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本质粘人精》 第1页 《将军本质粘人精》作者:十目遥【完结+番外】 文案: 表面温柔实则暴力王爷攻×对外嚣张对内嗲精将军受 谢旋是个可怜的宝宝,从小失去双亲,被寄养在将军府中。 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没爹没娘没滋没味, 可没成想,叫贺匀的小弟弟呱呱坠地那刻,他的人生有了光彩。 贺匀是个小混球, 作为将军府的二公子,他偏致力于走废柴之路,更是仗着谢旋宠他,无法无天。 不好啦!二公子又双叒叕逃课啦! 谢旋:没事,宠他! 不好啦!二公子又双叒叕打架啦! 谢旋:没事,宠他! 不好啦!二公子偷溜出去喝酒啦! 谢旋:没事,宠... 他还逛花楼! 谢旋:什么玩意儿!小兔崽子看老子不揍死你! 从此以后,谢旋化身狂躁老哥,对贺匀非打即骂。 刚开始是为了管教,没想到揍着揍着就成了习惯。 后来,贺匀不再咸鱼,摇身一变成为战斗力惊人的大将军,拳打奸佞,脚踢敌军。 一脸正气卸下盔甲,偷偷摸摸关上房门。 “老攻~我皮痒,求打~~~” 【食用指南】 1、强强,互宠,感情线甜甜甜,皆大欢喜HE。 2、全文正叙,因此剧情是逐步推进的,但可以保证进展不慢! 内容标签:强强,宫廷侯爵,情有独钟,天之骄子,古代,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匀,谢旋┃配角:贺敛┃其它: 一句话简介:将军总是皮痒 立意:我贺匀效忠之国,必定国富民强 第1章贺二公子 晋阳城中有一佳地,名曰“风月街”。数十条弯绕小巷,交错纵横,路边各式小楼横立,一溜儿的大红灯笼发光发亮,将这弯绕纵横间的夜色映射得流光溢彩,惹得无数世家公子、富甲大翁纷纷流连。 正所谓良辰美景,如花美眷,三三两两的姑娘身着艳丽的轻纱,白乳微露,脂香四溢,稍稍抛几个媚眼儿,便能勾走这路上来往男子的魂儿,真叫个姹紫嫣红开遍,好不旖旎。顾名思义,果真属风花雪月之地。 “这,这这这......这是什么地方啊!”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跟随一人,走在其中,这少年身着白色锦缎衣,衣服上面点缀着一朵朵淡黄色的小花,浑身上下利落干净,一张脸长得稚嫩秀气,此时却是满脸通红,紧张地头都不敢抬起来。 他似乎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只能哆哆嗦嗦地扯着走在他前面那人的衣袖,看样子是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那被他扯住衣袖的人本来走得大摇大摆,如鱼得水,自在享受。在行至第二栋小楼前时,他陡然停下,抬头看了看小楼前的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仙月楼。接着,他转过了身,看向少年。 这是一张清秀英俊的面容,大约不出二十岁。只见他颇为戏虐地盯着身后的少年看了半晌,突然,俯身一把抓住少年的手,一张眉清目秀的脸上露出了调皮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是好地方啊。” 少年不由地浑身一抖,面红耳赤地挣脱了男子的手,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抬头一脸大义凛然的指着他,说:“这这这...二哥!大哥说了...” “停!”男子打断了少年的话:“你不说的话,大哥哪里会知道?” 他将双臂环抱在胸前,吊儿郎当的抖动着身体,活生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少年道:“二哥,你不能这样!” 一旁三三两两的姑娘观望了许久,才笑眼盈盈地调笑道:“贺公子,这少年郎又是哪家公子呀?倒是生的是十分好看。不过,怎得羞恼成这样,怕还是个雏儿吧?” 她们口中的少年郎此刻又何止是羞恼,简直是要拔腿逃跑了。 而那年轻男子听了这话,却转过头,冲面前的姑娘们用力眨了眨眼,贱笑道:“好看?那姑娘们觉得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姑娘们立即笑开了,这男子的长相温润的很,一张脸上的五官都是无可挑剔的精致,做出这种表情,又一副贱兮兮求表扬的模样,实在是养眼。于是,一位姑娘立刻回了句:“好看,好看,全晋阳城我也没见过比贺公子还好看的。” 那贺公子仿佛很受用,笑眯眯地扯过背后的少年,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这是我们家小白云,我弟弟嘛,长得好看也正常,你们可劲儿夸,我不吃醋!” 那少年的脸红的像是能滴出血,什么小白云,我怎么不知道我叫这个名字???他终于也急了,退后一步,指着那贺公子:“二哥!你教坏小孩子,我要跟大哥说!” 那贺公子双唇一抿,反倒委屈巴巴道:“你要是不想跟二哥好了,就去告诉大哥吧。” “我...我...我走了!”少年实在是辩驳不得,转身拔腿便跑了。 贺公子望着自家弟弟慌慌张张的背影,却是笑逐颜开了。心里想,早就说别跟着我了嘛,自己不听,这下恼了吧。 一位姑娘轻晃了晃手上的帕子,笑道:“贺公子,我可是听见三公子要告诉贺将军去了?你倒是不着急了?” “我可不着急,我家小白云我了解得很。再者,真想说让他说去,大哥新婚燕尔,正与大嫂如胶似漆,才没功夫来管我。来来来美人们,来三坛上好的女儿红,越烈越好!” -- 第2页 贺府的当家名叫贺青,字林玄,是本朝威名赫赫的大将军,英勇无比,屡立战功,为人一派正气,生来就是副刚正不阿的将军相。 偏生有个二弟,名叫贺匀,名将家族总是忌冲动,忌武断,因此这二公子字明贤,明贤这二字,本意是要他懂得圣贤之道,修养身心。可谁料到,全晋阳城的官家子弟,就属他最不正经,整天流连于风月之地,是万花丛中过,叶叶都沾身。 而这三公子便是方才的少年了,三公子贺敛,字兰天,人如其名,内敛得很,也听话得很,与自家二哥明明是一母同胞,却生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副性子。 贺二公子正在万花丛中嘻嘻哈哈地喝着女儿红,心里简直是乐开了花儿。 贺青新婚,整个贺府忙上忙下了好一阵子,从婚礼的排场到婚宴的设置,从婚服的选择到婚房的摆设,几乎全是贺匀亲自监督着完成的。 这小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魔力,最会讨女孩子的欢心。自小便极会撒娇,哄得母亲以及七大姑八大姨都十分喜爱他。过了十五岁,不知又从哪里学到了撩拨女孩子的技能,见到长得标致些的女孩子,他都能把人家哄得开开心心。 物尽所用,贺青看中了贺匀这方面的独特天分,一脚把他踹去主管新婚的各项事宜,一点好处也不给,还威胁说必须让新媳妇儿满意,若是亏待了一丝一毫就等着挨打。 贺匀兢兢业业地干这干那,心里怨念满满:娶媳妇儿的是你,凭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我来干?干活也就算了,凭什么干得好没有奖励,干得不好还要挨揍?可鉴于自家大哥的淫威,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一边心里噼里啪啦乱打仗一边该干的活儿也没耽误,最后的婚礼办的风风光光,好不热闹。 趁着贺青心情好,没工夫理他,这不,婚礼刚一结束,他就偷偷摸摸跑了出来。 “可算是忙完了,本公子这阵子忙里偷不了闲,都快憋死了。” “贺将军的婚礼可真是大阵仗,都是公子一手操办的?”一名女子边说着边往贺匀的脖子上吹气,吹得贺匀脖子痒心痒哪儿哪儿都痒,他勾起这姑娘的脸,响亮的亲了一口,说:“那当然,本公子亲力亲为办的婚礼,哪有不风光的道理。哎香香,你还真是越来越香了,涂得什么脂粉?” “当然是公子上次赠的,我省着省着也只用了半个月,可就快没了哦~”这个哦字还拖了个尾音,咬在贺匀的耳边,魅惑力十足。若是放到贺敛身上,此刻怕是会脸烫的晕过去了。 贺匀飘飘然得很,说话的语调都不自觉放慢了:“那有什么,香香要多少,有多少,下次本公子再给你带。” 香香娇嗔道:“公子真是太好了呢,香香好感动。” 其余几位姑娘也道:“只有香香有吗?我们呢?” “都有都有!”许是那女儿红的劲儿也上来了,贺匀笑了两声,便单手捞起已经贴在他身上的香香姑娘,脚步晃荡着就要往楼上走,嘴里说着:“今晚就香香服侍本...” 嘭的一声巨响,仙月楼的门在众人的眼前轰然倒地,贺二公子的□□思想卡在了嗓子眼里。他迷迷糊糊的往门口一看,正准备开口责难,却见一位身量高大的男子,身着墨绿华衫,一条黑色镶金的腰带束在腰间,腰侧挂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 那男子踏着方才倒地的门板悠哉悠哉地趟了进来,双手背在身后,脸上那份淡然,仿佛刚刚一脚把门踹倒的并不是他,只是一双眼睛,此刻正略带笑意的盯着贺匀。 贺匀对上了他的眼神,一瞬间吓得魂不附体,立刻清醒过来,忙把身上挂着的香香一把推了出去,转身便往楼上跑。 那男子掏出一锭银子轻轻往桌上一扔,嘴里道:“赔偿。”便闪身追了过去,成功在楼梯的转角处一把揪住了贺匀的后领,接着大步把贺匀拖上了楼,随随便便找了一个空房间,直接把人往里一塞,砰的把门一关。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丝毫不带犹豫。 方才被无辜推开的香香连不懂怜香惜玉的贺二公子都没来得及抱怨,便双眼发光、面颊泛红的说:“好俊俏,好富贵,好英勇的小哥哥!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啊?” 众姐妹们盯着楼梯口的方向,含羞带笑地纷纷摇头,表示从未见过。 可怜这边贺二公子,被连拉带扯地扔进房间,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慌慌张张地退到墙角,整个后背严丝合缝地贴住了墙,一双眼睛警惕万分地盯着那男子的动作,慌乱间还咽了咽口水。 那男子的神色却没有一丝变化,只是瞥了一眼墙角那人,便自顾自地坐到了桌边。见桌上摆放着一只茶壶以及几个茶杯,他便斟了一杯茶拿在手中,悠然自得地倒到另一个杯中,再倒回来,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整个房间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沉默地让贺匀脚底发凉。 不出片刻,贺匀这颗七上八下的心便不受主人的控制,险些从嗓子眼飞了出来。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只好磕磕巴巴地开口道:“额...这茶具算不得干净,要不...” 作者有话要说: 处女作,请多多支持多多指教。鞠躬! 日更,时不时加更,打死不坑,放心食用! 第2章两只老虎 “你也知道?”那男子本就没有喝茶的意思,此刻还是端坐着,抬起眼来笑着看着贺匀。 -- 第3页 贺匀的心里翻江倒海,硬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我有专属的餐具和茶具,还有...专属的房间...” “......那你还真是厉害了。” “哪里哪里,没有没有。” “这么说,楼下那几个女子也是你专属的吗?” “......嗯,我很检点的。” “......” 那男子似乎是被贺匀这番不要脸的言论给堵了一瞬,接着忍无可忍似的摇了摇头,起身便朝贺匀走过去。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贺匀连忙用手捂住脸,边叫着:“子忱大哥子忱大哥!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哎哎哎别打脸别打脸!”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那人轻易地拽开了贺匀捂住脸的两只手,二话不说一只手掐着贺匀的一边脸:“你大哥最近没空,你觉得没人管你了是吧?” 贺匀被掐的生疼,还是坚强的呸了一句:“贺兰天这个叛徒,回去看我怎么教训他!” “不是兰天说的。” “那...哎哎哎疼啊子忱大哥!” “你还知道疼?之前偷跑来这里,你大哥是怎么揍的你,这就忘了?你什么时候能长点记性?” “我我我...我记得的!” “你记得什么?我看你就是记吃不记打。” “哎呦子忱大哥,那都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我...哎哎哎!” 谢旋手上加重了力气:“你还顶嘴是吧?” 贺匀觉得自己的两边脸简直要分离了,越挣扎越疼,也不敢乱动了,嘴一瘪,说话不经大脑:“谢子忱你!” “嗯?” “......” “你刚叫我什么?” “你......” “嗯?” “我错了子忱大哥。” 谢旋好像这才有点满意,收了手,慢吞吞地拍了两下,又转身坐了回去,道:“说吧。” 贺匀这边揉着自己红了的脸颊,委屈巴巴,愣了半天才问了句:“......说什么?” “你不是说自己错了吗?错在哪儿?” “...不该直呼你的大名,我不是故意的,还不是你扯我的脸嘛,好疼的。” “这么说以后你犯了错误,我教训不得你了?” “不是!我绝不会犯了!” “嗯,”谢旋又瞥了他一眼:“继续。” 贺匀心里当然不服气,却也只能细数自己干的好事,道:“不该偷偷跑到这种不正经的地方来,不该喝酒,不该抱姑娘。” “真心的?” “绝对真心!” 谢旋这才站了起来:“走吧。” 贺匀垂头丧气地跟着谢旋出了房间,春宵一刻值千金啊!爷的千金啊! 于是一楼的姑娘们就看见刚刚还意气风发的贺匀公子跟在一个微微笑着的俊朗的男子身后,脸红着,脸红着?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去了。 要说这贺二公子,生在名将世家,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武艺了得,长的还俊俏。在这晋阳城的世家公子哥之中,也算个呼风唤雨的人物,本应该天不怕地不怕,可他偏偏就怕这么两个人,一个是自家大哥贺青,还有一个便是这谢旋。 大魏朝曾有一名郡王,封号安阳,威风八面,声名赫赫。安阳郡王二十未满便奔赴大西北,在西北坐阵十余年,守住了一方疆土的安宁。在当时极受爱戴,几乎每次回京,满城的百姓都会夹道欢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贺匀的父亲名叫贺庭,是当年魏朝的大将军,与这安阳郡王同是将门之才,两人是莫逆之交,常有来往。而谢旋便是安阳郡王的孩子。 可惜郡王命数不长,在赤峰一族作乱入侵西北的战役当中身陨,那时的谢旋只有五岁。贺老将军急忙赶往西北探望,友人将逝,这才将谢旋托付给了贺庭。因此自五岁之后,谢旋便是由贺家抚养长大的。 谢旋初到贺府之时,性格极为内向,除了愿意与贺老将军说上几句话之外,谁都不愿搭理。贺青比谢旋大几个月,贺庭便吩咐他,说谢旋从今以后便是贺家的一份子,让他多与谢旋交流,把谢旋当作亲兄弟。 于是贺青每一次或是读书或是练功,又或是玩耍,都会主动去邀请谢旋一起,可是每一次都被拒绝了。 贺青一心想与谢旋交朋友却屡屡碰壁,心里自然是着急,有一次甚至冲着谢旋嚷嚷:“你再这样永远都没有人搭理你,没有人爱你的!” 谁知向来不会表达自己情绪的谢旋一听这话,立刻嚎啕大哭:“谁说没人爱我的!我父亲母亲都爱我!我不要在这里呆着,我要找他们去!” 后来贺青因为这事儿被贺老将军揍了一顿,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 自那之后又过去了一个月,贺匀就出生了。他出生的时候哇哇大哭,哭得极为厉害,无论怎么哄都哄不过来。连产婆也十分焦急,说:“这新生出来的娃儿哭是正常的,只是没见有这么哭的,这样下去可不得了,怕是不好啊!” 这话一出,把将军与夫人都着急坏了,谁知道谢旋探到襁褓前,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小贺匀一抓住便不放了,连哭声也停止了。夫人高兴极了,摸着谢旋的头说:“阿旋真是我们的福星。” 五岁的谢旋傻傻地盯着刚出生的贺匀看了半天,突然弯起嘴角笑了。 据贺青说,谢旋自来到贺府,一直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容,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谢旋笑。后来,谢旋的性格就慢慢发生了改变,开始和贺青一起练功读书了,也时常两人一起带着贺匀玩儿。 -- 第4页 贺匀记得很清楚,自己小时候顽皮,若是犯了什么错误,都是贺青张牙舞爪地要揍他,谢旋在一边拦着。 有一年大雪的天气,贺匀不听话,在外面跟别的孩子打了架,灰头土脸的回了将府。贺青一见他的样子,抄起板凳腿就要抽他,谢旋却蹲过来,关切的问他有没有伤到。贺青急了,说谢旋太惯着贺匀叫他让开,谢旋却说先让贺匀去换身衣服再问清楚情况,贺青气急败坏当然不同意,谢旋也不退让,结果两位大哥吵了一架,吵着吵着就扑到雪地里打了一架。 贺匀在一旁目瞪口呆地围观了全程,只觉得谢旋才是自己的亲哥哥。 再大一些,也不知怎么回事,两位大哥仿佛达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共识。贺匀但凡有一点不听话,就是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一起揍他,轻一点的时候就是贺青动手揍,谢旋在一旁微笑不语。为此贺匀忧愁了好几年,也没想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总而言之,谢旋对贺匀来说,与自家大哥无异,残暴程度更是越来越趋向于自家亲大哥。父亲去世后,长兄如父,这两个人便成为了贺匀心中的“大老虎”,害怕的不得了。 贺匀跟着谢旋走了好一阵子,才觉得自己的脸不痛了,抬头一看,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口。贺敛站在门前,一看到谢旋就大步跑了过来,开心地喊了声:“子忱大哥!”。贺匀看到只有他,便松了口气,果然大哥是没空管我的。 谢旋摸摸贺敛的头,笑眯眯地说:“这才两日不见,我怎的觉得兰天又长高了?” 贺匀看到贺敛的待遇这么好,更加憋屈了,站在谢旋后面好一阵瞪着他,这时,他听到谢旋不咸不淡地说:“有种你站到我面前来瞪我。”贺匀感觉脸又开始疼了,你后背长眼了吗?要不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瞪你的? “天色已晚,我就不进去了,你们早些休息吧。”谢旋说着,瞥了贺匀一眼:“小兔崽子你要是再敢偷偷往出溜,你看我告不告诉你大哥。”于是真的没有进门,转身潇洒的走了。 合着子忱大哥专程就是来逮我的?也太闲了吧! 闹了这么一出,贺匀哪儿还敢出去啊,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千金散尽...还复来? “还复来个屁!”贺匀在自己的床上翻过来滚过去。 “二哥,你就别滚来滚去了。”贺敛叉开腿骑在椅子上,两只手撑着下巴,眼珠子跟着床上的贺匀转来转去。 “你懂个屁!”贺匀随手扔了个枕头过去砸人,被贺敛一手接住,垫在了屁股下面,正好椅子有点凉。 “奇了怪了,子忱大哥好端端的到底是如何得知我在仙乐楼的?还突然跑去抓我?” “我也不知道啊。” 贺匀坏事没干成,估摸着接下来一段时间也干不成了,也不去想了,把贺敛赶回自己的房间,倒头便睡了。 这一觉倒是睡得极为香甜,一夜无梦,只是到了凌晨,贺匀便隐隐地听见窗外有武器碰撞的声音。他拉起被子蒙住了脑袋,独自纠结了一会儿,只好挣扎着爬起来,透过门缝瞧了一眼,果然,大哥与大嫂正在院内过招,两个人晨起练功,好不美满。 总之也睡不着了,贺匀便打开了门走了出去,这一出来才看见,贺敛也端坐在石桌旁,兴致勃勃地看着大哥和大嫂你一招我一招地打情骂俏。 这个小油灯捻子,还真是不知道自己的多余啊。 第3章大西北 贺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便向院子中间扔过去,被贺青干脆利落地徒手劈成了两半。 “臭小子,”贺青嚷嚷:“就属你起得晚,懒死你算了!还不跟你大嫂请安!” “得嘞得嘞,大嫂好!”贺匀十分狗腿的叫了一声,嘴上抹了蜜:“大嫂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我大哥都快配不上你了。” 陈秀爽朗一笑:“阿匀也是愈发英俊,你大哥那相貌啊,从来就没赶上过你。” 素有本朝最英俊的将军之称的贺青此刻也是敢怒不敢言啊,只能背对着自家媳妇儿一个劲儿给贺匀使眼色,那意思是:敢当着你大嫂面揶揄你大哥了,你给我小心点! 陈秀突然道:“既然阿匀也起来了,我们一起练练功吧。” 贺匀是真的懒:“大嫂,我还没有洗漱呢。” 贺青道:“让你练你就练,滚去洗好漱好,快点来。” 贺匀哪里还敢抵抗,麻溜儿地漱口洗脸去了。 再回来时,贺青便抛给了他一根长木棍:“我这几日新婚,没顾得上你练功,你偷懒了吧?” 贺匀道:“那不能啊,你是新婚,子忱大哥可是每日都来抽查,我哪里敢偷懒。” “你若是没偷懒,我便试试你了。” 贺青手中也拿着一根长棍,对贺敛道:“兰天,看好了。” 话音刚落,他便拎起手中长棍,迅速向前几步,直向贺匀面门劈来,速度极快。贺匀只觉得自己头顶上方一阵猛烈的风力波动,来不及细想,右手手腕一转,险险用棍头猛击贺青的棍身,将那长棍挑偏了一丝方向,贺匀也迅速歪开了身子,叫道:“大哥,不用这么狠吧!” 贺青不理他,持棍之手稍稍下移,便也将棍头对准了贺匀的棍头,用力向前顶去,两棍相抵,正正停在了贺匀的脸前,贺匀尝试逃脱,奈何贺青力气极大,不可能在蛮力上胜过。 -- 第5页 贺青道:“我问你,昨晚你是乖乖在房间睡觉,还是出去鬼混了?” 就说比武哪有这么比的,果然是来意不善啊。 贺匀心中紧张,面上装傻:“当然在房间里,不信你问兰天。” 贺敛端坐着的身体突然僵硬,别问我不关我的事! 贺青心中有所怀疑,他昨晚一直在婚房里,当然不知道贺匀在不在家里,只是凭借对贺匀的了解,觉得他绝不会这么听话。 “真的?” 贺匀连连点头:“真的!” “你要是不老实,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陈秀适时笑道:“你别吓唬阿匀了,我看阿匀这段时间挺乖巧的。” 贺青这才不再吹胡子瞪眼了。 贺匀趁着贺青微微分神,急忙放下右手,借助左手的力道将棍身向上一翻,连带着贺青的棍子往下落了落。他趁此机会立刻放手,自己跑到陈秀的身后站住了。 贺青哼了一声:“功夫倒是没落下,算你过关了,陪你大嫂过两招吧。” 跟大嫂一起练功当然比跟大哥一起轻松多了,贺匀爽快答应了。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陈秀是女人家,力气小,虽然身手还不错,但比起贺匀来还是差远了。要想顺着大嫂的功法来倒也不难,只是一旁一直有一双眼睛盯着,这心理压力可就巨大了。 贺匀在面对大嫂的时候当然不会主动进攻,只是看着陈秀的招数,见招拆招而已,两人来来回回好多下,陈秀道:“阿匀,你多用些力气,没事。” 贺匀只好照做,陈秀手中持剑,向贺匀刺过来时,贺匀正在思考究竟是举起盾牌挡一下好,还是用刀拨开比较好,他的手上是重盾重刀,两种方法都有可能会震到陈秀的手腕,若是大嫂稍微皱了皱眉,那大哥还不要剐了他。 正在想着,却一眼瞥见了贺青的神色,后者挑了挑下巴,眼睛锁定了贺匀右手所拿的刀柄处,贺匀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微微弯身,用刀柄撞了一下陈秀的剑尾,力气虽用的不大,但还是让陈秀的虎口处微微一麻,止住了她的动作。 陈秀笑道:“好了,不练了。” 贺青也走了过来,搂住陈秀的肩膀,道:“去吃早餐吧,累了吧?” 这边,谢旋晨起进宫请安,坐在他面前的,是大魏朝的当今圣上。 皇帝道:“子忱今日赶早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朕说啊?” 谢旋微微躬身,礼数得当,道:“微臣前来,确有一事,想请陛下恩准。” 皇帝笑道:“子忱坐下再说,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谨。” 谢旋也笑了笑,没有推拒,而是坐下了。他开门见山道:“父王二十岁未满便去了西北,如今微臣快满二十五了,想向陛下请命,到西北去。” 皇帝依旧满面笑容,只是略带吃惊道:“子忱为何突然有这个想法?西北有人把守,子忱在京中多帮一帮朕便是。” 谢旋道:“陛下也知道,臣在京中帮不上什么忙,倒是这么多年来吃朝廷的白饭,让臣心中难安。西北环境虽有些恶劣,但臣也有意前去,至少让西北安安宁宁的,也算是为陛下尽了臣子之力。” 皇帝露出了为难之色,道:“子忱,朕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自小便乖巧,勤学上进,这样朕才为你封王。但你要知道,安元王是你应得的身份,你不用想着报答朕什么。” “臣明白陛下的好意,这是臣自愿的。况且,西北小国众多,只有丁副将一人把守,总是会□□乏力的,陛下便让臣尽一尽心力吧。” 皇帝又犹豫了片刻,才道:“那便让朕考虑考虑,待几日后给你答复。” 谢旋道:“多谢陛下。” 皇帝道:“子忱既然来了,便留在宫中一起用早膳吧。” “多谢陛下,只是,微臣回府中还有些要事,就不打扰陛下了。” 谢旋踏出了皇帝的御书房,这才神色微变,他一边往宫门外走着,一边心中有些烦躁。 再过几个月便入冬了,西北定是风沙漫天,吹得人睁不开眼。他现在觉得,留在这皇城之中,反倒是更加睁不开眼了。 西北,不想去也得去。 谢旋出了宫门,从守卫处牵了一匹马,前往西北之事这就等同于定下了,要准备的确实很多。在这之前,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他快速行去了将军府,吩咐门房将马儿拴好,便向府中走去。 隔得多远便听见大堂内热热闹闹,应该是正在吃早饭。贺匀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贺青一筷子敲在他的头上,疼得他嗷嗷叫。谢旋远远地便觉得有些好笑,他向里走去,贺青首先看到了他,问道:“怎么一大早的来了?吃过了吗?” 背对着门的贺匀回头一看见谢旋,以为他要来打小报告,刚刚塞进口中的粥也没来得及咽,险些喷了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谢旋难掩笑意地走过去,说:“还没吃,过来蹭饭。” 他坐过去,有意无意地瞥了心虚的贺匀几眼。对贺青说:“吃完早饭,我有事对你说。” “有什么事?边吃边说啊。” “不了,我怕你一生气把碗砸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顿早饭吃得贺匀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谢旋嘴一秃噜把他给交待出去。不过好在谢旋口风严,基本没说几句话。早饭刚一结束,贺青与谢旋便去了书房议事,贺匀赶忙拉着贺敛,跟着大嫂一起到厨房凑热闹去了。 -- 第6页 没过一会儿,书房里却先传来了争吵声,甚至还有砸碎了东西的声音。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贺青在骂:“你是不是大脑缺根筋!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能先与我商量吗!” 贺匀转头问陈秀:“大嫂,大哥在对子忱大哥发火吗?” 陈秀道:“你大哥倒是很少能与子忱吵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 “兰天兰天,我们去听听看吧。” “...二哥,这样不好吧。” “那我自己去。” 贺匀一个人悄悄摸到了书房外,蹲下身子,他实在是有些好奇,自从谢旋搬出了贺府,两位大哥还没吵过一次架呢。 里面谢旋说道:“方才怕你摔碗才不说,这会子你倒摔起杯子了。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你激动什么?” “你做什么都有原因,西北有的是人,不用你挤破了头往那边去!” 什么意思?贺匀听的没头没尾,正有些云里雾里,突然从屋里又扔出了一个杯子,正落在贺匀的脚边,砸的稀烂,好险没有误伤他。只听谢旋道:“不就是砸杯子吗,一起砸!我来就是想与你好好说,你发的哪门子的火?” 贺匀觉得事态有些严重,权衡了一下还是悄摸摸地走了。 后来倒是没再传出争吵声,只是两人一直到了快中午,才一起从书房内出来了。 这一出来可好,贺青的脸色简直比阴沟里的水还要臭,一副心气不顺的样子。谢旋倒是还好,反正他就算生气也是永远笑眯眯,看不出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第4章请命 贺匀反正是不敢轻易插话,谁知他不找麻烦,麻烦偏偏要来找他。谢旋突然向他走来,面不改色地一把掐在了他的腰上,使劲儿拧了两下才松手好。贺匀一时没有防备,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叫完才神色复杂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觉得自己要是能当场去世就好了。果然,贺青铁青着一张脸:“叫什么叫!” 陈秀与贺敛却是没有看见原委,都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贺匀现下可以确定了,这真的是两个人都很生气了。 谢旋每次不高兴,面上表现不出来,但是总会无缘无故地动手掐贺匀,贺匀成了他宣泄气愤的工具,因此在别人看来,谢旋貌似脾气特别好。 而自家大哥每次不高兴,任谁都能看出来,偏生还要逮着机会吼贺匀一嗓子,生怕贺匀看不出来。 贺匀有苦不能言,默默躲到大嫂身后,心里盘算着自己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陈秀觉得好笑,拍拍贺匀的胳膊,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调节气氛,说:“这都中午了,子忱留下吃饭吧,我去准备碗筷。” 贺敛也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忙跑过去拉着谢旋的衣袖,说:“子忱大哥你别走了,一起吃饭吧。” “大嫂别忙,你看贺青那脸色,我看着可吃不下去。”谢旋装模作样的退了两步,一副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的样子,道:“你们吃吧,我先走了。” 陈秀吩咐下人去准备了饭菜,忙问道:“没见你对子忱发过这么大的火,这是怎么了?” 贺青哼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这小子的心思我算是猜不准了,吵着闹着非得去什么大西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安阳郡王本就是坐阵大西北的,子忱性格沉稳有主见,又封了王,这也是理所应当。” 谢旋满二十岁时,当今圣上便给他封了王,赐号安元。在京中盖了一处郡王府,出于规矩,谢旋只能从住了十五年的贺家搬了出去。 当时的贺青就知道,封王这件事哪里有这么简单?当今圣上若是忌惮谢旋,不出几年定会把他打发到西北去,就像当年打发安阳郡王一样。只是还没轮到皇上开口,谢旋却擅作主张,跑去宫中请命了。贺青当然生气,前往大西北可不单单是去那边承受恶劣的环境,更深一层的意味,谁都能够想到。 “封什么王,撑死也就是个郡王,往大西北一扔,皇上自己落个清净。以子忱的才能,何止于此?我看皇上也是糊涂,如今这朝堂,看着人多得很,实际都是酒囊饭袋,真正做事的就那么几个,这时候子忱若是出去了,这...哎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也说了,子忱这么做,只是顺了圣上的心意,你跟他生哪门子气?” “我就气他逆来顺受,从小便是这样。若是留在晋阳城中,无论有什么事,我还能照应着,这一到了西北,环境恶劣不说,西北那帮夷子野蛮的很,这要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阿秀你不知道,有时候我看他逢人就笑,都觉得他不如哭一场来得好。” 贺匀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也知道个大概了。合着就是当今圣上嫌谢旋看着碍眼,想把他支到大西北去吃沙子去。当今的世道看起来安稳,但饶是贺匀这种半吊子,眼看着自家大哥忙里忙外,也大约知道一些。 西北边境的蛮夷,这些年对朝廷的野心从未减轻过,贺青领着十万大军在大西北驻扎三年,才逐渐稳住了局面。现如今西北的边防是由老安阳郡王旗下的心腹丁勇把持,丁勇此人,忠肝义胆,从前跟着郡王立过不少军功,郡王逝世之后,他便一力承担了西北所有的事务,有他在,西北的小打小闹避免不了,但没出过大事,也还算维持了表面的安定。 这样看来,圣上早就有此打算,意欲何为?贺匀思考了良久,最后得出了结论,纯属吃饱了撑的。 -- 第7页 翌日,贺青下朝回来的时候,脸又黑了几分。据说是圣上恩准了谢旋的请命,不日谢旋便要整装出发。贺匀和贺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有了谢旋将要离开的实感。不一会儿,谢旋本人却慢悠悠地迈过门槛儿进来了。 贺敛连忙跑了过去,杵在谢旋身边,也不说话。谢旋哭笑不得,连忙摸摸贺敛的头,问道:“这是怎么了?” 贺敛抬起头来,俨然一副要哭了的样子。贺匀适时地说道:“他想说,子忱大哥你闲的没事干去的哪门子大西北?” 贺敛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奇怪,但意思大抵是对的,于是连连点了点头。谢旋笑道:“只有兰天这么想?你倒是没什么想法。” 贺匀看着谢旋笑眯眯的样子,突然想到贺青的话,心里无缘由地来了一阵火,笑笑笑!你真的想笑吗!他不敢说出来,只得黑着脸口是心非:“我能有什么想法?少一个人管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谢旋不知道贺匀怎么了,怎得说话这么冲,也是愣了愣,才加快了脚步往贺匀的方向走去。贺匀方才嘴硬的那股气儿瞬间都没了,只当子忱大哥又要动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心想不是吧,都要分别了还要挨揍啊...却突然感受到谢旋的手搭在了他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自从贺匀满了十六岁,就再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了,一时间谢旋对他的好全都浮现在脑海里,贺匀觉得,好像子忱大哥就算打他,也从没下过狠手。这样一想,就觉得愈发舍不得了。 贺匀还沉浸在即将分别的伤感中,突然听到头顶上轻飘飘的一句:“贺匀,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嗯?” 贺匀抬起头一看,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可能被雷劈了,否则为什么会看见泰山崩于前也能保持微笑的子忱大哥,眼眶...红了? 贺匀使劲眨了眨眼,还想去看时,谢旋已经放下了手,重新挂上了笑容,问:“你大哥呢?” 贺匀指了指后院的方向,直到谢旋走了过去还没有反应过来。 贺青手里提着一把长矛,正在院中挥舞,长矛携风,刺的空气里仿佛出现了许多无形的大口子。谢旋知道这时候不能往枪口上撞,便斜靠在墙边看了一会儿。突然,长矛脱手,直直地向谢旋这边刺了过来。谢旋不慌不忙,微微弓腰,一个漂亮的回旋踢正踢中长矛的尾端,将其稳稳地钉在了他方才靠着的墙上。继而他拍了拍手,说:“干嘛这么大火气?” 贺青哼了一声,坐到石桌旁,兀自倒了两杯水。谢旋也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追着坐了下来,首先开口到:“今日在朝堂之上,我看你的脸黑的都能当炭烧了,至于吗?” 贺青抬起眼,正欲说话,谢旋却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气什么,所以我不是跟你商量了吗。” 贺青斜了他一眼,显然不以为意:“你那叫商量吗?做好了决定再来与我说,这叫通知。” 谢旋嘿嘿笑了两声,道:“你也知道,我这是没有办法。皇上它老人家横竖看我不顺眼,我待在这里当个肉刺,扎的他不舒服,我也不舒服,何必呢?” 贺青这才把茶杯推了过去,郑重其事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大西北也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在那里呆过三年,那帮混犊子没有一天消停过,这些我都不说,我相信我能处理好你也能。可是一旦去了那边,你就一辈子都得呆在那里,你不憋屈我都替你憋屈。” “有什么好憋屈的,我父亲守了一辈子大西北,不照样威名赫赫,有谁不知道他的?你东征西战这么多年,不也是为了这个国家,怎得你们都能,我就不能了?” 谢旋说这话,其实算不得真心实意,他当然了解贺青的想法。谢旋的父亲安阳郡王虽为郡王,血统上却是名副其实的亲王,在当时的几个皇子之中,最为出类拔萃。也正因为如此,新皇登基后,最为忌惮这个弟弟,年轻的阳王殿下知道自己不招皇上的待见,便主动请缨前往大西北,并且自请降爵,从亲王转为郡王,以此表明自己的忠心,只为了让初登王位的哥哥放心。 说起来也是憋屈的很,堂堂亲王,为了避嫌去大西北呆了一辈子,天下百姓只记得有个骁勇善战的安阳郡王坐镇西北,听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内里又含了多少的讽刺? 当今皇上膝下有三个皇子,大皇子虽通读四书五经,说话做事却是扭扭捏捏,没什么主见;二皇子心比天高,眼睛长在头顶上,天下的事到了他眼里都不是事儿,武断又鲁莽;三皇子就不用说了,还是个没断奶的襁褓婴儿。 而皇上本人已经年迈,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活,偏这三个皇子怎么看都继承不了大统。这样一来,即使谢旋对皇位全然没有兴趣,他的存在也显得极为扎眼,老皇上做噩梦恐怕梦到的也都是谢旋抢了他儿子的皇位。 “妈的没一件顺心的事儿!”贺青低骂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放心,走不了几章就回来了。。。 第5章胡夷子 距离谢旋离开晋阳已经半月了,说来也奇怪。朝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贺青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谢旋人在西北,更是八竿子打不回来。贺匀没了人看管,本想着可以随意去浪,却一点提不起兴致。连贺敛都觉得奇怪,每日必问一句:“二哥你今天又不出门吗?” -- 第8页 出门有什么好玩的?一点偷偷摸摸的乐趣都没有。 这天贺敛正在练功,贺匀吊儿郎当地蹲在一边,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手上拿着根竹棍对着贺敛指手画脚。 “你这姿势不对,刀不是这样拿的小白云。” 贺敛对于小白云的称呼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止住动作,问:“那怎么拿?” “刀不比剑,你平日里拿剑使的是轻巧的劲儿,只要握住剑柄,把握住灵活度就行,没那么多讲究。”贺敛把嘴里的狗尾巴草拿下来,讲得头头是道:“可是刀不一样,刀重,像你这样拿,没一会儿手就该酸了。” 贺敛站在原地:“那怎么样能不手酸呢?” “你暂时还不行。”贺匀嘿嘿一笑,蹭地站了起来,从一旁的武器架子上挑了一把看起来最重的刀,用两根手指夹住刀柄,直直向贺敛扔了过去。贺敛双手险险接住,身体却往后一个踉跄,他颠了颠手上的刀,感觉能有一个自己沉了,贺匀居然用两只手指轻轻松松就扔了过来。 贺敛吃了一惊,带着一脸赞赏看向了自家二哥。后者嬉皮笑脸:“不用崇拜我,单身的男人手上力气都大。” 贺敛眨眨眼,没有领略到这句话的意思。贺匀见抛出去的梗没有人接,觉得好没意思,当下也懒得开玩笑,走到贺敛身边,说:“你今年多少岁了?” ......我多少岁你不知道吗?贺敛无奈道:“十四。” “嗯...我十四岁的时候,已经被混合双打了四年了。” “嗯我大概知道。”当初有幸目睹过两位大哥一起指导二哥练功,确实很惨。 贺匀五岁之前有娘亲护着,五岁到十岁有谢旋护着,父亲没空管他,大哥想打也打不到他,导致贺匀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熊孩子。不好好读书,不好好练功,骂不得惹不得,简直是个土皇帝。十岁之后,谢旋转了性,开始跟大哥一起对他唱红脸,两个人轮流动手,愣生生把土皇帝变成了大丫鬟,只要见到他们俩,比谁都听话。 也是十岁之后,贺匀被赶鸭子上架,硬逼着成为了一个好学生,每日晨起读书,午后练功,但凡有哪里做的不对,二话不说就是打,日子过得叫一个酸爽。后来谢旋搬到了郡王府,也没耽误他随时来抽查贺匀有没有偷懒。就这样,神经大条、没心没肺又不求上进的贺匀本人居然没有变成一个懒鬼。 “所以你很幸福啊少年,你看你二哥教你练功,什么时候揍过你?” 贺敛歪着脑袋想了想,还真是。 “谢谢二哥。” 贺匀其实也就是嘴长在脸上不说话难受,谁知道自家老三还真的认真道谢了,连忙摆摆手,说:“你现在臂膀力道不够,不是手劲的问题。把你手上这把刀举起来,坚持到我说可以为止。” 贺敛依言照做了。 贺匀围在贺敛身边,纠正了几次他的站姿,便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突然,他看到墙上有一个很深的像是长矛捅出来的圆形的洞。他走到墙边,好奇地对着洞里看了一眼,心想这是谁戳的呀,多大仇多大怨?突然间右边眼皮却猛地跳了起来,贺匀头一晕,急忙扶了一把墙,心道,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贺匀回头一看,正看到贺青被两个小厮给抬了进来,陈秀跟在一旁,表情有些难看。贺敛本来手上就在发抖,这一下直接把刀扔了出去,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连忙跟过去,一起进了屋。 贺青趴在床榻上,喘着粗气,贺匀和贺敛站在床尾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一头雾水。府上的管家李伯端了两盆温水进来便关上了门出去了。这时候贺青突然大喝一声:“佞臣!” 贺匀兀得松了一口气,还有力气骂人,应该没事。 陈秀摁住了贺青的肩膀,道:“别乱动!” 等到陈秀脱下了贺青的朝服,三人都募的睁大了眼睛。里面的中衣已经不成样子,贺青的背上遍布大大小小的鞭痕,血糊的到处都是。陈秀轻轻掀了一下,发现大片的衣服已经和皮肉粘在了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贺匀和贺敛的表情都变的很难看,陈秀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道:“有点疼,你忍住。”说着,陈秀放轻了力道,顺着伤口的方向一点一点地往下扒,直到把衣服全部脱下来,贺青伤痕累累的背部暴露无遗。贺匀连忙拧了拧温水中的毛巾,递了过去。 “你堂堂一个大将军,怎得当朝被打成这个样子?”陈秀眉头紧锁,手上的力道却很轻。 “张思远那个老东西,在皇上耳朵边上吹阴风,要遣回西北的三成兵力,安置到东南沿海!我去他丫的!嘶...” 陈秀手下一使劲,说:“要说就好好说,这么激动,还嫌不够疼是吧!” 贺青悻悻地哦了一声,继续说道:“你知道子忱刚刚过去,正赶上东胡那帮完犊子闹腾,这次闹事的规模不小,连文书都报上来了,你说这时候撤西北的兵不是裹乱吗?东南沿海那边有我朝全部的海军,还有卫巍盯着,派的哪门子兵!把那群沙海里滚大的兵往水里倒,不是脱了裤子放屁,他吃饱了撑的吗!” 陈秀看他实在是生气,也没再说他,继续问道:“皇上怎么说的?” “皇上还能怎么说,说金虎符在我手上,兵力的调配应当问我的意见。”贺青咳了一声,有些心虚的道,“我把张思远臭骂了一顿,没把握好分寸。” -- 第9页 听到这里,贺匀也大概知道这没把握住分寸是什么意思了,这张思远是皇后的亲哥哥,当朝的国舅爷,估计贺青是一时过于激动问候了这位皇亲国戚的祖宗十八代,皇上能不发脾气吗。 “接着我跟皇上陈清了调兵的利害,就去领了罚。算是暂时把这件事压下来了。” “就算是口不择言,何至于把你打成这样,依仗你到处打仗的时候没见皇帝老儿对你发过一通火,这才消停了几年便想罚就罚了?”贺匀切了一声,“我看皇帝老儿也就是个老皮脸,不嫌臊得慌。” 贺青回头使劲瞪了一眼:“去!说的什么话!” 贺匀见贺青伤的也着实是厉害,没再顶嘴。这时陈秀回头对贺敛说:“阿敛,你识药,去库房找一些药材,交给李伯去煮。阿匀去拿些止血的药粉来。” 贺匀与贺敛都出去以后,贺青神色终于沉了沉,说:“皇上心中恐怕已经有所偏向,我今日明着在骂张思远,却扎了皇上的心。文官不知武官的难,皇上久居庙堂,又有小人吹阴风,只当西北安宁的很。这时候调兵,明显是要为难子忱,东胡人不足为惧,但只要还在闹,就是一桩烦心事。我看张狗党羽,是想翻天了。” 谢旋的军队在距离东胡一族大本营十里开外的地方驻扎了两个多月,西北地区已经提前入了冬。 肆虐的黄沙漫天遍地的飞,打在人的身上,就像尖利的刀刃游走于肌肤之上,能活活割下一层皮肉来。 帐外黄沙漫天,吹的人睁不开眼,帐内的人身着银色铠甲,正襟危坐于木制的椅榻之上,一双眼睛却尤为清明,一盏轻飘飘的油灯用一根粗重的麻绳吊在军帐的正中央,給帐内带来了昏暗的光,座上人的面前摆着一对金属的烛台,上面两根蜡烛已经快要燃尽,那人的脸部轮廓映在这一丝暖黄色的光晕之中,却增添了一丝平和的意味。好像完全不受外面疾风呼号的影响,帐内与帐外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只是,这一点平和宁静很快便被打破了。一个同样身着银甲的壮实男子忽的掀开了门帘,一阵冷风乘隙而入,谢旋这才微微抬了抬眼,见到来人,问道:“东胡人熬不住了?” 男子几步走到谢旋面前,面带喜色,朗声说道:“王爷说对了,那群胡夷子今日将全部兵力都撤回到他们那狗窝里了,不出一日,定会哭爹喊娘地前来投诚。妈的!一群蠢货,耗了两个多月!” 这壮汉正是安阳郡王旗下最得力的助手丁勇,自郡王逝世,十几年来一直驻守在西北,勤勤恳恳地守着边境,为人豪爽干练。 他说完这句话,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嘿嘿笑了两声,复又说道:“我粗人一个,说话是有些糙的,王爷千万别计较。” 谢旋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怀,说道:“我们不等他们投降,你辛苦跑一趟,就今晚,端了他们的巢,把央塔木卓给我抓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会有双更 第6章藏拙 丁勇听完这话,稍稍愣了半晌,才哈哈笑道:“王爷好威风!我这就去抓,教他们东胡人知道,我大魏朝不是他们想打就打的,也不是他们想称臣就称得起的!” “报!”正在这时,一名小兵手中拿着一只白鸽走了进来,是晋阳来的飞鸽传书。谢旋举起手,示意丁勇先别走,抽出来信一看,当即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丁勇站在原地,问道:“王爷,可是京中有何要事?” 谢旋缓缓抬起头,说道:“改主意了,暂且放过央塔木卓,你去修书一封,就说东胡此次来势汹汹,恐战事有变,向上头讨要些粮食军饷什么的,补给些军中装备更好。” 丁勇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干脆利落的应了下来,掀开门帘出去了。小王爷行事作风颇有当年郡王的风采,似乎还要更加果决一些,听了总归不会错。 一个多月之前,国舅爷张思远曾上书,建议圣上将三成西北驻军调配至东南沿海,大将军为此当朝暴怒,在圣上面前与国舅爷翻了脸。如此精彩之事早就成为了文武百官茶余饭后的谈资,自然也在第一时间传进了谢旋的耳朵,却没再有后续。谢旋知道,多半是贺青一力阻挠,才将此事压了下去。 其实很好理解,当今圣上垂垂老矣,立太子之事提上了日程,皇后娘娘定想扶持自己的亲儿子上位,这样一来,身份本就尴尬的谢旋彻底成为了皇后党羽的眼中钉。 国舅爷这时候递了这样一道折子,一方面提醒当今圣上,西北地区多是安阳郡王的旧部,不能让他们成为谢旋的势力,因此必须削减;另一方面,又给谢旋使了跘子,西北边防向来强盛,抽取三成的兵力并不能造成实质性的威胁,但却足以给谢旋造成极大的压力,使他分身乏术。 若是西北边防出了任何差错,对朝廷来说无足轻重,却可以借口治谢旋的罪。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谢旋在晋阳城中做潇洒王爷做了十几年,从不主动与朝中人往来,也不关心朝政。待人接物礼数极其周到,生怕锋芒太露,成为别人眼里的刺。即使这样,还是招了人家的不待见,包括当今圣上,也像防虎豹一样的防着他。 依照谢旋的性格,你实在要调兵便调,七成的兵力,足够我把西北蛮夷管得服服帖帖,这也没什么。可是谢旋不着急,有人替他着急,贺青眼看这事在朝中是压不下去了,立刻修书一封,飞鸽传到了大西北。 -- 第10页 谢旋又看了看手中这封信,前面是贺青的笔迹,从西北边务的现状说到东南沿海的海军部署,又从张思远那厮的狼子野心到当今圣上目前的偏向,废了一大堆话,仔仔细细地说明了调兵这件事于公于私都是有害无利,总之就是让谢旋能压便压住,决不能随随便便便被抽取了三成兵力。 后面隔了两行,出现了贺匀鬼画符一般的笔迹,若不是谢旋看惯了,还真的很难一眼认出是什么字。上面写着:子忱大哥,我看着他们都不是好东西,你别好脾气任他们欺负。调兵调兵!惯他丫的! 贺敛言简意赅的在最后写了四个工工整整的字:非常同意! 谢旋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想着这三兄弟这时候还真是一条心。贺明贤这个小兔崽子,这么多年了,字写得这么难看也就算了,“惯他丫的”这是书面用语吗?谁教的这混账小子在信件里说脏话! 随即他看了看身边已经燃到了底的蜡烛,只剩一根白色的蜡芯孱弱地立在凝结了的一堆蜡油中间,还在垂死挣扎。他忽的觉得,大西北的冬天好像变得更难熬了。 不出所料,三日之后,圣喻来疆,令安元王专心治理东胡骚乱,调兵之事,暂且搁置。谢旋接到圣喻时,脚下正跪着一个人,正是东胡族的国主央塔木卓。 谢旋对朝修书一封,宣称战事陷入胶着,还需一些时日,定将捷报呈上。字里行间皆是看似真情实感的自责,一方面极力表现自己办事不利,承诺一定尽快结束骚乱;另一方面又给皇帝灌定心丸,声明东胡人投降只是时间问题,圣上不必担忧。 老皇上一看,觉得谢旋也就是个草包,没什么才能,对付个东胡都这么费劲。又想到西北环境恶劣,谢旋自小在晋阳长大,娇生惯养,也实在是难为了他。这一来一往的,便不太好意思撤兵,还给边防军派了军备和粮食,作为犒赏。 谁成想,这边东胡首领都已经早早地被五花大绑,跪在谢旋脚下了。 那央塔木卓的双腿被几道麻绳死死的捆在了一起,几次想要站起来,都没能成功,此时正狠狠地瞪着谢旋,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屈辱。 谢旋坐回椅榻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央塔木卓,慢条斯理地说:“首领这样看我,倒叫我不太好意思了。” 央塔木卓嗤了一声:“东胡一族,只有上跪皇天,下拜后土,你们这般辱我,倒不如杀了我还图个痛快!” 这倒是实话,东胡一族与中原人礼仪不同,即便是在首领和双亲面前,也没有下跪一说。谢旋想了想,冷笑一声:“首领于我大魏边境作乱,两月以来,损我军中兵士数百人,亡魂在上,叫你跪上一跪,竟还委屈了?” 央塔木卓怒目圆睁,说不出话来。 谢旋接着说:“我给首领一个机会,倒是说说,究竟为何不愿与我朝保持边境友好?” “我东胡一族只敬苍天,不畏人力,闹就闹了!哪有那么多道理!” 谢旋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央塔木卓即位不久他是知道的,可他实在是没想到这新任的东胡首领还真是个血气方刚的半大小伙子。他这才注意了一下央塔木卓的样貌。东胡一族久居大西北,从小在黄沙里打滚,族人的身材大都五大三粗,长得糙的很。这仔细一看,谢旋才发现,央塔木卓显然年龄并不大,最多也就不到二十岁的样子,恐怕还没有贺匀大,感情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于是谢旋不加掩饰地问道:“请问木卓首领,你今年多大?” 央塔木卓没想到谢旋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只当他是在讽刺自己,一下就急了眼,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活了十几年还没受过这样的侮辱!” 谢旋云淡风轻,“首领误会了,首领的命运与东胡相连,可不是想杀便杀的。况且贵族当下居于劣势,我朝也有意和谈,这于东胡而言是好事,首领何必如此激动?今日在这里,若是首领愿意和谈,那我便提我的条件。若是不愿意和谈,那首领即便不死,恐怕也走不出我这银甲大营了。” 西北小国众多,若是真的对东胡斩尽杀绝,恐会引起各族不满,到时麻烦会更大,因此谢旋有意大事化小,看就看这东胡国主识不识好歹。 而央塔木卓虽然有些冲动,但也知道利害。这下不再吹胡子瞪眼了,他说:“贵朝有什么条件?” 谢旋心里觉得好笑,“朝贡翻倍,永世不得再犯边境。另外,死在战场上的我朝军士遗骸,希望贵族一个不落的送回我朝驻地。不过分吧?” 何止是不过分,这简直就是无利可图。央塔木卓的表情微微有些动容,这哪里是大魏的作风? “今日这战场上死了百名将士,皆是因为东胡不自量力。我要翻倍的朝贡,是为了安抚他们的家人,也是为了不再有更多的伤亡。央塔首领,一定的牺牲是必要的,可无谓的牺牲完全可以避免。东胡人也不多,你须得好好想想。”谢旋站起身,“我讲究以德服人,今后贵族若再犯,那便是你们不道义,我朝必不会再心慈手软。” 央塔木卓不说话了,他低下头似乎是在思考,谢旋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片刻,央塔木卓抬头道:“还真是个爱兵之将,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谢旋微微笑着:“这一声将军不敢当,我朝自有能将。在下大魏朝安元王,谢旋。” -- 第11页 谁知央塔木卓听到谢旋的名字时,却募地睁大了眼睛,神色异常激动,他有些语无伦次的问道:“安元王?你与王爷,不,你与安阳郡王谢凃是什么关系?” 谢旋心下奇怪,西北这些部落认识父亲并不奇怪,反倒是不可能不认识,但何至于如此激动。他打量了一下央塔木卓,看着对方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缓缓说道:“安阳王谢凃,是我父亲。” 第7章第一场雪 寒冬已至,晋阳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贺匀躺在床上,梦到自己偷偷溜到仙月楼去,左手搂着香香,右手抱着艳艳,苗苗给他捶背,玲玲给他揉腿。 香香在他耳边娇嗔道:“二公子,你许久未来,等的人家好苦啊。” 贺匀干了一杯女儿红,笑道:“两位大哥看的太严,这不是子忱大哥一走我便来了嘛。” 苗苗也伏在他的身上,撒娇道:“那二公子以后天天都要来呀。” 贺匀微醺:“尽量,尽量。” 正享受得不得了,突然一声巨响,贺匀眼看着仙月楼的门又一次被踹倒,谢旋缓缓踱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盆冰块。 贺匀一惊,甩开四个姑娘就要跑,可是双腿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谢旋微微笑着走近了他,二话不说,呼啦啦的就将冰块倒在了他的身上,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贺匀还没反应过来,谢旋突然又猛地把他拉了起来,开始动手扒他的衣服,贺匀惊恐万分,嘴里大嚷着:“哎哎哎子忱大哥息怒!大哥息怒!别脱衣服,会冻死人的!!!” “啊啊啊...啊嚏!”睡梦中的贺匀腿一抽,嘭地撞在了床沿上,这才疼醒了过来。揉揉自己的腿,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心想,妈的冻死我了。他一把把棉被裹在身上,哆哆嗦嗦地走向窗边一看,天刚蒙蒙亮,外面的地面上、屋顶上、树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雪,房檐上整整齐齐的挂着一排透明的冰棱子,整个后院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映的十分寂静。 他默默地退到床边,心里丝毫没有看见初雪的喜悦,只觉得自己算是被冻清醒了。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从棉被里钻出来,开始动手穿衣服。 陈秀提前几天就给贺匀贺敛备好了棉衣,放在了他们各自屋的柜子里,贺匀一边穿一边想,有大嫂真是好。 穿好了衣服便风风火火地出了房门,这会儿天还没有亮透,贺匀无聊得很,本想着去把贺敛闹起来,却先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吸引了。 他顺着香味儿走到了厨房,见陈秀站在灶台前,手里揉着一团面,锅里煮着香气逼人的打卤,硬是让晨起肚子里空空如也的贺匀咽了咽口水。 陈秀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回头一看,立刻笑着打趣道:“阿匀怎得起得如此早?我得看看,今儿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贺匀嘿嘿一笑,凑到陈秀跟前,说:“我是被子忱大哥给吓醒的。” “胡说八道,子忱远在西北,莫不是托梦吓的你?” “可不是吗?我梦到子忱大哥往我身上倒冰块儿,被冻醒了。” 陈秀忍俊不禁,拍了拍贺匀的肩膀:“今晚我给你换床厚些的棉被。” “得嘞!”贺匀默默挪到大锅旁边,拿起筷子蘸了一下,心满意足地舔了舔,继续说道:“大嫂,今儿早吃打卤面吗?” 陈秀点点头,手上已经在切面条了。 “家里有厨娘,也有丫鬟,大嫂何必起得大早专门做,多辛苦?” 陈秀笑笑:“你大哥爱吃我做的。” 啧啧啧,贺匀看着陈秀幸福的笑容,莫名觉得牙有点酸。