阶有了,那梁方自然选择拾级而下,毕竟也不可能真的和瑾石再也不说话了,他又不是三岁的小孩那么幼稚,他今年已经六岁了! 梁方抬起下巴:“那以后我们约法三章。” 瑾石乖巧点头:“嗯嗯。” “第一,以后你不许对我做那种轻浮的举动。” 瑾石眨了眨眼,虽然不懂什么叫轻浮,但回想起梁方生气之前自己做的事,轻浮,应该就是抱抱?可是自己经常和元初抱抱,有时候小姐姐和大娘也喜欢把自己抱起来,难道这就是轻浮吗? 他想不明白,也不敢问,只是在心里告诫自己,梁方不喜欢这样,不要再这么做了。 于是瑾石乖乖地说了句:“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梁方很满意瑾石的态度,继续说道:“第二,叫我要叫全名,不许叫‘阿方’。” 瑾石有点委屈,明明叫“阿方”很亲近的呀,但是小伙伴提要求了,他只能再点点头:“好的。” “最后,”梁方咬牙切齿,“不许说我漂亮!那是形容女孩子的!” -- 第18页 这点瑾石就十分不服气了:“谁说漂亮只能形容女孩子?我之前说元初漂亮的时候元初明明很高兴!” 梁方震惊:“你……你直呼元九曜姓名?还……还说他漂亮?他还不生气?!他,他不是你师父吗?” “是我师父呀,”瑾石奇怪道,“可元初也没说不让我这么叫他呀。而且元初确实漂亮嘛!元初身上还有带着灵气的花呢!他肯定是有花仙的血脉!花不都是漂亮的吗?所以元初也是漂亮的呀!” 如果瑾石说元初长得漂亮梁方还能理解,毕竟在他们这些形容词储备不多的小孩子的脑袋瓜里,元初这样长相秀丽的,可以称得上漂亮,但这词梁方不敢用,毕竟那可是元九曜,上下尊卑,长幼有序,这么在背后形容和议论一个长辈是梁方的家教不允许的事。 不过……元九曜……身上有带灵气的花? 梁方觉得可能是瑾石是为了支持他那套可以用漂亮形容男孩子的理论瞎说的,于是他的小脸一沉:“这世上哪儿来的鬼神仙灵,你莫要胡说!” 瑾石看梁方脸色又开始不好看,好像隐隐又要发火,心里那点执拗赶紧散了。 “好吧好吧,”瑾石小小地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漂亮不能形容男孩子。” 梁方的脸色舒缓一点,然后不放心地又补充道:“说元九曜漂亮也不行,直呼姓名也不妥,他是你的师父,你应该尊敬他,不能没大没小。” 梁方想,既然宋先生把瑾石交给他开蒙,那么他这么提醒瑾石,应该不算多事越界吧? 瑾石想起来元初昨天说了两次的“看看人家”,心里委委屈屈,但还是点了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了。” 看着总是大大咧咧一直开开心心的瑾石情绪低落,梁方心里有点不舒服,想着自己是不是太严格了。 于是他稍微放缓了声音,往旁边站站让出自己这边的位置:“那你过来吧,在这写,我看着你写。哪个字不会写你可以问我。” 瑾石这才打起精神,一把抓起笔,梁方看他那拿笔姿势实在看不过眼,上前把他的身体扶正,一手握着他的左手按在纸的合适位置,然后绕到另一侧,伸手握住他有点胖的白嫩小手,一根一根指头掰到正确的位置,瑾石感受到梁方手指上的茧子,心里感叹不愧是每天要抄三十张绘谱的手。 “好了,”梁方板着一张软糯小脸,站在他旁边,“开始写吧。” 瑾石瞥了眼一旁已经写好扣在桌在上的自陈,那是梁方只用了一刻就写完的,哪怕现在这纸是合扣在桌上,也能通过背面洇过去的墨迹窥探出字迹的工整。 反观自己…… 瑾石看了看另一边已经写废了的好几张纸…… 他叹了口气,手保持着梁方给他掰正的姿势,颤颤巍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梁方看着少了两横的“瑾”,提起另一支笔,在纸上写了个漂亮的“瑾”字。 瑾石默默地把这张写废的纸放到一边,重新写下了“瑾石”两个字。 梁方也在他旁边默默叹了口气,行吧,这次好歹“瑾”字写对了,但是…… “姓名,”梁方小眉头拧着,“姓氏和名字,你这只写了名字,没写姓氏。” 瑾石皱了皱鼻子:“我没有姓氏。” 梁方一愣:“怎么会没有姓氏?” 瑾石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是孤儿呀,不知道爹娘姓什么,元初……师父他也不知道我的姓氏,也不让我跟他的姓,他说等我长大了,可以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字当姓氏。” 梁方小小的心脏突然有点抽疼,他罕见地有些慌乱:“那个,对不起……我……” 瑾石察觉到他的情绪,转过头对他笑了笑:“没事的,我还有我师父呢,我师父可疼我了,偷偷告诉你,我其实一直当他是我的父亲,有时候是哥哥,总之,我不是一个人,师父就是我的亲人。等我将来长大了,就要选\'元\'这个姓!” 梁方看着瑾石唇边小小的梨涡,心里想,他是真的快乐,还是强撑出来的快乐? “继续写吧,”梁方让自己不要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你喜欢什么,想做什么?” “当然是绘阵,”瑾石这两个字写得很熟练,“然后,我想成为一名绘阵师,走遍所有的河流山川!” 梁方听得前半截没问题,后面他皱起眉:“如果你想成为绘阵师,难道目标不是成为最强绘阵师吗?比如成为神笔、九曜什么的?” 瑾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嘿嘿,我没那么远大的理想,我只想找到藏于世间的逍遥大阵的线索,传说有三千世界,如果我能找到这些线索,那么就可以画出逍遥大阵去其他世界玩了!” 果然就是为了玩! “可是逍遥大阵只存在于传说中,它不一定真的有,”梁方不赞成地说道,“真正有用的,是斗阵和其他一些关于民生的阵法。” 瑾石摇了摇头:“我讨厌斗阵。” 梁方不解:“为什么?” 斗阵是大部分有天赋的绘阵师向往的,除非是那些到青印就遇到瓶颈的绘阵师会转去做民生的阵法,一般金印以上都是喜欢斗阵的。 “我师父说,我爹娘就是在大沐朝和北成在崇尽关的那场斗阵中死亡的,”瑾石说道,“所以我讨厌这些会用在战争里的阵法。” -- 第19页 梁方一怔,他大概猜到为什么元九曜会收留瑾石了。 崇尽关那场斗阵,是他的父亲梁杭联手元初同北成主祭兰安的一战,不论是绘阵师还是士兵平民,都死伤无数,后来元初谢绝丰元帝的封官,用对那场大战心中有愧的理由,选择去游历山川,也是为了沿途帮助那些因为那场斗阵而失去家园的人。 然后他遇到了瑾石,在众多因为这场战争失去双亲的孤儿中找到了这个对阵法天赋极高的孩子,收作了徒弟,又因为对他心里有愧,所以一直纵容。 还好瑾石在这种纵容中并没有长歪。 梁方心里一下子对瑾石宽容了许多,教起瑾石来也多了几分耐心。 瑾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冷着脸的小伙伴突然对他如此和颜悦色,但还是很开心能和梁方相处融洽。 等宋成园回来的时候,两个小孩已经完成了自陈,正凑在一起读一本绘谱,看起来其乐融融的模样,哪里还有一开始闹别扭的样子。 宋先生满意地笑笑,果然,小孩子闹别扭的时候大人不要插手,给他们自己待一会,就能完美地解决问题。 等元初来领瑾石回去的时候,瑾石的心情很好,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跟元初讲新朋友梁方如何如何好,他还教自己学字。 元初问:“既然和梁方做朋友,那你有没有想学斗阵?” 瑾石愣了下:“为什么要学斗阵?” 他不是不会斗阵阵法,只是不喜欢斗阵,也并没有想往这里发展的想法。 而且,梁方在了解到自己不喜欢斗阵后,也没有再和自己说起这个了。 为什么和梁方做朋友,就要学斗阵呢? 元初迟疑了下,叹了口气,没有进一步解释,而是揉了揉他的脑袋:“算了,回去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约法三章,嘿嘿嘿,梁小方你等着后悔真香吧 第010章 文王 崇尽关一役的大功臣、那个视功名利禄如无物、心怀天下的元九曜携徒弟回京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到了皇宫。 于是丰元帝的圣旨便到了元府。 丰元帝召见元初,在询问了他的意向后,给他封了一个绘阵司的闲职,并因听闻元初带了一稚童,体恤他带孩子辛苦,派了若干的嬷嬷丫鬟到府上以供差遣。 现在绘阵司局势复杂,国师梁杭是皇后的哥哥,大皇子的舅舅,而绘阵司南衙右使谢崇是谢贵妃的弟弟,是二皇子的舅舅。 当年老国师在位之时,梁杭任绘阵司北衙左使,同谢崇一样都是老国师的接班人选,后来崇尽关一役,北成大沐议和,北成退军,丰元帝亲妹锦呈公主远嫁北成和亲,皇帝指婚老国师的女儿和梁杭成婚,这国师一职自然落在了梁杭的头上。 那是本来该梁皇后独大,立大皇子徐璋太子的局面,却不想二皇子徐允展现出了绘阵天赋,丰元帝不知是出于有意制衡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开始宠爱二皇子,轻忽大皇子,这太子之位便成了悬而未决之事。 元初无意掺和进这乱七八糟的局面中,所以才向丰元帝讨了个闲职,在绘阵司梳理和编写些绘谱,顺便给绘阵司里的绘阵师们一些指导。 而瑾石现在在国师府的私学里进学,为了防止谢崇那边有什么猜测,元初也时不时地去谢崇府上走动。 现下京城里都知道了,新来的元九曜是个不折不扣的“中立派”,不会参与进双方的夺嫡之争中。而元初也因为“中立“,竟然比梁杭和谢崇更得丰元帝的信任。 大人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并没有影响小孩子们的交情。 自从和梁方做了朋友后,瑾石每天不用元初催,就早早地起床洗漱,精神抖擞地准备去找小伙伴,以往看来十分枯燥的读书背阵也因为有小伙伴陪着一起而显得有趣。 唯一让瑾石不开心的,就在国师府私学“休息”时间的活动太过单调。 虽然温婉的梁夫人给两个小孩送来各种零食瓜果,但不论是梁夫人还是梁方,都是十分客气娴静的性子,就连休息的时间,都是梁方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玩“飞花令”这种极其文雅的游戏。 在瑾石不知道多少次绞尽脑汁都没有接上哪怕一句带“秋”的谚语后,他摊在塌上哀嚎:“我们不能玩一些小孩子应该玩的吗?比如躲猫猫过家家什么的?” 梁方摇了摇头:“我们已经六岁了,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儿戏太过幼稚。” “我还没到六岁,”瑾石努力反驳,“我是冬天的生日!” “对了,”梁方侧过头,看着懒在塌上没个正形的“未来劲敌”,“我记得元九曜提到过,你比我小三个月?” 瑾石翻过身:“是啊,我是腊月生的。” “具体日子呢?” 瑾石举起手快乐地说:“大年三十!普天同庆!” 梁方不赞成道:“不要乱用成语。” 瑾石“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好奇问道:“京城过年都怎么过呀。” 梁方回忆了一下:“去宫里过,陛下要和臣子们同庆外加守岁,会有典礼。” 一听这个瑾石就来劲了:“诶诶,那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和其他小孩?” 多日相处下来,梁方已经深刻了解了瑾石的性子,就是标准的人来疯,人越多他越来劲。 -- 第20页 “是会有,但是,”梁方告诫般说道,“那里还会有很多的大人,如果有不符合礼制的举动出现,会给带你进去的大人带来很严重的后果。” 瑾石一听这个就蔫了下来:“这样啊……那元……我师父八成是不会带我去了。” “哦说起这个,”梁方放下手里的茶点,“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来了,国师府的路你应该熟了吧?” 瑾石一愣:“啊?为什么不来?” 梁方有些犹豫:“唔……明天开始有些事要去做。” 瑾石知道,梁方根本没有陪他一起上私学的必要,这几天全是梁方在帮他适应环境和熟悉国师府各个地方,宋先生教自己的时候,梁方就在他旁边抄绘谱,想来这些天他应该是耽误了梁方的学习进度。 于是瑾石掩下心里的失落,给了梁方一个大大的笑容:“嗯,放心,这里的路我已经熟悉啦,你有事的话就去忙吧!” 虽然在国师府瑾石尽量表现得毫不在意,但回到了家里,还是被元初察觉了。 元初给他掖好被角,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怎么了?今天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瑾石对元初一向是没有什么隐瞒的,他小小地叹了口气,说了梁方明天开始不能陪自己一起进学,又有些忧心是不是自己学习进度太慢耽误梁方了。 元初却掐指算了算,说道:“算日子差不多了,应该跟你没关系,别乱想。” 听元初这么说,瑾石来了精神:“什么日子?” 元初神秘一笑:“没事,反正是你不感兴趣的事。” 瑾石觉得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遮遮掩掩,缠着元初一定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元初按住小孩乱动的四肢塞回被子里裹紧,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你想知道的话,明天去问宋成园不就好了?” 宋成园就是给瑾石启蒙的宋先生,绘阵司下属绘承院的绘阵师。 瑾石眨了眨眼:“这个可以问?” 元初笑了:“当然能问,好了,时间不早,快睡觉,不然小心睡不够长不高。” 以往这句话正戳瑾石的死穴,但今晚他心里装了事,冒着长不高的风险翻来覆去烙饼,最后第二天还要早起去绘阵司点卯的元初怒了,连夜画了个羁押符贴他身上,瑾石便根木头人似的支棱在床上,不一会就传出来轻轻的鼾声,元初这才把羁押符轻轻给他扯了下来。 元初感叹,孩子大了,也有烦心事了。 第二天清早,瑾石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国师府私学,吓了宋成园一跳。 而看到宋先生的瑾石立马抓着先生问梁方今天去了哪儿,去做什么了。 宋成园有些奇怪:“小公子他没和你说吗?” 瑾石摇摇头。 宋成园想了想,然后猜到:“哦,是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斗阵,所以小公子就没和你说呀。’ “和斗阵有关?” 宋成园笑了:“是啊,今天不是立冬嘛,绘阵司的雏鹰冬战开始了,小公子去参加冬战了。” 雏鹰冬战……指得是斗阵?冬天的斗阵吗? “瑾石有兴趣吗?”宋成园问,“要是有兴趣,也可以去参加的,冬战十岁及以下的小孩都能参加,是专门给你们设的斗阵大比。” 专门给不满十岁的孩童设的,斗阵大比? 瑾石不喜欢斗阵,他一直觉得是因为元初告诉自己他爹娘就是死于崇尽关那场斗阵,所以在和元初游历的时候,即使元初因地制宜教过自己一些斗阵,但他实在是一想到斗阵会伤害那么多人,心里就对它带了些排斥,学会了,也不想用。 但是现在,梁方去参加斗阵大比,这勾起了瑾石的好奇心。 他还没见过梁方斗阵呢,不,准确地说,他还没见过人正儿八经地斗阵。于是便央着宋成园带他去看,宋成园欣然同意。 冬战的地点在绘阵司下属的一个专门的斗阵场,地处京城的北城城外,而国师府就在京城的北边。 瑾石站在门口,看着面前那带着绘阵司青龙印记的匾额,匾额上面写了几个字。 瑾石费劲地念叨着:“什么此…阵……” “睚眦阵境。”一个嫌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哪儿来的小屁孩连字都不认识?‘ 瑾石转过头,看到一个比他高一头的少年站在他后面,少年穿着低调却暗藏华贵的黑色绣金线的大氅,束着金色的发冠,眉飞入鬓,丹凤眼,眼角上挑,眼睛里带着轻蔑,鼻梁高挺,薄唇此时不满地抿起。 明明是一个清俊少年,却偏偏配上了一副阴翳的神情。 “小子,”少年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瑾石,“你不会也是来参加冬战的吧?” “啊,我……” 瑾石话还没说完,就被刚给他登记完身份、匆匆赶来的宋成园拉着跪下。 宋成园恭敬地给少年行了一礼:“见过文王殿下。” 文王? 跟宋先生一起伏在地上的瑾石想起来他听元初提起过,文王,好像是当今的二皇子? 是叫……徐允? 徐允看着跪着的一大一小,鼻子里哼了一声,随侍太监一路小跑过来,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徐允脸色一变,立刻大步向门内迈进。 等文王的人都进去后,宋成园才拉着瑾石起来。 “还好小公子今天在,”宋成园的语气里带着庆幸,“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对付文王殿下。” -- 第21页 瑾石扒头看着那门内,却发现那里一个人都没有,连那些人的背影都看不到。 他们脚程那么快吗? 瑾石转过头不解地问道:“对付?” 宋成园意识到自己失言,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对瑾石“嘘”了下,然后小声说道:“文王殿下脾气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但是他一向看不惯的就是小公子了,今天来八成是为了一雪前耻,刚才估计是那随侍跟他说了小公子在里面开擂,所以才立马进去的。” 所以,这位文王殿下,是因为梁方在里面才没有在门口整出幺蛾子? 不过…… 瑾石担忧地问:“他和梁方有仇吗?” 宋成园叹气摇头:“仇可大了……” 瑾石顿时焦急起来:“那我们不去帮梁方吗?” 宋成园看着仰着头一脸着急的小孩,笑了笑:“放心,没事的,你先把这个戴上,带小指上。” 瑾石看着宋先生递给自己的一枚小银环,银环上刻着一圈阵法,他端详了下,感觉这阵法自己没有见过。 “这不是一个完整的阵法,”瑾石说道,“它是不是没画全呀?” 宋成园笑着说:“你先带上。” 瑾石把它套在了小指之上,白嫩嫩的小指头上银色指环卡得刚刚好。 然后宋先生把他领进了那睚眦阵境匾额下的大门。 买过门槛的一刹那,他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 第011章 雏鹰冬战 按照作用范围来说,阵分大小,小阵为符;常阵为势;大阵为界,又称之为境。 以墨引为辅,引灵气游走在阵纸上,纸小为符,作用范围也小,携带起来方便,一般可以到达落墨阶段的人就能绘制。 但真正的阵,是可以以灵气凝聚绘制在万物之上,以自然万物之势,改势、造势,来达到或实现某种作用目的,这才是真正的绘阵。一般能做到这点的绘阵师,最起码要撰绘青印以上的水平。 而真正的绘阵大能,那些能被称为九曜的天才,他们可以创造出一方境界,也就是创造一个完全独立于本世界的空间。 睚眦阵境,就是这样的一个“境”。 所有进入这个地方的人,都是入了这个名为“睚眦阵”的“境”,这个地方是由绘阵司的老国师,那名已经仙逝的老九曜所创造,初衷为为绘阵司北衙阵考选拔人才创造的斗阵场所,但由于老国师过世,舆图无法更新,再加上新的阵考地点已经搬到别的地方去了,这里能承受的斗阵波动也开始逐年降低,到现在就只能接受小孩子们的斗阵大比。 瑾石一进来,就感觉到手指上戒指的阵法联通了自己的灵脉,和空中看不见的灵气缠绕着汇集到了这个阵境之中。 每个入阵之人靠着这尾戒都成为了这阵境的一部分。 但这已让他无暇顾及,眼前的场景让他震撼十足。 他没有站在地面,而是凭空而立,周围还零零散散地站着其他人,有大人有孩子,他们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前方,则是一处山关险隘,悬崖峭壁,水化作瀑布飞流直下,突然,水势从半截化作利箭,击倒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木,无数飞鸟惊飞而起,而下一刻,水流被一阵风竖起的屏障挡住,风势加大,将水化作的利箭吹散,再也无法形成攻势。 水势撞击上风墙,顺着风墙滑落到地上,消失不见。 接着,瑾石看到地面上有一小队如同士兵一样的人,为首之人穿着黑甲战袍,利索地指挥士兵在风为他们围出的空间筑下防御用的工事。 “木可挡风,但那木阵是黑甲方所立,”宋先生在瑾石旁边小声讲解着,“对方不得不用水强行破木,也破掉了挡风的天然屏障,看来是已经急眼了,不过也是,黑甲现在已经占了八成的地盘,对面已是强弩之末,会乱阵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宋成园的话只从绘阵的理论解释了现在的战局,但瑾石看到和感受到的,是比宋成园更深的东西。 他对理论掌握没有宋成园深,但他在其他方面的敏感,是宋成园无法企及的。 比如对灵气的敏锐。 早在那水化利箭之时,另一边瑾石就已经感受到了聚风相关的阵法,果然,下一秒就是风起之时。 而现在这个已经快输掉的人好像要进行最后一搏。 “现在只能从西南面做突破口。”宋成园给瑾石指了个方向,那里有一小队的金甲士兵在潜伏前行,为首的竟然是瑾石之前在门口见过的那个文王徐允! 瑾石想到之前宋成园的话,难道现在在场上的是徐允和梁方? 宋成园则看着徐允的身形说道:“所以他现在往西南去,因为他知道黑甲现在抽出绝大部分兵力去东北方侵占他的属地,在西南的防守薄弱,再加上小公子刚才使用了比较耗费灵气的风阵,之前最早布在那边的防守阵法会比较薄弱。” 小公子,果然是梁方! “不,”瑾石稍稍探了探身,有些紧张,“是追踪,和攻击!他要刺杀!” 宋成园诧异地看了小孩一眼,他顺着瑾石的目光看去,那徐允身边的金甲军挡住那些阻拦的黑甲军,而徐允本人凝聚灵气,手里的灵执快速地点在周围的树木之上,树木庞大的根系钻地而出,直接袭向那只有两名黑甲军的小小营帐! 是刺杀,不是争地! -- 第22页 竟然真被他说中了! 梁方的聚风阵先以灵气聚风再发出,绘阵师所在的点就是风的起始点,徐允顺着风阵的灵气逆行而上,就会能找到梁方的位置,就可以进行直接刺杀! 宋成园不由得惊叹,之前他只是听国师说了这孩子对阵法极其敏锐,这些天的接触下来,他发现这孩子背东西称不上努力,字和阵虽然认得快,但抄绘谱都能抄得七扭八歪,虽然功能是没差,却在梁方的对比下,显得有些过于不上进。 但今天,他不得不承认,国师说得很对。 宋成园的眼中对瑾石充满了兴味,他问瑾石:“那你觉得小公子会怎么应对?” “他已经准备好了,”瑾石伸出白嫩的小指头,指着那小营帐的方向,“我感觉的那里有个守护防御类的阵法,而且阵法的气息极其浓郁,比西南方向还要浓郁很多,梁方他在…水盆……水桶…呃…不对…引王八进水缸然后在里面抓!” 宋成园听到前面还点着头,听到最后一句直接被唾沫呛了嗓子眼。 “咳咳咳,”他顺着自己的胸口,然后拍了拍瑾石的肩膀,“以后这种词少用,那可是文王殿下!” 请君入瓮还行,瓮中捉鳖那可不是乱说的! 果然,那尖锐的根系在空中僵直,小营帐那圈空地上的土壤突然浮现了一个阵法,浓郁的灵气铺开,根系瞬间反曲,向着来的方向袭去! 徐允这才知道自己中计了,但为时已晚,那树上的小阵法已经完全失效,本来充作武器的根系已经变成了追击和束缚他的绳索把他捆了个结实! “金甲绘阵师被擒,黑甲占据九成属地,黑甲胜。” 一阵天音传来,刹那间山川河流树木连同那些金甲和黑甲的士兵全部不见了。 瑾石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圈环形的石台之上,石台正中央是一个比石台稍微矮一些的圆台,和环形的看台之间没有任何可以说和“桥”有关的东西连接,中间隔着一片星点闪烁的虚空,从空中看去,就像是一块被取了手镯的镯心和外面的石料一样。 现在那圆台的中央,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徐允,一个看起来是梁方。 圆台的中心距离看台太远,瑾石能认出徐允靠得是早上那一面之缘和刚才徐允被逼到靠近他们看台这边的地方,而认出梁方,纯粹是因为他刚才感受到了梁方熟悉的阵气。 徐允比梁方高出一个头,瑾石看到梁方恭恭敬敬地向徐允行了礼,然后徐允的身形骤然从台上消失,梁方则原地盘腿坐下,看起来是在调整内息。 “先歇会吧,”宋成园拉瑾石往后靠,“下一场要半个时辰之后。” 瑾石这才看到他身后的圆环高出了一截,正好是个椅子的形状,刚才观战的人陆陆续续地都坐了下来。 他问宋成园:“刚才那就是斗阵?就是什么冬战?刚才算是梁方赢了对吗?” 宋成园点头,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包着梨膏糖的纸包递给瑾石:“雏鹰冬战,是为了选拔出五岁以上、十岁以下的绘阵天才,小公子是去年第一年参加,就夺得魁首。” 梁方果然很厉害,瑾石拆开梨膏糖的纸包,拿出一块塞进嘴里:“那夺得魁首之后呢?有没有什么奖励?” “过年夜的时候,夺魁的那名少年可以绘制新年的吉祥如意阵。”宋成园说道。 啊,吉祥如意阵。 瑾石有点失望。 那个阵他见过类似的,元初在过年为他庆生的时候曾经给他画过一个差不多的,只不过那阵不是在市井,而是在深山之中。 墨引化作明艳而绚烂的烟火在天空中炸出美丽的花,用来祈求新的一年和新的一岁平安喜乐,吉祥如意。 没想到这么激烈的斗阵奖励居然这么祥和。 瑾石把糖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就只是这样吗?那那个文王殿下为什么那么生气?” “因为文王殿下从他八岁起,也就是去年,开始参战,本以为能一举夺魁,却没想被小公子轻松打败。”宋成园特地强调了“轻松”一词。 瑾石伸出手指头掰了半天,然后说道:“就是说,梁方去年,也就是五岁的时候就夺魁了?” 宋成园点头。 瑾石不解:“那文王殿下为什么不从五岁开始参战?” “因为,一般小孩五岁的时候还处于开蒙末期,会的阵法不多。而且,”宋成园嗤笑一下,“‘绘阵天赋极高’的文王殿下第一次出手必然得惊艳世人,所以前几年谢右使可是收集了不少参加大比的孩童的绘阵资料,帮文王殿下挨个分析了对手。” 瑾石撑着下巴想,所以这文王是觉得自己一个准备充分的八岁少年绘阵实力被一个五岁小孩羞辱了?不过这个奖励也不咋地呀,至于这样耿耿于怀吗? 以他现在的年纪,丝毫不明白一个华而不实的阵法怎么就能引起两方的争夺。更不明白,在新的一年绘制的吉祥如意阵祈福国运这件事是多么重要。 更何况,这还涉及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两方的势力。 他只是问道:“那他今年也输了,是不是就剩一年的机会了?” “是啊,”宋成园有些幸灾乐祸,“听说谢右使今年可是全程给他陪练,也不过如此嘛。” 瑾石对谢右使和文王并不感兴趣,他看着孤零零地坐在圆柱台子中央打坐的梁方,心里突然觉得小伙伴有点可怜。 -- 第23页 他侧头问宋成园:“这个什么时候结束呀。” “等小公子战六轮之后,刚才的文王应该是第一或者第二轮。” 瑾石皱着小眉头:“那怎么就让梁方先上去了呀,他都战了好几轮了,精力肯定不充沛了,这样岂不是越排后面的人越容易钻空子?” “睚眦阵境卯时开,到辰时就只出不进,”宋成园伸手把他的胳膊拽过来,指着他尾戒上的银色指环说,“如果我们今天晚来,那你就拿不到这枚银色的指环了,而十岁以下的孩子都是潜在人选,为了保证尽量公平,避免有人钻提前观摩的空子,是不允许这个年龄段的非参加大比的小孩进入的。所以参加人数是有限制的。” 瑾石看了看手上的指环:“这也避免不了我说的那种钻空子啊,要是有实力强的故意留到最后挑战呢?而且,就像你说的,文王不也可以让人来观摩回去画给他嘛。” “阵境在卯时三刻就会通过这枚指环的探测结果,选择进入其中实力最强的两名符合条件的绘阵师站上擂台进行大比,一次大比大概需要一个时辰,等到辰时,要参加大比的人基本都进来了,然后大阵就会在这些人中再次择选最强的人,和前面胜出成为擂主的人进行比试,一天比试六轮。所以对于擂主来说,其实是越到后面越简单。至于文王……”宋成园苦笑了下,“有几个文王那样的背景啊。” “实力?既然都知道实力了,那还比什么?” 宋成园别有深意地说:“实力指的是天赋,但绘阵不仅仅靠天赋,还有后天的学习。” 意思是就算有天赋,也要好好学习。 瑾石并没有懂先生的弦外之音,他叹了口气:“不论怎么算还是亏一场比试嘛,要是梁方他晚起一会,就能少比一场嘛。” 宋成园看着瑾石又开始懒散的模样在心里摇了摇头,天赋好归天赋好,可这性格……也太得过且过了! “要有绘阵师的荣誉感!”宋先生努力教导,“这种投机取巧的空子不要钻!” “我又不上去比试,”瑾石委屈。 宋成园感觉心累,他努力调动瑾石对斗阵的积极性:“那你刚才观摩小公子斗阵,就没有点什么想法和……冲动?” 比如上去参加的冲动? 要说想法,瑾石肯定有,刚才那种紧张刺激的感觉,让他确实十分心动和手痒,甚至超过了他之前对斗阵的抵触情绪。 但是刚才宋先生一跟他说梁方要在上面比试最起码一天六场,他就有点萎了。 太累了…… 累也就算了,最后的奖励还是个给人放烟花,算了算了。 瑾石把嘴里的梨膏糖从左边顶到右边:“唔……以后再说吧……” 行吧,宋先生自己安慰自己,好歹没有像以前那样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那你现在还想看吗?”宋先生问道,“要是不看的话,今天回去继续抄谱?那本绘谱你还差十张没抄完。” 一想到在学堂还欠的债,瑾石就立刻精神抖擞,正襟危坐:“还是观摩吧!光背不用也没用嘛!” 宋先生在心里冷笑一下,这孩子心里想的啥他能不知道?不抄东西对他来说就是极好的! 然而,就在他准备动用先生的权力把这小兔崽子强行拎回去的时候,眼前的小孩突然消失在座位上,与此同时,天音传来—— “雏鹰冬战,第一日,第二场,即将开始。” 宋成园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在那圆台之上,他看到了刚才还坐在这里的小孩,此时正站在小公子的对面。 瑾石一脸懵逼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梁方,他嘴里含着还没融化完的梨膏糖,下意识地把手里敞着的纸包递出去:“那个,你吃吗?” 应该是叫他来给梁方送吃的的吧?瑾石不确定地想,不然把他搞过来干啥啊。 *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跪求收藏!! 《道侣他精分了怎么办》 作为第一剑修门派归元剑派的掌权人之一叶淮最近很头疼, 他和道侣前不久闯入一秘境,历尽艰难万险获得其中珍宝并提升修为后,他的道侣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的道侣段颂阳,也是他的竹马,从小到大都是一副冰块脸,醉心剑术,沉迷修炼不可自拔, 就连和他结为道侣,也是因为他的剑意和他最契合。 他俩之间没有其他道侣那样的甜蜜,话题永远绕不开门派和剑道。 但是,从秘境历险回来后的第三天,叶淮惊悚地看着段颂阳那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竟然深情款款地看着他,温柔地唤了他一声“阿淮”, 叶淮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并没有料到,更惊悚的在后面。 转天的段颂阳又换了副表情,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袖子,叫“阿淮哥哥”。 比段颂阳只大一个时辰的叶淮受不了了,拽着他往神医谷跑, 神医号了号脉,摇摇头:“段掌门这是裂魂之症啊。” 叶淮震惊:“裂魂?” “大胆!”段颂阳一把搂住叶淮的腰,不容他抗拒地把他带出神医的草屋子,“你怎么敢跟别的男人说话!” 叶淮没理他,扯着嗓子吼:“那,神医!这病咋治啊!” 神医的声音悠悠传来:“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 第24页 切片精分剑修攻X吐槽欲旺盛剑修受 *(伪)吃醋修罗场 * 竹马竹马 第012章 赶鸭子上架 宋成园在上面看着瑾石给梁方递糖,听着周围一片小声议论。 “这孩子是谁家的?谁带进来的?” “他这是在干什么?给国师府的小公子递的什么东西?” “等等,他上去了,那不就是意味着睚眦阵认为他的天赋实力是现在这些孩子里最强的?” “他看起来什么都不懂啊,为什么不跟小公子行礼?” 宋成园无比后悔,自己刚才就应该要么手快点给他拎出去要么就给他彻底讲明白这个斗阵要怎么比,总比现在这孩子上去一脸懵地给人递糖好! 但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脚下的灰色环形石台开始慢慢变得透明,从那中空的星点虚空中开始延伸出绿色的草木、流动的河水,大阵已经在为两个小孩准备大比舆图了! 圆台中央的梁方也一脸懵:“你……你怎么来了?” “我……我是来看你斗阵的,但是现在……”瑾石举着手里的梨膏糖,不确定地说,“难道是大阵觉得你饿了所以让我送这个上来?” 梁方看着周围已经开始缓慢地向中间铺陈的景色,知道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他伸手把瑾石手上的梨膏糖利落地包好给他塞回去,然后问道:“瑾石,你带灵执了吗?” 瑾石点头,把灵执拿出来给梁方示意。 梁方稍稍松了口气,他说道:“听我说,现在你站在这个台子上,就说明你是我这一轮大比的对手,是睚眦阵选中了你。现在阵法正在舆图铺陈的阶段,等铺陈完毕,你我都会被传送到各自的大本营,那时候,就是大比正式开始。” 瑾石看着周围正在不断完善的景物,那小草已经顺着地面长到他的脚下了,他不自在地稍微往梁方的方向靠了靠:“我以前见的斗阵不是这样的,他们好像最多就是以灵气争阵境……” “这是雏鹰冬战,”梁方说,“但最终目标也是争属地。雏鹰冬战大比结束方法有两种,要么,是一方完全占据所有属地,要么,是一方找到对方绘阵师的位置并完全控制住对方,二者满足其一,大比结束。” 地面的铺设已经逐渐完成,树林开始像一张画卷一样,从四周向中间铺开。 “而与外面不同的是,”梁方加快了语速,“这里加入了士兵,每一方的起始士兵大概是一营之数,所以你除了阵法之外,还有兵力可以差遣,当然这些人都是阵法幻化出来的,你不要怕。” 瑾石感受到阵法已经在酝酿转化传送了,他挠了挠头:“太复杂了,我能直接认输吗?” 听到“认输”两个字,梁方的脸色瞬间严厉起来:“雏鹰冬战不允许任何形式的放水,除非你想一辈子都不能成为绘阵师!” 绘阵司不能容忍在任何一场斗阵中放水的绘阵师,所以一旦有绘阵师在斗阵中放水直接认输,将永远失去成为绘阵司在册绘阵师的资格。 一个不被绘阵司承认的绘阵师,是无法自由地在大沐发展的,他会受到很多的限制。 瑾石咂舌,小声嘟囔:“有这么严重吗……” “瑾石!”梁方看他还是不在乎的模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既然你站在了这里,就一定,要拼尽全力!” 传送阵法启动! 瑾石眼前一花,梁方的身影消失,天音传来—— “雏鹰冬战,大沐绘阵师的荣誉之战!” 瑾石愣愣地站住,梁方刚才抓着他的地方还隐隐有些触感,但梁方的人已经不在他面前了。 号角声响起,斗阵开始。 梁方手里捏着灵执,小小的年纪露出沉稳的表情,他摒除一切杂念,他相信瑾石能理解他的意思。 手上的灵执翻转,梁方一边熟练地将阵法从自己这一点铺开,一边指挥着黑甲军辅助设阵,没一会,靠近他这边的属地就已经铺上了防御阵法。 “五行承天阵,梁家的小公子这么小就会画这种阵了?恐怕连白印都不一定能画出来吧?” “溪水、赤铁矿、焰尾草,他所在的地方金木水火土元素俱全,是绘五行承天阵的最好条件,这得知识储备够再加上对阵法的熟悉,才能这么快画出这种大阵,不愧是梁国师的孩子!” “等等,那边什么情况?那个孩子在做什么?” “不是吧……他把这场大比当什么了?” “睚眦阵怎么会选他上来?这什么阵啊!” 宋成园拧眉看着瑾石。 瑾石好像并没有把这场斗阵当回事,他一个人如同春日踏青一般悠闲地走在丛林之中,身后的金甲军亦步亦趋地跟着。 然后瑾石停住,在一棵参天大树下仰头看着树冠,看了许久之后,拿出灵执慢悠悠地在粗壮的树干上用灵气画上了几笔,这几笔几乎不可以称之为阵法,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小孩子的涂鸦。 “麻烦你守在这里,”瑾石转过头,对着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其中一个金甲士兵说道,“如果有人攻来了,你撤退回营地就行,不用管阵。” 金甲士兵木木地走到大树下站定,瑾石带着剩下的士兵继续不紧不慢地往下一个地点走。 现在为止,瑾石没有铺开任何大阵,在那些绘阵师眼里,他甚至连一个大家已知的阵都没画出来。 -- 第25页 这孩子该不会,真的准备随便搞搞然后故意输给梁方吧?宋成园担心,他更加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跟瑾石说明这场大比的重要性,别到时候真的是因为他的疏忽,让绘阵司把这孩子拉进禁入名单就不好了。 或许到时候……只能去跟国师求求情?再加上元九曜…… 毕竟不知者无罪…… 瑾石不知道自己的先生已经在给自己考虑如果他被列入绘阵司官封的若干解决办法,他还在不紧不慢地顺着那些拥有着巨大树冠的树木走着,随手在树干之上画下几笔。 然后他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看天空,被树冠遮挡的阳光在绿叶间闪烁。 第一个金甲士兵撤退了,说明梁方已经到了第一棵树下。 于是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伸手扶住了树干,一阵风刮来,树冠上的树叶哗啦啦齐齐响起。 梁方看着树干上阵法的痕迹,那不在他见过的任何一种阵法里,那痕迹他无法抹去,上面带着小伙伴熟悉的吊儿郎当的气息。 他拧着眉头,猜不到这阵法的作用,在他看来,这阵法好像就只是一团灵气,他无法解读。 于是他拿起灵执,想要绘制新的阵法将这段痕迹隔绝开,以防它和什么东西联动。 谁想到在灵执触及那痕迹的一瞬间,相隔一段距离在不同地方的两个小孩的身体同时怔住。 瑾石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而眼前竟然浮现了之前自己画的第一棵树的影子?! 梁方也一愣,他的面前好像出现了……另一颗树? 两人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眉头,那莫名其妙的画面消失,眼前又恢复了正常。 该不会是昨晚睡得不好,出现幻觉了吧,瑾石想。 该不会是太担心那家伙,出现错觉了吧,梁方觉得。 两个小孩一瞬间的动作谁也没看出来,两个小孩自己也没当回事。 梁方继续用灵执封住瑾石在那树上刻下的痕迹,而瑾石感受到了梁方阵法的气息调皮地笑了下。 “这是……” “这孩子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到底是什么阵?怎么会是这样?!” 周身的观战者们已经开始议论纷纷,宋成园探出身子,瑾石的打算到现在才昭然若揭。 他刻在树上的灵气印记并不是有明显作用的阵法,那些灵气的印记不过是一种诱饵,他知道梁方为了防止自己搞猫腻,必然会以灵气封堵他留在树干上的“气”,但树干上的气并不是他需要的,他需要的是顺着树干悄声蔓延到树冠上的”气“! 树木以叶吸收灵气,瑾石刻下的印记,只是为这一小撮灵气提供来源,本来那灵气是顺着树干受树叶的牵引缓慢向上,而梁方的行为切断了这和刻印的联系,那无根的灵气立刻飞到了树冠的顶端,为那些树冠镀了一层由瑾石灵气组成的“边”! 一开始大家都不懂为什么瑾石要这有灵气的树冠“边”,但等梁方一个接一个切断瑾石的印记时,所有的“边”突然连接成了一体! “这居然……是个大阵……” “所以,有人看出来这是什么阵了吗?” 围观者已经看呆了。 这是他们看过的最不刺激的斗阵,但这确实一场极为精彩的斗阵。 它向所有人展示了一个绘阵天才的天赋,那是普通人也许一生也达不到的高度。 那是没有被记录在任何绘谱上的大阵。 巨大的树冠之间留下的空隙成为了瑾石的天然阵纸,他利用灵气按照自己对阵法的敏感自由地将这些缝隙填充成他想要的形状,等梁方在最后一棵树上截断瑾石的印记,大阵已成之时,他才反应过来! 头顶上阵法所覆盖的区域,已经完全盖住了他在靠近地面的地方绘制的五行承天阵! 属地,不只是平面的区域,还有空间的区域。 瑾石没有选择在同一平面去和他的阵法进行攻阵对抗,他选择了从更高的地方,轻柔而坚定地保护着属于自己的那半区域,让梁方哪怕是用五行承天阵突进,也只能在他绘制的不知名的阵法之下。 而这不知名的阵法,能轻松地抹去属于他五行承天阵的有效范围,梁方抬头,看着细碎的阳光从郁郁葱葱的树冠洒落。 这场大比,除非他想办法能在比这些树更高的地方绘制阵法,不然这片属于瑾石的区域他无法再分割分毫。 靠属地争夺取得胜利看来是不可行了。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办法。 梁方沉吟片刻,对周围的黑甲军做了个手势。 在暗处的瑾石得意地笑了。 躲猫猫游戏开始啦! 叫你平时不和我玩! 等黑甲军四散只余梁方一人站在大树之下摸着树干上的痕迹出神之际,瑾石在心里默念了一二三,然后瞬间冲出去,从后面紧紧抱住梁方的腰。 “抓到你啦,”瑾石高兴地说,“我赢了!” 但结束的天音并没有响起。 梁方仿佛对他的出现一点也不惊讶,他背对瑾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瑾石,你还是没有理解雏鹰冬战的意义。” 树根骤然破土而出把瑾石牢牢地困在半空之中,瑾石半点动弹不得,灵执掉在地上,而那些黑甲去而复返,执刀枪对准了他。 梁方抬头和有些惊慌的瑾石对视,瑾石从只比自己大三个月的小伙伴眼里看出了冰冷和凌厉。 -- 第26页 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 天音传来—— “金甲绘阵师被擒,黑甲占据五成属地,黑甲胜。”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树冠这个,有个词叫树冠羞避,大概就是利用了这么一个原理,这是瑾石长期跟着元初到处云游才能发现的野外知识。 瑾石其实是在避战,他不想打,所以选择了这样的战术。 第013章 战争 “你说你,那给你的一营金甲你让他们回营地杵着干什么?” “抓人是那么抓的吗?斗阵斗阵,你搁这玩躲猫猫呢?” “这次还好睚眦阵没判定你放水,要不你这辈子都别想在大沐当绘阵师了!” 瑾石嚼着葱花饼,给讲得口渴的先生倒上一杯茶水,然后转头看着那睚眦阵境门口不断有人出来。 等宋成园数落累了端起茶盏喝水的时候,他才开口问道:“先生,雏鹰冬战,到底是什么?” 瑾石被阵法送回观战席上的时候,就有人凑过来想要问他什么,还好被宋成园挡住,接着又废了好一番功夫把他带出睚眦阵境,到旁边的一座小茶楼的二楼喝茶吃东西,顺便等梁方出来。 瑾石本来以为这就是个决定谁能过年放烟花的大比,但看梁方和宋成园的神态,他才隐隐觉得好像他把这件事想简单了。 宋成园看着面前还有几天才六岁的孩子,孩子刚出来的时候,表情还带着小委屈,他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都抓到梁方了,还是被判定失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梁方到最后的时候,表情会那么地冷硬和严肃。 这不能全怪瑾石,宋成园想,是他这个开蒙先生没有给瑾石讲清楚这个大比的规则,也没有讲明白雏鹰冬战真正的意义。 “对不起,”宋成园的语气放缓,带着些自责,“是先生不对,没有给你讲明白雏鹰冬战,也没有预料到你会被选上去。” 瑾石摇了摇头:“不,是我之前太回避斗阵,我能明白先生想要通过它引起我对斗阵的兴趣,先生用心良苦。” 宋成园一下子更内疚了,他刚才对瑾石实在太过严厉,瑾石输了确实很可惜,在他看来,完全就是一场有机会赢的斗阵,虽然说不是期待着瑾石打败梁方,但大沐目前十岁以下只有梁方一个苗子确实很不够看。 他还是太过着急了,瑾石在刚才的那场斗阵中,已经展现出了强大的绘阵天赋,虽然他的阵法储备不如梁方,但是同样的,他的绘阵思路没有被书本所束缚,天马行空,能想出那样的方法避免争斗,确实是难得的绘阵天才。 良木美玉,需要耐心的雕琢。 但一想到自己不过是瑾石的开蒙先生,人家真正的师父是元初元九曜,宋成园的心里忍不住微微泛酸。 自己能力不如人家师父,那就好好给人家开蒙吧,最起码把他这懒散的性子给扳一扳,养成良好的习惯,也算是给后面腾飞打下基础。 于是宋成园叫了小二又端上几张瑾石爱吃的葱花饼,给他在茶楼了讲雏鹰冬战的来历。 “你知道在丰元十八年之前,北成和大沐已经相安无事百年了吗?” 瑾石点点头。 丰元十八年,北成入侵大沐北境,然后势如破竹,一路到了崇尽关。 “那你知道为什么北成会突然入侵吗?” 瑾石歪头想了下:“北成眼馋我们的土地?” 这是他这个年龄段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这不是主要的原因,“宋成园摇了摇头,“北成一直在觊觎我们大沐,但之前因为大沐兵肥马壮,一直在边境有不少的兵力驻扎,北成在那些年从来都是小规模地骚扰,并不敢正大光明地集结兵力大举入侵,因为他们知道,打秋风还能落口吃的,但如果大沐动真格的,以他们的兵力是打不过的。” 瑾石眨了眨眼:“那后来怎么敢了呢?” “因为北成出现了一位天才的绘阵师,”宋成园沉下声音,“大沐之前一直重视的是兵力强盛、粮草重充足,北成兵力不及大沐,但他们绘阵之术却很厉害,更是有着传说的两大绘阵家族,兰家和乌家。乌家虽然没落许久,但兰家出了个天才的绘阵师,兰安。” 兰安,这个名字瑾石听过很多次,那是位强大的绘阵师,就是他带领北成军队向一把利剑一样直直地插向大沐的心脏,元初和梁杭两位九曜联手,才能勉强和他打成平局。 “大沐再多的兵马,也经不住兰安的大阵消耗,”宋成园不自主地微微皱起眉头,“我没有见过当年的场景,但听从战场上回来的那些绘阵师说,兰安的阵法就像是通向地府的门,一旦踏入便无法生还,全是吃人血肉的杀阵。” 吃人血肉的杀阵,瑾石听到这个词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皱起小脸:“太可怕了。” “是很可怕,但是却并不夸张,”宋成园伸手摸了摸瑾石的脑袋以作安抚,“你也知道,那场持续了三年的战争,死伤无数,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 瑾石叹了口气:“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能伤害别人的阵法就好了。” “可什么叫‘能伤害别人’的阵呢?”宋成园反问,“哪怕是聚风集雨的阵法,也是可以伤人甚至杀人的。” 瑾石想起来梁方在大比时用的阵法,他想了下,然后说道:“所以不是阵伤害别人,是用阵的人。” -- 第27页 宋成园点头:“对。大沐不是没有绘阵师,也不是没有那些阵法,只不过那些年把大量的绘阵师和阵法都投入到民生大计上,司斗战的北衙很久都没有新的绘阵师了,会斗阵的绘阵师更是极少。所以当兰安带人攻入的时候,能上战场的绘阵师几乎没有。但与此同时,北成在兰安的带领下,几乎每个绘阵师都是为上战场做准备的。” 原来是这样,瑾石明白了,所以当时兰安能攻得那么顺利,就算有梁九曜在,但绘阵师数量不够,也难免左支右绌。 “所以啊,”宋成园给瑾石倒上茶水,接着说道,“后来战争平息,但朝廷也认识到了问题,开始着重培养会斗阵的绘阵师,而雏鹰冬战,就是为绘阵司北衙物色那些有潜力的孩子们,等冬战结束后,那些入了绘阵司北衙眼的孩子,就会被提前选入北衙培养,获得一般绘阵师难以获得的机缘。” 一开始宋成园没想给瑾石讲这个,因为瑾石本身就是元九曜的徒弟,他天赋再好,绘阵司也不可能从元九曜手里夺人,再说,元九曜亲自教他,也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机缘了。 但现在既然讲到了这里,就不得不提了这件事。 “所以,”瑾石想明白了,“雏鹰冬战,实际上是为了选以后能上战场的绘阵师才举办的,所以它和其他的斗阵不同,会有士兵,也会有现实中的地方?” 听到“现实中的地方”这句话宋成园惊讶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现实中的地方?” 瑾石又拿起一个葱花饼咬了一口嚼着:“因为我去过那了呀,元……我师父带我去过那里,在大沐西南边的丛林,那里最高的树都是同一种,因为谁也盖不过谁,所以最终就会长成那样的树冠,那个阵法也是我在那边想到的,当时还和师父说,如果没人能在云彩上画阵,那我这个阵就是最高的啦!师父还夸我来着呢!” 宋成园闻言不由地感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然后他再次遗憾瑾石之前差一点就要赢了。 而瑾石现在放松了下来。 他大概知道梁方为什么最后会是那样的眼神了。 因为雏鹰冬战,是战场。 一旦上了战场,那么对抗的双方,就是敌人。 对敌人,不需要留情。 这也是为什么梁方会说他不懂“雏鹰冬战”。 他以为的游戏,实际上是梁方需要认真对待的“战争”。 想通这点,他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还以为是自己抱了下小伙伴,小伙伴又生气了呢。 等梁方出来的时候一定要给他道个歉,瑾石想,他不是故意违反约法三章的。 他啃完了一只葱花饼,然后准备跟宋先生说给梁方打包一个饼子给梁方带着,却不想一个人从楼梯走了上来,直直地走向他们这边。 “你就是之前第二场的那个小孩?” 瑾石看着来人一愣。 居然是文王徐允? 徐允后面的小侍从指挥着人清场,不一会儿,二楼就只有他们几个。 宋成园拉着瑾石要给文王行礼,徐允不耐烦地摆手:“乱七八糟的礼不必行了,我问你,那个属地和梁方对半开最后因为被擒而输掉的绘阵师是你吗?” “文王殿下……”宋成园刚说了一个开头,就被徐允打断。 “没问你,”徐允的脸上已经有了隐约的怒意,“问他呢!刚才不是叭叭叭挺能说吗?怎么现在不说话成小哑巴了?” 瑾石皱起小眉头:“就是我,但你的能不能不要莫名地发火?我哪里说得不对你可以和我说,如果我错了我会改,你一直生气的话就算长得再俊美也会变丑的,而变丑了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呀!”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下。 毕竟这小孩听起来像是不满,但这话好像又是在夸文王殿下长相俊美? 小太监拿捏不准要不要说一句“大胆”。 但徐允居然干咳了一下,声音也缓和了下来。 “我没有发火,”虽然还板着脸,但徐允的脸色明显地有了松缓,“我就是想知道,你用的什么方法能从梁方的手下挣得五分属地。” 徐允在被梁方打败后就怒气冲冲的出来了,后来又听说有人竟然能从梁方手里保持了五分属地并且没有兵力折损,还近身到了梁方身后,如果这小孩用攻击或者束缚阵法,那梁方岂不是就输了? 可惜最后还是让梁方赢了,所以他忍不住又跑了回来,想要看看那小孩还在不在,正巧让他碰上,他定眼一看,哟呵,这不是早上那个小笨蛋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4章 宋成园 原来是问这个…他还以为这文王是又来找茬的呢。 瑾石悄悄松了口气,左顾右盼找了一圈后,拿桌上的个梁方留的那个葱花饼,抬高,然后指了指桌上的茶盏。 “他在下面布阵,我的阵在上面,覆盖住了他的范围,而他在我的阵下面,所以他没有办法布出比我更高的阵,所以睚眦阵判定那个阵下面的范围是我的。” “但你怎么能布出那么高的阵?你们的地形是什么样的?有悬崖峭壁?” 瑾石摇了摇头:“是树林,我用树冠布阵的!” 徐允还是不能想象:“你是爬上去的?” 瑾石往窗外看看,这里没有那种环境,于是他犯了难:“……你去西南茂宁县附近的树林就知道了。” -- 第28页 徐允肯定不可能现在去,于是他放弃纠结这个点:“所以他没办法争得你的属地,我听说你没有费一兵一卒,那么按照梁方的习惯,他应该是留了兵力在大本营和已占属地的,这时候你的兵力应该多过他才对,直接兵力硬刚擒住他不就赢了?怎么会输呢?” 因为他搞错了“擒住”的定义…… “我是抓住了他……”瑾石眨了眨眼,“但是我的兵也在大本营,我让他们完成诱饵任务就回去了。” 他留金甲在刻有阵法印记的树旁,是生怕梁方看不到这小记号。 徐允理解了一下他的话,不可置信地说道:“所以……你所谓的抓住……是你自己亲自……?” “嗯!我当时从后面牢牢抱住了他!”瑾石用力点了点头,然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是我没搞明白完全控制的意义……” 梁方告诉过他,要想结束,是需要占据所有领地或者“完全控制”住对方,但他理解成了简单的“抓住”。 徐允一时无语,原来瑾石输在了不懂规则。 他看着瑾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瑾石答得很快:“我叫瑾石,今年五岁了,不过等过年之后,就六岁啦!” 徐允一愣:“瑾石?你就是元九曜的那个徒弟?” 瑾石听他提到元初,顿时放松下来:“你也认识我师父吗?” 徐允却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最后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肩膀。 “做得不错。” 接着便带着随从太监转身离开,留下瑾石一头雾水。 瑾石侧过头看向宋成园:“这个殿下是来做……” 他没有说完,因为宋成园现在的脸色有点不太自然。 啊,先生为什么是这个表情,难道刚才自己……说错话了? 瑾石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宋成园的袖子:“先生?” 宋成园回过神,他勉强对瑾石露出一个笑:“吃好了吗?我们回去吧。” 瑾石看看外面,大部分人开始往外走,他问道:“不等梁方了吗?” 宋成园仿佛这才想起来梁小公子。 “啊对,还要等小公子。” 于是他带着瑾石又坐会了原先的位置,但却没有向刚才那样时不时地看着外面的情况,好像有了什么心事一般。 瑾石看到他拿出阵纸写了些什么东西,接着驱动了阵纸背面的阵法,阵法将纸一烧而尽。 是传信用的阵法,瑾石在心里默默地想,但是他没有好奇去问,因为宋成园刚才的神情实在是让他担心。 他小声地问道:“我刚才是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给先生带来麻烦了吗?” 宋成园看着面前的小孩子惴惴不安的模样,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一个一直在外面游历、现在还不到六岁的小孩子能懂什么呢。 “没事,”宋成园宽慰他,“你没有说错什么。” 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那瑾石也就没有再往下问了。 他转头向窗口扫去,然后突然站起身:“梁方出来啦!” 不到中午梁方就完成了大比,可见后面的对手按照宋成园说的确实越来越容易对付。 梁方出来的时候,来接人的是国师府的轿子,但他并没有立刻上轿,而是四处张望。 “梁方!”瑾石喊着他的名字一路从茶楼处跑了过来,“给!” 梁方的手里被塞了一个纸包,纸包里温温热热的。 他看着瑾石,瑾石对他仍然笑得像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梁方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怕瑾石会因为刚才那场大比对他心生不满。 但现在看着瑾石明快的笑容,梁方放下了心。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纸包:“这是……” “葱花饼!”瑾石给他拆开,“你尝尝!特别好吃!在那家茶楼买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茶楼还卖葱花饼,但是梁方一上午的斗阵确实能量消耗比较大,他咬了一口,咸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嗯,”梁方点了下脑袋,肯定了瑾石的品味,“好吃!” 宋成园看着两个小孩有说有笑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嫌隙的模样,他叹了口气。 希望他们能一直这么好下去吧。 等瑾石晚上回家的时候,本来想和元初说他今天也去雏鹰冬战了,却不想元初罕见地一脸严肃地坐在正厅等着他,而皇帝派来帮着元初照顾他起居的李嬷嬷在进屋前悄悄拉住他,问他饿不饿,他给李嬷嬷比了个放心的小表情,悄声说自己吃过啦。 “瑾石!”元初看着外面的小孩沉声喊了一嗓子,“进来。” 李嬷嬷看着从来不跟孩子生气的元府老爷绷着脸,赶紧把瑾石放进去,放进去之前给了他个眼色—— 别惹老爷生气。 瑾石赶紧一路小跑进屋子,在他师父旁边起腻:“哎呀,你在这里等多久啦,今天晚上……” “行了,”元初打断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好。” 元初很少这么正经跟他说话,瑾石知道今晚没有撒娇扮痴的机会,乖乖爬上椅子坐得端端正正。 “我问你,今天上午你是不是去雏鹰冬战了?” 瑾石有些委屈:“不是你说想知道梁方去做什么了就可以直接问宋先生么,宋先生就直接带我去了呀。” -- 第29页 元初以为宋成园最多跟他在学堂里解释一下,但没想到他直接把这孩子带进去了,当然这怪不得瑾石。 “我听说你也上场了?” 瑾石更委屈了:“那个大阵选的我呀!不是我自己要上去的!” 元初眸色深沉:“我又没怪你上去。” 那你脸色这么沉干什么,瑾石扁扁嘴,没有说话。 “我是要问你,”元初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输了?不是都锁定属地了吗?” 瑾石脑袋突然卡了壳。 又是这个问题??? 合着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找他来复盘那场斗阵来的? 但这位是自己的亲亲师父,自然要给解释一番,不然师父真觉得他这个徒弟收毁了咋整。 元初听完瑾石的解释之后,嘴里“啧”了一声,并没有像宋成园和徐允那样到此为止,而是点了点桌子:“这也就是你钻了睚眦阵境的空子,要是放现实里两军对垒,你这种鸡肋的阵法早就被破得一干二净了。” 瑾石当然知道自己是在钻空子。 早在他进入睚眦阵境看梁方斗完第一场后,他就意识到这个阵境判定属地靠的是阵法的覆盖范围。 也许是因为这是孩童的斗阵,阵境里带着保护性的措施,包括攻击性阵法都只能用束缚擒拿,不能真的见血伤人,杀伤性大的阵法更是不能用,所以只要以自己的阵能盖住梁方的阵,那么不论梁方的阵消不消,他的阵所盖住的范围就是判定属于他的。 但是当真实战斗的时候,这种阵是会被人从内部破掉的。 “还有最后,你居然直接上去抓?!”元初觉得自己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简直心塞,“你还记得你自己是绘阵师吗?” 绘阵师几乎不近战,因为绘阵师的近身作战能力太弱。 “我又不是自己愿意上去的,”瑾石嘟囔,“我不想跟梁方打啊。” 元初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脑袋:“雏!鹰!冬!战!那可是给大沐挑选适合放到战场斗阵的苗子的!不打怎么能行?下次你再上去,不许给我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方法!” “下次我不去了……”瑾石低声说道,“我……还是不喜欢斗阵,不对,我不讨厌斗阵的阵法,阵法没有错,我只是讨厌人用阵法争斗。” 他叫金甲军回营地,他避战梁方,都是因为他看不得有“人”在斗阵中被伤害,他看不得牺牲,更看不得有人因为阵法牺牲,就像当初大沐和北成的战争,多少人直接在战争中战死,又有多少人是因为辅助绘阵师布阵而亡。 他只想去山水之间,找可以自在穿梭于三千世界的逍遥大阵,不想像那些大人们那样,为了某些他不懂的东西,权势、功名、财富,去用阵法争斗。 瑾石觉得,阵法应该是纯粹的。 元初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到瑾石面前,微微躬身,捧起小孩的脸让他正视自己。 “瑾石,你之前一直在逃避斗阵,我一直纵容你,想着哪天你看到了斗阵,体验到了斗阵,身为绘阵师自然会被激起这股热血,但你现在仍然这样。” 瑾石看着元初的眼睛,元初右眼眼尾有一颗小痣。 “我……只想走遍山河,然后绘制出逍遥阵。”瑾石小声说。 “我刚出山那会,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元初说,“走遍山河,绘制出逍遥阵,去三千世界看看。但是瑾石,等你真的开启这段旅途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想孤身一人走遍山河,不沾染任何人间纷争是不可能的。因为你不可能永远都不和任何人打交道。你想想,咱们即使在深山里,是不是还能碰到人?” 瑾石自有记忆起,就和元初一起云游。他们见过了海边织网捕鱼的渔家,见过了深山里磨石擦弓的猎户,见过了热闹市井的烟火气息,也见过偏远山村的袅袅炊烟。 “你想走遍河山,想从中探寻绘制逍遥阵的线索,可是瑾石,”元初摸了摸他的头发,“你知道当年北成打到了崇尽关,我和你走过的那些路如果在当年,大部分都是由北成军占据,战火纷飞,哪里还能容你安稳地走遍河山?战争肯定会有牺牲,它对被牺牲的那部分人来说是不公平的,但如果大沐不安定,更多的牺牲还会继续,就算云游避世,又能躲避到哪里?” “我知道那个兰安,”瑾石垂下眼睛,“我不喜欢他,他就是用阵法伤害别人。” 是那个叫兰安的人将阵法用在了战争中,打碎了平静的山河。 “可是,”元初沉沉地说,“你是拦不住别人用阵法的。” 瑾石一怔。 “瑾石,以前觉得你还小,但是现在,”元初继续说道,“我觉得这句话我应该早跟你说。” 元初伸手摸着瑾石的眼角:“我知道你已经明白,阵法是用来伤人还是救人,取决于用阵法的人。但是,你还要知道,战争的起与止,取决于那个实力最强之人或者势力的意志。而逃避争斗的人,最终等待的只能是别人的抉择。”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5章 金丝雪玉笔 第二天,元初给国师府递信,为瑾石请了假,瑾石本来以为是他师父心疼他第一次参加那种斗阵所以让他休息一下,却不想懒觉还没睡多久,就被点卯回来的元初拎上小轿,带到了另一处高门大院前。 -- 第30页 瑾石看着那门匾上写着的“谢府”二字,拉了拉元初的袖子,小声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绘阵司右使谢崇府邸,”元初半蹲下来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一会要乖,不要随便插话。” 去梁府之前元初都没有如此郑重地交代过,瑾石看了眼那看似板正却实则有些狂傲在里面的“谢府”两个字,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等他拘谨地随着师父进了正厅后,瑾石见到了这位谢右使。 谢右使谢崇,文王徐允的舅舅,当朝宠妃谢贵妃的弟弟。 谢崇比梁杭要年轻些许,比元初年纪稍大,他面容比梁杭和善许多,没有那么严肃,一见瑾石就乐呵呵地,还摸了摸瑾石的脑袋问:“这就是昨日从梁家小公子手下夺得五成属地的孩子吗?不愧是元九曜的徒弟!” 谢崇虽然表现出十分温和的模样,瑾石心里却总觉得怪怪的,直觉告诉他他不喜欢这位九曜。 但他还是乖乖地行礼:“见过谢九曜。” “小公子很懂事呀,”谢崇赞赏道,“昨天那场斗阵我有所耳闻,小公子绘阵不拘泥书本,天马行空因地制宜,很是奇思妙想,活学活用,比梁小公子……” “诶,”元初急忙打断,“谢九曜可不要再夸了,再夸这孩子就得飘起来了,不瞒谢九曜,现在这孩子还在启蒙阶段,实在是,字都没认全,还差得远呢。” “哈哈,”谢崇摆手,“这绘阵和认字哪儿有什么关系,全看天赋嘛。” 元初笑道:“后期的努力也是必不可少的,不然也是小时了了。” 两个大人在那互相寒暄,瑾石听得累得慌,开始走神。 “对了,”元初轻轻捏了把他的后颈提醒他回神,“昨日这孩子,不小心冲撞了文王殿下,本来想去文王府登门道歉,但贸然前往又觉得有些唐突,今日来就是想请谢九曜给拉个线儿,帮我们引荐一下文王殿下,我们好去给殿下陪个罪。” 瑾石一愣,文王?文王徐允? 他昨天,冲撞了文王? 明明是那个徐允跑过来找他的呀。 怎么算他冲撞了? 却不想谢崇笑道:“你说这不是巧了吗?刚巧殿下一会就要来复盘昨日大比,正好,请元九曜指点一二。” 他话音刚落,就听仆从高兴地通报:“文王殿下来了。” 一个烦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舅舅,娘说锦丽轩今年供的粉有些干,颜色也不好,让掌柜的不要再供了。” 瑾石转过头,看到昨天才见过的少年穿着一身带着金色暗纹的黑袍迈过门槛,少年一抬眼就看到了瑾石,先是一怔,接着眼睛里带上了些惊喜:“你怎么在这?” 瑾石想起元初的嘱咐规规矩矩地给他行了一礼:“见过文王殿下。” 徐允还有些奇怪昨天还活泼好动的小孩现在怎么这么文静,就见小孩旁边的那个穿着绣有绘阵司青龙印记官袍的绘阵师也给自己行礼。 “绘阵司绘承院院使元初见过文王殿下。” 徐允只是听过元初的大名,但元初来的时候正赶上他埋头准备雏鹰冬战,一直没有拜访,没想到今天元初竟然带着那个小孩来舅舅府上了。 “元九曜和瑾石快快免礼。”徐允伸手扶住元初,虽然还是少年,但举手投足皆十分老成,“崇尽关一役,元九曜是我大沐功臣,本王许久前听闻元九曜来京便想去拜访,就是一直被琐事牵绊,今日在舅舅府上有幸得见,看来这一趟本王是来对了。” “实不相瞒,”元初把瑾石拎到身前按住肩膀,“此次下官来主要是想托谢九曜替我引荐殿下,好让我带我这不肖徒弟亲自上门给殿下赔罪,却不想今日能于此见到殿下。” 徐允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瑾石:“赔罪?” 元初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长匣恭敬递上:“听闻昨日瑾石冲撞殿下,小孩子一直在乡野间长大,下官疏于教导,还请殿下见谅。” 瑾石看着元初递出去的那个盒子有些眼熟,他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元初的话将这不好的预感坐实:“这是下官早年间游历途中偶得的金丝雪玉笔,还请殿下笑纳。” 徐允听到“金丝雪玉笔”这几个字一惊,接过去后手按在盒子上,有些疑惑地问:“是北成乌家的金丝雪玉笔?” 元初颔首。 谢崇也有些惊讶,凑上来看徐允打开那匣子,匣子内的黑色绒布之上躺着一柄灵执,灵执玉笔通体雪白,对着阳光能看到玉笔中的金线缠绕成阵法。 瑾石死死盯着那根笔,咬住嘴唇,面上努力让自己保持正常,但幼小的心灵此刻正在哭泣。 那是他最喜欢的一柄灵执…… 当初软磨硬泡元初都没有答应给他,现在却拿出来给别人…… 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 “听闻当年乌氏被兰家赶尽杀绝之后,这东西都被抢空了,”谢崇从徐允手里拿过那柄灵执,灵力微微注入进去,里面的金线亮起来,阵法运转,他闭眼感受了一下,然后点着头递还给徐允,“没想到今日居然有缘得见。” 徐允拿着那根玉笔,有些欣喜地说:“乌家当年天才绘阵师频出,听说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根笔,凡是成功拜入乌家门下的孩子,都能用这种笔习阵,这里面的金丝阵法能帮他们正确地梳理灵气,长时间用可以蕴养灵脉。” -- 第31页 瑾石闻言一愣,委屈化作了疑惑。 他曾经感受到的里面的阵法……不是这样的呀? 瑾石偷偷往上瞥了眼元初,元初对他眨了眨眼。 虽然徐允觉得昨天瑾石并没有冲撞到他,但还是收了这礼。 于是大人们皆大欢喜,徐允很高兴能和瑾石一起用膳,只有瑾石还有些纠结不舍地看着那被拿走收起来的匣子。 他十分喜欢那柄灵执,却不是因为它的什么功能,而是因为他喜欢它的颜色。 如羊脂一般的白玉里面缠着金灿灿的丝线,那模样像极了他最喜欢吃的金丝白玉糕。 但是现在这笔是文王的了。 瑾石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徐允,现下心里对徐允更是讨厌了起来。 讨厌徐允,也讨厌那个谢九曜。 瑾石还觉得这九曜徒有虚名,连那金色阵法是做什么的都分析不对。 他开始怀念国师府,想念梁方。想小伙伴今天应该还在睚眦阵境奋战,自己却不得不来这里听大人们文绉绉的客套话。 还亲眼看着自己喜欢的灵执被元初送了出去。 唉,真是不顺的一天。 但瑾石没想到,他今天的“不顺”还没结束。 “元九曜,本王有个不情之请。” 瑾石看向徐允,徐允对他露出一个笑,少年本身就长了一副十分英俊的面容,只不过平时总是阴着脸让人觉得不好靠近,今天先是意外见到瑾石,再是从元初那里得了根灵执,现下心情十分不错,这一笑倒是有了几分他这个年纪清俊开朗的气息。 但瑾石一想到他现在是那灵执的主人,就把眼睛错开,仿佛对谢右使家正厅的地砖有了兴趣。 徐允见小孩把眼睛转开,被忽视的感觉让他十分不爽,于是本来开心的神情有了一丝丝的不豫,眼看又要阴沉下来。 元初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唤了一声“殿下”让徐允把注意力从自家徒弟身上移开。 却不想徐允接下来的话是和自家徒弟有关的。 “本王对瑾石一见如故,”徐允满意地看瑾石一惊,目光又回到自己身上,“昨日听闻瑾石过年后就满六岁了,刚巧,本王正缺一个伴读,不知瑾石是否愿意当本王的伴读?” 瑾石很少生气,但是现在他已经有些要怒火冲天了。 他可是听过宫里面的伴读是做什么的! 陪皇子读书!然后皇子错了太傅会打伴读的手心! 这文王,是想要自己进宫里替他挨打吗! 徐允本人自然不会是这种想法,但谁让瑾石一向是那个不好好读书的,所以小孩以己度人,想着这文王定是不好好读书,为了找人替他挨打所以才要自己当他的伴读! 因为瑾石认为,哪个小孩喜欢读书呀!他就是小孩他能不知道吗? 哦不,瑾石想了想,也不是全部,得刨除梁方。 梁方可不是一般的小孩。 瑾石怕他师父把他真卖给文王,立刻说道:“我……” 刚说一个字就被他师父打断。 元初笑吟吟地说道:“殿下,瑾石自然是想当您伴读的,但是很可惜,他现在字还没认识多少呢,现下正在国师府开蒙,不适合当伴读。” 徐允想起来瑾石在睚眦阵境之外费费劲认字的模样,不得不承认,这小孩现在确实不太适合当伴读。 毕竟连字都认不全,入宫当伴读课程根本跟不上,那不得天天让太傅打手心? 于是这件事就此作罢,等出了谢府大门后,瑾石终于松了口气。 “真是吓死我了……”一回到家,瑾石就没个正形地趴在书桌上,对着跟进来的元初道,“我真的好讨厌那个文王,他……” 他话没说完,就被元初弹了个脑门:“都说了让你别乱插话。” 瑾石委屈:“你都把金丝白玉糕送人了!” 元初居高临下看着自家的糟心徒弟:“什么金丝白玉糕,说了几次了那是金丝雪玉笔!还有,那根笔对你来说真没什么用,就是普通的灵执而已!” 瑾石不服气:“人家都说了里面有什么梳理蕴养灵脉的阵法!还说那什么乌家靠着它出了好多天才绘阵师!” 元初冷笑:“你怎么不想想或许是因为乌家看出来那些少年有绘阵天赋才收他们的呢?那笔又不是没给你看过,里面就是普通阵法!” 瑾石突然来了劲儿:“诶,那那个谢九曜点头什么意思呀?他一个九曜不会看不出来吧?” “因为那笔里面确实有和灵脉相通的阵法,”元初坐在他旁边,伸手戳了戳他的脑袋,“不过那阵法是将每个执笔人的灵气流动传送给主笔的,为的是让持主笔的先生知道谁认真绘阵谁在偷懒。但是现在主笔早就没了,所以外人看起来就像是梳理灵脉用的,以讹传讹到了现在。” 瑾石好奇:“诶,还要主笔?主笔怎么没了呢?” 元初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因为,北成乌家已经被灭门了,乌家教阵的先生都不在了。” 瑾石不解:“灭门?他们不说乌家有好多天才的绘阵师吗?能被谁灭门呀?” “兰家,”元初叹了一口气,抬眼望向窗外,好像在看什么遥远的地方,“就是兰安的那个兰家。” 又是兰安…… 瑾石皱着眉头嘟囔:“这个兰安果真是个坏人。” -- 第32页 听到瑾石话的元初转过头,伸手摸着他的头发轻轻道: “什么好人坏人,不过是利益争夺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6章 别扭 虽然元初带瑾石去和二皇子示好,却也没有让瑾石停止从国师府上私学。 原因很简单,和绘阵有关的开蒙学堂都在绘阵司绘承院的管理范围里,现在绘承院除了元初之外,基本上都是梁杭的势力,如果瑾石不去那里,那么在京城如梁杭所说,可能很难找到能收他开蒙的地方。 元初并不担心昨日的行动会给梁杭带来不快,因为梁杭是君子,而谢崇嘛…… 但基本的礼数还是要讲,于是元初让瑾石在转天去国师府的时候又带上了一方小匣子。 “这个你拿给梁方,”元初点了点匣子,“就说祝贺他雏鹰冬战夺魁。” “你怎么知道他最终会赢?”瑾石一边说一边接过来,发现有点沉,禁不住好奇问道,“这里面是什么呀?” “梁方目前是你们这一代里实力最强的,这次肯定也是他赢,”元初点了点他的脑袋,“你跟人家学着点,天天脑子够聪明就是不学习。” 瑾石抱着匣子躲闪:“别戳脑袋,会变笨!” 元初哼了一声,收起手正色道:“这个你一定要亲手交给梁方,不能给别人或者由别人代交。” 这话说得瑾石更好奇了:“我能打开看看吗?” “不能,”元初说道,然后他摆摆手,“哎呀没什么,就是你不爱看的绘谱。” 瑾石眼睛睁圆了:“你给他传授了什么秘籍吗?你居然都不给我看一眼。” 元初看这混小子又戏精上身,一巴掌高高举起作势要打,瑾石嘻嘻哈哈地抱着匣子往外面跑:“哎呀元九曜不要动气,我一定要让这东西稳稳地给我们梁小公子带过去!” 元初看着瑾石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瑾石到了国师府,宋成园罕见地没有在门口接他,他迈进门去,发现宋成园在看一副阵法。 “先生早。”瑾石放下匣子,给宋成园行了礼。 宋成园这才回过神,他看看天色,揉了下眼睛,瑾石发现他的眼角有些红,不由得问道:“先生没有休息好吗?” 宋成园看着小孩关心的神情,笑了笑:“还好。” 然后他拿出一本书,递给瑾石:“今天开始,我们暂且不学阵法,学《千字文》和《三字经》。” 以往都是以学开蒙阵法为主,认字为辅,因为宋成园知道元初把瑾石送来为的主要是阵法的启蒙。 瑾石闻言一愣,问:“为什么?” 然后他意识到不对,哪儿有学生质疑老师的。 他赶紧道歉:“抱歉宋先生,学生不是质疑您的……” “没事,”宋成园摆了摆手,他一向对学生不是很严厉,更何况瑾石是他少有的比较喜欢的学生,所以他叹了口气,解释道,“昨日晚上,国师把我叫过去,说谢右使进宫去了,好像是说了你在雏鹰冬战的表现,又说了你就是元九曜的徒弟,陛下很高兴,已经拟定你做今年年夜的吉祥童子。” 吉祥童子?? 瑾石有点懵:“这是做什么的?” “就是小公子在绘制吉祥如意阵的时候,你需要根据阵法效果行进跳舞。” 瑾石一听这就有点炸:“跳舞?我是男的!” “跳舞这事又不分男女,《剑器舞》不就是男舞吗?况且这件事的难点不在这,你跳成啥样都无所谓,按点踩好位置就行,主要是你需要在跳的时候诵读《吉祥如意辞》。” 瑾石:“……” 吉祥如意阵,吉祥童子,吉祥如意辞。 好家伙,真的就是过年要讨吉祥啊。 瑾石拿着手里的《千字文》:“所以……我之所以要学这个……” 宋成园点了点头:“对,为的是你后面要背会那个《吉祥如意辞》。” 如果连字读认得不多怎么背《吉祥如意辞》? 但这若这真的是皇帝的意思,瑾石抱着最后的希望挣扎问道:“元……我师父他知道这事儿吗?” 宋成园叹了口气:“现在估计应该已经知道了,而且……” “圣旨到~!” 师生二人齐齐向门口方向看去。 宋成园把瑾石拎起来,拍了拍肩膀:“好了,你躲不过了。” 宋成园带着瑾石接旨,然后给传旨的小公公一小片银叶子送走后,瑾石整个人都有点垮。 皇帝只给了他半个月的“准备”时间,也就是说,半个月之后,他就要去宫里背读太傅写的今年的《吉祥如意辞》了。这半个月,是他最后的识字时间。 “放心,”宋成园安慰他,“每年的吉祥童子年纪都不大,周太傅不会写特别晦涩的词,你把《千字文》、《三字经》学下来就差不多了。” 瑾石有点绝望地看着手里的书,半个月,要怎么背? 更何况,就算这两本学完了,后面那篇未知的《吉祥如意辞》,还要继续背! 即将踏入六岁门槛的瑾石,觉得他五岁的尾巴真是越来越黑暗了。 被迫跟着宋先生读了一天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好不容易熬到了散学,宋先生前脚刚走,梁方后脚就回来了。 梁方果然再次夺魁,但他回来的时候,没有去找梁国师和夫人,而是冲进学堂,小脸上气鼓鼓的,瑾石抱着元初嘱咐他给梁方的匣子不知所措。 -- 第33页 “哼。” 梁方仿佛没看见他一般,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大步走过。 瑾石立刻意识到小伙伴生气了。 伺候梁方的小厮没敢进去,这小厮名为梁素怀,是梁府的家生子,年纪比梁方和瑾石都大,他看小公子平时的好友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小声提醒道:“今天路上,小公子在路上听到了一些传言。” 瑾石眨了眨眼:“传言?” “关于吉祥童子的事,还有……二皇子的事……” 瑾石现在深深觉得“吉祥”两个字和他犯冲。 “素怀!”梁方高声喊道。 梁素怀对瑾石比了个无可奈何的眼色,然后喊着“小公子有何吩咐”便进了屋。 梁方板着小脸跟他说晚些时候会去和母亲父亲请安,今天他的晚饭在学堂用了。 瑾石有些惊讶,梁方雏鹰冬战夺魁,怎么看都是值得庆祝的事吧?为什么不论是梁夫人还是梁国师都没有立刻过来关心结果呢?看梁方的吩咐,好像他今天在学堂用饭也是可以的。 梁素怀从学堂出来,给瑾石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瑾石进去哄一下小公子,然后自己往主屋去了。 瑾石自己还觉得委屈外加莫名其妙呢,要是梁方因为他被皇帝定为吉祥童子的事闹脾气,那他还不想当这破玩意呢。 还得背书! 但现在生气的是大爷,于是瑾石抱着怀里的匣子往里去,梁方坐在他自己宽大的书桌旁,聚精会神。 瑾石探头看去,发现那是一幅画。 不,不对,与其说这是一幅画,不如说是一幅像画一样的阵法,他想起了梁方书房门口那幅会动的山水图,那也是一个阵法。 梁方现在看的这幅画和那幅画很像,但瑾石能感受到区别。 如果说那幅画只是一个观赏用的阵法,那么这幅画,瑾石感受到它是一个带着点空间阵法意思的阵,他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他感觉到这个阵不完整,还不能称之为“界”或者“境”。 以画制界,最经典的就是那传说中的上古神器《山河社稷图》,传说那里面藏着一整个的小世界。 但梁方现在看的这个,连一个小“界”都成不了。 瑾石把匣子放桌子旁边,看了一会,不止怎么心里有些痒,他觉得这个阵法要是再加几笔,说不定就能成呢? 于是他好奇问道:“这是你画的?” 梁方没有理他。 瑾石面露委屈,伸手戳了戳小伙伴,梁方往旁边去了去,避开他的手指。 瑾石想了想,把手里的匣子推过去,小心翼翼说道:“这是元初……啊不对,我师父让我给你的,祝贺你雏鹰冬战一举夺魁。” 梁方这才回过头,他看了眼那个匣子,又看了看瑾石,冷着脸说道:“替我谢谢元九曜,这礼太贵重,我收不得。” 瑾石没懂这话的意思:“你还没打开看呢。” 梁方冷笑一声:“就算不是金丝雪玉笔也是和金丝雪玉笔等价的东西,元九曜惯会一碗水端平,给文王殿下送了东西,自然也要找由头给国师府送东西,就像你,既要在国师府开蒙,又要去当文王的伴读,两边都不得罪。但梁方怎能比得过文王殿下,怎么能收得起和文王殿下收的等价的礼?” 这话在瑾石脑袋里转了转,他这才反应过来:“你是因为昨天师父带我去给文王殿下赔罪送礼生气?” 梁方一听他根本没听到重点,他深吸一口气,转向瑾石:“你还在装傻充愣吗?国师府和右使府不和已久,你既然要去当文王的伴读了,还在我国师府学什么!你既然和他交好,那还来跟我说话做什么!” 瑾石一听这话,眼睛顿时通红:“谁说我要去当他伴读和他交好了!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文王!元初都帮我推了伴读的事了!” 梁方一怔:“你说你……不喜欢他?没有想跟他做伴读?” 瑾石抓住这个机会,他上前一步,却不想手不小心按在了那幅画旁的墨引之上,墨引倾覆,瑾石感觉到有灵力从自己手中顺着墨引流淌,下一秒,他眼前一黑。 梁方看着瑾石在自己面前消失,他一愣,立刻转向那幅画。 那倒下的墨引已经流干了,黑色的墨引混杂着瑾石的灵力,在那幅山水话上绘出了一条细细的溪流,而那溪流的旁边,一个小人儿站在了那里。 梁方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他颤抖着叫了声:“瑾石?” 没有任何的回应。 * 作者有话要说: 梁方:你和他玩就不要和我玩了哼! 第017章 天意 这幅山水画阵是梁方每次和人斗阵赢了回来都要看的,那是他至今都无法完成的作品,是他的父亲梁杭让他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着墨的,属于他自己的未完成阵境。 因为梁方的斗阵水平已经远超同龄孩子,在瑾石出现之前,他和同一代的对手斗阵基本上都是碾压获胜,为了防止他骄傲自满,梁杭给他留下了“绘出阵境”这样的难题,在梁杭看来,哪怕梁方再天才、再努力,也不可能在六岁就找到绘制阵境的关窍,毕竟但凡一个人能绘出属于自己的阵境,那么就意味着这个人已经可以达到九曜的级别。 哪有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能达到这个级别的。 -- 第34页 但没想到,瑾石阴差阳错打翻的墨引,让梁方这幅画阵竟然成型了,不但成型,还把沾着墨引的他给引了进去,成为了阵中一景。 梁方唤了几声,里面看起来和瑾石穿着一般的小人听不到他的话,已经开始一个人兀自探索起画中世界。 梁方有些慌了,这幅阵境他根本就没有画完,自然也没来得及设出口和入口。 虽然阵境不一定非得有出入口,一般找到阵眼就能破阵,而画阵先画阵眼,梁方也确实在这幅阵里设了阵眼,可瑾石并不知道阵眼所在啊!如果瑾石在阵境中找不到阵眼,那他就会被困在这幅画里永远都出不来了! 梁方立刻往外奔去想要喊人,却又怕那画出什么差池,于是半路顿住脚步,回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画,再慌乱地往外跑去。 他询问下人父亲所在的地方,得知梁杭正在书房会客,顾不得平日里的礼仪,跌跌撞撞地闯了进去。 “父亲,我……” 梁方看清里面父亲的“客人”,顿时卡了壳。 竟然是元初。 元初笑着跟他打招呼:“恭喜小公子雏鹰冬战一举夺魁。” “元九曜!” 元初有些惊讶地看着平时客气有礼的梁方竟然罕见地露出惊慌的情绪,小孩的眼角居然有了泪花。 “怎么……” 元初话还没说完,就见梁方把怀里的画轴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 然后梁方后退一步,对他跪下:“都是晚辈的错,让瑾石……让瑾石不小心进到我的画阵里了!请元九曜和父亲想办法救瑾石出来!” 元初自然是不会干站着受了这礼,他上前去要把梁方拉起来,没想到梁方这孩子倔得要死。 “是……是我错了,是我……我害得瑾石……” 元初还没说话,就听梁杭冷声喝道:“做错事就想办法弥补,跪在地上能解决问题吗?” 元初一个用力把梁方拉起来:“来,从头到尾说说。” 大人们心里想的都是两个五六岁的孩子能整出什么事,但等梁方说完,两个大人都沉默了。 他们还真整出来事了。 元初的眉头皱起,他和梁杭看向桌子上的画阵,梁方站在一边,小手攥得泛白。 “你是说……”元初摸了摸那画阵上已经干了的墨引,黑色的墨引汇成了黑色的小溪,代表着瑾石的那个小人儿正在溪水边玩,“这条线,是瑾石打翻墨引落下的?” 梁方点点头。 “一个绘阵师的阵境,只有他自己能完成……因为每个人的’气‘是不同的,按照你说的,当时你的手上并没有灵执,也没有墨引,所以只能说是瑾石的手上带着灵气,碰了墨引,那灵气引导墨引补充了你这阵境的最后一笔,”梁杭伸手碰触了下那山,又碰了下那道溪水,“这确实是两个不同的’气‘。也就是说……” 梁杭抬起眼,和元初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元初有些复杂地看了眼正在全神贯注盯着画阵的梁方,对梁杭说道:“要验证也很容易。” 梁方有些迷茫地看着大人们:“验证……什么?” 元初蹲下身,按着他的肩膀问道:“你之前在雏鹰冬战上和瑾石交手的时候,有没有碰到过瑾石画的阵法?” 梁方点点头。 元初又问:“那你当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比如,看到了什么幻象或者听到什么声音之类的?” 梁方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幻象……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象,我记得在我覆盖瑾石刻在树上的那个阵法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属于当时我周边那个环境的声音。” 元初站起身,对梁杭说道:“八、九不离十了。” 梁方还是困惑,他看了眼画里代表瑾石的那个小人,小人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四处闲逛,而是停在了黑色的溪水边不动。 梁方确定自己的画阵里不会有任何危险因素,但是他还是怕瑾石会在里面发生什么意外,于是他有些不安地问元初:“父亲,元九曜,你们有办法救出瑾石了吗?” 元初跟梁杭点了下头,然后对梁方说道:“现在只有你能救他。” “什么办法您尽管说,”梁方坚定地说道,“只要能救瑾石出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元初有些意外梁方居然带了这样的决心,他有些失笑地问梁方:“瑾石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梁方不懂为什么元初会问这句话,但是他还是郑重地点头:“瑾石是我唯一的朋友。” 梁方从开始绘阵起,就没有遇到过什么朋友,或许说曾经有,但在他展现出强大的绘阵天赋后,大部分都开始疏远他。而另一些因为他的能力故意接近或者讨好他的小孩,总是对他带着些崇拜的情绪,梁方带着小天才的傲气,自然也看不上这些人。 只有瑾石。 瑾石展现出的天赋将他内心那点小傲慢击碎,但又不像那些视他为对手的人对他产生敌意和嫉妒,也不会因为他赢了他而产生疏远。 瑾石是他的朋友,是他唯一认可的朋友。 也是他认为唯一的会在不久的未来就追赶上自己的人。 元初对梁杭摇头叹道:“天意。” 梁杭绕到梁方的旁边,拉起他的手,放在那画上:“你试着,用手触碰这条黑色的溪水,把灵气逼在指尖。” -- 第35页 梁方绘阵从来都是用灵执,这是他第一次脱离灵执直接把灵气逼出。 灵气在身体里游走,从他的指尖蔓延到那黑色的溪水上。 梁杭握着他的手腕:“小心控制灵气,不要漫到别的你画的线上。” 梁方聚精会神,无形的灵气开始聚成长长的灵气带,渐渐覆盖上了溪水。 瑾石饿得有些晕,他蹲在黑色的溪水边上,开始第十次回忆自己进来的过程。 他大概能猜出来这是梁方放在桌上的那个阵境,但是他记得这阵境应该还差一点才能完成,但没想到他现在竟然进入到了这里。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带有梁方的气息,除了面前这缓缓流入的溪水,瑾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原本梳得好好的发髻有些散,这溪水就是自己不小心打翻的墨引,里面是自己的气息, 当时真的应该好好看看,瑾石沮丧地想,最起码感受一下这阵的阵眼啊,现在他已经身在阵中,找阵眼可得走遍这整个阵境,但是他现在饿得一步都不想走了。 看着面前的溪水,瑾石把手伸去,想着能不能以这个有自己气息的东西当个突破口。 突然,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正在慢慢替代这溪水里自己的那部分气息。 是梁方! 属于梁方的气息缓慢而笨拙的逼近瑾石,瑾石放出自己的灵气,两股灵气在溪水中交汇的一瞬间,瑾石突然感觉自己周身一亮,然后他看到了一脸关注地看着自己的元初和梁杭。 瑾石有些茫然,他想叫一声“师父”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 他听见自己发出了梁方的声音:“我,我感受到他了!” 瑾石震惊,难道自己在梁方的身体里? 接着,他看到自己师父的嘴唇翕动:“告诉他阵眼。” 然后他听到梁方说道:“瑾石,你,你听得到我说话吗?阵眼在距离这条溪水往上,哦不是,往北的树林里,有一株红色的花,把它拔掉就可以出来了!红色的花,红色的……” 梁方的声音突然断开,瑾石回神,他仍然在黑色的溪水旁。 瑾石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探入到溪水里,溪水已经充满了梁方的气息,但那灵气并不像刚才那样流动。 他有些担心,梁方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又转念一想,外面有元初和梁杭,应该不会让他有什么危险。 于是瑾石站起身,往北边的树林走去。 他得先找到阵眼出去。 红色的花十分好找,瑾石走了不到一刻钟,就见到了那参天大树下的红花,他蹲下身,感受到整个阵境的灵气都在穿过这红色的花朵,这花朵就是整个阵境的阵眼,他伸出手,轻松地就将那红花拔起,紧接着,整个世界震动了一下,山和水渐渐变得透明,手里的花朵缓缓枯萎,整个阵境开始慢慢地破碎,下一刻,天旋地转,瑾石跌坐在地上,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一个身影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太好了……”梁方的声音带着哽咽在他的颈侧响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瑾石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回抱住小伙伴,但却一瞬间有些拿捏不准这种抱抱算不算轻浮,肚子里适时地传出了声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本来就不怎么稳的小发髻登时散了。 “那个……”他小声地在梁方的耳边说道,“我有点饿了……” 瑾石感觉抱着自己的小伙伴身体突然僵了一下,然后整个人一软,趴在了他的肩膀上。 “梁方……梁方?喂!你怎么了!梁方!”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8章 命契之人 梁方因为灵气消耗过度而晕厥过去,国师府的大夫给他把了下脉,说休息一晚就没什么大碍了。 而瑾石一脸懵地被国师府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番,等回家的时候,元初才告诉他事情的经过。 “可是,那不是梁方的阵吗?”瑾石有点不解,“为什么我能补他的阵?” “不是补阵,”元初纠正他,“补阵指的是一个绘阵师画完完整的大阵后,其他人再去修补。你和梁方,这叫合绘。” “合绘?” “阵是分大小的,”元初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说道,“但这’大‘,不仅仅指的绘阵范围,尤其对于阵境来说,是指的它创造的范围。而阵境还有个特殊点,就是每个人能画出的阵境的是根据自己的’气‘来的,所以其他的阵有绘谱,唯独阵境没有。” “等等,”瑾石眨了眨眼,“所以说,阵境应该是只有一个人的阵气,因为每个人的阵气是不同的,每个人自己绘出阵境的方法也是不同的,但是带着我灵气的墨引却能补充进梁方未完成的阵境中……” 元初点头:“你和梁方的阵气,是可以相通的,也就是说,你俩是可以做到同绘一个阵的命契之人,你们在绘阵上,会有一定程度的心有灵犀,而绘阵时,灵气可以交融、配合。命契之人,是每一个绘阵师,都难得一求的知己。” 命契……瑾石还不知道这是哪两个字,但是从元初的描述里,他想,这应该是极具默契的两个绘阵师,才能同时绘出一种不在绘谱上的阵吧。 “可是……”瑾石想起来之前的事,“最开始见面的时候,我和他明明就争论过他抄的那个阵到底有没有用,看起来并不像心有灵犀的样子……” -- 第36页 “因为那是别人绘的阵,梁方抄的,不是属于他自己创造的阵,”元初谆谆善诱,“你想想,你在看到梁方当时抄错的那个绘谱,和梁方自己画的那个未完成的阵境时,感觉上有什么区别?” 瑾石回忆了一下:“看到那个绘谱的时候,只觉得这绘谱应该是错了,但是看到那张山水阵的时候,我觉得……如果增加一下某些部分,可能这个阵就能用了?” 他有些高兴:“所以说,将来梁方长大了,开始画自己的阵,那我就能靠这个和他心有灵犀了?那斗阵的时候,岂不是……” “想什么呢你,”元初点了下他的脑袋,“你了解梁方,而梁方自然也会了解你!” 瑾石捂着脑袋嘟囔:“谁说的?之前大比上我画的那个阵梁方就没察觉。” 元初叹了口气:“那是梁方被书本的知识暂时局限住了,等他成长之后,自然也会意识到这点的。” 他有些复杂地伸手摸了摸瑾石的眼角:“命契之人,都是极度互相了解的人,如果为友,则会是最默契的搭档;如果为敌,将会是不相上下、永远都无法分出胜负的劲敌。” 瑾石这个时候还不理解元初说的话,他只是对第二天到学堂,小伙伴对他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友善感到开心。 不知道是不是梁杭对他说了什么,梁方像是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他不再纠结元初带着瑾石和右使府走动,也不再总是在抄绘谱的时候摆出一副生人勿扰的冰冷模样。 他甚至开始陪着瑾石玩瑾石想玩的游戏,闲暇之余不再是那些枯燥文雅的飞花令、投壶游戏,从躲猫猫、过家家,到翻花绳,只要是瑾石开口想玩的,梁方全部配合。 瑾石受宠若惊,梁方甚至允许他喊他“阿方”,对一些他偶尔“越界”的行为也不再拦着。 那“约法三章”已经形同虚设。 但瑾石不考虑这么多,他只是很开心自己的朋友终于肯敞开胸怀接纳自己了。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在宋成园的紧赶慢赶之下,瑾石终于把《千字文》和《三字经》顺了下来,虽然写字可能还差点,但是认字应该没问题了。 最后一天瑾石终于不用看这两本书,而是和梁方快乐地抄绘谱。 梁方抄绘谱是在背阵,瑾石抄绘谱纯属灵气没处放,抄还不严谨地好好抄,没事这改一下,那涂一下,线条整洁分明的阵法被他改得如同鬼画符一般。 “别看这跟书上的不一样,”瑾石拿起阵法抖了抖,“作用大同小异!” 梁方探头看了眼瑾石那本绘谱上画的阵法,和他手里的那个阵法看起来好像根本不是一回事,但他还是点点头:“嗯,差不多就行。” 得到梁方认可——这段时间梁方就没有不认可过——的瑾石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灵气有些枯竭,于是他伸个懒腰,没个正形地挨挨蹭蹭到梁方旁边,看到梁方面前摆着那幅之前曾经把瑾石吸进去的画阵,那幅画阵因为阵眼已毁,整幅阵已经变成了一张仿佛被水晕染了的普通的画作。 “你还在看它呀……”瑾石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旁边歪头看着梁方。 梁方皱着小眉头点点脑袋:“我想知道,我之前到底是哪里没想到,你还记得当时你看到那幅画的感觉吗?” 瑾石望天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两个小孩阴差阳错地合绘出了一幅一次性的阵境,但却无法再复制这个阵法,就如梁杭和元初猜测的,那可能只是一次因缘巧合。 瑾石揉了揉眼睛:“我们休息会儿吧……” 梁方一时也研究不出一二,只好放下那画说:“好。” 侍女端上来瓜果零食,瑾石吃了几口又央着梁方陪他玩游戏,梁方看着带有一对小梨涡对自己笑得有些讨好的自己的命契之人,他掏出小手绢,给瑾石擦了擦嘴边桃花酥渣。 “我不太想玩了,”梁方垂下眼睛,这是他这么多天第一次拒绝瑾石的邀请,他甚至带上了点委屈的口吻,“玩过家家的时候,总是你当相公,可我也是男孩子。” 瑾石一听这话,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分,就算梁方长得秀秀气气,那也不是总让人家当新娘子呀。 但是一想到明天他就要入宫去学背那个什么吉祥辞,还要练那个什么舞,马上就要见不到梁方了,今天可能是他最后一天和梁方玩耍的机会,于是他说道:“那要不这样,等下一次咱俩再玩的时候,你来当相公,我来当新娘子!” 梁方想了下,点点头:“那好吧。” 瑾石一高兴,刚准备去屋子里拿“锅碗瓢盆”,就听梁方说道:“但是你得立字据。” 瑾石欣然同意,由着梁方带他到书桌上,看似随意地从旁边扯了一条纸,放到瑾石面前。 今天瑾石不用抄书,桌子上只有灵执,瑾石顺手拿起自己的灵执,沾了点墨引写下几个字“今天阿方给我当新娘子。” 他顿了下,突然觉得这纸有点奇怪,好像隐约有……阵法的感觉? 瑾石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灵执和墨引,想着是不是这玩意带来的错觉,于是他抓了抓头发,没当回事,又写下几个字“以后我给”,写到一半,那种带着阵法的感觉又来了,但他现在的灵气有些空虚,直觉判定有些不准,于是他想拎起这张纸看下,别是自己真不小心绘了什么阵法。 -- 第37页 没想到梁方却突然说道:“后面两个字我来写,你写我的名字都不好看。” 这是小伙伴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批评他,瑾石立刻忘了刚才那茬,看着那张纸上狗爬一样的“阿方”两个字,觉得自己写得确实不好看,便让了位置。 梁方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那根灵执,写下了隽秀有力的“阿方”二字,然后把笔还给了他。 瑾石把后面的话写完,又属了自己的名字,把这张“字据”递给梁方。 梁方小心翼翼地把它吹干,收紧自己的怀里,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我们来玩吧!” 和梁方疯玩了一下午,从过家家玩到躲猫猫,宋成园想着马上要进宫天天紧绷了,这也就是俩小孩过年前最后的闲暇时间,就干脆给他们放了个假。 等从国师府出来的时候,元初看着瑾石依依不舍地和梁方道别完走过来,纳闷地问道:“为什么要跟人家说‘保重’?你这是要去哪?” 瑾石看着国师府关上的大门,带着些忧伤和离别的哀愁,小小地叹了口气:“明天我就要进宫了,不能陪梁方学阵了。” 元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伸手戳了戳徒弟的小脑袋:“你想什么呢?明天人家梁方也进宫好吧?没有他你跳舞干跳吗?” “啊?” 元初看着自己呆傻傻的小徒弟,无奈地摇头:“走,今天去吃猪头肉,给你补补脑子。” 猪头肉虽然听起来不太好听但吃起来是真香。 瑾石一边用筷子夹着片好的肉往春饼上卷,一边听元初给他讲进宫后的注意事项。 原来他和梁方会被安排在启新宫,一直到大年三十之前,都要住在那里,由钦天监、太傅和宫里的教坊嬷嬷来教导他们今年祈年的吉祥如意阵和与之相配的舞蹈、祝文词等,一直到守岁那天晚上,在新的一年来临之际,将吉祥如意大阵的效果覆盖整个京城,以祈求大沐新的一年顺风顺水,吉祥如意。 而现在才刚刚腊月十五。 瑾石一听要在宫里待十五天,顿时觉得嘴里的肉不香了:“所以我大年初一才能出来了?” 元初点头,然后他揣起手:“所以你现在知道应该对谁依依不舍了吧?” 瑾石放下筷子,抱住元初的腰在他怀里狠狠蹭了两下,把嘴上的油都蹭到了元九曜的胸口。 “要等我回来呀!”瑾石假模假样地说道,“可不能背着我去收新徒弟呀!” 元初弹了他一个脑壳蹦,嫌弃地说道:“哪儿学的这乱七八糟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9章 吉祥如意 有了梁方陪伴,那对瑾石来讲如同坐监牢的十五天过得就不那么痛苦了。 梁方是绘阵者,绘制吉祥如意阵这种阵法对他来讲轻而易举,再加上他去年已经参加过了,今年吉祥如意阵又没什么变动,所以他今年的任务就变成了绘阵让瑾石配合跳舞。 但瑾石的动作协调能力太差,教坊的乐舞嬷嬷实在是不得不放弃教他如何动作优美,毕竟他稍微有点在乎动作,那就准要摔跤。 钦天监的监副倒是对瑾石的舞姿没什么要求,他甚至觉得这孩子比以往的吉祥童子还要省心,因为他完全不用别人指点,就能十分默契地跟上梁方绘制的阵法效果点,当然,因为不是真正的绘阵时机,梁方把阵画在了铺在地上的巨大阵纸上。 而最头痛的当数不能放弃的太傅。 太傅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新年祝辞,但没想到瑾石读得磕磕绊绊,第一次读就好几个字不认识要去看梁方给他提醒,于是本来准备像以往那样甩下祝辞就走的太傅不得不在给两位皇子上完课之后,还得过来给瑾石掰开了揉碎了讲祝辞的意思,以求能让他理解着顺下来。 好在瑾石虽然基础差,但是脑袋还是好使的,在经过了十几天的努力后,他终于可以顺着梁方的阵法,熟练地把那背了十五天的《吉祥如意辞》给诵出来。 大年三十的晚上,两个已经准备好了的小孩被带去温清池沐浴更衣。 瑾石趴在池边,温热的水让他打了个哈欠。 这次温清池沐浴的机会是皇后体恤两个小孩练习辛苦,特地赐给两个小孩的。瑾石知道,皇后实际上心疼的是自家侄子,他不过是沾了梁方的光而已。 “你说,就我这样的,文王还要找我当伴读……”瑾石被热水弄得有些迷迷糊糊,“我要是当了伴读,那不就得天天挨太傅的戒尺,幸好元初帮我推了。” 水声响起,梁方游了过来,瑾石感觉自己的肩胛骨被轻轻碰了碰:“这是什么?” 瑾石闻言睁开眼睛,费劲地向自己身后看去,梁方则向旁边皇后派来的宫女示意,宫女拿来一面铜镜。 除了元初之外,瑾石还从来没有跟别人一起沐浴过,他抻着脖子勉强看到那铜镜里自己的后背,在肩胛骨的地方有一小块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烫过的模样,和周围白皙润泽的皮肤格格不入。 “这个呀……”瑾石看了眼就把眼睛挪开了,继续没什么精气神地趴在池子边,“元初说,是他带着我游历的时候,他在野外生火,我不小心绊倒摔倒在火堆边烫的。” 梁方听后有些心疼,他摸了摸:“还疼吗?” 瑾石不在乎地摆摆手:“其实我没什么印象,你不说我都不记得这茬了。” -- 第38页 梁方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他说道:“以后就待在京城吧,野外有些危险。” 瑾石一听这个,赶紧睁开眼睛摇摇头:“不不不,那可不行,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以后可是要走遍山川,看遍天下的!” 梁方垂下眼睛:“可是我得留在京城呀。” 瑾石想了想,然后说道:“那我到时候每到一个地方就给你写一封信,帮你画下来我见过的山川大河!” 梁方没有回话,瑾石也没有在意,他趴在池子边上昏昏欲睡,想着他们出场得将近子时了,现在他又困又饿。 “两位小公子,”温柔的宫女姐姐在池边说道,“如果沐浴好了就上来吧,吃点东西,就该换祝祷服了。” 瑾石一听有吃的,立马精神抖擞,对着宫女姐姐一笑,露出两枚小梨涡:“谢谢姐姐。” 然后他转身去拉梁方,却见梁方的表情不是那么开心。 “怎么了?”瑾石问道。 梁方摇摇头:“没什么,有点饿了,去吃东西吧。” 瑾石便没当回事,开心地爬上岸和小伙伴去吃点心。 等到了亥时,他们被换上了白色镶金边的祝祷服,等在了离皇帝大宴群臣的年庆殿前的空地旁,这里是梁方将要绘阵的场所,上面已经搭好了绘吉祥如意阵的巨大圆坛。 梁方深呼吸了一下,就算他已经参加过一次,但真到了和这个时候,还是难免会有些紧张。以己及人,他想转头安慰下瑾石,却发现自己这小伙伴正好奇地踮起脚向殿内张望,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 “诶,我看到元初了,”瑾石小声地对梁方说,“还有梁九曜。” 梁方有些哭笑不得,但瑾石的放松确实让他也缓解了不少。 “咦,”瑾石又好奇地拽了拽他,“还有红色头发的人?那是谁呀?” 红色头发。 梁方的表情淡了下来,他说道:“大概是北成人吧。” “哦对,”瑾石点点头,“北成人是红发,听说他们皇室的人都是红发。” “不,”梁方纠正他,“北成人红发和黑发都有,但红色的头发一定是北成人,而北成的皇室,区分他们默容家的人靠的不是头发,是眼睛,他们的眼睛是蓝色的。” 瑾石觉得想象不能,他还没见过蓝眼睛的人呢。 “那一定很好看吧,”瑾石小声感叹,“像天空一样的蓝色。” 梁方听瑾石夸默容家人的眼睛,顿时不高兴了:“那是大沐的敌国。” 瑾石没感觉到梁方的情绪,他又“咦”了一声,问道:“对啊,他们是大沐的敌国,那他们现在过来做什么?” 梁方眯起眼睛,然后给瑾石指了个方向,瑾石看到那是一名黑发的小孩,而这小孩现在竟然坐在了皇帝的右手边?! “那是……皇子?”瑾石不确定地说道。 大沐朝只有两位皇子,他见过二皇子文王徐允,但这小孩明显比徐允小,看起来和他们的年纪差不多大,总不可能是大皇子吧? “那是北成的二皇子,”梁方的声音有些冷,“默容应。是锦呈公主的孩子,而那个红头发的,多半是北成派来的随行使者。” 锦呈公主! 瑾石知道这位公主。 丰元二十一年,崇尽关一战,北成主祭兰安被重创,北成不得已撤兵,按道理大沐应该乘胜追击,但偏巧赶上大沐境内受灾,战乱加上灾害和瘟疫,已经让大沐无力支撑后续的战争,所以最终看起来像是大沐赢了,但实际上当时大沐仅能支持前线一段时日,可偏巧对于北成来讲,攻到崇尽关也已耗尽国力,于是两败俱伤的战争结果导致两国都要休养生息。 丰元二十二年,丰元帝的姐姐锦呈公主前往北成和亲,嫁与北成皇帝,北成皇帝则封锦呈公主为平后,意味着和北成皇后享有同样的地位,以求两国友好,自那之后,两国逐渐开放商贸互通,关系彻底缓和下来。 但在丰元二十四年,锦呈公主前往北成国都努元外的一处别庄休养,别庄走水,公主薨逝在了那场大火中,只留了刚刚一岁的孩子。这个孩子,就是默容应。 “公主薨逝,陛下震怒,”梁方小声说道,“然后北成不知道给了什么补偿,再加上每年让公主的孩子回来陪陛下过节,这才没让矛盾加剧。” 瑾石这回听出来小伙伴的情绪了,他直接问道:“你不喜欢这个默容应?” 梁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我讨厌他。” 瑾石有些不解:“他……得罪过你?” 梁方摇了摇头:“他的存在,就是错误。” 瑾石在外面跑惯了,对人心和一些斗争都不甚了解,在他看来,好就是好,坏就是坏。 但梁方不同,他从小生活在京城,见识过了人心能有多脏。 北成皇帝原配的皇后娘家正是兰安所在的兰家,大沐打破了兰安的野心,还重伤了兰安本人,锦呈公主嫁过去还让北成皇帝平了原先一人之下的兰皇后的皇后之位,所以她的下场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但大沐却为了和北成交好,不得不把公主嫁过去,又因为不论是百姓和军队,都还没有准备充足,时机未到,连公主被烧死都只能忍气吞声。 北成敢把默容应往大沐送,表面上说得好听,是慰藉皇帝思念胞姐之情,实际上默容应的存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大沐的皇帝和百官,看,就算我北成把他送到你们面前恶心你们,你们也得好吃好喝地招待,毕竟他身体里有一半的血可是锦呈公主的。 -- 第39页 至于大沐会不会善待默容应,并不在北成皇帝的考虑范围内,他早早地就立了兰皇后生下的大皇子默容赫当太子,就算大沐把默容应扣下来,北成说不定还能直接挥挥手说不要了。 钦天监监副对他打了个眼色,瑾石赶紧拉了下梁方的衣袖,让梁方回神。 “要开始了。”瑾石说。 梁方收回思绪,对他点点头。 监副对他们一挥手,梁方登上绘坛,手执金色的灵执,用金沙墨引绘下有力的第一笔。 瑾石看着吉祥如意大阵在绘坛上快速成型,在梁方落下笔的那一刻,他按照之前编排好的位置,顺着大阵的效果飞身而上。 子时的祈年钟声响起。 “辞旧岁之恶,迎新载之吉!” 这是每年祝辞都要有的、从未变过的第一句。 清亮的童音顺着吉祥如意的阵法放大,伴随着明亮艳丽如同烟花一般的阵法在空中炸开。 丰元帝携众臣笑呵呵地观赏着这由大沐最有潜力的两个未来绘阵师的杰作,一片欢声笑语中,元初被谢崇碰了碰酒杯。 两个大人举杯一饮而尽。 “没想到瑾石和梁小公子的默契这么好,”谢崇笑吟吟地说道,“去年的陆家小公子就比较死板,指哪里走哪里,完全没有配合着阵法来。” 陆家小公子。 元初反应了下,想起来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孙。 “瑾石比陆小公子年纪大点,”他笑着说,“等陆小公子到瑾石这个年纪,定然也能做到这种程度。” “嗳,”谢崇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瑾石这孩子聪明伶俐和阵法天赋无人能及,我可是听说了,之前他连《千字文》和《三字经》这等开蒙的书都没背过,但现在,不光那两本,连《吉祥如意辞》都能如此顺当地诵下来了。” “您实在是过奖了,他这也是承蒙陛下厚爱,受陛下鼓励而发奋罢了。”元初的笑没有变,他心里已经预料到了谢崇想要说什么。 果然,谢崇笑着道:“能诵下来《吉祥如意辞》,想必,瑾石小公子入宫伴读自然,也是可以的咯?” 元初笑了笑,没有回应,而是看向了那绘坛中心的两个孩子。 这对有着命契命运的两个孩子,正在共同完成大沐的新年祈福。 元初悄悄叹了口气,他有些后悔带瑾石回到京城了。 瑾石并不知道自家师父的担忧,头上明艳漂亮如烟火般的阵法效果让他兴奋。 被梁方的阵法气息所包围,他感觉十分地舒服,连《吉祥如意辞》也仿佛比平日里背诵地流畅许多。 跳到最后一个点,瑾石站住,按照之前排演好的,行天地大礼,诵出最后一句固定辞句—— “天佑大沐,吉祥如意。” 群臣中传出赞赏,皇帝派来的公公大声对他们宣着宫里给的赏赐。 瑾石和梁方跪下接赏,等下坛之后,梁方拉住了他,瑾石回过头。 “瑾石,”梁方对他说,“生辰吉乐,吉祥如意。” 瑾石睁大了眼睛。 他诵读祝词,为天下祈福吉祥如意,为大沐祈福吉祥如意。 梁方为天下绘阵,却只对他说,吉祥如意。 这是这么多年来,除了元初以外,还有其他人对他说—— 生辰吉乐,吉祥如意。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0章 容器 随着梁方的一句“生辰吉乐”,瑾石正式地迈入了六岁的门槛。 那时候的他还以为自己仍然可以每天去国师府开蒙顺便找梁方玩,晚上回来和元初讲讲在国师府学了什么,但没想到二月二一过,他就接到了圣旨。 入宫伴读。 伴二皇子。 “为什么!”瑾石捧着圣旨不可置信地问元初,“为什么要我去?我不是还在开蒙吗?” 元初不紧不慢地品着去年的秋茶,眼睛都没抬:“你不是都学完《三字经》和《千字文》了吗?过年那会儿的《吉祥如意辞》背得挺好的。” “学完《三字经》和《千字文》就算开蒙完了?”瑾石把黄澄澄的圣旨卷好放桌子上,想要据理力争,“我可是知道人家开蒙都是从三岁开蒙到六岁的!” 元初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已经六岁了吗?” 瑾石爬上他旁边的太师椅:“可是我才开蒙了不到半年!人家是学了三年啊!” 元初“呵”了一声,然后说道:“人家三年是从三岁开始,你六岁的学习能力还比不过三岁的娃娃?再说了,人家开蒙又不是只识字!你都六岁了,还好意思赖在人家国师府开蒙?” 瑾石闻言郁郁:“那梁方呢……” “他也进宫伴读。” 瑾石一听梁方也进宫,顿时眼睛一亮。 但元初警告道:“梁方是大皇子的伴读,宫里人多眼杂,你不要总找他玩。” 大皇子徐璋和二皇子徐允,都是卯足了劲要争那太子之位的。 “可是,”瑾石想不明白,“为什么二皇子非要我去做伴读……伴读不应该都是以后他们的左膀右臂吗?我又不喜欢他……” 元初伸手撸了一把他的脑袋:“别想乱七八糟的事,让你去伴读就伴读,等年底我酌情跟圣上请辞,到时候咱们就离开这儿继续云游去。” 瑾石一听这个反而来劲了:“你之前明明说的是等我开蒙后就去云游!” -- 第40页 元初冷哼一声:“四大基础绘谱你背下来几个了?” “哦,”瑾石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原来是阵法开蒙。” 元初伸手点着他的脑袋:“你要是进度快点,我不就能早提了吗!” 瑾石捂着脑袋:“诶,那是不是,我还是可以去国师府的?” “宋成园会随你们去皇宫,”元初没好气地说道,“上午你们和两位皇子去静书苑,下午梁方和两位皇子去马场,你跟着宋成园继续绘阵启蒙。” 瑾石不解:“可是二皇子不是喜欢绘阵么。” “人家喜欢绘阵也不会跟你学开蒙阵法的,”元初心累道,“这是我给你争取到的最少的和二皇子相处的时间,你可别给我惹事。” 从谢崇孜孜不倦地提起瑾石做二皇子伴读这件事起,元初便明白,夺嫡之争的战火快燎到他们这里了。 瑾石已经在国师府开蒙了半年,再加上和梁方日渐密切,已经引起了谢崇的警觉,元初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提出离开,谢崇必然会多想,所以他才给瑾石定了个年底的期限,只要能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一年,他就好找时机提出离开。 但天不遂人愿。 二皇子很喜欢瑾石,在他看来,瑾石既然选择了做他的伴读,自然是不会站到国师府那边。而瑾石谨遵元初的嘱咐,没敢当着二皇子的面和大皇子与梁方走得过近,甚至平日里表面上再也不和国师府走动,这更加重了二皇子的错觉。 于是新的一年雏鹰冬战即将开始之前的某一天,又是红叶凋落的时节,二皇子把瑾石留了下来。 徐允为瑾石斟上了一杯平峰素商,看着比去年长大了些的小孩捧着茶杯喝了一口就皱着眉放下,他笑了笑,给小孩递了块栗子糕,瑾石喜欢吃甜食,他接过后毫无防备地咬了一口,却发现这栗子糕做得太腻了,便不得不再去喝茶化解嘴里的甜腻,这茶水的苦涩味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徐允笑满意地笑了。 他就喜欢这样。 他喜欢什么,瑾石就必须喜欢上什么,他不喜欢什么,瑾石也必须不喜欢什么。 他喜欢喝茶,瑾石也必须喜欢喝茶,他不喜欢甜食,瑾石也必须对甜这种口味产生厌恶。 因为他会成为大沐朝的皇帝,而瑾石身为臣子,必须明白“上有好者,下必甚焉”。 瑾石必须知道他的喜好和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的意义。 徐允作为一个皇子,他知道自己在绘阵的道路上无法走到底,所以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将会被培养成他喜欢的样子,然后承载他绘阵的那一半灵魂,代替他继续驰骋在绘阵之路上。 然后他遇到了瑾石。 瑾石有着很强的绘阵天赋,甚至在徐允看来,他比梁方还有天分,再加上元九曜的背景,所以他选择了瑾石作为实现他梦想的容器。 瑾石的阵,也会是他的阵。 瑾石还小,可以让他肆意打磨,打磨成他想要的样子。 好不容易用茶将嘴里甜到牙疼的味道冲走,瑾石听到徐允问:“这次雏鹰冬战你不会参加吧。” 瑾石一愣,他抬头看向徐允,徐允穿着黑色滚金边的皇子服,伸手托着茶盏看着他。 徐允今年已经十岁了,他的情绪不像去年那样外露,有了一丝难以捉摸。 瑾石摇摇头:“不参加,我不喜欢斗阵,去年那是意外。” 徐允品了一口茶,笑道:“喜不喜欢……以后再说,但是今年你不参加,很好。” 瑾石看着徐允放下茶盏,不明所以:“为什么今年不参加很好?” 徐允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胳膊,屋外一阵风刮过,黄叶和红叶交杂着簌簌落下。 “因为今年我要夺魁。” 瑾石把这话在心里转了下,哦,这是怕我跟你抢吗? 他顺口说道:“可是,梁方也参加啊。” 徐允的动作一顿,不快的神情一闪而过。 他知道瑾石曾经在国师府开蒙过一段时间,和梁方关系不错。但今年瑾石成了他的伴读后,就再没有踏入过国师府的门槛。 小孩子之间的友谊最不稳定,不经常在一起玩,自然就会疏远。 但没想到现在瑾石提起了梁方。 徐允试探地问道:“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他?” 瑾石理所当然地说道:“他不是都蝉联了两年的魁首嘛。” 徐允看瑾石不当回事的模样心下一松,笑道:“放心,今年,他不会参加。” 瑾石并没有听出来徐允的话里的弦外之音,他看向站在窗边的徐允。 “这是我最后一年机会,”他听徐允说道,“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它。” 外面又刮起了一阵风,瑾石突然觉得有些冷,他收回视线,把手放在温热的茶壶旁取暖,眼睛里尽是无奈的神情,行吧,虽然他从没听过梁方透露任何不会参加今年雏鹰冬战的意思,但是徐允觉得他不会参加就不会参加吧。 于是他点点头,有些敷衍道:“那好,先预祝殿下今年夺魁了。” 终于从宫里被二皇子放出来,瑾石坐着小轿子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元初不知做什么一直没回来,于是瑾石快乐地跟李嬷嬷说了声今晚不吃饭了就一头扎进后院的书房,徒留李嬷嬷一人心疼这孩子也太努力了。 -- 第41页 但李嬷嬷一点也不知道,瑾石的“不吃”只是不在家吃。 钻进书房的瑾石熟练地爬上书房里的软榻,掀开一边的垫子,在榻的尾部藏着一个阵法,那是在元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两个小孩做的传送阵。 瑾石拿出灵执,将笔点中阵法中心,将灵气送进去,刹那间天旋地转,下一刻他晕晕乎乎地往旁边一躺,带着些墨香的气息萦绕在他旁边。 瑾石笑嘻嘻地抬头看着梁方的下巴,梁方后退一步给他让出空间:“我还以为阵法出了问题。” 瑾石从榻上蹦跶下来,一边顺手抓起梁方放桌上的葱花饼往嘴里塞,一边说:“二皇子留我下来谈话,真的好烦啊。” 梁方自然知道瑾石是被二皇子留了下来,他坐到书桌旁的椅子上,装作不在意般问道:“他留你说什么?” 瑾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就是今年雏鹰冬战,他说他是最后一年,然后问我参不参加。” 梁方问道:“那你参加吗?” “当!然!不!”瑾石吃完葱花饼有点噎,拿起桌上还剩点茶水的茶盏就往自己嘴里灌,梁方看不下去,给他递了个帕子,瑾石擦了擦嘴角继续说道,“去年参加那个本来就莫名其妙,今年我可不想再参加了,除非有方法让我能不上场只围观,不然雏鹰冬战比完之前我绝对不去北边!” 雏鹰冬战的大比地点,就在京城北城外的睚眦阵境。 “哦对了,”瑾石想起徐允的话,有些奇怪地问梁方,“你今年不参加雏鹰冬战吗?” 梁方不解:“我参加啊。” 瑾石纳闷:“那奇了怪了,为什么二皇子说你不参加?” 梁方眨了下眼睛:“你说,二皇子说我不参加?” “嗨,”瑾石有些不耐地摆摆手,“谁知道他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听错了吧。” 梁方沉默了会,眼睛里划过一丝若有所思,然后平静地说道:“嗯,他可能听错了。” 瑾石并没有把徐允的话放在心上,确切地说,对于二皇子的话,他就从来没有放心上过。所以这一天,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然而,雏鹰冬战开战的前一天,一向准时的梁方并没有按时到静书苑。 瑾石看到小太监匆忙从外面进来,对着大皇子徐璋慌张说道:“殿下,不好了,梁小公子来的路上有马车受惊,冲撞了梁小公子的轿子,梁小公子受伤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1章 信任 自从当二皇子的伴读后,元初就告诫瑾石不要和梁方再有明面上的联系,梁杭明白元初的意思,他清楚元初并不想卷入夺嫡争端,不想得罪二皇子。而元初同样也和他透底到了年底就会择机离开,所以平日里两边的来往越来越少。 但梁方和瑾石却不满足于刚交的朋友就要被大人“拆散”,两个小孩偷偷捣鼓出了一对双向传送的阵法,两家大人发现后,也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仅作了口头上的告诫,并没有完全加以阻止。 毕竟,这是一对有着命契之人命运的孩子。 但现在,瑾石已经完全忘了元初的嘱咐。 他站起来失声道:“倾覆?” 小太监和徐璋都吓了一跳,而徐允则坐在座位上眯起眼睛。 徐璋和徐允不同,恭王徐璋是大皇子,比徐允大两岁,为人处世更加宽厚和沉稳。 他先是问了小太监几句,然后让他退下,又转头对瑾石笑笑,说:“放心,梁方手臂折了,人没大事,现在已经送回国师府休养了。” 然后再起身和太傅行礼告罪,请太傅继续授课。 皇子不能随意离开静书苑,这是大沐朝开国皇帝就立下的规矩。 