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录》 第1页 《清嘉录》作者:太子姑娘【完结】 文臣攻 x 帝王受 ,强强 cp:变法文臣忠犬攻 x 二度谋反帝王受 【注意:帝王受,帝王受,帝王受!!!】 HE,强强,<a href=https://www.po18e.vip/tuijian/nianxiagong/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年下</a>,1v1,正剧风 —————— 市井传言,清嘉帝心狠手辣,二度谋反,毒杀了自己的亲哥。 当沈嘉进京面圣时,才发现清嘉帝和传闻中的一点也不像。 不仅不像,他还认出陛下是当年自己救下的跳崖寻死之人。 —————— 一句话简介:历经沧桑看透世事的皇帝,遇见了积极乐观的忠犬攻,一边搞事业,一边谈恋爱的故事。 第1章 行路难(一) “听说那一日,陛下率兵攻入皇宫,永文旧臣俯首跪于宫门两侧。陛下骑着马,入午门,过金水桥,一直骑行至奉天殿内。那些永文旧臣看着陛下的马蹄踏在丹陛之上,仿若踩在他们的心头。” 说书先生将手中折扇“啪”的打开,兴致勃勃的摇着扇子继续说道:“永文帝想要伪装成太监逃出宫去,结果被亲信出卖,押送到陛下面前。他们兄弟俩这一见面,啧啧……” 说书先生露出遗憾的表情,坐在下面的一众听众纷纷起哄:“快说快说,是不是永文帝大骂了当今陛下?” “那是肯定的,江山被弟弟夺了,能不骂吗?” “听说永文帝骂陛下不能……” 说话的人刚说一半,就被其他人捂住了嘴,“莫说莫说,不想活了?” 有人露出迷茫的神色,有人似懂非懂。这时说书的“啪”的合上折扇:“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二楼雅座处,一男子淡定的喝茶听书。自从一年前今上推翻暴政,登基为帝后,京城中的老百姓总是对城破那日津津乐道。毕竟在陛下还是秦王之时,所有人都盼望他再次造反,除了他的大哥永文帝。 为什么说是“再次”造反?因为当今陛下是历史上罕见的,造反造了两次的人呐。第一次帮他老爹推翻了他大伯,第二次推翻了他大哥。两次都是以少胜多,险中求胜。故而陛下被世人认定是天之骄子,命中注定他应为帝。 “大人,他们说陛下不能什么?”男子对面的小童耐不住心底好奇,终于问出了口。 “我也不知道。”男子摇摇头,漠不关心般喝着自己的茶。此人姓沈名嘉,字长青,本是清水县一名小小知县,奉召入京,今日刚到,还没有正式面圣。 “大人,听说陛下心狠手辣,亲眼看着自己的大哥永文帝喝下毒酒。您明日面圣,可要小心再小心呐。”小童一脸担忧的说道。 “既然知道怕,还说‘心狠手辣’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沈嘉笑了笑,掏出碎银子放在桌子上,“走吧,明日就见着了。” 是圣君还是暴君,明天就知道了。 翌日,沈嘉穿着厚厚的官服,在养心殿偏殿静坐。像他这种七品芝麻官,是没有资格参与大朝会,只能在偏殿等待皇帝下朝后召见。 和他一起待诏的,也是刚入京的几位地方官。众人差不多都是第一次面圣,心中颇为紧张,连寒暄几句做做表面文章的功夫都省了。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小太监过来传旨,宣众大臣觐见。 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沈嘉跟在几位大人身后,来到养心殿。他官位年纪最小,故而站在最后一排,随着众人下跪行礼,三呼万岁。 皇帝让众卿家免礼,并赐坐。众人战战兢兢,屁股只挨到凳子一半不到。沈嘉坐在后排,低着头听皇帝如同拉家常一般,询问地方收成如何,受灾与否,风土人情又是怎样的。被询问的官员十分紧张,对答中吞吞吐吐,但皇帝并未怪罪,反而说了几句勉励之语。 沈嘉听着皇帝的声音仿若寺庙里的钟声,洪亮又令人心神沉静,听着听着,他的心突然定了。那位紧张的官员,此刻也渐渐镇定,说话不再磕磕绊绊的了。 也难怪那位官员先前紧张,当今陛下不是之前的永文帝,没有那么好糊弄。他的江山,是他凭实力打下来的。外界将陛下传的仿如神明,他们这些没面过圣的小官员,自然是畏惧陛下<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Dragon.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龙</a>威。 前面的人一一奏对完毕,终于轮到了沈嘉。沈嘉顿时提起精神,等候陛下开口。 “清水县知县沈爱卿。”皇帝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臣在。”沈嘉急忙起身,几步来到御前。 “清水县……是在秦州境内吧。” “是。” “秦州,朕倒是颇为怀念那里的风土人情。”皇帝笑了笑,仿佛回忆起之前的峥嵘岁月。 国人都知道,当今陛下乃康平帝次子,姓萧名翌,十六岁拜将,二十岁平定西瓯立下战功,深得他的皇祖父弘武帝的欢心,天下人皆称萧翌为战神。 二十二岁,萧翌谋反,拥其父康平帝上位。二十六岁,康平帝驾崩,传位他的大哥永文帝。因受永文帝忌惮,次年就藩秦州。三十岁,萧翌再度谋反,登基为帝,年号清嘉。 沈嘉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怀念秦州,那么偏远的贬黜之地。他不由微微好奇,大着胆子抬头望向龙椅上的陛下。 只见皇帝并未穿龙袍,只着了一件湖纱道袍。他的周身散发着一片平和,给人感觉极淡、极静,仿佛隔绝了俗世纷扰。一双眸子像一汪潭水波澜不惊,又如古井般深不可测。 -- 第2页 见到圣上的庐山真面目后,向来无畏无惧的沈嘉,眼中露出了几分诧异。 他认识他,当今陛下竟然是那个心如死灰想要跳崖寻死之人?如今却想通了,甚至夺了天下? 没想到当年自己无意间救他一命,居然改变了国运。 作者有话说: 新年新气象,新年开新文了! 第2章 行路难(二) 那是三年前,正值永文三年。沈嘉初入官场,得罪了权贵被人打压,贬至陕西秦州清水县。虽然贬到偏远的西北,但他并没有就此消沉,反而干劲十足的帮扶当地村民,开垦荒地,养殖放牧,将贫苦的清水县搞得风生水起。 沈嘉作为知县,经常微服来到田野山间暗访。那日,他见一衣着华美的公子哥独自一人在山间,相貌陌生,看起来不是本地人。 那名公子哥一直坐在轮椅上,应是不良于行。沈嘉好奇,不由向他走去。等沈嘉走近才发现,此处背面恰好是一悬崖,而那公子哥的轮椅竟然停靠在悬崖边。 危险!沈嘉见状心提到了嗓子眼,可当事人仿佛并未察觉到自己身处险地。 正如沈嘉所担忧的,此时一阵劲风吹来,轮椅摇摇晃晃,即将被狂风刮翻。 沈嘉没做他想,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慌忙扶住了轮椅,却见坐在轮椅上的人神情淡漠,仿佛刚刚命悬一线的人不是他似的。 沈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那人吼道:“你发什么疯啊,腿脚不便还独自来山上做什么,不怕掉下悬崖摔死?” “死不死的,与你何干?”那人没有道一声谢,撂下这句话,直接转动轮子走了。 沈嘉第一次被人怼得愣住了,等公子哥走远了才回过神,冲他的背影喊道:“残了瘸了,就要自杀吗?公子年纪轻轻,看衣着应是大户人家,至少衣食无忧。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家人想想。这世上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一个个都认命去死?真乃懦夫所为!” 那身影微微一顿,轻声说:“你不懂。” 沈嘉没有听见那名公子哥低声轻语,只恨自己的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心中恨恨道下次再也不救一心求死之人了。 ※※※※※ 按说三年前的一面之缘不会留有太多印象,但在生死间的初次相见,就两说了。 果然,皇帝的眼底也闪过一丝惊诧,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沈嘉察觉了。 沈嘉一时心情复杂,不知该喜该悲。自己算皇帝的救命恩人,但他当时又辱骂了圣上,不知道陛下记起此事,是会罚他还是奖他。 沈嘉心中惴惴不安,只听皇帝用平稳温和的声音对诸人说道:“朝廷三年一次外察地方官,诸位在此次考绩中评为上等。你们将各州县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富足安康,众爱卿功不可没。朕打算将诸位调入京城为官,众卿且回到住所,暂等几日,调任的旨意不日便会下达。” 这就是升官了,众人虽然有所预料,但一下子从地方上变成京官,还是喜出望外。官员们纷纷行礼谢恩,皇帝淡淡的叫起,让众卿家都退下了,却单独留下了沈嘉。 沈嘉低着头站在原地,不知道皇帝想对自己说什么,顿感忐忑不安起来。 众人谢恩后鱼贯而出,偌大的殿宇中只剩皇帝和沈嘉二人了。皇帝从龙座上缓缓起身,走到沈嘉跟前。沈嘉闻到皇帝身上淡淡的百和香,似有静心作用,他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只听皇帝说道:“时间隔的有点久了,不过还是应该补一句,谢谢。” 至于谢什么,二人心知肚明。 沈嘉没想到皇帝还会道谢,他愣了愣才拱手道:“臣,当时不知是陛下。冒犯之处,请陛下宽恕。” “无妨。”皇帝笑笑,“不必拘束,坐吧。” 待沈嘉坐定,皇帝又问道:“卿当年就是清水县知县?” “是。” “这么多年,未曾升迁?” 沈嘉神色一暗,“是。” 皇帝心知永文朝吏治混乱,党同伐异,有志之士得不到重用。他替沈嘉惋惜道:“可惜沈卿一身才学了。朕见你将一贫困小县治理的井井有条,就知沈卿是有能力的。” “陛下谬赞了。”沈嘉赶忙站起来说道。 “坐,坐。”皇帝示意他不必多礼,自己也找了个座位,坐在沈嘉跟前,“沈卿是哪年进士?” “臣永文二年二甲十一名。” “永文二年……”皇帝想起自己也是在永文二年被迫离京就藩,怪不得他没有在京城见过沈嘉。 皇帝打量沈嘉,见他虽然年纪轻轻,但行为举止不卑不亢,进退有据。最重要的是,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朝气,如同初升的太阳发热发亮。 皇帝看着朝气蓬勃的沈嘉,心中有些羡慕。这是他身上,所没有的。 “沈卿今年多大了?”皇帝突然问道。 “臣虚岁二十七。”沈嘉答道。 “二十七,正是好岁月。”皇帝感慨了一声,又道,“朕打算将你调入六科任给事中,虽然不过从七品,但是个做实事的地方。你可愿意?” 沈嘉一下子就激动了,他本以为自己最多做个没有实权的御史谏臣,没想到皇帝居然让他入六科做事。六科不隶属于六部,掌侍从、谏诤、补阙、拾遗、审核;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甚至可以弹劾百官,封驳诏旨。这是个真正的职小权重的地方啊。 -- 第3页 “臣愿意,定不负陛下所托。”沈嘉说着又要站起来行礼。 “不必多礼。”皇帝阻止道,“沈卿啊,你表字是什么?” “臣表字长青。” “长青,沈长青。”皇帝念叨了两声,对沈嘉说,“长青啊,以后在朕身边做事的日子长着呢,朕不拘虚礼,你也不用太过拘束了。” 漫长的觐见终于结束了,沈嘉走出宫门,回首看向那宏伟的宫殿,心中充满着疑惑。比起初见时,陛下的性情变了好多。仿佛像一颗锋利的石头,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如今的他温和儒雅,有仁君之风。 可是,明明他已夺得天下,坐上至高之位,不应该意气风发吗,为何反而风华内敛? 作者有话说: 注:本文架空,参考<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明朝</a>。 第3章 行路难(三) 三日后,皇帝下旨升了一批人的官,其中就有原清水县知县沈嘉,调入六科主事。 沈嘉再一次回到京城,没把吴商吴阁老给气死。当年他就是上书弹劾的吴阁老,才被吴阁老的党羽打压排挤,贬至西北的。 可惜现在不是混乱的永文朝了,吴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嘉重返京城,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 自入京以来,沈嘉一直盯着吴阁老,却发现吴阁老比之前老实多了,不敢贪污受贿,不敢结党营私,反而打起十二分精神替朝廷办事。每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再不像永文朝那般肆无忌惮了。 这令沈嘉不得不佩服当今圣上的御下手段了。听闻陛下刚登基时,为安抚士族,未曾杀戮永文旧臣,反而命吴阁老等人继续留在内阁,但首辅则换成陛下的心腹程尉廷老大人。吴阁老等永文旧臣,早是名存实亡,没有实权了。 沈嘉也不是睚眦必报之人,公是公,私是私。他不会编排罪名栽赃陷害,但一定会紧紧盯着吴阁老的一举一动。 除此之外,他还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观察陛下。 还记得那次面圣结束后,小童问他陛下如何。沈嘉思考良久才答道:“陛下是个很温和,又很矛盾的人。” 小童闻言疑惑不解。沈嘉却说:“我对陛下,越来越好奇了。” 好奇,实在是太好奇了。沈嘉每日观陛下早朝听政,听陛下问政阁臣,看陛下批阅奏折。他发现陛下待下温柔,不怎么发火。阁老们政见不同吵成一团时,陛下三言两语就轻易化解了,而且还令双方都心服口服。 今上胸中有丘壑,治国又有手段,且不受权臣外戚之控制,怎么看都是明君之相。 只是沈嘉第一次看到陛下批阅过的奏折时,还是大吃了一惊,甚至怀疑是不是陛下亲笔所书的。虽然上面的字迹工整清秀,然笔锋软绵而无力,许是因为腕力不足。 一个习武之人,一位少年将军,会腕力不足吗? 沈嘉想起初见时,陛下甚至不良于行,只能依靠轮椅。不知是以前在战场上受过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不过沈嘉现在看陛下行走无恙,心中的担忧也慢慢放下了。 一月之后,沈嘉在京中站稳脚跟,认识了六科中的同僚们,也渐渐熟悉了朝中之事。他主要负责的是掌管朝廷钱财的户部,在管钱这一块,他是驾轻就熟的。 近日,夔王大规模修缮王府,向户部要五十万两白银。沈嘉得知后,气不打一处来。他翻阅了户部去年的账目,发现这不是夔王第一次向户部要钱了。可拖拖拉拉一年了,王府规模一扩再扩,银子一投再投,夔王仍不知足。 沈嘉看不惯这种败家子,大笔一挥想要驳回,却被同僚黎元裴大人给拦住了。 黎元裴好心劝沈嘉,别招惹夔王。 “为何?”沈嘉不解,难道只因夔王是陛下的同胞兄弟吗?就算是同一父母所生,他们皇室兄弟间,会有真感情? “沈大人刚来,还不知道吧。”黎大人捋捋胡须,对他讲解道,“夔王如今深得圣眷呢。陛下一登基,就将他的三弟从封地夔州召回。你也知道,本朝皇子成年后都要去封地的,除了未来皇位的继承人。可陛下将夔王留在京城,这里面大有深意啊。” 沈嘉一惊,心道难不成陛下有意传位于夔王?不可能吧,陛下比夔王大不了几岁,况且为何要传位于弟,而不是自己的子嗣?虽然,陛下目前无子女,无妻妾。 说起陛下的子嗣,沈嘉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一件怪事。陛下登基一年多了,居然没有一个臣子上书劝谏立后的? 难道大臣们不忧心国本?还是另有隐情? 沈嘉思虑万千,转了一圈后又跑回来了,对黎大人拱手道:“多谢黎大人好心,只不过沈某为给事中,户部处理不当之处,沈某自然得管。” “哎,你呀,你呀。”黎大人摇头道,“年轻就是好啊,有拼劲。既然沈大人决心如此,在下就不再多言了。” 沈嘉驳回夔王所请,立马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夔王一大清早就入宫,跑到皇帝面前诉苦,“二哥啊,户部都已经批了的,结果卡在沈嘉那里了。此人不过是个小小从七品官,仗着手中有几个权,就敢在京城翻天吗?二哥,他驳了我的款事小,可王府建不成,损了朝廷的面子,如何是好?” 皇帝也没料到,沈嘉这么有勇气。他笑着安抚夔王,“放心吧,你的王府建的成。朕既然让你回京住,自然要让你住的舒服。” -- 第4页 “真的,二哥?”夔王一下子面露喜色,心道他的皇帝哥哥还是偏向自己的,便不再演苦情戏,欢欢喜喜的告退了。 等夔王离开后,站在皇帝身后的陈公公温声道:“陛下是要罚沈大人吗?” “尽忠,你也觉得朕对夔王太过偏心了?”皇帝问道。 陈公公急忙道:“老奴不敢。” “你是我潜邸老人,有话当说。” 陈公公略微沉吟,缓缓说道:“老奴是担心,夔王仗着陛下的宠爱,在外不知收敛,迟早会危害社稷,危害陛下。” 皇帝听后不置可否,淡淡道:“你看沈嘉此人如何?” “看着,像是个直臣。”陈尽忠在皇帝身边数十年,早就看出陛下对沈嘉十分器重。初次召见沈嘉时,还单独留他叙旧。 然而陈尽忠并不知道沈嘉和皇帝认识的具体经过,只听陛下说有过一面之缘。 夔王喜气洋洋的出宫,被有心人看见后,皆传言陛下要惩治沈嘉。黎大人将外头传言告诉沈嘉,沈嘉倒不担心自己是否受罚,更气愤的户部又要破费银钱。他二话不说,前去养心殿请求奏对。 “刚哄走一个,又来了一个。”皇帝才用过午膳,笑着对陈尽忠说,“这一天真够热闹的。” “陛下是否见沈大人?”陈公公问道。 “宣。”皇帝下令道。 沈嘉一进门,“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正气凛然的说道:“陛下,战乱刚止,百废待兴,朝廷正值用钱之际。然而永文朝亏空巨大,户部早已是寅吃卯粮,当今之际,陛下怎可为了一区区王府,消耗五十万两白银?” 皇帝淡淡道:“五十万两建造王府,实际上不算多。” “臣认为,王府修建一年多,户部多次拨款,已有数百万两,可王爷依旧不知足。”沈嘉直言道,“陛下,臣怀疑王府规模是否过大,有无逾制,须工部官员审核判定。” 皇帝微微皱眉,“夔王的王府建造图朕看过,并无不妥。” “可是,五十万,也太多了。”沈嘉依旧不肯妥协。 皇帝又问道:“长青,你此番来,就为说这些?” 沈嘉一愣,“是。” “就不担心贬官被罚?” 沈嘉无所谓的说道:“臣早就被贬过官,无畏无惧。而且臣相信,陛下是明君,定能明断秋毫。” 这是给皇帝扣了个高帽子了,沈嘉看着耿直,却不迂腐,拐弯抹角的想达成自己的目的。 皇帝笑了笑,“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第4章 行路难(四) 次日早朝,夔王罕见的来到了奉天殿,他身着亲王朝服,神情倨傲的站在第一排。一些官员见状,心中暗叹一声,对沈嘉的遭遇表示同情。 而沈嘉的对头吴阁老,则暗暗窃喜。看来不用他出手,以沈嘉刚正不阿的性格,肯定会到处得罪人,早晚被赶出京城。 唯有沈嘉对众人或关切,或嘲讽的目光置之不理,一言不发的站在末排,等候早朝的开始。 三声鞭响,皇帝上朝。沈嘉远远的看着皇帝从御辇下来,只见他身穿黄色四团龙圆领袍,戴翼善冠,腰间系玉带銙,脚登皁靴,缓步走入殿中。 官员集体跪拜,三呼万岁后,早朝正式开始。 照例,首辅程尉廷上前禀报六部事宜。随后,便是今日议事的重点,关于夔王建府的拨款。 夔王率先出列,请求户部拨款五十万两。等他话音刚落,沈嘉立马出言驳回。两人在朝堂之上,争执不下。 吴商躲在人后,偷偷打量皇帝的表情,却见皇帝一言不发,也不见动怒,一时间猜不出圣意何为? 夔王则心中暗暗焦急,和沈嘉辩论途中,几次三番看向他的皇帝二哥。昨日二哥答应过自己能建成王府,今日怎的久久不表态? 所有人都在猜测皇帝的态度,然而皇帝未置可否。 就在这时,首辅程阁老突然站出来,“陛下,夔王和沈大人各执一词,都有各自的道理。然而户部早已是寅吃卯粮,虽不至于拿不出区区五十万,不过老臣认为,如今朝廷百废待兴,钱应该用在刀刃上。” 程阁老的话摆明了是偏向沈嘉这边的,众臣虽然吃惊,但都知道程阁老代表的是圣上,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就连夔王也被堵住了话语,他看向皇帝二哥,心道二哥向来说一不二,从不会说话不算数的。今日居然为了一个小小的沈嘉,要破坏他们兄弟间的情谊吗? 此时,皇帝才笑着说道:“沈嘉不过从七品给事中,却能不惧强权,犯颜直谏。朕得沈嘉,如唐太宗得魏征。” 皇帝这句褒奖让很多人暗暗吃惊,之前笑话沈嘉的人,再也不敢轻视他了。 沈嘉急忙拱手道:“陛下谬赞,臣不敢当。” “朕准了沈嘉所奏,驳回夔王请求户部批准了的拨款。”皇帝最终做出判决。 “陛下!”夔王直视他的二哥,抱怨道,“那我的王府……” 皇帝微微抬手,示意夔王稍安勿躁,“夔王建王府所缺银两,今后由内帑补助。” 众臣再次一惊,陛下虽然敲打了夔王,但又掏出自己的私房钱补贴他,这又是唱哪一出? 沈嘉闻言也微微皱眉,但内帑的钱财不归户部管,他自然没有资格质疑。 夔王经历一波三折,此时也不敢抱怨什么了。王府是能建成了,他的二哥没有骗他。 -- 第5页 果然是帝王心术,圣心难测。 散朝后,沈嘉还是摸不透陛下的意思,问同僚黎大人道:“陛下当真如此偏爱他的三弟?” 黎大人摇摇头,“谁知道呢,反正表面上是兄友弟恭。之前也有人上书,说夔王在京城久居,不合规矩,可是陛下都压下来了。群臣说的再多,也没有什么用。” 沈嘉听后,更加疑惑了,陛下果然是个矛盾的人。反正他是不信能起兵反了自己大哥的人,会在乎所谓的“兄弟情谊”。不过陛下为何频频偏袒夔王,内有什么深意,则不得而知了。 与此同时,皇帝退朝后回到了养心殿,在陈公公的服侍下,脱下繁琐的朝服,换上了道袍。 大宫女木棉端上一碗参汤,笑着说道:“陛下今日下朝晚了,奴婢担心凉了,一直在小火上温着,这会儿刚刚好。” 皇帝看了一眼参汤,并不想喝,“天天喝这些补药,有什么用呢?” 木棉眉间轻颦,“陛下不愿看太医,如今连补药都不愿意喝了?” 陈公公在旁也劝道:“陛下看在木棉大清早就起来熬药的份上,忍一忍喝了吧。” “哎。”皇帝摇头,还是认命的端起药碗,一口闷了。 等木棉拿着空碗退出去后,皇帝躺在靠榻上问陈公公,“夔王和沈嘉,都走了吧。” “是。”陈公公佩服道,“陛下判的合情合理,他们哪敢再来烦扰陛下。” “上次你说的对,朕是对这个弟弟太过纵容了。不过沈嘉……”皇帝微微皱眉,用右手揉了揉眉头。 陈公公见状,知道主子头痛犯了,立马走到皇帝身后,轻轻的按摩太阳穴。 皇帝头痛稍微缓解,才继续说道:“沈嘉虽是个直臣,朕反而更不敢用他了。” 陈公公的手微微一顿,“陛下不是将沈大人比作魏征?” “魏征有他的好,也有他的不好。朕现在最需要的,其实是房玄龄、杜如晦这样的谋臣。” 皇帝用人只有八字原则,“宁用循吏,慎用清流”。然而在此次外察中提拔入京的官员们,皇帝观察许久,未能发现一位可以担当重任之人。 如今的首辅程阁老,虽然是皇帝的心腹谋臣,但他年事已高,已过六十花甲。皇帝不知他还能在内阁担任首辅几年。恐怕程阁老之后,首辅之位后继无人。 第5章 浪淘沙(一) 夔王之事过后,皇帝又将沈嘉从六科调入六部,为户部员外郎。一下子升为正五品官,沈嘉却没什么欣喜之色,他更愿意在六科办实事,而非升官发财。 等沈嘉调到了户部,却发现同僚表面上看似对他尊敬有礼,但礼貌中带着点疏远。像黎大人那样的热心肠,沈嘉在户部再也没有遇到过了。 看着手中历年账册,沈嘉暗叹一口气,认命的查起帐来。这些陈年旧账,查来查去都查不到什么的。他算是知道,自己是被户部的长官和同僚,暗中孤立了起来。 不止户部,乃至整个朝堂,那些阁老、尚书们,都对沈嘉敬而远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多月,皇帝突然派公公传旨,让沈嘉明日进宫,还特地叮嘱不要穿官袍,穿便服即可。 沈嘉满脸疑惑的接了旨,次日按皇帝吩咐,一身士人打扮便入宫去了。 养心殿的小太监让沈嘉在偏殿稍后,等他两杯茶饮尽,皇帝终于宣他觐见。 沈嘉步入养心殿,顿时眼前一亮。原来皇帝今日也换了装束,和平时给人的感觉迥然不同。 只见皇帝一身云锦华服,制式与锦衣卫的飞鱼服很像,腰间佩的也不是绣春刀,而是长剑。不过这身武人打扮,倒衬得圣上更为精神。沈嘉看后心道,这才有点铁血帝王的样子嘛。 而沈嘉自己则是身穿直裰,戴儒巾,和普通文人并无区别。 “今日随朕出宫走走。”皇帝带了沈嘉,又带了两名锦衣卫出发,而陈公公他们则被留在了宫里。 四人皆骑马而出,皇帝策马在最前方,两名锦衣卫远远的跟着后方保护,沈嘉不敢与陛下并辔而行,刻意落后半个马身,不紧不慢的跟着。 沈嘉第一次跟着锦衣卫出行,确切的感受到了锦衣卫的“赫赫威名”,真是所到之处人人避之,就算是京城中的达官贵胄也不愿意招惹锦衣卫。他们一行人一路上畅行无阻,出了京城,直奔京郊。 出城之后,沈嘉更困惑了,不知皇帝到底要带自己去哪里?然而刚出城门,官道上人烟稀少,皇帝突然扬鞭提速,后面的两个锦衣卫也策马跟了上去,一下子就超过了沈嘉。 沈嘉大吃一惊,眼见自己落到最后了,催促马儿赶忙追去。他之前自认为骑术还不算赖,没想到陛下马术更为精湛,将两人的距离越拉越大。沈嘉策马疾驰,才将将跟在陛下马屁股后边,只能望其项背。 就在沈嘉快要追不上陛下的身影时,陛下像是骑累了,渐渐放慢了马速。沈嘉这才腾出空擦擦脑门上的汗,长舒了一口气。 沈嘉骑马赶上前去,路过那两名锦衣卫时,感觉其中一人看自己的眼神颇为蔑视。沈嘉顿时大感惭愧,看样子陛下不是累了,是故意在等他呢。 沈嘉骑到陛下身侧,微微躬身致歉,“臣骑术不精,让陛下见笑了。” “无妨,长青是文臣,是我一时忘了。” -- 第6页 “陛下……”沈嘉还要说什么,见皇上勒紧马缰,停了下来。沈嘉抬头,看见自己来到了一片农田间。 “我们下马步行,免得踩坏了庄稼。”皇帝说道。 沈嘉应了一声,翻身下马,心道陛下还真是体恤百姓。 皇帝将马交给那两名锦衣卫,只带沈嘉一人去田间走走。其中一名锦衣卫看着陛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皇帝则摆手道:“无事。” 沈嘉知道那名锦衣卫在担心什么,他心中也有些紧张,跟着陛下身后劝谏道:“陛下身边不带一名护卫吗?” “田间都是些农民,而且……我也会保护好长青的。”皇帝促狭的笑道。 面对陛下半开玩笑的话语,沈嘉一时接不上来。只听陛下又说道:“长青,我长你四岁,你我算是同辈,在外称呼表字即可。” 沈嘉一愣,“啊?” 皇帝一笑,接着说道:“我字,微明。” 微明,萧微明。 老子有云:“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是谓微明。” 沈嘉将“微明”两个字细细咀嚼,心道皇帝果真是信仰道家的。 田间道路泥泞,陛下走得虽然慢,却很稳。沈嘉跟着后面,心里老想起陛下不良于行那件事,结果自己反而想入迷了,一不小心撞到陛下身上。 皇帝回头,见沈嘉身形不稳,伸手扶了一下他,没有让他狼狈的摔倒。 “多谢……微明兄。”沈嘉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又在陛下面前丢脸了。 然而皇帝没有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在户部待得还习惯吗?”君臣二人在田地里走了一段时间,皇帝终于发问了。 “臣刚入户部,一切还不熟悉,仍在学习。”沈嘉说完一阵心虚,他总觉得皇帝似乎早就知道了他在户部的情形,这才带他出来谈心的。 皇帝笑笑,“是该学习。朝中不比地方,入了京城,长青要事事小心,不可再莽撞了。” 沈嘉捉摸着陛下这是话里有话,是怪他处理夔王之事,太过鲁莽吗? “开国百余年,你看我大梁朝,如今最大的危机是什么?”皇帝又换了一个话题。 沈嘉一愣,心道皇帝是指西北边患,还是说沿海倭寇,还是朝中党争?这个话题有点大,他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可皇帝仿佛没有真让沈嘉立马回答,反而说道:“出了半天了,饿了吧。” “啊,还……还好。”话题转变之快,让沈嘉一时反应不过来。 皇帝负手走在前头,“走,去吃饭。” 第6章 浪淘沙(二) 沈嘉被皇帝在田间溜了一圈,又骑马跟着锦衣卫去了路边小摊。皇帝毫不在意街边摊简陋,兀自坐在小板凳上,锦衣卫则坐在皇帝两侧。 皇帝看沈嘉还站在一旁愣神,又调笑道:“怎么,还要我请你吗?” “不、不必。”沈嘉看小小四方桌只剩一个空位,不得不顶着皇帝炯炯有神的目光,在他对面坐下来了。 “军爷,要点什么?”摊铺老板看出了锦衣卫的服饰,于是点头哈腰,生怕得罪了这帮大爷。 “来碗面。”皇帝看向沈嘉,“长青,你要什么?” 沈嘉略显拘束,对老板道:“一样。” 四碗面很快端上,两名锦衣卫一言不发,替皇帝试毒后就低头吃自己的面,大口咀嚼,几下就吃完了。而皇帝吃饭也吃的很快,几筷子下去大半碗面就没了。 果然到了最后,其他三人放下碗筷,只剩下沈嘉一个人还在埋头吃面。感受到头顶若有若无的三道视线,沈嘉又一次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让皇帝等他,好像不太好;放下不吃,又浪费粮食。于是沈嘉现在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长青不用着急。”皇帝看出了沈嘉的窘迫,便找店家要了碗面汤慢慢喝着,仿佛是在陪他,沈嘉一时间不觉得那么尴尬了。 沈嘉一边吃着面,一边想着,听说陛下十六岁入军营,是在军中长大的。难怪吃饭吃得那么快,这才有点武人的做派。沈嘉想起皇帝在宫中一般穿着道袍,仿佛快要出家似的,今天一出宫,倒是看到了陛下另一面。 不知道这位陛下还有多少面没有展露出来,沈嘉对他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两位锦衣卫也要了碗面汤,喝完后又尽职尽责的出去站岗了。皇帝见沈嘉吃完面,却没有起身,反而闲闲的看向田间,“长青,今日在农田里,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农田荒废了不少。”沈嘉实话实说道。 一般战时,田间大多是荒废的。但现在并无战事,这里的田地却依旧没有人种。 皇帝招手叫来店家,指着那片田,“这是哪家的田地,怎么荒着?” “本来都是农民的,现在被什么王爷还是侯爷的给强占了。”店家摇摇头,“那些贵人哪里懂种地,又雇不上人,就荒着。” “那农民去哪了?”沈嘉问道。 “农民啊,宁愿经商,也不愿种地。每年种的那点粮食,上交给雇主九成,剩下的还要留一部分当种子,哪里够一家人吃。” 沈嘉微微皱眉,他看向对面坐着的皇帝,并未见他龙颜震怒,仿佛早就知道这一情形。 -- 第7页 皇帝掏出一两银子,问店家:“多少钱?” “八文。” “微明兄,我来。”沈嘉立马掏出八文钱。 店家看着整银和零钱,对皇帝道:“这个,小店找不开。” 皇帝笑笑,没有强求,收起银子离开了。沈嘉将钱付给了店家,急忙追了出去。 “长青倒是个实诚人。”皇帝骑在马上,对他说道。 沈嘉反而面色微红,今天自己不知怎的,几次三番丢脸。自己在陛下面前,就像是小孩子在家长面前一样,频频出错,却被陛下包容。他作为臣下,反而一直让陛下迁就着自己。 这不,陛下骑行的速度,比来时更慢了。 皇帝手执缰绳徐徐而行,看着田间风景,对沈嘉说道:“之前的问题,你想好了吗?” 之前的问题?沈嘉想起来了,陛下询问大梁之患。刚刚沈嘉还没有什么思路,被陛下带着看了荒废的良田后,此刻早已胸有成竹。 “在土地。”沈嘉答道。 果然,皇帝点点头,很满意沈嘉的答复。他说道:“长青啊,朕知道你在户部,颇为艰难。户部自永文朝,一直是铁板一块,就连程阁老,也插不进手。长青,朕希望你能将这块难啃的骨头,啃下来。” 沈嘉这才懂得皇帝的深意,陛下是想要动户部,甚至是土改。而土地和税收,正好是户部管的。 或许不止是户部,吏部、工部、礼部、刑部、兵部,这些全要整顿。京城、南北直隶、十三司,这些地方也全都要变革。 沈嘉看向陛下挺拔的背影,心道这可真是个难啃的骨头啊。他仿佛知道了陛下为什么选他们这些地方官入京,又为什么把他安插在看似不起眼,实际上掌管实权的六科。陛下想做的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要艰难得多。 皇帝回到宫中,陈尽忠早已备好了洗脚水,让陛下泡泡脚,解解乏。 “陛下累着了吧。”陈公公一边给陛下捏脚,一边问道。 皇帝闭着眼睛,泡着脚躺在躺椅上,“还好,一直骑马,后来在田间走了走。” “泥路难行,陛下怎么还去田里了。”陈尽忠担忧道,“大夫说了,不可久立,不可疾行。” “不可久立,不可疾行,又不是说不可走路。”皇帝被气笑了,“你们啊,别一个个如临大敌。调理这么些年,朕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 陈公公看着主子欲言又止,陛下现在愈发讳疾忌医,自入主皇宫后,连太医都不愿意看了。 第7章 浪淘沙(三) 沈嘉被皇帝一番鼓舞,回去后有了干劲,开始查户部历年的账本。然而户部尚书葛大人让他看的账目明面上都是平的,什么都查不出来。不过沈嘉在地方上历练许久,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他知道户部肯定有暗帐,他接着查账的由头,将户部翻了个底朝天。 户部的人向葛大人汇报沈嘉的异常,但葛大人大手一挥,“不用理他,几百本账本让他慢慢翻,能查出什么就怪了。” 户部官员们都等着看沈嘉灰头土脸的样子,然而当沈嘉查了三天后,皇帝下令,派锦衣卫协同调查。 皇帝的这一举动令众官员心底戚戚,朝野震动。明白的人都知道,陛下终于要对那些永文旧臣出手了。 因为朝中户部的烂账,多是永文朝遗留下来的。永文帝骄奢淫逸,大兴土木,底下的官员们也不干净。借着给永文帝修建宫殿的由头,从中贪了多少,他们心里自己有数。 吴阁老第一个就坐不住了,暗中开始和自己的党羽联络。一时间,繁华的京城中暗流涌动,官员们深夜偷偷会晤,商量解决的办法。 可惜,皇帝早有先见之明,这时锦衣卫的作用就出来了,严盯着各位官员,谁敢私会,一律抓去诏狱审问。 唯有沈嘉虽置身于风浪中心,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扑在查账上。 毕竟,几百本账本,不是几天能对完的。 是夜,户部大堂寂静无声,官员们都已回家,只留下沈嘉一人还在看账。他搞出如此惊天骇浪,不用说户部的官员看他不顺眼,没有一个人敢帮他看账的。甚至连和他说说话,给他端茶送饭的内侍都没有。 沈嘉从天不亮就来户部,一直忙到夜幕降临。一整天下来,他看账目看得头晕眼花,却还有大半没有算完。 突然沈嘉闻到了饭菜香味,他顿时一愣,从案牍中抬起头,才发现皇帝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户部大堂。 皇帝微笑的看着他,“长青辛苦了,先吃点东西吧。” 沈嘉也没有客气,他的确饿了,谢恩后从陈公公手中接过饭碗,狼吞虎咽的扒着。 皇帝则靠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账本随手翻开。 等沈嘉吃完饭,皇帝拍了拍那一摞未看的账本,“这么多,长青一个人看不完吧。” “臣,尽力为之。” “朕哪能让长青一个人辛苦。”皇帝说着,拿起算盘,开始帮沈嘉看账。 沈嘉心底升起一股暖流,没想到第一个帮他查账的人,是皇帝。 皇帝对账速度极快,一眼扫去,偶尔拨拉几下算盘。等沈嘉看完厚厚一本账目后,他随意扫了眼皇帝身前的桌案,惊讶的发现,皇帝已经看完三本了。 没想到陛下骑马快、吃饭快,连查账也快。沈嘉想起很早以前就听说过陛下的大名,那时候他不过十六七岁,击退西瓯大军,保卫西北边境。人人都说萧小将军乃战神转世,是上天赐给大梁的少年英雄。 -- 第8页 眼前之人真是神仙般的人物,沈嘉顿时自惭形秽,摇摇头赶走脑中的胡思乱想,低头继续看账目。而对面的皇帝依旧飞速翻阅着,并不知道自己给沈嘉带来了压力。 桌上烛台烧了大半,灯火摇曳,衬得伏案的两人身影忽明忽暗。陈公公转头看向窗外,月上柳梢,天色已晚。他轻轻走到陛下身侧,温声细语的说道:“陛下,已经二更了。” “这么晚了。”陛下放下笔,转了转略显僵硬的脖子,“长青,先回去休息,明日再查。” “是,请陛下也早些安歇。”沈嘉躬身道,“臣恭送陛下。” 皇帝站起身,又对沈嘉道:“明日申时,你拿着账本,来朕的养心殿。朕叫程阁老也来一起查账。” 送皇帝走后,沈嘉并未回府,依旧留在了户部。陛下让程阁老也参与进来,是不是嫌他查的慢了?沈嘉不怕累,就怕自己是他的累赘,跟不上陛下步伐。 等到第二天下午,皇帝看沈嘉熬得发红的眼睛,便知他一夜未睡。他叹口气,“长青,何必如此拼命?” “臣……臣怕误了陛下的大事,成为陛下的拖累。” 皇帝温和道:“怎么会是拖累,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是助力。朕让程阁老来,也是想帮你分担一二。” 原来皇帝并没有嫌弃他,沈嘉一下子心情大好了。 皇帝再未和沈嘉闲话,二人拿着一摞账目,分坐两边,低头算账。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陈尽忠轻步走进殿中,“陛下,程阁老到了。” 皇帝放下账本,“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从门外走进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佝着背弯着腰,走路很慢,官服穿在身上略显宽大。这位看上去和蔼慈祥的老者,便是当朝首辅程尉廷。 程尉廷正想向皇帝行礼,皇帝便让陈公公搬来凳子赐坐了。沈嘉见皇帝对程阁老格外尊重,一口一个“程老”,没有一丝帝王的架子。 沈嘉知道,程尉廷是当今陛下心腹重臣,他从永文朝就跟着陛下去了西北秦王府当幕僚,后来随着陛下出征,一路打进北京城。皇帝在军政之事上,多为倚重程阁老。 这边皇帝和程阁老说完,沈嘉拱手向阁老微微施礼。程阁老的目光停留在沈嘉身上许久,才捋了捋胡须道:“后生可畏。” 皇帝笑了笑,“还需程老指点。” 程阁老道:“有陛下在,何须老臣?” 沈嘉在旁听得糊里糊涂,没听懂他们君臣二人打什么哑谜。随后皇帝给程阁老一堆账本,“今日大家都要辛苦了,这些账目,最好能够看完。” 沈嘉心中一凛,赶忙坐下看账,他可不想再当最后一名了。 这次沈嘉是多虑了,程阁老年迈,看账算账比他们慢得多了。但沈嘉总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从程阁老那边有道目光,时不时的打量自己。然而沈嘉没有多想,继续低头查账。 时过酉时,皇帝叫人传膳。沈嘉第一次在养心殿用膳,见圣上的膳食并不多么奢侈,不过八菜一汤,但菜色更为精致点。陈公公请阁老和沈嘉移步,但皇帝却坐着未动,依旧在看账。 沈嘉诧异的看向皇帝,又略带询问的看向陈公公,但陈公公却什么也没说。 程阁老仿佛见多了似的,自顾自的吃着米饭。沈嘉老是惦记着陛下,吃的食不知味。程阁老见他老往陛下那边瞟,才轻飘飘的说了句,“陛下不吃晚膳。” “为什么?”沈嘉心想,这可对胃不好,怪不得陛下那么瘦。 程阁老摇摇头,不再多语。 沈嘉看着满桌<a href=https://www.po18e.vip/tuijian/meishiwen/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美食</a>,原来只是为他俩准备的。他又想起昨日陛下亲自过来送饭,当时他还以为陛下早就用过膳了,原来他并没有吃。 一时间,沈嘉总觉得心中闷闷,饭也吃得不是滋味了。 第8章 浪淘沙(四) 一顿饭结束后,皇帝已看完了账册,接着批阅奏折了。沈嘉年轻,也很快完事,皇帝便让他回去歇息了。于是只剩下了程阁老,还在养心殿对账。 待沈嘉行礼告退后,皇帝问程阁老,“怎样?” 程阁老望着沈嘉离去的背影,摸着胡子笑道:“一天下来,倒是坐得住,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 皇帝笑笑,“的确是个稳重的。朕之前还担心,他是那种只会清谈,不做实事之人。这次把户部的难题抛给他,他倒是敢接下来,还算是弄出了点名堂。” 其实皇帝一直在考量沈嘉,带他去农田是考量,让他查账也是考量。 “陛下真的打算,将土改的事交给他吗?”程阁老问道。 “程老觉得他太年轻,恐难担当重任?” 程阁老摇头,“老臣是觉得他过于年轻,在朝中没有威望。” 皇帝和程阁老所想一致,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沈嘉是永文二年的进士,他的座师是谁?”皇帝突然问道。 程阁老回忆道:“那年主考官,好像是礼部的徐大人。永文四年,陛下起兵之时,他便辞官归隐了。” “那便是没有座师了。”皇帝说道,“沈嘉竟是个孤臣。” 皇帝看向程阁老,程尉廷便知陛下在想什么。 程阁老说道:“沈长青是个可造之材,老臣当然愿意收他当门生。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愿意拜我为师。” “这有何难。”皇帝胸有成竹的说道,“朕将土改之事交给他,程老在后方指点着。一来二去,他总是请教你,将来还不认你为师吗?” -- 第9页 “老臣遵旨。”程阁老知道,皇帝这是将沈嘉重点培养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皇帝又升了沈嘉的官,封为户部左侍郎。随后,圣上下旨令沈嘉追回官员之前借走国库的银两,一场大风波在京城中掀起。 说起借债,也是一笔大金额。沈嘉查账时,不查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京城里上到皇亲贵胄,下到文武百官,甚至后宫妃嫔太监,都欠着户部的钱。只因为本朝官员俸禄实在少得可怜,那些王侯靠着俸禄怎么活得下去?于是越是讲究的大家族,越爱找户部借钱。故而一来二去,就成了一笔烂账。 尤其是永文朝,永文帝骄奢淫逸,后宫有样学样,那些妃嫔借的更多。后来,朝中吴商等阁老们,也想出各种由头借钱,给自己撑场面。 可惜现在不是永文朝,而是清嘉帝当政了。众所周知,皇帝就娶过一个王妃,前两年在西北时还病逝了。后来皇帝入主紫禁城,再未纳妾娶妻,后宫无人。这也是皇帝敢动这些烂账的原因,并且能够雷厉风行,没有后顾之忧。 夏去秋来,北风萧萧,京城的秋天总是格外短暂,也格外寒冷。 一到这个季节,陈公公总是忧心忡忡。主子的腿受不得寒,每到季节变化,尤其是秋冬时期,皇帝腿上的毛病又要犯了。 陈公公让木棉早早备好厚衣物,每天给皇帝熬姜汤,即使这样,皇帝的膝盖也总是酸胀,夜晚时每每会被痛醒。 陈公公哭着让皇帝请御医来瞧瞧,皇帝却坚决不肯。 这日,沈嘉来到养心殿求见陛下。近一个月来,沈嘉已是养心殿的常客,众太监宫女都知道沈嘉现在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对他客气有礼,第一时间就去殿内通报了。 沈嘉进去时,见程阁老也在殿中坐着。皇帝则靠在榻上,腿上盖着个毛毯,正在听阁老奏事。 “程阁老好。”沈嘉微微躬身,这段时间程阁老明里暗里帮他追账,他十分感激,对阁老诚心实意的施了一礼。 程阁老拱手略略回礼,皇帝看在眼中,但笑不语,又命陈公公搬来凳子赐坐。 “刚才程老还说起你。”皇帝说道,“说你差事办得不错,那些皇亲贵胄,达官贵人,都把钱还了回来。” 沈嘉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谬赞,多亏了程阁老从中斡旋。否则那些大人怎么可能听微臣的话,乖乖还账呢?” “程老为官多年,做事老练。”皇帝说道,“长青,你可要向程老多多学习。” “是。”沈嘉又站起身,再次向阁老行礼致谢。 “不如,程老你收他为徒吧。”皇帝见时机差不多了,直接挑明道。 沈嘉微微一愣,在官员中谁是谁的师傅,谁是谁的徒弟,这是有讲究的。一旦拜了师,收了徒,那师徒二人就是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士人又最忌讳背叛师门,若拜了师傅,则永远不可以违背师傅的意志。 不过程阁老如今是首辅,又受皇帝器重,且人品贵重。论拜师,没有比他更好人选了。程阁老的门生不多,是早年当科举主考官时收的,近些年再未收徒。 现在,皇帝突然提议程阁老收下自己,可见意义深重。 程阁老仿佛早就知道了似的,慈祥的笑了笑,“甚好,甚好,不知长青愿意拜我这个老头子为师否?” “当然愿意。”沈嘉跪下,向程阁老叩头,“师傅在上,收学生一拜。” “好好。”阁老笑着扶起沈嘉,又看向皇帝。 “拜师要敬茶的。”皇帝挥挥手,陈公公早已准备了茶,端给沈嘉。 沈嘉没想到皇帝如此细心,仿佛早有预谋?他不再多想,接过茶毕恭毕敬的递给程阁老。 这下,拜师礼算是成了。 皇帝满意的笑了笑,忽然觉得腿有些痛,勉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他们说道:“你们师徒先下去吧。” 见皇帝突然赶人,沈嘉有些诧异。程阁老目光担忧的望向皇帝的腿,对他道:“老臣告退,陛下多多保重身体。” 皇帝点点头,看程老退下了。可沈嘉却一动不动,耿直的说道:“陛下,微臣有事回禀。” 一旁的陈公公急得直冒汗,皇帝脸色微微发白,冷漠道:“有事明天再说,陈公公。” “是。”陈公公知道皇帝腿疾犯了,急忙过来想要搀扶他进内殿休息。 “陛下,虽然欠款还回来了,但赃款还未追回。” “此事……需从长计议。”皇帝额头微微出汗,硬撑着从榻上起身。 “陛下。”沈嘉一个错步,将陈公公拦在自己身后,急忙对皇帝说道,“赃款才是最大的窟窿,请陛下命刑部和大理寺协同调查。” “长青啊。”皇帝看他急于求成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有心想教他几句,“凡事得慢慢来,现在刚追回欠款,不可把那帮人逼急了。” “可是,陛下……”沈嘉还想说什么,忽然见皇帝站立不稳,一个不小心倒在地上了。 “陛下!”陈公公吓得尖叫了一声。 沈嘉愣住了,见陈公公费力的想要扶起陛下,却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而陛下似乎陷入昏迷,一动不动的瘫在地上。 “陛下。”沈嘉这才回过神,和陈公公两个人扶起陛下,安放到靠榻上。只见陛下脸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似乎疼的不轻。 -- 第10页 沈嘉见状微微有些同情,急忙对陈公公道:“公公,快去请御医吧。” “这个……”陈公公微微有些踟蹰,“陛下不愿看御医。” “什么?”沈嘉又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求海星,求海星! 第9章 浪淘沙(五) 陈公公的惊呼声惊动了外面的宫女太监,养心殿瞬间变得忙碌起来。陈公公替陛下盖上毛毯,木棉用锦帕给陛下擦拭额头上的冷汗,木槿拿来汤婆子轻轻暖在陛下的膝盖上。还有几个小太监,从内殿搬来火盆,将火烧得旺旺的。 人来人往中,唯有沈嘉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他看着皇帝紧闭的双眼,紧蹙的眉头,顿时感到心中一痛。 怪不得陛下突然赶人,一向温和的他会对自己疾言厉色。原来是因为知道自己要发病了,不想让臣子知道。 明明那个人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可沈嘉竟然从心底涌出一丝同情,忽然觉得当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他在人前故作无事,强撑起无懈可击的外壳,但在暗地里,不知忍受了多少痛苦。 沈嘉的大脑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皇帝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你走吧。”他听见皇帝如是说。 “陛下……”沈嘉神情一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帝闭上眼睛,疲惫道:“你走吧。” 沈嘉不知道在想什么,站着没有动。 陈公公站在陛下后面急忙冲沈嘉使眼色,暗示他:别问,快走。 沈嘉还是走了,带着深深的疑惑和不安,离开了养心殿。他不知道陛下到底得了什么病,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让御医诊治。 此时养心殿内温暖如春,陈公公扶着陛下到了里间大床上躺下,木槿跪坐在床榻边给陛下捶着腿,缓解膝盖的疼痛。 “老奴无能,没拦住沈大人。”陈公公一脸愧疚。 皇帝摇头,“不关你的事,是朕没想到这一次来势汹汹,让他看到了。” 陈公公犹疑的问道:“沈大人……不会说出去吧?” “他是个聪明人。”皇帝对沈嘉还是有信心的,“就算知道也没什么。” “陛下,这次刚入秋就犯了病,比去年严重多了。”陈公公冒死劝谏,“还是让御医来瞧一瞧吧。” “你我都知病因是什么,让御医再来看又有什么用?”皇帝目光幽幽,看着养心殿的窗户,“他那样的人,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怎么会给我留一线生机?” 陈公公闻言吓得跪了下来,不敢再多说什么。木槿捶腿的手微微一顿,偷偷抹了抹眼泪。 翌日早朝,沈嘉百无聊赖的站在奉天殿前,等着陈公公过来宣布取消。毕竟昨日陛下那般不适,今日肯定不能起来上朝了。 可谁知道,朝会照旧举行,当圣上的御辇缓缓而来时,沈嘉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除了沈嘉,其他大臣没有任何起疑,有条不紊的进殿,三呼万岁。在叩拜过程中,唯有沈嘉大胆的抬起头,望向了龙椅上的皇帝。 直视圣上是大不敬,可沈嘉却不怕。他迫切的想知道,陛下的情形到底如何了? 所有人都匍匐在地,没有人注意到沈嘉的举动,除了皇帝。 而皇帝,好巧不巧的也向沈嘉所在的方向望来…… 君臣二人隔着人海遥遥相望,目光在空中交汇。 “众卿平身。”皇帝依旧盯着沈嘉,对众人说道。 沈嘉站在朝堂上,听着同僚的奏报,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的眼里心里只有皇帝,见皇帝如同平日般威严,没有露出丝毫病态,不知道是他装的太像,还是病真的没有大碍。 而且皇帝坐在龙椅上并不走动,他也无法确定陛下的腿到底怎么样了。 等到退朝后,沈嘉随着同僚向午门方向移动,可是他走着走着,突然折回身,朝相反方向跑去。 “沈大人怎么匆匆忙忙的跑了?”同僚嘀咕了一句。 另一个人看着沈嘉跑去的方向,猜测道:“可能有什么事急着禀报吧。” 沈嘉的确是去养心殿了,陈公公看着沈大人满头大汗的样子,诧异道:“沈大人这是……?” “陛下……在吗?”沈嘉气喘吁吁的问道。 “在。”陈公公奇道,“沈大人有事?刚刚怎么不在朝上说?” “我……”沈嘉一愣,含糊的说道,“私事。” 陈公公没有再问,禀报陛下后,便让沈嘉进去了。 沈嘉看见陛下坐在床上看奏折,近距离观察陛下面色,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长青来了,有事?”皇帝问道。 沈嘉愣在那里,其实他并没有任何政事要谈,一时不知说什么。 见沈嘉不答,皇帝便明白了,挥挥手让下人都出去了。一时间,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火盆发出“滋滋”的声音。 还是皇帝先开口打破沉默,他按上自己的膝盖,对沈嘉道:“并无大碍,不过是……老毛病了。” “是在西北?”沈嘉问道,“这么多年,还没治好?” “已经算大好了。”皇帝看向沈嘉,“你也知道,在西北,我只能坐在轮椅上。” “是……什么病?”沈嘉追问道。 这话已经有窥探龙体的嫌疑了,不过皇帝明白沈嘉的为人,没有怪罪他,反而从容的答道:“哦,老寒腿。” -- 第11页 沈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皇帝才三十一岁,也会得这种老人病? 可沈嘉一时也猜不出什么,只好又问道:“陛下怎么不让御医诊治。” “老毛病了,治不好的。”皇帝淡定的说道。 “臣认识一位民间神医,他……” “好了。”皇帝打断沈嘉的话,“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探病?” “啊?”沈嘉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跪下,“陛下恕罪,臣……臣不是……” “长青,多谢你来看望朕,朕已经大好了。”皇帝温和的扶起他,“回去吧。” 沈嘉又被皇帝轻飘飘的打发出来了,他在回去的路上思来想去,却毫无头绪。 难道陛下真的是老寒腿吗?但他又想到陈公公如临大敌般的反应,似乎并非老寒腿这么简单。 第10章 青玉案(一) 北京的秋天如此短暂,令沈嘉还未感受到秋高气爽的诗情,便已入冬了。沈嘉几次觐见,都看到养心殿内烧着两三个火盆,而陛下也早已换上厚厚的棉服。可见皇帝的“老寒腿”依旧严重,甚至在内宫中沈嘉见陛下都要乘坐御辇,不再步行了。 沈嘉嘴上不说,心里却惦记着。他私下曾向陈公公询问陛下病情,陈尽忠连连叹气,用“不可说”三个字打发了他。沈嘉得知陛下不愿看御医,就连陈公公这种陛下身边的老人,也无法劝动陛下,更何况是他呢? 但沈嘉向陛下提起过的民间神医,确有其人。此人姓范名瑀,专治跌打损伤。一些脱臼骨折的小病,用他的一双妙手,一推一拉,脱臼正骨从未出过差错。 沈嘉知道范神医对付老寒腿也有一手,早早就写信询问老寒腿如何治疗。他将看到的陛下症状详细写清,还说了陛下的年纪。结果范神医回信说,三十一岁不可能得这种病。 沈嘉也觉得不太可能,又担心万一是真的呢,在信中千劝万劝,希望神医来京城一趟,帮他朋友看看病。 范神医看在当初在西北,沈嘉曾帮过他的份上,同意过来诊病。路上走了好几日,如今终于赶到京城了。 “范神医,辛苦了。”沈嘉将客房打扫的干干净净,让神医在自己家小住一段时间,并买了好酒好肉,热情的招待着。 范神医看着这么贵的酒,慢悠悠的小口品着,“沈大人,升官了,俸禄也多了。” “还行。我没有家室,一人一仆,够用。”沈嘉给范神医倒上酒,“我知道您老总是赊账给穷苦百姓,一年到头,您那药铺赚不了多少钱,还倒贴不少。” “没事,我对富人狠狠的宰一顿,那些名贵药,使劲开。”范大夫是个“劫富济贫”的江湖郎中,最看不惯的就是达官贵胄了。 沈嘉笑了笑,“您在京城,吃好玩好,想买什么尽管开口。” “还是先看病人吧。”范大夫说,“万一是什么疑难杂症,我治不好,可不好意思花你的钱。” 说起看病人,沈嘉又犯难了。他不可能带着范神医入宫,也不可能告诉范瑀,所谓的“朋友”其实是当今圣上。沈嘉含糊道:“我找机会约我那朋友出来,您……您能不能别说您是大夫。” “啊?”范大夫第一次听到这种奇怪的请求。 “我那朋友他……他讳疾忌医。”沈嘉解释道,“我怕他知道您是大夫,就走了。” 范大夫看着沈嘉担忧的样子,疑惑道:“你对你的朋友,还挺上心的。我在西北时,怎么不知你有一位知交?” “是来京城后,才认识的。”沈嘉感叹道,“可能这就是‘倾盖如故’吧。” “好,那我就不说自己的身份。”范大夫说道,“沈大人可是头一次求我,我自然答应。” “多谢多谢。”沈嘉起身作揖。 范大夫急忙道:“沈大人不可,在西北时,您为我们老百姓做这么多事,我作为回报,是应该的。” 大夫已经找好了,就差病人了。沈嘉称自己有了一点土改的思路,邀皇帝出宫,再一次去那片农田看看。 皇帝没想到沈嘉这么快就有想法了,便欣然同意。陈公公在一旁神色忧愁,劝陛下等春天了再出宫去。 “春天,还远着呢。”皇帝展开双臂,一边让木槿给自己换上便装,一边对陈尽忠道,“朕这次乘马车,让锦衣卫远远的跟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公公虽然无奈,但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当年陛下在西北,坐着轮椅,也能从王府偷偷溜出去,直到天黑方归。陛下看似脾气很好,但性子极倔。一旦认定的事情,不会改变主意。 于是陈公公只好去叮嘱随行的锦衣卫,千万别让陛下累着,更不要进田里去。又让木棉在车里放上汤婆子,路上好捂暖腿脚。 待一切准备妥当,皇帝便带着沈嘉出宫了。 车内暖烘烘的,沈嘉刚一进去,一下子被热气熏到,打了个激灵。他哈哈手,“陛下车内真暖和。” 皇帝看沈嘉穿着棉衣,对他道:“快把衣服脱了吧,别热出汗。再一出去,又着了凉。” “是。”沈嘉脱了外面的衣服,在皇帝旁边坐下来。 沈嘉偷偷打量陛下,见他穿着狐裘,看皮毛极为珍贵,车内还放着大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哥出门逛街。 皇帝察觉到沈嘉的视线,笑了笑道:“陈尽忠非说外面冷,让我穿着地方新进贡的狐裘。这打扮,哪像是去田里的。” -- 第12页 “陛下穿什么都好……”沈嘉心里默默补充,都好看。 “说了在外面,你我就不是君臣了,相互称字即可。” “是。”沈嘉应道,“微明兄,今日还有一位朋友,随我们一起考察农田。” “哦?”皇帝问道,“是谁?” “是我的老友,名叫范瑀。”沈嘉介绍道,“他虽未入仕,但对国事十分上心。这次他对土改,也有想法。” “哦,是什么想法?”皇帝问道。 范瑀一个大夫,哪里有什么想法。沈嘉只好将自己的想法按到范大夫身上,“如今最主要的问题是地主豪强勾结官府,强占农民的土地。这种事情,不止在京郊,在全国各地,都可能发生,想抓是抓不完的。所以,应从根本上解决。不如……合并赋役。” 皇帝眼神一亮,“继续说下去。” 沈嘉继续说道:“过去朝廷一直按户、丁出办徭役,将田赋和各种名目的徭役合并一起征收,同时将部分丁役负担摊入田亩。” 皇帝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沈嘉则将自己的想法粗略说了说,聊着聊着,便到了上次去过的农田。 马车停了下来,皇帝还听在兴头上,他拉着沈嘉下车,对他道:“走,我们边走边说。” “陛下。”沈嘉连忙拿起陛下的大氅,“外面天寒,披上吧。” “你呀,越来越像陈尽忠了。”皇帝调侃两句,还是接过大氅披在了身上。 作者有话说: 注:本文参考明朝张居正改革。 第11章 青玉案(二) 沈嘉也穿好衣服,随陛下下车。锦衣卫将马车停在田边,不再跟着了。 此时,路边站在一位身穿粗衣布服的男子,他双手笼在袖中,缩着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见沈嘉终于到了,粗衣男子上去迎了两步,“沈大人。” “范兄。”沈嘉带着皇帝朝他走来,边走又对皇帝道,“他就是范瑀。” 皇帝和范瑀两两站定,皇帝冲他点点头,沈嘉又道,“这位是萧微明。” “姓萧啊,怪不得。”范瑀看着他那一身价值不菲的大氅,就知道是京中的达官贵人。再一听姓萧,果然和皇家沾亲带故呢。 沈嘉微微瞪了一下范瑀,赶忙打圆场道:“微明兄,我们在路边看看。” “来都来了,下田走走。”皇帝说着。 “就是就是。”范瑀附和,又偷偷冲沈嘉挤挤眉毛。 沈嘉不明所以,只好跟着他们去田里走走了。 远处的锦衣卫看着他们的皇帝陛下又下田了,一个个无语望天,不知如何向陈公公交代。 田路难行,皇帝这次走得比上回更慢了,沈嘉在边上护着,深怕他摔了绊了。范瑀不知萧微明的身份地位,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沈嘉想说提醒他别太过了,又怕泄漏了陛下的身份。 走着走着,范瑀忽然转过身打量着萧微明的步伐,细细的看了良久,久到沈嘉以为<a href=https://www.po18e.vip/tuijian/kuaichuan/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快穿</a>帮了,范瑀才半开玩笑的说道:“萧兄腿脚不便?” 范兄你也太直接了吧。沈嘉无语望天,不知道这次请范大夫来,是对是错。 皇帝倒不以为忤,淡淡道:“是啊,老毛病了。” “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范瑀又试探道。 “好几年了。”皇帝含糊道。 好几年,那就是二十多岁得的病。范瑀更加确信,这病不是老寒腿。 皇帝走了一段时间,膝盖微微有些不适,一时脚步有些不稳。沈嘉眼疾手快,立马抓紧皇帝的胳膊,扶着他走。 皇帝看向沈嘉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沈嘉才发现,自己这举动,相当的僭越了。 “你不必如此担心我。”皇帝说道。 沈嘉神色黯然,尴尬的松了手。 走在前方的范瑀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看着大片农田,问皇帝:“你一个富家子弟,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这是你家的地吗?” “不是。” 范瑀疑惑的看向沈嘉,他不知道为什么沈嘉会把人约到这里瞧病。 沈嘉冲范大夫微微摇头,他两面瞒着,感觉自己心神俱疲。 “萧兄累了吧。”范瑀说着走到田边坐下,“歇会?” 沈嘉张大了嘴,不知为何,范神医今天仿佛一直在排斥陛下。不知范大夫是因为讨厌富人,还是因为讨厌讳疾忌医之人? “不,不好……”沈嘉刚想拒绝,结果皇帝却毫不嫌弃的直接坐下了。 沈嘉站在旁边愣住了,这么贵的衣服,随地乱坐? 范大夫看萧微明坐下了,又瞅着沈嘉调侃道:“沈大人身娇体贵,嫌脏呢。” 沈嘉郁闷,结果变成了自己最娇贵?他撩起袍子,也席地而坐。 “这里的田被占之后,荒了好几年,农民却没地种了。”皇帝突然说道。 范大夫挑挑眉,惊讶道:“萧兄,你身在大家宅院,还知道民间疾苦?” 皇帝摇头笑道:“范兄嫉恶如仇,是个真性情。” 范大夫被夸的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头,“抱歉啊老弟,我以为你和那些萧家人一样,都是贪图享乐之辈,是我错看了你,还以为你是个穷讲究的人。” 皇帝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又问道:“你说萧家哪些人,贪图享乐?” “这还用问,当然是夔王了。”范大夫说道,“还有之前的永文帝,骄奢淫逸,活该被杀。当今圣上嘛……” -- 第13页 “咳咳咳。”沈嘉突然剧烈的咳嗽着,打断了范大夫当着陛下面评价陛下的不敬之举。 “沈大人,别出来了一阵子,就着凉了?”范大夫又调侃道。 “没事,没事。”沈嘉冲范瑀使眼色,求求他别再说了。 皇帝看着他们的小动作,善解人意的换了个话题,“我家里确实算是富贵人家,不过我十几岁就被家里人打发去了西北历练。当时那边多战乱,战事一起,哪里顾得上讲究?” 沈嘉第一次听皇帝说起在西北的往事,他以前一直以为,皇帝就是去当个将军,坐镇指挥,不必上前线。 不过听皇帝话里话外,似乎是跟着前线将士,一起上战场了。 范大夫不知陛下的话中话,纳闷道:“你家里人放心你去西北?那里又苦又乱,何苦去受罪?” “我当时也不理解,现在想想,可能自有深意。” 沈嘉记得当时是陛下的祖父弘武帝派他去西北从军,弘武帝是个有文韬武略的皇帝,一生都在和西瓯打仗,收复了好几处失地,扭转之前国朝被西瓯欺辱的局势,算是一代雄主。 难道那时候,弘武帝就看出,皇孙萧翌是个将才?甚至,帝王之才?所以才从小历练他,让他去西北打拼,建立起自己的根基。 在沈嘉想入非非的时候,皇帝和范大夫又在闲聊其他事,皇帝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关于土改之事,范大夫却答不上来。 皇帝疑心顿起,起身想要回宫,结果坐久了腿脚僵硬,起得猛了没有站稳。沈嘉和范大夫急忙起身,一人一边扶着他,才没有让陛下摔倒。 沈嘉吓出一身冷汗,范大夫则趁机将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萧微明的脉上。 或许是出于武人对脉门的警惕之心,皇帝瞬间发觉了范大夫的举动,立刻抽回手。他面色微沉,上上下下打量着范大夫。 范瑀一脸无辜的望着他,也没有说话。 “你这个朋友……”皇帝转头对沈嘉道,“似乎是个大夫吧。” 沈嘉脸色大变,范瑀则笑出了声,“萧兄好眼力。” “范兄。”沈嘉看着范大夫,生怕他一不小心,惹怒了皇帝,召来杀身之祸可就不妙了。 然而皇帝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他的确龙颜大怒,却只是撇下了沈嘉和范大人,一甩袖子一个人离开,坐车回宫了。 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沈嘉急得不行。范瑀则在旁边幽幽道:“果然是讳疾忌医,这就跑了?” “你啊。”沈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莫慌莫慌。”范大夫胸有成竹的说道,“我已经知晓他的病情了。” “当真?”沈嘉惊喜道。怪不得范大夫突然就探脉,看来是观面色已有猜论,才冒险把脉一试的。 范大夫眯起眼睛,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他这个‘病’,不简单呐。” 第12章 青玉案(三) 皇帝比陈公公预期回来的早,让他诧异万分。细问跟随出宫的锦衣卫,才知原来沈嘉不知何故惹怒陛下,陛下撂下他一个人回来了。 怪不得陛下回来,也没看奏疏,也不见大臣,直接去寝室躺着了。陈公公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见陛下靠在床头看书。看似和平日并无两样,但跟随陛下多年的陈公公知道,陛下此时心浮气躁,将书页翻得稀里哗啦乱响。 就在这时,沈嘉又入宫了。 “陛下,沈大人求见。” “不见。”皇帝“啪”的一下,将书扔下了。 “陛下,沈大人在外跪候。”陈公公出去了一趟,又回来禀报道。 “他!”皇帝闻言气得胃疼,“罢了罢了,让他进来。” 果然皇帝是见不得人久跪的,陈公公教沈嘉的这一招,立马见效了。 沈嘉朝陈公公拱拱手,起身向养心殿寝室走去。 沈嘉刚进殿门,迎面飞来一本书,伴随着帝王的怒吼,“沈嘉,你不怕朕砍了你吗?” 书打到他的胸前,随后落地。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陛下发火,不知为何,他却一点也不害怕。 “陛下是仁君。”沈嘉一撩袍子跪在床前,不卑不亢的说道。 “仁君?”皇帝冷笑了一声,“死在朕手上的人,不差你一个。” 当今圣上的帝位是怎么得来的,天下人都知道。一场战争,死了多少人,数也数不清。 “臣无悔。”沈嘉抬起头看着陛下的眼睛,“范大夫说,您的腿不是老寒腿,腿疼也并非因季节变换,而是因为……毒发。”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陈公公大吃一惊,诧异的看向沈嘉。 皇帝则靠在床上,不发一言,面无表情。 沈嘉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天气转凉,则会引诱毒发加剧,陛下靠内力已无法压制,体中剧毒蔓延至双腿,故而导致经脉阻塞,双腿疼痛难忍,严重时甚至……无法站立直行。” “你!”皇帝震惊的一手指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之前他们在秦州寻医求药许久,才找到真正的“病因”。这位范大夫不过搭脉一瞬,就猜到了? “陛下,范大夫妙手回春,堪称神医,他一定能医好陛下的腿。”沈嘉看向他,狠了狠心,高声道,“陛下不应讳疾忌医。” 皇帝一手扶着床头站起来,一手指外边,对沈嘉厉声道:“出去!” -- 第14页 沈嘉却跪在原地,不为所动。 正当君臣二人僵持之际,又有一人插话进来。 “陛下!”陈公公跪下,“求陛下召见范大夫,为您医治。” “陈尽忠,你也疯了吗?”皇帝看向陈公公,“朕不会让不明底细的人,替朕医治。” “陛下不信范大夫?”沈嘉问道,“臣可用性命担保,范大夫不过是西北一名民间医者,没有什么背景。陛下若不信,可派锦衣卫查他的底细。陛下也可隐瞒身份,出宫医治。” 沈嘉的话,令皇帝强硬的态度有几分松懈,他看向沈嘉:“出宫医治?” “陛下,范大夫如今就住在微臣家中。”沈嘉说道,“范大夫并不知道陛下真正身份,若陛下愿意,可随臣去家中,让范大夫细细诊脉治疗。” “陛下,如今能诊出是毒的大夫并不多。陛下不妨一试?”陈公公现在是病急乱投医了,一旦有什么希望,就想让陛下尝试一下。 而皇帝则冷静多了,不慌不忙的,仿佛中毒的人不是他自己似的。他漠然的说道:“等锦衣卫查完底细,再说吧。” 陈公公和沈嘉相互对视一眼,不再说什么了。至少,皇帝已退让一步,不再排斥看大夫了。 沈嘉回到家中,范大夫正喝酒小酒,吃着小菜,优哉游哉。见沈嘉回来了,才闲闲问道:“劝好你的朋友了吗?” “他还在犹豫。”沈嘉回道。 范大夫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奇怪的病人,他摇头道:“再犹豫,毒就要蔓延到全身了。” “那该如何?”沈嘉一下子又紧张了。 “放心,放心。”范大夫胸有成竹的说道,“若你朋友愿意让我医治,我可用针灸封住筋脉,阻止蔓延。虽然不能根治,至少可以延缓毒发。” 沈嘉听出范大夫话中有话,他颤抖着问道:“若……若有一天毒发了,会怎样?” “死。”范大夫一个字,道出沈嘉最不敢想象的后果。 “范神医。”沈嘉记得心慌意乱,急切的问道,“您是神医,能配出解药,根治吗?” 这回范大夫没有托大,想了想说:“这个得让我好好诊脉,研究研究才知道。” 沈嘉点头,“好,我一定让他过来医治。” “不过……”范大夫摸摸下巴,“你那位朋友什么来头,我从没有听过哪位王爷侯爷叫萧微明的。” “他家落魄了。”沈嘉含糊道,“大梁开国百年,姓萧的多了去了,他不过旁支,父亲也去了,早就落寞了。” 沈嘉半真半假的说着,范大夫便信了他的话,酸酸道:“落魄了还有上好的狐裘穿,可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老百姓,一辈子也买不起他那一件狐裘。” 沈嘉讪讪笑了笑,不再答话。 过了一天,沈嘉下朝后被陈公公叫住,说是皇帝有请,养心殿见驾。 沈嘉探寻的望向陈公公,陈公公笑着微微点点头。 看来,事情成了。 “臣沈嘉叩见陛下。”沈嘉一进门,恭恭敬敬的叩首问候,“陛下今日圣躬安否?” 皇帝没有答他的问话,看着沈嘉轻笑一声,“长青今日言辞挺温和的,平身吧。” 沈嘉听陛下的声音,就知道他已经不怒了。 “你推荐的大夫,锦衣卫已经查过了。”皇帝直奔主题,“你安排一下,明日朕去你家中。” 锦衣卫办事的速度就是快,沈嘉欣喜万分道:“是,臣一定安排妥当。” “你退下吧。”皇帝拿起奏疏,开始批阅。 沈嘉大胆看向陛下,见陛下坐在桌案前,手中拿着奏疏正看着。 “陛下。”沈嘉突然出声道。 “嗯?”皇帝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沈嘉斟酌片刻,终于问出口,“臣心中一直有一疑问,陛下您为何不看御医?” 皇帝放下奏疏,看向沈嘉的目光中带着些无奈,“如果朕今日请了御医,留了脉案,明天就会有一堆奏章,劝朕……立嗣。” 沈嘉一愣,陛下至今无子嗣,一旦出事,国本动摇。然而想要现在立太子,只能从陛下的两位兄弟和废帝留下的一子中选择。夔王纨绔,肃王年幼,永文帝的儿子也才三岁。况且陛下千辛万苦从永文帝手上夺得天下,若百年之后又还给他的儿子,想必皇上是不甘心的。 “臣知道了,臣不会乱说。”沈嘉弯腰行礼,“臣告退。” 皇帝看沈嘉离去,又陷入沉思。子嗣,才是他真正的一块心病。 第13章 青玉案(四) 次日,沈嘉早早将家里打扫干净,在门口等候着。直到黄昏,皇帝一身平民装束,姗姗而来。而锦衣卫则暗中保护,没有露面。 这是皇帝第一次来到沈嘉的家中,小小的四合院只有一进院落,虽说不大,却贵在清净。庭院打扫的一尘不染,连片落叶都没有。 “家宅简陋,让微明兄见笑了。”沈嘉又一次感到了自卑,陛下见惯了富丽堂皇的庭院,他这间小院,真是拿不出手。 毕竟沈嘉是贫民出身,父母早亡,虽然现在沈嘉擢升为户部左侍郎,但国朝官员俸禄低微,手中也没存下几个钱。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他只能租得起这间一进院落的小四合院。 皇帝早就调查清楚了沈嘉的家世,知道他囊中羞涩,于是笑了笑点评道:“清静古朴,甚好。” -- 第15页 “微明兄,请。”沈嘉引着陛下穿过庭院,来到了正厅。 此时范大夫在厅中坐着,见萧微明来了,起身拱手道:“萧兄,我是不是应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范瑀,在西北行医,是个江湖郎中。” “范大夫。”皇帝微微点头,二人算是翻过旧账,不再提当日隐瞒之事了。 “萧兄,既然你愿意求医问药,那可得实话实说了。”范大夫认真的说道,“上一回没有仔细把脉,但我也能从你面色中看出,此毒不简单。不知萧兄是何时中的毒?” 这件事也是沈嘉所关心的,立马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皇帝犹豫片刻,淡淡道:“永文三年,发现身体有异样,看过很多大夫后,才确定是中毒。” 永文三年,就是四年前萧翌为秦王,在西北秦州就藩之时了。 “诊治的大夫有说是什么毒吗?” “是寒毒。” 范瑀闻言眉头深皱,伸出手道:“我再来诊诊脉。” 这一次皇帝没有推脱,放心的让范大夫号脉了。范大夫一把脉就是一炷香时间,一旁的沈嘉神情紧张,不知道是多么厉害的毒,需要把脉这么久? 仿佛过了很久,范大夫收回手,对皇帝道:“萧兄,你中毒的时间,应该是永文二年。还好你发现的早,及时压制,才没有酿成太大的后患。否则,不止是腿疼这么简单了。” 沈嘉在旁听得心惊胆战,皇帝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范大夫继续说道:“我给你开几幅药,压制寒毒蔓延,还能让你的腿立马不痛了。” “是否会行动受阻?”皇帝突然问道。 范大夫点头,“是。腿部会没有知觉,无法行走。” “我无法接受。”皇帝拒绝道。他之前在西北,便是用这种喝药止痛的法子。虽然寒毒被压了下来,但是双腿麻木,令他只能像个废人一样,瘫坐在轮椅上。 沈嘉知道皇帝的顾及,朝野上下那么多眼睛都在关注着帝王的一举一动,他怎么能让自己做在轮椅上,露出软弱的一面? “可是你的寒毒已经……” “我知道。”皇帝打断了范大夫的话,“我可以用内力压制,日常用名贵药材调理。已经三四年了,一直没出什么大问题。” “现在情况越来越严重,无法仅仅靠内力压制了。”范大夫知道病人的顾虑,劝说道,“若你担心行走会受到影响,可选第二种方法。扎针封住筋脉一夜,等第二日我取出银针,便能行动自如了。” “也可。”皇帝同意了第二种办法。 “不过……”范大夫犹豫道,“施针后巨痛万分,一般人无法忍受。” 皇帝笑笑,“无妨。” 诊断过后,便开始施针了。沈嘉请皇帝到自己的寝室躺好,而范大夫提着自己的药箱,坐在床边,用火烤着银针消毒。沈嘉瞥了一眼,见银针又长又粗,扎在身上肯定很痛,更何况扎一夜呢? “准备好了吗,我要施针了。”范大夫问道。 皇帝闭上眼睛,“好了。” 范大夫挽起皇帝的裤腿,找准穴位,快准狠的扎下去。皇帝额头青筋突起,痛到双手紧握,死死扣住床板。 一针、两针、三针……扎了十几针后,范大夫终于住手了。 “有点疼,你休息一会儿吧。”范大夫说完,收拾药箱,又对沈嘉道,“沈大人,今晚辛苦你,陪着你的朋友吧。” 范大夫走后,沈嘉看皇帝一直流冷汗,只能轻轻给他擦拭,不知道该怎么缓解皇帝的痛苦。 皇帝缓了一阵后,终于睁开了眼睛,见沈嘉一脸担忧的样子,安慰道:“无事。” “陛下今日,还回宫吗?” “不了。”皇帝说道,“长青,明日赶早朝前,让范大夫过来拔针。” “陛下明日还要上朝?”沈嘉头一次希望陛下能够昏庸懒惰,不要太拼命了。 “要。”皇帝费劲的说道,“朕……不能让他们知道,朕有疾。” “陛下……”沈嘉还想说什么,见陛下又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痛晕过去了,叫他几声也没有任何反应。 皇帝冷汗一直流着,将他的衣衫汗湿大半。萧翌今天为了避免身份暴露,没有带太监过来。沈嘉从来没有伺候过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自己动手,笨拙的替陛下换衣服。 他脱下陛下的外袍,解开他的亵衣时,手微微一顿。他看见陛下身上伤痕累累,大多是剑伤刀伤,虽然已经结疤了,但沈嘉还是想象得出,当年受伤时该有多痛。 他替陛下换下湿衣服,盖好被子,见陛下在睡梦中仍双拳紧握,指甲都要掐进肉中,也不知道疼似的。沈嘉强硬的掰开陛下的手,让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避免自伤。 二人双手紧紧相握,沈嘉坐在床边,陪了他一夜。 第二日清晨,皇帝醒来,看见沈嘉趴在自己身上,和自己十指相扣。 皇帝轻叹一声,望向沈嘉,心中蓦然一动。 第14章 青玉案(五) 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晨光照进屋内,将沈嘉的轮廓勾勒出来。 皇帝打量着相互交叠的两只手,只见沈嘉的手指修长,中指处有着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双经常写字画画的文人的手。而他手上的厚茧在虎口处,掌心还有浅浅的伤口,是一双武人的手。 -- 第16页 他不动声色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却不想惊动了沉睡的人。只见沈嘉的睫毛颤动了两下,接着睁开眼来,便对上了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 沈嘉还处于刚从睡梦中醒来时的懵懂,愣愣的直视皇帝的眼睛。过了好久,仿佛才突然清醒过来似的,急忙从皇帝身上起来。 “陛下您醒了,还痛吗?”沈嘉尴尬的问道。自己方才在干什么,无礼的趴在皇帝身上,更无礼的直视龙颜。 “还好。”皇帝动了动,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被扒光了。 他看向沈嘉,挑了挑眉。 “……”沈嘉懊恼的想锤死自己,竟然睡得这么死,没有在皇帝醒来前替他换好衣服。 这下,被陛下发现他亵渎龙体,且证据确凿,自己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陛下……”皇帝还没说什么,沈嘉居然先脸红了。 皇帝坐起身,伸手问道:“我的衣服。” “哦。”沈嘉将烤了一夜的衣服递给皇帝,低着头不敢看他。 皇帝接过衣服,闻到衣服上熟悉的熏香。他诧异的看了眼低着头的沈嘉,没想到他如此细心,竟然知道自己常用的是百和香。 的确,沈嘉在烘烤衣服的同时,特意在香炉里加了点百和香。 皇帝没有说什么,默默穿好衣服,而后对沈嘉道:“去请范大夫吧。” 沈嘉闻言,如同听到大赦一般,立马转头跑了出去。 皇帝望向沈嘉张皇失措的样子,和平日里一本正经商讨国事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他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微笑。 范大夫将粗长的针挨个拔出,令人煎熬一晚上的钝痛终于消失了。 范大夫收拾好银针,抬头瞥了一眼萧微明,“萧兄感觉如何?” “还好。” 范大夫目光复杂的盯着眼前这个富家子弟,“如果太疼,可以减时。” “不用。”皇帝笑笑,“这样就好,下次扎针是什么时候?” “三天后。”范大夫说道,“这几日不可疾行,不可久立。天气冷了,注意保暖。” “好。”这些叮嘱的话,皇帝听过无数遍了,他也遵照医嘱,乖乖听话。 皇帝起身,和范大夫告辞。沈嘉担忧道:“我送你。” 皇帝摇头,拒绝了沈嘉的好意:“长青你该准备上朝了。” 天微微亮,已快到早朝时分,沈嘉没有洗漱,没有更衣,再耽误下去,定会迟到。 沈嘉很想劝他休息一日,但皇帝已经走了。 “你那朋友,挺能忍的。”范大夫收拾着药匣子,看萧微明离去后,对沈嘉说道。 “什么?”沈嘉不解,昨晚他看皇帝只是出冷汗,早起时还能和自己谈笑风生,还以为没有太痛。 可沈嘉听范大夫这么说,才知道自己太过天真。 “我行医多年,第一次见到有人痛到昏厥,也不出声,是条汉子。”范大夫别的不服,就服有人能够忍受银针一整晚,没有大叫,没有痛哭。 沈嘉微微皱眉,“如今到什么地步了,你给我句实话。” “之前应是被人长期下寒毒,才导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范大夫叹了口气,“如今寒毒入体,无法全部拔出,只能压制。” “那会怎样?” 范大夫严肃的说道:“寒毒引发四肢衰退乏力,寿命减少。而且,你的朋友恐怕无法再有子嗣了。 “什么?”沈嘉惊呆了。萧翌是皇帝,怎么可以没有子嗣? 范大夫却道:“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沈嘉想起了之前忽略的,民间的流言,大臣的态度,皇帝的无奈……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沈嘉不太懂医理,抱着一丝希望,求助般的看向眼前的神医。 范大夫一脸惋惜的摇头道:“即使将来能够根除寒毒,但身体上的损伤无法弥补。子嗣方面,已无可能。” 沈嘉失魂落魄的去上朝,失魂落魄的办公,失魂落魄的回家。一天天下来,夜不能寐食不甘味,人都瘦了。 皇帝看在眼里,仿佛猜到了什么,却只做不知。 到了第三天,皇帝如约来到了沈家小院。范大夫再一次把完脉,点头道:“不错不错,寒毒已压制住了。” 沈嘉在旁听完后,放下了一直悬在心头的大石头。 皇帝问道:“还需要扎针多久?” “到明年开春吧。”范大夫说道,“先安稳的度过寒冬,等天气暖和了,可以不再扎针,用药调理。” “好。”皇帝说道,“请大夫扎针吧。” 扎针的过程总是痛苦的,沈嘉却帮不上什么忙。他笨手笨脚的给皇帝擦擦汗,皇帝这一次没有昏迷,等大夫走后,依旧清醒着。 “陛下,是不是很痛。”沈嘉上回没有料到会这么痛,这一次便小心翼翼的服侍着。 皇帝却制止了他,“别忙活了,陪我聊聊天,就不痛了。” 沈嘉张了张口,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他,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皇帝先问道:“家里没个伺候的人?” “臣家里地方小,只有两间厢房。本来有个小童,范大夫来了没地方住,只好委屈他回家,再另寻个活计做了。” “没想过娶个妻,替你料理内宅?” -- 第17页 这本是寻常的问答,可沈嘉听后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有些堵得慌,他赌气般的说道:“没想过,也不想娶。” “你知道了吧。”皇帝终于坦白,“我今生不会有子嗣。” 沈嘉愣了愣,心中更堵了。 皇帝又道:“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将来定会儿孙绕膝。” “陛下。”沈嘉看到皇帝眼里的落寞,“有孩子也不一定就好。有些孩子很气人,还不如不要。” “你呀。”皇帝用看待后辈的目光温和的看着他,“净说傻话。” 可沈嘉知道,自己不是一时冲动说的傻话。他感觉自己的心很痛,在知道萧翌的病情后,他感觉自己的心也碎了。 是同情吗?是也不是。他不知道自己对萧翌是什么感觉,以前他将他视为君主,现在却突然迷茫了。 第15章 青玉案(六) 天色渐晚,沈嘉见陛下躺在床上,却双眉紧蹙,无法入睡。他细心替皇帝擦擦汗,“痛得厉害?” “……还好。”皇帝有气无力的说道。 “陛下睡吧,臣替您守夜。”沈嘉打算像上回那样,彻夜陪伴在萧翌身边。 “不用,你上来睡吧。”皇帝拍拍床铺,这张床很大,双人躺着绰绰有余。 上一次,因他昏了过去,才让沈嘉熬了一晚上。 沈嘉大惊,“这……于礼不合。” “是吗?”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得好像脱他衣服,和他争吵,骗他看医的人不是沈嘉似的。 沈嘉被皇帝看得脸微微一红,他也知道之前自己做过太多“大逆不道”的事情,皇帝要是真的计较,早就不知道把他拉出去砍几回头了。 于是沈嘉小心翼翼的上床,平缓的躺在皇帝身边。 沈嘉发现,就算房内烧了两个火盆,但被窝依旧很冷。可见皇帝身中寒毒,身体一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火气。 “陛下。”沈嘉看着房顶也睡不着,他问道,“您怎么……中的毒?” 一说起这事,皇帝难得的沉默了,周遭的气温仿佛又低了。 “臣……多嘴了。”沈嘉暗暗后悔,想必又是宫廷的那些腌臜。敢给当时身为秦王的萧翌下毒之人,不用多想,必是永文帝。 “不关你事,是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皇帝说道,“当年我太过天真,想着自家兄弟,绝不会重蹈覆辙,像大伯和父亲那样兄弟阋墙。可惜,权力这种东西,一沾上人就变了,变得冷情,变得残酷。” 果然是永文帝干的。虽然早就猜到了真相,但沈嘉却还是心痛万分。萧翌被兄弟猜忌、打压、下毒,肯定很难受吧。 他看向皇帝的侧脸,坚定道:“陛下没有变。” “你怎知朕没变?”皇帝觉得好笑,“朕不也为了权力,起兵造反,杀了自家兄弟吗?” 沈嘉却依旧坚定道:“陛下不是为了权力。” 若为了权力,为何不就医,不求长命百岁?沈嘉虽然和萧翌接触不久,但他能看出,萧翌无欲无求。 世人都道他为了权力造反两次,只有沈嘉是第一个说他“没有变”的人。他笑了笑,“那我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沈嘉的眼神亮晶晶的看着陛下,“但我相信陛下永远不会变。” 或许是沈嘉的目光太过真诚,或许是寂寞太久想找人倾诉,皇帝看着头顶帷幔,缓缓说起以前的旧事。 “父亲他是一个温和之人,没有什么野心,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萧翌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可父亲是嫡子,而大伯是庶长,注定水火不容。弘武朝时,夺嫡之争多么激烈,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 “我知道。”沈嘉当然听说过,萧翌说的是他的祖父弘武帝在位之时,大皇子和二皇子夺嫡之争。最后,大皇子被弘武帝立为太子,登基为帝。 可好景不长,大皇子当皇帝不过短短一年,萧翌便起兵谋反,推翻了他的大伯,拥护自己的父亲登基。 “大伯当上了皇帝,父亲俯首称臣,没有怨言。可大伯却猜忌多疑,给父亲下了……寒毒。” 沈嘉闻言,睁大了眼睛,“寒毒?” “是。”萧翌苦笑道,“父亲年纪大,中毒后身体一下子垮了,受不得寒,腿脚不便。我们兄弟求医问药许久,才知是中了毒。但不知道是什么毒,更无法解毒。我起兵谋反,只不过想逼大伯交出解药。可是,他死也没有交出来,只说这种毒药叫寒毒。”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沈嘉突然想抱一抱萧翌,他突然不想让萧翌再回忆下去了。 可萧翌继续说道:“四年后,父皇驾崩,大哥却成了另一个大伯。而我,却成了父亲。只不过我是庶出,大哥是嫡长子。按说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威胁,可他还是用寒毒逼我。” “所以,你造反了?”沈嘉问道。 萧翌突然说道:“太晚了,睡吧。” 沈嘉却更睡不着了,他脑海中总回想着陛下刚才说过的话。上一辈的恩怨,这一辈的恩怨,仿佛是一个轮回。他们皇室兄弟,永远逃不出权力这个魔咒吗? 可是,沈嘉却觉得,陛下似乎并没有讲完这个故事。还有谁在推波助澜,还有什么隐情没有道出? 时光匆匆,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萧翌的针灸也可以告一段落了。范大夫最后一次替萧翌诊脉时,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这个冬天算是安安稳稳的过去了,寒毒没有再扩散。” -- 第18页 沈嘉闻言松了口气,但范大夫又说道:“可是,明年呢,后年呢?萧兄,你的寒毒能压制多久,你可心中有数?” 沈嘉顿时又紧张了。而萧翌却道:“我知道,之前的大夫给我说过。” “那就好。”范大夫说道,“针灸和汤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想要根除,只能用解药。” “范神医,求您想想办法配出解药。”沈嘉知道皇帝没有从他大伯口中套出解药,现在只能依靠范神医了。 范大夫摇头道:“就算能知道配方,其中所需药引,肯定千金难求。” “他家……富有,肯定能找到。”沈嘉说道,“范神医,麻烦先试着配药吧。” “也好。”范大夫对萧翌说道,“以后不用来得这么频繁了,我暂且试一试,有消息后,让沈兄告知你。” “多谢。”萧翌的神色依旧平平淡淡,他经历太多失望,其实并没有指望能配出解药。 他想起在西北时,给他看病的太医哆哆嗦嗦的说,他最多只有十年寿命。 十年,能够做很多事情,他已知足。 第16章 西江月(一) 清嘉三年春,后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废帝的嫡子萧明瑞,因偶感风寒,高烧不退。御医想尽办法救治,最终也没有挽回这个孩子的小命。萧明瑞于三月十八日,去世。 按说一个三岁孩子的夭折,翻不去什么大浪。可惜这孩子身份特殊,再加上死得十分蹊跷。冬天刚过,春暖花开,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得了风寒? 三月十九日,以吴阁老为首的一群永文老臣,在朝上请求陛下彻查死因。萧翌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他们一副副义正言辞的脸,心中不由冷笑。他知道,埋葬了三年的矛盾,终于要爆发了。 这帮永文旧臣哪是要查萧明瑞的死因,他们断定了是皇帝陛下暗害了永文帝的子嗣,他们是冲皇帝发难的。 新旧权贵之间的争斗,终于来临了。 沈嘉听闻此事后,第一反应也是觉得蹊跷。同僚黎大人高深莫测的捋捋胡须,“可不是巧了吗,怎的就突然走了?御医的脉案写的含糊不明,用风寒糊弄人呢。” “你的意思是?”沈嘉问道。 黎大人压低声音,附耳说道:“沈大人,你是个实诚的人,我就同你直说了。恐怕是上面那位,看不惯他这个侄子,下毒处死了。” “不可能。”沈嘉不相信萧翌是这样的人,他否定道,“就算是上面所为,做得应该更隐蔽的。而且萧明瑞死了,吴商等人不就有借口,向陛下发难了吗?”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黎大人有些迷糊了,“不过陛下为什么不让刑部彻查,反而交给了锦衣卫?谁都知道,锦衣卫是陛下的爪牙。” 的确,既然不是萧翌做的,为什么要用锦衣卫?沈嘉摸摸下巴,皱眉沉思。萧微明啊,萧微明,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此时,一名身穿皇帝所赐蟒服,戴玉带佩绣春刀,年过半百的男子,在陈公公的带领下,来到了养心殿。他定眼看向御座之上的萧翌,单膝跪地,低头拱手道:“锦衣卫指挥使蒋骥,叩见陛下。” 萧翌看向下跪之人,似笑非笑道:“蒋大人在外办差,辛苦了。免礼,赐坐。” 陈公公早就让人备了杌子,供指挥使坐下。而后皇帝挥挥手,陈公公有眼色的带着养心殿所有太监宫女,退出了殿外。 皇帝这才起身,笑着走向蒋骥,“师傅,好久不见。” 蒋骥坐着并未起身,抬头看向萧翌,“陛下召我回京,恐怕是有急事吧。” “是有一件棘手的事。”萧翌说道,“师傅听说了吧,瑞儿去了。” “陛下要让臣查此事?”蒋骥直接问道。 “是,你带着锦衣卫,从伺候瑞儿的宫人、内侍、还有奶娘,以及负责瑞儿饮食的御膳房诸人,给瑞儿看诊的那几名太医,一个个都要严查。” “看来不是陛下做的。”蒋骥居然挑明了。 萧翌简直被气笑了,“师傅居然也这样想我?” “我想陛下不是这般不小心的人,这种手法实在太过明显了。”蒋骥笑了笑,“既然不是陛下,那恐怕是陛下的好弟弟了。” 萧翌冷冷的瞥向蒋骥,“所以请师傅暗查,无论查到什么,所查结果,不可让朝臣知晓。” “臣知道了。”蒋骥起身,“若无他事,臣告退。” 萧翌负手看向蒋骥,“看来师傅是一点也不想和我叙叙旧呢。” 蒋骥心中冷笑,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若非此事事关皇家隐秘,皇帝怎么可能召他回京。说什么叙旧,不过是试探。他们之间,有什么好叙的。 “您都是皇帝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蒋骥向陛下宣誓,“锦衣卫永远忠于皇权。” 看着蒋骥离去的背影,萧翌发现许久未见,他的脊背微微有些弯曲。岁月,果然是一把磨人的刀子。 蒋骥和萧翌的关系,实在不像正常的君主和臣子,也非师傅和徒弟。他们之前,其实是监视者与被监视者的关系。 萧翌的祖父弘武帝,很早就将当时还是锦衣卫校尉的蒋骥,派到了萧翌的身边。不仅是萧翌,每一位皇子皇孙身边,都有祖父派来的锦衣卫探子。 那时候的萧翌,并不知道蒋骥此人的存在。直到他在西北从军时遇险,被蒋骥所救,才得知身边有监视者。 -- 第19页 萧翌想过杀了蒋骥,解除对自己的监控。但蒋骥武功高强,不是十几岁的他能打得过的。蒋骥躲过他的暗箭,冷冷的对萧翌说,不必白费力气。就算他死了,弘武帝也会派其他锦衣卫前来监视。 他斗不过他,便拜他为师。蒋骥惊诧的看着这名皇孙,摇头道:“锦衣卫永远忠于皇权。” “我知道。”少年时期的萧翌初生毛犊不怕虎,非要挑战皇权,“我只是想向您求教武功,蒋校尉也不愿意吗?” 蒋骥最终还是同意了,萧翌则慢慢的将他从祖父身边拉入自己的阵营。最终,在谋反之时,蒋骥利用锦衣卫的情报,帮了萧翌不少忙。 如今蒋骥已是锦衣卫首领,而萧翌则成了皇帝。萧翌虽然不喜蒋骥,却给他了权力和明面上的恩宠。蒋骥也知道当今陛下对自己的不满,故而总是离京办差,不在京中久居。 第17章 西江月(二) 锦衣卫办事向来雷厉风行,蒋骥命人将伺候萧明瑞的宫女太监等通通抓了起来,为萧明瑞诊病的太医也被带入了诏狱之中,严刑拷打。一时间后宫人心惶惶,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埋下了阴云。 然而前朝也非风平浪静,吴商等人见陛下不让刑部和大理寺插手,断定废帝之子死因有猫腻。他们暗中鼓动都察院的一群寒门出身的官员,频频上书请求皇帝让刑部和大理寺协同查案。 皇帝留中不发,置之不理。都察院的右佥督御史便在下朝时,找上了沈嘉。 “沈大人留步。”右佥督御史突然拦住沈嘉离开的步伐。 沈嘉回头,他和都察院素来没什么交情,不知他找自己有什么事。 “沈大人。”右佥督御史拱手道,“沈大人曾经也是六科的人,咱们算同为言官,都察院想请沈大人,联名签署这份奏疏。” 右佥督御史说着,拿出袖中早就写好的折子,递给了沈嘉。 沈嘉粗粗一看,写的还是苏明瑞之事。他迟疑片刻,还给了对方,“在下觉得,还是等锦衣卫查出结果,再上书不迟。” “沈大人这是何意?”右佥督御史微微不满,“等锦衣卫查出来,早就把证据毁了,谁知道会找哪个顶罪?” 朝中文官向来不喜锦衣卫,但碍于皇权,不得不屈服在锦衣卫的铁腕之下。 可这样就否定锦衣卫办案的能力,沈嘉亦觉得有些偏激。 “沈大人被陛下比作魏征,理应直言劝谏。”右佥督御史继续劝说道,“难道沈大人官越做越大,胆子越来越小了吗?” 不愧是言官,字字句句锋芒毕露。面对对方步步紧逼,沈嘉一时也不知如何拒绝。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出来救场,“这不是右佥督御史郑大人吗?” “黎大人?”右佥督御史看着他,面色不善。 “郑御史,沈大人和我一样,不会掺和你们都察院的事。这份奏疏,我们就不签了。” “你们……”右佥督御史鄙视道,“贪图名利。” 说罢,便一甩袖子,愤愤离开了。 “说我们贪图名利,他还不是沽名钓誉?”黎大人无所谓的笑了笑,对沈嘉道,“别理会都察院那帮人,他们唯恐天下不乱呢。” “他们也找过你?” “不仅我,六科的官员,几乎都被找过了。”黎大人说道,“不过我们六科,从来不掺和其他部的事,听说没一个人签字的。” “怪不得会找到我。”沈嘉笑了笑,他明明已经从六科出来,现在在六部,不属于科道,也没有权力评议政事﹐随时谏言。 黎大人说道:“他们是见你年轻,没经历过京都之变,所以才怂恿你对抗陛下。” “京都之变?”沈嘉愣了愣,“是指陛下攻入京城那天?” “是啊,你没经历过,而我却在当场。”黎大人回忆起三年前,他的神色微微有些畏惧,“那天,陛下骑着马,入午门,过金水桥,一直骑行至奉天殿内。他坐在马背上,在高高的御阶上睥睨天下,看着废帝被锦衣卫绑到阶前。” 这一段故事,沈嘉在民间听过说书先生讲过无数次,却从未听起在场的臣子说起过。他们畏惧陛下龙威,对那段往事,一个个缄口不言。 只听黎大人继续说道:“锦衣卫抓住了废帝,当着众人的面,陛下赐他一杯毒酒。” “当众,赐酒?”沈嘉万万没想到,居然不是暗地里毒杀。 “是啊。那毒药厉害,我们亲眼看着,废帝被锦衣卫强灌毒药后,立马痛得翻滚在地,从跪地求饶到破口大骂,骂陛下生不出儿子,不能……”黎大人突然停顿了一下。 沈嘉瞥眼看他,黎大人咳嗽一声,接着道:“咳,陛下一言不发任他大骂,冷漠的看着废帝毒发。直到最后,废帝又开始求陛下,给他个痛快。我那时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见陛下面无表情的盯着废帝咽气,站在一旁的夔王面露讥笑,两眼通红,看他大哥的眼神,如同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当众鸩杀废帝,让废帝死得如此难堪。怪不得那些永文旧臣立马臣服,不敢闹事。这般震慑,这般手段,和现在的萧翌完全是两个人。 如今三年过去了,萧翌表现的宽厚仁慈,让吴商等人淡忘了当年帝王的铁血手腕。再加上整顿查账这些变故,令永文旧臣终日惶恐不安。如今借着萧明瑞之死,吴商等人又要在朝中兴风作浪,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 第20页 只不过令沈嘉不解的是,为什么夔王也如此痛恨废帝? 仅三日之后,真相水落石出,锦衣卫指挥使蒋骥带着卷宗,站在了养心殿御座前。 萧翌懒洋洋的靠在龙椅上,没有心情看卷宗,只问了一句:“是他吗?” “是。”蒋骥自然知道,陛下问的人是谁。 “传夔王。” “遵旨。”一旁的陈公公冷汗直流,赶忙派小内侍去夔王府宣旨。 夔王萧竖漫不经心的走进养心殿,看到许久未见的蒋骥,便知二哥为什么要找自己过来了。 “二哥。”夔王没有跪下行礼,依旧是那幅没心没肺的模样。 “跪下。”萧翌厉声说道。 夔王看二哥是真生了气,他也不在意,无所谓的跪下了。 “瑞儿之死,是你干的?” “是。”夔王直接承认了,“二哥你心太软,弟弟帮你下手,除了后患。” “他不过才三岁。” “总有一天会长大的。”夔王冷漠的说道。 “祖父赐你字恕之,你是一点也没做到。”萧翌看着胞弟,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在他们还未及冠之时,弘武帝病危之际,在病榻前,祖父赐萧翌字微明,赐萧竖字恕之。 当时的他们并不知道祖父赐字的含义,现在看来,祖父仿佛对后面发生的事情,早有预料了。 夔王突然站起来,愤恨道:“凭什么让我宽恕,他害的你我断子绝孙,凭什么他的后代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二哥,我恨。” “他已经死了。”萧翌看向弟弟,“你找的‘牵机’还不足以让你泄愤吗?” 当年萧翌赐给大哥的毒药,实际上来自夔王的手笔。萧翌纵容了弟弟,让废帝死得毫无尊严,哪怕被朝臣知道,自己无法生育的事实。 可三弟心中的仇恨如同一个毒瘤,越来越大,难以根除。最终,还是对三岁小孩下手了。 “二哥,你把我交出去吧,平息朝臣之怒。”夔王仿佛对生死毫无留恋,“哪怕我死,我也会拉着他们一家人入地狱。” 萧翌失望的闭上眼睛,对这个弟弟,他已无话可说。他挥挥手,对蒋骥道:“带下去,打八十。” 锦衣卫的廷杖,向来是不好挨的。可夔王却笑了,他在赌,赌二哥不会为了一个孩子,要自己的命。 夔王乖乖的跟蒋骥走出去,锦衣卫已备好刑具。负责行刑的两名锦衣卫偷偷望向指挥使,见蒋骥两脚呈八字形张开。行刑的锦衣卫心领神会,手上的棍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以重锤击破鼓之力虚打着。这种打法看似皮开肉绽,实际上并未伤筋动骨。 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杖打声,和夔王的哀嚎,陈公公冷汗直流。反而萧翌对其充耳不闻,依旧在批阅奏章。等八十杖打完后,蒋骥和两名锦衣卫,拖着已经昏过去的夔王前来复命。皇帝看都没有看他的三弟一眼,只是对陈尽忠道:“去请太医。” “是。”陈公公领命而去。 萧翌又吩咐两名锦衣卫,“把他关到养心殿偏殿,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夔王踏出院门半步。” “是。”两名锦衣卫齐声应道,带着昏迷的夔王下去了。 最后,殿中只剩下蒋骥一人。萧翌看着师傅,“之前朕命你暗查吴商等人,查出什么了?” “贪赃受贿,结党营私,科举舞弊,侵占良田。”蒋骥随口就说出几项大罪。 “抓,全部押入诏狱审问。”萧翌冷冷道。 “臣,遵旨。”蒋骥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暴风雨。吴商等人自作聪明,终于把自己赔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18章 西江月(三) 已近黄昏,夕阳西下,太阳发散着最后的微弱的光芒,将紫禁城的琉璃瓦照耀的闪闪发亮。皇帝走出养心殿,负手立于御阶之上。他的全身笼罩在暖光中,俯瞰台阶上点点红色血迹。 那是刚刚被杖刑的尊贵的夔王殿下的鲜血,还没有被太监擦拭干净。萧翌望向那处,眼中深处却空无一物。他又一次,为了他的同胞兄弟,掀起血雨腥风。 养心殿外值守的太监宫女人人自危,见皇帝出来了,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陈公公带着御医给夔王看完病回来,便见主子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 陈公公担忧的望向陛下的腿,想劝主子不可久立,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御医怎么说?”还是萧翌看见了他,先开口问道。 陈公公躬身说道:“说是皮外伤,不碍事。修养上一段日子就好了。” “让御医暂住宫中,什么时候夔王的伤好了,什么时候再出宫。” 这便是扣下御医,封死夔王被刑杖的消息。陈公公早有准备,已经给御医安排了住所。 这时,锦衣卫指挥使蒋骥快步而来,对皇帝拱手道:“陛下,以吴商为首的十八人,全部抓获。” “甚好。”萧翌冷冷道,“务必一击即中,办成铁案。” “遵旨。”蒋骥领命而去。 一旁的陈公公听得心惊胆颤,他才离开了多久,就变天了? “尽忠。”皇帝淡淡唤道,“朕身体不适,从明日起,辍朝三日。” 皇帝从来没有辍朝过,就算他腿疾发作,也坚持临朝听政。陈公公知道,吴阁老等永文旧臣的入狱,势必在朝中掀起巨浪。而皇帝不上朝,则断了他们最后的退路。 -- 第21页 “老奴遵旨。”陈公公看向紫禁城的天,山雨欲来风满楼。 皇帝辍朝,阁老入狱,果然令京城的大地颤了几颤。都察院的官员们求见陛下未果,在午门前跪谏,请求锦衣卫放人。 程首辅的态度则模棱两可,他也几次请陈公公代为向宫内传话,求见皇帝。可陛下似乎下了决心谁也不见,连首辅大人都被拒之门外了。 程尉廷看向重重叠叠的宫门,眉头紧锁。他是陛下的心腹,此刻也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了。 到了第二天傍晚,京中气氛愈发紧张。沈嘉看向紧闭的宫门,穿过在午门长跪的官员,高声对看守宫门的内侍道:“臣沈嘉,求见陛下。”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宫门层层开启。陈公公亲自出来,“陛下宣沈大人觐见。” 沈嘉在同僚们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入了宫门,陈公公在前方引路,一言不发。他带着沈嘉来到养心殿门口,便止步不前,用眼神示意沈嘉自己进去。 昔日忙碌有序的养心殿,此刻却显得冷冷清清。殿门外没有一个宫女太监,更无侍卫大臣。沈嘉推开大门,走了进去,见内殿里也是空无一人。天已经黑了,可养心殿中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灯火。 沈嘉想了想,径直走入皇帝寝殿,果然见萧翌一个人窝在软榻上。 萧翌未梳冠,半披着长发,似睡未睡。见沈嘉来了,他声音疲惫的问道:“长青,你是来劝朕不要滥杀的?” “不是,我担心陛下。”沈嘉走到萧翌身边,“陛下还好吗?” 萧翌未曾想沈嘉会这样说,他愣了愣,突然笑了,“你不怕吗?” 这两天,就连跟随他多年的陈尽忠,都不敢触他霉头,不再啰啰嗦嗦劝他喝药了。养心殿的宫女太监,更是小心翼翼伺候着,生怕出了差错。 “不怕。”沈嘉笃定道,“我不信陛下会杀害侄子,更不信陛下会滥杀无辜。吴阁老有罪,陛下办他,理所应当。但在这时办吴阁老,有损陛下清誉。” 吴阁老主张彻查萧明瑞之死,这时候却被锦衣卫抓走,任谁都会以为陛下心虚,反而变相证实了谋害废帝子嗣的谣言。 “朕会怕百官物议,史官铁笔吗?”萧翌反问道。 他要是怕,就不会谋反,也不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赐死自己的大哥。 “是为了夔王吧?”沈嘉猜道,“能在后宫来去自如,安插眼线的人,除了夔王,还有谁呢?” 萧翌突然坐起了身,“你如何得知?” “臣猜的。”沈嘉解释道,“之前臣本以为皇室之中无亲情,现在看来是臣错了。陛下对兄弟并非无情,而且用情太深,甚至愿意替他背黑锅。” 萧翌又躺回榻上,居然是沈嘉,第一个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沈嘉见陛下不答,又问道:“可是夔王对陛下,又有多少真心?他为什么不把事情做的更隐蔽些,他杀害废帝子嗣,置陛下于何地?” 萧翌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早在三年前,用“牵机”毒杀废帝之时;更在多年以前,他独自偷偷跑来秦州,唆使自己起兵造反之时。 “可他毕竟是朕的同胞兄弟,当年母亲逝世前,将他交给了我,让我护他一辈子。”萧翌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而且,他也中了寒毒,他比我中毒更深,活不了几年了。” 沈嘉大惊,没想到永文帝不仅猜忌手握重兵的萧翌,更猜忌那时刚刚及冠的萧竖。不知道最小的四皇子萧翎,有没有遭到他大哥的毒手。 “陛下为了夔王谋反?”沈嘉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初遇萧翌时,他明明毫无斗志,甚至想要轻生,怎么会突然想通谋反。 萧翌承认道:“也不全是他的原因,当年朕心灰意冷之时,他的确推了朕一把。” 果然如此。沈嘉看向萧翌,突然读懂了他,故而不再劝他。他妥协道:“陛下想保夔王,臣愿助陛下一臂之力。” “你,愿意帮我?”萧翌面露惊讶之色,一向重原则,甚至有些古板的沈嘉,居然愿意为他破例。 “都察院跪谏的官员,不过是受人蛊惑,被人利用,臣会尽力劝他们离去。”沈嘉有条不紊的一一说道,“至于朝中其余官员,想必程阁老会安抚,不会出什么乱子。不过经此事后,陛下您的嫌疑,恐怕洗不清了。” “无妨。”萧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好几日不见的轻快微笑,“朕下旨抓吴商时,就没想过洗清什么嫌疑。长青,你能帮我,此事能够早日解决,我很高兴。” 沈嘉也笑了,“陛下,您多保重。” 当沈嘉走进宫中,看见没有一丝人气的养心殿,看见萧翌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会站在陛下的这一边。 只求,他能安好。 第19章 西江月(四) 等沈嘉从宫城内出来时,在午门长跪的官员纷纷看向他,众人的目光中有探究的,有艳羡的,有鄙夷的…… 沈嘉没有理会他们,直接走到跪在前列的右佥督御史跟前,他错开半个身子,微微拱手道:“郑御史,请借一步说话。” 右佥督御史抬眼看向他,不知沈嘉有何意图,是否传来宫内的旨意。他不敢拒绝,便起身跟随沈嘉到午门一旁。 离得人远了,沈嘉才道:“郑御史,何苦如此?” -- 第22页 “案件模糊不明,恩师含冤入狱,我等身为言官,难道不该进言吗?” “真的是含冤吗?”沈嘉微微偏头,看向郑御史。他不信,作为吴商的学生,郑御史对吴阁老多年所作所为,真的毫无察觉。 右佥督御史果然被问住了,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那废帝子嗣的死因,真的是风寒?”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是两件事。”沈嘉说道,“吴阁老他最爱收寒门士子为学生,就是利用你们,替他挡箭。吴氏本门子孙,怎么不来午门跪谏?” “这……大概为了,避嫌。”右佥督御史说这话,底气不足,连自己都不能被说服。 “郑御史为座师求情,不知避嫌吗?”沈嘉步步紧逼,“吴家到底是避嫌还是自保,郑御史自有判断。沈某言尽于此,告辞。” 说罢,沈嘉转身离去。 不知是沈嘉的话,还是其他原因,午门跪谏的官员在半夜撤离了。到了第三日,皇帝依旧辍朝,然而锦衣卫审理吴商等人的案宗,已经公之于众了。 贪赃受贿,结党营私,科举舞弊,侵占良田……条条件件,吴商供认不讳。 看到卷宗,以及吴商的亲笔画押,之前还同情吴阁老的人,再也不说话了。 沈嘉知道,首辅程阁老早已安抚了众官员,如今局势已平。 到了第四日,皇帝上朝,按律或流放,或关押吴商等十八人。跪在众官员面前的吴商一夜白头,愈发苍老。听闻陛下饶过了自己及家人的性命后,频频叩首谢恩,不再嚣张。 至于废帝子嗣之死,如今再也没有人敢提及了。人们被吴阁老的惨境所震慑,就算心里猜测,也会三缄其口,不敢多言。 退朝时,沈嘉回头看向已经空了的高高在上的龙椅,心想萧翌真是雷霆手段,只用了三天,就将吴商等永文旧臣彻底清除出朝堂,从此便是他清嘉帝的一言堂了。 养心殿偏殿中,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百无聊赖的趴在床上,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四五天了,除了御医过来看诊,没有人来陪他说话,也不知道外面的消息。 然而这日下午,他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的叫了句,“二哥。” 萧翌站在门口,挥手让所有人退下。他看着弟弟良久,忽然道:“你走吧。” “二哥?”夔王支起半个身子,回头看他。 “朕说过,保你安享荣华一辈子,但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朕的底线。你在宫中安插的眼线,司礼监已经全部除去。包括,在四弟身边的。” 夔王这才惊得坐直身子,结果触到了伤口,哎呦一声又躺了回去。 萧翌也没有扶他一把,倚在门口淡淡说道:“朕允许你贪图享乐,任性妄为,但不许你碰四弟,以及动摇江山国本。这是最后一次。” “是,弟弟知道了。”夔王低头苦笑,这一回是真的气到二哥了。 萧翌让陈公公秘密送夔王回府养伤,那名御医则被交代不许多言。等处理完此事后,萧翌直接去了西苑,坐在蒲团上面默念着《道藏》。 他总是对兄弟亲情抱有幻想,奈何总是被亲兄弟利用。万幸当年他还有军权自保,否则早就在残酷的夺嫡中惨败。 这是他最后一次,不顾原则的保了他的同胞弟弟。可惜了那个孩子,才三岁,就葬身于皇室斗争之中。 “陛下,肃王殿下到了。”陈公公领着肃王萧翎,站在门口回禀道。 “让他进来。”里面传来皇帝的吩咐。 萧翎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当年宫变之时,他尚且年幼,没有卷入兄弟之间的恩怨中。因此也算逃过一劫,未中寒毒。 萧翌看萧翎规规矩矩的跪地行礼,像个小大人一样念道:“臣弟萧翎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平身。”萧翌挥手招呼四弟过来,“近日可好?” 说起近日,确实不好。以前和他一起在宫中读书的萧明瑞突然身死,他的母妃吓得整夜整夜守在他的身边,生怕他也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暴毙而亡。 萧翎知道母亲的担心,也听到一些宫中的传闻,甚至昨日皇帝将他身边的太监宫女换了个遍。但母妃只能听从皇令,不敢多言。 萧翌看四弟像猫儿一样乖巧,心软了几分,“别怕,二哥不会亏待你。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怎么现在生分了?” “臣弟不记得了。”萧翎看向皇帝哥哥,小时候他和二哥接触不多,他的二哥总是在外领兵,就算偶尔回宫,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那时你还是襁褓婴儿,自然不记得。”萧翌笑了笑,“如今你长大了,十岁了吧。” “是。” “朕打算让你出阁读书。”萧翌说道,“让内阁程首辅,给你讲学。” 萧翎瞪大眼睛看向皇帝,他虽然年纪小,也知道出阁读书是太子才有的特权,而且还让首辅讲学,真的是不得不让他多想。 萧翎惶恐道:“臣弟还小……” “如今瑞儿去了,你三哥顽劣。朕以前在外带兵,没有好好教他。现在你也十岁了,再不好好教导,朕愧对父亲。” 皇帝一言,算是直接否定了夔王继位的可能。萧翎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事朕会和内阁大臣商议,你也做好准备。”萧翌提前和四弟通通气,免得他被吓到。 -- 第23页 萧翎乖巧的点点头,一双眼睛大大的,带着点疑惑和天真。萧翌看着他,也露出了一个微笑。 如今,他只能尽心培养肃王萧翎,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第20章 西江月(五) 见完肃王后,萧翌回养心殿,又召见了程阁老和沈嘉。 “这次辛苦两位了。”萧翌看着程、沈二人进门,没有等他们跪拜,让陈公公扶着程老坐下了。 程老坐定后,恭谨的说道:“陛下运筹帷幄,臣不过是略尽绵力,替陛下出面而已。倒是沈长青,能够劝动固执倔强的都察院官员,着实令老臣大吃一惊。” 萧翌也看向沈嘉,点头道:“办得很好。” 沈嘉连忙起身,“陛下和阁老谬赞了,臣不敢当。” “当得。”萧翌笑了笑,抬手示意,“坐吧。” 程阁老看着萧翌和沈嘉的互动,心底其实一直有个疑惑,什么时候陛下如此信任沈嘉了?辍朝期间,只见了沈嘉一个人。 而沈嘉,又是什么时候站在了陛下的这一边,彻底被陛下收服了? 在程阁老看来,这是不可思议的。在大梁朝,文臣的骨头比铁还要硬,为了名声不惧生死,哪怕被廷杖,该直言的还要直言。 前朝很多皇帝,也因和文官不和,慢慢积攒矛盾,最后要么怠政,要么不信任文臣,只宠信宦官和锦衣卫。 前朝厂卫之祸,就是这样来的。 而当今圣上铁血手腕,不必依靠锦衣卫和东厂,就震慑了群臣。但强压到底不得人心,如今能够收服沈嘉这种寒门子弟,在朝替皇帝说话,是再好不过了。 “朕今日召二位来,是有一事相商。”萧翌直奔主题道,“朕打算重设弘文馆,让肃王出阁读书。朕想请程老为讲学,长青为讲习。再从朝中另选三四位德才兼备者,入馆讲学经义。” 短短几句话,听得沈嘉呆住了,就连程阁老也大感意外。皇帝名为重设弘文馆,实则是在为肃王铺路。 “陛下可想好了?”程阁老试探道。 “嗯。”萧翌知道程老问的是什么,他不能直接回答,只好道,“肃王已有十岁,年纪不小了。二位给肃王讲解经史子集,使其明事理、通古今、定心性、知民生,朕就将四弟拜托二位了。” “臣遵旨。”程阁老和沈嘉齐声道。 见事情了了,皇帝便让二人告退。沈嘉虽满腹疑惑,却不得不跟着师傅一起离开。 弘文馆设在文华殿,程阁老又从翰林院挑选了几位大儒,一起为肃王讲学。而沈嘉这位户部左侍郎,此番兼任翰林院侍读学士。如此一来,沈嘉又成了经筵官。 虽说是个虚衔,但国朝向来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传统,萧翌在为肃王安排老师的时候,还不忘把沈嘉给塞进去。 肃王出阁一事令朝臣确实大吃一惊,但无人反对。毕竟比起嚣张跋扈的夔王来说,将来由肃王继位,再好不过了。 不过夔王对此事的反应也不大,多日来一直闭门不出,仿佛根本不知道此事。 沈嘉第一次见到肃王时,实在无法把这个孩子和皇室子孙联系到一起。嚣张跋扈没有的,骄奢淫逸没有的,乖的像兔子一样。程阁老让他读书就读书,让他写字就写字。听课听得也十分认真,非要说他的缺点,就是胆子太小了。 肃王似乎有些害怕首辅大臣,对第一次见面的沈嘉,也有些怕生。沈嘉对他行礼时,受礼的仿佛比行礼的还要紧张。真让人想象不出,这会是皇室子弟。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学生如此乖巧又聪慧,让他们这些侍读太省心了。 沈嘉每隔三日轮一次值,到文华殿为肃王讲习。这一日正好又轮到了他,上午的课结束后,肃王去用午膳,沈嘉则在文华殿准备下午要讲的儒家子经。 就在他认真备课之时,突然有脚步声响起,沈嘉抬头,便见窗外有人。 “文华殿重地,谁人擅闯?”沈嘉高声问道。 “是我。”来人推开门,小声道,“别声张。” 望着来者,沈嘉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只见来人身着四团龙圆领常服,头戴金翼善冠,漫不经心的步入殿中。 “陛下。”沈嘉起身行礼。 “平身,坐吧。”萧翌环顾室内,“肃王呢?” “他用膳去了。”沈嘉也望向殿外,“陛下没有带人?” “在宫里,朕不喜欢人跟着。”萧翌说道,“况且,朕是偷偷来检查四弟功课的。” 沈嘉看萧翌的样子,就像是担心孩子贪玩,偷偷摸摸跟着孩子身后的父亲。 沈嘉低头憋笑,萧翌随手拿起沈嘉桌上的书,翻了几页道:“还在讲《论语》?” “师傅说肃王殿下之前没有经过<a href=https://www.po18e.vip/tuijian/xitong/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系统</a>的讲学,底子差了点,打算从头开始讲儒家经典。”沈嘉解释道。 萧翌伸手,“有没有四弟写的文章,给朕看看。” 正巧昨日程阁老让肃王做了一篇策论,沈嘉翻找片刻,捧出给陛下御览。 萧翌坐在主位上,一目十行的看过去,至少字迹工整有力,不像他似的腕力不足。 不过论诉还是颇为幼稚,毕竟才十岁,文章没什么深度。 “肃王刚入弘文馆学习,写成这样,很不错了。”沈嘉替肃王辩解一二。 萧翌未置可否,又问道:“长青,上了好几天课,你觉得他怎么样?” -- 第24页 “殿下天资聪慧,加以教导,必成大器。” 萧翌看向沈嘉,心道这人的官话越说越溜了。 就在这时,肃王用完膳回来,看见皇帝吓了一跳,急忙下跪道:“叩见陛下。” “免礼。”萧翌看四弟起身,安抚道,“朕来随便转转,不必惊慌。” 说什么随便转转,肃王看见皇帝手上还拿着自己的策论,脸都白了。 萧翌看向手中策论,“做的还不错,还不错。沈学士刚还在夸你呢,是吧?” 沈嘉见萧翌望向自己,“是,殿下小小年纪,文章写的已经很好了。” 肃王的心安了几分,在皇帝示意下,堪堪挨着椅子边坐下了。 萧翌又问沈嘉:“肃王的课业,怎么安排的?” 沈嘉回禀道:“回陛下,每逢五由程阁老讲农政商道,其余时间由张学士、王学士和臣,替殿下讲解经史子集,大学春秋。” “真是辛苦啊。”萧翌看向四弟,突然笑了。 见皇帝突然发笑,不止肃王心惊,就连沈嘉也吓了一跳。细细回想自己刚刚说的,是不是有哪里不妥? 萧翌止住笑声,“朕像你这般大时,还在王府玩闹,无法无天,没有好好读书。后来,就去西北。” 肃王一愣,好奇的看向皇帝。自己的二哥居然也有无法无天不读书的时候? “西北那边,民风彪悍。朕在军中,更是放下了书本。”萧翌看向沈嘉,“长青是福建人吧,在陕西当官时,不习惯吧?” “刚开始是不习惯。”沈嘉回想往昔,“不过后来反而爱上了陕西的面食,一日不吃,就觉得缺点什么。“ 萧翌闻言也笑道:“是啊,朕现在只爱吃面,不喜米。在京城,反而不适应了。” 肃王从未出过京城,看着皇帝和沈学士谈笑风生,一点也不拘谨。他有些好奇,怎么沈学士一点也不怕陛下呢? 萧翌和沈嘉随意说了几句西北民俗,见快到讲学的时辰,便不再打扰他们了。 “朕走了,四弟你好好跟着学士们读书。” “臣弟遵旨。”肃王毕恭毕敬道。 沈嘉起身道:“臣送送陛下。” 萧翌看向沈嘉,正好他也有话同沈嘉单独说,便点点头,“也好。” 萧翌和沈嘉走在文华殿小道上,萧翌走在前方,惆怅的说道:“他还是怕朕。” “可能不是怕陛下。”沈嘉分析道,“肃王殿下在宫中历经两朝风雨,明哲保身,低调行事,是他早已习惯的生存之道。” 萧翌了然,他的四弟是在父亲登基后搬进皇宫,大哥在位时也未赶他出宫,恐怕在宫中步步维艰,担惊受怕惯了。 “大人之间的恩怨,却吓到了孩子。”萧翌叹息,“他什么都好,但作为继承人,还是太胆怯柔弱了些。” “臣看出来了,定会好好引导殿下。”沈嘉知道,萧翌刚刚不是闲着没事和自己说什么西北民风,他只是想让肃王放下戒心和胆怯,拉近关系。 “朕不指望他像祖父那般开疆辟土,只希望他做个守成之君。”萧翌说道,“至少能镇得住大臣们。” 沈嘉笑了笑,萧翌倒是镇得住底下臣子,堪比他祖父弘武帝。 “陛下。”沈嘉开口道,“臣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陛下攻入皇宫那日,为何骑马入殿?” 这个问题,困扰沈嘉很久了。尤其是听黎大人讲诉了当时的情景,沈嘉就更好奇了。 萧翌回头瞪了眼沈嘉,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突然提这种无聊的问题。他实话实说道:“打了那么久仗,我只是累了,懒得走路。你问这个做什么?”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什么震慑旧臣,什么无视天威,都是脑补出来的。 沈嘉憋着笑,心想要是让黎大人等人知道是这个原因,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第21章 蝶恋花(一) 所谓前春暖,后春寒。三月末的日子,又逢倒春寒,皇帝的病情偶有反复,还好他用内力压制下来,不像冬季时那般严重了。 至于范神医,从二月底一直在研究配解药。沈府隔三差五都要买活鸡活鸭,用来试药。范大夫先自配“寒毒”,看鸡鸭的症状是否和萧微明相似。若不相似,则说明他配的“寒毒”不正确。 可惜寒毒的配法不好捉摸,活禽死了好几只,范大夫的进展依旧缓慢。 毕竟鸡鸭不是人,试药的效果大打折扣。 沈嘉日日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看着范大夫又一次配药失败,小心翼翼的问道:“用活禽试药,是不是不好把握度量?” “是啊。”范大夫摇摇头,叹息一声,“毕竟是动物,用量和人不能相比。而且人和动物,千差万别。我已经小心又小心了,可还是……” 说到此,范大夫又叹了一口气。 “如果用人试药呢?”沈嘉提议道。 “用人?”范大夫摸摸下巴,“自然会更好,不过这毕竟是毒药啊,我还没那么残忍。试药者得先服下我自己配的‘寒毒’,等毒发后检查症状是否和真正的寒毒一致。试出了正确的寒毒配方,然后才能继续配制解药。” 如今,范大夫就卡在了第一步。 “如果不正确,会死吗?” “那倒不会。”范大夫自信的笑了笑,“毕竟是我自己配的毒药,怎么可能不会配解药呢?” -- 第25页 沈嘉听后心定了三分,他想了想问道:“不如就用人?” “不可不可。”范大夫摆手,“再说了,谁敢试啊。” “我。”沈嘉指了指自己,“我来。” “你说什么?” “我来试药。”沈嘉坚定道。 “你不怕吗?那毒凶险,一个不小心,甚至连命都丢了。”范大夫盯着沈嘉,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你不是说你能配出解药吗?”沈嘉用范大夫刚说完的话反噎他,“我信你医术。” “可是,就算我知道如何配解药,但寒毒的厉害你不是没见过。毒发时痛不欲生,浑身冰冷。”范大夫严肃的说道,“而且,寒毒不是一朝一夕能配出来的,恐怕得试药上百次,我怕你承受不了。” 这些不必范大夫强调,沈嘉也心知肚明。他亲眼看着萧翌痛晕过去,痛的冷汗浸湿衣衫。 “我受得住。”沈嘉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范神医,你不必担心我,尽管配药吧。” “为了他,值得吗?”范大夫不理解沈嘉的举动。 沈嘉闻言,垂头不答话。 “你和萧微明,到底是什么关系?” “朋友。” “朋友?”范大夫不信,“仅仅是朋友?” “不然呢?”沈嘉抬头,苦笑一下。不然呢,他还能奢望些什么? 范大夫拗不过沈嘉这个一根筋,无奈之下还是同意让沈嘉试药了。沈嘉看着那一碗新配制的毒药,头一扬毫不犹豫的喝下去了。 范大夫在一旁看的唏嘘,真不知道萧微明何德何能,得沈嘉这般“挚友”。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沈嘉头上开始冒冷汗,眉头紧蹙,手指紧紧扣住桌边。 “怎么样,什么感觉?” “痛……五脏六腑都烧起来了。”沈嘉如实道。 范大夫急忙给他把脉,闭目片刻后道:“不对,症状不对。哎,又失败了。” 沈嘉等范大夫得出结论时,痛的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身。还好范大夫提前就准备好了相应的解药,赶忙让沈嘉服下。 喝过解药后,沈嘉终于不痛了,但浑身上下没有力气,仿佛大病一场。 “这就是试药的后遗症。”范大夫威胁道,“你确定还要试吗?” “要试。”沈嘉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语气依旧坚定,“范大夫,不必顾及我。” “罢了,我劝不动你,你先养两三日,再来试吧。”范大夫说罢,提着药箱离去了。 随后几天,沈嘉又试过两次药,但都没有配对。由于频繁试药,沈嘉的面色明显泛白,白中发青,看上去像是生了什么重病了。 “沈大人最近身体可好,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对劲。”黎大人在下朝途中,看沈嘉面色不对,关切的问道。 “还好还好。”沈嘉含糊道,“可能是累了。” “是不是兼了弘文馆的职,太过辛苦了?”黎大人眉头一皱,“难道是肃王殿下……不好管教?” 说起肃王,沈嘉微微笑道:“肃王倒是挺用心读书的,对授课的讲学十分尊重。” “听你这般说,我便放心了。”黎大人说道,“肃王将来要真能……也是幸事。” 黎大人没敢把话说死,虽然陛下表明是让肃王继位,但朝中还有陛下的同父同母亲弟弟在,一切都不好说。 “不过夔王怎么就突然失了圣心,还以为他必定不服,要上朝堂吵闹,没想到居然闭门不出了。” 黎大人不知前因后果,沈嘉却一清二楚。萧翌没将夔王下狱、流放,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宠了。 可皇家密事,沈嘉不好多说,只好道:“夔王的性子,陛下最清楚不过了。陛下是宠爱胞弟,但在江山社稷面前,陛下心中自有分寸。” 留意到沈嘉身体不适的,还有当今圣上。萧翌退朝后对陈尽忠道:“朕观沈嘉近日面色不对,你传朕旨意,让他回家修养几日,暂时不用去弘文馆了。对了,你再带上御医,去沈府看看。” “是。”陈公公心道,陛下对沈嘉真是恩宠有加。 “等等。”萧翌突然道,“他家住了个神医,不应该啊。” 连他都能看出沈嘉身体不适,范神医为何不帮忙诊治?再派御医,反而多此一举了。 “罢了,朕自己去瞅瞅,不用叫御医了。” “陛下又要出宫?”陈公公欲哭无泪,陛下前段时间频繁出宫是为了看病,他无法阻止。现在病情缓解了,依旧要跑出去。 可惜陛下说一不二,不是他能够劝动的。 “锦衣卫不都一直暗中跟着吗?”萧翌完全无法理解陈公公的担心,“况且朕去过沈府那么多次,有什么不放心的。” 作者有话说: 读者朋友们,要是觉得还行,就投海星吧! 第22章 蝶恋花(二) 沈嘉得了休假的旨意,散朝后早早回到家中。刚踏入家门,听范神医大呼一声,“吓我一跳,你怎么这么早回来,我还以为家中进贼了。” “陛下派人去户部传旨,免了我这几日早朝。”沈嘉说道,“再说了,我家什么都没有,小偷才看不上呢。” 范大夫盯着沈嘉的脸,盯得沈嘉都不自在了,才幽幽道:“让你别试药,就算试也别这么频繁。你看你,体内有余毒,脸色惨白,怪不得陛下准你假呢。” -- 第26页 沈嘉揉搓了几下自己的脸,怀疑道:“真的很明显?” “是啊。”范大夫摇头,“最近我不配药了,你催也没用。” “我没事的。病人的病情,不能等的。” “不行。”范大夫摇头,“为了他,你自己的身子不要了吗?” “范大夫……”沈嘉还想再劝,突然前门响起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今天是怎么了?”范大夫诧异道,“这回该不会是小偷吧。” “哪有小偷还敲门的。”沈嘉起身,前去开门。 平日里沈府门可罗雀,几乎没什么登门的客人。沈嘉也十分好奇来者是谁,未曾想打开门一看,便见到了头戴幞头,一身青袍,腰佩长剑的萧翌。 沈嘉愣住了,早朝才刚结束,陛下怎么出宫了? 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范神医刚还想骂萧微明,结果萧微明自己找上门了。 范大夫的表情瞬间有些僵硬,在萧微明身后的沈嘉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让范大夫不要说试药之事。 范大夫冷哼一声,坐着未起身,也不出声欢迎。 还是萧翌先开口打招呼道:“范大夫,许久未见。” “也没多久嘛,萧兄怎么突然有空光临寒舍?” “我来看看范大夫和长青。”萧翌的语气依旧温和,没有被范大夫的阴阳怪气给影响。 “是该来看看。”范大夫看着萧微明,“最近我在配解药,沈大人帮我,很、辛、苦。” 一旁准备喝茶的沈嘉差点喷出来,他死死紧盯着范大夫,生怕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是吗?”萧翌看向沈嘉,“怪不得脸色不好,像是病了。” “无妨无妨。”沈嘉心虚道,“就是累的。” 范神医的目光在沈嘉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妥协,“是啊,累的。配药啊,抓药啊,研究古方,可累人了。” “要不要我派人来帮忙?”萧翌问道。 范大夫摇头,“罢了吧,人多手杂越帮越乱,还是沈大人好,勤快又心诚。” “也是。”萧翌疑惑的看向范大夫,自从他进门后,范神医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说话句句带呛。 萧翌心道:之前不是相处挺好的吗?许久未见,自己哪里得罪范大夫了? “已近午时了,微明兄还未用午饭吧。”沈嘉突兀的打破沉默,尴尬的提议道,“不如我请客,请微明兄去外面吃一顿?” 沈嘉现在不敢再让萧翌和范大夫同处一室了,谁知道范神医会不会抽风说出真相,或者露出什么马脚。 毕竟眼前的是清嘉帝,心思深沉,见微知著。 “甚好。”萧翌也想去民间走走,以前都是黄昏时分,匆忙到沈府针灸,第二日凌晨便起驾回宫。 “不带上我吗?”范大夫满脸微笑的看着沈嘉,眼神中透出了威胁之意。 那意思就是,敢不带我去吃好吃的,我就揭穿你。 沈嘉无奈,只好点头道:“当然,一起去。” 请皇帝吃饭,街边小吃什么的就算了,还是得讲究一二的。沈嘉摸摸钱袋,一狠心,抬脚领他们去了“状元楼”。 状元楼是百年老店了,又曾住过前朝的状元郎,来往客人皆是达官贵族、文人雅士,里面菜价自然是贵得惊人,也难怪沈嘉要心痛他钱袋了。 店面有三楼,小二麻溜的在前面引路,带着三位去了三楼的雅间,拿出菜谱,殷勤的介绍着。沈嘉和萧翌互相推辞让对方点菜,最后却便宜了范大夫。 范大夫看着菜单,才不会对沈嘉客气,直接点了一大桌山珍海味。沈嘉听着范大夫报出的菜名,嘴角一抽一抽的。萧翌偏头看向坐在身旁的沈嘉,心中暗暗发笑。 他当然不可能占臣子的便宜,这顿饭钱本来就没打算让沈嘉掏。不过看沈嘉心疼钱的样子,还挺有趣的。 菜很快就上齐了,萧翌和范大夫还未动筷子,却见沈嘉一个人先把每道菜都吃了一小口。 范大夫:“???”您有事吗? 萧翌:“……” 沈嘉记得之前和萧翌出宫吃面时,锦衣卫都是先帮皇帝试毒的。现在没有锦衣卫了,自然他当仁不让,每道菜都替陛下先尝一尝。 “呃。”沈嘉试完菜,看着范大夫一脸惊悚的望向自己,才后知后觉的解释道,“那个,咸淡适中,还行,还行。” 萧翌忍住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品尝片刻道:“不错。” 范大夫看这两人奇奇怪怪的,心道这是什么京城请客的古怪讲究吗?于是不再多想,自顾自的吃起来。 沈嘉一边吃饭,一边偏头观察着皇帝。见萧翌对鱼虾海鲜并不感兴趣,反而对八宝馒头、豆饼之类的面食感兴趣。 还好他主食要的是面,能让陛下吃饱喝足。 “客官,主食来了。”一个面生的跑堂端着三碗面入内,一步一步走进萧翌身边。 “放下吧。”沈嘉拿起筷子,又准备先吃了。 “慢!”萧翌突然出声,并用左手抓住沈嘉的右手,制止他动筷子。 沈嘉一惊,而变故却在一瞬间发生。 只见那名跑堂抽出怀中短刀,刺向了萧翌。 “微明!”沈嘉大惊。 却见萧翌向左侧身,躲过致命的一招,起身拽着沈嘉退后,随后一脚踢到刺客的肚子上。 -- 第27页 刺客被踹得退后几步,与萧翌拉开距离。隐藏在暗处的两名锦衣卫瞬间从窗口飞入,与刺客纠缠。 那刺客的身手仿佛并不厉害,被锦衣卫步步紧逼,退到了角落。 “留活口。”萧翌站在一旁发话道。 锦衣卫闻言,赶紧利索的打落刺客手中匕首,撬开牙齿,防止他自尽。 扣出后牙槽藏的毒药后,锦衣卫一边一个抓着刺客的胳膊,将他死死的按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一切发生在的电光火石之间,沈嘉和范大夫吓得忘记了惊呼大叫,刺客就被制服了。 沈嘉心有余悸,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还被萧翌紧紧的攥住,没有松开。 第23章 蝶恋花(三) 皇帝宫外遇刺,这是天大的罪过。虽说陛下无碍,但沈嘉看得心惊胆战。他一介文人,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连一旁的范大夫,也吓得不轻,坐在角落担忧的看着锦衣卫和萧微明,一言不发。 而店里的掌柜的、伙计、跑堂、客人,则被赶来的锦衣卫控制住,关在一楼厅中,不许走动。 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只有萧翌,漫不经心的走到刺客面前,低头打量着他。 片刻后,萧翌突然抽出长剑,手起剑落,从刺客面上划了一剑。 人皮面具被一劈两半,掉落在地,而那人脸上无一丝伤痕。 好剑法!沈嘉不由在心中暗暗叫好。 刺客露出了真面容,竟然是一位俊俏非凡,甚至有些妖艳的男子。 他抬头直视着萧翌,目光中带着残忍的天真。 “果然是你,郭韶春。”萧翌回到座位上闲闲说道,“刚才看到你的身形,就觉得像。” “难得你还记得我,萧微明。”郭韶春咬牙切齿的说道。 怪不得萧翌突然警觉,没有吃下了毒的面条。可惜他潜伏在这家酒楼多日,还是被认出来。 沈嘉闻言也是一惊,此人怎么知道萧翌的字,看来是相熟之人,不知为何要行刺? “你乖乖回家,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不好吗,何必自寻死路?”萧翌问道。 郭韶春突然挣扎了起来,冲着萧翌大喊:“我要为我的爱人,报仇。” 沈嘉和范大夫张大了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情杀。 沈嘉没听说过当今圣上和哪位女子有过纠缠,他好奇的看向萧翌,可身旁之人没有露出什么吃惊的神色,依旧淡淡的看向刺客。 “你一点都不惊讶?”郭韶春观察着萧翌的神情,“看来你早就知道。” “略有猜测。” “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笑话我。”郭韶春露出怨恨的眼神,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萧翌。 萧翌却摇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以前觉得你是为了荣华富贵,现在看来,倒有几分真心。” 郭韶春闻言怒气消失了,“当初我是为了找个靠山,少年时也曾仰慕你,不过不敢高攀。” 沈嘉和范大夫又一次被震惊了,双双转头看向萧翌。 难道刺客是个断袖? “我一庶子你觉得是高攀了,他是嫡长,反而不高攀了?”萧翌反问道。 郭韶春冷笑一声,“嫡长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你杀了。” “咳咳咳。”范大夫接二连三受到惊吓,喝了口茶直接被呛到了。 范大夫抬眼询问沈嘉,什么情况,杀了? 沈嘉却心知肚明,原来此人是永文帝的……爱人。 他偏头偷偷望向萧翌,只见萧翌的神色依旧淡漠,坐在旁边未置可否。 沈嘉心里犯嘀咕,不知萧翌对分桃断袖之事,是如何看待的。 只听刺客又怒道:“他身为嫡长子,却处处被你压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你身上,谁看到过他?他根本不想要嫡长子的身份,根本不想坐在那个尴尬的位置上。” 萧翌闻言,眉头一紧,此番话终于触动了他,让他想起大哥曾说过的话。 那是永文二年,永文帝登基的第二年,也是萧翌离开京城就藩的那一年。 当他离京就藩,他的大哥去送他时,曾对他说:“你因庶子身份蹉跎多年,朕也被身份所困,朕是嫡长子,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你这个庶子所吸引。或许我们换换就好了,我不会生出当皇帝的野心,做个潇洒王爷也挺好。” 那时他信了大哥的话,以为是命运捉弄,大哥也是被逼无奈,于是乖乖去藩地做个潇洒王爷。可后来事实打了他一巴掌,大哥说的都是为了安抚他的谎话。 没有什么被逼无奈,只有步步为营,筹谋算计。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敢相信什么兄弟之情了。 楼梯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一名身穿飞鱼服的中年人踏入里间。他深深看了一眼萧翌,然后亮出牌子对众人道:“锦衣卫办案。” 两名便衣锦衣卫将刺客移交,为首的中年人一挥手道:“我们走。” “等等。”一直躲在角落默不出声的范大夫,居然开口说话了。 沈嘉紧张的冲范大夫使眼色,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 “你们不抓他吗?”范大夫的正义感突然爆发,指着萧微明道,“自古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而这个人为争夺家产,杀了自己的哥哥。” 所有人都望向范大夫,心想此人敢质疑圣上,真是吃了豹子胆。唯有萧翌听后无所谓的很,不仅未做辩解,反而道:“他说的也有道理,你带我走呗。” -- 第28页 为首的中年人依旧面无表情,给萧翌做了个“请”的手势。 “微……”沈嘉站起来,却不知该说什么。 “长青,扰了你们吃饭,这一顿算我的。”萧翌随手递给他一块玉佩,权当做饭钱。间接告诉沈嘉,刺客之事与他无关,不必担心。 沈嘉原想推辞不要,可萧翌抓着他的手硬塞给他,随后转身同锦衣卫离去了。 状元楼大厅和楼前的街道已然清场,锦衣卫自然没敢“抓”清嘉帝,为首的中年人恭恭敬敬的将萧翌送上马车,起驾回宫。 “师傅也上车,朕有事问你。”萧翌淡淡吩咐道。 那位中年人,正是锦衣卫统领——蒋骥。 蒋骥上车后,马车慢慢向宫门驶去。萧翌闭着眼睛,听着蒋骥汇报。 “臣已将状元楼的掌柜和伙计抓起来了,今日来此吃饭的客人,也一并抓入诏狱。” “何必兴师动众。”萧翌不赞同道,“不要用刑,查问几句没有问题,就放人。” “臣遵旨。”蒋骥又问道,“陛下,那名刺客……” “问清楚他如何混入状元楼,是否有同谋。”萧翌吩咐道,“朕怀疑他必有同党,或许其他的酒楼茶馆,也有潜伏着的刺客。” 皇帝所想与蒋骥一致,他也觉得蹊跷。为什么陛下去状元楼吃顿饭,就能碰到刺客呢? 除非,刺客遍布在各大酒馆饭店中。 “陛下,那沈大人……” “不关他的事。”萧翌睁开眼,“不可为难他。” “臣知道了。”蒋骥心道,这位沈大人,果然是深得圣心。 与此同时,沈嘉和范大夫也回到了家中。 之前范大夫一路上都未发话,沈嘉还以为他是吓着了,可他刚回到家,一把将沈嘉拉入他房中,仔细的审问着。 “他是皇帝,对吗?”范大夫单刀直入,问得沈嘉措手不及。 沈嘉心道,范大夫何时猜出来的,刚才不是还在质问陛下弑兄吗? 见沈嘉沉默不语,范大夫继续说道:“少时从军,去过西北,是庶子,上面还有个嫡出大哥。是我太傻,直到今天才猜出来。” 这些情况萧翌曾对范大夫讲过,他从未欺骗过范大夫自己的经历,只是那时候谁能想到,眼前之人是皇帝呢? 沈嘉自知无法隐瞒,承认道:“是,他是天子。” “那么,长青。”范瑀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的眼睛,“你是爱上了你的主君吗?” 第24章 蝶恋花(四) 范瑀的话太过直白,问的沈嘉直接愣住了。 是爱情吗?那种对萧翌的担忧、心痛、敬佩、喜欢,原来叫做“爱情”。 见沈嘉露出迷惑的神情,范大夫不必再问,就知道他已经陷进去了。 “哎。”范大夫摇摇头,“他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可惜,他是皇帝。” 范大夫没再多说,沈嘉个聪明人,怎会不知爱上皇帝是件多么危险的事。况且,两男子相恋,有违礼法,本就阻碍重重。 当皇帝回宫的时候,身边居然跟着锦衣卫指挥使蒋骥。陈公公问过跟随去的锦衣卫,才知陛下遇刺之事。 他顿时七魂吓掉六魄,伺候萧翌更衣时,陈公公又开始唠叨:“陛下,您这次太冒险了。您最近频频出宫就算了,怎么能去鱼龙混杂的酒肆?废帝党羽尚未肃清,要是出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萧翌打断陈公公的话,“当年朕不也深入敌后,九死一生。要不是师傅相救,朕的命早没了。” 蒋骥在旁一直垂首站着,见皇帝提起自己,躬身道:“陛下,此次确实危险。” 要不是萧翌认识刺客,要不是刺客武艺不精,最后谁输谁赢就不好说了。 “师傅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了?”萧翌笑道。 蒋骥语重心长道:“此一时彼一时,您现在是天子,应以江山为重。” “师傅的话,朕记下了。”萧翌换上了常服,坐到案前,“师傅觉得,这次主谋是谁?” “或许是废帝党羽。”蒋骥听说,那名刺客似乎是永文帝的娈童。 萧翌未置可否,只是道:“仔细审问郭韶春,他身上或许另有文章。” 范大夫的一番话,说得沈嘉整夜没睡好觉。他躺在床上,就着月光,打量着手里的和田玉佩。 这是萧翌的玉佩,御用之物,自是上品。和田玉温润光滑,上面的雕饰龙纹栩栩如生。 沈嘉闭上眼睛,抚摸着手中玉佩,仿佛还能感受到玉佩主人的气息。他握着玉佩,辗转反侧。 到了第二天,沈嘉昏昏沉沉的去上朝,都忘记皇帝允他免朝一事了。下朝之后,陈公公传他入养心殿,在路上见沈嘉气色不好,还以为他担心陛下降罪。 “沈大人放心,陛下并没有怪罪您。”陈公公宽慰道。 “陛下可好?”沈嘉问道。 “圣躬安。”陈公公说的是实话。这种规模的小小刺杀,陛下还不会放在心上。 到了养心殿,陛下屏退下人,只留沈嘉独对。沈嘉双手奉上玉佩,恭敬道:“臣不敢受。” “朕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萧翌笑笑,“坐吧。” 沈嘉只好收起玉佩,起身望向陛下,见他果然没什么大碍,近瞧着脸色比自己好多了。 “长青,昨日让你受惊了。” -- 第29页 “臣无事。” “范大夫……知道了吧。” 沈嘉点头,“他猜到了。” “朕也知道是瞒不住的。”萧翌似乎毫不在意,“他没说什么?” 沈嘉突然紧张了一下,赶忙低头掩饰道:“范大夫十分惶恐。” “朕可不信。”萧翌笑道,“范大夫秉性耿直,不畏权贵。昨日不还在指责朕吗?” 沈嘉急忙告罪:“范大夫失言,陛下恕罪。” “长青今日怎么如此恐慌,朕并未怪你啊。”萧翌还以为沈嘉是为了昨日害他遇刺,而惴惴不安。 却不知道,沈嘉是为了自己的心,而焦虑不堪。 “范大夫指责的没错。”萧翌继续说道,“我若生在平常的大户人家,为夺家产杀了自己大哥,是要坐牢要偿命的。可我是皇室血脉,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反而得到了江山。权力这个东西,颠倒是非,真可怕啊。” 沈嘉抬头,不知为何圣上突生感慨,“是废帝先生猜忌,陛下迫不得已。” “那个人,是我哥的伴读。”萧翌突然说起往事,“那时父皇刚登基,郭韶春他爹送他入宫陪读,想讨好皇子,傍上一棵大树。他那时候也曾找过我,当时我年轻气盛,看不上他。后来他便投靠了大哥,听说深得大皇子喜爱。不过他爹对他很是不满,觉得他站错了队。” 也难怪郭韶春的父亲会这样想,虽然大皇子为嫡长,可朝臣们却更看好二皇子萧翌。 毕竟连康平帝的江山都是萧翌打下来的,所有人都觉得,立二皇子为太子,理所应当。 可奇怪的是,直到康平帝驾崩,都未立储君,而是直接立下遗诏,传位大皇子。 遗诏一出,天下哗然。就连沈嘉也很疑惑,康平帝为何传位大皇子,而非战功赫赫的二皇子? 甚至有传言说,大皇子篡改遗诏,来位不正。不过很快,这些传言就被新登基的永文帝给压下来了。 “我那时并不懂暂避锋芒,处处争先,也觉得父皇必会传位于我。”萧翌看着沈嘉,缓缓说道。 这是萧翌第一次说出自己的野心。他不是没动过夺嫡之心,甚至还很狂妄。 沈嘉可以想象,二十多岁的萧翌,是多么的意气风发,锋芒毕露。无论何人站在他的身边,都会黯然失色。 “陛下乃天之骄子,当年听闻康平帝未传位陛下,臣还遗憾了好久。” 萧翌知沈嘉说这些话是为了安慰自己,他无所谓道:“郭韶春有一句话说对了,大哥他处处被我压制。当初我若收敛些,我们兄弟间也不会闹成这样。” “陛下……”沈嘉摇头道,“这不是陛下的错。” “郭韶春来寻仇,我还挺佩服他的。”萧翌赞道,“大哥妻妾成群,只有他这个没名没分的,反而来为大哥<a href=https://www.po18e.vip/tuijian/fuchou/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复仇</a>了。” 沈嘉闻言,心头微微一动。他小心翼翼道:“可惜他是男子。” “没什么可惜的。”萧翌漫不经心的说道。 沈嘉鼓起勇气,又问道:“陛下如何看待,废帝和郭韶春之间断袖余桃?” 萧翌被问住了,他意味深长的看向沈嘉,看得沈嘉双手微颤,鬓角流汗,却故作镇定。 他仿佛窥探到了沈嘉内心深处的秘密,可就在这时,陈公公在门外传话:“陛下,锦衣卫蒋指挥使求见。” 沈嘉一愣,知道昨日来抓人的正是蒋指挥使。这次求见,恐怕案情已有眉目。 “传。”萧翌高声道。 “陛下会如何处置郭韶春?”沈嘉急切的问道。 萧翌深深看了他一眼,“弑君死罪,罪无可恕。不过朕念在他对废帝的痴心,可留全尸。” 沈嘉知道郭韶春死罪难逃,但他没想到萧翌会宽宏大量,没有凌迟、没有腰斩。 萧翌的态度,令沈嘉精神一振。仿佛是沙漠深处的一汪清泉,给疲惫口渴的旅人一丝希望。 虽然那希望,很有可能是海市蜃楼。即使看得见,摸不着,也足够令人欣喜。 第25章 蝶恋花(五) 蒋骥身穿麒麟服,配金带,从殿外匆匆而来。他见沈嘉也在殿内,目光深沉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毕恭毕敬的向陛下行礼。 “师傅免礼。”萧翌淡淡道,“查出来了?” 师傅?沈嘉愣了,他竟不知锦衣卫指挥使和天子是师徒关系。 知道他们这一层关系的人不多,蒋骥明白,陛下特意挑明,是把沈嘉当作自己人了。 于是蒋骥不再避讳沈嘉,开口直言道:“犯人郭韶春打死不招,臣无能。” “竟是个硬骨头?”萧翌也露出惊诧之色,他实在很难将郭韶春这类贪图富贵之人,和那些不惧刑罚的勇士联系到一起。 没想到永文帝之死,居然逼出了郭韶春的几分血性。 “状元楼的掌柜招了,说是半月前找的伙计,并不知道他是刺客。”蒋指挥使继续禀报道,“跑堂的口供也对的上,郭韶春确实是半个月前来的状元楼。” 沈嘉听后心惊,难道是有神人能掐会算,算到半个月后皇帝必去状元楼? “只有半个月,这也太巧了。”萧翌淡淡道,“把掌柜的和跑堂伙计,还有食客,都放了吧。” “是。” “至于郭韶春……”皇帝低头把玩着手上的扳指,片刻后抬头道,“朕去诏狱,亲审。长青,随朕一同前往。” -- 第30页 “臣遵旨。”沈嘉领命道。 诏狱也称锦衣狱,由北镇抚司署理,可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三法司均无权过问。 然清嘉朝吏治清明,东厂无权,形同虚设。锦衣卫则有蒋骥镇守,暂无刑讯逼供,胡作非为之事。 皇帝亲至北镇抚司,在本朝还是头一遭。蒋骥在前领路,带陛下到审案的大堂。两侧的鱼服校尉手按绣春刀,站得笔挺。 沈嘉是第一次来到诏狱,他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个令世人闻之变色之处。只见大堂之上灯火通明,一扫之前诏狱阴森恐怖的气氛。看着不像是监狱,而是大户人家的厅堂。 萧翌环顾四周,心知必是师傅提前派人布置安排,不由暗笑着对蒋指挥使道:“带上来吧。” “带人犯。”蒋骥高声道。 郭韶春早就被提出牢房,片刻便带到陛下面前。他早已不复之前的样貌,身上囚服破破烂烂,沾染上点点血迹。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姣好的面容全毁在锦衣卫手里了。 看着瘫倒在地,伤痕累累的郭韶春,沈嘉竟有几分唏嘘。锦衣卫的手段,果然名不虚传。 “萧微明!”郭韶春没想到萧翌居然来诏狱了,他恨恨道,“给我个痛快。” “大胆,竟敢直呼陛下名讳。”蒋指挥使骂道。 萧翌摆手,又看向郭韶春,“你想死?为了他,值得吗?” 郭韶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突然尖声叫道:“不用你管。” 看到郭韶春的反应,皇帝试探道:“你倒是痴心一片,他对你呢?”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你何干!”郭韶春气急败坏的说道。 果然如萧翌所料,他的大哥自私自利,只当郭韶春是个玩物,怎么可能付出一分真心。 而郭韶春也是个傻的,竟然为了无情之人,献出生命。 “朕放过废帝的妾室,让她们出宫自谋出路。没人为他复仇,也无人为他殉情。还记得他的,只有你一人。看你这么痴心,朕给你个痛快,并将你与他合葬。”萧翌宽宏大量的说道,“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 “你……你没烧了他的尸体?”郭韶春露出怀疑的神色。 不仅是郭韶春怀疑,沈嘉也没有想到。萧翌当初毒死了永文帝,竟然没有将他挫骨扬灰,反而让他入土为安了? “未入祖陵,葬于京郊。”萧翌淡淡道。 “没想到这世上,认同我和他爱情的人,居然是你。”郭韶春苦笑了一声,“就连他,也从没把我放在心里。” 沈嘉闻言顿时心中一痛,隐隐产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可萧翌没有经历过爱情,不明白郭韶春的痴。 萧翌的面上依旧冷冰冰的问道:“幕后主使是谁?谁安排你进状元楼的?” “呵呵。”郭韶春狡猾一笑,“我说出来,恐怕陛下不会相信。并非永文帝的旧党作乱,而是……” 萧翌仿佛猜到了什么,神色蓦然一变。 只听郭韶春冷冷吐出两个字,“夔王。” 夔王,竟然是夔王。陛下的同胞兄弟,夔王萧竖。 沈嘉听后心惊,第一反应就是抬头看向陛下,只见陛下沉默的坐在堂上,背影僵硬无比。 “大胆罪犯,休要胡乱攀咬。”蒋骥训斥道。 “不仅是状元楼,京城各大酒肆都有夔王安排的人。”郭韶春仿佛看好戏一般,看着陛下阴沉的脸,“夔王的人找到我,问我想不想报仇,我便同意了。” “胡说八道,夔王怎么可能刺杀陛下。”蒋骥吩咐左右,“来人,上鞭刑。” “萧微明,你答应过我的,给我一个痛快。”郭韶春大惊失色,他可不愿意再尝一尝锦衣卫的鞭子了。 “陛下。”沈嘉突然从陛下身后站出来,拱手道,“涉及亲王,事关重大。臣请求一同审理此案。” “长青,你非三司官员,真要趟这趟浑水吗?”萧翌问道。之前带沈嘉来锦衣卫,只不过因他是遇刺之事的受害者,才让他旁观的。 如今案件愈发扑朔迷离,连带着夔王都被牵扯入内。一般的官员都避之不及,哪有像沈嘉这样,自己上赶着找麻烦的。 沈嘉却坚持道:“陛下遇刺,因臣所起。臣愿协助蒋指挥使,同查此案。” 萧翌沉默,蒋指挥使则不动声色的打量沈嘉。不愧是陛下看重的人,就他这份胆量而言,已胜过无数朝臣。 “准了。”许久后,萧翌终于做下决定,声音依旧冷清,“朕便将此案交给你们二位了。” “臣等领旨。”沈嘉和蒋指挥使异口同声道。 第26章 蝶恋花(六) 陛下离开后,沈嘉领命与锦衣卫指挥使蒋骥连夜审案,两人连审三日,将郭韶春供出的接线之人一一抓来,查出了十几名藏在其他酒肆的刺客,将同伙一网打尽。 这场仗看似大获全胜,但蒋骥依旧面色沉重。所有的线索都显示着,主谋是夔王。 “沈大人辛苦了。”蒋骥居然对沈嘉笑道,“多亏沈大人从细节处推问,案子才审的如此快。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可以向陛下交差了。” 没想到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居然有这么客气的一天。不过沈嘉听话听音,知道蒋骥的真正意思是,让自己去向陛下禀报。 毕竟事涉夔王,陛下最疼爱的三弟,谁知道陛下听后是怒是喜。 -- 第31页 但沈嘉不怕,他接过案宗,前往养心殿。可值守养心殿的公公却说,陛下不在禁宫,去西苑了。 西苑位于紫禁城西侧,是弘武期间建起的皇家园林,后永文帝继位,又一次大兴土木,修建惠熙、承华等殿,宝月等亭。如今西苑规模庞大,在太液池西岸建起殿宇楼阁,供帝王处理政务、休闲玩乐、祠祝游览等。 沈嘉初来西苑,见此地既有林木荫蓊之美,又有烟波浩渺之胜,太液池水面波光粼粼,令人心旷神怡。 怪不得陛下会来此静心。沈嘉听当值的公公说起,陛下心情不佳时,常来西苑修道。 果然,萧翌从午时末就在禅室读经,一直闭关到现在。听陈公公说沈嘉来了,便让他在玉熙宫等候。 没过多久,萧翌一身道袍走进来。沈嘉起身行礼,陛下淡淡叫起。沈嘉听陛下的声音,平和如常。 “陛下,这是人犯口供。”沈嘉将案宗奉上,站在一旁,“一共抓获十五名,其中九个刺客,五个线人,还有一人乃夔王府门房。” 说到此,沈嘉停了下来,见萧翌没有任何表示,竟有些诧异。 陛下没有龙颜大怒,没有伤心失望,真让人不解。 萧翌听沈嘉没往下说,便知他在想什么,于是道:“朕知道了。” “陛下,是否……提审夔王?”沈嘉问道。 “不必了。” “陛下?”沈嘉预想过很多情形,唯独没料到陛下不仅不生气,还轻轻放过了夔王。 只有萧翌知道,他的三弟是个多么疯狂的人。之前打了他一顿,便心怀怨恨,伺机报复。夔王这样疯狂的人,干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而他和三弟的兄弟之情,也没有外人看到的那般亲密无间。 “这是我的家务事,我自己处理,你不必管。”萧翌说道。 “天子遇刺,事关重大。”沈嘉想起之前萧翌就为夔王背黑锅,气不打一处来,“他夔王身为陛下之弟,大梁亲王,不为陛下分忧就算了,还要陛下从内帑中贴补修建王府,要您帮他背黑锅。现在更是变本加厉,雇人刺杀陛下。陛下,此人狼子野心,不能容。” 看着沈嘉怒气冲冲的样子,萧翌觉得十分新鲜。别的人害怕龙颜大怒殃及自身,唯有沈嘉替他打抱不平,甚至比他这个受害者还要生气。 “你呀你呀,还记得建王府那事呢?”萧翌笑了,“看来不能惹文人。你们文人的嘴,真是比武人刀剑还厉害。” 沈嘉一脸委屈的看向萧翌,他听出陛下的言外之意,是说自己小气爱记仇呢。 可他,还不是为萧翌吗? “陛下为何不处置了夔王?”沈嘉坚持道。 “哎。”萧翌叹了口气,“我和三弟之间恩恩怨怨太过复杂,我确实不知该如何‘处置’他。” 沈嘉微微皱眉,他是独子,父母早逝,无兄弟姐妹,自然也不懂得陛下的纠结。 “之前从内帑中拿钱给夔王修王府,是因为我欠他的。”萧翌解释道,“当年我在秦州,被废帝看管的死死的,什么都不能做。是夔王用自己的钱打造兵器,买马买甲,联络各方,助我成事。” 沈嘉不知夔王居然有从龙之功,怪不得夔王在京中目中无人,就连萧翌也默许他任意妄为。 “那他为何要刺杀陛下,难道他想篡位吗?”沈嘉不解道。 “之前因废帝子嗣之死,我打了他一顿。”萧翌无奈道,“他记仇呗。” 沈嘉顿觉无语:“……就因为这?” “夔王行事不可按常理推测。”萧翌说道,“不过说他有篡位之心,朕却不信。只要他今后不危及江山社稷,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陛下只关心江山社稷,不顾及自身安危吗?万一刺客刺中了您,万一您受伤了……”沈嘉说着说着,眼眶发红了。他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仿佛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萧翌见他这般,心头有涌起了一丝异样。他想起那日,沈嘉问自己如何看待废帝和郭韶春之间断袖余桃。当时他就觉得这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后来被蒋指挥使进来打断,他便放在一旁,未曾多想。 如今沈嘉又这样,令他心头酸酸甜甜。他看着沈嘉,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无所谓的说道:“郭韶春的花拳绣腿,根本伤不了我。” “他还下了毒。”沈嘉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陛下怎能任由夔王胡来?” “长青担心我,我知卿忠心。”萧翌故作不知的说道。 但他知道,这不只是忠心。他实在不敢看沈嘉的眼睛,他懂得长青眼中的深情,却无法回应。 第27章 帝台春(一) 不久后,郭韶春和其余犯人被锦衣卫秘密处死,皇帝也按契约,将郭韶春葬于废帝陵侧。遇刺之事悄无声息的处理完了,甚至很多朝臣都不知道陛下曾经历过刺杀,还当前两日锦衣卫抽风整顿商铺饭馆。 当然,程阁老等重臣略有怀疑,不过陛下摆明了要瞒着,他们都是老滑头了,不该打听的绝对不会去问。 沈嘉自然也不会对外乱讲,他查完案子后也没闲着,又被师傅程阁老拉着进行土改。一天到晚跑去田里考察,丈量土地,忙得不亦乐乎。 至于试药,范大夫看沈嘉最近忙碌,之前的余毒还没排干净,便强硬的停了,打算过一两月再试。 -- 第32页 一切都以回归正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夔王愈发低调,伤好后也不出门,招了一群歌姬在家饮酒作乐,不理会外间世事。 夔王不问世事,可事情却找上了夔王。沈嘉不得不怀疑自己和夔王可能八字不合,为什么他去丈量个土地,恰巧碰上了夔王家的地。而且家丁蛮横,不让官府的人丈量。 户部官员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之前很多王公勋戚也曾阻止。这些王公贵族们,都曾利用特权,大量占夺土地,且拒不纳税。现在他们心虚,怎么可能让户部的官员来丈量? 于是漫长的拉锯战展开了,有些人最后服软,有些人还在和户部的人磨叽,有些甚至想贿赂官员,放过他们家。但这些人最多软磨硬泡,可夔王的家丁不同,直接强来。他们抄起斧头木棍等工具,挥舞着想赶走沈嘉等人。 沈嘉从没见过这般蛮不讲理的,其他人都害怕被误伤,躲得远远的。沈嘉直接上前,想和那些人论理。 “此乃皇令,诏令已下各地州县,由不得你们抗拒。” “我只听我家主人的令。”为首家丁一脸不屑,“这位大人,你去找我家主人问。” “怎么,皇令大不过你家主人的令?”沈嘉怒道,“你眼里还有陛下吗?” “我家主人是陛下亲弟,你又是何人?” 家丁们顿时发出一震爆笑,沈嘉面色铁青,对带来的衙役道:“去丈量。” 衙役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可家丁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木棍要赶走他们。推推搡搡中,沈嘉一介文人,力气抵不过那帮人,拉扯中被他们给推倒在地。 “大人。”衙役扶起沈嘉,“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禀报户部尚书,再做定论?” “住手。”沈嘉自知和家丁们说不清,他高声道,“你们不是只听你家主人的吗?好,我这就去拜访你家主人。” 家丁们真没想到这个文弱书生真敢去见夔王,停住了手中的棍棒。为首家丁让所有人都撤回来,放沈嘉等人离开。 “大人真要去夔王府?”衙役担忧道,“听说夔王已经闭门谢客很久了。” “我当然要去。”沈嘉心道夔王府算什么龙潭虎穴,还闯不得吗? “大人,劝您一句,夔王可不好惹。” “你劝晚了。”沈嘉笑笑,“我惹他不是一回两回了。” 修建王府一次,暗查刺客一次,如今又是一次。 衙役不再劝,只好看着沈大人在夔王府门口下车,无奈的摇摇头。 夔王府中歌舞升平,几位歌姬环绕在夔王身边,喂他喝酒。然而此等良辰美景,注定被沈嘉打破。 管事的太监匆匆而来,说有一人在门口大闹,非要见夔王一面。 “哦?”夔王还没见过有人敢闯他的大门,饶有兴致的问道,“是谁?” “来者称自己是户部左侍郎,沈嘉。” “原来是他。”夔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快请进来,我真是……久仰大名呢。” 有歌姬懵懵懂懂的问道:“沈大人是谁?” “你连沈嘉都不知道?”夔王勾起歌姬的下巴,调戏道,“他可是我二哥身边的大红人。” “那岂不是要好好招待?” “自然要‘好好招待’的。”夔王亲了一口歌姬,语气却阴森森的。 沈嘉是第一次来夔王府,也是第一次和夔王私下往来。他还未走近,就听见水榭那般淫歌艳曲,不堪入耳。 沈嘉沉着脸,来到夔王面前。他忍住胸中火气,拱手行礼,“拜见夔王殿下。” 可夔王还在调戏着身边的歌姬,没有功夫搭理他。 “哎呦,这不是沈大人吗?”夔王晾了他许久,才装作刚看见似的,“来来来,坐坐坐。” “不坐了。”沈嘉冷漠道,“下官也不想打扰殿下赏舞听曲,只不过夔王家的家丁太过目中无人,竟然阻拦户部丈量土地,妨碍改革。” “是吗?”夔王懒懒的说道,“我很久没出门了,不太清楚什么改革的。” “这是陛下和内阁商定的国策,全国施行‘一条鞭法’。”沈嘉懒得解释,他不信夔王真的毫不关心朝堂之事。 夔王恍然大悟道:“本王真的不知,要不沈大人坐下,同我细细说一说?” 沈嘉眉头一皱,话到这份上,他不得不坐下了。 见沈嘉坐定,夔王对身边歌姬说:“快去给沈大人倒酒。” “不了。”沈嘉拒绝,“在下不胜酒力。” “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喝一杯?”夔王热情的说道。 沈嘉想过夔王可能不让他入大门,或许对他破口大骂。这样他便可把事情闹大,在朝堂上论理。可万万没想到,夔王不仅让人请他进来了,还好酒好菜招呼自己,一点不生气的样子。 果然如陛下所言,夔王行事不可用常理推测。 “大人,请。”歌姬端着酒,走到沈嘉身边坐下,目光流转,言笑晏晏。 沈嘉看着快要挨到自己嘴边的酒杯,急忙道:“夔王殿下,不是说讲解‘一条鞭法’吗?” “不急不急,先喝酒。”夔王怎么可能愿意听什么鞭法? “夔王殿下,下官还有事,恐怕不能陪您喝酒了。”沈嘉说道,“还请殿下配合户部的人丈量土地,下官感激不尽。” -- 第33页 “沈大人,干了一杯,配合什么的都好说。我还让那些家丁过来,给你赔罪。” “赔罪就不必了。”沈嘉看向歌姬手中酒杯,接过来道,“下官干了!” 见沈嘉喝了酒,夔王和身边的公公对视一眼,露出一丝笑容。 第28章 帝台春(二) 沈嘉一杯酒下肚,就觉得不对劲。没过多久,头晕目眩,浑身发热,一股陌生的感觉充斥全身。 夔王见时机差不多了,对一位歌姬道:“沈大人醉了,扶他去偏殿歇息。” “是。”那名歌姬领命,搀扶着脚步不稳的沈嘉,来到了偏殿。 沈嘉晕乎乎的,眼前白花花一片,什么都不知道了。那歌姬扶他躺在床上,自己则宽衣解带,睡在沈嘉身侧。 “沈大人,奴家来服侍您。”歌姬轻声说道。 她冰冷的手刚刚伸进沈嘉的衣服内,突然被人推了出去。歌姬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上。 “滚。”沈嘉被冰醒了,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将陌生人赶走。 与此同时,一起去丈量土地的衙役,见沈大人迟迟未归,便觉得事情不对。他赶忙向户部官员告知沈嘉去了夔王府,至今未归。 官员听后大惊,他知沈嘉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也不敢耽搁,去找户部尚书禀明此事。 于是一层层的上报,终于被皇帝知道了。 “沈嘉被扣在夔王府了?”萧翌皱眉道,“更衣,朕去一趟夔王府。” “陛下。”陈公公没有听从命令,反而进言道,“夔王胆大包天,他都派刺客暗杀您,您怎么能去夔王府呢?” “那你说怎么办?”萧翌有些着急上火,语气有些冲。 陈公公第一次见陛下失态,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萧翌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之人,他伺候圣上多年了,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果然,沈嘉在陛下心中,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陈公公忙道:“不如叫锦衣卫……” “不可。”萧翌打断了他的话,“我太了解我的弟弟了,真出动了锦衣卫,他要是狗急跳墙,做出什么对沈嘉不利的举动,如何是好?” 一切行动,都得先保证人质的安全。 “可是皇上,您别光顾着沈大人的安危,您也的顾着自己啊。”陈公公急得满头大汗,“至少得带一队锦衣卫,万一有事,可做帮应。” “我带你。”萧翌说道,“我和二弟还不至于闹得鱼死网破,我也不想再刺激他。” 之前查了刺客之事,已逼他到了悬崖边。如果锦衣卫包围王府,萧竖受惊之下会做出什么举动,萧翌也无法预料。 陈公公劝不动陛下,只好豁出自己的老命,随陛下上刀山下火海了。 萧翌穿着黑色斗篷,遮住容貌,在夜色的笼罩下,快马加鞭在街上驰骋。可怜陈公公老胳膊老腿的,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直接跟丢了。还好他知道夔王府所在,等陈公公下马,陛下早就到了。 陈公公小跑到陛下身边,却见夔王居然亲自出门相迎。 夔王见萧翌来了,没有惊讶,也没有害怕,他请萧翌入府,又让人上茶。 萧翌瞥了眼茶杯,动都不动。夔王笑了笑,挥手让婢女下去了。 “陛下不是查到刺客身份了吗,还敢只身来我的王府?”夔王直接挑明了。 “来亲弟弟府上,有何不敢?”萧翌冷淡道,“沈嘉呢?” “原来陛下是为沈嘉而来。”夔王这话答得妙,没说人在,也没说不在。 “私扣朝廷命官,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萧翌压根不接茬,认定人就在夔王府中。 “我听你话了,没有动四弟,也没动摇江山社稷。”夔王一脸委屈,忽然又笑了,“哦,弟弟懂了,看来沈大人也是不能动的人。” “你到底想要什么?”萧翌不明白了,他给三弟的够多了,足矣富贵的度过余生。 “二哥,你以为我想要什么。江山?美人?”萧竖嘲讽道,“我这个样子,要江山做什么,要美人有何用?我就想过得爽而已。可沈嘉三番两次挑事,让我不爽,非常不爽!” “不是沈嘉故意招惹你,是你自己贪得无厌。” “那还不是你害的!”萧竖像是疯了,冲陛下怒吼道,“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要不是你的同胞兄弟,会被猜忌吗,会中寒毒吗?” “你果然恨我。”萧翌听三弟疯言疯语,愈发魔怔了。尤其是刺杀之事过后,夔王直接破罐子破摔,也懒得装什么“兄友弟恭”了。 是的,从小到大,萧竖就恨自己的二哥。明明身上留着同样的血,为什么有人是天之骄子,有人却是纨绔子弟? 小时候,萧竖也想像二哥那般文武双全,可惜他再努力也比不过二哥。于是,他在二哥的光环下长大,压得喘不过气来,自卑又自负。 然而萧翌,又怎么会不知三弟的心思? 要不是母妃的嘱托,要不是因为寒毒,萧翌不会包容他到现在。可萧竖,不知感恩,反而变本加厉。 “朕再问一遍,人呢?”萧翌起身一脚踹翻桌子,怒视着夔王。 在帝王的怒火下,陈公公吓得直接跪倒在地。萧竖强装镇定的和二哥对视,没过多久,溃不成军。 萧翌毕竟是在战场上经历血雨腥风而上位的帝王,极少有人能顶住他的怒火。所以,他一般不会发怒,一怒则天下惊。 -- 第34页 “在偏殿。”萧竖终于交代了,他低下头,不敢再看二哥的眼睛。 萧翌也不再理会三弟,直接转身往偏殿走去。 第29章 帝台春(三) 萧翌推开偏殿的门,吃了一惊。只见沈嘉蜷缩在床上,手中拿着小刀,对着墙角的女子,苦苦的煎熬着。而那女子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蹲在地上。不知道的,以为沈嘉把女子欺负了呢。 还好萧翌了解沈嘉品性,看这样子,是被下药了。 萧翌二话不说,劈手夺过沈嘉的刀,看都不看那女子一眼,直接扶着沈嘉离开。 萧翌扶着摇摇欲坠的沈嘉,走到之前的正堂,见夔王还在,恶狠狠的问道:“你给他喝了什么?” “春药。” “卑鄙!”萧翌是真被气到了,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也有脸用。 “我卑鄙?”萧竖冷笑,“他三番五次和我作对,没直接毒死他,是看在二哥的面上,放他一马了。” 他恨恨的看着沈嘉,可惜没有寒毒的配方,否则定叫沈嘉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萧翌懒得和萧竖说话,直接对还跪在地上的陈公公道:“尽忠,去找辆马车,我们走。” 陈公公领命而去,直奔夔王马厩,找了辆宽大豪华的马车。随后,萧翌扶着神志不清的沈嘉上车,陈公公当车夫,三人迅速离开了夔王府。 夜已深,路上宵禁无一行人。马车行驶在空荡荡的街道,车轱辘摩擦着青石板的声音格外响亮。 “主子,我们去哪?”陈公公一边驾车,一边问道。他看沈大人这般模样,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去沈府。”萧翌权衡片刻,说道。 读书人的声誉比命还重要,沈嘉这个样子,不能被旁人看见。只有带他回沈府,再让范大夫配个解药。 可惜,沈嘉熬了太久,等不及了。 沈嘉被挪到马车内时,已神志不清。之前在王府偏殿,他一直靠意志强撑着,这会儿已到强弩之末。 此刻,在他浑浑噩噩之时,居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熏香,是百和香。 百和香,是萧翌的味道…… 沈嘉迷糊着睁开眼,想看清眼前之人。只见那人穿着黑色的披风,身形修长,坐在他的身边,有种安全又熟悉的感觉。 是他吗? 或许是因为药的缘故,沈嘉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一步,一下子扑到萧翌身上,紧紧抱住他。 萧翌愣了一下,心道还没人敢主动抱住朕不放呢。 “你醉了。”萧翌强硬的掰开他的胳膊,挣脱他的怀抱。可沈嘉还是用手抓住萧翌的胳膊,就是不松手。 萧翌强掰他的手指,又怕伤了他,半哄半骗的说道:“快松手。” “不要走。”沈嘉死死揪着衣袖,可怜巴巴的看着萧翌。 “你知道我是谁吗?”萧翌简直哭笑不得,要是他知道自己是谁,怕是早就吓得松手了。 可沈嘉却道:“我知道。” 萧翌不信,又问:“我是谁?” 沈嘉愣了一下,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在思索着他是谁。 萧翌心道,果然神志不清了,于是继续挣脱。 然而下一瞬,沈嘉抱着他的手说道:“萧微明。” 萧翌拽他的手僵住了,低头看向沈嘉。只见沈嘉黝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自己,眼中饱含深情。 他之前或许有过怀疑,却不敢确认。如今,一切真相大白。 先前一直被沈嘉死死按住的情愫,在醉酒后暴露人前。爱情仿如洪水一般,咆哮着,奔涌着,最终冲毁了堤坝。 它汹涌而来,无法阻挡。 月光透过车窗,温柔的洒入车内。两人对视片刻后,沈嘉突然搂住萧翌脖子,对准嘴吻了上去。他如同一只小兽,没有什么经验,只凭着本能胡乱啃咬。 萧翌被沈嘉的技术打败了,他夺回主动权,搂过他,引导着撬开对方牙关,慢慢品尝着。 …… 一切又恢复寂静,萧翌看向窗外,见已到沈嘉府邸。 等到第二日,沈嘉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家中。 昨日的记忆残缺不全,沈嘉昏昏沉沉的,只记得自己去了夔王府,和夔王喝酒,然后就断片了。 沈嘉跳了起来,急忙跑出去:“范大夫,范大夫?” “哎,哎!”范大夫一脸嫌弃的看着沈嘉,“您老可算醒了。” “我怎么了?我不是去夔王府了吗?谁送我回来的?”沈嘉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你还好意思说?”范大夫翻了个白眼,“自己酒量不好还喝酒,喝醉了吧。” “谁送我回来的?”沈嘉追问道。 “夔王府的下人了。”范大夫答道。 “下人?”沈嘉有些怀疑的看向范大夫。 可范大夫点头道:“不然还能有谁?” 沈嘉心道也对,只有户部的衙役知道自己去了夔王府,他们也不敢上前夺人。除了夔王放人,也没谁了。 只是沈嘉总是隐隐约约记得,他似乎闻到了百和香,难道是幻觉吗? 范大夫将沈嘉的疑惑看在眼中,他心底唯有苦笑。当皇帝送沈嘉回来时,范大夫大吃一惊。再看沈嘉的脸色,身为大夫的他怎么会不知,沈嘉中了春药。 可皇帝却道,“读书人看重脸面,别让他知道自己被下了药,也别告诉他,是朕送他回来的。” -- 第35页 第30章 帝台春(四) 次日,养病多日的夔王突然进宫,来给皇帝请安。 萧翌昨夜折腾了半宿,本就没休息好。此刻听到下人的禀报,萧翌更加头疼了,破口大骂:“他还有脸来?” 陈公公正在为陛下按摩太阳穴,见状小心翼翼的说道:“老奴去回了夔王殿下?” “不,让他进来。”萧翌改变了主意,“朕还有事对他说。” 夔王一进殿门就跪下了,哭着对皇帝频频叩首,嘴中直呼道:“二哥,臣弟昨日喝多了酒,说了混账话,做了混账事。二哥,臣弟知错了。” 萧翌坐在龙椅上,看着俯首在地的弟弟,真是可悲可怜可叹可恨。他挥手让陈公公等人下去,才对萧竖道:“好了,别磕了。” 萧竖停下磕头的动作,依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皇帝也不叫起,闲闲道:“现在才知道错了?” “二哥,我昨日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不是真心的,您当我酒后胡言乱语。”萧竖今早起床,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幕幕,突然就怕了。 果然酒壮熊人胆,也就是借着酒劲,萧竖才敢对二哥发泄心中的怨恨。 可皇帝才不认为是什么胡言乱语,恐怕是酒后吐真言。不过他暂时不想和弟弟撕破脸,于是道:“朕就当昨夜没去过王府,也没有听过你说什么话。” “谢二哥宽恕。”萧竖长舒一口气,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 然而兄弟二人都心知肚明,彼此演着兄友弟恭的戏,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不过,沈嘉之事……”皇帝的口气一变,“扣押朝廷命官,给官员下药,你罪不可赦。” “臣弟知错。”萧竖的头上直冒冷汗,“臣弟是和沈大人开玩笑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还有以后?”萧翌快被气乐了,“看来是朕对你太过宽容,连朕的大臣都敢戏弄了?” 萧竖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试探着说道:“臣弟去沈府,赔礼道歉?” “不必了。”萧翌并不想让人知道沈嘉被人下药,“沈嘉醉酒,不可泄露出去。” “臣弟明白。”夔王并不傻,一下就知道二哥不想坏了沈嘉的名声。 “至于土改,约束夔王府的家奴,好好配合。”皇帝又道。 “是,臣弟遵旨。”夔王现在哪敢说一个“不”字。 萧翌见敲打的差不多了,挥手道:“退下。” 等夔王离开,萧翌仍是头疼,叫来陈公公替他按一按。陈公公一边按着,一边问道:“不是已经打发了夔王吗?陛下又为何事忧愁?” “还有个更麻烦的人。”萧翌闭着眼睛,想起前一晚在马车上的那一幕。 面对沈嘉充满期待和爱意的眼神,萧翌只觉得头更疼了。 陈公公自然知道那个“更麻烦的人”是谁。当时他在外面赶马车,虽然隔了一道门,可里面的一举一动,所有对话,他都听到了。 “陛下身边该有个体己人了。”陈公公说道,“老奴看沈大人对您一片真心。” “我错了,我忘了自己的身份。”萧翌现在后悔了,“他乃展翅的鲲鹏,而非笼中的小鸟。我不能把他困在自己身边,这样会毁了他。” 沈嘉是国之栋梁,而非是弄臣佞臣,萧翌将其视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他的大才应该在朝堂上施展,不愿他因为和帝王的私情,被世人诟病,令明珠蒙尘。 陈公公心中暗叹一声,陛下所说他岂会不知,两个男人的感情本就荒谬,再加上陛下的身份,更是如此。 可他心疼陛下,陛下实在是太孤单了,尤其在他登上帝位之后。这个位置高高在上,所有人都畏惧他,没有一个人敢与他并肩。 沈嘉由于被下药,再加上此前积累在体内的余毒,身体一下子吃不消了。卧床修养三日后,终于能起身了。他病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进宫来养心殿求见陛下。 “……传。”萧翌有些迟疑,他不确定沈嘉醉酒后,还记得多少。 只见沈嘉如往日般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神情坦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萧翌这才放下心,淡淡道:“平身。” “谢陛下。”沈嘉这才起身,抬头看向萧翌。可萧翌却移开了目光,垂下眼皮遮挡住了视线。 沈嘉不觉有异,一本正经的汇报着土改的情况。萧翌心不在焉的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 “陛下,夔王那里……” “朕已经找夔王谈过了。”萧翌打断道,“长青,你也太莽撞了,怎么能独自一人去夔王府?你就不怕他对你不利吗?” “臣知错了。”沈嘉现在回想起来,也有些后怕。可当时被夔王府的家奴气昏了头,什么也没想,直接找上门,也忘了夔王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 “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找朕。”萧翌说道,“不可再以身犯险。” “臣知道了。” “土改是第一步,第二步该整顿吏治了。”萧翌说起了正事,“朕的意思是,两面同时进行。你尽快拿出个条陈,想想该如何整顿。” “臣遵旨。”沈嘉没觉得突然,他早就看出来了,皇帝登基后就韬光养晦,只等时机一到,就会有一番大动作。 “此事暂且不要让程阁老知道。”萧翌叮嘱道,“他并不赞同朕大动干戈,程老还是太过保守了。” -- 第36页 程阁老一切求稳,之前土改一事,萧翌和他商议了许久,他才答应。现在土改还未见成效,萧翌又忙着整顿吏治,程阁老肯定不会同意。 萧翌不得不承认,还是年轻人有冲劲,敢闯敢拼。 第31章 帝台春(五) 沈嘉从养心殿离开,往宫门外走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回头望向重重叠叠的殿宇。他在休养的日子里,零零碎碎想起了一些,记得自己只喝了一杯酒,就头晕目眩。 后来,有女子想近他身,他和那女子缠斗许久,甚至还抢了桌上的水果刀。 再后来,沈嘉记得,似乎萧翌来了。 可今日面圣,陛下神情如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而他也不好向陛下求证。 然而殿中的萧翌也久久未回过神,他提笔愣神了半柱香的时间,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马车上的情景。 那夜的沈嘉面色潮红,眼神炙热,虽然他的皮肤摸上去并非女子那般细腻,却让萧翌觉得充满了活力。 年轻真好啊。萧翌又在感慨了。 沈嘉刚到户部大堂,碰见了许久未见的黎大人。 “黎大人怎么得闲过来?”沈嘉和黎大人互相见礼后,问道。 “长青你厉害啊。”黎大人一脸膜拜的望向他,看得沈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怎么了?”沈嘉摸摸自己的脸,没有什么脏东西吧。 黎大人自来熟的坐在沈嘉身旁,压低声音说道:“别谦虚了,这两天朝中都传遍了。说你不畏强权,上王府和夔王拼酒三百杯,还和夔王高声理论,终于让他同意丈量土地。这下子,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那些王公贵族,也都认输了。” 谁传的谣言啊,太夸张了吧!沈嘉真没脸说自己还没理论上半句,就一杯倒了。 不过自己闯了一次王府,将夔王这个难关一拿下,居然能起到了震慑作用。户部丈量土地的速度,一下子加快了。 “哪里,哪里,全依赖圣上敲打夔王。”沈嘉可不敢贪陛下之功。 “长青你果然深得万岁的信任。”黎大人说道,“以前没有人惹得起夔王,现在看来,陛下心里更偏向你。” 沈嘉闻言微微一愣,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又期待陛下的偏心,又害怕陛下的偏心。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藏得住心里的秘密多久,又盼着陛下能够发现。这般矛盾纠结的心情,扰的他心绪不宁。 沈嘉心不在焉的和黎大人又聊了会儿,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忘了。 或许是沈嘉推动了土改进度,向来看他不顺眼的户部尚书,最近竟然和颜悦色起来。沈嘉又因陛下单独布置给他秘密任务,事务繁杂,不得不向尚书告假。 户部尚书大笔一挥批了假,还关切道:“我看沈侍郎最近气色不佳,是该多休息了。” “多谢尚书大人关心。”沈嘉不咸不淡的说道。 等沈嘉前脚离开了户部,皇帝后脚便出了宫,二人在沈嘉的府邸相会。 “陛下请。”沈嘉在门口迎道,“累陛下出宫跑一趟,陛下见谅。” “无妨。”萧翌时隔多日,再次来到了沈嘉家中。 范大夫恰巧在正厅配药,见陛下来了,两人乍一碰面微微有些尴尬。范大夫吓得站起来,一副束手束脚的样子,仿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翌。 “范大夫,这位是当今天子。”沈嘉以为范大夫怵了天子的威仪,并不知萧翌和范大夫还有什么秘密约定。 “萧……陛、陛下。” “范大夫还是叫我萧兄吧。”萧翌又对沈嘉道,“说过了,在宫外不必称呼什么陛下。” “是,微明兄。”沈嘉才想起刚刚自己称呼问题。 “萧兄,之前多有得罪,您别见怪。”范大夫说道。 “怎么会?”萧翌对范大夫拱拱手,“我也要多谢你替我医病。” 范大夫摆手道:“应当的应当的。” 两人尴尬的客气了片刻,大眼瞪小眼的非常不自在。终于趁着沈嘉去书房拿东西的片刻,范大夫看看萧翌,又指指沈嘉,欲言又止的的样子。 萧翌心道范大夫太聪明了,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眼神黯淡,几不可查的摇摇头。 “微明兄,这是我写的草案。”沈嘉拿着一沓纸,兴冲冲的跑过来,没有发现萧翌和范大夫的小动作。 萧翌接过沈嘉手中的纸张,打开一看,上书三个大字:考成法。 “你们谈事,我回房里配药去了。”范大夫见状说道。 “好。”沈嘉没有在意,继续兴致勃勃的和萧翌讨论着,“微明兄,我想可以用以六科控制六部,再由内阁控制六科……” 范大夫听着他们激烈的讨论声,又站在窗外看了一会儿,虽然他们相对而坐,但二人影子投在窗户上,却重叠在了一起。仿佛一对夫妻,相互偎依,如胶似漆。 范大夫看着看着,不由也摇了摇头。 两人一论就是一下午,时而高声辩论,时而低语叙述。萧翌极其喜欢沈嘉直言进谏这一点,就算他是皇帝,沈嘉也不怯,该说的照样直说。 “……尊主权,课吏职,行赏罚,一号令。”沈嘉最后总结道,“提高内阁实权,定期考察百官,是为《考成法》。” “朝廷六年一次京察,三年一外察,还不够吗?”萧翌求问道。 -- 第37页 “不够,远远不够。”沈嘉说道,“我早就察觉,外察已沦为官场争斗的手段,无法做到公平公正。且京察六年一次,是否间隔太久了?” “嗯。”萧翌赞同,“是太久了,久到京官都懈怠了。” “微明兄,这是清嘉二年外察的吏部奏报。”沈嘉又展开一张纸,“天下布政使、按察使、府、州、县朝觐官共四千一百一十七人,称职者十分之一,平常者十分之七,不称职者十分之一,贪酷不法者十分之一。” 萧翌细细看着,去年外察他格外重视,查的也很仔细,这才筛选出沈嘉等称职的官员。 “再看永文三年外察,称职者十分之五,平常者十分之三,不称职者十分之一,贪酷不法者十分之一。” 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则立马发现了问题。