“我大哥自己神仙眷侣,好不快活,却处处管着我不让我出去,大嫂你帮我说说他。” “你也好意思说,都快二十了,没个正经。还不定定心,找个好姑娘回来。” 贺匀撇撇嘴道:“我不愿意,大嫂你看看,你这手也是拿过刀扛过枪的,嫁了我大哥,如今多委屈。我可不愿意我喜欢的姑娘敛了自己的心愿,在家里当个小媳妇。” 陈秀看看贺匀,道:“阿匀这就不懂了,我可没觉得委屈。将来你的姑娘也不会觉得委屈。” “说得好听,这小子就是懒得负责任,成日里无所事事,歪道理一大堆。”贺青的声音突然响起,随后他走进来,当着贺匀的面,从背后搂住了陈秀的腰。 贺匀的牙更酸了。陈秀表情有些无奈,拍拍贺青的手:“阿匀还在这里呢,去去去。” 贺青充耳不闻,下巴轻轻地搭在陈秀的头顶,斜眼儿看着贺匀,脸上写满了你这个没眼力见儿的,还不快走。 于是贺匀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很有眼力见儿的跑了。 晋阳城中的雪浩浩荡荡地下了半个月,终于放了晴。大雪一停,年关也将至了。老百姓们纷纷开始盘算过年的事情,大街上到处是各类商贩,家家户户都忙着打年货,大红的灯笼挂了满街,城中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贺府也迎来了一个好消息:谢旋得了圣令,将要回来过年了。这一大早,贺匀和贺敛便高高兴兴地爬了起来,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便风风火火地驾马行到了城门前,中途贺匀还差点撞到了一个早点摊,肇事人没什么反应,倒是把贺敛吓了一大跳。 匆匆忙忙到了城楼下,兄弟两人四处望了望,天色尚早,这时候街上除了卖早点的,也没什么人。寒冬腊月的大清早,真的是冷极了。贺敛把手往衣袖里缩了缩,说:“二哥,我们是不是来的太早了?” -- 第12页 贺匀也吸了吸鼻子,颇为不在意的说:“不早不早,说好了早上到的。” “二哥,你不躲着子忱大哥我都觉得奇怪了,你到底在兴奋什么?” 贺匀听了这话,却依旧开心的挑挑眉,说:“大哥最近的精力都在大嫂身上,对我太温柔了,我皮痒。” 贺敛无语了半晌,心想这是什么毛病? 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没多会儿就看见不远处缓缓行来一架马车,两个人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一前一后地策马跑了过去。在靠近马车的时候,贺匀一拉马绳,毫不费力地纵身一跃,便轻巧的落了上去,把那驾车的车夫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去。贺匀自然没有注意到,只猛地掀开了马车前的帘子,毫不吝啬的献上大大的笑容,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他嚷嚷道:“子忱大哥!想我了没?” 车中的谢旋表情都没变一个,但还是能看出那双眼睛里的笑意,他对贺匀招招手,示意他过去。贺匀哪有不从的道理,立刻放下了帘子,一步跨坐到谢旋身边,谢旋揪了揪贺匀的耳朵,也没使多大力气,笑骂道:“小兔崽子这么咋呼!看你给人吓的!” 贺匀一听久违的小兔崽子,莫名其妙的就来了劲儿,狗腿的嘿嘿了两声,对着外面说道:“我太激动了,对不住啊!”那车夫连连道没关系没关系。 接着,贺敛也顶着一张笑脸上来了。谢旋一见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厚厚的大红包,笑着道:“给兰天,压岁钱。”贺敛笑的更欢了。 贺匀见状也不恼,笑嘻嘻地凑过去,“大哥,你给我准备什么好东西了?快拿出来。”谢旋挑了挑眉,他本以为贺匀会向以前那样嚎天嚎地说他偏心,却没想几月不见,这小子的承受能力又变强了。谢旋不吃他这套,耸耸肩,道:“过了年你可就二十了,要点脸。” 贺匀死不要脸:“不要不要不要,我从小便没皮没脸,子忱大哥若是没准备礼物,我便每日里粘着你,半夜也要爬上你的床。快给我嘛给我嘛!” 贺敛看着自己二哥这无赖样,默默扶额。谢旋终于受不了他了,忙从身后抽出一把弓,说:“拿去玩儿吧。”贺匀这下眼都直了,这把弓做工十分精致,黑色的弓身上有几笔金色的纹路,勾勒出一头狼的形状,他拨楞了一把弓弦,发出与空气碰撞的清透的响声,在轿子里回旋,一看就是好东西。谢旋说:“前阵子从东胡人那里拿过来的,我看着好用,就带回来了。”贺匀简直要哭了,对于他这种爱调皮捣蛋的泥猴儿,这东西简直太趁手了。不只是贺匀,连贺敛的脸上都有几分喜爱。 谢旋当然注意到了,“箱子里还有几样玩意儿,兰天回头也自己挑挑,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贺敛立刻开心的点了点头。 不多会儿,三人便到了贺府。谢旋掀开帘子,迎面便看到了从府中走出来的贺青。于是笑道:“贺将军出来的如此及时,等我多久了?”贺青吹胡子瞪眼:“多大脸!我巴不得你别回来。”谢旋知道贺青就这样,当然不往心里去。他挂着笑容刚准备下车,谁知贺青作势就要把他往里面推,说:“我看你是糊涂了,还不先往宫中去,着急忙慌的往这儿跑干什么?” 谢旋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贺青只当他是懒得去宫里应付皇上。便说道:“你快去快回,我和阿秀备好了饭,包你一回来就能吃上。” 谢旋撇撇嘴,道了声好吧,便坐回了马车里。贺匀和贺敛没心没肺地搬着谢旋带回来的大木箱跑进门去了。直到车夫重新出发,谢旋一个人坐在马车中,神色才渐渐冷了下来。 第8章出气筒 一个月前,央塔木卓亲自把老首领的手书带去了大魏朝西北驻地,对谢旋道,大魏的皇上不是好东西,安阳郡王的死另有隐情。谢旋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了,第一次是在离风月街不远处的一个酒楼里,那天他无意中看到了慌慌张张跑出来的贺敛,于是他跑去踹倒了仙月楼的门,把贺匀抓回了家。 谢旋入了宫,老皇帝听说这件事,立刻把他召进了御书房。见了面便很和善的问:“子忱这几个月着实辛苦,大西北的环境可否能适应啊?” 谢旋微笑道:“多谢圣上挂怀,子忱一切安好。” 皇帝的心情似乎不错,拉着谢旋家长里短地絮叨了一阵。谢旋看着老皇上的脸,有些恍惚。随后他打心底里冷笑了一声,觉得浑身难受,没有比这更难受的时候了。 当然,谢旋的想法没有表露给年迈的九五之尊看,他一直微微笑着,言谈举止都十分得体,得体的恰好让皇上觉得生分。接着谢旋自然的拒绝了留在宫中用“家宴”的邀请,借口自己连夜奔波甚为劳累,便火烧屁股似的离了宫,他一刻都呆不下去。 即使央塔木卓的话还未证实,可一点点微小的可能性都能让他在圣上面前如坐针毡。自请降爵的父亲,逃去大西北的他,数日连天的风沙,明里暗里的提防,甚至一个还未证实的猜测,无一不让他喘不过气来。 谢旋一刻不停往外走,几乎是小跑着,完全失了他平日里的沉稳之气,他第一次觉得从御书房到宫门的距离这样的长,他步履匆匆地上了马车,一掀开帘子,募的愣住了,只一瞬间,他立刻将自己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甚至调整好了语气,悠悠的开口:“平日里没见你这么闲。” -- 第13页 车中的贺匀捕捉到了谢旋一瞬间的情绪转变,心里有些奇怪,他看谢旋若无其事的样子,便顺着谢旋的话说:“这么久不见了,做弟弟的还不能粘一粘你了?” 谢旋瞥了贺匀一眼,心想这小子吃错药了? 贺匀没等他说话,便继续道:“你不知道,大哥最近都不管我了。整日里除了上朝和军务之外,他的心里就只有大嫂。我和兰天被晾在一边,现在就是两棵凉了的黄花菜。” 谢旋笑道:“没良心的,大嫂对你还不够好?” 贺匀摸摸鼻子,没心没肺地呵呵道:“好啊,就是太好了,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出去玩耍了,整日里帮着兰天练功,我自己都被自己艰苦奋斗的精神感动了。” 谢旋懒得理他,只听他继续说:“要不子忱大哥,你打我一顿吧。我这好几个月没被收拾了,实在是浑身难受。” 真是第一次看见自己讨打的,谢旋一脸惊异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这怕不是个傻子。贺匀却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边凑了过来一边说:“不是傻子不是傻子,我真的只是皮痒,子忱大哥你随便打随便掐,只要不打脸...哎哎哎!” 谢旋也不知怎得,鬼使神差地就伸手掐住了贺匀的脸,往两边使劲扯了扯,看贺匀的表情实在算是有些惨,又好心的换了地方,逮着贺匀从头到腿挨个掐了一通,掐的贺匀哭天喊地。车夫不明就里地问了一句:“王爷,这是...” 没等谢旋回话,被打的人先抢过了话说:“没事,车夫大哥你继续走,挑人少的地方走哎哎...哎呦喂!” 等到谢旋掐够了,果真觉得心情好一些了。贺匀这才眼泪汪汪地揉揉胳膊揉揉腿,揉揉脖子揉揉腰,揉揉脸又揉揉脑门儿,好像浑身都疼,实在是不知道揉哪儿合适。 谢旋发泄够了,方觉得自己下手太狠了,他干咳了两声,帮着贺匀轻轻揉了把腰。看着贺匀可怜巴巴的样子,想笑的要命,又觉得这时候笑出声来就太过分了。只好低着头,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 这时,贺匀笑嘻嘻地问:“大哥,心情好多了?” 谢旋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回,便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素日里没心没肺,开水都烫不掉一层皮的贺老二,破天荒的自己送上门来讨打,居然是为了哄他开心。 贺匀见谢旋没有说话,咦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本想着,你在西北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头,西北都是外人,你除了我没对旁人动过手,又不能无缘无故找他们出气。几个月没上手了,能教训到我应该觉得比较亲切。我看皇帝老儿那个龟孙...嘘,别跟我大哥说我这么说皇帝老儿啊,额...反正我估摸着你见到那龟孙也得烦,才特地过来的,你要是觉得心情好一些了就说说,笑笑也可以啊。” 谢旋哭笑不得,只得抬起头来在贺匀的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看着贺匀凌乱的发型和被掐红了的脸,哈哈大笑了起来,贺匀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谢旋不顾形象地笑的这样欢,也管不得自己此刻是什么形象了,傻子一样跟着笑起来。 可怜的车夫经历了这一会儿马车里从大哭到大笑,从大悲到大喜,吓得僵直了身体,觉得自己连马绳都拉不稳了。这这这...这都什么毛病? 今年的天气格外的冷,大雪停了之后出了几天太阳,从屋里看着外面暖洋洋的,可是一出了屋门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北风呼呼地吹。贺敛想拉着贺匀一起出去练功,贺匀却懒洋洋地坐在炉火旁,屁股仿佛粘在了板凳上,任凭贺敛怎么拽,他就是岿然不动,一副这么冷的天谁出去谁是傻子的样子。贺敛没有办法,只好放弃了。 贺青照例去上早朝了,谢旋这一回来也不知怎么回事,颇有些不务正业。早朝时总是告假说自己身体不适,一次两次的,皇上便直接特许了他在府中修养一段时间。 说是在府中,实际上安元王一次也没踏入过自己的王府。这天,谢旋一大早便一个人悠闲地逛去了集市,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个香喷喷的烤红薯。他一打开贺匀房间的门,刚刚还纹丝不动的贺匀一下子就从板凳上跳了起来,饿死鬼似的扑向了谢旋手中的食物。谢旋直接把红薯往旁边一丢,被贺敛稳稳地接住。他说:“跟没吃过饭似的,丢不丢人。” 贺匀这一把没有抓住食物,直接抓住了谢旋的手,他一个激灵,说:“我的妈呀大哥你这还是人手吗?比冰棱子还凉!” 谢旋毫不在意:“大清早出去能不凉吗?就你娇气,把你往西北搁上两天,你是不是得冻死?起开起开!”说着就要甩开贺匀。贺匀没理他,反而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说:“我钢筋铁骨的,哪儿有这么容易冻死。” 贺匀在炉火旁呆久了,手心热得发烫,谢旋觉得还挺舒服,便没再说什么。贺匀给他捂了一会儿,嬉皮笑脸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到西北去?” 谢旋觉得此次回来这贺老二殷勤的不太正常,便道:“有什么鬼主意就说吧。”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 “二哥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一直默默吃红薯没有说话的贺敛小朋友一脸诧异,睁大眼睛道。 贺匀回头做了个小屁孩别说话的表情,迅速又回过头说:“子忱大哥,行不行?” “说说理由。” 贺匀眼珠子来回转,憋了半天,说:“你不在,我会想你的。” -- 第14页 谢旋依旧看着贺匀没回话,贺匀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不太合理,只好继续说:“你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尤其是那把弓,真的是太牛了。中原没有这些东西,我想去见识见识。你就带我去吧大哥!我保准不给你添乱!” 谢旋心想,贺老二当娇气少爷当惯了,出去见见世面也没什么不好。大西北虽说气候恶劣了点,可是贺匀不用像他那样劳心劳力,日子应该也比较舒坦,倒没什么不行的。 贺匀见谢旋没有立刻拒绝,便知道有戏,抓紧时间道:“大哥你一个人在那边孤单的很,你就不想我吗?再不济你要是哪天不顺心了,还有个便宜的出气筒,多好的事儿啊,你就答应吧!” ...有点道理。 “二哥,你要是走了,谁教我练功啊?”贺敛小朋友继续问道,见贺匀开始回头瞪他了,他又加了一句:“要不子忱大哥,我也去行不行?” “......问你们大哥去。” 贺匀一听,立刻放开谢旋的手,高高兴兴地坐回去:“我就权当你答应了啊,大哥早就嫌弃我们碍着他跟大嫂二人世界了,绝对没问题!哎哎贺老三你给我留一个!” 谢旋搓了搓自己方才被焐热的手,突然无来由的有些高兴。 贺匀虽然是有些缺心眼儿,但是对自家大哥的认知一向到位,贺青犹豫都没犹豫一下,直接大手一挥,巴不得贺匀立刻就消失在他面前。于是贺匀乐呵呵地在距离去西北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就开始做准备,贺敛每天被他拉着买买买,觉得光是运这些行李就得够呛。 半个月后,贺匀如愿以偿的跟着谢旋踏上了大西北的征程,一路上就像磕了药似的兴奋地不得了。贺敛也兴奋,但是他的兴奋仅限于把头伸出车外,睁大眼睛左看右看,时不时问问谢旋这是哪里那儿是干什么的。贺匀就不一样了,看到个街边买糖葫芦的他都能大叫一声:“呵!”把人家小贩吓得一愣神,他就半个身子探出去,立刻摘下来几串,再扔给人家几文钱,迅速钻回车里递给谢旋和贺敛,再大惊小怪地说上一句:“这里的糖葫芦都比晋阳的大!” 刚走了半日,谢旋的手中已经多了好几样零食。谢旋不爱吃这些,贺匀给他他就接着。有一顺手就能够着的,贺匀就探出身子去够;够不着的他就跳下马车,过一会儿再屁颠儿地追上来。 要放在平时,谢旋早动手揍他了,今天难得心情不错,便一直没有吭声。在贺匀第六次想要跳下车去的时候,谢旋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拽住了贺匀的腰带把他给抻了回来。贺匀挣脱不开,咧着嘴嘿嘿一笑,终于老实了。 一行人刚刚出了城,天上便倒豆子似的落下了大雨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雨势不见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隔着一层木板依旧能感觉到寒意,车夫对着里面喊:“王爷,这雨势不见小,马车勉强能走,后面那板车怕是不行!您看怎么弄!” 后面那不好走的板车便是用来装贺匀的大大小小的箱子的,一车的东西确实很难在这样的大雨里运出去。谢旋当机立断道:“天色不早了,先回去找个客栈住下。” 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转向回了城,这是个小城,离晋阳不远,城门前风雨飘摇地印着两个大字:汴城。他们胡乱的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齐整的客栈落了脚,准备先吃个饭。贺匀又操心操力地指挥着几个人把自己的箱子都检查了一遍,没有漏水的,才坐到了桌边。折腾了半天,雨势反而更大了。 “今儿早上出来的的时候太阳老爷还冲我乐呢,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啊啊啊啊嚏!”贺匀抹了一把淋湿了的脸,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贺敛忙给他倒了杯热水,说:“今日怕是走不了吧?” “无妨,不急于一时。”谢旋摆摆手,示意随行的几个兵士和车夫过来一起吃饭。他们跟了谢旋一路,知道这位王爷没什么架子,但不好拂了礼数,便自己开了一桌,谢旋笑笑,没勉强。 一个年纪不大的店小二忙跑了过来,一脸笑容的问道:“几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谢旋笑道:“先上酒菜,随后再住店。” “得嘞!”那店小二殷勤的很,忙递上了几条毛巾,嘴里道:“客官先擦擦,今儿这雨大,怕是冷得很。客官要几间房?小店先准备着,给几位烧洗澡水。” 加上谢旋三人,同行的一共八人,谢旋道:“八间房”。店小二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有些不好意思:“客官,雨天空房少,只有四间了。” “这附近还有其他客栈吗?” “客栈多在城里,这里偏得很,因此只有一家。” 一位兵士伸长了脖子说:“王爷,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己找地方落脚就成!” 谢旋笑笑,说道:“雨太大了,今晚各位先委屈,两人一间吧。” 店小二立刻眉开眼笑的接过话:“好嘞!那各位爷先商量着,小的去安排。” 贺匀和贺敛自然是一个屋子的,结果就是那边桌的几位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跟安元王睡到同一间房,谢旋知道自己与他们一个屋,大抵另一位是要在门外守一宿的。随行的兵士当中有一个年纪很小的,一路上极为耐心的回答了贺匀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贺匀怪喜欢他的,便指了指他说:“哎小兄弟你叫什么?” 小兵道:“小的名叫冯奕。” -- 第15页 贺匀道:“冯奕是吧?那我跟冯奕一屋吧!小白云你跟子忱大哥一起。” 小兵没有拒绝,但是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一瞬间的惊恐之色,贺匀捕捉到了,摸摸自己的下巴,说道:“我有这么恐怖吗?你放心,我不是王爷,也不是什么将军,你跟我一起不用有心理负担。” 冯奕急忙吞吞吐吐地说:“不是不是,我...”我心理负担太重了好吗... 贺敛在一旁笑开了花:“二哥,像你嘴这么碎的,人家被你唠叨一晚上,明天还赶什么路哈哈哈哈哈哈!” 冯奕杵在一旁,尴尬的挠了挠脑袋,贺匀瞪了一眼贺敛,心里不服气,坐回椅子上看着谢旋。 谢旋瞥了他一眼,嘴角有掩不住的笑意:“兰天你跟冯奕一间,我收留你二哥了。” 贺敛朗声道:“好嘞!” 第9章正常需求 众人吃饱喝足后,便各回各的房间了。小二早已备好了水,贺匀急急忙忙地跑进门,三下两下就把身上的衣服全脱了,这才想起来不是自己一个人,他回头看看谢旋:“大哥,你先来?”谢旋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笑道:“得了,你湿得比我厉害。” 贺匀嘿嘿笑着,身手矫健地跳进了浴桶,屁股刚一贴到桶底他便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反应过来热水在旁边的木桶里好好盛着呢,自己忘了往浴桶里倒了。谢旋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觉得好笑,无奈的摇了摇头,俯身用手指测了测水温,便一手拎起一只捅,哗啦啦的往贺匀身上倒,白茫茫的水汽一下子就起来了,贺匀忍不住闭上了眼嘘了半天,简直是太舒服了! 浴桶和床之间隔着一扇屏风,谢旋退出来,听着贺匀一边洗澡一边哼着小曲儿,嘴角便不自觉地挂着笑。笑着笑着谢旋突然想到了一些事,便笑不出了。 此次回西北,本不应如此匆忙,但丁勇突然来信,说是抓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安阳王病重时塌边的大夫,谢旋幼时见过他,记得这个人姓贾。安阳王死后,谢旋便跟着贺老将军回了晋阳,之后也没再想起过这个人。二十年后的今天,他又出现了吗?或许他真的是唯一能够解开谢旋心中疑惑的人,但是若一切都如谢旋想的那样,他又该如何应对? 谢旋这边正思绪混乱之时,突然看见一双腿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子忱大哥,你想什么呢?我叫了你好几声。” 谢旋收回了思绪,视线顺着这双腿往上看,谁知头还没完全抬起来,目光便触及了一个很隐秘的部位。贺匀这小子,居然一丝不挂着站在了他的面前! 谢旋的脸抽搐了一下,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衣,伸手往贺匀的腰上一缠,说:“要不要脸?” “都是男人,你不也有吗?” 谢旋站起来,作势要掐他,贺匀连忙退了一步:“哎哎大哥,我没洗完呢,我想叫你帮我搓搓背。” 谢旋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贺匀又屁颠屁颠儿的坐了回去。 方才涌出的愁思被贺匀这一搅和全没了,谢旋躬着腰在贺匀的身后仔仔细细的搓着,听着贺匀胡侃。 “子忱大哥还是你手法好,兰天那小子给我搓从来不敢使劲儿。我大哥更别提了,有一回让他给我搓搓,差点儿没褪了我一层皮,弄得我晚上躺在床上都觉得疼。” “你大哥舞枪弄棍惯了,哪儿干的来这种事。” “他才不是呢,他要是给我大嫂搓,才不会下这种狠手,哼,就是从小打我打惯了,不来两手不...”贺匀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身后这个也是从小打他打惯了的人,还是闭嘴吧。 “不来两手不痛快?” “...嗯,嘿嘿。”贺匀干笑了两声,突然转过身来,对着谢旋竖了竖大拇指,由衷的赞叹道:“太舒服了!” 水气弥漫的浴桶里,贺匀的脸被熏得绯红,一双晶亮的下垂眼都蒙上了一层水汽,看着跟一只温顺的小狗似的。不知怎的,谢旋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贺匀持续傻笑,说:“大哥,你这搓得我都快起反应了,痒呼呼的。” 谢旋一巴掌呼在他肩膀上,把他板了回去,声音里有些不自然:“跟谁这儿耍流氓呢?” “哈哈哈,大哥我洗好了。”贺匀又突然间站了起来,光溜溜的屁股正好对着谢旋的脸,这是谢旋今晚第二次想自挖双目,他忍无可忍往贺匀屁股上抽了响亮的一巴掌,贺匀一边疼的差点跳起来,一边道:“我我我去找店小二给你换水,你洗你洗!” 贺匀快速穿好衣服出去叫人了,谢旋这才慢慢直起了身,心想这是怎么了?没一会儿,热情的小二便敲响了门,谢旋道了声进来,发现贺匀没有跟在后面,突然松了口气。 贺匀本来叫了人就想回去,谁知在路过二楼一个房间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凭借多年混迹青楼的经验,贺匀一下就判断出了里面在干些什么。他刚刚说自己差点起反应其实不是在逗谢旋,太久没有泄欲,刚才热气熏着又太过舒服,他是真的感觉到下面有些肿胀。这会儿听到里面令人眼红心跳的声音,刚刚熄下去的火瞬间又烧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没有别的空房了,总不能跑回房间解决吧?子忱大哥会揍死我吧?不对,都是男人,子忱大哥应该理解的吧?不管了,解决眼下问题最重要。 -- 第16页 想通了以后,贺匀迈腿就往房里跑,打开门,偷偷摸摸绕过屏风,想着默默解决好了。谁知道谢旋立刻就听到了。 “你准备学习做贼了吗?这么轻手轻脚的。” 贺匀脚步顿了顿,说道:“大哥,我们打个商量。” 见谢旋没说话,贺匀便接着说道:“你多洗一会儿,等我说可以了你再出来好不好?” 谢旋在里面挑了挑眉,忽又发觉贺匀看不到,便问道:“做什么?” 贺匀道:“男人的需求。” 谢旋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贺匀才听到他呔了一句:“不要脸的玩意儿!” 这要求要搁平时也没什么,可这会儿谢旋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心虚,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泡在水里,听着外面贺匀并不算大的喘息声,心里一团乱麻。没一会儿,谢旋无奈的发现,自己也起反应了。这算怎么回事儿?他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淹死,活了二十五年,就没干过这么丢脸的事儿。 谢旋低骂了一声,把手伸到了水里。 贺匀结束以后,又过了好一阵儿,谢旋才从里面出来,说是给贺匀时间重新搭建好脸皮。贺匀笑嘻嘻地说:“不用,我一向没皮没脸,用不着搭建。” 贺匀心大如盆,谢旋的动静又小,他确实是没注意到。踏踏实实地呆了一晚以后,第二天一早,贺匀便神清气爽跟着谢旋出了门。经过一间房的时候,里面出来了两个人,谢旋很礼貌的让开了路,贺匀却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了原地。 这间屋子...这是昨晚那间房没错啊...贺匀咽了咽口水,那这两个男人!!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直到谢旋拖着他下了楼,他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当中。吃早饭的时候,贺匀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一脸苦相。 贺敛和那名叫冯奕的小兵一起住了一晚以后,两人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于是再出发的时候,贺敛便跑到后面去跟那小兵一起骑马了。 贺匀和谢旋坐在车中,这半天贺匀一直处于神魂出窍的状态。谢旋实在是看不下去,问了一句:“你到底怎么了?” 贺匀犹犹豫豫,像是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大哥,两个男人也可以...哎算了算了,没事。”这种事情问子忱大哥估计又得被掐,我又不傻... 贺匀这些七荤八素的想法随着脚程的加快早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经过几个小城之后,外面便变成了连绵的山峰,贺匀从小生活在城中,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一路上一个劲儿的探头往外看,心思雀跃的不得了。 “都是些秃头峰,你也看得这样起劲儿。”谢旋好笑的看着他。的确,刚刚过了年,所有的山都像没长头发的脑瓜顶儿,光秃秃的。 贺匀经谢旋这么一提醒,方才把脑袋从外面收了回来,“我说怎么看着这般不对劲儿呢。” “不出半日便到了,西北的风沙大,到时你就老实坐着,别再探头探脑了。” 半日之后,何需谢旋提醒,贺匀听着外面风沙打在马车上的声音,简直是整个人都不想下去了。贺敛早在还没过固原关的时候就进了马车,随行士兵们都有盔甲可以抵御严寒,他们可没有。终于到了地方,一位身着银甲的魁梧男子忽地掀开了门帘,外面的冷风一下子就灌了进来,吓了贺家两兄弟一大跳。 那男子嘿嘿笑着,朗声道:“王爷你可算回来了!哎这两个小兄弟是谁?” 谢旋道:“进去再说。” 贺匀一下马车,立刻感觉自己的脸要被吹歪,外面漫天的黄沙,打在手上脸上就跟拿刀子剐肉似的。“呵!咳咳咳咳咳!吃了我一嘴沙,我要被吹跑了!” 谢旋没说话,伸手把贺匀贺敛一起推进了帐篷里。 一股暖气瞬间袭来,贺匀贺敛缓过了劲儿,开始在帐篷里东看西看。那位跟在后面的男道:“小兄弟,先别看了!过来烤烤火。” 两兄弟应了一声,乖乖坐到了炉火旁。男子又开口道:“末将丁勇,小兄弟有什么吩咐,尽管跟我说,这大西北不比晋阳,但我也尽量让你们过得舒舒服服!” 贺匀哈哈笑了几声,说:“我是贺匀,他是贺敛。你是西北提督吧?” “可不敢当,末将是王爷身边的副手。” 谢旋笑着走过来,道:“好好干,迟早的事儿。”接着又介绍道:“这是贺将军家的两位弟弟,你不用太上心,让他们自己玩儿就行。” 丁勇应了一声,谢旋继续道:“人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加更,今天没有啦 第10章贾大夫 丁勇带着谢旋出了帐,才开口道:“王爷,此人是东胡半月前送过来的,无论怎么问都不开口,我便将他先下牢了。” 谢旋皱皱眉头,“央塔木卓怎么说?” “说是等王爷的消息。” 谢旋走进驻地的地牢,这里常年不见天日,透着一股彻骨的冷意,但并非阴冷潮湿,而是十足的干冷。里面没有炭火,住在这里的犯人们恐怕不会好过。 走到牢房前,透过木制的牢门可以看见,里面的草堆上卧着一个身形及其瘦小的人,那人身上只着着一袭单衣,衬得本就瘦弱的身躯更加的单薄。见到来人后,他哆嗦着站了起来,眼里的泪水几乎是喷涌而出,苍老的脸上布满皱纹,混着满脸的泪,看起来极其狼狈。 -- 第17页 谢旋愣了许久,半天才试着开口道:“贾大夫?” 那老人盯着谢旋许久,突然砰地一声跪下了。谢旋下意识地要去扶,却不知老人哪里来的力气,居然固执地不起身。谢旋看了丁勇一眼:“墨石,准备棉衣,炭火也行。” 丁勇还未回话,老人突然紧紧抓住了谢旋的手,哭喊道:“小王爷!老朽对不住你!对不起王爷!老朽该死啊该死啊!” 谢旋来的时候还存有一丝侥幸心理,或许父亲真的是战场上受伤致死,没有那些令人作呕的阴谋诡计。听了这话,心中仅有的一点希冀猛地消失了,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下子挣脱了老人的手,那老人没有了支力,猛地栽在了地上,就势开始哭着磕头,砰砰砰地发出很大的声响。谢旋有些颤抖地往后退了退,丁勇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问:“王爷?” 谢旋很快回过神来,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没事,直起身来道:“别磕了。” 老人恍若未闻,依旧一声声地磕着,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要响,仿佛用了不要命的力气。 “停下!我叫你停下!”谢旋发誓,这是他懂事以来,第一次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像胸膛里填了一把火,一不小心就会喷涌而出,烧他个血肉无存。 老人愣住了。谢旋忍住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尽力平复了声音,说:“墨石,你到门外去。” 丁勇听令出去,在门外担忧的看着里面的谢旋,脸色很沉。 老人这才缓缓抬起了头:“王爷待我不薄。当年我还是个不成器的小大夫,只能在街上卖卖药材,谋生计而已。我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想着若是能进宫做个太医,也不算辜负了毕生所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撞破脑袋入了仕途,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当上了太医院的医官,本以为我这一身本事可以施展,”老人的思绪似乎飘了很远,谢旋也被他的缓慢的语调感染的逐渐平静下来,“朝中斗来斗去的事儿我不懂,我只是一介大夫而已。直到有一天,李大人找到了我,让我给贺将军下毒,他想夺贺将军的金虎符。” 这句话里的信息太大,谢旋方才平复的心还未落地便猛地直升起来,他的眼睛募得睁大,惊异万分地跪到了老人面前,揪住了他的衣领:“贺将军?贺庭将军?李大人是何人!” 丁勇在门外急道:“王爷!” “别进来!” 老人的情绪没有什么波动:“小王爷放心,并未得逞。李携当初要我下毒,并以我的性命相要挟,我孤家寡人一个,性命没什么要紧的,但大夫是救人的,我不愿害人。我佯装答应,从李携府上出来后,正巧遇见了你的父亲,老王爷见我神色匆忙,便询问我怎么回事。我素知安阳王是正直之人,便将李携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予老王爷听,请他决断。 后来,李携被处置,贺将军也没出事。老王爷告诉我,我继续留在太医院恐怕会有危险,问我愿不愿意随他去西北,当随行的军医。我得了老王爷的器重,也有意远离朝中的腥风血雨,自然愿意,并暗暗发誓一辈子效忠于老王爷。 老王爷待我像兄弟,冬日里我没有盔甲,他便吩咐别人给我做了好几件棉衣;我年过三十还未娶妻,老王爷便做主替我寻了门亲事。郑兰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女人,你父亲做主将她许给了我,我当时就想,这恩情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了。” 谢旋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大概。他重新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漠然。 “一个人的时候觉得命不重要,有了羁绊之后又惜命了?” 这话问出来的时候,不仅是此时伏在地上的老人,连谢旋自己都吓了一跳,活了二十多岁,他对谁都是笑脸相迎,除了在贺家可以活的真实一些,其他时候,谢旋自己都会有一种自己是不是永远没有脾气的错觉。可是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语气里的冰冷好像比这地牢里的空气还要怖人。 老人有一瞬间的愣神,紧接着便泪如决堤,声嘶力竭道:“是老朽不是人啊,小王爷你愿意怎样处置,老朽绝无怨言!只希望你能为老王爷报仇...雪恨呐!” “是谁?” 谢旋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朝中官员看起来多,但真要论起来,只分为张党和非张党。能把手动到安阳郡王的头上,除了张思远还能有谁? 李携此人,谢旋当然知道,当朝大司马。二十多年前曾因故被降职,原来就是为了这个,现如今人家好好的官复原职,成为张党一边的中流砥柱,想也知道整件事的始末都与张思远脱不了干系。想要贺老将军的金虎符,就必须要借武官之手,大司马掌任三军,但由于大将军的存在,变得有名无实。若是能除去大将军拿到金虎符,张思远便等于控制了朝中的命脉。之后再取得西北边域的银虎符,东南沿海的铜虎符,三张虎符在手,翻云覆雨还不是随他的心意。 好大的一盘棋。 果然贾大夫抬起了涕泪横流的脸,说道:“是张国舅。当年赤烽族作乱,王爷亲上战场,中箭受伤,你那时已有五岁,想必有印象。” 谢旋怎么可能没有印象,父亲中箭后仍坚守阵营,直到赤烽一族被全面绞杀,受伤的父亲才被匆匆忙忙送回驻地,贾大夫告诉他,王爷中的箭上有毒,恐无力回天,年幼的谢旋卧在父亲的榻前一直哭,最后还是没能把父亲的命哭回来。 -- 第18页 “那箭上的毒...是张国舅手下的人送过来的,名为红连翘,此毒只有西域可见。” 至此,谢旋全都明白了,张思远派人送来了红连翘,以贾大夫妻儿的性命相要挟,让贾大夫在救治的时候下毒,顺水推舟的把罪责推到已经灭国的赤烽族身上,轻而易举地除掉了安阳郡王这个心腹大患。至此,银虎符便一直归朝廷所管,在张思远的眼皮子底下,他当然放心。而父亲一直当做兄弟的贾大夫,为了自己的妻儿,选择了背叛父亲。 谢旋不禁打了个寒颤,觉得冷到了骨子里,他问:“夫人知道此事吗?” “阿兰她...她知道此事后...不愿...不愿苟活于世,带着幼子...呜呜呜呜呜。”年迈的大夫发出了沉闷的呜咽:“我就想着,有生之年可以见到小王爷你,把真相说出来。” 谢旋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抬腿向门外走去,丁勇在此刻猛地打开了门,带着全身的怒气迈进来,一脚踹在了贾大夫的肩头,把那老头踹的整个人飞了起来,撞在了墙壁上,连声音都哼不出来,便滑倒在地上没了动静。丁勇还没出气,双眼通红想要冲过去再来两脚。 谢旋抬起一只手拦住了他,语气中冒着森森的凉意,道:“别急,该讨的,我们一个一个往回讨。” “小白云,你说子忱大哥去哪儿了?半天不回来。” “忙军务去了吧。” 贺匀和贺敛搬了个毛茸茸的大地毯,铺在炉火边,此时正百无聊赖的趴在上面聊天,外面风沙太大,他们还不能出去溜达。炉火已经来来回回地换了好几次了,烤得两个人都有些犯困,谢旋还没回来。 谢旋当然不可能回去,因为他从地牢出去以后,径直去了东胡族的大本营。 张国舅爷不是喜欢布局吗,那就制造更多的变数,看看他能不能都算进去。 谢旋回到营帐时已值深夜,走到帐前,看见里面透出的暖黄的灯光,他揉了揉太阳穴,真的是糊涂了,居然把两个小子晾在了这里。 他甩了甩发胀的脑袋,尽力把脸上的疲倦之色压了下去,才轻手轻脚的掀开了门帘的一角,走了进去。贺敛已经趴在地毯上睡着了,贺匀盘腿坐在一边,用右手支撑着自己的头,也睡过去了。 大概是右手没有支点,随着手臂的晃动,贺匀的头左右来回的晃,居然也没让他醒过来。谢旋慢慢地走了过去,在贺匀的面前蹲下,伸手轻轻地抓住了贺匀的右手臂,觉得这份宁静在此刻有着不同寻常的美好。 可是这份难得的美好很快便被打破了,贺匀的头不再左右晃动之后,猛地往后一折,谢旋立刻伸出手扶了一把,还是迟了一步,他听到贺匀脖子处传来咔吧的一声脆响,接着贺匀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哎呀我的脖子!”贺匀半睡半醒之间看清了谢旋蹲在他面前,急忙继续说道,“子忱大哥你快帮我托一下头,我直不起来了!哎哎哎轻点儿你快看看我脖子是不是断了!” 谢旋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没那么容易断。” 贺匀小心翼翼地晃了晃脖子,发现确实还能动之后,才真的清醒了过来,道:“子忱大哥你怎么才回来?” “嘘,兰天还在睡。” 一旁的贺敛睡得正熟,没有被吵醒。贺匀看了看他,放轻了声音:“大哥你怎么了?” 谢旋有些诧异:“怎么了?” “我以为你心情不好呢。” “咳...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今天有个兵大哥说是要带我和兰天去驻地来着,我想着等你一起,就一直等着了。不过,这里不是驻地吗?” 谢旋笑笑,轻声道:“当然不是,今日有些要事处理,便先在这里停下了。” “哦,我还以为你们一直住帐篷里呢。” “你要是愿意一直住帐篷也不是不行。” “不不不,不用了。” “好了,快睡吧。” “你怎么睡?” “我还有事情处理,你和兰天盖上被子再睡。” “什么要事要你通宵达旦?你自己看看自己的脸色多难看,来来来挤一挤就好了,一起睡吧。” “......” 这个贺老二,素日里粗枝大叶,怎得有时却如此...... “大哥,”贺匀挑了挑眉,“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会疼人?” “...睡吧。” 第11章祈福大典 随着春天的降临,大西北的天渐渐回暖,风沙已不再像冬日那般遮天盖地。贺匀和贺敛每日跟军中兵士一起耍,射箭骑马摔跤,围在一起吃大锅烧出来的饭菜。两个公子哥难得的没有觉得苦,反而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大地回春的时节,朝中的天也快变了。 这日,大朝会刚刚结束,贺青紧皱着眉头回到了府中。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此时正是野心勃勃之人最为蠢蠢欲动的时候。大皇子谢临性格懦弱,二皇子谢褚武断鲁莽,三皇子谢安尚年幼,要论起来都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张党自然是要捧皇后嫡出的二皇子上台,这就是贺青最头疼的地方,若是二皇子登基,朝中便真的成为了张思远党羽的天下,到时焉能有安宁之日? 与此同时,国舅府上,几位大人正在进行秘密的洽谈。 张思远坐在主位,道:“皇帝老儿风烛残年,眼看着哪日就要一命呜呼了。此时正是捧二皇子上位的绝佳时机。可是总有一些没有眼色的东西要当拦路鬼,各位大人认为,我等当如何应对啊?” -- 第19页 “谢旋没有银虎符,便是个空口元帅,不足为惧。卫巍手握铜虎符,掌东南重兵,可是天高皇帝远,手伸不了多长。苏秉喆虽然有意支持大皇子,但没有实权,丞相换谁当都是当,顶多费些手段。现如今最难办的,只有...”此时说话的人便是那当朝大司马,李携。 “晋如言之有理,”张思远打断了他的话,“手持金虎符,掌中原全部兵力,统管御林军和禁卫队,险些功高盖主,又不服管教的,只有贺林玄一个人。在非常时期,这样的一个人对于皇室来说,莫不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自然是这样,圣位在前,其心当诛。” “孙大人说的对,就是这个理。晋如,在座只有你一位武官,二十多年前的谋划失败,我救你免于牢狱之灾,助你官复原职。此时此刻,金虎符该去向何方,就看你的本事了。” “国舅爷之恩,下官没齿难忘,必定不负众望,叫他贺府永无翻身之日。” 近日晋阳城中热闹非凡,春龙节已至,百姓们敲锣打鼓放鞭炮,家家户户饺子馄饨下锅,就着色香味俱全的龙鳞饼。小孩子们手持风筝大街小巷的来回窜,嘴里念着顺口溜:“二月二,照房梁,蝎子蜈蚣无处藏”“二月二,龙抬头,神农降来使金牛”“二月二,春开头,犁破春土迎丰收。” 按照惯例,这天圣上需亲登祈福台,向龙王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保佑土地丰收,百姓安居乐业。但是凭当今圣上如今的这副病躯,怕是难以为继。于是,谁代替圣上登上祈福台,便成为了重中之重的问题。此时登上祈福台,便等同于坐实了储君之位。 浩浩荡荡的人群围在露天福台边,祈福台之下,一队舞狮队伍正呈现着精彩绝伦的表演,引得百姓们纷纷鼓掌叫好。在庄重的奏乐声中,谢褚身着大红色华服,服装上赫然绣着一条金灿灿的四爪蛟龙,他手持三柄燃香,缓缓走了出来,神情庄严而肃穆。 人群霎时间沸腾,百姓们比肩接踵,蜂拥而来,大叫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在上!太子殿下长安!” 年轻的代储君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人群,一派神采飞扬。 贺大将军身着乌甲,手持重刃,面色严肃地立于一边,为储君保驾护航。百姓们不知道,此时自带威严的贺大将军在心里腹谤了百八十遍,去你妈的太子殿下! 年迈的皇上颤颤巍巍地站在寝宫的门前,依稀能够听到外面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哀容,这天下,无论是谁的天下,于百姓们来说又有何区别?他慢慢地转身回殿,突然,一阵凌厉的风打在他的后背之上,老皇帝躲闪不急,狼狈的摔在地上。 祈福大典还未结束,一名乌甲小兵跌跌撞撞地摔倒在贺青面前,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小兵抬起头来,哭丧着脸道:“将将将军不好了!圣上遇刺!”贺青陡然瞪大了眼,转身便走,路过李携时他说:“这边劳烦大司马把持!”他没有看到李携面上志得意满的小人之像。 贺青飞快地跑进宫,一队乌甲军士正立于圣殿之前,乌甲是中央军的统一战甲,看样子是前来救驾的近兵,贺青步履匆匆,立刻问道:“圣上如何?” 一名兵士跪地道:“将军可算来了,全按将军的吩咐办好了!” 什么吩咐?贺青匆匆赶来,金虎符还在手中,谁能给御林军吩咐? 此时,宫殿之中传来老皇帝的怒吼:“贺青你好大的胆子!是要逼宫吗!” 坏了! 贺青意识到中计后,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李携立刻领兵而至,道:“贺大将军这是要干什么?” 干你大爷!贺青拿出金虎符,立刻下令:“里面的御林军立刻出来!谁许你们胡乱动的!”随后踏步迈入殿中,李携紧随其后。 老皇帝坐在塌上,花白的发丝散乱,眼神涣散,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贺青跪下道:“臣...” “贺将军,你是要挟天子,还是想要逼宫!”皇帝吼完这一句,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趴在床沿上咳嗽了好一阵,李携赶忙上前搀扶。 “臣早看出贺将军包藏祸心,幸得来得及时,陛下您没事吧?快传太医!” 贺青此时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突然闯殿的这批御林军显然不是贺青的兵,谁人所为已经显而易见。老皇帝虚弱的靠在李携身上,断断续续道:“叛...臣,当...诛!” 这四个字兜头浇了贺青一盆冷水,身后有小兵上前,想要脱下贺青的盔甲,贺青道:“我自己来!”便站起来三下两下脱去乌甲,将金虎符置于一边,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道:“吾皇,保重!” 祈福大典已接近尾声,大街上的喧闹还未散去,百姓们在这样的节日里一派喜气洋洋,庙堂之上的巨变传不到他们的耳朵里,自然也影响不到他们的好心情。 贺匀与贺敛正在观看小兵们“斗虫子”,这是西北独有的一种虫子,大约一指长,身上背着黑色的甲壳,长长的触角从前面探出来,触角之下是尖利的牙,爬起来的时候发出呼啦啦的响声,有点像铁牛,但又不是,比铁牛要凶很多。贺匀他们没见过这种虫,此刻两只虫子正在打架,士兵们都兴致勃勃地在围观,贺敛与贺匀却不约而同的往后缩,两兄弟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早知道是要玩虫子,打死都不来! -- 第20页 一名小兵道:“两位公子这是怎么了?我瞅着身子都僵了。” 贺匀摇摇头:“没有没有。” 那小兵笑呵呵地说:“莫不是害怕吧?” 周围的几个小兵立刻哈哈哈笑出了声,一名道:“七尺男儿,这虫有什么好怕的?” 贺敛弱弱道:“我还没有七尺呢。” “你没有,二公子倒是有。”那小兵露出一脸邪恶的微笑,将正在打斗中的一只虫捏了起来,作势要往贺匀身上扔。贺匀大叫了一声,忙不迭地撒腿就跑,“你们要杀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怕啊!” “贺兰天也怕,你们扔他去啊!”贺匀随手抄起一把枪挡在身前,神情悲愤。 “哪儿能欺负小孩子啊哈哈哈哈!” 一旁未成年的贺三公子顿时放下心来,道:“是啊是啊,你们扔我二哥吧!” “贺兰天你闭嘴!” 谢旋悠悠地走了过来,笑着说:“杀猪呢?” 贺匀哭丧着脸。方才那位吓唬过贺匀的小兵嘿嘿道:“王爷,再杀一次给您看。”说着扬手把手上的虫子往贺匀的方向一扔,正好落在了贺匀的脚边。 “啊!!啊啊啊啊!”贺匀一下子扔掉了手中的枪,跳着躲到了谢旋的身后。 真的比杀猪叫得还惨。 谢旋毫不留情地跟着笑了半天。丁勇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沉声道:“王爷,出事了。” 贺青入狱的第三天,李携带着金虎符光顾了,仿佛怕别人看不见似的,他把虎符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跟谁这儿显摆呢?? 贺青懒得抬眼看他,只道:“我在这里三天,张思远孙傅余和大司马你轮番来,生怕我不知道是你们合伙害得我?” 李携道:“贺大将军,哦对不住,现在不是将军了。你就算知道又能怎样?金虎符在我手中,皇上快咽气了,你坐的是死牢,说不准什么时候咔嚓一刀,人头就没了。你耐我何啊?” 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贺青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按理说我是长辈,金虎符在我手里,林玄大可放心。” “......你恶不恶心?” “还有更恶心的。安元王正带着你两个弟弟往京中来,夫人已经到了,你要见见吗?” 贺青听了这话,抬起头怒视李携。李携道:“你不会以为,你的家人可以不受牵连吧?” 果然,陈秀随后走了进来,道:“无妨,贺家的人,自然愿意被牵连。” 贺青猛地站了起来:“阿秀!” 陈秀轻轻摇头,贺青知道她已经得知前因后果,便拉住陈秀的手没再说话。 李携冷哼一声,道:“夫人在这里安心呆着,贺大将军,跟我走吧。” 陈秀的眼中这才隐隐透出了担忧,贺青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这牢中有蟑螂,呜,好讨厌。” 陈秀道:“我帮你处理,你再回来的时候就没有了。” “媳妇儿真好。” 大司马李携在一边翻了无数白眼,厉声道:“请吧!” 第12章牢房 两日后,贺匀与贺敛风尘仆仆地到京,谢旋特地为他们备了新衣,亲自护送他们到了天牢大门前。 谢旋伸手掸了掸贺敛的衣领,道:“你们是将军府的公子,无论在哪里都别失了体面。” “子忱大哥...” “兰天莫怕,你是大孩子了,跟紧你二哥,别多想。”谢旋摸摸贺敛的头,才侧头对贺匀说:“明贤...你,信我。” “嗯!我当然信你。” 谢旋满意的点点头,“和善”地对等候多时的狱卒道:“我这两位弟弟就拜托弟兄们照顾了,我再来接时,若是瘦了一两、伤了一处,又或是衣物脏了、损了,都要问责的。” 狱卒们哪里敢怠慢,侍奉祖宗似的把二人送了进去,十分体贴地安排在了同一间牢房。 而谢旋坐上马车,驱车回了王府。王府的下人们许久没有见到自家王爷,惊喜道:“王爷!您回来啦!” 谢旋微微笑道:“准备朝服,我要进宫面圣。” 狐假虎威的东西,想要变这晋阳城的天,真当朝中无人了吗? 不过几日,老皇帝已经变得瘦骨嶙峋,面部凹陷地活像个骷髅,只剩一双眼睛突兀的爆出,眼里没有神彩,混沌的很。一动不动的话,甚至像一具吓人的干尸。 张国舅站在一边,张后和二皇子谢褚跪于榻前,哭哭啼啼,一家人提前哭丧,也不知为了什么。 老皇帝身体虚弱,可神思还清明得很,顿觉得心烦意乱。正在此时,主管太监前来通报,安元王觐见。 张后与张国舅对视一眼,眼神中尽是嫌恶,正欲阻止。皇帝突然道:“让他...进来,你..们退下。”三人不情不愿地退下,谢旋在门前与三人走了个对脸,无意与他们行些无用的礼,视若无睹,转身便关了门。张后立即大惊失色:“这安元王竟如此无礼!”张思远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老皇帝在见到谢旋的那一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激动地对着他伸出了干巴巴的手。谢旋心下有一丝动容,还是蹲了过去,但没有伸手握住。 老皇帝没有注意到异样,道:“子忱,上次见你还是几个月前,也是在这里。” “嗯。” -- 第21页 “朕遣你去西北,你可怪朕?” “臣是自己请命去的西北,又怎会埋怨陛下。” “子忱,你应当明白朕的忧虑,朕...” “臣明白,陛下不愿信任臣,那便是臣的过错。” “子忱...事到如今,朕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想问你,朕走之后,你可愿辅佐皇儿,为我...大魏加持?” 谢旋抬眼看了看这位垂死的老人,脸上的皱纹已然连成了沟壑,像被大西北的风沙剐过似的。他移开了眼,道:“臣,不愿。” 皇帝睁大了眼愣了许久,才道:“难不成...” “陛下误会了,臣无意染指江山,自不会与殿下争夺。” 他犹豫片刻,道:“臣斗胆,想问陛下几个问题。” 皇帝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大司马李携曾经妄图买通太医,给贺庭老将军下毒,陛下可知?” 老皇帝听言,有一瞬间的顿愕,只这一瞬间,谢旋却已然明白。 他接着说道:“如此罪大恶极,万死犹轻,为何草草了之?为何李携如今还在朝堂之中呼风喝雨?” 老皇帝盯着谢旋,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你...何时得知?” 谢旋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问:“臣再请问,当朝国舅爷包藏祸心,害死安阳王,推罪于赤烽一族,夺走银虎符,是否经过圣上授意?” 他轻哼一声:“哦臣忘了,银虎符此刻不是好好地在陛下身边吗。陛下向来英明,又怎会被国舅爷所欺。” “子忱...你可知,功高盖主,过,犹不及啊。” “臣自当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贺老将军与安阳王驰骋沙场,戎马半生,呕心沥血守住这大魏河山,却千不该万不该持着金银虎符。功高不应盖主,所以今日的贺青,不也是罪不容诛,此刻正在狱中吗?” “子忱!” 谢旋心中憋闷,迎上了老皇帝的视线,再开口时有些艰难:“大伯,人一旦为君,便都会变吗?” 老皇帝似乎被这一声大伯叫的怔了一瞬,眼中透出了一丝慈爱,又夹杂着巨大的无奈。 “子忱啊,不是人心会变,而是不敢不变啊。身在高位,任何感情都靠不住,我也只能相信自己。” “您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害死我的父王,您的亲弟弟,却因为一个君位而不去管吗?”谢旋的嘴唇微微有些发抖,“还是,这本就顺了您的心意?只是未由您亲自动手,便可以心安理得的当作不知道吗?” 老皇帝长叹一声:“这人呐,不能说谎,自欺欺人到最后,自己也会被自己骗了。我与你父王少时感情最好,末了我也不愿承认,他是间接死在我的手里。” “可我的父王驻守西北数十年,从未有过一丝逾越之举,他把一生都献给了大魏,却换不来君主的一点信任吗?” “子忱,”老皇帝凝视着谢旋的眼睛,“自古拥兵自重者太多,朕,不得不防。” 谢旋慢慢站起了身,敛去了任何感情,只觉得讽刺。他道:“陛下,臣明白了。” 垂死的皇帝视线追随着谢旋的脸,沉默了半晌才道:“子忱,大魏也是你的根,皇儿不懂事,朕只求你,助他护住这片河山。” 谢旋居高临下,一字一句道:“李携昔日企图谋害贺庭老将军,今日又加害于贺青大将军,图谋不轨,其心当诛。” “大皇子谢临心性纯良,勤奋上进,立为太子,择日登基。” “贺青大将军官复原职,重掌金虎符。” “至于银虎符,就由臣,代为保管。臣必安分守己,为新皇鞍前马后,为大魏死而后已。” “子忱,你!咳咳咳咳......” 谢旋稍稍伏身,轻声道:“陛下可知,东胡前阵子兼并了花厥、突兰二国。” 皇帝不知道谢旋的意思,没有做声。谢旋轻笑道:“央塔木卓是我的人,如果我想,整个西北边域为我所用便指日可待,还望陛下三思。” 老皇帝盯了谢旋半晌,以为赶走了谢旋是对他的提防,没想竟是放虎归了山。他长叹一口气,道:“传朕谕...” “陛下圣明,大魏定能千秋万代,生生不息。”谢旋起身作揖,“愿吾皇永享安乐,臣告退。” 谢旋刚迈出殿门,这位大魏朝的盛世之君还未永享安乐,便登了极乐。 忌于安元王的威严,狱卒给贺匀他们安排的牢房还算可以,阳光透过小小的窗口,正好照在那一堆稻草铺成的床垫上上,贺匀与贺敛坐在上面,倒没觉得冷。 贺匀在狱卒走之前问了一句:“狱卒大哥,我大哥在哪里?” 那狱卒紧张地张了张嘴,眼珠子来回转,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小的...小的也...也不知道。” 贺匀头脑灵光,顿时觉得不对劲,忙问:“我大哥呢!说实话!” 那狱卒还未开口,突然从旁边的牢房里传来带着疑问的声音:“阿匀?” 贺匀与贺敛忙凑了过去:“大嫂?” 狱卒见这少爷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忙吐出一口气,锁上门赶紧走了。 陈秀隔着堵墙道:“你们也来了?” 贺匀:“子忱大哥把我们送来的,大哥呢?” 子忱既然把人送来了大狱,想必他有办法解救,陈秀放心了许多,但是依旧眉头紧锁,贺青被带走之后便没再回来,陈秀完全不知道李携带他去了哪里,莫不是用了刑? -- 第22页 “大嫂?大嫂?” “嗯?”陈秀回过神来,“你们大哥前日被带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什么!大哥...” “没事,别怕。” 贺匀看了看一旁神色焦急的贺敛,心道贺明贤啊贺明贤,现在是一个小孩儿一个女人都在这儿呢,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可不能慌啊。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拍拍贺敛的肩,又对陈秀道:“大嫂你也别怕,子忱大哥很快就会救我们出去的。” 贺青被从牢房中带走之后,便没能再回去。李携此人,老来不得志,总觉得是贺家抢了他的风头,拦了他的路。这种心理在贺青看来,简直与神经病无异。不知道李携抽的是什么疯,径直把贺青带到刑房抽了几鞭子。 贺青这破烂身躯,扛过刀挨过枪,几个月前才被鞭子抽过。刑房里的这几下,他硬挨了下来,一声也没吭,连滴汗都没流给李携看。李携大约是觉得不过瘾,便将还在流血的贺青直接架去了水牢,生生在水里泡了两天一夜,泡的贺青浑身麻木,连刚开始时呛人的血腥味儿都闻不出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每日都要到水牢来问候一番,弄得贺青头晕脑胀,直犯恶心。在水牢的第二天夜里,李携接到不知道什么消息,便匆忙走了。贺青用仅剩的力气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心道终于他妈的走了,我要不是没有力气,我呛死你! 正想着,忽的瞥见与肩膀齐高的水面上,飘着一只蟑螂,准确来说是一只死蟑螂,那蟑螂尸体就在贺青的眼前漂啊漂,漂啊漂,吓得贺青连连把脖子往后缩,奈何整个人是被绑在后面的墙壁上的,根本动弹不得。