徐璋已然坐下,瑾石却放心不下,他对太傅行礼,说想要去探望梁方,太傅皱眉,徐允站起来,对太傅道:“瑾石不守静书苑规矩,怠学思闲,还请太傅责罚。” 静书苑首要的规矩,就是静心,不为外物所扰,一心只读圣贤书。 在外人看来,梁方与瑾石没有什么亲故,瑾石表现得比梁方有着血缘关系的表哥还要着急,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不愿意读书,找个理由不上学一般。 瑾石一愣,他看向徐允,徐允的脸色有些冷,并没有回看他。 “那就按文王殿下所说,”太傅捋了捋胡子,“瑾石,把《劝学》誊抄三遍才能用午膳。” 罚抄是不能在堂上抄的,这罚下来,就意味着瑾石不能吃午饭了。 瑾石咬了咬嘴唇,他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等到太傅授课结束,然后开始拿起笔抄写。 徐允坐在他旁边,等徐璋和其他人都退下后,侧身看瑾石抄书。 “很担心他吧?”徐允说道。 瑾石没有理他。 “我还以为,你和他关系不好,”徐允冷笑,“平日在宫里,也没见你和他说话啊,怎么现在这么关心?” 瑾石充耳不闻,专心地抄写,他现在的字比五岁要好点,但是速度提不上来。 “瑾石,”徐允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在和你说话。” 瑾石抬手去蘸墨汁,徐允一巴掌把砚台扫到地上,上好的青墨砚碎成了几块。 瑾石的手一顿,他看向徐允,徐允这才发现,瑾石的眼睛有些红,他好像马上要哭出来,但那水珠在他的眼眶打转,却最终随着瑾石咽了下嗓子而润散消失。 -- 第42页 “是你做的,对吗?”瑾石哑着嗓子。 他终于明白徐允那句“今年他不会参加”是什么意思。 梁方的手折了,折在了雏鹰冬战的前一天,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三日的雏鹰冬战他自然是无法参加了。 而现在的情况却是最乐观的伤亡情况,对于一个还不到七岁的小孩来说,马车受惊导、轿子倾覆,人从轿子里滚落出来,一个不小心被惊马踩死都有可能。 “你在怀疑我?”徐允的脸色阴沉,他倏地站起身,将桌子掀翻,“原来这半年,你一直在跟我虚与委蛇!枉我还把你当心腹培养!你这喂不熟的白眼狼!” 瑾石也怒了,他也站起身,虽然身高不够,但他抬着下巴瞪着眼睛,带着哭腔喊道:“谁愿意当你的心腹!你先是嘲笑我,又抢走了我最喜欢的金丝雪玉笔!现在还害了我的朋友!我最讨厌你了!” 徐允的手攥成拳,眼睛扫到准备进屋打扫的小太监,想起现在在静书苑,并不是他的寝宫,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甩袖而出。 等他出门后,瑾石的眼泪才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进来打扫的小太监有些不知所措:“小公子……奴婢……” “麻烦公公晚些时候来,”瑾石边哽咽边吃力地扶起被徐允推到的桌子,把纸和书重新摆上,“我抄完书就走。” 小太监上前帮他整理,看到地上碎掉的砚台,躬身捡起:“奴婢再去给公子……” “不用了,”瑾石吸了吸鼻子,他伸手拿过了梁方桌子上的砚台,“我得赶紧写,写完出宫去。” 等瑾石抄完三遍《劝学》后,已经是下午了,他把抄好的纸放在太傅的案台上,用镇尺压好,便往学阵的地方去,宋成园已经等在了那里。 宋成园看到瑾石的眼圈红红的,宫里没有秘密,上午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 “今天不想学阵了,”瑾石看向宋成园,“先生能带我出宫找梁方吗?” 宋成园欲言又止:“瑾石……” 瑾石有些失望:“是不行吗?那,那我们下午快点学,学完了再去找他好吗?” 宋成园看着瑾石失落的表情,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走吧。” 路上,宋成园给瑾石讲了梁方受伤的经过,那刻在马掌和马车车轮上的迅捷阵法出了问题,导致马受惊冲撞了梁方的轿子,险些酿成大祸。 “万幸,小公子只是胳膊骨头伤到了。”宋成园说道。 “但是明天雏鹰冬战他就无法参加了。”瑾石低声说道。 宋成园看瑾石的反应和上午听到的传闻,眼里透出不安,他勉强笑了下:“没事,别多想,后面还有好几年呢。” 瑾石抬起头:“那辆马车呢?那辆马车是哪里的?” 宋成园有些艰难地说道:“是国师府从外采买回来的马车。” 瑾石睁大了眼睛,国师府的马车? 难道,他真的冤枉了徐允? “是国师府回来的马车,但是,那上面的阵法被人做了手脚。” 梁方在榻上,背后靠着软垫,他的右手被木板固定住,左手手腕有些肿,平时总是白白净净的小脸带了些伤痕。 瑾石有些心疼,想碰又不敢碰:“查出来是谁了吗?” 梁方摇了摇头,然后他无奈笑道:“查出来也没用,就和上次那个阵法一样,最后也一定是泥牛入海,没用下文了。” 瑾石不解:“上次的阵法?” “就是咱俩第一次见面,你指出错误的那个阵法。”梁方说道。 瑾石想起来了:“那个传讯阵法?” “那是单向传音阵法,”梁方叹了一口气,“阵法一旦完成,那么阵法所在的地方,这里的每个动静都会传到阵法的另一端。” 这阵法居然有另一端?! 瑾石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传讯用的阵法!如果说这阵法当初没被他发现,那么…… “其实这种东西,在家里发现过很多个,我们家大部分都是主斗阵的,对这种阵法其实不太敏感,而且,就算查出来也没什么办法,”梁方苦笑,“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因为你只知道这阵大概是出自哪里,却不知道,是谁让放到我家的。” 会这种阵法,擅长这种阵法的…… 绘阵司南衙。 而把这种东西偷偷放到重臣家里,谁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皇帝的意思,只好装作不知道,偷偷处理了便是。 但如果是二皇子那边的人呢? 或许皇帝有下过这种监视命令,但如果是二皇子或者右使府想要借此由头布下自己的消息窃取网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们把手脚做在了马车上,”梁方看着自己的手,“或许并不是冲着我来的,只是我恰巧赶上……” 瑾石伸手,轻轻碰了碰梁方的左手。 “抱歉,”梁方轻声说道,“今年生日,不能给你绘吉祥如意阵了。” 瑾石浑身一震,他努力露出一个笑,伴着两个浅浅的梨涡,伸手挠了挠梁方的左手手心:“今年我来绘阵,你来跳舞!” 一直到了傍晚,瑾石才从国师府离开。 宋成园送他出了国师府的门口,在瑾石对他行礼拜别的时候,把他叫住。 “瑾石,你相信梁方说的话吗?” 瑾石眨了眨眼,他不明白宋成园为什么会这么问,但他还是点点头:“相信呀,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相信他。” -- 第43页 宋成园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是瑾石不懂的情绪,就在瑾石被看得别扭的时候,宋成园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瑾石的脑袋:“不要轻信别人。” 瑾石不懂:“什么……” “我有一个哥哥,”宋成园的声音有些哑,“他是天干顺食的命格。” 天干顺食格!瑾石知道,这是极其稀少的命格。 “按照命理来说,他的一生将富贵顺遂。”宋成园抬起头,眼睛看向那艳红如血的夕阳,“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已达到神笔,坐上了绘阵司北衙副使的位置。但谁想到,后来…后来…” 瑾石听着宋成园的声音有些发紧,他直觉宋先生的哥哥应该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宋先生……”瑾石轻轻拽了拽他的手,“如果痛苦的话,就不要回想了。” “不。”宋成园笑了,他蹲下身,双手按在瑾石的肩膀,瑾石看到他虽然在笑,但眼角发红。 “瑾石,”宋成园看向他的眼睛,“这是先生今天要教给你的,先生希望你记住一辈子——” “人都有秘密,永远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人。” “我会的。”瑾石郑重点头。 但现在的瑾石,心里装的都是在病床上脆弱的梁方,对于宋成园的话,仅当作是先生可能某些时候触景生情的感悟。 毕竟他和梁方可是命契之人呢,他们之间要互相信任才对。 宋成园把瑾石送走后回到梁方的房间,他看到梁方嘴角噙着笑,用左手笨拙地翻着一本有些粗糙的手抄绘谱,这是瑾石今年送他的生辰礼物,上面都是瑾石记录的自己发明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小阵法。 “小公子,”宋成园的声音罕见地有些严肃,“我会如实禀告给国师大人的。” 梁方的手一顿,他对宋成园笑道:“那阵又不是我绘上去的。宋先生请便。” 夕阳西下,梁方的身形隐在帷幔的阴影中,宋成园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梁方摩挲着绘谱的书脊,语气尽是轻快,“命契之人,就是应该时时刻刻都在一起的呀。” 瑾石回到家,不意外地看到元初正坐在厅里等他回来。 这次他没有撒娇扮痴,而是直接走到元初面前跪了下去,元初的手指动了动,但他什么也没做,而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一手养到大的徒弟给自己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徒儿知错,”瑾石说,但下一刻,他抬起头,眼里是坚定的目光,“但是,徒儿还是决定,要参加这次雏鹰冬战!” 如果是去年,瑾石参加雏鹰冬战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今年,在徐允最后一次参加雏鹰冬战的这一年,瑾石的参战,将意味着他与二皇子势力的分割,更甚者,会将元府置于二皇子势力的对立面。 这和元初想要年底辞行、从旋涡抽身的想法相悖。 元初却没有生气,而是问道:“梁方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同样的问题他也问过梁方,从梁方那里得到了“瑾石是他唯一的朋友”这样的回答。 瑾石用力地点头:“梁方是我的朋友。” “你未来还会有很多的朋友。” 瑾石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是最最重要的那个!” 元初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突然笑了,他轻声说道:“瑾石,你自己做好决定就好,但是你记住,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谁也说不好哪个选择更好,但只有自己的选择,才是最没有资格后悔的选择。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2章 因果报应 瑾石不是不会斗阵,他只是讨厌斗阵,讨厌有人因为阵法受伤,讨厌用阵法去伤害别人。 但这并不代表他在斗阵这方面的实力很弱,毕竟,天生灵气敏感,这种天赋在斗阵中有着不可忽视的先天优势。 元初替他向太傅递了请假的条子,瑾石像梁方那样,第一天就站到睚眦阵境中,被第一个选上了台。 陪他一起去的是一直给他开蒙的宋成园,宋成园站在观战点,看瑾石在下面用灵执一个个地巧妙地将对手的阵点转化成自己绘阵的伏笔,等对手反应过来落入圈套已经为时已晚。 “黑甲占据十成属地,黑甲胜。” 这是今天最后一场比试,这次大比来参加的孩子十分多,大部分都是听说梁方无法参赛,所以抱着侥幸心理,没想到又来了个瑾石。 今年的瑾石已经不是去年的无名少年。 “不愧是元九曜的弟子。“ “这能力,这天赋,绝了!” “可他明明有这样的实力,去年表现成那样为何睚眦阵未判定他未尽全力呢?” “睚眦阵研判复杂,这……还真说不好为什么。” 宋成园听着耳边的议论,他看了一圈周围,一个相貌有些熟悉的人看大比已经结束便转身离开,他认出来那是南衙的人,谢崇手下。 文王并没有选择今日来睚眦阵境,想来是知道瑾石参加,着人评估瑾石的实力和阵法风格。 “宋先生?” 瑾石已经被睚眦阵境从台上放了出来,宋成园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这不挺厉害的么,去年打成那个样子……” 瑾石“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样。” “不想这样?” -- 第44页 瑾石看着自己手:“斗阵的时候……我总有一种……有什么不受控制的感觉……明明不想伤害别人,但心里面好像住了一个坏人,它在怂恿着我,用那些攻击性的阵法,去侵占别人的东西,我怕我有一天会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宋成园看着面前的孩子,瑾石也将要迈入七岁的门槛,正处于孩童和少年交界的时候。 但这个孩子,竟然已经能摸到“阵心共一”的门槛,那是将灵气运用到了极致,不用通过大脑回忆任何阵法,只要设定好一个目标,就像吃饭睡觉那样自如地、如行云流水一般绘出阵法的境界。 难怪当初元九曜特地叮嘱,只让自己教瑾石背会四大基础绘谱即可,因为那四大基础绘谱是绘阵最基础的知识,其他的成型绘谱,哪怕是“名家名作”,对于瑾石来说,可能反而是限制他绘阵能力和创造力的桎梏,瑾石一旦把基础的绘谱学完,后面的路,完全可以靠他自己的天赋走得很好。 这让宋成园不禁感叹,有的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瑾石跟着宋成园上了马车,他提出来想去国师府探望梁方,却不想宋成园面露难色:“小公子……他现在不方便见客。” 瑾石有些紧张:“是他的伤有什么问题了吗?” 宋成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太医说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他看着瑾石松了口气的模样,没有说出梁方被梁杭惩罚闭门思过的事实。 梁方的受伤本是可以避免的,但梁方有着自己的小九九,为了私心选择将计就计,他以为自己的心思掩盖得很好,但还是被大人看了出来,国师一怒之下便关了他的禁闭。 现在的宋成园十分矛盾,他既不想瑾石和梁方之间出现嫌隙,又不想瑾石就这样被蒙蔽,最终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出来。 二皇子第二天仍然没来,还是前一天的那个人替他记录了瑾石用的阵法回去,但宋成园知道,这根本没什么用,因为瑾石用的阵法全部是随心所欲的基础阵法组合和延伸,现在四大基础绘谱瑾石只背下来两本,这两本绘谱上的阵法被他玩出了花,就连观战的大人们都啧啧称奇。 瑾石原先觉得背绘谱极其枯燥无聊,明明自己能靠直觉画出那么多阵法,但现在真正的实战让他明白,那些基础的绘谱使得他绘阵的思路更加清晰和敏锐,让他少走了不少弯路。那些基础阵法,成了他的素材库,而多变的场地,成了他的灵感来源。 瑾石一直保持着全胜的战绩来到第三天,文王终于登场了。 瑾石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少年,这半年来他一直秉承着’不惹事“、“不得罪文王”的态度在徐允旁边伴读,他并不喜欢徐允,徐允因为他伴读的身份不断对他的习惯、他的喜好横加干涉,从小就招人喜欢的他懂得如何退一步减少争端,但瑾石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得来的结果不过是自己的朋友被徐允伤害。 瑾石虽然平时嘻嘻哈哈看起来软乎乎的,但也有着底线,那就是自己受伤可以忍、可以忽视,但伤害他在乎的人,不行。 现在他最在乎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从小养他到大的元初,另一个就是和他有着命契之人命运的梁方。 徐允碰触了他的底线,所以他要在大比上讨回来。 睚眦阵境将大比的场地一层层地铺开,瑾石和徐允相对而立,徐允面色阴沉,手上拿着那支元初送的金丝雪玉笔。 “瑾石,”徐允冷冷说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瑾石反问:“我为什么要后悔?” 徐允捏紧了笔:“我的未来必然不会是绘阵师,但你是。” 瑾石听明白了徐允的威胁,徐允的未来必然是争夺王位,而瑾石定然是要成为一名绘阵师。一旦徐允争夺王位成功,那么身为大沐绘阵师的瑾石,定然会被清算。 瑾石看着他,说道:“未来怎样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今天我不尽全力,我马上就会被绘阵司封禁,连成为绘阵师的机会都没有。” 徐允眯起眼睛:“你……” 他话还没说完,两人已经双双被传送到了各自的阵营之中,大比开始! 这次大阵选择的舆图竟然和去年梁方与徐允大比的地形一样! 徐允心下一喜,迅速铺开独木成林阵,将周身的灵气绑在那些树上,拓展开自己的属地,金甲军留一守营,剩下的全部铺出去顺着阵法拓展边界——这正是他去年从梁方那里学到的方法。 每个地形对应的属地占领阵法和应对阵法都有着“最优解”,根据地形不同、敌我双方兵力和分布特点,绘制出最恰当的阵法,达到最大的侵占和保留属地效果,这就是雏鹰冬战大比的制胜关键。 睚眦阵境的舆图大都是根据大沐和北成的边境线环境绘制而成,边境线绵长,能站到同样的环境的几率微乎其微,但偏偏这次,让他给碰上了。 在去年,梁方已经给出了这种环境的最佳阵法答案,那一场他失败的大比谢崇也帮他复盘了很多次,梁方在那场大比中使用的阵法他简直烂熟于心。 徐允认为,这是老天都在帮他,给他的绘阵生涯画下一个完美的句点。 瑾石看着这场景一愣,这是他观战的第一场雏鹰冬战,他自然印象深刻,去年进来的时候已经是这场大比的后半段,他只来得及看到梁方将徐允逼到绝境,徐允想要以刺杀最后一博,结果反而落入了梁方的陷阱,最终失败。 -- 第45页 瑾石回想起梁方当时用的阵法,缓步走到旁边的溪水旁,这个舆图的特点是水木交织,水从瀑布而下,从池子里漫出化作细小的溪流在林间穿梭。瑾石蹲下身,将手伸到冰冷的溪水中,闭上眼睛。不一会,他将眼睛睁开,站起身来,将黑甲军派了出去。 徐允一路上顺利地扩张着自己的林阵,同时学着梁方那样准备以风阵作为后手,一旦瑾石破林夺地,风阵就会接上,这正是梁方当初对付他的方法! 果然,下一刻水化作的利箭袭来,砍向那茂密的林木,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冲击断层,徐允一笑,疾风阵起,风快速略过那些被砍掉的树桩,迎向那水箭,那水箭的攻势被抵消,化作普通的水顺着风墙滑落。 瑾石,你也不过如此,徐允在心中冷笑,但下一秒,他的脸色一变。 那已经化作普通水势的水箭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挂在了风墙之上,水往下流,同底部的溪水有了连接,那看似散乱的水流仿佛有了生命,渐渐地“爬”上了风墙! 厚重的水汽渐渐上涌,原本晴天白云的天气,竟然开始乌云密布,徐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 那爬上风墙的水势有了轮廓,那轮廓正好是个一个阵法—— “戾风化雨阵!” 徐允咬着牙说出这阵的名字。 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掉下来,这里是阵法的密闭空间,这里的雨的来源全部都是这同一片水——瀑布、小池塘,和溪水。 瑾石将手伸到溪水中的时候,通过水流,就感受到那些远处在水畔的植物都被染上了徐允的阵气,他便知道,徐允打算复刻当初梁方赢下这种舆图地形的方法。 但阵法哪有什么永远不变的必胜秘法,这世间的一切,都有着相生相克和应对关系。 就在徐允忙着学梁方用林木占据属地的时候,瑾石已经将这里的所有水域都渐渐染上自己的阵气,作为自己的墨引,在徐允使出的风墙上作出戾风化雨阵——这个曾经被人动过手脚塞进绘谱的阵法。 这就叫,因果报应吧,瑾石想。 随着每一滴带着瑾石阵气的雨滴铺满整个阵境,徐允结束了他最后一次争夺雏鹰冬战魁首的机会。 “黑甲占据十成属地,黑甲胜。” 第023章 皇帝 瑾石毫无悬念地成了这一次雏鹰冬战的魁首,他人刚踏出睚眦阵境,就有一位笑眯眯的公公上前来,说陛下召他。 天已经黑了下来,静心斋内燃着明亮的烛火,瑾石跪在地上,看着面前暗红色的地毯大气都不敢出。 “好孩子,”一个和善的声音从他头上响起,“快起来,成善,赐座。” 瑾石叩首谢恩,对为他引座的公公小声道了谢,眼睛没忍住偷偷往上稍微瞟了眼,却见那穿着黄色衣袍的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立马像做了坏事一样心虚地低下头继续盯着地毯。 就那一瞥,瑾石便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十分年轻,最多不过三十的年纪,凤眼微挑,徐允的眼睛和他很像。 这就是大沐的帝王,丰元帝,徐靖。瑾石和这位帝王之前唯一见过的一面,就是去年除夕的遥遥一望,那一望他只留下了金灿灿的印象,还不如徐靖旁边的默容应给他的印象深刻。而现在,他总算知道真龙天子长啥样了。 “哈哈,”徐靖被下面小孩的小动作逗笑,“瑾石,不用这么拘谨,我也算‘久仰’你大名很久了。” 虽然徐靖是开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但瑾石赶忙说道:“不不,晚辈,啊不对……草民……” 徐靖乐得看瑾石在自称上纠结半天,窘迫得小脸儿都红了,这才笑着摆了摆手,挥退了屋里的太监宫女。 “行啦,”徐靖温和地说道,“现在没外人了,你不要紧张,来,过来给伯伯看看。” 伯伯?看看? 瑾石一愣,他抬眼过去,看到徐靖在对他招手,小孩不明所以,迟疑地走过去。 徐靖倾身拉过他的手,细细端详着他的脸。 瑾石被看得有些紧张,他感觉到徐靖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有些奇怪,他看得十分认真,好看的凤眼中隐隐带了些什么别的情绪。 他好像在透过他看其他什么人。 徐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角,瑾石怔住,这是元初经常爱对他做的动作。 “唉。” 徐靖重重地叹了口气,放开了瑾石,瑾石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徐靖指了指离他不远处的座位,让瑾石坐了过去,然后问道:“你这一年在京城过得如何?” 这话起得有些平常,瑾石小心回答:“过得……很好。” 徐靖又笑着问:“哪些很好呢?” 竟是要同他话起家常的节奏? 但毕竟面前的人是皇帝,瑾石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几轮,终于把瑾石紧绷的小神经弄得放松了之后,徐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在京城交到朋友呀?” 已经放松的瑾石点点头,提起朋友他有些高兴:“交到啦!” 徐靖作出感兴趣的样子:“哦,是谁呀?” 瑾石不假思索:“是梁方!” “原来如此,”徐靖笑眯眯,“那最讨厌谁呀?” “讨厌二皇子!”瑾石脱口而出,然后他顿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二皇子他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个……我……我的意思是……我和二皇子……” -- 第46页 徐靖看小孩这么容易上套,笑弯了腰,然后他伸手摸了摸瑾石的脑袋:“好,没事,讨厌就讨厌吧,我不告诉允儿你讨厌他。” 不,瑾石在心里默默说道,我已经告诉二皇子我讨厌他了。 然后徐靖稍稍收敛了笑,又问道:“那大皇子呢?你喜欢大皇子吗?” 瑾石摇了摇头。 徐靖挑眉:“也不喜欢?” 瑾石皱着小眉头:“不是,我跟他不熟……” 所以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 徐靖放下心,他还以为他这俩儿子都不招这小家伙喜欢呢,那他可得质疑下他这俩儿子帝王之术怎么学的。 “瑾石呀,”徐靖问道,“你不喜欢二皇子,也跟大皇子不熟,那以后你当了绘阵师,入朝为官,总得选一个效忠的吧?” 瑾石不解道:“谁当皇帝我效忠谁啊,他们这连太子还都没定下来谁当呢,我现在怎么知道应该效忠谁?” 这话深得徐靖的心,但他还没开口表扬,就听瑾石又说道:“而且,我也不要什么入朝为官,我将来是要云游天下的!” 这话说出来,屋内里安静了一瞬。 徐靖的笑容收敛了许多,他缓缓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不入朝为官,怎么能效忠帝王呢?” 瑾石眨了眨眼:“那难道那些边陲小城的县令官吏,不是效忠陛下效忠大沐吗?” “哦?” “我和师父走过很多的地方,”瑾石说道,“包括和北国交界的边境线,见过那里的守卫,见过边陲的百姓,每个人都在努力地尽着自己小小的职责,我觉得他们做好自己的事,就是在效忠陛下,效忠大沐。效忠不一定非得在朝堂,非得在这京城,我和师父走遍天下,可以为无人看顾的阵法修补,可以找到朝廷没有发现的阵法漏洞,也可以抓住机缘绘制出新的阵法流传于世,我认为这些都是效忠,而这种效忠不会指定效忠的是哪位皇子,因为它最终得益的,会是大沐和大沐的百姓,而大沐百姓安居乐业,不就是陛下您所乐见的吗?” 徐靖看着面前的少年说出这样的一段话,他内心无比震惊,不禁问道:“这是元初教你说的吗?” “不,”瑾石摇头,“元……我师父教给我的是,我能安稳地随着他云游的这几年,全都得益于大沐的强大和稳定,如果是十多年前那种战乱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在乱世中独善其身。所以我就想,阵法可以伤人也可以救人,如果有人想要用阵法破坏这一切,那我就要用阵法去保护这来之不易的稳定,没办法……”他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子,“因为我只会绘阵。” 徐靖闻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的面色复杂,带着几分欣慰和几分难过。 “元初已经向我递了辞呈,”徐靖缓缓说道,“现下已经是初冬了,等过了年,二月二之后,你便随你师父去吧。” 瑾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跳到了这个话题,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欣喜,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可以离开京城,离开这乱七八糟争斗的地方了? 他刚要谢恩,就听徐靖又说:“但是在这之前,到除夕的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住下吧,朕会着人告知元初的。” 瑾石蒙了,怎么自己突然就被扣在了这里? 徐靖看出来小孩脸上的不情愿,忍不住笑了下,像元初那样伸手点了点他的小脑袋:“在这好好学学怎么画吉祥如意阵,等着除夕你可是要登台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 “可是,”瑾石有些不解,“去年梁方他也没在除夕一个月之前就入宫啊?” 他记得很清楚,梁方和自己是除夕前半个月入的宫,之所以记得这么清,实在是那背东西的日子对他来说简直度日如年。 徐靖坦然道:“因为人家是前年就绘过这阵了,当然可以晚一些来。” 这理由很光明正大。 但前提是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没有天天拉着瑾石陪用御膳。 瑾石不知道明明去年自己也入宫过,为什么今年就要天天陪着皇帝吃饭,皇帝吃饭讲究多规矩多,还找来嬷嬷按照皇子的标准帮他板正餐桌礼仪,一桌子山珍海味吃得他索然无味。 一直到半个月后,各地上供使臣到来得多了,徐靖忙起来才放过他。 而瑾石,也终于见到了今年来给自己伴舞诵吉祥如意辞的人。 “梁方?!” 瑾石惊喜地扑过去抱住小伙伴,却觉得手下的触感不太对。 已经是深冬时节,梁方身上的衣服有些厚,但瑾石这么一抱,却感受到梁方厚重的衣服下消瘦体型。 瑾石有些担忧地摸了摸他的手,果然不是错觉。 “你怎么这么瘦了?” 不是在家好好养着吗?怎么越养越瘦了? 梁方无所谓地笑笑:“养的是伤又不是膘,当然会瘦。” 然后他戳了戳瑾石被皇帝喂得有些圆润的脸颊:“吉祥如意阵会画了嘛?要不要我教你?” 瑾石“嘁”了一声:“我早就学会了” 然后他幸灾乐祸道:“倒是你,要背吉祥如意辞了吧?” 在他看来,背那些文绉绉的辞可比学阵难多了。 但显然梁方是不用在这方面操心的孩子,他拿到辞看了两眼,就能声情并茂地顺下来,这过目不忘的能力让瑾石着实羡慕不已。 -- 第47页 然而,再聪明的男孩子到了跳舞这里还是碰了壁。 教坊嬷嬷摇着头放弃了教梁方动作,瑾石听到她私底下和别人叹息说这两年也就前年那个陆家小公子还行,大概是因为陆小公子年纪小,身段还比较软,跳舞这事还是得从小练起。 瑾石掐(掰)指一算,前年不正是梁方第一次雏鹰冬战夺魁的时候嘛。 除夕夜的时候,他想起来这茬,问梁方陆小公子是谁,没想到梁方摇了摇头,说不记得了。 瑾石不信:“你不是过目不忘嘛?” 梁方给瑾石整理着祝祷服的衣领,心不在焉地回答:“不重要又没有什么实力的人不用记。” 瑾石在心里为那位不知名的陆小公子心塞了一下。 一位小公公进来,说已经准备好了,请两位小公子去绘坛等待。 梁方应了一声,瑾石有些奇怪:“今年这时辰也太早了吧?” “说不定又是钦天监算好的吉时,”梁方把金色的灵执递给瑾石,“走吧。” 两人推开门,小公公引着他们往绘坛的方向走,没想到半路又来了个小公公。 “瑾石小公子,”那小公公细声细气道,“元九曜想跟您说句话。” 一听是元初找他,瑾石就把手里的笔塞给梁方:“你先过去。” 梁方拦住他:“可是马上就要……” “没事,”瑾石摆摆手,“元初这个时候找我应该是有事要交代。而且,现在时间还早呢。” 瑾石有一个月没见到元初了,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和元初分开这么久,所以一听元初找他,忙不迭地要跟着走。 梁方看着瑾石和那个小公公的背影,攥紧了手里金色的笔。 瑾石跟着小公公到了宫里的一处荷花池边,荷花池有阵法加持,在深冬的时节只有表面结了一层薄冰。 小公公让瑾石在这里等,瑾石便乖乖地站在池子旁,但下一秒,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缓步走了过来。 “瑾石,”徐允嘴角挂着一抹笑,手里拿着一只匣子,“好久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明天11月11号入V,明天三章连更,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预收文跪求收藏—— 《道侣他精分了怎么办》 归元剑派掌门叶淮和镇派大能剑圣段颂阳是一对被当做修真界反面教材的道侣, 明明是竹马之交,却从小打到大,合籍了也没消停, 终于,在某次秘境结束后,叶淮下了第一百零八次要和段颂阳分籍的决定, 却不想他敲开段颂阳的门,惊悚地看到段颂阳那总是跟冰块似的脸竟然深情款款地看着他,温柔地唤了他一声“阿淮”, 叶淮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并没有料到,更惊悚的在后面。 转天的段颂阳又换了副表情,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袖子,叫他“阿淮哥哥”。 比段颂阳只大一个时辰的叶淮受不了了,拽着他往神医谷跑, 分籍归分籍,他可不想落个把剑圣逼疯的罪名! 神医谷医圣号了号脉,摇摇头:“段剑圣这是裂魂之症啊。” 叶淮震惊:“裂魂?” “大胆!”段颂阳一把搂住叶淮的腰,不容他抗拒地把他带出医圣的草屋子,“你怎么敢跟别的男人说话!” 叶淮没理他,扯着嗓子吼:“那,医圣!这病咋治啊!” 医圣的声音悠悠传来:“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精分剑修攻X吐槽欲旺盛剑修受 *(伪)吃醋修罗场 *竹马竹马 第024章 濒死 瑾石看到徐允, 便明白了方才那个小公公恐怕是徐允的人,而什么元初想见他,多半也是骗他来这里的托词。 “见过文王殿下。” 虽然对于徐允的欺骗瑾石很生气, 但好歹现在是在宫里, 徐允又是二皇子,瑾石不得不行礼。 “不必多礼。” 徐允上前一步想要扶起来他, 没想到瑾石自顾自地站起身,躲开了他的手。 徐允的手一顿, 他眼睛里隐隐有一丝黑色的雾气划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文王殿下要骗我过来, ”瑾石鼓着腮帮子加重了“骗”那个字,透露出明显生气的小情绪,“但是现下绘阵要开始了, 我得过去了。” 徐允的眼神一暗:“瑾石, 你二月二之后就要离开了是吗?” 这是皇帝给瑾石承诺的让他们师徒离开的时间, 瑾石点了点头。 “果然, ”徐允苦笑了下,“父皇告诫我和皇兄,让你们安静地过个年,这段时间不让我们去找由头打扰你们。” 那你现在来找我不就是抗旨么,瑾石腹诽。 “但是, 我还是忍不住, ”徐允定定看向他,“你……能再给我个机会吗?” 瑾石不解:“机会?” “梁方受伤, 真的不是我做的,”徐允有些急地解释道, “我是很想在这次冬战夺魁, 但是我真的没有想过那样害他。” 瑾石想到梁方憔悴的脸, 心里自然是不肯信徐允的,就算不是徐允吩咐的,多半也是徐允的舅舅做的,就像梁方家里那本错误的绘谱一样,和右使府脱不开关系。 “但是你之前明明说过梁方不会参加这次大比。”瑾石说道。 -- 第48页 徐允哑口无言,这在瑾石看来就是心虚的表现。 “文王殿下做什么都和我无关,”瑾石转身,绘阵的时间快到了,“反正我二月二之后就会离京了。” 徐允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瑾石,我只是,只是想找一个人,承载我绘阵师的梦想而已,我不像你们可以自由追逐自己的绘阵之道,我身上有着我不得不背负的责任!” 瑾石抬眼看他,徐允的神色十分激动。 “父皇已经禁止我继续研究阵法了,他说皇子要有皇子的样子,要想着大沐的社稷,可是瑾石,绘阵是我从小的梦想,我又有绘阵的天赋,我不想放弃它!” 徐允比他高出一个脑袋,瑾石抬头看着他,被挡住去路的他十分烦躁,于是毫不客气地说道:“我没有看出来绘阵是你的梦想,你只不过是因为有人夸你、捧你的绘阵能力,所以你才想在这方面有所成就。” 徐允立刻反驳:“你胡说!” 瑾石看看月亮的位置,有些不耐烦地大声说道:“如果绘阵是你的梦想,你不会等到八岁再站上睚眦阵境,就像你派人看了两天我的绘阵一样,你就是害怕梁方,甚至还怕我!怕每一个潜在的比你强的同龄人!” 许许多多真心喜欢绘阵、喜欢斗阵、想要证明自己的小孩,都是一到年纪就往睚眦阵境跑,亲眼看一场斗阵大比,那是从骨子里就带着跃跃欲试的激动。 就连瑾石这样一开始对斗阵带有抵触情绪的小孩,都无法拒绝这样的一场大比,更何况是一直想方设法赢的徐允呢? 因为斗阵本身就是绘阵师思维和思维的碰撞,在碰撞和冲突中,会有给予绘阵师更多的思考,对自身的绘阵境界大有裨益。 这也是为什么梁方一开始就认为没有绘阵师会拒绝斗阵。 亲临现场的悸动很难有其他的替代。 徐允的眼睛里已经渐渐漫上黑雾,但瑾石并没有注意到,他急于找机会摆脱徐允。 徐允扭曲地笑了下:“我怕你们?!” “不,”瑾石随口道,“你只是害怕失败而已。而你所谓的天赋,也不过是像抄袭梁方阵法那样,重复使用谢右使教你的方法罢了。” 害怕失败,所以动用谢崇的势力,用整个绘阵司南衙的智囊团给他分析对手,寻找破阵方法。 这都是寻常绘阵师无法企及的能量。 睚眦阵境只能保证参赛孩童本身的基本公平,但对于这种大比外的招数,无法限制。 靠着那些已经是绘阵师的大人们给自己出谋划策,一场斗阵里全是在根据大人们给的阵法来,没有一点自己的思考和因地制宜的灵活,所以他和梁方那场斗阵最后才会黔驴技穷,选择强攻反而落入梁方的陷阱。 和瑾石那一场,他更是不知变通,愣是直白地把梁方的阵法顺序搬了过来。 徐允花了三年甚至更多的时间去分析京城里每一个可能和他对阵的对手,想在最后几年一鸣惊人,坐实“绘阵神童”的名头,却不想后面三年碰上了真正的“神童”。 当年梁方的名头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国师府为了应对他因绘阵而招皇帝喜欢所捏造出的“虚名”,但跟梁方实打实的交手后,他才知道“虚”的是自己。 瑾石感觉衣领骤然一紧,徐允双手死死地掐着他脖子,瑾石不由地把手放在他的手腕上想要把他拉开。 “放……放开……” 空气越来越少,瑾石有些头晕目眩。 突然,一缕光直冲天空,炸出美丽的金色花朵。 “呵呵,”徐允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看看,绘阵天才又怎样,神童又如何?!没有人会在意你!” 年夜的绘阵,开始了吗…… 瑾石的脑袋已经有些转不动了,下一刻,一阵刺骨的寒意包裹了他,薄薄的冰面被砸破,冰水刺激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他被徐允扔到荷花池里了! 瑾石挣扎着,他本就不太擅长浮水,身上又是繁重的祝祷服,几乎一沾水就往下沉。 “……瑾石公子……” “……瑾石小公子……” 好像有呼喊声隐约传来,瑾石憋着一口气,想要挣扎着露出头求救,却不想碰到的是冷硬的冰面。 徐允……他竟然用阵法封住了水面! 瑾石绝望地透过冰面看着那有些扭曲的吉祥如意阵产生的绚烂烟花,那每一段的效果他都烂熟于心,他的腿开始抽筋,肺里的气体在慢慢消失,这一刻仿佛被拉得很长。 他就要死了吗? 金色的阵法效果缓缓落下,突然,瑾石感受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 他的大脑瞬间恢复了一刻清明,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叫嚣着不甘心在这里死去,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已经冻僵的指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以带着灵气的血为墨引,以冰为阵纸,瑾石咬牙在冰的背面用尽所有的力气,引导着混合灵气的血,画完了这有可能成为他这辈子最后的阵法,来回应那利用吉祥如意阵扩散开的阵气! 看着被水又慢慢晕开的痕迹,瑾石最后一口气吐出,彻底失去意识,小孩的身体顺着水缓缓往下坠。 倏地,一个巨大的阵法浮现在池水上空,荷花池的冰面瞬间破碎,冰下的水仿佛受到什么力一般,卷成旋被吸到阵法之中,快速干涸的池子露出底部的淤泥,和那躺在淤泥里不知生死的小小身躯。 -- 第49页 梁方想要冲下去,元初却袖子一甩,利落地收了那吸水的阵法,比他更快一步,踏着淤泥如履平地一般飞到瑾石的身边,将瑾石从浸透了水的繁杂衣物里抱出,又脱下自己的外袍将瑾石裹住,然后用他从未有过的冰冷口吻命令道:“去叫太医。”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除夕夜。 先是本来应该随使者过来的北成二皇子默容应以北成皇帝身体不适需要尽孝为由没有到场。 再是本该绘制吉祥如意阵的本届雏鹰冬战的魁首神童瑾石临场失踪。 接着便是钦天监想作为应急办法让替代瑾石上去同时绘阵和诵辞的梁方念到一半就突然离开绘坛冲了出去。 后来是那失踪的神童、元九曜的宝贝徒弟被发现被人封死在了那处人迹罕至的荷花池里,虽然人救了上来,但生死未卜,能不能熬过这个夜晚都是未知数。 最后就是极具绘阵潜力的二皇子、文王殿下徐允入魔,而那封住瑾石的冰面上,有他的阵气痕迹。 龙颜震怒。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元府和右使府彻底决裂,二皇子一脉本次怕是要元气大伤。 但这些都不是梁方关心的,他站在门边,直直地看着里屋,元初脸色凝重地按着瑾石的手腕帮他梳理灵脉,太医在瑾石的身上小心施针,小孩白嫩的肌肤几乎被扎成了刺猬,呼吸微弱,屋里有着加热阵法的加持,梁方自己的脸有些红热,但瑾石的脸仍然惨白。 有人迈进屋子里,等在外屋的大人们齐刷刷地跪了一片,梁方知道那是皇帝来了,但他此刻连头都不想回,更别提有所动作了,在他心里,这时候是连皇帝一起恨的,恨他的儿子为什么要如此对待瑾石。 梁杭见状想要替梁方告罪,皇帝摆了摆手,让他们都不要多礼,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太医说,要看能不能熬得过今晚了。”梁杭小声说道。 皇帝走到内屋门口,看了看直愣愣地站着的梁方,又看看那趴在床上的瑾石,叹了口气,对梁杭说道:“带梁方先回去吧,他年纪小……” “我不。”梁方直白地拒绝。 梁杭立马斥责:“梁方,不得无礼!” 皇帝还没有说话,就听元初在里面唤道:“梁方,过来。” 梁方立马抬腿跑进去,元初一手按着瑾石的灵脉,一手指了指瑾石的额头部位:“用灵气汇集到指尖,然后轻轻放他的灵台之上,就像上次瑾石入画的时候你做的那样,还记得吗?” 梁方点头。 他伸出手,三指并拢,调动体内的灵气汇聚,然后轻轻放到瑾石的额头之上。 没有任何温度,梁方有些想哭,难怪瑾石的脸色这么白,他的额头都是冰冷的。 “你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元初说,“你要想办法,把瑾石从那条路上唤回来。” 梁方咬着牙,让自己不要掉眼泪,他小声问:“哪条路?” 元初深吸了一口气:“黄泉路。”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一更!稍后还有两更!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第025章 奈何桥 瑾石走在一座长长的桥上, 桥的四周是没有叶子的暗红色花朵,他好像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不断地向前, 他不知道桥的另一头通往何方, 只知道自己要向前走。 这座桥时冷时热,但冷不能让他感受寒意, 热不能侵入他的身体,他明明在走这座桥, 但又觉得是桥在自动地向后退。 不知道走了多久, 前方桥边出现个女人,女人穿着华丽的衣服,怀里抱着个孩子。 女子一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一边哼唱:“毖彼泉水, 亦流于淇。有怀于卫, 靡日不思……” 瑾石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莫名觉得这小调有些熟悉,他停在女子的脚边,仰头看着她,嘴里不自主地跟着她哼唱起来:“……出宿于泲,饮饯于祢, 女子有行……” 他明明只学了《三字经》和《千字文》, 这几句话怎么写都不知道,但他就是能莫名地把整首曲子都跟着女子哼唱完。 女子哼唱完后便停了下来, 她静默了一会,然后微微倾身, 向瑾石伸出手, 乌黑浓密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 瑾石只能看到她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 “你要一起走吗?” 瑾石看了看那前方的路,长长的一条深入黑暗之中,只有两边红色的花朵发着暗光。 女子的气息让他十分地安心,他抬起手要牵上女子修长白皙的指头,突然,一股熟悉的阵气突入到他的天台,瑾石的动作一顿。 女子仿佛也感受到了那股气息,她红润的嘴唇弯了弯,手向前伸,轻轻掐了一把瑾石丰润的小脸。 “看来你交到好朋友了,”女子温柔地说道,“那就回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瑾石有些怔愣地点点头。 “转过身,”女子轻声道,“往回走,那里有人在等你。” 瑾石仿佛被催眠了一般,他的脚动了动,女子抱着怀里的孩子,看着瑾石的目光从她身上挪走,然后脚下动作,带着身体转动,她的嘴角仍然保持微笑的弧度,但一滴眼泪却顺着她的脸庞落下。 “你……”瑾石的眼睛突然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他侧头看着女子,问道,“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 第50页 女子带着哭音笑了下,瑾石没等到她的答案,只感觉到自己的肩胛骨被猛推一下,让他的身体完全转了过去,紧接着,一阵引力攫取住了他,眩晕感袭来,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了摸着自己额头的梁方。 他喃喃道:“阿方……?” 梁方的眼里竟然登时盈满了泪水,泪珠砸在了他的脸上,周围传来大大小小松了口气的声音。 瑾石心里奇怪梁方为什么哭,但他实在太累了,睁开眼没多久,又昏睡了过去。 “已经过了生死关,剩下的,只能慢慢调养了。” 这是他重新陷入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这之后的瑾石一直处于浑浑噩噩、时睡时醒的状态,等他完全清醒过来能自主进食的时候,已经是初夏了。 这段时间皇帝专门派了太医住进元府,元初也不天天去绘阵司点卯,就守在这里写写绘谱,没人敢说他什么。 梁方从宫里伴读出来就往这里跑,把自己抄绘谱的地方从国师府般到了元府,还偶尔能得元初指点一二,所以等瑾石醒来看到这俩一副师慈徒孝的模样,他差点以为元初真把梁方收成徒弟了。 除夕搞出来这么一出,他和元初自然在二月二的时候没能走成,不但二月二走不成,按照太医的说法,就算小孩恢复得快,也得至少休息静养一年。 这可把瑾石憋坏了,这一年里不能绘阵、不能打斗、不能爬上爬下,而梁方也不能白天陪他玩游戏,只能等梁方放学后跟他玩玩女孩子喜欢的翻花绳。 元初则看他白天实在无聊,给他个字帖让他好好练练狗爬字修身养性。 皇帝也来看过他。 瑾石对这位要害死他的二皇子的亲爹实在是没法有好感,但毕竟人家是皇帝,所以只能乖乖地收敛自己的喜好,端起十二分的情商去应付这位九五之尊。 还好徐靖很忙,只看过一两次确认他没有大碍后便再也没来过。 至于二皇子…… 瑾石再也没见过他,他听梁方讲,二皇子入魔了。 元初说,绘阵师的执念过重,便会成魔。成魔后绘出的阵法会带上很重的戾气,并且效果不受绘阵师的控制,除此之外,如果该绘阵师在别处还有着正处于运转期的阵法,也会一并受到因果的影响。 再加上他之前因为绘阵而加害瑾石的事,皇帝降旨,命国师亲自给二皇子下了封灵印,并着绘阵司永不得给二皇子解印。后续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惩罚,甚至皇帝已经给二皇子拟定了封地,等他十四岁就去封地驻守,听说谢贵妃接到圣旨就哭晕了,因为这意味着在夺嫡之争中,二皇子已经出局。 而现在的元初已经明面上站到了国师府的一边,绘阵司右衙式微,原本能趾高气扬甚至和国师直管的北衙抗衡的右衙绘阵师们,都开始夹起尾巴做人。 听梁方给他分析完,瑾石便觉得自己这场灾遭得也不算太亏,但是他始终想不明白的是,自己不过一介草民,为什么皇帝会为二皇子害自己这件事如此动怒。 但他一向是个心大的,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他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养好自己的身体,然后和元初一块离开这乱七八糟勾心斗角的京城去云游。 然而,天不遂人愿。 在瑾石七岁这年,秋收刚过,雏鹰冬战还未开始之时,北成大皇子默容赫率军冲破了大沐的边境线,连下大沐十一城。 绘阵司北衙所有的绘阵师在国师的率领下赶往前线,徐璋奉命跟随镇国公刘擎挂帅出征,在梁杭的配合下扳回九城,这才才把局势稳住,两军僵持在了琴崖山脉附近。 大沐削减能削减的所有开支,余裕的钱帛都用来买过冬的衣物、粮草、还有绘阵师们用的各种绘阵材料,赶在入冬之前全数运往了前线。 以往北衙张罗的雏鹰冬战自然也停办了,包括耗材极其金贵的吉祥如意大阵也一并取消,宫里过了极其节俭的一个年。 瑾石和梁方两个小孩就在这样的氛围中迎来了自己的八岁。 瑾石的身体基本已经痊愈,而大皇子已奔赴前线,梁方也不用去宫里,天天跑元府找瑾石。元初在国师走后担起绘承院院监的重任,配合院主为大沐选拔擅长斗阵的苗子培养,加上要处理前线的一些情况问询,他有时候忙起来甚至直接睡在了绘阵司。 “你说,那个北成的大皇子那么可怕吗?”瑾石躺在塌上翻着绘谱,初春还是有些冷,他实在不想出被窝。 正在抄绘谱的梁方一顿,抬头回答道:“他是兰安的外甥,他的阵是兰安一手教出来的,听说天赋也很高。” “啧,”瑾石一直都不喜欢兰安,“那他今年多大了?” “十三吧。” “哦豁,就比咱们大殿下小一岁啊。”瑾石来了兴趣。 “听说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是绘阵的能力很强,”梁方放下灵执,“好像说他已经达到了神笔的阶段。” “神笔?!”瑾石坐起身,“这么厉害的吗?” 神笔那可是能不用灵执就能绘阵的阶段,而神笔的下一级就是九曜,可以绘制出属于自己的“境”的九曜。 当然,瑾石和梁方之前无意间合绘的那次不算,因为除了那次之外,他俩再也无法绘制出这种境界阵法,所以那次只是凑巧而已。 -- 第51页 瑾石盘腿坐在床上,看梁方果然又拿起之前那画阵端详,他已经重绘好几遍了,但仍然无法找到当初的关窍。 “你再看看,”梁方把卷轴卷了卷扔给瑾石,“找找当初的感觉。” 瑾石把卷轴拉开,他仔细感受了一下,然后摇头:“你这阵跟之前那个不一样,虽然画看起来像,但是从阵给我的感受来说,还是不对,我暂时想不出来怎么让它变成境。” 这幅画他俩都已经从六岁研究到了八岁,到现在都没什么头绪,而两年前的感觉和记忆总是会有些偏差,阵法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除非像瑾石这样有着天然的灵气敏锐程度,不然即使是对着绘谱抄,如果稍有不严谨,效果可能都会不对。 “唉,”瑾石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学着元初说了一句,“看看人家。十三岁就能画出阵境了。” “听说北成的皇帝从去年开始就身体不太好了,”梁方没有理他这句话,而是坐到床边,把瑾石随手放置的画轴细细卷起来,“这个大皇子去前线,也是为了攒军队的威望,如果不出意外,估计近两年就要封太子了。” “北成好像也就两个皇子吧,”瑾石没个正形地缩被窝里,“这个默容赫,还有那个……就前年总来的那个默容……” “默容应。”梁方淡然回答,“北成的太子之位没有悬念,他们不会让默容应当皇帝的。” 默容应身负大沐血脉,看着之前北成把他派过来安抚大沐的行为,就知道他在北成根本就不会得到重用。 “咱们这边也没什么悬念呀,”瑾石打了个哈欠,“恭王这次帅军回来估计也是太子了吧。” 毕竟二皇子都给封地了,也没听说皇帝有私生子什么的。 唉,瑾石有些困倦地想,两国皇子都把这军功当自己的资历,可边界的百姓们遭罪了。 梁方看着又要睡着的瑾石,伸手轻轻揉了揉他有些蹙起的眉心,给他拉起被子,叹道:“但愿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这几句出自《诗经》。 第二更! 第026章 通敌 大沐和北成一直僵持到了第二年夏天。 瑾石已经八岁, 身体抽条,从之前的稚子孩童慢慢长成了纤细的少年,细胳膊细腿, 只有脸还有些圆润, 婴儿肥好像要跟他一辈子似的,让人觉得还是个小孩子。 元初仍然在早出晚归, 北成的默容赫有兰安的指点,在被大沐连扳九城后仍然不慌不忙, 设下新的阵法牢牢占据剩下的两城并继续虎视眈眈地想要重新占据那些城池。梁杭不断地将前线的情况传回, 和元初一边配合想办法攻破剩下的两城,一边兼顾守住已经夺回的阵地。 夏末秋初的蝉好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愈发叫得十分卖力, 瑾石听着心烦, 梁方却凝心静气, 手执灵执落下。 瑾石抻脖子瞄了眼, 一看又是那山水画阵,不由得兴趣缺缺,伸手拿过一个冰葡萄剥开,放自己嘴里嚼一嚼,冷意让他的心情舒畅不少, 于是他又剥了一颗喂到梁方的嘴边。 梁方的手一顿, 低头看着突兀地伸过来的爪子,爪子尖掐着剥开的葡萄皮, 紫色的葡萄皮上托着一颗蕴涵着甜甜汁水的绿色葡萄,剥葡萄的时候那水顺着皮流了出来, 流到了瑾石的指头缝隙中。 他稍微皱了皱眉, 放下手里的灵执, 低头吃了这颗葡萄,然后伸手抓住瑾石细弱的手腕,动作极其熟练地把他手上葡萄皮扔掉,拿出手帕沾了沾水,顺着他的指缝给他擦了擦。 “乖,自己吃。” 然后又拿起灵执开始研究那画阵。 瑾石不愿意了:“我不想吃了,咱俩出去玩吧。” 梁方目不斜视,用陈述的语气说道:“这么热的天,你想去哪。” 秋老虎简直比盛夏还讨厌,又干又晒。 瑾石也只是说说,他叹了口气:“好吧,唉,真是无聊,要不是因为北成那个叫兰安的老家伙带着这个叫默容赫的小子找茬,我和师父现在早就去云游了,现在师父也天天不见人影……” 梁方闻言,抬眼看了看瑾石,他没个正形地趴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绘谱。 “你还想去云游啊。”梁方状似无意地问道。 “每!天!都!想!”瑾石哀叹,“京城的东西我都吃腻了,我想吃西边的柿饼,南边的杨梅,北边的草原羊肉和东边的大螃蟹大虾。” 这些京城也不是没见过,但送过来要么不太新鲜,要么就是现在正值战乱,丰元帝以身作则节衣缩食,这种贵的满足口腹之欲的东西有眼力见的也不敢买,运来卖也贵得要死。 梁方挑眉:“那我写信托父亲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点活羊。” “别别别,可别,”瑾石一骨碌爬起来,“国师大人忙正事,你可别拿这种事瞎烦他啊,让元初知道了不得扒我一层皮!” 梁方嘴角带着笑,他也只是说说而已。 “要是我们也能上战场就好了,”瑾石挥了挥拳头,“帮国师去把北成人打回他们老家!” “那就要努力学习啊,”梁方提笔尝试又加了一笔,“成为真正的绘阵师,就可以帮到他们了。” “诶,不过,你说国师大人回来……”瑾石眨了眨眼,“他们快回来了?” -- 第52页 梁方“嗯”了一声,说道:“听说北成皇帝病重,默容赫可能要回去了,他们现在已经收回了攻其他城的兵力,全力驻守余下的两城。” 这场战争已经打了一年,北成现在还有两座城在默容赫手里。 瑾石寻思:“那默容赫要回去了,这两城……” “应该快破了。”梁方道。 原来如此,瑾石想,怪不得元初比之前还要忙,应该是到了最后关头了吧? 瑾石以为,如梁方所说,这场战争就快要结束了,只等元初和梁杭破阵,收回最后两城,平息这场战争,剩下的就是将军们和擅长谈判的文官们的事,他和元初就可以甩甩袖子继续去云游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战争马上过去的时候,转眼之间,局势出现了逆转。 默容赫带兵突袭,将即将合一的连城大阵切了个粉碎!大沐丢失了本已夺回的三城! 线报回来说,北成的军队是直接袭击的阵眼,也就是说,绘阵司出现了北成奸细,将阵眼泄给了北成。 一时间,京城的绘阵司和前线的绘阵师们都成了被怀疑的对象,所有绘阵师的住处和家人都被暂时控制了起来。 经过了好几轮的排查,谁也没想到,最终竟然是从元府查出了和北成联络的密信,密信转译后,赫然就是北成人在询问阵眼的位置! “不可能!”瑾石激动地抓着来传旨的公公的胳膊,“不可能是元初!你让我见元初,求你,让我去见元初!不可能是他的!” 元初被直接扣押在了绘阵司,成善奉命来传旨彻搜元府,他看着抓着自己胳膊的少年,好声好气道:“小公子,咱家也是没办法……” 元初是被人“告发”的,告发之人正是之前皇帝派来照顾瑾石的李嬷嬷。 李嬷嬷在帮着收拾书房的时候,找到了这么几张疑似元初“没有收好”的密信,遂报给了皇帝。 “且不论这信是真是假,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的,”瑾石焦急道:“当年元初帮着国师重创兰安,北成人记恨已久!这说不定就是北成人陷害元初的把戏!” “所以,咱家这不就来了嘛,”成善安抚瑾石,“只要没有查出其他的东西,元大人尚有可辩驳的余地,陛下也知道这点,现在主要是明面上元大人被告发,如果不查,难以服众,小公子放心,元大人没有被羁押,只是暂且住在绘阵司,待查清真相就会让大人回来的。” 但是,瑾石并没有等到元初回来,他被软禁在元府中,由皇帝亲派的人照顾饮食起居,不让任何外人接触他。 寒露一过,天瞬间转凉。 瑾石已经被软禁了一个多月,他哀求过,也闹过,却都得不到任何回答。 一直到年三十那天,外面炮竹声响连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推开了屋门。 瑾石一开始以为只是送饭的宫女,他动都没动,躺在床上看着床帐,如果是以前他断然不会如此无礼,但现在他只是习惯性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放桌上吧。” 食盒和木桌轻轻相碰,并没有人离去的脚步声。 瑾石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脖子转头看去,然后他睁大了眼睛,立刻翻身下地,但多日没怎么动换的他脚下一软,他下意识地拉住了床帏才没有摔倒。 稳住自己身形的瑾石有些讷讷:“梁……梁夫人?” 竟然是梁方的母亲! 梁夫人有些心疼地看着这个曾在国师府跟个皮猴一样的孩子,这孩子和她儿子梁方是完全不搭界的两个性格,一个好动,一个喜静,但就是这样南辕北辙的两个娃娃成了好朋友。 她十分喜欢瑾石,梁方从小就是个不让人操心的懂事又勤奋的孩子,但当母亲的知道,“懂事勤奋”这样评价的背后,梁方过着怎样的日子。她从没见过自家孩子在意过除了绘阵之外的其他事情,就好像他是一柄灵执托生一般,除了绘阵别无他求。一直到瑾石的到来,才让自家的孩子有了些孩童的模样。 梁夫人很庆幸梁方有瑾石这样的朋友。 但瑾石这孩子却因为卷进夺嫡争端,为了给梁方争口气得罪了二皇子险些命丧黄泉,本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却不曾想他的师父出了这样的事,她一个多月前见着这孩子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些肉,现在已经有些形销骨立了。 “来,”梁夫人把他拉到桌边,从食盒里拿出盘子和碗筷摆在桌上,“今天年三十,吃饺子。” 瑾石被按在桌子边,他拿起筷子吃了两口,眼泪就流了下来,把梁夫人心疼坏了。 “好孩子,别哭,大过年的,不哭啊。” 梁夫人叹了口气,把筷子从他手里拿走,拿出手帕轻柔地给他擦了擦眼泪。 “夫人,”瑾石抽噎着,抓着梁夫人的袖子,“您……您告诉我,元初,我师父他,到底有结果了吗?” 梁夫人今天来要说的事就和这有关。 她动作顿了下,叹道:“元九曜……他认罪了。” 瑾石一惊,登时站起身:“不……不可能……不可能!” 元初不可能会是北成的奸细! 那个告诉自己,只有大沐安定,百姓安定,他们才能肆意云游的元初,怎么可能会是北成的奸细! “一定是有人给他动刑了对不对!”瑾石摇着头,甩开手要冲向门口,“一定是!他一定是被屈打成招!” -- 第53页 他要去救元初! 梁夫人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不得不喝道:“瑾石!你冷静下来!没有人给元九曜用刑,他自己亲口承认的!” “不可能!”瑾石回身吼道。 “八年前元初曾经伪造身份偷偷过关去过北成!”梁夫人厉声道。 瑾石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仿佛听错了一般问道:“什么?” 梁夫人深吸一口气,声音缓和下来:“瑾石,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我们也不愿意相信,元初八年前,以云游之名到过北成和大沐的边界,没有走正常的通关口,而是从黑市找人带他去了北成,据线人报,甚至在北成的国都努元,都有过他的踪迹。” “他喜欢四处游历,”瑾石努力辩解,“而北成那边和他有仇,如果他大鸣大放过去……” “一开始,陛下也是这样想的,”梁夫人道,“但谢右使问元九曜去北成做过什么,敢不敢结心魔契,元九曜便认罪了。” 心魔契,是一种阵契,一旦绘阵师说谎,便会反噬自身。 有什么事,是元初宁可背下这叛国通敌之罪,都必须要隐瞒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第027章 选择 瑾石想不通,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梁夫人再次轻轻拉他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瑾石,我这次来, 也是奉陛下之命, 问问你。” 瑾石没有反应,梁夫人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你, 愿意以后在国师府生活吗?” 瑾石的眼睛木木地看向她:“什么意思?” “元九曜的事,必然不会善了……陛下想你还年幼, 这件事应该不知情, 所以着我来问问你,”梁夫人柔声道,“如果你愿意和元九曜断绝关系, 转拜国师为师, 从此就在国师府生活, 你便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了。” 叛国通敌, 向来是诛九族的死罪,元初无牵无挂,只有瑾石这么一个徒弟,如果罪名一旦坐实,那么瑾石定会受到牵连。 而二皇子已废, 大皇子成太子是必然的结果, 身为大皇子派的国师府日后得势是必然的,让瑾石转拜国师门下, 和元初断绝关系,这是皇帝给他安排好的, 最好的退路。 瑾石短促地笑了下,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做出这种“嗤笑”的神情。 “我这辈子, 都不会和元初断绝关系的。” 梁夫人劝说无果,只得叹息地走掉,瑾石看着那桌子上已经凉了的饺子,脑中不断梳理着和元初相处的点点滴滴,丝毫看不出元初和北成能扯上什么关系,那些所谓的元初去过北成的证据说不定也是假的。 可元初为什么要认罪呢? 瑾石还没想出来个所以然,大太监成善又来了,说皇帝召他。 瑾石跟着成善走在红砖金瓦的宫里,天已经完全黑了,星辰遍布,月光清冷地兜头浇下,给冬夜增添了一份寒意。 还是静心斋,还是暗红色的地毯。 瑾石见到那身着明黄色衣服的人立刻跪了下来,第一句就是:“陛下,元初是冤枉的。” 徐靖挥了挥手,让屋里的人出去,却没有让瑾石起来。 瑾石说了这句话后,就一直伏在地上,徐靖没说话,他也一动不动。 虽然有着地毯和地龙,但长久地跪在地上,仍然让瑾石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 良久,徐靖才开口:“今天你拒绝了梁夫人。” 瑾石闷声道:“瑾石这辈子只会有元初一个师父。” 徐靖一拍桌子:“你知道如果你跟着元初,是会被株连杀头的吗?” 瑾石被吓了一哆嗦,但他仍然绝倔强道:“元初是被冤枉的,还请圣上明察!” “明察……明察!”徐靖气的站起身来回走了两圈,“朕想明察!奈何你那好师父听到‘北成’、听到‘努元’,二话不说直接认罪了!他要是不心虚认得那么干脆利落做什么!” “元初……师父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瑾石的额头压着地毯,“人都有不想公之于众的秘密,但以迹论心,若师父真有二心,崇尽关一役完全没必要出手,当年瑾石未生,但想必陛下是知道当时状况的吧!” 徐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少年:“你这是在替元初以过往之功来要挟朕?” “草民不敢,”瑾石努力稳住心神,“草民只是想说,现在北成又下了我大沐三城,外患在前,尚未有确凿证据证明是师父泄露了阵眼位置,现在师父解释不清的只有那来源不明、目的不明的信件和他八年前的一次北成之行,如果过多地把目光放在这件事上,而忽略了那个真正的内奸,这样既隐藏了内奸的身份,又废了我大沐的一位九曜,岂不是正中了他们的一石二鸟之计!” “瑾石,”徐靖的声音沉了下来,“你觉得,你说的这些,朕想不到吗?看来梁夫人没和你说全。”他又坐了下来,把几页纸扔到了瑾石面前,“你自己看看。” 瑾石微微抬起身,伏在地上时间太长,让他的腰有些僵,他拿起那些纸,那些是前线传来的信息,上面的字瑾石很熟悉,正是跟着去前线的、他的开蒙老师宋成园的字。 瑾石读懂上面的内容后浑身一震。 军用阵法布阵,一般是要借助士兵的,而对于阵眼部分,大都有特殊的交代。 但元初的阵法是没有注明阵眼的,前线的绘阵师只是按照他给的阵法布阵,他的阵法常人难以读懂,只有梁杭这个水平才能理解一二。 -- 第54页 所以,这阵眼,只有元初知道。 也就是说,只有他才能做到“泄露阵眼”。 “如果说今天之前,”徐靖沉沉说道,“他还有可辩驳的余地,但是现在……” 瑾石呆愣地看着那内容,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元初。 徐靖起身,把瑾石拉起来,瑾石的膝盖已经跪麻了,徐靖顺势把他拽到旁边的椅子上,按了按他的肩膀道:“朕知道从动机上来说,元初他没有动机做这件事,当年崇尽关一役,要不是他,大沐早就没了。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朕真的不能冒险,诚如你所说,也许存在那真正的内奸,但是元初,不论朕信任不信任他,都不能再用了。” 这信瞒不住,元初认罪的消息连梁夫人都知道,无论如何,在两国交战之际,没有查到真正内奸之前,元初必然要背上这口锅。 “所以,”徐靖耐心劝道,“如果你选择去国师府,那么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后续对元初的处理,也和你没关系。” 瑾石看着徐靖,缓缓摇了摇头:“元初,他对我来说,不仅是师父,更是如兄如父,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他断绝关系的。” “那如果你继续跟着他,你就再也无法绘阵了呢?” 瑾石的眼皮轻颤了一下,但仍然坚定地说道:“那就不绘了。” 徐靖皱眉:“身为绘阵师,答应得如此轻松?” 瑾石苦笑着摇了下头:“陛下,瑾石这辈子画出的第一笔阵法,是元初握着瑾石的手带着画下的。” 如果没有元初,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走上这条路。 因为遇到了元初,所以他喜欢上绘阵,好像也是理所应当的。 徐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了句:“罢了,那这几年,你且先随他去吧。” 丰元帝并不相信元初会叛国通敌,就如瑾石所说,逻辑根本说不通,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元初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皇帝也只能让他暂时背上这锅。 好在元初有崇尽关大功在前,皇帝以此为据,免了死罪,但活罪难逃。 丰元帝下旨,虽现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证明北线阵法泄密之事乃元初所为,但种种迹象表明元初在这件事上有脱不开的嫌疑,在战争平息、完全查明真相之前,着元初连同其徒弟瑾石封印灵脉,流放南乡,未经召不得离开南乡。 明眼人都能看出丰元帝并没有把事情做绝,南乡是大沐四大流放地中相对最轻的一个地方,那里地处偏南,虽然潮湿虫蛇又多,但好歹不会像极北之地饱受寒冷和战乱的侵扰。 瑾石再见到元初的时候,是谢崇给他们行封灵印刑的时候。 谢崇的面貌仍然是和蔼和亲,瑾石却已经能从他的眼里看懂得意和轻蔑。 但瑾石仍然给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谢九曜。” 谢崇满意地看着面前少年谦逊的模样,他点点头:“听说你拒绝了国师府的邀请?你不是和国师府的小公子关系很好吗?” 瑾石摇摇头:“瑾石有师父。” 谢崇闻言,可惜地摇摇头:“小孩子还是不知轻重呐。你知道这封灵印一下,对成人是没什么影响,最多画不了阵,可你还长身体呢,今年……有八岁了吧?可正是长灵脉的时候,哪怕今后有机会解开,也有可能再也画不了阵,劝你还是想想清楚,本使也是为了我大沐未来栋梁考虑。这本是元大人犯下的罪,他不疼不痒地受个印,倒是连累了你这么个小天才,着实可惜呀。” 这话是明着挑拨瑾石和元初的关系,错是元初犯下的,封灵印下到元初这个成人和瑾石这个孩子身上对后者影响更大,日后瑾石长大了,如果后悔,难免会迁怒元初。 但现在的瑾石却无所谓地笑了:“瑾石绘阵的本领,是师父教的,没有师父就没有今天的瑾石,且不说师父还未定罪,就算瑾石真的因为师父而失去了这一身绘阵的本领,瑾石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看自己挑拨离间没有起作用,谢崇眯起眼,刚要说什么,就听一声尖细的声音道:“谢右使,您可来得真早。” 谢崇循声望去,看到成善带了个抱着木质锦盒的小太监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小太监后面“哗啦呼啦”的铁链声响,不是元初又是谁。 元初一迈进门,瑾石就撞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元初的眼睛有些湿润,他抬起还带着镣铐的手,摸摸瑾石的后脑,轻声叹了一句:“傻孩子,留在京城多好,何必和我去受那罪,你身体才……” “不是受罪!”瑾石大声打断他,他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元初,认真说道,“师父在哪我就在哪,我还没去过南乡呢,在那边我说不定能找到绘制逍遥大阵的契机呢!” 两人心知肚明此次前去将被一路监视,再加上封灵印,根本不可能有绘阵的契机。 但看到瑾石仍然如此故作轻松的模样,元初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眼睛里带上了某种坚决。 “好,”元初笑了,“那就跟师父一起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追文的每一个小可爱,爱你们,笔芯! 第028章 分别 谢崇自从成善进来后就一直盯着他后面小太监怀里的那个盒子, 成善抬着下巴,喊了一声“敬言。” -- 第55页 那名为敬言的小太监便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后退一步, 成善拿出皇帝的阵印印在盒子上, 盒子开启,里面是一根青色的玉笔, 玉笔的尾部散落着金色的小点,熠熠生辉, 瑾石认出那是一柄灵执。 谢崇伸手要去拿那根灵执, 被成善挡住:“诶,谢九曜不要急。” 只见成善不紧不慢地拿出一页纸,又拎起笔, 数了数笔末尾的金色小点, 在纸上写了个数字。 “这是涂央, ”元初小声对瑾石说道, “用涂央下一次封灵印,尾部的金色小点就会多一个,解一次封灵印,小点就会少一个,每次用之前都要与上次数目做比对和记录。” 瑾石点点头。 谢崇眼神阴翳地看了眼成善, 在成善把灵执交给他的时候又立马转变成笑容:“公公核对完了?” 成善慢悠悠地点头:“可以开始了。” 谢崇拿过灵执, 涂央的笔尖和其他灵执不同,是极细的黑色, 能快速划破皮肤,不用任何墨引, 直接以受刑人的血作阵, 直连灵脉封灵。 在这个过程中, 受不受罪,全看行刑人的手法。 谢崇明显是抱着想要公报私仇的想法来行刑,但成善笑着说了一句“陛下吩咐咱家在这看着,元九曜和瑾石公子受刑后可还得去面圣呐。” 谢崇一顿,这明显是皇帝对他的警告,于是他不得不把这口气暂时憋在心里,规规矩矩地给两人快速行刑完成,然后把涂央随手搁置在桌子上,带着气转身离开。 成善笑眯眯地送走了谢崇,转过身赶紧跑到瑾石身边:“唉哟我的小公子哟,您这还好吗?” 瑾石被封灵脉的一刹晕眩了一瞬,让元初扶住了肩膀才没倒,这可给成善吓坏了,圣上特地交代过要重点关注瑾石的状态,包括之前说让他们面圣的说辞,也主要是不想让瑾石受罪而皇帝特许的一个小谎言。 瑾石给了成善一个放心的笑,有些虚弱地说了句:“谢谢公公,只是有些不适应而已,睡一觉就会好的。” 涂央划破皮肤的痛楚他能忍,但是被封了灵脉的一刹那让他腿软,那是一种突然被封闭了一种感官的不适,瑾石天生对灵气敏感,但现在的他,只能感受到很微弱的灵气,就和一直都处于灵气亏空的状况一样。 成善有些不放心,但元初把瑾石抱了起来,对成善说:“交给我吧,今天麻烦公公了,我和瑾石休息一晚,明日就离开。” 成善赶紧说道:“元九曜,陛下交代过,您可以等二月二开春之后再过去,现下这天气……” “不了,”元初笑笑,“现在越往南走越暖和,过了二月二再走,就要走到酷暑,到那边不好适应了。” 成善听着也有道理,于是他叹了口气,有些可怜地看着在元初怀里已经昏睡过去的瑾石,轻声对元初道:“那……小公子,就麻烦元九曜了。” 元初垂眼看着怀里的少年,对成善道:“请圣上放心,元初定然会照顾好他。” 第二天瑾石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微弱的灵气感,虽然这方面的感官被封,但其他的感官正常,瑾石的适应能力又强,到了中午就活蹦乱跳。 派来押送他们的人是皇帝的心腹,得了皇帝的命令,对元初和瑾石也不催促,等瑾石睡足吃饱才开始启程南下。 瑾石拉着元初的手,走出城门,他回头看了看这城墙仍然巍,他还记得他五岁的时候进门,吃了一个小姐姐给的一串糖葫芦,而现在,他已经九岁了。 他在这座城里待了四年,交到了至交好友,也经历过生死大劫,从一个孩童,长成了一名少年。 现在和元初离开,他心里有些遗憾,遗憾没能和梁方好好地道别。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不满的声音在前方响起,瑾石抬头看去,那城外长亭旁停着国师府的轿子,而亭子里站着的,是梁方和梁夫人! 瑾石开心地笑了起来,松开元初的手向梁方奔去,他扑在梁方身上,梁方比他稍微矮点,被他这么一冲差点跌倒,还好后面有石桌帮他挡了一下。 梁方稳住身形,伸手回抱了他,然后闷闷不乐地问道:“为什么你不选择来国师府?” 瑾石放开他,对他眨了眨眼:“如果让你认元初做爹,你愿意吗?” 梁方一怒:“你说什么呢!” “别气别气,”瑾石立马笑嘻嘻地安抚,“所以啊,我也不愿意认别人做师父。更不会跟元初脱离关系,师父和爹,都是一辈子就一个,换不了啦!” 梁方沉默了,然后他说道:“那你今后有好长的时间画不了阵了,你不后悔吗?” 瑾石不当回事:“嗨呀,虽然画不了阵,但我会努力背绘谱的!” 梁方有些怀疑:“真的?” “真的!”瑾石笃定地点头。 梁方按着他的肩膀,认真道:“那你可要好好背绘谱,不要懈怠,我会在京城努力,等爹回来了,帮你们弄清真相,然后就可以帮你解开封灵印!” 瑾石反手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是啊,你可千万注意不要退步,等我回来那天,我肯定背了好多的绘谱,然后封印一解除,我说不定就是绘阵第一人了呢!” “妄自菲薄不好,”梁方皱着小眉头,出口就是教育,“但盲目自大也不行!” -- 第56页 “哎呀,”瑾石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开个玩笑你怎么还认真起来了!” 梁方和梁夫人陪着瑾石和元初走到城外的第一个驿站,两个小孩不得不面临真正的分别。 “你……要照顾好自己。”梁方说。 瑾石点头:“你也是。” 认真告别后,瑾石和元初目送着国师府的马车向京城缓缓驶去,元初交给瑾石一封信,说是远在北境的国师给他的寄语。 “画阵即画心,只要保持纯粹的内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哪怕被封灵脉,绘阵能力一时停滞,绘阵的心境也会一直增长。待灵脉解封之时,就是你真正的归来之日。凛冬总会过去,熙春必会来临。“ 押送他们的是一名要去南乡绘阵司分驿上任的绘阵司下属官员,出身绘承院,是梁杭的心腹,一路上对他们照顾十分妥帖。 元初和瑾石一路南下,等到南乡之时,已是春意盎然。 “元初,”瑾石坐在新家的小厅里,这里比京城的元府要小不少,“我们还会回京城吗?” 元初送走了那名押送他们的官员,回来听到瑾石的问话,走过来轻轻掐了掐少年有些忧愁的小脸:“放心,肯定会回去的,要相信梁杭。” 瑾石睁大眼睛:“国师知道谁是泄露阵眼的内奸?” 元初坐在他旁边,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哪儿有什么泄露阵眼的内奸。” 瑾石傻了:“什么?可是,不是说……” “他只是知道了,哪些阵是我的手笔罢了。”元初叹了口气,“如果有内奸,他也是泄露的阵法出自谁手而已。” “他?”瑾石想了下,“那个什么北成大皇子,默容什么的……” “呵,”元初冷笑,“那小崽子哪有这能力。不过,你放心,还记得你曾经送给梁方的匣子吗?” 送给梁方的匣子? 瑾石想起来了,是梁方六岁那年,元初让自己亲手送给梁方的那个,装了绘谱的匣子! “等山河大阵布上,”元初眯起眼,“梁杭就可以班师回朝,到时候,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但元初和瑾石并没有想到,梁杭再也没能从前线回来。 丰元三十二年,崇尽关一役的大功臣元初元九曜因私通外敌叛国疑罪被发配南乡流放。 丰元三十四年,大皇子徐璋率兵同国师梁杭夺回四城,由于过程过于顺利,元初莫须有的罪名渐实。 丰元三十五年,北成皇帝病重,北成人心动乱。 丰元三十六年,默容赫放弃最后一城,撤兵回甲兴关外,自此,大沐领土全部收回。国师梁杭在大沐十一城琴崖山脉外的甲兴关筑起山河大阵,大阵初成,但国师体力不支,被亲信宋成园所杀,宋成园不知去向。 丰元三十七年,大沐京城,谢崇集结兵力揭竿而起,妄图逼宫,关键时刻,年仅十四岁的梁方绘制出了属于自己的阵境,将皇帝藏匿其中救出。 就在大皇子徐璋准备带兵回京平乱之际,北成军队在兰安的带领下再次发起进攻,甲兴关唯余大皇子徐璋和镇国公刘擎,徐璋选择奇袭北成,生擒了北成大皇子默容赫。 北成皇帝驾崩,兰安左支右绌,徐璋反下北成边界两城,仍有继续逼近之势,兰安无法,只得奉北成二皇子默容应为新王,向大沐称臣。 丰元三十八年,大皇子徐璋携默容赫为质,班师回朝,平乱京城,谢崇自尽,谢贵妃被赐死,二皇子文王徐允被贬为庶人,流放西北。 经次一乱,大沐皇帝徐靖旧疾发作,身体虚弱,立大皇子徐璋为太子,提前摄政。 梁方因救驾有功,又能绘出阵境,成为绘阵师史上最年轻的九曜,子承父业,被委任国师一职。而梁夫人却因丈夫的死郁郁而亡。 丰元三十九年,丰元帝驾崩,新帝登基,守孝一年后,改国号为瑜景,大赦天下。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瑾石迷迷糊糊睁开眼,他呆呆地看着帷帐顶,纷杂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海转了一圈。 当年长亭一别,他和梁方都没想到,会隔这么久才见。 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 作者有话要说: 童年剧情到此全部结束,下面开始成年重逢的故事。 在这一卷留下的疑点,包括谁怎么破元初的阵、瑾石的身份、元初的身份、宋成园为什么叛变,都会在后面的情节里揭开。还有就是,宋成园的叛变其实从前面那部分剧情能看出来,他从瑾石被选成吉祥童子那里就有过一些失神的表现,还有就是后来他在国师府门口对瑾石说的话,都是他对国师府态度的一个转变。 § 故人缓缓归 § 第029章 解印 涂央是一柄特殊的灵执, 它整体由寒山青玉雕琢而成,里面暗藏着复杂的阵法,尾部坠着如星星般的金色斑点, 那并不是什么装饰, 每一个金点都代表着一个被打上封灵印的绘阵师。 被涂央绘上封灵印的绘阵师有两类,一类是犯下重罪终生不得绘阵之人, 另一类,就是像文王那样, 入魔之后为保灵智又不想破坏自身灵脉的人, 但后者只能是皇亲国戚或者对朝廷来说比较重要的人才有资格使用,因为涂央是有使用次数的,这也是为什么会有一本由司礼监管着的一本账簿, 上面记录的人名, 都是被涂央下过封灵印之人。 -- 第57页 先帝的贴身成善在文王之乱中为保护先帝而死, 现在皇帝徐璋的贴身太监德誉是文王之乱后, 成善认的干儿子。 德誉从身后的太监手上拿过印有绘阵司净笔印的账簿,恭敬地放在桌上,然后从托盘上拿过那方放着涂央的盒子,盒子上的阵印已解,他微微躬身, 把它放在账簿的旁边。 “国师大人, ”德誉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都在这里了。” 梁方伸手拿过那盒子打开, 涂央正立在其中的笔架之上。 修长的手指拿过涂央,梁方转了转笔身, 眼睛看着那上面金色的小点。 这些小金点, 有一个是属于瑾石手腕上的封灵印。 梁方已经十八了, 瑾石比他小三个月,现在十七,马上也要步入十八的门槛。 瑾石刚满九岁时受印,这封灵印在瑾石的手腕盘踞了将近九年,一直到今天,他才能帮瑾石解开它。 梁方深吸了一口气,他拿着涂央的手指尖有些凉。 太晚了,他想。 “大人,”门口传来声音,“元九曜和瑾石公子到了。” 梁方闭了闭眼,稳住自己的心神,站起身沉声道:“走吧。” 元初拽着自己的徒弟下了绘阵司的马车,瑾石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昨晚不知道为何会做那么长的一个梦,一晚上脑袋根本就没闲,一直在不同的场景中跳跃,过去那些人的脸不断地在他面前重复出现,包括已经过世的国师、梁夫人、先帝,还有被流放的文王,以及……刺杀国师的宋成园。 南乡地处大沐最南边,等那个小山村接到消息的时候,国师已经过世好几个月了。瑾石记得很清楚,那年他十四岁,听到宋成园刺杀国师的消息时,他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那可是宋成园! 是国师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梁方的开蒙都是他教的,没道理会背叛国师。 但事情发生就是真的发生了。 接着,后面的文王之乱,梁夫人之死,让瑾石的心揪了起来,他甚至想不顾先帝的旨意偷偷北上去找梁方,但被发现他意图的元初拦了下来。 元初说,我们还是戴罪之身,未召不得回京,再加上文王之乱刚平定不久,正是各方势力鱼龙混杂之时,现在过去,不过是让不明的局势更加复杂,况且现在你我都不能绘阵,去了也是累赘,你要相信梁方,他不是那么脆弱的孩子。 元初看人一向是准的,就像他当初看出了梁杭是君子、谢崇是小人一样。 瑾石上一次没有听元初的话卷入夺嫡之争,已经深受其害,所以这一次,他不得不听劝。 他已经十四岁了,没有任性的资格了。 果然,如元初所说,梁方扛了过去,很精彩地扛了过去,那副他不断重绘的山水画阵终于再一次变成了阵境,梁方成了最年轻的九曜。 瑾石为梁方高兴,但高兴之余,又开始心虚。 昔日的朋友已经有了九曜的实力,而他虽然在元初的指导下没有懈怠,甚至比封灵脉之前更加努力,但这么多年无法绘阵还是让他心里犯嘀咕。 所以在梁方拿出那所谓的“婚约”儿戏时,他落荒而逃。 他觉得,现在的他,根本不配和梁方相提并论。 况且,就算是小时候,他和梁方也从来没有分出过什么胜负。 瑾石站在绘阵司的大门前,深吸了一口气。 “不要紧张,”元初在他旁边揽了一下他的肩膀,揶揄道,“马上咱们京城绘阵小神童就要回来了!” 瑾石听元初这么说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小声道:“你别乱说。” 元初微微收敛起笑,按住他的肩膀,手托着他的下巴把他转向自己。 瑾石看着元初,元初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瑾石,”元初认真说道,“你是我元初的徒弟,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元初的话给了瑾石一枚定心丸,他点了点头:“嗯,我相信。” 绘阵司很大,瑾石当初被带进绘阵司的慎行堂封灵脉的时候,由于一直担心元初,基本没有注意过这里的情况,现在他随元初跟着绘阵司的绘阵师往慎行堂去走过了好几个转角,又过了几个传送的阵法,才到目的地。 到了这里,瑾石才觉得这一草一木和昨晚的梦合上了。 首先进入视线的,是青灰色的屋檐,屋檐的角上挂着八角铜铃,每一只铜铃上都刻有绘阵司的净笔印,大门向里打开,阳光好像永远也照不进屋子里,里面总是阴阴暗暗。 但是今天,他们并不用进到阴暗的屋内。 瑾石看到梁方站在屋前,手里拿着那根他曾经见过一眼的灵执涂央,眼睛没有看向他,而是看向地面那聚灵阵。 解封需要聚灵阵聚集灵气,形成一个灵气充裕的环境,这样才能温和地让被封印许久的灵脉慢慢恢复灵气的流动。 聚灵阵绘制完成,瑾石看到梁方缓缓地拾级而下,他的目光从阵法挪到瑾石身上,嘴唇微动,但话还没说出来,瑾石就听元初道:“我先来吧。” 梁方看向元初,元初对他一笑:“一会给瑾石解封,应该需要我的帮忙。” 瑾石不明所以,梁方看了看元初,又看了看瑾石,然后道:“元九曜,请。” 虽然瑾石不知道为什么元初会这么说,但他显然也不会跟他师父争谁先解封的事,于是他后退一步,看元初走入聚灵阵中,盘腿坐下,双手按住聚灵阵中央的两点。 -- 第58页 “瑾石,”元初在阵中背对他说道,“好好看,一会别做错了。” 原来是师父先给自己做示范啊,瑾石想,于是他乖乖地在阵外答道:“知道啦。” 梁方以手中涂央点住聚灵阵外一点,灵气涌动,快速地在聚灵阵中穿梭,元初手腕上那如藤蔓一般的阵印仿佛活了过来一般,首尾断开,顺着元初的手缓缓爬向地面,在完全离开元初皮肤的那一刻,化作一点黑光飞向梁方手里的涂央,涂央尾部的一点金星消失,灵气通过聚灵阵大量涌入元初的身体! 接着,一阵强大的阵气从元初身体向四面爆发开来,在快要碰触到人时又稳稳地散开。 灵气运用自如,元九曜彻底回来了! “恭喜元九曜,贺喜元九曜,”德誉欣喜地带着一卷圣旨上前,“请元九曜接诏——” “等一下,”元初站起身,淡笑着挡下了德誉,“我徒弟还没解封。” 德誉一顿,看向那在阵外的少年。 他知道这少年。 这少年是小时候能和国师齐名的绘阵神童,也曾夺过雏鹰冬战的魁首,是元九曜唯一的嫡传弟子,传闻元九曜一直对他爱护有加,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现在他亲眼见着了,元九曜甚至不着急接自己的洗冤诏,反而着急先给徒弟解封,看来传言非虚。 成善是个老人精,德誉也是小人精,毕竟伺候皇帝的都十分懂察言观色,他立刻笑着告歉,退到一边:“哎哟,看咱家心急的,小公子请。” 瑾石对德誉笑笑:“谢谢公公。” 然后站到了聚灵阵上。 元初解封后却没有离开聚灵阵,而是在瑾石盘腿坐下后,坐在了他的身后,瑾石一愣:“元……呃……师父?” 周围护阵的绘阵师也愣住了,梁方看到元初这样皱了眉头:“元九曜?” 元初却伸手抓住瑾石的小臂,几乎是从后面环抱住他,按着他的双手在他之前所按的阵法两点上,对梁方说道:“开始吧。” 虽然不知道元初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梁方确实也不想再耽误瑾石解封的时间,他眼神有些阴翳地看了元初一眼,手执涂央,再次点在那大阵之上。 瑾石感觉自己被元初握住的地方温温热热,不知是元初的体温,还是元初在慢慢顺着他的灵脉注入灵气的缘故。 突然,他感觉到手腕一松,那刻在他皮肤表面的阵法如之前元初解封那样缓缓离去,久违的对灵气的感知慢慢清晰起来,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下一秒,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 “啊!!!” 瑾石惨叫起来,梁方的手突然一抖,元初死死抓住他的小臂,抬头对梁方喝道:“继续!” 梁方看瑾石疼得想要蜷缩起来的模样,瞬间明白了元初为什么要这么做! 元初被封灵脉的时候,灵脉已经长成,所以解封的过程很轻松。 而瑾石,他才九岁就被封了灵脉,没有灵气滋养的灵脉永远停留在了九岁的年纪,但肉体却仍然在长,所以一旦解封,他的灵脉得到灵气的滋养开始迅速生长,生生地破开了瑾石的血肉。 这是难以忍受的疼痛,但却是瑾石必须忍受的疼痛。 梁方努力稳住自己的手,那封灵印已完全引出,飞向青色玉笔,一颗金色的星点缓缓消失。 元初死死抱着瑾石,把他的手固定在聚灵阵之上,瑾石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血肉都被人用钝刀子小块小块地锯开,灵脉在他身体里快速而野蛮地生长着,直到充斥他身体里的每一寸地方。 终于,灵脉生长到了它应有的程度,安静了下来,瑾石这才得以晕厥过去。 梁方把灵执放回了盒子后想要去查看瑾石的情况,却见元初打横抱起瑾石,对梁方淡淡道:“今天辛苦梁九曜了,还请梁九曜收好涂央。” 涂央? 梁方回头看去,看到一个青印绘阵师抱着盒子有些不知所措,他叫了一声:“陆年礼。” 陆年礼从那青印手里接过盒子,对梁方点了点头。 梁方转过身,却发现元初已经抱着瑾石离开了,德誉追着他们跑了出去:“诶,元九曜,您还有洗冤诏没接呢!” 梁方往前迈了一步,又停了下来。 算了,他想,明天再去看瑾石吧。 但梁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元府闭门谢客。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0章 颓废 曾经的元府在文王之乱中被波及, 战乱平息后还没来得及重建,瑜景帝便为元初和瑾石拨了新的院落,离绘阵司不远, 方便元初以后去点卯。 元初的洗冤诏已下, 手上的封灵印已解,虽然他现在只被封了一个绘承院的新笔监, 但皇上已经明示了,等明年老院主主持完任上最后一届绘阵师阵考选拔后, 便由元初接替这个职位。 院主一职可轻可重, 但凡是被院主收进来的绘阵师,都是在明面上要称院主一声“老师”的,老院主是以前老国师一脉的人, 收进来的绘阵师自然是给国师一派的后备力量, 近些年的绘阵师也大多是充去了北衙, 但现在元初回来, 让许久没有进新人的南衙有了一丝期望。 元初身负九曜之名,是曾经和梁方的父亲齐名之人,再加上后面的一些真真假假的传闻,众人便信了元初是来平衡梁方势力的猜想。 -- 第59页 各方人马都开始蠢蠢欲动,陶柏阳绞尽脑汁想了个由头着人去元府送礼, 却不想下人没过多久就回来告诉他, 元府谢客。 陶柏阳还以为是元初不想在明面上显出和南衙过于亲近,但谁想到下人却说, 连国师也没能进去。 “国师?”陶柏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国师去了元府?” 下人点点头:“是的, 但是国师大人也没进去。” 好家伙, 把国师都拦外面了。 陶柏阳皱眉思索了一会, 然后问道:“那可有什么消息?为什么不让进?” 下人摇了摇头。 陶柏阳挥了挥手,眯起眼睛,背着手走了几圈后,朗声道:“备轿!” 梁方站在元府门口,元初没有等别人给他送仆役,而是在昨天下了朝后就买好了仆从去打扫皇帝分给他的宅邸,虽然可能人不会太趁手,但好歹不会有异心。 梁方看着他面前的下人连头都不敢抬,但仍然十分坚定地守着门,说大人交代了,今天谁也不见。 梁方眉头蹙起,他心里有些不安,放缓了声音道:“我只是想知道瑾石怎么样了,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去找陛下请太医来……” “梁九曜。” 元初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守门的下人急忙让开,元初从门内走出,梁方看到他的眉宇间带着疲惫。 “元……” “瑾石昨日解封灵脉很不适应,”元初的声音有些累,“现在他刚睡下,等他好了我再让他去拜访你。” 元初的话说得十分客气,一下子把他们和梁方的距离拉开。 梁方欲言又止,他对于元初的态度有些不满,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那我改日再来看他。” 确定梁方离开后,元初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屋,不忘和仆从交代:“不要放人进来。” 皇帝新给的府邸没有原先那个大,但好在元初和瑾石就两个人,除去下人住的地方,倒是刚好够用。 元初绕过小花园,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只画了一两笔的阵纸散落一地,而瑾石抱着膝团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的看着面前摊开的一本绘谱。 元初走进书房的门,从地上捡起那些阵纸,归整好放在书案上。 “我画不出阵了。”瑾石哑声说道。 元初有些心疼,他轻轻摸了摸瑾石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 “你只是还不适应灵脉,暂时忘记了绘阵的感觉。” 瑾石摇着头,把脸埋在膝盖中间:“不,不一样了。” 瑾石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以前的我,画阵完全根据灵气的走向和效果来,绘谱几乎没怎么背。但是现在,我脑子里都是绘谱,我想用灵执抄个绘谱,但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告诉我,不,不应该是这样,但我相信直觉画出来的阵,根本就用不了。我感觉人都快被分成两半了,就好像脑子里有两个人在打架,我现在……连画一笔都难。” 这是元初最担心的事情。 瑾石当年对灵气极其敏感,虽然对绘阵的方法懵懵懂懂,但靠着天赋也能画出功能正确的阵法,所以他当年让瑾石开蒙也是让他背四大基础绘谱就够了。 但后来,瑾石的灵脉被封,一开始还能坦然面对,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让他有一种恐慌,他的天赋已经没了,而远在京城的梁方仍然在努力地学习,一向大大咧咧一翻书就犯困的瑾石在这种会被小伙伴甩开的假象中不断地被鞭策,他还记得和梁方分别时的承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不能在这段时间内被梁方甩开。 于是他开始学着梁方那样抄背绘谱,无法使用灵执墨引,就用普通的纸笔替代,没有办法探究灵气的走向,就靠着元初的讲解弄清楚阵法中灵气的运转方法。 元初则一边欣慰徒弟终于肯学习了,但一边又担心传统的绘阵方法会束缚瑾石的天赋,影响瑾石绘阵。 现在,他的担心变成了事实。 元初不禁后悔,当年就不应该给瑾石选择的机会,让丰元帝强行把瑾石留在京城,瑾石也不用受九年的封脉之苦。但一想到后来京城的动乱,元初心里又有些庆幸,幸好没让瑾石留在京城,不然,在那样的时局,如果瑾石真正的身份被挖出来…… “刚才……是梁方来了吗?” 瑾石的问话让元初回过神,元初安抚地对他笑笑:“是,他想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瑾石有些颓废地想,他现在不过是一个连阵怎么画都不知道的废物。 在南乡的小山村,瑾石曾不止一次幻想过解开封印后能与小伙伴一较高下,然后并肩作战,将北成的侵略者赶走,他还期待过他和梁方的合绘,想要体验所谓命契之人合绘时的那种心神相通的战栗感。 可现在的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和梁方相提并论。 他想起小时候梁方对那位曾经为他第一次绘吉祥如意阵伴舞的小公子的评价—— “不重要又没有什么实力的人不用记。” 瑾石不敢想如果梁方知道了他现在连一笔都画不出来,还是否会像昨天那样看重自己。 现在的他,在梁方的标准里,应该就是“没有什么实力”的人吧。 “我还不想见他。”瑾石低声说道。 他现在抱着能躲一天算一天的鸵鸟心态,并不想以现在的状态去见已经成了九曜的梁方。 -- 第60页 他怕他会失望。 还有那小时候莫名其妙和他结下的契……如果自己以后真的再也画不好阵,那这个契会不会拖累梁方? “放心,他已经离开了,”元初把瑾石面前的绘谱合上,“没事的,小石头,如果你不想在京城,不想看见梁方或者其他什么人,咱们可以继续去云游,现在你我手上的封灵印已经解开了,我们也没必要非在京城待下去。” 离开……京城…… 瑾石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喊着不愿。 现在的梁方让他难以放下。 那个童年那么温和有礼的梁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在这些年先后经历了丧父、丧母、文王之乱,就是这些让曾经的小伙伴变得冷硬、阴沉、难以捉摸。 再加上那编排了梁方一路的陶柏阳,让瑾石知道就算梁方当上了国师,在京城这种地方依然有着各方的势力在虎视眈眈。 梁方也才十八岁啊。 他还有元初护着,可梁方现在却要独自承受这一切。 想起梁方郑重地拿出儿时阵契的时候,瑾石心里泛上来酸涩和慌张,他落荒而逃,其实并不是因为那荒唐阵契内容,而是他意识到自己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童年的伙伴挣扎在深渊之中。 在梁方最艰难的时候,他没能给梁方支持,现在,他想助梁方一臂之力。 可现在连阵都画不出来的自己梁方还会需要吗? 瑾石拒绝了元初的建议,元初一向是顺着他的,于是便不提云游之事,而是在陪他呆了几天看他精神好了一些后,便开始去绘阵司点卯了。 瑾石又在家里闷头练了几天,终于能用灵执勉强落墨绘阵后,他长舒了一口气,看着阵纸上有些弯扭的线条,用灵执点在阵纸的一点,注入灵气,却不想一下子用力过度,阵纸被灵气划破,瑾石这才发现自己拿灵执的手有些抖。 看着被划破的阵纸,瑾石静默了一会,然后放下手里的灵执,准备出去走走,他推开门,外面寒风凛冽,天空却晴朗得万里无云,瑾石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回屋拿了大袄,把自己裹紧了再往门口走。 “公子出门吗?” 门口的仆役自从被元初买进来就很少见瑾石出房间,对这小少爷的脾气也捉摸不定。 瑾石当初是晕厥着被抱回来的,元初告诉了他家里买了些仆役,但这段时间他一直闷在屋子里,只见过来送饭的王婶。 “嗯,”瑾石点点头,笑了下,“我……出去转转。” 仆役看他脸色有些苍白,不放心道:“您想去哪?我陪您一起?” 瑾石摇摇头:“不用了,我认得路,就在附近随便转转。” 瑾石都这么说了,仆役也不好阻拦,只能在瑾石离开后找了跑腿的小童,让他去绘阵司告诉元大人,说小公子出门去了。 第031章 默容赫 瑾石也并不是心血来潮, 他实在不是安静的性格,虽然因为解封后绘阵能力出了问题很是沮丧了一阵,但终究抵不过天天在屋里呆着不见天日的寂寞。 而且有些事, 是越想越往牛角尖里钻的。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所以在情绪低落了几天后想要暂时放过自己,裹了冬衣出去透透气。 新的元府在城北, 瑾石出去没走多久,就看到不远处熟悉的国师府, 他站定看了一会, 然后选了条小路绕出了城。 城北不如城东人烟稀少,城北外熙熙攘攘,有不少带着孩子往城外走的大人, 等看到那熟悉的茶楼和茶楼对面的建筑, 他才恍然自己竟然走到了睚眦阵境旁。 睚眦阵境再次开放, 都是不到十岁的小孩子被大人领着往里走, 瑾石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五岁的那年冬天,他跟着开蒙老师宋成园第一次来这里,看梁方和人斗阵,他也曾和梁方在睚眦阵境中相对而立,但那时候他还没弄懂规则, 输给了梁方。在第二年, 梁方受伤未能参战,他打败文王成为了那一年的魁首。 再后来, 雏鹰冬战因为战乱停办,他也没有机会再踏入这里。 瑾石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 还是没忍住, 走了进去。 他一进去就看到一个小孩表情严肃地指挥着金甲军前行固阵, 自己则皱着小眉头,继续想前攻应该用什么阵。 瑾石感受着小孩布阵的灵气走向,猜测他可能是在准备木系阵法,果然,小孩在感受到对方筑土为势之后,选择以木锋阵冲势,两相碰撞,土不敌木只能败退,但下一步,小孩又犯了难。对面的坝土阵守势溃败,土元素散开,现在的环境水有限,木锋阵只能攻到这里,金甲兵上前去固住属地范围,但再往后对面看准了他水源不够,又筑起了坝土阵。 瑾石看个斗阵如身临其境一般,他和小孩一起犯了难。 对灵气的直觉告诉他,对方坝土阵阵气微弱,应该继续以木攻之。但他看过的书里又说过,坝土阵表面上看应该是以木克土,但实际上木没有水做支撑,是难以直接突破的,因为你不一定能拼得过对方的灵气储备。 瑾石叹了一口气,长时间不用灵气的直觉,让他过分依赖书本,对失而复得的天赋直觉也不敢轻易相信,都是当年灵气敏感的时候没有认真学习,导致理论知识和实际感知出现矛盾,就像他现在不能流畅地绘阵一样。 唉,瑾石揉搓了一下脸,自己这状况什么时候是个头。 -- 第61页 小孩没有像他那样犹豫太久,他目光坚定,选择继续以木强攻,幸好对方不过是强弩之末,很快,这孩子便夺得了这场斗阵的胜利。 “不愧是陆丞相家的孩子,”旁边的人叹道,“对自己的能力把握和敌方实力估算十分准确,行阵也很流畅,如果未来再有良师引导,必然会是国之栋梁。” 陆? 瑾石莫名想到了那位小时候给梁方伴舞的陆小公子。 “他哥哥现在不是跟着国师呢嘛,”另一个人说道,“如果能拜在国师门下……” “嗳,”那人摇了摇头,“国师……虽说实力确实佼佼,但总归也是刚十八,要是说教人……还得看刚回来的那位,那位可是教出来过一个神童,听说当年雏鹰冬战可是差点击败了国师呢。” “你说的元九曜?元九曜倒是会教徒弟,但是不知道人家收不收啊……”另一个人小声道,“我可是听说了,元九曜对他那小徒弟可是当儿子养的,爱护得不得了,再加上传说中那小孩天分极高,人家能看上……”他嘴往阵中努了努,“天分和努力有时候不能相提并论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人低声道,“我可是听说了……元九曜的徒弟,好像解封之后不太行了。” 另一个人震惊:“不太行?” “嘘,你小声点,”那人拽了拽他的袖子,“我听说,他徒弟因为灵脉封久了,已经废了,所以现在各家家里有能绘阵的,都动了点心思……听说今天陆丞相下朝的时候拉着元九曜聊了好久……说不定就在给他孙子请老师呢……” 瑾石没有继续往下听,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出了睚眦阵境。 他知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知道元初前几天为了照顾自己推迟了去绘阵司的时间会有人有所猜测,但真的听到外面对于他的议论,还是让他有些恐慌。 元初……元初要收新徒弟了?因为自己画不出阵的缘故? 虽然他一直跟元初插科打诨的时候说让元初给自己收个小师弟,但是他真的听到自己可能要有小师弟了,心里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害怕被人嫌弃,害怕被人抛弃。 但如果元初真的要收徒,他也没有任何立场拦着,就像如果梁方因为他不会绘阵而疏远他,他也不能说什么一样。 因为瑾石知道,不论是梁方还是元初,都是极其在乎绘阵的人,如果他真的不能绘阵了,那么他们大概率会越走越远。 但是,不绘阵,自己还能干什么呢…… 瑾石茫然地停了下来,他看着自己的手。 一只莹蓝色的蝴蝶翩翩而来,顺势落在了他的指尖,瑾石手一抖,蝴蝶飞起,他瞬间回神。 是阵术! 瑾石立刻抬头,他现在正在一条狭长的小巷中,而刚才明明还空无一人的巷子,一个红发的男人站在前面,随意地靠在墙边,那蓝色的蝴蝶拍着翅膀落在男人指尖,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捻了一下,蝴蝶化作了他指尖一抹蓝色的粉末,男人转过头,冰蓝色的眸子看向瑾石,说了一句:“果然是你。” 瑾石稍微后退了一步,面前这男人穿着一件普通的外袍,外袍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结实的胸肌,一头红发不羁地散乱开,凌厉面庞上是不同于大沐人的深邃五官,蓝色的眼睛让瑾石想起他曾经在极东之地看到的大海。 那人下巴抬了抬,笃定地问道:“前天还是大前天晚上那会儿,就是你吧?” 前天?大前天? 瑾石终于想起来这人了。 于是他又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是北成的大皇子,默容……默容……和?” 男人的眼中露出不悦,薄唇不高兴地抿起一瞬,纠正道:“默容赫。” 瑾石并不想知道是默容赫还是默容和,他只想知道为什么这个敌国的质子会出现在这里,作为人质难道不应该有人来看管他、限制他的自由吗?他找自己做什么? “你有事吗?”瑾石小心问道,手背在后面,抽出一张小符纸捏住。 “你的灵气很有意思,”默容赫饶有趣味地说道,“上次看你跟着绘阵司的陶柏阳一起,你是绘阵司的人?” 他的灵气……有意思? “你认错了人吧,”瑾石举起一只手,露出手腕,手腕那里还留着一圈浅浅的粉色痕迹,那是解封后还在愈合的新肉,“我那时候被封灵印封住了,你能感受到我的灵气才有鬼。” 默容赫眯起眼:“你是瑾石?” 突然被叫了名字,瑾石的手往后一缩,又退了一步:“你怎么知道的?” 默容赫挑眉道:“涂央解封的人最近也就元初和他徒弟了,你明显不是元初,自然就是他那天才徒弟瑾石了。” 听到“天才徒弟”几个字又被扎心的瑾石现在心里真是讨厌极了默容赫。 再加上他对元初的称呼…… 瑾石皱着眉头:“我师父是九曜,不是你能直呼姓名的。” “呵,”默容赫嗤笑一声,“也就你们大沐规矩多,在北成,就算是兰安我也是能直呼姓名的。” 瑾石迟疑道:“因为你是大皇子?” 默容赫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因为我早晚也会到九曜,所以直呼不直呼姓名,没什么所谓!” “哦,”瑾石的眼睛看了眼他的手腕,“可你现在不是吧。” -- 第62页 而且以后也未必会是。 毕竟他现在是大沐的人质,况且…… 一想到北境那些饱受战乱的民众,瑾石对默容赫就不想给好脸色。 “早晚都会是的,”默容赫不在意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然后对瑾石说道,“你现在画个阵给我看看,我看看你什么水平,能不能够得上‘天才’的称号。” 什么叫“画个阵给你看看”?是不是天才用得着你看?你有没有认清自己的质子身份? 瑾石觉得这人简直有病,他不想理他,手上暗自掐好了符箓,迈开步子直接往巷子口走去,准备默容赫一旦有什么大动作,他就把这逃命符给扔出去。 “抱歉,我出来的时间有点长,要回去了。” 默容赫没有拦他,而是在他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天赋不应该成为你的阻碍。” 瑾石的脚步顿了一下,他侧过头:“你说什么?” 默容赫笑了下,那笑带着狂妄:“庸人才喜欢写书留字,因为他们害怕自己被遗忘和忽视,但真正的天才不会在乎这些,因为他们知道就算他们把自己所感留下来,那些庸人也不会明白,天才的知己只有天才,但天才,千年难遇。” 这话把瑾石说得不知道怎么接了。 这北成大皇子真会聊天。 “哦,好。”瑾石敷衍地点点头。 “所以,”默容赫抬头望着那小巷中的一线天空,眼神深邃而悠远,“你不应该因为庸人所写的东西,绊住前进的脚步。” 瑾石向前走的动作再次顿住,却不是因为默容赫在他后面仰望天空发出的感叹,而是因为小巷出口的那个人。 “梁……梁方……” 瑾石讷讷地打了招呼,不知怎地,他有些心虚,就像称病逃学被发现其实是出去游玩了的孩子一样。 第032章 坦白 “前几日去元府想看看你, 但元九曜说你身体不适。” 梁方的声音温柔,语气亲和,他的嘴角挂着微笑, 本是如沐春风的和善表情, 瑾石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梁方生气了。 虽然梁方现在在笑,但瑾石就是知道, 他生气了。 “那个……我……”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梁方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默容赫, 声音沉了下来, “还有默容殿下。” 糟了!瑾石这才想起来,梁方最讨厌北成人! 而且现在这个情状,他明显是有些误会了啊! 瑾石急忙解释道:“我和他是偶遇!之前根本没见过!” 听到这话的默容赫皱起眉头:“前几天你刚进城的时候我们不是见过吗?今天我就是特地来找你的啊!” 这话确实是事实, 但是大哥你没感觉到这话这么说有点奇奇怪怪吗?! “前几天?”梁方的脸彻底阴了下来。 完了…… “别听他瞎说!”瑾石不管三七二十一, 冲过去抓住梁方的袖子, “你, 你相信我!我跟他真的就是萍水相逢!今天也真的是偶遇!” 默容赫不满道:“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瑾石抓狂回头怒吼:“你闭嘴!” 然后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捉住,他有些诧异回头,看到梁方脸色难看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那上面有着一抹莹蓝色。 ……是刚才的那个蝴蝶! “你听我解释……”瑾石越着急越说不清话,“这是他刚才……” 他没说完就被梁方用力一拽, 拉到他身后。 “默容殿下, ”梁方语气冰冷,“还请你注意你自己的身份和言行。” 默容赫闻言眯起冰蓝色的眼睛, 嗤笑一声:“我的身份和言行?我又没有出这城,也没有做出格的事, 一言一行都在当初和你们大沐皇帝约好的范围里, 你以什么理由来批判我的言行?” 瑾石一怔, 他的手突然被攥紧。 范围?难飌 他看向那嚣张的北成皇子。 什么叫“和你们大沐皇帝约好的范围”? 梁方好像被他的这句话气到了,瑾石感觉到他攥着自己的手指尖有些凉,甚至还带上了微微颤抖,他不由得反握住梁方的指尖,梁方紧绷的身体一震,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是在下唐突了,”梁方缓缓说道,“时间不早了,殿下请自便。” 瑾石看了眼刚刚升到半空的太阳,生怕那北成皇子再怼一句“大沐不到巳时就算早吗”。 梁方明显也不给他怼的机会,直接拉着瑾石离开了小巷。 瑾石被带到了国师府,梁方拉着他一路走到了书房才松开手。 书房里面的陈列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瑾石熟门熟路地坐到了他小时候经常赖上面的贵妃榻,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看到瑾石白皙的手腕上有了一圈红色的指印,梁方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用的力气有些大。 “抱歉……”梁方看着那印子有些不知所措,“我……” 这样的梁方让瑾石有些找回小时候的感觉,他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没事,这个一会儿就消下去了。” 梁方闭了闭眼:“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失控。” 再睁开眼的梁方又变回了那个让瑾石有些陌生的国师,瑾石的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我跟那个人真的就是偶遇,”瑾石低声说道,“前几天也是,从南面进来的时候路过康乐坊,碰巧看过他一眼,今天我出城转转回来就又碰上他了,我和他根本就不认识。” -- 第63页 “你没有必要和我解释这些,”梁方嘴上这么说着,但心情明显比之前好不少,“我只是担心他会对你有什么不利,毕竟他是北成人。” 梁方讨厌北成人,而老国师死于和北成战斗的前线,虽然是被宋成园刺杀,但如果没有北成侵犯大沐,老国师不为了山河大阵耗费心神,说不定也不会遭此一劫。 “说起这个,”瑾石不解,“那个默容赫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和皇帝约好’?他不是质子吗?又是逛花街又是用阵术,为什么感觉他在京城里这么自在?” 默容赫身边没有任何人看管,除了手腕上那一圈封灵印,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嚣张公子哥一般,一点也不像是来敌国当质子的。 “是陛下的意思,”梁方漠然道,“他的事,你不要管,如果日后再遇到他,不用理直接忽视就好,他不敢也不能对你怎么样的。” 梁方看起来十分不愿意谈论默容赫,瑾石觉得这帝国皇子可能就是神经病一点,没什么大危害,要不然为什么会放他在京城到处乱跑。 但瑾石又明明记得,当年传闻是这个大皇子带兵进攻大沐的,为什么现在有这个待遇? “对了,”梁方关切问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这句话把瑾石好不容易快忘到后脑勺的忧虑给勾起来了。 “那个…”瑾石的眼睛乱转,不看梁方,含混道,“还……还可以……” 梁方看他神情躲闪的模样,狐疑道:“真的?” “嗯嗯,”瑾石小鸡啄米般点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附赠两枚梨涡,“已经没问题了。” 梁方看他良久,然后从书案上拿过阵纸和灵执递给他:“那我检查检查你这九年学了什么。” 瑾石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东西,难以置信:“你要考我?现在?” 梁方把东西又往他那边递了递:“不然呢?明年开春就阵考,你还想不想当绘阵师了。” 瑾石内心怒吼,元初都没这么考过我! 但表面上他讪笑着婉拒:“就……就不必了吧……再说了,就这么一张纸,你想考啥呀……” “阵考由绘阵司绘承院出题,”梁方淡淡地说,“绘承院现在的院主是我的人。” 瑾石怀疑道:“你这是要给我泄题?” 然后立马一脸正义地推拒:“使不得使不得,梁方,你可不能以权谋私啊!” 梁方冷哼一声:“放心,我只是比较熟悉老院主的出题模式罢了,这指点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那就让那些求的人去做你的题啊! “那个……时间不早了……” “现在刚过巳时,”梁方对他一笑,“还早。” ……刚才你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好吧,”梁方把手里的阵纸放下,拿起了桌上的一副卷轴,“既然你不愿意做纸上的题——” 瑾石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要干什……” 话还没说完,他眼前一花,书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静谧的树林,潺潺的流水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 而他的手里,被塞上了一柄灵执——是阵考的通用灵执。 阵境,这是梁方的阵境。 虽然早在南乡的时候,瑾石就听过梁方以阵境掩护先帝逃离皇宫的事迹,但现在他才真正认识到,梁方已经是能轻松绘出阵境的九曜了。 “瑾石,”梁方的声音从天空传来,“破阵出来,就算你成功。” 被不期然塞进阵境的瑾石大脑发木,他的手攥紧紧着灵执,关节有些泛白。 找到阵眼? 破阵? 他闭上眼,想要提起灵执来在这阵境中绘下一笔,但那种矛盾感又袭上心头。 他看过的那些绘谱告诉他,应先攻水势,既然这阵有水、木、土三元,按照绘阵的一般规律,阵眼必然是要借足这三元之势。 但阵感告诉他,应该先破木势,阵眼就在木中。 可自从解封以来,他的直觉就一直是错的。 阵法没有试错,一步踏错很可能就会进入对方的圈套之中。 “不行……”瑾石摇头,“我……” 现在的他根本没办法下笔! 矛盾感不断地在他心里纠缠,犹如无数根绳子密密匝匝捆住他跳跃的心脏,灵执掉落在松软的泥土上,瑾石蹲下身,脸色发白,头埋在双膝之间,抱住自己。 他现在连尝试落笔的勇气都没有了。 瑾石有些绝望,别说阵考了,现在的他,还能成为一名绘阵师吗? 流水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树林又变回了书房,梁方看着瑾石,他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想要把他拉起来,却不想瑾石一把打开他的手。 “够了,”瑾石扶着旁边的美人榻慢慢站起来,低着头闷声说道,“你现在知道了,我已经画不了阵了。” “我早就知道了。”梁方平静地说。 也对,瑾石想,连雏鹰冬战上的那些人都知道他这个元初唯一徒弟已经废了,梁方没道理听不到这样的传言。 “所以你今天来就是来印证这点的,对吗?”瑾石红着眼睛,看向梁方,“印证我已经是个画不出阵的废物?” 瑾石好像突然找到了宣泄口,之前的极力掩饰被梁方戳穿,他崩溃地冲梁方喊道:“我已经不能给你带来任何助益,现在你是九曜,我恐怕连落墨都到不了,梁方,你说你还找我干什么!传言都是真的!我就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典型!就我还想能解封之后一飞冲天,还不如回家多睡觉做做美梦来得实际!” -- 第64页 这些话压在瑾石心里很久了。 被封灵脉的时候他是害怕的,也许有过后悔,但时间太长,九年中他用以前最不喜欢的那种学阵方式去死记硬背阵法,去努力学着像个普通绘阵师那样拆解线条,分析阵眼。 解封后就好了。 学不下去的时候他安慰自己,解封之后,这些年学的东西,再配合自己的能力,自己一定比在京城的梁方差不了多少的。 不会落后他太远的。 但是事实给了他当头棒喝。怕被嫌弃的惶恐,怕被抛下的不安,所有的一切都在这被戳破平静假象的一刻冲梁方宣泄了出来。 瑾石的心里不断有个声音在阻止他,你不能这样对梁方说,你的现状不是梁方造成的,你这样对梁方是在伤害梁方,对梁方不公平。 可心里另一恶魔般的声音在低语,就是他非要揭开这伤疤,既然他想看,那就让他看吧。 “梁方,”泪水大颗大颗的从眼睛里漫出来,瑾石颤声道,“我不想绘阵了。” 说出这话的一刹那,瑾石的心仿佛被攥紧般地抽疼。 不绘阵,不当绘阵师,那他和已经站在绘阵师顶尖的九曜梁方,今后也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了。 瑾石说出这话的一瞬就开始后悔,但他红着眼睛,梗着脖子,倔强地拧过头去等梁方的回应,就好像等待一个最终的审判一般。 然后他感觉到了温柔的触感。 梁方轻轻托着他的下巴,拿出手帕温柔地替他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就像小时候的梁方习惯性地帮他擦去嘴边的糕点渣一样。 梁方看着瑾石修长湿润的睫毛,心里充满了柔软。 “说出来就好了,”梁方轻柔地说道,“不要对我有所隐瞒,瑾石,我们应该像小时候那样互相信任,我们,可是命契之人。” 瑾石愣愣地看着梁方清俊的面容。 “现在你只是对那失而复得的能力有些不适应,”梁方按住他的肩膀,“没关系的瑾石,我相信你。” 瑾石眨了眨眼:“相信我?” 梁方笑了,他长臂一伸,抱住了瑾石:“我当然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相信你自己,所以你不能放弃绘阵,我也不会放弃你。” 粱方的手轻轻扣在瑾石的后脑,瑾石在他的怀抱里慢慢镇定下来,突然感到些困倦。 接着,梁方感觉到怀里一沉,这几天没有好好睡过的瑾石在他的怀里呼吸绵长。 梁方垂眸看着怀里的人,扔掉了手指间夹着的安睡符,他把瑾石打横抱起,放在美人榻上,伸出手静静地描绘瑾石的容颜。 “要是你真的不会绘阵就好了,”梁方的眼睛里有一丝黑色雾气闪过,“这样,我就能把你关在我的阵境里。” “谁也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能被开导好啦! 第033章 重振 瑾石是被一阵饭香弄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 这么些天了,他第一次睡得如此的安稳。 “吃饭了。” 声音传来,他有些迷茫地看过去:“梁……方……?” 看到梁方的一瞬间, 所有的记忆回笼, 瑾石顿时翻身下地。