沈嘉说道:“若以这两份奏报论,似乎清嘉朝的吏治,比永文朝更混乱。” 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这话的人,也只有沈嘉了。还好萧翌并未生气,他冷冷道:“永文三年的外察,做的太假了。” “是啊。”沈嘉道,“臣还总结了康平朝和弘武年间的,请您过目。” 说罢,沈嘉递过折子,萧翌的眼睛还盯着桌上摆着的奏报,右手随手一伸,一不小心碰到了沈嘉的手指。 两个人同时一惊,仿佛心有灵犀般迅速收回手。沈嘉低着头不敢看陛下,心怦怦直跳。 他不知道的是,坐在他对面的萧翌,不过是镇定的慌乱着。 以前萧翌和沈嘉不是没发生过肢体接触,可是现在他知道沈嘉对自己的情谊,便对此格外敏感了。 “甚好。”萧翌故作镇定的说道,“就按你说得来。不过这个《考成法》还得完善,你修完后朕再过来看。” 由于《考成法》暂时不能让内阁知道,为避人耳目,陛下只能屈尊降贵,又要经常来沈府叨扰了。 作者有话说: 注:《考成法》是明代万历时期确立的官员考核制度,由张居正在万历元年(1573年)提出。 第32章 雨霖铃(一) 萧翌又和去年年末一样,隔三差五的来沈嘉家中。范大夫自从知道他们那层隐秘又暧昧的关系后,为了避免尴尬,每次萧翌来,他都以出去买药材为借口,逃之夭夭了。 然而范大夫次次如此,且借口太过单一,做法太过刻意。后来每当范大夫提着篮子出门时,沈嘉和萧翌都面色复杂的望着他。 沈嘉心道:范大夫这个一根筋,老是出去躲,不就暗示我对陛下心怀鬼胎了吗? 萧翌心道:范大夫这样做,不知沈嘉会不会察觉自己知道他对自己心怀鬼胎呢? 范大夫可不像两位“心怀鬼胎”的人想太多,他提着篮子大大方方的出门,心道我可是给你们君臣提供单独讨论国事的机会。 不是在商议改革大事吗,不是要避人耳目吗?我主动避开,多么合情合理啊! 《考成法》的商订并非一帆风顺,萧翌与沈嘉二人时有争执。尤其在“除冗滥”和“考成簿”上,分歧更大。沈嘉主张严查严考,萧翌则选择怀柔政策。 沈嘉逐条向陛下解释道:“定程限,立文簿,月终注销。抚按稽迟者,部院举之;部院容隐欺蔽者,六科举之;六科不觉察,则阁臣举之。” “这点我同意。”萧翌指着后面的六个字,“‘月有考,岁有稽’。一月一查,是否太过频繁?” “朝中事务繁多,哪有功夫等他们拖拖拉拉的办事?” “你后面还写道‘误者抵罪’。”萧翌敲敲那几个字,“如何量刑?” 沈嘉一本正经道:“从严处置。” “若只是误了点小事呢?”萧翌温和的问道,“刑罚若太过严厉,不就变成了苛政?” “朝中无小事。”沈嘉一句话就给怼回来了,一步也不退让。 他的目光清澈又坚定,就那么盯盯的看着陛下,没有丝毫的胆怯退缩。 萧翌唯有苦笑,有时候他喜欢沈嘉这种耿直的性格,有时候又烦他的耿直。 “好,暂不说这个。”萧翌无奈的放下这一话题,转而道,“再说裁撤冗员吧,你一下子提了近千名官员,是否太多?” “不多。”沈嘉依旧坚持道,“都是些闲职,尸位素餐,浪费朝廷俸禄。” “你呀。”萧翌好心劝道,“这些人虽在闲职,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谁没有几个同年同乡?你一下子裁了几百上千人,得罪的可是整个官场。” “得罪就得罪了,臣可不怕。”沈嘉硬气的说道,“让他们找我来,这些被裁的人,哪个无辜?我若真的错裁了一名好官,愿受任何惩罚。” “我知你不会出错,可你这般做法,太激进了。”萧翌生怕沈嘉会因此受到文官集团的打击。 即使沈嘉的身后有天子,但有时皇帝并不好插手臣子间的恩恩怨怨。 在官场,要是把人都得罪光了,成了孤臣,可实在是不妙啊。 “陛下,不可能有温和的变革,只有激烈的变革。”沈嘉道,“我愿意做陛下的前锋。” 萧翌闻言有一些感动,他感叹道:“你呀,什么都好,就是不懂藏拙。” “陛下当年藏拙了吗?”沈嘉反问道。 萧翌回想起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笑了笑道:“没有,所以才被人盯着,被人记恨着。” -- 第38页 这么多年,大哥猜忌他,三弟嫉恨他,他真的累了。 萧翌看向沈嘉,语重心长道:“朕走过的弯路,不想你重蹈覆辙。” 沈嘉微微摇头,以毫不在意的口吻说道:“你就当我不撞南墙不回头吧。” “你一定要自讨苦吃吗?” 沈嘉知道皇帝是好意,却一意孤行,“我不会退让。” 天色渐黑,范大夫在外面逛了三四圈回来后,沈嘉和萧翌还未争执出个结果来。范大夫看二人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随后皇帝冷漠的离开,连招呼都没和自己打。 “怎么了?”范大夫看着皇帝离开后,跑到沈嘉身边八卦道,“你们吵架了?” “不算吵架。”沈嘉揉揉眉头,“朝廷上的事,有争议很正常。” 范大夫的大脑中不由浮现出一幅画面:沈嘉和陛下在一起后,两个人天天因政事吵架,从朝堂上一直吵到床上…… 等等!范大夫及时打住自己的脑补,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有床上这种画面? 是我弯了吗?可怜的范大夫开始自我反省,跟沈嘉住在一起,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弯者弯。 “喂喂喂,范大夫?范兄?范神医?”沈嘉叫了范大夫好几声,见他一脸痴相看着自己,眼神也怪怪的。 “哦哦。”范大夫终于被叫回了魂,后知后觉道,“你叫我?” “你还好吧?”沈嘉关切的朝范大夫面前挥了挥手。 “好啊,我很好。”范大夫摇摇头,想把脑子里的画面给晃掉,“我今天出去,不光买些药材,还买了只鸡。” “今晚吃鸡?” “不,试药用的。”范大夫最近又研究出新配方,打算试一试,“你现在不适合帮我试药了,还是好好休养着,才有力气吵赢皇上。” 沈嘉:“……”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求海星求海星!签到可免费得海星! 第33章 雨霖铃(二) 《考成法》还没讨论出结果,“一条鞭法”先出了问题。锦衣卫指挥使蒋骥派出的暗探发现,州县上的官员在清丈土地时“缺斤少两”,给大户人家开方便之门。 为了逃避课税,那些拥有万顷良田的<a href=https://www.po18e.vip/tuijian/haomenzongcai/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豪门</a>贵族自然要想方设法,给丈量田地的官员送礼,给地方父母官送礼。因不在京城,天高皇帝远,这些官员也大着胆子收下,在丈量时则少记上三亩五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萧翌听完蒋骥的禀报后,大感惊讶。他翻开户部整理的册子,明明比之前的田地多出许多,有几个县甚至查出了隐匿的上万亩田地。 萧翌拿着田册,质问道:“那多出来的田地,又从何而来?” “自然是从穷人那里‘溢出’,穷人没有钱贿赂,官员多记几笔,他们也没办法。”蒋骥说道。 萧翌将册子狠狠一摔,“岂有此理。” 陈公公和蒋骥心头一紧,他们很少看到陛下这般龙颜大怒了。 “传程阁老,传沈嘉。”皇帝平息片刻后,对陈公公说道。 程阁老和沈嘉匆匆赶来养心殿,得知此事后,二人不由陷入了沉默。程阁老俯身下拜,先表态道:“臣未能督查底下办事的官员,有失察之责,请陛下责罚。” 阁老突然请罪,弄得沈嘉措手不及。他赶忙在程阁老身后跪下,想着自己要不要也跟着请罪。 就在沈嘉惴惴不安之时,皇帝从龙椅上起身,亲自扶起了阁老和沈嘉。 “底下官员千千万万,程老如何能够一一看清?”萧翌说道,“现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先说说该如何解决吧。” “陛下,应派人前去严查,抓出贪污的官员,重新丈量土地。”沈嘉掷地有声的说道,脸上因为气愤微微有些泛红。 萧翌未置可否,转头问阁老,“程老以为呢?” 程阁老摸着胡须,老神在在道:“长青还是太年轻了,现在那群反对‘一条鞭法’的人,正愁找不到把柄。我们这般大张旗鼓的严查,他们就有理由说变法错了。” 沈嘉一愣,他想到了第一层,没想到第二层,果然是太过年轻,历练不足。沈嘉拱手向阁老一拜,“多谢恩师赐教。” 程阁老点点头,受了他这一拜。 萧翌看在眼中,又问阁老,“依程老的意思,这事要如何处置?” “以往京察外察之时,总有结党营私,勾结考核官员,暗中排除异己之人。”程阁老不知为何,未提当前之事,反而说起了考核官员的事情。 沈嘉最近正忙着《考成法》,听程阁老无端说起京察外察,心中一跳,不由自主的抬眼望向上座的萧翌。 然而萧翌毕竟久居上位,生出了那种居移气、养移体的帝王威仪。即使担心程阁老猜到了什么,他的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萧翌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继续听程阁老说道:“为以防破坏考察重典,考察时遭诬枉而被罢黜,也不破例起复。” “朕明白了。”萧翌笑了笑,“程老觉得如今丈量田地和考察一样重要,即使有虚报瞒报田亩等弊端,也是没办法了。” “陛下,为了‘一条鞭法’能够施行下去,不可因小失大。”程阁老语重心长的说道。 “陛下,臣不认可。”沈嘉直言直语,站起来道,“我们变法就是为了打击那些霸占田地的大户,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现在出了问题,怎么能光顾着遮掩,而不去改正问题?” -- 第39页 “你可知反对变法的人有多少吗?”程阁老未等皇帝发话,率先质问道,“长青啊,你这是舍本逐末,你这样做是在毁陛下的心血。” 沈嘉定定的看向萧翌,“臣想陛下不会舍弃百姓。” “舍弃一部分百姓,则是为了更多的百姓好。” “好了。”萧翌开口,制止他们师徒继续争辩,“程老说的有理,将负责清查土地的官员抓起来审问,是万万不可的。” “可是陛下……”沈嘉一急,还想辩论。 萧翌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过朕以为,放任他们欺上瞒下,也是不可的。内阁拟旨,朝廷派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考察地方清丈土地。若发现有虚报瞒报的,巡按御史全权处置。” 这就算是复查了,也可以说是抽查。既不否定之前变法的成果,也可整治虚报瞒报之人。以后想收钱作弊的官员们,则可好好掂量掂量,会不会被巡按御史给逮个正着。 程阁老和沈嘉听后连连点头,无人反对。 沈嘉看向皇帝,心中满满的全是敬佩之情。陛下高瞻远瞩,三言两语间便可解决臣子争论不休的矛盾了。 此事已毕,程阁老先回内阁拟旨了,而皇帝则留下了沈嘉。 萧翌屏退殿内诸人,问沈嘉道:“程阁老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臣……不知。”沈嘉回想起这段时间,程阁老对他和往常一样,也没有语言试探,应该没猜到吧。 可是刚刚,为什么用京察外察举例子呢? “你这一阵经常告假,对丈量土地一事也不如之前上心了。”萧翌分析道,“可能你的反常引起了程阁老的注意,他能猜到,也不是没可能。” “陛下,不如将《考成法》告知阁老吧。”沈嘉说道,“或许阁老还能帮我们修订。” “你不懂他,他都劝朕不要因小失大了。”萧翌说道,“他和朕政见一致还好,若产生分歧,他就会向今天这般争论不休。” “陛下怎知阁老不会同意《考成法》?” 萧翌摇头叹息,“程阁老今日,对‘一条鞭法’已有不满了。” “是吗?”沈嘉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师傅的不满。 “是啊。只不过推行到一半,他也不愿前功尽弃,只能硬推。”萧翌见沈嘉依旧一脸茫然,又教了他几句,“你看程老上来就请罪,说什么失察。他哪里说的是自己失察,是指责朕失察呢。” 沈嘉恍然大悟,“哦”了一声。 萧翌并未真生阁老的气,反而反省道:“各州各县与京城的情况并不相同,是朕操之过急了,用人也太过草率。” 可是他能不着急吗,上天只给了他不到十年的光阴,他真怕有生之年无法完成变法。 “陛下不必自责,毕竟人无完人。”沈嘉宽慰道,“臣想亲自去地方巡视,督查清丈土地。” 萧翌却摇头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考成法》若能及早完成,则可以帮朕选出更多有能力的官员。到时候,朕手下不会无人可用了。” 第34章 雨霖铃(三) 清嘉帝下发诏书,遣浙江、江西、福建、四川、陕西、云南、河南、广西、广东、山西、山东、湖广、贵州等十三道监察御史分巡天下,果不其然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有人想借机攻讦新政,但都被皇帝强硬的压制下去了。 然而巡查御史效率低下,收效甚微。毕竟御史也要养家,谁的老家没置办过几亩地,谁愿意彻查得罪人?虽说也有几位御史刚正不阿,查出了问题。但大多数都碌碌无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 沈嘉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去内阁送折子时,程阁老见机问道:“长青,没有人比你更上心‘一条鞭法’的施行了。况且你是变法重臣,怎么陛下没有派你去巡按天下?” “陛下之意,学生哪敢胡乱猜测。”沈嘉含糊的说道。 “那长青你的想法呢,不想去地方上看看?”程阁老又问道。 程阁老此言正戳中沈嘉的内心,他确实着急,恨不能亲上地方考察。但陛下的话犹在耳,他也不好向萧翌提出离京。 见沈嘉左右为难的样子,程阁老诧异道:“难不成你要忙其他事?” “啊,那倒没有。”沈嘉说道。他最近总是请假,户部尚书都没给他派什么公务,怎么好意思说公务繁忙呢。 “其实老夫是挺想让你去的。”程阁老摸着胡须说道,“目下推行‘一条鞭法’,还是太急了些。朝廷多是庸庸碌碌的保守派官员,想跟着陛下变法的,也就你们这几个年轻人。老夫之前想劝陛下推迟几年,徐徐图之。可陛下决议如此,只好罢了。” 沈嘉自然理解程阁老的担忧,他试探道:“恩师,若能从地方上选出得力官员,推行变法则会顺利许多。” “谈何容易啊。”程阁老摇头道,“去年的外察,也只选出你这么一个得力的。” “三年一次外察,会不会太久了。若能一月一查,或许会发现更多有能力之人。” “一月一查?”程阁老震惊道,“你的想法太天真了,现在的官员安逸太久了,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沈嘉一愣,果然如陛下所料,程阁老是偏向保守派的,不愿意冒险。 “学生妄言了。”沈嘉拱手一礼,不敢再向阁老透露太多。 -- 第40页 因程阁老的话,沈嘉一下午都坐立不安。等皇帝微服来访时,沈嘉下定决心,打算二度请缨,一定要去地方上看看。 “《考成法》大体已成,就剩下一些细节和收尾。”沈嘉委婉的说道,“我觉得,现在该以‘一条鞭法’为重点,要是清丈土地出了问题,影响了变法大计,将来如何推行《考成法》呢?” “不是派巡按御史去查了吗?”萧翌随口说道。 沈嘉铁了心想去地方,于是生平第一次闭着眼睛说瞎话道:“都察院的御史最爱沽名钓誉,不爱得罪同僚,他们阳奉阴违的事情办的少吗?” 萧翌好笑的打量着沈嘉,头一次听他把所有御史给黑了一遍。巡按御史中也有几位明察秋毫的,沈嘉又不是不知道。 萧翌自知他必有所求,直接问道:“说吧,你想去哪儿?” 果然和聪明人不用多废话,沈嘉欣喜道:“湖广如何?” 萧翌面色一沉,“太远了。” “河南呢?也就十天半个月。”沈嘉退而求其次。 萧翌依旧沉着个脸,一言不发。 “好吧好吧,天津。天津卫总行了吧?”沈嘉真的是退无可退,做出最后的让步了。 然而萧翌却微微一笑,淡淡道:“通县吧,一两天足矣。” 沈嘉:“……” 二人又讨论了一会儿变法之事,等范大夫买药回来,天已黑了。 范大夫看今日沈嘉如同霜打的茄子似的,反而皇帝陛下神采飞扬。他心道,看来这回是皇帝吵赢了。 “范大夫回来了。”萧翌心情颇好,还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你们吃晚饭吧,我就回去了。” “等等,微明兄。”蔫了的茄子突然回过了神,拦住陛下的去路,“那个,我什么时候去……通县啊?” 萧翌看着沈嘉吃瘪的样子,强忍笑意道:“嗯……你想什么时候去?” “明、明天?”沈嘉试探道。 “不行。”萧翌直接回绝了。 沈嘉欲哭无泪,“那您说什么时候可以?” “后天吧。”萧翌道。 “谢、谢微明兄。”沈嘉还以为陛下会说一个月后,没想到萧翌还是通情达理的。 可惜沈嘉高兴的过早,萧翌后面还有话等着他呢。 只听萧翌道:“后天早朝过后,你在此等我,我与你同去。” “啊?”沈嘉瞪大眼睛,怪不得不让去湖广,也不让去天津卫,原来皇帝陛下打算跟着去,真是早有预谋啊。 “不、不好吧。”沈嘉婉拒,“陛下日理万机,而且每日早朝不能耽误。” “偶尔罢朝两三天,也无妨。”萧翌说道,“朕就说身体不适,让肃王代为监国。” “肃王才十岁……”沈嘉有些同情被拿来挡箭的肃王殿下了。 萧翌却丝毫没有同情,反而理所当然道:“都十岁了,该历练历练了。你看历朝历代,多得是年幼继位的皇帝。再者有程首辅掌控朝局,翻不了天的。” “可是,陛下您的身体……” “朕身体很好,腿也不疼。而且夏天到了,正好出去避暑。”萧翌说着望向范大夫,“范大夫您说是不是?” “是,陛下最近脉象平稳,调理得很好。”范大夫内心流泪,他敢和皇帝唱反调吗? “而且一路上,我们可以继续讨论《考成法》,两件事都不耽误。”萧翌说道,“长青,你再说你也就别去了。” 皇帝耍流氓,真是让人头痛。沈嘉无语望天,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还不得不跳。 范大夫也是第一次看皇帝胡搅蛮缠,可他是个看戏的,不仅不头疼,还觉得陛下这般十分有趣,终于有几分年轻人的活力了。 第35章 雨霖铃(四) 到了和陛下约定好的日子后,沈嘉早早置办好了行李,在家中等候。直到下午,萧翌才交代完所有政务,一人一马匆匆赶来。 沈嘉看萧翌这一次没有穿类似麒麟服的华服,而是换成了普通的飞鱼服,配素金带銙,带长剑。 “微明兄。”沈嘉站在门口向他微微施礼,随后环顾左右,“就您一人?” 潜台词是,锦衣卫怎未护驾? “不然呢?”萧翌奇怪的看他一眼,“若让我师傅知道,还能出得了京城吗?” 沈嘉咂舌,“这太危险了。” 萧翌拍拍腰间佩剑,“怕什么,我保护你。” 沈嘉想起去年,初次随驾出宫,和陛下在田间勘察时,萧翌也说过,会保护他。 那时候他还没有小心思,那时候他只是单纯的崇拜着陛下。 “长青,别愣神了,走吧。”萧翌一句话,打断了沈嘉的回忆。 “您……”沈嘉上下打量皇帝,只见他骑的马儿背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 “怎么了?” “您就带这点东西?” 萧翌这才发现,沈嘉居然雇了个马车停在院中。他诧异道:“我们是去通县,不是湖广,也不是四川。” 他是从过军的人,实在无法理解文人出门的麻烦。他们急行军时,一日行千里,哪里有体力带太多的东西。通常他和其他小兵一样,背上被子,就走了。 可沈嘉不同,尤其是得知和圣上一起出行,更要慎之又慎,恨不能把家给搬空。他哪知道陛下如此随意,丝毫不讲究。 -- 第41页 “我知道,但您带的也太少了吧。”沈嘉闷闷道。 萧翌笑道:“快弃了马车,你也骑马。咱们轻装简从,早去早回。” 沈嘉闻言,只得作罢。准备了大半天的行李,也就只能带一点。 两人打马出京,一路向东,畅通无阻。沈嘉才问起:“陛下,陈公公知道您去通县吗?” “他自然是知道的,还指望他替我打掩护呢。”萧翌说道。 “微明兄是如何掩人耳目,悄悄出宫的?” 萧翌随手拿出腰间挂的牙牌,“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原来准备的如此充分,怪不得此次是低阶锦衣卫的打扮。 “微明兄,你以前也很喜欢往外跑吧。”沈嘉笃定道,“一看就是老手了。” 想了一晚上,沈嘉终于想明白了,明明是萧翌想出去看看,却要逼着自己先提出来。 果然被陛下坑了啊。 要知道,当年萧翌就算坐着轮椅,也要千里迢迢从秦州来清水县散心。 萧翌也笑了,“是啊,登基三年,都没有出过远门。” 毕竟圣驾出京,是天大的事。劳民伤财不说,文官们还不同意,要叽叽喳喳吵很久。 萧翌这回控制着马速,和沈嘉不紧不慢的骑行着。两人从下午赶路至天黑,还没有走到通县。 “天黑路难行,可附近也没有个人家借住。”沈嘉看着眼下荒芜人烟的地界,傻眼了。 还是萧翌准备充分,见状掏出了帐篷,对沈嘉道:“露营吧。” “您连帐篷都准备了?”沈嘉诧异,没想到陛下小小的包袱里,居然暗藏天地。 萧翌却纳闷道:“那你准备了什么?” 沈嘉欲哭无泪,打开包裹让萧翌自己看。 只见里面有干粮,茶叶,换洗衣物,香囊等等物品。 “干粮我理解,为什么要带茶叶和香囊?” “我怕微明兄喝不惯客栈的茶,闻不惯客栈的气味。” 萧翌:“……你想多了。” 沈嘉无语,默默跟在萧翌身后,想帮他搭帐篷。 可惜他从未搭过帐篷,再加上萧翌动作太过熟练,三下五除二就搭好了,他想插手都没得插。 “微明兄,你这搭得太快了,是从何学来的?” “从军必备的生存手段。”萧翌答道。 沈嘉总是忘记,萧翌乃行伍出身,不是在皇宫里锦衣玉食长大的皇帝。 萧翌看沈嘉一脸失意的表情,也不好总打击他,于是提议道:“你去生火吧。” “好。”沈嘉提起了精神,生火什么的,这个他会。 很快,沈嘉抱了一堆干树枝回来,利索的搭了个火堆,拿火折子点燃了。 火焰渐渐燃起,越来越大,两个人坐在火堆旁,烤着火,吃着干粮,别提多惬意了。 沈嘉侧头看向萧翌被火光照得发红的脸,心想要是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微明兄的这把剑,从不离身吗?”沈嘉发现了,但凡萧翌一出宫,总要带上这把剑。 萧翌闻言,拿起放在身边的长剑,抚摸着剑身,“是啊,它陪我上过战场,很多年了。” 原来是伴随萧翌征伐的剑,沈嘉忍不住也摸了摸剑柄,“这是天子之剑。” “什么天子之剑。”萧翌不以为意,“我是藩王时,它便是藩王之剑。我是将军时,它便是将军之剑吗?” “可您现在是天子,它自然是天子之剑。”沈嘉说道,“我希望,天子之剑永不染血。” 萧翌了然,沈嘉是希望天下从此无战火。他笑道:“你知道此剑何名?” “不知。” “它叫‘止戈’。”萧翌道,“我也不欲徒增杀伐,只希望此剑出鞘,是为止戈。” “是我想岔了,还是微明兄高瞻远瞩。”他就知道,他所爱之人,不是无端制造杀伐之人。当年造反,恐怕除了夔王的挑唆,定有更深的原因。 “好了,我们睡吧。”萧翌吃完了晚餐,对沈嘉说道。 沈嘉点点头,然而当他掀开帐篷门帘,看到里面狭小的<a href=https://www.po18e.vip/tuijian/kongjianwen/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空间</a>时,他后悔了。 这么小的地方,两个大男人挤一起,肯定会肩碰肩,脚碰脚,连个翻身的余地都没有。虽然他也曾和萧翌同床共枕,但当时和现在心境不同,想法不同,自然坦荡荡。 如今,则是敏感又尴尬。 第36章 雨霖铃(五) 尴尬的岂止沈嘉一人,萧翌也暗暗后悔自己怎么不多带一个帐篷,可他又怎能想到沈嘉该带的不带,不该带的装了一堆。等他钻进帐篷后,还得装出丝毫不在意的神情,随意脱下外袍盖在身上,闭目养神了。 看陛下没有丝毫的不自在,沈嘉微微安心。他有样学样将外袍脱下,里面只穿着白色中衣。 两人一个左侧,一个右侧,背对着背,都尽量往外睡,愣是在小小的帐篷中,空出中间的一大片。 沈嘉听着身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想着陛下可能睡着了。可他失眠了,又不敢翻身弄出动静。于是沈嘉闭着眼数羊,假装自己也睡熟了。 可没过多久,本已“睡熟”的萧翌睁开眼,他内功深厚,自然察觉出沈嘉没有睡着。 一个装睡,一个装作不知道对方装睡。 两个人自欺欺人,一晚上都没睡好。 直到黎明将至,沈嘉终于熬不住了,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等他再度醒来,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 -- 第42页 本来还有些许睡意的沈嘉,一个激灵就醒了。他急忙钻出帐篷,环顾四周,心道萧翌不会出事吧。 要是陛下因自己遇险,那他难辞其咎,只能以死谢罪了。 “微明兄,萧微明!”沈嘉大喊大叫,再也顾不上文人体面,急得直冒汗。 “我在。”不远处,萧翌抱着野果子,从林中走出来。 “您、您吓死我了。”沈嘉抱怨道,“您去哪里了,也不说一声。” “去了前面的林子,又没多远。”萧翌扔给他一个果子,“干粮太干了,吃点果子。” 沈嘉接过,感觉现在自己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回肚子了,“您什么时候醒来的。” 萧翌很想说我就没睡着,但为了沈嘉敏感的心,他只好道:“比你早半个时辰吧。” “哦。”沈嘉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半个时辰前睡着的。 “吃完就上路。”萧翌道,“今日还要去田里看看,争取一天查完。” “明白。”沈嘉三下五除二吃完果子,萧翌则收起了帐篷,两人熄灭火堆,骑马离开。 在路上时,沈嘉提起了程阁老,“师傅果然不愿意,我就提了一句‘一月一查’,他都觉得太过了。” “正常,我早料到了。”萧翌一手持缰,一手持鞭,端坐在马上。 见萧翌如此淡定,沈嘉纳闷道:“现在能瞒住,可将来想推行《考成法》,没有内阁点头,是不可能的。” “内阁现在就他和次辅张旭,他也不主动荐人入阁。”萧翌眉头一皱,显然不满多时了。 的确,自从吴商等阁老离开后,内阁就没再添过人。而次辅张旭是个“墙头草”,一直都顺着首辅,哪里敢和程阁老对着干。 “皇上是打算让新人入阁,以制衡程阁老?”沈嘉问道。 “正是。要是能有几个支持新政的官员入阁,将来内阁内部决议,就不是程老的一言堂了。” “可是,让谁入阁呢?”沈嘉左思右想,没有什么好的人选。 毕竟,阁臣要有资历,有政绩,还得是翰林出身,深得百官爱戴和尊重。 萧翌却瞥了眼沈嘉,那眼神意味深长。 “您想选我?”沈嘉完全没有能够入阁的庆幸,反而摇头拒绝,“我年纪小,资历不足,而且还非翰林出身。” “你别忘了你还兼着翰林院侍读学士,怎么不算翰林出身了?” 沈嘉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萧翌非要让自己去教肃王读书。 “我这算什么,人家认的翰林只有庶吉士,以及状元、榜眼、探花。” 科举后,一甲三人直接进入翰林院,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二甲三甲的进士们则还要参加“朝考”,以选出优秀人才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 沈嘉当年是二甲十一名,“朝考”也没有考好,与翰林院无缘了。 一念即此,沈嘉自怨自艾起来,“我科举名次平平,也没什么政绩。陛下还是找一甲状元入阁吧。” “状元有什么好的。”萧翌看沈嘉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不仅没有安慰,反而笑出了声。 “人人都想考状元,状元怎么不好了?” 萧翌却道:“你看那些状元,个个聪明绝顶。” “是啊。”沈嘉更郁闷了,他知道自己笨,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了个二甲。 “可我反而不想用他们。”萧翌说道。 “为何?” “他们最懂经营,最善趋利避害。不会跟百官作对,也不会……” 也不会对君王动情。 萧翌没有说下去,他看向沈嘉,转而道:“也就是你这样直的人,才能变法。” 沈嘉:“……”感情“直”也算是优点了? 两人一路说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通县地界。萧翌下马,走到附近的田里,正巧看到有地方官在丈量田地。 官员们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一旁的百姓唯唯诺诺,生怕得罪了老爷们。 “一、二、三、四……”有小吏一边数数字,一边走路,看来是在以步丈量。 沈嘉看到后微微皱眉,但皇帝没有发话,只是看了几眼,又骑上了马。 两人又去了另一处田地,见这边的小吏用的是绳子,田头田尾站两人,拉直绳子测量。 沈嘉细看发现,绳子上每隔一段距离,会打个结做记号。这个方法至少比算步子的靠谱,但也就好上那么一点点,离精准还远够不上。 君臣二人骑马转完了一圈,一路看下来,不外乎这两种丈量方法。怪不得巡按御史查不出来,没有标准的尺度,步子的大小全靠走路的人控制;而绳子的长短,也不好把握。御史们能查出问题,才怪呢。 “之前你领户部丈量田地,用的是什么法子。”萧翌问道。 “户部有专门的‘弓’,一弓三尺五寸。”沈嘉答道。 “把这种‘弓’普及下去,让户部颁下弓样,就以三尺五寸为一弓。”萧翌说道,“所有的田地必须用户部规定的‘弓’丈量。趁问题发现的早,立刻让地方上的官员重新丈量。” “臣领旨。”沈嘉心道,果然还是出来走一走,看一看,才能发现问题所在。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 第37章 雨霖铃(六) 从田间转完,天都快黑了。萧翌骑在马上,抬头看向远方暗沉的天空,对沈嘉道:“得尽快找个客栈住下,明日再回京。” -- 第43页 沈嘉闻言加快马速,跟着萧翌往县城方向赶去。然而不料走到中途,天突然下起大雨。 夏季的天就如同娃娃的脸,说阴就阴,说晴就晴。 豆大的雨点打在二人身上,沈嘉万分懊恼,自己怎么没有准备雨伞。 当然,神机妙算的萧翌也没有料到,他不由挥鞭加快马速,想赶紧找个客栈歇息。 雨势越来越大,间或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电闪雷鸣,二人瞬间被淋了个通透。天也完全黑了下来,前方的路完全看不清,瓢泼的雨幕像在眼前蒙上了一层恍惚的白纱。沈嘉死死抓紧缰绳,透过重重雨幕,看前方的萧翌突然坠马,摔倒在路旁。 “陛下!”沈嘉吓得惊呼出声,连称呼都叫错了。他急忙勒住缰绳,下马去扶陛下。 萧翌歪坐在泥水中,一手撑地,一手扶着自己的膝盖,虽然狼狈,但依旧冷静的对沈嘉道:“我……骑不了马了。” “你的腿……”沈嘉想起第一次见萧翌犯病时,他就是这样直接跌倒。 “是,动不了了。”萧翌淡淡说道。 看来是天气突变引发了萧翌体内的寒毒,沈嘉握了握萧翌的手,发现触手冰凉。 “微明兄,我骑马带你。”沈嘉当机立断道。 虽然对沈嘉的骑术抱有怀疑,但现在也没其他办法了。萧翌靠在沈嘉身上,由他扶着自己上马。 随后,沈嘉翻身上马,坐在萧翌身前。 “抱紧我。”沈嘉冲后面喊道,“我骑术不精,一定要抱紧我。” 萧翌闻言,微微愣了愣,随后抱紧了他的腰。 二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让冰冷的雨夜有了一丝温度。可沈嘉现在完全没有产生丝毫尴尬或暧昧的想法,他只想赶快找个客栈,将陛下安顿下来。 然而通县的客栈很少,找了许久才发现一家。沈嘉赶忙扶着萧翌下马,对小二道:“有没有上房?” “有有有。”小二殷勤的帮忙扶人,他们这家小客栈,少有旅人住店,多半是来吃饭喝酒的。 “客官这是摔着了吗?”小二看他们二人全身湿透,一身狼狈,尤其是萧翌,衣服下摆沾满了泥土。 “是啊,这么大的雨,说下就下。”沈嘉问小二,“准备火盆,还有热水送上来。” “好嘞好嘞。”小二说着跑下楼去。沈嘉扶着萧翌躺下,想了想又脱了他的湿衣服。 萧翌此刻已陷入半昏迷状态,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双腿已痛到麻木,仿佛没有什么知觉了。他迷迷糊糊中感觉沈嘉扒了自己的衣服,迷迷糊糊的感觉沈嘉用热毛巾给自己擦身,最后又被换上了干净衣物,躺进温暖的被窝里。 沈嘉忙完这一切,才换下自己的衣服。还好他带了两套换洗衣物,可能这是他此次外出所带的最有用的东西了。 “冷。”萧翌昏迷中发出一声低语。 沈嘉闻言微微皱眉,又叫来了小二,“还有没有火盆,或者汤婆子也行。” “有有有。”小二心道,大夏天的要火盆,真新鲜。 “对了,附近有没有大夫,能否帮忙请来?”沈嘉又问道。 “客官,下这么大的雨,大夫还住在最东头,谁会冒雨出诊啊。您朋友看起来像风寒,捂一身汗就好了。实在不行,我们客栈备着治疗风寒的药,您抓点药,自己熬了喝?” 小二明显是懒得去,沈嘉也离不开萧翌身边。他摇头道:“哪有自己抓药熬药,我又不懂医术。罢了,你给我多取几个火盆吧。” 沈嘉记得上回陛下发病,他身边的宫女太监,又是烧地龙,又是烧火盆,还有递汤婆子的。如今在外条件简陋,他只好有样学样,尽力帮陛下减轻痛苦。 火盆很快就送来了,加足了木料,烧得旺旺的。沈嘉已经热出了汗,可他去摸皇帝的手,如同摸到了一块冰。 这样不行。沈嘉心道,要是陛下在外生了病,他如何向陈公公交代,如何向百官交代。 沈嘉心一横,想起小时候得风寒时,母亲用自己的体温帮他取暖。于是他将外袍一脱,钻进陛下的被窝,紧紧抱住萧翌的身躯。 两个人手搭着手,肩挨着肩,连呼吸都交叠在一起。和昨夜那般背对着背,泾渭分明的睡姿,呈鲜明的对比。 有了人形火炉,沈嘉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不再是冰冷的,他终于放下了心,疲惫涌了上来,也渐渐睡着了。 二人相拥而眠,进入梦乡。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客栈小小的床榻上,雨下了一夜,终于停了。萧翌最先醒来,发现自己穿着白色中衣,被沈嘉紧紧的搂着。 萧翌微微动了动身体,没想到惊醒了沈嘉。他半眯着眼盯着萧翌,盯着萧翌漂亮的鼻梁看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二人姿势暧昧。 …… “臣……臣去叫小二准备木桶热水。”沈嘉都不敢去看萧翌的眼睛。他甚至开始悲观的预测未来,自己是主动辞官呢,还是等陛下厌恶,被贬官至西北当个知县? 可能连知县都做不了,沈嘉卑微的想,还好他没有家人,不会被诛连。 “沈嘉?”萧翌叫他,“你……” “我知错了。”沈嘉闭上眼,不想听,慌手慌脚的想起身逃离。 萧翌一把按住了沈嘉的肩膀,不让他起身。看着他自欺欺人般闭着眼睛,微微笑道:“你那天,为什么问我对郭韶春与大哥恋情的态度?” -- 第44页 “啊?”沈嘉茫然的睁开眼,想起自己确实问过陛下,如何看待废帝和郭韶春之间断袖余桃? 然而萧翌还未回答,锦衣卫蒋指挥使突然求见,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如今时过境迁,为什么他又要提及这个话题,还是在这么尴尬的时刻? “我……我随便问问。”沈嘉目光躲闪,不敢正面回答。 “我现在告诉你答案。”萧翌没有在意沈嘉敷衍的态度,反而一本正经的答道,“两情相悦,无关男女,无论对错。” 沈嘉震惊的看向了萧翌,他发现,原来萧翌的眼中没有自己想象的充满厌恶之色。原来他,没有嫌弃自己。 两人对视片刻,萧翌突然俯身,低头吻向沈嘉。 一时间,多月的纠结、尴尬、敏感、悲伤,全都消失了。沈嘉得到了回应,大脑却一片空白。 他懵懵懂懂的和萧翌接吻,懵懵懂懂的想着,自己的初吻没了。 一吻结束,双方都有些意犹未尽。沈嘉舔舔嘴唇,回味道:“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萧翌闻言,笑而不答。 第38章 玉京秋(一) 萧翌考察完田地,回京之后以渎职贬黜了户部尚书葛大人,并令地方重新丈量田地。葛大人被贬后,萧翌又擢升沈嘉,让他坐上了户部尚书之位。 国朝最年轻的尚书诞生了。所有人不得不对沈嘉刮目相看,甚至有人想要巴结他。大家都羡慕沈嘉官场得意,却不知他如今情场也很得意,爱情事业双丰收。 那日在通县,沈嘉再三确认萧翌的腿不疼了,能走动了,才扶着他离开客栈。二人没再骑马,而是雇了个马车,晃晃悠悠回京去。 狭小的车厢中,二人面对面坐着,沈嘉觉得心怦怦直跳,感觉清晨发生的一切,如梦如幻,那般不真实。 “你想什么呢?”萧翌的表情很坦然,仿佛真如他所言,对断袖分桃毫不介意。 “我……”沈嘉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早看出来了?” “嗯。”萧翌没再否认。 沈嘉不由捂脸,我就知道我是个傻子,为什么要和皇帝玩心眼。 “别这样。”萧翌拉开沈嘉捂脸的手,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我是不是像个傻子?” “没有啊。”萧翌笑了,“挺可爱的。” 可爱!沈嘉生平第一次被人评语“可爱”二字。 “生气了?”萧翌扣扣沈嘉的手心。 “别别,痒。”沈嘉又低下了头,“就是觉得,不真实。” “怎样才算真实呢?”萧翌凑近沈嘉的耳朵,“再亲你一次?” “不。”沈嘉的耳朵瞬间红了,他指指车门,“还有车夫在呢。” 萧翌不再逗他了,直起身来,“好,放过你这回。以后记得常入宫。” “啊?”沈嘉这回不光耳朵,脸也红了,“入宫……干什么?” “商量《考成法》。”萧翌笑道,“不然你以为呢?” 沈嘉:“……”又被耍了! 随后的日子,沈嘉确实如萧翌要求的那样“常入宫”,不过宫中人多口杂,沈嘉和萧翌二人默契的只讨论国事,装的是主圣臣贤,毫无逾越。可沈嘉内心深处,却有一丝隐秘的快乐。在大庭广众之下,只有他和陛下二人,心知肚明彼此的心意。 之前被范大夫点明自己心意,自己心中的惶恐不安,想要又不敢要的心情,此刻全部放下。他不再回避,不再忐忑,什么都不想了,凭着直觉追随陛下的脚步而去。 沈嘉的异样自然逃不过范大夫的火眼金睛,他一言就道出了沈嘉的秘密:“你和陛下,在一起了?” “你怎么知道的?”沈嘉诧异道。 范大夫内心翻了个白眼,“你天天傻笑,太明显了。” 沈嘉赶忙摸摸自己的下巴和两颊,果然傻乐太久,嘴都酸了。 沈嘉赶忙收敛表情,假装严肃。 范大夫直接乐了,这家伙太直了,根本不会掩藏心里的想法。 还好沈嘉的同僚们都以为他是因为升官而高兴,否则说不准会被猜出什么来。 “你们亲了?”范大夫又发出了致命第二问。 沈嘉更惊讶了,“你、你怎么猜到的。我……我的第一次,稀里糊涂就没了。” “……”范大夫努力忍笑,心道孩子你不是第一次了,那天陛下从夔王府接你回来时,我看见你俩的嘴唇水润润的了。 “你们……上床了吗?”范大夫发出终极大招。 “没、没有。”沈嘉一下子就跳脚了,“读书人,怎么能不矜持一点呢?” “我又不是读书人,皇上也不是读书人。”范大夫闲闲道,“你如果想了解这方面的知识,我可以给你讲讲。” 沈嘉:“不用你管,谢谢!” “真的不用吗?”范大夫问道,“男人之间很容易受伤的,我们大夫有这方面的药,你要不要试试。” “是吗?”沈嘉这只雏鸟很容易就被勾起了好奇心,但读书人的矜持还在,他扭捏道,“以后、以后再说。” 时至大暑,皇帝嫌禁宫太闷,于是移居西苑,在那边避暑。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一避暑就从夏末避到了初秋,而且皇帝没有丝毫回宫的打算,仿佛要一直住下去。 毕竟西苑风景独好,又没有太多的规矩束缚。萧翌只让陈公公带来之前养心殿侍奉的一小半人,都是忠心耿耿服侍多年的。萧翌知道这些人的口风很紧,和沈嘉在玉熙宫议事时,两人都能放开许多了。 -- 第45页 “《考成法》已修订完善了,随时可以推行下去。”沈嘉坐在陛下的身边,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继续说,“如今地方上清查田地也近尾声,可以考虑和内阁提一提新法。” “还得等一等。”萧翌说道,“我想把你先弄进内阁去。” “啊?”沈嘉一愣,原来上回去通县时,萧翌说让自己入阁,不是开玩笑的? “你自己要有个准备,如今你是户部尚书,入阁也说得过去。不过为了防你太过出头,被人盯上,朕会再选一人,与你一同入阁。” “程阁老会同意吗?”沈嘉担心道。 “朕自有办法。”萧翌自信满满的说道。 沈嘉闻言,反而不放心了,“你该不会想下中旨吧?” 中旨是不经过内阁直接从内廷下发的敕谕,就算他因此当上了阁臣,也不会被人真正尊重。 “当然不是,你放心好了。”萧翌保证道,“朕会让你堂堂正正的入内阁。” “好。”沈嘉同意入内阁了。 哪怕顶着千万压力,为了变法,他也绝不退缩。 “好了,正事说完,该说说私事了。”萧翌轻轻搂过沈嘉,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什么……私事?”沈嘉垂下眼帘,他睫毛很长,扑棱扑棱的让人着迷。 萧翌看着看着,低头吻上他的眉眼。 “别……”沈嘉不自在的扭动身躯,心不在焉的看向紧闭的殿门。 “怕什么,人都被尽忠赶走了。” 若论有眼色,没有人比陈公公更懂察言观色了。自从萧翌和沈嘉在一起后,陈公公就发觉了。于是每次萧翌叫沈嘉单独面圣时,他都会替主子屏退下人。 萧翌亲亲沈嘉的眼帘,亲亲沈嘉的额头,亲亲沈嘉的脸颊,最后转移到他的脖子。沈嘉仰起头,双手紧紧抓住萧翌的肩膀,感觉自己浑身燥热,一股暖流直冲而下…… “不了。”沈嘉受不了引诱,赶紧叫停。他的呼吸紊乱,可萧翌依旧气定神闲。 同样是男人,看看人家的定力,怎么差距这么大? 沈嘉纳闷道:“陛下你怎么……无欲无求?” 萧翌闻言一愣,“谁说的,朕自然是有所求的,朕愿天下太平,国祚绵长……” “不对不对,那是对江山社稷。”沈嘉心道话题怎么就跑偏了,可为什么萧翌身为一国之君,对自己无欲无求? “好了。”萧翌放开了沈嘉,“走,陪朕用午膳去。” 第39章 玉京秋(二) 皇宫中的菜肴最为精致讲究,沈嘉也不是第一次在宫里用膳了,他知道皇帝不喜欢铺张浪费,每次都是两道冷拼,四道热菜,外加一碗汤。太监宫女们摆好菜鱼贯而出,只剩下木棉与木槿二人,伺候陛下用膳。 沈嘉入座,看着菜肴又没有什么山珍海味,故问道:“陛下真的不喜鱼虾海鲜类?” “朕怕麻烦,非外宴不上这些菜。” 沈嘉瞪眼,怎么会麻烦,难道皇帝也要自己剥虾壳、挑鱼刺吗? 萧翌自然知道沈嘉疑惑什么,他解释道:“御膳房自然会把鱼刺什么的挑干净,甚至每条鱼只取身上的一块肉。这样做又费人力,又费物力,还不如不吃了。” “陛下真是,体恤民众。”沈嘉又佩服,又感叹。 “陛下,奴婢闲来无事,可以帮陛下剥虾壳,挑鱼刺啊。”站在陛下身后的木槿说道。 “你的手还没有木棉巧,又粗心。熬个药都差点熬干了。” 木槿用帕子捂着脸,辩解道:“陛下老记着奴婢的糗事,我那次是困了,才熬干了药。” 木棉则适时解围道:“妹妹那时候还小,现在做事沉稳多了。” 沈嘉看着萧翌和木棉木槿打趣的样子,心里微微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两名宫女不是一般的宫女,萧翌身边的婢女没几个人,她们是最得宠的。 姐姐木棉做事老练沉稳,妹妹木槿活泼可爱。他不得不怀疑这两位是不是陛下的暖床人,将来会不会被收入后宫,封个妃子。 沈嘉之前和萧翌还未在一起时,还挺喜欢这姐妹俩,可现在只剩下醋坛子打翻的酸味了。 等沈嘉食不知味的吃完饭,木棉木槿收拾碗筷下去后,殿内又剩下他们两人了。 沈嘉是个直肠子,憋了一中午的话终于能问出口了。他直言直语道:“说,木槿和木棉,你喜欢哪个?” “喜欢哪个?”萧翌愣了下,“我都喜欢啊。” “你!”沈嘉更生气了,“你还想都要!” “什么?”萧翌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你误会了,我对她们是对妹妹的喜欢。” “狡辩。” “她们是王妃的陪嫁,王妃去世后,她们就一直跟着我。”萧翌解释道,“我算是看着她们长大的,一直都当作小妹妹。你啊,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沈嘉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但他知道萧翌没必要骗自己。毕竟皇帝嘛,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似乎很正常。 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这些问题。可现在发现自己居然真沦落到和后宫嫔妃“争宠”的地步,又开始后悔了。 见沈嘉心情低落,萧翌问道:“你不信我?” “我信。只不过将来呢?”沈嘉闷闷道,“总要娶皇后吧。” “文武百官都不急,你急什么?” -- 第46页 “我一直很奇怪,百官为什么不上书劝谏立后?” 萧翌打量了沈嘉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什么?”沈嘉摇头,一脸茫然。他该知道些什么? “算了,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萧翌摇头苦笑,笑容中带着些不为人知的隐忍和苦涩。 “陛下,程阁老求见。”门外,陈公公的声音突兀响起,让沈嘉不得不打消追问的念头。 “传。”萧翌看着沈嘉道,“你先回去吧,朕和他……有事要谈。” 萧翌居然避开自己和师傅谈话,看来是要说关于他入阁之事了。他点点头,拱手道:“臣告退。” 沈嘉走出殿门,和门外的程阁老迎面而遇,他率先站定,拱手行礼:“恩师。” “长青啊,原来你在西苑呢。”程阁老意味深长的看来沈嘉一眼,随后抬步走向殿内。 萧翌离开禁宫,在西苑避暑。期间除了早朝,百官都很难见陛下一面。而沈嘉可以天天陪在皇帝身边,也难怪程首辅多想。于是,当萧翌提议沈嘉入阁时,程阁老就想得更多了。 “陛下,这……”程阁老犹豫片刻,“沈嘉还是过于年轻了。” “有你这个师傅带着他,怕什么?”萧翌好言好语的劝道,“这次土改施行的不错,沈嘉的能力如何,大伙有目共睹。” “确实是个干才。”程阁老不得不承认道,“不过他在人情世故上,还是稚嫩了点。冒然让他入阁,老臣怕百官不服啊。” “有何不服?”萧翌微微皱眉道。 “沈长青非翰林出身,不合规矩。” 萧翌简直被气笑了,“你什么时候觉得,朕是会守规矩之人?” 两次谋反,弑兄上位,哪条哪项是守规矩的? 萧翌他这辈子,就没守过什么祖宗规矩。 程阁老感受到帝王的怒气,但他仗着自己是首辅,仍然不依不饶的说道:“可是臣不能不守……” “啪”的一声,玉盏被皇帝掷于地上,摔了个粉碎。 程阁老神色一紧,不得不咽下未说完的话。 “不合规矩?”萧翌从龙椅上起身,在程阁老面前走来走去,突然指着他质问道,“你是在暗讽朕来位不正?” 皇帝的这句话太严重了,程阁老直接吓得跪倒在地,急呼道:“臣不敢。” 萧翌平息片刻,背对着程阁老发话道:“沈嘉必须入阁,朕可以让你们内阁再推举一人,随沈嘉一同入阁。” 看着皇帝的背影,程阁老知道,这是陛下最后的让步了。他心头一片冰凉,却不得不答应,跪地叩首道:“臣……谨奉诏。” 第40章 玉京秋(三) 萧翌和程阁老,也算是相识于微末之时,那时候萧翌不过是不得志的秦王,而程阁老则是被排挤出朝廷,不得不去秦州,在王府当个幕僚。 眼见沈嘉越来越得陛下的器重,程阁老不由生出了“兔死狗烹”之念头。他冲萧翌拜首,而后起身踉踉跄跄的离开了玉熙宫。 陈公公候在殿外,看程阁老神情失落的走了出来,刚刚又听见里面摔东西的声音。他不安的向殿门方向瞅了好几眼,但又不敢擅自闯入。 正在陈公公焦急之时,殿内传来萧翌的声音。陈公公赶忙进去,果然看见杯盏破碎,满地狼藉。 “陛下……”陈公公见皇帝长立于桌前,看着头顶的匾额发呆。他担心陛下的腿,踌躇半天却不敢劝。 萧翌转身,见陈尽忠来了,指了指地上碎片,“叫人把这里收拾收拾。” “是。”陈公公挥手召来两个殿外候着的小太监进来打扫,他自己跟着皇帝身边,观察着陛下的面色尚好,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您生气了。” “朕其实没有生气。”萧翌走到了里屋矮榻上坐下,他刚才是故意那样说,只为震慑一下程阁老。 陈公公心中松了口气,他就知道主子不是随随便便乱发脾气之人。 两个小太监很快收拾干净了外殿,麻溜的退了出去。陈公公侍候在御前,看陛下抬头望向殿中那块匾额,“‘皇建有极’,是祖父题的字吧?” “是。”陈公公答道。 “皇祖父也在西苑长住过吗?朕怎么没有印象了?” “那是弘武三十四年,弘武帝在西苑避暑时所提。”陈公公对宫中往事如数家珍,“那时候陛下还在西北,自然不知道。” “原来如此。”萧翌点点头。他去西北边关多年,宫里很多旧事都不知道。而陈尽忠那时候并未跟他去西北,萧翌让他留在王府里伺候父王和母妃。 陈公公不明白萧翌为何突然对匾额感兴趣,试探的问道:“陛下您要换一块匾额吗?或者亲笔题一块?” “朕这笔字,还是算了吧。”萧翌因为寒毒导致腕力不足,字迹不如祖父遒劲有力,他嘱咐陈公公,“既是祖父御笔,好好保存。玉熙宫中,应该还有祖父留下的其他东西吧?” “奴才们将御物都规整到西边小隔间了。” 萧翌顿时起了兴致,“拿来给朕瞧瞧。” 陈公公取了几本书拿给陛下,上面还有弘武帝的批注。萧翌捧着书,靠在榻上看得津津有味。他对皇祖父的感情很复杂,又崇拜,又疑惑,又委屈。 弘武帝倾尽一生之力,收复西北失地,令国力增强,是萧翌所佩服的。但弘武朝后期夺嫡之争严峻,他却听之任之,没有及时立下太子,导致官员结党营私,吏治混乱,这是萧翌所疑惑的。 -- 第47页 然而令萧翌委屈的是,小时候祖父明明很喜欢自己,却在他十二岁时,命他去西北从军。后来,祖父传位于大伯,算是彻底放弃了他和父亲。 萧翌漫不经心的翻着书,他很想从中找到答案,很想知道祖父的真实想法。 三日后,内阁将人选名单递了上来。萧翌将票拟递给沈嘉,“除了你,内阁又提了两人,你看看谁可?” 沈嘉接过一看,另两人是吏部尚书韩昌,刑部尚书许文茂。 “臣觉得,韩尚书不错。”沈嘉说道。 “这两人都是程阁老的门生。”萧翌暗藏的意思是,选韩昌还是许文茂,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可《考成法》需要吏部的支持。”沈嘉答道。 萧翌有些迟疑,“你有把握拉来韩昌。” “臣愿一试。” “那就他吧。”萧翌提笔,在韩昌的名字旁边点了一点。 如今内阁一下子多了二人,沈嘉又成为了国朝最年轻的阁臣。四人同在内阁,程阁老乃首辅,所有大事小事都需要他拍板。次辅张旭这颗“墙头草”,之前一直是站在程阁老这边的,可现在皇帝又加了两人,他顿时有些摇摆不定了。 再说吏部尚书韩昌,他是最晚入阁,但年近四十,之前一直兢兢业业在吏部做事。沈嘉观察了他几天,见韩昌对程阁老恭谨有余,亲近不足。目前,还不好判断此人的态度。 沈嘉将自己观察所得告知萧翌,萧翌思量片刻道:“次辅张旭不足为虑,反而拉拢韩昌是最关键的。如果内阁投票,韩昌站在你这边,那么张旭肯定也会站在你这边。” “臣明白,臣会私下拜访韩尚书。” “另外,《考成法》要一步一步推,把它拆开。先推行‘考成簿’,‘除冗滥’放到最后。” “为何?”沈嘉不解,“‘除冗滥’也很重要。” “目前内阁态度不明,要是现在罢免裁撤官员,肯定会令众多官员不满。”萧翌握住沈嘉的手,“先推行考绩,我们一步一步来。” 沈嘉知道萧翌所言有理,他淡淡叹口气,“好吧,就依你。” 萧翌带着沈嘉去里屋榻上坐下,沈嘉看到小矮桌上放着一本书,他好奇的拿过来一看,“《孙子兵法》?” “是啊。” “陛下自己就是兵法高手,还看兵书?” “这不是朕的书,你看上面的批注。” 沈嘉翻开看了几页,疑惑道:“批注上的日期弘武五年,难不成是……弘武帝御笔?” “正是祖父写的。” “不愧是武帝。”沈嘉赞道,而后话锋一转,“可是陛下,现在天下太平,不再像弘武帝时期备受边关纷扰了。” “我看书不是想穷兵黩武。”萧翌知道沈嘉想说什么,他直接说道,“我只想找个答案。” “答案?什么答案?”沈嘉望向萧翌,“你又有什么问题?” “祖父为什么传位给我大伯,他明知大伯是庶出,治国能力也不行。” 沈嘉懵懵懂懂的答道:“可能因为是长子。” “可祖父又把西北二十万大军交给了我。” “这……”沈嘉摇头,他也不明白弘武帝的深意了。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 第41章 玉京秋(四) 在准备《考成法》推行的前期,沈嘉忙前忙后连歇息的时间都没有,来玉熙宫的时间也减少了许多。萧翌每天听锦衣卫的禀报,说沈嘉昨日见了户部的什么大人,今日又去了韩昌大人府上密谈了几个时辰。 沈嘉本以为取得韩大人的支持是件很难的事情,没想到韩昌在吏部多年,早就看出官员们办事懒散,最爱拖延。前几天沈嘉将‘考成簿’一提,韩昌听完后虽然没有立刻说可行,但也没有拒绝,只说要看具体的方案。 今日沈嘉将整理好的文稿交给了韩昌,两人在他府中谈了许久,时而高声辩论,时而低声讲诉。最终,沈嘉用自己三寸之舌,辩过了韩昌。 韩昌不再为难沈嘉,他知道沈嘉的意思,必然是圣上的意思。既然皇帝想变革,他不得不同意。 等沈嘉从韩府出来,兴奋的跑进西苑,萧翌正在看奏疏。他看沈嘉等不及陈公公通报,直接闯了进来,嘴角还挂着微笑,眼睛里闪着希望的光芒。 萧翌被这璀璨的亮光吸引了,心微微一动。他被这温柔的笑意所感染,也笑道:“成了?” “成了!”沈嘉用力的点点头,“韩阁老,他同意了。” “好,很好。”萧翌知道,能过韩昌这一关,则此事便成功了一半。 “陛下,三日后就要内阁议事了。可韩阁老说,关于‘考成簿’还需改进。”沈嘉坐在萧翌的身侧,拿出怀中的文稿,指点着几处画红线的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要改。” 萧翌仔细看了看韩昌的批语,果然不愧是吏部尚书,看问题更贴近实际。他点头道:“可以,就按韩昌说的改吧。” “臣这就回去改。”沈嘉说着,拿着文稿就要起身。 萧翌眼疾手快,按住了他的手臂,“你住下吧。” “啊?”沈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住西苑吧,跑来跑去的,耽误功夫。” 沈嘉迟疑,“这……不好吧。” “又不是在宫里,有什么不好。”萧翌道,“况且,文渊阁离这儿也不远。” -- 第48页 内阁有值房,若朝中有事,阁臣有时会在此长住,以备不时之需。沈嘉住在西苑,只要避开朝臣,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睡在值房,还是玉熙宫。 至于玉熙宫内的奴才,陈公公早就叮嘱过了。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更不许将御前之事私传外人。 “那我住哪?” “自然与朕同寝同食。”萧翌理所当然的说道。 沈嘉笑了,“好吧,臣遵旨。” 沈嘉在天黑之前,还是回家中了一趟,拿了些换洗衣物、书稿文稿,并给范大夫打了声招呼,告知他自己要去西苑住几天。 范大夫闻言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腾”的跳起来跑进自己房间,片刻后拿着一瓶药膏,硬塞进沈嘉的手里。 “这是何物?”沈嘉看着药膏,看着瓶子精致,却不知有何用处。 “它、这个……咳咳。”范大夫眨巴眨巴眼睛,“这个……涂在后面。” “后面?”沈嘉更晕了。 “嗯,后面涂上,不容易受伤。”范大夫忍着尴尬,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我去宫中,怎么会受伤?”沈嘉不懂了。 “总之,你带上吧。”范大夫语重心长的说道,“长青啊,头几次肯定会痛,不过没关系,习惯后就好了。” 沈嘉:“???” 范大夫确实想的有些多,因为沈嘉一去玉熙宫,一心扑在公务上,连觉都没时间睡了,还有什么闲工夫干其他的事? 萧翌有时半夜一觉醒来,踱步去外间,看见烛火依旧亮着,沈嘉还在修改着。 “你也太拼了吧。”萧翌走过去,夺过沈嘉手中的笔,“快睡觉。” “不行,就剩两日了。”沈嘉坚持,起身又拿了一只新笔。 “朕让内阁晚几天再议事?”萧翌有些心疼,这样好的臣工,他并不想压榨,熬坏沈嘉的身体。 “不用,我可以改完。”沈嘉说道,“《考成法》一拖再拖,我也不想再耽误了。” 《考成法》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心血,一笔一划都是他亲自书写的。他对此事,甚至比萧翌更在乎。 “好吧,朕和你一起。”萧翌披上一件外袍,也坐下和沈嘉一起修改。 到了第三天晚上,沈嘉更焦虑了,俯首案牍连晚饭都没顾上吃。萧翌看在眼中,拉着沈嘉道:“先去吃饭。” “和你一样,戒了。”沈嘉头也不抬的说道。 萧翌又好气又好笑,之前沈嘉也劝他吃点晚饭,他当时对沈嘉说的,也是同一句话。 这个人还挺记仇,萧翌只好妥协了,“好吧,我和你一起吃,这回总可以了吧?” 沈嘉这才抬头,不敢相信的看着萧翌,“真的?” “君无戏言。” “不会只吃一顿吧,下一顿呢?” 萧翌再妥协,“好,朕以后天天用晚膳。” 沈嘉兴奋的高声道:“陈公公,陛下要用晚膳。” 陈公公不可置信的快步走入殿内,他看看圣上,见陛下神色温柔,没有丝毫不满。 于是陈公公也兴奋道:“是是,老奴这就传膳。” 他不由对这位沈大人刮目相看,之前他不止一次劝过,但都没有什么用。没想到,陛下居然因沈大人而改变了习惯,开始用晚膳了? 作者有话说: 是的,范大夫站反了cp(笑死),请各位读者别站反了,本文帝王受! 第42章 玉京秋(五) 御膳房得知皇上要用晚膳也是一惊,还好他们有准备,没过一会儿木棉木槿就端着菜进来了。晚饭简单,四道菜,两碗面。陈公公特意叮嘱要清淡可口的,他怕陛下刚恢复用晚膳,吃不了太多,也吃不了太油腻的。 见主食是面,萧翌很是满意,本来没什么胃口的,现在也能吃下去。而沈嘉则还在想《考成法》,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挑着面。萧翌都吃完了,他还没下去半碗。 “再拖面就坨了。”对面的萧翌提醒道。 沈嘉这才回过神,果然见碗里面都粘在了一起。 “怎么,紧张了?”萧翌看沈嘉心不在焉的样子,猜测道。 “还……还好。”沈嘉并不想承认。 萧翌笑了笑,“怕说不过你师傅?” “有点。”沈嘉好歹也做了程阁老一年的学生,对他的脾气有几分了解。 平日里没事时,师徒相处甚欢,能学到很多。不过一旦发生了争执,程阁老却有些老顽固,他作为学生,一般就让了。 可是如今事关《考成法》,他这一次不能让,只能“大逆不道”战胜师傅。 “对付程阁老,不要把他当回事。”萧翌在旁出谋划策,“别把他看得太重,也别把自己看得太轻了。” 这是让他不要把对手想得太过强大,还没辩呢,就先自己吓倒了自己。 “可是,师傅历经三朝,哪是我能比的。” “其实程老并非固执到无可救药,他以前也很有冲劲,只不过这两年过惯了富贵的日子,又处在权力巅峰,心态渐渐变了,变得一切求稳。” 萧翌说的没错,否则当年程阁老便不会拼上身家性命,支持他起兵谋反了。 “人坐到了首辅之位上,真的会患得患失吗?” “那是自然。”萧翌笑道,“将来,你就知道了。” -- 第49页 现在的沈嘉,虽说算身居高位了,但他自己仿佛没什么感觉。即使入了阁,他依旧像以前一样,吃穿用住都没有变。 年纪轻轻就能够不被富贵权力诱惑,戒骄戒躁,不卑不亢,这也是萧翌看重他的一点。 “那我明天,该怎么做?” “你为何问我?你怎么劝韩昌,就怎么劝程老。”萧翌拍拍沈嘉的肩膀,“做好你自己,最重要的是,不能被程阁老牵着鼻子走。” 沈嘉闻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翌日下朝后,首辅程尉廷、次辅张旭、以及新入阁的韩昌和沈嘉,四人聚集在文渊阁。 程阁老看了看沈嘉和韩昌,在议事前对二人说道:“这是你们第一次参加内阁议事,多听多看,不必拘谨。” “学生明白。”韩昌自然点头称是,随后他偏头看向沈嘉,心道沈嘉第一次,就要和老师以理据争了。 沈嘉心中一跳,难道师傅知道今天自己有事要说,才故意这般堵他的口? 然而程阁老并没有沈嘉想象的那般神通广大,他不过是照例鼓励新人而已。只听他继续和蔼的说道:“你们是我的得意门生,看你二人同时入阁,老夫十分欣慰。内阁事多,之前没有顾得上照顾你们。这次旁听议事,多学习,将来好为我和张阁老分忧。” “是。”韩昌心道,原来是旁听啊。 沈嘉没有应话,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了,开始吧。”程阁老转头对次辅道。 张阁老拿出一些奏折,都是需要内阁商议的。内阁大概一个月议一次事,若有大事则临时加议,或到御前奏议。而平日里的琐事,则按旧例处理即可。 张阁老拿来议的是刑部和户部的一些上疏,多是久拖不决的难题,程阁老却干净利索的一一票拟了。就冲这点,师傅的主政能力,就让沈嘉望尘莫及。 “长青。”程阁老拿着户部的奏折,“你最近忙什么呢,户部的事,你没有上心。” “学生……”沈嘉毕竟还是户部尚书,闻言顿感惭愧,他拱手道,“恩师教训的是。” “这几个拨款我批了,你让人盯着些。” “是。” 程阁老票拟完,放下笔环顾三人,“既然无事……” “恩师,学生有事说。”沈嘉站起来,他知道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程阁老微微一皱眉头,张阁老则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唯有韩昌心知肚明,低头默不作声。 沈嘉拿出改好的文稿,“这有一份关于官员考核的提案,请各位阁老过目。” 沈嘉将东西放在程阁老的案桌上,而后退回一旁。程阁老看了他一眼,微微摇摇头,碍于面子,还是翻了翻沈嘉写的东西。 只是看着看着,程阁老突然将文稿摔在桌上。众人都是一惊,张旭望向桌上文稿,很好奇里面写了什么,竟然令首辅大怒。 程阁老看了沈嘉很久,盯得他都不自在了,才缓缓开口道:“长青,写这东西,费了很多功夫吧。” “是。”沈嘉愣住,不明白师傅的态度。 “怪不得户部的差事都耽误了。”程阁老语气略重的说道,“还要瞒着我,很辛苦吧。” 原来是怪他隐瞒,沈嘉没想到第一个坎居然在此。 沈嘉哑口无言,总不能把锅甩给皇帝吧。张阁老在旁无所事事,拿起文稿开始看了起来。 “再者,此事我已说过,一月一考,异想天开。”程阁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怒斥道,“你怎么还要做这等无用功。” 沈嘉被训得毫无招架之力,果然程阁老摆出一副师长的样子,他便被压得死死的。当沈嘉绝望时,突然想起了萧翌的话——做好你自己,最重要的是,不能被程阁老牵着鼻子走。 对,做好自己。沈嘉突然抬起头,直视程阁老:“学生认为,这不是无用功。” “什么?”程阁老没想到沈嘉敢公然反驳自己。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沈嘉终于找回了感觉,他拿出了那次和韩昌辩论的劲头,开始侃侃而谈。 韩昌在旁暗暗点头,次辅则张大嘴巴望向沈嘉,而首辅的面色则越来越黑。 等沈嘉一口气说完,程首辅一拍桌子,“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但哪里胡言,他一时也没想出可以反驳的点。 此事韩昌终于开口:“学生以为,沈长青所言有些道理。” “你也要学他?”程阁老有些失望的望向韩昌。 “学生在吏部,自然深知吏部的问题。”韩昌看向次辅,“况且,皇上已下了变法的决心,这一次势在必行。” 韩昌提到了皇上,让张阁老恍然大悟了。怪不得陛下突然让这两人入阁了,看来一是为了分权,二则是为了变法。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墙头草开始倒向沈嘉那边了,“程老啊,还是年轻人有冲劲呢。我们已经老了,不如让他们去试一试。” “试一试?你说得轻巧。”程阁老翻翻白眼,“你也不想想,到时候试错了,朝臣们还不是找我们算账?” “一切后果,学生一人负责。”沈嘉掷地有声的说道。 “你负责?你怎么负责?”程阁老反问道。 “既然陛下支持沈长青,当然会让他全权负责的。”张阁老打着马虎眼,暗示程阁老置身事外,不要和陛下作对了。 -- 第50页 变法能成,内阁有功。变法失败,沈嘉背锅。这样的好事,为何不让呢? 程阁老听出了张阁老的话外之音,但还是想着提点一二,“长青,到时候出了事,你可别怪我不顾念师徒之情。” “学生明白。”沈嘉拱手,“请让学生一试。” “试吧,试吧。”程阁老挥挥手,年轻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该劝的都劝过了。 韩昌有些同情的看向沈嘉,这么重的担子,不知道他能不能扛起来。 而沈嘉呢,明知自己被卖了,依旧欣喜万分。他拱手道:“多谢恩师。”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读者们的海星!!! 第43章 玉京秋(六) 沈嘉没有指望内阁能支持,只要不反对就行了。《考成法》能推行,他已经心满意足了。反而是萧翌听沈嘉说完后,发愁道:“你把担子都压在自己肩上,内阁一点忙都不帮,这算什么事?” “韩阁老会帮我的。”沈嘉道,“而且陛下,你也会帮我的。” “他们摆明是欺负你,你真是好脾气啊。”萧翌摇摇头,“要不朕再找程阁老谈谈,或者找张阁老。你觉得呢?” 萧翌说完,听沈嘉毫无反应。他凑近一看,沈嘉垂着头坐在椅子上,眼睛紧闭已经睡着了。 这三天沈嘉着实累着了,没日没夜的改,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现在事情一毕,他从身体到精神都已撑到了极限,乍一放松,就直接在玉熙宫中昏睡过去了。 萧翌心疼的抚摸他的眉眼,微微弯腰将他从椅子上捞起,抱他去自己的寝殿,轻轻放在床上。而在移动的过程中,沈嘉依旧没有醒。 沈嘉一觉睡到了黄昏时分才醒来,他摸着盖着身上的锦被有些发愣。随后转头向外望去,看见萧翌在离床不远处的矮几上看书。 夕阳西下,柔和的暖光透过窗户,洒在萧翌的头上、肩上。半边身子在阳光的笼罩下,散发着一丝暖意,就连萧翌的表情,仿佛更加柔和了。 这情景让沈嘉想起小时候,他娘还没有去世时,也喜欢坐在窗边缝补衣服,而他则在床上玩耍。 明明这是皇宫,却让他有种“家”的感觉。曾经的他不懂珍惜,如今觉得心中暖暖的,不忍打破这么美好的气氛。 有人陪伴的地方,才是家。 直到萧翌看完一页,无意间抬头,看见沈嘉两眼直愣愣的瞅着自己。 “你醒了,饿了吗?”萧翌开口问道。 沈嘉摸摸肚子,“有点饿。” 萧翌笑道:“你连午膳都没吃就睡着了,我让尽忠备了糕点,你先垫垫肚子。” 说着,萧翌拿起桌上的点心,端到了床边,甚至拿起了一个玫瑰糕想要喂他。沈嘉急忙起身,有些尴尬道:“我又不是病人,我自己来。” 萧翌笑了笑,放床头让他自己吃了。 沈嘉在吃点心的同时,萧翌让陈公公传膳。两人又吃了拉面,沈嘉一口气吃完三碗,终于觉得饱了。 萧翌在旁看着直乐道:“你像饿死鬼投胎。” “哪有的事。”沈嘉坚决不承认刚刚连吃三碗的人是自己。 “你还睡吗?”萧翌看看窗外天色,“现在回去也太晚了,你就再住一天吧。” “好的。”沈嘉同意了,他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伸了个懒腰,“我不睡了,感觉躺了半天,骨头都酥了。” “你是累着了,不仅身体累,心里压着事,更累。”萧翌对此十分有经验,“待会随我去沐浴,正好南边进贡了一些香料来,说是入浴可解乏。” 沈嘉第一次来到皇帝沐浴的地方,这里的水引自太液池,水上飘着花瓣,香味袭人。浴池的四周是用汉白玉砌起。殿内有伺候沐浴的宫女,但萧翌并不需要,挥挥手让人退干净了。 萧翌脱了衣服率先进去,沈嘉看着萧翌的肩膀、腰肢、双腿,不免想入非非。虽然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替萧翌脱衣服,不知道多少次看过萧翌的身体了,但那时候都是事出紧急,并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欣赏。 可现在不同了,沈嘉看着萧翌的背上有刀痕剑伤,还有鞭痕。他看着看着,微微有些出神。 “进来啊。”萧翌转头喊道。 沈嘉也脱了衣服,踏进池中。 萧翌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沈嘉缓缓的靠近他的身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摸上他胸前的伤痕。 冰凉的触感令萧翌一个激灵,他睁开眼,“怎么了?” “这么多伤……”沈嘉神情黯淡的说道。 “打仗,怎么会不受伤?”萧翌无所谓的说道。 “是鞭伤呢。”沈嘉伸出自己的胳膊,上面有一道和萧翌一模一样的疤痕,“我不会认错的,我也有。” 萧翌抓起他的胳膊细细观察,“你怎么会挨打?” “我爹娘去世后,族长说我克父克母,将我驱逐。我气不过跟他们动手了,族长抽了我一鞭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萧翌抚摸着沈嘉的伤痕,安慰道:“都过去了。” “陛下的伤比我重多了。”沈嘉再度将话题转移回来,“战场上怎么会有鞭伤?” “哎,提起这事有些丢脸呢。”萧翌淡淡道,“我被俘虏过。” “什么,你曾被俘虏!”沈嘉瞪大了眼睛。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萧翌被俘的消息,他一直以为萧翌十六岁拜将,二十岁平定西瓯立下战功,一路顺风顺水,百战百胜。 -- 第51页 “那是我十五岁的时候,中了计,被西瓯抓了。” “十五?你十五就进了军营?”沈嘉的大脑完全转不过来了。 “其实我十二岁就从军,跟着魏老将军学武。从小兵当起,用的化名,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 怪不得皇孙被俘这种大事没有人知道,原来萧翌并没有暴露身份。 “后来呢?怎么逃出来的?” “我师傅救了我。” “你师傅?”沈嘉愣了一下,随后想起来了,“哦,锦衣卫蒋指挥使。” “正是他。” “那时候,你们就是师徒了吗?”沈嘉又问道。 “不是。”萧翌苦笑道,“那时候,他奉祖父之命,前来监视我。” “监视?”沈嘉大惊,皇家里的事情真够复杂,连皇孙都要被监视起来。 “他本来是暗中监视的,可惜我被抓了,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就暴露了。”说起此事,萧翌居然笑了笑,“于是我才发现身边还有个高手,乘机死缠烂打,让他做我的师傅。” 萧翌说得轻巧,但沈嘉不得不从心底里佩服萧翌的手段,小小年纪到懂得将监视者转化为自己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和蒋指挥使师徒之间的气氛怪怪的。”沈嘉笑道,又想到自己和程阁老之间,不也如此吗? “这段不光彩的历史被祖父抹去了。”萧翌说道,“所以世人都以为,我是十六岁从军,一入军营就当了将军。” “还好,你没有事。”沈嘉轻轻摸着萧翌的伤疤,“战场真是凶险,你受罪了。”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从此以后,一定要护着萧翌,不能再让他受到伤害。 作者有话说: 感谢昨天给我投喂海星的读者们,谢谢!!! 第44章 一剪梅(一) 经过内阁的默认后,新法得以施行。皇帝一颁布“考成簿”后,立马在朝堂掀起惊涛骇浪。面对众多非议与不满,沈嘉从容应对,在大朝会的时候侃侃而谈,让反对者哑口无言。至于内阁,则不发一言,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百官想让程首辅出头的想法,彻底夭折了。 保守党无法从新政上挑出毛病,则将目光转向了沈嘉、韩昌等人的私生活上。都察院弹劾韩昌又纳了一房小妾,弹劾沈嘉年近而立却未娶妻<a href=https://www.po18e.vip/tuijian/shengziwen/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生子</a>。萧翌看着弹劾奏疏哭笑不得,没想到居然是沈嘉先被“逼婚”了。 “这些人真是有毛病,我娶不娶妻,生不生子,跟他们有关系吗?”沈嘉一来到玉熙宫就大发牢骚,“就算我生子,也不是他的孩子。” “他们嫌你没成婚,又嫌韩昌娶多了。”萧翌拉着暴跳如雷的沈嘉坐下,“来来来,消消气,喝口茶。” “不喝,气涨了。”沈嘉还在生气,对于莫须有的弹劾,他实在是无法忍受。 “你啊,还是太年轻。你看自本朝以来,入阁的阁臣哪个没被弹劾过?就连程阁老,刚当上首辅时,也被都察院天天骂。骂着骂着,就淡定了。” 大梁的文臣总是很奇怪,也很硬气。他们敢骂皇帝,敢骂首辅,敢骂同僚,天下没有什么是言官们不敢骂的。就算被锦衣卫廷杖伺候,只要没被打死,将来在亲友同族、子孙后代的面前,也有吹嘘的资本了。 “所以我只能任由他们骂着?”沈嘉郁闷道。 “嗯。”萧翌安慰他,“他们挑些鸡毛琐事天天骂你,不过是想妨碍变法。你别理会那些人,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可沈嘉想得远些,他皱眉道:“我可以不理会,但韩昌他们呢?将来向各州府推广新政,需要更多的官员加入,这些官员的私德真的毫无瑕疵吗?他们经得起都察院这样天天盯守,永远不会犯错吗?” 萧翌闻言,笑容渐渐消失。的确,这世上很难有完美无瑕之人,人性本就是复杂的,而变法需要人来推行。萧翌不可能挑出完美的人选,可变法官员若真出现一点点问题,言官们就会死缠烂打,将此人逐出朝堂。甚至会因此影响新政施行,阻挠变法。 就连沈嘉,也不是完美无缺的圣人。萧翌的目光落在沈嘉身上,他心中顿时一痛,微微有些后悔了。 如果他和沈嘉一直维持着君臣关系,那么沈嘉可能已经娶妻。他知道有很多官员,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攀上沈阁老这棵大树。可是因为他,沈嘉拒绝了所有提亲。他变成了沈嘉的污点,成为沈嘉的软肋。 一旦朝臣发现沈嘉和当今圣上之间存在着不正常的关系,那么沈嘉的仕途彻底毁了,新政也毁了。 “你怎么了,想什么呢?”沈嘉看萧翌直愣愣的盯着自己,许久一言不发,不由有些担心,在他面前挥挥手。 “没事。”萧翌露出安抚性的微笑,“你说得对,这种事情无法避免。纵观历朝历代变法,总是阻碍重重。北宋庆历新政,不也失败了吗?” “那是因为朋党之争。仁宗并不信任变法官员,将他们一一逐出朝堂。所以陛下……”沈嘉停顿了一下,盯着萧翌的眼睛郑重的说道,“请你一定要信任我,就像相信自己一样的信任我,别赶我走。” “怎么会?”萧翌失笑,“我怎么舍得赶你走,又怎么会不信任你呢?” 沈嘉放心了,满意的点点头,“多谢陛下的信任。我以后也得注意点,别被他们抓住把柄。” -- 第52页 听沈嘉这般说,萧翌的不安却愈发强烈,心底一片冰冷。 因为沈嘉最大的把柄,是他萧翌。 秋去冬来,京城的气候又冷了几分。每当换季之时,陈公公又开始焦虑,担心陛下的体内寒毒。可萧翌一心投入在新政中,时常忙碌到三更,并不在意自己的病情。 等到了十一月份,萧翌的寒毒爆发,又一次晕倒在玉熙宫中。 陈公公吓坏了,一边让人连忙封锁了消息,一边守在陛下身边照顾着。木棉木槿又是端火盆,又是煮汤药,贴身伺候陛下一整晚。本以为陛下会像之前几次一样,到了第二天自动醒来,可临近早朝时分,陛下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 “这可怎么办?”木槿着急的看向陈公公。她知道陛下不想让朝臣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每每都强撑着上朝的。 “已经来不及了。”见天已大亮,陈公公反而沉稳了下来,“木棉木槿,你们在此照顾陛下,我得出去一趟。” “陈公公……”木槿还想问什么,却被姐姐木棉拉住了。 木棉冲妹妹摇摇头,让她不要多问。 陈公公先去了东厂,调人看守西苑,封锁消息。随后向朝臣告知陛下身体不适,今日免朝。还好大臣们没有怀疑什么,一一散去。唯有沈嘉心中暗道不好,趁其他人没有注意,急忙跑去了西苑。 果然,陈公公就在西苑门口等着他呢。一见到沈嘉,陈公公如同吃了颗定心丸,急忙拉过他低声道:“陛下的寒毒又发作了,如今昏迷不醒。” “什么?”沈嘉一下子怔住了。 “沈阁老,烦请你将之前替陛下诊治的大夫请进西苑,为陛下看病。” 让范大夫入宫?沈嘉问道:“他没有牙牌,怎么混进来?” “放心,西苑里的都是东厂和司礼监的人。门口的锦衣卫我会去打声招呼,让他们放人进来。” 见陈公公一切安排妥当,沈嘉点点头,“那麻烦陈公公了。对了,内阁那边,需要通知吗?” “先等等,等大夫看完病再说。”陈公公也不敢自己作主,只希望大夫看过后,陛下能够清醒。 作者有话说: 再次感谢读者们的海星,昨天又收到了一百多,请不要停哈哈哈! 第45章 一剪梅(二) 陈公公派了辆马车,送沈嘉回府。沈嘉刚一进家门,就冲着里面大声嚷嚷:“范大夫,范大夫?快快快,跟我走。” “怎么了?”范大夫听到沈嘉连连催促,急忙从里屋跑了出来。 “陛下病了,昏迷不醒。”沈嘉简单的交代道,“快拿上你的药匣子,我们进宫去。” “我也能进宫?”范大夫愣了愣,“皇宫里不是有御医吗?” “那种毒,陛下不想让御医知道。”沈嘉拉过范大夫上了马车,“放心,都安排好了。” 去西苑的路上一路畅通,那名驾车的小太监带着他们在大街上飞速而去,快到宫门口了才让他们下车。范大夫第一次进皇家宫苑,看着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不由瞪大了眼睛,暗暗称奇。 “快点,快点。”在前面走的沈嘉可没有赏景的心思,恨不能扛起范大夫就跑。 “知道了,知道了。”范大夫背着药箱跟着小跑,心道我的老胳膊老腿都快散架了。 快到玉熙宫时,沈嘉发现这里的戒严比以往更甚,每走五步就站着一名锦衣卫,一个个面无表情,浑身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范大夫也被这种严肃的气氛吓到了,不再东张西望,老老实实的跟在沈嘉后面。 “站住。”到了玉熙宫门口,果然有锦衣卫拦住了他们。 带路的小太监拿出腰牌,又低声和锦衣卫说了几句,那人打量了范大夫几眼,便让人放行了。 到了殿门,小太监低声道:“二位请稍后。” “好。”沈嘉站在门口,两手搓了搓,神情焦急。 范大夫则又忍不住打量起皇帝住的地方,心想虽然经常见到萧微明,而且萧微明也没有什么架子,可一到这里,却处处彰显皇家威仪,令他不由有些紧张。 沈嘉等了一会儿,本以为会是陈公公出来接他们,没想到居然等来了锦衣卫指挥使。只见蒋骥一脸严肃,步伐匆匆的朝他们走来。 他惊讶的望着蒋骥,“蒋、蒋指挥使?” “沈阁老来了。”蒋指挥使淡淡说道,而后上下打量起跟在沈嘉身后的范大夫,眼神锐利。 “这位是给陛下诊病的大夫,范瑀范大夫。”沈嘉赶忙介绍道。 “我听陈公公说过,不过为了陛下的安危,按规矩还是要搜一搜。” 范大夫闻言眉头一紧,刚想说什么,却听沈嘉抢先道:“这是自然。” 说罢,沈嘉赶忙抓住范大夫的手,劝他忍耐。 蒋指挥使朝锦衣卫点点头,立马有人开始搜身,并检查范大夫所带的药匣子。 等一切检查完毕,蒋指挥使才放下心,亲自带沈嘉和范大夫去陛下的寝宫。 此时距萧翌昏倒已有一天一夜,玉熙宫内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出,陈公公焦急的在外间踱步,只留木棉木槿在内殿伺候。 见沈嘉和范大夫来了,陈公公赶忙迎上去,“沈阁老可算来了。” “陛下如何?”沈嘉急忙问道。 陈公公摇头,“还未醒。” -- 第53页 “先让范大夫去把脉吧?”沈嘉提议道。 陈公公是第一次见到范大夫,他本以为是个两鬓斑白的老者,没想到居然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的目光带着些许疑虑,“这位就是一直替陛下治病的大夫?” “正是。”沈嘉说道,“他的医术极高,民间都称呼他为神医。” “请请请。”听沈嘉如此一说,陈公公不再怀疑,急忙带他入内。 沈嘉和蒋指挥使也跟着进去,一进寝殿扑面而来一股暖风,整个房间热的让人流汗,一点都不像冬季,仿佛是在炎热的夏天。 可沈嘉顾不上这些,他看陛下双目紧闭,面色发白,顿觉不好。他又想起夏天和陛下去通县,萧翌淋雨引起毒发,不知道是不是与之有关。 “哎。”范大夫号脉许久,终于放开手,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让所有人心头一惊,陈公公问道:“怎么了?” “出去说吧。”范大夫抬手指了指外间,随后起身离开。 到了外面大殿,沈嘉按耐不住,率先问道:“怎么样?” 范大夫并未答话,反而问陈公公,“陛下近日饮食如何,休息如何?” “吃的不多,又为了新政,每日仅睡两三个时辰。” 沈嘉闻言,心中一紧,又开始自责。都怪自己,忙着变法,没有顾及萧翌的身体,连累他跟着自己连轴转。 “果然如此。”范大夫点点头,又看向冷漠的锦衣卫使,“你们都知道陛下所得之病了?” 沈嘉只知陈公公知道,于是也看向了蒋指挥使。 “是寒毒,我知道。”蒋骥一语解了他们二人的疑惑,又问道,“大夫,该如何治?” “没有解药是无法根治的,现在只能压制毒性。”范大夫说道,“而压制毒性有两种法子,一是针灸,一是服药。” 沈嘉想起最开始时,范大夫也向萧翌提出两种办法,那时萧翌选择用针灸治疗。 “用针灸吧。”沈嘉替萧翌做出决定,他知道萧翌宁愿痛苦,也不想让朝臣知道自己有疾。 “寒毒一日不解,毒性便会在体内积累,愈发严重。”范大夫看向沈嘉,摇头道,“如今,针灸已经不管用了。” “那就用药。”蒋骥抢白,“至少先让陛下清醒过来。” “用药则有后遗症。”范大夫说道,“用药之后,陛下的腿不会再痛,但也不能直立行走了。” “什么?”蒋骥大惊。 而沈嘉和陈公公则淡定许多,陈公公对蒋指挥使道:“之前在西北,陛下也曾用药,在轮椅上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停了药,才能行动自如。” 萧翌在西北时,蒋骥并没有跟着去,而是在京城中替他潜伏在锦衣卫,收集情报。所以,蒋骥并不知道萧翌毒发的情况。 “这次用药需要多久?”蒋骥又问道。 “至少得过完年吧。”范大夫也不好说出具体的时间。 “这么久!”蒋骥看向陈公公和沈嘉,如果陛下无法行走,如何上朝,如何见大臣?陛下的病情,又能瞒多久? “一整个冬天啊。”陈公公也拿不好主意,他对范大夫道,“请问大夫,陛下何时能醒来?为何此次毒发,会昏迷这么久?” “公公不必担心。陛下只不过是痛得厉害,再加上许久未曾好好休息,便晕睡了过去。”范大夫说道,“我估摸着快醒了。” “如此甚好。”陈公公又对蒋骥和沈嘉说道,“依咱家之见,还是等陛下醒来,再做定夺。” “也好。”沈嘉和蒋骥自然没有异议。 作者有话说: 感谢送海星的读者们,谢谢你们的支持! 第46章 一剪梅(三) 一切商议妥善后,陈公公看向沈嘉等人,“各位忙了一上午也累了,不如……” “陈公公。”沈嘉在他开口赶人之前,冒然打断道,“我想留在这里,等陛下醒来。” 蒋骥闻言一愣,诧异的看向沈嘉,范大夫也一脸戏谑的挑挑眉毛。 陈公公干咳了一声,想了想道:“那就麻烦沈阁老照料了。” 沈嘉闻言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就冲进了内殿,也不管其余三人有何感想。 没过多久,本该在里面伺候的木棉拉着一脸茫然的木槿出来,对陈公公和蒋指挥使行了个万福礼,而后带着木槿离开了。 身为宫女,自然不好与外男同处一室。更何况沈嘉对陛下的心意,也只有她那个天真的妹妹木槿没看出来,玉熙宫其他人,早就心知肚明了。 蒋骥见连陛下的贴身宫女都离开了,眉头深深皱起。范大夫也摸着下巴揣测着,这宫里到底有多少人知道陛下和沈嘉的关系了? 沈嘉坐在萧翌的身边,轻轻替他擦拭冷汗。之前忙乱一团,没有好好的看看他。此刻沈嘉细细打量着爱人的面庞,瘦了许多,又因毒发,脸色泛起着不正常的白。 这段日子他光顾着变法,忽略了萧翌。沈嘉深深内疚,居然忘了萧翌的病情,忘了冬天已经来了。 没过多久,萧翌如范大夫所料,缓缓醒来了。沈嘉想去外间叫人,却被萧翌喊住了。 “长青,我睡了多久?”萧翌只觉得浑身乏力,再看看天色,知道已经错过了早朝。 “听陈公公说,一天一夜。”沈嘉答道。 -- 第54页 萧翌想坐起来,却连撑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沈嘉见状连忙扶起他,焦急道:“你又病发了,范大夫刚号过脉,说不大好。” “范大夫来了?”萧翌心道不好,又问沈嘉,“还有谁?” “蒋指挥使也在外面候着。”沈嘉说道,“陛下放心,陈公公封锁了消息,除了玉熙宫中的人以外,无人知晓。” 还是陈尽忠靠谱啊。萧翌点点头,“让他们都进来。” “是。”沈嘉起身,急忙去喊人。 范大夫、陈公公、沈嘉和蒋骥四人再次来到了内殿,萧翌听完他们的禀报,沉默许久。 针灸不能压制,用药则无法行走。萧翌这一次,只能妥协。 锦衣卫、内阁、东厂,三大巨头齐聚在此,静静等候陛下抉择,连一点声都不敢出。 良久,萧翌突然出声,对陈公公道:“取黄绢笔墨。” “是。”陈公公神色一凛,陛下是要下旨了。 陈公公去取纸笔,沈嘉则搬来矮桌放在床上。他看萧翌呼吸沉重,双手微微颤抖。 黄绢铺开,陈公公在一旁替萧翌磨墨。萧翌则颤抖的拿起笔蘸了蘸墨,刚想写东西,却发现自己连提笔书写的力气都没有。 “陛下。”沈嘉不忍心,握住萧翌颤抖的右手,“臣来替陛下拟旨。” “也罢。”萧翌放下笔,对沈嘉和殿内诸人道,“内阁拟旨,从今日起,免早朝。各衙门奏本直送内阁,如有要事,由内阁呈报。” 这道旨意在众人意料之中,恐怕也是最好的办法了,故而没有人有异议。沈嘉提笔,缓缓书写,心中却有些担忧。天子突然不视朝,正巧又是处在变法的关键时期,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等沈嘉写完,萧翌又看向锦衣卫指挥使,“蒋指挥使,外面由你全权负责,看紧夔王。” 萧翌依旧不放心自己的这个胞弟,虽说经历沈嘉被下药一事,夔王看似乖了许多,但萧翌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臣遵旨。”蒋指挥使领命道。 “陈尽忠,请肃王入玉熙宫侍疾。”萧翌又命令道。 陈公公闻言,面露担忧,沈嘉也同样担心的看着萧翌。储君侍疾,这不就是怕万一驾崩,储君能顺利继位吗? “陛下,不至于吧?”沈嘉问道。 “以防万一,再说四弟在朕身边,更安全。”萧翌笑了笑,解释道。 “老奴遵旨。”陈公公也只好领命。 “长青,内阁中只有程老知道朕的病情,你可以向他如实说。”萧翌嘱咐道,“其余二人,能瞒就先瞒着吧。” “臣遵旨。” “朕浑身乏力,还未服药怎么就动不了?”萧翌又问站在角落的范大夫。 范大夫解释说:“毒性现在有所蔓延,恐怕会从双腿到四肢。刚刚陈公公命人去熬药了,等喝了药看看效果,在下才能诊断。” 范大夫话音刚落,陈公公等人脸色大变。没想到毒性蔓延如此迅速,现在连双手都保不住了吗? 倒是萧翌依旧神情淡漠,听后只道:“既然如此,对外称朕偶染微恙,暂不理政。以后交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 内阁票拟由来已久,沈嘉没有异议。倒是陈公公左右为难,毕竟他这个司礼监掌印有名无实,陛下一向乾坤独断,哪里轮得上司礼监批红? “陛下,批红之事,老奴不敢……” “替朕代笔而已。”萧翌也并非真将权力交给司礼监了。 陈公公这下放心了,“老奴明白了。” 萧翌交代完后,精神不济,服了药便又睡下了。蒋指挥使和沈嘉急忙出去善后,陈公公则让人去禁宫接肃王。唯有范大夫无所事事的在外间坐着,心道自己该怎么出宫? 然而范大夫想多了,等陈公公忙完,直接带范大夫去西苑住下了。 “陛下病情已稳定,我以后每天过来诊脉即可。”范大夫觉得自己留下来没什么意义。 “范大夫还是住下吧,万一有事也方便找您。”陈公公可不敢放神医回去,硬压着他留守西苑。 “可是,可是……”范大夫挠挠头,“我今日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带。” “宫里什么都有,范大夫放心了。”陈公公笑道,“您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告诉小太监,让他们帮您。” 范大夫又问道:“可是,我一介平民,又不是御医,用什么身份住在宫里?” 这倒是个问题。陈公公思索片刻,突然灵光一闪,“陛下修道,你便假装道士,住在这里,也不会令外面的人怀疑。我现在就去让人准备道袍,咱们装就要装的像一点。” 范大夫:“……” 可怜的范大夫,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炼丹的道士,在皇帝身边一待就是数年。多年后,范大夫依旧没想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接受沈嘉的邀请,莫名其妙的留在了京城,又莫名其妙的留在了皇帝身边?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读者投喂海星!!! 第47章 一剪梅(四) 天子骤然罢朝,一下子引起朝野震动,各方猜测纷纷。别说是普通朝臣了,就连内阁的诸位阁老,在看到沈嘉带来的圣旨后,也惊了一惊。张次辅和韩昌拦住沈嘉问东问西,问的他毫无招架之力。还是程阁老沉稳,猜到陛下真正的隐疾,用三言两语打发了同僚,让沈嘉得以喘息。 -- 第55页 与此同时,锦衣卫频频出动,严查宵禁,京中气氛一下子严峻起来。众人心头仿佛压了块大石头,不敢多说多问,更不敢打听陛下的身体状况。 至于西苑,更是被锦衣卫和东厂严防死守,外人根本无法靠近半步。朝中大臣自陛下罢朝,已经十几日未曾见过皇帝一面。 唯一能自如出入玉熙宫的,只有沈嘉一人。 “现在外面怎么样?”皇帝坐在轮椅上,被沈嘉慢慢推着沿太液池闲逛着。 沈嘉答道:“大臣们都担心陛下御体,之前说的是偶感风寒,现在拖得太久,怕是骗不过他们了。” 对此萧翌毫不意外,饶有兴致的问道:“私下都有什么传闻?” “说陛下您接肃王进西苑,说明恐怕不大好了。还有人说……”沈嘉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萧翌早就听锦衣卫汇报过,故而接话道:“是不是说朕昏迷不醒,甚至已经驾崩了。” 沈嘉张口结舌,“呸呸呸,别乱说话。” 然而外界谣传快要不行了的皇帝,此时却兴致勃勃的在池边观鱼。他喝了范大夫配的药后,果然双腿彻底站不起来了,双手也抬不起来,批阅奏折什么的,只能由司礼监代笔。 也难怪朝臣担忧,他们既见不到皇帝一面,又看不到陛下御笔批示,谁能想到是皇帝是手脚无力,而非神志不清? 看了一会儿鱼,萧翌又问沈嘉:“四弟可还好?” 说起肃王,沈嘉头就大了,“还好,就是老缠着我,说想见你。” 说是让肃王侍疾,可萧翌却没有见他。只是让陈公公安排他在西苑的凝翠殿住下,每日还让沈嘉去给肃王讲学,也不算耽误他的学业。 可是肃王现在哪有心情听课,京中局势波诡云谲,众人行事诡秘莫测,自己的哥哥又不见他,他待在凝翠殿,简直度日如年。 “你真不见你弟?”沈嘉问道。 “还不到时候呢。”萧翌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水面,轻声说道。 沈嘉眉头一皱,“陛下,瞒十天半个月容易,如何能瞒到过年?平日不上朝也就罢了,若遇大典,陛下您还不露面吗?” “哎,我也知道很难,瞒过一日算一日吧。”萧翌无所谓的说道,“内阁中,有人起疑吗?” “当然有了。”沈嘉想起现在韩昌看自己的眼神,顿觉后背发寒,“韩阁老早就怀疑了,三番两次套我的话,甚至怀疑我对陛下不利呢。张阁老他嘴上不说,恐怕心中也在猜忌我。” 要不是程阁老压着,沈嘉不一定能瞒得住他们这么久。 “韩昌果然机警,也很忠心。”萧翌说道,“实在瞒不住他,就别瞒了。到时候,带他来见朕一面,一切自解。” “张阁老呢?”沈嘉又问。 “张旭此人首鼠两端,朕不放心他。”萧翌说道,“先看看吧,看谁先沉不住气,最先跳出来。” 对于萧翌的<a href=https://www.po18e.vip/tuijian/fuheiwen/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腹黑</a>,沈嘉又有了深刻的认识,则更五体投地。明明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记在京中烧把火。 月上柳梢,夜过三更,早已到了宵禁之时。在锦衣卫的严控之下,依旧有人冒险出门,在夜色的遮掩下,悄悄潜入了夔王府邸。来者在王府小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夔王的书房。 夔王没有入睡,一直坐在书房等候着。见到那人一身黑袍,匆匆而来,不由一笑:“好久不见了。” 来者解下兜帽,露出真容,竟是次辅张旭。 “夔王殿下。”张旭拱拱手。 “张阁老请坐。”夔王端的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对小太监道,“上茶。” “不用了。”张阁老拒绝,“时间紧迫,我也待不了多久。” 夔王点点头,挥手让小太监下去,书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张阁老之前派人联系本王,真令本王大吃一惊呢。”夔王似笑非笑的问道,“没想到张阁老,居然有谋逆之心?” 张旭被说得脸色一沉,纠正道:“不是谋反,是清君侧。” “清君侧?”夔王顿时笑出了声。天哪,能不能换一个借口?当初他的二哥谋反时,也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呢。 “陛下久不露面,程阁老态度不明。西苑被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层层把守,能够进去的只有沈嘉。”张旭严肃的说道,“老臣怀疑,陛下已经被锦衣卫和东厂控制,他们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所以你冒险联系本王,是想要本王做什么?” “大好时机,夔王殿下为何不把握住?”张旭诱导道,“若陛下真的……老臣认为,比起年幼的肃王,您才是能够继承大统之人。” 张旭没敢把陛下驾崩说出来,但他心中早就这样认为了,故而才有胆量一试。 “或许真是小病,二哥过几天又好了,你这样……不是让本王自投罗网么?” “怎么可能是小病呢?”这一点张旭十分笃定,“陛下向来勤政,继位以来几乎没怎么免过早朝。可如今,陛下已经半个多月不上朝了,而且奏疏也都交给了司礼监批红,这太反常了。” 夔王心中暗笑,你想让四肢无力的人批奏折?他对寒毒的症状心知肚明,毕竟前段时间他体内的寒毒刚发作过,闭府谢客许久,近日才渐渐缓解。 而此次毒发,夔王的寒毒和萧翌症状一样,也扩散至四肢。所以他一听二哥不视朝、不理事,一下子就明白了。 -- 第56页 “都说张阁老是墙头草,没想到你居然有此等野心。”夔王不得不对此人另眼相看了。 能够入阁的人,果然不能小觑。 张旭对自己“墙头草”的名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也笑道:“墙头草最应该看清形势,等风刮过来了再倒,是不是太晚了?“ 要想做一棵好的墙头草,就应该预判风向,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地方倒。 “张阁老的见解独到啊。”夔王不由竖起大拇指,“可惜了,我对皇位什么的,毫无兴趣。” 张旭闻言一惊,还有人不稀罕天子之位,不想君临天下? 然而下一刻,只听夔王又说道:“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合作的。因为本王对‘清君侧’极有兴趣,张阁老想不想清掉皇帝身边的一个人呢?” 看着夔王阴森森的笑容,张旭恍然大悟。 夔王想清掉的人,是沈嘉。 作者有话说: 五一期间日更!求海星,求海星,求海星! 第48章 一剪梅(五) 夔王和沈嘉不和已久,朝野皆知。果不其然,夔王趁陛下不能视朝之际,便指使都察院官员上书弹劾沈嘉,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不过令人惊奇的是,不仅是与沈嘉有隙的同僚弹劾他,还有一些中立派的官员也弹劾他。甚至连韩昌,都上奏折称沈嘉独揽大权,勾结宦官。 于是和沈嘉“勾结”的宦官陈公公,将韩昌的奏折念给陛下听时,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奈。 萧翌听后笑了笑,对陈尽忠说:“没想到将你也牵连进来了,这段时间要委屈你了。” “老奴不怕委屈,只不过让沈阁老跟着老奴,一起受委屈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萧翌安抚了几句,对陈公公道,“你就批:朕知道了。” “是。”陈公公提笔书写。 这段时间,萧翌的双手还是无法动,全靠陈尽忠给皇帝念奏折。萧翌听完口述批复,陈公公再誊写。 就在这时,沈嘉从门外进来,一脸郁郁之色。萧翌一瞧,立马猜到他为何不高兴了。 “你也听说了吧,韩昌弹劾你了。”萧翌转头,示意陈公公将刚刚批完的折子递给沈嘉。 沈嘉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这些弹劾他的奏折,早就见的多了。有人说他勾结锦衣卫和内臣,图谋不轨。还有人说他控制陛下,挟天子以令诸侯。 韩昌的弹劾奏折已经很温柔了,沈嘉看后并不愤怒,只是皱着眉头道:“陛下,还不让韩阁老知道真相吗?” “不急。”萧翌淡淡道,“你说,弹劾你的奏折这么多,这其中有谁是为了阻碍新政,有谁是真的忠心不二,又有谁是专门针对你的?” “韩昌肯定是对陛下忠心耿耿的。”沈嘉说道,“不过谁是针对变法,谁针对我,还辨不出来。” “再等等,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萧翌就是想趁机将想要阻挠新法之人一一揪出。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木棉端着午饭进来了。陈公公拿来矮桌,伺候陛下在床上用膳。 萧翌一看,又是白粥青菜。由于范大夫的医嘱,他这段时间不能吃任何油腻荤腥的食物。 陈公公和木棉摆好饭菜,双双退下去了。沈嘉自然而然的端起陛下的粥,轻轻用勺子搅了搅。等粥不太烫了,他舀了一勺,吹凉了放在萧翌的唇边。 萧翌却没有立刻张口吃,不知道是不合胃口,还是不想被人喂。 “怎么了?”沈嘉也觉得奇怪,他喂了陛下半个多月饭了,之前不都好好的吗,怎么这次不吃了? 只听萧翌叹了口气,“我走不了就算了,现在连双手都动不了,像个废人。” 沈嘉听到萧翌消沉的言语,面无表情的直勾勾看着他,手还拿着汤勺,维持着喂他的姿势。 萧翌也被他看愣了,一般这时候,不应该说几句安慰的话吗? “你什么意思啊?”萧翌问道。 沈嘉放下勺子,“陛下,我很想同情你,可一想到外面被耍的团团转的同僚,罪魁祸首怎么好意思装可怜?” “沈嘉!说谁呢,谁是罪魁祸首?”萧翌原本低落的情绪,被沈嘉三言两语气得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除了你还有谁?”沈嘉低声笑着,又舀了勺粥,“快吃快吃,我忙得很。” 沈嘉将勺子凑近萧翌嘴边,萧翌的身子却往后靠,躲开他的投喂,并且装作生气的样子,狠狠怒视着他。 可沈嘉丝毫不怕,大胆的直视陛下锐利的眼神,手中汤勺稳稳的,没有一点点晃悠。 两人彼此对视良久,一个怒气汹汹,一个满眼含笑。随后,一起笑出了声。 “哈哈,陛下,你真幼稚。” 第一次听有人说自己“幼稚”,萧翌笑着骂道:“沈嘉,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说朕幼稚?” “你还说我‘可爱’呢。”沈嘉回嘴,他记仇,非常记仇! 二人一个幼稚,一个可爱,真是绝配。 沈嘉察觉到,自从陛下病了,不对,应该是从搬出紫禁城后,陛下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不用再被规矩束缚,整个人都<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QingSong.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轻松</a>许多了,确实变得“幼稚”了。 即使“幼稚”的人,内里还是很腹黑的。但沈嘉就是喜欢萧翌现在这个样子,至少不再心事重重。 萧翌就着沈嘉的手,一口一口吃完了饭。沈嘉搬走矮桌,服侍萧翌躺下午休。自己也跟着躺在龙床上,闭目养神。 -- 第57页 沈嘉伸手搂过萧翌,听着枕边人渐渐平稳的呼吸声,知道他睡着了。沈嘉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心想他和萧翌这样子,真有点像平民夫妻那般过日子。每天他从内阁处理完事,就匆匆回来陪萧翌吃饭睡觉,就像丈夫做完农活,回家陪伴妻子。而妻子,无论多晚,永远会留一盏灯,等候丈夫回家。 直到下午萧翌睡醒,一转头发现沈嘉已经离开了,可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萧翌心中暗叹,不知是自己因寒毒内力减退了,还是因为和沈嘉太过熟悉了,对他不再有警惕之心。 要知道,以前萧翌从军时,一直处于枕戈待旦的状态中。即便在熟睡时,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如今在沈嘉身边,他终于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五一劳动节快乐! ps:5月1日-5月5日,每日签到即送100海星。求海星,求海星,求海星! 第49章 一剪梅(六) 一个月过去了,皇帝仍不露面。这令朝中大臣分外担忧,也令心怀鬼胎之人有了投机之心。沈嘉在外面独自硬撑着,被人攻讦,被人质疑,却无法为自己辩解。等到沈嘉快撑不下去时,萧翌才同意让韩昌面圣。 韩昌去西苑之事自然不能被其他朝臣知晓,他夤夜而来,在陈公公的带领下,穿过锦衣卫的防守,来到了玉熙宫前。 就在他感叹自己上了无数奏折,终于得见陛下一面之时,沈嘉从殿内走了出来。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韩阁老来了。”沈嘉见到他似乎很高兴,并没有因为韩昌骂自己而心存芥蒂。 韩昌却脸色一沉,似笑非笑道:“沈阁老辛苦,这么晚了还在宫里呢。” 言下之意,外臣未经传召夜宿宫中,不合规矩吧。 可沈嘉却道:“陛下有命,不敢不从。” 原来沈嘉有陛下的圣旨,韩昌大吃一惊,“陛下可好?” “韩阁老进去就知道了。”沈嘉笑眯眯的看着他,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韩昌深吸一口气,在门外理了理官服官帽,而后随沈嘉一起迈入玉熙宫。 在来西苑之前,韩昌设想过无数的可能,或许陛下神志不清了,或许陛下奄奄一息,或许已经驾崩了……但他万万没想到,陛下竟然神采奕奕的坐在御案之后,仿佛什么病都没有。 “臣韩昌叩见陛下。”韩昌一愣之下,才想起来行礼。 “勉之免礼。”萧翌亲切的唤着韩昌的表字,“快坐吧。” 韩昌和沈嘉一同坐下,他听陛下声音洪亮,也不像久病之人。 什么情况,难道陛下没有得病,故意耍朝臣吗? “勉之最近辛苦了。”皇帝笑着对韩昌说道。 “陛下您……”韩昌可不敢直接将“装病”二字说出来,吞吞吐吐半天,才憋出一句,“圣躬安否?” “不过偶有小恙,勉之放心。”萧翌随口说道。 所以这就是罢朝一月的理由吗?韩昌的心情一下子由担忧转为生气,但他不是沈嘉,说话不会那般直来直去。 于是韩昌委婉的问道:“朝臣们多日未见龙颜,惶恐担忧。不知陛下何时临朝?” “大概等过完年吧。” 韩昌眼前一黑,那不还得一个月? 结果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萧翌又道:“过完年,再看。” 感情还不止一个月……韩昌顿觉前景昏暗了。 “陛下这……不好吧。”韩昌也顾不上委婉了,直接问道,“过年有大典,还要祭天拜祖,陛下都不露面吗?” “朕打算让肃王历练历练,代朕祭天。” 自从有肃王这个挡箭牌后,萧翌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从繁文缛节中逃脱了。 “是。”韩昌心中暗暗叹气,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勉之,朕召你来,是希望你能配合长青。”萧翌终于说到了正题,“朕看到很多朝臣弹劾长青,虽说弹劾的内容相似,但朕知道,有些人目的不纯。” 韩昌也是弹劾沈嘉的一员,不过经过这一夜,他明白自己是误会沈嘉了。 “臣……臣被人蒙蔽,对不起沈阁老。”韩昌转向沈嘉那边,微微冲他拱拱手。 沈嘉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萧翌看着他们的互动,笑了笑,“勉之,朕知你忠心,不像有些人,打着关心朕的名义弹劾长青,实际上却在阻挠新政。” 韩昌一点就通,立马接话道:“陛下是希望臣揪出这些浑水摸鱼之人?” “正是。”萧翌点头,“新政,不能半途而废。韩昌,你是吏部尚书,这段时间朕不能主持大局,你和长青也要将‘考成簿’推行下去。” “臣遵旨。”韩昌心道,这就是皇帝“装病”的原因吗? “辛苦了,你退下吧。”萧翌说完,又用眼神示意沈嘉,推自己进去。 “臣告退。”韩昌起身,正准备离开,却见沈嘉居然走向御案,站在皇帝身后,从后面推着陛下去寝殿。 韩昌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陛下坐的并非普通椅子,而是一把木质的轮椅。 当然,萧翌和沈嘉这次没想瞒着他,怪只怪皇宫内工匠手艺太好,韩昌一时没看出来轮椅和木椅的区别。 原来不是装病啊,没想到病在腿上。韩昌浑浑噩噩的走在西苑的小路上,整个人都懵了。不知道陛下是一时不能行走,还是一辈子都不能走动了。 -- 第58页 不过韩昌毕竟聪明,懵逼了一会儿,回到家里就想清楚了。陛下说过完年才能上朝,看来是一时行动不便。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很有可能是陛下摔了碰了,腿骨折了。 韩昌自己脑补了片刻,终于安心了。看来陛下病情不重,自己还是先做好陛下交代的任务吧。 处理完了韩昌这边,肃王那边,萧翌让陈公公带他过来,打算见一见了。 “时机总算到了啊。”沈嘉都替肃王心急,现在终于能放下心了,“陛下你再不见他,他都要紧张死了。” “紧张什么,他的胆子还是这么小。”萧翌头疼,“说实话,朕真的担心,四弟能不能替朕出席大典。” 其实沈嘉也愁着呢,让一个内向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祭拜天地,接受朝贺,礼仪方面一步都不能出差错,还得当众讲几句话。肃王这么小,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完成。 “只能让礼部尽心教他,多练几遍吧。”沈嘉说道。 萧翌叹气,“没办法,谁让他出身在皇家。现在不锻炼,以后朕不在了……” “微明!”沈嘉伸手捂住了萧翌的嘴,“呸呸呸,说什么呢,不吉利。” 萧翌抓住沈嘉的手,挪开道:“早晚都有这么一天。” “还早着呢,到那时候,肃王已成年,肯定不会像现在这般胆小。” 萧翌神情黯淡,想着恐怕他撑不到肃王成年了。 可面对沈嘉,萧翌并不想让他跟着自伤怀,故而装作无所谓的说道:“好了好了,朕不说了,没想到你比朕还忌讳。” 没过多久,陈公公领着肃王进殿,他这段时间过得压抑又害怕,在玉熙宫前紧张的都不敢进去。 “殿下,陛下正等着您呢。”陈公公细声细语的说道。 于是萧翎不敢耽误,低着头进内殿,规规矩矩的跪下行礼。 “四弟免礼,到朕身边来。”萧翌靠在床榻上,对肃王温和的说道。 萧翎这才敢抬起头,诧异的发现自己的哥哥精神尚好。 “肃王,快过来。”沈嘉也冲肃王招招手,鼓励他不要怕。 见日常给自己讲习的沈学士也在,萧翎松了口气,缓缓起身往御榻那边挪。 “四弟在西苑住的习惯吗?”萧翌没有直接说让肃王祭天之事,怕惊了他。 “臣弟……臣弟习惯。”萧翎低头说道。 这话一听,大家都知道是假话了。让他一个孩子离开母妃半月,孤孤零零的待在陌生的宫苑,能住的惯才怪。 “难为你了,等朕身体大好,就让人送你回宫。”萧翌说道。他强行让肃王住下来,就怕有人心怀歹意,趁他病着暗害储君。 “是。”听到能回宫,萧翎的眼睛亮了亮。 “不过朕恐怕得过完年,病才能好。”萧翌又道,“四弟,你愿意为朕分忧吗?” 沈嘉在旁听萧翌一步步的诱导弟弟,差点笑出声。 萧翎这才仔细的打量哥哥的面容,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病重之人。但他又不敢质疑皇帝,只好诺诺道:“臣弟愿意。” “嗯。”萧翌目的达成,笑了笑道,“过年时祭天大典,就由你主持了。” 果然,萧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惶恐的看着哥哥,脸都涨红了,想拒绝却说不出话来。 沈嘉看自己的学生这样,顿时心疼了,他安抚道:“不要怕,会有礼部的官员指导,殿下只需跟着礼部官员,认真学习即可。” “……是。”萧翎能怎么办,只能心甘情愿跳入哥哥给自己挖的大坑。 “好了好了,让陈公公送你回去吧。”萧翌不再逗自己的弟弟了,看他这模样,真像一株含羞草,怕越逗越缩回去了。 “臣弟告退。”终于可以走了,萧翎大舒一口气,像小兔子一样“嗖”的逃离了。 见萧翎离开,萧翌打趣道:“你看看你的学生,平常人见朕病了,总要关心一两句。他倒好,一句都没问。” “你明知他不善言辞,还指望他会溜须拍马?”沈嘉为自己学生辩解道,“况且,他私下总问我你的病情,他对你是关心的。” 只不过这种关心是藏在心底,而不是表露在外面,让皇帝知道。 如此纯粹之人,是多么难得。 作者有话说: 这么长的一章,不投点海星奖励吗? 第50章 迎新春(一) 腊八节过后,转眼间便到了年底。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货,打扫收拾,将一年的灰尘扫净,迎接新年的到来。而朝中也是如此,内阁和六部也将这一年事务整理清楚,以备圣上查阅。虽说皇帝仍在病中不能理事,但在内阁的领导下,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如今内阁有了韩昌的帮忙,沈嘉不再焦头烂额了。每日入西苑陪伴萧翌的时间,也长了些。沈嘉看萧翌每日生活过得很规律,早上听陈公公念折子,处理朝中之事。下午若无事,就看看书,或去禅室念经打坐。 沈嘉这天下午无事,便随萧翌一起去了禅室。他打量着寂静又深幽的禅房,闻到室内燃烧着的百和香,觉得又神圣,又神秘。他不是修道之人,只会陪着萧翌一起坐在蒲团上,却不懂如何打坐,反而觉得越坐越无聊。 一个时辰过后,萧翌睁开眼,看见一旁的沈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不由笑道:“你非要跟着过来,是不是很无聊?” -- 第59页 “有点。”沈嘉承认道,“但我就想陪着你,无聊也愿意。” 萧翌笑着没说话,他一身道袍,在袅袅香烟的环绕下,仿佛真要羽化登仙了。 沈嘉看着他,好奇的问道:“陛下为什么追求修道?看你也不炼丹药,不像那些追求长生不老的昏君。” “我身上杀气太重,修道只为静心。” 沈嘉看萧翌,明明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却没有一丝杀气。他第一次见到陛下时,就感受到了陛下周身平和的气息。 “看来修道果然有用。”沈嘉笑道,“一点也不像上过战场的将军。” 萧翌打坐完毕,便在禅室见了范大夫。如今的范神医也穿着一身道袍,束发盘髻,手持拂尘,一副道士装扮。沈嘉头一次看到范大夫这般模样,直接笑喷了。 范大夫也很郁闷啊,他也不想转行当道士啊。可谁让皇宫里人多口杂,他不得不伪装一二。 “范大夫,不对,范道长。”沈嘉笑道,“您虽然穿上了道袍,却没有一点仙风道骨,反而像江湖骗子。” 范神医:“……”好想打死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啊。 不过看在陛下的面子上,范大夫忍住了想要揍人的手。 萧翌对范大夫道士打扮见多了,反倒最淡定。他伸出手腕,请范大夫号脉。 沈嘉也止住笑声,怕惊扰到范大夫诊病。 范大夫把脉片刻,对萧翌点点头:“陛下病情好转,从明日起,药量可以减半了。看来有望在元宵节前彻底停药。” 十日前范大夫把药量减了三成,萧翌的双手终于能动了,可以自己吃饭,但提不起重物,没有力气。现在听范大夫这样说,两人都安心了许多。 “彻底停了药后,陛下双手双脚便能恢复如常了?”沈嘉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 “是。”范大夫说完,又叮嘱萧翌,“陛下让下人多按摩四肢,许久不走动了,刚下地时恐怕会双腿无力。” “我知道了,多谢范大夫。”萧翌点头道。 诊治完毕,范大夫瞥了眼沈嘉,似笑非笑道:“沈大人最近,很闲吗?” 沈嘉一听范大夫的语气,心中顿时产生不好的预感。 果然,范大夫说道:“不如,来帮我捣药?” “捣药?”沈嘉郁闷,这不是药童干的活吗? 萧翌笑观他俩斗嘴,顺便火上浇油道:“对,他很闲。” “陛下!”沈嘉委屈,他不就是想陪陪心上人,为何这么难呢? 沈嘉闷闷不乐的跟着范大夫到了他的住所,刚进院门就被范大夫拉进里屋,偷偷摸摸的问道:“你们……做了吗?” “什么?”沈嘉本来没听懂,看范大夫猥琐的表情,一下子惊醒,“说什么呢!” “做了吗?”范大夫不依不饶的问道,“药膏用了吗?” “药膏?”沈嘉想了半天恍然大悟,“上回你硬塞给我的药膏,是这个用途?” “不然呢?”范大夫失望道,“看来是没做。” “我们当时忙着变法呢,哪有空。”沈嘉满脸尴尬。 “现在不是闲得很吗?”范大夫笑道,“让我再助你一次,我又配了新药膏,你试试。” 沈嘉看范大夫像变戏法一样,又从袖筒中摸出一小瓶子,他真怀疑范大夫待宫里是不是被人带坏了,怎么热衷于制作此等药物了? “拿着吧。” “不要。”沈嘉拒绝,“陛下病着呢。” “不妨事。”范大夫又硬塞给他。 “他又动不了。”沈嘉低头说道。 “你动不就成了。” 沈嘉满脸通红的看着范大夫,心道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他不想再和范大夫争论,把药放在桌子上,匆匆忙忙的逃离了。 等到了除夕,陈公公命人将西苑上下布置得一派喜庆。贴对联,挂天灯,奉门神……玉熙宫上下一下子有了年味。不过由于皇帝今年在西苑过年,紫禁城那边则冷清了很多。再加上皇帝病重,让人取消了晚宴,宫内便没请戏班子,像往年一样唱一天的戏了。 虽说取消了外宴,但皇帝在玉熙宫摆了一桌酒席,邀请沈嘉和范大夫一起过除夕。沈嘉和范大夫在京城没有亲人,便欣然接受了。 三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席间一派<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WenXinWen.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温馨</a>。尤其是沈嘉,最是高兴,难得的多喝了几杯酒。这是他自父母去世后,过得最热闹的一次除夕了。 今夜一过,便是清嘉四年了。明日正月初一,肃王还要代替陛下,在禁城正殿接受百官朝贺。想到此,萧翌问起肃王的礼仪学习如何,彩排时有没有紧张。 沈嘉闻言苦笑道:“他紧张不紧张我不知道,反正我在旁看着,都紧张死了。” “讲话了吗?”萧翌又问。 “没有。礼部最后取消了,听说肃王一紧张就干呕,更别提什么当众发言了。” 萧翌也苦笑道:“难为礼部了。” 到了子时,宫内放起了烟花。范大夫和沈嘉都是一惊,痴迷的看向窗外。 “烟花!”沈嘉摇摇晃晃的起身,想要去窗边看。 范大夫怕走不稳,忙扶了一把,笑着劝道:“你喝醉了。” “没醉,没醉。”沈嘉说着没醉,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往后倒。 “把他扶床上吧。”萧翌见状说道。 -- 第60页 范大夫了然,他半拖半拽的把沈嘉安放在室内唯一的龙床上,然后非常知趣的说,“我……那个,也有点喝多,就不陪陛下守夜了。” “好,我让陈公公送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范大夫心道,不打扰你们的好事了。 他快步走出门,冲门外的陈公公点点头,然后嘴角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刚才他扶沈嘉去床上时,偷偷把自己配的新药,塞进了沈嘉的怀里。 第51章 迎新春(二) 过年守岁这种习俗,萧翌向来是不在意的。他连祖宗规矩都不守,更别提迷信旧俗。见沈嘉已喝醉,范大夫已离开,萧翌也放下酒杯,用双手缓缓转动轮椅,挪到床边。自从药量减半后,萧翌的双臂终于有了力气,可以撑住自己的身体,从轮椅上移到床榻上去。 萧翌自己解了外袍,看沈嘉还睡着,半哄着轻声道:“醒醒,把衣服脱了再睡。” 可沈嘉哼哼了两声,寻着声音抱住萧翌的腰,却没有睁开眼。 萧翌觉得沈嘉这样十分可爱,笑着帮他解开衣带。未曾想,一个小药瓶滚了出来。 萧翌拿起药瓶,打开发现是膏体药物,一股让人沉迷的幽香从瓶子中飘了出来。他眼露诧异之色,奇怪的看了沈嘉一眼。 在宫中久了,什么东西没见过,况且那膏药的香味有催情的作用,萧翌一闻就猜到此药的用途。只是他没想到如此老实又矜持的沈嘉,居然也动过这般念头。 萧翌合上药瓶,可香味蔓延在空中,酒醉后的沈嘉似有情动,抱着萧翌不撒手。 “长青?”萧翌想挣脱,可惜现在的他力气不如沈嘉,一下子就被扑倒了。 “醒醒,沈嘉,沈长青。”萧翌想唤醒他,一连叫了好几声。 好不容易沈嘉睁开眼,眼神却不甚清醒。他看着身下的萧翌,不仅没有动,反而更压紧了。 “你——”萧翌还想说什么,却被沈嘉强吻住嘴唇。 要是平时,沈嘉根本不可能制服萧翌,可惜现在萧翌在服药,沈嘉又被烈酒和异香双重刺激,火一下子燃起来了。 萧翌察觉到危险,做最后的挣扎,他皱着眉头问道:“沈嘉,你知道我是谁吗?” “萧、微、明!”沈嘉虽然醉了,却还没醉到连人都认不清的地步。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对方是谁。 只不过,醉意让沈嘉变得胆大,把深藏在内心里,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做了出来。 沈嘉又道:“我喜欢你。” 萧翌放弃挣扎,又打开了那瓶药。 “还没有人敢对朕……”他自嘲的笑了笑,又抚摸上沈嘉的眉眼,“只有你。” …… 等到了清晨,沈嘉才彻底清醒过来。昨夜的一切他都记得,自己在梦中居然把陛下……可当他睁开眼看见萧翌不正常的脸色,以及脖子上的不正常的痕迹时,吓得直接滚到了床下。 巨大的声音把萧翌吵醒,他侧身看向沈嘉,似笑非笑。 “陛陛陛下……”沈嘉吓得都结巴了,“我、昨日、那个……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梦。”萧翌击碎他的幻想。 沈嘉脸色一变,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裹着被子坐在床尾。 “陛下你……我……”沈嘉想说什么,急得说不出话来,最后才憋出一句,“我弄伤您了?” “陈公公帮朕上过药了。” 沈嘉的脸一下子发烫,热得如同煮熟的鸡蛋,“对不起,我酒后失德。我没有想过……没有想过……” 见沈嘉慌慌张张的样子,萧翌笑了,“原来那瓶药膏,是你为自己准备的?” 药膏,什么药膏?沈嘉脑子快成一团浆糊了,他愣愣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没有关系。”萧翌耍弄他够了,便开始安慰他,“其实朕……不行。” 沈嘉呆呆的望着陛下,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你不能……不能人人人人……” 最后一个“道”字,沈嘉到底没敢说出口。 萧翌淡定的点点头,仿佛早已接受了现实。 “因为寒毒?” “嗯。” “有谁知道?” “废帝临死前当众喊出来的,在场大臣都听到了。” 沈嘉直接傻掉了,他想起之前黎大人讲过的“京都之变”,说到废帝骂陛下的话时,黎大人明显卡壳了,没敢道出真相。 “那……民间呢?”沈嘉想起刚来京城时,老百姓私下说陛下不能什么的。 “民间也有风闻,朕就算想选秀,谁家愿意把女儿送进宫守活寡?” 怪不得朝臣从不催陛下选秀,更不催陛下立后。大梁历代皇后和妃子,大多采之民间。若陛下不举的传闻扩散至民间,谁家愿意把女儿送入后宫呢? 不过沈嘉心道,既然自己不知道,范大夫也不知道,看来最多仅在京中的官员百姓中有些风言风语,其他地方并未听到什么风声。 不过沈嘉本已做好当受君的准备,结果突然告诉他,计划有变。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做都做了,他总不能不认账吧。 于是沈嘉立马化身为最温柔体贴忠心耿耿的攻君,在萧翌病榻前陪了好几日,端茶倒水、更衣换药都是他亲自伺候,连陈公公都不让近身。 等萧翌彻底病好停药后,已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 第61页 作者有话说: 咳咳,没事的,只要寒毒解了,什么都好了!(信我) 第52章 迎新春(三) 元宵节又称上元节或元夕,每年到正月十五之夜,无论男女老幼,都会从家中出来,赏灯猜谜,放灯许愿,街上灯火通红,热闹非凡。 这两天萧翌的寒毒彻底压制下去了,双手双脚也恢复了力气。如今又值上元夜,萧翌在西苑闷了一整个冬天,哪里还坐得住,早早的就和沈嘉商量出宫过节去。 陈公公在旁听着一脸担忧,啰啰嗦嗦的试图劝阻萧翌,“陛下,街上人挤人的,要是磕着碰着了,怎么得了。” “公公且放宽心吧,我贴身保护陛下。”沈嘉保证道。 “再者,还有锦衣卫跟着,能出什么事?”萧翌也说道。 看他们夫夫一唱一和,陈公公哪里说的过,只好同意了。 等吃过了晚膳,萧翌和沈嘉换上了一身布衣儒裳,打扮的像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清嘉四年本就是大考之年,好多考生早已进京了,他们这身装扮倒是随大流。 沈嘉很少见到书生打扮的萧翌,不由眼前一亮,笑着向他施了个平辈礼:“微明兄!” “长青兄!”萧翌回礼道。 随后,二人哈哈大笑。 “陛下,您不佩剑了吗?”陈公公左看右看,文人打扮再配上剑,怎么看怎么怪异。 但萧翌出去时向来剑不离身,他只好皱着眉头,询问主子的意思。 萧翌轻抚长剑“止戈”,又看向沈嘉,“罢了,不带了。我信沈长青能保护好我。” 沈嘉听后骄傲的笑了笑,陈公公却大吃一惊。他知道主子一直没什么安全感,只相信手中的剑和权力能保护自己,没想到有一天,沈嘉居然让萧翌放下了剑。 “放心,我拼上我的性命,也要保护好你。我们这次不去状元楼了,肯定不会再发生刺客之事。” 两人准备妥当,便乘坐马车悄悄从西苑溜了出去。等到了街上,马车已经挤不进去了,沈嘉便扶着萧翌,随着人流慢悠悠的赏灯。 “真是热闹啊。”萧翌好久没出来了,现在他看到陌生的路人,都觉得亲切。 “微明兄,猜灯谜吗?”沈嘉邀请他,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好啊。”萧翌欣然应战。 街上很多卖花灯的商铺都有猜灯谜活动,能猜中就能得一盏花灯。萧翌和沈嘉两人比试,看谁赢得的花灯多。 两人你猜一道题,我猜一道题,轮流着来了好几轮。只见商家的脸色越来越黑,身后小厮打扮的锦衣卫抱着的花灯,则越来越多了。 沈嘉到底是科举出身,比萧翌强了不少,一场比试下来,沈嘉胜出。 “再猜下去,商家就要赶人了。”沈嘉担忧着萧翌的腿不能久站,于是指着不远处的酒楼,“我们去那边坐坐。” “好。”萧翌正好也累了。 两人出高价,让小二安排了最顶层的包间,正好可以坐在高处,一览京城盛况。沈嘉要了两碗汤圆,又要了一壶屠苏酒。萧翌看沈嘉又要喝酒,笑着道:“别又醉了。” 沈嘉想起上回喝醉做过的事,不由脸微微一红,“今夜过节,小喝几杯,无妨无妨。” 酒菜很快上来,锦衣卫试毒后,送入包间。而后去外间闲坐,没有打扰他们喝酒。 “元夕佳节就要吃汤圆,喝小酒,观花灯,猜灯谜。”沈嘉一边品酒,一边看着窗外,对萧翌道,“差点忘了,我们还没有去放花灯许愿呢。” “好啊,吃完了我们就去放花灯。”萧翌笑了笑,他没想到沈嘉的仪式感这么强。 可沈嘉却道:“微明想许什么愿?” 萧翌倒真被问住了,他看向灯火通明的街道,看向熙熙攘攘的百姓,“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果然,这个愿望很附和萧翌的性情。沈嘉撇撇嘴,就知道萧翌是个无欲无求之人。 “微明兄不问问我的愿望吗?”沈嘉又问道。 “长青有何愿望?”萧翌顺着他的话问道。 沈嘉笑眯眯的看着他,眼中满含深情,“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萧翌被沈嘉的情话弄得脸色泛红,这么多年,只有沈嘉让他的心跳加速。 “微明,你醉了吗?”沈嘉看萧翌脸色突然红了,还以为他醉了,“今日你酒量,不如我。” 萧翌没有反驳,含笑看着他。 “我感觉我也醉了。”沈嘉抹了把脸,感觉自己飘在空中,似醉非醉,一下子喝开心了。 萧翌见状抢过沈嘉的酒杯,“那就不喝了,到时候别让人抬你回去。” “好,不喝了。”沈嘉从善如流,忽然又起了诗兴,“纸、笔,我要写诗。” “你要写诗?”萧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沈嘉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吧。 “我要写词。”沈嘉又跳了。 “你要写词?”萧翌哭笑不得。 “我要写曲。”沈嘉又变了。 “好好好,我给你磨墨。”萧翌服了,心道这就是文人的浪漫吗? 萧翌叫来锦衣卫,让他们找小二要笔墨纸砚,又撤下桌上的碗筷。这一番动静,引起其他人的关注。听说有人要写诗,很多文人雅客都来他们包间围观。 这么多人围观,锦衣卫有些担忧陛下和沈阁老的安危。可萧翌只担心沈嘉写不出来诗,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 第62页 一切准备好后,等沈嘉诗兴大发。 沈嘉则一点也不怯场,他卷起袖子,提笔蘸墨,看了看窗外,沉吟良久后,大笔一挥,在纸上狂舞笔墨。 众人纷纷涌上去看沈嘉写的字,有人摇头晃脑的念了出来,“今夕何夕春灯明,燕京女儿踏月行。” 后排看不到的人,听到前排吟的诗,顿时纷纷叫好。 “下面呢?写了吗?”还有人迫不及待的等后半句。 而沈嘉写了前半首后,又放下了笔,他左顾右盼想找自己的酒杯,可惜被萧翌夺走了,只好端起一壶酒,直接对着嘴喝了一大口。 “好酒量啊。”有人开始吹捧,“仁兄有诗仙李太白之风。” 躲在边上的萧翌抽了抽嘴角,这下要彻底醉了。 沈嘉抹了把嘴,放下酒壶,提笔一气呵成。 只见他写道:灯摇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紫城。 “今夕何夕春灯明,燕京女儿踏月行。灯摇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紫城。”有一年轻书生回味了半天,拍手赞道,“此诗写出今日上元节盛况,应情应景,辞藻华丽,兄台好文采。” 沈嘉两眼微醺的看向他,胡乱拱拱手,“过誉了,不敢当。” “这位兄台,我等是今年进京赶考的举人,看兄台文采斐然,有心结交,可否去隔壁包间一叙?” 原来是举人,沈嘉看了萧翌一眼,见萧翌微微点点头。 “好啊。”沈嘉笑着应道。 两人在年轻书生的带领下,又去了另一间包间。萧翌一看,里面还坐着两人。 只听那两人还在讨论沈嘉的诗,见当事人来了,忙起身迎接。 “在下姓杜,名涣,字子川。”邀请他们来的年轻人自报家门,又介绍两位同伴,“这位是薛兄,这位是郭兄。” 薛兄和郭兄冲他们拱手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沈嘉道:“在下沈长青,这位萧兄。” “原来是沈兄和萧兄,二位快请坐。”杜涣热情的招呼道。 杜涣又叫店家加两个碗筷酒杯,萧翌心道再喝,沈嘉就真要被抬回宫了。 “萧兄,沈兄,你们也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吗?”杜涣问道。 萧翌正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却听醉糊涂的沈嘉抢白道:“是。” 萧翌:“……” “二位是哪里人?”杜涣一直都热衷于打听这届举子中有哪些厉害的人物,却没听过哪位叫沈长青的。 沈嘉如实告知:“我乃福建的,那边偏远的很。你们是何处的举子?” “我们三人都来自浙江。”杜涣说道。他看向沈嘉,没想到穷乡僻壤之地,也能出如此人才。 “浙江好啊。”沈嘉醉醺醺说道,“都说那边人才济济,能中举人,三位应当很厉害。此次会试,定能金榜题名。” “借兄台吉言了。”杜涣被说的有些开心,举子间大多勾心斗角,很少有像沈嘉这种真诚祝福之人。 薛兄和郭兄也热情的问道:“不知二位落脚哪个客栈,若沈兄萧兄有空,我等想登门拜会请教一二。” 萧翌没有答话,偏头看向沈嘉,心道我看你怎么编。 还好沈嘉仍存有最后一点点理智,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他笑了笑道:“我没住客栈,住亲戚家,不太方便。三位住在何处,我有空定会登门拜访。” “我们在状元楼,那里出过状元,讨个吉利。”杜涣说道,随后拱拱手,“那我们就等候沈兄大驾。” “好说……好说。”沈嘉感觉自己快不行了,断断续续的对三位道,“我今日喝得多,来日、来日……一定、一定、好好叙。” 说罢,往萧翌怀里一倒,不省人事了。 萧翌顿时无语,只好冲三人露出无奈的笑容,扶着他赶快逃离酒楼。 果然如萧翌所料,今夜沈嘉是被锦衣卫抬回宫的。 作者有话说: 《元夕行》 [明] 张居正 今夕何夕春灯明,燕京女儿踏月行。 灯摇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紫城。 第53章 迎新春(四) 沈嘉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他揉着发痛的脑壳,隐隐约约想起昨日之事。他好像写了一首诗,还和一群人聊天喝酒? 正当沈嘉犯懵之时,皇帝端了碗醒酒汤,进入寝殿。 “把这喝了,醒醒酒。”萧翌说道,“头痛吗,还晕不?” 沈嘉一手扶着脑袋,一手端着汤,“是有点晕,这家店的屠苏酒,后劲真大。” 萧翌冷哼一声,“明知酒量不行,还直接拿起酒壶对着嘴喝。你还真当自己是李白吗?” “是吗?我不记得了。”沈嘉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你还记得,你说自己是赶考举子吗?”萧翌又问道。 果然,沈嘉露出一脸呆滞的表情,“什么,我说我是赶考举子?” “对。”萧翌继续补刀,“你还说要去状元楼,和举子们切磋学问。” “哎呦哎呦,醉酒误事,醉酒误事呐。”沈嘉放下空碗,抱着头直叫唤,“这下完了,到时候与他们同朝为官,太尴尬了。” “何必等到同朝为官,恐怕在考场上,就遇见了。”萧翌又给沈嘉一击。 “那不更尴尬了,等等……”沈嘉突然反应过来,“你该不会想选我为此届春闱主考?” -- 第63页 萧翌盯着他似笑非笑,“你和韩昌刚入阁,做科举主考官再好不过了。” 会试主考官,向来都从内阁或六部堂官中选。清嘉元年的主考是程阁老,现在萧翌想在他们二人中选择一人,合情合理。 “我太年轻了,还请让韩阁老知贡举。”沈嘉急忙推脱。 “也可,不过你跑不掉的。”萧翌轻轻放了沈嘉一马,“等三年后,再由你主考。” 然而沈嘉却没有意识到,萧翌直接跳过了张次辅,提都没有提一句。 又过了几日,沈嘉想起和举子杜涣等人的约定。虽然他是喝醉了胡乱答应的,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不得不应约而去。 沈嘉本想拖上萧翌一起,但萧翌拒绝道:“你们文人聚会,咬文嚼字啰嗦的很,我才不去呢。” 沈嘉想想也是,万一又要吟诗作对,弄什么流觞曲水。萧翌的诗词水平,可远远比不上文人们。 再次见到杜涣时,沈嘉有一丝的举足无措。倒是杜涣十分热情,在状元楼要了一桌酒菜,又叫来了好几位举子,一起聊天吃酒。 “我们等沈兄许久了。”杜涣说道,“还怕沈兄醉酒,把我们忘了呢。” “怎么会,怎么会。”沈嘉嘴上这么说,心中自知自己确实差点忘了。要不是萧翌帮他回忆,他都不一定记起来杜涣的名字。 “我们拜读了沈兄的诗,真是妙哉。”又有人向沈嘉敬酒,“现在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了。沈兄,干杯。” “好好好。”沈嘉无法拒绝,只好皱着眉头喝下,真怕这次又要醉酒误事。 还是杜涣有眼色,见沈嘉喝了几杯后,就阻止大伙向沈嘉敬酒了。他提议道:“光喝酒有什么意思,我们是举子,可不是酒客。诸位都是想和沈兄切磋学问的,喝醉了怎么切磋?” “杜兄说得对,我们看到沈兄欣喜,一下高兴的忘了。” 沈嘉见状暗中舒口气,终于不用喝酒了。比起喝酒,切磋学问不算什么。 本朝科举不考诗赋、帖经,于是举子们很务实的不去吟诗作对,切磋的也是八股文。有些人早已准备好自己的文章,想请沈嘉指点一二。有些人则想看沈嘉的八股文,不知道他破题、承题功力如何。 毕竟,写得好诗词的人,不一定写得好枯燥严肃的八股文啊。 沈嘉已经很久很久没写过八股文了,现在看着它就头大。他粗粗看过几篇文章,觉得破题尚可,但远远达不到科举取士的标准。 “杜兄没有带来文章吗?”沈嘉有些好奇此人的水平了。 杜涣笑了笑,“当然带了,烦请指点。” 说罢,他拿出藏在袖中的文章。 果然,杜涣的这篇文章,比之前看过的好多了。沈嘉点头道:“杜兄好文章,破题到位,承题、起讲,中规中矩。” “只是……中规中矩?”杜涣听出了沈嘉言外之意。 沈嘉点头,“中榜应无问题,只不过想冲二甲前几名,还有些不足。” 沈嘉自己才是二甲十一名,他知道想取得好名次,在文章中没有点新意,是不可能的。 杜涣闻言,拱手道:“受教了。” 然而席间有些人却不以为然,他替杜涣打抱不平道:“杜兄文采在浙江是数一数二的,你不过是福建来的,怎么敢如此批判杜兄?” 沈嘉一愣,他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举子”的身份,刚刚却用前辈的语气同杜涣讲话。也难怪,有些人看不惯了。 “沈兄直言不讳,是用心提点我,我感激都来不及呢。”杜涣看向那个说话的人,明着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实际上是试探沈嘉的水平。 毕竟,杜涣在这群人中文章已经很厉害了,要是连杜涣都是二甲中下等水平,那他们恐怕会名落孙山。 之前见过的薛兄也用怀疑的语气说道:“我打听过福建的解元,好像不姓沈啊。” 众人对沈嘉的态度,一下子有所转变。有人问道:“不知沈兄乡试多少名?” “是我妄言了。”沈嘉无所谓的笑了笑,“我看文章还行,写文章不行。各位,在下告辞了。” 沈嘉说完,和诸位拱拱手,转身离开了。 杜涣看着沈嘉的背影,也顾不上理会旁人,急忙追了出去,终于在状元楼门口,拉住了他。 “沈兄,抱歉,实在对不住。”杜涣替那帮人道歉,“也怪我唐突了,叫了那么多人吃酒。沈兄不愿意见他们,我以后绝不再叫。” “杜兄,其实你的文章已经很好了。”沈嘉知道杜涣叫住他,是想再请教。他摇头笑道,“我也没什么可指点的了。” “不,我现在只想结交你这个朋友。”杜涣的目光透露出真诚,“沈兄你一语就说出我的问题,而其他人只会互相吹捧。能结识沈兄,乃我之幸。” 沈嘉也笑了,“好,我愿结交你这个朋友。” 作者有话说: 沈嘉:人菜瘾大,下次还敢喝! 第54章 迎新春(五) 沈嘉和杜涣君子之交淡如水,一有空就会去状元楼找他。二人只切磋学问,探讨时政,不论其他。 说起时政,自然会说到朝廷最近推行的“考成簿”,沈嘉正好想听听士子对此政策的看法,便引导着杜涣多聊了几句。 杜涣是一个支持新政的有志之士,对变法颇有想法,和沈嘉一聊,二人一拍即合,有相见恨晚之意。萧翌听闻沈嘉挖掘出了人才,故而也要跟着沈嘉一起去状元楼,打算会一会此人。 -- 第64页 再度见到萧翌时,杜涣微微有些吃惊。他一愣神的功夫,萧翌就笑道:“怎么,不欢迎?” “欢迎欢迎,萧兄,请。”杜涣急忙在前带路,领着沈嘉和萧翌上二楼自己住的地方。 萧翌打量四周,只见这客房中只有一个床榻,应该是杜涣一个人住。桌椅板凳,纸墨笔砚也一应俱全,算是上房。萧翌心道能在状元楼包几个月的上房,看来杜涣家中颇为富有。 “萧兄,沈兄,请坐。”杜涣带他们去窗边茶几旁坐定,“我从家中带来的茶,萧兄,请品鉴。” 说罢,杜涣开始洗手煮茶,萧翌定眼一看,竟然是团饼茶。 自从本朝太祖颁布废团茶兴叶茶后,民间已经很少有这种团饼茶。只有在皇亲贵胄府中,才有地方进贡的大龙团、小龙团等等团茶。 萧翌再观杜涣煮茶手艺娴熟,看来他们家中的确是非富即贵的。 沈嘉早就尝过了杜涣煮的团茶,但每一次看他碾茶、煎水、调膏、击拂,如同看西洋景似的,充满了新奇。可萧翌脸上神色淡淡的,仿佛早已看惯了茶艺。 等一杯茶端到萧翌面前时,他则淡定的观其汤花,点评道:“色泽鲜白,淳淳光泽。” “萧兄原来是行家,见笑了。”杜涣问道,“不如,我们斗一次茶?” “不了。”萧翌摇头,“如今不兴团茶了,我现在多喝散茶,技艺早已生疏。” 杜涣见状,便不再强求。他见萧兄的一举一动中透出贵不可言的气质,一看就知出身贵族世家,见多识广。 而沈兄不讲究吃穿,甚至以前都没见过团茶。不过和他在一起时,倒是自在。 杜涣又向沈嘉请教了四书中的不解之处,萧翌听他们二人讨论,心道原来沈嘉读书时,是这般样子。 见杜涣最近有些焦虑,沈嘉安慰道:“你把四书吃的很透了,春闱不像秋闱,不会东拼西凑,出些让人解不了的题目。” 乡试时为了避免出题重复,考官最爱将牛头不对马嘴的两句拉一起。前一句出自《论语》,后一句出自《大学》,这种让考生头疼的题目,比比皆是。 不过会试则不一样了,毕竟是全国大考,出的题目大多中规中矩,不会太过跳脱,让考生摸不着头脑。 “哎,可是会试中强者如云,我这几天惆怅的,连觉都睡不好了。”杜涣掰着手指算了算,“离二月还有十天,今年大比应该还是定在三月初,只有一个多月时间了。” 沈嘉太能理解杜涣的心态了,他毫不吝啬的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杜涣,“现在再想书中疑惑之处,只会越想越解不出。考试,考的就是心态。若你临考前如此焦虑紧张,到了考场上,怎么能发挥正常?” “沈兄一语惊醒梦中人。”杜涣又一次被感动了,“若你不及时点醒我,恐怕我这次就完了。” “杜兄不要妄自菲薄,你一定能中的。”沈嘉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 “沈兄,萧兄。”杜涣疑惑的看着他们淡定的表情,“你们不紧张吗?” 萧翌:“……” “……还好,还好。”沈嘉尴尬的笑了两声,“杜兄,今日不要再看书了,休息休息吧。你上回说关于‘考成簿’的看法,我倒是很感兴趣。” 沈嘉赶紧把话题给转移了,否则他和萧翌就要露馅了。 杜涣的注意力果然被新政吸引,他皱眉说道:“‘考成簿’是很好的政策,不过光严查考成有什么用呢?不处罚,不罢官,不裁员,吏治依旧混乱,根本的问题没有解决。” 沈嘉听后挑挑眉看向萧翌,那意思是说,还不把“除冗滥”提上日程? 萧翌揉揉眉头,对杜涣道:“你想裁撤官员,是否太激进了?” “治标不治本,又有什么用?”杜涣说出自己的观点,“沈阁老和韩阁老还是不行,太过保守了。” “你可知,现在朝中官员因为‘考成簿’,一直在弹劾沈嘉?”萧翌又说道。 “不是因为他勾结宦官和锦衣卫,才弹劾他的吗?”杜涣之前远在浙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闲闲道,“不过我想沈阁老应该不是会和宦官混在一起的人,他应该是个温文尔雅的老者。” “温文尔雅的老者”沈嘉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他辩解道:“沈……沈阁老不老吧。” “是吗,入阁的不都七老八十了?难道你见过他吗?”杜涣一心只读圣贤书,不怎么关心当前政局,也是来到京城后,和举子们聊天时才了解一二的。 萧翌绷着脸看向沈嘉,可惜眉眼中露出几丝笑意,暴露他的心思。 笑吧笑吧!沈嘉郁闷了,他怎么就七老八十了,程阁老也才六十多好吧。 “说起沈阁老,我记得他的字也是长青。”杜涣诧异道,“和你的表字一样?” 沈嘉又是一惊,“那个,音同,字不同。我表字是长……经常的常,青是……是……” 沈嘉一时编不出来了,求助般的看向萧翌。 萧翌忍着笑,接话道:“白衣卿相之卿。” “原来是常卿。”杜涣轻易就信了,赞道,“好字,好字。” 沈嘉赶紧擦擦鬓角的汗,终于混过去了。 被杜涣一打岔,沈嘉也忘了讨论裁撤官员之事了。三人又随意闲谈了几句,喝完茶就离开了。 -- 第65页 看沈嘉狼狈逃离的样子,萧翌的心情一下子大好。回宫时在马车上打趣道:“你以后怎么好意思和杜涣同朝为臣呢?” “我也正愁着呢。现在可好,又撒了一个谎,我良心不安呐。”沈嘉欲哭无泪,“哎,醉酒误事,醉酒误事。” “罢了,有朕在呢,以后他怪你,你就推朕身上。”萧翌体贴的说道,“就说,圣命难违。” “这不又是骗了他吗?” “那怎么办呢,实话实说也行,承认醉酒误事呗。”萧翌偷笑道。 沈嘉捂脸,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鸭!!! 第55章 迎新春(六) 两人回到西苑后,用罢午膳便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屋里的下人们都散去了,房中静静的只能听见风声。萧翌闭着眼睛说道:“今日让我去见杜涣,是为了推‘除冗滥’吧。” “是陛下自己要去的,可不是我逼你去的。”沈嘉闻言翻过身,一脸委屈的说道。 “朕说过了,‘除冗滥’不能急,得放到最后。”萧翌睁开眼侧头看向沈嘉,“现在局势不明,逼人太过反倒不好。” “怎么就局势不明了?”沈嘉并不能理解,明明这段时间有了韩昌的襄助,一月一考核的制度进展得非常顺利。 “他们不会让朕继续辍朝了。”萧翌冷冷道,“三月要大考,最多到二月,朝臣便会忍不住了。” “陛下,你病情已好,可以上朝了。”沈嘉十分疑惑,为什么萧翌对恢复早朝一字不提,甚至现在依旧由司礼监代批奏折。 总不会,真的倦怠朝政了吧? “锦衣卫得了消息,三弟和张旭,勾结在了一起。” “什么?”沈嘉犹如被雷劈到了一般,惊得坐起了身,“张次辅……他怎么会和夔王……他想谋反吗?” “不一定。”萧翌说道,“张旭或许以为朕病危,想拥三弟上位。不过我了解三弟,他对帝位并没有什么兴趣。” “那他们想做什么?” “萧竖此人,不能按常理推测。不过他性格偏激,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萧翌担忧的对沈嘉道,“最近你要小心些。” “他想对我下手吗,让他来。”沈嘉赌气道。只要不是对陛下不利,他倒不怕了。 萧翌笑笑,拉他躺下,“好了,睡吧。你下午还要去户部吗?” “是啊,年初了,各部都来户部要钱。”沈嘉说起此事就头疼,“对了,师傅还托我问陛下,关于主考官的人选。” “暂定韩昌。”萧翌说道,“不过你先别忙着回复程老,他一听朕跳过了张旭,肯定会猜到什么。” “臣明白了。”沈嘉心道,陛下对程阁老都防范着,对自己却和盘托出了。 “忙完后,晚上来西苑,在此留宿。”萧翌突然又说了一句。 “干什么?”沈嘉诧异道。 前阵子萧翌病中,沈嘉天天留在西苑,日夜陪伴照顾他。不过现在萧翌能走能动了,沈嘉这两天却总是回家住,仿佛不太好意思夜宿宫中。 萧翌自然知道沈嘉的小心思,他理所当然的直接挑明,“侍寝。” “……”沈嘉一下子脸就红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翻过身背对着萧翌,把头闷在被子里面。 萧翌笑笑,没再说话。像沈嘉这样脸皮薄的,想让他主动,除非又喝醉了。但萧翌不想这样,他想和沈嘉清醒地做一次。 虽然沈嘉不好意思面对,但到了晚上,还是乖乖回到了玉熙宫。萧翌看他吃晚饭的时候,一直坐立不安,心中暗道沈嘉果然还是太过“矜持”。 等撤了晚膳,萧翌则靠在床上看书。他病时一直没顾上看,现在抱着祖父的兵书,看得津津有味。 沈嘉被晾在一旁无所事事,他看萧翌读书入迷的样子,很想抽过他的书,问他:“不是说侍寝吗?” 可这句话只能在沈嘉脑子里想想,他可不敢真问出来。 萧翌看了一会儿,合上书,“今日看到你和杜涣讨论学问时,我在想,你还未科举时,是怎样的?” “就像陛下现在这样,挑灯夜读。也如杜涣那般,紧张焦虑。”沈嘉也问道,“我以前也在想,你年少从军是何等模样,你骑马杀敌是何等模样?” 萧翌笑笑,没有回答。他想,沈嘉不比杜涣的家世,他乃寒门学子,竟然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不知道沈嘉父母去世后,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可惜,他们都没有机会,参与彼此的过去。 相遇太晚,相爱太迟。 萧翌放下书,勾勾手拉沈嘉过来。沈嘉身未动,脸先红了。 “上回,你都不记得了吧?”萧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沈嘉见萧翌眉眼微挑,那万恶的百和香窜进他的鼻子,又一次击中了他的内心,扰得他心乱如麻。他轻抚萧翌的脸颊,想起混乱的一夜。 “我记得。”沈嘉望着萧翌,坚定的说道。 萧翌却不信,“你喝了酒什么都忘了。” “但那次我记得,记得清清楚楚。”沈嘉仿佛在表真心,竟是一脸认真又急切的样子。 萧翌不再追根刨底,他拉过沈嘉的衣领,细细亲吻。沈嘉和萧翌接吻过无数次,终于学会了技巧,不再像根木头一样,他开始回应,并且回攻。 两人从蜻蜓点水变成相互侵略,不一会儿就滚做一团。他们微微喘息,一吻结束,终于分开了。 -- 第66页 萧翌拿出枕头下早已备好的药膏,语气戏谑的说道:“你上次,忘了拿走。” 沈嘉看着药膏瓶子,连脖子都红了。他终于想起来这个瓶子从何而来,范大夫害他不浅啊。 “药是好药,是范大夫配的吗?”萧翌一猜就猜到了。 “是。”沈嘉胡乱点点头。 萧翌打开瓶盖,挑出一点药膏在指尖,那诱人的香味又传出来了。 “这一次,你来抹。”萧翌的眼波如水,带着那么点诱惑。 沈嘉不敢再和萧翌对视,他目光下移看见萧翌的手指,根根分明,修长有力。沈嘉如被蛊惑般,用自己的食指抹走他指尖上的药膏。 沈嘉看着药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而身下的萧翌,却笑了一声。 那笑声仿佛在说:“看吧,你果然不会,喝醉了不记得了。” 不,我记得!沈嘉的内心在嘶吼,那笑声浇灭了他最后一丝矜持。 …… 第56章 折桂令(一) 到了一月底,皇帝依旧不早朝,朝中局势则愈发紧张,隐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所有人都有一种预感,都等着那微细的平衡崩塌,等着变法党与保守党谁先发起最后的总攻。 然而世事难料,沈嘉没有想到,打破平衡的居然是一个身处庙堂之外的读书人。 这个人,就是杜涣。 沈嘉和杜涣乃君子之交,但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成为了攻讦沈嘉的刀剑。一封都察院联名弹劾沈嘉勾结考生的奏折如惊天霹雳,将所有人震了一震。 萧翌也没想到,保守党竟然由此发难,想给沈嘉扣上科举舞弊的罪名,将他赶出京都。 “他们怎么知道我与杜涣相识?难道有人跟踪我?”沈嘉在玉熙宫走来走去,急促又紊乱的脚步声,暴露了他心底的紧张。 沈嘉和萧翌一起出行时,一路上有锦衣卫暗中护卫,断不会让人跟踪。看来问题出在沈嘉单独会面杜涣的那几次,被人看到了。 “都察院快我们一步,已经将杜涣抓住关起来了。”萧翌皱了皱眉头,他在事发之初当机立断,让锦衣卫赶快去状元楼扣住杜涣。可惜,都察院以及其背后的主谋,先下手为强了。 “他骤然被抓,在都察院监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得给杜涣通个气,让陈公公派个可靠的太监走一趟?” “不行,不能让内臣去,太显眼了。” 都察院监不比锦衣卫的诏狱,那里来来往往官员众多,鱼龙混杂,且并非皇帝的亲信。萧翌若真派个小太监去探狱,反而落人口实。 “那怎么办,把他转诏狱去?” “现在人已经进了都察院监,再想转就难了。除非,有朕的手谕。” 可萧翌“装病”这么久,他现在并不想出面,让全盘计谋功亏一篑。 沈嘉一脸惆怅,负手踱步,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害了杜涣,却救不了他。 “别急。”萧翌走过来拉沈嘉坐下,“我让身边的宫女去,就说是杜府的婢女。那些官员不会认识后宫之人,肯定能混过去。” “也好,也好。”沈嘉点点头,如今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还有,你和杜涣必须咬死,你们从未见过面。”萧翌严肃的说道,“勾结考生这事讲不清楚,你也没有证据说自己和杜涣只谈风月。万幸的是,这次主考官不是你。” 沈嘉心道,要是自己真是主考官,私会考生,那真是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 “他们为什么觉得,我会是这届主考?”沈嘉真是纳闷了,难道没看见他前面排着张次辅和韩阁老吗?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他吧。 “是朕对不起你,让你太冒头了。”萧翌拍拍沈嘉的手,“朕让程老赶快拟旨,定下韩昌。你回家避一避风头,先别去内阁和户部了。弘文馆那边也先停了,让别人替你讲习。” “好。”沈嘉只好把事情交给萧翌,先回家闭门谢客,最近也不能天天往西苑跑了。 与此同时,都察院监中,杜涣坐在阴森森的牢房里,吓得六神无主了。 他是上午被带走的,当时正和举子们把酒论对,突然间有官差闯入状元楼,大声喝问谁是杜涣。 杜涣自问没做什么犯法之事,站起来自报家门,好言好语的寻问对方何事。结果对方二话不说将他捆了起来,引起了一众举子和客人围观。 薛兄和郭兄见状,站出来想替他说话,可差役却说,杜涣涉嫌科举舞弊,无关之人速速退去。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举子们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薛兄和郭兄为保自身清白,不得不和杜涣划清界限,任由他被都察院的人抓走了。 杜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科举舞弊沾上边。他知道自己不算什么天才,在这届举子中,水平不过是中上等;但他从小学习就很努力,夜夜苦读,即使得不了前几名,中个进士应该没有问题,他怎么可能去冒险作弊呢?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杜涣等了好久,到了下午,才有官员来提审他。他向来锦衣玉食,乃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衙役押着,戴着镣铐跪在大堂之中。 他屈辱的跪着,听着堂上的官儿照例问他姓名籍贯,他讷讷的回答着。 等身份确认完毕后,审问的官员终于问到正题了。 -- 第67页 “杜涣,你认识沈嘉吗?” “谁?”杜涣一脸茫然,他摇摇头,“我不认识。” 他认识的是沈常卿,和沈嘉有什么关系。 那官员冷冷一笑,“你最近是不是常常和一人私会?” “和我相会的人很多,学生不知大人您说的是哪一个?”杜涣反问道。 “大胆,竟敢耍花枪。”官员沉下脸来道,“你好好想想,新认识的,姓沈。” “你是说沈常卿?”杜涣恍然大悟道。 “正是。”官员终于套出了口供,一时得意道,“你终于肯承认,你和沈阁老相识。” “沈阁老?”杜涣笑了笑,“我想大人您误会了,我的朋友虽然和阁老的字音相同,但字形不同。他的表字是‘经常’的‘常’,‘白衣卿相’的‘卿’。学生可不敢高攀沈阁老。” “一派胡言。”官员一拍惊堂木,吹胡子瞪眼道,“看来是不打不招啊?” “你们要干什么?”杜涣看着衙役拿着粗棍子向自己走来,不由高呼道,“我是举子,有功名在身,你们……你们不能动用私刑!” “你科举舞弊,你的举子身份早晚会被褫夺,革除功名。”官员也是经历过十年寒窗苦读之人,知道功名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他冷冷的看着杜涣陷入绝望之中,抛下令牌对左右道:“行刑。”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啊求海星!!! 第57章 折桂令(二) 衙役毫不留情的将杜涣摁趴于地上,两人按肩,两人按脚,将他牢牢固定住。 随后,又有两名差役则抡起了手中的水火棍,所谓水火棍,是衙门专用的杀威棒。此棍长约齐眉,上黑下红,上圆下略扁。棍子油光锃亮,泛着令人胆寒的光泽。 “打!”堂上官一声令下,众衙役领命。 只听“砰”的一声,水火棍猛地击中杜涣的臀部,杜涣不由自主的叫出了声。他是富商之子,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里人将他娇生惯养着,何曾被人打过板子。就连学堂里先生的戒尺,他都没有挨过。 可衙役最喜欢折磨像杜涣这样的贵公子,他们听着杜涣的哀嚎,反而打得更用力了。 不到十棍子,杜涣就被打的鼻涕眼泪直流,大声喊道:“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审问的官员挥手示意衙役停止行刑,又问杜涣:“现在想清楚了?肯招供了?” 杜涣趴在地上缓了缓,他抬眼看向官员,断断续续道:“学生……学生,冤枉啊!” “继续。”官员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一场审讯下来,杜涣后臀的肉被打出血,衣袍后摆被血浸透,血肉模糊的被衙役抬进了牢房。他趴在牢房的草榻上奄奄一息,觉得自己熬不过今日了。 就在这时,又有人过来说:“你家的婢女来看你了。” “婢女?”杜涣想了想,跟自己上京的都是小厮,哪来的婢女? 可没等杜涣反应过来,一名年轻娇小的女子哭着跑了过来,隔着栏杆望着杜涣流泪。 “公子!公子!您受苦了!”那女子装得逼真,一脸担忧,她的哭声令人闻之伤心。 杜涣则有些懵逼,这女子是谁,我认识吗? “他们竟然如此对公子您,您怎么受得了这般苦。”女子说着说着又要落泪,“公子,奴婢给您带来换洗衣服,还有些药。” 杜涣明白过来,跟着演戏道:“宝月啊,你可算来了,还是你最好。” “这位衙役大哥,能不能开开门,容我替公子上药。” “哦……”衙役一脸猥琐的打量着女子,又看看杜涣,“你好福气哦。” 杜涣张口结舌,他今年才二十二,还未娶妻纳妾。父母也要他注重学业,故而连通房丫头都没有给他找一个。 可现在,衙役明显想歪了。不过那名女子,明显是故意让衙役想歪的。 “你们快一点。”衙役不疑有他,终于开了锁,放女子进去了。 等衙役走了,杜涣才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公子,想要脱罪很简单,抵死不认即可。” “难道……”杜涣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问道,“他真是……沈阁老?” “不。”那名女子盯着杜涣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他、不、是!” 杜涣愣了愣,最终恍然道:“我懂了,多谢姑娘。” 女子看了眼被鲜血染红了的裤子,想必杜涣伤势颇为严重,她不由问道:“都察院怎么随意动刑?” “我……我现在不算什么举子了,他们革除了我的功名。”杜涣说起此事,不仅身上痛,心更痛了。 “哎,这些药都是上品,对你的外伤有用。”女子叹了口气,看他伤在屁股,脸红了一下,“你……自己擦吧。” “多谢姑娘,多谢你家主人。”杜涣也脸红了,他看着那名女子要走,突然问道,“等等,姑娘。” “还有何事?”女子回首问道。 “敢问……敢问姑娘芳名。”杜涣低着头,吞吞吐吐道。 女子微微一笑,“木槿。” 等木槿从牢里出来,回到西苑后,站在皇帝面前,一五一十的汇报着。 “杜公子伤得很严重,都察院对他用了重刑。”木槿如实说道。 -- 第68页 萧翌皱起眉头,“他是举子,怎么随意动刑?” “听杜公子说,自己被剥夺功名,不再是举人了。” “都察院何时有权力随意革去举子功名了?”萧翌更生气了,他对一旁的陈公公道,“派名太医去都察院监,替杜涣治伤。” 都察院的官员擅自用刑,且严刑逼供一个文弱书生,何谈什么公平公正?皇帝派御医去,就是要狠狠的打都察院的脸。 “老奴领旨。”陈公公说罢,领命而去。 萧翌又看向木槿,“这次差事办得不错。” 木槿这次的任务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难的是不好混进去,不过见到杜涣后就简单了。只须向杜涣说一点,让他打死不承认认识沈嘉,此事可平。 “谢陛下。”木槿受了夸赞,一时有些高兴,随后又问,“陛下怎么不让姐姐去?” “她二十五了,哪里能装得像不懂事的小丫鬟。你十六,刚刚好。” 萧翌要的,就是木槿这股天真无邪又胆大直爽的劲。毕竟,胆小或谨慎的丫头,怎么敢跑去都察院哭着闹着要见自家公子呢? 皇帝派太医替杜涣看过病后,都察院的人再也不敢对杜涣随意用刑了。他们只能一遍遍的询问杜涣,可杜涣得了木槿的点拨,坚决的否认与沈阁老相识。都察院对他毫无办法,案子一拖再拖,拖到了二月。 然而局势并没有好转,幕后之人再度出击,指使都察院官员上奏,请皇帝下令审讯沈嘉。 既然撬不开杜涣的嘴,都察院打算从沈嘉这边下手了。 萧翌看他们竟然用莫须有的罪名,想要抓捕审问堂堂内阁阁臣,便气不打一处来。他直接让司礼监批红回绝,并要求都察院尽快放了杜涣。 都察院的官员见不是皇帝御笔,他们更加确信陛下定是被乱臣贼子控制了。幕后主使终于打算放手一搏,率领六部五寺、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通政司等官员,齐聚西苑外,跪求见陛下一面。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留言,求海星!!! 第58章 折桂令(三) 西苑外,黑压压跪了一大片人。京中大多数官员,在张旭张次辅的带领下,围聚于此。锦衣卫迅速将此消息报到玉熙宫,陈公公听后,大吃一惊。 倒是皇帝得知此事后,神情冷淡,仿佛早已猜到了。他问锦衣卫:“程阁老和韩阁老可在?” “二位阁老并未参与。” 萧翌点头,“知道了。” 等锦衣卫退下,陈公公躬身来到陛下跟前,“陛下,如今沈阁老不在西苑,要不老奴去内阁,请程阁老来?” “你出不去的。”萧翌冷笑一声,“程老也进不来。” “他们这是……逼宫啊!”陈公公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脸都吓白了,“不就舞弊之案吗,何至于此?” “现在,不光是为了科举舞弊案,他们想逼朕赶走沈嘉,他们是想毁了新政。” 陈公公的政治敏感性到底不如萧翌和沈嘉,他这才明白,原来科举案只不过是个幌子,保守派的真正目的,就是赶走沈嘉,从而破坏新政。 “太可怕了。”陈公公擦擦额头的汗,“陛下,几乎所有京官都来了,他们都想破坏变法?” “非也,保守派没有那么大的号召力。”萧翌分析道,“外面聚集之人中,有想破坏新政的,有不满朕包庇沈嘉的,有担心朕被沈嘉控制的,也有专门针对沈嘉,想要他死的。” 陈公公听着头都大了,这么多的门门道道,如何能分辨得清谁奸谁忠? 然而萧翌隐瞒了一点,还有一种人,是想谋权篡位的。 西苑外跪请的百官,打出的口号则是:清君侧。他们要求陛下罢黜沈嘉,交由三司会审。在萧翌分析的几类人中,沈嘉是唯一能串连起他们的那条线。 所以,当张旭煽动百官,说出“清君侧”三字后,一下子就击中了京中官员之心。这才有如此多人跟随他,堵在西苑门口。 玉熙宫先后派了太监,好言好语劝众官员散退。他们说陛下御体抱恙,无法见众臣。 可张旭早就想好应对之策,他高声道:“臣等未看到有御医出入西苑,且不见脉案。陛下病情到底如何,怎可听信尔等一面之词?” “就是,就是!”有早已厌恶宦官的官员附和道,“自去岁冬,陛下不视朝,不理政,臣等上的奏疏,全都是司礼监批红。是不是你们借陛下之名,打压异己,独揽大权?” “陛下受你们这些宦官和沈嘉的蛊惑,不见朝臣,你们得意了?”一位白发苍苍的官员对着宦官怒道,“阉人当权,大梁要亡!” “到底是皇上不愿见百官,还是你们阻止皇上不见百官?”都察院的官员也站了出来,愤愤道,“臣等一日不见陛下,一日不退!” 传话的内官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灰溜溜的逃了。 沈嘉自从杜涣入狱后,就搬出玉熙宫,一个人在家中避嫌。他虽然心急,但也没办法出去打探消息,直到程阁老派人来传信,沈嘉才知道西苑门口发生的事。 沈嘉乔装打扮后,随着程府家奴来到了师傅的书房。他刚一进门就问道:“恩师,西苑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没有一人撤退。”程阁老眉头深锁,鬓角头发又白些了。 -- 第69页 沈嘉闻言怒道:“京官围聚西苑,他们要逼宫吗?” “即使有些人是担忧陛下才去的,但他们跟着张旭一起胡闹,已做成逼宫之势。”程阁老问道,“你经常去西苑陪伴陛下,陛下可有说过什么?” 沈嘉仔细的想了想,“对了,陛下说,张次辅和夔王有所勾结。” “当真?”程阁老微微一惊,若真如沈嘉所言,这确实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锦衣卫查出的,应当不会错。”沈嘉答道。 程阁老历经三朝,竟然没看出来张旭有此等狼子野心。他捋捋胡须,“可夔王……夔王要是想篡位,何必等到今天?” “陛下也说夔王不会谋反。”沈嘉说道,“陛下还说,夔王不按常理行事,睚眦必报。学生猜测,他恐怕是针对我。” “果然是夔王的作风。”程阁老冷笑一声,“我想,陛下已运筹帷幄,只等张旭自投罗网。” 沈嘉见状,微微放下了心,但他担忧萧翌的身体,叹气道:“不知这场闹剧,什么时候能结束。” “那要看陛下的身体。”程阁老突然严肃道,“长青啊,你告诉老夫一句实话,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沈嘉闻言一愣,他不知道程阁老知道多少,只好含糊道:“如今已大好。” “如今?”程阁老玩弄着字眼,“那以后呢?” “以后……以后谁说的准呢?” “长青,老夫不跟你绕弯子,我知道你请了个民间的大夫替陛下治病……”程阁老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准确说是解毒。陛下之前在西北毒发时,我就在旁。” 程阁老原是秦王府的幕僚,萧翌的真正病因,本就瞒不过他。 程阁老继续说道:“当时王府请了无数大夫,可没几个能诊出病因。后来终于有人查出是毒,但如何解毒却是一头雾水。陛下登基后,瞒着朝臣,不愿让御医诊断。不知陛下如今病情如何了,你找的大夫能解毒吗?” 沈嘉见师傅如此坦陈,他便如实相告了,“陛下这次毒发,毒性已由双腿扩散到双手了。” “竟如此严重。”程阁老终于明白,陛下为什么不亲自批阅奏折了。 “我请的名医还在试药中,他说如果能查出寒毒的配方,他就能配出解药。” “要快啊。”程阁老着急道,“不到十年了。” “什么不到十年了?”沈嘉一头雾水。 “你不知道吗?”程阁老奇怪的看向沈嘉,“若不能配出解药,陛下活不到十年了。” 这个消息犹如大夏天中一盆冷水浇到沈嘉的头上,将他淋了个透心凉。沈嘉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反反复复响起四个字:不到十年。 怎么会,怎么会?为什么萧翌要瞒着他,为什么范大夫也不告诉他?怪不得萧翌急着培养肃王,怪不得他老说什么生生死死的不祥之语。 沈嘉至今才明白过来,突然落下了泪。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滑过脸庞,掉在地上。 “长青?”程阁老看沈嘉哭得如此伤心,有些不解。他之前从未见过沈嘉流过泪,难道沈嘉和陛下的君臣情谊,已如此之深? “我……我没事。”沈嘉强迫自己止住眼泪,又拜托师傅,“请不要告诉陛下,我知道此事。” “……好。”程阁老沉思片刻后答应了,他深深望了沈嘉一眼。 作者有话说: 走过路过,投个海星吧。 第59章 折桂令(四) 沈嘉浑浑噩噩的被程府的小厮送出门,再回过神来时,已到了家。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回家中,他的大脑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心中的一个执念反而愈发坚定,那就是帮萧翌变法成功。 不成功,便成仁。 另一边,刚刚送走沈嘉的程阁老,也陷入沉思当中。他回想起沈嘉听闻陛下命不久矣时的反应,想起陛下对沈嘉的器重,想起他们二人才认识两年,却已有莫名的信任和感情。 这是一种超脱君臣之前的感情,程阁老不愿意往下想,他实在想象不出来,陛下和沈嘉会是那种关系,这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一定要阻止他们。程阁老实在不愿意看见自己辅佐的君主,和自己的学生,因断袖分桃而被天下人唾骂。在事情还未传开之前,他必须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短短一夜很快过去,微弱的晨光从窗外洒向玉熙宫内。萧翌一夜未睡,他随意披了件外袍,盘腿坐在床上。他见陈公公带着服侍的宫女太监进来了,开口便问道:“外面有人退吗?有人倒下吗?” “一人未退,也无人晕倒。就是有几个老臣,眼看着快受不住了。”陈公公一直派人盯着呢,可那些大臣们真够倔强,硬是在寒冷的春风中跪了一夜。 皇帝没说什么,在木棉木槿的服侍下沉默的漱口净面,穿衣束发。木棉替陛下梳头时,在镜中看到陛下的黑眼圈,便知他昨夜又失眠了。 萧翌梳洗好后,传召在外间候着的锦衣卫指挥使,只听蒋骥报道:“夔王一直在府中没有出来过,不过府中下人一直往西苑来来回回的跑,看样子是在打探消息。” “他这回倒是很有耐心。”萧翌冷冷道,“派人继续盯着。” “是。”蒋指挥使领命而去。 萧翌确实在等,等他的好弟弟露面。若夔王不出头,怎么能暴露张旭的狼子野心? -- 第70页 想到此,萧翌转头问候在身边的陈公公:“尽忠,派人去喊话了吗?” 说起此事,陈尽忠就头疼。他哭丧着脸对主子抱怨道:“今早派去的小太监又被骂回来了。现在宫内的人说什么,大臣们都不会相信。陛下,下午还派人去喊话吗?” “虽然没用,但姿态要做足。”萧翌说道,“我们这边不示弱,鱼儿怎会轻易上钩?” 萧翌的想法没有错,此刻在夔王府中,萧竖确实是坐立不安。他听着下人回报,西苑门口既不见沈嘉出头,也不见陛下露面。只有张阁老带着大臣们,一直跪在宫门口请愿。 “沈嘉不是很能说会道吗,这回子当起了缩头乌龟?”夔王冷笑一声,“张旭这个老东西,到底行不行。那名举子和沈嘉,真勾结在一起了?” “张阁老一直派人盯着沈嘉,肯定错不了。”小厮回禀道,“殿下,咱们要不要去西苑,再添把火?” “等等,再等等。沈嘉不在西苑,我去有什么用?”夔王虽然已蠢蠢欲动,但此次他竟然沉住了气,不到最后,他不出手。 到了午时,天空中陆陆续续飘下了几朵雪花,一片一片洒向大地。清嘉四年的第一场雪,在如此肃穆的时刻飘落了。 雪没有下大,落在地上片刻便化了。但对于跪了许久的官员们来说,真是雪上加霜。他们厚厚的官服被雪水打湿,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有几个老臣的脸色惨白惨白的,跪在地上摇摇欲坠。 突然,有位大臣没有坚持住,一不留神栽倒在地。旁边跪着的大臣顿时慌了,还好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一直盯守着,见状立马冲过来,将人抬走医救。 这场变故如同在平静的死水中扔下了一块大石头,顿时群情激奋。官员们一扫刚才颓废之色,冲着紧闭的宫门,开始大喊大叫,甚至有人哀嚎哭泣。 陈公公不敢隐瞒,直接跑到皇帝跟前:“陛下,有人昏倒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萧翌放下手中的兵书,“谁晕倒了,严重吗?” “刑部左侍郎。”陈公公回道,“陛下放心,老奴请太医诊治过了,目前人已清醒。” 皇帝听说人没大事,点点头,望向窗外,“这场雪下的不是时候。” “可不是嘛,年都过了,竟然下起了春雪。”陈公公在北京待了大半辈子,很少见到这般诡异的天气。 萧翌伸手抚在自己的膝盖上,陈公公看到后担忧道:“陛下,您的腿……” “无碍。”萧翌说道,“天一降温,木棉就拿了汤婆子来,给朕敷过腿了。” 与此同时,夔王听说西苑门口有人昏倒了,立马笑开了怀,“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这种鬼天气,再病倒几个,到时候全算在沈嘉身上。” 而程阁老得知消息,则愁容满面。皇帝和大臣们隔阂加剧,又有臣子跪晕过去。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他身为首辅,怎能再袖手旁观? “去备马车!”程阁老一边整理身上的官服,一边对管家说道,“另外,你亲自去沈府,将西苑发生的事告知沈嘉,让他……看着办。” “奴才知道了。”管家看外头这天气,又给主子拿来了大氅,“天寒地冻的,您多穿点。” “不用。”程阁老拒绝了管家的好意,“大臣们都在雪地里跪在,老夫身为首辅,自当与他们一同受着。” 管家暗叹一口气,远远的目送主子上了马车,向西苑方向驶去。 随后,他也骑上马,朝沈嘉的府邸方向,一路疾行。 第60章 折桂令(五) 西苑宫门外,众臣群情激奋,有哭的,有吵的,有骂的,虽然寒风凛冽,但臣子们的热情并不减。 在吵闹声中,一辆马车悄然而至。程阁老从温暖的马车上走出来,一脚踩在积了一层薄薄白雪的地面上,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他看向围堵在宫门口请愿的同僚们,心中暗叹一口气。随后大步上前,走到最前方,抬手示意所有人安静。 见首辅大人终于露面了,跪请的官员们全部噤声,一个个抬头注视着程阁老,眼神中充满了希望。 只听程首辅清了清嗓子,在寒风中高声道:“诸位,你们这是要,逼宫吗?”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很多人都是受到了鼓动,不明不白的跟着张次辅来此,从未想过逼宫造反。 罪魁祸首的张旭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咬牙否认,“程首辅,我们不过是请陛下下旨,抓捕沈嘉。首辅说什么逼宫,下官万万不敢。” “呵呵。”程阁老冷冷一笑,“好,老夫暂不提逼宫,且说沈嘉之事吧。都察院不是抓了个举子,可审出什么口供?” 都察院的官员们自然也跪在此地,见阁老发问,所有人都望向了都察院左都御史。 左都御史只好硬着头皮答阁老话:“下官……并未审出。不过有住在状元楼的举子作证,曾亲眼见过沈嘉和举子杜涣私会。” “举子之间互相陷害,也不是没有的。”程阁老说道,“你的人证不可靠。” 左都御史闻言,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反驳。 “所以,才需要沈阁老去都察院自证清白。”张旭接话道。 程阁老以前没有防范过张旭,现在得知他和陛下的亲弟弟勾结,气不打一处来。他没有理会张旭的话,继续对同僚们喊话道:“诸位,在科举案发前,陛下早已交代过老夫,今科主考官为韩阁老。” -- 第71页 韩阁老?所有人面面相觑,他们都以为,此次科举沈嘉必为主考官。 “下官同在内阁,怎么不知此事?”张旭反驳道,“首辅可不要包庇自己的学生啊。” 这话说的相当厉害,点出了程阁老和沈嘉的师生关系。这样一来,程阁老证词的分量,则有些不足了。 程阁老被一向低调的墙头草呛了一下,气得胡须乱颤。二人的目光在寒风中冷冷对视,谁也不让谁。 正当首辅次辅交锋之际,又有一人赶到此地。 众人定眼一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来者正是沈嘉。 沈嘉的出现,如同冷水入油锅,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亢奋了。 众人望着沈嘉一步步走来,眼神中有不解的,有嘲弄的,有鄙视的……他们的目光像刀剑一样,仿佛能穿透沈嘉的身体,将他扎出几百个窟窿。 可沈嘉并不畏惧,他在来之前,就猜到自己会面对什么了。 “长青来了。”程阁老看向他,眼中有些许欣慰。他让管家去沈府,果然奏效了。 “恩师。”沈嘉穿过人群,快步走到程阁老身侧,向他拱手施礼。 “沈阁老能来,勇气可嘉。”张旭不冷不热的说道,“阁老来此,是来见陛下的?” “不是。”沈嘉看向众人,深吸一口气,“我来,自请辞官,愿入都察院受审。” 沈嘉此言,比程阁老劝解的一万句话都顶用。有些人震惊,有些人迟疑,有些人依旧坚定沈嘉有罪。 只见沈嘉直接取下官帽,交出牙牌和印章,对都察院的官员道:“你们可以抓我了,但请你们放过无辜举子。” 都察院左都御史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沈嘉自愿入狱,他反而不敢抓人了。 张旭则左右为难,如今局势并不像他想的那样进行,沈嘉一露面,打乱了他所有的安排。 “既然沈嘉愿意受审,你们可以退下了。”程阁老把握住时机,急忙说道。 果然,有些人站了起来,打算退了。 “你们这就退了?”张旭焦急的喊道,“陛下还未露面,我们是来求见陛下的。” “不是为了科举案吗?”程阁老冷冷一笑,“张阁老之言,自相矛盾啊。” 张旭刚才口口声声说的是,请陛下下旨,抓捕沈嘉,绝非逼宫。现在倒好,又不承认了。 跪请的官员中,有人回过味来了,他站起来道:“诸位,我们来此,就是想让陛下交出沈嘉。既然他自己站出来了,我们没必要耗在这里了。” “是啊,走吧。”又有人附和道。 于是陆陆续续的,有人起身准备离开。剩下跪请的官员,便是心怀鬼胎之人了。 程阁老盯着张旭,沈嘉也盯着张旭,他们二人目光锐利,盯得张旭忐忑不安。 “你们不能走!”就在沈嘉以为此事解决了时,又有人骑马赶来了。 众人一看,竟然是许久不露面的夔王。 “所有人,不许走!”夔王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拦下诸臣,“本王怀疑陛下被沈嘉和锦衣卫、东厂控制,本王要见陛下。” 说罢,夔王不顾锦衣卫的拦阻,骑着马就要闯宫。 这才是真要逼宫造反呢! 此刻,玉熙宫中。 “程阁老先到,劝说众臣未果。随后沈阁老赶到,说要辞官,自愿入都察院受审。”陈公公说到此处,微微抬头偷瞄了一眼主子,却见陛下神色淡淡,没有怒,也没有急。 “沈长青到底是沈长青。”萧翌如今能说什么呢,让他好好在家待着,不要管科举案,可沈嘉还是掺和进来了。 “现在,夔王来了,说要见陛下。”陈公公斟酌着用词,“夔王骑马闯宫,被锦衣卫给拦下了。” “他终于来了。”萧翌反而笑了,“正好,朕也好久未见三弟了。” 陈公公知道陛下的脾气,一般轻易不会发火。但现在,陛下越冷静,陈公公反而越紧张了。 锦衣卫到底不是吃素的,虽然他们不能伤了夔王一根毫毛,但他们使着巧劲儿,把夔王拦在宫门外,没让他踏进西苑一步。 宫门外的臣子也被吓了一跳,程阁老大声呵斥:“夔王,你想造反吗?” “夔王,你有什么冲我来。”沈嘉也怒道。 “夔王殿下,有事好商量,好商量嘛。”有怕事的官员赶忙劝道。 “夔王殿下是为了陛下的安危,尔等谁敢阻拦?”张旭这时站了出来,可他不是为了劝阻夔王,反而怒斥锦衣卫。毕竟他如今站在了夔王这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沈嘉闻言怒道:“张阁老,你真要跟夔王勾结?” “张阁老,你怎么能、能……”有些官员惊讶的看着张旭,说话磕磕绊绊的,不敢相信次辅竟然反了。 “我是为了大梁!”张旭打断了那人的话,大义凛然的说道,“陛下久不见人,到底是怎么了?锦衣卫今日拦截夔王入西苑探望,是不是心中有鬼?” “我看是你心中有鬼!”锦衣卫指挥使蒋骥也被逼露面了,他站在城楼上对张旭和夔王喝道,“陛下和肃王都在西苑,敢乱闯者,杀无赦!” 张旭被喝退了,他没有兵马,哪敢真和锦衣卫真刀真枪的对着干? “我见我二哥,还需要你们这些鹰犬同意吗?”夔王却是不怕,反而又要冲向宫门,和锦衣卫撞上了。 -- 第72页 所有人看着夔王的举动,都傻了眼。 难道他真要单枪匹马闯宫门吗? 沈嘉也被夔王这一串惊人的举动弄蒙了,他自己不是也身中寒毒,难道不知道陛下真正“病因”吗?他怎么敢、怎么敢闯宫? 可没有人能弄懂夔王的心思,他本就是个疯子,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做事毫无目的,一切随心。 锦衣卫不敢亮出绣春刀,只好用身体挡住夔王。只见夔王骑着马冲进锦衣卫建起的“人墙”,用马蹄踢翻了前排几个人。好不容易露出一块缺口,又被后面的锦衣卫堵上了。 锦衣卫一个接着一个上,用车轮战和夔王耗着。夔王在马背上横冲直撞,心中烦躁不堪。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从城墙上呼啸而至,划破长空,射中马头。 马儿嘶吼一声,将夔王掀翻在地。随后,倒地身亡。 所有人愣愣的看着马儿头部缓缓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西苑宫门前的石砖。这时,众人后知后觉的抬头望向城楼,望向利箭射出的方向。 只见皇帝单手持弓,立在城楼,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神情冷酷,俾倪天下。 众人跪伏。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读者们的收藏、留言、海星! 520,爱你们哦! 第61章 折桂令(六) 陛下那一箭力道之大,准头之准,一看便知龙体无恙。忠君爱国者心中庆幸,图谋不轨者心中惴惴,张旭直接吓到腿软,瘫倒在地上,也无人扶他一把。 说好的病入膏肓呢?说好的不省人事呢?说好的龙驭归天呢? 原来一切都是假象,皇帝做了场戏,把张旭等人骗的团团转。 张旭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完了,已做下不可饶恕之罪。而同谋者夔王,则仰头盯着自己的二哥,一脸桀骜不驯。 仿佛刚才骑马闯宫之人不是他,仿佛刚才想要造反的人不是他。 论干完坏事还能如此理直气壮者,除了夔王再无他人。 萧翌冷漠的看着下面群臣百态,他没有说一句话,直接从城楼上下来。 西苑宫门大开,萧翌沉默的坐上御辇,摆驾回宫。 这次,御驾是从西苑回到旁边的紫禁城,是真的回宫了。 沈嘉低着头,和百官一起跪送陛下离去。随后他起身,怔怔的看着萧翌离去的方向,眼眶一红,又想落泪了。 待陛下离去,锦衣卫蒋指挥使一声令下,将夔王和张旭等带头闹事的人抓起来,直接带到诏狱。其余大臣心有余悸,再不敢多待片刻,如鸟兽散般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于是场上只有沈嘉和程阁老,二人相对无语。 两人在寒风中站了片刻,程阁老才道:“长青,你果然是个有担当的。” “我现在应该去都察院。”沈嘉冲师傅笑了笑。可惜都察院的官员一个个都溜了,早就把他忘记了。 “陛下不舍得让你去。”程阁老也笑了,“你我都知道,这场闹剧,源于变法。” “我宁愿去都察院受刑,宁愿被罢官,我也不愿看到变法失败。”沈嘉语气坚决的说,“即使我走了,还有韩昌在。若韩昌走了,还有千千万万有志之士在。恩师,变法势在必行,不可逆转。” 程阁老被沈嘉的决心震惊了,他摇头叹息,“赔上你的大好前程,值得吗?” “值得。”沈嘉心知,萧翌值得自己为他付出一切。 “好好好。”程阁老摆摆手,“你想去都察院,我不拦你。” “恩师。”沈嘉突然跪下,对程阁老说道,“学生此去前途难料,我有一事恳求恩师答应。” “你这是干什么。”程阁老想拉他起来,但沈嘉却拒绝了。 “恩师,求您帮助陛下,帮他推行新政。”沈嘉说罢,重重一叩首。 程阁老早就料到沈嘉会有这一请求,他叹了口气,“你啊……罢了罢了,我答应了。” “谢师傅,谢师傅。”沈嘉激动的,又连连叩首。 程阁老扶他起身,明明即将入狱,生死难卜,现在却比谁都高兴。沈长青,真是个痴儿。 可惜,大梁朝堂上,容不下这样的痴情。 皇帝又回到了养心殿,这里天天有人打扫,和他离开之时一模一样。萧翌大病初愈,强撑了拉开了硬弓,射完那一箭后便觉得心口堵得慌。 陈公公看陛下脸上不好,心疼道:“陛下是不是累了,老奴安置您先歇息?” “不用。”萧翌捂着心口,却摇头道,“朕不累,去传蒋骥。还有,通知众臣,明日早朝。” “是。”陈公公不敢硬劝陛下,只好应下。 蒋骥到时,萧翌正躺在榻上,感觉堵在心口的难受劲消下去了一些。他见师傅来了,有气无力的问道:“记下当时谁准备离开,谁继续跪请了吗?” 锦衣卫一个个都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蒋骥胸有成竹的答道:“全都记下了。” “很好,写下名字,待会呈上来。” “是。”蒋骥了然,看来陛下要秋后算账了。 “沈嘉……”皇帝顿了顿,“沈嘉去都察院了?” “已经去了,陛下要派人拦住他吗?”蒋骥试探道。 萧翌摇头苦笑,“拦不住的,他心意已决。你派暗探在都察院盯着些,有什么异常随时报朕。” -- 第73页 “是。”蒋骥闻言,领命而去。 陈公公在旁听的一阵揪心,他一直很喜欢沈嘉这小子。等指挥使离开后,陈公公担忧道:“都察院那伙人,会不会对沈阁老用刑?” “不会。”萧翌冷笑一声,“朕的人,他们不敢动手。” 萧翌不担心沈嘉在都察院监受刑,也不担心他被人下毒暗害。他只是担心沈嘉耿直,把实情交代出去了。 都察院中,左都御史对着这位掀起京城惊涛骇浪当事人,表示很头疼。他和次辅张旭筹谋之时,并未想到沈嘉会抛弃前程,主动站出来。这让张旭后续计划彻底落空,而他自己也接了个碰不得、打不得的麻烦人。 “沈阁老……” “我已不是阁老。”左都御史刚说一句话,就被沈嘉打断了,“请御史按规章办事,锁拿我吧。” 说罢,沈嘉伸出双手,等着被铐,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可皇帝那一箭还历历在目,左都御史哪敢真对沈嘉不敬?他可不想像那匹马一样,死得那般惨烈。 “不用戴铐了,不过是例行问话而已。”左都御史尴尬的吩咐左右,“那个,给阁老搬个板凳。” “不用,我还是站着吧。”沈嘉严词拒绝了。 “好好好!”左都御史知道,自己和沈嘉这个梁子算结下了。 于是左都御史脸色一变,不再去巴结沈嘉。 “带人犯杜涣。”左都御史一拍惊堂木,正式升堂问审。 杜涣被带来时,看见沈嘉居然也在,大吃一惊。他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之人,到底是沈长青,还是沈常卿。 两人目光交错之时,沈嘉看着杜涣一身狼藉,神情又心痛又愧疚。他们俩都没有掩饰好自己的表情,一下子露了端倪。 左都御史一看有戏,顿时喝问道:“杜涣,你可认识此人?” 堂官问的是“此人”,而非“沈嘉”,杜涣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我……我不认识。”杜涣想起木槿之言,还是咬死不承认了。 “是吗?”左都御史似笑非笑的看着杜涣,“带人证。” 都察院这段时间审问杜涣,也不是没做功课,他们早就控制住了状元楼的其他举子们。沈嘉只见和杜涣同乡的薛兄、郭兄,还有后来在席间,向自己讨教过文章的举子们。 这些举子如今知道了沈嘉的真实身份,再次见到本人后,一个个神色有些畏惧。都察院左都御史一拍惊堂木,直接问道:“当时和你们同桌吃饭的,可是此人?” 薛兄、郭兄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答。有些胆小的实话实说,“是他。” “这位,便是沈阁老。”左都御史紧盯着杜涣,“杜涣,你还不承认吗?难道,还想板子伺候?” “我……”杜涣看看沈嘉,又看看左都御史,心中慌乱。现在人证俱在,这下完了。 “好,我认。”沈嘉不忍杜涣被逼,他率先开口承认道,“我确实和杜涣认识,但我们并没有舞弊。” “沈阁老,你为什么要和举子接触?是不是为了泄漏考题?” “考题?”沈嘉笑了,“考题你得问问韩阁老,恐怕韩阁老还没出题呢。” “咳,休要狡辩。”左都御史这才想起,西苑宫门前,程阁老说这次主考官是韩昌,“就算是韩阁老主考,你和他交好,他私下没透出题给你?” “韩阁老恐怕才知道自己知贡举,哪有时间和我透气?”沈嘉笑了笑,“想要诬陷我舞弊,至少请先打听清楚,谁是主考官吧。” 这件事确实是张旭猜错了,他本以为沈嘉简在帝心,又看到沈嘉和举子接触,就想当然的以为沈嘉是此届主考。 “沈阁老果然能言善辩啊。”左都御史气不打一处来,他的手碰到令牌想要打沈嘉板子,又想起陛下之箭,便缩了回去。 “来人,将人犯和沈阁老押入狱中。”左都御史假笑着道歉道,“沈阁老啊,在下也是依法办案,委屈您在我们这里住几天了。” 第62章 折桂令(七) 沈嘉和杜涣被衙役押着,关入了同一间监狱。牢门落锁,衙役都出去了,沈嘉和杜涣面面相觑,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自从杜涣被抓,二人再也没见过面了。 沈嘉见杜涣撑着墙慢慢往里挪着,想要扶他一把,可杜涣却背过身,不愿接受沈嘉的帮助。 “杜兄……”沈嘉唤他一声,又被杜涣打断了。 “别别,沈阁老别这么叫,在下不敢当。”杜涣冷漠道。 “对不起。”沈嘉知道,自己惹出的这事,说多少对不起都抵不过杜涣受的苦。 此时杜涣臀部的伤还没好,只能趴在草榻上,仰头问沈嘉:“为什么?” 为什么要假装举子,为什么要骗他?难道耍他很好玩吗? 沈嘉现在也解释不清了,他想起之前萧翌说的玩笑话,只需说一句“圣命难违”,便可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 这确实是最省事的说辞了。沈嘉低头望着杜涣,他看见杜涣紧盯自己的目光中,有愤怒,也有希望。 杜涣也不愿意放弃他和沈嘉的友谊,他多么希望沈嘉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而非故意欺骗。 可沈嘉到底是沈嘉,选择实话实说。他内疚道:“我,醉酒误事,对不起。” -- 第74页 “醉酒?”杜涣的希望破灭了,“一句醉酒,就让我身陷囹圄,被打的起不来。今年的科举,全完蛋了。恐怕我的举子身份也会被夺去,再也无法参加科考了。” 杜涣多么想笑,竟是如此可笑的理由,毁了他的一切。若自己真被定罪,革去功名事小,连累家人事大。 “不会的,你放心,我们没有舞弊,行得端,坐得正。” “哈哈,沈阁老,您怎么比我还天真?”杜涣笑出了声,“我们私下相聚,没有人证物证,如何自证清白?” “杜兄,此事皆因我而起,就算我不能摆脱罪名,我也保你平平安安的出去。”