堂堂贺大将军就这么盯着那只死蟑螂,比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还要紧张几分,连着咽了好几下口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火辣辣的疼。 没办法,贺家怕虫的毛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贺家的男儿都怕虫。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更了四天,子忱从晋阳到大西北再到晋阳再到大西北,然后又回了晋阳。。。过于忙碌了。。。 放心,这次不走了 第13章宣旨 贺匀做好了在牢里呆一阵子的准备,花了不知道几炷香的时间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没事没事,大哥命硬,一般人不能怎么着他。没事没事,子忱大哥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没事没事,贺明贤你不能慌不能慌... 贺匀这人本身就是话痨,一张嘴半个时辰不说话就觉得烧得慌,一紧张更是忍不住地要说话,他一边给自己树立信心,一边不停地安慰着陈秀和贺敛,实际上自己说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贺敛坐在一边发着呆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直到陈秀轻笑了一声,道:“阿匀你要是紧张,不妨睡一会儿。” 贺匀才反应过来自己碎碎念了很久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是怕你们紧张。” “嗯,有用。大嫂本来挺害怕,这会儿不怕了。” 贺匀知道陈秀是在哄他,抬起手挠了挠头,与此同时,他看见几个狱卒走了过来,把门打开了。 狱卒走了进来,恭恭敬敬道:“二位公子,你们可以出去了,跟我们走吧。” 这...这就出去了?我们进来一晚上都没到啊。 贺匀站了起来拍拍屁股,把贺敛也拉了起来,陈秀也被放出来了,正在他们的门前等着。陈秀道:“劳烦几位先带我们去找贺将军。” 贺青还在与死蟑螂做心理斗争,见到那蟑螂快漂到自己脖子了便使劲儿吹气把它吹跑,好几个时辰连眼睛都没敢闭,心里把李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干净,恨不得刨了他们家祖坟。 陈秀他们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一名狱卒顶着贺家两位公子仇视的目光,压力巨大的跑到一边打开了闸门,过肩的水哗啦啦的,很快便被抽了个干净,那只蟑螂几度盘旋,终于也被卷进了出水口。贺青猛地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浑身发软。 陈秀与贺敛急忙上前,手忙脚乱地解开贺青身上的绳子。贺匀气急了,随便找了个狱卒嘭的一拳砸在他的脸上,怒道:“谁许你们用刑的!不要命了?!”那名狱卒捂着往外冒血的嘴,哆哆嗦嗦道:“不...不是小的,是大司马大人吩咐的!” 贺青整个身子软绵绵的,倒在陈秀身上怕她支不住,倒在贺敛身上也不得劲儿,忙道:“小兔崽子别打了,过来扶一把我。”贺匀这才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跑过去架住了贺青。 李携匆忙赶到圣殿,还未进门,就被一支御林军齐齐围住,乱七八糟的剑架了一脖子。谢旋站在龙椅之下,问道:“大司马这是从哪儿来?若是从天牢前来,恐怕得麻烦大司马再原路返回了。” 李携的脖子僵住了,丝毫不敢乱动,只有眼睛瞪着谢旋,道:“皇上刚刚驾崩,你要造反吗?” “哦?这话可别乱说,”谢旋摆了摆手上的圣旨:“圣谕在此,大人慎言。” 张思远与孙傅余匆匆赶来,还未来得及开口,苏相便来了,紧接着文武百官纷纷进殿,不多会儿人就差不多齐了。张思远皮笑肉不笑:“王爷,群臣已至,还不宣旨吗?” 谢旋道:“圣上驾崩,诸位大人都哀痛的很,国舅爷听旨倒是积极。” 张思远的眼角抽了抽,忽然觉得局面非常不利,自己怕是低估了面前这个安元王。 -- 第23页 谢旋轻笑一声,道:“各位大人先节哀,请接旨。” “大司马李携,先后试图谋害贺庭与贺青两位将军,损朕爱将,不容姑息,即刻撤去大司马之职,择日处死,其家眷流放边关,终身不得回朝。”谢旋的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嘴上念着对李携的处置,一双狭长的眼睛却眯缝着,始终一动不动地盯着张思远。 张思远看了看此刻被牢牢制住的李携,顿觉得自己处于极其被动的位置,谢旋是要折他的羽翼。 他刚准备开口,谢旋却继续一字一句道:“求情者,以连坐罪论之。” 张思远的话全被吞进了肚子里,李携在一旁怒目圆睁,“谢旋小儿!你凭什么!” 谢旋瞥了他一眼,眼神极度不屑,继续拿起圣旨道:“安元王谢旋请缨前去西北近一年,平东胡战乱,定我西境,功不可没。如今朕垂垂老矣,令大皇子谢临为储君,皇儿年幼,需卿辅之,安元郡王自此封为亲王,赐号摄政,执掌银虎符。” 此话一出,方才还安安静静的大殿顿时炸开了锅,李携的一双眼睛几乎要瞪了出来。谢旋慢慢走下台阶:“本王不才,得先皇厚爱,得以在朝中说上几句话,”他转过身,面向李携,道:“只是,大司马方才那声称谓,是在叫谁?” 李携猛地往后踉跄了一步,持刀的御林军反应还算快,没让手中的刀直接割了大司马的脖子。当朝亲王,皇亲国戚,先皇亲封的摄政王,岂是区区一个被废了职的大司马能随口侮辱的?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治死罪。李携知道自己难逃一劫,却紧紧抓住腰侧的金虎符,不知道在坚持些什么。 此时张思远坐不住了,他立刻道:“圣上驾崩之时,只有王爷一人在侧,叫群臣如何相信王爷手中的圣旨啊?” 看样子是狗急跳墙,开始反咬一口了。 “祈福大典之时,二皇子代圣上向天祈愿,那便是天认定的君,圣上突然另立新君,怕是说不过去吧。”说话的人正是那贼眉鼠眼的孙傅余孙尚书。 此时,苏相上前一步,哼了一声道:“圣上何曾说过祈福大典等同于立储君?当日二皇子如何得以登上祈福台,孙大人心里还不清楚吗?” 谢旋这才开口:“苏相所言甚是,而且各位大人,”他又一次晃了晃手上那卷圣旨,“这是圣上的旨意,你们向本王质疑,是什么意思?” 张思远道:“是圣上的旨意,只是其真实性还有待商榷。” 谢旋轻叹了一口气:“各位大人不妨等我先读完,宣旨还被屡屡打断的,只怕这是第一次吧?” 没有人再提出异议,谢旋接着念道:“贺青大将军无罪,即刻释放...” 谢旋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远远的看见一名男子身着乌甲,身形微瘦,却不失挺拔,正往圣殿走来。谢旋的脸上微露诧异之色,那人戴着头盔,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小小的脸露在外面,越往近处,越发现他的皮肤在一身乌甲的映照之下,显得十分白皙,高挺的鼻梁一侧,有一颗不算明显的小痣,一双下垂眼,此刻正定定地看着谢旋。 贺老二怎么跑过来了?这身盔甲从哪儿来的? 还挺合身。 贺匀两步迈进殿内,引得众臣纷纷投去了审视的目光,他从未在朝堂之中出现过,因此大部分的朝臣都不认得他。 他嘭的一声单腿跪在地上,心道这盔甲怎么这么重?疼死了!但仍面不改色,道:“贺家次子贺匀,代贺青将军前来领旨。” 众臣已然明白了,这是贺家的二公子,那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谢旋却皱了皱眉,若不是伤势过重,贺青断不会把贺匀推过来。 谢旋不动声色,接着道:“大将军贺青即刻释放,由贺家重掌金虎符,钦此。”圣旨上写的是由贺青重掌,谢旋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改成了贺家。 贺匀道:“谢主隆恩。” 怎么可能如此轻易。 张党纷纷坐不住了,二皇子没能荣登大统,银虎符被谢旋夺走,金虎符重回贺青手中,大司马被定死罪。这何止是折了羽翼,简直是一根一根拔了他们的毛。张思远毫不客气道:“恕臣不能接旨。” 贺匀此时还低头跪着,心里想张国舅这胆子也太大了,当庭抗旨吗?若是张思远这些党羽纷纷抗旨,以谢旋之力,顶多再加上自己和苏相,要怎么回旋?张狗党羽众多,恐怕这些官员们会见势一边倒,这可就棘手了。 张思远便是料准了这一点,先皇驾崩时身边只有谢旋,圣旨上这几条,无一不是极为重大的决策,真的实行了,这朝廷便是另一个朝廷,群臣都需要细细考量。另外,仅凭这位安元王的一面之词,也难以服众。只要他们坚守住阵营,拒不接旨,甚至可以定谢旋一个假传圣旨的罪名。这位年轻气盛的王爷,刚一动手就如此大刀阔斧,也难免太过不自量力了。 谢旋却并不着急,他悠悠地收起圣旨,走到贺匀身边,一手握住他的手臂将他捞了起来,用只有贺匀能听见的声音说:“没事。” 此时,一名太监突然跑入殿中,通报道:“卫大统领觐见!” 大殿内许多官员露出了吃惊之色,还有一部分官员的脸色唰的便黑了下去,只有谢旋心情很好似的笑了笑,道:“快请进来。” 圣上刚刚驾崩,卫巍居然这么快便从东南统领府赶过来了?张思远心觉不妙,猛地看向谢旋,眼中有一丝不可思议。正好碰上了谢旋挑起的嘴角,张思远一时做不出反应,只是下意识想,好一只笑面虎。 -- 第24页 第14章摄政王 此时,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从圣殿外传来,蹬、蹬、蹬、蹬,沉稳而有力。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位身着赤甲的老将出现在了殿门前。他往圣殿之内扫视了一眼,目光中便像是含了两把刀,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威严。他没有停下,大步迈进殿内,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臣卫巍,拜见摄政王。” 张思远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与同样不知所措的孙尚书对上了视线,随后挪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谢旋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张思远,又将目光回正,笑着道:“统领不必多礼,这圣喻,还未曾通过众位大人的口呢。” 卫巍站了起来,与谢旋一唱一和:“有这等事?圣上的谕旨,竟有人不从?” 谢旋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着,等着别人开口。 果然,张思远往前迈了一步,道:“大统领有所不知...” 卫巍立刻从嗓子眼里嗤了一声,东南大统领卫巍向来不待见张国舅,朝中人尽皆知。他打断了张思远的话,从怀中抽出一纸卷轴,手持卷轴的一边,利索的一颤,卷轴便呼的往下展开,他道:“圣上前日给我下了道谕旨,国舅爷不妨仔细看看。” 张思远面露疑惑,顾不得卫巍不耐烦的态度,当即接过圣旨看着,神情越发凝重。那圣旨上写着:“望卫卿与摄政王谢旋合力为之,辅佐新帝,兴我大魏山河。” 这一下就连谢旋也微微挑了挑眉,道这老皇帝精明,未想有如此先见之明。他早料到谢旋不会容忍张思远颠覆朝堂,于是先搬出卫大统领,看起来是在暗示他帮助谢旋,实际也牵制着谢旋,教他不能为所欲为。如此说来,谢旋得知安阳王逝世的真相,也在圣上的预料之中。 无论如何,如今金银铜三面虎符全部一条心,张党再怎样挣扎也只是负隅顽抗。有些官员本就不是张思远党羽,见状直接跪地道:“臣接旨。”另外一批偏向于张党的人眼见大势已去,干脆临阵倒戈,纷纷跪下附和。 张思远一张脸拉的老长,左右扫了几眼,才慢慢下跪,道“臣,接旨。” 贺匀看见这一幕,一时还没有转过弯儿来。这...就算成功了? 不过一件事迅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跪成一片的群臣里,被御林军架着脖子站在一边的李携瞬间变得极为乍眼,贺匀想不注意到都难。贺青就是被他抽了几鞭子,泡在水里两天,现如今全身发热,站都站不起来。贺匀恨不得冲上去剐他几刀,碍于场合,他忍住了,只是双眼狠狠地瞪着李携,心里想着要怎么打击报复。 一旁的谢旋将圣旨慢慢卷了起来,收进自己的衣袖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贺匀的手臂走到李携身边,看了眼李携悬在腰旁的金虎符,冷哼一声。贺匀会了意,顿时生出一种有人撑腰的感觉,他伸手一把扯下金虎符,大力挣得李携一个踉跄,李携整张脸黑成了碳,怒目圆睁:“欺人太甚!”贺匀恰恰相反,声音极小,带着一丝挑衅:“就欺负你了,怎么着?” 大司马大人双目瞪如铜铃,张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群臣领了旨,本就可以退下,可此时却都像看热闹似的伫立在一旁,看着素日里耀武扬威的李大司马要如何收场。只有卫巍觉得毫无意思,道:“老臣先行告退。”苏相温和的声音响起:“本相与大统领同行。” 张思远心有不甘,盯着谢旋的脸:“王爷这招扮猪吃老虎玩的妙啊,这么多年,委屈了。” 谢旋看也不看他,只道:“国舅爷谬赞”。 张思远不客气地甩袖而去了。 贺匀却是侧身看了眼张思远的背影,低声自言自语:“什么老虎?太抬举自己了吧。”谢旋自然听见了,忍不住笑了笑,抬手轻轻敲了敲贺匀的头盔,说:“走吧。” 这一晚,先皇驾崩,整个朝廷的格局等同于倾覆,金银铜三符皆有了归属。 谢旋与贺匀并肩走出宫门,满朝文武尽数散去,贺匀这才开口:“我大哥受了刑,又被关了水牢,现在全身发热,虚得很。” 谢旋皱眉道:“水牢?李携这厮胆子不小,当朝大将军,轮得到他来动私刑。” “是啊,气死我了!我...”贺匀当然气不过,还欲再骂上两句,忽的瞥见谢旋不太好的脸色,顿了一下立刻改口:“不过子忱大哥你别太担心,只是发热而已,大夫说是伤口感染导致的,已经包扎好了,吃些药,再发一发汗就好。” 谢旋脸色依旧好不起来,沉声道:“嗯。” 贺匀知道他心情不好,其实他自己也在气头上,若不是文武百官都在,他真想直接剁了李携的狗头。不过还好,贺匀看了看手中的金虎符,心想,那老东西没了这个应该也不比没了头好过到哪里去。 哎,腿真酸啊,贺匀抬抬腿,又抻了抻胳膊,行军打仗时都得穿这身吗?太重了吧。 而谢旋余光看着贺匀的动作,心里想着今夜的结局还算有利,张思远目前恐怕搞不出什么大动作,卫大统领来得及时,为他省去了不少麻烦。他先前便通知了卫巍,心里早已有数,唯一没想到的便是先皇的那道圣喻。 如此看来,先皇最初的储君人选也并不是二皇子,先皇在政时,朝堂之中十有六七都是张思远的人,其中有坚定的张党,也有举棋不定见风使舵的,总之老皇帝已然清楚,不阻止二皇子继位的话,这大魏迟早跟了张姓。 -- 第25页 谢旋自小在晋阳长大,老皇帝对他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知道他不是爱好名利的人,自懂事起,他便想方设法地想要脱离朝堂,外人面前越低调越不惹眼就越好。但是安阳王之事,总归是纸包不住火,无法设想谢旋若是知道了父亲真正的死因,还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老皇帝权衡之下搬了道圣喻给卫巍,叫他看住谢旋。 先皇为了大魏也真是煞费苦心,到死都提防着所有人。谢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要守住一方河山,该是多累的事情。 而贺匀悄悄地侧了侧头观察谢旋,从刚才起,他就一直默默听着谢旋的动静,知道谢旋能够救他们出来,大概是废了一番功夫,此刻必定是心神俱疲了,贺匀选择安静地呆着,太聒噪的话子忱大哥可能会头疼。 可是他带着头盔,余光瞥不到那么远,加上头上重得很,因此侧头的动作十分僵硬。谢旋的思绪就这样被打断了,忍不住想笑:“贺老二,你这身行头哪儿来的?” 贺匀见谢旋开始跟他说话了,自己也有意岔开令人心烦的话题,忙道:“大哥给我的,一直在库房里,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为我做的。我平日里看你和大哥穿都挺好看,怎得上了我的身感觉如此奇怪?” 谢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不奇怪,挺好看的。” “真的啊!”贺匀立刻高兴了,心里喜滋滋地想果然是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吗哈哈哈。 “方才你害怕吗?”谢旋突然问道。 “嗯?哦还好,子忱大哥你方才太英武,我总觉着有你在,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而谢旋听了这话,才由衷地感到一股暖意,总觉得从什么时候起,贺老二变得不太一样了。总是能够在不经意间戳到谢旋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就像一滴露水,啪嗒一声掉落在清澈的湖泊当中,激起一层细微的涟漪,搔的人心里痒痒的。 就像此刻谢旋觉得自己只是颗棋子,觉得对这么些明争暗斗无能为力时,贺匀适时地提醒他,他可以成为一些人的依靠。 这是...长大了吗? 谢旋看看因为自己方才的那句夸奖正喜滋滋的对着自己的盔甲左看右看的贺匀,哪里像长大了的样子,还是个小兔崽子。 永远别长大才好。 两人匆匆回到了贺府,便赶忙去到了贺青的房间。陈秀去厨房里熬药了,只有贺敛在一旁陪着。贺青靠坐在床上,身上裹了两层厚厚的大棉被,正一脸哀怨地盯着企图给他盖上第三层被褥的贺敛。贺敛自然是感受到了目光,挠挠头道:“大哥你别盯着我,这是大嫂吩咐的。” 贺青道:“那就等你大嫂来了再给我盖。”听着声音还算精神,贺将军身体素质绝佳。 贺敛撇撇嘴:“大嫂说话就来了,大哥你真不盖吗?” 贺青乌黑的眼珠溜溜转了两圈,无可奈何道:“盖上吧盖上吧。” 谢旋轻笑着与贺匀对视了一眼,心想还有工夫怕老婆,估计没什么大问题。 他这才走进去,打趣道:“大将军在水里泡到今天,感觉如何?” 贺青瞪了他一眼:“你试试就知道了。”可是贺大将军身上垒了三层被褥,只露出一个满脸通红的脑袋,这一眼瞪得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相反的,十分有喜感。 贺匀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带得贺敛也跟着笑。贺青瞪圆了眼,作势就要抽出枕头砸人,谢旋连忙摁住他的手,道:“你老实点吧,手脚都不利索了还要揍人。” 贺青笑骂道:“去你的!” 谢旋大致给贺青描述了现如今的局势,选择性的省略了安阳王被害的事情,他不想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为他背负这种深仇大恨。贺青本来还笑着的脸上越来越沉,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谢旋看,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谢旋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是逼了逼老皇帝,这也是没办法。” “什么条件?” “保他的儿子坐稳皇位,这还不够吗?圣上精明的很,他也不会允许张党胡作非为,这大魏朝终归是姓谢的。”谢旋没有说央塔木卓的事情,一方面贺青这人太过于正直,恐怕不会认可;另一方面,让东胡在西域先行扩大兵力也只是一个保障,即将登位的大皇子只是相较于二皇子而言权衡出的新帝人选,他是什么人谁也不敢保证,谢旋的身份本就特殊,此时又加了个摄政王的头衔,免不了成为众矢之的,他得有自保的能力。当然,这些都是万不得已而为之,谢旋绝不会主动与皇帝过不去。 贺青沉思了片刻,道:“也罢,如今这样总归是有利的。” 谢旋见贺青被自己自己有理有据的说辞糊弄过去了,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立刻转移话题道:“老二,把金虎符给你大哥。” 贺青很给面子的接了句:“臭小子,不说你还不知道还了怎么着?” 贺匀见焦点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腹谤道你们转移话题关我什么事。 他心里这么想,却依旧很狗腿地朗声道:“得嘞!贺大将军接好!” 说罢便掏出金虎符,嗖嗖嗖地跑过去往贺青的被褥里一塞,又仗着贺青此时下不了床嗖嗖嗖地跑开了。贺青瞪了他一眼,在被子里掏了半天才掏出来放好了,抬手指着贺匀,意思是你给我等着,而贺匀本人一脸无辜的往谢旋身后躲。 -- 第26页 此时,陈秀端着一碗药汤进来了,成功的转移了贺大将军的注意力。贺大将军立刻把手塞回被子里,一副从来没有伸出来的样子。 陈秀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隐隐可以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些红,贺青立刻紧张道:“阿秀,你哭了?” 陈秀坐到他身边,重新塞了塞他身上的被子,没有回答,道:“出汗了没?” “出了出了,全身都是汗了。” 谢旋看了看两人,又扭头看看贺匀和贺敛,两兄弟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双手遮眼,很不走心。谢旋只好干咳了两声,站起身来冲贺青打了个眼色准备出去,贺青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你早该走了,于是,摄政王大人无奈地退了出去,贺匀贺敛紧随其后。 总算是知道贺家两兄弟为何要跟我去大西北了。 第15章趣闻 新帝即位,人心躁动。局势不稳,必定有人作乱。即使掀不起什么波澜,闹得你心烦还是够的。 张思远眼见大势已去,退而求其次,拼命集结旧党,展示自己不可轻易动摇的地位。 他即使不这样大费周章,谢旋也不会轻易动他。张思远在朝多年,多种势力盘根错节,折了一处还有另一处,很难连根拔起,只能慢慢来。 所以近日来谢旋几乎是日理万机,忙着为新帝立威。 而贺青经过这几日的修养,身上的鞭痕已经快结痂了,行动方便了许多。这日,贺匀与贺敛在院中练剑,贺青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一边看,他摸了摸怀中的金虎符,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上朝,眼前这局面让他在家中静养,实在是叫他心急火燎。 半晌,两兄弟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贺匀往地上一坐,哈哈道:“兰天今日不错!果然是我弟弟,聪明!” 贺青道:“你别把兰天往沟里带就行。” 贺匀不服气:“兰天可是我手把手教的,可没往歪了长啊!兰天你说是不是?” 贺敛心情很好,笑盈盈道:“是!” 贺青也挂着笑,没再说话。 贺匀见自家大哥心情不错,笑呵呵地拍了拍贺青的腿:“大哥,今晚我能出去吗?” 贺青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立刻瞥了他一眼,道:“又去鬼混?” “怎么叫鬼混呢,大哥你想想,我都多久没有那个那个了,我一个年轻大小伙子,你总得理解理解我不是。” 一边的贺敛一听这话,忽的想到了上一次贺匀带他去的地方,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贺青奇怪地盯着他看了看,道:“兰天你脸红什么?” 贺匀忙说:“哈哈...哈...刚练完剑能不红吗?热的热的。”可不能让大哥知道我带小白云去过。 贺敛点点头,红着一张脸没说话。 贺青这才接着教训贺匀:“你还能不能有个正经样子了,早日找个好姑娘回来也好给你大嫂作伴,整日里流连于烟花之地,像什么样子!” 怎么就整日里了?我都好几个月没去了,早知道还是不该商量,就该直接去!哼! “大哥,你看我这样子,好姑娘嫁给我不就被我祸害了吗?我又不懂疼人,你就让我自己高兴高兴也不行啊?” “你自己看看,正经人家的公子有哪个每日往那种地方跑?你就给我丢脸吧你!” 贺匀心想每日里往那种地方跑的公子哥多了去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大哥,你不是向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的嘛,再说了,这样正常的事情,有什么好丢脸的?” 贺青见与这个混账弟弟说不通顺,脸一黑:“贺明贤你是觉得我揍不动你了是吧!” 贺匀见势不妙,立刻认怂:“我错了!我...自己解决,自己解决。” 贺青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而贺匀坐在原地,精气神少了一大半,连指导贺敛练功都没兴致了。 眼见着快到傍晚了,贺青打发了贺匀贺敛一个去王府喊谢旋来吃饭,一个去厨房帮忙端菜。自己则是慢慢站了起来,头却忽的一晕,忙扶住椅背,两眼发黑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来,他甩了甩头,清醒过来却发现脚下也在发软。这就奇怪了,以他的身体素质,不至于好几天了还这样,难道是被蟑螂兄弟给吓坏了? 贺匀出了贺府的门,撒开腿就往王府的方向跑,速度溜溜的快。到达王府门口时,连半柱香的功夫都没用到,几步跨进了门张嘴就喊:“子忱大哥!” 门房王叔忙在他身后道:“二公子,王爷不在府中!” 贺匀后退几步撤了回来:“子忱大哥又在宫里啊?” 王叔道:“是啊,王爷这几日忙得很,一大早出去要到傍晚才能回来。” 贺匀撇撇嘴:“这太阳都落山了哎,应该快回来了吧?我在这里等他好了。” 他靠站在门边,百无聊赖地两眼放空发着呆,又过了半晌,才见到谢旋一人向王府的方向走了过来。贺匀伸了个懒腰迎过去:“子忱大哥,你怎么不坐马车啊?等死我了。” “走走路能精神些,等我做什么?” “吃饭啊,走走走,别进去了,先回家吃饭去吧。” 就这样,谢旋连王府的门也没进去,就被贺匀连拉带推地赶到了将军府。 他近日忙碌,一直没到贺府去,贺青这次找他来吃饭,一方面就是为了了解朝中的近况。 -- 第27页 “李携还在狱中,新帝刚刚登基,还未来得及处理他,明日我寻了空问问皇上。”谢旋一边吃着饭,一边跟贺青汇报情况。 “张思远呢?不见得多老实吧?”贺青问。 “是不老实,不过折了一个大司马对他来说实在是损失太大,他也就只能是先稳住自己那边的人心,暂时弄不出什么动静。” “哦,那还好。新帝呢?感觉如何?” 陈秀在一旁拍拍贺青:“你这颗心也该闲一闲,有什么不能等子忱吃完了再问吗?” 贺大将军立刻对谢旋做了一个你请继续吃的手势,不再发问了。 谢旋笑道:“大嫂你当贺青真是喊我来吃饭的啊?要不是想问七问八他才想不起来我,就让他问吧。” 陈秀也笑笑,有些无奈,但也不再管了。 谢旋继续道:“新帝的性子你也知道,没什么主见,心肠软。昨日还在说想册封二皇子为郑亲王,留在朝中辅事。” 贺青面色却是有些严肃:“这样可行吗?张党一心想让二皇子登位,却被半路截了胡,我担心他们心有不甘啊。” “话是这样说,但如此也未尝不是笼络人心的方法,我会多盯着些,你放心吧。” 贺青低头思索片刻,还是问道:“子忱,新帝对你,是什么态度?” 这问题一出,连一直吃饭一句话都没说的贺匀贺敛都抬起了头。谢旋如今的身份不一样了,他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手中还握有银虎符,掌握西北重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新帝视他为心腹还是视他为豺狼,这一点至关重要。 谢旋道:“新帝不比二皇子,他需要势力。” 贺青了然,放下了心。 放在过去,大皇子若要与二皇子争夺帝位,那便是以卵击石无疑。二皇子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张后为他生母、张思远为他亲舅,这样一来,张氏党羽便皆是他荣登正统的保障。大皇子不同,他能够登位,除去先帝想要削弱张党势力的考量,便皆是由谢旋一力促成,也就是说,谢旋是他的保障。 贺二公子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温柔乡的诱惑,好不容易回了晋阳,还要限制他的自由,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太残暴了。一顿饭吃完,谢旋也回了王府,贺匀便偷偷摸摸翻出院墙,轻车熟路地溜进了风月街。 风月街的风光还是那般旖旎,贺匀目不斜视,直接走进了仙月楼。仙月楼的老板娘一见他便殷切地迎过来,道:“哎呦贺公子您可好一阵子没来了,香香她们都快闲出毛病来了!” 贺匀道:“你没让她们接客吧?” 那老鸨用手绢遮住半张脸,笑道:“这话说的,卖身契都赎了,我哪儿敢让那几位姑娘接客啊,都好吃好喝伺候着呢。” 贺匀满意地点点头,老鸨转身对楼上叫到:“贺公子来了,香香、苗苗,快来迎客!” 话音刚落,二楼的楼梯拐角处便出现了几抹五颜六色的身影,四个容颜娇俏的姑娘带着笑小跑了下来,一个一个地往贺匀身上扑,个个热情似火。贺匀被扑鼻而来的脂粉味儿呛了个正着,一边连连咳着,一边还要保持站住别被扑倒。 “香香、玲玲、苗苗、艳艳,你们真是越发水嫩了,只是这脂粉,未免涂得太多了。” 香香娇嗔道:“哪有,公子莫不是许久未来闻不惯了,姐妹们几乎没怎么涂抹呢。” 贺匀笑了两声,道:“前阵子去了西北,见惯了糙汉,闻惯了风沙,是有点不习惯。” 几个姑娘立刻把贺匀推到桌子旁坐下,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大西北呀?真厉害。” “西北什么样子,好玩儿吗?” “西北的姑娘有我们好看吗?” “公子这一路上可有什么新奇的见闻啊?” 贺匀心想,有什么厉害的是我子忱大哥厉害。还好吧挺好玩儿的。我在西北就没见过姑娘好吗。新奇的事?多了去了。 “我去西北之时正是冬日最寒冷的时候,那边风沙蔽日,出不去门,只能在屋里烤火。不过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挺稀奇的。” “啊?这对女孩子的皮肤肯定不好吧?” “也不是一直那样,天气回暖之后便出得去门了,连绵不断的山峰上有新芽冒出来,斑斑点点的绿,若是长齐全了定是很好看的,可惜回来得有些早了。” “公子在路上没碰到什么新奇趣闻的吗?旅途中应当很有意思才是啊。” 新奇的?贺匀募的愣住了,突然想到客栈里那对从同一间房出来的男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下子从脚底窜到了头顶。这...算是最新奇的了吧? 第16章红连翘 谢旋这几日忙里忙外,总算是替新帝打理好了诸多事宜。年轻的新帝坐在御书房中,对谢旋道:“堂兄你辛苦了。”谢旋低下头:“皇上,君臣有别,还是...”皇帝这才点了点头,道:“爱卿辛苦,先回去休息吧。” “臣还有一事,大司马罪不容诛。如今他还在狱中,不知皇上打算何时处置?” “交由爱卿处置吧。” “...是。皇上好好休息,臣告退。” 新帝继位后,对谢旋一直是敬爱有加,谢旋素知他的性子软,如今他对摄政王的依赖倒是有些多了。谢旋想,如此下去,难免有心人会有微词,须得等局面稳定些,适当放手才是。 -- 第28页 他顶着乱哄哄的脑子,先去了趟大狱,决定给李携下个最后通牒。李携同样被关押在水牢之中,与贺青之前所在的是同一间。这是谢旋为了给贺青出气,滥用职权安排的,每日叫狱卒按时放一次水,也免得这把老骨头撑不下去死在里面。 谢旋这是自先皇驾崩那夜第一次到大狱来见李携,这一见才发现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大司马在短短的时间内,仿佛老了十岁。他听到声音,艰难的抬眼看见谢旋,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神里尽是讥笑。 谢旋觉得好笑,明明一败涂地,却又这幅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也懒得废话,开门见山道:“若是本王愿意帮助大司马安顿家眷,大司马可愿告诉本王,你们的私兵养在何处,规模如何?” 李携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大司马不必诧异,朝中官员养私兵这种事,古往今来皆有之,本王自然可以想到。只是规模如何,用在何处,这些更加决定了这事是轻还是重。” 李携道:“无可奉告。” 谢旋本以为落到此等境地,应当有机会撬开李携的嘴,未想他却如此嘴硬。 “大司马如今身败名裂,张国舅危急关头也未见保你,这是何必呢?” 谁料李携却哼笑了一声,缓缓道:“身败名裂?我纵使一无所有,也还有一事成功。” 不知怎的,谢旋觉得背后升起一股凉意。 李携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笑了几声就仿佛没了力气,剧烈的咳嗽,一边嘴角还是向上扬着。他咳了一阵子,猛地吐了一口痰,那唾液就漂浮在他的脖子一旁,惹得谢旋皱了皱眉头。 他却毫不在意地呔了一声,表情变得狰狞,道:“王爷知道红连翘吧?对!就是毒死你父亲的剧毒!” 谢旋盯着他没有说话。 “红连翘这种毒,侵入到伤口里,无声无息的,谁也不会发现!”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他的声音变得和他的表情一样狰狞,“起初会发热,你们都会以为是普通的发烧吧哈哈哈哈哈!不出几日便会腿脚发软,站都站不住,每走一步都像踩了棉花。紧接着便开始头晕,五感慢慢失灵,眼前一抹黑!若是晕过去了,便是毒入骨髓!” 谢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没站稳。 “王爷想必有记忆,当初安阳郡王死的时候,是否就是这样呢哈哈哈哈哈!” “住嘴,住嘴!” 李携当然不会住嘴,他放低了声音,在夜晚的水牢里显得极为诡异:“摄政王你猜,贺大将军此刻,是否还清醒着呢?” 谢旋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得一下炸开了,震得所有思绪都跟着乱晃,他顾不得思考,撒腿便向外面跑去。出了大狱门的那一刻,他勉强保持了一瞬的冷静,胡乱找了个人道:“快!请太医到贺府去!有空的都叫上,越多越好!” 谢旋驾马飞快的奔向贺府,一时间父亲去世时的所有场景走马灯似的出现在眼前,父亲躺在床上,他看不见,他听不见,他站不起来,他说不出话,他只是紧紧拉着谢旋的手;他看不见听不见说不出话!他看不见!他听不见!谢旋的大脑几乎不能运转,全靠身体机械地控制着马绳。 终于,他赶到了贺府。急急忙忙地跳下马,谢旋大步往府中跑去,嘭的一声撞到了什么人,谢旋心思正乱,一下子没有站住,跌倒在地,脸色十分苍白。 接着他听见贺匀的声音:“哎!子忱大哥你怎么了?” 谢旋的思绪一下子被拉了回来,他看清眼前的贺匀,定了定神站起来,问:“你大哥呢?”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贺匀皱了皱眉头,道:“大哥在家中修养呢,出什么事了子忱大哥?” 谢旋摇摇头,拉着贺匀快步向府中走去。 此时天色已晚,贺青自然是在房中准备休息了。谢旋在门外道:“大嫂!”贺匀盯着谢旋,心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里面传来陈秀的声音:“子忱?” “是我,半夜来叨扰实在抱歉,可否请大嫂开门,我须得进去看看林玄。” 贺青的声音也传来了:“怎么了?有何要事!”谢旋敏感地注意到贺青的声音没有平日里那种中气十足。 说话间陈秀已经前来打开了门,谢旋忙道:“谢大嫂。”便匆匆进了去。 贺青坐了起来,一看见谢旋便道:“你脸色怎么如此差?” 谢旋没有回答,直接问:“你今天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贺青顿了顿:“我身子骨结实,能有哪里不舒服?” 陈秀此时已然注意到了谢旋的异样,忙道:“一个时辰前差点晕过去,说是起身的时候太猛所致。” 谢旋立刻像被打入了冰窖一般,冷得很。他不愿死心:“林玄你跟我说实话,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贺青瞥了一眼一旁的陈秀,张了张嘴,陈秀也急了:“还有不舒服吗?快说啊!” “阿秀你别急,我就是有些头晕眼花,耳朵有些嗡鸣,没什么难受的。前几日发热得厉害,这也正常。” 谢旋顿时有些喘不过气,他勉强维持住表情,道:“那就好,我这几日忙,没顾得上你,就急着来看看,你没事就好。你们早些休息吧,大嫂打扰了。” 陈秀虽觉得有些奇怪,还是道:“子忱你这几日怕是没休息好,脸色差得很。今晚别回王府,你的房间都整理过了,留下吧。” -- 第29页 谢旋点点头,转身便走了。一脸不明就里的贺匀左右看了看,也跟着出去了。 贺匀站在谢旋背后,正准备说话,却发现谢旋的肩膀抖得非常厉害,他忙转到前面,谢旋闭着眼正大口喘着气,样子有些吓人,像哮喘似的。 “子忱大哥?大哥!”贺匀十分担心,他还没见过谢旋这个样子。 谢旋被这一声唤的募地睁开眼睛,那双眼红得可怕,还携着一股腾腾的杀意,贺匀被这一瞬间吓到了。可是谢旋很快找回了神志,不由分说地抱住了眼前的贺匀,双臂使了很大的力气,箍得贺匀生疼,可又不敢乱动。 贺匀尝试用安抚性的语气轻声道:“这是怎么了?跟我说说。” 谢旋的声音片刻后才在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明贤,我...怕你们撑不住。” 几位太医一起到达,门房跑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犹豫了片刻才说:“王爷,二公子,门外有几位太医。” 太医?叫太医做什么?贺匀眼珠来回转,突然愣住了,他想到了一个不敢接着往下想的可能。 谢旋这才放开了他,神色和声音都恢复了正常:“明贤你先回屋。” 贺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平日里哥哥们有事相商他都会很听话地回避,可是此时他就是觉得自己不能走开。 谢旋道:“乖。” 贺匀更是把头揺成了拨浪鼓,倔强地扯着谢旋的袖子。谢旋沉默了片刻,没再坚持,带着贺匀走到了门外,示意门房将大门关闭。 候在门前的太医有四五位,见到谢旋才纷纷行礼道:“参见王爷。” 谢旋:“不必多礼。我且问各位太医,可曾听过红连翘此毒?”贺匀在一旁没出声,默默的听着。 一名太医道:“有所耳闻,是西域的一种花朵,其花粉有剧毒。” “可有解法?”谢旋着急道。贺匀猛地看向了谢旋,眼中有一丝不可置信。 几名太医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又说:“此毒无色无味,通常是随着伤口侵入皮肤,数日后便深入骨髓。出现头晕眼花,耳目不清,腿脚无力等症状...” “我大哥问可有解法!”贺匀突然开口,语气很激动。这些症状与贺青现在的症状分毫不差,贺匀并不傻,他立刻便想到贺青中毒了。 谢旋伸手拉住贺匀:“各位太医对不住,但事态紧急,究竟能不能解?” 几名太医皆是面露为难之色,“红连翘之毒是浸入到血肉当中的,这...” 意思很明确了。 “你们不是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吗!朝廷供你们吃穿是让你们来说无能为力的吗!”贺匀扯着劲儿往前冲,谢旋手上力气极大,才勉强拽住了他。忙对太医们道:“劳烦各位跑一趟,只是这件事希望各位尽全力,最迟三日告诉本王结果。” “王爷...这...” “拜托了!还有,别宣扬。” “臣等明白,臣等先行告退。” “你们别走!”贺匀红了眼的想要往上扑,谢旋硬是把贺匀拉了回来,一手将他的头摁到胸前。贺匀不肯,伸出手把谢旋往外推:“我不管!他们要救我大哥!救我大哥啊!” 终归贺匀的力气还是没有谢旋大,他挣脱不开,干脆就扑到了谢旋身上嚎啕大哭,谢旋一手不住地摸着他的头,一边说:“明贤别哭,府上的人都该听见了。” 贺匀这才小声呜咽了起来。谢旋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不停地轻声安慰:“好了,明贤,会好的。” 突然,贺匀微微抬了抬头,道:“大嫂?” 谢旋猛地转过身,发现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条缝隙,陈秀正站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第17章刺儿头 笛栏族是整个北方区域最强悍的民族,魏元帝三十年,笛栏征服了东北乌桓、蒙古鲜卑,西北都阵三大部落,几乎统一了北方民族,成为大魏朝的巨大威胁。元帝三十六年,笛栏整顿全军,大举进犯中原,来势汹汹,大有猛虎之势。 贺青这年十六岁,临危受命,统帅乌银两军,披甲上阵。朝中群臣皆上书反对,认为此子尚年少,实不宜担此重任。元帝殚精竭虑好几日,宣东南大统领火速来朝,以作后盾。谁料贺青在平谷关的第一场战役便大败敌军,守住了主防线,叫敌军难夺一城。 卫巍压兵未出,想看看这毛头小子究竟有什么本领。 第一道捷报震惊了朝野,也给了军中的兵士莫大的鼓舞。战士们纷纷对这个少年将军表现出极大的敬畏。 大魏物资丰厚,魏军在平谷关镇守十月之久,没叫那笛栏一族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倒是叫他们弹尽粮绝。笛栏无可奈何,将整道战线撤退了十公里,以便于补充物资。 而贺青看准了时机,亲率一队亲兵,深夜攻入敌营,攻其不备,直接挟了那笛栏的将领压回了驻地,给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的下马威。换成任何一个老成的将领,都会选择更为稳妥的方式。笛栏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大魏的贺庭老将军刚刚病逝,他们仗着朝中无将想要趁人之危,未想半路杀出贺青这么个不要命的刺儿头。 那时的贺青的确是年轻气盛,父亲病逝,他刚刚接下了大将军的职位,朝中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他,所有的人都在否定,认为他还太年轻,不适合担任大将军的要职。皇帝为求稳妥,压住了金虎符没有给他。他想要证明自己有资格拥有金虎符,于是毅然决然地在敌军入犯,卫大统领尚未赶到,西北兵力调配不开之时,选择了亲上战场。 -- 第30页 贺青一直是一个很有魄力的人。 可是这一次,虽然他成功挟持了对方的将领,自己却因深入敌营而险些丢了性命,负伤而归。 那夜,一名小兵走入帅帐,道:“将军,朝廷补给了肉食,弟兄们想要庆祝今日劫了敌军将领,邀您出去吃肉。” 贺青正躺在卧榻上,与那小兵隔着一层布帘。他左胸中刀,对方是用重刀横劈着砍过来的,幸得贺青躲闪的快,率先制住了对方的要害,否则这一刀足以当场毙命。他不愿动摇军心,便道:“我不去了·,让弟兄们大口吃肉,喝酒就不必了,提高警惕。”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尽量保持声音无异,可是真的说出口的声音却还是带着一丝有气无力的粗重。那小兵显然听出了不对劲,站在原地没有动。贺青伤重,神思无法集中,竟没有听到脚步声,再转眼一看时,那小兵已经站在了布帘后,正一只手掀开了帘子,对贺青看着。 贺青条件反射般地抽出一边的剑,立刻坐了起来,却牵动了伤口,他的嘴唇顿时变得血色全无。那小兵有些慌张,左右来回地看,不知怎样才好了。贺青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他并没有什么威胁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问道:“不是让你出去玩儿吗,怎么进来了?” 那小兵低着头支支吾吾道:“我...我听将军的声音不太对劲,将军你...你受伤了?” 贺青轻笑了一声,道:“你现在看到了?可就不能出去了。” 那小兵继续支支吾吾:“我...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要不,我...我去请军医?” “不用了,军医早来过了。只是方才我动得急,伤口有些裂开了,你过来帮我包扎一下。” “啊?”小兵慌慌张张抬起头,眼睛睁得溜圆。 贺青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扭扭捏捏的?快过来,疼死我了。” “...哦,哦!” 行军打仗不容拖延,第二天一早,贺青便顶着病躯将驻线向前推进了十公里,丝毫不给笛栏喘息的机会。未过晌午,敌方便派出来使,要求魏军释放他们的将领。贺青端坐在帅帐内,瞥了一眼那来使,直接道:“开出我满意的条件,否则再战。”不留情面,毫不客气。 此时外面又来报,西北地区敌军已全部消灭,统帅丁勇正往中原驻地这边来。笛栏来使的嘴角抽了抽,忙道:“本国愿即刻撤兵,其余条件由贵国开。” 贺青道:“撤兵?撤哪部分?” “...自然是西北东北和中部的全部兵力。” “好!贵国即刻退兵,往后每年的岁贡十倍奉之,不得插手本朝与北部民族任何往来贸易,本朝与贵族的贸易门槛由本朝来定,东北和中部蒙古地区均划给大魏。这些条件都满足的情况下,我军放人、撤兵。” 使臣的脸越听越黑,半晌没再说话。 贺青道:“特使请回吧,回去告诉你们统领,不出七日,大魏必定直攻笛栏大本营,叫他做好准备。” 使臣听闻此言,忙慌张道:“我族同意贵国全部条件。” 贺青笑道:“同意?光是第一条,你们能做到吗?准备去抢?” 敌军来使哑口无言,灰溜溜地退出了帅帐。 一日后,贺大将军取了笛栏统帅的首级,明目张胆地挂到了笛栏驻地之上。 七日后,卫巍大统领携金银虎符北上,乌甲军与银甲军联合攻之,轻而易举端了笛栏本部,把这北部最大的民族一举歼灭,大魏开疆扩土,迎来盛世。 贺青在这场战役中一战成名,实至名归地掌管金虎符。 贺青在北方呆了近一年,凯旋之时整个人都很亢奋。他没等伤口完全恢复,便归心似箭地前往晋阳。贺青爱护兵士,军中军医数量有限,他便不愿意占据资源,所以半月以来一直是当夜为他包扎的小兵在照顾他的衣食起居。起初他忙于战事还未发觉,此刻闲了下来,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小兵无论是脸还是身形,又或是说话的声音,都与军中一般的士兵有所不同。具体来说的话,就是太不像个男人了,照顾起人来也是无微不至,心思细的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他带着这名小兵坐上了归途的马车,自以为不动声色实则及其明显地打量着他,看得小兵浑身紧绷,连头都不敢抬。 贺青突然问道:“是不是该吃药了?” 小兵立刻掀开帘子看了看天,估算了一下时辰,又坐好,从一旁的行李包中拿出一袋粉末状的药物,贺青接过去就着水一口喝完了。又问:“这些日子太忙都忘了,还没问你呢小兄弟,你叫什么?” “小的叫陈秀。” 贺青挑挑眉,“袖?郑袖的袖?” “......不是的。” “哦,也是,那是女字。那是王鲔岫居?” 小兵怔了怔,点点头道:“嗯,是那个岫。” “有意思,我是青山,你是山洞,你我多有缘分。” 小兵听了这话,似是有些脸红,头埋得更低了。贺青抿着嘴轻笑,心里想,逗一逗就脸红了? 经过了两日的路程,马车终于在贺府门前停下了,贺青下了车,心里感慨万千。十一岁的贺匀和五岁的贺敛手拉着手跑了过来,往贺青身上扑。紧随他们身后的,是笑眼盈盈的谢旋,他一出来便在贺青的小腿上轻踢了一脚,道:“贺大将军好风光啊!” -- 第31页 贺青伸手推了他一下,笑骂:“去你的。” 陈岫这时候也从马车里出来了,静静地站在贺青的身后没有说话。贺青道:“这是在军中照料我多时的...” 天真的贺匀抬起头天真地问道:“这位姐姐,你是谁呀?” “......” “......” “......” 贺青急忙在毫无防备的贺匀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回头扯过陈岫道:“别理这臭小子,跟我进去。” 贺匀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大哥为什么一回来就揍我?呜哇! “你不知道,当初你回晋阳,让我坐在你的马车里同行,我的心里有多高兴。”陈秀坐在床头,凑近了看着贺青,满脸的笑意。 贺青眯了眯眼睛,努力辨认陈秀的轮廓,伸出手轻轻摸到她的脸:“打那时候起,我便得知你是女儿身了。” 陈秀笑道:“我知道。还说什么你是山我是山洞的,没个正形。” 贺青嘿嘿笑道:“没正形又如何,还不是娶到了最好的媳妇儿。” 陈秀没再说话,泪水从她的眼睛中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一说话贺青就该发现了。 两个人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贺青沉声道:“阿秀,你后悔吗?” 陈秀伸手抓住贺青的手,用力捏了捏,又稍稍前倾,温柔地在贺青的侧脸上亲了一口,道:“说的什么话?” 贺青立刻抱住陈秀的脸,响亮的回亲了一下,道:“不后悔就好,不后悔就好。我...我不怕别的,就怕对你不够好,叫你后悔嫁了我。” “胡说,嫁给你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我又怎会后悔。” 第18章初夏 元帝四十年,西北全面招兵,贺青二十岁,被派往西北整顿军队。这一大早,贺敛便可怜巴巴地跑进贺青的房间,抱住他的腿不撒手,抬着头问:“大哥你又要走吗?” 贺青弯下腰,一把将贺敛举过头顶,笑道:“家里还有你二哥和子忱大哥,兰天听话,大哥过阵子就回来。” 贺匀站在门边,怀着与贺敛全然不同的心境,想着啊啊啊大哥要走啦哈哈哈哈,对付一个可比对付两个轻松多了哈哈哈!这时候的贺匀俨然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熊孩子,每天绞尽脑汁地想着怎样摆脱两位大哥,这一下正遂了他的意。可是表面上他还是装着愁眉苦脸,巴巴的站在门边倚着门框,用尽浑身解数表现出大哥啊我舍不得你!贺青把贺敛放下来,看见贺匀便对他招招手,贺匀学着贺敛的样子作势就往贺青身上扑。 “哎呦!”贺青往后跳了一大步,伸手一掌按住贺匀的小脸,止住了他的动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小兔崽子你要是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同样是弟弟,为什么待遇差别这么大呢!”贺匀非常不满。 贺青不屑一顾:“同样是弟弟,兰天如此乖巧,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这么淘气?” 贺匀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他没皮没脸地往贺青身上一粘,道:“哎呦大哥,我会听话的,你放心吧。” 贺青被他逗笑了,伸手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信你才有鬼,我倒要叫子忱昼夜看着你了。” 贺匀想象了一下子忱大哥白天黑夜盯着自己是什么样子,不禁打了个寒战,跳到一旁乖乖站好不吭声了。 这时一名女子手里捧着一件朝服,走到了门边。看到房里的兄弟三人后便笑了起来,贺匀和贺敛非常热情地朗声喊道:“阿秀姐姐!” 贺青瞬间换上了大大的笑容,道:“你们两个,还不去练功?去去去,找你们子忱大哥练功去!” 贺匀十分识眼色地把贺敛拉走了。陈秀才道:“衣物和干粮都备好了,午饭后便出发吗?” 贺青立刻接过朝服往床上一扔,靠近了陈秀,撇撇嘴道:“是啊,西北那地方一点也不好,吃不饱穿不暖,一出门全是沙子,回到驻地也没人照顾,尽是群糙汉子。” 陈秀想:哪儿有这么夸张? 贺青偷偷瞥了她一眼,继续道:“听说那地方虫子可多了,夏天呼啦啦地飞的满天都是,翅膀都是带响的。” 陈秀想:大概还是地上爬的比较多,何至于满天飞? 贺青一看,这暗示不管用啊。立刻拿出了堂堂大将军的魄力,果断道:“阿秀!你...”话都到嘴边了,他悲催的发现,堂堂大将军好像也没什么魄力。支支吾吾半天,贺青挠挠头:“你今天真好看...”说的什么玩意儿! 陈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将军想让我陪你去?” 贺大将军点头如捣蒜。 陈秀又道:“我是想随你过去,只是怕给你添了麻烦。” 贺青一听这话,忙欣喜道:“不麻烦不麻烦!我此次去又不打仗,只需练练兵。阿秀若是去了,便当是去玩儿一趟,与我做做伴就行。西北当下正是风景秀丽的时候,若我得了空便陪你去逛,那边还有许多晋阳吃不到的特色点心,阿秀正好去品尝品尝。如此,这番路程当是享受的很,不会打打杀杀,要不我肯定不叫阿秀去。” 陈秀道:“真有这么好?” 贺大将军再次点头如捣蒜。 陈秀轻笑一声:“可你方才还说那边吃不饱穿不暖,出门全是沙子,虫子满天飞。” “......”那不是为了装可怜嘛...... -- 第32页 贺青正想着如何强行解释,陈秀便拿了朝服过来,边为贺青更衣边道:“若是真要去打仗,我才是一定要陪你去。” 贺青反应了一瞬,忽的觉得心里涌上一股无比甜蜜的感觉,啊啊啊我贺老大的春天要来了吗? 他微微俯了俯身,让陈秀可以轻松地帮他整理衣领,接着干咳了一声,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阿秀,等...等这次回来,我们...我们那个...” 陈秀抬头看他,贺青心一横,闭上眼说:“成亲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他又像是被自己吓到了似的,猛地睁开眼,眼珠子左转右转,就是不敢往陈秀脸上看。 陈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接着迅速低下了头,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道:“嗯。” “...你答应了?” “嗯。” 啊啊啊啊我贺老大的春天真的来了! 夜半的晋阳城安静极了,家家户户的灯都熄灭了,此时隐隐有些初夏的苗头,三三两两的飘来几声虫鸣,很快便消失在空气中,这座繁华的城池陷入了一片祥和的梦。只有贺大将军府此刻仍旧点着灯,昏昏暗暗的,没有什么生气。 贺青眯缝着眼看了看暖黄色的油灯,觉得这光亮晕人的很,头昏脑涨的。他轻轻捏了捏陈秀的手,道:“阿秀,去把他们叫进来吧,我有话跟他们说。” 谢旋和贺匀贺敛在贺青的房门口站了许久了,春天夜晚捎带些凉意的风吹得他们头脑都清醒了下来,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沉默着谁也不说话。咯吱一声轻响,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尤为清晰,三人抬眼看看,是陈秀把门打开了。 贺匀立刻道:“大嫂。”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疼得紧,贺匀扯着嘴角苦笑,恐怕喝了热油的嗓子也不至于这样了吧。 谢旋一手拉住一个,强扯出一个笑容进了屋。贺青依旧靠在床头,没有听见他们的动静。贺匀清了清嗓子,三两步跨了过去,在贺青的耳朵边上喊了一句:“大哥!” 贺青愣了一下,慢慢抬起了手,笑着拍了拍贺匀。 不疼不痒的,一点力道都没有。 “我是听不清,但也没那么聋,贺老二你想吓死我啊。” 声音也是虚的,一点都不像我大哥。 贺匀所有的情绪瞬间涌上了头,冲的他鼻梁发酸。仗着贺青听不到,他直起身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这才忍着没哭出来。 贺青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回真的揍不动你了。” 贺匀道:“大哥想揍随便揍,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臭小子,就记着我揍你了,对你好的时候你就不往心里去。” “没,我都记着呢。” 贺青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说道:“大哥总嫌弃你不懂事,可就想着,要是能一辈子管着你,叫你永远无忧无虑长不大才好。外面那些人啊,他们的心脏的很,大哥本不想让你去看见那些,可是如今,这贺家就得靠你撑着了,大哥这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你。” 贺匀拼命摇头。 “肉麻的话大哥也没说过,就一句,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记着,大哥很爱你和兰天,非常爱。”贺青抬起手,对着门边的方向招了招:“兰天也过来。” 贺敛抹了一把眼泪,小跑着坐了过去。 “你们两个,以后就听你们大嫂和子忱大哥的话。多记着好的事情,别记着太多仇恨,听到没有?”贺青说完这个,半晌才叹了口气:“......真是不放心啊。” 谢旋这才走了过来,靠近了说:“什么放不放心的,我还在呢。” 贺青立刻笑了,他伸手在枕头下面摸索着,动作有些缓慢,谢旋也没急,静静在一旁站着等着他。过了一会儿,贺匀掏出一个物件,正是那金虎符。他伸出了手,谢旋立刻接了过去。 贺青道:“我贺家世代忠良,万不能断在我手中。这大魏的军队,需要能将把持,朝中恐无人胜任。” 谢旋即刻会了意,道:“放心吧,他们咬的再紧,这张符也只会是明贤的。” 贺青点点头,道:“子忱,我贺家...拜托了!” 他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两个弟弟,半晌都没松手,眼眶发热的厉害。他十六为将,在外雷厉风行,大魏朝的安宁是压在他背上的山。长兄如父,两位弟弟的成长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永远是那个高个子的人,仿佛天真的塌下来他也能顶住,因此他从不想流一滴眼泪。可是此时,身上的重担突然被迫卸了下来,他却想哭了,不知道会不会丢脸,总之他哭了。 过了一会儿,贺青伸手抹了抹脸,道:“嫌你们麻烦,快出去吧。” 陈秀缓缓关上了门,坐回床边拿起手绢,温柔的给贺青擦着脸。贺青抱抱她,声音很轻:“阿秀,你知道吗?” “嗯?” “为将者,若是能死在战场上,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我,有点憋屈。” 陈秀终是忍不住了,哭道:“那你就好好活着,别丢下我,行不行?” 贺青轻笑了一声,搂的更紧了些:“没人比我更舍不得你了。” 第19章刀伤 三日后,大将军贺青卒于将军府中,享年二十五。 贺家二公子身着乌甲,正步迈入大朝会。在摄政王一力担保下,皇帝封其为新任大将军,手执金虎符,中原乌甲军任其调遣,不得违背。 -- 第33页 翌日,新任大将军贺匀亲自前往天牢,取大司马李携首级,挂于城门之上。查封大司马府,李氏家眷均流放边疆,终身不得回朝。自此魏朝不再封大司马之职,中原全部兵力由大将军一力掌管。 