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自己之前情绪崩溃大哭大闹把脾气发在梁方身上的事! 瑾石捂脸, 太尴尬了…… 睡眠不足十分影响人的情绪,包括让人变得暴躁、易怒。 “对不起……”瑾石已经觉得没脸见梁方了, “我……今天早上我……” “过来, 先吃饭,”梁方把食盒放在书案上,把里面的菜一一端出来, “我记得你最爱吃状元楼的菜, 让人过去买了点回来, 那边的厨子没换, 你尝尝是不是还是小时候的口味。” 国师府的厨子一向做饭偏清淡,瑾石口重,比较喜欢国师府附近状元楼的饭菜,小时候他就总想方设法拉着梁方偷偷去外面吃加餐,没想到梁方还记得。 这让他感觉更对不起梁方了。 现在已经是午后了, 他又不好借口走, 毕竟梁方是专门买来给自己吃的,自己先是在人家家里发脾气, 又莫名其妙地睡了这么久,现在人家特地给自己点的饭菜来了, 一口都不吃转身就走确实不好。 于是瑾石硬着头皮坐到书案旁:“那个……不如去客厅……” 书案上被梁方整整齐齐地摆好了绘谱和灵执, 空出来的本该用作绘阵的地方现在正被堆满了状元楼的美味。 梁方斜眼看他:“小时候没见过你这么讲究。” 书房本不是吃饭的地方, 但瑾石小时候没少在这啃零吃加餐。 梁方毫不在意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瑾石也就随他坐下,状元楼的菜还是记忆中的味道,正午的阳光暖暖的,瑾石恍然有一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安静地享受了一顿午饭,下人进来把东西收走,换上茶水,瑾石一看这架势便知道梁方要开始长谈了。 瑾石内心十分想走,他可是知道的,梁方一旦开始端起架子,那说教程度比宋成园还…… 一想起宋成园,瑾石便对梁方软了下来。 梁方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后问道:“吃饱了吗?” 瑾石乖乖地点头。 就在他准备好洗耳恭听的时候,没想到梁方起身:“走,带你去个地方。” -- 第65页 诶?不是谈话? 瑾石跟着梁方,七拐八拐地往国师府里面走,路越走越熟悉,这不就是小时候去国师府开蒙学堂的地方吗? 果然,梁方带着瑾石在那记忆中的学堂旁边站定,他们没有进去,就站在那门口附近,刚好能看到学堂里的情况又不打扰到里面先生的授课。 “要仔细感受阵法的灵气,对,拿灵执和拿笔姿势有点不一样……” 温和的声音从学堂里传来,一个眉目温柔的中年人正耐心地帮一个小孩子板正拿笔的姿势。 “这是今年来国师府学堂开蒙的孩子们,”梁方在瑾石耳边轻声说道,热气扑在瑾石的耳朵上,让瑾石有些痒,“那位是国师府开蒙的先生,姓苏,叫苏青,是当年曾经跟着父亲上前线,后来因为身体原因退下来选择到国师府启蒙执教的青印。” “好,这一笔画得不错,灵气再收一点就好。” 苏青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直起腰的时候看到门外的梁方。梁方对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不要在意他们,让他继续上课,苏青对他微微行了个礼。 “我当年来的时候,国师府的学堂里只有我和你。”瑾石侧头问梁方,“现在学阵的小孩这么多了吗?” “当年国师府的学堂收学生有很严格的限制,”梁方叹道,“包括家世、资质等,符合要求的孩子少,到你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没什么学生的时候。” 当年只有国师一派势力各家的孩子能送进这里开蒙,筛选家世也是防止谢崇那边用什么手段,毕竟每个孩子都是每家的心头肉,要是真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很可能会变成对面的把柄。 至于资质,那就更容易理解了,资质好的孩子如果从国师府开蒙出来,长大后自然也是会成为国师一脉可用的后备力量,当然要重点培养。 原来这个学堂还不是谁都能进的?瑾石不禁想,当年他能进这里,恐怕在家世方面,是看在元初的面子上。 “那现在呢?” “现在我当家,把规矩改了。只要是真心想绘阵之人,对绘阵抱着很大的热情和耐心之人,他就可以来国师府学阵。” “那……你要怎么判断呢?” 梁方抬了抬下巴,瑾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堂内靠里的一个小桌子旁边,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孩穿得十分朴素,脸上的神情很认真,他的手边的阵纸比别的孩子高出一摞。 “那是……?” “那是城西一个铁匠家的孩子,”梁方说道,“去年国师府内学开蒙贴出招学告示,有不少身具灵脉的孩子都过来了,我让苏青拿了《兰芝流心谱》,给他们用普通的纸笔抄写,能抄写完的孩子,就能入学。这个孩子是抄写最慢的,但他是少数的能坚持抄写完并完全抄对了的。” 瑾石现在已经会背《兰芝流心谱》了,这本基础的绘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不过是薄薄一本,但上面复杂的、在普通人看来没什么规律的线条,让那些才三岁的孩子们誊抄一遍,着实很考验小孩的耐心和细心。 梁方没有让他们去测试灵气的敏感度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而是通过这种方式,来筛选出那些坐得住的、喜欢绘阵的孩子。 “他的天赋并不是最好的,”梁方侧头看着瑾石,“可就算他天赋不好,他依然在靠比别人更多的努力追赶他的同窗。所以瑾石,你有着那么好的天赋,仅仅因为现在的一点挫折就想放弃吗?有多少人想成为绘阵师,哪怕只能到落墨的程度,他们也没有放弃啊。” 瑾石看向那个小孩,阳光透过窗子,落在小孩的头发上。 “瑾石,”梁方按住他的肩膀,温声道,“你要想清楚,你是因为喜欢而绘阵,还是因为天赋而绘阵,假设天赋真的不在了,难道你真的就再也不绘阵了吗?” 瑾石沉默了一会,再抬眼已是坚定:“我是因为喜欢绘阵而绘阵,我不会放弃绘阵!” 梁方松了口气,他笑了:“那好,那我来帮你找找你现在的问题吧。” 两人回到书房,茶水在阵法的加持下仍然热腾腾的,瑾石的心境已和刚离开时不一样了。 梁方递给瑾石茶盏,问道:“这九年你大概都看了哪些绘谱?” 瑾石老老实实把绘谱名字背给他听。 这些绘谱都是元初挑给他的,元初为了保证他绘阵的天赋在灵脉被封的特殊时期不被束缚得太过,尽量选的一些开阔绘阵思路的绘谱,所以这些绘谱在梁方看来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梁方随手拿了根灵执转了转,瑾石乖巧地端着茶盏,期期艾艾地看向他。 良久,梁方才说道:“也就是说,这些绘谱和你绘阵的阵感不和。” 瑾石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小时候对灵气的敏感和直觉特别准,但是自从解封之后,这天赋就不怎么管用了,还处处和学过的绘谱相悖。” 梁方沉吟半晌,然后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对灵气的天赋直觉不准,是因为你长大了?” 瑾石一愣:“长大?” “举个例子,你的身高在随着你年龄的增长而增长。” 梁方指了指窗外的老树,老树上的黄叶随着风晃晃悠悠落下,那树有个枝子横向伸出,上面曾绑过一个简易秋千给两个小孩玩,后来他们长大了,那秋千也被拆了,而那横着的枝干粗壮了一圈,向外延伸搭上了院子的小墙,伸到了隔壁的院落。 -- 第66页 “以前你可能直着腰就能过的地方现在就需要低头,行路习惯适应你身高的这个过程,是缓慢的。但是你的灵脉,是在一夜之间恢复的。” 瑾石思索了一番,明白了梁方的意思。 他的灵脉没有跟上身体的生长,他的脑子里记忆的还是小时候灵脉给他的反馈,但现在灵脉变化了,体会到的阵法灵气自然也会有不同的感受,如果用现在的天赋感受去硬套小时候的行阵直觉和习惯,自然会出现问题。 所以元初会给他提议,说可以再去云游。 因为他小时候对阵法灵气的敏感和认知,全是当初和元初云游的时候建立起来的。如果想要重新通过天赋去认识阵法和感知效果,必然也要用他现在的灵脉再去真正地看一遍那些阵法,这是最稳妥也是最快让他重新适应长大后灵脉天赋的办法。 可是…… 瑾石看着梁方,他不想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 梁方最艰难的时候是一个人扛过来的,然后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想到之前在小巷子里的时候,梁方那有些发抖但仍然死死抓住自己手腕的手,瑾石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个情况下离开京城。 “如果原因真的是这样就好了,”瑾石抓了抓头发,“那我就得多抄抄绘谱感受下灵气了。” 这是除了去继续云游外唯一的办法,但画在纸上的阵法和实际的阵法给出的灵气反馈还是有区别的。 梁方的手指摩挲着的灵执,垂下眼睛:“你不想去云游吗?云游是能最快最好恢复你天赋的方法。” 瑾石看梁方的手指,他捏着灵执的手有些泛白,而梁方没有看他,好像在等待什么最后的答案一样。 他……应该是希望我留下来的吧,瑾石想,虽然现在的自己这个样子,但是…… “当然要留在京城啦,”瑾石故作轻松地说道,“况且我还得阵考呢,不然就算去云游,那在大沐没个正儿八经的绘阵师身份,有些事也是难办的嘛。” 梁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放松和庆幸,但又隐隐有些失落,他状似无意地问道:“原来是因为阵考啊,我还以为你不想考了呢。” “也不止,”瑾石说道,他伸手把梁方手里那快要被他捏断的灵执抽了出来放在一边,然后拉住他有些凉的手,认真说道,“梁方,今天谢谢你。” 梁方被他拉着手,之前一直管理得很好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瑾石笑了出来,两枚浅浅的梨涡像盛满了蜜一般:“梁方,你说得对,我应该相信自己,也应该相信你,我会努力追赶上你的脚步的。” 我会努力追赶上你,瑾石没有说出来后面的部分,追赶上你,然后帮你分担你的压力,承担之前没能和你承担的一切。 瑾石没有去深究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这时候的他觉得也许是因为梁方是他交的唯一的朋友,也许是因为他们是命契之人,本身就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羁绊。 但总之,梁方对瑾石的承诺十分满意,他露出了这些天瑾石所见唯一放松的笑容,依稀可见小时候那个彬彬有礼、清秀可爱的小公子的痕迹。 “好,我等你追上来。”梁方笑着说。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4章 试错 瑾石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他踏着红霞哼着小曲儿心情舒畅地迈过元府的门槛,一路走到书房推开门,看到元初坐在书案的后面, 见他进来, 放下了手里的绘谱,淡淡说道:“看来国师找到解决你现在问题的办法了?” “算是吧, ”瑾石点头,“他猜是因为我灵脉生长过快没适应过来的缘故, 我打算这两天完全照抄绘谱试试, 重新感受和认识下这种感觉。” “抄绘谱,”元初重复了这个词,“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是怎么带你去认识阵法的吗?” 元初还是想让他去云游。 瑾石无奈:“现在……不是走不开嘛……” “有什么走不开的?”元初反问, “现在北成臣服, 大沐安定, 正是去云游的好时候。” 瑾石沉默了一下, 然后问道:“大沐真的安定了吗?” 北成的皇子在京城自由自在,绘阵司南衙心怀鬼胎,当年刺杀老国师的宋成园行踪成谜、动机成谜,这还只是绘阵师范围内的暗流涌动。 如果现在他放下一切去云游,那么梁方自然是继续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想到梁方在听说自己暂时不会去云游时松了口气的表情, 瑾石心里就不落忍。 元初叹了口气:“梁方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同样的问题, 在当年一向不喜欢斗阵的他执意要参加雏鹰冬战时,元初就问过, 那时候的他回答是,梁方是他最好的朋友。 后来也因为那次夺魁, 让他差点丧命于二皇子之手。 时隔十一年, 瑾石还是坚定地点头:“梁方对我很重要。” 元初的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还是放弃。 也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好的,元初想,在命契之人的牵绊和宿命的拉扯下,不论经历怎样的变动,最终都会把他们拉到一起。 或成知己至交。 或成永世宿敌。 就像…… 元初深深叹息,他站起身,双手背后看向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亮和它的伴星缓缓升起。 -- 第67页 “你有没有想过,”元初轻声说道,他的声音让瑾石听不出什么情绪,“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和梁方必须为敌呢?” 和梁方……为敌? “或者说,”元初转过头,目光锐利,“有一天,梁方他认你为敌呢?” 瑾石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元初看瑾石懵懂的模样,摇了摇头:“算了,瑾石,你自己做好决定就好,但是你记住,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一如十一年前他回答瑾石的那样。 那天晚上瑾石并没有从元初的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元初只是和以往一样,默默支持了他的决定。 接着便是要备战来年开春的阵考。 绘阵司的阵考在惊蛰前后,离现在也不过几月有余,时间说紧不紧,而瑾石现下最重要的,就是要解决现在的阵感问题。 元初和梁方都认为他现在的困境是因为被封九年的灵脉解封生长过快导致他对阵法灵气的走势判断跟不上,所以才有了现在的矛盾感和感知不准确的问题,毕竟他对灵气的感知敏感没有下降,只是对感知后的结果判定有问题。 于是他开始重抄绘谱。 在他强撑着天赋对他的影响,咬牙抄了几本绘谱后,他发现自己对于阵法的感觉有了些变化,有一种当年被梁方掰着手板正执笔姿势的感觉,瑾石强迫自己的这种天赋去重新认识和感知阵法灵气,脑袋努力将这种感觉和阵法的实际作用对应上,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后,那种绘阵时的矛盾感在渐渐减少,天赋灵气的感知也开始准确。 “你这是在浪费你的天赋。”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瑾石没有理这个声音,他手腕翻转,完成了阵法上的最后一笔,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自从他开始重抄绘谱,就很少在府里绘阵,因为元府目前不具备将各种阵法进行释放的条件,所以他选择到京城里专门给准备阵考的绘阵师研习的净笔堂绘阵和施阵。 净笔堂在绘承院的东面。这里有个很大的堂厅,厅里摆着许多书案,供来此的绘阵师绘阵,绘完阵的绘阵师可以携阵纸进入后堂的小阵境里施阵试验效果。 这里离绘承院主院不远,瑾石每次抄完绘谱后都来这里施阵测试效果,然后等元初在绘承院的事情结束后,和他一起回家。 “喂,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那声音的主人不满道,“身为天才,怎么可以用这种画在纸上的过家家一样的玩意来糟蹋你的天赋?” 瑾石带好抄完的阵纸,转身看向在他隔壁桌旁靠着的红发男子,整天无所事事的北成皇子默容赫殿下今天不知怎么闲逛到了这里,看到瑾石在绘阵便凑了过来看了好久。 瑾石是真不知道这北成皇子到底有多大的自由度,为什么这种为大沐选拔人才的地方他都能进。 “我怎么样是我的自由,”瑾石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是不满可以不看。” 默容赫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抱臂冷哼:“再这样下去你的天赋都被磨灭没了。” 瑾石受够了默容赫今天一整天跟个鹦鹉似的在他耳边聒噪:“默容殿下,谢谢您的好意,但请不要好像说得您很了解我一样,我现在在做什么自己清楚。” 梁方讨厌北成人,瑾石自然对北成人不会有多喜欢。 如果是放在以前,如果是其他讨厌的人,他也许会虚与委蛇,但是一想到他就是十几年前带兵攻打大沐的元凶,是一切不幸的开端,瑾石就对他连耐心都欠奉。 不再理会默容赫,瑾石抱着阵纸准备转身往后院走。 “第九、第十七和第六十一笔,”默容赫在瑾石擦身而过的时候说道,“这是你的天赋告诉你可以整个阵法可以省去的阵线吧。” 瑾石的脚步一顿。 “你在画这三笔的时候有明显的犹豫,”默容赫继续说道,“但是你还是添上了这三笔。瑾石,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一旦你的天赋适应了这种画法,那你比别的绘阵师多出来的优势也会消失。” “既然你不耐烦,那我也不会再找你,”默容赫抬脚往外走,“明明已经知道了最优解,但却还按部就班地跟着书上来,绘阵不信自己信书,天才也早晚变庸才。” 瑾石抱着阵纸,手脚冰凉。 默容赫说得没错。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努力让自己的天赋和书上的内容相融,可所谓的相融,只是他在强迫自己的天赋去符合书上的内容。 但如果书上的内容并不是最优解呢? 就相当于他明知道有一条近路能抵达目的地,但他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一定要沿着脚印多的那条远路走过,稳妥,却缺乏创新和激情。 这就是他想要的绘阵吗? 默容赫走到门口,侧身看到那抱着阵纸眉头紧锁的少年,他知道瑾石已经陷入了困境。这是只有他才能懂的困境,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属于天才的困境。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那条最近的路,所以在常人的眼中,只存在那一条许多人走过的大路,但只有天才,才有勇气去做每一次的尝试,成全自己的每一次灵感,从而探索出新的路。 “绘阵,是可以试错的,”默容赫沉声说道,“那些绘谱写出来,就是让人评价和修改的,如果连前人都不敢推翻和否定,呵……”他轻蔑一笑,“那这个绘阵师也走不远,因为他的终点永远是别人的中途。” -- 第68页 瑾石浑身一阵,他看向默容赫,默容赫已经大步跨了出去,阳光散落在他红色的长发上,交织出金红色的光芒。 瑾石攥紧了手,重新回到书案旁,他的眼睛闭上,再睁开,提起灵执画下了新的阵法。 元初等瑾石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徒留半边红霞。 “今天遇到什么问题了吗?”元初问道,一般都是瑾石等他,今天他出来得晚,但瑾石比他出来得还晚。 瑾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神情之间是难掩的兴奋。 “元初,”他高兴地说,“我好像,找到了适合我的恢复那种天赋的方法了。” 他尝试着相信自己的天赋,以绘谱为依托,不断地调整和试错,天赋不再盲从绘谱,也不再以旧的感觉一意孤行,不论是绘谱还是小时候那种旧有的直觉,都变成了需要推翻和改进的东西。 所有的一切变得顺畅起来。 他抓住了方法,兴奋而忘我地在小阵境中试验一次又一次阵法的改进,直到阵境使用时间过长需要强行关闭才意犹未尽地出来。 “看来你找到了自己想走的绘阵之路,”元初感叹,“其实你说抄绘谱的时候,我也是担心那些绘谱会影响你的天赋,但现下你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这很好。” 提到这点,瑾石的笑有一瞬间的迟疑,他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发:“其实,我也是受人指点。” 元初挑眉:“哦?” 瑾石有些犹豫道:“就是那个,北成来做质子的大皇子,默容赫。” 元初的脸色瞬间变了。 国师府,书房。 梁方的眉目泛着冷意:“今天默容赫和瑾石身边?” “是,大人,”陆年礼的脸上带着怒意,“那瑾石和默容赫走得那么近,虽然现今圣上已经洗清了元九曜当年的嫌疑,但是那所谓的’真相‘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一个用来让元九曜回京的理由,谁知道当年到底怎么回事,现在他徒弟又和……” “陆年礼,”梁方寒声打断了他,“元九曜不是你能随意猜忌的。” 陆年礼有些不甘心地又嘟囔了一句:“就算元九曜真是被冤枉的,那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因此怀恨在心勾结北成……” “够了,”梁方发了火,他闭了闭眼平息了一下心里的烦躁,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论是瑾石,还是元九曜,都不是你能背后编排的,懂了吗?你只要关注瑾石的动向如实汇报即可,其他的,不用你多嘴。” 陆年礼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不甘心,但梁方已经盛怒,他只好跪地抱拳:“年礼遵命。”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5章 卖国者 “那个默容赫, 还是尽量不要跟他接触的好。” 元初说出了和梁方同样的话。 其实瑾石并不是主动跟默容赫接触的,相反,两次偶遇都是默容赫来找他, 于是他把两次遇到默容赫的经历和元初说了一下。 “他说我的阵气……呃……灵气很特别, ”瑾石不明白,“但那时候我被封灵印封住灵脉, 那里来的灵气循环给他体会啊。” “他这么说么……”元初的眉头皱得有些紧,好像默容赫的这种说法是十分严重的事情。 “而且……”瑾石把自从见到默容赫后一直有的疑问说了出来, “他真的是来做质子的吗?为什么他在京城这么自由?” 要不是默容赫的手腕上有封灵印, 再加上那明显的红发和蓝色的眼睛,和那些京城成天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没两样。 提到这个元初叹了口气。 “这个原因,比较复杂。” 瑾石实在是要好奇死了, 梁方对默容赫的事三缄其口什么也问不出来, 现在元初明显是个知道的, 于是便缠着元初问个究竟, 闹了元初一晚上,元初才在他睡觉前把默容赫的事情大致告诉了他。 其实默容赫的事在京城里算是个半公开的秘密,只是大家平时顾及新帝的颜面不说而已。 默容赫不是新帝擒拿住的,他是自己到大沐军营“投敌”的,还连带卖了北成边界的两座城。 从元初嘴里听到这个“真相”的瑾石当时就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这……这不是卖国吗? 默容赫……他不是北成的皇子、血统最纯正的继承人吗? 这听起来是有着大沐一半血统、母亲惨死于烈火的默容二皇子能干出来的事才对啊! 他默容赫和自己的国家有什么恩怨吗? 当初不就是他率兵出征的吗? 然而, 默容赫他不光投敌, 还让徐璋以他为人质,要挟北成成为大沐的附属国。当年本身就已病重的北成皇帝被他大儿子投敌这种行径生生气死, 北成一时群龙无主,混乱程度比当时正值谢崇逼宫谋反的大沐不遑多让。 主祭兰安一边努力稳住大局, 一边要想办法把他们那自投罗网的大皇子给弄回来, 但谁知道默容赫好像是察觉了他的想法, 才立马又拆了两座城的大阵送给了徐璋,所以徐璋后来才能在国师梁杭已故的情况下,轻松下掉北成两城。 这两座可以说是北成关隘的城池,是默容赫给兰安的警告。 最后,兰安不得不向大沐称臣,为表忠心,兰安甚至奉有着北成和大沐两方血脉的默容应为王,年年向大沐上供。 如果说默容赫的“投敌”在当时看起来像是一场陷阱,但当时的徐璋不得不选择跳下它,因为京城混乱已久,前线梁杭已故,原本按部就班运往前线的粮草已经停运,如果不赌这一场,那么他退则国破,进则人亡。 -- 第69页 谁也不知道默容赫和徐璋达成了什么约定,最后大家看到的结果,就是徐璋“押着”默容赫回京,给了他王爷一般的待遇,除了京城的一些机密地方不能去,和他手腕上被下封灵印不许绘阵外,他其他的行动不受任何约束。 瑾石不禁想,难道默容赫是受够了北成的生活,来京城乐不思蜀了? 听过北成皇子故事的瑾石顿时对默容赫的观感复杂起来,挑事儿的是他,跳反的也是他,而且再加上后续跳反剧情,是在让人不得不觉得这默容赫和北成怕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所以第二天瑾石再去净笔堂又看到那一抹招摇的红色后,他心里不耐烦的情绪稍稍减少,眼神里带上了探究。 “啧,”默容赫蓝色的眼睛不高兴地眯起,“你这是什么表情?看猴子呢?” 没,瑾石在心里默默腹诽,猴子哪儿有您有意思。 “昨天……谢谢你。”瑾石干咳了一下掩饰自己的真实心情。 默容赫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面露嘲讽:“昨天不是还不服吗?” 瑾石一向是能屈能伸的。 “是我说话有些冲,”瑾石认真道歉,“对不起。” “得了吧,”默容赫厌弃地摆摆手,“我知道你不喜欢北成人,没几个大沐人会喜欢北成人,我都习惯了。” 瑾石能理解默容赫一个北成皇子——还是当年率兵连下十一城的皇子——在京城自然是不会被人喜欢的,毕竟那可是侵略者,要不是有新帝的命令外加北成那还有个一定要保他的兰安,估计默容赫早就在京城被套麻袋了。 可默容赫这话还是让瑾石忍不住怼了回去。 “不要说得好像你是受害者一样,”瑾石道,“明明一开始挑起战争的是你!你带兵突袭大沐边境十一城!在这之前都已经不打仗好多年了!” 听到这话的默容赫突然怒了:“你知道什么!哦,挂我名就说是我带兵了?我当年就是个傀儡好吗?要不是他兰安野心那么大天天想着打打打,我有毛病啊安稳的皇太子不做去带兵打仗?” 瑾石闻言一愣:“不是你?” “呵,”默容赫冷笑,“兰安一直都是个不安分的,但是谁让他上次带兵出征大沐被重创呢?这次他要是不打着我的名号,北成是不会有人支持他出兵的,”他又换上烦躁的表情,“要不不是他天天打着舅舅的名号烦我,我才懒得理他。” 所以……还是那个兰安在挑事儿? 可是…… 瑾石环顾四周,周围零星的几个绘阵师貌似在认真绘阵,仿佛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在说什么,但是明显一个个心不在焉,余光使劲往这边飘。 “这话我都说了好几次了,”默容赫摊手,“没人信的,他们都觉得我是为了怕被打而找的借口,毕竟他们又不能去跟兰安核实。” ……这听起来确实像借口。 “不过这又怎样呢,”默容赫抬起下巴,“天才不需要庸人的理解,而且他们爱信不信,有本事他们来打我啊。” 耳边传来愤怒揉纸的声音,瑾石看到一个绘阵师气冲冲地摔笔离去。 ……瑾石觉得默容赫这大皇子真的应该感谢那个兰安,要不是这多方势力牵扯,他真的会被人套麻袋的。 “所以……”瑾石眨了眨眼,“你来大沐是为了逃离兰安的控制?” 默容赫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他算老几,也配让我‘逃离’?” 可事实上就是你用尽办法逃到大沐了啊。 “那你这……” “我只不过想让北成亡国罢了。” 默容赫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 瑾石感觉周围都安静了,绘阵师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要是你真想让北成亡国,何不把青云、段固两城的护城大阵的阵眼直接交出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瑾石循声望去,梁方站在门口,他身后还带着几个人,瑾石认出了其中有一个就是当初在宫里对他喊“庶子焉敢对国师无礼”的绘阵师,那绘阵师正鄙夷地看着他和默容赫。 瑾石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那鄙夷定然是冲着默容赫来的,所以他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但没想到那目光竟然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瑾石迷惑了,他得罪过他吗? 但没人关注陆年礼的目光落在哪里,因为现在的主战场已经转移到梁方和默容赫这边了。 “我可不知道什么阵眼不阵眼的,”默容赫懒洋洋道,“靠阵眼破阵那是庸才的做法。” 瑾石感到周围到吸一口冷的声音此起彼伏。 梁方算是绘阵师中的佼佼者,虽然在天赋上可能并不如瑾石,但也是拔尖的,再加上他超乎常人的毅力和努力,让他年纪轻轻就能获得九曜之衔执掌绘阵司大权,无论如何都和“庸才”这两个字沾不上边。 瑾石心里对默容赫因为昨天点拨他的那点好感渐消,人都是有亲疏远近的,默容赫这么说简直就是对梁方的侮辱。 “虽然破阵并不一定非得靠阵眼,但不靠阵眼破阵的人却不是很多,”瑾石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虽然梁……梁九曜他六岁就能不靠阵眼拆阵了,但是他总得为戍边的绘阵师考虑吧?知道阵眼那么破阵的效率和速度就可以提高很多了啊。阵眼要是不重要,”瑾石顿了顿,“当年北成至于那么费劲心机找大沐的守城阵眼吗?” -- 第70页 瑾石这番话先是为梁方正名,后又旧事重提当年阵眼泄露的事件,问心无愧的模样让其他人对元初的猜忌少了几分。 而瑾石居然会为梁方说话,这让他身上又落了几股探究的目光,毕竟在传闻中,他和他师父元初是被派来牵制国师的。 梁方的脸色在瑾石为他说话的时候就缓和了下来,甚至嘴角有了一丝压不下去的笑意。 默容赫的脸色则阴沉如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就天天和这些庸才混在一起吧,呵。” 说完这句话,默容赫便甩袖而去,外面阳光依然明媚,他火红的头发仿佛带着金红色的光一般。 瑾石突然从这有些高傲的背影里,感受到了一丝孤独。 * 作者有话要说: 默容赫的话可别轻易相信,他是个会骗人的神经病。 第036章 酒酿圆子 梁方往里站了站, 挡住瑾石的视线。 瑾石回过神,他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国师并不是什么清闲差事,之前梁方能抽出一天来陪他都是极不容易, 后面几日更是忙得不见人影, 今天带着这么多人人来这里,一看就是为了公事。 瑾石并没有注意到这问话的态度对于统领整个大沐绘阵师的首领来说过于随意, 让其他的绘阵师面露异色。 梁方却也不会在意这些,他仍维持着冷然的神情, 但眉眼已经柔和下来, 黑眸温柔地看着瑾石,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挥了一下, 陆年礼便站了出来。 “净笔堂建设年份已久, 阵境阵法过于落后, 从即日起, 净笔堂开始整修,由国师更换新的阵境阵法,为期大概十天,新阵法参考睚眦阵境,采取一人一阵境的进入方式, 请大家及时到绘承院领取进入凭证。” 瑾石一愣, 净笔堂的阵法居然要更新了? 净笔堂现有的实验效果的阵境仅限于拎着阵纸在其中测试,可以提前选定阵境中的一些元素环境, 但实际绘阵的时候,哪儿有那么完美的绘阵元素环境, 所以现有阵境可以测试阵纸上的阵法, 但却不利于实地铺设阵法。 而这次采用睚眦阵境阵法做参考, 则是可以做到以阵拟实景,比原先的老阵法更有实际意义。 但是睚眦阵境的复杂度很高,北城外的那个阵境老国师也是只绘了一个,现在梁方却说能在十日之内打造多个类似于睚眦阵境的阵法,那也就是说,梁方找到了改进睚眦阵境的改进方法?! 不愧是九曜! 瑾石感觉自己离梁方好像又远了一些,他的危机感上来,告诉自己要更加的努力才行。 净笔堂因换阵整改停止开放十天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些想用净笔堂的绘阵师们在这段时间也没闲着,来年的阵考报名开始了,新的净笔堂进入要以阵考凭据作为进入依据,往届考凭或者新考凭都行,再加上绘承院发布了阵考的绘谱范围,绘阵师们都忙着熟悉,等大家都差不多背了一轮后,新的净笔堂开放了。 瑾石看着自己手背上灰色的阵印,阵印一眼望去和净笔印很像,但细看还有不同,是一条无角蛟龙尾巴圈成一个圆环,像蛇的头部缠绕在一根笔上,这就是来年阵考的考凭。如果通过阵考,成为大沐的在册绘阵师,那么授印人则可以选择保留此印,进一步参加绘阵司的选拔成为绘阵司的绘阵师,届时此印转化成真正的净笔印;也可以选择以此印作为通过的印记,去换取大沐的绘阵师认定文牒,在大沐,有些绘阵师的用品只有持有文牒的人才能购买。 新的净笔堂开放后,瑾石刚去过一次就恨不得天天住进这阵境里。 梁方改造的睚眦阵境比原先那个更加的精妙,省去了铺陈环境的步骤,但拟出来的环境更加真实,他甚至连阵气和灵气都做了遮掩,瑾石一进去就恍如穿梭到了真的野外,所有的一切都那么自然,而可供选择的舆图也十分丰富,几乎囊括了大沐境内所有领土的范围。 “你这到底怎么做到的?”瑾石惊叹。 “绘阵司北衙有边界的所有舆图和布阵前当地的勘文,南衙大部分民生阵法也需要结合实地的各种情况,有各省的舆图和绘阵记录,但南衙的舆图陈旧,民生阵法的状况掌握不好,今年我就命他们走遍辖地每一寸,把舆图阵法都绘制完整后交上来。” 想起之前陶柏阳对梁方的不满,瑾石在心里感叹,果然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他就说梁方怎么可能真的只顾斗阵不顾民生呢? 每天沉浸在净笔堂阵境试错阵法、恢复天赋的瑾石并没有发现,之前总是神出鬼没的北成大皇子这段时间再也没能出现在他的面前。也许是因为之前被瑾石当众反驳伤了他自尊,也许是因为净笔堂新的进入规定。等到除夕之夜,瑾石在宫里看到那抹耀眼的红色时,他才惊觉已经好久没见到这位“天才皇子”了。 除夕夜的皇宫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的,大部分能进来和皇帝分享新年喜悦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廷重臣。瑾石能进来完全是因为皇帝特地给他下了圣旨,但瑾石知道,皇帝的重点不在于他,而在于梁方。 梁方已经很多年没赴过皇宫的除夕宴了,就像梁方说过的,他不想陪皇帝吃饭。 所以徐璋便先召了瑾石除夕进宫伴驾,瑾石除夕进宫,那梁方自然也得跟着去了。 -- 第71页 徐璋的算盘打得很好,梁方也如他所愿上钩了,然而等真到了除夕夜,徐璋还没找机会拉梁方话几句家常拉近下表兄弟感情,后宫就传来懿旨,说太后甚是想念梁方,召他去觐见。 太后是梁方的亲姑姑,是他现在为数不多的亲人,又是长辈,梁方不得不见,皇帝也不得不放行。 元初一开始还带着瑾石在一旁,给他介绍这个是户部尚书刘大人,那个是陆丞相。 陆丞相拉着元初先是夸了下瑾石少年才俊,然后又开始跟元初推荐自家孙子,说他那小孙子今年再次夺魁雏鹰冬战,一会儿要登台绘吉祥如意阵,要是元初看着顺眼,就收他孙子当徒弟。 瑾石见过那孩子,天赋不错,又很认真,让他想起来小时候的梁方,又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梁方的时候元初说了两次的“看看人家”,他想着自己都这么大了,元初再给他收个小师弟也不错,于是也帮陆丞相的孙子说起好话来。 却不想元初暗地里拧了他一把,说了句:“大人说话,小孩子一边玩去。” 于是已经十七岁马上就要十八岁的“小孩子”扁了扁嘴“一边玩”去了。 从觥筹交错的年庆殿出来,瑾石就感受到冬日的冷意,虽然宫里有阵法加持不至于像外面那么冷,但毕竟是露天的环境,再加上深冬季节,难免还是让人缩脖。 瑾石本想转两圈就回去,深宫大内,他也怕跑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但是一转身,他就看到年庆殿旁边的小厨房隐隐有些光。 今晚是年夜,御膳房通宵达旦地给宫里做年夜饭,各宫稍微会点厨艺的宫女、嬷嬷、太监都去帮忙打下手了,小厨房根本不会有人用,怎么这年庆殿的小厨房还有人? 好奇心害死猫,但瑾石自认不是猫,又想着这是皇宫大内,又在年庆殿旁边,有什么事大不了嚎一嗓子就行。 于是他蹑手蹑脚地往小厨房门口靠近,透着门缝往里看,看到了一抹耀眼的红色。 “看什么看,要进就进来。” 居然是默容赫? 瑾石推门进去,看到默容赫站在灶台前煮着什么东西,灶台旁边放着几个小碗,默容赫掀开锅盖,蒸腾的热气冒出来,然后拿起小碗依次把里面的东西放进去,瑾石闻到了微微的酒香,最后,默容赫熟练地撤火,拿起一把干桂花洒锅里搅合几下。 “吃吗?”默容赫捞起一碗递给瑾石。 瑾石双手接过,热热的碗驱赶了寒意,他低头一看,好家伙,这位殿下居然做的酒酿圆子?! “一会御膳房会上的啊,”瑾石不解,“这是大沐……” “这是大沐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吃的东西,”默容赫打断他,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靠在灶台边,用勺子舀起来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入嘴里,蓝色的眼睛满足地眯起来,继续说道,“但是御膳房做的没那味儿。” 那味儿? 瑾石用瓷勺舀起来尝了口,他的眼睛一亮,桂花、酒香还有枸杞的香甜,味道层层递进,回味的时候又是另一种从舌根蔓延的清甜,他小时候只喝过一次宫里的酒酿圆子,御厨做的味道自然不会差,但和这一碗相比,确实差了点味儿。 冬天温度低,刚出锅的酒酿圆子放到碗里没一会就有些凉,瑾石三两下喝完,顺手把碗递给默容赫示意他再来一碗,他一边看着默容赫给他盛一边问道:“你这是哪儿学来的?还挺好喝。” 默容赫的手顿了下,转身把盛好的碗递给他:“跟你们大沐公主学的。” 瑾石一愣,公主?现在的皇帝没有姊妹也没有女儿,哪儿来的公主?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你……你是说,锦呈公主?” 那位去北成和亲,最后惨死于一次火灾的大沐公主。 默容赫点了下头。 瑾石喝酒酿的动作慢了下来。 “我小的时候,过年的时候,公主就会做这个,”默容赫靠在灶台,目光越过瑾石,透过小窗,看着星罗棋布的天空,又好像在看什么更远的地方,“北成不过大沐的年,按照节气来算,北成过立春,因为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在大沐过年的时候,努元白雪封门,所有的食材都是秋末存储好的,宫里会照顾公主的情绪稍微送点肉食,但是大办庆祝是没有的,但公主也不奢求,她只是会在那一天亲自下厨,做一碗酒酿圆子。” 瑾石手里的酒酿已经有些凉了,他心里莫名有些难过,大沐京城过年时热热闹闹,宫里和乐融融,还有好看的烟火、代表希望和祝福的吉祥如意阵,远嫁和亲的锦呈公主却只能在被白雪覆盖的寒夜,为自己煮上一份酒酿圆子,回忆着还在大沐时度过的点点滴滴。 “你……好像不讨厌锦呈公主?” 从默容赫的叙述中,瑾石感受到了他对锦呈公主的怀念,他以为默容赫作为北成的大皇子会很讨厌来和亲的锦呈公主。 “讨厌?怎么会,”默容赫短促地笑了下,他边笑边摇头,“如果说非要我认一个人当母亲,那我宁愿是她当我的母亲。”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7章 朱雀印 默容赫把自己衣服领口稍微扒开点, 瑾石看到他露出锁骨下有一枚朱红色的图腾,看起来就像是鸟儿一样,他在上面感受到了灵气的微微流动。 “这是……” -- 第72页 “这是朱雀印, 北成默容氏族的孩子出生时受印, 三岁印阵活化。” 默容赫整理好衣领,又解开袖口, 露出小臂,瑾石看到他的小臂上盘了半圈的……蛇……或者龙? “这是寒蛟印, ”默容赫说道, “北成兰家的阵印。” 瑾石眨了眨眼:“兰安的那个兰?” 默容赫点头:“我母亲是兰安的亲妹妹,亲缘关系上来说,兰安是我的舅舅。” 这样瑾石就更想不通了, 北成有三大家族, 默容氏、兰氏和乌氏, 乌家被兰家灭门, 可以说代表着祭祀一脉的兰氏和代表着皇权一脉的默容氏有着绝对的话语权,默容赫身负两家血统,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为什么他会选择叛国出逃,还说出……希望锦呈公主当他母亲这样的话? “你一定想我有这样先天的身份优势, 必定是倍受宠爱长大, 但恰恰相反,”默容赫平静地说道, “我的出生,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打击。” 如果说默容赫现在身负绘阵天才的名声, 那么他刚出生的时候, 可是让所有人都失望至极。 一个充当两家纽带的倍受期待的小生命, 降生的当天就被抱去测试绘阵的天赋,测试出的结果平平无奇,灵气聚集、感知、控制能力全部中规中矩,长大后估计也就是一般的绘阵师水平。 北成是个极度崇尚斗阵的国家,包括北成已故的先帝默容域都是斗阵高手,本以为强强联合结出的果肯定不会沦为一般之流,但默容赫的降生让双方都倍受打击。 而不巧的是,当年为保证肚子里的孩子是个能绘阵的、带灵脉的男胎,北成皇后用尽了各种秘术,生下默容赫后身体已毁,不能再受孕,于是默容赫成了独苗,哪怕资质再差,也得咬牙养下去。 “你永远无法预计一个被当作救命稻草一般的孩子会遭受到怎样的对待,”默容赫闭了闭眼,“作为两家共同的继承者,他没有选择,他必须优秀,他必须是个天才。” “可是……为什么是两家共同的继承者?”瑾石不明白,“兰家不是还有兰安吗?兰安娶妻生子不是也可以生继承人吗?” “他倒是想生,”默容赫语气嘲讽,“可惜他是个不能生的。” 瑾石睁大了眼睛,不……不能生? “兰安小时候遭遇了一场祸事,”默容赫说道,“差点丧命,不过最后只是失去生育能力而已,但兰家子嗣单薄,只有一儿一女,他是唯一的继承人,而兰家的女儿,就是我的母亲。” 怪不得默容赫成了两家的独苗苗,那这样一个资质平平的独苗,自然不能满足两家继承人的要求。 于是还不会说话的默容赫就经历各种难以想象的“改造”秘术,三岁以前的婴孩也许没有记忆,但那种痛苦和恐惧深深地植入了他的脑中。 默容赫从记事起,就在不同的秘术秘方中提升自己的天赋,那些秘术往往伴随着□□和精神上的折磨,小孩的哭喊无人理会,大人们只会对不理想的结果摇头,准备下一次的秘术。 而非秘术的时间,他的生活更是被安排了比其他同龄人更严苛的阵法学习,没有任何喘息。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上,从小的世界里只有阵法、阵法、阵法。 他生下来仿佛就只是为了成为最强绘阵师这么一个目标。 直到那一年的冬天,他偷偷一个人躲在宫苑的角落哭,他不知道那一天刚好是大沐的新年,被正在偷偷找小厨房做酒酿圆子的大沐公主发现,公主给他分享了这么一碗甜甜的吃食,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 从那以后,他每次难过都会去找锦呈公主,听锦呈公主给他讲故事,吃锦呈公主为他做的各种大沐小吃。 锦呈公主在大沐是个罕见的女绘阵师,但公主的身份注定了她并不能走上绘阵师的道路,她会给默容赫讲她自己发明的小阵法,那些阵法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用来哄小孩却是非常管用。 原本抵触学阵法的默容赫渐渐和阵法和解,而锦呈公主也发现了他的天赋。 默容赫对阵法的理解比其他的小孩要特殊许多。 他能通过观察阵法线条规律快速分析出一个阵法如何拆解,这阵法甚至不用施阵,哪怕是简单地用普通的笔墨绘制在宣纸上的同形阵法,都可以分析出如何破阵。 默容赫在锦呈公主的指点下,找到了自己的习阵之途。 他的天赋逐渐显露,破阵能力对于斗阵来说太重要了,很快,默容赫便成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而那些大人们勉强满足了现状,虽然在灵气天赋方面难以改变,但就结果来看,默容赫的表现已经可以称得上天才了。 默容赫的生活终于轻松了不少,在这段时间,锦呈公主有了身孕,他偷偷去找锦呈公主,看着锦呈公主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想着这肚子里藏着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他就要当哥哥了,他一定要变得更强,这样才能保护好这个还没有诞生的小家伙。 他的弟弟出生于冬天,虽然锦呈公主是大沐的公主,但默容域对于锦上添花的二儿子还是十分欢喜。 作为默容家的孩子,默容应一出生就被测了天赋,得出来的结论是难得一见的绘阵天才,这更让默容域十分开心,两个绘阵天才降生于默容家,再加上兰安,北成称霸天下指日可待。 -- 第73页 默容赫没有想那么多,默容应满月的时候,他看着那睁着大眼睛的白嫩小婴儿,他的心跳得很快。 这就是弟弟,是锦呈公主的孩子,是他要好好护着的小家伙。 但疼痛把默容赫的神智唤了回来,他看到他的母亲强撑着的笑脸下是难掩的嫉妒,他的肩膀被母亲死死扣紧—— “你一定不能比他差。” 他母亲这么嘱咐道,随之而来的,是兰家又开始重新找提升灵气天赋的法子,本来默容赫已经宽松的生活变得愈发让人窒息。 一切好像都在回到他那如同噩梦般的儿时。 但已经长大的默容赫不再是可人人揉捏的孩子了,他的性格变得诡异、乖张。 他冷冷地对他的母亲和舅舅说:“我的天赋就是不如弟弟,你们可以死心了。” 他母亲叫嚣着让他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滚。 默容赫转身而出,那时候听他的心里想着是今天要给他那已经七个月的小弟弟带点什么好玩的阵法,他不需要其他的家人,有锦呈公主和他的弟弟就够了。 但就在默容应即将满周岁之际,一把大火吞噬了默容赫心中唯一的柔软。 美丽温婉的锦呈公主被烧成了焦炭一样的人形,他的母亲从歇斯底里的疯妇又变回了那个端庄的皇后。他母亲的手从来没有那么温柔地摸过他的头顶,用着让他起鸡皮疙瘩的声音柔柔地说:“好孩子,现在绘阵天才只有你一个了。” 瑾石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一直以为锦呈公主的死只是个意外。 但是……从默容赫的话里看来…… “你……你是说,”瑾石结结巴巴地说道,“锦呈公主……是被你的母亲……” “不是她就是兰安,”默容赫眯起眼,“当年兰家打败乌家后屠杀乌家满门,兰安当初可是在乌家开蒙学阵的,对自己昔日的老师和同窗都能下狠手,更何况是大沐嫁过来的公主。” 瑾石拿捏不准要不要把这个真相告诉梁方,但他想到小时候梁方在说到锦呈公主和默容应时的那种表情,又想他会不会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那……你现在逃出来了,那你的弟弟,现在落在兰安手里……” “他才不是我弟弟,”默容赫粗暴地打断他,他的眼神里带着轻蔑,“那个废物,他怎么会是我的弟弟?” 瑾石没明白他这到底是说现在的默容应资质平平不够格做他的弟弟,还是没有了锦呈公主光环的默容应,也得不到默容赫的怜惜。 “北成的事已经与我无关了,”默容赫用手碰了碰那已经凉了的灶台,问瑾石,“你还吃吗?还吃我再生火热热。” 瑾石摇摇头,他把手里已经凉透的酒酿圆子扒拉进嘴里,放下碗,然后问道:“那你现在来大沐……” “我只是……想看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默容赫说,“然后在这聚集了大沐最多最强绘阵师的京城,找到一个人,和我一起去找那个传说的大阵。” “一个人?传说的大阵?” “逍遥大阵,”默容赫看着瑾石道,“传说能通往三千世界的逍遥大阵!乌家家传绘谱残页里说它需要能力和天赋都契合的两个绘阵师同时绘制,而绘阵的线索,就藏于这世间。” 逍遥大阵。 瑾石已经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个大阵了。 那是他小时候曾经和元初云游的时候,听到的一个传说中的大阵。 传闻那大阵可通三千世界,他心驰神往。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阵法的深入学习,他便知道逍遥大阵可能只是传说中的一个故事。 “可……”瑾石感觉到有一种埋藏在心里的久违的跃动开始慢慢浮现,“逍遥大阵,真的存在吗?” 默容赫沉默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那窗外星罗棋布的天空。 “它必须存在,”默容赫轻轻说,“人的灵魂不停地在各个世界中穿梭,有了逍遥大阵,就能找到那些死去的人去的地方,他们或许不记得我,但我……还是想再看他们一眼。”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才发现昨天存稿忘了定时了!!!! 第038章 你会跑 逍遥大阵, 那是瑾石小时候的一个梦,是每个绘阵师小时候都听过的一个传说。他没想到,真的有人在追逐它。 “可你……”瑾石指了指默容赫手腕上的封灵印, “你现在根本绘不了阵啊。” 默容赫扫了眼手腕上的东西, 他勾起嘴角:“这个不是问题。” 瑾石不明所以。 默容赫站起身,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瑾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默容赫已经往年庆殿走了。 “这不是你担心的问题。”默容赫就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瑾石捂着被揉得有些乱的头发, 在心里腹诽,谁担心了! 子时马上就要到了,吉祥如意阵观礼前都需要静场点人, 默容赫作为“质子”也是不能缺席, 所有的觥筹交错渐停, 瑾石坐在元初身边张望。 “梁方呢?” “应该还在太后那, ”元初小声问道,“刚才去哪儿了?” “你不是让我一边玩去么。”瑾石装作不高兴的叛逆模样。 元初伸手戳了下他的脑袋:“还跟师父拿乔?” -- 第74页 “别戳,戳傻了怎么办,”瑾石捂着脑袋,然后小声说道, “刚才去小厨房了。” “小厨房?” 瑾石含含糊糊地说道:“就……碰到默容赫在煮东西, 蹭了点吃的。” 元初的手一顿,然后转过身:“不是说让你别跟他走太近吗?平时短你吃的了?” 瑾石皱了皱鼻子:“这不是正巧碰上了嘛, 就聊了几句。” 瑾石不知道为什么默容赫会拉着自己说这么多,也许是触景生情, 也许是这些话压在他心里许久, 忍不住就倒了出来。 “元初, ”瑾石小声道,“你知道锦呈公主的事吗?” 元初皱起眉头:“默容赫和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瑾石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总觉得别人刚跟你交心,然后他转头就把别人的经历卖给第三人,这种行为像极了市井之中的那些嚼舌根的人。 “北成人很狡猾的,”元初告诫道,“他们一直对大沐虎视眈眈,这个默容赫关键时刻主动投敌看起来是帮了大沐,但……谁知道这里面他们憋着什么坏,你可小心别被利用了。” 他一个无名小卒,能被怎么利用啊,瑾石想,默容赫就算真憋了什么坏心思,大概率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知道啦知道啦。”瑾石给元初斟茶,“放心吧师父,你徒弟没那么笨。” 元初不放心地还想再嘱咐什么,就看徐璋旁的德誉公公走了过来。 “元九曜,瑾石小公子。”德誉细声细气地说道,“太后召瑾石小公子觐见。” 瑾石和元初齐齐一愣,太后? 元初斟酌问道:“不知公公可知所为何事?” 德誉笑道:“这……太后的心思哪是小的能揣测的。” 太后召见,瑾石不能抗旨,元初便托一旁的德誉要来了点墨引,在瑾石的手背上画了个阵印:“遇到危险就激活它。” 瑾石点点头,元初这才放他和德誉离开。 “元九曜对公子真是关心。”德誉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笑眯眯地说道,“在这皇宫大内都不放心。” 别看这太监笑着,但这出口的话可是有点笑里藏刀。 瑾石如何听不出来这言外之意,他也笑得无辜:“公公别在意,我小时候被文王叛党骗到过一处偏僻的地方,差点丢了性命,所以师父才会这样小心。” 当年那位“文王叛党”可也是一名太监。 一阵风吹来,灯影浮动,德誉的神情有一瞬间扭曲,瑾石察觉有些不对便稍稍慢他半步,他看到德誉停了脚步,提着灯笼侧过身,现下旁边正好是一方在夜色中有些黑暗的池塘。 德誉看着那池塘幽幽地说道:“当年那个事啊,咱家有听说,您知道那个小太监的下场吗?” 那个小太监的下场? 瑾石暗自戒备,然后摇了摇头。 “凌迟处死呐,”德誉后怕似的咧着嘴,“啧啧啧,当年先帝可是让这皇宫大内所有的太监宫女,每个人,都要上去从他身上剮下来一刀,排到后面的人,就踩着满地的血水往前去。” 瑾石被这话惊得呆住,他睁大了眼睛:“怎……怎么会……” “没办法,”德誉看向瑾石,“我们这些人的命,哪儿叫命呀……都是主子吩咐做事,到头来,赐死的也是主子……” 瑾石一时哽住。 “嗨呀,您看奴家,这大过年的提这丧气事儿干嘛,”德誉装模作样地打了下自己的嘴,继续拎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咱还是继续走吧,别让太后娘娘,等着急了。” 瑾石看着德誉的背影,那代表着喜庆的红色灯笼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是红色,就像他刚才话里描述的,那流到地上的血水一般。 “小公子?” 德誉看瑾石没有跟上来,转身叫了他一声,瑾石应了一句,跟上了他的脚步。 太后住的地方在西面的坤和宫,属于后宫,成年男子无召不得入内,瑾石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一路上的小太监开始变少,娉婷的宫女变多,等到灯火通明的坤和宫外时,德誉微微躬身:“就是这里了,小公子稍等。” 瑾石站在坤和宫正殿门前石阶之下,听着那里面隐约传来女孩子们的说话声和笑声,等德誉进去后,那笑声稍歇,然后德誉出来,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瑾石微微对他点头,他拾级而上,站到大殿的门口时,他微微回过头,看到德誉一个人往来时的路走去,原先一直微微躬着的腰背挺得笔直,那大红色的灯笼仍然在黑暗中摇曳,像黑夜里的一朵幽火。 瑾石转回来,站在门口,行礼朗声道:“草民瑾石,拜见太后。” 门“吱呀”一声打开,瑾石低着头,眼前出现了一角粉色的裙摆。 “哎呀,”面前的女声娇笑着,“你就是瑾石吗?长得真可爱,看不出你有十七了呢。” 瑾石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人用力抓住,他看着自己腕子上那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抬起头,果然面前是梁方。 梁方挡在了他和姑娘之间,他看到梁方双颊粉红,连眼角都带上了一丝红色,身上微微传来些酒气,瑾石不禁问道:“你喝酒了?” 梁方对他笑笑,瑾石感觉呼吸一窒,脑袋里瞬间充满了“笑若桃花”、“面若桃李”这样的形容词。 -- 第75页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第一次早起去国师府进学时困得要命,抱住了给他领路的梁方,然后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梁方那白白净净如同观音身边金童那样好看的脸,脱口而出了一句“你笑笑就更漂亮了”。 当时的小梁方生气了。 现在这个大梁方却正在漂亮地对自己笑。 瑾石的脸哄地一下红了。 梁方的眼中带着醉意,他看着面前脸红的瑾石,伸手轻轻掐了一把他弹软的脸,轻声问道:“你这是热了吗?” “没……没有。”瑾石一边扶住他有些站不稳的身体,一边躲着他又要捏上自己脸的手。 他……他可不知道梁方喝醉了是这个样子的! 再说了,在坤和宫这种后宫,顶多是女子享用的清酒,他怎么能醉成这个样子? “你先让开,”姑娘在梁方身后不满道,“我还没怎么看瑾石呢。” 瑾石感觉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骤然收紧,然后梁方转过身,把他挡在身后,声音冰冷:“你想干什么?” 和刚才那温柔的声音判若两人?而且声音清醒一点都没有喝醉样子? 瑾石有些懵,但梁方转过身也不忘一只手背过身后抓着他的腕子,就像他随时会跑掉一样。 那姑娘好像也被他搞懵了,然后瑾石听到宫里传来女孩泫然欲泣的声音: “太后~您看他!他太过分了!” 凶女孩子,确实太过分了,瑾石在心里附和,但考虑到梁方喝醉了,他也只是手腕稍微往外抽了抽,小声说道:“先放开我,我又不会跑。” “不。”梁方头也不回的给了他这么个回答,好像示威似的手竟然又紧了紧。 瑾石无奈,数九寒天的时节他都能感觉被梁方的手攥着的地方有些热了。 但不能和醉鬼讲道理,他只好哄道:“那先让我去见太后吧,太后召我来……” “是我让太后找你来的。”梁方转过头说道。 今天是大年三十,天空上没有月亮,只有星星,瑾石现在看到了满天繁星,在梁方黑色的眼睛里。 漫天繁星,还有他。 只有他。 “你只要把我带走就好了。”梁方认真说道。 瑾石愣愣地看着他,然后他听到深宫之内传出一声叹息,接着,一个嬷嬷走到门口。 “太后说,还请瑾石小公子,照顾好国师。”嬷嬷客气地对瑾石道,然后她为梁方披上了他的那件墨色绣金线的大氅,梁方向前一步,迈出了坤和宫正殿,嬷嬷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 女孩子们说笑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梁方则解开自己的大氅,把瑾石包了进去。 瑾石的肩膀微微动了下:“我不冷。” 梁方伸手又摸了摸他的脸:“穿上,乖。” 瑾石想要解开给他披回去,但梁方不给他机会,而是又拉起了他的手腕。 虽然明面上是瑾石来接梁方,回去的路却是梁方在拉着他走。 没走多远,瑾石就受不了这个别扭姿势了,他稍微挣扎了下说道:“梁方,你不用这样拽着我,我又不会跑,这样走多累啊。” “你会。”梁方闷声说道。 瑾石没反应过来:“什么?” “如果松开手——” 梁方的步子越来越慢,最后停下来,他缓缓转过身,脸依然有些红,但眼神清澈。 他看着瑾石,继续说道:“如果放开手,你会跑。” 瑾石的喉咙突然有些干涩。 “第一次你跑了,我没抓住,然后差点失去你,”梁方语气十分平静,“第二次你跑了,我放走了你,然后你离开了我九年,我差点没能找回你。” 第一次,他轻信了文王派来的小太监,差点让瑾石葬身荷花池底。 第二次,他没能强硬地留下瑾石,害瑾石和元初流放南乡九年,受尽封灵脉之苦。 “那年,母亲带来你拒绝入国师府的消息,我当时想着,你不愿意也罢,将来总归会回来的,等父亲凯旋、班师回朝就能让真相水落使出了,总归不会让你们在南乡待太久。” 远处隐隐传来乐声,瑾石知道,那是吉祥如意阵起势的伴乐。 “后来父亲死讯传来,”梁方也看向了乐声传来的方向,“我告诉自己,必须得活下去,因为梁府要靠我,母亲要靠我。” 第一束金光冲向天空,被阵法放大的孩童清亮的声音传来——辞旧岁之恶,迎新载之吉! 大典开始! “再后来,母亲过世,”梁方的眼神看着那在空中不断铺开的金色线条,“我给母亲守灵的时候就想,我要不要也一块去了算了。但是后来又觉得不行,瑾石还在南边没回来呢,皇家多是无情人,我要是也没了,谁来调查当年的事情,谁来给元九曜平反,瑾石手腕上的封灵印要怎么办。” 越来越多的金光出现,又慢慢聚拢,交织成一片如金色星星一般的星海,明灭闪烁,遍布整个京城上方,遮住了真正星星的光芒,照亮夜晚的天空。 瑾石的鼻头一酸,他上前去拉住梁方的手,咽了咽嗓子,努力遮掩自己的情绪,但说出话的一瞬间,还是带了哭腔:“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梁方的手反握住他的,然后慢慢转过身,他的眼睛里带着希冀:“瑾石,你答应我,不要再离开了好吗?” -- 第76页 瑾石还没有回答,金色的“星星”突然有规律地一个个炸开,伴随着子夜新年的炮竹,噼里啪啦,盖过了一切声音。 瑾石看到梁方笑了,他的嘴唇翕动,说了什么,可瑾石什么也听不清。 “天佑大沐,吉祥如意。” 开头结尾从来不变的《吉祥如意辞》的最后一句被念出,代表着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炮竹声渐歇,瑾石听到了梁方对他说—— “瑾石,生辰吉乐,吉祥如意。”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9章 陆年年 瑾石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快乐。 他觉得自己应该回答梁方些什么, 或者说给梁方些承诺,但是他只能干巴巴地回了梁方一句“谢谢”。 然后呢? 然后梁方就拉着他往年庆殿走,路上有无数次机会瑾石想要重提刚才的话题, 但又觉得, 那几年的记忆对梁方来说一定是痛苦的,大过年的, 他不想让梁方再沉浸在那种回忆里。 可有些话,一旦错过机会就再也无法续上了。 眼看着年庆殿越来越近, 瑾石咬了咬牙, 他一把拉住梁方的胳膊,但还没开始说话,就见到德誉和元初站在不远处。 “哎呦, 国师大人, 您上哪儿去了, 可叫奴家好找。” 德誉蹭蹭蹭地小碎步跑过来, 瑾石下意识地松开手,梁方看了眼自己的小臂,然后对德誉道:“什么事?” “陛下召您,”德誉躬着身说道,“召您和元九曜, 好像是……甲兴关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瑾石一惊, 甲兴关?那不是山河大阵在的地方? 难道北成又作幺蛾子了? 他下意识地想起了默容赫。 不对啊,他们那独苗大皇子还在这里, 怎么会在这时候作妖? 但一听是甲兴关的事,梁方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他立刻抬了抬下巴:“带路。” 瑾石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元初过来, 伸手揉了下他的头发,轻声道:“生辰吉乐,你先回去吧,你的生辰礼物我放你房间的桌子上了。” 瑾石有些担心:“甲兴关那边……” 元初笑了笑:“这不是你现阶段要操心的事,先想想马上要来的阵考,瑾石——” 他摸了摸瑾石的眼角,说道:“——先努力成为一名绘阵师吧。” 瑾石看着元初和梁方离开的背影。 是啊,现在的他,连正式的大沐绘阵师都不是呢,就算问出山河大阵的情况,又能怎样? 他想起了小时候北成来犯,那时候梁方的父亲赶赴前线,元初在后方做支持,而他和梁方在畅想成为绘阵师后奔赴战场。 现在梁方已经能和元初谈论山河大阵,而他连绘阵师都不是,更别提上战场的资格了。 “得再加把劲了。”瑾石对自己说。 山河大阵的事情好像十分紧迫,梁方大年初一一大早就带人往甲兴关去了。 瑾石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阵考准备之中,他迫不及待地成为一名绘阵师,再考入绘阵司和梁方并肩战斗。 阵考对瑾石来说不难,阵考之后的绘阵司入衙资格的大比才是瑾石的目标。 绘阵司入衙资格大比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逐鹿春战,地点设在京城西边的锦春繁花苑里的逐鹿阵境,阵考也是在这里,方便阵考后想进绘阵司的绘阵师参加逐鹿春战。 阵考加逐鹿春战总共四天,第一天阵考确定绘阵师资格,第二天开始,那些往届未入绘阵司的绘阵师便可以同新绘阵师们一起,进行逐鹿春战,前十名绘阵师会获得进入绘阵司北衙的资格,而剩下十一到二十名的绘阵师们则可以选择去绘阵司南衙或者继续准备来年的春战。 临近惊蛰,天气也开始变暖,元初从年后就为准备阵考忙碌起来,虽然给阵考出题的是老院主,但是现在梁方不在,检查和维护逐鹿阵境的事就只能落到元初这个能绘出阵境的九曜头上。 瑾石从板车上跳下来,拿出几文钱,笑着说了句:“谢谢大叔。” 拉板车的大叔连忙摇手推拒:“俺就也顺路……不用钱” 瑾石还是把钱塞进了大叔的手里,大叔好心他不能就这么受着,从城北到城西,虽然距离不算远,但也着实不近。 元初今天早上走得匆忙,有东西忘在了家里,便掐了个传讯符让瑾石着人送过来,瑾石不知道元初指定的那书桌上盒子里的东西重不重要,便亲自给抱了过来,中途还蹭了附近刚给城北各家送完菜准备回城西的大叔的板车。 京城四个方位,东边是皇宫,南边是烟花柳巷,北边住着达官贵人们,而西边则大部分住的是平民百姓。 平民百姓住的地方十分热闹,烟火气息很浓,各种集市和铺子都热火朝天地开着,街上热热闹闹。 瑾石抱着那檀香木的盒子打算找个人问问去逐鹿阵境怎么走,毕竟西城这边他不经常来。谁知道他还没张口,就被人拍了拍肩膀。 瑾石回过身,惊讶地发现是个他不认识的姑娘。 大沐民风开放,没什么男女大防的讲究。 面前的这姑娘长得秀美灵动,瓜子脸,眼睛很大,鼻子小巧可爱,穿着一身襦裙,外面裹着一个大红色白毛边的大氅,大氅上绣着一朵金色的百合花。 瑾石一时有些茫然:“您是……” -- 第77页 “哎呀,上次就只看了你一眼,这次总算可以好好看看了,你真的长得好小啊,他们说你十七了,你真的有十七?” 这话和这声音一出,瑾石就想起来是谁了。 这是大年三十太后宫里来给他开门的那个姑娘。 “我已经十八了。”瑾石客气地笑笑,然后稍微往后退了一步,和这姑娘拉开些距离。 瑾石八面玲珑的对象一直是比他的大的姐姐和大娘,对同龄的姑娘没怎么接触过,况且他也不知道这姑娘的身份和目的,而凭这姑娘能在大年三十陪太后过年,就能断定她肯定非富即贵。 京城势力混杂,他还是谨慎些好。 “你那么拘束紧张干什么呀,”姑娘往前一步,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阿方去甲兴关了,不在这的。” 阿方…… 阿方?! 瑾石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姑娘说的是梁方? 他突然有些不自在,不禁想这姑娘是谁啊,为什么能称呼梁方为“阿方”? 想必是十分相熟的人吧…… 瑾石想起来当年他喊了梁方一句“阿方”都要被梁方约法三章不让喊,为什么这姑娘就能这么自然地喊出来? 瑾石心里突然有些发酸。 “你……你怎么了?”那姑娘看到瑾石有些失落的神情吓了一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没……没什么,”瑾石努力把心里那莫名的酸楚压下去,仿佛为了印证自己“没什么”,他对姑娘露出一个笑,两个浅浅的梨涡露了出来,“那天晚上谢谢姑娘为我开门。” “啊,你居然有梨涡?”姑娘伸手要去戳,半途被另一只手截住。 “陆年年,哪个姑娘像你这样还没出嫁就在大街上对来路不明的男人动手动脚的?” 瑾石看着经常跟在梁方身边的陆年礼抓着那姑娘的手腕,听闻陆年礼唤这姑娘名为“陆年年”,便大致猜出了两人的关系。 “你给我放开!”陆年年怒道,“怎么,你们男人一个个都金贵得摸不得吗?摸一下又不会坏!还有,我比你大,你直呼姓名还知不知道长幼有序?叫声姐那么难吗?” “首先,你比我大连一岁都不到,这点差距可以忽略,其次,”陆年礼用不大却刚好能让瑾石听到的声音说道,眼睛还往瑾石那里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你将来是要嫁进国师府的!注意下言行,不要和别的男人太亲近,小心到时候国师不娶你了。” “你……”陆年年胀红了脸,急得拍了陆年礼胳膊一巴掌,“你胡说什么呢!” “过年的时候太后不是都召了国师了吗?”陆年礼嘴角挂着笑意,状似不经意一般说出了这句话。 原来大年三十太后召见梁方是为了说媒拉线。 瑾石抱着檀香木盒子的手不自主地紧了紧。 梁方进宫一般就是上朝和觐见皇帝,连皇帝赐宴都能躲就躲,这次好不容易大年三十进宫了,就被太后逮着说了亲。 也对,瑾石想,梁方都十八了,一般人到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了。按说成家立业,梁方现在又是国师又是九曜的,业也算立了,是该成家了。 但是他心里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瑾石抱紧了自己怀里的檀香木盒子,对那对还在说话的姐弟微微欠了欠身子,全当打过招呼作别,然后便转身挤入人群。 他一边张望找能打听路的人,一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梁方这个年纪成婚多正常…… 等梁方从甲兴关回来,他一定得好好盘问盘问,都要娶媳妇了,怎么还瞒着他这个发小呢。 好了,不要瞎想了,瑾石努力眨了下眼睛,把莫名的酸涩压下去,对自己说,先做正事要紧。 他继续往西边走了走,没走多久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陶柏阳进了前面不远处一个名叫锦丽轩的铺子。 锦丽轩? 瑾石觉得这铺子好像在哪儿听过,但实在想不起来便只好作罢。 他现在有些拿捏不准要不要跟进去,因为那里进进出出的人除了刚才的陶柏阳之外几乎全是姑娘,而且他也并不想和当初说了梁方一路坏话的陶柏阳搭话。 思考再三,他决定还是避开陶柏阳为好。 “瑾石小公子?” 没想到陶柏阳出来的这么快,还眼尖地看到了他。 瑾石只好脚步顿住,抱着檀木盒子转回身,对陶柏阳笑笑:“陶大人,好巧。” 陶柏阳的手里拿着一只做工精美的匣子,上面还镶嵌着几枚珠宝,他抬了抬匣子,笑道:“内子让我顺路来买的,女人家往脸上涂涂抹抹的东西,小公子怎么来这里了?” 瑾石只好也指了指自己怀里的檀木盒子:“我师父让我给他送点东西。” “那正好,”陶柏阳把小匣子收好,“小公子也是去逐鹿阵境吧?恰好下官也要过去,小公子随下官来便是。” 也? 瑾石在心里暗地皱眉,逐鹿阵境是斗阵的地方,陶柏阳这个南衙右使去是做什么? 但他自然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而是客气道:“那就麻烦陶大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位才是陆年礼存在的原因…… 梁方小同学可能想不到当年那个“约法三章”的雷在这儿等着他呢…… -- 第78页 第040章 陶柏阳 逐鹿阵境在城西偏北的一处院落中, 灰色院墙跟处的一丛嫩黄色迎春花开得正盛,牌匾上狂放地写着“锦春繁花”几个字,深褐色的大门向里打开, 迎面而来的是一处影壁, 影壁上一条龙以身成环,龙头盘在一根笔上, 是绘阵司的净笔印。 “陶右使。”守门的是个身着绘阵司官服的白印绘阵师,他看到陶柏阳行了个礼。 陶柏阳对他点点头, 然后侧身让出瑾石, 对那位绘阵师说道:“这是元九曜的徒弟瑾石,来给元九曜送东西的,我也是元九曜让过来的。” 瑾石有些惊讶, 陶柏阳竟然是元初让过来的? 那个绘阵师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瑾石, 然后对陶柏阳客气地说了句“请稍等”。 没过一会, 绘阵师出来, 示意瑾石可以进去了。 那绘阵师走在前面,陶柏阳和瑾石走在后面,逐鹿阵境不像睚眦阵境那样进门即是阵境,他们走过了一间看起来挺大的堂舍,那堂舍的门紧紧锁闭, 不知道是做什么;接着又走过一片不知道做什么的空地, 又接着往里走了一段时间,瑾石走得腿都有些累了, 从外面根本没看出来这院落有这么大,简直比得上外面那个西市的大小了, 而堂堂绘阵司的地方, 竟然连一个传送阵法都没有? “元九曜, ”那绘阵师终于停了下来,站定到一间看起来像是书房的地方,“陶大人和瑾石公子来了。” “瑾石?”元初有些疑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然后又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绘阵师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陶柏阳看向瑾石,瑾石立马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陶大人先请。” 陶柏阳这才笑着点了下头,抬腿迈上了台阶,然后他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台阶上。 瑾石看着陶柏阳消失的地方,那里有个浅浅的阵法,竟然是传送阵。 他刚才还以为这里没有传送阵呢。 于是他也站上了那阵,眼睛一眨,周围的一切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线条组成的星海。 无数的金银线条在墨蓝色的空间里穿梭、交织,瑾石感受到一种玄妙的感觉,他看着那些线条不断地交织变换,敏锐的灵气感觉快速地告诉他这一刹那它们组成的阵法应该是做什么的、下一瞬那阵法的效果又会变成了什么样子、形成怎样的空间。 这……就是阵境?逐鹿阵境? 传闻逐鹿阵境有着一千零三十七种阵境场景,这些场景都由阵境的阵法变换实现。 瑾石的眼睛看到的阵法越来越多、灵气感知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大脑跟着这些快速变换的信息飞快运转,瑾石突然有些恶心,他眼前开始发晕,终于,在他马上要倒下去的时候,一股清凉自后颈而来,而他的眼睛被人捂住。 “就那么一会就受不了了,看来这修补维护阵境的活儿你是干不了了。” 元初捂着他眼睛把他头向内扣在怀里,然后慢慢带着他挪动。 在清凉符的作用下瑾石好受了许多,他不知道元初要带他去哪里,但因为是元初,所以瑾石很放心地跟着他走,他的天赋灵感告诉他他正在远离那些不断变换的阵法。 等他完全感觉不到阵法的气息后,元初放开了他。 瑾石睁开眼,适应了下光线。 “瑾石小公子这天赋……”陶柏阳笑着的声音传来,“有时候让人羡慕,但有时候看来是会变成负担啊。” 他们现在正在一间小茶室之中,陶柏阳坐在一把小木椅上,方形茶几上的茶冒着热气,元初拿起扣住的杯子,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瑾石。 “他只是不习惯,”元初淡淡说道,“而且,他以后要做的是绘阵,又不是补阵。” 瑾石接过来喝了一口,素商平峰。 “刚才那个是……” “那个就是逐鹿阵境的阵法本体。”元初说道,然后他示意瑾石把手上的檀香木盒子放到方几上打开。 瑾石把手里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下,把上面那层盖子掀开,盒子里面是一卷阵纸,他把盒子拿下去,把里面的阵纸拿出来放在方几上平铺,他看到阵纸的顶部写着“锦春繁花”几个字。 “这个东西陶大人应该很熟悉吧。”元初点了点那阵纸。 陶柏阳倾身细细端详,然后点头:“这是锦春繁花苑的几个传送阵的绘谱阵样和分布。” 锦春繁花?瑾石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门口那个匾额上写的字么。 所以,这张图是这里的传送阵分布图? “这几个地点的传送阵已经不管用了,”元初指了指几个地方,“而且是从去年就开始了,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修呢?” 陶柏阳一顿,他嘴角挂着些笑:“元九曜这是在质问下官吗?” 元初是绘承院下一任院主的继任者,但是老院主需要主持完这次的春考才能卸任,绘承院的院主和绘阵司南衙右使才是平级关系,所以如果硬要按照官职来说,元初现在的职位比陶柏阳低,陶柏阳客客气气也全靠元初有这么个九曜的名头。 元初却不慌不忙地笑笑:“陶大人说哪里话,咱们这不是都为了做好马上就要来的阵考嘛。而且——”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锦春繁花苑可不止是给北衙选拔人才啊,逐鹿阵境排名十一到二十名的绘阵师可是给南衙的。” -- 第79页 “是啊,”陶柏阳这才松了脸色,摇头苦笑,作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元九曜,实在不是在下不想修整,而确实是……唉,”他小声道,“现在的南衙实在是穷啊,只能尽力把钱往保证百姓生计那边放,其他的,比如这种一年就用一次的地方,能稍微能将就就将就点吧。” 瑾石听明白了,原来这位是要钱来了。 “而且,”陶柏阳继续唉声叹气,“南衙也很久没招到人了,他们宁愿一年接一年地去冲北衙的名额,也不愿意来南衙,估计也是看到南衙现在连个传送阵都修不起,担心进来后发不出俸禄吧。” 元初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然后他把茶盏放下,笑了笑:“我知道了,还请陶大人回去尽快拟一份修缮锦花繁春苑需要的开销计划来,银钱的事,总有变通的办法。” 听到这句话,陶柏阳终于笑得有些真诚了:“那就麻烦元九曜了。” 看着陶柏阳心满意足离开的背影,瑾石又看了看桌上的阵法分布图纸。 “他是来要钱的?”瑾石问元初,“南衙这么穷了吗?” 居然连修缮的款项都得元初帮他们要? “南衙不是穷,”元初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茶,“而是富得流油但是不想往外掏钱。” 瑾石收阵纸的动作一顿:“怎么说?” “绘阵司以前的钱财支取都是从户部支,”元初说道,“而且是南衙和北衙分着支取。南衙支取十分容易,北衙却很难。” 瑾石不解:“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南衙除了支取银钱外,还给户部交着钱,”元初往后靠在椅背上,“他们那些民生的阵法可不是白布的,除了给地方衙门布民生阵法外,还收钱给那些乡绅富商布阵,每年绘阵司南衙各个地方分部交上来的银钱可不少。” “那他们怎么还穷?”瑾石想起来了当时在来京城路上的时候陶柏阳和自己说的,“难道是因为那个什么改制、增加院使的事?” “因为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元初笑着摇摇头,“梁方这孩子想得很好,他费了半天劲终于把绘阵司自收自支的权力要了回来,但是南衙的小金库一直都不肯交,账目合不上,陶柏阳就装傻充愣推到谢崇头上,以前的就算了,改制之后梁方不想再给他那小金库充资的机会,所以后面对南衙的花销全部收紧。” 提到梁方,瑾石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叫陆年年的姑娘。 元初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便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感觉这弯弯绕绕的可真麻烦,”瑾石把心思放回当下,咂舌道,“那刚才你答应他……” “我可没答应他,”元初无辜道,“‘总有变通的办法’,又不是一定给他办成,只是听说这次阵考皇帝要亲自来,到时候让皇帝走这么远的路,负责锦春繁花苑的南衙不得给个解释么。” 瑾石明白了,元初被安排了负责阵考,可这里的阵法归南衙管,但到时候皇帝要来,发现连传送阵法都用不了,定然会心生不满,虽然明面上不至于怪到阵考负责人元初头上但就怕下面的人有微词,元初现在按照流程把南衙的银钱计划递上去,批不批是院使的事,能不能修是南衙的事,他能管的也就到这了。 锅可以有,但是能推就得推,尤其是这种陈年旧锅。 “诶对了,”瑾石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说刚才那个让我有些头晕的地方,那个就是逐鹿阵境的阵法本体?” 元初点头:“对啊。” 瑾石蠢蠢欲动:“诶,要不我再进去感受感受,说不定就能有些绘阵境的灵感了。然后画个阵境出来,那我也能成九曜了。” “呵,想得挺美,”元初伸手戳了下他的脑袋,“就你这进去就晕的模样,再进去怕不是得让我给你抗出来!” “哎呀,我就是一说,”瑾石侧头躲了一下,然后唉声叹气,“你说为什么九曜要以能不能画出阵境来认定啊……那我要是一辈子都碰不到这种机缘那不就是一辈子都画不出阵境、成不了九曜了?” “绘阵就是画心,”元初语重心长,“你的心境和能力到了,自然也就找到自己绘阵的方法了。” 瑾石想了想:“我还是等梁方回来问问他吧,当年还是我俩合绘出了个阵境呢,再说了,我俩不是那么什么命契之人吗?应该会有共通点吧。” 而且那段时间梁方天天对着那副山水画看,他得去问问梁方还有没有的剩,说不定他也得有点灵感呢。 元初闻言气得敲了一下他的脑地:“少投机取巧,你还是老老实实准备你的阵考再说其他的吧。” “别敲了,阵考前给敲傻了咋办,我就是随便一说,”瑾石捂着被敲的地方呲牙咧嘴,“诶对了,阵考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这?” “想什么呢,”元初嫌弃道,“我是你师父,阵考的时候要避嫌的好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1章 阵考 随着春天第一声雷响, 惊蛰来了。 阵考当天早上刚下了一场绵绵细雨,石板路湿滑无比,元初本来说让人抬轿送他去, 但瑾石非说刚下完雨的青草混合着泥土的味道闻起来十分舒服, 没等元初叫来人就往外跑,还说今天就是阵考而已, 让元初不要太担心。 -- 第80页 元初按了按自己从早起就一直跳动的眼皮,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哪个眼睛跳财哪个眼睛跳灾, 只但愿这小祖宗今天别在御前闯祸。 往年阵考前, 会由国师现身为这些准备阵考的考生们敲响开考金锣,但今年梁方去北境大阵巡查,绘阵司只有元初这么一个九曜, 还因为他徒弟也是考生之一得避嫌在家, 南衙和北衙哪个都不能代表整个绘阵司, 于是瑜景帝便适时地提出要亲自出面敲锣。 有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一面, 就连那些科举的考生也是到了殿试才能得见皇帝真颜,这次倒是让这届阵考的考生开了眼。 清晨的西市虽然很多店铺还没开门的,但仍然热闹,卖小吃早饭的摊子和来这里准备参加阵考的考生们挤挤挨挨。 馄饨摊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瑾石虽然吃了早饭, 但闻到这味道还是有点馋, 他抬头看看天色还早,便买了碗馄饨坐了下来。 这馄饨摊支的位置对面正好是之前陶柏阳出来的那个名叫锦丽轩的胭脂水粉铺子, 早上这铺子还大门紧闭,看起来是得到晌午才能开门。 瑾石舀起一皮薄馅大的馄饨, 刚吹了两口, 一抬眼就看到一个穿着不起眼却质地很好的绸面衣服的女子偷偷摸摸地从锦丽轩里出来,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戴上面纱遮掩住清丽的面容,低头匆忙地向南去了,而锦丽轩的门在她离开后缓缓关上。 瑾石不禁疑惑地“嗯?”了一下。 “那是康乐坊采薇阁花魁离娘的贴身丫鬟。”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旁边说道。 瑾石转过头,看到一个小孩站在他的桌边。 这小孩皮肤黝黑,穿着粗布衣服,小手粗糙,但瑾石却觉得有些面熟。 “啊,”他想起来了,“你是在国师府开蒙学阵的小孩吧?是铁匠家的儿子?” 这小孩就是当初在国师府开蒙学堂上梁方指给他看的,那个资质虽然不好但是十分努力认真的孩子。 小孩点点头:“之前在国师府学阵的时候,我有见到过你。” 原来那次不止他们看见了小孩,这小孩也看见了他们。 瑾石看看天色:“国师府学堂的课应该是再晚一会,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因为听说今天要阵考,”小孩的眼睛亮亮的,“我想看看阵考的考生都是什么样子的,阵考前要怎么准备。” 瑾石有些失笑:“你现在就考虑阵考的事啦?” 小孩的脸色很严肃:“我早晚有一天都要考的,所以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这孩子还真是认真……让瑾石想到了当年和小大人一样的梁方。 想到梁方,瑾石心里又有点不自在,但阵考在即,他努力压下了这种感觉。 瑾石点点头:“那你加油,你吃饭了吗?” 小孩看了眼他那碗馄饨,说了句“我不饿”就要转身跑走,瑾石把他叫住:“诶你等等,我还有话问你呢。” 小孩不明所以地停下来,瑾石便让摊主又上了一小碗馄饨放在小孩面前。 小孩摇头:“我不……” “我是真有事问你,”瑾石给他拿过勺子放碗里,“这算是跟你打听消息的酬劳。” 小孩刚才站他旁边,小肚子一个劲地咕咕叫,不饿才怪。 果然,小孩被他这个理由说服了,乖乖地坐下来等他发问。 “你先吃一个,”瑾石自己舀起来一个馄饨一口下去半个,嘴里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吃一个再说。” 看小孩终于开始动勺子,瑾石这才慢慢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问道:“你方才说刚才从那胭脂水粉铺子里出来的人是花魁的贴身丫鬟?那她干什么这么鬼鬼祟祟?” “因为那是锦丽轩,”小孩边吃边答道,“锦丽轩是专门给达官贵人的女眷们供胭脂水粉的,里面的东西平民买不起,但康乐坊的花魁买得起,可是有的贵人会觉得她们和花魁用同一种东西,面子上过不去,但花魁确实有钱,甚至有时候比那些贵人们还能买,锦丽轩舍不得花魁的钱,就偷偷卖给花魁,明面上过得去就行。” 原来如此。 想起之前看到锦丽轩这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些穿着华丽的夫人小姐,还有陶柏阳这样南衙右使这样级别的官员,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看不起康乐坊的女人,不愿意和她们用同样的东西。而店家虽然舍不得花魁的钱,可这些贵妇小姐也是重要的经济来源和人脉来源,自然不能断送,那就只能“委屈”康乐坊的花魁了。 “那这锦丽轩为什么开西市啊,”瑾石纳闷,“它开北边不好吗?” 京城北边大部分都是达官贵人住的地方,店铺虽少但也不是没有,大都是卖那种又贵又精的东西,比如古董、玉石、字画之类的。 “要是开在北市,那她们哪儿能找到些优于百姓的感觉啊。”小孩说道。 嘿!瑾石看着埋头喝汤的小孩,心里惊叹这孩子还挺聪明透彻,是个人才啊。 胭脂水粉这种东西,女人自然都用得上,如果锦丽轩开在北城,那边大部分都是非富即贵,甚至还有皇亲国戚,攀比也都是这些女人内部攀比,男人做官有高低,这夫人们自然也有高低,如果铺子开在北城,那些官职低的夫人们自然都得谨小慎微。 但是如果开在西市,那哪怕是京城芝麻官,地位都比平民百姓高,她们自然都能昂着头享受着百姓艳羡的目光进这铺子,从而满足自己的优越感和虚荣心。 -- 第81页 “谢谢你的馄饨,”小孩喝完汤用袖子擦了把嘴,然后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瑾石笑着摇摇头,手对他挥了挥:“走吧走吧,要好好学阵啊。” 小孩郑重点头,然后说道:“你也要好好阵考,祝你阵考顺利。” 得了这句祝福的瑾石感觉十分良好,心想今天的阵考肯定会很顺利,于是他三下五除二地把馄饨吃完,信心满满地跟着人群往锦春繁花苑去了。 锦春繁花苑外摆着一面巨大的金锣,阵考的考生们在金锣旁的门口排着长队,瑾石站到队尾,等着验考凭,顺便无聊地听着周围的人在小声讨论。 “诶你听说了吗,这次由陛下敲金锣诶。” “听说了听说了,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能得见龙颜……哪怕没考上也值了!” “呸呸呸,临考前可不兴说这种话。” “不过……说实话,我还是更想见见九曜……” “啊,为什么?” “那可是最强的绘阵师啊,听说九曜都是身上自带强大阵气,说不定见一次绘阵修为就能有所增益呢。” 听到这话,瑾石在心里默默吐槽,要是在九曜身边就可以有所增益,那他不早就画出阵境成九曜了? “唉,那这次是不行了,国师去北境巡查山河大阵了。” “不是还有位刚回来的元九曜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元九曜的徒弟参加这次的阵考,元九曜为了避嫌也不会出现。” “元九曜的徒弟?那岂不是很厉害?他到什么境界了?” 瑾石听到”元九曜的徒弟“这个词,不禁稍稍挺直了身板,他可不能给他家元九曜丢脸。 “厉害?境界?”有个人笑出了声,“你想太多了吧。” “此话怎样?” 那人声音放小,做贼似的说道:“听说元九曜那徒弟,根本就不怎么样……天天不学无术,就是个没什么能力的公子哥。” “啊?那元九曜还收他?” “是收养的,从小当儿子的,一直在溺爱,我还听说这徒弟小时候还有几分天赋,长大了就……”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吗……” “说起来,年前好像有人看到了他在净笔堂抄谱的时候和北成皇子起了争执,好像是北成皇子觉得他抄谱是浪费时间。” “北成皇子还觉得咱们这种水平学阵是浪费时间浪费材料呢,那可是真正的天才,人家看不上咱们这种庸才是正常的。” “嗳,也别妄自菲薄,你看元九曜的‘天才’徒弟不是也北成皇子被看不上吗?” 几个人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瑾石则面无表情地跟着队伍向前挪动,想起来他之前在雏鹰冬战观战时听到的那些话,心想都过去那么久了,他的风评咋还是这样,而且他什么时候多了个”不学无术公子哥“的名头?这都谁传出去的啊! 不行,瑾石想,这次阵考,他一定得把他的名声扳正了,可不能再拖累元初的九曜名声了。 可能是因为今年瑜景帝会亲临的关系,绘阵司院使给南衙批了修缮锦春繁花苑阵法的银钱,瑾石通过考凭检查后就按照绘承院派来的监考绘阵师的提示走上了传送到阵考位置的传送阵。 传送阵以十人为一组,瑾石站在传送阵上看着手背上灰色的考凭变成了浅银色,线条发生了些许变化,他明显感受到这上面的阵印应该是和锦绣繁花苑里的某个阵法相呼应的。 等凑够了十个人,监考绘阵师将阵法启动的一刹那,瑾石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第042章 突变 “这位公子请你及时离开传送阵。” 提醒的声音传来, 把瑾石的思绪打断,他们已经到了阵考的地点,一旁的绘阵师催促瑾石从传送阵处离开, 不要耽误后面进来的人。 瑾石说了声抱歉, 然后急忙走到一旁。 刚才那不对的感觉消失了。 瑾石在旁边皱眉看着那阵法,是刚才那个代表着入口的传送阵出的问题吗?但那传送阵是真的有问题吗?不还是正常地把人传送到了这里? 难道, 是自己的天赋直觉又出问题了? 别啊,现在马上就阵考了, 可别出什么幺蛾子。 瑾石在原地又稍微等了一会, 见这阵法确实没什么不对,这才跟着后面传送来的人一起往启春堂里走。 应该是错觉,他想, 要相信自己。 阵考不像逐鹿阵境那样需要斗阵, 它和科举类似, 直接在纸上作答, 不过用的是灵执和阵纸。 瑾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柄灵执和一张空白的阵纸,一会开考后,绘承院院主会公布题目,这题目一般是某个场景, 和需要达到的一个目标, 考生们自行思考在该环境下达成该目标需要用到什么阵法,按顺序在阵纸上绘出即可, 阵法范围不会超过绘承院给的绘谱之外。 当然,如果有能力, 自创阵法也不是不行, 但是对于大部分考生来说, 自创阵法的难度太大,基本没有人会选择这样做。 “皇上驾到!” 德誉尖着嗓子在外面唱喏,考生们齐齐起身,跪地对外膜拜诵礼。 瑾石坐在最靠门口的地方,他伏低身子,听着一队人从门外进来,然后他看到那明黄色的下摆在自己面前停留了一瞬,又慢慢离开。 -- 第82页 瑾石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除了徐璋和德誉之外,还有那位他没怎么见过的老院主,皇帝的其他随从和护卫看来是都留在了锦春繁花苑外戒备。 徐璋在最前面站定,德誉手持拂尘站在他身后侧方。 “平身。” 瑾石和其他考生们站起身,没人敢坐,都乖乖地低着头。 门外又响起脚步声,两个绘阵师抬着一个挂架进来,那挂架上悬着一面金锣,这面金锣和锦春繁花苑外的那面大金锣是双生金锣,一会徐璋敲响这面锣,外面那面也会应声而响,以此来昭告阵考开始。 那抬着金锣的人擦过瑾石身边,瑾石一凛,那种莫名的感觉又来了! 他猛然抬起头,看到那带着金锣的架子被放到了徐璋身后。 徐璋看到他抬起头,有些疑惑,瑾石却顾不得许多,他眉头紧锁盯着徐璋身后的金锣。 传送阵…… 金锣…… 有什么东西好像马上就要想起来,就差那么临门一脚。 “朕很高兴,”这个场合下徐璋也不好开口询问瑾石,只好继续缓缓说道,“很高兴能在这里看到你们来参加阵考。按照绘阵司上报的人数,今年阵考的人数比去年多了三十一人,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大沐的绘阵人才在逐年增多!一个优秀的绘阵师,能顶得上千军万马。在这里,朕看到了大沐绘阵的未来。你们,”他的伸出手,“就是大沐稳定昌盛的基石和希望!” 一番话说得考生们心情激荡,一个考生当即跪下,朗声道:“为陛下、为大沐肝脑涂地!” 其余考生哗啦啦地都跟着那考生跪下齐声道:“为陛下、为大沐肝脑涂地!” 只有瑾石还突兀地站着,他死死盯着那金锣,不详的预感越来越近,就差一点……那两个阵法…… 那真的是两个阵法吗? 后面有考生拽了下瑾石的衣服下摆,瑾石不为所动。 本该是一片君臣和乐的场景因为他一个人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按理说徐璋身为皇帝应该要发脾气的,但现在这不给他面子的人可是瑾石,想到他身后的元初和梁方,饶是徐璋也不敢轻易对他发火。 老院主看着这场景心里着急,阵考有吉时,总不能就耽误在这里吧?于是他灵机一动,赔着笑对徐璋道:“陛下,看来这位考生是没瞻仰过龙颜,着实有些激动……” 徐璋还没说话,他突然觉得有什么轻轻擦过了自己的手边,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看到了他身后安稳地挂在架子上的金锣。 “陛下!”瑾石突然喊了一声,“远离那金锣!” 在场所有人都一愣。 饶是脾气好的老院主也皱起眉头:“瑾石,你不要再胡……” “砰——!” 金锣骤然爆炸,发出一声巨响,炽热的火龙从浓烟之中破阵而出! “陛下小心!” 徐璋被热浪扑在地上,火舌就要舔舐上他衣角之际,他感觉自己腰间被什么东西勒住,瞬间便被拖到屋外,德誉一边尖叫着“陛下”一边冲了出去。 启春堂内乱作一团。 有反应快的绘阵师尝试绘制聚水阵来灭火,却不想灵气刚动,火龙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直直地向他攻了过去!吓得绘阵师立刻丢掉灵执,火龙便卷着那还聚着灵气的灵执飞升到屋顶,灵执瞬间灰飞烟灭,而火龙竟然又粗壮了一圈! “这……这是什么!” “阵法吗?这是阵法?这是什么阵法?” “别管什么阵法了,先快跑吧!” 火龙毫无头绪似的乱窜,考生们拼了命地一边往外挤一边不让这火龙伤到自己。 火龙所到之处,皆被点燃,木梁开始被烧断,屋顶被火龙撞落,内堂正在慢慢地变成一片火海。 考生们连挤带爬地往外跑,大门早就被挤烂,有的人跑不及被火龙缠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救救我!” 哀嚎声此起彼伏,但无人能应,考场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所有的人都冲向那通往外面的小口,那是唯一的生路。 老院主被吓呆了,他已经多年没有执笔斗阵了,在绘承院就等着年龄到了告老还乡,这种能吞噬灵气的、诡异凶猛的攻击型阵法他哪里见过。 他哆哆嗦嗦地想跟着往外跑,却如何挤得过那些逃命的年轻人? 逃命的关头,没人顾得上他。 老院主费劲地躲过一次又一次火龙的攻击,但绘阵师本身身法就不灵敏,再加上他年事已高,一个不慎,便崴脚摔倒在地,他只能喘着粗气坐在地上,绝望地看着火龙没头脑地在屋内肆虐。 老院主的肩突然被拍了拍。 “上来。” 老院主回头,发现竟然是瑾石?! “你……你怎么没出去?” 瑾石坐的地方离门口最近,刚才老院主看得清楚,皇帝就是被瑾石抬手用木藤阵丢到外面的,他以为他早就出去了! “我刚才研究明白那阵法了,”瑾石的脸色很沉,“这玩意太麻烦了,您快上来,我背您出去!” 老院主看了看那已经被倒下的横梁挡住的门口,那小口一个人通过都勉强,几乎所有人都跑出去了,没跑出去的大概已经葬身火舌,屋里现在就只剩他和瑾石两个活人。 “咳咳,”浓烟呛得老院主咳嗽两声,他摇摇头,“你走吧,现在你还能钻出去,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 第83页 “您先上来,”瑾石笃定地说,“我现在肯定能带您出去,但是再耽误一会,就说不准了。” 老院主不得不爬上瑾石的后背,他有些担心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年吃力背起自己,然后附身随手拾起两根灵执。 横梁不断地倒下,瑾石一手把灵执给老院主让他帮忙拿着,一手拿着另一根灵石抛上抛下。 “您老抓稳了,”瑾石开始数数,“三,二——” 老院主有点紧张的抓紧少年人的肩膀。 瑾石眼睛一眯:“一!” 他将强大的灵气灌入灵执之中,那火龙在空中停滞一瞬,然后疯了一般地冲了过来,瑾石将那灵执扔向仅余一小口的门口,火龙冲过去想要卷住灵执,却把那狭小的口子瞬间撞大! 瑾石背着老院主跟着火龙的尾巴往外冲,伸手拽起地上刚刚呼救现在已经昏迷过去的考生。 “轰隆!” 在三人刚冲到外面,身后的启春堂瞬间倒塌。 瑾石屈膝,老院主从他背上下来。 “快……去叫人,”老院主看着那烧着熊熊大火的废墟心有余悸地说道,“北衙的人就在外面守着!” “他们要是能叫人,早就叫了。”瑾石面色凝重地看着那在空中肆虐的火龙,那火龙盘踞在他们头顶上方,吸收着刚才瑾石抛出去的那根灵执里的灵气,火龙的尾部和废墟里的火焰连成一片。 老院主没明白:“什么……?” 但下一刻,他看到被德誉搀扶着回来的皇帝,和皇帝身后那些灰头土脸的考生们以及绘承院派来这里监考维持秩序的绘阵师们,他的脸突然白了。 “这里的传送阵失效了,”其中一个绘阵师颤抖着说道,“而且,有人在这里建起了界,我们……遇到了鬼打墙,怎么都绕不出去,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这可不是界,”瑾石附身从老院主手里拿起那根灵执,“这是炎龙蚀骨阵。” 绘阵师疑惑道:“炎龙蚀骨阵?那是什么?” 老院主听到瑾石说出这阵的名字的时候,脸色瞬间灰败,他绝望地说道:“炎龙蚀骨阵,是死阵。” 死阵,是最厉害的一种杀阵,一旦入阵便生机断绝。 当年兰安就是设下了死阵,坑杀了大沐三万大军,从而攻下江峰岭关隘,直指大沐腹地。 第043章 炎龙蚀骨阵 默容赫撑着脑袋, 从二楼的窗口看下去,锦春繁花苑门口那硕大金锣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渐渐散去,他放下手里的茶盏, 留了枚碎银子在桌上当茶资, 然后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出茶楼,穿过西市熙熙攘攘的人群, 刚走到那金锣附近就被人拦了下来。 陆年礼面色不善地看着他:“现在里面正在举行阵考,还请默容殿下止步。” 默容赫也不恼, 他抱臂挑眉道:“梁方去了北境, 元初在家避嫌,如果我听到的传言没错的话,这次是你们皇帝鸣锣对吧?” 虽然对他屡次对国师直呼姓名的行为不爽, 但陆年礼考虑到梁方临走前交代过尽量不要和他起冲突, 于是他忍了忍, 冷着脸说道:“是又如何, 默容殿下有什么事吗?” 默容赫指指天色,抬了抬下巴:“这破锣是辰时响的吧?” 破锣……陆年礼又忍了忍,咬着后槽牙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是啊,怎么了?” 默容赫笑得别有深意:“现在都巳时了,你家皇帝也跟着阵考?” 陆年礼没明白:“什么?” 默容赫叹了口气:“朽木不可雕也, 算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 陆年礼听到这句话顿时火了:“喂,你个红毛说清楚, 到底几个意思?!” 听到“红毛”两个字,默容赫的脚步顿住, 他手指微动, 一抹蓝色的利箭从袖中飞出, 几乎擦着陆年礼的耳朵上方飞了过去! 陆年礼一时呆住,他没想到这质子竟然敢在他这个绘阵司北衙左使的面前动用阵术! 他顿时气急:“来人!把他给我……” 默容赫完全不把他的气急败坏当回事,而是嘲讽道:“好好看看你身后那破锣吧,小屁孩。” 陆年礼一怔,他回过头,看到金锣上的一点有一抹莹蓝色的印记,那正是默容赫刚才阵术所用的蓝色墨引。 默容赫将用那一点墨引在金锣上砸了个坑,陆年礼突然背后直冒冷汗。 幸亏默容赫的灵脉被封。 幸亏他刚才真正的目标不是自己。 “陆大人,”旁边的一个绘阵师突然惊慌道,“您看这里……” 陆年礼大步走了过去,看向绘阵师指的地方,默容赫留下的那点蓝色小坑里的蓝色墨引已经被擦拭掉,金锣整个面上阴刻着和里面那小金锣相连的阵法,这样才能达到里面的人敲,外面的锣一起响的效果。 现在,随着蓝色墨引被擦去,墨引下覆盖的线也被擦去了,这锣表面的阴刻线竟然是伪造的? 陆年礼脸色一凝,他立刻上前用力擦拭那个小坑周围,谁知那阴刻的阵法竟然如同墙皮一样开始渐渐剥落开来,陆年礼的额头开始冒出虚汗,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覆盖在金锣面上的金色表皮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黑色的、刻着另一个阵法的内里。 陆年礼看着斑驳的金锣,手微微颤抖,他静默了一瞬,然后大声喝道:“来人!玄字队去捉拿陶柏阳!地字队封锁锦春繁花苑,你,拿着这个去找人通知御林军叶将军来救驾!快去!” -- 第84页 交代完后,他又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剩下的,所有人,跟我进入锦春繁花苑,营救陛下!” “什么叫……死阵?” “先吞灵气,再吞生气,”老院主看着那火龙消耗完瑾石扔出去的灵执后,身形再次渐渐变大,“等此阵覆盖范围之中再无灵气,也无生气,生机断绝之时,此阵方休。” “再无灵气……也无生气……没有生气,那岂不是…这里的人都得死光…” “不……我还不想死在这里……” “宁爱卿,”徐璋出声道,“你可知此阵的解法?” 阵都有解法,最简单的解法,就是找到阵眼。 宁讯自从成为绘阵师后就一直在绘承院任职,从丰元帝到瑜景帝,从绘承院一名普通的绘阵师到现在的院主之位,他侍奉过两任皇帝,经历过三任国师当顶头上司,大大小小各种稀奇古怪的阵法也见过不少,绘承院出的绘谱大部分都有他的名字。 “这是兰安发明的阵法,”老院主的声音带着绝望,“当年的宋成彦,宋神笔,就是这么和三万大军葬身在了江峰岭,至今没有人知道它的阵眼,一旦进入,便是死局。” 江峰岭一役是当年北成第一次攻入大沐之时酿造的修罗一战,也是这场战役,让兰安“杀神”的凶名如散不去的阴霾一样笼罩在大沐的土地上,导致那时候的大沐军队闻兰安丧胆,只要听到“兰安”的名号就等于直接见阎王。 众人闻言都静默下来,甚至有胆小的已经开始啜泣,徐璋眉头皱起,眼里划过一丝不悦,但他很好地掩饰住了。 正聚精会神盯着那火龙状态的瑾石一愣,他看向老院主:“您刚才说……那个宋神笔叫宋成彦?” 老院主知道瑾石要说什么,他点点头:“对,他就是刺杀老国师的那个宋成园的哥哥。” 瑾石睁大了眼睛。 “火龙……火龙动了!” 有人突然叫了起来,瑾石回过神,他看到那火龙已经消耗完他的灵气,盘旋在启春堂废墟山的火焰身躯开始缓缓卷动,火龙那代表眼睛的窟窿眼转向了他们这边! 巨大的龙首蓄力而发,自上而下猛然俯冲向他们,瑾石手中灵执转动大声喝道:“带院主和陛下去传送阵那里!” 火龙感受到磅礴的灵力一喜,中途转了方向向瑾石攻来。 徐璋和德誉是这里唯二不会绘阵的人,徐璋又是皇帝,被众人护在队伍中央撤向传送阵那边。 “诶……” 老院主有些担心,但下一刻他就被别的绘阵师连拉带扶地背起来跑。 瑾石灵活地躲开火龙的冲击,灵执插入黄土之上快速绘制,火龙半空旋身,顺着灵气的味儿直冲过来,瑾石后撤,最后将阵法一点,树根带着湿润的泥土钻地而出,迅速交织成网,一下子挡住火龙的脑袋! 千年古树的根系多而庞杂,从土中抽出之时带动地面和树干的摇晃,宽大叶片上的水珠簌簌落下,打在火龙身上瞬间化作雾气,火克木,但水克火,火龙的身形顿时有些迟缓。 瑾石看着那冒着蒸腾水汽的根系、和那被破坏的地面眼睛微微眯起,火龙刚才还肥壮的身体此刻慢慢消瘦下来,看起来一时半会挣不脱这束缚,他便趁机撤离这这片区域,向着传送阵的地方跑去。 徐璋看到瑾石完好地跑过来而他身后没有跟着火龙,他面上一喜:“怎么样了?制服那怪物了吗?” “阵不破,那火龙不会消失,我们现在被困在这个阵中出不去,它早晚会循着灵气和生气找过来,”瑾石冷静地说,“要么找到阵眼,要么有人从外面破阵。” 这道理自然是个绘阵师就明白,但是—— “这阵眼哪有这么好找?不说到现在为止都没人找到过它的阵眼吗?” “既然找阵眼没希望那就先不说阵眼,但为什么阵外没有人来救我们啊!这么大的火他们看不见吗?” “因为这里被设了障眼法,”另一个人摸着地上的那个传送阵,“这个传送阵,被人改了!” “被人改了?!谁?” “现在追究是谁也没用了吧,他改了他早就跑了好吧!还指望那个人来救咱们?” “改阵法的人不能来救咱们,但是那个活化阵法的人,”瑾石冷冷地看着那些人,目光在他们之中逡巡,“就在我们中间。而阵眼,也在我们中间。” 所有人一惊,老院主颤颤巍巍地扶着旁边的树站起来:“你……你说什么?” 绘阵师们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默默地互相拉开了距离。 “大人!有人在这里设了阵!”一个绘阵师焦急地向陆年礼汇报,“我们进不去!” 启春堂就在前方不远处,大门禁闭,看起来就和往年开考后的场景没什么不同,然而,北衙的绘阵师还没到启春堂门口就进不去了。 这里有人设下了阵法,陆年礼伸出手,空中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了他的动作,他感觉到身体里的灵气被调动起来,被动地吸收进了这无形屏障之中。 他立刻把手收回来,抽出灵执,凭空绘下一道阵法,天空中迅速聚集起乌云,紫色的惊雷从空中劈下,那雷还未落地下便在空中被截住,那带着火花的光芒闪烁一下便消匿无声。 陆年礼的冷汗下来,这阵居然可以主动吸收灵气! -- 第85页 他喃喃道:“这阵……只能从内部破了吗?” 只有从内部找到阵眼,破坏阵眼才能破阵吗? 可里面有能破阵之人吗? 旁边的绘阵师勉强道:“里面有咱们北衙的人,老院主学识渊博,如果老院主能找到阵眼,破阵应该没问题吧?” 陆年礼也想向他这手下这么乐观,但是—— 他想起来刚才默容赫的话,已经一个时辰了,如果没问题的话,他们不是应该早就出来了吗? “炎龙蚀骨阵的阵眼要是那么容易找到,当年的三万大军也不会葬身在江峰岭了。” 陆年礼听到这声音浑身一震,他回过头,差点喜极而泣。 “国师……国师大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4章 天干顺食格 “两面金锣的阵法成对, 两个传送阵一个出口一个入口成对,”瑾石冷静地说道,“但实际上, 这四个阵法是一个阵法。” “什么……?” “一个阵法?” “这怎么可能?这四个阵法明明没什么关联的!” 瑾石手执灵执, 在旁边的大树树干上绘制了一个阵法,树木的几条根系钻地而出! “这是……” “天……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粗细不一的树根上, 密密麻麻地绘制上了小阵法。 “恐怕是借前不久阵法修葺的时候布下的。在金锣破掉的一刹那,这里的阵法操纵着那四个阵法发生了改变, 连成了一整个阵法, 就是现在的炎龙蚀骨阵,所以,陛下, ”瑾石看向徐璋, “也是陶大人建议这次金锣由您来敲响的吧。” “陶、柏、阳, ”徐璋咬着后槽牙, “他想弑君吗?” “那我们把这里植物的根系破坏不就可以破阵了?” “这阵要是破坏阵线就有用的话刚才这小兄弟破坏那树根的时候阵法早就解除了!再说了,阵线哪是能随便动的,万一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就糟糕了,还是得找阵眼!” “等等,这位小兄弟, 你刚才说阵眼在我们之中……?” “对啊, 阵眼……找到阵眼毁了不就行了吗?” 众人期盼的目光落回了瑾石身上。 瑾石却定定的看着皇帝:“陛下,您是不是天干顺食的命格?” 大沐皇帝准确的生辰八字和命格都是严格保密的, 只有亲近之人才能知晓,对外公布的也只是寿辰的日子而不会精确到时辰, 以防有人用皇帝命格做出巫蛊诅咒之事, 但此时, 瑾石竟然猜到了他的命格,人精一般的皇帝立刻反应过来:“阵眼和我有关?” 这时候的徐璋还以为阵眼需要靠他这特殊的天干顺食命格之人去破,但没想到,瑾石的下一句话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您就是阵眼。”瑾石轻声说道,“您就是整个炎龙蚀骨阵的阵眼。” 陆年礼看到梁方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国师大人!它……这……” “你去封锁城门,务必活捉陶柏阳,还有,”梁方脸色阴沉,“去把锦丽轩查封了,把人控制住,里面的东西都不要动。至于这里……交给我。” “是!” 有梁方在就如有了主心骨一样,陆年礼恢复了些理智,带着人去捉陶柏阳查锦丽轩。 北境的大阵确实出了问题,但梁方也嗅到了这里面的阴谋,所以他比预定的时间提早了许久回来,却不想路上遭到堵截,等他想办法遁出赶回京城的时候,阵考已经开始了。 这阵活化之时京城的护城大阵就传给他了不详的气息,这种霸道的灵气回环,让他瞬间想起了那只偶尔见过一次的绘谱。 那是他的父亲曾经尽力复原的绘谱——江峰岭的炎龙蚀骨阵。 他还记得当初父亲告诉他,这阵是死阵,找阵眼无用,无论找到与否,里面的人都要死,所以对付这个阵法的方法,就是不要让它成阵。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这阵竟然在大沐京城,成阵了。 还把瑾石困在了里面。 梁方站在阵外伸出手,他和陆年礼一样,被挡了回来,灵气也如泥牛入海般被吸入这大阵。 “他们居然……能复原出这个阵法?” 梁方眯起眼,他再次伸出手,仔细感觉里面的灵气流动,然后放下手,冷哼一声—— “原来是个赝品。”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大家默契地往后退了退,徐璋身旁现下只剩下个德誉。 德誉见状气得叉腰指着这些绘阵师怒骂:“你们什么意思?你们想对陛下做什么?陛下要不是为了你们这帮绘阵师的阵考,怎么会被人变成阵眼?你你你,你那眼神是怎么回事?想杀陛下破阵你们得先从咱家的尸体上踩过去!” 太监尖细的声音如魔音穿耳般让瑾石感觉太阳穴突了两下。 “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们怎么可能会对陛下……” “这可是弑君之罪,就算我们真……这样出去了,那也会被处死啊……” 爦吩老院主听到这句话吓了一跳:“不是,你们……你们可别……” “砰——砰——砰!” 巨大的撞击声由远及近,瑾石知道,那条炎龙已经挣脱了他的水木相生之阵。 刚刚得以喘息的众人神经顿时又紧绷起来。 “阵眼不毁……这个阵不会灭的!”有人崩溃地喊道。 -- 第86页 “左右都是死!大不了……” 随着撞击的声音越来越近,那火龙直直地撞出了一条路,所到之处,尽是火海,所有生灵全部化为灰烬。 有几个人已经开始围住了徐璋和德誉,德誉站在徐璋面前尖着嗓子怒喝:“你们想做什么?大……大胆!” 瑾石侧头看了眼那已经冲到他们头顶上的火龙,手执灵执,那火龙感受到灵气,直直地冲着他撞来,但比火龙更快的,是瑾石在地上绘制完成的几笔阵法! 一条又一条的树根破土而出,带着潮湿的雾气缠绕上那火龙,根系上的阵法迅速滑动,火龙身形停滞在了那根系之中。 众人惊讶地看着僵在半空中的火龙,瑾石默默地记了个时间——三刻。 “你干什么!你想犯上吗?大胆!瑾石!你想对陛下做什么!” 绘阵师们听到这尖细的声音,回过头才发现,刚才瑾石驱动阵法的时候,一撮根系卷着德誉绑到了树干上! 徐璋的脸色有点难看。 “我想对陛下做什么?”瑾石转过身,对德誉道,“这句话应该问你呀德誉公公,你想对陛下做什么?” 老院主实在受不了这猜谜式的反转了:“瑾石……你……这是什么意思?” “德誉公公,你的拂尘呢。”瑾石指了指他空空的手。 “什么拂尘?”德誉怒道,“刚才逃命谁还顾得了那玩意!” 瑾石却继续说道:“那拂尘上,有着能和金锣建立起联系的、带着墨引的细线吧。” 墨引?! 众人惊讶地看着德誉,心下纳罕,这阉人竟然能用墨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德誉身上,而德誉见状,渐渐收起慌张和气愤的表情,他冷笑了下:“你果然还是看到了。” “这大阵成型前身是四个两两关联的阵法,”瑾石说道,“但这两两相关联,却不是传送对传送,金锣对金锣,而是金锣对传送。所以陛下从传送阵进入这里,过了第一重阵法,等他再敲响金锣,就会过第二重阵法,等陛下敲响金锣的时候,那四个阵法才会发生变化,陛下才会成为阵眼,但是,当时你看到我一直盯着那金锣,不确定我是不是发现了端倪,所以用一开始就准备在拂尘穗子沾着的白色墨引强行建立了陛下和金锣之间的联系。我倒是不知道,德誉公公,竟然会阵术。” 瑾石的话再次震惊了现场的每一个人,一直跟随着皇帝的贴身太监,竟然就是罪魁祸首?! “呵……呵呵……”德誉脸上一点慌张的情绪都没了,他肆意猖狂地笑道,“真不愧是元九曜的徒弟,当年雏鹰冬战能夺魁的绘阵天才,不过可惜了,”德誉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怎么当年你就没死在那池塘里呢。” “元九曜的徒弟?” “他……他就是元九曜的徒弟?” “等等,他刚才那么强,可元九曜的徒弟不是说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吗?” 议论声在瑾石耳边响起,瑾石并没有理睬,而是对德誉说道:“让你失望了,当年有人从黄泉路上拉我回来。” “那你猜猜,”德誉笑得阴险,“这次有没有人从黄泉路上拉你回来?你和他……”德誉的眼神在瑾石和徐璋之间逡巡,“这次都得要去走那黄泉路,也好也好,也算有个伴了。” “朕自问待你不薄!”徐璋怒喝,“你七岁就跟着朕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朕!” 德誉看着皇帝,眼睛里尽是疯狂:“因为德欣他很疼,很疼。” 徐璋的眼中划过疑惑:“德欣?” “哈哈哈哈哈,”德誉癫狂地笑起来,“你果然,果然不记得他了!是啊!您当然不会记得那个被一刀一刀剐下肉的二皇子手下的阉人!” 被凌迟处死的小太监,瑾石攥了攥手,这个德欣,就是当初骗了他的那个小太监。 “二皇子?你是老二派来的?”徐璋的脸扭曲了一瞬,他一个健步冲上前,伸手卡主德誉的脖颈,“二十年,二十年还喂不熟你这个白眼狼吗?!还给老二做事?!” 瑾石准备上前阻止徐璋的动作一顿—— 你一直在跟我虚与委蛇!枉我还把你当心腹培养!你这喂不熟的白眼狼! ——多年来压在大脑深处的记忆突然翻涌出来,,徐璋的身影在一瞬间和少年徐允竟然有了重合。 “陛下陛下,您先放手……” “他是始作俑者,您留他一命,或许能问出来破阵之法……” 德誉被卡得直翻白眼,绘阵师们七脚八手地把徐璋劝了下来,徐璋一松手,德誉不自主地大口呼吸,他听到绘阵师们劝说徐璋的话,又笑了。 “破阵之法?哈哈哈哈,你们难道没听这老不死和这小神童说吗?”德誉笑道,“这可是当年灭了大沐三万大军的炎龙蚀骨阵!专门为天干顺食命格之人准备的死阵!当年的宋成彦都没能跑出去!你们要出去,可以啊,完全破坏这活阵眼,自然就能出去了!可要完!全!破!坏!”德誉狂笑着,眼泪从他的眼角留下来,“就像当年的小欣子那样,一人一刀,剁得连人样没有的破坏才行!” “你闭嘴!”徐璋又要冲上去,被一众绘阵师拉住。 那边热热闹闹,而瑾石却看向了被束缚在半空中的火龙。 “咔嚓、咔嚓……” -- 第87页 树木被凹断的声音传来,那刚刚停滞的火龙又开始动作。 三刻,瑾石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果然,又是三刻之数。 “哈哈哈你们不杀他,可就要来不及了,”德誉笑着对被拉住的徐璋说,“你以为他们不杀你你就能活吗?你是阵眼!只有生气的阵眼!先吞灵气,再蚀生气,你会看着那火龙一个个地吞噬掉这些人,最后就是你自己!而你们,你们现在杀他尚有活的余地,错过这机会,可就不一定有下次了!你们看,那火龙可快挣脱了!” 众人闻言一惊,转身望去,却看到瑾石拎着灵执不紧不慢地往那挣扎着的火龙处走去。 “其实,”瑾石忍受着炎气扑面,仰头看着狰狞的火龙,“破阵,也不一定非得找阵眼。” 第045章 破阵 靠阵眼破阵那是庸才的做法。 瑾石突然想起来默容赫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虽然当时他把默容赫怼回去了, 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对于破阵来说, 天赋直觉更管用一些。 火龙冲碎布满阵法的古树根系腾飞而起, 向充满生气的人堆猛冲过来,瑾石握紧灵执, 踩着那破碎的根系快速在上面绘制阵法,感受到灵气的火龙中途硬生生地转了个弯直奔瑾石! 瑾石跳下根树根, 手上的灵执往空中一抛, 火龙追着那充满灵气的灵执而去,谁知树根上瑾石绘制的阵法启动,那灵执被树根卷住往下一拽, 火龙身形突然停滞。 “三刻。” 瑾石毫不畏惧地走到火龙停滞的身形之下, 俯身抓住灵执, 用力一扯, 树根断掉,上面的阵线犹如蚯蚓一般快速挪动。 最先反应过来是老院主:“这个阵的自我转换和修补需要三刻?” 这大阵的运转有一定的自我修复能力,所以瑾石破坏掉树根上的阵法才会让那火龙停滞。 火龙也是阵法的一部分,所以它才能吞噬灵气,而它吞噬的灵气正是用来修补被破坏的大阵。 火克木, 水克土, 瑾石第一次用树根困住火龙的时候其实没抱太大希望,毕竟那叶片上的水珠太少, 等水珠被火烤干,这根系对火龙也就毫无阻碍了。 但没想到这火龙竟然停滞了有三刻。 所以瑾石才意识到, 阻止火龙的, 是树根上的阵法。 阵法很难自伤, 受到损伤时它需要用一定的时间来做自我的修复和灵气的平衡,它要保持所吸收的灵气大部分集中到火龙这一部分,而这庞大的灵气在运转的时候需要一定的时间。 “这应该不是完整的炎龙蚀骨阵,或者说,不是江峰岭的那个,”瑾石看着那停滞的火龙,伸手感受它的灼热的气息,那是火焰,却也是灵气,“兰安是不会给人三刻喘息机会的。” 兰安自然不会亲自到大沐境内,德誉和陶柏阳只是在复刻他的阵法。 虽然不知道他们从哪获得的这杀阵的绘谱,但是很显然,他们的绘阵实力和兰安有着不可飞跃的沟堑。 有的绘阵师随手一画就是流传于世的绘谱,有的绘阵师却只能吃力地模仿他人旧作。 瑾石看向被禁锢的德誉,他露出一个笑:“德誉公公,这次,谁都不会走上黄泉路。” 十一年前的他差点命丧黄泉,十一年后的今天,他有信心保护这里的每一个人。 瑾石的话很好地安抚了绘阵师们,有几个绘阵师挺身而出。 “瑾石公子,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我是绘阵司北衙青印绘阵师,有我能做的事还请小公子吩咐!” 德誉看着这些绘阵师们一个个地自告奋勇的样子脸色铁青,他嘲讽道:“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的话你们也信?跟他小心死得更快!劝你们还是尽早破坏阵眼的好!” 这话说出来,有不少来阵考的绘阵师眼睛又开始往徐璋那边瞅,徐璋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他朗声道:“朕允诺,凡是今日助瑾石破阵者,皆有大赏!” 皇帝亲口允诺了赏赐,再加上瑾石看起来很有信心的样子,众人便不再理会德誉。 “瑾石公子,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各位,”瑾石看了眼那脸色阴沉的德誉,轻松一笑,“玩过击鼓传花吗?” “双向禁锢阵套一个伪死阵,”梁方的手按在那阵之上,感觉到这阵法在吸收自己的灵气,他轻蔑一笑,“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罢了。” 