沈嘉说道,“下次过堂,你把所有罪名推给我。” “你……”杜涣愣了愣,“你不保你的官位?” “一切皆是浮云。” 杜涣笑了,他们这些举子还在日夜苦读,只求金榜折桂,一朝登科。而有些人,居然毫不在意。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沈阁老,你看得倒淡。” 沈嘉沉默了,他也曾十年寒窗,他也想为朝廷做事,他更想留在萧翌身边。可他,又不想让萧翌为了自己对抗百官,再给陛下添麻烦了。 “是我无能,我应该听他的劝,学会藏拙。”沈嘉这时回忆起萧翌曾说过的话,顿时明白了许多。 他不会韬光养晦,不懂阴谋诡计。如今被人针对,他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万幸的是,变法后继之人,没有因他受到影响。沈嘉看向杜涣:“我知你还有其他很多举子,皆是变法的支持者。有你们这些有志之士,我退或不退,都不会影响变法。” 与此同时,沈嘉审问的口供已传入了宫中,放在了萧翌的案头。 萧翌看过好几遍,心里又气又笑。气的是沈嘉不听他的话,承认了一切。可他又觉得高兴,他爱的沈嘉,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忠诚、耿直、锋芒毕露,这才是沈嘉啊。 “陛下,程阁老求见。”陈公公在养心殿外禀报。 萧翌放下口供,对外道:“传。” “臣叩见陛下。”程阁老已有许久未曾面圣,再度见到陛下,他看陛下瘦了些,果然是大病一场。 “程老来了,快快平身。”萧翌笑笑,对陈公公道,“赐坐。” “谢陛下。”程阁老起身,坐了下来。 萧翌坐在上位,也在打量程阁老。几月不见,他鬓角白发又添了一些。 “这段时间,程老辛苦了。”萧翌开口道,“西苑门外,程老力劝群臣,多谢了。” “为君分忧,是臣应当做的。”程阁老不愿因此事邀功,反而更加谦逊了。 “锦衣卫已审过张旭和夔王了,张旭什么都交代了,夔王什么都没交代。” 张旭当然会交代的干干净净,他谋反之意已显,早无挽回的余地。他只能尽力多交代多争取,替家人保全性命。 而夔王,萧翌已经对他无语。夔王的口供像是在胡搅蛮缠,说什么骑马闯宫只为探望二哥,而非谋反。 蒋指挥使审问时,都快被夔王气昏头了。夔王仿佛失忆了似的,拒不承认见过张旭,更不会承认和张旭密谋对付沈嘉之事。 看着两份截然相反的口供,蒋指挥使也没办法了,只能将这些交给陛下圣断。 程阁老看完两份口供后,对萧翌道:“张旭说夔王无意造反,只是为了对付沈嘉?” “正是。”萧翌点头。供词上清清楚楚写着,张旭派人跟踪沈嘉,发现他在状元楼和举子私会。 “可沈嘉已经自请入狱了,夔王为什么还要闯宫?”程阁老不能理解夔王的思路了。 “朕也不清楚,以前觉得他不会谋反篡位,现在看来……不好说。” 程阁老也是这样想的,他严肃道:“陛下,您得防着夔王了,不能再让他为所欲为。” “他不承认谋反,就不好随意将他贬为庶人。”萧翌皱眉道。 “张旭谋反之罪已定,萧竖至少也算个从犯吧。”程阁老严肃道,“不如将他软禁在王府,永世不可出。” 这样做和贬为庶人没什么区别了,只不过依旧吃着朝廷俸禄,不至于被饿死而已。 从此之后,萧竖无法联系外人,也无法走出去。这座花费百万两建造的王府,变成了困住他的精致的囚笼。 可惜在他要钱建府邸时,不曾想到自己会落到这般结局。 “好。”萧翌闭上眼,他和三弟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或许终生都不会再见了。 聊完了谋反案,程阁老斟酌着问道:“沈嘉的口供,陛下看了吗?” “朕看过了。”萧翌睁开眼,紧盯程阁老,“程老今日来,是为了沈嘉?” “是。”程阁老继续说道,“沈嘉已经承认自己和举子私下往来,即使他没有舞弊,但作为朝廷命官,在春闱期间和举子交往,似有不妥。” “其实他和杜涣第一次见时,朕也在场。”萧翌抱歉的说道,“这事怪朕,是朕想听听举子们对新政的见解,才让沈嘉去接触的。” “陛下对新政倒是上心,病中也要出宫啊。”程阁老不接萧翌的话茬,软绵绵的回了过去,“现在朝臣们都希望陛下给出一个公平公正的判决,若是包庇沈嘉,反而对新政不利。” 萧翌听出了程阁老的话外之音,他冷漠道:“程老有话,不妨直说。” -- 第75页 “沈嘉去都察院前,曾拜托臣帮助韩昌,推行新政。”程阁老说道,“长青他自知犯了过错,恐怕无法再在京城待下去了。” “程老的意思,想让朕贬他出京?” “‘一条鞭法’在地方上还未推行成功,沈嘉离开京城,照样可以变法。”程阁老捋捋胡须,又道,“再者,去地方上避避风头,锻炼几年,也是好的。” 程阁老给出的这条道路,算是不错了。一来可以转移官员们对沈嘉的注意,让他能够暂避锋芒。二来地方官确实没有能力做好变法,沈嘉能去也算一大好事。 但是,萧翌却不舍得沈嘉背着莫须有的罪名离开。 见陛下依旧迟疑,程阁老心中暗道不妙。看来,陛下是知道沈嘉怀着什么心思,甚至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了。 “陛下。”程阁老突然撩袍跪下,“江山社稷,总比儿女情长重要吧。” “你!”萧翌震惊,他没想到程阁老竟然看出来了。 “您不希望臣弹劾沈嘉狐媚惑主吧。”程阁老又抛出一记重锤,打得萧翌措手不及。 “你在威胁朕?” “臣是规劝。”程阁老说道,“陛下,您和沈嘉在走一条不归路,这样做害人害己,请您狠下心,断了这段孽缘吧。” 孽缘!萧翌心中一颤,这是他最担心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竟然被程阁老发觉了。 “若陛下担心沈嘉走后,中枢无人能撑起变法,臣愿担此重任。”程阁老不再藏着掖着,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底线。只要沈嘉离开,他愿意做陛下的马前卒。 “程老当真是……忠心耿耿。”萧翌捂住心口,一字一顿道:“成、交!” 他说完这两个字后,感觉心头在滴血。他为了变法,把沈嘉给卖了。 “臣告退。”程阁老心满意足的离开,他觉得甚是畅意,自己挽救了沈嘉的官声,挽救了陛下的圣名,挽救了大梁朝。 程阁老离开后,萧翌一直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他抚摸着扶手上雕刻的龙腾,心道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果真会慢慢变得冷血。 帝王掌控全局,无心无情,可以牺牲一切。 “噗”的一声,萧翌突然呕出一口鲜血,喷洒到了桌案上、衣襟前,如点点落红。 作者有话说: 上卷即将结束,期待你们的留言! 第63章 折桂令(八) 帝王突然吐血,惊动了养心殿所有人。 陈公公倒还镇定,慌乱之中记起在西苑住着的范大夫,赶忙派人去请。木棉则扶着陛下去了寝殿,替他换下被血污染的外袍。 “陛下,范大夫马上就到。”陈公公伺候着萧翌躺下,替他擦拭嘴角血迹,“您这么怎么了,以前从没吐过血啊。” “刚才心口一直堵得慌,吐过血反而好受多了。”萧翌并没有昏迷,思维依旧清晰。 陈公公听后更心疼主子,自从陛下回宫后,一刻都不曾休息,一直处理外面那摊子烂事,劳心又劳神,身体怎么能好? 没过多久,范大夫匆匆赶来,他闭着眼号了号脉,最终下了结论:“陛下急火攻心,令元气有损,近日不可再动怒了。我开几副药,调理几日即可。” “那就好,那就好。”听闻非寒毒所引起,陈公公终于放下心。 “不过陛下,医者只能医病,不能医心。陛下您心事重重的,对病情可不利。” 萧翌怎么能不心事重重?程阁老咄咄逼人,沈嘉还在都察院监关着,他的好弟弟还嫌不够乱,在旁添油加火。 “多谢范大夫。”萧翌什么都懂,却无法做到。 在范大夫开药方之时,陈公公问道:“陛下,明日早朝……” “要去。”萧翌说道,“若朕不露面,他们又要闹事了。” 到了第二日大朝会,萧翌身着绛纱袍,头戴十二缝乌纱帽,革带九片龙纹玉,脚穿赤红木底鞋,出现在众臣面前。 即使萧翌这段时间消瘦许多,但在天子威仪之下,官员们只感受到了压力,无人敢窥视龙颜。 三呼万岁后,萧翌淡淡叫起,开始了此次朝会。 至于议题,自然是夔王和张旭的谋反案,以及沈嘉和杜涣的科举案。 锦衣卫蒋指挥使上殿,将人证口供一一展出,谋反案很快判定了,张旭大辟,家人流放。夔王禁足于王府,永世不得出。 帝王雷霆手段,震得所有人都不敢发话,更不敢同情张旭,谋反大案干脆利落的结了。然而到了科举案,众人见沈嘉已认罪,纷纷要求严惩。 萧翌在上面听着下方臣子吵吵嚷嚷,更加头疼了。沈嘉不过是承认和杜涣相识,在这群人眼中,便成为作弊的铁证。 甚至连和沈嘉略有交情的韩昌,也被牵连其中了。 “诸位,容我说句话。”韩昌可不是软柿子,被人诬陷后立马出言反驳,“不知你们从何看出,我和沈长青交好?之前,我也一直在弹劾他。再者,诸位去西苑跪请之前,我不曾知晓自己是今科主考。本官至今未定题目,何谈透题给沈嘉?” 保守派被韩昌堵的哑口无言,他们本想借着科举案,将沈嘉和韩昌这两人,一起踢出朝堂,彻底毁了新政。 萧翌微微抬眼,看向程阁老。他站在第一排一直沉默不语,仿佛已经忘了昨天做过的交易。 -- 第76页 萧翌轻咳一声,示意程阁老该出来收拾乱局了。 见皇帝已经不耐烦了,程阁老终于站出来道:“陛下,臣认为此案证据不足,无法判定为舞弊之罪。不过沈长青私下见考生,证据确凿,且本人供认不讳。而举子杜涣事前不知沈嘉身份,实乃被连累,应无罪释放。至于沈嘉……” 程阁老说了一半,停了下来。他看向身后同僚,又望向上座的陛下,“至于沈嘉,应退出内阁。” “程阁老判的太轻了吧。”果然有人对此不满,“沈嘉仅是离开内阁吗?而且谁能保证杜涣不知道考题?臣以为,应剥夺杜涣功名。” “革去功名大可不必。不过此次春闱,杜涣不该参加了。” “既如此……”程阁老又出声道,“可判沈嘉离京,判杜涣今科不许应试,等三年后再考。” 程阁老做了个看似公正的判决,让反对者闭上了嘴。萧翌则知,程老最初是故意轻判,留下了辩论余地。 “甚好,就按阁老所说。”萧翌一锤定音,“散朝。” 沈嘉出狱那日,又飘起了小雪,一片一片洒在紫禁城的屋檐上,闪着点点晶莹剔透的亮光。陈公公早已派小太监在都察院外候着,接到沈嘉后,直接带他去了养心殿。 养心殿内燃起火盆,萧翌又病了,靠在床榻上,安静的看向窗户。直到沈嘉进来了,他才回过神。 “你来了。”萧翌盯着沈嘉,上下打量片刻,“好像瘦了。” “我没有瘦,倒是你,脸色更差了。” 萧翌摸摸自己的脸,自从吐血后,虽然精心调理着,但受损的元气还是补不回来了。 “这次,我保不住你了。”萧翌说起正事,“我同程老商量过了,有两条路。一是去陪都,官阶不变,仍做你的户部尚书。二是去地方,做个小官。” 陪都便是南京,虽说是个山清水秀之地,但去了那边,只能养鸟种花,虚度一生。 可沈嘉才二十九,去陪都养老吗? “我宁可去西北做个小小知县,也不去南京做什么户部大臣。” 萧翌仿佛早已料到沈嘉的选择了,点头道:“西北,是个好地方。” “你是不是嫌远了?”沈嘉抓住萧翌的手,“放心,即使我在西北,我也会给天天你写信。我会努力变法,做出政绩,争取早日重回京城。” 萧翌听完沈嘉的表态,却没说什么。他轻轻抽出手,指着西北方向,“你帮我,把窗户打开。” “外面冷,开窗户干什么?”沈嘉不解道。 可萧翌坚持道:“开西北的那扇窗。” 沈嘉看萧翌神情怪怪的,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蔓延。他不再反驳,起身给萧翌披上厚厚的大氅,这才去开窗户。 寒风果然刮了进来,带着片片雪花,落在窗台上。 “自从来到京城,很少能见到春雪了。”萧翌说着,露出满足的笑容。 “西北那边倒是常见。”沈嘉接话道。 “长青,你见过祁连山吗?”萧翌又问道。 沈嘉摇头,“没有,我未出过陕西境内。” “那太可惜了。”萧翌笑道,“再往西走,会看到广袤的草原,那里天高地广,跑马最是自在。” 沈嘉不知陛下为何说起西北往事,只好顺着他的话问道:“是吗,陛下跑马去过哪里?” “我最远跑到祁连山脚下。” “那是西瓯的地界,太危险了。”沈嘉刚刚以为,萧翌只是站在城楼上,远远的瞭望过祁连山,没想到他真的去过。 “没关系的,不在战时,双方士兵大多认识,还会互换东西。那次,我和……一位朋友骑马过去,看到了雪山。”萧翌轻轻感叹道,“雪山,真美呀。” 看着萧翌一脸向往的表情,沈嘉心中更加不安了。 “我看着祁连山上白雪皑皑,仿若仙境……”说到此,萧翌停了下来,又看向窗外,望着西北方向,仿佛在回味曾经见过的美景。 沈嘉本以为会听到陛下描述雪山之美,却未想到他话锋一转,叹息道,“这般美景,我却不想占有它,只想远远看着。” 他是帝王,若动了念头,想占据了祁连山,便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祁连山下尸骨累累,再无美感了。 身为帝王,即使心有所爱,却只能克制。 沈嘉一瞬间就听懂了,皇帝哪里是说山,他是说人。他是皇帝,有些感情放在心底就好,说出来了,便无美感了。 多么委婉的拒绝,多么体贴的分手。 可沈嘉却想,他不想远远的看着,他想占有他。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上卷完,求海星! 第64章 折桂令(九) 沈嘉失魂落魄的被陈公公送出了宫,走在街上时,心中又喜又悲。一会儿想,原来他依旧是喜欢我的。一会儿又想,他喜欢我,却只想远远看着,不能在一起。 想到此,沈嘉心情跌落谷底,郁郁寡欢。 等沈嘉回到家,发现一直住在西苑的范大夫,居然被放出来了。 “你……”沈嘉看着他,“你不去宫里?” “我为什么要去宫里,我又不是御医。”范大夫看沈嘉心不在焉的模样,拍拍他的肩膀,“我都听说了,你要被贬出京了。在哪里不是做官,想开点。” -- 第77页 沈嘉心道,要真是光贬官,他才不在乎呢,哪里会失落? 可是,自己和陛下私人感情问题,他不好和范大夫说出口。 “我今日去面圣,见他脸色不好。”沈嘉问范大夫,“是因为突降小雪,又引发了寒毒吗?” “不是寒毒,是陛下他急火攻心,吐了口血。” “他吐血了?”沈嘉大惊,“什么时候,严不严重。” “就在陛下回宫之日,倒不是很严重,你不必紧张。”范大夫安慰道,“把淤血吐出来也是好事,只是最近陛下不要大怒或悲伤了,平日里也别想太多,这病自然就好了。” 沈嘉想起今日萧翌说的话,猜测他恐怕并不愿意和自己分手。可惜萧翌心思太重,又不在乎自己,看似无欲无求,实际上什么都压在心底。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病好呢? 沈嘉又想起程阁老透露的消息,他盯着范大夫问道:“他,还有多少年了?” “什么多少年了?” “寿、命!”沈嘉其实并不想将这两个字说出来,仿佛萧翌真要命不久矣了。 范大夫脸色一变,“你……你知道了?” “是。”沈嘉神情沮丧的说道,“若不能解毒,他只能活……不到十年。” 范大夫暗叹一口气,他以前一直瞒着沈嘉,就不希望看沈嘉这般模样,“你啊,别担心,以我的医术,或许能延长几年。” 结果沈嘉听完范大夫的“安慰”,脸色更不好了。 范大夫见状,话锋一转,“哦,当然了,说不定就能配出解药,皆大欢喜是吧。” “说不定?”沈嘉听这用词和语气,心中越发没底了。 “总之你安心吧,我一直都在配药,很努力的。” “一般都是没把握,才会说什么努力尽力的。”沈嘉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范兄,范神医,你就给我个准话,让我离开时能够心中有数。” 范大夫知道插科打诨糊弄不过去了,也变得严肃了,“这寒毒,是不好解。尤其是我还没有寒毒的配方,只能像大海捞针一样,能不能配对全靠运气。要是能有寒毒配方,再去研制解药,或许能事半功倍。” 沈嘉一听,心头一紧。要是能找到寒毒配方,萧翌也不会等到现在。 “而且啊,陛下他时间确实不长了。”范大夫掐着指头算了算,“他是永文二年中的毒,如今已是清嘉四年了。而这毒潜伏的时间,是十年。” “那岂不是只有四年时间了?”沈嘉震惊道。 “以我医术,能够抑制毒发,延缓三五年。” 可沈嘉觉得远远不够,他多希望萧翌能看变法成功,他还想着和萧翌白首到老。可现实狠狠扇他一巴掌,告诉他没有时间了。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让变法成功。沈嘉从未像今日这样如此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不能助萧翌一臂之力。 “长青,你还好吗?”范大夫担心的看着他,“你再痛苦也没用,再说他中寒毒也不是你的错。” “范神医,我有一事相求。”沈嘉说着,朝范大夫深深一揖,“我即将离京,陛下的病,只能靠你了。” “你想让我留下来照顾陛下?” 沈嘉点头,“我知道范大夫你是四方行医的游医,最不喜欢的就是皇宫中条条框框的规矩。让你待在陛下的身边,是为难你了。” 范大夫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可我没办法了,他的病只有你能治。”沈嘉内疚道,“而他是个逞强又多疑的人,他好不容易信任了你,你要离开了,他不会再找第二个大夫治病。” “罢了罢了,我答应你,我留下来。”范大夫苦笑道,“其实我不仅是因为你而留,也是因为陛下。他和外界传言的,确实不一样。或许,在他的治理下,能看到盛世。” “多谢了,范兄。”沈嘉再次拱手作揖。 沈嘉交代好京城的事,隔了几日,圣旨终于下来了。令他惊讶的是,他去的地方并非什么偏僻的西北,反而是繁华的浙江。而他的官职也不是什么七品知县,而是四品杭州知府。 黎大人送沈嘉出京时,心情一点也不低落,“沈兄,你看似被贬,实际上因祸得福了。杭州可是个好地方,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黎大人,慎言。”沈嘉忍不住内心翻了一个白眼,难道他看着像贪官吗? “我的错,我的错。”黎大人急忙打住,“总之,圣上看起来还是器重你的。沈兄你好好干,或许很快我们又能在京城把酒言欢了。” 沈嘉默默一笑,他也希望如此。他骑上马回头看向身后的高大而古老的城楼,和他清嘉二年刚到时一模一样。 一趟京城之行,两年过去了。景依旧,人心却变了。他再不是京城的匆匆过客,他的心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我一定会回来的。”沈嘉对着城楼暗暗发誓,“我要变得更强大,才配站在你的身侧。” 萧翌,等我! ———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各位读者朋友们,本文分上中下三卷,结局HE。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大家期待沈嘉的成长吗? 沈嘉(握拳):我要做猛1 第65章 长相思(一) 一年后,清嘉五年春。 -- 第78页 江南运河上,一艘巨大的楼船从北边而来,这是一条官船,船上的人大多是士兵打扮,船舱里装载的也都是军械武器。而这时,甲板上突然出现了一位白衣公子,站在船头吹着清风,好不惬意。 那名公子是在镇江上船的,一般这种官船不会随意载客的,要不是这位公子财大气粗,花了高价却只要个能歇息的舱室,船上的贵人才同意让白衣公子和他的两名仆从上船。 此刻公子已安放好行李,闲来无事便独自一人去甲板上透透气。他望了一会儿海面,又转头看向楼船的顶层,心道上面住着何等贵人,竟让放他们上船的小吏三令五申,说不许上三楼。 而此时,有一蓝衣女子从三楼下来,也来到甲板观景。 “木槿?”白衣公子眼尖,老远就认出了女子模样。 那女子也是一愣,走到公子跟前,略微思索一番,才记起来,“哦,是你,杜公子。” “正是在下!”杜涣朝木槿微微拱手,“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姑娘。” “原来你就是一掷千金的贵公子。”木槿捂嘴偷笑,“你傻不傻,花那么多钱,就为搭个船?” “我赶路着急,不得已只好借乘贵船。”杜涣又问道,“姑娘你怎么也在船上?” “我是随我家主人来的。”木槿答道。 杜涣恍然大悟,怪不得木槿能上三楼呢。 木槿打量杜涣一身白衣,看似朴素,实际上料子都是上佳的。她不由问道:“杜公子你怎么在外面游玩,不在书院读书吗?” “早就不读了。”杜涣说道,“我现在帮家里做生意。” “那有点可惜了。”木槿知道杜涣去年也是志在金榜题名,要不是那场风波,可能杜涣如今已经中了进士,当上了官。 “说起来上回我从狱中出来,离京匆忙,还未有机会感谢你家主人。”杜涣看向三楼,“如今遇上,也是巧了。不知姑娘可否引见?” 木槿闻言,有些迟疑,“我家主人来江南养病,恐怕不便见客。” “哦,这样啊。”杜涣有些失落,“我家在杭州开了好几家药铺,也认识一些名医。若有需要,可直接来找我,也算报答他的恩情。” 木槿微微一福礼,“婢子替我家主人多谢公子了。” 木槿不敢多留,和杜涣说了一会儿话,又上楼了。杜涣恋恋不舍的望着木槿离去的背影,心叹这样美貌又可爱的女子,竟然只是个婢女,不知她的主人该是何等风流倜傥的人物。 他知道,当时派人来给他传信的,不是沈嘉。他左思右想,把自己结识的朋友排了个遍,却毫无线索。 三楼寝室中,萧翌和范大夫正坐在窗边纹枰论道。木槿悄无声息的进来,朝她姐姐木棉挥挥手。 两人在门外嘀咕片刻,木棉才回来,对主子道:“陛下,镇江上船的人,竟是杜涣。” “原来是他。”萧翌拿棋子的手微微一顿,“没想到我们还未到杭州,就遇上熟人了。” 范大夫看在眼中,笑问道:“陛下要见杜涣吗?” “我这个样子,见他做什么,不用了。” 今年萧翌的腿依旧不好,到了冬天便不见外人,平日里只能坐在轮椅上。并且随着天气变冷,萧翌体内的寒毒越发难熬了。 范大夫见状,建议陛下不如去南方温暖的地方养病,也可躲开宫中无数只窥探龙体的眼睛。 于是萧翌当机立断,一过完年就带着范大夫、木棉木槿等人出宫,乘官船从通惠河一路南下,沿着运河直达杭州。 至于为什么去杭州,萧翌说杭州风景不错,适合养病。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去杭州是为了谁。 萧翌不想见杜涣,可杜涣不知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见木槿,竟然独自带着好酒上了三楼。几名伪装成士兵的锦衣卫,抄起刀棍就要把他打出去。 “啊!别别别。别动手!”眼见棍棒就要加身了,杜涣不由惊呼出声。 谁能猜到上楼竟会被一顿毒打?原来那名官吏再三叮嘱他,不让他上三楼,是为了他好啊。 楼上,木槿听见杜涣的声音,急忙出来:“各位大哥,别打他,他是好人。” 锦衣卫住了手,杜涣冲木槿呵呵一笑,举了举手上提的东西:“我是来给恩人送酒的。” “我家主子,不吃外食。”锦衣卫义正言辞道。 皇帝吃的喝的东西,都是木槿木棉亲自采买下厨,再经锦衣卫试毒后,才能端到陛下的餐桌上。 杜涣听后有些尴尬,脸色一暗想要离开。木槿见状道:“那个,我去问过主人,杜公子稍等。” 杜涣顿时一扫颓废之色,对木槿笑道:“麻烦姑娘了。” 而锦衣卫则凶狠的盯着杜涣,很想把这个二傻子赶跑,但他们不好拂了陛下身边宫女的面子。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一次萧翌竟然同意见杜涣了。 杜涣跟着木槿上了三楼,一进门便发现这间房屋布置的低调却有内涵,房内熏的是上好的百和香,屋内摆放的立式屏风,竟是千金难求的双面绣。更别提桌上的那些珍贵的瓷器花瓶了。 “杜公子,请。”木槿一出声,拉回了跑神的杜涣。他跟着木槿绕过屏风,终于看到她家主人的庐山真面目了。 “萧兄!”杜涣大吃一惊,原来对他施以援手的,竟然是仅有两面之缘的萧兄。 -- 第79页 “杜公子,请坐。”萧翌此时正和范大夫一起用膳,见杜涣来了,便邀他入席。 杜涣看着桌上摆着四荤四素,虽说都是普通的食材,但颜色看着令人垂涎欲滴。 “多谢。”杜涣坐下后,拿出自己的酒,“这是我们家自己酿的酒,卖的最好了。此次拿来请萧兄和这位……这位兄台一起品尝。” “甚好甚好。”萧翌笑道,“这位是范瑀,范大夫。” “原来是大夫。”杜涣朝他拱拱手,又想起了一事,“萧兄你患了何病?” “腿上有点毛病。”萧翌此时没有坐在轮椅上,也难怪杜涣看不出什么来。 “我们家药铺有上好的药材,范大夫若需要什么,只管派人去拿。” 见杜涣如此热情,萧翌笑道:“你们家又酿酒,又卖药,还做什么生意?” “还有衣铺、客栈、粮店……”杜涣略显得意的说道,“对了,萧兄你在杭州可有落脚处,若不嫌弃,可去我家客栈小住,我让他们给你留最好的房间。” “这……多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萧兄的恩情,我都无以为报。” 萧翌却摇头道:“不过派人传个话而已,最后也没帮到你。” 一提到那次舞弊之案,杜涣的兴奋劲也淡了几分,他神色落寞的说道:“可能是我,和科举无缘吧。” “怎么会无缘呢?”萧翌问道,“又不是革去了杜兄的功名,下一次,还是可以再考的。” “沈兄也这样说,想让我继续读书。”杜涣淡淡道,“可我却没有心思了。” 当杜涣一提到“沈兄”二字时,房间内的气氛突然僵住了。木槿和木棉小心翼翼的打量陛下的神情,而范大夫则望向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唯有杜涣还沉浸在自己错失科举的悲伤中,没有发现气氛的变化。 在京城中,在皇宫内,如今已没有人敢在萧翌面前,提起沈嘉的名字了。 作者有话说: 中卷开启,时间线跳一年后了,不忍心虐小情侣哈哈哈! 第66章 长相思(二) 自从沈嘉离京后,皇帝和以前一样上朝理政,接见大臣,并无什么不同。但御前伺候的太监宫女们,明显感觉到了压抑。 就连陈公公,私下里曾担忧的对木棉说:“沈大人不在跟前,陛下仿佛丢了魂,再也没有笑过。就连养心殿都冷清了很多,死气沉沉的。” 这次陈公公能答应皇帝出远门,也是因为担心陛下,想让他出去散散心。 然而谁能想到,萧翌还未走到杭州,居然能在船上碰见杜涣?更巧的是,杜涣谁也不提,就提沈嘉。 “沈兄来杭州后,倒是干了很多实事。”杜涣丝毫没被僵硬的氛围所影响,仍然滔滔不绝的说道,“朝廷推行‘一条鞭法’已有两年多了,浙江这边却一直在拖延着。要不是沈兄,一来就用雷霆手段,拿杭州的几大家族开刀,否则不知得拖到何年何月何日去。如今,终于赶在年前完成清丈,让商家归还民田。” 萧翌淡淡的“哦”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早在京城就知道了,锦衣卫一直向他密报沈嘉的一举一动。 木槿皱着眉头盯着杜涣的后脑勺,心道他真是心大。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的就是这位仁兄吧。 “萧兄和沈兄最近可有联系?”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仁兄又问道。 萧翌这回有了反应,他抬眼淡淡的瞟了眼杜涣,随后低垂眼睑,漫不经心道:“不过是泛泛之交,如今没再联系了,你也不必和他说我到杭州了。” “是、是吗?”杜涣这才感觉到一丝丝异样。他虽然才见过萧兄两面,但他能看出沈嘉和萧兄两人应是故交,他们彼此之间娴熟的氛围,让第三个人都插入不了。 可是现在,怎么突然就断了交情? 见场面越发尴尬,范大夫赶忙救场,“不提那些往事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对对对,快来尝尝我们家的酒。”杜涣顺着范大夫的话,赶忙转移话题。他说着,便要起身去给萧翌斟酒。 此刻木棉上前来,接过杜涣的酒壶,用手一摸,对陛下道:“酒凉了,奴婢去把酒温一温。” “好。” 木棉拿出酒壶出去,交给锦衣卫验毒,回来时席间又恢复了热闹,杜涣正问萧翌,“萧兄这次打算在杭州待多久?” “最多一个月吧。”萧翌说道。 “萧兄想去杭州哪里游玩,若有需要,我可以带你们游遍杭州。西湖是一定不能错过的,雷锋塔也是不错的,还有苏堤、灵隐寺……” “不了,”萧翌打断他,“我腿脚不便,来杭州养病为主。” “哦哦,我总是忘记。”杜涣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正懊恼时,他见木棉拿着酒壶回来了,如同看到了救星,接过酒壶给大家斟满酒,“那个,萧兄、范兄,我们喝酒,喝酒。” “杜兄,给他少倒点。”范大夫拦住杜涣,又对萧翌道,“你别忘了自己的腿,如今病情加重,不可多饮。” 萧翌的寒毒比起一年前更厉害了,如今不仅是因天气还冷而发作,平日里喝多了酒也会令双腿疼痛。这一年萧翌几乎没怎么碰酒,没想到刚来杭州,就因杜涣破例了。 “那我就只喝一杯,你们随意。”萧翌他端起酒杯,和他们二人碰杯,“干了!” -- 第80页 酒足饭饱,杜涣告辞离开后,范大夫笑着对陛下道:“那个傻小子有点憨,真不知道他怎么做生意,不会全是赔本买卖吧?” 萧翌道:“范大夫的嘴,越发厉害了。”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范大夫继续点评道,“倒是能看出来他是个读书人,酒桌上那套文人雅士的酸劲学了个十足十。跟文人说话,就是累。” 萧翌却想起了另一人,范大夫跟他说话,不仅不觉得累,他们还成为了知交。 之前看到锦衣卫的密报时,萧翌便觉得沈嘉有些操之过急了,故而才决定来杭州微服私访。现在听了杜涣说起沈嘉的政绩,他不仅不喜,反而更加担忧。 毕竟那些大户人家哪是轻易能够得罪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能想象沈嘉凭着自己一腔热血,撞了个头破血流,才硬生生在杭州闯出一片天。 想到此,萧翌心中极其矛盾,他知道,沈嘉是为了自己,这一年才这般拼命。 之后水上风平浪静,很快就到达了杭州。杜涣背起行囊,让两个仆从先下船,自己则等候萧兄,想和他告别。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看到萧兄坐在轮椅上,被木槿推着下来了。他以为萧兄说自己腿脚不便是委婉的推脱拒绝,没想到是真的“不便”啊。 正当他愣神时,萧翌先打招呼了。 “杜兄?” “啊,萧兄。”杜涣拱拱手,“多谢萧兄让我搭船,在此告辞了。” “等一等。”萧翌突然唤他道,“之前不知是杜兄,这上船的费用,就不必了。” 萧翌说完,木棉拿着银子要还给他。 “别别别,付费坐船,理所应当。上船时我也是甘愿掏钱的,哪有收回的道理。”杜涣拒不接受,“再说,京城那次还未报答萧兄,全当谢礼吧。” 杜涣说罢,赶忙小跑着下了船,生怕萧兄追上自己。 萧翌无奈摇头,随他去了。 范大夫在旁偷笑,“这傻小子真是财大气粗,罢了,反正他家钱多。这钱陛下不想要,不如就给我吧。” 木槿闻言不由呛他道:“范大夫,您可真说得出口。本来就不该让他搭船的,你非要讹人家一笔。” “我哪知道他是个傻子,这么贵的价格,他真付了。”范大夫本是为了好玩,想逗一逗搭船之人,让他望“价”却步,没想到居然碰到了地主家的傻儿子。 “木棉,给范大夫吧。”萧翌发话道,“我知道范大夫最爱‘劫富济贫’,即使自己有了钱,也全花在了贫苦病人的身上。范大夫医者仁心,并非贪财之人。” 范大夫被萧翌说得反而不好意思了,挠挠头笑着接过钱袋,“多谢陛下。” “到了杭州,人多嘴杂,范大夫可别这样叫我了。” 范大夫立马改嘴道:“是,萧兄。” 第67章 长相思(三) 杜涣下了船后,带着小厮匆匆回家,将父亲交代的东西送到。随后几天,杜涣一直在家无所事事,终于想起去探望一下好友沈嘉了。 当初沈嘉来到杭州后,要整治的几大家族里,恰巧里面就有富甲一方的杜家。还好杜涣有脑子,说服了父亲和家族族长,劝他们积极配合官府清丈田地,万万不可和沈知府作对,这才让杜家逃过一劫。于是这一年,杜家时常帮助着知府大人,调解商家和官府之间的关系。 如今,杜涣和沈嘉依旧是君子之交,虽然平日里各忙各的不常见面,但隔上一两个月总要约上一次,去酒馆小酌一番。这次杜涣在外面几月未归,回来了自然要和沈嘉见一面的。 到了晚上,杜涣等沈嘉忙完了公务,才约他去酒楼吃饭。杜涣在餐桌上说起这段时间的见闻,从杭州出发讲起,一直讲到镇江风情。直到最后,他才神神秘秘道:“你猜,我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谁?” “谁啊?”沈嘉喝着酒,漫不经心的问道。 杜涣早就将萧兄说过的“不必告知沈嘉我到杭州”这句话抛之脑后了,他脱口而出道:“我遇见了萧兄。” 沈嘉闻言,手中的酒杯差点拿不住了,酒水洒了一点在桌上。 “他……他怎么来杭州了?”沈嘉只觉得思绪纷乱,如同一团麻线,剪不断理还乱。 “他说来养病。”憨憨的杜涣将自己在船上的所见所闻全盘托出,“我看他坐在轮椅上,不知道腿怎么了。” 沈嘉神色一暗,他就知道,萧翌的寒毒越发严重,今年肯定比去年更不好了。 “他的手呢?”沈嘉追问道。 “手?”杜涣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手很好啊,怎么了?” “那就好,那就好。”沈嘉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至少今年寒毒并没有扩散到双臂,看来留下范大夫,是留对了。 “萧兄他说他要在杭州待一个月,可惜他拒绝住在我们杜家的酒楼,不知现在,萧兄一行人落脚在何处了。”杜涣继续说道。 沈嘉却心想,他恐怕不想见我,才不愿和杜涣有太多交集。否则,陛下微服至杭州,他身为杭州知府,理应是第一个知道的。 想到此,沈嘉仰头,猛地又干了一杯酒。杜涣见他喝得着急,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担忧的劝道:“沈大人,虽说这一年你酒量见长,但也别这么猛灌自己。否则又像那次一样,醉得不省人事了。” -- 第81页 杜涣说的是沈嘉初来杭州,和他刚见面时喝醉之事。那时沈嘉心情低落,一个劲的借酒浇愁,杜涣劝都劝不住。结果,沈嘉果然自己把自己给灌醉了,抱着酒壶趴在桌子上。 见到这样的沈嘉,杜涣心中有些替他难过。他本以为沈嘉是因为被罢官,胸中郁闷难解才喝酒解闷。没想到醉酒后的沈嘉,却道出了真相。 原来,是因为情伤。 醉后的沈嘉在怀里胡乱掏着,杜涣好奇的看着他,看他掏来掏去半天,结果从怀里拿出了一枚玉佩,摸来摸去爱不释手。 那枚玉佩通体洁白如瑕,温润光滑,上面还雕刻着什么图腾。杜涣离得远,看不清楚玉佩上的图案,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出玉佩像是上好的和田玉,极其难得。 作为玉石收集爱好者的杜涣,自然想要借来一观。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点小小的请求,居然被小气的沈嘉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沈嘉将玉佩贴身藏好,半醉半醒的对杜涣道:“这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不能给别人看。” “谁家女子如此幸运,竟被沈大人看上了?”杜涣刚开始并没看出沈嘉的伤情,还一个劲的调侃他。 沈嘉却摇头道:“是我配不上他。” “沈大人惊才绝艳,还有配不上的女子?”杜涣惊讶道,“到底是什么高门闺秀,还是富家千金?虽然你现在被贬官了,但保不齐圣上一高兴,又让你回去当阁老了。” “我也想回去,我一定要回去。”沈嘉突然落下一滴眼泪,“我要干出政绩,我要正大光明的站在他身边,我要保护他。” “那是当然了,咱们大男人,当然要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女人。”杜涣拍拍沈嘉的肩膀,“沈大人,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情痴啊。” “可我怕来不及了,只有四年了。”沈嘉说到此,又伤感了起来。 “四年,什么四年?”这话听得杜涣一头雾水,“是女方他们家只给你四年的时间吗?” 沈嘉却没有听到杜涣的问话,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太短了,四年,太短暂了。” 他与萧翌相识太晚,要是早一点,会不会萧翌不会中寒毒,会不会他们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他不愿意拖累我。”沈嘉说着又喝了一大口酒,“他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保护他。” 沈嘉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抱着酒壶沉沉睡去。 这段醉后吐露的真心话,杜涣一直没有告诉沈嘉,怕他知道后尴尬。还好沈嘉是个喝醉了就失忆的人,只是迷迷糊糊记得自己好像哭了,在杜兄面前着实丢了一把脸。 此刻听杜涣又提起那件丢人的事,沈嘉略显尴尬道:“杜兄,我现在酒量比一年前好多了。” 这一年沈嘉要应付官场上各种应酬,哪次能逃过喝酒?为了不在酒桌上被灌醉,沈嘉私下里一直在练习酒量,吐过十几回便练出来了。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沈嘉不想被萧翌比下去,他不仅要练出酒量,还想练习骑马,他要骑得和萧翌一样快,不想再被萧翌迁就了。 只是他公务繁忙,目前还未抽出时间去练习骑马。 沈嘉虽然喝了三大壶酒,这次却没有喝醉,和杜涣告别后,还稳稳的走回到府衙后堂。他独自坐在书房,对着窗外的月光又掏出玉佩细细品赏。 这枚和田玉乃是那次萧翌出宫遇刺时,随手给他的“饭钱”。可沈嘉一直细心保留着,贴身收藏,将它视作定情信物。 靠着这枚玉佩,他才能度过刚来杭州时,那段悲伤的日子。 如今,萧翌来了,来到了杭州。即使不知道他因何而来,但沈嘉心底浮起一丝丝的暗喜,就让他再做一次白日梦吧,就当萧翌是为了他而来的吧。 第68章 长相思(四) 清风书院是杭州最大的一处讲学所,乃弘武朝时期的大儒创办,培养出过无数才华卓越之人。如今,这里被杭州知府沈嘉定下,于每月中旬在此开新政答疑会,无论何人都可参加。在场上可提出任何关于新政的问题,知府大人会一一解答。 沈嘉办这个会,旨在广开言路,让所有人畅所欲言,让变法深入民心。而且和不同人交流探讨,更有助于新政的完善。 萧翌听说后隐隐有些心动,他吩咐锦衣卫去定个包间,到时候可以去现场,听一听杭州学子和百姓对新政的看法。 到了答疑会当日,萧翌让范大夫停药一日,勉强能直立行走,摆脱了轮椅束缚。萧翌带上木棉木槿和范大夫,乘坐马车过去。 他们四人皆是一副书生打扮,尤其是木槿和木棉,特意梳了男子发饰,画了剑眉。而锦衣卫则也装作平民,分散在御驾四周,暗中保护皇帝。 待萧翌到清风书院时,场内已是人山人海,有白衣书生,有华服商旅,也有布衣百姓。还好锦衣卫提前订好了包间,护着主子从后门进入,直接上二楼了。 二楼的包间有好几个,皆用珠帘格挡。萧翌和范大夫坐下品茶,木棉站在皇帝身边,木槿则去一楼打听消息。 此时沈嘉还未进来,范大夫偷看陛下的表情,拿不清他的心思。若待会沈嘉来了,陛下是要见他,还是真的只是来听一听,听完就走了? 即使心存疑惑,但范大夫却不敢问出口。揣测圣意之罪,他可不想沾上。 -- 第82页 就在范大夫千思百虑之时,突然楼下掀起一阵躁动,原来是沈大人来了。 沈嘉来清风书院时从不穿官服,今日也是一身青色道袍,风度翩翩的从门口走上台。萧翌透过珠帘望向一楼,心中微微一痛,不动声色的偏过头去。 他的沈嘉,比之一年前,更风采动人,气宇不凡了。 沈嘉拱手向台下众人说了几句开场白,无外乎畅所欲言之类的,萧翌也没听得太仔细。直到正式开始解答,第一个学子发问后,萧翌才回过神来。 学子问的是“一条鞭法”之事,在这方面朝廷已经做得足够周全了,沈嘉答起来毫不费事,将众人疑惑一一清除。 直到有人问及最近在京中试行的《考成法》,场上气氛立马紧张起来,谁也不知道皇帝推行此法,目的何在。 《考成法》比之前沈嘉拟定的初版更完善了,是这一年萧翌和程首辅一起再订的。而且也不止施行了最初的“考成簿”,皇帝还加重了六科的权力,隐隐有集权的意思。 沈嘉在台上侃侃而谈道:“内阁控制六科,六科督察六部,六部督察地方藩、臬等司及抚按官,再以两司督察府州县官。层层监督,互相监控,以防以前吏治混乱,欺上瞒下的弊端。” “这是否有违祖制?”又有学子问道。 “圣上有言:‘自今伊始,申明旧章。’《考成法》怎会违背祖制?”沈嘉在订初版时,就遵从太祖太宗定下的祖制,没有太过逾越。 “沈知府,是否将来朝廷会裁撤冗员?” 此人一针见血,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萧翌喝茶的手微微一顿,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正襟危坐准备仔细听。 沈嘉和萧翌在这方面争论过不止一次了,每次都是无疾而终。不知沈嘉干了一年杭州知府,思想是否所有转变? 然而沈嘉毕竟是沈嘉,是一条道走到黑也决不回头的。他想也未想便坚定道:“自然要裁!” 此言一出,所有人一片哗然,就连萧翌也皱了皱眉头。他和程阁老推出《考成法》时,特意把“除冗滥”这条抹掉了,就是怕引起官员哗然,朝廷震荡。 可现在,沈嘉轻轻松松的就泄漏出来了。 果然,有人立马追问道:“沈知府,朝廷要罢免多少人,裁官又有何依据?” “按照之前‘考成簿’的依据即可。”这点沈嘉早就想过了。 “那样岂不太过苛刻?”有人不安道,“这得裁撤多少官员啊?” “罢免庸官,启用有志之士,有何不可?”沈嘉质问道。 一楼顿时响起一片嗡嗡之声,学子、百姓、商旅等等都在议论纷纷。有人担忧,有人欣喜,有人怀疑…… 眼见场面有些混乱了,萧翌偏头唤道:“木棉!” “奴婢在。”木棉赶紧附身低头。 “你去一楼,替我问他……”萧翌小声的在木棉耳边交代了几句话。 木棉记下后,离开了包间。范大夫问道:“你要她干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萧翌笑道。 这时,木棉来到一楼,站在最后一排,高声问道:“恕学生直言,沈知府所言不过是纸上谈兵,并未考虑当下京中局势。若真大范围罢免官员,引发朝廷动荡,何人负责?”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木棉,心道哪来的毛头小儿,敢如此直白的质问知府大人。 沈嘉听到这个问题,心头微微一动。他看向后排,可惜隔着人山人海,他看不清楚提问者的面容,只隐隐约约看到那人一身白衣,个子有些矮。 “这位学子问得好。”沈嘉先赞许,而后再解答道,“京中情形,沈某日日关注着。今上大权在握,程阁老和韩阁老忠心辅佐,夔王乱党已平,边境无战事,朝中如今风平浪静。沈某认为,此乃变法的最佳时机,若陛下能下定决心,除冗滥、罢庸官,定能一举成功。” “可是陛下真能下定决心吗?”有人问道。 “是啊,推行《考成法》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听朝中并无除冗滥的风声。” “可能是上面瞒得紧,谁知道呢?”有人猜道。 “沈知府。”木棉又高声道,“您还没回到我最后一个问题,若出事,何人负责?” 这个问题才是最致命的,程阁老年高,肯定不愿做这个让人骂的差事。韩阁老倒是年轻有为,但他魄力不足。总不能真让皇帝亲自出手,事事亲力亲为。 沈嘉轻笑一声,“若我能再次入阁,则我负责。” 众人大惊,沈知府也太过张扬了,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夸下海口。要是将来没再入阁,丢了面子算小事;若此言被有心之人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说不定会被曲解成什么样。 有人劝道:“沈知府,这话私下说说即可,还是莫谈此事了。” 也有人质问木棉,“哪来的学生,故意为难沈大人?” 可沈嘉却不以为意,“我不怕被人非议,也不怕被人说我狂妄自大。我相信,陛下总有一天,会请我入阁的。” 沈嘉说着,看向木棉的方向,而后环顾四周,仿佛在找人。木棉听沈嘉的回话仿佛是猜到了什么,于是她不敢耽搁,匆匆回到楼上。 这下沈嘉看清了木棉离开的方向,顿时眼神直勾勾盯着二楼包间,仿佛要透过珠帘,看清里面的人是谁。 -- 第83页 然而珠帘轻摇,人影幢幢。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 ps:下章见面,沈嘉要支棱起来了! 第69章 长相思(五) 二楼包间内,范大夫偏头看向萧翌,“他知道你来了?刚刚算是向你表态?” 萧翌喝了一口茶,不置可否。 木棉进来,低头认错:“主子,奴婢好像暴露了。” “不是你暴露了,是朕暴露了。”萧翌安抚道,“没事,他知道了也无妨。” 萧翌猜测,沈嘉可能一听到这个问题,就知道自己在现场了。 毕竟,他和沈嘉争论此题太多次,沈嘉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只是没想到,时隔一年,沈嘉的想法依旧坚定。 范大夫问道:“萧兄,你将来会让他再入阁吗?” 萧翌瞥了眼范大夫,“若非你是大夫,和朝中毫无干系。你这般问,是要治罪的。” 范大夫知道皇帝生气了,讪讪住口。 就在这时,楼下人群又有了骚动,只见沈嘉走下讲台,直接往二楼方向走来。 虽然不知道沈嘉要干什么,但人群缓慢的移动,给知府大人让出一条仅一人能通过的小道。 萧翌见状,眉头一皱,他直接起身,对木棉说道:“我们从后门走。” 皇帝摆明是不想见沈嘉的,范大夫微微一耸肩,内心对沈兄表示深深的同情。 “范大夫,你留下。”皇帝突然大发慈悲,“你们好久未见,去叙叙旧吧。” 萧翌暗含之意,则是让范大夫拦住沈嘉,别让他追上自己。 然而范大夫还未出马,一直待在一楼的木槿,先一步拦住了沈嘉。 “沈大人!”木槿见势不妙,立马从人群中挤出,堵在了一楼楼梯口。 沈嘉微微一愣,看了看女扮男装的木槿,惊讶道:“木……公子。” “沈大人还是不要上楼为好。”木槿毫不留情的将此话说出了口。 其他人纷纷侧目看他,哪来的竖子,竟敢对知府大人说这种话。 可沈嘉面上并无不快之色,他淡淡问道:“你家主人身体可好?” 木槿依旧冷冰冰道:“无可奉告。” 众人:“……” “哈哈哈,沈兄。”突然,又有人从二楼下来,对沈嘉拱手道,“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范兄!”沈嘉一愣,原来范大夫也来书院了。 木槿见范大夫下来,便让开了楼梯口。 众人见状,恍然大悟。原来沈大人是急着去见老友,才二话不说走了过去。 范大夫便将计就计,搂着沈嘉的肩膀,“沈兄如果讲完了,不如出去喝一杯,我们叙叙旧。” 木槿也对围观之人道:“没事了,没事了,都散了吧。” 人们见状,知趣的一一离开了。只有沈嘉一言不发,定定的望向二楼。 “走,喝酒走。”范大夫想带沈嘉先出去。 可沈嘉却推开了范大夫,抬腿便往楼上冲。 范大夫赶忙抓住他的胳膊,在沈嘉耳边低声道:“他走了。” “我不信。”沈嘉不信邪,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他快步上楼,掀开珠帘,果然见包间里空无一人。 萧翌早在木槿拦他的时候,就悄无声息的带着木棉离开了。 沈嘉来清风书院多次了,早就知道二楼的结构,他立马往后面走去,另一边还有楼梯,可直达后门。 沈嘉疾步跑去,万幸萧翌的腿还未痊愈,走路走得慢。他跑到后门时,正好看见木棉扶着萧翌,向门口停着的马车移动。 眼见他们就要离开了,沈嘉顾不上什么礼节,直接冲他的背影大喊道:“萧微明!” 萧翌闻言,步伐一顿,缓缓回头。 只见沈嘉气喘吁吁的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好不狼狈。但是他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风从他们两人之间穿过去,两人彼此对视,相顾无言。 一个目光似冰,一个目光如火。 范大夫和木槿赶过去时,沈嘉已经坐上了陛下的马车。木棉站在车外冲他俩摇摇头,木槿急忙拉着范大夫,“让他们俩单独谈谈吧。” 可惜事实正好相反,他们自从上车后,二人还未说过一句话,一直处于沉默的状态。 萧翌实在是没什么好和沈嘉谈的,所以一直避而不见。他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上位者居移气、养移体,即使一言不发,也令车内气氛严肃又压抑。 而沈嘉则是想说的太多,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痴痴的望着爱人,仿佛想把这一年错过的,通通看回来。 萧翌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沈嘉炙热的目光在打量自己。他忍耐许久,终于忍不下去,蓦然睁开了眼。 “看什么?”还是萧翌先开口了。 “微明,你瘦了。”沈嘉说道,“听说你来杭州养病?” 萧翌一听便知是谁泄密,冷冷的“嗯”了一声。 果然,杜涣是个靠不住的。 “微明,你身体如何?” “还是老样子。” 沈嘉的目光落在萧翌双腿上,他刚才看萧翌走得慢,又听杜涣说过萧翌是坐的轮椅下船的,故而更加担心了。 “你就算想回内阁,也不必当着那么多人大放厥词。”萧翌生气的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不必用这种方法来吸引朕的注意。” -- 第84页 沈嘉却笑了,“微明,你还是关心我的。” “……”萧翌偏头,在内心翻个白眼。 没想到一年未见,沈嘉的性格变了许多。以前的他多么青涩,动不动就脸红了。可现在,怎么他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微明,你现在住哪儿?”沈嘉死皮赖脸的追问道,“你来杭州为什么不告诉我,怕我囊中羞涩招待不起你吗?” 萧翌:“……” 听听,现在他一口一个“微明”,叫的可亲热了。而去年在京城时,沈嘉还唤的是“陛下”的尊称呢。 “朕要见你,自会传召,你可以下车了。”萧翌冷冰冰的说道,“讲了一半跑出来,像什么话?” “人都散了,已经讲完了。正巧快午时了,不如一起吃个饭?”沈嘉决定将厚脸皮进行到底,直接赖在车上不走了。 萧翌:“……” 沈嘉见他不答,直接掀开车帘对马夫道:“去醉春楼。” 马夫得令赶车,远处站着的三人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车走了。 “主子要去哪儿?”木槿愣了。 “他们……这么快就和好了?”范大夫也愣了。 还是木棉反应快,已经小跑着追上去了,她头也不回的说道:“别说了,快跟上。” 第70章 长相思(六) 马车稳稳的停在了醉春楼门口,沈嘉率先跳下车,然后转身伸手欲搀扶萧翌。 而后,萧翌从车内探出半个身子,他单手扶着车门,半弯着腰,一眼便看见沈嘉伸过来的爪子。 萧翌没有动,微微挑眉看着他,心道这个人越来越放肆了! 沈嘉依旧一脸笑容,一点也不尴尬。 “奴婢来了。”木槿冲后方赶快冲过来,打破了僵局,她也伸出手,准备扶主人下车。 “我来。”沈嘉拒不相让。 木槿拿眼瞪他,两人互相挤着对方,相持不下。 随后赶到的范大夫和木棉只想捂住眼睛,大街上的,你们能不能收敛点? “不必麻烦,我有丫头。”萧翌也不想拖延时间,抓着木槿的手,慢慢走下车。 “这多不好,男女授受不亲的。”沈嘉开始了歪理邪说,跟着萧翌和木槿身后,试图找回主动权。 木槿略胜一筹,心中正欢喜着,她一边扶着主人进酒楼,一边回头冲沈嘉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萧翌:“……” 木棉:“……” 范瑀:“……” 沈嘉在醉春风应酬过很多次,对此地非常熟悉。他轻车熟路的带萧翌一行人去了二楼雅间,请陛下上座。待萧翌坐下后,沈嘉非常自然的坐在了陛下的身边。范大夫见状,只好坐在对面。 “木棉木槿,你们也坐吧。”萧翌说道。 木棉微微有些踟蹰,木槿则大大方方的坐在了萧翌另一边,对陛下道:“多谢主子。” 木棉见状,便坐在范大夫旁边。 沈嘉看着这一幕,不知想起来什么,冲着萧翌感叹道:“之前一直想请你在状元楼吃饭,却频出状况。这次微明你别拦我,我一定要请你一顿。” 萧翌知道他说的是状元楼遇刺那回,于是戏谑道:“我觉得你可能和状元楼,八字不合。” 可不是不合吗?第一次在状元楼遇刺,第二次和状元楼的学子一起入狱。 可沈嘉仿佛也没听出萧翌的意思,居然还认真想了想,点点头:“微明所言极是。” 范大夫抬眼看了眼沈嘉,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 而木棉早就听出来了,现在沈大人直接叫陛下的字,一点也不拘谨了。 沈嘉叫来小二,点了好多道本店的拿手好菜。那小二认出了沈嘉,热情的说道:“沈知府稍坐片刻,小的让后厨尽快上菜!” “等等,再来一壶酒。”沈嘉看了眼萧翌,眉眼弯弯,“微明喝一点酒,无妨吧?” 大夫就坐在旁边,沈嘉却问病人。萧翌想看看他耍什么花样,便顺着他的话接道:“无妨。” 范大夫无语望天,不想理他们。等明日萧翌腿疼,别来找他! “来壶竹叶青。”沈嘉吩咐道,“快去吧。” “得嘞!”小二拿着菜单就跑了。 不一会儿,酒菜端上来了。范大夫看着摆了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惊叹道:“沈大人是发财了吗,这么破费。” “你们来杭州做客,我当然要尽尽地主之谊。一顿饭而已,不算什么。” 范大夫心道这小子在江南官场混出来了啊,现在说话如此圆滑? 然而令他更吃惊的还在后头,只见沈嘉夹了一筷子鱼,细细的挑干净鱼刺,然后放进了萧翌的碗中。 众人:“……” 沈嘉一点也没察觉气氛的诡异,对萧翌说道:“微明,来到杭州一定要吃这道西湖醋鱼,我知道你不喜欢挑鱼刺,我都给你挑干净了,你快尝尝。” 木槿正喝水呢,一下子被呛到了。她一边咳嗽一边道歉:“咳咳咳,奴、奴婢失仪。” 范大夫则瞪大眼盯着他们,心道这是什么情况? 他终于知道异常在何处了,以前他从未听过沈嘉叫萧翌“微明”。那时候沈嘉要么称呼“陛下”,要么叫“微明兄”,何时像今天这般……腻歪了? 只有木棉最淡定,稳稳的替圣上斟满酒。 -- 第85页 萧翌斜眼看着沈嘉,有些好奇他能做到何种地步,于是也没拒绝,淡定的尝了尝西湖醋鱼。 果然,肉质鲜嫩,酸甜清香,名不虚传。 见萧翌吃了,沈嘉如同受到了鼓舞,更加殷勤的夹菜了。木棉和木槿两人的活都被沈嘉抢了,姐妹二人面面相觑,无所事事。范大夫则低着头自顾自的吃着喝着,不想看对面的两人。 毕竟沈嘉反差过大,范大夫一时难以接受。 不止范大夫一个人觉得违和,木槿最后也忍不住小声问范大夫,“他真的是沈大人吗?” 范大夫抬头看了沈嘉一眼,“壳子是他,里面的魂就不知道了。” 一顿饭吃得四个人各怀鬼胎,然而上天还觉得不够热闹,万万没想到居然在醉春楼碰到了杜涣。 杜涣眼尖,一上二楼就看见了沈嘉,高兴的进来打招呼,“沈兄你也在这儿?哎,这不是萧兄吗?” “杜兄来了,坐下一起喝酒?”沈嘉邀请道。 萧翌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算是和杜涣打过招呼了。他现在后悔答应来吃饭了,疯子没走,又来了个傻子! 杜涣丝毫没觉得自己不太受欢迎,乐呵呵的坐下,他看向木槿:“姑娘,又见面了。” “呵呵。”木槿露出敷衍的笑容。 “范大夫也在啊!” “是啊。”范大夫心道,你才看到我? 从头到尾都被无视的木棉:“……” “微明,再来尝尝这道菜。”沈嘉又给萧翌夹菜,并介绍道,“东坡肉,肥而不腻,薄皮嫩肉,最是美味了。” 杜涣也接口道:“是啊,我最喜欢吃东坡肉了,尤其是醉春风这家,做的最地道。” 杜涣说着,也学着沈嘉的样子,给木槿夹了一块肉,放她碗里。 “姑娘,你也尝尝。”杜涣笑着说道。 “谢谢。”木槿心道,难道互相夹菜是江南的饭桌习俗吗? “微明,范兄,杜兄,我们难得一聚,干一杯。”沈嘉举杯说道。 “好。”范大夫为自己倒满酒。 而杜涣则有些吃惊了,刚刚他还没注意,现在一听,就听出了问题。 沈嘉唤自己从来都是杜兄,却称呼萧兄的表字,亲疏立判。 这就是萧兄口中的“泛泛之交”吗? 沈嘉见杜涣愣神,提醒道:“杜兄?” “哦,来来来,喝酒。”杜涣暂时压下心中疑惑,和他们碰杯。 萧翌腿有伤病,只小饮了一口,其他人都干了。 萧翌看向身旁的沈嘉,其实他一直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从开席后沈嘉已经喝了十几杯酒了,却依旧脸色不变。 这家伙,酒量见长啊! 第71章 长相思(七) 一顿尴尬的午餐终于结束了,沈嘉本想跟着萧翌上马车,去他入住的客栈看看,但被萧翌严词拒绝了。他只好摸摸鼻子,恋恋不舍的冲萧翌等人告别。 杜涣站在沈嘉身边,看他一直望着萧翌等人上马车,连眼珠都不转一下的。他不由问道:“沈兄,你和萧兄怎么遇上的?” “在清风书院。”沈嘉的眼睛还是盯马车离开的方向,头也不回的答道。 眼瞅着马车转了个弯,再也看不见了。沈嘉叹了口气,一转身,才发现杜涣还没走。 “杜兄不走吗?”沈嘉诧异道。 杜涣被问得一愣,这就是沈嘉对待自己的态度吗?和他对待萧翌简直是大相径庭。 “沈兄,你和萧兄是什么关系?”杜涣直接问出来了。为什么,沈嘉会对那位萧公子如此殷勤,又有些失魂落魄? 沈嘉闻言微微一叹,他和萧翌现在算什么呢?君臣、知交、爱侣……似乎哪个都不合适。 “认识……认识而已。”沈嘉含糊的回答道。 “光认识而已?”杜涣这次不傻了,他完全不信,“你明明对萧兄很是热情,不过萧兄对你倒是有些冷淡。” “……”沈嘉无言以对,他也知道,自己是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 要是以前的他,肯定觉得丢脸,不可能扒着人家不放。可现在,沈嘉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只有短短三年。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尴尬丢脸的,他只想“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先把萧翌追到再说。 见沈嘉一脸失落,杜涣也不再探究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他还是很好奇一点,“沈兄啊,你可认识萧兄身边的丫鬟,那个叫木槿的姑娘。” “木槿啊,当然认识,怎么了?”沈嘉问道。 “她芳龄几许,家住何方,是否婚配?”说到最后时,杜涣的声音越来越低,脸色也越来越红了。 沈嘉恍然大悟,“杜兄,你看上木槿姑娘了?怪不得你今天居然跟过来一起吃饭了,原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不是你邀请我入席的吗?”杜涣死鸭子嘴硬,坚决不承认。 “我就是客气一下,没想到你真的坐下了。” 杜涣:“……” 看看,这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啊。沈嘉和“刚认识”的人把酒言欢,和他只不过是“客气一下”。 要不是杜涣还指望着沈嘉为自己和木槿姑娘牵线搭桥,他早就甩手走了。 绝交、断义、老死不相往来!这种朋友,不要也罢! 还好沈嘉立马给杜涣透露了一点重要信息,只听他说道:“木槿姑娘的身世我不太了解,只知道她以前是萧兄亡妻的陪嫁丫鬟,不过萧兄只把她当作妹妹,并没有将她纳入房中的意思。” -- 第86页 “那就好,那就好。”杜涣这回彻底放心了。 “你要真想娶她,可得去求求萧兄。”沈嘉建议道,“还有啊,她虽然身份是丫鬟,却不是普通的丫鬟。你若只想将她当一般妾室收入房中,那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沈嘉知道,萧翌是绝不会让木槿以小妾的身份,嫁出去的。 “我怎么会呢?”杜涣说道,“我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像天上下凡的仙女,是来拯救我的。我自然会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把她娶进门。我虽然已经二十三了,但至今未娶妻,家里连个通房都没有。” “是嘛,没想到杜兄如此洁身自好。”沈嘉点点头,满意道,“既如此,我可以给你牵牵线,看看人家姑娘,愿意不愿意。” “那就多谢沈兄了。”杜涣激动的朝沈嘉拱拱手。 杜涣的大事已定,心满意足的和沈嘉告辞了,而沈嘉却还没把自己的大事定下来。他偷偷派人寻找京城来的贵客住在何处,几日后终于得到消息,原来在杭州最大的客栈——有凤来仪。 于是沈嘉迫不及待的去了有凤客栈,漠视便装锦衣卫的警告,直奔三楼而去。萧翌得知沈嘉找到这里后,依旧闭门不见。 可沈嘉毕竟是堂堂知府,在杭州很多人都认出了他。让他在门口干站着,沈嘉不嫌丢人,萧翌都要替他尴尬了。 于是萧翌对范大夫道:“快去劝劝你的朋友,让他别再纠缠了。” 范大夫无语,为什么夫夫吵架,受伤的却是他? 可惜范大夫不敢和皇帝顶嘴,只好不情不愿的出来了。 “范兄。”沈嘉一见到范大夫,觉得有戏了。 “沈兄啊。”范大夫一脸生无可恋,拉着沈兄的胳膊,把他硬拽下楼。然后在一楼大堂找了个空位坐下,“我们好久没见,喝喝茶,聊一聊?” “好吧。”沈嘉坐定,叫小二上一壶龙井茶。 “你和他,到底怎么了?”范大夫终于能问出自己困惑一年的问题了,“自从你离开京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萧兄身边的人,都不敢再提你的名字了。” “是吗?”沈嘉闻言,神情落寞。 “你们……吵架了吗?”范大夫问道,“你走时不是还将他托付于我,不是好好的吗?” “他要真和我吵一架,就好了。”沈嘉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谁对他说了什么话,他突然就要和我一刀两断。” “你觉得是谁呢?”范大夫问道。 沈嘉摇摇头,“虽然我不愿相信,但我这一年思来想去,只有我的师傅程首辅了。” 只有程首辅,才能影响萧翌的决断。其他人,没有这个份量。 “若真是程阁老,那可不好对付。”范大夫想了想又道,“我想太多了,你甚至连萧兄都搞不定呢。” “萧兄对我的心意未变,我能感觉到。”沈嘉坚定的说道,“他还是关心我的,他……他只是害怕伤害到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 可沈嘉他不怕受伤,他如同飞蛾一样,为了那点光明,身受烈火焚烧之苦,也绝不退缩。 然而萧翌,又何尝好受呢?他也想要迎接那道光,却不得不把门关紧,置身于黑暗之中。 范大夫身处事外,旁观者清。看着他们二人明明相互思念,却无法相守;明明只有一门之隔,却无法相见。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第72章 长相思(八) 范大夫神游许久,又听沈嘉问道:“他的病,今年如何了?” “和去年差不多。”范大夫答道,“我依旧用汤药压制毒性,今年京城天寒,故而建议陛下来南方将养。” “他的手臂呢?”沈嘉追问道,“我看他吃饭时,双手还好。” 范大夫却摇头道:“之前双手双脚都动不了,直到来南方后,才大有好转。他现在的身体受不得寒,也不能喝酒。” “怎么?”沈嘉一惊,之前萧翌还能喝酒的。 “寒毒加重,饮酒过多也会引起腿疼。”范大夫解释道。 沈嘉闻言顿感内疚,之前他还和萧翌一起喝酒,早知道就该先问问范大夫他的病情。 “如今,只剩三年了吧?”沈嘉问道。 “……嗯。”范大夫知道他指的是萧翌的寿命,真是过一年,少一年。 “解药有进展吗?” “对不起,沈兄。”范大夫语气沉重的说道,“我辜负了你的期望。” “范兄别这样说,我知道,这毒难解。”沈嘉表示理解,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我只是……只是不想和他再分开,虚耗时光。” 如果将来真的无法挽回萧翌的性命,至少让他们在活着的时候,能够有一段美好的日子。 将来……将来他便可以,念着这段短暂的回忆,熬过余生了。 “你去吧。”范大夫妥协了,“你上楼,去见他。上面只有木棉,她会让你进去的。” “范兄……”沈嘉笑了笑,“多谢。” 萧翌坐在窗边看书时,忽闻门声响动。他抬头看见沈嘉推门而入,便知道范大夫在沈大才子的口才下“阵亡”了。 萧翌合上书,戏谑道:“果然是文人的嘴,武人的剑。范大夫败给你的三寸不烂之舌了?” “不敢当。”沈嘉自顾自的坐到萧翌对面,又自来熟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 第87页 萧翌心道沈嘉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不过他看沈嘉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善,便没有说什么。 果然,沈嘉喝了一杯茶后,开口就质问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什么?”萧翌没有听懂。 “若没有解药,你只剩下三年时间了。”沈嘉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挑明了。 萧翌放在书上的手微微一颤,他没有料到,沈嘉一来就问此事。 “哦。”萧翌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哦?”沈嘉被萧翌的态度给气到了,“你就这么看淡自己的生命?” 然而萧翌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语气淡然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再说我都得到了天下,不算白活一场。” 沈嘉闻言震惊到久久无法说话,难道萧翌他一点都不在乎吗? 萧翌看向沈嘉,“今天你非要来见我,就是问这个?” “不是,我是来说感情问题的。 ”沈嘉答道,“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要拒绝?” “长青,喜欢又能如何?男子相恋,本来就是逆道乱常。”萧翌还在试图劝解他。 沈嘉却不会被萧翌的三言两语打败,他反驳道:“你说过,两情相悦,无关男女,无论对错。” 这句话,是他们刚在一起时,萧翌说的。然而现在,当萧翌再次听到这句话时,心中唯剩苦涩。 那时候他冲动了,以为皇权能够摆平一切,以为自己能掌控全局。 “伦常乖舛,立见消亡。长青,你的圣人之言读到哪里去了?”萧翌甚至拿出了他以前最烦的圣人大道理,想要敲醒沈嘉。 可沈嘉读的圣贤书比萧翌多多了,他立马反驳道:“圣人有云,食色性也。” 萧翌知道引经据典自己不是沈嘉的对手,他叹口气道:“长青,你真的不在乎读书人的清誉了吗?” “那算个屁。” 听到沈嘉突然爆粗口,萧翌没忍住笑出声,他看着眼前之人,笑道:“沈长青,你变了。” “我是变了。”沈嘉承认道,“清谈误国,实干兴邦。我在杭州这一年,就觉得那些清流之言都是害人的。” “你是在说感情,还是在谈国事?”萧翌心道,不是来说感情问题的吗? “我都要说。”说起感情沈嘉伤心,说起国事他则生气,“宋仁宗变法时,由于不信任变法大臣,才导致庆历新政最终失败。微明,你还记得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吗?” 萧翌沉默了。 “你说过会相信我,不会赶走我。”沈嘉替他说出来,“自我走后,新政推行的顺利吗?为什么要把《考成法》中的‘除冗滥’去掉?” 萧翌被问得无言以对。如今内阁程阁老把持,即使有韩昌在旁帮助,但变法依旧进展缓慢。 更别提被程阁老再三否掉的“除冗滥”这一条了。 “是我师傅不愿得罪人,才不除冗员吧?”沈嘉一猜就猜到了。 萧翌点头,“是。” “所以,让我回到你的身边吧。”沈嘉期待的望着他。 “呵。”萧翌苦笑一声,摇头笑道,“长青啊长青,说了半天,原来你目的在此。” 得,又从国事绕回到感情问题了。 萧翌双手捧着茶杯,慢慢喝了口茶才说道:“当初你入狱后,程阁老以支持变法为条件,要求让我和你分开。否则,他必会将你我之事闹得满城风雨,让你身败名裂。” “果然是他。”沈嘉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长青,现在正值变法关键时期。我是想启用你,但你能不能别出幺蛾子?” “你、你愿意让我回京?”沈嘉激动了。 萧翌不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好,只要能回到你的身边,我不会再做什么出格之事。”沈嘉急切的说道,“你就当我是个普通臣子,不要不见我。” “普通臣子?”萧翌反问道,“长青,你能当我只是你的主君吗?” “我……”沈嘉被问住了。 经历过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怎么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别忙着答应,我给你时间考虑。”萧翌说道,“再过半个多月我才回京,到那时你再告诉我,是留在杭州,还是重回内阁。” 作者有话说: 谢谢订阅的读者朋友们,顺便再来求求海星!!! 第73章 如梦令(一) 萧翌在杭州待了十来天,经范大夫的悉心调理,他体内的寒毒终于被压制住,可以不用再吃药了。 自停药后,萧翌摆脱了轮椅,除了不能疾跑,行走站立几乎没有什么问题了。沈嘉见状,更是三番两次的跑到萧翌跟前,邀请他出去走一走,权当散心。萧翌心知沈嘉打着什么小九九,他也不说破,还是同意了沈嘉的请求。 于是沈嘉自告奋勇,亲自作为萧翌的向导,将他的行程安排的明明白白。 来到杭州,必游西湖。岂不闻白苹红蓼西风里,一色湖光万顷秋。无数文人雅士都被西湖美景所震撼,留下无数千古佳句。萧翌在西北去过很多地方,却从没来过烟雨江南,也未曾一览西湖美景。 “西湖啊,也可。”萧翌在沈嘉夸了西湖无数赞美之词后,点头同意了。 “西湖,我也想去!”木槿在旁听到后,一脸兴奋,“主子,能带上奴婢吗?” -- 第88页 “当然了。”萧翌又看向木棉和范大夫,对他们道,“你们也同去。” 木棉和范大夫同时对望一眼,心中有一丝丝不好的预感。他们可不想再像上回吃饭那样,被皇帝和沈大人之间的诡异气氛所包围了。 然而圣命难违,二人只能领旨谢恩。 出游那日,萧翌和范大夫一身书生装扮,木棉木槿则是书童打扮,跟在主子左右。 他们四人坐着马车如约到达断桥边,刚下车就看到了沈嘉。实在是沈嘉的身边围了太多的人,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只见好十几名百姓围在沈嘉四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和沈知府说说笑笑,热情的不得了。沈嘉老远就看见萧翌他们来了,急着就想走。他左突右绕,好不容易才打发了热心群众,挣脱包围圈向断桥边跑来。 看沈嘉被“围攻”的十分狼狈,萧翌不仅没有安慰,反而笑道:“看来沈知府深受当地百姓爱戴。” “哎,别提了。”沈嘉擦擦脑门上的汗,“每次一到人多的地方,都弄得兴师动众的,看来我以后要戴个面纱了。” “噗。”范大夫闻言,没忍住笑出了声,“沈兄,你一个大老爷们戴面纱,反而更要被围观了。” 萧翌附和道:“你要真戴面纱出门,就离我远点。” 木棉和木槿俩姐妹也在后面捂嘴偷笑。 “好了好了,我随便说说而已。”沈嘉一边和他们闲聊,一边带他们走向岸边,“我雇了两条小船,我们划船去湖中心看看。” “为什么是两条?”范大夫问道。 沈嘉卖了个关子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等沈嘉带他们走到船边,看着那条只能坐下两个人的“小船”,大伙才知道为什么。 “微明,请。”沈嘉邀请萧翌同游西湖。 萧翌点了点后面跟着的木棉木槿和范大夫:“那他们……” “范大夫,这条船大一点,可以容纳四个人。”沈嘉指着另一条船说道,“船上还配了一名船夫,你们可以尽情的去游湖了。” 范大夫:“……”这小子,学坏了。 木槿可不干了,她快人快语的问道:“为什么不是主子坐大船?再说了,你们的船只能坐两人,还有位置给船夫吗?” “我就是船夫啊。”沈嘉转头冲萧翌自告奋勇道,“微明,你可别忘了,我出生福建的小渔村,划船我在行。” “木棉木槿,你们随范大夫去吧。”萧翌说完,回头对沈嘉道,“那我要看看,沈船夫的划桨技术了。” “萧公子,请好吧。” 萧翌的腿脚还是有些不稳,沈嘉率先上船,然后向他伸出手。这次萧翌没有拒绝他的搀扶,令沈嘉露出傻笑。 两人面对着面坐下后,沈嘉拿起桨,有模有样的划着。不一会儿,就超过了范大夫他们的船,越漂越远了。 划了许久,终于来到了湖中心。沈嘉放下桨,让小船随风而行。一阵风吹来,掀起层层涟漪,水面波光粼粼。 “怎么样,西湖美吧。”沈嘉问道。 萧翌点头,“名不虚传。” “我第一次看到西湖时,就觉得西湖或许真如传言一样,是西施的化身。她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美艳又危险。” “危险吗?”萧翌不解。 “对,像你一样,明明深不可测,却又让人心甘情愿的沉溺其中。” 萧翌听后沉默了许久,他看向湖面绿波荡漾,心中却一片安宁。 “你为什么故意支开范大夫他们?”萧翌问道。 “我只想和你单独相处。”沈嘉说道,“你会游泳吗?” “不会。”萧翌是个旱鸭子,实打实的北方人。 沈嘉一听,眼珠一转,瞬间起了坏心思。他邪邪笑道:“那我把船停湖中央,你别想跑。” 萧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我会轻功。” “……”沈嘉不服气的看着萧翌,“我不信,轻功真能在天上飞,水上漂?” “你不信啊,那我带你试一试?” “不了不了。”沈嘉赶忙摆手拒绝,他实在是不敢,不是怕水,是恐高。 像那种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他想一想就腿软了。 萧翌笑了笑,不再为难他。 “对了,我支开他们还有一事,要和你商量。”沈嘉开门见山道,“杜涣那小子,看上了木槿姑娘。” “他看上了木槿?”萧翌颇感惊讶,“他想娶她为妻吗?” “是的。”沈嘉说道,“杜兄说他对木槿姑娘一见钟情,想让我帮忙牵线搭桥。我也告诉他了,木槿姑娘绝不做妾的。杜兄答应了,将来一定明媒正娶。” 萧翌听到了杜涣的诚意后,点点头道:“杜兄倒是个实诚人,不过他家是江南的大商户,家中产业万千。像这样的豪门大户,真的愿意迎娶一个小丫头做正妻吗?” 这一点沈嘉没有仔细考虑过,他纳闷道:“木槿姑娘好歹是御前伺候的人,嫁给杜家,绰绰有余吧?” “商家和官家,到底是不同道。”萧翌说道,“杜家肯定早为杜涣看好了人家,只等他科举高中后再娶妻,来个双喜临门。我怕木槿最后,空欢喜一场。” “微明,你为何总是瞻前顾后?”沈嘉不满道,“让木槿姑娘和杜兄先接触接触,他们是否能两情相悦还未可知呢。现在二人连见都没见过几面,你就早早打了退堂鼓了?” -- 第89页 萧翌知道沈嘉明面上说的是杜涣和木槿,实际上在说自己和他。 的确,萧翌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没把握的事,他向来不愿去做,除非迫不得已。 可爱情不是,爱情就是突如其来的,没有任何计划可言。 “好吧,我不管了。”萧翌说道,“木槿的婚事,让她自己做主。” 第74章 如梦令(二) 与此同时,在另一条船上,木槿单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陛下所在的那条小船。然而那条小船渐行渐远,越来越小了。 “他俩有什么话,非要单独说。”木槿气嘟嘟的自言自语,“主子离我们那么远,要是出了什么事,如何是好?” “主子就算出了事,我们三人皆手无缚鸡之力,跟着主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是拖累。”木棉安慰妹妹道,“你啊,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玩。” “姐,你有没有觉得……”木槿凑近木棉的耳边,背着范大夫偷偷摸摸的说道,“沈大人和陛下之间,不像君臣。” “……”木棉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个感情方面非常迟钝的傻妹子,现在终于开窍了? 木槿还以为姐姐没看出来,掰着指头给她举例子,“沈大人老是缠着主子,还称主子的字,还给主子挑鱼刺。” “那你觉得主子对沈大人如何?”木棉反问道。 木槿随口道:“爱搭不理的。” “噗。”木棉捂嘴偷笑,“你啊,还是那么粗心。你光看这两天,没看以前吗?” “以前……以前是挺器重沈大人的。”木槿想了想说道,“但后来陈公公不是告诫我们,别在主子面前提沈大人的名字吗?主子不是因为厌恶了沈大人,才把他贬出京城的吗?” “你错了,不是厌恶。主子就是因为太看重他了,沈大人离开后,陈公公才不让人提,怕主子伤心。”木棉望向远处快要看不见的小船,“主子要是真的不喜沈大人,就不会上那条船了。” “是吗?”木槿似懂非懂,“不过沈大人现在这般纠缠我们主子,我就是看不惯,不开心。” 木棉落寞一笑,淡淡道:“傻妹妹,只要主子能够开心就好了。我们做奴婢的,开不开心重要吗?” 沈嘉和萧翌的小船顺风而下,慢慢的漂到了西湖的另一边。沈嘉将船停靠在岸,拉着萧翌下来了。 “他们……”萧翌回望范大夫的船,结果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我让船夫把船划到西面去,那边杜涣在等着,会好好招待他们的。” 萧翌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沈嘉,“沈大人,真是‘费心’了。” 沈嘉假装没有听出萧翌的话中话,脸皮非常厚的接道:“难得与微明同游,当然要好好花费一番心思了。” “……好吧。”萧翌上了贼船,现在只能认命了。 上岸后萧翌环顾四周,见沈嘉居然连个下人护卫都没带,他诧异的问道:“就我们两个?” “当然了。”沈嘉拍拍胸脯道,“怎么了微明,你担心什么,我会保护你的。” 以前一直是萧翌说保护他,时隔多年,沈嘉终于把这句话说给萧翌了。 萧翌闻言果然一挑眉,半开玩笑的说道:“好啊,反正我今天没有佩剑,没带锦衣卫,腿脚也不大利索,看来只能靠沈知府的庇护了。” 沈嘉也笑道:“好说,好说。” 两人并肩漫步在白堤上,此刻正值初春,岸边柳树新绿,有白色的柳絮纷纷扬扬的飘在空中,飘落在二人的肩头。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荫里白沙堤。”萧翌见此情此景,终于体会到白居易这首诗的妙处了。 “此地又名孤山路、十锦塘,是来杭州必游的十景之一。”沈嘉边走边给萧翌介绍道,“当年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修筑了一条堤。故而百姓为纪念白居易,命名为白公堤。” “不知沈知府将来离开杭州,百姓会不会送你万民伞,又或者把哪段路、哪座桥命名为沈公路、沈公桥?”萧翌打趣道。 “微明别笑话我了,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沈嘉说道,“我来杭州一年,也就在推行新政上出了点力罢了。” “长青啊,你为什么每个月都要去清风书院讲解新政?”萧翌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之前在内阁,不知下面官员敷衍了事。后来我到了杭州,才发现地方官根本没有理解陛下的旨意。不仅没有达到变法的目的,反而更加扰民了。”沈嘉说道,“所以,我去讲解,不仅仅是给百姓讲,也是个地方官讲,给将来入朝为官的士子讲。” 变法不能光自上而下,也应该自下而上。萧翌点头称赞道:“你的想法很好,补了底层的这块空白。” “微明啊,我们今天是出来游玩散心的,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了朝堂上了?”沈嘉急忙转移话题,“今日你我只谈风月,不议国事。” “好啊。”萧翌笑道,“只谈风月,不论国事。” 范大夫的船,被船夫带到了湖西,木槿木棉上岸后着急的想去找主子汇合,结果却连萧翌和沈嘉的人影都没见到。正当他们慌乱时,杜涣出现了。 “木槿,范大夫,还有这位……”杜涣这一回终于看见了木棉。 “这是我姐姐,木棉。”木槿挽着木棉的胳膊,介绍道。 -- 第90页 木棉和杜涣彼此点头一笑。 “杜兄,你怎么在此,你见萧兄和沈兄了吗?”范大夫急着问道。 “我是专门来这里等你们的。”杜涣解释道,“沈兄说了,要我尽一尽地主之谊,要把你们好好招待一番。” “我主子呢?”木槿追问道。 “萧兄自然是跟沈兄在一起,沈兄说了,我们不用管他们。”杜涣招呼着,“走吧走吧,去我家的酒楼用膳,我特意叫厨子做了拿手好菜。” “沈大人怎么这样啊。”木槿不满之色显露在脸上,“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我家主子拐跑了,万一出什么事情怎么办?” 拐跑?范大夫斜眼瞄了瞄木槿,心道这个姑娘的用词,真够精准的。 “木槿,你别担心了,沈兄自有分寸,肯定能把萧兄安安全全的送回来。”杜涣在旁献殷情道,“我上次看你特别喜欢西湖醋鱼,我家厨子做得比你吃到的更好。走吧,先吃饭去。” 木槿虽然着急,却没办法单独一人去寻陛下。毕竟她人生地不熟的,又不会武功,只好跟着杜涣走了。 第75章 如梦令(三) 萧翌腿伤初愈,不宜走太久。还好沈嘉早有安排,带着他到附近的酒楼吃饭去了。 “沈知府,破费了。”萧翌看着这满满一桌好菜,笑了笑道。 “这桌饭菜我专为微明你订的,我知你喜欢吃面,他家的虾爆鳝面是极好的。还有清汤鱼圆、龙井虾仁、叫花鸡,微明可一定要尝一尝。”沈嘉得意的说道,那模样仿佛像邀宠的小狗狗,就差摇着尾巴了。 萧翌一笑,坐了下来。沈嘉又要动筷子给他夹菜,却被萧翌制止了。 萧翌按住他的手,“就你这样,还想跟我回京呢?” “怎么,你的意思是,要我克制点?” “不然呢?”萧翌反问道。难道沈嘉以为他师傅是瞎子吗,就这样能瞒得过程阁老? “就算我们克制,我师傅也不会信的。”沈嘉说道,“再说,感情怎么可能克制得住?” 萧翌瞪了他一眼,“啪”的撂下筷子,“那你就留在杭州吧。” “微明,别生气了。”沈嘉讨好的给他夹了虾仁,“到时候我会劝劝师傅,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能同意就怪了。”萧翌最懂这些老顽固了,这种事情,他们怎么可能接受。 再加上文人最看重的就是名节,一个个宁死不屈。像沈嘉这样离经叛道的,和他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微明,你又来了,不要想太多,来品品这西湖龙井。”沈嘉给萧翌倒上茶,而后举起自己的茶杯,“你腿上有伤,我们就以茶代酒。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来,干杯!” 萧翌摇头苦笑,端起茶杯和他轻轻一碰,小饮一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杜涣的酒席也摆上了,然而席中诸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木棉和木槿担心陛下的安危,范大夫则关心萧翌和沈嘉的感情问题。 “怎么了,大家怎么不动筷子?”杜涣招呼道,“来,木槿姑娘,尝尝鱼。新鲜的,今天清晨刚打捞上来的。” 木槿却没心思吃饭,她问杜涣,“你知道沈大人带我家主子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沈兄没有具体说。”杜涣老实的说道。 “那杭州有什么好玩地方,要不我们去找他们吧?” 杜涣见木槿如此关心萧兄,有些吃味了,“至少先吃完饭,才能有力气去找沈兄和萧兄啊。” “也对。”木槿点点头,终于动筷子了。 看木槿吃了自己夹的菜,杜涣一下子就满足了,他殷勤道:“慢点吃,小心鱼刺。如果你想吃,我每天让我家厨子做了,给你送去。” “杜兄,有心啊。”范大夫又开始阴阳怪气了,“这一路上,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 “腻歪”二字,范大夫没有说出来,但已经给人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了。 木槿没有听懂,毫无反应。但杜涣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红着脸说道:“范兄,吃啊。还有木棉姑娘,尝尝我们家的鱼。” “多谢杜公子。”木棉打量了几眼杜涣,斟酌着开口,“杜公子出身豪门,家大业大,出手真是阔绰。” “哪里哪里。”杜涣被说得不好意思了。 木棉接着说道:“不像我和妹妹,自幼家道中落,被卖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杜公子不嫌弃我们姐妹,真是难得。” 这话不仅让杜涣没法接,甚至连迟钝的木槿都听出姐姐话中有话,只是她不知道姐姐和杜公子打什么哑谜。 范大夫知道木棉的意思,他直接替木棉问道:“杜兄,你年纪也不小了吧,娶妻了吗?” “啊?”杜涣愣愣的摇摇头,“未曾。” “哦——”范大夫拖着长音,和木棉对视一眼,意味深长。 木棉疑惑道:“杜公子贵庚……” “二、二十三了。”杜涣紧张的都有些结巴。 这算是来自娘家人的考问吗?可他还没有准备好啊。 “姐姐,你操人家杜公子的闲心干什么。”木槿丝毫没看出什么来,没心没肺的说道。 木棉听后莞尔一笑,“好,不问了,吃饭吧。” 沈嘉和萧翌一起吃完午饭,下午又去西湖边走了走,便快到晚上了。眼见华灯初上,天色渐晚,萧翌担心范大夫他们等太久,便提出要回去了。 -- 第91页 “不再一起吃个晚饭吗?”沈嘉觉得时间还早,并不想就此离别。 “不了,我回客栈吃。” “这样啊。”沈嘉表示有些可惜,他恋恋不舍道,“我……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萧翌笑了笑,“你还嫌今天没被围观够吗?” 他们下午的时候,本想去杭州著名的景点转转。结果刚走到人多的地方,沈嘉又被老百姓认出来了。于是二人落荒而逃,只能去人少的地方瞎转悠了。 “微明,我知道有条小道直通有凤来仪客栈。”沈嘉神神秘秘道,“那条道人少,不会再被百姓围堵了。” “是吗?”萧翌笑了笑,眼中满是不信。 “真的,走吧。”沈嘉拉着萧翌的手,就往小道走去,“既然我今天带你出来玩,就要平平安安的送你回去。” 萧翌没再拒绝,被他拉走了。 沈嘉所说的小道,其实是个贫民区。这里远离了杭州的繁华,街道狭小阴暗,路上也没几个行人。萧翌打量着四周情景,颇为感叹道:“没想到杭州也有这样的地方。” “哪里都有贫穷的地方。”沈嘉早就见多了,不止杭州,京城中也多的是破破烂烂的胡同。 “这种地方你怎么知道?”萧翌问道。 “我作为他们的父母官,当然知道杭州大大小小所有地方。”沈嘉说道,“可惜穷人实在是太多了,帮得了一个,帮不了一群。这条街已经算修整过了,以前更乱,连排水沟都没有,路上到处是积水。” “你替他们修了排水沟?”萧翌看着如今脚下干干净净的路,便知是沈嘉的功劳。 “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沈嘉说道,“要是大梁能更加繁荣昌盛,或许有一天就没有这种又挤又乱的小道了。” 两人走在小道上,并排走都感到有些拥挤,时不时的手碰到手,肩挨到肩。忽然,萧翌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伸出手拉住了沈嘉的手腕。 “怎么了?”沈嘉偏头问他。 萧翌皱着眉头,食指放在嘴上,做出噤声的手势。 作者有话说: 端午假期日更,不给点海星鼓励吗? 第76章 如梦令(四) 沈嘉见状立马不说话了,他连呼吸声都不敢放大,只听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朝他们这边跑来,仿佛有十几个人的样子。 萧翌听声辨位,突然拉着沈嘉,朝旁边的一条小道跑去。他们在黑暗的巷子里没跑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说话。 “人不见了?”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 “追!” 萧翌不敢停留,拉着沈嘉疾跑,然而支路只有一条,那群人很快就锁定了他们逃跑的方向。沈嘉听见后面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心脏怦怦直跳,看着前方的路提醒道:“这是死胡同。” 萧翌皱了皱眉头,随即停下脚步,松开了手。他环顾四周,而后一手抱着沈嘉的腰,施展轻功,带沈嘉飞上屋顶。 沈嘉有些恐高,站在高低不平的瓦片上心神未定。刺客很快就发现他们上了房,一个个也都飞上来。萧翌立马拉着沈嘉的手,带着他在屋顶上快速奔跑。 “微明!”沈嘉喊了一句,但萧翌未回答,他只好目视前方,跟着萧翌乱跑,不敢看下面一眼。 两个人手拉着手,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沈嘉跑得腿直哆嗦,跑着跑着还左右摇摆,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万幸萧翌一直紧紧拽着他,没让他从高高的屋檐上摔下去。 由于沈嘉的拖延,后面的刺客渐渐追了上来。那刺客掏出小刀,二话不说直接往沈嘉的身上捅去。沈嘉早就身子僵硬无法动弹了,还是萧翌将他一把拽入怀里,然后一脚踢飞了刺客手中的匕首。 “你们是谁,竟敢刺杀知府大人?”萧翌此时才看出,原来刺客竟然是冲沈嘉来的。 “莫要多管闲事,今天是阎王要沈大人的命。”刺客头子冷冷说道。 “是吗,阎王爷也管不到我头上。”萧翌摆出护着沈嘉的架势,和那群人不死不休。 刺客头子不再废话,一挥手,“兄弟们,上!” 一时间,四五名刺客跳上房顶,将萧翌和沈嘉团团围住。萧翌今日未带武器,只能空手和他们打。他不仅要打架,还得拉着沈嘉,防止他被暗害了。 刺客虽然人多,但萧翌防守的滴水不漏。几个回合下来,刺客组织不仅没有得手,反而有三人被萧翌一脚踢下房顶,摔成了重伤。 见突破口打开,萧翌不再恋战,揽住沈嘉的腰,又带他飞到另一条街的屋顶。萧翌一边跑一边对沈嘉说:“你指路,我们到大街上去。” “好。”沈嘉飞快的说道,“走南边,直走就到有凤客栈了。” 萧翌不再废话,带着沈嘉往南跑。期间刺客几次掷出匕首,都被萧翌给躲过了。 等他们快到大街上时,萧翌直接带沈嘉飞到有凤来仪客栈的房顶上。那可是三层楼高,沈嘉只望了一眼地面,就吓得站不稳了。 萧翌回头,看见那刺客首领迟疑了一下,竟然也跟着飞过来,打算在闹市动手。这次是刺客首领亲自出手,萧翌放开沈嘉,迎上前和首领缠斗。 打斗声很快被人听到,下面在吃饭喝酒闲逛的路人们终于发现了异常。人人见状避之不及,纷纷躲开打斗现场,站在远方观看。 -- 第92页 只见刺客首领用匕首刺向萧翌面部,结果被萧翌轻轻一闪,一拳打到首领的胳膊,夺过了他的匕首。随后萧翌步步紧逼,右手间匕首翻飞,刀刀致命。 刺客首领被逼到房顶边缘,眼看就要掉下去了。他突然不顾一切的拔出软剑,向前一划,亮出了终极杀招。 “小心。”一旁的沈嘉看得是心惊胆战。 萧翌立马退后,那一剑贴着他的胸口划过,可谓险之又险。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萧翌手中的匕首,不是长剑的对手。于是他拉着沈嘉,又开始逃。 两人跑到屋顶的另一端,前面是另一个低一点的房顶,萧翌对沈嘉喊了一声:“跳。” “啊啊啊啊啊!”沈嘉闭着眼睛,感觉自己在空中飞了好久,双脚才踩实了。 沈嘉跳下来后双腿发颤,萧翌连忙用左肩顶他右肩,撑着沈嘉站稳了。他诧异的看了沈嘉一眼,但眼下形势紧急,他没再多想,也没多问。 万幸的是,这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在此留守的锦衣卫,他们见陛下遇险,顾不上隐藏身份,纷纷拔刀冲向刺客。 这些刺客哪里是锦衣卫的对手,萧翌见锦衣卫出动,便站在房顶安心看戏了。 刺客和锦衣卫刚缠斗没多久,不知是谁报了官,巡街的捕快也及时赶到了。 “住手,都住手。”捕头高喊一声,也亮出兵刃,让双方停止交手。 锦衣卫抬头看向主子,见主子没有发话,便乖乖扔下刀剑,“束手就擒”了。 “沈大人,杭州治安还不错,衙役这么快就到了。”萧翌这时还有心情一边看戏,一边和沈嘉调侃道。 可沈嘉已是面色煞白,只有死死的抓紧萧翌的手,才感觉到一丝安全。 萧翌察觉沈嘉的手心全是汗,脸色也不对劲,他纳闷道:“你怎么了?” 沈嘉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萧翌想了想,惊讶道:“难不成,你恐高?” 沈嘉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可怜兮兮的,像受到惊吓的小狗。 萧翌从没见过恐高之人,甚觉新奇,甚至有点想笑。但此刻沈嘉确实情况不妙,萧翌忍下笑,急忙道:“你闭眼,我带你飞下去。” “好、好……”沈嘉都没力气说话了。 萧翌足尖一点,搂着沈嘉轻飘飘的落到地上。直到站在了地面上,沈嘉睁开眼睛,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沈大人,竟然是沈大人。”围观的百姓和捕快这才看清,原来在屋顶上被追杀的,是他们的父母官啊。 “沈大人!”捕快纷纷跪地,向沈大人叩首。 沈嘉深吸一口气,让他们起来,走上前对捕头说道:“将这些人抓起来好好审问。至于那些人,就放了吧。” 沈嘉指的是后面帮忙的锦衣卫,他们没有穿飞鱼服,乔装打扮成贩夫走卒。 “沈大人,他们身带利刃,身手不凡。”捕头不知这些人的身份,一脸警惕的说道。 “无妨。”沈嘉摆手道,“他们是我的护卫,放了吧。” “哦,原来是大人的侍卫。”捕头转身对下属道,“快快快,放人。” 捕快急忙为锦衣卫松了绑,然而就在这时,刺客首领趁人不备,突然挣脱了绳子,撞翻了押着他的捕快,抬腿想要跑。 “抓住他!”那名倒地的捕快急忙喊道。 可惜他喊的有些晚,刺客轻功了得,竟然冲出了捕快的包围圈,转而向人多的地方跑去。 要是被他钻进了人堆,想再找就难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萧翌掏出缴来的匕首,“嗖”的一声掷了出去,匕首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准确无误的插到了刺客首领的右小腿上。 “啊。”刺客首领痛呼一声,一下子扑倒在地。随后,被追去的几名捕快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所有人都惊讶的望向萧翌,捕头抱拳道:“这位、这位……好功夫。” 他本想称呼为侠士,但萧翌穿的是道袍,看上去明明跟文人无异,居然能有这般俊的功夫。 现在的人,一个个都深藏不露啊。 第77章 如梦令(五)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萧翌吸引,沈嘉总算知道为什么废帝那般嫉妒自己的二弟了。果然是所到之处光芒四射,无人能抢过萧翌的风头。 “过奖,过奖。”萧翌拱拱手,走到沈嘉的身边。 “这位是……”捕头好奇的问道。 “哦,他姓萧。”沈嘉介绍道,“是我的……” “护卫首领。”萧翌抢白道。 沈嘉张大嘴巴,刚要吐出口的话被噎了回去。他本想说是“好友”的,结果萧翌神来一笔,居然说是侍卫长? 可瞅瞅他一身贵族打扮,比沈嘉穿的都好,看着像护卫吗? 然而那捕头是个粗人,没有怀疑,立马乐呵呵道:“原来是沈大人身边的护卫,一个个都很厉害啊。” 沈嘉无语的看着萧翌,萧翌一脸无辜的冲他眨眨眼。 谁让沈嘉刚才说锦衣卫是他的护卫,那么萧翌,可不就是这些“护卫”的首领吗? “萧兄,沈兄!”范大夫急忙从客栈跑出来,他刚刚听到外面的打斗声,往外一看,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萧翌离开他们视线不过半天,就出事了。 “范兄,你来了。”沈嘉回头看向他。 -- 第93页 “你们没事吧?”范大夫跑过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二人,见他们都好好的,没有受伤,方才放下了心。 “无妨。”沈嘉说道,又对捕头道,“你带他们回衙门吧,我随后就到。” “是,大人。”捕头领命而去。 见凶手落网,衙役离开,周围围着的百姓也都散了。萧翌和范大夫往有凤来仪走去,本该去衙门办案的沈嘉,却跟在他们后面,一步不离。 “你跟我们做什么?”萧翌回头问道。 “我说过要送你回去的。” “哦。”萧翌笑了笑,“原来你还记得啊?” “那当然了。” “可我怎么记得,某人说的原话是,要平平安安送我回来?” 沈嘉:“呃……” 萧翌继续打脸,“我还记得有人说,要保护我的。” “呵呵呵。”沈嘉除了干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这回遇刺完全是因为沈嘉,萧翌则是被殃及的池鱼。要是他没有跟沈嘉一起走,他早就平平安安到客栈了。 虽然被萧翌怼得很尴尬,但沈嘉还是尽心尽责送他回到客房。此时房中只有木棉一人,见他们回来了,急忙迎上去问道:“陛下,刚刚下面是怎么回事?” “这可得问沈大人了。”萧翌偏头看向他,“不知沈大人何时结下的仇,竟然被人追杀?” 木棉闻言一愣,随即放下了心,给三位沏水倒茶。她刚刚还担心陛下的行踪暴露了,原来刺客并非是来刺杀皇帝的。 沈嘉坐下后,想了想道:“我的仇家多了,但这般想要置我于死地的,还是头一次见。” 萧翌闻言眉头一皱,“看来不是因为丈量土地,不关那些商户的事。” 沈嘉喝了口茶,点点头,“商家再有钱,也不敢刺杀朝廷命官。八成是因为我在清风书院,说的那番话惹得吧。” “你还知道自己惹祸了啊。”萧翌简直被气笑了,“今年又是外察之年,你不仅不知收敛,反而在外大放厥词。还放出要再入阁的大话,显得自己多有把握似的。” 沈嘉则笑道:“难道我没把握吗?” 萧翌翻了个白眼,不想理沈嘉。他慢慢喝着木棉倒的茶,环顾了一圈屋子,“木槿呢?” “她担心陛下安危,吃过午饭后,杜公子便陪她去西湖边寻你们了。”木棉答道。 “没想到杜兄动作倒是快。”萧翌瞪了眼沈嘉,语气不善道,“你还坐着干嘛,还不回去审问刺客?” “不急。”沈嘉说道,“先让范大夫给你诊诊脉。” 萧翌拒绝,“一群小贼伤不了我。” 沈嘉不理萧翌,对范大夫道:“范兄,麻烦看看他的腿。还有今天,他和人动手了。” 范大夫闻言心中一紧,眼神略带责备的望向萧翌。如今他寒毒入体,最怕的就是和人交手,动用内力。 可萧翌依旧不当回事,漫不经心的对范大夫说:“我没事,不必大惊小怪的。” 沈嘉表情严肃的盯着萧翌,催促范大夫道:“快给他看看。” “呵呵?”范大夫突然笑出了声,“你们俩吵架干嘛拖上我?麻烦你们吵出结果后,再来找我吧。” 说罢,范大夫起身,推开房门就走了。 一瞬间,屋内仿若冰窖,萧翌和沈嘉沉默的对视着,两人目光如炬,谁也不让谁。 一旁的木棉觉得自己快要被冻僵了,她小心翼翼的一步步退出房间,轻手轻脚的替他们关上了房门。 里面气氛实在太恐怖了,木棉出来后,终于可以缓口气了。 对视了半柱香的功夫后,萧翌本想看沈嘉能坚持到何时,却没想到是自己先被沈嘉灼热的眼神打败,偏过了头。 萧翌沉着一张脸,慢悠悠的喝着茶,想等沈嘉知趣的离开。 可沈嘉现在脸皮厚到令人发指,萧翌本以为他会不好意思走人,没想到他还赖在这里不走。 不仅没走,还从对面移到了萧翌的身边。 萧翌挑眉,心中猜测这人想干什么。 可当萧翌伸手想去拿茶壶为自己续茶时,沈嘉突然出手,扣住了萧翌的脉门。 “你做什么?”萧翌偏头看他,见他三指探脉,不由笑道,“你何时学会了医术?” 沈嘉未作声,继续把脉。 萧翌心道,看来在杭州,沈嘉倒是学了不少技能。不仅喝酒长进了,还略通医术了? 于是萧翌没有抽回手,任由沈嘉把脉,看他能查出什么。 沈嘉到底是初窥医术,诊断的时间比范大夫长多了。他仔细摸了脉,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这才松开了手。 “如何?”萧翌一脸好笑的问他。 沈嘉没说好还是不好,他目光落在萧翌的双膝上,“今天你带我跑了那么久,让我看看你的腿。” 萧翌的脸冷了下来,他虽然无内伤,但他的腿却因为奔跑过度,现在隐隐发痛。万幸还没到痛晕过去的程度,自从进门后,他一直在强忍着。 沈嘉见萧翌不愿,他二话不说,用了五成的力道,飞快的拍了下萧翌的腿。萧翌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微微皱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范大夫,他的腿有问题。”沈嘉见状,立马高声喊道。 作者有话说: 端午节快乐,大家吃粽子了吗? -- 第94页 第78章 如梦令(六) 范大夫没有走远,就在隔壁候着。听到沈嘉呼喊,他和木棉急忙进来,见沈嘉正半拽着陛下,要将他扶到床榻上去。 “陛下。”木棉见状,急忙过来搭把手。二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萧翌去床边。 范大夫急忙去柜子里取他的药匣子,而后跑回萧翌身边,挽起他的裤腿,果然见双膝红肿一片。 “我先针灸,有点疼。”范大夫一边取针,一边吩咐道,“木棉姑娘,麻烦你替陛下熬药。” “好。”木棉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木棉,等等。”萧翌叫住了她,又对范大夫道,“不过是疾跑引起的,范大夫,不用再喝药了吧?” 他好不容易摆脱了轮椅,可不想又坐回去。 “针灸一夜,你可要想好了?”范大夫问道。 萧翌点点头,“想好了。” 沈嘉坐在床边,紧紧握住了萧翌的手,抬头对范大夫说:“我今夜陪着他,范兄不必顾忌,施针吧。” 范大夫见他们二人已做出了决定,心知多劝无益,便拿起长针开始针灸。木棉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长针刺入主子的腿上,一点一点的扎进去。她赶忙背过身去,用手帕擦了擦眼泪。 沈嘉也微微偏过头,不忍再看。他明显感觉到萧翌抓自己的手更加用劲,仿佛在抵抗着什么。 沈嘉没有办法替萧翌分担痛苦,只能牢牢的抓住他的手,想借给他一点力量。 施针过后,范大夫和木棉退出去了。萧翌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色煞白,冷汗一滴滴的从额头滑落。他痛得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任由沈嘉侍弄自己。 沈嘉替他擦拭冷汗,帮他取下玉簪,散开头发。沈嘉低头看向萧翌,手指轻轻滑过他又长又黑的秀发,目光中带着不为人知的心疼。 “对不起,累你至此。”沈嘉轻声说道。 萧翌闻言睁开眼,淡淡的瞥了眼沈嘉,没有说话。 沈嘉安顿好萧翌后,自然而然的脱了自己的外袍,着单衣躺在萧翌的身边,而萧翌也没有再赶他走。两人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争执,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又和好如初了。 萧翌听着身旁沈嘉的呼吸声,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清嘉二年。那时他在沈嘉家中治病,每夜也是这样,在针灸之后,沈嘉陪着他入眠。 那些遥远的记忆,像是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萧翌没有想到,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后,他和沈嘉还能如三年前一般,心无一丝波澜的同塌而眠。 临近宵禁之时,木槿和杜公子才回到了有凤来仪客栈。木槿急匆匆的跑回来,冲姐姐喊道:“主子回来了吗?” “早回来了。”木棉看着妹妹和杜公子,好笑道,“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派人去找你俩了。” 听到姐姐的打趣,木槿有些尴尬,她指着杜涣抱怨道:“都怪他,说好的带我去找主子,结果我跟他围着‘西湖十景’绕了一圈,等逛完天都黑了。” 杜涣也替木槿解释道:“怪我怪我,光顾着玩了,忘了找人。还好还好,沈兄和萧兄已经回来了。” 木棉看破不说破,没拆穿杜涣的真实目的。她转而问道:“你们吃了吗?” “吃过了。”木槿说道,“杜公子带我吃了当地小吃,我都吃撑了。” “哦……”木棉意味深长的看了二人一眼,这就是你们玩到深夜的原因吗? 现在不止木槿尴尬了,杜涣也脸红了。他急忙拱手说道:“那个……深夜打扰,多有不便,在下这就告辞了,二位姑娘也早些安歇了吧。” 说罢,像有什么人在追他似的,慌慌张张的跑了。 “杜公子路上小心。”木棉目送他下了楼,看他身边跟着下人,便放心了。 等送走了杜涣,木棉才对木槿说道:“陛下今天遇刺了。” “什么!”木槿吓了一大跳,“陛下受伤了吗?” “没有大碍,就是腿伤复发了。”木棉回道。 “怎么会有刺客呢?我们的行踪不是隐藏的很好吗?”木槿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刺客是冲着沈大人的,陛下为救沈大人,和刺客交了手。”木棉解释道,“还好后来锦衣卫把刺客抓住了,没出什么大事。” “是沈大人引来的?”木槿听后更气了,“他果然是个扫把星。” “小声点,沈大人就在隔壁陪着陛下。” 木槿愣住了,“他在这里干什么,还想再拖累陛下吗?” “木槿,你可知解铃还须系铃人。”木棉说道,“陛下的心结,还需要沈大人来解。” 有沈嘉在身边陪着,萧翌一夜无梦,一觉睡到了天明。他看着窗外微亮的晨光,心道自己已有一年,没有睡得这般踏实了。 沈嘉一直担心着萧翌的腿,几乎一夜未眠。见萧翌醒来,他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了,腿还疼吗?” “这次不像以前那么痛了。”萧翌如实的回答道。 “都怪我,明知你腿伤没好全,还邀你出门游玩。”沈嘉又是懊悔,又是内疚的说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安安心心待在客栈里。” “现在知道后悔了?”萧翌笑了笑,他看见沈嘉眼下的黑眼圈,担心道,“长青,你没有休息好,今日还要去衙门吗?” “微明,你是想让我留下来吗?”沈嘉闻言一扫刚才懊恼之色,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 第95页 萧翌内心翻了个白眼,就不该多问这句话,更不该心疼他。 可沈嘉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他故意说道:“微明,我也很想陪陪你,可刺客一日不审问清楚,我一日不安心啊。” “沈大人忙,还是别为我耽误公务了。”萧翌又开始了公事公办的口气。 沈嘉收敛了笑容,低头深情的看向萧翌,“你放心,我很快查清楚此事,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不用给我交代,你自己要小心。”萧翌叮嘱道,“他们一击不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要不,我派几名锦衣卫,暗中保护你。” “那谁来保护你?”沈嘉问道。 萧翌笑道:“我的锦衣卫以一敌百,留下几人绰绰有余了。” “好吧。”沈嘉也知衙门的捕快不成器,便同意了。他看了看时辰,“我去叫范大夫拔针,你再忍耐片刻。” “好。”萧翌点头,目送他离开。 作者有话说: 感谢送礼物和海星的读者朋友们,谢谢!!! 第79章 如梦令(七) 折磨了一晚上的长针终于取出,萧翌刚缓一口气,就看见沈嘉端着托盘从门外走来。托盘上面摆放着早饭,一碗白粥,一碟青菜,十分的清淡。 “你昨天晚上就没吃饭,先吃点粥垫垫肚子。”沈嘉说着,将饭菜放在矮桌上,然后把桌子放在床上,扶萧翌起来用餐。 “我不饿,你吃吧。”萧翌将粥推到沈嘉那边,“你昨晚也没吃啊。” 沈嘉却皱眉道:“昨天我看木棉姑娘没给你留饭啊?” “她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我吃没吃晚饭。”萧翌替木棉解释道。 “可木棉姑娘也没问你吃没吃啊?”沈嘉一语就抓住了重点。 “她看我受伤了,哪里顾得上问嘛。” “是吗?”沈嘉满脸写着不相信,他问道,“你是不是又不好好吃晚饭了。” 这两次他请萧翌吃饭,都是在中午,的确没有看到萧翌晚上吃过饭。 萧翌则一脸无辜的盯着他,“怎么会,长青,你多想了。” “我希望是我想多了。”沈嘉把筷子塞到萧翌手里,“快吃,看你吃完我再回衙门。” 萧翌心虚,只好老老实实用膳了。 范大夫此刻在门外还未走远,听到屋里的对话后,差点笑出声。现在的沈嘉变厉害了,恐怕以后陛下再也压不住他了。 而唯一能让陛下按时吃药,按时吃饭的人,终于诞生了。 当沈嘉回到衙门时,里面早就乱套了。底下的官员听说知府大人昨夜遇刺,大清早的一个个都跑来府衙了。沈嘉谢过了同僚的关心,叫来捕头上前答话,询问昨夜审问的情况。 “那几个小贼嘴硬的很,打了板子,上了夹刑,愣是没吐出一个字。”那名捕头一脸铁青的说道,“大人,小的无能,怕刑罚太重让他们死了,就先押回牢里了。” “辛苦你了,张捕头。”沈嘉说道,“今日本官亲审,你去准备一下吧。” 沈嘉换上官服,来到关押犯人的牢房。之前威风凛凛的刺客,此时都被绑在刑架上,一个个垂头丧气,威风不再。沈嘉走上前仔细辨认了一番,终于从一张张被血污染的面孔中,找到了刺客的头领。 “你叫什么名字?”沈嘉问道。 “赵、赵晟。”刺客首领有气无力的答道。 “是谁派你来刺杀本官的?” 赵晟嘴角勾起一笑,“刺杀?什么刺杀?我就是个打家劫舍的强盗,看你穿着不错,想抢钱而已。” 沈嘉一听就知是假话,他明明听到刺客曾叫过自己“沈大人”三个字。 “强盗?”沈嘉上下打量着此人,“你武功不错,随身还藏着软剑,你说你是个普通强盗,骗谁呢?” “大人,小人不敢说谎。”赵晟死鸭子嘴硬道,“要是早知您是知府大人,我肯定不会不长眼,去抢劫您。” “你明明认出本官了。” “大人您记错了吧。” 沈嘉又道:“在杭州,很少有人没见过本官吧。” “黑灯瞎火的,没看清。”赵晟狡辩道,“再说了,我一个强盗,都是躲着官府的人走,从没近距离见过沈知府。” “大人,这小子一句实话都不吐,不如用刑吧。”张捕头在旁建议道。 “本官一向不愿意刑讯逼供,一直在给你机会。”沈嘉看向刺客首领,“既然你不识好歹,那就用刑吧。 ” 张捕头领命,拿着鞭子冲着赵晟挥了起来。 只听刑室里响起鞭子打到肉上的“啪啪”声,一鞭一鞭,挥得虎虎生威。然而赵晟也是个硬骨头,被打的这么狠,也没有听他惨叫出声。 沈嘉不喜欢这种血腥的场景,他转身离开刑房,出去透透气。 “沈大人。”正当沈嘉负手神游天外时,有人突然现身唤道。 “哦?”沈嘉被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这人是萧翌派来保护他的锦衣卫。 来者一身布衣,满脸胡子拉碴的,第一眼看上去不像是个绝顶高手,反而像乡下的农夫。 “这位大人,有何指教?”沈嘉用词十分客气。他知道皇帝身边的锦衣卫都是万里挑一的,哪敢凭外貌识人。 “沈大人客气了,在下尉晗明,任锦衣卫镇抚使。”尉晗明自我介绍道。 -- 第96页 “原来是镇抚使大人,失敬失敬。”沈嘉肃然起敬,没想到萧翌竟然派了个从四品来保护自己。 他不过是个正四品知府,何德何能让镇抚使做自己的“护卫”啊? 尉晗明拱手道:“不敢不敢,陛下让属下保护大人,属下职责所在,当仁不让。” 沈嘉不放心的问道:“那陛下身边,谁人在护卫?” “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尉晗明答道。 “你们的蒋指挥使,他不在陛下身边?” “蒋指挥使和司礼监掌印陈公公坐镇京中,没有跟来。” 怪不得沈嘉只见到了木棉木槿两姐妹,原来陈公公他们被留在了京城。 正当沈嘉沉思之时,只听尉晗明又道:“沈大人,刚才我听到了里面的问话,您这样心软,是审不出结果的。” 沈嘉早知锦衣卫手段酷烈,但凡进了诏狱,无论是谁,都会乖乖招供。所以,锦衣卫在文臣的心里,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不知尉大人有何指教?”沈嘉虚心求教道。 “大人如果信任我,不如让我去试一试。”尉晗明说道。他负责陛下的安危,陛下遇刺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报给蒋指挥使。要是他们没有拿到犯人的口供,蒋指挥使定会雷霆大怒的。 所以尉晗明才这般好心,愿意帮沈嘉一把。帮沈嘉审问犯人,就是在帮他自己。 沈嘉求之不得,带着尉晗明再次回到了刑室。张捕头他们都打累了,结果犯人还是没有交代。 “张捕头,你们先歇歇吧。”沈嘉说道,“这位是我的护卫尉晗明,让他来替你们审问吧。” 张捕头面露怀疑的看向尉晗明,他记得这个人,昨夜还是此人擒住了刺客。只是,现在的护卫都这般神通广大了吗,竟然还会审问犯人? 可下一刻,张捕头不再怀疑了。只见尉晗明拿着鞭子抽了几下,就听到了犯人的喊痛求饶声。 真是神乎其技啊。张捕头不由赞道:“沈大人,您的护卫真是厉害,从哪里招来的?” 沈嘉:“……” 第80章 如梦令(八) 锦衣卫的刑讯手段名不虚传,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刺客们全招供了。沈嘉翻看着厚厚的口供,得知这群人是被京城的大官雇佣的杀手,千里迢迢来杭州,专门来取沈嘉的性命。 至于幕后主使是谁,赵晟说他们也不知道雇主的名字。不过雇主出手阔绰,肯定是个高官。 事情的走向果然如萧翌和沈嘉二人所料,想杀沈嘉的人,是冲着变法来的。 沈嘉立马跑回客栈,将结果告知陛下。萧翌知道后无奈一笑,对沈嘉道:“看来,你是非回京城不可了。” 既然沈嘉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那么他再待在杭州,反而不安全。 不如让他重新入阁,在天子脚下,看谁敢再行刺杀之事。 沈嘉没想到,刺客竟然阴差阳错的帮助自己提前重回京城,他一时竟然想感谢那位刺杀他的大人物了。 “微明,那我师傅那里,会同意吗?”沈嘉又开始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程老毕竟是你的老师,哪能眼睁睁看着你死?”萧翌说道,“不过你回京后,也要注意点。” “好吧。”沈嘉答应道,“我就勉为其难,装装样子,和你保持距离。” “装装样子?”萧翌失笑道,“我什么时候跟你和好了?还装装样子?” “我们没和好吗?”沈嘉一脸惊讶的望着萧翌,“没和好你救我干什么?” “即便是寻常什么人,我也会救的。” “是吗?我不管,就算和好了。”沈嘉无赖道。 萧翌又忍不住想翻白眼了,他反驳道:“你说了不算。” “那怎样算?”沈嘉反问。 “我说了算。”萧翌牢牢的掌握主动权。什么时候他发话了,什么时候才算真的和好了。 沈嘉无语,果然是帝王霸权! 萧翌不再逗他,言归正传道:“至于那些刺客,交给锦衣卫带回京城审问。还有长青,你最近先别出门,待在衙门里为妙。” “你又要赶我走吗?”沈嘉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我倒觉得,有凤来仪可比我的衙门安全多了,我那些衙役中看不中用,哪比得过锦衣卫大人。” “你难道要在客栈办公吗?”萧翌笑道。 沈嘉灵机一动,提议道:“不如这样,陛下去衙门里住,那里没有闲杂人等,更安全些。” 虽然萧翌身边有锦衣卫暗中保护,但客栈迎来送往,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给锦衣卫的护卫工作带来了难度。再加上现在锦衣卫分为两拨人,一方要留在陛下身边,一方则要去保护沈嘉,人员减少了,则多了几分危险。 萧翌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问道:“我带了一大帮人,你后衙可住得下?” 一旦萧翌过去住,范大夫、木棉和木槿都要跟去,外加十几个锦衣卫。 “当然住得下。”沈嘉邀请道,“只不过后衙空了好久,也没认真布置过。微明,你可别嫌弃啊。” “怎会?”萧翌同意道,“那宜早不宜迟,我们今日就搬过去。” 木棉和木槿收拾了一天,终于赶在天黑前将东西规整好,随主子去了府衙。沈嘉早已让人将后衙打扫了一遍,萧翌他们来了可直接入住。 -- 第97页 萧翌是第一次来此,一下车就看到衙门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的。门口等着一个老仆,见萧翌等人来了,迎上去为他们引路。 穿过热闹的前堂,一到后衙却是一片冷寂,左右两侧都是空着的厢房。虽然已打扫干净,但一看就是久无人住的。 那老仆一边带路,一边偷偷打量着贵人。他心道此人气度不凡,衣着华丽,看上去像是高官,恐怕比沈知府的官职还要大呢。 一想到此,老仆更加诚惶诚恐,生怕得罪了萧翌等人。 然而萧翌则没想太多,他漫不经心的参观了一下沈嘉日常生活办公的地方,又随口问道:“沈大人呢?” “沈知府突然有事,让老朽来此迎接贵客。”老仆人解释道,“沈大人让出自己的卧房,请贵客在此歇息。” “那我可鸠占鹊巢了。”萧翌笑了笑,“对了,其他房间怎么都空着,衙门里没有人过来住吗?” “其他大人们都有家室,不住衙门里。捕快有时候会住在偏院,那边和这里隔着墙,不会打扰您的。”老仆热情的说道,“这位大人,如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说。沈知府说了,一定要招待好贵客。” 萧翌点点头,对老仆说:“目下没有什么需要的,行李我们自己收拾,不劳烦你了。” “好说好说。”老仆笑眯眯道,“老朽就住在偏院,有事您叫我。” 老仆人离开后,木棉木槿就开始替主子铺床熏香,服侍主子休息。木槿一脸嫌弃的打量着四周,“主子,这里还不如有凤来仪呢,沈大人真够朴素的,一点也不懂享受。” “沈大人可是两袖清风呢。”萧翌看着清冷的后衙,感叹道。 “主人,您看这床硬邦邦的,可怎么睡啊?还有那桌子不是紫檀木的,茶器也不是景德镇的,怎么用啊。” 木棉见状笑道:“你啊,别抱怨了,快来干活。” 萧翌也笑了,轻轻用手敲了一下木槿的头,“我看是把你娇养惯了,挑三拣四的,将来要是嫁个穷小子,看你怎么办。” “啊,主子您说什么呢?”木槿没心没肺的说道,“我才不嫁人,我要一辈子待在宫里。” 萧翌闻言,和木棉对视了一眼。看来这个小丫头,还没有对杜涣动情呢。 等到了戌时,沈嘉才忙完回来。他一边进门,一边告罪道:“微明,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萧翌抬头看向他,“沈大人每日都这般忙碌吗?” “是啊。”沈嘉用手帕擦了擦手,坐下来道,“还没吃饭吧,我专门让人下了面,很快就好了。” 萧翌瞬间了然道:“你是专门来盯着我吃饭的吗?” “是啊。”沈嘉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以后你住在我眼皮子底下了,一日三餐,我都要盯着。” 萧翌没想到,他都做到皇帝了,还要被人像孩子一样管着。要知道,他爹当年都没有管过他的吃喝呢。 “面来了。”这时,老仆人端着两碗面进来,乐呵呵的说道,“沈知府爱吃面,老朽恰好是北方人,做面食最拿手了。贵客,您快尝尝我的手艺。” “多谢了。”萧翌不好违背老人的好意,接过面吃了起来。 沈嘉看萧翌吃得好,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当年他留下这位老仆人,是留对了。 第81章 如梦令(九) 沈嘉和萧翌吃完饭,老仆收拾好碗筷便出去了。萧翌靠在椅子上对沈嘉道:“调任的圣旨很快会下来,你这边尽快做好交接,我给你半个月时间,可以吧?” “不需要半个月,我会尽早完成的。”沈嘉现在归心似箭,哪里等得了半个月时间。 “我过两天就启程回京了。”萧翌说道,“恐怕你也蹭不上我的船,还是慢慢的交接吧。” 沈嘉的小心思被萧翌一语道破,只好作罢。他委委屈屈的拉住萧翌的衣袖,“那我们没几天相处的了?” “到京城后,还怕没见面的机会吗?”萧翌真是搞不懂,沈嘉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粘人了,做这般小儿女姿态。 “好吧。”沈嘉只能认命,“那微明,你早点歇息。” “好。” 沈嘉站起来,刚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犹豫道:“那个,孤枕难眠,要不我们……挤一挤?” 萧翌抬眼看他,义正言辞道:“不,我拒绝,你去书房睡。” 沈嘉走过来拉拉萧翌袖子,“微明,你真是狠心。” “不送!”萧翌起身抽出自己的袖子,顺便把沈嘉推出了房门。随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沈嘉:“……” 可怜的沈嘉只能去书房睡一晚上,到了第二天早上,他伸伸胳膊,感觉睡的不太舒服。果然是床睡久了,打地铺就不习惯了。 沈嘉伸着懒腰走出书房,刚出门就被吓了一跳,本来还有些睡意未散,这下全都醒了。 只见院子里跪着一群人,一个个腰板挺直,目视前方,一脸肃杀。沈嘉定眼一看,里面还有尉晗明,看来这些人就是萧翌带来的锦衣卫。 沈嘉走过去忙问道:“怎么都跪着?快起来,快起来。” 跪着的锦衣卫无一人搭理他,沈嘉只好绕到后面,轻声问尉晗明,“怎么了?” “指挥使来了。”尉晗明简短干脆的答道。 “蒋指挥使?”沈嘉愣了,“何时来的?” -- 第98页 “刚来不久,现在在房内和陛下说话。” “哦。”沈嘉若有所思的看向卧房,心道蒋指挥使的动作够快的。陛下刚遇刺没几天,他就从京城快马加鞭赶来了。 此刻在卧房中,蒋指挥使单膝跪地,面对萧翌一脸自责道:“臣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师傅免礼。”萧翌扶起蒋骥,“朕无事,还劳你跑这一趟。” “臣得知陛下遇刺,心中焦急,哪能不亲自过来。”蒋骥说道,“见陛下无事,臣就放心了。” “你也别罚那些孩子们了,不怪他们,是朕不让他们跟着的。” 蒋骥却坚持要罚,“陛下不可骄纵他们,他们身为陛下近卫,竟然让主子遇险,就是他们的失职。” “罢了,你的人,随你处置。”萧翌转而说道,“既然你来了,就替朕办两件事。” “请陛下吩咐。” “第一,遣人秘密将刺客押送到京城诏狱,严加审问。” “臣遵旨。” “第二件事,派人日夜保护沈嘉,直到他安全离开杭州,回到京城。” 蒋骥听后愣了一下,“陛下已决定让沈大人回京了?” “正是。”萧翌微微点头,“朕已传回书信,让陈公公和内阁拟旨了。” 等谈话结束后,蒋骥一脸铁青的从屋内出来。他走过跪着的锦衣卫身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直出门了。 沈嘉见他走了,赶忙跑去卧房。他敲了敲门,听见萧翌说了声“进”,才推门而入。 “我刚刚看见蒋指挥使了。”沈嘉坐下后问道,“你叫他来的?” “他自己来的。”萧翌无奈道,“看来我待不了两三天了,今晚就要走。” “这么急。”沈嘉的眼中露出不舍之情。 “我让蒋骥给你留几个护卫,你去挑一挑吧。” “不用那么多,我觉得有一个就够了。”沈嘉心中早有人选,脱口而出道,“我看尉镇抚使就不错。” “你说尉晗明啊,他武功不错,你还挺会挑的。”萧翌一挥手,大方的说道,“给你了。” 沈嘉拱手道:“多谢陛下。还有一事,恳求陛下,院子里的人,让他们起来吧。” “不是朕罚他们,是他们的头儿罚的。”萧翌解释道,“我师傅的面子,不能不给。” “啧,蒋指挥使还真是御下有方。”沈嘉啧啧道,“没想到锦衣卫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规矩如此严苛。”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师傅要在锦衣卫中立威嘛。”萧翌淡淡的说道,“等他罚过,朕回京后再赏,才显得朕仁厚。” 沈嘉没有想到这一层,他惊讶的看向萧翌,原来真正御下有方的人在这里啊。 果然是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由于陛下急着回京,木棉和木槿又开始忙碌了。她们把昨晚刚摆出来的物件一个个又放了回去,点清完一切行李后,已到中午了。 木棉和木槿正准备去偏院用饭,突然看见杜公子带着下人,闯入了后衙。 “木槿姑娘,木棉姑娘。”杜涣一眼就看见了她们姐妹俩,乐呵呵的跑过去,“我去有凤来仪找你们,结果掌柜的说,你们搬走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府衙?”木槿俏皮的问道。 “我猜沈兄肯定知道,赶忙过来问他。结果沈兄说你们就在后衙,可不巧了吗?”杜涣颇为得意的说道。 木槿和木棉相视一笑,木槿又问道:“你又来找我们做什么?” “那晚你说杭州的鱼虾好吃,我、我又让厨子做好,给你带来尝尝。” 杜涣说罢,从小厮手中提过饭盒,献宝似的打开了盖子,让木槿闻一闻。 木槿看着精致可口的菜肴,接过了饭盒后谢道:“正好我们还没吃饭,杜公子有心,给我们加了两道菜。” “好好。”杜涣见美人满意,顿觉没白忙活,殷勤的说道,“木槿,可要趁热吃,多吃点。若是喜欢,我明天再来送。” “明天我就走了。”木槿说道。 “这就……走了?”杜涣一脸失落,仿佛不敢置信。 木槿却没有那么多的离愁,她没心没肺的说道:“是啊,多谢杜公子这些日子的款待。等杜公子有机会来京城,我一定回请你一次。” 蒋骥将陛下交代的事情办妥后,已到了傍晚。他回到院中,看见跪了一天的下属,拉着个脸训道:“反省了一天,想清楚了吗?” “属下知错。”所有锦衣卫低着头,不敢直视指挥使。 “不要以为主子好说话,就偷懒耍滑。主子仁慈不罚你们,我罚。”蒋骥的目光一个个扫过跪着的人,“若有下次,就不单单是罚跪这么简单了。” 锦衣卫一个个冷汗直流,异口同声道:“属下不敢。” “起来吧。”蒋骥终于放过了他们,“尉晗明留下保护沈大人,其余人,回京。” 第82章 阮郎归(一) 已是三月,京城的春风依旧凛冽,吹在人的脸上涩涩发疼。然而对于重游故地的沈嘉来说,这点小风还吹不散他的热情。他不顾寒冷,从马车中探出头去,看着热闹又陌生的街道,听着路边行人说着动听又熟悉的方言。 等马车到了他以前住的小院时,伪装成车夫的尉晗明对沈嘉拱手道:“沈大人,那我便回去了。” -- 第99页 “这段时间多谢你保护我。”沈嘉真诚的说道。 尉晗明展颜一笑,“跟大人相处很有意思,以后或许还有机会共事呢。沈大人,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沈嘉也拱手道。他望着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推开大门,便见范大夫正在厅中等他呢。 “长青,你回来了,吃午饭了吗?”范大夫的口吻不像是对久不归家的游子说的,仿佛他刚刚和沈嘉见过面似的。 “路上吃过了。”沈嘉放下了行李,打量着家里摆设,“京城的变化很大啊,家里倒什么都没变。” “你把宅子交给我打理,我当然要维护好了。”范大夫现在几乎常住宫里,不过有时候也会回来,在这里待上几天。 “多谢了,范兄。”沈嘉拿着行李,轻车熟路的回到自己的卧房,开始收拾整理。 范大夫倚在门口,闲闲的问道:“你不去见陛下吗?” “当然要去。”沈嘉一边忙着手中的活,一边说道,“不过得等明天早上了。” “呦,你现在不急了?”范大夫笑道,“不知是谁之前像狗皮膏药似的,一时三刻都不想离开陛下身边。” 沈嘉闻言,叹了一口气,“此一时,彼一时。杭州没有人认识陛下,京城却有师傅和百官盯着。我要是再频频往宫内跑,陛下该不高兴了。” 果然是有人从中作梗,要拆散他们俩。范大夫了然道:“陛下思虑周全,其实从去年开始,京城中流言蜚语不断,确实该谨慎些。” “怎么了?”沈嘉身处外地,虽然有邸报可以让他掌握京中动态,但流言和小道消息,是不会登在邸报上的。 “还不是夔王捣的鬼嘛。”范大夫将他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沈嘉,“夔王自从被陛下软禁在府邸后,就心生怨恨。有人听到他在府中乱喊乱叫,大骂陛下,说什么‘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他还说陛下忘恩负义,不守诺言。” 沈嘉闻言一愣,他没想到萧竖此人如此无赖。他急忙问道:“陛下知道了吗?” “或许知道了吧,毕竟锦衣卫无所不知。”范大夫说道,“可陛下没有说什么,任由夔王胡言乱语。” 可沈嘉却想起了之前萧翌说过的话,当年正是夔王鼓动他造反,甚至帮他暗中买兵买甲,联络各方。 难道他们兄弟之间定了什么约定,难道萧翌真的有负自己的弟弟? 沈嘉心中着急,放下了收拾一半的行囊,对范大夫说:“我要进宫。” “不是说明天去?” “等不及了。”沈嘉说着就要出去。 范大夫急忙堵在门口,拦住了他,“你别冲动,不过是些流言蜚语,你难道要进宫去质问陛下?” “我只是担心他,想看看他好不好。”沈嘉说道,“陛下其实对他这个弟弟是有亲情的,现在夔王如此中伤陛下,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你还真懂他的心。”范大夫后退一步,不再阻拦,“罢了,你去吧,我也知道劝不了你。” 沈嘉领了牙牌,匆匆赶去宫中。时隔一年,他又一次看到熟悉的红墙绿瓦,以及华丽又威严的养心殿了。 当陈公公将沈嘉求见的消息报进去后,皇帝的表情果然有些微妙。 “他今日才回京吧?”萧翌掐指算了算,他其实一直在关注沈嘉的动态,知道他何日启程,何时将至。 “是。”陈公公低眉回话,“外官入京先觐见陛下,也是应该的。” 萧翌抬头看了眼陈尽忠,这话说的恐怕他自己都不信。 然而陈公公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虚话被陛下看透,他早已经通过木棉,知道在杭州发生的一切了。 什么叫“藕断丝连”,说的就是这二位。没有人比陈公公更懂皇帝的心思了。 萧翌终究还是见了沈嘉,他现在对沈嘉此人,是毫无对策了。 沈嘉恭恭敬敬的跪地叩谢皇恩,问候陛下圣躬安否,说了些表面上的官话。萧翌照本宣科答过后,才让养心殿的奴才们都退下了。 等外人都走了,萧翌起身拉起沈嘉,“你离开时,百姓没送你万民伞吗?” 那是在杭州苏堤漫步时,二人说的玩笑话。没想到时隔半月,萧翌还记得。 沈嘉微微一笑,“还真送了。” “看来沈大人在杭州深得民心,如今把你调走,不知有多少百姓埋怨朕呢。” “我给百姓们说了,陛下让我去京城是为了造福更多百姓,他们都很理解。”沈嘉答道,“而且他们听说我升官了,比我自己还高兴呢。” 萧翌明白,这说明沈嘉真的是个好官,他心中有些许骄傲,毕竟沈嘉是他发现并栽培出来的。 “对了,杜兄还让我带点东西,替他送给木槿姑娘。”沈嘉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交给萧翌手上。 “他有心了。”萧翌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原来是簪子。 这根簪子用白玉雕琢,上面雕刻的白色木槿花精致漂亮,一看就是专门找工匠订做的。 “他是认真的。”沈嘉也说道,“为了找做簪子的羊脂玉,他可跑了不少地方,后来又请杭州最好的玉雕师傅,细细雕刻十日才好。” “好看是好看,不过也太老套了吧。”萧翌评价道,“定情信物永远都是什么簪子啊,玉佩啊,玉镯啊,没有一点新意。” -- 第100页 沈嘉不由自主摸摸自己怀里的玉佩,心道你也知道玉佩是定情用的,还把它当做饭钱随意送? 此时此刻,沈嘉开始怀疑,当初萧翌送他玉佩,真的只为抵一顿饭吗? 萧翌合起了盒子,放到桌上,“东西朕会带到的。” 沈嘉见萧翌心情不错,也放下心。他没再提起夔王那些糟心事,反倒是萧翌说起了他的另一个弟弟,肃王殿下。 “四弟听说你回来了,还挺高兴。前两天跑来找朕,想请你去做他的讲学。” “我只是个讲习,程阁老才配做讲学师傅。” “你师傅早就不讲了。”萧翌说道,“自从你走后,因新政琐事繁忙,程老推了弘文馆的差事。目前只有几名翰林院的大儒,在给四弟上课。” 沈嘉知道那几位大儒,他们讲课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讲的都比较迂腐。肃王将来要继承皇位的,可不能被腐儒带偏了啊。 “那好吧,我去。”沈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 萧翌一笑,“甚好。你待会就去弘文馆见见四弟,他真的很想你。” 第83章 阮郎归(二) 沈嘉从养心殿出来后,抬脚便朝文华殿方向走,当他走进弘文馆时,听里面还在上课。沈嘉偷偷从窗户外向里望去,见讲习的官员摇头晃脑的在讲解《大学》,而肃王一脸认真的跟着老师学习。 等一堂课上完,讲习官员离开后,肃王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沈嘉。 “沈学士。”肃王起身,他还用的是旧称。 “臣现在不是学士了。”沈嘉朝肃王拱手道,“臣今日进京,才面过圣。听陛下说肃王在此,特来看看。” “沈、沈大人请坐。”肃王磕磕绊绊道,“我、甚是想念沈大人,很想让沈大人再为我讲解四书五经。我向皇兄说,希望沈大人能做我的师傅,不知……不知……” 肃王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脸一下子变红了。 果然还是那个乖巧内向的小孩啊。沈嘉见状笑了笑,这么久没见,他发现肃王个子长高了,性格却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不善言辞,说几句话就爱脸红的孩子。 沈嘉不再逗他,直言道:“殿下想让臣做主讲,臣自然愿意。” “真的吗?”肃王闻言眼睛一亮,惊喜的看着沈嘉,“皇兄还说你恐怕不大愿意,让我、让我……撒撒娇。” “噗——”沈嘉赶忙捂嘴,他真服了萧翌,连撒娇这样的损招也说得出来? 然而沈嘉知道,肃王根本不是个会撒娇的人,所以萧翌便提前向他说了此事。 见沈嘉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肃王又手足无措了,“我……我说错话了?” “没有没有。”沈嘉摆手道,“是臣失礼,殿下勿怪。” “无妨。”肃王小心翼翼的看着沈嘉,“那我,能叫您一声师傅吗?” 这个称呼过于亲密,沈嘉知道不是每个主讲都能被肃王唤一声“师傅”的。他略带迟疑的问道:“殿下您真要拜我为师?” “当然。”肃王点点头,“在弘文馆,我和沈师傅最投缘了。是不是沈师傅嫌我愚钝,不想收我?” “哪里哪里,殿下明明天资聪慧。只是……”沈嘉为难的看了眼肃王,“只是,这于礼不……” 然而后半句话被沈嘉吞进了肚子里,他一瞅见肃王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他的心一下子就化了。 “好吧好吧,我收下你。”沈嘉现在不得不承认他错了,谁说不善言辞的人不会撒娇?明明眼神撒娇最为致命。肃王什么都不用说,光看到他的眼眶充满泪水,沈嘉就要丢盔弃甲了。 看来,还是萧翌最了解自己的弟弟,也最了解沈嘉。 听沈嘉答应了,肃王一下子又笑了出来,急忙起身朝沈嘉一拜,“师傅!” “殿下免礼。”沈嘉虚扶了一把肃王,“殿下,私下可叫我师傅,明面上,还是叫官称吧。” “是。”肃王微微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就这样,沈嘉莫名其妙的收了一个徒弟。等他离开弘文馆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萧翌耍了。 说什么做肃王的讲学,结果现在却变成了师傅。看来萧翌是故意说了一半,瞒了一半,就等他上钩呢。 可惜现在学生也收了,拜师礼也受了,沈嘉已是无法反悔,只能认栽。 想到此,沈嘉无奈的摇摇头,又去了内阁,去见自己的师傅了。 内阁和一年前并无大的变化,里面忙碌的官员也都是熟面孔。那些小吏见沈嘉回来了,一个个都冲他打招呼。他们都明白,沈嘉这次回京,肯定会再次入阁。 沈嘉和他们寒暄几句,便去见程阁老了。他走进阁老办公的书房,才发现韩昌也在此。 “长青,你来了。”韩昌含笑道。 沈嘉冲他们拱手道:“恩师,韩兄。” “长青来了。”程阁老从公文中抬起头,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沈嘉细细打量了几眼师傅,发现程阁老头上白发又增加了许多,看来变法进展的确不顺,让老师操碎了心。 “既然恩师和长青有话说,学生先告辞了。”韩昌很有眼色的退下,临走时冲沈嘉挤挤眼。 沈嘉见状一脸莫名,又听程阁老说:“长青,你这一年在杭州干得不错。此次外察,你评为上等,陛下调你回来,理所应当。” -- 第101页 “恩师谬赞了。”沈嘉低着头,一直在做小伏低。他可真不敢以为,程阁老是在夸自己呢。 果然,程阁老话锋一转,语气不善道:“其实陛下调你重回内阁,我是反对的。要不是听说你在杭州遇险,老夫真心希望你能在地方上多历练几年,再回来。” 沈嘉的心瞬间低沉下去,他闷闷道:“是。” “这次你遇刺,全因你自己不懂藏拙,肆意妄为所致。”程阁老批评道,“朝廷还没有发布明令说要推行‘除冗滥’,你却在杭州说漏了嘴。你可知你无意中的一言传回京城,给陛下造成了多大的麻烦吗?” “可是,‘除冗滥’早晚要推行的。”沈嘉不服道。 “看来不是说漏嘴,你是故意的?”程阁老满脸失望,“长青,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和百官对着干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沈嘉说道,“若您不愿,就让学生去做这得罪人的事吧。” “放肆!”程阁老一拍桌子,“你以为老夫是缩头乌龟吗?你以为推行‘除冗滥’后,老夫能独善其身吗?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关乎整个朝堂。陛下都无法做出决断,你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般大言不惭!” “学生觉得,若一直畏手畏脚,如何能变法成功?”沈嘉负气道,“既如此,还不如不干了。” 程阁老气得抬起一只手,怒指沈嘉:“你不是我的学生,你现在翅膀硬了,傍上皇帝了,敢和我叫板了?” “什么傍上皇帝?”沈嘉瞬间感到头皮发麻,他讷讷道,“我没有,我和他是、是真心的。” “你说是真心,别人就会信吗?”程阁老冷笑一声,“人们只会认为你贪图荣华富贵,谗言媚上,不惜做出这般……丢人之事,你还好意思说是什么读书人?” 程阁老的语气非常不屑,沈嘉听后只觉得心如刀绞,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萧翌会拒绝自己。原来两个男子相恋,比他想象中还要难。 况且,他们之间有着君臣关系,受到三纲五常的束缚。一君一臣,想要正大光明的在一起,更是难上加难。 作者有话说: 《清嘉录》今天上今日必读啦!!! 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84章 阮郎归(三) 沈嘉和程阁老重逢后的第一面便不欢而散了,他神情郁郁的从里面走了出来。韩昌最会察言观色,见状上前关切问道:“长青,怎么了,被老师说了?” 沈嘉只是点点头,没有心情说话。 “恩师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他骂你,是为你好。”韩昌拍了拍他的肩膀,劝解道。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沈嘉叹了口气,但程阁老的这种“好”,他并不想要。 韩昌也暗叹一口气,随后搭着沈嘉的肩膀,两个人一起向外走去。韩昌一边走,一边转移话题道:“听说你今日回来,我和黎大人一起订了桌酒菜,替你接风洗尘。长青,你心放宽点,吃顿酒,把烦恼都忘了。” “你们这……太客气了吧。”沈嘉不好意思道,“让你们破费了。” “一顿酒饭不算什么,我们都一年没见面了,可不得好好叙一叙旧。”韩昌说着,便拉着沈嘉直奔饭馆而去。 而此时,萧翌刚用罢晚膳,在木棉的服侍下净手后,便坐在靠榻上,喝点浓茶,再用点餐后甜点。 木槿和太监们将剩下的饭菜端走,萧翌看书房内只剩木棉一人,便将她叫到身边,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盒子。 木棉打开一看,是一支精致的玉簪。 “陛下,这是……”木棉不明所以,疑惑的望着萧翌。 “这支簪子是杜涣托沈嘉带进宫,送给木槿的。”萧翌淡淡的说道,“你是她姐姐,替朕给她吧。” “是。”木棉收下盒子,放在袖中。 “木棉,”萧翌漫不经心的问道,“杜涣此人,你怎么看?” 木棉虽然和杜涣没有见过几面,但她凭着女人的直觉判断道:“杜公子人品贵重,是个可托付终身的良人。” “人品贵重……”萧翌把玩着手中流珠,低声说道,“朕倒不在意他的人品家世,重点是他是不是真心喜欢木槿,还有木槿的心意到底如何?这件事只能你这个做姐姐的,替朕问问了。” 木棉心下感动,看来陛下对木槿的婚事,非常上心了。 “若妹妹和杜公子两情相悦,陛下会给他们赐婚吗?”木棉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当然了。”萧翌抬眼看向木棉,“我知道,你担心木槿的出身,怕她被婆家看不起。” 木棉点点头,“奴婢姐妹是犯官之后,蒙我家小姐不弃,一直把我们姐妹带在身边,这才能跟着进入秦王府。” 萧翌自然早就知道了木棉木槿的身世,他淡淡道:“你父亲犯事时,你们姐妹还小,什么都不懂。稚子何辜,不要再妄自菲薄了。先皇后给你们重取了名字,就是希望你们抛去过往,重头开始。” 木棉闻言,含在眼中的泪水差点掉落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微微躬身道:“多谢陛下,若不是陛下照顾我们姐妹,我们也无法进入皇宫,在陛下身边伺候。” “你们姐妹是先皇后的陪嫁,我自然要照顾好你们。”萧翌与亡妻谈不上恩爱,最多算是相敬如宾。二人因父母之命,十几岁时就成亲了。可那时萧翌常年在外带兵,和妻子聚少离多,两人也没培养出什么感情。 -- 第102页 直到后来萧翌被封为秦王,前往秦州,终于不用打仗了。他本以为可以有很多时间陪在妻子身边,可惜二人的好日子没过几天,王妃到了西北后因水土不服,年纪轻轻的便走了。 萧翌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亡妻,于是对亡妻带来的人格外关照。木棉和木槿两姐妹那时候孤苦无依,他便一直将她们带在身边,并将她们从西北带到了京城。 “等木槿出嫁,我给她备上十里红妆,绝不让她被杜家瞧不起。”萧翌笑道,“至于你,若你有一天遇到了有缘人,我也会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木棉却笑道:“世界上最难得的事,莫过于两情相悦。妹妹有缘能遇到杜公子,一起白首到老,再好不过了。至于奴婢,不敢奢求。” 萧翌想到了自己和沈嘉,他淡淡叹息道:“是啊,两情相悦是多么的难得。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 只是,他和沈嘉的缘分,到底能有多深呢? 怕只怕,有缘无分。 另一边,沈嘉和韩昌、黎元裴已酒过三巡,三人正喝到兴头上呢。 “沈兄啊,去年我送你离开时,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黎元裴端着酒杯,半醉半醒的说道,“可我没想到,你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回来了。” 沈嘉也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么快,还得多谢那位刺杀的我刺客呢。” “长青,听说你遇刺,我和恩师都吓了一跳。”韩昌一脸担忧的说道,“最后刺客招了吗?到底是何人指使的?” “刺客只说是京城的大官,到底是谁,我并不清楚。”沈嘉含含糊糊的说道,“总归不就是那些保守派,不想看我们变法成功嘛。” 刺客被押入诏狱是秘密,沈嘉虽然半醉着,却不敢透露半分内幕。 “沈兄,虽说京城乃天子脚下,但你也要当心啊。”黎大人拍着沈嘉的肩膀说着,他摇头晃脑的样子,一看就喝多了。 沈嘉怕他坐不稳,连忙扶了他一把,笑了笑道:“多谢黎兄关心,我想那背后主使之人,还没有这么大的胆。” 再说,沈嘉相信萧翌,他不会看着自己身陷险境,定会派锦衣卫暗中保护的。 “那就好,那就好。”黎大人又望向韩昌,迷迷糊糊道,“韩阁老,你也是啊,多、多保重。” 说完,他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去了。 而韩昌此时若有所思的盯着手中酒杯,他皱眉道:“保守派真是过分,他们在朝堂之上辩不过我们,竟想暗中杀害变法大臣。就连你这种远离京城的官员,都要受无妄之灾。可恨,可恨啊!” 沈嘉望向韩昌,见他一脸愤恨,担心道:“我在杭州尚且被人盯着,你和师傅在京城,想必是举步维艰。” “恩师乃首辅,他们不敢动。再说,陛下的态度明确,一直坚定的站在我们这边。”韩昌有些犹豫的说道,“只不过,你在杭州说出裁撤官员一事,让那些人按耐不住了。” “韩兄也不同意‘除冗滥’吗?”沈嘉问道。 韩昌纠结片刻,迟疑道:“我知道‘除冗滥’是为国为民的大计,只是我并无那种魄力,不敢担那种风险。除非……” “除非什么?”沈嘉追问道。 “除非,陛下能够坚定的站在我们这边,‘除冗滥’才能真正施行下去。” 可萧翌的态度模棱两可,再加上程阁老的阻挠,简直是困难重重。 “如果陛下同意了呢?”沈嘉假设道,“有一天,陛下坚决的站在我们这边了,韩兄,你会愿意放手一搏?” “当然。”韩昌笑了笑,“此等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我当仁不让。只是,长青你有把握说服陛下?” 韩昌也曾向陛下上过密折,委婉的表态支持“除冗滥”,然而陛下并无回应。 沈嘉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并无多少把握,不过我总要试一试的。” “好。”韩昌端起酒杯,和沈嘉一碰,“那祝你,马到成功。” 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第85章 阮郎归(四) 当晚宵禁之前,韩昌的家仆将喝得半醉的沈嘉送到他的府邸。范大夫扶着步伐不稳的沈嘉去房里,他一边给沈嘉煮醒酒茶,一边嫌弃道:“你不是进宫去了吗,怎么又去喝酒了?” “韩兄和黎兄给我接风,不得不去。”沈嘉半倚在椅子上,他虽然酒量见长,但还是拼不过韩昌千杯不醉的海量。 范大夫不关心他们同僚聚会,他只关心一件事,于是急忙问道:“见到陛下了吗,怎么说?” “没问。”沈嘉不好意思道,“我没敢问。” “那你去干什么。”范大夫翻翻白眼,看来沈嘉是为了能进宫见萧翌,自己给自己找个借口罢了。 沈嘉却想起了程阁老的话,他声音低落的问道:“范兄,你看我是那种,贪图名利,媚上之人吗?” 范大夫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递给他煮好的醒酒茶,“你怎么会这样想?” 沈嘉捧着茶,闷闷不乐道:“我师傅是这样说的。” 原来是程老古董啊。范大夫内心翻了个白眼,“你别听你师傅胡说八道,我知道你的品性,何必理会他人言论。” “何必理会他人言论?”沈嘉微红的脸上露出一丝哀伤,“真的可以不理吗?” “长青,你怎么了?”范大夫反问道,“难道你要放弃陛下,和他彻底一刀两断了?” -- 第103页 “不,我不想。”沈嘉被戳到了心尖,一下子激动起来,“你说得对,何必在乎世俗的看法,我只求问心无愧。” 范大夫满意的点点头,虽然最初的时候,他不看好萧翌和沈嘉的爱情,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已然接受这种断袖之情,真心实意的希望他们二人一直在一起。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木棉伺候陛下入睡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此时木槿正坐在妆台前卸妆,她看姐姐回来,奇怪道:“姐,你不守夜?” “我和别人换了。”木棉说罢,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给你的。” “什么啊?”木槿好奇的接过来,打开一看,惊喜道,“好漂亮的簪子。” “有人送你的。” “送我的?是谁啊?”木槿左思右想,没想出谁会送自己簪子。 木棉见妹妹想了半天没有猜出来,于是公布答案:“是杜公子。” “杜公子,怎么可能?”木槿满脸写着不敢相信,“他不是在杭州吗?” 木棉解释道:“杜公子托沈大人带进宫的,陛下让我交给你。” “陛下和沈大人也知道了?”木槿的脸红了红,心道杜涣这个傻子,为什么送个礼,还要经那么多人的手? “杜公子送你簪子,你懂他的意思吗?”木棉知道自己的妹妹在感情方面缺根筋,于是直言道,“簪子乃定情之物,你想嫁给杜公子吗?” 木槿果然一脸茫然,摇头道:“我没想过嫁人,我只想一辈子待在陛下和姐姐的身边。” “你早已及笄了,是时候谈婚论嫁了。”木棉摸了摸妹妹的发顶,“杜公子这人不错,对你也好,你能嫁他,也是不错的归宿。” 木槿拽住木棉的衣袖忙问道:“那姐姐呢,姐姐你也要嫁人吗?” “姐姐不知道。”木棉说道,“若没有遇到有缘之人,我情愿孤老宫中,待在陛下身边,守着他一辈子。” 哪怕没有名分,哪怕只是个宫女。能守在他身边,她已满足。 因为,天下没有比他更好的男子了。 木槿仿佛听懂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懂。她懵懂的坐在镜子前,看着姐姐取出玉簪,轻轻的插在自己的发髻上。 白色的木槿花栩栩如生,在发间绽放着洁白的光芒。 第二天,木棉和木槿悄声进入陛下寝宫,伺候萧翌起床。当木棉替萧翌梳头时,他看见一旁端着发冠的木槿,头上插着一支洁白通透的玉簪。 见陛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发髻上,木槿的脸突然变得通红,急忙羞涩的低下头去。 萧翌见状,和镜中给他梳头的木棉相视一笑。看来,他已经不用再问木槿的心意了。 沈嘉重登内阁,并重掌了户部,一下子在朝中掀起惊涛骇浪。所有人都明白,这时陛下叫回沈嘉,必是为了新政。再加上之前沈嘉在杭州提到过有关“除冗滥”的言论,一些官员已经开始担忧了。看来,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消息已泄漏,越拖则越陷入被动。然而这件事对萧翌来说,却有些骑虎难下。他本想将“除冗滥”一事徐徐图之,现在却因沈嘉的打草惊蛇,不得不提前了。 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萧翌频频召集内阁三位阁老来御前议事,对于“除冗滥”,沈嘉和韩昌都表示支持,唯有程阁老坚决反对,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等韩昌和程阁老走后,萧翌单独留下了沈嘉,“你师傅不同意,可现在不得不推行了。” “他不同意就不同意呗。”沈嘉心底有些得意,他本以为萧翌这关难过,没想到如今萧翌反而比自己还要着急。 “都怪你,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说。”萧翌狠狠瞪了他一眼,“现在内阁意见不齐,怎么往下推?” “我来,我来。”沈嘉拍拍胸脯,“我闯的祸,我来收拾。微明你放心,我肯定能帮你推行下去。” “大胆,竟敢直呼朕的名讳。”萧翌心道这人真是无法无天了,也不看看是在哪里,养心殿内也敢放肆? 可沈嘉现在是彻底放飞自我了,他嬉皮笑脸道:“我就要叫,微明,微明,微明微明微明!” 萧翌:“……” 萧翌着急,沈嘉和韩昌自然要为君分忧,他俩私下也商量过无数次,两人轮番去和恩师辩论。最后,程阁老终于退了一步,表示不干涉、不参与、不反对。 沈嘉立马告知陛下,萧翌得知后也松了口气。至少,程阁老不会明面上表示反对,这对他们已算是最大的支持了。 就在变法的关键时刻,有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驶入京城城门。赶马车的马夫到处向人打探沈阁老的府邸,问了好多人后,终于在一条小小胡同里,找到了沈府。 作者有话说: 那个,长佩昨日维护,每位用户送了100海星补偿。 你们懂我的意思吗?只要海星够多,我这周就日更!!! 第86章 阮郎归(五) 由于胡同太窄太小,两匹马拉的豪华马车无法进去,马车内的贵公子不得不徒步前行。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狭小的胡同,不由感叹道:“谁能想到,这会是堂堂阁老住的地方?” “少爷,到了。”小厮上前敲了敲门,“有人吗?” 等了好久,范大夫伸着懒腰前来开门。刚打开门,范大夫一脸震惊的看着来者,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杜兄?” -- 第104页 “范兄。”杜涣拱拱手,一脸笑意,“沈兄在吗?” “他上朝去了。”范大夫侧过身,“进来说话吧。” “好,好。”杜涣看屋内狭小,容不下太多人,于是对身后小厮道,“你们去胡同外面等我吧。” 范大夫为他泡了一壶茶,问杜涣道:“你怎么来京城了?” 杜涣乐呵呵道:“我对父亲说,想再试一次春闱。于是父亲同意我来京师国子监读书了。” 范大夫不由在内心诽谤,你到底是来求学的,还是来求妻的?距离下一次科举,还有两年好吗? 可杜涣听不到范大夫的心声,他喝着茶打量着房间,诧异道:“你和沈兄住这里?才两间房啊,而且院子也太小了吧,家里连个下人都没有吗?” 范大夫皮笑肉不笑道:“我们穷,不比杜家财大气粗。你也知道,本朝官员的俸禄没有多少。” 即便是阁老,没有外官的孝敬,想要过上杜涣那般富贵日子,根本不可能。 “这么看,做官啊,还不如经商。” “那你继续经商去?”范大夫巴不得他赶快走。 “不不不,我们世代经商,难得出了我这个读书人。”杜涣说道,“我不求做什么大官,只求考上进士,光耀门楣。” 范大夫十分理解杜家的心情,毕竟士农工商,商户排在最后。虽然赚钱多,但还是脱离不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世俗观念。于是商人们会精心培养后代,希望能出一个读书人。 “杜兄啊,你来京城,打算住哪?”范大夫问道,“总不能一直住客栈吧。” “除了客栈,还能住哪?”杜涣反问道。 “租房啊。”范大夫说道,“你在国子监附近找找,打听打听有没有空闲的房屋,租上两年的房钱,比你在客栈花的少很多。” “客栈也花不了很多钱吧。”杜涣傻傻的说道。 范大夫一愣,是他多嘴了,他就不该替富人操心银子问题。有钱人,让他们浪费去吧。 范大夫和杜涣尴尬的坐了一会儿,杜涣左看右看,终于忍不住道:“范兄,你知道萧兄的府邸在何处吗?” 原来他来此找沈嘉是假,打听萧翌是真。范大夫很想指着皇城方向告诉他,就在皇宫里,你有勇气进去就能见到心上人。 可惜范大夫也没勇气戳穿萧翌的身份,只好含含糊糊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找他有事吗?” “倒也没事,我、我……”杜涣尴尬的挠挠头,“我只是有件礼物,想送给木槿姑娘。” 果然如此啊。范大夫笑了笑,“你想见木槿姑娘恐怕有点难,萧家名门望族,规矩多,木槿姑娘哪能随随便便见外男呢。” 杜涣闻言一下子脸掉下来了,他皱眉道:“我也看出来萧兄身份贵重,没想到他家规矩这么多。” 看来,即使他说服父亲来到了京城,也很难见到木槿一面。 “你想送什么礼物,不如交给我,我替你带给木槿姑娘。”范大夫打包票道,“我是他家的大夫,去看诊时可以入内院的。” “那麻烦你了,多谢。”杜涣笑嘻嘻的拿出一个盒子,慎重的交给了范大夫。 范大夫接过,小心的放好。 “对了,我给范兄、沈兄还有萧兄也带了礼物。”杜涣说着,又拿出另一包东西,“这是我们家的团饼茶,沈兄和萧兄以前喝过,他们都说好,我又从家里带了些,范兄也尝尝吧。” “团茶要点茶吧?”范大夫问道,“这么好的东西,我恐怕糟蹋了。” “怎么会呢?再说了,萧兄应该是茶艺高手,沈兄也应该学会了吧。”杜涣想起和萧翌品茶时的情形,他不由说道,“我还真期待和萧兄斗一次茶呢。”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范大夫欣欣然收下了礼物。 见时候差不多了,杜涣起身拱手道:“打扰多时,我该告辞了。” “杜兄,以后常来啊。”范大夫说道,“沈长青知道你来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到了晚上沈嘉回来时,范大夫告诉他杜涣来京城了。沈嘉果然大吃一惊,没想到杜涣为了木槿,不远千里寻来。 范大夫拿出杜涣留下的礼物,问沈嘉道:“这东西,我们谁带进宫去?” “他又送?”沈嘉一脸无奈,“上次我刚替他送完玉簪,这回又送的什么?” “打开看看呗。”范大夫小心的拆了礼盒,定眼一看,这回送的是玉镯子。 还真是送完玉簪送玉镯,下一个肯定是玉佩了。沈嘉不由想起萧翌说的话,失声笑道:“他就不能有点新意吗?” “这一看就是定情信物,这让我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怎么好意思给木槿姑娘啊。”范大夫发愁道,“长青,要不你送去?” “我不,上回我已经替他送过一次了。”沈嘉也拒绝道,“你自己答应的,自己去送。” 范大夫扶额,早知如此,他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此事。 过了几日后,范大夫入宫为陛下请平安脉。问诊过后圣躬安好,他便准备去西苑丹房抓药,继续研制寒毒的配方了。 途中范大夫好巧不巧的碰上了木槿,见她一脸喜气洋洋的模样,仿佛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范大夫好。”木槿见到范大夫,脆生生的问了声好。 -- 第105页 “木槿姑娘啊,正好我有事找你。”范大夫赶忙把烫手的山芋抛了出去,“这个是杜涣送给你的。” “杜公子送给我的?”木槿诧异道,“他不是在杭州吗?” “杜公子现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他才来京城没几天。”范大夫解释道。 “哦。”木槿打开盒子,当她看到里面放着玉镯时,脸微微一红。 范大夫见状也有些尴尬,他拱拱手道:“木槿姑娘,告辞了。” 说罢,他“嗖”的一下就溜了。 木槿此刻尴尬的不想说话,她感觉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她和杜公子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的海星,我说到做到,这周日更。 请大家不要停,继续投喂海星,下周是否日更就看你们的了! 第87章 沁园春(一) 清嘉五年三月中旬,朝廷在京中试行“除冗滥”。这一下子如同捅了马蜂窝,无数大大小小的京官站出来反对,除了内阁,竟无一人支持。一时间,沈嘉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每日都要应付来自各方的质疑。 而在这几次的早朝上,所有人都将杂务放下,双方一心一意在朝堂辩论起“除冗滥”的利与弊。 只听一名年过半百的官员,义愤填膺道:“朝廷取官免官自有定法,岂能是沈阁老几句话,说改就改的?” 沈嘉反驳道:“太祖太宗定下的规矩已经老了,早就不合时宜了。现在官员多是尸位素餐之人,再不整顿,危及社稷根本。” “沈阁老真会危言耸听,大梁几百年来,不都是这样吗?”又有人跳出来道,“怎么现在就关乎社稷安危了?” “大梁经历了康平、永文的动乱,哪里能和之前的弘武盛世相提并论?”沈嘉苦口婆心道,“诸位,居安思危。难道你们真的没看到不久之后的危机吗?” 朝堂之上顿时安静了几分,他们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大梁经历两朝战乱,早已大不如前。但他们并不想因此丢掉自己的官帽,心甘情愿的做大梁朝的牺牲品。 萧翌坐在龙椅上,淡淡的看着百官。他心知肚明,下面的这些人中,唯有沈嘉是真心实意为大梁尽忠,为百姓尽力。 其余人,不过是为了权力,为了地位,为了钱财罢了。 “沈阁老,恕老夫直言,你是刀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啊。”有个年老的官员捋着白色的胡须发话道,“沈阁老可有想过,很多官员靠自己微薄的俸禄养活一家人,若被罢官了,如何维持生计?” “陛下仁厚,会发放三个月俸银给被裁官员。”沈嘉解释道。 “三个月?”老大人笑道,“本朝官员俸禄沈阁老不是不知道,三个月能够生活多久?” 沈嘉也笑了,“难道你们没有手没有脚,除了做官不会干其他事了吗?所谓救急不救穷,三个月的俸禄不过是救急用的,至于以后,做生意、<a href=https://www.po18e.vip/tuijian/zhongtianwen/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种田</a>,总可以养活自己和家人吧?” 果然,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又气又惊。 有年轻的官员忍不住说道:“我们十年寒窗,一朝登科,难道就是为了几年后回家种地吗?” 沈嘉冷冷的瞥了那人一眼,“若做官做得好,会被裁撤吗?不想想自己的原因,反而怪我了?” 那名年轻人被训的面红耳赤,讪讪的退下了。 沈嘉又开始语重心长的劝道:“诸位同僚,如今大梁就像是长了毒瘤的病人,若想根治,不得不铲除瘤子。忍一时之痛,可造福千秋万代。” 可惜,没有人愿意被“铲除”,也没有人想承认自己就是大梁的“毒瘤”。 一堂朝会,不欢而散。 下朝后,萧翌乘坐御辇先行回到了养心殿,他一进门就对木棉说,“快去准备一碗荔枝膏。” 萧翌以前从来不爱吃这些,木棉不解道:“陛下,您的病不能吃凉的。” 萧翌摇头笑道:“不是给朕吃的,快去吧。” 木棉仿佛猜到了什么,也偷笑着领命而去了。 果不其然,萧翌前脚刚进来,沈嘉后脚也来到了养心殿。 如今的沈嘉,都不用小太监通报,直接就轻车熟路的闯进来了。他气呼呼的坐在凳子上,对身边的萧翌道:“那些人怎么都不听劝呢,我这话翻来覆去说过多少次了,我自己都说烦了。可他们呢,装聋作哑,故意歪曲新政。” “消消气。”萧翌倒是比沈嘉看淡许多了,“朕早就猜到会有这种情形,劝是很难劝动的,你也不必抱太大的希望。” “哼,我就不信了。”沈嘉拍着桌子左右环顾,他和朝臣吵了一早上,想喝口水解解渴。 就在这时,木棉端了碗荔枝膏过来,放在了圆桌上。 “快喝点凉的,降降火。”萧翌将桌上的碗推到他那边,“长青,你到底还是年轻,这么沉不住气?” 沈嘉一口气喝完了荔枝膏,他抹了抹嘴,不服气的问道:“陛下嫌臣不够稳重?” “不是的。”萧翌笑了笑,“我还是挺羡慕你们年轻人,年轻气盛,有激情。不过有时候,略显偏激而已。” “你也没大我几岁,干嘛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萧翌不语,他早已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再无任何激情与活力了。 更何况,他命不久矣,内心早就是一片荒芜,死气沉沉。 -- 第106页 沈嘉见状,立马抛去了心中怒火,只剩下了心疼。他在桌下摸到萧翌的手,紧紧握住,并安慰道:“微明,你别多想,范大夫一定会配出解药的。” 眼见二人气氛暧昧,有眼色的木棉默默退去,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毕竟是生死大事,萧翌嘴上说看开了,实际上谁能免俗?尤其是跟沈嘉相识相知相爱后,他更无法斩断红尘,无法放下。 于是他一直压抑着自己,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装的是云淡风轻。没想到,却被沈嘉察觉。 沈嘉起身,走到萧翌身侧,轻轻的搂住他,“微明,你会长命百岁的,你我一起白头到老。” 听了沈嘉的话,萧翌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他慢慢靠在沈嘉的怀里,仿佛卸下了心头重担,轻轻闭上了眼。 虽然推行新政千难万难,但萧翌还是不顾百官劝阻,将“除冗滥”推行下去。按照新法的考核规定,京官中被裁撤的,竟然高达五百一十三人。 当沈嘉和韩昌将名单报上去了,萧翌也被惊住了,“五百一十三,竟有这么多?” 韩昌和沈嘉默默对视一眼,沈嘉站出来道:“陛下,这些官员的出身履历,臣已整理好,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萧翌低头翻看着沈嘉整理的资料,每一个人的政绩、京察外察的考评等等,都非常详细。想必他和韩昌是慎之又慎,再三考量过后,才提出罢免的。 韩昌也说道,“臣也没想到,朝廷中会有这么多的蛀虫。” “勉之,”萧翌合上资料,抬头看向韩昌,“你也觉得,这些人该被罢免?” “是。”韩昌点头道,“只是,一次性罢免五百一十三人,恐怕会引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那能怎么办,早晚都是要裁的。”沈嘉持反对意见,“陛下,臣认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如就快刀斩乱麻,五百多人都撤了。” 萧翌坐在上头,久久没有说话。他能理解韩昌的顾虑,也理解沈嘉的激进。说到底,这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无论作何抉择,都无法令所有人满意。 “罢了,与其拖拖拉拉,不如一次性解决。”萧翌这一回终于站在了沈嘉这边,他朱笔一勾,对二人道,“全裁了吧。” 第88章 沁园春(二) 得到皇帝的许可后,内阁行事雷厉风行,三天后将五百一十三名官员的名字公之于众,限他们一个月内交出官帽、官印、牙牌等物,收拾东西走人。 此事一出,简直是在火上浇油,让本就对新政不满的人更加气愤了。官员纷纷围攻内阁,写折子弹劾沈嘉、韩昌,甚至连程阁老,也被殃及了。 然而弹劾的奏疏递上去后,萧翌全部留中不发。官员们等不到音讯,又想在早朝时发难。结果萧翌有先见之明,又宣布辍朝数日。 萧翌和沈嘉一个在宫中,一个在内阁,任由外面吵吵闹闹,他们充耳不闻。 这日萧翌待在宫中无聊,得知杜涣如今在京中,相邀他们前去一聚,便带着木槿微服出宫,去了杜涣所住的客栈。 “萧兄、木槿姑娘,你们可算来了。”杜涣一脸激动,“快进来坐,我还邀请了沈兄和范兄,他们很快就到了。” 萧翌点点头,带着木槿落座。杜涣厚着脸皮坐在了木槿旁边,看她头上插着自己送的簪子,手上带着自己送的玉镯,心中激动的差点打翻了茶具。 木槿见状,一脸嫌弃道:“还说请大家来品茶,你笨手笨脚的,到底会不会点茶啊?” “会的会的。”杜涣手忙脚乱的摆好茶具,“不是在下夸海口,我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茶艺了。” “是吗?”木槿不服气的笑了笑,“不如这样,趁着沈大人他们还没到,我们先来比试一番?” 杜涣闻言微微张大了嘴,“木槿姑娘,你也会点茶?” “瞧不起我是不是?”木槿望向对面坐着的萧翌,“主子,您说我点茶技术如何?” 萧翌喝过木槿的茶,他如实点评道:“大体上不错,只不过最后的汤花,略微差点意思。” “主子,”木槿嘟着嘴皱眉道,“您怎么老拆我的台啊?” 萧翌闻言但笑不语,一旁的杜涣接话道:“那在下来领教领教姑娘的茶技了。” “请赐教。”木槿也认真起来了。 两人分别开始煮水、碾茶、调膏,二人快速的搅动茶水,节奏也一模一样,一时间不分上下。 到了最后一步,两人同时完成,交由萧翌来判断胜负。 萧翌仔细的观察这两碗茶,淡淡道:“汤色纯白,汤花匀细,就看水痕绝胜负了。” 水痕出现的早晚,决定了此场比试的优劣。故而所有人都盯着茶碗,没过多久,木槿的汤花先散了,出现了水痕。 木槿一脸不服气,萧翌笑道:“还是杜兄技艺高超,我家丫头输了。” “木槿姑娘的茶技也不错,已比过许多点茶高手了。”杜涣怕木槿伤心,急忙把自己点的茶挪到她面前,“这碗茶,请姑娘品尝。” 木槿见状,双手将自己的茶递给了萧翌,“主子,你可别嫌弃我的。” “怎么会?”萧翌接了过来。 就在这时,又传来了敲门声。杜涣一打开门,果然是沈嘉和范大夫来了。 “沈兄、范兄,快进来。”杜涣引他们入座,“现下人总算齐了,没想到杭州一别,我们又在京城相聚了。” -- 第107页 “谁知道你会跑到京城来。”沈嘉自然而然的坐在了萧翌旁边,他看着桌上的两碗茶,“你们已经开始了吗?” “刚刚我和木槿姑娘斗了茶。”杜涣解释道。 “哦,不知是谁赢了呢?”范大夫好奇道。 木槿生气的瞪了杜涣一眼,一切不言而喻。 “我还以为你和微明斗茶了呢。”沈嘉打趣道,“原来,是和木槿姑娘啊。杜兄,你也不知道让让人家姑娘。” 木槿害羞的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在座的所有人,都为他俩传过“定情信物”。 杜涣连忙打圆场,“沈兄提醒了我,还未请教萧兄茶艺,不如……” 萧翌却打断道:“我可不行,我的茶技还不如木槿呢。今日,咱们品茶聊天即可。” “那就不比了,我们难得一聚,定要好好叙叙旧。”杜涣看沈嘉和范大夫还没有茶,自告奋勇道,“我来给你们煮茶。” 范大夫确实什么都不会,便向杜涣道了谢。而沈嘉则摆手道:“杜兄不必客气,我看会了,可以自己来。” 杜涣也不再坚持,几人便围坐一桌,一边煮茶喝茶,一边闲话家常。 “杜兄,怎么想起来京城读书了?”萧翌问道。 “我听了沈兄的劝告,还是决定再试一次春闱。”杜涣偏头看了眼木槿,“而且,木槿姑娘也说过,放弃科举太可惜了。” 木槿愣了愣,自己说过这话吗?她努力回想片刻,才想起来是在船上和杜涣相遇时,提过“可惜”二字。 没想到,这个二傻子竟然一直记着。 范大夫问道:“听说国子监藏龙卧虎,里面都是些达官贵胄,杜兄在那边没受委屈吧?” “还好,不过是花了些银子,请他们吃饭喝酒,一切都摆平了。” “还是杜兄大方啊。”范大夫又忍不住对有钱人阴阳怪气了。 可是杜涣心思单纯,丝毫没听出来,他皱眉道:“不过最近国子监也不太平,圣上一下子罢免五百多名官员,闹得京中人心惶惶。国子监的学生们也分为两派,一派支持新政的,一派反对变法的。” 杜涣说完,沈嘉和萧翌对视了一眼。沈嘉停下手中的动作,开口道:“你站哪派啊?” “我……”杜涣知道沈嘉是新政的领头人,却依旧道,“我反对。” “你反对?”沈嘉一激动,连茶都不管了,“你之前不是支持新政吗?” “我支持新政,但我反对的是‘除冗滥’。”杜涣也放下煮了一半的茶,和沈兄开启辩论。 “为什么,‘除冗滥’哪里不好了?”沈嘉刨根问底道。 “太偏激了。”杜涣说道,“我们生意人有句话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沈兄,你这举动相当于直接砸了人家的饭碗,过犹不及啊。” “这是生意人的想法,你根本不适合当官。”沈嘉生气道,“你光想着不得罪人,光为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着想,你怎么不想想老百姓啊?” “我、我……”杜涣张口欲辩。 然而沈嘉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骂道:“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根本不懂贫民的苦。我甚至觉得五百少了,这天下间有多少蛀虫,都该除了。” 一时间席间陷入沉默,杜涣哪里是沈嘉的对手,几句话就被说得哑口无言了。 突然,萧翌轻笑了一声,递给沈嘉一杯茶,“沈阁老朝上辩论,私下还要辩,也不怕嗓子哑了。” 沈嘉顿时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桌前煮了一半的茶没了。 原来,在他和杜涣辩论的时候,萧翌在旁默默给他点茶。 沈嘉接过茶,看着碗里的汤花,不知比自己强多少。 “萧兄技术真的不错。”杜涣由衷的赞道。要知道,这碗茶先经过了沈嘉这个新手。萧翌接手后能让汤花成型,已经很厉害了。 木槿则有些吃味,“主子,你还没给谁点过茶呢。” “怎么,你也想要?”萧翌反调戏道,“让杜兄给你点啊。” “对对对,”杜涣知趣的接话道,“姑娘什么时候想喝茶了,我随时愿意效劳。” 唯一没喝到茶的范大夫默默扶额,不知道杜兄什么时候才能记起他来。说好的,给他煮茶呢? 第89章 沁园春(三)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这样被萧翌三言两语缓和了。沈嘉不得不佩服他,果然是能当皇帝的人。 而杜涣在酒场饭局上也应酬过很多次了,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于是二人都默契的不再提之前的争论,大家又开始喝茶闲聊。等快到中午时,有小二进来上菜。原来杜涣早已让店家准备好了饭菜,到了午时就会送上楼来。 看着桌上一道道美味佳肴,大家其乐融融的吃了起来。美味当前,惹得杜涣酒瘾又犯了,问萧兄要不要来壶酒。 萧翌还未答话,沈嘉抢先道:“他不能喝。” 萧翌偏头怼他:“范大夫还没发话呢,有你什么事?” 沈嘉看向范大夫,“范兄,他能喝酒吗?” 可怜的范大夫,顶着陛下和沈阁老的双重压力,最后还是屈服于皇权之下,“能,他现在腿好了,喝呗。” “好。”见大夫都说没问题了,萧翌直接道,“今天大家都好好喝一次,不醉不归。” -- 第108页 沈嘉劝不动萧翌,只好扶额叹息。木槿看到沈大人吃瘪,暗地里幸灾乐祸。杜涣也高兴了,乐呵呵的跑出去找掌柜的要酒。范大夫在旁默默看着,一脸事不关己。 反正,腿疼的又不是他。 然而没过多久,杜涣空着两只手,慌慌张张的回来了。他反手关紧了房门,神情有些紧张的回到座位上。 “酒呢?”沈嘉觉得不太对劲,又问道,“怎么了?” “好像不太对劲。”杜涣压低声音对在座诸位说,“我本想去找小二,却发现没有人。我下楼一看,发现大堂的食客都走了,外面有很多人围着客栈,乱哄哄的。” 沈嘉和萧翌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感到事情不妙。沈嘉二话不说,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外望去。 果然如杜涣所言,客栈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而且外面的人多为熟面孔,乃是此次被罢免的官员。 沈嘉眉头一皱,冲萧翌微微点头道:“是他们。” “岂有此理。”萧翌重重的捶了一下桌子。 杜涣和范大夫还处于状态外,一脸茫然的看着二人,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呢。 原来,自从那五百一十三名官员的名字公布后,萧翌担心沈嘉的安危,让他在内阁长住,一直没回过府。这些官员在沈府找不到人,又不敢在皇宫之中撒野,如今逮到沈嘉出来了,竟然会围攻客栈。 “外面的人都是此次被罢官的,他们是冲我来的。”沈嘉拱手向诸位道歉,“是我鲁莽了,竟然不知何时被人跟踪,连累大家了。” “沈兄,现下如何是好?”杜涣没见过这种场面,毕竟那么多人在外闹事,即使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客栈淹了。 “杜兄,你和变法无关,他们不会为难你。你换一家客栈住,先摆脱这是非之地吧。” “沈兄你小看我了,我岂是临阵脱逃的小人?”杜涣此刻十分讲义气,坚决的站在沈嘉这边,“虽然我刚刚还和你争论,但我绝不会看你被人攻击,坐视不理的。” 沈嘉闻言有些感动,萧翌则默默喝了一口茶,心里也对这个傻小子刮目相看了。 “主子,奴婢让我们家的护卫先去挡一挡?”木槿委婉的提议道。 沈嘉立马听懂了,萧翌身边肯定有锦衣卫保护,有他们在,不怕这些文臣闹事。 只是,一旦让锦衣卫介入文官之间的斗争,便会将局势复杂化了。 “等一等。”沈嘉阻止道,“让我去,我不信他们能对我怎样。毕竟,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萧翌却知道,人被逼到绝境时,管你君子小人,都会变成恶犬,相互撕咬。但他也明白沈嘉的担心,毕竟锦衣卫一出动,必会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好。”萧翌抬头,对沈嘉道,“你去吧,我就在此等你。” 二人目光相接,沈嘉冲萧翌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听懂了他话中的深意:他在此等他,他做他的后盾。 于是,沈嘉不再有顾虑,放心大胆的踏出了房门。 等房门一关,剩下的三人齐齐转头望向了萧翌,仿佛他是定海神针一般。然而三人目光中的含义各不相同,有人担心,有人笃定,有人疑惑。 萧翌被看的莫名其妙,笑了一声道:“看我作甚?” “萧兄啊,沈兄他一个人出去,没问题吗?”担心的人最先问道。 萧翌安抚道:“我带了护卫来,他们会在暗中保护的。” 杜涣却还是不放心,“可是外面那么多人,双拳难敌四手。沈兄这样出去,能全身而退吗?” “放心吧,沈嘉他有着三寸不烂之舌,不用动手,能把人给说退了。”范大夫夹了口菜,一点也不慌张。他相信,皇帝在此,谁人敢放肆?再者,沈嘉也不是个软柿子,任人拿捏。 “主子,您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在暗中鼓动官员闹事吗?”木槿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陛下为何不让锦衣卫直接抓人了。 萧翌淡淡扫了木槿一眼,慢悠悠的喝了口茶,不言不语。 木槿和范大夫恍然大悟,只有杜涣一人,傻傻的被蒙在鼓里。 而此时,外面的局势也是一触即发。沈嘉孤身一人站在二楼的楼梯旁边,他凭栏俯视着一楼大厅密密麻麻的人群。刚才,掌柜的出去交涉失败,让门外一部分官员闯了进来。 万幸他们还记得自己的体面,没有直接喊打喊杀。他们一个个怒视着沈嘉,而沈嘉却十分平静的望着下方,无视对方的怒火。 “总算能见到阁老了。”领头的人终于开口,“沈阁老深居简出,没办法只能用这种方式,求见一面了。” 沈嘉冷冷一笑,“找本官何事?” “何事?沈嘉,你不要装傻!”有人撕破脸,直白道,“凭什么罢免我们?” “凭什么?”沈嘉据实以答,“《考成法》你们到底看过没有,你们为何被裁,上面写的一清二楚。” “沈嘉,你不要仗着有皇帝宠信,就无法无天了。”那人破口大骂道,“你就是想排除异己,想一人独大。是不是不满足阁臣之位,还妄想赶走你老师啊?” 沈嘉没想到这些人思想如此阴暗,他笑道:“我从未结党,何来排除异己一说?五百一十三人,每一个人都经我和韩阁老审查,陛下复查,才下旨裁免。你们其中有谁敢说,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是被冤枉的?” -- 第109页 此言一出,底下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驳。沈嘉冷眼旁观着,心中十分不屑。他就知道,这些人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作者有话说: 不要忘记投海星哦,谢谢啦! 第90章 沁园春(四) 门外的高谈阔论自然也传入了客房内,萧翌等人都静静的听着沈嘉的辩词,一言不发。 “沈兄的口才令人折服。”杜涣听了片刻后,原本他还十分担心,现在却放宽心了。 “那是当然。杜兄,你若想说赢沈兄,还得回家在练习几年。”范大夫逮到机会又开始阴阳怪气的怼人了,暗讽杜涣自不量力。 杜涣被说得脸红了,木槿看不下去了,替他出头道:“范大夫,难道你能说赢沈阁老吗?” “我又不是言官,要口才有何用?”范大夫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木槿说道,“姑娘,术业有专攻,听说过没有?” “是吗?”木槿回嘴道,“范大夫,你辩论或许不行,但你怼人一套一套的嘛。” 范大夫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给教育了,良久才道:“……不如姑娘厉害。” 屋内的气氛终于有些松动了,然而萧翌并没有注意他们的斗嘴,还在全身心关注着门外的动静。在范大夫他们互怼时,外面的沈嘉又高声解释了一遍《考成法》,将被裁官员的问题一一指出。 一番长篇大论说完后,有些脸皮薄的人调头走了。他们被沈嘉说的心服口服,于是不再闹事,默默离开回家去收拾行李。 然而留下来的官员们,自然是些刺头。他们在《考成法》上说不过沈嘉,便开始打起了其他主意。 “沈阁老说得对,我们当然不如沈阁老会做官,被贬出京城不到一年,又回来了。”有人在下面嘲讽道,“果然是简在帝心,我们不得不服啊。” “沈阁老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阁臣,可不是深得圣宠吗?”又有人说道,“下官愚钝,请教沈阁老,到底是如何爬上高位的?” “这可是独门绝技,不可言说呢。”前面的那人开始和后者一唱一和,“在下听说沈阁老并非翰林出身,若在下没记错的话,朝廷是不是有过‘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 “看来是陛下为沈阁老破了例,如今沈阁老却在这里教我们守规矩。”后者笑答道。 两人说到此,其余人也反应过来,纷纷点头附和道:“是啊,确实有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听见下方人群中议论纷纷,沈嘉握着的拳头紧了。他虽然和萧翌有私情,但他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全凭自己的能力。想当年,他一步一步从小小县令进入京城,再从六科调到六部,最终入阁推行新政。 可现在,到这些人的嘴中,仿佛他是靠不正当手段,蛊惑陛下,为自己谋求高位。 重点是,他和陛下的恋情还未被发现,就已被人泼了污水。要是将来…… 想到此,沈嘉双手发颤,不敢再往下想了。 与此同时,萧翌在客房内听到一众官员怒骂讥讽沈嘉,一字一句不堪入耳,故而脸色越来越差。范大夫和木槿最先发现陛下的异样,也不敢再互相调侃,一个个都闭上了嘴。 唯有杜涣一脸不解,为什么大家突然间不说话了? “杜兄,”萧翌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忽然发话道,“可否借你这儿的纸笔一用?” “哦哦,好说好说。”杜涣愣了一下,才慌慌张张起身,替萧兄找笔墨纸砚。 木槿见状,赶忙把桌上的饭菜移到一旁,给陛下腾出写字的地方。 很快,杜涣拿着纸笔过来,和木槿一起帮忙铺好。随后,木槿挽起袖子细细磨墨。杜涣和范大夫好奇的看着萧翌,不知道他想写什么。 范大夫心道,陛下不会直接下旨,把外面那帮人抓了吧? 待木槿磨好了墨,萧翌沉思片刻,提笔一挥而就。范大夫看后恍然大悟,木槿则得意的一笑,只有杜涣一脸不解。 等墨迹干了后,萧翌吩咐木槿,“拿出去给外面的人看。” “是。”木槿小心翼翼的捧着御笔,快步出门了。 杜涣忍不住小声问范大夫:“他们看到那四个字,就能退?” “那是当然。”范大夫不忍心杜涣一直被人蒙在鼓里,微微提点了他一句,“重点不是字,是人。” “人?”杜涣犯糊涂了,他再次打量着萧公子,心道难不成萧兄比沈阁老还要厉害? 这世上,比阁老更厉害的,只有…… 杜涣手一抖,不敢再往下想了。 正当沈嘉被众人围攻,百口莫辩之时,客房房门又响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漂亮的姑娘。 底下的官员没见过木槿,都一脸疑惑的望着她。面对众人的目光,木槿毫不怯场,当中展开了陛下的亲笔。 只见白纸上大笔挥就四个字:尔等退去。 虽然官员们不认识木槿,但总归还认识陛下的字迹。他们得知陛下就在此地后,一个个吓得腿肚子直哆嗦,一楼顿时跪倒一片,所有人不敢再争吵,瞬间鸦雀无声了。 “陛陛陛下……”领头的人磕磕绊绊道,“臣臣臣不知陛下在此,臣知罪!” “臣知罪!”所有人都跟着说道。 那呼声传入客房内,杜涣也被吓倒了,直愣愣盯着萧翌,忘记了言语。 -- 第110页 沈嘉看着那些趾高气昂和自己辩论的官员,瞬间变成了孬种,心中竟然有些失望了。这些人刚才还在不屑沈嘉靠着陛下上位,可转眼间,他们不也还是屈于皇权之下,一声都不敢吭了? 沈嘉不愿再看见这些人的怂样,冷漠道:“你们还不遵旨?” 于是,几百人立马作鸟兽散,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的,生怕走晚了被陛下抓住。等人都走完后,木槿和沈嘉回到屋内,第一眼就看到被吓白了脸的杜公子。 “杜兄,”沈嘉问道,“你还好吗?” 杜涣被沈嘉叫回了魂,立马反应过来,跪在地上 ,“陛陛陛下,小民有眼无珠,陛下恕罪!” 萧翌笑了笑,“不知者无罪,木槿,扶他起来吧。” 木槿也被杜涣的傻样逗乐了,她笑着扶起杜涣,“怎么了,被吓傻了吗?” “萧兄、呃不是,陛下……”杜涣一时间还没转换过来,他愣愣道,“您是皇上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乐了。 也只有杜涣,在得知了沈嘉的真实身份后,还对萧翌的身份毫无怀疑。 众人乐了一阵,萧翌又言归正传,他问沈嘉:“领头的人,看清楚是谁了吗?” “看到了。”沈嘉皱眉道,“看来保守派贼心不死,臣会去查清楚的。” 萧翌又看向杜涣,“杜兄……” “不不不,不敢当。”杜涣急忙摆手道,“您称我的字就行了,我表字子川。” “好吧,子川。”萧翌从善如流,“这间客栈你住不成了,尽快换一家吧。” “我明白的。”杜涣说道,“我听说国子监附近有空闲的四合院,我租一套即可。” 范大夫在旁听着,心头直乐。看吧,再有钱也没有用,还是要租房住喽。 “长青,还有范大夫。”萧翌又对他们二人道,“沈府现在也住不成了,你们都搬进宫里长住吧。” “是。”范大夫爽快答应了。他本来就在西苑有间丹房,当时是陈公公为他道士身份打掩护用的。现在他搬进去很方便,连行李都不必收拾了。 可沈嘉却没有立马同意,他反问道:“那我住哪?” 萧翌见沈嘉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生气道:“内阁。” 沈嘉:“……” 第91章 沁园春(五) 出了这种糟心事,他们五个人谁也没有心情再继续喝酒聊天了。萧翌等人向杜涣告辞后,四个人分坐两辆马车,一起回宫。沈嘉跟着陛下上同一辆马车,木槿只好和范大夫挤一挤了。 一路上,萧翌看沈嘉心情低落,并没有舌战群雄赢了之后的快感。萧翌知道,沈嘉一直在强忍着委屈,刚才不过是因为在朋友面前,才假装毫不介怀,依旧谈笑风生。 任谁被人无端泼污水,心里总归是不好受。