前大司马首级在城楼之上悬挂了几天几夜,被乌鸦啃得只剩骨头,一日夜里,嘭的一声掉下了城楼,摔了个粉碎。当夜,大将军贺匀府中遇刺,据说是尚书孙傅余所指使,妄图抢夺金虎符,皇帝大怒,孙尚书恐惧之余,只身逃走。 这夜发生了太多事,张国舅焦头烂额地从朝中回府,墙角边突然跳出一个人。孙尚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国舅爷救我!” 张思远的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急忙拉住他快速回到府中,关上了门。 “你这次太鲁莽,为何不同我商量便擅自行刺贺家小儿?你可知此事会造成什么后果!”张思远将他拉到无人的地方便怒骂道。 孙傅余忙道:“国舅爷,真的不是下官所为!下官冤枉啊!” 张思远大惊道:“不是你所为?贺明贤身上的伤可是明摆着呢!金虎符从你的府中搜了出来,你现在说不是你干的,还能是...”他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难不成... “下官是被陷害的,金虎符如何出现在我府中,下官毫不知情!” 张思远睁大了眼,若是如此,那贺明贤便绝不是想陷害孙傅余这般简单。孙傅余一届文官,夺金虎符做什么?张国舅与孙尚书向来走得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二皇子谢褚如今贵为郑王,可当初却是半只脚迈上了龙椅,张思远等人便是他强有力的支持者。现如今方傅余要想抢夺金虎符,只有一个理由:想要扶郑王上位。真是如此,张思远党羽横竖脱不了干系。 其实仔细想想便能知道这其中的疑点,即使郑王想夺取王位,也断不会选在这种势力薄弱的时候。只是,谢旋与贺匀有心清君侧,只怕皇帝会顺水推舟,顺道除了潜在的威胁。他只需要一个契机,并不需要真相。如今贺匀给了他这个契机,他又怎么会放过? 看来是小看了贺明贤此人,他比贺林玄的心更狠,更麻烦! 谢旋正在给贺匀上药,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从贺匀的右肩膀拉到了胸口的位置,看起来十分吓人。他却好像不知道疼似的,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有。谢旋紧皱着眉道:“谁让你这么做的?不知道危险吗!” 贺匀这才看了看谢旋,道:“孙傅余站不起来的,皇上纵使心善,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自己拿刀砍自己是什么感受!”谢旋气极了。 他正在朝中处理事务,突然听说贺匀遇刺受伤,虽然隐隐猜出了缘由,却还是吓得魂飞魄散。匆忙赶了回来,想要骂贺匀,却在看见他惨白的脸色时骂不出口了。 这会儿谢旋才发现,自己的火气一直就没有降下去过。 贺匀看出来谢旋生气了,却接着道:“一道口子而已,我大哥身上尽是这样的伤口,又死不了。” “你...” “如今我受了这一点伤,便能折掉一个孙傅余,到底有什么不值的?要是能连根拔了张思远那条狗,我再砍十刀也下得去手。” “贺匀!”谢旋的声音有些抖。 贺匀低下头不再说话了,他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无论怎样,谢旋定不愿意他受伤,他不该说这些。 谢旋也冷静了些,放缓了语气:“明贤,我知道你想报仇,可你做任何事都应当与我商量,你不能以伤害自己为代价。” 贺匀沉默了片刻,才闷闷道:“我想报仇,我想快点报仇,我快疯了。” 陈秀早先便端着热水站在了门外,听见了里面的对话。她悄悄地控了控自己的泪水,才敲了敲门,道:“阿匀,是大嫂。” 贺匀猛地抬起头,抓住了谢旋的手,对着他摇摇头,那意思是让谢旋别与陈秀说这些。谢旋轻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贺匀的头,便起身去开门了。 陈秀将热水放在地上,一眼看到了贺匀的伤,忍不住想要哭。贺匀忙道:“大嫂你别难受,不疼。” 陈秀当然知道他疼,她没再接话,对旁边的谢旋说:“子忱,你用热水给他擦擦身再包扎,厨房里煮着药,兰天看着呢,我去看看好没好。” 谢旋点点头,道:“放心吧。” 陈秀又看了看贺匀,却很快移开了眼,他没有勇气看贺匀身上那道血淋淋的口子。这样的伤疤时不时会出现在贺青的身上,陈秀每每都很心疼,但还算能镇定的面对,冷着脸教训贺青几句也是有的。可是出现在贺匀的身上,便让她觉得喘不过气。贺匀无忧无虑地长到二十岁,练功时受了些小伤都能大惊小怪的叫半天,这次居然挥刀往自己身上砍,要是叫贺青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贺匀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有些心虚道:“大嫂?” 陈秀轻声道:“明贤,记得你大哥跟你说的话吗?” 贺匀沉默了,他当然记得。你们两个,以后就听你们大嫂和子忱大哥的话。多记着好的事情,别记着太多仇恨,听到没有? 听到没有?听到了,也记住了,可是,要报仇啊,怎么能不报仇啊。 陈秀抬手轻轻拍了拍他,道:“阿匀,大嫂不是怪你,大嫂只是觉得对不住你。你听话,好好想想,大嫂去给你拿药。” -- 第34页 贺匀望着陈秀走出去的背影,沉默了半晌。 谢旋也没说话,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在他的伤口边擦拭。片刻,他听到头顶上方贺匀的声音:“子忱大哥,那天大哥抱着我和兰天哭得全身都在抖,你知道吗?” 谢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嗯。” “我从出生起,一次都没看见过大哥哭,小时候父亲教训他,凳子腿那么粗的棍子都打断了,长大了他到处跑,有时候带着一身伤回来,却从没有掉过眼泪。我当时就想着,大哥哭了,那我就不能再哭了,要不贺家怎么办呢,大嫂和兰天怎么办呢。” 谢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想告诉贺匀还有他呢,他会帮贺青报仇,他会尽全力护好贺家,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贺家。可是贺匀他想要变强大,想要保护贺家,谢旋不想让他觉得他必须得靠别人。 “子忱大哥,我知道错了。我保证就这一次,我保证报完仇就再也不这样了,好不好?” “嗯,”谢旋抬起眼,对贺匀微微笑着:“明贤,你长大了。想做什么便做吧,子忱大哥给你保驾护航。” 翌日的大朝会,张国舅爷做了一件意料之中的事,他把孙傅余给卖了。御林军压着孙傅余上大殿时,孙傅余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不堪入耳,堂堂尚书大人泼妇骂街般的仪态,成功地惹怒了圣上。 他先是将全朝骂了个遍,骂诸位大臣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骂张思远不念旧情,不给他一条生路;接着就开始对着贺匀大骂特骂,骂他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骂他没有军功不配持金虎符,骂他全仗着贺青和谢旋才坐上大将军的位置。 贺匀全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生气。他在想:这说的还真的是实话。不过更重要的是,他在想,孙傅余骂成这样,把平日里尚书的仪态丢了个干净,却独独不说自己被冤枉,不说任何有用的信息。为了什么? 圣上大怒:“成何体统!” 孙傅余充耳不闻,若不是被御林军押着,它甚至想要跳到贺匀跟前骂个痛快。 “贺匀小儿!你有什么本事?这金虎符是何等珍贵的物件,你烫不烫手!贺家世代的威严,我看就要毁在你的手上了!我就是看你不痛快,我就是想杀你,你想怎么样你来啊!我看你......” 贺匀懒得跟个破罐子破摔的废物置气,一方面他的伤口还在疼他没有力气,另一方面他正在想,孙傅余这个态度也在意料之中,他显然是与张思远达成了协定,已经准备好了赴死,所以才敢在圣上面前放肆。他没有否认刺杀贺匀这件事,就说明他知道反抗无用,选择了不连累张思远等人。 贺匀本也没想着可以撼动张思远,他搞这一出,就是想着逼一逼他,他有动作,贺匀才好反击;他若是没有动作,贺匀就不停地闹他,让他提心吊胆,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 正想着,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响彻了整个大殿,贺匀回了神,看见谢旋站在孙傅余面前,抬起的手还没有放下去,孙傅余的头向一旁歪着,右脸上赫然一个鲜红的巴掌印,鼻子和嘴角都刷刷地往外冒着血,可以想象谢旋这一下用了多大的力气。 贺匀下意识摸摸脸,想着谢旋揍他时用的力度,果然是很温柔了。 第20章私兵 孙傅余被打懵了,一时没有反应,群臣都往这边看了过来,一脸的诧异,就连圣上也愣了愣。谢旋这一巴掌打得太突然,他甚至只在扬起手的时候面带怒意,便立刻面无表情了回来,道:“圣上还在这里,孙大人如此也太过放肆了。” 我和贺青都没这么骂过贺老二,我打不死你! 孙傅余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只是他的鼻子还在哗哗冒血,他只好捂住了鼻子,没法再开口了。 皇帝道:“如此看来,贺卿遇刺一事,确是孙尚书所为。贺卿,你想怎么处置?” 贺匀答:“听凭圣上发落。” 年轻的皇帝摆了摆手:“贺卿无故受伤,当还你个公道,就由你决定吧。” 贺匀想了想道:“臣自知不曾立过军功,因此持有金虎符也是内心难安,只是孙大人的做法,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皇帝道:“贺卿无须妄自菲薄,贺家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朕相信你有持金虎符的资格。那便如此,孙尚书罪责深重,就抄满门,以抵罪孽,贺卿认为如何?” 皇帝向来心善,却说出了抄满门这样的话,可谓是诚意满满了。 贺匀故意说:“臣听从圣上旨意。” 张思远走了出来:“圣上,孙尚书虽然意图伤害大将军,又口不择言冲撞了圣上,但若是满门抄斩,未免太过残忍。” 贺匀与谢旋再次交换了个眼神,孙傅余在听到满门抄斩之时没有太大的反应,张思远又站出来为他说话。已经可以确定。孙傅余自愿认罪,包庇张思远,是因为张思远答应了保他的家人。 贺匀顺势说道:“陛下,臣也有这个意思,赶尽杀绝未免惹人诟病,有损君威。” 皇帝考虑了半晌:“摄政王,你怎么看?” “臣与贺将军想法一致。” 皇帝道:“如此也好,只是怕委屈了贺卿。” 贺匀立即道:“陛下言重,臣愧不敢当。” “那便罢了,查封孙府,孙氏家眷流放关外。诸位爱卿,无事便下朝吧。” -- 第35页 皇帝把谢旋召去了御书房,他的即位是由谢旋一力促成,这位年轻的皇帝对于摄政王的信任与依赖更是显而易见,谢旋有的时候甚至也会想,在外人看来,摄政王恐怕已经不是摄政,而是掌政了吧。 “王爷,你对这件事情可有什么看法?” 谢旋顺水推舟:“臣斗胆说一句,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皇帝像是没有想到谢旋回答的如此干脆,有些吃惊:“王爷不妨说说。” “孙大人是文官,不至于为了兵权来这一出。皇上...” 话已至此便不必多说了,年轻的皇帝微微低了低头,像是在思考。 谢旋道:“陛下请思量,臣先告退了。” 皇帝抬起了头,说出了一句令谢旋很是诧异的话。 他说:“王爷若是有心清君侧,朕当全力协助。” 谢旋有些愣住了,新帝登基数月,留给群臣的一直是一副怯弱心善的形象,今日在大殿之上说出要抄满门的话姑且还可以认为他是在安抚贺匀,可是清君侧这样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无疑是给他的亲弟弟郑王下了死令,谢旋万万没想到皇帝会如此果决。 “朕须得批阅奏折,王爷先行回去吧。” 谢旋便退出了御书房。 贺匀着着一身朝服,正站在宫门外等着谢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远远的看着竟与平常嘻哈打闹的样子截然不同。谢旋走近,心情有些复杂,看了他一会儿才问:“怎么没自己回去?” 贺匀笑了笑:“等你,皇上跟你说什么?” 谢旋示意贺匀先上马车,坐好之后说:“皇上有清君侧的意思。” 贺匀微微睁大了眼睛,“嗯?” “皇上似是有些害怕郑王与张思远的动作,想要趁早赶尽杀绝了。” 贺匀不说话了,当今皇上如何看也不像是会赶尽杀绝的人。难不成一个君位,真的会叫人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谢旋接着道:“先不想别的,至少皇上表明了态度,这于我们便是有利。如今更重要的是,敌人被逼到绝境,难免要反击了。” 贺匀点了点头,半晌道:“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张思远他们是凭什么养的私兵?” 谢旋嗯了一声,等着贺匀继续说。 “大魏朝素来注重军队建设,因此兵强马壮,能将倍出,朝廷的钱有一半都用在了强兵上。近年来少有天灾人祸,因此用于赈灾抚恤流民的钱至多一成。再者除去中央和地方官员的俸禄,剩余的两三成用来充盈国库。张党若是养私兵,他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谢旋道:“朝中官员,贪污受贿是常事。” 贺匀摇摇头:“若是仅凭贪污受贿,万分之一也凑不齐。军中所需的马匹、盔甲、武器都是要钱的,将士们吃的米面肉菜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还有,这么多的私兵,他们究竟藏在哪里?” 谢旋又何尝没有想到过这些事情,他只是没有想到,贺匀上任半月未到,便将这些事情想了个一清二楚。他有些吃惊:“养私兵此事也只是推测,若是没有,那找不到藏身处实属正常。” 贺匀轻哼了一声:“不可能没有,李携任大司马之时,处处遭我贺家打压,他掌不到三军,便不会愚蠢到只把希望寄托在抢夺金虎符上,他必定要有自己的兵力。若非如此,张思远何需如此重用他?再者,郑王若是不能顺利登位,怎么会不给自己找保障?张思远如此老奸巨猾,又怎么会拂了郑王的信任?” 谢旋愣了愣,他很吃惊,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有些欣慰,又有些心疼。欣慰的是,贺匀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得多;心疼的是,他本不需要变成这样。 贺匀没有注意到谢旋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大哥,我觉得他们可能是...” “有外援。”谢旋接过他的话。 贺匀立即点了点头:“大哥你早想到了?” “本是在怀疑,经你提醒便更加确定了。” 两人回到贺府,正见到一名下人匆匆忙忙地往外跑,险些撞到贺匀身上。 贺匀道:“李伯,何事匆忙成这样?” 那名贺匀称为李伯的下人一见是贺匀和谢旋,忙道:“子忱公子,二公子,你们快去看看,三公子晕倒了,小人正准备去太医院请太医。” 贺匀一听,急忙拔腿往府中跑去,谢旋掏出一锭银子交到李伯手中,道:“去太医院先打点,找最好的太医。”便也匆忙跟了进去。 贺敛正躺在床上,浑身裹着厚厚的被子,双眼紧闭,脸颊通红,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贺匀立刻慌了,他三步并作一步走过去,蹲下便急忙唤:“兰天!兰天!你怎么了?”谢旋听的出来,贺匀的声音抖得不像话。 他立即蹲了过去,伸出手硬是把贺匀的头转了过来,双手捧着贺匀的脸,道:“明贤!明贤你冷静点!看样子兰天是发烧了,你冷静点,没人给他下毒,不是红连翘!听见了吗?” 贺匀愣了很久,才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反应过激了。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谢旋这才放下了手,抚慰性地在贺匀的背上拍了拍。 旁边照顾贺敛的小厮道:“三公子今日晨起练功,突然晕倒在后院,小人扫地的时候才发现。这浑身滚烫的,估计是发烧了。” 贺匀问:“我大嫂呢?” -- 第36页 “夫人今早去伽蓝寺祈愿,还没有回来。” 贺匀怔了怔:“大嫂以前从不烧香拜佛,怎得...”他说不下去了,怎么突然去寺庙了呢?还能是为了什么? 说话间,床上的贺敛半睁着眼醒了过来,晕晕乎乎说:“二哥?我...怎么了?” 贺匀伸手摸摸贺敛滚烫的额头,有些着急:“你身体不舒服,还练得哪门子功?自己感觉不出难受吗!” 贺敛看着贺匀,悻悻地没有说话。 谢旋忙拍拍贺敛,温声道:“没事兰天,你发烧了,一会儿太医就来了,你要是难受就再睡一会儿。” 贺敛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些委屈。他本就小脸通红的,此刻的表情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贺匀心下一抖,贺明贤你对他凶什么凶! “兰天,是二哥不对,二哥着急了...” “不。” “嗯?” “是我不对,”贺敛硬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我什么都干不了,只会拖累你和子忱大哥。我想快些进步,我想帮你们,我也想能不用别人照顾,我也想给大哥报仇,我想拼命练功,这样...这样我才能不当个拖油瓶。” 贺匀愣住了,他这些日子没给贺敛一点关心,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贺敛每天练功比以前拼命了多少,他没有关心贺敛的心情怎么样,他没有想到贺敛才十四岁,失去了大哥会是什么感觉。他的注意力全在仇人身上,他没有看自己的亲人一眼。甚至陈秀什么时候开始拜佛了,他也是今天才知道。 贺明贤,你混蛋。 贺匀脑子有些晕,他给贺敛掖了掖被角,轻声道:“瞎说,你不是拖油瓶,你是二哥的支柱。你要是不好好的,二哥会垮的。” 说话间太医便到了,贺匀没再说什么,站起来给太医让开了地方。他起身时一个轻微的踉跄,谢旋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的胳膊,眼神里满满的担心。贺匀笑了笑,小声说:“没事子忱大哥不用扶,我身体好着呢。”谢旋点点头,却仍然没有放开他。 贺敛的确是发烧了,太医说是近日太过辛劳,加之情绪低沉所致,开了两副药说是没什么大问题后便走了。贺匀对谢旋道:“大哥,你帮我看着兰天好不好,我...去找找大嫂。” 谢旋不放心:“我陪你去。” 贺匀摇摇头:“大哥,我也得一个人好好想想,最近脑子太乱了。” 第21章逼宫 贺匀一人行至伽蓝寺外,意外地发现此地的香客众多,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人家都说,吃不饱的时候求吃得上饭,吃得饱的时候求钱财,生病的时候求健康,孤身的时候求姻缘,有了姻缘还要求生子,人似乎总是有求之不绝的心愿。贺匀从小活得安稳,没有这些愿望,也未曾想过,世上有这么多的人会为了这个满怀虔诚的前来供奉香火。 伽蓝寺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看到身着素衣的僧人,烟雾缭绕的大殿,满心虔诚的香客们,贺匀的内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主殿外有一名僧人站定,是在欢迎到来的香客,贺匀走过去,合掌问道:“大师有礼,可曾见过一名女香客,身着浅橘布外衣,头上有一墨绿玛瑙簪,身量大约有,”贺匀在自己的下巴处比划了一下,“大约这么高。应是每日清晨连续来了三次了。” 那名僧人微微笑道:“施主所说,是一名姓陈的女施主吧?” 贺匀道:“是,请问她现在在哪儿呢?” 僧人没有回答,而是道:“这位施主,可愿与贫僧聊上一聊。” 贺匀本想要答应,可是忽地一瞥,正见到陈秀从侧殿中走了出来。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借住一旁的柱子挡住了自己。明明是来寻人的,这会儿倒是自己先心虚起来了。 那僧人见状笑了笑,道:“看来今日不巧了,施主不妨择日再来。” 贺匀道:“失礼了大师,改日我必来拜访。” 陈秀朝寺门的方向走去,看来是准备回府了,贺匀隔着一段距离,悄悄跟在了她的身后。 与此同时,西北边域来了一封信件,直接交到了正在将军府中的谢旋手中。丁勇在信中称,昌兰一族似有异动。 正如贺匀所猜想的那样,张党养私兵的钱财从哪里来?所养的私兵究竟在何处?中原就这么大,左右的兵力都在大将军的统筹之下,要如何才能瞒天过海?答案只有一个,私兵养在了关外,张党可能早与外族有所勾结。 谢旋早先派丁勇紧盯西域各族,如今果然发现了异动。西北共有九国,其中以东胡、昌兰、楼媛三族人口最多,实力最强。近年来,西北地区东胡楼媛二族大大小小地闹过些乱子,只有昌兰一族一直与大魏相安无事。如今,据丁勇手下的线人观察,昌兰竟是派出了一批士兵,从昨夜开始有意向着中原进军了。看那样子,竟是至少有七八万的兵力。 谢旋眯了眯眼,七八万的兵力?昌兰全部的兵力加起来,恐怕也难以凑到这个数字,这么多人是从哪里来的? 贺匀在跟着陈秀行至闹区之后,便寻了一条小路先进了府中。谢旋脚步匆匆迎了过来,道:“明贤,私兵之事可能有进展了。” “当真是通了外敌?” “十有八九是,丁勇来信说昌兰似有异动,有七八万大军正向中原前来。” 贺匀睁大了眼:“七八万?” -- 第37页 谢旋点点头道:“我须前往西北一趟,这边,你可以吗?” 国舅府中,张思远坐在大厅的侧座上,主座之上正是当朝郑王,谢褚。张思远道:“我们的兵马正从西北前来,不出意外明日便能到达平谷关,后天必能抵达晋阳。” 郑王扯了扯嘴角,问道:“舅舅,此事若成,您便是最大的功臣。” 张思远却皱了皱眉头,道:“殿下万不能掉以轻心,私兵此事,谢旋必定已经想到,西北尽是谢旋的兵,恐怕瞒不过他。我们此时必须尽快,以免夜长梦多。” 郑王颇不在意地哼了一声:“摄政王即使是意识到了又怎样,西北没有银虎符便调不动兵,调不动兵便应付不来八万大军。我们有昌兰族相助,等到谢旋反应过来时,大军早已压境,由不得他们不认栽。” 他们的算盘打得好,西北驻军听银虎符号令,可是如今谢旋人在京中,丁勇调不动兵来对付八万大军。消息传到晋阳也需要时间,足够让谢旋与贺匀猝不及防,到时候他们只需挟持皇帝,大局便掌握在了手中。 可是老谋深算的张国舅却放不下心来,他总觉得,无论是谢旋还是贺匀,身上的变数都太多,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对付。 谢旋收到消息,连午饭都没吃,便独自快马加鞭赶往了西北。贺匀即刻前往中央军大营,掏出金虎符,面无表情的往桌案上一拍,几名副将二话不说纷纷表示听大将军的吩咐。 他们的行动都是低调进行的,谢旋甚至连皇帝都没有通报,为的就是瞒过张党的眼线。 翌日清晨,谢旋风尘仆仆的到达了平谷关,途中累死了三匹马,竟是将两日的脚程足足缩短了一半。他刚入关,便迅速抵至平谷关驻地,丁勇果然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谢旋开门见山道:“敌军可至?” 丁勇忙给他倒了一碗温酒,边说道:“王爷放心,还未到。” 谢旋一口喝下那碗酒,只觉得酒劲瞬间冲上了头,整个人一个激灵,无比清醒。他点了点头,行军就算再快,也是数以万计的兵马和粮草,比不过谢旋一人一马。此时他既到了平谷关,局势便已经可控了。 谢旋即刻传令道:“西北地区所有将士,除去边线驻地之外,全部调遣至平谷关。让八万野军今日就葬在这关卡。记住,全面封锁消息,一只鸟都别让它飞出去。”边线驻地有三成兵力,须得对其他国家做防守,不可动。 丁勇领到命,便即刻出发了。 谢旋换了一匹快马,立刻只身前往了东胡大本营。央塔木卓有些惊喜地迎了出来,道:“王爷怎么来了?” 谢旋道:“木卓前阵子兼并了花厥突兰二国,可还管得过来?” 央塔木卓有些疑惑,可还是实话答道:“这两个毛头小族统共也没几个人,有什么管不过来的。” 谢旋笑道:“如此便好。我予你一成兵力作保障,你可愿让那昌兰,也成为东胡的领土?” 是夜,晋阳城还是那般繁华热闹,百姓们过着与平日里无异的安稳生活,不知道一场惊天的阴谋将要上演了。 谢旋告病一日未上朝,惹得张思远忧心忡忡。摄政王此时抱病是何意?就怕抱病是假,莫不是发觉了什么风吹草动? 大军在傍晚之时到达,此时正悄无声息的驻扎在城外的空旷山头上,为免引人注目,整整两个山头的兵士连灯都没敢点。张思远的线人得到准确消息,立即回禀到了国舅爷府中,张思远这才放下了心,看来并没有出问题。 张国舅换上朝服,深夜入了宫,与郑王殿下一同在御书房面见圣上。 年轻的皇帝深夜仍在批阅奏折,一副勤政爱民的模样。 他微笑道:“皇弟与国舅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郑王道:“无事,只是来看看皇兄如何理政,叫臣弟也好学一学。” 皇帝的笑容僵了一瞬,便继续道:“两位为朝政辛苦忙碌,若是无事便回去休息吧,朕也须就寝了。” 郑王扯了扯嘴角,走过去,粗暴的扯出了皇帝手中的毛笔,道:“皇兄若是觉得累,不妨就由臣弟来为皇兄分忧。” 皇帝瞬间瞪大了眼:“你!” “这皇位,本就是臣弟的不是吗?”郑王扔掉了毛笔,无礼地坐在了皇帝的桌案上:“借你坐了几天而已,还不该还吗?” 皇帝气得险些七窍生烟:“谢褚,当日朕登基之时,顾全兄弟情谊才以礼待你,封你做了亲王,如今你却要恩将仇报吗!还有你!张国舅,朕自问登基之后待你不薄,你非要做个乱臣贼子吗!” 张思远直接道:“如今有近八万大军正往宫中逼近,请皇上让位。” 同时,宫门外传来了巨大的嘈杂声,一枚信号弹快速窜到了空中,发出了嘭的爆炸声。郑王与张思远露出喜色,道:“大军已至,皇上请自行写好谕旨,别弄得太难看。” 谁知本来面色铁青的皇帝却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道:“王爷,出来吧?” 屏风后传来了谢旋不急不慢的声音:“还没到大军的程度,只不过来了一批中央军大营的乌甲,为了晃晃国舅爷的眼球而已。” 郑王吓得肝胆俱裂,险些从桌案上翻下来,却还是反应很快的抽出了一旁的尚方宝剑,企图挟持皇帝。谢旋身形一移,速度极快的闪身到皇帝身前,抬手一拍,便轻轻松松折了郑王的手腕,稳稳地将尚方宝剑接过,插入剑鞘当中。 -- 第38页 郑王手腕脱臼,痛呼道:“谢旋你胆敢!” “胆敢?同为亲王,我为何不敢?况且郑王殿下,这不就快成为阶下囚了吗?” 张思远脑子转得快,不可置信道:“大军?” 谢旋悠悠道:“郑王殿下与国舅爷的私兵全部折在平谷关了,真是可惜了。” 张思远立刻明白了,败局已定。 第22章大火 鲁莽自大的郑王还不死心,大声嚷嚷道:“来人呐!快来人!” 他们来的时候自然先带出了一部分近卫,把御书房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此时并没有近卫回答他。 回答他的是身着乌甲的贺匀,一把推开了门的声音。 贺匀无视了大喊大叫的郑王和一脸死灰相的张国舅,对着皇帝行礼道:“门外叛军,臣已令御林军全部擒获,救驾来迟,望圣上恕罪。”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贺卿辛苦。” 谢旋与贺匀对视一笑,这波配合打的,相当默契了。 随后进来的御林军将郑王与张国舅双双制住,皇帝突然开口问道:“贺卿认为,该当如何处置此二人。” 贺匀道:“谋逆之罪,当斩。” 皇帝点点头,继续道:“其家眷呢?” 贺匀犹豫了,不说此二人的家眷均是皇亲国戚,就算是普通人,贺匀也不认为他们所犯的过错需要全家来承担。 而一旁的谢旋看了看皇帝,想的却不是这个。皇上有此一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贺匀侧身看了看郑王与张思远,那郑王一见贺匀看他,眼睛立刻瞪得像铜铃一般,恨不得把贺匀剜出个洞来。有意思,你自己要谋反,瞪我做什么?而张思远则是盯着皇帝看,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匀叹了口气,重新转过身来,道:“臣认为,家眷不应与之同罪,受到相应的惩罚即可。” 皇帝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此时,门外突然有一乌甲小兵,跌跌撞撞地跪在了御书房前,道:“将军!不好了将军!将军府着火了!” 贺匀怔了一下,道:“你...你说什么?” 谢旋见状不对,立刻迈出一步拉住了贺匀,对那小兵道:“将军府的人呢?有没有损伤?” “不...不知道!火势很猛!说...说是没有人逃出来!” 贺匀浑身猛地一颤,不管不顾的推开了谢旋,抬腿便往外跑。谢旋这两日马不停蹄地来回跑还未来得及休息,经他这一推,脚下踉跄了好几步,还是一旁的皇帝伸手扶了一把,谢旋稳住身形,立即道:“谢皇上,恕臣无礼,臣...” “王爷快去,这边朕自己处理。” 谢旋点点头,立刻追了出去。 宫门外,层层的乌甲还未撤去,谢旋当即借了一匹马,向着将军府的方向疾驰,没跑出去多远,便看见路边正狂奔着的贺匀,竟是太过着急,连马匹都忘了骑。谢旋伸出一只手:“明贤!” 贺匀转身一看,随即伸出了手,一跃翻上了马背。谢旋没有一丝停顿,又加快了速度。 到达贺府之时,里面的火已经被扑灭了。谢贺二人匆匆下马,门口正有一队官兵守着大门,官兵不认识摄政王与大将军,忙拦道:“什么人!闲人免进!” 贺匀双手揪住面前那官兵的衣领,吼道:“里面的人呢!里面的人都哪儿去了!” 那官兵被喝的有点懵,老实道:“里面...里面的人都...都烧死了,没见有活口。” 听了这话,贺匀的身形晃了晃,脑袋一晕,整个人几乎是扑着向前跪倒在了地上,身上盔甲与地面碰撞发出砰的一声响,那小兵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连谢旋也没反应过来,忙蹲下想要看贺匀怎么样了。 “明贤,明贤!” 贺匀没有任何反应,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贤,别这样,咱们先看看情况,明贤!” 贺匀突然抬起双手,抱住了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个守门的官兵被这痛苦的叫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他们大概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位跪在地上抱头大叫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当朝大将军。 谢旋过去抱他,他只是抱着头,拼命地挣扎,谢旋用了最大的力气才箍住了他的身子,道:“没事,没事明贤,明贤没事的,没事的。” 半晌,贺匀不叫了。他再开口时,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了,他的头轻轻抵在谢旋的肩膀上,道:“子忱大哥,你去帮我看看好不好,我不敢进去。” “好,好。明贤你在这里别动,子忱大哥去看,听话。” 谢旋摸了摸贺匀的脸,站起身来对一旁面面相觑的几个小兵说:“劳烦各位照看一下。”小兵连连点头,谢旋又不放心地看了眼贺匀,才走了进去。 官兵们已经把所有的尸身都摆了出来,谢旋问道:“所有的人都在这里?” 那里面的官兵忙道:“是的王爷。” 谢旋能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他强迫自己一个一个的看了过去。贺府向来不喜欢奢侈,所以没有几个下人。只有管家李伯,加上两个小厮,一个厨娘,还有两个丫鬟。谢旋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面前有十几具尸身,已经烧的不成样子。他一具一具望过去,忽的松了一口气,没有陈秀,也没有贺敛。随口他又皱了皱眉,仔细辨认下来,其中的六具身形较小的尸身应该是家中的六位奴仆,一个不落,这六名奴仆都是从小便在贺家长大的,最小的还没有贺敛大,如今却葬身在这里了。谢旋不忍再看,眼光落在了其余八具尸身上,身形普遍高大,看样子是成年男性,他们在这里做什么?不言而喻。 -- 第39页 谢旋没再停留,他交代了一句尸体先别乱动,便大步往回走,他得告诉贺匀,陈秀和贺敛应该还活着。 贺匀已经不再跪在地上了,他靠坐在门边,双手垂在两侧,双眼放空,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看见谢旋走过来了,他猛地坐直,眼睛看着谢旋,想问什么又不敢问的样子,看得谢旋一阵心疼,谢旋忙蹲过去,捏了捏贺匀的手,说:“大嫂和兰天不在里面。” 贺匀的眼睛突然放了光,神情有些激动,谢旋忙道:“是真的,明贤,他们逃出去了。” “阿敛,你快跑!阿敛听话!跑!” “傻弟弟,有大嫂在呢,大嫂就算死,也得护着你啊。” “夫人!三公子!你们快跑!” “快!快拿酒!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嘭!”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嫂!” “啊!”贺敛被惊醒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杂草当中。小腿上传来的痛感刺激了他的意识,他居然在这荒郊野外晕了过去。 此时天还没有亮,贺敛慌慌张张地往旁边摸过去,触到了一只冰凉的手。他猛地一个激灵,大嫂? 是陈秀没错,他们从府中逃出来,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到这里,陈秀脱了力。她受伤了,左腹部被刺了一剑,如果不是想着贺敛,她撑不到这里。 贺敛清醒过来,急忙顺着陈秀的手往上探,强迫自己的手不要颤抖,终于感受到了陈秀微弱的脉搏,他松了一口气,扯掉自己的一只衣袖,往陈秀的腹部围了一圈。昨晚胡乱包扎了一次,好在血成功止住了。 做完这些之后,贺敛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了陈秀的身上。他脑子太乱了,那几个人突然闯进来,陈秀受了伤,贺敛拽着她从窗户跳了出来,李伯他们搬来了酒,撒的一屋子一院子都是,他们点了火折子,对贺敛说三公子你快跟夫人走,我们烧死他们。 李伯他们大概也被烧死了吧。贺敛屈起膝盖,把头埋在了两膝间,他大概是想哭的,可是此时,他心里堵得厉害,却哭不出来。 一个老伯头戴着草帽,嘴上叼着一根草,一边哼小曲儿,一边架着牛车往前慢慢地走。忽的看见前面的草丛里好像有一个人,老伯吓了一大跳,天还没亮透,这荒郊野岭的,谁在这里呆着? 怕不是遇上了山野鬼怪吧?老头浑身一抖,就想调头找个别的路走。 可是还没等他调过头,突然从那边传来了清晰的一声:“老伯!” 这...这是小孩儿的声音吧?老头冷静了下来,下了车壮着胆子靠近了些,就看见了浑身泥泞,狼狈至极的贺敛。 他忙问道:“孩子,你怎么了?” “送我去将军府吧,求您了。” “将...”老头的眼睛往旁边一瞥,看见了躺在一旁的陈秀。他的腿顿时软了,这怕不是妖怪在吃人吧我的天! 然而贺敛没有注意到老头的心理变化,他重复了一句:“您能送我们去将军府吗?” “你...你们?”老头指着一旁的陈秀,结结巴巴的问。 “我大嫂受伤了,求您了。” “我我我...她怕不是死了吧?死了我可不敢带啊!” 贺敛忙往前爬了两步,吓得那老头连连后退,贺敛拽住他的裤脚,抬起头,大喊道:“没死!我大嫂没死!求您了,再不去将军府我大嫂真的活不了了!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哎哎哎小孩儿,”那老头又看了看陈秀,觉得这小孩儿怪可怜的,心一横点了点头,“上车吧,送你们就是了。” 第23章报仇 牛车行至城门前,看门的守卫一眼看到了贺敛,忙拦下了车,道:“三公子!” 贺敛跌跌撞撞下了车,他的小腿在跳窗的时候被火撩伤了,一整片的伤痕,几乎是血肉模糊。他没管这些,对守门的士兵说:“我要去找我二哥,越快越好。” 士兵忙道:“三公子,马车早就准备好了。” 贺敛指了指牛车的位置:“麻烦快把我大嫂抱上去,现在就走。” 那赶车的老头儿发现了这个小孩儿原来是贺大将军的弟弟,顿时不知道怎么反应了,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跟当兵的打过交道。贺敛拖着那条伤腿,像是没什么感觉似的,跟着守卫往马车的方向跑。 老头转过了头,架着牛车准备返回往城外去,贺敛却从马车里探出了头,对着他喊:“老伯,您是我的恩人,以后有什么事就找将军府,我一定报答您!” 那老头儿连连摆手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怎么样?” 谢旋站在院中,验尸的仵作摇了摇头,道:“王爷,这几名男子并非火烧致死。” 他指的是那几名成年男子,继续道:“死因是服毒。” 谢旋皱了皱眉:“服毒?” “嗯,”仵作点了点头,掰开了一具男尸的嘴,“王爷您看,他的磨牙边呈深紫色,毒是从这里蔓延开来的。” “死士吗?” 贺匀本来在贺敛的房间,那里的窗户开着,房里很乱,想必贺敛他们是从这里逃出去的。贺匀走到了院中,正好听见仵作与谢旋的对话。 谢旋回过头,道:“看样子是。” 贺匀还准备说话,外面跑进来一名士兵,语气激动:“王爷!将军!夫人和三公子...” -- 第40页 贺匀跑了过去:“找到了吗!” “找...找到了!方才一位老伯拉着牛车进城,把夫人和三公子带回来了!” 贺匀面露喜色,急忙往门外跑去,谢旋跟了过去。一辆马车停在府前,贺敛刚刚下了马车,一见到谢旋和贺匀,鼻子顿时一酸,刚刚那些冷静荡然无存,贺敛撒开腿就要往前扑:“哥哥!” 他的腿上有伤,这一扑差点摔个大马趴,贺匀两步迈了过去,稳稳搂住了他的腰,使劲儿揉了揉他的脑袋:“吓死二哥了!” 贺敛抬起头,眼泪汪汪的:“大嫂在车里,她受了很重的伤,我差点以为大嫂要死了。” 贺匀皱皱眉,往马车旁边看过去,谢旋已经迅速安排太医进了车里,将军府内现在没有完好的地方,在马车里治疗是最快的方法。 贺匀收回了目光,却觉得贺敛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把贺敛的头往自己怀里一摁,顺着他的后背看了下去,在看到贺敛破破烂烂的裤子和小腿上那片狰狞的伤口时,他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你腿怎么了兰天!” 贺敛支支吾吾道:“被火烧的,不疼。” 不疼才怪!贺匀心里烦躁得要死,脸上的表情活像是自己被火烧了,贺敛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知道他不高兴,靠在贺匀身上不说话了。 这时候,太医从马车里出来,对谢旋和贺匀说:“夫人未伤及要害,又及时止了血,暂时没什么危险,只需移到舒适的地方,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贺匀看了谢旋一眼,谢旋点点头道:“去我那里吧。” 把陈秀和贺敛都安顿好了以后,贺匀准备进趟宫。张思远这厮知道自己气数已尽,居然先玩儿了把阴的,如此明目张胆地派人闯入大将军府,恐怕整个大魏都找不出第二个人了。贺匀先前一心担忧着大嫂和弟弟,这时候火气都快烧到嗓子眼儿了。 谢旋却越想越不对劲,且不说张思远此前并不清楚自己的私兵被半路截了,纵使是心中有所担忧,在这个时候先派几个死士闯了将军府,逼急了贺匀对他又有什么好处?难不成真的是狗急跳墙,单纯想出口气?这事儿要是郑王干的他信,可是张思远断不会这样做。 “子忱大哥,我要收拾了张思远,一刻我也等不及了!”贺匀拎起重刀,刚准备走,想了想又把它放下了,进宫是不该持兵器的。 谢旋抬眼看了看贺匀,道:“一起去。” 二人骑马到了宫墙外时,前夜围在此处的乌甲还未散去,贺匀拍了拍脑袋,真是糊涂了,金虎符在他这里,倒叫这些兄弟们在此站了一夜。 宫门外领兵的副将叫做周散,此时仍身着盔甲来回踱步,贺匀有些过意不去,忙过去道:“周副将辛苦,领着弟兄们先回去吧。” 周散见是大将军,才定住了脚步,抱拳道:“郑王殿下的亲兵已经尽数被捕,将军看怎么办?” 贺匀没有犹豫:“杀。” 周散点了点头,继续道:“那末将先带兵回营了。” 贺匀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的训练减轻,让弟兄们好好休息一番,你也辛苦,快回去吧。” 周散重重地点了点头,便抬脚走了。乌甲散去之后,贺匀才对一旁的谢旋说:“走吧。” 郑王与张思远还在御书房,看来圣上也是没有休息,跟他们磨了一晚上。贺匀站在御书房外,等待主管太监进去通报,刚刚平复下来的火气突然之间又往上窜了窜。想到张思远,他下意识地咬了咬牙,发出咯吱一声响。 谢旋转过身,在衣袖里摸了摸,掏出一把匕首递给了他。 贺匀眨了眨眼:“持刀面圣...” “昨晚你便持了刀,我持了剑,。” 昨晚那是特殊情况啊。 贺匀还是伸手接了过去,谢旋语气没有起伏:“给你出气用。” 太监出来了,道:“王爷,将军,请进吧。” 皇上的脸色看起来还不错,没有一夜未眠的疲惫感,也没有因为臣子造反的暴怒。相反的,郑王殿下依旧被御林军架着脖子,脸色很难看,张思远阴沉着脸,没什么表情。 贺匀行过礼后,两步跨到了张思远身边,掏出匕首,报复式地在他背后划了一道。没割破皮,衣服破了。张思远自然是感觉到了,转过脸看着贺匀,居然发出了一声哼笑。 谢旋站到了皇帝面前,挡住了皇帝的视线,道:“圣上怎得还不休息?今日早朝是否吃得消?” 皇帝笑道:“朕在此坐了一夜而已,王爷和贺卿才是辛苦。将军府如何?” 谢旋道:“夫人和三公子还好,只是家中的几个奴仆为了护主,全部牺牲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何人所为?” “姑且不知。” 正在此时,谢旋的身后突然传来砰得一声响,是张思远被贺匀一脚踹倒了,连带着身边的郑王被撞地踉跄了几步,脖子在御林军的刀上拉了一道,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皇帝侧过了头。 谢旋又微微移了移身子,再次遮住了皇帝的视线,道:“贺将军情绪失控,请陛下见谅。” 皇帝会了意,坐正道:“郑王与张国舅罪同谋逆,本就当诛,只是如何处置,还需大朝会时与群臣商议啊。” 谢旋明白这点,郑王与张思远的地位太高,就算是要杀,也得经过了朝会这道程序。若是死在了宫里,怕是说不过去。 -- 第41页 “皇上请放心,臣有分寸。” 皇帝点了点头,起了身道:“朕回寝宫休息片刻,朝会时劳烦王爷把郑王和国舅押过去。” 皇帝把御书房留给了他们,明摆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贺匀教训张国舅了。此时的贺匀已经是红了眼,皇帝走出去时,他才压低了声音怒吼道:“你刚说什么!” 张思远不说话,扯着被打出血的嘴角笑,牙齿上都是血红一片。他刚刚附在贺匀耳旁说:“你猜对了,红连翘就是我派人从西域取来的,二十年前还用在贺庭身上,可惜没能成功。” “这就激动了?安阳郡王怎么死的你知道吗?真当他是死在战场上的?” 谢旋吩咐御林军先将郑王押了出去,转过头便看见贺匀猛地抬头看了看他,他没听到张思远说的话,但心里也猜到了个大概。 贺匀与谢旋一对上视线,便立刻又回过了头,匕首抵在张思远的肩头,也不说话。贺匀脑子里一片乱,他不清楚谢旋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不知道,他怕谢旋接受不了。 张思远提高了声音道:“不说话了?摄政王若是知道此事,不是正好报...” 他的下半句话堵在嗓子眼儿里没出来,因为贺匀急忙一拳砸在了他脸上,握着匕首的手使了力气,匕首扎进了他的肩膀,刀身没进去一半。 张思远闷哼一声,嘴里刷刷的往外冒血,竟然还笑了起来。贺匀揪住了他的领子,凑近了道:“别再说了!” 谢旋在贺匀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贺匀听到背后传来他平静的声音:“我知道。” 贺匀愣住了,张思远也愣住了。 过了半晌张思远才道:“难怪如此,难怪王爷此前弄了那么大一番动静,急着要银虎符,急着扶新帝,急着把我逼上绝路,好手段。” 谢旋哼笑道:“比不得国舅爷老谋深算。” 张思远没接话,抽出手来握住了肩头的匕首,倒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派人去将军府的人不是我。” 贺匀猛地拔出了匕首,在张思远的掌心留下了一道骇人的口子:“不是你还能有谁!” 张思远猛咳了几声,抬头盯着贺匀:“你们当杀了我就万事大吉了吗?手里握着权,就有的是人防着你,有的是人眼红你!你们当朝廷是什么?是嫉妒!是提防!是杀戮!莫说我害了谢凃和贺青,谁害谁都是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贺匀要气疯了。他拿着手上的匕首,忍着一刀捅死张思远的冲动,在他的身上割了一刀又一刀。心里默念着,这一刀是我大哥的!这一刀是安阳郡王的!这一刀是子忱大哥的!这一刀是死去的李伯的!这是小吴的!这是小王的!...这是兰天那条腿的!这是大嫂身上那个窟窿的!这是...这是我的! 渐渐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手上下了多少刀,只听到张思远全然没有了国舅的仪态,一直在痛苦地大叫。 烦!太烦了!贺匀举起了匕首,险些对着张思远的喉咙刺了下去。这时背后一暖,谢旋半搂着他,握住了他满是鲜血的手,在他耳边道:“够了,明贤。” 贺匀猛地回过了神,一个激灵,手上的刀掉落下来,砸在了张思远的脸上。他几乎是僵住了,半天才道:“对不起,我...我失控了。” 谢旋搂着他站了起来,用衣袖擦了擦他脸上溅到的血,又擦了擦他的手,语气温柔:“好了,没关系。” 第24章醉酒 朝会时满朝文武被全身缠满了绷带的国舅爷吓了一跳,郑王直接腿一软,险些跪到地上。皇帝干咳了两声,看了看谢旋和贺匀,这两人的身上还有隐隐的血迹。 这也...太残暴了吧。 谢旋面不改色心不跳:“国舅爷出门时摔了一跤,年纪大了,骨头都断了。” 你家摔一跤摔得一身骨头都断了?从城楼上跳下去也没这效果吧。 大臣们面面相觑,皇帝看破不说破,道:“太医诊治过了就好。昨日事发突然,可能有些爱卿还不知道。郑王与国舅爷集结军队,企图谋反,朕想与诸位商量商量,该怎么处置?” 朝堂上一下子炸开了锅,诸位大臣议论纷纷,却无人上前发言。张党已经没有了大的势力,明哲保身最重要,其余人也不愿轻易进言,毕竟这说白了算是当今圣上的家事,怎么说都不太对。 只有苏相片刻后往前迈了一步,道:“谋逆之罪,当诛。” 皇帝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苏相此言有理,只是...” 只是这二人的身份过于尴尬。皇帝的亲娘婉妃死得早,他一直是叫张皇后母后的。这一来便是他的亲弟弟与亲舅舅一同谋反,死罪是难免,可这造反之罪,又岂止是杀一人便可的?这如何处置,便是难上加难,难不成当今的皇太后也要受到牵连? 商量了一早上也没见什么结果,最后还是让皇上先三思,只是郑王与张国舅这死罪,是逃不了了。 贺匀往宫门外走的时候,腿上有些飘,他看了看身旁的谢旋,似乎脚步很稳,谢旋这三日里走了一趟大西北,又前前后后处理叛军和贺府的事,一直没有合过眼。却还是神思清明,健步如飞的。 贺匀心想估摸着这也是看起来而已,子忱大哥应该是比他更累了。他有心扶一把谢旋,手刚刚搭到谢旋的胳膊上,自己的脚下却不受控制地一软,身子往谢旋那边倾了一下。 -- 第42页 倒是谢旋反手扶住了他,关切道:“怎么了?累了?” 贺匀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站直了,摸了摸鼻子说:“没有。” 谢旋笑了笑:“一会儿出了宫门坐马车回去,你要是累就在车上睡一会儿。府里的房间也都收拾好了,你想睡就睡,没人管你。” 贺匀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其实他想说,你才更应该睡吧,明明你更累。 宫门外马车已经候着了,二人前后上了车,面对着面坐在两侧,都没有说话。贺匀低着头想了半晌,他想问谢旋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毒害的?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们?为什么...为什么独自承受?为什么没表现出过一点异样? 子忱大哥不累吗?为什么一直不说累?想了想,自己是不是太不懂事了?子忱大哥每天要操心我就很累了吧? 想了很多,贺匀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本来就不觉得报仇是什么痛快的事情,仇也报了,大哥也还是回不来了。想要报复仇人,却总觉得好像伤害的是身边的人。就像现在,亲手把张思远送上了死路,贺匀的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总觉得大哥若是知道了自己这阵子的德行,晚上会托个梦,在梦里把自己揍一顿。 贺匀抬起了头,正想说话,却看见对面的谢旋靠着身后的木板,竟是睡着了。 贺匀愣了愣,悄悄掀开了帘子,轻声对车夫说:“慢一点,越慢越好。” 车夫应了一声,贺匀重新钻了回去,坐到了谢旋的身边,伸手把他的头慢慢摁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偏头看了看,便不再动了。 马车走起来总是有些颠的,贺匀一路上一直提着心,总怕谢旋的头靠不住会歪下去,好在一直到了王府,谢旋也没醒。 贺匀依旧僵着身子等着他自己醒过来,一边等着,一边自己两眼无神的发呆。 没过一会儿,谢旋抬了抬头,笑道:“发呆呢?” 贺匀收回了神:“嗯,到了。” “我知道。”谢旋活动了一下脖子便下了车,贺匀紧随其后。 陈秀已经醒过来了,精神看着还可以,贺敛坐在床边,腿上缠着绷带,整个人活像个霜打的茄子,蔫得不行。贺匀与谢旋先去看了看陈秀,说清了从昨日起发生的事情。 陈秀大概是有些高兴的,笑着说:“结束了这些事,子忱和阿匀便好好休息休息,这些日子太累了。” 贺匀点了点头,陈秀犹豫着说:“过阵子我想去伽蓝寺住一阵子,那里...安静,大夫不也说了吗,我得静养一阵子。” “大嫂,你高兴的话就去吧,等你好了我送你去。” 放在以前,贺匀绝不愿意让陈秀跑到那地方去吃斋念佛,每日里对着佛像香火木鱼,还有一群没有头发的和尚。可是贺匀现在却觉得,那地方清静得很,或许能叫陈秀心情好一些,总比每日里对着弟弟们强颜欢笑要好得多。他知道陈秀不可能高兴,她想大哥,但是只能晚上一个人在房间偷偷地想,她不能在弟弟面前表现出来。 累,太累了。 陈秀也没想到贺匀答应的如此干脆,愣了一下才笑了笑。 贺匀继续道:“大嫂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我再去接你。” “好。” 贺匀又检查了一下贺敛的伤势,帮着换了药才走出了房间。一走出去,他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 谢旋关上门,走到他身边道:“去睡吧。” 嗯,睡觉是个好主意。 贺匀问:“你睡吗?” “我刚刚睡了一路。” “睡吧,三天没休息,睡了一路补不回来。” 谢旋点了点头。 两人在各自的房间里睡了个天昏地暗。贺匀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一沾到床便没了意识。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贺匀披上衣服走出了房门,想了想,到谢旋的房间去敲门。 谢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听起来是醒了有一会儿了。 贺匀打开了门,站在门口,实话实说道:“子忱大哥,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谢旋看着他没有说话。 贺匀继续道:“你愿意陪我去喝酒吗?去仙月楼。” “为什么要去仙月楼?” “我觉得那里的女儿红味道最纯,我好久没喝了。你要是不喜欢,就随便去哪儿。” “就去仙月楼吧。” 无所事事这个词向来不适合贺匀,依照他的性格,每天没有什么事儿他也能折腾点事儿,实在是出不了门就指导贺敛练功;或是看着大哥和大嫂腻腻歪歪,顺口调侃两句;再或者就往返于贺府和王府之间,帮两位大哥跑个腿儿;想耍流氓的时候就偷偷摸摸跑到仙月楼去,再威胁贺敛不许跟大哥说;犯了什么错挨两下打随便嚎两声感觉也挺开心的。 这样的日子没有了。 贺匀开始寻摸着怎么报仇,每天往返于朝廷和军营,看着仇人恨得牙痒痒,好像也还挺忙,忙得觉都睡不好了。 这样的日子也没有了。 突然很空虚。 贺匀轻车熟路地带着谢旋来到了风月街,进了街道第三个二层小楼便是仙月楼了,那里依然挂着大红的灯笼,看着挺喜庆。 老板娘当然知道贺家的变故,看到贺匀愣了半天,才冲着楼上喊几位姑娘下来。贺匀忙摆摆手,准备说不用了,可是老板娘嘴快,已经来不及了。 -- 第43页 贺匀叹了口气,拉着谢旋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对老板娘道:“女儿红,上到我喝不动为止。” 老板娘高兴地应了一声,便转身吩咐小二去了。 这时候四位姑娘带着笑从楼梯上跑了下来,看到贺匀时均是脚步一顿。 贺公子不一样了。瘦了?还是脸色不好?向来嬉皮笑脸的贺公子此时的面部表情太木讷,有些陌生。 贺匀转过了头,对她们扯了扯嘴角,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你们回去吧不用陪我了。” 这几位姑娘本就是赎了身,只有贺匀来的时候才接客。好一阵子没见着贺匀了,哪里肯轻易回去。再加上他们看到了坐在贺匀身边的谢旋。 她们对谢旋记忆犹新,当初就是他一脚踹开了门,潇洒地把贺公子逮了回去。谢旋生的俊朗,难以叫姑娘们印象不深。 香香识相道:“我们就在这里坐着,帮忙倒酒也可以,不打扰。” 谢旋没表态,贺匀道:“那随便你们吧。” 事实是几个姑娘并没有机会倒酒,贺匀没喝两杯便开始拿着酒坛子对嘴灌。谢旋一直坐在一旁,也不说话,偶尔拿起酒杯抿一口,便盯着贺匀看。一坛酒又没了的时候,谢旋便叫小二再上一坛。 几个姑娘看着两位爷脸色都不好看,也不敢吭声,真是只是坐在一旁。 贺匀酒量好,这得益于从小在贺青的眼皮子底下偷酒喝,一喝就打,越打越喝,酒量越喝越好。所以直到三坛子酒下肚,贺匀还能稳稳地站着。他打了个嗝,对谢旋说:“我去尿尿!尿完再战!” 谢旋无奈道:“快去快回。” 贺匀嘿嘿笑了一声,便跑到后院寻茅房去了。 第25章秘密 谢旋正襟危坐,面色严肃。几个姑娘面面相觑,想搭话却又不敢开口。 谢旋突然问道:“他最多喝过多少?” 香香忙道:“最多一坛,贺公子酒量好,可是从不多喝。” 谢旋知道为什么,喝多了回家太明显,一定会挨揍。他笑着回了声多谢,便又不说话了。 尴尬的氛围没持续多久,贺匀很快就回来了。 他这回坐都不坐,一只脚哐当踩到了椅子上,掀了一坛酒的盖子,拎起来仰头就灌。灌到最后,他的脚步才晃了晃,抹了一把脸,迷迷糊糊地看着谢旋。那意思是,大哥你怎么不给我续酒了? 谢旋叹了口气,道:“不能再喝了。” 贺匀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去,可怜巴巴道:“为什么?” “你喝多了。” “我没有...”贺匀想把酒坛放回桌子上,可是眼前出了重影,他手上一放,酒坛啪的摔到了地上,碎的稀里哗啦的。贺匀吓了一跳,往旁边一蹦,又指着地上碎了的酒坛,回头冲着谢旋笑:“嘿嘿嘿,碎了哎。” 谢旋忙把他往后拉了拉:“知道碎了,别去踩。” 贺匀就势往他身上一趴,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谢旋身上,两只手抱着谢旋的脖子:“你再给我喝!我就不去踩!” “不给喝了,别想喝。” “为什么!” “因为你喝多了。” 贺匀听了这话,突然又抽出一只手撑在谢旋胸前,把自己从谢旋的身上支了起来,睁大眼道:“为什么喝多了就不能喝了?” 谢旋无话可说了,只好说:“没那么多为什么,再喝就揍你!” 贺匀傻呵呵地笑了两声,一下子放开了手,整个上半身又砸了回去,谢旋忙扶了一把桌子,才没连人带椅子翻过去。 贺匀没动静了。谢旋摇晃了一下:“明贤?” 还是没动静,但是谢旋能感觉到,贺匀在抖。 谢旋想推开他看一眼,可是贺匀抱紧了他的脖子,带着哭腔说:“现在没有人揍我了。” 谢旋的心口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似的。他放轻了声音:“谁说的?不还有子忱大哥吗?” 贺匀用手指在谢旋的背上胡乱画着,吸了吸鼻子,嘴上说:“你搞错了哦,我明明做错了,子忱大哥也没打我。我心里抱歉的要死,他也没打我呢。子忱大哥现在疼我着呢。” 谢旋不禁失笑:“那你喜欢他疼你,还是揍你一顿?” “我都不要,”贺匀的声音闷闷的:“我就想要他想疼就疼我,想揍就揍我。别我做了该挨揍的事儿,他还跟我笑,跟我说没关系。” 谢旋愣住了。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贺匀突然凑到他耳边说。 谢旋也配合着凑到他耳边说:“好啊。” 贺匀又凑了回去,轻声道:“子忱大哥他心里不开心,可是不会跟我说。我觉得,我不开心的时候他都看到了,可是他不开心的时候我就看不到。我是不是很笨呀?” 谢旋想动,贺匀又把他拉了回来:“还有还有!大嫂和兰天也不开心,我觉得都是因为我。我都告诉你了,作为报答,你得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谢旋摸了把他的头,轻声道:“那你得开心啊,你开心了,大家也会开心的。” 贺匀又咯咯咯地笑起来了,笑了一会儿他说:“不知道啊,不知道该怎么开心,哇好可怜啊!” 一旁的几位姑娘听着这神奇的对话,突然觉得更尴尬了。 这时,谢旋搂着贺匀的腰,一把把贺匀带了起来。姑娘们忙站了起来准备扶,谢旋道:“莫动,我来。” -- 第44页 贺匀的样子看起来是不能回王府了,谢旋打算让他先缓一缓,于是问道:“明贤说,这里有间房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玲玲道:“嗯,就在楼上,左拐直走最后一间就是。” 谢旋点点头,单手捞着贺匀的腰,扶着他往前走。本来一步一步走得好好的,谁知到了楼梯口,贺匀却死活都不抬脚。 谢旋试着拎了一把,果然死沉死沉的,贺匀完全不用力气,全靠在了谢旋身上。 谢旋道:“抬脚。” 贺匀:“嘿嘿嘿,不会抬。” 原来喝多了酒不仅会智障还会残障吗? 这时玲玲有些犹豫道:“其实公子,喝醉了是会这样的,你可以...抱他上去。” 谢旋恍然大悟:“多谢。” 说着便用另一只手捞住了贺匀的膝盖,一下子把他横抱了起来。贺匀脚下突然悬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的双手搂住了谢旋的脖子,笑道:“飞啦!” 谢旋觉得果然轻松多了,三步两步抱着人上了楼梯,拐进去看不见了。 几位姑娘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莫名有一种被抢了饭碗的感觉? 