他一手放在阵上,放任阵法吸收他的灵气,另一手两指轻轻一捻,周围传来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刹那间,嫩叶刚刚舒展开的树木枝丫快速生长,不一会,无形的障碍便被树木的枝叶覆盖成了一个绿色的大球! “天……怎么阴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暗?” “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吧?!” “有人来救咱们了吗?” 瑾石抬头看着天,他感受了到了熟悉的气息。 是梁方!梁方回来了?! 他心下一喜,大声道:“国师回来了!大家不要有后顾之忧,尽全力施为即可!” 有梁方在,瑾石便彻底放放下心来。 几个绘阵师按照瑾石的要求站在各个点位上,瑾石站在几点连线的中央。 “火龙动了!” 一个绘阵师大声吼道。 “准备……开始!” 火龙再次冲天,在黑暗的环境下,它明亮的飞行轨迹更加清晰,一个绘阵师按照瑾石的要求将灵力注入灵执之中,火龙冲他飞过去,下一刻,绘阵师将身后阵法激活,古树的根系破土而出,火龙撞上根系,身形停滞。 -- 第88页 “聚火阵!”瑾石喊道。 那绘阵师立刻在火龙的正下方绘制聚火阵。 三刻一到,火龙又开始动作。 “坎位!”瑾石喊道。 坎位的绘阵师立刻聚灵气引诱火龙,火龙冲着灵气飞过去,丝毫没感觉到它身体的一部分灵火被留在了聚火阵中。 瑾石不断地喊着位置和各种阵法,很快这个阵中便一片火海。 “哈哈哈哈,”德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就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子,你们居然真的信他?再让他这么肆无忌惮的烧下去,比起被阵法吞噬,你们得先被烧死!” 徐璋也十分紧张,能容身的地方越来越小,虽然瑾石和他保证过他在的这个位置绝对安全,可看着瑾石和那些绘阵师的身形被火海湮灭,他现在也拿不准瑾石到底靠不靠得住。 老院主已经看出了瑾石想干什么—— 他想以阵拆阵。 组成火龙的灵火带着灵气,所有一切带灵气的东西都可以用来绘阵,瑾石想通过卡住火龙的动作,把从它身上硬薅下来的灵火当做墨引,根据大阵的运转规律来绘制出阻止大阵继续运行的反阵! 这需要对灵气极其强大的敏感程度,他需要时刻掌握大阵内灵气的变化,以点克点,以线拆线! 老院主在心里一边觉得这根本不可能,一边又期待着瑾石的成功。 毕竟,这是目前看来唯一不用破坏“阵眼”又能破阵的方法了。 最后一个绘阵师留下一团灵火,瑾石深吸一口气,站在中间自言自语。 “中宫。” 他伸出手,素白的手里没有任何灵执,瑾石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五指为笔,每根手指上都缠绕着一根看不见的灵气线。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不靠灵执和墨引来施阵。 瑾石凝聚身体里所有的灵气,指尖的灵力线条交织成无形的阵法,那竟然是个小型的聚灵阵!火龙嗅到磅礴的新鲜灵气顿时向他冲了过来,瑾石动都不动,只是将浮在手心上方的聚灵阵高举! 火龙长着大口自上而下俯冲下来,眼看瑾石就要被火龙所吞没,所有人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就在火龙撞上他手心的前一刻,火龙的身形突然停滞,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它的动作,下一瞬,所有的火光骤然全部熄灭! 谁也没说话,连呼吸声都微乎其微。 瑾石的手一顿,他皱眉看向被树荫遮蔽的天空,外面竟然还有一层阵法? 紧接着,有什么破碎的声音传来,然后便是绿色的枝叶纷纷撤走弄出的细碎声响,没有了阻碍,正午的阳光顺利地洒落下来,瑾石缓缓放下手,抬头看着有些刺眼的太阳。 他露出一个放心的笑,梁方把外面的阵法破了,他们彻底安全了。 “结……结束了?” “结束了?!” “结束了,结束了!我们得救了!!” “天啊,天啊,感谢老天爷!我们活下来了!从死阵里活下来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扑到瑾石身上的,但越来越多的绘阵师团团抱住瑾石,抱住其他人,庆祝着劫后余生。 老院主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年轻人,他对徐璋行了个礼:“陛下,有这些孩子在,大沐的绘阵师,永远不会凋零。” 徐璋看着人群中的瑾石,他“嗯”了一声,但却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方破了外阵的一刹那就感受到了瑾石的阵气,瑾石的阵气藏在那霸道的火属性阵气之中,和其他人的阵气混杂在一起,被他瞬间捕捉到。 所以在阵破的那一刻,他便直接向瑾石所在的位置飞奔过去。 他刚拨开那围着瑾石的人群,就听到人群中传来惊慌的呼喊声—— “瑾石公子?瑾石公子?你怎么了?!瑾石公子!” 瑾石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在倒下的一瞬,他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阿方,你回来啦……” 梁方一接住瑾石,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迷迷糊糊的话,像极了瑾石小时候没睡醒挂在他身上要睡一会儿的模样。 梁方不知怎地心头一酸,他抱紧了瑾石,在他耳边说道:“嗯,我回来了,你放心睡吧。” 瑾石好像听见了一般卸下所有防备,彻底把身体沉在了梁方的怀里。 周围的绘阵师看着他们不知所措,有绘阵司的绘阵师想要上前帮梁方把瑾石接过来,被梁方侧身躲过。 梁方打横抱起瑾石,看着不远处的徐璋,他也不行礼,而是对徐璋道:“臣去北境前曾对陛下说过,南衙多项款项去向不明,陶柏阳不可信。” 梁方这简直在明说“告诉你陶柏阳不可信你偏信,自食恶果了吧”。 在场的绘阵师们刚死里逃生,见这场面纷纷不敢说话。 徐璋被梁方说得有些下不来台,这些年确实因为陶柏阳能投他所好,再加上有点他自己的算计,导致他对陶柏阳和南衙的事多有纵容,谁想到陶柏阳真存了反心,可再怎么样,他一介帝王,被梁方在大庭广众下这么倒旧账,简直是下他面子。 于是他眯起眼,冷声道:“国师这是在教训朕吗?” “臣不敢,”梁方一脸漠然,“臣只是想说,臣在距京城四十里外的琢屏县被人堵截,那些人声称是奉了您的命令,手上拿着盖着您私印的圣旨,现在臣能出现在这里,全靠现在还在琢屏拖着的绘阵司的兄弟们。臣只是想跟您说明情况,以免您认为臣对您心怀不敬,抗旨不尊。” -- 第89页 徐璋脸色一白,他转过身看向德誉:“你竟然……!” 却不想他的动作一顿,怒声转化成惊声:“你!”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被缚在树上的德誉嘴角流出一丝血迹,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德誉在阵破之时,便咬碎嘴里的毒药,自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梁方不是在教训徐璋,是积怨和迁怒,如果没有徐璋的纵容,南衙不会那么不服管(陶柏阳很会抱大腿找靠山),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要杀徐璋,瑾石也不会被牵连进来。 第046章 御封神笔 瑾石是突然晕倒的, 没有任何预兆。 他记得上一刻还隔着人群看到了梁方向自己奔来,但下一刻他眼前骤然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等再睁开眼的时候, 他看着头顶那熟悉的床帐有一瞬间的恍神。 他这是……睡了一觉? 瑾石茫然地想坐起身, 却发现自己浑身酸疼,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又跌回床上。 他这才发现, 自己的上半身是赤裸的,胸口和手腕上的几个穴位扎着极细的金针。 这什么情况?! “别乱动, 老实躺着。” 元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瑾石费力地拧过头,元初皱着眉头大步走过来,把他的手腕摆正, 防止金针擦到什么地方。 “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另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说道, “醒了就没什么事了。” 瑾石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个人,看穿着应该是太医院的太医。 老太医看瑾石已经醒了,就上前给他把了把脉,然后慢慢地把扎在他穴位里的金针捻出来收好,元初给他把衣服穿好。 “瑾石小公子现在身体还比较虚弱, ”老太医嘱咐元初, “最近吃点清淡的,尽量清补不要大补, 老臣一会开一副方子,给小公子养一下。元九曜如果平时有时间, 尽量帮他用灵气滋养一下灵脉, 毕竟小公子的灵脉恢复没多久就承受了这样长时间的灵气运转, 还是有些许的使用过度。” “麻烦刘太医了。” 元初客气地送走太医,回来的时候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瑾石茫然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从刚才太医的话里,他大概听出来可能是灵脉使用过度之类的导致晕厥,可太医也说了,自己醒了就没有大碍了。但看元初的脸色,好像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元初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把一本文牒给他。 瑾石接过,看到文牒上带着的绘阵司的标记,这是他绘阵师的身份文牒。他下意识地看自己的手背,当初阵考的考凭已经没有了,那上面也没有净笔印,想来是因为阵考当天出事,所以后面的绘阵司的考核估计也没有办成。 “你现在已经是绘阵师了,”元初说道,“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就离开京城。” 瑾石没反应过来:“明天?离开京城?去哪?” 元初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压抑着什么,他努力维持着平静说道:“去云游。” 瑾石眨了眨眼睛:“去云游?” “对,”元初说道,“不管这乱七八糟的破事儿,去云游,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跟我们无关。” 瑾石觉得元初的状态非常不对,他想翻身下地,但是一动就浑身酸软,元初皱着眉头把他按住,给他掖了掖被角,虽然已经是初春了,可倒春寒余威还是不容小觑。 元初给瑾石掖完被子,瑾石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元初不得不坐在他的床边。 “到底发生什么了?”瑾石近距离看着元初,才发现他的眼下有些发青,“现在是什么时候?阵考那事儿怎么样了?元初,你想去云游,我陪你,但是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呀。” 元初闭了闭眼。 “你知道你们阵考那个大阵是什么阵吗?” 瑾石迟疑道:“炎龙蚀骨阵?” “不,”元初摇头,“那不是真正的炎龙蚀骨阵。” “我知道,那是一个拙劣的复刻品,”瑾石说道,“听闻炎龙蚀骨阵是当年兰安专门为宋成彦宋神笔设下的死阵,它断不会被这样轻易破掉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和兰安曾经用过的死阵十分相似的阵,为什么会出现在大沐京城?” 瑾石猜测:“德誉为了报仇所以……” 所以什么呢? 瑾石说不下去了。 他明白了元初的意思。 这个阵不是德誉一个人所能布下的,还得有绘阵司的南衙陶柏阳的帮助,才能让大阵成型。 而这阵又是北成的阵。 所以,一切都说明—— “京城已经不安全了,”元初说道,“陶柏阳和德誉这个位置的人都能被收买,用的还是北成的死阵,可除了这个阵法外,没有任何人能找到这件事和北成人有关系的地方,所以,现在根本不知道他们两人背后的势力到底是哪个。” 瑾石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那个北成皇子,那个默容赫!”他抓紧了元初的手,“难道是他在给北成通风报信?他佯装被俘虏还送皇帝人情让皇帝无法对他严格限制所以——” 元初打断了他:“最先发现问题的是他。” 瑾石愣住,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绘阵司北衙左使陆年礼说,是那个北成皇子提醒他阵法有问题,这才让他们及时抓到了陶柏阳,但很可惜,”元初的脸色不太好看,“不论是陶柏阳还是德誉,现在都已经自尽了,而那个叫锦丽轩的铺子,老板已经失踪了。” -- 第90页 “锦丽轩?”瑾石想起来了,“那是陶柏阳说经常给他夫人买水粉的铺子?” “是,”元初点头,“现在查出来,绘制那个死阵的材料,有部分是从那个铺子里出去的。” 大沐对于绘阵师绘阵所用的材料,包括墨引、特殊材料的墨引和一些绘阵的阵纸等,都是有严格管控的,严禁未经过阵考、在大沐绘阵司官方名册上记名的绘阵师私下购买,每名绘阵师买什么东西都有严谨的记录。 陶柏阳在提交修复阵法申请的时候,用到的材料和预算是列出过清单给元初和绘阵司院史看过的,那份清单中规中矩没什么问题,他要是想私留制成什么额外阵法的绘阵材料,只能通过其他的手段。 比如对材料把控不是那么严格、却和部分材料有共通之处的胭脂水粉。 直接和那个死阵有关的陶柏阳和德誉死了,而那个给陶柏阳提供材料的胭脂水粉铺子的知情人失踪,给绘阵司送线索让绘阵司及时发现问题的竟然还是个北成皇子,而默容赫的提醒让他们堵到了陶柏阳。 不得不说,默容赫这一手直接把他自己撇得干净。 “现在的京城不安全了,”元初反抓住瑾石的手,“我们明天就走,这里爱乱成什么样就什么样,与我们无关。” “可是……”瑾石看着元初,“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啊。如果大沐陷入混乱,那么就算我们去云游,那些有人的地方最终都会被影响的,‘如果大沐不安定,那么就算是云游避世,又能躲到哪里去呢?’这句话是当初你告诉我的。” “现在不一样了……”元初说。 “现在哪里不一样呢?”瑾石安抚元初,“就像你曾经说的,‘战争的起与止,取决于那个实力最强之人或者势力的意志。而逃避争斗的人,最终等待的只能是别人的抉择。’现在这情况虽然扑朔迷离,可能京城也有很多危险的因素,但是,不经历这些,怎么会变强呢?元初,”瑾石对元初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你要相信,我会变强的。” 如果一直在温室里当一朵花,那么他就永远适应不了外面的严寒。没有任何一个强者是通过不断地避战变强的。 元初看着瑾石的眼睛,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如果说以前我希望你成为最强的绘阵师,”元初哑着嗓子说道,“现在我……” 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平安。 元初没有说下去。 瑾石握住他的手,有些调皮地眨了下眼睛:“别告诉我你现在觉得我没有成为最强绘阵师的能力啊。” 元初勉强扯了下嘴角,伸手戳了戳他的脑袋:“瞎说什么。” “所以啊,”瑾石笑道,“你得相信你的天才徒弟,将来一定能成为最强绘阵师的!什么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虚的!而且现在这个局势……” “现在这个局势,我也不能离开啊,”瑾石有面容带了些苦恼,“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梁方,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吉祥如意阵下,梁方的话和他的神情一直在瑾石的脑中挥之不去。 他没有给梁方承诺,但他同样做不到现在这个情况下离开。 “等这里的局势稳定了,等我成了九曜了,”瑾石重新扬起笑脸,“然后我们就能在安稳的大沐云游了,到时候谁能打得过咱俩啊,那时候咱们不就可以横行了嘛!” 元初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戳他说不要太嘚瑟,他听到瑾石的话,缓缓垂下了眼睛,遮掩住了自己的情绪。 “梁方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 元初轻声说道。 瑾石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元初……”他有不解,“你……你怎么了?” 元初沉默了一下,他把手从瑾石的手里抽出来,揉了揉他的头发:“没什么,你再睡会儿吧。” 然后他起身给瑾石又掖了掖被子:“我去让人看看你的药有没有煎好。” 瑾石看着元初走到门口,他有些磕磕绊绊地问道:“那……那明天……” 元初在门口顿住,他侧过头,对瑾石笑了下:“是我欠考虑了,你现在的身体也不太适合长途跋涉,你先休息吧。” 接下来的几天,元初再也没和他提过要去云游的事,同时,元初给他下了禁足令,身体不养好不许出门,并且在这段时间里,元初好像防什么人似的给元府挂上谢客的挂牌,让瑾石哭笑不得。 瑾石的身体因为之前过度使用灵气而虚弱了一阵,但好歹年轻,身体恢复得快,没过几天就能继续活蹦乱跳了。 老院主因阵考的事提前卸任告老还乡,元初开始正式接手绘承院院主一职,他自从瑾石身体好了之后便忙了起来,有时候甚至几夜不回家。 瑾石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在身体养好之后就准备往外跑,谁知道还没跑出门,就碰上了来传旨的小太监。 “绘阵师瑾石救驾有功,御封神笔,任绘阵司南衙右使,待身体康复后择期赴任。” 瑾石跪在地上一脸懵。 什么叫“御封神笔”?还有那个什么南衙右使又是怎么回事? 除了九曜是以阵境论定外,其他的绘阵师等级都是要参加绘阵司的大比才能定下来。 他现在什么大比都没参加,怎么就落了个“神笔”的名头? -- 第91页 还有南衙右使……就算是元初,初到绘阵司也是先从绘承院笔监做起,他这什么都不知道的,怎么就被按了个官职? 小公公却也没有解释,而是笑着把圣旨交给瑾石,说道:“恭喜瑾大人了。” 瑾石至今没有选姓氏,连文牒上的姓都是空着的,所以小公公就以为“瑾”这个字是他的姓氏。 瑾石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元府的管家很有眼色地及时给了小公公一个元宝,没想到小公公却推拒回来,笑着说:“这都是咱家应该做的,瑾大人少年天才,未来必然不可限量,到时候小的还得请瑾大人提点呢。” 送小公公离开后,管家斟酌对瑾石道:“要不要先给元大人传个信儿?” 对啊,瑾石看了看手里的圣旨,先问问元初怎么回事吧。 “不用,”瑾石对管家说道,“我去找他。” 然而,他还没到绘承院,就被梁方的人拦了下来。 “国师大人请右使大人到绘阵司议事堂,”那人补充了一句,“元大人也在那里。” 瑾石听元初说过,绘阵司的议事堂是国师召集绘阵司所有金印及以上绘阵师的地方,一旦启用那里,就说明国师有大事要说。 可瑾石现在是毫无防备被按了个右使的官职,就算真有什么大事要问他,他也答不上来啊。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来人往绘阵司去,现在也没个能商量的人,先到绘阵司见到元初再说吧。 那名绘阵师是个白印绘阵师,没有进入议事堂的资格,他把瑾石带到议事堂外院的门口就离开了。 瑾石在堂外稍微做了下心里建设,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放松,然后抬脚往议事堂门口走去,谁知他刚迈进议事堂,一个茶盏就砸碎在了他的脚边,他顿了一下,抬头就看到梁方冷着一张脸,吐出一个字—— “滚!” 于是瑾石又默默地收回了迈进去的脚。 * 作者有话要说: 瑾石:怕了怕了,溜了溜了。(bushi) 第047章 以德配天 “不是说你, ”梁方看到瑾石,捏了捏眉心,“你进来。” 议事堂里跪了一地, 没人敢抬头, 跪在最前面的那个绘阵师一边磕了个头一边颤抖着站起身,哆嗦着退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瑾石下意识地想要去扶,谁想到那人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瑾石:“……” “瑾石, ”梁方看他在门口磨叽, 又叫了一声,但比刚才的声调要柔和不少,“进来。” 梁方站在一众绘阵师的最前面, 瑾石抬腿迈过门槛, 往他站的地方走过去, 走进去他才发现, 梁方背后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大的阵纸,元初躬身在研究那阵纸上的阵法,他看到瑾石走进来,问道:“早饭吃了吗?” 瑾石看了眼跪了满地的绘阵师们,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元初皱起眉:“没吃早饭?你早上又睡到什么时辰?不是陛下的圣旨都接了吗?” “咳咳, ”瑾石咳嗽两声, 给元初使个眼色,意思是这场合说这些不合适, 然后小声道,“那什么, 吃了的。” “怎么咳嗽了, ”元初视梁方如无物般绕过他, 伸手碰了碰瑾石的额头,“没发烧。” “那什么……”瑾石拽了拽他师父的袖子,“回去再说……” 他记得元初不是那么不看场合的啊! 为什么现在在这种情况下元初一直在这跟他扯些有的没的,梁方明显还在发脾气,元初这样不是不把梁方放在眼里吗? 元初轻“哼”一声,这才放过他。 瑾石看到梁方好像悄悄松了口气,不禁想他到底怎么得罪元初了。 然后瑾石又想到,现在这个场合他是不是需要给梁方行个礼什么的,但是他还没动作,就被梁方拉到中间。 “这是陛下亲命的南衙右使,瑾石,”梁方沉声道,“今后南衙全体绘阵师……” “元瑾石。”元初冷不丁地又冒出一句。 瑾石和梁方一愣,梁方看向元初,元初冷冷地看回去,一字一顿地说:“他、姓、元。” 梁方皱起了眉头。 而瑾石则一喜。 他从小没有姓氏,一直想跟元初的姓,但元初却不允许,那时候哄说他成年之后可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字当姓氏,但没想到现在元初说出这样的话。 元初允许他用他的姓氏了! “嗯,”瑾石用力点头,“我姓元,元瑾石。” 梁方的手攥紧了一下,然后把所有的情绪收敛眼底,继续说道:“现在南衙全体绘阵师都要听命于他,刘松。” 一个金印绘阵师答道:“属下在。” “你带瑾石去南衙那边熟悉一下情况,协助他了解南衙事务。” “遵命。” 那绘阵师站起来,梁方转身对瑾石柔声道:“你先过去吧,一会我再找你。” 瑾石点头,然后又看了眼元初那边,元初颔首,瑾石这才跟着那名叫刘松的金印绘阵师离开。 “元大人这边请。” 南衙在绘阵司的南院,一路上刘松走在前面给瑾石引路,刘松是个看起来比较和善的人,瑾石是个自来熟,三言两语唠家常就把关系拉近了不少。 南衙受右使统领,右使下直管三个间侍,三个间侍分别负责南衙的收入、支出和下辖绘阵师的管理,南衙直属有笔墨亭,分散在各地有分驿,大部分南衙绘阵师都属于笔墨亭,笔墨亭负责各地分驿上报的民生阵法问题,每年巡查那些关键的大阵,保证这些民生阵法的正常运转。 -- 第92页 而刘松是绘阵司南衙的院吏,院吏在绘阵司是个并不受重视的职位,这个位置以前是对接户部的。在先帝时期,绘阵司所有的收入和支出都是由户部统一管理,由绘阵司南衙北衙的主管间侍定期将收支账目交给院吏,由院吏形成官报上报户部。之所以南衙和北衙要分开上报,是因为南衙可以直接上报户部,而北衙跟兵部关系匪浅,需要再走一遍兵部,综合考量后才能上报。自从梁方把这块的权限要回来,增设了院使一职,院吏便全部被架空了。甚至北衙的院吏都告老还乡多年,职位一直空缺都没再提人上来。 刘松虽然才二十多岁,但他都已经准备好在院吏这个位置混吃等死一辈子了。谁想到陶柏阳出事,从右使到间侍甚至包括部分笔墨亭的绘阵师全部被撸了一个遍,南衙除了笔墨亭剩下的几个绘阵师外,就剩他这么一个带点官职的金印南衙绘阵师够资格去听早上国师的训话了。 瑾石想起来刚才跪了那一地少说也有十几人的议事堂,竟然只有刘大人这么一个金印是南衙的。 这南衙也确实有点惨了…… 也许是因为瑾石看起来年轻好说话,也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陶柏阳出事,南衙撸下去一大批人,然后本来就一个闲职等着混日子的刘松突然被压上了一堆活儿的缘故,刘松这苦水一吐就是一路。 终于等快到南衙了,瑾石才终于插上了话 “刚才梁方……国师他因为为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啊。” 说到这个,刘松顿了下,然后左右看看没有人,小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秘密,这事儿早晚也是要人尽皆知的。” 瑾石做出好奇的模样。 然后刘松说出了一句让他脚步一顿的话—— “涂央丢了。” 涂央丢了。 涂央?? 瑾石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腕,那一圈封灵印的疤痕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现下只剩下白皙的皮肤。 涂央是专门给绘阵师下封灵印的东西,一般获刑的绘阵师用不上它,会用到涂央的大部分是那些罪不至死、能力强大、朝廷想着日后也许还能让他将功赎罪的绘阵师,直白点讲,就是那些犯了错但是弃之可惜的绘阵师,最起码神笔以上。 但涂央封印的、还活着的绘阵师,除了之前解封的瑾石和元初之外,就只有那个默容赫了吧? 瑾石迟疑道:“那个北成皇子……” 刘松摇了摇头:“国师也这么怀疑,早就派人去搜查过了,不是他。” 又不是他…… 瑾石总觉得这个默容赫太奇怪了,这接二连三的事情都有他的作案动机,但桩桩件件最后看起来竟然都和他没有关系。 “我记得,那个涂央,不是在司礼监管着的吗?” 司礼监,是专门管理太监的地方。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听说平日里和德誉关系很好,”刘松摊手摇头,“德誉出事的时候,他就带着涂央跑了,现在不知所踪。” 所以绕了一圈还是德誉的问题,涂央的丢失,看起来是阵考那件事的后续啊。 掌印太监和那个锦丽轩老板在京城这种有着各种的大阵加持的情况下,在绘阵司的眼皮子底下失踪,如果瑾石没记错,京城这块是北衙直管的,难怪今天没看到那个左使陆年礼,难怪梁方会生那么大的气。 “不过都是北衙的事儿,”刘松有点幸灾乐祸,“听说今上震怒,早朝的时候就责骂国师,所以国师一回来就召人训话了。” 瑾石有点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这个未来下属,刘松现在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刚被撸了个遍,一听说是北衙出事,就立马变成快乐的吃瓜人,消息灵通得仿佛西市的大叔大娘们。 “那什么……”瑾石提醒刘松,“毕竟咱们都是绘阵司的,国师受挂落咱们南衙也不好过吧。” 更何况这次阵考的直接罪魁祸首就是原先的南衙右使啊! “哎哟,我的大人诶,”刘松一拍大腿,“跟陶大人,啊不,陶柏阳,跟他稍微沾点关系的南衙绘阵师早就被北衙抓进去了,您来之前南衙就已经肃清得差不多了,现下留下来的咱们,都是和那件事没什么关系的,您不用太紧张。” 原来南衙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清洗过一遍了。 瑾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诶,我来之前听说过南衙这边的账目好像一直有问题,似乎是说……有什么……” “小金库?”刘松摆摆手,“这我哪儿知道。实话跟你您说吧,老早就传南衙这边有什么小金库,账目对不上之类的。但能接触到核心账目的都是间侍们,他们送到我手里的当年账目都是平的,至于对不上的那些,我不知道这次上边有没有查出来什么,但是以往都是直接推到文王之乱上了。” 文王…… 瑾石有一瞬间的恍惚。 文王徐允。 他好久都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谢崇趁着梁杭在前线被刺死时逼宫让先帝立徐允为帝,笃定了徐璋不敢匆忙率兵回京以防北成人侵蚀大沐领土,毕竟到时候国土都没了,那还当个什么皇帝。要不是默容赫出人意料投敌叛变,现在很可能上位的就是二皇子徐允了。 默容赫,又是默容赫。 这个总是不按牌理出牌的皇子明面上好像救了大沐一次又一次,但他总是感觉怪怪的。 -- 第93页 “这里就是南衙了。”刘松的话打断了瑾石的思绪。 他们现在站在一处庭院之前,灰色的石拱门上写着“南衙”两个字,瑾石跨过石拱门,里面是个四合院的结构,正中央的是一个石屏,石屏上刻着几个字”敬天保民“。 石屏的左右两边有两间大门紧闭的通屋,门上的牌匾一个写着“廉诚”,另一个写着“思阔”。 南衙的主堂在石屏后面,瑾石绕过石屏,就看到一间宽大明亮的大堂,堂屋里有个匾额,上写着四个字——”以德配天“。 刘松请瑾石上座,然后给他斟了茶,刚想说去叫人过来,就听到主堂后面的内堂隐隐有说话声传来。 “听说是御封的神笔……” “这神笔还能御封?哈哈,可真是活得越久见得越多……“ “人家这叫命好,从小就是九曜的徒弟,后来又能救下皇帝的命,能力不知道咋样,但这命可是顺风顺水啊……” 刘松的脸色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8章 伎俩 瑾石其实并不太在意别人议论自己,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疑惑,为什么皇帝非得给自己安个“神笔”的名头,硬塞一个右使的官职。 神笔他可以通过大比得到, 但是这个右使……他并不想接手南衙的活儿啊! 抛开南衙自从谢崇时代就有的乱七八糟的问题, 光解读别人的阵法思路就会让他十分的烦躁,因为那需要理解绘制出这个阵法的人的理念, 然后再对这些阵修修补补,瑾石一直都记得当初入了逐鹿阵境本体的时候那种难受的眩晕感, 他不像是梁方和元初那么细致的人, 能按阵理拆解阵法,他最擅长的是用天赋直接感受,但这种天赋是很难用言语去表达的。 更何况, 右使这种职位的活儿, 势必要会管“人”, 瑾石最头疼的就是什么“驭人之术”了。 比如现在, 面对未来属下在背后编排自己这种事,瑾石是一点都不想处理。 “那个,”瑾石决定装作没听见,“去叫大家出来吧。” 刘松看这小上司好像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便赶紧说了句“遵命”然后忙不迭地跑到内堂去叫人。 瑾石一边喝茶掩饰尴尬, 一边听着内堂的动静, 刘松进去后,内堂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他看到刘松带着七八个人从内堂出来, 那几人见到瑾石要跪, 瑾石急忙说道:“不必多礼, 大家找地方坐吧。” 然后他发现这堂内好像椅子的数不够,于是他小声问刘松:“别的屋还有椅子吗……” 有个年轻的绘阵师笑道:“不必找椅子了,右使有什么话要说还请快说,我们几个,手里的活儿都很多,这汛期要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给各地分驿送去阵法的修补方案呢,这可关乎民生大计。” 瑾石一顿,他看向这绘阵师,这人的年纪不过也二十有余,面上带着笑,但是眼睛里却是显而易见的轻视。 其他的绘阵师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咱们南衙本身就没多少人,这活儿又多,再耽误时间可就来不及了。” “唉,时间紧任务重,实在是没有其他时间能耽误了。” “关乎民生大计,可耽误不得啊……” 那名年轻的绘阵师仿佛是得了同僚的撑腰,得意地看着瑾石,仿佛瑾石如果准备新官上任搞训话,那可就是要耽误今年汛期阵法修补、于民生有损的大恶人了。 瑾石慢慢收回目光,他端起有些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把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下面的绘阵师看到他的动作,不约而同地住了嘴。 瑾石终于明白为什么陶柏阳会有事没事就爱重放茶盏了,还真好用。 瑾石扫视一周,注意到这里的绘阵师基本上都是白印,唯一的金印就只有摆出一脸“我就准备混吃等死”的刘松。 他心里大概有了数。 就在下面绘阵师都在互相使眼色,暗地里等着这小右使大发雷霆、然后他们就可以择机去把他“无能狂怒”、“驭人无方”的名声传出去的时候,瑾石不紧不慢地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水晾着,再不慌不忙地从梨花木的椅子上站起来,对他们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 “既然民生大计这么重要,那本官岂能袖手旁观?现在咱们南衙人少,作为南衙右使,本官自然应当以身作则,和大家共同努力,做好今年汛期阵法的检查和修补工作呀!” 他说完就要转身往内堂走,那些绘阵师脸色突然变了,那年轻绘阵师快一步拦住他:“这内堂里面阵法太多,地方太小,有部分是画了一半的阵法,大人不如先去‘廉诚’堂查查账,或者去‘思阔’堂看看那些历年地方分驿返回来的绘谱?” 瑾石挑眉:“怎么光把我往那两个堂推?这后堂我进不得吗?” 那年轻绘阵师皮笑肉不笑:“内堂的阵法有些墨引未干,属下只是怕大人一不小心……” 他话说一半,然后顿了顿,接了一句:“耽误民生大计就不好了。”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是在说瑾石会一不小心毁了他们的努力和心血,到时候来不及给各个分驿发回修补方案,那瑾石可是要担大责的。 瑾石侧头看了眼他拦住自己的手,表现出惊讶:“难道你认为我一介神笔会弄坏大家的心血吗?” -- 第94页 他本来不想把这个在他看来都虚得要死的“御封神笔”名头抬出来,但是眼下这白印绘阵师实在是就差明着骑在他头上了。 如果说他有能力抗旨拒绝接这职位,他才不管这种事。可刚才在绘阵司的议事堂,不论是梁方还是元初都没有对自己接任右使这件事给出任何意见或者暗示,看来这是皇帝铁了心要塞给他的,两名九曜都没办法置喙。 既然要当这个右使,那就不能在这里服软。 今天他要是服软了,后面的日子可就难过了,瑾石都可以预见,如果他现在妥协,那日后在南衙的威望必然会一日不如一日,到时候这帮绘阵师们他管不了,这帮绘阵师们耽误事儿的锅他得背,更有甚者,甚至有可能会殃及到梁方。 他留在京城是为了帮梁方,不是给梁方添乱的。 瑾石侧头看他手背上净笔印的动作太过明显,白印绘阵师的脸突然难看起来,他冷笑道:“那恕在下斗胆,不知神笔大人绘阵成绩如何?逐鹿阵境战绩如何?” 阵考的事已经人尽皆知,逐鹿阵境因为阵考而无限期推迟也是公开的事,这绘阵师就差直接说“你个徒有虚名的御封神笔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了。 瑾石好意思啊,瑾石十分好意思。 他惊诧:“你难道是在质疑陛下的眼光吗?” 那白印绘阵师大概是没想过此人竟然能如此厚颜无耻,他怒极道:“众绘阵师之功被你揽去,你……” 瑾石伸手把他拦着他的那有些颤抖的手按下去:“哎呀,可不能这样啊,咱们要相信陛下,今天虽然你藐视圣意,但好歹是我的下属,我还是能包庇一二的,这些话咱们关起门来说就好,可千万别传出去了,不然到时候我怕你被治一个不敬之罪,那可麻烦了。” “你!” 瑾石绕过他,铁了心要往后面走,那绘阵师袖子一甩,状似放弃阻止,就在瑾石迈进内堂的一刹那,内堂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仿佛什么被碰倒了一般。 那些在外堂刚才还脸色不好的绘阵师们脸上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那之前被瑾石气到的绘阵师立刻冲进去痛心疾首:“大人,我就说什么来着?大人!你说你……这可是我们从过年以来就没闲着弄出来的成果啊!” 瑾石站在内堂,他的周围一片狼藉,倒塌的阵架,散乱在地的阵法,还有被阵架打翻的桌上的墨引,墨引流了一地一桌子,把桌上没画完的、地上晾干的阵法毁了大半。 剩下的绘阵师们跑进屋子里,立刻配合着哭天抢地。 “天啊!我不眠不休几天几夜才想出来的修补法子……!” “汛期快到了……这下可怎么办……” “什么御封神笔!今天我就是拼着命不要,也要去御史台告状!这是可是民生大计啊!” 瑾石站在那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帮人一个个痛心疾首的样子。 那些人嚎了一阵,看到瑾石的神情,都慢慢停了下来,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之前挑事的白印绘阵师。 那绘阵师摸不清瑾石这表情什么意思,他只能咬咬牙,权当瑾石在强撑,上前一步,仿佛出离愤怒般伸出手颤抖着指着那堆阵纸:“大人,你今天得给我们一个说法,不然我们南衙绘阵师们就算拼了命,也要到御史台去告您一状!这可都是关乎今年汛期的民生大阵的阵法!去年阵法没有及时修补导致溃坝,今年断不能再让百姓遭此大罪!” 瑾石看他和那些绘阵师们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不禁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然后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努力让自己语气平稳。 “你们,应该都是通过过阵考、经历过可能不止一次逐鹿阵境大比的吧。” 这几个绘阵师敢开口闭口提逐鹿阵境战绩,想来也是参加过的,只是成绩不好一直都只能在白印水平。 几个绘阵师面面相觑,瑾石这个反应并不在他们预想的范围内。 那挑事儿的绘阵师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为了面子,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当然了!我们可都是实打实地经过阵考、在逐鹿大比上和人比试过的!” “那你们为什么——” 瑾石伸手抓起那桌上还完好的一块普通砚台,用力摔碎在他们面前! 砚台四分五裂的一刹那,周围的场景瞬间破碎,原先凌乱的地面、倒下的架子完全不见了,空荡荡的内堂只有一条长桌,上面摆满了花生瓜子各种糕点,还有冒着热气用加热阵法温着的茶水和那散乱放着的茶盏,茶盏有空有满,旁边的瓜子花生皮无不说明刚才有一帮人坐在这里嗑瓜子聊天聊得正欢。 “——为什么会觉得一个连能参加雏鹰冬战大比水平的小孩都瞒不过去的幻阵能瞒住我?“ 且不说这神笔头衔是否名不副实,但这种水平的幻阵这帮绘阵师到底是为什么有信心能瞒住一个成年绘阵师啊! 看着地上唯一破碎的那充作阵眼的普通砚台,瑾石现在也明白了梁方为什么生气会摔茶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混吃等死,南衙本色(bushi) 第049章 关系户 “我们也想努力去找修补这些阵法的方法, 但我们就只是白印,哪儿能修补的了青印的阵。” “而且,就算我们真做出来修补的办法也会被驳回的, 青印做出来的修补方案都会被院使驳回, 南衙自己又没什么钱,做出来也没用……” -- 第95页 “其实我们也不是故意想刁难您……实在是, 这春补不利的罪名只能您扛……您有两位九曜撑腰,今年也是第一年接手南衙, 责罚也不会太过, 要是我们……我们背上这个问题,我们估计就要被剥印了。“ 春补,就是指的南衙根据各分驿交上来的阵法损耗情况进行修补方案制定和对应拨款的下发, 这活儿一般在夏天汛期来之前完成。 所以……这帮人是知道今年春补靠他们是肯定来不及做好的, 就准备把这后果往瑾石这个新上任什么都不懂的新上司身上推。 要是瑾石没有进内堂, 那么他们就可以扣瑾石组织春补不力的名头, 要是瑾石没识破幻阵而进了内堂,就可以扣瑾石一个毁坏南衙众绘阵师心血的罪名。 瑾石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现在突然特别理解梁方为什么总皱着眉头了。 总有那么一些人,心思不用在正事上,别的不该有的地方脑筋特别灵, 还是那种自以为是的“特别灵”。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绘阵师们在外堂跪了一地, 头也不敢抬,一个个说着自己多不容易, 瑾石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刚回京城的路上,那时候的陶柏阳给自己念了一路南衙有多苦。 “他们都怀疑南衙有小金库, ”那之前带头挑事儿的白印绘阵师已经是一副苦瓜脸了, “可谁也没见到啊, 每次都说什么账目对不上,可那都是上一任右使的事儿了,上一任发生什么他们明明很清楚,还以此来刁难我们。” “去年阵法修补银钱拨得不够,南江那边溃坝,”另一个绘阵师叹气,“本来陶大人……陶柏阳想以此为由来让今年多申请点银子的,但谁知道……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南衙风水不好,净出这事儿……” 下面的绘阵师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把苦诉得差不多,慢慢安静下来,瑾石这才开口:“分驿总共交上来的需要修补的阵法有多少?” 跪着的绘阵师们把目光又放到了那领事儿的人身上。 那人只好硬着头皮道:“大概…一千多张?” “大概?” 这是连确切的数量都不知道吗? 瑾石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 “咳……”那人也有些尴尬,“这以前也不是我管的啊……” ……这推责任推得真溜。 那绘阵师可能也觉得自己这样推责任有些过分,他努力补救道:“其实……我们也没有打算彻底袖手旁观,本来大家都商量好了,等今年阵考完再加上明年阵考,应该就有一部分新的绘阵师进来,到时候再开展春补……” “到时候再开展来得及?算了,”瑾石站起来,“各地分驿送上来的阵法在哪?” “在思阔堂……” 瑾石带着那些白印绘阵师站在思阔堂外,伸手推开了思阔堂的门,思阔堂很大,有几十排书架,每个书架上都挤挤挨挨摆满了绘谱,瑾石大致看了下,这些绘谱首先按照年份粗分,再根据地域特点不同和作用不同细分,最靠近外面的书架脚旁有几十本各地分驿送上来的绘谱还没有整理。 “都认字吧?”瑾石转身对那些站在思阔堂外的绘阵师们说道。 他并不是想侮辱或者讽刺谁,实在是这些绘阵师们的表现让他对他们会什么拿捏不准。 那些绘阵师们齐齐点头。 “这些,”瑾石指了指架子脚旁的绘谱,“整理好,把汛期要用到的有问题的阵法摘出来,都搬到内堂,给你们一天……”他抬头看了下已经升到半空的太阳,改口道,“半天时间,明天早上我要见到今年所有的有问题的防汛绘谱。” 几个绘阵师不敢拒绝,就像瑾石说的,这活儿会认字就能干。 给那几个白印绘阵师安排完了活儿,瑾石准备去找梁方和元初,想看看能不从北衙或者绘承院借几个人应个急。北衙可能有点玄,毕竟北衙主要都是司斗阵的,民生阵法涉及不多,大概率应该只能从绘承院借到人。 等他刚出南衙的门,就发现刘松正蹲在不远处的花池子旁不知道在干什么。 瑾石这才想起来,刚才他和那帮白印绘阵师周旋的时候,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从正堂退了出去。 “大人?”刘松发现瑾石在看自己,急忙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瑾石往他刚才蹲的那个地方看了眼,好家伙,这人竟然在玩挖蚯蚓??? 他看向刘松,刘松看起来有二十多岁的模样,只是稍稍有些不修边幅,但也能称得上一句丰神俊朗。 可这二十多岁的大哥,竟然和六龄稚童一样玩挖蚯蚓?! “啊……”刘松也有些不好意思,“您那边,忙完了?” 您那边,忙完了? 这话说得轻轻松松,他仿佛是个热情又懂事、知道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的一个忠诚贴心的下属一般。 瑾石点点头,指了指那花池子里努力钻回土壤中的蚯蚓:“你呢?‘忙’完了?” 刘松自然听出来瑾石话里的弦外之音,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唉,右使大人,下属这也是无奈……” 又来了…… 怎么,诉苦是南衙的传统吗?是南衙的衙训吗? 怎么这谁都能上来一句“我也是XXXX”? “就……我也不好明着帮您,”刘松叹了口气,“您和他们,都是我得罪不起的啊。” -- 第96页 哪个也不好偏帮,自然就只好置身事外了。 瑾石想不通,他是刘松的上司,那些人是他的同僚,刘松不好得罪也不会去帮那些人说话,这他明白,但那帮人有什么可怕的? “你一个金印怕他们那帮白印?”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刘松指了指那搬绘谱的绘阵师,那正是之前领头的那个,“这个人,是这帮白印的头,叫王勉,他叔叔可是户部尚书。” 瑾石一顿,原来是官宦子弟。 “还有那个,那个小胡子,”刘松又指了指一个人,“他是刑部尚书的外甥。” 好了,瑾石明白了,合着全是官宦子弟,怪不得一个一个能那么嚣张,但又那么怕担责。 嚣张是因为他们的背景给他们撑腰,怕担责也是因为怕他们做了什么事会导致身后的势力会同样被问责。 所以每天就喝茶嗑瓜子,当个吃空饷的闲人。 谁想到这陶柏阳的事情一出,那些干活的都暂时被关押起来审讯了,他们这些人被顶到了前面,所以才有了这种馊主意。 “诶对了,”瑾石上下打量刘松,“你是金印?” 刘松突然顿了下,然后磕磕绊绊回答道:“是……是啊。” 瑾石眼睛一亮:“那你对于民生阵法……” “不不不不,”刘松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我这金印是虚的,虚的,当年就是为了当院吏才努力得了个金印,那年也是撞大运……” “为了当院吏才得的金印?” “那什么……”刘松摸了摸鼻子,“院吏嘛,钱正好,事儿还少。” 钱正好,事儿还少——是个混吃等死不担责任的绝佳职位。 好吧,真的是一个都指望不上,瑾石认命,还是赶紧去找梁方和元初借人吧。 “国师那里可有消息传来?”瑾石问道,“现在方便去找他吗?” “有有,”刘松一看他换了话题,赶紧说道,“刚才国师传话来,说您这边忙完了,让您去找他,他有些事和您交代。” 瑾石点头:“好,那我现在过去。” 瑾石对绘阵司的路不熟,刘松殷勤道:“我给您带路。” 把瑾石送到梁方平日处理公事的呈境苑门口,刘松就借口有事赶紧离开了,瑾石看着他火急火燎的背影,心里开始盘算着自己能不能安稳地告老还乡,感觉手底下有这帮大神,他能减寿好几年。 “右使大人?”一个绘阵师过来,小声道,“国师大人在等您。” 瑾石进屋子的时候,梁方正在看一张阵纸,见瑾石进来,他抬起头问道:“南衙那边的情况熟悉了吗?” 梁方的这间屋子和国师府书房的布置很像,这屋里现在就他们两人,瑾石便没什么顾忌地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完之后叹道:“南衙都是大神啊……” 梁方看他苦着脸,有些失笑:“南衙应该就剩白印了,哪儿来的大神。” 瑾石伸出手指摇了摇,故作神秘道:“白印才神呢,嗯,都是大神。” 梁方听瑾石这语气,眉头蹙起:“他们给你气受了?” 瑾石一看梁方这又有点要冰起来的脸色,赶紧伸手给他倒了杯茶:“没有没有,还好还好。” 他不想拿这种事情让梁方烦心。 “现在南衙就是有点缺人手,”瑾石岔开话题,“那些被抓起来的,南衙的青印金印,审出来几个了?有完全没问题的能早点放回来吗?不然春补可能真危险了。” “金印?”梁方有些诧异,“南衙抓起来的那些只有青印,唯二的金印除了陶柏阳,不就剩刘松了么?” 瑾石有些震惊,原来刘松竟然还是金印独苗?! “不是,”他有些不解,“南衙连金印都没有?” “金印以上都不会选择南衙,”梁方说道,“他们在北衙的发展更好。” “……所以他在南衙真的是为了混吃等死?” “谁?”梁方反应了一下,“你说刘松?哦,他是只能选南衙。” “只能选南衙?” 梁方叹了口气:“他是镇国公刘擎的儿子,刘擎掌兵权,他儿子自然不能来北衙。” …………好家伙,原来最大的官宦子弟在这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0章 当年 镇国公刘擎, 就是当年随着还是太子的徐璋出征的那位大将,后来也是他帮着徐璋平定了文王之乱。 徐璋继位后,对这位将军说不上鸟尽弓藏, 但确实忌惮他在军中的威望, 明里暗里对其家族子嗣有了限制。 比如刘松。 刘松有一定的绘阵天赋,但却不能去北衙, 因为徐璋觉得刘家已经有了兵权,那么前线斗阵的绘阵师自然不能再是刘家的。 所以他只能带着金印的实力来南衙混日子。 “这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瑾石抓了抓头发, “太复杂了,单纯地绘阵不好吗?” “因为有人,所以自然就会复杂, ”梁方淡淡说道, “但这些问题你不用管, 等阵考事情处理好了, 我会给你一个干净的南衙。” 干净的南衙。 瑾石明白,梁方这是想借这次事件的由头,去彻底肃清南衙里有问题的那些绘阵师。 更进一步,可以借此机会,安插进属于梁方自己的势力。 -- 第97页 瑾石对这方面倒是无所谓, 毕竟他留下来本来也是为了帮梁方, 所以梁方只要给他可用之人,剩下的利益相关的问题, 他并不想管。 “可南衙现在缺人手啊,”瑾石趴在桌子上, 手臂垫在脑袋下, 侧头看向梁方, “你现在给我弄得这么干净,连个能修补阵法的人都没有,阵考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重开,新的绘阵师也没有,现在我没法干活啊。” 梁方看瑾石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下一软,斟酌道:“一会我派两个北衙的金印给你差遣。” 啧啧啧,不愧是北衙,这随随便便就能出两个金印。 “可是……”瑾石犹豫道,“北衙的金印,应该都是司斗阵的吧?” “金印的悟性和能力在那里,修补些简单的阵法,应该没问题。” “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瑾石哀叹,“而且人家是金印,肯定不会长期做的……” 梁方闻言沉默了下,然后说道:“大沐这几年动荡,绘阵师折损较大,新进的人确实比较少。” 因文王之乱和北境战乱的缘故,以前的绘阵师要么牺牲在了战场上,要么就因为“站错队”被下狱或者流放。新进绘阵师少到徐璋都要在阵考上因为“今年来阵考的人比去年多”而高兴。 瑾石看梁方的模样,也舍不得为难他,于是他伸了个懒腰:“行吧,没事,夏季汛期我应该还能应付,等事情都调查完了再说,说起这个,那个陶柏阳,背后的势力查清了吗?” 听到这句话,梁方捏了下眉心,然后把一直看的阵纸递给瑾石。 瑾石伸手接过来,展开阵纸,那是一个大阵,他细细感知了一下阵纸上的阵法,有些惊讶:“这是……” 这看起来像是陶柏阳在阵考的时候布下的大阵,但这大阵又有些许不同,阵线的组织方式更加的干净利落,瑾石能感受到这个阵法比之前的那个阵法精妙不不少。 最主要的是,这阵看起来完美无缺,连之前“三刻”的破绽都没有,除了破坏阵眼,根本就没有破掉的方法!瑾石看着那阵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如果自己当初入的是这个阵,大概也难以活着出来。 “这是父亲补全的,江峰岭那里的炎龙蚀骨阵。”梁方顿了顿,“它完成后一直都是保密的状态,只有国师才能去打开存放它的锦盒。” 由老国师梁杭补全的大阵。 “当年……”梁方的视线落在那阵纸上,“当年入炎龙蚀骨阵的不止宋神笔,还有父亲。” 瑾石震惊地看着梁方:“老国师也?” “琴崖山脉外的甲兴关、成洲的江峰岭和靠近大沐腹地的渚轶崇尽关,是大沐的三大主要关隘,跨过这三大关隘,大沐的国门就彻底打开,毫无还手之力,”梁方回忆道,“那时候甲兴关被破,兰安在江峰岭因地势和大沐兵力受阻,于是他分出兵力,想要侧绕江峰岭,被宋成彦察觉,率军前去阻挡,却成了阵眼,被兰安铺出了炎龙蚀骨阵,陷江峰岭三万大军于阵中。在崇尽关布防的父亲听说后,前去营救,那时拦尡候父亲本来没有入阵,他在外面想破阵,却发现推算出的阵眼十分奇怪,那时候情况紧急,他不得不选择以身入阵。而等他进入大阵之后,才终于白阵眼是怎么回事,彼时三万大军已被屠戮所剩无几,只剩下宋神笔和一小队人马,其他的绘阵师和士兵都死了。” 一群人被困在死阵之中毫无头绪地找着出口,那火龙点燃一片又一片山林,剥夺了一个又一个生命,那火焰犹如有生命一般,戏耍着阵中的每一个人,然后再一口吞噬,生生地把郁郁葱葱的江峰岭烧成了一道火线,直到大阵被破。 瑾石摸着那阵法的纹路,这阵就是真正的炎龙蚀骨阵,先吞灵气,所以能用灵气绘阵破阵的绘阵师首先遭殃,而宋成彦因为是阵眼暂时逃过一劫,他咬牙坚持,最终等来了梁杭,却也等来了只有自己死才能救下剩余之人的事实。 瑾石想到宋成园曾经在国师府门口对自己说的话,和后来宋成园刺杀国师的行动。 他觉得自己隐约猜测到了宋成园当年的动机。 “那……”瑾石有些欲言又止,“这个大阵……当年……” 他没有说下去。 宋成园现在也已经失踪了,生死未卜,这么多年杳无音讯。 梁方叹了口气:“当年从这个大阵里活下来的人不多,父亲也是后来少有提及,复原这个阵法也是为了找出破阵之法外加让继任者对这种阵法警醒。但这是专门为天干顺食格的人设计的阵法,天干顺食命格实在太少,这二十多年过去了,都被人淡忘在了脑后。” 活下来的人不多,而绘阵师除了后入阵的梁杭都死了,留下的也都是不懂阵法的几名士兵。 “所以……”瑾石摸着阵法上的线条,“陶柏阳是偷拿到的这个阵法?” 梁方却摇了摇头,拿过了另一张阵纸:“这是陶柏阳布下的阵。” 瑾石拿过那阵,和手里梁杭复原的阵法做了对比。 半晌,他缓缓说道:“这阵有点奇怪。” 他手上的两个阵法,看起来相似,但实际上不一样,他之前想的是陶柏阳先想办法获得了这张复原阵法,但他一个金印能力有限,不能完全复绘出梁杭复原的阵法。可现在看来,陶柏阳画的这个阵法确实大部分不如梁杭复原的阵法合理,但有的地方却比梁杭的阵法更加精妙。 -- 第98页 陶柏阳布下的这个阵,参考来源必然不是梁杭复原的这张。 “这里,还有这里……”瑾石拿过灵执点了阵法上的两点,“如果陶柏阳能设计出这样的行线布局,那他的水平肯定不止金印。” “是,”梁方点头,“所以我们现在断定,这阵法定不是陶柏阳所绘,陶柏阳应该是照着另一张阵样布下的那个阵。” 不是陶柏阳所绘,那就是说—— “有个神笔以上的绘阵师,给陶柏阳提供了复原阵法,这复原阵法还和国师复原的那个不一样。”瑾石若有所思,“可……这会是谁呢?” 陶柏阳死了,死得很干脆。 他是被抓到时就立刻自杀的,而等人搜查到他府中时,才发现他的妻子早就被他毒死在了床上。 “诶对了,”瑾石抬眸问道,“陶柏阳他是怎么到南衙右使这个位置的?” “先帝还在的时候,他做到了南衙的间侍,”梁方说道,“但一直被边缘化,那时候南衙的大权在谢崇手里,一直到文王之乱,等今上率兵回朝平乱之时,他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今上才得以把准备出逃的谢崇和文王堵在京郊密道出口。” 原来是这个原因,关键时刻站对了队伍,所以不但保了命,还升了官。 “所以他做这些事的意义是什么啊……”瑾石搞不明白,“他和德誉或者德欣的关系好吗?” 梁方摇了摇头,拿出一本册子递给瑾石。 瑾石翻了翻,这是德誉和德欣的关系背景调查。 德誉和德欣本名赵余和赵辛,是西北一个小地方出身的人,出生于丰元二十一年,赶上了灾害和战乱,全都失去了双亲,被一个老和尚收留,没养到几岁老和尚就圆寂了,落到了人牙子手里,几经辗转,又被卖到宫里去了势当小太监。 他们两个孤儿能被卖到宫里,能直接到皇子身边伺候,主要是因为德欣能简单地使用阵术。 两个孩子的阵术是当年那个老和尚教的,德欣的天赋一般,不过是能聚气的执笔水平,德誉的天赋不如德欣,平日里也并不展示自己的这种能力,安安分分地当一个普通小孩。 在一堆连执笔都到不了的小孩里,德欣的能力一眼就被喜欢绘阵的二皇子瞧中,德欣去了二皇子身边,本想伺候好二皇子,然后再开口求二皇子把德誉也要过来,但谁想到德誉被大皇子挑了过去。那时候德欣有些难过,德誉则安慰他这样也好,因为这样两人分散在不同的阵营,不论大皇子还是二皇子继位,到时候两个人互相都能有个照应。 但谁都没想到,德欣死在了那年冬天。 那是瑾石不愿意回想的冬天,也是他唯一一次体会到“濒死”是什么滋味。 “我不知道为什么先帝会选择那样激烈的手段,”瑾石抿了抿嘴唇,他无法想象德誉奉命从浑身是血的德欣身上硬生生地剜下一块肉——那是他从小相依为命的兄弟,“下命令欺骗我的,明明是徐允……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一个小太监……” “这就是皇权,”梁方冷笑了一下,“毕竟先帝不能杀自己的亲骨肉。” 瑾石是元初的徒弟,是元初视如亲子一般的存在,那时候的元初是对抗北成的英雄,瑾石又是应该在除夕夜绘制吉祥如意阵的神童,但却因为徐允差点殒命。 可毕竟徐允是皇帝血脉上的亲儿子,血浓于水,哪怕徐允真杀了人,皇帝也会留他一命。 但给徐允干活的人就没那么好命了。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皇子哪儿用得着亲自去犯法? 德欣只是在除夕夜奉命传了一句话,便被定下了罪责。 徐允杀瑾石被认定为他入魔的缘故,而徐允的入魔,被归咎成了德欣的唆使,所以瑾石是无辜的受害者,徐允是无辜的被迫加害者,而只有那个无依无靠的传话小太监,成了唆使皇子的罪人。 唆使皇子谋害绘阵神童,自当被凌迟处死。 瑾石闭了闭眼,他叹了口气,然后继续翻阅手里的把手中的记录,接着,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这个\'敬言\'是?” “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梁方沉沉道,“偷走涂央的那个太监,他现在也不知所踪了。” 现在的当事人两个死了,两个不知所踪,线索就断在了这里,北衙的人全撒出去了,在京城挨家挨户逐个排查。 真不好办。 “人手给我两个可用之人就好,也不一定非要金印,”瑾石合上书册,他不是搞断案推理的,看这些也不能给梁方什么帮助,“不过今年南衙的银钱,如果能从哪几个间侍里问出些什么就好了,你留意一下啊。” 按照南衙的说法,前几年梁方一直在卡南衙的开销,去年那防汛阵法的溃败也是因为开销不够,但是瑾石知道,梁方不是会在这种关乎民生的事情上卡银钱的人。 梁方叹了口气:“已经问过了,陶柏阳确实贪墨了不少,落到那几个间侍手里的钱却不多,陶柏阳家也去搜了,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那这钱去哪儿了…… “不过你放心,”梁方给他吃个定心丸,“不论是从前还是今后,关乎南衙民生的银钱,绘阵司肯定不会卡的。” 如果以前有关修补阵法的银钱梁方没卡着,那陶柏阳这四处宣传梁方打压南衙导致现在南衙对梁方都是暗含怨气的模样可真是其心可诛。 -- 第99页 想起南衙那群少爷们一句一个大帽子的情形,瑾石感叹南衙还真是一脉相承。 “但绘阵师人数确实是个问题,”梁方也很头疼,“不过我已经麻烦元九曜尽快重启阵考,只是汛期之前这段时间,就只能麻烦你了。” 瑾石在呈境苑待到晚上,梁方想留他吃饭,但陆年礼派人来报说找到了些线索,这个节骨眼上梁方只好作罢。 瑾石从呈境苑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元初,元初抬头望着天空,瑾石走到他旁边拽了拽他的袖子。 “你知道什么叫‘荧惑守心’吗?”元初问道。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1章 荧惑 瑾石下意识地抬头, 却发现那颗明亮的荧惑离心宿三星还有一段距离。 荧惑守心,是几乎所有帝王都怕的天象。 心宿三星,主星代表帝王, 一旦发生荧惑守心, 便预示着帝王将会遭难。 “这荧惑离心宿三星还远啊。”瑾石说道。 “钦天监算出来,今年或者明年, 会有荧惑守心出现,”元初笑了下, 笑声里带着讽刺, “所以皇帝才会匆忙地下诏把我们召回来。” 瑾石一愣,他又抬头看了看那天空,荧惑的颜色有些发红, 在周围一群白蓝色光芒闪烁的星星中格外有辨识度。 “钦天监算的?” “谁知道是不是钦天监算的, ”元初冷笑, “但帝王嘛, 这种事情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可……”瑾石不解,“这和召我们回来有什么关系?我听说一旦发生荧惑守心,那皇帝基本上就难逃……就算前朝有皇帝想用丞相当替身受灾都没用的。” “因为,”元初转过头看他, “钦天监跟皇帝进言, 说‘有贵命之人陷落于南,可助陛下渡此劫’。” 瑾石一怔, 贵命之人?南? 所以……陛下这是把他们当渡劫挡煞的贵人召回来的? “这也行啊……?”瑾石不懂,“陛下这就信了?那以后不是钦天监想放谁就说谁能给陛下挡灾就好了?” “哟, ”元初侧头看了他一眼, “听这话你是还不想回来?” “不是不想回来, ”瑾石辩解道,“我是以为……”他突然顿住,然后眨了下眼,“啊……所以……是梁方?” 瑾石想起来,元初并不是被完全洗刷冤屈才回来的。 当年阵眼泄露的事情其实到现在都没查明白,用元初的话说,等梁杭回来他就可以洗刷冤屈,一方面是因为梁杭手里的那个山河大阵是元初设计出来的,又加了梁杭的绘阵思路进去,靠这个大阵可以让兰安费些心思,一个对大沐有异心的人断不会帮大沐设下如此大阵;另一方面,说明当年那件事的真相,是需要梁杭的国师之位才能查明白的。 但很可惜,梁杭并没有回来。 可元初仍然是被召了回来,在并没有完全洗清嫌疑的情况下。 只能是梁方的暗中操作。 徐璋自然不会因为梁方那过家家一般的阵契就赦免一个身上还背负谜团的人,但他会因为自身可能遭受的灾害而不放过任何一个保命的机会。 梁方…… 瑾石的心情很复杂。 在他的记忆中,梁方是一个有些高傲、心里只装着绘阵的人,小时候的梁方能坚持每天抄三十张绘谱,能对着那画阵翻来覆去地钻研好几年,在瑾石看来,没有人比梁方有更纯粹的绘阵之心了。 现在的梁方也确实十分强大,但这强大又不仅仅在绘阵方面。 权衡各方势力、周旋于各种朝廷官员之间,还学会了拐弯抹角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瑾石的心有些抽疼,梁方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那个为他遮风挡雨、让他可以纯粹画阵的人死在了北境。 元初看到瑾石脸上变换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这心善的徒弟想到了哪里。 元初深深叹了口气,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 “别总是把别人想得太好了。”元初说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他对你好,必定是有所图谋。” “可是……”瑾石的眼睛已经有些湿润了,“梁方他能图什么啊……” 如果不是梁方,他手上的封灵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开。 如果不是梁方,他现在可能还会因为解封后的失落而一蹶不振。 梁方已经是九曜了,他已经站在了绘阵师的顶端,他能图自己什么呢? 元初看他这个模样,实在是有些觉得糟心,于是便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脑袋:“是啊,是他让我们早点回来的,可你知道吗?也是因为他通过钦天监给皇帝递的这句话,再加上前不久阵考的事,让皇帝把你认定成了他的救星。” 原来如此! 瑾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皇帝会给自己搞个“御封神笔”的身份,又给自己封了南衙右使这样的官职。 想起之前元初刚回来就受皇帝召见,在他们回来第一次面圣就直接封官,皇帝如此重视元初瑾石还以为是因为元初是大沐唯二的九曜之一,现在想来,合着那时候皇帝是把元初当成钦天监说的那个人了,所以才会急忙用功名利禄来把元初绑在京城。 而现在,皇帝以为自己是这个人。 瑾石哀叹:“这就麻烦了……” 元初冷哼:“现在知道麻烦也晚了!” -- 第100页 瑾石看着元初那不满的神情,终于知道今天早上为什么元初会如此生气了。 梁方的这个谎言让瑾石被皇帝认定成了挡灾之人。 这种身份可不是什么荣耀,今天钦天监能以这个名头给你荣耀和官职,那么以后钦天监也自然能以这个名义至你于死地。 梁方这么做,又何尝不是把元初硬生生地绑在了他的阵营里。 瑾石拉住了元初的手,对元初露出一个笑,嘴边的两个小梨涡甜甜的。 “不会的,”瑾石认真说道,“我相信梁方。” 元初定定地看着他,轻声说道:“可人都是会变的。” 瑾石摇了摇头:“我相信梁方不会变的,因为……” 因为,他和他是命契之人,在那次阵考事件的最后,他感受到了梁方的阵气。 那是和以前一样的纯粹阵气。 国师曾说过,画阵即画心,对于瑾石来说,梁方的阵气给他的感觉,比分析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更加直观。 元初遮掩下眼中的情绪,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行吧,相信你想相信的人。” 他未出口的话是,但愿他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由于阵考的推迟,导致新人迟迟不能到位,瑾石从元初和梁方那里借来四个青印绘阵师,连带他一起梳理南衙阵法。 瑾石也没让白印绘阵师们闲着,稍微在阵法上还算有点天赋的一组,配合那四个绘阵师拟定阵法的修补方案,会记账、会算账、会写文书的一组,负责将修补阵法的方案整理成上报院使的文书。 瑾石则把那些他们拿不准的、不会修补的阵法揽了过来,没日没夜地在南衙研读。 对瑾石来说,读别人的阵比画阵要费劲很多,他不明白为什么两条线能搞定的效果非得画上十几条线,但由于他现在无法实地勘察,也不敢轻易地把这些冗余的线抹去,只能靠各地分驿交上来的情况说明结合当年自己和元初游历的所见来进行阵法修补。 不过,让瑾石感到意外的是,那本来嚷嚷着就准备混吃等死的南衙金印刘松,也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什么都不想管,相反,在很多瑾石拿捏不准的地方,他提供了相当有用的信息帮助。 “当年我也是四处游历过的,”刘松一边喝茶水一边感叹,“谁年轻时没有个江湖侠梦。” 瑾石揉了揉酸疼的脖子,看了眼明明还不到三十却已经一副沧桑模样的青年:“然后呢?” “然后?”刘松无奈地放下茶盏,“然后认清了现实呗。” 瑾石看着他,说道:“那你还想体验江湖梦吗?” “右使大人,”刘松警惕道,“我这金印和院吏的活儿可是我实打实地考上来的。” 瑾石哭笑不得:“不是要夺你的饭碗,我是想说,等这段时间忙完后,南边的巡查你要不要去?” 南衙每年都要有两轮巡查,陶柏阳在的时候,把巡查的时间定在了春天和秋天,但瑾石觉得这两个季节根本无法亲眼看到阵法的效果,所以想要把巡查的时间放在汛期前后,也是想看看这一次的阵法修补效果如何。 在别人看来,这活儿是个肥缺,毕竟在春秋两季巡查,相当于去南方吃喝玩乐一圈,说不定还能收点地方分驿送的礼。但瑾石把时间调整了,等着汛期去巡查,汛期容易出事,到时候去了说不定还得亲身上阵调整阵法,纯粹是去干活受累的。现在南衙没有可用之人,瑾石本来想自己去的,但现在眼看着刘松对这些也算是了解,便动了让他去的念头。 刘松思量:“就我一个?” “我问过元……元九曜了,”瑾石说道,“阵考马上就要重启了,到时候南衙进了新人,你带他们一起去。” 在新人还没有沾染那帮官宦子弟的坏毛病之前,先派出去建立良好的习惯。 刘松闻言挑眉:“你就不怕我把他们带坏了?” 瑾石笑了:“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想混吃等死。” “何以见得?” 瑾石指着桌子上刘松刚补的阵法,说道:“我能感受到你的阵气。” 不论他表现出来的怎样,但阵气和行阵思路、习惯骗不了人。 刘松吊儿郎当的外表下,有着十分严谨认真的心。 刘松沉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行,交给我吧。” 瑾石松了口气,他也算在南衙有了第一个可用之人。 在南衙经历了几个夜晚不眠不休的奋斗后,终于赶在汛期之前把各地补阵的方案和银钱下发了下去。 瑾石迈出绘阵司大门的时候正是中午,元初还在绘承院,绘阵司离元府不远,许久不见天日的瑾石便决定自己走回去,顺便晒晒自己身上的霉气。 他困倦得要命,脚全凭潜意识往家走,就想赶紧到家然后倒床上好好睡他个昏天暗地。 走到半路,一个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等过几天重新阵考的时候再动,那时候南边的守卫应该会放松。” 瑾石一个激灵,他怔愣在路边,这个声音唤起了他十年前的记忆。 是宋成园的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2章 故人 那声音是从一个小巷子里传出来的。 现在正值中午, 大部分人都回去吃饭了,街上空空荡荡。瑾石站在路中间,太阳就在头顶上, 深春暖阳应该让人感觉很舒服, 但是瑾石的冷汗却从后背缓缓流下。 -- 第101页 阳光让他有些眩晕,那些额外的杂音褪去, 宋成园的声音格外清晰起来。 “护城大阵是梁方绘的,只要不动用阵法, 就不会被他察觉, 剩下的,就等阵考再次开考就可以了。” 瑾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脚步放轻, 慢慢地靠近那个小巷, 贴在墙壁旁。 “梁方现在抓进去了一大票人, 到阵考的时候必然要抽出人手在逐鹿阵境看护, 那时候也必然是南边防守最薄弱的时候。” 宋成园说完这句话后,小巷便安静下来。 瑾石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他的手上掐了个传讯符,又等了一会, 那小巷子依然没有声音, 就仿佛他听到的那两句是幻听一般。 终于,瑾石咬了咬牙, 把传讯符放走,然后再偷偷探头, 却不期然地撞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他看到宋成园手上拿着他那本该飞向绘阵司的传讯符, 冷声道:“就是他, 带回去。” 是陷阱?! 瑾石反应过来捏了个攻击阵法,但阵法还没成型,下一刻,他感觉脖颈一痛,瞬间陷入了黑暗。 “哒、哒、哒。” 规律的敲击声传来,瑾石迷迷糊糊地动了下,却发现自己好像被束缚住,哪也动不了。 他猛然惊醒,眼前却一片模糊,脖子后隐隐传来钝痛,那一直环绕在耳边的“哒哒”声停了下来。 思绪全部回涌大脑,他想起来了,自己晕厥过去之前,看到了宋成园! 宋成园还劫持了自己本来发向绘阵司的传讯符! 那……他现在是…… “醒了?” 一个声音问道。 瑾石僵住,冬日带着碎冰的冰冷池水浸透衣服,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沉,肺里的气体慢慢减少,抬头只能看到被冰层隔开的扭曲的吉祥如意阵的金色烟花。 这骤然冲上脑海的回忆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是他一直想遗忘的冬天,一直想忘却的冰冷恐惧。 文王徐允! “呵,”他听到徐允笑了一声,“还这么怕我啊。” 瑾石的眼前被蒙了布,他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不说话?”徐允心情很好地问道,“故人相见,难道你就没什么嫏袱表示吗?” 瑾石稳住自己的心神,他的手有些冰凉。 “殿下,”宋成园的声音说道,“正事要紧。” 听到宋成园声音的瑾石稍稍有些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宋成园会刺杀国师、投奔徐允,但瑾石知道,宋成园对自己没有恶意。 徐允妥协:“去,给他解开。” 瑾石感觉到有细碎的脚步靠近自己,然后一双手摸上了它的后脑,几番动作后,他眼前的黑布被解了下来。 瑾石慢慢睁开眼睛,他看到一张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脸。 “你是……” 这个人长得十分白净,他没什么感情地看了瑾石一眼,便收起了黑布。 瑾石这才发现,这里是一处溶洞。 巨大的地下溶洞中因地势而雕琢成了一方石桌和几个石凳,徐允坐在石凳上,那个给瑾石解黑布之人站在他身后,另一个石凳上坐着宋成园。 徐允不再是之前那养尊处优、意气风发的尊贵少年,他眼神阴翳,皮肤粗糙暗沉,胡茬没有打理,看起来有三十多左右,但瑾石知道,他不过也只比自己大几岁而已。 而宋成园…… 宋成园的面容没什么变化,但整个人在不可避免地开始走向衰老,他的两鬓已经有了白发,眉宇之间是消不下去的川字纹。 最让瑾石感觉心里一痛的,是宋成园的那双眼睛,那曾经用承载着各种无奈、嫌弃和欣喜的目光看过他的眼睛里,此时全是漠然,如死水一样毫无波澜。 他不禁喃喃道:“宋先生……” 宋成园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后侧过头,重复了一遍:“殿下,正事要紧。” 正事? 瑾石这才发现,徐允的手里拿着一柄灵执,而手边,是一个十分精美的木质锦盒,刚才他就是用这柄灵执不断地敲着锦盒。 瑾石睁大了眼睛:“涂央?” 看到涂央,他瞬间想起了徐允身后那青年的身份。 那是他九岁被封灵脉的时候,跟在成善身后进来的那个小公公,瑾石记得,他叫—— “敬言,”徐允沉声道,“拿去给他看看。” 敬言从徐允手里低头接过涂央,然后双手捧着涂央到瑾石面前。 瑾石看着那涂央,涂央的尾部坠着金色的星星点点。 刹那间,梁方给瑾石看过的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 曾是谢崇旧部的陶柏阳、去向不明的贪墨银钱、消失的锦丽轩老板和带走涂央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你……想解开封灵印。” 瑾石是以陈述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 陶柏阳并不是真正的站对了队,他是谢崇已经确定了大势已去,为徐允东山再起留下来的钉子。 而锦丽轩…… 瑾石想起来了。 这家铺子他并不是在西市第一次知道它。 他第一次听到这铺子的名字,是在谢府。 那时候徐允进来说的第一句话,好像是什么“锦丽轩供的粉有些干,今后不送了”之类的。 所以在西市看到那铺子的时候,他才会觉得在哪里听过。 -- 第102页 这铺子实际上也是谢崇留下的资产! 徐允能从西北悄无声息地回到京城,恐怕也是在那边运作好了一切。 再加上陶柏阳这些年贪墨的银钱,瑾石的脊背发凉,恐怕徐允早就已经攒下了可观的势力。 “对,”徐允干脆地承认了,“就是为了解开封印,找你来,也是因为我实在没办法绑个神笔来,只有你,好拐,好骗。”他笑了下,“一个故人就能把你骗来。” 瑾石看向宋成园,宋成园避开了他的视线。 不是什么人都能用得了涂央的,只有神笔以上才行。 “我不过是被御封的神笔之名,”瑾石冷静道,“恐怕你找错人了。” “御封神笔……”徐允重复了这句话,然后笑道,“御封也没什么不好,我舅舅还是御封九曜呢。虽然比起真正的九曜来说还是差了点,但是除了画不出阵境之外,别的没什么问题。我们徐家人,看人一向准。” 原来谢崇居然是被直接封的九曜吗? “其实一开始也没想绑你,”徐允站起来,缓缓向瑾石走来,“毕竟小时候的绘阵神童废了的传言可是传得很广,但是——” 他从敬言手里拿过涂央,在指尖转了转。 “——但是你破了舅舅复原的炎龙蚀骨阵,就证明你确实已经到了神笔的阶段,对不对,”他转过身,看向宋成园,“宋先生?” 宋成园看着徐允,淡声道:“殿下您别无选择。” “是啊……”徐允转回来,眼睛盯着瑾石,“我别无选择,就算你不是神笔,今天也得帮我解了这印。” “可你入魔了,”瑾石毫不畏惧地看回去,“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定要解印,但是你入魔了,一旦解开封灵印,你的灵脉会被魔气浸染,到时候你就会被吞噬神智疯掉。” 瑾石不懂为什么徐允一定要费劲周章偷走涂央解开封印,他如果想揭竿而起或者打造自己的势力,没必要非得是绘阵师啊! “魔气……入魔?你还记着呐,”徐允的声音低了下来,他笑了下,比刚才那阴阳怪气的模样好了不少,“对不起。” 瑾石一愣:“什么?” “当年我……不是故意的,”徐允真诚地说道,“当时,我带着金丝雪玉笔,是想找你和好的。” 金丝雪玉笔? 瑾石想起来了,那是他当年很喜欢的一柄灵执,被元初拿来当人情送给了徐允。 原来那时候,在荷花池边,徐允手里的匣子,放的是那根金丝雪玉笔? “当年我执念太深,所以后来入魔的时候,我没控制住自己。” 徐允的口气放缓,瑾石拿捏不准他的目的。 他是想瓦解自己的警惕心,让自己帮他解开封灵印吗? “实话实说,”徐允苦笑了下,“当年我清醒后,曾经十分后悔,一直等到你平安的消息,我才放下心来。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话都没什么用了,我做过的事,给你心里落下的创伤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平,我不祈求你的原谅,今天把你绑来,也确实是无奈之举,我现在别无他求,只想解开封灵印,然后远走高飞,当一个云游天下的绘阵师,就像,当年你和元九曜那样,”他顿了顿,“我也想去西南,看看你曾经说过的那种树林,也想去北境,看看那山河大阵。至于你说的魔气……” 瑾石看到他的脸上浮现出哀伤。 徐允沉默了一下后,说道:“当年皇兄班师回朝,舅舅自知大势已去,在自尽之前,他和我结印,将我身上的魔气全部引渡去了他的身上。” 结印。 绘阵师的结印,代表着绘阵师之间气运相连、灵气相通,除非一方死亡,否则印阵不消。 谢崇在赴死之前,为徐允算计好了一切,引渡了他身上的魔气到自身,又为他安插了陶柏阳,然后赴死,让魔气不影响自己设下的各种大阵的因果。 瑾石对这位九曜的印象一向不好,他的下场也只存留在轻描淡写的“被下属出卖逃跑位置后自尽”一句话里。 但瑾石不得不承认,这位九曜,是真心爱护他的外甥。 这让他莫名地想起了那个愿意为默容赫妥协甚至称臣于大沐的兰安。 可是…… “你所图必然不止是解除封灵印,”瑾石丝毫不为徐允的话所动,“不然,你不会用炎龙蚀骨阵谋杀陛下。” 徐允闻言,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第053章 黄泉奈何阵 “但你的计划失败了, ”瑾石不顾他的脸色继续说道,“或者说,你计划中的其中一环失败了。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 北境那边的大阵问题或许就是你做下的。你本来的打算是先引开梁方, 再让德誉在阵中谋杀陛下,同时由陶柏阳这样的处于金印和神笔之间的实力解封封灵印, 再以救星的姿态去破掉这炎龙蚀骨阵,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抬眼, 锐利的目光刺向徐允,“恐怕御林军你已经打点好了吧。” 有罪之人不能无诏离开流放之地,徐允能打通西北的关卡, 陶柏阳自然也能帮他安排好京中的关卡。文王之乱平定后, 大部分军队已经返回北线驻守, 京城里留下来的只有御林军和城外的护城军。 “我不用打点, ”徐允阴阴地说道,“只要徐璋和默容赫的阵契暴露于天下,大沐的绝大部分势力必然会听命于我。” -- 第103页 瑾石愣住:“陛下……和默容赫的阵契?” 一国之主,和入侵者的皇子定下的阵契? 徐允冷笑了一下:“不然你以为,当年在粱杭死了的情况下, 只靠徐璋和刘擎就能生擒到北成的准太子吗?” 当年粱杭布下山河大阵后就被宋成园刺杀, 粱杭一死,兰安又开始蠢蠢欲动, 同时,京城动乱, 徐璋进退两难, 如果默容赫说的话是真的, 当年如果不是他主动投敌,那徐璋必然是无法如此顺利而快速地平息战事后返京平乱。 而以默容赫在京城的自由程度来看,恐怕确实是和徐璋达成了什么约定,不过…… “可是,阵契不是绘阵师之间的契约吗?” “你以为我皇兄他不会绘阵吗?”徐允嗤笑道,“他当然会绘阵,可是他绘阵水平远不及我,所以他就不把这能力展现出来,他能展现出的能力,可都是一定要比我强的。” 瑾石懂了,徐璋和徐允自从出生起就会被不断地比较,徐璋作为兄长,自然什么都要表现得比徐允强,但唯独绘阵的天赋,徐允要比徐璋强上很多。所以徐璋就刻意淡化这种自己处于弱势的能力。毕竟大沐不是北成,皇子的重心还是要放在帝王之术、治国之道上。 但如果徐璋和默容赫真的有这种阵契存在的话…… “怪不得梁方会生气……”瑾石喃喃道,“这样的国仇家恨……” 粱杭因为布下大阵抵抗北成体力不支,被宋成园趁虚而入杀害,徐璋却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甚至不惜和当初带兵攻打大沐的北成的皇子默容赫定了阵契,还把默容赫带回京城,甚至要给他礼遇,置国仇家恨于不顾,这是梁方不能忍受的。 “梁方?国仇家恨?”徐允怪异地笑了下,“你以为梁方生气是因为这吗?你把他们梁家人看得也太高尚了!” 瑾石皱眉道:“你不要诋毁梁方!” “我诋毁他?哈,”徐允摇头,“梁方可真把你迷惑得不清啊。我告诉你,梁家人,从粱杭到梁方,都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不如问问宋先生,当年梁杭是如何害的宋成彦宋神笔和那三万大军落入兰安陷阱的!” 瑾石顿住,是梁九曜……他害得宋神笔…… 他看向宋成园:“宋先生……?” 宋成园在徐允提到宋成彦的时候手指蜷缩了一瞬,然后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又恢复了平静。 “我哥哥是我们家里最有绘阵天赋的孩子,”宋成园哑声说道,“天干顺食的命格,他本该一生顺遂。但最后,他也是毁在了这个命格之上。” 宋成彦驻守的江峰岭是大沐的第二道关隘,当年兰安破了江峰岭,则会直逼最后一道关隘,也就是当年梁杭坐镇的崇尽关。 宋成彦当年竭尽全力,和三万大军暂时守住了江峰岭,把兰安挡在了江峰岭,兰安开始在岭外安营扎寨,派人巡查地势,察觉到兰安意图的宋成彦一边对兰安的手下严防死守,一边派人去给国师报信,告诉他兰安恐有大图谋。 但那时的梁杭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迟迟没有动作和回信,也没有派任何增员,一直到兰安的炎龙蚀骨阵布成,三万大军在阵中被杀得只剩千人,梁杭才姗姗来迟。 但他进入阵中并没有为宋成彦带来希望,他告诉宋成彦,只有你死,此阵方休。 “我哥哥从来不惧死,”宋成园的手攥紧了,“他如果能第一时间分析出阵眼就是自己,他会在梁杭进来之前就赴死,以此来挽救三万大军!但是,就因为他身在阵中,就因为他本身是阵眼,所以他才会束手无策。而梁杭……”宋成园顿了顿,瑾石听出来他哽咽的声音,他眼睛红得仿佛要滴血,但却没有落下一滴泪,“梁杭他在外面拖延那么久才进去,是真的分析阵眼要那么久吗?呵,”宋成园冷笑一声,“他不过是为了让这大阵多死点人,这样才能筑成他的黄泉奈何阵,以此来拖延兰安攻破江峰岭的时间!” 黄泉……奈何阵? 瑾石呆住了。 他听说过这个阵。 这是一个极其残忍的阵法,它的残忍不在于他的作用,它的作用仅仅是用来让成阵之地一段时间内无法留存和经过任何活物。 它残忍的地方在于它布阵的条件。 它需要一定数量的亡魂。 亡魂赴轮回之地,会带走大量生气,而一段时间内有大量的亡魂出现,则会卷走这个地方的所有生气,所以在这段时间内,如果加以阵法加持,能保证不会有任何的生命进入这里,一旦有活物进入,则必死。 “就算他梁杭是因为一些阴差阳错没有接到哥哥的信报,”宋成园恨恨道,“但后面他赶到江峰岭,入阵前先布阵,就足以证明,他就是在有预谋地拖延时间!但是很可惜,”宋成园冷笑,“兰安的天分远高于梁杭,同是九曜,也有强弱之分,梁杭费尽心思用三万大军的冤魂布下的大阵,连三天都没撑住。” 瑾石一时间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关于炎龙蚀骨阵的悲剧在大沐绘阵师中耳熟能详,但他从来不知道,炎龙蚀骨阵的外面,还曾布下过一个黄泉奈何阵。 “物尽其用,这就是梁家人的绘阵手段。” 宋成园说出这么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物尽其用。 他的意思是,他认为当时梁杭知道这炎龙蚀骨阵无法可解,而里面的人既然已经死了这么多,何不再多死点,正好够黄泉奈何阵的启阵数目呢? -- 第104页 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是一条生命,但是对当时在外围布下黄泉奈何阵的梁杭看来,这些死亡的数字,不过是他及时止损的一种策略。 毕竟,当年要以抵御兰安为主,江峰岭破后就是崇尽关,崇尽关一旦被破,那死伤就会更大。 可这样的抉择,于每一个个体来说,还是太过冷血和残忍。 瑾石不知当年的真实状况,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他无法对梁杭的决策置喙,但同样的,面对现在的宋成园,他也没立场去说些什么。 毕竟失去亲人的是他。 “有其父必有其子,”徐允则继续说道,“你以为梁方就是什么好人了吗?” “梁方?”瑾石皱起拧紧,“梁方当年还没出生吧?就算真的是老国师当年决策有问题,那和梁方也无关吧?” “不,”徐允摇了摇头,“梁方比他老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小年纪就是个狠角色,他老子利用他人命,这小子可是敢拿自己的命冒险。当年让你我闹翻的那场马车倾覆事件,是他一手促成,就为了让我和你产生嫌隙,让你夺走我最后一次夺魁的机会进而让我入魔,他竟然愿意冒被马踩碎脖子的风险!这可比他爹狠多了。” “你胡说!”瑾石不肯相信,“明明是你或者谢崇在梁府里做手脚!我看到过那个有问题的绘谱,还有你之前说过梁方不会参与那次的雏鹰冬战!” “我是说过!”徐允站起来,有些激动地说道,“没错,我确实说过这句话,那本有问题的绘谱和国师府马车上迅捷阵法的问题大概率也是我舅父做的,但是那些阵法跟那次雏鹰冬战都没有关系!我并没有想让梁方以那种方式退出雏鹰冬战!” “殿下,”敬言小声提醒道,“您现在不能太过激动。” 徐允平复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是,当年我是想以不光彩的手段让梁方出局。但当年我只是想在雏鹰冬战上构陷他作弊,让他第一轮就出局。我不知道他从哪儿得来的风声,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干脆将计就计,让自己受伤,激你来参加大比,阻我夺魁。” 瑾石仰着头,倔强地看着他:“我不信。一切都是你的猜测和妄断,而就算事实是这样,你当初也是准备以不光彩的手段让梁方出局,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徐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手锤了下石桌:“是,是,我现在没有证据,我当年太傻太年轻,不像我舅父,还能通过复原当年江峰岭的阵法残迹来让宋先生知晓真相。但是——” 他大步走到瑾石面前,抓着瑾石的肩膀,眼睛里尽是疯狂:“就如你所说,徐璋没有死,我的计划失败了,现在我只想恢复我绘阵师的能力,然后和宋先生、敬言远走高飞。那些话,你爱信信,不爱信也罢,只要你今天帮我把封灵印解了,日后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论日后时局如何,我都允诺留你一命!” 瑾石反问:”我若不呢?“ 徐允的脸色阴沉,他掐紧了瑾石的肩膀,恶狠狠地说道:“那你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瑾石的目光落在了宋成园的身上,宋成园在刚才说了那些话后便一直默默地盯着溶洞的一处发呆。 瑾石收回视线,然后态度软了下来,说道:“好吧。” 第054章 周旋 徐允闻言愣了一下,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瑾石:“你说什么?” 瑾石看向宋成园的方向:“我说,好。” 宋成园搭在桌子上的手微微一动。 徐允大喜,然后又狐疑道:“你可不许耍什么手段!” 瑾石笑了下:“如果我没猜错, 你们这里应该还有第四个人吧, 这第四个人和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绘阵师不同,他应该是会武的, 守在入口吧?而且,他就是锦丽轩的老板, 对吗?” 徐允眯起眼睛:“你还挺聪明。” “所以, ”瑾石自嘲,“我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徐允缓步走回石桌旁坐下,抬起下巴:“你知道就好。” “解封灵印, 需要绘制聚灵阵, ”瑾石眼睛扫了一圈周围, “是你们画还是我画?”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徐允突然问道。 瑾石不懂他为什么转了话题, 但还是配合地摇了摇头。 “这是大沐朝自建朝之初就建立的藏身之处,”徐允缓缓道,“徐璋没继位的时候,舅父就拿到了这份地下舆图,这里的地势特殊, 任何的传讯阵法都传不出去, 就算你有本事真传出去了,他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里, 所以,”他示意敬言给瑾石松绑, “希望你画聚灵阵的时候, 不要动什么歪脑筋。” 瑾石身上的绳索被松开, 长时间的束缚让他的手脚发麻,他扶着湿润的溶洞壁慢慢站起来,跺了跺脚让麻劲儿尽快过去。 瑾石理所应当地问道:“灵执呢?” 徐允看他半晌,说道:“你不是神笔吗?神笔不是应该能不用灵执绘阵吗?” 瑾石笑了下:“我可是御封神笔,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神笔,我不用灵执绘阵只能做到以自己的血为墨引,但就不知道我的血能不能够我画完整个聚灵阵?” 徐允这才给了敬言一个眼色,敬言点点头,给瑾石递上了涂央。 瑾石看着面前的这柄灵执,伸手把它拿了起来。 他们的意思,竟然是让他用涂央绘聚灵阵? -- 第105页 瑾石不禁看向宋成园问道:“你们没有别的灵执了吗?” 虽然大沐管控绘阵的用具和用料十分严苛,对于普通人来说弄到一柄非法的无主灵执非常难,但宋成园好歹也是绘阵师,没道理身边不常备一柄灵执。 “我已经不能绘阵了。”宋成园没有看瑾石,但他明白瑾石的意思,哑着声音说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碰灵执了。” 瑾石的眼皮一颤,他隐约有了一个猜想。 “行了,”徐允不耐烦道,“既然你现在答应了,就赶紧把聚灵阵绘出来,敬言,把墨引给他。” 涂央是解封灵印的特殊灵执,但它也是灵执,自然可以用来绘阵。 瑾石摸了摸涂央从来没有沾过墨引的笔尖,这柄灵执下印用的是被封印灵脉之人的血,解封用不到墨引,如今却要拿来当作普通的灵执蘸上墨引绘制聚灵阵了。 “我不用墨引也可以绘阵。”瑾石道。 “用。”徐允沉声,“你必须把阵画出来。”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瑾石那样有着敏锐的灵气感知天赋,而刚才徐允问瑾石能否不用灵执绘阵,也是防范瑾石会不会偷偷引灵聚阵。徐允不敢让他凭空绘阵,他必须看到阵形才能放心。 况且,这里除了他还有宋成园,在徐允看来,瑾石还没到能瞒过两个绘阵师的程度。 “聚灵阵可是常用阵法,”徐允冷声警告,“我和宋先生可都看着呢。” 瑾石没有理他,提起灵执,找了处相对平坦的石地,沉气落笔。 太阳已经落山,徒留天边一片火红的晚霞。 绘阵司的众人没有心思欣赏这种美景,新上任的南衙右使在中午回家的路上失踪了。 议事堂里一片沉寂,绘承院院主坐在太师椅上,一向好脾气的院主元九曜闭着眼,仿若在闭目养神。而国师则一脸寒霜,左使陆年礼低头跪地。 “已经……已经查过好几遍了,”陆年礼的嗓子有些发干,“挨家挨户地搜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元右使的踪迹。” “那就再去找。”梁方寒着脸说道。 陆年礼觉得这南衙右使简直不让人省心,本来谋害陛下的贼人都还没有全部落网,他又整出来这一出。 但他只能把不满按在心底,说了声“是”便带人出去。 等人走了,元初睁开眼睛,淡淡问道:“护城大阵没有动静吗?” 从元初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但稍微熟悉的人便知道,元初生气了。 梁方摇了摇头:“京城的护城大阵由我一手建立,我和瑾石又是命契之人,只要瑾石动用灵气,我自然会发现,但目前只有在那个巷子里发现瑾石灵气的残留,然后便没有他的气息了。” 元初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他看着沉下的天幕,背对着梁方问道:“我听闻,大沐京城地下有很多密道和藏身之地,这些地方大都有隔绝阵气的阵法?” 梁方皱眉:“您是说……” 他的动作突然一顿,而元初也突然眺望向南面。 两个人不约而同道:“明芳山?!” 聚灵阵绘成,瑾石让出位置,对着徐允抬了抬下巴:“进去吧。” 徐允没有计较他的态度,他谨慎地看着瑾石画在地上的聚灵阵,然后又对宋成园说道:“宋先生看看呢?” 宋成园站起来到聚灵阵的旁边,他看了一会阵,又抬头看了眼瑾石,瑾石攥着涂央的手紧了紧。 宋成园把视线移开,对徐允点了点头:“没什么问题。” 瑾石悄悄松了口气。 徐允这才放下心盘腿坐到聚灵阵中央,双手按在中央那两点之上。 “开始吧。” 瑾石站在聚灵阵之前,手捏着涂央,把涂央当普通灵执用的时候没问题,但是真正驱动涂央笔内的阵法是需要神笔的级别才能达到,因为那需要极其精细缜密地操控灵气填充涂央内部的阵法,再通过聚灵阵的灵气涌动建立涂央和封灵印之间的联系,再慢慢将封灵印从受印者身上抽离回涂央中,涂央尾部的金色星点对应地消失一颗,解封才算完成。 瑾石半跪在聚灵阵旁的一点,将涂央点在上面。 徐允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如果我没记错,”瑾石突然说道,“你受印的时候,才十岁吧。” 徐允皱了皱眉:“怎么?” “我九岁受印,”瑾石说道,“身体在这几年间快速生长,但是体内的灵脉因为被封而维持着九岁时的样子,解封的时候,灵脉被灵气滋养快速生长,生生地破开了血肉,当时如果不是元初……我师父在身后死死扣住我的手臂,我肯定经受不住这皮开肉绽之痛。” 瑾石当初在绘阵司解灵脉的场景徐允也不是没有耳闻,他迟疑了一下,目光在宋成园和敬言之间逡巡,然后喊道:“敬言!” 瑾石垂下眼眸,那小公公快步走到阵中,微微躬身小声说了句:“奴婢失礼了。” 然后敬言坐在了徐允身后,按住了他的双手。 瑾石将灵力注入涂央,聚灵阵同时被激活,徐允感觉到灵气源源不断地向自己的方向聚拢而来。 他专注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封灵印,期待着它从自己手上脱离而去,也做好了迎接疼痛的准备。 可那封灵印纹丝未动。 -- 第106页 不仅如此,他感受到聚拢着的灵气正强硬地顺着他按在地上的双手钻入他的灵脉。 他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对身后的敬言吼了一句:“快松开!” 敬言一愣,他立刻松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受自己的控制,不止他的手,他的整个身体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住了一般! “这……这……” 敬言有些慌了,而意识到自己中计了的徐允抬头恶狠狠地看向瑾石:“你在聚灵阵上做了手脚!” “阵法一途,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瑾石终于露出了一个笑,“缚灵阵和聚灵阵,差距并不是很大。” 缚灵阵,通过灵气束缚在阵中的活物,传统的缚灵阵和聚灵阵的差距很大,但瑾石他靠着对灵气掌控,和他故意隐藏的能不靠灵执墨引绘阵的能力,硬是操纵着灵气在聚灵阵的阵法线条之上走出了缚灵阵的顺序! 徐允和敬言被定在大阵之中,徐允恨恨地咬牙道:“可你这又能支撑多久?” “我只要支撑到梁方能找过来,”瑾石坚定道,“他一定会找到这里。” 就像当年他在那冰冷的荷花池底,梁方绘制的吉祥如意阵散落京城,他靠着和梁方感应相通的阵气,让梁方找到了自己。 这次也一定会的! 京城大阵是梁方布下的,从入城起他就感受到了梁方的阵气,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城外,但这种让他安心的阵气一直都没有消失。 只要他动用灵气,梁方必然会找到他的所在。 “宋先生!”徐允高声喊道。 宋成园早在徐允察觉不对的时候就站起了身。 “宋先生!”瑾石大声打断了徐允,他看向宋成园,“江峰岭一役我没有立场发表看法。但我想您应该知道,归根结底,您哥哥是死于北成人的手中,所以哪怕到现在您也依然不想大沐落于北成铁蹄之下,也正是因此,当初您才会选择在老国师在筑成山河大阵后才动手的,对吧!” 宋成园的脚步一顿。 “如果是这样,”瑾石定定地说道,“那您现在应该及时回头是岸,您可以恨梁家,有理由恨国师,但您现在不能帮一个和北成勾结、侵犯大沐的人来逃脱追捕!” 宋成园愣住,他的目光在徐允和瑾石之间游移不定:“你说什么?” 徐允听懂这话登时暴怒:”你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5章 红色 ”脏水?“瑾石冷笑, “宋先生,当年老国师夺回九城,后又被反下三城, 那时候我师父被污蔑成泄露阵眼的北成奸细, 后来你刺杀国师,这名头便到了你的头上, 我师父才得以‘平反’。” 宋成园立刻反驳:“我没有!” “是啊,”瑾石点头, “您确实没有, 您是个连报私仇都得在国师稳定好山河大阵后再动手的人,可您难道没想过是谁泄露了阵眼吗?” 宋成园怔住。 “我师父说过,那几个阵的破阵之人, 是熟悉他布阵方法之人, ”瑾石看着他, 轻声说道, “北成人自从崇尽关一役后,就着重研究我师父的阵法,所以那次大战去前线的是老国师而不是我师父,我师父的阵混淆在国师的阵里,能起到很好的迷惑作用。但是, 有人帮着北成把我师父和国师的阵区分开了, 师父不在前线,无法做出阵法应变, 导致他指导铺设的阵法被兰安破阵。所以,奸细不是泄露的阵眼, 而是泄露的设阵之人。” 宋成园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摇头, 嘴里喃喃道:“不,不会的……” 徐允吼道:“你少在这妖言惑众了!就算真是这样,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宋成园你别在这呆着了!要么把这兔崽子拉开要么去找秦城!” 瑾石心下有了数,这秦城,便是锦丽轩那个会武的掌柜,大概率守在了溶洞的入口。 他没有理徐允,而是继续和宋成园说道:“宋先生,我见过当年由你递到京里来的有关那次泄密事件的说明,也就是说,那时候和京里的信件往来,是由您负责的,那您应该清楚,在那之前,是否给京城里的谁,写过什么信?” 宋成园的嘴唇有些哆嗦,他好像想起什么,不知所措地说道:“南衙……南衙右使,不是,谢崇,他要求我上报绘阵耗材的时候,要根据绘阵师的不同区分,他说……他说,每个绘阵师,都有自己习惯的墨引灵材……” 徐允梗着脖子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趁手的墨引灵材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瑾石的目光冰冷,他看向徐允,“元初他并没有在前线,但是他要布的阵在。” 徐允僵住,宋成园的身体摇晃了两下,扶住洞壁才勉强站定。 每个去前线的绘阵师都有对应的趁手墨引,连老国师梁杭都不例外。 但却有另一部分墨引,它不符合或者只和前线一小部分的绘阵师的习惯相重合,它被成套地、按照固定的数量运往北境,那些将被用在元初的阵上。 只要在这部分墨引里做记号,就很容易告诉北成人,哪些是元初设计的由前线绘阵师绘制而成的阵法。 那时候绘阵司的耗材采买银钱都由户部统一支出,而因为南衙是绘阵司向户部上交收入的衙门,所以和户部的关系很好,采买权也由南衙负责,负责押送耗材的,也是南衙的人。 -- 第107页 能做手脚的,也只能是南衙的人。 “这些……”徐允咬牙,“这些都是你自己揣测的,不能作为证据!宋成园!你可不要被他的妖言迷惑,你忘了是谁帮你恢复炎龙蚀骨阵找到当年你哥死因的!要不是我舅父,恐怕你还无法得知当年的真相吧!” “是啊,”没等宋成园回答,瑾石就接着徐允的话说道,“我也想知道,在覆盖了黄泉奈何阵之后,谢九曜是怎么复原出和老国师复原一点都不一样的、一直都处于保密状态的炎龙蚀骨阵的!” 宋成园脸色顿时惨白,他看想徐允,嘴唇翕动:“炎龙蚀骨阵,真的是谢九曜复原的吗?” 徐允绷紧了脸,他没敢看宋成园。 宋成园凄厉地对他吼道:“那阵!是谢崇复原的吗?!他是从哪弄来的!” “大部分绘阵师都知道炎龙蚀骨阵的威名,”瑾石轻声说道,“都知道它曾经吞噬过大沐三万大军。它是兰安的一柄血刃。但很少有人知道,它是以天干顺食命格之人作为阵眼。更不会有人能完整恢复或者猜测出这大阵的结构。除了从这阵里活着出来的九曜,还有,设下这大阵的,兰安本人。” 宋成园的身体在哆嗦,他顺着墙壁滑坐下来,手捂上自己的眼睛。 “老国师复原的阵,和陛下在锦春繁花苑进入的阵,有很多不一致的地方,你们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为宋神笔和那个被凌迟的小公公报仇,可你们设阵的阵法来源,和国师复原的完全不同。那个阵可能是复阵之人故意为之,让它略显粗糙,但部分关窍设计比国师复原的要更贴合那阵的本来作用,如果两相结合,就能明白这是原本的绘阵之人想要藏拙故意露出的破绽。” 谢崇是绘不出阵境的“御封九曜”,如果要以他的水平复原一个死阵,兰安就必须要收敛自己的能力,不然别人会怀疑这复原阵法是否真的是谢崇绘制而成。 瑾石的目光从宋成园的身上移开,他深吸一口气,对徐允说道:“再加上十年前北成和大沐的那场战争,先是我师父被陷害,将唯一不受你们控制的九曜驱离京城,紧接着便是北线动乱和文王之乱,如果不是默容赫出其不意,今上便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我不知道你们和兰安达成了什么约定,能保证你登位之后,北成会将侵占的大沐领土奉还,还是说,那些疆域,就是你们给兰安的报酬?” 溶洞内一片静谧,徐允闭了闭眼。 “舅父他不过是想助我上位,不论是他还是我,我们都从未想过让大沐真的落于北成手中,”徐允哑着嗓子,“他和兰安订下了阵契,兰安会帮他拖住徐璋和刘擎,而兰安,只要黄泉奈何阵的原谱。” 黄泉奈何阵的原谱? 这个阵法是比较有名的死阵之一,但和其他的死阵不同的是,它并不主动伤人性命,而是会让人或者说活的生灵无法踏足那片区域,和炎龙蚀骨阵这样主动伤人的阵法比较,相对平和很多。 没有人知道这个阵的来历和作者,它最初被发现是在黑市的一本绘谱中单夹着的一页,黑市里的绘阵师分析出了它的作用后啧啧称奇并记录了下来,但这个阵几乎没人能实现,因为除了天灾,几乎不会有人遇到大量新鲜的死魂。 “他要这个阵的原谱?那这个阵的原谱在……” “在梁家。”徐允说道。 所以他们要杀了梁杭,这样梁家只剩妇孺,等徐允登基,寻个由头抄了家再翻个底朝天,总能找出来。 还好梁方当时撑过来了。 想到梁方在那样的情况下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一边护着在画阵中的徐璋,一边还要守住梁家,瑾石咬牙,那时候梁方也才十几岁而已! 他恨恨开口:“你们……” 但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洞口的脚步声传来,徐允面上一喜。 “殿下!有人过来了!” 一个中年男人闯了进来,徐允立刻喊道:“毁密道!” 男人看到阵中场景一愣,登时立刻反应过来,向墙边一砸! 刹那间地动山摇! 瑾石维持不稳身形向旁边一倒,涂央离开了缚灵阵,敬言一个用力把徐允甩向了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立刻带着徐允往外跑! 瑾石想要追上去,却被敬言一脚踹在地上! 疼痛让他蜷起身子,而溶洞上的钟乳石已经开始晃动,砸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就死在这吧。” 敬言阴恻恻地留下这句话便往外跑去。 钟乳石像一把把尖锥一样砸落,瑾石忍着肚子上的疼痛要往外跑,却瞥见宋成园还在洞壁边上一动不动。 他咬咬牙,一边躲避不断砸下来的落石,一边喊道:“宋先生!” 宋成园没有动作,瑾石艰难地往里跑了两步,然后停住。 宋成园的腿被尖锐的石块砸中,血正像一条小溪一般从他身下蔓延开来。 “宋先生……” “你走吧。”宋成园放下一直挡在脸上的手,平静地看着他,仿佛被砸断腿的不是他一样。 “不……”瑾石摇头,“您,您等等,我这就想办法……” 突然,一股寒意从头上传来,瑾石仰起头,看到一块巨大的钟乳石正好从他的头顶坠落,眼看就要砸到他! “轰隆!”一声巨响! -- 第108页 瑾石感觉到了一股阵气袭来,把他硬生生地向外推了一段,瑾石跌坐在地,他抬头的一刹那,看到宋成园手里拿着一柄老旧的灵执,灵执的笔头上,沾染着红色的血。 “再见,还有,对不起。” 宋成园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而这笑很快便消失在了一堆灰白色的石头之后。 本就因为机关而地动山摇的溶洞在宋成园仓促绘出来的阵法之下加速了塌陷的速度,原先的那一大块空地,已经完全被碎石填满。 然而,地动还没有结束。 瑾石攥着涂央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跑去,大脑里不自主地回想起宋成园的模样。 宋成园第一次见到他,帮他和梁方和好。 宋成园带他去睚眦阵境,感叹这孩子这么聪明,怎么就不努力。 宋成园给他买葱花饼,数落他怎么就输给了梁方。 宋成园在夕阳下,对他说—— “瑾石,人都有秘密,永远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人。”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 快到洞口时,他吸了吸鼻子,用力地揉了下眼睛,却不想甬道的尽头竟然有浓烟蔓延开来! “咳咳,咳咳咳……” 瑾石用袖子捂住口鼻,后退了一步。 徐允他们竟然放火!看来他们是必要置自己于死地了! 浓烟不断逼近,瑾石只好往回走,地动已经渐渐停止,那溶洞已经完全坍塌,瑾石没退多久,路便没有了。 他环顾四周,溶洞湿润的气息勉强能聚一些水气,瑾石凝聚灵气,用涂央绘下了聚水阵,看着面前那一小汪水,瑾石把衣服沾湿,捂住口鼻。 但愿梁方能快点找到这,他想。 然而,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他渐渐感受到炽热的炎气,瑾石有些头晕,他不禁慢慢坐了下来,但坐下来也没能缓解晕眩。他咬了下舌尖想要用疼痛唤起意识,可他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开始无知无觉。 瑾石的身体慢慢滑落,他开始呼吸困难,手上不自觉地松开,涂央滚落在地,他想伸手去抓涂央,可身体好像开始不受他的控制,他怎么也够不到。 算了吧,一个声音在他的脑中劝说道。 好吧,算了吧,他想。 就在瑾石意识模糊之际,紧贴着地面的耳朵好像听到了脚步声。 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让他犹如回光返照般恢复了一瞬间的意识,他用这最后的意识努力睁开眼。 然后他恍惚间看到了一抹红色。 那是火光的颜色吗?他迷迷糊糊地想。 没有人给他答案,他合上了双眼,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隐约听到了一句话,那声音如同被人抽拉扭曲后再塞进他的耳朵一般—— “啧,真是个小可怜。” 第056章 没有答案 “他好小。” “以后就会慢慢长大的。” “他有名字吗?” “没有, 等他周岁的时候,陛下会亲自给他起名字。” “也对,毕竟是北成最有天赋的……绘阵天才。” 瑾石感觉有什么声音在自己的脑袋里面絮絮叨叨, 他想努力听清, 却只听得只言片语,然后这只言片语便被融化进了一片火海之中。 “啊……” 他猛然坐起身, 喘着粗气,身上流的汗水洇湿了内衫。 “吱呀”一声, 瑾石转头茫然地往声音来处看去, 发现是元初推门进来。 “醒了?” 元初手上拿着一卷黄色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顺手倒了杯水,放到床边的小几上, 扶着他坐起来, 给他身后垫了个软垫。 瑾石还有些头晕, 元初把水塞他手里, 他抱着杯子喝了几口,嗓子里的干热缓解了不少,人也精神了许多。理智和记忆开始逐渐回笼。 溶洞、甬道、那红色的火光,还有徐允和…… “宋……宋先生!” 瑾石翻身就要下地,被元初按回床上。 “宋成园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就让瑾石僵住, 然后他的身体便软了下来, 他坐在床边,眼睛愣愣地看着元初, 喃喃道:“原来……都是真的。” 元初叹了口气,深春的天气也用不着给他盖被子,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拉着瑾石的手给他把脉。 “除了宋成园, 死的还有徐允和锦丽轩的那个老板,只剩下了一个被烟熏得瞎哑的小太监,什么也问不出来,被陛下赐死了。” 瑾石脑子发懵:“都死了?” 元初沉重地点头:“都死了。” 可是,徐允不是和那个老板连同小太监一起逃出去了吗?他们不光逃走,还用火封住了洞口想要把他置于死地啊!怎么就…… 火不是他们放的? 瑾石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隐约听到的那个声音,难道那不是自己幻听? 他不禁抓住元初的手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元初沉吟了一下,从头给他说起。 瑾石失踪后绘阵司和京尹派出了大量的人去搜查,但都杳无音信,一直到晚上的时候,梁方通过京城大阵捕捉到了瑾石的阵气,才带人往城南的明芳山去。 城南和城北遥遥相对,梁方带人穿过了整座城池,就他们踏入明芳山准备搜山之际,突然地动山摇,紧接着,明芳山的一角火光冲天。 -- 第109页 “京城地下的结构特殊,有着大量的地下暗河和溶洞,大沐朝在建立之初,太祖便着人探明地下的结构,依照地下的河流走势和溶洞分布修建逃生的密道,然后着绘阵司南衙绘下传送阵法。”元初说道,“地下的舆图和阵法分布图都由皇帝保留,传位时一同传给太子。但没想到,徐允也弄到了这份地下舆图。” 梁方当初护着丰元帝逃离皇宫的时候就是靠着这份舆图才等到徐璋带兵回援,然后这舆图便传给了瑜景帝徐璋。 “可是,”瑾石不解,“之前不是说文王之乱的时候就是在密道里堵到了他们?谢崇那时候就是用这份舆图逃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份舆图很可能是那时候就被谢崇拿到或者看到了? “不,”元初摇头,“谢崇被堵的那个密道,是他自己起事时挖掘的密道,皇家的京城地下溶洞密道里面附有阵法,除了舆图之外还要有阵法的分布图,如果贸然进入,稍有不慎的话就会在里面迷路,而且里面的阵法很多,妄动阵法很可能就会引起不可估量的后果。” 那这样看来,应该是徐璋的贴身太监德誉拿到的舆图和阵法给了徐允,但徐允一行人宋成园不再绘阵、其他两人不会阵法,就连破坏密道的时候那个叫秦城的掌柜也是用墙上的机关。 所以这些阵法只有被解封的徐允才能启动,而徐允是为了启动阵法才要他解开封灵印? 这说法勉强能说通,但瑾石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等等,”瑾石突然想起来,“你刚才说,梁方还没找到入口,明芳山就地动山摇有了火光?” “是啊,”元初松开他的手腕,皱着眉头,“等梁方赶过去的时候,就见到你和那个敬言倒在明芳山的一个小洞口旁,敬言已经说不出里面发生什么事了,现在只有你能还原事情经过了。” 瑾石听了元初的话后有一瞬间的眩晕。 他?在洞口? 他明明记得他是在甬道里被熏得晕厥啊! 怎么会在洞口? 而徐允他们,他们不是想放火烧死自己吗?为什么反而是他们死在了里面? 瑾石刚才还以为是梁方赶到救了自己,可按照元初说的,梁方那时候才刚准备搜山啊。 但他明明记得当时那个锦丽轩的掌柜匆匆忙忙跑进来的时候说的是“有人过来了”。 那个人不是梁方?! 瑾石想到了自己昏迷前夕听到的那个声音。 难道那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进去救了他? 会是谁呢? 瑾石想起了那迷迷糊糊看到的一抹红色。 红发,北成人,总不会是默容赫吧? 等等! “涂央!”他对元初紧张道,“涂央呢?” 元初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涂央不是在你手里攥着呢么,你当时昏迷过去,手里死抓着涂央,我们费了好大劲才从你手里把它抽出来给司礼监还了回去。” 涂央在他手里?! 瑾石突然觉得有些冷,他记得他那时候分明无力抓住涂央,涂央掉在了地上啊。 “那……”瑾石又问,“涂央,没有什么问题吗?比如,后面那个金星点数对不上记录之类的?” 元初摇摇头:“没有问题呀,数目能对得上。” 他有些担忧地摸了摸瑾石的额头:“怎么担心涂央的问题了?” 瑾石勉强笑笑:“没什么,那现在,是除了我之外,关于这件事,没有人再知道真相了吗?” “也不是,”元初沉吟了一会,说道,“御林军三将之一被查出来和锦丽轩有关系,从账目上查出来一些银钱的往来,后来这将军被审的时候如实招供了徐允的计划,只要徐允那边刺杀陛下事成,他们便会联合陶柏阳手下的绘阵师控制京城,然后徐允便可以大肆散播陛下和北成勾结的谣言,再以默容赫为实证,当初他投敌本来就蹊跷,陛下一死,默容赫就算辩驳也会被当做是狡辩。” 死去的人无法为自己分辨,徐璋要是在那场阵考中死掉,作为另一个唯一皇室血脉的徐允自然名正言顺地可以登位。 而手握军权的刘擎已经在这些年被徐璋架空不少,他的大军大部分在北境,他本人多半会以清君侧的名义被除掉,因为当年和徐璋共同俘虏回北成大皇子的人,就是他,到时候徐允还能给他扣上个唆使徐璋通敌的帽子。 当然,这一切是建立在阵考的时候徐璋死掉的情况下。 “可以说,”元初叹道,“要是你当初没有救出来他,徐允恐怕就要得手了。” 这计划和当时在溶洞里徐允告诉自己的差不多,瑾石犹豫了一会,然后问道:“还查出来其他什么了吗?” 元初想了想,说道:“剩下的就是一些吏部和户部的官员有勾结徐允的事了,不过那些倒还好。” “不,”瑾石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的意思是,徐允有没有屯兵?” 元初一愣:“屯兵?” “徐允他把我掳走,主要是让我给他解开他手腕的封灵印,”瑾石皱着眉头,“他说他这次失败了,今后只想单纯地当一个绘阵师和宋……宋成园还有敬言他们远走高飞,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徐允失败了,他要做的是如何快速逃走,这事在之前还没查到他头上,他为什么要让敬言一定要偷出涂央?还一定要让他给他解开封灵印?如果是为了逃跑,他完全可以让陶柏阳派一个南衙的绘阵师跟他一起去激活那些阵法,没道理需要他亲身上阵啊。 -- 第110页 瑾石的猜想是,徐允会不会是在某个地方屯兵了,然后等他恢复后就借着手里的京城地下舆图阵法让这些私兵死士们潜入皇宫行刺或者挟持皇帝? 可他又觉得这不可能,地下溶洞和暗河复杂,阵法也多,就算徐允真的有详细的舆图,再准备在地下这些阵法上做手脚配合他的私兵,那么多人进来,那么大的阵法动作,当绘制京城守护大阵的梁方是吃闲饭的吗? 何况他要是屯兵,那么多人那么大动作朝廷早就发现了,他也用不着收买御林军的一个将军啊。 元初也觉出不对劲来:“他不是入魔了吗?解开封灵印的话,会疯的吧?” 瑾石把溶洞里的遭遇都如实地跟元初说了,除了最后甬道那段,元初听完后沉默半晌,面色凝重了起来。 “他说当初和兰安立契,是要帮他从梁家人手里拿到黄泉奈何阵的原谱?” 瑾石没想到元初会把重点放在这里。 “不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瑾石说道,“主要是现在徐允的势力真的全都查明了吗?不会再有其他残余势力了吧?陶柏阳贪墨南衙那么多的银钱,都和这些相关官员收受的贿赂对上了吗?” 元初一听他问的是这个,无奈地笑着摇头:“你说的这件事,才是‘过去了’。” 瑾石没有懂。 元初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徐允已经死了,他哪怕再有什么势力,那些势力也不可能扶一个死人登位啊。” 瑾石微微怔住。 对啊,徐允已经死了,他哪怕再有什么谋略布局,那些人都已经树倒猢狲散了,查出来的捉拿下狱,没查出来的,大概就会把这段当做一个永不提及的过往吧。 “所以,”瑾石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陛下对于真相,也没那么执着了是吧。” 溶洞里发生了什么,没有关系了,徐允死了,那些查出来和他有关的势力,早就把徐允的计划交代得清清楚楚。 可徐允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他们多半都会当做是一场咎由自取。 瑾石心里有些不安,他想把自己在甬道里的经历也说出来,可一个声音又告诉他,还是不要告诉任何人好。 那一抹红色是不是默容赫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救了自己,并且还带出了涂央,那涂央算是完璧归赵,没有任何被使用的痕迹。 默容赫和皇帝还有着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阵契,他和皇帝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自己供出“疑似”默容赫的人,在经历了险些被泼上污名的陛下看来,说不定还会觉得是他有问题呢。 瑾石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有些不甘,但却又无可奈何。 “诶对了,”元初站起身,从桌子上拿过那卷明黄色的东西,递给瑾石,“这是陛下给你的赏赐。” “赏赐?” 瑾石接过圣旨,圣旨里夹着一封礼单,那都是陛下赐下的东西,瑾石随手把礼单放到一边,打开圣旨,那圣旨前面洋洋洒洒地给他扣了一堆高帽子,最后一句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特封九曜之衔。”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就到这里结束啦。卷名里的故人指的不止是瑾石、元初,还有宋成园、徐允,到这里为止,这些“故人”的戏份就结束了,可以说文王之乱算彻底落幕。后面开始解密元初的身份、默容赫的目的等等。 