萧翌暗叹一口气,伸出手拍拍沈嘉的手背,心疼道:“若能早一点与你相识相知,或许我不会同意你变法。” 若是放到现在,萧翌定不愿意看到沈嘉陷入麻烦中,让他受到同僚的围攻。 他舍不得。 沈嘉理解萧翌为什么这样说,他却坚决的摇头道:“微明,不必为我担忧。走上这条路,我不后悔。” “那你难过什么?”萧翌问道,“难不成你真在乎那些人的胡言乱语?如果你真的不后悔,那就不要在意旁人之言。” “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只是怕给你添麻烦。”沈嘉居然开始反省道,“你早就说过,罢免的官员太多,必会引起反弹。可我当时没有听进去,执意如此,打乱了你的计划。果不其然,被你料中了。 “最后是朕拍板同意罢免五百一十三人的,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你何必自责?”萧翌安抚道,“要是真的造成了什么后果,我们一同承担。” 听到萧翌这句话,沈嘉更加懊恼了。他屏住心神,忍住即将决堤的泪水,对萧翌道:“我没有帮到你,反而成为你的拖累。” “不是的。”萧翌看沈嘉这样,心更疼了。 沈嘉低下头,不想让萧翌看到自己红了的眼眶,他闷闷道:“我恨我自己,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你是。”萧翌靠近沈嘉,将他搂在自己的怀中,“你一直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变法若没有你,早就夭折了。” “真的吗?”沈嘉不信,“你在哄我。” “是真的,我也不是完人,我也有过退缩的时候。若不是你的坚持,恐怕我很难走下去。”萧翌说着,轻轻按着沈嘉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沈嘉感受到萧翌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后脑勺,如同母亲在安抚受伤的孩儿。他在这种温暖的包围下,强忍了许久的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来,打湿了萧翌的肩头。 一行人回到宫内后,萧翌直接带沈嘉进了养心殿,木槿和范大夫也各自回自己住所。陈公公替陛下和沈大人上茶时,见二人神色都不大好。他心中纳闷,陛下不是说去宫外与朋友小聚,怎么聚着聚着反而心情更不好了呢? 陈公公还未理出头绪呢,萧翌率先道:“尽忠,去叫蒋指挥使。” “是。”陈公公心里更慌了,一般无事陛下不会召见锦衣卫,除非是出了大事。 等蒋指挥使过来后,陈公公站在旁边听沈阁老将事情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后,才知道那群文臣竟然无法无天,闹到了陛下眼前。 -- 第111页 “去盯一下领头的那两个。”萧翌淡淡吩咐道,“还有今日说过沈长青坏话的,都派暗哨盯住,看看他们背后有无主使之人。” “臣领旨。”蒋指挥使领命道。 见陛下再无其他吩咐,蒋指挥使和陈公公都退下了,殿内只剩了沈嘉和萧翌二人。萧翌怕沈嘉心里还难受,便对他道:“你放心,这件事朕会彻查到底。” “你觉得幕后主使是谁?”沈嘉问道,“会不会和杭州遇刺一案有关?” 萧翌想起来了,他皱眉道:“不好说。杭州带回来的那几个刺客,师傅审问了这么久,一无所获。” “听说那几名刺客如今在锦衣卫的诏狱中生不如死,每日被酷刑折磨,被反反复复问来问去,把肚子里知道的那点东西全榨出来了。”沈嘉猜测道,“或许,他们都是些小喽啰,并不能接触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 萧翌右手盘着流珠,琢磨道:“怕只怕是两拨人。杭州那次应该是保守派干的,但这一次闹得太大,不一定就是保守派出头。” “你觉得还有另一拨人?”沈嘉心中一颤。 “或许不止呢,或许有三拨四拨?” 沈嘉又内疚了,“是我把水搅浑了。” “没事,搅浑了也好。把藏在淤泥里的臭鱼烂虾都翻腾出来,一起清理干净算了。” 沈嘉看陛下胸有成竹,便安心了。这才注意到萧翌手中拿着道家的流珠,之前他从未见过此物。看来这一年,萧翌对道家学说愈发痴迷了。 见气氛正好,沈嘉突然靠近萧翌,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干什么?”萧翌一脸警惕的问道。 “微明,你不知道。那个内阁值房房间狭小,床又硬。我在里面已经住了一段日子了,睡得我腰酸背痛的。你看……” “不行。”萧翌一眼就猜到了沈嘉内心的小九九,直接打断他,“我啥时候说过,我们和好了?” “啊,没有吗?”沈嘉继续装傻。 萧翌抽回自己的袖子,“快走吧,没事别在我眼前瞎晃悠。” 沈嘉:“……”蹭住又一次失败了。 杜涣在皇帝他们走了很久很久以后,还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他时不时的掐一掐自己的大腿,又或者咬一咬自己的手指,把杜家的小厮看得眼睛都直了,心道主子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等过了快半个时辰后,杜涣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怪不得当初沈嘉说木槿不是普通的丫鬟,她竟然是宫女啊。 而且,还是御前宫女。 杜涣看陛下对木槿十分呵护,就像是兄长对妹妹一样。他现在心中越发没底了,开始自我怀疑。木槿这般天仙一样的姑娘,他真的能娶到手吗? 于是杜涣日日在国子监闭关苦读,开启了发愤图强的读书生涯。他觉得自己不考上个状元榜眼探花,都配不上木槿姑娘了。 第92章 两同心(一) 风平浪静的日子没过几天,锦衣卫行动迅速,很快就查清楚主使是谁。蒋指挥使面色沉重的告诉陛下,围攻客栈逼迫沈嘉的幕后之人,乃是程尉廷程阁老。 “是他。”萧翌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他本以为沈嘉和韩昌稳住了程阁老,没想到此人明面上表示不参与此事,却在背地里使绊子。 萧翌暗叹一口气,他也没有想到,曾经的肱骨之臣,曾经的心腹幕僚,有朝一日会背叛自己,君臣离心。 蒋指挥使见陛下许久未说话,只好面无表情的继续禀报道:“程阁老最近对外称病,一直闭门不出,却在暗地里多次和被罢免的官员秘密见面,几个人聊到很晚才散。” “把这段时间去过程府的人,列个名单给朕。”萧翌定了定心神,又问道,“还有杭州的那几个刺客,审的怎么样了?” “臣无能,没有审出幕后之人。”蒋指挥使低声道,“臣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陛下,不如先把人放了,派人暗中跟踪,看谁去接应他们,或者暗杀他们。” “师傅这招欲擒故纵,用得妙啊!”萧翌点头道,“准了。” 西苑丹房中,沈嘉拿着行李,跑来找范大夫求收留。他蹭住养心殿失败后,只好退而求其次,想来丹房挤一挤。范大夫和萧翌的脸色一样黑,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嫌弃:“你跑我这里住,算什么事?” “范兄,咱俩还是不是好兄弟了?”沈嘉厚脸皮道,“你这虽然药味有些难闻,但床大,还不错了。” “我说收留你了吗,你就开始嫌东嫌西的。”范大夫冷着脸道,“你和陛下现在什么情况?” 说陛下讨厌沈嘉吧,却还给他撑腰,替他点茶。说陛下喜欢沈嘉吧,但又把人从养心殿赶出来,一点机会都不给。 沈嘉一耸肩,“我也不知道。” “啊?”范大夫被这对弄蒙了。 沈嘉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也不好糊弄,于是实话实话道:“陛下说,他说什么时候算和好了,才真正和好。” “原来你根本没有话语权。”范大夫笑了,“沈长青,我好同情你。” 沈嘉顿感自己毫无颜面,但又能怎么办呢,只好苦中作乐道:“你不懂,这是情趣。说开了多没意思,似断非断才让人想入非非。” “你别得意,万一一不小心真断了,你可别找我哭。”范大夫作为损友,当然要往沈嘉心头继续插刀,“我看陛下本就心思重,现在新政出事,他更是顾虑重重了。” -- 第112页 “你觉得他会把我推开,甚至又让我离开京城?”沈嘉也不淡定了。 “很有可能。”范大夫说道,“虽然我不懂变法,但我旁观者清。你看京中局势,全都是讨伐你的,只有陛下站在你这一边。” “我这次决不妥协。”沈嘉一想起在杭州的那一年,就觉得痛。他再也不想离开萧翌身边,更不可能和萧翌断绝一切关系。 范大夫看好友如此坚决,也不再捅刀子了,他问道:“你也别太悲观,我能看出陛下心中有你。你们俩还差一点契机,要是把一切说开了,就好了。” “我懂他的顾虑,他也知道我的本心。”沈嘉叹了口气,他和萧翌现在处于僵持的地步,他想拉萧翌过来,可萧翌不肯。 此等僵局,沈嘉也不知如何打破了。 范大夫想了想,对沈嘉道:“长青,你只管忙你的变法,其他事交给我吧。我想,或许你们俩真的需要旁观者来点拨一二。” 沈嘉一脸莫名,虽然不知道范大夫打算怎么点醒,但还是选择相信他。 反正现在沈嘉是拿萧翌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或许范大夫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蒋骥仅仅用一日的时间,就办完了皇帝所交代的事情。次日早晨,他进入养心殿时,看见陛下和沈嘉还在谈论裁冗员之事。 “陛下。”蒋骥上前屈膝行礼,打断了他们君臣的谈话。 萧翌转头看向蒋骥,淡淡叫起,“师傅来了,快平身。” 蒋骥起身,看沈阁老在一旁并没有避嫌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拿出一张纸,“陛下,您要的名单。” 蒋骥没有明说是什么名单,萧翌却立刻反应过来了。他让蒋骥直接将单子递上前来,看也没看就顺手收了起来。 沈嘉不明所以,随口问道:“什么名单?” 见沈嘉同陛下说话如此随意,甚至敢打听隐私秘密,蒋骥不由的微微皱起了眉头。看来沈阁老出京一年,回来后圣宠更盛。 “那次闹事的人名单。”萧翌随口敷衍了一句,转头问道,“对了师傅,杭州押来的刺客,放了吗?” “臣正要禀报此事。”蒋骥说道,“那几名刺客放了没半日,就被人灭口了。” “什么?”沈嘉大吃一惊,“那几个人死了?” 而萧翌却仿佛早有预料,没有作声。 “臣放人后立马派属下暗中跟着他们,一直跟踪到京郊时,发现官道旁的小树林埋伏了十几个刺客。敌众我寡,锦衣卫故而没有出手相救,只是暗中锁定了那些凶手。” “做得很好。”萧翌点点头,“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派人继续盯着。” “是。”蒋指挥使领命道。 听他们君臣二人说了半天,沈嘉终于弄清楚了,“陛下,您是故意放人,用来钓出幕后黑手?” “正是。”萧翌承认道,“现在我们只需静观其变,看对方如何应对。” “妙啊。”沈嘉不由拍手赞道,“那杭州的和客栈围攻之人,是同一派主使的吗?” 此言一出,蒋骥眉心一动,偷偷看了陛下一眼。然而陛下依旧不动声色,淡淡道:“等我们钓上大鱼,审问过后就知道了。” 这话说的和没回答一样,什么消息都没有透露。然而单纯的沈嘉没有多想,轻易的被萧翌糊弄住了,不再追问下去。 蒋骥很清楚陛下的想法,毕竟程阁老是沈嘉名义上的师傅。被自己的师傅暗算,当事人肯定心中难过。 只可惜,阴谋总有暴露的一刻。师徒相争相斗,终究难以避免。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给我投的海星,这周也日更哦!!! 第93章 两同心(二) 等沈嘉和蒋骥都走了,萧翌才翻出名单,细细看了起来。这上面不仅有此次被罢免的官员名字,还有程阁老的故交与门生。 看来,程阁老并不是单纯的安慰那些被免官员,而是在密谋什么大事。萧翌死死的捏紧那片薄薄的纸张,仿佛要把它捏碎了。随后,他将名单折叠好夹在书中,藏到抽屉里。 这件事还不能让沈嘉知道。萧翌心知沈嘉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真不敢想象沈嘉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如今,他只能是瞒得了一时算一时吧。 此刻,蒙在鼓里的沈嘉,丝毫没对自己的师傅起疑,一心都扑在“除冗滥”上。有些面皮薄的官员,已经交了官印牙牌,领完三个月的俸禄,自觉的回老家去了。 剩下的那些官员,便是难缠的了。韩昌对着名单数了数,头痛道:“还有三百二十五人,一直拖拖拉拉的,没去吏部交接。” “能走一百多人,已是在我预料之外了。”沈嘉不仅没觉得头疼,还有些许欣慰。 “那还不是因为陛下震怒,吓跑了好多人。”韩昌也知道了客栈之事,他不由笑道,“多亏有你,能把陛下带出宫,看到这荒唐的一幕。” “当时我可不知会碰到这种事,我有几个脑袋,怎敢让陛下涉险?”沈嘉嘴上说的是不敢,心里却不想让萧翌看到自己被群攻这一幕。 他希望自己在萧翌心中,是强大的,无所畏惧的。 可现在,还得萧翌来替自己收拾残局,又在马车里抱着萧翌哭。 沈嘉想着想着,两颊慢慢染上了一层绯红,心里更郁闷了。 -- 第113页 春去夏来,北京的天一下子变得闷热,皇帝再次起驾去西苑避暑,又住进了玉熙宫。 而沈嘉早就在西苑范大夫的丹房里住了好多天,现在萧翌来西苑了,他高兴极了。这下两人见面更方便了,他再也不用天天往养心殿跑。 到了晚上,沈嘉回到丹房。他一边帮范大夫捣药,一边兴奋的问道:“你说这才四月份,陛下为什么会来西苑避暑?” 范大夫放下手中的药,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沈嘉,“你猜?” “他为了我!”沈嘉激动的答道。 “呸,想什么美事呢。”范大夫无情的戳破了沈嘉的幻想,“是陈公公看今年夏天比去年炎热,才建议陛下提前来西苑的。” “哦。”沈嘉一下子变成了被打击的小狗,耷拉着脑袋,低下头默默捣药,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范大夫见状强憋着笑,心道这世上最大的错觉就是——他为了我才做某事的。 结果,陛下来西苑,和沈嘉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看范大夫忍笑忍得艰难的样子,沈嘉气得抓起一把药扔他头上,“笑吧笑吧,笑不死你。” “哈哈哈哈哈,你也别太丧气了。你放心,我说过帮你,一定能做到。”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呢?”沈嘉疑惑的看着范大夫,“我看你每天闷在丹房里配药熬药,连门都不出,你打算怎么帮我啊?” “我虽然不出门,但又不是没见人。”范大夫故作高深的说道,“你等着吧,好消息马上就到了。对了,把今天的药喝了,看看什么反应。” 沈嘉为了在范大夫这里有一席之地,每日忙完公务回来,不仅要给范大夫捣药,还要配合他试毒。还好这几年,范大夫掌握了配毒的份量,不会让试药之人伤了根本,疼痛感也降低了许多。 但依旧,还是疼的。沈嘉干完一碗药后,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什么感觉?”范大夫关切的问道。 “肚子有些痛。”沈嘉如实说道,“一阵一阵的,仿佛像用细针扎我的肚子。” “把手给我。”范大夫闭上眼睛替沈嘉号了号脉,最后才给他一粒解药,“吃了吧。” 沈嘉一口吞下药丸,缓了缓才问道:“范大夫,这次结果如何?” “差不多吧,疼痛的感觉好像对了。”范大夫说道,“但你是痛在肚子,寒毒是痛在四肢。” “差了很多好吧。”沈嘉不由内心翻个白眼,刚刚他听范兄的前半句话,还以为有希望了呢。 范大夫说道:“我知道你急,我也急。你如果身体没什么不适,明天继续试药。” “我没问题,能撑得住。”沈嘉笑了笑,“范兄,你这一年不会就试出了药量,再无其他进展吧?” 范大夫气鼓鼓的看着沈嘉,他很想反驳,结果想来想去,还真是如此。 等着吧,小子。范大夫心中暗道,明天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到了第二天,萧翌用过晚膳后,陈公公悄无声息的进来了。他这一年身体时好时坏,前两天又生了病。萧翌特许他修养一段时间,不必在御前伺候。 然而现在,陈公公突然过来。萧翌关心道:“尽忠,你怎么来了,身体可大好了?” “谢陛下关心,已无大碍了。”陈公公躬身道。 萧翌叹道:“你已过知天命的年纪了,本应让你出宫养老,享享清福的,却还在为朕忙碌。” “陛下,”陈公公突然激动道,“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舍不得您啊,只愿能一直跟在陛下的身边,求陛下不要赶走老奴。” “我怎么会赶你走?”萧翌安抚道,“你我虽为主仆,但我一直把你当作长辈。你若不想出宫,那朕为你养老。” 陈公公眼中闪过一点泪花,自从去年开始,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也曾考虑过老了之后该怎么办。一般司礼监的大太监都喜欢收个干儿子给自己养老,但他跟随陛下来紫禁城才几年,一直都没有找到好的苗子。再说了,即使他现在收干儿子,等慢慢培养起来感情,又得花费十几年。 而陈公公五十多岁的人了,可等不起十几年的时光了。他万万没想到,陛下会竟然说,给他养老。 “陛下,殿中闷热,是否让下人拿些冰块过来?”陈公公忍了忍泪水,赶忙转移话题,他怕自己会失态痛苦。 “不必了。”萧翌挥手道,“现在还没到最热的时候,何必劳民伤财。” “那……”陈公公眼珠一转,建议道,“陛下,不如出去散散步,外面夜风吹着,倒是凉爽。” 天气燥热,萧翌也正烦得看不进去书上的字。听到陈公公的提议后,他便合上书,起身道:“那就走吧。” 在宫中时,萧翌一向不喜欢摆排场。于是主仆二人说走就走,避开了那些宫女和侍卫,慢悠悠的在西苑中闲逛着。 陈公公提着灯笼在前给陛下引路,他看陛下背着手低头走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注意力并不在此。陈公公见状微微一笑,带着陛下从玉熙宫走到了丹房。 而此时,范大夫和沈嘉正在房中试药,并没有察觉有不速之客到访。 作者有话说: 不务正业的范大夫:虽然我的主业毫无进展,但我为你们的爱情操碎了心! 第94章 两同心(三) 丹房内,沈嘉和范大夫相对而坐,桌上放着一些草药。沈嘉一边替范大夫捣药,一边问道:“这些药材都是什么啊?” -- 第114页 “都是毒药。”范大夫吓唬他,“你别误食了,小心毒死你。” “我在你这儿试药,都快百毒不侵了。”沈嘉霸气道,“今日的药拿来吧,我早喝完早超生。” 范大夫用手探了探药壶,摸着不烫了,便将黑黝黝的药汤倒入碗中。 沈嘉接过药碗,范大夫担忧道:“你身子行不行啊,要不喝一半?” “喝一半能有效果吗?”沈嘉无所谓道,“你备好解药就行了,我没问题的。” 沈嘉说着,深吸一口气,端起碗闭上眼睛,打算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破门而入,“砰”的一声,一把将药打翻在地,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沈嘉睁眼,诧异的望向眼前站着的人。 只见萧翌满脸怒容,看沈嘉的眼神又气又心疼。 刚才,他在门外听了大半天,虽然心里已有了答案,但还是不愿相信沈嘉会干这等傻事。于是,他还未等沈嘉反应过来之时,率先问道:“这是什么药?” “我、这是……”沈嘉生性耿直单纯,一时间哪里能编出什么谎。 “范大夫,”萧翌也不难为沈嘉,又问其同谋者,“你们在干什么?” “回、回陛下……”范大夫支支吾吾的说道,“在试毒。” 见范大夫已全招了,沈嘉只好承认,“不怪范大夫,是我自愿的。” “自愿的?”萧翌闻言更生气了,他一把拽着沈嘉的领子,将他从座位上提起了,“你明知道寒毒的厉害,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你就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吗?” “范大夫下手有分寸的。”沈嘉试图解释道,“而且用鸡鸭试毒并不能……” “够了。”萧翌松开了他,又问范大夫,“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嘉一惊,紧张的看向范大夫,试图用眼神和他交流,不要露馅。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范大夫并没有看到沈嘉的示意,实话实说道:“很久了,好像是清嘉三年的春天,我为陛下配药时,就开始了。” 萧翌得知真相后,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的揪了一把。他想起来了,那段时间沈嘉的面色很不好,当时还以为是累的,没想到是因为替自己试药。 “范大夫,不要说了!”沈嘉瞪了一眼范瑀,心道他今天是怎么了,故意说漏嘴吗? “为什么不让他说,你还瞒了我什么?”萧翌质问沈嘉,“沈嘉,你到底背着我做了多少蠢事,今天一并说清楚了。” “没有了。”沈嘉急忙解释道,“我就试了一段时间,后来范兄看我身体受不住,就停了。” “受不住?”萧翌感觉自己又被戳了一刀,他转头问范大夫,“试药对身体有损伤吗?” “绝无任何后遗症。”范大夫赶忙说道,“陛下请放心,长青也是我的兄弟,我怎么会害他。” 萧翌感觉自己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回了地,他撑着桌子慢慢坐下来,后背上渗出的冷汗,瞬间浸湿衣衫。 萧翌活了三十多年,从未有一刻像今天这样着急又无力,仿佛已然虚脱。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沈嘉在他心中的分量,已重过一切。 萧翌再没有问话,丹房内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沈嘉本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范大夫和门外的陈公公对视了一眼,悄无声息的离开此地,并好心的替他们关上了房门。 “微明,你喝口茶吧。”沈嘉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小心翼翼的捧着茶。 “不喝。”萧翌拒绝道,“你只会气我,骗我,让我担心。” “我错了,以后不会了。”沈嘉放下茶,蹲在萧翌身边,“你要生气,打我呗。” “好,这是你说的。”萧翌说罢伸出手掌,狠狠挥向沈嘉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刻堪堪停住了。 沈嘉见状,双手握着萧翌的手,将他的手心贴在自己脸上。 然而萧翌的手心全是冷汗,沈嘉感受到了,满眼心疼。 “微明,每次看你受寒毒折磨,我也是这般痛。”沈嘉抬眼看向萧翌,“能为你试毒,我不觉得苦。只要你的毒能解,我愿意做任何事。” “值得吗?”萧翌问道,“清嘉三年春,那时候我们,还未在一起吧。” “值得啊。”沈嘉笑了,“就算永远不能在一起,就算我只能默默的守着你,我也愿意。” “原来,比我知道的还要早。”萧翌才明白,沈嘉对自己的心意,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沈嘉听明白了萧翌的话外之音,他蹭了蹭萧翌的手掌,“我对你,一见钟情。” 或许,在第一次面圣之时;或许,在清水县初遇之时;或许,在听说清嘉帝事迹之时……他对他,早已留心。 在他还未察觉自己动情的时候,就已被萧翌所折服,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 萧翌终于明白,他和沈嘉的这段情是无法斩断,也无法克制的。他轻抚沈嘉的脸,郑重的问道:“你可想好了,我是个命不久矣的病人。” “我知道。”沈嘉淡淡道。即使他们只有三年时间,即使他们无法白头到老,他也愿意。 “若被人知道,你会身败名裂。”萧翌又说道。 “我不怕。”沈嘉微笑道。自从跟了萧翌,他早已放下名利,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了。 -- 第115页 “好、好、好。”萧翌道了三声“好”,随后拉起沈嘉,走向里屋。 丹房门外,陈公公和范大夫看见里面的烛火熄灭后,二人相视一笑。今日之局,是他们二人合谋的。当初范大夫答应帮助沈嘉,于是在陈公公来西苑替陛下取药时,便拉拢陛下身边最信任的人,一起密谋了此事。 这两人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他们一拍即合,办事利索,分工明细。一人负责骗沈嘉试药,一人负责带陛下过来。随后之事,便顺理成章了。 范大夫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内,心道沈嘉啊沈嘉,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这次再不和好,他们这些旁观者,都要急疯了。 作者有话说: 不用找了,也别问了,这次真没写,你们自行脑补一下吧。╮(╯_╰)╭ 第95章 两同心(四) 浓情之后,两人静静相拥。沈嘉偏头看向萧翌,见他已阖目而卧,似乎在安恬沉睡。睡梦中的他仍是那么清贵无瑕,消瘦的侧脸在分外清凉的月夜下,少了几分税利霸气,多了一丝温润优雅。沈嘉含笑凝望着他平静的睡颜,轻轻在他眉间落下一吻。 沈嘉坐起来,仔细为他盖好被子后,面带微笑的往门外走去,神情从容悠然。 打开门,抬头仰望夜空;今夜星光璀璨,岁月静好。 “长青?”范大夫就在不远处的廊下坐着,看出来的人竟然是沈嘉,面露诧异之色。 沈嘉走上去,奇怪道:“你这么吃惊的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你、你居然……”范大夫打量了几眼沈嘉,表情非常丰富,他又望向屋内,“陛下他……” “他累了,睡着了。” 范大夫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拍了拍沈嘉的胳膊,“你,不错,我小看你了。” 沈嘉:“???” 此刻陈公公端了盆热水过来,他看见沈嘉已经出来了,便将水盆交给他,“沈阁老,你帮陛下清理一下,还有换洗的衣物,我这就去玉熙宫取来。” 沈嘉满脸通红的接过水盆,匆匆回屋去了。萧翌的身子不好,每次做完若不仔细清理,第二日必会发热。所以他和陈公公都很注意这点,不再像第一次那样什么都不懂,让萧翌病了半个月。 范大夫看着这两人都是平常心对待的样子,心道难不成只有他一个人在震惊陛下的雌伏吗?为什么陈公公和沈嘉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范大夫,今夜事发突然,要不我安排你去前面宫室住一晚?”陈公公看他还没有走,并且一直在出神,还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的住所问题。 “也、也好。”范大夫现在只想逃离此地,好好捋一捋思绪,今晚给他的打击太大了。 次日清晨,萧翌在陌生的房间中醒来,他盯着帷幔看了半天,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 “你醒了。”沈嘉就在房内,见他睁开眼,便亲自过来,服侍萧翌洗漱。 然而沈嘉到底是个不会伺候人的,帮萧翌穿衣服,结果穿得乱七八糟的。哪件在外,哪件在里都分不清楚,最后还得萧翌自己来。 等洗漱完毕穿好衣服之后,沈嘉走到萧翌身后,一手抚上他披在肩上的长发,一手拿了把木梳子,要给他梳头。 “你会吗?”经历过刚才的混乱之后,萧翌真心表示怀疑。 “当然会了。”沈嘉不服气的说道,“我好歹平日里也给自己梳头啊,这有什么难的。” 萧翌反驳道:“你平日里也自己穿衣服,为什么刚才还穿错了?” “谁让你们皇家爱讲究,你那龙袍里三层外三层的,穿那么多不热吗?” 萧翌无语,说的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沈嘉用梳子轻轻梳开萧翌的秀发,然后双手一挽,将头发高高束起。最后,他拿起桌上的小冠,替萧翌戴好。 沈嘉从萧翌后面绕到前方,他打量着自己的成果,心中非常满意。早上的萧翌和晚上的他仿佛是两个人,象征帝王身份的发冠一戴,他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君主。 萧翌仰头看他,“你在看什么?” “我想天天为你束发。”沈嘉答道。 萧翌低头,嘴角微微一扬,“从今日起,搬到玉熙宫住吧。” “微明,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们和好了?” “你说呢?”萧翌笑着反问道。 沈嘉快要喜疯了,他手舞足蹈道:“那还等什么,我现在就收拾东西,我们一起走。” 萧翌看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傻样,不由扶额,深感头痛。 萧翌带着沈嘉,两个人偷偷的溜回玉熙宫,仿佛像是偷情归来。刚回到殿内,就看见木槿姑娘正在里面候着。 “陛下,您可算回来了。陈公公也不说您去了何处,还让我不用担心。您一夜未归,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嘛……”木槿一脸焦急说道,然而当她看到沈嘉进来时,立马拉下脸,“咦,沈阁老,你怎么又来了?” 这个“又”字说得很有灵性,木槿的目光落在沈嘉手里提着的包袱,神色愈发不善。沈嘉朝她憨憨的一笑,根本没有察觉到木槿的不开心。 萧翌见状替他回答道:“他来此小住数日,木槿,你安排一下。” “是。”木槿耷拉着脸,轻车熟路的带着沈嘉去后面,她在前一边引路,一边说道,“沈阁老,您还是住原来的房间吧。” -- 第116页 “好。”沈嘉对木槿的安排毫无异议。 木槿随意的收拾了一下房间,她以前年纪小不懂事,现在她自己经历爱情后,什么都懂了。虽然说给沈嘉安排了住处,但谁都知道,沈嘉真正住的地方是哪里。上回他在玉熙宫小住,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二人同寝同食,沈嘉几乎没有在这间屋子里呆过一日。 果然,沈嘉放下了行李,就跑去萧翌的寝殿了。 木槿一脸无语的望着沈嘉的背影,心道他和陛下之间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又开始腻歪了? 萧翌最近不用上朝,但沈嘉还需要每日去内阁处理政务。等他离开后,萧翌叫来木槿问道:“沈嘉过来,你生什么气?” “没有啊,我哪有生气。”木槿嘴硬死不承认,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可能是因为她从小到大一直崇拜的男人,突然有了归属,让她心底泛起了丝丝醋味。 “看来啊,要把你早点嫁出去了。”萧翌开玩笑的说道。 “陛下!”木槿脸颊通红,这还是陛下第一次和她当面提起嫁娶之事,以前都是姐姐跟她说的。 “你啊,不必害羞,朕算看着你长大的。”萧翌收起玩笑的心思,一本正经的说道,“之前朕让木棉跟你提过,你好像没有不愿意。而且……” 萧翌说着,眼神瞟到木槿的发髻上,她今日也戴着杜涣送的玉簪。 一切,还需要明说吗? “木槿,如今杜涣知道你真实身份了,你若是对他有意,就该早作准备了。”萧翌说道,“你父母去世的早,你的婚事朕会帮你操办的。” “陛下,可是我还不知道,杜公子的父母是如何想的。”木槿最担忧的便是这点,“杜公子对我是很好,可是门第之见……” “何必妄自菲薄,你的身份也不低。”萧翌说道,“朕会给陈公公打声招呼,你最近想出宫随时可以出去。你和杜涣二人,好好商量商量吧。” “谢陛下!”木槿激动道。她和杜涣二人,终于不用再隔着一堵宫墙彼此思念了。 作者有话说: 范大夫:啊啊啊我站反了?CP可拆不可逆(不是) 第96章 夏初临(一) 在国子监不远处的胡同中,有一座别致的小四合院。不久前,一位富家公子哥包下了它,将此休整翻新,布置的极其讲究华美,处处体现出主人的豪气。 后院书房中,一位公子正临窗读书,忽然有小厮跑进来,对他家主子道:“少爷,木槿姑娘来了。” 公子手中的书一下子掉落在地上,他也顾不上捡起来,急匆匆的就跑了出去。 “少爷,您慢点啊。”小厮不得不跟着他家少爷一起疯跑出去。 杜涣没跑多远,就看见前门廊下站着一位少女。她低着头打量着院中花草,从侧面看去,仿若恬静淡雅的淑女。 “木槿姑娘,”杜涣大步走上去,“你一个人?” 木槿闻声看向杜涣,莞尔笑道:“怎么,不欢迎?” 她一说话,立马打破了淑女的假象,显出了灵动活泼的那一面。 而杜涣就是喜欢木槿的活泼,他笑道:“哪里,我就怕你一个人出门,不安全。” “我以后都可以经常出宫了。”木槿藏不住事,立马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喜从天降,杜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道:“当真。” “君无戏言,陛下亲口说的,当然是真的了。”木槿瞪了杜涣一眼,“还不请我进去,我们要一直站在门口聊天吗?” 杜涣一拍脑袋,“我高兴的忘了,快请快请,来看看我的新家。” “你的新住处这么快就收拾好了?”木槿一边打量着小院,一边往里走,“还不错嘛。” 杜涣贴着木槿的身边走,他引着木槿去了后院,“这里有片竹林,我看竹子长得不错,就让人在旁边摆了石桌,仲夏时分,可以在此乘凉。” “你还挺会享受的嘛。”木槿调侃道。 “以后姑娘能常来玩,可以一起在此赏竹品茶。”杜涣说着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他腼腆一笑道,“请坐。” 木槿则大大方方的坐着石凳上,她看只摆了两个凳子,于是建议道:“你可以再多摆几个石凳,或许以后我家主子也来找你喝茶呢。” “萧兄,哦不对,是陛下。”杜涣叫顺了嘴,老是改不过来,“陛下他、他若愿意屈尊来我这小院,真是蓬荜生辉。” “主子他人很好,你别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份,就怕了。”木槿笑道,“不过你也够傻的,直到最后才发现。” “我不傻。”杜涣不服道,“我只是……只是被沈兄误导了。” “他怎么误导你了?” “沈兄和陛下,他们的关系不像是君臣,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杜涣也说不上来。 木槿闻言,脸色大变,她赶忙纠正道:“你胡说什么,他们就是君臣,你别多想。” “我也没多想啊。”杜涣摸摸脑壳,心道我多想什么了,为什么木槿突然就生气了? 木槿也发现是自己反应过度了,她立马找补道:“陛下是信任沈阁老,他们要变法嘛,怎么能没有信任。所以陛下对沈阁老,比对其他臣子更亲切些。” “哦。”杜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所以,陛下为沈兄点茶,沈兄为陛下夹菜?” -- 第117页 木槿:“……君主施恩于下,臣子报恩于上,多正常啊。” “他们还一起游西湖,不让人跟着。” 木槿:“……他们有国事要谈,不能被别人听到,也很正常嘛。” “哦,对了。”杜涣想起来了,“我第一次见他们时,沈兄喝醉了,倒在陛下怀里,还是陛下扶着他回去的。” 木槿:“……” 看看,这两人一天天做的什么事啊,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的关系。木槿开始自暴自弃了,也不想解释了。 算了,爱咋咋的,本姑娘不管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已是四月中旬,距离一个月的期限,只剩几天了。然而五百一十三名官员,只走了两百多人。剩下的那些官员依旧不死心,滞留在京迟迟不肯离去。 “如果那些人不走,你打算怎么做?”萧翌在玉熙宫中,提出这个尖锐的问题。 沈嘉想了想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已经和他们讲过道理了。”萧翌说道,“他们不听,又当如何?” “那他们三个月的俸禄补贴也别想要了。”沈嘉气呼呼的说道。 “你觉得这些闹事之人,会在乎那点钱吗?”萧翌摇头苦笑,“长青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沈嘉微微皱眉,“你打算如何做?难道真要出动锦衣卫将他们赶走?” 萧翌毫不掩饰的点头道:“对,所谓敬酒不吃吃罚酒,朕也没办法。” “这样不行。”沈嘉皱眉,“于陛下英明有损,而且还会令百官寒心。” 君臣失和,何等大事,沈嘉万万不敢任其发生。 “长青,你在决定推行‘除冗滥’之时,就应该想到有君臣相搏这一日。”萧翌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世上,哪里会有两全其美之事。既想要裁减冗官,又想君臣同心,怎么可能?” 沈嘉受教了,他确实没想太远。当时他一心只想快点推行“除冗滥”,至于善后之事,没有考虑太多。 “所以,若到了限定之日,就不得不出动锦衣卫了?”沈嘉不死心的又问了一次。 萧翌坚决道:“这件事你别管,没有转圜的余地。” 沈嘉心下一怔,他抬眼看向眼前的爱人,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看久了萧翌温柔的一面,一时间竟然忘记,这个人是踏着鲜血上位,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帝王。 或许,杀戮和征伐,才是萧翌的真正面目。 “怕了?”萧翌一看沈嘉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怕。”沈嘉否认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人人都怕你。但是你现在,是我的人。” 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沈嘉凑近萧翌的耳边,轻轻吐着气,语气暧昧,蛊惑人心。 萧翌偏头,他没想到沈嘉的占有欲还挺强的。他微微一笑,回了一句,“你也是我的人,既然你敢踏进来,就别想再出去了。” “好,我求之不得。”沈嘉眯着眼看着萧翌,威胁他道,“微明,下次你要是再给我讲什么‘雪山的故事’,就想想你今天说的话。” 作者有话说: 木槿:这柜门堵不住了! 第97章 夏初临(二) 离限定之期还有三日时,一直闭门不出的程阁老,突然向陛下上了一封密折。 这一封奏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虽然大家都不知道程阁老写了什么,但止不住浮想联翩。群臣猜测,在这个关头上书陛下,定是为了“除冗滥”一事。 本以为程阁老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出手了,这让沈嘉和韩昌都大吃一惊。说好的不管不问,恩师怎么突然变卦了? 密折不经内阁,都是直接送到了陛下的桌案之上的,故而韩昌和沈嘉都不清楚,他们的恩师到底写了什么。 带着种种疑惑,沈嘉顾不上多想,立马从内阁跑回到玉熙宫,想要去找萧翌一问究竟。 沈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没在玉熙宫见到萧翌的身影。还好他逮到了陈公公,开口直接问道:“程阁老的折子,陛下看了吗?” 陈公公打马虎眼,“这个……咱家不知。” 沈嘉微微皱眉,心觉事情不对。他看了眼空荡荡的大殿,又问道:“陈公公,陛下怎么不在这里,他去哪了?” “沈阁老,”陈公公拦住了他,劝道,“陛下他不让人跟着,想一个人静一静。” 看来折子的问题大了,沈嘉心下一沉,着急道:“陈公公,陛下连我都不愿见吗?” 陈公公略显迟疑,虽然他也不清楚程阁老到底写了什么,但他看到陛下读完密折后,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随后陛下一言不发,挥手屏退所有人,独自往太液池边走去了。 “沈阁老,去湖边转转吧。”陈公公委婉答道,“陛下心情不好,沈阁老多劝劝陛下吧。” “多谢公公。”沈嘉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太液池赶去。 一路上,沈嘉心中又担心又疑惑,他真不清楚,程阁老到底写了什么,居然令萧翌生气发怒。 当沈嘉在太液池找到萧翌时,看他独自一人坐在湖边凉亭中,面对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发呆。 在他的手上,拿着一份奏疏,半敞开着,想来就是那封引人瞩目的密折吧。 “微明。”沈嘉喊了他一声,声音有些急切。 -- 第118页 萧翌回头,看见沈嘉后,他第一反应就是把折子合起来,藏在袖中。 “微明,”沈嘉上前,看向萧翌的袖口,“我都听说了,我师傅上了一封密折。” “哦,这么快,消息就传开了。”萧翌不动声色的想将话题转移,没有正面回答。 沈嘉观萧翌面色,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震怒之意,只是有些淡淡的惆怅。 “师傅反对‘除冗滥’,上书请求陛下收回成命?”沈嘉猜测道。 萧翌抬头看了沈嘉一眼,神情复杂的说道:“与此事无关。” “那是因为什么?”沈嘉想不到,这种关头,师傅还会因何事上折子。 然而萧翌罕见的沉默了。 沈嘉越来越觉得事情可疑,他伸手想抢夺奏折,却被萧翌眼疾手快的挡住了。 “沈嘉,朕是不是宠你宠得太过了?这是密折,你也敢看?” 沈嘉才不怕什么帝王之怒,他还反将了萧翌一军,“那我去找师傅问,他应会告诉我的。” 说罢,沈嘉作势要走。 “回来!”萧翌头疼,将折子扔过去,“看吧看吧,看完别气坏了身子。” 程阁老的折子很长,沈嘉也看得很细致。太液池边的微风轻轻吹过岸边,拂过二人的面颊,带来些许清凉。 萧翌一直盯着沈嘉,看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半天才翻过一页。越是看到后面,沈嘉的手越发颤抖。 萧翌皱眉,心道不妙。还未等他想出什么对策时,沈嘉突然一口血呕出,喷在了奏折上。 “长青?”萧翌赶忙起身,只见沈嘉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只听“啪”的一声,染血的折子掉落在地上,沈嘉倒在了萧翌的怀里。 “长青?”萧翌用袖子替沈嘉擦了擦嘴角的血,扶着他慢慢坐下,又环顾四周,高声道,“来人。” “别叫人,我没事。”沈嘉缓了缓,气息微弱的说道,“对不起。” “什么?”萧翌不解。 “是我连累了你。”沈嘉一脸苦涩,他又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密折,上面写的全是骂他和陛下的词句。程阁老用极其恶毒的言语,将他们之间的爱情贬得一文不值,甚至万恶不赦。 沈嘉千算万算,没算到程阁老会在萧翌和自己的关系上做文章,从而达到阻拦“除冗滥”施行的目的。 萧翌恍然大悟,无所谓的说道:“啊,朕不在意。只是你……” 话说一半,只见沈嘉慢慢合上眼睛,陷入昏迷之中。 看着沈嘉胸前的血迹,萧翌暗叹一声,看来读书人果然还是看中名节的。程阁老几句话,就激得他吐血了。 就在此时,几个小太监带着陈公公赶来了。虽然之前萧翌不让人跟着,但还是有人在湖边远远候着。听到陛下叫人,急忙找陈公公去了。 看到沈嘉躺在陛下怀里,陈公公惊呼一声,“陛下,沈阁老,这是怎么了?” “快去请范大夫。”萧翌冷静的吩咐道,“叫御辇,送沈嘉回玉熙宫。” “是。”陈公公领命道。他差遣完几个小太监后,回到了凉亭中,看见地上的折子。 陈公公弯腰捡起,默默收好。现在连他都好奇了,折子上到底写了什么,能让沈嘉吐血昏迷。 范大夫赶到玉熙宫时,本以为是陛下突发寒毒了,没想到躺在床上的居然是沈嘉。 萧翌坐在床边,示意范大夫诊脉。还好沈嘉身体底子不错,范大夫号完脉,拿出针灸扎了扎人中,对陛下道:“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扎一针后,不久便会转醒。” 范大夫说完,又看了眼好友,心下十分疑惑,到底有什么事,能让沈嘉能气成这样? “麻烦范大夫了。”萧翌挥手让陈公公送大夫出去,并不想让范大夫知道此事。 等所有人都退下后,萧翌又守了沈嘉半柱香时间,果然他就醒了。 “生气了?”萧翌故作轻松的说道,“范大夫给你看过了,说你是被气晕的。” 沈嘉闻言勾了勾嘴角,但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笑过之后,有气无力的说道:“不是生气,是伤心。” 萧翌瞬间感同身受,当他得知程阁老背地里的小动作时,伤心大过生气。 “别人骂我,我不在乎,可他是我的恩师啊,难道他不了解我的人品?”沈嘉缓了缓,伤心的问道,“为什么,他要这样骂我?” “可知爱之深,恨之切。”萧翌此时居然能冷静的站在程阁老的角度,替他解释道,“他希望你白璧无瑕,想彻底的骂醒你。长青,你是愿意走你师傅替你安排的阳光大道,还是走这条看不清前路的泥泞小道?” “我要走你在的那条路。”沈嘉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 “你不怕?”萧翌又问了这个问题。现在事情爆发,谁也不知道程阁老会不会鱼死网破,将此事公之于天下。 沈嘉依旧是那个答案:“不怕,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了。” “你在意吗?”萧翌再次问道。 “不过是虚名,我不在意。”无论问多少次,沈嘉的回答依旧不变。 萧翌闻言终于笑了,“那就让程阁老致仕还乡吧。” 第98章 夏初临(三) 萧翌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让沈嘉愣住了。他反应了半天,不可置信的问道:“什、什么?” -- 第119页 “让他致仕还乡。”萧翌重复道。 虽然刚才沈嘉被程阁老的折子气到了,但他并没有想赶走师傅的心思。而且首辅去留,关乎社稷,非同小可。 沈嘉着急了,立马劝阻道:“微明,这样做世人会说你鸟尽弓藏。” 毕竟,程阁老在永文年间,就一直追随萧翌,跟着他起兵造反,筹谋布局。即使他当上了内阁首辅后,程阁老仍然忠心耿耿,在任期间没有做出任何背叛萧翌的事情,也没有结党营私。 “你不是说不在乎名声吗?”萧翌口吻轻松的说道,“朕也不在意这些虚名。” “可是,师傅他是忠臣……” 萧翌沉默片刻,点头道:“是,他是忠心,却不能帮朕变法。” “所以就要弃了?” “是。”萧翌苦涩的笑了笑,“帝王之路一直便是这般残忍,没有任何情谊可言。长青,或许有一天,朕会为了大局抛弃你呢。” 萧翌笑着说出残酷的话,二人默默对视片刻,仿佛要看到对方心里去。 突然,沈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萧翌皱眉,十分不解。 “你以为你能轻易的弃了我?”沈嘉知道萧翌又在故意逗自己,“我会死缠烂打,一直追着你,让你甩不掉我。” 萧翌深深看了眼沈嘉,心道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耿直天真,认定的事情永不改变。 “师傅离开了,内阁首辅交由韩阁老吗?”沈嘉言归正传,他现在不得不接受撤换首辅一事了。 “是。他为首辅,你为次辅,内阁暂不加人。”萧翌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沈嘉年轻而且又处在风口浪尖,还需多历练几年。目前,韩昌乃是最佳人选。 沈嘉完全同意萧翌的决定,他又问道:“那用何理由罢免现任首辅大臣?这道圣旨要如何写?” “朕自己拟。”萧翌说道,“内阁就别掺和了。” 要知道,沈嘉和韩昌都是程阁老的学生,让他们二人谁拟旨都不合适。学生赶走师傅,会被文人们戳脊梁骨的。 “圣旨不经内阁,百官不会认的。这道旨意,还请陛下交由内阁草诏。”沈嘉严肃的说道。 之前在私下里,沈嘉一直叫萧翌的表字。如今一本正经的称呼“陛下”,便表明他要公事公办,绝不妥协。 “你要自己写?”萧翌瞬间看穿了沈嘉的意图。 “是。”沈嘉承认道,“我说过,我不在乎的。” “这不一样。天地君亲师,你怎可悖逆?” 沈嘉却无所谓道:“我无父无母,又早和君王不清不楚了。现在再加一条赶走老师的罪名,也不算什么。” “沈嘉,你这样做,算是和文官划清界限,彻底决裂了。”萧翌语重心长的劝道,“哪怕是韩昌,也不敢和你再走太近。你会成为孤臣,将来有任何事无人相帮,无法自保。” “我有你就够了。”沈嘉说道,“若有一天连你都不站在我这边了,那我要别人帮忙做什么?” “你疯了,从来没有人敢得罪整个文官团体,你这是自取灭亡。” “萧微明,我斩断了自己的后路,从此以后我只跟着你。”沈嘉淡淡道,“请你也别再迟疑,别再犹豫,别再一遍遍问我怕不怕了。” 沈嘉早就发现了,萧翌对他们的感情并不坚定。他总是在害怕,总是在摇摆。所以他总喜欢试探沈嘉,老问什么“在不在乎”,“敢不敢”,“怕不怕”之类的问题。 萧翌被沈嘉一语戳中心事,他今日看到程阁老的密折后,心底确实涌起一阵后怕,甚至想要退缩了。要不是沈嘉一直坚定不移,萧翌恐怕会再次向世俗妥协。 “行行行,笔给你。”萧翌起身一挥手,生气道,“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反正朕也管不了你。”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内殿。 沈嘉望着萧翌的背影,会心一笑。 沈嘉拟好旨,萧翌立马盖上玉玺,两个人将这事做得十分隐秘。等到三日后,圣旨颁布,举世皆惊,所有人都被帝王的雷霆手段震住了。 文官集团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一大早锦衣卫就登门宣旨,程阁老在接到圣旨后,整个人都懵了。他反复查看诏书上的一字一句,仍不敢相信萧翌会如此狠心,如此决绝。 他以为,他们是有君臣之谊的。没想到,一切都如水中月、镜中花,一触即碎。 锦衣卫蒋指挥使读完圣旨,便亲自护送程尉廷离京,前后不到半天时间。随后,那些久久不肯离开的二百多名官员,也都识趣的交上官印,黯然离去。 事发突然,韩昌甚至没来得及送恩师最后一程。当他得知消息,快马加鞭追出京城时,程阁老的车架早已走远。面对空无一人的官道,韩昌惆怅不已。 “韩兄。”突然,有人在后面叫他。 韩昌回头,见沈嘉一人一马,缓缓走来。 “沈阁老,你是什么意思?”韩昌一见到沈嘉,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要赶走恩师,陛下到底怎么想的,你为何不去劝阻,反而替陛下草诏?” 韩昌愤怒之下,语无伦次。沈嘉反倒很平静,他没有替自己辩解,承认道:“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不会连累韩兄。” “不敢当一声‘韩兄’。”韩昌冷冷道,他看了眼官道方向,“你见到恩师了?” -- 第120页 “是。”沈嘉大清早出宫,就为了在此见程阁老一面。 “师傅说什么了?” “说……”沈嘉低头,苦笑道,“还能说什么,骂了我一顿。” 程尉廷当面骂的话,可比密折狠多了。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沈嘉的蔑视,还说出将沈嘉逐出师门这类话。 沈嘉默默的接受了师傅的所有怒气,没有一句反驳辩解之语。他跪在地上,冲恩师的背影磕了三个头。 天高路远,从此师徒,不再相见。 韩昌无法理解沈嘉所作所为,他叹了口气,“如今恩师离开京城,已无法挽回了。那我只想问你一句,陛下突然罢免首辅,是否受你挑拨?” 沈嘉心底一叹,摇头道:“不是。” “好,我信你。”韩昌说道,“不过沈阁老,我还是无法原谅你亲笔草诏。你这般铁血心肠之人,我可不敢深交。今后你我,只是同僚。” 前不久韩昌还给他接风洗尘,二人还一起喝酒呢。谁能想到,才过了一个多月,韩昌便要和他绝交。萧翌说的果然没错,他在朝堂之上不会再也朋友了。 此刻沈嘉早已接受了这个结果,他淡然道:“我知道了。” 韩昌深深看了沈嘉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话,翻身上马离开。 第99章 夏初临(四) 看着韩昌远去的身影,沈嘉脸上露出落寞的神色。他在做出这个决定时,早已猜到会有此等结果。但当他真正面对之时,还是会心痛。 而这,只是开始。 不过他很快想开了,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很多人。来来去去之间,有人加入,有人离开,最终都会成为过客,渐行渐远。唯有抓住最重要的那一个人,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沈嘉牵着马,慢悠悠的往城内走。街道上行人匆匆,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无暇顾及其他。沈嘉一个人在大街上站了片刻,感觉仿佛置身事外,一切都与他无关。 突然,他向曾经住过的小院走去,走到大门口却看见自家房门上被人泼墨,上书:沈嘉狗官,不得好死。 看到上面恶毒的诅咒,沈嘉震惊的后退了一步。在他推出“除冗滥”之后,官声在朝野之中降到最低点,无数人上书弹劾,也有这种上门写字辱骂的。 还好萧翌有先见之明,让沈嘉早早搬到宫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阁老!” 忽然,一个声音冒出,把沈嘉吓了一大跳。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锦衣卫镇抚使尉晗明。 “尉镇抚使,你怎么在这里?”沈嘉疑惑道。 “是陛下命我暗中保护阁老的。”尉晗明解释完后,又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沈阁老,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点回宫吧。” 沈府很久之前就被人盯住了,后来见沈嘉不住此地,围着闹事的官员才散了。然而谁知道现在有没有人在暗中守着,要是待会被人围在胡同里,想再脱身就难了。 沈嘉点点头,“好的,多谢尉镇抚使。” “沈阁老言重了。”尉晗明已暴露,便不再躲于暗处,和沈嘉一道往外走去,“现在外面不太平,陛下一直很担心阁老的安危。” 沈嘉闻言心中一暖,萧翌永远比他想得更周到,做得更体贴。 胡同还是那条胡同,然而沈嘉的心情却变了,再无往日回家时的愉悦心情。他打量着周遭熟悉的一草一木,对尉晗明道:“看来我以后很难再回来了,那个四合院空着浪费。尉镇抚使若有空,找人打扫干净,把它交还给房主吧。” 这间小四合院是沈嘉刚来京城时租的,一次性交了五年租金。虽然现在还没到期,但沈嘉知道自己很难回来了,也不在乎白交的那点钱了。 “沈阁老深得圣宠,将来陛下或许会赐您一套府邸呢。”尉晗明见状安慰道。 沈嘉闻言淡淡一笑,心道萧翌才不会赐什么宅院,只想让他一直待在宫里。 尉晗明送沈嘉到西苑后,便告辞离开了。沈嘉失魂落魄的回到玉熙宫,一言不发的来到内殿。萧翌放下奏折看了他一眼,关心道:“送走程老了?” “嗯。”沈嘉低声应道。 萧翌见他兴致不高,便知他定是在程尉廷那里碰了钉子。 说实话,他实在无法理解沈嘉这种一根筋。明知去了会被骂个狗血喷头,却还要执意相送。 虽然心底一万个不赞同,但萧翌并没有劝阻沈嘉,而是尊重了他的选择,放他出宫去送行。 “正好你来了,陪我出去走走。看一下午折子,累了。”萧翌说着合起手中的奏疏,拉起沈嘉就往外走。 沈嘉莫名其妙的被萧翌拖去了外面,两个人专挑无人的林荫小道并肩而行。萧翌故意起了个话题,想转移沈嘉的注意力。他说道:“杜涣和木槿的婚事,快有消息了。” “这么快?”沈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问道,“杜兄怎么没告诉我。” “杜涣对木槿说,他已写信告知家里,打算三书六礼迎娶木槿。”萧翌笑道,“这小子,心倒是挺急的。” “男方当然急了,不像你,舍不得木槿吧。”沈嘉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见沈嘉笑了,萧翌也笑道:“我哪里舍不得,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巴不得她早点嫁人才好呢。” “口是心非。”沈嘉反驳道,“那你怎么不把木棉姑娘也嫁出去,她可二十六了。” -- 第121页 “她自己不想嫁人,我还能逼着她出嫁啊?”萧翌说道,“再说了,木棉她自有主张,别人根本不可能强迫她做任何违心之事。” “我也看出来了,木棉姑娘心里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办事老练,为人稳重。”沈嘉说着说着,暗叹了一口气,“可惜她不是男儿身,放在后宫简直是浪费了她的才能。” 萧翌听后脚步一顿,他侧头看向沈嘉,“谁说的,后宫事务也很繁杂,想管好后宫众人,将事情办得井井有条,可不容易呢。” “如果木棉姑娘一直不出宫,你就让她以宫女的身份终老宫中?”沈嘉问道。 “后宫有六局,下设二十四司。等她再历练历练,朕就放她去六局做女官。” 六局分别为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六局的主官乃正五品,下设的二十四司主官则为正六品。要知道宫中的女官,可比地方知县的品级还要高一点呢。 “看来你早就帮木棉木槿姐妹俩想好了后路。”沈嘉笑道,“她们能遇见你这么好的主子,真是三生有幸。” “可我现在对木槿的婚事毫无头绪呢。”萧翌抱怨道,“说实话,我可不懂民间嫁女的习俗。而木棉也没有经历过,她和我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民间嫁娶我还是懂一点的。”沈嘉自告奋勇道,“你可以问我啊。” “好,长青,那此事就托付给你了。”萧翌直接甩锅,将事情推了个一干二净。 此时此刻沈嘉才发现自己中了圈套,他气道:“微明,你坑我。” “这哪算坑你,难道你好兄弟的婚事你不帮忙?”萧翌反问道。 “那也是帮杜涣去提亲,可你让我帮的是女方!” “都一样都一样,难道木槿对你不好吗?”萧翌开始胡搅蛮缠了。 沈嘉想了想,皱着眉说道:“她哪里对我好了,她老是瞪我。” 萧翌憋笑道:“原来你知道啊。” 听了这话后,沈嘉内心翻个白眼。他又不傻,当然看得出来。只不过他懒得和小姑娘计较,装作不知道而已。 “你一个大男人,就让让她吧。”萧翌说道,“你帮忙把婚事办好,让她早点嫁出去,就不在你面前老瞪你了。” “知道了。”沈嘉无奈,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甩锅婚事。 这个烫手的山芋,他只好接了。 第100章 夏初临(五)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晖洒在远处宫殿的金黄色琉璃瓦上,闪耀得让人睁不开眼。然而很快,太阳落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萧翌带着沈嘉一路拾阶而上,来到假山上的凉亭中。他嫌屋内闷热,便让小太监将晚膳摆在亭中石桌上,一边吹着晚风,一边吃着小菜。 “再拿壶酒吧。”沈嘉叫住小太监,补充道。 小太监领命而去,萧翌奇道:“你想喝酒了啊,我陪你。” “不不不,我要一个人喝。”沈嘉虽然心情低落,却依旧记得萧翌的寒毒,他拒绝道,“所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有你在,就成四个人了。” “原来我是多余的。”萧翌知道沈嘉的顾虑,故而没再强求,“好吧,我喝茶陪你。” 小太监办事麻利,很快酒菜就上来了。萧翌让他们都去假山下守着,不愿被人打扰。亭中,沈嘉已经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举杯一饮而尽了。 萧翌微微皱眉,劝他道:“光喝酒不吃菜,可不好。” 听了萧翌的话,沈嘉乖乖的放下酒杯,拿着筷子夹了几口凉菜,囫囵吞下。萧翌坐在一旁喝着茶,看着他又开始给自己灌酒,却没再阻拦。 由于心情不佳,沈嘉喝了半壶酒就微醺了。他醉眼朦胧的看着萧翌,说出藏在心底的话,“我今天还见到了韩勉之,他说,要和我绝交。” 萧翌喝茶的动作一顿,怪不得今日沈嘉如此反常,原来不仅是被师傅骂了,还和好友断绝关系了。 “微明,我是真想和他成为知交。”沈嘉仰头又干了一杯,“我来京城后,真正交好的同僚没几个人。可现在,一个也没有了。” 韩昌已和他撇清了关系,而黎元裴也一直没有和沈嘉来往联系,无论是为了避嫌还是什么,肯定也会和他慢慢疏远的。 “你还有我。”萧翌安慰他道。 “不一样。你我不是朋友,而是……伴侣。”沈嘉喝得话都说不清了,他看着萧翌,郁闷道,“微明,你有没有朋友?” “我啊……”萧翌抬头望着空中皎洁的明月,“都说帝王称孤道寡,都说高处不胜寒。不过我啊,还真有朋友。” 听他前半句,沈嘉心底还涌起了一阵同情,结果后半句,直接把这点同情打消了,恨不得揍这个人一顿。 “你的朋友是谁?”沈嘉好奇道。他思来想去,在萧翌身边的人,没看出来谁是他的朋友啊? “他啊,不在京城。”萧翌一看沈嘉眼珠滴溜转,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我和我的朋友少年时相识,后来就各奔东西,许久没见面了。” “你们不书信联系了吗?” “刚开始还写过信,自从我登基后,联系就少了。”萧翌淡淡一叹,“不过朋友嘛,即使许多年不联系,还是会将对方放在心中。再见面时,也不会觉得陌生尴尬。” 萧翌一说这话,沈嘉就相信他是真的有个朋友了,还是那种深交多年,不会因对方身份变化而所有改变的知己。 -- 第122页 这种友情,还真让人羡慕。沈嘉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说道:“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人?” 萧翌挑眉,不解道:“什么?” “陪你去看雪山的人,是不是你的朋友?”沈嘉终于想起来了,这位曾出现在萧翌口中的神秘朋友。 “呃,他……”萧翌迟疑了,面色古怪的说道,“算是吧。” 沈嘉没有听出萧翌的迟疑,他抱着酒壶闷闷道:“我好嫉妒。” “嫉妒?” “连你都有朋友,我却成孤家寡人了。” “瞎说什么呢。”萧翌笑道,“你还有范大夫。” “他,只会气我。”沈嘉表示,这个损友不要也罢。 “那杜涣呢?”萧翌表示,杜涣怎么能没有姓名? 沈嘉迷迷糊糊的点点头,“是哦,我都忘了。” 要是杜涣知道自己被遗忘了,估计也要和沈嘉绝交! 夜色渐浓,沈嘉喝光了一壶酒,他打开壶盖想再倒一倒,结果一滴也没有了。 萧翌见状,抽掉他手中的酒壶,“快回去睡吧。” “我还能喝,真的。”沈嘉明显已经醉糊涂了,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说道,“我在杭州,练出来了,再也不是以前的我了。你不知道,我能喝三四壶,一点不醉。” 萧翌内心不屑,就这酒量还敢说自己能喝?他故意生气道:“你走不走,别逼我扛你回去。” “我走,我走。”沈嘉一想象自己被扛回去的场景,顿时怂了。 画面太美,他可不想丢人。 萧翌扶着沈嘉,两人慢慢从石头铺成的台阶上挪下来。到平地上后,萧翌一松手,失去依靠的沈嘉一步三摇晃,看着马上就要摔倒似的。小太监赶忙上前,询问陛下是否要叫御辇。 萧翌却摆手道:“不必,走一走,散散酒气。” 沈嘉在前摇摇晃晃的走着,萧翌负手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沈嘉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萧翌见状停下脚步,无奈道:“又怎么了?” “我走不动。”沈嘉仰头,一脸委屈。 萧翌俯下身子,低声在他耳边说:“我抱你走?” “不了不了,我又走得动了。”沈嘉看了看远处跟着的小太监,一下子有了动力。 萧翌笑了,“你几岁了,非要人哄着,幼不幼稚?” “我、我……”沈嘉张口欲辩,结果一向舌战群雄的沈阁老,这会儿却一句话都辩不出口。 “快点走吧,别磨磨唧唧的。”萧翌推着他的背,“我还想早点睡觉呢。” 等回到了玉熙宫,沈嘉睡着后,萧翌却悄悄起身。他让陈公公叫来尉晗明,开门见山道:“今日你跟着沈阁老,到底发生了什么?” 尉晗明不敢对陛下有所隐瞒,从出宫开始事无巨细的讲到了沈嘉回宫。当萧翌听到有人在沈府大门写字辱骂时,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 “派人查查,到底是什么人干的。”萧翌冷冷道,“重点查那些和程尉廷勾结的官员,告诉蒋指挥使,对这些人不可放松警惕。” “臣领旨。”尉晗明低头说道。 虽说程尉廷已辞官归去,但他的党羽还在朝中。这些人一日不除,对新政则是巨大的隐患。 如今,新帐旧账,要一起算了。 作者有话说: 一百章了,撒花!!! 第101章 夏初临(六) 当五百一十三人全部离开之后,在剩下的官员们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又有一些和程阁老关系近的门生、故旧,都被锦衣卫带去诏狱问话。从诏狱中出来的人,或是辞官归乡,或是被贬偏远之地,几乎都离开了京城。程阁老在朝中留下的党羽,还未组织起反击,就被萧翌一一拔掉了。 皇帝虽然干脆利索的铲除了后患,但也在官员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霾。如今朝中上下人人自危,很多人每天出门上朝时,都要和家人郑重的告别,像是要奔赴断头台似的。 恐怖的气氛蔓延在京城,就连国子监的学生也无可避免。杜涣日日在压抑的环境中,即使心底里觉得陛下不是学生口中的暴君,但也有些害怕了。 这日杜涣约范大夫出来,两人坐在他新租的小院里喝茶。范大夫终于喝到了杜涣点的团茶,眯着眼睛细细品味着。 “杜兄,你找的院子真不错。”范大夫笑道,“这处竹林我最喜欢了,夏天正好用来避暑乘凉。” “木槿也说好,还让我多备点石凳,说陛下和沈阁老或许会来。” “他们忙,恐怕还抽不出空。”范大夫说道,“你也知道,最近朝中不太平。” “我已经感受到了。”杜涣叹了口气,试探的问道,“一下子赶走这么多官员,连首辅都离开了,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范大夫放下茶杯,对杜涣摆摆手,“你胆子真够大的,圣上的心思,你也敢揣测?” “这不只有我们两个人吗?”杜涣低声问道,“范大夫,国子监的学生都慌了,你给我透透底?” “你想知道什么?”范大夫直接问道。 于是杜涣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陛下是不是想让沈兄当首辅?” 范大夫笑了笑,不答反问,“你们国子监的学生,都是这样想的?” “不止是国子监的学生,朝中的很多大臣,也是此种想法吧。”杜涣推断道,“陛下费了那么大劲,罢免了程首辅,不就是为了给沈兄铺路?” -- 第123页 “错了,大错特错了。”范大夫直接否定道,“我和沈长青谈过,他给我说,对首辅之位没有兴趣。” 在程尉廷离开之后,范大夫也很好奇沈嘉为何要赶走自己的老师,冒天下之大不韪。于是他逮住一个机会,就拉沈嘉来自己丹房,细细询问着。 然而事情却出人意料,陛下罢免程阁老的真正原因,竟然是因为一份密折。 “到底是怎样的密折?”范大夫追问道,“程阁老写了什么,惹得陛下大发雷霆?” “这事……我不好说。”沈嘉说这话时,神情微微有些尴尬。 范大夫不懂朝政,但很会看人。他心知以陛下的性情,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火。若是为了新政,陛下不会突然发难罢免首辅,甚至不给程阁老自辩的机会。若是…… 范大夫看沈嘉坐立不安的样子,恍然大悟道:“是不是程阁老知道了,你和陛下……” “你怎知……”沈嘉蓦然惊醒,“别瞎说,没有的事。” “果然如此。”范大夫不过是试探了一句,沈嘉就自露马脚了。他那副慌张的样子,还需要多问吗? “你怎么知道的?”沈嘉不再挣扎,变相承认了。 “陛下对你很是看重,能惹他龙颜大怒的,肯定和你有关。” 沈嘉闻言,脸微微红了,随后又发愁道:“可他让锦衣卫抓了那么多人,我知道他是为了朝局安稳,但这做法不得人心。” “他是不是想让你当首辅?” “不是的。”沈嘉一口否决,“而且,我对首辅之位没有兴趣。” 范大夫将沈嘉的想法告知了杜涣,不过他隐瞒了密折之事。杜涣听后大感疑惑,“原来沈兄不想当首辅,那么首辅之位,只剩韩阁老了?” “肯定了。”范大夫说道,“内阁就两人,非此即彼,还用猜吗?” “我听国子监的同窗说,韩阁老和沈兄已经绝交了。”杜涣皱眉道,“若真是韩阁老当上首辅,不知会不会为难沈兄。” “谁当阁老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范大夫淡淡道,“再说了,你别忘记,长青有陛下庇佑,谁敢给他穿小鞋?” 的确,在萧翌的一番震慑下,现在没有人再敢上书弹劾沈嘉了。自从变法开始以来,沈嘉终于有了段不用每天打嘴仗的清闲日子。 然而与之相对的,便是所有官员都有意无意避开沈嘉,孤立沈嘉。 双方各不相扰,泾渭分明。 “对了,沈兄和陛下,到底是什么关系?”杜涣终于把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木槿给我说,他们是君臣关系,可我觉得不像。” 范大夫挑明看了眼杜涣,心道这小子终于开窍了?他问道:“你觉得像什么?” “像……朋友?亲人?”杜涣说了两个词,却又摇头道,“朋友没有他们这般信任,亲人没有他们这般默契。” 范大夫忍不住提点道:“你和木槿的关系现下如何?与陛下和长青比,又如何呢?” “我和木槿现在可好了,我都准备向她提亲去。”杜涣说着说着,反应过来不太对劲,“你说什么,我和木槿?陛下……和沈兄?” “是啊。”范大夫忍俊不禁。 “你说陛下和沈兄,就像我和木槿?”杜涣眼睛瞪的老大,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范大夫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怎么可能,他们……两个男的……” “两个男的又怎么了?”范大夫奇道,“难道你没听过断袖龙阳?” 杜涣现在的脑子是蒙的,他以手扶额,“可是,可是……陛下是陛下啊。” 见杜涣说话已经颠三倒四了,范大夫故意逗他,“陛下是陛下,怎么了?” “陛下和沈兄,这也太……”杜涣肚子里明明有点墨水,是个大才子。可如今,他也想不出该如何形容这两人了。 范大夫收敛笑容,对杜涣道:“我知道,一般人一时间很难接受,尤其是你这种整日读四书五经的书呆子。不过你可别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什么,就算无法理解,也要尊重他们的选择。” “我懂,我没有反感。”杜涣知道范大夫的意思,“我只是有些震惊,又有些担心。毕竟,龙阳之癖,世间不容。” 范大夫点点头,对杜涣道:“我信你对沈兄的友情,才和你摊牌了。你也知道,这种事可不能被朝中那些官员知晓。” “你放心吧,我虽然笨,但我嘴严。”杜涣憨憨一笑,“无论沈兄被人诋毁、孤立,我都会站在他这边,永远做他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以前在某本书上看到,说朱元璋时期,官员们上朝前都要和家人郑重道别,生怕自己回不来了。 第102章 百媚娘(一) 清嘉五年五月初,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一,皇帝下旨擢升韩昌为内阁首辅。这道旨意出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新首辅公布后,除了韩昌本人上折子自称能力不足,其余官员无人反对。萧翌驳回了韩昌的折子三回,他不得不接受了首辅之位。 第二件事,则是私事。杜涣父母同意了这门亲事,双方开始走流程。男方那边,杜涣父母亲自赶来京城,为自己的儿子操办婚事。女方则由沈嘉主外,木棉主内,两个人忙着为木槿准备嫁妆。 为了筹办儿子的婚事,杜涣的父亲替他买下了之前租的四合院,将来迎娶新娘时,便在京城完婚,并留在此地长住。 -- 第124页 沈嘉得知后非常羡慕,对萧翌酸酸的说道:“果然是江南富豪,一掷千金。我为官多年,仍没攒够钱在京城买下一套院子呢。” 萧翌淡淡的看了眼他,“你想买宅子?简单啊。” 听到这句话,沈嘉一下子就精神了。他心道不会真如尉镇抚使猜测的,要送我府邸吧? 结果萧翌说的是,“我可以借你钱,不要利息,以后直接从你俸禄扣。” 沈嘉:“……” 见沈嘉一脸呆萌的可爱样,萧翌忍不住继续逗他,“当然了,你还可以来宫里蹭住,我又不收房费。” “你怎么这么……抠门啊。”沈嘉不由抱怨道,“你应该说:‘看上京城的哪一座宅邸了,朕买来送你。’” 萧翌笑道:“你想多了吧,朕的内帑也没几个钱,挪用国库又要被文官说三道四。沈阁老,你该不会忘了,当初为了夔王建王府,你们在朝上吵了一架吧?” 沈嘉脸微微一红,“他……他要钱太多,我又不贪。再说,我把以前的四合院交还给房主了,现在无家可归了。” 萧翌早就听锦衣卫禀报过此事,他安抚道:“你就住在西苑,我看谁还敢找上门骂你。” “小住几日还好,长此以往,恐怕……”沈嘉没有说下去,他担心同僚们会看出什么。 毕竟,他日日留宿西苑,早晚会被人撞见的。 “怕什么,你怂了?”萧翌嘲讽他,“爱住不住,要是怕了,滚回你的内阁值房去。” “没没没,我怎么会怕呢?”沈嘉可不想再回小小的值房,他好不容易蹭住进玉熙宫,哪能怂怂的离开? 萧翌的一句话,让沈嘉什么顾虑全打消了。 男方那边在积极的筹备着,女方这里也不得不准备起来。萧翌特地允许木棉随时出宫,和沈嘉一起给木槿备嫁妆。杜家乃豪门大户,木槿的嫁妆也不能太过寒酸。除了萧翌赏赐的一些皇家御用的物件外,木棉也想自己出钱给妹妹置办一套首饰,略表心意。 于是沈嘉和木槿出宫去找首饰店,两人转了好几家,都没有看上的。沈嘉想了想,对木棉道:“我记得杜公子送给木槿姑娘的玉簪就不错,好像是杭州那边的大师雕刻的。京城要是找不到,我们不如去江南找找?” “只是一来一去,不得一两个月?”木棉担心时间来不及。 沈嘉算了算道:“除了首饰,还得备陪嫁三宝子孙宝桶,这些东西怎么也得准备一个多月,到时候那边首饰也打好了。” “那就按沈阁老说的办吧。”木棉笑了笑,“民间嫁娶之事,我们姐妹确实不懂,多亏您了。” “哪里哪来。”沈嘉摆摆手,谦虚道,“我不过略知一二罢了。姑娘若同意了,我这就去问问杜涣,是从哪请的雕刻大师。” “甚好,那就拜托沈阁老了。”木棉说完,便和沈嘉告辞,先回宫了。 沈嘉去杜府时,范大夫正好也在。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杜涣的新家,跟着杜涣和范大夫一起游园,参观了半天。沈嘉看完后,对宅院的布置大感震撼,再一想自己如今无家可归,心里更酸了呢。 见沈嘉面露悲伤,杜涣诧异道:“沈兄,可有哪里不满意,我再改改?” “已经很好了。”沈嘉回过神来,“真是羡慕杜兄啊,在京城买得起宅子。” “哎!”同样无家可归的范大夫,发出一声叹息。 “……”杜涣完全无法体会二人的心酸,只好尴尬的笑道,“我的也是你们的,以后大家可以常来玩嘛。来来来,进屋聊。” 三人移步正厅,沈嘉左右环顾,“令尊不在?” “家父有事外出了。”杜涣解释道,“正好,给我们三人说说体己话的时间。” 这段日子杜涣忙着准备婚礼,好久没和沈嘉、范大夫私下喝酒聊天了。 而沈嘉,日日被同僚攻讦,更是没有空出宫,和好友一聚了。 “也好,今天除了来询问簪子,也没其他事了。”沈嘉提议道,“不如咱们,喝点?” “好啊,沈兄懂我,我正有此意。”杜涣对二人道,“沈兄你放心,首饰打造包给我了,绝不会耽误事儿。” 范大夫在旁笑道:“长青,你真够偷懒的,哪有让新郎给新娘准备嫁妆的?” “胡说,我们娘家给钱的。”沈嘉大气的说道,“杜兄啊,千万别心疼钱,让大师打一副最好的。” “好说好说。”杜涣拿着酒杯酒壶过来,“我本想拉沈兄你来帮我的,没想到你居然成了娘家人。” 范大夫眼神乱瞟,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懂。 沈嘉则一下子明白了,他不好意思的问道:“杜兄,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是范……” “咳咳咳……”范大夫狂咳嗽,试图遮掩。 沈嘉无奈极了,他愤愤道:“我猜都能猜到,你这个大嘴巴。” “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能说的。”范大夫打哈哈道,“再说杜兄不会说出去的,是吧?” “沈兄放心,我绝不透露出去。”杜涣举着手保证道。 “我自然是信杜兄的。”沈嘉说道,“知道就知道吧。” 杜涣笑了笑,又神神秘秘的问沈嘉:“那个,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想问就问吧。”沈嘉表示自己坦坦荡荡,没什么可隐瞒的。 -- 第125页 作者有话说: 沈嘉:我哪里贪了,不就是想让老婆送我一套,北京二环内的四合院吗?(狗头) 第103章 百媚娘(二) 其实杜涣在得知沈嘉和陛下的关系后,心里早就憋了无数个问题了。他搓了搓手,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从何问起。 杜涣想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本以为他想了这么久,要问多么惊天动地的问题。结果,就这么简单?沈嘉和范大夫双双扶额,范大夫的白眼快要翻上天了。 “你能稍微提一点不无聊的问题吗?”沈嘉说道。 范大夫直接替沈嘉抢答:“还能怎么认识,他来京城做官,能不认识皇帝吗?” “说的对哦。”杜涣自己也不好意思了,“那下一个问题,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问题比第一个问题有那么一点点价值,沈嘉一本正经的答道:“清嘉三年的夏天。” “哦,那挺早的。”杜涣恍然大悟。 一旁的范大夫已经急不可耐了,直接怒怼杜涣,“你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啊,能不能问到点子上。比如,谁上……” 范大夫的话还没说完,沈嘉直接用手把他的嘴给捂住了。 单纯的童男子杜涣看着他俩,完全不懂沈嘉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沈嘉死死捂紧范大夫的口鼻,嘴里还威胁道:“不要教坏别人,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踢出去。” 范大夫点点头表示同意,沈嘉才慢慢的放开了他。 “呼——”范大夫长吸一口气,刚才差点被沈嘉捂得窒息了。 “那个,我没什么问题了。”杜涣见好就收,他怕自己再问下去,也会落得范大夫的下场。 范大夫喝了口酒压压惊,不屑的看着沈嘉道:“说什么‘你想问就问吧’,结果反悔了吧。” 沈嘉回嘴道:“对杜兄,我知无不言。对你,我一字不透。” 问问题这一节算是翻过了篇,三人又继续喝酒。范大夫嘲讽完沈嘉,继续开嘲杜涣,“杜兄啊,你送完玉簪玉镯,怎么不送玉佩了呢?” “你怎么知道我要送玉佩?”杜涣诧异道。 “果然毫无新意。”范大夫一边说着,一边和沈嘉相视一笑。 唯剩一旁的杜涣,一脸懵逼的看着他俩。 “你们觉得这个礼物不好吗?”杜涣慌张的问道,“我本想在<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HunHouWen.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婚后</a>送给她,想着她肯定很喜欢。” “也不是不好,就是太容易猜到了。”沈嘉解释道,“一般送礼物,最好是出人意料,又要符合收礼人的心意。” “我真不懂女人的心思。”杜涣惆怅道,“杜兄,范兄,你们觉得送什么好?” 范大夫摇摇头,“我又没有心上人,你问我做什么。” 杜涣见状,将目光投向沈嘉,“沈兄,你送陛下什么了?” 此言一出,沈嘉尴尬的愣住了。糟了,他从来没有送过陛下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范大夫哈哈大笑,“你看他这样,估计没送过。你应该问,陛下送他什么了。” “对哦,陛下送你什么了?”杜涣追问道。 沈嘉低头,小声道:“玉佩。” “果然也毫无新意。”范大夫又笑了。沈嘉也好意思说杜涣送礼没新意? 再者,好歹陛下还送过小礼物,但沈嘉居然什么都没送过,比杜涣还差劲呢。 也不知谁给他的勇气,去笑话杜涣?范大夫心道,他要是杜涣,早就回怼过去了。 然而老实人杜涣没想到这么多,他想起了另一件事,恍然大悟道:“是那个和田玉吗?” 此玉杜涣见过,沈嘉那时候初到杭州,和他一起喝醉后,一直拿着玉佩爱不释手。 原来,是陛下送的定情信物啊。 “是的。”沈嘉点点头,“不过他不算是郑重的送给我。说实话,我们确实没互相送过什么礼物。” “那我准备的玉佩怎么办?”杜涣惆怅了,“要不你们帮我带给木槿吧,等婚后我再准备个有新意的礼物?” “又要我们送?”范大夫疯了,“你以后有什么礼物,自己亲手去送好吗?” 沈嘉也赞同道:“是啊,定情信物经几个人的手,算怎么回事嘛。我们送的人尴尬,木槿姑娘也尴尬啊。” 杜涣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此时被二人教育后,才后知后觉道:“居然会尴尬吗,我……我没想到啊。” 沈嘉和范大夫闻言,一个摇头,一个翻白眼,对他无话可说。 自木槿要出嫁的好消息传出去后,木槿和木棉住的小院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木槿的朋友们都找她道贺,祝她嫁得如意郎君。 宫女们看到木槿的屋子里堆满了嫁妆,十分羡慕她。一时间搞得后宫中春心萌动,一些小姑娘也期盼早日出宫,像木槿一样风光大嫁。 毕竟,宫中日子太过清淡乏味了。在清嘉帝的后宫中,没有一个真正能主持大局的主子。东西六宫住着的,除了宫女、女官,就是弘武朝和康平朝的太妃们。而那些女人皆是陛下的长辈,年纪也都大了,每天只不过晒晒太阳,赏赏花,日子过得平淡清闲。 至于宫女们,人人都知道陛下有隐疾,也便淡了争宠的念头,一个个都安安分分的做好本职工作,等熬到二十五岁后出宫。 -- 第126页 此时木槿姑娘的婚事,让寂静的后宫再次热闹了起来。仿佛嫁人的不是木槿,而是她们自己似的,一个个比木槿本人还要激动和操心呢。 “木槿姑娘的嫁妆,至少得铺十里吧。”有小宫女嬉笑道。 “那当然了,十里红妆呢。”有人接道。 “木棉姑姑,杜家的聘礼应该也不少吧。”小宫女问道,“木槿姑娘的婚礼,真豪华。” “还未到下聘那步呢。”木棉淡然一笑,“我倒不求有多么豪华,只要他们夫妻和睦,一辈子平安喜乐,就很好了。” 木槿闻言,偏头看向姐姐,脸微微红了。 “新嫁娘脸红了。”有人眼尖看到,捂嘴笑道,“木槿妹妹,你瞒得好深啊。是和陛下去杭州时,遇见的吗?” “其实在杜公子京城落难时,我奉陛下之命去牢中探望他,那次才是初见。” “木槿姑娘替陛下办了一次差,就遇见如意郎君,也太巧了吧。”围观的姐妹们啧啧称奇,纷纷道,“果然是天赐的缘分。” 作者有话说: 上章评论区猜问题的读者朋友们,仿佛答对了,又没完全对。 哈哈哈,杜兄这么单纯,怎么会问奇怪的问题?当然是范大夫问的啦! 第104章 百媚娘(三) 一群小姑娘正愉快的聊天打趣着,突然有女官捧着礼盒走进了院子。木棉最先看到,急忙站起来问道:“姑姑怎么有空来了?” 领头的女官笑道:“我是替郭太妃娘娘送礼的。” 一听说是郭太妃,其他宫女都噤声了。郭太妃如今是后宫里最尊贵的主子了,因为她的孩子是肃王殿下,谁都知道那位是陛下选中的继承人。 如今,连郭太妃都来给木槿姑娘送礼,可见这场婚礼多么受人重视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奇的猜测着女官手里的礼物。那名女官也不磨叽,让人打开了礼盒,里面全是金银首饰。 “这些是我们太妃特地给木槿姑娘挑选的,祝福你们白头偕老。”女官笑盈盈的说道。 木槿木棉诚惶诚恐的谢恩,“多谢郭太妃。” 郭太妃送过礼后,其他太妃也纷纷派人送礼来,一时间惊动了整个紫禁城。最后,连陛下都知道了。他在木棉当值时随口问道:“郭太妃派人送了什么?” 木棉细细数道:“双鸾衔珠累丝金凤一对、点翠银丝团凤钗一对、金项圈银项圈一对、翡翠手串、珊瑚手串、寻常金银镯子各八对。” “郭太妃有心了。”萧翌又问道,“你和沈嘉准备的嫁妆如何了?” “回陛下,基本已经备齐了。只不过还有一套玉质的首饰,还未打好。” “不急,不急。”萧翌说道,“男方还没有纳征、请期,我们还有时间准备。” “只是……”木棉迟疑道,“我们姐妹无父无母,纳征一项,何人待客?请期一项,何人作主?” 纳征要男方家的亲属,上门去女方家。双方亲属正式见面,相当于订亲。等男方家送上聘礼后,女方家属还需给男方家回礼。 而请期则是男方家定下婚期后,去和女方家找亲属商量,请求他们同意。 木棉木槿姊妹二人,孤孤单单的,身边没有长辈。这些事情,木棉都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还好萧翌早已想到办法,对木棉道:“沈嘉出面即可。” “用何名义?”木棉问道。毕竟,木槿和沈嘉无亲无故。 “让他收你们为义妹,不就行了吗?” 木棉一惊,“沈阁老会愿意吗?” “当然愿意了。”萧翌笑道,“不过你们姐妹,是否愿意呢?” “自然是愿意的。”木棉欣喜道,“能得阁老青睐,奴婢感激不尽。” 萧翌淡淡一笑,这才是他让沈嘉筹备嫁妆的最终目的。 等沈嘉得知自己又被萧翌卖了后,一脸无语。不过看在木棉木槿的面子上,他还是同意收二人为义妹。 “要不是皇家收义妹太麻烦,我早就认她们做妹妹了。”萧翌在旁调侃道,“平白得了两位貌美如花的妹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你也得事先和我通通气吧。”沈嘉抱怨道,“你又故意瞒着我,看我傻傻的往坑里跳。” 萧翌忍俊不禁,“就算你知道了,也得乖乖跳坑里去。再说了,我都让你去帮她们准备嫁妆了,这么明显的提示,你也看不懂?” 沈嘉正想说看不懂,突然他领悟到了什么,嘿嘿一笑道:“木棉木槿认我做哥哥了,以后她们要叫你……嫂子?” 萧翌万万没想到会在称呼方面把自己给坑了,他气呼呼的说:“想得美!” 萧翌嘴上说着不给沈嘉置办宅子,然而实际上已经让陈公公去物色了。一是方便木槿出嫁,二是为了沈嘉避嫌。 陈公公办事向来利索,很快就找到了在皇城根不远处的一套三进三出的四合院。并且,陈公公让司礼监的小太监帮忙把宅院重新布置,连屋内摆设都弄好了,直接可以入住。 当萧翌漫不经心的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沈嘉时,沈嘉直接惊呆了。 “真送我一套大宅院?”沈嘉两眼瞪的圆圆的。他突然想到,这不就是自己对杜涣说过的,给心上人送礼,要送的出人意料,又深得人心吗? 沈嘉感动的想流泪,这礼物他真的太需要了,简直不能再符合他的心意了! -- 第127页 “你呀,是沾了你义妹的光。”萧翌嘴硬,强行解释道,“木槿出嫁时就从你府里走,还有将来回门,也去你沈府中。” 木槿虽然深受陛下宠爱,但她的身份毕竟是宫女,从皇宫出嫁不太合适。现在她是沈嘉之妹,从沈府出嫁,再好不过了。 “我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不忍心看我无家可归。”沈嘉一把抱住萧翌,“谢谢你,微明。” 萧翌靠在沈嘉怀中,偏头在他耳边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回礼啊?” “我、我、我……我还没送过你什么礼物。”沈嘉微微松开他,尴尬道,“我送你什么好呢?” “你自己想。”萧翌耍耍他,故意提高了要求,“我有的好东西多了,你送的必须是我没有的,又想要的。” “……”沈嘉后悔,非常后悔,早知道就不问了。给自己制造难度,可还行? 等到沈嘉乔迁之日,萧翌、范大夫、杜涣、木棉和木槿都来到了沈府。按说新郎新娘结婚前不应该见面,但杜涣和木槿不介意。两人自筹备婚礼后,好久未见了,怎么会放过此等天赐良机?他们两人一见面,顾不上和大家聊天,躲在一旁说悄悄话去了。 而另一对也自顾自的说着话,没空搭理别人。于是正厅中只剩下范大夫和木棉尴尬的坐着,彼此互相微笑,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范大夫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终于等到开席了。这是沈嘉专门花了大价钱请来酒楼的厨子,做了满满一桌丰盛的酒菜。 等所有菜上齐后,沈嘉打开美酒,给众人一一斟上。他举着酒杯对诸位道:“感谢你们前来贺喜,更感谢微明,替我买宅子。”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萧翌无奈摇头,心道这个人还是这般实诚。 “今日除了乔迁,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我正式收木棉木槿为义妹。”沈嘉继续说道。 此事在座的人都已知晓,只等沈嘉找个时机公布。大伙对此毫无异议,纷纷喝彩,嘴上说着“恭喜恭喜”。 木槿和姐姐对视一眼,俏皮的笑了笑。还是木棉稳重,举起酒杯拉妹妹站起来,对沈嘉道了声:“哥。” “哥!”木槿跟着改口,声音清脆,仿佛喊到人心坎里去了。 “两位妹妹,哥哥先干为敬。”沈嘉说完,一口气喝了杯中酒。 随后,木棉和木槿也先后喝完酒。 从今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第105章 百媚娘(四) 看到这一幕,萧翌了却一桩心事,面露欣慰之色。他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是不是最好的,但至少不算辜负亡妻的托付,给她们姊妹二人找到一个遮风避雨的家。 “二位姑娘,你们是不是以后要跟着改姓‘沈’了?”范大夫问道。 木棉木槿乃罪臣之后,她们现在的名字都是先皇后给起的,早就放弃了本来的姓氏。 如今能跟着沈嘉姓,木棉欢喜道:“那是自然。” “沈姑娘。”范大夫也跟着改口,“来,干一杯。” 木棉木槿举杯和范大夫碰了一下,姐妹二人豪爽的干了。 杜涣在旁欢喜的不得了,他迫不及待的问木槿,“那你以后要住在皇宫,还是沈府啊?” “陛下已恩准,在我备嫁期间,和姐姐一起住在沈府。”木槿感激的看了一眼萧翌,对主子的体贴感动不已。 “哦,那我要来沈府迎娶你了。”杜涣憨憨的说道。 沈嘉笑道:“这么快买下院子,就是为了办木槿的婚事。你们杜府家大业大,我们娘家也不差。” 看来沈嘉还在酸杜家一掷千金置办宅院一事,在席上打肿脸也要充胖子呢。可惜萧翌无情的揭穿了他,“你出钱了?” 沈嘉面露尴尬,木槿木棉捂嘴偷笑。 范大夫则无所谓道:“谁出钱不是出啊,反正都是娘家人。” 其他人早就知道二人关系,听后毫无反应。唯有萧翌想到关于叫“嫂子”的那件事,一时无言相对,狠狠瞪了沈嘉一眼。 沈嘉一瞬间就看懂了萧翌的眼神,心中暗戳戳的乐了。他第一次觉得范大夫说话如此动听,句句说到了点子上。 “范大夫,”杜涣扭头问道,“你以后也住在沈府吗?” “我嘛……”范大夫看向沈嘉,那眼神已经在明晃晃的明示:还不赶快邀请我? “当然了。”沈嘉现在心情非常好,对范大夫极其的宽容,“我早就给你留了厢房,以后你在宫里住腻了,随时来这里。” “这还差不多嘛。”范大夫笑眯眯道,“沈长青啊,果然是人逢喜事,连话都说得这么甜了。” 看着沈嘉和范大夫这对冤家居然开始一唱一和了,萧翌立马不开心了。他偏头盯着沈嘉,闲闲的问道:“我呢?” “啊?你……什么?”沈嘉得意忘形,一时没反应过来。 “哎,真是没良心。”萧翌惆怅道,“连范大夫都有间房,掏钱的人,却连间房都没有。” 沈嘉想也没想的,直接回道:“你还需要什么房,跟我住就行了。” 范大夫闻言,差点把刚喝的酒喷出来,心道沈嘉现在算是彻底放开了,不再遮遮掩掩的,开始当着大家的面秀了?而杜涣则瞪大了眼睛,他现在还没适应陛下和沈嘉的相处方式呢。 最淡定的是木棉和木槿,她们在宫里见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了。 -- 第128页 萧翌放下筷子,真是无语极了。沈嘉则像是喝多了似的,直接对所有人道:“不如今天大家都住下,咱们玩到深夜。哦,杜涣不行,你得回家。” 杜涣:“……”突然觉得父母在身边,各种不方便了。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几个人果真玩闹到了深夜。杜涣先撑不住,在宵禁前告辞了。范大夫则不想看沈嘉和萧翌卿卿我我,捂着眼睛离席,去厢房冷静冷静。木槿和木棉姐妹不能熬夜,萧翌让她们先去歇息,不用管他。最后只剩半醉的沈嘉,和清醒的萧翌。 桌上杯盘狼藉,萧翌抢过沈嘉的酒杯,“再别喝了,回屋睡觉。” “我今天开心嘛。”沈嘉又抱着酒壶,死不撒手,“微明,你不知道,我这段日子以来,唯有今天最开心了。” 这些日子以来,沈嘉被同僚孤立,被世人唾骂,万般烦恼和委屈都压在心底,默默承受着。萧翌心底一叹,还给他酒杯,“我陪你喝。” “你不要喝,今晚你都喝了三杯。范大夫说,喝酒对你的身体不好。” “夏天寒毒很少发作,多喝几杯也没事。”萧翌最近一直谨遵医嘱,感觉好多了。 沈嘉醉眼朦胧的看着他,看他举杯和自己碰了一下,于是没再阻拦,心想着就放肆这一回吧。 二人又喝了起来,甚至开始划拳助兴。萧翌教沈嘉军中学到的猜拳辞令,不如文人的飞花令文雅,却多了几分豪迈。 沈嘉读书时酒量不行,当官后应酬时都对诗词,这类民间酒令他从来没玩过。于是沈嘉跟着萧翌玩了几轮,熟悉后就上瘾了。两人从“五魁首、八匹马”,玩到“虎棒鸡虫令”,大多是沈嘉输、萧翌赢。 “喝喝喝!”萧翌彻底放纵了他,还给他劝酒道,“一滴酒都不能剩。” “我喝……我喝……”沈嘉摇摇晃晃的端着酒杯,迷迷糊糊往嘴里倒。 “手别抖啊,不许洒出来。”萧翌盯着他的手,“沈嘉,你自己说要喝的,别玩不起。” 沈嘉算是见识了萧翌的厉害,原来之前他和自己喝酒,都是留了情面的。 否则,他早就被萧翌灌到桌子底下了。 沈嘉喝完一杯,萧翌还要拿过来仔细检查,“我可是很严格的,要是发现你剩了酒,得加倍罚。” 还好沈嘉没有剩,他郁闷道:“微明,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整我。”沈嘉回道,“刚才我说错话了。” “原来你还知道说错话了。”萧翌挑眉,“对,我就是故意的。” 沈嘉可怜兮兮的问道:“那你怎样才能消气?” “消不了。”萧翌看着沈嘉,感慨道,“沈嘉啊沈嘉,以前的你,多么青涩。怎么现在成老江湖了?” “不好吗?”沈嘉问道,“你以前不是嫌我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萧翌无语,好不容易把沈嘉慢慢培养起来,结果却坑了自己。刚在一起的时候,明明是自己引导沈嘉,主动和他亲吻相拥。没想到从杭州开始,二人形势反转,让沈嘉轻易的夺去了主动权。 “那你喜欢我怎样做?”沈嘉虚心求问,“要我矜持点,还是孟浪点?” 萧翌扶额,摆摆手,“罢了罢了,你怎样都好。” 反正,他已经沦陷了。无论沈嘉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呀!!! 第106章 百媚娘(五) 沈嘉喝到最后酩酊大醉,还是萧翌半背半拽的把他扶回了卧室。到了第二天晌午,他才悠悠醒来,转头看见萧翌也在。 “我……”沈嘉慢吞吞的坐起身,拍拍脑袋,“我又喝醉了?” 萧翌觉得好笑,反问道:“不然呢?” 沈嘉又记忆缺失了,他费力的回忆了半天,“我只记得我们划拳,然后呢?我怎么回来了?” “我把你抱回来的。”萧翌逗他,“范大夫还看见了。” “啊,真的?”沈嘉真信了,“那他又要嘲笑我了。” “是啊。” 沈嘉懊恼的看向窗外,见太阳高高的挂在空中,后知后觉道:“早朝迟到了。” “早朝都结束了。”萧翌继续骗他,“我下朝回来,你还没醒。” 沈嘉又信以为真了,他惆怅道:“怎么办,我无故不到,又要被人弹劾了。” “骗你的,朕也没去。”萧翌笑道,“早就通知陈尽忠,下旨免朝一日了。” “呼……”沈嘉终于放下心,长舒一口气。 “之前提议喝一宿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想起明日还要上朝呢?” 沈嘉尴尬一笑,“我昨天太兴奋了,忘、忘了。” 萧翌看了他一眼,无奈的笑了。 转眼间,纳征的日子到了。沈家老爷、夫人,以及亲友、小厮,拉着了十几车的聘礼,浩浩荡荡的登门拜访。沈嘉自然不能露怯,早就在府中备下酒席,用以待客。木棉带了一群小宫女在后厨忙碌着,陈公公也批了一些手脚麻利的太监,去前厅招呼帮忙。 沈嘉没有请太多宾客,只请了范大夫、黎大人和韩阁老。后两人只不过是顾着往日情面,发了帖子。没想到他们二人真的来了,反而让沈嘉吃了一惊。沈嘉去门口迎接二人,黎元裴倒是客客气气的,韩昌则一直冷着脸,没怎么说话。 -- 第129页 沈嘉在韩昌这里碰了钉子,只好小声询问黎大人,怎么有空来吃酒。 韩昌听到这话,忍不住开口道:“我可不是来恭喜你的,我是来给沈姑娘撑场面的。” 沈嘉笑道:“对对对,有首辅大人撑场面,肯定能镇住杜家的人。” 三人到了席间,沈嘉安排他们入座。杜家的亲戚不知此人是谁,沈嘉介绍后,才知是首辅韩阁老。 “原来是韩阁老。”杜老爷上前打招呼,“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韩昌既然来了,也不再和沈嘉闹矛盾,至少在面上和和气气的和大伙吃酒,席间其乐融融。 而后院,则是木棉在主持大局。她带着几位和木槿关系好的宫女,穿梭在各个席间,向各位大娘、婶婶敬酒。杜夫人坐在主席上,看着木棉做事老练,毫不怯场,心里非常满意。于是她对自家亲友笑道:“果然是宫中的女子,见识到底不一般呢。” “想必你将来的儿媳妇,也是这样的能干。”一个妇人乐呵呵的说道,“杜夫人,你有福气啊。以后后宅琐事,就可以放心交给儿媳妇打理,你总算得了清闲。” “哎,他们成婚后还是要住在京城。等我儿子科举金榜题名,再看朝廷派往何处当官。”杜夫人笑眯眯的说道,“虽然舍不得儿子,想让他待在家里经商。但他心在仕途,我也不好拦着。” “杜公子读书不错,当年中举人时,好像是头几名吧。” “不提往事了。”杜夫人略带得意的摆摆手,“只希望他两年后,能顺顺利利的考上吧。” 等送完了最后一位客人,累了一天的沈嘉终于可以歇息了。他走回内室,一推开门,居然看见萧翌在他房中坐着。 “你来了!”沈嘉的疲惫一扫而空,兴奋道,“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从后门进来的。”萧翌说道,“前面人多口杂,我不方便露面,就来你房间等你。” 沈嘉顿时如喝了蜜一样甜,“你日理万机,居然有空来,是想我了吗?” 虽然他们二人每日早朝都能相见,却不能腻歪在一起说私房话。沈嘉忙着婚事,两三天没有去西苑了,于是他只好屈尊来找沈嘉。 萧翌拉着沈嘉坐在身边,承认道:“是想你了,顺便看看今日纳征如何了。” “还算顺利。”沈嘉说道,“我和杜老爷聊了聊,看他是个开明的人,不是斤斤计较的奸商。” “能养出杜涣那个傻小子,父母一般不会太精明的。”萧翌这话说的,让人不知是在夸,还是在损。 “对了,今天韩阁老来了。”沈嘉愉快的说道,“看来他还是念旧情的,没和我真正绝交。” 萧翌评价道:“韩昌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如何做事。你呀,和人家多学着点。” 听到萧翌表扬其他人,沈嘉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嘟嘟囔囔道:“你说我笨?” “这是事实。” 沈嘉更不高兴了,“你嫌弃我?” “没有。”萧翌赶忙给他顺顺毛,“我就喜欢你的天真。” 沈嘉立马露出大大的笑脸,被安抚的妥妥帖帖。 果然,很傻很天真! 纳征过后,便是请期;请期过后,便是迎亲。杜家老爷和夫人请人算了算黄道吉日,将大喜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初六。 眼瞅着日子一天天逼近,沈嘉本来不紧张,现在也搞得有点手忙脚乱了。他让杜涣帮忙在杭州订做的首饰,终于拿到手了。交给了木棉后,两人又挨个检查嫁妆,商量婚礼的流程,再将府内贴满“喜”字,挂上红布,布置的漂亮又喜庆。 至于木槿的礼服,萧翌让宫内的尚服局给她缝制,新嫁衣送来后,木棉帮木槿试穿衣服,记下不合适的地方,再送回去修改。来来回回改了两次后,木棉终于满意了。 婚礼之前的那一夜,木棉和木槿两姐妹抵足相拥,睡在同一张床上。然而两个人面对面躺着,谁也没有睡着。 毕竟,这也可能是她们姐妹最后一次秉烛夜谈了。 木棉看着妹妹,不知是感动的,还是舍不得,眼泪不由自主的从眼眶中滚了出来。木槿见状,急忙用手帕替姐姐沾了沾泪水,低声道:“姐,都是新嫁娘哭,你怎么也哭了?” “姐是高兴的,能见到你嫁人,我没什么遗憾了。” “姐,别哭了。”木槿搂着姐姐,拍着她的背,“就算我嫁人了,你也是我姐姐。再说了,杜府离沈府不远的,我们还能见面呢。” “是哦。”木棉又笑着擦了擦眼泪,“要是杜涣给你气受,你就回来,姐替你出出气。” “就知道姐姐不会让我受委屈的。”木槿也笑了,笑着笑着,她反而伤感了,“可惜,我以后见陛下的机会,就少了。” 木棉听到这话,心里一紧,“你对陛下……” 木槿明白姐姐想问什么,抢答道:“陛下如同天上的月亮,只能仰望。而杜公子是能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他像烛火一样,只为我一个人发光。” 原来如此,木棉听懂了。陛下高高在上,普照众生。而杜涣光芒虽弱,却能给木槿全部的光辉。 “姐姐,我一直想对你说,何必要去追寻看得见摸不着的人呢?” 木棉自然也听懂了妹妹的话,她摇头道:“可我看到过最好的了,便再也看不进其他的人。陛下对我们姐妹有恩,无论作为婢女也好,女官也好,我只想陪在他身边,用一生报答他。” -- 第130页 第107章 贺新郎(一) 清嘉五年,六月初六,正是杜涣和沈木槿大喜的日子。 一大早,木棉就给妹妹梳妆,她拿着木梳一下下梳理妹妹的长发,学着长辈的样子,轻声念道:“一梳梳到尾,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尾,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尾,多子又多寿。” 木槿含笑看着镜中的自己,任由姐姐给她化妆打扮。玉簪花粉敷面,抹胭脂,点额黄,画黛眉……最后再贴上花钿,点上口脂。 打扮之后的木槿明艳不可方物,少了几分少女的俏皮,多了几分女人的妩媚。木棉看后欣慰道:“你出阁了,长大了。从今以后,可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我不,我才不想长大呢。”木槿笑道,“他……会一直把我当孩子宠的。” 木棉听后都替妹妹不好意思了,打趣道:“你啊,还没嫁出去呢,心就飞到杜公子那边了。” 木槿也害羞了,低下头,不说话。 后院还在梳妆打扮,而新郎已经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沈府。门口堵了一堆要红包的人,不给够钱不让新郎进门。 还好杜家财大气粗,洒起钱来毫不手软。第一道防线很快攻破,杜涣轻轻松松的进了大门,来到了前院。 然而前院中还有一道坎等着他呢,范大夫摇着扇子慢悠悠的走来,拦住了想往里冲的杜涣。 “杜兄,且慢!”范大夫笑得十分狡诈,“都说杜兄文采出众,我得考考你。” “考什么?”杜涣问道。 “想要见新娘子不难,不如作诗一首如何?” “还要作诗?”杜涣一个头两个大,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木槿,哪里有心情作诗。 范大夫起哄道:“作首催妆诗,对杜大才子来讲,不难吧。” 院子里凑热闹的人也跟着纷纷起哄,一定要新郎官当场作诗一首。 杜涣被闹得满脸通红,看着人群摆手,“我这……不行,想不出来。” “来一首,来一首。”人们才不管新郎的窘境,继续起哄。 杜涣看向他的伴郎们,还好他们都是些国子监的学生,平日里一个个喜欢吟诗作对,可以帮他想一想。 而此时的大厅中,沈嘉和萧翌已经准备好了。萧翌听下人禀报说杜涣被一首催妆诗难住了,顿时笑出了声。沈嘉却皱眉道:“催妆诗有什么难的,杜涣他行不行啊。” “怎么,不行你替他作诗吗?”萧翌问道。 “我又不是新郎官,我才不呢。”沈嘉伸长脖子探向门外,“我就是怕这傻小子想不出来,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他好歹也是个举人,不至于吧。”萧翌看沈嘉焦虑的模样,笑了笑,“你啊,操哪门子心,比新郎官还紧张。” 沈嘉转头看向萧翌,“你倒是装得淡定。实际上,你才是最紧张的吧。” 虽说木槿现在是沈嘉的义妹,但她毕竟是萧翌一直看着长大的,说起来萧翌才算她的哥哥。妹子今日出嫁,作为哥哥,哪能不激动紧张呢? 萧翌被戳中了心事,一时无语。沈嘉又道:“待会敬茶时,你和我一起受?” “那木棉呢?” “敬三杯。”沈嘉说道,“木槿能有今天,离不开她姐姐的教导,也离不开你的照顾。” 萧翌点点头,看向沈嘉,“你说的对,看她嫁人,我心里还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有喜悦,有担忧,更多的是……舍不得! 沈嘉了然,伸出右手搭上萧翌的左手,二人彼此对视,微微一笑。 等木槿穿好嫁衣,戴上凤冠后,由木棉扶着她来到了正厅。萧翌见状,暗叹一声。沈嘉则邀请木棉,在堂上坐着等候敬茶。 “这……怎么使得。”木棉看了眼陛下,不敢落座。 “今日你不是我的婢女,你是木槿的姐姐。”萧翌示意她安心坐好,“这杯茶,你应当喝。” 木棉冲二人福了福礼,忐忑不安的坐下了。 萧翌坐在正中,沈嘉和木棉坐在两旁,看着新娘对他们郑重的拜了三拜。行过礼后,木槿接过小宫女托盘上的茶,先向陛下奉茶。 “陛下,请吃茶。”木槿上前一步,对萧翌道。 萧翌接过茶,小抿一口。他放下茶杯后,对木槿道:“今日你出嫁,往后和夫君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祝你们白头偕老。” “谢陛下。”木槿眼含泪花,深深的望了陛下一眼。 随后,小宫女端来新茶,木槿向沈嘉敬茶道:“大哥,请喝茶。” “好好好。”沈嘉笑着喝了一大口,对木槿道,“我想说的和陛下一样,祝你们白首到老。” “谢哥哥。”木槿笑了笑。萧翌瞥了眼沈嘉,仿佛在说,你就会学我。 “姐姐,”最后轮到了木棉,木槿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请吃我的新茶。” 木棉的双手也跟着颤抖了,她喝了后看着妹妹,不舍道:“你们要好好的,好好过日子。” “是……姐姐。”木槿没忍住,扑到姐姐的怀里,两姐妹抱作一团。 萧翌转过头不去看,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沈嘉则安抚她们姐妹道:“还要回门呢,又不是见不到了。” “是啊,三日后就见到了。”木槿劝姐姐,“而且以后我有空没空,都会常来看望姐姐,就怕姐姐嫌我烦。” -- 第131页 萧翌听后也笑道:“好啊,以后朕让木棉不必再向上面请示,随时可以出宫。你们姐妹还愁见不到吗?” “有陛下的承诺,奴婢放心了。”木棉擦擦眼泪,不好意思道,“见笑了。” “哭嫁哭嫁,今日算见识了。”沈嘉望向门外,对姊妹二人说道,“杜涣要来迎亲了,快给木槿盖上红盖头吧。” 与此同时,杜涣在同窗的帮助下,终于写出了一首诗。范大夫大发慈悲,算他过关了。于是杜涣在伴郎们的拥护下,开开心心的接到了新娘。 他们夫妇二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个骑马,一个坐轿,浩浩荡荡的前往杜府。 沈府中瞬间冷清了起来,萧翌等凑热闹的人都散了后,走到大门口瞭望远方,站了很久很久。 沈嘉则一直陪着他的身边,看着长长的迎亲队伍消失在街道尽头。他颇为感慨的想着,所谓人生得意之事,莫过于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原来,这就是成亲了。 可惜,他这辈子体会过了金榜题名时,却无法体验这样一场盛大的婚礼。 第108章 贺新郎(二) 三日后便是归宁之日,杜涣和木槿这对新婚夫妻,坐着马车带上礼物,一大早就赶往沈府,而沈嘉和木棉也早在屋内等候着。 等沈府下人来报,说看到杜府的马车快到了,木棉顾不上矜持,小跑着去门口迎接。明明姐妹俩才分开不到三天,木棉却激动得像三年没见面似的。 “让姐好好看看。”木棉拉着木槿转了一圈,看妹妹一切安好,她终于放心了。 杜涣在旁笑着说:“我可不敢让娘子磕着碰着,得好好供着她。” 木槿含羞瞪了一眼夫君,随后对姐姐道:“我没有少一块肉,感觉这两天被夫君哄着吃多了,又胖了些。” 听他们夫妇对彼此的称呼都变了,木棉和沈嘉相视一笑,看来小两口日子甜甜蜜蜜,过的不错。 “杜兄,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沈嘉看杜涣面带红光,在旁打趣道。 “大哥你错了,还叫什么‘杜兄’,他现在是你的妹夫了。”木槿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问题。 “一时顺口,没改过来。”沈嘉扶额道。 杜涣想了想,“那我该叫沈兄……大舅哥?” 木槿噗嗤一笑,“你一个南方人,为什么学我们北方叫法?不如跟我一起叫大哥吧。” 杜涣想想也是,故而改称呼道:“大哥。” “诶,子川。”沈嘉也改叫他的表字了。 这一通改口后,杜涣的大脑还是晕晕的,他迷迷糊糊的对沈嘉说道:“大哥,我做梦也没想到,咱俩会成为亲戚。总觉得关系有点乱,我要捋一捋。” 沈嘉也感叹道:“我也没想到会认下两位妹妹,又和知交好友成为了一家人。” “说明你俩有缘。”木槿喜滋滋道,“多亏陛下的成全,让我们成为了一家人。” 木棉拉着妹妹的手,看着大家笑而不语。 “好了好了,你们姐妹肯定有什么体己话,我们就不打扰了。”沈嘉拉着杜涣去前厅,“走走走,我们俩也好好聊聊。” “好。”杜涣恋恋不舍的望了眼妻子,他现在似乎一刻都不想和木槿分开呢。 然而木槿对杜涣的目光毫无察觉,拉着姐姐去后院闺房了。 木槿门还没关上,木棉就急切的问道:“杜府怎么样,婆母对你如何,没有为难你吧?” “婆母对我挺好的,没有为难我什么。”木槿关好门,坐下细细说道,“从我进门后,婆母一直都很热情。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她对我太客气了,仿佛是在招待贵客,搞得我像是个外人。” “你就知足吧。”木棉听后长舒一口气,“都说新嫁娘会受婆婆的刁难,立规矩。你没被为难就算好的了,还指望她对你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吗?” 木槿自幼丧母,记忆里早就没有亲娘的印象了。如何处理婆媳之间的关系这类事,她什么都不懂。还好有木棉在,给她细细教导着。 “因你是从宫里出来的,他们才会对你客气,你也要对公婆尊敬,不可无礼。”木棉说道,“对了,杜家老爷和夫人,什么时候回杭州?” “好像过几天就要走了,具体的行程还没定下。”木槿答道。 木棉点点头,“那你就给我安安分分的过完这几日,等他们走了,你俩闹翻天也没人管了。” 木槿捂嘴一笑,跟着乐了。 然而前厅此刻十分的欢乐,沈嘉正和杜涣喝茶聊天呢,范大夫和陛下也从宫里出来,前往沈府凑凑热闹。 “杜兄,恭喜啊。”范大夫还没进前厅大门,就冲着杜涣高声喊道。 “陛下,范兄,你们来了。”杜涣连忙起身相迎。 “子川,恭喜。”萧翌也祝贺道。 “多谢陛下。”杜涣脸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了。 “来来来,咱不兴虚礼,都坐都坐。”沈嘉口中招呼着大家,手上却拉着萧翌,让他坐自己旁边。 几人入座后,范大夫东张西望,问杜涣:“怎么没见新娘子?” “娘子她在后院呢,陪姐姐说说话。” “呦,娘子——”范大夫拖长声音酸酸的模仿着,“杜兄,新婚过后更显精神,看来洞房花烛夜过的不错啊。” -- 第132页 “咳咳咳……”沈嘉在旁喝茶又被呛到了。原来范大夫无论对谁,说话都这样的直白啊! 然而杜涣没听懂,他还惆怅道:“什么洞房花烛夜,我那天被灌得太狠,喝得晕晕乎乎,被扶到洞房就睡死过去了。” “你太不能喝了吧,居然直接睡过去了。”范大夫翻了个白眼,“新娘子不得骂死你?” “第二天确实骂了我。”杜涣委屈道,“还是我又送玉佩,又带她吃好吃的,才哄回来的。” 沈嘉和萧翌听后都笑了,范大夫也幸灾乐祸道:“该,就该让你家娘子好好管教你。” 由此可见,杜涣日后的家庭地位危险了。 到了正午,沈府的下人摆上简单的酒菜,几个人又像上回乔迁之日一样团聚了。不过唯一有所变化的,则是木槿和杜涣二人的小动作更多了。夫妻俩彼此互相的夹着菜,旁若无人的说着悄悄话,仿佛在炫耀他们成亲了。 范大夫看不过去,低着头自顾自的吃着饭菜,木棉则一脸欣慰的看着这对新人。 沈嘉心道我也有“妻子”的人,于是他给萧翌夹菜倒茶更殷勤了,恨不能直接把菜喂到萧翌嘴里。 萧翌知道沈嘉内心的小九九,好笑的吃着他夹的菜,配合着他和对面暗暗较劲。 范大夫吃完饭,放下碗看着桌上两对一个个都很甜蜜,顿感苦涩。早知道,他就不跟着陛下一起来凑热闹了。 吃完午饭后,杜涣和木槿略坐了坐,又要走了。木棉倒是一脸不舍,不过现在木槿的公公婆婆都在,她也不好硬留妹妹多待几个时辰,回去晚了面上也不好看,让杜家觉得娘家人没礼数。 见姐姐闷闷不乐的样子,木槿劝她道:“姐,等公婆走了,我回来住几天吧。” “不合规矩吧,这样可以吗?”木棉又是期待,又是忐忑的看向杜涣,“恐怕妹夫不愿意吧。” “怎么会呢?”木槿半是威胁,半是撒娇的看着自家相公,“你说,让不让我回娘家小住?” “让让让,当然让。”杜涣哪敢说半个“不”字,他挠挠头,难为情的说道,“只是娘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能不能让我也陪你回来一起住?” 其他人听到杜涣这话,一个个都乐了。 “有你什么事,才不让呢。”木槿红了脸,相公也太没骨气了,太黏人了吧。 送走新婚夫妇后,萧翌不回宫中,打算留宿在此了。反倒是范大夫,非要回西苑。他刚被那对夫妻虐完,真的不想再被这对夫夫虐了。 于是萧翌和沈嘉不再强留他,让他自行离开了。而木棉也有眼色的回自己内院,大厅中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木槿的婚事,终于顺顺利利的结束了。萧翌看向沈嘉,对他道:“长青,谢谢你帮我完成了这件大事,辛苦你了。”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沈嘉皱眉道,“何时这般生分了?” “我好不容易道次谢,你还嫌弃?”萧翌摇摇头,果然不能给沈嘉什么好脸色,反倒是越怼他,他越受用。 “记得清嘉二年,我们在养心殿见面时,你也向我道谢。”沈嘉得意的说道,“那时候我还诚惶诚恐,心里想着,我何德何能,让帝王谢我一个小小臣子。” 萧翌也想起来了,他笑道:“那时候我在想,这个人好古板,像个老夫子。” “我古板吗?”沈嘉诧异道。 “对啊,特别的刚正不阿,像个直臣。”萧翌说道,“不过我不喜欢直臣,帝王之术‘宁用循吏,慎用清流’。若你只会夸夸其谈,不能做事,我是不会用你的。” 原来还有这一段故事啊。沈嘉现在才知道,他差点被萧翌划作“清流”,还好还好,他没有辜负萧翌的期望。 “微明,那你现在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呢?”沈嘉很好奇,“比起我们刚认识时,我变了吗?” “变了啊。”萧翌实话实说。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沈嘉追问道。 看着沈嘉亮晶晶的期待的眼神,萧翌故意说道:“变坏了。” “什么啊,你又骗我!”沈嘉才不信呢,他可不像以前那样傻,把萧翌说的话全都当真。 “难道没变坏吗?”萧翌毫不客气的怼他,“在杭州时死皮赖脸的缠着我,再看你现在油嘴滑舌的样子,你说你变好还是变坏了?” “明明我变得更温柔体贴了。”沈嘉小声嘀咕着。 萧翌不承认,“没有的事,你赶紧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对了,微明。我好像记得上回喝醉了,问你喜欢我矜持点,还是孟浪点。你说我怎样做都好。” “是吗?”萧翌顾左右而言他,“你现在能记起醉酒后的事情了?” “我毕竟在杭州练过酒量,不过需要慢慢想,才能记起来。”沈嘉发现自己又被转移话题了,捅了捅萧翌的胳膊,“你还没回答呢,有没有这回事?” “有有有。”萧翌无奈道,“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反正也变不回以前的你了。” 沈嘉兴奋的搓搓手,坏坏的笑道:“那今天晚上,我想孟浪点,可以吗?” 萧翌翻了个白眼,外面天还没黑呢,沈嘉就迫不及待了吗? 第109章 贺新郎(三) 十日后,杜涣的父母启程离开京城,木槿跟随着丈夫,一起为公公婆婆送行。杜夫人叫来木槿同乘一辆马车,她拉着儿媳妇的手,一路上絮絮叨叨的叮嘱着:“涣儿是个心大的人,如今你们出府别住,后院的事,只能靠你了。” -- 第133页 “婆婆放心,我会操持好内宅的。”木槿低眉顺眼的说道。 杜夫人和木槿接触了几天后,也不再生分了。她直接说道:“要是那小子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教训他。” “夫君怎么会欺负我呢?”木槿也笑了,婆婆怎么和姐姐一样,觉得她会被杜涣欺负。 “还有啊……”杜夫人的目光从木槿的脸上转移到她的肚子上,低声道,“早日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木槿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低着头不敢言语。 杜夫人知道她害臊,拍拍木槿的手背,“害羞什么,女人嘛,总要生儿育女的。等你怀孕了,我再来京城,照顾你生育。” 因为木槿没有母亲,她姐姐也不曾生育过,这些事情确实得靠杜夫人了。 “还是婆婆您想得周全。”木槿羞涩一笑,“子嗣之事,还得看天意,我也希望能早日怀上孩子。” “好好好。”杜夫人心满意足了,而马车正好也到了城门口。 杜涣翻身下马,站在马车旁等候母亲,木槿则扶着杜夫人下车。城外长亭中,杜涣夫妇拜别父母。 “父亲,母亲,一路珍重。”杜涣先说道。 “你们也是,多多保重。”杜夫人看着儿子儿媳,叮嘱道,“夫妻之间要互帮互助,有商有量,不可吵架啊。” “不会的。”杜涣笑了,“母亲放心,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还有你,娶了媳妇也不能拉下功课。”杜老爷故作严肃的说道,“两年后再考不上进士,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杜涣闻言身子抖了一下,木槿则站出来打包票,“公公不必担心,儿媳一定会好好监督相公读书的。” 听儿媳妇这般说,杜老爷脸色才好转了些。他点点头,他转头对夫人说:“看来,我们可以安心的回家了。” 等杜府的马队消失在官道尽头后,杜涣和木槿忽然相视一笑,开始了无法无天的逍遥日子。两人骑马进城,没有回杜府,直接去了沈府。 之前归宁时木槿答应过姐姐的,杜家老爷夫人一走,她就回娘家蹭住。 “姐姐啊,我现在觉得,还是家里舒服。”木槿瘫倒在床上,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怎么舒服怎么躺,“你不知道,杜夫人在的时候,我都不敢高声说话,也不好蹦蹦跳跳的走路。” “哎,是我的错,没有好好的教导你啊。”木棉表示非常后悔,“女子仪态,你一个都没学会。” “姐,我会的。你忘了,我们在秦王府时,嬷嬷教过规矩的。”木槿说着伸了个懒腰,“只是我懒,学会了也不想做。” 木槿跟着小姐刚进秦王府时,她曾守过一段时间的规矩。后来,萧翌看她年纪小,便纵容了她。如今,即使她在宫里,在主子面前,却能保持着本性,无拘无束惯了。 “要不是陛下仁慈,你这样的野丫头,早就被赶出宫了。”木棉笑道,“还好,你命好。遇见了陛下,又遇见了杜涣。” “那是!”木槿得意道,“对了,陛下呢?” “当然是在西苑了。”木棉戏谑道,“你以为陛下每日很闲,能天天出宫吗?” “大哥呢?”木槿又问道。 “也跟着去西苑住了。” 木槿早就猜到会这样,故而一脸嫌弃的说道:“他们俩就不能分开几天吗,每天都要住在一起吗?” “你和杜涣,不也每天都在一起?”木棉指了指门外,“他还在厢房呢,要不你赶他回去呗?” “我说过他,他不愿意,硬要留下。”木槿摇了摇姐姐的胳膊,“姐,反正大哥和陛下都不在,你就让他留下吧。” 木棉能怎么办,只好收留可怜的妹夫了。 木槿和杜涣乃新婚夫妻,难舍难分也能理解。而沈嘉这段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这对新人的刺激,一天天的缠着萧翌,行事越来越孟浪了。 萧翌在沈府,他就回家住。萧翌在西苑,他就跟过来蹭住。萧翌上朝,他站在堂下。萧翌回玉熙宫批折子,他就抱着奏折,也去陛下的书房陪着他,一起处理各种公务。 刚开始时,萧翌还处于新鲜的状态,任由他缠着自己;后来,萧翌看见他就烦了。 “你怎么又来了?”萧翌见沈嘉不请自入,非常的头疼。 沈嘉乐呵呵的说道:“微明,我今天真的有事,要和你商量呢。” “是吗?”萧翌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不信。” “是真的。”沈嘉坐下了,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姿态,“我是来和你商量,这第二批裁官的名单。” “又要罢免第二批了?”萧翌不是很同意,“太快了,不如缓缓吧。”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沈嘉语重心长的劝道,“我们应该乘热打铁,再接再厉。” 萧翌摇头,“我倒觉得前朝不着急裁撤,后宫更急些。” “后宫?”沈嘉不解,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后宫,萧翌他有后宫吗? 看沈嘉这种眼神,萧翌就知道他想歪了,“虽然我没有纳妃,但还是有很多宫女太监的。后宫中正儿八经的主子不多,实在用不上这么多人伺候。” “哦,原来你想裁减宫女太监?”沈嘉刚才确实想歪了。 “太监就算了,宫女待在后宫,消耗青春,还不如早早回家。”萧翌说道,“我看这次木槿出嫁,后宫人心浮动。木棉说,很多宫女也想出宫嫁人了。” -- 第134页 “宫女都是二十五岁出宫的。”沈嘉这点常识还是知道的,“微明,你想降到多少岁呢?” “二十五实在太晚了,十八吧。” 沈嘉乐了,调侃道:“那你的后宫里,以后就只剩下十五六没长开的小姑娘,或者三四十岁的姑姑和嬷嬷了。” “是啊,不是正和你意吗?”萧翌能不晓得沈嘉的那点小心思? 沈嘉嘿嘿一笑,又问道:“后宫打算裁多少人?” “这我可不好说,得看实际情况。”萧翌分析道,“有些宫女家里穷,要是离开后宫,生活无以为继,反而害了她。有些人家里有钱,或是定了亲事,早点出宫是成全了她。后宫中人员复杂,不好粗暴的裁撤。” “那得找个熟悉后宫的人操办此事。”沈嘉想了想去,只想出一个人适合,“陈公公?” “陈尽忠确实熟知后宫事。”萧翌赞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就先裁撤后宫,再整顿前朝。”沈嘉满意道,“我想,朝中的官员也是乐意看到后宫之人减少,大大的降低了国库消耗。” 沈嘉除了是内阁次辅,还兼管着户部呢。萧翌听后笑道:“我看最开心的是你吧,朕为你分忧了。” “是是是。”沈嘉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凑近道,“微明看不得我被银子难倒,对我最好了。” “所以,离我远点,就算回报我了。”萧翌说着,一把粗暴的推开了他。 沈嘉仰头望天,欲哭无泪。自己被嫌弃了,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呀! 第110章 木兰花(一) 后宫裁减宫女一事很快就开始了,那些十八岁以上的宫女们得知消息后,几人欢喜几人愁。有的人去求自己的主管女官,希望能继续留在宫中。有的人已经开始收拾行装,恨不得早日离开。 陈公公命司礼监的太监,挨个询问宫女的意愿,不想走的不会硬赶人,想要离开的则会立马登记放行。 于是后宫里的抱怨之声小了很多,无论是选择离开的,还是想留下来的,都一一满足她们的需求了。 而木棉,早就过了可以出宫的年纪,却一直留着不走,陈公公没好意思问她的意愿。于是陛下亲自出马,打算和木棉好好的谈一谈她的问题了。 木棉被单独叫到玉熙宫的时候,她心中早有预感了。果然陛下开口第一句话就问道:“木棉,你也二十六了,不想出宫吗?” 木棉抬头直视陛下,反问道:“陛下也觉得,奴婢该出宫嫁人了?” 这话一出口,便能听出她是不愿意出宫的。于是萧翌说道:“朕没觉得女人非要嫁人生子,若能遇见你的心上人,朕自然愿意放你出宫,也给你备上嫁妆。若你不想出宫,这里也不差你一口饭吃。一切都看你的意愿。” 萧翌的一番肺腑之言,立马安抚了木棉。她不假思索的说道:“陛下,奴婢不想出宫。” “你可想清楚了?”萧翌不解,明明她的妹妹已经不在宫中了,她完全可以去宫外和妹妹一起住,何苦在宫中小心度日呢? 可木棉却坚决道:“奴婢早已想清楚了,绝不后悔。” “后宫苦闷无趣,一辈子困在这里,真的不后悔吗?”萧翌才不信木棉所言,他其实早就知道她的真正心思,一语道破,“你只是想跟着我,对吗?” 面对萧翌的质问,木棉无言以对。 萧翌深深看了木棉一眼,他不是不知女子的心意,但他无法回应。他想起之前沈嘉说木棉办事老练,为人稳重。只是可惜不是男儿身,放在后宫简直是浪费了她的才能。 “既如此,把你困在后宫,辱没你的才华。不如,跟朕去前朝走动走动。”萧翌提议道。 木棉震惊的望着主子,一下子愣住了,没有答话。 毕竟,自古女子无法正大光明的站在人前,只能躲在幕后。可陛下居然想让她走出后宫,去前朝面对那些大臣们。 “怕了?”萧翌见她许久未说话,笑着调侃道。 “奴婢不怕。”木棉回过神来,“只是奴婢身份卑微……” “朕用人何时在意身份高低?”萧翌说道,“你的资质已经可以担任一司掌事了,先从女官做起,看看二十四司哪里缺人,你就补上吧。” “多谢陛下。”木棉屈膝行礼,又担忧道,“可奴婢走了,陛下身边何人伺候?” “多的是陈尽忠调教过的小太监,你还担心朕身边无人可用吗?”萧翌笑道,“陈尽忠也年纪大了,该是享清福的年纪了。” 木棉知道,这一年陈公公在陛下身边的日子减少了许多,不再日日在御前伺候了。而现在木槿嫁人,自己又要离开,陛下身边从王府就跟来的老人没剩几个了。 “奴婢就算去二十四司了,也想经常过来伺候陛下。”木棉说着突然泪目,“奴婢……舍不得陛下。” 萧翌点头笑道:“当然了,你想来随时可以过来。御前宫女的腰牌,你留着吧。” 二十四司中,司簿正好有空缺,木棉很快走马上任,在尚宫局下掌司簿一职。司簿主管宫人名簿、廪赐等等。恰逢宫中裁减人员,木棉要和司礼监的太监对接宫女名单,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然而后宫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裁减宫女一事刚有点眉目,陈公公突然病倒,昏迷不醒。 -- 第135页 这下不仅吓到了整个司礼监,甚至连陛下都惊动了。 司礼监的值房中,小太监端着药箱、水盆进进出出。屋内,几名御医正在会诊。太医们给陈公公把完脉后,在商量着如何开药方。 陛下坐在旁边,看御医们相互争执,颇感烦躁。要不是范大夫今晚回沈府了,他才不会用这些庸医呢。 “怎么样了?”萧翌的耐心告罄,忍无可忍后终于开口问道。 “陛下,陈公公年纪大了,又操劳过度,可能是……” “是什么?” 那么老太医吞吞吐吐的说道:“中风。” 萧翌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中风可不是小病啊,他急忙问道:“可有医治之法?” “阳气者,烦劳则张。若扰动太过,则亢奋不敛。陈公公因操持过度,形神失养,以致阴血暗耗,虚阳化风扰动为患……” “讲重点!”萧翌被老太医念叨的头疼。 “陈公公需要静养休息一段时间,臣等再配以针灸中药调制,慢慢便可恢复了。不过陛下,在养病期间,陈公公切记不可多思多虑。” 太医的意思是,不能让陈尽忠再操劳琐事了。萧翌了然道:“知道了,你们开方子吧。” 陈公公的这场病,关乎着司礼监掌印一职的变动。如今内廷十二监的人,都盯着这个位置,静等陛下启用新人。但陛下却迟迟未动,只是让陈公公安心在宫内养病,吃穿用度依旧按照司礼监掌印的待遇,甚至还差人隔三差五送来补品,给陈公公补身子。 到了十天后,陈公公在太医的施救下缓缓转醒,还好人没有糊涂,就是精神比以往差很多。 萧翌再次来探病,见陈公公从床上挣扎着要起身行礼,急忙上前一把按住了他。 “别动别动,好好躺着吧。”萧翌说道。 “老奴……”陈公公刚开口说两个词,就开始流泪,“老奴无用啊。” “人总有老的时候,尽忠何苦自责?”萧翌安慰道,“朕留你在宫内养病,你还是司礼监掌印,不会变动。” 陈公公在宫外早就置办了私宅,已做好出宫养老的准备。没想到陛下仁慈,愿意让他留在宫中,并让他继续掌权。 “陛下,这怎么可以?”陈公公推辞道,“老奴担当不起,还是请陛下再选机灵聪慧之人,担此重任吧。” “你也知这是重任,可我除了你,无人可信。”萧翌摆手道,“你不必再劝,先安心养病,等你好了后再说。” “只是陛下,我这病不知何时能好,而后宫裁减一事,不能再拖了。” 萧翌也正为此事发愁,他问道:“你有何人推荐?” “老奴有一人,不知当说不当说。”陈公公谨慎的说道。 萧翌诧异,“有何不可说?” “只是此人,虽然聪明稳重,也对后宫之事熟悉,但是……”陈公公犹疑道,“她是个女人。” “你说的是木棉吗?”萧翌一听就猜到陈公公说的是谁了。 “正是。”陈公公解释道,“木棉接受司簿一职后,和司礼监对接十分顺利,办事也麻利,老奴觉得是个可造之材,可惜……” 又有人为木棉说“可惜”二字了,萧翌打断了他,“那就让木棉来,接替你办理此事吧。” 若木棉连后宫之事都办不好,将来又如何走出后宫,面对纷杂的前朝呢? 这是萧翌对她的严峻考验,也是送给她的天赐良机。 作者有话说: 既然追文到现在了,就关注一下作者专栏吧,谢谢啦! 第111章 木兰花(二) 自陈公公病倒后,萧翌命尚宫局主持裁减宫女之事。虽然陛下没有明说,但后宫中皆是人精,谁都能看出尚宫局的大权落在了司簿木棉的手中。二位尚宫对木棉言听计从,就连司礼监的大太监们,在陈公公的授意下,也对木棉恭敬有加。 在后宫众人的配合下,被裁的宫女分三批出宫。第一批拿了赏银后一一离开,第二批还在登记画押,确认每一个人的意向。 沈嘉听说萧翌将此等大事交给木棉后,也挺吃惊的。他和萧翌用完午膳,躺在床上小憩时,酸酸的说道:“你对我妹子真够好的,是故意让她在宫中立威吗?” “我重用木棉,你这个做哥哥的,难道不高兴吗?”萧翌反问道,“我怎么听着,你这个语气中有些……不乐意?” “胡说八道,我开心得很,怎么会不乐意。”沈嘉矢口否认道。 萧翌翻过身凑近沈嘉,在他脖子处嗅了嗅。沈嘉不解其意,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 “你闻闻,”萧翌笑道,“好酸的醋味啊,八百年的醋坛子打翻了。” “我怎么可能吃自己妹子的醋。”沈嘉一把推开他,“你鼻子有问题!” “我鼻子好着呢。”萧翌好笑的看着他,“你这醋吃的有些莫名其妙哦,长青,真没看出来,你是醋精转世。” “没有的事。”沈嘉微微脸红,“好了好了,别打岔了。言归正传,你提拔木棉,到底有何深意?” “那天你不是还在替木棉可惜吗?”萧翌解释道,“所以我也认真的想了想,你说的对,她困在后宫确实可惜了。” “可她不愿出宫啊。”沈嘉其实私底下也问过木棉想不想出宫,但她十分坚决的回答要留在宫内终老。 -- 第136页 “我想让她去前朝办事。”萧翌冷静的说道,“现在陈尽忠病了,朕不忍他太过操劳。而司礼监是前朝后宫的枢纽,乃是重中之重,朕不放心将司礼监交给不明底细之人。” “你什么意思,你想把司礼监交给木棉吗?”沈嘉觉得萧翌是不是疯了,“木棉是女人啊。” “我知道啊。”萧翌无奈道,“要不是因为她是女子,朕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木棉可以不要司礼监掌印之名,但她将来必须掌控住司礼监和东厂。” “太难了,这对一个女子来说,太难了。”沈嘉心疼自己的妹妹了,“司礼监的大铛都是人精,在宫中熬了几十年才慢慢爬到这个位置,他们怎么可能服一个女子的管束?” “慢慢来吧,先看看她这次的事情办的如何。”萧翌说道,“对了长青,我还没对她说过这个计划,你也先保密。要是木棉得知了,恐怕她的压力更大了。” 沈嘉又酸了,“你果然是很关照她啊。” 萧翌回道:“你果然还是醋意满满啊。” 沈嘉说不过他,翻身背对着萧翌,闷闷道:“午休了,快睡吧。” 萧翌眼神温柔的望着沈嘉的后背,宠溺的笑了。 等到了放第二批宫女出宫时,木棉才发现第一批宫女离开后的一些问题。比如有些女官并未将赏银发到离宫的宫女手中,而是自己私吞了。有些宫女出宫时,顺手带走了宫中物件,直到她们离开后,宫中才发现丢了东西。 木棉听着下面的人禀报后,急忙派人去检查第二批宫女有无私带宫中之物。随后,再让人排查各个私吞赏银的女官,交宫正司处置。 至于流失在宫外的物件,则由陈公公派东厂的太监去四处查寻。找到的通通带回宫内,没有找到的,则由负责看守的女官负责填补上。 三三两两弥补全后,木棉便去玉熙宫请罪,称自己无力担此重任,请陛下换人。 看着跪着殿内的木棉,萧翌扶她起来,“这些事朕都知道了,也不能全怪你。宫中如此大规模的裁撤宫女,在本朝也是头一遭,要你大事小事都得盯着,乃是苛求。” “只是……”木棉抬头,“后宫出此等丑事,总要有人担责。陛下信任奴婢,奴婢却不能为陛下分忧。” “你临危受命,能把事情做到这一步,已算不错了。”萧翌鼓励道,“非要罚的话,罚你半个月俸禄,并要将功赎罪,把第三批宫女出宫之事安排好。” “多谢陛下。”木棉终于笑了。萧翌的支持,是她最大的动力。 “对了,第三批宫女出宫时,让东厂的人盯着,一个个检查包裹。”萧翌说道,“这段时间,东厂的人任你差遣。” 木棉一愣,“那陈公公……” “他已经同意了。”萧翌说道,“他还说,若有需要,司礼监的太监也可随你调遣,你就放心的用吧。” “是。”木棉有些诚惶诚恐,她隐隐觉得陛下和陈公公是不是对自己太过信任了,竟然将和锦衣卫并肩的东厂,交给了自己。 木槿得知姐姐升官的事,还是从沈嘉口中听到的。她今天回沈府,看姐姐不在还奇怪呢。等到沈嘉从内阁回来后,她才知道姐姐如今是司簿了。 “司簿欸,正六品司簿啊!”木槿兴奋的手舞足蹈,“姐姐终于熬出头了。” 沈嘉在旁淡淡的喝着茶,看着木槿发疯,心道这才到哪儿就兴奋成这样,将来陛下是要培养木棉做内廷第一人。 “姐姐最近忙裁减宫人,岂不是没空出宫了?”木槿后知后觉的问道,“那我何时才能见到她啊?” “是啊,不过你要是有啥话给你姐说,我帮你带口信?” “不用了,反正总会见到的。”木槿傲娇道,“我们女孩子间的闺房话,才不要告诉你。” “还避嫌啊,我是你哥啊。”沈嘉乐了,他现在和木槿相处模式越来越像亲兄妹了,再也没有之前奇奇怪怪的敌意和醋意了。 不过,兄妹俩虽然越发亲密,但喜欢互怼的这点没有变。木槿看着空荡荡的沈府,感叹道:“哎呀,我姐不在,范大夫也不在,只剩大哥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哎,是啊。”沈嘉惆怅的叹了口气,他也不想独守空房。 木槿闻言,贼兮兮的笑道:“大哥,你咋不去宫里住呢?” 果真是个小机灵鬼,一下子就问到了重点,令沈嘉无言以对。 第112章 木兰花(三) 沈嘉才不想说自己被萧翌嫌弃,从玉熙宫给赶了出来。他眼珠一转,掩饰道:“我这不是为了陪你嘛,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没事啊,没人的话我回去就行了。”木槿无所谓的说道,“再说了,我是心血来潮突然回来,又没有通知家里,你等什么等。” “咳咳。”沈嘉尴尬,谎言轻易的被木槿拆穿了。 “大哥,是不是陛下烦你了?”木槿伺候萧翌也有许多年了,她揣摩陛下心思,还是有几分准的。 “他嫌腻歪,让我出宫,他要清静清静。”沈嘉只好实话实说了。 “大哥,你太不了解陛下了。”木槿笑着摇头道,“他让你出宫你就出宫啊,他不让你跟着,你就这么听话的不跟了?” “你……什么意思?”沈嘉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他震惊的看着妹妹。 -- 第137页 “哎呀,陛下的秘密,我一般是不会告诉别人的。”木槿得意的说道,“除非……” 沈嘉立马懂了,上赶着说道:“妹子,你想要什么,或者做什么,告诉我,大哥保证满足你。” 见鱼儿上钩了,木槿也不再卖关子,“陛下最是口是心非了,大哥你以后别顺着他,要逆着来。” 沈嘉听后半是怀疑,半是震惊的瞪着妹妹,“木槿,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不会被他一声令下,拉出午门打板子吧?” “怎么可能?”木槿被逗乐了,“哥你行不行啊,不要怂。以后他赶你,你就赖着不走。” 沈嘉挠挠后脑壳,满脸疑惑,仿佛在问这样好吗? 木槿看到后,笑着说道:“哥,你在杭州时,不是一直追着缠着,一套一套的。怎么现在,反而退缩了?” 沈嘉恍然大悟,“我以为是我误打误撞的,原来微明真吃这一套?” “当然。”木槿说着,又有些伤感,“可惜宫里人人都敬畏陛下,不敢忤逆他,一个个都无趣的很。他看你耿直不惧皇威,才会对你有好感吧。” 沈嘉摸着下巴捉摸道:“这算什么奇怪的嗜好,找个人专门来气自己?” “你不懂,这样才有乐趣啊。”木槿见天色快黑了,急忙催促道,“大哥,还不赶快去,宫门快要落锁了。” “好好好。”沈嘉不再犹豫,立马动身。他一边走一边对木槿说道,“大哥欠你个人情,以后有啥需求,随便提。” 木槿看着沈嘉的背影,笑道:“快去吧。” 玉熙宫中,萧翌刚刚沐浴更衣完,正准备入睡。突然,门外守夜的小太监进来禀报,说沈阁老来了。 “他来做什么?”萧翌皱眉,“不见!” “微明,微明你必须要见我。”沈嘉不顾小太监的阻拦,大胆的闯入了内殿,笑意盈盈的看着萧翌。 旁边的小太监拦也不是,走也不是,低下头不知该如何是好。萧翌无奈,对小太监道:“小秦子,你先下去吧。” “是。”名唤小秦子的小太监悄声退下。 陈公公不在,木棉木槿也不在,沈嘉感觉玉熙宫中一下子少了好多人,空荡荡的。他看着小秦子的背影,疑惑道:“那个小太监怎么没见过,是新来的?” 实际上沈嘉是奇怪,那个小太监竟然拦着他不让进。要知道,以前他出入玉熙宫,都是不用通报的。 “是新人,陈尽忠调教了半年多,才送来御前伺候的。”萧翌答道。 沈嘉蹭到萧翌床边坐下,“陈公公何必费心思教新人,以后我来伺候你不就行了吗?” 萧翌闻言挑眉,故作冷淡道:“不是让你离朕远点吗,又回来做什么?” “我孤枕难眠,想与君……”沈嘉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盯着萧翌的眼睛,轻声勾引道,“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 “滚蛋!”萧翌一脚把沈嘉踢下床,“沈嘉,原来你是个登徒子!” “我已经很节制了。”沈嘉表示自己非常冤枉,他委屈道,“有半个月了,咱俩没有……” “好了好了,但今天不行。”萧翌打断道,“我明天去你府上,可好?” “那说定了。”沈嘉伸出小拇指,要和萧翌拉钩。 萧翌见状,脱口而出,“你幼不幼稚!” “来嘛!”沈嘉强硬的拉过萧翌的手,钩住他的小指,“我明天等你。” 萧翌抽出手,无语的望着他。 沈嘉又开始得寸进尺,“为什么今天不行?” “我乏了。”萧翌躺下来,侧过身说,“今天木棉来找我了。” “巧了!”沈嘉乘机爬上龙床,躺在萧翌旁边说道,“木槿今日也来府里坐了坐。” 萧翌偏头问道:“她还不知道她姐姐的事吧。” “是啊,我才告诉她。”沈嘉想起木槿兴奋的样子,“她高兴极了,迫不及待的想见她姐姐。” “估计暂时是见不到了。”萧翌说道,“木棉的差事出了岔子,朕让她戴罪立功,把东厂也交给她了。” “这么快?”沈嘉惊讶,虽然他知道萧翌有意培养木棉,将来定会交给她东厂和司礼监,但现在是不是太早了些? “没有东厂辅助,她根本管不住后宫的人。”萧翌冷冷道,“有些人见不得木棉掌权,欺负她年纪轻、经验不足,暗地里使绊子呢。” “只是给她东厂,恐怕治标不治本。”沈嘉担忧道,“虽然暂时能唬住那些人,但日子久了,谁知对方有何后手。” 后宫和前朝一样,最爱勾心斗角。如今,萧翌用锦衣卫压制前朝大臣,用东厂压制后宫诸人,看似风平浪静,但是正如沈嘉所忧,压制久了必生后患。 “朕能帮她一时,帮不了一世。先把裁减后宫之事办妥,以后就要靠木棉自己了。” 沈嘉也叹了一口气,只希望木棉自己努力,能越走越远吧。 最后一批宫女出宫时,东厂的太监站在宫门口搜查包裹,来一个人检查一个人,等确认无误后,再去女官那边领上赏银,便可以离开了。这样一来,不仅杜绝了宫中之物流失,也防止女官私吞赏银。 木棉就站在宫门口,目送她们一个个离开。有的宫女和木棉交好,离开时还哭着和木棉告别。看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女子踏出宫门,木棉忽感自己老了,已不再是刚进宫的丫头,而是小宫女口中的“姑姑”了。 -- 第138页 “木棉姑姑!”又有宫女过来,她和木棉曾在御前共事,彼此还算相熟。 “你要离开了,将来有何打算?”木棉关心的问道。 那女孩微微红了脸,小声道:“家里定了亲事,只是不知男方人品如何,长相如何。” 女子向来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少有人像木槿这般好运,可以遇到命中注定的良人。而其他女人,只好祈祷上天垂怜,能够嫁给好人即可。不求相亲相爱,只求顺遂一生。 “我恐怕不能去喝你的喜酒了,在此提前恭喜你了。”木棉说着,脱下手腕上的银镯子,送给了那名宫女,“这个算是贺礼,你收下吧。” “多谢木棉姑姑。”宫女笑着接受了,她泪眼婆娑的看着木棉,又问道,“姑姑,你以后真不离宫了吗?” “是的。”木棉坚定的说道,“我不会离开。” “这样也好。”那名宫女说道,“以姑姑你的才智,或许能闯出一番新的天地。” 作者有话说: 注: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元·王实甫《西厢记》 第113章 秋夜月(一) 新调来的小秦子全名秦德喜,因人长得乖巧,做事机灵,被陈公公看重,调到司礼监调教了半年多,才有机会去御前伺候。虽说伴君如伴虎,但他早就听说陛下沉静威严,待下宽厚仁慈,并非苛刻暴戾之君。 等小秦子进了玉熙宫,发现在这里办差反而比在宫内其他地方轻松许多。因为陛下不喜欢被人时时跟着、伺候着,他们内侍有很多时间休息。不过唯有一条,在玉熙宫看到的听到的,绝不能传到外面去。 那时候的小秦子还不懂为什么,等到了沈阁老那夜闯入陛下寝殿,留宿宫中后,小秦子隐隐约约的懂了什么,惊得他三天没缓过劲来。 然而过了几日后,小秦子已练就了见怪不怪的本领了。他看着沈嘉为陛下穿衣梳头,和陛下一起用膳,陪陛下看书闲谈……甚至听到他们晚上翻云覆雨,心里依旧掀不起一丝波澜。 “秦公公!”沈嘉的脑袋探出帷幔,高声呼喊外面值夜的秦德喜。 小秦子面无表情的端着热水,送进外间后便低头退下去了。沈嘉随意披了件衣服出来,端着水盆拿着毛巾进入内室,给萧翌擦拭身上。 微弱的烛火下,萧翌脸色仿佛画了胭脂一样泛起淡淡的红晕,他闲闲的趴在床上,半睡未睡的样子,任由沈嘉上下其手。 沈嘉为他擦拭完身子后,萧翌终于被弄醒了。他侧身看向沈嘉,盖在身上的锦被从肩头滑落,露出漂亮的肩胛骨。 美色当前,看得沈嘉心头又起了一阵邪火。他用手压住萧翌,低声训道:“快睡!明天还要上朝呢。” 萧翌也确实累了,被沈嘉按着趴回被窝。他缩了缩脑袋,找个了舒服的姿势,很快就睡着了。沈嘉无语望天,按耐住又被挑起的火,束手束脚的躺回萧翌的枕边。 近日朝中风平浪静,后宫也是毫无波澜。萧翌借着木棉裁撤宫女有功,将她从司簿提到了尚宫的位置,正式成为尚宫局中正五品的女官。对于木棉飞一般的升迁,后宫中的人毫无异议。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去,很快就入了秋,然而北京的天气依旧炎热,知了“吱吱”叫着,没有一丝秋天的气息。 这夜萧翌被热醒了,他看着身边睡得正香的沈嘉,悄悄起身走出殿外。外面知了依旧叫个不停,萧翌负手走到廊下,却见木棉竟然在外间守夜。 “你怎么在此?”萧翌诧异道。 “陛下,”木棉福了福礼,“奴婢这两天无事,便想来玉熙宫伺候陛下。” 萧翌在廊下坐下,也招招手示意木棉一起坐。他低声问道:“在尚宫局还习惯吗?” “一切都好。”木棉也压低声音说道。 “你要是闲了,可以出宫去看看你妹妹。”萧翌说道,“沈嘉说,木槿很想你呢。” “奴婢会回去探望的。”木棉说罢,又操心道,“听说最近都是秦公公伺候您,他办事得力吗?” “陈尽忠挑的人,你大可放心。”萧翌表示还算满意,“这孩子是个聪明的,也不说多说问,嘴很紧。” 在御前的人,守口如瓶是最重要的。哪怕笨点、蠢点,只要忠心耿耿,不被外人蛊惑收买,便能得到重用。 木棉听后安心了许多,她正想说什么,忽然殿门又开了,只见沈嘉从里面走出来。 “微明,你怎么出来了?”沈嘉刚问完,又看见了木棉,惊喜道,“木棉,你来了。” “不是怕吵醒你嘛。”萧翌温柔的说道,“你怎么醒了?” “我热得慌,就醒了。”沈嘉原来也是被热醒的。 “都立秋了,还是这么热。”木棉也说道,“不如我去拿点凉茶,陛下和大哥喝点?” “好啊。”沈嘉立马同意了,他看向萧翌,“反正咱俩都睡不着,不如月下品茶聊天?” 萧翌淡淡点头,随后木棉端来茶水和一些甜点,二人坐在廊下,抬头便能望见一轮明月高挂夜空中。 木棉见状知趣的退下了,沈嘉为萧翌倒上茶,感叹道:“本来想喝酒,可惜你不能喝。” “是啊。月下独酌,才有一番雅趣呢。”萧翌也表示可惜,花好月圆,却无酒。 “可是微明,现在不是独酌,是对饮。”沈嘉以茶代酒,和萧翌对碰了一下,“虽然无酒,但是有你啊,便不算辜负美景。” -- 第139页 “是吗?”萧翌优雅的品了一口茶,抬头仰望明月。沈嘉则盯着萧翌的侧脸,越看越入迷,舍不得挪开眼。 只见萧翌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随手披的道袍也没有系好带子,前襟半敞着能看到里面的亵衣。这番打扮少了平日的威严,却多了几分不羁。 “喂!”萧翌见沈嘉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朝他面前挥挥手,“看什么?” “月下看美人,果然别有一番风味。”沈嘉痴痴的说道。 萧翌被说得不好意思了,错开眼不再与沈嘉对视。毕竟,从来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说陛下很美。 “微明,你光说我变了,你自己不是也变了吗?” “嗯?”萧翌不解其意。 “以前你出宫剑不离身,现在你都不带‘止戈’了。”沈嘉说道。 这一点沈嘉早就发现了,不过他一直没点破。看着萧翌在自己的面前放下戒心,沈嘉如同吃了蜜一样甜。 “有、有锦衣卫在,不、不用佩剑。”萧翌想解释,居然罕见的结巴了。 “你现在不再紧绷着,愿意敞开心扉了。”沈嘉继续说道,“不过我希望,你能对我再多点信任。” “我还不够信任你吗?”萧翌反问道,“我把变法的事情全权交给你管了,内阁也算是托付于你了。” “但是你还是爱操心啊,你能不能倚靠我。”沈嘉得寸进尺道,“我会变强,强到你不用再操心,只需要相信我就行了。” 萧翌却迟疑了,“我毕竟是皇帝啊,怎么可能不操心?或许,我就是操心命吧。” 这不是沈嘉想要的答案,他轻轻摇头,却不再强求,“微明,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保护你的。” “我信。”萧翌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虽然这话沈嘉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并且从来没有做到过,但萧翌还是愿意相信他,附和他。 第114章 秋夜月(二) 朝中第二批裁撤官员的名单也下来了,这次被免官之人,大多是南京的冗官。作为陪都,南京和北京有着同样一套班底,但很明显只是做做样子,充充脸面的。 在南京任职的官员,要么是犯事的,要么是养老的,一去那边前途无望。所以大多数人得过且过,每天逗逗鸟,听听书,不再关心朝政,还能有俸禄拿。这样的日子,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不过这次的变法,彻底把南京官员们的舒服日子搅和了。他们再也没办法混日子了,一道召命下来,只能乖乖收拾东西走人。没有人敢去再和沈嘉抗争,毕竟程老的例子摆在前,他们这些不受重视的官员,更是无能为力。 至此,《考成法》在京试行圆满成功,开始正式向地方上推行。萧翌需要更多的官员去执行,而韩昌也频频上书,希望内阁再添两名阁员。 “现在你和韩昌二人把持内阁,相互制衡,不是挺好的吗?他为什么又要塞人进来?”萧翌说起此事就头疼了。 沈嘉闻言一笑,“你忘了,那时候内阁只剩师……程老和张旭二人时,你还嫌程老不积极主动的荐人入阁呢。” 一提起程尉廷,沈嘉依旧难以改口,总是不自觉的还当他是自己的师傅。然而,他们的师徒情谊,在程尉廷被罢免的那日便断了。 可是沈嘉是个念旧之人,虽然程阁老将他逐出师门,但他对曾经的师傅,还是割舍不掉那段情谊。 萧翌看沈嘉神情黯淡,默默的拍了拍他的手,“那时候程老独掌内阁,张旭是个墙头草,当然需要新人入阁制衡。可今时不同往日,韩昌和你都无法做到一人独大。” “不过再添两个人也是好的。”沈嘉抱怨道,“微明,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内阁琐事繁多,我快要忙疯了。” 忙疯了还有空来玉熙宫喝茶?萧翌心中虽这样想,嘴上却同意道:“好吧,那你有什么人选吗?” “暂时没有什么人选。”沈嘉摇头道,“不过我想了想,京官之间彼此都太熟了,谁是哪一派,谁身上有什么把柄,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微明,不如从外地调人入阁吧。现在的京城如同一潭死水,该找个外人过来搅合搅合了。” “你说的对,的确太过死气沉沉了。”萧翌点头道,“那就调吧。” 陛下看似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说,实则又要牵扯万千,一场人事变动即将展开。 有人调进京城,就有人离开。黎元裴在六科干了许多年,一直没有变动。这一次,他被外调陕西任正四品知府,终于升迁了。 于是黎府中很多人上门道贺,人来人往乱糟糟的。沈嘉见正门前停了好些轿子和马车,便悄悄绕道后面,从侧门混进去了。 沈嘉之前来过好几次黎府,他轻车熟路的直奔黎大人的书房。打扫书房的书童认出来了沈嘉,震惊的不知如何是好,急忙跑去告诉他家老爷。 等黎元裴应付完前院的客人,匆匆赶到书房时,沈嘉已经等候多时了。 “沈兄,久等了。”黎元裴拱手道,“没想到你这个大忙人,居然亲自来了。” “当初你送我去杭州,理应我也该送你一程。”沈嘉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即使现在他和黎元裴的关系不如当年亲密,但他依旧想和这位旧友好好告别。 黎元裴问道:“既然来了,怎么不去前院坐坐?” 沈嘉摇头道:“我如今是非缠身,还是不要露面,给你添麻烦了。” -- 第140页 “怎么会是麻烦呢,沈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黎元裴淡淡笑道,“我能升任陕西知府,肯定是你的功劳。” 沈嘉摆手,“我不过是向陛下提了一嘴,主要是靠你自己的政绩,陛下才同意了。” “总之,我承你的情了。”黎元裴说道,“之前、之前的事……” “之前的事就不必提了。”沈嘉打断道。他知道那段时间自己被人孤立,黎元裴不过一个小小官员,也不好冒天下之大不韪,继续和自己密切接触。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好。”黎元裴并非小心眼的人,他端起茶杯,对沈嘉道,“我以茶代酒,敬你。” 沈嘉也端起茶杯回敬道:“那我也祝你一路平安,到了陕西,一切顺遂。” 两人的茶杯相碰,他们谁都无法预料,下一次再坐在一起品茶聊天,会是何时何日了。 京城中文官调动完毕后,武将中也有所动作。萧翌亲自将镇守西境的魏漠将军,调入京军三大营中的神机营。 神机营有着“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担,属于皇帝亲军。再加上神机营中装备有先进的火枪、火铳等火器,战斗力极强,备受历代帝王的看重。魏漠年仅三十二岁,便任中军提督,手握重兵,掌控京防,可见帝王对他的信任和器重。 就连沈嘉,对此人也充满了疑问。他曾问过萧翌:“怎么突然要调魏将军入京了呢?” 萧翌听后,神神秘秘的说道:“怎么,只许你调文官,不许我动武将吗?朕不过是塞个人进神机营,看把你们吓的。” 皇帝的举动确实吓倒了一片人,很多文官先后上奏疏,称武将调动关乎边境安危,请求陛下慎重考虑。 “微明,你这哪是随随便便的塞个人?”沈嘉反问道,“你把在前线抗击西瓯的主将换了下来,还安置在如此重要的神机营。你真的如此信任魏将军吗?” “西瓯和我朝目前相安无事,我觉得让他继续在边境耗着浪费人才,不如回京,调教调教神机营的士兵们。”萧翌答道,“至于此人,我与他相交多年,是知根知底的老友。他不会对我有贰心,你无须多虑。” 看来萧翌对魏漠,是真的信任有加了。沈嘉拖着下巴,心想自己在萧翌身边好几年了,一直知道他防备心重,从没见他如此相信一个人,愿以性命相托。 对于这位神秘的魏漠将军,沈嘉真的越来越好奇了。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求海星!如果海星到了2万,我就日更两周如何? 第115章 秋夜月(三) 魏漠将军的到来,着实在京中掀起一番热议。不仅是朝中官员盯着他,京城中的百姓也对这位将军津津乐道。就连沈府新雇来的几个小厮,在无事的时候便会聚集在一块,议论着即将抵达京城的魏将军。 “听说这位魏将军身长八尺有余,又高大又俊朗,简直就跟天神一样!”一名小厮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天神?”其他的小厮不信,反问道,“难道像二郎神,三头六臂,三只眼睛,还能七十二变?” “三头六臂我不知道,不过听说他在西北可威风了,有魏将军在,吓得西瓯都不敢来犯。” 这点倒是真实的,这么多年来边境太平。就算前几年大梁内乱时,西瓯竟然也安安静静的,没有乘乱突袭。 “那是因为弘武帝在世时,把西瓯都打怕了,他们不敢招惹我们。”有人不服气道。 “弘武帝驾崩多少年了,要是没有魏漠将军,西瓯这几年能消停吗?”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了,又有人拦住他们,说了句公道话:“咱先不说西瓯,我听说这位将军身世传奇,他本是家中庶子,不受魏老将军的重视。后来是他凭借着军功,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就冲这一点,我佩服他。” “对。”之前的那个小厮点头道,“我也佩服他这点,从不靠家里帮衬。” 另一名小厮一下子歇菜了,默不作声。因为魏老将军的偏心实在太过明显了,对嫡子照顾有加,对庶子不闻不问。光看魏漠的名字便知他在家中的地位,不过是漠不关心罢了。 “你们说的,可当真?”突然,有一个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把几个小厮吓了一大跳。 几人回头一看,急忙弯腰行礼,低头喏喏道:“老爷。” “免礼。”沈嘉走过来,又问了一遍,“那位魏漠将军,在家里是不受重视的庶子?” “老爷,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一名小厮说道,“我在京城待的时间久,在其他大人府上做事时,听下人们说过一两句。” “原来如此。”沈嘉若有所思道。他之前在陕西,并没有听过太多魏将军的家事,只知魏家世代为将,是大梁边境的守护者。 “老爷,我们……下去做事了。”几个小厮都害怕沈嘉骂他们偷懒,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自家老爷。 “去吧。”沈嘉并未发火,他还在想刚刚得知的消息呢。 怪不得萧翌会和魏漠能成为多年的好友,原来是因为他们同为庶出,同病相怜。 等魏漠将军正午进京时,有好多人顶着大太阳,跑去城门口看热闹。沈嘉其实也想去,但他忍住了,还是要矜持点,不去凑这个热闹。反正,他们同朝为官,早晚都会见到的。 虽说沈嘉没去,但他们家的小厮去了。回来后兴奋的在院门口和其他人讲述,那语气之欣喜,声音之洪亮,沈嘉隔着院门都听见了。 -- 第141页 “魏将军带着一队人马,在城外驻扎了。”小厮兴致勃勃的讲道,“随后宫中传旨召见,魏将军就一个人,跟着太监进城了。” “陛下这么着急见魏将军,可见对他的器重。”另一人说道。 沈嘉听到这话,不由撇了撇嘴,然后继续偷听。 “那你见到魏将军了没,有八尺高吗?” “魏将军三头六臂吗,是不是很魁梧?” “将军长得好看吗?” 面对一个个问题,那名小厮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不知道。人太多了,我没挤进去。” “去!”所有人一脸不屑,“原来没看到人啊,都散了,散了吧。” 小厮:“……” 魏漠将军一路打马而行,直到宫门口才下马。在午门前等待的秦德喜公公见到人后,没有带他进紫禁城,而是拐了个弯,先去了西苑。 不过萧翌也并非在玉熙宫召见魏将军,而是在他修道的禅室。只见室内香烟袅袅,萧翌一身道袍,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中。 小秦子将魏漠带到禅房后,便静悄悄的退下了。 魏漠打量了几眼禅室,又目不转睛的看着打坐之人。他微微叹了口气,心道寒毒磨人,几年不见,萧翌比之前瘦了很多。 魏漠没有出声打扰陛下,而是坐在另一个蒲团上。等萧翌打坐完毕后,他微微侧头,看到了老友。 “你来了。”萧翌毫不惊讶,他早就听到脚步声,知道他来了。 “传闻陛下信道,宠信全真教的范道长,我听后还不信,没想到你真开始修道了?”魏漠好奇道,“道有什么好修的,难不成,真能长生不老?” 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质疑他修道,就连沈嘉也不曾说过什么。魏漠此人,倒是直言不讳。 萧翌却没有生气,甚至淡淡解释道:“静心而已。” “真有用吗?”见陛下不是被长生不老之类的虚幻之事迷失心境,魏漠便安心了。 “当然有用了。”萧翌笑道,“你看你,不修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毛毛躁躁的。” “你也和以前一样,得理不饶人啊。”魏漠不甘示弱,回嘴道。 他们二人在西北从军时,就爱这样争吵打闹,谁也不让谁。如今,萧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但他和魏漠的感情,仿佛从未改变过。 “我们这样吵是吵不出结果的。”萧翌斜眼看他。 魏漠立马懂了,“怎么,想出去比划比划?” “走啊。”萧翌起身,他们以往吵不出胜负时,都是出去打一架,最后谁赢了听谁的。 而且萧翌现在是技痒,好久没有和谁比过武了。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能打的人,便故意约架,想同魏漠痛痛快快的大战几百回合。 于是当沈嘉来西苑询问陛下去处之时,正好有幸得见二位的比武。他赶到比武场时,萧翌和魏将军已经缠斗在一起,打了快有半个时辰了。 只见萧翌一身黑色的短打,手拿长剑“止戈”,而魏将军手握弯刀,挥舞的虎虎生威。 两人时而分开,时而交锋,刀与剑“乒乒乓乓”碰撞在一起。沈嘉一介文人,自然是看不懂他们二人的武功水平如何。但他还是惊诧于萧翌的剑法,快到令人眼花缭乱。 原来,这才是萧翌的真实水平啊。 然而面对如此快的剑法,魏漠将军则毫无畏惧,一招一式沉着应对。沈嘉有些担心的望着场内二人,心道刀剑无眼,可别真伤到彼此啊。 就在这时,萧翌的剑锋划到的魏将军的发梢,削去了他的一缕头发。沈嘉在旁看得差点惊呼出声,他拉过一旁站岗的锦衣卫小哥,虚心求教道:“陛下和魏将军,战况如何?” “不好说啊。”那名锦衣卫是个老实人,实话实说道,“陛下剑快,魏将军后劲大,我估计如果打斗太久,陛下会输。” “魏将军不会让让陛下吗?”沈嘉震惊了,他本以为魏漠是来陪练的,没想到居然是来真枪实战的打斗。 他不是微明的好友吗,难道不知道陛下的腿有疾吗?要是出什么差错,如何是好? “没法让,都很强。”锦衣卫一脸敬佩的说道。 沈嘉听后脸瞬间拉垮,他目光不善的盯着飞上飞下的魏将军,对他再无一丝好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海星,一晚上涨了几百个。不错不错,继续投,不要停! 本周(1—7)依旧更五休二,周一、周三不更。 下周(8—14)如果海星到了19500,就日更一周。 下下周(15—21)如果海星到了20000,再日更一周。 第116章 秋夜月(四) 萧翌和魏漠将军交锋数百招后,突然,魏漠手握弯刀横向一划,萧翌避不可避,用剑强挡了一招,被巨大的力量逼退,落地时脚步踉跄了一下。 “微、陛下!”沈嘉见状大吼一声,不顾场上刀剑无眼,飞奔跑向了萧翌的身边,将他扶稳。 魏漠见有人闯入,急忙收起了手中的刀,饶有兴致看了眼这位陌生人。魏漠看年轻人将陛下小心的搀扶着,细心的询问陛下的腿有没有事。 萧翌冲沈嘉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随后,萧翌不动声色的抽出被沈嘉扶着的胳膊,走向魏漠,对他道:“算你赢了。” “你武艺退步了。”魏漠毫不客气的说道,“以前咱俩随随便便能打有三百回合,这次有吗?” -- 第142页 “没有。”萧翌承认道,“确实很久未曾练武,生疏了许多。” “陛下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沈嘉忍不住出声,替萧翌辩解道,“将军守卫边境,自然应该日日练功,保家卫国。” 魏漠终于正眼的瞧了瞧沈嘉,他猜测道:“这位就是……沈阁老吧。” “是他。”萧翌看了沈嘉一眼,“本应在接风宴上介绍你们认识,没想到在此先遇上了。” “沈阁老和传闻中的,好像不太一样。”魏漠笑了笑。 “怎么不一样?”沈嘉问道。 “都说沈阁老刚正不阿,是个直臣、能臣。”魏漠说道,“没想到沈阁老不仅刚正,还很细心。知道陛下腿脚不适,处处照顾着。” 说着说着,魏漠的目光落在沈嘉的手上。他的手一直在虚扶着萧翌的胳膊,仿佛生怕他摔倒似的。 作为君臣,这举动,是不是也太过亲密了? 萧翌率先反应了过来,微微和沈嘉拉开了距离。他对魏漠说道:“既然见面了,就一起吃顿午饭吧,也算给你接风洗尘了。” 说是接风宴,但实际上饭菜只不过比陛下平日里多了四道菜,而陪坐的只有沈阁老一人。萧翌懒得摆多大的阵仗,只让小秦子在旁伺候着。三个人坐在太液池水榭中,为魏漠接风洗尘。 虽说无歌舞,但必须要有酒。萧翌让人拿来上好的烈酒,专门是用来招待从西北过来的客人。要知道,西北人爱喝酒,那边的人把酒都当作水饮,一般的酒魏漠可喝着没味道呢。 小秦子为陛下倒了一杯,又给魏漠斟满,正要给沈嘉倒酒时,沈嘉却说不用了。 那边,魏漠端起酒杯,对陛下道:“我也不会说什么场面话,一切都在酒里,我先干为敬。” 魏漠果然豪爽,烈酒一下子就喝完了。萧翌正准备喝,突然手中酒杯被沈嘉抢走了。 萧翌回头看他,只见沈嘉抢过酒杯一饮而尽,结果没想到酒如此烈,顿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翌急忙拍拍他的背,给他顺顺气。而对面坐着的魏漠,则一脸嫌弃的看着他。 等沈嘉终于止住了咳嗽后,他冷冰冰的对魏漠道:“陛下他养病中,不能喝烈酒,我来。” “你会喝酒吗?”魏漠满脸质疑的看着沈嘉,“我说沈阁老,不会喝酒别逞强了,我懂你们文人娇弱。” “谁娇弱,谁不会喝?”沈嘉一下子被激起了斗志,“我今天一定把你喝趴下。” “是吗?”魏漠笑道,“那我一定应战。” 两人彼此对视着,如同斗鸡一样,都红了眼。萧翌见状扶额,完全不想理他们,任他们胡闹了。 沈嘉和魏漠真开始拼酒了,两人喝了三杯后,沈嘉还提议道:“干喝酒没意思,你会划拳吗?” 魏漠笑了,“我怎么可能不会划拳?” “好,那我们划拳,猜拳辞令全按照西北的规矩来。” “你还会划拳啊。”魏漠现在对沈阁老,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当然了,我也是西北来的。”沈嘉仿佛喝大了,开始吹牛道,“我在西北经常划拳,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 看沈嘉说得这么真,萧翌都不好意思拆穿他了。说什么经常划拳,明明是刚学会没多久的好吗?而且还是萧翌教他的呢。 “好!沈阁老豪气。”魏漠拍手道,“酒令如军令,那我们就玩真的了,直接上大碗喝。” 于是小酒杯换成了大碗,烈酒又拿来了两壶。还好沈嘉聪明,学东西很快,他和魏漠这样的酒场老手划了几轮,竟然没落下风。 魏漠本是随便逗逗沈嘉,这下也被激起了战意。这两位一下子玩开了,在席间大声吆喝着,大口喝着酒……萧翌则在一旁一边看好戏,一边默默吃菜。 酒过三巡,沈嘉感觉自己头晕目眩,有点想吐了。 他费力的撑着桌子站起来,对魏漠含糊道:“我、我去解个手,等我回来……继续!” “好。”魏漠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喝到现在完全没有分毫醉意。 沈嘉摇摇晃晃的走了,萧翌急忙对小秦子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沈嘉。 等水榭没其他人了,萧翌才淡淡开口,“差不多得了。” “是他来挑衅我,你反而怪我喽?”魏漠反问道。 萧翌生气,狠狠瞪了魏漠一眼。突然,他出手去抢桌上的酒壶,魏漠眼疾手快,伸出手拦截。两个人单手在饭桌上较量,来来回回过了好几招。 眼见沈嘉快要回来了,萧翌心下一急,一个虚招骗过魏漠,抢到了酒壶。他朝魏漠得意的一笑,直接对着壶嘴,仰头喝一大口酒。 魏漠眼睁睁的看着萧翌把剩下的酒喝完了,还示威般的冲自己倒了倒空酒壶,表示一滴也不剩了。 “不是说不能喝烈酒吗?”魏漠无奈摇头。看他的样子,哪是像是病人,分明还是在西北和自己抢酒喝的酒鬼。 萧翌抛下空了的酒壶,“你觉得我像听大夫话的人吗?” “不像。”魏漠知道萧翌的性格,但他话锋一转,“不过,你好像能听进去沈嘉的话。” 萧翌被噎住了,无法反驳,只好道:“你别告诉他。”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管住你?”魏漠啧啧称奇,“以前,连你父亲都无法管束你呢。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 第143页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海星,继续投,还差一百多。 ps:除了每日签到,还可以在“我的成就”里做任务得海星哦。 第117章 秋夜月(五) 萧翌闻言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好友被看穿了,而他还没想好怎么说。恰巧这时,沈嘉在小秦子的搀扶下,解手回来了。 “久等了,魏将军。我们……我们再来喝……喝起来。”沈嘉站都站不稳了,还想着要拼酒呢。 萧翌急忙给魏漠使了个眼色,随后温柔的扶沈嘉坐下,并对他说:“魏将军已经认输了。” 沈嘉听后一脸诧异,“真的吗?” 魏漠刚才的确输了,不过不是喝酒输的,而是和萧翌夺酒壶输的。于是魏漠只好顺着萧翌的意思,对沈嘉道:“对,我认输。沈阁老海量,我、甘拜下风!” “他输了,微明,我赢了!”沈嘉傻傻的冲着萧翌乐,一看就知神志不清了。 “知道了,知道了。”萧翌像哄孩子一样对沈嘉道,“长青,你去睡吧,好吗?” “好。”沈嘉说完,彻底昏睡过去了。萧翌赶忙让小秦子叫人,将沈阁老抬回去。 等沈嘉被软轿抬走后,魏漠才问道:“微明?是你的……表字?” “是。”萧翌只能承认,他就知道沈嘉酒后最爱吐真言了,什么都吐出来了。 魏漠的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的神色,“你要是说你们只是君臣关系,我可不信。” “朋友。”萧翌还在死守挣扎。 “我也不信。”魏漠笑道,“我们这么好的关系,我都不知道你的表字,他为什么知道?” “我们认识的早,那时候我还没表字呢。”萧翌顾左右而言他。 他和魏漠是在从军之时认识的,那时候,萧翌十二岁,化名“萧羽”入军营,成为魏老将军麾下士卒。 而魏漠当年并不知道萧翌的真实身份,一直叫他“小羽”,直到萧翌十六岁公开了身份后,魏漠才知道他是皇孙。 “可你有了字号,怎么不告诉我啊。”魏漠摆出一副穷追不舍的架势。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萧翌淡淡笑道。 魏漠也笑,“真不容易,居然是从沈嘉的口中知道的。没想到我们二十几年的友情,竟然抵不过他和你几年的‘友情’啊。” “嗯……也不单单是‘友情’吧。”萧翌不得不实话实说。 魏漠果然脸色一变,“你、你们俩,做过了?” 太过直接了吧?萧翌偏头,不言不语。 “他好大的胆子!”魏漠这下是真生气了,“你也是,竟让人家占了便宜。” “倒也不用这样想,他不可能逼我什么的。”萧翌知道魏漠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一般很难接受雌伏。 魏漠眼睛一瞪,警告道:“你和沈嘉的事,有多少人知道呢?要是被大臣们发现了,可不得了啊。” “就御前伺候的人,还有你。”萧翌避重就轻的说道。他刻意忽略了范大夫、杜涣以及曾经的程阁老。 还好知道的人不多,魏漠舒了口气,“你们要注意点,尤其是在大臣面前,收敛收敛吧。” “真的很明显吗?”萧翌没觉得他和沈嘉的举动过分了。 “很明显,尤其是眼神。”魏漠郑重的说道,“你们俩看对方的眼神,太炽热了吧。” “多谢提醒。”萧翌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还有,别有事没事贴一块,让他能不能离你远点?” 萧翌听后忍笑道:“好好好,知道了。” 果然,沈嘉黏人的程度,连魏漠都看不下去了。 “好了,酒也喝了,风也接了,该办正事了吧?”魏漠放下筷子,抹抹嘴道,“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 “什么?” “别装了,无大事你不会把我从边关叫回来的。”魏漠对自己好友的心思了如指掌,“如今边关的情形你也知道,西瓯内部正在夺嫡。那位的处境,不大好。” 萧翌闻言神色一凛,“与我何干?” “也对。”魏漠附和道。 “我确实找你有事,事关锦衣卫,还有……弘武帝。”萧翌不再隐瞒,和盘托出了。 这些事情,他藏在心里许久,甚至没有告诉沈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于是萧翌带魏漠离开水榭,直接去了他的御书房。 在书房中,萧翌拿出一个盒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展示给魏将军。魏漠皱着眉头,一脸莫名,“兵书?信件?这都是些什么啊?” 萧翌解释道:“都是弘武帝的遗物,之前一直保存在西苑,我也是两年前无意看到的。直到最近,才发现了隐藏其中的秘密。” “秘密?”魏漠随手翻了几页兵书,没有看出什么名堂,“很正常的书籍,哪有什么秘密?” “你看弘武帝批注。”萧翌将有问题的地方都夹了书签,直接翻给魏漠看。 魏漠小心的捧着书,看着看着,脸色越来越黑。到最后,他直接把书摔在了桌子上。 “你再看看这些信件吧。”萧翌拿出来,递给魏将军。 魏漠粗暴的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只见他的手越来越抖,没有读完就放弃了。 “我需要冷静冷静。”魏漠看向好友,面露不忍之色,“不愧是武帝,比我爹还厉害呢。” -- 第144页 萧翌却笑了,“半斤八两吧,你也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你还有心情打趣我?”魏漠放下心来,“那么,你调我入神机营,是为了牵制锦衣卫?” “我已经无法再相信锦衣卫了。”萧翌无力的说道,“京城的安危,皇宫的安危,以后要全靠魏将军了。” “是。”魏漠抱拳,收起吊儿郎当的嘴脸,郑重的向帝王作出承诺,“末将领旨。” 魏将军走后,萧翌去寝室看望沈嘉。听小秦子说,刚刚给沈阁老喂了碗醒酒汤,目前已经醒了。 果然,萧翌进去时,见沈嘉呆呆的坐在床上。眼睛是睁开了,但感觉眼神迷离,仿佛脑子还没彻底清醒。 “长青?”萧翌走到他身边,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现在迷迷糊糊的长青,真乖啊。即使蹂躏他的头发,他也不动不闹毫不抵抗。 “微明?”被摸了好久,沈嘉终于有反应了,他抬头仰望着萧翌,抱怨道,“魏将军也太彪悍了吧,我差点喝吐。” “活该。”萧翌呛他一句,“人家拿酒当水喝的,你非要自不量力。” 可沈嘉却一把抱住萧翌的腰,头靠在他的胸口撒娇道:“微明,我头晕胸闷,好难受。” “让你拼酒,让你逞强,让你胡吹什么在西北经常划拳?”萧翌嘴上虽然骂着,但手上却轻抚沈嘉的后背,给他顺顺,让他好受些。 “就要拼,不能怂!”沈嘉从萧翌怀里抬起头,盯着他,“你说,是我厉害,还是他厉害?” 萧翌又笑了,他小看沈嘉的胜负心了。刚吃完木棉木槿这两女孩子的醋,现在他又开始吃大男人的醋了。 “你厉害,你厉害。”萧翌知道不能跟喝醉酒的人讲道理,只能顺着他。 沈嘉听后果然开心了,又搂紧了萧翌的腰,“微明,他是陪你去看雪山的朋友吗?” 原来,这才是沈嘉真正在意的。 可皇帝顺他后背的手却微微一顿,口吻有些严肃的说道:“不是他。” “那是谁?” “你醉了。”萧翌闭口不答,将沈嘉放倒在床上,给他盖上了被子,“先好好睡一觉吧。” 沈嘉的眼前一片模糊,他还想强撑着问问题,拽着萧翌的袖子一直不撒手。可他的意志力却跟不上,眼皮越来越重,很快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恭喜你们解锁日更一周! 8月8日—8月14日,日更,每章2000字以上。 两万海星,冲鸭! 第118章 将军令(一) 魏漠将军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到神机营没两天,就开始操演士兵,演练对战。将原本有些散漫的神机营,狠狠的整顿了一番。 等到了清嘉五年九月初二,正值秋高气爽,天空中万里无云。皇帝萧翌在内阁次辅沈嘉的陪同下,在锦衣卫的扈从下,亲临神机营,观看军阵操演。 只见皇帝身披铠甲,手持长剑,威风凛凛端坐在马上。沈阁老则穿着大红色的官服,与陛下一起骑马到军营。至于魏将军,命令神机营列阵在演武场恭候着,见陛下御驾将至,士兵们单膝跪地,齐呼万岁! 呼喊之声震天动地,萧翌听后十分满意,示意所有人免礼。随后,萧翌带着沈嘉登上看台,准备观战。 魏漠命人将士兵分往两方阵营,一方模仿弘武皇帝征讨西瓯时所用的战阵,一方则用普通阵型。只听将军一声令下,双方骑兵先出,按照事先演练好的阵型,正式开始演武。 沈嘉作为文臣,第一次亲眼看到如此大规模的演练。只见场上不同颜色的旗帜飞扬,士兵们身着红色或黑色战甲,手持银枪,杀气十足。 萧翌站在高处,将演练阵型看得一清二楚。此时魏漠将军和几位副将从演武场下来,走上看台,来到陛下身边。 “参见陛下!”魏漠和几位副将正准备行礼,却被萧翌拦住了。 “各位将军甲胄在身,不必多礼。” 听到陛下的语调轻松,应该对这场演武十分的满意。几位将军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可以松一松了。 “各位辛苦,一同观战吧。”萧翌说完,又对魏漠道,“魏将军,兵练的不错。” 因有外人在,魏漠假装谦虚的说道:“陛下谬赞。神机营毕竟是精锐,稍微训练一段时间,便能上道了。” 这般一本正经答话的魏将军,和接风宴上拼酒的魏漠仿佛是两个人。沈嘉听后忍不住看向他,眼中带着些许笑意。 魏漠感受到了沈嘉的眼神,偷偷抬头瞪了他一眼。 “魏漠,你觉得神机营和西瓯交战,能有几分胜算?”萧翌没看到身后二人的眼神交锋,又问道。 魏漠低头沉思片刻,“五分。” 沈嘉听后一愣,没想到在他看来已经如此厉害的军队,竟然只有五分胜算? 那么西瓯,该是多么的强大啊。 “用弘武帝自创的阵型,和西瓯对战,又有多少胜算?”萧翌又问道。 魏漠皱了皱眉头,实话实说道:“弘武帝的阵法确实精妙,是专门用来克西瓯骑兵的。若用此阵法,能有七分胜算了。” 沈嘉听他们的对话后,才知道原来是用了武帝的阵法。但他侧头看向萧翌时,却觉得他听了魏漠的答话后并不高兴,甚至周身气息更冷了几分。 “微、陛下?”沈嘉轻轻碰了碰萧翌的手背,心道这是怎么了? -- 第145页 萧翌收拾好心情,淡淡道:“那就用武帝阵法吧。” “是。”魏漠知道陛下心里不痛快,于是建议道,“陛下难得来京郊,不如演武过后,臣陪陛下在附近跑跑马?” 他们那时候在西北,萧翌心情不好时,总喜欢在草原上跑马。魏漠这想法果然深得陛下心思,萧翌立马同意道:“甚好。” 等演武结束,萧翌犒赏三军,所有人得了陛下赏赐,都喜气洋洋的。魏漠便命令士兵们继续训练,自己陪着陛下骑马出了大营。 萧翌让锦衣卫在军营原地等候,只让魏将军和沈嘉二人随行。 沈嘉有些不放心,担心道:“陛下,真的不让锦衣卫跟着吗?” 萧翌还未答话,魏漠抢白道:“沈阁老是看不起我吗?觉得我无法保护陛下安危?” 沈嘉一愣,急忙道:“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魏漠冷哼一声,打马先走了。 作为臣子,魏漠竟然不等陛下,就这样走了?沈嘉直接看呆了,他转头看向萧翌:“他怎么了?” “呃……”萧翌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道,“我们快点赶上去。” 可惜,萧翌想得太简单,以沈嘉的骑术根本赶不上魏将军。只见魏漠在前方一骑绝尘,将他们远远的甩到了后面。萧翌本是能跟得上的,却因为顾着沈嘉,不得不放慢马速等他。 “微明,要不你先去追吧。”沈嘉已经很努力的想跟上了,奈何骑术不精,有心无力。 “荒郊野外的,你走丢了怎么办,你遇险了怎么办?”萧翌说道。 沈嘉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才是需要保护的那个人啊。 于是等二人慢慢吞吞的赶到时,魏漠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好不容易瞅见这两人的身影了,不由怒火中烧,大老远的就对沈嘉喊道:“沈阁老,你也太慢了吧。” 沈嘉被说得不好意思,无话可说,赶忙催促马儿跟上去。 等他们到了时,魏漠又似笑非笑的对萧翌道:“和他一起骑马,很焦急吧?” 萧翌眯着眼看着好友,而沈嘉被羞得满脸通红。 面对魏漠的咄咄逼人,萧翌忍不住维护道:“我不急,我们一边聊天一边骑马,悠闲的很。你心急,是因为没人陪你聊天。” 萧翌的话化解了沈嘉的尴尬,他顿时心情大好,忍不住“哈哈哈”的笑出了声。 这下,轮到魏漠尴尬了,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嘲讽没人陪? “你们两个……”魏漠气呼呼的看着二人,突然心生一计,他直接用鞭子抽向沈嘉坐下马儿,那马一受惊,飞奔向前方。 “啊!”沈嘉的身子向后一仰,不由大叫一声。 “不要慌,抓紧马缰,看前方。”萧翌急忙在后面高声提醒着。 沈嘉听到后,按照萧翌的提点,双手拉紧缰绳,双脚踩稳马镫,任由马儿带着自己狂奔而去。 见沈嘉没有再在马背上左右乱晃,萧翌才放下了心。而罪魁祸首则在旁边面带坏笑,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萧翌见状骂道:“你有病吧!” “我让他体验一下骑快马的感觉。”魏漠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错,“我们那时候练马,不都是摔出来的吗?没有人逼他,他怎么能骑得快?” “他又不是武将,骑那么快做什么?”萧翌翻了个白眼,“你就是看他不顺眼,故意整他。” 魏漠被萧翌戳穿了心思,不再言语。 他们刚拌完嘴,沈嘉总算控制住了马儿,调头回来了。经历一番马上飞驰后,沈嘉的官帽歪歪斜斜的戴在头上,衣服也皱皱巴巴的。 见到沈嘉如此狼狈,魏漠也大笑出声,一扫刚刚的尴尬,扳回了一局。 看着这两人像顽童似的互相斗气,萧翌无语望天。 第119章 将军令(二) 沈嘉扶了扶快要掉下来的官帽,慢慢平复心情,顾不上和魏漠斗气。萧翌下马提议道:“咱们就在这里休息休息,过半个时辰就回去吧。” 一听休息,沈嘉的身体比思维先行一步,直接跳下马。可惜他的两腿还发着抖,刚一下地没站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萧翌见状急忙扶了他一把,一旁的魏漠见了,一脸不屑。大梁的文人果然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骑个马就不行了? “我没事了。”沈嘉站稳后,示意自己无妨。 “你的衣服整一整。”萧翌提醒他,又指了指他的帽子,“歪了。” 沈嘉这才注意到自己衣冠不整,低头赶紧整理仪容。魏漠则大大咧咧的靠在树边,对沈嘉道:“沈阁老啊,虽说你们天天坐在内阁,但是也不至于虚弱成这样吧?还有你的马术,实在是让人没眼看。” “真的很烂吗?”沈嘉弱弱的看向萧翌,他知道自己跑得慢,但没想到会被人看不起。 “还好了。”萧翌笑道。 如此敷衍的答案,让沈嘉心里更不舒服了,无用的好胜心再次被魏将军激起了。他可怜兮兮对萧翌恳求道:“微明,我想学骑马。” “你不是会骑吗?”萧翌反问道。 “不够快,想更快。”沈嘉的眼神如同淋湿的狗狗一样,委委屈屈的望着他的主人。 “骑那么快干什么?”萧翌说道,“别学某些人,他在草原上骑惯了快马,其实一点都不安全。” -- 第146页 毕竟草原荒无人烟,哪比得上京城人多,谁敢在闹市骑快马? 可沈嘉却答:“为了追上你。” 这话一语双关,萧翌听后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魏漠没听出第二层意思,还在边上嘲笑道:“你还想追上他?他的马术和我一样好,你这辈子都甭想了。” 这话说得沈嘉不爱听了,他拉过萧翌的手,示威般的说道:“我已经追到了。” 魏漠这才明白是双关啊,他看向萧翌,彻底无奈了,“你也太好追了吧?” “好了,该要返回大营了。”萧翌转移话题,“我们还有正事呢。” “不是看完演武了吗?”沈嘉问道,“还有什么事?” “让魏将军选一队精锐,以后负责护卫沈府。” 沈嘉头一次听说此事,他诧异道:“我雇了小厮和护院,不用再劳烦魏将军了。” 魏漠一听这话,便知沈嘉并不清楚他们所谋之事,于是插话道:“沈阁老,陛下不是经常去你的府邸吗?你不在乎自己的安全,难道也不顾陛下的安危吗?” 这话倒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沈嘉还是觉得奇怪,“不是有锦衣卫吗?对了,蒋指挥使最近怎么没露面?” “出京办差了。”萧翌答道,“等他回来,再调遣锦衣卫过来。最近先让神机营的士兵,去沈府周围护卫。” “哦……”沈嘉心里仍然觉得不太对劲,但面对萧翌,他总是无条件的信任着,故而不再多想多问,听从一切安排。 军部之事整顿好后,内阁选人之事也该提上了日程。韩昌和沈嘉观察新入京的官员许久,挑挑拣拣选了几人,都是些和京中没有什么牵连,关系干干净净的官员。韩昌写好后,便递上去请陛下审阅。 萧翌看到名单后,没有选择年纪大资历老的大臣,反而勾画了两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一个姓徐名睿,一个姓马名韬,二人皆是在地方干了十年多,做出政绩后,才调上来的官员。 人选定了后,首辅韩昌带着内阁新人面圣。由于徐睿和马韬没有和陛下经常打交道,奏对时有些紧张。萧翌便没有说太多,对他们勉励了几句后,让韩昌带着他们先告退了。 于是玉熙宫中,只剩沈嘉留了下来。萧翌单独交代他,“入冬后我在西苑养病,不再视朝。朝中事务交给你和韩昌。大典什么的,就让四弟代劳。” 如今又快到冬季了,而萧翌的寒毒越来越严重,根本不可能在冬天理事。沈嘉对此也早有准备,他点头道:“我会安排,你放心。” “四弟最近学业如何?”萧翌问道,“上次正月初一的朝贺上,他一个字没有讲,这可不行啊。今年我们早点做准备,不能再丢人了。” “肃王殿下胆小是天生的,没办法。我可以授他圣人之道,却无法教他练胆子啊。”沈嘉耸耸肩,“你自己的弟弟,你想办法吧。” “他还是你的学生呢。”萧翌没见过这般推卸责任的师傅,“你给他写好要说的贺词,让他现在就背。背熟了,当着众臣的面就不怕了。” “此法子倒是可以一试。”沈嘉点点头,“那我写短一点,让他好背一点。” “长青啊,你果然是个心软的师傅。”萧翌摇头笑道。 “微明啊,你果然是个严格的哥哥。”沈嘉也回嘴道。 与此同时,萧翌和魏漠筹谋之事,仍在秘密进行中。魏漠经常进宫和萧翌商量对策,毕竟锦衣卫如同铁桶一般严防死守,想从中探听到什么,难如登天。 “我让一直跟着我的属下去锦衣卫打探过了,什么都没听到。”魏漠说道,“蒋骥守得太严了,即使你调他出京,锦衣卫内部也无人能深入。” “要是不严,我叫你来做什么?”萧翌早就料到了,“实在不行,从内部攻克吧。锦衣卫中应该也有忠于皇权的人。对了,有一个人,或许能用。” “是谁?” “锦衣卫镇抚使,尉晗明。” “镇抚使,官职不算大,能知道当年的秘密吗?”魏漠表示怀疑,“而且我越来越怀疑,你想探听的事情,恐怕只有蒋骥知道。” 魏漠不是没有让属下搜过锦衣卫中的机密档案,但是一无所获。再想深入了解,只能去问在锦衣卫干了几十年的老人了。 “尉晗明或许不清楚当年旧事,但他是蒋骥一手提拔上来的,算是亲信了。想个办法把他拉拢过来,让他替我们办事。” “你想的容易,我一个神机营的提督,怎么去拉拢锦衣卫的人?” 萧翌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说出一个人名,“沈嘉。” 作者有话说: 海星2万了,恭喜你们解锁日更两周。 8月8日—8月21日,日更,每章2000字以上。 本活动圆满结束,鼓掌!!!下次等海星快到4万时,再做日更活动吧。 第120章 将军令(三) 尉晗明曾作为护卫跟在沈嘉身边,两个人似乎私交不错。萧翌想了想,“把尉晗明调出来,给沈嘉做贴身护卫,想来蒋骥也不会怀疑什么的。” “啊?”魏漠大感震惊,“可是,沈嘉并不知晓那些旧事,现在就要告诉他吗?” “倒也不急,以后我一点一点给他说吧。”萧翌道,“而且尉晗明一直是暗中保护沈嘉的,沈嘉并不知道。到时候他从锦衣卫出来了,你让你的属下和他接触,慢慢拉拢他。” -- 第147页 原来让尉晗明保护沈嘉是个幌子啊。魏漠恍然大悟道:“沈嘉要是知道你瞒着他,会不会影响你俩的感情啊?” “魏漠,你不就想拆散我们吗?”萧翌似笑非笑的问道,“这样一来,不正合你心意?” “冤枉啊,我可没这样想过。”魏漠叹了口气,“其实我和沈嘉接触下来,发现他倒是个性情中人。况且你和他在一起时变得开心多了,不像那时候,一直低沉,萎靡不振。” 魏漠说的是萧翌刚刚得知自己中了寒毒时,当年他受到被亲兄弟背叛和中毒的双重打击,心如死灰,仿佛变了个人似的。魏漠在西北时经常去秦王府陪他说话开解,却毫无用处。 后来,夔王殿下偷偷跑到了秦州,二人密谈过后,萧翌突然决定起兵谋反。魏漠向来是无条件支持着萧翌,无论萧翌想干什么,他都愿做马前卒。 于是魏漠二话不说就跟着萧翌谋反,为此彻底和家中闹翻,和父亲断绝了关系。再后来,他们胜了,打下了天下,走到了今天。 但是魏漠知道,即使得到了皇位,萧翌依旧郁郁寡欢。没想到等他再次回来见到好友时,竟然发现萧翌的脸上又重新有了笑容。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沈嘉。 往事不堪回首,萧翌也不想多提,他淡淡笑道:“现在好了。” “我其实还想问,你的寒毒……”魏漠憋了很久的话,终于问出了口。 “目下有一位姓范的神医在帮我医治,毒发时不会太痛苦,而且他也在尽全力配解药。” “范……范道长?他竟然是神医啊,真的能配出解药吗?”魏漠闻言眼前一亮,之前在西北时,他帮萧翌寻医问药,找过多少大夫,都治不了。 “但愿吧。”萧翌说道,“你也知道寒毒的厉害,若无法配出,我也不怪他。” “沈嘉,也知道了吧。”魏漠在第一次见沈嘉时,看他如此在意萧翌的腿,便猜到了一些。 果然,萧翌点头道:“对啊,也是沈嘉帮我找到的范神医。” “你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他。”魏漠心中竟然有着竹马敌不过天降的郁闷。 “锦衣卫的事,不是没告诉他吗?”萧翌心虚的反驳道。他倒不是不信任沈嘉,而是不想让沈嘉卷入这些腌臜事,想等事情了结后再慢慢告诉他。 元月的贺词沈嘉很快就写好了,他交给肃王后,没过两天,肃王便背会了。沈嘉从来不怀疑自己学生的记忆和读书能力,肃王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唯一的缺点就是胆子小。 于是沈嘉为了练肃王的胆子,专门请萧翌来到了弘文馆。萧翌乘御辇来到此地,坐在上座听肃王讲话。 至于沈嘉,则一直陪着肃王身边。等萧翌来后,他拍拍肃王的肩膀,低头说道:“不要紧张,放松点,像刚刚你给我一个人背的时候那样。” 虽说肃王给沈嘉背过多遍,几乎算是倒背如流了。但是当他走上前,看着陛下和跟着的太监宫女们,顿时腿肚子打颤,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声来。 萧翌等了半天,没见弟弟说话。他诧异道:“四弟,开始吧。” “是……我……”肃王张口结舌,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沈嘉。 已到深秋,肃王的脸颊旁却滴下了豆大的汗水,连带着后背衣衫都浸湿了。沈嘉在台下看得一清二楚,双手握拳,急得不得了。 “殿下,不要急。”沈嘉安抚道,“好好想想,第一句是什么?” 听到了师傅的声音,肃王终于稳下了心神。 在沈嘉的引导下,肃王总算开了口。一旦开始,后面便顺利了许多。虽然有时候,他说话磕磕绊绊的,时不时还要回头看一眼沈嘉。 一篇贺词背完后,不止肃王汗如雨下,沈嘉也累虚脱了。他和肃王一起看向陛下,期待着萧翌的评价。 “再背一遍,沈阁老不要提词引导。”萧翌一脸严肃的说道。 肃王顿时脸色惨白,沈嘉不忍心的说道:“他还小……” “不小了。”萧翌打断沈嘉的话,瞪他一眼,“你给我过来。” 沈嘉冲肃王耸耸肩,露出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然后乖乖走到萧翌身边坐下了。 于是上面只剩下肃王一个人,在众人的目光中,他越发显得不自然了,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了。 “陛下,要不让肃王殿下先下去休息休息?”沈嘉再次解围道。 萧翌依旧不太乐意,但沈嘉偷偷伸手在袖子的遮挡下,勾了勾萧翌的手指,于是他便心一软,同意道:“那就歇半柱香,你们去服侍肃王更衣。” 得到陛下的恩赦后,肃王迫不及待的就跑了。萧翌便让身边的太监宫女跟着去伺候,留给自己和沈嘉单独相处的空间。 等下人都走后,萧翌皱眉抱怨道:“你别老提醒他,让他自己说。” “他背会了,肚子里有东西,就是紧张。”沈嘉替学生辩解道,“你也是,拉个脸那么严肃干什么。” 萧翌瞪眼,“我当然要严肃了,谁像你,哄孩子玩呢?” “我是温柔的教他。”沈嘉说道,“他本来就胆子小,你那么严,会把他吓坏的。” “都说严师出高徒,不严怎么能行?”萧翌想了想,总结道,“你是慈母多败儿。” 沈嘉一愣,不服道:“胡说什么,谁是‘慈母’,你给我说清楚了!” -- 第148页 “说的就是你。”萧翌得意道,“谁让你提什么‘嫂子’的?” 萧翌还记得上回沈嘉占自己的便宜呢,故而此次回击毫不留情。 “过去那么久的事,你还记仇?”沈嘉不可思议的说道。 “就许你记仇,不许我记仇?” “幼稚!”沈嘉气呼呼的说道。 “你才幼稚!” “你最幼稚!” …… 第121章 将军令(四)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怼“幼稚”,无效辩论了十几个回合后,肃王更完衣回来了。于是二人只能休战,互相偏过头,不理对方。 虽说肃王还是个孩子,但他内心极其的敏感,一进门立马发现师傅和二哥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看似两个人谁都没看谁,却又仿佛特别关注对方。两个人都用余光,偷偷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陛下和师傅之间,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不就去更了个衣吗,怎么像是离开了一天似的? “咳,四弟你来了?”萧翌假装干咳一声,“那就开始吧。” “是,陛下。”肃王不再胡思乱想,放空大脑,深吸一口气后,开始背词。 这一次他说的还算流畅,也没有出现张不开嘴的情况了。沈嘉听后十分满意,炫耀道:“怎么样,我的方法不错吧。” 萧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我的方法起作用了。你看,不提醒他,照样背出来了。” “他背出来的原因,是因为我给他眼神鼓励。”沈嘉脸不红心不跳的,把功劳全归在自己头上。 “你怎么好意思说这话?他能背下来,是因为我要求严格,逼他做好。” “不对不对,还是我的方法好。” 他们两个人又开始了无效辩论,而且还当着肃王的面,把肃王看得是一愣一愣,心道第一次见到师傅敢驳斥陛下,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哥哥这般的……无理取闹? 肃王顿时产生了一种错觉,为什么,他忽然觉得,二哥和师傅,变得如此幼稚了? 然而如今无人记得肃王,两个人争吵不休,从教育说到了朝政,然后又绕回了教育。 “我是他哥,必须听我的。”萧翌强硬的说道。 “当初是谁把肃王交给我的,你是他哥也不行。”沈嘉比萧翌更强硬的说道,“我是他师傅,你无权干涉我如何教我的学生。” “凭什么?”萧翌气道。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咳咳,那什么。”沈嘉说到一半,大脑突然反应过来,没有说后面的那个字。 肃王瞪大眼睛看着沈嘉,心道师傅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啊。 虽说肃王认沈嘉为父,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肃王和萧翌是兄弟啊。要是沈嘉变成了肃王的父亲,那陛下…… 这辈分,有点乱! 萧翌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似笑非笑的瞅着沈嘉。好家伙,不就开玩笑说了他一句“慈母”吗,这就要给我当爹了? “想什么美事呢,你还想当我爹?”萧翌凑近沈嘉,小声骂道,“做梦!” 沈嘉:“……”一时口快而已,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等圣驾离开弘文馆后,肃王着急的问沈嘉:“师傅,陛下是不是对我不满意?” “殿下放心,你背得很好。”沈嘉安慰道,“你继续背,多多练习。等到了正月大典,大大方方的在群臣面前讲话。” 可惜肃王一想到将来要在上千人面前说话,心里直打鼓。他不自信的问道:“师傅,我行吗?” “行啊,相信自己,你一定行。”沈嘉鼓励道。 “可是陛下,刚刚好像生气了?”肃王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是生我的气,和你没关系。”沈嘉说着说着就头疼了。这下完了,回去又要哄了。不知道萧翌今晚会不会把他赶下龙床,让他去打地铺睡? 然而沈嘉也没办法,睡地铺就睡地铺呗,只要萧翌消气就好。 沈嘉赶回玉熙宫时,萧翌还在生气中,见他来了,阴阳怪气道:“沈师傅怎么有空过来,还不赶快去教学生,别被其他人带歪了。” 一听萧翌这话,沈嘉就知道自己今天没好果子吃了。他满脸笑容的凑过去,“微明啊,不至于吧,何必生这么大气呢?” “行行行,我不生气了。”萧翌摆手道,“以后我也不管了,你去教他,想咋教就咋教,我一概不问。” “微明,我知你刀子嘴豆腐心,不可能不管你的弟弟。”沈嘉讨好的说道,“要不微明,我们各退一步,我以后稍微严格一点点?” “一点点?”萧翌问道。 “那……再多一点点?”沈嘉用手比划了一下下。 “你就气我吧。”萧翌知道自己是说不动沈嘉这一根筋的,那“一点点”已经是沈嘉最大的退让了。 “我哪敢气你,我只不过是同情肃王这孩子。”沈嘉开始打感情牌了,“你看他,小小年纪就要承担江山社稷的重任,压力多大啊。微明,你就对他好一点呗。” “你咋不对我好一点呢?”萧翌问道,“能不能少气我一点,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我还不够好吗?”沈嘉也委屈了,“在外尽心尽责办事,对内细心照顾着你。你摸着心口说,我对你好不好?” 沈嘉说得倒是实话,他在照顾萧翌日常起居这方面的心思,连木棉都要佩服了。尤其是现在快入冬了,他日日关心着萧翌的腿,不让他久立,也不让他喝酒。 -- 第149页 萧翌确实说不出沈嘉不好的地方,但他故意找茬道:“你答应说送我礼物的,这么久了,礼物呢?” “我……”沈嘉没想到在送礼方面被挑刺了。 见沈嘉答不上来,萧翌得意道:“没有是吧,果然对我不上心。” “我不是没想好送什么嘛。”沈嘉底气不足的说道。 “亏我还送你宅子,送你玉佩,你送我什么了?”萧翌朝沈嘉一摊手,“把钱还给我。” 可沈嘉没听到还钱,却听到萧翌说了“玉佩”二字,顿时眼睛一亮,“微明,原来你还记得那枚玉佩啊?” “怎么,你当我失忆了吗?收了礼还想不认账?”萧翌瞪了他一眼,“快还钱!” 沈嘉一脸惆怅,“我有没有钱,你最清楚了。你觉得我还得起吗?” 萧翌自然对沈嘉的俸禄多少一清二楚,他算了算道:“那就从你俸禄里扣。你给我干到八十岁,就还清了。” “八十岁?”沈嘉闻言,瘫倒在椅子上。果然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关系再好,也逃不过被皇帝压榨的命! 第122章 东风寒(一) 秋去冬至,气温骤降。虽然再不情愿,但萧翌不得不穿着厚厚的衣服,被沈嘉裹得严严实实。范大夫也在玉熙宫随时待命,以防萧翌突然毒发。至于每日朝会,早已取消。众臣工虽然疑惑陛下到底怎么了,但皇帝已有两年在冬季罢朝,他们被磨得见怪不怪了。 漫长的休假开始了,萧翌现在还没什么病痛,自我感觉良好。每天不是和沈嘉聊天,就是找魏漠将军玩闹。 这日魏将军来玉熙宫时,沈嘉恰好去内阁办事了。萧翌屏蔽下人,开门见山道:“怎么样了?” “哦,那事啊。”魏漠顿时心领神会,“我的人和尉晗明接上头了,但尉晗明太过谨慎,还没有取得他的信任。” “拖拖拉拉的,什么时候才能查到?”萧翌不由翻了个白眼,嫌弃道,“怎么样才能取得信任呢?” “除非你授意。”魏漠直言道,“锦衣卫忠于陛下,你让他往东,他不敢向西。” “可是,他真的是先忠于我,还是先忠于他的蒋指挥使呢?”萧翌不想直接出面,便是担心这一点,害怕打草惊蛇。 魏漠摸着下巴,捉摸道:“通过这两日的观察,我觉得他对皇家是很忠心的。若你不放心,我再试他一试?” “怎么试?”萧翌问道。 “用沈嘉啊,你该不会心疼了吧?”魏漠说完,笑眯眯的看着萧翌,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萧翌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好友,用最轻的声音说着威胁的话:“你、敢!” 魏漠:“……” 与此同时,还不知自己被魏漠算计了的沈嘉,正在杜涣府中做客呢。 他今天借着去办事为由,出了玉熙宫没去内阁,直接走到杜府,去和妹夫密谋着什么。两个大男人避开了木槿,偷偷摸摸的坐在竹林处,也不嫌外面冻得慌。 只见杜涣鬼鬼祟祟的对沈嘉道:“大哥,你想要的礼物,我找到了。这东西,我保证陛下没见过。” “当真?”沈嘉半信半疑。 “当然了。”杜涣得意的说道,“别说陛下没见过了,在大梁,也是头一份。” “这么神秘啊?”沈嘉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叫什么名?” “它的名字叫……”杜涣凑近了沈嘉的耳朵,低声说了几个字。 沈嘉听后一脸难以置信,他想来想去,怀疑道:“这名字是不是取得有些……夸张了?” “怎么会夸张呢?”杜涣笑道,“你到时候亲眼见见这东西,就知道夸张不夸张了。” “快给我看看啊。”沈嘉东张西望,却没见杜涣身边有什么奇怪的玩意。 “那个东西贵重,你没有确定要,卖家怎么可能让我带出来?”杜涣说道,“你如果真要,我们这就去找卖家。” 沈嘉看杜涣故作高深的样子,总觉得像是个骗子。要不是他和杜涣相熟,还真不敢信。 “不过,你是从哪里找到的卖家?”沈嘉问道。 “我是通过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杜涣说了一堆“朋友”,然后才道,“这位朋友在福建经商,那边有很多外来的商人,带来了很多中原没有的东西。” 沈嘉听杜涣这样一说,立马懂了,“那边不是海禁吗?你朋友的朋友……在走私?” 杜涣尴尬一笑,“沈阁老,你该不会想抓我朋友吧?” 沈嘉未置可否,淡淡道:“那得看看你朋友介绍的稀罕物,到底有多么稀罕了。” 其实沈嘉身为福建人,在海边长大,早就觉得海禁应该解除了。只是禁止海上通商是大梁开国皇帝立下的规矩,后代皇帝一直严格执行着,故而无人敢碰这一块。 等到了第二天,沈嘉抱着个长盒子,小心翼翼摆在萧翌的面前。萧翌挑眉问道:“这是什么?” “送你的礼物。”沈嘉的笑容藏不住,乐呵呵的说道,“这件东西,宫里绝对没有,你肯定没见过。” “是吗?”萧翌不信,“还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 “大梁朝独一份。”沈嘉说罢,献宝似的打开了盒子,给萧翌展示。 萧翌定眼一看,盒中装着黑色圆筒状的物体,他拿到手上把握着,研究了半天,果然没有见过。 -- 第150页 萧翌放弃了,虚心请教沈嘉,问道:“这是什么?” “此乃千里镜。”沈嘉公布这件神秘物品的名字,“是从海上传来的,通过它,能够望到千里之外。” “不可能。”萧翌不信,“千里之外,那不成了千里眼?” “卖主教我用过,我看了看,确实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沈嘉拉起萧翌的手,“走,我们去外面,我给你展示。” 萧翌半信半疑的拿着礼物跟沈嘉出去了,他们来到假山小亭子中,站在高处,用千里镜瞭望远方。 沈嘉先是自己调整着千里镜,然后教萧翌如何看,如何用。萧翌聪明,一学就会,很快上手了。 通过千里镜的镜片,萧翌惊奇的看到远处景致,而且放得很大,看得很清楚。 “呵呵……”萧翌看着看着,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 沈嘉好奇道:“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好玩的。”萧翌笑道,“没想到这东西,如此清晰。” “我也想看,给我看看什么好玩的?”沈嘉说着,就要去抢萧翌手中的千里镜。 可萧翌身手敏捷,沈嘉哪是他的对手。看似萧翌一心只关注千里镜里的世界,但沈嘉一靠近他,他就飞快的转身,不让沈嘉碰到自己的手臂。 “你别躲!”沈嘉被萧翌耍得团团转,又碰不到千里镜,于是急切的说道,“微明,让我看看嘛,你都看多久了。” “不让你看。”萧翌看他越急,反而越不想给他了。 突然,沈嘉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偷偷摸摸的跑到前方,一伸手,挡住千里镜的镜头。顿时萧翌的视野,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别闹。”萧翌终于舍得取下千里镜了,他无奈的看着沈嘉,“你好幼稚。” “你抱着千里镜不撒手,才幼稚呢。”沈嘉说完不由扶额,心道这个互怼幼稚的游戏,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很明显,萧翌也想回想起那次互怼的事,于是不愿再做无用功了。两个人默默的对视片刻,突然发出了一声爆笑。 作者有话说: 注:中国的第一具望远镜,是明朝天启六年(1626年)由德国传教士汤若望携带入京。 第123章 东风寒(二) 沈嘉和萧翌轮流看了好一会儿,将千里镜研究了个透彻。萧翌对此物爱不释手,沈嘉看在眼里,心中美滋滋的。 “怎么样微明,我送的东西,合你胃口吧。”沈嘉问道。 “很好。”萧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抬头问道,“千里镜很贵吧,你哪来的钱?” 最了解沈嘉的,果然是萧翌了。不过这次沈嘉很硬气,骄傲的答道:“当然贵了,我倾家荡产都买不起。不过呢,卖主提了个要求,如果我能实现,就免费送给我了。” “哦?”萧翌第一次听说还能这样做生意的,好奇道,“卖家有什么要求?” “他希望能够面圣,让我代为引见。” “见朕?”萧翌问道,“这位卖家是谁?” “他是位传教士,漂洋过海来到了大梁。他希望见见大梁的皇帝,想在这里传道布教。” 来大梁的传教士,以前也有过一两个,由于人数较少,鲜为人知。萧翌对此有些谨慎,询问道:“长青,你觉得此人如何,值得一见吗?” “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即使不答应他的请求,也可以听听他讲外面的世界,挺不错的。”沈嘉兴致勃勃的说道,“而且我在他家里,见识到了许多稀奇的玩意,除了千里镜,还有自鸣钟、天琴等等。对了,我还见到了很多书籍,和我们的书一点也不一样。” 见沈嘉一脸兴奋的样子,萧翌好笑道:“看你把那位卖家吹得天花乱坠,那我就去见识见识。” 夫夫二人一拍即合,说走就走。萧翌在小太监的服侍下换了文人的道袍,他打量了几眼沈嘉,皱眉道:“你得把官服脱了,我们微服私访。” 沈嘉兴奋的差点忘了,赶忙道:“我回家去换。” “来不及了。”萧翌一把拽住他,上下打量了沈嘉几眼,“你的身量与我相当,就穿我的衣服吧。” 说罢,萧翌唤来小秦子,让他把自己的便服拿来给沈嘉。 等沈嘉挑好衣服换上之后,萧翌眼前一亮,赞许道:“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你平日里穿的衣服,太过朴素了。” 燕居时沈嘉穿的衣服,大多是黑、白、灰三色,布料也都是很普通的。而此刻的他则穿着一件蓝色盘绦四季花卉纹交领道袍,头戴黑色方巾,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样子。 沈嘉被萧翌打量的不好意思了,他低头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摸了摸布料道,“这是苏州宋锦吧。” “是啊。”萧翌应道。他的衣服,都是各地进献的上等布料制成的。 沈嘉却觉得自己受不起,不安道:“太贵重了,我穿着不合适,感觉好奇怪啊。” “确实缺了点什么。”萧翌说着,从自己腰间解下玉佩,在沈嘉身上来回比划。 这枚玉佩可比衣服要贵重多了,沈嘉想拦,可萧翌却拍掉他的爪子,强硬的给他挂在腰上。 “微明,你又送我玉佩。”沈嘉推辞道,“你送我的东西太多了,我不能再要了。” 萧翌白了他一眼,“想多了,我就借你戴一天而已。你看,这样就完美了。” -- 第151页 沈嘉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果然,很完美。 萧翌和沈嘉乘马车出宫,赶车的是尉晗明。如今,尉晗明不仅要保护沈阁老,还要保护皇帝陛下的安全,顿感压力倍增。 还好沈阁老没带陛下去什么人多热闹的地方,反而越走越偏,到了一处清静的胡同里。 “陛下,小心。”尉晗明扶着萧翌下马车,“前方胡同狭窄,只能劳陛下和沈阁老步行了。” “以后在外面,不要叫官称了。”沈嘉在后面听到了,对尉晗明叮嘱道,“你就称萧公子,沈公子。” “是,沈公子。”尉晗明看了眼沈嘉,心道沈阁老今日的打扮,和往日大相径庭。瞧瞧这布料、这花纹、这玉佩,还真像京城里的名门子弟。 下车后,沈嘉担起引路重任,带着萧翌和尉晗明走进一家怪异的民居。这房屋的风格和周遭仿佛格格不入,并非是经常见到的四合院,而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二层小楼。 沈嘉敲了几下门,立马有小童迎他们进屋。萧翌和尉晗明这才看到了屋内的样子,更是惊讶万分。尤其是大厅正中央摆放着一个被吊着的男人雕像,萧翌盯着雕像,看了许久。 “那是我主耶稣。”有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 三人回头,沈嘉对萧翌小声介绍道:“这位就是卖主。” 萧翌望向来者,只见卖家是个留有着络腮胡的男人,大约有四五十岁。他的鼻子很高挺,眼睛深邃,而且眼珠眼色是蓝色的。 “他长得……好奇怪?”尉晗明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萧翌倒没有表现得太过诧异,他冲卖主点点头:“冒昧前来,只是听我的朋友说,你这里有好东西,想见识见识。” “原来是沈大人的朋友。”卖主用不大标准的口音说道,“欢迎,欢迎。” “请问,怎么称呼?”萧翌问道。 “我的名字很长很长,你们可以叫我,约翰。” “约、翰?”萧翌笑道,“好奇怪的名字。” 约翰却道:“在我们那里很常见,很多人都叫约翰。” 萧翌心道果然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俗,更何况是上千里呢?他又看向雕像,问道:“你刚刚说,他是你们的主,类似我们这里的神吗?” “正是。” 萧翌更好奇了,“既然是神,为什么他被扒光吊在刑架上,要被如此残忍的对待?” 约翰解释道:“这可说来话长了。这东西叫十字架,我主被处以死刑,钉在十字架上,备受折磨而死。” “他死了?”萧翌问道。 “三日后,我主复活。”约翰两眼放光的说道,“主是为了我们而赎罪。” “哦,是吗?”萧翌看向沈嘉,眼神中透出些许不信。 约翰也看出来了,他对萧翌道:“我是一名传教士,来自日耳曼,乘着大船跨越江海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传播我主的教义。” 约翰说着,拿出一本厚厚的书给萧翌。萧翌随手一翻,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沈嘉见状,也好奇的凑过去看了看,只见书中文字弯弯曲曲的,仿若天书。 沈嘉不由问道:“约翰,你这是天书啊,我们一个字都看不懂。” “我也很想把我们的书籍写成你们的文字,但我一个人实在是做不到。”约翰皱眉道,“我这里还有很多书籍,关于历法、数学、几何等等。” 这又是些什么东西,沈嘉一脸懵,“约翰,你说的我们听不懂。不如这样,你能不能把你的自鸣钟拿出来,先让我朋友开开眼?” “好说,各位请跟我来。”约翰说着,便带着他们去了二楼。 第124章 东风寒(三) 一行人来到了二楼小阁楼中,萧翌发现这里不像是住人的,倒像是个储物间。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约翰拿了个自鸣钟,给他们演示。萧翌等人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小玩意,仿佛没见过世面的顽童似的。 约翰见状,又拿出天琴等好东西,一一给他们介绍用法、作用。萧翌走马观花般看了许多新鲜事物,等回到了一楼,他还在回味那些宝贝。 萧翌问道:“不知兄台可否割爱,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 “您看中的东西,我白送也无妨。”约翰抓了把自己的络腮胡,笑问道,“我想,您应该就是大梁的皇帝吧。” 这话一出,萧翌未作何反应,尉晗明率先亮出了绣春刀,架在对方脖子上,一脸严肃的盯着约翰。 沈嘉被吓了一跳,心道果然是锦衣卫,时刻把主子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但这一举动也变相的承认了,萧翌就是皇帝陛下。 不过约翰没有被吓到,依旧一脸淡然的看着萧翌。 “尉晗明,约翰没有恶意,收刀吧。”萧翌命令道。 尉晗明听了主子的话,这才将绣春刀收入刀鞘。 “看来您真的是大梁皇帝。”约翰微微冲萧翌弯腰鞠躬,“能见到您,是我的幸运。” “约翰,你为何一定要见朕?” “我想将我们那边的东西,传入大梁这片广大的土地。”约翰说道,“可是你们有海禁,我们那边的商人,无法与你们的商人做生意了。” 涉及海禁,萧翌的脸立马紧绷,神情严肃。他淡淡道:“你的想法朕明白了。然而解除海禁是大事,我一时半会无法答复你。” -- 第152页 “我明白,我明白。”约翰能见到陛下已是满意了,于是笑着说道,“陛下您看中了什么,不如拿回去赏玩吧。” “我确实很喜欢那个自鸣钟,但我不会白拿的。”萧翌说道,“约翰,你开个价吧。我明日让沈嘉,把钱给你送来。” “好吧。”约翰不像其他商人假模假样的来回推辞,也很爽快的报出了价格。 在回去的路上,沈嘉坐在马车内,摸着自鸣钟爱不释手。萧翌一脸笑意,“既然喜欢,上回怎么不买。” “我没钱啊,不像你一掷千金。”沈嘉说道,“不过你买了,以后我也能在玉熙宫常常看到了。” “摆你家吧。”萧翌随口说道。 “这怎么行?”沈嘉摇头道,“我不能收。” “谁说送你了?”萧翌淡淡的瞥了眼沈嘉,又转身打开车窗,对外面赶车的尉晗明喊道,“不回西苑了,去沈府。这个冬天,我就住那了。” 此言一出,不止尉晗明震惊,连沈嘉都大吃一惊。他急忙拦住萧翌:“这怎么行,我府中哪有皇宫安全?” “不是有神机营的官兵暗中护卫吗?再说了,你身边还有尉晗明呢。” 沈嘉一愣,“可是,这太突然了,还未告知秦公公。” “不必告诉他,你难道不会伺候我,非要让他来?”萧翌凑近沈嘉,似笑非笑道。 “可是,我家里新召来了几个小厮,人多口杂的……” “别可是、可是了。”萧翌无奈道,“你不要告诉他们我的身份,就说是你远方亲戚,来京城投奔你的。” 沈嘉这才发现,萧翌布置的有条不紊,看来并非临时起意。最后他只好同意让萧翌住进来,并且让尉晗明跑去西苑一趟,再把范大夫接过来一起住。 尉晗明将陛下和沈嘉送到沈府门口后,忙不迭的去接人。萧翌却突然喊道:“尉晗明。” “臣在!”尉晗明停住脚步,转身面向陛下,低头听训。 “你去接人,不要声张。”萧翌意味深长看着尉晗明道,“朕不在西苑之事,不可告诉旁人。” “是。”尉晗明答后,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沈嘉满脸疑惑的问道:“御前的人肯定会知道你不在玉熙宫里,你让他不告诉的是……锦衣卫的人?” 萧翌淡淡的看了沈嘉一眼,“御前的人嘴巴紧,不会有人泄露风声。而你和范大夫,我自然不会怀疑。若此事被其他人知道,那只有尉晗明了。” “你怀疑他?”沈嘉诧异道,“尉晗明此人忠心不二,办事一丝不苟,我觉得他没问题。” “长青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且看这次考验他能不能通过,若是真的忠心于朕,朕必重用他。” 沈嘉闻言,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他望向萧翌,心道锦衣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萧翌突然对锦衣卫开始防范了? 沈府的小厮对于前来投奔沈大人的“亲戚”十分好奇,你看谁家的穷亲戚,穿得比沈大人还好,架子摆得比沈大人还足。不仅住进了沈大人的寝室,还要求沈府的人不能随意靠近。 虽然大伙都对这位神秘的客人充满了疑惑,但沈府下人只能远远的看了几眼,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萧翌便在沈府住下,开始过起无人打扰的,神仙般的日子。 这日萧翌坐在院子大树下的躺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手边小桌子上煮着茶,壶中的水“咕嘟咕嘟”的发出轻轻的响声。而萧翌则闭着眼睛,如同一只懒猫,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沈嘉从外面办事回来,推开门,便看到了这幅温馨的画面。他放缓步子悄无声息地走到萧翌面前,伸出右手,轻轻捏了他的鼻子。 果然,萧翌一碰就醒了。他抬眼看向沈嘉,什么话都没说,一个眼神就把沈嘉吓的收回了手。 “你好会享受。”沈嘉在旁边坐下,“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可惜无酒,也无雪。”萧翌看向天空,眯着眼睛道,“今年的冬天不像去年那般冷,初雪也迟迟不落。” “我希望不要冷,你的腿就好受多了。”沈嘉望向萧翌的双腿,“今日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我很好,不舒服的话我会叫范大夫的。”萧翌说道。范大夫住在前院厢房,离主院一墙之隔,走过来几步路而已,比在西苑时方便多了。 “木棉听说你不住玉熙宫了,想过来伺候你。”沈嘉今日进宫见到了木棉,将她的意愿带到了。 可萧翌却拒绝道:“尚宫局的事不够她忙的吗?让她不要折腾,好好呆在宫里吧。” “还有木槿和杜涣,你当真不告诉他们,你在我这儿长住?” “不告诉。”萧翌冷漠的答道,“我就想静一静,告诉那么多人干什么,都别来烦我。” 萧翌说着又闭上了眼睛,沈嘉好笑的看着他,真是越看越像一只炸毛的懒猫了。 毕竟对于猫来说,睡觉才是第一位的,谁都不能搅了他的清梦。 第125章 东风寒(四) 在今冬初雪飘落的时候,萧翌体内的寒毒如约而至,万幸沈嘉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第一时间叫来了范大夫。一番施针吃药,让萧翌少受了许多痛苦。 这次范大夫加重了药量,将寒毒压制到下半身,萧翌依旧是腿不能动,但双手暂无大碍。 -- 第153页 于是萧翌又开始坐在轮椅上了,沈嘉为了照顾萧翌,干脆向内阁告了假,天天窝在府里,陪心上人聊天解闷,体贴入微。 二人过着无人打扰的清闲日子没多久,便被不速之客打破了。前来禀报的小厮慌慌张张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门外道:“二、二郎神来了。” “什么?”沈嘉表示没听懂。 “身高八尺啊,三头六臂啊。大人你不知道吗?是魏将军啊,魏将军居然来我们府里了。”这位小厮作为魏漠的崇拜者,激动的比划着,简直语无伦次。 “身高八尺我不否认,三头六臂是不是夸张了点?”沈嘉无奈的摇头道,“收敛一下你的笑容,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去请魏将军来我书房。” 小厮听后赶忙去请人了,萧翌这才转动着轮椅,笑问道:“原来魏漠已经被民间传成这般模样了?” “让你见笑了。”沈嘉叹气道。 “你家小厮,挺好玩的。”萧翌说道。 “只是魏将军来找我做什么,我和他又不熟。” 经过拼酒、赛马等等事件后,这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一直处于不熟的关系。 “他应该是来找我的。”萧翌答道。 沈嘉顿时脸红,原来自己自作多情了。 没过多久,二郎神来了。他人还没进屋,爽朗的笑声先传入了书房内。二人望向门外,只见魏漠一副自来熟的样子,都不用小厮带路,直接一个人过来了。 “陛下。”魏漠进来后先向萧翌打招呼,随后又惊讶的问道,“沈阁老也在啊。” “我在我家,有什么问题吗?”沈嘉快被魏漠的话气死了。 “你看我这脑子,我差点忘了。”魏漠一拍脑门,“最近我听保护沈府的士兵说,沈阁老一直待在府里,没怎么出过门。” 恐怕忘记是假,阴阳怪气是真。 萧翌自然知道好友的鬼心思,他瞪了魏漠一眼,开口道:“别闹了,找我什么事?” “一个好消息……”魏漠说了一半,又看了沈嘉一眼,“沈阁老,你不出去?” 什么叫鸠占鹊巢,沈嘉现在明白了。某位不速之客才进门不到三句话的功夫,就开始赶主人了。 “魏漠,你直说吧。”萧翌急忙替沈嘉解围道,“他又不是外人。” 魏漠看萧翌真要生气了,才不情不愿的说道:“关于尉晗明的,我的人盯他许久了,看他一直没有和蒋指挥使联系,应该是没问题的。” “你在监视尉晗明?”沈嘉听得一头雾水,“还有蒋指挥使,他又怎么了?” “此事说来话长,我的师傅在暗中一直有动作。”萧翌问道,“长青,你还记得杭州你遇刺吗?” “我记得。”沈嘉说道,“不是放出诏狱后被人灭口,不了了之?” 魏漠在旁听着,忍不住冷笑一声,插话道:“他们并没有被灭口,他们背后主使之人,若我没猜错的话,正是蒋骥。” “怎么会?”沈嘉真的被惊到了,他看向萧翌问道,“蒋指挥使不是你的师傅吗,不是对你忠心耿耿吗?而且,他为什么要派人杀我?” “锦衣卫的刑讯手段你也有所耳闻吧,刺客关进诏狱那么久,居然什么都没有审出来,朕当时就觉得有问题了。”萧翌补充说道,“至于蒋骥为何要杀你,可能他也是反对变法的那一派。” 沈嘉依旧是一脸震惊,他讷讷道:“我真没看出来,蒋骥将自己的心思埋得够深的啊。那么锦衣卫……已经不可信了?” 怪不得,萧翌突然间调了魏将军入京。怪不得,蒋指挥使一直不在京城。 “还好有神机营。”萧翌看向魏漠,“你继续和尉晗明接触,让他弃暗投明,为朕所用。” “让我去劝他吧。”沈嘉主动请缨道,“我和这位尉大人还算有点交情,让我去说,或许把握更大。” 萧翌闻言,和魏漠对视一眼,想了想道:“也好,那就交给你。” 魏漠在旁闲闲的说道:“早就听闻沈阁老有着三寸不烂之舌,这种劝人的事,就该你出马。祝你,马到成功。” 沈嘉一时不知道魏漠到底是夸自己,还是阴阳怪气?他被魏将军的话激得大脑发热,想都没想就许下军令状:“不成功,便成仁。” “这可是你说的。”魏漠笑嘻嘻的,仿佛幸灾乐祸。 后来,沈嘉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魏漠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了。他本以为搬出皇帝,便可让尉晗明倒戈。却没想到尉晗明竟然是蒋指挥使的亲信,他和蒋骥的关系,不仅仅是上下级。 “沈大人,你说蒋指挥使背叛陛下,这不可能。”尉晗明愤愤道,“到底是哪个小人给陛下进谗言,我们指挥使只忠于陛下,忠于皇权。” “那为什么他要派刺客杀我?”沈嘉反问道。 “沈阁老,莫须有的事,不可说。”尉晗明还是一万个不信,“蒋指挥使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你们锦衣卫的眼里,只有指挥使吗?”沈嘉质问道,“如果陛下命你杀蒋指挥使,你怎么办?” “这……”尉晗明犹豫了,“不会的,陛下不会如此做。” 沈嘉扶额,居然遇见了比自己还一根筋的人,他说道:“就是陛下让我来劝说你的,这是真的。” 尉晗明对此依旧半信半疑,他目光怀疑的看着沈嘉,半晌没说话。 -- 第154页 “陛下和我朝夕相处,你难道还不信我的话?” “这点我可以信,但我不信蒋指挥使会暗中养刺客。”尉晗明坚定的说道,“沈阁老,到底是谁在诬陷指挥使,令陛下猜忌重臣?” 沈嘉虽然看不惯魏漠,但没想过要出卖他。他只好道:“不如这样,若我能找到那几个被‘灭口’的刺客,你就信我所说的一切。” “可以。”尉晗明知道,那几个神秘刺客,是唯一能解开谜团的钥匙了。 第126章 东风寒(五) 魏漠的属下早就盯住了那几个“死而复生”的刺客,听说沈嘉要求让尉晗明见那些刺客时,魏漠立马同意了。尉晗明在杭州时见过刺客的脸,此刻跟着魏漠的手下远远的趴在树上观望,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果然,这些早该被灭口的人,现在居然活蹦乱跳的住在京郊外。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监视了。 当尉晗明回来后,沈嘉问道:“这下你相信了?” “沈阁老,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尉晗明提出了疑点,“我在暗处观察他们许久,他们竟然没有一点反应,这可不像是高手。” 江湖高手不仅仅是武功好,而且耳力、眼力都是顶尖的。看那几个人的警惕性,不过是三教九流,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没有办法杀了沈嘉呢。 沈嘉对武功并不了解,他诧异道:“你意思是,那几个人武功很差?” “也不是说很差,在江湖算是中等偏上吧。但在锦衣卫里,就不够看了。” “原来如此啊。”沈嘉恍然大悟。怪不得萧翌轻轻松松的就带着不会武功的自己,躲开了追击。要是他们碰上更厉害的高手,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沈嘉思索片刻,道:“你说的确实是一个疑点,不过既然不是蒋指挥使的人,为什么他要放这几个一马?” 这也是尉晗明疑惑的。他知道蒋指挥使杀伐决断的性格,不可能因为什么一时心软,放了那几个刺客。 除非,里面有什么他们还没想通的深意。 到了晚上,沈嘉将尉晗明的疑惑说了出来,他问萧翌道:“微明,你和刺客交过手,他们的武功如何?” “不过尔尔。”萧翌一脸不屑的说道。 果然,萧翌的评价和尉晗明一模一样。 “其实我还有一点想问,为什么蒋指挥使要在你去杭州的时候,才动手杀我?”沈嘉皱眉道,“会不会太巧了?” “确实很巧,而且那天,锦衣卫正好没有跟着。”萧翌似乎早有所猜测,“魏漠他猜测幕后之人是蒋骥,而我觉得,或许背后不止一个人。” “这事越来越复杂了。”沈嘉此时一个头两个大,本以为是简简单单的谋杀案,现在却发现,里面的水很深很深。 “不过蒋骥对刺客放水,欺骗了朕,这点不容否认。”萧翌面露冷漠,整个人都仿佛冒着肃杀的寒气,“无论原因是什么,他对朕有所隐瞒,绝不能容。” 沈嘉闻言,也感受到了森森寒意,冷不丁打一哆嗦。帝王毕竟是帝王,即使平日里再温柔,一旦涉及手中权力,绝不容任何人染指。 沈嘉虽然没有劝动尉晗明弃暗投明,但尉晗明答应了,暂时不会向锦衣卫中任何人说出这个秘密,并且配合魏将军一起查刺客的事情。 然而沈嘉不知道的是,魏漠还要求尉晗明暗中调查,弘武年间关于西瓯和边境的,所有战争资料。虽然尉晗明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查那么久远的事情,但魏将军有陛下的旨意,尉晗明只能遵从。 就在这时,离京办事的蒋指挥使突然返回,马上就要到京城了。萧翌为了不引起蒋骥的怀疑,不得不从沈府搬回了西苑。沈嘉握着萧翌的手一直舍不得松,那委委屈屈的样子,仿佛被抛弃了似的。 萧翌简直受不了了,他抽出自己的手,无语的说道:“不要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西苑到沈府,骑马也就半柱香的功夫吧。” “呸呸呸,什么生死离别,你说话能不能有点忌讳?”沈嘉不高兴了,“我不是舍不得你,我是担心你。宫里全都是锦衣卫,我怕……” “别怕,”萧翌打断他,安慰道,“蒋骥不敢冒然对我怎样的,而且,我不是还有你吗?你可以随时进宫来。” “我肯定天天进宫去。”沈嘉拍拍胸脯坚定的说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萧翌又被沈嘉给逗乐了,他笑着点头道:“好,我等你来保护我。” 蒋骥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觐见陛下,他来到玉熙宫,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妥之处。他一本正经的和陛下禀报完事务后,才说起此次面圣的真正来意。 “陛下,之前查的刺客幕后之人,已经有线索了。” “哦?”萧翌装作毫不知情的问道,“有何线索?” “臣派人跟着灭口之人,发现他们去了西瓯。” “西瓯?”萧翌忍住心底的冷笑,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和西瓯牵扯上了关系?” “西瓯亡我之心不死啊。”蒋指挥使义愤填膺的说道,“陛下,看来近几年来朝廷对西瓯再无大动作,他们便蠢蠢欲动了。” 萧翌淡淡笑了一下,“是吗?可是刚从边关回来的魏将军说,西瓯内部忙着夺嫡,估计顾不上大梁吧。” 蒋骥一听魏漠的名字,脸色一黯。他虽然人不在京,但早就知道魏将军掌控了神机营。蒋骥一直在猜测萧翌此举的深意,却没有猜透。 -- 第155页 这时,他微微抬头望向御座上的人,却见萧翌面无表情,眼神深如古井,什么都看不透。 “陛下,西瓯狡诈,不可不防。”蒋骥提醒道,“如今魏将军被调入京城,边境那边,不如让魏老将军重掌帅印?” 蒋骥口中的魏老将军,正是魏漠的老爹。自从萧翌登基后,魏老将军主动向皇帝交出了帅印,告老还乡了。 帅印从老子手中流转到了儿子手里,看似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但魏府的人却有苦难说。为了保住魏家世代荣耀,他们不得不让庶子当家做主,让魏漠耍了几年的威风。 现在,蒋骥突然提出了魏老将军,则让萧翌更加警惕了。只听萧翌道:“边关即便离了魏家,还有其他几位将军镇守。魏老将军年事已高,就不劳他操心了。” “臣多嘴了。”蒋骥赶忙认错,心中却思绪万分。如此说来,魏漠在陛下心中,还是很受重视的。看来他来神机营,不是随随便便的调任啊。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七夕,签到送777海星,求海星鸭!!! 第127章 东风寒(六) 蒋骥将污水泼到了西瓯那边,令沈嘉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蒋骥对西瓯居然有此深仇大恨? “若不是知道那几个刺客还活着,我真就信了蒋骥的鬼话了。”沈嘉自嘲道,“我本以为他会随便找个反对变法的朝臣顶罪,或者说查不到幕后主使,让这事不了了之。没想到居然会扯上西瓯,他不怕引起两国交战吗?” “他怎么会怕呢,原本就是这个目的。” “什么意思?”沈嘉皱眉。 “他劝我对西瓯用兵。” 沈嘉最是反感战争,他一下子就怒了,“太平日子过得不好吗,为什么又要挑起战火?” 萧翌安抚道:“我不会同意的,不会再让大梁陷入战乱之中。” 大梁已经经不起折腾了,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改革变法,休养生息。 沈嘉之前还担心萧翌骨子里好战,在他看兵书时也曾劝谏过。后来他发现萧翌并非争强好胜之徒,那两次谋反,或许另有隐情。 “现在案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沈嘉在旁分析道,“蒋骥包庇了那几名刺客,并栽赃西瓯。我越来越确信,蒋骥是故作迷阵,为了隐藏真正的幕后主使。” “蒋骥和真正的主使,是什么关系呢?”萧翌问道。 “共谋者?”这一点沈嘉还未确定,只能提一个假设。 对这个猜想,萧翌没有作声,不置可否。 沈嘉又想起一点,询问萧翌:“魏将军为什么不把那几个刺客抓起来,审问一下或许就知道了。” 萧翌解释道,“当时不知道这几名刺客的背景,还以为有蒋骥的人在暗中盯着。故而,我让他先不要打草惊蛇。” “也对。”沈嘉抱歉一笑,“是我着急了。” “不过现在已经确定蒋骥的人没有再和刺客接触,也未曾跟踪盯梢。”萧翌纳闷道,“而且那些刺客,本来已经远离京城向北走了,后来又绕回来了。” 沈嘉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们真正的主人,就住在京城?” 萧翌看着沈嘉,面露赞许,“你说的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让魏漠的人一直盯着。” 沈嘉这才发现不对劲,他直接问道:“魏漠的人,早在他回来之前,你们就有联系了?” 何止是有联系,简直是萧翌的暗中密探,不知帮皇帝查过多少密事了。对此,萧翌无法反驳,但笑不语。 “你手里到底握有多少底牌,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秘密势力?”沈嘉觉得萧翌就像一个谜团,他好奇的走进去,却越陷越深,渐渐迷失了。 萧翌握了握沈嘉的手,“等以后,我一点一点的都告诉你。” 与此同时,蒋骥也回到了锦衣卫所。他解下配刀,召来了锦衣卫指挥同知,开口就问道:“陛下最近有何动静,见了何人,做了何事?” 锦衣卫指挥同知禀报道:“陛下身体不适,取消了早朝,闭宫不出。一般的大臣都无法见到陛下了。” “沈阁老呢?魏将军呢?”蒋指挥使追问道,“他们有没有进宫面圣?” “沈阁老倒是经常出入宫禁,但是魏将军自从去神机营练兵后,不怎么进宫了。” 对此,蒋指挥使心中暗舒一口气,忽又想起一人,追问了一句:“尉晗明呢,有什么消息吗?” 锦衣卫指挥同知不知蒋指挥使为何有此一问,只好答道:“他被陛下调去保护沈阁老,没出什么岔子吧。” “他有十几天没给我来信了。”蒋指挥使微微皱眉,“你去把他叫来,我当面问问近况。” 尉晗明去见蒋指挥使时,心中十分忐忑不安。他不擅长撒谎,但陛下的密旨却不得不遵。 等他见到了蒋骥时,双手都出了汗。而蒋指挥使只不过斜靠在椅子上看公文,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的问道:“是晗明吗?” “指挥使。”尉晗明抱拳见礼,“属下来迟了。” “无妨。我知你身负保护阁老的重任,不得离开太久,那我就长话短说了。”蒋指挥使这才抬眼看向尉晗明,开门见山的问道,“沈阁老那边,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尉晗明实话实说道。 “我听说,陛下又调了些神机营的士兵,在沈府外守卫。”蒋指挥使的消息灵通,早就听到了风声,“神机营还不够吗,怎么又让你贴身护卫了?” -- 第156页 “可能陛下看重沈阁老吧。”尉晗明能说什么,总不能暴露自己除了护卫一职责外,还有秘密调查的重任吧。 蒋指挥使对尉晗明的说法,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的食指敲着桌面,咚咚咚的,仿佛敲在了尉晗明的心头。 终于,蒋指挥使停止了敲打,他站起身来,走到尉晗明身边,“既然陛下信任你,你就好好去保护沈阁老吧。” “属下领命。”尉晗明的汗都快打湿后背了,听到能走了,急忙告辞离开。 看着尉晗明匆匆而去的背影,蒋指挥使露出了玩味的神情。 随后的几天,各方势力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京城中仿如一潭死水,激不起一丝丝的涟漪。萧翌在等待着,蒋骥在等待着,神秘的幕后主使也在等待着……等着谁按耐不住,率先出手,打破这僵局。 这晚沈嘉留宿西苑,他陪着萧翌在玉熙宫玩着从约翰那里讨来的新鲜玩意。萧翌前段时间玩腻了自鸣钟,又买来天琴把玩。 天琴也叫自鸣琴,制一木柜,中置笙簧数百管,或琴弦数百条,设一机以运之。一人扇其窍,则数百簧皆鸣;一人拨其机,则数百弦皆鼓,且疾徐中律,铿然可听。 萧翌很喜欢这个天琴,每天都要听上数十次。他看着里面自动响起的音乐,总是冲沈嘉感叹不已,“长青,你说他们的自鸣钟可以自己报时,那就不用再需要打更人了。这个自鸣琴也是,有了它,不用再请乐师了。” “可是陛下,乐师每次弹琴,即使是同一首曲子,弹奏的情感也不一样的。”沈嘉反驳道,“而自鸣琴,每一次的乐声,都是相同的。” “你说的也是,少了人情味。”萧翌笑道,“不过他们在这方面,的确比我们厉害。长青,你记得找人帮助约翰把那几本‘天书’给翻译出来。” “放心吧,我早就让官员去找了,希望能有精通这方面的奇人吧。”沈嘉现在做事都不需要萧翌吩咐,赶在前面就做好了。 “长青,你现在办事越来越牢靠了。”萧翌果然很欣慰,他一脸慈祥的看着长青,仿佛是看着自己的孩子,感叹他终于长大了。 “那你要怎么奖励我?”沈嘉属于一被表扬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那表情得意的,就差安个尾巴摇啊摇了。 “你要什么奖励?”萧翌凑近沈嘉,轻轻在他脸颊处,落下一个吻。 作者有话说: 注:天琴也叫自鸣琴,制一木柜,中置笙簧数百管,或琴弦数百条,设一机以运之。一人扇其窍,则数百簧皆鸣;一人拨其机,则数百弦皆鼓,且疾徐中律,铿然可听。——[明] 王临亨 第128章 东风寒(七) 萧翌的吻浅尝辄止,轻飘飘的若有若无,却能撩人心魂。然而如今的沈嘉,可不是当初一被挑逗就脸红的沈嘉了。他不仅没有害羞,反而欺身上前,把他禁锢在轮椅上,得寸进尺道:“不够,远远不够。” 萧翌退后,不再勾他,只想笑吟吟的看着他。沈嘉顿时反客为主,俯身捧起萧翌的脸,狠狠的吻在他唇上。 然而萧翌也不是好惹的,他撬开沈嘉的牙齿,由被动反主动。两个人开始了无声的争夺主权中,战况愈发激烈,甚至开始互相拉扯衣衫了。 “哎呀!”就在这时,一个尖尖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个人听见了,急忙分开了。 原来,是秦公公不合时宜的闯入了,他死死的捂着自己的眼睛,低头告罪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什么事?”萧翌整了整衣衫,故作淡定的问道。 “陛下,魏将军来了,说有急事求见。”秦公公的声音夹杂着哭腔,可怜兮兮的。 “叫他进来,你下去吧。”萧翌淡淡说道,放了小秦子一马。 等秦公公颤颤巍巍的退下后,沈嘉才整理好衣服。他嘟着嘴委屈的看着萧翌,心里怀疑魏漠可能是他的克星,总是来打扰他和萧翌的好事。 “我估计是关于蒋骥的事情,否则他不会这么晚进宫的。”萧翌拉拉沈嘉的手,“不要生气了。” “你知道,被打断,多难受吗?”沈嘉欲哭无泪,仰头望天。 萧翌却一直在捂嘴偷笑,沈嘉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好玩了。 直到魏将军进来,沈嘉也没露个好脸色。他瞪了一眼魏漠,一声不吭的坐在了角落里。 魏漠:“???”什么情况,我又惹他了吗? 萧翌看了一眼他们俩,心底想笑,嘴上却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蒋骥那边有动静了。”魏漠一脸兴奋的说道,“我派人一直盯着蒋骥,发现他今夜居然去了夔王府。” “什么?”一听到正事,沈嘉也不再闹脾气了,主动走过来问道,“夔王府?他一个人去的?” “对。”魏漠分析道,“虽说夔王被软禁后,常年由锦衣卫在看守着。但蒋骥身为指挥使,也不必事事亲躬去探望个囚犯,并且还不带一人,深夜独自去见萧竖。” 夔王的名号,沈嘉已经很久很久没听人提起了。此刻咋一听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仿佛他和萧竖的恩恩怨怨,像上辈子的事情。 “我并不知三弟和蒋骥,二人以前有什么关系。”萧翌终于开口了,“至少,在他被软禁后,蒋骥没有替他求过什么情。” “看来是被软禁后发生了什么,让他们有所联系?”魏漠猜测道。 -- 第157页 这个猜测有理有据。毕竟,看管夔王的人,便是锦衣卫。 “你们觉得,杭州遇刺之事,三弟有参与吗?”萧翌一针见血的问到最关键的问题。 魏漠率先答道:“我觉得有。” 沈嘉则迟疑片刻,看向萧翌,却不答反问:“微明,之前听闻了一件事,我怕你介怀,故而一直没有问出口。” “哦?”萧翌没想到沈嘉还有如此委婉的时候,便问道,“何事?” “我听说萧竖被关在府邸后,心生怨怼,破口大骂,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沈嘉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没有再说下去了。 当初夔王的话一经传出,惹得京中人人猜疑,以为皇帝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三弟的事情。不过后来,不知是因为夔王喊累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再也没听到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了。 萧翌听后并没有生气,反而笑问道:“他说我忘恩负义?那我倒想听听,我忘了什么恩,负了什么义,又许下过什么承诺,有白纸黑字吗?” 沈嘉被问愣了,果然皇帝就是皇帝,不会被“人言可畏”四个字吓到,三言两语就能戳破夔王的谣言。 魏漠也在旁笑道:“萧竖就是个胆小怕事之徒。当年窜说着让陛下谋反的是他,临阵退缩的也是他。见陛下事成后,又想分一杯羹的还是他。他咋那么聪明,好事全都要,冒险的事则一点也不敢做。” “他临阵退缩了?”沈嘉只知道夔王暗中帮助陛下谋事,却不知道他还有退缩之举。 “可不是。本该一起起兵的,后来呢,只有陛下和手下的二十万大军。”魏漠想起往事,就想骂人了,“胆小怕事又赌不起,还敢编排陛下鸟尽弓藏?” 原来起兵之前发生过如此糟心之事,沈嘉心疼的看向萧翌,脱口而出:“你不怕吗?” 万一萧竖倒戈,甚至向永文帝泄密。这些,都是变数。 “怕什么?”萧翌毫不在乎的笑道,“大不了一……” “死”字尚未说出口,就被人捂上了嘴。 沈嘉俯身捂着他的嘴,两眼紧紧的盯着他,生怕他不见了似的。他以前不知萧翌登上皇位之前,谋划什么,做过什么,又冒有多么大的风险。如今他知道了,却吓得冷汗阵阵,心生后怕。 起兵造反,谋逆篡位,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事。萧翌每一步都是走在悬崖边上,而且身边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指路提醒。怎么走,走哪条路,全靠主谋者霸气独断,无人可靠。 “你以后,不许再拿自己性命不当回事。”沈嘉语气严肃的警告道。 一旁的魏漠此时居然没有拦着沈嘉,反而点头道:“沈阁老说得对。” 萧翌懒得理一旁起哄的好友,他定定的看着沈嘉,慢慢移开他的手,才开口道:“那时候还没遇见你,现在我可惜命了,每天都按时吃药。” “悬崖边初见时,我再和你聊一聊,深入了解就好了。”沈嘉后悔之意突显,要是当初他有点耐心,不要出言不逊就好了。 可是萧翌却摇头道:“那时候,我没有心情和人聊天。” 即使真的和沈嘉搭话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他依旧会被三弟的话激怒,依旧会不顾危险起兵谋反,依旧会坐上皇位。 一切,皆是天意。 亦或……人为! 作者有话说: 魏漠:不是我的错,是网站不让啊! 第129章 东风寒(八) 按照魏将军所言,如今已确定的是,蒋指挥使故意放了刺客一马,又知蒋指挥使似乎和夔王有所勾结。那么,夔王和刺客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如果刺客是夔王派来的话……”沈嘉停顿片刻,不解道,“他为什么要杀我?” “他和你的关系不是一直不好吗?”萧翌对此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而且我说过,他做事不可按常理推测。” “那么,夔王和蒋骥,又是什么关系?”沈嘉再问道,“他们何时勾搭在一起的?” 萧翌微微皱眉,“这就不好说了。” 或许是在软禁之后,或许是在刺客被抓之后。 幕后之人会扯上夔王,这是沈嘉万万没有料到的。他此时脑子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萧翌则没有那么纠结,他吩咐魏漠道:“你继续派人盯着蒋骥吧。还有,那几名刺客,我们可以审一审了。” 蒋骥回京后并没去那几名刺客的住所,说明他并不知道,这些刺客又回到了京郊。 “是。”魏漠中气十足的答道。要不是萧翌压着,他早就抓住那几人审问了。 “等等。”突然,沈嘉出声道,“那几个刺客嘴硬的很,不如让尉晗明一同审问。他在杭州时,就帮我审过那几个人。” “也好。”萧翌点头道,“若刺客嘴里吐出什么不利于蒋骥的口供,尉晗明便会站在我们这边了。” 魏漠领命后,开始了紧张的抓捕和审讯。通过尉晗明的高明手段,刺客没过几天便全交代了。原来,让他们去杀沈嘉的,真的是夔王。 这个结果,出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魏漠又问道:“夔王为什么要杀沈嘉?” “不知道。”刺客首领满头满脸都是血,气息微弱的说道。 尉晗明则问的更加精明,“蒋指挥使,知道是夔王干的吗?” -- 第158页 “知道啊,我在诏狱都招了。”刺客首领说道,“蒋指挥使这才把我们兄弟放了。” 魏漠和尉晗明对视一眼,后者眼中全是震惊和失望。 蒋指挥使什么都知道,却隐瞒了圣上。 是谓,不忠! 魏漠领着尉晗明去玉熙宫复命,将刺客口供呈上。萧翌大致翻了几页,随手递给了沈嘉。他看向尉晗明,发现此人脸色不大好,仿佛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 “尉晗明,”萧翌点名道,“现在,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沈嘉和魏漠都一惊,没想到萧翌会如此直白的挑明了。 面对陛下的质问,尉晗明还能说什么?他直接跪下,叩首道:“臣……无话可说。” “朕给过你弃暗投明的机会。”萧翌靠着轮椅上,低头看着他,“现在,依旧。” 尉晗明闻言抬头看向陛下,激动道:“臣愿效忠于陛下,做陛下的马前卒。” “很好。”萧翌点点头,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这根难啃的骨头,终于被他拿下了。 尉晗明的事解决后,萧翌又问道:“对于刺客的供词,你们有什么看法。” “看来刺杀一事的确和夔王脱不开关系了。”魏漠说道,“只不过,不知道他杀沈阁老的目的是什么?” 沈嘉自己对此都一头雾水,更别提魏漠和尉晗明二人了。 萧翌却道:“目的是什么,问问本人不就行了?” “陛下要抓夔王?”魏漠愣住了。 不止魏漠愣了,沈嘉也惊呆了。夔王如今已经被软禁了,难道还要将他抓入大牢审问? 而且,这样的话,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可萧翌却不紧不慢的说道:“朕亲自去夔王府,见一见自己的弟弟。” “陛下,危险啊。”沈嘉第一个不同意,“而且,你的腿……” 魏漠也附和道:“谁知道夔王府里有什么,万一也藏有刺客呢?” “这倒不会。”萧翌笃定道,“否则,那几个刺客不会在京郊窝着,必会回夔王府的。” “但是,夔王和刺客之间,定是有个传信人。”沈嘉立马想到这一点,他皱眉道,“陛下是想问清楚,这个人是谁?” “正是。”萧翌赞许的看着沈嘉,心想这小子越来越机灵了。 “让臣去吧。”沈嘉再次请缨,“他想杀的是臣,或许臣更能套出他的话?” 萧翌微微有些迟疑,毕竟沈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尉晗明突然站出来,对萧翌道:“臣愿暗中保护沈大人,请陛下让臣同去。” “神机营的人,也会在附近埋伏,一有不对就冲进去救人。”魏漠也说道,“而且有尉大人在,我想沈阁老不会有事的。” 萧翌还是不放心的看向沈嘉,沈嘉则冲他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萧翌选择相信沈嘉,对所有人道,“尉晗明护送沈嘉秘密前往,魏漠在外布置精锐,以防不测。” “臣等领旨。”沈嘉、尉晗明、魏漠等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沈嘉去夔王府一事要尽快进行,尉晗明从锦衣卫内部打听到蒋指挥使的行程后,在指挥使不在的时候,让沈嘉换上了锦衣卫的衣服,跟着他混进去。 夔王府如今已经破败了,虽说安排了锦衣卫看守,但门口守卫的都是低阶锦衣卫,并不受人重视。时至三更,看门的锦衣卫懒懒洋洋靠在柱子上,打着哈欠,一脸疲惫。 尉晗明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带着沈嘉从侧门大摇大摆的进入。在门口,他拿出锦衣卫的腰牌,对守卫道:“蒋指挥使派我来见夔王。” 守卫看过腰牌,立马恭恭敬敬的双手奉还,“原来是镇抚使大人,请进吧。” “走吧。”尉晗明对沈嘉说道。 沈嘉低着头,跟着尉晗明进去了。 进入府邸后,沈嘉发现院中空无一人,院里积雪也无人打扫,脏兮兮的堆在角落。 这番落魄的场景,和多年前他误入夔王府时看到的繁华截然不同。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起起伏伏,不过是一瞬之间。 “大人,前面就是夔王的卧房。”尉晗明这两天做足了功课,对他说道,“听说夔王已卧病不起半月了,一直躺在床上,没有出过房门一步。大人您自行进去便是,属下在此为您把风。” “有劳了。”沈嘉冲他点点头,深吸口气,抬手推开了房门。 只见里面一片漆黑,不见灯光,还散发着一阵阵苦涩的药味,让人避之不及。 而真相,或许就藏在此处。 第130章 东风寒(九) 屋内昏暗,伸手不见五指。沈嘉悄无声息的摸索着向里走,结果一不小心踢到了凳子,发出一声巨响。 “谁?”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更加显得屋内阴沉沉冷冰冰的。 “夔王?”沈嘉听到这个声音后也是一愣,他没想到夔王的嗓子变得如此干哑难听。 “是你啊,沈嘉?”夔王一下子就听出了宿敌的声音,他挣扎着坐起身,点亮了床头的烛火。 沈嘉终于可以看到屋内的景象,也能看清夔王的脸。 只见夔王脸色苍白而消瘦,似乎被寒毒折磨得不轻,再无往日光彩。 “你有何贵干,来看我死了没?”夔王虽在病中,气人的功力却不减分毫。 -- 第159页 而沈嘉并不想和一个病人计较,他只是平淡的问道:“夔王殿下你做过什么,还需要我来说吗?那些刺客,已经招了。” 夔王得知后,并未露出紧张或惊讶的神色,他反而像是将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放下似的,神态镇定的说道:“二哥他知道了吗?” “自然知道了。”沈嘉皱眉,“你为何要刺杀我?你可知,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吗?” “好玩啊。”夔王笑着答道。 沈嘉闻言翻了个白眼,果然不能和疯子讲道理。 “陛下念在手足之情,派我秘密前来讯问。”沈嘉冷冷的说道,“看来夔王你不打算配合,那就等三司会审吧。” 说完此话后,沈嘉转头,作势要离开。 “等等。”夔王果然忍不住,制止道,“我老实交代,一定配合。” 沈嘉回头,搬了个凳子坐在夔王床边,慢慢道:“那么,请问殿下为何要杀我?” “二哥。”夔王前言不搭后语的说道,“我想见二哥,我有话对他说。” “什么?”沈嘉被夔王混乱的言语打败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杀我,是为了见陛下?” “你是二哥的心头肉,我想见他,只好冲你下手了。” 好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啊,沈嘉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和脑子不清楚的人讲逻辑。 “陛下不会见你的。”沈嘉一语打消了夔王的念头,“你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 “你?”夔王嗤笑一声,“我和他兄弟之间的话,凭什么要告诉你,你算什么东西?” 沈嘉也被激怒了,“你还当他是兄弟啊,却在起兵之前临阵退缩。如今还敢说什么‘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咋不问问你自己,配吗?” 看着沈嘉愤怒的样子,夔王好奇的上下打量着他,“你都知道了啊,如此机密之事,二哥他都告诉你?” 沈嘉愤愤地盯着夔王,不答话。 “原来……原来……”夔王突然想通了什么,大笑道,“原来对女人不行了,就找男人。” “你混账!”沈嘉不允许有人说萧翌不行,他揪住夔王的领口,两眼通红的骂道,“我和他真心相爱,没有你想象的那般龌龊。” 说罢,沈嘉狠狠地推了夔王一把,才松开了手。 夔王轻飘飘的被推倒了,他瘫在床榻上望着帷幔哈哈大笑,笑着笑着,都笑出了眼泪。 “哈哈哈,寒毒……寒毒是世上最狠的毒药了。”夔王一边笑一边说道,“它恶毒在……剥夺了所有快乐。先是对美人看得到摸不着,后期必须戒酒,彻底断绝‘酒色’二字。” 沈嘉闻言,不由想起轮椅上的萧翌,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底。 “我找二哥,确有要事,没有骗你。”夔王从床上慢慢爬起,在枕头下摸索了好一阵,摸出了一条腰带。 沈嘉不明所以,却见夔王撕开腰带,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布条,布条上面有红色的字迹。 “这是什么?”沈嘉不解。 “你自己看。”夔王说着,把布条交给了沈嘉。 沈嘉就着微弱的烛火,细细读上面的字迹。 上书: 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至重。近有长子萧笠,目无君父,叛上作乱,囚朕于乾清宫。 立次子萧翌为太子,率军即刻返京,殄灭奸党,复安社稷,除暴于未萌,祖宗幸甚!萧笠等人,格杀勿论。 康平四年十月诏。[1] “这是……康平帝的传位诏书?”沈嘉震惊的拿血书的手都在抖,此诏书意义重大,彻底洗清了萧翌谋反的污点,证明当今天子的皇位是合理合法的。 “是。父皇那日偷偷传我去乾清宫,匆匆写下诏书藏于衣带中,想让我带出宫,去西北交给二哥。”说到此,夔王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可是……我还没出乾清宫,就被萧笠这个贱人堵在殿内,他当着我的面……逼死了父亲。还将我囚禁偏殿中,逼我服下了寒毒。” “废帝弑父?”沈嘉被一个又一个秘密惊得手足无措,这就是萧翌执意谋反的原因吗? 不仅是为了帝位,更是为了复仇。 “呵呵,不止呢。我后来才知道,寒毒竟是萧笠找来的。”夔王又爆出一个惊人的真相,“也是他当年引诱大伯,给父亲下了毒,激二哥起兵谋反。” 原来如此,怪不得废帝能够配出寒毒,而范大夫研究多年,却不得配法。 “我被关在宫里一年多,对萧笠言听计从,只为了讨得解药。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一切都是骗局,寒毒根本就没有解药。”夔王说起此事,眼中的恨意汹涌而来,“他给我定期服用一种药丸可缓解痛苦,还说只要我乖乖听话,他便饶我一命,给我彻底解毒。” “废帝为何当初没有直接杀了你?”沈嘉不解道。 “他不敢。”夔王笑道,“皇帝和皇子接连死去,定会引人猜疑。别人不说,我的二哥一定会回来彻查我的死因。” 要说皇帝年老病亡,众人还能信。但要是年纪轻轻的三皇子随之病逝,就太过蹊跷了。 “衣带诏之事,废帝知道吗?” “不知道。”夔王说道,“但已经没用了,我没有及时传出去,辜负了父皇。” “谁说没有用,若当时举事时,你能拿出诏书公告天下,陛下的胜算会大许多。” -- 第160页 夔王自知理亏,不说话了。 沈嘉顿时恍然大悟,“你临阵退缩,不敢公布。你怕你交出衣带诏,得罪废帝。夔王啊,你还真是胆小怕事,两头讨好。” “对。”夔王不仅不感到羞耻,反而强词夺理道,“蝼蚁尚且偷生,我又不知道谁会赢,当然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自私自利的人,是不会考虑别人的。沈嘉不愿多言,他展开衣带诏,似笑非笑道:“那么时隔这么久,夔王殿下突然交出康平帝遗诏,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夔王笑了笑,“为了交换。恳求陛下,放我出去吧。” 沈嘉现在精明了,对夔王的话半信半疑,他问道:“你都这个样子了,出去干什么?” 的确,现在的夔王和陛下一样,被寒毒折磨的卧病在床,无法自由的行走。 “沈嘉,许久未见,你变聪明了啊?”夔王笑道,“要么,让我见二哥一面。要么,让我出去。至于我怎么出去,就不劳沈阁老费心了。” “你的请求,我会带到。”沈嘉起身,细细收起衣带诏,放进衣袖中。 皇家夺嫡纷争残忍又血腥,沈嘉心疼萧翌,在这种勾心斗角的环境下长大。万幸,他并没有长歪,没有成为像萧笠和萧竖这样的疯子。 回到玉熙宫后,沈嘉将衣带诏和夔王的话带给陛下。萧翌手持血书沉默许久,突然将衣带诏扔入了殿内的火盆里。 “微明!”沈嘉见状想要去捞遗诏,却被萧翌一把拦住。 萧翌拽住沈嘉的胳膊,摇头道:“太晚了,已经没什么用了。” “谁说没有用。有了它,后世史书就不会……” “不用了。”萧翌打断道,“我起兵的那日,便不在乎史官将来会如何评论自己。现在,亦是如此。” 沈嘉被说服了,他看着带血的诏书被火焰吞噬,一点点化为灰烬。 萧翌也盯着火焰,眼中神色不明。或许,他在想,原来父亲是看重他的,是想要传位于他的。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沈嘉坐着萧翌的身边,两个人靠在一起烤着火,说着话,仿若闲话家常的夫妻一般。只是谈话的内容,却让人心惊。 只听沈嘉问道:“微明,当初夔王去秦州告诉你,是废帝毒杀了康平帝。你这才起兵谋反,赐死废帝?” “是啊。”萧翌点头,“皇家的腌臜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的。” “可我不懂,康平帝为什么不在登基之初,就立你为太子呢?”沈嘉疑惑道,“为什么要绕一大圈,直到生命的最后,才立太子?” “父亲的性格,本就是软弱的,他时常左右不定,被人拿捏。”萧翌非常了解自己的父亲,“我猜是大哥刚开始讨好父皇,迷惑父皇。后来再威逼利诱,直到最后架空皇权。等父皇想反击时,却没机会了。” 权力斗争,你死我亡,没有任何亲情可谈。对平常人而言,偶尔的犹豫不决无伤大雅。但对于帝王来说,优柔寡断却是致命伤。 沈嘉沉默片刻,又问萧翌,“夔王费尽心思想要见你,你要见他吗?” 萧翌之前本是要去亲审的,但听了夔王的请求后,他反而不急着见了,“我选第二条,放他走。” “放了他,朝臣不会答应的。”沈嘉皱眉道。 “悄悄撤了看守的锦衣卫,不要让朝臣知道。”萧翌说道,“我倒想看看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这招叫“放长线钓大鱼”,沈嘉表示学到了。 作者有话说: 注[1]:出自汉献帝衣带诏,略有改动。 第131章 破阵子(一) 想要撤了锦衣卫,不得不通过锦衣卫蒋指挥使了。萧翌以夔王病重,无力生事为由,让蒋骥撤掉夔王府的所有锦衣卫。 蒋骥听后自然是反对的,但由于帝王的坚持,他不得不遵守,暗中撤了所有人。 当然,对于萧翌的说辞,蒋骥是一万个不相信。于是在撤掉明面上看守的锦衣卫后,蒋骥派人暗中盯着夔王府,看夔王到底要干什么。 与此同时,魏漠的神机营也在暗中盯梢。在双方的监视下,夔王却沉住了气,几天来依旧不出府邸,甚至未出房门,仿佛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自由了。 “夔王没有离开,也没有派人去京郊联系那些刺客。”魏漠向陛下奏禀道,“蒋骥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也没派人去找刺客。” “再审一审刺客。”萧翌下令道,“他们肯定见过为夔王传信的人,让刺客指出姓名,或者画出肖像。” “明白。”魏漠领命,这点他和尉晗明第一次审问时都忽略了,没有一起审问清楚。 再次提审几名刺客时,身为首领的赵晟已经快绝望了。他浑身是血的被绑在椅子上,垂着头,有气无力的说道:“大人,我知道的都交代了,求你们放了我吧。” “还有一个人,需要你指认。”尉晗明熟练的讯问道,“与你们传信之人,是谁?” “是……锦衣卫。”赵晟已经无心再狡辩,直接招供了。 此言一出,尉晗明一万个不信,他一鞭子抽到赵晟的身上,“胡说八道。” “真的是锦衣卫,我再不敢撒谎了,说的全是实话。”赵晟哭丧着脸说道。 “你还敢乱讲?”尉晗明说着又要打他,却被魏漠拦住了。 -- 第161页 只听魏漠问道:“你说是锦衣卫,那么此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每次来找我们时戴着帷帽,我也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 “那你怎么知道是锦衣卫?”尉晗明只觉得这个人说话漏洞百出,还敢诬陷栽赃? 赵晟却道:“我虽然看不到,却能听到声音啊。我这个人耳朵好使,听过一次的声音,不会记错的。” 尉晗明敏锐的听出赵晟话中有话,他立刻问道:“你在哪里还听过这个人的声音?” “就在杭州,在我被抓的时候。”赵晟说道,“那时候他让我刺杀沈大人时,我并不知道皇上也在。否则给我几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不要转移话题。”尉晗明厉声道,“你的意思是,抓你的锦衣卫中,就有那个传信人?” “是。”赵晟狂点头,“我听得真真的,不可能有错的。” 这就对上了。看来,陛下和沈嘉不是偶然遇刺,而是被锦衣卫中的内鬼透露了行踪,才会在陛下身边无人守护之时,遇上了刺客。 “这个消息,蒋指挥使知道吗?”尉晗明不放心,再次问道。 “他没有问,我就没说。”赵晟如实回答。 尉晗明和魏漠同时松了一口气,看来蒋指挥使自己也不知道,锦衣卫的内部出了叛徒。 这件案子,越审越复杂了。 拿到最新证词的魏漠和尉晗明不敢耽误,赶忙进宫前去禀报。萧翌看过后,让尉晗明暗中调查那时在杭州扈从的锦衣卫。要一个一个的验证,绝不遗漏任何一人。 与此同时,蒋骥也越想越不对劲。陛下闲来无事,为什么突然要放了他的三弟?除非……陛下知道自己和夔王私下见面了。 想到此,蒋骥的冷汗立马下来了。他急忙调来之前看守夔王府的锦衣卫,询问这几日有谁去见过夔王。 几位锦衣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随后,他们转头同时看向了自己的头儿。 领头的锦衣卫见状,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答话:“回指挥使,没有人来过。” “没有人吗?”蒋骥不相信,“你们好好想一想,有没有脸生的人进去过?比如杂役、大夫,或者是锦衣卫的人。” “杂役都是熟面孔,来这里一年多了,没有变过。”领头的锦衣卫耸耸肩,摊摊手道,“至于大夫,是咱们诏狱给犯人治病的大夫,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曹肃渊,好好答话,不要吊儿郎当的。”蒋骥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位镇抚使。因为他是平民出生,从校令、小旗一步步爬到百户、千户。直到他四十岁时,才混到锦衣卫镇抚使。 故而此人和靠着恩荫的官宦世家子弟不同,说话做事总带着些民间的陋习,改也改不掉了。 比起曹肃渊,蒋指挥使更喜欢尉晗明这样的,武官世家出身的人。于是在锦衣卫中,曹肃渊虽然和尉晗明官职相同,却总受排挤,而且被派的活儿都是费力不讨好的。 曹肃渊早就习惯了,对蒋指挥使的指责没什么反应。他摸了摸腰间的弯刀,撇撇嘴不当回事。 “你们还有什么补充吗?”蒋指挥使又问其他人。 几个人看了眼自家头儿,却见曹肃渊趁着蒋指挥使不注意时,瞪了他们一眼。于是他们即使有什么话,也都咽回肚子里了。 见没有人答话,蒋指挥使只好摆摆手,“罢了,你们回去吧。” “是。”几个人听指挥使总算放人了,逃一般的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有个锦衣卫不解的看向曹肃渊,“头儿,尉镇抚使那夜来过啊,怎么不给蒋指挥使说?” “笨蛋!”曹肃渊一巴掌就呼人头上了,“你长个脑袋瓜是摆设吗?尉镇抚使是谁啊,他可是蒋指挥使的心腹啊。你觉得尉镇抚使过来的事,还需要我们献殷情,报上去吗?” 被打的小锦衣卫缩缩脑袋,赶忙认错道:“我知错了,头儿。” “尉镇抚使来过的事,不要再提了。”曹肃渊说道,“趁着现在放假,你们就好好耍几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记住没?” “知道了,知道了。”几位锦衣卫嬉皮笑脸的答应着,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曹肃渊看着这些人傻乎乎的样子,无语的摇摇头,抛下他们,自己先走了。 第132章 破阵子(二) 陛下要尉晗明查跟去杭州的锦衣卫的底细,他很快就调出了名单,和魏漠先筛除了一部分人,剩下几人却无从下手,只能让魏漠带着刺客赵晟过来,听音辨人了。 于是尉晗明这几日格外的热情,总是请锦衣卫的同僚小酌几杯。每一天晚上都换不同的人,而魏漠则带着赵晟,在旁边的隔间里听声音。 赵晟的记忆力也很不错,即使过去了几个月,他还是能够记得那个传信人的声音。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尉晗明请的这几个,都不是那位神秘人。 客人走后,尉晗明走到隔壁包间,看到魏漠一脸失望,便知又不是了。他审视了赵晟片刻,质疑道:“是不是你没听出来,还是故意不想说?” “大人,我哪敢啊。”赵晟被吓得快哭了,“是真没有。” 魏漠询问尉晗明,“后面还有几个人?” “还有一个曹肃渊,他和我不对付,好不容易才请来的。”尉晗明说道,“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不是。” -- 第162页 “若他不是,我们再从已排除的人中查。”魏漠说道,“我就不信,这个神秘人能凭空消失?” “好。”尉晗明说罢,又回到了隔壁。他让小二重新上了一份酒菜,就等曹肃渊的到来了。 曹肃渊这个人,尉晗明和他打交道较少,虽然两个人同为锦衣卫镇抚使,但曹肃渊不得蒋指挥使的器重,故而多年难以升迁,也捞不到什么肥差。所以多年来他和曹肃渊井水不犯河水,他们的关系可以两个字形容——不熟。 这次尉晗明请曹肃渊吃饭,还真是名不正言不顺。还好曹肃渊没有拒绝,应约而来了。 “曹镇抚使来了。”尉晗明见他来了,客气的起身相迎,“您能来,真是我的荣幸。” 对这番言不由衷的话,曹肃渊的笑道:“尉镇抚使能请我吃饭,才是我的荣幸。” 尉晗明闻言一阵尴尬,他并没有经历过太多应酬,和以前的沈嘉一样,不太会说场面话。 倒是曹肃渊自顾自的坐下了,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酒,先开喝了。 看着这人一副毫不见外的样子,尉晗明愣了一愣,急忙举杯道:“走一个?” “咱就不整这虚的了。”曹肃渊大大咧咧的说道,“我知道您贵人事多,找我吃饭到底有什么事?” “听说蒋指挥使放你们休息一段时间,我就过来找你喝几杯。”尉晗明说着就心虚,实在是编不出什么理由了。 “行了,我都知道了。”曹肃渊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道,“你不用谢我,不客气。” 曹肃渊这话,彻底让尉晗明蒙圈了。 谢?为什么要谢他? 万幸曹肃渊没啥心眼,是个话匣子,他接着说道:“你放心吧,蒋指挥使那边我给你圆上谎了,他不知道你去过夔王府。” 原来是这个意思,尉晗明顿时紧张了,急忙追问道:“蒋指挥使何时问的?” “前天,大前天?”曹肃渊记不清具体日子了,他笑道,“怎么,你真瞒着指挥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怎么会?”尉晗明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曹肃渊深深望了尉晗明一眼,也说道:“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是这样想的,才没告诉指挥使。” “那我真是太谢谢曹兄了。”尉晗明对他的称呼都变了,一下子拉近了距离,“来,曹兄,喝酒。” 在一墙之隔的隔间里,魏漠严肃的盯着赵晟,再次问道:“你确定是他,不是怕刑罚故意乱攀咬?” “真的是他,我耳力好着呢。”赵晟心道这些人的疑心病真重,说“不是”也错,说“是”也错。总之,他说什么都是错。 “好,我就信你一次。”魏漠冷酷的说道,“若敢骗我们,你和你的兄弟们,不会有好果子吃。” “不不不,我再也不敢了。”赵晟被打怕了,一个劲的摇头道。 酒桌之上,曹肃渊和尉晗明也没什么可聊的,喝了几杯后便散摊子了。尉晗明送走了曹肃渊后,再次来到隔间,见魏漠冲自己点了点头。 “是他?”尉晗明这回真的被惊到了,“怎么会是他?” 明明那个人,还帮自己打掩护。否则现在,蒋指挥使肯定已经怀疑到自己头上了。 “如果赵晟没听错的话。”魏漠不是很确信,他刚才也听到酒桌上的谈话。 尉晗明看向了赵晟,吓得赵晟立马竖起四指发誓道:“大人,大哥,我发誓,就是这个声音。” “如果是他的话……”尉晗明看向魏将军,“曹肃渊是夔王的人?” 可是夔王和蒋指挥使明明以前没有关系,而曹肃渊却在锦衣卫有二十多年了。 这可能吗? “对了,赵晟。”尉晗明想起一事,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成为夔王手下的刺客?” “那早了,大概是清嘉三年吧。”赵晟回忆道,“那时候有人在江湖上招高手,我和兄弟们为了钱,就去了。后来才知道是去做刺杀的勾当,但一直没让我们接活。” “清嘉三年?”尉晗明灵光一现,脱口而出一个名字,“郭韶春?” “郭韶春是谁啊?”魏漠没有听说过此人。 “清嘉三年,陛下遇刺,刺客名叫郭韶春。”尉晗明当时在锦衣卫中,听蒋指挥使提过此案。 “陛下竟然还遇刺了?”魏漠从未听说过此事。 “怪不得……”赵晟也恍然大悟道,“我听说那年好多江湖上的高手都被抓了,是不是因为此事?” “锦衣卫那年清查了京城所有酒楼客栈,把刺客一一找出。不过现在看来,还有漏网之鱼。”尉晗明说的便是赵晟他们兄弟了。 “我们在京郊,没接活,所以没事。”赵晟解释道。 “那就对上了。”魏漠总结道,“看来夔王早在两三年前,就在谋划什么了。” “不对。”尉晗明摇了摇头,继续盘问道,“赵晟,那么今天的这个人,又是何时和你们联系的?” “只和我们联系过一次,就是杭州那次。”赵晟如实回道。 “之前联系的人是谁?” “刚开始是夔王府的门房,后来再无人找过我们,直到那个人来。”赵晟答道。 “这才对上了。”尉晗明开始回答魏将军刚才的问题,“我以前听蒋指挥使说起过圣上遇刺的案子,当时锦衣卫一共抓获十五名,其中九个刺客,五个线人,还有一人乃夔王府门房。” -- 第163页 魏漠赞叹道:“尉大人审案果然厉害,蛛丝马迹都不放过,陈年旧案也能串联起来。” “过奖。”尉晗明淡淡道,“锦衣卫主刑讯之人更厉害,我不过是学到了点皮毛而已。” 第133章 破阵子(三) 漆黑的巷道中,有一身着黑衣的人影匆匆闪过,悄无声息的摸到了夔王的后墙根下,他见四处无人,一个漂亮的跳跃,轻松飞越后墙,非常顺利的溜进了王府。 在夜色的遮掩下,此人弯着腰飞速从王府中穿梭,他仿佛很熟悉蒋指挥使的布置,成功的避开了潜藏在王府里的所有锦衣卫暗哨。黑衣人轻车熟路的来到了正殿,从窗户翻入了夔王的寝室。 然而这一切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府中平静如常。 寝殿中,夔王见到黑衣人进来毫不惊讶,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他靠在床榻上,冷漠的看着黑衣人轻车熟路的点燃灯,然后取下脸上遮着的黑布,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原来黑衣人,便是晚饭时分才和尉晗明见过的,锦衣卫镇抚使——曹肃渊。 “不是说最近不要见面了吗?”夔王对来者没好气的抱怨道,“深夜前来,又怎么了?” “急事,也算是个好消息。”曹肃渊像是没有听出夔王的不满,语气轻快的回答道,“我猜,你想告诉你二哥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此言一出,夔王再不拉着个脸了,连他的眼睛都亮了几分。他又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确认道:“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尉晗明一直在查弘武帝时的旧事。”曹肃渊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尉晗明,知晓他的一切动作,“而今天,他无缘无故约我喝酒,看来已经怀疑我了。” 虽然嘴上说着“怀疑”,但曹肃渊的面上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恐慌之色,如同谈家常般和夔王说起这件事。 “看来我不用急着见二哥了。”夔王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颓废的靠在床上。昏暗的烛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曹肃渊一不小心对上了夔王的眼睛,他似乎有些不适应,立马躲开了。 “我走了,你好好养病,不要再折腾自己的身子了。”曹肃渊说罢,起身要走。 “等等。”夔王却叫住他,“可我,不甘心。” “蒋骥自有你二哥对付,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曹肃渊气急败坏的说道,“再说了,你二哥已经撤掉了锦衣卫,等你能走动了,随时可以离开。” “你甘心吗?”夔王反而问曹肃渊,“你真的甘心吗?我们都知道,蒋骥不过是鹰犬,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 曹肃渊叹了一口气,看夔王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我早说过,活人很难向死人寻仇。你偏不信,非要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呢?” “这句话,当初你为什么不去劝你的父亲呢?”夔王笑了笑,“你父亲不甘心,我大哥也不甘心。” 曹肃渊却道:“弱者选择报复,强者选择原谅。我劝你到此为止,将一切交给你二哥处置即可。” 这一番话看似是在劝夔王,实则上曹肃渊是在叹息自己的父亲。因为仇恨,想要报复,最终还是输了。 “当年我恨死大哥了,他断我子嗣,我就杀他后代。”夔王说的是之前杀害废帝子嗣之事,他狠戾的说道,“我不后悔。” “孩子是无辜的。” “谁不无辜?”夔王反问道,“难道你我不无辜吗?祖父为了抬举二哥,折腾了两代人。凭什么,就凭他有帝王之气吗?” “你二哥并不知情,他也是无辜的。”曹肃渊急切的说道,“我告诉你真相,只是不想让你们兄弟心生嫌隙,互相怨恨。” 曹肃渊其实是在清嘉五年,夔王被软禁在王府后,才来到他的身边。那时候夔王故意向外传播“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大逆之言,被曹肃渊听到后,才决意告知真相。 果然,夔王得知真相后,再没有胡言乱语。但曹肃渊没想到的是,夔王想报复这件事的所有参与者,包括死去的人。 他们想要扳倒蒋骥,可蒋指挥使深得陛下信任,而且手握锦衣卫,不是一时半刻能倒下的。恰巧这时陛下出游杭州,夔王突然提出要刺杀沈嘉,这一举动让曹肃渊疑惑不解。 事实证明,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通过匪夷所思的手段,也能达成目的。蒋骥在审问刺客,得知刺客是夔王的人后,想要嫁祸给西瓯,一箭双雕。 蒋骥以为有了刺客的把柄,有了底气,竟然独自前来找夔王谈合作。却不知夔王已知旧事,反而要挟住了蒋指挥使,扬言要闹出去,告诉陛下所有真相。 夔王的疯病,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蒋指挥使不敢冒险,只好同意放了刺客。可他千算万算,未曾想到,自己不正常的举动反而引起了帝王的怀疑。 事到如今,曹肃渊还是没有想通,陛下是怎么知道旧事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蒋指挥使的。但夔王永远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知此人是真疯还是装疯。 他到底是在刺杀沈嘉时,就猜到了今日结局?还是碰巧撞到的? “祖父给我取字恕之,可我一点也不想宽恕。”夔王自嘲般的说道,“我不想做强者,我只想做个疯子。疯子怎么会不发疯呢?求求你了,给我那个药吧。” 夔王口中的药,是一颗能够压制寒毒,让人瞬间能走能动,恢复正常的神药。但维持的时间不长,只有几个时辰。 -- 第164页 “这药……反噬很大。”曹肃渊于心不忍,“你想去哪里,我推着你去。” “可惜我想做的事,你帮不了我。”夔王说道,“况且,我都这样了,还怕什么反噬?给我吧,昱哥。” 一声“昱哥”让曹肃渊无法拒绝了。即使他心底知道夔王想做什么,却还是给了他药,让他达成所愿。 “谢谢昱哥。”夔王拿到了神药后,拿在手里来回研究着,如同见到新奇玩意的孩童般爱不释手,脸上露出天真单纯笑容。 等他看够了,将药丸一口吞下,躺在床上默默等待药效。 曹肃渊见状,便不再打扰他,一步一步的慢慢的退了出去,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作者有话说: 日更两周已完成!!!(累趴) 休息两天,周二再更,不要想我! 第134章 破阵子(四) 曹肃渊躲过了锦衣卫的暗哨,却没躲过魏漠手下的眼睛。当魏漠得知曹肃渊去见了夔王的消息时,他正和尉晗明整理赵晟的口供,准备天亮后进宫禀报。然而他们俩谁也没想到,短短的一夜时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曹肃渊怎么会突然去见夔王?”尉晗明猜测道,“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会不会给蒋指挥使通风报信?” “很有可能。”魏漠当机立断道,“尉大人,看来是等不到天明了,我们得立马进宫。” “宫门早已落锁,我们进不去的……”尉晗明知道宫里的规矩,没有紧急或重大情况,不得擅开宫门。若是无故开启宫门,小则被朝臣弹劾,大则罢官廷杖,都有可能。 可魏漠却道:“来不及了,今夜必有大事发生,必须得告知陛下。尉大人,若你不愿,我一个人去也行。” 即使知道深夜闯宫的后果,但为了萧翌,魏漠管不了许多了。 见魏将军一腔忠义,尉晗明的热血也被激起,“魏将军,可不要小看我,我们一起去!” “好。”魏漠赞赏看着尉晗明,在心里认定这个朋友了。 两人快马加鞭,直奔西苑门口。守卫在四周的锦衣卫纷纷拔出绣春刀,挡在宫门前。魏漠勒马,坐在马背上高声喊道:“我乃神机营中军提督,有要是面呈陛下。” 锦衣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尉晗明见状出声道:“还不去向陛下禀报?” 尉晗明在锦衣卫中也算是位高权重,故而说话还有几分份量。锦衣卫立马派一人向内传讯,让二位在此稍等片刻。 魏漠和尉晗明下马在宫门前来回踱步,不知过了多久,宫门缓缓开启,锦衣卫分列两侧,陛下身边的小秦子亲自过来相迎,脸上还带着些许惊讶的神色。 “二位大人,陛下召见。”小秦子说罢,引他们去玉熙宫。 此刻的玉熙宫灯火通明,听到锦衣卫奏报后,萧翌和沈嘉都被吵醒了。他们二人也顾不上梳洗,沈嘉给陛下披上了一件外袍,又用簪子随意盘起长发,便推着他去外殿见那二位不速之客了。 魏漠和尉晗明早已在玉熙宫大殿内等候多时,见陛下和沈嘉出了,魏漠急的忘记了行礼,直接说道:“陛下,事态紧急,臣请求抓捕蒋骥。” 此言一出,沈嘉愣住了。这才过去几天,怎么突然就到了摊牌的最后阶段了? 可萧翌没有迟疑,他相信多年老友的判断,直接道:“好。你拿着虎符,率兵包围北镇抚司和蒋骥的私宅。沈嘉,朕的书架上第三格盒子里,把虎符给他。” “陛、陛下……”沈嘉完全还处于蒙圈的状态,“这就,要抓他了?” “取来给他。”萧翌的语气不容人拒绝。 沈嘉懵懵懂懂的取来可以调动千军万马的虎符,把它交给了魏将军。 “臣领旨。”魏漠接过虎符,没有再停留,直接走了。 这时尉晗明将整理了一半的赵晟的口供拿出来,交给了陛下。他在旁补充道:“本想明日禀报陛下,可是曹肃渊深夜潜入夔王府。魏将军怕事情有变,这才深夜进宫。” 萧翌翻看着证词,突然发现了什么,立马下令道:“曹肃渊此人是关键。尉晗明,你立马去抓他。要留活口,更不能让他落入蒋骥的手中。” “臣遵旨。”尉晗明虽然不懂陛下圣意,但执行力很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二人走后,殿内空荡荡的,再次陷入沉寂。沈嘉陪在萧翌身边,他看看天色,估计四更天了。 “微明,天还黑着呢,要不再睡会儿?” 萧翌道:“我睡不着,心不安的很。长青啊,曹肃渊和三弟,他们是何关系?” 沈嘉刚刚也看了口供,但没看出什么,只好摇头道:“我毫无头绪。” “我不担心蒋骥会逃跑,我担心的是三弟。”萧翌说道,“可我,猜不透他想干什么。” 毕竟,无人能猜透疯子的心思,也没有人能制止夔王发疯。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萧翌的担心果然没错,没过多久小秦子又来报,说夔王殿下深夜出府,闯入了太庙。 “太庙?他去太庙做什么?”沈嘉知道夔王肯定会离开,但怎么也没想到,夔王走出囚禁之地后,去的第一个地方,竟然是太庙! 可萧翌却脸色一变,立马对小秦子道:“快,准备御辇,起驾去太庙。” 陛下深夜出宫,这可比将军夜扣宫门的影响大多了。但小秦子听后不敢反驳,立马下去照做了。 -- 第165页 沈嘉不怕陛下,想拦住他,在旁劝道:“你腿脚不便,为什么要去太庙?”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我必须去。”萧翌说道,“长青,不必拦我。” “那我跟你一起去。”沈嘉立马接道。 萧翌看沈嘉坚定的目光,迟疑片刻,终是同意了。 陛下深夜出宫,顾不上摆什么排场,只让四人抬着御辇,也未带华盖,匆匆忙忙的起驾赶去太庙。当他们到达太庙时,白玉台阶上站了一群守卫,却无人敢踏入宫殿一步。 见陛下来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领头的守卫回禀道:“陛下,夔王殿下进了前殿,臣等不敢入。” 太庙前殿乃是供奉皇族祖先牌位的地方,闲杂人等谁敢乱闯。故而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夔王进了前殿,除了围在外面,无计可施。 但夔王这招挡得住其他人,挡不住萧翌。或许夔王也没料到,自己的二哥会亲自过来吧。 “抬进去。”萧翌吩咐抬御辇的四人,守卫士兵立马推开大门,恭请陛下入前殿。 殿门打开时,萧翌看见夔王盘腿坐蒲团上,背对着大门一动不动。他明明听见了声音,却未起身向皇帝行礼。 “退下吧。”萧翌吩咐所有人。 “陛下……”沈嘉不放心,谁知道夔王想做什么,会不会对陛下不利? 萧翌拍拍沈嘉的手背,“我们兄弟有话要说,你去外面等我” 见萧翌执意如此,沈嘉只好离开。他吩咐守卫的人不要关上殿门,所有人都可以站在殿外,随时观察到殿内情景。要是夔王对陛下不利,他们就能第一时间看到,闯殿救人。 外面的人神经紧绷,剑拔弩张,而殿内的气氛却很平和。皇帝的目光扫过桌台上供奉的一个个排位,淡淡开口道:“你以前不是嫌太庙压抑,不爱来这里吗?” 在蒲团上静坐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回头看了二哥一眼,又看向弘武帝的排位,“我来是想问问祖父,是不是父亲这一辈,我们这一辈,都在他的算计当中。” 三弟的话,令萧翌心中多日疑团全部解开了。他问道:“你要见我,就为了告诉我此事?” “对。”萧竖点头,“二哥,没想到你早就知道了。” “不,我知道的太迟了。”萧翌看向祖父的画像,上面画着白发老者身穿龙袍,神色威严,睥睨众生仿佛是在看一群蝼蚁。 若是他能早知道祖父的计划,是否能改变两代人的结局呢? “可惜祖父亦不是神,也有算错的时候。”萧竖回头冲哥哥笑嘻嘻的说道,“祖父没有算到,父皇如此软弱,连想立二哥你为太子,都犹豫不决。祖父更没有算到,子孙后代会出一个弑父篡位的萧笠。” 萧翌坐在御辇上淡淡的听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现在不恨大哥了,他不甘心当弃子,他反抗过,搅乱一局好棋。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被弃的命运,来保住你这枚‘帅’。”萧竖说到此,眼神犀利,瞪着自己的二哥,透出一丝丝的不甘和恨意。 萧翌毫不惧怕的迎上了弟弟的目光,反问道:“你以为我愿意做一枚棋子吗?” 萧竖微微一愣,又听哥哥说道:“祖父心中只有萧家天下,哪里装得下亲情?我们这些人,都是他的棋子。只要大梁能够开疆拓土,两代人的牺牲,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他们每个人都是祖父的棋子,不自知的按照祖父生前早已规划好的路线前行。萧翌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祖父会传位给大伯,又给自己二十万大军。 只因萧翌是庶出,无法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于是祖父故意让大伯和父亲争斗,抬他看重的皇孙萧翌上位。 而大伯,早就被祖父当作弃子。或许在祖父传位于大伯之时,就已料到他被废身死的下场了。 然而后面的事情,并未像祖父想的那样发展。父亲的软弱,大哥的狠毒,让棋局变化莫测。 “可惜,大哥不是个听话的棋子。”萧竖笑道,“祖父做梦也想不到,大哥会找到一个叫‘寒毒’的东西吧。” “那又如何,他和祖父对局还是输了。”萧翌抬头冷眼看向祖父的画像,仿佛在和画中人无言的较量着。 如今,轮到他来和祖父对局。祖孙二人隔着时间的长河,隔着生死的两岸,下一场布局多年,沾染无数亲人鲜血的棋局。 他和祖父的这局棋,谁输谁赢,犹未可知。 第135章 破阵子(五) 兄弟二人一时无话,殿中又恢复了寂静。萧翌坐在辇上,看三弟的身形单薄,瘦了许多。他们兄弟俩很久未见了,看来萧竖在府中幽禁,过得并不好。 只是……萧翌的目光落在三弟的腿上,他明明听沈嘉说萧竖寒毒发作,卧病不起。现在怎么突然病好,竟然能够从自己的府邸行走到太庙? 万千疑惑在萧翌的嘴中打了个转,又咽回了肚中。为什么行刺沈嘉,为什么结交曹肃渊,他和蒋骥又是什么关系? 本来很想知道答案的萧翌,这一瞬间,突然不想问了。 “当年祖父给我们赐字微明、恕之,那时候我年轻,并不理解祖父的深意。”萧竖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认命般的说道,“现在看来,一切玄机,尽在祖父赐的字中。”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是谓微明。”萧翌念道。 -- 第166页 这句是老子说的话,祖父赐字暗示萧翌,先让后夺。而给萧竖取字恕之,则是希望他学会宽恕,谅解以后会发生的事。 “二哥,蒋骥是祖父留下的棋子,为的是会挑起西瓯和大梁的战火。”萧竖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祖父一辈子和西瓯打仗,最大的心愿便是开疆扩土,彻底的灭了西瓯。可惜他到死也没有完成这一志向。于是,他寄希望于下一代,他挑中了你。” 所以,弘武帝早早让萧翌从军,跟着魏老将军远赴边关。万幸萧翌是可造之材,二十岁时领兵和西瓯打了一场大胜仗,让弘武帝看到了希望。 萧翌听三弟说起往事,淡淡道:“我已经知道了。祖父留下了一些兵书和几封信,提到过这个计划。” 这也是萧翌让魏漠暗查弘武期间旧事的原因,通过锦衣卫留下的档案,得知了所有真相。 然而萧翌知道整个计划后,并没有被祖父挑中的庆幸,唯觉冷汗淋漓。 “没想到,你还操心大梁?”萧翌深知自己弟弟的性格,不信他如此深明大义。 果然,萧竖听后哈哈大笑,“哈哈哈二哥,我一个将死之人,还关心什么大梁?我告诉你真相,只是希望你好。” 萧竖深深的望向自己的哥哥,随后缓缓从蒲团上爬起身,突然掏出匕首,刺向自己的哥哥。 “危险!”沈嘉一直在外面看着,虽然听不到他们兄弟的对话,但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紧夔王的一举一动。此刻他看到夔王掏出匕首,第一时间大喊出声。 侍卫们也顾不上擅闯太庙的罪名了,立马拔刀冲了进去。可萧竖先他们一步,刀已抵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生怕激怒了夔王殿下。沈嘉吓得说话都不流利了,着急道:“你、你、你要做什么?” 可夔王没有回应沈嘉的问题,他看向哥哥,低声道:“二哥,你我皆在他的彀中,我已无望了。” 刀锋就离喉咙不到半寸,但萧翌一点也不怕,反而对三弟道:“不要做傻事。” “可你还有机会,你一定要跳出去。”萧竖接着说道,而后放下了匕首,又冲沈嘉大喊,“带他走。” 沈嘉不明所以,招手唤来轿夫,大家轻手轻脚的抬着陛下出去。 萧竖目送着哥哥的御辇离开大殿内,众侍卫正准备上前捉拿夔王时,萧竖突然踢倒烛台,火势猛起,瞬间封死了殿门。 原来殿内早就浇过火油,萧竖早已做下火烧太庙的决定。 “长青!”萧翌看着沈嘉差点被困火中,急忙喊了一声。还好有侍卫护着他,将他连拖带拽的拉了出来。 可萧竖却困在了里面,他疯疯癫癫的拿着烛台四处放火,将历代皇帝的排位和画像都烧了个干净。在他看来,里面供奉的所有先祖,人人皆有罪。 原来夔王最后的愿望,便是一把火烧了太庙,烧光一切罪恶。 侍卫们战战兢兢的看着皇帝,可萧翌只望向火海。火光明灭,照着陛下面容阴晴不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既没说救火,也没说救人。 因为萧翌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宁愿和太庙共存亡,也不愿被寒毒折磨至死。萧翌没有办法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无法进去救人了。萧竖疯够了,他扔掉烛台,隔着火海,冲二哥喊道:“不要把我和他们葬在一起,我要离得远远的。” 萧翌闻言紧紧抓住扶手,却未发一言。眼见房梁被烧得将要塌了,侍卫们已打来水准备灭火,但对夔王来说,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弟弟倒在火中,被大火吞噬,萧翌心中默默发誓:我会跳出去,还要将他一军。 百年太庙被烧得七零八落,前殿几乎化为灰烬。沈嘉万万没想到,夔王会在太庙自焚。他担忧的看向萧翌,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而这边的火势还未扑灭,那边硝烟又起。魏将军手下的人跑来禀报,说蒋骥拒捕,率领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和神机营的士兵火并。 “什么?”沈嘉听后大惊,蒋骥这是要造反吗? “呵呵。”突然,坐在御辇上的萧翌发出了一声冷笑,看着同胞弟弟自焚于自己眼前,听到大梁最精锐的两支军队内讧。身为帝王,不怒反笑。 可那笑声却比哭还要难听。 “陛下?”沈嘉见状,心中没底,越发担心他了。 萧翌稳住心神,并未失态。他依旧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帝王,冷静的下令道:“起驾,去角楼。” 沈嘉不敢多问什么,只得跟着陛下的御辇,一起上了紫禁城的城墙。他们在角楼上瞭望北镇抚司的方向,那边也起了大火,看来打斗规模不小。 “去取朕的千里镜。”萧翌吩咐跟来的小秦子,又对报信的人道,“你去找锦衣卫镇抚使尉晗明,让他带着曹肃渊来角楼见朕。” 二人领命而去,沈嘉站在萧翌的身边,看他处理事情井井有条,似乎并没有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噩耗所打击。 可沈嘉心里却在滴血,为萧翌而流。 明明已经那么痛了,却不得不收敛情绪,强撑着主持大局。 只因为他是皇帝,他不能崩溃,不能自乱阵脚。 第136章 破阵子(六) 沈嘉站在皇帝的御辇旁,望着远处火势渐大,将漆黑的天空照亮。沈嘉仿佛能听到远处的打斗声,让安静的夜晚喧嚣了起来。 -- 第167页 小秦子很快返回,将千里镜递给了陛下。萧翌调整好千里镜,透过镜片看向北镇抚司。只见本应宵禁的街道上,人们惊慌失措的跑来跑去。见此情景,陛下的脸色愈发不好了。 就在这时,尉晗明抓住了曹肃渊,将他带到了陛下的面前。萧翌放下千里镜,看向被锦衣卫五花大绑的曹肃渊,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松绑。 “陛下……”沈嘉不太放心,但见萧翌坚持,他不好再多劝什么。 锦衣卫松开了曹肃渊后,萧翌细细打量眼前之人,问道:“阁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沈嘉一惊,难道曹肃渊易容了,他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 果然还是萧翌的眼睛尖,曹肃渊微微一笑,自觉的取下了人皮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和萧翌相似的脸。 周围的人见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有皇帝十分淡定的叫出名字:“萧昱?” 萧昱,乃是陛下的堂兄,也就是陛下大伯的长子。 当年萧翌第一次起兵,攻下皇宫后,大伯自尽,几位皇子死的死、抓的抓,唯有他的堂兄——皇长子萧昱——下落不明。 没想到,他竟然改头换面,隐匿在锦衣卫中。 “你还记得我?”曹肃渊被叫破名字后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依旧很淡然。 “当然,堂兄。”萧翌的语气也颇为平静,仿佛他们俩之间没有什么杀父之仇,真的如普通堂兄弟一样亲切。 “你潜藏在锦衣卫多年,就是为了查清旧事?”萧翌问道。 “正是。” “也是你告诉我的三弟,事情的真相?” “是。”曹肃渊承认道,“我自知父亲罪孽深重,告诉萧竖往事,并不是为了洗脱什么,只是希望你们兄弟俩能知道真相,莫要被蒋骥所蒙蔽。至于其他的人和事,不敢奢望你能原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嘉站在一旁,听得是一头雾水。今夜他被一次又一次的突然事件所惊到,此刻还未反应过来。然而这时,远处火并未止,局势紧张,没有时间容他问东问西。 只听萧翌长叹一声,对曹肃渊说道:“上一辈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吧。你依旧是锦衣卫镇抚使曹肃渊。” 往事不堪回首,确实该做个了结了。他们在祖父的操纵下,已失去太多太多。如今,两代人中,只剩下萧翌、萧翎和萧昱三人还在京城了。 “多谢陛下。那么,我们与蒋指挥使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了。”曹肃渊看了眼冲天的火光,又转换成锦衣卫镇抚使的口吻,向主子建议道,“陛下,臣请求去北镇抚司劝降。” “陛下,臣愿同去。”尉晗明紧跟着也说道。 锦衣卫中,不仅有蒋指挥使的亲信,也有他们同吃同住的同伴们。身为锦衣卫,他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两方火并,无动于衷呢? 萧翌明白他们的心意,下令道:“好,你们去北镇抚司,让锦衣卫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传朕口谕,放下武器,一概不究。” “是。”曹肃渊和尉晗明领命道。 “今日所见所闻,所有人不可外传。”萧翌又对其他人下了封口令。 在此地的人,上至是阁老、锦衣卫,下至随侍太监,轿夫皆一一领命,无人敢将曹肃渊的真实身份传出去。 曹肃渊深深看了萧翌一眼,冲他点点头,又带上了人皮面具。 萧翌也微微点头,目送堂兄转身离去。 曹肃渊和尉晗明走后,萧翌又举着千里镜观望许久。眼见远方火光渐渐黯淡,估计那边局势已平,萧翌这才将千里镜递给小秦子,发话道:“传旨百官,今日御门听政。传陈尽忠、木棉立刻来养心殿见朕。” “是。”小秦子赶忙小跑着去传话,轿夫则抬着皇帝下了城楼。 沈嘉在一旁一边走,一边对萧翌道:“陛下多日不上朝,突然下旨召集百官早朝,恐怕来不及吧。” “来得及。”萧翌淡淡道,“今夜动静闹得如此大,百官谁人能睡的着?” 沈嘉一想,这倒也是。不止百官无法安睡,京中离北镇抚司住的近的百姓,一个个都吓得跑出家门,躲得远远的。 萧翌和沈嘉回到了养心殿时,木棉早已在殿中等候。她顾不上问陛下何事召见,先和沈嘉一起伺候陛下梳洗更衣。 此刻天边微微发白,萧翌见状对沈嘉道:“你先下去换官服,待会上朝见。” “是。”沈嘉说完,不放心的看了眼萧翌,才转身离开。 木棉伺候萧翌换上龙袍后,陈公公才气喘吁吁的赶来。他近日一直在外宅养病,自然比住在宫里的木棉慢了许多。他见陛下居然从西苑回来了,顿感大事不妙。 见人到齐,萧翌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蒋骥谋反。” 果真出大事了。陈公公和木棉瞪大了眼睛,虽然看到外面火光冲天,但他们没想到谋反的人会是蒋指挥使。 萧翌没等他们反应,继续吩咐道:“陈尽忠,立马调东厂的人接管禁宫,撤换掉所有锦衣卫。” “老奴遵旨。” “木棉,前朝出事,后宫中必不会平静。你负责安抚那些太妃和肃王,也要盯紧各司女官和宫女,不可再出任何差错。” “奴婢明白。”木棉知道,后宫安稳,陛下没有后顾之忧,才能雷厉风行整顿朝纲,将魑魅魍魉一网打尽。 -- 第168页 与此同时,沈嘉也换上了朝服,和众大臣一起聚集在午门前。果然如陛下所料,很多官员睡到一半被惊醒,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没休息好。 沈嘉刚一来,就被韩阁老拉住了。他问沈嘉道:“沈阁老,你可知太庙怎么失火了,北镇抚司那边,又发生了何事?” 不仅韩阁老关心,很多大臣也都围了过来,想听听沈阁老透点消息。 望着这么多人,沈嘉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他自己也在云里雾里,什么都看不清呢。 于是他只好摇头道:“不清楚。” 本以为陛下的心腹之臣能知道什么内幕,见沈嘉一问三不知,围着的大臣们都散了。 韩昌狐疑的看了眼沈嘉,仿佛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但也没再多问。 沈嘉现在也没心情和其他人说话,他仰头望着远方天际,又开始为萧翌担忧了。 第137章 破阵子(七) 清嘉五年十二月廿一,太庙失火,锦衣卫指挥使被抓,皇帝重开大朝会,于奉天门临百官。 文武分两班自午门入朝,文由左掖门,武由右掖门。入内后,先于金水桥南依品级序立,候鸣鞭。再依次过金水桥,诣奉天门丹墀。[1] 奉天殿前恢弘肃穆一如往昔,皇帝先于百官到场。众人见状立马快速的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后,朝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叩拜。 礼毕,官员们起身,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说一句话。 皇帝坐在高处,扫视群臣,只能看见他们的头顶官帽,看不清面容。毕竟,无人敢直视龙颜,除了……沈嘉。 站在前排的沈嘉不惧天威,抬头和陛下对视。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萧翌的心突然就定了。 “带上来。”皇帝发话。锦衣卫的曹肃渊和尉晗明二人,押着前锦衣卫指挥使蒋骥,穿过百官,走上前来。 前一日还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被五花大绑,沦为阶下囚。只见蒋骥灰头土脸的跪在地上,他的衣服上还沾染着血迹,官帽也早在打斗中丢了。 所有人都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呆了,一时间竟无人敢吭一声。 “陛下,”魏漠将军上前禀报道,“臣率神机营包围北镇抚司,抓捕共数百人。主犯在此,其余从犯已关押至大理寺。” “陛下,臣无错,您为何要抓臣?”蒋骥大喊呼冤,“臣无错,臣冤枉啊。” “大胆。”魏漠冷冷训斥道,“犯人蒋骥,暗通刺客,大逆无道。夔王殿下已经交代了,你还想狡辩吗?” “不,那些刺客是夔王雇的,与我无干!”蒋骥这才明白自己栽在了何处,他挣扎着说道,“陛下,陛下,臣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我要和夔王对质!” 萧翌听到“夔王”二字,眼神一暗。沈嘉敏锐的察觉到,替陛下回道:“夔王殿下,薨了。” 夔王薨了?众大臣又是一惊。虽然他们都不喜欢夔王,但毕竟也算皇家血脉,陛下亲弟,怎么突然间就薨了? 沈嘉知道众人的疑虑,解释道:“夔王殿下今晨,自焚于太庙。” 怪不得太庙起火,怪不得陛下面色不好。原来如此,竟然如此?韩昌一脸诧异,他想不明白,夔王殿下为何要自焚。 就因为被软禁在自己的王府,便失去了活着的动力吗?可他那次骑马闯宫,行径类如谋反。即使这样,他没有被流放,也没有被贬为庶人,已经是万幸了。 然而现在还不是评定夔王之时,目下更重要的是审判蒋骥。 蒋骥一听说夔王死了,便知自己是有口难辩了。他不知道夔王最后有没有和陛下说过什么,但看陛下的态度,已是对锦衣卫失望透顶了。 “陛下!”蒋骥做最后一搏,“臣没有背叛陛下,锦衣卫永远忠于皇权,忠于天子。” 这话蒋骥很久之前也说过,那时候萧翌信了。可现在,他却被同一句话所激怒。 只听皇帝冷笑一声,反问道:“你忠于哪朝天子?” “我……”蒋骥的脑子里闪过一个苍老威严的身影,突然卡壳了。 看着蒋骥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的样子,其余众臣都很惊讶。这种表忠心的话语,还需要思考这么久吗? 只有萧翌懂自己的师傅,他自嘲般笑道:“你确实没有背叛过谁,因为你从来没有效忠于朕。朕不杀你,你去守皇陵吧,也算你求仁得仁。” 弘武帝的陵墓就葬在京郊,萧翌的意思,蒋骥听懂了。 他不需要弘武帝留下的棋子辅佐,他更不想做弘武帝的棋子。 “弘武帝曾言,他子孙众多,您最像他,也可能最不像他。”蒋骥终于明白,为什么武帝会做此评论了。 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弘武帝,到底是赌输了。 “带下去吧。”萧翌挥挥手,不想再看师傅一眼。 当年敌营相救,后来拜师学武,原来都是祖父的安排,都是刻意为之。 他们的师徒缘分,竟然全是假的。 处理完蒋骥后,萧翌看向曹肃渊和尉晗明,对二人道:“曹、尉二位镇抚使此役功不可没,同升为锦衣卫指挥同知,暂代指挥使一职。” 这便是让他们二人共掌锦衣卫,以防内部动乱。曹肃渊和尉晗明立马谢恩道:“臣领旨,谢陛下!” “太庙前殿焚毁,户部、工部负责拨款重修。”萧翌说道,“至于夔王……” -- 第169页 “陛下!”有官员站出来,义愤填膺道,“夔王殿下焚烧太庙,不敬先祖,是谓不孝。此等不忠不孝之人,应贬为庶人,不得葬入皇陵。” 夔王之前还能落个王爷的头衔,现在这么一折腾,真把自己折腾成庶人了。 但萧翌想起弟弟死前遗言,知道他并不想生在帝王家,更不想葬在皇陵,故而同意了。 或许,自由自在的葬在乡野间,才是萧竖真正希望的。 大事处理完毕,陛下宣布退朝,却留下了沈阁老。沈嘉等众臣都退下后,才上前到陛下的身边。 沈嘉和陈公公一左一右扶着陛下上了御辇,等回到养心殿后,沈嘉服侍萧翌躺到榻上,自己则坐在一旁小凳子上,陪着他。 等屋内的下人都退干净了,沈嘉这才问道:“陛下恨蒋指挥使?” “我不恨他。”萧翌贬黜了蒋骥后,反而放下了心结,“我只是佩服祖父御下的手段,更佩服祖父的神机妙算,连身后事都能算出来。” “你以前不是很崇拜弘武帝吗?”沈嘉记得萧翌经常拿着弘武帝的兵书看,可今天萧翌提起武帝时,语气却不大好。 “朕崇拜祖父,但朕不是他。”萧翌自嘲道,“我以前觉得他是千古一帝,从小就崇拜他。可我没想到,他将亲人视做棋子。” 沈嘉听不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的事和弘武帝有关系?” “是啊。”萧翌慢慢讲道,“之前我看祖父留下的书籍,从笔记里发现,他想把西殴赶尽杀绝,并有了一系列计划。可惜了,祖父有生之年并未完成。” 沈嘉皱了皱眉头,仿佛猜到了什么。 萧翌此时问道:“愚公移山的故事,你听过吧。” “当然。”沈嘉点头,“你的意思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对,他希望后代子孙能完成他的遗愿。” 沈嘉终于明白了,“弘武帝想让你对西殴动兵?” 萧翌却反问道:“愚公为什么能笃定,他的子子孙孙,能像他那样坚定不移的移山呢?” 沈嘉看着萧翌一脸肃杀,一时不知他是何意。 “祖父为了让我这个庶子上位,故意传位于大伯,又留给我二十万兵马。”萧翌继续讲道,“大伯生性猜忌,再加上蒋骥等人在两边煽风点火,我们和大伯闹得水火不容。我便如祖父计划的那样,起兵谋反,并一路顺风顺水的打进了北京城。” 沈嘉闻言大为吃惊,怪不得萧翌总能以少胜多,竟然都是计划好的。谁能想到弘武帝为了灭西瓯,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子? “原来朕不是篡位,朕才是祖父想传位的人。可惜祖父没有料到,大哥会如此决绝。”萧翌苦笑一声,“或许他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爷爷。” “微明……”沈嘉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他。 萧翌却不需要什么安慰,他冷漠的说道:“但我,也不是好孙儿。” 作者有话说: 注[1]:出自《明集礼》卷十七,“嘉礼一·朝仪”。 第138章 破阵子(八) 锦衣卫的内部大清洗、庶人萧竖的安葬、太庙的修缮、正月大典的安排等等事情,都需要陛下和内阁处理。萧翌和沈嘉忙忙碌碌许久,等消停时已到了清嘉六年的三月。 这时候,萧翌的腿脚早已大好,能够行动如常,但心情依旧郁郁寡欢。沈嘉知道他的心结何在,却无法替他排解。 曹肃渊和尉晗明将锦衣卫里蒋骥党羽都清扫干净后,关于下任锦衣卫指挥使人选问题,一直迟迟未定。萧翌曾问过曹肃渊,今后有何打算。无论是要钱还是要权,他都可以满足堂兄。 可曹肃渊却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我早已看淡了。我只是想守护着皇宫,守护着京城,守护祖辈打下的江山。” 曹肃渊乃皇长子,是正儿八经的皇室继承人,故而从小悉心教育,请的都是大儒,教的都是传统儒家正道。曹肃渊有着一颗赤子之心,心中的家国情怀,可比萧翌他们深沉多了。 然而萧翌想起外界对于曹肃渊的评价,说他市井出身,一身毛病,顿觉可笑又可悲。明明是芝兰玉树的贵公子,却要伪装成不学无术之徒。 “既如此,你就继续在锦衣卫,任锦衣卫指挥使吧。”萧翌说道,“只不过,你得一辈子顶着‘曹肃渊’这个名字了。” “萧昱早已在城破那日死了,曹肃渊才是我的新生。”曹肃渊说道,“只是,尉晗明怎么办?” “他和沈嘉处得不错,我想让他跟着沈嘉,也算是我的私心吧。” 曹肃渊点点头,又看向了堂弟的腿,“陛下,我听沈阁老说,你们在找寒毒的解药。” “难道你有?”萧翌不信,之前他们搜过大伯的家当,什么都没发现。 “我没有寒毒的解药,但我有寒毒的配方。”曹肃渊献上了一张泛黄的纸片,“这是我当年从父亲遗物中找到的,我听沈阁老无意间提过,只要有配方便能配出解药。” 萧翌对范大夫配药的进展不是很了解,见状便接过了方子,对曹肃渊淡淡道:“你费心了。” “都是我父亲的错,我只想弥补一二。”曹肃渊看到萧竖和陛下因寒毒发作,不得动弹的时候,心里无比痛恨父亲。 即使,父亲手中的寒毒,是从废帝萧笠那里得来的。但父亲没有制止,反而接受了寒毒,最终害人害己。 -- 第170页 “或许寒毒的解药,只有我那位好大哥才知道吧。”萧翌又问道,“对了,当时三弟去太庙时,我看他行动自如,又是为何?” “他吃了一种反噬很大的,暂时性的解药。”曹肃渊解释道,“这种药丸只有十粒,和寒毒配方放在一起,我便一同带出来了。” “这种药丸你还剩多少?”萧翌问道。 “两粒了。”曹肃渊答道。 “堂兄,全给我吧。”萧翌想也没想,伸手就要。 曹肃渊愣了一下,“陛下,此药反噬很大,虽然服用期间能缓解疼痛,压抑寒毒。但药效过后,痛苦将是十倍。” “我知道,我也没想吃。”萧翌说道,“我把药丸也给大夫看看,或许能配出真正的解药。” 曹肃渊一脸狐疑,却在萧翌的逼视下,不得不全部交出。 萧翌将药丸和配方一起收入袖中,对他道:“今日之事,不要告诉旁人。” “……”曹肃渊无力反驳,心道不愧同为萧家子孙,一个个都挺疯的。 等一切风平浪静时,已到了清明时节。这日萧翌突然叫上沈嘉,让他放下公务,去京郊散散心。 “散心?”沈嘉不明所以,却见萧翌已经带上了包裹,换好了便装,于是不再多问,陪他一起去了。 两个人骑着马儿,穿过闹市,出了城后却越走越偏僻。最后,萧翌竟然带他来到一处墓地。放眼望去,地里散布着一座又一座的小土包,一个个十分的简陋,有的甚至连墓碑都没有立。 “这里是……”沈嘉突然想到了什么,“今天……清明?” “是啊,你都忙糊涂了吧。”萧翌下马,将马儿拴在路边大树上。而后,他走进地里,弯着腰,一个个土包寻找着。 原来萧竖埋在了这里,埋在如此偏僻简陋的地方。沈嘉心下感叹着,也跟着萧翌一起寻找。 明明是清明时节,但前来扫墓的人很少。他们走了许久,才碰见一个大爷在烧纸。那个大爷冲他们喊道:“你们也来扫墓?” “是啊。”沈嘉替萧翌答道。 “这里是埋葬罪人的地方。”大爷说道,“难得你们有心,愿意过来看看。这的很多墓,早就被遗弃了,好久都没人来打扫了。” 沈嘉闻言愣了一下,萧翌却道:“人死如灯灭,前世种种皆一笔勾销。若有来世,不求他们大富大贵,只求能清清白白做人。” “你是读书人吧,说话文绉绉的。”大爷将纸钱扔入火堆里,冲着墓碑絮絮叨叨道,“听到没,儿啊,来生要清清白白做人啊。” 沈嘉和萧翌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继续往里走去。 沈嘉和萧翌找了一圈,才看到一座新坟,墓碑上只写了“萧竖”二字。至于出身年月、生平事迹,都是空白一片。 萧翌将包袱打开,里面全是萧竖的衣物。沈嘉会意,立马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衣服。 萧翌则坐在地上,看着沈嘉烧东西。火光明明灭灭,萧翌的脸上却无悲无喜,如同一位路人,偶过此处,给未名的坟墓,烧上点纸钱。 可沈嘉知道,萧翌的心里没有表面上这般平静。他对自己的弟弟,可谓是用心良苦,却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头七时,没有人给他烧纸钱。”萧翌说道,“只好等到清明,将生前衣物烧给他。希望他下辈子,做个幸福的普通人。” 他不曾后悔软禁过自己的弟弟,也不再憎恨自己的弟弟。 他们兄弟,两清了。 衣物化为灰烬,火光渐渐熄灭。而萧翌依旧坐在地上,没有起身的意思。 “微明?”沈嘉问道,“不走吗?” 萧翌望向沈嘉,摇了摇头,“我好累啊,长青。” 经历了这么多人和事,他竟然只道了声——累! 然而,以前的他从不言累,更不叫苦。 沈嘉听后心里不是滋味,他坐到萧翌身边,故作轻松的说道:“那我,借你肩膀靠一靠。” 一语双关。 萧翌愣了一下,随后真的将头枕在了沈嘉的肩膀上,舒舒服服的靠着,突然很安心。 而这种体验,他以前从未有过。 他是皇帝,只有别人倚靠他,而他不能倚靠任何人。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坚实的肩膀,可以让他靠一靠了。 ———中卷完——— 作者有话说: 中卷结束了,撒花!!! 下卷开篇依旧会跳一年的时间线,周二开启! 第139章 鹊桥仙(一) 一年后,清嘉七年春。朝廷开科取士,诸举人赴京赶考。 三年一度的春闱又开始了,无数学子寒窗苦读十余载,就等着在大比之时一展身手。萧翌和沈嘉坐在一家小茶馆里,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放眼望去,京城中尽是青衫身影。 “这次的春闱比上次还要热闹。”沈嘉又是兴奋又是激动的说道,“我真有些紧张了。” 此次会试乃沈嘉知贡举,他第一次担任主考官,紧张是自然的。萧翌见状笑道:“只要你别再喝醉酒,胡乱结交什么考生,就不会出事的。” 沈嘉又想起三年前和杜涣的相识,他笑道:“虽说害得杜涣晚考三年,但他娶了娇妻,成了我的妹夫,也算因祸得福了。况且我也没想到,当年随随便便结识的一个人,居然能和他成为亲戚。” -- 第171页 “我也没想到,当年随随便便接见了一批官员,竟然从中找到了一个……”萧翌看着他的眼睛,话说一半,却止住了。 “找到了什么,可托付终生的人吗?”沈嘉死皮赖脸的追问道。 萧翌喝了口茶,但笑不语。 这种事情你情我愿,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沈嘉也笑着喝了口茶,又焦急的看向窗外,“杜涣怎么还没到,不是说今日回来吗?” 说起杜涣,不得不说他真是有福之人。除夕夜前,他带着妻子木槿回杭州老家过年,与父母团聚。结果年还没过完,杜夫人发现儿媳妇怀孕了。他们急忙叫来大夫诊断,竟有两个月了。 杜夫人一边笑着,一边骂儿子粗心大意,连妻子怀孕都没察觉。而木槿自己都还懵懵懂懂的,月信不来也没怀疑什么,还照常吃吃喝喝跑跑闹闹。 不过这样一来,杜夫人便不放心木槿回京了,直接让她留在杭州,并亲自照顾她怀孕生产。杜涣在杭州陪着妻子待到了二月底,眼看春闱将至,他才依依不舍的和木槿分别。 如今,沈嘉等人通过书信,早已知道了杜涣和木槿的好消息。于是在此等他回来,好好盘问一番。 等杜涣期间,萧翌他们又续了几壶茶。终于主角到了,只见杜涣满面春光的走进来,兴奋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瞧着他这傻样,沈嘉直乐道:“要当父亲了,咋还不稳重一点呢?” 萧翌也笑道:“子川,恭喜恭喜。” “同喜同……啊,不是不是。”杜涣赶忙改口,“哎呀,我现在脑子一团乱,胡言乱语的,陛下不要见怪。” “子川,你这样还能去考试吗?”沈嘉深表怀疑,“你该不会写着写着,写成一篇育儿经?” “大哥,你可别打趣我了,我心里怦怦直跳。本以为春闱够紧张的了,没想到现在要生孩子了,我更紧张。” “听着仿佛是你生孩子似的。”沈嘉无奈道,“你还是安安心心备考吧,别给我妹添乱了。” 杜涣憨憨一笑,沈嘉不由翻了个白眼,萧翌则有些羡慕的看着他。 原来,这就是要当父亲的感受吗? 如此紧张,如此慌乱,又如此兴奋。 由于沈嘉是这次主考,不宜和杜涣频频见面。于是当杜涣回国子监读书后,二人便不再来往了。倒是木棉经常去杜府,通过杜涣了解一下妹妹的近况。 木棉很想去杭州陪妹妹,但她最近接手了东厂,实在走不开。自从木棉对后宫之事处理的得心应手后,她在萧翌的授意下,兼管司礼监之事。如今又提督东厂,掌管批红。木棉除了没有司礼监秉笔的名头,实际权势已压过司礼监众人,仅在陈公公之下。 让女人做了男人的事,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但有萧翌的强权干涉,外加陈公公的暗中扶持,木棉在两年里艰难的站稳了脚跟,可以为陛下尽心做事了。 她们姐妹,一个收获爱情,一个收获事业,皆得偿所愿了。 要经历短暂分别的,不仅有杜涣和木槿,还有沈嘉和萧翌。身为本次会试主考官,沈嘉必须要去贡院里住上小半月,直到监考完、改完卷后,才能走出贡院大门。 于是在封锁贡院之前,沈嘉夜夜留宿养心殿,和萧翌缠绵。 萧翌实在无法理解,沈嘉为何老缠着自己。又不是分别一两年,至于吗? 可沈嘉不这样想,他恨不得天天和萧翌腻歪在一起,本就怕时日无多,来日无常,更要珍惜在一起的时时刻刻。 到了开考前的最后一日,沈嘉明显有些坐立不安。萧翌看在眼里,纳闷道:“又不是没进过贡院,怕什么?” “谁怕了?”沈嘉如同被踩到尾巴炸毛的狗狗,还嘴硬。 萧翌看破不说破,又问道:“那年你科举时,一个人来京城?” “和同窗一起,都是福建的。”沈嘉解释道,“我家虽然没人了,但我学堂的万老师很照顾我,路费什么的,都是他帮我补贴一二。” 沈嘉父母去世后,很久没有生活来源。万幸有好心的私塾先生接济,免了他的束脩,还让他搬学堂住。后来沈嘉争气,得了乡试解元,一下子在福建出了名。有人巴结他,给他送房送地,还有要和他结亲的,都被沈嘉一一拒绝了。 沈嘉没有被名利冲昏头脑,依旧窝在学堂读书,准备着来年的会试。 萧翌第一次听沈嘉说起往事,他问道:“后来你当官了,有没有回去看看你老师?” “万老师他……去世了。”沈嘉落寞道,“我也曾想过回福建探望师母,可陕西离福建,实在是太远了。” 一北一南,确实很远。萧翌想了想道:“等春闱结束,朕准你假,回去看看吧。” “不了,我现在回去,劳民伤财。”沈嘉如今不再是个穷书生了,阁老回乡探亲,那不知得惊动多少官员。 “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萧翌笑着调侃道,“若将来有空,我们微服,去福建看看吧。” “你陪我?”沈嘉的眼睛一下子变亮了。 萧翌点点头,“我陪你。” 说起来,萧翌还从未去过福建呢。他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养出沈嘉这般人物。 作者有话说: 注:明朝会试一般在二月份,为了照顾一下陛下的腿疾,就安排在春暖花开的三月初了,不要深究。 -- 第172页 第140章 鹊桥仙(二) 三月初九,春闱伊始。 赴京赶考的举子们,早已在贡院门口等候多时。人群中有穿补丁长衫的,有着华服罗衫的;有徒步来的,有乘马车来的,有坐轿来的。但无论贫富贵贱,大家都是来考试的,此刻人人心情忐忑,众人议论纷纷,场面吵闹纷杂。 杜涣自然也混在人群当中,他属于乘马车的那类人,此刻坐在自家马车内,透过车窗看外面热闹的场景。而他的书童则挤进人群打听消息,另一个小厮则帮自家主子收拾东西,做最后的检查。 笔墨纸砚不可少,干粮吃食必须要有,还要带点衣服被子,防止气温突变。 杜涣在旁看着一脸无奈,他问道:“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少爷您可不知道,小的打探过来,贡院号舍又小又简陋,里面什么都没有。少爷您一进去就要呆足九天,吃穿用度必须得备齐了。” “好吧。”杜涣当甩手掌柜当惯了,之前一心只读圣贤书,根本没有管过生活上的琐事。 然而当小厮把一个荷包装进包裹时,杜涣拦住了他,“这又是什么,不会是你们给我弄什么夹带?” “少爷,我们哪敢啊。”小厮一脸无辜的看着杜涣,“这是老夫人去庙里求的,说带上考场能保佑您高中。” “不用了。”杜涣拒绝,“我凭实力考试,不搞这些虚的。” 说罢,杜涣取出荷包,扔回车厢内。 卯时一到,贡院门开,举子可以进考场了。杜涣和其他考生先在贡院门口排队登记姓名,以核对身份。然后进去搜身查包袱,为防夹带。 杜涣跟着人群向前移动,排着队依次入场。当他挪到了贡院大门口,看见门口站着一脸严肃的本届主考官沈嘉。他刚想上前和沈嘉打招呼,结果被沈嘉一记眼刀吓退了。 于是二人如同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杜涣默默的走进大门,开始接受搜身检查。 杜涣虽然带的东西多,但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搜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小抄之类的。于是轻轻松松的过了这一关,进去找自己的号舍了。 等所有的考生全部入场,贡院大门正式封锁。在考试期间内,无故不得开启大门。 按例,春闱考九天,分三场,每场三天。首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次场试论判,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各一道;三场试经、史、时、务、策五道。[1] 简单的说,第一场从四书五经中出题,旨在测试考生对儒家学说的掌握程度和理解。第二场是为了考察生员判别是非,撰写各种公文行政地能力。第三场是考察学生古今政事方面的见地。 等考官们确认试卷无误,便分发试卷,击鼓鸣钟,表明春闱正式开始。 这次的试题是沈嘉出的,以他耿直的风格,出题自然不会拐弯抹角。于是当杜涣拿到密封的试卷,拆开阅卷后,不出意外的看到上下两题,选其一作答。 第一道是: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 第二道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第一道出自《论语》,孔子说:“齐国的政治一有改革,便可以达到鲁国的这个样子;鲁国一有改革,就可以达到合符大道的境界了。” 第二道出自《大学》,商汤王刻在洗澡用具的箴言说:“如果能够一天新,就应保持天天新,新了还要更新。”[2] 看似两道题,实际上是一道题。说来说去,都是要论变革。而现今朝廷中最大的事,便是变法。 沈嘉作为变法大臣,不出变法,出什么题呢? 有些聪明的学子,在考试之前就猜到是沈嘉主考,故而押对了题。他们不假思索的展开纸,一挥而就。而有些学子光顾着读书,没有了解过变法,顿时傻眼了。 沈嘉缓缓巡视着诸位奋笔疾书的身影,将学子们的表现一一记在心中。他看着有些学子文思泉涌下笔如神,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士子们的文章,期待听到他们对改革的看法。 主考官两眼放光,一脸期待,但对于作为考生的杜涣,则是抓耳挠腮,叫苦连连。杜涣盯着题目想了半天,不知从何下手。他打开墨盒一边研磨,一边思考。可墨都磨好了,他还是毫无头绪。 杜涣对变法的态度,大体上是支持的,唯有对“除冗滥”持有不同的意见。沈嘉这题一出,大部分的考生都会变着法儿的吹捧新政,只为讨得主考官的欢心。但杜涣却没这样想,他和沈嘉相处久了,也学到了几分大哥的“耿直”。 于是他分正反两面论述,在众考生中,还真是别具一格。 与此同时,养心殿中,萧翌一直担心第一天考试会不会出什么状况,让锦衣卫一个时辰一报。当他听到考生都已入贡院,沈嘉命人封锁大门后,心中的大石头才放下。 木棉端了杯茶递给萧翌,“陛下何必过忧,大哥他自有分寸。” “谁说朕担心沈嘉?”萧翌看着木棉,打趣道,“我担心你未来外甥的父亲呢,也不知考得如何?” 木棉果然不好意思道:“陛下不要取笑奴婢了。” “算起来,木槿应该是九月份生,你真不去陪陪吗?”萧翌问道。 “奴婢想着,等妹妹快生产时,去杭州看看。”木棉看向萧翌,“不知陛下准假否?” -- 第173页 “当然准。”萧翌说道,心中对此事愈发的期待了。 九日后,三场试毕,会试终于结束。 这九天下来,如同打仗似的,沈嘉每日都提心吊胆,真怕出事。在他们的严格监考下,倒也发现了几个作弊的,至于其他,一切安好。 然而沈嘉他们不能松懈,虽然考生们陆陆续续的走出贡院大门,但考官们还要再在里面呆几天,批阅试卷。为防止考生考官串通舞弊,试卷并不是直接交给考官评阅,而是先要将试卷糊名誊录。 等糊名誊录后,试卷送入内帘。主考官沈嘉当着众人的面,做最后的检查。而后,他对所有同考官道:“诸位,掣签吧。” 十几位同考官轮流上前抽签,抽到几就把那一沓卷子拿走,没有一点作弊的空间。 沈嘉自己也拿走了一沓,他略带兴奋的翻开卷子,开始评阅。 作者有话说: 注[1]:考试内容仿照明朝科举。 注[2]:译文来源百度百科。 第141章 鹊桥仙(三) 杜涣一出贡院,回到府里直接陷入昏睡中。九天的考试让他身心俱疲,不仅要苦思冥想写文章,还要自己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杜涣一个公子哥,从小锦衣玉食,身边一堆仆役伺候着。他从未经历过像这几天这般,每天啃着干粮,睡着硬邦邦床铺的日子。 于是三场考试下来,杜涣明显瘦了,人也憔悴了。 等杜涣睡够了,已过去一天一夜。然后又在小厮的伺候下,杜涣在家吃吃喝喝好几天,瘦了的几两肉终于补回来了。 休息了数日后,终于到了贡院放榜的时间了。一大早杜府的小厮就跑去替自家少爷看榜,而杜涣则在书房,手拿着一本书,装模作样的翻来翻去。 看似在读书,实际上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毕竟又苦读了三年,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光阴似箭,不能白白浪费了。 正当他紧张得不行时,前院突然热闹了起来。有小厮一边跑一边高声道:“中了,中了,少爷中了。” “啪”的一声,杜涣手中的书掉在地上。但他没有理会,三步并两步的跑出去,抓住那位看榜回来的下人。 “中了?我中了?”杜涣激动的问道。 “少爷,中了中了。报喜的已经到大门口了,少爷快去迎接吧。” “这么快?”杜涣赶忙整理一下衣服,又对小厮说,“快,去准备赏银。” 杜涣走到前院时,早已围了一堆人。有杜府的下人,也有看热闹的邻里,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 “杜老爷,恭喜啊。”报子笑眯眯的说道,“捷报浙江杭州府杜老爷讳涣,高中会试第十五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一时间锣鼓喧天,所有人都在给杜涣道喜,欢乐之声不绝。 “快快快,给赏钱。”杜涣对报子拱手道,“辛苦跑这一趟。” 报子乐呵呵的接过赏银,拿手里掂掂分量,就知道自己选对了人。这位杜家公子哥果然出手阔气,没白跑一趟。 杜涣刚考中贡士,人还晕乎着呢,然而随时而来的是各种应酬。国子监的同窗,杭州的同窗,以及之前结交的应考举子们。 杜涣和浙江的举子们还有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上回一起去科举的薛兄没考上,三年后又来了。 这回薛兄和杜涣都考中了贡士,他拉着杜涣说三年未见一定要聚一聚,并把已当官的郭兄也叫上了。 三个旧友摆了一桌酒席,薛兄乐呵呵的给大家斟酒,“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已过了三年。” “恭喜二位啊,尤其是杜兄,第十五名啊。”郭兄举杯说道,“这杯酒,提前祝你们考中进士。”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薛兄喝完后自谦道:“其实我对这次的题目没什么把握,沈阁老这次的题,比上一届难多了。我对新政不了解,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夸。能得个两百二十八名,已经知足了。” 说起沈阁老,郭兄不由想起三年前之事,他心有余悸的说道:“上回就因为沈阁老,害得杜兄晚了三年,否则那次早就中了。” “沈阁老也不是故意的。”杜涣解释道。 “对了,你不是和沈阁老相交甚深吗,这回怎么没给你弄个会元当当?”薛兄开玩笑似的问道。 “薛兄可别笑话我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杜涣老老实实的说道,“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会中,而且还是第十五名。其实我在文章中,批了‘除冗滥’。” “啊?”薛兄和郭兄闻言,面面相觑。 没想到作为沈阁老的妹夫,竟然在科举考场上,公然反对变法? “杜兄,你胆子真大啊。”薛兄佩服道。 “不过杜兄,你这一举倒是迎合了反对派。或许是副主考中有他们的人,让你中了。”郭兄分析道。 这次考题的确要站队,不过大部分人或是真心或是假意,选择站在主考官这一边。但也有一小部分人,站在了反对派那一边。 而杜涣,则是中立党。亦或者可以说是,温和的改革派。 巧的是,阅卷完毕的沈嘉,第一时间跑到了陛下的寝宫中,也说起了此事。 只听他气呼呼的对萧翌道:“变法大臣中不能要两面派、温和派,只能是坚定不移的改革派!” 原来在此次阅卷时,沈嘉和几位副主考发生了争执。沈嘉不愿选那些语焉不详含含糊糊的试卷,以及只会吹嘘新政却说不到点子上的文章。但其他的副主考和同考官,却觉得那些卷子写得也有几分道理。 -- 第174页 萧翌听完前因后果,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罢黜这些朝臣吗?” 毕竟这些副主考和同考官,大部分还是负责变法的大臣。 “倒也不必。”沈嘉说道,“只是他们不便再参与新政了。” “那些试卷呢?”萧翌问道,“也让他们落第?” “已经放榜了,就算了。”沈嘉闷闷不乐道,“不过,未来殿试状元的试卷,必须是针砭时弊,言之有物的经典之作。” 沈嘉倒没强求状元郎一定是支持变法之人,只要是言之有物,哪怕他是反对变法也行。 状元、榜眼和探花乃陛下钦点,能得到殿试前三名,不知是多少读书人的梦想。然而萧翌却听从了沈嘉的话,点头道:“可。” 沈嘉见萧翌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这才心情好了几分。 “对了,这次杜涣得了第几?”萧翌又问道。 “第十五。”沈嘉笑了笑,“这小子,文章里故意和我唱反调,不过他论述条理清晰,反倒得了个好名次。” 当时糊名批阅,沈嘉也不知道哪份是杜涣写的。等到最后放榜时,他才看到杜涣的文章。 没想到这个憨小子,居然能够顶住压力,坚持己见,没有违心的吹捧变法。 对于杜涣的成绩,萧翌觉得稳了,“只要他殿试不慌,没出什么差错,应该能得个进士出身。我记得某人,当年殿试好像是二甲?” “二甲十一名。”沈嘉骄傲的补充道。 “是吗?”萧翌一手勾起沈嘉的下巴,“看来沈阁老更厉害了?” “厉不厉害,我证明给你看。”说罢,沈嘉俯身,狠狠吻住萧翌的嘴。 第142章 鹊桥仙(四) 会试公榜后,接下来便是殿试了。虽说殿试不罢人,无落榜的风险,但也得好好准备。毕竟,一甲、二甲和三甲,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看似没差几个字,却有着天壤之别。一甲二甲都能有个不错的前程,而三甲则只能混个小官,将来升迁都很困难了。 到了四月初六,殿试开始。杜涣和其他三百名贡士,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第一次踏入了象征皇权的紫禁城。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故而这里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想要进入的地方。众人见到巍峨磅礴的宫殿,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辰时一到,鼓乐声起,礼部官员带考生们穿过重重宫门,来到了皇极殿前广场的丹陛前等候。空旷的广场上早已摆放好了书案和软垫,并备好了笔墨纸砚。 而此时官员们也都已到来,沈阁老站在中间,一眼就看到了杜涣。然而这次杜涣学乖了,没有想打个招呼什么的,规规矩矩的站在队伍中,在礼部官员的指领下,向考官参拜。 沈嘉和众官员接受了学子们的拜礼后,一起站在殿外,在此恭候圣驾。 很多学子都是第一次面圣,难免紧张。就连见过无数次皇帝的杜涣,也被这种肃穆的气氛所感染,手心里全是冷汗了。 辰时一刻,皇帝终于来了。所有人跪地三呼万岁,随后听陛下淡淡道了一声“平身”后,众人才敢起身,殿试正式开始。 杜涣在起身之时,微微抬头望向前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身穿龙袍的萧翌,只见陛下坐在龙椅上,神情严肃,仿佛和他认识的好友萧兄,是两个人。 就在杜涣出神之时,沈嘉出来高声宣读考题。殿试的题目的陛下拟定的,也不考八股,而是让考生答策题。 陛下此次倒没有出关于变法的题目,而是出了个更尖锐的问题——禁海与开海。 考生们听完题目后,都快哭了。他们这一届也太难了吧,先要论述变法的好坏,现在更惨,还要回答该不该解除海禁。 这道题不仅仅让考生左右为难,甚至连在场的官员们,听到后也大吃一惊。自太祖禁海几百年了,怎么陛下突然间,出了这道议题? 难不成,陛下有解除海禁的意图? 只有沈嘉了解陛下的深意,在那位传教士的影响下,萧翌看到了海外的发达,不愿再坐井观天,与外界隔绝了。 答变法的利弊,众考生还能提前猜到题目,闭眼胡吹一通。但海禁这一问题,陛下从未在公开场合提过,他们想押题也押不中,而且更猜不透圣意,只能靠临场发挥,随机应变了。 半个时辰后,萧翌见坐下考生,有的开始动笔,有的还在冥想,故而起驾离开了。皇帝走后,考场气氛略微松快了一些,沈嘉便下来走动,随便看几眼考生的答卷。 然而沈嘉连续看了几份开头,脸色愈发不好了。看来,大部分人都是保守的,都站在了禁海这一边。 毕竟,禁海多少年了,还是太祖定下的规矩,这样的答卷中规中矩,错也错不到哪里去。 而支持开海,就真的需要勇气了。万一陛下并不打算解除海禁,他们支持开海就是找死。 沈嘉的心越来越沉,从考生的态度中,便可推测朝堂上官员们的态度了。看来,开海相当于又是一场变法,这一议题一旦拿出来讨论,必会掀起一大风波。 殿试到日暮西山时便结束了,考生们也陆陆续续离开了皇极殿,走出宫门。等到三日后,他们会在此来到紫禁城,参与传胪大典。 -- 第175页 至此,杜涣等人的读书生涯算是结束了。到了三日后,无论排名如何,都会有一官半职,不用再担心落第,可以回去舒舒服服的睡一觉了。 然而现在,则是考官们忙碌的时候了。文华殿中灯火通明,三百份卷子要弥封糊名,然后送去考官批阅。 由于时间匆忙,殿试的试卷没有誊录这一步骤,沈嘉见过杜涣的笔迹,这一次他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杜涣的试卷了。 沈嘉先看了杜涣的答卷,惊喜的发现他居然是赞同开海的。没想到,杜涣在“除冗滥”一事上保守,却在开海上别具一格。 沈嘉粗粗浏览了一遍他的卷子,果然,杜涣不愧是商人之子,直接从通商的好处讲起,建议开设福建、浙江、广东三市舶司。并言解除了海禁,能给国家带了巨大的财富,是一条生财之道。 沈嘉看着看着,心底直乐。他想起之前找杜涣买千里镜时,杜涣说起的那位在福建经商的朋友。看来杜涣的这位好友,应该给他讲了不少“走私”的感悟吧。 可能他的朋友也没想到,这些“走私感悟”居然被杜涣写进殿试的卷子里,若他能评为前十,或许将来还能被陛下御览。 于是沈嘉将此卷评为上等,给杜涣一次机会,也给开海一次机会。 殿试的试卷要赶在两天内看完,然后选出前十,要呈给陛下御览。考官们早已在心里预拟了前十名的排序,一般情况下,若陛下没有干预,那么这排序便是最后的名次了。 沈嘉盯着手下官员,将前十的卷子一张张整理好,第一名放在了最上面。而后,主考官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启了糊名。 第一名,竟然是……杜涣! 这个结果,连沈嘉都没想到。他本以为杜涣进前十就不错了,没想到竟然能被所有的考官认可,预选为状元。 其他人看到杜涣的名字,神色也各不相同。他们都知道杜涣是三年前被罢考的无辜学子,也知道杜涣和沈嘉结了亲。 然而他们当时阅卷时,根本不知道这张卷子是谁写的。不过是因为杜涣是唯一一个将开海好处一一说清楚的学生,而不像其他人,要么坚决反对,要么模棱两可。 官员们也想通过试卷,来试探一下陛下的看法。所以预拟的状元卷是赞同开海的,预拟的榜眼卷是支持禁海的。 到时候,只需看陛下选择谁来当这个状元,便可知会圣意。 第143章 鹊桥仙(五) 官员们的小算盘打得不错,但没想到好巧不巧的,选中了沈阁老的亲戚。这下相当于他们把状元送到了沈嘉手中,等杜涣入朝平步青云,和沈嘉联手,将来又多了一个政敌啊。 可惜他们又不能说沈嘉作弊,这预选的状元郎,是所有人评判的结果。 于是,众官员心情复杂的看着那一摞考卷,被司礼监的太监取走,即将送至御案上。 而沈嘉和内阁的阁老们,也都被传唤至养心殿,参与最后的评判。 沈嘉在去养心殿的路上,和韩昌相遇了。他们二人如今的关系不咸不淡,仅处于点头之交。二人拱手作揖后,便默不作声的一起前往养心殿。 而另外两位阁老,徐睿和马韬早已到了养心殿外。他们见到沈阁老和韩阁老一起来,也冲他们拱拱手,而后请二位阁老先入。 四位阁老一起参拜陛下后,萧翌让人搬来凳子,让他们先看一遍试卷。 这十份试卷沈嘉早已看过了,而萧翌刚刚也大致浏览了一遍。但韩昌、徐睿和马韬还未见过试卷,这才翻开来细细阅览呢。 于是萧翌先问沈嘉:“长青,你怎么看?” 沈嘉闻言愣了一下,萧翌明明知道预选的第一名是谁,还要问自己如何看?于是沈嘉只好说道:“臣与诸位考官的意见一致。” 这话便是指,他也认可杜涣为状元了。萧翌嘴角勾了一勾,没想到沈嘉居然举贤不避亲。 “韩阁老觉得呢?”萧翌见韩昌已看完了,又问道。 “臣……”韩阁老擦擦脑门上的汗,站起来道,“臣以为,预拟的状元卷条理清晰,言之有物,而榜眼则文采出众,读之让人赏心悦目。状元胜在有理有据,榜眼胜在文采斐然,想必诸位考官也是这样认为的。” 韩昌自从当了首辅后,越来越滑头了,看似答了一堆,实际上什么都没说。只是单纯的点评文采和逻辑,对于开海禁海,未置可否。 萧翌听出了韩昌的意思,是打算置身事外了。他微微一笑,又问另两位阁老,“你们呢?” “臣等与首辅大人想法一样。”徐睿和马韬站起来答道。事到如今,他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记得上回,为了个状元,内阁吵吵闹闹争论半天。没想到此次科举,诸臣工对状元人选,竟无异议?”萧翌笑道。 陛下这话不知是在反讽还是在夸奖,所有人一时都沉默了,无人敢接话。 “既如此,就点杜涣为状元吧。”萧翌说着,提笔在杜涣的名字上,点了一点。 后面的卷子,皇帝懒得再一一讨论了,便同意了考官拟定的名次,让沈嘉拿下去,填写并张贴皇榜。 于是杜涣,在各种巧合的促成下,成为了今科状元郎。 四月初九,传胪大典。此乃每三年一次的国朝盛世,也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那一刻。毕竟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如今,人生中第四幸事便是此时了。 -- 第176页 三百名贡士都紧张的站在殿外,等候皇榜的公布。这次的殿试何人为状元、榜眼、探花,马上就要揭晓了。 等陛下驾到后,众百官携三百名贡士跪拜天子,三呼万岁。而后,鸿胪寺官开始宣读制诰:“清嘉七年四月初九,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读的官员停顿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喊出了今科状元的名字——杜涣。 杜涣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还以为是谁和自己同名同姓呢,于是他站了半天没有动作。直到旁边的人用胳膊捣了捣他,他才发现所有人都看向自己,等他上前。 原来,不是同名同姓?我……中了状元?杜涣一脸懵逼的走出队列,站在第一排时,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坐在高处的皇帝和旁边站着的沈嘉,憋笑憋了很久了。他们俩早就想象到了杜涣的傻样,对他今天不在状况的表现毫无意外。 等到三百名贡士的排名都公布后,所有人向陛下谢恩,再行三拜九叩之礼。接下来便是状元、榜眼、探花的风光时刻,他们要夸官游街,骑着高头大马接受百姓们的围观和祝贺。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杜涣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日走在皇帝专用的御道上,穿过午门的正门。这是朝廷给一甲三人的特殊荣誉,此门除了皇帝外,只能走状元、榜眼和探花,以及在皇帝迎娶皇后时,皇后才能从此门入。其他人,是没有资格走这里的。 等到了宫外,杜涣还是懵的。他浑浑噩噩的被人扶上马背,浑浑噩噩的跟上礼部的队伍。他穿过热闹的人群,看见无数百姓在看自己,还有年轻的姑娘给他抛花。 这就是状元的荣耀吗?连沈大哥都没有得过的状元,竟然落在了自己头上?杜涣骑在马上,依旧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不真实感,虚幻的仿佛像一场美梦。 若真是梦,他不愿再醒。 与此同时,养心殿中。萧翌换了常服,和沈嘉聊天喝茶。他俩憋了许久的笑意,终于可以释放出来了。沈嘉乐呵呵的给萧翌讲道:“我离得近,看见杜涣他两眼无神,走过来的时候还同手同脚了。” “你也别笑话他了,哪个人在听到自己是状元后,还能保持冷静的?”萧翌笑道,“稳重点的,还能压住喜悦,没有失态。像杜涣这种直接傻了的,也有。” “可惜啊,我没有当过状元,无法理解杜涣。”沈嘉酸酸的说道,“他也算是因祸得福,要是三年前考,可碰不到海禁这种题。” 说起了海禁,萧翌言归正传道:“这次状元的人选,我看百官毫无异议。” “百官看出你想要开海了。”沈嘉问道,“微明,你真下定决心了?” “朕是想开海,但具体的还需与内阁商议。”萧翌看向沈嘉,“还有那位传教士,我还想再听听他的意见。” “我们哪天再出宫见见他。”沈嘉说道,“我听说他现在在翻译那些天书了,看哪本译好了,我们要过来先睹为快。” “正有此意。”萧翌也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海外的书籍了。 第144章 鹊桥仙(六) 杜涣高中状元的好消息,自然被人快马加鞭的送至了杭州。在老家的父母和妻子听后,也和杜涣一样,惊讶到不敢相信。杜老爷抓住报信的人不放,连问几句,“是不是传错信了?” 而这边京城中,杜涣在骑马夸官结束后,终于从痴呆状态恢复了正常。他中状元后第一件事就想将好消息分享给木槿,可惜小夫妻俩正好分离,杜涣人在京城,心早就飞回杭州了。 可惜他想回,却没时间回去。传胪大典过后,紧接着是礼部赐宴。然后还要去国子监拜谒孔庙,题名立碑,朝廷授官……等一切事务结束后,已经四月底了。 而这时,杜涣已经成为了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翰林院杂事少,最为清闲了。杜涣很想趁着没事请假回家,去看看待产的妻子。但他一个小小从六品官,还是新来的,上面的人怎么会放他走呢?于是,回家的计划打水漂,他不得不留在京城虚耗光阴。 几日后,沈嘉叫杜涣去自己的府里聚一聚。之前为了避嫌,沈嘉和他一直没有见面。好不容易考完了,他们这才能正大光明的坐下了,吃饭叙旧,旁人也不会再说三道四了。 毕竟,现在他们不仅仅是亲戚关系,还有着座师和门生的关系,可谓是亲上加亲。 “子川,得状元的感觉不错吧。”沈嘉笑问道。 “别提了,晕晕乎乎的。之前感觉一直在天上飘着,现在才落到实地上。”杜涣其实心里一直没底,他问道,“陛下为什么会点我为状元,因为相熟吗?” “因为陛下要解除海禁,更是因为你是所有人中,把开海的好处说得深刻的。”沈嘉看出他的疑惑,给杜涣喂了一颗定心丸,“子川,你的状元之名,名副其实,你就安心吧。” 杜涣这才安了心,他憨憨笑道:“我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是状元。” 沈嘉也笑道:“子川,我看你对开海很有想法,你文章里说,开海具有弭盗、安民、固防、增税等好处。所以最近内阁也在思索此事,打算在沿海地区设置市舶司,你有什么想法吗?” 杜涣没想到自己文章中的话,能撼动几百年的禁海令。他急忙道:“国家大事,我怎么敢胡乱建议。我这些都是听经商的朋友们说的,他们确实期待朝廷解除禁令,与外通商。” -- 第177页 “我倒是很想会一会你的朋友们了。”沈嘉好奇的问道,“他们在哪儿经商?” “大概是在福建漳州、泉州那块,他们经常流动,我也不知道现在在何地。大哥若想见,我给他们家里写信,只是不知他们何时能看到信,何时能到京城。” 沈嘉见状道:“开海不是一时半刻能定的,不必急于一时。” 杜涣点点头,忽然想起某事,又问道:“对了大哥,你不是福建人吗,或许可以回家省亲,巡行视察。” “我哪里有什么亲。”沈嘉叹道,“而且内阁事务繁忙,恐怕抽不开身。” “对不起,大哥,引起你伤心事了。”杜涣急忙道歉。 沈嘉摆手道:“没关系,早就过去了。倒是你,可以回家省亲,况且木槿还怀着孕呢。” “我倒是想,可是翰林院不放人。”杜涣说起此事就头疼,“而且我一个新人,确实不应该请长假。” 同在官场,身不由己,沈嘉比杜涣更能体会这一点。他想了想道:“不过有个办法,既能让你去省亲,又能让我去巡视。” 杜涣听后心头一动,还有这种好事?他本以为自己得等到木槿生产后,甚至坐完月子了,木槿才能带着孩子,回京中与自己团圆呢。 那真是,又要煎熬上几个月。他们夫妻得快一年才能见面了。 “大哥,到底是什么好办法?”杜涣急切的问道。 “莫急莫急。”沈嘉心底暗笑,嘴上却故作高深的说道,“此事还得和陛下商量,得他同意了,才能定下来。” 沈嘉答应了杜涣后,回到宫中便向萧翌提起了此事。 “杜涣担心木槿,想回杭州去看看。但翰林院不放人,杜涣也没办法。” 听到杜涣的难题,萧翌随手一挥,“这有何难,朕下旨让他回乡省亲。” “那样太招人眼了,他本就是状元,和我还走得近,不知被多少人盯着呢。现在又请长假,不是找着让人弹劾吗?” 萧翌一想也是,他看向沈嘉,似笑非笑道:“长青,没想到你学会了人情世故,终于懂官场上的这一套了。” “我不想懂,但被逼着不得不懂。”沈嘉叹了口气,“所以,为了杜涣,也为了我,想求你一道圣旨。” 萧翌一挑眉,“什么圣旨?” 沈嘉站起来,正儿八经的说道:“臣恳求陛下,让臣和杜翰林南下去福建,巡视一番,以确定设置市舶司的地点。” “哦……”萧翌懂了,“从北京走,正巧路过杭州,停留几日让杜涣和木槿见面?” “嘿嘿,对。”沈嘉替杜涣求情道,“你就可怜可怜他们小夫妻吧,自从成亲后,两人还没分别这么久呢。难不成真的到了九月生产时,才让他们见面?” 萧翌又不是王母娘娘,自然干不出让小夫妻一年一见这种事。他点头同意了,“杜涣可以走,但你一去福建,至少也要几个月功夫吧。” “巡视确实需要时间,短则一两月,长则四五月。”沈嘉看了眼萧翌,突然笑了,“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萧翌被猜中了心思,瞪了一眼沈嘉,“我让杜涣和木槿团圆了,却害自己受离别之苦,算什么事啊?” “要不……”沈嘉迟疑道,“你和我,一起?” “这个想法不错。”萧翌早在这等着沈嘉开口呢,他立马同意道,“朕准了。” 沈嘉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为什么似曾相识,仿佛那次去通县考察时,萧翌就是这样耍赖非要跟着去的。 谁能想到,同一个坑能掉进去了两次?而且,这次还是沈嘉自己主动跳进去的。 皇帝打算离京几个月,可不是闹着玩的。虽说这两年皇帝经常几个月不上早朝,群臣已经习惯,不会怀疑什么。但在离开之前,他们还得做足了准备,将后方安顿好。 这一次随驾的除了沈嘉、杜涣,还有范大夫和木棉。木棉许久未见自己的妹妹了,正想得紧呢,萧翌便捎带着她一起去杭州。而范大夫作为陛下的御用太医,平日里还需给陛下配点补药,必须时刻跟着。 至于陈公公和锦衣卫指挥使曹肃渊,则留守京中。而锦衣卫指挥同知尉晗明,则带着一队锦衣卫精锐,暗中护卫陛下等人。 等准备工作弄得差不多时,萧翌还要在走之前见一个人,才可安心离开北京。 沈嘉不用猜也知道萧翌想见的那人是谁,于是他带着萧翌再一次来到了那座奇奇怪怪的小院子里。 “陛下和沈大人来了,欢迎欢迎。”这一次是约翰亲自开门迎接他们,他笑着说道,“我猜着陛下近期一定再来这里,一直待在家中等你们的到来。” “难道你会算命?”沈嘉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再来?” 要知道,他和萧翌已经很久很久未到此地了。 约翰摆手笑道:“不是我会算什么命,是我听到了外面的风声。听说陛下您亲自出了个考题,考问的是海禁相关。我猜陛下您是不是打算开海了?” 萧翌见约翰直爽,故而也不用隐瞒,开门见山道:“朕确有解除海禁的想法,只是如何实施,目前毫无头绪。” “陛下来此,是想听听我的建议吗?”约翰问道。 “正是。”萧翌承认道,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约翰在外漂泊了多年,不仅来过大梁,还去过其他很多地方,定然是见多识广的。萧翌问他这个问题,倒是问在了约翰的心坎里。 -- 第178页 “陛下问得好啊,对这一方面,我想要说的可多了。”约翰请陛下和沈嘉到餐厅坐下,“我们不如一边喝下午茶,一边聊一聊。” “下午……茶?”沈嘉没有听说过,一脸好奇的问道,“什么是下午茶?” “沈阁老待会尝尝就知道了。今天我请陛下和阁老喝点大梁没有的茶,吃点我自己做的点心。”约翰说着,就叫来小童,去厨房取吃的喝的。 没过多久,小童端来的稀罕的吃食,茶杯也不是他们平日喝茶的茶杯,点心也长得和他们见过的不一样。于是他们在约翰的指引下,尝了尝西式的茶点。 愉快的下午茶时间开始了,沈嘉和萧翌喝着奇怪的红茶,吃着好吃的甜点,并听着约翰讲述他对开海的一些见解和看法。 一下午很快过去了,沈嘉和萧翌听了约翰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临走前,沈嘉又厚着脸皮要了约翰翻译的书。约翰带来的书籍很多还未译好,只给了沈嘉一本《几何原本》。 当时他们都没想到,这一本书会流传开来,打开了国人认识外面世界的窗口,从而接触到所谓的“西学”。 作者有话说: 注:《几何原本》是中国最早翻译出版的西方科学书籍,打开了明朝知识界认识和了解“西学”的窗口,里面是关于欧洲数学和几何基础的总结和介绍。 第145章 少年游(一) 到了六月季夏之时,萧翌等人从京城启程,走水路去杭州。他们这次坐的船,依旧是上回那艘巨大的楼船。木棉、范大夫、杜涣、尉晗明等人早对船上的一切轻车熟路,只有第一次上船的沈嘉,东瞧瞧,西望望,像乡下人进城一样,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 萧翌心道他真可爱,于是陪着沈嘉先去三楼看了他们住的地方。只见顶层风景独好,可以站在窗前瞭望远处风景。屋内摆放着书案、书架、软榻、长桌、矮几等等家具,日常所需的物品,也是应有尽有。 “天哪,真够奢华。”沈嘉啧啧称奇道,“如果可以,我都愿意一辈子住在船上了。” “现在看着好,其实在船上住几天,就腻了。” 沈嘉才不信萧翌的话,反驳道:“不,我永远不腻。我家那里多是小渔船,最多能坐三四个人。要是能有这么好的船,住在上面看看风景,听听海浪声,多好啊。” 其实沈嘉小时候跟父亲出过海,打过鱼。那时候他也住在船上,可没有这般舒适的环境啊。 “好,那你就好好享受吧。”萧翌笑道。 当然了,沈嘉依旧是和陛下住在一起,同寝同食。旁边则是木棉的房间,以便能够听到陛下传唤,随叫随到。而杜涣和范大夫住二楼的两间房中,尉晗明和手下的锦衣卫们住在舱室。 看过三楼后,萧翌带沈嘉从顶层三楼到底部船舱转了个遍。等二人走累了,便来到甲板,吹着风,欣赏大江大河美好风光。 听到久违的浪涛声,沈嘉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家乡。他颇为感叹的回忆道:“我很久没有坐船了,都忘了这种感受。微明,你为何选择了走水路?” 萧翌笑了笑,答道:“坐船虽然慢了点,但比走陆路舒服多了。” 马车颠簸,空间狭小,还得考虑每日的吃住问题,这给锦衣卫和木棉他们带来了很多麻烦。而现在一切吃穿用度,都可以在船上解决了。 “听杜涣说起过,你们那次就是在船上相遇的。” 萧翌点头,“本来是不打算放人上船的,可杜涣坚持,就让他上来了。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了,给你我牵线搭桥。要不是杜涣,我都不知道你来杭州了。”沈嘉说起此事,内心还是觉得委屈呢,居然要通过杜涣来得知萧翌的行踪。 “好好好,没有第一个告诉你,是我错了。”萧翌从善如流,“陈年旧事就翻篇吧。” 沈嘉也觉得自己有点小心眼了,顺水推舟道:“也行。不过以后关于你的任何事情,我必须第一个知道。” 萧翌笑笑,“好。” 到了晚膳时分,船上的厨娘早已做好了饭菜,经由木棉送上三楼。此时萧翌和沈嘉也从甲板上回来了,沈嘉正巧肚子饿了,看到饭菜迫不及待的坐下来吃。 萧翌在木棉的服侍下净了手,回头便见沈嘉已经开吃了。他现在在皇帝的面前越来越放肆,未经许可推门而入,皇帝没吃自己先吃,想干什么随心所欲,完全不当自己是臣属。 这种情形本应是罕见的,但萧翌、木棉,以及御前伺候的奴才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慢点吃。”萧翌笑了,“又没有人和你抢。” 沈嘉一边吃一边还急着辩解,“我、我出来一趟,心情好,胃口也好了。” 可萧翌的胃口一般,他的饭量还不如沈嘉一个文人的。沈嘉见他只吃了一碗饭,还以为他晕船,故而问道:“晕的话,让范大夫来瞧瞧?” “我不晕船。”萧翌虽然是个北方人,但很快就适应了船上的生活,“第一次坐船去杭州时是有点晕,现在习惯了,已无大碍。” “我们福建人,从小就下海捞鱼,可以说是从船上长大的。”沈嘉得意的说道,“小孩子还没学会走路,先会了游泳。” “瞎说吧?”萧翌不信。 沈嘉嘿嘿一笑,“稍微夸大了点,但我那里人人会水,绝不夸张。” -- 第179页 提到了自己的家乡,沈嘉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萧翌以前看过沈嘉的履历,知道他乃福建建宁府崇安县人士。那个地方靠着海边,离萧翌太远太远,他从未去过,也不曾了解。 于是一顿饭下来,萧翌听着沈嘉兴致勃勃说起小时候下河捕鱼,划船溪水等等趣事,更加期待之后的旅程了。 二人吃罢晚膳后,木棉收拾完碗筷,悄无声息的退下了。萧翌打开了《几何原本》,坐在窗边学习。他最近迷上了西学,对于约翰的书籍爱不释手。 “之前看你读《孙子兵法》,现在又看《几何原本》,怎么没见过你读《论语》《大学》之类的书?” 沈嘉经常见萧翌闲来无事之时,手捧着兵书看得津津有味,反而那些四书五经,全都束之高阁了,故而有此一问。 萧翌抬眼看了眼沈嘉,表情颇为复杂。他想了半天,婉转的说道:“儒家经典虽然也很不错,但对我并不适用。有那功夫还不如读读道家经文。” 沈嘉想想也对,萧翌修道,自然会偏爱道家学说。然而他治国取才,则依旧是遵照儒家标准的。 “微明,西学和道家,哪个你更喜欢呢?”沈嘉又问道。 萧翌看了看手中的书,思索片刻道:“还是道家吧。” “为何?”沈嘉追问,“庄子思想更深奥?” 萧翌闻言,表情又变得复杂了。他淡淡道:“《几何原本》这本书……我看得一知半解。” 万万没想到萧翌更爱道家,是因为没看懂西学。沈嘉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萧翌皱眉道:“笑什么笑,你以为你能看懂吗?” “好好好,我不笑了。”沈嘉憋住笑,对萧翌道,“光读书,没有老师怎么能学懂?等我们回了京,请约翰来讲解一二吧。” 萧翌点头,同意了。 没过多久,萧翌看困了,先去休息了。沈嘉照顾陛下睡下后,自己则躺在一旁发呆。 夜已深,屋内没有一点人声,只有水声拍击着船体,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一遍一遍的不厌其烦的重复着,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水上的夜晚,既寂静,又喧嚣。 今夜沈嘉罕见的失眠了,他听着海浪声,望向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想起了往事…… 他确实很久没回过家乡了,也刻意不提往事。和萧翌说的都是记忆里仅存的乐事,而那些被封存的悲伤的事情,他从来不讲。 自从父母去世,族人觉得沈嘉克父克母,便将他从族谱移出去,也不让他再入族学读书。后来,他遇见了姓万的老师,免费让他进私塾读书,才能继续学业。 可惜好人不长命,万老师在沈嘉当官没多久后,生了场大病,去世了。恰巧他不在家乡,都没法帮万老师的家人料理后事,只能写信安慰师母,顺便寄点钱过去。 然而对于自己的族人,沈嘉则没那么容忍大方了。在他中举后,族长想让他重入族谱,光宗耀祖,但沈嘉拒绝了。他不会忘记族人为了霸占自己家的田地,把他驱逐出门的那一刻。也不会忘记父亲去世后,族人如何刁难他们<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GuEr.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孤儿</a>寡母的,害得母亲操劳过度,没熬过几年也跟着父亲去了。 这一切沈嘉一直记在心里,后来族长想要弥补一二,可惜,晚了。 第146章 少年游(二) 次日清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沈嘉失眠半夜,没睡太沉,早早就醒来了。他看枕边的萧翌还在睡,于是轻手轻脚的爬起身,悄无声息的穿戴好后,脚步轻快的离开三楼,去甲板上透透气了。 没想到大清早的,甲板上已经有人了。沈嘉走下去时,范大夫冲他招招手,“长青!” “范大夫,起这么早?”沈嘉伸伸懒腰,打算舒展筋骨。 “我们大夫最注重养生了。长青,我一看你的面色,就知道你昨天晚上没睡好。” 沈嘉摸摸自己的脸,“很明显吗?” “双眼无神,眼下泛黑。”范大夫的目光又从沈嘉的脸上转移到身上,“四肢无力,腰酸背痛。你们……要学会克制啊,过度的话,对身体不好。” 之前的话沈嘉还认真的当作医嘱听着,可最后一句,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沈嘉无语的看了眼范大夫,也不想解释什么了。 就在这时,又有人从二楼下来了,他笑呵呵的打招呼道:“大哥,范兄,你们也在。” “你也起得早啊。”沈嘉看向杜涣,只见他和自己有着同样的黑眼圈,看来也没休息好? “杜兄恐怕已归心似箭,恨不能立马飞到杭州。”范大夫调侃道。 杜涣挠挠头,憨憨道:“确实有些兴奋,激动得半宿没睡着。” “杜兄何必着急,离令正生产之日还早呢。”范大夫掐指算到,“估计得是九月初生产,我们的船要是走得快,可能半月就到了。” 而且如今才六月,离九月还远着呢。 可杜涣却等不及了,他闷闷道:“我都许久未见娘子,要不是大哥帮忙,恐怕还得在京城熬上数月,才能和娘子相见。” “范大夫不懂,我理解你。”沈嘉表示深有同感。他当年在杭州时,和萧翌分别了一年多,那种相思之苦,他不愿再受了。 范大夫没想到自己被鄙视了,气呼呼道:“是我不懂,你俩聊吧,我走。” “别别别。”沈嘉急忙拉住范大夫,抱歉道,“我错了,您别生气。” -- 第180页 范大夫这才停住脚步,勉为其难的留下来了。 可杜涣又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偏要问范大夫,“范兄,你也老大不小了,为什么不成亲?” 范大夫一听这话就哽住了,他倔强道:“你以为我不成亲,是因为不想娶吗?还不是沈嘉你害的。” “我?”沈嘉愣住了,关他什么事? “你非要让我来京城,又非要让我留在陛下的身边,所以……”范大夫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所以我阴差阳错假扮道士,禁婚娶,这辈子都成不了亲了。” “啊,我都忘了你对外宣称的是全真教道士了。”杜涣这才想起来,范大夫对外的身份。 虽然大家一口一个叫着范大夫、范神医的,但外面的那些大臣并不知道范瑀的真实身份。只有在萧翌身边的人,才知道这个秘密。 范大夫的这番话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沈嘉和杜涣彼此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安慰可怜的范大夫,啊不对,是范道长了。 楼船一帆风顺的行至沧州,萧翌命人将船停靠岸边,打算下船走走,顺便让锦衣卫给船补给。 上一回去杭州时,萧翌因无法行走,故而没在沿岸停靠游玩。这次萧翌的腿脚还算利索,便打算带着一行人下船,去沧州玩上一天。 大伙对萧翌的英明决定拍手称赞,除了可怜的杜涣。他掰着指头算了半天,心道这般走走停停,不会真要到木槿生产时,他才能回到家吧? 沧州属北直隶河间府,萧翌以前从未来过此地。倒是沈嘉路过两三次,对当地的风俗和吃食有所了解。于是沈嘉担当起了领路人,带大家去吃当地名小吃——驴肉火烧。 在此的人,除了沈嘉,没人吃过驴肉火烧。范大夫好奇的问道:“驴肉我知道,火烧是什么?” “是不是烤驴肉?”杜涣猜测道。 “不是了。”沈嘉扶额,“火烧是一种面饼,里面夹上驴肉,就叫驴肉火烧,也叫大火烧夹驴肉。” 杜涣和范大夫依旧一脸茫然,木棉却道:“我以前听御膳房的师傅们说过火烧,色泽金黄,外酥里绵,是不是?” “正是。”沈嘉点头。 萧翌笑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去尝尝吧。” 驴肉火烧的小店不是很大,甚至可以说简陋,里面的客人也鱼龙混杂。尉晗明见状皱了皱眉头,但萧翌却示意他不必过度紧张,让锦衣卫在暗中守卫就行了。 沈嘉见到尉晗明现身,立马喊住他,“尉同知,干嘛老躲在暗处,进来一起吃吧。” 尉晗明没有立马答话,他抬头看了眼陛下,见陛下点头了,才敢进来一起用餐。 一群人挤在一张小桌子坐下,小二瞅见这么多衣着鲜亮的客人来了,心道又可以大赚一笔。他急忙赶来,殷勤问道:“各位客官,吃点什么?” “你们家的驴肉火烧,拿三盘来。再来一大碗驴杂汤,三碟凉菜。”沈嘉财大气粗的点着菜。 “好嘞好嘞,您稍坐片刻,马上来。”小二笑眯眯的跑去后堂传菜了。 等菜的期间,沈嘉给大家讲起了驴肉火烧的故事,他摇头晃脑的说道:“相传<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宋朝</a>时,漕河镇有两大帮派,分为漕帮和盐帮。漕帮以运粮为业,盐帮以运盐为业,两大帮派彼此看不对眼,于是时常大动干戈,最终以漕帮大胜收局。” 杜涣听了半天,问道:“这个故事和驴肉火烧有什么关系?” 沈嘉笑道:“稍安勿躁,我还没讲完呢。漕帮大胜之后,俘获盐帮驮货的毛驴无法处理,便宰杀炖煮,设庆功宴;再将肉夹在当地打制的火烧内吃,便是今日我们吃的驴肉火烧了。” “原来如此啊。”杜涣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这个小吃还有一段传说。 然而这时,旁边的一桌客人却反驳道:“这位兄弟,你说得不对。” “哦?”沈嘉转头看向邻桌,拱手道,“请教阁下,有何不对的地方?” “那是保定的驴肉火烧,我们吃的是河间的驴肉火烧啊。”邻桌客人解释道,“那个叫漕河驴肉,和这家店里的不一样。” “有何区别呢?”沈嘉虚心求教道。他虽然吃过驴肉火烧,听过几句传闻,但肯定不如当地人懂。 “保定的驴肉火烧是圆的,而河间的是长的。”邻桌客人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自己准备吃的驴肉火烧,“你们瞧,是不是?” 萧翌等人都没见过,定眼一看果真如此。 第147章 少年游(三) “驴肉火烧来喽。”此时,小二也端着盘子,将菜和驴肉火烧放置桌上。 刚出炉的火烧外皮是淡淡的金黄色,里面夹着红色驴肉,色泽鲜艳,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我们店打的火烧是方圆几里最棒的了。我们家的更加鼓,更加脆,更加香。”小二上完菜,还不忘吹嘘道。 “哦?”萧翌笑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一看你们就是外地来的,这火烧啊,要看色泽,不仅面上发黄,边上也要变成黄花色。”小二介绍道,“客官您吃一块就知道了。” “微明,这家的确实不错,你快尝尝。”沈嘉拿起一个递给萧翌,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仿佛像大狗狗在等主人表扬。 萧翌接过,吃了一口细细品味,片刻后道:“果然是皮脆肉香,好吃。” -- 第181页 得到了萧翌的表扬,沈嘉更得意了,笑呵呵的对大伙道:“大家也尝尝。” 于是众人不再客气,一人拿过一个啃起来,三大盘很快就分完了。 众人一边喝着驴杂汤,一边啃着火烧,一个个都吃得很香。尤其是范大夫,吃的最多了。他啃完一个又接着一个,看来是真饿了。 杜涣和木棉都斯斯文文的,一点一点掰着吃。尉晗明也三下五除二啃完一个,可能从军之人吃饭都很快吧。 沈嘉不由想起以前,萧翌和锦衣卫坐在小摊上,嗖嗖扒面的样子。然而这回,沈嘉都吃完两个驴肉火烧了,他转头一看,萧翌连一个还没吃完。 “你最近胃口不是很好,是不是病了?”沈嘉皱眉,最近几天萧翌不仅吃得慢,而且吃得少。 萧翌低声道:“没事,天热,吃得少而已。” 沈嘉闻言又找小二要了碗酸梅汤,递给萧翌降降暑。 酸梅汤不仅降暑,还可开胃。萧翌喝了几口,感觉好多了,拿起火烧继续吃。 吃饱喝足后,一行人离开了小店。杜涣和范大夫被街上的店铺所吸引,一个跑去珠宝店给木槿挑礼物了,一个去药材店找上好的草药给陛下配补药。而木棉和尉晗明则尽心尽责的跟着萧翌和沈嘉,一步也不离开。 萧翌见状,对二人道:“我和沈嘉去茶楼坐坐,你们想去哪里转,便去吧。” 木棉听了萧翌的话,知道他们想单独相处,不愿让人打扰,于是便道:“那奴婢去旁边的首饰铺子看看。” “去吧。”萧翌挥挥手,“记得天黑前上船,否则船开了,你可就留这里了。” 木棉被逗乐了,捂嘴笑道:“奴婢知道了。” 木棉走后,尉晗明则有些担忧,不放心道:“属下和锦衣卫还是在茶楼外守着吧,万一再遇上杭州之事,如何是好。” “也行。”萧翌同意了。 沈嘉拍拍尉晗明的肩膀,“辛苦你们了。” 等所有人都走后,沈嘉和萧翌去了二楼包间,他们一边喝茶,一边看窗外风景。 “每到一处新地方,我最喜欢的便是去当地的茶楼,听书听曲。”沈嘉想起自己刚入京城时,在说书人的口中,渐渐了解陛下。 可惜,现在看来,说书人的话,不一定准。 “巧了,我也喜欢来茶馆,但我不听书,只看人。”萧翌说着,偏头看向底下街市人来人往。 有叫卖的小摊贩,有带孩子的妇女,有醉醺醺的酒鬼,有穷酸的书生……在茶楼可以观察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百姓,不再是奏疏中冰冷冷的文字。 “怪不得你选座窗边。”沈嘉恍然大悟,这样才能更好的观察吧。 “其实我还算幸运的,不像历代的皇帝,生于宫中,长于宫中,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皇宫,更无法亲眼去看过大梁的河山。”萧翌颇为感概的说道,“我十二岁就离开了北京,见识过了西北辽阔的草原,现在又可以和你去南边水乡看看。” 的确,很多皇帝只能从早朝上、奏折中治理国家。这其中难保有粉饰太平,欺上瞒下的官员。于是皇帝根本无法真正了解民间疾苦,只能在奏疏中看到一片歌舞升平。 一道宫墙,将内外阻隔。这到底是百姓之悲哀,还是帝王之悲哀?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沈嘉对萧翌说道,“你看,自变法后再无荒田,百姓们安居乐业,都是陛下的功劳。” “沈阁老,你也学会拍马屁了?”萧翌惊奇道。 “这不是拍马屁,我说的话,发自肺腑,全是真心的。” “好好好。”萧翌笑道,“长青,你知道朕为什么非要费尽心思,促成变法吗?” “为何?”沈嘉问道。 这一点沈嘉一直未想通,他不明白萧翌那时候都无欲无求了,甚至命不久矣,为什么对变法如此执着。 “这……算是一种补偿吧。”萧翌看向远方,淡淡道,“是朕先掀起的战火,夺了大哥的天下,让百姓保受战乱之苦。若登基之后不再做点什么,在老百姓眼中,都是姓萧的,谁坐江山又有何分别?” “若你没有起兵,或许百姓的生活会更惨。”沈嘉知道已废帝的能力,不足以治理这片大好河山,只会贪图享乐,毁了大梁朝。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朝代更迭,战火不断。兴亡之间,百姓最苦。 “若我……”萧翌顿了顿,没有将那个字眼说出口,含含糊糊道,“你一定要坚持变法,辅佐肃王,不可让新政毁于一旦。”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交代后事?沈嘉的双手捧着茶盘,微微颤抖着。他抬头看向萧翌,低声怒道:“你胡说什么!” 虽然范大夫拿到了寒毒配方,但如何解毒,依旧是一道坎。范大夫已经试过了很多种草药,却还没有新的进展。 然而,十年大限之期,越来越近了。 “长青,这一天总会到来。”萧翌看得倒是淡,“范大夫已经尽力了,我也不愿强求他。若真到了那一天,你可得好好的。” 沈嘉强忍住眼泪,生气道:“人定胜天,我不信邪。微明,你莫再说这种丧气话了。” “好,我不说了。”萧翌点点茶杯,“喝茶,喝茶!” 第148章 少年游(四) 待到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萧翌和沈嘉回到船上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楼船缓缓起航,在傍晚时分离开了沧州,向下一站出发。 -- 第182页 落日余晖洒在水面上,仿佛给河水覆盖了一层金黄色的纱。船头甲板上,萧翌负手而立,望着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岸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嘉站在他背后,看着他的背影,也沉默不语。 他的脑子里还回想着刚才萧翌的话,看似是不经意间说的,但那些话令他心底不安。 或许,萧翌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支持不住了?或许,寒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了? 想到此,沈嘉的心情如落日般,沉入了湖底。 等晚饭过后,萧翌在房内看书,沈嘉则借口出去吹吹风,溜去了范大夫的房间里。 范大夫正在整理自己新淘到的药材,一抬头看沈嘉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大呼道:“你怎么来了?” “嘘,小点声,当然是找你有事。”沈嘉将房门关上,坐在范大夫旁边。 范大夫瞥了他一眼,“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呃……”沈嘉被噎了一下,“确实对你来说不是好事,我想问问,陛下的病情如何了?” 此言一出,范大夫脸就拉下来了。他此前被关在玉熙宫的丹房中,日日研究寒毒。现在好不容易出宫玩两天,还要被沈嘉拉住问东问西的。 这好比是学生下了学堂,本以为可以出去玩耍了,结果却被先生拦住考问课业一样难受啊。 “没配出来。”范大夫没好气的答道。 “不是有寒毒配方了吗?”沈嘉急切的问道。 “光有配方也没用啊,你可知要试多少种药材?”范大夫说到一半,重重叹口气,“而且解药的药引难寻,要是没有万全的把握,我不敢配。” 沈嘉皱眉,“什么药引?” 范大夫神神秘秘低声说道:“天山雪莲。” 果然是很难得的药引啊,沈嘉大惊道:“这个药,得去西瓯寻找吧。” “是啊。”