谢旋把贺匀放到床上躺好,便坐到了一边。 谁知屁股还没有焐热,贺匀猛地一下坐了起来,盯着谢旋,目光无比清明。 谢旋愣了愣:“醒了?” “怎么不飞了?” 看来没醒。谢旋有些头大:“不飞了,飞不动了。” “为什么飞不动了?” “因为翅膀累了。” “哦。” 贺匀又躺了回去。 谢旋刚刚松了口气,谁知贺匀又开口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秘密呢。” “嗯?” “说好了交换秘密的。” 什么时候说好的? “我...没有秘密啊。” “你骗人!”贺匀又坐了起来,用手指着谢旋,重复了一遍:“你骗人!” 谢旋赶紧坐到床边:“哎呦小阿匀,你别猛地往起坐,容易晕。”小阿匀?我怕是也被贺老二带傻了。贺匀小的时候,谢旋爱管他叫小阿匀,自从贺匀过了十岁,便再没叫过了。这回估计是因为贺匀的智商回到了十岁前,给了谢旋一点错觉。 贺匀弯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没晕!” 谢旋没办法了,抬手把他的手按了下来:“老实点,我跟你说就是了。” 贺匀立刻摆出了一副好好听课的乖学生模样,坐直了看着谢旋。 “你和兰天跟我去西北的那一天,我刚知道那件事,那晚我回去的很晚,记得吧?” 贺匀点点头。 谢旋言简意赅道:“帮我父亲治疗的军医姓贾,是他告诉我的,张思远用他妻儿的性命要挟,让他给我父亲下毒,就是这样。” 贺匀半晌没有说话,眼神里有些迷茫。谢旋笑了笑,现在跟他说个什么劲儿,看起来是听不懂吧,听懂了明早酒醒了也就忘了。 他笑道:“睡吧明贤,睡醒了再回去。” 谁料贺匀愣了愣,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谢旋这下是真的被吓到了,怎么了,怎么还哭起来了! 贺匀用力推了一把他,大声道:“半年了!你是个坏人!” 谢旋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半年是指谢旋得知那件事已经半年了,也已经把血海深仇埋藏在心里半年了。贺匀的意思是已经半年了,谢旋却没有跟任何人说。 谢旋忙哄道:“明贤明贤,仇都已经报了,我们不在乎这一年半年的,乖。” 贺匀抽泣道:“谁说不在乎的,我就在乎!就在乎!就在乎!” 谢旋抱了一把他:“好好好!你高兴就好!” 贺匀又不说话了,过了半天才在谢旋耳边轻轻说道:“子忱大哥,我不想这么累。” 谢旋也轻声道:“你可以不这么累的。” “姓张的臭狗屎说,在朝廷里,谁害谁都是天经地义的,真的吗?” “他胡说八道的,这个世界上,谁害谁都不是天经地义。” “那他为什么要害我大哥?” “因为他是坏人。” “那我也是坏人,我害了好多人了。” 李携、孙傅余、张思远、郑王。张党那边的中流砥柱全都落了马,贺匀还真是功不可没。 “你那个不算,是他们先做坏事的,做了坏事就要受惩罚,你只是帮你大哥出了气而已。” “真的吗?” “真的。” “嘿嘿,我知道。我就是想听你告诉我,我做的是对的。” “嗯,你做的是对的。” “可是大嫂不想跟我一起住,她想去伽蓝寺,她不喜欢我了吗?” “没有,大嫂只是想你大哥了。” “我知道,她要是跟我和兰天在一起,就每天都要笑,就像...就像子忱大哥一样,笑的都不是真的。” “...子忱大哥不是故意的,子忱大哥只是...只是习惯了。” “我想要!”贺匀突然提高了声音。 谢旋愣了:“想要什么?” “时间。” “嗯?” “给我两天,啊不!一天好不好?我会变的高兴起来的。刚刚子忱大哥说了,我要是高兴,其他人也会高兴的。” 谢旋的心里软得像水一样,温声道:“好啊。” -- 第45页 贺匀嘿嘿乐了两声,又突然坐直了,大手一挥掀开了被子,朗声道:“回家啦!” 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谢旋只好弯腰拿起了鞋子想帮他穿上。 贺匀胡乱蹬了几下腿,把自己的鞋子给踹飞了,笑盈盈地张开了双臂:“飞!” 于是谢旋无奈的又把喝醉了的贺家小阿匀抱了起来,还抽出了一只手拎着两只鞋子。走到楼下的时候,成功的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贺匀皱了皱眉,拍了一下谢旋拎着鞋子的那双手:“不要!扔掉!” 谢旋手上一松,鞋子应声落了地。 香香站在他们身边,看的正起劲儿。谢旋侧了侧头,道:“劳烦姑娘帮我扔了吧。” 香香忙道:“哎哎好啊好啊!” 谢旋笑着点点头,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第26章展翅 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各家各户的灯光也都熄灭了,谢旋借着月光在昏暗的街道上慢慢走着,贺匀没了动静,像是睡过去了。 这小兔崽子,真是磨人呐。 谢旋把贺匀送到了房间里,帮着脱了衣服,又无微不至地帮他擦拭了身子。眼光落在他右肩的伤疤上,谢旋的心中一阵不是滋味,指尖在已经长好的伤疤上轻轻摩挲下来,才扯过了被子帮他盖上。 折腾出一身汗,走出房间的时候,他注意到一旁的柱子后面,站着一个人。 谢旋眯眼辨认了一番:“兰天吗?” 贺敛这才从柱子后面慢吞吞地移了出来,轻声道:“子忱大哥。” 谢旋走过去,蹲下松了松贺敛腿上的绷带,抬头道:“怎么还不睡?腿怎么样?” 贺敛低着头:“我在等你和二哥。腿好多了,不疼了。” 谢旋笑了笑,拉着贺敛慢慢走到了院子里的石桌旁。两人坐下后,谢旋问:“等我们做什么?” 贺敛抿了抿嘴,道:“子忱大哥,我有话找二哥说,可是我不敢。” “那先跟我说说。” 贺敛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道:“我想出去走走,等...等我长大了,我再回来。” 谢旋看着贺敛:“出去?” “嗯,我听说大魏有许许多多的地方,江南有水乡,西南有高原,还有望不尽的山川和美丽的大草原。这些地方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有很多了不起的本领,是在晋阳学不到的,我想出去看看,看看自己能够变成什么样子。”贺敛的语气中有隐隐的兴奋。 谢旋有些心疼,又有些高兴,他拍拍贺敛的头:“怎么突然这么想了?” “不是突然,我想了很久了。大哥的仇已经报了,我...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现在二哥不一样了,他好像突然之间就变得成熟了,我也想长大,我...我想自己长大,不想活在你和二哥的保护之下。我觉得,我好像也可以做得很好。” “当然了,你当然可以做得很好。” 贺敛有些高兴:“子忱大哥,你同意了吗?” 谢旋笑道:“你的想法很好,只是你还小,一个人在外面东奔西跑,我和你二哥放不下心。” 贺敛有些为难:“那...那我再想想。” 谢旋道:“好,我先去与你二哥说说。” 贺敛点了点头,谢旋扶着他走回了房间。他敏感的发现,贺匀的房间里好像有个人影动了动。 谢旋又去敲了贺匀的门,果然里面很快便传来了贺匀的声音:“进来吧子忱大哥。” 谢旋关上门,走到油灯旁边想要点灯,贺匀道:“别点灯了大哥,我觉得黑灯瞎火的挺好的。” 谢旋笑着坐了过去,月光透过窗户洒进了屋子,可以勉强看清贺匀的脸。 “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睡了一天了总不能老睡。” “头疼吗?断片儿了没?” 贺匀有些不好意思:“有点疼,但没断片儿,我喝酒从来不断片儿的。” 谢旋笑了,耍完酒疯还能清清楚楚记得,也是个本事。 “听到兰天的话了?” “嗯。” “你怎么想?” “我刚上任不久,在军中没有熟悉的人。子忱大哥,你有信得过的人吗?能保护他的,也给他做个伴儿,要不我不放心。” 谢旋没想到贺匀会这么说,一时愣了神。 “子忱大哥?” “有。记得当时回西北时跟兰天住一个屋的那个小孩儿吗?叫冯奕的,跟兰天差不多大。” 贺匀点了点头,他对那小兵的印象还不错,是个挺好的孩子。 “他就负责给兰天做伴儿,我再让丁勇调几个身手好的兵跟着他们。” “恩,”贺匀点点头:“行。” “兰天一定以为你会骂他一顿,不敢来同你说。” 贺匀笑道:“我是想骂他来着,可是又一想,他想去闯,我拦着他干什么?况且,”贺匀声音很低:“他呆在晋阳,迟早要进军营,还是让他做想做的事吧。” 谢旋没再说话,抿着嘴笑了,贺老二长大了。 “我有点感动,”贺匀突然开口,“我真是个好哥哥。” 谢旋笑骂:“去!臭不要脸。” “哈哈哈我从来都是不要脸的,子忱大哥你才知道啊?” 当然不是才知道,只是许久未见这份臭不要脸了,还真是...怀念的很。 -- 第46页 半月过去了,郑王殿下和张国舅谋逆之罪坐实,皇帝给了他们极大的面子,没有砍头示众,而是在牢中赐了毒酒。 参与到这件事中的张氏党羽纷纷肃清,朝廷改了头换了面。皇帝废了张太后的封号,将其关在了冷宫当中,自此后宫也变了一番天地。 贺匀跟着谢旋忙前忙后,算是体会到为何大哥当初总是忙得不可开交了。真不明白前阵子的自己如何会觉得无所事事。 陈秀和贺敛的身体都好得差不多了。 那名叫做冯奕的小兵几日前从大西北搬来了王府,和贺敛处的很好,看起来挺有共同语言。 一下了早朝,贺匀便把谢旋拉了出来,笑嘻嘻地说:“子忱大哥,咱俩打个商量呗。” 谢旋瞥了他一眼:“说。” “大营那边招了一堆新兵蛋子,本来我今儿要去盯着,可是之前说好了要送大嫂去伽蓝寺,你先帮我去挑挑肥拣拣瘦,回头我再过去。” 谢旋又瞥了他一眼:“想偷懒?” “...没有——”当然想偷懒!招个新兵还要大将军盯着,想累死人啊! “得了,去吧。” “哎!我走了啊!” 贺匀无事一身轻地回到了王府,正看见陈秀出了门,贺敛和冯奕跟在她身后,一人拎着一个大包。贺匀跑了过去,道:“幸亏跑得快,正巧赶上了。” 陈秀咦了一声:“你今日不去军营?” “本来有事,推给子忱大哥了。” 陈秀笑道:“子忱倒是惯着你。” “大嫂的事是天大的事,子忱大哥当然欣然接受了。” 贺匀进屋里脱了朝服,换了一身淡青色的素衣,四个人没有坐车,不紧不慢地往城外走,据说徒步去寺庙是对神灵的尊重,贺匀向来不信这些,不过也乐意走一走。 走了半日后到了山脚,陈秀道:“歇一歇再往上吧,还有一段距离。” 贺匀立刻找了块干净的石头,把陈秀推了过去坐下,又递给她一壶水,犹豫着问道:“大嫂此去,准备住到何时?” 陈秀沉默了。 贺匀吸了吸鼻子:“我随便问问,大嫂若是想住久一些,便住着,我得了空再来看你。” 陈秀点了点头:“阿匀...” “大嫂不必多说,我都明白。总之家里还没修缮好,等修好了,大嫂什么时候想回去也不迟。” “嗯,”陈秀喝了口水,抬头看着贺匀:“今日怎么穿的这样素净?” 贺匀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道:“是头一回穿,想着毕竟是佛家重地,素净点儿好。” 陈秀笑笑:“看着倒有几分正经。” 贺匀正想说你弟弟什么时候不正经了,陈秀又说:“还是之前那些好,这衣服显得人不精神。” 贺匀平日里穿衣服的品味很专一,他喜蓝色,衣服多是各种不同深浅不同样子的蓝色绸缎布料,富贵却不夸张,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个富养的公子哥儿,容光焕发的。 “大嫂既喜欢鲜亮些的,那大...”贺匀说到一半住了口,这话一说出来,他简直想抽自己个大嘴巴。他本想说,大哥的所有衣服都是黑色的,大嫂为何那样喜欢。 陈秀却低下了头,笑着说:“你大哥跟你不一样,他就穿黑色好看。” 贺匀嘿嘿笑了两声,不再说话了。 一阵风穿过树林吹了过来,夏日里本就热,晋阳城里的风都是带着热气的,谁想到林子里的风穿过时竟捎带些凉意,吹得贺匀浑身舒畅了不少。 陈秀却掩住面,轻轻咳嗽了两声。贺匀皱皱眉:“大嫂今日怎得还在咳?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吗?” “早就好了,咳两声而已,也不严重。” 贺匀急了:“这几日忙,也未顾得上大嫂,大嫂就会骗我,还说好利索了,要不今日就...” “没骗你,我舒服得很。来都来了,还折腾什么。” “真没事?” “咳嗽两声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那一会儿我去抓两副伤风的药给你送去,你记得吃。” “哎将军要抓药吗?”一边正和贺敛聊着天的冯奕向这边看过来,突然插嘴道。 贺匀点了点头。冯奕接着说:“我去抓吧,我知道什么药效果最好。” 贺匀笑了:“你还懂这个?” 冯奕颇为得意地点了点头,说:“我干爹是个大夫,厉害着呢,我以前跟着他的时候学了一点。” 贺敛也问道:“你干爹?” “嗯,他平日里总是天南海北的走,碰上生病的就给治一治,我以前跟着他走过两趟。后来,”冯奕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想进军队,总觉得行军打仗的都很威武,跟他磨了好久他也没同意,我...我就偷偷跑出来了。” 贺匀吃了一惊:“看不出来啊,这么有胆识?” 冯奕笑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胆识,在大西北当了两年兵又觉得不好玩儿了,这不是又出来了嘛,我吧干什么都是逞一时的痛快。” 贺匀啧了一声,心里想其实自己也是个没有什么耐性的人。不过是以前,现在条件不太允许了。 贺敛似乎挺有兴趣:“我跟你一起抓药去吧,路上跟我说说。” 两人于是原路回城买药,贺匀拎上两个包,准备送陈秀上山。 第27章告别 -- 第47页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贺匀和陈秀看到了伽蓝寺的大门。寺中还是像上次贺匀来时那般香火鼎盛,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 真神奇呀,这地方还未进去,倒觉得心已经静了下来。 贺匀站在寺门前愣了愣,总觉得上次来这里之后,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做。 陈秀看了看他,道:“阿匀?” 贺匀回过神来忙说着没事没事,跟着陈秀一起走进去了。 主殿前还是站着一名僧人,身穿素色僧袍,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对进进出出的人微笑着。看到贺匀,他微微点了点头,竟是在和贺匀打招呼。 贺匀哎呦了一声,想起来了。上次过来答应了人家改日一定来拜访,竟是将这事抛到了脑后,方才一时还没有认出这位大师来,真是失礼了! 失礼?贺匀又歪歪头想了想,有点想笑。伽蓝寺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贺明贤居然也知道失礼两个字怎么写了。 贺匀连忙也回了个礼,先跟着过来接待的小僧人一同去了陈秀的房间,把本来就不多的东西都归置完了,准确来说是看着陈秀归置完了以后,陈秀便赶着他回去,说是再不走等回到城中天都该黑了。 贺匀觉得无所谓,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还是个战斗力很强的七尺男儿,走夜路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他得先去见见那僧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总觉得能跟那僧人说说话或许挺好的。 于是他跟陈秀又说了两句话,交代了一会儿让贺敛和冯奕自己回去之后,便走了出去。 “施主今日的气色看起来不错,比上次好得多。”僧人见贺匀走了过来,便微笑着说道。 贺匀也笑了笑:“大师每日要见到这么多的香客,竟还记得我?” “每日无须做什么,就是站在此地看看来往的人,自然记得住。” 贺匀道:“大师上次说,想和我聊聊?” 那僧人点了点头:“后院有个石桌,施主不妨随我去那里坐坐。” 贺匀跟了过去。石桌上摆放着一套茶具,僧人为贺匀沏了一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道:“施主尝一尝。” 贺匀从小到大只喝过水和酒,茶这种东西他是万万品不来的,一想到自己拿着一杯茶边吹边喝,就觉得像个小老头一样,好没意思。不过坐在寺庙里和一位僧人面对面这件事,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做。 还不是做了吗?贺匀轻笑了一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一股苦涩的味道瞬间从他的口中蔓延开来,贺匀忍了忍,才绷住了表情。 僧人笑道:“味道如何?” 贺匀咽了咽口水:“苦的,大概是我第一次喝茶,好茶也让我品坏了。” 僧人看着他,说道:“这茶,本就是苦的。” 贺匀眨了眨眼。僧人笑了笑,接着问道:“施主还想再喝一口吗?” 刚刚的苦味还在嘴里没有散去,真的是...天上地下没有比这更难喝的东西了。但是贺匀还是伸出了手,总觉得再喝一口或许能品出些不同的滋味。 僧人抢先拿走了杯子。 “施主这几日心情可还好?”他突然转变了话题。 贺匀愣了愣,心情吗?就那样吧,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不,还是算不好吧。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不太好,但比起前阵子要好了些。” “为何?” 贺匀实话道:“大师应该有所耳闻,我的兄长不久前...去世了,这是不太好的原因。好了一些是因为我帮兄长出了口气,心里一直横着的那块大石头似乎是没了。” “施主有没有想过,所忧之事既已结束,为何还是不太好呢?” 贺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概是因为,大仇得报,逝去的亲人也回不来了吧。” 那僧人慢慢点了点头,又道:“还有呢?” 还有? “请大师指点。” “施主你,是这里”僧人指了指贺匀心口的位置:“放不下。” 贺匀没有说话,僧人接着道:“施主觉得,那块石头应当是卸下了,可却没有。因为施主在乎的人在乎的事,还有很多。” 贺匀想了想道:“这样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人有了牵挂,是一件幸福的事。施主只需想想,你牵挂的人,他们的生活都是向着明天去的。” 贺匀点了点头。 “那施主为何,要一直把自己留在昨天呢?” 贺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了。 僧人又笑了笑:“夫人前阵子连续来过五日,想必施主知道。” 贺匀当然知道。 “不只是为弟弟们祈祷,还有一个原因。助人超度,正好需要五日。” 贺匀有些诧异:“超度?” “嗯,住持大师亲自为贺将军超度,想必贺将军如今已经登了极乐。” “登了极乐,是享福去了的意思吗?” “心中若是信佛,便可以这样理解。” “那我大嫂相信吗?” 僧人道:“夫人愿意相信。” 贺匀连忙道:“那我也信!我大哥一辈子忙忙碌碌,是该享福了。” 说完这话,他的心里一下子就松了下来,好久没有这种心里轻松极了的感觉了。好像给自己一个若有若无的信仰,真的能放下很多。难怪那么多的人愿意来此祈愿,好像烧了香拜了佛,就能高高兴兴地想着,我这愿望佛祖反正是听见了,他若是有空,定会考虑帮我实现看看的。 -- 第48页 明天吗? 好像真的该往明天走了。 贺匀有些激动,今儿这一趟,真是没白来! 那僧人看着贺匀的表情,笑着问道:“这茶,施主可还喝?” 贺匀摆了摆手,痛快道:“不喝了!本就是苦的东西,再喝也喝不出来甜。” “那施主以后,可还再来?” “来看我大嫂是肯定的,但是,”贺匀笑道,“找大师谈话就不必了,大师恐怕也看出来了,我不是安安静静谈心的人。以后...再也不用了!失礼啦大师!” 僧人笑着摇摇头,道:“天色不早了,施主若是不下山,便要走夜路了。” 贺匀站了起来,与僧人告了别,又跑到主殿的功德箱前塞了好几张银票,脚步轻快的往山下走去。 他现在心思有些雀跃,突然很想见到子忱大哥,见到兰天。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一路小跑着到山下的时候,贺匀的脸上还带着点笑容。这时刚过傍晚,夏日的天黑得晚,此刻也只是有一点昏暗。他突然看见,山脚下的必经之路上站着一匹马,再往后一看,谢旋还是穿着墨绿的衣衫,发髻整整齐齐地束在头顶,正看着他。 贺匀两三步跨了过去,道:“子忱大哥!” 谢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看着他片刻才说道:“这么高兴?” 贺匀依旧挂着大大的笑容:“是啊!现在心情挺好!” 谢旋估计是也挺开心,伸手抓了抓贺匀的头发。贺匀梳头发本就不上心,最多也就是用手拢两下,发髻总是松松散散,这一下直接被谢旋抓的更乱了,他也不在意:“子忱大哥,你怎么来了?” 谢旋这才收回了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道:“我说个事儿,可能会破坏你的好心情。” “贺兰天的胆子何时变得如此大了!” 贺匀手里拿着那封信使劲甩了甩,从谢旋的脖子旁边伸过去摆到他的面前:“子忱大哥你看!这还是我的小白云吗!” 谢旋一手拉着马绳,抽出一只手把那信往旁边拨了拨:“在骑马,别捣乱。” “急死我了!都会离家出走了他!不是都答应他让他出去闯了吗,干什么要写封信自己跑了!就他和小冯两个小屁孩儿,他俩准备去哪儿!看我要是捉到他们怎么收拾他们!反了天了还!子忱大哥,这是要坏事啊!兰天怕不是进了叛逆期了!完了完了管不住了管不住了!衣服呢?食物呢?他们两个带不了多少东西,在外面饿着冻着怎么办!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谢旋觉得耳朵边上炸开了锅,回手在贺匀腿上抽了一巴掌:“缺心眼儿的是你,兰天还不会带钱去买吗。” “钱总有花光的时候!他带那么多钱在身上,被劫财怎么办!” 谢旋叹了口气:“先别急,已经通知了城门守卫,兰天出不了城。” “那就行那就...哎?”贺匀像是想到了什么,使劲拍了拍谢旋:“子忱大哥子忱大哥!停下来!” 谢旋心里疑惑,却还是拉了马绳,回头问道:“怎么了?” “我和兰天是一起来的。” “那怎么?” “大嫂咳了几声,我便让他们俩去买药,自己先送了大嫂上山。若是兰天后来又去送药,便不会比我提前下山!好小子!快回去快回去!” 贺匀说对了,贺敛与冯奕送完药之后,正好看见贺匀从寺门走了出去。那封信早已经写好,贺敛已经计划好几天了。 看见谢旋与贺匀骑着马离去的时候,贺敛本该下山直接走,却又犹豫了。此刻,两人蹲在山脚下。 冯奕道:“将军和王爷待会儿真的会回来吗?” “我二哥肯定能猜到我们还没走,一定会回来的。” 冯奕的嘴角抖了抖:“所以为什么我们不赶紧走,反而要等着他们回来捉呢?” 贺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我总觉得,这样不辞而别不太好。” 冯奕心想,是你自己要拽着我走的呀喂!现在怎么又自己后悔!将军不会扒了我的皮吧! 他低下了头:“兰天,我觉得我要完。” “不会的,两位哥哥都是好脾气,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话音刚落,远方突然传来了贺匀中气十足的怒喊声:“贺兰天!你出息了啊!” 额...贺敛有些心虚地瞥了冯奕一眼,起身拍了拍他:“别害怕别害怕...” 不害怕才有鬼了,这可是大将军啊!!! 冯奕一脸苦相地也站了起来,藏在了贺敛身后。 贺匀跳下马,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跑过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骂人。贺敛立刻大声道:“二哥我错了!” “...”这就认错了!我还没开骂呢! 谢旋也跟了过来,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贺敛这是在学贺匀呢,贺匀从小便是这样,一犯了什么错便二话不说首先认错,盼着贺青和谢旋下手能稍微轻点。据他的歪理,这叫抢占先机,哥哥们就不好意思骂你了。 贺匀还未开口便被堵住了,心里有些郁闷。 原来我一直是这么欠揍的吗?? 他回头对谢旋说:“难怪你和大哥不骂我也得揍我,我理解了。” 谢旋笑道:“是啊。” 贺匀摸摸鼻子,没了脾气。 “贺兰天我给你个机会,你解释解释,你错在哪儿了?” -- 第49页 “我...”贺敛低下了头,“不该不跟你们说就自己走。” “嗯,原因呢?” “我想自己出去,不想有人跟着我。” 贺匀和谢旋商量的是,派几个身手好的兵跟着贺敛和冯奕,保护他们,看来贺敛并不愿意。 谢旋温声道:“兰天,你若是不愿意,可以和我还有你二哥说,不是没得商量。” 贺匀撇了撇嘴,有些不爽,子忱大哥就是偏心!贺老三也犯错了吧!同样是犯错,为何只揍老二不揍老三! 然而他的表情落在贺敛和冯奕的眼里,确实像是真的生气了。贺敛忙道:“我知道错了,所以我才在这里等着你们的。” 贺匀转身道:“那回去再说。” 贺敛有些为难,支支吾吾道:“二哥...” “总得回去给你拿些金银还有行李吧,你准备两手空空的出去耍啊?” “哎!”贺敛立刻抬起了头,笑着说,“好啊!” 孩子出息了不服管了,要闯便闯吧,知道苦了再回来便是。 几人回到王府中时,还不算太晚。贺匀亲力亲为的帮着贺敛收拾了一堆衣物和足够的银两,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贺匀翻来覆去地没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刚有了些睡意,便听到不知哪里传来了几声鸡叫。完了,又通宵了,贺匀叹了口气坐起来,真是操心。 门外有了些声音,似乎是谢旋正在与贺敛说话。贺匀想贴过去听一听,却先听到了敲门的声音,接着贺敛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二哥你醒了吗?” 贺匀清了清嗓子:“嗯!” “二哥,我...我东西都带齐全了,你...你昨夜给我和冯奕的两柄剑也都拿上了,你放心吧,我不会被人欺负的。” 贺匀鼻头有些酸:“嗯。” “那...那我走了啊。” 贺匀不说话了,早饭都不吃了,就这么着急? “二哥?” “...你准备何时回来?” “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 “嗯。” “那...” “你不进来吗?” “我不进去了,二哥你...要不你出来?” “...你进来。” “你出来吧。” 我就不出去!“你进不进来!” “我...我现在不敢见你,我怕舍不得走。” “...那你快走吧,记得路上买些东西吃,以后早晨也得吃东西,不然对身体不好。我就不出去了,我出去估计也不想让你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小冯在外面跑的经验足,有什么事你们都商量着来。你性子太好,在外面该强硬就强硬点,别让人当软柿子捏。要是觉得苦了,就...就回来吧。反正二哥在呢,你...” “我知道了二哥,我知道。” “行吧快走吧。” 贺匀听到谢旋跟贺敛又说了句什么,接着便有脚步声越来越远了。他连忙披上件衣服跑到门口,打开了一条缝往外看,看着贺敛的身影出了门,才慢慢坐回了床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贺老三也走了,这下贺家真的只剩我了。 没劲透了。 整个早朝贺匀都上的恍恍惚惚。 “诸位爱卿...” 干嘛? “臣有本启奏...” 你倒是奏。 “臣认为...” 认为什么? “爱卿所言有理。” 嗯,有理有理。 “臣附议。” 又附议什么? “贺卿,前阵子中央军大营招募新兵之事进展的如何了?” 嗯,如何了? 谢旋捅了捅贺匀的胳膊,低声道:“问你呢!” 嗯问呗。啊?贺匀抬头看了一眼,问我什么?! 皇帝关切道:“贺卿可是身体不舒服,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贺匀忙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只是昨夜睡得不太好,无碍。” 皇帝道:“贺卿可是在为新兵之事烦忧?此事不急,贺卿无须有压力,慢慢来。” 贺匀简直是不好意思了,忙道:“新兵已经尽数规划好,只需每日照常练兵即可,陛下请放心。” 皇帝点了点头,这才开始问下一个话题。贺匀松了口气,带着无奈的表情向谢旋看了过去,正看到谢旋勾起嘴角也在看着他。贺匀耸了耸肩,子忱大哥你就别嘲笑我了! 直到下了早朝,贺匀才往谢旋身上撞了过去,扒着他的胳膊,整个人靠在谢旋身上,像是没长骨头似的。谢旋笑着敲了敲他的头:“干什么呢?你这要死要活的。” “还说呢,都怪贺老三!我一晚上没睡着,这一会儿还得去练兵,我怎么这么苦呢!” 谢旋往旁边看了看,“这一旁还有许多大人,你这像什么样子?” “管他们在不在呢,还不许我身心俱疲了?” 谢旋没说话,只是看着贺匀一直笑。贺匀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子忱大哥你早上跟兰天说什么了?就兰天出门之前。” “我跟他说,你二哥定是在屋里哭呢,你先走吧。” 贺匀也笑了:“谁哭了?” “你啊。” “好吧我就是哭了,孤家寡人的哭一哭怎么了。” “哎贺明贤,你到底知不知道丢人两个字怎么写?” -- 第50页 “我向来不知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兰天出去学本事啦!后面会回来,放心~ 第一卷结束,下一卷贺大将军正式上任。 第28章吃瓜 贺匀虽是一夜未眠,可昨日已经是谢旋替他整了兵,再不去军营就不太像话了。于是他虽然嘴上哼着辛苦,却也没打算偷懒。 一人行至军大营前,隔着门便看见里面熙熙攘攘地围着一群人。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贺匀跳下马,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插到人群中往里看。大家的穿着都是一致的乌甲,一时竟没有人认出他来。 “我要找副将说清楚!凭什么我当不了轻甲!我的功夫不必这里任何一个轻甲差!” “瞅瞅这话说的!谁给你的脸?” “重甲怎么了!谁说的重甲就不如轻甲了!” 里面你一句我一句的,谁都有话说。贺匀看出来了,是有人对自己所在的分部不满意了。 这军队里有三个分部,分别是轻甲、重甲与炮甲。顾名思义,轻甲军的铠甲稍轻,所占体积也要小一些,这部分的兵士在战场上负责拿刀拿枪,作为先锋,因此需要身手灵活;重甲军和炮甲军的铠甲便要厚重一些,唯一不同的是,炮甲军铠甲的右肩处,有一个火焰形状的标识。重甲军在战场上手持厚盾,主要作用是挡住敌方射来的箭,为轻甲突围打掩护、做后盾;而炮甲军便是操控炮火的一支分部,主要掌握热武器。 按理来说,三支分部各司其职,都是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可是军中普遍认为,轻甲作为先锋,自然是身手较好,相应的地位仿佛就高人一等。因此有人不服气也是常有的事。 贺匀混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估摸着这些新兵蛋子应该都不认识自己。便向旁边的人问道:“三位副将呢?怎得几支分部都混在了一起?” 那兵士看了他一眼,说:“新来了这么多兵,副将们正在商讨练兵之事。” 贺匀点点头,突然来了点兴致。 这时人群中央又更加喧闹了起来,吵吵着要比试,你一句我一句的,好像马上就能打起来似的。 一人说道:“轻甲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比一比,看看我们重甲的厉害!” “比就比!来啊!” “来啊!” “来就来!比啊!” 贺匀心想,你们倒是真的比啊,一个个的这是比谁喊得声音大呢? 终于,一个身材魁梧一看就是重甲兵的壮汉站了出来,右手持重刀,左手持盾:“来个轻甲!跟我比上一比!” 一呼百应,立刻有一个轻甲兵手持长矛站了出来:“比就比!谁怕谁是孙子!” 一旁本来拥挤着的士兵们纷纷往后退了退,围成了一个圈,给中间的两人留出了足够大的一块空地。贺匀看热闹的闲心得到了满足,瞬间兴奋起来,简直想去集市上买一包瓜子回来边嗑边看。 说话间,那手持长矛的轻甲兵便冲上去,抬起手中的枪一跃而起,向着对面的人劈了下去,那重甲兵抬起盾牌挡住了长矛,盾牌发出了嗡嗡的响声,可见这一下使了不小的力气。重甲兵左手还未放下,便大喝一声,抬起右手的重刀向着轻甲的腰身横劈了过去。 贺匀不禁扶额,这...出招之前还要喝上一喝,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出手了吗? 果然,那轻甲微微俯了俯身,持矛一下子打在了重甲的小腿上,把那重甲扫的一个踉跄。 人群中响起了叫好声,立刻又有其他的声音传来:“妈的要不是我们的铠甲太重行动不便,你们赢个屁!” 这两个人水平都不行啊,好没意思哦!贺匀又摇了摇头。 谁知这个时候,被长矛打到腿的那壮汉却突然怒了,左右把盾和刀往地上一扔,冲上去就要打那轻甲,轻甲也不是吃素的,长矛往外一抛,也冲了过去。两人很快扭打在了一起,不一会儿,轻甲便被重甲压在地上动弹不了了。 一旁的人群一股脑地往前跑,冲的贺匀差点没稳住身形,这是要打群架吗!贺匀脑子里迅速转了转弯,跟着跑到了中间,好不容易挤到了那两个中心人物的身边,弯下腰迅速把那重甲往旁边一拨,拎住那轻甲的领口,将他拖了起来。 天爷!怎么这么重! “众位好汉!先别激动!可否听我一言!”贺匀用了他认为平生最大的声音吼了一句。 并没有人搭理他。大家都打成了一团,估计是敌是友都分不清了。 贺匀见这状况愈发控制不住,一转眼瞥见那刚刚掉落在地上的刀和盾,他叹了口气,逆着人群拼命挤了过去,好不容易蹲了下去,一手拿起了一个,又挤到人群的外围,嘭的一声把那刀和盾撞在了一起,竟发出了好几声回响。 众人的动作出现了暂时的停顿,有人向他这边望了过来。贺匀抓紧时间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好汉们先别打了!听我——”这个“我”字的音还劈了个岔,贺匀坚强的咳了一声,继续喊,“听我说!” 人群终于安静了下来,方才打成一团的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都像要把对方吃了似的。 一个中年的重兵迈着大步踏了过来,发出哐当一声响,斥道:“你个小屁孩儿,成年了吗!也敢在这里出头!” 贺匀惊呆了,不禁把右手的刀换到了拿盾的左手上,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 第51页 “这位大兄弟,你别只看脸不看个头啊,我这么高的个子,怎么着也有二十了吧。” 那重甲瞥了一眼贺匀的左手,哼了一声道:“力气还挺大。” 军中重甲的佩刀和盾都是最重的材质,他指的是贺匀居然轻而易举用一只手就同时拿住了。 贺匀想了想,又把刀换到了右手,道:“大家听我说,你们在这里打破了头有什么用呢?也争不出什么好歹来。” “那你说怎么办!” “这轻甲重甲炮甲都是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没有谁优谁劣的,配合打得好,军队就强,你们这究竟是在争什么啊?” “你说的倒容易!平日里在军中横着走的不就是你们这些轻甲吗!” 轻甲?贺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盔甲,将领的盔甲其实要仔细算来应当属于重甲,两者重量相当,只是前者的材质看起来轻薄一些,没有经验的兵士认错了也属正常。 贺匀道:“那...” “别说了!要我看就得打一架,看谁厉害得过谁!” 贺匀虽然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但好歹也是这中央军大营的头儿,觉得自己还是有维护秩序的责任的。忙道:“哎不能...” “废话什么!打!” 贺匀有些头大,忙用手上的刀和盾又敲了一下,声音大得很,震耳欲聋的。 “哎你这毛头小子!再敲看我不收拾你!”一个男人凶神恶煞的瞪着贺匀,差点冲过来要动手。 “这样吧!跟我打行吗?爱来几个来几个,若是我赢,你们便听我说话。” 人群中很多人都瞪大了眼,颇为不屑。 一个轻甲兵大声道:“得了吧你!你自己看看你这小白脸蛋小身子板,找死啊!” 贺匀嘴角抽了抽,差点就想说小爷我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啊你懂不懂!要不要脱了给你看啊! “说的都是虚的,我这天生肤白貌美也不能怪我不是?”贺匀说,“试试不就行了。” 贺匀把左右手的武器都举了起来,道:“那先来个轻甲吧,正好我这手头有重甲的兵刃。” 方才说贺匀“小白脸蛋小身子板”的那位站了出来:“那就我来,我倒看看你有什么本事!长刀长矛你选一个吧!” 贺匀笑道:“随意,你一手一个也无所谓。” “还挺狂!”那轻甲挑了一把长矛走到贺匀面前,“来吧!” 贺匀嘴角一挑,立刻把手中的刀甩了出去,速度极快,那轻甲兵来不及躲闪,已经被重刀砸中了小臂,手上一松,长矛立刻落了地。贺匀移了一步过去,在重刀还未落地之时,抬脚轻轻勾了勾,那重刀便被轻松挑了起来,被贺匀稳稳接住。 整个过程发生得极快,甚至很多人还未反应过来。 那轻甲兵捂着自己的胳膊,面带怒意道:“你这是耍赖!” 贺匀莫名其妙:“我怎么耍赖了?一个轻甲兵,最起码的就是动作上的灵活,你这避也避不开移也移不动的怎么行?” 那士兵张了张嘴,无话可说了。贺匀接着道:“我方才将重刀扔出,看到我是如何将它接回来的了吗?” 贺匀方才速度极快,几乎是旁人还没看清他便已经踢了刀子稳稳接住了。那轻甲兵胳膊小臂还在酸麻,就更是没看见了。 “给你们穿轻甲,为的就是行动自如。哎你别捂着了,我就用刀柄砸了你一下,哪有这么严重?” 那轻甲兵放下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捡起长矛,站了回去。 这时,另一位轻甲手持一把长刀站了出来。贺匀看看他,把自己手上的刀放到了一旁。 “你...” “别误会,我不是看不起你,就是让你们看看,盾到底应该怎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军大营的头头,这么凑热闹真的好吗? 第29章就职演讲 那轻甲瞪了他一眼,抬起长刀,又是一跃而起,向着贺匀劈了下来。贺匀神色不变,略微后移,那轻甲便劈了个空。不过他的反应还算快,没有让长刀直接劈进地里,而是迅速转了个身,长刀在手上转了个角度,又向贺匀刺了过去。贺匀笑了笑,迎面上前,抬起重盾,用盾的下方三角形的部位在长刀的刀尖处磕了一下,脚步稳住,盾身下移,撞在了刀尖上。把那轻甲撞得向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扎进人群里,贺匀却稳在原地动都没动。 这时,人群中发出了惊呼,竟是那轻甲手中的长刀,从刀尖处慢慢开了裂,整个刀身四分五裂,哗啦啦掉落在了地上。 贺匀找了一圈,看到了这重盾原本的主人,也就是那个第一个冲上去要比试的重甲兵,对他招了招手,把刀和盾都归还给了他,道:“看到了吧,人家举着刀枪劈过来的时候,哪有像你那样抬起胳膊傻挡的,若不是你这一身重甲护着,手臂该被震废了。” 那重甲壮汉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退到一边去了。 这时已经有很多人不敢再站出来了,贺匀拍了拍手,想说还有人吗没有我就总结发言了啊。 重甲军副将领黄裕正准备走过去,被轻甲军副将周散拦住了:“再看看,看这新任大将军还有什么本事。” “换我来吧!”贺匀转身一看,是一名重甲,身形高大,在重甲军中算是微瘦。 贺匀抬头看了看他,心想这家伙比子忱大哥还高呢?这傻大个! -- 第52页 贺匀道:“有弓箭吗?借我用用。” 一旁的兵士都愣了愣,近身搏斗要什么弓箭? “小兄弟,我看你一直都使着巧劲,占着灵巧的便宜。不如换身重甲来穿穿,若是四肢不那么灵活,看看你要怎么做。”一个中年男子说道。 贺匀撇了撇嘴,心想我这一身可不比重甲轻。但是他没说出来,说出来他们也不信。 贺匀三下两下脱去了盔甲,递给了身旁一个小兵,那小兵颠了颠,怎得如此重? 换上重甲后,贺匀活动了一下筋骨,觉得除了胳膊架着有些难受以外,其他都还好。他又问了句:“有弓箭吗?” 一旁有人递给了他一把弓和两支箭,贺匀觉得不太趁手,有些后悔没有把谢旋送他的那把带来。 傻大个往前走了一步,道:“可以开始吗?” “可以。” 傻大个点点头,同时立刻蹲下,用重刀向着贺匀的脚下扫了过去。这一招用得挺妙,因为他的速度与他的形象显然是不太符合的,速度明显很快。贺匀一时险些没反应过来,脚下步伐交错,转了两圈才险险避过。 傻大个没有给他歇口气的时间,左手抬起重盾便撞了过去,贺匀当然也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他没有再后退,而是正面迎了过去,在距离那重盾还有两臂距离之时,贺匀抬起腿,猛地往盾牌上蹬了一脚。这一脚对那傻大个来说自然造不成什么冲击,反倒是将贺匀自己击退了出去。 但他等着便是这一退,拉开距离之后,贺匀立刻上箭拉弓转身射出,整套动作没有一丝迟缓,呼的一声,一支箭直直地飞了出去,正中盾身中间,傻大个的动作有短暂的停顿,他反应很快,立刻便准备继续出击,贺匀的第二支箭已经冲了过来,甚至能听到空气被撕裂的声音。 第二支箭的力度比第一支还要更大,冲得那重甲兵手上一抖,几乎觉得虎口处没了知觉。贺匀抓准了时机,靠着身上重甲的重量,以最快的速度又往盾身之上踢了一脚,盾牌终于嘭的一声落了地。 人群中响起了掌声,那傻大个却还不服气,举起另一只手上的刀直接扔了过来。贺匀差点笑出了声,学得还挺快。 可是贺匀不是那些小兵,他即使穿着重甲,依旧轻轻松松避开了,反而是他又反手把手上的弓扔了过去,准确地挂在了傻大个的手臂上,还来回晃了几下。 傻大个站在原地愣了愣,取下手臂上的弓递还给贺匀,自己捡起地上的刀和盾走回去了。 人群当中有人朗声道:“小兄弟好功夫!请问兄弟如何称呼?” 贺匀笑道:“兄弟们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额...叫我什么呢? 这时,三位副将才走了过来。周散开口道:“将军前来,属下却未迎接,真是拂了礼数。” 将军?大将军?贺大将军?贺大将军! 贺匀突然有些尴尬,看了一眼惊呆了的众位兵士们,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无妨,我本也没有通知你们。我...再说几句,你们便自行练兵吧。” 周散道:“将军请说。” 人群迅速散开,排成了整齐的队列,瞬间整个练兵场都被填满了。兵士们没了声音,都站得直挺挺地看着贺匀,空气安静得有些诡异。 贺匀也不是脸皮薄的人,他立刻找准了自己的位置。清了清嗓子道:“首先,我方才扔掉了手中的重刀去砸那位兄弟,是因为我有信心可以把刀拿回来,你们在战场上切莫随意丢掉武器。” 人群中一名士兵朗声道:“武器是战士的信仰,是战士的魂!我们绝不会丢弃!” 几千名士兵整齐道:“绝不丢弃!绝不丢弃!” 贺匀:“...额是这样没错,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在战场上若是丢弃了兵器,赤手空拳的,你们...就死定了。” “......” “第二,”贺匀凛了凛神色,“轻甲、重甲和炮甲在我贺匀的军队里绝没有优劣之分,你们也就别互相不服气了。” 兵士们又齐声道:“将军教训的是!” 贺匀愣了:“怎么就教训的是了?”我还没说完呢。 一片沉默。 片刻才有一名小兵道:“我们应该在战场上相互配合,这样军队才会更强大。” 贺匀点了点头:“方才我比了三轮,穿了不同的盔甲,用了不同的武器,就是想告诉你们,只要你够厉害,穿什么甲拿什么武器你都是厉害的。这因果关系你们别弄倒了,是人决定武器,而不是武器决定人。所以我才说,三支甲没有优劣之分,有优劣之分的只有你们自己。能听懂吗?” 兵士们纷纷低下了头,似乎是认真地想了想。有一名兵士道:“将军说的是!我们谨记在心!” “我们谨记在心!” 听起来诚意十足的样子。 贺匀笑了笑,继续道:“这第三嘛,我虽然是第一次做大将军,可是也知道,将与兵是密不可分的,大家伙儿都是自家兄弟,平日里在我面前不用太拘束。但是这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三位副将会慢慢教给你们,若是干了不该干的事情,我脾气也不太好。像今天这种自家兄弟打成一团的事情以后就别再出现了,内部都不团结,还怎么一致对外呢?” “是!” 贺匀这才转过身,笑眯眯地对三位副将说:“三位各自带兵回各自的练兵营即可,想必我也耽误了你们不少时间了。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到处看看,我刚上任,对这大营还不熟悉。” -- 第53页 三位副将答了是,贺匀便自己跑了。 这时,周散才满意道:“看来这小将军还不错,有几分贺青将军的影子。” 黄裕也笑道:“贺青将军那份火爆脾气他倒是没有,也不似那样严肃。” 这边贺匀找了一处墙角靠了靠,一阵困意袭来。宿夜未眠,还与这些新兵闹了一场,贺匀突然觉得太阳穴有些疼。 他闭眼休息了片刻,决定先去看看整个中央军大营的构造。以后要时常来这里报道,必须先熟悉环境。 从大门一进来,便是方才的那个广场,那是用于集结士兵的地方。一般来说,三个分部都是分开训练的,以那广场为中线,左右两侧各是轻甲与重甲的训练场地。 再往里走有一栋砖砌的楼,楼上有几间屋子,用于主将和副将商讨军事。站在楼上,还可以居高看到下面的训练全景。 穿过这面楼,后面便是炮兵的营地。那里摆放着各式的火药。贺匀小的时候跟随贺青来过一次,对这里的所有热武器充满了好奇,几乎将所有的鸟枪、火箭炮、巨炮等等都摸了个遍,不过由于差点拿鸟枪打到人,贺匀挨了一顿揍之后被明令禁止再也不许跟着来了。 再穿过一道门,便是神机营了。神机营是专门负责生产火药的机构,大魏元年三十年才建立起来,至今规模却已经算大了。大魏注重军队实力,在这方面很愿意砸钱。 军大营的旁边是一个巨大的马场,那里养着数不清的马匹,就没有必要去了。 一圈逛了下来,贺匀对于中央军大营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此时已是正午,他登上了中间砖楼往下看了看,士兵们还在训练,尚未开始进食,贺匀却有些饿了,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稍后还需要前往禁卫队营地,此次招募新兵,宫中的近卫也换了换,他要亲自督查,不得马虎。 正在此时,他看到了楼底下的周散,他挥了挥手,大声道:“周副将!” 周散抬起了头,也大声道:“将军有何吩咐?” “我须得前往禁卫队处,这里劳烦副将们操心费力了!” “将军去吧!属下...” “不用送,我自己出去便是!” 第30章水患 贺匀下了楼,他的马还在军大营的门口拴着,他打算直接往御林军处去,近卫需要更加谨慎,若是不赶早,怕是又要等到天黑才能回王府了。 御林军营地就伫立在皇宫的后门一侧,占地不大,宫中近卫的编制名额不多,由太尉大人直接管辖,但是由于其隶属于乌甲军,大将军也有义务监察。贺匀加快了脚步,很快便到达了营地。 守卫一看到他就迎了上来,道:“将军快请进,还未进食吧?” 贺匀笑道:“你们正准备吃饭吗?那正好,我也饿了。” 那守卫嘿嘿一笑:“我们都已经吃过了,是王爷方才遣人送了份食物过来,说是您要是还未进食,就让您吃饱了再开始干活儿。” 贺匀笑了,子忱大哥果然是疼我嘿嘿。 贺匀吃过午饭,仔细检查了近兵编制,对新兵说了几句话,又盯着他们训练了半日,其余的便都是太尉的职责,贺匀不用管了,这才总算是结束了这一天的忙碌。 正准备出营之时,贺匀碰到了韩施韩太尉,两人寒暄了几句,又互相交流了禁卫队征兵的近况。 回府之时天都黑了,他几步跑进了门,便叫了声:子忱大哥!谢旋从院中走出来,道:“这么急做什么?” 贺匀扑了过去:“啊啊啊啊子忱大哥!我腰酸背疼腿抽筋,累死了!” 谢旋看着又一副死相挂在他胳膊上的贺匀,笑道:“今日如何啊?” “挺好啊,收拾得服服帖帖。” 谢旋看了看天色:“怎么这么晚?” “我从近卫营地出来的时候是傍晚,遇到了太尉大人,同他说了几句,这就晚了。” 谢旋点点头,道:“那吃饭吧。” 贺匀还挂在他身上不松手,黏糊糊道:“我今天表现这么好,能不能讨点奖励?” “臭小子,”谢旋敲敲他的头,“你干你的活,凭什么要我来奖励你?” 贺匀想想也是,笑道:“好吧,那今晚吃什么啊?” “做了你最喜欢的龙虾和里脊,勉强算奖励一下你吧。” 贺匀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不,是很不对劲。具体表现在自己对仙月楼完全失去了兴趣。刚开始时,贺匀把这归结为是因为自己太忙了。可是距离招募新兵也过去一个多月了,他每天的生活渐渐清闲了下来,却还是没有念想。作为一个身强力壮的热血青年,他实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贺匀今日回王府比较早,一个人躺在房间里思考人生,总觉得自己对不起香香、苗苗、艳艳和玲玲,要知道自己的男人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兴趣是一件多么伤害自尊心的事情啊。他翻了个身,大叹了一口气,莫不是军营里总见着大老爷们的缘故?若是再去一趟仙月楼,大概能重振旗鼓的吧? 这时,谢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贺老二,我进来了。” 贺匀眨了眨眼,突然心虚,去什么仙月楼?不去不去! “进来吧子忱大哥!”贺匀坐了起来。 谢旋手中拿着一封信,心情很不错的样子,道:“兰天来信了。” -- 第54页 贺匀跳了起来:“兰天?” 两位哥哥,近日是否安好? 今日是我与冯奕来到西南的第五日,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这几日,我们寄宿在当地一家农户的家中。有幸领略了成片的高原,还有巍峨的雪山。站在广阔的大地上,我第一次有了蓝天近在咫尺的错觉,仿佛一伸手便能碰得到。与当初大西北的天相比,这里的天空更加蔚蓝,也更是添了几分纯净。冯奕对我说,他看着这片天空,连心也能跟着静下来。 到了夜晚,我和冯奕躺在草原上,看着星星连成河,就在我们的眼前闪烁着,美得让人窒息。我听他讲起他义父的故事,能感受到他对那位老人的思念,每到这时,我也总是想起哥哥们,想与你们一同欣赏这样美丽的风景。 此时此刻,晋阳该是转热了吧?西南的天气很好,有时微风吹拂,还有丝丝凉意。早就听说这里四季如春,原来真是如此。 这里的民风也很淳朴,有和晋阳不同的风俗文化,也有很多特色的吃食。悄悄告诉你们,居民们喜食各式各样的虫子,做法也千奇百怪,我有些害怕,但冯奕吃得很高兴。 我过得很好,见到了许多从未见到过的东西,很开心。等再过几个月,我们决定再往别的地方走走,到时我会再写信告诉你们。勿念。 弟:贺敛。 “什么很想我们?你看看这语气,这兴奋的样子,明摆着不想我们!”贺匀说着不满的话,语气里却皆是笑意。 谢旋也不拆穿他,只道:“羡慕吗?” “羡慕是有点羡慕,我还没到处走过呢。只当兰天先试试水,等得了空我们再去看看。” 谢旋笑了:“我们?” 贺匀理所当然道:“对啊,兰天都跑过一趟了,可不就剩我们了吗?” 语罢,贺匀又觉得有些不对。若是子忱大哥娶了亲,是否就要带未来大嫂一起出门了?哪里还会带我这个便宜弟弟?这样想想,他突然有些失落。 不过谢旋并不知道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并没有对此提出异议,只笑道:“好啊。” 两人在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几句,门外突然有小厮敲门道:“王爷,宫里来人了,说是请您进宫一趟,似乎是急事。” 谢旋和贺匀对视一眼,圣上这时候急着宣见,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谢旋站起身,匆匆出了门,朝着宫门的方向前去。 皇帝身在御书房,见了谢旋便道:“方才东南传来消息,说是受了灾,朕忧心忡忡,只得召王爷前来商讨一番。” 谢旋拿过书案上的折子,只见上面写着:东南地区狂风暴雨已持续数日,树木断裂导致道路受阻,房屋坍塌,百姓流离失所。近日来沿岸的海水出现了增水现象,大坝险些被冲垮。更有甚者,不少渔民被海水冲走,伤亡也日益增多。 “灾情竟如此严重。”谢旋皱皱眉头。 皇帝道:“横竖不过几天,谁料此次风雨太甚,怕是引发了风暴潮,状况不太好。王爷怎么看?” “陛下先别急,卫大统领定已做了最好的部署。我们暂时能做的恐怕只有提供物资,先抚恤流离失所或是失去亲人的百姓们。” 皇帝点点头道:“朕也知这个道理,只是灾情过于严重,卫大统领恐分身乏术,流民成群,运送物资的路上恐怕也会有暴民,朕还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去东南协助,以免出了什么差错。王爷可有推荐的人选?” 谢旋被问住了。 要说推荐,贺老二倒是很合适。大将军刚刚上任,不服气的、等着看笑话的又岂在少数。如今朝中安定,新兵也都安置好了,军营里没有重要的事需要大将军操持,贺匀正是闲来无事的时候。若是能在东南受灾之时发挥些作用,倒是个立威的好机会。再者,贺匀身份显贵,若是能前往灾区,对百姓而言也是一颗定心丸。 只是,谢旋私心里却不愿贺匀前去,且不说立不立威的问题,东南这天灾到了如此严重的程度,万一贺匀出了什么事,那是万万不能的。 谢旋犹豫了一番,道:“臣愿意前往。” 皇帝似乎有些吃惊,“朝中并非无人,王爷不必亲自前去。” 谢旋还欲说些什么,皇帝却接着说:“更何况朕还有许多事需要王爷,朕在想,这朝中能安抚民心也有能力办这事的倒有一人。” 坏了,谢旋心想。 果然,皇帝看了他一眼,道:“贺将军倒是很合适。” 这语气分明是已经定好了人选,哪里是商量的意思。谢旋思虑了一番,点了点头,问道:“是否需要宣贺将军觐见?” 皇帝道:“朕须得先命人准备充足的物资,明日早朝再与贺将军商量便可。” 谢旋怀着复杂的心情退出了御书房。 再回到王府时,天已经黑了。贺匀坐在饭桌旁,一只脚踩在自己的椅子上,一只手拿着双筷子戳着自己的脸,百无聊赖地等着。一看到谢旋进门,他立刻放下了腿,坐得端端正正,仿佛方才那个吊儿郎当的人不是他一样。 谢旋坐到桌边,问道:“怎么还不吃?” “等你呢。皇上找你做什么?” 谢旋直言道:“东南地区受灾,皇上想派一名信得过的人前去运送物资,协助赈灾。” 贺匀睁大了眼:“受灾?严重吗?” -- 第55页 “很严重,如今流民数量暴增,遇难之人也不在少数。最迟明早就得派人快马加鞭的赶过去。” 贺匀挑了一块里脊肉放在嘴里嚼着,问道:“是不是让我去?” 谢旋点了点头:“皇上有这个意思,不过你若是不想去,也不是没有其他人选。” “不用啊,皇上有心给我立功的机会,我哪有不领情的道理。”贺匀觉得没什么要紧,不过是赈灾,况且城中的军务打点的差不多了,去东南走一趟便走一趟。 “此话有理,只是我私心里不想你去,东南情势未明,很危险。” 贺匀当然知道谢旋的担忧,说实话,因为这份担忧,他甚至有些隐隐的开心。不过他还是放下了筷子,盯着谢旋看了一会儿,才道:“大哥,我不再是成天里混日子的二公子了,我是这魏朝的大将军。” 谢旋被他这一句话堵住了全部的劝阻之言,轻叹一口气,片刻才道:“明日早朝圣上会同你说这事,若要出发,必定匆忙,待吃完了饭,去把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 贺匀乐呵呵道:“哎!”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就职任务1.0 第31章流民 翌日清晨,贺匀便领着三百名兵士和整整一百车的金银粮食出发了,临走前还特地摸出了当日谢旋送他的弓背在了背上。这弓身乌黑透亮,上面用金色的漆勾勒出几笔纹路,赫然是一只仰头嗥叫的狼。贺匀为它取了个十分简单粗暴的名字,叫做黑狼。 要说这第一次公派去赈灾,任是贺匀这样脸大如盆的性子,也难免有些紧张。这黑狼往身上一背,别提多有安全感了。 这运送赈灾的物资,就像押镖,押的是财富,同时也是风险。更何况是整整一百车的金银和粮食,数目太大,目标也太大。贺匀一路上尽量避免太过招摇,一直行于来往用于运输的官道上。总不会有瞎了眼的强盗,敢在官道上劫足足几百名兵士看守的物资。 从晋阳城一路南下,中途休息了两次,行了大半日,并未遇到什么状况。贺匀决定原地先停靠一夜,待到第二日破晓之时再行出发。 这停靠之地已是到了东南地区的边界,再往南走便进了东南的统辖区域。可以明显感觉到,南边吹来了阵阵带着湿气的风。贺匀命全部兵士披上雨披,再用大的防水布将所有的物资都罩好,以防突降暴雨。同时自己边与身边的士兵聊天,边提高了警惕。 突如其来的天灾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流民一多,暴民便多。此地是朝廷运送物资必经之地,又处南北交界,不可能太平。 贺匀几乎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这第一次任务出了一丝一毫的差错。同时他还能天南海北地瞎扯一通,把周围一群年纪不大的小兵逗得前仰后合,毫无睡意。也真是一般人没有的本事。 一名小兵细细打量着贺匀背上的黑狼片刻,有些羡慕地开口问道:“将军您这弓着实精致,是如何得来的?” 贺匀信口胡诌:“这故事说来可话长了。你们要听吗?” “要听要听!”正当疲惫之时,听听故事打打精神也是好的。 “我与子忱大...哦不,我与王爷曾经一同去狩猎,丛林之中有一头浑身乌黑的公狼,一双眼睛冒着森森的光的那种,正好让我们碰上了。那狼凶悍得不得了,像是立刻便能扑上来将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几名士兵屏息聚神,皆是一脸好奇。 “王爷当时见势不妙,一箭射出,谁料到那黑狼异常灵敏,躲开了攻击便向着王爷扑了过去,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然后呢!王爷没事吧!” “当然没事,本将军临危不惧,随手射了一箭,正好穿它个满堂彩,把你们王爷从狼口中救了下来。” “难怪大家都说王爷与将军关系好,原来是因为这个!” 贺匀嘚瑟道:“那是自然,王爷与本将军的关系好到不能再好了。” “然后呢?”一名小兵继续兴奋地问道。 “然后有一件很诡异的事!”贺匀放低了声音,故弄玄虚:“我和王爷一同上前,却见本应倒在地上的黑狼不见了,出现了一把弓。” “这弓,是那黑狼变的?!”一名小兵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贺匀朝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道:“聪明!” 那小兵嘿嘿一笑,又问道:“那这把弓既然是神物,一定有一个厉害的名字吧?” “当然有了,为了纪念那黑狼兄弟,这弓,就叫黑狼。” “哇!好威武的名字!” 贺匀继续道:“这弓还有个特色,但凡箭离了弦,速度便十足惊人。” “哇!将军能不能展示一下?” “好啊。”贺匀取下了背上的弓,起身。 “无论你是何方妖孽,”上箭。 “若是惹了我这黑狼,”拉弦。 “定教你有来,”箭离弦而出,几乎是同时,远处传来了一声痛呼。 贺匀勾了勾嘴角:“无回。” 兵士们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出现敌情了!