关于宋成园,宋成园其实是个挺复杂的人,就是他恨北成的原因是因为北成人是杀害他哥哥的直接凶手,但是梁杭的行为算是类似于“死都死了让我用一下”这种,再加上徐允那边的挑拨,就让他心里有了怨念,他等梁杭布完大阵才下手也是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梁杭的虚弱期),他杀梁杭简单粗暴用的是灵执,就是他手里那把,所以他才无法继续绘阵,因为绘阵就是绘心,他一用灵执就想到梁杭,他这么多年一直在给自己洗脑自己做的是对的,再加上后来知道了梁杭支持的徐璋和默容赫结下阵契,这让宋成园越来越坚定自己的想法,从而跟随了徐允。 话说徐璋现在有点“捧杀”瑾石了,这兄弟俩真没一个好东西。 § 相逢终有时 § 第057章 以生灵为眼 御封神笔还不够, 现在又来御封九曜? 瑾石第一次对徐璋升起了厌恶,为什么给他封赏?因为徐璋觉得他解决掉了徐允? 虽然瑾石没有经历过逐鹿阵境大比,但他能够不用灵执和墨引绘阵, 给一个神笔之衔也还勉强说得过去, 可现在这绘不出阵境的九曜就是真要让人看笑话了。 徐允这是想把他变成另一个谢崇? 元初看着瑾石的模样却罕见地没有着急,他甚至在脸上挂了微笑:“怎么样, 知道什么叫得寸进尺了吧?” 瑾石转头看向元初,眨了眨眼, 然软软道:“那师父, 这个要怎么办呀?” 元初不吃他这一套,而是无辜摊手:“不怎么办呀,有两个元九曜挺好的, 你这也算可以提前出师了!” “哎呀, 不是, ”瑾石放弃矫揉造作, “我说正经的,他现在给了这名头,我感觉我都不好意思去南衙了!快帮我想想办法把元初!” 元初斜眼看他:“那你还要不要留京城?” 瑾石一顿,他想起梁方,又犹豫起来:“啊……” -- 第111页 元初看他犹豫的模样就知道他心思又转到梁方那去了, 于是伸手戳了戳瑾石的脑袋:“你是欠了梁方的吗?你数数你从小到大因为他遭了多少罪!” “那也不是他造成的呀, ”瑾石下意识地替梁方辩解,“都是别人想要害人……再说了, 再说了……他可是……” 梁方是什么呢? 瑾石也说不出来。 他和梁方自幼相识,小时候经历了许多事情, 一起上过学, 一起画过阵, 还一起站上过睚眦阵境,他和梁方是最好的朋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命契之人的影响,他总觉得和梁方之间好像有着什么不一样的纽带连接着一样。 九年之后再见到梁方,梁方给他的感觉变了,但又没变。 变了是觉得梁方的身上多了国师的威严和那些复杂的他搞不明白的一些官场斗争手段,没变是因为他感觉到梁方的阵仍然是他熟悉的阵。 瑾石心疼梁方变化的原因,又不自主地被梁方身上未变的地方吸引。 他不想离开京城,不想离开梁方在的地方。 但为什么不想离开呢? “因为……梁方是我的朋友,”瑾石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所以……所以我得……” 元初叹了口气:“现在陶柏阳已经死了,绘阵司已经是梁方独掌大权,这是他一个绘阵师能做到的最高位置了,你觉得,你现在留在这里,还能帮他什么呢?” 经元初这么一说,瑾石的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失落。 是啊,他还能帮梁方做什么呢? 作为南衙右使,帮梁方去修补各地的民生阵法?可一旦那些牢里的南衙青印确认没问题被放出来后,再加上今后多招些人进来,把这些阵法熟悉了,就只剩下一些按部就班的活儿了。 他在不在南衙,其实没有所谓的吧。 毕竟陶柏阳也不过一个金印,这几年南衙运转得也很正常。 南衙右使,看重的并不是绘阵的能力,而是各种平衡收入和支出的能力,瑾石自知不是什么八面玲珑的人,和银钱有关的问题并不是他的专长。 “唉,”他叹了口气,“我现在也不知道还能帮他什么了。” 元初好像就是等这句话,他说道:“有一个地方倒是可以让你帮忙。” 瑾石抬头:“嗯?哪里?” 元初吐出几个字:“山河大阵。” 瑾石睁大了眼睛:“山河大阵?” 山河大阵是当初元初留给梁杭的护国大阵,梁杭按照对山河大阵的理解在甲兴关外的琴崖山脉布阵,当年兰安破阵受阻,再加上默容赫以投敌反水两城相威胁,这阵就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到现在,山河大阵护大沐已有十余年了。 “山河大阵,实际上是一个会不断自我变化的大阵,”元初说道,“但这个变化是有限数的,如果兰安这十年之间一直没有放弃破解过它,那么它现在的所有变化规律,应该已经被兰安摸清了。” “会不断自我演变的大阵?”瑾石眼睛一亮,“是那种连阵眼都会变化的那种?” 元初哼笑了一声:“山河大阵,以山河为基,以日月为轴,以所到之处生灵为眼,生灵变换繁衍,阵眼自然也会变。” 山河大阵,竟然能以内覆生灵为阵眼达到动态的变换?! “等等,”瑾石疑惑地看向元初,“以生灵为眼……为什么我感觉和炎龙蚀骨阵很像?” 元初一顿,他弹了下瑾石的脑门:“瞎联想什么呢!炎龙蚀骨阵那可是杀阵、死阵!山河大阵还得靠生灵变换阵眼呢,都活得好好的呢好吗?” 瑾石捂着脑袋:“我错了我错了,您继续说。” “山河大阵的生灵变换确实能让阵眼不断变换,但是这种变换实际上是有规律的,”元初继续说道,“而且因为有生灵在的缘故,山河大阵实际上是不断在损耗,需要有人去修补,修补一次,就弱一分,所以现在,那个大阵应该需要重新绘制了。” 瑾石想到之前梁方就有好几次北巡,难道就是巡的这个? “而重新绘制嘛,”元初拖了个长音,眼睛瞥向瑾石,“肯定就要你师父我去咯,不过吧,这阵有点大,当年梁杭也不是仅靠自己就能完整绘制,所以你看,我要不要找个帮手——” “要要要,”瑾石立刻抱住元初的胳膊,“师父带我去吧,我想去看看山河大阵!” 元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哟,这次不舍不得梁方了?” “现在陶柏阳和徐允已经被清除了,”瑾石说道,“等再招点人进南衙,这南衙事务也稳了,到时候我再走,去修补山河大阵,也是帮梁方分忧嘛!不过——” 瑾石看到那明黄色的圣旨,又有些发愁:“以这个理由来拒绝陛下给的九曜封号能管用吗?算不算抗旨啊?” “谁说要你拒绝了,”元初下巴一抬,“我徒弟早晚都会成九曜的,先占了这个名头又有什么关系?” 瑾石看元初的模样,他瞬间想起了当初在小巷子里默容赫狂妄地说他早晚都会成为九曜的所以不必敬称别人的样子。 想起默容赫十年前就是神笔了,而元初也是个不到二十就成为九曜的天才,他不禁感叹,这就是天才的认知吗? “你那眼神是怎么回事?”元初不满道,“你是不相信你师父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 第112页 “哪儿有哪儿有!”瑾石赶紧说道,“我这不是怕辜负你的期待嘛。” “放心,”元初神神秘秘道,“等你看到山河大阵的时候,自然就能领略到九曜的境界了。” 这话说得瑾石心驰神往。 因为他知道元初从来不会骗他。 但在去北境修补大阵之前,他得先把南衙的事安顿好。 汛期前的阵法修补暂时告一段落,秋季防灾的阵法修补又要来了。 瑾石在身体养得差不多、准备正常去南衙点卯的时候,徐璋竟然微服到了元府。 瑾石跪下接驾,徐璋立刻命人把他搀扶起来。 搀扶瑾石的是一个面相喜气的小公公,看起来和和善善的。 “朕应该在之前炎龙蚀骨阵之后就来看你的,”徐璋亲切地拉着他的手,“但实在是那时候没有找到幕后之人,他们都不让朕出宫,怕遭了乱臣贼子的道。” 瑾石被拽着手有点不自在,他勉强笑笑:“谢陛下想着臣下,您的龙体关乎大沐江山社稷,小心些是应该的。” 徐璋很满意瑾石的答复,然后他又说道:“之前朕封你南衙右使可能会有些唐突,不知道现在还适应吗?” 比不上您封我九曜来得唐突,瑾石默默腹诽。 “没有没有,”瑾石努力让自己笑得真诚,“就是一开始接手南衙事物的时候有些不熟,不过臣下会努力熟悉的。” “其实,把南衙交给你,朕也确实担心过,”徐璋笑道,“当然,不是因为你的能力,你的能力朕可都见识过了,封九曜头衔可一点都不虚!” 听到“九曜头衔”几个字,瑾石竭力维持自己的笑容。 “朕担心的是,南衙没有你可用之人呐,”徐璋语重心长,“说实话,其实朕也不愿意用陶柏阳,但奈何他当时确实是在捉拿徐允和谢崇的时候立了大功,先帝没看出那是一场苦肉计,就把他提成右使,朕觉得他居心叵测,却又没有证据,便让他一直安稳地做到了现在。但朕和先帝的性格不同,虽然朕不会做那错杀一千的事情,可这原先南衙的绘阵师,朕却是不敢再用了。” 瑾石一愣,他看向徐璋:“可是,如果查清和那些绘阵师没有关联的话……” “呵,”徐璋冷笑道,“陶柏阳在南衙那么久,那些绘阵师能没有察觉?不过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当朕不知道他们?若徐允事成,他们便能顺理成章地跟着鸡犬升天,若徐允事不成,他们自然也能装无辜说什么也不知!” 瑾石感觉到徐璋握着他的手一紧。 “当然了,”徐璋又露出和善的笑容,“瑾石你放心,这次阵考,朕定会让南衙多出一批可用之材,你可得替朕好好把关,防止那些有小心思的进来。” 瑾石心想,他是真不知道南衙每年都进不了多少人吗? 但他还是把手从徐璋手里抽出来,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个头:“臣定不辱命。” 第058章 子承父业 瑾石去南衙点卯, 刚跨过绘阵司的大门就碰上了京尹,京尹带着人,客气地说需要询问下他当时的经历来做结案的案卷记录。 和京尹一起来的还有梁方。 瑾石把溶洞里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了, 他的私心让他隐去了有关老国师的事, 只说了宋成园是因为受徐允挑拨才会刺杀国师,京尹带来的人奋笔疾书, 等该说他如何出逃并反杀徐允的时候,瑾石顿了下。 他看了眼梁方, 有些犹豫, 梁方了然,和京尹说了几句话,京尹便老老实实地带人退了出去。 “我不是自己逃出来的。”瑾石低声说道, “我……应该是被人救出来的。” 梁方听得心里一跳, 他有些自责:“是我慢了……” “不, ”瑾石摇头, 对梁方一笑,“我都听元初说了,那个人只是快你一步,那时候我和徐允僵持,没什么危险, 如果来的那个人是你, 锦丽轩掌柜自然也会闯进来启动破坏的机关,他们如果放火, 你也会闯进来救我的。” 梁方怔怔地看着他,瑾石笑得仍然很甜, 两个小梨涡在唇边称得他很可爱, 可梁方的心头却袭上了一丝悲凉。 两次。 一次阵考, 一次瑾石失踪。 一次瑾石靠着自己的能力突围,一次他被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救出。 没有一次是他把瑾石救出来的。 他带给瑾石了什么呢? 他只给瑾石要求,要求瑾石留在自己身边,让瑾石当自己最信任的人,对瑾石有着他不知道的非分之想,想以竹马的优势和瑾石对自己的亏欠心理占据瑾石心中的一片位置。 梁方想起了小时候。 他未成形的阵境让瑾石险些陷进去出不来;他讨厌二皇子所以用计谋离间了二皇子和瑾石,导致瑾石被二皇子险些害死;成年后,他想尽办法把瑾石带回京中,却不想让瑾石卷入了这一系列的事。 梁方有些绝望地想,是不是,瑾石不要认识他才是对的? 如果不认识他,那瑾石说不定还在和他的师父云游天下,去寻找那个传说中的逍遥大阵,而不是被自己绑在这里,去做什么南衙右使! 可就算这样,瑾石他还在对自己笑,笑得毫无防备、毫无芥蒂。 “对不起。”梁方突然说。 瑾石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那里戳中了梁方,梁方的眼睛突然有些泛红。 -- 第113页 “不是,你怎么了!”瑾石有些慌张,他抓起梁方的手,“你怎么了呀?” 梁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然后又板起脸:“没什么。” 这一点都不像没什么的样子! 虽然梁方没有哭,但是瑾石就是在一瞬间感受到他身上迸发出的巨大伤心和难过。 这可能,就是命契之人之间的联系吧。 “你不用自责,真的,”瑾石抓紧他的手,“那个救我出来的人也未必安的好心,说不定那个人也是想杀我,但是看到你来了才不得不把我放到一边的。” 梁方看着瑾石担心的模样,他笑了,有些事情在他心里释然了,他下了个决定。 “瑾石,”梁方打断他,“你想不想去北境看看?” 瑾石一愣,北境? 元初和他说过北境山河大阵的事,他那时候还想要先把南衙的事安顿好再和梁方说去北境的事。 可梁方现在…… “山河大阵可能需要元九曜去修补,”梁方看着瑾石的眼睛,柔声说道,“那是个很了不起的大阵,你应该跟着元九曜去看看。” 元初也这么说,可是瑾石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迟疑道:“那……那个救我的人……” “没有什么救你的人,”梁方说,“是他们想把你杀死在甬道中,你用阵法跑出来了,他们自作孽把自己困死在甬道之内。” 这是这件事就此打住的意思。 “可是……” “你知道那个甬道和溶洞里,为什么会有那种自毁的机关吗?”梁方转而问道。 瑾石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为什么那明明是用来逃生的地下甬道和溶洞,会有那样的机关。 这次的阵导致地动,京城南边的房屋如果没有南衙绘制好的加固阵法,恐怕早就造成伤亡了。 “那是陛下安排的,”梁方笑了下,“因为他觉得,这个地方已经被‘外人’知道了,所以不再安全,没有必要留着了。” 瑾石没有听懂:“外人?可是那是徐允进去的时候就有了啊……” “他说的‘外人’,指的是我,”梁方平静地说道,“当年先帝给我指了一条可供逃生的地下路,我带着藏有先帝的画阵从那里逃了出去,陛下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我知道,他已经介意了。就连清理地下暗道的事,都是指名交给了南衙右使,给南衙也算名正言顺,”梁方笑了下,“毕竟会涉及到民生的阵法都是给他们的。” 瑾石顿时想起昨天徐璋对他说的那些话。 一旦有可疑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可是……你是他……” “表弟吗?呵,”梁方嗤笑一声,“他不过是在用到我的时候才会想起这层身份,皇家哪儿有亲情,帝王的眼里,都是利用能利用的一切。所以瑾石,”他伸出手,给瑾石把耳边掉下来的一撮头发别到耳后,“不要相信皇家的人。” 原来是这样,所以梁方才会对皇帝的示好无动于衷。 “那……那现在这样的话,那个神秘人……” ”没事,“梁方笑道,“之前炎龙蚀骨阵没有抓出主谋的时候,陛下连皇宫都不敢出,一遍一遍跟刮地皮似的让京尹和绘阵司找真凶,现在事情好不容易了了,你再给他整个神秘人出来,那可真是让京城不安生啊。” “那要是这个神秘人可能是默容赫呢?” 瑾石的话让梁方一顿,他有些疑惑:“默容赫?” 瑾石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那时候我脑子晕晕的,看到了一抹红色,也不知道是那个人头发本身就是红的还是火光映红的。” 梁方皱起眉头:“你和默容赫关系很好?” “没有,”瑾石立刻否认,“他确实帮过我几次,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帮我,哦对了,他还和我讲他小时候的事,就是,锦呈公主被害死的那段,还有他怎么变成天才的,以及……”瑾石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他也想找逍遥大阵,他说有个什么残谱上说了,逍遥大阵是需要两个人合绘的,我也没太听明白,他说他来大沐就是为了能找和他合绘的人的。” 合绘。 梁方的手突然攥了一下,瑾石吃痛,梁方赶紧放开,说了句“对不起”。 瑾石的手无所谓地挥了挥:“没事没事,就是,你看这个情况还需要上报吗?” 梁方摇头,郑重嘱咐道:“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觉得这个人可能是默容赫。” 瑾石想了想:“因为他和陛下有阵契?他们俩是立了什么阵契啊?” “谁也不知道,”梁方面色凝重,“但是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再和别人说了。首先不能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其次如果真是他,那就更不能说了。陛下疑心重,元九曜的事他本来就赦得勉强,我本以为找到宋成园就能真相大白,但没想到宋成园死无对证,所以千万不要和默容赫走得太近,和北成扯上什么关系。” 可就算找到宋成园,宋成园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在溶洞里的人除了他都死了,而他又是元初的徒弟,说的话自然在徐璋心里不能成为证据,如果他和北成人走得太近,那皇帝必然会有所察觉。 瑾石还是有所顾虑:“可是……” “没有可是,”梁方按住他的肩膀,“在京城,有时候要学会适当地当聋子和瞎子。” -- 第114页 在国师府的时候,要学会当聋子和瞎子。 这是当初元初告诉他的话,现在梁方也在对他这样说。 现在他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梁方了,那么后面的事情梁方自然会权衡。 瑾石的心里有点小失落,不论是元初还是梁方,都把他当一个孩子,所有的事情都是交给他们就好,其他的不用他操心。 元初就算了,可梁方明明也只比他大三个月而已。 瑾石是个在熟悉的人面前不会遮掩心思的,他的表情落在梁方的眼里,梁方便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腮边。 瑾石把他的手拍下去,斜眼看他,学着他的样子说了句:“轻浮。” 然后他没忍住笑了出来,两个小梨涡落在嘴边。 梁方笑了,笑过后他微微叹息:“不是不让去刨根问底,是在京城这种地方,知道得越少越安全。等过两个月,你和元九曜去北境待上一段时间,到了冬天再回来,这边的事情,应该就会了得差不多了。” 瑾石也跟着叹气:“早知道京城这样我就不想来了。” 梁方的手指颤了下,然后问道:“你不喜欢京城吗?” 他没等瑾石回答,而是自己苦笑了下:“算了,我也不喜欢京城。” 瑾石张了张口,他想说我不喜欢京城,但是因为你在京城,所以我得留在这。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喜欢,为什么不离开?” 梁方看看他,又把眼睛挪向了窗外,院子里阳光明媚,可照不进屋子里。 “因为我的父亲,”梁方轻声说,“小时候他对我说,他想守护大沐的山河江川,他想守护大沐的百姓安乐,现在他不在了,我得替他继续守着啊。”他转过头,对瑾石无奈地笑了笑,“谁让我是他的儿子呢,这也算子承父业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9章 国士(捉虫)) 瑾石是第一次听到梁方一定要留在京城的原因。 梁方的父亲曾任国师之位, 参与过很多次和北成的战争,经历过大沐被北成压着打的屈辱,也体会过将兰安赶出大沐的雀跃。 梁方从小就被梁杭教导, 你要守护着大沐, 大沐安定,百姓安定, 我们才能安定。 这是梁家一直以来对梁方的教育。 梁杭最后葬身于甲兴关外,和他最后布下的山河大阵一起, 守护着大沐。 而梁方接过父亲的责任, 继续扛起起守护大沐的重担。 梁方和京尹把事情润色完结案这件事便算作了结束。 晚上瑾石问元初:“你觉得老国师……我是说梁杭梁九曜,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元初想了想,给了个评价:“国士。” 瑾石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宋先生……就是宋成园他受徐允挑拨, 徐允用的是梁九曜曾经一度没有回应宋神笔的求助、以及他曾在炎龙蚀骨阵外布下黄泉奈何阵这样的理由。” 元初垂下眼睛:“这是当时的最优解, 江峰岭距离崇尽关的距离说近不近说原不远, 如果当时宋成彦用的是阵法传讯, 那么被人破坏阵法或者干扰阵法的肯能性很大。等梁杭从崇尽关赶到江峰岭的时候,宋成彦和三万大军已入阵,真正的炎龙蚀骨阵吞噬生灵的速度非常之快,而如果兰安没有做阵法的伪装,那么以梁杭的能力一眼就能看出这个阵法里人的牺牲是注定的, 那么他作为统领之人, 首先要从大局的利弊分析,思考如何及时止损, 这是一个将领在战场上必须做到的。” 瑾石低声道:“可这样不会太冷漠了吗?” 元初看瑾石脸上的矛盾神情,他叹了口气, 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战争就是在比谁更冷漠, 谁更冷静, 战场上的人命不是人命,他们只是随着统领的命令行动的棋子,被吃掉或者吃掉别人,都不是他们能控制的。而统领之人,需要顾全大局。所以说——” 元初的声音柔了下来:“——心肠太软的人不适合上前线。” 瑾石理智上知道是这回事,但就像他小时候在睚眦阵境里连那些阵法拟出来的士兵都舍不得让他们受伤那样,他无法做到那么多人死于他面前而他还能保持头脑冷静。 “怎么会有炎龙蚀骨阵和黄泉奈何阵这样玩弄人命和魂魄的阵法呢,”瑾石想不通,他摇了摇头,“如果说兰安是为了杀人破关而绘出死阵,那这个黄泉奈何阵……什么样的人会假设出有这样需要献祭大量生命的阴冷阵法呢?”瑾石皱了皱鼻子,“那一定是个冷血又讨厌的人。” 元初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点头附和:“对,那一定是一个冷血又讨厌的人。” 随着京尹把卷宗盖上封章,阵考事件结案,绘承院又开始重新张罗起来阵考的事。 本该在惊蛰就完成的阵考拖到了六月初还没开始,瑾石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和南衙的几个人忙着收集各地反馈上来的阵法修补结果,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伴着即将入夏的温暖,潮湿又黏腻。 “新晋绘阵师按逐鹿阵境名次得前三甲者必须入南衙?” 瑾石震惊的声音从主堂内屋里传出,刘松点头,搓了搓手:“逐鹿阵境的前三甲啊,最少也是金印水平了。” “不是……”瑾石站起身,在屋内走了两圈,“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绘承院的风都放出去了,”刘松指了指外面绘承院的方向,“听说是陛下直接下的旨意。” -- 第115页 好家伙,瑾石可算知道徐璋当初跟他说的“定会让南衙多出一批可用之材”是什么意思了。 逐鹿阵境和睚眦阵境一样,不能放水,一旦放水将会被划入大沐的绘阵师封禁册,终生拿不到绘阵师身份和文牒,相当于在大沐境内绘阵师一途彻底断绝。 瑾石皱着眉头问道:“有没有说这是就这一届阵考改了还是以后都这样?” “陛下说今后都以南衙优先。” 瑾石闭了闭眼,这皇帝可真会瞎折腾。 他站起身往外走,被刘松拦住:“大人您这是?” “进宫面圣,劝陛下收回成命。” “属下请您三思,”刘松劝道,“这是陛下示好于南衙,您这样做相当于驳了陛下的面子。” “逐鹿阵境本身就是斗阵阵境,”瑾石反问,“我南衙要一个斗阵阵境选出来的前三甲做什么?就算用这种手段把人逼来了,他们是绘阵的能力和水平高,可他们想绘制民生的阵法吗?绘阵就是绘心,一个绘阵师他心里想的不是民生,自然是无法绘制好这样的阵法。” “哎呀,大人,”刘松苦口婆心,“绘阵绘心那得达到一定境界才管用的,现在大家不都是糊口饭吃么。” 瑾石摇了摇头:“不,有的人选择进绘阵司是为了糊口饭吃,有的人选择进绘阵司,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梦想和使命。我不能让这些人在他们不喜欢的事情上被埋没。” 瑾石想到了埋骨甲兴关外的梁杭,想到了那死于大阵之中的宋成彦。 “而且——!”瑾石转过身,拍了拍桌子,桌子上摊着几张阵纸,他头疼地说,“就是天天想着糊弄日子的人太多,一个个都想着糊弄了事,才导致南衙现在阵法改成这样!” 桌上的几张阵纸,再加上桌子旁边地上的那一摞阵纸,都是各地二次反馈上来的有问题的阵法。 瑾石本来以为经过上一轮之后那些白印绘阵师好歹有点长进,于是把这些分下去让大家改完之后交上来,结果能用的寥寥无几,毫无进步。 有的人甚至原先第一轮犯的错他还会再犯! 虽然他们对于瑾石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想蒙骗过关,到现在的十分尊敬,但很明显他们现在把瑾石当成了个拐棍,不论他们阵法改成什么样子,反正发到地方之前瑾石都会一一帮他们订正的! 瑾石放弃拯救白印了,只能寄希望于这次阵考,但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想帮他“强绑”来几个金印? 强扭的瓜不甜啊! “属下知道……”刘松看了眼那堆阵法,也觉得糟心,“可您如果劝陛下收回成命,那您也得告诉陛下您准备怎么样让南衙充些可用之材吧!现在大沐绘阵师本来就不多,愿意来南衙的就更少了!那些绘阵师哪怕是青印都一个个抱着好男儿志在保家卫国……” “等等,”瑾石突然打断他,“你说什么?” 刘松眨了眨眼:“大沐绘阵师本来就不多,愿意来南衙的就更少了?” “不是,后面那句?” 刘松迟疑道:“那些绘阵师哪怕是青印都一个个抱着好男儿志在保家卫国?” “对,就是这句,”瑾石抓着刘松的胳膊,“大沐的绘阵师……不,准确地说,大沐的绘阵师文牒,是不是只给男绘阵师?” 刘松一愣:“您……您难道是想……” 瑾石眼睛亮亮的:“我们为什么不找找女绘阵师?” 刘松惊呆了:“可……可是,大沐没有给女人……女绘阵师颁文牒的先例啊!” 大沐不是没有女绘阵师,毕竟能聚灵落墨的女孩也不在少数,可因为女孩子大部分都默认将来要嫁人相夫教子所以并没有人会着重培养女绘阵师。 一般有能力绘阵的女孩、想要绘阵的女孩,都会选择嫁给一名绘阵师,这样一方面保证两人的孩子具有绘阵能力的可能增大,另一方面女人能通过丈夫获取到一些绘阵的资源,包括灵执和墨引耗材。 但要说正儿八经地给女绘阵师颁文牒、让女绘阵师进入绘阵司,那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就连之前大沐的锦呈公主这样颇有天分的女绘阵师,都没有得到过这样的身份。 “但是……这也不妥吧……”刘松有些犹豫,“女子属阴,她们绘的阵……” “只有时辰分阴阳!灵气分生死五行不分阴阳!再说了,”瑾石拽了拽刘松的衣服,“你身上的衣服还是女子织出来的呢,你怎么不关心属阴不属阴?” 刘松一时哑然。 “而且,女子心细又擅长持家,平日里干的活儿也是更贴近民生,”瑾石越想越觉得可行,“说不定真的很适合南衙。与其要那些去不了北衙就委委屈屈地选择来南衙混日子的绘阵师,不如正儿八经地招一些真正喜欢民生阵法的绘阵师,”他顿了顿,“不论男女。” 刘松看着这刚满十八岁的男孩,他想,这位小右使,说不定真能把一潭浑水的南衙盘活。 于是他半跪在地,正儿八经地给瑾石行了个礼:“属下支持您。” 给瑾石吓了一跳,他赶紧把刘松拉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啊!” 刘松低头笑了,他说道:“属下相信,您一定会得到一个想要的南衙。” 有能力有想法,又有去做的勇气,这样的人谁能阻止得了他的脚步呢。 -- 第116页 瑜景二年,绘阵司右使元瑾石进宫面圣,瑜景帝徐璋收回了让当年待考绘阵师们纠结万分的决策,正式的阵考布告张贴在锦春繁花苑和绘阵司外面的告示板上,阵考流程和考试内容不变,绘阵司的考试则分成了两场同时举行,一场在逐鹿阵境,角逐北衙名额;一场在锦春繁花苑的锦春堂,角逐南衙名额。 这次的阵考,着重强调了男女不限,并明确了如果有女绘阵师前来,可继续参加锦春堂的南衙考试。 为了给女绘阵师们准备报名考凭的时间,阵考的日子特地设在一个月之后,并给每个有考凭的考生送了新考试范围的绘谱。 布告一出,京城哗然。 然而,哗然归哗然,布告贴出去十天,没有一个女绘阵师前来报名。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0章 反悔 “不应该啊……”瑾石想不通, “怎么会一个都没有……” “大沐民风确实开放,但有实力培养一名女绘阵师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贵,双亲定然有一方是绘阵师, ”梁方给他倒了杯茶, “那些大小姐不缺这份钱,而那些缺这份钱的平民家的女孩, 不会花钱去买只能抄在阵纸上的普通灵执和墨引,而引灵落墨的能力如果长时间不用, 就会慢慢消失。” 大沐对绘阵师用的材料控制严格, 在未成为在册绘阵师之前,只能用普通的阵纸和墨引,这种几乎就只是能用来记录和学习阵法的东西平民人家几乎不会去买。男绘阵师还好, 还有入朝为官的希望, 女绘阵师不能入朝为官, 那自然也没有给她们买这些的必要。 梁方这么一分析, 瑾石顿时觉得有理,一想到有不少有才能的女绘阵师可能被这种事情埋没简直痛心疾首。 瑾石叹了口气:“你那个什么开蒙的学堂,能不能招女弟子啊……” “我目前尚未婚配,招女弟子进国师府不合适,”梁方淡淡说道, “不过如果你想办女子的绘阵开蒙学堂, 我可以帮你,前提是你得证明女绘阵师真的适合南衙的任务。” 瑾石趴在桌上, 抬着眼看梁方,声音软软地:“国师大人~梁九曜~要是这个走不通, 那我南衙今年就进不了人了啊……” 梁方侧眼看他, 端起茶盏掩住嘴角的一丝笑意:“谁让你那么笃定地跟陛下说这样一定能招来人。” 瑾石顿时觉得自己当初想简单了。 “唉, ”瑾石哀叹,“那也就是说,秋收的阵法也全都得我做啊……!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还怎么去北境……” 梁方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盏,他垂下眼睛:“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这么着急南衙的事。” 是梁方提出来的让瑾石随元初去北境看看,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提议会让瑾石如此心急。 瑾石犹豫了一下,点头:“我已经等不及去北境啦,因为我觉得,现在我在南衙这里……绘阵的修为遇到了瓶颈。” 瑾石学阵就是从云游开始,现在在京城,所见阵法大都是地方递上来的民生用的绘谱,而他现在已经受封于南衙,失去了和其他绘阵师斗阵的机会,这让他着实憋闷不已。 他感觉如果自己真的就这么在京城一辈子,那可能他最终也就是像谢崇那样做个只有虚名的“九曜”了。 却不想梁方有些迟疑:“可是……” 瑾石瞪着梁方:“你是不是想反悔?” 梁方一愣:“反悔?” “你是不是后悔说让我去北境?是不是觉得,我还是老老实实留在南衙绘那些民生阵法的好!”瑾石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是,阵无高低贵贱之分,但山河大阵构思巧妙,施阵宏大,里面藏着两个九曜绘阵的思路,元初说如果我能亲眼看到那大阵,绘阵境界必然会再上一个台阶,我想亲眼去看看这很过分吗?” 梁方有些愕然地看着突然激动的瑾石,他急忙站起身解释道:“我没有说要反悔。” “算了,”瑾石气鼓鼓往门口走,“国师大人今天就当我没来过吧。” 梁方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瑾石,你怎么……” 他的话顿住,他看到瑾石的眼底隐约可见一丝水光,瑾石粗鲁地用另一只手揉了下眼角,眼角瞬间变红,瑾石还想再揉,梁方立刻把他另一只手抓住。 “别揉了,我没看见。”梁方柔声道。 我没看见你哭。 瑾石侧过头去“哼”了一声,但他的耳尖都红了。 “你到底怎么了?”梁方问道,“怎么突然就……”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瑾石低声问道,“因为我没有九曜的实力,却用投机取巧的方法被封了九曜的头衔,御封九曜,很可笑吧。”他咽了下嗓子,自嘲地笑了下,“没有人会看得起一个御封九曜,我就应该老实地听陛下的意见,不该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梁方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明白了。 瑾石被硬封了个九曜的头衔压力一直很大,他一直都没有绘出阵境,一直就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头衔。 他连南衙这次招不到人报名都认为有自己的这个“御封九曜”头衔号召力不够的原因在。 所以他急着去北境,他想看看那个宏伟的大阵,说不定能帮他突破瓶颈。 梁方有些心疼,他伸手摸了摸瑾石的脸颊,被瑾石扭脸躲过。 -- 第117页 瑾石哼了一声,小声道:“轻浮,不许做。” 这句话是梁方当初在宫里曾经对他说的话。 梁方失笑,这小子还真记仇,上次说回他一次不够,这次还要说一次,这是要把这句话当口头禅吗? “上次我说让你两个月后去北境确实是我冲动了,”刚说完这句话,梁方就看到瑾石的眼睛又开始湿漉漉地瞪向他,他赶紧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主要是因为当时我没考虑到两个月后都白露了,如果这个时间一路向北会越来越冷,等到北境的时候,过不了几天就正好赶上冰封期的开始,再在那停留一段时间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北境冰封是最难捱的。 瑾石一愣,他看向梁方:“是这个原因吗?” 梁方松了口气,他点点头:“当然。而且,如果南衙招不到人,这次秋收大概率也是你负责阵法修补,今年阵考本来就推迟了,新来的人不一定能立刻上手,可能还得你坐镇教导,所以你如果想去北境的话,不如等明年春末再去,届时南衙的事稳定了,那边气候宜人,就算待上一两个月也不会受罪,你也不用太顾及这边的事着急回来,时间宽裕,能好好地参详一下山河大阵。” 瑾石从小被徐允害得冬日落水,本身底子就弱,在加上今年刚经历了两次危险,梁方实在是觉得去北境那种地方还是稍微沉一沉的好。 瑾石心里一暖,然后尴尬起来。 他错怪梁方了,想来也是,梁方都答应让他去北境了,怎么可能食言。 “可是……”瑾石有些犹豫,“这次元初去北境,很大可能是要重绘山河大阵的。” 能亲眼看到元初重绘山河大阵,和去参详成阵也有很大的区别。 梁方沉吟了一下,算了算日子:“元九曜在阵考和入衙考试彻底尘埃落定之前肯定不会动身,假如一定要今年去的话,就得在考试完成后立刻就走,这样如果顺利的话,还能赶着冰封前回来。” 瑾石真不确定自己的身体冬天在北境能不能撑得住,那冬日里刺骨的池水永远是他难以忘却的噩梦。他也怕自己到了北境如果身体出了问题,那不是给元初添乱么。 而且,刚招来新人就离开,那秋收的阵法还是没人管,这关乎民生大计,他心里确实放不下。 瑾石想了想,点点头:“好吧,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抬腿准备往外走,梁方再次拽住他:“你干什么去?” 瑾石斗志昂扬:“再去想办法招人!我一定能招到的!今年我尽力把他们都教会,如果他们学得快,我就今年去北境。如果他们学得慢……学得慢我今年也得让他们把活儿上手了!我一定得养出来个能顺利运转的南衙!然后明年谁都不能阻止我去北境!” 梁方闻言笑着放开手:“好,那祝你成功。” 看着瑾石充满斗志离开的背影,梁方脸上的笑渐渐收敛起来,他盯着瑾石消失的方向,眼睛里黑色的雾气一闪而过。 瑾石写了一篇补充的告示,着人贴在了绘阵司和锦春繁花苑的门口,就在阵考的布告旁边。 接着他点了一壶茶水,就坐在能直接看到布告板的茶楼上,悠哉地喝茶。 不一会儿,几个客人顺着茶楼楼梯上来。 “这南衙缺人缺疯了吧,先是要和北衙同招,又扬言说要收女绘阵师,现在又弄这么一出……” “不止呢,我听在绘阵司当值的朋友说了,南衙因为叛党陶柏阳的事儿大部分绘阵师都下了大狱,一开始陛下本来想帮南衙扩充几个人才进去,好像说是改了规则,以后逐鹿阵境前十名给南衙,剩下的归北衙,被新上任的南衙右使给拒绝了,提了个这么个提议。” “真的吗?那幸亏给拒绝了,不然这以后一堆金印去南衙天天画那种千篇一律的阵法,修为都得给磨没了。” “得了吧,说得你好像能得前十似的。” “那说不准呢,所以还得谢谢这新右使。不过小弟还有点不懂,这右使拒绝归拒绝,干嘛搞这乱七八糟的?” “听说新上任的右使是个御封九曜,没什么本事,就靠着破了前一阵阵考陶柏阳设下炎龙蚀骨阵 才得陛下青眼,一路平步青云。“ “都破炎龙蚀骨阵了怎么叫没什么本事?” “只是陶柏阳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仿阵罢了,要是真的炎龙蚀骨阵,那里面的人估计灰都不剩。” “诶,兄台慎言。” 这说话之人才反应过来这“灰”里面可能还有当今陛下,他赶紧自打了下嘴巴,然后继续说道:“反正听说他就是脑子比较灵活吧,指挥着一帮能绘阵的绘阵师把这阵破了,严格来说也算是他会借势,至于他本人实力怎么样,谁都不清楚。” “诶,那当初那些随他一起破阵的人呢?他拿了九曜的头衔没道理那些人没什么赏赐吧?比如可以不用阵考直接进绘阵司之类的?” “那时候谁记得清都有谁啊,除了他高升之外,其他人也就得了些芝麻粒儿大的银钱赏赐罢了,目前没经阵考就成绘阵师还能升到如此地位的人,也就他了。不过也不奇怪,他可是元九曜的嫡传弟子,独苗!所以咱们跟人家不能比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右使大人从小的起点就比咱们高,这次搞出这种动静,感觉就是个噱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愿这小右使,可别把自己烧着了,南衙今年一个人都招不到就好玩了。” -- 第118页 瑾石一边淡定地听着这些人对自己的议论,一边专注地看着那布告板,新的布告一贴,围上来了不少男绘阵师,又很快散去,然后便一直没什么人。 瑾石心里叹了口气,他发布了新的公告,如果有绘阵师前来报名南衙的考试,那么不论他能不能考上,如果他明年仍然报南衙,那么他一年的习阵费用,包括耗材、绘谱的钱,都由南衙包了。 他已经做好了割肉出血的准备,却不想连钱都送不出去。 不是,他不明白,南衙又不是魔窟,一个个的至于这样避之不及吗? 太阳开始西斜,就在瑾石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女子站到了公告板处。 这女子有些眼熟,瑾石的眉头慢慢皱起仔细回忆了一下。 等等,这不是当初大清早进锦丽轩的那个花魁的贴身丫鬟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梁方像极了画饼的领导(不是)。 瑾石的压力其实很大,在梁方以为开玩笑的一句“谁让你那么笃定地跟陛下说这样一定能招来人”其实有点小小戳中了瑾石心里的敏感点,梁方接的这一顿不冤。 上一章稍微修改了一下时间点,现在的时间点应该是农历六月初。 第061章 偶遇? 瑾石有些惊讶, 难道有青楼女子是能绘阵的吗? 这让他犯了难,青楼女子都是贱籍,贱籍难除, 但如果有风尘女子真有这种能力却被埋没在这种地方……着实会有些可惜。 不过…… 他看了看天色, 夜幕已经降临,这个时候应该是烟花柳巷最繁忙的时候, 为什么这个丫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呢? 瑾石想了想,便站起身下楼跟了上去。 那丫鬟的脚程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瑾石跟在她身后一定距离, 越往城南走越灯火通明。 花娘和客人们嘻嘻哈哈地打闹,老鸨和龟公在门口殷勤揽客。 瑾石站在一旁,看着那龙飞凤舞地写着“康乐坊”的大石头, 踟蹰不前, 而穿着粉色衣服的丫鬟已经往里走, 马上就要混入一堆红红粉粉里不见了。 他这个年纪倒是能进康乐坊, 可他从来没进过啊! 瑾石的脸通红,他极目远眺,看着那角粉色衣服即将消失,咬咬牙,大步走了进去。 “这位小公子~~” “哎哟, 这位小公子是生面孔啊~” “小公子来里面坐坐呀~” 瑾石一边局促地说着“谢谢”躲开那些往他身上抓的柔荑一边努力闪避往他身上贴的温香软玉, 还要伸着脑袋关注着那粉衣丫鬟前行的方向,突然, 一个姑娘“哎呦”一声眼看就要摔倒在瑾石面前,瑾石下意识地扶住她的手臂, 却不想这姑娘攥着他的手就像一条蛇一般顺着他的手臂向上, 强行依偎进他怀里。 “姑姑姑姑娘你别这样!” 瑾石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浑身僵硬,初夏的天气康乐坊的姑娘穿得都少,从来没有和异性如此亲密接触过的瑾石双手尴尬地不知道放哪儿好,他想推开那姑娘,却连那姑娘的肩膀都不敢碰。 那姑娘一看瑾石便知道是个雏儿,于是更大胆地顺势攀附在他的脖颈上,娇滴滴地叫了声:“公子~不如今夜~就跟奴家~” “他一个就会‘咕咕咕’的小鸡崽子跟你能干什么?”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道。 然后一只手握着瑾石的肩膀往后一拉,另一只手三两下就把那姑娘从瑾石怀里拽了出来。 那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就换了一个怀抱。 “他这个年纪,怎么会知道女人的好?” 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姑娘看着眼前红发男人英俊深邃的五官,瞬间感觉心跳都加快了。 瑾石看默容赫从容地捏了捏姑娘的下巴,然后拿出一片金叶子挂在姑娘胸口的纱衣上,一阵欢呼声从后方传来,瑾石转过头,看到熟悉的蓝色蝴蝶穿越过人群飞了过来,默容赫伸手接住了蓝色蝴蝶,把它放到了姑娘的头上。 那姑娘的神色顿时激动起来:“默容公子!” 默容赫声音温柔:“乖,今晚不要接客了,一会我去找你。” 那姑娘开心得要命,瑾石感到不少嫉妒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姑娘身上。 姑娘羞答答地跟默容赫说了句:“那奴家就等默容公子了~” 然后得意地扫了一圈周围的姑娘们就往旁边的楼里去了。 瑾石看到那阁楼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字“凝翠阁”。 “默容公子今天竟然点了那么个野丫头?!” “天啊!默容公子不是都非花魁不要吗?“ “花魁都不一定有机会吧!除了采薇阁的离娘能经常得他青眼,谁还第二次伺候过默容公子啊!” “啧,”默容赫转身看瑾石如临大敌地环视四周的莺莺燕燕,他上前去掐着瑾石的后颈往一个方向推,“看来今天晚上我的英名就要毁了。” 瑾石有些慌乱地拧了拧身子想从他手里挣脱:“不是,你带我去哪儿?” “哦,现在不当木头人了?” 默容赫的手劲很大,再加上有一点擒拿的技巧在里面,瑾石只能被他推着走。 “你放开……放开我……”瑾石挣扎,“你要再不放开我……” “不放开怎么样?你再回去掉脂粉堆里不出来?” -- 第119页 瑾石反驳:“我没有!” “来这不就是逛花街的么,”默容赫嗤笑一声,“想开荤怎么不找个有经验的带你来?行,这赶巧也是碰上了,那就我来……” “不是!”瑾石终于一个用力,把默容赫掐着自己后颈的手打落,他涨红着脸否认,“我不是来逛花街的!” 他们现在已经到了一幢装点十分素雅的小楼外,这里的客人比刚才那里少很多,但进进出出的人不是拿着扇子就是一副书生气模样,瑾石抬眼看了下这楼的名字,采薇阁。 这好像……就是刚才那些姑娘们提到的……默容赫经常光顾的地方? 这里的花魁是…… “公子,”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离娘今晚有客。” 瑾石转过头,有些惊讶地说:“是你!” 那粉衣丫鬟有些不明所以:“呃……这位公子?” “啊,是这样,”瑾石赶紧说道,“我之前见你在锦春繁花苑的告示板那里驻足,你是在看南衙的布告吗?” “啊……”粉衣丫鬟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瑾石身后的默容赫。 “原来你追进来就是为了这个啊……”默容赫轻笑了一下,“是我让她去的。” 瑾石闻言看向他,目光往他手腕上看了眼,那封灵印还好好地待在上面,于是他狐疑道:“你?你看那个干什么?” “看它干什么?呵,”默容赫嘲笑道,“当然是看一个天才怎么在这种地方蹉跎岁月磨灭天赋堕成庸才泯于众人的。” 瑾石一怔,默容赫却已经大步向采薇阁走去。 “还愣着干什么,”默容赫走到一半停下来,“不进来的话要不你自己扒开那些女人走回去。” “可是……”瑾石看向那热热闹闹的街道,“可是我晚上……不能太晚回去……元初,我师父会担心的。” “嘶……”默容赫感觉牙疼,“你现在几岁了?” 瑾石乖乖回答:“十八。” “十八,十八!”默容赫蹭蹭蹭回过来戳了下他脑袋,“老子十六就开荤了,你十八还有门禁?走,今天老子一定要带你见见世面!” 说罢他就拽着瑾石的胳膊往采薇阁走。 “不,不行!”瑾石奋力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我,我今天就是想知道是不是有……” “是不是有什么女绘阵师流落风尘等你救?”默容赫一边不容抗拒地把他拉着往楼里走一边冷哼,“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的天赋怎么保住吧!” 元初和梁方都警告过他不要和默容赫接触,而且之前在明芳山他被不明人所救,这个不明人士他还不确定是不是和默容赫有关,再加上这段时间默容赫并没有像阵考之前那样频繁地找他,他便把默容赫的事慢慢放到了脑后。 谁想到今天在这种情况下被他逮着了。 瑾石想自己真是魔障了,为了个南衙招人的事搞成这样。 “行了,”默容赫把手放在他肩膀上,“现在正是青楼揽客的时候,你往外走定然会被堵住,采薇阁算是清阁,里面的女子都卖艺不卖身,你就在这坐一坐,等这段时间过去,外面人少了再走。” 瑾石拧头看了眼外面,揽客的、找姑娘的,不断有人从康乐坊的入口大石头那里过来,他不得不承认默容赫说的有道理。 “也……也不能太晚。”瑾石妥协。 “行行行,”默容赫看他松口了,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等一会一定给你这黄花大小子全须全尾儿地送出去。” 瑾石对他翻了个白眼。 采薇阁如同默容赫说的那样,姑娘们只陪客人吟诗作对,连酒都是清酒,只让人微醺,不让人喝醉。 粉衣的丫鬟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处闺房,推开门请他们进去。 瑾石局促地坐在那圆桌旁边,默容赫抬手给他倒了一杯酒。 “不不不,”瑾石拒绝,“我坐坐就走。” 默容赫嗤笑一声,抬起手把那杯酒喝了,然后又给他倒上:“没下毒,就是杨梅酒,喝不醉人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默容赫嘱咐丫鬟道,“拿茶来。” 那丫鬟点头退了出去,不一会便托着一盘茶具进来,瑾石看她动作娴熟地温杯、醒茶,不一会,茶香驱散了梅子酒的气息,弥散在空气中。 “请。” 瑾石小声对她道了谢,端起茶一品,素商平峰,不比之前陶柏阳给他喝过的差。 默容赫没有动茶水,还是端着那梅子酒在喝。 “你这样下去不行。”默容赫放下酒杯,“南衙会蹉跎你的天赋,难道你就准备靠着皇帝的御封名头这样混下去吗?现在你耽于这种凡俗之事,着实是在浪费你真正的才能。” 瑾石放下茶盏,热茶蒸腾起的水雾隔在两人之间,他透过袅袅升起的水汽看着默容赫,直接问道: “我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关注。”他顿了顿,“当然,在我刚解封的那会你确实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十分感谢你。但是同样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给予我帮助,包括现在这种情况,我的天赋会如何和你有什么关系?以及……”他咬了下嘴唇,试探性地问道,“明芳山那次……是不是你?” * 作者有话要说: 默容赫(理直气壮):我带我弟弟体验成年人的生活这有问题吗?没有问题! -- 第120页 梁方/元初/锦呈公主:瑾石还是个孩子你离他远点! 第062章 《承世万宗法鉴》 明芳山之后, 瑾石确实考虑过那个人是不是默容赫。 他觉得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毕竟默容赫灵脉被封,怎么能做到进明芳山救自己还把徐允他们弄死? 他想不通如果真的是默容赫, 默容赫仅仅是出于好心对自己施以援手, 那么最稳妥的办法明明是给梁方他们引路,总比他一个灵脉被封的以一敌三的好。 还有就是, 瑾石想不到默容赫的动机,如果说他是为了涂央, 可涂央安稳地回到了司礼监, 并没有解开额外的封灵印,默容赫手上的封灵印仍然稳稳地盘踞在哪里。 所以默容赫为什么要这么做? 晕厥前的一瞥仿佛就在他的心里种下了种子,有个声音一直在说, 那个救了你的人, 就是默容赫。 默容赫垂下眼睛, 他扯了下嘴角:“明芳山?你是说那次地动?” 文王徐允的事情被皇帝压了下去, 他不想让这件事情声张落得个残害手足的名头,哪怕实际上是文王想要卷土重来。皇帝把罪名扣在了锦丽轩的老板头上,说他是谢崇遗党,妄图为谢崇报仇,最后被新晋的南衙右使反杀在了明芳山。 朝廷里的人对这件事门儿清, 这说辞不过是堵百姓的口, 毕竟朝廷得给那次的地动一个解释。 徐允的尸身秘不发丧,被徐璋如何处理便不为人知, 只是在事发一周后,西北那边传来了文王的死讯, 借“照看皇嗣不力”的名头杀了一堆官员。徐允则在宗人府的案卷里被打上了“已故”的印记, 连“薨”字都没用上。 瑾石拿捏不准默容赫这时候是在装傻还是真不知道, 他点点头,斟酌道:“对,因为谢崇遗党逃窜,那次我被人堵在明芳山的山体甬道里,差点被烧死。” 默容赫笑了笑:“在下可是听闻右使大人是靠自己逃出来的,还把叛党整得两死一残。” 瑾石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企图找到些破绽:“是有人救了我,然后杀了那两个人。” “哦,”默容赫了然点头,“那你还真是走运,那个人也挺好的,做好事不留名,应该是个助人为乐的大侠。” 瑾石被他这话噎住,他无语地看着默容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好放弃问明芳山的事,转而问道:“好,那就不管明芳山了。我们回到之前的那个问题。” “之前的问题?”默容赫放下酒杯,有些厌弃地说,“花好月明,美女环伺,你在这采薇阁审我来了?” 瑾石再次被他堵得无语,半晌,他才道:“那行,我出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少点。” 说罢他便站起身。 “站住。”默容赫冷声道。 瑾石侧过身看他,默容赫指了指桌上的茶壶:“这是只供皇宫的素商平峰,采薇阁老鸨的珍藏,也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给拿出来,花了我二十两银子,你要么把二十两银子给放这,要么就把这茶水给我喝完。” 瑾石倒吸一口冷气,二十两银子?!! 南衙右使拿朝廷四品官员的俸禄,一年也不过才二十两银子! 瑾石这个连半年都没当够的新右使自然拿不出这么多银钱。 他看着桌上那瓷白如玉的茶壶,心在滴血,语气不自主地弱了下来:“这……我就喝了一杯……” 默容赫好整以暇:“这一壶都是给你点的,我又不喝茶。是因为你连清酒都不喝才给你点的。” 说罢,仿佛就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一般,他给自己又倒了杯青梅酒,一饮而尽。 瑾石自觉理亏,不得不又坐了回来,看着那茶水壶,想起了小时候和元初云游的时候,曾经在那些酒楼门口看到的忽悠人进去的酒托、饭托。 “这才对,”默容赫给他倒了杯茶水,“你喝完这个,就可以走了。” 行吧,瑾石安慰自己,最起码默容赫给了自己只要喝完就不收钱的机会。 默容赫用手支着脑袋,看瑾石跟小动物一般抱着茶盏慢慢品,满足地笑了,他开口说道:“你问我为什么会帮你?原因很简单,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天才啊。” 瑾石的动作一顿,这回答让他很不解:“因为绘阵天赋好,所以就要帮助?可梁方……梁九曜也很有天赋啊,为什么你不去帮他?” “他?”默容赫冷笑一声,“那种靠死记硬背上来的‘天才’不过是比普通人好一些的‘庸才’罢了。” 瑾石放下茶盏,站起身:“我会着人送二十两银子过来的。” 默容赫被他这动作搞得错不及防:“不是,你又怎么了?” 瑾石生气地看着默容赫:“我不许你诋毁梁方。” 梁方的天赋他知道,梁方的努力他也看得见,梁方在瑾石的心里就是又有天赋又努力的绘阵师,他不允许任何人说梁方是“庸才”! 这回轮到默容赫无语了。 他生平第一次做出妥协:“行,好,我说错话了,梁方他是有那么几分天赋,行了吧?坐下来吧祖宗,现在还没到一更呢,外面消停不下来。” 瑾石想走的决心其实也没那么大,毕竟二十两银子呢,但如果默容赫还是这个态度,为了梁方他咬咬牙也得走。 所以默容赫给的台阶让他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等瑾石坐了回来,默容赫才继续说道:“梁方的天赋自然是有的,任何一个能绘出阵境的绘阵师,在这方面定是要比其他的绘阵师有天赋。但是他那种天赋不是我需要的天赋。” -- 第121页 “你需要的天赋?” “你知道北成的乌家吗?” 乌家? 一提起乌家,立刻浮现在瑾石脑海里的,就是那个配色像金丝白玉糕的金丝雪玉笔。 “是被兰家灭掉的那个?” 默容赫点头:“我们北成三大绘阵家族,乌家被兰安所灭,但是乌家有一本家传的绘谱,叫《承世万宗法鉴》。那是北成每一个绘阵师都想得到的绘谱。” “《承世万宗法鉴》?”瑾石摇头,“我没有听过。” 他不像小时候那么不学无术,现在他知道很多绘谱的名字,但唯独这本《承世万宗法鉴》是他没有听过的。 “你没听过是正常的,在乌家倒下之前,这本绘谱只有乌家的嫡脉才有机会看到,而乌家倒下之后,这本绘谱只剩下了些残页。” “它有什么特别的吗?是……乌家人绘制的绘谱?” “它里面记录的,都是乌家的嫡脉,也就是每一代乌家的家主和少主所创造的阵法,”默容赫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里面大部分,都是死阵和杀阵。” 瑾石眨了眨眼:“大部分都是死阵和杀阵?那这个绘谱……你们北成……” “兰安有一部分阵法就是从那个绘谱演变而来,”默容赫说道,“可惜乌家下手比较快,在被灭门之前已经销毁了很多,只剩下部分残页,而这些残页并不都在北成,有部分流落到了大沐。” 瑾石不懂为什么有人会用阵法去做杀戮之事,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知道这世上有争端必然会有伤害,他不想谈论那些死阵和杀阵,而是问道:“但这和你说的天才又有什么关系?” “我曾经拿到过其中的一个阵法,”默容赫说,“它是《承世万宗法鉴》里少数的非斗阵的阵法。” 能被记录在一个大部分都是杀阵和死阵绘谱中的阵法,它必然有很高的价值。 瑾石不禁问道:“那是什么阵法?” 默容赫吐出四个字:“逍、遥、大、阵。” 瑾石良久没有说话。 传说中的逍遥大阵竟然真的存在?而且是乌家人创造的? 默容赫微微倾身向前,缓缓说道:“逍遥大阵,是个需要双人绘制的大阵。其中一个人需要有极高的灵气敏感度,感知破界的灵气流向,另一个人需要根据‘本界’和‘去界’的灵气流向复刻逍遥大阵的阵线,第一人根据第二人复刻的阵线再通过灵气感知去调整,直到能连接两界的逍遥大阵阵成。我能做到第二人做的,而现在,我需要一个第一人。” 瑾石知道默容赫说的第一人是指的那个高灵气敏感度的人,可是他看着默容赫的眼睛,却觉得他话里有话。 默容赫很满意瑾石的反应,他站起身,转身打开了窗户,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洒了进来,从这里,能隐约看到东边皇宫里那些宫殿的金色屋顶。 “有很多人都觉得我是疯了才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做来大沐当质子,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眼界也就局限在了大沐和北成,”默容赫指着窗外皇宫的方向,“大沐和北成,不过是三千世界其中一个世界的两个对立的势力而已,就算真的一统了两国,坐到了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也不过只是这一界之主罢了。可井底之蛙之间的争斗,就算赢了,获胜的那只也只能留在井下,它也跳不出这一方世界,所以我认为这样的争斗没有任何意义。而你——” 默容赫把手收回来,放在身前,他对瑾石露出一个自信的笑:“我在北成的时候,就听闻大沐有一对灵气极其敏感的天才少年,只不过,等我来京城的时候,你已经不在这了。但还好,我等来了你。所以瑾石——” 他伸出手:“你愿意和我一起,结下绘阵师之间的印契,一同去探索绘制逍遥大阵的机缘吗?” 两个非命契之人的绘阵师如果想要共同绘制同一个大阵,需要结下印契,结印后,双方灵气能勉强相融,共存一个同一个大阵之中,但这毕竟是靠着外部手段才能达到的,所以需要刻意地培养双方的默契,从此二人一心同体。但能做到这点很难,并且印契一旦结成,除非一方死亡,不然是无法解印的。可夫妻都有不和一说,更何况是两个绘阵师呢?没有人想要和别人这样绑在一起,所以几乎不会有绘阵师会跟另一个绘阵师结印。 瑾石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这个男人,是专门为了他而来,他想让自己当他的同伴,共同去寻找逍遥大阵。 逍遥大阵,这是瑾石小时候的梦想。 但现在,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默容赫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我未来会去找逍遥大阵的,”瑾石说,“但不是现在,也……不会和你。” 默容赫的眉头皱起,他的神色渐冷,他还没说话,就听一阵嘈杂声传来。 雕花木门被“砰”地一声撞开,瑾石转过身,看到梁方面如寒霜地站在门外。 * 作者有话要说: 默容赫:格局打开!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瑾石同学,你知道有一首歌,叫《昨日重现》吗 第063章 遮掩 瑾石看着梁方, 有些不知所措,他总觉得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国师大人,您是属狗的吗?” 梁方还没说话, 默容赫先挑衅了起来, 梁方身后的绘阵师满脸怒容想要上前,被梁方抬起手制止。 -- 第122页 “默容赫!”瑾石听不得默容赫说梁方的坏话, “你骂谁呢?” 默容赫看不得瑾石一直维持梁方的样子,他怒极反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上次加这次, 你就不奇怪为什么梁方每次都能找到你吗?” 瑾石皱眉:“他找到我很奇怪吗?我和他是……” “瑾石, ”梁方打断了瑾石,他上前一步,把瑾石拉到身后, “没必要和他废话, 他是北成人。” “呵, ”默容赫眯起眼, 他冷哼一声,“行。” 瑾石也不知道他这“行”是什么意思,但很显然,梁方很生气,他的手攥着自己的手腕, 犹如一把铁钳一样, 撼动不了分毫。 梁方为什么这么生气?难道是生气他来这种地方吗? 瑾石的脑袋里一边知道自己来到这烟花之地不对,一边又想, 自己好歹也成年了,来这又能怎样?更何况…… 瑾石看着梁方挺拔的背影, 他想起了那个叫陆年年的女孩。 这段日子又是阵考事件又是明芳山的叛党, 再加上南衙的事情, 之前一直堵在瑾石胸口的事被他抛到了脑后。 现在他又想起来了。 有个叫陆年年的女孩,那是梁方未来的妻子。 凭什么你都要成婚了,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凭什么你都要成婚了,我连合法逛个烟花之地都要迎接你的怒火。 瑾石把手从梁方手里用力抽了抽,梁方一顿,侧过身回头看他。 月光越过默容赫的肩头打在梁方的脸上,让他的面容有些清冷。 梁方用眼神询问瑾石,瑾石却别开了视线,轻声道:“你带那么多人来,我又跑不了。” 默容赫嗤笑:“你再用力,瑾石绘阵的手都要被你攥断了。” 梁方闻言立刻松开手,瑾石顺势把手抽离,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圈红色的指痕。 “抱歉。”梁方低声道歉。 瑾石轻声“嗯”了一下,然后绕过梁方,拿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把剩下的茶水往嘴里倒。 梁方没反应过来,他伸手要去抓瑾石的胳膊,却又怕瑾石呛到而顿住动作。 瑾石就这么如牛饮水般地把价值不菲的素商平峰灌进了肚子里,再在空中把茶壶倾斜,里面掉不出一滴茶水。 “谢谢大皇子殿下的款待,”瑾石把茶壶放在桌上,“但您的提议恕我难以接受。” 默容赫静静地看着他:“你真的就甘愿蹉跎在此吗?你确定你未来不会不甘心吗?” “不,”瑾石摇头,“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去云游,也没有放弃过去寻找逍遥大阵,但这些都被我安排在了未来。未来有一天,我也许就能自由地,去做这些事,但是现在……”他笑了下,两个梨涡露了出来,“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不是吗?就像皇子殿下您也不得不被困于此不是吗?” 默容赫沉默了一会,然后嘴角扯起一个挑衅的笑:“我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想的那样?想的哪样? 他话没说完,给瑾石留下了无数的遐想。 梁方的手攥紧了,指甲抠进了手心也没有感觉。 瑾石和默容赫,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秘密,在自己不在的时候,结下了。 他眼中一丝黑雾一闪而过,这一瞬被默容赫捕捉到,默容赫冰蓝色的眼睛一亮,他哈哈笑了起来,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这嚣张的北成皇子在笑什么。 默容赫却十分开心地绕过了绘阵司的人,没人敢拦他,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给瑾石留下一句—— “那我等你想去实践未来的那天。” 语气十分笃定。 “砰——”地一声。 瑾石回过神,发现梁方的双手重重地撑在桌子上,他一惊,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上前扶住梁方:“你怎么了?” 梁方闭着眼,他在努力地压下心中那翻腾的情绪,他不能在瑾石的面前睁开眼睛,他怕瑾石看到他眼中的戾气。 身后绘阵司的人想上前来,梁方睁开了眼,他黑色的眼睛里情绪已经平复。 梁方转过头,对瑾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没什么,刚才只是有点头晕。” “国师大人,您要不要去吃点东西,”一个绘阵师担心道,“您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吃。” 瑾石听到这话吓了一跳,他有些责备道:“你没吃晚饭?再忙也得吃晚饭啊。” 那绘阵师看了瑾石一眼,明里暗里不满道:“国师大人是为了找您。” 瑾石不解:“找我?” “元九曜说您又不见了,国师怕您跟上次一样被人……” “行了,”梁方打断那人,然后他说道,“今天兄弟们辛苦了,许畅,你带大家去状元楼喝点酒吃点夜宵,记到国师府账上就行。” 瑾石看到一个年轻绘阵师站出来对梁方行了个礼,然后把那些绘阵师都带离了。 人走的差不多,瑾石以为梁方会开始盘问自己和默容赫的事,但梁方只是看着那些走远的绘阵师们,对瑾石说道:“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月亮挂在天上,现在已是二更。 康乐坊街上的人开始变少,各个楼阁热闹起来。梁方带着瑾石没什么阻碍地就穿过康乐坊的街道,走出了这片繁华之地。 瑾石先是给元初掐了个传讯阵报平安,然后梁方带着瑾石叫了辆马车,报了个城西的目的地。 -- 第123页 瑾石有些诧异,他问道:“不去城北吗?” 城北离二人住处近,那里的酒楼大部分都是名厨掌勺。 梁方摇头:“城西那边有家馄饨挺好吃。” 瑾石下意识地想起了阵考前他吃的那家。 等到了地方,瑾石不禁失笑。 还真是那家。 晚上没什么人,老板给他俩一人盛了一碗馄饨,热气蒸腾,瑾石舀起一颗馄饨吹了吹,三两下便吃下了肚。 梁方的吃相比瑾石斯文很多,一颗馄饨愣是让他品出了宫宴珍馐的感觉。 “阵考前我在这吃过,”瑾石边嚼东西边说,“还请了你中意的那个小男孩一碗。” 梁方一顿,迷惑道:“我中意的男孩?” “就是那个,“瑾石比划了一下,“城西铁匠家的孩子。他说他来看看绘阵师是怎么准备阵考的,”瑾石笑着摇了摇头,“小小年纪就如此未雨绸缪。” 梁方点头:“那孩子是挺上进的。” “还有锦丽轩,”瑾石说道,“当时有个花魁的丫鬟来偷偷摸摸地买脂粉,他还给我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花魁丫鬟要偷偷摸摸,真的人小鬼大,看事情太通透了。” 梁方皱起眉:“花魁的丫鬟?去锦丽轩?” 瑾石便把当初那个小孩告诉他的原因给梁方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其实今天我去康乐坊,也是因为看到她在关注阵考的布告,所以才会跟着她,她是第一个关注阵考的女人,我以为她或者说她认识的人会是女绘阵师……谁想到是默容赫叫她去看我笑话的。” 梁方看向瑾石,瑾石转过头,迎着梁方的视线看回去。 两个人对视良久,瑾石先绷不住了,他转回去,低头又吃了一粒馄饨:“你看我做什么。” 梁方看着他的耳朵不自主地开始泛上红晕,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憋闷情绪渐渐消散,他不自主地扬起一边的嘴角,然后又假装咳嗽了一下,让自己不要表情太明显。 “你是在跟我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康乐坊吗?” 瑾石哼哼了几声,然后小声说道:“才没有。” 知道瑾石是口是心非,梁方也不戳穿,他低头看着飘着油花和葱花的馄饨汤,手无意识地拿着汤匙搅合了一下,然后说道:“元九曜来找我说你没回家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以为你又丢了。” “是我不对,”瑾石叹了口气,“我被默容赫诓在那里听他瞎扯逍遥大阵的事,一时忘了要给元初报信。” “瑾石。” 梁方叫了声他的名字,瑾石停下动作,看着他。 梁方却没有看向他,他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碗,然后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等过了七月半,你和元九曜就上路去北境修补山河大阵吧。” 瑾石睁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问了一遍:“你……你说什么?” 七月半之后?这也太快了吧……早上不是还说要明年吗?今年要去的话不是还得看秋收补阵的情况吗?怎么一下子就支到了眼前? “等七月十五之后,七月二十左右,”梁方看向他,“你就跟着元九曜去北境吧,去看元九曜重绘山河大阵。” 瑾石被这句话砸得有些懵,他不知道梁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南衙的事,还有秋收的阵法……” 梁方笑着对他摇了摇头:“瑾石,不要考虑这些。” 虽然梁方在笑,但瑾石却觉得那笑让他难受。 “是我把这些责任强加在你身上,”梁方对瑾石说道,“我知道,你是在顾及我,不敢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放纵自己享受你的顾及和在乎,可是……”他捏住汤匙的手有些泛白,梁方努力维持着笑,“可是,这些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你不应该,被我困在这里。” 这不是瑾石想要的。 他抓住梁方的胳膊:“梁方,你……” “瑾石,没事的,”梁方深吸了一口气,“放心,南衙的事不会有问题,对了,”梁方表现出高兴的模样,“你今天走得早大概没收到消息,今天有女绘阵师来报名考南衙了,你的方法成功了,所以,”梁方伸出手摸了摸瑾石的脸,“放心去吧,没关系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4章 突发 瑾石感觉到梁方有哪里不太对, 但是梁方却一直在跟他讲北境的风土人情,还算了算他们到那里的时间来告诉他应该备些什么衣服。 梁方甚至把北境边界十一城的郡守给他一一介绍了一番。 就好像他在为瑾石准备一场远游。 梁方把瑾石送回元府,他看到元初站在门口, 便对元初微微颔首行礼。 元初点点头, 瑾石往元初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 跟梁方道了声“明天见”,梁方笑着应了他一声, 便转身离开。 “小石头出息了啊, ”元初揶揄道,“都知道去逛康乐坊了。” 瑾石有些担忧地看着梁方离开的背影,国师府离元府不远, 从元府门口隐约能看到国师府那里的红灯笼。 “还看呢, ”元初戳了戳他的脑袋, “梁方没生气?” 生了, 但又好像没生。 今晚的梁方真的太奇怪了。 瑾石转向元初问道:“那个……他说让我七月二十和你去北境,看你重绘大阵。” -- 第124页 元初有些惊讶,挑眉道:“他居然放你了?” 瑾石不明所以:“放我?” 元初看瑾石一脸迷茫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家的徒弟有时候机灵, 有时候对熟识的人太不设防。 比如宋成园。 比如梁方。 比如……他元初。 真是哪天被熟人卖了他还得忧心自己是不是没有被卖够价。 “行了, ”元初虽然不知道梁方为什么会松口,但是对于能带瑾石远离京城这种地方, 他还是很开心的,“快回去吧, 都这个时候了。” 瑾石抬头看见月亮的方位, 已经是三更天了。 元府不大, 瑾石跟元初走在月光散落的石子路上,和元初讲了今天晚上的事。 “元初,你知道乌家的《承世万宗法鉴》吗?” 元初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滞,他说道:“怎么,默容赫和你说这个了?” 瑾石点点头,然后他矛盾道:“我没想到逍遥大阵居然真的存在,也没想到……它居然会和那么多讨厌的杀阵死阵记录在同一个绘谱中。” 元初侧过头,看到瑾石愁眉不展的模样,说道:“因为那是乌家的绘谱,乌家历代家主创造的所有阵法都在那上面。乌家是北成的世家,北成三世家几乎没有不好斗的,如果兰家和默容家也有这样的传世绘谱,那里面记录的自然也是会大部分都是这些杀阵和死阵。” “诶,那为什么兰家和默容家没有这样的绘谱呢?” 元初回过头,看着天上挂着的如弯钩一般的月亮,他笑了下,瑾石听到这笑声中带着些轻蔑:“那两家?那两家能和乌家并称三大世家不过是靠着他们熟悉斗阵而已,要说创造什么厉害的阵法,那可真轮不上那两家。” “可是,”瑾石不解,“兰安不是出自兰家吗?” 元初沉默了一瞬,然后叹了口气:“兰安,是个例外,他是乌家培养出的……一个意外。然后乌家就被反噬了。” 瑾石眨了眨眼:“元初,你对北成的事也好了解啊!” 元初闻言停下脚步,他看着瑾石,少年眼睛里没有任何的猜忌,都是简单的崇拜和单纯的好奇。 他嗤笑一声,伸手点了点瑾石的脑门:“所以我是师父,你是徒弟,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然后元初又露出一抹瑾石从未见过的那种痞笑:“改天师父带你去逛逛康乐坊,带你体会下成年男人的乐趣!” 在瑾石心里一直如谪仙一般的元初居然露出了这种玩世不恭的笑容,说出这样的话,他顿时傻愣当场,下一刻就涨红了脸,丢了一句:“元初你越来越为师不尊了!!这样下去不行!我我我,我先去睡了,明天还要去点卯!” 然后就往自己的屋子跑了过去。 元初在他后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直到他看着瑾石那间屋子的门被关上,他才慢慢地收敛了笑容。 瑾石永远也看不到,他的师父还会露出这样冷肃的神情,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的冷然。 元初的手不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胸口,他闭了闭眼睛,转身离开。 第二天,瑾石准备继续去锦春繁花苑门口蹲点,但他刚在南衙点完卯还没踏出南衙主堂的时候,刘松就把他拦了下来。 “昨天傍晚的时候有人来报名了,”刘松的神情十分高兴,他手上拿着一沓纸,那每页纸都记录着一个考生的信息,“一男三女。” 瑾石想起来梁方昨晚和他说的,他的方法奏效了,有人来南衙报名了,他之前还以为那是梁方安抚自己的话,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瑾石赶紧从刘松的手里接过这几张纸,一男三女,男的是一个平民绘阵师,三女……他看着“所学绘谱”一栏空空如也,而这三名女绘阵师很明显是有能力落墨但是没有经过正经绘阵师教育的。 “现在离阵考还有一个月,”瑾石把纸递回给刘松,嘱咐道,“务必把练习绘阵的耗材和这次的绘谱尽快送到这四位绘阵师的手里。”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而且阵考所考绘谱在瑾石看来相对简单,如果这里面有比较有天赋的绘阵师,说不定还真能成呢。 虽然是三位可能没什么基础的女绘阵师来报名,但瑾石还是十分高兴,这可是从无到有的突破啊! 现在他也不用去锦春繁花苑门口盯着了,瑾石准备去找梁方,看看今天早上他的情绪怎么样,顺便分享下有女绘阵师的喜悦,和他说一说如果真招进来绘阵师后他给南衙做的规划。 然而,等他来到梁方的呈境苑外,他看到了一个熟悉却意外的人影。 陆年年? 陆年年的手上挎着个食盒,正在和陆年礼争执着什么,瑾石不用猜也能知道梁方大概不在,因为如果梁方在,陆年礼断然是不敢这么和人在呈境苑里大声喧哗的。 既然梁方不在,而这对姐弟现在这个样子,他这个外人自然也不好上去问什么,毕竟陆年礼的敌意他是能感觉到的。 而且……想到陆年年和梁方的关系,陆年年以后会是梁方的夫人,现在这……应该算是梁方的家务事? 瑾石的目光暗淡下来,朋友的家务事,他也不好参合。 于是瑾石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里一会再来,却不想被陆年年眼尖地看到他的身影。 “瑾石!!瑾石!!”陆年年大声喊道,世家女子优雅全无,“瑾右使!!!” -- 第125页 瑾石以“元瑾石”的身份登记的南衙右使文牒,在绘阵司都是被叫作“元右使”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瑾右使”。 他想装没听见离开,却不想陆年年发了狠,只听“咚!”地一声响,陆年礼呼痛的声音传来,然后是木质食盒撞碎在地面的沉闷声响,紧接着便是稀里哗啦瓷碗瓷碟碎了一地的声音。 瑾石不得不顿住脚步,他回过身,看到陆年礼捂着额头委顿在地,周围是一片碎掉的碗碟,和那些还在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饭菜。 “走!”陆年年一把抓住瑾石的胳膊,“带我去报名!” 瑾石一愣:“报名?” “就是南衙的那个报名!”陆年年努力比划,“我从小就会绘阵,什么四大基础绘谱还有每年的阵考绘谱我都有看的!你收我没错的!” 瑾石震惊,陆年年居然是女绘阵师? 陆年年则顾不上跟瑾石解释,她拉着瑾石准备离开这里:“快快,你们南衙在哪儿报名?我好不容易今天才混进来就被这小子逮住了。” “站住!”陆年礼揉着自己的额头,狠狠地瞪了过来,瑾石有点拿不准他是在瞪自己还是在瞪陆年年,“陆年年郎服,你不要再胡闹丢人了好吗?丞相的嫡孙女,去南衙做绘阵师?你想成为京城的笑柄吗?” 这陆家家务事瑾石管不着,但陆年礼这话搞得南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去处一样可把瑾石惹毛了。 瑾石把陆年年拉在身后,抬着下巴,努力让自己气场强大一些:“陆左使什么意思?我南衙还会污了陆姑娘的名声不成?” 大沐并不是有很严重的男女大防的国家,女孩子比前朝自由很多,并不是话本里那些未出嫁之前连男子的脸都不能见的那种民风。 而且按照陆年年之前可以随意四处闲逛的模样,陆府也不像是那么古板的世家。 陆年礼冷哼一声,他没有理瑾石,而是对着陆年年说道:“我知道你喜欢绘阵,但是你喜欢绘阵,就更该接受家里的安排,而不是现在跑来去南衙当什么绘阵师!” 家里的……安排? 瑾石曾经想起来梁方告诉过他,大沐女子喜欢绘阵的,几乎都会选择嫁与一名绘阵师,通过夫君获取一些绘阵的资源来满足自己的喜好。 陆年年喜欢绘阵,那陆家自然是要为她安排一个和她门当户对、甚至于陆家来说可以有助益的人选作为她的夫君。 国师梁方,无父无母,又是顶尖的绘阵师,必然是陆家心里最希望的人选。 而对于在朝中独木难支的梁方来说,如果联姻成功,丞相府又是一个十分优秀的靠山。 所以才有了新年那次太后的撮合。 瑾石心里微微酸涩,他苦中作乐地想,太后是真的疼梁方这个亲侄子。 “可是,”陆年年在瑾石身后颤声回答,“我不止是喜欢绘阵,我更想成为一名真正的、不依附于任何人的绘阵师!我想创造自己的阵法,想绘制出属于自己的大阵,想有一本署名‘陆年年’的绘谱!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就能当个正经的绘阵师,”女孩子的声音开始哽咽,她发泄般地吼道,“凭什么我就得靠嫁人才能绘阵?我又不喜欢他,而且,而且他心里也有喜欢的人了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助攻来了 第065章 松哥哥 陆年年的话里信息量太大, 瑾石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有喜欢的人?“他”不喜欢陆年年? 这个“他”……瑾石不确定地想,是指得梁方? 是梁方吧?毕竟之前在西市的时候,陆年礼说的明明是太后要撮合陆年年和梁方? 可是…… 梁方有喜欢的人了, 但这个人还不是陆年年? 瑾石心里五味杂陈, 梁方在这九年里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啊…… 又是赐婚对象又是心里有人的。 他之前还以为梁方的心里全是阵法、阵法、阵法呢。 但瑾石实在无法把梁方和这些风花雪月之事联系在一起,一联系起来他就莫名难受, 而且现在这个状况…… 陆年年越说越激动:“当年你的阵法还是我教的!” 陆年礼反驳:“胡说!我那时候只是好奇罢了!我阵法启蒙是在国师府!” “你忘了你小时候背四大基础绘谱背不下来还是我教你的吗?”陆年年气急,“当初你参加雏鹰冬战输了哭着回来还是我帮你复盘的你都忘了吗?小时候你斗阵还总输给我!长大后美其名曰‘好男不和女斗’就不再和我斗阵, 然后还一个劲地给我找夫家!你要是喜欢阿方你自己嫁国师府去!别拿我当理由!” “你别乱说!”陆年礼紧张地左右看看, 还好这里的人早在陆年年和他争吵的时候就自觉退下了,“我……我只是仰慕国师而已!再说了,男子怎么能和男子在一起!这是罔顾人伦的!” “呵, ”陆年年冷笑, “那你这逼姐强嫁不是罔顾人伦?我忍你很久了陆年礼, 你不就想阿方能当你姐夫然后你就能仗着小舅子的身份去缠着阿方让他指点你了吗?” 瑾石闻言看向陆年礼, 原来他打得是这个算盘? 陆年礼紧张地看了眼瑾石这边,焦急道:“陆年年,你别瞎说!” 瑾石有生气,陆年礼居然是对梁方有这种图谋! -- 第126页 “怎么,”陆年年抬着下巴, “不是你在西市大声给我嚷嚷的时候了?那时候我让你闭嘴你怎么不闭?长幼尊卑在你眼里就是个屁。” 瑾石震惊地看着如此粗鲁的陆年年, 他稍微拽了拽陆年年的袖子让她情绪不要这么激动,他刚起了个头:“陆姑娘……” “元瑾石你闭嘴!”陆年礼吼着打断他, “你敢把她骗进南衙给你干活陆家不会放过你!我告诉你,等国师回来了, 你……” “那个……”一个声音弱弱地响起, “不是我想打断你们, 但是国师应该大概……已经快回来了。” 三个人循声望去,看到刘松抱着一沓纸站在呈境苑拱门边的角落里,他讪笑着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纸:“我就是听到国师要回来的消息,所以赶过来让国师把这次南衙修葺民生大阵的银钱批了。” 看到刘松,陆年礼的表情顿时难看起来。 “陆年年,”陆年礼阴着脸沉声道,“你要是现在回去,今天的事我不会让父亲知道。” 陆年年站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我不。” 陆年礼眯起眼:“陆家女诫,看来你是忘了。” 瑾石看到陆年年的手在听到那四个字的时候抖了一下,她的神情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那个……”刘松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陆家还有女诫啊,我以为这玩意前朝就废了呢。” 这次轮到陆年礼一僵,他看向刘松的神情充满了不爽:“刘院吏,这是我陆家的事。” “是是是,我没有插话的意思,”刘松笑眯眯道,“我这不是也挺佩服左使大人的嘛,一个男子竟然对家里的女诫这么清楚,噗。” 刘松虽然笑得和善,但话里话外都在挖苦陆年礼一个男子居然张口闭口谈女诫,最后那声“噗”简直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陆年礼的脸色阴沉得快能滴水了。 瑾石努力绷住自己的嘴角让它不要上扬。 陆年礼是金印,刘松也是金印,论能力来说他俩是平级的。 论家世,陆年礼是丞相的孙子,刘松是镇国公的小儿子,这俩一文一武朝廷大员的直系后代,按背景来说不相上下。 只有官职,但是论官职……刘松无辜地看了眼瑾石,瑾石干咳了一下,然后正色说道:“陆左使,我南衙招人考试,具体的布告内容都是经过国师和绘承院的,没有任何问题,我不懂为什么你一定要拦着陆姑娘,陆姑娘有能力,愿意来我们南衙,我们自然欢迎。虽然我不知道陆家的女诫具体是什么,但是我想,不论什么样的家规,也大不过大沐的律法吧。” 言下之意,南衙招人是大沐层面的事,有人来报名,那也是符合大沐的律法规程,这是每个大沐子民应有的权利。 “更何况,南衙和北衙同属绘阵司的下辖衙门,”瑾石客气地笑道,“我们没有拦着北衙招人,北衙却拦着我南衙,有点不合适了吧?圣上之前可是跟我说过,他会保证这次南衙顺利招到可用之材的,我的这些方案,都是为了南衙,也是为了绘阵司,陆左使现在这样难道是想抗旨吗?我想,就算丞相大人来了,也不能这样吧?” 瑾石从来都没有想过用徐璋来压人,但现在这个情况,自然是帽子越往大里扣越好。 陆年礼气的脸色铁青,但瑾石字字句句都让他没法挑理,现在把圣上还抬了出来,把这件事上升到整个大沐的层面,让他连“这是陆家的家事你管不着”都没法说。 再加上……他看了刘松一眼,刘松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陆年礼深吸一口气,然后冷冷道:“行,陆年年,你报名吧,我倒想看看,你能考出什么成绩来。” 说罢他就转身气呼呼地离开了。 看他走了,瑾石赶转向陆年年,女孩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红的,他还没说话,刘松就上来递了手帕给陆年年,陆年年看向刘松,叫了声:“松哥哥。” 这称呼让瑾石同样准备去安抚陆年年的手一顿,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两人,但这两人的目光都没落他身上。 “年年,”刘松叹了口气,一直笑嘻嘻的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些愁容,“陆年礼回去肯定要去告状。” “哼,”陆年年攥紧了手帕,“让他告去,从小就自大,斗阵输给我他都要去告状,他这些年告得状还少吗?” 瑾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笑了笑:“那个……要不,刘松你先带陆姑娘去办报名的手续?这些先给我,一会梁方来了我找他批。” 刘松从善如流地把怀里的东西交给了瑾石,瑾石看着他带着陆年年走上传送阵,两人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嘀咕着什么,一阵风刮过,明明是夏天的风,瑾石却感受到了一种秋天的萧瑟。 这莫名的孤寂感是哪儿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瑾石抱着东西回过头,看到梁方看着那散落在地的食盒和乱七八糟的饭菜皱眉,他看着食盒上的标记:“这是……陆府来人了?” “啊,这个,”瑾石急忙跑过去,“我现在找人清理一下,先……进屋再说,进屋再说。” 这种事情实在不适合在外面说。 梁方挑眉看瑾石充满倾诉欲的眼神,又看看地上的饭菜,点点头:“进来吧。” 瑾石抱着东西跟着梁方进屋,他把那堆东西放在桌上,然后关上门。 -- 第127页 梁方看瑾石特别殷勤地给他倒了茶水,他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就听到瑾石一脸神秘地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梁方一口水卡在嗓子眼,修养让他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喷水,但本能告诉他不喷出去他要被呛死。 最终本能战胜了修养,梁方剧烈地咳嗽了出来。 瑾石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急忙给疯狂咳嗽的梁方顺气。 “不是……我……我就是听陆年年这么说的……” 梁方急忙又灌了几口水,平复了一下,然后问道:“陆年年?” 瑾石点头,然后他把刚才这呈境苑里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陆年年说的那个人是你吧?”瑾石看向梁方,脸上是好奇的神情,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手攥紧了,手心直冒汗,“就……之前太后说想让你和她成亲,但她说你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梁方却罕见地沉默了,瑾石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你很在乎吗?”梁方轻声问道,“有没有人喜欢我,我有没有喜欢别人,你很在乎吗?” 瑾石没有犹豫就说道:“我当然在乎!” 梁方的神情一动,他看向瑾石,眼睛里带着某些希冀:“你在乎?你为什么在乎?” 为什么? 瑾石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对啊,他为什么在乎? “因为……”瑾石不确定地说道,“因为……你是我的兄弟?你有了喜欢的人,而我却不知道的话……那……那也太不够意思了……” 因为梁方是他的兄弟,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他如果有了喜欢的人、如果有了心仪的对象而他不知道的话,那…… 那他会十分难受,毕竟有秘密同分享才能称得上兄弟和最好的朋友。 可如果梁方如实告诉他了,他就不会难受了吗? 想到陆年年能顺畅地叫梁方为“阿方”,但小时候梁方却还要跟他约法三章不让他叫。 他心里难受,只是单纯地因为兄弟差别对待而难受吗? 瑾石有些迷茫。 他和梁方从小就互相是对方最好的朋友,后来他们分开,再相见,有一段陌生的时间,但相处下来,他发现竹马还是那个竹马。 不论别人对梁方印象如何,但梁方对他,从来没有变过。 所以他仍然把梁方当做小时候最好的兄弟,他觉得亏欠梁方,所以他想留下来帮梁方。 可为什么他知道梁方可能会有喜欢的人时,他会感觉难受呢? “所以……”梁方听到这个答案却毫不意外,他眼里的希冀慢慢淡去,然后无奈地笑了下,“你果然就是因为和我小时候的情谊,所以才会这么在乎我。” “不……”瑾石想要否定,可他却说不出其他的答案。 为什么会在意梁方有喜欢的人呢?他以什么立场和理由在意呢? 梁方静静地等了他一会,看瑾石已经在不自主地抓头发了,他伸手把瑾石的手从他自己的脑袋上抓下来握住,然后笑了笑:“别薅了,再薅就乱了。” “可是……” “好了,”梁方指了指桌上的那些纸,转移了话题,“你是有事来找我的吧?先说正事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瑾石:狗粮的香气! 陆年年amp;刘松:行家啊! 第066章 觉察 梁方十分擅长转移话题。 他先细问了南衙花销的一些事情, 又问了瑾石南衙招人的情况,几番下来瑾石便把之前梁方喜欢谁的问题慢慢忘到了脑后。 陆年年的事情梁方去和陆丞相沟通,瑾石不知道他是怎么沟通的, 但是后来他看到了阵考名单里陆年年的名字, 和陆年礼臭着脸但还是给他姐姐在南衙旁敲侧击今年的南衙第一次出题的范围时,瑾石便知道梁方的游说奏效了。 当然并不是陆年年指使陆年礼来给她打听题目, 瑾石也不可能提前泄题,陆年礼纯粹是怕她姐姐真连这些没怎么学习过阵法的平民女子都考不过给陆家丢人罢了, 听说陆年年知道他弟弟给她打听题目的事儿后, 非但没有感动,反而不顾世家女子教养扛起扫把追着她亲弟弟满院子打,说她弟弟是要坏她今后的绘阵师名声, 被她弟怼了一句“你先考上再说这话吧”。 六月二十八, 阵考开始, 紧接着便是北衙的逐鹿阵境大比和南衙历年来第一次入衙大考。 南衙的入衙大考题目是绘承院的人综合南衙的阵法需求出的, 瑾石特地嘱咐了既要贴合南衙的民生阵法特点,又要有少许灵活变通,但也不要故意为难人。要不是看在瑾石是元初徒弟的份上,绘承院来的那个出题绘阵师估计都要摔笔不干了,阵考出题都没这么多事儿! 阵考的当天, 瑾石罕见地起得特别早, 他要出门的时候被元初叫住。 “你干什么去?” 上次阵考元初需要避嫌,再加上那会儿还有老院主在, 所以元初便没有去。但现在老院主因为上次阵考的事情提前卸任,而瑾石又不用参加阵考, 所以这次元初作为绘承院院主自然是要过去的。 可今天瑾石这个以往总赖床、踩着点点卯的南衙右使起的比他这个院主还早, 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瑾石一脸紧张:“这次南衙报名的有四个男绘阵师、十一个女绘阵师, 男绘阵师我不担心,女绘阵师都是第一次参考的,我得去门口看看,万一她们……” -- 第128页 “万一她们有不懂的也有绘承院的人指导,”元初无语,“而且,你也没参加过几次阵考吧,能给人提供什么经验。” 瑾石想想也是,可他还是紧张,比他自己当初阵考的时候还紧张,元初看他实在是坐立不安,就没硬拉他吃早饭,而是嫌弃地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瑾石一大早跑到西市,还是熟悉的馄饨摊,但因为他来得实在是过早,连考生都没几个人。 “你这次好早。” 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 瑾石回过头去一看,哟,这不是之前那个铁匠家的小孩吗? “你又来看阵考了?吃饭了吗?来,请你吃馄饨。” 小孩摇摇头:“这次我吃饱了再过来的,今年为什么要有两次阵考呀,是上次没考完吗?” 瑾石也不知道怎么和小孩解释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儿,只是叹了口气道:“因为重考。” 小孩想了想:“有人作弊?” 瑾石摇头,要是作弊还好说了。 “人生总是充满意外,”他深沉地拍了拍小孩的肩膀,说道,“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面对什么,所以把握好今天,好好学习。” 小孩眨了眨眼:“那你这次也是来参加阵考的?” 瑾石想了想,回答道:“我是来看阵考的。” “你考上了?不是说取消了要重考吗?” 瑾石转过头,看小孩一脸求知欲的模样,他说:“我算是被破格录了。” 小孩一脸羡慕:“真好。” 瑾石苦着脸摇头:“不好。” 小孩不解:“为什么不好?” 瑾石指了指门口渐渐多起来的考生:“因为他们都走的正常的参考途径,他们的能力是通过考试大众认可的,可我这种……大概只能算徒有虚名吧。” “天才不应该在乎什么‘认可’和‘虚名’。” 听到熟悉的声音,瑾石转过头,看到来人有些惊讶:“你怎么来这了?” 默容赫自然地坐在他旁边,叫了份馄饨,然后回答道:“来看热闹啊。” “你是北成的皇子。”小孩突然说道,“你不是好人。” 默容赫冰蓝色的眼睛扫了眼小孩:“你是谁?” 瑾石不想默容赫在这作什么幺蛾子,赶紧拍拍小孩的肩膀:“快去上学吧。” 小孩看看他,又看看北成皇子,警惕地拉了下他的袖子:“先生说了,北成人都不是好人,你小心点。” 瑾石怕这小孩激怒默容赫,立刻点点头:“好好好,我知道,谢谢你,快去上学吧,要来不及了。” 默容赫冷眼看着瑾石给小孩买了个麻将烧饼塞他怀里然后哄着走远,不一会儿,瑾石回来对他客气道:“小孩子童言无忌,皇子殿下别在意。” 默容赫的馄饨已经上来了,他咬了一口皮薄馅大的馄饨,嚼着咽了下去。 “那小孩没说错,我有什么可介意的。” 瑾石听到这回答一愣,他看向默容赫,默容赫继续说道:“北成就是没有好人啊,啊,也不对,嫁到北成的锦呈公主是好人,但是可惜,在北成,好人不长命。” 瑾石有点拿捏不准默容赫说这话的情绪和意思,只好“唔”了一声,然后低头把自己碗里的馄饨吃完。 时间已经临近开考,默容赫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瑾石试探性地问道:“你刚才说的‘热闹’是什么?” 默容赫扫了他一眼,然后指着没什么人的锦春繁花苑门口,入考场的时间已经结束,门口的传送阵关闭。 “一会这里会有个表演。” 瑾石不解:“表演?” 他怎么从来都没听过什么表演? 突然,一股熟悉的阵气犹如一阵风一般从锦春繁华苑内荡开! 是梁方! 瑾石立刻站起身,然后他看到锦春繁花苑门口的那面金锣无敲自响,那声响伴随着阵气的波动,刹那间锦春繁花苑周围一片安静,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被全部遮蔽! 这声音竟然是阵法! 梁方的阵气加上金锣鸣响产生的振动,竟然成了一个静声阵法! 那阵法缓缓铺开,重复地荡漾在周围的半空中,瑾石不禁伸出手摸向那空中无形的灵气,他眼前的场景突然发生了变化,他看到了重建完的启春堂里坐着的考生们,女绘阵师们被安排在了第一排,瑾石看到陆年年放在桌上的手紧张得有些微微颤抖。 瑾石再一眨眼,便又回到了馄饨摊前。 他这才恍然,刚才那是因为他碰触到梁方的灵气所以才看到的场景,是属于他和梁方之间,命契之人的共振。 瑾石突然有些开心,虽然他也不知道这开心是由何而来。 默容赫说的“表演”,就是这个? 瑾石回过头看默容赫,却发现默容赫在盯着他。 他不禁退后一步,和默容赫拉开了些距离。 静声阵法的作用下,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无声的,这种静谧带给瑾石一种诡异的感觉。 阵气随着那声音渐渐消散,嘈杂的声音又渐渐响了起来。 瑾石却丝毫没有放松,默容赫盯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就在瑾石以为默容赫会做出什么事的时候,默容赫把目光挪开了,皱着眉头说了句:“原来如此。” 瑾石没明白,原来如此?什么原来如此? -- 第129页 默容赫若有所思道:“这就是你拒绝我的原因吗?” 瑾石眨了下眼:“你在打什么哑谜?” “算了,”默容赫长腿一伸,跨过了桌边的长凳,“我会向你证明,我比他更值得,哪怕他有这样先天的优势。” 瑾石一头雾水地看着这天才皇子潇洒离开的背影,想了一会儿也没猜出来他说的什么意思。 真是神神叨叨的一人,他在心里默默腹诽,然后等他坐下来才发现那馄饨凉了,馄饨皮吸了许多汤汁都被泡胀了,瑾石“啧”了一声,嘟囔了一句“真是暴殄天物浪费粮食”,但这个模样的馄饨实在是下不去口,于是他便留了钱在摊位上。 “老板,钱放这儿了。” 馄饨摊老板热情地应了一声,然后过来收拾桌子顺便收钱。 瑾石准备离开的时候被老板叫住。 “那个,这位客官,”老板的脸上露出客气的笑,“您是不是少给了?” 瑾石看着老板手里他刚放下的钱,诧异道:“涨价了?” 老板急忙摆手:“不是不是,就是刚才那个红头发的客人……您朋友,他的钱还没给。” “谁跟他……”瑾石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抱歉抱歉,我忘记了。” 刚才他跟默容赫聊天那么久,老板认错也情有可原……再说了…… 瑾石又掏了一份馄饨钱给老板补上,老板这才放他走。 再说了,上次默容赫请他喝的那个素商平峰,他也没给钱,虽然一碗馄饨和一壶极品素商平峰没得比,但那素商平峰不是他瑾石非要喝的,这馄饨可是他默容赫要吃的!他给他付了这钱,就算两人扯平了吧! 瑾石从馄饨摊上离开,上了附近的茶楼,却见到元初悠哉地在靠窗的位置对他招了招手。 瑾石惊讶:“你不是去考场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7章 当局者迷 “鸣锣都鸣完了, 我又不负责监考,当然就可以出来逛逛咯。” 瑾石在元初对面坐下,元初推给他一个小碟子, 碟子上装着香喷喷的葱花饼。 “这茶楼怎么也卖葱花饼啊, ”瑾石拿起来一个饼子啃了一口,“味道和之前在睚眦阵境旁边那个茶楼上吃的很像。” “睚眦阵境……”元初挑眉, “那么久的事你都记得啊。” “当然记得,”瑾石笑着说, “那时候我觉得这个饼子好吃, 想着梁方斗阵出来会饿,就特地让宋先生……” 说到宋成园,瑾石突然觉得嘴里的饼子嚼着没有了味道。 元初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手拎起茶壶, 给瑾石面前的茶盏倒上茶水。 “元初, ”瑾石看着手里被咬了一口的葱花饼问道, “黄泉奈何阵……到底是什么样的阵?” 元初的手一顿,茶水瞬间漫出了浅浅的茶盏。 眼看着那滚烫的茶水顺着桌子快速流向瑾石,瑾石站起来想躲一下,凌空于桌子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阵法,将那漫出来的茶水吸了进去。 茶楼的人不多, 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瑾石好奇地看着那阵法,元初手一翻, 阵法就被收了起来。 “那是个小型阵境?” 元初点头:“对,这是个小型阵境, 当年就是它把你从荷花池底救出来的。” “有的阵法救人, 有的阵法杀人, 有的阵法,利用生灵保护别的生命,有的阵法利用亡灵去牵制他人,”瑾石摇了摇头,“唉,为什么大家不都创造能救人和能护人的阵法呢。” 元初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因为人心各异。” 有的人救人,有的人杀人,有的人伤人,有的人护人。 阵法如何,取决于用阵法和创造阵法的人。 “可当年国师用黄泉奈何阵的时候,是想牵制兰安,”瑾石说,“他确实利用了因为炎龙蚀骨阵死去的亡灵,但他的本意是保护大沐,所以,比起创造阵法之人的用心,用阵法的人的用心才更重要吧。如果一个阵法的目的是善意的,那么哪怕是杀阵,它也是会被用来以杀止杀,来保护更多的人,对吗?” 元初的神情一动,他问道:“所以,你认为创造阵法的人无罪?” 瑾石想了想:“我觉得……创造阵法的人,只是列出了一个阵法可能的形式。就像铁匠只是打了一把斧头,它能用来劈柴,也能用来砍人,但一旦有人用它去伤害别人,铁匠也要有罪吗?况且……” 瑾石对元初一笑:“况且阵法这种东西……就算按着不被创造出来,以后也会有人创造出来的。如果能早点知道这些杀阵的存在,那么不也是可以早些找到这些杀阵的应对或者阻止它成阵的方法?这样不也可以减少些伤亡吗?所以,我觉得,阵和创造阵法的人是没有过错的,有过错的只有那些用这些阵法伤人的人。” 元初看着瑾石,瑾石说完有些口渴,低头喝了口茶,而元初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 “但是,”瑾石看到那葱花饼又有些哀愁,“作为旁观者,我能说出这些话,可作为那些被伤害的人,他们不自主地会恨这些阵法吧……就像,就像我小时候讨厌斗阵一样,因为我的父母就是被那样的阵法害死的。” 瑾石现在可以从容面对斗阵,但是在小时候,他还是钻过牛角尖。 “当年还是宋先生在茶楼这么劝我的,”瑾石苦笑着摇头,“然后再加上你后来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才能想通,但没想到,现在他却……” -- 第130页 元初端起茶盏,低头看着那清亮的茶水,说了句:“这大概就是,当局者迷吧。” 瑾石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起这么沉重的话题,他咬了几口葱花饼,把饼子吃完,然后转移了话题问道:“诶对了,你现在出来了,那梁方呢?” 元初因为需要在附近待命等考试结束所以没有离开,那按时间来说,梁方应该也出来了才对。 元初挑眉:“你这才想起他?之前和那个北成大皇子相谈甚欢的时候你就没想起来他吗?” 瑾石赶紧摆手:“可饶了我吧,那个大皇子今天来看鸣锣,真的和他就是偶然碰到的。” 元初抱臂:“哦,偶然。反正我是看着梁方在考前诵言的时候可是有一瞬间的脸色难看,那时候我感觉到空中的灵气有着某人的气息,你俩是又建立连接了?” 瑾石点头:“我就是用手碰了下空中的梁方那个灵气,然后我就看到了考场……” 瑾石突然卡了壳。 他艰难问道:“你说……梁方之前脸色难看?” 元初见他终于反应过来,笑着点了点头。 “在……考前诵言的时候?” 元初的笑更大了些,又点了点头。 “啊……糟了……”瑾石抓着头发惨叫一声,“他肯定误会了!” 他能看到梁方那边的情况梁方自然也能看到他这边的情况。 自然就能看到那个红头发的北成皇子!!! 这默容赫坑了自己的钱不说还又陷害了自己一把!!! 元初挑完事儿就悠哉悠哉地站起身:“哎呀,这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去里面转一圈看看情况了。” 然后给他的乖乖徒弟结了账,撸了一把徒弟已经有些抓乱的脑袋:“一会儿结束的时候,可以关心下你们南衙能招几个人了,我临走前扫过几眼那些姑娘们答题的情况,看起来都挺靠谱的。” 一提起南衙未来的姑娘们,瑾石又想起陆年年说的梁方有了喜欢的人。 他一下子思绪万千没个头绪,一会是梁方看到自己和默容赫在一起又生气了,一会是梁方喜欢的人到底是谁上次怎么就让他打岔过去了。 等他纠结完,阵考已经结束了。 看着从锦春繁花苑里出来的人,瑾石咬咬牙,先以正事要紧!梁方那里……反正他和默容赫就真的是偶然遇到,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有铁匠家的小孩子能给他证明! 阵考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要不是元初给他的那个葱花饼充饥,瑾石早就饿得眼前发白了。 他焦急地等在锦春繁花苑的门口,看着从门口出来的考生们,那些考生们的手背上有的考凭呈现金色,代表通过,有的考凭是白色,代表未通过,白色考凭一天后会自动消除,而金色考凭的可以参加后面两衙的入衙大考,北衙是逐鹿阵境大比,南衙是今年第一次的入衙阵考。 “大人,您也在这?” 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瑾石转过头,看到刘松站在自己身后,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个油纸包,对京城小吃如数家珍的瑾石自然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极其难排的一家糕点铺的夏荷酥茶糕,因为其工序复杂,耗时长,一天只能做十份,要买到它需要一大早去排队,等一天,才能买到这么一份。 瑾石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松:“你今天说请假,是去买夏荷酥茶糕了?” 他还记得刘松当时用的理由明明是近期有所顿悟需要闭关一天研究灵感。 合着研究灵感的结果就是去买这个? 刘松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什么……这不是今天阵考么……” 想到之前刘松和陆年年相处的场景,瑾石顿时明白了这位院吏的意图。 当然,除了他以外,明白过来的人还有带着姐姐刚出门口的北衙左使。 陆年礼看到瑾石和刘松站在门口,刘松门口手里还拎着那种京城女孩十分推崇的糕点,他立马把陆年年拉着往别处走。 “你干什么啊,”陆年年莫名其妙,“家里的马车不是就在那边吗?” 陆年礼挡住她的视线,认真说道:“我请你吃饭。” 陆年年用怀疑的眼神看向他:“怎么,你想在饭里下毒阻止我明天去考南衙?我告诉你陆年礼,你姐姐我,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大沐绘阵师!就算今年我考不成,明年我有绘阵师文牒,照样能考!” 陆年年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周围听到这话的人都向陆年礼看去,眼神中充满了探究,门口守卫的都是北衙的人,虽然一个个目不斜视,但耳朵都竖得比兔子还长。 陆年礼赶紧道:“你别胡说八道!” 陆年年冷哼一声:“谁让你有前科!” 瑾石不想参合到这对姐弟的争吵中,他知道了陆年年获得了绘阵师资格便放下些心来,这相当于他今年的计划已经有了一个成功的例子了,要是陆年年能通过明天南衙的入衙考试,那就是完全成功了。 至于陆家兄妹和刘松嘛……他拍拍刘松的肩膀,给了他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就继续去关注其他女绘阵师们了。 陆年年的出现开了个头,她后面出来的都是女绘阵师,瑾石在旁边用尽量不引人注意的眼神去看那些纤纤素手的手背,冒着被当作登徒子的风险终于数完了数。 “女绘阵师十一个进了七个,男绘阵师全进,”瑾石十分高兴,“南衙今年看来是终于能招到人了!” -- 第131页 谁都没想到,来参加阵考的女绘阵师居然会进了这么多,毕竟除了陆年年是从小就接触过阵法的之外,其他女绘阵师大部分都是平民女子和家里稍微有点家底的女子,有一个女孩甚至没有怎么接触过绘阵,但她们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靠着这公开发放的一本绘谱,竟然能通过绘阵司的阵考。 更让瑾石惊喜的还在后面,包括陆年年在内的七名女绘阵师,全部通过了南衙的入衙考试!反而是那四个男绘阵师,有一人临场放弃南衙转而去考北衙,还有一人竟然意外地没有通过考试。 瑾石亲自去把这今年新进几人的入衙文书送到呈境苑。 “这天赋一点都不逊于男绘阵师。”瑾石叹道,“就是可惜,现在只能让她们去南衙,说不定还有能去北衙,更适合斗阵的呢。” “改变是一点一点来的,”梁方一边翻看着这一批绘阵司入衙新人们的资料,一边说道,“南衙今年是个突破,这样也确实暂时解决了绘阵司的缺人问题。但北衙……一个是环境艰苦,斗阵残酷,再加上要去跟军上前线,对女孩子来说多有不便。不过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巾帼不让须眉的典故,先让她们适应绘阵这份活儿,如果真的有有意向去北衙的,也不是不能变通。” 瑾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梁方的脸色,他这些天都没敢来见他,生怕梁方想起来默容赫的事,现下终于找个由头过来,梁方待他如常,好像真的没什么事,他稍稍放下心来。 “这两天你把活儿给刘松交接一下,新入衙的绘阵师要尽快让他们能上手,现在是七月初七,”梁方从文书里抬起头看向他,“再过十三天你就要去北境,现在可以开始置办些东西了。” 瑾石一怔,他看着梁方的眼睛,那双黑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那样的平静,不带任何感情。 犹如一潭死水一般。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陆年年同学助攻再次上场,后天就表白啦 第068章 醒悟 梁方看向瑾石:“怎么了?” “你……”瑾石再看过去, 发现梁方的眼睛和平时没有两样,“没……没什么……” 刚才,是他看错了? 梁方笑了笑, 和往常一样温柔:“还有其他事吗?” 瑾石看着梁方手边那一摞没有看完的文书, 摇了摇头,然后没话找话般地说了句:“你……你也注意休息, 不要太累。” 梁方轻轻点了点头。 从呈境苑出来的时候,瑾石还是有些心慌。 他知道自己和梁方是命契之人, 他们之间有着不可言说的一种联系, 可这次他只感觉到了一瞬的不对,接着那感觉就断开了。 就像被人硬生生地扯断了一般。 瑾石不自主地用手捂住胸口,他心里十分地堵。 “元右使, 你怎么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瑾石抬头, 看到了怀里抱着一摞绘谱的陆年年。 陆年年抱着的东西太多, 瑾石赶紧上前去接过一些。 “其他人呢?你怎么一个人抱这么多东西?” “这些都是各个分驿报上来的秋收阵法,”陆年年笑着说道,“大家都在忙,我就先把它们抱到思阔堂去归档,没事, 我能拿得了。” 陆年年自从进来后就没有摆过大小姐架子, 对上虚心好学,对那些平民家的姑娘们也是能教的就教, 从来都不藏私,再加上她的容貌和身世, 很是得南衙的绘阵师们欢迎。 可惜陆年年早就心有所属了。 帮陆年年把东西抱到思阔堂, 瑾石看到她开始分门别类地归整这些阵法, 他一边帮忙,一边问道:“刘松呢?他就让你干这么重的活儿?” 陆年年数着绘谱抽出几本抱到书架那边:“松哥有事去忙了。这也不叫啥重活儿,再说了,我又不是来这当大小姐的,别人能干的活儿我当然也能干。” 对陆年年这觉悟瑾石不禁有些佩服,比之前那些白印绘阵师好不少。 想到这,瑾石扫了眼陆年年手背上的印记,那也是个白色净笔印。 所有刚取得绘阵师资格、刚入衙的绘阵师都是白印,只有经过逐鹿阵境大比再加上全年的综合表现,才能有升为青印、金印的可能。 现在的等级评定还是偏北衙、偏斗阵,这也是为什么许多绘阵师选择去北衙。 “我之前听你说,你也擅长斗阵?”瑾石建议道,“明年你可以去参加逐鹿阵境试试。” “其实……也还好,”陆年年说道,“主要是小时候偶尔一次在雏鹰冬战看到松哥和人斗阵我才突然有了绘阵的心思,但可惜雏鹰冬战我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进去观战,这也是为什么我小时候喜欢和陆年礼玩斗阵。不过现在我对斗阵兴趣不太大。讨厌打打杀杀的。” 瑾石犹豫了会儿,然后小心问道:“我能冒昧问一下,你和刘松的关系吗?” 这话很唐突,但是确实作为他们的直属上司瑾石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毕竟这两位的背景都比较特殊,又都是在他手下做事的,要真搞出什么恋情……想到陆年礼防备刘松的样子,瑾石就有点头疼。 “我们两家,算是世交吧,我和松哥从小就认识,”陆年年整理着手里的绘谱,然后她稍微顿了顿,“不过……文官和武官一向交情不太好,而且交情也不能好,所以,只能算表面世交。” -- 第132页 瑾石明白陆年年的意思。 不说文官和武官一直以来的观念、行事作风上的矛盾,就是皇帝也不能让他们两者太过和睦,不然没有矛盾一心拧成一条绳,那皇帝还不得被他们架空了。 “那……你和他……” 既然两家是这样的关系,那很明显他们是无法结亲的。 陆年年叹了口气:“我知道,所以我们长大后一直都没什么交集。但是……” 瑾石看着陆年年低头露出无奈又掺杂着甜蜜的神情。 “其实……我知道他一直都只是把我当妹妹照顾,”陆年年自嘲地笑了下,“可是我……” 有时候,感情是挡不住的。 但是,瑾石想起之前在锦春繁花苑的时候,刘松提着那难买的夏荷酥茶糕忐忑不安又期待的神情,看起来并不像是对陆年年无意的模样。 当局者迷,瑾石突然想起了元初告诉他的这句话。 “那你这次来南衙,你家里人,陆年礼他没有为难你吧?” 瑾石想起来之前他们兄妹的争执和陆年礼防备刘松的神情,陆年年能在这里任职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 陆年年摇头:“其实年礼他就是被惯坏的小孩子,天天拿女诫来吓唬我,但实际上有什么事他还是会帮我瞒着,关键时刻还是会护着我的。除了……除了他一直想让我嫁给阿方。不过这次也是阿方到我们家登门,我才能有机会在这里。” 提到梁方,瑾石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状似顺着陆年年的话不经意地问道:“你和梁……国师很熟悉啊,其实论家世来说,你们也……” 你们也很般配,这是瑾石想说的话。 可瑾石无法说下去,他感觉自己每吐出一个字心口都在疼。 他茫然地停下手,为什么会这样呢? “嗨呀,我和阿方啊,不可能的,”提起梁方,陆年年的神色好了些,她大大咧咧地摆摆手,“阿方比我小几天,我不喜欢比我小的,再说了,他心里有人了。” 瑾石有些紧张,他攥紧了手,但表面上还是笑着说道:“我小时候和梁方一起的时候,还以为他心里只有阵法呢,那时候他古板得要死,我叫他一声‘阿方’他都要纠正半天,没想到,现在他也会心里藏人了。” “啊,你也被他纠正过啊,”陆年年把手里的绘谱按照年份整理好,放进思阔堂空着的架子上,“当年我叫他阿方,他直接冷脸了你敢信?对一个女孩子冷脸说‘抱歉,这个称呼不合适’。这要是别的女孩,得尴尬地钻进地缝里去!也就是我,脸皮厚,再加上那时候梁方来我们家有求于爷爷,所以我才能一直叫下去。嗨呀,”陆年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当年也是我年轻气盛,觉得‘好家伙这名字这么金贵本小姐叫不得么?还是男的吗这么别别扭扭?’,所以才一直跟他对着干,但没想到他比较绝,”陆年年叹气,“我这么叫他他从来都没应过我,真是芝麻粒儿大的心眼,所以我也就私下跟别人顺嘴叫叫了。” 瑾石听了这些话后心情先是一松,接着他注意到陆年年话里的内容,不禁问道:“当年他有求于……丞相?” 陆年年弯腰有些累,干脆拿过一把凳子坐下整理绘谱:“当年我爷爷是户部尚书,阿方那时候才……十一二岁?反正年纪不大。京城里就剩一个谢崇了,谢崇那时候还没叛乱呢,但也是大权独揽,想要通过爷爷去卡北境绘阵师的支出,爷爷当然是不能应允。但阿方听说后,怕爷爷真被谢崇说动,于是亲自登门拜访,爷爷挺喜欢他的,再加上年礼一直崇拜阿方,所以就用这个理由让阿方多和我们走动,让他指点下年礼,一来二去大家就熟悉了。后来叛乱平定,阿方就当上了九曜国师,他想把绘阵司自收自支的权力要回来,需要爷爷的撑腰,所以才保持了这份联系。他当年啊……是真的不容易,又是丧父又是丧母,又经历了文王之乱,又要还没出孝期就必须独挑大梁。就因为,他是大沐当时唯一在京城的九曜了。” 这是瑾石第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梁方那段经历。 元初和他被流放南乡,京城便没有了能和梁杭呼应的人,身为梁杭唯一儿子的梁方就成了北衙一脉的主心骨。 那时候他也才刚十岁,明明还是应该心无旁骛钻研阵法的年纪,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学之前他不屑的那些人情世故。 瑾石不禁有些愧疚,他因为南衙的事情缠身都会觉得自己修为遇到瓶颈、停滞不前,他能和梁方说想去北境看元初重绘山河大阵去提升修为,可梁方却被俗务缠身这么多年,他又要怎么抽身,他又要怎么去追求他的绘阵之道? “你怎么了?”陆年年看瑾石难过的模样,不解地问道,“从刚才在院子里就看到你好像有点不对劲,是胸口疼吗?” 瑾石的胸口确实在抽疼,他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深呼吸了几下,然后抬起头对陆年年勉强笑笑:“没什么。” “你可得保重身体呀,不要太劳累,”陆年年倒了杯水送到瑾石面前,关切地说道,“不要因为年轻就不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刚才那几下呼吸让蜷成一团的心舒展开,瑾石喝了口热水,对陆年年道了谢。 “不用谢我,”陆年年看他没事,就继续起来忙活,“我应该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你,我还没有机会进南衙呢,也……也没有机会再遇到松哥。”陆年年抿唇笑了笑,“虽然可能和松哥没办法在一起,但是……但是最起码,我们能一起绘阵。” -- 第133页 一起……绘阵。 瑾石想,他和梁方,也曾经一起绘阵,他们是命契之人,他们不但能一起绘阵,他和梁方,还曾经一起绘制出过阵境。 “不过……”陆年年的动作又慢了下来,她看着手里的绘谱说道,“如果……如果松哥像阿方那样,也有了喜欢的人……那我也得离开这里了。” 瑾石转过头,阳光从窗户那里倾泻进来,照亮了一排空书架,书架的影子投到陆年年身上,如无形的枷锁一般。 如果梁方有喜欢的人,瑾石想,他是不是也得离开了? 然后他又想,为什么他要离开呢? 瑾石轻声问:“为什么你要离开呢?” 陆年年侧过头,对他说道:“因为,我喜欢松哥呀,看到喜欢的人喜欢上别人,心就会痛,就会难受,就会想要去破坏,想要去把喜欢的人夺过来。但是……但是……” 陆年年好像有些哽咽:“但是……他是我喜欢的人啊,我这样做,他会伤心难过,我又怎么能看他伤心难过呢?” 陆年年的话如当头棒喝一般让瑾石怔愣当场。 因为喜欢,所以在意对方有没有喜欢的人。 因为喜欢,所以在得知对方有喜欢的人时,会紧张,会难过,会心痛。 因为喜欢。 因为……他喜欢梁方? 因为他喜欢梁方! 那不是兄弟和朋友之间的喜欢,那是像男女之间、像陆年年喜欢刘松那样的喜欢! 瑾石看着那金色的阳光,空中细小的浮尘在阳光中缓缓飘散。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他的沉闷、他的心痛从何而来! 他明白了,他喜欢梁方! “谢谢你,”瑾石对陆年年认真道谢,“谢谢你,陆姑娘。” 说完这句话,瑾石就跑了出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在陆.情感导师.年年的指导下,瑾石小朋友终于开窍啦 第069章 七月初七 瑾石跑回呈境苑, 却没有找到梁方。 “国师大人出去了,他……”留守的绘阵师看了眼瑾石,有些吞吞吐吐。 瑾石喘着粗气, 他没有走传送阵, 而是一路小跑过来,平复了一下气息后问道:“他去哪儿了?” 那绘阵师不知道为何有些尴尬, 他犹豫着说道:“陛下之前给国师大人下了命令,说要把京城的地下暗道全部清理掉, 国师……他去巡查阵法了。” 瑾石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绘阵师会犹豫。 清理地下的那些溶洞和通道, 这应该是属于南衙的范围,这活儿一开始是交给陶柏阳做的,但陶柏阳出事后, 梁方就接手了过来。 按道理来说, 这件事应该由梁方交给主管南衙的瑾石, 可梁方却没有给他。 这绘阵师以为是国师和这新上任的南衙右使之间有什么矛盾。 但瑾石知道, 梁方是不想在自己去北境之前再给他新的压力了。 他成功为南衙招来了可用的绘阵师,秋收阵法的修补在如火如荼地有序开展,再有三天,所有的事情就可以结束。 那时候他就能安心地准备和元初去北境的事宜了。 所以梁方把这活儿独自揽了下来。 瑾石抓着那绘阵师问道:“他去哪个区域了?” 绘阵师看瑾石着急的模样,便说道:“属下也不知道是哪个区域, 只知道是和刘松刘大人一起出去的, 应该……应该是去城北或者城西那边了吧……” 瑾石放开那绘阵师,道了声谢就往外跑去, 绘阵师看着瑾石的背影,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刘松也说出来, 毕竟这听起来很像是国师要联合瑾石的属下架空瑾石的样子啊。 瑾石当然不会这么想,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梁方, 想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情,想要告诉他,他知道了,自己喜欢他这件事! 他的心跳得很快,太阳向西倾斜,绘阵司在城北,瑾石先是顺着城北找,他找梁方的方式也很简单,只要微微释放出些灵气去掠过那刻在石壁上的京城守护大阵,如果梁方查看阵法动用灵气,瑾石必然会感受到他。 城北没有梁方的阵气回馈,瑾石便又往城西跑,到城西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西边的天空红霞满天,熙熙攘攘的人群让瑾石不得不慢下来。 “怎么会……这么多人?”瑾石看着挤挤挨挨的人群有些迷惑,“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乞巧花灯!乞巧花灯!十文一盏!带阵法的!” 街边的小贩大声吆喝着,姑娘们穿着漂亮的衣服成群结队,每个人的手上都提着不同款式的莲花灯。 瑾石恍然,他想起梁方早上对他说的话,今天是七月初七。 七月初七,乞巧节,姑娘们出来夜游赏星和许愿的日子。 西城边有一条小河,直通城外,每当七夕乞巧之时,姑娘们会将愿望放到莲花灯里,在河边放到水中,再轻轻一推,让莲花灯随波逐流。 传闻这一天牛郎织女相会,鹊桥连通了银河两岸,同时也连通了地上的河流,这一天所有的河流都会涌向天上的银河,莲花灯带着女孩子的愿望顺着流水飘向银河,许下的愿望会被实现。 夜幕降临,天上繁星点点,上弦月挂在天上,一盏盏孔明灯开始飞向天空。 瑾石被人流挤着走到了一座拱桥边上,他尝试着伸出手,再去连接那护城大阵,却仍然没有梁方的气息。 -- 第134页 难道是巡查结束了吗?瑾石想。 折腾了一下午,瑾石有些沉静下来了。 人群仍然在往前走,但瑾石却垂下眼睛,他走过拱桥,走到河边,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河流上飘着一盏又一盏各种形状和颜色的莲花灯,莲花灯的花瓣上有承载着女孩子们小愿望的秀丽字迹,莲花灯能漂多久、能漂多远,取决于它内里的“芯”,“芯”不灭,灯不灭。 在大沐京城,为了防范火灾,这些莲花灯的“芯”大部分都是阵法制成,等墨引“燃”尽,莲花灯便会慢慢地沉入水底。 传闻漂得最远的那盏灯,最有希望能漂进银河里。 瑾石感受着带着不同微小阵气的灯从自己眼前飘过,突然,一股熟悉的气息慢慢靠近。 瑾石一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个小型的阵法在他指尖形成,那莲花灯改变原本随波逐流的轨迹向他所在的岸边缓缓“游”来,在河面上划出一道斜斜的波纹。 瑾石的脑袋一片空白,他不自主地弯腰伸手拿起那盏灯,灯做成白色重台莲的模样,花瓣层层叠叠,不知道放灯人的愿望留在了哪一层。 瑾石抑制住自己想去找那熟悉字迹的冲动,但他又禁不住好奇。 这是梁方的灯。 乞巧节是姑娘们的节日,但现在梁方居然也放了灯。 瑾石想要嘲笑梁居然有这种女孩子的心思,可他现在却笑不出来。 他想知道梁方许下了什么愿。 乞巧节,姑娘们的祈愿一般都和儿女情长有关。 在这样的一个节日,瑾石想知道,梁方许了什么愿望。 他许的愿望,是不是和他喜欢的那个人有关。 那个人……是不是…… 瑾石想看,但他不敢看。 他怕那是个自己不认识的人,他怕那个人…… 他怕那个人不是他自己。 瑾石理解了下午陆年年的哽咽。 因为喜欢,所以才怕。 “算了,”瑾石小声嘟囔,“未经他人允许,看他人文字,是不礼貌的。” 于是他把莲花灯又放回水里,但他的视线仍然没能离开它,就好似那盏精巧的花灯有着某种莫名的引力一般。 素白精致的莲花灯稳稳地飘在水面上,猝不及防地被漂来的另一盏灯轻轻碰了一下,瑾石有些紧张,生怕那灯不稳翻在水里,却不想白色的灯打了个转,然后瑾石的眼睛睁大了。 他看到了那行字,那行在莲花灯花瓣之中影影绰绰的字。 “愿瑾石平安康乐,一生顺遂。” 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瑾石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他又站起了身。 他要去找梁方,要去找到他! 他想他知道了梁方的心。 他想他懂了梁方对他的那些欲言又止的话。 他想他明白了大年三十的夜晚,那个吉祥如意阵下,他应该给梁方什么样的回应! 瑾石看着仍然热闹的人群,和那盏越漂越远的莲花灯,他闭了闭眼,粗鲁地用袖子擦干了眼泪,然后两手展开,嘴里喃喃道: “辞旧岁之恶,迎新载之吉!” 这是吉祥如意辞的第一句。 瑾石的手上聚拢灵气,无色的灵气灵巧地穿梭在他修长的指间,听话得犹如姑娘刺绣时的彩色丝线。 河畔的姑娘们放着花灯,瑾石在离河畔不远的地方,以手为灵执,开始了吉祥如意阵的第一笔。 孔明灯越来月多,姑娘们不断地将手里的花灯放入河流中,连同她们美好的愿望一起,随着河流漂远。 没有人在意那个在河畔舞动手指的少年,他的手指像女孩子们翻花绳时那样灵动,看不见的灵气不断地交织。 默容赫坐在西市的茶楼之上,恰好能看到这一幕。 “殿下,”娇媚的花魁此时面容冷肃,“兰大人说,如果您没有能力找到那张原谱,还请您尽早回北成。” “呵,”一直怜香惜玉的默容赫冷笑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北成了?” 花魁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她波澜不惊地继续说道:“兰大人让我告诉您,如果您不能找到绘谱,也不回到北成,那么您想要的人,也无法得到。” 默容赫把目光从瑾石的身上移开,他眯起眼看向花魁。 花魁丝毫不畏惧,朱唇轻启,语气平静:“您现在的身份只是大沐的阶下囚,有些东西,有些人,以这个身份得到或许很难,但一旦您成为一方霸主,某些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起来。” 一阵惊呼声从外面传来,接着便是众人的欢呼。 默容赫和花魁看向窗外,金色的阵法腾空而起,在星空中开出绚烂的金色烟花,吉祥如意阵第一次在有月亮的晚上出现,伴随着漫天的孔明灯,连星星也要逊色不少。 瑾石仰头看着那吉祥如意阵,这是他一直欠梁方的一场吉祥如意阵。 金色的灵气簌簌落下,他不放过每一刻的感觉,他心里默念,梁方,你能不能,回应我一下,一下就好。 就像当初他在冰冷的池底,用阵法回应了梁方的吉祥如意阵一样。 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联系方式。 突然,瑾石感受到了一丝气息,他转过身,迅速地向那个方向跑去! 人群抬头欣赏着那金色阵法的美丽余韵,少年却用尽力气跑向那个方向,那个他喜欢的人所在的方向。 -- 第135页 穿过拥挤的人群,瑾石终于在那蜿蜒小河流过的一处偏僻岸边,看到了那熟悉身影。 瑾石突然有些委屈,他一下午五味杂陈,他一下午焦虑不安,他找了他一下午加一晚上,梁方却在这里放花灯! 瑾石冲了过去,直接撞进梁方的怀里,梁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双臂架起,就让他这么抱着。 “你……你怎么了?” 听到梁方成年之后就少有的慌乱声音,瑾石缓缓放开他,千言万语堵在他的胸口,最终却化成一句:“你花灯哪儿来的?” 梁方眨了眨眼,然后他的脸突然有些热,还好趁着夜色,不算太明显。 他干咳一下,努力让声音平稳:“什么花灯?” 瑾石看着他良久,四处看了一下,果然在一个树丛边上看到了一些边角材料,和一些做废了的花灯遗迹。 瑾石突然笑出了声。 梁方罕见地有些窘迫:“那……那些是……” 瑾石故意板起脸,戳了戳他的胸口:“国师大人,你这是带头摸鱼吗?” “没有,”梁方立刻反驳,“我等做完正事才做的!” 瑾石斜眼看他,然后绕过他去扒拉那些剩余的材料,梁方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他旁边:“你弄这些做什么啊。” 瑾石一边扒拉一边感叹,梁方真的是什么都要做到极致。 那些废弃的花灯在瑾石看来已经很完美了,但梁方仍然不满意,直到做出那盏各方面都符合他要求的灯才肯放到河里。 瑾石从里面挑出来一盏品相好的,拿起旁边的笔开始往花瓣上写字。 梁方见他动作,没有说话,而是在旁边静静等着他,他以为这不过又是瑾石的心血来潮,直到他看到瑾石在上面写的字。 梁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瑾石越写脸越红,写完后他抱着那只是有一片花瓣微微弯曲的的莲花灯往河边走去,梁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紧张地看着瑾石把灯放到水里,驱动了里面的阵法。 两人看着灯顺着流水缓缓漂远,梁方忐忑不安却带着些期许开口:“你……你刚刚写的那个……” 瑾石背对着他心跳如擂鼓:“就是……就是那个……啊!” 酝酿好的表白还没出口,瑾石一个脚滑,跌入水中,梁方立刻去拉他,却不想被惯性带得一起落进了水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满脑子“七月初七,夜悬长丝,投针验巧,明月照看”。 第070章 表白 伴随着耳边潺潺流水声, 瑾石把自己沉浸在温暖的水流之中,热气蒸腾,把他的脸熏得红红的。 太丢脸了。 瑾石简直不想回想刚才的情形。 本来酝酿好和梁方表明心迹, 花灯, 月光,氛围大好。 谁知道他一个脚滑居然摔进了河里!还把梁方拽了下去! 虽然那河水不太深, 但两个人都一副落汤鸡的模样,瞬间就把刚才那极妙的氛围给打破。 瑾石心塞。 “东西我放在门口了, ”梁方在外面说道, “你出来的时候记得擦干。” 这里是城西的一家活水浴堂,梁方带他就近来这里沐浴,把身上沾染的河水中的淤泥腐叶洗掉。 “梁方!”瑾石把梁方喊住, 他看到门外的身影一顿。 梁方温柔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你……你也一起吧!”瑾石一边脸红一边说道, “你身上也湿了。” 他们来得比较晚, 浴堂只剩下了一间池子, 梁方让瑾石先进去,等瑾石洗好后再换他洗,但瑾石却有些心疼梁方,绘阵师的身体不像武将那般强劲,都是文弱书生的模样, 瑾石是真的担心梁方会因落水而生病。 瑾石有些紧张地看着门口梁方的影子, 他突然想起来梁方十分爱洁,应该不喜欢和人共浴, 刚才自己提出来的这个建议好像有些唐突。 于是他赶紧补救了一句:“那什么……那个……如果你介意的话……我,我洗快点……” 门突然被拉开, 瑾石看到穿着白色浴袍的梁方站在门外, 蒸腾的热气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我……”瑾石的感觉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 不知道是热气蒸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梁方进来后,把门在自己身后关上,瑾石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听他的声音里带着些笑意:“我怎么会介意?我是怕你不习惯。” 瑾石眨了眨眼,往后游了游,这个池子不算大,却也不小,他在靠在一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咱俩小时候又不是没有共浴过,我介意啥呀。” 梁方深吸一口气,他看着在池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的瑾石,瑾石的脸红彤彤的,还带着些婴儿肥,现在笑嘻嘻地看着他,两个小梨涡如盛满了蜜一般甜美。 梁方心如擂鼓,他闭了闭眼,把不该有的一些念头压了下去。 白色的浴袍落地,瑾石下意识地别开眼,看着那水面剧烈波动了一下,波纹荡漾开来,他紧张地攥了攥手,咽了下嗓子。 他突然觉得这间水汽蒸腾的浴间有点燥热。 梁方被热水和热气包围,慢慢挪动到瑾石的旁边,靠在了池边。 把人哄下来之后,瑾石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是不是……应该找点什么聊一聊? 或者,或者起个头,把刚才没说的话说完了? -- 第136页 就在瑾石犹豫的时候,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碰触到了自己的手,他下意识地一个瑟缩,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他又把手靠了过去。 然后他的脸更红了。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水下看不见的地方,两只手指修长的手,十指相扣。 可是,泡热汤不能光泡啊,总得洗洗涮涮啊。 但不知道是不是氛围太好,两个人谁都不想打破这宁静又美好的时候。 谁也不想第一个放手。 最终,还是瑾石觉得自己快被热晕了,开口小声道:“那个……我们……我们还是赶紧先洗吧,洗完……有什么……回去再说。” 他低着头说话,没发现梁方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 梁方看着一向大大咧咧跟皮猴一样的瑾石居然罕见地露出这样可以说有些“扭捏”的模样,这让他的心都化了。 他伸出手,捏出一个聚水阵,将热汤池之中的水汇聚到手中,从瑾石的头发上淋下去,瑾石吓了一跳,但却被梁方的另一只手拉住。 “别动,”梁方哑着声音说道,“我来帮你洗头发。” 瑾石一手被梁方拽着,一手无处安放,梁方则把他抵在池边,把他困在身体和池壁之间,伸手去拿专门洗发用的药剂,打在瑾石乌黑披散下来的头发上,细细搓揉。 瑾石不禁把手从梁方的手里抽出来,想要抵住梁方的肩膀:“还是……我自己……” “别动。” 梁方又说了一句,仍然温柔,却带了些少许命令的语气。 瑾石的手在梁方的肩头顿住,然后慢慢放下,最后慢慢环上梁方劲瘦的腰背。 梁方的双手按着瑾石的头发,细细地按摩他的头皮,他几乎是把瑾石拢在了怀里。 瑾石比梁方矮,他微微低头,方便梁方的动作,梁方的手从他的头顶慢慢顺到他的后脑,瑾石看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下颌,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打上好闻的药剂,那小阵法里的水流缓缓落下,为他清洗,瑾石顺着梁方的力道,轻轻地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梁方的动作一顿,他把瑾石拢在了怀里,瑾石感觉到一个吻落在了自己已经干净的头发上,接着,那温柔的触感来到了他的耳朵上,他的耳朵不大,但却圆润可爱,梁方叼着那莹润的耳廓用牙齿小心地细细研磨,瑾石打了个哆嗦,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他最敏感的地方。 一种直击灵魂的战栗从梁方碰触到他的地方蔓延到全身。 那是瑾石从未体会过的一种感觉,他感觉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不……不行……”瑾石用力把梁方推开,他喘着粗气,看着梁方,梁方也看着他。 氤氲的水汽让瑾石没有注意到,梁方的眼里一闪而过的一丝黑雾。 梁方轻声问道:“为什么不行?” “不,我不是说不行,”瑾石语无伦次,他红着脸,“那个…我是说…现在在这里还不行……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的进展,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毕竟今天才刚刚表白啊! 啊不对,他还没正式地跟梁方说喜欢他啊! 梁方有些困惑:“太快?” “不是……”瑾石觉得他这表现得像在拒绝梁方一般,他怕梁方误会,赶紧抓住梁方的胳膊,“对不起……我,我的意思是,我们得先……先明确关系……” “关系?”梁方有些不解,“我们的关系,有什么不明确的吗?” 瑾石有些傻:“什么?” 梁方看瑾石的模样,他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是我……太心急了。” 这回轮到瑾石不安了,他立刻说道:“什么心急?我的意思是,我们得先确定是互相喜欢的关系啊!只有互相喜欢的关系,互相喜欢的人……才能做这些事!我……我现在只确定了我喜欢你……但是你……你还没……” 瑾石说不下去了,他死死抓着梁方的手臂,但眼睛却瞥向一边。 他没办法再明示了啊! 但梁方却好像没有开窍一般,他问道:“我还没什么?” 瑾石听到这话心都要凉了,什么情况?梁方难道不喜欢自己?可他刚才那些动作……意味着什么?难道是自己会错意了? 委屈顿时涌上心头,梁方,你是想就这么不明白地…… 下巴被轻柔地托起,瑾石被迫抬头看着梁方,他看到梁方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梁方的唇落在他的唇上,只轻轻一触便立刻分开。 瑾石呆呆地看着梁方。 “笨蛋,我逗你呢,”梁方说道,他的手捧着瑾石的脸,认真说道,“瑾石,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也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期盼着,你能喜欢我。” 期盼着你喜欢我,期盼着你的眼里只有我。 但我却不能强求你喜欢我,只能在那一盏莲花灯上,许下一个愿望,愿你平安康乐,一生顺遂。 瑾石的眼睛发酸,他闷声哼道:“喜欢也不早说。” 梁方无奈地笑了:“我不是一见到你就说了吗?瑾石——” 瑾石看梁方对自己灿然一笑。 “瑾石,轮到你当新娘子了,”梁方说,“过家家这个游戏,我只玩最后一次,这一次,就是今后的一辈子,你愿意吗?” -- 第137页 瑾石眨了眨眼:“在一起可以,一辈子也没问题,但是新娘子这个事儿能不能再商榷一下?” 说完这句话瑾石就后悔了…… 多好的氛围为什么又让自己毁了!!! 梁方没忍住,伸手拧了拧他的鼻子:“玩游戏还带抵赖的!” 算了,瑾石想,毁了就毁了吧,反正两个人已经明确关系了,以后这种机会有的事。 于是他便抱着梁方的胳膊,撒娇扮痴般晃了晃,夹着嗓子说道:“哎呀,你就再让让人家嘛,阿方哥哥~~” 梁方被他整得什么想法都没了,把他整个人转过去:“撑着!” 瑾石撑着池壁,回过头:“你要干嘛?” 梁方伸手拿过那干丝瓜,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给、你、搓、背!” 瑾石闻言就要跑,他最怕搓背!一搓就一层皮! 但梁方哪儿容他跑,他把瑾石死死按住,瑾石大喊:“好了我当新娘子还不行吗?手下留情啊阿方哥哥!” “晚了!”梁方冷起声音,他把瑾石的头发撩到前面,“你就等着……” 梁方突然没了声。 瑾石还想跟他闹,却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他转过头,看到梁方脸色发白,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肩胛骨,接着,瑾石感觉到梁方的指尖触碰到了肩胛骨的那块皮肤。 他听到梁方颤声问道:“这是什么……” 瑾石费劲地转过头,他隐约看到梁方的手碰触的地方,那里原本应该是一块伤疤,但现在那伤疤的上面,却纹着一朵花。 瑾石知道,那是一朵花瓣卷曲,绽放正盛的金色花朵。花朵的中间,是几点红色的花蕊。 采薇阁中,花魁离娘在一旁抚琴,默容赫透过窗棂看向那上弦月,清冷的月光洒进来,浇在一朵花瓣有些弯折的莲花灯上。 那白色的花瓣上,写着一行小字—— “愿得阿方心,白首不相离”。 琴声渐歇,默容赫慢慢转过身,看着那莲花灯说道—— “兰安说得对,但是,我还是想最后博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要开始虐了,元初下线倒计时开始 第071章 乌楚原 “我十四岁的时候, 在南乡,”瑾石回忆着说道,“元初说, 按照他师门的规矩, 入门弟子到十四岁要受印,于是就帮我绘上了这个阵印。” 梁方的手指在那金色的花朵上轻轻摸着, 他哑声道:“我记得小时候,你说过元初身上有个带灵气的花朵, 和这个是一样的吗?” 瑾石想了想, 不确定道:“应该是差不多的吧,元初说这是他师门的标记,正式的入门弟子都受印的。不过元初身上的那个应该是活化的阵印, 我这个当时元初说活化需要特殊的墨引材料, 所以一直就是个普通的印痕, 没有活化。这么多年我俩谁都没想起来这事儿, 要不是你今天提出来,我都快忘了它了。” 十四岁纹上的花朵,现在已经四年过去了,瑾石都忘记自己的后背还有个这玩意了。 “不过,”瑾石又回想了一下, “当时元初好像说, 他师门就剩他一个人了,所以这阵印活化不活化的, 也没那么严格的要求,权当个师门的形式罢了。” 梁方定定地看着那雪白肌肤上的花朵, 他的手指拂过那红色的花蕊, 细细数了数, 晦涩的光芒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瑾石觉得有些奇怪,他拧着身子问道:“这个怎么了吗?” 梁方沉默不语,瑾石受不了了,他转过身想问问怎么回事,却不想被吓了一跳,梁方的表情十分凝重,眉头皱得死紧,好像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 “不是,”瑾石小心翼翼地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梁方看着瑾石,他嘴唇蠕动了下,却说了句:“没什么。” 可梁方皱着眉头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啊! 瑾石有些担忧:“是这印记有问题吗?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我回去问下元初……” “不用了,”梁方打断瑾石,他露出一个笑,“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它好像是个阵法,但是没有活化,你一说是门派阵印和没有墨引,又是元九曜为你授印的,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瑾石笑了一下,他伸出手揉了揉梁方的眉头:“那你搞得好像有什么大事一样,放心啦,这玩意这么复杂,要不是元初,我才不会让别人在我身上弄这个呢。” 在瑾石看不到的地方,梁方的手攥了一下,又放开,他的表情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甚至又对瑾石笑了下:“好了,快洗吧,一会回去晚了元九曜要担心你的。” 瑾石虽然已经十八了,但元初给他设下的门禁仍在,好像在元初心里,瑾石是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一般。 从浴堂出来已经不早了,瑾石给元初掐了个传讯符过去,告诉元初今晚有事需要晚归,让元初先睡。 国师府和元府都在城北,两人也没有叫轿子或者马车,就那么手拉手地往回走,月亮在云层之间穿梭,月光时有时无,一路上的人越来越少。 以往从城西到城北的路很长,可今晚的路瑾石却觉得有些短,怎么都走不够的样子。 终于看到了元府的大门,瑾石没想到元初居然等在了门口。 他瞬间松开了和梁方拉了一路的手,脸红得像个蒸熟的虾子。 -- 第138页 瑾石不确定元初有没有看到刚才他的动作,欲盖弥彰般赶紧小跑着上前,赔笑道:“你还没睡呢?不是之前给你传讯符说你先睡嘛。” 元初看着他,也不说话,瑾石莫名有些心虚:“那什么……我和梁方,我俩之前讨论……” “讨论怎么在七夕夜放吉祥如意阵?”元初挑眉道,“你俩这是在回忆童年?” 瑾石立刻道歉:“抱歉我回来晚了。” 元初冷哼一声,然后对梁方笑道:“谢谢国师大人送我家这皮猴回来。” 瑾石在元初旁边对梁方偷偷吐了下舌头。 梁方微笑着对元初说道:“元九曜客气,不过,明天早上的时候,还请元九曜来一下呈境苑,有关明年阵考的绘谱范围,我这边有点想法想跟您探讨一下。” 元初的眉头微微皱起,瑾石则是有些心虚,赶紧说道:“明天再说明天的,我都困死了,快回去睡觉吧,去睡觉吧。” 接着便给梁方挥了挥手,就推着元初往门口进。 梁方则微微对元初颔首行礼,然后看着元初被瑾石拉了进去,元府那扇门缓缓关上。 门关上的一刻,梁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深深地看了眼元府门口那两个灯笼,转身往国师府走去。 瑾石以为自己快刀斩乱麻,能蒙混过关,却不想元初早就把他的小心思看了个透彻,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什么脾气和毛病他能不知道吗? 于是关上门元初就开始跟他算账。 “这身上的衣服是用了烘干的阵法吧,”元初点了点他肩膀,又薅了一把头发,“头发也是外面洗漱药剂的味道,我看你是出息了啊,又是去康乐坊又是去浴堂沐浴的,接下来还打算怎么放飞自我你说说。” “没有,”瑾石极力辩解,“我是不小心掉河里了!怕着凉所以先在外面洗了下把衣服弄干!” “哦,三伏天,怕着凉,”元初斜眼看他,“好,你掉河里了,那梁方呢?他怎么跟你一起?他也掉河里了?” “他被我不小心也拽下去了……” “然后你就跟他去沐浴了?不会回家洗?” “……” “你怎么不说话了?怎么脸还红了?别是真着凉发烧了吧……” “没……没有!哎呀时间不早了,我先去睡啦!” 元初看着一溜烟跑进自己屋子的瑾石,那门快速打开又快速合上,连灯都没有燃,就归于一片沉寂。 元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七夕,吉祥如意阵,河边,共浴。 还有刚才在门口,两个孩子十指相扣的手。 有些事情,不用说得太明白。 元初抬起头,看到那条横亘在墨蓝天空上的银河,云层缓缓移动,遮住了明亮的月亮,让闪烁的银河更加明显。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天……还是来了……” 第二天一早,瑾石起来的时候头疼得仿佛要炸了,一晚上的辗转反侧,把七夕夜的事情翻来覆去地在脑海中重演,一会让他脸红,一会让他心慌,直到天微微发亮才勉强睡一会,没过多久又被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鸟吵醒,接着便手忙脚乱地起身找元初一起去绘阵司点卯。 却不想,元初交代了仆人给他准备早点,而他自己却早早地去绘阵司了。 瑾石胡乱塞了几口饭,便急忙赶往绘阵司,踩着点点了卯。 他坐在内堂的位置上,拿起几本文书后又放下,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睡得不好的缘故,他现在的注意力有些分散。 窗外的小鸟叽叽喳喳,而瑾石的心思开始飘远,现在他心里莫名有些痒,夏补秋收的阵法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现在南衙主要就是培养新进来的绘阵师,让他们在思阔堂熟悉这些民生阵法。 不知道是不是刚互相表白心迹的恋人都是这样,瑾石现在十分想去见梁方,于是他决定假公济私一回。 他若无其事地去找刘松,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去送呈境苑的,却不想正巧碰上刘松在帮陆年年拿高架子上的绘谱。 陆年年扶着椅子,担忧道:“松哥……小心些。” “没关系的。”刘松一边温声道一边伸手把那落最顶上的绘谱抱到怀里。 瑾石:“……” 他扫了眼那书架侧边刻着的已经有些年头的阵法,自觉地把那句“旁边不就是取高层绘谱用的阵法吗”给咽了下去。 看到两人不自觉地散发出甜腻气息的样子,情关开窍的瑾石瞬间明白了昨天晚上这俩大概也是发生了什么,他立马就有了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自觉,但陆年年还是眼尖地看到了他。 瑾石只好硬着头皮问了下:“你有什么需要送去呈境苑的吗?我现在正好有空。” “呈境苑?”刘松抱着绘谱放到桌上,有些诧异,“你是去找国师吗?” “谁……谁说去呈境苑就是去找他啊!”瑾石立刻摆手,但他的耳廓已经红了,“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有什么东西要送过去!” 陆年年好像发现了什么,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闪身到书架后面去了。 刘松倒是没察觉出来什么,而是挠了挠头:“国师和元九曜一早就出去了,好像说,是讨论什么明年阵考的事儿。” 瑾石一愣,他想起来了,昨晚梁方好像是和元初说过这么一句话。 -- 第139页 “啊,这样啊……”瑾石点点头,“那……那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出了思阔堂的门,太阳升到半空,阳光晒在身上感觉暖暖的,瑾石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喜欢在阳光下的猫咪的想法,他打了个哈欠,既然这样……那他就先去偷偷补个觉好了。 就在瑾石趴在桌上,在阳光的抚摸下渐入梦乡之时,梁方和元初相对而坐,两人中间的小方几上,是一张陈旧的绘谱,那绘谱是从一本完整绘谱里撕下来的一张,上面一行小字写着它的名字——“黄泉奈何阵”,这名字的旁边有一个印记,那印记是一朵花,一朵金色带红蕊的花。 梁方把那绘谱往前轻推,目光犀利地盯住元初:“我现在该称呼您为元九曜,还是乌楚原,乌九曜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像大家理解的“下线”和我理解的不太一样,我理解的就是元初和瑾石后面没有交集,消失在瑾石的生命中(这个世界的),但是并不是说元初死了!!而且元初下线之后关于乌家的故事才能让瑾石知道,就是后面虽然没有元初亲身上上阵的戏份,但是有元初的剧情的! 第072章 密谈 茶室里十分安静, 带着阵气的熏香袅袅升起。 “昨日我和瑾石不小心落水,在他身上我看到了金色曼陀罗的阵印,”梁方的手指摩挲着那泛黄阵纸上的印记, “他说是您为他绘上的, 您身上也有这样的阵印,但他身上的这枚因缺少材料, 所以阵印并未活化。您告诉他,说这是您门派的阵印, 可就算青崖一脉现在鲜为人知, 但大家也都知道,这一脉的阵印,是墨兰草, 您当初也是拿出那墨兰印信自证身份的, 不是吗?” 元初的眼睛看着阵纸, 无奈地笑了下:“他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 “北成三大世家, 默容家代表皇权,兰家自诩神脉,乌家,则号称要集天下绘阵流派之所长,成绘阵万法之宗, 是天下绘阵之人向往之地, 就连避世隐居的青崖一脉都曾派过人去修习,想必, 您就是那个时候获得了青崖一脉的印信吧。” 元初叹了口气:“是我大意了,我以为乌家覆灭后, 没有人会知道这个阵印了。” “父亲也是拿到这张阵纸后, 才注意到这个印记的, ”梁方的牟色深沉,“毕竟,这种以万千亡魂为引作阵的手法,不是一般绘阵师能想到的,绘阵即是绘心,能创作这样阵法的人,实在太过冷血。” 物伤其类,看到大批的同类死去就连猛兽都会哀嚎和恐惧,可这人不但没有怜悯,反而利用同类的魂魄作引,创造出了黄泉奈何阵。 元初闻言嗤笑了一下:“粱杭他当初用这阵的时候,也没见他有犹豫啊。” 梁方的手攥紧了一下,然后说道:“那是战场,父亲当年是情势所迫,如果他不选择以此阵拖延,势必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可这阵的创作者不同,在大沐和北成那场战争之前,都不曾有过大范围生灵涂炭的灾难,那么这创阵之人,是如何能想出来这样阵法的?” 元初垂下眼睛,他笑了下:“人有生魂,可有生魂的不止是人。原来你是这样推定出我身份的。” 梁方点头:“提起北成绘阵天才,人人都道兰安和默容赫,可鲜少有人知道,在乌家被屠戮满门之前,乌家最后一任少主,乌楚原,他没有参加过任何斗阵大比,可提起来却让人讳莫如深,因为他的天赋,就是以生魂作阵。” 万物的生魂,都是由灵气铸就而成,人生而为灵,绘阵师之所以能成绘阵师,是因为成灵的魂魄生出了能承载灵气的□□,让成型的灵魂能和外界的灵气建立联系,而普通人则没有灵脉,无法建立这种通路。 以生魂作阵,则是将生魂这种由天道形成的天然阵法回路摸得十分清楚,所以才能做到以魂做阵,以魄为引。 其他的绘阵师斗阵,顶多是□□上的伤亡,可如果有人敢和乌楚原斗阵,那有可能遭受到魂魄的撕扯。绘阵师的魂魄是要通过灵脉牵引外部灵气的,这简直就是给乌楚原碰触他的灵魂的机会。 所以没有人和乌楚原斗过阵,没人敢和他斗阵。 “其实父亲一开始是怀疑过您身份的,”梁方说道,“他和我说过,崇尽关的时候,您出手相救不假,可从来都不肯和兰安有正面的碰撞,包括重创兰安那次,也是父亲出手正面迎上兰安,而您在背后相助。您一直在避战兰安,现在想来,应该是您怕兰安认出您。可您却也确实一直在帮着大沐,是救了大沐的贵人,所以哪怕是有疑虑,父亲也暂时按下。后来您拿出的清崖派信物,父亲才彻底放下疑虑。可父亲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清崖派在避世消隐之前,也曾是到乌家修习过的。” “粱杭也并没有完全信任我吧,”元初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甲兴关那次,梁杭放任了宋成园送了那封信回去,对吗?那时候因为兰安破阵,所以他对我的疑心又起来了吧。看来就算是给了山河大阵,梁杭也没有完全信任我啊。” “父亲没有完全信您,正是因为那山河大阵,”梁方冷冷地看着他道,“父亲曾经布过黄泉奈何阵,而这山河大阵,仅从阵纸上看来难以读出任何和生魂有关的内容,但父亲在布阵的过程中,他发现了端倪,那时他又听闻了您在北成的行踪,所以对于您的身份有所犹豫,可战场瞬息万变,布阵不能半途而废,所以他才选择不偏不倚如实上报。而阵成之时父亲的生魂也作为大阵的一部分被吸纳到了阵中,父亲被送回来的遗体中,我察觉到了他灵台处生魂撕裂的遗痕,这也佐证了父亲的一些猜测。” -- 第140页 元初静默了一瞬,他放下茶盏,说道:“我已经控制了山河大阵的消耗,梁杭如果完全按照我给的绘谱,他的损耗断不会如此之大。也不会被宋成园趁虚而入。一切,都是因为他当时并没有完全信任我。” 人的生魂可以由灵气修补,元初并没有想取粱杭的性命,哪怕是粱杭改了他的阵法导致自身损耗加剧,如果当时没有宋成园的袭击,那么靠着后天灵气的润养,粱杭是可以恢复正常的。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梁方道:“当时兰安已经破了您让其他绘阵师布下的阵法,父亲有所察觉,所以他不敢原封不动地使用您给的阵法,他怕这又是一个牵制不了兰安多久的黄泉奈何阵,所以才选择铤而走险改阵。” “我也没想过让他死,”元初无奈道,“毕竟,他死了我就没办法洗清冤屈从而解印了不是吗?而且……我早就没办法回北成了,乌楚原的身份,对我来说是一份危险,你要知道,当年乌家覆灭,乌楚原的天赋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乌楚原对乌家来说是一个杀手锏,但对其他两个世家来说,却是一柄悬在头上的刀,乌家隐瞒了乌楚原的天赋很久,最后暴露的时候,已经是有着要和另外两家分势的意图了,所以才遭了灭门之祸。 “不,您有办法,”梁方冷然道,“山河大阵,就是您的办法。因为这个阵,现在只有您能修补,所以无论到时候您的冤屈是否会被洗清,大沐都得恭恭敬敬地把您迎回来。就像这次一样。” 梁方话音落下,茶室里静得连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元初拿起茶壶,为自己的茶盏斟满,品了一口后才慢悠悠地说道:“是啊,山河大阵,只有我能去修补,这点是共识,所以我会按时启程去北境。而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背叛大沐,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北成已无我容身之所,现在我只有保住大沐,才能保住我自己。” “是,您需要大沐作为栖身之所,我不担心您会背叛的大沐,但今天我请您来,”梁方顿了顿,他的手微微攥紧,然后说道,“今天找您,只是想请您,放过瑾石。” 元初的手一顿,他眯起眼睛看向梁方:“什么?” “瑾石身上的金色曼陀罗,是七蕊,而只有乌家嫡脉能用的金色曼陀罗印记,是十蕊。”梁方沉沉地看向元初,“您对瑾石抱了什么心思、您的真实身份、您创作的那些阵法,我想您并不想让瑾石知道吧?” 元初的眼皮微颤,他冷冷地看向梁方:“你在威胁我?” 梁方从旁边拿过一张叠好的黑色纸,放在小几上推向了元初那边。 黑底秘纸,这是密信。 “这是从北边报上来的密信,很早之前,就有密报,说兰安在寻找有关金色曼陀罗徽记的一切,包括物件、包括——”梁方拿起阵纸,看向元初,“包括绘谱,还包括人。” 元初看着那密信,最终还是伸手拿了过来,慢慢展开。 “默容赫在大沐多年,北成那边小动作不断,但他却没有任何的回应,也没任何行为上的疑点,”梁方顿了顿,“可今年,他对瑾石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并且,在北成的密探发来密信,说兰安有所动作。” 元初合上密信,闭上了眼睛。 梁方继续说道:“我之前以为兰安是因为默容赫多年没有回应才要亲自动身,一旦兰安要强行带默容赫离开,那战场必然是在京城,所以我才想让瑾石和您前往北境修补大阵,暂避风头。直到我在瑾石身上看到了那金色曼陀罗的印记,我不能确定默容赫是否是因为瑾石身上的这个印记才会对他多加关注,也不清楚兰安是否因为这件事把目光放到了瑾石身上,但我不能再让瑾石北上了。” 元初睁开眼,他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去北境,拦住兰安,但是——” 他目光狠厉地看向梁方:“你要答应我,永远,永远都不要让瑾石踏上北成的土地,不要让瑾石知道有关‘乌楚原’的一切!哪怕将来有朝一日,大沐攻下了北成,也不要让瑾石沾染任何和北成有关的人和事!” 梁方定定地看着他,说道:“我不会让他知道的,但不是因为你的要求,只是我不想他难过和伤心。” 梁方知道,在瑾石的心里,元初一直是如父如兄一般的存在。元初是高洁的、是强大的、甚至是悲天悯人的。 可瑾石不知道,那些他讨厌的阵法,那些和魂魄有关的杀阵和死阵,都是出自元初的手笔。 相处十八年,瑾石认识的是元初,不是乌楚原。 “还有,”元初伸手,拿起那泛黄的阵纸,“这个,不介意我毁了它吧?” 第073章 师徒 “明天?为什么要提前这么多?不是说过了七月半等七月二十的时候再走吗?” 瑾石等了一下午, 快到傍晚的时候才等来了不知道从哪里回来的元初和梁方。 “北成人,可能要有动作了,”梁方歉意道, “密报是今天早上刚到的, 所以只能提前。” “可我这……” 瑾石看了看自己手头的活,夏补秋收阵法的活儿他是干得不少了, 新来的人对补阵也都上手了。但是现在还需要等两天各分驿上报阵法修补反馈结果,然后拟定夏巡计划、安排人做好夏巡, 才算把最近的事情告一段落。 -- 第141页 他本来盘算着距离之前计划好的时间还有半个月之久, 怎么算怎么都够。谁想到现在告诉他一下子提前到了明天。 夏补做的秋收补阵方案和银钱才拨下去,而汛期还没来,让分驿抓紧上报也来不及。 可这样的话岂不是只能让元初一个人去北境补阵了? “那……能不能我先和元初去北境, ”瑾石试探着问梁方, “等南衙这边有什么反馈, 再传讯给我, 你放心,就算在北境我也能把这边的事做好,而且之前就已经拟定了夏巡的人选,就是刘松,他……” “瑾石。”元初出声打断他, 温声说道, “乖,听话, 下次再去也来得及的。” 瑾石有些委屈地看向元初,这趟北境之行是从元初和他说过后他就心动不已的, 他的修为停滞不前太久了, 他十分想去北境, 看一看那由两名九曜合作布下的山河大阵。 梁方看着瑾石的表情,他的手攥紧了一瞬。 “行了,”元初伸手揉了下瑾石的头发,“明天师父就要去北境了,接下来我们得好久见不到面了,你要不要来送师父一程?” 一提到这个,瑾石便红了眼眶,虽然从京城到北境一路上有不少传送阵,可如果元初带着物资前去,那很多传送阵都用不了,这样一来一回的时间就会很长。 他还没和元初分别过这么长的时间呢。 梁方听到元初这么说,他立刻说道:“元九曜说得对,我去吩咐状元楼摆一桌酒,为元九曜……” “国师大人,”元初嘴角带笑,眼睛里却带着警告的意味,“我们师徒二人独处一晚,有些事我需要交代给瑾石,是我们师门内部的事。” 言下之意,便是不能为外人道了。 梁方垂下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下:“那,提前祝元九曜一路顺风。” 瑾石觉得元初和梁方之间怪怪的,但元初在他想要插话的时候,轻轻掐了下他的脖子,他便只能听话的闭上了嘴。 他想给梁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可梁方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好了,”元初伸手弹了下瑾石的脑门,“走,师父带你去体验成年人才能体验的快活。” 瑾石一脸懵:“成年人……?” 瑾石脑子里瞬间划过了三个字——“康乐坊”。 然后他立刻红了脸,想到自己现在也算是有正经恋人的,那种地方可去不得,于是赶紧摆手道:“不不不,不行,那里不行,不可以的!君子……君子要洁身自好!” 元初“啧”了一声,又轻轻捏了下他的鼻子:“乱想什么呢!” 瑾石眨了眨眼,不是去康乐坊吗? 元初直接带瑾石回了元府。 元府那不大不小的花园里,瑾石随意坐在地上,看着元初抱过来两坛酒,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 瑾石好奇地看着元初给酒开封:“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啊?” “从咱们那个老宅子里拿过来的,当年带你回去的时候我埋下了一坛酒,”元初随口胡诌,把开封的酒递给瑾石,然后又去开封另一坛,“就等你嫁人的时候给你当陪嫁的。” 瑾石乖乖接过来,他前半截还认真听,听到后面就知道元初在诓他,他无奈道:“你别告诉我这酒叫女儿红。” “哼,”元初冷哼一声,“女儿红?你又不是女儿,这顶多叫‘笨徒弟红’。” 瑾石已经被说笨说得无感了,他看着手里的坛子,然后又左右看看,准备站起身,被元初一把拉住。 元初问道:“你干什么去?” 瑾石理所当然道:“拿酒杯去啊?” 元初深深叹了口气,一个用力把他往下拉,瑾石跌坐在他旁边,看元初单手举起手里的酒坛,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有酒洒出来,就顺着元初优美的脖颈下滑到他的衣领中。 瑾石是第一次见到元初这么豪放的模样,他有些吓了一跳。 元初放下酒坛,伸手胡撸了一把瑾石的脑袋,教育道:“师父教你,男人,就该这么喝酒!懂了吗?别没事就去找什么杯子碗的!” 瑾石看着已经眼周已经有些泛红的元初,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坛,小心翼翼地举起酒坛,刚凑近自己的嘴唇,就被酒气呛到,打了个喷嚏,幸好他眼疾手快把酒坛挪开,不然就毁了这坛酒了。 看自己徒弟这个模样,元初摇头嫌弃道:“出息!” 瑾石看着又灌了一口酒的元初,心有余悸地说道:“那个,你悠着点明天就要上路了……” “就是明天要上路,所以才喝酒啊,”元初靠在背后小假山的石头上,“喝酒,睡个好觉,明天才能精神饱满地上路,所以你,喝,今天陪你师父我不醉不归!” 瑾石看着自己手里的酒坛,再次小心翼翼地举起来,他憋了一口气,把嘴唇靠在酒坛口,屏住呼吸喝了一口在嘴里,还没尝出什么味儿就立马吞了下去,像喝药一样。 在恢复呼吸的一瞬,他感觉到一股辣意直冲脑门,接着便使劲咳嗽了起来。 元初在一旁看自家徒弟咳得满脸通红哈哈大笑。 瑾石把酒坛放一边,摆手道:“不行不行,我真不行。” 元初笑够了才放过他徒弟:“行了行了,放一边吧。唉,你说你这酒也不能喝,今后要怎么混官场啊,以后你可是在新年的时候要给皇帝敬酒的,到时候别人敬酒你喝水,也不怕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 第142页 瑾石皱了皱鼻子:“到时候我偷偷跟你后面,你就用你那个、那个会吸水的阵境,给我把杯子里的酒吸走就可以了嘛。” 元初点了点他,摇头笑道:“你用起你师父来真是顺手啊。” 瑾石抱着元初的胳膊撒娇:“哎呀,你是我师父,是我亲师父。” 元初点点头:“嗯,那你亲师父要是回不来呢?” 瑾石一愣,那一口酒让他的脑子有些转不动:“回不来?” 元初看他良久,然后笑道:“万一山河大阵重绘时间比较长,这次过年师父来不及回来呢?” 瑾石听元初这么说,有些担心:“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现在才七月啊……那,要不我还是跟你去,南衙的活儿……” “好啦,跟你开玩笑的,怎么这么不禁逗。” 元初把瑾石揽到自己怀里,逼他陪自己仰面躺在圆润的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抬头看着夏日的天空,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在深山老林里看夜晚星空时一样。 “知道那颗星星叫什么吗?”元初指着天空。 瑾石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那是北斗七星勺子口对着的一颗星。 “紫薇星啊。” “小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元初摸着瑾石的头发,“那时候我让你背星象你不好好背,非得管那颗星星叫汤圆,说是勺子口漏下的一颗会发光的汤圆。真是从小就是吃货。” 瑾石不满道:“不要倒旧账!” “怎么,师父还说不得了?”元初哼了一声,“你小时候干得那些糟心事儿我可是能给你写好几本的!” “不是,您这么强的记忆能力能不能记点有价值的东西啊!” “啊,我觉得这些事挺有价值的,等我老了,你要是不孝顺,我就拿这些黑历史去出书,让大家看看,元九曜的徒弟,小元九曜的黑历史有多黑!” “你不怕砸了你的英名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样一个黑历史能写好几本书的小孩,愣是叫我培养成九曜了,这才能衬托出我的英名好吗?” 瑾石爬起来,俯身看元初一脸认真的模样,师徒二人对视了一会,没忍住双双笑出声。 瑾石躺回元初的旁边,看着天上的星星闪烁,他听到元初说:“要是有下辈子,我才不当你师父。” 瑾石侧过头:“为什么啊,我现在的能力,虽然称不上多天才,但是也没给你元九曜丢脸吧?” 元初也侧过头,他的眼睛里有着瑾石看不懂的情绪。 “因为……”元初伸手弹了下瑾石的脑门,“因为你真是不知道你小时候有多难带!简直让我未老先衰!” 瑾石揉着脑门,然后笑嘻嘻地挽上元初的胳膊:“师父辛苦了,徒弟以后一定好好孝敬师父!” 看自己徒弟没心没肺的样子,元初也笑了出来。 有时候,有些话没必要说出口。 瑾石不知道是不是元初也有些分别焦虑,一晚上拉着他回忆着有些连他都记忆模糊的小时候的事。 一直到后半夜,瑾石开始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元初这才慢慢收敛了笑容,瑾石的呼吸已经逐渐绵长,他撑起身子,看着瑾石已经熟睡的面容。清冷的月光下,他伸出手,描摹瑾石的容颜。 “今后就得自己面对一切了,师父不能再陪着你了,”元初小声说道,“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别总傻傻地冲在前面,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能打过谁啊,记住咱们是绘阵师,别跟那些武夫一样去硬碰硬。” “嗯……”瑾石迷迷糊糊地应道,“知道了……” 元初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被瑾石软软的抓住,就像小时候,瑾石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小手抓住他手指那样,那时候瑾石的手还抱不住他的一根手指,而现在的瑾石已经能完全把他的手指攥在手心了。 “你也要小心……”瑾石困得睁不开眼,含含糊糊说道,“北境……” 他话没说完,就发出轻轻的鼾声,元初笑了。 “是啊,”元初笑着叹了口气,“师父也得小心,毕竟……那是师父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瑾石对元初的感情十分单纯,就是师徒和亲人。但元初对瑾石的感情特别特别复杂,各方面的因素都掺杂在里面,从瑾石的角度是看不清的,而这会是元初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元初正式下线后,才会解开关于他的历史)。 以下涉及剧透(慎看) 这一章其实不算正式下线,但是对瑾石来说是最后一面,后面元初还有剧情,不过是穿插的剧情。 第074章 黑皮书 瑾石醒来的时候头还有点晕, 他一边念叨着就喝了一口怎么后劲这么大一边翻身下床准备去送送元初,却不想手被硌了一下。 他抬起手,看着压在他枕头角下的东西, 那是一本有些眼生的书。 瑾石有些诧异, 他记得昨天在小花园里迷迷糊糊睡着了,大概是元初把自己抱了回来, 但……自己应该没有半夜梦游去看书吧? 他将那黑色封皮的书从枕头下抽出来,书皮上没有任何文字, 打开书, 从里面滑出一张纸,上面是他熟悉的元初的字迹。 “小懒猪,我先走了, 这本绘谱是你师父我亲手整理的阵法合集, 好好背下来, 认认杀阵和死阵, 别到时候再傻乎乎地误入杀阵而不自知,书别乱给别人看,看完就烧了,都是危险的东西,丢三落四到别人手里小心别被利用了。 -- 第143页 还有, 乖乖地听梁方的话, 别乱跑。” 元初……已经走了? 瑾石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空落落的,他摩挲着纸上熟悉的字迹, 把纸夹回绘谱里,抱着绘谱在床上又躺了会儿。 今天是休沐, 不用去绘阵司点卯, 瑾石抱着绘谱看着床帐发了会儿呆, 然后打开绘谱翻了两页,就如元初留言所说,这本书里大部分都是杀阵和死阵,瑾石越翻越觉得这些阵法看起来实在过于惊心动魄,他知道元初让自己背这个是为了避免自己再像阵考那次一样入死阵而不自知,可真看到这些阵法,瑾石心里又复杂起来。 这些阵法从线条里都带着冰冷的杀意,可这些线条却又有一种让他战栗的精妙美感。 那种杀伐的美。 瑾石赶紧把这本绘谱合上,他的心跳得很快。 他有些惊慌,他竟然对这些阵法产生了“感兴趣”的想法,就只是看了两眼而已! 瑾石看着手里的书,黑色的封皮无声地引诱着他再次翻开,他有点懂了元初说的背完即毁,如果这本书落到任何一个稍微没有点自制力的绘阵师手里,恐怕会引起大麻烦。 但……瑾石皱着眉头,为什么元初会知道这么多的杀阵呢?在瑾石看来,能创作出这些阵法的人都是些绘阵修为很高的人,最起码得神笔以上。 可哪儿有这么多的神笔创造出这么多的杀阵?瑾石又翻开了这本绘谱,这些杀阵的名字,他几乎都没有听过,元初是从哪儿搜集来的? 突然,瑾石的手一顿,他睁大眼睛,看着那页绘谱。 “逍遥……大阵?” 瑾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一堆死阵和杀阵中,他竟然看到了逍遥大阵? 逍遥大阵应该是个传送类型的阵法,怎么会混在这堆杀阵之中? 而且……元初不是说他还在找逍遥大阵吗?怎么就出现在了这本绘谱上? 瑾石看着那大阵,这大阵的行线在他看来没有任何规律,他利索地爬下床,在书桌上铺开阵纸,拿起灵执在阵纸上很快就把这阵法复原了出来。 可这阵法没有留下激活的点,瑾石感受阵线里的灵气流动,毫无规则。 自己无法理解这个阵。 以元初的水平来说,抄错阵应该是不可能,而且元初也不会硬塞给自己一个废阵让自己背下来啊。 瑾石挠头,莫不是标错名字了? 不,不,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元初之前告诉过自己,说他确实在找逍遥大阵,可能这是他从某个地方看到过被称为逍遥大阵的阵法? 瑾石又翻看了一下,发现这阵没有任何的说明和注解,就只有这么一个干巴巴的名字。 关于逍遥大阵的传说,瑾石小时候只听说过一些传说,后来他再听到这个大阵的名字,是从默容赫的嘴里。 默容赫曾经对他说过,在北成,有一本名为《承世万宗法鉴》的绘谱,里面详细记录了找到逍遥大阵的方法和逍遥大阵的绘制之法,瑾石低下头,看着这些阵线,默容赫所说的绘谱里记录的逍遥大阵,和这个会是一样的吗? 他当然不会去找默容赫核实,毕竟不论是元初还是梁方,都嘱咐过他不要和默容赫走太近,而这本绘谱元初又让他保密,他自然不能说出去。 就在瑾石纠结之际,房门被轻轻敲了敲。 “瑾石少爷,国师大人登门拜访。” 瑾石一愣,梁方? 他刚想说“让他进来”,低头看到手里的绘谱,话便成了:“先麻烦国师在前厅稍等,端上茶水,我马上就来。” 他把手里的绘谱藏到书架上一排绘谱的最里面,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就往前厅小跑过去。 梁方的手里捧着温热的茶盏,却没有心情喝下一口,他出神地看着茶盏中清亮的茶汤出神。 “你怎么过来了?” 瑾石的声音响起,梁方抬头看去,两人四目相对,瑾石有点不好意思地错开眼。 梁方的眉目柔和下来,他轻声道:“来看看你。” 瑾石一怔:“看我?” 梁方好像有些局促,平日里在绘阵司呼风唤雨的国师大人此刻竟然耳廓有些泛红。 瑾石眨了眨眼,上前去把他手里的茶盏拿过来放在桌上,然后拉起梁方:“走,今天休沐,咱们出去转转。” 阳光正好,城西的小河岸边绿草茵茵,有不少放风筝的人。 瑾石和梁方走在河畔,前天晚上的这里飘着一盏盏花灯,现在的水面已经十分干净,那些承载着愿望的花灯们已经不见了。 两个人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才找了块树荫坐了下来。 瑾石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说道:“今天你来找我,是不是怕我一个人会伤心?” 梁方转头看看他,然后把视线也转向河边,回了个“嗯”。 瑾石叹了口气:“我确实是和元初第一次分开这么久。在这之前和元初分开半个月还是咱俩第一次过年画吉祥如意阵那次,我记得特别清楚,元初在前一晚请我吃了猪头肉,说要给我补补脑子。” 说到这,瑾石笑了下:“可是春饼卷猪头肉真的很好吃,他总是一边嘴上嫌弃我,一边伸手把最好的东西推给我。” 瑾石把腿蜷缩起来,下巴抵在膝盖上,抱膝看着一只白鹭站在水边专注地盯着水面,忽然,那白鹭极其快速地往下一扎,一尾泛着银色光芒的小鱼就被它衔在了嘴里。 -- 第144页 梁方点头:“元九曜,他很疼你。” “是啊,”瑾石点头,阳光透过树冠在他头上落下细碎的光影,“从小到大他最疼我了,也只有他。” 梁方抿了抿嘴唇:“还有我。” 瑾石侧过头,看到梁方的表情,他笑出了声,伸手摸了摸梁方的脸,被梁方一把抓住。 “元初的醋你也吃呀,”瑾石笑道,“好啦好啦,还有你。但是……”瑾石轻轻叹息,“还是不一样的,就像……就像……” “呜哇!” 一阵声哭声从旁边传来,两人寻声看去,一个小孩子放风筝被绊倒,风筝落在了河面上飘着,中央好像被什么划破了,小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不知道是摔疼了还是在哭风筝坏了。 一对男女急忙跑了过来,女的抱着孩子哄,男的去尽力收回那破掉的风筝。 孩子委屈地抱着娘亲的脖颈一抽一抽,男子把风筝收回来摸了摸孩子的后脑勺,从妻子怀里接过孩子,牵着妻子的手往远处走。 “元初……就像是我的爹,”瑾石看着那一家人,“虽然他是我的师父,但是他在我心里,就是我的父亲,没有他我活不下来,而你……”他侧头看着梁方,认真说道,“你是我后半生想要一起走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梁方一时没反应过来。 “所以啊,”瑾石开心地笑起来,他按着梁方的手,在梁方侧脸上亲了一下,“别吃元初的醋啦!” 梁方这次反应过来了,他按住亲完就想后撤的瑾石,结结实实地堵住了他的嘴。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瑾石闭上眼睛,感受着梁方的气息和触感。 一直瑾石喘不过气,梁方才放开他。 瑾石向后倒躺在草地上,大口地呼吸着,他的衣领有些凌乱,面色绯红,耳边簌簌声传来,梁方躺在他的旁边。 “其实,我也知道,”瑾石伸手挡住已经挪到他们上空的太阳,他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我不该再缠着元初了,我已经十八,正常人这个年纪早就成婚了,就算没有成婚,也应该能自立门户、独当一面。” 梁方说道:“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还不够,”瑾石说,“还远远不够……我还没有成为真正的九曜,还没有追上你们。” 梁方的手攥紧了他的:“你早晚都会达到的。” “我算了算日子,”瑾石转过头看他,“其实元初可以先到北境,然后等我忙完南衙的事儿,二十号的时候再启程,应该,也能来得及赶得上看他重绘大阵吧?” 瑾石是商量的口吻说的,梁方的眼皮却一颤。 “到时候……再说吧,”梁方含糊地回答。“如果……如果到时候没什么事……” 如果到时候北境没什么异动,如果到时候京城一切正常。 如果……那时候大家都平安无事…… 梁方想,那就让瑾石去北境吧。 元初或许对瑾石抱着些别样的情愫,可瑾石对元初却如他所想的那般只有孺慕之情,他应该相信瑾石才对。 黑色的雾气在梁方眼底一闪而过,他藏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稍微攥紧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压下心里的戾气,又对自己重复了一遍—— 他应该相信瑾石才对。 * 作者有话要说: 黑色小册子(bushi) 啊这本大概大家应该能猜出来是啥,但是元初把里面的黄泉奈何阵还有那个炎龙蚀骨阵的前身都没写上去。 第075章 舍不得 北境离京城很远, 就算加上传送阵法,元初还是走了半月有余。 瑾石收到元初寄来的信时高兴得很,元初给他讲了北境的风土人情, 讲了琴崖山脉的现状, 讲了北境大阵的状态,还把老国师绘制的山河大阵和元初原本的山河大阵都给瑾石寄了过来, 让他好好研究,算是给他出个题目, 让他给出一个修补方案。除此之外, 元初还特地问他有没有背绘谱,他回来是要检查的。 瑾石对着两个阵研究半天,大概知道了些行阵的思路, 可毕竟阵纸上的东西和实际情况还有区别, 就算是他, 也只能给出些模棱两可的建议。而至于那本黑色的绘谱…… 瑾石拿过绘谱翻看, 那些杀阵和死阵他已经全部记了下来,除了那不知真假的逍遥大阵他是死记硬背下来的以外,其他的他都理解得差不多。 可瑾石不敢在回信里写得太详细,毕竟之前元初留下的字条告诉他这本绘谱不要让别人知道,于是他也学着元初那样在回信中语焉不详地告诉他, 自己已经背完了。 背完了, 那书就要被销毁了。 瑾石把书里面元初留下的字条拿了出来,又把那黑色的绘谱翻到逍遥大阵的那页, 他叹了口气,一直到现在他都对这个阵没什么头绪。而在阵纸上实践出的这个阵, 也并不像是有任何的传送功能的样子。 所以元初才会说需要寻找逍遥大阵吧, 瑾石想, 不然如果这绘谱管用,那逍遥大阵怎么能被称得上是需要寻找的传说中的阵法呢? 看着那本黑色的绘谱化为灰烬,瑾石这才舒了口气,这本绘谱里的东西对于一个绘阵师、尤其是喜欢斗阵的绘阵师来讲,真的具有很大的诱惑性,元初让他记这些是为了防止他落入险境,但如果瑾石是个稍微有些争强好胜之心的绘阵师,恐怕已经按捺不住会去实践这些杀阵了。 -- 第145页 “梁方,你知道逍遥大阵吗?” 瑾石现在进出呈境苑已经成了日常,有事没事就借着拿东西给国师批报的由头来找梁方。 正在看文书的梁方手一顿,他看向瑾石:“怎么突然又想起这个了?” 瑾石有些为难,元初不让他和别人讲那个绘谱的事,绘谱也被他销毁了,可这个人是梁方诶,梁方……怎么能算别人呢? 但是想到元初的嘱咐,瑾石还是决定稍微地包装一下自己的说辞。 他拿过阵纸,用灵执在上面把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逍遥大阵画了下来,递给梁方。 梁方拿过来,他看了半晌,问道:“这是……” “逍遥大阵,”瑾石说道,“就……那个绘谱上说它是逍遥大阵。” 梁方有些迷惑:“那个绘谱?哪个?” “我忘了从哪儿看的绘谱了,”瑾石睁眼说瞎话,“当时就是看了眼,然后记住了,你也知道小时候我最想找的就是逍遥大阵嘛,所以对这个名字的阵法会多有留意。” 梁方一脸不信:“多有留意你会不记那个绘谱的名字?” “可我就是忘了啊,”瑾石无辜道,“哎呀你别管从哪儿来的,你快看看这个阵,我分析不出来它是做什么的。” 梁方知道瑾石不想说,便没有追问,他低下头,又仔细研究了一刻,然后摇头把阵纸还给了瑾石:“这阵我理解不了,完全想象不出它上面灵气游走的效果。” 瑾石叹了口气:“你也看不出来啊……” 梁方的绘阵经验已经算是丰富的了,他对阵法的拆解和理解虽然比不上对阵法线条逻辑天然理解度高的默容赫,但在绘阵师中也是佼佼者。 连梁方都理解不了的阵法,那就说明这阵可能不是一个完整的、或者说正确的阵法。 “我以为你放弃了呢。”梁方继续拿起文书看,“现在又想去找了?要不等夏巡定下来,到时候你去南边看看,京城这里确实是比较限制绘阵的思路。” “夏巡定的人是刘松你忘啦,”瑾石戳了戳梁方,“我还准备夏巡开始之前去北境看看元初那边需不需要帮忙呢。” 梁方的手一顿,他垂下眼睛:“你是新上任的南衙右使,今年的夏巡,还是你亲自去比较好。” 瑾石下巴搭在桌子上:“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补阵和修阵……我想去北境,看看元初怎么重绘山河大阵。” “元九曜说不用你去了,”梁方拿出一封信递给瑾石,“今天他应该就开始重绘山河大阵了。” 瑾石一惊:“今天?!这么快?” 他伸手拿过那封信,这是跟着元初的人帮忙整理润色后上报给梁方的文书,元初到了琴崖山脉就开始进行实地的探查,很快就拟定了重绘的方案和需要的材料,梁方没有任何改动就把元初要求的东西批了过去,运送材料的队伍昨天就已经到了琴崖山脉。 瑾石算了算日子,今天才八月初啊!这也……太快了吧! 如果元初重绘顺利,那说不定月末就回来了啊!那他再过去不就只剩参观的作用了吗? “我记得你当时巡阵是去了好久的啊……”瑾石不解,“为什么元初他就……这么快?” “因为山河大阵本身就是元九曜创作出来、我父亲在这基础上改的,”梁方解释道,“所以元九曜能很快明白哪里出了问题。而我每次过去,都得花好久确定问题所在,再决定要不要补,怎么补,补到什么程度。而且,元九曜这次是重绘,不是补阵。” 补阵是需要读原本阵法结构和阵法实际效果的,对于补阵之人,必须完全掌握这两方面才能动手,不然很容易弄巧成拙。 而根据北境的线报,山河大阵消耗如此迅速,离不开北成那边在动手脚,所以梁方过去补阵的时候,还要提防北成的人。 可元初这次去是在原有的基础上重绘,相当于是用新阵替换旧阵,相对于补阵来说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所以速度才会快了不少。 “所以,”梁方抬眼看向瑾石,“夏巡你要不要去?” 北境的补阵既然没有问题,那南巡是瑾石唯一一个可以离开京城去游历的理由了。 瑾石考虑了一会,然后问道:“夏巡的话就得赶紧启程了,你这里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得先确定梁方这里没有需要他做的事他才能走得安心,毕竟北边他已经帮不上忙了,总不能在梁方需要他帮忙的时候离开吧。 梁方暗自松了口气,他摇摇头:“最近一个月应该没什么事,你带着刘松去吧,时间可以稍长一些,走得远一点,陶柏阳在的时候,南巡到江南就返回了,程江下游他从来没去过。” 程江是贯穿大沐最长的河流之一,它以西边雪山为起点,一直到东南入海,以往南衙的巡阵不会跑那么远。 “要到程江出海口吗?”瑾石有些诧异,“可是……沿海那边一般没什么汛情啊。” 海边大都是防范海啸,一般情况下如果雨水多都会直接排进海里。 “但那边也有民生阵法,”梁方道,“你们如果一直走到南边,再往回走,可以正好赶上巡查秋收补阵的效果。” 这听起来确实挺一石二鸟的,瑾石点点头:“那好吧,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过两天就启程。” -- 第146页 梁方点点头:“好。” 瑾石并没有注意到梁方把他一下子支到了最南边,也没有注意到梁方在他答应后那有些不舍却稍微放心的表情。 因为要离开一段时间,瑾石把南衙的事情做了详尽的交代。经过一次夏补,陆年年的能力在南衙已经得到了认可,再加上女孩子教起人来有耐心,陆年年又有陆府这样的背景,在南衙她竟然真的能管住那一帮官宦子弟。 瑾石便顺理成章地想给陆年年提个间侍,好在他和刘松不在南衙的这段时间让她管理南衙的一众事务,但没想到报到梁方那里却遇了阻。 “间侍这个职位,是有官职在身的,”梁方说道,“大沐没有女性入朝为官的先例。” 瑾石有些失望,但梁方又说:“不过可单独设立一管事,算在绘阵司的编内,这样也算说得通。” 得了国师首肯,瑾石把这件事告诉了陆年年,陆年年倒是没有多想,能得到这样的“虚职”在她看来已经算是对她能力的承认了,于是她欢天喜地地接了这一任命,负责瑾石和刘松离开后南衙的一些事务的管理。 临行前一晚,瑾石在南衙清点好文书和任务清单才离开,一出门就看到梁方一直等在门口。 “等多久啦,”瑾石小跑过去,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南衙早就没人了,他也不怕被人看到,上前拉住梁方的手,“吃饭了吗?” 梁方给他递上来一个纸包,瑾石看着那包装,哟呵,这不是夏荷酥茶糕嘛,他不禁揶揄道:“刘松教给你的?” 梁方的耳朵有些红,他说道:“听说这个好吃,想着你晚上没吃东西,就给你买了它。” 瑾石可知道这不像他话里说得那样轻松,这可是夏荷酥茶糕!要起很早排队才能买到的!对于梁方,瑾石一点都不怀疑他肯定是自己去排的队。 他接过来,对梁方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走,回去一起吃。” 瑾石没有说明回哪里,反正不论元府还是梁府,都在附近,回哪边都可以。 离绘阵司也都很近。 两人拉着手走在没什么人的街道上,今天没有月亮,繁星在空中闪烁明灭,夏天的风带着暑气,夜晚的蝉鸣也没有停歇。 “南边夏天会有些蚊虫,”梁方嘱咐道,“得带好驱虫药,还有些可以驱虫的阵法符箓。水边尽量也不要久待,那边涨水很快的……” “好啦,我知道啦,”瑾石听梁方唠叨一路,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都没了,“我在南乡呆了九年呢,九年!你放心,南边我熟的!” 梁方听到“南乡”,他垂下眼睛,笑了下,轻声道:“嗯,也对。” 到了元府门口,梁方停下了脚步,瑾石拉着他要进去,梁方却反手把他的手攥住,站在门口。 “进来啊,”瑾石不明所以,他举起手里的糕点晃了晃,“一起吃这个。” 梁方摇了摇头:“明天你还得出门,今晚好好休息。” 瑾石眨了眨眼,突然感觉到梁方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他想了想,张开手臂上前去抱住了梁方,下颌搭在梁方的肩上,软软地问道:“你怎么了呀?” 梁方最经受不住他这样和他说话,他有些不知所措,瑾石的手环住他的脖颈,他只好伸手穿过瑾石的腋下抱住他的后背。 瑾石身上的味道钻入他的鼻腔,他不由得把头埋入瑾石的脖颈间深深吸允,手臂用力,好像要把瑾石揉碎在怀里一般。 “舍不得。”梁方闷闷地说道。 瑾石听到这句话,笑了出来,热气喷在梁方的耳边:“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去夏巡而已,很快就会回来的。” 梁方他闭了闭眼,然后说道:“嗯。” 和梁方在门口依依惜别了半天才分开,瑾石拿着夏荷酥茶糕跨过大门,走过小花园的石子路,推开屋门的一瞬,突然僵住。 红发的皇子坐在他的书桌后面,手上拿着那副他之前默下来的逍遥大阵,借着手里一颗泛着冷光的夜明珠看着阵纸上的线条,见他进来也只是不慌不忙地抬眼问了一句:“这张阵法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瑾石:你懂什么叫个人物品请勿乱翻吗? 默容赫:弟弟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看看怎么了? 默容赫这种哥哥是要被打的。 第076章 威胁 瑾石转身就跑, 却不想腰部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往回拉,他想大声喊救命,刚发出一个音就被那同样柔软的东西捂住口鼻, 那跟蛇一样的东西还缠绕上他的脖颈死死箍住, 瑾石感觉自己都要无法呼吸了。 “离纯!”默容赫有些生气地喊了一声。 瑾石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东西退去,而他被重重地拉到椅子上束缚了起来。 “劝你最好不要叫。”一个女声冰冷地说道。 同样冰冷的, 还有抵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匕首。 瑾石喘着粗气,大热的天气, 冷汗顺着他的皮肤流了下来。 他大意了! 元府一向是没什么仆人的, 元初买的那些仆人后来就剩下看门的王叔和做饭的陈嬷嬷,他们俩年纪都大了,所以有时候扛不住熬夜就去睡, 如果元初或者瑾石没有回来, 就会给他们留门。 毕竟元府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京城治安又好, 没必要那么小心翼翼。 -- 第147页 瑾石一路走来没有看到灯火和人,以为他们去休息了,却不想是有人潜了进来。 瑾石没有管自己脖子上的匕首,而是怒目看向默容赫:“你把王叔和陈婶子怎么样了?” 默容赫看了他一眼,伸手掐了个阵术, 把屋里的烛灯点上, 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房间,瑾石这才发现, 束缚住自己的,竟然是绸缎? 瑾石想起来刚才那个声音, 是个姑娘。 他被刀抵着, 不敢回头, 但从方才默容赫下命令的声音看来,这姑娘和默容赫应该是一伙的。 “那些下人啊,”默容赫放下阵纸,“放心,他们只是睡着了,天亮就会醒的。” “你最好不要伤害他们。” 默容赫闻言笑了:“我才不会对那种蝼蚁动手,会降低我的身份。你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的安危?” 瑾石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匕首又紧了紧。 他警惕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默容赫举起手里的阵纸:“这个阵法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这是元初给他留下的绘谱里面的,但现在这个情况,瑾石知道就算元初不嘱咐自己,自己也不能实话实说。 “我随便从哪个绘谱上看来的,”瑾石说,“很早之前看到的,因为我对逍遥大阵很感兴趣,所以会对标注逍遥大阵的阵法比较敏感,但是具体在哪儿看到的我也不记得了。” “对逍遥大阵敏感,但却不记得从哪儿看到的阵法?” 瑾石心里腹诽,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揪着这个说法怀疑?下次干脆换个借口好了! 但很显然不论下次如何,这次得先想办法混过去。 他现在庆幸自己只留了逍遥大阵这么一张绘谱,其他的那些早就被销毁了。 “都不知道多少年前看的了,”瑾石作出不耐烦的样子,“好像就是从南乡那边看到的吧,具体的我真不记得了,这阵法我记的也不一定准确,不信你再仔细看看,那阵法根本就不成型,说不定是我记错了。” 默容赫挑眉:“不,你记得挺准确的。” 瑾石一愣,他看向默容赫:“你说什么?不是,你不是自诩天才吗?你再好好仔细看看那阵法?你说准确?那阵法能用才有鬼了吧!逍遥大阵能让人穿梭三千世界,怎么也得是个传送阵吧?那个阵法哪里有传送阵的样子?” 默容赫笑了:“我说的准确,是说你的这张逍遥大阵,和乌家绘谱《承世万宗法鉴》残页上的那个逍遥大阵,一模一样。” 瑾石怔住:“《承世万宗法鉴》?” “对,”默容赫点头,“就是那个,记录了大量杀阵和死阵,以及一些为数不多的例如逍遥大阵这样不为杀伐却构思极妙的大阵的绘谱。” 《承世万宗法鉴》记录了大量的杀阵和死阵,只有少数非杀伐类的绘谱,其中包括了逍遥大阵。 元初给的黑色封皮的绘谱,也是记录了大量的杀阵和死阵,里面也有一些非杀伐斗阵的绘谱,也包括了逍遥大阵。 元初让自己背完那些阵法后就烧毁那本绘谱。 瑾石不是第一次从默容赫嘴里听说《承世万宗法鉴》,但这是他第一次把它和元初关联起来。 为什么……元初会知道《承世万宗法鉴》里的阵法呢? “或许你从徐允那里得知了,兰安想要梁家那页黄泉奈何阵的绘谱,”默容赫便说边缓步走向瑾石,“黄泉奈何阵,也是《承世万宗法鉴》的绘谱之一。” 黄泉奈何阵也是《承世万宗法鉴》的绘谱?! 元初给他的那本绘谱里,并没有黄泉奈何阵。 而且……瑾石看向默容赫,他说《承世万宗法鉴》现在只剩残页,所以说不定,元初也只是看过《承世万宗法鉴》的残页才记了下来。 “我确定我没看过《承世万宗法鉴》,”瑾石说道,“我看的那个绘谱上只有阵法,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承世万宗法鉴》上记录的逍遥大阵,说了要两个人绘阵,但是我看的那本绘谱里,没有这方面的内容,而且它不光没有这些,它还没有黄泉奈何阵,所以我想,这可能就是个巧合吧,毕竟《承世万宗法鉴》只有残页,说不定那残页是被某个人见过记下来了呢。” 瑾石这次说得比较诚恳,默容赫冰蓝色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在斟酌他说话的可信度。 “好,”默容赫笑了笑,“我姑且信你一次。” “那……那你还不把我放开,”瑾石拧动了一下身子,“就因为这个绘谱所以你就潜入了我家?” “当然不是,”默容赫把那阵纸放到烛火之上,看着那逍遥大阵化作灰烬,“我是来找你,想问问你要不要和我去北成?” 默容赫这话说得十分轻松,就好像在和瑾石话家常一般,但这话的内容让瑾石一惊。 “你……你是想……” 身为质子的默容赫是想回北成? 默容赫本身就是北成的太子,这些年皇位一直是默容应占着,可默容应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真正大权在握的是兰安,兰安又是默容赫的亲舅舅,如果默容赫回去,兰安势必也不再有所顾忌,北成和大沐的战火又将重燃,而且—— “你不可能回到北成的!”瑾石说道,“更何况……” 他看了眼默容赫的手腕。 大沐不会让质子回去,且从京城到北境路途遥远,而默容赫手腕上还有封灵印未解,就算他克服万难千里迢迢逃回去了,重斗阵的北成也不会承认他这样一个不能绘阵的皇帝。 -- 第148页 “可是,”默容赫俯下身,蓝色的眼睛看着瑾石,“我在大沐待了这么久,想要的绘谱也拿不到,人倒是找找了,就是不知道愿不愿意跟我走,他要是愿意跟我走呢,我倒是可以考虑不回北成,就带着他去云游去找逍遥大阵,要是他不愿意呢,那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地回北成当个皇帝,没办法,谁让这世上有些东西,是有了权势才好得到的呢。只不过,”默容赫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就是可能北成有了皇帝,这局势,就得有点变化了。” 默容赫的话句句都在威胁瑾石,北成已经向大沐臣服多年,臣服则主君不能称帝,所以默容应一直是王。而默容赫话里话外都是如果瑾石不跟他一起去找逍遥大阵,那么他就要回到北成去当他的皇帝。 当皇帝,意味着北成将不再臣服于大沐,两国边界势必将战火重燃。 瑾石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先想怎么回去吧!恐怕你连京城都没法出去吧?更何况元初现在已经在北境重绘山河大阵,任你北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山河大阵破了的!” “元初?”默容赫嗤笑了一下,“你是说,现在在北境被困在兰安杀阵里的,元初,元九曜?” 瑾石的脑袋“轰”地一声,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默容赫:“你……你说什么?” 元初……元初被兰安所困?! 可是……可是,梁方不是今天还跟他说,元初在北境一切顺利,已经开始着手重绘大阵了? “所以你看,”默容赫直起身,怜悯地看着瑾石,“你已经被梁方养废了。被他困在南衙,天天捣鼓那些让人蹉跎时间的阵法,像一只金丝雀一样,把你的天赋浪费得一干二净,你知道的只是梁方想让你知道的,而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就是你要的吗?” 瑾石的心跳得很快,不,梁方,梁方为什么这么做…… 可是,如果元初遇到了危险,为什么梁方还要若无其事地让自己去夏巡?! “嗖”地一声,一柄利箭破窗而入,准确地射灭了屋内的烛火,而下一刻,瑾石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呼,他脖子上的利刃被什么东西崩断,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紧接着,他身上的绸缎一松。 有人来救他了! 瑾石反应过来立刻往后一怼,然后往门口跑去,和门口的人撞了个满怀。 刚刚才分别的味道撞进鼻腔,瑾石有一瞬间的安心,但紧接着他立刻抓着来人的袖子焦急道:“梁方!元初那边……” 梁方按住瑾石的手,然后把他拽到身后,对着屋里冷声道:“从元九曜被困的消息传来,我就一直在等你的动作,没想到你选择在了今天,也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皇子殿下想用什么方法逃走呢,原来是要劫持人质?” 第077章 朔月 默容赫站在屋内, 扫了眼屋外的梁方和梁方身后的弓箭手,他身前是一个穿着一身短打手执绸缎的美艳女子。 他并没有把这些人当回事,而是看向瑾石道:“瑾石, 梁方他这么骗你, 你还是要留在他身边吗?” 梁方的手紧了一下,瑾石上前拉住他的手, 对默容赫说道:“你少挑拨离间了!梁方是国师,他行事自然是有他的安排!” 默容赫嘴角挑起:“哪怕是元初可能会遭受到危险?” 瑾石咬牙道:“元初他也不会那么弱, 他是九曜, 是曾经打败过兰安的九曜!” 默容赫收敛起笑容,静静地看着他,那平静的目光仿佛他并不是被包围的人。 “你这么相信他, 早晚会后悔。” “够了, ”梁方喝道, 他的面色有一瞬间的狠厉, “还不快请默容殿下,回他的境丛苑!” 境丛苑是皇帝给默容赫的一处居所,但默容赫经常流连康乐坊,那里基本不怎么去。 默容赫嗤笑一声:“我说梁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梁方眯起眼看向他。 “我默容赫打算今天走, 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默容赫不屑道, “还有,我默容赫走, 一定是光明正大地走,才不会做劫持人质这样没品的事, 今天我来, 只是想问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但现在看来,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梁方没听他废话,手一挥,他身后的士兵和绘阵师们便包围了上去。 却不想默容赫身边的那个姑娘是个伸手极其好的人,她不止会些小阵术,就连武功身法也能称得上高手,那些绘阵师和士兵竟然一时间近不了默容赫的身! “陆年礼,”梁方冷声道,“去准备五行降天阵。” 五行降天阵,那是专门用来擒拿穷凶极恶之徒的杀阵! “呵,那种小儿科的阵,”默容赫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你们是不是忘了我的实力?” “可你再有实力,现在也无法用出吧!”准备去陆年礼恶狠狠地说道。 默容赫没有把陆年礼的挑衅放在眼里,而是扬声道:“瑾石,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真正的实力,然后你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说罢,默容赫把自己的手指搭到那有着封灵印的手腕上,接着,瑾石感觉到了灵气在有规律地汇聚,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是想徒手解开封灵印?!” 封灵印能封灵脉,让默容赫无法使用大型的阵法,但对于阵术这种细微灵力变化的操作,是封不住的。 -- 第149页 默容赫狂妄一笑,手指翻动,很快,就看到他手腕上那阵印慢慢抽离,就如同用涂央引出阵印一样! 明芳山,溶洞,红色的火光,死去的徐允一行人。 电光火石之间,瑾石突然明白了! “是你唆使徐允去偷涂央!”瑾石颤声道,“因为你能快速拆分阵法,所以涂央只要你看一眼,便能明白如何解手腕上的封灵印!” 默容赫的天赋在于能一眼看出阵法的阵线逻辑,他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让徐允去偷涂央,但他本身却并不是为了用涂央解印,他要做的,只不过是了解涂央内部阵法的结构,然后他就能靠着仅能驱动的阵术灵气,仿造涂央的阵法逻辑,解开他自己手腕上的封灵印! 也就是说,救了瑾石的确实是默容赫,但杀了徐允和秦城、弄瞎弄哑敬言的,也是他! 梁方眯起眼,手上的灵气变动,他飞身而上,一个绝灵阵就要压上去,却不想默容赫发出一声嘲笑:“速度也太慢了,小屁孩。” 磅礴的灵气以默容赫为中心骤然向四周扩散迸发,梁方的脚步被逼得暂停,手指飞速舞动,不得不将绝灵阵扩散成一面屏障,带着攻击性的灵气从这屏障的周边划过,紧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 尘土被骤然倒塌的房屋激起,瑾石以手掩面,被灰尘呛得咳嗽了一下。 “这是什么!”一声惊叫从人群中发出,瑾石转过身,看到一名绘阵师惊恐地盯着头顶,他抬起头,无数的莲花灯飞天而起,漫天星辰被莲花灯密密麻麻地遮挡,那些莲花灯颜色素白,像极了梁方曾经放下的那一盏。 紧接着,那一盏盏亮着暖黄色灯光的莲花灯在众人头顶上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芒按某个顺序连线行阵,瑾石手上立刻掐了个阵法,带着攻击的灵力冲击向其中一盏,想要阻断那大阵结成,却不想灵气却还没碰到莲花灯便被挡了回来,挡住灵气的,是另一道灵气屏障,瑾石赫然回头,看到那立于废墟之中的默容赫对他一笑,他微微抬起手,五指成爪轻轻一抓,一阵雾气翻涌着出现,默容赫的身形渐渐隐去。 他是要逃跑? 瑾石上前一步,却被梁方拉住胳膊。 “这是阵境。”梁方说道。 阵境……原来默容赫……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九曜吗?! 随着梁方的话音落下,那浓雾渐渐散去,院子还是元府的院子,坍塌的屋子也还是一片废墟,默容赫和那姑娘的身影却不见了,而原本那些围堵着的绘阵师和士兵们,都呆呆地站立在原地,好像被什么魇住了一般。 人仍然很多,可却没有一丝的声音,夏日的蝉鸣消失了,头顶上的星空变成了发着光的莲花灯,梁方皱紧眉头,把瑾石护在身后, “为什么我辛辛苦苦才到青印……” “升官的凭什么是他?就是因为他出身好?” “十年的逐鹿阵境……为什么我现在还打不过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周围陆陆续续不甘的声音响起,瑾石不得不转过身和梁方背靠着背,互相配合警戒着四周。 “为什么,为什么你看不见我!” 一声怒吼,瑾石和梁方看向那声音的来源,陆年礼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他的眼睛里全是黑色的雾气。 瑾石一惊:“这是!” “欢迎来到,心魔阵境,”默容赫的声音化作天音传来,“瑾石,好好看看我的实力,也好好看看,真正的梁方。” 心魔阵境? 真正的……梁方? 瑾石不禁侧头看向梁方。 “你……为什么总要护着他!”陆年礼嘶吼着冲了过来,“我哪里比不上他!只要他死了,是不是我就能取代他!取代他被你注意到!” 心魔,就是人心底最深的执念,就是那求而不得的,最深沉的欲望。 瑾石在梁方身后,他看不到梁方的表情,他只能看到梁方抬起手,然后—— 一个杀阵成型。 八月的京城还热得让人烦躁,但八月北境却已经是逐渐开始变得凉爽,这是北境难得舒爽的季节,可琴崖山脉外甲兴关的绘阵师们却无暇享受这样的季节。 已经三天了,他们困在这个大阵里已经三天了。 上一个被兰安大阵困住的,是宋成彦宋神笔和北成的三万大军,那时候所有的人都死在了这里。 可现在,他们也被兰安的大阵困住。 本来他们只是随元九曜来探查琴崖山脉地势,为山河大阵的重绘作准备,可却不想一个绘阵师不小心触动了兰安的陷阱,让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阵法之中。 那绘阵师是个金印,金印在北衙并不算稀罕,被困在这阵中的,就有许多的金印,他不安地站在离元九曜不远的地方,看着那边一脸轻松正闭目养神的九曜有些内疚。 “你就算这么看着我,也没用啊。”元初睁开眼,凤眼看向那绘阵师,绘阵师年纪不大,也就比瑾石大个一两岁,按照寻常人的天赋来说,这个年纪到金印已经很不错了,算是前途不可限量。 可这次他成了害得同僚被困的元凶,周围若隐若现责备的目光看向他,那年轻的绘阵师咬咬牙,鼓起勇气走上前,半跪在地:“是属下的错,元大人如果有破阵之法,还请如实相告。炎龙蚀骨阵的事属下也有耳闻,如果……如果需要属下……还请元大人直接明示属下!” -- 第150页 不怪他不安,被困到这个不知名阵法中时,元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谁都不要动用灵气,不要绘制任何阵法,然后做的事就是等。 在原地等,等了三天。 幸好这些天的口粮够,不然他们非得饿死在这里。 可绘阵师心里忐忑,兰安凶名在外,还有炎龙蚀骨阵的先例,之前阵考的事已经让大家知道了炎龙蚀骨阵的阵眼是人,如果要破阵,只能人死。 绘阵师做好了心里准备,本身就是他犯的错,如果他一人死能换来同僚们的安全,那么他甘愿赴死。 元初笑着摇了摇头:“你又不是天干顺食的命格,你在担心什么?而且,就算真是那种大阵……” 他嗤笑了下,接着说道:“就算真是那种大阵,也并不是没有解法。” 听到元初这么说,周围的绘阵师们心里突然放松了下来。 那绘阵师小心问道:“那……那我们一直在这……” 元初看了看天色道:“我们一直在这,就是在等啊。” “等?” “等一个,破阵的时机,”元初轻轻眯起眼,他抬头看向没有月亮的天空,喃喃道,“等一个,朔月至阴之时。” 朔月至阴,绘阵师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破阵,要等到这个时候吗?可这个时候,一般的绘阵师都是尽量不行阵,因为朔月至阴,会对属阳的生魂造成一定的影响,动用灵气很容易产生心魔。 但元初好似并没有这个顾忌,他站起身,盯着那天空上的一颗星。 “就是现在。”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元旦快乐! 第078章 心魔阵境 “乾位, 盾天阵。” “坎位,离火阵。” “坤位,风木相生阵。” 元初嘴里念着位置, 绘阵师们一个个地按照位置去施阵, 元初站在最中间,手指翻动, 细细探查着这灵气变动。 绘阵师们胆战心惊地施阵,在调用灵气的时候, 他们就感受到了不对, 灵气的用量比平时大上许多,这个大阵在主动吸收他们的灵气! “别慌张,”元初沉着的声音响彻大阵, “按照我说的顺序布阵, 那些被抽走的灵气会再倒灌回去的, 下一个, 离位,末回千详阵。” 元初的话给绘阵师们吃了个定心丸。 原本围在元初周围的绘阵师们一个个地分散开来,按照元初的吩咐站到对应的点上,等最后一个人布好元初所要求的阵法时,元初抬眼看天, 那颗他一直关注的星星已经移到了合适的位置。 “九星回转, 灵生往复,”元初缓缓抬起手, 看不见的灵气线在他手中翻动,然后他眼睛轻蔑地看向一点, 口中轻突一个字, “破!” 刹那间, 有什么东西应声而碎,绘阵师们都感觉到灵气再次源源不断地回到了自己身体中! “阵破了!” “太好了!” “不愧是元九曜!” 几个绘阵师高兴地准备跑过来,却不想元初喝道:“震天灭生阵就位!” 绘阵师们脚步一顿,然后立刻反应过来——有敌人! 北衙的绘阵师动作迅速,但仍赶不上敌人的速度,一声惊呼响起,一个绘阵师不知道被什么绊倒在地,元初手指一弹,那卷住绘阵师脚踝的树藤瞬间被斩断,绘阵师咬牙站起来,站到他应该在的位置。 震天灭生阵迅速结成,但下一刻,就被四面八方飞来的如箭矢一般的灵气击碎! 这默契还是不行啊,元初在心里摇了摇头,然后无奈伸手一挥,竖起巨大的灵气墙挡住那些攻击性灵气,接着他道:“所有人听令!退回山河大阵!按元辰十二星宿守位!” 这是要撤退了,绘阵师们纷纷应道:“是!” 只有那个年轻的绘阵师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单手支撑灵气墙的元初,开口道:“元大人……” “你也回去,”元初的语气冰冷,“你在这就是添乱的。” 金印绘阵师只好向元初行了一礼,然后和其他人向山河大阵的保护范围内奔去。 元初感受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灵气箭矢攻向自己的灵气墙,那箭矢从一开始凌厉带着杀气,到后来如同小孩子扔石子恶作剧般的力度敲在他厚重的灵气上,最后渐渐停下。 元初撤回灵气,一声轻笑从阴暗的树丛声传来。 “这么长时间不见,阿原你对我还是这么冷,可真叫我伤心呐,”一个如少年人般的声音幽幽响起,“可是,刚才在九承绝灵阵中,你对那个金印绘阵师明明那么温柔,真是让我嫉妒。” 元初冷眼看着那走出树丛的人,来人身形纤细,下巴微尖,眼睛很大,鼻梁高挺,嘴唇微薄,头发用一根枯木随意簪起,北境已有深秋之意,这人却只着一件白色单衣,单衣的领口大敞着,露出里面不知名动物的獠牙组成的链子,那有些发黄獠牙下的皮肤上,是一条盘起身子的蛇,那是北成兰家的家族阵印——寒蛟印。 元初看着他,眼神没有任何温度,漠然说道:“兰安,适可而止。” 兰安笑了起来,声音清脆爽朗,但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戾气和他外表的年龄并不相配。 “适可而止?”兰安大笑着说道,“乌楚原,乌少主!你是不是还想说,你已经大度地没有计较我灭你乌家满门了,我应该见好就收?既然你想给你乌家赎罪,那你何不做到底!二十多年前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帮大沐!” -- 第151页 元初看向他:“因为你动用了乌家的阵法,我不能再让这些阵法继续害人。” 兰安闻言,笑容慢慢收敛:“所以……还是为了乌家。那你十七年前,回到北成,回到墨兰庄,也是为了毁掉《承世万宗法鉴》残页?” 提到“十七年前”,元初的手指动了一下,但在黑暗之中,这动作并没有被兰安捕捉到。 元初咽了下嗓子,然后说道:“是。” 兰安垂下眼睛:“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回来看我。” 一阵风吹过树林,茂盛的树叶发出沙沙声。 “算了,”兰安对元初露出个艳丽的笑,“看在以往的份儿上,这次放你一马,只要你不管山河大阵的事,别挡我的道。” 元初面色凛然:“我不能再让乌家的阵法出现在这世上了。” 兰安闻言怒极:“哈!乌家的阵法!现在谁还知道你乌家!你乌家早就没了!现在这些,都是我兰安的阵法!” 元初深吸一口气:“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据别人的东西为已有,一点都……” “一点都没有世家子弟的骄傲,像极了那些汲汲营营用尽下作手段的市井之徒?”兰安嘲讽道,“但那又如何?你乌家就是毁在我这市井之徒身上了,而且,”兰安嗤笑一声,“你别忘了,你高高在上的世家少主乌楚原的命契之人,也不过就是我这市井之徒!”他目光阴沉,“我打不过你,你也打不过我。” 命契之人,注定了将永远分不出胜负。乌楚原能摸清万千生魂的灵气运转,却怎么也不能看透兰安的魂魄。 但元初还是抬起手,灵气在他身边汇聚成了一个漩涡,他缓缓道:“就算打不过,我也得把你,挡在这里。” 兰安的眼神一动,他有些不可置信,但更多的是愤怒:“你认真的?就为了十七年前,你从北成带回去的那个小杂种?!” 元初的动作一顿,灵气化作攻击的利刃如箭雨一般向兰安袭去! 散发着暖黄光芒的素白荷花灯挤挤挨挨地布满天空,雾气散后的阵境中一片混乱。 瑾石紧紧抱着梁方的胳膊,对他低吼道:“你疯了!那是陆年礼!是你的部下!” 周围的人已经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起来,灵气顿时混浊。 梁方被瑾石从侧边牢牢抱住,陆年礼被半路扑出来的不知道哪个绘阵师拦住,扭打在一起。 瑾石迅速地在梁方的眉心绘了个清心符,清凉的感觉轻轻扎在灵台上,梁方的神情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然后他眉头紧锁地看了眼天空。 “朔月之日,至阴之时。” 朔月之日,至阴之时,这是最容易激发心魔的时候。 默容赫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为的就是铺设他的心魔阵境。 瑾石也抬眼,看着那头顶的莲花灯:“那些灯就是阵眼,他丝毫不怕我们破阵眼而出。因为——” 他又环视一周,说道:“因为这阵眼是和这些人的心魔相连的。” 心魔难除,心魔不除,阵境不破,所以默容赫哪怕明晃晃地把阵眼放在这里,他们也难以通过阵眼直接突破。 突然,瑾石的手腕被抓紧,他看向梁方,梁方却撇过了头去。 “你……你怎么了?也受到影响了?”瑾石另一只手又绘了个清新符,想再拍到梁方灵台上,却被梁方躲了过去。 “没什么,”梁方松开他掐了下自己的眉心,“得先想办法稳住这些人。” 现在阵境中一片混乱,不时就会有灵气化作的利刃擦边飞来,在阵境的影响下,大家的戾气直线上升,平日里的少许摩擦和不甘都化作了对同僚动手的契机。 “我绘一个阵境,”梁方沉声说道,“先把这里的阵境气息隔绝。” 瑾石惊讶,梁方想阵中施阵? 在已活化的阵境中再动用灵气布阵那需要极高的对灵气的掌控能力,因为阵境中的灵气完全是由阵境主人所提供的,这里的灵气有限且可操作性差,再加上这个阵境又是以激起人心底的心魔执念为契机所成的,梁方如果搞这么大的动作势必要更加小心。 而且……刚才梁方他…… 瑾石有些担忧:“绘制阵中阵十分危险,况且默容赫他居心叵测,如果你用的灵气和他的灵气衔接,那他很有可能会……” 梁方侧过头,对他笑了笑:“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瑾石不明所以:“我?” 梁方拉起他的手:“瑾石,你我是命契之人,命契之人,是可以合绘的,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共同绘制出的那个山水画阵吗?” 瑾石眨了眨眼:“可是……那是我们无意之间弄出来的,而且,而且我现在也不是真的九曜。” 梁方抓着他的手:“合绘并不一定是共同作阵,瑾石,我需要你给我提供灵气,可靠的灵气。” 瑾石眼睛一亮,明白了梁方的意思,他用手反握住梁方的手,甚至有些兴奋:“我懂了,我们开始吧!” 默容赫随便捡了块大石头坐着,天上的星星闪烁,明明灭灭,他看着面前空荡荡的院落,院落上方飘着一盏莲花灯,莲花灯的一角有些弯折,在空中缓缓转动,从某个角度可以隐约看到里面黑色的字迹。 梁方对他早有防备,京城大阵让他不可能在固定的地点绘制阵法,没有绘阵师的身份他只能买到那些仅供学习用的简单墨引。但这又怎样,他本身就能够仅依靠线条逻辑就能绘制出可用的阵法,差的不过是最后一步阵法活化罢了,还得感谢徐允给他留下的那些墨引。 -- 第152页 有声音从门外传来:“默容赫!本官劝你束手就擒!兵马司的人马上就要到了!这里是大沐不是北成!” 默容赫冰蓝色的眼睛扫了眼那在元府门外瑟瑟发抖却不得不喊话的京尹,笑道:“你说有意思吗?明明怕得要命,却还得过来装腔作势。” 北衙所有的绘阵师几乎全被他困在阵境中了,不止绘阵师,还有国师,默容赫封灵印已解的消息一传出去,京城瞬间无人入睡。 因为能进绘阵司的人多少都有点官宦郎附子弟的背景,默容赫相当于是攥了一票的重要人质。 更何况……能绘制阵境,已经到了九曜的水平,现在留在京城的九曜被他困在阵境里呢,而另一位九曜远在北境,赶回来的话,连黄花菜都凉了。 “人得认清形势,认清能力,”默容赫笑着说道,“没有希望的事情,就不要浪费力气了。” “你现在不走,如他所说的兵马司来,你就来不及走了,”美艳女子神色木然道,“你再厉害,也不过一个绘阵师,手上就这么一个阵法。” “哈,”默容赫笑出了声,“你怎么知道,我手上就一个阵法?” 离娘看向他,他看着那东边露出一角的皇宫,悠然道:“我手上,可还捏着一个阵契呢。” 离娘有些惊诧:“你告诉徐允的是真的?” “那不然呢,还真以为我跟个傻子似的自投落网?”默容赫嗤笑一声,“当然,可能也真有傻子觉得我有病,不然怎么会跟我定下这种阵契。但既然定下了……那不就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好好把这场戏看完嘛,”默容赫抬眼看向那空中的莲花,“说不定,我真能把他带回去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命契之人的对照组。 以及元初当初把瑾石带出来真的就是毁阵法的时候顺手救的……但是后续这个孩子对他的影响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第079章 执念 瑾石心里有些激动, 又有些忐忑,这是他和梁方第一次正式的合绘。 梁方按住他的命门,这是只有极其信任对方的情况下才会把自己致命弱点就这样放在对方的手里的行为。 瑾石小声问道:“你……你感受到了吗?” 他的灵气从自己的命门被梁方吸入到身体之中, 梁方闭上眼睛习惯了一下, 然后封闭了自己其他获取灵气的途径。 梁方睁开眼点头:“感受到了。” “那……”瑾石咽了咽嗓子,“那我们现在开始?” 梁方沉住气, 抬头看着那些亮着的莲花灯,点头:“我数一二三, 一、二……三!” 瑾石感受到灵气蔓延到梁方温热的手里, 这是一种极其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他和梁方建立了某种通道,此时此刻, 他们仿佛融为一体。 灵气被他从外面吸收, 又通过两人皮肤相连的地方和梁方体内的灵脉建立了某种灵气的回路, 人体和生魂是最奇妙的阵法, 没有人能完全参透。 灵气从梁方的手里往外输出,在看不见的半空中缓缓铺开一个阵境! 灵气无形,但瑾石却仿佛看到了那些灵气在空中交叉、缠绕,慢慢交织,梁方的动作带着他的灵气, 此时此刻, 就好像他也在绘阵一般! 这就是命契之人的灵气相融吗?瑾石在心里想,这感觉……真的很美妙啊。 突然, 一个攻击阵法飞了过来,瑾石伸出另一只手想要立阵去挡, 却不想被梁方一拽, 拽进了怀里, 一个阵法比瑾石的动作更快挡住了那攻击。 瑾石感叹,能在绘制阵境的同时还能分心绘制出其他的阵法,这就是九曜的实力吗! 瑾石背后贴着梁方的胸膛,他的手腕仍然被梁方攥在手里,中途有绘阵师的攻击飞来,悉数被梁方的阵法挡住,听着梁方胸膛传来的“砰砰”有力的心跳,瑾石变得安心起来。 “没能让你去北境,”梁方在他耳边说,“那就先试试,通过我的阵境,能不能让你有所感悟。” 瑾石一愣,他想侧过身去看梁方,但他的身体被梁方牢牢钳住,动弹不得。 梁方有点奇怪,瑾石想,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提到这件事? 眼下……不应该先以突围为主吗? 但由不得他多想,梁方已经开始绘制阵境的“核心”了,瑾石聚精会神,“核心”是阵境的关键,而一个人的绘阵之“道”,就在他阵境的核心中。 梁方的道虽然不一定是他的道,但是,他们是命契之人,应该会有某些启发。 “他们已经开始绘制阵中阵了,”离娘看着那白色莲花的内心在慢慢变暗,那是默容赫的阵境正在脱离控制的部分,“他们竟然敢绘制阵中阵,而且还是在你的阵境里。” 默容赫看着那朵空中的莲花,随意靠在只剩下半面的墙壁上:“我还怕他们想不到这个方法呢。” 离娘看向他,皱眉道:“为什么?” 默容赫走到那莲花旁,伸手摸了摸莲花的“叶片”,嗤笑一声:“他们想要绘制阵中阵,就必须选择共用灵气,因为只有这样,灵气的变动才不能让我事实掌控,也可以防止我在灵气里动手脚。” “共用灵气?” “由瑾石来吸收我阵境中的灵气,然后再转给梁方,瑾石对灵气极其敏感,他的身体自动就会排斥有问题的灵气,这样从他体内循环出的灵气,都是可靠的灵气,梁方靠这个就能绘制出他自己的阵境,从而把那些人都装进去。” -- 第153页 “可是……”离娘觉得不可思议,“两个绘阵师,他们又没有结印,怎么能共用灵气呢?” 默容赫笑了起来:“因为,他们可是命契之人呐。” 离娘不敢置信道:“命契之人?原来……原来这世上除了兰大人之外,还有人找到了命契之人?!” 默容赫笑道:“那是当然,正是因为他们是命契之人,所以,我才要他们设下这阵中之阵。因为命契之人在共享灵气的时候,还有很多大的几率共享记忆。” “共享……记忆?!这……那兰大人他……” 默容赫抬头看着那没有月亮的星空:“兰安他当年,就是靠着这个,才从乌家那样的牢笼里成功逃出来,也是因为这个,才获取到了乌家大部分绝学。” 因为,和他是命契之人的,是乌家的少主。 “当年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乌家还有那么个宝贝绘谱!”兰安笑着躲过元初的攻击,他对着天空释放了一个如烟花般的阵法,“乌楚原,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也许就会像其他绘阵流派的传人那样,死在乌家不知道哪个角落!我还真得感谢你!” 元初看着兰安放出的信号皱眉,他停下了动作,伸手拽下一片树叶一扔,树叶便化作绿色的光芒飞向山河大阵之中。 “北成现在是大沐属国,”元初冷冷道,“你想再次挑起战争吗?” “行了,别假惺惺的了,”兰安展开双臂,“你来修补山河大阵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吗?那瞎胡闹的臭小子快回来了,我当然不能给他一个臣服于大沐的属国!” 元初看着兰安的手指飞动:“有我在,你别想跨过这里一步。” 他身后亮起了点点光芒,那是大沐绘阵师们筑起的防守阵法。 兰安不屑笑道:“就凭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山河大阵?乌楚原,你忘记了?我们是命契之人,就算你重绘了这大阵,我也能把它很快拆开,我们,心意相通,谁也打败不了谁。” 元初对他露出一丝笑,兰安好像被这笑晃了一下,他微微一怔。 “兰安,”元初的声音突然变柔,“这次我来,就做好了见你的准备。” 命契之人的直觉让兰安觉得有一丝不对,他收起一直以来的笑脸,拧眉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做好了见你的准备,”元初道,“也做好了和你同归于尽的准备。” 兰安睁大了眼睛:“……什么?” 元初轻声道:“你不是说,作为命契之人,一直想和我绘阵,但是没有机会吗?那么兰安,你做好准备了吗?” 兰安看向元初身后的绿色光点,他脸色难看道:“你竟然以自身为饵!” 他手上立刻掐了个阵,火红色的撤退信号升空,却还没有在空中炸开就被熄灭。接着,兰安身后响起了短兵相接和惨叫的声音! “你是我山河大阵的,最后一个材料,”元初对兰安道,他的目光柔柔地落在兰安身上,“这将是你我停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个作品。” 绿色的光点一个个升空,顺着琴崖山脉,在山河大阵外开始缓缓交织。 “命契之人的……记忆?” “是啊,”默容赫看着那开始慢慢变暗的莲花灯,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开始带上了些许张狂,“瑾石会看到,梁方心里,那最深处、最黑暗的记忆,也会看到,梁方对他的那些欺骗和谎言。他不是总说相信梁方吗?那正好,我让他看看,他相信的梁方,是不是真正的梁方。要知道,一个人有多信任另一个人,等这个人发现他所相信的不过是假象和谎言后,他的认知和信念,就会产生崩塌,就像,那个叫宋成园的绘阵师一样。” 离娘所知道的默容赫一向是狂妄的,但此时的默容赫,却好像也是有了什么执念一般,神色疯狂地看着那盏莲花灯,离娘不得不小心地提醒道:“您很执着于他。” 默容赫闻言,笑道:“他值得。” 梁方的阵境贴着默容赫阵境的内部慢慢扩展,像一把锋利的刀一样破开那莲花灯和阵境主人的联系,随着梁方阵境的成型,头顶上密密麻麻的莲花灯一盏盏熄灭、消失,只留下没有任何星星的黑色天空——那是默容赫阵境中天空的真实模样,紧接着,这天空被一片带着星光和上弦月的天幕所取代——这是梁方阵境的天空。 瑾石小心地控制着灵气的吸收和转化,那些充满戾气的绘阵师们在莲花灯熄灭之时身形委顿,那些迷茫的脸上渐渐恢复神智。 就要成功了吗?瑾石不由得攥紧了手,但是—— 他有些疑惑地微微侧头,把耳朵贴在梁方的胸口,为什么,梁方的心跳开始变得如此之快? 而且…… 梁方攥着他的手越来越紧,吸收灵气的节奏有些紊乱。 这不对! “梁方……梁方!”瑾石的声音由小变大,“梁方,你……你怎么了!” “国师……右使大人?” 清醒的绘阵师们看着这一幕有些疑惑,但金印绘阵师们率先反应过来:“我们这是……在阵境中?是国师的阵境?” “你们!”瑾石看向那些清醒过来的绘阵师,焦急道,“快给梁方的灵台绘一个清心阵!梁方他有点不对劲!” 他现在被梁方卡得死紧,根本动弹不得! “什么?”陆年礼急忙冲过来,却不想梁方周身突然迸发出巨大的攻击灵气,一下子把周围的人全部掀翻! -- 第154页 瑾石抱着梁方的手臂喊道:“梁方!” 可梁方已经听不进任何的声音了。 瑾石看不到,此时梁方眼睛里已经完全被黑雾所笼罩,他更看不到的是,京城的土地上,那些有着梁方曾经亲自绘制护城大阵的地方,开始散发出看不见的戾气。 夜晚本该安静的京城,突然开始混乱,夫妻开始争吵,小孩开始哭闹,醉汉开始挑事儿,就连康乐坊温柔乡都开始争执和打斗起来。 “你感受到了吗?瑾石?”梁方紧紧把瑾石锁在怀里,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他低下头,嘴唇贴在瑾石的耳边,“这就是我的阵境,瑾石,你就在我的阵境里,永远都不要出来了,好吗?” 本来马上就要熄灭的莲花灯的中间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芒! “执念和戾气,是人生下来就有的东西,”默容赫眼睛里带着笑意,“乌楚原能被称之为天才,是因为他能看透生魂,而我,能看透人心的执念。”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前面曾经提到过的入魔和因果,就是如果一个绘阵师入魔,那么他所绘制的阵法都会牵扯上他的戾气因果,唯一能切断因果的,就是死亡,这也是为什么谢崇当年从徐允身上渡过心魔戾气后就必须自杀。 第080章 记忆 原本是一片星空的天幕上, 出现了一盏巨大的莲花灯,瑾石不用抬头就能知道,和那盏莲花灯相连的正是梁方! 原来这就是默容赫的打算! 原来之前那些人的戾气不过是诱饵, 默容赫, 他真正的主意打在梁方身上!他要让梁方成为维持他这阵境戾气的来源! 可是,可是, 为什么梁方会有这么大的戾气?! 现在的梁方,离入魔仅有一线之遥, 必须尽快阻止! 瑾石用力想要转个身看看梁方的情况, 但梁方抱得他死紧,瑾石手腕用力想要把命门从梁方手里抽出,却不想梁方的手把他的手腕掐紧, 瑾石不由得痛呼一声, 梁方动作一顿, 竟然稍微有些松开了手。 瑾石瞬间明白过来, 他放软了身体,带着哭音小声说道:“太疼了,阿方,你抱得我好疼。” 果然,梁方听到他的呼痛, 对他的桎梏松了松, 瑾石立刻反手把梁方的命门攥住,断开他灵气停止绘阵。 默容赫这大阵对梁方的影响太大了, 他必须让梁方停下来! 却不想就在他扣住梁方命门的一刹那,灵气交融, 他的眼前突然一黑。 紧接着便是一段段陌生的场景袭来, 像是走马灯一样, 就在瑾石快要被晃晕之际,情景稳定了下下来。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房间,那是梁方的书房,里面的人一立一卧,正是宋成园和梁方。 “小公子,”宋成园的声音严肃,“我会如实禀告给国师大人的。” 瑾石看着梁方被固定住的胳膊和他手边那本粗糙的绘谱,他想起来了,这是梁方在七岁雏鹰冬战之前被徐允害得受伤的时候。 梁方对宋成园无所谓地笑笑:“那阵又不是我绘上去的。宋先生请便。” 阵……?是指的那马车上的阵? 瑾石听到宋成园继续问道:“为什么?” “因为……”梁方的视线看向手里的绘谱,瑾石知道那是他曾经送给梁方的生辰贺礼,他听到梁方语气轻快地回答,“命契之人,就是应该时时刻刻都在一起的呀。” 瑾石一怔,下一刻,场景一换,他看到老国师梁杭站在梁方面前,梁方跪在梁杭的脚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明知那阵法有问题,却还要坐上那车!”梁杭生气地说道,“就为了陷害二皇子?” “何为陷害!”小梁方虽然跪着,但身子却挺得直直的,“凭什么他要瑾石当伴读瑾石就要去给他当伴读?瑾石明明不喜欢他!瑾石跟着他一点都不开心!” “瑾石他再不喜欢,他也是臣!皇子们将来是会成为君的!君臣之道不能依你的喜好来!你要是不明白,就在这里跪到明白为止!传我令下去,谁都不许给他送东西吃!什么时候他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让他出去!” 瑾石心里一颤,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再见梁方会那么消瘦了,那根本不是大病初愈,那是生生罚出来的。 瑾石突然明白过来,他在读梁方的记忆。 紧接着,场景又发生了变换,那是在阴冷的地下溶洞密道,梁方把抱着的卷轴放在一边,然后绘制了一个聚水阵,拿出帕子沾湿了水,放到靠在墙边坐着的妇人头上轻轻擦拭降温。 曾经锦衣素雅的梁夫人此时的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 梁夫人烧得有些迷糊,但还是对梁方笑了笑:“娘没事的,你父亲会来救咱们的。” 梁方的手一顿,然后轻轻“嗯”了一声,看着梁夫人慢慢合上双眼睡过去,他靠在潮湿的墙上,轻轻地把梁夫人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手上的帕子搭在梁夫人的额头上,等梁夫人的呼吸绵长稳定后,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锦囊,看着那有些眼熟的锦囊,瑾石的鼻子一酸,他知道那里是什么。 那里是他和梁方小时候结下的阵契。 他想起来梁方在过年的时候曾经跟他说的话—— “瑾石还在南边没回来呢,皇家多是无情人,我要是也没了,谁来调查当年的事情,谁来给元九曜平反,瑾石手腕上的封灵印要怎么办。” -- 第155页 梁方……是为了他,才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瑾石不禁伸出手去,想轻轻碰触梁方的手,却不想他扑了个空,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陛下,”梁方跪在铺着红色地毯的地上,身上穿着国师的袍服,那衣服对他来说有些不太合身,就像是匆忙赶制出的一样,“北衙绘阵师伤亡众多,北境除山河大阵外,其他的守护阵法开销也……” “咳咳……” 虚弱的咳嗽声响起,梁方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话。 那咳嗽声音愈来愈烈,旁边的侍者上前为皇帝捋了捋后背,端上了痰盂又送上了水。 等咳嗽平复后,皇帝才缓缓开口:“梁方啊,朕已将绘阵司交给了你,剩下的,你去找太子商议吧。” 瑾石看到梁方的手蜷缩了一下,然后默默地磕头行礼,应了个“是”。 场景再次发生转变,这次是瑾石只去过一次的正阳殿偏殿。 梁方和还是太子的徐璋在争吵。 “民生阵法是关乎百姓大计的,现在北成臣服,默容赫就在京城,”徐璋怒道,“孤没有理由让户部减少南衙的银钱给北衙!” “臣知道民生阵法的重要性,南衙的阵法方案臣看过了,有些是不必要的开支,完全可以节省出来划拨给北衙,”梁方据理力争,“默容赫是在京城,可兰安还在北成,如果北成把默容赫当作弃子不顾再次掀起战争,现在北境只有一个山河大阵,其他的防守阵法早就没用了,臣真的说不准那山河大阵能不能完全挡住兰安!” “你说减少开支就减少开支?”徐璋冷笑,“你现在是九曜没错,可你别忘了你一直都是司斗阵的,民生阵法你研究过几个?恐怕对民生阵法你还不如陶柏阳吧!梁方,你别以为孤不知道,你现在一个劲地强调山河大阵,不就是想提醒孤孤当时没能把老国师的遗体带回来吗?你现在一个劲地想去北境,实际上不就是为了带老国师的棺椁回来吗?” 瑾石看着梁方整个人僵了一瞬,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徐璋,梁杭的遗体竟然还留在北境? 北境离京城确实很远,但……梁杭好歹也是在北境殉国,一切尘埃落定后,应该……应该最起码把棺椁带回来安葬才对啊。 瑾石是个很少生气的性子,可他此时看着那面容年轻许多的徐璋,恨不得上去揍他一拳。 但他看到梁方缓缓地向徐璋跪下:“臣为大沐之心,天地可鉴,绝无私心,臣知现在国库紧张,不论是人还是银钱,都难以抽出,但北境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臣愿携家财常驻北境,为国分忧。” 这已经是在说他愿意自带银钱去加固那些北境阵法了。 徐璋看着梁方,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上前把梁方拉起来:“孤刚才说的话重了,孤向你道歉。但是……现在没有战事,大沐境内也百废待兴,孤也不能明着让户部把钱拨给北衙,孤现在只是太子,也怕……落得个穷兵黩武、不顾民生名头啊,要不这样,你去找找户部尚书,孤听说文王之乱之前,你就和陆大人有了些交情?孤再去稍微点一点他,到时候再看。” 瑾石看到了梁方脸上划过的一丝失望,然后他便藏起了所有的情绪和表情,说了一句:“谢殿下。” 场景飞速转换,瑾石看着梁方如何游说那时候还是户部尚书的陆大人,看到了梁方为了和陆大人拉近关系专门抽出时间来指点那个他曾经连看都不看进眼里的陆年礼,旁边是一块跟着学阵的陆年年。 他看到了陆大人把梁方单独叫走,询问他对陆年年的印象,梁方立刻就听出了弦外之音。 “晚辈已有心仪之人。”梁方歉意地对陆大人说道。 陆大人捋着胡须,眼睛精明地看着这个让他满意的后辈:“哦?可老夫没有听说你和哪家闺女走得近啊?” 瑾石看到梁方的手不自主地想抬起来,但又克制住了,他笑了笑:“他去了远方,但是,应该不久之后就会回来的。” “既然这样,”陆大人眯着眼,“那要是老夫说,只有你和年年订婚,老夫才会全力支持你呢?” 梁方保持着笑容:“陆姑娘是个好姑娘,但若您一定要抱这样的想法,那恕晚辈没办法再上门叨扰了,晚辈怕耽误了陆姑娘的名声。” 陆大人继续问道:“那你所求之事呢?” “大人认为梁方所求何事?把所有的银钱都给北衙吗?”梁方看向陆大人,“晚辈所求,不过是大沐安定,百姓安康,不再终日惶惶被北成铁蹄从梦中惊醒罢了。” 瑾石看到陆大人眼里对梁方露出满意的神色,说了句:“好。” 场景再次发生变化,瑾石看到梁方开始变得知道对什么人说什么话,看着梁方变得不再沉浸在绘阵之中,而是学会了如何平衡各方诉求、如何游走在皇权和各方势力之间,从一个少年绘阵师,迅速成长为了一个让人敬畏的国师。 梁方一直都不是情感外露的人,而后来的他更加让人难以琢磨。 场景再次定格,这次是一个有些昏暗的大殿中,殿中没有皇帝,只有神龛。 “国……国师大人……”一个身着官服的人跪在地上,“这……荧惑守心事关重大,并不是……” “自古以来,荧惑守心都是无解的,”梁方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地上那人,声音冷漠,“是不是?” -- 第156页 那人顿了下,然后回答道:“……是。” “这不就可以了吗?”梁方说道,“既然左右都是无解,那林大人不如,帮了我这个忙。” “可……”那人犹豫,“可就算下官这么说了,那到时候,如果陛下……” “如果荧惑守心的后果是真的,”梁方笑了下,“那估计,到时候也就没什么陛下了。” 那人一惊,他抬头看向梁方:“您……您……” “别紧张,”梁方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附身拍了拍钦天监的肩膀,“林大人,我来给你算一笔账。如果你现在帮了在下这个忙,你妻家兄弟孙大人春闱贪墨的事儿,我想办法帮你摆平。而你只不过是需要在陛下面前进言一下,如果这荧惑守心成真了,那到时候也没人来追你的责任;如果荧惑守心这事儿是假的,你就完全可以借口说,这挡灾之人,帮陛下过了这难关,反而会更得陛下嘉奖呢,你说对不对?” 荧惑守心…… 瑾石闭了闭眼,这是梁方在想办法让自己从南乡回来。 为了他,梁方愿意破掉自己的原则去包庇这种事情。 瑾石的手攥紧了,再一睁眼,场景定格在了傍晚,夕阳西下,河流里开始飘着一朵朵的花灯,他看到梁方向刘松询问这灯的制作方法,刘松很惊讶,但还是教给了他,接着便是梁方买了一堆的材料,在人迹稀少的一隅河岸边开始制作花灯,他的神情专注认真,就像在绘制阵法一样的心无旁骛,在作出一朵他认为完美的花灯后,天已经黑了。 瑾石看到梁方的手拿着狼毫,小心翼翼地在花灯细细的花瓣上写上那两行小字,再操纵着灵气为花灯画上阵法,那是极其精巧的阵法,比街边卖的花灯阵法要精妙很多。 也纯粹很多。 然后他看到了梁方把那小灯小心地放入河流之中。 接着,周围一黑,所有的画面戛然而止。 瑾石睁开眼,自己仍然在梁方的怀里,他回到了现实之中,他看到梁方愣愣地看着自己,他眼中的黑雾稍微褪去了些许,但却染上了绝望。 “你…你都…都看到了。” 瑾石从来没有见到过梁方这么小心翼翼的表情。 “你……都知道了,”梁方好像快哭了,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看着头顶上那和自己执念相连的硕大的莲花灯,“我……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瑾石终于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梁方不是以前那个梁方,连元初都告诉他人是会变的,但他偏就能感受到梁方的阵还是那样的纯粹。 因为梁方自己吞下的,是那些刻骨铭心的苦难,展示给别人的,是被这些苦难磨得血淋淋后用假皮撕扯成的外表,但唯独留给他的,是梁方小心翼翼的、从未改变的心。 那一颗一直喜欢着他的心。 瑾石伸手,越过梁方的腋下,然后用力抱住了他。 “没有,”瑾石说,“你的方法是对的,你铺了前路,后面的,我来替你走完。” 第081章 落幕,开始 绿色的阵法从头上压下, 兰安快速拆解着阵法,但这阵法太过复杂,而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亲自和乌楚原交手了, 这让他有些许的吃力。 但好歹他和乌楚原是命契之人, 靠着对命契之人联系的直觉,兰安直接攻向自己认为阵法最薄弱的部分, 然后他看到那被攻击的一点渐渐暗去,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阿原, ”兰安笑道,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命契之人,你想用你的阵法困住我, 这跟本不可能。” “所以我说过, ”元初冷声道, “我今天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 当然,你也别想。” 命契之人本就是天选的命格相合之人,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对手。 “阿方,”瑾石用力抱了下梁方后放开,“交给我。” 他把灵气融入到梁方的灵气之中, 那已经濒临溃败的阵境充入了另一个人的灵气, 瑾石是看着梁方绘下这个阵法的,他好像突然读懂了梁方的思路, 就像当年他看到那幅山水画阵的时候,他有了想补全那阵法的想法一样。 这是他能补完的阵法, 瑾石抓紧了梁方的命门, 两个人的角色顺利完成了转换。 隔绝戾气的阵境再次缓缓铺开, 只是,这里灵气的气息,已经渐渐被另一个人所覆盖。 院落内的莲花灯再次渐渐暗下去,默容赫的目光一凝,离娘有些担忧道:“殿下?” “你就那么不愿意跟我走么,”默容赫沉声自语,“就算你知道了他欺骗你,就算你知道了他在你面前所表现出的,都是伪装,你还愿意这么相信他?” 