范大夫无奈道,“一般的雪莲不行,必须是在雪山峭壁中长出来的,并且要在花期时采摘,摘下后须在三日内入药方可有效。” “所以,即使找到了,采下来从西北边境运到京城,已然失效?”沈嘉问道。 对此,范大夫早有对策,只听他说道:“等过段时间,我估计得亲自去一趟西北,只有在那里才能配出解药来。” “可那边是西瓯的地界啊。”沈嘉头疼,“我们也去不了雪山,如何寻找?” “得去边境找一找,问问有没有走私的药贩。我们用高价求购,肯定有人愿意卖。” 沈嘉未曾想到配制解药的过程如此麻烦,他急忙为自己的鲁莽道歉:“辛苦了,范大夫,你慢慢配,我不急了。” “我也理解你的心。”范大夫说道,“他最近是不是食欲不振,精神不济?” 一提起此事,沈嘉就发愁,“是啊,吃也吃不了多少,而且瞌睡多,每晚很早就睡着了。” “寒毒后期就是这样,你不用太过担心。”范大夫解释道,“嗜睡、乏力、无食欲,这些都是正常现象。” “那我该怎么做?”沈嘉虚心求医。 “他想睡觉就让他睡,吃食方面,给他多做点他喜欢吃的。” “我知道了,多谢范兄。”沈嘉将范大夫的话,一一牢记于心中。 等沈嘉和范大夫告别,匆匆回到三楼时,他一进门就发现萧翌靠在椅子上,头微微垂着,显然已进入了梦乡。 沈嘉见状,轻手轻脚的走过了,他抽走萧翌手中看了一半的《几何原本》,将书放回书架上。而后,他来到萧翌的身边,弯腰俯身,一手扶住萧翌的后背,一手穿过膝弯,想把萧翌抱去床上睡。 于是沈嘉深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内心默喊:一、二、三,起! 起起起……起不来! 沈嘉憋的一口气泄了,他发现自己不仅没抱动,还把人弄醒了。 只见萧翌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看到沈嘉靠近自己胸前的大脸。他揉揉眼睛,颇感疑惑的问了句,“朕怎么睡着了?” “是啊,看来那本书太深奥了,一看就瞌睡了。”沈嘉笑着打趣道,心里却想起刚才范大夫说过的话。 果然,嗜睡的症状,越来越明显了。 萧翌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沈嘉弯腰的这个姿势,“你刚刚,是不是想抱我?” “……”沈嘉立马尴尬的直起身,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你……可能抱不动我。”萧翌打量了一下沈嘉小身板,“还是我自己去床上睡吧。” 说罢,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脱了外衣便睡下了。 唯有沈嘉还站在原地,在内心纠结着那句话。他不由捏了捏自己的小臂,再捏捏自己的大臂内侧。好像,真的没什么肉。 难得是自己太瘦了吗?可是萧翌也不胖啊。为什么萧翌抱自己,轻轻松松;自己抱萧翌,纹丝不动? 这就是文人和武人的差异吗? 看来要多吃多锻炼啊!沈嘉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每餐饭吃三碗,菜上大盘,并且从明天起,去找尉同知学习习武。不求练出什么绝世武功,只求把力气练出来! 经过这样一番锻炼后,他就不信,自己还会抱不起来萧翌? 下一次,绝不能像今天这般丢人了! 第149章 少年游(五) 练功之事不可拖延,沈嘉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去找尉晗明学武去了。尉晗明上下打量着沈阁老的细胳膊细腿,一脸为难的委婉道:“沈阁老现在想学武啊,是不是……晚了点?” -- 第183页 “我知道自己已经过了学武的年龄了,不过我也没打算练成什么武功,就想练点基本功,让自己壮实点,手上腿上能有力气。” “哦,原来如此啊。”尉晗明恍然大悟,“那……先扎个马步?” 扎马步确实是习武之人必练的基本功,可以练腿力。沈嘉听后立马同意,他虚心求教:“怎么扎马步?” “两腿分开,屈膝,像我这样,双拳紧握。”尉晗明一边示范,一边给沈嘉讲解。 沈嘉看了一次就学会了,自己在旁边跟着练习。尉晗明又细心的调整他的姿势,直到标准。 “学着也不难啊。”沈嘉还以为习武多难呢,没想到这么简单? “对,阁老做得很好。”尉晗明淡淡道,“就这样,坚持一个时辰不要动。” “什么,一个时辰?”沈嘉愣住了,他想收回刚刚说过的话。 “习武不难,难在坚持。”尉晗明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沈阁老,你第一次扎马步,要不时间减半?” “那那那……好吧。”沈嘉很想说不用,但他的腿已经开始颤抖了,无法硬气的拒绝,只得妥协了。 沈嘉本以为自己至少能坚持半个时辰,没想到船一摇晃,只听“噗通”一声,沈嘉一屁股坐地上了。 算算时间,可能一炷香都没坚持到。 “沈阁老你没事吧。”尉晗明一脸愧疚的扶他起来,“船上不比平地,更难站稳。要不,还是等回京之后……” “不,就要现在。”沈嘉这回决不妥协,“我继续,你不用劝我了。” 尉晗明本以为沈嘉是一时兴起,等坚持不下去时,自会打消习武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但他没想到沈嘉摔倒后毫不气馁,拍拍屁股又起来扎马步了。 原来,他是认真的啊。 “沈阁老,扎马步时心无旁骛,气沉丹田。”尉晗明现在也开始认真的教学了,“重心下移,逐渐蹲深。” “好。”沈嘉按照尉晗明的提示,调整自己。 尉晗明点头道:“很好,慢慢来。现在先练习半柱香时间。” “你刚刚说的是一个时辰?”沈嘉反问道。 “那是对锦衣卫的要求。”尉晗明笑道,“属下开了个玩笑,您不要介意。” “……无、无妨。”沈嘉闻言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是一个时辰,刚才差点被他吓退了。 沈嘉练武之事在船上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诸多锦衣卫路过沈嘉时,忍不住好奇的多看了两眼。没想到堂堂阁老竟然在扎马步?更没想到指挥同知会在旁盯守,耐心的给他纠正姿势。 等熬完半炷香的功夫后,沈嘉直接累趴下了。要不是尉晗明扶了他一把,他估计得坐地上起不来了。尉晗明搀扶着沈嘉上到三楼,一路上还对他叮嘱道:“第一天,可能会感到大腿酸胀,捶一捶就好了。” “多谢了。”沈嘉道谢后,让尉晗明送到门口就行了。 于是,萧翌便看到沈嘉一瘸一拐的进来了。 “你……怎么了?”萧翌奇道,刚才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副模样。 “我……扎了扎马步。” “啥?”萧翌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听岔了。 沈嘉扶着桌子慢慢的坐下了,“扎马步啊,你们习武之人,不都练过吗?” “你真去扎马步了?”萧翌笑道,“你一介文人,又不用舞刀弄枪,何必?” “咳咳,我就是想随便练练。”沈嘉梗着脖子,应是不说出真正的理由。 但他心里的小九九,岂能瞒过皇帝的眼睛?萧翌略微一回想昨日之事,便猜到了他的心思。 看来,是男人该死的自尊在作怪了。抱不起来,很丢人吗? 好像……是有点。 萧翌忍着笑,没有拆穿沈嘉的心思。他转移话题道:“明天就要进山东了,你对那里可有了解?” “山东啊,孔孟之乡,如雷贯耳。”沈嘉对武一窍不通,对文则津津乐道,“若我们能在六月中旬抵达济宁,可以去当地的书院转一转。运气好的话,还能听一次大儒讲学,收获颇丰呢。” “看来你去过?”萧翌问道。 “碰巧去听过一次。我那年进京赶考时,路过此地,还认识了一些学子,带我一起去听课。”沈嘉回忆起往昔,“当时我们去晚了,里面人山人海的,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们只能站在门口听。” “如何盛况?”萧翌好奇道,“是谁在讲学?” “一位姓吴的大儒,传闻说他曾为帝师。”沈嘉探究的看了眼萧翌,“或许,你认识。” 萧翌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吴仲抒?” “正是此人。”沈嘉玩味道,“看来你真的认识?” 能不认识吗,萧翌他们兄弟三人,都听过吴仲抒讲课。但那时候,他和三弟年纪还小,吴仲抒主要是在给大哥教习学文。后来他去西北从军,不常回京,更是见不到这位吴老先生了。 如此说来,此人确实算是帝师了。只不过,是废帝的帝师。 “好,那我们就去听一次吴老的讲学。”萧翌一锤定音,决定在山东稍作停留。 第150章 少年游(六) 萧翌一行人在济宁下船,来到传说中的孔孟之乡。至圣孔子、亚圣孟子、复圣颜回、史家左丘明,皆出生于此。故而这里的书香气息更加浓郁,街上到处可以看到穿着青衫的读书人。 -- 第184页 为了去听学时不太扎眼,萧翌等人也脱下华服,换上普通学子的青衫。而木棉则女扮男装,化身为一位俊俏的书生。 沈嘉看自家妹子,真是越看越欢喜。他调侃道:“谁家出了个这么俊俏的小哥啊。” “大哥,别取笑我了。”木棉被说得不好意思。 “我说得是事实。”沈嘉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木棉的样貌一点都没变,还像当初那个小姑娘。” 沈嘉初见木棉时,乃是清嘉二年。那时候,她才二十三岁。如今五年过去了,她依旧像二十刚出头的样子。 萧翌在旁听他们兄妹俩的对话,看了眼木棉,果然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颇为感叹道:“可惜,朕老了。” “没有,哪里老了。”沈嘉急忙跑过到他身边,安慰道,“你也没怎么变啊。” “大哥说的是。”木棉也道,“陛下容颜依旧,风华正茂。” “你们啊,净捡好听的说,马屁功夫越来越精湛了。”萧翌笑道,“人不服老不行,我自己心里有数。” 沈嘉却想起范大夫说的“大限将至”这类话。或许,能够变老也是一种幸福吧。 “就算你老了,我也喜欢你。”沈嘉突然大胆的表白,把萧翌和木棉吓了一跳。 木棉脸一红,不动声色的快步向前走去,远离大哥和陛下,去找走在前面的范大夫和杜涣了。 而萧翌则看向沈嘉,故意问他,“等到那时候,我白发苍苍,牙齿都没了,眼睛也看不清了,耳朵也背了,你还喜欢吗?” “喜欢。”沈嘉坚定的点点头,“反正那时候我也老了,咱俩谁也别嫌弃谁。” 如果真有白头到老的那一天,他怎么会嫌弃萧翌,他感激上苍都来不及。 沈嘉他们很快就到了吴仲抒经常讲学的书院了,这一次他们赶在午时之前就到了,书院里冷冷清清的。沈嘉一问扫地的小厮,原来是下午未时才开始讲学。 “看来是来早了,要不我们吃完了午饭再过来?”范大夫提议道。 “吃完再来就占不上好位置了。”沈嘉对讲学盛况十分了解,他说道,“不如这样,你们去吃,我在门口茶摊小坐,给大家占座。” “不吃饭可不行。”木棉担忧道,“不如奴婢去附近转转,买点吃食带过来。” “也可。”萧翌点头道,“范大夫、子川、长青,你们跟着一起去,吃完了再回来。我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你不吃吗?”沈嘉问道。 “还不饿。”萧翌说的是实话。 “我也不饿,我陪你。”沈嘉说罢,望了一眼范大夫,脸上担忧不言而喻。 见沈嘉如此坚定,萧翌也不再说什么。范大夫则说道:“木棉,你给他们去带点清淡的。大热天的,吃太腻了不好。” 于是几个人又分开行动了,萧翌喝着凉茶,坐在路边看风景。 一旁坐着的沈嘉,捧着茶偷偷瞄了萧翌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长青,你想说什么?”萧翌用余光就能感受到沈嘉的担心了。 “微明,你最近胃口越来越小了。”沈嘉还是说出来口。 “是吗?”萧翌落寞一笑,没有再解释什么。 他们俩现在都心知肚明,是寒毒引起的食欲不振,但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没有任何办法。 没过多久,木棉带了些包子和糕点来了。她一路快走过来的,怀里的包子还还是热乎的。 “辛苦你了。”沈嘉连忙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先捧给萧翌吃。 萧翌拿了糕点,沈嘉则啃着包子。木棉左看右看,也挑了糕点。 于是有两人优雅的喝着茶,吃着糕点。唯一沈嘉一人,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着包子,一下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来某人又撒谎了,刚才嘴上说着不饿,实际上却一口一个小包子,没过一会儿就吃完了。看着沈嘉嘴角的残渣,萧翌好笑的递给他手帕,“擦擦嘴。” 沈嘉这才发现自己嘴上沾了东西,接过手帕不好意思的擦了擦。木棉在旁偷偷笑着,又问道:“大哥饱了吗,我再买点?” “饱了饱了,倒是你们,这点糕点够吃么?” “奴婢本来就吃得少。”木棉看向萧翌,忧心道,“主子最近也吃得少。” “我也饱了。”萧翌又端起了茶杯,“喝茶吧。” 在萧翌他们喝茶期间,沈嘉又看到有几伙人来到书院门口,看里面没人,便也坐在茶摊上等待。一时间,茶摊老板的生意好的不得了,他拿着大茶壶穿梭其中,给众人倒茶。 趁着老板来给他们这桌倒茶时,沈嘉问道:“老板,你生意红火啊。” “一月一次,一月一次罢了。”老板笑呵呵的说道,“还多亏了吴老先生选这里讲学啊。” “原来,吴老先生是一月一讲啊。”萧翌立马就听出了重点,他笑道,“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可不。”茶老板笑道,“吴老先生年岁大了,能一月来一次就不错了。客官你看看,来这里听学的,不仅仅是济宁的学子,还有从外地赶来的呢。” “确实。你看我们,也是慕名而来的。”沈嘉想起以前,自己不也是外地来听学的学子么。 “看你们说的官话,就知不是本地人。”茶老板乐呵呵道,“您吃着喝着,看样子还得等一阵子呢。” -- 第185页 又有客人来,茶老板又忙去了。萧翌问沈嘉:“你算好的日子?” “以前吴老先生是半月一讲,每月初一一次,十五一次。还好他取消了月初那一次,保留月中这回。否则,就让你们白跑一趟了。” “白跑也无妨,就当来济宁看看风景了。”萧翌并不在意,他本来就是武人出身,对文坛盛事不大热衷。 “可奴婢从未听过大儒讲学,很感兴趣呢。”一直没出声的木棉突然道,“不知这次,吴老先生要讲什么?” “我帮你问问。”沈嘉当然也不知道,只好去隔壁桌请教一二,“敢问这次吴老先生,讲的是哪本书,哪段话?” 邻桌的学子听后,打量了沈嘉一眼,“你是从外地来的吧。这几个月,吴老先生一直在讲春闱时,沈阁老出的那几道题。今天,应该要讲殿试了,就是圣上出的那道,关于开海禁海的策题。” 沈嘉和萧翌闻言一哽,二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他们本以为会讲什么《孟子》《论语》等书,没想到吴老先生,居然在分析今科的试题。 听学听到自己头上的感觉,真够奇妙的。 第151章 少年游(七) 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书院终于打开大门,放人进去了。与此同时,范大夫和杜涣也吃饱喝足回来了。他们进去书院一看,原来讲学安排在了院子里,正中的位置搭了个高台,上面摆放着桌椅。四周则摆满了凳子,看来是给前来听学的学子们准备的。 五个人找了个后排的位置,以萧翌为正中,在四周坐下。恰巧刚才和他们搭话的学子,又坐在了他们邻座。那人冲沈嘉点点头,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福建。”沈嘉没敢说京城,怕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福建好啊,乃是文曲星庇佑的地方,能出一个沈阁老。”那学子一脸羡慕。 沈嘉又被说的不好意思了,他摆手道:“哪里哪里,又不是出了个状元。” 说起状元,学子又道:“杭州也好,人杰地灵,出了个杜状元。” “咳咳咳……”杜状元在旁听后,惊得岔气了。范大夫急忙顺顺他的背,拍一拍让他止咳。 杜涣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成为学子们标榜的对象了。 之前他在北京时,由于是皇城所在,随便碰到一个官,都比自己官大。至于状元的头衔,更是每三年出一个,早就不稀罕了。但在地方,状元郎却是被众人传颂,当成文曲星给供起来呢。 就在杜涣想入非非之时,吴老先生到了,一下子点燃了学子们激动的心情。 萧翌抬眼望去,只见吴仲抒比自己印象中的老了许多。以前的他穿着青色官袍,留着一缕美须,头发也不像现在白发苍苍。唯一没变的,大概是眼神吧。永远那么坚毅,永远宁折不弯。 他为帝师,本该有着光明的前途。可惜后来,吴仲抒和大哥因政见不合,师徒二人闹翻了。吴仲抒直接上疏辞官,就此远离京城,再也没有回去过。 萧翌和吴仲抒,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对于他和大哥之间的恩恩怨怨,都是道听途说的,具体是为了什么闹翻的,不是很清楚了。 在萧翌回想往事之时,吴老先生已准备就绪,开讲了。 “上回讲到沈阁老出的题,这次讲的是陛下出的殿试试题。”吴老先生颤颤巍巍的打开了一张薄纸,“陛下出题为开海还是禁海,先来看一下杜状元的答卷。” 状元、榜眼、探花等人的试卷,早已流传出去了。吴老先生当众开始讲解状元的卷子,一边读一边点评。而杜涣坐在下面,面红耳赤,左右摇摆,仿佛凳子上有根钉子一样。 尴尬,太尴尬了吧!这种当众点评——还是当着出题者和阅卷者二人的面——和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范大夫听不懂什么之乎者也的,他只关注旁边坐着的杜涣,见他扭来扭去的,故意笑道:“杜兄,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虽然他也不知道厉害在哪里,反正就是厉害。 “你别在打趣我了。”杜涣的脸蛋红彤彤的,如同抹了胭脂,“我后悔死了,早知道要讲评我的卷子,我就不该来听学。” “状元郎别不好意思。”范大夫低声道,“你看,连文坛大儒都表扬你写得好呢。” 杜涣:“……” 吴老先生终于把卷子读完了,他合起薄纸,抬头道:“这位杜状元的用词倒不是很华丽,但贵在条理清晰。他可能去过沿海地区,和海商打过交道吧。” 沈嘉听后,瞥了一眼杜涣,转头对萧翌悄声道:“吴老先生猜的真准。” “看来,千里镜是从杜涣手里淘到的?”萧翌一下就猜出来了,“那位传教士,也是通过杜涣认识的?” “嘿嘿嘿……”沈嘉露出一口白牙,傻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萧翌和沈嘉小声说话的时候,那边有学子问吴老先生:“请教先生,文采华丽不好吗,为什么反而是文采平平之人,得了状元?” 这是在质疑状元的水分了,杜涣听后脸更红了,不过这次是被激怒的。 “就是,杜状元的文章我没看出有什么出彩之处,是不是因为他是沈阁老的亲戚,才被点为状元的?” “岂有此理。”沈嘉也坐不住了,对萧翌道,“子川的文章哪里不好,容他们这些人指指点点?” -- 第186页 “不要闹事!”萧翌用手按住沈嘉,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萧翌望向吴仲抒,想听听老先生有何高见。 只听吴老先生说道:“你们所说的文采璀璨华美,在我眼中,则是无病呻吟。现在江浙的文风越来越浮夸了,一个个比着用晦涩的成语、罕见的典故,来彰显自己学识渊博吗?” 吴老先生此言一出,在此的所有人都不作声了。学子们低着头,聆听吴老先生的教诲和批判。 “在我看来,状元郎的这篇文章,好就好在‘文采平平’。那些用华丽词藻堆砌的垃圾,老夫我不屑一顾。倒是像这篇文章,虽文采并不出众,但语言精炼,言之有物,才是最难得的。” 吴老先生的一番话,说得杜涣都快哭了。他没想到自己会被大儒称赞,更没想到吴老先生,能读懂自己的文章。 至于其他人,则面露愧色。尤其是之前质疑杜涣的学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萧翌听后也是面带笑容,转头低声对沈嘉道:“吴老先生,不愧是大师,一语中的。” 第152章 少年游(八) 点评完了状元郎的答卷后,吴老先生继续讲阅卷人的观点。一般殿试的卷子要十几名官员一起评判,倒也不是沈嘉说谁是状元,陛下就点谁是状元的。 吴老先生分析道:“状元的卷子是同意开海的,而榜眼是支持禁海的。今科阅卷的官员,倒是一碗水端的平。” 能够这般公然的批判官员,吴老先生算是为数不多的,耿直大胆之人了。 又有学生站起来,请教道:“敢问吴老先生,陛下点了杜涣为状元,是否意味着,陛下偏向于开海?”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有人替吴老先生答道,“这位仁兄没得到京中的消息吗,陛下已经同意沈阁老和杜状元南下,去沿海巡视了。” 之前提问的学生恍然大悟,拱手道:“多谢兄台解答,是我消息闭塞,受教了。” 吴老先生一直在台上看他们二人一问一答,这时才捋捋胡须,缓缓说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种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出的考题贴合时政,不了解一些京中动态,将来在考场上如何答卷啊?” “学生等受教。”在座的学子皆低声答道。 “嗯……”吴老先生满意的笑了笑,“虽说陛下已经同意开海,但此事还需筹划。在何处设置市舶司,设置几处市舶司,这些得等沈阁老回京后,才能知道。” “学生有一问请教。”一名年轻学子站起来问道,“敢问吴老先生,您同意开海还是禁海?” “我朝多年来一直施行海禁,还未出什么大乱子。禁海保守,开海冒进。但开海的好处,杜状元都一一列举了。不过到底是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老夫可说不好啊。” 吴老先生毕竟老了,对开海不像年轻人那般抱有太大的信心。但他没有太过死板,没有反对开海,已经很不错了。 “自陛下登基后,先是变法,再是开海,治国方针与弘武、康平多有不同。”一学子说道,“从新政的成效看,开海应是利大于弊。” 所有人听后议论纷纷,而沈嘉则对萧翌笑道:“看来开海之事,在民间支持者众多,倒是朝中,反对之声甚嚣尘上。” “只要内阁稳住,则无妨。”萧翌对那些虾兵蟹将的声音不屑一顾。而韩昌的态度,才是重中之重。 万幸的是,韩昌目前站在了开海这边。 讲学很快就结束了,萧翌等人起身,准备离开书院。正当他们出门时,有个小童突然叫住了萧翌,对他恭恭敬敬的说道:“这位先生,我家主人有请。” “你家主人……”萧翌回头望向讲台,看吴老先生还坐在原处,远远的朝他点了点头。 沈嘉眉头一皱,低声问萧翌:“吴老先生认出你了?” “不知道。”萧翌想了想,对众人道,“长青和我一起会一会老先生,其他人先去外面茶摊等候吧。” 范大夫、木棉和杜涣自然无异议,而沈嘉和萧翌跟着小童,去见吴老先生了。 此刻吴老先生已移到了后院一处僻静的茶室内,小童领他们入内后,便关门退下了。屋内只剩下了吴老先生、萧翌、沈嘉三人。 自萧翌进门后,吴老先生一直盯着他看,甚至没有客套一番请他们入座。众人一时无话,茶室只余小火煮水的“咕咕”声。 萧翌见状,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道:“吴老先生请我来,有何事吗?“ 吴老先生这才回过神,“啊,失礼了,二位贵客请坐。” 萧翌和沈嘉坐下,吴老先生给他们斟了两杯茶,“我看先生像我的一位故人,一时出神,见谅见谅。” 故人?萧翌和沈嘉对视一眼,这位故人,该不会是永文帝吧。 “吴老先生和这位故人,很久未见了吗?”萧翌试探道。 “确实好多年没有见过了。我和他算是师徒吧,曾教过他几年书。后来……”说到此,吴老先生长叹一口气,“哎,后来他宠信娈童,荒废学业,我一气之下,就走了。” 沈嘉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原来是因为永文帝宠信郭韶春,吴老先生看不过去,才弃官而去了。 “您现在是后悔了吗?”萧翌问道,“或许您留在他的身边,他能够改邪归正。” -- 第187页 “教不严,师之惰。他后来铸成大错,有我一半的罪过。”吴老先生一脸忏悔。 萧翌不忍心见他如此,安慰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吴老先生已经做得很好了。” “虽然他罪大恶极,但毕竟曾是我的学生……”吴老先生低下头,似乎想问什么又不敢问。踌躇片刻后,吴老先生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他……他的尸身……” “葬在京郊。”萧翌回道。 吴老先生抬起头,愣愣的看着萧翌,眼神复杂,“没想到你,你竟愿意……留他全尸。” 沈嘉明白,吴老先生早就认出了萧翌,只是没有明说。 二人打着哑谜,彼此心知肚明。 “逝者已矣,您请节哀。”萧翌站起身,对吴老先生道,“告辞了。” 说罢,萧翌领着沈嘉,离开了茶室。 “恭送……陛下。”吴老先生跪在榻上,冲着萧翌的背影叩首,久久没有起身。 回去的路上,萧翌一直没怎么说话,周遭气氛略显低沉。直到登上船后,沈嘉和萧翌独处一室时,他才将疑惑问出口。 “微明,你怎么了?”沈嘉握住萧翌的手,一脸担心。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萧翌淡淡道,“以前大哥也曾勤奋好学,是我们的榜样,那时候他对底下的几个弟弟都很好,我们兄弟一起读书,一起玩闹。” “是吗?”沈嘉没想到皇室子孙也会像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嬉戏打闹。 “大哥那时候带着我们,把京城中大街小巷都转遍了。”萧翌笑道,“哪家有好吃的,哪个巷子有好玩的,哪个戏班子又来了新人,大哥都一清二楚的。” 萧翌回想起往事,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已经许久没想起小时候的趣事,也差点忘记他们曾经有过一段,短暂又珍贵的兄弟情。 “可惜后来,他变了。”萧翌话锋一转,又说道,“而造成他变化的原因,是我。” “因为你?”沈嘉不解道。 “我二十岁时,平定西瓯立下战功,回京后深得弘武帝圣心,一时间压过了大哥的风头。”萧翌解释道,“从那时起,我和大哥便渐行渐远,兄弟之间产生了隔阂。” 夺嫡,从那么久远的时候,就开始了。 “微明,都过去了。”沈嘉劝解道,“你也说了,逝者已矣,多想无益。” “是啊,都已经过去了。”萧翌望向窗外大好河山,心中一叹。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第153章 相见欢(一) 直到七月流火,天气转凉之时,萧翌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浙江。 大船稳稳的行驶在大运河上,杜涣伫立船头,一副望穿秋水的样子,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家里。萧翌知他归家心切,同意他下船后先行一步。其余人则先找个落脚的客栈,放下行李后,再去杜府登门拜访。 于是踏上杭州地界后,一行人分为两队。杜涣带着木棉先去家里,而萧翌、沈嘉和范大夫则漫步在杭州的街头。 看着熟悉的街景,萧翌感叹道:“这算是二游杭州了。” “是啊。”沈嘉比萧翌更熟悉这里的一山一水,他毕竟曾为杭州的父母官。 “对了长青,你应该戴个面纱。”萧翌突然想起之前,沈嘉被老百姓围观的旧事了。 沈嘉连忙摆手道:“我都离开好几年了,谁还能记得我啊。” 结果他话音刚落,一小贩突然惊讶的叫道:“沈、沈、沈大人,您回来了。” 沈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道:“你认错人了” 随后,他一把拉住萧翌的手,匆匆忙忙的走去僻静的地方。 看来萧翌的担忧并无道理,然而沈嘉也不想大白天的戴个面纱。于是二人争论片刻后,各退一步,萧翌让范大夫去买个帷帽。 等范大夫买回来帷帽后,沈嘉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本以为范大夫会买一顶黑色的,很有江湖风的帷帽;没想到范大夫带回来的是一顶白色的,飘飘若仙的帷帽。 沈嘉皱着眉头把帷帽戴上,萧翌看了一眼,捂嘴乐了。 而范大夫更损,直接笑道:“真漂亮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女扮男装,出来逛街呢。” “你见过有我这么高挑的女子吗?”沈嘉翻了个白眼,他现在有理由怀疑,范大夫是故意买白色的,就是为了损他几句。 范大夫,真损友也。 杭州的客栈千千万,沈嘉选来选去,还是选择上一回萧翌住过的“有凤来仪”客栈了。那掌柜的记性好,看见范大夫和萧翌,一拍脑门道:“你们就是前几年来过的,沈大人的朋友吗?来来来,我让小二带你们去上房,沈大人的朋友,必须好好招待了。” “多谢了。”萧翌瞥了眼沈嘉,说什么百姓不记得了,没想到连他们都沾了“沈大人”的光。 小二带他们去了三楼,刚才萧翌只要了两间房。他和沈嘉一间,范大夫独自一间。 可小二没有理解到位,他把沈嘉引到了单独一间房,站在门口还贴心的说道:“姑娘请,我们客栈的三楼只有两间上房,安静又安全,您放心。” 沈嘉:“……” 范大夫在旁憋着笑,忍俊不禁道:“多谢小哥,我们自己收拾,有事再找你。” -- 第188页 “好嘞。”小二说罢便退下了,心道谁家小姐还挺害羞,一句话都不说。 等小二走了,沈嘉回到萧翌的房间,抬手就掀了帷帽,“这劳什子玩意,我不戴了。” 萧翌笑道:“在杭州你必须戴,不如我让锦衣卫给你买顶新的,你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 可问题是帷帽的问题吗?沈嘉愤愤道:“我哪里看着像姑娘了?” “嗯……”萧翌上下打量着沈嘉,“可能是身板不够壮,稍微纤弱了点。” 沈嘉最听不得这话了,他哭丧着脸说道:“我跟着尉同知练了这么久的马步,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哪里久了?”萧翌忍不住笑了,沈嘉口中的“这么久”,也就是在船上的十来天吧。 “看来还得坚持。”沈嘉咬牙切齿的说着,他又问萧翌,“微明,锦衣卫住在哪里,我要去找尉同知练习。” “尉晗明在船上还没下来,他得负责看守船上的东西,还要派人来这边护卫,忙得很。”萧翌说道,“你别烦人家,不如,我来教你吧。” 萧翌其实早就想教他了,只是沈嘉太过矜持,硬着强撑着没有向枕边人请教。萧翌理解沈嘉的自尊心,故而一直没有提。 现在萧翌主动提了,沈嘉便顺水推舟道:“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可不是学着玩的,花拳绣腿我不可要,你得教点真东西。” “知道了。”萧翌无奈的笑道。 皇帝亲自教习习武还要挑三拣四,这世上也只有沈嘉有这种待遇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杜涣这边,他带着木棉回到家中,刚一进门就被七大姑八大姨的包围了。 “哎呀,杜状元回来了。”某不知道叫什么的亲戚大声嚷嚷着,“快来看看,真是一表人才啊。” “杜状元,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尿了我一裤子。”又有人问道。 “子川啊,不要中了状元就目中无人了。你三岁的时候来我家玩过,还住了两天呢。” 杜涣被一人一句说得脑壳疼,他只想去见妻子而已,怎么这么难啊? 还好这时候,杜老爷听说儿子回来了,便出来解围道:“傻小子你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快快快,大家别站门口了,都进去聊吧。” 杜涣终于脱了身,他凑到老爹身边,纳闷道:“怎么回事,家里哪来这么多亲戚?” “都是族里的人,三天两头来,想攀关系呗。”杜老爷小声的说道,“你这傻小子,回来也不知道来信说一声,我就派人去接你,从后门入了。” 感情现在他进家门,都得走后门了。 打发了烦人的亲戚后,沈老爷终于看见了后面跟着的木棉,他诧异的问杜涣:“咦,这不是你妻姐吗,她要来你怎么也不说?” 杜涣一脸莫名,“她来看木槿,有什么好说的。” 杜老爷对自己不通人情世故的儿子无语,他急忙跑去招待道:“没想到沈姑娘来了,你看我家中乱哄哄的,怠慢贵客了。” “是我来得匆忙,打扰贵府了。”木棉不卑不亢的说道,“只是听闻妹妹怀孕了,心中欣喜,前来探望。” “应该的,应该的,哪里算打扰了。我这就让丫鬟领你去内宅。”杜老爷看木棉谈吐有度,心道不愧是提督东厂的女官,这气势丝毫不输于那些杭州的大太监。 于是,杜涣和木棉终于可以去后院探望木槿了。而此时,木槿与杜涣已有五个多月未见面了。 第154章 相见欢(二) 杜涣到后院时,木槿和杜夫人正在一起,她们都没听到杜涣来了的风声,乍一相见真是又惊又喜。要不是碍着婆婆还在身边,小夫妻俩恐怕早就抱在一起了。 “儿啊,你怎么回来了?”杜夫人拉着杜涣坐下,又看到随之而来的木棉,惊呼道,“哎呀,沈姑娘也来了。” “杜夫人安好?”木棉大大方方的问候了一声,又瞥了眼自家妹子。 只见木槿穿着宽松的袄裙,肚子处微微隆起。不过她面色红润,精神尚好,看来没少吃好吃的。 刚见到相公,又见到了姐姐,这惊喜来了一个又一个,木槿都不知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了。她忍住欣喜的泪水,喊姐姐快坐。 “姐,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木槿拉着木棉的胳膊,假意埋怨道。 “你都快要生产了,我能不来陪着你吗?”木棉说道,她又看向杜夫人,真心感谢道,“多亏杜夫人悉心照顾,我们姐妹对生育完全没有经验。” “哪的话,应该的。”杜夫人看了看木棉和杜涣,“你们肯定有话要说,我前院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杜夫人慢走。”木棉起身说道。 等杜夫人走后,杜涣和木槿迫不及待的拉着手,二人四目相对,已经忘记屋里还有一个人呢。 “咳咳。”木棉咳嗽了一下,“我知道你们有很多话说,不过也不急在一时吧。等到了晚上,你们慢慢说。” 木槿回过神,问二人道:“你们怎么突然来杭州了,陛下同意了吗?” “陛下不仅同意了,还跟着一起来了。”杜涣得意的说道,“还要你大哥,也来了。” “什么,陛下和大哥都来了?”木槿大吃一惊,向外探了探头,“难得他们已经……来杜府了?” “没有,他们先去找客栈了。”杜涣笑道,“我和姐姐急着见你,先来了。” -- 第189页 木棉坐下摸了摸妹妹的肚子,轻声问道:“你怎么样啊?听说女子怀孕会吐,吃不好睡不好的,你最近还好吗?” “我的反应不算大,就是爱吃辣的。”木槿点了点自己的肚子,又问姐姐,“都说酸儿辣女,她应该是个女孩子吧。” 木棉欢喜道:“女孩子好啊,像你一样漂亮。” “对对对,无论是男是女,我都喜欢。”杜涣也在一旁乐呵呵的说道。 木槿点了下杜涣的脑袋,“你敢不喜欢,信不信我打你?” “好了,不要闹。”木棉无奈摇摇头,“都快要当娘了,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性?” 木槿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对了姐,我让人去把东边的房子收拾一下,你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吧。”杜涣提议道,“你们姐妹好久没见,正好住一个院里,好好叙叙旧。” 木棉却有些担忧,“我看杜府最近来往的客人多,我一个外人住这里,不好吧。” “姐姐别理那些人,估计多是些打秋风、攀关系的亲戚。”杜涣摆摆手,不屑道,“让我爹打发了就是了,姐你不必担心。” 木槿也在旁撒娇道:“姐,别住客栈,来府里陪陪我吧。” “好吧。”木棉耐不住二人相劝,只好对杜涣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 木棉会留宿杜府,萧翌早就猜到了,故而订房间时也没考虑她。直到晚饭时分,萧翌派了个锦衣卫打扮成小厮,去杜府给杜涣传个口信,告知他们客栈的地址,并说明日再登门拜访。 锦衣卫领命而去,沈嘉在旁听了全程,闲闲问道:“明日,我们几个都去?” “对啊。”萧翌随口说道。 “我是木槿的大哥,范大夫和你,以什么身份去?” “你的朋友啊。”萧翌理所当然的说道。 沈嘉也笑了,“怎么,不装侍卫头子了?” 原来沈嘉在这里设套呢?萧翌冲他翻了个白眼,“沈长青,你真是个小心眼,好记仇啊。” 沈嘉郁闷道:“当初你说是我的侍卫长,我都被你吓死了,还好没被拆穿。你看我像是请得起你这么‘贵’的侍卫吗?” 萧翌打量了一下沈嘉,又看看自己穿着的华服,确实是从穿着到气质,都不太像。他笑问道:“那么长青,你看我装你的好友,像不像?” “我一介书生,好友都是文人。你……”沈嘉摸着下巴,在萧翌身边来回踱步,“你……算了,就这样吧。” 萧翌无语,怎么感觉自己被深深的嫌弃了呢?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萧翌、沈嘉和范大夫,带上一堆礼物便去了杜府。这次杜府有准备,不像昨日那般,门里门外人来人往,一副乱糟糟的景象。 沈嘉刚下马车,就看见杜涣站在了门口。见他们来了,杜涣急忙迎上去,带大家先去正厅。 “爹,沈阁老他们来了。”杜涣还没进门,就兴奋的冲里面嚷嚷着。 听到声音后,沈老爷亲自出来迎接,客气的将几个人迎进了正厅。 “杜老爷,在下不请自来,打扰了。”沈嘉笑着拱手道。 杜老爷也回礼笑道:“沈阁老谦虚了,您能来是我的荣幸,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寒舍?沈嘉一路走来,看杜府装饰如此气派,一点也不像是“寒舍”啊。 “这二位是?”杜老爷看向沈嘉身边的两位,好奇的问道。 “这位是……是……”杜涣瞥了眼萧翌,一时不知该如何介绍。 “他们是我的朋友。”沈嘉接话道,“这位是萧兄,这位是范兄。” “萧大人和范大人,二人也请坐。”虽然杜老爷不认识萧、范二人,但他们是阁老的朋友,肯定来头不小。故而称他们为“大人”,小心招待准没有错啦。 萧翌和范大夫听后没有说什么,假装自己是随行的官员了。他们客气的朝杜老爷拱拱手后,便入座了。 “犬子能回杭州一趟,是借了沈阁老的福吧。”杜老爷想了一夜就想通了,杜涣明明是去福建巡视的,怎么突然就在杭州停下来了。 沈嘉笑道:“正好路过,自然得过来看看。再说,我也好久没见妹妹了。” “多谢沈阁老啊。”杜老爷说道,“我本以为涣儿得两三年不回家,要不是福建的差事,他估计还得困在京中。” “也是皇恩浩荡,准了杜涣的差事。”沈嘉当着皇帝的面,吹着皇帝的马屁,腿却轻轻的碰了碰萧翌的腿,小动作不断。 “是啊是啊,这次科举能中状元,也是圣上恩德。”杜老爷跟着感恩戴德道。 杜涣的脸立马就红了,他碰碰爹爹的胳膊,要他别说了。 杜老爷了然,又问道:“不知沈阁老你们停留多久,我立马派人准备房间给你们住下?” “别别别,我是男客,不方便。”沈嘉摆手道,“我们其实停不了多久,还有差事要办。” “这样啊……”杜老爷的语气有些失落,他其实是想试探,自己儿子能留多久。 “不过……”沈嘉话锋一转,“杜涣和木棉,我想让他们留在这里陪伴木槿,直到她生产。” 这话不仅让杜涣欣喜,让杜老爷更是喜出望外。他激动的谢道:“多谢沈阁老体贴,可是陛下的差事……” “差事有我们就行了。”沈嘉说罢看了一眼萧翌,这件事他们早就商量过,让杜涣留下陪陪木槿,不用跟去巡视了。 -- 第190页 再说,有他们二人去福建办事,足矣。 作者有话说: 中秋节快乐!!! 第155章 相见欢(三) 沈嘉与杜老爷又寒暄了一会儿,杜涣和木棉才扶着木槿,从内宅姗姗而来了。碍于杜老爷在场,他们没法向陛下行礼,只好口头问好,点头致意。 “快坐吧。”沈嘉站起来,给木槿让出一个位置。他站在木槿身边打量着她的肚子,没想到女人怀孕如此辛苦,行走左立都不大方便。而且木槿小小的身体,居然能承受这么大的重量? “你大哥不远千里来看你,想必有很多话要说吧。”杜老爷和杜夫人一样体贴,他站起身道,“就不耽误你们叙旧了,等午饭时再来叫你们。” “杜老爷还准备了饭菜?”沈嘉抱歉道,“真的打扰了,其实,我们看一眼木槿就好,不必如此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的。”杜老爷热情的说道,“沈阁老难得来一次,以前您在杭州当官时,也不让商家给您送礼摆宴。这次算家宴,沈阁老可别拒绝了。” 话说到这份上,沈嘉确实不好再拒绝,只好笑着接受了。 时隔数月,木槿没有再见过大哥和陛下,她想给陛下补上万福礼,还未起身便被沈嘉拦住,按在椅子上不让乱动。 萧翌也在旁说道:“咱不兴这些虚礼,心意到就行了。” “陛下和大哥亲自来杭州探望,奴婢怎么受得起?”木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孩子也受不起。” “我们是顺路,你别多想。”沈嘉故意歪曲了事实,安慰木槿道,“其实是我想回老家看看,厚着脸皮求着陛下,让我回福建转一圈。” 听到此言,萧翌抬眼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拆穿他,反而顺着说道:“是啊,而且朕也没去福建转过,就一道来了。” “陛下和大哥就会哄我,昨天杜涣都交代了,是他想离京回家,才搞这一出的。”木槿说着瞪了杜涣一眼,“我在杭州挺好的,他回来只会添乱。” “啊,那……我走?”杜涣挠挠头,信以为真了,竟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女人的话大多是反话,说“不要”的意思,其实是“需要”。再说哪个怀孕中的女子,不希望夫君陪伴在身侧呢? “子川啊子川,正话反话都听不来吗?”沈嘉虽然没有和女子相处过,但他和萧翌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爱情中的那些反话,他都听得懂。 木槿气得偷偷踩了夫君一脚,杜涣还没反应过来,傻傻的看着妻子呢。 一时间,大家都笑了,欢乐的气氛充满了整个大厅。 午时刚到,就有婢女前来请他们去吃席。沈嘉本以为就在正厅摆一桌,大家随便吃一顿罢了。没想到杜老爷财大气粗,请他们去水榭边吃席。水榭对面有一个小戏台子,杜家养了个戏班,正好过来给他们助兴。 沈嘉不得不佩服,杜老爷不仅有钱,还懂享受。在水边小风吹着,小酒喝着,小戏听着……真是要多惬意,有多惬意了。 “沈阁老,请。”杜老爷乐呵呵道,“简陋了点,请不要介意。” 这还叫简陋啊?沈嘉急忙摆手,“哪里,杜老爷客气了。” 于是众人入席,杜老爷请沈嘉上座,自己坐沈嘉旁边。而萧翌算是唯一一次坐在了沈嘉下座,和杜涣相邻了。 至于范大夫和木棉,则坐在萧翌和杜涣的对面席位,木槿因怀有身孕,单独去后院吃专门为她准备的餐食,便没有来陪坐了。 杜涣战战兢兢的给萧翌斟酒,生怕怠慢了皇帝陛下。不过萧翌却对坐哪个位置毫不介意,偏头看着对面戏台咿咿呀呀的唱着,腔调低回婉转,悦耳动听就像江南人说话似的。 “这个唱腔没有听过。”萧翌问杜涣,“像昆山腔,又不是昆山腔。” “萧兄耳朵真尖,这确实不是昆山腔,还夹着余姚腔、弋阳腔、海盐腔。我们叫它‘水磨调’。”杜涣在旁兴致勃勃的介绍道,“听,是不是听着像水磨糯米粉一样细腻软糯?” “确实。”萧翌又听了片刻,点头道,“这趟杭州没有白来,上次因养病,都没有去戏院听戏。” “萧兄若有空,还可以听听我们这里的评话。”杜涣建议道,“茶楼里、酒肆中到处都有,或者让我爹,请人来府里弹唱?” “不忙不忙,我们留不了太久。等木槿生了,我们从福建回来再听。” “也好。”杜涣知道陛下日理万机,能抽空在杭州待两三天,已经很不错了。 另一桌,范大夫对听曲不感兴趣,但他对江南美食很感兴趣,一直在低头吃着。木棉心里惦记着妹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心思全然不在这里。 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戏曲也听了好几个,沈嘉便端起酒,对杜老爷说道:“杜老爷,我们明日就要离开杭州了,在此告辞。” 说罢,沈嘉率先干了这杯酒。 杜老爷知道他们贵人事多,便不再挽留,也端起酒杯道:“那我祝沈阁老和诸位大人,一帆风顺。” 杜老爷说完后,众人一同举杯,一饮而尽。 一顿宴席宾客尽欢,杭州之行也算圆满的结束了。 次日,萧翌、沈嘉、范大夫和一众锦衣卫登船起航,继续南下,前往福建。 第156章 忆故人(一) -- 第191页 随后的几天风平浪静,大船顺风顺水的往南前行,除了必要的补给之外,他们再没在沿岸多做停留。 于是萧翌和沈嘉二人每天起床后,武人看书,文人习武,让旁人看了感觉仿佛错位。在船上度过了一段简单无聊的日子后,大船终于来到了福建地界。 回到家乡后,本来旅途疲惫的沈嘉突然活了过来,他又开始拉着萧翌下船闲逛了。萧翌看了看他的脸,指了指衣架上的白色帷帽,“你现在今非昔比了,要不要戴个帷帽进城?” 沈嘉自然是万分抗拒的,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弱冠之龄便离开了故乡,如今数年未归,样貌早已大改,他们大概认不出我了吧。” “是吗,你年少时和现在长得不像吗?”萧翌没有见过十几岁的沈嘉,但他觉得人的相貌应该不会变化过大。 “不像。”为了不戴帷帽,沈嘉又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萧翌笑了笑,没有再强迫他。 一行人下船后先是去了建宁府,而沈嘉的家乡在崇安县沈家村,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萧翌便让锦衣卫的人在当地置办了十几匹好马,每人一匹作为脚力。而且他们还要在福建四处巡视,没有马匹代步可不行。 范大夫的马术和沈嘉差不多,仅仅是能骑而已。于是萧翌和锦衣卫都没有骑快马,陪着他们慢悠悠的小跑在官道上,直到天黑了,他们才到达沈家村。 “就在这里了。”沈嘉坐在马背上,抬手指向前方。 萧翌顺着手指方向望去,只见远处有点点灯火,应该就是沈嘉住的村子了。 “不过我家许久未住人了,而且房子也小,住不了这么多人。”沈嘉看着诸多锦衣卫,有些犯难了。 萧翌了然,对所有人道:“就地扎营。” 想必这种小村落,恐怕也没什么客栈吧。 还好尉同知准备齐全,帐篷、干粮、水壶等野外生存必备品都带齐了。他们找了快空旷的地方后,就开始分工忙碌了。 有人负责搭帐篷,有人负责去捡柴火,有人负责打猎……就连范大夫,也在旁帮忙生火烧水。唯有萧翌和沈嘉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坐在河边……看星星。 “记得有一次,我和你也在野外宿营。”沈嘉想起了那次的经历,笑了笑,“那是我第一次搭帐篷,什么都不会。” “看出来了。”萧翌笑道,“所以我也没指望你搭把手。” 沈嘉回头看锦衣卫训练有素的搭好了帐篷,他不由赞道:“他们速度真快。” “行军打仗,练出来的。”萧翌解释道,“我和魏漠那时候,在军营里什么都要学。不仅得会武功和骑射,还要学搭帐篷、生火煮饭,甚至还要会点医术。” “你会医术?”沈嘉第一次听说。 萧翌摇头,“我只会处理外伤,包扎伤口,内伤医治则完全不会。” 沈嘉明白,战场上大多受的是外伤。他们学会后,若是受伤,可以为自己或同伴急救。 “原来你如此厉害,什么都会,一点也不像锦衣玉食的皇帝。”沈嘉感叹道。 而他自己,不会搭帐篷,骑马又慢,练武只会扎马步,医术还是在杭州为官时学了点皮毛……真是什么都不如萧翌呢。 就在沈嘉沮丧时,范大夫过来叫他们二人用膳。荒郊野外的,锦衣卫打了兔子、山鸡等野味,正架在火上烤。 闻着阵阵烤肉的香气,沈嘉心中的沮丧瞬间消失了。他在京中一般不吃野味,故而捧着兔腿肉大口吃着。 萧翌在行军打仗时经常吃这些,此刻见沈嘉吃得香,便说道:“等以后闲了,我带你去秋猎。” “好啊。”沈嘉笑道,“还没见识过你的马上功夫。” 沈嘉现在只看到萧翌耍剑,没有看过他的骑射水平到底如何。 萧翌爽朗一笑,“那就让你见识见识。” 吃饱喝足,众人收拾收拾后进帐篷睡了,外面只留下一个锦衣卫守夜。沈嘉和萧翌住在一个帐篷里,他看着帐篷顶久久没有入睡。 家乡就在眼前,他反而有些近乡情怯,不敢面对,不想面对。 萧翌自然听出沈嘉还没睡,他翻过身,在黑暗中问道:“怎么了?” “我……”沈嘉担忧道,“我已经许多年没回家了,不知老宅子还在不在,我家还有一艘小渔船,恐怕早就被人抢走了。” “你和宗亲……关系不好?”萧翌一下子就说出了重点。 沈嘉叹了口气,“我早就被除名了。” “凭什么?” “他们觉得我克父克母,乃不祥之人。” 萧翌沉默许久,冷笑道:“恐怕都是借口,他们想霸占你家田产吧。” 人总是贪婪的,即使是亲族,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少。 “不如,我们现在就去你家看一看,究竟什么情形。”萧翌突然坐起身,“若等明天天亮了,村里人看见外面有人扎营,肯定猜到你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什么都看不到了。” 沈嘉已当官,成为阁老。他们沈氏宗亲,肯定不敢明目张胆的霸占沈嘉的宅子,表面上必会做得干干净净的。他们要想查清真相,只有这一晚的时间了。 第157章 忆故人(二) 二人说干就干,他们从帐篷里钻出来后,发现外面只有尉晗明一个人在此守夜,其余人都睡下了,正好利于外出行动。 -- 第192页 看陛下和沈阁老要出去,尉晗明急忙跟上去道:“陛下,天黑路滑,让几个锦衣卫跟着吧。” “我们本来就是偷偷溜进村的,人太多反而不好。”萧翌看了看尉晗明,“不如,就你一个人跟着去吧。” “是啊。”沈嘉搭话道,“他们都睡了,何必再叫醒呢。没想到尉同知如此敬职,大晚上的还坚持在我们帐篷外守着。” 沈嘉心道幸好他和陛下没打算干什么,否则被人听到声音,可真尴尬死了。 见陛下和沈阁老都这样说,尉晗明只好认命,跟他们去村里了。 沈嘉离家多年,刚踏入沈家村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记忆中村头的大树更高大、更粗壮了,乡民们的房子也修得更结实、更漂亮了。 萧翌跟着沈嘉一路走马观花,见这里的房屋风格和北京的四合院略有不同。他们走的小道一旁是房屋,一旁是小河流,住在这里,一打开门就能看到河水。家家户户都有着小船,除了打渔,也可代步。 “我小时候经常在水里抓鱼。”沈嘉望着故乡的水,笑了笑道,“有时候小伙伴们比赛泅水,每次我都是第一。” 看沈嘉神奇的样子,萧翌仿佛能想象出他小时候得了第一时,得意又略带炫耀的笑容了。 “沈阁老水性不错吧。”尉晗明问道。 “还好,还好。”沈嘉突然谦虚了一下。 “其实,泅水也能够练出力量,不一定非要扎马步。”尉晗明又说道。 提起扎马步,沈嘉的脸就垮了。后来他跟着萧翌学武,被萧翌虐得受不住了。 要知道,萧翌可比尉晗明要严格多了。扎马步的时间延长了半个时辰,以及还学习了一些基础的拳法。 “尉同知言之有理,我现在可以每天游几里,就相当于扎马步了。” “行了吧,沈阁老。”萧翌听不下去了,“请你注意你的身份,堂堂阁老,每天光着膀子去河里戏水?” “呃……”沈嘉忘记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自由自在玩水的少年了。 尉晗明偷偷瞥了眼沈阁老,露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三人说着闲话,没过多久就到了沈家旧宅。沈嘉看正门没锁,大吃一惊,枉费他之前还翻箱倒柜找了半天钥匙,并千辛万苦的带回来。 萧翌直接推开了大门,和沈嘉一起走进去。只见这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左面是半敞开的厨房,中间的正厅,右面应该是书房吧。 沈嘉惊讶的发现,正厅的门锁也消失了,他推开门,本以为里面灰尘堆积,一片狼藉。未曾想走进去一看,家里竟然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沈嘉又去正厅旁的卧室一看,家具都被盖上一层白布,收拾很整齐,像是有人按时过来打扫。 “这是怎么回事?”沈嘉愣住了,“是谁进过我家,还好心的打扫?” “恐怕是村里族长知道你要回来,才派人收拾的。”萧翌猜测道。 虽然沈嘉他们一行人低调的启程,一路上也没惊动官府,但京中的官员肯定知道阁老去了福建。而沈氏中或许有人和京中的官员认识,故而消息灵通,提前知道沈嘉要回来。 不过他们并不能算出沈嘉什么时候回来,但早做准备是没错的。 “看来我们今晚要一无所获了。”沈嘉叹了口气。 “难得你希望看到你的祖宅被人霸占了,或者房子被拆了?”萧翌反问道。 “那倒没有。”沈嘉摸了摸客厅放的做桌,上面摆放着父母的灵位,“见家中一切安好,我也算放下悬着的心了。” “长青,明日你把官服穿上,他们既然早有准备,我们也不能太仓促了。”萧翌说道,“你就大大方方摆出阁老的架子进村,看他们如何应对。” “那你呢?”沈嘉问道,“以何身份?” “锦衣卫。”萧翌转头又问道,“尉晗明,你的官服还有备用的吧。” “有……还有两套换洗的。”尉晗明这才明白,皇帝又要装锦衣卫了。 “两位同知?”沈嘉笑道,“好吧,也就只能骗骗不熟悉官场的老百姓,否则一打听,就知道你是假的了。” “要不臣换个身份,可以当个千户,或者百户也行。”尉晗明可不敢和皇帝陛下平起平坐啊。 “那太委屈你了。”沈嘉不忍心。 “不委屈,不委屈。”尉晗明急忙摆手,“臣明日就去找套千户的行头。” 萧翌点点头,忍俊不禁。 两个人又在祖宅里翻了翻,见一切都和沈嘉离开的时候差不多,便悄无声息的关上房门,退出去了。 尉晗明看村子里的人都睡了,没有什么危险,便先回去了。沈嘉则非要拉着萧翌,说去他童年时的“秘密小窝”探索一番。 萧翌愣了下,“你还有什么‘秘密小窝’?” “对啊,那时候我不想去学堂了,就逃学去‘秘密小窝’,谁也找不到我。” “你也有不想读书学习的时候吗?”萧翌表示十分惊奇。 “谁都有贪玩的时候,难道你没有吗?”沈嘉气呼呼道,“我八九岁时,最喜欢玩耍了,夫子讲课让人昏昏欲睡,我老是睡着。反正学不到什么东西,还不如出去玩有意思。” “哈哈哈。”萧翌放声大笑,“我以为你一直是个古板的小夫子,一天到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 第193页 沈嘉脸微微红,拉着萧翌跑去了河边。他随意找了个船,跳了上去。 “你……”萧翌站在岸边没有动,“这是谁家的船?” “管他谁家的,我们借用一下,又不是不还了。”沈嘉伸出手,“快下来,我扶着你。” 萧翌抓住沈嘉的手来到船里,只见小船比上次游西湖的船还小,两个人上船后,船下沉了一大截,差点翻了。 “微明你坐稳,我要划船了。”沈嘉说着,拿起桨顺着小河,往前划去。 第158章 忆故人(三) 月亮的倒影投在水面上,一会儿是半月形的,一会儿又被水波打碎了。夜风阵阵,尤其是在水上,更是凉爽。 沈嘉将船划至一处不起眼的石山旁,他停稳船后,拉萧翌上岸。萧翌左瞧瞧,右看看,好奇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秘密小窝’吗?” “正是。”沈嘉如同献宝一样,殷勤的介绍道,“这里偏僻,没有几人发现山里面有个小洞。我小时候钻进洞里,门口盖上树叶,谁也找不到我。” 二人说着,便走到了洞口。萧翌定眼一看,果然很小,只够两个人躺着。 “来吧。”沈嘉拉着萧翌进去,“里面很凉快,还能看月亮星星。” “挡住了吧。”萧翌不大相信。 “挡不住,不信你躺下看。”沈嘉说着,自己靠在石洞洞壁上,让萧翌枕在自己腿上看月亮。 果然,萧翌发现躺平便能看到一轮明月高悬天空,众星环绕。而沈嘉则看见月光从洞口洒入,映衬着萧翌的侧脸洁白无瑕。 “你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吗?”萧翌问道。 “对啊。”沈嘉点头。 萧翌若无其事的又问道:“你没有带其他人来过吗?” “微明?”沈嘉终于回过味了,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怎么了,若我带了别人,你会吃醋吗?” “你想多了。”萧翌偏头,闷闷道。 然而沈嘉却笑了,他知道萧翌最是嘴硬,明明是吃醋了,却不肯承认。 “没有别人,我只带你一个人来过。”沈嘉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不知道我们能在此停留多久,不过只要你来福建,这里也是你的‘秘密小窝’了。”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萧翌笑道。他的眼睛亮亮的,仿佛月光照进了眼眸里。 沈嘉痴痴的看着萧翌,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吻他。萧翌一愣,也伸出手搂住沈嘉的脖子,二人在月光下拥吻。 一吻结束,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是偎依在洞中,听风声、水声、虫鸣声……直到天快要亮了,再不回去还船就会被发现。二人只好动身,原路返回。 等偷溜回了帐篷时,外面只有尉晗明一个人守着。看来,他没有泄露陛下的行踪,还尽心尽力的演好戏,守着空无一人的帐篷。 “辛苦了,尉同知。”沈嘉进帐篷前,对尉晗明说道。 “不辛苦。”尉晗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沈嘉,不愿多想他和陛下为什么单独相处这么久,二人又干了什么。 由于萧翌一夜未睡,现在困得要死,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中。沈嘉知道萧翌如今嗜睡,故而没有在早饭时叫醒他,让他继续睡,睡得饱饱的。 好不容易等萧翌起来了,已是日上三竿。沈嘉一边伺候着萧翌穿衣,一边对他说道:“村里的人已经知道我来了,都站在村口候着呢。” 萧翌早就看到沈嘉换好了官服,他自己也穿上了锦衣卫同知的衣服,腰间配上绣春刀,一掀帘子,“沈阁老请。” 皇帝陛下亲自为大臣打帘,也就沈嘉能享受如此待遇了。 沈嘉咳嗽一声,急忙走出去,招呼所有锦衣卫和范大夫,收起帐篷,准备进村。范大夫打量着萧翌的穿着,拉过沈嘉偷偷道:“怎么,陛下不装你的好友了?” “是啊。”沈嘉也小声说,“现在是锦衣卫同知大人了。” “那不就成了你的侍卫头领吗?”范大夫笑道,“也只有你,能让陛下自降身份。” 这头范大夫拉着沈嘉说着悄悄话,那头尉同知带领手下,已经收拾妥当了。萧翌见状招呼二人,“上马,进村。” “好嘞。”范大夫赶忙应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骑行至沈家村,虽然没多远,但架子要摆足了。沈氏族长大老远就看见一堆锦衣卫簇拥着沈嘉,那架势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识过的。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平平无奇的穷小子,竟会有荣耀归乡的这一天。 然而他们没有时间感叹,等沈嘉下马后,族长极其殷勤的凑了过来,用相熟的口吻说道:“长青啊,左盼右盼,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盼?沈嘉心中冷笑,恐怕盼他回来是假,怕他报复是真。 望着族长虚伪的嘴脸,沈嘉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沈嘉不理自己,族长为掩饰尴尬,他看向几位锦衣卫,拱拱手殷勤道:“各位锦衣卫大人,一路辛苦。” 萧翌瞥了眼,也没说话。尉同知则代为答话,冷冰冰道:“职责所在,应当的。” 尉同知说完,又没人说话了,一时间气氛有些冷。 旁边的亲族远远的站在一旁,一副想看又敢看的。毕竟沈嘉离家太久了,即使是儿时玩伴,也陌生很多了。 “那个……各位大人请进。”族长不得不硬着头皮调节气氛,他又对沈嘉道,“长青啊,你离家久了,你家院子我都让人定期打扫,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 第194页 这一点,沈嘉半夜都知道了,并没露出惊喜之色,淡淡道:“多谢费心。”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罢了。”族长看情况也不再多言,赶忙在前带路,引诸位大人去沈嘉祖宅。 沈嘉跟着族长去了家中,发现家里热闹非凡。原来不仅村子口有人迎接,家里还坐着些沈氏长辈们。 见沈嘉进来了,他们这些长辈反而起身相迎,神态和族长一样殷勤。沈嘉看着几位叔伯苍老的面孔,一时感慨万千。 当年他爹去世,这些亲人可没一个人救济他们孤儿寡母,反而在惦记爹爹家产。可如今,却不得不巴结他这个被除了名的晚辈。 “长青,你可算回来了。”堂叔自来熟的笑道,“你还记得我吧?” “当然记得。”沈嘉毕竟是小辈,将来还要在官场混。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梁朝,他也不好直接和亲人们闹翻了。 于是沈嘉便向几位伯叔倾身一礼,算是拜见。那些长辈反倒是不自在了,哪敢真受全礼,全都连连摆手,还一个劲的称赞他。 范大夫摸着下巴,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心道这场景哪里像是亲人重逢,简直还不如朋友间情真意切呢。 至于尉同知和其他锦衣卫,只负责保护陛下和沈大人安危,绝不理会沈氏之间的弯弯绕绕。 唯有萧翌在旁冷眼旁观,将所有人的表情都记在心中。到底谁心里有鬼,谁坦坦荡荡,他一眼就分辨出来了。 看来,沈氏一族的尔虞我诈,兄弟阋墙,一点也不亚于皇室的夺嫡之争。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作者有话说: 啊,良辰美景,气氛正好。奈何萧翌现在身子太弱,啥也做不了。(捶桌!!!) 第159章 忆故人(四) 族长和几位亲戚吹捧了好一阵子,见沈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后,终于识趣的告辞了。沈嘉也懒得和他们客气,连留下吃饭这类话都没说,便送他们出门。 等闲杂人等都散去后,沈嘉终于感到自在许多,可以不用再强颜欢笑了。 “你的亲戚真够烦人了。”范大夫快人快语,把众人的心里话率先说出口了。 “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没想到他们,还是那样……”沈嘉说了一半停了下来,将“势利”二字吞回肚中。 算是看在都姓沈的面子上,留最后一点的口德。 但大家都知道沈嘉想说什么,范大夫不愿再戳人伤疤,转移话题道:“长青,你家这么小,我们怎么住得下?” “是啊。”萧翌也发愁,“虽说你家族长欢迎锦衣卫去村民家住,但毕竟不方便。” 沈嘉想了一晚上,已有了答案。他道:“我想着今天见完亲戚,祭拜父母过后,就去崇安县。那里有客栈,而且也方便巡行视察。” “对哦,你们还有任务在身。”范大夫差点忘了这一茬。 萧翌也赞同道:“也好。时不我待,还是尽早去周边巡视吧。” 再者,留在这个虚伪的沈家村,徒增悲伤,有何意义? 三人一拍即合,吃过午饭后,范大夫和锦衣卫们在屋内休息,萧翌则陪着沈嘉,去他父母坟前祭拜。 萧翌和沈嘉都换了身素色的衣服,带上纸钱、蜡烛等祭拜用品。他们沈氏祖坟都在南边荒坡上,两个人避开人群,专挑小道,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达目的地。 越是靠近祖坟,沈嘉越是担心,他已经十几年没来了。恐无人祭扫,坟茔杂草丛生。 然而二人到那边一看,坟墓整洁,墓碑也擦得干干净净。没想到沈氏族长如此上心,连这里都记得派人打扫了。 沈嘉跪在墓前,哽咽道:“我不孝,多年未曾祭拜双亲。今日短暂一祭,又不知何年何月能够再回来了。” 沈嘉在京做官,家中有无嫡亲。福建老家的事情,他确实是分身乏术。 萧翌在旁安慰道:“祭祀不过是寄托哀思的一种方式,只要父母恩情常记心中,心意到了即可。” 沈嘉点点头,点了纸钱在坟前烧了。萧翌在旁跪下来,也准备插手烧纸叩拜。 “你可是皇帝啊,怎么能跪下?”沈嘉慌了,急忙拦住萧翌,想要扶起他。 萧翌拒绝搀扶,反而说道:“长青,我今日不是以皇帝身份来的,我是以你的……相公。” 沈嘉一听这话,手微微一顿,脸一下子就红了。他回头看了眼父母的墓碑,低声道:“瞎说什么?” “除了没有成亲,我们哪里不像是夫妻了?”萧翌反问道。 “但……我才是你的相公。”沈嘉瞪了眼萧翌,不服气的看着他。 “好吧。”萧翌无奈妥协了,在沈氏夫妇墓前,他给他们的儿子留点面子吧。 萧翌一心一意的烧着纸钱,沈嘉觉有些三心二意了。他望着萧翌的侧颜,心道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一国之主如此相待。 即使是大梁皇后的母族,也从未有人得到过如此礼遇。毕竟哪朝哪代,都没有皇帝跪拜皇后父母的例子。 但沈嘉知道,他们之间相处时,萧翌并没有把自己看作皇帝。 他对沈嘉,从未有过仗势欺人,以权压人之举。 果然范大夫说的没错,只有他才能让萧翌自降身份,让二人处于一种平等的关系中,如同平民夫妻一样和谐相处。 -- 第195页 两人烧完纸,又端端正正一起三叩首,仿佛真如夫妻那样,给父母跪拜。等沈嘉拉萧翌起身时,心中还有些恍惚。 没想到,他竟然愿意跪拜祭祀自己的父母。 回来的路上,沈嘉问道:“你最后在墓前,默念了什么?” 萧翌愣了愣,淡淡道:“对二老说,让他们放心,你在我这里很好。只不过……你们这一脉,恐怕要绝后了。” “我不在乎。”沈嘉急忙道,“我想,我爹娘也不会在乎的。” “其实,自从木槿怀孕后,我……” 沈嘉知道萧翌又要说什么,急忙堵住他的嘴,“我不需要孩子,你也别说什么拖累我这类的话,我不想听。” 萧翌移开沈嘉的手,“好了,都见过你父母了,我还能说什么。真不知道咱们俩,算不算是孽缘?” “孽缘就孽缘,只要我和你能在一起,我就欢喜。”沈嘉坚决道。 萧翌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对了,你在你父母墓前,念叨了什么?” “我对他们说,我在京城一切都好,认了两个妹妹,还找到了良人。”沈嘉说着看了眼萧翌,继续道,“我请求爹娘在天上保佑你,健康长寿。” 真是朴素又简单的愿望,但对于萧翌来说,却是奢求。他淡淡道:“怎么不让他们保佑保佑你?” “我现下就很好,没有什么可求的了。”沈嘉说道,“微明,我爹娘都是很善良的人,他们在天上,一定会祝福我们的。” 说罢,他轻轻拉住了萧翌的手,萧翌没有挣扎,慢慢的回握住。 二人彼此早已心意相通,唯一能拆散他们的,只有寒毒。 沈嘉不由回忆起了庶人萧竖的话——寒毒,是世上最恶毒的毒药。 傍晚时分,萧翌一行人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离开。族长得知后,一脸惋惜,拉着沈嘉的手恋恋不舍道:“这才刚来,怎么就要走啊。” “我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沈嘉冷冰冰的说道。 一句公务在身,让族长再无挽留的余地。他只好讪讪道:“是啊,朝廷的差事要紧。要不……一家人吃个饭,再走吧?” 现在,族长承认他是沈氏的家人了,但沈嘉却道:“我已不在族谱之上,祭拜完父母,就算是一家人见过面了。” 在沈嘉的心中,所谓的一家人,是父亲母亲和他自己。 或许现在,还加上萧翌、木棉和木槿。 “呃……长青啊,你还在怨我?”族长尴尬道,“我也是被你的堂叔他们蒙蔽了,这才做出错误的决定。不过自你中举,我早就把你的名字,写回族谱了。” “那我还要多谢您,准许我重入族谱了?”沈嘉讥讽一句,看旁边没什么人,便直言道,“我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往日恩恩怨怨,我也不想再提。但你们曾对我们孤儿寡母不理不睬,曾把我除名。那么,今后也别想借我的名号,在福建耀武扬威。” 沈嘉的话,令族长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他看着正当壮年的沈嘉,明白自己已无法像当年一样,将沈嘉随意揉搓捏扁了。 “我说你怎么突然回来,原来,是为了和我们一刀两断的。”族长终于褪下了虚伪的假面具,露出了真容,“沈长青,我们也不指望着你能庇佑沈氏,恩荫后代;只求你不要祸害家族就好。” 图穷匕见,这次算是把话彻彻底底的说清楚了,也把十几年的恩恩怨怨算清楚了。沈嘉听后也笑了,“放心,只要你们没错犯法之事,我不会无缘无故的为难你们。” 至于亲情,早已消散在岁月里,再觅不见…… 第160章 满江红(一) 天微微擦黑时,沈嘉带领着所有人,终于到达了崇安县。这里还算是较为繁华的县城,至少吃住的地方到处都有。见天色已晚,沈嘉便带他们随意找了个客栈,先安顿下来,凑合一晚。 连着两天骑马奔波,沈嘉感觉自己身子骨都快要被颠散架了。他一进房内,直接瘫在床上了。萧翌看他这副样子,取笑道:“你的武功白练了?” “别提了,还说天天去泅水,结果这两天连马步都没扎。”沈嘉打着哈欠说道,前言不搭后语的又说道,“明日我们先去县衙,估计今晚当地的知县就知道我们的行踪了。” “你沈阁老来福建,谁人不关注?”萧翌笑道,“而且我们一行人骑马过来,那么扎眼。” “我还想去祭拜一下我的私塾老师,再去老师家拜访,也不知师娘好不好。”沈嘉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声了。萧翌定眼一看,人已经睡着了。 看来这两天忙忙碌碌的,是真累了。 不仅身累,心更累吧。 虽然萧翌没听到沈嘉和那位族长最后说了什么,但临别时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估计,是摊牌了。 这样也好,说清楚了,不用再挂着虚假的笑容,假惺惺的应付了。只不过在以宗族为重的大梁朝,沈嘉的行为,恐怕不会被大多数世人认可。 萧翌心疼沈嘉,微微叹了口气,替他脱了鞋,又轻手轻脚的给他取了外衣,让他睡好。 第二日,沈嘉穿上官服,带着萧翌和锦衣卫去了县衙。而范大夫则留守在客栈,等他们回来。 然而当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衙门,却发现门口无人迎接。尉同知见状,立刻派人下马去敲门,敲了好一阵子,才有个当差的衙役开门,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 第196页 沈嘉一皱眉头,问道:“你们知县大人呢?” “您是?”衙役眯着眼瞅着沈嘉的官服好像是一品大员的服饰,顿时清醒了,磕磕绊绊道,“大大大大人,您您您恕罪恕罪。我们家大人去海边了,不在衙门里。” 知县不在县衙?沈嘉和萧翌对视一眼,二人颇感新奇。于是沈嘉又问道:“何时回来?” “这不好说,要不这位大人您里面请,我这就派人去叫吴大人。” “好。”沈嘉下马,带着众人登堂入室,去衙门大厅里喝茶了。 一路走来,沈嘉打量着县衙破旧又冷清,发现里面杂役很少,也没见到衙门的其他官员。那名衙役带他们去大堂后,又去后衙翻箱倒柜的找来一套茶具,端来给贵人们上茶。 沈嘉尝了一口,微微皱眉。这茶是陈年的,而且品质也不好。他纳闷道:“你们家大人,平日里就喝这个?” “是。”衙役说道,“我们这里地方穷,怠慢了各位,见谅见谅。” “算了,我们在这里坐会儿,你下去吧。”沈嘉放下茶杯,对他说道。 等衙役退下后,尉同知也识趣的带着锦衣卫去外面守候。沈嘉悄声对萧翌道:“这位吴县令,还真是个奇人啊。” “你以前在这里读书时,父母官是这位吴知县吗?”萧翌问道。 “不是,以前那位贪腐,估计早就被罢官了。”沈嘉说道,“而这位新知县,要么我得罪过他,故意晾着我?要么,他是个刚直不阿的主儿?” 萧翌对此推测未置可否,端起陈茶津津有味的喝着,“此人,有点意思。” 二人干坐了半个多时辰,还没有等来吴知县。沈嘉闷闷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先去万老师家拜访,顺便还能打听打听吴知县的消息。” 可惜,他本以为吴知县会像自己家的亲戚一样,堵着他、监视他、巴结他。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搭理,或许都不知道内阁阁老来崇安县了。 绝,太绝了。沈嘉当上内阁次辅后,还是第一次吃到闭门羹。 不过他倒不在乎坐冷板凳,只是担心萧翌,故而内疚道:“微明,害你喝着冷茶,陪我干坐着。” “无妨。”萧翌看向清茶,“这样的茶,我也是第一次喝,就当品尝人间百态了。” 两人又坐了一个时辰,这么苦涩的茶都喝光了,那位传说中的吴知县才姗姗来迟。 只见一位身穿布衣的黑瘦中年男人走入了正堂。他的裤脚挽起,脚踩草鞋,鞋上还沾着泥土,衣服也打湿了一大片。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农民。 直到那位衙役引着黑瘦男人过来,沈嘉才知道这位就是吴知县。 “久等了,您是前来巡视的沈阁老吧?您是……锦衣卫?”吴知县看到二人,开门见山的问道。 “他是锦衣卫同知大人。”沈嘉说罢,上下打量着吴知县,询问道,“您这身打扮,是去哪里了?” “田里。”吴知县一边说着,一边从衙役端来的水盆里洗手,“今年的风调雨顺,稻子长得不错。” 吴知县絮絮叨叨的聊着地里收成,脸上露出了笑容。沈嘉在旁听着,心想此人如此自来熟,对自己毫无敌意,应该没仇吧。 沈嘉以前家里也种过水稻,他一算道:“秋天到了,确实是丰收的季节。” “沈阁老回老家看过了吗?”吴知县如同拉家常般问道,“家中变化大不?” “还……还好。”沈嘉服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赶忙转话题道,“之前没见过你,来崇安县多久了,以前在哪里当官?” 内阁事务多,沈嘉也不可能看过所有官员的资料,对这位吴知县确实不太了解。 “我来这里才一年,以前在湖广,算是平调。”吴知县说道,“以前的那位知县,因为《考成法》,被罢免了。” “原来如此。”沈嘉转头和萧翌对视一眼,眉毛微微一挑。看吧,果然没有猜错,以前的那位被罢免了。 “沈阁老,我倒是挺佩服你的。《考成法》一出,多少贪官污吏被赶走了。”吴知县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才坐下来,一副要和沈嘉推心置腹深谈的样子。 感情不仅没仇,还是沈嘉的崇拜者? 只是这位崇拜者着实没眼色,连茶都不给续一杯。 可怜沈阁老,和对方聊了一堆变法,又谈了许久禁海之事。等他从衙门里出来,嗓子都哑了。 沈嘉一回到客栈就喝了两壶茶,苦着脸对萧翌道:“他不仅刚正不阿,还没心眼。” “所以,他才会以你为榜样。”萧翌笑了笑,吴知县可不就是沈嘉的翻版吗? 这一路真是收获颇丰,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奇人了。 第161章 满江红(二) 一夜过后,到了第二日,沈嘉打算去祭拜万老师。萧翌听后也要跟着去,沈嘉愣了愣,“带着好友去祭拜老师,这有点奇怪啊。” “我是你的下属,负责阁老安危。”萧翌“从善如流”,立马转变了身份。 “别别别,担不起。”沈嘉摆手道,“我老师是个传统的人,看重‘天地君亲师’,只要你别跪拜他就行了。否则他九泉之下,也不安心。” “好吧,我远远的看着你祭拜,不插手。”萧翌妥协,让了一步。 于是两个人商定好后,沈嘉便带着萧翌,提上礼物,先去万老师的家中拜访。 -- 第197页 萧翌跟着沈嘉来到了一座朴素甚至低调的小院,大门虚掩着,门上的漆都掉落了,看上去破旧不堪。沈嘉皱了皱眉头,轻轻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孩听见动静出来了。 那孩子看了看门外的两个陌生人,怯生生的问道:“你们是来找万老师的吗?” “什么?”沈嘉大惊,“你说谁,万老师?” “对啊。”小孩怕生,转头跑去正堂,一边跑一边冲里面喊,“万老师,有人找你。” 沈嘉和萧翌对视一眼,二人带着疑惑,也朝里面走去。萧翌心道,难不成这里还有第二个姓万的老师? 果然,有一年轻人从里面走出来,他望向来者,低声问道:“二位……找我何事?” “你是……”沈嘉眯着眼打量此人片刻,迅速在大脑中搜索着,半晌才道,“你是万……万余?” “沈家哥哥?”万余这时也认出来了沈嘉。 二人惊讶的看着彼此,激动不已。毕竟在沈嘉印象里,万余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没想到现在,他已长成一位英俊青年。 “快请坐,小杨,去倒茶。”万余吩咐小孩道。 几人步入房门,沈嘉才发现,这里摆了好几张桌子凳子,布置成书堂的样子。看来万老师的私塾后继有人,他的儿子替他继续办下去了。 “沈哥哥,你是回来祭祖的吗?”万余问道,“自从你考上进士后,可有好久未回来了。” “是啊,这次来福建办差,顺道回家看看。”沈嘉回答道。 “这位也是一道办差的大人吗?”万余看向萧翌,也给他倒上茶,“大人请。” “多谢。”萧翌淡淡道,算是默认了对方说的话。 “万余,你不是中了秀才吗,怎么没继续考?”沈嘉看万余的样子,一心投入了教育事业,反而对自己的前途漠不关心。 “考了,还不止考了一次,可惜啊没中举人。”万余叹了口气,“可能我没有当官的命,不像你,当时中了解元,光宗耀祖。” “我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你看其他人,不都得考上好几次?还有从二十多岁考到白发苍苍的人,你怎么就放弃了?” 万余摇摇头,“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当年父亲也说过,我没有读书的天赋。而且父亲去世后,家里一日不如一日,我也得养家糊口。” “不是给你们寄钱了吗?”沈嘉心疼道,“不够再写信告诉我啊。” “我们怎好意思张嘴向你要,再说了,你已经够照顾我们家的了。”万余说道,“要不是有了你寄来的钱,我置办学堂的家什都买不起。” 之前万老师教他们读书的学馆早就被其他人霸占了,于是万余把自家改造成私塾,扩大了正堂,桌椅板凳摆放得整整齐齐,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和其他书院没有什么差别。 若说差距,可能就是房屋外面看着破旧了点罢了。 “既然你已做了决定,我不劝了。对了,师娘呢?”沈嘉见私塾只有万余和一个小孩,再没见到其他人。 “娘去张大妈家了,孩子们来上课时,她一般就出去拱趴,不打扰大家学习。” “你收了几个孩子?”沈嘉好奇的问道。 “十五个。”万余说道,“我们这里小,也招不来多少人。有钱人自己请老师在家教,普通人家就去族学。我这里束脩少,只能吸引几个穷人家的孩子。教的也很浅显简单,四书五经什么的,他们也不想学。” “怎会如此?”沈嘉诧异道,“四书五经,科举必读啊。” “沈哥哥你想多了,来这里的孩子,他们的家人也不指望能考上举人做官,甚至有些是贱籍,连参加科考的资格都没有。”万余叹了口气,“我啊,也费了好多劲才劝动他们的父母,让孩子们能读点《三字经》这类书,能认字就成。” “穷人才是最需要学习的。”萧翌突然开口道,“小万老师心善,教他们识点字,将来也不会被骗。” 万余闻言,略带惊讶的看着萧翌,“这位大人,您倒是了解民间疾苦。确实,孩子们认识字,将来能签个字,看个账本,读个告示,也不会被骗了。” 沈嘉和万余又说了一阵子话后,孩子们陆陆续续的来了。万余去前面上课,沈嘉则和万余说了一声,去后面老师墓前拜一拜。 曾经的学生去祭拜老师倒没什么问题,但万余见萧翌也要跟着去,也是一愣。沈嘉无奈,只好解释道,他是来保护自己的锦衣卫大人。 “原来是锦衣卫大人,失敬失敬。”万余对锦衣卫的名声略有耳闻,感觉一下子不如之前热情,看萧翌的眼神便带上了几分警惕。 “他是好人,你不必怕。”沈嘉安抚道,“你去忙你的,我带他拜完后,就回去了。” 按照之前所说,萧翌远远的站在一旁看沈嘉祭拜,他看沈嘉跪在坟墓,低声念道许久后,才将纸钱烧了,叩头离开。 回来的路上,沈嘉情绪有些低落,他想起了往日,忍不住和萧翌诉说愁苦。 “万老师看我被族学赶出来了,就收了我为学生。”沈嘉轻声回忆道,“那时候我也没钱交束脩,他便不要我的钱,还让我在他家吃住,把我当成自己家的孩子一样疼。” “如果没有他,你也不会继续学业吧。”萧翌问道。 -- 第198页 “是啊。或去种地,或去打渔。”沈嘉也说道,“我当时都想好了,干我父亲的老本行。” “幸好你没有,否则也遇不上我了。”萧翌感概道。命运有时候,就是如此的神奇。要是走岔了一步,则会有截然不同的境遇。 沈嘉看着萧翌,也笑道:“幸好遇见了你。” 第162章 满江红(三) 随后的日子,二人终于开始干正事了。沈嘉要去沿海巡行视察,不得不和福建巡抚打交道。然而福建巡抚见过圣上,于是萧翌不便露面,只能让沈嘉一个人去巡抚衙门了。 另一方面,萧翌命尉晗明联系驻守当地的锦衣卫,了解情况。 一切都井井有条的进行着,等沈嘉见过了福建巡抚和各县的知县后,他又打算动身去海边看看。但那边离海太近,时有倭寇扰民,故而沈嘉和尉同知不敢让陛下再往南涉险。万一有个好歹,无人担当得起。 沈嘉低声说道:“你在我身边,我还得担心你。尉同知也得分一半兵力,去保护你呢。” “你嫌我是拖累?”萧翌笑了,反问道,“那你呢,你一介文人,去海边安全吗?” “福建就是我的家乡,我熟悉这里的一切。”沈嘉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尉晗明,又说道,“而且有尉同知保护我,还有那么多锦衣卫跟着我,怎么会不安全?” “连你都能去得,我为什么不能?”萧翌反驳道,“我会武功,不用你们保护。” “别别别,海边不同陆地。再说,你会水吗?” 还真……不会。萧翌一下子被问住了,哑口无言。 “微明,你就在客栈等我们的消息,我们很快就回来的,又不深入。”沈嘉劝道,“你啊,好好休息,养好身体为重。” 要不是因为寒毒,即使不会水,他也敢到处闯荡。但萧翌知道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近更是动不动就瞌睡了。恐怕去了,还真成为拖累。 于是萧翌只好妥协,转头望向尉晗明,“你保护好沈阁老,看着他,不许他下海。如有必要,你们就去联系谢弼将军。他抗倭多年,比锦衣卫有经验。” 大梁对外的防线,除了北边陆防,便是东南海防。魏漠驻守西北,而谢弼守着东南。于是百姓称二人为“北魏南谢”。 不过很明显,魏漠将军比谢弼将军的能力强很多。如今北边西瓯之乱暂平,然南边的倭寇却赶不净,杀不绝。他们总在浙江、福建沿海骚乱,东南百姓困扰不堪。大梁的开国皇帝下令海禁,便是为了提防倭寇。 可惜,禁越严而寇越盛,片板不许下海,艨艟巨舰反蔽江而来;寸货不许入番,子女玉帛恒满载而去。[1] 现在的倭寇比以前更加猖獗了,沈嘉即将踏入危险之地,萧翌自然是担心的。 “微明,何必麻烦谢将军,太兴师动众了吧。”沈嘉不乐意了。 萧翌瞪了他一眼,又问尉晗明:“听明白了吗?” “臣遵旨。”尉晗明保证道,“决不让沈阁老涉险。” 萧翌这才稍微放下心,他对沈嘉淡淡道:“你给我平平安安的回来。” 沈嘉带着尉同知一队人走后,小小的客栈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了。还好有范大夫这个活宝,可以陪萧翌解闷,二人时而下棋,时而聊天,一起等待着前方的消息。 这天范大夫过来,先给萧翌请平安脉。把完脉后,范大夫拿出纸笔,一边写一边询问萧翌:“陛下最近还嗜睡吗?” 萧翌摇头,“最近反而有点失眠了。” “是因为担心沈兄吧。”范大夫了然,给陛下日常调理的药方里加了点安神的草药。 “他去海边,我哪能睡得安稳,恨不能跟过去。只是……”萧翌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能感觉到,大限之日越来越近了。” “陛下,请你相信我。”范大夫放下毛笔,轻描淡写的说道,“之前陛下给的寒毒配方和那颗药丸,我已研究的差不多了,只是药引难寻罢了。” “什么药引?” “天山雪莲。”范大夫为陛下解释道,“产自雪域高原的悬崖之上,并且要在花期时采摘,摘下后须在三日内入药方可有效。” “雪山在西瓯境内。”萧翌叹了口气,“岂不是很麻烦。” “可以去边关高价求购,总有人会卖的。” “你也要去吧?”萧翌问道。 “我打算这趟结束,就去西瓯边境问问。” 萧翌却制止道:“那边也不太平,范大夫不要去冒险。我让锦衣卫去找,你在陕西境内等着。快马加鞭,三日能到。” 范大夫闻言感激道:“多谢陛下,不过锦衣卫不会看药材的好坏,还是我跟着去放心点。” “既如此,麻烦你了。范兄,你也跟我几年了,若将来还是没配出,我也不怪你。”萧翌心平气和的交代着后事,仿佛说的与自己无关似的,“我唯一放下不下的,便是沈嘉。你是他的至交好友,可要劝着点。” 范大夫听后心里反而不是滋味,他保证道:“陛下放心,我竭尽所能,一定能配出解药。” 萧翌和范大夫在客栈等了十天,突然在某天夜里,一名锦衣卫在同僚的陪同下,慌慌张张的敲响了陛下的房门。萧翌披着外袍起身,看来者慌张的神情,以及狼狈不堪的样子,顿时心头产生一丝微妙的感应。 -- 第199页 “怎么了?”萧翌强作镇定的问道,“你不是跟去沈阁老身边吗,难道出什么事了?” “陛下。”锦衣卫急忙跪下,忏悔道,“属下无能,沈阁老被倭寇掳走了。” “什么?”萧翌惊得站起身,“你们下海了?” “没有下海。沈阁老和尉同知去泉州巡视时,倭寇突然进犯,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沈阁老和尉同知一起被抓,属下在同知大人的掩护下,逃出来报信。”锦衣卫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锦衣卫弄出的动静太大,隔壁的范大夫也听到了风声。他此刻走到门口,正巧听到沈嘉被掳的消息。 “怎么会这样?”范大夫当场愣住,喃喃自语道,“倭寇怎么会突然来袭?” 萧翌皱眉道:“倭寇知道他们俘虏的人是谁吗?” “好像知道。”前来报信的锦衣卫也不确定。 “谢弼将军可知此事?” “知道了。”锦衣卫说道,“谢将军派属下先来报信,他正调兵遣将,准备出海。” “让他先等等,不要冒然出战激怒敌人。”萧翌最担心的便是沈嘉的安危,要是人质被杀,就算胜了也是得不偿失。 “属下这就去传令。”锦衣卫说罢,先去军营传陛下谕旨。 “所有人即刻启程,去谢弼军营。”萧翌冷静的吩咐道,“再派名锦衣卫去京城,让魏漠带上火器,赶快过来。” “是。”其余锦衣卫领命,匆忙下去准备了。 范大夫站在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还未回过神来。 怎么突然,就要和倭寇交锋了? 作者有话说: 注[1]:出自《论明初的海禁与朝贡贸易》,作者:李金明。 第163章 满江红(四) 与此同时,在海边的一艘战船上的一个小小的船舱里,有两个男人背对着背,被粗绳子绑在椅子上。他们双脚捆在一起,双手背后绑了个死扣,令人无法动弹。 而这被五花大绑的两个人,正是沈嘉和尉晗明。 自从他们在泉州遭遇倭寇突袭后,被抓来已有一天了。期间也有人过来问话,但由于语言不通,双方无法交流,便没再严刑拷问。倭寇那他们没办法,只得先把他们关在此处。值得庆幸的是,目前沈嘉和尉晗明,暂无生命危险。 只是,二人好久没有吃饭了,饿得慌。 “沈大人,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尉晗明又在忏悔,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无法自拔。 沈嘉却没有怪他,反而安慰道:“你本来是可以逃跑的,要不是因为我不会武功拖累了大家,你也不会被抓。还有那些锦衣卫兄弟们,也不会……牺牲。” 说到此,沈嘉神色黯淡。外界虽说锦衣卫个个武艺高强,但是由于倭寇太多,他们以一对十,肯定打不过。 “我们的使命就是保护大人您的安全。”尉晗明说道,“还好逃出去了一个,能有人去给陛下报信。估计现在,陛下已经收到消息了。” 一想到萧翌,沈嘉心情更加郁闷,反而叹了口气,“我真不希望他来,这里如此危险,不想让他卷入其中。” “大人放心,估计谢将军会跟着来,不会让陛下涉险。”尉晗明劝解道。 虽说谢弼将军有十万海军,但沈嘉却不敢抱有什么希望。毕竟他亲身经历了一次倭寇袭击,才发现倭寇早已不是他小时候听说的那些无组织、无纪律的海上盗贼了。那些倭寇的船只装备齐全,有领头的人物,人数也从以往的几百人小队,变成了千余人。 没想到短短几年,倭寇已成气候。 “你看他们突然犯境,而且目标明确,就是冲我们来的。”沈嘉怀疑道,“我觉得,他们可能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尉晗明懊悔道:“大人您此次来福建,没有对外保密。看来倭寇也听到了风声,知道有大人物过来巡视。” “但我的行程是保密的。”沈嘉对这个解释无法认可,他皱眉道,“下一程去何地,都是临时决定的,倭寇怎么会知道?” “大人您的意思是……有内奸?”尉晗明诧异道。 沈嘉眉头深锁,看来不仅有内奸,而且内奸还混进了衙门里。 发现这一问题的不止是沈嘉,萧翌一到谢弼将军的军营后,立马让人排查内奸。分驻在福建的锦衣卫立马抓人,将那一日见过沈嘉,知道巡视路线的所有人,从上到下挨个审问。一时间人心惶惶,如临大敌。 锦衣卫的询问手段名不虚传,不出半日便有人招供,承认给倭寇头子王二递过消息。 萧翌看着供词,询问道:“王二是何来头?” 谢将军一直尽忠职守的护在陛下身边,此刻向陛下详细解释。原来,在此之前早有人勾结倭寇,里应外合,势力最大的一伙是以王二为首的。他本是福建贫民,海上干走私的勾当起家。永文年间,他的同伙被抓,于是王二直接另起炉灶,收拢海商,自立为船主。谢将军也曾多次围剿,但都没有成功。 后来,谢将军见王二不像其他倭寇那样残害沿海的百姓,于是便改剿杀为招安。王二也同意配合官兵,协助铲除了其他势力的海盗。但也因此,王二的势力越来越大,因为官方默许了他们的“走私”,甚至开了“私市”。 难怪传教士约翰能进入大梁,还能认识很多大梁的商人。 -- 第200页 萧翌冷冷问道:“说了这么一大通,你的意思是?” “臣觉得,不是王二。”谢将军分析道,“臣见过几次王二,他的诉求很简单,只求开海互市。反而是一些沿海士绅豪商,他们并不希望开海。” “为何?”萧翌问道。 “若开海,我们瓷器茶叶可以平价卖出,而外面的稀罕物也可以毫无阻碍的流入大梁。而他们走私可卖高价,怎么会放弃这么大块的肥肉?” “所以,你觉得掳走沈阁老的,是其他势力?”萧翌看着手中的供词,“而这些供词,是骗局?” “是。”谢将军说道,“臣以为,可以派使者和王二谈一谈。若是他们,便问清条件,谈判放人。若不是,或许能通过他们了解到,是哪伙人挟持了沈阁老。” “好,就按你说的做。”萧翌说道,“魏将军也很快过来了,到时候,若谈判不行,别怪朕不客气了。” 萧翌对谢将军的话是半信半疑的,而王二确实是关键所在。无论如何,都得派人去探一探情况。 一天一夜过去了,沈嘉又饿又渴,此时终于有一位中年男人进来了。 那人先让手下给沈嘉松绑,但没有理会尉同知。等沈嘉揉着酸痛的胳膊起身后,那人客客气气的用中原话说道:“沈阁老您受苦了。” “你认识我?”沈嘉眯着眼,警惕的望着那个人。 “备了点酒菜,您先吃点。”来者不回答问题,反而为沈嘉摆上了饭菜。 四菜一汤,还有鱼,算是丰盛了。 但沈嘉根本不动筷子,他冷笑道:“阁下有何意图,不妨直说?” “您怕我下毒吗?”那人笑了笑,自己拿了副碗筷,先吃了起来,“我要想杀你们,何必等到现在?” “听你的口音,想必是大梁子民。掳走朝廷命官的罪名,应该很清楚。” “我只不过是受人雇用,前来和阁老聊聊天。”那人喝了一口酒,又说道,“我们也不想为难您,只是希望您,放弃开海。” “为什么?你家雇主又是谁?”沈嘉质问道。 “海盗猖獗,禁海不好吗?” 沈嘉笑了,“我第一次听海盗说,海盗猖獗。” “我雇主不是海盗,他只不过是商人罢了。” 沈嘉恍然大悟,“我懂了,你的雇主通过走私,谋取暴利,当然不想朝廷开海了。” “沈阁老,您何苦自讨苦吃?回京了就说觉得不合适开海,劝圣上放弃不就行了?”那人锲而不舍的劝道,“开海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呢?若您此次能帮我们一把,我的雇主可以给您这个数。” 那人说罢,伸出五根手指。 “贿赂我?”沈嘉简直哭笑不得,他一直是刚正不阿的形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贿赂他。 “您觉得不够?”那人不了解沈嘉的脾性,还以为他嫌少了,故而又加了筹码,“以后沿海的生意,分您两成。” “看来,确实是暴利啊。”沈嘉淡淡道,“如果我拒绝呢?” “那也无妨,我们会杀了您。”来者用平淡的口吻,说着狠毒的话语,“您一死,皇上肯定震怒,开海不也告吹了?” “但陛下会围剿倭寇,你们走私生意能好做?”沈嘉反问道,“这也是你们至今不敢杀我的原因吧。” “沈阁老果然聪慧。”那人冲沈嘉拱拱手,“我们也不想闹得鱼死网破,沈阁老,咱们时间多的是,您吃好喝好,再仔细考虑考虑吧。” 说罢,那人叫来手下,将尉同知押走,只留下了沈嘉一个人。 虽然他没有再被捆绑,但以沈嘉一人之力,无法逃离这艘大船。捆不捆他,都无所谓了。 看来对方,已是胸有成竹。 第164章 满江红(五) 那个人走后,沈嘉独坐桌前,想了很久。直到饭菜都凉了,他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美食,沈嘉想了想,觉得那人说得对,他们没必须现在杀了自己。 于是他拿起筷子,挑了些菜就着饭吃了。毕竟,若以后发生什么事,自己还要积攒点力气,至少不能饿死。 而且他始终相信,萧翌会来救他的。 第二天,那个人又带着早饭来了。 “沈阁老昨夜睡得可好?”那人把饭菜放桌子上,顺带着也看见了沈嘉昨晚吃剩了的酒菜,“看来沈阁老是识时务之人,饭菜可还合胃口?” 沈嘉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懒得理会。 “沈阁老,我的雇主说了,答应多加一成。三成,不能再多了。” 沈嘉依旧没有作声,以不变应万变。 “沈阁老,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您别忘了,我们还抓了一个人。” “我的朋友呢?”沈嘉终于开了金口,说了第一句话。 “您放心,我们也没为难他。”那人笑了笑,“只要您一句话,我就放了他。” 至于说什么话,沈嘉和那个人都心知肚明。 “看来,我是不得不答应了。”沈嘉坐起身,直视对方,“可我怎么能信你们这群盗贼之言?” 那个人见沈嘉如此轻易的答应了,面露鄙夷之色,口吻也不再恭敬,“您别一口一个盗贼的,我们也是讲诚信的。说起来,反而是你们这些当官的,更喜欢出尔反尔。” “我说呢,你们怎么可能如此痛快的给我三成?”沈嘉也露出厌恶的神情,“你们是不是想让我签字画押什么的,给你们一个把柄?” -- 第201页 “还是沈阁老聪明啊。”那个人早就准备好了,拿出两张写满字的纸,“沈阁老,您看看。这是雇主立的字据,上面白纸黑字写清了分您三成。您签字画押,一人一份,谁也不会亏欠谁。” “老道!”沈嘉不得不佩服这群走私的商人,真不愧是干着不要命的买卖,一个个都是老狐狸啊。 “过奖。”那个人给沈嘉递笔,催他画押。 “慢着。”沈嘉摆摆手,没有接,“先不急,我想问问,如果我回京后没有劝动皇帝,又如何是好?” “那对不起了,这张字据可能会出现在御史大人的案上。”那个人捏起白纸一角,阴森森的笑道。 都察院监察百官,最爱鸡蛋里挑骨头了。要是这种明显的贪污罪证落在了都察院手中,沈嘉即使没有罪,也百口莫辩了。 “看来我不得不把事情给办妥了,还得办得漂漂亮亮的。” “您也很上道。”那个人笑着再次递笔,“请!” 另一边,谢将军派去谈判的人已回来,据王二说,他没有掳走沈阁老,但他知道近日活动在福建沿海的倭寇头子是谁。他愿意帮助官服剿寇,解救沈阁老,希望能促进互市。 “陛下,这一次是招安此人的好机会啊。”谢将军支持与王二合作。 萧翌一边听谢弼禀报,一边用千里镜望向远方平静的海面。等谢弼说完,他收起千里镜,转头问道:“此人,可信吗?” “王二的话可以相信。”谢弼和王二合作过,对他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萧翌对此未置可否,又问道:“王二打算怎么帮忙?” “他带人摸到敌后方,将沈阁老偷偷带回。”谢将军说道,“若王二猜的不错,应该是倭国的人,他们和浙江海商沆瀣一气,不好打。” “朕知道了。”萧翌吩咐道,“等魏将军带着火器来了,你们出海从正面佯攻,王二带魏将军去救人。” “是。”谢将军领命道。 “还有,这个叫王二的,不愿意上岸?”萧翌心道此人真够神秘的,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吧。 谢将军解释道:“他不敢上岸,一直在对面岛屿活动。” “若他想投诚,必须卸甲上岸,手下水师全部归于朝廷。”萧翌冷漠道,“他几次三番上岸骚扰百姓,想要继续当土皇帝,在岛上享福,是不可能的。” “臣明白。”谢将军拱手道。还好王二及其手下没有杀害过平民,并帮助过官府剿匪,算是功过相抵了。否则以陛下的性格,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此人。 与此同时,沈嘉和贼寇还在斡旋。那名中年人拿着笔还等着沈嘉签字,但沈嘉却心知这字万万签不得。他再次找借口推脱道:“对了,我还不知道和我合作的商人是谁呢?” “沈阁老您是信不过我们?”那个人反问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画押,是不是傻了点?”沈嘉也反问道,“合作要有合作的诚意,名字可以不说,至少也得说一下在何处经商,做什么生意的?” “好吧,”那个人退让了一步,“浙江茶商,您可以签字了吗?” “我在杭州当过官,对浙江的商人也知道一些。”沈嘉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姓赵?” 此言一出,那个人脸色一变,一言不发的死死盯着沈嘉。 “看来是赵二爷的人了。”沈嘉在心里数来数去,最大的茶商不就是赵家吗?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通过走私获利的。 “您问来问去的,到底签不签?” “签签签……”沈嘉无奈的接过笔,假装手抖,在纸上画坏了一笔,“哎呀,不好意思,恐怕得让你家老爷再写一张了。” 那名中年人这才回味过来,冷笑道:“看来您是不打算签了。好吧,来人,带上那位锦衣卫大人。” “你想干什么?”沈嘉急忙起身,紧张的看着他。 “干什么,您待会儿就知道了。”那人皮笑肉不笑的答道。 第165章 满江红(六) 尉晗明被押来时,脸色苍白,两眼有着红血丝,看来他并没有沈嘉这么好的“待遇”,恐怕不吃不喝不睡已有两天了。 “尉同知。”沈嘉想上前,却被过来的两个倭寇死死压在凳子上。 “沈阁老,您好好坐着欣赏就成了。”那人残酷的笑了笑,让手下去拿鞭子,开始了虐打。 鞭子一下下的抽在尉晗明的身上,却痛在沈嘉心里。他眼见着尉晗明被鞭子抽出一道道血痕,却什么都做不了。 “沈阁老,签不签?” “大人,不用管我。”尉晗明受刑之时,还分心盯着沈嘉这边。 “继续打。”那个人毫无怜悯之心,冷漠道,“我们的手段很多,不知道比起锦衣卫来,哪个更残忍?” “大不了打死老子,老子绝不吭一声。”尉晗明是个硬汉,即使再痛也没喊出一声惨叫来。 那个人佩服道:“哎,看来还是锦衣卫更厉害,听说进了诏狱能脱一层皮,真是名不虚传啊。” 说罢,那个人挥了挥手,打发手下继续拷打,自己则转身离开了。 沈阁老被俘虏的第三天,魏漠终于从京城赶来了。他带来了神机营的火枪和火铳,弥补了战船上火器不足的问题。 开战在即,“南谢北魏”终于碰头,商量好了作战方案。萧翌一直在旁听着,没有插话。等他们商量好后,才最终敲板定了。 -- 第202页 等谢将军下去布置后,魏漠擦除头上的汗,这会儿才能坐下,问问萧翌情况。 “沈嘉怎么和你分开了?” “他不想让我去海边,担心有危险。” 魏漠点点头,“他还算贴心,只不过把自己搭进去了。” “魏漠,我想跟着你们一起去营救。”萧翌想了半天,还是不放心。 “你别闹,我可顾不上你。” “我认真的。”萧翌严肃的说道,“你忘了,以前我们也曾并肩作战。在西北战场上,到底谁照顾谁啊?” 说起往事,魏漠也笑了。毕竟在以前,的确是萧翌照顾自己多一点。 “你觉得谢将军会同意吗?”魏漠问道。 这一点萧翌早有打算,“他正面进攻,比你起航早。等大队人马走了,我当作小兵混进你队伍里。” “哎,真拿你没办法。”魏漠表示头疼,“你啊,还真对沈嘉动真情了,连命都不顾了。” 他的命被寒毒吞噬,早就不在乎了。但萧翌可以不顾惜自己,却不想让沈嘉受到生命威胁。 魏将军知道好友的性格向来说一不二,只好同意了。 不到一天的时间,倭寇将尉晗明打得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皮,残忍手段令人发指。沈嘉被人又捆到了椅子上,无法帮尉晗明疗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第一次恨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什么用都没有。 万幸尉晗明还有一口气在,没有昏迷。他反而安慰沈嘉,“我没事……我们……锦衣卫……受过训,能……扛过去……” “你别说话了。”沈嘉见不得尉同知说一句话就吐口血,他急切道,“你不能再受刑了,我先签了字,不要拦我。” “不……不可。”尉晗明虚弱的说道,“那是把柄……不能……留……” “你的命更重要。”沈嘉定下决心,“大不了,鱼死网破。” “看来沈阁老答应了。”门外一个声音传入,原来那位中年人并没有走远,估计是在隔壁偷听他们的对话呢。 沈嘉抬眼望去,冷漠道:“把纸拿来。” “但您会心甘情愿为我们做事吗?”那个人刁难道,“我也看出来了,您是个认死理的书呆子吧,是戏文里宁愿撞死也要求得身后美名的愚蠢之人。” “你又想怎样?”沈嘉心觉不妙。 “您可以走,他得留下。”那个人指了指尉晗明,“二位大人的感情,真深厚。我听着都要流泪了。” 沈嘉震惊,而尉晗明却道:“大人,你走吧。” “我怎么知道,你们能保证他的安全?”沈嘉稳下心神,又问道。 “每月让他给您写封信如何?”那个人说道,“您再这样提要求,我们可先礼后兵了。” 说什么“先礼后兵”,仿佛刚才没有虐打似的。沈嘉冷笑道:“呸,你以为我会信?你们与倭贼串通,哪有诚信可言?” “大人!”尉晗明担心的喊了一声,生怕沈嘉脾气上来,和对方硬碰硬。 可沈嘉到底没有学会服软,他冷笑一声道:“我知道我和尉大人无法离开了,来吧,大不了一死,我决不妥协。” 那个人磨破嘴皮子,没想到劝说多日全是白费功夫了。他顿时翻脸道:“来人,拿鞭子,我亲自给阁老松松筋骨。” “大人!不要!”尉晗明痛呼。 沈嘉闭上眼,死死咬住嘴角,不想在敌人面前示弱。 那位中年人看着像幕僚文人,下手却狠戾。鞭子抽在沈嘉的身上,仿佛能将皮肉抽碎了。正当他以为自己要被打死在这条船上时,突然外面传来炮火声。一时间,漆黑的夜晚被火光点亮。 “什么情况?”那位耀武扬威的中年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好、好、好像是,谢弼的人……”属下慌慌张张的跑来禀报。 “什么!他怎么会知道是我们干的?”中年人也顾不上教训沈嘉了,急忙跑了出去。 “大人,是陛……来救我们了吗?”尉晗明激动道。 “是他。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沈嘉默默望向窗外,悲欣交集。 作者有话说: 已补齐,双更结束! 第166章 满江红(七) 子时,谢将军率先从正面进攻,打响了第一炮。随后,他们和倭寇在海上交战。对方船只众多,双方互搏,激起海浪万千。 在谢将军的掩护下,魏漠带着小队人马,乘坐小船从后方偷袭。还好倭寇主力被谢将军牵制住了,他们很顺利的潜入敌后方,杀了看守的人,找到了沈嘉和奄奄一息的尉同知。 “沈长青?”萧翌看见沈嘉被绑在椅子上,急忙过来给他松绑。 “微明,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沈嘉在看到萧翌的那一刻,终于放下心了。 “沈嘉,你怎么样?”萧翌一边帮他解开绳子,一边粗粗检查有没有外伤。还好,只有胸前的几处鞭伤,没有像尉晗明那样惨。 沈嘉摇摇头,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无妨。尉……尉同知他为了保护我……受刑严重。” “魏漠会救他的,你放心吧,不要再说话了。”萧翌心疼的说道。 “好。”沈嘉倒在萧翌的怀里,终于可以放心的晕过去了。 而此时,魏漠和手下也解开了尉晗明的绳子。两个人扶着他,带他先出去了。 -- 第203页 萧翌则弯腰抱起沈嘉,原路返回。 随后的事情,沈嘉再没参与。自从他被救回后,便陷入了昏迷之中。而尉晗明失血过多,又全身发热,差点没命了。还好有范神医在这里,急救了一晚上,替二人止血、包扎、上药,又用名贵汤药补身体。 沈嘉的伤势不重,睡了两天后就醒来了。尉晗明高烧已退,但身上的伤还没好。 刚清醒时,沈嘉立马询问守在一旁的萧翌,尉同知现在如何了。听到萧翌说他没有生命危险了,才松了口气。 随后,他又问萧翌:“抓我们的人是浙江的海商,姓赵。对了,他还有个幕僚,一直在拷问我们。” “船上的贼人都死了。”萧翌给沈嘉擦擦头上的汗,“不过我们拿到了他们逼你签字的字据,这就是证据。” 幸亏沈嘉没有在上面签字,还可以用。否则这个证据无法给海商定罪,反而会害了沈嘉自己。 “微明,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沈嘉纳闷道,“还有,魏将军怎么也来了。” “你还病着,别操心了。总之,掳走你的倭寇已全部剿杀,至于海商通敌之事,还得回杭州处理。” 沈嘉点点头,看来,他们又要启程返回杭州了。 安抚完沈嘉后,萧翌替他盖上被子,从寝室出来。谢将军和魏将军在正厅等候,见陛下来了,急忙起身。 “那个王二,来了吗?” “回陛下,王二已经登岸了。”谢将军回道,“不过他提了个要求,一定要见您一面。” 要不是谢弼透露给王二陛下也来了之事,那个狡猾的人不一定肯登岸呢。 “好,你去安排见一面。”萧翌同意了。 “臣遵旨。” 等谢弼下去后,魏将军才提出了异议,“陛下,太冒险了吧。” “在谢将军的地盘上,你怕什么?”萧翌笑了笑, “而且,只有王二一人知道朕的身份,其他盗匪并不知晓。” “您让谢将军透露出去的?” 萧翌点头,“不这样,怎么能让此人上岸?” “好吧,但我必须跟着你。”魏漠说道,“并且外面还要安排锦衣卫,以防万一。” “可以。”萧翌同意了。 谢将军安排王二在离军营不远处的码头觐见陛下,王二孤身一人,陛下身边则跟着魏将军和谢将军,双方在码头旁停靠的船上会面。 萧翌等人先到,坐等王二前来。当王二进来时,萧翌微微一惊,本以为会是个粗鲁的土匪,没想到竟然穿着道袍,一身文士装扮。 谢将军搜了搜王二的身,见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才让他入内。 “拜见陛下。”王二还算懂礼节,跪下向萧翌行礼。 “平身。”萧翌淡淡道。 王二这才敢起身,微微抬头望向上方。但谢将军一声咳嗽,就打消了他窥探龙颜的念头。 看来这个盗匪,还是畏惧天威的。 “解救沈阁老一事上,你有功。”萧翌开门见山道,“听说你想促进互市,将功折罪?” “陛下,小人早年家穷,迫不得已才会违反海禁。可是陛下,海边的百姓穷啊,我手下的弟兄,都是迫不得已才落草为寇。” “穷就可以犯禁了吗?穷就可以通敌了吗?”萧翌反问道。 “陛下,我可从没有通过敌。而且,我也严禁手下上岸掠杀平民百姓。”王二吓得指天为誓,“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这一点,谢将军可以作证。他站出来替王二求情,“陛下,王二确实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他们大多是海上几股势力内斗,王二还替官服剿过倭寇。” “罢了,朕可免你一死,但你必须要有诚意。”萧翌淡淡道,“上岸,投诚,可愿意?” “小人愿意。”王二立马答应了。之前,谢将军早已将陛下的要求,全部告诉他了。 “王二,在海上,除了你这股势力,还有一股最大的势力,你可清楚?”萧翌又道。 “陛下说的是来自远方海岛的浪人吗?”王二问道。 “正是。” 王二摇摇头,“我对他们不太清楚,语言也不通。不过他们很凶狠,都是那边战乱逃亡海上的亡命之徒。” “朕知道了。”萧翌高深莫测道,“谢弼,带他下去吧。” 等二人走后,萧翌和魏漠才从船上走下来。看着远方神秘又广阔的海面,萧翌淡淡道:“这片海域有太多暗藏的风险,甚至比来自西北的威胁更大,我们必须要加强海防了。” 之前在弘武帝时期,大梁过于看重西瓯,一心扑在了西北战场上。然而现在,西瓯势弱,反倒是东南沿海的局势,变化莫测。 “朕想在天津卫建立水师,打造战船。”萧翌叹了口气,“只是费用……” “陛下,可以减少神机营和西北的军费。”魏漠主动提出。 “西瓯也不得不防。”萧翌头疼道,“东南这边先开海互市,有王二带大批人马归顺,应该能维持几年的和平。至于我大梁水师,花上十年二十年,一定能成。” 魏漠太理解建立一支强军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他同萧翌一起望向大海,只希望未来能如现在的海面一样,风平浪静。 第167章 谒金门(一)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萧翌、沈嘉、范大夫和尉同知,在魏将军和其手下的护卫下,乘船离开了福建,前往杭州。 -- 第204页 经历了这么多不幸之事后,终于有个好消息传来了。在九月初三晚上,木槿顺利诞下了一个小女婴。 听到这一消息,沈嘉是最激动的一个,他兴奋的从床上跳起来,差点牵扯到胸前还未好的鞭伤。 “你慢点。”萧翌一脸担忧,看他的眼神仿佛是看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宠溺又无奈。 萧翌从桌上拿起纱布和外伤药,走到沈嘉身边,“脱衣服。” “哎呀。”沈嘉故意娇羞的捂住自己前襟,“虽说咱也算老夫老妻了,但青天白日的……不合适。” 无端被沈嘉调戏了一番,萧翌狠狠瞪了他一眼,直呼大名道:“沈嘉,仗着你受伤,又开始了?” “嘿嘿嘿……”沈嘉一脸讨好的笑着,冲萧翌没脸没皮道,“微明,痛,轻一点。” “闭嘴!”萧翌打了下沈嘉的手,直接扒开他的衣襟。要不是看在他受伤了,非要好好教训一下。 于是沈嘉不敢再调戏萧翌,乖乖脱下衣服坐好,让萧翌给自己涂药包扎。 修长的手指慢慢解开沈嘉胸前的绷带,又轻轻的给他涂上药膏。萧翌指尖薄茧触摸着沈嘉的肌肤,慢悠悠的打着转。伤口处长出了新肉,微微有些痒痒,被萧翌一摸后,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令他心神不定。 然而沈嘉却一动都不敢动,任由萧翌抹好药膏后,将自己上半身裹成粽子。 看着胸前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厚厚的白纱布,沈嘉纳闷道:“微明,你不是说自己会治外伤吗,怎么包扎的水平……” 萧翌闻言,又瞪了他一眼,“你要是嫌弃,我可以让范大夫来。” “不不不,我意思是包扎的水平十分高超,非常棒。”沈嘉话锋一转,改吐槽为褒奖了。 听出沈嘉话里的言不由衷,萧翌翻了个白眼,“给你包扎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毛病怎么这么多,要不自己弄?” “不敢,不敢。”能让皇帝屈尊降贵的给自己包扎,沈嘉哪敢再得寸进尺了。 萧翌越说越气,最后绑结的时候,狠狠的勒紧,打了个死结,疼得沈嘉发出了一声惨叫。 “啊啊啊,痛痛痛!”沈嘉鬼哭狼嚎的叫道,“谋杀亲夫啊!” 到杭州还有两三日的路程,这段时间对于沈嘉来说,可算是神仙般的日子。他仗着自己身上有伤,享受着皇帝陛下的贴心照顾。给他端茶倒水,喂吃喂喝,以及深夜里的服务。萧翌嘴上说着不愿意,但还是满足了沈嘉所有的要求。 等到了浙江地界后,沈嘉身上的伤全好了。而尉同知伤势更严重,治好了个七七八八。但他已经能下地行走,只是不能动武,恐怕伤口裂开。 于是,负责保护陛下和沈阁老的重任,则落到了魏将军的身上了。 “这次回杭州,我要好好查清楚,到底是谁在阻止开海。”沈嘉一想起之前的遭遇,心里窝火,恨不得把所有获取暴利的海商都抓起来。 “这事还需从长计议。”萧翌说道,“你下船后,去见一见杭州知府,和他一起查案。若有需要,就找杭州的锦衣卫。” “我明白。只是我们目前只有物证,没有人证。可惜了,那几个人已经死了。”沈嘉痛心道。 “谁说我们没人证?”萧翌反问道,“之前在福建官衙里查出有人通倭,还栽赃嫁祸给了王二。此人,我已经命魏将军绑来,一同上杭州了。” “我怎么不知道?”沈嘉大吃一惊。 “你养病中,我便没和你说。那人关在船舱,你当然不知道。” “微明,还是你想的周全。”沈嘉摩拳擦掌道,“那么,人证物证俱全,我们可以抓人审问了。” 下船后,萧翌等人还是去了“有凤来仪”客栈住下,而沈嘉则迫不及待的和魏将军,带上人犯,一起去衙门见杭州知府。 如今的杭州知府姓许,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在任上还算兢兢业业,一直在杭州积极施行变法。 再次见到沈阁老,许知府急忙相迎。沈嘉也不多寒暄,将前因后果道出,请许知府配合拿人,顺带将犯人暂关在了监狱里,让衙役好好看管。 “竟然是赵家干的?”许知府听完后也是一惊,他捋了捋胡须道,“我知道赵家在浙江开了很多店,但他们当家的,估计不在杭州。” “没事,先抓了他们店铺的掌柜的,还有本家的人。赵家生意大,不可能放弃生意,逃跑不管。” “沈阁老言之有理。”许知府又看向了魏漠,“既然魏将军也带了人,那就借您的手下一用,再加上我这里的衙役,应该能镇得住赵家的人。” 魏漠点头,同意了。 与此同时,木棉听闻沈嘉他们回来了,于是立刻动身,去了客栈见主子。 “陛下,”木棉小心的打量着萧翌,见他没有什么变化,才放下心,“听说福建那边出了事,奴婢可急死了。还好,陛下您安然无恙。” “你在杜府,还知道福建的事?”萧翌笑道,“看来东厂的人,现在很听你的话。” 木棉的消息自然是从东厂探子口中得到的,她也不再隐瞒,“奴婢担忧陛下,让东厂的人暗中护卫着,有事及时回报。” “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了。这次,是沈嘉和尉晗明遭了点罪,被倭寇给扣住了。” “大哥他们能平安回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 第205页 “对了,木槿如何了。”萧翌关心道。 “生产还算顺利,是个女婴。木槿第一次生孩子,有些虚,还在坐月子休养。妹夫高兴得很,过几天还要大摆筵席,给女儿庆祝满月。” “好,甚好。”萧翌听到母女平安,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陛下,孩子满月宴,您来吗?”木棉邀请道,“杜涣和杜老爷,都盼着您和大哥能来呢。” “那必须得去贺喜啊。”萧翌说道,“只希望沈嘉那边,能够尽快结案。” 第168章 谒金门(二) 有了人证物证,魏将军带着手下和衙役立刻出发,很快抓来了赵家分店的掌柜的和伙计,并抄了杭州赵家的府邸。但正如杭州知府所料,赵家当家做主的赵二爷,不在此地。 许知府连夜提审被抓来的人,但他们都是下面办事的,只会听从当家的命令,机密的事情一概不知。沈嘉和许知府拿这些人没辙,只能暂停审问,先关起来。 一夜过后,沈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客栈,萧翌正好起床了,问他事情办得如何了。 沈嘉摇头道:“我怀疑赵家当家的听到了什么风声,明明我们速度够快了,还是被他溜了。” “很有可能此人和被杀的那个谋士经常通信,一旦二人失去联系,那位当家人肯定心生怀疑,提前躲起来了。”萧翌分析道。 沈阁老和尉同知在海边被俘之事,萧翌让谢将军对外封口了。而且,海上这次小动乱并未登上邸报,按说消息应该还没传到杭州。 沈嘉一拳砸向桌面,愤愤道:“可恶,让他逃过一劫。”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萧翌安慰道,“让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去搜,杭州没有就在浙江搜,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人。” 锦衣卫和东厂的势力遍布各地,有这些暗探在,迟早能找到赵二爷。 “对了,木棉来过了,请你参加满月宴。”萧翌说道。 “好啊,那没几天了。”沈嘉怎么可能不答应,“等忙完了,我也正想见见我的外甥女,到时候咱俩一起去。” 萧翌笑笑,点了点头。 而此时的杜府,可是真真热闹非凡。家有喜事,不仅老爷夫人喜气洋洋的,连家里的下人们都面带红光。最近府中添了新主子,夫人给下人们的打赏都多了一倍。 而木槿还在月子中,不能出去乱走乱逛。不过有夫君和姐姐的陪伴,她坐月子也不算寂寞。 木棉见过陛下后,第二天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妹妹。木槿听后果然开心,“陛下和大哥,来得真及时。” “不过大哥还有事要忙,一时半会没法过来看你。”木棉没有告诉沈嘉遇险之事,只是淡淡道,“陛下说了,等到孩子满月宴,他们抽空过来。” 木槿望向在小床里熟睡的女儿,点点她的小脸蛋,“你看你,多大的面子啊,连陛下都要来参加你的满月宴了。” “对了,孩子的名字,你们想好了吗?”木棉问道。 “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小名叫暖暖。至于大名,我和杜涣商量过了,想请陛下赐名。” “这样,甚好。暖暖能得陛下赐名,真是有福啊。”木棉不由想起陛下此生无子嗣的悲哀,心道如果有个孩子让他赐名,也算弥补了点遗憾吧。 木棉陪着妹妹说着闺房密话,而杜涣却被困在了前院,想脱身也脱不开。 这几日杜府来了很多“亲朋好友”,打着恭喜杜状元喜得贵子的名义,实则是想和杜府增进感情,傍上大腿,将来也来捞点好处。 毕竟全杭州的人都知道,杜涣现在是块香饽饽,既是状元,又是圣上身边的大红人,还和沈阁老攀上了亲。 人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心道全天下的好事,都让杜涣占尽了。 “杜状元,恭喜恭喜。”又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亲戚”,凑到杜涣的身边,拿出了一张银票,“一点小意思,给孩子的红包。” “不可不可。”杜涣对此一概拒收,“心意到了就好了,不必破费。” 见杜涣软硬不吃,送礼的人只好作罢,讪讪道:“听说过几天,府上办满月宴?” “什么宴不宴的,不过是家人小聚而已。”杜涣打消别人想来参加宴席的念头,否则他们杜府恐怕摆不下那么多酒席了。 “哦,这样啊。”那个人脸色更不好了,只好自嘲道,“看来我是吃不上杜府的宴了,听说沈阁老最近来杭州了,他应该会来吃席吧。” “沈阁老日理万机,岂能为区区一孩子的满月宴耽误?”杜涣打定主意不让他们刺探出任何消息,冷漠道,“总之,我替孩子谢谢您的好意了。” “呵呵,不、不用客气。”来人没送出礼去,还碰了一鼻子灰,只好离开了。 到了十月初三,杜府张灯结彩,为孩子办满月酒。而此时木槿刚出了月子,站在廊下看下人们忙忙碌碌的布置着。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木槿的脸上充满了笑容,养了一个月,还长胖了一点。 作为今日宴席主角之一,木槿穿了一件红色的袄裙,打扮的光彩照人。此时有婢女过来请示,并给她了来客名单。 木槿接过婢女写好的单子,看着上面要来的客人名单,第一眼就看见了沈嘉的大名。 虽说杜老爷说要小办,但嫡亲的亲戚和生意上的朋友却不得不请。于是那名单写了长长的一溜,即使一桌坐十个人,也得摆上几十桌了。 -- 第206页 于是杜老爷将酒席摆在戏台那边,敞亮又宽阔,还能让客人一边听戏,一边吃菜。而女眷则去了内院,也有几桌人,全由杜夫人和木槿负责招待。 “沈阁老的朋友也要来的,座位安排的不够。”木槿在心里数着,陛下肯定要来,还有范大夫、尉同知,听说那位魏将军也在杭州,不知道会不会跟来凑热闹。 婢女听后急忙问道:“奴婢让人再加几个椅子?” “不,你让人给沈阁老单独安排一桌,他不喜欢和陌生人聊天。”木槿点了点名单,“那一桌摆四五个席位,应该够了。” “奴婢知道了。”婢女说罢,急忙跑去前院传话。 “不错啊,现在有点当家主母的气派了。”木棉不知从何处走来,看来刚刚在暗地里没少偷听。 “姐姐,别打趣我了。若说治理下人、主持内院,谁能比得上你啊。”木槿挽住木棉的胳膊,“谁不知道,你管事都管到了司礼监和东厂的头上。” “都是陛下抬举,我不过是奉命行事。”木棉说道,“不过看你现在将后宅之事处理的井井有条,我也能放心了。” “我在杭州可不光生孩子了,也学了点后院之事。”木槿说道,“原来主母如此难当,不仅操心后院,还要和妯娌处好关系。哎,我看着都累啊。” 木槿说的是她的婆婆,没想到杜夫人看似表面风光无限,出门有人抬轿,吃喝有人伺候,但背地里要处理好家事,勾心斗角的,心累啊。 “好好跟你婆母学吧,治理后宅也是一门学问。” “知道了。”木槿有气无力的回道。 “今天你第一次操持家宴,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就有你累的了。”木棉点点妹妹的脑袋,“走了,估计大哥他们快来了,我们去前院看看。” 一想到陛下和大哥会来,木槿顿时又有干劲了。 第169章 谒金门(三) 沈嘉一行人在宴会开始前就到了,杜涣一直在大门外等着,见他们来了,忙上前迎接。 “大哥,你们来了。”杜涣看向沈嘉身后的几人,陛下、范大夫都是老熟人了,只有魏将军不太熟悉。 但杜涣毕竟在京中做官,就算没上去和魏将军搭过话,也是远远的见过面。他给陛下请过安后,便向魏漠抱拳,“魏将军大驾光临,下官荣幸之至。” “我只是替尉同知来保护陛下的。”魏漠人如其名一样冷漠,“杜翰林不必客气。” “呃,将军说的是,请、请进。”杜涣讪讪,赶忙领他们去戏台旁入座。 与此同时,木槿和木棉正在此地布置,见陛下他们来了,木槿笑开了花。 “陛……”木槿叫了一声,突然想起此处人多口杂,只好改口道,“萧公子、大哥,你们来了。” “你没有看见我吗?”沈嘉身后的范大夫探出脑袋,故作委屈的问道。 “范大夫。”木槿闻言笑了笑,又看向魏漠,点头致意,“魏将军。” 魏漠对木槿不太熟悉,只知道她曾是御前宫女,有过点头之交。于是这次来,他也准备了礼物,算是一点心意。 木棉和木槿安排大家入座,杜涣的父母才招待完之前的客人,立马来沈嘉这桌打招呼。沈嘉代表一桌人表示贺喜之意,并送了厚礼。 于是一番应酬过后,客人们也来得差不多了,酒菜一一摆上桌,戏台上也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宴席正式开始了。 大家开始吃了起来,沈嘉才舒了一口气,给萧翌一边夹菜,一边在他耳边说:“杜家家大业大,这排场还真不赖。” “都说江浙富裕,果不其然。”萧翌点评道,“杜家正经经商,都能集聚这么多财富。你调查的赵家,恐怕只多不少。” 提起此事,沈嘉就头疼。他们还是没有找到赵二爷,案情陷入胶着状态,止步不前了。 “你说杜老爷,会不会知道点赵家的事?”沈嘉灵机一动,“他们都是杭州的商人,总得有些生意往来吧。” “或许有可能。”萧翌点点头,“从杜府找找突破口,没准会有收获。” “那我们去找杜涣问问。”沈嘉是个实干派,立马想去找人了。 “你等等吧。”萧翌笑道,“先吃饭,别忘了这是杜涣孩子的满月宴,人家忙着呢。” 然而说曹操,曹操到。杜涣敬了一圈酒,又来到了沈嘉这桌。 “我们自己人,就不必喝了。”沈嘉说道,“你坐下,我正好有事问你。” “啊?”杜涣一脸懵,被沈嘉强硬的拉过来了。 杜涣和沈嘉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萧翌则终于想起另一边坐着的魏漠了,和他碰了一杯。 喝完酒后,魏漠冷漠道:“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我和范大夫没啥说的,好无聊。” “你可以听戏啊。”萧翌抬头看向戏台。他们的位置离戏台最近,看得最清楚。 “我又听不懂。”魏漠又举起酒杯,“酒也不行,淡出个鸟。” 萧翌扶额,“注意言辞。” “你以前在西北不也一样,当了皇帝就端着了?”魏漠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萧翌被戳中软肋,他看了眼旁边正在说话的沈嘉,以及对面在听戏的范大夫,见二人注意力不在这里,便用手一捣魏漠的胳膊,“管得多。” 魏漠不甘示弱,两个人偷偷摸摸的在桌子下面单手较劲,你来我往,你进我退,交手几个回合。 -- 第207页 要不是二位都是武功高强之人,这般动静肯定会碰到桌子椅子,发出响声。但他们明明眼睛望向前方,但手底下却很有分寸,没有碰到任何不该碰的东西。 “微明,”突然,沈嘉回头叫了萧翌一声,“子川说,木槿从奶娘身边把孩子抱回来了,他带我们去后院看看。” “好啊,这就去。”萧翌一边答应着,一手死死抓住魏漠的手腕,让他不要乱动。 果然,沈嘉什么都没有发现。 “萧兄、大哥,请。”杜涣起身带路,沈嘉也跟着离开座位。 萧翌回头瞪了一眼魏漠,“乖乖在这里坐好。” 魏漠翻了个白眼,继续和范大夫坐着听戏了。 一般来说,男客不方便进内院,但有杜涣带着,沈嘉还是亲戚,自然可以畅通无阻。 沈嘉早就想见见小外甥女了,见木槿抱着孩子,立马上前逗逗小孩子的脸蛋。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他们。 “这孩子,一点也不怕生。”沈嘉觉得可爱极了,问木槿道,“我能抱抱她吗?” “当然可以。”木槿小心的把孩子放在沈嘉怀里,并在一旁提示,教他怎么抱小孩。 那孩子,换了人抱也没哭,依旧用大大的眼睛瞅着他。 看着怀里软绵绵的小孩,沈嘉兴奋的对萧翌道:“你快看她,她一直盯着我,是不是知道我是她舅舅啊。” 沈嘉抱着孩子,开心的给萧翌看。萧翌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小孩子,他小心翼翼的伸出食指,碰了碰孩子的脸。 “她很乖,不哭的。”沈嘉将孩子递到萧翌的手中,“你也抱抱她。” “可以吗?”萧翌看向木槿。 “陛下抱她,是她的福气。”木槿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怎么会拒绝? 于是萧翌也学着沈嘉的样子,将女娃抱在自己的怀中。 果然,那孩子仿佛有灵性似的,不仅不哭,还冲着萧翌笑了。 “哇,暖暖笑了。”木槿笑道,“陛下和暖暖有缘,奴婢求陛下一个恩典,给孩子取个名吧。” “取名?”萧翌看了眼杜涣和木槿,又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杜……杜菡如何?菡萏之菡。” “菡是莲花的别称。”沈嘉赞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寓意极好啊。” 木槿和杜涣听后,哪里会不同意,欢欢喜喜的谢恩道:“多谢陛下赐名。” “杜菡,暖暖。”萧翌轻轻的拍拍孩子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微微摇晃。神情温柔的仿佛他才是孩子的父母,爱不释手,舍不得放下。 沈嘉见状,却想起萧翌此生都不会有孩子了,不知不觉落下了一滴泪。 木槿、杜涣看到后,吓得都不敢说话,急忙低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萧翌转身,便见沈嘉脸颊挂泪,神情悲伤的看着自己。 “我……”沈嘉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由自主的哭了,他急忙找补道,“沙子进眼睛了。” 可他们在室内,哪有什么沙子,而萧翌怎么会不知沈嘉为何落泪?他将孩子还给木槿,自己伸手轻轻给沈嘉擦拭眼泪,对他说道:“人生总会有点遗憾,能遇到你,我已知足。” 至于其他的人和事,都不再重要了。 回去之后,沈嘉和萧翌谁也没再提子嗣之事,再说现在有了木槿的孩子。等孩子再大一点,木槿便会离开杭州,回到京城。到时候萧翌想抱抱小孩,还可以去杜府逗暖暖。 但子嗣可以没有,寒毒却不能不解。沈嘉后来又找范大夫询问情况,没想到范大夫却告诉他一个惊人的决定。 “我要去西北了。”范大夫突然对沈嘉说道。 “什么?”沈嘉听后愣了一下,“你要去西北,不和我们回京城了?” “你不是担心陛下的身体吗?”范大夫反问道,“我说过,解药需要天山雪莲做药引。” “可是,你不是说要在花期时摘采才有效果吗?”沈嘉问道,“我记得,天山雪莲的花期,好像已经过了吧。” “不,我要的那种天山雪莲十分特殊,它的花期在冬季。”范大夫掐指算了算时间,“现在刚过十月,等我到了西北,时间正好。” “那陛下呢,还有尉同知的伤,需要你照顾。” 范大夫却道:“尉同知身上的伤已大好了,至于陛下,寒毒大概会在过年前发作,你们按以前的方子熬药,让他服用即可。” 听范大夫已安排妥当,沈嘉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但他还觉得有些不安,“寒毒已到了晚期,陛下他最近也越来越没有精神了。我担心他……” 沈嘉说着说着,没敢说下去,但范大夫却是心知肚明。 “我这里有一颗药丸,是陛下给我用于研究解药的。”范大夫说着,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沈嘉,“这个药我查过了,服下后可压制寒毒几个时辰,但是反噬很大。万不得已时,不可用。” “那你给我这个干什么?”沈嘉打开盒子,看着漆黑的药丸,不解道。 “以防万一嘛。”范大夫说道,“放心,我已研究出配合此药丸的方子,它类似麻沸散,可以缓解药丸带来的反噬。不会让人痛不欲生,只会陷入昏迷中。” 说罢,范大夫又拿出一张药方,递给了沈嘉,“记住,服下药丸后,必须在两个时辰内喝下汤药。” -- 第208页 看着药丸和药方,沈嘉心底的不安又被放大了,“范兄,你别吓我,这是何意啊?难不成,真会在这次毒发了?” 范大夫难得的收起来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对沈嘉严肃的说道:“不是这次,就是下次,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过长青你放心,若我研究出解药,会及时赶回来的。” 其余的,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第170章 谒金门(四) 范大夫要去西北寻药一事,萧翌也同意了,还让尉晗明跟着一起去,一路上负责保护范大夫。至于其他人,还需留在杭州,等沈嘉处理完赵家的案子。 还好杜涣的父母真的了解一些赵二爷的事,给沈嘉提供了重要的消息。案子终于有所进展,沈嘉、杜涣和许知府带上人,离开了杭州,去赵二爷藏身之地抓人了。 于是沈嘉一走便是好几天,萧翌和魏漠反而闲了下来,两好友在西北时就喜欢偷溜出兵营乱逛,这回他们又“狼狈为奸”,在杭州城里吃喝玩乐了。 未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沈嘉离开期间,竟然后院起火了。这日木棉突然赶来有凤来仪客栈,急慌慌的说道:“陛下,大事不好,京城的一些官员来杭州了,在知府衙门闹了起来,要见沈阁老。” “京官来杭州干什么?”魏漠在旁听着,纳闷道。 木棉看了一眼陛下,战战兢兢道:“他们……他们知道了,陛下和沈阁老的……关系。” 此言一出,魏漠大惊,萧翌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断袖龙阳在大梁算是丑事,而且当事人还是当今圣上和内阁次辅,这件事一旦被人得知,定会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会,不是一直都很小心吗?”魏漠皱眉看向好友,“难不成,是你身边的人泄密?” 萧翌闻言看向木棉,木棉急忙跪下来,“陛下,御前侍候的,奴婢都一一查过,皆是忠心又嘴严的人,不会在外面胡说八道。” “既然不是宫女太监泄密,莫不是锦衣卫?” 萧翌却摇摇头,“锦衣卫嘴更严,绝不可能是他们。” 而范大夫、杜涣、木槿等人,他们和陛下关系甚密,怎么会将此事传出去呢?至于沈嘉,总不会自己给自己惹麻烦吧。 “朕倒想起了一个人,但愿……不是他。”萧翌冷冷道,“走,我们去衙门看看。” “陛下,”木棉慌了,急忙劝道,“府衙门前不仅有京官,还有当地的学子,乱哄哄的一片。陛下您的安危重要,不可去啊。” “有魏漠在,怕什么?”萧翌反问道。 “陛下,”魏漠也皱着眉头,劝谏道,“您这不是,暴露了行踪吗?” “朕早就料到了,自海战结束,早晚会暴露的。”萧翌淡淡道。 毕竟,魏漠突然从京城带着火器出来了,而且谢将军调兵要报内阁的,他其实没有权力擅自开战。 种种迹象,但凡有点脑子的人,肯定猜到是皇帝在背后主导一切了。 否则,那些京官不会千里迢迢赶来杭州闹事,他们只会在宫门口求见。 “他们明知沈嘉现在不在杭州,却还赖在衙门不走。看来想见的,不是沈嘉,是朕。”萧翌笑了笑,“那我们就去会一会他们吧。” 木棉和魏漠对视一眼,无法再劝,只好陪着陛下一起去了。 此刻在府衙门口,聚集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是当地学子,有的是看热闹的路人,而从京城来的京官,早已进入了衙门内,聚集在大堂闹事。 虽然,衙门里的差役早已说过无数遍了,沈阁老和许知府都不在此处。但他们一脸不信,一定要等沈嘉出来,讨个说法。 于是双方僵持,衙役也不敢拿京官老爷们怎么样,只能由着这些人坐在大堂上耗着了。 魏漠听完手下打探的消息后,亲自钻进马车向陛下禀报:“前来闹事的京官都是科道和都察院的小官,内阁和正四品以上的官员无一人来。” “看来他们还知道点分寸,脑子没有完全坏掉。”萧翌半是嘲讽,半是生气的说道。 “陛下,还是让我去劝说,你别出面了。”魏漠再次进谏,“都是些不明真相的小官,何必劳烦圣驾?实在不行,我派人把他们全抓回京得了。” “是啊。”坐在车内伺候的木棉见机道,“奴婢也安排了东厂的人随时候命,若有需要,可助魏将军行事。” 他们二人都觉得,抓十几个四五品的小官,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可。”萧翌撩开车帘一角,看窗外人山人海,“你们别忘了,府衙外面还有学生请命。朕不怕京官闹事,只是担心这些学子受人蛊惑,反而坏事。” 杭州的学子远离京城,对京中局势并不了解。这会儿道听途说了一些传闻,便被有心之人煽动利用,冲在了第一线。 而利用他们的人,是不会管学子死活。只当他们是马前卒,挡箭牌。 萧翌顾及于此,便不想用强硬的手段,和学子起冲突。他们本是大梁未来的栋梁之材,萧翌也不愿让这些年轻人,白白损失在无用的小事中。 木棉闻言微微皱眉,“学生会反抗?” “谁知道呢?”萧翌看向外面群情激奋的学子们,无奈道。 木棉和魏漠对视一眼,二人都眉头紧锁,不知道该如何劝陛下收回成命了。 -- 第209页 “魏漠,前门看来是进不去了。”萧翌放下车帘,对魏漠道,“我们绕过去,走后门。” “是。”魏漠再劝无效,只好领命下车,指挥所有人调头。 第171章 谒金门(五) 马车晃晃悠悠的驶向府衙后门,那里也站在几个衙役看守。见有外来的马车过来,立马拦了下来。 “府衙重地,不得擅闯。”为首的衙役拦车喊道。 “是我。”魏漠骑马从后方过来,对衙役道。 还好魏漠之前和这些衙役们打过照面,拦路的人立马让开,“原来是魏将军,您也听说了?” “闹这么大动静,我能不知道吗?”魏漠皱眉道,“我见前面乱哄哄的,人越来越多了,要是拥挤踩踏出了事怎么办?” “那些读书人认死理,小的们驱赶过,他们不走。”衙役对此也十分头疼,“沈阁老和许大人都不在,衙门里没个主事的,小的们不敢动。” “现在主事的人来了。”魏漠说罢,翻身下马。而木棉则扶着萧翌已从马车上下来了。 衙役瞪大眼睛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贵人,心道此人竟然坐着马车,并能令魏将军和手下一旁扈从,这说明他比魏将军官大啊。 能比魏将军还厉害的人,会是谁呢? 不管是谁,终于有个能主事的人来了,衙役们都心里有了底,急忙迎他们进入府衙。萧翌一边走,一边吩咐衙役,先让人去外面劝返学子们,但不能动粗。劝不走的就让他们站在衙门口,不要挡在路中央,妨碍过往的车马和路人。 衙役们见状,纷纷行动,一时间府衙内没剩几个人了。 至于坐在衙门里的官员,则需萧翌亲自会一会他们了。 魏漠和木棉一左一右站在萧翌身后,旁边是带刀的神机营,一个个威风凛凛,并不亚于锦衣卫。 “走。”萧翌说罢,抬脚向衙门正堂走去。 与此同时,衙役们一个个拿着水火棍走出府衙,站成两排将人群往路边赶。学子们哪有衙役的力气大,推推搡搡间硬是被逼退到大街两旁,让出了通道。 “不要在这里呆着,赶紧走。”为首的对学子们喊道,“否则以妨碍公务之罪,拿你们下狱。” “有本事你抓我啊。”有不怕事的学子大喊道,“我们就想要一个真相,犯了哪条王法了?沈阁老龟缩在衙门里,不敢出来澄清吗?” “说了多少遍了,沈阁老不在杭州。”衙役头疼道,“京城来的大人们都进去了,有你们学生娃子什么事?” “我们怎么不能关心家国大事了?”领头的学子忽然大声质问道,“我们要真相,沈大人是不是狐媚惑主,蛊惑圣心,做下令人不耻之事?” 衙役刚想训斥,却被路人抢先一步。只听那人道:“你在胡说什么啊?” “我哪有胡说,我们有证据。”学子大声嚷嚷着。 “我不信你的证据,我只信我的眼睛。”围观路人反驳道,“各位乡亲父老,沈大人来我们杭州当过一年知府,他是什么人,杭州百姓都知道。” 此人一说,其他老百姓也吩咐附和道:“我还记得那时候,沈大人在书院给我们讲变法。” “沈大人是难得的好官,怎么可能是魅惑圣上之人?” “就是,我们难道不相信沈大人吗?” 为首闹事的学子见舆论又向沈嘉那边倒去,顿时急了,“沈嘉升迁那么快,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次辅,你们难得不觉得奇怪吗?” “他为百姓变法,一心为民,难得不该升迁吗?”路人质问道。 “你们学生不好好读书,在这里嫉妒沈大人干什么?” 带头的学子没想到舆情竟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将沈嘉置于有口说不清的境地。反而现在是自己被倒打一耙,路人们开始怀疑学子们因为嫉妒,故意闹事。 其他被煽动的学子,此刻也开始动摇了。有人小声嘀咕道:“是不是我们搞错了?” “是、是非公道,自有定论。”带头之人底气不足的冲路人说了句狠话后,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府衙大门,带着众学生狼狈离开了。 这场舆论战,他们输了。 而在府衙大堂上,自皇帝露面后,所有京官都有些吃惊,没想到陛下真的在杭州,更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替沈嘉出头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虽然京官心里不安,但还得按规矩行礼问安。 “平身。”皇帝淡淡叫起,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 众臣拿捏不好陛下的心情,一时间竟然无人出头发话。 “众卿家千里迢迢赶来杭州,想必有要事求见。”萧翌缓缓的扫过一个个低垂的脑袋壳,冷漠道,“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皇帝问话,不得不答。于是在此官位最高的右佥都御史无奈站出来,结结巴巴道:“陛下,您不在京城时,有流言传出。臣等、臣等过来,只不过是想肃清流言,以还沈、沈阁老清白。” 说什么“肃清流言”,说什么“还以清白”,他们这群人早就不相信沈嘉的清白了,何谈肃清? “哦?”萧翌淡淡道,“是什么流言?” “是……是一封折子。”此人哆哆嗦嗦拿出奏折,低头呈上。 木棉见状,急忙过起接过,递给陛下。 萧翌刚看了一眼,立马合上了。这份奏折的内容他太熟悉了,即使过去了几年,他也能倒背如流。 -- 第210页 此封奏折,正是程尉廷当年弹劾沈嘉的密折。 第172章 谒金门(六) 萧翌“啪”的一下把折子摔在了地上,吓得所有人噤声不语,更不敢乱动了。 “此乃密折,留中未发。”萧翌的眼神冷冰冰的扫视右佥都御史和其余众臣,“尔等从何得知?” 右佥都御史急忙跪在地上,“陛、陛下,这封折子早已传遍京城,臣也不知源头从何处传出。” 萧翌又看向木棉,木棉也跪下道:“陛下,密折一直密封宫中,绝不会流传出去。” “是吗?”萧翌想了想,“那就是草奏泄露了,魏将军。” “臣在。”魏漠上前一步答道。 萧翌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冷冷的吩咐道:“查清此事。” “臣遵旨。”魏漠拱手领旨。 “至于诸位,”皇帝扫视着那群低着头不敢言语的京官,“暂留府衙,配合调查。” 这就算是找了个借口把人扣下来了,京官们敢怒不敢言,只能认栽。 萧翌说完,挥退所有人,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正堂,看着那本被他扔在地上的奏折。 这封奏折,除了他自己、沈嘉和陈公公看过外,也只有一个人知道密折内容。那人便是,书写密折之人了。 魏漠派人去了程尉廷的老家调查此事,而此时,在浙江某处小村庄里,沈嘉他们终于找到了匿藏许久的赵二爷。 “赵二爷,让我们好找啊。”沈嘉看着眼前这位大腹便便的人,面露嫌弃之色,“躲啊,你再躲啊,躲得过锦衣卫和东厂的耳目吗?” “各位大人,我、我不过是回老家住几天而已,躲什么了?”赵二爷还是嘴硬,依旧不承认。 “赵二爷,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乖乖俯首认罪吧。况且,你的同党已经招了,我手中还有你亲笔写下的物证。”沈嘉拿出那张纸,“你想让我签字画押,和你同流合污。可惜,棋差一招啊。” “沈、沈阁老,我、我没有,我冤枉啊!”赵二爷死到临头,哪敢轻易认罪。要知道通敌之罪,抄家灭族,这罪名太大了。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沈嘉挥挥手,让人把赵二爷捆起来,打算押回杭州细细审问。 然而沈嘉现在并不知道,因程尉廷的密折流传了出去,此刻的杭州乱成一团了。带头起哄的学子一计不成,在幕后主使的引导下,又生一计。他们将程尉廷密折内容抄录多份,洒遍了杭州城。 一时间沈嘉积累的名声被毁,皇帝想压下来,奈何流言蜚语传得太快了,再加上有心人的引导,很难堵住悠悠众口。 由于萧翌身份暴露,没办法再住在有凤客栈了,木棉本想让陛下住进杜府,但萧翌不想麻烦杜家的人,思来想去,只能搬到府衙后院中。 再次来到这里时,萧翌发现后院的一景一物竟然没发生什么变动,他仿佛还能在这里看到沈嘉留下的影子。 “自从沈大人离开,这里没有人再住过。”前来引路的老仆人说道,“老朽记得陛下,以前沈大人带您来过后衙,您还吃过我做的面。” 听到这里,萧翌也想起来了,他问道:“原来是你啊老人家,这么些年,你一直在后衙干活?” “对,老朽在这里干了半辈子了,没挪过地方。”老仆还是带着萧翌去了之前住过的房间,“这里是沈大人以前的房间,后来许大人当知府时,他有自己的宅院,便没住进来过。” 萧翌了然,也只有沈嘉这样没有娶妻生子的人,才会孤零零的住后衙凑合。 “陛下,您晚膳想用点什么,老朽让人去准备。”老仆低眉顺眼的问道。 “不必麻烦了,再吃一回你做的面食吧。”萧翌笑道。 “好嘞。”那名老仆乐呵呵的告辞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今生今世有机会给皇帝做面条吃。 而且,还是两次! 老仆下去之后,木棉走了进来。她刚从沈府搬出来,陪陛下在府衙住。虽然木槿不舍得姐姐走,但她也在杜府听到了一些关于大哥和陛下之事的闲言碎语,知道事情严重,便不再挽留了。 见木棉来了,萧翌揉揉眉心,开口问道:“木棉,你查到什么没?” 最近木棉也没闲着,一直让东厂的人暗中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刻已有一些线索了。她谨慎的答道:“回陛下,那些学生背后果然有人引导。奴婢觉得,幕后主使可能不是来闹事的京官,那些官员一直被关在偏院,不可能和外界通消息。” “京官背后,定有主使。”萧翌说道,“这次他们兵分两路,要置沈嘉于死地啊。” 木棉听后,建议道:“陛下,不如将那个带头闹事的学生抓起来,让东厂审一审。” “先不要打草惊蛇,派人盯紧他们就好。”萧翌又问,“程尉廷那边呢?” “魏将军派去的人还没传信过来。”木棉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萧翌,斟酌道,“陛下,刚才衙役传来消息,赵家二爷已被抓住,不日……就要回来了。” 木棉没敢明说谁要回来,但萧翌和她都心知肚明。 “知道了。”萧翌胡乱点点头,只觉得心浮气躁。 “那……陛下……”木棉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萧翌一下子就明白木棉想要问什么,但他一时间也没想好该怎么办,只得说:“先、先别告诉沈嘉。” -- 第211页 “可是……”木棉担忧的看着陛下,这件事传得满城风雨,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啊。 人言可畏,等沈嘉一回到杭州,听到看到这些乱七八糟之事,不知会作何反应。 “我知道你的担心,你想写信提前通知他一声,让他心中有底。”萧翌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可那次他看完程尉廷弹劾他的密折后,直接吐血昏迷了。朕不敢想象他这次会怎样,还是等他回来,我慢慢跟他说。” 陛下果然是心疼大哥的,即使到了这般田地,仍然想着独自承担,不愿告诉沈嘉真相。 只是这样一来,所有重担都压在陛下肩上,实在是太累了。 “奴婢明白了。”木棉怜悯的看了陛下一眼,缓缓退下了。 第173章 谒金门(七) 通往杭州的官道上,沈嘉、许知府和杜涣带领着手下,押着赵二爷,骑着马儿在官道上飞驰。沈嘉现在恨不得立刻飞回杭州,毕竟和萧翌分别数日,想得紧。 见次辅大人如此高兴,许知府也放松了很多,还开玩笑道:“沈阁老,您赶这么着急干什么,又没娇妻等着您,缓缓再走吧。” 杜涣听到后,也在旁打趣道:“许知府,您怎么知道沈阁老有没有娇妻啊?” “沈阁老有没有我不清楚,但杜状元您肯定归心似箭,想回去见妻儿了吧。”许知府调侃完沈阁老,又开始调侃杜状元了。 “才没有呢,许大人莫要取笑在下了。”杜涣脸微微一红,怎么感觉他喜得千金之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呢。 沈嘉看前面有一个茶摊,于是勒马对后面的人道:“大伙辛苦了,在路边茶摊歇歇脚吧。” 终于能休息了,所有人都飞速下马,瘫坐在茶摊上,喝上一壶茶,感觉又活过来了。 “大哥喝点茶。”杜涣给他倒了一杯,玩笑道,“再有一日路程就到杭州了,大哥不用着急了。” 也不知沈嘉听没听进去杜涣的话,只见他双手捧着茶,两眼却看向外面,心里确实在想念他的“娇妻”呢。 不知离开的这些日子,微明过得好不好,每日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想自己呢? “听说了吗,圣驾到知府衙门了。”邻桌的人闲谈的话语传入沈嘉的耳朵,吓得他差点没端稳茶杯。 一听到关于萧翌的事,心不在焉的沈嘉终于回过神来。他背对着他们低下头,不动声色的偷听着邻桌谈话。 “看来,那件事是真的了?”有人低声问道。 “程阁老的奏折都传出来了,我看十有八九是真的。”另一人也小声说道,“而且那些京官和学子闹如此大的动静,没有真凭实据,他们敢吗?” “怎么会这样,我一直很崇敬沈大人呢。”有人叹息道,“他在杭州时,做了多少好事啊,怎么去了京城就变了。” “或许在他来杭州为官之前,就这样了呢。”有人偷笑道,“你看他,一不娶妻,二不纳妾,我以前还以为他洁身自好呢,没想到竟然是个断袖。” 沈嘉闻言,捏着茶杯的手指愈发使劲,指关节泛白,那架势仿佛要把杯子捏碎了。 他们知道了?杭州的百姓知道了?京城的官员知道了? 还有谁知道?京官怎么会来杭州?学生又是怎么回事? 那么,萧翌呢,他听到传言了吗?他会怎么做,又要和自己断绝关系吗? 沈嘉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本来的好心情瞬间被打破。他愣愣的抬头看着杜涣,而杜涣也是一脸震惊的样子,仿佛还没有消化刚刚听到的消息。 完了,彻底完了!沈嘉心底一颤,放下茶杯起身就走。 “大……”杜涣本想叫住沈嘉,又突然想起这里人多口杂,不想引人注目,只好将话咽回肚子里,不敢高声唤人。 他眼睁睁的看着沈嘉翻身上马,抛下了所有人,打马而去。 “杜状元,沈阁老怎么走了?”许知府坐在茶摊另一边,没有听到刚才的闲言碎语,一脸莫名的走过来问杜涣。 杜涣张了张口,不知该作何解释,只好道:“许大人,我们有点急事赶着回去,押送人犯之事就交给您了。” 说罢,杜涣也慌慌张张的骑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然而此时,在杭州城内,关于沈嘉和陛下的传言甚嚣尘上,木棉让东厂的人去查流言从何而出,却查不到源头。 “现在不仅是杭州学子们卷进来了,老百姓也开始四下散播,大哥的官声降到了最低点。”木棉向陛下汇报道,“对方来势汹汹,为了打压大哥,甚至都不顾及陛下您的声誉了。” 如今,沈嘉被说成了狐媚惑主的佞臣;那么,萧翌自然就是宠信佞臣的昏君了。 木棉说罢,微微抬头看向陛下。只见陛下脸色苍白,眼下乌青一片。她知道陛下这两天一直没休息好,吃的也越来越少了。 毕竟,遇上这种事,谁能睡得好,吃得好呢? 然而萧翌对自己的名誉没什么担忧,他只觉得心寒。 没想到时隔多年,程尉廷竟然还不死心,又闹这一出。难道他不顾及和沈嘉的师徒之情,他真的想让沈嘉身败名裂吗? 萧翌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他本念着程尉廷多年追随自己,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当时便网开一面,没有下死手,放他回乡养老。他虽然不在朝廷当差了,但也算是功成身退,晚年含饴弄孙,有何不好的? -- 第212页 可这个人,明明谨慎了大半辈子,为什么突然发疯找死,往刀口上撞? 既如此,那就休怪他不再念君臣旧谊了。 就在这时,魏漠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他手拿着一封密信,对萧翌道:“陛下,有消息了。” 魏漠将信件交出,木棉上前接过,拆开递给陛下。萧翌一目十行看完后,手轻轻一松,信纸轻轻飘落在地上。 “陛下……”木棉愣了一下,她见陛下神色似悲似喜。 魏漠也纳闷了,他没看密信,不知上面写了什么。难道幕后主使真的是程尉廷?可陛下却没有大怒啊。若不是,陛下何故又面露悲伤?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后,萧翌终于开口道:“木棉,不是他,不是程老主使的。” “那……是好事。”木棉小心翼翼的说道,“程老对陛下,还是忠心不二的。” “程老自秦州便追随于朕,忠心耿耿辅佐朕十余载。”萧翌微微叹息道,“草诏,追赠上柱国,赐谥文定。” 萧翌说到后半句时,木棉和魏漠都愣住了。没想到程老竟然……去世了。 怪不得,那封密折的内容会流传出来。估计是家人整理遗物时,翻出来了程老当时写的草稿。没想到会被有心之人看到,用来大做文章。 这是保守党的最后反扑,为此不惜惹怒陛下,不惜损伤陛下的名声。他们知道错过这次就再也没机会整倒沈嘉了,故而借程老的草奏,将事情闹大。 第174章 谒金门(八) 另一边,沈嘉带着杜涣,二人快马加鞭,不眠不休,终于赶回了杭州城。他们刚到府衙门口,就看见衙门外又乌泱泱聚集了一大群人。 那些人有的是学生,有的是老百姓,有的是商贩……形形色色的人堵在门口,少数人是来闹事的,大多数则是看热闹的。 然而沈嘉的出现,则让这出闹剧达到了高潮。所有人都望向沈嘉和杜涣,甚至有学子不怕被马蹄伤到,拦在了沈嘉马前。 “沈阁老您终于露面了!”来者语气不善道,高举着写有密折内容的纸,“敢问沈阁老,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学子就该好好读书,少管闲事。”沈嘉冷冷扫视了那个人一眼,看都没看那张破纸一眼,直接骑马越过。 那名书生愣在原地,甚至忘记拦住沈嘉的马儿,眼睁睁的放他离去。 其实不止书生惊呆了,百姓们也愣住了,连杜涣也愣住了。这可太不像沈嘉温和有礼的性格了。 可沈嘉现在被怒火燃烧,双手气得颤抖,没破口大骂已经不错了,也懒得和这群人周旋。 沈嘉骑马穿过人群,来到了大门口。早有衙役听到风声,将大门打开。沈嘉和杜涣下马,二人进去后,大门又被衙役紧紧关死,防止学生涌入。 然而当他走到衙门大堂,却见里面站满了京官。陛下坐在堂上,木棉和魏漠立于两旁,木棉手拿圣旨,正在宣读关于程老的那道诏书。 沈嘉站在门外,听到“谥号”“追封”等字眼后,顿时手脚冰凉。 他的老师,竟然去世了。 只听“吱呀”一声,沈嘉的胳膊不小心碰到了门,发出声响。众人回头,皆大吃一惊。 沈阁老,竟然回来了? 萧翌抬眼看向门外的沈嘉,二人越过重重叠叠的人影,默默相视。沈嘉知道,自己再不可软弱,不能让萧翌一个人扛下所有事。 他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冠,随后大步朝萧翌走来。 “参见陛下。”沈嘉跪下行礼。 “参见陛下。”杜涣跪在沈嘉身后,跟着行礼。 萧翌见他面色不善,不知他想干什么,只好道:“平身。” 沈嘉起身后,却背对着陛下,面朝众位同僚,开门见山的说道:“你们所说的那封奏折,我早已看过了。如果你们只是为了求证此事而来,我可以告诉你们,程老所言全部属实。”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炸了。萧翌脸色苍白的盯着沈嘉的背影,心道你就这样承认了? 不要官声了,不要名誉了? 迎着同僚惊讶的眼神,沈嘉毫无畏惧,反而冷漠的质问道:“就为了一个小事,至于千里迢迢的过来吗?你们不理事了吗,耗在这里有何用?现在我已说清是真的,你们可以走了。” 众人直接被堵得哑口无言,还没想出如何反驳呢,却见沈嘉又转过身,质问道:“陛下,程老追封之事,您问过内阁吗?” 杜涣在旁目瞪口呆,心道大哥今天怎么了,像是吃错了药,逮谁咬谁。 “没有。”萧翌回道。追封以及定谥号,确实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不经内阁,何名为敕?[1]”沈嘉生气的说道,“陛下不如裁撤阁员,取缔内阁,臣等辞官还乡。” 沈嘉说罢,甩手转头就走。余下的众人,或震惊、或害怕,一个个都如同鸵鸟一样,低着头闷不出声。 就在龙颜震怒,众人沉默之时,魏漠突然笑出声。他算是看明白了,沈嘉这招转移矛盾,用的妙啊。 众人莫名其妙的看着魏将军,不知他为何发笑。 此时萧翌终于开口,对众人冷冷道:“所有京官,立刻启程回京,不得延误。若有不从者,也不用回京当官了。” 陛下终于采取了强硬的手段,然而这时无人敢说什么反对的话,他们只好无功而返。 -- 第213页 等那些京官走后,木棉和杜涣对视一眼,她冲他摇摇头,暗示别多说话。于是,两个人也躬身告退,大堂只剩下了陛下和魏漠了。 魏漠找了个椅子坐下,依旧捂着嘴偷乐,那贱贱的笑容,令萧翌火大。 “笑笑笑,你还笑,你要气死我吗?”萧翌从桌子上的签筒里抽出一根令签,扔到魏漠身上。 “谁气的啊?你们两口子吵架,关我什么事,惯会倒打一耙的。”魏漠毫不害怕,笑着说道,“我现在啊,不得不承认沈嘉,确实厉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寸不烂之舌吗?” “厉害什么,不过是豁出去了。”萧翌还在生气呢,“他啊,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只在乎你,这就够了。”魏漠说道,“他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我就佩服他。” “但是,他打乱了朕的布局。”萧翌皱了皱眉头,“本来程老已死,无人能证明奏折内容的真假了。朕给程老追封赠谥,安抚官员,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现在……” 可现在,沈嘉自己承认了,再无挽回的可能。 萧翌闭上眼,感到心累。虽然他也很感动沈嘉能当众承认他们的关系,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沈嘉宁愿声名俱损,也要和你在一起。”魏漠感叹道,“事已至此,就让沈嘉来处理吧。” 魏漠说得不错,沈嘉对萧翌知根知底,一下子就猜到萧翌想将事情压下来,以保全自己的名声。然而这些,也不是沈嘉想要的。 于是两个人陷入了冷战中,他们都想用自己的方式对对方好,但彼此却不领情。 冷战一直持续到赵二爷之案结案,陛下登船启程,二人再没有说过话,也不住一间屋子。萧翌仍然住在三楼顶层,而沈嘉则跑去二楼,住在范大夫住过的那间屋子。 木棉和魏漠受这对小情侣的影响,被冻得冷飕飕。他们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在船上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他们万分羡慕杜涣和木槿了,这对小夫妻可以继续呆在杭州躲过一劫,直到孩子七八个月大的时候再回京城。 大船在诡异的气氛中驶向京城,中途萧翌再没下过船,其余人自然也无游山玩水的心情了。 要知道,京城还有一场大战,等着他们呢。 作者有话说: [1]出自<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唐朝</a>刘炜之。原句:“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意思是不经过凤阁(中书省)鸾台(门下省),怎么好意思叫圣旨呢? 第175章 水龙吟(一) 龙舟刚到通县,便见岸边站满了人。地方官在前一日就接到了消息,在此等候多时了。萧翌一行人下船后,知县早已备好了銮驾,供贵人们换乘。于是皇帝乘坐马车,木棉在内陪侍。其余人则全部骑马,浩浩荡荡向皇城而去。 望着远去队伍的背影,通县知县捋了捋小胡须,对自己的心腹师爷说道:“你发现没,陛下和沈阁老一直没说话,氛围有点奇怪啊。” “可能是……为了避嫌?”师爷小声猜测道。 “避什么嫌,他不是在杭州都承认了吗?”知县不由佩服道,“还是沈阁老胆子大,厉害啊。” 京城的传闻和杭州的传言还是有所区别的,在杭州,人们说的是沈嘉“狐媚惑主”,而在北京,人们给他定的罪名是“不敬君上”。 毕竟杭州的官员和百姓知道的内幕并不多,而在京城,尤其是经历了永文之乱的臣民们,大多知道陛下不行。 于是,大伙都不用猜就知道,沈嘉和陛下,臣在上,君为下。所以一些官员对沈嘉的态度不是鄙视,而是震惊了。 走了大半天功夫,銮驾终于抵达京城,却未见有官员在城门口迎驾,唯有锦衣卫指挥使曹肃渊带着手下在此等待。 此刻锦衣卫已清空了百姓,护送陛下进宫。通往皇宫的路上,整个队伍都很压抑,除了马蹄声,几乎没有人说话。沈嘉跟随着队伍打马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心里却愈发不安。 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种种不寻常的迹象表明,京城的官员准备了一场鸿门宴等着他们呢。 要知道,那些一二品的大臣们,可不像之前四五品小官好打发。一场激烈的辩论必不可少,然而沈嘉绝不会退却。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沈嘉打起精神,策马向午门方向赶去。 等到了皇宫,沈嘉远远便看见午门前站了一排排的官员,皆是四品及四品以上的官员。他们就如同平日里上早朝时那样,穿着得体的官服,按照品阶高低站在正门前。等圣驾到时,所有人跪地行礼,山呼万岁。 官员们跪在御道,将宫门正好堵住了。沈嘉、魏漠等人见状,也不得不下马,侧身站在一旁,等陛下发话。 木棉替陛下打开车门,萧翌在马车内淡淡发话道:“平身。” 所有人却没有动,为首的韩昌直起身来,从袖筒里拿出一封奏折,“臣韩昌有本要奏,臣弹劾沈嘉罔顾人伦、不敬君上,请陛下罢免沈嘉。” 韩昌话语刚落,其余人齐声附和道:“请陛下罢免沈嘉。” 来了,疾风暴雨还是来了。萧翌闭上眼,没有说话。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如今一直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落下来了。 木棉微微抬头看向陛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韩阁老的奏折。 -- 第214页 就在僵持之际,沈嘉突然站出来问道:“韩阁老,你弹劾我‘不敬君上’是什么意思?” 韩昌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不屑,“有些话,沈阁老自己心里明白,非要让人把话说的那么清楚吗?” 韩昌说罢,其余人也都转头看向沈嘉,面露鄙夷之色。 眼前这些人,曾是一起共事的同僚。如今却因为他和萧翌的恋情,而对他横眉冷对。沈嘉只觉得滑稽可笑,他不过是爱上了皇帝,就犯下什么大逆不道的过错了吗? “我敬爱君上,比你们任何人都敬爱陛下。”沈嘉毫不畏惧,手指着那群人,控诉道,“你们自己内心黑暗,才会看什么都觉得龌龊。” “沈阁老请慎言。”韩昌皱眉道,“所谓‘天地君亲师’,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沈阁老,您那不是敬爱,是亵渎。” 又有礼部的谭尚书叩首高呼道,“陛下,人伦纲常不容淆乱,陛下不能因偏爱沈嘉而至江山社稷于不顾。” “阴阳交合才是正道,沈嘉身为次辅,却有违礼法。上行下效,断袖之风兴起,陛下何以治天下?” “哈哈哈,我懂了。”沈嘉突然插话,惨笑道,“你们说了一堆大道理,只不过是想让他做个无欲无求的圣人罢了。” “臣忠心耿耿,这些都是肺腑之言。”礼部尚书说道。 “忠心耿耿?”沈嘉厉声反驳道,“你说得好听,可看看你们的所作所为,跪在这里阻拦圣驾进宫,这就是你们的忠心吗?” 的确,此举确实有逼宫的嫌疑,可这些大臣却没这样想。他们认为即使手段激烈了点,只要心向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的,便是忠臣。 “沈阁老,我等是来劝谏。”韩昌答道,“这就是我们的忠心。” “很好。”沈嘉冷漠道,“韩首辅在劝谏什么?您自己纳了不知多少房小妾了,却在这里劝陛下无欲无求?” “你!”韩昌被刺痛,又气又惊。他没想到多日不见,沈嘉竟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也变得如此狠心。 “还有你们,一个个都是圣人吗?没有娶妻生子,没有情爱吗?”沈嘉质问道,“我与陛下在一起时,从未影响朝政,反而兢兢业业,助陛下将变法施行下去。既然无关大局,此等天子私事,至于苦苦相逼吗?” “可你们两个男子,江山后代……”礼部尚书刚说了一半,却发现自己确实没有立场指责沈嘉什么。毕竟,陛下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无法生育,沈嘉根本没有耽误陛下的子嗣。 “断袖分桃自古就有,至于大梁朝的继承者,有肃王殿下在,不必你们操心了。” “说到断袖,汉哀帝因董贤而失去江山,被后世唾骂。难道你也想如此,令圣上背负昏君骂名?”礼部尚书质问道。 “汉室被王莽篡夺,和董贤有什么关系?”沈嘉都被气笑了,“那些末代君王毫无建树,丢了江山,后世却归罪于他宠爱之人身上。就算我是女人又如何,妲己、褒姒不也被骂红颜祸水吗?” 年迈的礼部尚书又被怼得哑口无言,他们没想到沈嘉如此不知廉耻,竟然真在午门之下,在百官面前,与他们强行狡辩。 本以为用人数可以压下沈嘉,逼迫圣上。然而沈嘉却能舌战群雄,以一己之力打压百官,将局势扭转了过来。 他用自己的方式向萧翌证明,可以不必妥协,便能说服众臣。 萧翌在马车内听了半天,随后对木棉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或许这一次,沈嘉是对的。 第176章 水龙吟(二) 沈嘉用言语做为利刃,一字一句攻破了他们的层层铠甲,将他们逼得无话可说了。韩昌自知敌不过,有点想退却了。但那位礼部谭尚书,仗着自己年高德勋,竟然在午门前,如同市井小民一样不依不侥撒泼。 “沈嘉,你少在此诡辩。大梁礼法何在,天理何在?”礼部尚书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发疯一样的指着高大坚硬的宫门,“今日沈嘉不走,老臣宁愿撞死在午门前。”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锦衣卫的曹指挥使用眼神暗示手下,戒备起来。而其他大臣则或真情、或假意的拉着老尚书,大哭大喊的劝他不要想不开。 “你们勿要拦我。沈嘉不走,天理难容。”礼部尚书指着沈嘉道,“你要是有点羞耻之心,就该辞官归乡。” “凭什么我要走?”沈嘉没有被胡搅蛮缠的礼部尚书吓退,他反而更进一步,质问道,“说什么礼法、天道,难道我和陛下相爱,天要塌下来了吗?” “你!”礼部尚书气得胡须乱颤,“无耻至极,无耻至极!” “谭尚书,你到底是为了陛下好,还是另有私心?”沈嘉步步紧逼,转头看向韩昌,“还有你,首辅大人,我走可以,但你们找到接替我变法之人了吗?” “大梁人才济济,你何必给自己脸上贴金,没有你就不行了吗?”有人讥讽道。 沈嘉定眼一看,原来说大话的那个人并没有参与过变法。他冷笑道:“就算你不了解新政,也该读过书吧。《中庸》有云,‘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诸位,你们可不要被保守派利用了。” 沈嘉说完,韩昌等人面面相觑。之前他们确实被礼部的人煽动了,再加上沈嘉和陛下之事太过骇人,他们便没有多想,就来宫门口跪谏。 -- 第215页 在变法即将功成之时,就算是皇帝,也无法轻易罢黜沈嘉,撼动他的地位了。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恐怕新政会前功尽弃。 话已说到这份上,再直白不过了。有些人听后恍然大悟,态度有所松动。韩昌率先起身,慢慢的走到御道一旁。首辅一表态,其余的一些支持变法之人也站了起来,低头退至一旁。 于是只剩下以礼部尚书为首的官员,还堵在宫门口。他们都看向谭尚书,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来您是要坚持了,谭尚书?”沈嘉问道。 礼部尚书道:“老夫在礼部干了多年,绝不允许你这样败坏道德之人站在朝堂上。今日我死也要阻止你。” 说罢,就要往大红色的宫门撞去。 还好锦衣卫的人早有准备,还没等谭尚书跑出几步,抢先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拦住了他。 可谭尚书发疯似的大喊大叫道:“你们拦得住一时,拦得住我一辈子吗?明日呢,后日呢,只要沈嘉在一天,我便会抗争到底。” 大梁朝的臣子不畏死,宁愿死谏以留清名。但沈嘉却无法理解这种行为,皱着眉头看向谭尚书。 没想到今日,他终于遇上了比自己还一根筋的人,突然觉得心好累。他有点理解萧翌之前面对固执的自己时,是何等心情了。 而这种上了岁数的文臣,打不得,骂不动,劝也劝不了,沈嘉确实束手无策了。 “放肆!”突然,一直冷眼旁观的陛下发话了。他被木棉搀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 龙颜震怒,所有人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只有沈嘉和那位要寻死的谭尚书,还干站着。 木棉扶着陛下,走到了礼部尚书跟前。面对皇帝,谭尚书的眼神略有躲闪,不如之前理直气壮了。 “你要死,可以。不过你到底是受何人指使,为何闹事,朕会让锦衣卫查抄你谭家,挨个审问你的家人。” “陛下,老臣绝无二心,无人指使啊。”礼部尚书颤巍巍跪下来,痛心疾首道,“陛下,您真的要为了沈嘉,违背礼法,逼死忠臣吗?” “朕念你年老,可以不计较你之前所作所为。不过你若执迷不悟……”萧翌顿了顿,“锦衣卫。” “臣在。”曹肃渊起身走到陛下跟前。 “陛下,您以为老臣怕了锦衣卫?”谭尚书仿佛豁出去了,“是廷杖还是下狱,老臣都无所谓。可是陛下,您不能被小人蒙蔽啊。” 谭尚书一边说着,一边死死拽住陛下的衣摆,那喋喋不休的声音令萧翌头痛欲裂。 “好,那就传杖。”萧翌的耐心彻底没了,“就在午门行刑。” 曹肃渊闻言愣住了,没敢动。毕竟,皇帝一向待下温和,就算再生气,最多是下狱,从没让锦衣卫打过大臣。 更何况,就谭大人这把老骨头,估计没打几下,便会一命呜呼了。 “陛下,不可。”韩昌抢在锦衣卫动手前,急忙出声道,“清嘉一朝从未廷杖过大臣,您何必因谭尚书而破例,此举有损陛下圣名啊。” “谭尚书年纪大了,经不得廷杖啊。”又有人说道。 “陛下,三思。”魏漠也觉得过了,跪下劝谏。 “求陛下饶谭尚书一命。”众臣齐声道。 所有人都在为礼部尚书求饶,只有沈嘉没有。他知道,萧翌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萧翌看向跪着的大臣们,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沈嘉。他气愤道:“你们、你们是要逼宫吗?他想要清名,朕便赐他一死,青史留名。” “谭尚书被猪油蒙了心,他没有这个意思。”韩昌还在替礼部尚书找补。 “求陛下饶谭尚书一命。” 众人纷纷求饶,声音此起彼伏,令萧翌更加头疼了。他用手按住太阳穴,却觉得眼前人影憧憧,传来的声音从大变小,仿佛隔着层纱布,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率先发现萧翌异样的是沈嘉,他站在陛下身边,眼睁睁看到陛下突然流下鼻血,却不自知。 “陛下!”沈嘉见状大惊。 其余人也停下了求饶之声,抬头看向陛下,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 萧翌怔怔的看着沈嘉震惊的表情,感到什么从鼻子里流出来。他用手摸了一下,却看到满手鲜血。 随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77章 水龙吟(三) 眼见陛下突然昏倒,沈嘉眼疾手快的从后托住他,对其他人道:“快,传御辇,让太医去养心殿候着。” 其他大臣被眼前一幕吓得不敢乱说话,也不敢再阻拦陛下回宫了。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沈嘉一把抱起陛下,将他放到御辇上。 还好,沈嘉马步练习的不错,这一次终于抱得动陛下了。 萧翌被安置在御辇上,但他身体软软的,控制不住的要往下滑。沈嘉顾不得许多,也跟着坐在御辇上,让萧翌靠在自己的肩上。 “快走,开中门。”沈嘉下令道。 午门正中间的那道门打开,那是只有皇帝、皇后和一甲才能走的正门,而沈嘉却破例走了一遭。 可这一次,就连固执的谭尚书,也不敢说什么“有违礼法”了。 一路上,沈嘉可没心情坐在御辇上欣赏什么风景,他不停的给萧翌擦拭血迹,可鼻血仿佛流不尽似的,一直没停过。 这样可不行,止不住血的话,会死的。沈嘉深吸一口气,平息纷乱的心情。突然,他想到了范大夫离别时的叮嘱。 -- 第216页 寒毒不在这次爆发,就在下次。难道,这就是范大夫所说的,“万不得已”的时刻? 而此时午门外,陷入混乱之中。魏漠和曹肃渊当机立断,控制住了所有在场的大臣,将他们请入禁宫。 至于木棉,则跑去太医院,亲自替陛下传太医了。 可惜啊,范大夫现在在西北呢,无法过来替陛下诊治。不知道太医院的那些御医们,是否有用。 御辇抵达养心殿,沈嘉弯腰抱起萧翌,快步走进寝宫。御前的奴才们见陛下满脸血迹,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还好沈嘉冷静下来了,对所有人道:“快去拿干净的衣服,再烧点热水。” “是。”秦公公应道。 等木棉带着太医来时,沈嘉已将萧翌安顿好,平躺在床上,鼻血暂时止住了。几个太医匆匆赶来,挨个上前替陛下把了把脉,却没一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更别提对症下药了。 沈嘉让他们都下去,而后对木棉道:“为今之计,只好赌一赌了。范大夫给我一个药丸,说万不得已时,可救陛下一命。” “那赶紧用药啊。”木棉焦急的说道。 “可是,会有反噬。”沈嘉掏出范大夫给的药方,“你亲自去太医院盯着配药,此汤药配上药丸一起服用才行。” 木棉接过药方,她看了看,迟疑道:“大哥,你确定,陛下这是寒毒发作?” “我不确定,但我想赌一赌。”沈嘉看向木棉,“请你,相信我。” 毕竟,他们以往从未见过这种状况,寒毒最终发作时会怎样,谁也不清楚。 “好。”木棉一直都相信着大哥,拿着药方去抓药了。 木棉走后,魏漠和曹肃渊进来了。魏漠担心的看着萧翌,询问沈嘉,“陛下怎么样了?太医开药了吗?” “太医没有用,我这有一颗药丸,可以一试。”沈嘉取出装药丸的盒子,打开给他们看。 魏漠看后没什么反应,曹肃渊却大吃一惊,这不就是他给陛下的药丸吗?他知道此药会有反噬,但看陛下现在的状况,不得不服用了。 “对了,外面怎么样了?”沈嘉才想起来那些闹事的大臣。 “已封闭宫门。”曹肃渊答道。 “那些官员呢?”沈嘉又问道。 曹肃渊和魏漠对视了一眼,魏漠替他答道:“锦衣卫让大臣们……先去内阁等候。” 说什么“等候”,实则是“软禁”。但沈嘉却没有反对,甚至下令道:“让他们不要和外界联系,陛下发病一事,万万不可泄露。” “是。”曹肃渊领命道。 “还有一事,劳烦曹指挥使接肃王殿下速来养心殿侍疾,我担心殿下的安危。” 帝王一旦有什么事,储君就会被人盯上。沈嘉打算先发制人,让肃王在养心殿住下,以保平安。 “我这就去。”曹肃渊说罢,赶忙离开了。 魏漠看着沈嘉将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并非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只会哭泣着急。他也跟着放下了悬着的心,不自知的开始听从沈嘉的指挥了。 果然,萧翌的眼光确实很毒,看人很有一套。沈嘉在最关键的时候,撑起了大局。 与此同时,文渊阁中。 韩昌端坐在首辅的位置上,脸色黑沉,一言不发。而在内阁聚集的大臣们,则互相推诿,最后将矛头指向了礼部尚书。 “谭尚书,不是我说,您劝谏也要有个度。”有人不满道,“您非寻死做什么,反而把陛下给气晕过去了。” 官员们并不清楚寒毒之事,一些人以为陛下是被气病了。 然而另一些人,则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却不敢在公开场合说出来,只能将疑惑压在心底。 韩昌便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他想起陛下总是在冬季罢朝,想起自己曾经看见陛下坐在轮椅上。结合之前的种种迹象,韩昌猜测,陛下可能从清嘉三年就病了。 如此一看,沈嘉肯定早就知道陛下的病情,只有自己和大臣们被瞒在鼓里。 “韩首辅,锦衣卫不放人,我们要待到何时啊?”有人询问韩昌,“难道要等陛下醒来,才让我们走?” “陛下何时醒来呢?”又有官员问道,“养心殿那边,也没人传个消息。” “现在没人能走出内阁打探消息,陛下的情况,只有沈嘉知道。”有人叹了口气道,“我们文官,如今不得不依靠沈嘉了。” 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在午门闹这么一出,不仅没有除掉沈嘉,反而让他更上一层楼。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现在沈嘉才是文臣之首,韩昌反而沦为瞎子聋子了。 有些大臣同情的望向首辅大人,但韩昌似乎对自己被夺权一事毫无感知,反而问礼部尚书:“谭尚书,那封密折内容,你是从何得知?” 谭尚书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他下意识的瞟了眼站在旁边的某人,随后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否认道:“我哪里知道,这封奏折不是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吗?” 的确,程老的草奏,仿佛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而韩昌等人被奏折内容吓到,又加上是恩师的手笔,便没有细想传播的源头。 但刚才谭尚书的小动作,让韩昌心中有了疑惑。他正想细问,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韩昌命人开门一看,原来是养心殿的秦公公过来。 -- 第217页 “秦公公,可是有陛下的消息了?”有人迫不及待的问道。 而秦公公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走向韩昌,拱手道:“请韩首辅、徐阁老和马阁老到养心殿。” “谁请?”韩昌明显觉得不对劲,陛下叫人不会用“请”。 “沈阁老。”秦公公实话实说。 在场的大臣们都沉默了,韩昌想了想片刻,对大伙道:“诸位不必担心,我和二位阁老去去就回。” 可所有人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他们知道韩首辅不过是在安慰大家。三位阁老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回来,都还两说呢。 在去养心殿的路上,三位阁老的心情颇为沉重。徐睿忍不住问秦公公:“陛下怎么样了?” “您去了就知道了。”秦公公一丝口风都不透漏。 徐睿闻言,和马韬对视一眼,二人都面露担忧,暗地里叹了口气。而韩昌则目不斜视的走在最前方,没有瞎打听什么消息。 秦公公说得对,等见过沈嘉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第178章 水龙吟(四) 到了养心殿后,秦公公将他们引到西暖阁,而沈嘉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三人乍一见到沈嘉,神情颇为不自在,毕竟他们刚刚还在午门吵过一架。然而沈嘉现在没心情和他们掰扯,开门见山道:“感谢诸位跑一趟,沈某有要事相商。各位请坐。” “陛下怎么样了?”韩昌坐定后,问道。 沈嘉闻言,实言道:“不大好。” 韩昌、徐睿和马韬大吃一惊,难道陛下真得了什么重症? “你说有要事和我们商量,是什么?”韩昌又问道。 “先说简单的。”沈嘉冷静的说道,“程老病逝,想必内阁已知道了。陛下的意思是,追赠上柱国,谥文定。诸位若无异议,尽快拟旨吧。” “我们当然无异议。”韩昌随手指派道,“这件事就交给马阁老办吧。” 马韬点头称是。 “第二件事,事关陛下的病情。”沈嘉神情严肃的说道,“事到如今,我不敢再瞒各位了。陛下之病,不是病,是毒。” “什么?”马韬第一个站起来,激动道,“谁敢给陛下下毒?” “是什么毒,可有解?”韩昌问道。 “陛下是何时中毒的?”徐睿也追问道。 沈嘉示意诸位稍安勿躁,挨个解答:“此毒名叫‘寒毒’,暂无根治的解药。陛下中毒快十年了,是废帝当年在陛下去秦州时下的毒。如今毒性已压制不住,恐有性命之危。” “怎么会?”韩昌愣了愣,“你的意思是,陛下可能渡不过这一劫?” “如今,我只能赌一赌了。范道长留下了救命药丸,若成功,一切好说。若失败……”沈嘉顿了顿,看向面前的三人,“若失败,责任我担,但请你们保肃王登基。” 三位阁老脸色一变,他们本来因沈嘉和陛下的私情,对他颇有不满。但现在沈嘉敢作敢当的态度,让他们肃然起敬。 “沈阁老,是我错了,听信了谭尚书一面之词。”韩昌后悔道,“你怎么会是佞臣,你才是忠臣。” 沈嘉笑了笑,“虽然我们时而政见不同,但我知诸位都是忠臣。将肃王托付给三位,我也能放下心了,只求变法能够继续下去。” “沈阁老,您言重了。”徐睿说道,“我就是为了变法而入阁的,您不必托付,我们也会如此做。” “多谢了。”沈嘉深深一揖,随后直起身,“寒毒之事,请三位保密。等陛下病情稳定后,锦衣卫自会放各位同僚回家。不过在此之前,为防有变,还需大伙留在宫中。” “我等明白。”韩昌答道。 “在此之前,就麻烦韩阁老安抚官员。”沈嘉说罢,转身打开房门,“诸位,随我去见陛下吧。” 此时在陛下寝殿外间,坐着一堆大佬。有锦衣卫曹指挥使,有神机营中军提督魏将军,还有提督东厂掌管批红的木棉。唯有司礼监掌印陈公公没有来,他还在宫外私宅养病,没有听到消息。 如今内阁的四位阁老来了,帝国权力中枢聚集一堂,一个个都面色沉重,无心寒暄。 见木棉回来了,沈嘉便问她,“汤药备好了吗?” 木棉答道:“奴婢亲自看着太医抓的药,已经带回来熬上了。” “好。”沈嘉点点头,“那我先进去给陛下喂药丸。” 说罢,沈嘉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此生死一线之际,其余人自然无法再安坐。他们站在门外伸长脖子,隔着层层帷幔,看沈嘉走向龙床。 秦公公见沈嘉来了,便退到一旁。沈嘉坐在床边,掏出药丸,轻轻掰开萧翌的嘴,强塞进去。 可萧翌陷入昏迷,没有咽下去。沈嘉俯下身,嘴对嘴助他吞咽。 折腾了半天,药丸终于被顺利吞下。沈嘉擦擦鬓角的汗珠,静静的坐在萧翌身边,等待药效发挥作用。 这是最难熬的时刻,无论是对沈嘉,还是外间的人。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唯有在心底暗暗祈祷,希望陛下快点醒来。 “微明,”沈嘉看着萧翌,握着他的手,轻声呼喊他的名字,“微明,说好的将来要带我去狩猎,你怎么能食言?我们还说过,要白头偕老,你忘了吗?” 沈嘉不知道萧翌能不能听见,他现在不敢停下来,怕自己胡思乱想,于是又絮絮叨叨的说道:“海禁还没有解除,变法尚未成功,你怎么能把烂摊子就这样扔给了肃王殿下,他还未及冠啊。微明,我知道你是有责任心的人,能不能再坚持一下,范大夫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肯定能配出解药,我相信他。” -- 第218页 说着说着,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沈嘉却没感觉到,依旧在唠唠叨叨,“微明啊,等你病好,你还要教我扎马步呢。我绝不叫苦叫累了,一定好好跟你学。” 门外的人隐隐约约听到沈嘉絮絮低语,一个个都沉默了。木棉瞬间红了眼眶,韩昌则叹了一口气。他没想到沈嘉对陛下一片痴心,动了真情。 或许沈嘉的声音唤醒了萧翌,只见陛下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沈嘉,以及沈嘉脸颊上挂着的晶莹剔透的泪珠。 “微明,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沈嘉见萧翌醒来了,反而哭得更伤心了。 他委屈巴巴的样子,真像个被主人抛弃又捡回来的小狗狗,可怜又可爱。 萧翌不由冲他笑了笑,温柔的伸手替他擦拭眼泪,调笑道:“真想拿个盆,看看一晚上能不能接满。” 听他还有力气调戏自己,沈嘉眼眶含泪,愣了一下,也笑了。 沈嘉正准备扶萧翌,却见他两手一撑自己坐起来了。没想到这个药丸如此厉害,让重病之人瞬间恢复,跟个没事人似的。 “我是怎么回来的?”萧翌看向四周,发现这里是养心殿。但他如同喝醉酒断片了似的,不记得发生了啥事。 “寒毒发作,你晕倒了。”沈嘉简明扼要的说道,“我喂你吃了范大夫给的药丸,现在……还需要喝汤药,以防反噬。” 萧翌一想便猜到是自己给范大夫的那颗,他又问道:“什么汤药?” “范大夫配的药方,类似麻沸散,只不过会让你陷入长时间的昏迷之中。”沈嘉说道,“在此期间,请求陛下授予臣监国之权,代理朝政。” “好。”萧翌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你去叫他们进来吧。” 沈嘉点头,让小秦子去请人了。 等所有人聚集在陛下龙床前,萧翌将二十四方宝玺都交给了沈嘉,并许他监国之权。其余人震惊的看向沈嘉,陛下此举相当于把大梁的江山托付给了沈嘉。但沈嘉面不改色,连推辞之语都没说,理所当然的接旨了。 见沈嘉接下了重担,萧翌对众人道:“以后,所有事交给沈嘉全权处理,不必报朕。若无异议,你们下去吧。” 其他人自然不敢提出任何异议,一个个都下去了,最后只留下了沈嘉。他抚摸着“皇帝之宝”,问萧翌:“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萧翌摇摇头,“没有了,全靠你了。” “全权信任我的感觉如何?”沈嘉问道。 “嗯……”萧翌装模作样的想了片刻,最后忍不住吐出两个字,“安逸。” 真是安逸啊,心头重担突然卸了下来,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虽然留下了一堆烂摊子,但有沈嘉替他收拾,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也懒得管了。 “你真的不问我打算怎么做?”沈嘉纳闷的看着他,心道微明不是最爱操心吗? “你随便吧。”萧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沈嘉道,“口渴了。” 本以为他会对自己有所担心,没想到放权之后,真当起了甩手掌柜,啥也不管了。于是沈嘉也笑了笑,放下玉玺,起身去给陛下倒茶。 