几百名兵士齐刷刷地拎起武器站起了身,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黑漆漆的林子。 很快,林子的那边便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衣着破旧,满面污垢的男人一手捂着自己的肩膀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那肩膀处还在往外渗着血,染红了衣物和他的手。紧接着一群人手持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走了出来,站在那男人的身后。 -- 第56页 贺匀眯缝着眼简单看了看人头,竟是有百人左右。再借着火光细细看去,顿觉哭笑不得。那些人皆是蓬头垢面,狼狈非常,手中所持之物有刀枪棍棒且不说,居然还有锅碗瓢盆以及家中扫地用的扫帚。这是什么操作? 贺匀几乎是立即断定,这些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手里拿着一堆可做武器的东西,要干打劫的勾当了。 而那被一箭射伤的男子,很明显是这群流民的头儿,贺匀道:“你可知道,你今日所劫,是朝廷派来赈灾的物资?” 那男子却嗤了一声:“劫的就是你们这群狗官!” 这是贺匀没有料到的态度,按理说,朝廷派官员快马加鞭赶过来赈灾,是救这些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怎得丝毫不领情,反而还要如此言辞激烈? 贺匀继续道:“朝廷派官员前来赈灾,昼夜不歇,我这群弟兄们腿都走软了。你们这被资助的倒先骂起人来了,不太合适吧?” 那男人道:“官话说起来一套一套!若是我们不先动手在这里劫了物资,又怎会有一汤一羹分给我们!你们这群狗官,吃着朝廷的俸禄,享着老百姓的税款,干的尽是些肮脏的勾当!可曾为百姓真正考虑过!” 简直是义愤填膺。 贺匀却猜到了些其中意思,他问道:“你们的知府大人是朱宏?” “废什么话!”那男人手一挥,后面的人立刻举起了花样的武器,抬脚就要冲过来。贺匀这边的兵士也拿起了刀枪,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贺匀叹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示意后方不要轻举妄动,便率先冲了过去,先是一掌劈断了那男人手中足足有板凳腿粗的棍子,不,好像那就是一条板凳腿...接着一只手扣住了那男人的脖子,拉着他往后退了几步。 擒贼先擒王,这轻而易举的,暴民们都不敢动了。 贺匀又问了一遍:“知府是不是朱宏?” 那男人气得要死,又无可奈何,只得拼命歪头瞪着贺匀,情绪激动道:“跟你说了管屁用!你们官官相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贺匀无奈道:“好,就算你们不信我,那卫大统领呢?你们为何不去找他,偏要出此下策?” “你说得容易!卫大统领忙着在沿岸治灾,沿海几十里被封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进不去!这城中还不就是他朱宏一手遮天!我们上哪儿找人说理去!” 贺匀想了想:“这样吧,我就告诉你们,当今圣上亲自派我来运输物资,我保证不会私吞,你们若是愿意信我这一回,便跟我走,我定会为你们讨个公道,行不行?” 谁料那男人情绪却更加激动,大叫道:“狗屁!老子信你才有鬼!老子的房子都被大风掀倒了,回去也没地方住!难不成被你抓去坐牢吗!要不然你就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群贪官污吏!” 嘿我这小暴脾气!跟你们好声好气的商量还不行了! 贺匀不想理他了,直接挥了挥手,吩咐道:“弟兄们,你们分成两批,一批看管好物资,一批给我把这群流民全部押走。” □□,法度在上,这知府大人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逼良为娼到如此地步? 贺匀拽着那男人,将他拎上了马背,自己翻身上马,坐在男人的身后,一手制住了他的动作。那男人怎料到自己人高马大,竟被这眉清目秀的半大小子轻轻松松的拎了起来,顿觉得屈辱非常,再次大叫道:“狗官!你放开!” 贺匀从衣袖中掏出一瓶止血散,哗啦啦地倒在那男人受伤的肩膀上,紧接着将手中药瓶一扔,恶狠狠道:“你再骂一句试试看!” 那男人不知是惊到了,还是被方才的止血散给疼得说不出话,果真闭嘴不言了。 贺匀这才继续说:“把你们那位知府大人的丰功伟绩给我仔仔细细地说说清楚,有一句废话,我割了你的舌头。” 男子大头朝下趴在马背上,双手都被贺匀制在了身后,马背上颠簸,他险些要把胃里的苦水都吐出来,却还是坚持不懈的侧头死瞪着贺匀。 贺匀险些被他瞪笑了,手上稍稍松了些力度,道:“你别瞪了,眼珠子瞪出来不也还是我强你弱吗?快说吧,你不说我怎么帮你们伸张正义?” 那人又思考了一番,觉得贺匀确实没必要骗他,才终于把险些弹出来的眼珠子收了回去,道:“看你这年纪,官职肯定比朱宏低,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有没有办法,试试不就知道了。” 第32章狗官 又行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天上便毫无征兆地落下了豆大的雨点,这雨点越来越密,很快便成了瓢泼的大雨。 当下正处在四处无人的官道上,周围尽是成片的林子,无躲避之处。即使身穿雨披,怕是也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走上一夜。 贺匀低头,见那男人肩膀上又开始有血溢出来,心觉不好,这样下去若是引发了炎症,这条手臂怕是要废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脱下了自己的雨披往那男人身上披好,问道:“你们对这里熟悉,这附近有什么能躲雨的地方吗?” 那男人抬头看了贺匀一眼,又瞥了瞥身上的雨披,似乎觉得有些别扭:“大人不自己披好,给我做什么?” 贺匀笑了:“你倒是忘了你这伤也是我弄的,别废话了,到底有没有避雨的场所?” -- 第57页 “...再前行一里左右,便有一处破庙了,是近几日来我们兄弟的藏身之处。” “有多大?” “若是角角落落都塞满了人,估摸着能容得下。” “我久居北方,对这南方的气候不太了解。你们这雨,一般多久会停?” “停不了,正是受灾的时候,狂风暴雨数日也没见缓下来,城中遣了许多人排涝,积水还是没过了膝盖。卫大统领正在沿海加固堤坝,否则风暴潮一上来,全都得遭殃。” “如此说来,现如今这金银便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城中大体是什么情况?你一会儿仔细跟我说说。”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破庙前,看这鬼天气,必须得等到白天再行走,否则就算雨停了也点不着火把,摸黑走夜路多半会出事。贺匀先指挥兵士们将一百车物资全部整整齐齐地停放在了庙门口,自己拉着那男子坐在了门槛上,一边了解情况,一边看守物资。 几百号人挤在一个破庙里,里面湿气冲天,滋味也确实不太好受。 贺匀脱了自己的外衣挂在一边,问道:“你们将近百人在此地,我看皆是男子,你们的妻儿呢?” 那男人脸上神色有些悲哀:“老婆孩子只能留在城中,总不能叫她们跟着来风餐露宿,做这些不干净的勾当。大人我也不瞒你说,我们这群兄弟本都是寻常百姓,本分的很。平日里他朱宏敛这百姓们的钱,我们也就忍气吞声了,哪个当官的还不搜刮点民脂民膏呢。可这次不一样,狂风暴雨的,我们的房子有的被淹了,有的被掀倒了,农田全被雨打坏了,还有人被大水冲走了命都没了。百姓们流离失所,哭天喊地的,就盼着父母官能使上些力气,帮帮我们,可就是不知道平日里我们上交的税款都到哪里去了,官府不建收容所,连给口饭吃也不行,我们要是不去抢,还怎么活?” 贺匀紧皱着眉头:“连收容所也没有?” “前几日建了一处,也被大雨给冲了。朱宏本就是为了应付任务,那收容所的地势比我家房子还低,不冲它还能冲哪里!我儿子差点就被冲跑了,幸亏我手快把他给捞了回来。”男人说着说着,竟是快要哭了,掩着面说不下去了。 贺匀却越听越气愤。按照目前东南的状况,首先便应该疏散百姓到未受灾或受灾较轻的地方,建几处收容所,提供些吃食。待灾情缓解后,再对受灾地区进行规划治理。 卫大统领如今在第一线忙着治水抗灾,这种事便全权交给了知府,未想他却如此不负责任,放着这群可怜的百姓们不管。 “朱大人这样做对他并无好处,灾情若是过去了,难保不会受罚。” “哼,他面子功夫都做了,若是朝廷问起,只说灾情太严重所致便是,能问什么责?况且朱宏在京中还有靠山,他怕什么?” 贺匀沉默了片刻,道:“如今哪些地方受灾情影响较小?” “自然是离海较远的地方,许多人都在往靠西南或靠北一些的地区撤,沿海地区呆不下去了。” “知府的府邸还好吧?” “还好,朱宏的府邸都是真砖实瓦,水也淌得顺,我们寻常百姓的房子自然比不得。” “行,明日我们先上知府大人的府邸走一趟。”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众人便动身出发了。路上依旧是狂风乱雨大作,越往南就越是严重。但脚下的积水却未见有多深,看来是前线抗灾起了些作用。 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背着大包小包逃窜的流民,每多见到一个,贺匀的心便沉下去一分。若不是大雨的缘故让箱子根本打不开,贺匀简直想在路上就把粮食分给他们。 没办法只得尽量加快了脚程,到达城内之时也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饥肠辘辘、浑身泥泞的贺大将军带着三百士兵和路上多出来的百余人往知府府衙门前一杵,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来讨债的。 很快,那知府朱大人便着着一身干干净净的官服出来相迎了。在看见这群人中还有百余名未穿盔甲的寻常百姓之时,那朱大人显然愣了一瞬,随即恢复了笑容,对贺匀作了个揖,将人请了进去。 贺匀臭着脸道:“知府大人这府邸看起来大得很,想必容纳我这几百个弟兄绰绰有余。”他未询问朱宏的意见,便转身对后面的人说,“大家一起进来吧。” 知府朱大人心中当然不悦,且不说这些都是传统意义上的贱民,就这浑身脏兮兮的样子,他也断不愿意让他们踏入府中一步。 可是大将军如此说了,他不敢不从。 朱宏跟在贺匀身侧,陪着笑说:“大将军一路舟车劳顿,是否先洗个热水澡解解乏?” 贺匀瞥了他一眼:“本将军与百姓们皆是蓬头垢面,知府大人赈灾赈得倒是辛苦,连衣服都没脏。” 朱宏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下官怕拂了礼数,才特意换了身得体的服装前来相迎,让大将军见笑了。” 贺匀心里直骂娘,面上哼了一声,话里带着刺:“没什么见笑的,我简直要夸一句知府大人出淤泥而不染了。” 朱宏哪里想到这小将军刚一来就要找他的麻烦,只好赔了两声笑,不再吱声了。 贺匀继续说:“知府大人这几日都赈了哪几处灾?怎样赈的灾?朝廷给东南的饷银花了多少,还余多少?支出明细的账本...”他直直盯着这位知府大人,加重了语气,“我要看一看。” -- 第58页 朱宏自然感受到了贺匀来意不善,忙道:“现下百姓都等着朝廷的物资,将军看,是否先把金银粮食分配好,再了解其余的东西也不迟。” 贺匀哪里会不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不过此刻当然是灾民更重要。 “这里有灾民一百余人,麻烦朱大人让他们在府中呆着,一会儿若是有越来越多的灾民过来,也请不要拒他们于门外。大人不愿花银子修流民所,想必是愿意将自己的府邸贡献出去,百姓们真得好好感谢大人才对。” 朱宏附和着应着分内之事分内之事,脸上的表情有些精彩。 “这府邸如此大,想必食物也有很多,流民许久未进食,大人多上些心。本将军就先将物资带往别处了。” 贺匀说完,便回头拍了拍被自己一箭射伤了的那男子,问道:“我还没问你,你叫什么?” 那男人在得知这半大小伙子便是贺大将军时便已经惊呆了,忙道:“小人名叫薛平。” 贺匀道:“你得跟我跑一趟,我对这里不熟,你给我带路。” 薛平连连点头,贺匀笑道:“你先将你这伤口好好包扎一番,穿好雨披,我去分配好任务,在门外等你。” 这东南一共有六个辖区,其中一个最靠近海边,受灾也最严重。贺匀命手下的士兵分成六组,分别运送十车粮食先到其余五个辖区,自己带着薛平赶往了海边。 沿海线外二十里处果真被赤甲军层层围住,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贺匀远远地便看见几名妇女跪成一片,在哭喊着什么,守边的赤甲没有办法,也不再理睬,只能视若无睹。贺匀走近了,才从这几名妇人声嘶力竭的喊声中了解了一些情况。 有的是丈夫出海打渔,几天前便没了音信;有的是家人好好的在务农,大水冲了农田,把人也给冲走了。总之就是丈夫没了音信,家中孤儿寡母没有地方住,也没有粮食吃,快要活不下去了,哭着喊着要冲进去找自己的男人。 这边狂风乱作,贺匀几步跨到了一名赤甲小兵面前,立刻有雨水漫进了他过膝的雨靴里,也来不及计较了,贺匀开口便问:“这些百姓你们不管吗?” 那小兵打量了一眼贺匀,只见他全身湿得不像话,头发被水打成了一缕一缕的,贺匀感受到小兵的目光,干脆一伸手将头发全部扒拉到了头盔里,靠头盔压着。雨靴上全是泥,衣袖上也全是泥,眼睛被风雨糊的不停地眨,睁都睁不开。总而言之,十分狼狈。 那小兵见贺匀身上穿着乌甲,有些兴奋地问道:“你是晋阳派来的兵?物资来了吗!” 贺匀点点头,道:“我是贺匀。这些百姓在这里跪了多久了?若是任由她们在这里,迟早会闹出人命的。” 那小兵听到贺匀的名字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继续道:“我们也没有办法,她们没了丈夫,让她们回城她们也不肯,说是回了城中也活不下去。现在哪里都乱,我们送走了一批,还会有下一批不要命的往这里赶,只好不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打开后台,发现收藏涨了一个,我真的好高兴哈哈哈哈! 为了回馈小天使,今天爆更了五章,鞠躬! 第33章沿海 贺匀心想,这回了城也活不下去倒是实话,父母官对此事毫不上心,苦的不还是百姓们,这也确实怪不得这些赤甲兵。他退了两步蹲到那几名妇人面前,说道:“知府大人的府邸现在可以过去,那里有吃食,也可以暂时躲雨,你们在这里跪着也是徒劳,不如先回去。” 一名妇人抬起了头,哭着道:“我不回去!我的娃也发高烧快烧死了!我要找我男人!” 贺匀这才注意到,她的背上竟还背着一个孩童,那孩子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贺匀吃了一惊,语气里带上了焦急:“你一直在这里,你的孩子才真是死定了!你怎么想的!” 那妇人却仿佛突然被这话给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把裹着那孩子的背篓往下取,大哭道:“我的娃啊!我的娃啊!娘是真的活不下去了!你爹那个杀千刀的玩意儿!就这么丢下我们娘俩儿!让我们怎么办啊!” 其他妇人也皆是面露死色,一副不想活了的样子。贺匀忙道:“你们听我说,朝廷的物资来了,你们现在回城会有人救济你们的,活着总比死了好。你们家里没有别人了吗?” 一名妇人这才喊道:“物资有什么用!当官的全都贪了,我们百姓落不着一点好!回去也是死!” 贺匀的耐心就快被磨没了,一时焦急:“你们回去!我给你们吃的,给你们容身之所,给你们看病!我保证!若是你们还觉得活不下去,到时再死不迟!” 眼见好言相劝行不通,他只好回头对几名赤甲小兵说:“你们去几个人,把这些百姓带回去,扛也得扛回去!”那几名小兵似乎有些犹豫,没有大统领的吩咐,此时回城便是玩忽职守,这罪责可承担不起。 贺匀见状的确有些生气,他按捺住骂人的冲动,立刻站了起来,从自己湿漉漉的衣服里摸出一张布帛,那是皇上的谕令。他随随便便将谕令抖搂开,气道:“你们这群当兵的脑子怎么不转弯呢!这里少你们几个不少,不如做些实际的事情!若是有人问罪,让他来找我!” 这时一名赤甲正好跑了过来,结结巴巴对其他人道:“这...这是贺大将军。” -- 第59页 这样一来,小兵们还哪里敢有异议,急忙将那些妇人连拖带拽地拉起来。贺匀这才对薛平说:“你跟他们回去,到了朱府就让朱宏赶快找大夫,这孩子脸都白了,再不救真得死,其余身体出了毛病的也都让大夫治!让朱宏把私宅都让出来,将流民们安置进去,他若是不肯,你就告诉他,等我回去让他准备好脖子给我砍!” 薛平使劲点了点头,跟着几十名赤甲一起返了回去。而贺匀准备进到沿海区域,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不出意料的,他又被拦住了,一堆赤甲急忙围了过来:“大将军万万不可啊!”贺匀一个头十个大,有什么不可的?卫大统领和几名副将在里面多日,不也没出什么事吗?我还能被风吹海里去不成! “别跟我废话了好吗?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就当我不存在可以吗?” “将军,这真的...” “别废话!我要进去!” 贺大将军最后还是利用了自己大将军的威严,恐吓着那些小兵让开了路。 好不容易远离了人群,又顶着风雨异常艰难地走了一阵子,贺匀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名赤甲,正快速地往海边奔去。再仔细一看,这哪里是在往海边跑,分明是被大风卷着连翻带滚地往前冲,压根控制不住身体。再往前便是海了,这样下去不被冲走才怪。贺匀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撒丫子就往前跑,大风推着他,跑得踉踉跄跄,好在速度不慢。在贴近海岸时,贺匀一咬牙自己往前一趴,重重摔在了地上,若不这样,人没救成他自己倒先入海了。 贺匀眼看着那人的方向,手脚并用地抄了近路快速爬了过去,在靠近那人时一手扶着背上的黑狼确定不会被水冲走,另一只手使劲捞了一把那人的腿,牢牢把人拽住了,两人就这样险险停在了海水边,贺匀的半截身子甚至已经被泡了。 谁知就在此时,身下的沙子突然往下陷了陷,贺匀心道不好,这沙子若是坍了,他再想爬出来可就难了。 “傻逼!你要是能动,赶快拉我一把啊!” 那小兵显然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整个人都被吓傻了,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动。贺匀内心艹了他八百遍娘,恨不得跳起来一巴掌把他拍到水里去。 就在贺匀内心千军万马翻腾呼啸的时候,突然,一双手稳稳地拽住了他的腿,几乎悬空着将他整个人拖了上去。贺匀回身一看,脱口道:“卫大统领!” 朱宏看着一批又一批的流民进入自己的府中,脸上不禁青一阵绿一阵,出于贺匀的吩咐,他只好命人准备了许多食物供给这些流民,心里却已经将这位年轻的大将军千刀万剐了。流民混杂,此刻的知府大人府邸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朱宏干脆连同管家一起躲在了账房里,眼不见为静,况且他现在需要尽快制定出一份天衣无缝的假账来。 薛平背着那名高烧已久的孩子匆匆进了府,直奔账房哐哐地砸了几下门。朱宏眉头紧拧着拉开了门,见到薛平便大喝道:“放肆!敲门做什么!” 薛平忙道:“请大人找寻几名大夫,为这里生病的百姓看病。” 朱宏怒目圆睁道:“大夫?哪里来的大夫!” 薛平见到朱宏就觉得心头一股子怒火,奈何身份卑微,只好继续道:“我背上这孩子再不诊治真的会死,大人总不能放着人命不管吧!” 这孩子的母亲在一旁也是满脸雨水混着泪痕,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妇道人家没见过当官的,此刻只管闷头哭,连声音也不敢出。 朱宏烦道:“要找大夫自己去找,你当朝廷命官是你家管家吗!什么都要管!” 薛平情绪也激动起来,道:“这是贺大将军吩咐的,大人若是不愿意,回头将军问起来小人就实话实说!” 朱宏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大将军吩咐他当然要听从,可又觉得被一个贱民威胁至此,老脸上过不去。他转身欲把门关上,边道:“本官有重要的事,结束之后自然会请大夫,等着!” 薛平急了,急忙用一只手抵住了门:“什么事能比人命更重要!朱宏你就这么当父母官吗!” 朱宏哪容得被人这么说,瞬间大怒:“放肆!区区刁民,敢直呼朝廷命官的名讳!谁给你的狗胆!来人呐!给我把他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几名衙役立刻走了过来,作势要把薛平往外拖,薛平哪里肯,只得挣扎了两下,肩膀上的伤口立刻又渗出了血,背上的孩子晃了晃,突然掉了下去。薛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猛地回头一看,却发现一旁站着一名青年,将孩子稳稳地接到了怀里。 而朱宏正转身准备回房,对身后发生的事没有一丝关心。 那青年笑了笑,将孩子重新交给了薛平。紧接着抬起一只腿便向前踹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朱宏的后心,堂堂知府大人毫无防备,便在自己的府邸摔了个狗啃泥,狼狈至极。 朱宏的怒火简直要冲破天了,爬起来转身怒喝道:“谁!” 那名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毫不避讳地站在朱宏身后,悠悠地看着他,嘴角的笑容甚至还没有收起来。 朱宏在怒不可遏的情况下还是注意到,这青年长相俊秀,一张脸棱角分明,双眉浓密,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鼻梁高挺,嘴唇色浅且薄。一身墨绿的衣衫被雨打湿,鞋边沾着些污泥,脸上的雨水还未干,发髻却还是整整齐齐的挽在头顶。不知为何,朱宏一见到他,便收起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污秽之辞,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胡言乱语。 -- 第60页 那青年问道:“知府大人放着人命都不管了非要回屋里去,是什么事如此重要?” 朱宏依旧是嗤了一声:“本官说了,会找大夫!你又是什么人,敢在本官的府中造次!” “大人的府中如今皆是流民,我没地方去,自然要寻一处落脚之地。还以为大人宅心仁厚,未想连大夫也不愿请,却还要打人吗?” 一旁的流民皆往这边望了过来,朱宏咳了两声:“本官已经说了,会找大夫,是这刁民胡搅蛮缠,冒犯了本官。” 薛平忙道:“这孩子都要死了,我当然着急了!” 青年看了他一眼,又伸手探了探那孩子的体温,表情凝了凝,说:“大人府中也有大夫吧,这孩子的情况想必一刻都耽误不得了。” 朱宏却越想越觉得心里堵,这人分明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民,凭什么在这里随口指使堂堂知府。 可是这府中全是眼睛在看着,他总不能表现的没有一点人情味。只好对身边的衙役吩咐道:“叫大夫来。” 薛平坐到了一边,这才对青年道了谢。那青年问道:“我听说贺大将军亲自带人前来赈灾,他人在何处?” 薛平道:“将军到海边去了,说是去看看情况。” 那青年的语气立刻变得着急起来:“他去海边了?何时前去的?” 薛平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道:“就不久前,我和将军一起去的,将军让我回来先给那孩子找大夫。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普通老百姓,你认识将军?” 那青年摇了摇头,道了声多谢,便脚步匆匆地出府去了。 第34章赈灾 这边,贺匀一眼便认出了将他从泥沙中拽出来的是卫大统领,当初在朝堂之上,卫大统领干脆利落地亮出了先帝的谕旨,才使得谢旋手中的那道遗旨得以顺利实施,贺匀对这位威风凛凛的老统领印象很深。但卫巍显然不太记得他,黑着一张脸直接呵斥道:“谁让你们到这边来的?是想去海里喂鱼吗!” 那小兵畏畏缩缩地说:“不是小的要到这里来,小的...小的是被大风给卷过来的。” 卫巍好像这才看见了贺匀身穿的乌甲,没再责怪,领着贺匀和那小兵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你是从京城来的?贺大将军到了?” 贺匀:“...嗯。” 卫巍露出了些喜色:“如此就太好了,我最是担心各区的流民,你回去跟大将军...哎?你这小兵蛋子来这里做什么?” “...来找您。” “找我?大将军莫不是叫你托了什么话?” 贺匀吞吞吐吐道:“其实...也不是,就是来看看这边的情况。” 他倒不是有意想隐瞒,只是自己从小到大被长辈教训惯了,一见着像卫大统领这种型号的就犯怵。而卫巍突然停下了脚步,打量了贺匀片刻,心觉不对,双手抱拳道:“大将军莫见怪,人老了,不太记得请大将军的模样,一时没有认出来。” 贺匀忙道:“没有没有,是我没有通报擅自前来,还要感谢大统领方才救了我的命。” 一旁那小兵一听这方才救自己的居然是当朝大将军,况且这大将军还呵斥了自己是个傻逼,吓得全身肌肉都绷了起来,面色僵硬,一句也不敢多说了。卫巍看了那小兵一眼,正色道:“大将军舍身救我赤甲兵,该是老夫说感谢才是。” 贺匀实在是不习惯这种互相客气的场面,摆摆手说:“都是大魏的军士,应该的。只是,大统领还是别将军将军的叫我了,您是长辈,叫我明贤就行。” 卫巍面色严肃:“你我同级,不可废了礼数。” “...好吧,那大统领随意。” 贺匀最不擅长与长辈打交道,从小看到自己的父亲时就像见鬼一样,在父亲面前就是说句话也是神经紧绷,吞吞吐吐。现如今这卫大统领居然与父亲有如出一辙的感觉:严肃、顽固、自带威武气场。搞得贺匀只能像个乖巧的晚辈,说什么听着就好,问什么回答就好,觉得拘束极了。 卫巍继续道:“大将军既然来了,想必城中的流民也有足够的物资安置,我便放心了。” 贺匀问道:“我看这沿海的狂风缓和了不少,雨也没那么大了,这天灾是否快过去了?” “如大将军所说,风势渐小,大坝也已修好,我看不出三日,沿海的防线便可以撤了。只是,城中毁坏的情况太严重,得在后期重建上多废些功夫,这几日城中还需多仰仗大将军了。” “大统领不必如此客气。只是...”贺匀犹豫道:“不知大统领可曾听说,知府朱宏私自克扣官饷,城中流民无人照管,境遇十分悲惨。” 卫巍脸色黑了黑,怒道:“这王八孙子!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看这反应,卫大统领对于知府大人的所作所为是心知肚明了。贺匀笑道:“大统领放心,有我在,我会把流民安置好。至于知府大人,想必不敢有什么动作,等大统领回去了再处置便是。” 贺匀进到这沿海逛了一圈,知道情况已经被控制住了,便没再久留,开始往回走,一边想着这东南六个区的流民应该怎样安置。 朱宏的府邸加上私宅,就算再大也容不下全部的流民,现在地面上全部都是积水,要临时搭建起流民所比较困难,再者,每个区之间路程遥远,不可能劳心费力地将流民往一处遣。只能吩咐下去,让各区的主事官员在乌甲的协助下尽快处理难民,先前知府大人克扣了官饷,这回有了物资,想必这些官员可以尽一些力气。 -- 第61页 再者,贺匀拍了拍脑袋,朝廷派我来只是运送物资而已,这些事情还不都是朱宏应该做的,我这是操的哪门子心?看好朱宏不就行了? 他想得入神,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有一个水坑,一脚踩了进去,还未来得及感慨自己又溅了自己一裤腿的泥,就被水坑的边缘跘了一下,张牙舞爪地向前倒去。 在看到自己脑袋下方有一块石头的时候,贺匀简直要哭了,不是吧!我这一天摸爬滚打没够,现在还要破相吗!正在他迅速决定牺牲自己的胳膊用手杵地以护住自己英俊的脸的时候,他突然看见面前的石头奇迹般的消失了,紧接着他就重重摔到了地上,发出哎呦一声痛呼。 他赶忙回手摸了摸背上的黑狼,确定这弓没有受到撞击时,才松了口气侧了侧头,正看见方才那块石头此时正躺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真是见鬼了! 贺匀立刻支棱起身子,此刻的他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泥人,他从小到大还没有这么脏兮兮的时候。像是泄愤似的,他捡起了一旁那颗石头,用力往远处一扔,心想朱宏你等着,我弄不死你! 贺匀气冲冲地大步走了,这时,一个身影才从一旁的破房子里走了出来。谢旋看着贺匀的背影,刚才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扔了块石头过去把那大石块弹开了,贺匀就该见血了。 谢旋哭笑不得,竟然差点因为一个水坑破了相,贺老二,真有你的。 花了半日功夫,贺匀又回到朱府门口时,火气已经散去了一大半,全心只觉得自己特别的辛酸,浑身疲软,不是一般般的累。 刚准备进门,一个孩童突然从门内跑了过来,猛地撞到了贺匀的腿上,生生把贺匀一个身强体健的大个子撞得后退了好几步,“哎呦小孩儿!”贺匀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你撞的我心肝脾肺肾一起往外蹦!” 那小孩儿不但没有退开,反而紧紧搂住了贺匀的大腿,抬起头来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贺匀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笑道:“小孩儿,你干嘛?” 小孩儿这才松开了一只手,举到贺匀的眼前,那是用牛皮纸包着的一个馒头,白花花的,还在冒着热气,看的贺匀一阵馋,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贺匀简直要感动哭了,一边忍着把那馒头赶快拿过来啃掉,一边纠结着故作矜持道:“你吃,我不饿。” 那小孩儿眨了眨眼,继续举着馒头不动,一副贺匀不拿就不换姿势的样子。贺匀求之不得,立刻拿过了那馒头几口吞了下去,接着蹲下问道:“小孩儿,你喜欢我?” 那孩童点了点头,道:“我阿爹说了,见到长得最好看的哥哥,要向他表示感谢,都是因为这个哥哥我们才有饭吃。” 贺匀乐了:“长得最好看?我这一身一头全是泥,你如何看出我的长相?” 那孩童吸了吸鼻子:“反正我就看你长得最好看。” 要说之前贺匀的心情还沉在护城河的河床里,现在听了这话简直要漂到大西北的山峰上了。小孩儿说的话,那一定是真心实意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正在此时,从门内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小壮!你怎么抱着将军?不得无礼!” 贺匀抬起头一看,正看到薛平从里面跑了过来。问道:“哎这是你儿子?” 薛平颇有些拘谨地点点头,把那叫小壮的孩子往后拉了拉,道:“小孩子不懂事,将军千万别见怪。” 贺匀站了起来:“你这一路上骂了我多少句狗官,我不也没放在心上吗,这会子怎么还客气起来了?” 薛平支支吾吾道:“草民...草民那不是不知道您的身份吗。” 贺匀看他的肩膀整整齐齐地缠好了绷带,便问:“朱宏请了大夫?” 薛平道:“是的。” “居然这么听话?” “本来他不想请大夫,是一位公子看那孩子实在是高烧不下,才帮了忙逼着他请的。” 贺匀急忙问道:“对了,那高烧的孩子怎么样了?” 薛平低下了头,脸色有些难看:“没挺过来。他娘亲都傻了,抱着那孩子跪在里面,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也不说话。” 贺匀一时没说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道:“进去看看。” 一走进大堂,里面站着的蹲着的坐着的一群流民便齐刷刷地向贺匀看了过来,那种可怜里又饱含着感激的目光看的贺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这知府大人但凡上一点心,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百姓流离失所,甚至丢了性命。 贺匀对薛平说道:“你告诉他们,卫大统领说了,最多三日海边的防线就可以撤,到时便可以重建民房,重修道路。朝廷此次所有的赈灾物资都由我亲自经手,绝不会克扣一分。其余几个区你也告诉乌甲弟兄们,辛苦跑一趟去告诉各掌事官员,给百姓们定定心,以免再出什么乱子。” 薛平兴奋地点头,问:“将军您呢?” 贺匀轻哼了一声,道:“我去跟你们这位知府大人算算账,省得他以为没人能镇得住他这地头蛇!” 第35章公道 贺匀独自往内院去,这里依然聚集着许多流民,每人的手上拿着些馒头正在狼吞虎咽,他尽量没有引人注目,穿过走廊径直向着唯一一间亮着灯光的房间走去。 远远地他便看见一个妇女怀中正抱着一个孩子,坐在那房间门口,正是那先后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的女人。贺匀正想走过去,忽然看见那门打开了,朱宏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妇女,脸上尽是不耐烦的神色。 -- 第62页 应该是因为朱宏吩咐过,在他的房间周边还站着几名手持棍棒的衙役,流民没有向这边集聚,而是都挤在了大堂和内院。 朱宏看了一眼那妇人怀中的死童,压低了声音呵斥道:“你还不把这晦气的玩意儿扔了!跪在门口哭丧吗!” 贺匀的脸色黑了黑。只见那妇人恍若未闻,依旧失神地坐在门前,一动不动。 朱宏道:“你以为贺大将军保你,本官便拿你没办法了吗!再敢坐在这里找晦气,本官按律治你个冒犯朝廷官员的罪名!” 妇人依旧没有反应。朱宏气急了,抬起脚作势要往妇人身上踹,贺匀立刻摸下了背上的黑狼,想着要不然一箭绝了他的后也是可以的。 谁料贺匀还未出手,那妇人却猛地站了起来,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往朱宏身上撞过去,一边还歇斯底里地大叫:“狗官!狗官!” 一旁的衙役立刻上前拉开了那妇人,朱宏扯了扯自己的官服,道:“快堵住她的嘴!这娘们儿不识好歹!给我把她拖出去打!” 贺匀的脸色彻底黑了。 朱宏转身正欲把门关上,忽又感觉到自己的后心中了一脚,这回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朱宏直接一头磕到了屋内的桌子角上,霎时间头破血流。他捂着自己的额头,怒急转身:“他妈的谁?!” 贺匀声音更大,气势更足:“他妈的我!” 这回惊动了内院的流民,许多人探头探脑地向这边望过来,却又不敢靠近。 朱宏更是被吓得屁滚尿流,急忙换了个神色,谄媚道:“是将军啊?将军回来怎么不通知一声,下官也好在门口迎接啊。” 贺匀神色未缓:“我要是通知了,是不是就看不到为官之人欺压百姓的好戏了!” “将军误会...” “误会你个头!”贺匀气急了,转头又瞪着那两名押着妇人的衙役,吓得那两个人急忙放开手,退到一边去了。 朱宏的脸上是彻底挂不住了,只能道:“将军真的误会了,不如请将军进去,下官向将军解释?” 贺匀当然知道朱宏是怕丢脸,他就不,怕丢脸我就让你更丢脸! 他转身对着内院喊道:“大家吃饱喝足了就进来,没吃饱喝足想看热闹的也进来!”内院的流民犹犹豫豫地接连凑到了走廊这边。贺匀才又转身回去,对朱宏道:“知府大人不该跟我解释,而是该跟他们解释。” 朱宏硬着头皮扯出一个笑脸:“一切皆是因为这妇人抱着个死童在下官门前坐了半日,下官劝阻不得,故而有些失态。毕竟是个死童,多少都有些晦气,是下官太急了。” 贺匀没理他,转而问那妇人:“你为何要坐在知府大人门前?” 那妇人只是呜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人群中有一名胆子大的男子说道:“都是这狗官!他心里根本就没有百姓!一边吃着朝廷的饷银,一边克扣百姓的税款!真到天灾人祸来的时候只顾保全自己!大将军您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一呼百应,人群中立刻有其他的人跟着应和道:“将军一定要惩治这样的狗官啊!”“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朱宏的嘴角随着这些百姓的控诉抽抽了起来,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贺匀抿了抿嘴唇,对流民们说:“大家稍安勿躁。” “她说不出来,我替她说。他的丈夫死于天灾,可她怀中的孩子,是死在你的手中!”贺匀的语气咄咄逼人,“如果是我,我会把这孩子放到你的床上,在你这朱府摆三日的灵柩!又何止是坐在你的门前?” 朱宏终于笑不出来了,他道:“将军这话说的未免太过牵强,下官并没有害死过这孩子。” 贺匀哼了一声:“有没有害死不是取决于你怎么说,而是取决于本将军的判断。” 料是朱宏如何巧舌如簧,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遇上贺匀这种压根不听你说的人,也是没有办法。朱宏只好说:“接下来的赈灾流程,下官定会尽心尽力,还望将军先顾全大局,也好让下官证明自己的态度。” 贺匀本来也没想着现在就处置了朱宏,不说别的,朱宏对这东南区域的赈灾流程也一定比他清楚。他自然是让了步,道:“百姓们都听到了,希望大人说到做到,本将军自然不会故意找大人的麻烦。” 反正卫大统领快回来了,他找不找你麻烦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对了,”贺匀看了看那快哭晕过去的妇人,“这孩子,好好安葬了吧。” 朱宏阴沉着脸道:“是。 灾情过去得比贺匀想象的还要快,第二日,便不再是风雨大作了,城中的积水尽数排了去,修缮工作便提前开始了。城中的工人们,加上几百名乌甲以及从海边撤回来的赤甲合力,预计不出几个月,东南六区便可以恢复七七八八。 第三日卫大统领从海边回来之时还面带喜色,看到贺匀便笑着谢了几句,看到朱宏时,卫大统领才立刻变了脸色。贺匀领略到卫大统领从满面春风变得凶神恶煞的全过程,心里居然冒出了一个卫大统领还挺可爱的诡异念头。 这个念头在两个月之后,也不知道是得到了证实,还是被彻底推翻了。 这日,贺匀正在房间里睡觉。盛情难却,他被邀请到了卫巍的统领府中居住,已经一月有余了。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腾腾腾的脚步声,贺匀睡得轻,能辨认出了这走路带风的绝对是卫大统领没错了。果然,下一刻卫大统领便推开了门,笑道:“小明贤!快随我出去一趟!” -- 第63页 贺匀坐起身,无奈道:“到哪里去?” 卫巍嘿嘿笑了两声,坐到了桌边:“赈灾都赈得差不多了,该去找姓朱的那孙子算账了。” 贺匀道:“大统领要去是理所应当,带着我做什么?” “那孙子是怎么欺负流民的你最清楚,也好过我单枪匹马去说不过他,显得理亏。” 贺匀心想,你就是理再亏,吼个两嗓子也没人敢顶嘴吧? 当然贺匀是没把这话说出来的,这两个月他算是看出这卫大统领是什么人了。对于自己看不惯的人,一概懒得跟你说话,把不想理你全写在脸上,譬如当初的张思远和现在的朱宏;对于自己不太熟的人,一概是礼数得当,话不多,显得特别严肃正经,颇有大将风范,比如当初在海边见面的时候;对于自己看得上的人,那就是个老顽童,整天笑呵呵,丝毫不拿你当外人,比如现在的状态。 贺匀也不懂自己是哪里招了这老统领的喜欢,总之卫大统领看他就像看自己的儿子似的,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优秀,以至于对他的称呼直接从贺大将军跳到了小明贤。 人总是这样的,你喜欢我我自然也喜欢你,所以贺匀对这大统领的印象是非常好,少了先前的几分拘谨,相处得也很舒服。 贺匀掀开了被子:“那就走吧。” 朱宏正对着自家的账本发愁,之前贺匀说是要查看账本,他便连忙修了假账,将那些东一块西一块的贪污之财填补成了有理有据的模样。谁料这大将军之后再没提过这件事,反而弄得朱宏心中七上八下。 正在此时,下人前来通报,说卫大统领和贺大将军一同到府中来了。朱宏手一抖,险些将账本给掉到地上,他匆忙把账本塞到柜子里,整理好仪容赶快迎了出去,一边战战兢兢地想着这两位太岁爷一同前来准没有好事。 很显然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卫巍和贺匀都不是拐弯抹角的人,虽说贺匀只是单纯跟着卫巍来凑热闹,一见到朱宏,却也是立刻就觉得一肚子气。卫巍就更别提了,本身就是个火爆脾气,又看这位知府大人不顺眼很久了,一进来便开门见山道:“这赈灾事宜都进行的差不多了,朱大人该为自己之前的行为解释解释了吧?” 朱宏见来意不善,便也不做寒暄,道:“下官办事不利,因赈灾经验不足导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望大统领惩罚。” 卫巍道:“经验不足?哼!” 一句话结束便没了下文。贺匀看了看卫巍,又看了看朱宏,见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心中叹了口气,默默地捅了捅卫巍的胳膊。卫巍向贺匀看过来,一副你捅我干嘛我懒得跟他废话这时候你还不说话我带你过来干嘛的样子。搞得贺匀顿时就懵了,合着还真是让他过来跟朱宏打嘴仗的? 贺匀瞪了卫巍一眼,转而对朱宏道:“之前我说过要查账本。” 朱宏立刻道:“大将军要查便查,下官...” “急什么?我现在觉得没有查的必要了,反正查出来也是天衣无缝的。” 朱宏梗住了。贺匀接着道:“御史大人朱厉是你堂兄?” 朱宏愣了一下,他心想贺匀与卫巍总得给这当朝一品文官一点面子,因此找了堂兄帮忙,只是... “嗯?” 朱宏道:“回将军,是。” “前些日子你给御史大人递了书信?可御史大人迟迟没有回信吧?” 朱宏这下彻底愣了,就连卫巍也有些吃惊地看了贺匀一眼。贺匀道:“别紧张,我没截你的书信。只是,你觉得我和卫大统领需要给你这堂兄一点面子,可这晋阳城中,也总有需要御史大人给面子的人不是吗?” 朱宏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唉,我就直接跟你说吧。摄政王殿下亲自拜访了御史大人,希望他不要管你。” 朱宏被当头浇了冷水,摄政王?这里面有摄政王什么事? 卫巍却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哦~ “所以你就别仗着你京城里有人了,赶紧着就承认了你平日里搜刮了民脂民膏,赈灾时未尽心力导致流民失所。念在你后来态度积极,赈灾有功,卫大统领或许在上报朝廷时会为你说几句好话,后果不会有你想的那么严重的。” 这话说的也是十分直接明了了,朱宏打了这么多年的官腔,从未遇见过说话如此不含蓄的人,一时脑子里一团乱,无法判断这事情到底是认了好还是不认好。 贺匀当然看出了他的想法,道:“你若是认了,那便是功过相抵,就算功不抵过也不至于多严重。你若是不认,那我和卫大统领这急性子,就是没有证据也能把你给办了,你信吗?” 朱宏考虑再三,觉得自己可能是栽在这小子手里了,低头道:“下官知罪。” 两人走出府中之时,赤甲军暂时先将朱府包围了起来。卫巍笑道:“小明贤果然靠谱!三言两语他便认了罪。” 贺匀的脸色却沉了沉:“我方才说为他减轻罪责是哄他认罪的,身为父母官如此不把百姓放在心上。我亲眼看见过那些流民的惨状,绝不能轻饶,否则对不起这些百姓。” 卫巍拍了拍贺匀,神色认真道:“放心,老夫跟你是同样的想法。” 再次乘轿撵回到统领府时,府前停了一辆马车。门房指了指里面:“大统领,有客人来了。” -- 第64页 第36章客人 在听到有客人来的那一刻,贺匀便有了些直觉。他越过卫大统领先行从轿撵中跳出来,脚下生风似的跑进了门。那坐在大堂内,一身墨绿衣衫,两个月没见的人还能有谁!贺匀万分惊喜,大喊着扑了过去:“子忱大哥!” 谢旋露出笑容,任凭贺匀撞到了他的身上,给了他一个熊抱,这才将笑容收了收,佯怪道:“在人家家里,像什么话?” 贺匀才不管,离开晋阳两个月,好不容易见到亲人了,还管什么像不像话的。 谢旋虽然嘴上说着不像话却也没把他推开,一低头顺势看到了贺匀身上的黑狼,笑着问:“还背在身上做什么?” 贺匀朗声道:“护身符啊!” 这时候卫巍才走了进来,看到眼前场景显然是愣了一瞬。谢旋看见他,这才推了推贺匀,“大统领来了,快放开吧。” 贺匀笑着放了手。卫巍与谢旋行了礼后,谢旋才说:“圣上谕旨,召贺将军回朝。他离朝已有两月,没给大统领添麻烦吧?” 卫巍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样子:“大将军帮了老臣大忙,又怎敢说什么添麻烦。” 谢旋看了贺匀一眼:“那便最好,我看这城中道路房屋都在恢复,圣上也该安心了。” 卫巍道:“王爷特地前来,我东南百姓定能体会到圣意,老臣先行谢过了。还有一事,知府朱宏之事,多亏了王爷从中相助,老臣也是不胜感激。” 他指的是谢旋私下拜托了御史大人不要插手的事。谢旋道:“这是小事,大统领不必往心里去。” 贺匀在一旁听着这两个人一本正经的对话,不禁笑出了声:“是我让王爷帮忙的,要谢就谢我吧。” 谁知卫巍看了看贺匀,突然垮下了脸,变了个语气:“小明贤,你今日便走吗?” 小明贤?谢旋站在一旁被这声小明贤惊到了。 贺匀早已习惯,顽皮一笑,回答道:“是啊,您若是想我,日后我来看您便是。” 卫巍只好点了点头,转向谢旋:“王爷若不急着动身,便先休息片刻,老臣想与大将军说几句话。” 谢旋自然没有意见,看着卫巍将贺匀带往内堂去了。贺老二莫不是真的人见人爱?这不是我认识的卫大统领! 卫巍将贺匀带到了内堂,表情莫名严肃:“小明贤,我早就想问,你是否有心上人呐?” 贺匀被这没有前因后果的劈头盖脸一问问懵了:“没有啊,问这个做什么?” 卫巍犹豫道:“舍妹家里有个女儿,跟你年龄相仿,我看着配得很,要不...” 贺匀忙打断了他:“哎哎哎,您这是要说媒吗?我可没这闲心思。” 卫巍盯了他一会儿,像是确认了什么事实,道:“你跟我说实话,你这黑弓莫不是心上人送你的?否则何至于每天背在身上。” 贺匀简直要笑了,这老统领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当然不是。” “你唬我,若是没有心上人,那为何到了这年纪还不愿找个姑娘成亲啊?” “真不是,我这黑狼是外面那位王爷送我的,一直背着是因为我喜欢,不愿找姑娘成亲当然是因为还没有中意的,况且我年龄不是还不大嘛。” 卫巍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王爷送的?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脑子也不好了?” 贺匀无语:“这话怎么讲?” 卫巍道:“反正我年轻时只愿将夫人所赠之物带在身上,寸步不离身。” 贺匀眨眨眼,突然觉得有些道理。 卫巍看他这一愣神的工夫,更觉得自己猜对了,颇为惋惜道:“好吧,看来是名草有主了,我就不强求了。你记得回来看我,别让我老头子一个人太寂寞。” 贺匀忍笑道:“好。”都说老小老小,人这年纪一大,性子反而变得更幼稚,这卫大统领私底下的形象简直是“老小”的典型。 贺匀在坐上马车之前,心中还是十分的不舍,可是这份不舍很快就被同谢旋一起坐在马车里将要回家的喜悦冲淡了。他盯着谢旋左看看右看看,觉得两月不见,子忱大哥一点也没变,还是那副慢慢悠悠,云淡风轻的样子,也还是那么俊朗...嘿嘿... 直到谢旋把手伸到了贺匀的腿上,拧了一把的时候,贺匀才从自顾自的傻笑中回过神来,嗷的嚎了一嗓子:“大哥你掐我干嘛呀!” 谢旋笑道:“需要理由吗?” “...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旋眉间眼里全是笑意:“傻小子。” 贺匀简直要乐开花了,要说乐什么有什么好乐的?贺匀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看到谢旋在笑,听到谢旋在说话,不,只是看到谢旋这个人,就是一件特别能让他开心的事情。 所以究竟是在开心什么呢? 贺匀伸手摸了摸放在一旁的黑狼,为什么要寸步不离的带在身上?若不是心上人送的,才不会每天带在身上? 这说法...未免太绝对了。 谢旋眼看着贺匀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只好问道:“这两个月都发生什么重要的事?不跟我说说吗?” 贺匀再次回过神来,忙说:“有有有!有很多。” 贺匀从出发当天的夜晚是怎样遇到近百余人暴民说到到了朱宏府上是怎么给他下马威的,再说到是如何遇到那几名在防线边跪着不肯走的妇人,又是怎样处理的,添油加醋、滔滔不绝。谢旋一直笑着看着他,听得很认真,一句话也没插。 -- 第65页 “朱宏那家伙太不是东西了,那孩子高烧几天,浑身烫得不行,我让薛平带那孩子回去,让朱宏给请大夫他都不愿意!最后还是...咦?最后朱宏是怎么听了劝请了大夫的来着?” 谢旋咳了两声:“这不是重点,继续往下说吧。” “我记得薛平好像提到过是有个什么事来着?算了我也忘了,继续说,说到哪儿了?” 谢旋松了口气:“说到请了大夫。” “嗯,”贺匀叹了口气,“可惜那孩子了,我看着还没有五岁呢,就这么没了。你没看见他娘亲的样子,都快疯...哎是不是有人在叫我?” 贺匀说到一半,突然听到马车之外有人在喊着大将军。他掀开了帘子,示意车夫停下车,便看见薛平领着薛小壮站在马车外。贺匀笑道:“哎你这伤好全了吧?房子怎么样了?” 薛平在马车外也笑道:“都好了!房子盖得差不多了!官府还给了补贴,苦日子算是过去了!” 贺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来来来,小壮给哥哥掂量掂量胖没胖。” 薛小壮犹豫着看了薛平一眼,见自家阿爹没有反对,便笑着扑了过去,贺匀架着他的胳肢窝把人抱起来抡了抡,笑道:“是重了点儿!” 薛平哈哈笑了两声:“他娘说了,一定让我亲自来谢谢大将军。多亏了大将军,我们才能撑到今天。平常百姓也没什么好东西,我打了块平安符,他娘拿去庙里祈了愿,希望能保佑大将军平平安安。小壮,快拿给将军。” 薛小壮乐呵呵地应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老虎形状的铁片,通身红色,纹路是用金线勾勒而出,做工不算精致,但看得出制作的人很用心。贺匀高兴坏了,收过来挂在了脖子上,往中衣里塞了塞,道:“好看极了。” 薛平瞥见了那门帘中似乎还有一个人,便低声问道:“将军,我听说王爷来了?”他指了指马车,“不会正坐在里面吧?” “是啊!我让他出来跟你打声招呼。” 薛平忙道:“别!别别别!我紧张!将军您快出发吧,一路顺风!” 贺匀道:“要不我掀开帘子给你看一眼?我看你不是挺好奇的吗。” 没等薛平再说话,贺匀便掀开了帘子,里面的谢旋立刻往后缩了缩,靠上了背后的木板,又把头往马车内部侧了侧。薛平也确实是有些好奇,探头望了一眼却没看见谢旋的脸,只觉得这身型和着装都好生眼熟。 贺匀倒是有点奇怪,子忱大哥在扭捏什么?还不让人看了? 他回头道:“王爷平时不这样,不知为何今日认生了,你别见怪。” 薛平忙道:“不不不!我带着小壮回去了,将军...还有王爷,慢走!” 贺匀笑着跟薛平薛小壮告了别,重新坐上了马车,见谢旋僵直着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下来。好奇怪! 这边薛平盯着远去的马车的背影,猛地拍了下脑袋,哎呀这不是当日帮忙请大夫的那位公子吗!他...他他他是摄政王啊! 贺匀也正是百思不得其解,突然间脑子里却灵光一现,醍醐灌顶一般。 “本来他不想请大夫,是一位公子看那孩子实在是高烧不下,才帮了忙逼着他请的。” 当日居然忽略了薛平的这句话!一位公子?公子?还逼着知府大人请大夫?这么牛气的公子吗? 贺匀扑了过去盯着谢旋的脸,眉头微微皱起,一字一句道:“子忱大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第37章秀水 谢旋面不改色:“没有。” 贺匀才不信,他又凑近了些:“你还骗我。” 谢旋眼神闪躲:“真没有。” 此时马车颠簸了一下,贺匀身形不稳往前倒去,谢旋下意识伸手扶,却被贺匀生气地甩开了手。就这么一瞬间的事,贺匀的脸砰的砸到了对面谢旋的脸上,两人皆是一声痛呼。贺匀捂着自己的鼻子坐回了位置上,缓了半晌才开口道:“那你为何不敢见薛平?定是因为他见过你!” 谢旋也是被贺匀一脑袋给砸懵了,愣了愣才问道:“我要是说我来了,你生气吗?” 贺匀想了想:“不会。” 谢旋无奈道:“好吧,我是来看了看,这东南情势不明,我不放心。” 贺匀瞥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谢旋道:“说好不生气的。” 贺匀又瞥了他一眼:“谁说我生气了?不想理你不行吗?” 谢旋一时不知道怎么应了,要搁平时,他早就上手揍了,可这一次怎么想也是自己理亏,贺老二要生气也是正常的。 “我只留了一日,看到你从防线边出来便回京了。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单纯的怕你出事而已,别生气了。” “还说不是不信任我,我好歹也是大将军,赈灾而已,你也要跟来...哎?”贺匀突然愣了愣,想到了自己那日险些摔破了相的情形:“看到我从防线出来?那块石头是你打到一边去的?” ......这小子脑子转的还挺快。 谢旋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贺匀道:“你就是不把那石块撞开我也摔不死,何必多此一举。” 越说越不像话了。谢旋觉得这小子还是吃硬不吃软,自己应该是用错了策略。 他脸色沉了沉,道:“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贺匀神色一松,正过了身子看着他。 -- 第66页 他怂了他怂了! 谢旋又伸过去一只手,贺匀忙道:“哎哎哎大哥能能能!能好好说话!别动手啊!” 谢旋笑了:“能好好说了?” 贺匀一脸悲愤:“嗯。” 谢旋道:“那你倒是先说说,我来了以后都做了些什么?” “...请大夫,还有跟着我。” “错,我是听说你去海边了才赶了过去,在防线外等了半日,看到你平安出来我便回去了,并没有跟着你。你要做什么,我也没有任何要插手的意思,信不信任和担不担忧是两码事。” 贺匀想了想谢旋站在防线外等待了他半日,只为确定他平安,又觉得自己好像是无理取闹了。他鬼使神差地问道:“那...那今日你来,是因为圣上想让东南的百姓体会圣意吗?” “不是,是我想来接你。”谢旋毫不犹豫。 贺匀的心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扑腾扑腾地跳了起来,只觉得整个人都要飘了,强烈的兴奋和愉悦感仿佛要冲破胸膛跳出来。这...这可太奇怪了。 马车已驶离了东南区域,再往前便会进入秀水城,秀水城之后行一段路会到达越城,再紧接着是一处叫做连云镇的小镇,穿过小镇后便是晋阳城了。 谢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在秀水留宿一晚,明日再启程。” 贺匀点了点头,问道:“子忱大哥,你是不是累了?” “跑了一路,是有点。” 两人寻了一家看起来还算体面的客栈,店小二招呼了他们坐下,乐呵呵问道:“两位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谢旋道:“住店。” “我们这里有大床房,有单人房,也有双人双床房。两位客官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啊?” 谢旋道:“两间。” 贺匀的声音同时响起:“一间。” 语罢他看了看谢旋,觉得自己可以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店小二为难道:“要不...要一间房,两张床的?” 谢旋也看了眼贺匀,笑道:“不用,要大床房,一间。” “得嘞!二位爷跟小的走!”小二高高兴兴地将二人身边的行李拿起来,领着谢旋和贺匀往楼上走去。 谢旋却侧身对贺匀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越长大越粘人了。” 贺匀无故慌张:“我...我明明小时候也粘你,况且这不是许久未见了吗。” 谢旋笑:“说的也是。” 店小二将行李放置好便问道:“两位爷是否在本店用晚餐?” 谢旋摇了摇头:“这城里是否有好玩的去处?最好是可以顺道吃东西的地方。” 小二道:“这位爷可真是问巧了,这两日城中有个戏团在巡演,台子就驾在城西那边的小吃街后边,离这里也不远。二位爷若是想玩,可以去那边看看,再晚些就开唱了,热闹得很呢!” 贺匀一听便立刻来了兴致,他本就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这城中又正巧有个戏班子,当然乐意去看看。只是... “子忱大哥,你不是累了吗?”贺匀问道。 “你不想去看看?” “我...我当然想了。” “那不就得了。”谢旋对着贺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咦了一声,“贺老二你怎么了?平日里应该是你死皮赖脸求我去,今日怎么如此腼腆?说话也支支吾吾。” 我...我腼腆了吗?我支支吾吾了吗?贺匀此刻真的是心虚得要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面对子忱大哥到底有什么好紧张的啊!他下意识便伸手向背上的黑狼摸了过去,谢旋拍了拍他的手,道:“放在这里丢不了,背个弓到闹市去,你想吓死谁?” “......哦。” 两人向着城西步行而去,一路上发觉这秀水城虽比不得晋阳,但也十分繁华了。虽已近夜晚,街上的行人确是络绎不绝,经观察可以看到,这些人大多是向着一个方向去的,想必也是去看戏班子表演的。贺匀尽量收敛了自己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见谢旋与平时并没有什么异样,他也放松了下来。 很快,他们便到达了店小二所说的小吃街处,隐约可以听到街尾传来的乐器声响,想必戏台就在那边没错了。 谢旋问:“饿了吧?想吃什么?” 贺匀朝着前面张望了一番,见不宽的一条小胡同里却飘扬着各式各样的幌子,写着很多贺匀从未见过的吃食名称,他顿时来了兴致:“都想吃,我们一路吃过去,然后正好去看戏好不好?” “好。” 先是街头有一家叫做“蟹壳黄烧饼的店”,店老板站在窗口内,里面正用木炭火焙烤着一些金黄金黄的圆形烧饼,那香味飘出来,冲的贺匀直咽口水。贺匀好奇地问道:“老板,这烧饼里面是蟹黄吗?” 老板嘿嘿笑了两声:“不是!这饼的形状像螃蟹背壳,颜色像蟹黄,故而叫做蟹壳黄烧饼!你别看没有蟹黄,却比蟹黄还要美味咧!这位小哥要不要来两个?” 贺匀道:“真这么好吃?” 老板笑呵呵地指了指门前招牌上写的一行字:“你看,好不好吃有诗为证咧!” 贺匀朝着那招牌看了过去,只见上面写着:薄如秋月、形似满月,落地珠散玉碎,入口回味无穷。 贺匀乐了,也不知是哪位文人,竟真为这小吃作了首诗。他道:“好,那来十个!”