默容赫深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星罗棋布的天空:“你还记得你是个绘阵师么,瑾石。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受困于这种虚伪的人间世。” 离娘看了眼门口,京尹已经不再喊话,那里现在站着两个绘阵师,一男一女,看到男人手上的印记,离娘暗自皱眉,竟然有一个金印?北衙的人不是全都进去了吗?而且……她伸出手,有人在外面布阵! “兰安曾对我说过,没有命契之人最后不成死仇的,”默容赫仿佛没有察觉门口的两人,而是看着莲花灯对离娘说道,“因为命契之人能共享对方的记忆,没有人在完整地看过另一个人的记忆后还能视对方如初,因为真实的人,都和他表现出来的不一样。不论是恋人、还是朋友,都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但记忆,给对方的是不可选择的全部。人性本恶,没有人希望有个人能知道自己的所有,那些最狼狈、最阴暗的时刻,是每个人想忘却、想隐藏的自己。而人又是趋利避害的,没有人在知道对方最‘恶’的心思后,还能坦然地相信对方。所以,命契之人的下场,都是不死不休。” -- 第157页 星光平等地洒落在每一片土地,绿色的阵法被破掉一角,又被快速补上。 眼看阵法的攻击越来越快,兰安抬手抵抗,他嘲笑道:“乌楚原,你心心念念要我死在这里,还不是怕你的身份被泄露,因为一旦你的身份被别人知道,那你将再无立足之地!” 元初没有接话,他再次看向天空,好像在算计着什么,下一刻,他的身形往一旁撤去,兰安的阵法紧随其上攻去,元初手上捏了个简单的聚灵阵,将那阵法的灵气牵制其中,兰安微微皱了下眉。 “命契之人,确实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可是兰安,”元初露出一个笑,“你觉得过去十年了,你所了解的我,还是之前的那个我吗?” 兰安心里快速回顾和元初交手的细节,然后他一凛:“这不是你的阵!” 瑾石的额头上落下一滴汗水,他的精神专注地盯着那阵境,梁方在他身后紧紧环抱住他,他的眼睛里只有瑾石,默容赫的心魔阵境聚集的戾气太强,梁方的大脑开始混沌,瑾石抓着梁方的脉门,灵气在他手中翻涌,他凝神静气,手中的灵气好像有生命一般,靠着自己的直觉,慢慢将这阵境凝实! 天空上那朵巨大的莲花灯在渐渐熄灭,瑾石不敢掉以轻心,他屏住呼吸,阵气随着阵境的铺开而将周围包裹,银河开始若隐若现。 这是梁方的阵境,这也是他的阵境。 这是他们,共同完成的阵境。 “这……这是……怎么了……” “国师大人?右使大人?” “啊,左使大人你不要紧吧!” 刚刚因为梁方被戾气反噬阵境影响的绘阵师们再次醒来,他们惊诧地看着阵中的两人,瑾石抓着梁方的脉门,而梁方好像睡着了一般,抱着瑾石闭眼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瑾石抬头看天,他们便顺着瑾石的目光看去,那群星闪烁的天空上,有一朵只剩下轮廓的莲花。 “小石头,”梁方在他耳边轻轻蹭了蹭,小声说道,“我好困。” 就像小时候的瑾石第一次去国师府上学,半途中抱着梁方要睡一会那样。 瑾石不由得蹭蹭他的脸,小声回答道:“你睡吧,这里交给我。” 他现在已经能承受住梁方的重量了。 梁方放松地倒在了他的肩膀上,瑾石感觉到手里捏着的脉门灵气瞬间断开,但这时候已经无足为惧,他看着头顶上的天空,那莲花已经消失了。 心魔阵境,由默容赫绘制而成,由众人带着心魔戾气的灵气维持运转,但如果没有这些灵气的供应,天空中那充当阵眼的莲花灯便不会存在,没有阵眼,阵境不攻自破。 院落中的莲花灯骤然熄灭。 接着,那被吸入阵境中的众人纷纷再次出现,院落门口的刘松和陆年年急忙奔了过去。 琴崖山脉,绿色的阵法节点中延伸出灵气的线条,线条和地面上的灵气点交织成一个立体的网,而那些灵气点正是之前兰安抵御元初攻击时留下的防御点! “这不是我的阵法,”元初骄傲地说,“这是我徒弟的阵法,他就是用的这种方法,破了你那个粗制滥造的炎龙蚀骨阵。” 炎龙蚀骨阵中,瑾石以阵破阵,以点克点,元初知道他是这么破阵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要如何重绘山河大阵。 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在犹豫,用哪种生魂和灵气节点重绘才能让瑾石不会对此感到惊讶和害怕,但现在,他不用犹豫了。 有什么样的生魂和灵气比两个九曜之间的斗阵来得强大? 而且,他和兰安,都是手上沾了血的人。 两个本来就不该存在于世的生魂,被利用也不过是为这世上因他们而死的人赎罪而已。 兰安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疯了!你这样做,你也会——!” “哈哈,”元初笑了起来,他很少这样情感外露地大笑,“兰安,兰安,世人皆说你是个疯子,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你会这么说我!” 那些天上的、地上的灵气团开始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在山河大阵外的绘阵师们震惊地看着外面犹如有人渡劫一般的景象,他们之前在空中布上的绿色阵法向下压去,地上本无实体的灵气凝聚成拥有巨大能量的光团,阵法从一个平面扩展成了一个空间! 兰安扫了眼四周,又看了看元初,他自知这阵他无法突破,于是慢慢放下了手,嗤笑了一声:“若论疯,我从来都没比得过你。但是乌楚原,你以为,就算没有我,大沐就能安稳了?别忘了,北成还有默容赫,那孩子,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只要他愿意,这山河大阵,也不过是随他拆解的普通阵法罢了。” 元初仰头,看着被光芒遮蔽的天空,又回身看了看大沐的方向,对兰安也笑道:“我的瑾石,也是最有天赋的孩子。” 瑾石,元初想,师父多想让你看看师父最后的大作,那是你给师父的启发,是我们共同的作品。 可师父又怕你看到,师父怕你知道师父的过去,怕你看向师父的眼神从孺慕崇拜,变得害怕敬畏。 若有来世,师父不想做你的师父,师父…… 元初的手摸上了胸口,布料下面,灵气缓缓流过一朵金色的十蕊曼陀罗。 下一刻,像雷劫一般的密集光线把兰安和元初所在的地方全部笼罩,刺眼的光线密密麻麻,最后密集到成为一个巨大的光球,然后一声巨响! -- 第158页 灵气随着光球的炸开瞬间展开,原先山河大阵内的绘阵师们被灵气的冲击击倒,那些还未完全凋零的树木被齐齐拦腰斩断,接着便是飞沙走石,沙土遮蔽了天空,冷硬的沙砾打在人身上十分疼。 绘阵师们护住自己的头,他们已经掐不出防护的阵法了,灵气犹如狂风利刃般混乱且危险,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利用这些灵气。 渐渐的,灵气卷起的狂风间歇,一切慢慢平静下来。 一个绘阵师睁开眼,他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山河大阵。 那是一个崭新的山河大阵,它将原先的山河大阵生生吞并,比原先的大阵更加宏大,那上面流动着的灵气和满天繁星相应和,无形的灵气在上面流动,某一顺,划过几点光芒,就像是星空一般璀璨。 而山河大阵外,则是一片荒芜,刚才巨大的灵气爆炸竟生生地将外面的一切都夷为平地,除了那灰褐色的土壤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树木、没有山峦。 也没有人。 一片死寂。 默容赫和离娘站在院落中,冷眼看着那些绘阵师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几个穿着衙服的人冲进来警惕地围住了他们。 默容赫没有理那些绘阵师,而是看向那些府衙官兵身后的瑾石,瑾石抱着梁方,梁方的双目紧闭,门口的金印绘阵师帮着疏散人群,有太医院的人给梁方诊脉,然后面色凝重的把他带离。 瑾石却不能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兵马司的人迟迟没有来,这些官兵还是京尹从府里调来的,所以瑾石作为还能行动的绘阵师,必须在这里压阵。 瑾石看着默容赫,他深吸了一口气,要往前走一步,却不想被刘松拉住了衣服。 “交给我吧。”刘松说道,然后他给了陆年年一个眼色,陆年年点点头。 瑾石刚才已经耗费了太多的心神和灵气,就算现在默容赫发难,大概他也没有办法,陆年年把瑾石搀扶到一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默容赫看着跨过那些官兵人墙的刘松,嘲笑道:“你一个金印也配来跟我说话?” 刘松也扬起笑脸:“大皇子殿下见笑了,不过,不知道您感受到没有,这周围已经布上了阵法,您现在应该没办法调用太多的灵气了。” 默容赫眯起眼睛:“你们南衙竟然也有能布下防御阵法之人。” “您这话说的,我们南衙虽然是搞民生阵法的,但好歹也是绘阵师嘛,有阵样,再加上今年招了不少认真负责的绘阵师,照着阵样布阵还是可以的,”刘松笑道,“但是,您现在手上的封灵印已解,又到了九曜之境,那我就只能告一声‘得罪’,然后请您……”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外高声唱喏:“圣旨到——!” 众人一惊,转头看去,而默容赫的嘴角露出了笑意。 瑾石看着那脸上总是笑呵呵的小公公手里拿着一卷圣旨迈进门来,他的灵气使用过度,脑袋有些木然,只能是迷迷糊糊地跟着人跪了一地。 就在他跪下伏地听旨的时候,突然一阵眩晕袭来,然后所有的声音渐渐远去。 周围传来惊呼,但他却好像关闭了五感一般。 一股巨大的伤心攫取住了他的心脏,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有什么人好像在和他说再见,那人太熟悉,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接着,他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 重聚亦可期 § 第082章 嫌隙 钦天监担忧地看着天空叹了口气。 小徒弟问道:“师父为何叹息?” 钦天监摇了摇头:“荧惑滞停, 恐……要入心宿。” 小徒弟咂摸了一下这句话,然后惊道:“那岂不是荧惑守……” 钦天监急忙拍了下徒弟的后脑勺:“嘘!” 徒弟的眼睛左看右看,这里没有任何人, 他不解地看向师父, 小声问道:“您不是两年前就上书了这件事吗?” 在徒弟看来,师父能预言中这件事, 那是十分有本事的,为什么如此忧愁? 钦天监眺望远处金顶的宫殿群, 又叹了一口气:“算了, 你还不懂。” 好事不灵坏事灵,钦天监也没想到,上百年都没有出现的荧惑守心, 竟然让自己两年前因为一场谎言和包庇, 一语成谶了。 “这天下, 恐怕要乱了。” 天下乱不乱暂且不表, 但大沐,确实有乱的迹象。 北成质子默容赫解开封灵印,大闹元府,国师梁方险些入魔,全靠南衙右使艺高人胆大, 接手国师的阵境才将众绘阵师救出, 而就在众人将要把默容赫捉拿之时,皇帝的圣旨到了。 皇帝要求释放默容赫, 并为其配了一队人马,带着送回北成的贺礼, 恭送他离开大沐。 所有人都傻了眼, 绘阵司众绘阵师受创严重, 而皇帝竟然要把默容赫恭敬地请回北成?还要送上贺礼? 平时一直笑呵呵的南衙院吏刘松当场发火,却被紧随而来的镇国公扣下带走。 同镇国公一同来的,还有文官之首陆丞相以及朝廷新贵、户部陈尚书,陆丞相和镇国公一样,把要冲上去的自家长孙按住拎回家里,而陈尚书为默容赫带来了匆忙准备的礼单和同行随从,当晚即护送默容赫出发往北境去。 皇帝和三位朝廷重臣的行为怪异,更是让绘阵司众人敢怒不敢言。 -- 第159页 可国师梁方还在和体内戾气做斗争,随时有入魔的风险,北衙左使和南衙院吏一样,被扣在家里,南衙右使元瑾石在晕厥后勉强醒来照顾国师,却不想元九曜死亡的消息从前线传来。 元九曜元初和北成主祭兰安在琴崖山脉斗阵身亡,山河大阵重绘完成,可两个九曜就消失在了那里,北境的绘阵师说,那是高强度的灵气团爆炸,没人能从那里幸存下来。 瑾石强忍悲痛,上书皇帝请求前往北境,却被皇帝驳回了请求。 “元爱卿,”徐璋拍了拍跪伏在殿中瑾石的肩膀,“现在山河大阵已成,默容赫回归北成,听说北成那边也因为兰安的死乱成一团,默容赫自顾不暇,北境,现在是安全的,没有去的必要。” 瑾石看着面前猩红色的地毯,突然想起了他曾经在梁方记忆里看过的场景。 那时候梁方想为北衙筹集银两以修补防护阵法,但徐璋却以“北成臣服,默容赫为质在京”推诿。 瑾石抬起头,看向徐璋,轻声问道:“陛下,您和默容赫达成了什么阵契?” 徐璋一僵,他皱起眉头,用力一甩袖子:“你从哪儿听来的这等荒唐的谣言!” “谣言……”瑾石定定地看着徐璋,“若是谣言,陛下何故要在那种时候放默容赫离开?兰安已死,默容赫如果也死了,那北成就不会再有出头的机会。” 徐璋攥紧了手,他砸了下桌案:“朕当时又不知道兰安已经死了!再说了,现在北成也没有出头的机会!” “兰安死亡的线报是第二天传来的,北境到京城路途甚远,就算默容赫全程用传送阵,第二天他也不过才出清礼县!”瑾石直起身子,“您当时阻拦默容赫出境也来得及!” “哗啦!”一声,徐璋把御案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地毯吸收了部分声音,可还是有方砚台碰到没有铺就地毯的冷硬地面,应声而碎。 徐璋怒极,他指着瑾石:“你在怪罪朕!” 瑾石梗着脖子:“臣只是想跟陛下要一个说法!这也是绘阵司全体绘阵师需要的解释!” “绘阵司全体绘阵师?”徐璋冷笑,“你一个南衙右使能代表绘阵司全体绘阵师?元瑾石,是不是朕给你几分好脸色,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朕告诉你,如果不是……” “陛下,”一个声音在瑾石身后响起,“瑾石出身乡野,有些事情他不懂。” 瑾石回过头,看到梁方站在门外,他一惊,顾不得礼数,急忙爬起来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你的身体……” 梁方的身形消瘦,脸色还有些泛白。他旁边是徐璋新选的贴身太监成言。 成言向徐璋跪下:“奴婢该死,奴婢没有拦住国师大人……” 徐璋眼里闪过不快,他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成言这才诚惶诚恐地躬身退下。 瑾石没有理那对主奴,他关切的抓着梁方的手腕为他把脉。 梁方在戾气中挣扎的时候,瑾石一直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为他梳理灵气,终于把他从入魔的边缘拉了回来,他一直等到太医说没有问题了,又看着梁方睡熟后,才开始着手处理自己去北境的事。 没想到梁方竟然过来了。 还好,瑾石感受着手里的脉象,稍微有些放心,就如太医说的,梁方现在只是有些虚弱,但戾气已经清理干净了。 徐璋看着他们不把他看在眼里的神情心里十分不高兴,但还是努力地装作关切的模样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不多休息一下。” “咳,”梁方咳嗽了一下,枯瘦的手抓着瑾石的手腕,把他往身后拉,“我听说瑾石进宫了,就赶紧来了,他有些事情不明白,又是个急性子,冲撞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说罢他就要跪,徐璋哪儿能真让这个模样的梁方跪,他赶紧扶起梁方:“算了算了,都是一家人,我知道,瑾石也是因为元九曜的死所以才这样。不过,瑾石啊——” 徐璋表现得和颜悦色:“你这说话直的脾气可得改改,以后可是要代国师之职的人,可不能这么说话不着边际了。” 这话一出,瑾石和梁方齐齐一愣。 瑾石看向徐璋:“您……说什么?” “你刚才不是想说你要主绘阵司的事儿吗?方才是朕糊涂了,但是梁方这一来,朕觉得让你着手主事也是应该的,”徐璋的眼中闪着算计,“你看梁方都这个模样了,绘阵司的事,理应是要你代管一段时间,你和梁方关系好,梁方赶紧回家多养养,这里的事就不要操心,等你养好了再忙绘阵司的事儿啊。” 徐璋这是在曲解他刚才的话! 瑾石皱眉反驳:“臣刚才……” 他话还没说完,梁方比他更快一步,他将自己的手从瑾石手中抽出,然后对徐璋说道:“臣,遵旨。” 说罢他便也不等瑾石,转身就往外走。 瑾石不明所以,他看着梁方,又看向徐璋,徐璋一改刚才要发火的样子,对瑾石抬了抬下巴:“快去送送梁方,他身子骨还弱呢。” 瑾石得令便匆匆地对徐璋行了个礼,然后急忙追了上去。 成言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小心地迈进门。 “陛下……这……” “你是不是奇怪,朕为什么突然提出来要给瑾石代国师之位,”徐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命契之人,都是紧密相连的。我大沐只有两个九曜,要是他们紧密相连了,那还要朕做什么。” -- 第160页 成言稍微想了想,然后脸色浮上喜色,对徐璋行了一礼:“陛下圣明!”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徐璋眯起眼,看着那已经快看不清的两个人影,“亲兄弟为财产、权势反目的还不在少数,更何况,所谓的命契之人——”他顿了顿,勾起唇角,“朕可是有耳所耳闻,命契之人,最终都是不死不休的。” 瑾石追上梁方,却不想梁方对他不假辞色,他拿不准是不是惹梁方生气了,有些慌张地说:“我……我就是想问清楚为什么陛下会放默容赫走,还有,北境那边……” “你不用和我解释,”梁方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那些看似目不斜视的守卫,冷声道,“你今后就将代理国师大权,如果有时间,还是多去呈境苑看看吧,早日熟悉绘阵司的事务,也好上手。”然后他附身进了那顶国师府的小轿,“回府。” 瑾石听着“起轿回府”的唱喏,不知所措地留在了原地。 他看着自己的手,梁方……梁方他怎么了。 元府已经被默容赫毁了,皇帝为瑾石拨了个新的小院,离绘阵司不近,离国师府自然也远。 瑾石走到自己那府邸门口,看到连牌匾都没有的门口,他一点都不想进去。 “如果你有时间,还是去呈境苑看看吧,早日熟悉绘阵司的事务,也好上手。” 梁方刚才的话在耳边响起,瑾石转身向绘阵司走去。 绘阵司十分安静,大部分绘阵师、尤其是北衙的绘阵师都受了那次的戾气影响,大都勉强来点个卯就回去。南衙的女绘阵师们倒是都还好,她们最后布置的阵法虽然没有派上用场,但也让大家看到了女绘阵师的布阵能力不止停留在民生阵法上。 呈境苑是梁方平时处理公事的地方,瑾石经常来这里摸鱼,他已经熟门熟路,这次进去呈境苑内堂,里面空无一人。 瑾石坐在他平日里坐的位置上,想着梁方,想着元初,眼泪不自主地往下流,他咬着手臂上的肉,把自己埋在胳膊下,不让自己哭出声。 元初下落不明,被人断定已死,可他却连去北境都去不了。 而梁方刚才的态度突变,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抽噎着的时候,一股灵气的变动袭来,他泪眼朦胧,只看到有个人影从内堂走出来。 “我还担心,你听不懂我给你的暗示。” 第083章 异心 瑾石听到这声音, 哭得更厉害了,梁方把呈境苑内堂的阵法启动,然后走到瑾石身边, 伸手把他扣在自己的怀里。 瑾石抱着梁方的腰肆无忌惮地哭, 梁方就默默地一下接一下摸着他的后背。 “我……嗝……我还以为……连你也不要我了……” 瑾石哭得直打嗝,等稍微缓和一些了, 梁方给他倒了一杯温茶。 “我不会离开你的,”梁方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除非你想离开我。” 瑾石红着眼睛, 端着梁方给他倒的热茶缓缓喝着。 “我现在还跟做梦一样……”瑾石吸了吸鼻子,“元初……元初他怎么可能死呢……他不过,不过就是去北境绘制一个阵法而已……他前几天还给我传讯息, 问我看没看出来大阵的问题……怎么就……” “咳咳, ”梁方咳嗽了一下, 哑着嗓子说道, “因为兰安也在那里。” 瑾石侧头看向梁方,梁方虽然现在能活动了,但这次濒临入魔还是给他带来了很大的伤害,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下去,瑾石给梁方也倒了一杯热茶, 塞进他的手里。 明明是夏天, 可屋里的两个人却都觉得有些凉意。 “我想去北境,”瑾石盯着手里的清亮的茶汤说道, “我不相信元初就死在了那里,没有亲眼看见, 我就不会相信。” 梁方垂下眼睛:“他们说, 那里所有的一切都被元九曜和兰安的斗阵化作虚无。” 瑾石摇了摇头, 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我不信,没有亲眼看到我不会信!元初……元初他总是作弄我,从小就是……” 瑾石哽咽了一下,梁方把手里的茶盏放在桌上,叹了口气,伸手把他再次揽进怀里。 瑾石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缓缓说道:“其实,元初当初并不想养我。” 梁方一愣,他看向瑾石,瑾石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闷声说道:“都说小孩子三岁以前没有记忆,可是我其实是有点记忆的。应该是我两岁的时候吧,元初曾经哄我让我跟着一户农家人生活,那时候是冬天,他应该是不想带着我让我受罪,就找了户地主家,把我放下,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他给我买了我喜欢吃的糖瓜,把我连那袋糖瓜都留在了那家夫人怀里。然后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说‘要乖,听话’,接着就离开了。” 就那纸上的字一样,元初告诉他,要乖。 梁方看到瑾石的眼角好像有什么闪动,他伸出手,摸了摸瑾石的侧脸。 “但我从小就是个不听话的,”瑾石的声音有些发抖,“当时我看着元初走就要下去跟着,夫人抱着我哄,说元初一会儿就回来了,还给我好吃的和好玩的,小孩子嘛,注意力没那么容易集中,当时我表面上信了夫人的话,也不闹了,然后夫人就放松了警惕,等她去忙别的事把我交给乳娘的时候,我就择机跑了出去。外面真的……太冷了,”瑾石回忆道,“外面艳阳高照,可那时候刚下过一场大雪,下雪不冷化雪冷,我冻得直哭,可边哭还要边找元初,因为我能感觉到,元初就在旁边,他身上有那朵带着灵气的花,我能感受到那花就在附近,可元初就是不出来见我,于是我哭得更大声了,就在那户人家匆匆忙忙出来找我的时候,元初现身了,他把我抱起来,笑着说,‘我不是说一会儿就回来吗’。” -- 第161页 那一次,元初回来了。 可这一次,元初没有回来。 “所以,”瑾石在梁方的怀里蹭了蹭,然后抬起头,“我一直觉得,他这次也一定是在骗我。毕竟……毕竟没有人找到过元初或者兰安的……不是吗?” 梁方看着瑾石的眼睛,那眼睛里带着一点点的希冀,和一点点的恳求,恳求梁方认同他这样的想法。 可梁方只能张了张口,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果按照在场绘阵师们的说法,那样能将一片区域完全清空、夷为平地的能量,连一草一木都没有留下,更何况是在这爆炸中央的两个人呢? 但他没办法劝瑾石,他的手按在瑾石的肩胛骨上,他知道那里有一朵七蕊的金色曼陀罗。 梁方还记得元初走的前一天,他警告过自己,不要让瑾石靠近北境,不要让瑾石踏足北境的土地。 梁方说:“我去跟徐璋说去北境。” 瑾石抓住他的胳膊,他能感受到手中枯瘦的感觉,他摇摇头:“不,我去。你现在身体不好,长途跋涉本就艰难,而且……” “不,瑾石,他不会让你去的,”梁方打断他的话,想对他笑笑,却不想喉咙有些干痒,他扭过头咳嗽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现在徐璋想要离间我们,想要把绘阵司的权力从我手中分给你,如果我这个时候提出远离京城去北境查明情况,他肯定会同意。反之,你是他要交由权力的人,所以他必然不会让你去。” 瑾石十分茫然:“为什么……陛下他要离间你我?” 从刚才在宫里他就感受到奇怪了,为什么徐璋要把绘阵司的大权交到他的手里,而梁方又为什么要表现得好像和自己出现了嫌隙的模样? 梁方的喉结上下滚动,瑾石对这方面实在是一窍不通,如果真让徐璋得逞,那瑾石指不定会被他如何拿捏。 于是他无奈解释道:“你我是命契之人这件事已经暴露了,徐璋他怕咱们两个结党营私,所以想要用权力来分化我们。” 瑾石想了想:“就像镇国公和陆丞相那样?” 镇国公刘擎手握兵权,陆丞相是文官之首,两人不和多年,但皇帝并没有缓和他们之间矛盾的意思,他乐于见到这样,因为一块铁板的下属并不会让他受益,只有互相有矛盾,他才好用他们去牵制彼此。 瑾石摇头:“我和你不会变成这样的。我又不喜欢权力,要我立刻辞官都行,他怎么会认为我会为了这种东西跟你反目呢?” 梁方的手蜷缩了一瞬,他轻声重复道:“因为……因为他们知道了,我们是命契之人。” 那天瑾石在众目睽睽之下接着梁方绘制完了那个未完成的阵境,他们两人的关系自然不言而喻了。 国师和南衙右使,是一对命契之人,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可后续发生的事,包括徐璋放走默容赫、元初重绘大阵却和兰安同归于尽在了北境,都让大沐人心惶惶,“国师右使是命契之人”和这些事比起来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也就是徐璋还能有心思搞这些。 “命契之人……”瑾石不明白,“命契之人不是最了解彼此的吗?为什么会为了这种东西反目?” “大概是因为……”梁方苦涩地笑笑,“可能之前有命契之人因为这个反目的吧。” 命契之人很少,可有记载的命契之人,下场似乎都不太好。 “我不会的,”瑾石笃定道,“不论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这这样的,”他伸手捧住梁方的脸,轻轻靠近,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因为我们不止是命契之人。” 他们不止是命契之人,他们还是喜欢彼此的恋人。 梁方却有些笑不出来。 瑾石看过他的记忆,那些他想隐藏起来的记忆,他想给瑾石一个正面的形象,可瑾石从他的记忆中看到了他最想隐藏起来的那一面。 曾经的无力、黑暗、虚伪,在权势里如鱼得水。 这不是一个应该保有纯粹之心的绘阵师应该做的。 可他做了,他还让瑾石看到了。 瑾石看着梁方的模样,伸手按住他的胸口,小声说道:“我能感受到,你好像陷入了某些旋涡。” 梁方怔怔地看着他,他伸手握住抵在自己胸口的那只手,问道:“你真的不在意吗?” “什么?” “那些……你看到的记忆。”梁方说,“那些,你在我这里,看到的记忆。你会不会……会不会觉得……”梁方顿了顿,“会不会觉得,我骗了你?” 这是他清醒以来一直想问瑾石的事。他忐忑不安,犹如一个等待神罚的罪人一般。 瑾石摇头:“不,我……我其实有点庆幸,我看到了你的记忆,因为这样我才知道,这些年你究竟背负了什么。” 那九年被梁方轻轻揭过,瑾石也只是从别人的嘴里听说关于他的事。 可直到看到了那些记忆,瑾石才能切身体会到梁方的艰难。 “我喜欢的是你。”瑾石反手抓紧梁方的手,“是完整的你,不止你对我表现出的这一面,还有你的所有,我都想了解,都想喜欢。” 听到瑾石的回答,梁方却并没有感觉到如释重负。 因为他知道,他当时拼尽全力,在瑾石看到他和元初密谈记忆之前让自己从混乱中清醒过来,从而把瑾石排除出了他的记忆。 -- 第162页 他不敢想,如果瑾石看到了那段记忆,还会不会原谅自己。 北境的情况他不了解,他不知道为什么当年能和父亲联手重创兰安的元初会和兰安同归于尽,但是他知道,正是因为他给元初看的密信和给予元初真实身份的威胁,才导致元初选择不等瑾石孤身上路。 瑾石甚至没有来得及见到元初最后一面。 而现在,他因为元初的话,也不能让瑾石靠近北境。 梁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因为种种原因,让父亲的尸骨停留在北境许久,他理解瑾石想去北境的心情,可他不能让瑾石去北境。 毕竟,默容赫已经回去了。 梁方轻声道:“瑾石,我们结契吧。” 第084章 结契 “结……契?”瑾石有些不明所以, “我们……我们不是命契之人吗?为什么……还要结契?” 绘阵师结契一般是为了共同绘阵,可他们是命契之人,本身就不用再经历这一道就可以一起绘阵了。 梁方看着瑾石,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 瑾石感受到了不安,不是他的不安, 是梁方的不安。 他抓住梁方的手:“你是不是担心,以后会有人离间我们?” 梁方在心里说, 我担心的是, 你发现之前我做了什么事。 但他对瑾石安抚地笑笑:“没关系,我……” “那我们就结契,”瑾石死死抓着他的手, 坚定地说道, “如果你觉得不安, 那我们就结契。” 结契如果不是为了共同绘阵, 那么它就只剩下一个作用——共享气运,两人永远都不能互相伤害。 梁方的手有些抖,他知道自己在利用瑾石,利用瑾石对自己的信任和心软,他利用他, 和他结契, 这样就算瑾石将来就算发现元初赴北境的真相他也不能和自己反目。 你真卑鄙,梁方对自己说。 但瑾石答应了。 这对梁方来说, 就像淋了蜜糖的□□,是他无法拒绝的应约。 “好。” 梁方听见自己这么说。 瑾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答应了梁方, 可梁方却好像更绝望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阿方, 你……” 梁方把手扣在他的脑后,慢慢地拉向自己,把瑾石后面的话堵在了唇中。 不要问了,瑾石,梁方在心里绝望地喊,不要再问了。 他努力压下胸中的戾气。 不要再问了,我怕我会忍不住告诉你一切,如果你因此反抗,如果你想离开我,我就会不顾一切把你拘在我的身边。 哪里也不能去。 太阳渐渐从西边的天空沉下,瑾石泡在温热的水中,这是梁方名下的一处秘密的别庄,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结契,为什么梁方要弄得如此隆重。 别庄在京郊,距离京城不远,梁方说如果在京城里结契,会有被皇帝发现的风险,所以才带瑾石来了这里。 到了这里梁方就直接让仆从带着瑾石去沐浴,他自己却消失不见。 瑾石在水里泡着发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还在商量着去北境的事,现在他就要准备和梁方结契了。 结契这种事他只在两个人口里听到过,一个是文王徐允,他的舅舅为了把他身上的戾气引到自己身上所以要跟他结契,然后自尽,再一个就是默容赫,默容赫对他说要一同实现逍遥大阵的计划,所以需要和他结契共同绘阵。 而现在,他就要和梁方结契了。 瑾石靠在岸边,他抬头看着天空,这里的浴池是半露天的,上面偌大的空口有阵法的遮挡,避免雨水落入。天空上能看到繁星点点,月亮是下玄月,他算了算日子,已经是八月下旬了。 这个时候去北境的话,到那里应该是冰封期。瑾石在心里盘算着,希望北境今年下雪晚一些,这样有些痕迹还不会被掩盖。 说不定他还能找到些和元初有关的东西。 他不相信元初死了,他觉得元初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死呢。 再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能……怎么能就凭那几个绘阵师的话,就断定元初和兰安同归于尽了呢? 瑾石叹了口气,他翻个身,趴在池子边。 先不要想那么多,当务之急,是如何才能出京前往北境。 门被推开,瑾石抬眼,看到梁方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 “结契……需要墨引吗?”瑾石看着那盘子里的东西问道,“咱们两个,不是都能直接绘阵吗?” 梁方蹲下身,把盘子放到瑾石旁边,瑾石探头翻看了一眼:“这……这好像不止是墨引?” 木盘里有一方蓝色的墨引,那蓝色不是普通的天蓝、宝蓝,而是在有规律地慢慢转动,再往里看去,能看到闪烁着的点点光芒——瑾石抬起头——就和头顶的天空一样。 而蓝色墨引的旁边是一碗……水? 瑾石刚想拿起那水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哗啦一声,梁方下水了。 接着他便感觉到他的身后贴上了一副有些凉意的身躯。 “咳咳。” 梁方侧头咳嗽了一下,瑾石感觉贴在自己后背上的胸腔随着他的咳嗽震动了一下,他能感受到梁方根根分明的肋骨。 太瘦了,瑾石想,他转过身想去好好看看梁方,却被梁方从背后按住。 -- 第163页 “结契需要阵印成对,”梁方一手环抱住他,一手越过他用指尖去蘸那如星光一般的墨引,“阵印成对,灵气相融,印契才算结成。” 这些步骤是瑾石不知道的,他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然后他感觉身体被向前推了一下,紧接着,后背上传来重量,梁方压在了他的身后。 瑾石的脸突然红了。 “因为……”梁方轻轻咬着他的耳廓说道,“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如果说结契对于其他绘阵师来说,是选择今后共同绘阵的同伴,那对于梁方来说,这是他和瑾石的终生之约。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终生之约。 这代表着,他和瑾石,将会真真切切地绑在一起,除非一方死亡,不然他们将永远无法伤害彼此。 “瑾石,小石头,”梁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身躯,有些紧张地问道,“你……你真的愿意吗?和我结契?” 瑾石听到他的胸口传来激烈的跳动声。 砰砰,砰砰。 连带着他自己的心跳也加快了起来。 他咽了咽嗓子,点头道:“我愿意。” 这句话仿佛给了梁方无限的勇气,他将那蘸有蓝色星光墨引的手按在了瑾石的后背之上,瑾石瞬间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渗入了自己的皮肤,和自己的灵脉正在建立着连接。 那是一种极其奇妙的感觉,就好像有谁在他和梁方之间架起了一个通道,那通道让他们血肉相连,精神相契。 “瑾石,”梁方在他耳边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按照我画的阵,慢慢地,让这股灵气游走在你的灵脉中。” “游走在……灵脉中?” “对,瑾石……不要抗拒我。” 瑾石感受到了那外来的、沾染着梁方的灵气进入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如果是其他人的灵气,瑾石势必要有本能的抗拒,可这是梁方的灵气,是他命契之人的灵气,他的身体遇到这股灵气,十分欢心地向梁方敞开,和他体内本身的灵气快乐地融为一体,游走遍身体的每一寸。 瑾石有些腿软,这感觉让他战栗,就好像梁方的灵气在抚摸着自己的每一寸灵脉一般。 梁方支撑着瑾石,他看到怀里的瑾石脸颊泛红,不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梁方的眼神一暗,他低头轻轻吻住瑾石,舌尖很顺利地打开了牙关,瑾石被这吻和体内的灵气弄得更加迷糊,他闭着眼,没有看到梁方此刻的眼睛里是如何的冷静。 梁方一手抱着瑾石,另一手缓缓伸向那无色液体的碗中,蘸了下里面的东西。 然后瑾石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灵气渐渐往另一个方向去,他睁开眼,却被梁方按在池边不得动弹。 “然后,试着分出灵气,”梁方说道,用一个老师教学生那样的口吻缓缓道,“跟着我的灵气,在我的灵脉中游走。”他压低了头,在瑾石耳边小声道,“注意力集中,别跟丢了,我要绘阵契了。” 瑾石闻言认真点头,他仔细地跟着那股自己熟悉的灵气,从自己的灵脉缓缓流出,跟随者蓝色墨引建立的通道,进入到梁方的灵脉中。 他丝毫没有注意,梁方的手按在他的肩胛骨上,那沾着透明液体的手指轻轻抚上了那朵金色的曼陀罗。 那不是普通的纹身,那是一个未被活化的阵印,梁方的眸色深沉,他的手带着透明的液体一遍又一遍的擦着那阵印,没有被活化的阵印根本没有任何的自我保护能力,那朵金色的曼陀罗开始变成浅黄,那七个代表红色花蕊的斑点,正在慢慢变淡。 “画……画好了吗?”瑾石问道。 瑾石不知道为什么梁方就能忍住这种感觉,他想,可能是梁方的意志力太过坚定吧…… 梁方看着那片露出了原先疤痕的肌肤,金色的曼陀罗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将蓝色的墨引点在那上面:“马上就好了。” 等你我的阵印覆盖在这片肌肤之上,梁方想,伴随着乌家的一切,就会烟消云散。元初在你心里还是那个元初,他会永远是你的老师、你的父亲、你的兄长,你也不会因为背负着他赋予你的金色曼陀罗而再和北成扯上什么关系。 哪怕……梁方的手摸了摸那已经成型的阵印,是一朵蓝色的莲花。 哪怕日后我不在了,你在大沐能成为国师,也不会有人质疑你和北成的关系,那朵金色曼陀罗,也不会成为你有可能被人攻讦的理由。 瑾石趴在池子边睡着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结契如此耗费精力。 等他睁开眼的时候,柔软的陌生床铺让他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回想起昨晚的一切,立刻翻身下地想去找梁方,却不想迎面撞上来送衣物的婢女。 “梁方……”瑾石顿了顿,“你知道梁九曜他去哪儿了吗?” “国师大人?”婢女眨了眨眼睛,“国师大人……他一大早就启程去北境了。” 第085章 阵契 梁方走得匆忙, 他只给瑾石留下了一封信。 信,又是信。 瑾石手里攥着那信,那信是梁方告诉他, 在这个特殊时期不要忤逆徐璋, 他会替瑾石在北境找元初的线索。 瑾石把信随身收好,闭了闭眼, 然后面色沉重地大步往外走,屋外的婢女和侍从想要拦, 却看到右使现在的表情着实吓人, 于是只能放行,在他走后让人给国师去了封信。 -- 第164页 瑾石几乎是“闯”进皇宫。 徐璋忍着他的大不敬,强撑着笑脸道:“今天休沐, 怎么进宫来了?” “梁方去北境了, ”瑾石看着徐璋, “您知道这件事吗?” 徐璋慢慢收敛了笑:“你是在质问朕吗?” 旁边的小太监给瑾石使了个眼色。 瑾石深吸了一口气, 跪下给徐璋行礼:“国师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现在如果启程去北境,到那里正好是冰封时期,他的身体……撑不住的!” 徐璋的手在御案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瑾石听着这一下一下的声音, 突然想起昨夜梁方抱着自己时的心跳。 “瑾石, 我觉得人得学会长大,”徐璋的声音有些冷, “虽然一直都说你是赤子之心,但这赤子之心, 有时候也可以换个说法, 就是不懂人情世故, 不懂,时局。” 瑾石低下头:“陛下,梁方的身体……” 徐璋打断他:“你应该知道我是存了想要提拔你当国师的心思吧,元瑾石。” 瑾石的手按在地毯上,死死扣住地毯的绒毛:“国师并无任何过错。” “让默容赫解开封灵印导致默容赫回到北成就是他最大的过错!”徐璋怒道,“他那京城的护城大阵是摆设吗?” 瑾石忍不住抬头道:“让默容赫回北成的明明是您!” 徐璋登时暴怒,一巴掌把御案掀翻,桌上的笔山飞到瑾石的脸上,他没有动,被硬生生地砸红了额角。 小太监看着这一幕有些吓傻了,他立刻跪在地上,说着“陛下息怒。” 徐璋喘着粗气,他眼神阴冷地看着瑾石,然后踹了一脚小太监:“滚!把门关上,谁都不许进来!” 小太监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给带上了门。 屋内一片凌乱,徐璋坐回椅子上,看着瑾石,瑾石波澜不惊地看回去,他额头上那被击中的地方已经有些红肿起来。 徐璋闭了闭眼:“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朕和默容赫的阵契是什么吗?朕现在告诉你。” 瑾石的眼睛动了动。 “当年琴崖山脉外老国师被害,但大阵已成,刘擎和我准备立刻班师回朝,却不想传来朝中谢崇叛乱的消息,”徐璋坐在椅子上,他的眼睛盯着宫殿的一角,“那时候兰安已经开始研究山河大阵,并且分出部分兵力去攻击他解出来的山河大阵的薄弱之处,当时前线连个神笔都没有,谁都说不好兰安能不能攻破这个大阵。再加上老国师过世,京城动乱,往前一步是有着凶名在外的兰安,后退一步是不知形势的京城,军队里人心惶惶,这时候,京里断了前线的供给,冰天雪地,断了供给,”徐璋笑了下,他用手撑着头,那笑声里带着苦涩,“朕承认朕自小娇生惯养,但也是在军中历练过的,可甲兴关的冬天实在太冷了,而供给被断掉,连生火的阵法都绘不了多少。” 徐璋的声音在有些空荡的殿内回响,明明是盛夏,瑾石却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前线的士兵一夜冻死几个,兰安都不用破阵,他只要等在大阵外面,看大沐的士兵一个个地冻死就能消磨掉甲兴关的防线,军队里出现了动荡,有人想要偷跑,有人甚至在商量着要不要擒住我去求京里给点补给,”徐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怪他们,因为别说那些士兵了,就算是我,都想着我是不是能把我自己擒了求谢崇给我点能生火的东西。北境的冬日最是难熬,没有取暖之物,连逃兵都当不了。” 瑾石的眼睛看向徐璋,皇帝刚才还盛怒的面容上此时带上了一丝痛苦。 “后来默容赫来了,”徐璋也看向瑾石,“他就站在山河大阵外,说他有个办法,能快速结束这场战争。” “他提出来要和你回京城?” 徐璋点头:“对,他提出来要和我一起回京,他让我以他为质,以此来逼退虎视眈眈的兰安。我有想过他的目的,但他说他想在京城找一个人,找到这个人,他就能回到北成。他当年说这个人的年纪不满十五,所以让我放心不会是任何朝廷大将。” 瑾石的手微微一动。 说到这里,徐璋停顿了一下,他苦笑道:“那时候大沐哪还有什么大将,默容赫不过也是要找一个小孩,就算他默容赫要皇子皇女,那种情况我也不能拒绝。” “要皇子皇女……也不能拒绝,”瑾石轻声说道,“就和当年的锦呈公主一样吗?” 锦呈公主用自己去换取了大沐和北成几年的相安无事。 “对,”徐璋说道,“锦呈公主生于皇家,享尽荣华,所以当需要她去和亲的时候,她必须做出牺牲。” 瑾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难受,出生于皇家,可也不是她想出生于皇家。 他想起默容赫的话,说不定,锦呈公主也只是想开开心心地当一名女绘阵师呢? “更何况,”徐璋的嘴角挂着冷笑,“那时候的皇子皇女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就连锦呈公主,也是父皇做主送过去的,而文王之乱,也是因为父皇错信小人导致的罢了。” 瑾石从徐璋的嘴里听出了他对先帝的怨怼。 “那……你和默容赫结的契,”他试探道,“是你帮他找到这个他想找的人?” 徐璋却摇了摇头:“我和他结的阵契,是他受封灵印封印灵脉,在封灵印解开之前,他被限制在京城之中,封灵印解开后,他就回到北成。” -- 第165页 瑾石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如果不是知道他能解开封灵印,这阵契听起来就像是他要常驻京城。” “对!”徐璋狠狠地说道,“我就是太相信封灵印了!” 封灵印是封印一个绘阵师灵脉最完美的方式,自从涂央被制造以来,没有人能从涂央笔下逃开封灵印的束缚。 下封灵印必须用到涂央,解封灵印也必须需要涂央,就像是一把锁只能由它的钥匙解开,可创造涂央的人没有想到,后世会出现一个人,他不用感知灵气的走向,单靠解读阵法的逻辑,就能解阵。 他用那仅能调动的灵气,伪造了一把“钥匙”。 “朕虽然不是绘阵师,可朕也是能落墨的,也怕阵契的反噬,”徐璋有些颓废,“朕是真命天子,朕的龙体关乎江山社稷,朕不能冒险。” 瑾石看着他模样,张口想说“涂央被偷也是你轻信了德誉怪不到梁方身上”,但他最终选择放弃,什么也没说。 “而且,如果不是梁方,”徐璋咬牙切齿说道,“如果不是绘阵司左衙都是些废物,默容赫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获得涂央解开封灵印!梁方……他一定是和默容赫有所勾结!所以,朕才要罢了他这国师之位!” 听到徐璋的猜测,瑾石的火气又上来到了:“谁背叛大沐都不会是梁方!老国师死在琴崖山脉,梁方对北成的恨不会比任何人少!” 徐璋看着瑾石:“你就这么相信他吗?” 瑾石坚定地点头:“我相信梁方,梁方他不会骗我。” 徐璋眯起眼,看着瑾石:“你和梁方是命契之人。” 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对,”瑾石承认道,“我和他是命契之人,所以我相信梁方!” 徐璋嗤笑了下:“你确定你知道梁方的一切吗?那你知道,梁方从小时候第一次踏入逐鹿阵境之前,就和我结下过阵契吗?” 瑾石一愣:“什么……” “我为什么会信任梁方,就是因为从梁方出生起,就注定了他必定是我的左膀右臂,他会是助我登上皇位之人,他必须效忠于我,所以在他三岁的时候,就被带进宫来和我结下阵契,承诺永远不会背叛大沐,永远不会背叛我!可是!”徐璋越说越激动,他站了起来,“可是梁方居然快入魔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瑾石皱着眉头:“你是想说……” 徐璋冷笑:“梁方,他濒临入魔,在面对默容赫的时候,濒临入魔,说明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你我都不知道的时候,一定是和默容赫达成了某种约定,违背了阵契,所以才会有入魔之兆!” “这推断简直荒唐!”瑾石受不了了,“默容赫的阵法本身就是心魔阵境,那时候那么多人都戾气陡增,而梁方……” “那么多人受阵境影响,现在最多也是戾气伤身,而只有梁方要入魔,”徐璋一字一顿道,“为什么修为最高的梁方,反而受影响最大,将要入魔?” 瑾石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以为,梁方的入魔是因为动用灵气绘制阵境从而受到的影响更大,但他从没想过,梁方竟然和徐璋有阵契。 而现在,徐璋把梁方的入魔之兆,都推到这阵契之上。 “不,”瑾石还是坚定地摇头,“梁方的入魔和这阵契一定没有关系,而且,如果您认为梁方入魔和他违背阵契有关,那更不应该现在派他去北境了,”他恭敬地给徐璋磕了一个头,“臣,恳请您同意臣去将梁方追回来,查明一切。”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6章 陈家 “去北境, 是朕给他的机会,”徐璋闭了闭眼,缓缓说道, “他是朕的亲人, 朕也不想怀疑他。所以朕给了他这个机会。因为朕也疼惜他,所以朕才选择把国师之位给你, 而不是另外扶植他人,你是他的命契之人, 和他又是从小一起长大, 感情深厚,所以朕相信你,就算是你拿到了这权力, 对他、对现在的局面来说, 都是最好的, 除非……”徐璋顿了顿, 别有深意道,“除非他真的有所图谋,这图谋连你都不放过。” 瑾石的手攥紧了,他对徐璋道:“陛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要证明梁方没有异心还有其他的方式, 但此行却万万不可,他身体刚刚见好, 还没有完全恢复,如果现在去那边……去北境的话, 赶上冰封期, 他会……他会……” 瑾石说道后面, 有些抖着说不下去。 徐璋恢复了温和的面容,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朕记得,你说过你想去北境找找元九曜留下的痕迹,说不定元九曜尚在人世。” 瑾石的身体一僵。 “那让梁方去那边不就正好,他对北境地形熟悉,对那边的人也熟悉,做起事来事半功倍,如果你现在贸然过去……”徐璋笑了笑,“恐怕,你连琴崖十一城的郡守都得认一认吧?” 瑾石知道,徐璋说的每一句都很有道理,他根本无法反驳,但他还是不甘心道:“陛下,求您怜惜梁方,他的身体真的经受不住!您……您难道就要看他葬身在北境吗?” 徐璋的脸色一板:“你这是在说什么!你当这是什么年代?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新的山河阵立在那里!兰安也死了,默容赫恐怕正忙着和默容应争权!北境现在能有什么危险?” “那边的天气……” -- 第166页 “天气?”徐璋冷哼一声,“现在的天气再恶劣能有当年朕在琴崖山脉的时候恶劣?而且,现在朕在京城,你只要管好绘阵司这块,没人能断得了梁方的随行补给!不过……”他顿了顿,话里有话道,“要是你不在这个位置上,那保不准替换你的人,就不一定给梁方批得下来这补给的银钱了。” 原来……原来他打得是这个主意。 瑾石遍体生寒。 徐璋把虚弱的梁方派往北境,梁方身负阵契根本就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违逆于他,而在京城,他又以梁方的补给来牵制瑾石坐上国师那个位置,只要有这个关系在,他根本就不用担心瑾石会离开京城。 不论瑾石还是元初,都是个随性的性子,他们不在乎功名利禄,他们能过着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 可徐璋需要他们为大沐效忠,所以威逼利诱,才能让这两个九曜给朝廷卖命。 “瑾石啊,”徐璋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他看着瑾石的表情,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就去绘阵司接手梁方的活儿吧。” 瑾石闭了闭眼,他给徐璋磕了个头,努力稳住声音,说道:“臣,遵旨。” 徐璋满意地看着瑾石神情恍惚地离开,小太监进来招呼人把屋里收拾干净,御案上的东西很快被归置整齐。 徐璋看着捡起来奏折给他整理好放在面前的小太监,问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朕为什么非要强留瑾石在京城?” 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口,奉承道:“陛下自由英断。” “英断,”徐璋咂么了两下这两个字,他点了点小太监道,“你下去吧,暂时不用伺候了。” 小太监身形一僵,然后躬身退下。 看着小太监的身影,徐璋摇头叹道:“真是机灵不机灵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然后他眯起眼看向门口照进来的光线,喃喃道:“但凡大沐再出一个正儿八经的九曜,朕都不会让这些人活到现在。不过——” 徐璋突然神经质地笑了下:“很快,这天下就没有什么九曜了。也没有……什么绘阵师了。” 瑾石浑浑噩噩地回到绘阵司,他坐在呈境苑内屋的椅子上,这是梁方经常坐的地方,他知道这里有个小阵法,阵法的另一头连着国师府。 但他也知道,现在就算顺着阵法过去,也找不到梁方的人。 不行,瑾石想,不能这么下去。 他起身,拿过挂在后面的舆图,这张舆图是大沐的整体地图,上面标注着传送点的位置,瑾石拿起笔,开始计算时间和传送点情况。 “梁方大概明天到清镇,”瑾石算着日子,“如果在这里能把他拦下……” “元大人。”一个声音在门外唤道。 瑾石有些恍然,这声“元大人”让他有些分不清是在唤他还是在唤元初。 “元右使。”那声音继续问道,“是您在里面吗?” 元右使……瑾石苦笑了下,是啊,现在这里姓“元”的只有自己一个了。 他高声道:“进来。” 那人推门而入,瑾石一愣,居然是陆年礼,陆年礼的身后……竟然跟着刘松和陆年年? 他看向他们,两人的面色憔悴,嘴上都冒着青色的胡茬。陆年年倒是气色还好,就是眼中也是难掩的疲惫。 “你们……”瑾石有些迟疑,“你们两家允许你们出来了?” 刘松和陆年礼点点头,陆年年则无奈道:“事情算尘埃落定了,北成皇子都回去了,自然也没什么可箍着他们的了。” 瑾石有些惊讶,为什么陆年礼和刘松这两个平时不说针锋相对但也算互相看不过眼的人竟然能相处如此融洽?是因为马上就要变成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了吗? 陆年礼把们关上,刘松搬了两把椅子放到书案的对面,而陆年礼在门口好似在找什么东西。 “这里……有没有什么保密之类的阵法?”陆年礼找了半天后回头问道。 陆年年叹了口气,摇摇头,指了指门框稍微靠上位置的一个小阵:“你说你都在绘阵司这么久了这种事情还要……”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姐,”陆年礼求饶,“先说正事,说正事。” 陆年礼把阵法启动好,刘松的第三把椅子也落位了。 “你们这是……” “国师去北境了,”刘松表情严肃道,“一早晨就走的,只带了一队北狼卫和两个金印绘阵师,那两个金印绘阵师是陈家的人,是今年的新人,没有参加逐鹿阵境,陛下直接给封了金印,硬塞到北衙的。” 瑾石一愣:“陈家?御封金印?” 好家伙,原来被御封的不止他啊,他可记得当初在茶楼上那些人的议论,看来他这御封神笔、御封九曜都是在给别人当挡箭牌。 “就是现在陛下宠妃陈烟果娘家的人。” 瑾石皱眉:“这个人……她的娘家……” “陈烟果的娘家本是江南茶商,大概二十年前开始给宫里供素商平峰。”陆年礼说道,“之前几年给他们家儿子捐了个官,然后有一年送茶的时候,陈家嫡女陈烟果入宫奉茶,被陛下看上,收入后宫,后来十分得宠,过年那会她还是嫔位,后来四月份的时候被查出身孕,封为贵妃。” 瑾石从来不关心这些后宫之事和朝政,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在他看来都是没必要的,因为他是绘阵师,实力说话,他一直认为这些弯弯绕绕的没必要。 -- 第167页 “我记得……”瑾石有些疑惑道,“现在的皇后……” “现在的皇后是陛下做太子时的太子妃,”刘松道,“是太后给陛下选的,和太后关系极好,就是多年来没有身孕。” 太后一脉的皇后多年没有身孕,而这新任宠妃有了子嗣,想来这新妃子的家人…… “所以……”瑾石突然明白了,“陛下如此对待梁……对待国师……” 是要清理太后和皇后的势力,扶持新人上位? 瑾石看向陆年年,他突然明白了太后过年给梁方和陆年年说亲,恐怕不止是因为可怜梁方,也是因为,朝中只有一个子侄的太后,想拉拢丞相,让只有梁方孤身一人的国师府和丞相府能结成势力,在朝中站得更稳。 可梁方他…… 陆年年对瑾石温柔地笑笑:“其实当初如果阿方他不拒绝太后,我也会拒绝的,他早就有喜欢的人了,我又何尝不是。” 刘松握住陆年年的手。 陆年礼则看不惯地“啧”了一声,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那……你们今天来……” “我们听说,你进宫去面圣了。”刘松开口道,“你是不是去求陛下把国师召回来?” 瑾石咬住嘴唇,点了点头。 刘松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瑾石:“这是国师给镇国公府传的信。” 瑾石看着那信,心头一颤,他伸过手,展开信纸。 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件,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梁方……他是去……” 默容赫北成称帝,宣布北成脱离大沐属国,重回北成帝国,将大沐派驻的官员赶出了北成。 北境驻扎军队异动,梁方被派去劳军。 刘松点头:“实不相瞒,自从陛下命人放走默容赫的消息传到边境,军中已经有小规模异动了,然后现在又……” 瑾石看着手里的信纸,他沉默了一下,说道:“异动……可以理解。” 北境的士兵将领大部分都参加过和北成的战争,他们的亲人、战友,边境十一城的那些百姓,大把的人死在了北成人手里。 可如今兰安已死,只剩下个默容应,如果之前把默容赫杀了,那么北成就再无崛起可能。 可皇帝竟然下令将默容赫放了回去。 不,准确地说,是将他恭恭敬敬地送了回去,还让他随行带了许多的“赏赐”。 这简直是伤透了边境军官和士兵的心。 “陛下派国师前去,”刘松沉沉说道,“明面上的理由,就是安抚前线士兵。国师带着的那两个金印绘阵师,是陈家的人。默容赫带回去的赏赐里,就有陈家的素商平峰。” 瑾石闻言手一抖,差点把纸抓烂。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陈家就是之前放走默容赫的时候跟着送礼的那个陈尚书。 第087章 谋反 徐璋是真的想置梁方于死地。 北境军队因为皇帝送默容赫回北成而心生不满, 徐璋让梁方此刻带着陈家的金印绘阵师去北境进行安抚,无异于是让梁方去堵住北境民怨。 可这是梁方能堵得住的吗? 徐璋是梁家一手扶持上来的,明面上梁方还担着个皇亲国戚的名头, 他去北境, 就是代替徐璋去承受北境军中怒火的。 北境山高皇帝远,皇帝只给梁方两个有异心的金印, 再加上梁方现在体弱,北境正值冰封期, 如果梁方在那里有什么“意外”身亡, 都是很有可能的。 瑾石的拳头攥紧了。 梁方明显也是知道的皇帝打算,他在给镇国公府的信里,直言需要镇国公派北狼卫送他去北境, 北狼卫是镇国公的亲卫队, 有着镇国公的面子, 北境那里的将领应该还能稍微顾及一二。 这是皇帝的试探, 他不得不应。 “那你们今天过来,”瑾石看向面前的三个人,“是准备做什么?” 刘松的脸色变得严肃:“陛下受小人蛊惑,放走敌国皇子,现下北成已宣布脱离大沐属国身份, 所有的牺牲都功亏一篑。边境将领的谏书不日即将递进京里。” “谏书?” “劝陛下远小人的谏书。” 瑾石的脸色一变:“北境军想要兵谏?” 刘松冷言道:“如果连陛下这一国之主都对北成是这个态度, 那他有什么理由让北境的战士们和绘阵师们去抵抗北成军队?” 瑾石看着桌上的舆图,沉思半晌, 然后问道:“北境军中认为陛下放走默容赫的动机是因为陈妃?” 皇帝和默容赫的阵契没多少人知道,也没多少人知道皇帝也有微弱的绘阵能力, 他们把这些都归咎于陈妃的唆使。 “陈妃娘家是做茶叶生意的, ”刘松道, “这些年因为大沐和北成商贸互通,而茶叶在北成那边十分受欢迎,哪怕是最下等的素商平峰都能卖出高价,所以陈家是最见不得北成和大沐不和的。听说陈妃甚至向陛下进言开放琴崖山脉十一城的关口。” “陈妃向陛下进言?”瑾石皱着眉头,“这是后宫干政。” 刘松点头:“对,所以陈妃被太后责罚了,但又被陛下赦了,陛下和太后的关系现在……比较僵硬。” 琴崖山脉驻守的军队中镇国公的威望最高,说话最管用,而军队中的绘阵师隶属北衙,是梁方的势力。 皇帝与其说是支持陈妃,不如说是在忌惮梁方和镇国公。 -- 第168页 甚至忌惮他自己的亲生母亲。 瑾石在心里觉得荒谬,一个皇帝,疑心病如此之重,对一直驻守边疆的势力这么猜忌,那他干脆也别当皇帝了,自己去驻守北境不是更好? “他们,不,”瑾石看着刘松,“镇国公府和丞相府,想要扛起‘清君侧’的大旗,把陈妃家的势力清出去?” 陆年礼和刘松对视一眼,然后刘松点了点头。 “我自幼生长在乡野间,”瑾石缓缓说道,“没有学过什么史书,但也听过一些故事,那些故事里,这种以‘清君侧’名义逼迫帝王的人,多半都不会留下什么好名声。” “史书都是身后事了,”陆年礼突然说道,“如果放任陛下再信那个陈妃,现在是让北成皇子回去,再后面说不定就会给陛下吹枕边风,把琴崖十一城也送给北成了!陛下不是绘阵师他不了解,但是咱们都知道,默容赫的能力恐怕不在兰安之下!” 提到默容赫的名字,陆年礼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那种被人硬生生地催生拉扯体内戾气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恐惧,那样的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它的所作所为都是自己最极端的想法。 而最让人觉得默容赫恐怖的是他拆解阵法的能力,他能不用涂央就徒手解开自己的封灵印,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可是,”瑾石垂眸问道,“陈妃是这几年才入宫的对吗?” 陆年礼和刘松一顿。 瑾石问刘松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已经在绘阵司待很久了,对吧?镇国公被收拢兵权,却是很早就开始了。而且,我不知道丞相府和国公府是不是一直这样的关系,但是从你和陆姑娘小时候相识来说,你们两家,在你们小时候关系并不算很差吧?” 屋里一片安静。 小时候的事陆年年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但对于刘松她的记忆从来都对自己照拂颇多的大哥哥。 “是……”陆年年开口道,“是爷爷当了丞相之后。” 皇帝不喜欢两家走得近,所以两家就得是敌对状态,以免引起皇帝的猜忌。 可就算这样,皇帝还是不放心。 “陆丞相升任丞相一职后,反而权力被架空了不少吧,”瑾石转向陆年礼,“所以陆丞相开始努力培养后辈们进入绘阵司,因为他知道陆家不可能再在朝堂之上有什么发展了。” 陆家书香门第,家里的子嗣按照常理,都应该是走科举入仕之路,没道理一个劲地把子孙后辈往绘阵司塞,就算是想在绘阵司内安插点陆家的势力,那陆年礼也进了北衙,为什么还要让陆家的嫡孙认元初当师父继续走绘阵一途?那个小孩和陆年礼不同,陆年礼是陆家最小的儿子,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爱好来,他的哥哥们可是入朝为官的,可惜朝中除了陆丞相本人之外,能站在正阳殿里的,只有已经年过四十的陆家大儿子,官位也不过才到礼部侍郎,肉眼可见他想再发展到他爹丞相的位置是不可能了。 “我大哥已经当了十年的礼部侍郎,”陆年礼一直挺拔的身形有些委顿,“我看着他从一腔抱负到现在浑浑噩噩度日,有时候忙到许久都不回家。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到前几年我小侄子才出生,那时候他已经看开了,放弃了,小侄子出生后不久展现出绘阵天赋,大哥他高兴坏了,因为他儿子可以不用重蹈他的覆辙在没有希望的朝堂上沉浮。” 徐璋的种种动作,实际上都是在清理先帝留下来的那些势力,他想培植自己的势力上台,皇帝哪有那么容易被吹枕边风,陈家和陈妃不过是他开始培植自己势力的起手罢了。 刘松的眼里划过一抹复杂:“所以,你的意思是……” 他指了指天,然后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陆年礼吓了一条,他站起身:“不是,你们疯了吧?不是说好只要把陈妃拉下来……” “陈妃不过是个靶子,”陆年年比陆年礼沉着和聪慧很多,“问题根源在于,陛下的不信任。” 皇帝不信任你了,那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陆家和刘家这一文一武,徐璋已经在朝堂中渐渐分噬他们的权力了。 这也是为什么刘国公会把北狼卫借给梁方,这些年刘国公根本就不被允许去北境,梁方以此为借口带北狼卫过去,也是在强固刘国公和北境军的联系。 陆年礼觉得冷汗都下来了,他想过“清君侧”,甚至可能想过“挟天子”,但他真没想过谋反啊! “可……可是……”陆年礼结结巴巴,“现在海晏河清,也没什么灾乱,如果……如果搞这种事的话……” “默容赫已经称帝了,”瑾石说道,“你觉得,以北成的狼子野心,他会安分吗?而且,陛下现在信重陈妃,陈家一个劲地想的是和北成做生意,甚至连开放琴崖十一城的提议都出来了,你觉得,大沐后面的日子,还会是海晏河清百姓安定吗?” 按大沐律,商人是不能入朝为官的,可徐璋现在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竟然把这样的商人扶植了起来。 刘松倒是不像陆年礼那样慌张,他沉吟了一下,然后道:“这件事,我需要回去和家父商量。” 瑾石听到他这样说,笑了笑:“对,这件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但眼下,我们得先想办法阻止国师以身涉险。” “对对,”陆年礼点头,“国师刚有所康复,这个季节带着两个背靠陈家的绘阵师去北境实在是危险。” -- 第169页 “北狼卫会保护好国师的,”刘松道,“有他们在……” “你那北狼卫又不是全部出动,”陆年礼着急道,“就去了四个人……” “北狼卫一人可敌十人。” “如果国师不去的话,”陆年年插话问道,“那谁去北境安抚北境军呢?” 瑾石回答道:“我。” 陆年礼和刘松停下了争执,看向他。 “陛下点名说国师不在的时候由你暂替国师之职,”刘松说道,“你要是离京,会被发现的吧?” “当然会被发现,”瑾石说道,“不光要发现,我离京还要上报呢。” 三个人被他搞糊涂了。 瑾石把放下手里的信,拿起桌上的舆图:“今年南衙的夏巡还没有做,对吧。” 夏巡是对夏天汛期的民生阵法进行巡检,确定南衙的补阵效果,但一系列事情下来,汛期已经过了,今年的夏巡也没有了意义。 刘松道:“今年各地上报来的阵法情况都没什么问题,也没有什么大的汛情。” 瑾石的手摩挲着舆图的边缘:“所以现在,我们该来学一下陶柏阳了。” 三个人看向他,刘松率先反应过来:“你是想秋巡?” “不是我,”瑾石指了指刘松和陆年年,“是你们。” 陆年年不明所以。 “但是,”瑾石又说道,“明面上是我。” 瑾石站起身,走到陆年年旁边请她起身,陆年年站起来,瑾石比划了一下。 “我就说……咱俩的身形差不多,”瑾石说道,“就由陆姑娘你来扮我,替我去秋巡。” 三人一惊,陆年年迟疑道:“你是说……你想……” “我会和陛下进言去南边秋巡,”瑾石看向陆年礼,“然后由你接替我处理绘阵司的事,其他的不用过多干涉,不确定的东西压住暂时不批或者给国师传讯,但对于给北境的补给,一定要无条件通过,不要卡。” 陆年礼立刻道:“我当然不会卡北境的补给!” 陆年年则担心地问道:“可是,就算你和陛下申请去南下秋巡,一系列事情下来也得要几天,到时候国师已经快到江峰岭了吧,你要怎么追上去呢?追上去后又怎么办呢?” 瑾石看着那舆图上的几个阵法标注点,他笑了笑:“我自然有办法追上他,而至于追上去后怎么办……” 他看向刘松:“还得从镇国公手里请来一份密令或者信物,在江峰岭借我几个人用用。” 刘松迟疑道:“借人是没问题,但你得告诉我是做什么?” 瑾石笑了下:“当然是,打劫国师了。” 第088章 旁观者 刘松和瑾石说会尽快和家里确定后, 便和陆年年暂时离开了,陆年礼一个人留了下来。 “我这事务也没有接手,”瑾石看着他, “就按照你之前梁方离开时做的那样就可以了。” 陆年礼定定地看着他, 起身关上了门。 瑾石知道,他有话相对自己说。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陆年礼说道。 瑾石一顿, 他微笑道:“我以前是哪样?” 陆年礼坐到之前的椅子上,他看者瑾石, 缓缓开口:“我最开始知道你, 是那次睚眦阵境,你可能对我没印象,但是我对你的印象很深。我记得那年我五岁, 在睚眦阵境被六岁的国师第一轮打败。当然, 我这是第二年上场, 也是被国师第二次在那上面打败, 第一年我就知道和他的差距了,虽然我努力追赶了一年,但是第二年被他打败的时候,我就没了要去赶上他的心思,因为国师真的很强, 我们, 确切地说,同龄人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对手。所以后面我没有离开, 而是坐在一旁观战。在我的印象里,国师的每一场斗阵、每一个对手的动作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直到我看到了你被选上去。” 瑾石也记得那场斗阵, 那是自己生平第一场斗阵, 也是改变自己对斗阵抵触情绪的一场。 “一开始,我看到你给国师递了什么东西,”陆年礼回忆道,“大人们没人知道你是谁,没人知道为什么上面一直冷脸的梁小公子为什么会那么亲密地帮你收好东西,还跟你热络地说话。” 这是瑾石第一次从别人口里听到当时情景的描述,他只记得当初自己被傻愣愣地选上了台,然后递给梁方糖吃,被梁方拒绝,梁方给他讲了逐鹿阵境的规则。 他知道自己当时很傻,可……亲密……热络? 当时……梁方跟自己难道不是一板一眼地在说话? “国师……他从小就是个冷面杀神,”陆年礼道,“对那些大人他彬彬有礼,可是对我们这些同龄人,他一向是客气中带着疏离。不……”陆年礼苦笑道,“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同龄人’这个概念,他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我们。所以你的出现,和他对你的态度,让我们十分惊讶,而我……在这惊讶中又掺杂了些……嫉妒。” 如果是从前没和梁方在一起的瑾石也许会对这说法迟钝,可现在…… 瑾石的手无意识地摸着桌上的一支笔:“你喜欢梁方?所以会嫉妒?” 陆年礼认真地想了想,摇头:“并不,因为我没有龙阳之好。所以对于国师……只能说是一种崇拜,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神明总是俯视众人,就是那种……他根本不把凡人看在眼里。可是,自从你出现,他满眼都装的是你。” -- 第170页 突如其来的话让瑾石的耳朵有些红,他想没这么夸张吧,但紧抓着笔的手微微放松,他哭笑不得:“神明……不至于吧……” 陆年礼也笑了下:“神明确实是夸张了,可对于那时候我的我们来说,他是个不可能被追赶上的存在。直到你站在了睚眦阵境之上,然后和他有了那一场斗阵,那一场差点把他拉下神坛的斗阵。” 梁方是孩子里的不败战神,如果说以前的雏鹰冬战魁首还能有追赶的余地,那么那时候的梁方给他们的,便是绝对的压制,那种你连反抗和努力的想法都不会有压制。 “我记得那场我输了。” “对,”陆年礼点头道,“你用了一种奇怪的、我们都没有见过的阵法,那阵法不是攻击、不是防御,但就是成功从国师手里夺下了一半的属地,如果不是最后那一下,国师很可能就败在你的手里。那是我见过最无趣的一场斗阵,可那时候的大人们,都在说你是天才,和国师不相上下的天才。我不明白,明明你也输了,而且看起来也没有用什么厉害的阵法,为什么大人们会如此夸奖你,为什么连吉祥如意阵都是你和国师一起,要知道,前一年年夜的吉祥童子明明是我。我很不服气,可所有人,甚至连国师都认为只有你才能和他相提并论。” ……原来之前被梁方说“不用特别记名字”的吉祥童子陆小公子真的是陆年礼。 瑾石眨了眨眼,好了,现在他知道为什么陆年礼会一直看自己不顺眼了。 “后来文王之乱,元九曜和你被流放南乡,然后国师就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冰封了一般,他变了很多,”陆年礼轻轻叹了口气,“如果说以前的他还有些孩童的天真,但是那之后,他就……变得和我的父兄一样,我们还是孩子,可他已经游走在了各方势力之中。当了国师之后,除了京城的护城大阵外,他就很少绘阵了。父亲曾经惋惜,说他曾经是有天赋的绘阵师,可却要蹉跎于俗务之中。” 瑾石的眼皮轻颤。 “……直到你回来,”陆年礼看向他,“你回来之后,国师他,他的脸上终于又有了笑容,他的脸色不再是紧绷着的。要去见你的时候,他会表现出明显的开心,知道默容赫骚扰你,他会生气,他好像……好像又活了过来。”陆年礼低头笑着摇了摇头,“你和元九曜离开的这九年,明明是我们陆家一直在和他走得近,可我知道,他的心一直不在这里,一直到你回来,他的心才回来。” 瑾石不知道该说真么,他起身,给陆年礼到了茶水。 “我不喜欢你,”陆年礼喝了一口茶后说道,“我一直觉得,你不过是在小时候用一个投机取巧的的无名阵法差点赢了他的人,怎么他就这么承认你呢。你斗阵夺得魁首的那年,我生病没能参加,他们说你很强,但我却想,那一定是因为国师没参加,所以你才能赢。在我看来,你的一切,都是投机取巧得来的,等你九年后回来,我想的也是你定然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可哪怕就是这样,国师依然那样看重你。” 瑾石垂下眼睛,他看着自己茶盏里清亮的茶汤:“儿时和梁方的那场斗阵,我确实投机取巧。” “不,”陆年礼摇头,“是我被嫉妒蒙蔽了眼睛。阵考那次后,我便知道你确实很有能力,但那时候我还是不服。然后你成为南衙右使,又想出来奇奇怪怪的方法管住那帮官宦子弟,又开辟了南衙首次招收女绘阵师的先河,这些举动就和你的阵一样,不拘一格,让人想不到会落成什么模样。后来直到默容赫的阵境里,我看到了你和国师的合绘。”陆年礼诚恳道,“那之后我就知道,确实只有你能和国师比肩,你们之间有着谁都不能打破的纽带。” 瑾石放下茶盏,他笑道:“你是专门留下来奉承我的吗?” 陆年礼也放下茶盏,他的眼神里带着些不解:“不,我是来请教你的。一个有着这样七窍玲珑心的绘阵师,一个从小就不拘泥于凡尘俗世的绘阵师,一个会为了他的启蒙老师而伤心的绘阵师,一个哪怕知道南衙会蹉跎人生也要去为了民生接下这烂摊子并努力治理好、哪怕暂时放下去云游精进修为念头的绘阵师,为什么突然会变得如此精于算计,甚至提出不惜让海晏河清的大沐有陷入混乱危险的建议呢?” 瑾石明白了陆年礼留下的目的。 陆年礼是一个一直处于阴影处观察着他的人,他是一个知晓瑾石和梁方童年的人,他也许知道得不多,却也是现在还存活于世的,和他们有过些许交集的人。 他目睹了梁方的转变,也目睹了瑾石的变化。 当局者迷。 这是当时元初给宋成园的定语,瑾石觉得这放到他自己身上也合适。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已经可以不用灵执绘阵。 “因为……”瑾石想笑一下,可他笑不出来,“因为我不能再天真下去了,我得……我得保护住我最后的一条命。” 他生命中只有两个最重要的人,元初和梁方。 他会守护大沐,是因为元初告诉他如果没有安稳的大沐,他们也无法独善其身;也是因为梁方告诉他,保护大沐是梁家人的责任,这是从梁杭传到梁方身上的责任。 可现在,大沐的皇帝却要夺走梁方的命,那就是要夺走他瑾石的一条命。 -- 第171页 有元初和梁方在,他可以不谙世事,可以肆意弄些古灵精怪的东西,就像那些总是不中用的白印绘阵师一样,总是有根拐棍在他身边,这根拐棍让他活得自在随意,有什么事都有元初、梁方挡在前面。 可元初的下落不明,让他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的分别都会有重逢。 而现在,皇帝要夺走他最后的那个人。 他守护大沐,但他不想守护裹挟着皇帝私心的江山。 “既然他想对梁方下手,”瑾石的脸上出现了陆年礼没见过的嘲讽神色,“那我就让他知道,有些人,不是他能动的。” 解决绘阵师之间的阵契有一种快速有效的方法,就是其中一方死亡。 既然徐璋想要用皇权压人,那就别怪他瑾石掀桌子。 他从小史书学得就不好,对师父都没大没小,想让他对皇权尊重敬畏,下辈子吧。 第089章 计划 “秋巡?”徐璋看着跪地的少年, “在这个时间?” “往年南衙也是这个时候进行秋巡,”瑾石面色坦然,“本来应该是夏巡的, 毕竟今年臣是第一年当南衙右使, 总得知道自己手下都有哪些人吧。” 徐璋拿起白玉盏轻晃了一下,白玉盏里清亮的茶汤荡开些涟漪, 他看着瑾石的表情,手在御案上点了点, 然后道:“爱卿可放心把绘阵司的京城事务暂交别人?爱卿不担心还没到北境的梁方吗?” 瑾石淡然一笑:“上次受陛下指点后, 臣回去想了想,想通了。” “哦?” “梁方于陛下,血浓于水, 您断然不会去害梁方的, ”瑾石说道, “北境梁方也去了不少次了, 想必轻车熟路,再加上随行两位金印绘阵师,且这一路上海晏河清,天下太平,那臣自然是不用担心他的安危。再加上, 我师父……元九曜所成的新山河大阵也确实需要专司斗阵的梁方去检查, 才能更让人放心一些,”瑾石无奈笑道, “毕竟臣是南衙右使,一直忙于民生阵法, 对于斗阵, 着实有些生疏。” 徐璋看他许久, 衡量着这段话是不是出自他的真心。 瑾石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模样,继续说道:“而且……您说得对。” 徐璋把白玉盏轻放在御案上:“朕说得对?” 瑾石垂下眼睛:“梁方在国师的位置上,待的确实有些久了。” 徐璋的眼中划过一丝精光:“怎么说?” “臣自那日离开后,一直在绘阵司中,”瑾石说道,“翻了很多绘阵司以往的账目。臣发现梁方自从把自收自支的权力从户部要回来后,对于银钱的划分十分偏向于北衙,民生阵法卡得很紧。但是臣作为南衙右使,深刻地认识到民生大计于江山社稷的重要性,在现在这个没有战争的年代,没必要给北衙如此宽裕的支出。相反,对于有很大收入优势的南衙,不但不应该卡支出,反而应该加大支出,这样才能让南衙更好地建设民生,保障百姓的生活,这样才是利民的根本。” 徐璋听完后,抚掌道:“说得好!继续说。” “而且,”瑾石微笑着抬头,“臣以为,绘阵司的收支权力应该还回户部为好。臣昨夜对账目进行了简单的核算,南衙的进项远大于支出,那相对来说,如果不用把银钱补到北衙,绘阵司完全可以在实现自收自支的情况下,将额外的银钱充入国库,这样也能由户部对大沐其他需要用钱的地方进行统一的安排。” 瑾石说得徐璋连连点头,然后他站起身,亲自把瑾石搀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朕就说,朕的眼光没问题,你能有如此想法,作出如此计划,很好!” 然后他转而叹息道:“梁方这几年的辛劳朕是真的看在眼里,包括当年他要把绘阵司自收自支的权力要回来,朕都是鼎力支持。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他实在是……唉,太犟了!他是个厉害的绘阵师,可却不是一个好的九曜国师。在战乱的年代,需要他这样的人,可现在没什么战事,他……还是管好他自己的北衙就好!而你——” 徐璋的脸上浮现赞许的神色:“不愧是元九曜的徒弟,从小和元九曜云游,深知民生的重要性,比起他,你更适合当这绘阵司的国师。你这次去秋巡也好,让各地笔墨亭都认认人,毕竟你现在不止是南衙的右使,更是今后统领他们的国师!等梁方回来,朕就让他着手让位的事宜!” 瑾石恭敬地跪了下来:“臣谢主隆恩!” “不过,这个时间点去的话,菁江的素商平峰应该可以收了。”徐璋笑着说道,“菁江石锦镇,有一家百年茶园,那里的素商平峰甚好。” 瑾石淡淡道:“臣会为陛下留意的。” 末伏早已出,处暑的秋老虎让人十分地不舒服,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外面便快速地冷了下来。 南衙右使的秋巡队伍只有三人,瑾石带着绘阵司的文牒和鱼符上路。 琢屏县的一家客栈内,瑾石和刘松在雅阁谨慎地布下阵法。 “你到底怎么说服的皇帝,”陆年年女扮男装把茶水给三人斟上,“他居然放你出来了?” “他觉得我看了绘阵司的账目,然后身为南衙右使对银钱的分配产生了怨怼,认为自己离间成功了呗。”瑾石平静地说道。 “不过国师确实对南衙的银钱分配卡得比较紧,”刘松却道,“我听说每次都刚好卡在他们能完成但是一点油水都捞不到的线,国师对民生阵法也是挺了解的。” -- 第172页 瑾石无奈:“那不是有陶柏阳在么,梁方给他们多划一分银钱他们能贪十分,就算没给他们多划钱,他们自己也敢偷工减料,不然之前那个溃坝之灾哪儿来的。” 刘松看着他:“你这就叫——” “——情人眼里出西施。”陆年年接话道。 这话一出,房间里的氛围顿时由紧张变得有些放松。 元初下落不明、梁方带病赴北境,还有和皇帝的斡旋,这些日子里瑾石的神经一直紧绷,就像陆年礼说的那样,短短的时间内,瑾石变了很多。 现在刘松和陆年年一唱一和,让瑾石的心情也稍稍从那些事情里放松出来。 他有些失笑:“不是,你们都怎么知道我和梁方在一起的?” 看瑾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模样,刘松在心里松了口气,坐下来神神秘秘道:“你知道七月初七那天,国师把我叫过去巡查地下密道阵法和守护大阵吗?” 瑾石点头。 “然后那天是七月初七,我和国师巡查的时候,河道里有些阵法的干扰,后来看到那些荷花灯才知道是上面的阵法会产生些干扰的错觉。然后我们另外定了个时间再做巡查,我本来以为这就完了,准备走的时候买了些材料打算回去给年年也做一盏,谁知道他把我叫住了,说有问题要问我,你知道他问我什么吗?” “你别卖官司好吗?”陆年年掐了他一把,“有话快说!” 瑾石看刘松赶紧讨好求饶和陆年年一脸娇纵的样子,在心里感叹真的是确定关系前和确定关系后两个模样,确定关系前明明是害羞怯懦的妹妹和稳重哥哥的关系。 “国师用一种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神情……那种……那种有点……”刘松努力挑了个形容词,“扭捏?害羞?反正就是不好意思但又想知道的表情,问我为那个莲花灯怎么做!” 瑾石一愣,原来是刘松教给梁方做灯的方法的? “我当时人都傻了!”刘松感叹,“你知道做莲花灯意味着什么吗?只有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选择亲手为他做一盏莲花灯。然后我脑中想过了无数的人选,都没想出来是谁,后来我教了国师,抱着我自己做好的莲花灯找年年的时候,还有点恍惚。” “他那天找到我的时候都心不在焉,”陆年年没好气地说道,“表明心迹都不认真!我当时都要气哭了好吗!” “对不起对不起,”刘松赶紧道歉,“但是我表白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 “要不是那突然升起的吉祥如意阵,你的魂儿还回不来呢!”陆年年冷哼。 “可我实在太好奇国师喜欢谁了嘛,你不是也好奇么。” 瑾石有些哭笑不得:“然后你们通过吉祥如意阵就猜到了我?” 没想到刘松和陆年年摇了摇头。嚢沷 “我们哪有你那么敏感的灵气感知啊,”刘松叹了口气,“我们……是看到了你和国师。” 瑾石一怔,然后不自主地涨红了脸:“看……看到了?” 陆年年点头:“就……看到了你和国师,在河边,然后落水……” 陆年年和梁方相处有段时间,她一直不知道梁方喜欢的是谁,但对于梁方喜欢的人还是有些线索可循,比如“暂时离开”、比如“会回来”,还有瑾石当时在太后寝殿的门口,然后梁方跟护什么宝贝似的连见都不让她见。 她以为梁方喜欢的是个女子,所以一直想不到答案,然后一下子从瑾石身上找到了结果。 想到那河边之后的事,瑾石感觉嘴巴有些干,他端起茶掩饰尴尬:“那个,我们还是说说一会的事吧。” 话题转得太生硬,但看在瑾石的脸色不再是之前那样的阴沉,陆年年和刘松目的达到,两人相视一笑,放过了他。 “国师带了一队人马,北狼卫和国师都是熟悉路的,脚程快,可那两个金印应该是第一次去北境,”刘松展开舆图指着上面的点,“如果按照一般人的脚程,现在应该在江峰岭,但如果国师没有带那两个金印,现在他应该能到江峰岭和琴崖山脉之间的漠郡。” “他们带着劳军的物资,”瑾石道,“不会走那么快。” “可是,”陆年年担忧道,“就算是江峰岭,那你要怎么追上去呢。” 瑾石的手指点上几个位置:“这里,和这里,有两个传送阵。” 刘松看他指的位置一惊:“你怎么知道?那两个传送阵已经荒废好久了!” “梁方曾经让陶柏阳着南衙梳理出一张大沐的阵法舆图,”瑾石说道,“那张舆图上还有着各个传送阵所在附近的地貌,就是近两年的事。” 这是梁方在创造净笔堂小阵境的时候跟他说过的。 “可是,”刘松看着那两个阵法,“这两个传送阵因为远距离传送十分不稳定,再加上那里的环境有点复杂,每次去修补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传送的距离是远,可是传送的人和物不多,所以就废弃了。” “我在思阔堂里看到过这两个阵法的修补记录,”瑾石笃定道,“但是很显然他们都没有查清为什么那两个地方的这种阵法会需要频繁的修葺,但我当年……”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当年和师父云游去过那里,现在想起来,我大概知道原因了。这其中一个阵法就在琢屏县附近,刚才我偷偷去看过了,它和那个阵法的连接,是通的!” -- 第173页 第090章 传送阵 刘松不放心道:“灵气能连通, 不代表还能用吧?那可是传送阵法,如果用的时候不能保证是完整,那稍有不慎, 有可能有生命危险啊!” 陆年年也点点头:“是啊, 听说……以前有人故意毁坏阵法,然后导致用阵法的那个绘阵师头过去了身子还留在原地!” 陆年年的话让瑾石哭笑不得:“顶多是会传送到途中的某个未知地方, 不会那么血腥的。” 然后他安抚两人:“你们只要帮我把南巡瞒过去,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陆年年心想要是一开始知道瑾石准备这么冒险她断然是不会同意的, 可现在都这个节骨眼了, 除了这个也别无他法。 刘松从怀里掏出一枝小巧的碧色翡翠竹节递给瑾石:“这是镇国公府的信物,你拿着这个,能让北狼卫听你号令。” 瑾石郑重地接过, 道了声谢。 “还有, ”刘松深呼吸了一下, 说道, “之前你提到的那件事……”他又拿出一封信递给瑾石,“这封信,交给春樊城的祁将军即可。” 瑾石的手一顿,把信接了过来,这封信没有任何特征, 只是放到一个普通的信封里, 信封口随意粘好,他看向刘松:“这个, 不用泥封吗?” “这信是刘家特有的密信,只有刘家的亲信才能认出它并读到它真正的内容。”刘松笑了下, 继续说道, “父亲已经同意了, 我们在商议起事的时机,最迟在入冬之前,”他顿了顿,看向瑾石,“如果你或者国师不在了,而时机又正好,我们……或许会以此为由打着你们的名义起事。” 如果瑾石和梁方出现了什么意外身亡,那国公府是要准备以这个名头再加上默容赫的事作为起事的缘由。 瑾石无所谓地笑了:“没关系,我也不图什么身后名。只是……你们有想好继任者人选吗?” 刘松的脸上有些愧疚,他说道:“宗室那里有皇家血脉,西南的蜀厉王,我们已经联系上了。” 瑾石听到刘松这么讲,便知道大概国公府早有计划,之前自己给他们意见恐怕还是多嘴了。 但他也没说什么,如果这些人能解决掉徐璋,就算给他扣上“唆使”的名头又怎样?只要徐璋一死,梁方身上的那个阵契自然就会解开。 那么他和梁方,就会真正地自由。 瑾石伸手拍了拍刘松的肩膀:“就按照国公想的来吧。” “等等,”陆年年听出这里面不对味儿了,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刘松,“国公府早有反心?!” “年年……”刘松想解释,但他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刘松也是刚知道的吧,”瑾石帮着刘松打圆场,“恐怕还是我之前跟他说了后,他才从家里面得到了这个消息。而且,清君侧,哪儿有清君侧后,‘君’还能留着的。” 清君侧,那不就是臣子看不惯皇帝的行径就横加干涉,哪个皇帝能受得了这个气。本身就忌惮国公府和丞相府的徐璋,在经历了清君侧后,怕不是对这两家会下定杀心。 陆年年眼皮一颤,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原来……原来爹也……” 看来丞相府也是早有安排。 瑾石也拍了拍陆年年的肩膀:“先不要想这么多,一切都有安排。现在你要想的,是如何扮演好‘我’。” 陆年年看着瑾石和刘松,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拖后腿。 “父亲已经和江峰岭的郡守通过信了,”陆年年对瑾石道,“郡守是父亲的门生,他配合你。” 瑾石对她点头:“谢啦。” “你……”陆年年突然有些不舍,“你路上要小心。” 刘松揽了揽陆年年的肩膀,也对瑾石说道:“要小心。” 瑾石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分别,一场前路不明的分别。 他上前去,抱了抱他们两人,然后后退一步,对他们露出一个笑:“你们也保重,提前祝你们新婚大吉,早生贵子!” 陆年年红着眼睛拍了他一下,勉强笑道:“还早呢,你……你和国师,可要平安回来。” 刘松也笑了:“是啊,起事的理由能有很多,但我更想看到你们活着回来。” 瑾石笑道:“放心,我和梁方两个九曜呢,我们,就是去一趟北境,然后就回。” “元瑾石,”陆年年认真地叫他的名字,“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有成为绘阵师的机会,谢谢你让我和松哥有在一起的契机。 瑾石对她颔首,然后挥了挥手:“走啦。” 琢屏镇是个傍山的小镇,夜幕降临,星月高悬。 本该是安静的夜晚,镇子上一家客栈前院突然热闹起来。有被吵醒的住客不耐烦地询问发生了什么,得到的答案是绘阵司南巡的绘阵师里有一位绘阵师身体不适,这位绘阵师好像是京城哪个官宦子弟,于是京里紧急派人过来把人接回去。 “那帮画阵的一个个身体素质这么差。”住客一边嘟囔着一边往回走,他扶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了眼,看到了一个丫鬟扶着一个戴着面纱、穿着襦裙的女人往门口走,不禁疑惑,“不是绘阵师吗?怎么是个女的?” 和热闹的前院不同,客栈没什么人的后院小门缓缓打开,一个打扮成小厮模样的人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一边提着泔水桶往外走,看起来是要去处理泔水。 -- 第174页 他走到附近的小河边上,将水桶放到水中清洗,手在水下缓缓动作,看不见的灵气绕着手成了一个阵法。 等阵法成型后,他站起身,把泔水桶丢在一边。 瑾石看了看四周,刚才的勘察类阵法没有发现任何人跟着他,看来调虎离山之计已经成功了。 他喃喃道:“剩下的就靠你们了。” 陆年年以身体不适为名招来丞相府的侍从,从来都没摆过闺秀架子的她这次“腼腆”了一回,面纱和斗笠全部用上,上了丞相府的马车。但实际上那个女子只是丞相府事先在客栈上安排好的人。真正的陆年年女扮男装,作瑾石的打扮和易容,和刘松一起南下,以此来为瑾石制造脱身的契机。 瑾石站在琢屏山的山林中,他看着那个已经很久都没有人照料的阵法,手放在阵法上送入一缕的灵气,另一头的阵法给予了他回应。 他知道,通路虽然保持了,可就如刘松说的,能送灵气不一定能送人。 但默容赫给了瑾石一个启发,他当时用微弱的灵气都能解开封灵印,那么这个阵法,只要能传送灵气,他就能通过这点灵气修补那个大阵。 瑾石闭上眼睛,手上的灵气往大阵里送,脑中不断回想着小时候看到的这个阵周围的状况,他试探着把通过在绘阵司看到的阵样记录和小时候的记忆相结合。 他记得,那也是一个秋日。 “这个阵是传送阵,”那时候的元初说道,“它有着另一头。” 四岁的瑾石重复道:“另一头?” “对,”元初点头,“它能把你传送到很远的地方。” 小瑾石好奇地蹲下身,小肉手摸上那阵,感受它微弱的灵气,扬起小脸问道:“这阵是不是快不行了啊,它真的还能传送人吗?能送到哪里去呀?” 元初低头看着他:“传送到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嗖’地一下,然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话吓得小瑾石立刻站起来拉紧了元初的手,离那个阵远点:“那……那我可不要用传送阵。” 元初被逗笑了,他伸手拧了一下瑾石的小鼻子:“所以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阵都上手碰,知道了吗?” 小瑾石慎重地点头,乖乖说:“知道了。” “不过这个阵是没事的,”元初拉着徒弟又靠近那个大阵,“布下这个阵法的人选的地方不太好,因为……”他稍微顿了下,模糊说道,“因为环境的影响,所以它现在的损耗非常大,需要有人定期的修补才能起作用,今年这个阵还没补呢,所以目前没什么作用。” 小瑾石感受了一下那里的气息后说道:“这里的灵气流动……确实有点怪怪的。”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里为什么给他的感觉怪异,但现在的瑾石知道了。 因为那在江峰岭的传送阵,被布在了当年黄泉奈何阵的边缘。 黄泉奈何阵,利用大量亡灵制成的阵法,隔绝所有的生气和灵气。 虽然梁杭的黄泉奈何阵只坚持了三天,但那三天的生灵全无,让这一片区域的灵气和生气与周围环境有了差别,就像是被人生生挖去的一块肉,哪怕后期再怎么愈合,和周围的皮肤总是会有差别。 因为那里曾经有着几万人的生死相隔。 瑾石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些酸,他用左手狠揉了一下,右手不断地送着灵气,他要利用这简单的灵气通道在相隔几百里的另一侧绘制出一个聚灵阵,短期内硬生生地将那里的灵气和周遭抹平。 他必须尽快地做完这一切,这是他唯一追上梁方的机会。 元初下落不明,他不能再失去梁方。 秋天的晚风带着寒意,月光清冷地从天空中浇下。 “咳咳。” 江峰岭某郡一家客栈的屋内传来咳嗽的声音。 “国师,”一个手上带着金色净笔印的人轻轻敲了敲门,“您睡了吗?” 梁方的眼睛看着那门外的黑影,哑着嗓子回答道:“什么事?” 那金印绘阵师有些为难:“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有点太久了,明天……应该上路了吧?当然,属下知道国师您身体不好,可这劳军是大事……” 梁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胸口的憋闷,回答道:“明天就上路。” 第091章 鬼打墙 江峰岭在大沐北边, 深秋时节尽显凉意,梁方身上是冬天才会穿上的大氅,从濒临入魔状态拉回来的他身体还未完全恢复, 经过长途跋涉更是雪上加霜。 “大人, 今天就要走吗?”一个北狼卫有些担忧地问道,“不如再歇几天……” “再歇几天?”一个金印阴阳怪气道, “你们当这是什么啊,秋游吗?是劳军啊!北境军要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不胡乱揣测上意, 国师用得着这么赶路吗?北境何其重要,要是真出了什么岔子,你们谁担得起?” 他这话里话外把梁方的现状归咎于有异动的北境军, 把放走默容赫的徐璋轻轻摘了出去, 而北狼卫同北境军一起都属于刘国公的人, 本身就对徐璋放走默容赫颇有微词, 谁想到现在这绘阵师竟然还要把这件事推到还驻守北境的兄弟们身上,当下脸色就不对了。 “咳咳,”梁方咳嗽了几声,“陈平,住口。” 淡淡的命令声透露着梁方对这个叫陈平的绘阵师的不满, 但梁方也不能多说什么, 毕竟徐璋还在位,身为人臣非议皇帝是为不忠, 他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 第175页 陈平“哼”了一声,骑马往一旁去, 跟另一个绘阵师凑在一起, 那个绘阵师看了梁方一眼, 眼里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他收起了一个传讯的阵法。 北狼卫也知道梁方的难处,梁方整个人都是强撑起来上路的,他脸色苍白,嘴唇是不正常的红润,稍微懂医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正在发烧。 可越往北越冷,虽说一路上他们押送着劳军的物资,也带着补给用的各种阵法耗材,但再怎么充裕的物资,也不能抵挡长途的舟车劳顿。 一阵风吹来,梁方又不受控制地咳嗽了几声。 北狼卫领队看了眼天色,太阳西沉,天空只剩红霞,有丰富驻野经验的北狼卫知道,很快天就会完全黑下来,他轻轻驱使身下的坐骑到梁方旁边,递给他一个盛水的皮囊,对梁方小声道:“夜晚树林不太安全,不如我们就地扎营吧,顺便找些水。” 梁方对他道谢,将皮囊里的水匀了一些到自己的壶中,又把剩下的还给了领队:“也好,我选个地方,布下些防御的阵法。” 一堆人在树林里找了处安全的地方扎营生火,梁方想要去绘制阵法,却被两个金印绘阵师拦下。 那个叫陈平的绘阵师说道:“哎呀,国师大人你就歇息吧,这点防御阵法我们来就是了。” 另一个人也装模作样地说道:“是啊,您都这样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梁方看了眼他们两人,绘制防御阵法需要考察周遭环境,然后再选择合适的阵法,所以必然是要离队到附近勘察的,这两人一路上不知道跟什么人传讯,一路上偷偷摸摸小动作不断,这次这么殷勤可见也是为了去干些私事。 梁方懒得管他们,左右不过是和徐璋或者是陈家的什么人传讯,便挥挥手让他们去了。 两个对视一眼,然后笑着说了句“请国师放心”就往林中走去。 看他们两个人走远了,那北狼卫领队禁不住说道:“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受他们的气啊。陛下,陛下派这俩人随行这也太……” 梁方打断他,淡淡道:“慎言。” 这两个人是今年新进绘阵司的人,也是陈家的人,这次派着跟梁方一起来,也是交代他们驻守北境一段时间。 皇帝对北境那边的势力分布不满很久了,那边的军队都是刘家军,只认国公不认皇帝。而那边的绘阵师都是绘阵司北衙的人,唯国师之命是从。皇帝为了安插自己的势力煞费苦心,先是以体恤北境某些年纪稍大的将领为名召回京城逼其告老还乡,硬安插上自己的人,后又以常年无战事为名,要求部分北境军解甲归田,年初的时候更是将目前仅存的几名北境将领之一换成了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京城兵马司总管司事,这兵马司司事和陈家是姻亲,也算是皇帝给陈妃的一份新年礼。 从年初的时候,梁方心里就有数,北境军之后,就该轮到北衙了。 果然,皇帝安排了这两个人进来。 阵考后瑾石的“御封神笔”不过是个挡箭牌,谁都没有注意到,皇帝还在那次事件后御封了两个“金印”塞给了北衙。他们的能力自然到不了金印,但这是除了神笔外皇帝可以给予的最不起眼的衔位了。 梁方又咳嗽了两下,哑着嗓子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是一国之君,他的行为,他选谁用谁,自有他的考量。” 梁方不想解释过多,他感觉很累,身心俱疲。 他会依照徐璋的意思提出去北境的请求,为的也是去寻找元初的踪迹,至于皇帝想不想让他继续待在这国师之位上,那已经不是他所关心的事了。 他觉得够了。 梁家世代家训都是要忠君,要守护大沐和大沐的子民。 可是有这样的一个不顾江山子民只顾皇权的“君”,他能如何忠之? 梁方抹了一把脸,抬头看着天空,秋天的山里有些冷,树木的叶子稀疏,透过空隙能看到闪烁着的点点星河。 他知道徐璋是对他动了杀心的,毕竟以徐璋的心胸,他觉得自己入魔恐怕是因为对他有所背叛,梁方也疲于解释,他甚至有一些报复性的快感。 忠君、忠君,这两个字就像两座大山一样,从小由他父亲、由周围人不断地压给他,压得他久久喘不过气。梁家为大沐做了那么多,他父亲死在了北境,他母亲因为父亲的死也香消玉殒。文王之乱平定后,没人能将他父亲的尸骨从北境带回,他不恨,不怨,他自己想办法,自己去北境带父亲回来安葬,然后继续为新皇效忠。 他甚至让他喜欢的人也搅进这漩涡之中,结果却换来了徐璋的猜忌。 梁方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也好,他想,皇帝派来的人去接手北境的事务,他就可以腾出手来去搜寻元初的痕迹了。 元初说过,不能让瑾石踏足北成,所以他才选择把瑾石留下,不告而别。他知道皇帝会用自己牵制住瑾石,这样瑾石就只能留在京城。 最好……最好一辈子都别来这里。 梁方感觉到头开始有些疼起来,他知道是自己又发烧了,看着星星点点的天空和那黑色的树冠有些重影,他知道自己该休息了。 突然,梁方看到那树冠的四周好像有什么闪烁了一下,他目光一凝,皱起眉头,紧接着,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 第176页 “不……不好了!” “国师……国师大人!” 之前跑去勘察地形的两个绘阵师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四名北狼卫谨慎地站起身,梁方听着他们的喊声感觉头越来越痛,脑袋里仿佛有根衔随着心跳抽疼,他不禁揉了揉太阳穴又掐了下眉心,然后抬头问道:“怎么了?” “我们……”陈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一边说一边努力比划着,“我们好像被困住了!我们走了半天还在原地打转,想要观星辨位可天空那星星仿佛是假的一般!” “而且,”另一个绘阵师也气喘吁吁补充道,“这里的灵气实在太过诡异,我们根本就没办法像平常那样调动灵气!” 北狼卫早在他们慌乱跑来的时候就站好了防御的阵型。梁方听到他们这么说,便伸出手,想随手调动灵气捏出一个阵法,可灵气涌入身体的一刹那,他的手一顿,紧接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影影绰绰的树冠。 梁方的表情一向是冷静自持的,让别人无法揣测他心里的想法,他很少有这种情绪外露的神情,两个金印一看他这样,顿觉大事不好。 “国、国师……”陈平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打哆嗦,他来之前被告知是到北境镀金的,北境常年无战事,不过就是受冻一段时间,回来就能有机会提到北衙间侍的职位,但他并没有在这种荒郊野岭遇到鬼打墙这种诡异之事的准备啊! 以这两个“御封金印”的能力并没有觉察到这是一种阵法。 梁方倒是觉察到了,可他现在拿捏不准是自己感觉错了还是…… 就在众人神经紧绷的时候,一阵怪笑声传来。 “桀桀桀桀桀!” 听到这声音,梁方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 “何何何……何方妖孽!”陈平哆嗦地吼道,但这底气着实不足。 “你别乱说,”另一个绘阵师拽住他,然后看向梁方,眼睛里带着些期盼,“是……是阵法……吧,国师大人?” 梁方现在拿不准怎么回事,他只是面色凝重,没有说话。 但这反应却给了两个金印绘阵师错觉,连九曜的表情都如此沉重,可见这妖怪……或者说这人,可能真是个棘手的家伙。 北狼卫四人一人一面朝外,收紧了防守圈,把三个绘阵师围在中央保护。 那声音又笑道:“桀桀桀,你们知道你们闯了谁的地盘吗?闯到我夜游神的地盘来还想活着出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然后居然没定上时间……跪 第092章 囚禁 “什……什么夜游神!少故弄玄虚了!” 陈平胡乱地拿出手里的符纸想要激活上面的阵法, 却发现灵气调动极其诡异,他的周身好像被竖起了什么屏障一般,灵气在将要进入他体内的时候硬生生地被那屏障掐断。 “我们应该是入阵了。”另一个金印绘阵师勉强说道, 他看向梁方, “不知道国师知不知道破阵的方法?” “咳咳。”梁方咳嗽了几声,一副虚弱的模样, 他哑着嗓子说道,“我没见过这个阵。” 话是这么说, 可他低垂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无奈。 “您可别跟我们开玩笑, 您是国师,是九曜啊!”那金印有些凶狠地看向梁方,“您可别忘了, 您还有劳军的任务在身, 如果……” “劳军?”那暗处的声音又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声调响起, “看来你们真的有好东西呀。嘿嘿嘿, 那今天可是逮着肥羊了!” 众人一惊,那金印皱眉喊道:“你想打劫?我们可是官家,你有胆打劫可也得有胆销赃!” “嚣张?老子向来嚣张!”那声音狂笑着说,“既然有肥羊送上门,岂有不抓的道理!本来还想绑了你们去要赎金, 没想到你们自己就带了赎金哇咔咔咔!” 窸窸窣窣的声音骤然逼近, 北狼卫缩小防御圈,却不想突然脚下一个趔趄, 脚踝被什么东西猛然勾住!所幸四个北狼卫身上有功夫,在被抓住的一刹那便抽刀向那东西砍去, 那东西不难砍, 几乎一砍即断, 却不想就在他们刚分神的的这一瞬间,两声惨叫响起。 “啊!” “这是什么!救命!” 两个文弱的金印绘阵师被捆住一只脚,一人向一个方向被拉去,同时被捆住的还有身体虚弱的国师,只不过那藤蔓是捆在了他的腰迹,向着第三个方向拉去。 四名北狼卫互看一眼,默契地都没管那两个越来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的绘阵师,而是齐齐往国师的方向跑去。 用上脚下功夫也赶不及藤蔓的速度,但绑着梁方腰迹的藤蔓却小心地带着他避开障碍,四周延伸出的枝丫以保护的姿势护在他周围,梁方没有动作,任凭那藤蔓把自己拽向树林深处。 等藤蔓终于停了下来,梁方被轻轻地放到了一颗树前,那藤蔓松松垮垮地还搭在他的腰上。北狼卫立刻赶上前去,准备抽刀砍掉这藤蔓,却不想一双手臂从树后伸了出来。 “抓到你了,我赢啦。” 几个北狼卫顿住了脚步,因为他们看到国师脸上是虚弱却无可奈何的宠溺表情。 紧接着,一个脑袋从树后探了出来,那人眼睛很大,娃娃脸,脸上带着笑意,唇边随着笑意两枚小梨涡浅浅地挂着。 “你怎么来这了?”梁方的声音还是很哑,虽然话里都是不赞成,可声音里的担忧也不容忽视,“不是说让你在京城待着么,你怎么……” -- 第177页 “我才不要一个人在京城。”瑾石说道,他的声音有些低,“你不辞而别才有问题。” 这两人的氛围实在是没有让人插话的余地,可北狼卫的首领却不能放他们就这样腻歪。 “是……元右使?”北狼卫的首领小心问道。 瑾石有些惊讶地抬头:“你认识我?” 虽然北狼卫也在京城附近,而瑾石作为天才的少年绘阵师自然也是很出名,可北狼卫没有任务的时候都是在京城外的军中训练,对于这位天才少年仅限于知道名讳,再加上瑾石深居简出也不是喜好和官场中人交际的性子,两人按道理来说没什么碰面的机会。 “之前阵考的时候有幸见过一面。”北狼卫首领客气道,“可是……不知道您现在来这是为了……” 瑾石从后面抱着梁方的肩膀,指了指怀里的人:“为了我们国师大人啊,他要是再继续往北境去,这条小命估计都没了。” 这句话让梁方一愣,也让北狼卫面面相觑。 “可是……”北狼卫首领不解,“陛下钦点让国师去北境劳军,如果不去的话……” “不去就不去嘛,”瑾石笑嘻嘻地说道,“不去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抗旨而已。” 抗旨而已?! 北狼卫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而梁方皱起眉头,他把手放到瑾石环在他身前的手上想要拿开:“不是,你到底……”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头瞬间一晕,然后沉沉地倒在了瑾石的怀里。 “国师!” 北狼卫首领顿时紧张起来,他立刻抽刀上前,却再次顿住脚步。 瑾石拿着翡翠的竹节,脸上不再是笑着的娇憨表情,还有些婴儿肥的脸带上了一丝的冷意。 看到那翡翠竹节,四个北狼卫齐刷刷地向瑾石跪下。 ~ 梁方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晕,他很少有睡得这么安稳的时候,一夜无梦。 他撑起自己的身体,一直冰在额头上的湿手巾掉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但烧已经退了。 一时间梁方有些茫然,他看着周围,这是一间不算大却也不算小的房间,布局有些像他在国师府的书房,可一直生活在那里的他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不过是个仿制品,就像是有人特地为他打造了这么个他熟悉却陌生的环境。 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方细细回想。 夜晚,树林,奇怪又熟悉的阵法,还有……瑾石? 瑾石?! 记忆回笼的梁方睁大了眼睛,他立刻翻身下地,那门却先他一步被推开。 “你你你,干什么呢!”瑾石连声道,然后大步走过来,按着他的肩膀往床上倒,“你这烧刚退就作吗?!” 梁方一时不明所以:“不是,你……” 但是身体还没痊愈的他显然不是活蹦乱跳的瑾石的对手。 瑾石强硬地把他按在床上,然后给他盖上被子。 “你就好好在这里养病,”瑾石拍了拍他的被子说道,“我去替你到北境劳军。” 这话一出,梁方一惊,他又要坐起身,瑾石却整个人压在他的被子上,靠体重优势让梁方起不来。 “瑾石,你别闹,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快点趁徐璋没有察觉赶紧回去,不然他会找你麻烦,”梁方焦急说道,“我去北境劳军名正言顺,还可以帮你寻找元初的踪迹,所以……” “这不算背叛他。”瑾石突然说道。 梁方一怔:“什么?” “我说,你现在是被我囚禁在这里,所以是我强迫你留下的,”瑾石认真地看着梁方,“对你来讲这不算背叛他,也不算背叛你和他的阵契。因为背叛他的是我,可是,”瑾石突然笑了下,“我又没有收他好处,怎么叫背叛他呢。封灵印是你帮我解的,我救他一命,就当还了,剩下的,我连朝廷俸禄都没领呢,所以我和他两不相欠,不叫背叛。” 梁方看向瑾石:“你……知道了我和他的……阵契?” 瑾石点点头:“知道了。所以有些事情你不能做,得别人来做。” “有些事情?” “比如……”瑾石慢慢靠近他,低头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四个字,“弑君篡位。” 这四个字如同惊天炸雷一般在粱方耳边炸开,他的眼睛瞬间睁大:“你……你……瑾石,你不能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瑾石在梁方头侧撑起身,伸手摸着他的脸,眼睛里带着一些执拗,“梁家的家训,要忠君,要护民,可是梁方,我不是梁家人,我只关心我关心的人。我已经没有了元初,我不能再失去你。你放心,”瑾石慢慢低下头去,声音轻如呢喃,“江山还是大沐的江山,子民还是大沐的子民,你是被强迫的,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和其他人做的,梁方,我的阿方——” 梁方想要开口,却被瑾石封住了唇。 瑾石紧紧地抱着他,只是用唇压住他的唇,那是一个最简单、最干净的亲吻。 而梁方看不到的角度,他的手悄悄地掐起一个符咒,按在了梁方的脖颈处,梁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瑾石这才缓缓抬起头,看着梁方被自己压得有些红润的嘴唇,又轻轻啄了他一下,然后抱住梁方的脖颈蹭了蹭:“阿方,等我回来给你当新娘子,如果……” -- 第178页 如果他能平安回来的话。 门被打开又合上,瑾石看着院子里种的树,树叶已经有些变红。 “要深秋了啊……”瑾石喃喃道。 “右使大人,”北狼卫的首领有些担心地看向那紧闭的屋门,“就这样把国师放在这里,不用任何人看守吗?” “看守?”瑾石有些奇怪地看向他,“阿方又不是罪人,当然不能用看守啊。” “可是……”北狼卫的首领有些踟蹰,“国师是九曜,如果只用阵法困住他的话……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瑾石笑了笑:“放心,这个阵法会困住他一段时间,只要他身体康复,就自然能出来啦。” 这是元初给他的那本绘谱上的阵法,本来是困住里面的人消耗其精气,这人精气越旺,则阵法越强,除非他自伤自残到生命垂危,不然阵法无法解开。这本是个杀阵,但瑾石却对它稍加改造,把阵法的效用调转了一下,变成里面的人精气越强阵法反而越弱,若里面是个健康的人,这阵根本困不住。 北狼卫看了眼那房子,那房子周围画上的阵法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这个地方是江峰岭最隐蔽却最安全的地方,是元右使特地给国师安排的养病之所。 这位元右使突兀地出现,带着国公府的信物,北狼卫不得不听令于他,而让北狼卫更加惊讶的是,连这处郡守都对他唯命是从,对他的安排更是连问都不就照做。可见他身上汇聚了国公府和丞相府两股势力的信任。 可他所做之事,就是强迫国师在此养病,并把那北狼卫一直看不惯的两个金印秘密□□了起来,然后要代替国师北上劳军。 北狼卫首领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什么大事在暗中酝酿,可眼前年轻的右使只是轻轻松松地往外走,边走边说道—— “最多七天,七天之后,我们应该就能……” 后面的话瑾石没有说出来,他只是轻笑了一声,那笑容像极了元初的模样。 第093章 春樊城 北境地处大沐极北之地, 常年冰封飘雪,夏天是他们唯一可以见到河水流动的季节。 江峰岭距离琴崖山脉不算太远,但按照正常的脚程来说也要走上半月有余, 可瑾石一路上改造各种传送阵, 愣是带着四名北狼卫和一些物资接连传送,用了六天就到了琴崖山脉十一城之一, 春樊城。 琴崖山脉绵延不绝,沿着山脉脚下有十一座城池, 被成为琴崖十一城, 而十一城外,就是大沐的第一道防线——甲兴关。 春樊城位于这十一座城池正中间的位置。 瑾石给守城人看了从梁方那里拿来的文牒,那守城之人看到“绘阵司国师”几个字, 先是一惊, 然后看向瑾石的脸上带了些隐怒。 瑾石却仿若未觉, 客气地对他笑了笑:“还烦请您通报郡守。” 十一城一城为一郡, 郡守也是城主,都是原先十一城的土皇帝收编给朝廷,再配合朝廷分拨的北境军保护城池的安全。北境军因为帮助十一城抵挡北成侵袭,再加上常年驻守,有不少都在这里安了家, 和本土百姓的关系极好。 守城士兵之一拿着那文牒往城里跑去, 而瑾石带着北狼卫和那装着劳军物资的四个小匣子站在门口等着,十一城城门来来往往有不少人, 大部分都是其他几城来“串门”的居多。这些路过的百姓好奇地看着他们,有好事的在不远处小声耳语, 他们“京里来的”身份很快便扩散开来。 被人当猴看的北狼卫首领有些不自在, 但瑾石却没当回事, 他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经渐渐西沉,按照琴崖十一城的规定,太阳落下琴崖山脉的城池就要关闭城门。 “……是用的国师的文牒……” “可国师我记得不是长这样的吧……” “说得好像你见过国师似的!还断起真假来了?国师哪次来不是直奔甲兴关?哪儿在城里停留过?而且,喏,看到四个人的腰间了吗?那刀柄上可是狼头刻印!” “北狼卫?” “等等,听说国师确实是要来……来做什么劳军,还带了个两个今年新进的金印,所以应该是国师直接去了边境?让这个绘阵师来代替他劳军?” “……不至于吧,把那默容赫放回去本来就是皇帝的错,这次国师代皇帝劳军他本人不出面?而且这绘阵师也没有金色净笔印啊……所以他应该就是国师吧……” 瑾石手里捏了个小阵法,那是个聚水的阵法,一小股流水从他指尖喷出,迎着夕阳的光芒,竟然出现了一小道彩虹。 “哇!” “真好看!” “太神奇了!” 北狼卫看了眼逗小孩的瑾石,好像他对身边的纷纷议论全都不放在心上,但很快,周围一开始还比较友善的议论因为提及到“默容赫”而渐渐有了不和谐的声音。 “还好意思来……” “就是,我们这边年年抵挡北成人的偷袭,多少人死在了甲兴关!皇帝竟然把默容赫放回去了!” “老国师也是死在甲兴关了啊!这小国师……怎么还要助纣为虐!皇帝这一手寒了咱们整个边境十一城军民的心,他怎么不自己来?” “我爷爷就说了,当年那皇帝把默容赫俘虏估计很有猫腻,毕竟他阵靠老国师,武靠国公,自己没一样拿得出手的。” “也就是投胎到了个皇帝家罢了。” -- 第179页 北狼卫首领听着周遭的议论,天高皇帝远的缘故,这里没有对皇帝“大不敬”一说,百姓们编排起来皇帝一点都不嘴软,而那些守城的卫兵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眼睛里对他们有了轻蔑,把他们当作了皇帝派来打发琴崖十一城军民将领的狗。 太阳完全落山,天边的红晕很快也将消失,那守城之人将门缓缓关上。 各家炊烟升起,饭菜的香气开始蔓延到整条长街,把“看变戏法”的小孩子们都召了回去。 “要好好学啊,”瑾石嘱咐道,“需要材料和书去笔墨亭,将来努力进京城考绘阵师!” 看着小孩子们嘻嘻哈哈跑远,瑾石站起来跺了跺有些蹲麻了的脚,北狼卫首领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瑾石还有闲情逸致给小孩子们看阵法,春樊城里的城主和守城将领明显在给他们下马威,把他们就这么晾在城门口,一晾就是一下午,为什么瑾石不催一催呢。 就在那守城的卫兵也要收拾东西回去换班吃饭之际,瑾石才不慌不忙地开口叫住了他:“那个,你们家大人如果太忙的话也没关系,我们今晚先找地方住店吃饭,劳烦您通报一下,明天我们再去拜访他。” 那卫兵显然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就这么安静地等一下午,就算是对京里来的人心有不满,但这实在不是待客之道,而且国师每次都是直奔北境前线修补阵法,这次就算做了狗皇帝的代言者来,身为一个朝廷大员在这里受到这样的待遇也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卫兵还是有些老实,先装乖再卖惨是瑾石哄人的拿手好戏,他脸上有些为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显然他一个小兵并不能代表那些大人们说些什么,他只能支支吾吾回答道:“俺……俺去问问……” 那小兵话音未落,一个带着歉意的声音由远及近 “哎呀哎呀,真是招待不周!” 瑾石抬头看去,看到一个披着白色大氅的男人疾步走来,男人的面容清秀,身形纤细,眼睛里闪着歉意的神色,但瑾石看得出来,这歉意表情里,带着些许算计。男人的身后还带着一个随从,随从看起来比他壮实很多,应该是个练家子。 “真是抱歉,各位大人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那人对瑾石抱拳,“只不过春樊城近些日子来着实很多事情,北成那边自从默容赫称帝后小动作不断,在下和其他城主、将军们实在是疲于应付。啊,”这人左右看看,“国师大人呢?” 这人上来就称呼他为“大人”而不是“国师”,后又问国师下落,显然他是见过梁方的。 “哦,梁方啊,”瑾石眨了眨眼,“他生病了,所以我来代替他了。” 这回答让那人一怔,本来游刃有余的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迷惑,他看了眼北狼卫手里拎着的四个匣子,又看了看北狼卫刀柄上的徽记,心里觉得大概是没错的。 可是线报说的是梁方带着两个金印和四个北狼卫过来,这个人…… “哎呀,谁来不都一样吗?把东西送到了,让前线的将士们吃饱穿暖就好了嘛。” 瑾石笑着上前,那人身后的随从上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瑾石不得不顿住脚步。 那人的上下打量了一边瑾石,然后眼睛微微眯起,思索了一阵后,说道:“右使大人不是应该南下去秋巡了吗?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不愧是祁将军,”瑾石对于他能认出自己来毫不惊讶,他笑嘻嘻地说道,“秋巡多没意思啊,秋游那是小孩子的活动,我都十八了,自然是要来北境看大阵咯。” 那随从震惊地看着瑾石,然后转而小声问道:“他就是那个……” 北狼卫也很震惊,首领小声问瑾石道:“他……是将军?” 北狼卫是国公府的人,但长时间驻扎在京郊,对北境的将军们记忆还停留在老一辈身上。 瑾石要不是临行前被刘松告知了春樊城将领和城主的特点,也不能认出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书生将军。 “书生将军祁思静,”瑾石正色对那个男人抱拳,“在下元瑾石,目前还是绘阵司的南衙右使。” 书生将军祁静思是老祁将军的儿子,他是真的从军队底层一步一个脚印地爬上来的,虽然他看起来很文弱,但实际上极其擅长排兵布阵,更是能和绘阵师们的阵法相结合,靠着自己积攒下来的军功,名声和威望不比他老子差,也是因此才能在皇帝起了在北境安插自己人的心思后,还能世袭他老爹的将军之位当上这北境军的将领之一。 祁思静收敛起表情,他看向瑾石,重复了一遍:“目前?” 瑾石拿出那封信,递给祁思静,点了点头:“对,目前。” 看到那封信的祁思静脸色一变,那个武夫一样的随从脸色也突然不太好了。 祁思静并没有把这封信打开,而是收了起来,接着便恢复了亲切的笑容:“各位舟车劳顿,还请随祁某来。” 春樊城城主府和将军府不在城的正中央,而是在春樊城的最北面,也是最靠近甲兴关的位置,但还好春樊城不算大,就算徒步也只用走不到半个时辰,更何况祁思静叫了马车。 但马车上只有瑾石和祁思静两个人,赶车的是那名随从,而北狼卫们则被安排在了另一辆马车上。 很显然,祁思静有话要和瑾石说。 -- 第180页 马车的木质车轮规律地发出吱呀声,瑾石透过马车的小窗看到街边的房子里亮起灯火,灯光大部分都十分昏暗,不像京城里的人家那么明亮。 祁思静看着瑾石,开口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城主府和将军府设在了春樊城最北边吗?” 第094章 北境过往 瑾石看向他, 又看了看外面的灯火和袅袅炊烟,回答道:“因为春樊城的城主府和将军府,要替百姓们挡住北成的铁骑, 为他们筑起一道防线。” 祁思静深深地看着他:“对, 战场十分残酷,变化也十分迅速, 当年默容赫和兰安带兵攻打大沐,十一城被破不过是几天的事。包括后面夺回九城又被反下三城, 也是靠他们的阵法一夜之间就能做到的。” 