看着沈嘉忙忙碌碌的背影,萧翌淡淡一笑,“你不生气了?” “我哪有生气,明明是你在生气。”沈嘉嘴硬,死不承认,将茶递给他,“快喝。” 萧翌却不接,抬头看向沈嘉,吐出一字,“烫。” “好,我替你吹一吹。”沈嘉没想到病了的萧翌,如此难伺候。 见沈嘉如此“任劳任怨”,萧翌觉得自己之前冷战受的气,算是弥补了一二。 “好了,不烫了,再吹就凉了。”沈嘉吹了半天,终于感觉水温适中了。 “我手疼。”萧翌又提出奇怪的要求,“你喂我。” 沈嘉闻言,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心道人病了后,怎会变得如此矫情? “我哪里做错了,你直说嘛。”沈嘉认怂了。 “你凶我。”萧翌气呼呼道,“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了台,还敢威胁我说要辞官。”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沈嘉立马承认错误,做足姿态。 果然,欠的债要还回去的。曾经豪言壮语,如今追悔莫及。 听沈嘉语气诚恳,萧翌这才气消了。他终于肯接过茶,捧在手心慢悠悠的喝着。 就在这时,木棉端了一碗药进来,对二人道:“陛下、大哥,汤药熬好了。” 此药必须在两个时辰内服用,如今时间刚刚好。 虽然很想和萧翌再说说话,哪怕拌拌嘴也好。可惜,时间不等人。沈嘉起身接过药,对萧翌道:“喝药吧。” 第179章 水龙吟(五) 自从皇帝服药后,沈嘉打着肃王殿下的名义,开始施行监国权。第一件事就是安抚臣民,稳定民心。 由于萧翌陷入长时间的昏迷状态中,这件事再无法隐瞒了。沈嘉和诸位阁老商量,将陛下的病情半真半假的公布给大众。当然,寒毒之事必须隐瞒,所有知情人都被下了封口令。 第二件事,则是派锦衣卫去西北催促范大夫,无论配药成功与否,都必须尽快回来。 第三件事,则是派东厂和锦衣卫调查在午门跪谏的礼部谭尚书等人,他们煽动大臣们闹事,背后必有巨大的阴谋。 -- 第219页 一时间,锦衣卫和东厂齐齐出动,搜查谭尚书等人家中。这些大臣的家人也遭了殃,挨个被带去诏狱问话。 可惜谭大人的党羽都被困在内阁中,无法与外界联系。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家人被锦衣卫抓入了诏狱,更何况想办法搭救呢? 比起外面的热闹,宫内则安静了许多。肃王殿下一直待在养心殿读书,而沈嘉也每天晚上留宿在此,陪一陪萧翌。 虽然萧翌现在听不见、看不见,一直在昏睡中,但沈嘉依旧喜欢躺在床上和他唠嗑,说一说今日做了什么事。随后,他搂着萧翌,一同入睡。 只有紧紧将萧翌抱在怀中,听到挚爱之人的呼吸和心跳时,沈嘉才能切切实实感受到,他还活着。 陛下昏迷三四天后,尉同知带着范大夫,紧赶慢赶的终于从西北赶回来了。一见到范大夫,沈嘉紧绷多日的神经总算能放松了,急忙拉着他入养心殿给陛下诊脉。 范大夫闭眼把脉许久,终于收回手,又拔开陛下眼皮看了半天。 沈嘉在旁一直陪着,等范大夫看诊结束后,才心惊胆战的问他,“范兄,陛下的情况如何?” “还好你及时用了我给你的药丸,救了陛下一命。否则等我回来,人早就凉了。”范大夫实话实说道。 听了范大夫这话,沈嘉顿感一阵后怕,吓得双腿都软了,差点站不住。还真是命悬一线,就差一点点,萧翌便会永远的离开人世了。 万幸的是,当时他赌对了,把微明从阎王爷手里夺了回来。 “我已经按你配的药方,给陛下服用了汤药。”沈嘉将这段时间的事情一一交代清楚,“陛下服下后一直昏睡中,没有醒过,还好还能喂进水和食物。木棉和我担心有什么忌口,也只敢喂他点米粥等清淡的吃食。” 范大夫欣慰的点点头,“你做得很好,现在我先施针,再配合熏药,唤醒陛下。等陛下醒后,我重新开几副药,给陛下续命。” “续命?”沈嘉闻言一愣,“范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去西北没找到天山雪莲,没有配出解药吗?” 范大夫闻言眼神一黯,微微叹道:“我和尉同知找了很多西瓯的商人,但能买到的天山雪莲寥寥无几。好不容易得到几朵,由于品质太差,配的药都失败了。” 失败了?范大夫的每一句话,如同重锤将沈嘉的希望一下下打碎。原来是他天真了,以为有了药方就能配出解药。 可那是寒毒,天下至毒之物,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化解呢? 沈嘉悲伤的看向躺在床上的萧翌,他不敢相信,失去微明之后的日子。 范大夫惭愧道:“长青,是我无能,配药失败了。不过,我可保陛下再活三年。只要在三年内找到品质上佳的天山雪莲,我一定能配出解药。” “当真?”听了范兄的话,沈嘉在绝境之中,又一次燃起了希望。 “只不过,现在陛下的身体会很虚弱,刚开始双手双脚无力,只能坐在轮椅上。”范大夫解释道,“如今不似以前那样,只有冬天才会发病了。陛下全年都必须喝药,不可再动武,更不可太过操劳了。” “那……他要一直坐在轮椅上吗?”沈嘉又问道。 范大夫皱眉道:“需要慢慢练习,腿部恢复力量后,便可摆脱轮椅了。” “我明白了,多谢范兄,先为陛下施针吧。”沈嘉知道,范大夫已经尽力了,他不好再强求。哪怕最后没有成功,只能续命短短的三年,他都感激范大夫。 虽说陛下目前情况稳定,但施针依旧是一件关乎性命的大事。范大夫将闲杂人等都赶出了陛下的寝宫,只留沈嘉一人在旁帮忙。他净手焚香,备好参片等药物,并将长针消毒后,这才开始替陛下医治。 沈嘉替萧翌宽衣解带后,站在一旁紧张的盯着范大夫,看他取出长针,扎入穴位。在场的二人中,明明应该是范大夫压力最大,如今反而是沈嘉双手全是汗,心提到了嗓子眼。 还好范大夫捏着针的手很稳,一下扎进去,又快又准。等施针结束后,范大夫收起长针,对沈嘉道:“好了。” “他没醒。”沈嘉看萧翌一动不动的躺着,心中不安。 “等香炉燃尽,他就醒了。”范大夫指了指远处桌上的小香炉,“里面有我配制的草药,能够唤醒陛下。” “知道了。”见范大夫如此冷静,沈嘉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范大夫离开时,已经快到子时了。木棉早已派人将养心殿偏殿打扫出来,让范大夫在此休息。毕竟陛下目前还未醒,木棉等人不敢冒险,只能强留范大夫在养心殿小住,直到陛下痊愈。 于是养心殿更加的热闹了,如今肃王殿下、木棉、范大夫都搬进了这里小住,而魏将军和曹指挥使则每日白天过来探望陛下。至于沈嘉,则直接住进了陛下的寝宫,日日和陛下同床共枕。 这段时间秦公公等内侍不需要人吩咐,一到深夜就自觉离开寝宫,将伺候陛下的任务全权交给了沈阁老,今夜也不例外。沈嘉给陛下擦拭身体,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便脱了鞋袜,躺到萧翌的身边。 沈嘉抱着萧翌,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进入梦乡…… 到了第二天,沈嘉还处于迷糊的状态中,耳边听有人叫他,“长青……长青?” -- 第220页 “别吵。”沈嘉不耐烦的小声抱怨了一句,又闭上了眼睛。 正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时,沈嘉的心底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他强迫自己睁开眼,果然看见怀里的萧翌,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长青,醒了吗?”萧翌又问道。 “醒、醒了!”沈嘉傻傻的回了一句,突然兴奋的直起身,“微明,你醒了?” “我早就醒了啊。”皇帝陛下一脸无辜的说道。 沈嘉又惊又喜,“你醒了为什么不叫我?” “我叫你了。”萧翌冷静又客观的陈述事实。 沈嘉这才想起刚刚耳边的呼唤声,想来应该是萧翌在叫自己。他拍拍自己晕乎乎的脑子,终于彻底清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谢天谢地,总算过了这一关了。”沈嘉简直要喜极而泣了,他上下打量着萧翌,焦急的询问道,“微明,你怎么样,感觉哪里不适?我去叫范大夫过来。” “长青,不必忙活了,我很好。”萧翌叫住沈嘉,“除了全身上下没有力气,双手双脚都动不了以外,其他一切都好。” “这叫很好?”沈嘉皱眉,立马翻身下床,“微明你等着,我这就去请范大夫。” 第180章 水龙吟(六) 范大夫就住在养心殿偏殿,听到传唤很快就过来了。他替陛下把完脉后,开了个药方,让木棉去熬药了。此药方为续命的关键,必须每日早晚各服用一次,不可间断。 然后,范大夫又说了一堆忌口的食物,并要陛下多休息,少操心,安心养病。 沈嘉记下了一堆医嘱,又问范大夫,“他手脚都动不了,怎么办?” “不必担心,你多给他捶捶腿,揉揉胳膊,帮助他尽快恢复吧。”范大夫一边收拾药匣子,一边叮嘱道,“忌口的东西不能碰,还有就是药不能断,否则……” 说到此,范大夫顿了顿,抬头看了眼沈嘉。那眼神,意味深长。 看来一旦断药,就有性命之危了。 沈嘉和范大夫皆心知肚明,萧翌在旁听着,问道:“否则如何?” “没什么。”范大夫想要蒙混过关。 但萧翌精明得很,怎么可能让他混过去。他又问道:“范大夫去西北,可有收获?” “这……”范大夫求助似的看了沈嘉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病人这个噩耗。 “天山雪莲品质不佳,配药失败了。”沈嘉知道瞒不过,故而替他答道,“目前范大夫可以保你三年性命,在此期间,我们再去西北寻找天山雪莲。” 萧翌闻言眼神有些黯淡,他沉默片刻,笑了笑,“我就知道,不会如此容易的。” “微明,你别灰心,肯定能找到。”沈嘉仍然相信奇迹。 “范大夫,辛苦你了。”萧翌淡淡道谢,“看来皆是天意,你不必自责。” “陛下,我们还有时间的,以后每年冬季我都去西北,一定能找到最好的药引。”范大夫也劝道。 “范大夫不必太过费心费力,其实我早就看开了。如今变法已入正轨,我已无牵挂。”萧翌又偏头看向沈嘉,“长青,只要你和四弟相互配合,变法便不会半途而废。” 可沈嘉听不得萧翌这沮丧之语,他生气道:“我与肃王殿下没有和陛下的默契信任,变法已到收尾地步,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陛下中道崩殂,旧党虎视眈眈,势必卷土重来,故而变法只能在本朝本代完成。陛下若想大梁江山千秋万代,就请您保重身体。” 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把范大夫吓得缩了缩肩膀,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心道沈嘉果然是一根筋,这些话也敢说,不怕惹怒陛下吗? 反而是萧翌听后无所谓的笑了笑,淡淡道:“千秋万代,不过唬人的。” “是吗?”沈嘉眯着眼睛,语气不善道。他像是一只被踩住了尾巴,要炸毛的小狗。 眼见沈嘉又炸了,萧翌可不想再和他冷战,只好退让一步,安抚道:“不过,朕还没想过将祖宗打下的基业拱手让人。” “这样才对,你配合范大夫,好好养病。”沈嘉的毛被捋顺了,自然气也消了。 范大夫近距离的围观了小两口“打情骂俏”,心情从最初紧张得要死,变成暴躁到想骂人。最后,他面无表情的离开了养心殿。 在范大夫看来,凡是不以分手为目的的吵架,都是打情骂俏! 陛下病情好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被关在内阁的大臣也终于可以回家了。不过陛下仍需修养,无法操持国事,于是在养病期间,依旧由沈嘉监国。 其实在萧翌醒来后,他便想问之前午门的事处理如何了。可沈嘉想起了范大夫的嘱咐,愣是一个字也不给萧翌透露。他还振振有词的说道:“你不说把玉玺都交给我了吗,现在是我在监国好不好,你不会忘了吧?” “可朕是皇帝。”萧翌不服道。 “皇帝也不行。权力一旦让出,难以收回的。陛下御天下七年之久,竟然连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沈嘉得意的说道,“你,现在给我安心休养。其他事情,不必操心。” 萧翌被怼得哑口无言,他好笑的看着沈嘉,心道这人怎么开始蹬鼻子上脸了?听听这嚣张的语气,和以前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于是在沈嘉的“强迫”下,萧翌只好放弃朝政,开始了无所事事的清闲日子。 -- 第221页 与之相反,沈嘉则忙前忙后,每天早上给萧翌喂完药,便去内阁转一圈;处理完急事后,又抱着一堆奏折去养心殿,一边批阅一边陪萧翌。 于是两人一个看奏折,一个看《几何原本》,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由于萧翌双手没法动,沈嘉时不时的伸出手,帮他翻页。 这样的日子过了快半个月,萧翌把《几何原本》看完时,他的双手终于能动了。沈嘉便推着他去御花园散散心。 此时已经入冬了,御花园的花都凋谢了,树枝也光秃秃的。萧翌在养心殿憋了半个多月,心情低落很久了。见此情此景,萧翌闷闷道:“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年春花绽放。” “你又在胡说什么?”沈嘉皱了皱眉头,“肯定能看到,还能看见后年的,大后年的。” 萧翌却道:“我这段时间在想,祖父生于禁宫,长于禁宫,一生顺风顺水,乃是太平天子。然而,祖父的庙号是武宗。” “弘武帝多次打压西瓯,‘武宗’这一庙号合情合理。”沈嘉推着轮椅,不明白萧翌为何提起这事了。 “我出身王府,长于边关。后来二度谋反,杀伯弑兄,将来的庙号可能是……仁宗?长青,你说,这多讽刺,多好笑啊。”说着,萧翌自个就先笑了起来。 然而沈嘉却没有笑,他的心中不是滋味,没想到萧翌现在,已经开始考虑庙号、立嗣等身后事了吗? 明明,他正值壮年,正是大展宏图之时。 明明,新政刚刚步入正轨,中兴之治即将开始。 明明,他和他才公布了二人的关系,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还要一起慢慢变老。 “微明,你乃是不得已谋反。”沈嘉开口劝道,“只要仁德爱民,社稷安稳,自然当得起一个‘仁’字。” “长青,”萧翌突然收敛了笑容,严肃道,“我是个好皇帝吗?” “当然。”沈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就好。”萧翌点点头,露出坦然的神色,重复道,“那就好。” 第181章 水龙吟(七) 天色渐晚,沈嘉推着萧翌转了一圈后,就回养心殿了。等二人用过了晚膳,沈嘉替萧翌褪下厚厚的棉衣,将他抱到床上休息。如今,萧翌因在病中,人瘦了整整一圈,沈嘉抱他不用费多大力气了。 “长青,今天我还没有逛够,你就推我回来了。”萧翌表示不满,好不容易能出去转了,结果没逛多久就回来了。 “花都谢了有什么好看的?以前花开的时候,你怎么想不起来去御花园赏花?”沈嘉笑道。 毕竟,萧翌以前忙于政务,就算腿脚好的时候,也懒得去御花园走动。 “不如我们去西苑住吧,那边太液池可以赏鱼。”萧翌提议道。 沈嘉一脸严肃,“不行,范大夫说你最好不要移动。而且肃王他们都在养心殿,你一动,所有人都得跟着你动。” “好吧。”萧翌郁闷道,“长青,我好无聊。” “对了,有个好消息忘了说,木槿和杜涣马上进京了。”沈嘉乐呵呵的说道,“等他们回来了,进宫陪陪你。” “那孩子呢,暖暖也跟着来了?”萧翌追问道。 “都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萧翌果然心情好了许多,随后又皱眉道:“可是,孩子那么小,他们应该等春暖花开时再带孩子北上。” 沈嘉替夫妻二人解释道:“他们听说了你的病情,担心极了,就顾不上许多了。” “我生个病,让这么多人担心了。”萧翌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现在感觉很好,除了双腿动不了,也没什么病痛,和以前寒毒病发没什么区别。” “什么没区别,你都快吓死我了。”沈嘉替萧翌盖上被子,自己也躺到床上了,“微明,等木槿和杜涣回来,我就让他们带上孩子来看你。如果你喜欢小孩子,就让暖暖住在宫里吧。” “暖暖还小,离不开父母的。” “让木槿也留在宫里。”沈嘉建议道,“我想她肯定也愿意。” “那杜涣呢?”萧翌问道。 沈嘉如实道:“我这边还有一堆事,需要杜涣帮忙呢。他啊,哪有时间陪孩子?” 这次杜涣匆匆赶回来,其实是沈嘉主动叫他的。如今朝中派系不明,沈嘉不敢用不熟悉的人,只好辛苦杜涣了。 萧翌听到只言片语,便猜到外面局势不好。他不想让沈嘉再为自己操心,便故作不知,轻声道:“睡觉吧。” 三日后,杜涣、木槿抱着暖暖,跟着沈嘉来到了养心殿。木槿刚一看见陛下就红了眼眶,她低声道:“才多久没见呐,陛下怎么瘦了。” “你胖了。”萧翌调侃了一句,“让我看看孩子。” 木槿听了,连忙抱着孩子上前。可惜现在萧翌双臂没有力气,他无法抱起小孩,只能看看。 “暖暖长得真快啊。”萧翌不由感慨道,“上回见她时,还是小小的一团。” “小孩就是长得快,再过几个月就会说话、会走路了。”木槿说起自己的孩子,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果然,是当了母亲的人。萧翌和沈嘉敏锐的发现,几月不见,她也长大了。 “子川啊,我想借木槿和暖暖一个月,留在宫中陪陪陛下可好?”沈嘉询问道。 “当然好啊。”木槿没等丈夫回答,立马同意了。 -- 第222页 杜涣也笑道:“我求之不得呢。暖暖好福气,刚出生没多久,就能来皇宫小住了。” 而此刻,小暖暖还在酣睡中,丝毫没听见几个大人在讨论自己。 木棉来时,正巧看见萧翌坐在轮椅上,和木槿一起逗逗小孩。她先向陛下行过礼后,便对妹妹道:“旅途劳顿,你和孩子都累了吧。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房间,你带着孩子先去休息吧。” “是啊。”萧翌摸摸小孩的脸,“她睡得这么熟,恐怕累着了。” “可奴婢好久没见到陛下了,想多陪陪您呢。”木槿撒娇的说道。 “来日方长,等你们休息好了,再过来。”萧翌拒绝了木槿的好意,他又对沈嘉道,“你也去忙吧。” “那我带子川下去了,微明你歇息吧。”沈嘉说罢,和杜涣一起起身告辞。 等两拨人都离开后,萧翌拉了拉铃铛,在外间守候的曹指挥使,悄无声息的进来了。 原来,曹肃渊每日下午都会过来,此刻已等候多时了。 萧翌看到他后,单刀直入道:“除了让杜涣进京,沈嘉还打算调何人?” “沈阁老本想调陕西知府黎大人,不过朝臣反对,说不合流程。” “黎元裴,他和沈嘉交好。”萧翌还记得此人,“如今朝中,恐怕支持沈嘉的没几个人了。” 否则,沈嘉也不会想把远在千里的黎元裴调来了。 君臣二人沉默片刻,萧翌又问道:“谭尚书怎么样了?” “一直被关在诏狱里,家人也拷问过了,一无所获。”曹肃渊答道。 这件事一直由锦衣卫负责审问,曹肃渊对此一清二楚。 “你没去查一查程老那边吗?”萧翌问道。 要知道,密折的草稿是由程老家人泄漏出去的,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就不好说了。 听到陛下的问话,曹肃渊难得面露迟疑之色,久久未答话,令萧翌好奇的打量着他。 “怎么了?”萧翌纳闷道。 “沈阁老已派锦衣卫去程老家乡,秘密搜查过程府了。” “是吗?”这一点让萧翌有些意想不到,没想到沈嘉竟然敢查抄自己的老师的府邸。 “锦衣卫搜出了一些信件,和京城的官员有关。看来程老离京后,依旧和他的门生党羽私下联系。”曹肃渊继续说道。 “我早就知道,程老失去首辅之位,不会甘心的。”萧翌落寞的一笑,“不过令我惊讶的是沈嘉,他最近执政,风格不似从前。” “是啊。”曹肃渊也深有同感。就凭沈嘉在陛下昏迷时临危不惧,镇定自若,将局势稳住。这份魄力,谁人不服? “他现在,越来越像朕了。”萧翌总结道。 是什么,让一个耿直又执拗的一根筋,改变了自己原有的风格和主张? 他放下了耿直,放下了莽撞,用铁血手段压制住了所有心怀叵测之人。 可萧翌却不知这是好是坏,现在的沈嘉确实能在波诡云谲的政局中,保全自己和所在乎的人了,但他不再天真无邪。 第182章 水龙吟(八) 就在陛下和曹肃渊私下谈话之时,沈嘉也带着杜涣回到内阁,关起房门密谈。 沈嘉递过一张纸,上面写着很多京城的官员姓名,杜涣一脸莫名的问道:“大哥,这是什么?” “这些是和程老私下联系的官员名单。”沈嘉也不再绕弯,直言道,“我想,他们中间定有保守党的人,借着戳破陛下和我的关系,想要破坏新政。子川啊,我想把这些人,全抓起来。” “全、全抓起来?”杜涣愣了一愣,没想到如此冷酷无情的话语,会从沈嘉口中说出。 “这一批人,应该是保守党最后的一批人了。”沈嘉的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神情,“只要抓住了他们,新政以后便会再无阻碍。” “大哥,我觉得你想的太过简单了。这些人大多是三四品官员,抓他们会引起百官反抗。”杜涣看着手中的名单,面露担忧之色。 “我有监国之权,还有陛下做后盾,怕什么?”沈嘉反问道。 杜涣觉得沈嘉似乎有些变了,急忙劝道:“大哥你冷静,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我等不了了。”沈嘉突然暴躁,一下子站起身来,“当我看见陛下流血不止时,我才清楚的感知到,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就是之前太过心软,当断不断,才让保守党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扑。” “你真的要用如此强硬的手段,将他们一网打尽吗?”杜涣问道,“这样确实能将保守党铲绝,但你会变成孤臣。” “我早就是孤臣,我不在乎了。”沈嘉说道,“为了陛下,我愿意付出所有。” “好,好吧。”杜涣被这话所感动,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大哥,我也会一直追随你,不会让你单枪匹马去独斗的。” 于是京城中,继谭尚书入狱事件后,又掀起了新的风波。这次大臣们发现,沈阁老抓的人全是曾经的程党。有程尉廷的亲友、学生、同年、同乡……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沈嘉突然翻起旧帐,在程老尸骨未寒之时。 而被抓的那些人,自己都不清楚犯了何罪。自从到了诏狱后,锦衣卫一遍遍询问着他们,是不是保守党。 有些人招了,有些人抵死不认。沈嘉拿着口供,让锦衣卫从招了的人口中再深挖,誓必将保守党一网打尽。 -- 第223页 然而通信的这些人中,还有一人未抓,便是内阁首辅——韩昌。 沈嘉没有轻易动韩大人。一来,他毕竟是首辅,不可轻易入狱审问。二来,沈嘉和韩昌还是有过情谊的,不忍心让曾经的好友成为阶下囚。 但事关新政,沈嘉明面上放了韩昌一马,私下却不得不问问清楚。 这一日,内阁只有韩首辅和沈次辅二人,趁着无闲杂人等,沈嘉终于问起了正事。 只见沈嘉将从程府中找到的,那些年韩昌写给程老的信件,直接递给了他。随后,沈嘉一言不发的看着韩昌的脸色骤变。 韩昌看了眼信件,涨红着脸高声问道:“沈阁老,这些信件你从何得来的?难不成,你竟然查抄了老师的府邸?” “这一点,韩首辅就不必操心了。”沈嘉冷静的说道。 “胡闹,简直胡闹。”韩昌将手中信件甩到桌子上,怒指沈嘉道,“你竟敢查抄前首辅大臣、上柱国的府邸?更何况,老师是陛下亲口赐谥文定的功臣,你眼里还有陛下吗?” “正是因为担忧陛下的安危,我才必须查清程老密折是如何泄漏的。”沈嘉振振有词道,“请韩首辅配合调查。” 韩昌冷笑一声,“我只不过是关心老师,时常写信问候他老人家。怎么,师生之间都不能通信了吗?你要把我抓入诏狱审问吗?” 沈嘉也看过了韩昌寄给程老的信,和他本人所说的一致。但他依旧不放心,追问道:“除了这些信件,再无其他?” “没有,都在这里了。”韩昌冷冷道,“既然你怀疑我,就让陛下免了我的官职吧。这个首辅当的有名无实,实在没意思得很,还不如让给你。” 韩昌果然心生退意了。其实自从陛下回宫后,他身为首辅却频频被沈嘉压上一头,连监国权都没得到半分。如今的韩昌处境尴尬,空有首辅头衔却无实权,坐在内阁形同摆设。 “急流勇退,明哲保身。韩阁老,你比你的老师更聪明啊。”沈嘉没有劝他留下,反而道,“你可以上折子辞官,我也无权干预。不过在此之前,请交代清楚和保守党有无干系。” “我怎么可能是保守党,若我想阻拦新政,早在之前你提出‘除冗滥’时,我就不会支持你,甚至还违背了老师的意愿。”韩昌说起那段时光,一时感慨道,“沈嘉,你变了。我那时怎么会想到,你我会到如此地步。” 沈嘉也没想到,竟然是自己,亲手斩断和韩昌最后一丝情谊。他们如今站着两边,互不信任、互相敌对。 果然,在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我再信你一次。”沈嘉退让了一步,“我也会向陛下请示,让你以吏部尚书致仕,安享晚年。” 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作为回报,韩昌也终于肯透露一条重要的信息:“沈长青,与其花心思在我身上,不如去查一查刑部尚书许文茂。” “许尚书?”沈嘉确实忽略了这个人,虽然许文茂也是程老的学生,但他多年在刑部安分守己,没有出过什么大错。 “越是谨慎的人,藏得越深。”韩昌说道,“当年你我一起入阁时,曾有人传是你占了许文茂的位置。他这么多年没有升迁,你觉得他会心无怨念么?” 沈嘉恍然大悟,其实当年萧翌也问过他,是让韩昌入阁,还是选许文茂。其实,并非沈嘉占了许文茂的位置,而是韩昌啊。 不过这些陈年旧事早就过去了,还是让它继续埋没在尘土中,不必再翻出来了。 “多谢提醒,韩兄。”沈嘉冲他一揖,真诚的道谢,终于肯唤他一声“韩兄”了。 韩昌闻言眼中有泪,他又摸了摸自己坐了多年的椅子的把手,感慨道:“长青,以后这首辅的位置,交给你了。或许以前,你可能担不起首辅重任。现在看来,你跟着陛下学到了很多。行事作风,越来越像陛下当年。” 那时候萧翌谋反上位,用雷霆手段,压制群臣。登基后频频更换首辅、次辅,内阁多次人员变动;再后来撤换锦衣卫蒋指挥使,重用魏将军等人。每一次行动都是雷厉风行,无人可挡。 而如今,沈嘉整这么一出,和萧翌的作风实在太像了。 他,不愧是陛下亲手调教出来的人。 清嘉七年十二月廿二,韩昌上书乞骸骨,圣上多次挽留未果,赐玺书、金绮、楮币,给驿归。 清嘉八年正月初六,沈嘉取代韩昌正式成为首辅,属于他的时代真正来临了。 第183章 声声慢(一) 日子晃晃悠悠过去了,转眼间到了正月十五。沈嘉新官上任,忙得热火朝天,先是抓住了刑部尚书许文茂,送入诏狱严加审问;再是准备解除海禁,设置市舶司之事。由于很多大臣不了解沿海局势,沈嘉和杜涣便将此番巡视的过程详细写出,供官员们参考。 而内宫中,则清静许多。萧翌彻底放手朝政之事,每天读书、修道,以及陪暖暖玩耍。 如今暖暖会爬了,特别喜欢在宽大的龙床上爬来爬去。木槿木棉担心暖暖把陛下的被单弄脏,但萧翌本人毫不介意。他坐在床上用拨浪鼓逗暖暖,暖暖听到后,会根据声响爬到萧翌这边来。 暖暖缓慢的爬过来,流着口水冲萧翌笑。她的双眼盯着萧翌手中的拨浪鼓,伸出小胳膊想要够它。萧翌见状笑了笑,把拨浪鼓递给暖暖,顺便将她抱起来。如今他的手臂恢复力气了,可以抱动四个月大的孩子了。 -- 第224页 只是他的双腿依旧无力,无法直立行走。沈嘉和木棉经常给他按一按腿,帮助恢复腿部的力气。 “暖暖现在跟陛下最亲了,倒是她爹,三天两头不着家,都不亲了。”木槿假装嘟着嘴,抱怨着说道。 萧翌却笑道:“这得怪你大哥,是他抓着你相公不放的。” “奴婢知道大哥忙,相公能为大哥分忧,也算他有点用处了。” “对了,司礼监和东厂那边,最近怎么样?”萧翌询问木棉。 木棉规规矩矩答道:“回陛下,一切都好。就是陈公公老不放心您,说要进宫来看看。” “他自己都病着,还惦记着朕啊。”萧翌之前病危的事情,一直让人瞒着陈公公。直到最近,陈尽忠才知道。 “陛下,不如让陈公公进宫来见一面吧。”木棉提议道,“陈公公最近身体也好点了,可以出来走动。” “也好。”萧翌点点头,他了解陈尽忠的性格,不看一眼恐难放心。 陈公公听闻陛下同意自己进宫后,便在次日迫不及待的去养心殿面圣了。而这一次,陈尽忠是被小太监抬着进来的。等到了养心殿门口,秦公公迎上去,掺着自己的师傅进了内殿。 许久未见陛下,乍一见面,看到龙颜憔悴,陈公公顿时鼻头一酸,颤颤巍巍的想要跪下行礼。 “免礼。”萧翌急忙制止住,对小秦子说道,“快,扶你师傅坐下。” 秦公公急忙搬来凳子,放在陛下龙床边。 “陛下,您怎么瘦了这么多。”陈公公抹了抹泪,“老奴前几天才得知陛下病了,听木棉说这次寒毒彻底发作,要不是有沈阁老和范大夫在,老奴就见不到陛下了。” “你也老了,头发全白了。”萧翌看着陈公公的头顶,淡淡道,“以前还说替你养老,如今这状况,也不知道我俩,谁会走在前面。” “陛下不要这么说。”陈公公急忙道,“天子长命百岁,定能找到解药,化解寒毒。” “尽忠啊,你是我身边老人了,算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萧翌感叹道,“也只有和你,朕才能说说心里话啊。” “陛下……”陈公公泪目了,哽咽道,“您想说什么,老奴听着呢。” “范大夫说,我恐怕只剩三年时间了。”萧翌实话实说道,“将来要是能找到解药最好,要是没有,沈嘉……他怎么办。” 沈嘉如今看似站在了权力巅峰,是内阁首辅,但他根基不稳,在朝中没有几个亲信。 陈公公在宫中多年,自然也看得到这一层,他说道:“将来若是陛下……陛下崩,肃王继位后,定会善待自己的老师。” 还好萧翌提前埋了线,让肃王和沈嘉成为了师生关系,为他今后铺路。 “只是肃王还未及冠,朕担心他能不能担起重任。” “肃王殿下就是胆子小点,老奴觉得,他自己个心里有主意。”陈尽忠道,“再说,肃王殿下今年十六了,也到了议亲的时候了。等娶了妻,就长大了。” 陈公公的话宽慰了萧翌,他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朕很早之前就开始锻炼四弟,就是希望他早日成熟起来。” “陛下深谋远虑,肃王殿下必会理解您的苦心,不负所托。”陈公公在旁应和道。 “还有司礼监和东厂。”萧翌看向陈尽忠,“目前有朕在上压制着,还有你在旁帮衬着,木棉这两年管的还算得心应手。只是,若朕不在了,木棉恐怕镇不住手下那些人。” “陛下放心,老奴会尽全力帮她的。”陈公公表态道,“只是老奴这身体,恐怕也撑不了几年了,是时候退下来了。若木棉心再狠点,就好了。” 萧翌深以为然,“她啊,什么都好,就是心存妇人之仁,对下面的人管得太松了。” 木棉接手东厂后,一直用怀柔政策,对下面的人和和气气的,就算有人任务出了错,也没大发雷霆。而那些东厂番子主要是为皇家办事,木棉吩咐的事情多是为了陛下,于是他们对木棉也客客气气,按要求完成任务,但心底对她并不尊重。 现在木棉上面有陛下撑腰,说话有底气。若陛下驾崩了,她恐怕也再难在东厂和司礼监立足。 “陛下,您何必想太多呢。您能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木棉如是,沈阁老亦然。”陈公公劝解道,“不过老奴听到沈阁老最近倒是雷厉风行,将谭家、许家一网打尽。” “让他折腾去吧,朕也懒得过问。”萧翌摇头笑道,“朕倒是很好奇,沈嘉能走到哪一步。” “记得沈阁老刚到京城为官时,您还担心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直臣。现在看来,沈阁老是能臣啊。” 萧翌也想起来之前和陈公公说过的话,他笑道:“确实,沈嘉给我太多的惊喜了。” 谁能想到,一个从清水县来的七品芝麻官,会在波诡云谲的京城里,一步步爬上了内阁首辅的位置。 只用了短短六年的时间,便达到了别人穷尽一生可能也达不到的高度。 但是,萧翌反而更加担心了。他在位时,可保沈嘉平安,若他不在呢? 登高跌重,亘古如斯。 第184章 声声慢(二) 陈公公陪着陛下闲话家常,聊了许久,直到晚上才离开。他出门时,在廊下正好撞见沈嘉。沈嘉关切的问候了两句,陈公公一边笑着回应着,一边抬头看向他。只见沈阁老浑身上下的气质都变了,眼神更加坚毅,有首辅大臣的风范了。 -- 第225页 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陈公公深深叹口气,自己早已老去,如今是年轻人的时代了。 沈嘉撩起门帘走进内殿,他取下披风抖了抖,便交给了秦公公。自己则搓着手,跑到火盆旁烤烤火。 萧翌坐在轮椅上,看沈嘉头发上还有些白色,故而问道:“外面下雪了吗?” “是啊,刚下一会儿,还好我走得快。”沈嘉一边说着,一边搓手哈气,看来是冻坏了。 “好想去外面走走,看看雪。”萧翌一脸向往的说道。 沈嘉却不同意,“别出门了,冷得很。” “穿多点不就好了吗?”萧翌眼巴巴瞅着沈嘉,“等雪停了带我去外面转转吧,好久没看到雪了。” “好吧,明天我带你出去。”沈嘉一看到萧翌期盼的眼神,心就软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秦公公带着小太监过来上菜布膳,沈嘉推着萧翌去外间用餐。等下人们走后,沈嘉才问道:“刚才看到陈公公,他怎么来了?” “听说我病了,来看我。”萧翌吃着饭,随口答道。 “他年纪也大了,听木棉说,陈公公一直病着,在私宅卧床静养。”沈嘉夹菜给萧翌的碗中,“我记得陈公公还挂着司礼监掌印的衔,虽然现在不主事了,但依陈公公的性格,肯定还操着心。不如让他彻底退下来,安享晚年。” 虽然萧翌也有这个意思,但他没想到沈嘉说得如此直白。萧翌放下筷子,问道:“你想让谁接任?” “木棉。”沈嘉理所当然的答道。 “掌印也称‘内相’,位尊可比首辅。”萧翌看向沈嘉,“朕觉得木棉还需历练。” “木棉才能,不在我之下。”沈嘉由衷称赞道,“自你病后,木棉将内廷和东厂管得井井有条,没有出任何乱子。在外事上,也助我良多。” 萧翌看出来了,沈嘉开始布局了,终于学会在各个方面安排自己的棋子。他重新端起碗筷,淡淡道:“再等等吧,等木棉真正能担起内相的重任。” 等到了第二天晌午,下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皑皑白雪堆积在路道边、屋檐上,将紫禁城装饰成了冰雪的世界。沈嘉答应过萧翌,于是便放下手中公务,腾出一下午时间陪他去御花园看雪。 木棉和沈嘉给萧翌穿上厚厚的棉服,又在他腿上盖上毯子,捂得严严实实了,才敢推他出门。木棉站在门口再三叮嘱大哥别玩太晚,沈嘉满口答应了,她才放下心,目送二人离去。 沈嘉推着萧翌去了后宫,虽然他是男子,但如今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和沈嘉的关系了,谁人敢阻拦?后宫中偶然碰见几个小宫女,她们看到沈嘉贴心照顾陛下的样子,眼里充满了羡慕。 女子大多感性,她们可不像那些死读书的官员们,只会讲一堆大道理。在后宫中,接受沈嘉和陛下相爱的人反而更多,她们没有任何鄙视和嫉妒,只有祝福。 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感人的爱情故事。她们在宫中本就寂寞,能够亲眼看到陛下和沈嘉幸福,也是一种幸事。 沈嘉推着萧翌来到后花园,他停下来问陛下:“微明,你会堆雪人吗?” “不会。”萧翌反问道,“难道你会?” “我会啊。”沈嘉终于又发现一项萧翌不会的东西,他得意的说道,“别看我是南方人,但我去陕西当县令时,也是见过雪的。我看那些孩子们最喜欢在下雪时堆雪人了,你怎么不会呢?” “因为我们不堆雪人。”萧翌说道。 “那我给你堆一个。”沈嘉说干就干,找了个积雪多的地方,撩起袖子就开始了。 沈嘉双手触摸到冰冷的雪,感到一阵透心凉。不过为了微明,他不怕冷不怕累,从一个雪球滚起,一点点捏出一个小雪人。 最后,还用手指给雪人戳了两只眼睛,他又左右环顾,想找根树枝给雪人按上双手。 “沈阁老,这里有树枝啊。”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沈嘉扭头一看,原来是魏漠进宫了。 他刚去养心殿跑了个空,木棉告诉他陛下在御花园,魏漠才拿着令牌过来了。 “魏将军,你怎么来了?”沈嘉诧异道。 “听说你们在赏雪,我当然要来凑凑热闹了。”魏漠站在大树旁,贼兮兮的招招手,“沈阁老,这里有小树枝。” “你拿过来啊。”沈嘉指使道。 “我又不是你的属下,凭什么?”魏漠不服气道。 沈嘉心中觉得有些怪怪的,他看向萧翌,却见萧翌毫无表示。 于是沈嘉便走向魏漠所在的那个大树,果然树下有很多细小的树枝,可能是被积雪压断的。 正当沈嘉弯腰细心的挑选树枝时,魏漠却悄悄的离开了。萧翌见状,已预知后事,忍着笑静观其变。 果然,当沈嘉直起腰时,突然头顶落下大雪,瞬间把他埋了。 “哈哈哈哈……”魏漠奸计得逞,大笑出声。原来是他用掌风击树,让树上积雪落下,把沈嘉给埋起来了。 萧翌见状也忍俊不禁,他的确不会堆雪人,因为在西北军营中,他和魏漠只会互相打雪仗,争胜负。他俩每次都弄得满头满身落雪,怎么会玩温和的堆雪人游戏呢? 等沈嘉狼狈的从雪堆里爬出来,他气呼呼的看向魏漠:“魏将军,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 第226页 这一场“大雪”,把沈嘉弄得从头到脚都是雪花,连衣领里都无法避免。那感觉,仿佛大冬天的洗了个冷水澡,要多酸爽有多酸爽。 “岂敢岂敢,没有的事。”魏漠嘴上说着“不敢”,脸上却依旧笑嘻嘻的。 萧翌却在旁拆穿道:“他嫉妒。” 魏漠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狐狸,气急败坏道:“胡说,我嫉妒你们什么?” 说着,他随手捧起一堆雪,捏了个小雪球,作势要打萧翌。 可惜萧翌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无法避开。 沈嘉见状,立马扑到萧翌跟前,替他挡下了魏漠的攻击。 “魏将军,偷袭可不地道。”沈嘉不服气道。 “打雪仗就是要偷袭的,谁让你没经验,上当受骗了呢?” 沈嘉闻言一哽,他偷偷将手里捏好的雪球交给了萧翌,嘴上还在和魏漠辩论,“上回不算,我是新手。那么,魏将军,是不是我也可以偷袭你呢?” “随便。” 沈嘉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突然伸出背在身后的双手。魏漠一惊,以为沈嘉要袭击自己,急忙躲闪。结果沈嘉手中并无雪球,给他来了个假动作。 而真正的袭击来自萧翌,他虽然腿上没力气,手上力气完全恢复了。于是,那个小小的雪球被萧翌用十分力气扔出,正巧砸在了魏漠的鼻梁上。 “你们……”魏漠捂着鼻子,感觉快被砸出鼻血了。真是可恶,又被小两口耍了! 沈嘉则得意洋洋道:“魏将军,打雪仗就是要偷袭的,谁让你没经验呢?” 听到自己的话被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魏漠无语了。 果然,还是要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185章 声声慢(三) 等这两个人闹够了,萧翌终于出声制止,让沈嘉先去换身衣服。否则这一趟出来玩,自己没事,反而让沈嘉冻病了,可如何使得? 而魏漠则接替沈嘉,继续推着陛下在后宫中走走。由于陛下患有腿疾,秦公公让人在各宫门的门槛上垫了木板,做个小缓坡方便轮椅进出。不过像假山石阶这种,木板也不顶用,坡度太过陡峭,担心把陛下摔下来。 于是这大大限制了萧翌的行动范围,他登不了高,只能困在园子里转转。 等沈嘉更完衣再过来时,他看见魏漠和陛下在后花园的亭子里,两个人似乎在争吵什么。 “怎么了?”沈嘉急忙跑过去,他才离开多久啊,怎么吵起来了。 魏漠扶额道:“你的陛下要上城楼看雪。” “啊?”沈嘉也愣了一下,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合理吗? “我就要。”萧翌病后性格越来越像小孩子了,蛮不讲理道,“今天我专门带了千里镜,可在低处什么都望不到。” “好好好。”沈嘉像安慰孩子一样哄着萧翌,“微明,那我去让秦公公叫人抬御辇?” “不,太兴师动众了。”萧翌笑了笑,“你背我嘛。” “噗——”沈嘉还没说话,旁边的魏漠先笑出来声。 怪不得要闹着登城楼,感情在这里等着呢?陛下啊陛下,还能更幼稚点吗? 萧翌瞪了一眼魏漠,然后又用期待的眼神望向沈嘉。 “也……也不是不行。”沈嘉有些心虚,他现在刚能抱起陛下,但时间不宜过长。只是不知道背一个大男人上城楼,他能不能撑得住。 听沈嘉答应了,萧翌满意的笑了笑,魏漠在旁等着看好戏。沈嘉心底直打鼓,推着陛下往离御花园最近的玄武门[1]走去。 玄武门是紫禁城的北门,从城楼上能看到对面的万岁山[2],这时候山上的雪还未融化,正是观景好地方。沈嘉推着萧翌来到了玄武门,守宫门的将领见陛下来了,慌慌张张的前来迎驾。 萧翌淡淡叫起,让他们继续守卫。为首的将领见陛下似有登上城楼的意思,询问是否叫人抬上去。可陛下却笑而不语,反而回头看了眼沈阁老。 沈嘉咳嗽两声,逞强道:“不必,我伺候陛下就够了。” 将领点点头,愣愣的退后几步,回自己的岗位上去了。但沈嘉却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他却要和陛下举止亲昵,还得把人安安稳稳的背上去。 萧翌见沈嘉的脸渐渐变红,似笑非笑道:“怎么,之前在午门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这会儿害羞了?” “哪、哪有!”沈嘉嘴硬,打死不承认。他转过身蹲下来,“上来吧。” 在魏漠的帮助下,沈嘉终于把萧翌背起来了。魏漠担心的看着沈阁老一步一抖的样子,再三询问道:“沈嘉,你行吗?” “行!”沈嘉这回是被逼上梁山了,不行也得行。 否则这么多人看着呢,他多丢脸啊。 沈嘉一步步向上挪,萧翌却闭上眼睛十分的享受。这几个月沈嘉渐渐锻炼得较为健壮,身上也有点肉了,不再像个一吹即倒的文弱书生。萧翌趴在沈嘉的背上,竟然产生了一种安全感。 他毫不担心沈嘉会一个不稳摔倒,因为萧翌相信沈嘉会保护好他,将他背上城楼。 于是在魏漠担忧的目光中,在其他守卫惊讶的神色下,沈嘉终于走完了这趟路。放下萧翌的时候,他的脸上全是汗,心里却轻松了许多。 “辛苦了,长青。”萧翌好心的替他擦擦汗。 -- 第227页 可沈嘉顾不上擦什么汗,深怕萧翌站不稳,一直扶着他的胳膊,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此时,魏漠和守门将领抬着轮椅跟了上来,沈嘉扶萧翌坐下后,才推他去了城楼中间,那里正对着万岁山。 只见山上白雪皑皑,如梦似幻。萧翌见到此情此景,感觉自己仿佛穿越了时空,站在了曾经去过的雪山脚下。 若有机会,他真想再去一次祁连山。 “陛下!”沈嘉的声音唤醒了萧翌,将千里镜递给他。 萧翌接过后,用千里镜望向对面,万岁山上的一棵树、一座亭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好像自己已经置身山中了。 “千里镜,真能看到千里之外吗?”魏漠从未见过此物,听到这个名字后,一万个不信。 之前沈嘉也不信,但现实让他大为震惊。他笑道:“千里说不上,百里没问题。” 萧翌听后,将千里镜递给魏漠,也说道:“确实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不信,你看看。” 魏漠第一次用这个奇怪的东西,还不会调。沈嘉帮他调好后,又教会他如何使用。魏漠一学就会,掌握技巧后,终于透过千里镜的镜片,看到了对面山上一树一木。 “果真,清晰。”魏漠吃惊道,“连山上的人都能看见,这个东西竟如此神奇?” “我听约翰说过,还有比这东西更大的,能望见更远的地方。”沈嘉指了指上空,“比如,看天上的星辰。” 萧翌听后若有所思,魏漠则摸着千里镜爱不释手。他赞叹道:“我倒不在意看什么星星,若这千里镜用在战场上,哪里有埋伏,便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果然是将门出身,魏将军首先想到了在战场上运用此物了。 萧翌点头道:“确实,我们若能知道此物如何制作就好了。” “不知约翰是否知道如此制作。”沈嘉提议道,“陛下,不如将约翰请进宫中,给您讲解《几何原本》。” “甚好。”萧翌最近正好闲来无事,有空听约翰讲课了。 见萧翌同意了,沈嘉又得寸进尺道:“只是约翰非官非宦,一个异国他乡的人,不方便在紫禁城行走。陛下,不如给他赐个官吧。” 这话言之有理,萧翌想了想,指着千里镜说道:“你不是说约翰能用千里镜看星辰吗,不如就去钦天监吧,替朕观测天象。” “钦天监监副正好有空位,陛下圣明。” 听沈嘉这一通马屁,萧翌摇头笑道:“长青啊长青,你早就替约翰想好官职了,在这里装什么?” 没想到他的小把戏被陛下一眼就看穿了,沈嘉摸了摸鼻子,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作者有话说: [1]玄武门:取古代“四神”中的玄武,代表北方之意,后因避康熙皇帝玄烨名讳改名神武门。 [2]万岁山:即北京景山。明永乐年间,将开挖护城河的泥土堆积于此,砌成一座高大的土山,叫“万岁山”,又称大内的“镇山”,清初改称“景山”。 第186章 声声慢(四) 此时一阵风吹来,吹散了堆在枝头和屋檐的积雪,仿若天地间又下起了一场雪,飘飘洒洒降落人间。沈嘉见起风了,立刻站到了萧翌跟前,用自己的身子替他挡风。 萧翌笑了笑,心中微微感动,他看见微风掀起沈嘉的衣摆,而自己却没有受到一丝寒风。 “微明,你冷不冷?”沈嘉自己冻得不行,却还担心萧翌,他俯身握着萧翌的双手,想给他捂手。 “我不冷,你之前一直玩雪,你的手比我热不到哪去。”萧翌反替沈嘉暖手,并说道,“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这边沈嘉和萧翌卿卿我我,那边魏漠缩着肩冻得瑟瑟发抖。他听到萧翌终于说要回去了,第一个接话道:“好好好,赶紧的,冻死人了。” 沈嘉不满的看了一眼插话的魏漠,又低头温声对萧翌道:“我背你下去。” “不了,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走楼梯也是同样的,你还是去叫御辇吧。”萧翌知道沈嘉累了,替他找了个理由。 “也好。”沈嘉也担心自己把萧翌摔了,他转头看向魏漠,“魏将军,麻烦你照顾陛下,我去去就回。” 等沈嘉走后,魏漠走过来,一脸莫名的问道:“你怎么把他支开了?” “你今天进宫,想说什么?”萧翌反问道。毕竟,魏漠这个大忙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陪他玩雪,又在这里看他和沈嘉亲昵半天? 此话一出,魏漠果然愣了下,他挠挠头:“不愧是你,知我。” “到底什么事?”萧翌追问道。 魏漠看了眼沈嘉离去的方向,又看向知交好友,犹豫片刻才道:“我……那个……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竟然也有吞吞吐吐的时候?”萧翌诧异,要知道魏漠向来心直口快,有啥说啥的。 “好吧。”魏漠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直说道,“沈嘉把尉晗明调去诏狱,帮他审问刑部尚书许文茂。据说从他口中问出了一堆名单,一下子将保守党一网打尽了。” “哦。”萧翌淡淡道。 “哦?”魏漠吃惊于陛下的反应,“没了?难道,你早就知道此事了?” 萧翌抬头瞥眼,给魏漠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好吧,暂且不说这事。刚刚沈嘉给人求官,是吧?”魏漠又问道。 -- 第228页 “钦天监监副,六品官而已。” “官职虽小,但钦天监占定吉凶,观测天象,预言国运。这个位置位卑权重,不可小觑啊。”魏漠苦口婆心的劝道,“陛下,如今沈嘉一人独大,您当真如此相信他吗?” 的确,保守党被一网打尽后,沈嘉开始在各个地方安排自己的人。从重用杜涣开始,再到木棉、尉晗明、约翰,从内宫到官场,慢慢建立自己的党羽。 “我懂你的担心,但他是沈嘉啊。”萧翌望向远方天际,“若是其他大臣,朕怎么会给他这种机会?只是沈嘉,我愿意相信他。他说过,以后要保护我。” 所以,沈嘉必须强大起来,他必须在朝中立足,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看来不用我提醒,陛下你早就知道了。”魏漠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也就当不知情吧,希望沈嘉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萧翌却笃定道:“他不会辜负的。” 到了晚上,沈嘉和萧翌在养心殿刚用罢晚膳,正准备休息时,秦公公进来,说肃王殿下求见。 这肃王殿下虽说一直住在养心殿偏殿,但他一般喜欢待在房内读书,无事不来陛下跟前打扰的。而萧翌知道自己弟弟的性格,不喜人多的地方,便由着他,免了日常请安和侍疾。 如今天色已晚,他来必是有什么事。萧翌看了一眼沈嘉,又对秦公公道:“叫他进来吧。” “是。”秦公公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带着肃王殿下进入寝殿中。 萧翌一直在病中,很久未见过四弟了。果然十几岁的男孩个子长得很快,已经到沈嘉的肩膀了。 肃王怯怯的给陛下问安,萧翌叫他起身,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温柔的询问道:“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没什么急事。”肃王抬头看了眼陛下,又看看一旁的沈嘉,“臣弟本不该打扰的,就是看陛下下午出去,想来身体大好,过来问安。” 肃王对二哥的病情也和外面的大臣一样,只当是重病昏迷,不知是寒毒发作。沈嘉不想让肃王卷入上辈人的阴谋中,对寒毒之事一字未提。 萧翌笑道:“我现在好多了,就是腿上没力,无法行走。四弟,如果在养心殿住得不习惯,明日就搬回你母亲的殿中吧。” “没有,这里很好。”肃王赶忙说道,“其实,臣弟今日有事问陛下,关于……” 肃王话说一半,脸一红,仿佛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沈嘉在旁鼓励道:“关于什么,不要怕,说出来,陛下替你作主。” “今早去给母妃请安,母亲说过完年我就十六岁,该是议亲的年纪了。”肃王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他低着头问道,“而且臣弟长大了,也不好再住在后宫,母亲让臣弟来问陛下,有何旨意。” 原来是郭太妃让自己儿子来探探口风,毕竟肃王是嗣君,娶的正妻则是未来的皇后。她就算是肃王的母亲,也不敢专断。 故而,先让肃王来问陛下有何打算,有无合适的人选。 “不知不觉,你都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萧翌颇为感叹道,“长青,看来是我老了。” 肃王闻言惴惴不安,沈嘉则笑道:“陛下哪里老了,我看啊,风华正茂。” 如今肃王也听到那些断袖分桃的风声,他再回味以前看到的,陛下和老师相处时的小互动,突然什么都懂了。 但肃王没有任何嫌弃厌恶,他只觉得羡慕。在宫中,能得一心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哪里会在意是男是女? 萧翌笑了笑,又问道:“你有什么喜欢的人吗?” “没有。”肃王仿佛被吓了一跳,连连否认,“臣弟一心研习功课,从无这方面的心思。” “怕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萧翌笑道,“娶妻乃人生大事,还需慎重。其实朕想让你自己选择,若你总是听从郭太妃或者朕的意思,选的妻子你自己不喜欢,将来夫妻不和,如何是好?” 这是肃王第一次听到娶妻可以不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愣愣的看着二哥,眼神中有些许困惑,“可是,臣弟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子。我……我还是听陛下的吧。” “你这个年纪,还未遇到命定之人,急什么?”萧翌说着,看向了沈嘉,“朕也是找了很久,才遇见了沈嘉。” “咳咳咳……”沈嘉没想到萧翌竟然当着自己学生的面,对自己表达爱意。他也被弄得满身不自在,用咳嗽掩饰尴尬。 至于肃王,早就满脸通红了。 “不过,郭太妃说得也不无道理,你再和母妃同住一殿,确实不合规矩。不如先在宫外建府,搬出去独居。婚事则不着急,你慢慢找你的命定之人吧。” “是。”肃王没想到自己可以出宫过日子了,还能自由选妻,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拱手行礼,深深一揖,“谢谢二哥。” 第187章 声声慢(五) 等肃王走后,沈嘉羡慕道:“你对弟弟真好啊,给他选择的自由。不过,郭太妃娘家早就落寞了,肃王在前朝没什么势力。微明,你真不打算让肃王和重臣联姻吗?” 要知道,皇宫中的人,就连皇帝恐怕也没什么婚姻自由。妃嫔要么来自民间采选,要么是朝中重臣的女儿。若臣子势力过大,皇帝的后宫有时候也会被控制。 -- 第229页 还好,萧翌足够强大,强大到不需要用后宫来制衡前朝。否则即使他不举,那些臣子也会送女儿入宫,哪怕让她们在宫中当花架子。 所以,萧翌让肃王自己选择,便是难得的恩旨了。 “怕什么,即使他将来娶平民女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萧翌底气十足道,“萧家的江山,还不至于用后宫来维持。” “也是。”沈嘉赞同道,“为了权力而娶不喜欢的女子,害人害己。而且我看得出肃王很聪明,不需要联姻。” “我弟弟,当然聪明。”萧翌得意道,“而且,还有你这个师傅帮他,你就是他最大的势力了。” “微明,你刚刚怎么突然……”沈嘉捂着脸,“当着肃王的面,多不好意思啊。” 萧翌听后偏头看他,逗他道:“明明是你先公开的,怎么会不好意思呢?既然大家都知道了,我们还藏着掖着干什么?” 说的好有道理啊!沈嘉张口欲辩,却无话可说。 是他小瞧了萧翌,论脸皮厚,自己怎么会是微明的对手? 正月过后,陛下下旨允许肃王出宫建府,并让工部的人将曾经的夔王翻新收拾一番,改建成了新的肃王府。这一举动,在朝中引起一阵波澜。肃王本应是去封地肃州,皇帝让他留在了京城,则说明肃王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了。 在王府翻修之时,萧翌放肃王回他母妃那边了。再过没多久,他们就要母子分离,虽然肃王仍在京城,但他进宫探望母妃便不如以前方便了。 而杜涣也将开海的一些事整理清楚了,终于可以回家休息。木槿便带着暖暖向陛下告辞,离开了养心殿。 人一下子都走光了,养心殿静了下来。沈嘉怕萧翌寂寞,让约翰时常进宫讲学。如今的约翰新官上任,穿上了大梁的官袍,戴上大梁的官帽。但他独有的西方人的面容,仍让没见过世面的宫女和太监吓了一跳。 大家都在讨论说钦天监来了个怪人,有的人好奇的上前去搭讪,有的人则吓得远远跑开了。沈嘉得知后有些不好意思,而约翰早就对这些人的反应习以为常了,一点都不在意。 这两年约翰还翻译了《浑盖通宪图说》《同文算指》《火攻挈要》等书,这次一并带进宫给陛下讲解。萧翌很喜欢听这些新奇的知识,兴致勃勃坐在轮椅上看着约翰画图解题。除了讲课,约翰每次下课时还给陛下留下一道题,萧翌沉迷在几何和数学中,都茶不思饭不想了。 “微明,你又在做题,都不看我。”沈嘉从内阁回来后,发现萧翌对自己视而不见,一心伏案解题,什么都不管了。 “微明?”沈嘉又叫了一声,见他仍无反应,气得抽掉了他手中的笔。 这下萧翌终于有反应了,他抬头道:“别捣乱。” “以后我不让约翰进宫了。”沈嘉气呼呼的威胁道。 “朕觉得几何这个东西很有趣,长青啊,你也应该学一学。” 沈嘉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那道题,看得他一头雾水。 萧翌就知道沈嘉看不懂,他笑道:“朕觉得,约翰他们的文化和我们完全不同,甚至比我们更实用些。若我大梁也能造出千里镜,还有那些稀奇东西就好了。” “可读书人一直读的是四书五经,他们对《几何原本》提不起兴趣。”沈嘉如实说道。毕竟他自己也没看过这本书,要不是萧翌想看,他也不会主张翻译的。 “若想改变读书人的思想,除非改了科举考试的内容。”萧翌突然冒出一句大胆的想法。 “什么?读书人怎么可能答应,万万不可啊。”沈嘉大吃一惊,这直接动了立朝根基,他想都不敢想。 还是皇帝有魄力,总会有出人意料之语。只可惜,目光太过长远,反而被困在了当下。 “朕知道,当下想改科举乃是妄想,只能寄希望于后代了。”萧翌无奈道,“若两种文化能够融合,我们能取长补短就好了。在福建的所见所闻,让我不得不担心来自大海那边的威胁。” 萧翌离开福建时,就让谢将军抓紧时间练兵,并打算在天津卫新建海军。这件事沈嘉也是知道的,他说道:“内阁讨论过此事,另两位阁老觉得户部没钱,无法拨这么大一笔款。我和魏将军也在想办法,凑一凑钱。” “或许早点开海互市,就能有钱了。”萧翌说道,“开海的事如何了?我听约翰说,内阁打算在浙江﹑福建、广东设立市舶司。” 沈嘉皱眉道:“微明,你又开始操心了。我让约翰过来讲学是给你解解闷的,不是来让你伤神的。海军啊,市舶司啊,这些事情交给我和魏将军就行了。” “可我……” “微明,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怎么养病啊?”沈嘉打断了萧翌的话,如今他略感后悔,早知道就不让约翰进宫了。 但沈嘉不知道,即使堵住了约翰,也防不住锦衣卫曹指挥使。在萧翌养病期间,曹肃渊私下一直给陛下通报外面的消息。他到底是自家人,心是向着堂弟的。 “知道了,我会好好养病的。”萧翌一本正经的保证道,“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劳心劳神了。” “这还差不多。”沈嘉又问道,“今天药吃了吗?” “木棉盯着呢,当然吃过了。”萧翌乖乖答道。 “很好。”沈嘉表示很满意,于是抱着萧翌去了床上,又给他按摩双腿,不让他再做题伤神了。 -- 第230页 而萧翌则无语望天,没想到现在沈嘉比他爹还管得严,吃药、按摩、读书、听课,方方面面全都在沈嘉的管控之下了。 第188章 声声慢(六) 冬去春来,转眼间便到了三月。随着天气渐渐转暖,萧翌的病情也好了许多。在沈嘉坚持不懈的喂药和按摩中,他的双腿有了点力气,可以从轮椅上站起来了,但仍然无法行走。 范大夫复诊后,对萧翌和沈嘉道:“恭喜陛下,恢复的很好。现在可以拄着拐棍慢慢练习走路了。” “练习走路?”沈嘉诧异道,“之前寒毒发作时,只要停药就可以行动自如了啊?” “这次陛下大病一场,久卧在床,气血虚亏导致双腿无力,想要恢复行走需要好好练习。”范大夫解释道。 沈嘉恍然大悟,他知道最近萧翌瘦了很多。没想到双腿萎缩,竟会影响行走。 “那该如何练习,每天走多少步?”沈嘉追问道。 “当然是多多益善了。”范大夫说道,“不过现在也记不得,先用拐杖,慢慢走动,累了就歇歇。” “好好好,多谢了。”沈嘉满口答应道,“我一定盯着他练习。” 萧翌无奈一笑,现在沈嘉比他自己还上心呢,除了每日盯着他喝药、按摩、上课,如今又要盯着他走路了。 到了第二天,沈嘉一大早起床,就要扶着萧翌走路。他们先在殿内转了两圈,萧翌久不沾地,一时无法适应,走得很慢。要不是沈嘉扶着,可能连这几步路都会摔倒。 “慢慢来吧。”沈嘉扶着他走到桌前,服侍他用早膳。 萧翌则觉得有些挫败了,曾经的他轻功卓绝,别说走路了,在房顶飞奔也不在话下。 可现在,他如同垂垂老矣的老人,连路都走不动了。 沈嘉见陛下闷闷不乐的扒拉着饭碗,只喝粥不吃菜,便知萧翌心里不痛快。他倒是不气馁,反而鼓励道:“微明,你恢复的很好了,都能下床了。我们慢慢来,不出三个月,你肯定能摆脱轮椅,行动自如。” “你别安慰我了,我的身子自己清楚。”萧翌叹道,“我总算能体会当年三弟自焚前的心情,恐怕早已毒病缠身,生无可恋了。” “你别乱说话。”沈嘉严肃道,“萧竖是自找的,就算没有寒毒,他心中的仇恨也会杀了他自己。微明,你再坚持坚持,试一试吧。” 看沈嘉恳求的眼神,萧翌心生不忍,点头答应了。 试试吧,反正……也就三年。 他愿意陪着沈嘉,做最后的努力。无论结局如何,他都认了。 漫长的练习开始了,而复健总是伴随着巨大的痛苦。萧翌最开始在房间里扶着桌子走,到后来在院子里拿着拐棍走,一点一点的,越走越远。在这期间,沈嘉一直在旁鼓励他,就像是在鼓励小孩子学步。 然而大人学步比小孩难多了,因为小孩是主动的,而萧翌是被动的。每次在萧翌想放弃的时候,沈嘉好说歹说,连哄带骗,费尽口舌才能让皇帝陛下再多走几步。 沈嘉再次感叹,病了的萧翌越来越矫情了。 这日,沈嘉扶着皇帝去御花园走路,毕竟春花开了,他想着微明看到那些绽放的花儿,心情好了便能多走几步。 可惜想像很美好,现实很残酷。萧翌走了几步,看到开得正盛的玉兰花,立在原地,移不开步子了。 “微明,前面还有桃花,更漂亮。”沈嘉引诱道。 “玉兰好啊,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萧翌细细观赏着,露出满足的笑容。 “千叶桃花胜百花,孤荣春软驻年华。”沈嘉不甘示弱,吟了一首赞美桃花的诗。 “我啊,偏爱玉兰。”萧翌才不上当,直接坐在地上不走了。 “别找借口了,你就是嫌累不想走。”沈嘉伸手想拉起萧翌,但萧翌用拐棍当武器,阻止沈嘉靠近自己。虽然他腿上没力气,但手上力气十足,挥舞着拐杖,令人眼花缭乱。 沈嘉自知是无法比过练过武的萧翌,他无奈道:“微明,再走两步,再走两步我们就回去。” “不,我不。”萧翌又开始耍赖了。 “前面桃花开得正盛,错过可惜了。”沈嘉说道,“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你光念前人的诗有什么用,你不是文人吗,自己作诗啊。”萧翌挑衅道。 沈嘉被说得一哽,他反问道:“我作出诗,你就继续走?” “好啊好啊。”萧翌好久没再看见沈嘉写诗了,上一首诗还是他喝醉时,诗兴大发写出来的。 而那首诗,萧翌一直记在心里。 沈嘉抬头看向远方花海,负手来回踱步,在心中酝酿了。 萧翌见状笑了笑,用拐棍敲着地面,故意捣乱,“快说啊,给你七步的时间,否则我就不走了。” “别吵别吵,我想出来了。”沈嘉说着吟出前两句,“天降皇图贵胄家,苦心孤诣虚年华。” 萧翌眯眼回味,催促道:“继续,后面呢?” “一朝山河终在手,惟愿携手寄天涯。”念到最后一句,沈嘉笑吟吟的看向爱人,而萧翌反而脸红了。 没想到沈嘉会作首情诗,他心里很甜,嘴上却道:“你们文人的嘴是不是都这般甜,哄小姑娘一套一套的。” “我才不哄小姑娘,我只哄你。”沈嘉的嘴如同抹了蜜,这句话比情诗还要甜。 -- 第231页 萧翌故意瞪他一眼:“我可不吃你这套。文人的嘴,骗人的鬼。” “反正我作好诗了,该你起身走路了。”沈嘉说罢,立马强硬的拽起萧翌。 可萧翌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不走,长青你押上韵了吗,我怎么觉得平仄不太对劲?这首不算,你再作一首。” “快走快走!”沈嘉拉他。 “不走不走。”萧翌说着,又开始用拐棍打他了,然而沈嘉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拐杖的另一头。 两人各拽着拐杖的一头,僵持在原地,一个往外拉,一个往后退。然而现在萧翌站不稳,哪里是沈嘉的对手?一个踉跄,他的身子向前扑,被沈嘉拉到了怀里。 萧翌突然不敢动了,他抛下了拐棍,双手环住沈嘉的脖子,倚靠在他的身上。 一阵微风带着花瓣吹来,飘飘洒洒落在二人的发间,如同下了场花雨。 沈嘉紧紧搂住怀中的人,低头嗅了嗅他颈肩的百和香。 惟愿余生安好,携手天涯。 第189章 苏幕遮(一) 清嘉八年,清嘉帝采纳内阁首辅沈嘉的建议,取消海禁,并在浙江﹑福建、广东设立市舶司。 清嘉九年,清嘉帝在天津卫建立远洋巡防舰队,并开办水师学堂。 清嘉十年,在内阁首辅沈嘉的带领下,变法成效显著。国泰民安,海晏河清,一切欣欣向荣。 除了,萧翌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衰败了。 两年内,范大夫往返于西北边境和京城,寻找上品天山雪莲。 然,未果。 眼见只剩最后一年时光了,沈嘉嘴上不说,心里确实着急的。而他也无法强迫范大夫,毕竟天山雪莲少见,绝品的更是稀有。他也派尉同知带着锦衣卫去西瓯,但依旧没有找到。 唯有萧翌十分淡定,他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没有露出任何失望之色,也没有任何的期盼。 面对生死大事如此淡然,看来他修道修成功了。 这日沈嘉忙完公务,去养心殿一看空无一人。问了门口的小太监,才知道陛下去了御花园。 这两年萧翌可以摆脱轮椅,但依旧需要拄着拐棍慢行。沈嘉担心萧翌的腿,便急匆匆赶去了御花园。结果去了一看,他想多了。 只见在御花园中的亭子了围了一圈人,陛下做在石凳上,一边喝着下午茶,一边听约翰讲故事。木棉、秦公公站在陛下身边,也听得津津有味。还有些小宫女和小太监,在亭子外站了一堆,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 而约翰则坐在萧翌的对面,被众星拱月似的,讲得唾沫横飞,不亦说乎。 沈嘉纳闷了,心道有那么好听吗?之前宫里的人被约翰的长相吓到,一个个都避之不及。然而才两年的时间,约翰现在反而成为了宫女太监最喜欢的官员了。 “在讲什么呢?”沈嘉悄悄靠近一个站在最外面小太监,低声问道。 那个太监还沉迷在故事中,头也不回的答道:“约大人在说他来大梁时的所见所闻。” “哦?”沈嘉奇道,“有什么新鲜事儿?” “可新鲜了,那边的国家竟然有女王。你说女的能干什么,怎么能当王呢?”那个太监嘲讽道。 沈嘉听后不乐意了,“你看木棉不也是女子,不也很有能力吗?” “木棉是因为有陛下撑腰,否则她在司礼监,根本立不了足。” “胡说。” “你才胡说。”那个太监终于肯转过身,正要争辩的时候,抬头一看跟自己搭话的人竟然是沈阁老,立马吓得跪下来了,“沈、沈阁老。” 里面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一个个回过头,向沈嘉行礼,并给首辅大人让出一条路。 沈嘉走进亭中,萧翌抬头看向他,“来了。” “陛下。”沈嘉拱手施礼。 “坐。”萧翌说罢,又对约翰道,“你继续讲,让沈阁老也听听。” 约翰冲沈嘉微微点点头,又开始讲自己的航海游记了。 一个时辰后,约翰把从西到东的风俗讲了个遍,终于讲完了。萧翌拄着拐杖的起身,在沈嘉的搀扶下,离开亭子。一旁扎堆的宫女太监们连忙跪在道路两旁,恭送陛下。 看见之前的那个太监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沈嘉没再理会。轻视女子的人比比皆是,不光他一个。沈嘉心中感叹,国朝何时才能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啊。 萧翌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被沈嘉拉着,慢慢往回走。木棉目送他们的背影,仿佛看见了多年后陛下和大哥白发苍苍时的场景。 路上,萧翌依旧想着外面的世界,意犹未尽的对沈嘉说道:“听完约翰的故事,我又想出去转转了。” 自从上一次从福建回来,陛下再没出过远门,早就憋得慌了。 “微明,你想去哪里?”沈嘉问道。 萧翌看了看手中的拐杖,叹了一口气,“哎,我还能去哪儿?我连宫里都走不动。” “我可以背着你、扶着你,只有你想,我陪你去外面看看。”沈嘉说道,“微明,你是想去南边,还是东北?” 萧翌听后却摇头。 “你难道真要坐船去约翰说的那些国家看看,那会不会太远了,也不安全啊。”沈嘉皱眉道。 “你想多了。我啊,只想去西北。”萧翌怀念道,“如今,最想去的地方,反而是年少时长大的地方了。” -- 第232页 萧翌想起那年他刚到从军,第一次踏上西北这片土地上,看到这里偏僻、落后又荒芜,便对西北没有好感,只想逃离。 然而当他快走到生命的尽头时,却发现自己念念不忘的地方,反而是这个给他带来伤痛,也让他成长的第二故乡。 他真想再去一次西北,再看一眼大漠黄沙。 萧翌刚和沈嘉提过西北没几天,边境那边便出了事。这日魏漠匆匆赶来养心殿求见,神秘兮兮的递给了萧翌一封信。 “谁写的信?”萧翌奇道。一般信件不会通过魏漠传递,除非…… “还能是谁,此信来自西瓯。”魏漠说道,“你不想看?” 果然是他!萧翌现在想起这个人就头疼,他闭眼道:“不看,你替我看就行了。” “行。”魏漠无奈摇摇头,替萧翌拆了信封,一目十行的快速阅览。 等他看完了信,脸色有些……微妙。他愣愣抬头,对萧翌道:“今年五月初六,西瓯王病逝了。” “哦。”萧翌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丝毫没觉得惊讶。毕竟老西瓯王在病床上拖了好几年,早就无力回天。 “他两个儿子打起来了。”魏漠又说道。 “哦。”萧翌了然,西瓯的大王子和二王子一直在夺嫡,夺了那么多年了,不打起来才怪。 “大王子欧阳誉带领十万兵马,将二王子欧阳兴的五万兵马打得落花流水。” “真惨。”萧翌终于睁开了眼睛,如同旁观者一样,事不关己的点评一下。 “二王子信上说,请求陛下……借兵。” 萧翌淡然的表情终于变了,不可置信道:“什么?他说什么?” “借兵。”魏漠重复了一遍。 “欧阳兴怎么好意思开口呢?”萧翌拍着桌子骂道,“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魏漠早就料到陛下的反应,继续说道:“信中还说,大王子部打算侵扰我国边境,积攒军功,取得他们宗族支持。当然,这个消息不知真假,目前兵部和我父亲那并没听说西瓯来犯。” 然而萧翌知道,西瓯有这种传统,即使是新上位的西瓯王,若无军功,则无法服众。看来二王子欧阳兴的话,可能是真的。 “所以呢,欧阳兴他什么意思?”萧翌问道。 魏漠将信上说的内容总结了一下,简明扼要道:“二王子的意思是借兵给他,让他们从内部解决,绝不将战火烧到邻邦这边来。” 果然,够无耻的。萧翌听后,脸色严肃,沉默不语。 魏漠打量着陛下的神色,硬着头皮继续念信:“二王子信上还说,看在曾经一起……” “朕早忘了。”萧翌粗暴的打断道,“我和他,不熟。” “好吧。”魏漠摊手,“我这就去回信拒绝。” 说罢,魏漠转身,作势要走。 “回来!”萧翌突然把他叫住,揉揉眉间,叹了口气,“罢了,事关边境安危,朕再想想。” 魏漠在心底偷笑,果然,萧翌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怎么会忍心看对方真的兵败身死?而且,西瓯的大王子一直仇恨大梁,与其让他继位,不如让愿意与大梁和平相处的二王子继位。 只不过,陛下和二王子欧阳兴私下的烂账,什么时候能算清呢? 第190章 苏幕遮(二) 西瓯王病逝的消息,内阁也收到了,但沈嘉的消息比魏漠晚了一天。当他拿着边关急报匆匆跑到养心殿,向陛下禀报此事时,萧翌早已得知。他扫了一眼军报后,直接问道:“长青,大王子和二王子,你觉得谁当西瓯王更好?” “我对西瓯局势并不清楚,这事还得问问魏将军和兵部。”沈嘉谨慎的答道。 “你也在清水县待了好几年,虽说离边境还远,但也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只言片语吧。”萧翌不信沈嘉真的不了解,“而且,我朝对西瓯一直时刻关注着,你在内阁真的毫不知情吗?” 见糊弄不过去了,沈嘉只好道:“我说的不一定对,甚至还不如你清楚西瓯的内幕呢。” “说说呗。”萧翌追问道,“我想听。” “好吧,那我姑且一说,你姑且一听。”沈嘉分析道,“我听说西瓯大王子欧阳誉残暴残忍,对待下属非打即骂,且此人好大喜功,以前没少在边关挑事。” 萧翌点点头,表示认同此看法,并用眼神示意沈嘉继续说下去。 沈嘉接着说道:“而二王子欧阳兴因是女奴所生,从小不得老西瓯王所爱,一直被扔在军中放养。听说他这些年一直安分守己,没闹出什么动静。” “安分守己?”萧翌听后忍不住想笑,原来在外人眼里,欧阳兴竟然是安分守己之人啊。 “我说得也不一定对,都是我瞎琢磨的。”沈嘉郁闷道,“微明,你自己心里早有主意,干嘛还问我?” “你说得对,比起好大喜功的大王子,朕也觉得欧阳兴继位更好。”萧翌叹了口气,“不过现在欧阳兴被他大哥快逼到了绝境,你觉得他还能翻盘吗?” “不知道。”沈嘉实话实说。 萧翌又问道:“我们要助他一臂之力吗?” “怎么帮?”沈嘉诧异道,“他国内政,不好干涉吧。” “要是,欧阳兴来信救助呢?”萧翌终于放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沈嘉震惊,“怎么会呢,内阁没收到什么信件啊?” -- 第233页 “欧阳兴给……”萧翌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没有说是给自己写的信,而是说,“他给魏将军私下来信了,说欧阳誉想侵扰我国边境,挣点军功。欧阳兴想向我朝借兵,阻拦大王子。长青,你觉得该不该借给他?” “借兵?”沈嘉仍处于震惊之中,“此等大事,还请陛下召集内阁和兵部一起商议为好,臣不敢妄议。” “现在是私下,畅所欲言,言者无罪。”萧翌鼓励道,“长青,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若他们只为夺嫡内斗,我们不必插手。可现在威胁到了大梁边境的安危,那我们就不能不管。”沈嘉委婉的表态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萧翌淡淡道,“长青啊,明日召集重臣来养心殿,一起来议一议。” “臣,遵旨。”沈嘉一本正经的答道。 翌日,在养心殿西暖阁中,聚集了一群人。有内阁首辅沈嘉、次辅徐睿、阁老马韬,锦衣卫指挥使曹肃渊、同知尉晗明,神机营中军提督魏漠,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木棉,兵部尚书吴铭。 此时,西暖阁中的气氛有些压抑,诸位大人进来后,都没有寒暄的意图。他们一个个沉着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候陛下的到来。 在此之前,沈嘉已经将前情告知了在座的诸位。故而他们心里都在思考着,待会如何回答陛下的提问。 等陛下拄着拐杖,在秦公公的搀扶下进来后。所有人立马起身,向陛下行礼。 “诸位爱卿,平身。”萧翌说着,坐在了龙椅上,扫视了一眼所有人,“坐吧。” “谢陛下。”沈嘉带头答道,随后所有人落座。 “自朕病后,许久未临朝视事。今日召诸位过来,想必你们都知道原因了。”萧翌单刀直入,开始正题,“西瓯向来是我朝边境之大患,今西瓯王崩,内部夺嫡之争愈烈。西瓯二王子向我朝借兵,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皇帝话音一落,众人彼此看了看对方,想等其他人先作答,探一探陛下的口风。 在所有人都沉默之际,曹指挥使第一个站起来了,对萧翌道:“回陛下,臣觉得不可借。西瓯狼子野心,不可不防。而且二王子欧阳兴所说犯境之事,边关暂无任何消息。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对于堂兄的这番话,萧翌一点也不意外。毕竟,曹肃渊小时候是在祖父身边长大的,请的老师都是古板的大儒,学的也是些正统的儒家之道,故而底子里是个颇为老派而传统的人。 萧翌对此未置可否,又问其他人,“你们怎么看?” 尉晗明想了想,选择跟随曹指挥使,“臣也以为,不可借。” “吴尚书呢?”萧翌点名道。 兵部吴尚书站起来,捋捋胡须答道:“陛下,臣想起了假道灭虢的故事。谁知道这一次,西瓯两兄弟是不是在给我们演戏,故意做出夺嫡的样子,骗取我大梁兵马呢?” 西瓯向来狡诈,吴尚书说的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各位阁老,有何高见?”萧翌看向了前排坐着的三位阁老。 沈嘉暂未说话,用眼神示意另两位先答。徐睿见状,只好起身答道:“陛下,臣觉得这件事,还需请教魏将军的看法。毕竟我等不通军务,也不太清楚边关近况。” 魏漠一听战火引到自己身上了,立马说道:“臣一介武将,没什么看法,一切听从陛下的指令。” 这才是武将最安全的答案,挑不出一丝错来,但徐睿不得不在心里骂他一句滑头。 萧翌听了想笑,不过他早就猜到魏漠的答案了。从他在念信时一直偏袒对方的样子,还看不出吗? 内阁阁老马韬则道:“臣也觉得徐阁老说得对,应该让最了解边关近况的人说一说。不过,魏漠将军一直在京城,自然没什么看法。不如去询问驻守边境的魏篙老将军,西瓯是否有异动?” 魏篙老将军就是魏漠的爹,萧翌看了眼魏漠,点头道:“可。不过在魏老将军答复之前,朕还想听听诸位爱卿的见解。” 见陛下一直刨根问底,糊弄不过去了,徐睿和马韬只好摆明立场。 徐次辅答道:“臣觉得,借兵风险太大,不可。” “臣附议。”马韬拱手道。 “朕知道了,二位阁老请坐。”萧翌表情淡淡,令底下坐着的众臣猜不透陛下的想法。 “陛下,奴婢有不同的看法。”最后一排坐着的木棉,终于开口了,她站起来道,“奴婢觉得可以借西瓯兵,但我们是有条件的。” “哦?说说看。”萧翌仿佛提起点兴趣了。 “若我朝助二王子顺利登基,他是不是该给我们进贡点什么?或者两国互市,再签下互不侵犯的条约等等。”木棉目前只想到了这些表面的,并没深入具体。 但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想出新的提案,已属难得。 “沈秉笔所言极是。”徐阁老不由赞道。 “对啊,若真要借兵,也不是白借的。”马阁老也表示认同。 没想到一个女子,竟然能有如此见地,怪不得能统领东厂和司礼监啊。众人对她这个小女子,更加赞许了。 “很好。”萧翌也称赞了她一句,又问沈嘉,“沈首辅呢?” “臣觉得,若二王子欧阳兴所说属实,可以借兵。”沈嘉表明了立场,“当务之急,是询问魏老将军边关的情况,最好能让魏老将军进京一趟,当面商议此事。” -- 第234页 话音刚落,魏漠立马炸了,大呼出声,“不可!” 沈嘉奇道:“为何不可?” “嗯……魏老将军走了的话,边关何人驻守?”魏漠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理由。 “还有魏源将军在。”沈嘉说道。 魏源是魏漠的大哥,也是魏老将军唯一的嫡子。 听到了魏源的名字,魏漠撇撇嘴,一脸不服气。但其他人都认为可行,一致同意了沈嘉的提议。 “行吧。”萧翌其实也想见见魏老将军,听听他的见解,于是一锤定音道,“内阁拟旨,召魏篙老将军进京。” 众人领命,只有魏漠心中郁郁。 他又要见老爹了! 第191章 苏幕遮(三) 魏漠的亲娘在战乱中失去了亲人,无依无靠之际遇见了魏篙,被其所救,收为妾室。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好日子,却在生魏漠的时候难产,生下孩子后就血崩而亡了。 算命先生曾说这孩子克父克母,故而魏漠从小被冷落,刚满十岁就被他爹扔进军营,让他跟着兵油子混。等他终于在军营站住了脚跟后,他爹又给他派了个任务——带新兵萧翌。 但他爹又不给他说明白萧翌的真实身份,着实把他给坑惨了。当魏漠自信满满的想给萧翌来个下马威,整治一下新兵蛋子时,没想到却被萧翌反教训了一顿,按在地上一顿捶,三天没起得来床。 魏漠躺在床上,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根本没想过萧翌是皇子皇孙,自幼请名师学武,他当然打不过了。 还好萧翌不是仗势欺人的皇室子弟,事后大度的原谅了魏漠,他们两个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后来,魏漠对萧翌心服口服,成了小跟班,什么事都听萧翌的。直到最后,跟着萧翌起兵谋反,与自己的家族恩断义绝。 这么多年下来,魏漠和他爹的关系,可以用四个字概括——相看两厌。 现在一听说魏老将军要来京城,魏漠立马拉下了脸,用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沈嘉的背影。 克星,沈嘉果然他的克星。明知他和他爹断绝了父子关系,却还叫人进京面谈?魏漠有理由怀疑沈嘉是故意的,要不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他差点就冲过去破口大骂了。 于是在离开养心殿的路上,沈嘉一直觉得背后阴风阵阵,他不由拢拢衣领,快步往内阁方向走去。 内阁拟好了圣旨后,发往西北还需好几天的路程。在此期间,曹肃渊和木棉也派出了密探,前往边关一探究竟。此番锦衣卫和东厂分头行动,互不干涉,就看谁的情报又快又准了。 事实证明,锦衣卫的速度更快,消息更准。而东厂落后一步,探查到的消息也很少。 萧翌看完两份密报,抬头望向下面站着的曹肃渊和木棉。他合上密报,先对曹肃渊道:“办得不错。” “陛下谬赞。”曹肃渊不敢居功,“全赖弟兄们配合,才能查清楚。” 锦衣卫的密探已经深入到了西瓯内部,他们里应外合,这才看清了大王子的真面目。 原来,大王子真的打算秋天时进攻大梁,如今正在筹集粮草中。 “辛苦了,你下去吧。”萧翌淡淡道。 等曹肃渊退下后,木棉一个人站在养心殿大殿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 她日日见陛下,敏锐的感觉到了陛下的怒气。 “木棉,这次东厂的奏报,可比锦衣卫晚了半天。”萧翌将锦衣卫的密折交给木棉,“你再看看内容,一个含糊不清,一个条理分明,你让朕如何看待?” “奴婢知错。”木棉赶紧跪下认错。 “东厂散漫,不是一天两天了。”萧翌早就发现这个问题了,“自你接管之后,姑息宽缓,妇人之仁。东厂番子见你好说话,拿着俸禄不干正事,只会混日子。” “奴婢无能,监管不力。”木棉的眼眶慢慢变红了,“请陛下收回奴婢提督东厂之权。” “这就打退堂鼓了,将烂摊子扔下不管了?”萧翌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心软,反而冷冷道,“东厂在你手中变成这个样子,你就有责任把它管理好。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内部整顿。” 木棉本以为陛下要罢了自己的权力,没想到他只是让自己整顿。她红着眼睛看向陛下,一直忍着的泪水滑落脸庞,她却顾不得擦拭,叩首感激道:“谢陛下信任,奴婢定不负陛下重托。” 看着木棉流下了眼泪,萧翌还是心软了。他从龙椅上慢慢走下来,扶起了木棉,递给她手帕,“朕知道,东厂的人因你是女子,不愿意听你的调遣。但朕不希望你也看轻自己,束手束脚,不敢管那些人。” “奴婢明白了。”木棉擦干眼泪,又振作了起来,“奴婢一定不会让东厂再散漫下去。” 五月底,魏篙老将军接到圣旨,仅带了一队亲信,快马加鞭赶往京城。当他抵达京城的时候,比魏漠当年入城时还受欢迎,男女老少都跑去凑热闹了。 只有魏漠不想去凑热闹,一个人待在府中。可惜他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父子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再尴尬还是要见面的。 他一个人心不在焉的在院子里练刀法,时不时的抬头望向门外。魏漠估计他爹现在已经进宫面圣了,不知道和陛下谈的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仆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对魏漠道:“二少爷,宫里来人传口谕,让你立刻进宫。” -- 第235页 “现在?”魏漠愣了一下,萧翌这时候传他进宫干什么,至于这么着急吗? 但圣命不可违,魏漠换上官服,跟着传旨的公公进宫了。 到了养心殿西暖阁的时候,魏漠进去后发现里面早已坐满了人。沈嘉、曹肃渊一左一右坐着,而背对着他,正和陛下说话的人,则是许久不见的父亲——魏老将军。 陛下坐在上座,见魏漠来了,用眼神示意他随便坐。 魏漠见状悄无声息的坐在了沈嘉的旁边,跟着他们一起听自家老爹的长篇大论。 “欧阳誉和欧阳兴闹得动静很大,西瓯那边群龙无首,彻底乱了。”魏老将军禀报道,“目前西瓯宗族大多支持的是大王子欧阳誉,只有一部分新贵站在欧阳兴这边。” “那么,欧阳誉成为下一任西瓯王的可能性极大?”萧翌询问道。 “确实。”魏老将军眉头深锁,“陛下,弘武四十年您和欧阳誉打过照面,那次老西瓯王统兵,欧阳誉为先锋,不知您对此人还有印象吗?” 魏老将军说得是萧翌二十岁在边境那一场大战,当年他平定西瓯,一战成名,被大梁的百姓称为“战神”。 “既然记得。”萧翌淡淡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这段往事许久没被说起过了。 “欧阳誉凶狠残忍且好大喜功,老臣觉得他若继位,很有可能再次对我朝边境发动进攻。” 萧翌未置可否,又问道:“边境有异动吗?” “欧阳誉和欧阳兴,从他们王庭一直打到了祁连山脚下,再往东就要打到我朝西宁边境了。” 若以欧阳誉的性格,将他二弟逼到大梁边境,灭了欧阳兴的兵马后,再进军大梁也不是不可能的。 “看来欧阳誉的狼子野心不小。”萧翌冷冷一笑,“魏老将军,若他们真打到了西宁,我们边境军力如何,能防守吗?” “西北边军二十万,防守没有问题。不过臣有一大胆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魏老将军迟疑道。 “请讲。” “臣以为,如今二王子式微,我们不如找他合作,主动出击,用骑兵攻打西瓯的骑兵。”魏老将军说道。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有些吃惊。其实萧翌还未曾向魏老将军提起二王子借兵之事,他担心以老将军的固执恐怕不会同意。没想到,如今老将军反而自己提议与二王子合作了。 萧翌和沈嘉对视了一眼,又问魏老将军,“老将军觉得,谁可当此大任?” “臣虽然想为国效力,可惜年老,有自知之明。骑兵最重要的是速度,老臣守城可以,但进攻反而不如犬子。” “哦,老将军推荐的是长子魏源?”萧翌问道。 “非也。”魏老将军回头看了眼坐在边上不成器的儿子,“老臣推荐的是,不肖子魏漠。” 此言一出,不仅萧翌惊讶,魏漠更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什么毛病了。他刚刚没听错吧,自家老爹说的是“不肖子魏漠”? 父亲竟然认自己为儿子了,还认为他的骑兵可以一战?要知道,以往父亲对他只有贬低,无一句认可的话。 至于沈嘉和曹指挥使,则一脸好奇。不是说父子不和吗,现在看来好像挺和气的啊? 魏漠愣在当场,没有接话。魏老将军挑衅道:“不知,魏漠将军敢不敢去草原走一遭?” “当然敢。”魏漠被老爹一激,立马站起来,主动请缨,“臣愿往,请陛下下旨。” “魏漠将军的骑兵,放眼整个大梁,无人能敌。”萧翌笑道,“只是,魏将军深入草原,谁来镇守后方?” “老臣请缨。”魏老将军中气十足的答道。 萧翌看着魏家两父子,欣慰道:“甚好,此战由魏老将军挂帅,魏漠为副将。西北就拜托二位了。” 御前会议结束后,在回去的路上,魏漠和魏老将军一言不发,并肩走出午门。他偏头看了眼许久未见的父亲,只见魏老将军两鬓白发又增多了。由于一直在赶路,父亲的盔甲上沾染了些许灰尘,估计在面圣前并未注意到,还落在肩头。 魏漠很想伸手帮父亲擦干净,却忍耐住了。 直到出了宫门,魏老将军跨上马背,才对儿子道:“上马回家。” “是,”魏漠看了眼老爹,却没好意思直接叫爹,而是叫了声,“父亲。” 魏老将军听到这声“父亲”,没有说话。但魏漠看到,老爹握马缰的右手微微颤了颤。 “走!”魏老将军一挥马鞭,打马而去。 第192章 苏幕遮(四) 以前京中府邸里只有魏漠这个二少爷,他在府里无法无天都没人敢管。可现在父亲回来了,魏漠只好老老实实做个人。每天卯时起床打拳,辰时吃饭,巳时看兵书,未时练刀法,直到酉时才能吃晚饭休息。 这是魏老将军从小给他们兄弟二人立下的规矩,在边关时魏漠一直遵守着。毕竟在父亲眼皮子底下,他哪敢偷懒?偶尔有几次未完成任务,他的老父亲直接一顿鞭子,打得他起不来床。 后来他和父亲断绝关系,便彻底放飞自我,荒废了武艺。现在魏老将军一进家门就让他去演武场对练,魏漠一下子就傻了。 练武这件事,也是讲究熟能生巧的。每日练习的效果,和隔几日练习的效果,是绝然不同的。 或许外行人看不出来什么区别,但放在魏老将军这种武艺高超的人眼中,魏漠无处遁形。 -- 第236页 于是他和老爹过了十几招,就被魏老将军打趴在地上了。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你这样,怎么上前线,怎么和西瓯对阵?”魏老将军怒道,“我就不应该推荐你,你大哥比你好百倍。” 魏漠就是见不得父亲拿自己和大哥比,他挣扎着爬起来,“我一定苦练,不会给您丢脸。” “那就练吧。”魏老将军把刀甩给他,看在儿子年纪大了,没直接打他,只是冷冷道,“不到酉时,不许停。” 魏漠接过刀,在大太阳底下一招一式练武。他觉得脸有点发烫,不仅是因为天气太热,还觉得有点丢人。 为什么,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还要被老爹罚? 与此同时,养心殿中。 沈嘉扶着萧翌缓缓回到寝殿,他想起之前关于魏漠和魏老将军的传言,好奇的问道:“大家都传魏漠将军乃家中庶子,不受父亲重视。可我看这次魏老将军推举了魏漠,而非魏源,将立功的机会给了庶子。难不成,传闻都是假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不怎么问他们家中事。”萧翌躺到榻上,想起一些往事,“刚认识魏漠那会儿,他确实不受重视。被父亲扔进军营,跟着兵油子混,像是个小兵匪。” “我早就看出来了。”沈嘉笑道,“魏将军啊,确实不像什么名将之后,性子大大咧咧的,行事也很粗放。” “不过魏老将军给他定了一堆规矩,每日习武学文不可间断。他虽然老爱顶撞他爹,却不敢不完成任务,否则定是一顿毒打。”萧翌想起魏漠挨打的惨样,不由笑道,“我当时还挺同情他,可他自己不长记性,有时贪玩忘了练武,自讨苦吃。后来我们发誓,一定要好好习武,争一口气。” 提及往事,萧翌不由感慨万分。 尤记那日红霞染红半边天,三个不受重视的庶出子,站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天高地阔,荒无人烟,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被遗忘的三个人。他们对着远处落日大声嘶吼着,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父辈看得起自己。 时隔多年,萧翌终于知道,原来祖父放他去边关从军,不是因为看轻他,反而是为他铺路。虽然对祖父的做法,萧翌至今无法认同。不过祖父已去,人死灯灭,他已然释怀了。然而另两位,还在各自的心魔中,苦苦挣扎着。 “我倒觉得魏老将军不是不重视魏漠,而是太重视了吧。”沈嘉推测道,“太过重视,才会要求严苛。若真漠视他,则会放任不管。” “是这个理儿。”萧翌认同道,“可惜小时候不懂事,等长大后才知父母苦心。” 萧翌真心希望,魏漠这一次能和魏老将军好好谈谈心,打消自己的心魔。 由于边关局势不稳,魏老将军无法在京中长留。他和皇帝探讨过几次作战方针后,便打算启程回去了。而这一次,魏漠将军也跟着离开,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离京前,萧翌传召魏漠将军来养心殿,为他送行。 “我腿脚不便,无法去城门口送你了。”萧翌亲自为好友斟酒,“以前有战事时,都是我们俩一起出征。这一次,却要让你一个人去前线了。” “陛下,我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不用担心。”魏漠无所谓的说道,“再说,还有我爹呢。” “看看,还得是上阵父子兵。”萧翌笑道,“你嘴上再不愿意,心里还是把魏老将军当作自己的后盾。” “没有。”魏漠大口喝下酒,想遮掩什么,但他慌张躲闪的眼神,早已出卖了自己。 “你去边关后,立马找欧阳兴谈判,讲清我们的条件。”萧翌说起二王子,语气一下子变得很生硬,“互市、永不侵犯,这两点必不可少。记住,那个人狡诈,别被他花言巧语骗了。口头答应的全部不算数,一定让他白纸黑字写下来。” “我懂我懂,我又不是不了解他。”魏漠不屑道,“你放心,我一定和他好好谈,争取让他给咱进贡几千头牛羊什么的。” 萧翌笑了,“他那么抠,能答应吗?我啊,不做梦了。对了,还有个东西给你。” 说罢,萧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魏漠。 魏漠打开一看,竟然是千里镜。 “这是沈嘉送我的,现在转赠给你。”萧翌说道,“千里镜在你那里,更能发挥它的价值。” 千里镜能观察敌情,确实比留在萧翌身边有用多了。 “定情信物都交给我了,沈嘉不会生气吧?”魏漠嬉皮笑脸的调侃道。 “他不会生气的。”萧翌淡定的说道。 “那我不客气了。”魏漠收好东西,站起身拍拍好友的肩膀,“你啊,好好练习走路,早日摆脱这根破拐杖吧。” “知道了。”萧翌也慢慢站起来,轻轻抱了抱魏漠,在他耳边叮嘱道,“刀剑无眼,你多保重。” 清嘉十年六月初六,魏老将军和魏漠正式出征。当他跟着父亲骑马走出京城大门时,回首再看向巍巍城楼,心中却有隐隐不安。 陛下的病情,边关的隐患,这些都令他无法安心。 可他什么都无法说出口,只得一挥鞭子,打马而去。 第193章 鹧鸪天(一) 魏篙和魏漠父子二人走后,紫禁城再次恢复了平静。除了偶尔内阁收到西北边境的军报外,朝廷中根本没有战争即将到来的紧张气氛。毕竟西北离京城太远了,而且知情的官员们都相信魏老将军,没有什么战役能难倒魏家军。 -- 第237页 萧翌和沈嘉也不是很担心,每天照旧听课、修道、练习走路。经过两年多坚持不断的练习,萧翌现在走得比之前稳多了,但还是走不快。范大夫根据陛下的身体状况,每日给他布置任务,并让沈嘉盯着陛下,必须走够多少步。 监督陛下这种事,也就只有沈嘉能干了。因为萧翌,是一个不听话的病人。他时常动不动找理由不想走,或者走一半装可怜,说走不动了。 这个时候,沈嘉的固执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他严格的按照范大夫的要求,说走多少步,就走多少步,一步也不能少! 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偷懒! 这日萧翌围着御花园走了一圈,还差一点就够步数了。但萧翌走到了养心殿门口时,突然又耍脾气,坐门槛上不想走了。 沈嘉瞪大眼睛看着他,鼓励道:“微明,快起来,马上就到了。” “我累了。”萧翌死也不起,双手托着下巴,“反正没几步了,今天就到这吧。” “不可以。”沈嘉又开始较真了,“再坚持一下,还差几步,快点。” “长青,你抱我回去吧。”萧翌故意装可怜,想要糊弄过去,“就几步路而已,没必要这么认真吧。” 沈嘉拒绝萧翌的不合理要求,他无视对方可怜巴巴的眼神,硬下心肠道:“不可以,必须自己走进殿中。” 萧翌瞬间变脸,生气道:“你真是一根筋,我已经走回来了。范大夫说的话是圣旨吗,少一步也不行吗?” “对,少一步都不可以。”沈嘉动手拉他,口中命令道,“快起来!” “哎……”萧翌叹了口气,被他连拖带拽的赶进了养心殿中。自从生病后深感夫权旁落,沈嘉越来越霸道了! 回到殿中,萧翌坐在踏上一脸不满,无论沈嘉怎么逗他,他都拉着脸,浑身上下散发出三个字——不开心。 “微明,你今天真棒。”沈嘉像哄小孩一样哄他,“我知道你累了,要不我给你揉揉腿。” “不用了。”萧翌拒绝道,“还有,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打一棍再给一颗糖吃?” “我怎么敢,你想多了。”沈嘉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想难得不是小孩吗? 沈嘉曾去杜府看到过木槿陪她女儿学步。他惊讶的发现,教小孩子学步,都比陪萧翌练习走路要轻松。 看看人家暖暖,都已经会跑会跳了! 当然,这些心声是不能让萧翌听到的。否则以萧翌现在“敏感”的心思,知道后可能更不好好走路了。 “你要想给颗糖,也不是不行。”萧翌突然一本正经的要奖励,“我想出去转转。” “你想去哪,西苑、杜府,还是我家?”沈嘉问道。 “我就只能去这三个地方吗,都看腻了。”萧翌提要求,“我要出京。” “不行。”沈嘉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你腿脚不方便。” “你把轮椅推上,我走走歇歇不就行了吗?”萧翌恳求道,“长青,六月正是出京游玩的好时光,我们不走远,去京郊转转。” “六月多热啊,哪里算是好时光了?”沈嘉心道,你说三月踏青还情有可原。 “我就要去。”萧翌变脸如同六月里的天气那样快,“你不带我走,我让其他人带我出去。” “好吧,但我有条件,你这两天好好练习,我才带你走。” “行。”萧翌咬牙切齿的答应了。为了出城玩,他拼了! 到了六月中旬,在萧翌不断催促下,沈嘉看他表现还不错,终于同意带他去郊外游玩了。本来萧翌不想带随从,但沈嘉不放心,让尉同知带几个锦衣卫扈从。 沈嘉陪着萧翌先坐马车去郊外,到了预定的地方后,他扶着陛下下车,换上轮椅推他去河边。那里风景优美,流水潺潺,时有微风拂面,散去夏天的暑热。 “我找的地方还不错吧。”沈嘉得意的问道。 “凑合。”萧翌其实心里挺满意的,但嘴上却挑剔的很。 沈嘉一眼就看出了萧翌口是心非,他推着萧翌在河边走走,吹吹小风很是凉爽。 尉晗明则带着锦衣卫远远的跟在后面,给他们二人独处的空间,但又不会让陛下脱离自己的视线。 “微明,你对木棉说什么了?”沈嘉一边推着轮椅,一边问他,“我看木棉最近心情不太好,闷闷不乐的,每天都待在东厂,忙得很。” “我骂了她几句,让她整顿东厂。”萧翌回答道。 “她一个女孩子,你怎么忍心骂她?”沈嘉心疼自己的妹子,抱怨了一句。 萧翌却不这样认为,他纠正道:“让她提督东厂的时候,我就没把她当作女孩子。既然她坐到了这个位置,就该担起应当的责任。” “我懂你的意思了。”沈嘉点头道,“你想锻炼她,就像当年锻炼我一样。” 萧翌闻言愣了一下,没有答话。沈嘉继续道:“为什么你要锻炼我们,怕自己撑不过,怕我们将来无依无靠吗?”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萧翌更是无话可说了。 “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这么容易被其他人打倒的。”沈嘉忍住心底的苦涩,故作无所谓的说道,“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你真的离开了我们。我和木棉也会撑下去,守护好肃王。” 他现在不再说什么“一定会找到解药的”,“你不会死”这类话了。比起虚无缥缈的祝愿,不如说些让实在的,能够让萧翌安心的话。 -- 第238页 萧翌听后果然心情大好,指了指前方,“我们过桥,去对面看看。” 只见河上架了一座很简陋的小桥,是用木板搭成的,桥两边也没有任何护栏。沈嘉有些担心,萧翌却道:“怕什么,难不成你能把我推进河里?” “那倒不至于。”沈嘉便小心翼翼的推着轮椅上桥,双眼盯着两边的轮子,双手紧紧握住轮椅把手,控制着方向。 结果他光顾着萧翌,没看自己的脚下,一不留神被石头绊了一跤,只听“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还好他掉下去的那一瞬间没忘记松开轮椅的把手,否则就把萧翌也一起带河里了。 第194章 鹧鸪天(二) 萧翌听到动静,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只见沈嘉正在水里手脚并用的扑腾呢。 他一边在水里扑腾,一边还笑着对萧翌说:“微明,没事,我没事。我福建的,不用救我。” 本来萧翌还挺担心的,一听这话,瞬间笑了。他看尉晗明带着锦衣卫慌慌张张的往这边跑来,正准备跳河营救呢。萧翌立马冲他们挥挥手,“不用管他。” 尉晗明闻言,脱衣服的动作停到了一半,一脸诧异的望向皇帝。可他又听皇帝对沈嘉喊道:“是吗,福建的了不起哦。” “福建的就是了不起,不像你们北京的旱鸭子。”沈嘉一边回怼,一边泅水。此刻早没有刚掉下去时的慌乱了,他在小河中像一条鱼儿一样快速游动,仿佛在向萧翌炫耀自己游得又快又好。 萧翌见状气不打一边来,“那你别上来了,水里泡着吧。” “别啊。”沈嘉嬉皮笑脸的游到了小桥边,伸手想抓住桥板爬上来。 但萧翌是不会给沈嘉这种机会的,他坐在轮椅上用拐棍敲打桥面,让沈嘉无处可抓。 “微明?!”沈嘉愣了愣,求饶道,“我错了,水里冷,你忍心吗?” “大夏天的没事。”萧翌表示自己非常的忍心,“泡一泡脑子清醒点。” 萧翌说着,还挥挥手让锦衣卫都退后,不要去救沈阁老。 “微明!”沈嘉见萧翌无动于衷,连名带姓的喊他,“萧微明,萧翌!” 萧翌闹够了,才把拐棍伸给沈嘉手边,“你拽着上来。” “真的吗?”沈嘉一脸狐疑的看着他,心道不会自己刚抓住拐棍,他就松手吧。 “我不逗你,快上来吧。”萧翌一脸真诚的说道。 沈嘉放下了戒心,打算再信任他一次。结果沈嘉正准备抓,萧翌收手,让他抓了个空。 果然就不能信他的鬼话。只见萧翌哈哈大笑,沈嘉一脸无语。 他的陛下,现在越来越幼稚了! 等沈嘉终于爬上来后,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如同淋湿的狗狗,可怜巴巴的看着萧翌。 可萧翌没有一丝同情,脸上还带着笑容,如同捣乱得逞的顽童一样。 倒是尉晗明还有点良心,急忙让其他锦衣卫捡树枝架火堆,给沈阁老烤烤火。 于是沈嘉脱下外袍晾着,只穿单衣坐在火堆旁,委屈的望向萧翌。 萧翌坐在轮椅上,还无所谓的说道:“你可以脱光上衣,反正大家都是男人,不要不好意思嘛。” “斯文呢?”沈嘉裹紧自己仅剩的白色亵衣,“我才不呢。” 尉晗明一听这话,啥也不说立马离开了。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陛下的人,哪怕是个男人,也不是他们可以亵渎的。 “好了,他们都走了,现在没人看你了。”萧翌继续鼓吹,“快快快脱了吧,穿着多难受啊。” “我不难受。”沈嘉打死不脱,还好现在是夏天,也不会感染风寒。 萧翌见状不再劝,忍着笑看着他,心想沈嘉虽然这些年变得处事圆滑了许多,但骨子里还是刻着读书人的古板与固执。在原则问题上,丝毫不退。 一根筋还是一根筋,这点是改不了的。 “等我衣服烤干了,我扶你下来走走。今天你还没练习走路呢,不可偷懒。”一根筋如是说道。 “知道知道,药不能停,练习不能断。”萧翌认命道。 过了一会儿,沈嘉摸着差不多干了,将外袍穿在身上,急吼吼的说道:“微明,我衣服干了,我们去河边走走。” “等等,你头发还没干呢。”萧翌又想耍赖了,“要不再烤烤。” “不烤了。”沈嘉无所谓的抓了两把,甩甩头发上的水。 “那我帮你擦擦。”萧翌示意让沈嘉蹲在自己跟前,抬头取下他的发簪和发冠。 一头乌发瞬间滑落,披在沈嘉的肩膀上。萧翌用手抚摸上黑发,只觉得潮潮的。他用手帕吸了吸头发上的水汽,然后用手指当作梳子,一下一下由上至下替沈嘉捋顺头发,再盘到发顶,梳了一个简单又大气的发髻。 沈嘉半蹲在地上,享受着萧翌难得一次的梳头服务,心里美滋滋的。当萧翌用发簪固定好发髻后,他拍拍沈嘉的肩膀,“可以了。” “走,我扶你去练习。”沈嘉起身,扶着萧翌站起来。他双手紧紧拉住萧翌的胳膊,颇有点强制的意思,就怕皇帝陛下懒得不动。 “好吧,走走走。”萧翌无奈,只好撑着拐杖,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回宫的路上,沈嘉的衣服彻底干了。他整一整衣领,捋一捋头发,假装没有发生掉水里这种丢人的事。但是,一切伪装都逃不过木棉的眼睛,她第一眼就发现不对了。 -- 第239页 只听木棉说道:“大哥,你的衣服怎么皱巴巴的,还有头发好像不是出门前的样式。” 沈嘉听后脸微微泛红,萧翌则在旁拆穿道:“他啊,突然想下河玩水,就成这般模样了。” 萧翌还算是给沈嘉留了一丝颜面,没说是掉进河里的。 下河玩水为什么衣服会皱,一看就是湿了又烤干的。但聪明又体贴的木棉没有揭穿这个谎言,也笑了笑道:“大哥……真会玩。” 听到木棉的话,沈嘉更是羞得想捂脸。为什么感觉,萧翌越解释,越奇怪了呢? 就在他们说说笑笑之时,锦衣卫曹指挥使突然闯入了殿内,一脸严肃。木棉心知曹肃渊一般不会这么没有规矩的乱闯内殿,定有什么急事禀报。 “怎么了?”萧翌也觉得奇怪,第一次看到自家堂兄会如此慌乱。 “陛下,刚接到的消息。”曹肃渊将一张纸递给萧翌,“是西瓯密探传来的,应是无误。” 木棉在旁听后,面红耳赤。没想到锦衣卫又抢先一步,而她管下的东厂却毫无动静。 至于内阁,则是消息最慢的。毕竟他们只能通过正规的渠道,由前方将领写奏折禀报军情。 萧翌接过条子,匆匆打开。然而上面只写了短短的两行字:西北战场有变,魏老将军受伤。 第195章 鹧鸪天(三) 魏篙和魏漠是在六月初离开的京城,算起来他们应该刚走到西北。萧翌本以为战事没这么快开打,却在半个月后得知,魏老将军受伤了。 “怎么回事?”萧翌抬头问曹指挥使,并随手将纸条交给了沈嘉。 “据报,西瓯大王子欧阳誉绕过了祁连山,突然向西宁攻击。西宁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魏帅不幸……被流矢射中。” 魏篙老将军年纪大了,好多年不上前线了。没想到这一次,刚接到任务没多久,老将军竟然会受伤。 “魏帅伤势严重吗?”沈嘉问道。 “听说箭羽射中了右臂,目前魏帅能走能动,暂无大碍。”曹肃渊说道。 听曹肃渊这般回答,殿中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魏漠呢?”萧翌更担心好友的安危,“他……有没有事?” “魏漠将军已带队进入了草原,暂不知他的消息。”曹肃渊答道。 一进草原确实如同大海捞针,失联是常有的事。萧翌深吸一口气,“派锦衣卫深入草原去找,一定要找到他。” “是。”曹肃渊领命道。 此时,沈嘉已看完了条子,立马抓住了关键点,开口询问道:“欧阳誉为什么突然进攻我朝边境,是不是欧阳兴那边泄漏了消息。” “不清楚。不过这次只有欧阳誉部进攻,并未发现欧阳兴部。”曹肃渊回道,“据探子报,此次欧阳誉只是小范围骚扰,打过一战后立马离开,毫不恋战。” 这是西瓯的一贯风格,他们的势力早就被弘武帝打散了,现在不敢和中原打持久战,只会抢了东西走人,像强盗一样。 “朕估计欧阳誉不会只攻击西宁。”萧翌当机立断道,“长青,立马拟旨给西北边防各州各县,进入备战状态,严防西瓯来袭。” “臣遵旨。”沈嘉答道。 曹肃渊见状也问道:“陛下,可有旨意传给魏漠将军?” “你只需派人找到他,告知他战况。”萧翌说道,“另外,朕许他临机专断之权。” 现在前方局势不明,萧翌无法下达命令。到底是选择信任二王子,和他合作;还是退回西宁,关门拒敌。这些,只能靠魏漠自己判断了。 等曹肃渊和木棉退下后,萧翌坐在龙椅上,依旧眉头紧锁。沈嘉走到他身后,体贴的给他按一按太阳穴,嘴上安慰道:“魏老将军身经百战,魏漠将军聪明机警,有他们父子二人在,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萧翌抬手按住了沈嘉的手,“我头不疼,我只是有些担心。西北的局势,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臣请示陛下,户部现在需要调集粮草吗,或者先让兵部调兵增援?”沈嘉一本正经的问道。 “粮草还是要早点备下。”萧翌抬头问道,“长青,户部还有钱吗?” “放心,军饷不是问题。”沈嘉冷静道,“自从开海后国库大增,户部能拿得出。只是,如果要增兵边境,从何处调兵?” “朕还有神机营,可以一用。”萧翌早在多年前就做好了准备,“魏漠这些年练兵练的不错,他们可以直接上战场。” “神机营有火器,或许是一支奇兵呢。”沈嘉也放下心来,“微明,难得你舍得,拿出了你的宝贝。”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再宝贝也得拿出来,在战场上见真章儿。”萧翌叹了一口气,心里其实还是有些舍不得。 不过现在,西北边防还没恶化到那一步,不至于让京城守军支援边关。 京城这边开始准备军粮,西北那边各州县接到圣旨,也加强了防范。西瓯大王子率部又突袭了边境几座小城,但他们都有防备,没有让西瓯占了什么便宜。 与此同时,深入草原的魏漠将军和二王子欧阳兴在祁连山碰面,两个人已谈过一轮,魏漠提出了借兵的条件。正当双方要讨价还价的时候,二王子突然接到欧阳誉袭击西宁的消息,立马告知了魏漠。 得知后方有变,魏漠顾不上继续谈判,急忙调转马头,赶回西宁。 -- 第240页 在半路上,魏漠遇见了前来草原报信的锦衣卫小队。领头的锦衣卫千户见到魏漠将军,长舒一口气,激动道:“魏将军,可算找到你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魏漠急忙问道,“我听说欧阳誉率部进攻了西宁,可有此事?” “是的。”锦衣卫千户答道,“目前,欧阳誉率兵从西宁往东,一路烧杀抢掠。魏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受了箭伤,伤在右臂。” “什么?”魏漠大惊,“我爹的伤势严重吗?” “我从西宁过来时,见到了魏帅,精神还挺足的。”千户说道,“还有一事,圣上说,许魏将军您临机专断权。” 魏漠闻言愣了一下,小声抱怨道:“他倒是会躲懒,把一切责任推给我了。” 西宁边城内,魏篙老将军一只手被吊着,坐在地图前看了许久。他用另一只还能动的左手,移动地图上的标记,思索着战略。 “魏帅,你还病着呢。”魏篙手下的副将走过来,劝说道,“军医说了,你得卧床休养。年纪大了,不比从前了。” “老夫好得很。”魏篙还故意动了动伤着的右臂,“以前这点小伤,根本不用休息,带伤都能上战场。” “那是你二十岁时。”副将无奈道,“你现在六十了,能和二十岁小伙比吗?” “老张,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你放心吧。”魏篙不听劝,继续盯着地图,“魏漠这混小子也不知道在哪里,连信都不报,可别和欧阳誉正面对上啊。” 欧阳誉有十万大军,而魏漠这次是去和欧阳兴碰面商谈的,故而只带了一千人。 “魏帅,你嘴上骂着小儿子,心里还是担心的啊。”张副将乐呵呵的笑道,“锦衣卫千户出马,肯定能找到魏少将军。” “魏源呢,到金城了没?”魏篙又操心道,“我让他守住西北门户,可别丢了。” “据报,魏源将军已率兵抵达金城,还问您要不要派兵增援西宁。” “现在西宁城危机已过,不用派兵了。”魏篙将军看着地图,皱眉道,“希望欧阳兴是真心向我朝求援,别和他哥串通一气,搞声东击西这一套。” 第196章 鹧鸪天(四) 边关战事紧急,而京中也不平静。内阁和户部在筹算军饷,兵部也一直盯紧前方战报。锦衣卫和东厂的暗探们来往于前线和京城传递消息,而身为皇帝的萧翌,则负责统揽全局。 这一日,约翰照例进宫给陛下讲课,他刚打开书本,却听陛下说:“约翰,今日朕想听你讲解《火攻挈要》这本书。” 约翰一愣,“陛下,这是关于火器的书籍。” “朕知道。”萧翌手边正好放着这部书,他打开一页,“昨日朕看了看,里面写了很多种火器,看来西方的火器,比大梁的更厉害。” “我们那边确实对火器运用更成熟些。”约翰道。 萧翌又问道:“你能翻译这本书,说明你对火器所有了解。约翰,你可愿意为我大梁打造一批新式火器?” “这……”约翰犹豫片刻,“陛下,这涉及到数学、力学、冶铸等等学问,在大梁恐怕没有办法造出。” “只要你懂得这些学问,再教给底下的工匠如何制作,不就行了吗?”萧翌有些不解,为什么约翰如此为难。 “陛下,新式火器不比一般的武器,稍有差错会死人的。就算是最底层的工匠,也需要经过一两年的训练,短时间内很难造出一批新火器。”约翰如实说道,“臣知道陛下您为边境担忧,不如让人从海外重金购得一批火器,即使是几门红衣大炮,或者十几杆鸟铳,在战场上便能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有多大威力,能以一敌百吗?”萧翌不敢相信。 “何止啊,陛下。”约翰手舞足蹈的夸赞道,“它的威力大到您无法想象。” 听约翰如此笃定,萧翌信了他的话,“你可否联系海外商人,替朕买回你说的那些火器。” “以前臣游历各国,确实结交了很多商人,臣可以一试。不过……”约翰皱眉道,“价格可能,很昂贵。” 萧翌不以为意,大方的一挥手,“钱不是问题,去问户部要。但是,东西一定要最新最好的。” “陛下放心,臣眼睛尖得很,能分清好坏。”约翰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在大梁,没有人比约翰更懂火器了。萧翌满意的笑了笑,“还有,朕还是希望我大梁以后也能自己造出火器,等此仗结束了,我们慢慢研究。” “好啊好啊。”约翰由衷赞道,“陛下,您真是一位开明的皇帝。” 从萧翌答应解除海禁的时候,约翰立马喜欢上了这位大梁皇帝。相信在他的统治下,大梁会更加开放、富裕、强大。 然而另一边,魏漠还未赶回西宁之时,魏篙老将军的伤势突然恶化,右臂抽筋且剧烈疼痛,到晚上时出现通气困难,汗流不止等症状。 等两日后魏漠赶到时,就看到自家老爹瘫在床上,双目紧闭,时不时的四肢颤抖。魏漠见状大惊,揪住一旁军医的衣领,“我爹怎么了,不是说小伤吗,怎么会这样?” “少将军,你放开军医。”张副将红着双眼吼道,“魏帅,快不行了。” “怎么会?”魏漠愣愣的松开了手,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小小箭伤而已,怎么会死?” -- 第241页 “魏帅的病,乃外伤受邪引起。”军医被放下来,喘了口气,才向魏漠解释道,“此乃金创痉,又叫破伤风。” 破伤风!魏漠不是不知道破伤风的厉害,但依旧怀着最后一丝丝希望,祈求着看向军医,“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求求你,快救救我爹啊。” 只见军医摇摇头,“要是最初清理伤口时,用火钳烫伤口,或许还能挽救。可一旦病发,则没得救了。” 魏漠一屁股坐在床榻上,一脸不敢置信。他看向父亲,见父亲呼吸困难,手还抽搐着,于是立马用自己的双手握紧父亲的手。 仿佛感知到儿子回来了,魏老将军竟然睁开了眼睛。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魏老将军看着小儿子,口齿不太伶俐,断断续续道:“儿,你……你回来了……” “爹。”魏漠瞬间留下了眼泪,喊出了这声爹。虽然他和他爹闹了很多年脾气了,但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爹爹会死。 “好、好……平安……就好。整军……再去……”魏老将军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儿子,“去、去打……西瓯……” “爹,我会去替您复仇的。但是爹爹,我不能没有你啊,你得替我坐镇后方。”魏漠流着泪恳求道,“求求您,挺过去。” “你……可以的。”魏老将军欣慰的笑了笑,在最后一刻,终于认可了小儿子。 说完这四个字,魏老将军的头一偏,彻底没气了。 魏篙老将军病逝的消息,很快传入京城,举国大惊。萧翌听到消息后,惊得毛笔掉到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老将军不是轻伤吗?”萧翌不敢相信的看向锦衣卫曹指挥使。 可曹肃渊一脸悲痛的说道:“据报是破伤风所致,这病在军中很常见,且无法救治。请陛下节哀。” 谁也没想到小小箭伤会要了命,萧翌摇头叹息道:“魏老将军虽然对我很严厉,甚至当初不赞同我夺位,不过他毕竟是带我从军的长辈。魏老将军一心为国,忠心耿耿,是忠臣啊。” 回想起边关从军的日子,那时候他和魏漠总是惹老将军生气,然后一起被罚扎马步。看似严苛的规矩下,魏篙却从没有真正让萧翌伤筋动骨,更没有打骂过他。 尤其是在萧翌当年被西瓯虏走时,魏篙老将军不顾危险,亲自潜入草原寻找。虽说他是皇孙,魏篙不敢怠慢。但萧翌能看出来,魏篙对他的担心和关怀是真的。 可惜后来萧翌不顾魏老将军劝告,执意谋反,还带走了他的小儿子魏漠。魏篙被气的不轻,当场撂下狠话,要与魏漠断绝父子关系。 萧翌登基后,立马夺了魏老将军的帅印,命其退居后方,让魏漠掌管边军。萧翌为好友打抱不平,对老将军的偏心十分不满,故而他与老将军的关系,也渐渐淡了。 如今乍一听到魏老将军的噩耗,萧翌深深后悔,没有在魏老将军来京城的时候,和他好好的聊聊天、喝喝酒,化解当年的恩怨。 他们当时都以为来日方长,没想到却是最后一面了。 第197章 惜分飞(一) 魏篙老将军逝世后,内阁立马定下了谥号武毅。陛下看过草诏后,又加了一条,配享太庙,以郡王之礼厚葬。圣旨盖章后,即刻下发西北。 这是武将极其高的荣耀,也是陛下对魏家最大的安抚。 而此刻的西宁城中,军营中挂着白色的丧幡,士兵们也穿着白色的丧服。人人面目悲痛,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军中临时搭起了灵堂,魏漠跪在父亲的棺木前,默不作声。他已哭哑了嗓子,精疲力尽后,反而无悲无痛,像个木头人。 就在这时,灵堂外响起纷乱的马蹄声,闹哄哄的。有士兵前去阻拦,却被来者用马鞭抽翻在地。 魏漠回头,只见自家大哥披麻戴孝奔到棺椁前,跪在地上痛哭流泣。 魏源才得知父亲去世的噩耗,还好他就在金城,离得近,快马加鞭赶来哭丧了。 魏漠好久没见过自己的大哥了,乍一见面并没有任何欣喜之色,只觉得陌生。 等他哭够了,魏漠才淡淡说了句,“节哀顺变。” “魏漠,你怎么在这儿?”魏源仿佛才瞅见自己的二弟,顿时冷笑一声,“你不配给父亲守灵,滚出去,父亲没你这个儿子。” 他的大哥果然没有任何长进啊。本以为随着年岁增长,大哥会沉稳些,没想到还是以前那样暴脾气。 “父亲已认我。”魏漠面无表情的说道。 “父亲已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呗。”魏源翻了个白眼,“可惜,我不认,魏家不认。” 魏漠一听这话,简直气笑了,“你什么时候代表魏家了?” “我乃嫡长子,父亲去了,自然轮到我当家做主。”魏源高高在上的说道,“你算什么,一个小妾生的,也想认祖归宗?” “我说你怎么巴巴的赶过来奔丧,原来如此。”魏漠算是看出来了,一语揭穿魏源的目的,“奔丧是假,夺权是真。魏源,你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家主之位?” “你,大胆!”魏源抬手就想扇弟弟一巴掌,却被魏漠抓住了手腕。 “你以为谁都像你,稀罕魏家?”魏漠狠狠捏了捏大哥的手腕,才放开他,“我才不在乎魏家认不认我,只要父亲认我就够了。不过,家法之上还有军法。魏源将军,谁让你擅自离开金城?” -- 第242页 “你!”魏源一愣,看向父亲的灵位,“主帅去世,即使是普通将领,也应该过来吊唁。” “如今边关情况危机,未有主帅调令,不可擅离职守。你看,除了你之外,其他城池的守将哪个过来了?”魏漠冷冷道,“魏源将军,你该当何罪?” “主帅已死,哪有什么调令?” “我乃陛下亲封的副将,且帅印在我手中,我的命令就是帅令。”魏漠高声道,“来人,拉出去,打三十军棍。” “你敢!魏漠,你个庶子,竟敢打我?” 然而魏源呼声再高,魏漠的亲兵也不会理会。他们拖着魏源将军去外面,在校场上当众执行军法。 很多士兵听到风声,赶去校场观刑。他们没想到魏家老大老二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竟然在魏老将军尸骨未寒之际,在灵堂闹翻了。 另一边,魏老将军的下属张副将匆匆步入灵堂,他焦急劝道:“魏少将军,三十军棍得伤筋动骨,你们两兄弟何必闹这么僵,让外人看笑话呢?” “我和魏家不和,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魏漠直视着父亲的灵位,冷漠道,“如今主帅去世,军心不稳。若有人趁机闹事,我们还怎么和西瓯较量?” 张副将恍然大悟,“您是杀鸡给猴看,要在军中立威?” “正是。”魏漠一脸无辜的看向张副将,“张叔啊,我也不想在这时候,和大哥闹矛盾。谁叫他命不好,正巧撞上了呢?” 魏老将军逝世后,西北的重担落在了魏漠肩上。他上折子给陛下,讲明西北近况,以及之前在祁连山,他和西瓯二王子谈判的详情。 奏折很快抵达内阁,次辅徐睿看过后大吃一惊,偷偷瞥了一眼上座的沈嘉,然后将折子递给了马韬。 马阁老一目十行的看完后也傻眼了,愁眉苦脸的盯着手中折子。那封奏折仿佛是烫手的山芋,丢也不是拿也不是。 徐次辅用眼神示意,让他递给沈首辅。可马韬很怂,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敢。 “你们俩干什么呢?”沈嘉刚批过一封奏折,抬头便看见这两位阁老挤眉弄眼搞小动作。 “没事。”马韬赶忙否认道。 可徐睿却说道:“马阁老那有封西北来的奏折,还请您过目。” “怎么不早给我。”沈嘉生气道,“快快拿来。” 马韬闻言只得站起来,磨磨蹭蹭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把烫手的山芋递给沈嘉了。 随后,他赶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装模作样的打开奏折批红,做鸵鸟状。 果然,没过多久,沈嘉把折子摔在了桌子上,“荒谬,魏漠在胡闹什么?这折子打回去,不许批红。” 马韬闻言身子一抖,不敢说话。 徐睿身为次辅,不得不劝道:“首辅大人,此乃西北军报,总得给陛下过目。内阁无权私扣,更不能打回去。” 沈嘉两眼通红的看着徐睿,“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认同魏漠的胡言乱语?” “下官无法评判,还得请陛下定夺。” “陛下定夺?”沈嘉已经猜到萧翌如果得知后,会作何反应了,他摇头道,“陛下身体不适,不能让他看到。” “沈首辅,您这是因私废公!”徐睿终于硬气道,“我知道您和陛下……两情相悦,但此乃军国大事,您不能因为私情,而不顾西北战事。” “是这个理。”一直不敢说话的马韬也看不下去了,“陛下身边还有锦衣卫和东厂,沈阁老,咱们就算截住了这封奏折,也挡不住陛下的耳目。只不过是早几日,还是晚几日的区别,您何苦呢?” “而且私扣军报,是抄家灭族之罪。沈阁老您仗着陛下宠爱,可以胡作非为。我们家中老老少少几百口人呢,不敢陪您干杀头的勾当。”徐睿毫不客气的说道,“这折子您不递,我们也会帮您递上去。” “行,那你们递上去吧。”沈嘉将折子又抛给了徐睿,“徐阁老递折子时,请告知陛下,我绝不同意。” 说罢,沈嘉拂袖而去。 第198章 惜分飞(二) 徐次辅带着马阁老去养心殿面圣,只留沈嘉一人焦急的在内阁等待着。他无心再批阅公文,放下笔在屋里来回踱步。还好,徐次辅他们没去多久便回来了。 “怎么样,陛下说什么?”沈嘉不等他们坐定喝口茶,立马劈头盖脸的问道。 “陛下说知道了。”徐睿答道。 “没了?”沈嘉皱眉,“你给陛下说,本官不同意了吗?” “说了。”徐睿说道,“陛下就说了句‘知道了’,没有再发话,让我们告退了。” “是吗……”沈嘉心不在焉的坐下来,萧翌这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是越来越捉摸不透圣意了。 等到了晚上,沈嘉回到养心殿时,一进院门发现木棉竟然也在。她冲沈嘉一福礼,笑道:“陛下摆了酒宴,要和大哥喝两杯。” “非节非年的,摆什么宴席啊?”沈嘉心中更加担忧,总有种要赴鸿门宴的错觉。 “大哥,进去就知道了。”木棉替他打开殿门,等沈嘉进去后,她便退下了。 进去后,沈嘉一眼就看见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二十四道菜。萧翌坐在桌旁,招呼道:“来了,坐吧。” “怎么突然让御膳房做这么多菜,还有鱼有虾,你不是说非外宴不上这些吗?” -- 第243页 “没什么,就是想喝点酒。好酒自然要配好菜了。”萧翌说着,献宝似的对沈嘉道,“此乃鹤年贡酒,尝尝。” 沈嘉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品尝一口,“味道不错,醇甜回味悠长。不过微明,范大夫还没解了你的禁酒令吧。” “此酒温和,而且是养生酒,可补肾助阳,培元固本。”萧翌解释道,“朕专门派人问过范大夫了,他说喝这种养生酒不仅没事,还对身体有益。” “真的吗?”沈嘉低头嗅了嗅杯中之物,“竟有如此功效?” “你不信去问范大夫。”萧翌说着,也微微抿了一口。 “虽说喝不醉,但也不能多饮。”沈嘉知道自己劝不住萧翌,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知道了。”萧翌又拿起筷子,“来,吃菜。” 虽说桌上有着山珍海味,而且是御膳房的大厨做的,但沈嘉却有些食不知味了。他心里埋着事儿,吃饭时也老惦记着。 他现在心浮气躁,不想再猜来猜去了,打算直接去问萧翌的想法。 只见沈嘉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后,开口问道:“微明,下午的折子,你看到了?” “对啊。”萧翌随口答道,仿佛对此事毫不在意。 “那你的意思是?”沈嘉憋了一肚子的话总算能问出来了。 萧翌见状也停下吃饭,正经答道:“魏漠说二王子同意和大梁互市,还承诺给我们五千头牛羊,何乐而不为呢?”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沈嘉皱眉,直说道,“魏将军请求御驾亲征,你怎么想的?” 果然问到正题了,萧翌放下筷子,“长青啊,魏漠说得不无道理。若非有人镇守后方,你让他怎么敢带兵深入草原?万一西宁城有什么事,他孤军在草原中只有死路一条。” 所谓兵马不动,粮草先行。魏漠的骑兵想追求速度,便不可能带很多粮草。故而西宁城是他的粮草储藏地,更是他的后援。一旦失守,不堪设想。 “他大哥魏源将军不是就在金城吗,让他去西宁不就行了吗?”沈嘉不解道。此时他还不知道,魏源已到西宁城,并被自己弟弟打了一顿。 “魏漠奏折上也说了,不仅是魏源,军中将领都不合适。他们不熟悉魏漠的作战风格,没有默契,无法配合。”萧翌解释道。 “这都是借口,自家兄弟,怎么就不能合作了?”沈嘉怒道。 萧翌却道:“魏漠和他大哥从小不和,后来朕助魏漠夺了帅印,他们兄弟的矛盾更大了。别说合作了,魏源不在背后捅自己弟弟刀子,就算不错了。” “怎会闹到如此地步?”沈嘉又气又急,“我不管,微明,你不能去前线。” “怎么,舍不得我?”萧翌故作玩笑道,“都老夫老妻的,怎么还腻歪?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是,我怕……”沈嘉说了一半,不敢再说下去。 他不怕分别,他怕萧翌在战场上受伤,更怕萧翌像上次那样突然发病,他怕一别即永别。 谁知道这场仗会打多久,沈嘉不敢赌。 “别怕,我戎武出身,之前两次谋反都是以少胜多,这次不算什么。”萧翌安抚道,“我就在西宁城内待着,不会有危险。” “魏老将军也是在西宁城内受伤,死于破伤风。”沈嘉想想就感到害怕,“一个小小箭伤就能要人命,你让我如何放心?再说了,你的寒毒……” “寒毒只是发作时会影响我,其余时间没有问题。”萧翌打断了他的话,“我是皇帝,只是部署,不会真上前线。就算上战场,多的是人保护。” “你每次打仗,都是险之又险。刀剑无眼,谁管你是不是皇帝。”沈嘉气道,“还有你的汤药不能停,若非要去,就带我一起去。” “你一介文人上什么战场,到时候还得派人照顾你。”萧翌不同意道,“况且,肃王还未及冠,你身为首辅,得留在京城监国。长青,朕也需要你替朕镇守后方啊,你在后方稳住朝局,我在前方才能安心。” 萧翌说的一切都毫无破绽,让人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可沈嘉就是不答应,他如同孩童般胡搅蛮缠,“萧微明,你休想,我不会放你离开我的视野。”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西北哪有那么恐怖?”萧翌失笑道,“要不我把范大夫也带上,他可以照顾我,给我熬药。而且他也能去西北找雪莲,或许这次就找到了呢。” “你别骗我了,天山雪莲要在十月后开花,现在才七月初。”沈嘉没有被糊弄过去。 萧翌见状叹了口气,诚恳道:“长青,我曾发动过两次内战,以至生灵涂炭,死伤无数,乃朕之罪。如今我得天下,这是我该担的责任。” 第199章 惜分飞(三) 沈嘉知道这是萧翌心中的刺,至今耿耿于怀。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看得萧翌有些担心。 可沈嘉一连喝了好几杯,直到喝得满脸通红,才停下来。他一向自诩有着三寸不烂之舌,辩论从来没有输过。可现在,沈嘉只觉得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热酒下肚后,沈嘉鼓起勇气对萧翌道:“你说得都对,特别合情合理,可你说服不了我。萧微明,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哪怕京城生变,你也不管了吗?哪怕肃王有危险,你也不顾了吗?”萧翌的口气也冷了下来,“沈嘉,以前的你忠君爱国,一心为公,家国道义能讲一大堆。怎么现在,就变了呢?” -- 第244页 “是啊,我变了。”沈嘉苦笑道,“萧翌,你就当我自私吧。” 说罢,他又一口气干了杯中酒。 酒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冷了,沈嘉和萧翌心情不好,没人再动那些美味佳肴。可惜了御厨们费心费力的做菜,没有被吃上几口。 两个人都只顾喝酒,萧翌喝的慢,而沈嘉喝的急,一杯连着一杯。等酒壶快空了时,萧翌终于看不下去了。 “别喝了!”萧翌抢走酒壶,不让他再倒酒。 虽说鹤年贡酒后劲不大,但也耐不住沈嘉这样,把酒当水一样一杯杯往肚里灌。再加上他心情不好,一下子就醉了。 “别拦我。”沈嘉伸手想去抢酒壶,却够不到。他摇摇晃晃站起身,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长青!”萧翌急忙想扶起他,但他自己腿脚不好,怎么可能拽得起一个醉鬼? 于是沈嘉索性坐在了地上,抱着萧翌的腿,赖着不起了。 “你还好吗?”萧翌担心道。 沈嘉摇摇头,“难受,想吐。” 萧翌闻言急忙冲门外喊道:“来人。” 木棉和秦公公听到传唤,立马进来了。秦公公端着盂儿到沈嘉跟前,让他吐在里面。萧翌则轻轻给他拍背催吐,一脸担忧。 等沈嘉吐差不多了,木棉递给大哥一杯盐水,让他漱漱口。 “好点了吗?”萧翌弯下腰,一边用手帕替他擦嘴,一边温柔的问道。 沈嘉抬起头,满眼醉意的看着萧翌,“不好,我痛!” “哪里痛?”萧翌听后一惊,生怕沈嘉得了什么病,“你先起来,地上凉。” “我不起,我这里痛……”沈嘉摸上萧翌的手,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萧翌一愣,只听沈嘉又道:“我心好痛啊,微明。我不想你死在西北,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说着说着,沈嘉流下了眼泪。 在皇帝面前说“死”字乃是大不敬之罪,秦公公在旁听到后心一紧,木棉听到后心里也不是滋味。 但萧翌没怪罪沈嘉乱说话,他叹了口气,又用手帕替沈嘉擦干泪水,却无法给出任何承诺。 生死有命,即使是皇帝,也无法战胜天命。 “你不要死,陪着我好不好?”沈嘉彻底醉了,趴在萧翌的腿上,喃喃道。 萧翌无言以对,轻轻的抚摸他的头发。 到了第二日午时,沈嘉才悠悠转醒。他只觉得头痛欲裂,撑着身子爬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萧翌竟然不在寝殿中。 等沈嘉自己穿好衣服后,走到外间发现秦公公和木棉也不在养心殿中。 “人呢?”沈嘉叫来一个小太监,“陛下去哪儿了?” “陛下上朝去了。”小太监乖巧的答道。 “什么?”沈嘉一惊,萧翌取消早朝好久了,怎么突然上朝了。 最最重要的是,他身为首辅却没有人叫他起床,放任他在养心殿睡到了大中午。 “快快,给本官换朝服。”沈嘉说着,抬头要解自己身上的常服。 “沈首辅不必着急,陛下交代了,让您醒了先喝点醒酒汤,再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小太监按照陛下的吩咐一一说道,“而且现在午时已过,估计早朝该结束了。” 正说着,门外突然响起纷杂的脚步声。沈嘉抬眼一看,萧翌坐在御辇上被人抬进来,后面跟着的是木棉和秦公公。 圣驾回銮,养心殿的宫女太监都跪下迎接,唯有沈嘉愣愣的站在原地。萧翌淡淡看了他一眼,在木棉的搀扶下回到了殿内坐下。他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了。 萧翌身上还穿着上朝时的衮服,头上戴的是翼善冠,胸前的龙纹张牙舞爪,令人感到天威赫赫,不敢直视。沈嘉很久没看见萧翌穿衮服的样子了,一时有些不适应,感觉他有些陌生,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长青,酒醒了吗?”萧翌的口吻一如平日一样温和,仿佛昨天那席酒宴上的争执,其实是沈嘉做的一场梦。 “醒了,我感觉好多了。”沈嘉隐瞒自己依旧头疼的事实,他好奇道,“微明,你怎么突然上早朝了,起床的时候怎么不叫醒我?” “你昨晚喝的太多了,酒醉不醒,我就先走了。”萧翌从袖中拿出圣旨,“今日朝会,朕同众臣议了议西北军情。朕打算亲征,命你监国。这是圣旨。” 沈嘉没有伸手接旨,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萧翌,愤愤道:“不,我不接旨,昨天我说过了,我不同意。萧翌,你怎么能这样,为什么绕过我和朝臣商量?” “我为什么不能直接面见朝臣?”萧翌的语气更淡了,“长青,你我之间,除了情分,还是君臣。” “你现在跟我提君臣?” “对,君为臣纲。”萧翌冷酷无情的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不要以为得到了些许‘雨露’,就忘记还有‘雷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沈嘉被儒家的三纲五常压得哑口无言,他没有反驳的余地。 “此乃由徐阁老拟旨,朕亲自盖印,早朝上文武百官皆已遵旨。”萧翌捏着圣旨问道,“沈嘉,你要……抗旨吗?” 果然是宴无好宴,酒无好酒。只是沈嘉没想到,萧翌会算计自己。估计在吃宴前,萧翌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若沈嘉能被说服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能则灌醉他,在他清醒之前,将一切都干净利索的办好了。 -- 第245页 或许那日,徐阁老在向陛下递折子的时候,萧翌便让他暗中拟旨了。只有沈嘉一个人,傻傻的被蒙在鼓里。 不愧是萧翌,雷霆手段,一击必中,不给人一丝反抗的机会。沈嘉即使是首辅,也无法当众违背陛下的旨意。否则,便是和儒家作对,和纲常作对,和天下读书人作对。 “抗旨也没用,沈嘉,你拦不住我。”萧翌见沈嘉不说话,将圣旨放在桌子上,“朕是皇帝,无人敢违抗朕的旨意。今日过来,不是来同你商量,而是告知你。” “告知?”沈嘉苦笑道,“陛下,原来你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想法。是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哪里能反抗陛下的圣旨?” 他竟然忘了,萧翌是怎样的人。百姓们都传言说陛下乃铁血帝王,乾坤独断,无人能拂逆陛下的意愿。如今看来,这传言一点不假。 是他天真了,把病虎当作小猫,忘记了萧翌当初是怎么登上皇位的。 沈嘉苦笑着,缓缓跪下。他抬头看着萧翌的衣上的龙腾,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一字一顿的说道:“臣、遵旨。祝陛下……凯旋!” 作者有话说: 嘿嘿,本文也属于“不正常君臣关系”系列文,所以君臣虐梗,虽迟但到。(不是) 其实,萧翌和沈嘉是我笔下最甜的一对君臣啦。一点都不虐,信我! 第200章 惜分飞(四) 自从沈嘉接旨后,便搬出了养心殿,回到沈府住了。萧翌见状也没有挽留,两个人又开始了冷战,好几天都没见过面了。 于是木棉和秦公公陷入了尴尬之中,但事关国事,他们也不好劝说。 朝中忙忙碌碌在备战,皇帝要把神机营十万大军带走,军饷粮草必不可少。沈嘉嘴上虽然说着不同意,但不得不每日去户部,为大军后勤操劳。而萧翌也没闲着,去神机营巡阅了一番,回宫后立马叫来了范大夫看诊。 今日阅兵时,萧翌站得久了,双腿有些酸涩。范大夫撩起萧翌的裤腿,看见陛下双腿都肿了,急忙让他去榻上躺下,打开药匣子准备施针。 “陛下,有一点痛,您忍耐一下。”范大夫说罢,仔细的取出又粗又长的银针,扎进陛下腿上穴位。 长针没入血肉之躯,光看着就很痛。可萧翌隐忍不发,即使疼得额头上微微出了些汗,但他全程愣是没吭一声。 范大夫施针完毕,叹了口气,“陛下,您这个样子,要是去战场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是沈嘉让你来劝我的吗?”萧翌抬眼问道。 “不是。”范大夫答道,“长青他是问过我,陛下您能不能骑马,腿有没有问题。我说长时间骑马肯定不行,最好是全程坐马车,上战场更是不可能的。但他没有阻拦,只是请求我跟去西北,照顾陛下您的病情。” “哦。”萧翌心中叹了口气,沈嘉到底还是妥协了,退让了一步。 但一步还是不够的。 “范大夫,兵贵神速,我此次是去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怎么可能一直坐马车?”萧翌说道,“虽说我不用去前线,不用亲自上阵杀敌,但还需在后方鼓舞士气。若将士们看到我连马都骑不了,怎么鼓舞士气,振奋人心?” “陛下,您的病情您自己心里清楚,如今您双腿无力,能控制住马儿吗?”范大夫皱眉道,“今天您就站了几个时辰,腿就肿成这样了。就算陛下您能勉强上马,骑得时间久了,也会摔下来。” 萧翌漠不关心的看了眼自己的双腿,抬手指了一下书架,“其实还有一个方法。范大夫,书架上有个匣子,你去取来。” 范大夫顺着萧翌手指的方向,取来了匣子。他打开后,发现居然是一颗药丸。 再仔细一看,是曾经救过陛下一命的那颗药丸。 “您不是……已经吃了吗?”范大夫诧异道,“怎么还有一颗。” “本来就有两颗,这是最后一颗,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不会拿出来。”萧翌说道,“现在,交给您了。” 范大夫点点头,“确实,战场危险,此药丸在紧要关头可救陛下一命。” “朕不指望它救命,朕知道此药丸还有一个用处,可以压抑寒毒,令人瞬间恢复力气,不必再用拐杖。”萧翌说着说着,便看到范大夫的脸色慢慢变黑。 “陛下,这会有反噬的。”范大夫拒绝道,“而且,这药丸只有一颗了。” “当年萧竖吃了此药后,立马能走能动,还能烧了太庙。”萧翌早已有了主意,“我想让范兄帮忙,把药丸磨成粉,分为几份服用。不求痛苦全无,只求能顺利骑马,保证朕行军途中无碍即可。” “不,这太危险,陛下不可。”范大夫拒绝道,“服用后,或许早上无事,晚上则会痛苦不堪。” “我可以忍受。”萧翌坚持道。 “陛下……”范大夫不忍心,“您这样,我怎么向沈兄交代。” “范兄啊,你也知道,若找不到雪莲,我就只剩几个月的时限了。”萧翌无奈道,“与其被困宫中,像个废人一样。不如趁着朕还能走动,平定边境战乱,给后世之君留个太平盛世。此战意义重大,若能和西瓯那边交好,可保两国百年太平。” 范大夫本就是西北的老百姓,怎么会不知道边境战乱之苦。他被萧翌说动了,深深拱手道:“陛下,我愿效犬马之劳。” -- 第246页 “多谢范兄。”萧翌最后吩咐道,“此事,不必告诉任何人,包括沈嘉。” “是。”范大夫心中苦涩,但还是答应了萧翌的请求。他真不知道该心疼萧翌,还是心疼被蒙在鼓里的沈嘉。 距离出征之日越来越近了,而萧翌也不曾召沈嘉进宫。木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自然是知道陛下和大哥为何争吵,故而不知如何劝解。 似乎他们二人都有道理,都是对的。 这日木棉向萧翌禀报东厂之事,这段时间以来,东厂经过木棉的整顿,一扫以往的懒散,终于恢复了陈公公统领东厂时候的模样。萧翌看罢木棉递上的折子,点头道:“很好,你做得很好。” 终于得到了陛下的认可,木棉欣喜万分,日日夜夜的努力总算有所回报了。 “陛下谬赞,都是陛下严厉训斥的结果。”木棉不敢居功,谦虚的说道。 “朕事后想来,确实苛责了你。”萧翌站起来,走向木棉,“其实妇人之仁,也没什么不好的。朝堂上,便可多一点人情味。” 木棉愣愣的看向陛下,似懂非懂。萧翌说道:“走,我们去外面转转。” “夜已深,陛下。”木棉担心陛下的腿,夜深看不清路,万一磕到碰到如何是好。 “不是有你扶着朕吗?”萧翌才不管呢,拄着拐杖出了养心殿的门。 木棉扶着陛下在宫里散步,两人走走停停,萧翌走累了,随便找了处偏僻角落,坐在台阶上歇息。 “陛下,台阶上凉。”木棉说道,“奴婢去拿个垫子过来。” “大夏天的,没事。”萧翌拉住木棉,“你也坐,我有话给你说。” 木棉无奈,和陛下并肩坐下。可萧翌没有交代什么话,而是看向前方。 那个方向,是奉天殿的方向。 “紫禁城白日里金碧辉煌的,到了晚上,却觉得有些阴森。”萧翌淡淡说道,“朕有时候在想,当年是不是应该放你们姐妹自由,而不是带你们进紫禁城。” “陛下,奴婢不后悔。”木棉答道,“能为陛下效力,是奴婢的荣幸。” “木棉,我要出征了。”萧翌递给她一封圣旨,“此乃传位诏书,交由你保管。若朕在边关回不来了,你再交给沈嘉。” “陛下!”木棉闻言大惊失色,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嘘,小声点。”萧翌仿佛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还有心情调侃木棉,“别把宫女太监召来,让他们看见木棉姑姑居然哭鼻子了。” 还好此处僻静,没什么人路过,木棉压抑的哭声没有人听见。 “不要哭了,木棉。”萧翌递给她手帕,“传位诏书我只能交付给你了,拜托你告诉他,让他好好辅佐肃王,好好活着。” “陛下为什么不直接交给大哥呢?”木棉哽咽的问道,“您马上就要走了,何必和大哥冷战,难道连最后一面……” 说着说着,木棉说不下去了。她不敢相信如果陛下真的无法回来,大哥会多么痛心和遗憾。 连留给彼此的最后一面,都是以争吵结束。 可萧翌却笑了,“与其在情浓时死,害他悲痛。不如趁早斩断孽缘……” “不是孽缘,怎么会是孽缘?”木棉打断了萧翌的话,“陛下,您和大哥的这段情,何人不羡慕?” “我不想再让他经历像上次那种悲痛了。”萧翌说道,“若让他亲眼看到我死,他会崩溃的。” 当时萧翌从昏迷中醒来,看到沈嘉的泪水,心里隐隐作痛。但他依旧在逗沈嘉,说要给他用盆子接眼泪,假装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 那时萧翌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其实在想,若自己真的没有醒过来,沈嘉会怎样? 还好这一次,上天帮他找个理由,让他可以远远离开,自生自灭。 “木棉,答应我,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萧翌放平姿态,以朋友的身份对木棉说道,“看在我们认识这么久的份上,答应我,替我瞒着他。” “奴、奴婢知道了。”木棉带着哭腔答应道,“我不会告诉他,我会做到的。” 清嘉十年,七月十四日,陛下亲征。沈嘉站在前排,看着萧翌身穿盔甲,腰间配着长剑“止戈”,站在高台上祭拜天地祖宗。 沈嘉作为文臣之首,按例要上台替陛下倒上壮行酒。他稳步走上高台,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态。 而萧翌站在上面,冷眼打量着他。几日未见,沈嘉仿佛瘦了一圈。 终于,他走到萧翌面前,两个人默默望向对方,都没有说话。秦公公端着托盘上前,上面已倒好了一杯美酒。 沈嘉拿起托盘上的酒杯,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天佑大梁,国祚绵长,臣等祝陛下旗开得胜。” 萧翌接过沈嘉手中的美酒,盯着沈嘉的眼睛,也低声对他说了一句套话。随后,萧翌将壮行酒一饮而尽,大军正式出征。 沈嘉看着陛下打马走在最前面,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肯移开目光。他想起刚刚萧翌对他说的那句话,本不该在这种场合说的套话。 “愿尔恭谨,祝尔……顺遂。” 作者有话说: 第200章 ,把小情侣写分开了,啊这…… 但是,还是要庆祝本文两百章了,撒花花!!! 第201章 忆君王(一) -- 第247页 清嘉十年七月底,皇帝率军抵达边城。 西宁城一如往日那般矗立在大梁的西北边境,经过了一场战争的洗礼,它古老的城墙出现了裂痕,斑驳的红色城门更是狼藉不堪。城下的士兵搬着砖瓦和泥土,正在加急修筑城墙。 再次踏入这片土地上,萧翌感慨万千。他身穿铠甲,从容的登上了城楼,瞭望远方。在西宁的北边,是一片辽阔而又荒凉的草原。夕阳西下,草原上仿佛变成了一片金色海洋,那金黄的颜色一直弥漫到了天边…… “陛下。”一名男子冲皇帝行礼,打断他的思路。 而来者,正是魏漠。 “你来了。”萧翌转头看向好友,几月未见消瘦了许多,他叹了口气,“节哀顺变。” 提起魏老将军,魏漠眼神一下子变得黯淡了许多,“有时候我在想,或许我真的克父克母。” “别这样说。” “以前我不在家的时候,爹爹他活得很好。”魏漠有些自责的说道,“结果我回到西北后,他竟然会被小小箭伤夺去性命。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回来?” 萧翌拍拍好友肩膀,“不是的,你爹他希望你回家,他认你了。” “是,唯一庆幸我和他最终相认了,否则我会一辈子带着这个遗憾。” “你之前不是不信命吗?”萧翌问道,“一切还得向前看,魏老将军的仇,不能不报。” 对于魏漠而言,如今已经不仅仅是帮助西瓯二王子欧阳兴夺取王位了。欧阳誉挑衅大梁边境,这是国仇。杀害魏老将军,这是家恨。 与欧阳誉的这一场仗,不得不打了。 “我不会放过欧阳誉,感谢你过来帮我。”魏漠的目光移到萧翌的腿上,“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赶过来了,你的腿什么时候好的,不仅摆脱拐杖了,竟然还能骑马了?” “有范大夫在,他帮我调理了一番,勉强能走能动了。”萧翌含糊其词,不想告诉魏漠药丸的事情。 魏漠绕着萧翌转了一圈,啧啧称奇道:“范大夫不愧为神医,那你的腿彻底好了?” “只是靠吃药调理才有了一点力气,如今依旧不能久站。”萧翌没有将话说死,现在他全靠药丸撑着,一旦没药了,就会被打回原形。 “原来如此,那你还是在后方坐镇,别累着。对了,沈嘉他,没有拦你吗?”魏漠又问道。 萧翌无所谓的说道:“他拦不住我。” “我知道你的病经不起折腾,可除了你,我已无可信任之人。”魏漠抱歉道,“劳陛下远征,沈嘉他肯定更加怨恨我了。” “朕以为,你相信他。”萧翌打量着魏漠,这个指的“他”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陛下,战场上,臣怎敢轻信外人?”魏漠说道,“再说,您不是说过那人狡猾,我怕他再背叛我们一次。” 信任的破裂只需一次背叛,他们现在对欧阳兴的人品,不敢保证。 “你大哥呢?”萧翌又问道。 “爹爹下葬后,我把他赶回金城了。”魏漠冷漠无情的说道,“还好有你坐镇西宁,我就不怕他在金城给我捣乱。” “我听说你把你大哥打了一顿?”萧翌皱眉道,“你们兄弟俩,也到这种地步了?” “他不惹我,我自然不会招惹他。”魏漠提起自家大哥就来气,“他一上来就要和我争夺家主之位,那就休怪我不顾兄弟之情了。” “等此战结束了,朕把他调到东南去。”萧翌捉摸道,“把你们俩分开,让他去谢将军手下练一练,将来替朕操练天津水师。” “那我呢?”魏漠愣了一下,“你要把我留在这里?” “当然了。”萧翌笑道,“魏家家主不待在西北,去哪里呢?” 从此之后,魏漠算真正的掌控魏家军,乃是名正言顺的魏家之主。 与此同时,京城内阁中。 沈嘉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埋头案牍,一言不发。 离萧翌出征已有小半月了,这段时间他除了睡觉吃饭,一心扑在了公务上。他不敢停下来,只能用繁琐的朝政麻痹自己。他怕一停下来,脑海中全是萧翌的影子,挥之不去。 他担心萧翌的身体能不能撑住,他担心萧翌的腿受不受得了。回想起萧翌在马背上的风姿,沈嘉眉头紧锁。 范大夫明明说过,骑马作战十分困难。他不知道萧翌用了什么办法,能够令双腿恢复正常,再展雄风。 但沈嘉明白,有得必有失,双腿能够行动自如,肯定会付出代价。可沈嘉恨自己无能,只能待在京城干等着前方的军报,什么都帮不了。 沈嘉猜测的不错,萧翌的腿痛并没有被治愈,只是被药物压制。早上可以行走、跑步,甚至骑马,但到了晚上,却是痛苦的开始。 在陛下的军帐外,有层层护卫看守着。然而在军帐中,只有陛下和范大夫二人。每到月上枝头之时,反噬便会来临。 范大夫用绳子将陛下双手双脚紧紧捆住,眼中露出不忍之色。已经半个月了,每天都是他守在陛下的身边,绑住他,防止他自伤。反噬的痛苦比想象中还要剧烈,萧翌会陷入混乱之中,用头撞击,用手自残,无法控制自己。 刚开始时,萧翌的症状较轻,还有些神智,没有真的伤到自己。过了一段时间后,萧翌向范大夫主动提出用绳子绑住自己,并清空了闲杂人员,不想让他们听到帐篷里的动静。 -- 第248页 随着体内药性累积,反噬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到后来,不仅要绑住双手双脚,还要在口中塞上布条。看到陛下如此痛苦,范大夫实在是不忍心了,想劝他别用药了。但萧翌担心行军速度拖慢,便坚持服药。 今天,他们终于抵达了西宁,可以结束这种痛苦了。今夜,则是最后一次反噬。 范大夫拿着绳子在陛下手腕上比划着,但萧翌手腕上都是勒痕,红肿不堪,有些地方甚至还磨破皮了,他实在无从下手。虽然白天他给陛下手腕脚踝上抹过药,但每夜的折磨令伤口反复摩擦,总也好不了。 萧翌见状安慰道:“ 范大夫你随便绑吧,一点擦伤而已,不碍事。” “是。”范大夫叹了口气,一边捆住萧翌,一边劝谏道,“陛下,明日开始,不要服药了。如今西瓯那边还未有什么动静,您歇一歇吧。” “不服药的话,我是不是无法走动了?”萧翌虚弱的问道,“以后,只能依靠轮椅吗?” “不会,此药除了反噬时疼痛难忍之外,不会对双腿有什么永久的损伤。”范大夫答道,“陛下,离开京城时您腿脚如何,现在依旧。” “好,那就停药吧。”萧翌心里也清楚,那一颗药丸磨成的药粉已经剩下不多了,如今只能在紧要关头再服用。 当月亮升到正空时,范大夫心知,反噬的时辰到了。他看向床上被绑得死死的萧翌,默默背过身,不忍再看。 谁也不会知道,看似威风凛凛的陛下,手腕脚腕上全是绳子磨出的伤痕。更不会有人知道,每一夜陛下不得安睡,忍受着非人的折磨。 不久后,耳边传来了细微呻吟声。虽然他已用棉布塞口,防止萧翌疼痛难忍时咬伤舌头,但依旧止不住痛呼声微弱的传出。 那种疼痛不是平常人能忍受的,如同被刀凌迟,一片一片的割开血肉;又像是用重锤,砸遍全身骨头。范大夫想过用麻醉散抵抗反噬,但萧翌不让。那会让他陷入长时间的昏迷,更耽误行军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反噬的时间不会持续太久,一个时辰后便会停止。范大夫默默计算着时间,只觉得度日如年。 一个时辰过后,萧翌衣衫尽湿,疲惫不堪的躺在床上,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范大夫赶忙给他松绑,再替他把脉。还好脉象平稳,这一关算度过了。 范大夫替他擦拭冷汗,换好衣服,便退下了。然而范大夫并不能歇息,他还要给陛下熬续命的汤药,明早再端给萧翌喝。 这场病,对病人和大夫而言,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第202章 忆君王(二) 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到了第二天早上,萧翌缓缓睁开双眼,感觉身上已恢复了些气力。他强撑着起床,撑着床沿缓慢的站起身,刚向前挪动了两步,只觉得力气不济,差点摔倒在地上了。 “陛下,”范大夫端着汤药进门,恰巧看到了这一幕,他又气又急道,“您快躺下歇息,不要乱走。” 说罢,范大夫放下药碗,打算先扶着萧翌坐回床上。 “果然,没有用药,这双腿感觉不像自己的。”萧翌无奈的用手锤了锤自己的大腿,“范大夫,你扶我去那边坐下,然后去叫魏漠过来商议军情。” 他刚到西宁,一切还未理清,哪里有时间休息? “好吧。”范大夫知道,连沈嘉都劝不动萧翌,他能说什么呢? 当魏漠过来的时候,见萧翌正在喝药。而范大夫则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直到萧翌喝得一滴不剩,他才拿着碗离开军帐。 魏漠见状笑道:“沈嘉不在你跟前了,又派了一个人盯着你?” “是啊,烦都烦死了。”萧翌忍不住抱怨道。 “我倒觉得很有必要。”魏漠这一次反而站在了克星沈嘉这边,“你啊,一忙起来什么都忘了。这是续命的药,可不敢断。” 萧翌不耐烦的说道:“知道知道,有范大夫每天盯我喝药,怎么会忘呢?” “陛下,你身体中的寒毒到底如何了?”魏漠不放心,又问道,“可千万别出什么闪失,到时候我无法向沈嘉交代。” “一切安好,不必顾虑我。”萧翌含糊其词,一边说着一边看地图,“上次你和欧阳兴,是在祁连山脚下碰面的?” 说起正是,魏漠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本正经道:“欧阳兴被欧阳誉逼到祁连山后,就一直缩在此地。这里背靠雪山,易守难攻。而且欧阳兴对祁连山附近地势熟悉,就在此处安营扎寨了。” “欧阳誉为什么突然放过了欧阳兴,反而进攻西宁?”萧翌又问道。 “我也正在调查此事,派了哨兵去草原抓了几个俘虏问话。”魏漠禀报道,“据那几个俘虏交代,由于今年西瓯天气恶劣,牛羊冻死了很多。我猜测欧阳誉应该是没粮草了,就跑来边境抢夺。” “今年西北确实比往年冷得多。”萧翌也感受到了气候的异常,按理说七八月应该是草原上最热的时候,现在却突然降温了。士兵们都提前穿上了厚军服,萧翌也早早盖上了毛毯。 “估计十月就会下雪。”魏漠从小在西北长大,十分熟悉这里的环境和气候,“到时候大雪封路,仗就难打了。” “欧阳誉想速战速决。”萧翌分析道,“而且他的粮草不多了。” -- 第249页 毕竟大冬天的马匹会掉膘,这对骑兵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再加上西瓯粮草不足,到了冬天,会更难过。 魏漠一听,瞬间理解萧翌的意思,他笑道:“而我们,可以拖死他们。” 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仅可以从粮草上耗死欧阳誉,萧翌还有一个秘密武器没有亮出来。若真能拖上三个月,他的秘密武器便可以派上用场了。 萧翌对此战信心很足,他抬手卷起地图,对魏漠道:“你这次再去一趟草原,跟欧阳兴说,要想借兵,得先配合我们拖住欧阳誉,时不时骚扰欧阳誉部。等拖到十月或十一月时,我们前后夹击,定能一举获胜。” “陛下,我们的粮草够么,能耗得起吗?”魏漠担忧道。毕竟打战,打得就是银子。 “放心,沈嘉说了,粮草足够。”萧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对沈嘉一直充满信心。 “好,那我即刻点兵,再去一趟草原。”魏漠知道,看来要打持久战了。 此时,京城中刚刚收到陛下抵达西宁的消息,徐阁老接到军报后,知道沈嘉心中担忧,立马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他。沈嘉匆匆看完军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陛下平安抵达,好事啊。”徐阁老乐呵呵的说道,“这是个好兆头,此战定能大获全胜。” “那得看魏漠和西瓯的二王子谈的怎么样了。”沈嘉将奏折紧紧捏在手中,仿佛像捏着平安符似的,能让他安心。如今萧翌到了西宁,有魏漠看着他,再加上范大夫盯着喝药,沈嘉不怕萧翌再作死了。 虽然他很讨厌魏漠,但不得不承认,在看管萧翌这方面,魏漠比范大夫更靠谱些。 “看军报上说,这是场持久战,户部的粮草能不能撑这么久?”徐阁老有些担忧。 但沈嘉兼着户部尚书之职,对户部了如指掌。他掐着指头算了算,“开海得来的银两差不多能撑两三个月,不过前段时间约翰要走了一大笔款,说是置办火器。现在这个大窟窿填不上,得催一催今年江浙地区的税收了。” 徐阁老皱了皱眉头,“沈首辅,要不要加税呢?” “还是别了。”沈嘉想也不想就拒绝道,“陛下登基以来,从未加过税收。若弄得天下纷然,怨声载道,谁能担得起责任?” “那沈首辅您尽快催税吧。”徐阁老提醒道,“军情如火,粮草可不敢耽误。我总觉得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咱多多备下些。” “我明白的。”沈嘉说罢,便提笔磨墨,以监国名义下令,命江浙尽快交税了。 到了第二天,魏漠校场点兵,拨了一千人再探草原。萧翌站在城楼上,目送着魏漠带着一千儿郎穿过西宁城城门,向远方神秘广袤的草原飞驰而去,渐渐消失在地平线。那些士兵年轻的面庞上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就像多年前的自己。 可惜,萧翌已经没有那种心气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腿,现在他只是站了一小会儿,双腿就变得僵硬。没有药物的帮助下,他如同一个废物。 之前他执意服药,不仅是因为担心拖延行军速度,也想重温策马扬鞭的快意。若将来找不到天山雪莲,范大夫没有配出寒毒解药的话,恐怕这是他最后一次骑马,最后一次征战沙场了。 第203章 忆君王(三) 自从魏漠带兵去草原后,西宁城便清静了许多。有萧翌在此坐镇,魏漠的大哥魏源乖乖回到金城,没有任何动静。张副将则留守在此,平日里操练西宁的守军和神机营,并负责陛下的安危。 萧翌曾旁观过张副将练兵,对他十分满意。事后他召张副将入帐,见此人有些面熟,回忆片刻后才想起来,“朕记得你,你是魏老将军身边的副将。” “是。”张副将拱手道。他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陛下的目光。 “为何如此拘谨?”萧翌挑眉,一脸疑惑。难道自己在边军心中是暴君吗? “陛、陛下……”张副将突然跪倒在地,“臣、臣之前冒犯过陛下,陛下恕罪。” “冒犯过朕?”萧翌对此毫无印象,不过他猜测,既然张副将一直追随在魏老将军身边,可能奉主帅之命,对他做过什么吧。 见皇帝毫无反应,仿佛真的不记得了。张副将也愣了一下,才说道:“以前魏帅将您接进军营,臣并不知您身份,还罚过您……” “原来如此。”萧翌恍然大悟,顿时失笑道,“都是些陈年往事,我早忘了,你也不必耿耿于怀。朕年轻时,和魏漠干了许多违反军纪之事,受罚也是应该的。” “陛下您、您真不记仇啊。”张副将担心了许久的事,居然轻轻松松解决了。他顿时老泪众横,“谢陛下……宽恕。” “张将军请起。”萧翌亲自扶起他,“大敌当前,不必纠结于往事,西北还需你们这些老将军。” 张副将闻言,感激道:“多谢陛下信任,末将但凭陛下调遣。” 萧翌这次来边境,不仅是对敌,顺便来考察边将,提拔可用之才。毕竟,西北不能只靠魏漠一个人撑着。 其实魏漠不是帅才,而是将才。他向来喜欢用奇兵,独来独往,不受调遣,更没有培养自己的部下。况且魏漠与魏家闹了多年矛盾,对他爹手下的副将也不太熟悉,故而才会弄成今日之局面,他无法与其他副将在战场上配合,只能请皇帝亲自出马。 -- 第250页 可萧翌能帮他一次,却帮不了他一生。魏漠若想在掌控西北,必须学会转变。如今萧翌在边关闲来无事,正好有时间帮他考察考察这些边将了。 数日后,魏漠派人传来了谈判的结果。萧翌打开军报,一目十行快速浏览。原来,西瓯二王子自称军粮即将告罄,若想拖延三个月之久,需要大梁供给五万大军三个月的粮草。 看完后,萧翌陷入沉思。虽说前天沈嘉写折子说已在催江浙地区交税,如今又要多五万人的口粮,不知道户部还能不能拿得出来。 不过此时乃一举剿灭欧阳誉部的大好时机,一旦错过,不知还要等多少年才能复仇。况且,若真让欧阳誉得了王位,他肯定会对大梁大肆侵扰,耗费的军粮要比现在多数十倍。 萧翌当机立断,对传信之人交代道:“告诉魏将军,大梁可以供给粮草,不过事后欧阳兴需再给大梁五千头牛羊,加上上一回承诺的,一共一万头。” “是。”传信的人得到回复,立马动身,返回草原。 萧翌又展开一张白纸,提笔向内阁下令,要求再追加三个月的粮草。 等内阁收到了萧翌的信后,沈嘉感觉自己的头顶又要秃了。前几天他好不容易催来了江浙的税收,补齐了军粮,如今又要再补。 沈嘉将信递给次辅徐睿,徐阁老看后也一脸无奈。他掰着指头算道:“沈首辅,湖广那边可以再凑凑,实在不行,四川、四川也富裕。” “你咋不说还有陕西,还有河南呢?”沈嘉叹道。 徐阁老也叹道:“河南今年洪灾,收成肯定不好。陕西嘛,本来就穷,再催也催不出什么来。” “还是你有先见之明,知道这点粮草是远远不够的。”沈嘉由衷佩服道。 徐阁老自谦道:“哪里哪里,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向来战事一起,粮草总是紧缺的,还是备足点,以防不测。” 沈嘉点点头,无奈道:“我看啊,先从湖广下手吧。” 可怜的沈首辅和徐次辅,不知又要掉多少根头发了。 军情如火,沈嘉等户部官员不敢懈怠,从湖广、四川等地调粮,仅用了半个月就凑齐了粮草,立马派兵部的人送至边关。 到了八月下旬,军粮平安送达,而此时魏漠已经带着千人小队从草原上回来了。 “欧阳兴已经答应给我们一万头牛羊了。”魏漠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白纸黑字,我让他写下来了。” 萧翌接过,打开细细看了起来。他现在对欧阳兴此人十分警惕,不放过任何细节。 见纸上写明了牛羊数量,并说明三年内还清,信纸的末尾盖有欧阳兴的私印,应是做不了假,赖不了账的。 “好,这东西我先收下了。”萧翌将纸叠好后揣入袖中,“粮草怎么运给他?你若带着十几车粮草深入草原,太过危险了。” 粮草辎重目标大,速度慢,若是魏漠在草原上遇见了欧阳誉的骑兵,他根本跑不过,更打不过十万大军。 恐怕到时候,会是人财两失。 “为保我们安全,这点欧阳兴也考虑到了。”魏漠说道,“若陛下答应供给粮草,他便率部从祁连山往西宁方向移动,到时候和我们汇合。” “我看他是怕粮草被他大哥劫走,为保粮草安全,才愿意从祁连山出来吧。”萧翌忍不住道破真相。 “一半一半吧。”魏漠笑了笑,“其实是欧阳誉突然撤军回到了王庭,欧阳兴便想转移阵地,否则没有粮草,他要被困死在祁连山了。” “欧阳誉为何突然回去了?”萧翌不解道,“消息可靠吗?” “估计他从我朝边关没讨到便宜,粮草彻底耗尽,不得返回王庭。”魏漠分析道。 萧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很好,我们也可以歇息一段时间了。与欧阳兴在哪里汇合,你们定了吗?” “草原局势多变,暂时没有定下具体地点。”魏漠解释道,“他们快到我朝边境时,会派人来西宁报信,到时候再商议碰头的地点。” “好。”萧翌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就一个字——等。” 第204章 忆君王(四) 萧翌亲笔写信给二王子,同意其所有要求,并催促他尽快动身前往大梁边境。魏漠找来熟悉草原地形的士兵,让他去给欧阳兴送信。 随后便是漫长的等待了,转眼间已到九月,而欧阳兴那边却无半点消息。 “今年比往年冷得多啊。”范大夫裹紧自己的披风,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心中有些不安。 气温骤降,对萧翌的寒毒是致命的诱导。况且现在离三年大限越来越近了,他真担心陛下有个万一,他没法和沈嘉交代。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给萧翌续命三年了,除非找到天山雪莲,配出寒毒解药,否则萧翌恐怕无法度过这个冬天。 有这种担心的不光是范大夫,还要沈嘉和魏漠。可惜沈嘉远在京城,还不知道西北的气候变化。但魏漠已经意识到了,他发现萧翌最近又开始拄拐杖了,也不爱出帐篷,畏寒怕冷。 于是魏漠私下去找范大夫,询问医治办法。范大夫沉默许久,才道:“今年天气异常寒冷,雪莲花期可能会提前。” “当真?”魏漠惊喜万分,“我这就派人去找。” “魏将军莫要高兴太早,上等的天山雪莲哪有那么容易找到,我和锦衣卫尉同知找了两年,一无所获。”范大夫毫不留情的给他浇了一盆凉水。 -- 第251页 魏漠瞬间冷静了下来,他问道:“你们从哪里找的?” “边境的各处私市,都找过了。”范大夫说道,“我们出高价询问西瓯的商贩,可惜他们都没有。” 私市其实就是走私,西瓯和大梁并未互市,双方买卖东西不易,没有人脉确实不好找。 “我听说上品雪莲长在雪山峭壁之中,是不是越是苦寒之地,品质越佳?”魏漠疑惑道。 “确实如此。”范大夫答道,“最好的雪莲便长在天山山脉,不易采摘,极其难得。” 魏漠追问道:“只能在天山上找吗?祁连山呢?” “祁连山上或许也有,只是品质不敢保证。”范大夫答道。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去了两次祁连山了。”魏漠着急道,“实在不行我再去一趟,把祁连山上所有雪莲都采来,让你挑一朵最好的做药引。” “万万不可啊,魏将军。”范大夫急忙摆手道,“且不说雪山难攀岩,雪莲又罕见,你就算带上百名士兵,也找不到。即使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一朵,士兵随意采摘,破坏了药性便无用了。这类稀有的药物,还得由当地药农来采。再说了,花期应该在十月之后,您去的时候雪莲还未开花呢。” 魏漠没想到采药还有这么多的学问,他一拍脑袋,抱歉道:“是我鲁莽了。” “将军也是为陛下的病情着急,关心则乱嘛。”范大夫表示十分理解。 “那我们怎么办,只能等药贩子?”魏漠问道。 范大夫无奈的点头道:“只能如此了。尉同知早就派锦衣卫在边境私市盯着,一有消息便会告诉我。” “好吧。”魏漠紧锁眉头,却无任何办法。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天山雪莲的花期提前了,毒发的日子也提前了。刚过十月,萧翌突然发病,他如同上一次一样鼻血直流,昏迷不醒。 寒毒发作,陛下生死未卜,把范大夫和魏将军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还好之前剩下的一点药粉,范大夫用它吊住了萧翌的命。但这点药粉撑不了多久,寻找天山雪莲之事迫在眉睫。 看着躺在床上的好友,魏漠不淡定了,他对范大夫道:“我不管了,我要亲自去找。范大夫,你留守在此照顾陛下,一定一定……拖住他的命。” “但我们没有时间了。”范大夫如实说道,“我拼了一身医术,只能保陛下一月无虞。” “只有一个月吗?”魏漠先是震惊,随后认命般叹了口气,“一月就一月,我一定在一个月内带着雪莲回来。” 范大夫却知道,或许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两年都没找到的雪莲,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内碰到?但此时范大夫也不再阻拦魏漠了,郑重说道:“将军去吧,我和陛下等你回来。” 即使希望渺茫,也总要试一试。 陛下陷入昏迷的消息被严密封锁着,只有近卫和范大夫等人知道。而军中的普通士兵,什么都不清楚。更何况千里之外的沈嘉,他只觉得心里闷得慌,但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反倒是木棉,率先得知陛下病危。她手下的东厂经过内部整顿后,终于发挥了作用,探听出了此等严密之事。 看着手中密报,木棉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下来,晕染了密报上的字迹。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临了,她拿出匣子里陛下出征前交给她的圣旨,上面写着肃王登基,沈嘉辅佐。 她多么希望陛下能够平安归来,而这个传位诏书则在陛下百年后才被拿出。 木棉思前想后,第一次违背了陛下的意愿。她将诏书藏于袖中,急急忙忙的赶往沈府。 沈府书房中,沈嘉看着桌上铺开的圣旨,耳边还回响着木棉刚刚说的话。 陛下病危,寒毒发作,恐怕这次真的会生死两隔。 这些对于沈嘉来说,早已有过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的是,萧翌竟然如此决绝,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陛下真的说了,等他驾崩,才让你把圣旨交给我?”沈嘉不可置信的再问了一遍。 “陛下他不忍心大哥再受一遍伤。”木棉替萧翌解释道,“与其情浓时去,不如情薄时去;与其死在眼前,不如死在天边。” “什么情浓情薄,全是胡说八道!”沈嘉气愤的站起身,将圣旨摔在桌上,“他又在自作主张,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大哥消气,您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木棉劝道,“我违背陛下旨意,告诉大哥这些,只希望你们能再见一面。现在走,或许还来得及。” “对对,我们马上走。”沈嘉已是六神无主,他慌慌张张的往门外跑,突然撞到了一个人,他和那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大哥!”木棉听到动静,急忙跑过去查看。 原来,是肃王殿下到了。 “殿下,您没事吧。”沈嘉顾不上自己,急忙扶起肃王。 肃王摇摇头,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木棉心下一惊,不知道肃王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她试探的问道:“肃王殿下来此,有何要事吗?” “我……奏折上有些问题看不懂,前来请教。”肃王抬头看向沈嘉,手中确实还握着一本奏折。 最近肃王在学习批阅奏章,沈嘉让他有问题可以随时来府里问自己,故而下人们没有阻拦,直接放殿下进门了。 -- 第252页 沈嘉也愣愣的看向肃王,他突然想到若自己这样走了,肃王怎么办,京城怎么办? 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陷入静默之中。 这一回,反倒是肃王鼓起勇气,打破了僵局,他小声道:“我刚刚,听见木棉姑姑的话了。二哥他……中了什么毒?” “是寒毒。”事到如今,沈嘉也不再瞒他了,“当年废帝疑心陛下,暗中下毒。你的三哥也是因受寒毒折磨,才自焚于太庙。” 乍一听家族秘史,肃王瞪大了眼睛,他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原来……是这样。我从小就知道三位哥哥不和,没想到会成这样。” “你当时年纪小,逃过夺嫡之争。你二哥也不想让你卷入这些纷争中,故而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沈嘉说道,“如今你长大了,将来还要继承皇位。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像萧竖那样,困于仇恨之中,最终毁掉自己。而是希望你能明辨是非,吸取前人教训,避免夺嫡悲剧再次发生。” “我明白的,老师。”肃王含泪说道,“二哥危在旦夕,老师你快走吧。” “那你……”沈嘉担忧的看向肃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师,我已经长大了,将来还要继承皇位。”肃王将沈嘉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内阁还有徐次辅和马阁老,他们会帮助我的。老师,你放心去吧,我会担起监国重任。” 曾经内向又胆小的孩子,在这一刻突然长大了。沈嘉心中感动,又有些欣慰。他抬手拍了拍肃王的肩膀,眼眶瞬间红了。 “好孩子,大梁……拜托你了。”沈嘉说罢,深深冲肃王一揖。 第205章 寻瑶草(一) 沈嘉和木棉迅速收拾行李,连夜出京,前往边关。朝堂上肃王监国,陈公公拖着病体重掌东厂,再加上有曹指挥使坐镇锦衣卫,京城中暂无动荡,一切安好。 寂静宽阔的官道上,两名身穿短褐,头戴斗笠之人骑着骏马飞驰而过。此二人正是沈嘉和木棉,为了出行方便,他们一切从简,没有带任何随从,甚至连马车都免了。 木棉女扮男装,一手持马鞭,一手拉缰绳,骑得比沈嘉还快。她毕竟是从西北长大的,马上功夫不比男儿差。 他们二人一直赶路,黑白颠倒,昼夜不分。饿了随口啃点干粮,困了就随便找个客栈或破庙小憩。一路上两人也不说话,他们心里都在担心着萧翌的病情,压着事儿,只想快点赶到西宁。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宁城中,萧翌依旧昏睡着。此时距离他昏迷已有十日了,范大夫一直守在陛下的床前,一步都不敢离开。他用药粉吊着陛下的命,再配上自制的麻醉散,让萧翌陷入无知无识之中。如果魏漠没有找到解药,萧翌便会在睡梦中,无知无觉的死去。 这也是范大夫最后能为陛下做的了。 萧翌昏迷后的第十八天,西宁来了两名不速之客。只见沈嘉亮出官印,沉着脸闯入军营,直接进到陛下的军帐中。 范大夫乍一见沈嘉和木棉出现,觉得自己眼睛花了。明明他们瞒得很好,没有透露出半点消息,沈嘉和木棉是怎么知道的?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沈嘉看到陛下还有呼吸时,提到嗓子眼的大石头总算落地,然后直接昏过去了。 “长青!”范大夫赶紧扶住他,把他也放到床上。他把了把脉,还好还好沈嘉只是累晕过去了。 “你们跑过来,用了多久?”范大夫问一旁的木棉。 木棉算了算,“八天。” 的确,沈嘉和木棉紧赶慢赶用了八日,要不是沈嘉骑术不佳,他们或许能更快些。 “沈姑娘,你也累了吧,让张副将给你安排单独的帐篷睡一觉吧。”范大夫说道,“长青估计更想睡在陛下身边,你放心,他们俩有我照顾。” “多谢了。”木棉确实也有些体力不支,她不再推辞,打算先休息一会儿,才能有精力应对之后的事儿。 木棉和沈嘉足足睡了四个时辰,等他们醒来时,天都黑了。沈嘉晕乎乎的打量着四周,直到瞅见了身边的萧翌,才放下心来。 “你醒了,吃点面吧。”范大夫端了两碗面进帐,“沈姑娘也起来了,等她梳洗一番就过了吃饭。” “我没有心情吃。”沈嘉拉着萧翌的手,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范大夫,陛下怎么样了?” “你先吃,等木棉来了,我慢慢给你俩说。”范大夫强硬的拉沈嘉过来吃饭,“一路上肯定没吃好,都瘦了。” 沈嘉只得匆匆扒面,食不知味。木棉换了身干净的男装进来,她一名女子在军营不方便,对外装作是沈首辅的小厮。 人来齐了,范大夫便在他们吃饭时,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当沈嘉听到萧翌不顾自己的身体,非要用药骑马时,气得差点把碗给砸了。再听到萧翌只剩下十几天寿命,沈嘉又痛又急,泪流满面。 “或许魏漠能找到雪莲呢。”范大夫安慰道,“只要他找到了药材,我两日内就能配出解药。” “其实我知道,希望渺茫。”沈嘉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他就爱作死,他不应该来西北。” “就算不来西北,也不过多延长几个月生命,还不如来此一搏。”木棉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当年陛下是从西北起家,一路顺风顺水打进北京城,登基为帝。此乃龙兴之地,有上天庇佑,陛下定会安然无恙。” -- 第253页 原来木棉相信了天命,才默许了陛下出征西北的决定。 可如今已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他们也只能祈祷老天爷的垂怜了。 或许上天真的听到了他们的祈祷,或许是陛下命不该绝,离一月之期只剩三天的时候,魏漠竟然真的找到了雪莲,并带了一位西瓯药商,一同回到了西宁城。 听闻这个好消息,沈嘉、范大夫、木棉都跑过来围观,看着精美盒子里装着雪白色、晶莹剔透的花朵时,众人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传说中的雪莲花吗? “范大夫,你验一验,这一朵算不算上品,能否作为药引?”沈嘉看不懂,心惊胆战的问道。 然而范大夫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小心翼翼的捧着盒子,如同看待稀世珍宝。他激动道:“是它,是绝佳的上品,我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品质的雪莲。” 见得到了范大夫的认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范大夫也不再废话,捧着盒子就去药房配解药了。还好他还有三天的时间,绰绰有余。 “多谢了,多谢魏将军。”沈嘉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现在他看到魏漠也不生气,更不记恨他带走陛下了。沈嘉死死的紧握住魏漠的手,恨不能直接上去给他个拥抱。 魏漠被沈嘉的热情吓到了,也顾不上问沈嘉和木棉啥时候来边关的了。他从沈嘉手中挣脱自己的手,指了指旁边站着的人,“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他吧。” 第206章 寻瑶草(二) 听到魏漠的话,沈嘉仿佛才看到进来的陌生人。他上下打量一番,见此人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浓眉大眼,鼻子高挺,皮肤晒成了古铜色,一看就不是大梁人。 “你是……西瓯人?”沈嘉根据面相推测道。 “正是。”那人点了点头。 “在下沈嘉,多谢您卖给我们雪莲。”沈嘉拱拱手,热情道,“快快请坐,敢问尊姓大名?” “在下……杨兴。”那人也不再客气,大大咧咧的坐下来了。 沈嘉让木棉给客人倒茶,自己也坐在旁边,他又问道:“我知道天山雪莲价格不菲,尤其是此等上品。敢问杨兄,打算卖多少钱?” “价钱嘛……”杨兴接过木棉递来的茶,细细的嗅了嗅,而后小尝一口,直赞道,“好茶,好茶。” 沈嘉一直在观察这个人,见他居然没有大口喝茶,有些吃惊的问道:“杨兄是懂茶之人啊,我还怕我们中原的茶,您喝不惯呢。” “我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杨兴不屑道。 “我听杨兄官话说得很正宗。”沈嘉知道,西瓯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一般的西瓯牧民是不会说大梁官话的。 “我经常和你们大梁的商人打交道,当然说得好了。再说了,几百年来,西瓯和大梁百姓间互相通婚,汉字和汉话都已普及。” “也是。”沈嘉信了这个理由,他又问道,“杨兄还没说价格呢,您放心,我们不会亏欠您的。” “上品雪莲有市无价,很少有在私市出售的。”杨兴说道,“要不是听魏将军说,是你们大梁皇帝需要,我才不敢冒着杀头危险走私呢。” “是是是,杨兄高义,我再次谢过。”沈嘉拱手道。毕竟现在是两国交战时期,而且还是给敌国皇帝送药。这已经不算是走私了,这直接是通敌。 “所以啊,我想见见你们皇帝,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杨兴笑眯眯的看着沈嘉,那眼神给人感觉不怀好意,就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沈嘉愣了愣,转头看向魏将军。只见魏漠表情古怪,但他什么话都没说。 “不是吧沈大人,连我这点小要求都无法答应吗?”杨兴见沈嘉迟迟不语,故做可怜道,“哎,我啊身份低贱,没有机会见到过什么贵人,就想开开眼界,你就满足我这点好奇心吧。” “噗——”魏漠刚喝的一口茶,直接喷出来了。 沈嘉最后还是同意了,让杨兴去见陛下一面。但前提是陛下醒后再去拜见,现在还不行。 于是魏漠安排杨兴住在了军营,让人好生招待着。 等安顿好了杨兴后,沈嘉才拉住魏漠,连环炮似的问道:“那位大爷是你从哪遇到的,他到底是谁啊,为什么非要见陛下,不会像约翰那样想劝陛下开市吧?” “你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个呢?”魏漠头都大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来边关了,陛下不是让你留京监国吗?”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先回到我的问题!” “好吧。”沈嘉妥协了,“我听说陛下病危,就过来了。目前由肃王监国,京中无恙。” “你怎么知道陛下病危?”魏漠记得临走前交代过张副将,不得把陛下的情况透漏出去。 沈嘉只好出卖了木棉,“东厂探子查到的。” “原来如此。”魏漠气得一拍桌子,“是该好好查查我的兵了,连东厂的人都混进来了。” “好了,该你说了。”沈嘉追问道,“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位杨大爷,我看他的样子,不像药贩子。” “能找到上品的雪莲就不错了,你还要我查卖药的祖宗十八代?”魏漠反问道,“一般在私市卖东西的,哪个人敢自报家门?他身份作假又怎样,只要药是真的就行了。” 确实,私市卖东西都小心翼翼,谁不披个假身份,做个伪装呢? -- 第254页 “好吧,不过我不喜欢这个人,你派人盯紧他。”沈嘉警惕道。毕竟在战时,谁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敌国探子,借卖药之名打入内部? 总之,沈嘉觉得自己的预感不会错,他打第一眼见就不喜欢这位大爷,此人肯定有问题! 转眼间,两日过去了。在众人的期待下,范大夫终于配出了寒毒解药。沈嘉慎重的从范大夫手中接过药丸,小心翼翼的喂给陛下。所有人都焦急的等待着,成败在此一举。 沈嘉坐在陛下的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范大夫坐在床尾,也一直盯着陛下,生怕中途有什么意外发生。木棉和魏漠没地方坐了,只好站在床边,一步都不敢离去。房间里的人都神情紧张,除了坐在角落的杨兴。 他一边品着中原的好茶,一边闭目养神,心道这群人真是大惊小怪。他给的雪莲怎么可能出问题呢,只要那位大夫没有配错药,大梁的皇帝就能醒。 不知过了多久,解药总算起了作用。只见萧翌的手指动了一下,沈嘉立马感应到了。 “微明?”沈嘉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小心呼唤道,“萧微明?”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伸长脖子等待着,果然没过多久,陛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长青……”萧翌醒来了,回应了爱人的呼唤。 第207章 寻瑶草(三) 这一次昏迷了一个月,萧翌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大梦,梦醒后,挚爱之人竟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他明明记得本来是打算独自赴死的,却没想到命运如此垂怜自己,让他醒来就能见到爱人和朋友。 “陛下,您总算醒来了。”范大夫含着喜悦的泪水,又告诉他一个好消息,“雪莲找到了,寒毒彻底解了。” 萧翌不敢置信的看着范大夫,努力撑着自己坐起来,果然他感到身子突然轻快了许多。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感觉充满了力量。 “陛下,您的腿没事了,手没事了,也能动用内力,再也不用吃药了。您现在可能觉得有些累,那是卧床太久身体虚了,多多锻炼就能恢复。”范大夫高兴极了,毕竟他攻克了寒毒,解决了困扰数年的难题。 至于其他人,也是面露喜色,木棉差点喜极而泣了。陛下终于从生死关逃过一劫,从此不再受寒毒折磨。 “多谢你,范大夫。”萧翌反而比其他人冷静些,他感激道,“我真没想到,这毒能解。” “是啊,你当然没想到,你来西北就是打算赴死的。”沈嘉见萧翌病好了,也不再担心了。于是立马松开他的手,打算翻旧账了。 “长青,你不是在监国?”萧翌纳闷道,“你怎么会来此?” 只见沈嘉突然跪下来,从怀中掏出木棉给他的那封托孤诏书,双手高举着,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本正经道:“陛下所托,臣能力有限,担当不起,辅佐不了肃王殿下。臣今生今世,只做陛下的臣子,请陛下收回圣旨。” 这一出闹得大家尴尬极了,魏漠和范大夫都不知道萧翌私下托孤之事。而萧翌则抬眼看向木棉,吓得木棉赶忙低下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是吗?”萧翌没有拿回圣旨,平静的反驳道,“你忘了,你之前还是永文帝的臣子呢。” 这话把沈嘉堵得哑口无言了,他更加生气了,直接将圣旨扔到床上,扭头就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范大夫急忙道:“那个,陛下息怒,他就是一根筋,我去劝劝他。” 说罢,范大夫急忙跑出帐篷,去追沈嘉了。 至于木棉,则留在这里劝解萧翌,“陛下,您何苦拿话刺他。大哥他也是担心御体,才赶过来的。” “我让你瞒着他,你就是这样瞒的?圣旨怎么到沈嘉手里了?”萧翌此时还在生木棉的气呢。 木棉闻言不敢再劝,低着头默不作声。