说完又觉得有些多了,回头看向谢旋:“大哥,这才入口第一家,是不是太多了?” -- 第67页 谢旋正笑眼盈盈地看着贺匀,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身,竟是一时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摸了摸鼻子道:“不多,吃不完便带回去。” 贺匀也没注意到谢旋的异样,又转身回去笑着道:“那就十个!” 不多会儿,老板便将十个黄灿灿的飘着香的小烧饼打包好了递了出来。贺匀拿出一个,急忙递到了谢旋嘴边,道:“子忱大哥你快帮我试试,看看好不好吃!” 谢旋低头咬了一口,道:“很好吃。” 贺匀一听便迫不及待的就着谢旋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大口,先是酥脆的感觉,紧接着便咬到了软软的内馅,一股香辣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他下意识的叹了口气,还真是好吃啊! 他把剩下的塞到了谢旋的手上,指着对面的一家店道:“毛豆腐是什么豆腐?” 谢旋摇了摇头:“我也未曾听说过,去尝尝?” 贺匀点了点头,拉着谢旋的胳膊走了过去。 这“毛豆腐”的老板是个年轻的女人,一身浅粉色的着装,身上围了个麻布围裙,虽然朴素,却能看出长得很漂亮。贺匀一眼看到了幌子上“毛豆腐”三个字下面还写着四个小字:豆腐西施。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贺匀问道:“姑娘,这毛豆腐是什么豆腐呀?” 那老板娘一听姑娘两个字便乐开了花,再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两位极其俊俏的公子哥儿,更是收不住笑:“毛豆腐是这一带的传统小吃啊,经过发酵让豆腐表面形成一层白色的茸毛,再经过烤制或是油炸,辅以汤汁便可食用。二位公子想必是外地人吧?” 贺匀笑道:“是啊,第一次来,没想东西如此好吃,姑娘也生得如此好看!” 老板娘笑得简直连眼睛都找不到了,她抽出一只手掩住了面,道:“小哥可真会说话!” 谢旋看着这副场景,一步跨到了贺匀的身前,道:“那便来一份大的,打包带走。” 贺匀道:“哎这里有空桌,可以在这里吃呀。” 谢旋道:“带走。” “哦。” 贺匀手上又多了碗热气腾腾的毛豆腐,跟着谢旋往胡同里走去。老板娘在身后招了招手,热情道:“二位公子再来啊!” 贺匀回头:“好嘞!” 谢旋走在前面,贺匀拽了拽他的衣服,待他回身便拿着根竹签挑了块豆腐过去:“小心烫。” 谢旋咬了过去。贺匀问:“好吃吗?” 谢旋道:“还行,一般。”想了想又补充说,“就那样,不过如此。” 一连用了四个词语形容,是有多一般?贺匀又挑了块放进嘴里,豆腐里的汤汁立刻溢了出来,简直是香极了。明明很好吃啊! 贺匀神经大条当然不会多想,很快他的视线又被一家叫做“格拉条”的店面吸引了,他指了指那边:“走走走,去看看格拉条是什么条!” 作者有话要说: 叶氏词:薄如秋月、形似满月,落地珠散玉碎,入口回味无穷。讲的是安徽的“黄山烧饼”,这里是引用。 才分开两个月,明贤就开始觉醒了,这就是思念的力量!呦吼! 第38章龙阳君 吃饱喝足后,贺匀揉了揉肚子站了起来,道:“走吧,去戏台。” 谢旋结了账,拎着方才买的一堆没吃完的东西跟着他出门,一出去就看见了戏台处传来的光亮,以及一阵喝彩的声音,应该是演出开始了。 两人走到戏台边,只见戏台中央摆了个木制的小船,背景布上画的是一片湖。主角掀开帘子上了场,看那扮相是个俊美非常的男子,着装华丽,披金戴银,竟有些雌雄不分的意味。贺匀戳了戳一旁的一位男子,问道:“这唱的是什么?” 那男子回答说:“不知道,好像是什么魏王与龙阳君共船而钓的故事。” 贺匀没听说过,只能继续转头向台上望着,一旁的谢旋却挑了挑眉,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意味不明。 只见那台中央的男子坐于游船之上,手中持着一根细长的钓鱼竿,面色茫然若失。船舱中又走出一人,身着大红色龙纹袍,头戴一顶黑色高帽,大概就是那魏王了。魏王行至男子身边坐下,那男子却突然掩面而泣,魏王连忙一手搂之,唱到:“龙阳何故泣之?” 那被唤龙阳的男子亦唱到:“为臣之所得,鱼也!” 魏王唱:“何谓也?” 龙阳:“臣之所得,鱼也。臣其喜,后得又益大,臣欲弃前得鱼矣。” 魏王:“龙阳此意常矣,何故忧愁?” 龙阳叹气唱到:“今以臣之凶恶,而得为王拂枕席,今四海之内,美人亦甚多矣。” 贺匀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拂枕席?美人?我没理解错吧? 果然,龙阳接着唱到:“闻臣之所得幸于王也,必搴裳趋王。臣亦曩之所得鱼也,亦将弃矣。臣安能无涕乎?” 魏王将那龙阳一把抱起,坐在自己腿上,抚摸其面唱到:“龙阳莫忧!此后敢言美人者,族也!” 贺匀霎时间目瞪口呆,觉得自己遭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侧头看向谢旋,却见他依旧看着台上,面色绯红。贺匀急忙拉了拉他的手,道:“子忱大哥,我我我累了,我们回客栈吧。” 谢旋也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点了点头便随着贺匀向人群外走去。直到听不见那唱戏的声音了,两人还是都没有说话。 -- 第68页 这整场戏说了什么?王上,这天下美人太多,您会不会喜新厌旧,不要我了?龙阳莫要瞎想,谁在寡王面前提及其他美人,寡人必诛其全家。 本来就是个中规中矩的爱情故事,可是!重点是!这龙阳君,是个男的啊! 两人一路无话,各自瞎想。贺匀想的是长见识长见识长见识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好尴尬好尴尬好尴尬啊!谢旋想的则是原来真的跟我想的是一个故事,是不是不该带贺老二来,我这么心虚是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捱到了客栈,贺匀赶忙岔开话题道:“小二!热水烧好了吗?” 那店小二跑了过来:“刚烧好,等着您二位呢!怎么样,今天的戏好看吗?” “......” “......” 片刻谢旋才道:“还不错。” 小二笑道:“这戏班子有些名声,想来也是不错的。那二位就楼上请,小的特地准备了两个浴桶,二位可以共浴。” 贺匀险些被这共浴二字吓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店小二也觉得自己用词不当,补充道:“小的的意思是同时洗同时洗,嘿嘿。” 求你别说了。 谢旋还是很快恢复了神色,贺匀也凭着自己城墙般坚固的脸皮冷静了下来,两人各自坐在自己的浴桶中,只能看到对方的脖子以上部位。贺匀若无其事道:“子忱大哥,我们明日何时出发啊?” 谢旋道:“不急,等你睡饱。” “嗯...子忱大哥,”贺匀犹豫了半天还是问道,“方才那龙阳君,是男子没错吧?” 谢旋转过头看他:“没错。” “这样的故事...也可以写到戏本子里去演吗?” “古有魏王与龙阳君、楚王与安陵君、汉哀帝与董贤。断袖之事,也并无稀奇。”谢旋缓缓地说,“说白了也就是爱情故事而已,百姓们看戏体的是里面的情,喜怒哀乐各自品尝,故事精彩便演了。” 贺匀思考了片刻:“大哥,你记得我与你同去西北之时吗?” “嗯?” “当日在客栈,我亲眼见两名男子从同一间房里出来,而前一夜我路过时那房里传出了...那种声音。我当时觉得很稀奇,就觉着这世间还有这样的事吗?” “现在不觉得了?” “还好吧,仔细想想,喜欢个人而已,是男是女有什么要紧的?” 谢旋笑了笑,从浴桶中站起了身,拿起桶边的毛巾开始擦拭,贺匀下意识地躲开了视线,问道:“大哥你洗好了?” 谢旋道:“嗯,你先别起,我帮你擦擦背。” 卫大统领的文书先一步到达了京城,也不知这老头在文书中怎样夸奖了贺匀,贺匀回到朝中见到皇上之时,这年轻的陛下笑的连嘴都合不拢了。于是当朝宣布加了将军府每月的俸禄以示奖励,并说明将军府已经修缮完全,贺匀不必挤在王府中,可以随时搬回去住了。 皇上那边高兴得很,贺匀却笑不出来。 贺府修缮好了?怎么就修缮好了? 下朝之时,贺匀苦着张脸对谢旋道:“大哥,我要搬回去了吗?” 谢旋道:“嗯。” “不搬不行吗?”贺匀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谢旋笑着看他,半晌才说:“我是摄政王,你是大将军,你我一人持着银虎符,一人持着金虎符。若是我们一直走得太近,未免权势太重,落人话柄。圣上嘴上不说,心里却不见得舒服。” 贺匀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能低头道:“那好吧。” “不过,”谢旋哄他,“又没有人监视你,他们以为你搬回去了不就行了。” 贺匀立刻抬起了头,眼睛发亮,小声道:“那我每日从贺府抄小路绕到王府,不叫别人看到。” 谢旋嘴角带笑:“嗯。” 翌日,贺匀便抽了个空一人骑着马去了伽蓝寺,谢旋本应一起,可临时又被皇帝召了去,也不知究竟有什么要紧事,需要王爷事无巨细。 来到伽蓝寺之时,贺匀一眼便看见了院中的陈秀,他偷偷摸摸跑过去,在陈秀的背上拍了下,道:“大嫂!” 陈秀回头一看见是贺匀,立刻笑开了:“我看着你瘦了不少,这阵子辛苦了吧?昨日回来的?” 贺匀也笑:“瘦了吗?我觉得还好啊。倒是大嫂你,这正是炎热的天气,怎么裹得这样严实?” 陈秀道:“我没觉得热,是你火气太盛。” 贺匀嘿嘿笑了两声,拉着陈秀到斋房里坐下,卸下了背上的包裹,说:“这是子忱大哥吩咐家里的厨娘为你收拾出来的,都是秋天的衣物,眼看要入秋了,这阵子热过去就该降温了。” 陈秀笑:“我想着你也不会有这份细心。” “子忱大哥细心就行。” 陈秀转身打开了柜子,也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包裹,一边打开一边说:“我给你们哥仨儿也缝了新衣服,一人一件,前些日子子忱来时还没做好,就没让他带回去。” 贺匀一看,一件墨绿色宽袖长袍,胸前以黑丝线勾勒出了一只老虎的轮廓;一件天蓝色窄袖长袍,肩膀处有一只白色的狼;还有一件米白色窄袖袍,用黄色丝线点缀出几朵小小的花朵,做工皆是精致非常。 贺匀道:“大嫂的手艺就是好,城中任何一个裁缝都比不得。只是,兰天还不知何时回来,这衣服也不知能不能穿上。” -- 第69页 陈秀道:“兰天这小子前些日子给我写信说他又跑到川蜀去了,我也知道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依照他的身量又往大做了些,等他回来应该能穿。” 贺匀点点头将衣服收了起来,问道:“大嫂这些日子都做什么了?要是觉得无聊,什么时候出去走走?” 陈秀道:“不无聊,每日缝补些衣物,在后院自己耍耍刀,跟着大师一起念念经,再有,”陈秀低下头轻笑:“想想你大哥。日子过得还算充实。” 贺匀见陈秀的样子,便也轻笑道:“大哥知道大嫂每日惦念着他,会很开心的。” 陈秀道:“嗯。” 贺匀想了想又说:“等哪天我和子忱大哥穿上这衣服一起来看你,他本来今天也要来,却被皇上召了去。” 陈秀道:“这两月子忱来过好几趟了,别叫他跑了。我有什么好看的,什么时候我要是想见你们自己回城便是。” “子忱大哥来过几趟?” 陈秀道:“是啊,我也叫他别来,可他不听,说是你去了东南,怕我无聊。林玄就总说,子忱总能把所有人都考虑的好好的。” 贺匀想了想,问道:“大嫂,子忱大哥是不是特别好?” 陈秀笑了:“当然。” 贺匀低下头傻笑两声,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这么觉得。”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里的戏曲台词全都引用自《战国策·魏策》,讲的是魏王和龙阳君同船共钓的故事。特此说明哦~ 这两章让他们的感情升升温,下一章开启新剧情。 第39章乌惑 贺匀快到城门口时,正遇上一行装扮古怪的人从另一个方向向着这边而来。之所以说装扮古怪,是因为他们皆是一身纯黑色大袖着装,头上戴着黑色的帽子,又以黑色纱巾掩面。 寻常百姓家怎会有如此装扮?贺匀心觉奇怪,便在城门边逗留了片刻。 守卫见到贺匀,赶忙过来行礼。贺匀问道:“那几个是什么人?怎得如此打扮?” 守卫回头看了一眼,回答道:“那是乌惑国的国民,大概是些商人,进城来做生意的吧。” “乌惑国?” 那守卫道:“小的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西南边境的一个小国,我朝并没有阻止外族人进城的规定,因此在看了他们的户籍后便都放进去了。” 贺匀问:“都?之前还有人也进去了?” 守卫道:“从三天前开始,陆陆续续有几批。” 贺匀点了点头,又对着那行人看了片刻,才笑道没事,自己驾着马进去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行人中,有目光从刚刚开始就落在了自己身上。贺匀只当是自己想多了,加快了速度向贺府奔去。 在贺府将马匹拴好,贺匀便抄了小路往王府去。在转角的一个胡同口,贺匀正转了弯好好走着,突然从后面撞来了一个人,冲得他踉跄了一步。回身一看,那人的穿着打扮,正是方才所见到的乌惑人。 那人佝偻着腰,看不见脸,贺匀看他的身形只当是个老年人,忙问道:“你没事吧?” 那人一直低着头,一边摇头一边晃晃悠悠地走远了。贺匀看着他的背影,疑惑了片刻,耸耸肩继续往前走。 一路小跑,到达王府之时才正巧赶上饭点。谢旋见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摇摇头道:“又不是不等你吃饭,急什么?” 贺匀将手中陈秀所赠的衣物晃了晃:“大哥,这是大嫂做的,一人一件。” 谢旋道:“先放下,洗手吃饭。” 贺匀道了声好,跑去院里洗了把手,又用凉水冲了把脸,才走回桌边坐下,问道:“大哥,你知道乌惑国吗?” “你碰上乌惑人了?” 贺匀点点头:“你也知道最近有乌惑国民接连进城?” “嗯,今日圣上宣我,便是为了这事。” 贺匀吃惊道:“居然惊动了圣上?” “也不算惊动,乌惑国以往与我朝从未有什么来往,这突然间往晋阳城中来,圣上难免觉得奇怪。” “我听说那是西南防线外的一个边陲小国?既是依附大魏,又为何从不曾有来往呢?” 谢旋夹了个鸡腿放到贺匀碗里,说:“乌惑国偏信占卜,据说还精通巫蛊之术,我大魏历代君王向来不信这些,因此少有来往,不过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 贺匀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说:“占卜?怪不得都打扮成那个样子,看着阴沉沉的怪渗人的。” 正在此时,门外一名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贺匀一看,这是贺府的新门房啊。 那门房急道:“丞相大人到府中去了,小的借口说将军有事外出,将人先留在了府内,将军您快回去吧!” 苏相?苏相找我做什么? 贺匀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谢旋,后者也是一脸不得其解。 贺匀这才起了身,说:“那我过去看看。” 苏相来找贺匀,当然不是无事串门。贺匀刚回到府中,便看见苏相正襟危坐在大堂内,他连忙走过去:“失礼了,苏相久等了吧?” 苏相这个人一向温和,只摇了摇头,拿出了几张纸递给贺匀:“将军可知,这几日来城中有人在分发这样的纸张啊?” 贺匀接了过去,只见那几张纸上都写着同样的四个字:将星祸世。 -- 第70页 贺匀当然是第一次看见,一时目瞪口呆,只道:“从未见过。” 苏相道:“将军未见过也不稀奇,这也是老夫府中的小厮今日在街上偶然见得,当下还未流传开。” 贺匀道:“苏相可知是何人所为?” “据府中小厮说,是一群黑衣黑帽黑面纱的人所分发,大概是乌惑国民。” 贺匀一时想不通:“这是何意思?” 苏相道:“乌惑国擅行占卜之术,如今这般妖言惑众,怕是针对将军你。因此老夫才第一时间前来叨扰,希望将军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贺匀问:“心理准备?” “这件事还不知有没有传到其他大人或是圣上那里,我担心有人借题发挥。再者,寻常百姓无辨别大是大非的能力,恐会遭有心人蛊惑。” 贺匀思考了片刻,道:“多谢苏相告知,我心中有数。” 与此同时,谢旋身在王府中,也刚刚接到了府中下人所带回来的这张纸,他沉默了片刻,想到了苏相的意思。同时他想,既然他与苏相都得到了消息,这纸张的流传范围恐怕已经不可控了。 贺匀黑着脸回到王府中,将手中的纸张往地上一扔:“气死我了!” 谢旋去拉他:“即刻进宫,未免有心人钻了空子,你需要在圣上那里抢占先机。” 于是此刻,两人正在御书房内。皇帝看了看手中的纸张,面色凝重,皱眉道:“是何人竟如此大胆,敢在晋阳城中造谣生事?” 谢旋道:“乌惑国民。” 皇帝大吃一惊:“还真的有问题!乌惑国与我国从未有过冲突,他们这样损我爱将名声,挑战皇城威严,是想做什么?” 谢旋见皇帝并未因为纸上之字生出什么想法便稍稍安了心,道:“贺将军上任不久,东南天灾刚过,他们恐怕是想动摇我朝民心,趁机生事。” 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区区边陲小国,想在大魏领土之上生事!真是岂有此理!”他转向贺匀,“贺卿你受委屈了,你想如何做?” 贺匀道:“皇上言重了,臣并未受什么委屈,只是忧心乌惑此等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也好想解决之法。” 皇帝道:“既然如此,王爷与将军便先回去,待朕仔细思量,明日早朝再做决定。” 谢旋与贺匀依言准备退下,皇帝又说:“贺卿放心,朕绝不会让你蒙受无来由的诋毁。” 贺匀真心道:“谢皇上。”两人便退出了御书房。 翌日早朝,果真有朝臣欲拿此事做文章,好在前一夜贺匀本人已经请示过了皇帝,皇帝的态度很明确,只道是乌惑人生事,不言贺匀一句不是。 群臣见圣上此般态度,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皇帝所思考了一夜的解决之法确是贺匀没有想到的。 皇帝道:“朕思前想后,决定派贺卿领兵前往西南,给那不知分寸的乌惑小国一个教训,以免他以为自己可以骑到大魏的头上。这样一来,也算给贺卿出了气,贺卿以为如何?” 贺匀看了一眼谢旋,才说:“臣自然愿意,只是这乌惑并无甚太过分的做法,这样打过去未免失了道理。” 皇帝道:“那就以使臣之名,先交涉一番。” 贺匀道:“臣遵命,那便...即刻出发?” 皇帝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从东南回来未到两日,便又要动身去西南了。不过贺匀也有心为自己讨个公道,看看自己究竟怎么就祸世了。 下朝之后,贺匀匆匆忙忙地整理了行装,便赶往了军大营,毕竟是以使臣之名,他需要挑带几个精兵跟随。 随从挑带好之后,他片刻不停赶回宫中,按礼向皇帝告别。谢旋也在君侧,只是两人却说不上什么话。 皇帝对贺匀素来客气,亲自斟了杯酒为贺匀践了行,目送着贺匀往出城的方向去了。 贺匀好不容易逃离了皇帝的视线,松了口气才对随行兵士说:“你们慢慢走,我回去一趟稍后跟上来。” 谢旋从宫中向王府前行时,只感觉轿撵的后面猛地往下一沉,紧接着贺匀便从后面的窗子钻了进来。 谢旋正在思虑贺匀出使之事,未想突然看见了大活人出现在自己的轿撵当中,自是吃了一惊:“你不是出发了吗?” 贺匀摸摸鼻子:“皇上觉得宜早不宜迟,紧催慢赶着让我走,我还没和你好好告别呢,也不知道他是在急什么?我也是吃饱了撑的,干嘛自己说什么即刻出发?我就应该说明日出发、后日出发、大后日出发才对。” 谢旋一时无言,不过这也确实像贺老二能干出来的事,他本就想着贺老二会不会在王府门口等着,只是没想到他直接寻了自己的轿撵跳了上来。 如此正好,谢旋经过一番思量,也正有话要交代贺匀。 他道:“我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贺匀道:“什么蹊跷?” “乌惑一个小国,跑到大魏来不疼不痒地折腾一番,他们难道想不到大魏会立刻采取措施吗?” 贺匀道:“或许他们是有什么条件,却没有契机明说,刻意想让大魏派使臣前去?” “倒是不排除这个可能,只是,我这心中总觉得不安定。” 贺匀觉得没什么所谓:“大哥你也说了,乌惑区区一个小国,领土和人口皆不到大魏的一二成,纵使想闹什么幺蛾子又能折腾出多大风浪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我此去正好探探情况。” -- 第71页 谢旋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的担忧没有什么缘由。即使乌惑真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也总不能对大魏的使臣做些什么,至少贺匀的安危无需担忧。 即便如此,谢旋还是从袖口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贺匀:“我还是不放心,我会派探马不近不远地跟着你,到时若真有什么情况,你便使用这信号弹,我也好尽快收到消息。” 贺匀接了过去塞进自己的袖口,问道:“我若是出发了,你岂不是给不了我了?” “不会,我追过去便是。只是以防万一而已,你也别紧张。” 贺匀笑道:“你看我像紧张的样子吗?” 谢旋揉揉他的头:“是不像,既然不紧张你去了以后便吃饱喝足了,你从东南回来后瘦得厉害。” 贺匀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头顶传到了心尖,他心口微微一颤,脱口道:“子忱大哥,我可太喜欢你了。” 谢旋愣了愣,才收回了手低笑了一声。 贺匀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一边摆手一边补充道:“兰天也喜欢你!他...他也喜欢我!所以...所以我也喜欢你...总之...总之弟弟都是喜欢哥哥的嘛...呵呵...” 第40章做戏 贺匀一行人行了两个白天,才接近了西南边境。 这西南与东南不同,他们先是要穿过层层的山脉,继而又是望不到边的高原。又走了一阵,远远的可以看见几座巍峨的高山,山顶上覆盖着白茫茫的雪,壮观极了。 只是贺匀此来并没有闲暇时光用来看风景,也真是可惜了。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拉上谢旋一起来玩几天,想必会非常有趣。 身边的一名士兵用手指着前方,那里隐隐可以看见连成片的灰色城墙。那士兵道:“将军你看,那里应该就是西南边防营了吧?” 贺匀抬眼一望:“可不是吗,终于到了。” 穿过防线再行不到二十公里地,便是传说中的乌惑国国土了。 贺匀与几名兵士这才看见了乌惑国的城门,走将过去,见果然这国内的人只爱穿黑色衣物,就连城门守卫的盔甲,也是通体漆黑。 一名士兵走了过去,拿出大魏的诏令,对守卫说:“我们是魏朝使臣,求见国主。” 那守卫像是早先便接到了通知似的,二话不说便领着贺匀一行人往宫城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走来,贺匀发现,乌惑国内的文化当真是诡异的很。满城的建筑皆是大红色,满城的人皆是一身黑色。直到到达了宫城,贺匀看见房顶、墙壁、柱子、就连通道也是红色的时候,他险些要对这满眼通红产生晕眩反应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湖蓝色的着装,只觉得实在是与这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乌惑国的国王看起来还算正常,至少没有用黑纱掩面。他见到贺匀后,态度倒十分客气,直言道:“将军大驾光临,小国愿以国宴待之,愿将军赏脸。” 贺匀眯了眯眼:“我并未说明自己是何身份,乌惑国主便知道我是谁吗?” 乌惑国主客气道:“贺将军声名远播,广受百姓爱戴,谁人不识?” 贺匀道:“声名远播?我自上任以来,至多也就帮忙治理了东南天灾。大魏安宁,连场像样的仗我都没打过,这晋阳城的百姓都不见得全部认识我的脸,国主这话未免言过其实。” 贺匀丝毫不想跟这乌惑国的国主客气,跑到晋阳城中去宣扬什么将星祸世,又能一眼认出他的身份,分明就是仔仔细细地揣摩过贺匀这个人,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再者,贺匀总有一种隐隐的预感,觉得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什么阴谋当中。 总之,算计我还要我给你面子,做梦吧你。 那乌惑国主果真被噎了一下。就在此时,一位手持权杖,佝偻着腰身的大臣往大殿中间走了一步。 黑帽盖住了他的头,他的脸被埋在了黑暗中,只有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道:“我乌惑国向来对武将十分尊敬,贺家一门三将,实在是让我朝钦佩,因此识得将军。” 贺匀轻哼了一声:“若是尊敬武将,这将星祸世,又是什么说法?” 那大臣却道:“此事我国也有意给将军一个交代,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玩意儿,敢跑到大魏去放肆。昨日国主得知此事,便派人前去大魏将人抓了回来,正好请将军定夺。” 言下之意,此事乌惑国朝廷并不知道,全是那些刁民自己做出的行为。 贺匀没有说话。 那大臣招了招手,立刻有近卫押了几个人上来。那几人都唯唯诺诺的,看起来像是寻常的百姓。 乌惑国主开口道:“孤王且问你们,私自潜入大魏,传播不当言辞辱没贺将军的名声,是为了什么?” 贺匀一边静静看着乌惑做这场好戏,一边脑子里转着弯,想着这边陲小国究竟想做什么。 之间其中一个百姓浑身发抖道:“王上...王上饶命啊!小的,小的只是受了巫师的蛊惑,说是贺将军一上任,东南便发了天灾,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以为贺将军是灾星转世!小的,小的只是抄送了几张纸传了传,并未做其他的事啊!” 一旁有名男子立即也说道:“草民偶尔夜观天象,见大魏的将星光芒太盛,我乌惑的紫微却...却黯淡无光。这...这才胡言乱语!草民也是为了乌惑啊王上!” -- 第72页 那手执权杖的老人却突然间勃然大怒:“混账东西!我前夜夜观天象,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你区区一个小小的巫师,谁给你的狗胆随意揣测大魏的将军和我乌惑的命运!” 那平民巫师道:“是...是草民不自量力,长史大人饶命啊!” 贺匀淡淡的问了一句:“东南发生天灾,与你有何关系?”他问的是那自称受了蛊惑的男子。 他还未回答,却是一位跪在他身后的女子看向贺匀道:“我们几家的丈夫、兄长或是父亲,那阵子都在大魏的东南做生意,天灾一至,他们尽数没能回来。我们当然恨你!” 贺匀问道:“做生意?什么生意?” 却见那女子眼珠子上上下下转了几圈,才答道:“自然是水产生意。” 贺匀道:“有意思,西南内陆国民,竟懂得水产生意怎么做?” 那被称为长史大人的老头这时又怒道:“一派胡言!” 话音刚落,他竟是抽出一旁近卫的佩刀,径直刺向了那女子的腹部,一刀贯穿,那女子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便吐血倒了地。 贺匀下意思伸手:“哎!” 那长史又道:“都是些刁民,还留着做什么!” 苍老的声音里夹带着绝不留人的狠厉。贺匀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那几名押送罪犯的近士已经齐刷刷抽出了佩刀,欲将这几名百姓尽数砍死。 贺匀只来得及阻止了离他最近的那名近卫的动作,留下了一个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男人。 “国主,事情还未...” 只听身后又是一倒地声响起,贺匀话未说完,回身一看,竟是那唯一幸存的男人自己撞上了一近卫的刀尖,了断了自己。贺匀当时在心下便下了定义,这些绝不是普通百姓,他们皆是死士。 事情发生得太快,贺匀身边的几个士兵看着这满地的鲜血和尸体也都吓愣了,一士兵靠近了贺匀,小声道:“将军?” 贺匀微微侧身:“慌什么?” 乌惑国主这才开口:“都是些不知深浅的乱民,如此处置贺大将军可满意?” 贺匀皮笑肉不笑:“满意,满意得很。” 国主道:“既如此,贺大将军舟车劳顿,不妨先休息片刻,我国已经准备了最好的待客居所。有什么事今晚国宴之时我们再行商榷如何?” 贺匀道了声好,他的确需要些时间缓冲缓冲自己的脑子。他摸了摸袖子里谢旋给的信号弹,这趟前来,恐怕真的不只是出使那么简单了。 贺匀不爱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况且是一堆不认识的人。再加上是坐在哪儿哪儿都红的大殿内,跟一群哪儿哪儿都黑看不见脸的人一起吃饭,就更不乐意了。 他盯着坐在对面的长史看了看,眼见着那长史将面纱稍稍掀起,将食物从面纱下方送入口中之时,实在没忍住在心里切了一声,吃东西也要这样麻烦,你们是长成什么见不得人的样子了? 正在此时,乌惑国主举起了酒杯,对贺匀道:“孤王敬贺大将军一杯,一来为国民愚蠢的行为向将军赔罪,二来感谢将军不远万里前来我乌惑国做客。” 贺匀也举起酒杯道:“国主客气,该是我敬你,一来感谢贵国特地为我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戏;二来也想请教国主,引我前来究竟是做了什么打算?” 乌惑国主扯了扯嘴角:“将军恐怕是有是什么误会。你我两国一向交好,我国并不会有逾矩的行为,又怎会有引将军前来的说法?” 贺匀喝下了手中的酒,未想这酒又纯又烈,一杯下去烧得嗓子险些起了火。他轻咳一声,面不改色:“交好不敢说,井水不犯河水倒更为贴切,所以此番还请国主明示了。” 乌惑国主只道:“将军既然来了,我国自然以礼待之,将军就当体会一下另一种风土人情,待休息好了再回国便是。” 说的情真意切,贺匀心里自然是不相信,可又挑不出错来。 长史却突然道:“大将军方才喝的这杯酒,可品出些其中味道来啊?” 贺匀刚才一口干了一杯,还没尝出味道倒是被辣得不行,只觉得应该是好酒。便道:“倒是从未喝过。” 长史笑了两声:“将军不妨再尝尝,既是宴席,宾客尽兴才是最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一个国主一个位高权重的文臣话里字里都这般客气,贺匀也不好再拂了他们的面子。于是便小小的抿了一口,辣味稍减了些,却又品出了一丝轻微的腥味来。他问道:“这酒是何物所酿?” 长史道:“五毒。” 贺匀险些将方才灌入口中的酒尽数吐了出来,五毒!是虫子啊! 乌惑国主见贺匀面色不对,便说道:“将军放心,五毒酿酒,毒性已经全无,反倒对身体很有好处。” 贺匀强忍着一股反胃的感觉,道:“无妨无妨,只是从未喝过而已。” 后来,无论旁人如何劝酒,贺匀再没有碰过。 宴会将要结束之时,贺匀道:“国主若无事,我等明日便返回国都,不再打扰了。” 乌惑国主只问道:“可是我国招待不周?将军怎得急着要走?” “没有,只是我也须得回去向圣上禀明情况,不宜久留。” 乌惑国主便没再说什么,只道让贺匀今夜好好休息。 实在有些莫名其妙,难不成这乌惑国真的没有一点其他意思?难不成说什么将星祸世的真的只是一些不要命的百姓吗? -- 第73页 贺匀愈发想不通顺,心里决定还是先回到晋阳再说,若是晋阳城也无异样,那便只当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第41章骚动 谢旋正在府中,门房来报,说来了客人。 只见来人一身灰黄色的衣衫,头戴斗笠,腰间配着一柄大刀。刀柄上的图案谢旋一眼便认了出来,半月图形,月下一只引颈长嚎的狼,那是东胡一族的标志。 谢旋将人请进了内堂,问道:“你所来何事?可是东胡出了什么变故?” 来人是央塔木卓的贴身护卫,他立刻单膝跪地,神色凝重道:“王爷请帮帮王上吧!我族发生了内乱,央塔加措有篡位之意!如今他一手遮天,臣好不容易才逃脱出来,来向王爷报信。” 谢旋皱了皱眉,将他扶起:“先别急,仔细说清楚。” “王爷也知道,西北原有十国,其中以我东胡,昌兰和楼媛三国最为强盛,我东胡一年前兼并了花厥突兰两小国,又于半年前兼并了昌兰,如今国力已经远超了楼媛。其余小国为妨楼媛侵占,纷纷向我国靠拢。 王上的意思是,此时一举将楼媛兼并最为妥当,可央塔加措说如今我国国力强盛,应与楼媛先行结盟,攻占大魏领土。 王上自然不愿意,双方已僵持不下许久。如今央塔加措却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要直接逼王上退位。” 谢旋道:“纵使东胡如今的实力,再加上楼媛相助,也不见得能占到大魏的便宜。央塔加措为何如此笃定可以掠得中原领土?” 那人道:“央塔加措笃定大魏境内如今不安宁。东南天灾刚过,西南又有骚动,说是真打起来,大魏定是手忙脚乱,到时分一杯羹不在话下。” 谢旋面色一沉:“西南骚动是何意?” 那人摇头道:“臣不清楚,只求王爷先救王上,也算是平了大魏的一场危机啊!” 谢旋道:“你放心,木卓出事我定不会不管,你带话回去,三天之内,大魏必派兵相助。” 送走那人后,谢旋的整个心都悬了起来。西南骚动?令人不得不联想起乌惑国的一系列行径。 从传播不当言论开始,仿佛就是故意引着贺匀前去,将当朝大将军,唯一可以调动中央全部乌甲兵的贺匀引开,意欲何为? 加之央塔加措——央塔木卓的亲叔叔已经对西南之事心中有数,必定是乌惑先前与东胡有所沟通,最有可能的便是他们想要双管齐下,分散大魏的兵力。 当前还有一事,贺匀已经离开五日,按脚程来算,应当是在乌惑逗留了三日。若是无事,贺匀不会留这么久;若是有事,为何信号弹迟迟未发? 谢旋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咯噔一声。 他迅速动身,连朝服都未换上,便急忙赶往宫中。 贺匀一觉醒来,觉得头皮发麻,整颗脑袋向灌了铅似的沉。只听一边传来了随行士兵带着兴奋的声音:“将军醒了!” 紧接着几个小兵都凑到了床边,七嘴八舌:“将军可算是醒了!”“将军终于醒了!”“将军啊不好了!” 贺匀晕晕乎乎:“几时了?你们怎么都跑到我房间来了?” 一名小兵焦急道:“午时了!” 贺匀道:“午时?我怎么睡到现在?你们也不叫我一声。” “哎呀!不是!将军您已经睡了三日半了!现在是第四日的午时!” “三日半?”贺匀猛地坐了起来,“三日半!” “是啊是啊!他们将我们都关进了这屋子,我们叫您很多次也叫不醒!可急坏了!” 贺匀急忙向袖口摸去,果真什么也没有,他急忙问道:“我袖中的信号弹呢?你们给放了?” “什么信号弹?我们没看见啊。” 坏了!贺匀心想。 “那黑狼呢!” “哦您说那把弓吧?您吩咐我们好好看管,我们便给藏在您床下了。” 贺匀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捋了捋思路。 看来是那日喝的酒有问题了,两国相交,绝不该对使臣做出任何不当行为,也是因此贺匀才没加防备。谁料乌惑国居然是胆大包天,连邻国的来使也敢拘留。 三日半,三日半!这三日半发生了什么谁能说得准! 贺匀满心焦虑,抬头一看,见那几名小兵皆是一脸焦头烂额之相,更是一个比一个着急。 他这才沉了沉心,道:“三日半了,虽说我们被困的这段时间乌惑可能会有些意想不到的举动,但这也有好处,朝廷那边一定可以想到久居不归是有问题的。” 一名小兵却不信:“可是将军,三日半在朝廷来说也不算长,路上行得慢些或是在这里多留几日也不是稀奇事,朝廷哪里能立刻察觉不对劲呢?” 贺匀本身是在异国呆不住的性子,更不会慢行耽误行程。再者,若是真有特殊情况需要多留几日,也一定会传书回去先通知谢旋,因此他笃定依谢旋对他的了解,一定可以察觉到异样。 他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穿好衣服,从床下摸出了黑狼,转身对几名小兵道:“你们相不相信摄政王?” 那几名小兵也是实诚:“我...我们不认识王爷呀!” “额...那你们相不相信我?” 几名小兵连连点头。 “那就行,我相信摄政王,你们相信我就好。” -- 第74页 贺匀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门边最近的地方站了六个人,左三个右三个。隔着过道与房间正对着的那扇门边是同样的情况。 这时,一名年岁稍大的士兵站在窗边,对贺匀招了招手,小声说:“将军,过来看。” 贺匀走了过去,透过窗缝看了看,见竟是连窗边也站了六个。 这一间房是独立的,一共三扇窗户。这样一来,应当是周围一共围了二十四名士兵,加上前门那六个,是三十个。 贺匀迅速在脑子里计算了一下硬闯出去成功的可能性,宫墙外一定有更多的人把守,这点毋庸置疑,因此想要脱身极其困难,但若是能用箭? 贺匀眯着眼睛盯着远处看,那是皇城宫墙的顶端,插着三个鲜红色的旗帜,旗帜上是极其复杂的黑色图案,如果没有猜错,应当是穷奇兽的造型。 他问:“箭筒呢?” 一个小兵立刻趴下在衣柜底部摸索了一番,掏出了一个箭筒递给了贺匀。贺匀笑道:“算你们机灵。” 他在心中测算了一下距离,稍稍往后跨了一步,拿出三支箭上弦。在拉弦之时,他再次眯了眯眼并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就这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样想着,唰的一声,三支箭齐齐离弦,穿门而出,外边把守的士兵甚至没有一人发现。贺匀立刻凑到门边看向宫墙的方向,扬了扬嘴角。 他的三支箭拦腰射断了三只旗杆,分厘不差,那三面旗帜几乎是同时从城墙之上掉落了下去。 一个小兵此时还不明就里,问道:“将军,您这是干嘛呢?” 贺匀回头,将食指抵在嘴唇前:“嘘。” 这时候外面爆发了一阵极大的骚动,只听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着:“不好啦!穷奇神兽翻下宫墙啦!”“老天爷发怒啦!” 就连包围在房间外的数十名守卫也慌慌张张地凑向了一处。 贺匀的本意只是借此传递消息出去,示意不远处的几名探马他们遇到了危机,谁料到这个国家的士兵民众竟是如此迷信,看来笃信占卜一事关键时刻还有些用处。 趁着外面场面混乱,贺匀急忙对几名小兵道:“从窗户翻出去,你们尽管跑,保全自己不用管我,出去之后直接前往边防驻地。” 距乌惑国不远处的一名探马看到三面旗帜竟是一同落下了城墙,赶忙对身边的伙伴道:“贺将军有难,快去通知西南边防军,救人!” 贺匀没有从窗户跳出去,他直接一脚踹开了门。一方面有他在,想必没有人会为难那几名小兵;另一方面总之消息传到了便会有救援,他只需要拖住时间便可。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 莫名其妙喝了虫子尸体泡的酒,结果这酒里居然还下了药!莫名其妙被说什么祸世,跑到这里来讨说法却中了套躺了三天半!睡得他头昏脑涨全身酸痛,这仇不报哪能解气! 贺匀狠狠瞪着门外的三十名守卫,大有一副谁敢上来我揍不死你的气势。 可无奈他天生一副玉树临风型的长相,再瞪也瞪不出卫大统领的那副威武来。那些守卫见势不对,立刻挥刀砍了上来,贺匀二话不说立刻拧了其中一个守卫的手腕,夺过了他的刀。 有了武器后贺匀如虎添翼,打得他们屁滚尿流,这当然还不过瘾,可惜现在需要逃跑不能恋战,他只好提着刀迅速往皇城外跑去。 不出所料,出了一道门,守卫便更多了起来。贺匀藏到一边,观察到他们却都是往宫门外去的,想必是国旗倒塌一事惊动了乌惑国主,派兵往那里去了。 这正符合贺匀的意思,他静躲在角落里,趁着人少了些便跳了出来,一路跑一路藏的往外去。好不容易到了宫墙边,这回便是不好走了。贺匀正探头探脑的思考着对策,突然背后有人拍了他一下,吓得他差点提刀砍过去。只听那人忙道:“将军将军!” 贺匀及时收了手,见那几名小兵确是一个不落的站在了他身后,只是身上的着装换成了乌惑的黑衣。贺匀小声问:“你们怎么没出去?” 小兵道:“我们怎么可能丢下将军一个人!将军快换上这衣服,我们混出去!” “你...你们这衣服哪里来的?” “那边有一队巡逻士兵,我们把他们敲晕了。” !我怎么没想到?!真是气糊涂了! 贺匀换上了衣服,将黑狼隐藏在了宽大的黑袍之中,便带着几个小兵隐到了人群里。 此时的人群躁动异常,哭天喊地仿佛旗帜断了是一件恐怖至极的事。 贺匀听着周边百姓的哭嚎,心中不可思议道,怎么会有一个国家将前途命运尽数寄在所谓神兽所谓占卜所谓气运的身上?不觉得很愚昧吗? 第42章黑玲珑 就在此时,贺匀突然又觉得自己的背后落了一道诡异的目光。他下意识抬头一看,只见那佝偻着腰的长史大人此刻正站在宫墙之上,掩在黑暗中的脸向下低着。 不知为何,贺匀总觉得,那老头是在盯着他看。 贺匀赶快挤出了宫门,正看见一队骑兵向着这边行过来。他眼睛一亮,是西南的边防军来了。 那为首的人贺匀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乌甲营轻甲军副将周散。他看向这边动乱的人群,中气十足、毫不客气地质问道:“我朝大将军前来贵国做客,请问人在哪里?” -- 第75页 人群瞬间静默了。 长史苍老的声音从宫墙上方传来:“人,不是已经在您身边了吗?” 贺匀猛地回头看向长史,心中那股诧异久久未消。 直到周散又道:“一派胡言!我朝堂堂大将军,一品武官!在这里不见踪迹,贵国的礼仪在哪里?” 贺匀才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对周散道:“周副将,是我。” 紧接着他又转向了宫墙方向,盯着那看不见脸的老人,一字一句道:“乌惑国此番的态度,让本将军不得不怀疑,你们是想兵戎相见了。” 长史道:“不敢,我朝子民最为崇敬的穷奇神兽如今托将军的福翻下了宫墙,正是民心不稳之时,又怎敢造次呢?” 贺匀听他的语气,竟是丝毫未有惧意,心下当即十分困惑。他知道这不是逞一时之勇的时候,转身对周散说:“先回去,到时候再找他们算账。” 贺匀一行人动身返回了驻地,那诡异的长史大人才缓缓从城墙上下来,对周围的人道:“重新画三面旗帜,今夜之前挂上去。” 在回西南驻地的路上,贺匀才得了机会问周散:“出什么事了?连你都来了。” 周散道:“圣上下了谕令,命五成兵力前往西南。黄裕带兵还在后面,末将便一人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贺匀皱眉道:“五成?区区乌惑需要这么多兵力?究竟有什么蹊跷?” 周散道:“此次似乎是乌惑国与西北东胡、楼媛两族有了盟约,想要双管齐下攻打大魏,局势有些危急。” “东胡?”贺匀知道东胡自上次作乱之后,便一直与大魏交好,“东胡一族为何突然倒戈?这不符合央塔木卓的行事作风啊。” 周散道:“东胡出了内乱,央塔木卓的亲叔叔央塔加措因在此事上与央塔木卓意见不合,已经起了歹心,想要逼国主退位了。” 贺匀脑子转得快,立刻道:“王爷去了?” 周散点点头:“嗯。东胡此次事态严重,只有王爷前去才能保万无一失。” 贺匀心里很乱:“那这五成的兵?” 周散道:“将军临行之前,是否给王爷留了道文书,上面盖有将军的印鉴?” 贺匀点点头:“虎符在我身上,王爷为妨出了变故调不开兵力,便让我留下了带有印鉴的文书。” 周散放心道:“那便可以,王爷便是凭这封文书和圣上的谕旨调的兵力。” 贺匀道:“我不关心王爷是如何调的兵,我关心的是,王爷既然用了五成的兵力,就说明西南这边的情形不容乐观。我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这两国相交,没有无来由的挑衅,乌惑国处处透着诡异,他们的底气究竟是什么?” 周散道:“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得知了西北的变故,一心觉得可以和东胡楼媛倾力配合吧。” “或许吧。” 黄裕在两天之后便领着大军到达了,这两日内风平浪静,乌惑国并无动作。没有意图进攻之意,也没有求和之意,仿佛真的听之任之。 不过贺匀在想,或许乌惑是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等着大魏军队往陷阱上撞也不一定。 贺匀与周散黄裕商议后,决定抢占先机。大魏对于乌惑国了解的甚少,只因为大魏建朝一百余年,乌惑这个邻国的存在感一直极低,与大魏来往甚少,冲突更是没有。 因此对于乌惑国的真正实力,他们其实并不了解,只是一贯地以为这边陲小国没有什么人口,财物匮乏,兵力自然也不强盛。 如今这一来,贺匀却不敢轻敌。不说兵力如何,就凭乌惑整个国家这股诡异的氛围,以及他们的国民对于占卜的狂热信仰又或是对于所谓神兽的盲目崇拜来说,贺匀就觉得他们的士兵一定一样疯狂。 因此他们的决定是,明日先将驻线往乌惑国方向拉进十公里,若是乌惑国还无任何反应,后日便直接攻打。 第二日,贺匀便领着这三十万大军向前驻扎了十公里。 行进了半日,待驻扎完成时刚过了正午。贺匀在将营中用过了午饭,又与周散黄裕两人商讨了一番战事,便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大部分的士兵还在围着大锅吃饭,这阵子还没进入秋天,即使是在地势高的西南,也仍有些热。贺匀挑了最近的那一圈人蹲了过去,问道:“你们上了高原,有不舒服的吗?” 那一圈士兵立刻便显得有些拘谨。这些人与贺匀接触不多,堂堂一个大将军蹲在这里与自己说话,难免觉得不自在。 但贺匀不拘束啊,他一屁股往地上一坐,道:“你们吃你们的,我又不跟你们抢,紧张什么?” 一名士兵这才回答了贺匀的问题:“很多兄弟们走南闯北惯了都还好,只是有些新兵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我看着有的小兄弟把胆都要吐出来了。” 贺匀问:“朝廷应当配了不少军医吧?” 有人回答道:“嗯,大约有几十个。” “你们要是不舒服别硬扛,这高原容易有反应,加上白天热夜里冷的,人不好受。” 一个士兵问:“将军,这次真的会打起来吗?” 贺匀道:“很有可能,你们打过仗吗?怕吗?” 有人道:“当然不怕,能为国家打仗是我们的光荣。” 贺匀笑了笑:“以前我大哥经常南南北北地跑,我不理解,觉得大魏一直安安稳稳,何必要这么辛苦。你们入伍时间长的应该认识我大哥吧?” -- 第76页 一个年龄稍大的兵竟是抹了把眼泪:“认识,贺青将军对我们也好,他总板着张脸,但都是真心拿我们当兄弟对待。” 贺匀道:“我大哥就是这样,当初对我也是,凶得很。不过也怪我不听话,总去惹他。” 那兵道:“我看将军您也是好将军,贺青将军要是知道,会很高兴的。” 贺匀嘿嘿笑了两声,继续说:“现在我理解大哥了,大魏的安宁都是数不清的将士辛辛苦苦熬出来的,松懈不得。所以现在的各位,都是魏朝最优秀的子民,你们的家人也会为你们骄傲的。” 那些士兵听贺匀这么说,一个个都感动得不行。贺匀也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并没想让他们感激涕零,连忙道:“你们吃吧,吃的饱饱的,我先去别处看看。” 贺匀起了身,又往其他地方走了走,看见有一片空地,几名小兵围在了一起不知在做些什么。 秉着一颗好奇心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凑上前一看,见这些小兵竟是围在一起斗虫子玩儿。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这时一个小兵回过头,见是贺匀,立刻戳了戳旁边的人,他们停下了动作,都站了起来看着贺匀。 贺匀不自在道:“你们...你们怎得都喜欢斗虫子?” 那些小兵只当贺匀是要责怪他们不该玩物丧志,忙说:“我们错了将军,这就不玩了。” “不是不是,你们玩一会儿也行。就是别玩时间太长,提高点警惕。” 那些小兵看了贺匀一会儿,道:“哦。” 贺匀看了一眼那虫子,却突然觉得眼熟得很。他愣了一瞬,从心底里咦了一声,问道:“你们见过这种虫子吗?” 一名士兵道:“没怎么见过,晋阳好像没有。” 另一名道:“我见过,之前在西北驻扎过一阵子,那里尽是这样的虫。” 是啊,通体黝黑、背壳坚硬、触角细长、牙尖嘴利。这虫子长相凶狠,贺匀被吓过一次便不会忘记,可是这不是西北特有的物种吗?怎得西南也有吗? 贺匀疑惑中对士兵们说:“你们谁捉上一只,跟我回营帐。” 一名小兵虽觉得奇怪,但还是捉了一只起来,递给了贺匀。贺匀见那黑色大虫被捉住了身子,却仍是张牙舞爪,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跳了跳,支支吾吾道:“不...不用给我,拿上跟着我就行。” 或许被这虫子引起了注意,贺匀在往回走时,竟然发现这地上这样的虫子有许多,他刚出来的时候却是丝毫没有看见。 这下好了,贺匀一路走得提心吊胆,踮着脚尖一走一跳,生怕碰到了一只。跟在他身后的那小兵才是一脸奇怪,将军这是做什么呢? 直到回到了将营,贺匀才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全脚掌着地的大步往里走去,一边说道:“两位副将快来认认,这虫子可曾见过?” 周散和黄裕看了看这虫,皆是露出了一副不解的表情。 周散道:“见过,此虫名唤黑玲珑,生性凶猛,若是咬住了人,隔着衣服也能生生扯下一层皮肉来。” 贺匀听他这样一描述,更是后背起凉,头皮发麻,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只是...” 贺匀问:“怎么了?” 黄裕补充道:“这虫子喜极干极旱,本是西北独有,将军这是在哪里看到的?” 贺匀此时已是心觉不对,道:“外面...满地都是。” 就在此时,一名士兵急急忙忙在将营外喊道:“将军!” 贺匀与周散黄裕双双对视了一眼,急忙向外走去。 那士兵道:“有好几个弟兄相继晕倒了!” 第43章先机 东胡大本营内,央塔木卓坐于椅榻之上,眉头紧皱。 突然,门被粗鲁地撞开,紧接着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地扔了进来,倒在了地上。那男人正是央塔木卓的贴身护卫烧当正容。央塔木卓惊诧道:“正容!” 门外走进来一个身量不高却非常健壮的男人,拍了拍手怒道:“是你让他去通知的大魏摄政王!” 央塔木卓一听便知,谢旋怕是已经到了西北了,否则他这位迟钝的叔叔又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央塔木卓随口胡诌:“不是我干的,正容也没去通知。” 央塔加措怒目圆睁:“不是你干的?不是你干的还有谁会做这样叛国通敌之事!” 央塔木卓走过去将烧当正容扶起,回身道:“叛国?通敌?叔叔是在说自己吧!” “愚蠢的东西!”央塔加措大手挥下,打得央塔木卓一个踉跄,“你最好赶快退位!省的扯我东胡的后腿!” 正容惊道:“王上!” 央塔木卓也冲了过去,大叫道:“退位?你也知道这东胡的国主是我吗!我说与大魏交好便是交好!我说不与乌惑楼媛同流合污就是不会联盟!跟一个行巫蛊之术的卑鄙小国联盟?叔叔不要脸,我东胡还要!” 奈何央塔木卓并不是央塔加措的对手,还未碰到他的身子便被大力甩向了一边。 央塔加措喘息了几声,冷静下来道:“脸面能值几个钱?若是三国共同围剿,我们便会损失一个劲敌。魏朝一家独大这么多年,也该换换天了吧!” 央塔木卓道:“当年父王在世时,安阳王爷对我东胡有天大的恩赐,昌兰攻进城时,是安阳王领着大魏的兵助我东胡平定了战乱! -- 第77页 后来,我东胡心有不甘,去冒犯大魏边境,谢小王爷不计前嫌,即使战胜也没有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我东胡能兼并昌兰一族,全靠大魏的一成银甲作保障!如今你要是想扩大实力,便去兼并楼媛啊!你要联合两国去打大魏,是在打我东胡、打我央塔家的脸!” 央塔加措气极反笑:“你这全是些小孩子的思想!愚蠢!” 央塔木卓道:“是我的父王、你的亲大哥这样教导我!你还不明白为何皇祖父传位给父王而不给你吗?如今你还要抢你亲生侄儿的王位吗!” 央塔加措似乎被戳中了逆鳞,当即变了脸色,拔出宽刀指向央塔木卓:“没用的混小子!你不愿退位,那便由我了结了你!” 正在这时,一名壮汉跑进门内,慌慌张张道:“大魏来了二十万大军,他...他们的统帅说,若是半个时辰内见不到完好无损的王...不,央塔木卓,便直接攻进来。” 央塔加措呔了一声,怒道:“谢旋?”他瞪着央塔木卓,“好小子,居然叫这大魏的摄政王攻到了家门口。还他妈不是你通知的?” 央塔木卓面有喜色,道:“现在是我通知的了,不好意思了。” 谢旋的银甲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正午的太阳正是热烈,他微眯着眼看向东胡城楼的方向。 很快,炮台之上便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想也知道,这一定是央塔加措了。 谢旋先开口道:“东胡皇叔好啊,不知王上在哪里?” 央塔加措质问道:“我东胡从未有逾矩行为,大魏摄政王殿下,这兵临城下是什么意思?” 谢旋笑道:“未有逾矩?不知在东胡皇叔眼中,逼自家王上退位这种事,算不算逾矩啊?” 央塔加措脸色微变:“不知王爷从哪里听到的谣言,我东胡好好的,怎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再者,关上国门便是自家事,这与大魏想必没有关系吧?” 谢旋道:“皇叔说的对。但有没有关系,不知可否与王上见一见,再行定夺?” 央塔加措皱了皱眉头,道:“都说了与大魏无关,王爷此番要求未免强人所难。” 谢旋啧了一声:“强人所难?你东胡的王上,莫不是要我大魏的陛下亲自来,才能见到?” 央塔加措见谢旋虽一直面带微笑,却句句带刺,句句不饶人,也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要是真打起来,讲究的就是个抢占先机。这丝毫未觉,大魏的银甲兵便已经到了城门前,甚至楼媛的军队连个影子都见不着,还有个屁的先机。 谢旋看他半天未答话,便问道:“东胡皇叔在等什么?若是楼媛的军队便不必等了,此刻丁副将正领着二十万大军拦在楼媛来此的必经之道上。” 央塔加措盯着他,眼中微有诧异。 谢旋继续道:“真不让见王上?那我只好自行攻进去了。” 央塔加措却是冷了声音,道:“王爷,我东胡之事既未涉及到大魏,那么大魏也没有多管闲事的必要。” 他态度强硬了下来,谢旋便也变了脸色,冷声道:“皇叔怕是忘了,你东胡是我大魏的属国,是每年要向我大魏进贡的。我朝礼遇你国,才不要求行君臣之礼,这久而久之,你们却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央塔加措顿时无话可说,愣了半晌才道:“是我无礼了,王爷既然想进,便请进吧。” “皇叔是想让本王自己进去?”谢旋不动,“不必,我在这里等着王上。” 谢旋当然有所思量,如今的局面对央塔加措来说是前脚死后脚也是死,难保不会狗急跳墙。若是谢旋进了城,就怕央塔加措不管不顾,直接劫了他用来威胁魏军,那再想收拾他可就要费些力气了。 央塔加措没有办法,只好吩咐道:“请王上来。” 半柱香的功夫,央塔木卓便出现在了城墙上,他一看见谢旋,两眼都发了亮,喜道:“王爷!” 谢旋看他确实是瘦了不少,心想这孩子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又想了想贺老二这趟从西南回来,怕是要瘦的脱了相了,也不知西南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谢旋这边先发制人让乌惑没有了盟友,想必贺匀那边情况也不会太棘手。 谢旋道:“王上,您怎么样?” 央塔木卓虽然有些鲁莽,但人还算聪明,他领会到了谢旋的意思是在问他,这城中有多少人是他的人,又有多少人是这位东胡皇叔的人。 他道:“我是国主,没什么的。” 央塔加措囚禁央塔木卓一事,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这东胡内部的大多数人还是倾向于央塔木卓,毕竟他是正统的先王嫡子。 因此央塔加措的行为有许多朝臣并不知情,这也是为什么央塔加措迟迟不能对央塔木卓下手的原因,他只想逼着央塔木卓主动退位,如此一来朝臣们也不能多说什么。 央塔木卓这意思便是,他现在已经出来了,央塔加措便不能对他做什么了。 谢旋点了点头:“若是有事,随时告知西北军大营,我谢旋必鼎力相助。”他这话算是给了央塔加措一个很大的威胁,也给了央塔木卓一颗定心丸。 语罢谢旋拉动马绳转过了身,未损一兵一卒,倒也是好事。 贺匀站在医用营内,从中午开始,里面已经陆陆续续送进了几十名士兵。军医还在诊治,不知具体是怎样的情况,但他们心中都有了数,这一定与平白出现的那些黑玲珑也就是说与乌惑国脱不了关系。 -- 第78页 贺匀问道:“这些士兵的身上都有虫子撕咬的伤口吗?” 一名军医道:“目前来看确实如此。” “伤口有毒?” 那军医摇了摇头,神色严肃道:“不像是毒,下官也不敢妄言,但有些像是疫症。” 贺匀有些着急:“疫症?便是说会传染了?” “将军先别慌,这营帐恐怕要先隔离,待下官们得知症结所在,再通知将军。” 这时周散与黄裕一同掀帘进帐,周散道:“将军,地面上的黑玲珑越发密集了,我和黄裕商量着如何能消灭这些虫子,以免再伤人。” 黄裕也道:“以前见过这些东西,却未想竟有如此毒性,能让身强体健的大活人晕倒。” 贺匀看向他们,皱皱眉:“这不是黑玲珑自身所带的毒性,而是乌惑国不知施用了什么禁术,我现在担心,有可能会引发虫疫。” 黄裕立刻说:“那还等什么!弄死它们啊!” 那军医急忙阻拦:“不可!若真是疫症,这些虫子死了,体内所带的传染物会散播的更快,届时当不堪设想。” 贺匀立刻道:“两位副将快吩咐下去,让兄弟们将手脚上的护具全部戴好,尽量不要让皮肤暴露在外面。乌惑一定是用了什么巫蛊之术,否则这黑玲珑何至于见人就咬!” 周散与黄裕急忙道好,便掀开帘子准备出去,却立刻又退了回来。 “怎么了?”贺匀问。 周散回身,脸上稍带震惊之色:“将军,这黑玲珑...何时会飞了?” 贺匀睁大了眼睛:“这虫连翅膀也没有,何来的会飞?” “不...将军,有翅膀!” 第44章克星 贺匀简直像是听了什么天方夜谭,有翅膀?这陆地上的虫,能平白无故长出翅膀不成! 他赶忙走到了帘边,掀开了一角。外面的场景直接让他目瞪口呆,紧接着就从头到脚地往外冒冷汗。丝毫不夸张,贺匀此刻觉得自己简直也要晕过去了。 外面黑压压的一片,是数以万计的黑玲珑在空中胡乱的飞,肉耳可听到翅膀迅速拍打而产生的哗啦啦的响声。 贺匀甚至看到,有的虫子飞着飞着便撞到了一起,啪的掉落在地上,却立刻翻身继续飞上来,仿佛不知疼痛、不知疲倦似的。 他下意识想,这些虫子,是中邪了。 几人站在营帐当中已是脱不开身,甚至可以听到虫子撞击营帐的声音。 贺匀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沉声说:“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兄弟们定是都躲进了帐内,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处理这些虫子。” 军医从里面走了过来,递给他们三条遮脸的布巾,面如死灰:“将军、副将,已经...确认是疫症。如何是好啊?” 贺匀先是愣了一瞬,接着咬牙切齿道:“竟用如此伎俩!混蛋!” 周散道:“将军先冷静,我们再行商议!” 贺匀这才点了点头,问那军医:“这疫症严重吗?可以治吗?从前是否有相似案例?” 军医却道:“自古疫症都是难解之症,此次的症状更是离奇,完全没有头绪啊将军。” 