瑾石没有说话, 他已经有预感祁静思要说什么了。 “所以十年前战乱平定之后,将军府和城主府都搬去了最北面,”祁静思语气平静地说道, “因为一旦北成再来犯, 我们就会抵抗、反击。但如果再有兰安和默容赫那样强劲的绘阵师用阵法攻来, 而我们没有抵挡之力的话, 我们能做的,就只能是分出一小队人来带百姓去逃命,然后我们就用肉身拖住那些北成杂碎,能拖一个是一个,他们慢下来一刻, 我们的百姓就能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因为我们听说, 如果以身饲那些杀阵死阵,有灵气还是什么的影响, 就会影响到他们那些阵法的效果。” 瑾石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所有的战争都是他听别人和他讲述的, 祁思静寥寥数语, 比他听过的战场故事还要让人心惊胆寒。 肉身饲阵, 这是明知前途是殒命之地,也只能咬牙拼上,因为他们要守护身后的百姓,那里有他们的亲人、朋友。 祁静思懂绘阵的效果,但他不是绘阵师,他只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去理解人命对阵法的影响。 所以他们制定了一个方案,如果不是北成人的对手,那么当机立断,用自身性命拖住他们进攻的速度,以此为百姓挣得生机。 “当年皇帝擒住默容赫的时候,我们心有疑惑,因为我们都见过北成的杀阵,老国师已死,兰安凶名在外,再带着个北成的狼崽子,没有神笔以上的绘阵师谁能深入敌营擒得住他?可偏偏,”祁静思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荒诞,他笑了下,那笑里带着苦涩和无奈,“偏偏那时候我们只能相信。相信北成是真的臣服,相信战事是真的平息了。” 瑾石不知道默容赫来京城的真实目的,他看起来好像做了什么事,但又好像没做,可却不能否认,他被押解回京确实是结束了一段时间的战争。 “局势慢慢好了起来,”祁静思说道,“这十年我们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听到风吹树叶都要惊醒探查是不是又是北成人的什么阵法,虽然兰安还在北成,可我们愿意相信兰安顾及默容赫不敢攻入大沐的说法,因为这说法是真的话,那如果默容赫在大沐一辈子,北成岂不是就要臣服一辈子?” 瑾石轻声说道:“可是别人,不,敌人的承诺是靠不住的。” 寄希望于别人不打自己永远不现实,毕竟无法约束别人,只能加强自己。 “是啊,然后等到兰安再次现身北境边界,我们就知道,梦该醒了。” 瑾石皱起眉头:“兰安再次现身?” 祁静思听到他疑惑的语气,有些狐疑地说道:“七月初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把消息递进京中了,不过那时候兰安看起来只是探查,而且探查的是颖城周边,那时候北成并没有调兵遣将,再加上颖城本身就是和北成互通商贸的开口城郡,所以我们也只是上报而已。右使不知道这回事吗?” 瑾石并没有听到过有人提起这件事,他问道:“如果我没记错,颖城就是十一城中守城将领告老还乡的那座?” “对,就是陈家人在的那城,”祁静思的口气很不好,“我们上报了情况,而颖城却说没有异动,所以陛下不予增兵,要不是元九曜过来,恐怕这十一城早就被攻破了!幸好元九曜来了,”祁思静的眼睛看着那窗外的墨蓝色天空,“元九曜,那是一个守护神一样的传说,是我从小听父亲不断提及的传说,都说他是兰安的克星,十年前那场战争如果有他在,局势根本就不会僵持。” 听到“元九曜”几个字,瑾石的手指蜷缩了一瞬,他哑着声音说道:“可那时候,他的阵法被北成破了,你们不怀疑他吗?” 祁思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但是我父亲告诉我,说元九曜绝无叛变可能,劝老国师不要把情况如实上报,因为很有可能元九曜会因此被定罪,可……可老国师当时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没有为元九曜说话,而选择让宋成园,把那封信送进了京。” 瑾石一顿,他睁大了眼睛:“那封信……老国师知道那封信?” 祁思静点头:“对。” 瑾石突然觉得有些冷。 他之前以为这是宋成园中了谢崇的计谋,为他所利用而私自决定把信送到了京城,让这封信火上浇油给元初定罪。 可他从来没想过,老国师竟然也知道这封信。 “后来,元九曜被洗冤的消息传来,我们便松了一口气,”祁思静继续说道,“因为我们知道,能对抗兰安的人,回来了,就算兰安有什么算计,元九曜一定会解决的,就像三十年前那样,再次重创兰安。然后元九曜来了,他和兰安同归于尽。” -- 第181页 瑾石的脸木木的,他脑中的思绪有些杂乱。 “元九曜用自己的命重绘了山河大阵,”祁思静深吸了一口气,“北成只有一个兰安,一个默容赫,兰安已死,默容赫被擒在京城,我们以为,这一次北成是真的没有再起的可能,但是——” 祁静思攥紧了拳头,砸了一下车框:“狗皇帝竟然放走了默容赫!!” 瑾石看着祁静思,他的表情里是难以描述的愤怒。 “他们不光放走了默容赫,甚至还要我们开放城池迎那些北成人进来,”祁静思恨恨地说道,“那我不知道当初的牺牲,当初死掉的那些百姓和将士,和兰安同归于尽的元九曜,他们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我们还守着这城做什么!”祁思静越说越激动,他声音里带着绝望,“我现在搞不懂,我在给谁守城?皇帝吗?可皇帝他不要我们守城!他还恭恭敬敬地把敌人送回去!” 瑾石知道,这里的百姓,大部分是那些原住民和将士们的后代,还有那些被强行解甲归田的士兵,三十年前他们背井离乡,三十年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但同样的,从三十年前再到十年前,再到现在,没有人比琴崖十一城的百姓和将领更能明白北成的狼子野心从未熄灭,可那些掌大权的人却慢慢被北成表面上的臣服所欺骗,再加上眼里只有钱的商贾入朝为官,商贾之女入宫受宠,皇帝对北成的戒心渐渐放下,他甚至可能相信北成是可以驯服的狗,对他皇位的威胁还不如大沐朝内的“外戚”势力大。 瑾石也说不准,徐璋选择放归默容赫,到底是因为那阵契的缘故,还是本身就是以阵契为理由的顺水推舟。 “我们不过是想守住自己的家,”祁静思咬牙,“可现在狗皇帝却让我们打开家门、放那些杀过我们兄弟亲人的北成杂碎进来!” 马车停了下来,夜幕完全降临,北境秋末冬初的夜风像裹挟着冰刃一般呼啸刮过,外面噼里啪啦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刮得撞在了一起。 武夫轻轻敲了下马车窗棱,轻声道:“将军,到了。” 祁静思深呼吸了几下平复心中的情绪,然后他的脸上恢复平静,他对瑾石说道:“末将说这些,也不怕右使大人如实上报,不,或者说已经有人把这些话、这些情绪报给了京里,所以您才会在这里吧,但是末将真的受够了,末将也相信十一城大部分军民也受够了,皇帝这次不论派谁带什么来,都无济于事,民心已寒,不是那些所谓劳军的东西就能安抚的。” 瑾石看向祁静思:“您是觉得,我是为了不被您为难,所以才带着国公府的信和北狼卫来的?” 祁静思一顿,他面上有些疑惑:“难道不是?” 瑾石颔首:“将军不如先把国公府的信看了。” 之前瑾石看祁静思把信收起来,还以为是他觉得在外面看不安全,可现在一路听来,他明白了是自己给信的时机不对,在祁静思给自己下马威后再拿出信件,怎么看都像是希望祁静思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不要为难他们。 祁静思将信将疑地拿出那封信,他以一个奇异的角度撕开信封,展开信纸,把信封撕口的一个位置垫在信纸之后,对着月光,然后他震惊地看着瑾石,又看看那信,有些结巴道:“这……国公府……国公他……” 瑾石对他笑笑:“国公这些年在朝廷中也很难,但他从未忘记北境的寒风,也没忘记北境的军民,和北境牺牲的那些英雄。” 祁静思的眼里渐渐涌上湿意。 “自己的家,自己守,”瑾石轻声道,“如果有掌权者想要卖我们的家,那我们就换个掌权者。” 第095章 异动 夜晚的寒风从外面呼啸而过, 宽阔大厅内取暖的炉子里烧着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瑾石看着大桌上铺着的琴崖山脉舆图,上面绘制了从琴崖山脉到甲兴关的城郭、地势以及铺设的阵法。 琴崖山脉的十一城在山脉脚下, 甲兴关在十一城外, 而山河大阵,就在甲兴关。 瑾石的手摸着甲兴关外“山河大阵”几个字, 元初重绘的大阵就在那里。 “国公……国公说立冬前就会起事,”祁静思的手里还拿着那密信, 眉头紧锁, “但是他又说,让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应该是让我们看着颖城吧,”那武夫说道, “颖城的人已经被换成了陈家势力, 除了颖城之外, 其他的城主都是以前跟过国公的人, 也是对皇帝十分不满的人,所以一旦起事,唯一能回援的也只有颖城。” 瑾石听到这分析,抬眼看了那武夫一眼,现在他已经知道了, 这武夫才是春樊城的城主, 名为顾青,和祁静思是一同长大的竹马。 “可国公……他手里哪儿有兵啊, ”祁静思皱眉,他抬眼看了看那坐在角落的北狼卫们, “北狼卫也在这, 京城, 应该都是皇帝的人了吧。” 顾青说道:“西南蜀厉王太妃,是国公的姐姐。” 瑾石把目光收回,他大概明白了,这两个人,一人只管甲兴关的事儿,一人负责收集朝廷里的势力情报。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他来这里,主要就是找到元初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还存于人世的线索。 他不相信元初就这么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就只会相信元初还在人世。 -- 第182页 “不知右使大人,此行是什么打算?” 瑾石看了看提到他的顾青,然后回过头对北狼卫示意了一下,北狼卫首领把四个小匣子放在桌上。 “这是这次劳军的东西,”瑾石说道,他把手放在那四个匣子的阵印之上,“皇帝是存了要安抚边境军民的心思的,可是——” 他拎起一只匣子放到地上,细细感受了匣子上封着的阵印,手慢慢摩挲,把复杂的灵气一寸一寸地梳理开,这匣子叫九转乾坤匣,上面有着保护内容物不被他人解开的阵印,这阵印也能将庞杂的东西压缩到最小的空间中,这种阵印是战时运送粮草物资最常用的。 解印要靠专门的东西,就像涂央那样,瑾石猜测那东西多半在那两个陈家的金印身上,他懒得去逼问他们两个,毕竟只是这种程度的阵印完全难不倒他。 一声轻响从瑾石手下发出,紧接着原本小巧的匣子骤然变大,愣是扩出了四辆粮草车那么大的空间,也就是这厅够大,才能挤挤挨挨地放下。 祁思静上前去翻了两下,然后冷哼一声:“看来皇帝连劳军都只是打着名义。” 瑾石坐在桌前,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他来之前就摸得一清二楚,全是茶叶、丝绸之类的东西,这根本就不是劳军的,没有军粮、没有军需,只有一堆在极北之境根本就用不上的东西。 顾青没什么表情地问道:“您刚才说,原本同行的还有陈家的金印?” 瑾石点头。 “看来要不是右使大人横插一杠,恐怕这些东西早就先送到颖城去了吧!”祁静思怒而拍桌,“默容赫已经称帝了,狗皇帝怎么就那么有自信他不会在边境开战!明明之前把默容赫在山河大阵外异动的消息都递到京城了啊!” 瑾石一顿,他看向祁静思:“默容赫在山河大阵外有异动?” 祁静思点头:“是,默容赫登位根本没费吹灰之力,他到达努元的时候,默容应就自动让位了。” 瑾石略微回忆了一下:“可我记得……不是说他要和默容应争皇位吗?” “北成的二皇子是大皇子的忠实拥趸,”祁静思冷笑,“他会跟默容赫争皇位?他就等着默容赫回来继承皇位呢,所谓的不称帝只称王,还真以为是他们北成想向大沐称臣啊!那不过是默容应向默容赫表忠心罢了!” 所以徐璋之前信誓旦旦地说默容赫现在抽不开身……很有可能是有人给了他错误的情报? 瑾石皱眉:“那默容赫在山河大阵外的异动?” “默容赫在称帝后,他便带人到冰荒原林驻扎,接着,大概在七天前,守在山河大阵附近的绘阵师在山河大阵外外看到了默容赫带人在那附近转悠。” “那附近?” “元九曜和兰安斗阵的地方,”祁静思微微叹了口气,“也是他们同归于尽的地方。” 默容赫去了那种地方?他去那里,也是想找到些兰安遗留的蛛丝马迹吗? 但一想到默容赫已经在那里待了七天,瑾石便坐不住了。 瑾石站起身:“还得麻烦祁将军着人带我过去看看。” 祁静思看着外面已经黑峻峻的环境,摇头道:“现在肯定不行,北境这边有不成文的规矩,冬夜不入甲兴关。” “为什么?” “因为甲兴关现在是冰封初期,前两天刚下了一场雪,林子里都是树挂,有树承受不住重压会倒下来,”祁静思指了指头,“再加上现在树上都挂着冰溜子,要是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砸破脑袋,白天还好,到了晚上,那可就难了。就算你想去,我也不能让我的将士们去冒险。” 原来如此,瑾石又缓缓坐了回去。 “不过甲兴关肯定是要去的,”祁静思又说道,“毕竟默容赫在那边,山河大阵还是要去守的,不然……”他顿了下,目光又看到那糟心的茶叶丝绸,然后苦笑道,“唉,都是什么事儿。” 瑾石明白他突然的颓然,北境的军民将士还有绘阵师们都在苦苦地守着山河大阵,守护大沐的江山不被外敌侵犯,可这来犯的外敌,是大沐的皇帝亲自送回去的。 “你们守护的大沐是大沐子民的大沐,不是徐家的大沐,”瑾石说道,“你们……要相信国公他们。” 这话让祁静思又收拾好了心情,他点点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给颖城回援的机会。” 突然,门被轻轻敲了敲,祁静思高声让人进来,进来的是个脸冻得通红的士兵,祁静思有些惊讶:“你不是……在守城门?” 那士兵吸了下鼻子,操着口音说道:“颖城的人来了,说要见您。” 真是说来就来,祁静思露出个无奈的笑,他看向瑾石,瑾石对他点点头,然后上前去收了这屋子里的东西,带着北狼卫隐到了厅中的大屏风后面。 祁静思这才说道:“让他进来吧。” 来的人不是颖城的城主,也不是颖城守城将领,而是个看起来像管事一样的人。 “陈城主是有什么事吗?”祁静思含笑道,“高管事怎么大驾光临了?” 那高管事道:“城主大人接到密报,国师押送劳军物资的队伍被劫持,现在国师和两位金印绘阵师连同北狼卫都下落不明,陛下的口谕已经到了,说若遇到携带九转乾坤匣之人,则为贼人,立刻就地格杀,城主大人派小人来知会各城一声,还请各位将军大人这些天把眼睛擦亮咯,莫要轻信贼人。” -- 第183页 那管事声音尖尖细细,竟然是个阉人。 但是他这话,却让瑾石心里有了打算。 “我又不是没见过国师,”祁思静嘲讽道,“你是觉得我会眼瞎?” “那自然不敢,自然不敢,”高管事笑道,“这不就是,城主大人听说了下午好像春樊城门口有几个人,疑似自称国师……” “不知道哪儿来的冒牌货罢了,”祁静思摆手,“我都没让他们进城门,你去隔壁问问吧。” 把高管事打发出去后,瑾石从屏风后出来,看到祁静思皱着眉有些自责:“我不该把你们晾在城门那里那么久。” 瑾石之前跟踪梁方的时候,就发现梁方身边的金印一直在和什么人用着传信的阵法,他便知道这两个金印恐怕也是和什么人在汇报他们的进度,他把他们抓起来后没有管这个,想来应该是传信的另一头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徐璋才会有所察觉。 而今天祁静思把他们晾在了城门,进进出出各城的人都有,自然会把他们到达春樊城的消息泄露出去。但也所幸祁静思把他们晾在了那里,看起来像是没有让他们进门,而等祁静思去接他们的时候,那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们没有明说,只是打着皇帝的名号来恐吓,”顾青说道,“应该是对春樊城起疑了,所以,你们得尽快离开。” “可是今晚让他们走,他们能去哪儿?”祁静思不赞同道,“现在外面冷得人出去没半天就得冻成冰坨子!而且,就算他们起疑又怎么样!大不了就跟他打啊!” “不行,”瑾石摇头道,“国公府还未有动静,如果春樊城先和颖城闹起来,还是因为包庇我,那这样会打草惊蛇,坏了国公府的大计。我现在确实得立刻就走。” “你找死啊!”祁静思有些着急,“这大冷天的……” 瑾石回过头来,指着甲兴关舆图上的一点:“您只要让人把我送到这里来就行了,剩下的,我会解决。” * 作者有话要说: 瑾石要去找元初踪迹了,造反的事交给专业的刘家。 数了数章节,算上番外大概还有十多章就完结了,尽量这周修完文就给大家放出来 第096章 蛛丝马迹 祁静思拗不过瑾石, 只能立刻开始为瑾石准备东西,要去甲兴关的路程不远,但也需要两日一夜, 除了吃的还有些保暖用的东西, 东西很多,但幸好瑾石手里有四个九转乾坤匣, 他腾出来一个把需要的东西都放了进去。 北狼卫们以为自己会跟着瑾石一起去,却不想他又拿出了那翡翠竹节。 “这个你拿着, ”瑾石把翡翠竹节交到北狼卫首领的手中, 嘱咐道,“然后在这里等,如果有颖城的人来, 也不要慌张, 就说你们路上被劫持, 九转乾坤匣都没了, 你们带着梁方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北狼卫一愣:“国师?” 国师不是还在江峰岭吗? “他应该……快来了,”瑾石有些含糊地说道,“所以你们要在这里等他。” 这是他身上和梁方结的印契告诉他的,梁方的身体应该已经好了很多,他肯定会往这里来, 但瑾石现在等不及他了。 “可您……”北狼卫首领有些担心, “甲兴关那里凶险,现在又是晚上, 您应该是第一次去那里吧,这么贸然行动的话, 危险很大。” 瑾石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看着那舆图:“甲兴关的阵法遍布, 有阵法,我就不会迷路。” 他对灵气极其敏感,只要记住几个阵法的位置和走向,靠着灵气变动就能找到路。 “至于那些有倒塌风险的树,”瑾石露出个自信的笑,“我自然能有办法分辨出来。” 北狼卫首领不懂绘阵,但他就如同祁静思一样,对已经下定决心的瑾石没什么办法。 祁静思匆匆忙忙为瑾石准备好了东西,同时领来了一位向导,向导浑身裹着厚重的冬衣,祁静思也给瑾石拿了一件。 瑾石把厚厚的冬衣穿在身上,那衣服有些大,把他的脸称得有些小,和还没成年的小孩一样。 祁静思更不放心了:“要不我还是派人跟你一起……” “没事的,”屋里还有些热,瑾石的脸红红的,“我小时候和师父云游,冬日下雪的树林也待过,没问题的。” 祁静思见他这样执拗,也只能点头嘱咐道:“路上小心。到景枫岭就能找到在那边驻扎的军队和绘阵师们了。” 向导是春樊城本地人,但对于夜晚的路也是十分小心翼翼,他把瑾石带到了反射着月光的林子边,瑾石蹲下身,手上掐了个炽火阵,将地上的雪融化,露出了被雪掩盖的阵法。 “这里就可以了,”他对向导说道,“您可以回去了,麻烦您了。” 那向导是个沉默的汉子,什么也没问,只对他点点头便往回走了。 瑾石看他离开,这才转回身看向那林子,他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热气,然后从九转乾坤匣里取出些之前画好的取暖用的符箓,盖到自己厚重的衣服上,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月亮的位置,找了个比较矮的树,伸手触摸着冰冷的树挂,同时凝聚灵气。 灵气顺着树挂游走,雪和冰都是水,有水的地方,就有灵气可以钻过的地方,瑾石闭上眼睛,迈开脚步向树林深处前进。 在覆盖着冰雪的森林里,灵气就是他的眼睛。 -- 第184页 一般要穿过冰林到甲兴关前线山河大阵的位置需要两天一夜,瑾石是夜晚出发,路况不好,靠着星星和月亮辨别位置,再加上他记忆中的阵法舆图和灵气指引,一路上的方向倒是没怎么错过,唯一的问题,就是困。 瑾石孤身一人,他不敢在这种情况下睡在冰林之中,因为就算有可供取暖的阵法,但永远都不会知道在睡着的过程中会出现什么意外。 他一向是个爱困的,尤其是冬日,他便和那些动物一样,喜欢缩在屋里不出来,坐在铺着阵法暖暖的房子里,捧着元初给他熬的热汤,笑嘻嘻地等着元初一边嘴上数落着他怎么这么懒一边拿过他手里已经空了的碗又给他盛满。 那个给他熬汤、数落他的人,不在了。 瑾石吸了吸鼻子,冰冷的气息钻入鼻腔,他扯掉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了效用的保温阵法符箓,让周身的气息稍微降一降,这样脑子不会因为热而迷糊。 元初一定还活着,瑾石坚信。 到看到那巍峨大阵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了。 瑾石是从第三天的白天就开始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那熟悉得让他落泪的气息,然后走到红霞满天,他看到了被金红色光芒映着的大阵。 山河大阵。 瑾石的眼眶一热,走了三天的腿突然一软,跪在了松软的雪地里。 他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手抓着旁边粗糙冰冷的树干,眼泪砸进雪堆之中。 那是元初的阵,他感受到了,元初的气息。 就像元初还活着的,那样的气息。 瑾石不敢出声,因为他知道,按照他既定的终点,这个地方离大沐绘阵师和军队驻扎的营地十分近,说不定就会有巡逻的士兵前来。 他并不想如祁静思预想的那样到大沐的军队中去,因为他要跨过这山河大阵,去元初和兰安交手的地方寻找线索。 跨过山河大阵,就意味着到了北成的地盘。 在国公准备密谋谋反的这个节骨眼上,本该和国公公子一起南下的南衙右使到了北境甚至还要跨过山河大阵,这对国公的计划来说无异于打草惊蛇。 瑾石攥紧了手,扶着树干站起来,他的腿有点冷,小腿以下被冻麻了,他拿出所剩不多的阵纸,画了两个升温的符箓贴在两边的腿上,感觉到符箓将寒意驱散,双腿渐渐回暖,他再迈开脚步,山河大阵近在眼前,他不再需要什么指引了。 “站住!什么人!” 一个警惕的声音响起,瑾石身形一顿,他抬头看看天空,月悬高空,群星闪烁,已经是一更了,他想了个借口,一边悄悄地捏了个攻击的阵法,一边假装害怕般哆哆嗦嗦道:“我……我是颖城的……” “元右使?” 那人诧异的声音打断了瑾石的谎言,瑾石一愣,他回过身,发现居然是一名年轻的绘阵师。 这绘阵师他有些眼熟。 那绘阵师看着瑾石也有些紧张,他磕磕绊绊地说:“元……元大人,您不是去南下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瑾石想起来了,这是北衙的绘阵师! “啊……我……”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说道,“我是受了陛下的密令,让我来和梁方……梁大人查看山河大阵,梁大人身体不太好,陛下派梁大人来劳军,他带着东西走得慢,我就先过来了。” 这谎话是他临时想出来的,细纠一下全是漏洞。 可眼前的绘阵师明显不是会细想这种事情的,他一听到山河大阵这四个字,立刻红了眼眶。 “您也觉得元九曜没死对吗?” 这话把瑾石问得一愣,他看向那绘阵师:“你说什么?” 绘阵师揉了揉眼睛:“当时元九曜和兰安斗阵的时候,我是在场的绘阵师之一。” 原来这人竟然是在场绘阵师! 他的话让瑾石燃起了希望:“你,你说你觉得元九曜没死?” “是的,因为……”那绘阵师仔细回忆道,“那时候我撤离得最晚,因为当时我的一个疏忽,让大家进入了兰安的陷阱,元九曜救了大家出来,我们本来是想用阵法擒住兰安,但是因为配合还不够默契,所以元九曜就让我们撤回山河大阵里了,但是……但是我觉得我不该就这样逃走,所有撤离得晚了一些,灵气爆炸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种……一种很特别的波动,然后就晕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元九曜已经和兰安同归于尽了。” 这是瑾石第一次听到元初和兰安斗阵的细节。 他抓着那绘阵师的胳膊问道:“你说你在灵气爆炸的时候,感受到了特别的波动?” 那绘阵师点头,笃定道:“对,就……就像是有什么被撕裂了一般,我形容不上来,虽然后面他们都说元九曜和兰安同归于尽了,但是我却觉得不对,就像他们说那里的植被、山坡都被荡平一样,我总觉得……总觉得它们并不是像他们说的化为齑粉,而是……凭空消失?” “消失……”瑾石喃喃道,“消失?” “对,消失,就是……就好像他们从这个世界离开,但却不是死亡的那种离开,”绘阵师抓了抓耳朵,他的耳朵冻得发痒,“可他们都说元九曜死了,说是我被灵气冲击后留下的错觉,但是,但是,我总得去看一看啊,所以我才偷偷摸摸跑出来,想再回去看看。” -- 第185页 瑾石看向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 绘阵师的眼睛暗淡下来:“因为……陛下给我们下了命令,让我们即日撤回,听说,连山河大阵可能都要想办法毁了。” 瑾石睁大眼睛,他不可置信地问道:“毁了山河大阵?!” 元初用命铸就起来的山河大阵,徐璋竟然要毁了?! “山河大阵为了保护大沐,逆向通行十分麻烦,”绘阵师的眼睛里也充满了难过和愤怒,“可……听说……听说陛下打算和北成结为兄弟盟国,所以,所以要打开山河大阵,打开十一城,和北成完全互通商贸,但这些都只是小道消息,我们接到的消息就是,山河大阵,不用守了。” 第097章 分道扬镳 瑾石感觉浑身发抖。 三天的冰冷没让他颤抖, 但面前这绘阵师的话,让他由内而外地发寒。 山河大阵……不用守了? 那他怎么不说山河大阵不用补了? 徐璋既然已经决定不守山河大阵,他让梁方来做什么?他曾经跟自己说的让梁方来好好探查山河大阵做什么? 徐璋……难道他是真的要确保梁方死在这北境?以殉阵的方式?! “可是……”瑾石深呼吸了一口寒气, “可是, 这山河大阵,要怎么被毁掉?” 绘阵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才不过是金印……我……我只是想通过山河大阵,越过它, 去元九曜和兰安斗阵的地方, 去找些线索,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瑾石的手攥紧了一瞬, 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可山河大阵是单向的, 一旦你越过去, 想回来, 就难了。” 山河大阵是个单向通行的阵法,要是想要从外面回来,就需要里面的人建立起灵气循环配合,可以说如果出去了,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阵里接应的人, 就得一直在外面待着, 可那里是北成的地盘,怎么会让一个大沐的绘阵师好过? 那绘阵师的脸上显出纠结的神情:“我也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去看看, 万一漏过了什么线索, 我觉得, 我可能会因此生出心魔。” 心魔执念,是一个绘阵师修行之路上的大忌。 “而且,”绘阵师垂下眼睛,无奈地笑了下,“不是说和北成互通的时候要来了吗?我大不了暂时想办法在青云潜伏一阵,然后等山河大阵开了,我再回来。” 瑾石看向他,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回去吧,我这次来,一个是因为陛下的密令,还有就是我想趁机来寻找元九曜的线索,我是他的徒弟,就如你所说,我也不相信他身殒,这就是我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你告诉我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然后这件事就交给我。” 绘阵师的脸上出现了一抹难色:“可是……” “我已经是九曜了,”瑾石对他安抚地笑笑,“况且,是陛下派我过来的。” 绘阵师不过是一个金印,论能力来说自然是比不上瑾石,他有些失落,可面对瑾石的提议他又无法反驳。瑾石是九曜,又是南衙右使,更是元九曜的徒弟,寻找元初下落这件事,瑾石做起来比他合适。 “可是我……”绘阵师还是有些纠结,“我还是想亲自去……” “那边是北成,”瑾石慢慢收敛了笑容,他严肃道,“而且我听说,默容赫已经出现在那周围了,不是吗?你现在过去,有多大的把握不会被默容赫发现?有多大的把握在被默容赫发现后,能全身而退.” 绘阵师想起来了当时自己想走,却被元初呵斥离开时的情景,九曜之间的争斗,他一个小小的金印,参与其中也不过是个炮灰,还会让己方的九曜分心。 那绘阵师点点头:“我知道了,但请让我把您带到那附近好吗?” 瑾石稍稍松了口气,他点头:“谢了。” 这是瑾石三天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同行的同伴,那绘阵师名叫郭成,是个靠着自己的能力考上来的平民绘阵师,在一般的绘阵师中算是有天赋的。 他一路上给瑾石详细地描绘了元初和兰安斗阵的那个夜晚,讲自己是怎么不小心中了兰安的计谋,讲元九曜是怎么设好陷阱,讲他如何崇拜元九曜、崇拜国师,也看向瑾石,不好意思地说他距离他们的实力还远,他要继续修行,才能努力攀登绘阵师的高峰,才能用自己的能力保护大沐。 瑾石一边听着郭成的话,心中的怨恨一边慢慢加深。 徐璋,这就是大沐的绘阵师! 他们不懂什么争斗,他们想的只不过是学有所成,保大沐江山! 他们想保你的江山!可你呢,你把这么多人的努力当回事了吗?! 老国师布下山河大阵后殒命,再由梁方走遍他父亲葬身的地方修补这大阵,元初和兰安在这里拼了命,又重绘出一个新的山河大阵。 这么多年来,这么多人驻守在这里,守护着大阵,守护着大沐,可你竟然要毁掉它! 如果说瑾石曾经是为了梁方和徐璋的阵契而希望徐璋死,那么现在,他已经对徐璋没有任何的怜悯之心了。 “就在那里,”郭成站定,指着一个方向,“那边,就是元九曜和兰安斗阵的地方。” 瑾石抬眼看去,那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甲兴关背靠琴崖山脉,本身就是山地不是平原,但面前这一大片被白雪覆盖的地方,就像是擎天巨手持盘古之斧硬生生地削出了一片空地,和周围的地势格格不入。 -- 第186页 他们所在的地方仍是林中,却是距离山河大阵边缘的一处不起眼的林子,再往前一段距离,就能触碰到山河大阵的边缘。 “可以了,”瑾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对郭成说道,“你回去吧,剩下的,交给我。” 郭成点点头,他往回走了两步,然后又转过身,瑾石看着他。 “元九曜……”郭成有些犹豫,但他还是说道,“我曾经不自量力地想拜元九曜为师,但元九曜说,您是他唯一的徒弟,他这辈子只收您这一个徒弟,您是他的骄傲。所以,”郭成抿了抿唇,“请您,一定要找到元九曜。” 瑾石眨了下眼睛,把蔓延眼中的酸楚平复,他用力点点头:“我一定会的,你回去路上要小心。” 看着郭成离开的身影,瑾石才抬手狠狠揉了下自己已经布满血丝的眼角,眼角瞬间变得更红。 这世上,还有除了他之外,认为元初没有死的人。 郭成的出现,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找到元初的信心。 瑾石揉揉自己的脸,继续向不远处的山河大阵走去,雪踩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音,天又黑了起来,夜幕降临,星星和月亮再次高悬于空,夜晚的雪林很危险,但对于现在的瑾石来说,却是最好的保护色。 他扶着树干慢慢走向那在夜晚的半空中不时闪过如流星一般光芒的灵气大幕,山河大阵仿佛与天相连,就像把九天之上的星幕引入凡间一般巍峨。 离山河大阵越近,元初的灵气气息就越浓烈,瑾石能感觉到,夹杂在元初灵气气息之中的,还有另一个让他陌生的气息。 那是兰安的灵气气息。 瑾石不明白为什么兰安的气息可以和元初的气息融为一体成阵,他心底有个他不敢相信的猜测在渐渐成型。 终于到了那巨大的山河大阵之下,瑾石缓缓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巨大的阵法,元初的灵气气息碰着他的手,瑾石的眼泪不自主地落下,紧接着便是一阵眩晕。 无数的变化在他眼前炸开,灵气化作各色的线条在他面前快速地变化和交织,阵法不断地变动,瑾石咬住舌尖,让自己保持清明。 这竟然是个阵境! 山河大阵……竟然是个阵境! 瑾石努力看清那阵境的变化,却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变化,这是两个九曜的斗阵! 两个九曜的灵气在不断地碰撞交织,他们的灵气不同,但却又能相融,瑾石知道,自己是在山河大阵的里侧触碰的,那么他所观摩到的,只会是九曜争斗的灵气变化,而如果从北成那一边直接闯入,那么闯入者所面对的,就会是两股带着杀意的灵气交锋,非九曜者不能过。 这不断交锋变化的灵气,就是山河大阵的阵眼! 而这灵气……瑾石把手从阵中扯回,他大口喘着粗气扶住了旁边的树,不自主地滑落在树下。 这灵气……是带着生魂气息的。 瑾石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攥紧了,他抱膝蜷缩在树下,把脸埋在膝盖上,无声地哭泣。 这大阵中的两股灵气带着两股生魂气息,从灵气的归属不难判定,这是元初和兰安的生魂。 这是一个有关生魂的阵法,元初的一部分生魂在里面,他不敢再向前一步,他怕他会得到一个他不想要的答案。 “我猜想你会来这,但没想到这么快。”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瑾石闻声无动于衷。 “啧,”那声音有些不高兴,“我跟你说话呢,有人跟你说话你最起码得抬起头吧,礼貌呢?” 那人看瑾石仍然没有动作,无奈道:“行行行,祖宗,你赢了,你抬头看下我这可以吗?这破阵我一时半会儿破不了,我暂时过不去,你要是在这化作冰雕你师父的下落可就可能真找不到了。” 瑾石听到这句话,肩膀微微动了一下,他慢慢抬起头,向前看去,红色头发的男人站在空荡的白色雪地上,隔着山河大阵看向他。 瑾石张口,声音有些哑:“默容赫。” 默容赫看他终于看向自己,松了口气,拿出了一张泛黄的阵纸,在阵外打开。 那阵纸不大,但是瑾石一眼就看到了那阵纸一角的印记。 金色曼陀罗的印记。 “这是乌家《承世万宗法鉴》中逍遥大阵的残页,”默容赫指着那印记说道,“这个印记,你应该看到过吧。” 瑾石扶着树干站起来:“这……这是……” 刹那间,无数的过往在他脑海中闪过。 元初身上的金色曼陀罗,七夕夜梁方瞬间苍白的脸,突然变卦的北境计划,和《承世万宗法鉴》一样都是充斥着杀阵、死阵和同一个逍遥大阵的黑皮书…… 还有十几年前,兰安只破元初的阵,元初拒绝解释的北成之行。 瑾石死死地盯着那绘谱。 默容赫对他一笑:“元初或许没死,但是更多的,关于元初的事、关于他和北成的事、还有一些他可能在哪儿的线索,你得过来才能知道。” 瑾石不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突然,他眼前的景色发生了变化。 “瑾石!”梁方焦急的声音出现。 瑾石看到面前是一片有些熟悉又陌生的林子,那是他三天前刚刚走过的地方。 梁方已经到了,而且…… -- 第187页 瑾石看着梁方按在树上的手,梁方在借助他为了赶路而在那些挂着冰挂的树梢上的阵法气息,利用两人命契之人的灵气共振来和他联系。 “梁方……你来了。”瑾石喃喃道。 梁方来了,他的身体应该已经康复了。 “瑾石,”梁方几乎是哀求道,“不要去,求你。” 瑾石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答应他,而是问道:“梁方,那时候,为什么你要拦着我和元初来北境呢?” 梁方如坠冰窟。 瑾石等了一会,没有等来梁方的回答,他抬起手离开了那树,和梁方的联系就此断开。 默容赫在大阵的另一头缓缓收起手里的阵法,瑾石转过身,看向那幽深的冰林,然后抬脚迈出了那山河大阵。 “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正文更完,明天更四个番外 第098章 乌家少主 北成国都努元和琴崖山脉相去不远, 因为再往北,就是极寒之地,罕有人烟。 越过山河大阵往北走, 过青云、段固两城, 便能抵达国都努元,比琴崖山脉到江峰岭的距离要近不少,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默容赫“叛变”北成帮助大沐反攻青云、段固后兰安就不得不俯首称臣,因为再往前, 就是北成的国都了。 默容赫把瑾石带回了努元, 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安排在皇宫,而是让他住进了一处叫“墨兰庄”的别庄。 “墨兰庄曾经是乌家的主宅,”默容赫把他领进墨兰庄的大门, 边走边说道, “曾经天下各大绘阵门派都曾在此留宿、学阵、交流, 后来乌家倒台, 这里便被默容家收了,哦对了,东院尽量不要去。” 瑾石不自主地停下脚步,看向他指的方向,那里是一处石门, 一条小径从石门门口向里延伸,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小径除了露出门口的那段外,其余部分都被皑皑白雪覆盖, 没有任何人迹,也没人打扫, 里面树木的枯枝就那么东倒西歪, 好像是一处荒废的院子一般。 “锦呈公主曾经住在那里, ”默容赫轻声说道,“也是在那里被烧死的。” 瑾石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一阵难过涌上心头。 他把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压下去,转头问道:“为什么让我住这?” 默容赫冰蓝色的眼睛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怕了?” 瑾石还没说话,默容赫伸手胡撸了一把他的脑袋:“别怕,锦呈公主是个好人,就算她成了厉鬼,要索命的人都死了。” 瑾石刚才没有防备,捂着被他胡撸过的脑袋瞪他:“我不是怕,我是说,你不是要告诉我元初的事吗?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 默容赫看他一眼,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因为,元初就是乌家的最后一任少主,乌楚原。” 一路上瑾石在心里多少做了元初和乌家有关系的准备,但没想到元初竟然就是乌家少主。 他追上默容赫,说道:“乌家我只知道是被兰家灭了满门,那……那元初如果是乌家少主的话,他和兰安,岂不是有不死不休之仇?可元初从来没跟我提起来过。” 默容赫没有回答他,而是带着他在墨兰庄中穿梭,除了刚才看到的东院,别的地方都被人打扫得十分干净,蜿蜒小路上不见积雪,路边甚至有加热阵法维持着的花坛里种着绿植。 默容赫一直带着他到一处看起来像是书堂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走到门口,一个用力把那门推开,瑾石站在他的身后,带着发霉书页的味道迎面扑来。 “这里曾经是乌家的万学书堂,”默容赫抬腿迈了进去,“在大概四十多年前,那个时候大沐和北成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战事了,大沐不注重斗阵,而北成虽然注重斗阵,可却十分讲究绘阵师的出身,一般平民绘阵师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北成三世家的斗阵绝学。所以许多斗阵的绘阵师为了精进修为,只能自己想办法。就在这时,乌家打出了要‘集万宗所长,共万法于天下’的名号,开办了万宗阵法学堂,想要收集所有的阵法,再将这些阵法共享给所有提供阵法的人。那时候所有想进乌家学堂精进自己修为的绘阵师们都必须贡献出自己师门的一张绘谱,作为进入这里的‘束脩’,而相应的,乌家也会教给他们乌家的阵法,对他们开放这间书堂。” 默容赫一边说一边顺着打开屋里的一扇扇窗户,阳光透过打开的门和窗子洒进来,细小的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中慢慢浮动。瑾石看清了这书堂的全貌。 站在外面没有感觉,但一进来,就能看出来这书堂很大,大得像是一个广场。瑾石扫了一眼,这里大概分成三个区域。 正对着他的,是一个个的蒲团,这些蒲团散乱着,排放并不整齐,而蒲团的正对着的地方,是一个台子,台子后是一个空架子。 往右看则是一排排的桌案和椅子,桌椅上是空的,瑾石走过去,那些桌子都布满了灰尘,上面没什么东西,只能看到散落的一两个碎掉的笔架。 他再往里走,最后这个区域摆满了书架,书架上塞满了书,那些腐朽的味道就是从此而来。 瑾石伸出手,在碰触那些书之前问了句:“这些,我能看吗?” “随便,”默容赫靠在窗边看着他的动作,“反正这些书都没什么用,都是乌家当初拿来糊弄那些门派势力的障眼法罢了。” -- 第188页 障眼法?瑾石伸手随便抽出来一本书脊已经模糊看不起字的书,呛人的味道立刻钻入鼻腔,瑾石不由得打了个喷嚏,默容赫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但还是起身走过来,拿出手帕递给他让他捂住口鼻。 瑾石含糊地道了声谢,然后翻看着手里的书。 这是一本绘谱,但是在瑾石看来,就是些没什么用的一般阵法的绘谱。 “这是……乌家的书?” “不知道,”默容赫耸了耸肩,“这上面各家各派的阵法都有,都是上交上来当束脩的东西,他们想要糊弄乌家,乌家就给他们公开糊弄其他人,反正最后不满的也是其他的门派,乌家只会假惺惺地说一句,每一张阵法绘谱都是珍贵的、有价值的。” 瑾石不解:“可是,乌家不是要集天下阵法之所长吗?” “名头好听罢了,”默容赫笑了一声,“但没办法,有人信啊,所以那几年乌家还挺红红火火,而这墨兰庄,曾经还真汇聚了不少的绘阵高手。” “那……乌家这是图名?” “不,”默容赫摇了摇头,“乌家是为了磨刀。” “磨刀?” “乌家有个天才,”默容赫说道,“但那个天才十分低调,甚少有人知道他,而知道他的人,都不会跟他交手。” 瑾石听他这么描述,不禁好奇道:“为什么?” “能被称为天才的人,都有一定的过人之处,”默容赫伸手点了点瑾石的肩膀,“你被称之为天才,是因为你对灵气极其敏感,”他又指了指自己,“我被称之为天才,是因为我对阵线逻辑的理解和拆解比他人强,而乌家那位被成为天才,是因为他对人的生魂极其敏感,他最擅长的,就是以生魂作阵。” 瑾石一时有些怔愣,以生魂作阵。 他想到了黄泉奈何阵。 他拿着那老旧绘谱的手突然有些抖,而默容赫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 “乌家少主,乌楚原,也就是你师父元初,就是那个天才。” “所以……”瑾石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黄泉奈何阵,是元初……” “不止是黄泉奈何阵,”默容赫说道,“还有炎龙蚀骨阵,也是兰安根据元初创作的杀阵所改。” 连炎龙蚀骨阵也…… 瑾石本就发白的脸色此时更是白到近乎透明。 默容赫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继续说道:“而乌家之所以要汇聚天下所有擅长斗阵、想要斗阵的人到一起‘学阵’,为的,不过是方便乌楚原摸清这些人的魂魄罢了。因为,只有切实地摸过各种生魂,才能更好地激发他创作阵法的灵感,才能保证他在后面斗阵的生涯里,掌握得了绝大种类生魂的灵气回环。” “可是,”瑾石还是不敢相信,“乌家,他怎么能做到让他摸到所有来学阵的人的生魂呢?” “你知道有一种笔,叫金丝雪玉笔吗?”默容赫问道,“金丝雪玉笔,是个子母灵执,一母多子,只有能进到乌家进修的人,才能有资格拿到那根金丝雪玉笔修习,乌家号称用它修习的人,可以在绘阵的时候,帮忙梳理自身的灵气回路,但实际上,是为了让乌楚原通过手里那根母笔和其他人手中子笔建立起灵气连接,让他能探查所有执笔人的魂魄。” 瑾石感觉到一阵眩晕,元初曾经的话在他耳边再次响起—— “那根笔对你来说真没什么用,就是普通的灵执而已!” “你怎么不想想或许是因为乌家看出来那些少年有绘阵天赋才收他们的呢?” “因为那笔里面确实有和灵脉相通的阵法,不过那阵法是将每个执笔人的灵气流动传送给主笔的,为的是让持主笔的先生知道谁认真绘阵谁在偷懒。但是现在主笔早就没了,所以外人看起来就像是梳理灵脉用的,以讹传讹到了现在。” 元初、元初…… 瑾石在心里默念着元初的名字,默容赫的声音仿佛在不断地拉长,那丛窗户照进来的光芒里裹挟的细小微尘仿佛有了生命,渐渐地,所有的声音都渐渐离他远去,多日来赶路的疲惫加上被默容赫告知真相的冲击让他已坚持不住,他晃了两晃,闭上了眼睛。 默容赫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要砸向书架的身体,把他揽向自己的怀里,看着瑾石惨白的脸,他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发现有些烫手。 “身体怎么这么弱,”默容赫嘟囔了一句,“唉,这可不行,后面还得绘逍遥大阵呢。” 虽然语气上不满,但他抱起瑾石的动作十分轻柔。 “算了,”默容赫迈出了那学堂,太阳已经升到空中,中午的日光晒得人暖洋洋的,他眯起眼睛,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愉悦,“反正现在人在这了,也不用太着急。” 第099章 异类 瑾石再次醒来已经是六天之后了。 北成正式进入凛冬时节, 外面是呼啸的寒风,大雪封门,等好不容易雪停了, 太阳出来晒在雪地上, 温度却比下雪时还冷。 墨兰庄的西院里,瑾石喝着默容赫派的内侍递来的热汤药, 趁着那药未凉,他端起来一口气闷了进去。 然后他把碗还给内侍, 说了句:“谢谢。” 内侍躬身行礼后, 便端着碗下去了。 瑾石是连续赶路彻夜不眠再加上受到刺激才晕倒的,连着发了三天烧,好在北成皇宫御医的医术不错, 他才能在第五天醒了过来, 第六天便可以下地了。 -- 第189页 这墨兰庄不愧曾经是显赫一时的乌家主宅, 屋内铺着地龙, 屋外续着保温的阵法,就算偶尔出去到院子里,也只用披上衣服就行。 由于连续躺了许多天,瑾石下床的时候有一种踩在棉花上的不适感,他稳了稳身形, 慢慢走到窗边。 天又下起了雪, 瑾石从来没有在大沐见过这么大的雪,真的像鹅毛一样从天空飘落, 远处的雪堆积了起来,但墨兰庄里的雪落地就化作了一滩水。 瑾石的目光落在那小径尽头的人影身上, 红发的帝王撑着一把伞往这里走来, 他抬起冰蓝色的眼睛不经意往这里扫了一眼, 看到瑾石站在窗前微微皱了下眉头,嘴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我说,”默容赫把伞随意丢在门口,推开了门,“你这伤寒没好就又想添新病吗?” 瑾石没有理会他这句话,而是问道:“你之前说可能会有元初下落的线索,是什么?” 默容赫动作一顿,他用不可思议地语气问道:“在知道了乌楚原的事情后,你还想去找元初?那什么坑杀大沐三万大军的、用亡魂作阵的阵法,可都是他弄出来的。” 瑾石垂下眼睛:“乌楚原是乌楚原,元初是元初。没有元初,我就不会活到今天。而且,用阵法的不是他。” “那你有没有听过绘阵即是绘心?”默容赫反问,“能创造出那样阵法的人……” “山河大阵也是元初创造的,”瑾石反驳道,“而且,元初当年用了他的阵境把我从池水里救出来,绘阵就是绘心,人的心境在变,所以他绘出来的阵也会变。” 默容赫看着他,良久,他缓缓点了点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我不知道元初以前的身份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以前做了什么事,”瑾石攥紧了手,“但是我想说,我有记忆以来,元初从来都没有害过人。元初最起码,他对我没有亏待,我受他养育之恩,还没来得及报答他就不见了,我不能就这样放弃。” 默容赫叹了口气,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抬了抬下巴:“那行吧,我再来给你讲一讲后来的事。” 外面的雪渐渐停了,太阳又从厚重的云层中投射出光线,屋里的地龙烧得很热,默容赫的声音就像陈年的酒一样醇厚。 “乌楚原和兰安,是命契之人。” 乌家覆灭的最终原因,是金丝雪玉笔的真正用途被发现,发现它的人,是兰安,兰安是元初的命契之人,而他发现的契机,是他不小心共享了元初的记忆。 和那些慕名求学而来的人不同,同为北成三家的默容家和兰家是必须要去乌家学习阵法的,因为乌家擅长创阵,而其他两家是擅长用阵,所以北成的传统,就是默容家和兰家的子弟要到乌家去开蒙、习阵,这其中甚至包括北成先帝。 默容家和兰家的子弟自然不会到外堂和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绘阵师们在一起学习,他们学习的地方在内堂,学的也是乌家编纂的绘谱,这绘谱虽然不是乌家祖传的《承世万宗法鉴》,却比外面那些杂七杂八的绘谱要有价值不少。 乌家的少主不轻易露面,但他却必须参与到内堂的学习中,和其他两家的继承人一起。 乌楚原的天赋外人知道的不多,但默容家和兰家知道一些,平日里仅仅是告诫自家的孩子不要轻易和乌楚原斗阵,但谁也说不准这天赋到底能厉害到什么程度。 没人敢接触乌楚原,乌楚原便独自一人行动,一直到有一天,内堂的每个人桌上都摆上了一只金丝雪玉笔。 金丝雪玉笔的真正作用在没有主笔的情况下被隐藏,看起来只是一根有着能优化灵气回环的灵执罢了,乌家一开始也没那么大胆让乌楚原直接当面用主笔去连每个人的灵气,而是由子笔记录下来他们的行阵习惯后,在晚上由乌楚原去研读。 当时这笔被摆到了内堂,乌家的说法是在那些外人身上已经试验过了,确实能提升和修整体内灵脉,所以拿到内堂来使用,内堂的人便信了乌家的说法。 事情一直都没有败露,直到兰安在冬日不小心坠入湖水,乌楚原用阵境将湖水吸收的一瞬间,两人灵气相融,看到了彼此的记忆。 乌家的事就此败露,当时默容家的帝王震怒,联合兰家将乌家屠戮满门,后来乌楚原失踪,兰家崛起,乌家就此消失于世间。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默容赫说道,“也是给北成百姓、给那些来乌家修习的门派众人的交代。但我所知道的真相却比这要血腥许多。” 瑾石坐在床边:“血腥?” 能让默容赫说出血腥两个字的真相…… “乌家,其实在利用乌楚原创作的阵法,杀害和控制那些来修习的门派之人,”默容赫沉沉说道,“乌楚原擅长以魂魄作阵,而乌家就让他制作牵制人魂魄的阵法和阵术,以此来获得那些前来修习的门派之人的真正绝学,但魂魄的阵法不是能一蹴而就的,所以有些人,就变成了乌楚原的试验品。听说那段时间,乌家的附近或者角落里,都会有或疯癫或失事后的死亡的人。到后来,这方法成了乌家的一把暗箭,连来修习的兰家子弟都有莫名死亡的。” “可是,”瑾石抿了抿唇,“元初救了兰安。而且,如果乌家真的对同为三世家的兰家动手,兰家怎么还可能忍气吞声。” -- 第190页 默容赫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因为兰家当时式微,我母亲之前北成皇后一直是乌家姑娘,兰家手里就剩个没实权一直被边缘化的主祭,乌家无所畏惧,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的胆子才越来越肥,把脑筋动在了默容家头上。说实话,要不是当初兰安发现了乌家的阴谋,说不定现在北成的皇帝早就姓乌了。” 原来,还是为了皇权的争斗。 瑾石的眼睛看向窗外,已经冬天了,不知道,刘国公他们…… “不过,”默容赫的话打断了他思绪,“乌楚原到底是不是真的同流合污我也不清楚,可兰安说过,乌楚原才是那个让乌家覆灭的人,因为他是乌家的异类。” “异类?” 默容赫笑了下:“其一,他不救兰安乌家的计谋就成了。其二,他本来都已经跑了,十七年前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特地跑回来就为了去毁掉乌家绘谱,怕这些东西害人。在不把人命当命的乌家出现这种人,害人的阵法是他创作的,救人的事也是他干的,不是异类是什么。” 瑾石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因为那些阵法,不一定是他真心想要创作的。但救人,是他心甘情愿的。他……想要弥补罢了。” 瑾石想起来元初附和自己说那些阵法冷漠又讨厌的模样,元初也……在厌恶着创作那些阵法的、过去的自己吗? “所以……我要去找回元初,”瑾石又想到了山河大阵里那生魂的气息,“你说过,元初有可能在当时的情况活下来,那……” 默容赫拿出两页发黄的纸,放在了桌上,瑾石定眼看去,那是两张被从一本绘谱里撕下来的纸,上面记录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阵法—— 逍遥大阵。 和元初给自己的那页只记录阵法的逍遥大阵不同的是,另一页纸上密密麻麻地记录了一些绘阵人关于逍遥大阵的猜测。 “乌家绘谱里的这个阵法,从记录人的描述中来看,他认为‘界’和‘界’之间,存在着由灵气构筑的‘壁’,也就是界与界的薄弱之处,在这薄弱之处,两人才能合绘出逍遥大阵,为了找出合绘之人,绘阵之人找另一个绘阵师结了契,两人多方练习后,才绘制完成。而后面的,则是由其他人记录补充,这人把他们绘制逍遥大阵后的情况,包括人、物和灵气的后状,都记录了下来,你不觉得,有些眼熟吗?” 瑾石一行行地扫过那黄色纸上的文字:“‘人物皆消弭于前,灵气瞬间稀薄后又夹杂其他突兀灵气’,我……我得再过去……” 他抬起头,急切地对默容赫说:“我必须再回去一趟,上次走的时候太过匆忙,我没有注意过那边的灵气!” 默容赫的意思是,兰安和元初在最后时期绘制出了逍遥大阵,他们本就是命契之人可以共同绘阵,而最后呈现的场景,更是像极了这记录里的说法。 默容赫的眼底划过一丝满意,他站起身:“所以你要尽快养好身体,不然……” “陛下,不好了!” 有侍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默容赫的脸色沉了下来,喝道:“闭嘴,滚。” 那侍从看了眼瑾石这边,还是硬着头皮道:“可是……” 他话还没出口,默容赫袖子一挥,侍从便被阵术击飞到了院落中。 瑾石手里拿着纸,默容赫突然的暴怒让他吓了一跳。 默容赫好像也注意到了他的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瑾石说道:“好好休息,这两天仔细研究一下逍遥大阵。” 说完他便抬腿迈出了屋子,不给瑾石任何发问的机会。 第100章 默容应 接下来的几天, 瑾石都没有再见到默容赫。 好像北成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但瑾石在墨兰庄,这里只有一名侍从照顾他的起居, 没有任何他可以打听和交流的人。 瑾石也并不好奇询问, 这些天他抓紧时间研究绘谱,这张绘谱提供的信息比元初给他的那本书多太多, 但仅仅依靠着两页纸的内容,再多的他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他又叫来了侍从, 告诉他他需要有关乌家的书,尤其是有关一个叫“乌传”的人的资料。这个名字是留在那逍遥大阵绘谱上的名字,从记录的只言片语中, 瑾石知道他就是逍遥大阵的创作者。 侍从把瑾石的请求报了上去, 默容赫直接叫人拿了一筐书来, 全是有关乌家的, 包括乌家的家族历史和族谱。 瑾石先拿起了那本族谱,乌家的族徽是一朵金色的曼陀罗,曼陀罗内里是血红色的花蕊,他知道自己身上和元初身上都有这样的印记。 他翻开族谱,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乌楚原”的名字, 那个名字的旁边有着一朵金色曼陀罗,瑾石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摩挲了一下, 就开始寻找那个叫“乌传”的人。 瑾石翻了几页便发现了乌家族谱记录名字的规律,每个名字的旁边都带了一朵金色曼陀罗标记, 但并不是所有的金色曼陀罗标记都是一模一样。瑾石数了数其中代表花蕊的红点个数, 心里大概有了数。 十蕊金色曼陀罗代表着乌家的家主, 是嫡脉正统,七蕊的金色曼陀罗为入籍到乌家的人,大部分都是乌家家主夫人,其他的,看起来像是过继到嫡脉下的养子。七蕊以下则是随着蕊数的减少,血脉距离乌家嫡脉越远。 -- 第191页 然后瑾石看到了那个名为“乌传”的人,他的名字旁是一朵十蕊的金色曼陀罗,可他并没有留下子嗣,他那一支断掉了,后面的族谱树是从他兄弟儿子那支继续延伸下来。 乌传没有留下子嗣,他完成了逍遥大阵就和与他结契绘阵之人一同去了另一个世界。 瑾石看了下族谱上记录的乌传生活的年代,翻开了乌家家史。 乌家作为北成世家之一,一直以来研究的都是斗阵阵法,但一直到他们家出了个乌传。这个乌传在乌家是个异类,他年纪轻轻便云游天下,并不在乎什么斗阵,他想要的不过是去探索更广阔的天地,于是他在能绘出阵境成为九曜达到绘阵师巅峰之后,萌生了去三千世界云游的想法。 可三千世界只留存于上古传说之中,并没有人会把传说故事当真,在别人都暗地嘲笑乌传的时候,有一个人却找到了乌传,他告诉乌传,他相信他,他也在找能穿梭于三千世界的阵法。乌传欣喜若狂,两个志同道合的人结下阵契,共同开始逍遥大阵的研究。 这个人没有记录名字,在乌家的家史中也是语焉不详,好像他是乌传不光彩的那部分,能不提及就不提及。 乌家的家史虽然在尽力美化,但是从字里行间,瑾石都看出来了乌传在记录者眼中的离经叛道,看出来了乌家因为逍遥大阵不得不捏着鼻子给乌传写下些正面的故事,这样才能把有关乌传、有关逍遥大阵的内容收录在乌家的《承世万宗法鉴》之中。 故事的结尾,是在乌家众人努力从乌传这个“嫡脉”手里争权夺势,而外人等着看乌家笑话的时候,乌传和那个人成功了滥婫,他们找到了一处“灵气稀疏却不同于常之所”,那个地方是两个九曜大能斗阵后的废墟,经过九曜阵法灵气的激烈碰撞,在这里有了“界”和“界”的缝隙,两人冒着残余的混乱灵气在那里待了许久,最终绘成了大阵。 这里记录了逍遥大阵启动成功后的场景。 “阵启,见异世角,非吾辈所知也。” 在阵法启动的时候,显露出了异世的一角,那仅仅是惊鸿一瞥,却是所有人都没见过、不能理解的世界。 然后下一刻,乌传和他的结契之人连带着他们所在地方的草木瞬间被吸入到了那个世界,阵法消散,异世也随之消失了,留下来的,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地。 这短短的描述让瑾石心跳加快。 两个九曜的斗阵、空余空地的场所。 元初自然是知道逍遥大阵的,而兰安是他的命契之人,那……那元初是不是,真的有可能…… “殿下,殿下,这里不能进!” 侍从惊慌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瑾石的思绪,瑾石抬眼望去,透过打开的窗子,他看到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带着一队护卫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那人没有动作,他旁边的人直接把侍从扔到一边。 瑾石把书放下站了起来,门被骤然踹开。 那人走进来,瑾石看着他,他也在看着瑾石。 这个人……瑾石看着他的眉眼,总觉的有些眼熟。 “你说你为什么要回来呢。”那人阴测测地开口。 瑾石皱眉:“抱歉,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那人嗤笑一声:“不懂?那我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 他一个动作,身后的人上前去要把瑾石捉拿起来,侍从从外面匆忙跑进来跪下:“二殿下,二殿下!陛下临走特地吩咐过……” 二殿下?瑾石一时没反应过来。 “呵,”那二殿下冷笑,“他吩咐什么我当然知道,但我也知道我要做什么。这个祸害多活一天,哥哥就一天不会放弃那什么逍遥大阵!我不过是为了北成除害罢了!而且,这是兰安大人的遗命,怎么,你想违命吗?” 那侍从听到“兰安”的名字,便身形一滞,为难地看了眼瑾石这边。 兰安?哥哥?瑾石这才明白:“你是默容应?” 北成的大殿下是默容赫,二殿下是默容应,能叫默容赫哥哥的,自然就是默容应了。 “我是默容应?”默容应奇怪地反问了一句,然后他自言自语道,“我当够默容应了。” 瑾石不懂他的这话,但周围的人已经架起他,他手上捏了阵术准备攻击,却被默容应率先飞出一张符阵,他的身体顿时动弹不得。 “带走。” 默容应并没有把他带去很远的地方,而是带到了墨兰庄那荒废的东院。 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的雪,这里的院子并不像其他的院子那样有阵法加持能露出湿润的小路,顶多有仆从看雪实在太多才把雪往旁边堆了堆。 瑾石被他们抓着进到了这荒芜的院落,这院落没有几个屋子,其中主屋是一片废墟,木质结构早就被烧干净了,留下来的只有些石基和残垣断壁。 默容应一个眼神,那抓着瑾石的人便把他扔在了地上。还好地上还有些未被清扫的积雪,这让瑾石不至于摔得那么疼。但这里没有阵法,凌冽的寒风瞬间就钻进衣服,瑾石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之前在屋子里有地龙加持,他穿得很薄,骤然被拉出来,他感觉都能看到自己身上冒着的热气。 默容应看他的模样笑了笑:“冷吗?” 瑾石感觉自己的睫毛都在迅速结冰。 “放心,”默容应又挥了下手,“马上你就不冷了。” -- 第192页 周围的人开始动作起来,寒冷让他的脚开始慢慢失去知觉,可却让他的大脑无比清醒。 这些人在绘制阵法,看行阵顺序,应该是——聚火阵! 而他,就在这聚火阵的正中。 “这里就是你母亲当年殒命的地方,”默容应嘴角带着笑意,“所以,今天你死在这里,也理所应当。” “你到底在说什么?!”瑾石不解,“什么母亲,这里不是锦呈公主……” “对啊,锦呈公主,”默容应冷笑道,“这里就是大沐那个贱女人死的地方,而你,才是那个贱女人的儿子。” 瑾石身形一震,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默容应:“你疯了吧?” “我疯了?”默容应的脸上带着兴奋,“不,我没有疯。我身为一个血统纯正的北成默容家人,却因为当年你下落不明而不得不装成你去安抚那大沐皇帝!我真的受够了!” 锦呈公主死后,默容应作为锦呈公主的儿子每到过年的时候都要去大沐陪着先帝,以慰先帝思念胞姐之情。 “那皇帝老儿装得好像多想他姐姐似的,要不是因为忌惮那个女人的绘阵天赋,那皇帝老儿能让她来北成和亲?每次假惺惺地拉着我的手说‘真像’的时候,我都恶心得要吐了,”默容应冷哼,“幸好后来那皇帝死了,我也不用再去跟他演了。” “先帝……徐靖送锦呈公主来和亲,”瑾石的脑子有些慌乱,“你说……他是故意的?” “呵,”默容应嗤笑一声,“那个女人可是你们皇帝硬塞到我们先帝手里的,她绘阵天赋卓绝,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都能将那老皇帝的皇位夺了。不过就算嫁过来,那女人也不安生,竟然能让先帝给她平后的位份,可惜,她没这个命享受,最后还是死在了这里。” 瑾石看着他,颤抖着说道:“你说我是她的儿子?” “对,”默容应手背在身后,“你才是她的儿子,是混了徐家贱血的贱种!要不是被乌楚原救走,你早就和那个贱女人一起死在这里了!” 瑾石摇头:“这太荒谬了,我是默容应,那你又是谁?” 第101章 兄弟 “我?”默容应咬牙切齿, “我是北成默容家正统,流着最高贵的默容家的血!却因为你而不得不生活在‘默容应’这个肮脏的名字下十七年!现在你死了,默容应才算正式死亡!因为只有你死了, 那留在默容家圣祠中‘默容应’的朱雀明烛才会灭掉!我才能真正地摆脱这个身份!” 什么圣祠……什么朱雀明烛…… 瑾石还是很懵, 可他的身体在默容应那符的作用下根本动弹不了。 聚火阵已经绘制完毕,瑾石看着那阵法被慢慢点亮, 最外围燃起一圈火焰,如默容应所说, 这里的温度在迅速升高, 灵火顺着阵法慢慢向瑾石靠拢。 默容应满意地看着阵法里的瑾石,这个人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他从小就被人告知,你要代替这个人, 代替这个人去安抚大沐, 你要做两国关系缓和的缓冲, 可他明明是个纯正的北成人, 还是默容赫家的旁支,是北成的贵族,为什么要一直扮演着有着如此低劣血统的人?他明明应该和其他默容家的少爷一样受人尊敬才对! 就连他崇拜的赫哥哥都厌恶着他的这层身份,如今这个人找到了,现在他按照兰安大人的要求弄死他, 等那圣祠中亮着的朱雀明烛和默容家子嗣身上家族阵印的联系断了, 这样他是不是就能摆脱默容应的身份、告诉大家这个早该在十七年前就该烧死的人现在终于顺应天命殒命于此了? 默容应有些兴奋,他看着火势越来越大, 那些布阵之人撤到他的身边:“殿下,他应该必死无疑了。” “要再等等, ”默容应忍住激动, “这次要确保他死在这里。不能重复十七年前的疏漏。” 十七年前的那场大火后, 等清点尸体的时候,才发现少了那一小具遗体。锦呈公主的孩子被人救走了。默容家圣祠刻着默容应名字的朱雀明烛里的血仍然艳红,北成就必须找个人来代替默容应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在等什么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默容应回头一看,他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慌张:“哥……” 院子里的人在看到默容赫的一瞬间全部跪地行礼。 听到这个称呼的默容赫皱了皱眉:“我说了我讨厌这个称呼。” 默容应急忙改口:“陛下……您……您怎么回来了?” 默容赫看了眼那火焰,步伐稳健地走向默容应,默容应忐忑不安又带着些希冀地看着他。 默容赫抬起手,一巴掌扇到默容应的脸上,默容应被打飞在一旁的雪堆中,砸出个人形坑。 “蠢货。”默容赫冷冷地吐出这个两个字。 默容应有些狼狈地爬起来,他跪在地上,膝至默容赫的身前,俯身在地:“陛下!杀死元瑾石,是兰的人的遗令,兰大人是主祭,他的命令就是神令!” “真是兰安的一条好狗,被他利用得彻底。”默容赫冷笑,“只可惜,他没想到你是只蠢狗。” 默容应被他如此侮辱,却不恼怒,而是焦急地说道:“陛下,现在大沐大军压境,您应该……” “我怎么样做用得着你来教吗?”默容赫冷声道,“一个连幻阵都分不清的蠢货,我不回来就眼看着你把他放走吗?” -- 第193页 默容应一愣:“什么……?”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惊慌地看向那几圈火焰,为什么,为什么那里如此安静?如果人被焚烧,不是……不是应该有惨叫声吗? “瑾石,”默容赫朗声道,“你是想我拆掉这个幻阵,还是你自己撤掉?” 他耐心等了会儿,然后下一刻,周围的景色发生了变化。 没有什么东院,没有什么聚火阵,他们竟然还在西院的院子里,而瑾石正坐在屋内的藤椅上,阳光洒进来,他舒服地眯起眼睛,像一只晒太阳的猫。 “你!”默容应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 “谢谢你告诉我,我的身世。”瑾石看着他轻声道,“虽然,对那位公主我没什么记忆,但是,”他看向默容赫,“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一开始才会找上我?” 他还记得在那个小巷子里,默容赫找到他,说他的灵气很特别。但那时候他分明就被封灵印封印灵脉,而默容赫的天赋又不像他那样对灵气敏感,所以所谓的“灵气特殊”,也是个借口罢了。 “呵,”默容赫笑了下,“你是我一直期盼降生的弟弟,被那个女人弄丢了,我自然要找回来。” 瑾石还没理解他话里的意义,默容应却怔愣了一下,然后不可置信地问道:“您……您说他……他是您一直盼望的弟弟……可是您不是,不是厌恶默容应吗?” 默容赫看了那伏在地上的默容应一眼,理所当然道:“没错啊,我讨厌默容应,你不就是默容应吗?” 默容应摇头,他指着瑾石:“他才是默容应,我……我应该是……” 他卡了壳,然后状若疯狂道:“不……我……我应该是谁?” “圣祠里原本属于他的朱雀明烛早就灭了,”默容赫的眼睛里带上了一丝怜悯,“兰安不过是把属于你的烛台挪到了默容嫡支下,默容应从来都是你。” “不……不……”默容应摇头,“我不应该是默容应,他才应该……” “默容家的孩子,都是要满一岁后才能定名,”默容赫走到默容应跟前,伸手拎起默容应的衣领,“你比我弟弟小三天,我弟弟当时的名字还没定,你觉得你的名字会定下吗?当年瑾石被乌楚原带走后不久,属于他的那支朱雀明烛就灭了,但在那根蜡烛里的血并没有干涸,也就是说,乌楚原抹去了他身上的朱雀印,但他本身还活着。意识到这点的兰安便从旁边取了你的明烛放到他的位置,为的不过是给大沐一个锦呈公主的孩子还活着的假象,至于为什么选中你,不过是因为,你的眼睛和我弟弟的眼睛一样,是只有在强光下才能看出的蓝色。所以,默容应这个名字,从头到尾,都只是你的名字。” 瑾石的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原来他的眼睛,在强光之下会看出蓝色吗?他记得小时候元初尤其爱摸自己的眼角,他是怕别人会看出来自己眼睛的问题吗? 瑾石把目光转向了这对兄弟,从他们的话里,他大概猜出了当年的事。 锦呈公主生下了孩子,这孩子就是他,但孩子快要满周岁的时候,公主葬身火场,他被元初救出,元初抹掉了他身上的朱雀阵印,导致那什么朱雀明烛灭掉,而默容应因为眼睛的缘故,被选中当了他的替身。 “是你自己愿意一直臣服在这个名字之下,”默容赫冷冷地把默容应扔在地上,“你一边喊着不要当这替身,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本该我弟弟才能享受的皇子待遇,我看到你不该觉得恶心吗?就你,也配当我的弟弟?” 默容应瘫软在地,一直以来他以为默容赫对他的漠视和看轻源自于他这层身份,只要他摆脱了“默容应”的名字,那么默容赫就会正视他,把他当成弟弟对待。 原来默容赫自始至终都知道他不是他的弟弟,所以才会如此地讨厌他。 默容赫跨过他往屋内走去,却不想被默容应拽住了衣角。 “陛下,”默容应不敢看他的眼睛,手上却用了力,“不论您如何讨厌我,但是,兰大人说了,屋里那个人,必须杀死。不然……北成的江山社稷……” “呵,”默容赫轻笑一声,他伸手攥住默容应的手腕,“北成的江山社稷?” 默容赫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一声清脆的响声突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默容应痛苦的呼喊。 默容赫一边大笑着一边用力折断了默容应的手腕,笑声和默容应的惨叫声交叠。 “北成的江山社稷与我何干?”默容赫一脚踹开默容应,他看着跪了满院子的人笑道,“是你们求我回来当这个皇帝的,那么我就算把这个国家卖了又如何?有本事,你们就像大沐那样,‘清君侧’啊!” 瑾石不由地站起了身,大沐……清君侧?镇国公和丞相已经动手了? 院内跪倒在地的人纷纷道:“属下不敢!” 默容赫没有理他们,而是径直向瑾石走过来,他跨过门口,阳光被他挡住,在他的红色头发上镀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 瑾石抬头看着他。 “听到大沐‘清君侧’你是不是很激动?”默容赫嘴角挂着笑,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那我再告诉你个好消息吧,你们那个大沐的皇帝被杀死了,新君继位,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带兵攻打北成,现在已经逼到了青云城,而他们打北成的诉求,是要我放了他们的‘南衙右使’。” -- 第194页 瑾石这几天一直在墨兰庄没有出去,他不知道原来外面竟然已经如此翻天覆地。 徐璋死了,那是不是……是不是就意味着徐璋和梁方身上的那个阵契,失效了? “可是,”默容赫的手伸向瑾石的下颌,捏着他的下巴抬了起来,“这里哪有什么南衙右使?这是我失而复得的宝贝弟弟,对吗?他是自愿跟我来这里的,也没想着要逃回大沐,对吧?” 第102章 妥协 瑾石看着默容赫冰蓝色的眼睛, 轻声道:“对不起。” 得到他这个回答的默容赫却仿佛毫不在意,他的手在瑾石的脸上轻轻掐了一把,然后又揉了揉瑾石的头发, 就像是一个温柔的哥哥拿自己弟弟没办法那样, 说了句:“为什么要跟哥哥说对不起,这是这么多年来你身边的人把你教坏了, 没关系,哥哥会帮你板过来。” 说罢他便抓住瑾石的胳膊拉他起来:“走, 哥哥这次回来, 就是因为想起来把你落下了,没有你,哥哥到那里要怎么绘制逍遥大阵?” “够了!”瑾石把胳膊从默容赫的手里抽出来。 默容赫的动作一顿, 他看向瑾石, 笑容慢慢收敛起来。 “对不起, ”瑾石又重复了一遍, “我来北成,只是,想找到些有关元初的痕迹。现在我已经找到了,而且,你说大沐那边已经派军逼境, 我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不如……” “不如什么?”默容赫的声音沉了下来。 瑾石咬了咬牙:“我现在就回去,也能免去大沐和北成的……” “回去?”默容赫打断他, 用奇怪的语气问道,“你要回哪儿去?你是北成人, 你的母亲埋葬在北成, 你的父亲曾是北成的先帝, 而你的哥哥我是北成现在的帝王,甚至连养你长大的元初都是北成人,你想回哪儿去?北成才应该是你的家!” 瑾石是今天才知道自己身世的,让他一下子有身份的认同感是不可能的,元初并没有从小就教他是大沐人,他对大沐的身份认同感也没有那么强,但是……但是…… 梁方在大沐。 那是梁方啊,是他的命契之人,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牵绊。 如果说要绘制山河大阵去找元初,那也应该是跟…… “是因为梁方吗?”默容赫突然说道,“因为梁方在大沐,所以你要回去。哪怕不知道大沐现在的情况是如何的动荡?” 瑾石的眼睛看向门外,默容应已经被人带离了院子,外面只留下了些士兵,看起来都是默容赫的人。 “对不起,”他又对默容赫说了一次,“我……我只能和梁方合绘,因为我……” “因为你和他是命契之人,并且还结契了,对吗?”默容赫说道。 瑾石闻言看向他:“你都知道了?” “你忘了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吗?”默容赫反问,“那时候你发烧,御医就只能为你施针,我看到了你后背上和他的阵印,那是结契的阵印,除了那小子,我想不到其他人。” 瑾石一僵:“那你……也看到了……” 看到了那朵金色曼陀罗? 默容赫挑眉:“看到什么?看到那阵印下的疤痕?对,我看到了,也就是因为看到了那个,我才确认你真的就是我的弟弟,因为我记得很清楚,你降生被绘上朱雀印的时候我在场,可以确认就是那个位置。” 瑾石有些恍惚,原来……那个疤痕就是朱雀印。 而且…… 按照默容赫的说法,那里只有他和梁方结契的阵印,那朵金色曼陀罗,应该已经消失了。 瑾石闭了闭眼,他想起了梁方当时看到那朵金色曼陀罗时细数上面的花蕊,他想起了梁方要和他结契的时候,那像星空一样的蓝色墨引旁的那碗清水,他想起了梁方在他提起元初的时候,那些欲言又止的表情。 梁方不让自己和元初去北境,是因为他怕自己像元初十年前那样,如果被发现和北成有牵扯,会百口莫辩,所以他阻止自己,所以他抹去了自己身上和北成有关的痕迹。梁方想给自己留一个清白的身世,所以他……他怕自己来到北成。 “我知道你和他结契了,”默容赫无所谓道,“但是没关系,反正他大概也快死了,所以那个阵契早晚也会消失。” 这话让瑾石一惊:“你说什么?” “梁方快要入魔了,”默容赫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听说他和徐璋有阵契,誓死守护他的皇位,可这次蜀厉王叛变,梁方无动于衷,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添柴加火,总之,现在他入魔了,而带兵攻来北成的,就是他。” 瑾石心下慌乱:“可徐璋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谁知道,也许,是在他死前就有入魔之兆了呢,”默容赫的笑容加深了,“你说,在这个时候我要是放出消息,轰轰烈烈把你认祖归宗,他会不会直接疯了?毕竟……他的父亲可是死在了和北成的那场战争之中,听说梁方是最讨厌北成人的。” 瑾石浑身冰冷,默容赫说得对,梁方恨北成人,而他深深记得,在两个人六岁的时候,他曾经问过梁方对默容应的看法,他清楚地记得,梁方对默容应的评价是——“他的存在,就是错误。”。 可现在,他成了那个错误。 “不可以……”瑾石抓着默容赫的手臂,恳求道,“求你,我不要当什么北成人,我从小就在大沐长大,我的父母是死于北成人手中的大沐绘阵师,我……” -- 第195页 他声音颤抖,这谎言他说不下去。 默容赫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怜悯:“我以为你不是自欺欺人人的人。” 他的手伸向窗外,指向东院的方向:“那里就是你母亲殒命的地方,你这样说,她会难过的。” 瑾石红着眼睛,看着他指的方向,嘴里喃喃道:“可是……梁方是我在这世上……” 梁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了,他突然明白了当年梁方父母双亡时候的感受。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初步确定元初带走的就是你吗?”默容赫看有些绝望的瑾石,“就从知道你的名字叫‘瑾石’的时候。我记得那时探子截获了一封给梁杭的家书,那是他儿子写给他的,那本来没什么用的东西,被我随手一翻,看到了最后一句,那一句写的是,‘瑾石说他想吃北境的羊肉了,如果可以,等战事结束后,还烦请父亲记得捎上一两只’。” 眼泪从瑾石的眼睛中滑落,他记得那是他和梁方在夏日里随口一说的闲话。 “瑾代表美玉,石代表坚韧,”默容赫伸手擦掉了瑾石脸上的泪珠,“北成的皇子在未满周岁前不会定名,但大沐的公主曾经偷偷告诉我,说她想给肚子里的孩子起名叫‘瑾石’,希望他能像玉一样俊美,又像石头那样坚韧。兰安他自从崇尽关一战后,就知道了元初的身份,而你又是被元初带在身边的徒弟,但一直到这个名字出现,我才确定,你就是本该在我身边、和我一起长大的弟弟。” 瑾石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他陷入了一个漩涡,那个漩涡一边是他从来没有谋面的母亲,一边是他熟悉的梁方,他被这两股力量拉扯,撕裂感让他痛苦不已。 默容赫却冷眼看着:“我现在不和梁方计较,是因为我知道他快入魔了,入魔疯癫后即死,但是如果你乖乖地跟我去前线,我就不公开这个消息,好让他死得慢一点,只要不耽误绘制逍遥大阵需要的结契就好。” 入魔,结契。 这几个字在瑾石的脑子里转了个圈,像划过黑暗天空的一道惊雷,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跟你去,”瑾石哑着嗓子抬起头,他攥紧了手,眼睛通红,“我和你,去前线。” 默容赫这才满意地笑了:“那好,我们下午就走,虽然很讨厌那小子,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几分能耐,我再不过去,前线的废物估计就要抵挡不了多久了。不过——”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瑾石的后脑,然后俯身靠近他的耳边小声说道:“让你去可是让你去探查下乌楚原和兰安交手的那个地方的灵气,然后选一处合适的地方,绘制逍遥大阵练练手,虽然现在我们还不能合绘,但是——” 他抬起身,笑笑:“结契其实也挺简单的。而且,你也想去找元初,对吧?” 默容赫未竟之言就是,等梁方死了,他们就可以结契去合绘逍遥大阵了,同时,他又强调了“元初”,让瑾石有所顾忌。 瑾石看着默容赫:“梁方现在不过是濒临入魔,你就不怕他入魔之前带人攻破北成直接打到努元吗?” 默容赫摆摆手:“我早就说过了,北成怎样对我都没所谓,我又不是那天天想着当皇帝的徐璋,就算把北成卖给大沐又如何?我毕生所求,不过是逍遥大阵罢了。” 如果说之前在大沐默容赫的这种表现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可现在在北成他还是这个说法,瑾石不禁问道:“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逍遥大阵?我不相信你说是为了寻找我母亲的那套说辞。” 默容赫曾经在除夕之夜告诉他,他找逍遥大阵,为的是寻找已经香消玉殒的锦呈公主。 “当然不是,”默容赫嘴角噙着笑意,“那是骗你的,对那个大沐来的公主,我唯一感谢的,就是她生下来了你。” 第103章 中计了 青城是北成的第一道防线, 破了青城后就是段固,段固后,就是国都努元。 北成国土辽阔, 可大部分都是无人区, 夏天还有游牧的牧民,到了冬天, 就全都聚到这几个还不算那么极寒的地方生活。 现在已经是凛冬时节,是哈口气都能变冰沫子的时候。 一匹马车在几名包裹密实的骑兵的护送下飞驰, 车轮贴了迅捷符, 马蹄踏着冰面往青城跑去,车外的金红色印记表明了这里面是默容家的人。 “其实,我对那位大沐公主并没有什么……喜欢或者厌恶的情绪, ”默容赫随意靠在马车壁上, “在除夕的那些话也不算全骗你, 当时我确实是因为天赋不好被兰安和我母亲他们折腾, 但是我知道自己的天赋在哪里,我以为没人能发现,没想到被锦呈公主发现了,她把这件事告诉了父皇,然后我装笨小孩的计划就落空了, ”默容赫摇了摇头, “她可真的爱管闲事。” 瑾石看他:“你为什么要装笨?” “因为默容家很现实,”默容赫摊手, “如果他们看出来我有天分,势必要把我绑在皇宫里学这学那继承皇位, 可是我又志不在此, 如果我一直表现平庸, 一直到成年也是一块朽木的话,估计他们就要从北成旁家找个小孩过继过来继承皇位了,北成没那么在乎血统纯正,只要是默容家的血都行,就算会动了兰家的利益也是如此,我如果一直废物下去,北成也不会承认一个平庸的废物当他们的皇帝,所以只要我杠到最后,兰安也不得不让步。但很可惜,被你母亲给识破了。” -- 第196页 “你……”瑾石迟疑道,“那时候就想着找逍遥大阵了?” “对,”默容赫笑了下,“这也算兰安他自作孽吧,谁让他小时候给我讲乌家的故事,又给我看乌家的绘谱,然后我就找到了逍遥大阵的故事。那可真是……引人心驰神往啊。我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明知有逍遥大阵的存在,还会去研究别的阵法,这不是明知道自己在井底却不想着跳出井口,反而要争这一亩三分地吗,后来我明白了,”他嗤笑了下,“因为那些都是庸人罢了。明明有着广阔的三千世界可以探索,却要为眼前的利益汲汲营营,真的很可笑。” 瑾石垂下眼睛:“因为你已经是皇子了,掌握了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没有的资源,所以你才会看到别的东西,但这世上大部分人,还在为了填饱肚子而奔波,他们无暇顾及这些。” “那可不一定,”默容赫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徐璋不是皇帝吗?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梁方起杀心吗?” 瑾石一怔,他抬眼看向默容赫:“你知道?” 默容赫笑道:“我当然知道。我不光知道徐璋在想办法置梁方于死地,我还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他信了姓陈的话,认为那个山河大阵和星盘天象相连,所以才导致出现荧惑滞停将入心宿的危机,只要毁掉山河大阵,让这不属于人间的力量回归星盘,那么荧惑将永不守心,甚至徐璋一直以来的心病也会根除。” “陈家,是你们的人。” “确切地时候,”默容赫说道,“是兰安的人。陈家是兰安很多年前在大沐埋下的种子。但是,如果不是有徐璋这样的庸人所拥有的心病配合,这颗种子也没那么顺利地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徐璋的心病? 瑾石想了想:“权势?” 徐璋最在意的,就是他的权势。 但默容赫摇了摇头:“不,是绘阵师。” 瑾石愣住,绘阵师? “徐璋就像他父亲忌惮胞姐一样忌惮着徐允,他和他父亲是一类人,他们本身没有很强的绘阵能力,但手足却都有了能力,所以从徐璋父亲那一辈,就不断地开始淡化绘阵这件事,一直到兰安第一次带兵攻向大沐,他们才不得不重新重视起绘阵师,”默容赫哂笑一下,“你大概不知道,在三十多年前北成和大沐的第一次交手,你们绘阵司所有的人都上了前线,后方除了谢崇这个右使在支撑之外,就是你的母亲在帮忙分析前线传来的阵法。你母亲是很厉害的绘阵师,只可惜身为女儿身,在战争结束后,被徐靖立刻嫁到了北成。鸟尽弓藏,大概就是徐家的传统吧。” 瑾石听着默容赫的话,他的脑中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了锦呈公主的背影,那是个养尊处优的女人,她有着极高的绘阵天赋,在自己国家遭受侵袭的时候,她在深宫之中分析和拆解着前线传来的阵法,可当战争结束后,她却被亲弟弟送去北成和亲,就因为她身为皇嗣表现出了卓越的绘阵天赋,所以受到忌惮。然后她的名字逐渐在大沐被抹掉,最后仅剩下了一个名号,和一个去和亲的事迹。 “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从默容赫的嘴里哼出了这句小调,然后他停下来,笑着摇摇头,“那个蠢女人,就算被她弟弟这样卖了,还是想着回家。” “这个曲子,”瑾石的手稍稍攥紧了,“这是……” “这是她经常哼唱的,”默容赫说道,“她怀着你的时候经常会唱这首歌,明明有着那么好的天赋,却要耽于这些庸俗之事上,对她的天赋来说是一种浪费。所以当她怀上你的时候,我就和父皇进言,她生下来的孩子应当放到我的宫殿里让我看着长大,只有这样,这个孩子才不会被教成如她一样的庸才,但很可惜……”默容赫看着瑾石,面露无奈,“你还是被那些庸人教坏了。” 瑾石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也许我本来就是个庸人呢?” 默容赫听罢,他身子前倾,伸手捏住瑾石的下颌抬起,让他正视自己:“我不管你是不是庸人,但是你是我默容赫选定的要同绘逍遥大阵的人,如果你还想找元初,那么一会就老老实实地,听我的安排。” 瑾石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他这才注意到,原来默容赫的眼睛就如同它的颜色一样,像冬日的天空,湛蓝,冰冷,没有任何感情。 瑾石想到了自己的计划,他回了默容赫一句“嗯”,便移开了视线。 “陛下,已经到了。” 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了声音,默容赫放开瑾石,下巴向车门那里抬了抬:“下去吧。” 瑾石看了眼手支着自己额头随意靠在马车一角的默容赫,他和默容赫对视了一眼,然后转身掀开马车帘,却不想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便不听使唤了。 默容赫的手捏上瑾石的后颈,瑾石的手不听自己使唤掀开帘子,走下马车,默容赫的手一直贴在他的后颈处,瑾石知道,那里有一个符阵。 那是羁押符改的一个符阵。 瑾石转动眼睛,观察周围,这里是一片只留枯木的树林,一路上都是冰雪,没有城镇,对北成不熟的他一直以为默容赫是带他往青城段固的方向走,可是这里并没有什么人烟。 “别怕,”默容赫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只是怕你乱跑,因为你可得在这里好好看着。” -- 第197页 瑾石的眼睛露出警惕的神情,看,看什么? 他没有说出话,但默容赫却仿佛能听到他的心音,他凑近瑾石耳边,十分亲昵道:“看两个九曜斗阵。” 两个九曜……斗阵? 瑾石感觉一股凉意直冲脑门,他中计了! 默容赫对旁边招了招手,一名裹得十分严实的骑兵走过来,手伸向瑾石的后颈,代替默容赫维持着那阵法,瑾石感觉这人的灵气有些熟悉。 “这是离娘,”默容赫松开手,对瑾石笑道,“你们不是第一次见了,应该不用我介绍。” 竟然是之前那个花魁! “离娘是兰安的徒弟,”默容赫说道,“她也是绘阵师,所以,你不必妄想能有什么小动作逃过她的眼睛。” 瑾石想到了当时在康乐坊采薇阁里喝道的那壶素商平峰。 陈家、采薇阁、离娘,兰安的钉子竟然埋得那么深! “其实,关于乌家的事、关于乌传和逍遥大阵的事,你看到的那些,并不是全部。” 默容赫漫不经心地说着,他看了眼天空,太阳高照,刺目的阳光没有任何障碍地穿透到白雪皑皑的地面上,让雪白的颜色变得刺眼。 “两个九曜之间的斗阵造成的‘界壁’薄弱效果,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月,”默容赫慢慢回过身,“而乌传,就是在一个月内抓住了这机会。所以之前带你回北成的时候,你没有感觉出灵气的异常,是对的。” 瑾石睁大了眼睛,只有一个月?那为什么,默容赫还…… “所以,”默容赫转头又看向南边的天空,“所以我要让你亲自感受一下,两个九曜斗阵时,灵气撕裂‘界壁’时的流动,然后等我处理掉他,我们就有一个月的时间,在这里完成结契、绘制逍遥大阵了。” 处理掉……谁? 突然,周围一阵寒风刮起,蓬松的雪被卷飞上天空,刚刚还万里无云的晴空瞬间被强制化云的雪所遮蔽! 这股突如其来的灵气对于瑾石来说是多么的熟悉,他的心瞬间被攥紧。 是梁方。 默容赫同样也感受到了这股带着攻击性的灵气,他哈哈笑了笑,伸手揉了一把瑾石的脑袋。 “乖,好好看看,哥哥给你表演的,九曜斗阵。” 第104章 九曜斗阵 庞大的灵气压下, 瑾石看着默容赫带着笑意飞身而上,灵气在空中发出激烈的碰撞,瑾石感受到那熟悉的灵压之中夹杂着让人心浮躁的戾气。 梁方, 梁方…… 瑾石心如擂鼓, 梁方……他真的快要入魔了! “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带着冷意的女声在他耳边说道, 同时她的手紧了紧,掐住他的脖颈, “兰安大人也给我下过要杀掉你的命令, 可是现在陛下是我的主人,所以我目前还是听从陛下的命令,但如果你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那么——” 一把匕首抵住了瑾石的脖子。 瑾石口不能言, 只能看着前方, 从那被激起的雪色中努力捕捉梁方的身影。 水属性的雪花被一片片挥到空中, 在阵法的加持下化作乌云,冰冷的利刃从乌云中兜头而下,而周围逐渐嘈杂起来,梁方带的人向这里突围,随着梁方铺展开的阵气圈定的范围向前推进! “锁天净域阵!” 一个声音喝道, 瑾石先是一愣, 接着心头一喜,竟然是刘松! 离娘听到这声音眼睛眯起, 她警惕的地看着周围,手上的匕首握紧, 她知道这里还有其他人, 但两个九曜斗阵所成的灵气漩涡让她一时判断不出那声音所说阵法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老实待在原位就行, 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默容赫游刃有余的声音飘来,“他们破不了我的阵。” 瑾石这才注意到,他们所在的这片冰林中有着细小的阵法气息浮动。 看来这里是默容赫提前打造好的一个陷阱! 他凝心静气,感受着周围灵气的变化,锁天净域阵是一种切割灵气的阵法,但它本身无法磨灭已有阵法中的灵气,也就是说,这个阵法的保护意味比攻击更浓烈些。 不过……首先要想办法解开被离娘按在后颈上的、默容赫改进过的羁押符。 “梁方,你应该觉得荣幸,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机会和我交手。” 灵气在默容赫的手中快速地流动交织,他漫不经心地躲过冰刃的攻击,感觉到了那些灵气里带着不容忽视的戾气。 “可是,”默容赫嘴角挂着笑意,“你还能维持多少理智,和我斗阵呢?” 梁方没有说话,他的眼睛里翻涌着黑色的雾气,默容赫的阵法不像他这样凌厉,却像那冰冷的毒蛇,密密麻麻柔弱无骨地卷在周身的灵气之中,稍有不注意便会被他突破防线。 他咬着牙说道:“放了瑾石。” 默容赫笑了起来:“放了?瑾石可是自己跟我走的!是你欺骗隐瞒了他,所以他才选择跟我离开,不是吗?” 梁方的手攥紧,指甲掐入肉中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瑾石生硬地掐断和他的联系转身离开,那是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的噩梦。 “你是以元初为饵诱瑾石跟你走的!”梁方狠狠说道,“你以为如果不是元初……” “可就偏偏是元初,”默容赫轻笑,“我手里有元初的消息,瑾石自然会抛下你跟我走,你还不明白吗?在瑾石心里,你,比不上元初。” -- 第198页 默容赫的话就像一柄尖刀,直直地刺进梁方的心脏,黑色的雾气顿时翻涌出来,感受到周围灵气的中戾气的浓度加深,默容赫眼里划过一丝精光,手指翻动,潜伏在梁方周围的灵气瞬间铺开!为已昏暗的天空再加了一层黑色的天幕! 受那灵气牵引,梁方身体里的戾气刹那之间爆发出来,随着一声啼鸣,他的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那是……什么?” 陆年年指着那雪地之中的红色,刘松眉头皱得死紧,白色的雪地上蔓延出像血一样的红色,以默容赫为中心缓缓向外“爬”来。 “曼珠沙华……” 刘松喃喃道,然后他焦急地向周围喊到:“撤阵!” 陆年年抓着他的胳膊:“可是,瑾石和国师还……” “那是冥泉阵!是当年兰安曾经用过的杀阵!”刘松反手拉着陆年年的手臂往外跑,“全部绘阵师,不要碰触那些红色花朵,撤阵收兵!” 虽然陆年年不知道冥泉阵是什么,但是瑾石一看到周围那有着细长花瓣的暗红花朵,便和他曾看过的那个黑皮本上的某个阵法对上了号。 那些花朵并没有侵扰他和离娘所在的区域,甚至其他几个骑兵周围也没有那些花,默容赫的人身上仿佛带了结界,亦或是那些曼珠沙华长了眼,有生命般地向闯入阵中的大沐士兵和绘阵师的方向铺去,有跑不及的绘阵师被那艳红的花朵追上,柔软细长的花瓣立刻暴涨变长,死死捆住所碰触之人的身体,从红色的花瓣上又延伸出如针尖一样的刺扎透厚厚的冬衣扎入皮肉之中贪婪地吸收着血液和灵气。 惨叫声此起彼伏,鲜红的血顺着那曼珠沙华落在地面上开出一朵朵红色的花。 离娘嘴角翘起,对瑾石骄傲道:“这就是我们北成的帝王,是你们大沐那种只会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绘阵师不可比拟的。” 瑾石却没有回答她,离娘觉得不对,她看向瑾石,瑾石好像在盯着默容赫和梁方斗阵的地方发愣,那里已经没有梁方的踪影了,而默容赫站在那里,他周身的灵气隐隐带着火光,那火光的形状像极了一只红色的大鸟。 离娘对灵气的敏感度不高,她只好用手里的匕首往瑾石的脖颈处抵了抵:“我劝你不要……” “你是没有听到默容赫的话吗?”瑾石的声音冷了下来。 离娘一怔:“什么?” “九曜斗阵,我需要专心感知灵气,”瑾石闭上眼睛,“所以还请你不要说话。” 离娘下意识地觉得瑾石在耍什么伎俩,可就如瑾石所说,这确实是默容赫吩咐过的,她只好抿了下嘴唇,不再说话。 瑾石在心底小心地松了口气,他已经感受到了默容赫的阵境铺开,而梁方的戾气越来越重,他必须要趁梁方完全入魔之前脱离离娘的控制。 细小的灵气慢慢地流动,和那羁押符上的灵气相互混淆、拆解,瑾石对线条逻辑的理解不如默容赫,可他对灵气的敏锐程度很高,靠着天赋直觉,慢慢拆解着这个改进后的阵法。 默容赫周身的灵气环绕,朱雀印在微微发热,他侧头看向瑾石那边,伸出手,带着金红色光芒的朱雀从他指尖飞出! 离娘看到那冲过来金红色的鸟儿瞬间明白过来,但还没等她动手,身体突然不听使唤,她眼睛睁大,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瑾石一把夺下她的匕首,迅速地在匕首上绘制了一个小型阵法直接扔向那飞向他的大鸟,匕首击中鸟身,两股强大的灵气发生碰撞,大鸟瞬间消散。 离娘的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瑾石轻声说了句“得罪了”,便咬破指尖迅速地在她的脖颈处绘制了一个羁押符,接着便矮身从离娘中离开。 曼珠沙华像长了触手的怪物般向他扑来,瑾石手上灵气涌动,积攒在地上的白雪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雪化成冰,迅速地裹上那张牙舞爪的花朵!花到哪儿,冰到哪儿,平坦的雪地之上瞬间立起了一座座发着红色光芒的冰雕,览鳬在遮天蔽日的阴寒天气下,格外狰狞。 接着,瑾石便轻轻挥手,那包裹着红色花朵的冰便碎了一地,红色的花和透明的冰块化作平常的灵气消散在空中。 “刘松,”瑾石大声道,“带你的人离开!” 刘松在阵外叹了口气,捏了个阵法,在空中绽放出红色的撤退信号。 默容赫带来的北成骑兵并不多,就像他所说的,北成的安危于他并没有什么干系,而这里,不过是他选好的,以瑾石为诱饵,诱梁方来一战的——逍遥大阵绘阵之地罢了。 默容赫没有让人拦着大沐人的离开,瑾石则看着他周身那金红色的朱雀灵气,他感受到身后肩胛骨的位置上,那个他与梁方的结契留下的印记已经在被戾气慢慢侵蚀。 瑾石冷声道:“放了梁方。” 默容赫嗤笑一声:“一个九曜,竟然需要我‘放’?枉我还以为这次引他来能有一场精彩的斗阵,结果就这?看来我真是高估他了,庸才再怎么努力也不会变成天才,真是无聊。” 瑾石目光一凝,冰冻的树根破土而出,攻向默容赫! 默容赫身上的朱雀灵气暴涨,凭空交织成聚火阵,在这木水交织的灵气幻境下凝火而成,那带着冰锥包围的木系树根被火焰包围瞬间汽化! 瑾石凝聚灵气,脑中快速地过着可用的攻击阵法,却不想有什么东西凭空发出一声脆响,下一刻,无数被戾气所侵染的灵气在空中爆开! -- 第199页 瑾石心下一凉,是梁方! 爆炸开的灵气激起无数白色的雪花,带着戾气的灵气将雪花卷起,梁方出现在默容赫和瑾石中间。 默容赫收了一直挂着的笑,他的眉头拧起。 瑾石看着梁方的背影,有什么……不一样了,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的手,却不想眼前突然一花,冰林、雪地,还有默容赫、梁方全部消失了。 他站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里,面前是一条河,一条流淌着黑色河水的河。 第105章 心结 这是梁方的阵境。 不, 确切地来说,是他和梁方曾经合绘过的那个阵境。 瑾石仿佛回到了五岁那年,他站在黑色的流水旁, 后面是茂盛的森林, 他记得当时他很饿。 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孩子,他走到河边, 蹲下身,把手伸进水里, 那里没有他的灵气, 只有梁方的灵气,这里的灵气如此精纯,没有沾染一丝一毫戾气, 瑾石突然红了眼睛, 他把手从河水中抽出, 转身向树林里记忆中那个阵眼的方向走去, 却不想从树林里传来脚步声。 瑾石站定,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树林里出现。 那是只有六岁的梁方。 “不要出去,好吗?”小梁方仰着头,对他恳求道,“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最难看的一面。” 瑾石慢慢蹲下来, 他看着小梁方的眼睛:“你入魔了, 对吗?” 默容赫有些吃力地躲避着梁方的攻击,梁方在他的阵境里彻底入魔, 可却不如他想的那样疯掉,现在的梁方就像一个冷静到极点的疯子, 出手的每个阵法都是带着戾气的杀阵。随着一个又一个阵法成型, 周围的灵气被他的戾气侵染, 稍有不慎就会让戾气入体激发心魔,默容赫必须小心应付。 小梁方低下了头:“对不起。” 瑾石轻声问:“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元初的事,我骗了你。”小梁方没有敢看他的眼睛,“如果当时我没有阻拦你和元初去北境,那么有你在,也许元初就不会和兰安在北境同归于尽;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就不会为了元初的事涉险去北成,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被默容赫所牵制。” 瑾石定定看着他,现在他只能看到小梁方头顶的发旋。 他不禁伸出手,摸了摸小梁方的头:“可你也是为了我,对吗?” 他感觉到小梁方的动作一顿。 带着炎意的朱雀灵气划破带着戾气的灵气屏障,默容赫冰蓝色的眼睛里泛着寒光,朱雀飞过的地方生长出一片曼珠沙华,但那些曼珠沙华如触手一般的花瓣还没有碰触到梁方就被冰刃齐刷刷地截断。 灵气在空气中剧烈地碰撞,天色越来越黑,戾气浓得如墨一般。梁方的眼睛里不见一丝白色,他不像其他入魔之人那样疯癫,反而他的本能将这些灵气运用得更加游刃有余,他抢先占了先机,将灵气染遍这片有着枯木冰原的每一片雪花和每一枝枯木,那冰冷的水属性灵气硬生生地浇灌进本已处于冬眠状态的树木之中,那些树木开始被迫长出叶子,只是那反季节的叶子并不像春天时那样拥有着鲜嫩可爱的绿色,反而是死气沉沉的枯黑,就像要提前透支这些树木的生命一般,顺着那些枯黑的叶片散发出的灵气,一个带着戾气的杀阵在天空开始交织。 默容赫抬起头,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天空的模样了。 “我……是为了我自己,”小梁方说道,他闭着眼睛,“因为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牵绊,我不想放手。我不敢放你和元初去北境,我嘴上说着大义凛然的话,说着是怕你引起兰安的注意,实际上,我怕你和元初抛下这一切离开。我深陷泥淖之中,但却把本该翱翔天空的你也拽下来。让你回京,利用你对我的同情让你留下,甚至对于徐璋他封你当右使这件事还有些许窃喜,是我……我太自私了。所以瑾石,现在我来解决默容赫,默容赫如果死了,那么刘松将带兵攻入北成,那时候天下都是大沐的,你……可以云游,也可以……去找元初的踪迹。” 梁方体内散发出的戾气侵染了周围所有灵气,可供默容赫使用的灵气越来越少,但他不慌不忙,眼睛盯着头顶交织的黑色灵气,快速地理着其中的逻辑,很快,这个阵法便被他发现了破绽。 金红色的朱雀冲天而起,向着那阵法的弱点飞去,火属性灵气瞬间侵染了那些黑色的树冠,阵法被生生破开了一个口! 默容赫冷眼看着那缺口喃喃道:“所以说,庸才就是庸才。”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觉得的利用,都是我的自愿。”瑾石伸出双手,捧起面前小梁方的脸,认真说道,“我想云游,我讨厌徐璋,我也讨厌那些权力,可是梁方,因为你在京城,所以我愿意留下。我其实从小并没有那么懂事,所有的服软和嬉皮笑脸不过是为了达成我的目的,当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我想跟这个小孩做朋友,可是你不愿意,你宁可看那些绘谱都不看我,所以我对那张绘谱指手画脚,就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梁方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有些不敢相信。 “我在乎你,所以你才能留下我,世界上凄惨和艰难的人那么多,可我只会因为你的遭遇揪心和落泪。”瑾石对他笑了一下,“梁方,你知道吗?在南乡流放的时候,我听到老国师去世,不顾一切要偷偷北上去找你,最后被元初拦了下来,他那是唯一一次对我发火,把我按着画上了那朵金色曼陀罗,那时候他骗我说是门派的阵印,专门管教不听话的小弟子,省得乱跑惹事。然后我冷静下来,他才跟我讲了京里的局势,他说,如果我真的在意你,就不要在那个时候给你添乱,我在南乡,是你的念想,我如果去了京城,那我就会成为别人制约你的弱点。梁方,”瑾石靠近他,轻轻地在他额头间落下一个吻,“我们互相在乎,所以才会成为彼此的牵制。你说我是你在这世间唯一的牵绊,于我而言,你又何尝不是。” -- 第200页 梁方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眼中的黑雾有一瞬间的凝滞,默容赫抓住这时机,朱雀冲向梁方所在的位置,化作无数根金红色的羽毛,羽毛尖端闪着寒光。 小梁方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后对瑾石笑了,他伸出手摸着瑾石的眼角:“可是瑾石,现在有点晚了。” 金红色的羽毛在扎入那被黑暗包裹之人的一瞬间纷纷停在空中,默容赫眉头紧锁,吸收了周身所有的干净灵气,将其聚集到操控着的那些羽毛之中,羽毛汇聚成了一朵巨大的曼珠沙华,倒悬在梁方的头顶向他压下,巨大的戾气从梁方体内爆发出来! “不晚,”瑾石站起身,他越过小梁方,往记忆中那个阵眼走去,“还不晚。” 小梁方一怔,他追上瑾石:“瑾石,你…你要做什么…” 小孩子的步程和大人不同,记忆中找了好久的花朵,瑾石没走多久就看到了,那一朵小红花还是长在那里。 金红色的曼珠沙华和黑色带着戾气的灵气碰撞发出巨大的灵气冲击,默容赫想要竖起屏障抵挡,却发现这里的灵气混乱,以往听话的灵气已经完全不听调遣! “你知道吗?”瑾石的手抓着那朵花,“我从徐允那里学来了一个方法,可以帮人分担体内的戾气。” 小梁方睁大了眼睛,他反应过来立刻说道:“不行!” 瑾石却哈哈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指弹了下小梁方的脑门,那是他小时候不敢做的事:“没有什么不行。你体内的戾气,是因为我的选择而激起来的吧。” 梁方摇头:“不是,是因为和徐璋……” “你还要再骗我吗?”瑾石打断他,然后他的眼睛落在那红色的花朵之上,苦笑了下,“两次你入魔,都是因为我。可是第一次之后,我竟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梁方,元初对我来讲固然重要,可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所以——” 他伸出手,用力将那红色的花朵拔起,就像小时候一样,瑾石看着面前的小梁方开始渐渐消失,他知道,这是梁方在阵境中幻化出的,最后一丝理智。 两方灵气相撞,发出巨大的爆炸,默容赫挡无可挡,只能简单地护住要害,但身体被骤然击飞,后脑磕碰在冷硬的石头上,他有一瞬间的晕眩。 绿色的树林和溪水消失了,瑾石看着自己面前的梁方,一向有强迫症、每根头发丝都要梳好的梁方此时披头散发,他的头发挡住了眼睛,瑾石知道,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此刻必然盛满了黑色的戾气。 “嗬……嗬……” 梁方缓缓抬起手,他说不出话,那手好像将要摸上瑾石的脸颊,却在下一秒陡然卡住瑾石的脖颈! 瑾石却笑了下,仿佛肺部气体正在慢慢流失的不是自己一般,他伸出手,一手摸了摸梁方的脸,另一手按住梁方的灵脉,他感觉到背后那朵莹蓝色的莲花在微微发热,黑色的戾气顺着梁方的灵脉和阵印慢慢进入到他的身体之中,瑾石感觉到那些戾气在一点一点勾起自己的心魔,他努力把这些压下,眼前却开始泛白。 突然,梁方的手一松,瑾石站不稳,撞进了他的怀里,可却一手仍然牢牢地攥住梁方的灵脉,另一手迅速地在梁方的脖颈处画了个羁押符,还是刚才破了的默容赫的改进版。 “不要……” 微弱的声音艰难地在耳边响起,瑾石靠在梁方的胸口,他知道这个方法奏效了。 “没有什么不要的,”瑾石用哄的语气说道,“阿方,你想想,你在大沐画下了那么多的阵法,你要是入魔了,那么和你相关的阵法都会因为因果关系而出问题,那会生灵涂炭的。至于我……”他笑了下,“我天天在南衙摸鱼,只给他们出方案,没有实打实地画过阵法,所以我没关系的。” 羁押符彻底起了作用,梁方连话都说不了了。 瑾石便肆无忌惮地靠在他怀里,带着戾气的灵气不断冲进他的身体,而那被梁方戾气聚集起来的、一直挡在头顶的乌云渐渐散开,金色的阳光重新洒落人间。 “阿方,”瑾石喃喃道,“虽然我大概因为入魔会疯,但是你不要因为我疯就嫌弃我,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哪怕你拿链子拴着我,拴在小黑屋也行。就是……不要抛下我。”阳光有些刺眼,他的眼角被刺得有些湿润,“我已经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元初,我不能再没有你。” 戾气开始冲击他的灵台,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瑾石知道,就差最后一点了。 于是他咬破舌尖,想要再把梁方体内最后的戾气吸收过来,却不想那些戾气停滞了一瞬,然后疯了一般地回流。 第106章 结局 瑾石一惊, 接着他不可置信地摸着梁方的灵脉:“不……你不能这样!” 戾气在反倒回梁方的身体,却不是因为梁方在拽住那些戾气,而是因为他开始自断灵脉! 瑾石慌忙把按在梁方脖颈处的羁押符扯开, 梁方一把扣住他的腰, 反按住他的灵脉。 “梁方你不能这样!”瑾石喊道,“绘阵是你的梦, 当天下第一绘阵师是你的梦!” “没关系的,瑾石, ”梁方的眼睛已经恢复了些许正常, 他对瑾石笑笑,“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绘阵师因为能动用灵气才会有入魔一说, 但如果没有灵脉, 那么也没有戾气可行走的地方, 就算有戾气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对吗?而且……那些大阵因果,也会因此而断掉的。只是不能绘阵而已。” -- 第201页 瑾石抓住梁方的胳膊:“不,你不能这样……” 灵脉损毁靠灵气,灵脉的润养靠灵气,损毁灵脉需要大量地吸收灵气将其撑破, 那痛苦无异于身体的每一寸都皮开肉绽, 梁方却面不改色,过度地吸收着周身的灵气, 他甚至还能对瑾石笑:“瑾石,你也有梦, 你的逍遥大阵, 难道就不追了吗?元初的踪迹, 你就不找了吗?对我来说,能活着陪你找到逍遥大阵,就是我现在的梦。” 逍遥大阵…… 一股灵气的波动隐匿地传来,瑾石的身体一震! 逍遥大阵! 梁方的话让瑾石瞬间清醒,他迅速画了个绝灵阵,阻止梁方吸收灵气,然后按住梁方的手:“你愿意相信我吗?” 梁方一顿,灵气现在充满他的灵脉,灵气里包含着戾气,但因为有部分戾气被瑾石吸收了,他现在还能勉强保持清明,但梁方知道,这来之不易的清明不过只能维持一小会,于是他想要拍掉瑾石的手,说一句别闹,却发现瑾石正在开始绘阵! “梁方,”瑾石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我们最后来赌一把吧。” “什么?” “我们来绘逍遥大阵吧!”瑾石压下戾气在自己身体里的翻涌,他抓着梁方的胳膊,“不论是戾气和因果,都是这方世界的,如果我们能通过逍遥大阵到另一方世界,那么我们就能斩断这方因果!据说三千世界都有各自的规则,所以说,我们赌一把!逍遥大阵连接的那个世界,是可以让戾气消弭的世界!” “可是……逍遥大阵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瑾石闭上眼睛,那微弱的灵气波动再次被他捕捉到! 整个世界、世界中的万物,都由灵气构成,它们是神明造物、造人所用的最精妙的阵法! 而默容赫和梁方的斗阵产生的灵气爆炸真的引起了这一方世界界壁的变化! 瑾石睁开眼,他看到了其中的一点,伸出手扣住梁方的脉门,对梁方道:“阿方,我来绘阵,你来配合我,就当……这是我们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博。” 留给他们清醒的时间很短,但命契之人共绘并不需要提前预演。 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带着戾气的灵气从瑾石手中钻出,两人命脉相贴,灵气在空中交织成网,动用灵气,戾气又活分了起来,瑾石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气息让他暂时保持清明。 那灵气在空中缓缓铺开,向着空中的一点飞扑而去,像一张网网住了那块区域。 前所未有的灵气感知顺着灵气织就的阵法传达给了两人,瑾石和梁方对视一眼,果然,那里就是灵气异常的地方! 瑾石迅速脑中回想着逍遥大阵的阵法,他起手画了两笔,直觉却告诉他不对。 不对。 不对。 逍遥大阵……不应该是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那应该是什么样? 那逍遥大阵,应该是怎样?! 瑾石焦急地盯着那已经被网住的一点,他明明已经找到了这个世界的突破口,可天赋直觉和他所背的绘谱给他的感觉相悖! “瑾石,”梁方的声音柔和了下来,他的眼底有一丝黑色戾气,他努力压了下去,温声道,“瑾石,画你想画的阵,相信你自己的直觉。” 相信……自己的直觉。 相信自己的天赋! 瑾石沉心静气,手上的灵气继续输送进去,他放任灵气随着自己的天赋挥舞。 你想要画什么样的阵? 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就能画出什么样的阵。 绘阵即是绘心。 你想要什么? 我想…… 我想离开这个世界。 我想带着梁方一起断掉这里的因果,离开这个世界! 杂乱的灵气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开始交织,穿透那灵气的织网向外钻入,瑾石感受到了明显的阻力,他咬紧牙关,体内戾气翻涌,他无暇顾及,下一刻!那灵气仿佛冲破了什么阻碍,瑾石感觉骤然一空,原本空无一物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座城的浮影! 瑾石呆滞地看着那自己从未见过的城,那里的楼好高,那里有着奇奇怪怪的东西在来回穿梭,就这么一恍神,那被他钻透的东西又要自动愈合,那惊鸿一瞥的城眼看就要消失!瑾石手忙脚乱的操纵灵气,另一股力量覆了上来,梁方攥着他的手,稳住了这一缺口。 “然后呢?”梁方也有些困惑,“然后我们要怎么做?” 然后……然后…… 瑾石感觉到,自己的阵还没画完。 灵气探入那一方世界犹如石沉大海,他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但是他们必须过去。 逍遥大阵不是传送阵……不是传送阵……那是什么呢? 瑾石看着那方世界,梁方看着他,梁方知道自己体内的戾气又在翻涌,他悄悄攥上了瑾石的手腕,如果瑾石想不出来下一步,那么他就把瑾石体内本该属于他的戾气吸收回来,这样,好歹能保住瑾石。 瑾石却转头看向他,脸上带着明亮的笑:“梁方,我想明白了。” 逍遥大阵,不是传送阵,逍遥大阵,是阵境。 是一个入口连接着本世界,出口连接着往世界的,阵境。 所以没有人能重绘逍遥大阵,因为逍遥大阵,是属于九曜的阵境,每个人能绘出的阵境,都是不一样的! -- 第202页 灵气再次有序地交织,瑾石笑着对梁方说:“我们走吧。” 阳光透过异世的虚影投射到雪地上,默容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了那空中怪异的世界,他睁大了眼睛,翻身而起,却被后背的疼痛阻止了接下来的动作,接着,他看到瑾石和梁方向着太阳的方向迈出了一步,他们周身刮起了一阵灵气的旋涡,树木被齐齐斩断,雪花再次从地上被激起,默容赫努力睁大双眼,看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连同两人的身影随着那方世界瞬间消弭。 默容赫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地方,晴空万里,如果不是被齐齐削平的枯木和乱石还留在原地,这仿佛就是他的一场梦。 “陛下……陛下!” 离娘跑到默容赫的身边,她的护甲已经破碎,头发散乱下来,那场灵气爆炸的冲击也波及到了她。 默容赫没有理会她,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片空地,在离娘有些手足无措之际,他突然笑了起来:“我就说……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离娘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默容赫笑得不能自已,然后他手稍微撑地,慢慢站了起来。 离娘有些不知所措:“陛下……” 默容赫对她摆了摆手:“我要去云游了。” 离娘一怔:“云游?” “对,云游,”默容赫又看了眼那刚才曾经有异世虚影停留的地方,“我要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逍遥大阵了。” 瑜景四年,西南蜀厉王北上清君侧,北境军没能及时回防,徐璋被陈妃所杀,拥有皇室血脉的蜀厉王之孙徐清继位。 同年,国师梁方同镇国公之子刘松带兵攻破北成青云城营救绘阵司右使元瑾石,在青云和段固之间的云川雪原同默容赫梨家交手,没有人知道结果,只知道三名最后的九曜消失于世间,北成国破,天下一统。 瑜景五年,新王年纪尚幼,由新任国师刘松监国,第二年,新王禅位刘松,改国号为“黎”,徐家王朝就此落幕。 ~ 尾声 “其实……我也有事瞒着你,”瑾石叹了口气,“到了北成我才知道,原来我是锦呈公主的儿子,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在阳光下是墨蓝色的,”梁方说道,“小时候我见到过一次。” 瑾石一愣,他看向梁方:“你都知道了?” 梁方笑了下:“只是猜测,后来元初说让你绝对不能去北成……我心里大概有了数。” 瑾石眯着眼睛看他,然后推了他一把:“真是心思深沉。” 梁方伸手掐了掐他的腮帮子:“之前那个世界的因果都断了,咱们现在要想的是,怎么在新世界里好好生活。” “可是……”瑾石发愁地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穿着奇怪服装的人,他们已经在这个角落坐了快一天了,“我们……要怎么开始呢?” 他们所在的地方十分奇怪,这里人的穿着各式各样,有像他们一样穿宽袍广袖的,但那衣服制式又和大沐的不同,也有穿着十分暴露的,梁方很不满瑾石好奇地看着这些人,偶尔一个姑娘过来问他们“考斯普雷的是哪个角色能不能合个影”,被梁方冷脸说“不能”给推拒了。 “什么叫‘考斯普雷’啊?”瑾石抓了抓头发,“我看那姑娘也没什么坏心思啊……” “她穿得妖里妖气的,”梁方严肃道,“你小心别中什么妖术。” 瑾石一言难尽地看向他:“可是……你不是说这世上没什么妖精鬼怪吗?” “这已经是一个新世界了,”梁方一本正经道,“说不定这个世界有呢?” “可……”瑾石还想说什么,突然感觉脚踝有些痒,他低下头,看到了一只长毛的、橘白相间的猫。 橘猫蹭着他的腿走过他,一声呼唤从远处传来—— “末末!你别乱跑!” 那橘猫看了声音来源一眼,站住了身子,端庄地坐在了原地。 端庄,瑾石晃了晃脑袋,他为什么会给一只猫按上这个形容人类的词? 那同样穿着宽袍广袖腰上带着一柄剑的人匆忙跑过来,紧张兮兮地把猫抱起来撸了两把:“末末,你别乱跑,这个世界太奇怪了,你现在都变不成人形了,我们……” “这个世界?”瑾石小心翼翼地打断他,“这位兄台,您……也是别的世界来的?” 那人一怔,他看向瑾石的目光带上些探究:“你们也是跨越三千世界然后……” “喵!”那人怀里的猫突然叫了一声,爪子往前伸了伸。 三个人看向橘猫爪子伸向的地方,那里是一块黑色的墙,突然那墙亮了起来,几个人影出现在了那里。 “欢迎来到XXXXXXX!XXXXXX!” 里面传来慷慨激昂的声音,可瑾石就只听懂了前面四个字,后面的话那个人叽里咕噜好像在说他懂的语言可他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意思。 几个人影快速在里面闪过,瑾石听到那男子小声嘟囔了一句“原来他还真在这个世界啊。” 他?他是谁? 但下一秒,他便无暇顾及那个男子的话,那里面出现了一个人,那人一头短发、鼻子上架着个东西,穿着一身瑾石没见过的衣服,那人一出现,瑾石就听到周遭不少人的尖叫。 “乌元!!” “乌元好帅!!” -- 第203页 “乌元我爱你啊啊啊啊啊!” 乌……元……? 瑾石看到那叫乌元的男子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东西,他有些不确定地指着那个人转头问梁方:“那个……刚才那个……” 梁方这时也有些傻,他咽了下嗓子,点点头:“好像……是……” “乌元!”那里面传出的声音激情介绍,“神秘降临在XXX的救星!将XXXX挽救于XXXX!” 里面的人在说什么瑾石仍然听不懂,但看着那面色冷然的人,他现在感觉自己人都傻了。 乌元?那分明就是元初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