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角落的人突然笑出声,众人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在军帐中呢。 “哈哈哈……”杨兴坐在旁边看了好久的好戏,乐不可支的笑道,“你的臣子好大的脾性呦。” “你怎么在这里?”萧翌诧异的望着他。 杨兴这才起身,走到陛下床边,贱兮兮的冲他打招呼:“小羽,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呢?” 木棉吃惊的看着杨兴和陛下,心道这两人居然认识?知道内情的魏漠则无语望天。 而萧翌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冷漠道:“没有。” 眼见气氛突然变得诡异了,魏漠以叙旧为由,让木棉先出去。于是帐内只剩下萧翌、魏漠和那位化名杨兴,本名叫欧阳兴的西瓯二王子。 欧阳兴一脸无辜的看向萧翌,“小羽,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萧翌一脸莫名。 一旁的魏漠解释道:“雪莲是二王子送来的。” 欧阳兴得意道:“小羽啊,你真是见外。不就是一朵雪莲嘛,咋不写信问我要呢?跟我这么客气干啥!” “无功不受禄,我还不了解你吗?”萧翌没有被欧阳兴花言巧语所感动,他太了解这位二王子的脾性了。 果然,欧阳兴顺坡下驴,直言道:“还是小羽你懂我,那我也不客气了。你看,一万头牛羊是不是可以免了?” 魏漠听后默默翻了个白眼,他太过天真了,还以为欧阳兴真的白送给他一朵雪莲呢。 -- 第255页 而萧翌早有准备,冷笑一声道:“不可能。” “那减少一点?”欧阳兴哭穷道,“我被我大哥压着打,部落的牛羊都杀光了,哪里能凑够那么多。” 萧翌心道你要粮草是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还好有白纸黑字,不容他狡辩。 “八千头。”萧翌给出让步,只要了八千头牛羊。 “极品雪莲很珍贵的,你知道我派出去了多少药农和士兵,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找到这么一朵吗?”欧阳兴杀价杀得贼狠,直接道,“两千头,怎么样?” 魏漠听到这个价,都想撞墙了。 然而萧翌不动声色,继续喊道:“六千!” “四千,不能再多了。”欧阳兴继续讨价还价,还振振有词道,“此雪莲的价值不止是药物了,它救了你的性命,相当于是挽救了大梁江山啊!” “五千。”萧翌再退一步。 “成交!”欧阳兴一拍桌子,笑嘻嘻的答应了。 三个月粮草,算是白送给西瓯了。不过为了得到天山雪莲,也算值了。 不过这还不算完,萧翌以防万一,让魏漠给欧阳兴取来纸笔,白纸黑字写下来后,再把之前的一万头牛羊的欠条还给他。 欧阳兴见状郁闷道:“小羽你就这点不好,不信任我。你看,我像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吗?” “像!”萧翌冷漠道。 “噗——”魏将军的一口茶又喷出来了。 “……”欧阳兴无语望天。 第208章 寻瑶草(四) 与此同时,在军营外面,范大夫好不容易找到了沈嘉,正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啊,犟什么,人没事就好了。别太在意瞒你骗你,他也是好心。” “好心个屁。”沈嘉气得都爆粗口了,“他永远都如此专断。” “哎呀,你们俩好好的,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别闹变扭。”范大夫开始和稀泥,“他是皇帝啊,专断些也是正常。你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让皇帝陛下给你赔罪吧。” “我一想到他……他那么对我,什么都瞒着我,我就生气。”沈嘉掰着指头细算萧翌恶行,“他用君臣纲常压我,还瞒着我吃那种反噬的药物,不让我知道他病危,还将遗诏交给木棉藏起来。” “嗯,好像是有些过分了。”范大夫也不好替萧翌找补了,“那就晾他两天,让他反省反省自己的错误。” “才两天?两个月还差不多。”沈嘉不服,硬气道,“这次萧翌他不服软,我绝不和他主动说话。” 范大夫听后忍不住想笑,心道兄弟我还不清楚你嘛,你确定你能憋住两个月? “好好好,不说话就不说话。”范大夫哄着沈嘉,“走,我们先回军营,今天是个好日子,别拉着脸,就当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毕竟范大夫解了寒毒,乃是大功一件。沈嘉看在范大夫的面上,终于答应回去了。 当二人回到军营,就看木棉在陛下军帐外站着,并没有进去伺候。 “木棉,你怎么也出来了?”范大夫好奇道,难不成她被陛下给骂出来了? “大哥、范大夫,你们总算回来了。”木棉带他们离开军帐门口,而后小声的问道,“大哥,那个西瓯商人是谁啊,怎么会和陛下认识?” 沈嘉听后大吃一惊,之前杨兴还说什么没见过贵人,想见见世面。看起来此人心机颇深,嘴里没一句实话。 “你就让药贩子留在帐篷里?万一他对陛下不利呢?”沈嘉担心道。 “里面还有魏将军呢,没事。”木棉赶忙解释道,生怕沈嘉直接闯进去,打断里面的密谈。 虽然,她也不清楚,陛下和一个药商有什么好谈的。 就在这时,密谈许久的魏漠和药贩子终于从帐篷里出来了。刚走出没两步,就看见沈嘉站在不远处,一脸铁青,冷冷的盯着他们。 魏漠暗道不好,想拉着欧阳兴快快离开此是非之地。但欧阳兴却抢先一步,走到沈嘉面前笑嘻嘻的打招呼。 “沈大人,我以为你走了呢。”欧阳兴来回打量着沈嘉,不知在想什么。 “你是什么人?”沈嘉懒得和他斡旋,直接问道。 “我啊……”欧阳兴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笑着答道,“我是小羽的<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QingMeiZhuMa.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青梅竹马</a>。”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大惊。范大夫和木棉心道又要坏事了,而魏漠更是恨不能堵住欧阳兴的这张臭嘴。 为防止沈嘉误会,魏漠只好站出来替他擦屁股,“咳咳咳……他的官话说的不好,他意思是一起玩大,是玩伴、兄弟、知交……” 眼见沈嘉的脸色越来越黑,魏漠一个头两个大,怎么越说越解释不清? 于是他只得冲欧阳兴抱怨道:“你不要乱用成语好不好?” “我没乱用,难道不是吗?”欧阳兴嫌火烧得不够旺,又添了一把柴。 魏漠捂脸,他不想再擦屁股了。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旁观者都不敢说话,只见沈嘉和药商四目相对,快把对方身上盯出一个洞了。 终于,沈嘉冷笑了一声,对魏漠道:“魏将军不必解释了,我知道他是谁了。” 魏漠大吃一惊,难不成,沈嘉知道他是西瓯二王子了? 但这件事是最高的机密,为防军营中有心之人,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欧阳兴的真实身份。 -- 第256页 欧阳兴却没有魏漠那般紧张,反而好奇道:“你认识我?” “你是和陛下一起去祁连山的朋友。”沈嘉语气不善的说道。 西瓯人,和陛下一起玩大,还能在祁连山找到雪莲。种种巧合合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哦,你说这个啊……”还好不是知道欧阳兴的真实身份,魏漠刚松一口气,突然炸毛道,“等等,你和他背着我去了祁连山?” 欧阳兴一脸无辜的望着魏漠,“对,我和小羽去过,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 魏漠一哽,再度吃瘪。 随后,欧阳兴饶有兴致的看向沈嘉,语气中带有一丝惊讶,“这是我和小羽之间的小秘密,你怎么会知道?” 沈嘉冷冷的看着他,没有答话。 很好,找了这么多年,传说中的“情敌”总算现身了! 如今沈嘉终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最后,范大夫拉着沈嘉,魏漠拉着欧阳兴,终于把这两人给分开了。否则,真怕他们直接在陛下军帐外面吵起来啊。 魏漠一边拉着欧阳兴,一边抱怨道:“你干嘛,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实话实说而已。”欧阳兴的好奇心极其旺盛,忍不住打听道,“魏漠,他和小羽是什么关系?” “君臣关系。”魏漠没好气的说道。 “不太像。”欧阳兴才不信呢,他揣测道,“该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你,不要瞎想,就是单纯的君臣关系。”魏漠摸了摸鼻子,不想让欧阳兴知道内幕。 但这番解释,反而更加令人怀疑了。 “哦……”欧阳兴未置可否,一脸坏笑,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已近申时,萧翌又小憩了一会儿后,终于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他从床上起身,见帐内只有木棉一个人在角落守着,正在煮水泡茶。 “陛下醒了?”木棉放下手中的活儿,服侍萧翌起身。 萧翌故意冷着脸问道:“你还敢在朕面前晃悠,不怕朕治你的罪?” “都是奴婢的错,陛下要打要罚,奴婢认了。”木棉嘴上认着错,但脸上却带着笑容。如今陛下毒解,万事大吉,她心里美滋滋的,哪里怕陛下怪罪。 萧翌也不拆穿她的小心思,他问道:“其他人呢?” “都下去歇息了。”木棉打量了几眼陛下,忍笑道,“陛下,您是在担心大哥吧。您放心,范大夫已经找到他了。” “谁担心他?”萧翌一想到沈嘉当众怼自己,还让欧阳兴看了笑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陛下消消火,您喝茶。”木棉把刚泡好的龙井端给萧翌。 萧翌接过茶杯小抿一口,细细品了品,“是宫里的贡茶?” “是啊,陛下英明,喝一口就尝出来了。”木棉拍马屁道,“大哥担心军营中没好茶,特地从京城带来的。” 萧翌顿时将茶放桌上,“不喝。” “陛下,”木棉劝道,“您就看在大哥千里迢迢不眠不休的份上,原谅他吧。他不是故意违背您的圣旨,也不是故意甩脸子。我们也不知道,杨兴是您的故人啊。” “杨兴?”萧翌心道欧阳兴给自己取得化名,真够敷衍的。 “是啊。”木棉好奇道,“那个杨兴说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去过祁连山,是……” “是什么?”萧翌一皱眉头,“别吞吞吐吐的。” “是……青梅竹马。”木棉还是说出来了。 还好萧翌没有喝茶,否则也要喷出一口茶水。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木棉,“他真这么说?” “对啊,他还是当着大哥的面说的。”木棉点点头,“大哥他,可生气了。” 萧翌扶额,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下完了,沈嘉又要吃醋了。 第209章 寻瑶草(五) 如今萧翌虽然重获新生,但他躺了一个月了,身体有些发虚,还得静养几日。于是他被困在帐篷中忧心忡忡,不仅为边关战事担忧,更发愁沈嘉。 本来沈嘉就够生气的了,再加上欧阳兴这根搅屎棍从中作乱,沈嘉这一次估计得气炸了。 没想到病好之后,面对的事情如此棘手。萧翌有时自暴自弃的想,还不如生病的日子过得舒心,那时候沈嘉会一直包容他,偏袒他。 正如萧翌猜想的那样,沈嘉现在气得要死。他很想冲到陛下面前问问清楚,但一想到他们还在冷战中,不愿主动开口说话,故而一忍再忍。 但沈嘉能忍,欧阳兴却是个爱挑事的。有事没事就出现在沈嘉面前,热情的打招呼。即使沈嘉懒得理他,他也会自顾自的找沈嘉聊天,说起和萧翌的往事。 沈嘉冷着脸,心道此人最爱胡说,不要信,都是假的。可惜欧阳兴半真半假的说着,还真让人误会重重。 “我和小羽最爱去塞外赛马,他年轻时骑术极佳,可惜他那时候身上鞭伤未好,就输给我了。” 沈嘉听后忍不住接茬道:“你怎么知道他身上的鞭伤。” “啊,我当然知道了。”欧阳兴贱兮兮的笑道,“还是我帮他上药包扎的,怎么可能看不到呢?” “谁打的他?”沈嘉追问道。 “我还以为他什么都告诉你了呢。”欧阳兴得意道,“那你知道他被俘虏过吗?” “这事我当然知道。”沈嘉硬气道,他终于扳回一城。 -- 第257页 欧阳兴撇撇嘴,“西瓯那时候对待大梁俘虏向来残忍,非打即骂,他的鞭伤就是这样来的。我那时候在俘虏营看到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羽,心下不忍,就买下他做奴隶。后来才知道他居然是皇孙,真是赚大了。” 沈嘉闻言瞪大眼睛,诧异道:“竟然是你救了他?” “两次!”欧阳兴伸出两根指头,笑眯眯的补充道。 算是雪莲,可不是救了陛下两次吗? 沈嘉的醋坛子又翻了,心里酸酸的。没想到萧翌和杨兴还真是……有缘啊。 欧阳兴把沈嘉气得不轻,还敢来陛下的军帐中叙旧,而萧翌则给欧阳兴一个白眼。他从木棉和魏漠口中,早就知道了欧阳兴这两天的“丰功伟绩”。 但欧阳兴才不会怕萧翌呢,反而乐呵呵的说道:“小羽啊,你怎么把我俩之间的小秘密都告诉沈嘉了呢。” “我和你之间没有什么小秘密。”萧翌冷漠道,“欧阳兴,你到底想怎样?” “我是在帮你啊。”欧阳兴无辜道,“身为臣属,他竟敢对你大不敬。这要是放在我们西瓯,直接拖出去斩了!小羽你作为皇帝,必须好好治一治沈嘉,不能让他蹬鼻子上脸,否则君威何在?” “我和他……不止是君臣。” “是吗?”欧阳兴故作不知的问道,“那是什么关系呢?” 萧翌瞪了一眼欧阳兴,从他表情中早就看出此人是明知故问了。他直接承认道:“对,就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正常的君臣关系。” “哈哈哈,原来如此。”欧阳兴终于得到想要的答案了,他大笑道,“小羽啊,我真没看出来,你竟然喜欢男人?” 萧翌冷哼一声,“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与你何干?” “也对。”欧阳兴点点头,“不过我还是觉得女人更好,更有味道。对了,我看你身边伺候的下人,眉清目秀的,是女扮男装吧?” 欧阳兴从见到木棉第一面时,就发现此人是女子了。不过那时候他以为木棉是沈嘉的侍女,后来才发现木棉的主子是萧翌啊。 但萧翌一眼就看穿了欧阳兴内心想法,他直接怼了回去,“你已有王妃和侧妃,别再祸害我身边的人了。再说了,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你娶不起,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小羽你真小气。”欧阳兴郁闷道,“我身边虽然有几个女人,但她们都不贴心。哎,可能这就是高处不胜寒,连个讲话的人都没有。” 可萧翌却想到了沈嘉,还好有他,才不会让自己太过寂寞孤冷。 欧阳兴正感叹呢,突然见萧翌出了神,嘴边不由自主的勾出一丝微笑。他惊讶道:“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当然。”萧翌回过神,浑身上下透出满满的幸福,“我此生只要一个沈嘉,就够了。” “好,那我帮你追回沈嘉。” “我谢谢你。”萧翌没好气的说道,“你别再插手,就算帮了我大忙了。” 正说着,魏漠过来了。当他撩起门帘进来时,看到欧阳兴也在这里,顿时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们两个人居然能心平气和的独处一室,真是罕见。”魏漠感叹道。 欧阳兴一脸莫名,“这话说的,好像我和小羽绝交了似的。” “难道不是吗?”魏漠真不知道,欧阳兴哪来的自信。 “为什么?”欧阳兴看向萧翌,“我哪里得罪过你?” 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萧翌则转过脸,懒得理他。 “之前有笔烂账,一直没机会说清,现在你们可以当面对质了。”魏漠提议道。 “什么烂账?”欧阳兴挠挠头,“我……欠的帐多了,你稍微给我个提示。” 魏漠也不想理他了,这人的脸皮是怎么炼成的,比城墙还要厚? “好,我给你个提示。”萧翌气得开口道,“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好遥远啊,发生啥事了吗?”欧阳兴摸着下巴,回忆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这有啥好聊的,事情不是很清楚吗?你带兵攻打西瓯,一战成名。之前结交时嘴上说的好听,最后却背信弃义。” 萧翌质问道:“谁背信弃义,你把话说清楚。” “不是你吗?说什么绝不侵犯,维护两国和平,转头就进攻我们西瓯。”欧阳兴一脸无辜的说道。 萧翌和魏漠都愣了一下,原来一个人不仅可以厚颜无耻,还能倒打一耙。 魏漠看不下去了,怒道:“是你们西瓯先杀掠我大梁商队。” “胡说,我们为啥要派人杀大梁商队?”欧阳兴反问道,“那时候小羽的祖父还在,我们干嘛要挑衅弘武帝?” “为了钱呗。”魏漠冷冷道。 “胡扯,明明是你们进犯西瓯边境,我不得已反击。”欧阳兴也生气了,冲萧翌耸了耸肩,“反正你赢了,得了一个战神名号。好处你全占了,还要冤枉我背信弃义。” “若不是你们先截杀商队,祖父也不会派我进攻西瓯。”萧翌怒道,“你以为我愿意打那一仗吗,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说的我很想和大梁打仗?”欧阳兴郁闷道,“看在咱俩结交一次的份上,我都没和你正面交锋,都是欧阳誉和我父亲打的。” “那是因为你打不过,就跑去搬救兵了。”萧翌气道,“本来没想打大仗,都怪你。” -- 第258页 “我都没怪你无缘无故挑起战争,你反而怪我?”欧阳兴大骂道,“你,忘恩负义,背信弃义,倒打一耙!”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了,魏漠急忙道:“停停停,我感觉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大家都是好兄弟,坐下来慢慢说。” 但另外二人却不领情,齐声道:“谁和他是好兄弟?” 魏漠扶额,原来是自己打破了他们之前相对和谐的氛围,现在二人真吵起来了! 第210章 寻瑶草(六) 帐篷里突然硝烟四起,可怜的魏漠坐在角落,托着下巴听二人对骂。萧翌和欧阳兴都是行伍出身,可不像沈嘉那样文绉绉的讽刺,什么粗话都骂出来了,根本不顾及自己的身份。 等他们骂累了,魏漠终于找了个空隙,赶忙插话道:“大家喝口茶,润润嗓子。在此期间,你们先消消气,听一听我的分析。” 萧翌和欧阳兴暂时休战,轮到魏漠滔滔不绝的开讲。只听魏漠道:“陛下,有没有这种可能。当年是蒋骥手下的锦衣卫来报,说有商队被杀。再加上弘武帝的施压,你才不得不出征。如果,蒋骥是假传消息呢?” 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萧翌捧着茶冷静了下来,“你继续说。” “陛下当年只不过是庶出子,蒋骥他为什么会收你为徒?”魏漠分析道,“我推测,自你来西北从军后,蒋骥就被弘武帝派来监督并培养你。” “蒋骥是谁?”欧阳兴好奇道,“我记得那年小羽你被抓后,有个很厉害的锦衣卫,把你从我手下带走了。他就是蒋骥吧?” “是他。”萧翌说道,“后来我拜他为师,他传授我武艺。” 魏漠继续推测道:“而你是否能继承大统,弘武帝并不确定。所以弘武帝让蒋骥在边关挑起两国纷争,算是对你的测试。蒋骥对你了解甚深,知道你心忧边关百姓,懂得怎么挑起你的怒火。故而,他造出一起商贩被西瓯人杀害的惨案。” 萧翌捧着茶没有说话,欧阳兴听后啧啧道:“你们中原人心机真深,不就是夺嫡吗,弄得如此复杂干嘛,还把我西瓯牵扯进来。” “陛下当年没想过夺嫡。”魏漠替萧翌辩解道。 “但小羽的师傅,他想啊。”欧阳兴一针见血的说道,“他肯定向弘武帝说过很多小羽的好话,并且费尽心思传授武艺,当然是指望着小羽出人头地,他才能从中得到好处。” 无利不起早,谁没一点私心呢,蒋骥收徒的动机确实不纯。 “况且啊,我觉得你们冤枉弘武帝了。”欧阳兴从另一角度推测道,“或许就是蒋骥自己做的主,背后没有人指使。否则以小羽庶出的身份,又没有军功傍身,他怎么会被他的祖父看重?” 魏漠一惊,这个推测也有一定的道理。事实到底如何,只有去问守皇陵的蒋骥本人了。 “好了,陈年旧事,不必再提。”萧翌揉揉眉头,对欧阳兴道,“这么多年,是我错怪了你,我给你赔罪。” “好啊。”欧阳兴立马顺杆爬,“小羽你看剩下五千头牛羊,能不能抵消了?” 萧翌顿时改口道:“我想了想,还是不赔罪了,绝交吧。” 魏漠:“哈哈哈哈哈……” 欧阳兴:“……” 萧翌终于与欧阳兴将这段陈年往事说清楚了,但他还有一个更头疼的事儿,沈嘉那边还没有解决呢。 沈嘉现在都不来陛下的军帐,总是躲着萧翌,两个人自从那日吵架后,就没再见过面了。 还好有范大夫、木棉、魏漠等人,他们充当了陛下的耳目,帮萧翌关注着沈嘉的一举一动。 于是,两个人很巧的在城楼上偶遇了。 军营中生活寂寞,沈嘉一个人无聊,午后登上城楼瞭望远方。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一回头便看见了萧翌。 沈嘉一愣,下意识转身要走。却听萧翌突然道:“等等!” 沈嘉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他感到萧翌走到自己的身边,轻声道:“那天……我病糊涂了,乱说话。” 没想到身为帝王,萧翌竟然主动低头了。沈嘉转身看向他,眼中带有诧异之色。 “我没想到寒毒突然发作,吓到你了。”萧翌承认自己的错误,示弱道,“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沈嘉傲娇的哼了一声,“你总骗我。” “我以后不骗你了。” “好啊。”沈嘉问道,“那你实话实说,杨兴是什么人?” 萧翌老老实实的交代道:“他其实是西瓯二王子,欧阳兴。” “竟然是他?”沈嘉恍然大悟,怪不得能找到上等的雪莲呢。 可沈嘉更纳闷了,他追问道:“你们一个是西瓯王子,一个是大梁皇孙,怎么会成为‘青梅竹马’呢?” 青梅竹马这四个字,被沈嘉阴阳怪气的念了出来。 “长青,你别信他的话,他就爱胡说。我和他只是朋友,不是什么青梅竹马。”萧翌解释道,“可能是因为我和他都是次子庶出,故而同病相怜,一见如故。” 见萧翌着急辩解的样子,沈嘉心里一笑,他当然不会相信什么“青梅竹马”的说辞。早就听说西瓯二王子纳了好几个侧妃了,怎么会是断袖呢? “这点我信,不过还有一事……”沈嘉旧事重提,“陛下再解释一下,传位诏书是什么意思?” -- 第259页 萧翌顿时一哽,讨好的笑了笑,“战场凶险,以防万一。” “你现在知道战场凶险了,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沈嘉还记得在那顿鸿门宴上,萧翌一本正经的打包票,说什么只在后方,不上战场,没有任何危险。 萧翌低头,默默挨训,没有再说话。 沈嘉气道:“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怕再也见不到你。我恨不得想打你一顿,在路上真的想打你。” 萧翌听木棉说,沈嘉一路上不眠不休,仅仅用了八天就从北京赶到了西宁。他顿时心疼了,将沈嘉的手握成拳,放到自己的胸口,“你打吧。” “你!”沈嘉的手抵在萧翌的胸口,却迟迟没有砸下去。 “算了,我舍不得。”沈嘉放下拳头,偏头看向城外的大漠孤烟。 萧翌听后心中一喜,沈嘉到底心软,看来是原谅自己了。他握起沈嘉的手,陪他一起看向远方。 “当年那般想逃离此处,如今却怀念不已,只想再看西北一眼。”萧翌感叹道,“长青,等打完仗,我们一起去祁连山看雪,好不好?” 沈嘉这才真正高兴起来,他点点头道:“好。” 第211章 定风波(一) 沈嘉和陛下的冷战总算结束了,其他人也都松了口气。萧翌下令在中军大帐摆宴设席,一是犒劳大家多日的辛劳,二是给欧阳兴接风洗尘。 军中不比在宫里,没有御厨精心炮制的菜肴,也没有宫中珍藏多年的美酒。魏将军取来了西北常见的烈酒,再加上这里特色美食——烤全羊,便算是一顿宴席了。 沈嘉第一次在军帐中吃席,一脸新奇。军中的繁文缛节不多,大家都随意惯了。将桌子围成了一个圆形,也不分主次上下,大家都挨着坐。 萧翌的左手边坐着沈嘉,右手边坐着欧阳兴,再往右是挨着欧阳兴坐着的魏漠。范大夫和木棉则坐在靠门口的位置,他们都不是能喝得来酒的人,故而不凑上去了。 皇帝举杯,向在座诸位敬酒,感谢了范大夫配药、魏将军找药,以及欧阳兴送药。其他人也纷纷举杯,庆贺陛下痊愈,祝愿圣躬安康。 “最后,我重新介绍一下西瓯的客人。”萧翌拉起欧阳兴,对众人道,“这位并非西瓯药商,而是西瓯的二王子欧阳兴。” 沈嘉和魏漠早就知道,还算淡定。但范大夫和木棉则被吓倒了,瞪大眼睛看向欧阳兴。 “事急从权,不得已才对诸位有所隐瞒,我自罚一杯。”欧阳兴豪爽的干了一杯酒,而后笑眯眯的看向木棉。 木棉被欧阳兴盯得有些不爽,她偏过头,往门口方向移了移。 “你吓着我的侍女了。”萧翌对欧阳兴打什么主意心知肚明,他小声告诫道,“不要妄想了,你娶不到的。还有,你的化名也太敷衍了吧。” “哪里敷衍了?”欧阳兴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不服气的反问道。 “欧阳兴,杨兴,去掉一个字就以为其他人猜不出来了?” 要不是沈嘉等人从未想过堂堂二王子会独自一人身闯大梁军营,其实应该早就猜到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了。 “这不是敷衍,这是传统。”欧阳兴振振有词道,“我的曾曾曾曾曾祖父欧阳振宇,你知道吧。” “当然。”萧翌点头。他怎么会不知道六百年前,叱诧风云的西瓯王欧阳振宇呢? “想当年,我曾曾曾曾曾祖父也去过中原,他伪装成了猎户,化名就叫做郑宇。”欧阳兴一本正经的讲诉道,脸上还带着崇拜之色。 萧翌听后差点笑出声,看来真的是欧阳家族的传统,几百年过去了,竟然没有变。不过这种“传统”,实在无法恭维。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热闹了起来。魏漠跑去和范大夫划拳喝酒,木棉专心吃着烤肉。 沈嘉为表示自己大人有大量,不再计较之前的小纠纷,于是主动朝欧阳兴端起酒杯,对他笑道:“二王子,我敬你一杯。咱们干了这杯酒,就算是解了恩怨。” “还是沈大人肚量大,我听中原有句话讲,‘宰相肚里能撑船。’沈大人你的肚子里能撑一大片草原啊。” 沈嘉被欧阳兴粗犷的比喻惊呆了,萧翌则哈哈大笑,“欧阳兴,你现在说中原话越来越溜了,能讲成语和俗语了。” “讲的不好,见笑了。”欧阳兴举杯,又对沈嘉道,“我之前和你说的都是玩笑话,你可别当真啊。我先干为敬!” 欧阳兴说罢,仰头直接干了。 沈嘉随后也一口干了,他喝完后,好奇道:“二王子没有带任何随从侍卫,就敢独自一人跑来西宁城?” 萧翌指着欧阳兴笑道:“他从小胆子就大,以前也这样,一个人就敢来敌国地界,也不怕我把他骗进来杀。” 欧阳兴不以为然道:“小羽,你不是这样的人。” “二王子怎么不带上你的五万大军,一起过来呢?”沈嘉问道。 “偷偷过来还带上大队人马,目标太大了。”欧阳兴虽然和欧阳誉暂时休战了,但他知道,自家大哥肯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你在这里呆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五万大军如今在何处?”萧翌也问道。 “大部队走得慢,估计还得有几天才能到西宁附近了。”欧阳兴说完,故作不舍,“小羽啊,你这就嫌弃我,要赶我走了?” -- 第260页 萧翌扶额,“你不要粮草了?赶紧清点完赶紧带走,你的士兵还等着吃饭呢。” “今日宴席,不谈正事。”欧阳兴说道,“沈嘉你知道吗,你的陛下年轻时也挺轻狂的,单枪匹马闯西瓯呢。” “是被俘……那次吗?”沈嘉话说一半,偷偷看了眼其他人。还好,范大夫和魏将军聊天呢,没有听到这边对话。 “对啊。”欧阳兴接话道,“要不是碰见了我,他小命就没了。” 萧翌立马纠正道:“就算没有你,蒋骥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会来救我的。” 沈嘉想起欧阳兴那天说过的话,心疼道:“听说你被抽得奄奄一息。” “什么奄奄一息,不要听他夸大其词。”萧翌握住沈嘉的手,“就几鞭子而已,没事的。” 欧阳兴见沈嘉和萧翌低头耳语,卿卿我我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他咳嗽了几声,对萧翌道:“你当皇帝,我真是又喜又恨,若是你那草包哥哥还在位,我必能踏平中原了。” “想什么美事呢?”萧翌反驳道,“中原人才济济,武有魏漠,文有沈嘉,你就别做梦了。” 看着萧翌如此意气风发,与自己以前认识的他判若两人。欧阳兴不禁问道:“你比小时候开朗多了,是因为当了皇帝吗?” 要知道,以前的萧翌郁郁不得志,他和欧阳兴、魏漠三人经常在西北喝着闷酒怨天怨地,一个骂祖父,一个骂大哥,一个骂老爹。 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其中一人已经是大梁的皇帝陛下了。 萧翌瞥了他一眼,故作高深道:“你自己当了之后,就知道了。” 沈嘉替陛下斟酒,插话道:“陛下之前也没像今日这般开心,是因为病好了的缘故吧。” “也不全是。”萧翌对沈嘉笑道,“因为……得了佳人。” 他与沈嘉和好如初,可不得高兴好一阵子吗? 沈嘉的脸微微一红,欧阳兴更是不想在听他们二人的情话,于是他端起酒杯对沈嘉道:“沈嘉,不知你的酒量如何,敢不敢和我拼酒?” “怎么,这是大西北的传统吗?”沈嘉好奇道。 之前魏漠刚来京城时,也要和沈嘉拼酒,仿佛不喝尽兴,就不认他是自己人。 “当然了。你现在跟了小羽,就是我们西北人了,得按照西北的规矩来。”欧阳兴将小酒盅扔到一旁,对沈嘉道,“我们西北人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来,换大碗。” 欧阳兴非要和沈嘉拼酒,萧翌也不好阻拦,只好任由他们二人喝去了。果然,沈嘉的酒量和西北汉子是没法比的,十几碗烈酒下肚,就不行了。 沈嘉喝得醉醺醺的,靠在皇帝的肩头呼呼大睡。萧翌无奈一笑,拿起沈嘉的大碗,继续和欧阳兴拼酒。 欧阳兴此时也喝得微醉了,见状顿时大惊道:“什么意思,二对一?” “对啊。”萧翌得意道,“你若找到佳人,也可二对二。” 欧阳兴:“……” 最终,萧翌和沈嘉二人把欧阳兴喝趴下了,酒宴在一片狼藉中结束。到了第二天,沈嘉捂着脑袋爬起来,已经是中午了。 还好这次宿醉醒来,萧翌并没有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而是和他一起躺在床上,一起睡到了大中午。沈嘉好久未和萧翌同床共枕了,此刻伸手抱住他,内心充满了幸福。 萧翌睁开眼看着他,回抱住怀里的人,“小懒虫,太阳晒到屁股上了,该起床了。” “我不!”沈嘉不松手,“我想赖会床。” 冬季赖床是最舒服的时刻,虽然醒了,但被窝里暖暖的,还有萧翌陪着他,哪里舍得起床? 萧翌于是便顺着沈嘉的意思,也没有动。反正昨晚欧阳兴也喝高了,肯定比他们还醉得沉,范大夫和魏漠也喝了不少。除了木棉没喝酒,其余人都喝醉了,无人幸免。 “我昨天拼酒赢了输了?”沈嘉早就喝晕了,现在醒来还想追问结果。 “赢了。”萧翌哄着他,温柔道。 “真的吗?”沈嘉不信。 “真的。”萧翌一脸笃定,“不信你去问欧阳兴,他昨天啊,被喝到桌子底下了。” 听到欧阳兴比自己还惨,沈嘉终于开心了。他抱着萧翌拱来拱去,结果拱出事了。 沈嘉感觉到有什么顶着自己,他愣愣抬眼望向萧翌,结果却见萧翌一脸无辜的望着自己。 “微明……”沈嘉又惊又喜,“你是不是……行了?” 萧翌似笑非笑,“你想试试?” “大白天的,不好吧。”沈嘉怂了。 萧翌笑道:“那晚上试试?” 沈嘉委委屈屈道:“可是……你骗了我。” 没想到翻旧账还有此等用途,萧翌自知理亏,闭了闭眼,认命道:“行,以后还是你上。” 沈嘉得了便宜还卖乖,轻轻吻了一下萧翌的嘴唇,“今天晚上,我会好好表现的。” 第212章 定风波(二) 三日后,欧阳兴清点完粮草,召集西瓯士兵过来运粮。他和萧翌、魏漠也约定好,等到了十二月大雪纷飞之时,他们就从两面夹击,直攻王庭。 欧阳兴刚走没两日,萧翌又得到了一个好消息。约翰从他的朋友手中淘来了几十杆鸟铳,千里迢迢的带到了边境。 这下神机营有了新型火器,取胜的希望大大增加了。萧翌带着沈嘉和魏漠一起参观,他拿起一杆鸟铳来回抚摸,对约翰道:“这一趟辛苦你了。” -- 第261页 “陛下所托,臣不敢耽搁。”约翰说道,“要不是红衣大炮太过沉重,不好运过来,臣还真想买几门呢。” “草原上作战,大炮不如鸟铳好使。”萧翌对这些新武器爱不释手,“约翰,你还有一个任务,尽快教会士兵使用。” “神机营以前用过手持的火铳,此物和它相似,上手应该不是很难。”魏漠在旁说道,“臣这就选出几十名精锐,让他们学习。” “要快!”萧翌对魏漠和约翰道,“你们明日就开始练习,赶在十二月前熟悉此物。” “是。”魏漠和约翰领命道。 “对了,约翰,朕也想学习此物。”萧翌总是对新鲜事物很感兴趣,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也给朕留一杆,和你们一起练习。” 约翰还未答应呢,沈嘉率先阻拦道:“陛下,毕竟是火器,此物危险。” “我以前也用过火器,会注意的。”萧翌执意道,“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来校场旁观。” 如今萧翌寒毒已解,骑射练武都没有问题了。沈嘉一脸无奈,他再也管不住萧翌了。 到了第二天,魏漠将鸟铳发给精心挑选出的几十名神机营士兵,而约翰则开始讲解如何使用。萧翌和沈嘉立在一旁,和士兵们一起认真的听课。 倒药、装药、压火、装弹、装火绳,约翰耐心的示范了一遍,并挨个指点士兵们操作。萧翌对此十分感兴趣,亲自上手一步一步完成。 “这东西还挺复杂。”沈嘉在旁看了两三遍,才记下操作顺序。 “熟能生巧,多练习就记下了。”萧翌动手能力极强,已经成功的装好了。 所有人都装好后,魏漠分批让他们射击。他们从最简单的开始,先练习站在原地射固定靶子。 只见第一批士兵点燃火绳,瞄准发射,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中,全部脱靶了。 看到手下士兵如此丢人,魏漠见状摇了摇头,让第一批下去装弹药,换第二批上场。 而约翰则早已预料到了结果,他过来对萧翌道:“陛下,这很正常,一般人很少第一次能够射中。” “是吗,我想下场试试。”萧翌提着鸟铳,已做好准备。 沈嘉惊道:“陛下,你可有把握,万一射不中呢?” 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帝要是也失手了,多丢面子啊。 可萧翌没有此等顾虑,他笑道:“那就再射一次,直到射中为止。” 只见萧翌沉稳的走到校场中央,举起鸟铳瞄准前方。随后,他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只听一声轻响,是弹丸中靶的声音。 或许萧翌是个天生的射手,即使是第一次使用鸟铳,也没有脱靶。虽说并未正中靶心,但已属难得。 “陛下威武,陛下威武!”在场的士兵们不由自主的欢呼着。有了陛下这次成功的示范,他们更加有信心了。 魏漠和约翰也赞叹不已,纷纷朝萧翌祝贺。而沈嘉却站在场外一言不发,他已经看呆了。 看着萧翌潇洒的举起鸟铳,扣动扳机,仿佛在欣赏一副画。画中的男子相貌英俊,一举一动潇洒干练,气度不凡。 而这个男人,是他的骄傲,更是他一生的挚爱! 魏漠和约翰对士兵们循序渐进的训练着,从固定靶到移动靶,从靶移动到人移动。而萧翌学习新东西极快,已经掌握了如何用鸟铳射天上的鹰。故而后期他没有再跟着魏漠他们去校场射靶,而是带着沈嘉去草原上练习。 此时塞外的草都已经黄了,打马走在荒地上,只觉得冷风阵阵。天高云淡,远处一只雄鹰盘旋在上空。萧翌早就盯上了那只鹰,举起鸟铳瞄准远处,只听一声巨响,飞在空中的鹰坠落了。 “厉害!”沈嘉不由赞道,“微明,你才学习短短几日,就能射鹰了。” “我觉得这东西比箭射得更远。”萧翌一边打马走向雄鹰坠落的之地,一边对沈嘉道,“只要掌握了鸟铳的用法,它比箭羽更容易射中。” “原来如此。”沈嘉对于射猎不感兴趣,他只想学骑马。刚才他跟着萧翌在草原上骑了一圈,感觉自己快颠散架了。 萧翌见状纳闷道:“听范大夫说,你和木棉用了八天就从北京骑到了西宁,怎么现在骑不快了?” “别提了,还不是你害的。”沈嘉说来就气,“我全凭一股气撑着,等到了西宁一看,大腿内侧都磨破了。” “骑马不仅要靠腿部力量,还要懂得上身和马儿配合。”萧翌指点道,“你要观察马儿的速度,随着它的起伏,不要拧着它。你上我马背,我带你遛一圈,感受一下。” 沈嘉愣了一下,下马换骑萧翌的马儿,共乘一骑。只见萧翌在前,沈嘉坐在后面,他双手抓紧萧翌的腰带,还有些不好意思呢。 “坐好了。”萧翌催动缰绳,马儿带着他们向草原深处跑去。 只觉得风呼呼从耳边吹过,沈嘉闭上眼睛,感受前所未有的速度,觉得紧张又刺激。于是抓腰带的双手变成环抱,整个人都贴在萧翌的后背上。 一圈遛完,萧翌捡回射落的雄鹰,挂在马前。而后他向沈嘉问道:“感觉怎么样?” “好快,好爽。” 萧翌扶额,“没让你感受这个,让你感受我和马儿的配合呢。” “哦。”沈嘉这才回过神,琢磨道,“你和马儿仿佛向是一体,身体随它一起起伏。” -- 第262页 “对。”萧翌赞道,“孺子可教,既然掌握了,多多练习就学会了。” 沈嘉也很开心,他终于明白如何骑快马,完成了自己的一大心愿。 第213章 定风波(三) 大战前夕,草原上下了一场大雪。雪花纷飞,将天地装扮成粉妆玉砌的世界。看着远方白茫茫一片,萧翌和魏漠心里清楚,约定的时间终于到了。决战将至,欧阳兴的信使估计已在来的路上了。 魏漠将台点兵,选出神机营的五万人马,以及西宁两万骑兵。神机营除了新式鸟铳,旧式火器他们也带上了。而萧翌则带领剩下的士兵镇守西宁城,稳定后方,并要保障粮草运输。 十二月初二,欧阳兴信使抵达,定下了突袭的位置。事不宜迟,魏漠整军再入草原。萧翌再次登上城楼,目送大梁的将士们出征。 记得上回,萧翌也是站在这里,为魏漠和将士们送行。但那时候,他担心自己的身体是否能撑得住,担心魏漠的安危,还担心沈嘉。而现在有沈嘉陪着他一起送别将士,他不再对未来有所忧虑,可以放宽心了。 况且,萧翌相信,此战必胜! 之前他们和欧阳兴商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让欧阳兴先带五万兵马去王庭诱敌,假装战败,让欧阳誉率兵乘胜追击。此时,欧阳兴将欧阳誉部引到约定地点,魏漠在此设伏,二人前后夹击,全歼敌军。 大梁有了新式火器,无论欧阳誉带了多少人,他们定能获胜。 毕竟,武器所带来的差距是巨大的。约翰说的没错,新式火器是威力令人无法想象。 大军出征后,萧翌和沈嘉待在西宁无所事事,唯一的事情便是等待前方战报。 于是萧翌带着沈嘉在边关四处乱逛,不仅去了西宁城内大大小小角落,还游了草原,看了黄河。而沈嘉对萧翌成长的地方很好奇,总是问个不停。 “你和欧阳兴也去过这些地方吗?”沈嘉审问道。 萧翌笑了笑,“去过,怎么,你吃醋了?” “对,我吃醋了。”沈嘉气鼓鼓的说道,“你从头开始说,到底和欧阳兴是怎么认识的,怎么相熟的,又是怎么闹翻的。” “这事,说来话长了。”萧翌望向远方,“我和欧阳兴是在西瓯牢房中认识的,当时老西瓯王骚扰边境,抓住了好多大梁的士兵。他们对俘虏严刑拷打,我抵死不从,被抽晕了。等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一个小孩救了,那个人就是欧阳兴。” 沈嘉想起欧阳兴对自己提到过的往事,当年欧阳兴便救过萧翌一次。 “后来呢?”沈嘉追问道。 “后来,欧阳兴让我跟着他,当他的奴隶。我没有答应,他也没有强逼,估计想慢慢驯服。可惜这时欧阳兴自身难保,被赶出了王庭,发配到了祁连山。” 沈嘉恍然大悟,接话道:“于是,你和他去了祁连山?” “是啊。”萧翌回想起往事,感叹道,“那是我第一次来到祁连山脚下,看到雪山连绵不绝,美若仙境。顿感天地浩大,自身的烦恼如此渺小,故而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你、你不愿做欧阳兴的奴隶,宁死不屈,想要……自尽?”沈嘉大惊道。他不敢想象还是少年的萧翌,孤身一人在敌营里,受过怎样的屈辱和虐待。 “我那时候年少气盛,一时难以接受这般打击,更无法以一人之力从西瓯逃回大梁。绝望之际想着若真被留在了西瓯当奴隶,还不如一死了之,以保全皇家的尊严。”萧翌淡淡道,“可惜我第一次自杀时,被欧阳兴发现了,他绑住我双手双脚,堵住我的嘴,防止我再次自杀。后来他猜出我身份和其他俘虏不同,便不再为难我做他的奴隶了。” “于是,你们成了朋友?”沈嘉问道。 “我和欧阳兴算是同病相怜,他被自己的大哥排挤,发配偏远之地,而我也一样。”萧翌也是从京城被发配到了西北,他淡定的继续讲诉道,“直到他带我去看了祁连山之后,才算真正结交了。” 沈嘉没想到,雪山的故事如此复杂,也难怪萧翌对祁连山念念不忘了。 “还好蒋骥找到了我,将我带回了大梁。本以为和欧阳兴永不再见了,可欧阳兴又被他大哥排挤,从祁连山再度往南迁移,快到我朝边境了。”萧翌继续讲道,“我和他在边境的私市再次相遇,这时候魏漠也在,我们三个人便相熟了,经常在一起玩耍。” 沈嘉张大了嘴巴,“西瓯人和大梁人,可以随便来往吗?” “非战时,看管不严。两国百姓经常私下来往,在私市买卖。”萧翌解释道,“大梁的百姓带着丝绸和茶叶,去换西瓯的珍贵药材和牛羊。” “原来二十多年前,双方就以物换物了。”沈嘉摸了摸下巴,“等战争结束,欧阳兴掌权后,我们两国互市,便可以正大光明的买卖。” “确实,他们的葡萄还不错。”萧翌说道,“欧阳兴经常带给我们吃,我和魏漠便送他上等的好茶。” “后来为什么又闹翻了?”沈嘉记得刚开始时,萧翌对欧阳兴的态度很不好,甚至不想给他借兵。 说起此事,萧翌皱了皱眉头,“还不是弘武四十年那场大战闹得,而引发战争的,可能是一场误会。” “误会?” 萧翌点点头,将魏漠的分析重复了一遍。沈嘉听后震惊又生气,没想到蒋骥如此自私自利,用数万人的生命,来为自己的仕途铺路。 -- 第263页 “所以我讨厌战争。”沈嘉冷冷道,“蒋骥此人,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沈嘉一句话,定了蒋骥的生死,恐怕他无法继续在皇陵安度晚年了。 “你还记得朕的这把剑叫什么吗?” “此剑名为‘止戈’,它出鞘并非为了征伐,而是止戈。”沈嘉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错。 萧翌摸了摸腰间的配剑,“是啊,所以我希望,此战能结束两国之间的恩恩怨怨,保百年太平。” 清嘉十年,十二月十五,西瓯二王子和魏漠将军两面夹击,打败欧阳誉部。此战歼敌八万余,俘虏三千,西瓯大王子欧阳誉被魏漠所杀,西瓯宗族拥戴二王子欧阳兴为新西瓯王。 从此,西瓯与大梁结为兄弟之盟,两国互市,永不侵犯。 第214章 太平令(一) 数日后,魏漠带着大军得胜归来,萧翌和沈嘉等人立于城楼,翘首以盼。没过多久,众人便听到塞外马蹄声阵阵,如同急促又响亮的鼓点般振奋人心。只见远处马蹄卷起黄沙滚滚,遮天蔽日,声势浩大。 等到旌旗渐近,魏漠的大军浩浩荡荡来到城门口前,萧翌动身下城楼,亲自去迎接。沈嘉等人跟在陛下身后,近观君臣相得的感人场面。 魏漠率军下马跪拜,众将领齐刷刷的单膝跪地,三呼万岁。萧翌扶起魏漠,又对众将士说道:“诸位将士千里奔袭,辛苦了。” “能为陛下效命,末将等不敢言苦。”魏漠中规中矩的说道。 此时沈嘉上前,取出早已拟好的圣旨,大声宣读。此战魏漠功不可没,加封安平侯,掌西北军权。 从此,魏漠可以在魏家名正言顺的当家了。 由于不是在京城,一切仪式从简,便取了告太庙太社、献俘等繁文缛节。大军直接进西宁城,在军营中开庆功宴。 萧翌在中军大帐设宴,帐中坐着的都是此次立下战功的将领,唯一的文臣便是沈嘉了。而外面大营里升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士兵们三五成团,聚在一起,随意坐在地上喝着烈酒,吃着烤羊肉。 “好热闹啊。”范大夫和木棉见状,也出来找了个篝火堆坐下。范大夫还好心的给木棉找了个石头,并取了垫子给她铺上。 “不必麻烦了。”木棉觉得不好意思,其他人都席地而坐,只有她搞特殊。 可范大夫却道:“女子不比男儿,受凉了对身体不好。你往火堆边坐着,暖暖手。” 如今西北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木棉确实挺冷的,于是她不再推脱,找个避风又暖和的地方坐着,吃着烤好的羊肉。 与此同时,中军帐中,皇帝陛下贺词结束,众人终于开始喝酒聊天吃饭了。萧翌又问了一些西瓯的情况,听说欧阳兴已经顺利登上王位,已经是正儿八经的西瓯王了。 “欧阳兴说,每一任新西瓯王都要去他们的祭祖圣地——阿苏拉桑塞——祭拜上天,顺便在那里举办祭火节,他邀请我们也去一起过节。”魏漠介绍道,“祭火节是西瓯特色,一般在腊月廿三。西瓯牧民会围着篝火跳舞,祭拜。还有祭火饭,听说很好吃。” “听起来不错的样子。”沈嘉听后有些心动了,他从来没有去过西瓯,很想去那边看看。 萧翌却道:“祭火节相当于中原的过年,我们有自己的除夕节,干嘛和他们一起过?” “不一样的,我们过除夕也不和他们同一天,不冲突啊。”魏漠劝道,“陛下,走吧,好不容易战乱平息了,难道不想去西瓯那边转一转吗?” “可是……我离京太久,有些担心四弟。” “这点你可以放心,肃王殿下长大了。”沈嘉自豪的说道,“他主动担起监国重任,这么久过去了,京城也没出什么乱子。” “是啊,我记得肃王快及冠了吧,都长成大男人了,你别操心了。”魏漠也说道,“走吧走吧,朝政国事是干不完的,不如休息休息。” 萧翌不置可否,看向沈嘉。沈嘉问道:“那个阿什么塞的祭祖圣地,离西宁远吗?” “是有点远,不过欧阳兴会派人来接我们的,不会迷路。”魏漠鼓动道,“沈嘉,你还没去过西瓯呢。” “欧阳兴请了多少人,除了陛下、魏将军和我,还有谁?”沈嘉又问道。 “还有范大夫、木棉。”魏漠答道,“当然了,人是多多益善,你还想带谁去玩,都可以。” “不如我问问范大夫他们吧。”沈嘉说着就要起身,“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去。” “你坐着,我去问。”魏漠强硬的按住沈嘉的肩膀,急慌慌的跑出去找范大夫了。 看着魏漠的背影,萧翌摸摸下巴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从未见过他对某事如此上心,事出反常必有妖。” “是吗?”沈嘉没看出什么来,随意道,“你想多了吧?” 而此时在外面,魏漠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缩在角落烤火的木棉和范大夫。他不由分说的把篝火旁的其他士兵都赶走,自己坐到了范大夫的身边。 “你是今天的主角,怎么出来了?”范大夫纳闷道。 “外面比里面热闹啊!”魏漠烤了烤手,说起正事,“欧阳兴请大家去西瓯玩,你俩去不去?” “西瓯有什么好玩的,我才不去呢。”范大夫自顾自的吃着肉,表示自己对西瓯没什么兴趣。 -- 第264页 魏漠又看向木棉,“沈姑娘,你呢?” “我……我也懒得去。”木棉委婉道,“天太冷了,而且也没什么事,去干什么?” “谁说没事,去喝喜酒啊。”魏漠道。 “喝谁的喜酒?”木棉一脸疑惑,突然想到了什么,大惊道,“难道是……陛下和大哥的?” 范大夫愣在当场,肉也不吃了,呆呆道:“什么?” “聪明!”魏漠不再对他们有所隐瞒,实话实说道,“欧阳兴说了,西瓯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三纲五常。他们娶妻也不用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喜欢谁就主动追求。就算是两个男的在一起,也不会有人排斥。” “真好啊。”木棉听着听着,有些羡慕了。 “陛下好不容易获得新生,怎么能再留有遗憾?”魏漠一股脑的说出来所有计划,“我们可以借着祭火节的名头,给陛下和沈嘉举办一场盛大的婚宴。” “太棒了。”木棉都听呆了,心道还是欧阳兴厉害,能想出这么多花样。 “还有,这件事要对陛下和沈嘉保密,到时候给他俩一个惊喜。”魏漠再次问道,“你俩,去不去?” “去去去!”木棉如小鸡啄米般一个劲的点头。 范大夫也激动道:“我当然也要去,此等盛事,我怎么能不去参加呢?” “可惜我妹妹和妹夫,没办法来观礼。”木棉颇为遗憾的说道。 “没事,回京后你讲给他们听。”范大夫转头迫不及待的又问魏漠,“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谁带路啊?你知道那什么圣地在哪里吗?” 作者有话说: 之前木槿和杜涣结婚时,有读者留言想看沈嘉和萧翌大婚番外。 为什么是番外,放正文它不香吗?(*^__^*) 第215章 太平令(二) 这些问题魏漠早就想过了,他有条不紊的回答道:“我先带你们到祁连山,那段路我已熟悉了。等到了祁连山,欧阳兴会带人来接我们。到时候木棉姑娘和范大夫先去准备布置,我和欧阳兴拖住陛下和沈嘉。等到了腊月廿三,我再带他们过来。” 听到魏漠安排的井井有条,木棉和范大夫再无异议。木棉猜测这个点子估计是欧阳兴想到的,魏漠才没有这些花花肠子。 “我明白,一定把喜堂和新房布置的漂漂亮亮,把大婚办得热热闹闹的。”木棉激动万分,恨不得立马动身。 魏漠知道这姑娘办事靠谱,不再担心婚礼事宜。他最后叮嘱道:“记住,千万千万要保密。我这就去告诉陛下,你俩想去西瓯参加祭火节。” 木棉和范大夫一定下来,魏漠以少数服从多数为由,硬拉着萧翌和沈嘉去西瓯了。没想到正当他们准备行李时,约翰不知从何听到了风声,也跑来嚷嚷着说想去看看西瓯民俗。 于是,大部队来了一个外国人,变成六人组了。再加上保护陛下的护卫,大约有十几名。一行人扮作商队,浩浩荡荡的从西宁起程,先去祁连山。 听说欧阳兴带人在祁连山等他们,萧翌对这个决定十分满意。本来他就想带沈嘉去看雪山,正好顺路了。 沈嘉、木棉和范大夫是第一次踏出大梁国界,对西瓯的一切都很陌生。他们好奇的打量着四周,骑马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奔驰,别提多么兴奋了。尤其是木棉,快乐得仿佛要飞起来了,一个劲的甩着马鞭向前狂奔,还嫌大部队走得太慢了。 “她赶集呢?”沈嘉对自家妹子的举动不甚理解,“沿途的好风景不懂欣赏,光顾着跑马,她着什么急啊?” 魏漠听后不动声色的勾起嘴角,现在木棉姑娘一心扑在婚礼的准备上,哪有心思看风景? “再往前是一片碧水湖泊,我们明早可以顺道去看一看。”萧翌对这里的地形也很熟悉,他提议道,“今晚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吧。” “陛下……”木棉急不可耐,却被魏漠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怎么了?”萧翌见她欲言又止,不由问道。 “我……没事。”木棉耐下性子,又问道,“陛下、大哥你们晚饭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萧翌说道:“随便弄弄就好,在野外不必讲究。” 等木棉走后,沈嘉皱着眉头小声问萧翌,“她怎么了,毛毛躁躁的,像是被她妹妹附体了。” “是吗?”萧翌笑道,“其实木棉刚来秦王府时,和她妹妹木槿的性格很像,爱说爱笑的。后来她跟着我进了宫,被规矩束缚,才变成了如今沉稳大气的木棉姑姑。” “原来如此,没想到木棉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沈嘉躺下来看着天空,“是啊,草原上天地辽阔,的确让人心旷神怡,将心头的枷锁不知不觉的扔掉了。” 萧翌也跟着躺在草地上,头枕在了沈嘉的胳膊上,闭上眼睛享受清闲自在的时光。 在准备晚饭的时候,木棉拉着魏漠和范大夫叫到了火堆旁,一边熬羊羹汤,一边和他们小声讨论着。 “陛下这般磨磨唧唧,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到西瓯的祭祖圣地啊?”木棉现在快急死了,给她预留的准备时间不多了。 “没事没事,明天游完湖就快到祁连山了。”魏漠安慰木棉道,“欧阳兴托人来传信,说他也快到汇合之地了。到时候你和范大夫快马加鞭,不出两日就能抵达。” “真的吗,你确定能赶上?”木棉掰着指头算日子,“喜宴要准备很多东西,我算来算去也就两天的功夫,根本不够啊。” -- 第265页 魏漠却道:“草原上的人结婚不像中原那么复杂,不需要三书六礼。再说了,两个男人之间,谁下聘,谁纳征,谁还彩礼?” 木棉被问愣住了,这关系到谁娶谁嫁的问题。她闷闷道:“完了,更乱了,我搞不清楚了。” “那就别搞清楚了。”范大夫老神在在道,“两个男子,哪里分得清谁娶谁嫁,他们俩都不分,我们分什么分,不是徒增尴尬吗?我觉得魏将军说得对,一切从简,不要在意太多的礼节。” “对啊,婚礼其实是一种祝福,不必在意形式,我们那里结婚也很简单的。”突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把密谋的三个人吓了一大跳。 众人回头一看,竟然是约翰。 “你吓死我了。”木棉拍拍小胸脯,“约翰大人,你怎么来了,听到了多少?” “我看你们都在这里,就过来了。我……什么都听到了。”约翰一脸无辜道。 魏漠扶额,他刚才讨论的太过投入,居然没有听见有人靠近,失策啊失策。 “既然约翰来了,就一起讨论吧。”范大夫直接拉人入伙,并对约翰强调道,“此事得瞒着陛下和沈嘉,你不可透露半句。” “我知道了,你们在制造惊喜。”约翰一猜就猜中了。 “你刚刚说,你们国家的婚礼也很简单,可以和我们说说吗?”木棉问道。她现在需要大伙集思广益,为她创造灵感。 “我们那边是在教堂举办婚礼,由牧师主持。在亲朋好友的注目下,牧师会问新郎新娘几个问题,然后双方交换戒指,就算礼成了。” “戒指!”木棉突然被触发了灵感,“戒指就像是定情信物,陛下和大哥,也可以交换定情信物。” “他们不是交换过定情信物了吗?”魏漠淡淡道,“沈嘉送给陛下的千里镜,还在我这里呢。” “沈嘉送的定情信物,为什么会在你这里?”木棉吃惊道。 范大夫和约翰也好奇的看着魏将军,心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纠缠吗? 魏漠知道大家误会了,叹了口气道:“别想歪了,只是因为千里镜在战场上,很实用。谁让沈嘉将如此实用的东西,充当定情信物送出去了呢?” 众人:“……” 第216章 太平令(三) “既然他们两人早就互相送过了定情信物,这一环节就算了吧。再说了,我们无法在几天内帮他们准备新的礼物。”范大夫说道,“我觉得约翰说的很对,婚礼其实是一种祝福,不必在意形式。只要他俩在我们的祝福下结为夫夫,就圆满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魏漠更加直接,“到时候抓住他们两人,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送进洞房就算完事了。” “你们男人真是心大,成亲乃人生大事,你们如此敷衍,不太好吧。”木棉反对道,“还有,成亲的话,至少得要做上两套婚服吧。就算不用准备凤冠霞帔这些东西,两个新郎也得穿上正红色的新衣服。” 众人点点头,觉得木棉言之有理。范大夫道:“婚礼的服饰,是穿西瓯的衣服,还是咱们大梁的。” “当然是咱们大梁的。”魏漠理所当然的说道。 “可他们是在西瓯举办婚宴。”范大夫道。 “地点不重要,重要的是形式。”约翰在旁出谋划策,“各地形式各不相同,你们到底要按哪种习俗办婚礼呢?” “当然是按大梁。”魏漠道。 “那得要三书六礼。”范大夫反驳道。 “按照西瓯的吧,入乡随俗嘛。”约翰提议道。 木棉被吵得头都大了,她怒吼道:“停,太乱了,我已经晕了。” 其他人都停下来了,范大夫想了想,小声说道:“虽然我们现在不知道要什么,但我们已经知道不要什么了。不如反向排除,先定下不要什么。” “首先,红盖头、红嫁衣等新娘用的东西,不必准备了。”木棉第一个说道。 众人脑补了一下沈嘉或者萧翌穿着凤冠霞帔的样子,纷纷感到一阵违和。于是,全员同意了。 “其次,他们二人都父母双亡,拜高堂这一步可以取消了。”魏漠建议道。 “那……拜天地呢?”木棉问道。 范大夫想了想,一拍大腿道:“别麻烦了,直接夫夫对拜就行了。” 对范大夫的提议,大家也一致同意了。 “合卺酒一定要喝。”魏漠对喝酒有着不一样的执着,对木棉叮嘱道,“这一步不能省。” “明白。”木棉默默记在脑海中。 “西瓯那边的风俗,你们了解过吗?”约翰问道,“或许能两者结合,办出一场与众不同的婚礼。” “约翰大人的想法果然和我们不一样。”木棉再次受到了启发,对魏将军道,“魏将军,你帮我打听打听西瓯的婚宴如何举行,毕竟客人除了我们,还有西瓯牧民。” “这点欧阳兴肯定知道。”魏漠说道,“等他过来接我们时,我帮你问问。” 私下密谈暂时告一段落,木棉煮的羊羹汤也已经烧好了。她按耐住自己兴奋的表情,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声音,强装淡定的叫大哥和陛下过来吃饭。还好木棉的演技不错,沈嘉和萧翌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羊羹泡馍,乃是西北这边的一道美食。尤其是在大冬天的野外,将硬邦邦的干馍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泡进汤里让干馍吸收上羊汤的美味,吃进嘴里又软又香。 -- 第266页 羊羹内还有大块的羊肉,木棉用特质的秘法祛除了肉质的腥味,咬一口羊肉又嫩又香。最后,再喝上一口热腾腾的羊汤,那滋味,快乐似神仙。 萧翌、沈嘉、魏漠和范大夫,有的本就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有的在陕西生活过好长一段时间,故而他们几个经常吃到此等美味。唯有第一次吃到羊羹泡馍约翰大人,一个劲的大呼小叫,直夸木棉的厨艺高超。 他一边吸溜吸溜的喝着汤,一边冲木棉竖起大拇指。等他吃完后,迫不及待的跑到木棉身边,求问此等美食的做法。 木棉被缠住了,只得给约翰细细讲解做羊羹泡馍的步骤,听得约翰云里雾里的,赶忙把秘方死记硬背下来。 其余人也都吃完了,三五成群结伴回到了各自的帐篷里。沈嘉自然和萧翌一个帐篷,范大夫和魏漠一个帐篷,而木棉、约翰则单独住一个帐篷。 沈嘉将衣服盖在被子上,增加了一层厚度。他哆哆嗦嗦的钻进被窝,死死抱紧萧翌。如今萧翌的身上再也没有那种常年的寒气了,反而热乎乎的,贼暖和。 两个人互相搂着对方,让沈嘉不由想起第一次和陛下一起住帐篷里的情景。那时候他们还未表明各自的心意,明明帐篷很小,反而离对方远远的。 “微明,早知道当初,我就应该狠狠抱紧你。谁能想到,一起睡在帐篷里好舒服啊。”沈嘉颇感后悔,当年错过了多少好事啊。 萧翌听他前言不搭后语的,一脸莫名,不过他还是搂紧了沈嘉,用自己的体温给他暖手暖脚。 “今天晚上做饭时,他们几个都跑去木棉那里帮忙了。”沈嘉奇怪道,“总感觉咱俩被排挤了,明天我们也帮他们一起做饭搭帐篷吧。” “算了吧,你会干什么?”萧翌嫌弃道,“他们可能是给我俩单独相处的机会,你可别破坏人家的苦心啊。” “言之有理。”沈嘉被萧翌一提点就想通了,他打了个哈欠,懒懒道,“睡吧,明天还要出去玩呢。” 萧翌听着枕边人的呼吸声逐渐绵长,看来已经进入了梦乡。他在黑暗中微微一笑,沈嘉还是那个天真单纯的人,自己说啥就信啥了,也没有发现其他几个人明明是在暗中谋划什么。 虽然萧翌一眼就看出其他人有事瞒着他和沈嘉,不过他相信朋友们不会害他们,故而放任不管,也不愿去探听其他人在商谈何事。 作者有话说: 年底事多,存稿又被我挥霍光了,婚礼剧情本不在大纲内,作者现在和剧中人一样一脸懵逼。 请假一周,让我捋一捋婚礼怎么办,我们2022年元旦见! 第217章 太平令(四) 一夜过后,众人都睡醒了,陆陆续续的从帐篷里钻出来。他们早就约好一起游湖,于是便将行李放在帐篷里,轻装简从骑马过去。至于带来的十几名护卫,则留守在这里。 这一次由萧翌带路,根据他的记忆,前面不远处便有一大片湖泊。当年他夏天时来过此地,只见水天一色,湖面如镜面一样,清澈透亮,将天空和白云映在湖水中。 而湖边景色依旧迷人,白色的山脉、绿色的草地、蓝色的湖水,三种颜色交错在一起,构成了世间绝美的风光。 果然,没等他们骑马走到湖边,沈嘉、木棉和约翰已被眼前的景象所惊艳。他们弃了马跑去湖边,木棉蹲下来不顾严寒伸出手摸了摸水面,随后惊呼道:“结冰了,水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这一消息让萧翌也惊喜万分,他从未在冬天时来过这边。他偏头对沈嘉道:“你运气好,赶上冬季结冰,我们可以去湖面上玩耍了。” “我不太敢,会不会突然化了?”沈嘉一个南方人,还是有些担心。 “这种天气不会的,塞外冰天雪地,冰层结实得很。”萧翌说着,挥鞭策马,同先锋小队汇合了。 沈嘉也跑了过去,下马小心翼翼的用脚踩了踩冰面,的确如萧翌所言,非常的结实。 “快来快来。”萧翌招呼道,“你看范大夫和魏漠,已经去湖中央了。” 沈嘉抬眼一看,只见那两个人作滑冰状,在冰面上自由的旋转、漂移。而木棉也不甘示弱,她让约翰拉着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跟着约翰身后,在冰面上一点一点的往中心挪动。 “我也要那样。”沈嘉指了指木棉,对萧翌撒娇道,“你拉我。” 萧翌:“……” 于是萧翌拉着沈嘉,带着他在冰面上行走。而沈嘉如同一位老朽,步履蹒跚,颤颤巍巍,仿佛连路都不会走了。 “你这样走,什么时候能走到中间?”萧翌突然加速,想拉着沈嘉跑起来。 结果沈嘉吓得哇哇大叫,把湖面上的栖息的鸟儿给惊飞了。 魏漠听到动静后,原路返回,来到了沈嘉身边。他看向沈嘉这般胆小,笑得直不起腰。 “沈长青,你怕什么啊。”魏漠边笑边喊道,“你学着我这样身体前倾着走,不会摔跤的。” 沈嘉依旧死死抓着萧翌的手,摇头道:“中间的湖面冰厚吗,别掉下去了。” “大胆的往前走,根本不可能掉水里的,不信的话,看我跳一跳。”魏漠说着,就要在湖上蹦跶两下。 “别别别。”沈嘉赶忙阻止了魏漠疯狂的举动,“我信我信,已经不怕了。” -- 第267页 可他嘴上说着不怕,实际上依旧躲在萧翌身后不肯放手。魏漠和萧翌对视一眼,提议道:“你蹲下,我们拉你走。” “啊?”沈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魏漠抓住另一只手,带着他望去走。 于是他乖乖的蹲下来,让魏漠和萧翌拉着自己滑行。刚开始时沈嘉还担心着,后来发现了滑行的快感,心也放飞了。 “快点,再快点!”沈嘉不由催促道,“驾、驾、驾!” 魏漠跑得气喘吁吁,他回头对沈嘉骂道:“别驾了,我又不是你的马!” 萧翌:“……” 冰面宽阔,几个人两两组队,人群一下子又散开了。还好萧翌之前说好了,让大家不要跑远,在视线范围内活动。否则万一一不小心掉进冰窟窿里,也能立刻求救。 范大夫和魏漠两个人会滑冰,继续往前面跑。而约翰带着木棉,萧翌带着沈嘉,开始了一对一的教学。 “身体前倾,脚用力,眼睛看向前方。”萧翌调整着沈嘉的姿势,“不要怕,要不我推你一把。” “不不不!”沈嘉感受到有一双大手放在自己的背后,吓得哇哇大叫,“等等,你别推,我自己滑。” 萧翌其实就是吓吓他而已,见状笑着放下了手,嘴上仍威胁道:“快滑,否则我推你了。” 另一边,约翰牵着木棉的手,在冰面转圈圈。她一边转圈一边观察着周围,见陛下带着沈嘉往岸边滑去,立刻停下来,对约翰道:“快,我们去找范大夫和魏将军。” 于是两个人往前面滑去,叫住了玩得正欢的二人。木棉一本正经道:“别玩了,我们还有正事呢。” “什么正事啊?”魏漠玩得忘乎所以,哪里记得有什么正事。 木棉瞪了一眼魏漠,答道:“筹办喜宴啊。” 范大夫一听头都大了,他头疼到:“妹子你简直快走火入魔了,这么美丽的景色,这么好玩的地方,都无法吸引你吗?” “我们是来玩的吗,范大夫,分清主次,没有时间了。”木棉急的快上火了,而这些男人,居然一个个逍遥快活的玩起来了。 “好好好,我们听你的。”魏漠也认怂了。 约翰提议道:“我觉得我们东一嘴,西一嘴的太乱了,婚礼需要一个总指挥,我看木棉姑娘办事心细又有魄力,可以来当这个总指挥。” 约翰的话令其他人恍然大悟,魏漠立马说道:“我同意!以后都听木棉姑娘的话,木棉姑娘说啥是啥,不许反驳。” “好吧。”范大夫有气无力的应道。 木棉一脸严肃的接下重任,成为了这场婚宴的主办者。 远处,萧翌和沈嘉滑了一阵子后,突然发现自己越走越偏,快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了。 “他们怎么不见了,该不会出事吧?”沈嘉担心道,“我们得往中间去。” 于是两个人又调头往中间滑,结果发现其他人都没有在滑冰,而是很诡异的聚在一起聊天。 萧翌和沈嘉站在远处望着他们,两个人也停止滑冰,抱着胳膊一脸无语。 “我感觉我们又被排挤了。”沈嘉过了很久后,开口说道。 “嗯,是的。”萧翌点点头。 “我感觉,木棉突然成为了他们的中心。”沈嘉观察了一阵后,又说道。 “嗯,确实。”萧翌又点点头。 “你不觉得奇怪吗?”沈嘉望向萧翌,这个人怎么如此淡定? “不觉得。”萧翌笑了笑,拉住沈嘉的手,“走,别想太多了,我们滑冰去。” 萧翌一行人玩了一个上午,正准备回去吃午饭时,突然发现营地里来了很多不速之客。那些人身穿西瓯士卒服饰,骑着马儿带着骆驼,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沈嘉顿时心中一紧,担心遇上欧阳誉残部。但萧翌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安慰沈嘉道:“别怕,估计是欧阳兴的人。” 果然,等大部队接近后,为首的正是欧阳兴。他骂骂咧咧的骑马过来,冲萧翌一顿抱怨,“我在祁连山左等右等,等不来你们。原来你们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我带他们去湖边逛逛。”萧翌好奇道,“不过,你着什么急啊?” 欧阳兴一哽,被问住了。木棉急忙替他回答道:“主人热情好客,期待咱们早点过去嘛。” 这个解释也不无道理,萧翌也不再刨根问底,其他知情人都松了一口气。 “对了,你带了……骆驼?”萧翌打量着他们带来的驼队,每个西瓯士兵都配了一匹马和一头骆驼,剩下无主的骆驼只有六头。 “我们要穿过沙漠,可不得用骆驼嘛。”欧阳兴说道。 萧翌从没去入过沙漠,魏漠之前攻打王庭时,也避开了沙漠地区。没想到去西瓯的祭祖圣地,居然不得不进入沙漠。 怪不得叫祖宗圣地,一般外来人确实无法过去。 “但是,我们人数超了。”魏漠点了点骆驼,又点了点自己的护卫,“这些护卫怎么办?” “人去那么多干什么,我的士兵会保护你们的安全。”欧阳兴直接说道,“让你的兵都回去吧。” “这……”魏漠回头看向陛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行吧,让他们原路返回。”萧翌一锤定音,做下了决定。 “微明,光我们六个人去吗?”沈嘉有些担心了。 -- 第268页 萧翌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对欧阳兴半开玩笑的说道:“我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全靠西瓯王庇护了。” 欧阳兴大手一挥,豪爽道:“没问题。” 第218章 太平令(五) 此时众人玩了一上午,一个个都饥肠辘辘。木棉又忙着为大伙做饭,午饭吃烤羊肉,也是此地的特色美食。 几个男人将羊肉切成块,找了一些树枝削光滑后串起来,然后放在火上烤。木棉又拿出来了自家独制的调理粉,一边烤一边洒在上头。 “这位……小哥,手艺不错啊。”欧阳兴饶有兴致的看着木棉,还很有礼貌的没有戳穿对方女扮男装。 木棉对这位西瓯二王子一直没什么好感,冷冰冰道:“哪里比得上你们的手抓羊肉。” “小哥你吃过手抓羊肉啊,等你到我们的祖宗圣地,还有更好吃的请你品尝。”欧阳兴说着说着,屁股一点点的往木棉的身边移动。 木棉不动声色的起身坐到另一边,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句:“谢谢西瓯王的热情款待。” “不用这么客气,也别叫我西瓯王,太过生分了。”欧阳兴死皮赖脸道,“叫我欧阳兴就行了,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区区贱名,不足挂齿。”木棉拒绝告知。 “那我就叫你‘小哥’如何?”欧阳兴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尴尬之色。 木棉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此人。 木棉和欧阳兴的小插曲没有逃过众人的眼睛,沈嘉用胳膊肘子捣了捣萧翌,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油腻男人的求偶表演罢了。”萧翌毫不留情的吐槽道。 沈嘉听后差点笑出声,他忍住笑意又问道:“欧阳兴怎么时候看出木棉女扮男装的?” “主要是木棉伪装的不够像,乍一看可能看不出来,但接触久了肯定能发现。”萧翌笑道,“你猜,张副将和朕身边的护卫们,看没看出来她是女子?” “这个……”沈嘉摸着下巴思考了一瞬,“好吧,我承认伪装失败了。” 毕竟在军营时,张副将特意给木棉安排单独的帐篷居住,而其他护卫有意无意的避嫌,不怎么和木棉独处。 到了吃饭的时候,魏漠抓起一把肉串,跑到萧翌和沈嘉这边一起吃。他分给二人几串后,神神秘秘的说道:“欧阳兴看上木棉了?” 萧翌和沈嘉对视一眼,笑道:“确实如此。不过木棉可没看上他,我看他俩,不可能成。”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魏漠点点头道,“再说了,木棉姑娘在京城有家人和朋友,她怎么可能嫁到异国他乡呢?” 就在这时,范大夫也拿着烤串急匆匆跑过来了,他第一句话便说道:“你们看到了吗,欧阳兴喜欢上了木棉姑娘。” “我们早就知道了。”魏漠淡定的说道。 “但你们没看到后续。”范大夫也坐下了,对大家道,“刚才欧阳兴要送木棉礼物,被木棉姑娘给拒绝了。” “木棉在宫里,什么稀罕物没见过,哪里看得上欧阳兴送的东西啊。”沈嘉为自家妹子不受诱惑而骄傲。 魏漠则闲闲的在旁点评道:“这就是自以为是的男人,以为有钱有权便可将女子收入房中。” 沈嘉深以为然,语重心长道:“魏将军、范兄,你们可别学欧阳兴啊,那样是注定娶不到妻子的。不过呢,你们可以向我学习,你看我连陛下都追到手了。是不是啊,微明?” “去!”两人异口同声道,并一起对着沈嘉翻了个白眼。 萧翌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沈嘉,看到他得意洋洋的冲自己傻笑,身子后面仿佛长出了毛茸茸的大尾巴似的,一个劲的摇呀摇呀。 萧翌被沈嘉的傻样萌到了,不由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宠溺的笑了笑。 可怜的魏漠和范大夫,看到此情此景,顿觉手里的烤肉串不香了,纷纷逃离充满酸臭味的现场。 光天化日就开始卿卿我我,不厚道啊! 众人吃饱喝足,重新启程。魏漠先遣回了那十几名护卫,还好他们中有识路的人,不会走丢。其他人则一人分了一头骆驼,继续向西瓯的祖宗圣地前进。 由于驼队的加入,反而让众人的速度慢了下来。直到天快黑时,他们才走到祁连山附近。萧翌想起自己还要带沈嘉看雪山的承诺,便让大部队停下来,在此地过夜。 “你怎么又要过夜啊。”欧阳兴一脸不耐烦,“我们再走一段,过了祁连山,再走过沙漠,就到了。” “我打算明日带沈嘉去祁连山玩,雪山美景怎么能不让他看看呢。”萧翌理直气壮道。 “祁连山有什么好看的,还非要带他去,我真不理解你们。”欧阳兴一脸嫌弃的说道。 萧翌却得意道:“等你有了佳人,自会理解的。” 说起佳人,欧阳兴眼珠一转,语气一下子变软了,“好,我同意给你和沈嘉一天的游山时间。不过呢,小羽啊,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得到你的婢女?” “你还不死心呢?”萧翌奇道。欧阳兴这种沾花惹草的性子,居然能耐得住寂寞,只追求一个人? “我都帮你追回了沈嘉,你总该也帮帮我吧。” 此人果然厚脸皮啊,萧翌震惊道:“你什么时候帮我追回了沈嘉,请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 第269页 “好吧,那你至少告诉我,她的名字吧。”欧阳兴嬉皮笑脸的问道。 得知欧阳兴搭讪一中午,连姓名都没套出来,萧翌一下子笑出声。欧阳兴冷眼看着萧翌哈哈大笑,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笑够了吗,差不多行了。”欧阳兴生气道,“快点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萧翌止住了笑声,故意气他,“你不是喜欢她吗,自己去问,别想从我口中套话。” “你会后悔的,小羽,你一定会后悔的!”欧阳兴骂骂咧咧的走了。 翌日,天下起了小雪。虽然天寒地冻的,但阻挡不了沈嘉的热情。他一大清早就起来了,又敲了敲范大夫和魏漠的帐篷,喊他们起床。 “别吵了,别吵了。”范大夫被喊得不耐烦,窝在被窝里冲外面喊,“我不想去,只想睡觉。” “我也是。”魏漠懒洋洋的声音也从帐篷里传出来。 沈嘉愣了愣,又跑去问木棉。却见木棉一直忙着烧火煮饭,口中不耐烦道:“你们去呗,我不喜欢下雪天出去玩,太冷了。” “是吗?”沈嘉完全不信,昨日是谁在冰面上玩了许久,还不想回来的? 可木棉打定主意不走,沈嘉也没办法。 “约翰,你呢?”沈嘉见约翰从帐篷里出来了,急忙问道,“去祁连山吗?” “祁连山,好地方啊。”约翰露出向往的神色,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话锋一转,“还是算了吧,你和陛下去就行了。” “你怕打扰我们?”沈嘉的脸微微一红,摆摆手,“没关系的,我希望大家一起去。” “我们等回来时再去看也行,现在时间不是紧迫嘛……” 沈嘉奇道:“离祭火节还有几日的时间,怎么会急迫?” “约翰大人,早饭好了。”木棉突然喊道,“大哥,你和陛下也起来喝点粥,吃完再出去玩吧。” 于是一群人因种种原因,都推脱不去了,只剩下了沈嘉和萧翌。当然,沈嘉是不会去邀请欧阳兴的,直接无视了他。 萧翌听说只有他俩单独去时,反而很满意。他狼吞虎咽的喝完粥,拉着沈嘉就走了。 等他们二人走远后,木棉用铁勺敲了敲铁锅,大声吆喝道:“所有人快起床了,都来这里开会,继续讨论婚礼的筹备。” 众人:“……” 第219章 太平令(六) 范大夫和魏漠揉着眼睛从帐篷里钻出来了,他们昨天滑冰时,早就商量好了今日要开会。故而无论沈嘉多么热情的邀请,他们都默默按耐住想要出去玩的心,不得不听从木棉姑娘的话,谁让她是大家推举的领导者呢。 众人围坐在火堆旁,一边开会,一边喝粥。范大夫率先问道:“木棉姑娘,咱们今日要商量啥事?” “婚服。”木棉说道,“别的事情可以暂时放放,婚服却是最重要的。今日我们就要定下婚服的样式,然后我和范大夫先去西瓯的那个什么祖宗圣地,争取几日内把婚服赶制出来。” “几日内?”范大夫大惊,“木棉姑娘你也太厉害了吧。” “我知道陛下和大哥的尺寸,到时候去那边买现场的红色衣服,再稍加修饰调整,便能在几日内完工。”木棉早有了想法,“只是,这里的衣服大多是西瓯的款式,不知能不能买到大梁的衣服。” “当然能买到啊,木棉姑娘。”突然有个贱兮兮的声音响起。众人扭头一看,竟然是欧阳兴。 原来,欧阳兴本在帐篷里睡懒觉呢,结果被铁勺的敲击声吵醒了。 “你怎么来了?”木棉语气不善的问道。 “原来你叫木棉啊,哪个‘木’,哪个‘棉’?”欧阳兴不答反问。 没想到被欧阳兴偷听到了自己的姓名,木棉生气的冲他翻了个白眼,并送范大夫一记眼刀。 “好好好,我不问了。”欧阳兴厚着脸皮坐在木棉的身边,“你们在商量婚礼啊,怎么不叫上我呢?” “叫你有何用?”木棉反问道。 欧阳兴不服气的说道:“你刚才不是想知道哪里有买大梁服饰的吗,你把尺寸告诉我,我派人帮你买。” “好啊。”木棉竟然答应了,“我待会把尺寸写给你,你现在可以走了。” 其他人发出沉闷的笑声,还是头一次见欧阳兴在木棉这里吃瘪呢。 “木棉姑娘,这样可不好。”欧阳兴委屈道,“婚礼还是我提议的,你们这叫‘卸磨杀驴’。” “欧阳兴,不会用成语可以不说。”魏漠忍不住怼他一句,“不会讨女孩欢心,也可以不说话。” 魏漠早就看出欧阳兴的目的并不单纯,他打着讨论的名号,实际上是为了能和木棉姑娘多多接触,想要抱得美人归。可惜啊,木棉姑娘才不上当呢。 “我、我是认真的,我也想办好小羽和沈嘉的婚礼啊。”欧阳兴替自己强行辩解道,“大家都是朋友,力往一处使嘛,干嘛排外?再说了,你们的想法太过迂腐,总是被礼法束缚。不如让我加入讨论,或许我能启发你们呢。” 欧阳兴的想法确实天马行空,能想到他们想不到的地方。但木棉依旧冷冰冰的说道:“好啊,那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是,婚服可以做得简单些,不必太过华美。”欧阳兴说道,“否则你把婚服给小羽一看,他什么都猜到了。” -- 第270页 “他说得对啊。”范大夫皱眉道,“我们做好了婚服,又要怎么骗他俩穿上呢?” “直接硬给他披上。”魏漠说道。 “古有宋太祖黄袍加身,今有清嘉帝红衣加身?”木棉郁闷道,“你们能不能想个合理的方法呢,强逼他俩穿婚服,怎么可能?” 沈嘉或许能被大家按住,但是萧翌就难了。他现在寒毒已解,乃是全盛之时,他们几个谁能压得住萧翌? 约翰突然说道:“我听过这段历史,好像赵匡胤是喝醉了才被披上黄袍的。” “胡说,赵匡胤肯定事前知道的,半推半就做做样子而已。”范大夫纠正道。 “等等,为什么突然讨论起历史了?”木棉着急道,“你们的重点是不是歪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有办法。”突然,欧阳兴得意洋洋的开口道,“到了那天晚上,大家都穿上红衣服,我告诉小羽和沈嘉,这是祭火节的特色。反正,他们也不知道祭火节怎么过。” “好主意!”魏漠一拍大腿,笑呵呵道,“行啊,还是你鬼点子多。不过你乱改祭火节的规矩,你的祖宗不会托梦骂你吗?” 欧阳兴无语,范大夫则笑道:“祭火节真是个好东西,哪里有漏洞,就往哪里搬。以后我们再有什么问题,就可以那祭火节做幌子了。” “不过有个问题,我们乱编祭火节特色,会不会被拆穿?”木棉到底严谨,她质疑道,“陛下随便问一个当地的老百姓,就知道祭火节的习俗了。” “木棉姑娘,你的顾虑是没有必要的,我们西瓯的牧民说的都是西瓯语,只有贵族才会学说汉语。所以你们放心,语言不通,无法交流。” “是吗?”木棉看向欧阳兴,“你们贵族不参加祭火节吗?” 欧阳兴拍着胸脯保证道:“就算有族老参加也无妨,我会提前给他们打好招呼,绝不拆穿。” “好,那就按你的说。麻烦你帮我们所有人都买一套红色的衣服,到时候一起穿。”木棉终于对欧阳兴另眼相看了,认可了他的提议。 与此同时,沈嘉和萧翌骑着马来到了祁连山脚下。这是沈嘉第一次近距离欣赏雪山之美,雪花纷飞,雪山上仿佛被云雾缭绕,仿若仙境…… 当年萧翌在养心殿,给他讲述祁连山时,他还无法想象有多美。现在亲眼见到,他如同萧翌一样,第一眼就爱上了如梦似幻的祁连山,立刻被眼前的美景所征服了。 “怪不得你会爱上西北,会爱上祁连山。”沈嘉感叹道,“如今,我终于懂了。” 西北埋藏了太多的故事,太多的人事,太多的美景……这一生能来一次西北,沈嘉已经心满意足了。 “美好的景色只能保存在记忆之中,我们注定无法久留。”萧翌轻声一叹,握着沈嘉的手,“还好,现在和你一起看过雪山,便是存在了我们两个人的回忆里。” 这才是萧翌带沈嘉来的意义,弥补了沈嘉的遗憾,也弥补了自己的遗憾。 “微明,我想去山上看看。”沈嘉被雪山吸引,跃跃欲试。 可萧翌却阻止道:“不可以。” “为什么?” “雪山难爬,恐有危险,况且我们没有带爬山用的东西。”萧翌细心的劝道,“我们在山脚下看看就行了。” 沈嘉不由问道:“当年你和欧阳兴,也没爬上去过?” 又来了,沈嘉又开始吃醋了。萧翌扶额,无奈答道:“当然没有,想去雪山之巅,可不是一般人能爬上去的。身体不行的,没有技巧的,很容易遇到雪崩,埋葬此地。” 听到爬雪山如此危险,沈嘉终于放弃上山的念头了。他拉着萧翌的手,想了想道:“以后咱俩可以爬其他山,大梁中的三山五岳,我们都要去一趟。五湖四海,我们也要游个遍。对了,今年过年,我们回陕西吧。就在清水县过年,那里可好玩了。” 萧翌也正有此意,想去看一看沈嘉曾经当过县令的地方。他偏头看着沈嘉小嘴一张一合,听他畅想着未来,心中一动,不由低头落下一吻。 他愿意同沈嘉踏遍大好河山,直到垂垂老矣之时,两人聊起往昔,还能回忆起曾经一起看过的湖泊、草原、雪山、大海……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220章 太平令(七) 沈嘉和萧翌刚从雪山回来,却见木棉和范大夫正收拾好行李,一副要走的样子。沈嘉见状纳闷道:“怎么急着要走,不是说吃过午饭再启程吗?” “我……那个……”木棉吞吞吐吐,突然捂着肚子,紧皱眉头道,“我身体不舒服,打算和范大夫先行一步,在祭祖圣地等你们。” “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沈嘉一脸关切的上下打量着木棉,急慌慌的问道。 “呃,这个……”木棉卡壳半天,还未想出如何圆谎,不由看向范大夫求助,希望他赶紧随便说个病名,糊弄过去。 只见范大夫灵机一动,对沈嘉道:“女人家的事,你不要多问。” 木棉:“……” 可沈嘉依旧不太明白,竟然直接问道:“女人家有什么事?” 还好萧翌急忙开口,阻止他继续刨根问底。只听萧翌道:“沙漠难走,多找几个人护送你们吧。” “小羽你放心,我派了我身边武功最好的护卫跟他们一同回去。”欧阳兴笑嘻嘻的从后方走来,献殷情的说道,“木棉姑娘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 第271页 萧翌转头看向欧阳兴,诧异道:“你知道她的名字了?” “当然了,木棉姑娘心软告诉我了。” “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偷听到的。”木棉生气道。 “好了,别斗嘴了,我们该走了。”范大夫扯了扯木棉的袖子,提醒她现在还是一位“虚弱的病人”,怎么有力气吵架呢? “你们先走,我们随后就到。”沈嘉面带担忧的看向自家妹子,“好好修养,注意身体。” “知道了。”木棉看了眼自家大哥,“其实你们也不必随后就到,可以慢慢……慢慢……慢慢走。” 沈嘉:“???” 等木棉、范大夫和护卫走后,沈嘉才问出内心的疑虑,“她到底是什么病啊,重不重,为什么不说呢?” “我猜是女人家月事来了,肚子疼。”萧翌推测道。 听到原来是这个“病”,沈嘉的脸微微一红,抱歉道:“原来是这回事,怪不得木棉不好意思说,你怎么不早拦我。” “我拦过了,是你自己非要问的。”萧翌一脸无辜。 沈嘉扶额,“怪我怪我,谁让我没经历过呢。” 萧翌:“……” 没有木棉做午饭,众人只能吃点随便煮点肉汤,就着馕饼吃一顿了。等大伙吃饱喝足后,便收拾行李继续赶路。 走了大概三四个时辰,到了傍晚时分,大家终于看见了茫茫一片金色沙漠。于是所有人全部下马,换乘骆驼。 黄沙漫漫,一群人行走在沙坡上,除了西瓯人,萧翌、沈嘉、约翰和魏漠都是第一次骑骆驼,卡在两个驼峰之间,还挺有安全感的。不过骆驼比起马儿走得慢多了,还一颠一颠的,众人一下子还不太适应。 等大家学会操纵骆驼后,已经走到沙漠中间了。魏漠望了望无边无际的沙漠,顿时有些担心的问道:“这里左看右看都一个样,你们怎么判断方向?” “怕什么,有骆驼啊。”欧阳兴毫不担心的说道,“你们中原有句成语叫,‘老骆驼识路’,我们带上骆驼,就不会在沙漠里迷路了。” “那叫老马识路。”魏漠嘲笑道,“你又乱用成语了。” 欧阳兴依旧胡搅蛮缠,非要成语新编。他强词夺理道:“小漠,入乡随俗懂不懂?在我们这就叫老骆驼识路。” “好吧好吧,服了你了。”魏漠投降了。 萧翌也在旁听了许久,笑了笑道:“看来我要收回之前的话了。” 之前萧翌在宴会上,还夸欧阳兴成语用得好,有很大的进步呢。现在一看,原来是程咬金的三板斧啊,用多了立马原形毕露,经不得夸。 到了晚上,沙漠气温骤降,众人便找了避风的地方准备生火过夜。沈嘉等人还是第一次在沙漠中过夜,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欧阳兴见状还故意吓唬他,“或许会有风暴,一吹几个时辰,能把人埋进沙子里。” “啊,那怎么办?”沈嘉担忧道。 “没办法,看运气了。”欧阳兴继续吓唬他,“沙漠上危机重重,有些人走着走着,突然陷入了细沙里,越挣扎陷得越深,沙子从胸口埋没到了头顶,人就没了。” 沈嘉:“……” “还有啊,我们西瓯有个传说,沙漠深处有个鬼城,里面有上百头恶鬼。”欧阳兴语气阴森森的讲述着,“他们到了夜晚会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曾经有人误入里面,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沈嘉:“……”瑟瑟发抖。 “好了,你别吓他了。”萧翌一眼就看穿了欧阳兴的假话,他搂过沈嘉安慰道,“没有鬼城,也没有什么恶鬼,别相信他的话,都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沈嘉小声问道。 “你想啊,如果误入的人再也回不来,那大家是怎么知道鬼城的呢?”萧翌说着又瞪了一眼欧阳兴,“你的吓人伎俩还是如此幼稚,编的故事漏洞百出。” 谎话被拆穿后,欧阳兴依旧不死心的冲沈嘉道:“你爱信不信,神明保佑西瓯子民,我们就算误入也无妨,外来人可要小心点喽。” 说着,欧阳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沈嘉壮大胆子不屑道:“我才不怕呢。” 可到了后半夜,沈嘉听到帐篷外面呼呼的鸣沙声,又想起了欧阳兴的鬼故事,吓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捣了捣身边的萧翌,把枕边人也给闹醒了。 萧翌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听沈嘉小声的在他耳边问道:“微明,你想去解手吗?” “……”萧翌愣了一下,如实道,“不想。” “可是,我想……” “那你去呗。”萧翌说完了,才后知后觉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陪你去?” “嗯……”沈嘉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两个人从帐篷里钻出来,找了个偏僻地方方便。萧翌不由笑道:“长青,不至于吧,当年顶撞我时毫无畏惧,现在怎么被欧阳兴的三言两语吓成这样?” “我从小最怕神神鬼鬼的东西,那些讲鬼怪的话本小说从不敢看。”沈嘉说道,“但其他的我不怕,而且你是明君,又不会真杀忠臣。” 萧翌郁闷道:“是吗,看来是我那时候太过温和了。” 沈嘉嘿嘿一笑,不答话。 “原来你不仅怕高,还怕鬼?”萧翌笑道,“我算是知道你的死穴在何处了。” -- 第272页 “你还怕水呢。”沈嘉回怼道。 “我不会水,但不怕水。而你居然还要人陪你出来……解手?” 沈嘉生气道:“还不是欧阳兴闹得,你的‘青梅竹马’比魏漠还要招人烦!” “不许再翻旧账了!否则,我走了!” “等一等!”沈嘉一听萧翌要抛下他一个人,急忙系上腰带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别走别走,我怕。” 萧翌倒没有真的走,他笑问道:“还翻旧账吗?” “不翻了。”沈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等他走出沙漠了,该翻还得翻。 “那……以后谁上谁下呢?”萧翌得寸进尺,又蠢蠢欲动了。 可沈嘉这回不干了,他愤愤道:“不是吧,君无戏言!” “你真是一根筋。”萧翌无奈,但的确也不好反悔了。 “呦!”突然有个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来,吓得沈嘉立马缩进了萧翌的怀里。 等那个人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欧阳兴。 第221章 太平令(八) 只见欧阳兴一脸嫌弃的看着搂搂抱抱的两个人,啧啧道:“你们两个够野的,虽然我也很喜欢幕天席地,干点有趣的事情。但这里是沙漠啊,全是沙子,你们真是太不讲究了。” 沈嘉顿时脸红了,松开抱萧翌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欧阳兴的目光,投向了沈嘉系得松松垮垮的腰带上。 可沈嘉更不想说,萧翌是来陪他解手的,那样不止是尴尬了,还丢人。 “欧阳兴,我们干什么与你无关。”萧翌适时的站出来解围,“还有,你又乱用成语了。幕天席地指的是行无辙迹,居无室庐。故而幕天席地,纵意所如。” 欧阳兴:“……”现在是纠正成语用法的时候吗? 沈嘉整理好衣装,无视欧阳兴看戏的眼神,挺直腰板离开此地。等他们走远后,沈嘉再次对萧翌道:“我说的没错吧,你的‘青梅竹马’,比魏漠还烦人。我讨厌他!” “后半句没错。”萧翌非常有耐心的再次纠正道,“但他不是我的青梅竹马,请你也不要乱用成语!” 沈嘉:“……” 一夜过后,众人再度启程,穿过茫茫沙漠,便来到了传说中的西瓯祭祖圣地。 “欢迎来到阿苏拉桑塞!”欧阳兴以主人的姿态,得瑟的招呼大伙,“这里是我西瓯千百年来的祭祖圣地,而你们是第一批来此地的汉人。” “我不是汉人!”约翰举手,提出了异议。 “而且,我们也不是第一批来此地的汉人。”萧翌也质疑道,“我没记错的话,六百年前,李大将军曾率兵横扫草原,攻破了你们的祖宗圣地。” 此乃欧阳家族百年耻辱史,欧阳兴的脸立马拉下来了,郁闷道:“小羽你真扫兴,能不提这段历史吗?再说了,那是他运气好,若没有邵相暗中配合,他能这么顺利的潜入后方吗?” “确实,将相合心,才能百战不殆。”萧翌看向自己身边的将相,希望沈嘉和魏漠也能如先辈那般,共创盛世。 沈嘉立马听懂了萧翌的意思,他看了魏漠一眼,冷漠道:“我也想啊,可惜某些人不配合。” 然而魏漠听后,依旧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情不愿的对沈嘉道:“好,我以后不欺负你,也不开你玩笑了。”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怎么可能指望魏漠口中有一句好话?沈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看在萧翌的面子上,不与此人计较了。 见状,萧翌无奈的摇摇头,又问欧阳兴:“你们的祭火节有什么习俗吗?到时候我们需要注意什么?” 他们既然来了,自然要入乡随俗,提前问清楚,免得犯了什么忌讳。 然而这个问题,却把欧阳兴给问住了。天知道他们的祭火节被木棉给改成了什么样子。虽说身为西瓯人,欧阳兴也搞不清祭火节到底有什么“习俗”了。 “哈哈哈,小羽啊,你这个问题是个好问题。”欧阳兴哼哼唧唧了半天,最后无奈道,“未定……” 萧翌:“???” 一到阿苏拉桑塞,众人明显感受到西瓯牧民对他们新王的崇敬,一路上经常碰到西瓯民众对欧阳兴行礼问安。虽然他们都是用西瓯语交流,其他人一个字都没听懂,但也能看出来欧阳兴深受人民爱戴。 到了祖宗圣地,放眼望去全是大大小小的帐篷。木棉和范大夫听说陛下他们来了,急忙跑出来迎接。当众人看见身穿红色大长裙、头戴西瓯族帽子的木棉出来时,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被惊艳到了。 “木棉姑娘,你穿这身太美了。”魏漠不由赞道。 欧阳兴则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体贴的询问道:“木棉姑娘,喜欢我替你准备的衣服吗?” “还……还行吧,多谢西瓯王。”木棉矜持道。本来她不想平白无故接受欧阳兴的礼物的,谁让西瓯的裙子太漂亮了呢。 沈嘉和萧翌则对视一眼,心道欧阳兴追女人的手段够厉害的,挺懂对症下药。 “对了,你们也有新衣服。”木棉适时的抛出这一话题,“祭火节大家都要穿红色的衣服,我已经为各位备好了,明日过节你们一定要穿上。” “啥,还有这种要求?”沈嘉愣住了,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民俗啊? -- 第273页 木棉瞥了一眼魏漠,魏漠立马接茬道:“穿,我一定穿。入乡随俗嘛,沈嘉你也一定要穿上。” “好吧。”沈嘉无奈答应,心道一群人都穿红色,也太奇怪了吧。 到了晚上,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范大夫不知抽什么疯,突然说要和沈嘉抵足夜谈,生拉硬拽的把他拽进自己的帐篷里睡觉。而欧阳兴和魏漠则钻进了萧翌的帐篷,借口说三个人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今夜要痛饮一番。 于是小两口被迫分居,莫名其妙的和自己的兄弟过夜了。 约翰被这顿操作看呆了,他不解道:“木棉姑娘,为什么你非要让他们分开住?” “我们大梁的习俗,婚前夫妻二人不能见面的。”木棉解释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婚礼前,他们都不能见面。” “可是……”约翰摸了摸下巴,“他们早就见过面了啊。” 不仅见过了,什么都干过了,除了没结婚。 “嗯……”木棉颇为惆怅道,“所以就意思一下,只分开一天而已。” 约翰:“……”大梁的习俗,他也看不懂了。 第222章 殿前欢(一) 腊月廿三,正是冬季最冷的日子,西瓯牧民会聚在一起,围着篝火吃着热饭,跳舞祭拜,感激上苍给他们带来了火和热。 于是,祭火的传统被祖祖辈辈传了下来,如今成为了西瓯最重要的一个节日。 一大早,西瓯的牧民就在祭祀地点燃起了篝火,上面架了口大锅,杀了三只羊,准备煮祭火饭。 所谓的“祭火饭”,要先用羊胸骨熬煮成肉汤,必须得煮上半天的时间,将骨头熬得酥酥脆脆。等汤熬好后,再将煮好的胸骨肉捞出来,并从肉汤上面撇取少量的浮油盛于器皿中。然后往锅里下糜米或大米,熬成稠粥,便大功告成。 据说以前西瓯牧民贫穷,只有在祭火节的时候,才能分到这么一碗夹杂着一点肉汤的稠粥,沾一沾肉味。 不过今年新西瓯王也要参与祭火节,于是锅内比以往多放了些羊肉,肉质鲜美,老远就闻到了香味了。 沈嘉便是被帐外的肉香给馋醒了,他和范大夫钻出帐篷,看到西瓯牧民在煮汤。 “这是在干什么?”沈嘉好奇道。 “在煮祭火饭,到了晚上大家都能分到一碗。”范大夫解释道。他来这里早两天,对西瓯民俗也有所了解。 “祭火节什么时候开始?”沈嘉咽了咽口水,有些期待了。 “晚上才开始,不过我们黄昏就要准备了。” “黄昏?”沈嘉问道,“我们要准备什么?” “啊,没什么。”范大夫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拍拍沈嘉的肩膀,“你就等着晚上……过节。” 沈嘉皱了皱眉头,“为什么感觉你们最近一个个都神神叨叨的,昨天你也不正常,非拉着我彻夜长谈,结果没谈两句你先睡着了。” “哈哈哈哈哈……”范大夫尴尬的一笑,“主要是没啥好聊的。” 沈嘉更加郁闷了,“咱俩相识多年了,竟然没有聊天话题?” “没事,你和陛下有话题聊就行了。”范大夫看着沈嘉,一脸欣慰,眼神中充满了慈爱,仿佛是一位老父亲在看即将出嫁的儿子。 等等,为什么是出嫁,而不是娶妻呢? 自从陛下痊愈后,范大夫又开始分不清谁上谁下了。 与此同时,在陛下的帐篷中,欧阳兴和魏漠都起床了,唯有萧翌还在睡觉。因为昨晚欧阳兴和魏漠二人联起手来,合伙灌醉了陛下,给他们今日的行动又争取到了一早上的时间。 于是欧阳兴和魏漠赶忙起床,一大早就去木棉帐篷里做最后的部署。 现在木棉的帐篷已布置成了喜房,红色的被子,红色的床单,红色的桌布,满眼都是一片红火。还好沈嘉和萧翌不会随意进入木棉的帐篷,否则一眼就被看穿了。 “这是两套喜服,你们负责给陛下和大哥穿上。”木棉一一交代着,“这些是你们的衣服,来不及订做,尺寸有大有小,你们互相试穿看看。” 魏漠展开喜服一看,是两套样式一模一样的正红色大梁传统婚服,领口衣袖处针脚细密,几处刺绣栩栩如生。 魏漠看到后不由惊讶道:“木棉姑娘,你的手真巧。” “还好有几位西瓯的绣娘来帮忙,这才赶制出来。”木棉谦虚道。 而后,魏漠又打开了他们的红色衣服,却发现居然是西瓯服饰。 “为什么是西瓯的?”魏漠诧异道。 木棉抱歉道:“实在是找不到了,大梁的衣服只有在两国边境地区才有卖的。陛下和沈嘉的婚服,也是专门找人订做的。真是抱歉,你们只能凑合一下了。” “小漠,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嘛。”欧阳兴在旁解围道,“难道你这么嫌弃我们西瓯的服饰吗?” “行吧。”魏漠勉为其难的接受了,“木棉姑娘,难为你了。” 到了中午,范大夫、魏漠和约翰一起试穿了自己的衣服,大小还算合适。他们的衣服比起婚服,颜色偏暗红色,衣服上的花纹也很简单,不会喧宾夺主,夺了沈嘉和萧翌的风头。 等他们的衣服搞定后,魏漠开始头疼如何让陛下换衣服了。 “婚服的样式也太明显了,我们骗骗沈嘉还行,陛下肯定能看出来。”魏漠发愁道。 -- 第274页 范大夫深以为然,“所以要到最后一刻,才让他们换衣服吗?” “木棉不是说了吗,先举行大婚仪式,再过祭火节。”魏漠说道,“毕竟大梁的习俗是黄昏时分出嫁,而祭火节晚上才开始。” “好吧,那让他们穿衣服,这种艰巨的任务……”范大夫说罢,看了看在场的两人。 魏漠一脸严肃道:“我不能保证能哄得了陛下。” “我来我来。”此时约翰突然主动请缨,“陛下那边我来负责,沈大人由你们来骗他穿上吧。” “你……你行吗?”魏漠不确定的望向约翰。 然而约翰则信心满满的说道:“放心,陛下肯定听我的话,他最爱听我讲课了。” 这是一回事吗?魏漠一脸懵,然而范大夫却立刻将烫手的山芋抛了出去,将婚服递给约翰:“多谢约翰大人,成败在此一举,全靠你了。” 陛下的难题扔出去了后,只剩下如何忽悠沈嘉了。到了下午,魏漠和范大夫带上婚服去找新郎,当沈嘉看见这两人身上穿的新衣服,惊喜道:“不错嘛,西瓯的衣服挺好看的。” “你也有好看的衣服。”魏漠将衣服交给沈嘉,“来,快试试。” 沈嘉兴奋的接过,打开后却愣住了。魏漠和范大夫顿时紧张万分,互相对望一眼,都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只听沈嘉道:“怎么是大梁的官服啊?我也想穿西瓯的衣服过节呢。” 果然,这个二傻子没有认出这套是婚服。 范大夫长舒一口气,乱编道:“因为其他衣服尺寸不合适,你只能穿……官服了。” “是吗?”沈嘉抖了抖衣服,比了一下尺寸,“这套确实合我身,仿佛是量身定做的。” 魏漠内心憋着笑,脸上冷漠道:“别婆婆妈妈的,有的穿就不错了,快点换上给我们看看。” 第223章 殿前欢(二) 酉时三刻,外面突然响起了鼓乐,几名浓妆艳抹的女子伴着鼓点,跳起了西瓯的民族舞蹈。这是草原上举办婚礼时才会有的节目,一下子将附近的牧民吸引过来,跟着凑热闹。 这时欧阳兴命人已布置好了婚礼现场,以篝火堆为中心,摆放了一圈矮桌,桌上放有羊肉牛肉和各种吃食,以及西北人必不可少的青稞酒。每逢草原上逢年过节,或者有人办婚事,都得拉来几十坛子青稞酒待客。 草原上没有什么尊卑讲究,来者都是客,牧民们随意落座。他们说着西瓯的方言,甚至不清楚是谁家结婚,但依旧带着祝福在此观礼。 舞女们已跳完了一支舞,又换上草原汉子打鼓助兴。吉时将近,木棉见现场布置得差不多了,又急急忙忙拉来约翰,问道:“怎么样,陛下穿上婚服了吗?” “穿了穿了,可好看了。”约翰完成一大任务,心情也很激动。 “陛下有说什么吗?”木棉又问道。 “啊,说什么?”约翰抓抓自己的后脑勺,眼神困惑,“他没说什么,然后我就走了。” 木棉一哽,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时间紧迫,她拿出一张纸交给约翰,“这是我才写完的,司仪的任务就交给大人您了。只需按照上面写的内容照本宣科,一定要背熟它。” 约翰打开白纸,看着长长一溜说辞,一脸为难道:“背背背……背熟?不,我记不下来的。木棉姑娘……” 结果他一抬头,发现木棉已经走远了。 现在木棉分身乏术,找完约翰后又风风火火的冲进沈嘉的帐篷,她看到沈嘉已穿好婚服,刚松了一口气,结果看到魏漠居然还呆着这里,火又冒起来了。 “魏将军你在这边干什么,快去那边啊。” “啊?”魏漠被训懵了,茫然的看向木棉。 “啊什么啊,你是哪家的人,自己想想清楚。”木棉碍着有沈嘉在场,不敢明说。 还好魏漠聪明,一下子就想明白自己是娘家人了,立马站起来道:“我错了,我这就去那边。” 等魏漠走后,沈嘉依旧一头雾水,抬头问妹子:“什么这边那边,这家那家的,你们在说什么啊?” “大哥,这些事情你就别管了,你把帽子戴好后,我和范大夫一起送你出门。” 沈嘉更不懂了,诧异道:“送我出什么门?” “好了,别问了。”木棉微笑着,拿起红色礼帽递给大哥。 沈嘉接过帽子,左看右看,“这一看就是仿制的官帽,太假了吧。” “是啊是啊,别挑剔了,快戴上。”木棉也忍不住想笑了,原来她家大哥是真的傻。 等一切收拾妥当后,外面突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炮竹声,沈嘉至今未察觉有什么问题,纳闷道:“祭火节开始了?” “对的对的,我们走吧。”木棉和范大夫一左一右,陪着沈嘉出去了。 刚一出帐篷,沈嘉发现外面聚满了人群,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但这不是最奇怪的,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冲自己欢呼着,微笑着,冲他喊着听不懂的西瓯话。 见人群朝自己挥手,沈嘉也一脸莫名的冲他们挥挥手。他一边挥手一边纳闷道:“为什么他们朝我挥手?” “因为你长得好看。”木棉敷衍道。 “是吗?”沈嘉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路上,沈嘉浑浑噩噩的跟着木棉和范大夫,终于抵达指定地点。这时候他发现约翰也站在这里,冲着他拍手微笑。 -- 第275页 “什么情况?”沈嘉现在再看不出来,就真成傻子了。 这时约翰再次高声道:“欢迎新人萧翌。” 沈嘉听到这句话后,不敢置信的看向前方。只见萧翌在欧阳兴和魏漠的陪伴下,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周遭杂乱的人群被隐去,欢呼声沦为背景音,此刻沈嘉的眼中只有萧翌一人,天地间仿佛只剩对视的二人。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正好落在萧翌的发间,映衬得整个人都发亮了。他面带微笑,款款走来,如同一束光照进了沈嘉的生命里。 他和他都是一身红色的乌纱圆领婚服,明明是一样的款式,但沈嘉觉得萧翌穿在身上更加光鲜照人,令他移不开双眼。 见到另一位新人也是男子,人群中的欢呼声更大了,一个个兴奋的仿佛要叫破喉咙。木棉这时候才真正感受到西瓯民风开放,不会在意新人的性别。 沈嘉听到周遭的欢呼声,看到好友们的微笑,也感动得流下了泪水。他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经历洞房花烛夜,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穿上大红喜服,一辈子都无法听到这么多人的祝福。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够让他圆了这场梦。 真是如梦如幻,梦中都不一定有这么多的惊喜。 等萧翌走近后,他轻轻抬手,替沈嘉抹去了眼角的泪珠。 “怎么,哭了呢?”萧翌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笑着调侃他。 沈嘉吸吸鼻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算太早,但也不算晚。”萧翌笑了笑,“你真没看出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啊,还真没有。”沈嘉不好意思的也笑了,“乍一看还以为是仿照大梁的官服做的,就没想那么多。” 的确,大梁庶民女子出嫁时可享属于命妇衣装凤冠霞帔,庶人男子亲迎时可着九品官服。故而婚服和官服还挺相似,一时认错情有可原。[1] “杜涣成亲的时候,你也没注意?”萧翌又问道。 沈嘉挠挠头,“我只记得木槿的嫁衣很漂亮。” 萧翌心道沈嘉真是又傻又可爱,他靠近他的身旁,轻轻拉起他的手。 二人十指相扣,婚礼正式开始。 约翰作为司仪,上前一步。他清了清嗓子,面朝宾客,开口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可惜,话刚起了个头,约翰突然卡壳,下面啥词来着。 站在一旁的木棉:“……” 站在一旁的范大夫:“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站在一旁的魏漠:“我也有同感。”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约翰想了半天,憋出两句话后,终于放弃了,他粗暴果断的开启下一环节,“两姓良缘今朝会,恭请新人同拜堂。” 木棉扶额,是她失误了,竟然忘记约翰是个外国人,就不该指望他能记住一长串文绉绉的句子。 还好下面西瓯牧民一个字也听不懂,根本没发现司仪出错了,只知道一个劲的鼓掌欢呼。 萧翌和沈嘉见状,也差点笑出了声。不过他们不会在意约翰记不住词,能有这场婚礼,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今日的婚礼,可能是最好笑,最不合常理的;但也会是最有趣,最难以忘怀的。 “一拜天地。”约翰高声道。 萧翌和沈嘉面向大梁的方向,弯腰拱手一揖。 魏漠看到这里,小声问旁边的木棉:“不是说不拜天地和高堂?” 木棉望天,“我怎么知道,你问约翰去。” “二拜……”约翰又卡了壳,还好他灵机一动,转了个弯,“二拜宾客。” 萧翌和沈嘉也愣了一下,向前来的陌生客人拱手揖礼。 “夫夫对拜。”约翰擦擦头上的汗,还好快结束了。 只见沈嘉和萧翌面对面站好,他们看向对方,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 在亲朋好友和陌生人的瞩目下,在天高地广的大草原上,两个人向对方互相行礼,完成这最重要的一拜。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皆老。 作者有话说: 注[1]:参照明朝婚礼服饰。 第224章 殿前欢(三) 看到萧翌和沈嘉拜堂成亲,亲眼见证这一幕,木棉已经快哭了。 魏漠也有些舍不得,心中竟然有种嫁女儿的惆怅感。 更何况从最初一直看到现在的范大夫,他回想起萧翌和沈嘉一路走来的艰辛,眼眶微微发红。 “礼成,送入洞房!”只有约翰最高兴了,他终于完成司仪这项艰巨的任务了。 沈嘉听后惊讶道:“还有洞房?” “当然有,陛下、大哥,这边请。”木棉说罢,引着新人进了洞房。 传说中的洞房,其实是在帐篷里。在外面看似普普通通的帐篷,进去后却发现别有洞天。放眼望去铺天盖地全是一片红色的海洋,可见木棉为布置洞房费了多少心思。 木棉将两位新人引到矮桌前,萧翌和沈嘉面对面跪坐,桌上放有两个葫芦瓢,用红绳绑在一起。 魏漠热情的给新人斟了满满一大瓢酒,木棉端给二人,笑道:“请新人饮下合卺酒,从此共牢而食,合卺而酳。” 沈嘉看着满满一大瓢酒,心道西北人真实在,合卺酒还倒这么多。 然而当他端起喝下第一口后,才发现自己想简单了。 -- 第276页 “咳咳咳……”沈嘉忍不住咳出声,抱怨道,“好辣。” 萧翌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放慢了喝酒的速度。 等沈嘉喝完合卺酒,脸都涨红了。还好萧翌酒量不错,看上去像没事人一样。 魏漠笑道:“沈嘉啊,你要好好锻炼你的酒量了。” 沈嘉扶额道:“是你准备的酒吧?” “进咱们西北的门,就得干了最烈最辣的合卺酒。”魏漠算是默认了。 木棉此刻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魏漠非要保留喝合卺酒,原来是故意整大哥的。 不过婚礼还未结束,木棉懒得和魏漠计较,她继续道:“最后是结发礼。请新人互相绞一缕对方的头发。” 范大夫此刻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有一把剪刀。沈嘉先替萧翌从鬓角处剪下一缕头发,随后萧翌再替沈嘉剪发。 最后,由木棉将二人的头发绑在一起,放入锦囊。她看向萧翌和沈嘉,笑道:“结发为夫夫,恩爱两不疑。礼成!” 其余人见状,都鼓起掌来。 婚礼在一片祝福声中落下帷幕,篝火盛会即将开始。 此时天已经黑了,外面的牧民自发的挽起手,在篝火堆前跳起了舞。这对新人又被大家拉出来,一起过西瓯祭火节。 一路走来时,总有淳朴的西瓯牧民向萧翌和沈嘉道贺,虽然他们都没听懂对方说什么,但也能从动作和表情猜出一二了。沈嘉也一一拱手还礼,用汉语对他们道谢。 欧阳兴给他们留了一桌,招呼他们坐下吃肉喝酒。木棉、范大夫和魏漠,则去篝火边跳舞了。 “沈嘉,怎么样?开心吗,意外吗,感动吗?”欧阳兴得意洋洋的说道,“是我出的主意,不错吧。” “谢谢。”沈嘉现在对欧阳兴刮目相看,暂时不讨厌对方了。 “不用客气,我还有一份大礼送给你们,就当是给你们的新婚祝福。”欧阳兴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 “一张纸?”沈嘉愣了,这算什么大礼? 萧翌好奇的接过来,就着火光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个欠条。 “五千头牛羊,三年后给你。”欧阳兴大手一挥,一副霸气的样子。 萧翌笑道:“真难得,你竟然不抠门了。” “小羽啊,你可别再外面乱传说我抠门了。”欧阳兴郁闷道,“我现在好歹也是西瓯王了,富裕多了。” 萧翌笑了笑,看来之前那场大战,欧阳兴收获颇丰啊。 “说到礼物,我也有东西给你。”范大夫跳舞跳到一半,又折回来了。 沈嘉诧异道:“你这么客气干什么,什么礼物啊?” “来来来,在我帐篷里。”范大夫拉着沈嘉起身,随他去帐篷里了。 等二人走后,一旁的欧阳兴摸着下巴对萧翌道:“送个礼而已,为什么感觉他俩鬼鬼祟祟的?小羽啊,成亲后拿出大丈夫的气势,好好管教,否则就翻天了。” “噗——”萧翌一口酒喷出,“你想多了。” 二人正聊天呢,木棉也凑到陛下跟前,邀请他一起跳舞。可萧翌却摆摆手,“不了,你们去吧,我看着你们跳。” “大哥呢,怎么不见了?”木棉左右环顾,竟然没有看到沈嘉。 欧阳兴笑道:“你大哥他有秘密了,背着小羽收私房钱。” “你可真会想象。”萧翌无奈的摇摇头。 “木棉姑娘,为什么不邀请我跳舞呢?”欧阳兴捂着胸口,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我的西瓯舞跳得可好了。” “真的吗?”木棉满脸狐疑的望着他,心中一万个不相信。 “走,我给你跳一段。”欧阳兴放下酒杯站起身,和木棉一起去跳舞了。 再说另一边,在范大夫的帐篷里,沈嘉见他取出一个匣子,里面装有两个白色的瓷瓶。 “这是啥?”沈嘉好奇道。 范大夫神秘兮兮的凑近沈嘉,“当然是好东西了,送给你们做新婚贺礼。” 沈嘉随意取出一个瓶子,打开瓶塞嗅了嗅。一股闻到熟悉的药香飘了出来,他心中立马警惕,“该不会是……” “啊,你拿错了,这瓶药膏给陛下用的,与你无关。”范大夫又拿出另一瓶递给沈嘉,“这一瓶才是你用的,我多年研制的药酒,保持持久,一夜七次不是梦!” 果然范大夫送的礼物都如此与众不同,沈嘉被惊呆了。他不由问道:“范兄啊,是不是陛下寒毒解了,最近太无聊了?怎么你又开始研究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还不是为了你们的性福吗?”范大夫语重心长道。 沈嘉扶额,“呃,感谢你如此关心我们的婚后生活,不过这些礼物还是请收回吧,不用药物,我们也可以很幸福。” “但是……”范大夫拿出装药膏的瓶子,“药酒你不需要,药膏总需要吧。难不成你随身携带了药膏,还是你们今晚不洞房了?” 沈嘉:“……” 最后,沈嘉红着脸从范大夫的帐篷里出来,怀里揣着一个瓷瓶。 第225章 殿前欢(四) 外面的祭火节已近尾声,围着篝火跳舞的人们换了一批又一批,其余人则开始分享祭火饭了。煮一天的羊胸骨汤味道鲜美浓郁,让人闻着就流口水了。 “长青,快来吃祭火饭。”萧翌笑着招呼道,“对了,范大夫送了什么?” -- 第277页 “啊,他……”沈嘉吞吞吐吐道,“他……他的礼物太过‘贵重’,我拒绝了。” “人家的好意嘛,拒绝不太好吧。” 沈嘉皱眉,“也不算……全拒绝,半拒绝、半拒绝而已。” 萧翌转头看向沈嘉,心道欧阳兴的话好像有些道理,成亲后的男人,果然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欧阳兴呢?”沈嘉发现,这家伙竟然消失了。 萧翌随手指了指篝火方向,“他和木棉跳舞呢。” 篝火堆旁,欧阳兴扭动着腰,搔首弄姿,极其夸张的跳着西瓯舞蹈。而木棉则跟着西瓯姑娘的舞步,也在翩翩起舞,没一会儿她就学会了。 只见木棉穿着西瓯红色的长裙,旋转时,她的裙摆像花儿一样绽放。火光照在她的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了。 欧阳兴看着她,早就忘记了跳舞,痴痴的站在原地,已经呆了。 木棉一舞结束,围观的人都鼓起掌。木棉冲观众微微一笑,随后挑衅的看向欧阳兴,问道:“怎么样,我比你跳得好吧。” “美轮美奂,姑娘的舞姿是我见过最美的。”欧阳兴一边鼓掌,一边夸赞道。 “哼,花言巧语。”木棉批评道。 虽说欧阳兴说话总是不正经,但哄小姑娘的话术一套一套的。还好木棉已经过了小姑娘的年纪了,不会再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到。 欧阳兴不以为然,躬身一礼,“我能请这位美丽的姑娘,一起跳支双人舞吗?” “不愿意。”木棉拒绝道。 “那……”欧阳兴想了想,拉起她的手,“我们去和大家跳篝火舞,总行了吧?” 木棉还未说话,就被欧阳兴拉进了跳篝火舞的人群中,人们见西瓯王来了,自觉地给他们让出空位。欧阳兴和木棉一起和其他人手拉手跳舞,围着篝火踩着舞步转圈。 跳舞的时候,木棉听见身边的牧民和她说了几句西瓯话,于是她好奇的问欧阳兴:“他们在说什么?” “夸你漂亮,问你是哪里人。” “你帮我告诉他们,谢谢他们的夸奖,我是大梁人。” “好。”欧阳兴说完,又用西瓯话帮木棉翻译转达。 “对了,你们西瓯民众,对今天的婚礼怎么看?”木棉最好奇的便是这个问题了。 欧阳兴笑道:“都说好啊,还祝福新人白头偕老呢。” 木棉满意的笑了,然后又问道,“为什么今天来的客人这么多,难道他们知道陛下和大哥的身份?” “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新人是我的朋友。”欧阳兴低头看向木棉,“我们西瓯人很热情的,对待朋友就像你们中原说的,‘不亦什么乎。’” “那句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木棉笑着补充道,“你的大梁官话,有待提高。” 木棉和欧阳兴又跳了两三支舞,终于跳累了,准备去吃祭火饭。而此时,范大夫、魏漠和约翰也回来了,正笑眯眯的看着二人。 “回来了,跳得开心吗?”范大夫一脸慈祥的问道。 “开心,很开心。”欧阳兴立刻接道。 木棉的脸微微一红,急忙解释道:“范大夫你又瞎想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魏漠却贱兮兮道:“我和约翰都看见了,木棉姑娘一舞动天下。” “对啊对啊,可好看了。”约翰也跟着起哄道。 “吃你们的祭火饭吧。”木棉气呼呼道,“还有约翰大人,我还没顾上找你的麻烦呢。您记了半天,就背了四句话?” “呃,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什么舞,没看见!”约翰立马改口,默默低头扒饭,做鸵鸟状。 众人:“……” 其他人都在打趣木棉和欧阳兴,只有沈嘉不开心,对着萧翌闷闷不乐的说道:“我妹子才不嫁给欧阳兴,我看这个人,不行。” “你这是……还吃醋呢?”萧翌笑问道。 “不是,我是以男人的眼光来评价,没有夹杂任何个人恩怨。”沈嘉冷静道,“他一看就花心,木棉嫁给他会吃亏的。” 萧翌承认道:“他确实挺花心,不过谁知道木棉是不是一个意外?罢了,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他们的事了。木棉有自己的想法,不必替她做出选择。” 沈嘉点点头,也选择旁观,不再置喙。 到了深夜,祭火节终于结束了,众人三三两两的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有些人已经喝醉了,走路摇摇晃晃的。还好沈嘉为了今晚的洞房花烛夜,一直很克制,只喝了合卺酒,拒绝了欧阳兴等人的灌酒。 可当他和萧翌回到了布置喜庆的洞房,看着红色的床单和被褥,一个劲的傻笑。 萧翌纳闷道:“你没喝几杯酒,怎么就醉了吗?” “嘿嘿嘿,我高兴,仿佛在云里飘着。”沈嘉明显是喜疯了。 “原来你是后知后觉啊。”萧翌也笑道,“在人前看着还挺正常的,一回来就傻了。” “微明,我真的好开心。”沈嘉一直傻乐着,“这辈子没有这般开心过,你快掐掐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好啊。”萧翌凑近,作势要掐他,结果却突然将沈嘉扑倒在床上,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说: 本文还剩2w字左右,预计一月底二月初完结。收尾期间更新时间不定,大家可以囤一囤,过年的时候看。 -- 第278页 第226章 殿前欢(五) 这一吻如同点燃了战火,一发而不可收拾。萧翌主动进攻,沈嘉反应慢了半拍,回过神后终于开始回击。两个人在喜床上滚做一团,快要吻得窒息了。 突然,沈嘉只觉得嘴角微微一疼,没想到萧翌竟然咬了他一口。 “你偷袭!”沈嘉锤了萧翌一下。 “疼么?”萧翌明知故问道。 沈嘉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气道:“你来试试?” “疼就对了。”萧翌一笑,“看吧,不是在做梦。” “萧微明,你!”沈嘉有口说不出,气得将萧翌压在身下,“待会有你受的。” 说罢,他拿出了范大夫送的“终极武器”,打开瓷瓶后展示给萧翌看。萧翌哑然,这味道一闻就知道是范大夫配制的药膏,原来这瓶药膏就是传说中秘密的新婚贺礼啊。 果然,很符合范大夫的行事风格。 沈嘉笑眯眯的靠近萧翌,一点点的将他逼到墙角,露出得逞的笑容。 正当他准备更进一步时,萧翌突然道:“等等!” “怎么了?” “都已经成亲了,为什么还要按照结婚前的旧规矩?”萧翌建议道,“不如我们打一架,重新定下规矩?” “比武?亏你想的出来,你咋不说比文呢?”沈嘉傲娇道,“君无戏言,我是不会给你比试的机会,别妄想了。” 萧翌欲哭无泪,果然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一夜过后,沈嘉神清气爽的从帐篷里出来,而萧翌还在卧床休养。范大夫和魏漠看到这一幕后,一个得意洋洋,一个唉声叹气。 得意洋洋的范大夫伸出手,冲魏漠道:“快,给钱,我赌赢了。” “怎么会这样呢?”魏漠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解毒了吗?” “说明沈嘉还是技高一筹啊。”范大夫一脸欣慰,“不错,没有丢我的脸。” 原来之前他俩打赌陛下和沈嘉现在谁上谁下,怪不得范大夫会如此关心沈嘉的性福,还要为他送药送酒。 “哎。”魏漠暗叹一口气,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范大夫。 “小漠,小范,你们在聊什么呢?”欧阳兴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 魏漠收起银子,“没聊什么。” “今日你们有什么安排啊?”欧阳兴问道。现在萧翌和沈嘉婚也结了,一桩大事完成后,好像突然闲了下来。 范大夫掰了掰指头算算时间,“腊月廿四了,快过年了,我们也得启程回大梁了。” “啊,这样啊……”欧阳兴闻言一脸不舍。当然,他对这两位大男人没什么不舍的,他主要是舍不得木棉姑娘。 好不容易昨夜能和木棉姑娘聊天跳舞,她也没有排斥自己。现在告诉欧阳兴木棉要走了,如同在快要煮沸的热水中,浇了一盆凉水。 美色当前,怎能不趁热打铁?欧阳兴当机立断道:“我、我也要去!” “去哪?”范大夫一脸懵。 “和你们一起去大梁,过年!”欧阳兴举起双手,兴奋道。 魏漠和范大夫二人一脸冷漠,就差在脸上写上三个大字“不欢迎”了! “你也要来和我们过年?”沈嘉走来,正好听到了欧阳兴的话,便凑了过来。 “是啊。” 沈嘉更好奇了,“你怎么知道我和微明要去清水县过年?” 欧阳兴当然不知道了,他眼珠乱转,开始胡扯,“对啊,我就想去看看清水县。那个……木棉姑娘也是和你们一起过年吗?”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嘉翻了个白眼,“不知道。” “我知道,她肯定和你们一起啊。”欧阳兴笃定道,“沈嘉啊,我都替你们办了一场婚礼了,你不会不想请我去大梁过年吧?” 确实不太想,但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沈嘉闷闷道:“不过清水县穷,没什么好吃好喝的招待你。” “没事没事,只要有姑娘就成。” 众人:“!!!” 欧阳兴立马轻轻扇了一下自己的这张臭嘴,“别误会,我意思是,我只爱木棉姑娘,有她就够了。” “不信!”其他三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见沈嘉同意他去了,欧阳兴立刻招呼大家,打算收拾行李上路。沈嘉却突然想起某事,阻拦道:“你也太着急了吧,离过年还有好几天,我们明天再走。” “为什么啊?”欧阳兴不解道。 “我们往回走,又要穿过沙漠。” “是啊,怎么了?”欧阳兴依旧不解。 “那个骆驼它,癫的很。” 欧阳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眼睛上下打量起沈嘉,盯着不该盯着的位置猛看。 “看什么看?”沈嘉被欧阳兴无礼的目光惹怒了。 “你……屁股疼?”欧阳兴直白的问道。 “胡说!”沈嘉立马捂住自己的屁股,否认了。 欧阳兴眼神一闪,微微张大了嘴巴,“难道是……小羽他……” “咳咳咳!”沈嘉假装咳嗽了几声,扭头走了。 “小漠,小漠漠!”欧阳兴如同得到了什么惊天情报,激动的冲魏漠说道,“天哪,你知道吗,原来我想错了,小羽他竟然……” “我早就知道了。”魏漠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欧阳兴瞪大眼睛,“什么,你知道了?我的天啊,这谁能猜到啊,我竟然是娘家人?” -- 第279页 看着欧阳兴难以置信的表情,魏漠闷声笑了笑,刚才输钱的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萧翌直到中午才醒来,起床后感觉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了。昨夜沈嘉凶猛的像小老虎,令他腰酸背痛。正在这时,沈嘉端着午饭进来了。 “微明,你醒了。”沈嘉将托盘放在桌上,想扶萧翌起来吃饭,却被他拒绝了。 “我没事。”萧翌自己走到饭桌前坐下,只见桌上只有一碗面,面上搁了几片菜叶。清汤寡水的,连一片肉都没有。 沈嘉立马解释道:“范大夫说让你吃点清淡的,比较好。” 萧翌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默默拿起筷子吃面。 沈嘉又道:“欧阳兴说他想跟着我们回清水县。” “他去清水县干什么?”萧翌纳闷道。 “说是想和我们一起过年。” 萧翌对自己的损友太过了解,立马猜到了欧阳兴心中真正想法,他笑道:“他哪是想和我们过年,他是想和木棉过年吧。” “我就知道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所以,咱们让他去吗?”沈嘉问道。 萧翌略带疑惑的看向沈嘉,一般这种情况沈嘉早就反对欧阳兴跟着去了,今日不知为何,他却问自己的意见? “你答应他了?”萧翌一猜就中。 “嗯……我没好意思拒绝。”沈嘉心虚了摸了摸鼻子。 萧翌笑道:“算了,让他去吧,反正他也不一定能追到木棉。” 等萧翌修养一日后,几个人再度启程,从西瓯返回大梁。他们穿过沙漠,走过草原,又回到了西宁。 再一次回到这里,萧翌和沈嘉都感慨万千,仿佛他们已经离开了许久似的。如今二人的身份早已转变,从未婚变成已婚夫夫了,有一种回娘家……的感觉? “新婚夫妻成亲三日后归宁,咱们这算回门吗?”沈嘉笑问道。 “不算吧。”萧翌摇头道,“那应该回京城。” 沈嘉却不以为然,“可是这里是你成长的地方,难道不算‘娘家’吗?” 萧翌无奈一笑,“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第227章 殿前欢(六) 经过几天的赶路,大家一路上风餐露宿,都有些疲惫了。如今终于回到了军营中,可以有大帐篷住,有大锅饭吃。于是一行人暂时住在了这里,打算休整休整,再启程去清水县。 虽然沈嘉说这次回西宁算作归宁,但萧翌和沈嘉毕竟不能四处说他们成亲了。于是张副将等人全部不知情,沈嘉内心的喜悦只能憋着,无法分享。 还好该知道的朋友都知道了,弥补了沈嘉心中的遗憾。 “这次回来打算去秦州看看吗?”沈嘉问道,“还是直接去清水县?” “秦州啊。”萧翌闻言微微一叹,“那是我的伤心之地,去那干嘛。” 当年,萧翌受永文帝忌惮,被他大哥从京城赶到了秦州,还中了寒毒。那里确实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是一个令人伤感的地方。 沈嘉默默的握住萧翌的双手,语气温柔道:“没事,那就去清水县。我在那里干了好多年呢,清水县也算是我的第二故乡了。” 萧翌曾经去过一次清水县,就是和沈嘉初遇的那一回。他在脑海里回忆片刻,“我记得清水县是个很贫苦的地方,土地干涸,仿佛是不毛之地。你被贬到那里做官,辛苦了。” “我不苦,百姓才苦。”沈嘉同情道,“初到清水县,确实被当地的穷苦所震惊。不仅贫苦,还落后,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大山。后来我想办法从山脚往山顶修了一条大道,终于可以走马车了,农民们想下山卖自家种的菜,可以拉上满满一牛车,也不用人背菜筐走陡峭的小道下山了。” 萧翌了然,“我当年就是走的你修的那条路,坐马车上山的。后来看山上风景不错,就在山上买了个小院,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若没有路,你也不会上山,我也不能碰见你了。”沈嘉感叹道,“没想到最后造福的是自己。” 萧翌也笑了,“你也造福了一方百姓,他们会永远感激你的。” 木棉抵达西宁城后,终于能和东厂的人通上消息了。果然,东厂探子一来就交给木棉一封信,打开一看得知还有几位不速之客正往西北方向赶来,说是要过来凑凑热闹。 于是木棉立马让东厂的人传信,让他们不必来西宁城,直接去清水县,最后在那里汇合。与此同时,约翰向众人告别,说他要提前回京城了。他们西方人不过年,便不去清水县凑热闹了。 虽说减了约翰一人,但京城那边的人一来,又多了几个人一起过年,木棉开始头疼到时候能不能住下这么些人。还好以前萧翌住过的小院还在,打扫一下就能住人。但沈嘉肯定是“无家可归”了,他当县令时一直住县衙,调任后自然不能再居住了。 木棉将心底疑虑告诉给大哥,可沈嘉却满不在乎的说道:“不必担心住不下,大不了去乡亲们那里借住。到清水县就像到我家里一样,你只管玩就好,其他交给我。” “看来大哥早有准备,早说嘛,那就交给你了。”木棉笑了笑,也当起了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了。 萧翌等人在这里住了两天,临行前的最后一晚,萧翌、欧阳兴和魏漠三人骑马来到了少年时经常去的大草原上。他们看着天边太阳渐渐落入地平线下,余霞照在大地上,仿佛铺上一层金沙。 -- 第280页 看着眼前绚丽的霞光,三人不由回想起曾经也是在这里,也是这个时候,他们对着夕阳立下的誓言。 欧阳兴曾发誓,要出人头地,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魏漠曾发誓,要让老爹看得起自己。 而萧翌也曾发誓,要重回京城,离开这块荒芜的地方。 时移世易,物是人非,曾经不被重视的三个少年已经长大成人,欧阳兴已从大哥手中夺回王位,魏漠也得到了父亲的认可,而萧翌同样离开了西北,回到北京城,成为天下的主人。 三人的梦想已经实现,如今,他们又兜兜转转,再次重聚在此处了。 萧翌骑在马上遥望远方的草原,出声问道:“你们的心结,解了吗?” “心结啊……”魏漠闻言笑了笑,“解了,早在我父亲认我的那一刻,就解开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太晚了。 “你呢?”萧翌回头问欧阳兴。 欧阳兴打马骑到萧翌身边,他皱着眉头看向天边红云,“按理说,当我登上王位之时,应该就解开了,可我现在却觉得空虚。小羽啊,你说的对,等坐上了这个位置,才懂得其中滋味。” 萧翌和欧阳兴相视一笑,不必多言便能懂得对方。唯有魏漠,在内心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从今日起,我们抛却过往,放下执念,只看明天。”萧翌说道。 “好啊,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我也不和那些以前追随我大哥的大臣们计较了。”欧阳兴大手一挥,潇洒的说道。他现在终于可以彻底放下,往日的那些恩恩怨怨了。 可魏漠却道:“我可以不再恨我大哥,等以后他去了天津练兵,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干涉。” “好,你放心,无诏他不可离开天津卫,我让你们老死不相往来。”萧翌拍了拍魏漠的肩膀,调侃道。 “那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魏漠反问道。 萧翌听后一摊手,玩笑道:“我还能怎么办,被你们操办了婚事,以后就只能和沈嘉凑合着过日子呗。” 欧阳兴听后哈哈大笑,一边笑还一边要那鞭子打他,嘴上还骂道:“小羽啊,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要是觉得嫁的不满意,我们西瓯那边,是允许改嫁的。” “就是就是,说得像强迫了你似的。”魏漠也起哄道,“信不信我这就给沈嘉告密,说你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萧翌哪敢辩解,一甩马鞭,骑着马儿向草原深处逃跑。而欧阳兴和魏漠紧随其后,穷追不舍。三兄弟在草原上打打闹闹,笑声回荡在天地间。 他们三人再不会被困在过去,终于走出了自己心中的牢笼。 从此海阔天空,潇洒人间。 第228章 清平乐(一) 直到腊月二十九的这一天,一行人总算赶在除夕夜前,抵达了清水县。 正如沈嘉所言,来到清水县,便到了他的地盘上。虽然沈嘉离开这里快有十年了,但这里的百姓依旧记得他。刚一上山,就被山上的农户们认出,立马有人高声喊着:“沈大人来了!” 于是,本来清清静静的山道上突然涌出了许多人,他们从村子里、田野中跑出来,只为了见沈嘉一面。 “真的是沈大人,我以为张家的又骗人呢。”有人跑过来,揉揉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 “没骗没骗,这次真的是沈大人回来了。”有人乐得脸上开了花。 “沈大人,我们可算把您盼回来了。”老村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过来,高兴的朝他打招呼。 沈嘉下了马车,一一向村民们问好,没想到赶来的人越来越多。欧阳兴直接看呆了,捅了捅萧翌的胳膊,“你的沈大人,很受欢迎啊。”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萧翌的脸上也有了光,骄傲道,“他替百姓修路,百姓当然念着他的好。” “原来如此。”欧阳兴看了看脚下的路,“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能上到山顶呢?” 放眼望去,前面的山路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将萧翌一行人的马车堵得死死的,一动也动不了。萧翌冲欧阳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没法阻止当地人的热情。 沈嘉站在人群中,大声向大伙道:“天冷,大家快回去吧。” “沈大人,这是我家鸡蛋,您拿上吧。”有一位热情的妇人提着一篮子鸡蛋,非要塞到沈嘉手里。 其他人见状,也有样学样,有的人送馒头,有的人送白菜,还有的人送猪肉。 沈嘉见状连连摆手,正气凛然道:“谢谢,大家的心意我心领了,但这些礼物我不能收。” 可百姓们依旧硬塞给他,塞不到手里就塞马车里。 沈嘉急忙想阻止,结果回头一看,欧阳兴正在啃馒头。 欧阳兴一边咬着馒头,一边替自己辩解道:“我饿了。” 就知道这货不是个省心的,只会拖后腿。沈嘉顿觉脸上无光,尴尬道:“……这篮子馒头是谁送的,我付钱。” 收了馒头,就不得不收下花卷,结果越收越多,东西都堆满了马车。沈嘉也不问价钱了,硬塞给村长一袋银子,让给大伙分了。 当东西堆满所有马车后,老百姓总算让开了路。众人终于突破重围,来到了山顶小院。那里,曾是萧翌住过的地方。 沈嘉率先下车,推开小院的大门后,只见小院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并没有无人居住的破败。沈嘉正感到奇怪呢,突然见里面走出两个人,过来迎接大伙。 -- 第281页 “木槿,杜涣!”沈嘉乐呆了,“你们怎么来了?” “来过年啊。”木槿理所当然的控诉自家大哥,“大哥,你们结婚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害的我都错过吃喜酒了。” 沈嘉憨憨一笑,“这可怪不到我头上,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成亲呢。” “啥?你是新郎你不知道自己的婚礼?”木槿一愣,她只是从姐姐的信上得知了沈嘉和陛下已拜堂成亲了,但她并不知道婚礼的全过程。 而婚礼的盛况,可不是只言片语能说的清,起码得讲上个三天三夜呢。 “好了好了,进屋说话吧。”杜涣适时的站出来,招呼道,“外面冷,大家上炕暖和暖和。” “看我,高兴的都忘了。”木槿一拍脑袋,“你们先坐,我去倒茶。” “别忙活了,妹子。”随后进来的范大夫拦住她,开口道,“我们没时间喝茶,还得搬行李呢。” “你们带了很多东西吗?”木槿好奇道。 只见陛下、魏漠和一个不认识的陌生男子从门外走来,三人一手挎一个篮子,里面装的却是鸡蛋、生肉、蔬菜、面食等吃的东西。 木槿直接看愣了,怎么现在陛下已经穷到自带吃食的地步了吗? 沈嘉挠挠头,解释道:“呵呵呵,老百姓实在太热情了,没办法不得不收下。” 等行李都卸下马车后,大家终于可以坐在炕上,喝上一口热茶了。 见木槿和杜涣也在这里,萧翌等人也很惊奇。而木槿却笑道:“不止我们,我把女儿也带来了。” “暖暖也来了?”沈嘉好奇的东张西望,“好久不见她了,她人呢?” “去田边玩去了。” 沈嘉更吃惊了,“你让三四岁的小孩子,一个人出去玩?” “当然不是一个人。”木槿捂嘴笑道,“肃王殿下带着她呢。” “肃王也来了。”沈嘉偏头看向萧翌,却见萧翌也是一脸震惊,同样毫不知情。 “肃王殿下担心陛下您的身体,非要过来看看。”杜涣替肃王解释完,又一本正经的请罪道,“臣未经陛下同意,私自带肃王出京城,望陛下恕罪。” “无妨。”萧翌笑了笑,“我只是没想到四弟会来西北。” 毕竟肃王从小到大一直在京城呆着,从没有出过远门。再加上他性格内向,总窝在屋内,不爱走动,跟陛下的感情也算不上亲厚。 谁能想到,这一次肃王会千里迢迢的来西北,找二哥过年。 可肃王一走,朝中无人监国了。沈嘉担忧道:“杜涣,朝中如何?” “如今边事平息,京城自然一切安稳。”杜涣缓缓道来,“陛下病危之时,京城有驾崩的传言,甚至还有人鼓动肃王殿下提前登基。” 说到此,杜涣抬头看了眼陛下,内心忐忑。而沈嘉更是怒不可遏,要不是萧翌在旁边,他都要破口大骂这群乱臣贼子了。 还好皇帝的脸上并无怒意,只是淡淡道:“你继续说。” “肃王殿下当机立断,派锦衣卫查清谣言,抓捕意图谋反之人。随后,殿下安抚朝臣,并去太庙为陛下祈福,绝无半点谋权篡位之心。” 沈嘉听后微微松了口气,感概道:“肃王做得漂亮,没有辜负陛下的教养之恩。陛下期待的兄弟情,终究实现了。” 萧翌也笑了,这么多年的悉心培养,是值得的。 第229章 清平乐(二) “对了,这位是谁啊?”见气氛变得有些严肃,木槿转移话题,好奇的看着欧阳兴。这个男人自从进门后,如同狗皮膏药似的贴在她姐姐身边,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欧阳兴见有人问他话,忙理了理头发,郑重的自我介绍道:“你是木棉的妹妹吧,我听人提起过你。我是欧阳兴,幸会幸会。” 新西瓯王欧阳兴的名字,木槿早就听人说过。她顿时吃惊道:“你就是西瓯王?” “哈哈哈,妹妹你大客气了,叫我名字就行了。” 为什么堂堂西瓯王竟然会来到中原过年,还一个劲的缠着姐姐?木槿突然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很多趣事,什么都不明白了。 木棉一看妹妹的表情,就猜到她内心所想了。她只好含糊道:“这又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等我回头慢慢和你说。” 众人赶了一天路,都累了。木槿早已替大家将客房打扫干净,木棉分好房间后,大家依次上楼休息。唯有沈嘉和萧翌说要出去走走,打算看一看曾经呆过的地方。 两个出了门后,不约而同的往某处山崖走去。前几日这边下了一场雪,田上白雪皑皑,仿佛盖了层厚厚的白被子。萧翌和沈嘉十指相扣,在田埂上缓缓走着,来到了他们初遇的地方。 “你还记得这里?”沈嘉有些好奇。 萧翌也奇道:“以前在山上住的时候,每天都会独自一人来这里呆一下午。倒是你,居然还记得住?” “在清水县,没有我不认识的地方。”沈嘉又问道,“微明,那时候你为什么每天都来悬崖边上,不危险吗?” “因为在这里,可以俯瞰山脚。”萧翌淡淡道。 沈嘉往下一望,能看清下方的河流和村庄。果然这边视野开阔,风景独好。 原来萧翌当年只是来看风景的,并没有自杀的念头。沈嘉一想到自己当初冲动行事,如同一个莽撞的傻小子,顿时脸红了。 -- 第282页 “那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子?” 可萧翌却道:“不,你是个好人。” “真的?”沈嘉心道,这不会是安慰他的假话吧? “看见有人轻生就赶来阻止,而非漠不关心。倒是我,当年对你太过冷漠了。” “当时我不理解,为什么有人锦衣玉食还想不开。”沈嘉握紧萧翌的手,“后来我才明白,你有多苦。是我,不懂。” “寒毒已解,都过去了。”萧翌轻描淡写的说道,将多年的苦难一笔勾销。 “微明,如果时光能倒流,重来一次的话,我不会再鲁莽,会和你好好沟通。”沈嘉畅想着并不存在的过去,“或许我会提前几年认识你,我早点带你去范大夫那里看病,你就不必受太多罪了。” “可我觉得,现在刚刚好。”萧翌笑着,拉着沈嘉继续乱转。 当他们准备往回走时,突然看见前面有人在堆雪人。走近一看,原来是肃王带着暖暖在玩雪。 只见肃王蹲在暖暖身边,正在给雪人装扮。而暖暖则在一旁用胖乎乎的肉手轻轻拍着雪人,一不小心拍重了,在雪人身上留下了小手印。 虽然有暖暖这个小捣蛋鬼帮倒忙,但肃王并未生气,依旧很有耐心的修复雪人。最后插上树枝,画上眼睛。 等大功告成,暖暖看到雪人后,拍着手咯咯直乐。而肃王则抱着暖暖站起身,笑着逗她玩儿。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萧翌几个月没见自家弟弟,看见他又长高了一截。他颇为感慨道:“四弟长大了,都会带孩子了。” “微明你看,他们俩像不像兄妹?”沈嘉笑问道。 萧翌旁观了一阵,点头道:“确实很像。反倒是我和他在一起时,仿佛差了一辈。” “那是你太严肃了,他见你像是老鼠见了猫。” 萧翌两眼一瞪,“你说啥?” “看吧,你瞪眼最吓人了。”沈嘉纠正道,“你们现在不在紫禁城内了,你别当他是肃王,你也不是皇帝。你们就是普通的兄弟,不必对他太严了。” 萧翌对其他人都很温和,唯有对自家四弟严格要求。他以前一直担心自己的身体撑不过去,一直严厉的按照储君要求教导四弟。如今寒毒已解,柳暗花明,而肃王也已长大懂事,成为一位合格的储君了。 于是萧翌点点头,“知道了,我们带他俩回家吧。” 萧翌和沈嘉从后方突然出现,暖暖倒没有被吓着,反倒是肃王被吓了一跳。他直接愣在原地,突然想要向二哥行礼,却发现怀里还抱着孩子呢。 “在外面,不必行礼。”萧翌淡淡道。 沈嘉补充道:“也不必遵守什么规矩,你想玩就玩。” “师父……二哥……”肃王一时紧张,磕磕绊绊道,“我不该擅自出京。” 明明之前很想念二哥和师父的,明明肚子里有一堆话想说的。可一见到人,就说不出口了。 “没事,出京看看也挺好的。”沈嘉一边说着话,一边用胳膊偷偷捣了捣萧翌。 萧翌会意,立马放松面部表情,语气温和道:“我听说你在京城的事了,做得不错。” 说罢,萧翌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而肃王则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吓得差点把怀里暖暖扔掉。 “好了,有什么话回去说,天寒地冻的,快走吧。”沈嘉说着从肃王怀里接过暖暖,又低头问她,“暖暖,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谁啊?” “舅舅。”暖暖年纪虽小,人认得可清楚了。 “哎。”沈嘉答应了一声,乐呵呵的抱着外甥女先走了。 于是留下萧翌和萧翎这对兄弟,两人面面相觑,仿佛除了政事之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最后还是萧翌打破了诡异的沉默,淡淡道:“走吧。” 两兄弟并肩默默往回走,一时间只剩下风声。 沈嘉在前面回头看了眼他们二人,深深感到心累。肃王的胆子什么时候才能练起来,萧翌和肃王这两人,什么时候才能像亲兄弟一样熟络呢? 第230章 清平乐(三) 第二天便到了大年三十,乃是辞旧迎新的大日子。众人一大早就起来了,积极主动的收拾着房间。贴窗花,写对联,挂灯笼……在木棉的指挥下,大伙将这个临时的家布置的十分喜庆,一下子就有了年味。 但布置好房子还不够,还得准备年夜饭,这可难倒了一群远庖厨的大老爷们。木棉见状也不难为大家,略微改了改传统的年夜饭必备菜肴,对所有人道:“大家第一次在外过年,咱就不讲究太多了。硬菜我和木槿准备几个,主食就吃饺子吧。” “吃饺子好啊。”沈嘉举双手赞同,“正好昨天村长送了猪肉,张婶送了白菜,可以吃顿猪肉白菜馅饺子了。” “可以,就它了。”木棉同意道,“那么……会包饺子的人都有谁?” 此言一出,除了木棉和木槿,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顾无言,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这种结果木棉早已料到了,果然不能指望这群男人会包饺子啊。 木棉叉腰道:“我和妹妹只有两双手,不可能又做菜又包饺子,你们必须出份力。” “我愿意学习,木棉你来教我包饺子吧。”欧阳兴第一个自荐道。 “我其实看过别人包饺子,会一点点。”沈嘉也说道。 -- 第283页 “我可以切菜剁肉。”范大夫左思右想,终于想到能干的活了。 “我能和面。”魏漠最后说道。 木棉很喜欢大家这种积极干活的态度,她点头道:“很好,那就分工合作。” 于是,范大夫去剁肉,杜涣在切大白菜。魏漠力气大,和面的任务交给了他,而欧阳兴则跟着木棉学习如何擀饺子皮。 沈嘉和萧翌负责最后包饺子,目前暂时无事,在大堂带着暖暖玩。 “好久没这么多人一起过年了,以前都是一个人过,孤零零的。”萧翌看着大家在厨房忙忙碌碌的样子,一时感慨万千。以前过年都是在宫里,虽然紫禁城很大,但也太过冷清了。 沈嘉一边逗着暖暖,一边反驳道:“我难道没陪你一起过年吗,你不会忘了吧。” “你说那次啊。”萧翌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眼沈嘉,“怎么会忘,毕竟是咱俩第一次……” “咳咳咳!”沈嘉赶忙咳嗽了几声,打断萧翌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小孩子在呢,别乱说话。” 萧翌看着沈嘉脸都红了,似笑非笑的逗他道:“我以为你忘了呢。” “以后我都陪你过年,还可以叫大家进宫一起过年,保证能热热闹闹的,把气氛烘托起来。” “这是个好提议,朕准了。” 沈嘉瞪了萧翌一眼,又看向一旁的肃王,“殿下,你以前也没和一群人一块过年吧。” 肃王乖巧的点点头,“以前只有我和母妃过年守岁,确实很冷清。而且还要守宫里的规矩,都不能好好玩。” “今年可以好好玩,田野乡间,你想去哪里都可。”沈嘉发话道。 “真的吗?”肃王两眼放光,又小心翼翼的看向二哥。 萧翌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沈嘉说着,将暖暖交给肃王,“你带妹妹出去玩吧,等包好饺子了,我再叫你们回来吃饭。” “知道了。”肃王听后,兴高采烈的拉着暖暖出门玩去了。 “妹妹?”萧翌耳朵尖,立马纠错道,“辈分错了吧?” “啊,好像是哦,那该叫啥呢?”沈嘉想了半天,最后大手一挥,“不管了,辈分乱就乱吧,不必在意!” 平白无故被降了一辈的萧翌:“……我在意,你就是故意的。” 沈嘉哈哈大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等范大夫和杜涣剁完肉和菜,木槿帮忙拌馅调味后,那边的饺子皮也擀好了。萧翌和沈嘉洗干净手,在木棉的指导下开始学习包饺子。 只见木棉一双巧手轻轻一捏,一掐,一包,一个小巧玲珑的饺子就包好了。 沈嘉和萧翌面面相觑,刚刚木棉干了什么,怎么就包好了呢? “看懂了吗?”木棉贴心的询问道。 两个人眼神茫然的摇了摇头。 木棉心中叹了一口气,嘴上依旧很有耐心的说道:“我放慢速度,再示范一遍。” 于是,一遍、两遍、三遍……到了不知道第几遍的时候,沈嘉和萧翌总算包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饺子。虽然样子是难看了点,但毕竟没有破皮,能吃就行了。 木棉就知道不能对他们有过高的要求,只好装做眼瞎,鼓励道:“很好,就这样包,我去忙其他事了。” 等木棉走后,萧翌颇感沮丧,“我觉得学习鸟铳都比包饺子容易,木棉怎么就包得又好又快的呢?” 沈嘉表示深有同感,“我也觉得包饺子比背书写文章难多了。” “看来我找到了咱俩都不擅长的事情了。”萧翌苦中作乐的调侃道。 沈嘉一脸严肃,“不行,我一定要学会包饺子。以后我每天练习包饺子,给你吃。” 萧翌听后本来一阵感动,可当他看到沈嘉包的东倒西歪的饺子后,感动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可不必,还是你自己吃吧。”萧翌看着饺子的外形,已无食欲了。 沈嘉:“……”被嫌弃了。 第231章 清平乐(四)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晚饭总算做好了。由于没准备太多的食材,木棉只做了几道家常菜。有肉片炖豆腐、四喜丸子、叫花鸡等等美食,再加上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饺子,看起来终于像桌年夜饭了。 虽说饺子的形状每一个都不一样,也不太像元宝形。但毕竟是西北统帅魏漠和的面,新西瓯王欧阳兴擀的皮,神医范瑀和状元郎杜涣剁的馅,皇帝陛下和内阁首辅亲手包的饺子。 小小的饺子经过了这么多大人物的手,虽然外貌难看了些,却是相当的很值钱了。 饭菜摆上桌后,木槿又不知从哪拿来了一壶酒。她笑嘻嘻的说道:“我想着过年怎么能不喝点酒呢,就从隔壁邻居那边用肉换了一壶他们农家自己酿的米酒,虽然不如宫中的好喝,味道却很甘甜。” 出门在外,萧翌自然不会讲究这些,“有酒就不错了,除了暖暖,都满上。” 肃王闻言瞪大眼睛看着二哥,却听二哥对他道:“四弟也大了,男子汉要学会喝酒。” “不过,殿下只能喝一杯,而且要用小酒盅。”沈嘉说着,只给肃王倒了一点点酒。 当然,其他人都用的是大碗喝酒,此乃西北传统。故而木槿和木棉两小女子也不甘示弱,给自己倒上半碗酒。 众人的酒满上后,都看向了主座的萧翌。萧翌看向在座的这些知己故交,都有着数年的交情了,故而他随意道:“别看我,没啥祝酒词,直接开喝吧。” -- 第284页 “小羽就是好爽,不整虚的。”欧阳兴站起来,大大咧咧道,“来来来,大家一起举杯。除了女人和孩子,都给我干了!” 其余人见状,纷纷起身碰杯,一口气都干了,而木棉的酒量竟然还不错,也一口喝完了半碗。 “别看不起女人,我也干了。”木棉亮了亮碗底,不服输的看向欧阳兴。 “厉害厉害,我喜欢。”欧阳兴趁机拍马屁道。 木棉放下酒碗,白了他一眼。 “好了好了,吃菜吃菜。”沈嘉招呼着众人,自己拿起筷子给萧翌夹了一个饺子。 萧翌看着这个奇形怪状的样子,一时有些难以下口。他看了眼沈嘉,只觉得这家伙的笑容里,带着些许……幸灾乐祸? 于是萧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拿起筷子给沈嘉夹了个饺子,“长青,你也吃。” 所有人都望向他俩,等着谁来吃第一口,仿佛这两人是替大伙试菜的。沈嘉盯着碗里的饺子,如临大敌,最后在大伙期盼眼神中,夹起来咬了一口。 众人默默望着沈嘉,观察着他的表情。但凡他露出一点点痛苦的神色,这盘饺子别说是皇帝包的,天王老子包的也不碰。 万幸的是,沈嘉品味了片刻,惊喜道:“好吃,馅料不咸不淡,调得刚刚好。就是饺子皮略微厚了点,不过不影响口感。” 还好,能吃。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一个个开始动筷子吃饺子了。 欧阳兴夹了个大的,吃完后自夸道:“我觉得皮薄肉多,非常好吃,就是饺子形状难看了点。” 说罢,他还得意洋洋的看了眼沈嘉,报了刚才沈嘉挖苦之仇。 “西瓯那边没有饺子吧,说的你好像吃过饺子似的。”沈嘉立马反击道。 “没吃过猪肉,难道没见过猪跑?”欧阳兴回怼道。 于是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在饭桌上展开了展开了一场大辩论,仿佛两只斗鸡,谁也不服谁。 其他人完全没有劝架的念头,只想看热闹。他们都放下碗筷,饶有兴致的观战着,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萧翌扶额,果然这两个人天生不对付,他给二人碗里各夹了一只饺子,“吃饭都堵不住你们俩的嘴吗?” 就在这时,肃王突然“哎呀”叫了一声,只见他吐出了一枚铜币。 “恭喜肃王殿下吃到了饺子里的铜币,是个好兆头。”木棉笑着祝贺道。 欧阳兴纳闷道:“这是什么习俗?” “吃到钱币,表示新的一年财源广进。”魏漠给欧阳兴解释道。 肃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了笑,小心的将铜币擦干净,放进了袖口里。 这是他第一次在民间过年,没想到运气如此好,得到了新年的祝福。 临近子夜时分,正是新旧年交替之刻。外面家家户户放起了炮竹,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年夜饭也到了尾声,桌上杯盘狼藉,难看的饺子也被众人吃了个精光。萧翌让肃王带着暖暖去外面放鞭炮,其余人要么聊天谈心,要么划拳喝酒。 萧翌坐在炕上喝着酒,看着范大夫和魏漠正在划拳,木槿和杜涣嗑瓜子聊天,而欧阳兴一个劲的凑到木棉身边,想要引起美人的注意。可惜木棉面无表情,毫不理会。 见状萧翌笑了笑,看向身边的沈嘉。如今自己结婚成家有了归属,找到了心上人,他开始操心木棉了。 “希望明年是个好年。”沈嘉不知萧翌在想什么,凑过来和他碰酒,“来,干杯。” “你今天还没喝够?”萧翌笑问道。 沈嘉得意道:“米酒不算酒,不醉。” “米酒后劲大,小心你明天起不来床。”萧翌提醒道。 “那我们就一起睡到日上三竿。”沈嘉如同西北汉子一样,豪爽的畅饮了一大碗,喝得一滴也不剩,“微明,你也喝。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第232章 清平乐(五) 就在沈嘉和萧翌打情骂俏的时候,木棉端着托盘出了房间,欧阳兴立马起身跟了过去。萧翌眉毛一挑,指了指门外。沈嘉立马心领神会,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于是沈嘉和萧翌也悄悄离开,然后悄悄跟着木棉和欧阳兴的身后,眼睁睁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走进了厨房。 “我看木棉的表情,好像不太高兴。”萧翌惆怅道,“走,跟过去看一看。” 沈嘉却拉了他一把,担心道:“微明,咱俩这样好吗,算不算偷窥?” 萧翌诱导道:“欧阳兴可是个油嘴滑舌的人,你也见识过了。难道你不担心你的妹妹被男人骗?” 沈嘉摸摸下巴,内心交战片刻后,点头道:“言之有理,我们去看看。” 于是两个人偷偷摸摸的靠近了厨房的窗户,沈嘉用手指点开窗户纸,扣出一个不大不小的两个洞。 只见厨房内,木棉正在洗碗干活,欧阳兴拿了个抹布装模作样的擦着桌子,眼睛却一直盯着木棉的背影。 “你真的要回去吗?”欧阳兴语气有些可怜兮兮的,“你看我们这天高地阔,不比北京好一万倍?考虑考虑,留下来嘛。” “我妹妹在北京,我大哥在北京,陛下也在北京。我留在这里做什么?”木棉没好气的回怼道。 “做我的王妃。”欧阳兴心直口快,憋了许久的话还是说出来了。 -- 第285页 虽然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欧阳兴对木棉有那个意思,但木棉本人毫无表示,众人也装作不知道。可现在,欧阳兴却把窗户纸给捅开了。 “哇塞,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求亲了?”有一个声音突然从沈嘉背后传来。 沈嘉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后面齐刷刷蹲了一堆听墙角的。范大夫、魏漠、木槿、杜涣,他们都来了。 “你们怎么也在这里?”沈嘉小声质问道。 范大夫白了他一眼,“你和陛下偷偷溜走,以为大家看不见吗?” 魏漠也吐槽道:“有情况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大家一起凑凑热闹嘛。” “就是。”木槿抱怨道,“我姐的终身大事,怎么不通知我呢?” 沈嘉:“……” 众人小声聊天的这会儿,里面的情况也飞速进展着。只听木棉说道:“您已经有王妃了。” “我可以休了她。”欧阳兴含情脉脉的说道,“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木棉闻言,毫无感动之色,反而紧蹙眉头,质问道:“您的王妃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被自己的夫君休妻?” “我和她是父王定下的婚约,我根本不喜欢她。”欧阳兴说道,“恨只恨我与姑娘你相遇太晚,若早一些就好了。” “可谁知道您的喜欢能有多久呢?”木棉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反问道,“今天您说喜欢我,可明天呢,后天呢?若我真嫁给您,成为您的王妃。谁能知道以后会不会您又遇见了其他姑娘,将我休了呢?” “我……”欧阳兴一时语塞,说不出半句话来。 “西瓯王,您已经有自己的妻妾了,何必再来招惹我呢?”木棉非常冷静的拒绝道,“我此生已绝了嫁人的念头,只想为大梁、为陛下做些事。” 说罢,她转身朝门口走来。打开门后,看到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 木棉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大家,径直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徒留一脸无奈的欧阳兴,和面面相觑的一群旁观者。 本以为能看到皆大欢喜的画面,没想到确实这样的结局,一时间大家都没说话。欧阳兴失魂落魄的从厨房走出来时,魏漠竟然没有嘲讽他,反而拍了拍兄弟的肩膀,淡淡的叹了口气。 萧翌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是所有人中最淡定的。他冷静的发话道:“大家回吧。” 到了大堂后,几个人眼睁睁看着欧阳兴失魂落魄的抱着一壶酒回屋了,可没有人能劝得了他一句话。如今,此时两名当事人都不在,范大夫率先开口道:“这可如何是好,木棉姑娘也太倔了。” “你之前不是不看好木棉和欧阳兴吗?”沈嘉反问道。 范大夫笑了笑,“人总是有改观的,我看他对木棉姑娘挺上心的,嫁给他也不错。” 以前大家都不太喜欢欧阳兴,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现在慢慢接受了他。 “我倒觉得木棉姑娘她说的有点道理。”魏漠说道,“你们不太了解欧阳兴的性子,他总是见一个爱一个,年轻的时候,就爱招惹小姑娘。” 沈嘉深以为然,“就是,我妹子不能嫁给这种招蜂引蝶之人。” “可是,木棉都说今生不嫁人了。”范大夫说道,“她也太决绝了。” “姐姐有姐姐的考量,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姐姐这一边。”木槿发话道。 杜涣妇唱夫随,立马点头道:“我也站木棉这边。” “好了,我们讨论再多也没用,这是木棉和欧阳兴自己的事。”萧翌发话道,“如何处理,还得看他们自己的意愿。” “是啊,大家别担心了,待会还跨年守岁呢。”沈嘉招呼道,“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别让他俩再次尴尬了。” 于是众人将此事暂时放下,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新年伊始,黑夜中燃起了绚丽多彩的烟花,而此时肃王也带着暖暖回来了。只见暖暖手中拿着烟花棒,兴奋的挥舞着。 木槿和杜涣从肃王手中接过孩子,并替暖暖谢谢殿下送的烟花。而其他人也拿起烟花棒点燃,在院中追逐、玩耍。 萧翌站在门口,抬头仰望天空,只见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的在高空绽放,五颜六色,让人目不暇接。只一刹那的时间,它们已燃尽一生,消失在黑夜里。 “微明,新年快乐!”沈嘉从后面环住萧翌,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轻轻祝福道。 萧翌听到耳边传来的真诚的祝福,看着亲朋好友聚在一起玩着闹着……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比得过此时此刻,这种平淡而又宁静的幸福。 他微微偏头,对沈嘉淡淡笑了笑,“新年快乐,长青!”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书里比现实中提前几天过年了,祝他们新年快乐! ps:大概还有四五章完结,下一章跳时间线。 第233章 终章(一) 一年后,清嘉十一年春,正值三年一度外察之时。 经过近十年的变法,如今的大梁吏治清明,海晏河清,颇显盛世气象。此次外察评为中、上等的官员人数,比清嘉二年翻了几倍,《考成法》的成效终于体现出来了。 萧翌翻看着官员的履历,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他转头笑道:“长青,你的故交此次外察表现十分优异。” -- 第286页 “故交,谁呀?”沈嘉一时没反应过来,纳闷道,“杜涣吗?” 前不久,杜涣刚接受了内阁的调任,带着妻儿离开了北京,前往广东任市舶司提举一职。虽说只不过是小小五品官,却掌观着海外贸易查禁、课植等事。与商贩打交道,正是杜涣最拿手的。 沈嘉调杜涣去管市舶司时,便相信他能够在广东干出一番大事,能够让大梁的国库日益充盈。可他才去了几个月,难不成已做出成绩? “猜错了,不是他。”萧翌笑道,“虽说杜涣这次也不错,评为中等。但这位乃是上等,朕打算召他回京、入阁。” “入阁?”沈嘉一惊,现在内阁只有三人,的确需要填补新人了。只不过沈嘉百思不得其解,这位能够有资格入阁,又是自己故交之人,到底是谁。 萧翌见他想了半天没猜出来,便不再为难他,揭晓了答案:“是陕西知府黎元裴。” “黎兄啊。”沈嘉恍然大悟,欣喜道,“我好久没和他见面了,没想到当年京中一别,还能再叙。” “说起来去年去清水县时,看那边百姓能送你肉和蛋,就知道他们日子过的不错。”萧翌摸着厚厚的官员考核册子,感慨道,“陕西这些年在黎元裴的治理下,确实比以往富裕多了。” 这样良心的父母官,确实有资格入阁理事。 除了召黎元裴入京外,陛下同时还下旨让十几位考评优异的官员进京面圣。沈嘉想起自己与萧翌爱情的开端,便是源于清嘉二年的那次面圣。否则以他当年的品级,不知多少年才能升官,多少年才能调入京城。 可自从那次之后,陛下很多年再未召外官进京。果然他和他乃是上天注定,机缘巧合。 “想什么呢?”萧翌出声打断了沈嘉的遐想,偏头看他。 沈嘉笑了笑,“在想清嘉二年,那时候你为什么突然召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外官入京呢?” “这事啊……”萧翌回想起往昔,笑道,“那年外察的成绩其实很难看,只有少数人得了上等。朕看到官场如此腐败混乱,已有变法的想法,故而需要些能干的新人进入朝堂。” “于是,你就把评为上等的官员都召入京?” 萧翌看着他,但笑不语。 谁能想到,不仅收获了能干的变法官员,还能收获爱情。 黎元裴进京的时候,沈嘉专程去城门口迎他。自从清嘉五年黎元裴调任陕西后,沈嘉已经有六年没见过好友了。那时候他去黎府替好友送行,没想到一别经年,如今终于等来了重逢的这一天。 沈嘉在城门口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可算看见了黎府的马车。作为陕西的知府,黎元裴依旧很低调,只带了几名随从,坐着马车入京了。 “黎兄。”沈嘉主动唤他,当街拦住了知府大人的马车。 黎元裴掀起车帘一看,大吃一惊,“沈兄!” 沈嘉朝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好久不见了。” “沈兄快上车来。”黎元裴打开车门,亲手扶他进来。二人坐定后,彼此相看,含泪不语。 “黎兄,这次回京可是有件大好事等着你呢,哭什么?”沈嘉调侃了一句,打破车内沉闷的气氛。 黎元裴擦擦泪,感慨道:“我没想到你会来城门口等我,如今你可是堂堂首辅……” “别别别,可别这么说,都生分了。”沈嘉不满的打断了他的话,“黎兄啊,无论过去多少年,我们的身份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永远记得咱俩在六科共事的情分。” 那时候二人都是小小科官,沈嘉刚入京,人生地不熟的,全靠黎元裴好心的提点。此等恩情,无以为报。 “沈兄啊,虽然我身在陕西,可没少听你在京城的故事呢。”黎元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八卦之心蠢蠢欲动,“听说你和陛下……你们两个……那个了?” 黎元裴说着,还伸出手用两拇指相互顶一顶,脸上露出色色的表情。 沈嘉咳嗽一声,不自然的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沈兄,你胆子真够大的,当年我都没看出来。”黎元裴又问道,“是从什么时候……” “大概是……清嘉三年吧。”沈嘉含糊道。 “居然这么早,沈兄你瞒得我好苦啊。”黎元裴作势锤了他一拳,“那年听说了陛下和你的事情后,我吓了一跳,完全不敢相信。后来你和陛下都没有否认,韩兄又离开了内阁……” 提及韩昌,沈嘉脸色一暗,吓得黎大人也不敢继续说话了。 谁都知道,当年韩昌是被沈嘉逼走的。 “我……对不起韩兄,不知道他在家乡过的可好?” “挺好的。”黎大人安慰道,“如今他在家里读书写字,含饴弄孙。偶尔和我通几封信,聊聊风流之事。” 沈嘉听后便放宽心了,笑道:“韩兄依旧如此风流,不知又纳了几房小妾。” “哎,毕竟老了,哪来的精力啊。”黎大人也笑道,“况且孙子都有好几个了,哪有空纳小妾啊。” 说话间,车子快到了宫门口。沈嘉看向窗外,想起那年他从杭州回来时,韩兄和黎兄还叫他一起喝酒,替他接风洗尘。 可如今,三人已少了一人了。 马车在宫门口前停了下来,沈嘉带着黎大人领了牙牌。再次踏在紫禁城的地砖上,黎元裴看到阔别已久的红墙金瓦,感叹时光匆匆,转瞬即逝。 -- 第287页 沈嘉在前面边走边说道:“黎兄若暂无落脚的地方,可以来我家小住。等明日早朝后,陛下会下旨召见。到时候,就定了。” “定了?”黎大人一头雾水,定什么了。 可是沈嘉只笑了笑,不透一丝丝口风。 黎大人见问不出什么,只好转话题道:“陛下现在开始上早朝了?” 要知道,清嘉帝可是多年不朝,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 沈嘉点点头,“自陛下病愈后,恢复了每日的早朝,无法再像之前一般躲懒了。” “也就你敢说陛下躲懒。”黎大人笑道,“这次召见,有多少人?” “十几个,都是今次外察上等之人。”沈嘉拱手道,“黎大人,恭喜恭喜,陛下对你的政绩赞不绝口呢。” “哪比得上你沈兄呢?”黎大人笑道,“你可是陪着陛下平了边境战事,还和西瓯定下和平互市等条约。” “多亏陛下圣明,我其实……没做什么。”沈嘉自己说着都不好意思了,谁让萧翌不想让官员们知道他和西瓯王早就认识,硬把和谈的功劳按在了沈嘉的头上。 于是民间的传言越传越离谱了,说什么首辅沈嘉临危不惧,独闯敌营,和欧阳兴见面密谈,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对方。这才有了这次边境的大胜,以及今后百年的和平。 沈嘉一下子变成了大英雄,官声达到了顶峰,如今谁也不敢对他和陛下的恋情说三道四了。 第234章 终章(二) 到了第二天,萧翌如同清嘉二年一样,下了早朝后,在养心殿见外官。 然而与那年不同的是,陛下的身边有了首辅沈嘉,二人一起去接见来自各州各县的官员们。 皇帝换下了上朝时的朝服,穿上一身道袍,坐在龙椅上。而沈嘉则坐在旁边,陪陛下一起考察大梁未来的栋梁之材。 只见底下的外官们战战兢兢的坐在凳子上,一个个都低着头,颇为拘束。看见他们,沈嘉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曾几何时,沈嘉也像他们一样,紧张又兴奋的等待着陛下的召见。而现在,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转身一变成为了陪同陛下考察官员的内阁首辅。 陛下挨个叫人过来,亲切询问着地方上的事。被叫到的官员上前小心应对,默默猜测着圣上的喜好,不敢乱说话。唯有第一排的黎元裴不算太过紧张,毕竟他是京官外放,早已了解今上的习性。 轮到黎元裴了答话了,陛下叫他过来后,淡淡问道:“陕西去年收成如何?” “回陛下,去年是个丰收年,比起前两年翻了一番。”黎元裴回道。 皇帝点点头,看向黎元裴,又问道:“黎爱卿在陕西,好像已有五六年了吧。” “回陛下,正是。”黎元裴小心应道。 “陕西土改进展如何?” “多亏陛下推行‘一条鞭法’,这才使得陕西那些大地主将霸占的田产吐出来,分给了没有土地的农民。”黎元裴巧妙的拍着马屁,“如今陕西家家有田,户户有粮,老百姓都感激陛下的圣恩。” “几年不见,黎爱卿的嘴变得越来越甜了。”萧翌说罢,偏头看了眼沈嘉,仿佛在说看看人家多么圆滑,你咋还是一根筋呢? 沈嘉看懂了萧翌眼神里的含义,一时气闷,气呼呼的转过头不理他。 还好底下的人不敢抬头,没看到沈阁老和陛下的小动作,否则会被这两人的幼稚惊呆吧。 见罢外官后,萧翌让他们暂时回去,静候旨意。与此同时,沈嘉和吏部尚书也开始商量这批官员的安置问题。除了黎元裴是陛下钦点入阁之外,其他人的职位还未定下。吏部需要查看哪里有空缺,再根据官员的履历安排合适的人选。 等一切安排妥当,已是三日后。沈嘉来养心殿将官员调任的折子递交给陛下,萧翌看都没看,直接批红,并对沈嘉说道:“你办事,我放心。” 这是君臣二人多年共事培养出来的默契与信任,萧翌给予沈嘉极大的权力,沈嘉回报萧翌吏治的清明。 “朝中对黎元裴入阁,大家有何说法?”萧翌又问道。 “都说陛下慧眼识人,吏部的官员考察陕西时,也夸赞那边变化极大,焕然一新。”沈嘉如实道。 “黎元裴倒是不负朕望,其实你在外察之前,就猜到你的故交是上等了吧。” 沈嘉点点头,“倒不是我猜的,而是听到看到的。且不说去年我们在清水县的所见所闻,就这两个月,范大夫在信中也提到过陕西的变化。” “是吗?”萧翌酸酸道,“范大夫走了也有一年了,竟然一封信都没给朕写,该不会忘了我吧。” “他给我写,就是给你写。”沈嘉不知道萧翌吃哪门子醋,“再说了,他每封信里都问及你的身体状况呢。” 说起范大夫,去年在清水县和大家一起过完年后,他便向陛下和沈嘉请辞了。那时候萧翌寒毒已经完全解除,且恢复的非常好,故而再也不需要范大夫时刻待命,寸步不离的跟在陛下身边了。 再说了,范大夫本就是西北人,却远离故乡被困在京中多年。如今万事大吉,自然要还他自由了。 于是萧翌和沈嘉没有挽留他,只是叮嘱他多多来信,有空多来京城玩儿。后来在范大夫的信中,沈嘉得知他在清水县开了家医馆,听说来医馆这里看病的人络绎不绝,范神医之名远扬四方。 -- 第288页 而魏漠在清水县和他们过完年后,也向大伙告别,返回西宁戍守边关。自从魏漠的哥哥被调到了天津卫后,西北就是他一人说了算,再无人找他的麻烦了。魏漠拼搏多年,终于从父辈手中接过重担,能够扛起保卫国家,保卫西北的责任了。 至于欧阳兴,他刚刚登上王位,西瓯还有一堆事情待他处理。于是欧阳兴消沉了两三天后,又重新振作起来,独自离开,回西瓯去了。 只是可怜了木棉,表面上看着仿佛没什么事,但她回京后总是落落寡欢,也不爱和人说话。当初看似无情的拒绝了,实际上对她内心还是造成了一些影响。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沈嘉看着妹子每天都不开心,却不敢问,甚至不敢提欧阳兴的名字,因为他不知道木棉对欧阳兴到底是什么感觉。 如果欧阳兴没有娶过王妃,她会不会就同意了欧阳兴的求亲呢?若他们能早十年相识,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相爱,会不会又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结局? 可惜,这世上的事情,没有如果。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平安顺遂。 第235章 终章(三) 不过这一年也有一件大喜事,肃王的亲事定下来了。这门亲事并非萧翌或郭太妃指婚的,而是那次在去陕西的路上,肃王碰到了一位姑娘,对她一见钟情。 肃王殿下倒也沉得住气,一直没表露出什么,直到过完年回京后,他靠自己的力量,百般打听到姑娘的消息。两个人飞鸽传书偷偷联系了许久,都快要私定终身了,肃王才将这事告诉给了自己的老师——沈嘉。 沈嘉听到后大吃一惊,没想到肃王平日里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做起事来却沉稳冷静。他本以为肃王这种内向不爱说话的性格,是不可能靠自己认识什么女孩子的。结果,是他小瞧了人家啊。 肃王抬头看着老师,等着他的回复。沈嘉见肃王单纯的双眼,觉得极具有欺骗性。 看看人家,人小鬼大,心里的主意可多了。 “老师,你不同意?”肃王忍不住问道。 沈嘉说道:“虽说她是商家女,不过我朝本就规定,后宫妃嫔可采选民间女子,商家女自然包括在内。” 肃王最担心的就是二人身份差距过大,一直不敢向母妃与皇兄坦白。但沈嘉的这番话,将肃王的疑虑打消,算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那我这就去和陛下说?”肃王问道。 “等一等,我陪殿下一起去吧。”沈嘉说罢,穿上朝服,带着肃王进宫面圣。 一路上,沈嘉又问了问肃王关于那个女孩的事儿,肃王一一如实说了。原来那姑娘姓喻,名绾晴,刚过及笄的年纪。她本是陕西秦安人,从小跟着父亲经商,走南闯北见识多了,一点也不像那种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宦小姐。 “我走进了他们家的小商铺时,绾晴正巧在替她爹爹看铺子,她热情的招待了我们,叽叽喳喳的推荐她家东西,嘴巴特别能说。我不知道怎么的,就买了好多小玩意。”肃王说着说着,脸微微一红,“后来快要离开时,我壮着胆子问了她的闺名。她也不怕生,直接告诉我了。” “哦……”沈嘉玩味的看着自己的徒弟,笑了笑,“肃王殿下在追女孩子的时候,胆子很大呢。” 毕竟,在礼教森严的大梁,女子的芳名可不能随随便便的外人,更何况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子。 肃王被说的不好意思了,低头不敢看自己的老师。沈嘉又问:“你后来和她通信,她父母知道吗?” “知道一点,不过我没告诉他们我的身份。” “那位姑娘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吗?” 肃王默默的点点头。 沈嘉皱眉,这就有些难办了,万一那位姑娘不愿意嫁入宫中呢。要知道肃王的未婚妻,就是未来大梁的皇后娘娘啊。 “这样,我们一步一步来。”沈嘉建议道,“先说服你二哥和郭太妃,然后再向喻姑娘坦白你的身份。如果人家姑娘不愿意进宫,肃王殿下不可强求。” “我懂。”肃王乖巧的点点头,“总要让她心甘情愿才行,否则绾晴和我以后都不会快乐。” 沈嘉和肃王在马车里聊了一路,抵达养心殿时,他已经对这个名叫喻绾晴的小姑娘有了一定的了解。当肃王在陛下面前,磕磕绊绊的讲完了一切后,萧翌和沈嘉的反应一样,也是又惊又喜。 “哦……”萧翌抬头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沈嘉,按下万千思绪,只对四弟说了句,“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肃王不知道二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一时有些忐忑,他不安的看向老师,并没有立马请安告退。 沈嘉见状,上前揽着肃王的肩膀,一边送他出门,一边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陛下没办法当场答复你。你给他一点时间考量,我会在旁帮你说话的。” “那……就拜托老师了。”肃王拱手一揖,见沈嘉答应了,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将此事第一个告知沈嘉,便是笃定老师必然会站在自己这边。 现在一看,果然不出他所料啊。 沈嘉送走了肃王,回到养心殿,见萧翌皱着眉头,仿佛有些不乐意这门亲事。 “怎么了?”沈嘉不解道,“你是不是觉得女方出身不高,是商贾之后?” -- 第289页 “我倒不是嫌弃她的出身,只是……”萧翌迟疑道,“我听四弟的描述,那女子似乎性格过于活泼,而皇后应该端庄大气,更好一点。” 沈嘉却有不同的见解,他摇摇头,“我觉得挺好的,和肃王正好互补。否则夫妻俩都是闷葫芦,日子过得该多无聊啊。” “是吗?”萧翌对此持怀疑的态度。 “微明,你之前不是答应了肃王,让他自己挑心上人吗?”沈嘉替自己徒弟争辩道,“君无戏言啊,现在肃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你可别做拆人姻缘的恶人。” “放心,若那位喻姑娘愿意进宫,我定会为他俩赐婚。不过郭太妃那里……” 的确,郭太妃可不像陛下这般开明,不知是否愿意自己的儿子娶小门小户的商家之女。 “郭太妃那边,只能靠肃王自己说了。”沈嘉说道,“若肃王连自己母亲都无法说服,将来怎么办大事呢?” 萧翌闻言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一味偏袒自己的徒儿,想让我直接下旨赐婚呢。” 沈嘉解释道:“我倒觉得这一关算是对他的考验,我们就袖手旁观,看他如何解决。若肃王连母妃都无法说服,将来就算喻姑娘嫁进来了,婆媳关系肯定处理不好。肃王夹在中间,以后的日子更难过。” 萧翌恍然大悟道:“你倒是想得远。” 沈嘉继续说道:“那当然了,不仅有第一关,还有第二关呢。” “哦?”萧翌好奇道,“第二关是什么?” “我隐隐觉得喻姑娘生性爱自由,不一定想进宫为后。这第二关,就看肃王如何说服喻姑娘了。” 萧翌对此深有体会,点头道:“是啊,荣华富贵看似美好,实际上也是一层枷锁。” “所以第二关,就看他们的爱情是否坚贞。”沈嘉笑眯眯的总结道。 “我总觉得你想看戏。”萧翌一眼看穿沈嘉内心的想法。 “这都被你发现了。”沈嘉挠挠头,憨憨一笑,“我确实想看一看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能不能克服重重难关,娶回心上人。” 萧翌淡淡道:“朕也想看看,大梁未来的继承人,到底会如何做。” 第236章 终章(全文完) 没想到肃王的能力,远远超出沈嘉和萧翌的意料。他不知用什么办法,说服郭太妃答应先见喻姑娘一面,再做定夺。安抚完母妃这边后,肃王又向陛下告假,请求出宫去陕西,亲自去接心上人。 萧翌当然不会故意为难自己的弟弟,十分通情达理,大笔一挥准奏了。 自从肃王离京后,沈嘉一直在算日子,推测他走到了何处,担心他能不能劝动喻姑娘。但萧翌作为兄长,却一点也不担心弟弟的终身大事,反而笑沈嘉操心太多。 只见萧翌靠在榻上,漫不经心的翻着书,闲闲道:“担心他做什么,这小子现在很有主见。” 沈嘉闻言,若有所思,“确实,我真没想到郭太妃这么快就妥协了,同意见喻姑娘一面。” “郭太妃入宫晚,就只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当然对四弟倍加宠爱了。”萧翌分析道,“我本担心郭太妃正值壮年,将来四弟继位后可能会干政。现在看来,四弟倒是摸清了自己母亲的性情,哄人一套一套的。” “我看郭太妃没有太大的野心,而且她的娘家也都是安分守己之人。”沈嘉说道,“外戚这块肃王殿下能控制好了,朝廷上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而那位喻姑娘并非官宦之家出身,即使她嫁入皇室,她的父兄也不会和朝堂扯上什么关系了。 这样,正好绝了外戚之患,萧翌可以放心的将江山托付给四弟,再无后顾之忧了。 一个月后,肃王带着喻绾晴抵达京城,二人未回王府歇息,便匆匆进宫觐见陛下。然而此时萧翌还在上朝,故而肃王先带她去了后宫,拜见母亲。 等萧翌下朝回来时,发现木棉和几个宫女站在廊下谈笑,连陛下走近都未察觉。 可萧翌并没有打断她们,要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木棉一直心事重重的,难得露出这般开心的笑容。 “陛下!”终于,有宫女发现了萧翌,吓得急忙行礼。 “平身,都下去吧。”萧翌对那些宫女说道,只留下了木棉一人。 等宫女们离开后,他笑着看向木棉,“难得今天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吗?” “喻姑娘进宫了。”木棉将从几个宫女口中听到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肃王殿下见陛下您不在,就带她先去拜见太妃。听说那姑娘可会说话了,把郭太妃逗得直乐。才见了一面,郭太妃就把自己最喜欢的玉镯子赏给她了。” “是吗?”萧翌笑道,“怪不得肃王一定要让郭太妃见她一面,原来如此。” “等喻姑娘将来嫁进来了,后宫中必会多几分热闹。”木棉捂着嘴笑道。有这么一个活泼的女子,肯定能让平静的后宫充满了乐趣。 萧翌听后也很欣慰,前朝后宫焕然一新,欣欣向荣。 午饭后,萧翌和沈嘉在养心殿,见到了肃王和喻绾晴。果然如肃王所言,喻姑娘是个叽叽喳喳的小女孩。虽说喻绾晴是第一次见到皇帝,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对答时毫不怯场,侃侃而谈。 不过喻姑娘并非是初生毛犊不怕虎,她反而是个头脑灵活,聪明又懂事的姑娘。喻绾晴十分清楚自己面对的是天下之主,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会说。 -- 第290页 直到下午,肃王才带着喻绾晴离开养心殿。萧翌事后问沈嘉:“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果然是商贾之女,聪明得很。” “是啊,二人确实般配。”萧翌现在完全赞同这门亲事了,“四弟每次来我这里时,总是很紧张,和他聊不了几句话。但这一次他被喻姑娘带着,反而放松下来,话也多了。” 看来夫妻互补,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 “等肃王及冠了,我们就把所有政务扔给他,退位让贤,寄情山水。”萧翌突然说道。 “什么?”沈嘉愣了愣,“你打算要禅让皇位,舍得吗?” “我非圣贤,无法做到无欲无求。”萧翌实话实说道,“确实有些舍不得,但我更舍不得你。” “这不冲突。”沈嘉不理解,现在并没有人敢反对他们在一起了,维持现状不好吗? 萧翌却道:“既然我们成亲了,就不应该再维持君臣关系了。我们应该是平等的,而非上下级。” “你对我一直很平等,我与你同吃同住,没什么差别啊。”沈嘉丝毫没觉得自己被压制,他们明明是平等相处的。 可萧翌却看得更加深远,他说道:“你看到的只是表面,实际上君权相权彼此牵制,天然对立。文官们阻止你我相爱,并非真的反对断袖之癖,而是担心首辅大臣投向皇帝这边,他们便失去和皇权相抗衡的能力了。” 君权一旦放大,于国于民,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嘉顿时被点醒了,佩服道:“你说得对,是我想的浅了。” “我也是因为那件事,才慢慢想通的。”萧翌突然提起往事,抱歉道,“当年我最大的错误,是不该用皇权压你。长青,我不想因为君臣关系,再一次破坏我们的感情。” 若以后再发生什么争执,萧翌势强,沈嘉势弱,结局会和上一次一样,沈嘉只能臣服。 况且沈嘉深受三纲五常的毒害,他无法反抗君权,跳出这个框。那么,只能是萧翌主动放弃一切,不再当皇帝。 “可是……你是个好皇帝。”沈嘉替百姓感到可惜。 萧翌听后笑了笑,“四弟将来会成为一位比我更好的皇帝。” “会吗?” “怎么,对你的徒弟没信心吗?”萧翌反问道。 “既然你已下定决心,我自然支持你。”沈嘉于是也彻底放下,不再纠结,开始畅想着未来,“那我们按照约定好的,游遍五湖四海,踏遍大江南北。” 这是当年他们在雪山下的约定,没想到能够提前实现了。 萧翌宠溺的看着他,柔声道:“好,都听你的。” 天下、江山固然美好,但我只想要你! 清嘉十二年六月,清嘉帝为肃王萧翎举行冠礼,正式册立其为皇太弟,居东宫。 清嘉十二年十月,清嘉帝宣布禅让帝位,群臣大惊,上奏劝阻,然帝不为所动。 清嘉十二年十二月,清嘉帝正式退位,新帝尊其为太上皇,仍居养心殿。同月,内阁首辅沈嘉上书乞骸骨,辞去所有官职。 尾声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正是踏青游玩的好季节。为了能体会一下“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壮志,沈嘉计划了多日,终于把他们出宫游玩的第一站选在了泰山。 这一日,两个人早早起床,天不亮就开始爬山,只为了能够站在山顶,迎接日出。 “长青,你行不行啊?”萧翌穿着一身短打,非常轻松的走在前面开路。这点山路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沈嘉爬到半山腰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等一等,容我缓一缓。”沈嘉弯着腰,用双手撑着自己膝盖,想要找个大石头坐下歇一歇。 “再等天就要亮了。”萧翌不让他坐,强硬道,“一鼓作气,不许歇息。” “微明,你体力好,我比不过你,真的不行了。”沈嘉发现自从寒毒解了之后,萧翌吃饭、走路、骑马都比自己快。而他在萧翌眼中,越来越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 萧翌闻言,并没有嘲笑他,反而向沈嘉伸出手,眼角含笑道:“来,我拉你一把。” 沈嘉抬眼,将自己的手交给了他。 迎着徐徐升起的朝阳,二人双手紧紧相握,并肩向山巅走去。他们一起看遍山河,一起经历风雨,一起从壮年走到暮年……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