即使这是贺匀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在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一颗心沉到了冰窖里,他不甘心:“蛇怕雄黄对吧!那那些黑玲珑也有畏惧之物吧!你们行医之人,一定知道吧?啊?” 军医想了想:“黑玲珑本是惧怕赤釉粉,只是这些已经不是普通的黑玲珑。若是能捉一只回来看看,想必会有对付之法。” 贺匀喜道:“好!” 语罢他便转身想往帐外去,必须得解决这些虫子,否则他们寸步难行,别说攻打乌惑了,就是逃回晋阳也是不可能的事。周散和黄裕一齐拦住了他,道:“将军你不能去!” “都什么时候了!让开!” 周散道:“将军若是伤了,军心便垮了!末将去!”说罢他便自己转身向帐外走去。 贺匀一手拽住了他:“什么话!我是这乌甲大军的统帅,你要我让我的下属冒险?我做不到!” 黄裕见这两人争执不下,干脆一人悄悄地退了开,准备直接出去捉一只回来。可就在他退到一半之时,内帐中突然传来了嘭的一声响,三人皆是愣了一瞬向里面看去。 只见一名士兵摔在了地上,却很快又站了起来,对贺匀鞠躬,语气坚毅道:“将军,我已经患了疫症,便不再畏惧,让我去吧!” 贺匀认识他,就在中午,他曾经抹了一把泪,告诉贺匀他会是个好将军。 贺匀也笑嘻嘻对他说,你们都是大魏最优秀的儿郎,你们的家人会为你们骄傲的。 那士兵又道:“将军说我是大魏最优秀的儿郎,我的家人会为我骄傲,可是我却并没有家人,只当这军队是我的家。今日我得了疫症快要死了,将军若是能为了我骄傲一次,那我这条命也就值了。” 贺匀张了张嘴,却只声音颤抖道:“谁...谁说的你快死了,别瞎想。” 那士兵笑道:“我自己能感觉到,将军就别安慰我了。我在这乌甲军里呆了十年,没做出什么丰功伟绩来,就这最后,将军就当是满足我小小的私心,行吗?” 贺匀只觉得头脑发昏,呼吸有些不通畅。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难以取舍的事。 那士兵笑了笑,对贺匀作了个揖,便抬脚向外走去。他走一步,贺匀的目光便跟着他移一步,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帐帘外,贺匀才顿了一下,大步走过去。 -- 第79页 周散和黄裕同时道:“将军!” “我不出去,我就在这门边,”贺匀哽咽了一声,“我想迎接他回来。” 很快,那士兵便撞开了帘帐倒了进来。贺匀两手搀住了他,见他面部脖颈和手部,甚至是有衣物遮盖的地方,都被咬的血肉模糊,却仍然紧紧地逮着一只黑玲珑。 那黑玲珑仍在挣扎,十几只腿一齐乱动,翅膀也在呼啦啦的煽动着。 贺匀甚至忘了自己有多害怕虫字旁的生物,一手擒住那黑虫,低声对他说:“好样的。” 那士兵立刻就哭红了眼,想要推开贺匀:“将军离我远些,当心传染!” 贺匀不理他,坚持将人扶回了里帐的床上躺下,问道:“你叫什么?” 士兵情绪十分激动,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贺匀,颤抖答道:“小的...小的名叫刘忠全。” 贺匀道:“这名字起得好,我会记住,记一辈子。” 贺匀从内帐走出,将黑玲珑递给军医,后者用了罐子接过去。 “最迟今晚,我必须知道这东西所惧之物。” 距入夜只有短短的两个时辰左右,但军医见贺匀的气色实在是不太好,便应道:“这里数十名医官,定当尽心竭力,将军放心。” 贺匀坐在这营帐中的短短几个时辰,却像是过去了好几年那般。 如今外面群虫飞舞,想要传消息出去基本是天方夜谭。面前有虫疫之危,又有看不见的敌人随时会发起进攻。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都是极为危急的局势。 他思忖了良久,才对一旁的两位副将道:“乌惑既然用了如此手段,便一定有解决之法。也就是说,他们的士兵必定不怕这些虫子。因此我担心,不,是一定,他们一定会在我们溃不成军之时,趁虚而入。” 周散道:“所言有理,将军想怎么做?” 贺匀道:“我们三人被困在这医用营帐当中已经半日,外面那些兄弟们现在是何情况我们一点都不知道。谁又被咬了,或是谁被传染了,皆是未知数。三十万大军驻扎在这里,若是疫症蔓延,便一定会全军覆没。 等到黑玲珑被清退之时,首先要做的一定是确认伤情。只能将有伤口或是身体不舒服的士兵们先行隔离,也好预留时间让医官们诊治。这件事就交给二位副将,务必要快。” 周散黄裕纷纷答是。 贺匀又道:“余下的仍有战斗力的兵,便全部交给我。二位带着伤员和医官们撤回到西南防线,记住防线内外十里处全部封闭,疫症千万不能传到西南的任何一个城镇。” 黄裕问道:“若是...若是余下的战斗力太少,将军怎么办?” “即刻从晋阳调兵,晋阳城中还有三十万兵力。” 黄裕道:“将军,城中不可无兵啊!按照惯例,至少需要留下二十万兵力守护皇城,若是全调到西南来,只怕...” 贺匀沉声道:“你也说了,那是惯例,现在这情况,容不得一切都按惯例来。” 周散说:“若是从西北调呢?不到万不得已皇城的兵力还是不宜随意调配啊。” 贺匀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皇城是国家的命脉,若是皇城出了变故,必须有基本的兵力作保障,二十万已经是底线了。更何况,圣上身在皇城,更加不能允许一丝一毫的闪失。 “不知二位副将有没有想过,乌惑若是早已与西北东胡、楼媛二族暗自勾结,西北的情况又能好到哪儿去?” 周黄二人顿时无话。 贺匀皱眉:“西北共有四十万兵力,看似不少,可要对付的是两个国家啊。谁又能保证央塔木卓不是跟他的亲叔叔一条心呢?摄政王如今在那里,我不担心西北能否周全,但若是想要借兵,恐怕不太现实。” 周黄二人这才心悦诚服地点了头:“将军考虑的周全,末将明白。” 贺匀见他二人面色凝重,便安慰道:“二位别太担心,这都是最坏的情况,世事并不是都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的,你我只需做好准备便是。 我刚说了,你二人先带领病患以及医官退往防线处,但不可逗留,一位立刻前往西北看看情况,若有可用之兵自然最好。另一位立刻返回皇城,先带十万大军前来。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两位千万不能染病,能做到吗?” 周黄二人当即应下:“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他们现在已经能够明白,贺家有贺庭贺青两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做先例,又怎会有酒囊饭袋。大家素来以为贺二公子玩世不恭,却未想将门之后必有将才。 贺匀自上任以来,虽没有打过仗,却先后剿灭了郑王党羽,又有条不紊的治理了天灾。依据平日里练兵的情况来看,也是亲力亲为,极其爱护兵士。如今面对这样的局势,却能在半日里便想得如此周全,隐隐有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了。 军医脚步匆匆走了过来,面带喜色:“将军,找到了!赤釉粉末混上白灵丸水,便是这虫子所惧之物!” 贺匀立即露了笑容:“好!” 军医为难道:“赤釉粉末和白灵丸水岁算不上什么珍稀之物,却是大军出发时下官们所未想到会用到的,因此带的分量不多。若是去西南城中购买...” 贺匀打断了他:“来不及。” 这时帐外却又传来了哗啦啦的声响,不似之前黑虫满天飞时翅膀所发出的声音,倒像是数不清的东西在向下掉落的动静。 -- 第80页 乌惑国内。 国主在寝宫当中,他的身边站着一位手指权杖,佝偻着腰身,脸隐在黑色宽帽中的老人。 乌惑国主道:“长史大人此次所用咒蛊,汉人当真无法破解吗?” 长史阴测测的声音从面罩下传来:“治得了十里,治不了千里;治得了活物,却治不了死物。” 国主道:“大魏,岌岌可危了。” 长史笑了几声,声音嘶哑:“大魏三军,气壮山河,却是皆无暇分身了。” 第45章玲珑蛊 此时西北营帐内,谢旋心里七上八下。东胡的变故平定得未免太过容易,西南那边又是无比静默,没有一丝消息传来。这种安宁的氛围落在谢旋的眼里,却只觉诡异。 丁勇入了帐,于侧座坐下。他干了一杯水,大大咧咧道:“王爷,东胡内乱已定,楼媛那边更是连军队都没出现,你怎得这一脸的忧色嘞?” 谢旋道:“墨石,前日我大军兵临东胡城下,楼媛不可能不知道,可却并未派兵支援东胡,你不觉得奇怪吗?” 丁勇道:“他们这些大山洼子里的小腿子国,互相之间哪有什么狗屁情谊?危急时刻还不是想着保自己。” 谢旋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楼媛在这西北已是及其强盛之国。如今没了昌兰,便只剩下楼媛和东胡,他们难道连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吗?” “这...我想不明白。” “我总觉得,是不是时机未到呢?” 丁勇却是吓了一跳:“您是说,他们迟早还会联手打过来?可是央塔木卓那小子不是已经夺回了政权吗?” 谢旋道:“木卓才十八岁,要跟他老谋深算的叔叔斗智斗勇,真的这么容易吗?” “难道...难道他是在哄骗央塔木卓,顺带蒙了我们!” 谢旋看了丁勇一眼:“你看我们大魏,兵权由我、明贤以及卫大统领分掌。而东胡的兵权自然也不完全在木卓手中,央塔加措若是想笼络东胡的上将军,会是难事吗?” 丁勇听懂了,并且补充道:“就算上将军不站在央塔加措的阵营里,面对大魏这块肥肉,也很难不去啃。王爷是这个意思吗?” 谢旋面色严肃,思忖片刻立刻起身:“全军戒备,提高警惕。” 丁勇赶紧答了是,忽又想到了什么,他问道:“王爷,您说时机未到,那这时机究竟是啥啊?” 谢旋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凉,他问:“明贤一点消息也没给我传吗?” 丁勇不解道:“二公子在西南打仗嘞,给您传个啥消息啊?” 谢旋道:“若是军情并不紧张,明贤一定会传信给我。” 丁勇道:“要不是这次这事儿,我连有乌惑这么个地方都不知道,他们还能捅出什么幺蛾子来?王爷您是不是太担心二公子了?还是您想他了?要不您给他写封信不就得了!” “......”谢旋叹了口气,“墨石...你...还是快去下令吧。” “哦!” 谢旋重新坐回了桌边,想了想,提笔道:数日无信,忧心忡忡,望复之。——旋。 这边,贺匀赶忙掀开了帐帘的一角往外看去,外面的情景却是让他再次目瞪口呆。 无数只黑虫自半空之中急剧掉落,就像是翅膀没有了作用似的。只一瞬的功夫,空中已无一物,而地上布满了黑压压的一片。 那些虫子落地后也全无生气,有许多只背面朝天,似在挣扎,还有许多已经完全没了动静。 贺匀心中一阵恶心,退了两步便蹲下干呕起来,周黄二人急忙过来搀扶。贺匀面色铁青,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颗颗顺着脸颊往下落,胃中剧烈翻滚。但理智告诉他,别这样,不能这样。 他缓了半刻,顶着强烈的不适,道:“快!出去通知所有士兵,赶快撤退!” 周黄二人看他这模样,也立刻想到发生了什么,转身欲走。 贺匀又道:“慢!先将赤釉白灵粉涂抹在鞋边和小腿上再出去!” 周黄二人迅速照做后,便赶忙出了帐。 他们全都疏忽了,这只能在大西北生活的虫子,到了大西南又怎么能存活?死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有想到,乌惑仅凭人力,便让这些虫子齐刷刷地死在了同一时间。 军医慌道:“完了!” 贺匀抬头,此刻已是面无血色:“完了什么完了!这里数十名医官数十名病人!快撤退啊!” 军医道:“将军你...” “别管我了!走!” 医帐内这才杂乱起来,医官们纷纷扶着病患走了出来。贺匀勉强站起身,看见许多染上疫症的兄弟只经过了这一下午,却都变得虚弱异常,走路时也颤颤巍巍。 他才温声说:“别怕,你们出去了就往回撤,其余的不用管,快走吧。” 周散走了进来:“将军,所有士兵集合完毕,黄裕已经带领大部队出发了。” 贺匀点点头:“再留三十个人。” 驻扎地有三十万大军,光是营帐便有两万顶左右。加上武器需要运送、病人行走不便,立刻撤退出去也需要时间。半个时辰后驻扎地才空了下来,贺匀对余下的三十名士兵言简意赅道:“烧。” 士兵们立刻会意,纷纷拿了火把散开来。 若是不将这里烧干净,恐怕疫症会随着空气散播到全西南了。 -- 第81页 贺匀看着火势渐猛,耳边全是滋啦滋啦的皮肉被烧焦的声音,一颗心却逐渐沉了底。 想到军中患病的人数还是未知,想到这疫症甚至还没有治疗之法,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整个大魏所有的乌甲兵力,有半数的性命现在寄在贺匀一人的手上,他突然觉得背上背了一座大山,或许再随便添加一根稻草,就能把他压垮了。 周散走到了贺匀身边:“将军。” 贺匀没有说话。 周散又喊了一声:“将军?” 贺匀回过神:“快走,跟上大军。” 大军趁夜撤回,贺匀此时是最着急的时候。如果他是乌惑国主,极有可能会选择这个时候攻打过来。大魏军队来不及整顿、来不及搬救兵,来不及反应,经过这一日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军心极为浮躁之时,最适合攻破。 果然,在行至一半的路程之时,魏军遭到了堵截。乌惑长史带领十万人,正正拦在了魏军回西南防线的路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一片黑,若不是打着火把,根本连人也看不见。 贺匀早料到了这种情况,只能冷静。 长史却道:“贺大将军,几日未见可还好啊?” 贺匀没有说话。 长史笑了一声,语速很慢:“看起来不太好。” 贺匀还是没有说话,黄裕却怒骂道:“好你大爷个腿!” 长史道:“贺大将军年轻有为,就是太盛气凌人。大魏素来蔑视巫蛊之术,如今,不觉得巫蛊这东西本身,便很有魅力吗?” 贺匀取下了背上的黑狼。 长史摆了摆手:“将军别激动,除了我乌惑,可没有旁人解得了这玲珑蛊。” 贺匀面色阴沉:“你会告诉我解法吗?” 长史慢慢地摇了摇头,虽看不见表情,可贺匀能感觉到,他在笑。 贺匀的怒火一下子就被挑了起来,抬手一箭射出,瞬间贯通了那长史的肩膀。那老人一声痛呼后却笑了起来:“多谢将军手下留情啊哈哈哈哈哈哈。” 贺匀心道:变态! “今日之灾,全拜乌惑所赐,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却送上了门!兄弟们若是心中气愤,便杀出一条血路,灭了他们!我们也好早日回家。”贺匀怒道。 那长史却也将声音提大:“这玲珑蛊可是无治之症,你们......” 贺匀一声大喝掩了他的声音:“杀!” 魏军顷刻发起了攻击,乌惑军随之反冲了过来。贺匀想要先捉住长史,却见那老人转身下马,身手异常敏捷,立刻隐在了黑暗当中。贺匀心中气极,面对冲将过来的乌惑军,只好先御敌。 虽说对方的人数只有乌甲的三分之一,可乌甲军中此刻的伤员却是数不过来。这长史口中的玲珑蛊病状来的极快极猛,几乎是刚染上就会发觉身体不适,片刻后就会变得十分严重。 加之措手不及,军心动荡,连排兵布阵也没有,几乎就是在硬上。此时与对方相抗,乌甲处于下下势。 贺匀一边应对来敌,一边四处找寻长史的身影,却是几次未果。他的怒火已经到达了顶峰,几乎是杀红了眼,对乌惑国的恨意就在此刻火山爆发似的喷涌出来。许多敌兵见贺匀这样,都不敢靠近,转而向其他地方杀了过去。 望不到边的广阔高原上,顷刻之间便燃起了战火。 经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混战,双方军队皆是死伤惨重,这时远处却突然传出了一声及其响亮绵长的哨音,紧接着乌惑军开始纷纷向同一方向撤退。 他们踩踏着尸体,脚下有自己国家的,还有大魏的战士们数不尽的亡魂。就算魏军伤亡再惨重,总归是有三十万的人,乌惑想要获胜,还没有那么容易。 贺匀即刻命令全军原地待命,谁也不许追过去。他怀疑,若是追击会遭到更大的埋伏。他虽然年轻,但向来不是冲动鲁莽之人。 就在此时,军队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哀嚎之声,贺匀看过去,只见一个满脸是血的乌甲在地上打滚,表情十分痛苦。 贺匀大步走了过去,喊道:“军医!” 立刻有几名军医一齐跑了过来。 贺匀蹲下身去,制住了那乌甲来回乱动的身体。军医伸出了手,诊脉后,他似乎是被吓到了一般,震惊道:“将军,若是受伤,疫症的症状会迅速加剧!这样下去不仅得了疫症的人会很快死亡,传染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啊!” 贺匀道:“这玲珑蛊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第46章军心 话音刚落,就从人群的不同角落传来了阵阵的哀嚎之声,贺匀顿时汗如雨下。 军医继续说:“玲珑蛊之名应该是乌惑人自己取的,但就症状来看,应当是先从内脏开始病变,脏器会逐渐全部溃烂。若是此刻又受伤,那便等同于内伤和外伤同时发作,两者都会加剧。” “你们没有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死了啊啊啊!” 贺匀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从他的背后传来了这样的一声。他自是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只见就在后方不远处,一名乌甲捂着腹部在地上剧烈打滚,面部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人群一开始是被频频出现的这状况吓得呆住了,到现在却是终于爆发了。有一名士兵大叫着往回西南的方向跑,边跑边道:“我要回去!我得回去!这里是地狱啊!” -- 第82页 黄裕怒急了,大喝道:“跑什么!你不是普通百姓!你是大魏的兵!” 此情此景,黄副将的怒火已然毫无用处。立刻有其余的几名、十几名乌甲纷纷往外退去。 他们都蓬头垢面,身上仍有血迹,一边打着跘子往后退,一边还在剧烈地颤抖。嘴里念叨着:“这这.....这不可能打得过的!他们不是人,他们都是魔鬼,他们能让所有人生病!打不过的!打不过的!我们会先死的!” 人群随着带头的人的鼓动,立刻全部躁动起来,所有人都害怕极了。 贺匀只觉得耳朵边炸开了锅,他从一开始听到现在,脸色铁青。 半晌,他从那地上打滚的乌甲身边站起来,用平生最大的声音怒骂了一句:“废物!” 这一声竟是喊出了冲透几十万人群的效果,气势十足,怒火也是十足。众人听见大将军盛怒,竟是纷纷愣了一瞬,空气也静默了一瞬。 贺匀吼道:“你们先说,准备往哪里跑!” 一名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士兵竟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管往哪里跑,得跑啊!在这里是死路一条啊!” “跑?往西南沿线跑?往西南城镇跑?还是往晋阳城中跑!”贺匀气极了,“你们知道现在脚下这一片鲜血淋漓里,有多少疫源吗?你们能保证自己没有染病吗?你们准备跑回皇城,传染给皇城剩下的那一半兵,传染给家人,传染给皇上吗!你们是要用自己的懦弱换来大魏的灭亡吗!怕死他妈来当什么兵!” 大部分的兵都被贺匀瞬间的爆发镇住了,没了言语。 此时贺匀却突然举起弓,一支箭冲过了人群,稳稳钉在了地上。在离那箭一尺不到的地方,一名趁乱准备逃走的乌甲被吓得屁滚尿流,险些摔坐在地上。 贺匀远远甩过去一眼:“我乌甲军需要的是有胆识的人,现在,想继续战下去的兄弟们留下,想走的人,”他指着与回程相反的方向,“你们去投靠乌惑吧,就当我大魏从没有你们这样的兵!” 这样一来,纵使是想走的人也不敢出声,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突然,有一人道:“来当兵就是把命给了大魏!反正我不走!” 立刻又有人附和:“我也不走!我当了十几年兵,吃了十几年军队的大锅饭,我不能当逃兵!” “是啊!战场上,当了逃兵是最丢脸的事!我老婆要是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我不走!” “我不走!” “走什么走,我乌甲军就不该有贪生怕死的人!” 贺匀带着剩余的兵力退回到西南沿线之后,经过人数清点,竟只剩余了将近二十三万人。其中,有明显疫症症状的人占到了六万左右,还有将近一万的人在与乌惑那一战中缺了胳膊断了腿,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七万兄弟丧生,六万兄弟染病,一万兄弟残疾。贺匀甚至来不及哀叹,便强打起精神部署剩下的十六万兵力。 进了防线他们便有了城墙遮挡,现在这情况主攻不适合,只能将重点放在严防死守上。 军医却又匆匆前来,道:“将军,这疫症爆发速度奇快,传染速度也比平常的传染病快的多,已经有数十位医官患病,这...” “治不了,也控制不住吗?”贺匀问。 军医眉头紧锁,摇了摇头,道:“只能隔离。” 贺匀有些不敢置信:“隔离是要隔离的,可你这隔离是什么意思?不管他们了?让他们死在隔离圈里?” 军医为难道:“为医者自当不愿这样做,只是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贺匀愣了半晌,直到周散道:“末将去执行。” 贺匀猛地看向了他,周散道:“将军,没办法了。” 贺匀终于没能控制住情绪:“什么没办法了,怎么没办法了!那些是人命啊,活生生的人命啊!”他看向黄裕,黄裕却也是低着头不吭声。 周散道:“将军!” 贺匀也重新看向周散,两个人视线相撞,几乎是对峙了一瞬,贺匀才强制自己冷静了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又睁开,道:“周副将,交给你了。” 他转身又对军医道:“千万别放弃他们,行不行?” 贺匀觉得自己就像小时候向哥哥们提出无理的请求一样,他知道这个请求是在为难别人,可是不行,他不能放弃那些士兵的生命。 军医只道:“下官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嗯。那...按照原计划,黄副将你先行前往西北,周副将麻烦多跑一趟晋阳。” 丁勇怒气冲冲地走到谢旋面前,将手中拎着的一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血,呸道:“艹他奶奶个腿儿!跟我们搞突袭!辛亏早有防备!” 谢旋站在驻地内,看着地上那人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鬼哭狼嚎,翻来滚去。 丁勇猛地给了他一脚,怒斥:“叫你个球!再叫一句宰了你!” 那人果然憋红了脸不敢言语了,丁勇这才向谢旋解释道:“是敌军的探马,手脚不老实还想偷袭我,我一生气就把他手砍了。也不知是东胡夷子还是楼媛夷子!” “不管是东胡人还是楼媛人,总之都是敌人了。木卓怎么样?有消息吗?” “不知道,大概在想办法应付他那混账叔叔吧。王爷,你说这央塔木卓该不会真跟他叔叔一条心吧?” -- 第83页 谢旋道:“木卓性子直,没什么心机,我倒觉得不会。” “我也觉得,但该防不也还得防嘛!” 谢旋笑道:“墨石放心,就算不加防范,我也不至于把大魏胜利与否押在木卓的身上。” 丁勇点点头笑了两声,便黑下脸去问地上那敌方的探马:“说!你们这次兵力多少!” 探马哆哆嗦嗦道:“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你再说一句不知道老子把你那只手也砍了!” 丁勇作势抬起刀就要砍,把那探马吓得魂飞魄散:“我说我说我说!这次来的是我们东胡和楼媛的全部兵力了!” “全部是多少!”丁勇瞪着他。 “小的真的不知道啊!” 谢旋却拍了拍丁勇,凛眉道:“两族全部兵力加起来最少四十万,你也知道,西北民族与我朝不同,男子满了十六岁便都要从军。” 丁勇惊道:“这样说来,比我们的兵还多!” 谢旋道:“无妨,随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竟是听到城墙那边传来了轰隆的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颤了颤。丁勇脱口道:“卧槽!用炮了!” 谢旋抬脚就走,丁勇也随后跟了去。上了城楼一看,可不是吗,靠近城门的右侧墙上,竟是被轰出了一个巨大的黑坑。下面横排摆放着几发黑漆漆的炮筒,正对着城门。 守城的士兵一看到谢旋来了,忙道:“王爷!他们运来了大炮,正与我方对峙!这...” 话音未落,便又是一声巨响,轰隆!整个城楼都晃了晃。 魏军守在城墙上,箭如雨下,下面的外族敌军攻城不行,便干脆全倚仗了炮筒。在战场上,一旦运用了热武器,便是不再给双方留下一点余地。 谢旋当机立断:“不用手软,他们用炮,我们就用更多的炮。” 丁勇道:“王爷,炮火已经在运送过来的路上,说话就到了。” 果然,一名士兵匆匆跑来:“王爷!副将!炮火全部送到,正在城门内。” 谢旋道:“火箭筒全部搬上来,炮筒排列在城门内待命。” 不到一会儿,城楼之上便架起了数十架火箭炮。谢旋亲自操作,首先对着下面一个正对城门的炮筒轰了过去。霎时间那炮筒便炸上了天,周边的一众士兵全部遭了殃,被这威力极大的火箭炮炸得血肉无存。 领兵的有两个将领,皆是抬头向谢旋的方向望了过来。 谢旋冲他们笑了笑,微微偏了偏身子,将火箭筒的炮口移了个方向,正好对着他们。 那两位将领似乎是受到了惊吓,连忙抬起了手示意后面的士兵先住了手。谢旋也直起了身子,对丁勇道:“先停火。” 只听其中一位将领道:“魏军统帅,我军有近五十万士兵!只要你们愿意放弃这道防线,我们不会为难你们!何必要双方都伤亡惨重再停手呢!” 谢旋还未说什么,倒是丁勇大喝了一声:“放弃你妈个头!” 那将领脸色有些难看,憋了半晌,吩咐周边士兵将炮筒的炮口向上抬了抬。这次不再是对着城楼,而是对着城楼上的所有士兵了。 谢旋眯了眯眼:“墨石你去,开城门。” 丁勇吃惊道:“开城门?” 谢旋瞥了他一眼:“...出炮筒。” “...哦,哦哦!”丁勇赶忙跑下了城墙。 那两名将领看见城门缓缓打开,紧接着里面列队而出三发炮筒。 这三发炮筒齐齐排列好了,正拦住了整个入口。炮口对着敌军,看起来颇有威慑力。 双方此时都不敢轻举妄动,都有热武器,那么真要轰炸起来便一定是两败俱伤。这一下,虽然两军都有大炮坐阵,却是都当了摆设。 情况似乎是陷入了焦灼,谢旋却毫不犹豫,立刻吩咐道:“放箭!”敌军既然明知这样一来会陷入胶着却还要这样做,那么便是要拖延时间。 谢旋几乎是一下就想通了,依照这两族的军资供给状况,绝不可能打持久战,他们既然这样选择了,必定有原因。 因此魏军必须首先打破胶着,尽快结束战事,即使是在对方人数更多的情况下。 第47章决战 黄裕与周散先后出发前往了西北与皇城,贺匀一人留守,带领着剩余的十六万兵士。 此刻他正一人站在房内,面前挂着一幅西南区域的地图。他伸出手在驻守地与乌惑国之间慢慢地比划了下来,脑子里飞快地闪现着各种乌惑可能进攻的路线。 在地图前沉思了半晌,贺匀坐回了桌案旁,抹平了一张微微发黄的图纸,两笔勾勒出一个简单的形状,看起来像是钳子。 他盯着“钳子”的中间部位,又以一道较细的笔划横劈着将图形分为两半,口中自言自语:“掐其腰。”他抿了抿唇,指了指“钳把”的尾端:“扣其尾”,又将手慢慢上移,定在了“钳口”的位置,嘴边有了一丝不太明显的微笑,轻声道:“取其头。” 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敲门声响起,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道:“将军!又有人出现症状了!已经送往隔离区了!” 贺匀唇边的微笑立刻凛了下来,开口却只道:“我知道了。” 他大步走出了房间,到了兵士聚集之地,自己站在了高台上。往下一瞥,见全军没有一丝军队该有的士气,所有人都垂头丧气。 -- 第84页 贺匀道:“这几日,无论是从京中,还是从西北,一定会有援兵过来。” 他这声音说得响亮,在死气沉沉的人群中尤为明显。士兵们纷纷抬起头来看到了贺匀,也还是迅速排列好了队形,一个个站得笔直。 贺匀真心道:“还记得列队站好,你们很棒。” 众将士们听见这话,才总算是有了点人气,一人问道:“将军,我们之中依旧有人相继生病,这瘟疫在军中盛行,究竟何时才能结束?还能挨到援军来吗?” 贺匀道:“如今我们面临的不止是疫症,还有乌惑的军队。他们不会让我们等到援军来,如今乌甲三十万大军几乎削减了一半,此刻你们只有一人作两人用,我们才有胜利的希望。” “乌惑什么时候会攻过来?” “最早今晚,最迟明早,他们一定会来。” “将军,这...” “我年岁小,经验也少。但我能保证的是,我会拼尽全力,哪怕是付出性命,也不会让乌惑踏进大魏的领土一步。 你们若是相信我,便振作起来,我大魏的将士千辛万苦跑到高原上来,是想给乌惑那个边陲小国一点颜色看看,总不能被一场人为的疫症打倒吧?说出去多丢人,是不是?” 贺匀这话说得诚恳之至,将士们仿佛被这话里的什么给刺激到了。 是啊!行军千里到了西南,我乌甲军什么没见过!乌惑区区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国家,人口加起来也没我大魏的兵士多,只会靠些鬼魅伎俩耍花招,难道真的由着他们耍吗! 他们的眼中渐渐发出了光,道:“将军说得对!乌惑只是个卑鄙的小国家,还轮不到让我们大魏的将士害怕!” 贺匀笑道:“这么想才对!若是这次赢了,不!这次肯定、绝对、一定能赢!你们信我吗?” “我们信将军!” “那我们一起打起精神!你们听我说,原先我们人多,那时候的阵型已经不够用了。大家都想想染病的和死去的兄弟们,一人揣着两分力气,我们在乌惑军攻过来之前练好新阵型,只要你们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我保证我们能赢!” “好!” 贺匀说着这话,其实就是仰仗着衰兵必胜。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不会有人愿意这么被人欺负。 幸运的是,剩下的兵皆是被哄得斗志昂扬。 他自己也想争这口气,一个小国凭什么把他耍得团团转?他一定要狠狠地打乌惑国的脸,叫他们跪着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果然如贺匀所料,乌惑军在临近傍晚之时便已经攻了过来。 贺匀得知乌惑军正向边防驻地前进之时,没有等候在边线内,而是打开了城门,带领剩余的军队迎了出去。他到底还是不喜欢守城的感觉,比起被动他更愿意主动出击。 乌惑的上将军贺匀当初在国宴上见过,是一个老成稳重的中年男子。话不多,脸也看不见,好像是姓乌。不对,好像乌惑国所有的人都姓乌?贺匀已经懒得对乌惑国内各种匪夷所思的现象做任何评价了。 那位乌将军在看到贺匀时明显怔了一瞬,即使看不见脸,也能从眼神中看出他的吃惊。 他想不通,魏军现在应该是最为士气不振的时候,怎么会主动迎了过来?再看这十几万兵士的动作眼神,更像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哪有一丝的颓靡,这就更是叫人费解了。 这位乌将军带领着近三十万人的军队,不知为何,却觉得面前的这位新任的年轻将领以及这十几万的敌军不会轻易让他赢。 他的想法是对的。 贺匀没有与他多说一句话,直接举起了右手。十几万士兵迅速分为两队,从两边分散开来,极有秩序的向前向外扩去。 乌将军反应也快,知道对方这是想包抄。刚想举手示意后方兵士直接向外围突袭,可惜贺匀动作比他更快,在乌将军的手还未抬起之时,贺匀直接一箭朝他的心□□了过去。 乌将军眼神一凛,立即侧身躲闪开来。就这短短的一个打岔,乌甲已经迅速包成了一个圈,像一把钳子,将乌惑三十万大军牢牢钳在了里面。 贺匀轻舔了一下嘴唇,策马向乌将军奔去。 这位中年将军此刻完全摸不透贺匀想要做什么,只能本能应战。谁知贺匀却在靠近他时迅速拉紧了缰绳,马身从乌将军身边侧过。 贺匀在疾驰的马上站起,回身一箭射向乌将军的后背,边大喝了一声:“掐腰!” 这一声气贯长虹。 乌将军险险躲过这支箭,回头一看,正看见贺匀站在马上,右手持着一把黑弓,左手拿箭,腰间别着一个同样是黑色的箭筒,一身乌甲。 黄昏时分橙红色的夕阳映照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光亮之中,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十足的笑,雄姿英发。 乌将军竟是愣了一瞬,才看见魏军以极快的速度从周边又分出两队,皆是左手持盾右手拿刀。他们迅速从乌惑军的中间插入,两队交汇成一队,生生从中间将乌惑军隔离成了两半。 这一队魏军背靠背在人群中间形成了一堵坚固的人墙,用同样坚固的铁盾挡于身前,每个人都是目光坚定,好像这一队人墙无论怎样也不会被攻破。 贺匀坐回马背,大喊了一声:“好!” 乌将军惊奇地发现,这位年轻的将军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与自己的士兵产生了眼神的交汇。贺匀给他们的是鼓励和信任,而他们给贺匀的是坚定和决心。 -- 第85页 乌将军心中一动,赶忙回过神来。 贺匀一把将黑弓重新背回背上,从马鞍一侧抽出一把极宽极重的刀,二话不说便向乌将军逼来。 乌将军挥刀应对,二人在马上战了好几回合。 贺匀步步紧逼,乌将军能意识到,这是将他往人群外围逼。他有意逆着贺匀的意思,这位年轻将军逼他出圈必然有其目的。可他没有想到,贺匀身形微瘦,力量却大得惊人。 乌将军但凡生出一丝想要躲避的念头,贺匀立刻挥刀而下,巨大的冲击力逼的乌将军只能连连后退。 就这样,竟然没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已经退到了人群外围。 贺匀扬了扬嘴角,没有回身,直接喝道:“扣尾!包紧!取其中!” 乌甲军听令快速合拢,手持刀叉剑戟的轻甲军皆向里厮杀,而手持重盾重刀的重甲在外围形成了又一道圆形的人墙,重甲与重甲之间紧紧靠拢,不留一丝缝隙。 这样一来,便是一个圆形中间又划出了一道分割线的形状。 乌惑军毫无反应的时间,立刻被迫分成了两批,紧紧被包围在魏军中间。他们没有一丝逃脱出来的可能,十分被动。 “我来,掐其头。”贺匀紧盯着乌将军,缓缓说道。 乌将军双目微睁,闪着光芒的刀刃便已逼面前。他险险躲过,抬刀反击,贺匀却不躲闪,直接一刀迎上,砍在了乌将军的刀柄与刀刃的接口处,竟是震得乌将军虎口处一阵酸痛。 乌将军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贺匀方才逼他出圈时,至多只用了七成的功力。而现在,是全力以赴的威力。 魏军与乌惑军战了两个时辰,乌将军与贺匀同样战了两个时辰。 此时辽阔的高原之上已是进入了夜晚,天上的星星如贺敛所说,一颗比一颗大,一颗比一颗闪烁。只是这天空之下的风景,却是一片血腥。贺匀稍微分了些神在想,真是折煞了这大好的美景。 但他此刻的心情却有些酣畅淋漓。 经过了几个时辰的激战,乌甲的包围圈依旧没有被冲破,他们已经占据上风了。乌将军的体力也明显不如贺匀,现在要应付他已经有些吃力。 贺匀心知胜券在握,终是稍稍放下了心,开始跟敌方将领贫起了嘴。 “乌将军,你们为什么总是一身黑遮住脸?长得是有多丑?”贺匀一手挑开了乌将军的刀刃。 “乌将军,你们为什么都姓乌?你看我大魏,根本没人敢姓魏,当然也不敢姓谢,你们就没有皇姓的说法吗?”贺匀又一次从上至下砍了过去,这一次乌将军的刀刃被砍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乌将军,你们...” “贺将军,你是在羞辱我吗?”乌将军喘着粗气,有些不满。 贺匀收起了笑容,语气陡然冰冷:“好,那我问你,玲珑蛊如何解?” 乌将军不说话,贺匀嘭地弹去了乌将军手中的刀刃,一跃上了他的马,一手扼住了他的咽喉,道:“将军还真是不好对付啊,若不是我年轻体力好,定会败给将军了。” 乌将军喘声道:“谦虚了。” 贺匀哼了一声,高声道:“还不投降吗!你们将军这条命,可是在我手里了!” 包围圈中的乌惑军已是所剩无几,三十万的军队此刻恐怕只剩下了几千人。而魏军十六万的兵力,一眼望去竟是还有十万人左右。 那些乌惑军一看自家将军被制住了,立刻全都傻眼了。他们愣了半晌才纷纷跪下身来,放弃了抵抗。 贺匀道:“再问你一遍,玲珑蛊如何解?” 乌将军道:“无解。” “胡说八道!人为之蛊,怎会没有解法!” “既是人为之蛊,自然是只有制蛊的人才能解,贺将军问我无用。” 贺匀道:“那你们同样生活在这里,为何不怕这玲珑蛊?” 乌将军听见这话竟是笑了起来,道:“我们为何不怕?”他一把扯下了自己脸上的黑布巾,“贺将军倒是自己看一看。” 贺匀借着月光看清了面前这张脸,瞬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哪里还能称得上是一张人脸?颧骨以下部位全部溃烂,在这夜里看着就像惨死的鬼脸一样。 贺匀惊道:“这...乌惑国民皆是如此?” 乌将军道:“乌惑国民自小便接触各种虫子,各式的毒。长史炼蛊向来用真人做法,长此以往,脸部全部溃烂,人不人鬼不鬼。你现在知道,为何我们不惧毒蛊了?” 贺匀一时怔住了,他实在未曾想过,乌惑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尚占卜、崇巫蛊,本只知是不正之术,未想却邪到如此地步。难怪大魏几代皇帝皆不愿与乌惑来往,太恶心了。 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喊,那声音极其嘶哑难听:“废物!都是废物啊!乌神不会原谅你们的!” 贺匀一下就分辨出来,这是乌惑长史的声音,可是,人在哪里? 突然,乌甲的包围圈一处传来一声痛呼,紧接着一名士兵便应声倒地。他的胸口插着一支箭,箭的尾端居然还系着一面鲜红色的旗子,旗子中间是黑色线条勾勒出的穷奇兽。 贺匀看到又一支一模一样的箭射过去的时候,连忙放开乌将军跃下了马:“小心!” 已经来不及了,瞬间又是一名乌甲中箭倒了地。随后贺匀的身后居然也传来了嘭的倒地声。他回身一看,是那乌将军从马上掉落下来,而他的胸口,同样插着一把箭。 -- 第86页 如此黑暗的环境,箭法却如此精准,况且动静极小,贺匀根本摸不清楚这箭是从哪里来的。只听包围圈内的残余几千名乌惑军却是方寸大乱,一个个喊着:“完了!完了!乌神来报复了!” 这群恐惧至极的士兵居然操起了刀,纷纷开始自我了断。 乌甲军看到这阵仗也皆是被吓得不轻,连忙往后退去,整个包围圈在战斗时没有断掉,却在此时乱成了一锅粥。贺匀制止道:“别乱动!别再出声了!” 乌惑军纷纷自杀而亡,乌甲军听到贺匀这样说,赶忙闭上了嘴,大气也不敢出。 贺匀仔细听着远处的声音,果然很快便有一支箭穿透空气而来,他连忙往弓箭的方向跃了过去,对着一名士兵大喊:“就你!让开!” 那名士兵被贺匀一把推到了一旁,猛栽在了地上之时还是心有余悸。就在同一时间,远处却又传来了声响,听起来绝不止是一支箭。贺匀一个头十个大,已经完全无法辨清哪只箭是往哪里射的。 突然,他又看见了一支正朝着他旁边一名士兵而来的箭。贺匀的反应向来快,他挥刀直接斩断了那只其他人甚至根本没有看见的箭,却听到一旁一圈人的惊呼:“将军!” 紧接着贺匀心口一凉,堪堪往后退了一步,一股铺天盖地的疼痛感袭来,他中箭了。贺匀低头一看,还不忘把那箭上鲜红的旗子扯了下来,心道真他妈丑。 一旁的士兵慌乱之余,却纷纷围了过来,将贺匀包在了中间。几名士兵将盾牌牢牢挡在前面,警惕地盯着远处。 贺匀头冒冷汗,示意周围的人先安静。轻声道:“弓。” 一旁一名小兵手忙脚乱的取了贺匀背上的黑狼下来,递给了他。 贺匀紧皱着眉头,听了半晌,才示意前面的人让开,举起黑狼向着一个方向连射三箭。 在安静的空气都有些凝滞的高原上,贺匀能清楚地辨出,那几箭中至少有一箭射中了皮肉,紧接着有几声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了。 贺匀松了口气,终于站立不稳向后倒去,身后士兵围上来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他。 “将军!”“将军!”“将军!” 他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别喊了,比我还聒噪。”说完便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片刻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第48章断足 黄裕快马加鞭,在一日半的时间内赶到了西北驻地,掏出军令劈头便道:“我要见王爷!”那守门士兵道:“王爷带兵前去攻打楼媛了,黄副将要不先进去等一阵?” 黄裕道:“攻打楼媛?为何?东胡呢?” 守卫道:“本来是东胡与楼媛联合来犯,可是东胡中途撤了兵,于是王爷便亲自带兵去楼媛大本营了。” 黄裕心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丁副将呢?” “丁副将也去了。” 黄裕想了想:“你知道楼媛怎么走吧?带我去!” 那守卫道:“这这这...这是擅自离岗啊!要受罚的!” “受个屁的罚!西南情势危急!见不着王爷我先拿你是问!” 那守卫一听,才赶忙应了好,黄裕单手将他往马上一拎,疾驰而去。 两日前东胡与楼媛直逼西北防线,双方僵持不下,正要大动干戈之时,央塔木卓一道诏令,逼的东胡的上将军临时撤了军。 东胡撤军以后,楼媛势单力薄,谢旋直接下令开了城门,打得楼媛军队落荒而逃。如今情势急速逆转,银甲大军已经直逼楼媛城下。 震耳欲聋的炮响在前方炸起,丁勇心情很不错,笑呵呵地对谢旋说:“不出今夜,咱们便能拿了这楼媛!没想到央塔木卓那小子还真是靠谱!” 谢旋笑道:“木卓其实很聪明,也不知他是如何收拾了央塔加措的党羽。” 丁勇道:“总归是个当国主的,哪能一点头脑也没有!不过王爷,这楼媛拿下之后,你准备怎么处置?” 谢旋道:“一半划为大魏领土,另一半送给木卓做感谢。” 丁勇道:“王爷好聪明!既保住了我大魏的权利,也能与东胡更加交好!这样甚好,甚好!” “木卓本想兼并楼媛,如今他有如此诚意,到嘴的肥肉让给了大魏,我不能不做一点表示。东胡若是一直安分地以大魏属国自居,这西北便能一直安宁下去,对双方都有好处。” 丁勇道:“王爷总是有这么多想法,我一个粗人,以前跟着老王爷打仗,现在跟着您打仗,除了会打仗便什么也不会了。” 谢旋笑了一声:“别妄自菲薄,你的军功已经远远够做西北提督了。之前陛下也有这个意思,这回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丁勇立刻摆摆手:“王爷可别拿我寻开心!我当什么西北提督?当不了当不了!” 谢旋笑着摇了摇头,却听士兵来报,黄裕副将要来见他。谢旋与丁勇对视了一眼,道:“你盯着,我去看看。” 谢旋一听说黄裕从西南前来,还开门见山地要见他,就心觉不妙。立刻想到自己前几日写的信也是一直没有回信。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着到了营地,见面还未等黄裕开口,便急忙问道:“黄副将,西南出了什么状况吗?” 黄裕也着急,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说:“乌惑这次做了万全的准备,他们运送了一批叫做黑玲珑的原是西北的虫子,不知用了什么邪术,见人就咬...” -- 第87页 谢旋急道:“一批虫子?见人就咬?将军没事吧!” 黄裕道:“这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被咬了之后会得疫症,虫子若是死了也会得疫症。如今军中感染之人越来越多,乌惑大军还在虎视眈眈,或许早已经攻去西南防线了。将军让我先来西北看看情况,若是西北没有问题,便请援军过去,老周也回京搬援兵去了!” 虫子、邪术、疫症,谢旋迅速在脑子里理了理这其中的关系,便对黄裕说:“黄副将别急,我即刻派兵随你过去,请稍等。” 他匆匆回到楼媛城下,对丁勇道:“墨石,我要带走十五万兵力,剩余的二十五万你随便用,今晚把楼媛拿下来,这边就交给你了。” 丁勇莫名其妙:“怎么了王爷?” “西南情况紧急,不跟你多说,我得亲自去。” 丁勇道了好,谢旋便与黄裕一同快马回了驻地。在城门之前,却又站着一名乌甲军,从怀中掏出一纸谕令,道:“王爷请看。” 谢旋一头雾水接过谕令,只见上面写道:“晋阳有变,王爷速归。” 晋阳又怎么了? 黄裕见状道:“王爷若是要回京,便予末将一张军令,末将带兵前去便是。” 谢旋没有应,反而问那乌甲:“京城怎么了?” 乌甲道:“京城最近突然爆发了疫灾,情形有些严重,据说苏相已经建议陛下封城了。” 谢旋与黄裕对视了一眼,又是疫灾? 谢旋道:“你先回去,告诉陛下我必须先前往西南,会尽快回去。” 谢旋与黄裕带兵上路,由于全军前行,速度当然比一人要慢上许多。可是谢旋的心里已是焦灼万分,他对黄裕道:“黄副将,我先一人赶往西南,麻烦你带着军队尽快抵达。” “王爷若是急着回京,末将一人领兵即可。”黄裕当然不知道他的意思。 “是急着回京,但我必须先去西南,辛苦黄副将。” 谢旋说完,立刻驾着快马离开了。 他在听到乌惑运送了一批虫子时便已经无法保持冷静了,要知道贺匀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虫子,他无法想象在面对一堆见人就咬的黑虫时贺匀会怎样。 不过从黄裕的反应来看,他并不知道贺匀怕虫,这就证明贺匀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恐惧。 这样一来谢旋反而更加担心,虫疫横行,乌惑大军在前,贺匀所面对的状况可想而知。谢旋甚至不敢细想,只想第一时间赶快见到贺匀,看看他怎么样了。 西南驻地,贺匀已经昏迷三日。军医们焦头烂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贺匀所受的伤正中心口,一丝不差。只是皇天保佑,他的脖子上挂了一块老虎形状的铁牌,正巧被那弓箭穿透了,却也阻止了伤口再深一分,真是福大命大。 乌惑国三十万兵力全军覆没,自此也没了动静。大将军受伤昏迷,两位副将都不在军中,自然无人能领兵端了乌惑贼窝。 这日正午,一名小兵正在贺匀床边为他凉药,突然看见贺匀的眼睛动了动,他大喜道:“将军您醒啦!” 贺匀眨了眨眼,虚弱道:“嗯。” 小兵兴奋极了:“您醒了就好,我给您叫军医去!” 贺匀还未来得及再说话,那小兵已经跑出了帐外。没过一会儿,便有一名军医进来了,见贺匀醒了便说:“将军终于醒了,醒了就没事了。” 他弯腰为贺匀换胸口的药,贺匀问:“疫症...” 那军医的动作凝了一瞬,道:“将军先好好修养。” 贺匀心觉不对,情绪激动道:“怎么了!咳咳咳!”这一咳咳得他心头疼得厉害。贺匀顿时冒了冷汗,嘴唇立刻便没了颜色,但还是坚持问道:“得了疫症的兄弟们,他们...” 军医道:“是下官们无能,隔离区已经死了一半的人了。现在所有军医都进不去,就等着您醒来定夺呢。” 贺匀的心猛地凉了下去:“定夺?定夺什么?” 军医换好了药,为贺匀将衣物整理好,便跪到了床边,低头道:“若是不用火,这疫症定会蔓延到整个西南的,将军...” 说到这里他便说不下去了,贺匀也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他已经懂了,隔离区是一个巨大的污染源,若是不一把火烧干净,整个西南甚至整个中原都会遭殃。 贺匀越想越觉得伤口剧痛,呼吸也不畅快。他喘着粗气,脸色顿时煞白,颗颗汗珠从额头上往下掉。看得身边那小兵心惊肉跳,忙问:“将军您没事吧!脸像刷了一层□□似的!” 贺匀闭上了眼,缓了半晌,才重新睁开眼,用手将上半身支了起来,说:“我要出去。” 军医忙道:“不可啊将军,您重伤未愈...” “我要出去。”贺匀瞪着他。 军医不敢说话了,一边那小兵却是有些机灵,忙说:“将军,前些日子有一封信寄到了这里,但那时候情况紧急一直没人看到,好像是给您的!要先看看吗?” 贺匀怔了怔:“谁寄的?” 小兵道:“只知道是西北寄来的。” 贺匀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忙问:“在哪儿?” 那小兵被贺匀的反应搞愣了,竟是一时不知道是给他看对,还是不给他看对。 贺匀急了:“拿来啊!” -- 第88页 小兵忙一边道将军别急别急,一边跑到床边的柜子里拿了封信出来。贺匀接过去,展开一看,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数日无信,忧心忡忡,望复之。——旋。 那小兵眼看着贺匀从红了眼眶再到啪啪往下掉眼泪再到整个人哭得抽抽搭搭,站在一旁更是无所适从了。他隐隐听到贺匀一边在哭,一边念念有词:我什么都处理不了,大哥,我好想你啊。 贺匀哭了一阵子,抬头看见那军医和那小兵均是一脸迷茫加惶恐地看着他,也不觉得丢人,反而心里更冷静了些。 他将手中的信纸一折一折地叠好,塞回信封里,又宝贝似的压在了枕头下面,才对小兵说:“扶我去疫区。” 小兵自然诚惶诚恐,但也不敢违背贺匀的意思,只好小心翼翼将贺匀扶下了床,搀着他慢慢向外走。 军中的病情好在已经控制住了,除了疫区内的人,其余士兵不再有染病的现象。只是疫区之内的死亡人数越来越多,自有二十多位军医在里面染病后,就再也没有医官敢进去,已经彻底成为了隔离地带。 贺匀站在隔离区的墙外,那里还有几名医官。 “死去弟兄们的尸首还在里面?” 医官答道:“是的将军,尸体若是往外运...” 贺匀打断了他:“不用解释,我明白。” 医官显然十分为难:“将军,这...您准备如何处置?” 贺匀问:“里面...还有多少人生还?” “这...下官也不清楚,已经三日没能进人。按照之前的状况来看,死亡的速度很快,如今恐怕...” “也就是说,这疫区内的兄弟们每日只能等死吗?” 军医低头道:“下官无能啊,只是这疫症实在是无法解啊。若是...若是不及时扼杀,只会越传越广。” 贺匀听了这话,却是突然紧皱眉头,闭上了眼睛,几乎是整个人靠在了小兵的身上,像是忍耐不住似的吐了一口长气。小兵急道:“将军您没事吧!” 贺匀依旧闭着眼,深吸了几口气,他在缓。 军医也向前了一步,将手搭在贺匀的脉上,道:“将军!您这箭伤正中心口,如今刚醒必须卧床休息,不可走动啊!” 贺匀这才开口,声音却又虚了几分:“这么多的兄弟如今在里面等死,你叫我如何卧床休息。” 军医也知自己是说了句废话,不再言语了。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贺匀不愿意相信。 军医确实万分为难,却只能道:“下官无能。” 贺匀盯了他一会儿,移开了目光没再说话。 军医和小兵也沉默着不敢出声。 半晌,贺匀才推了推那小兵:“放开。” 小兵不明就里:“将军您...” “没事,放开。” 小兵只好放开了手,只见贺匀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了疫区的大门处,竟是面朝大门缓缓跪了下来,上半身挺得笔直。他注视了那大门半晌,突然俯身磕了一个响亮的头。 军医和小兵都被吓到了,几乎是下意识的也跪了下去。 贺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连着磕头三次后,直起身来已是满面苍白,丝毫看不见血色,眼眶却是越发猩红,热泪盈眶。 他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对着疫区嘶喊道:“兄弟们!今日,你们的将军,我贺明贤,对不住你们!” 疫区内隐隐传来了骚动,病患们挤到了门边。他们身上的乌甲已经脏烂到不成样子,他们从门缝拼了命地往外看,嘴里哭喊着:“救命啊!救我!将军救我们啊!” 却只见他们的大将军着着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一人跪在门前,对着里面拼命磕头。 疫区内的乌甲顿时像发了疯一样,已经三日没有人再进来了,军医全都放弃了希望,眼见身边的兄弟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他们恐惧至极,这种硬等着死亡来吞噬自己的滋味,太可怕了。 突然有一人捂着头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这样了!让我死吧!快让我死吧!” 疫区内顿时一阵哭天抢地:“让我们死吧!别再折磨我们了!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啊!” 贺匀跪在门外,他的嘴唇几乎要被自己咬烂了。他只能不停磕头,不停地磕,嘴里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直到他自己也不知道磕了多少次头后,他才直起身子,声音颤抖道:“烧。” 很快,便有一队乌甲拿来了油和火把,他们看见大将军跪在正门前,皆是面面相觑,脸上也尽是痛苦之色。都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如今他们又怎么忍心亲自动手烧了这疫区? 贺匀双手杵地,极其勉强地将自己撑了起来,转身颤颤巍巍地走远了一些。依稀感觉到身后掠起了火光,一股热气打到了他的身上。 贺匀原地怔了一瞬,方才一直被什么堵住了的胸口处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紧接着他捂住了心口,毫无预兆地呛出了一口血,脚下失了力气,整个人向后倒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我的章节点击,你们是跳着看的吗(捂脸) 我前天更新四章,昨天更新五章哦。 特地在这里说一下,不要看漏了哈~ 还是祝仅有的几个小天使看文愉快! 第49章小哭包 预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身体却落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中。那感觉异常熟悉,贺匀迷糊中脱口而出:“子忱...大哥?”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 第89页 匆匆赶来的谢旋看着贺匀苍白得不成样子的脸色。只见他嘴边方才吐出了鲜血,伤口处也已经裂开,正刷刷地往外冒血,胸前染红了大片。 谢旋要急疯了:“军医!军医呢!” 两名军医赶快跑了过来。 谢旋立刻捞起贺匀的双腿,抱着他大步向房间走去。 谢旋正坐在贺匀的床头,一张脸要多沉有多沉,要多黑有多黑。 两名军医以往也与谢旋打过交道,大概是从没有见过待人温和的王爷如此面沉似水、心气不顺的样子。于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汗如雨下地处理好了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谢旋道:“王爷放心,将军大伤未愈,情绪又太过激动,这才吐血晕厥。已经处理好了,无性命之忧。” 谢旋神色稍缓,这才抬头:“辛苦了。” 军医本以为他要发作,这下受宠若惊,忙道:“都是下官分内之事,现在只需等将军醒来便可。” “好,你们下去吧,我守着。” 待两人都退下之后,谢旋蹲下身,平视着贺匀的侧脸。 真应了他之前的想法,贺匀果真是瘦得脱了相。脸上没有一点肉,也没有一点血色,躺在那里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看得人心疼得要命。 他快马加鞭,一刻未歇地赶到西南驻地,听说贺匀在疫区便匆匆忙忙往那里赶。谁知道刚一去便看见火光一片,紧接着就看见不远处的贺匀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他几乎要吓死了,撒开了腿跑过去才接住了贺匀。 谢旋丝毫没有想到一来便见到这样一幅场景,直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 他对乌惑的情况只了解了一点,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回到西南驻地之后贺匀是怎么做的,也不知道贺匀是怎么带着剩余的十几万兵力与准备充分的乌惑大军相抗,不知道贺匀是怎么受的伤,也不知道今日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是他知道,贺匀大概是把所有突发的状况都应对过去了。 他很骄傲,但更多的是心疼。 谢旋在贺匀的床边守了半日,天已经黑透了。有人敲了敲门,是军医前来送药。 谢旋走了过去打开了门,将一碗药汤端进屋内,正往桌上放,突然听到很轻的一声:“子忱大哥。” 谢旋又喜又惊,急忙蹲了过去:“明贤?” 贺匀睁着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半晌都没再说话。 谢旋摸摸他的脸,急道:“明贤?” 谁知贺匀却猛地扣住了谢旋的手,一下就变了个脸色,带着哭腔道:“真的是你啊子忱大哥!我以为我在做梦呢!” 谢旋轻声说:“没做梦,是我。” 贺匀面部肌肉颤了颤,张口便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不住地咳嗽。谢旋哪里想到会是这个开场,急忙安抚道:“明贤别哭了,再哭伤口又该裂开了。” 贺匀抽搭了两声:“子忱大哥,我刚刚亲自下令,把生了病的兄弟们都烧死了,怎么办?” 谢旋替他抹了抹眼泪,温声道:“为什么?” “军医说,要是不把疫区烧了,疫病会传出去。那里面有很多兄弟都死了,治也治不好,我真的没办法了。”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谢旋看着他,缓缓地说。 “可是我觉得做了这个决定,像是一刀一刀在割我自己的肉。” 谢旋看他的模样也着实是心疼,只能继续柔声道:“这件事须得你自己想通,但是无论怎样,你已经击退了乌惑,算是为他们报了仇了。另外,你也保护了其他的人不是吗?” 贺匀继续哭:“没有,我只是把他们的大军给打败了,接着我就受伤了,一直到今日才醒,至今也不知道乌惑国主和他们那位长史大人的去向。” “怎么受的伤?你昏迷了几日?” “我们已经胜了,谁知乌惑长史躲在暗处放了箭。他们说我昏迷了三日。” “我知道了,其余的你就别管了,我来解决。”谢旋说着,便欲将自己的手从贺匀的手中抽出。 谁知他刚一动,贺匀反而攥紧了他,两眼红红的,问道:“你去哪儿?” 谢旋心中一动,安抚道:“拿药而已,刚送来的,再不喝便凉了。” 贺匀道了声哦,才不情不愿地撒了手。 “坐起来喝,慢一点。”谢旋站起身来,弯腰轻轻搂住了贺匀的肩膀,谁知一点力气都没使,轻而易举地便将他捞了起来。 “你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轻吗?”谢旋皱皱眉头。 “大概是因为受了伤,有些虚。”贺匀吸了吸鼻子,可怜死了。 谢旋帮他掖了掖腿上的被子,轻声道:“何止是因为受伤?你自小也没瘦到过这种程度。但凡是自己出门从来照顾不好自己,你让我怎么放心?” 明明说着责怪的话,可语气却那般轻柔。贺匀听着,心中不知哪里被戳到了,鼻子一酸又要哭。 谢旋没有看到,直接转身去端了药,再回过头来就见到贺匀一边低着头,一边轻轻用两个手背一齐抹着眼泪。 “怎么了?我方才不是在骂你啊。”谢旋简直惊到了,连忙解释。 贺匀一边摇头一边吸鼻子,看着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谢旋坐了过去:“平日里打你骂你从没哭过,如今这是怎么了?” -- 第90页 “子忱大哥,你别笑我,我一见你就忍不住。” 他这些日子是受了委屈了,人的心中若是揣着委屈,在见到至亲之时总是会忍不住落泪。 莫名其妙被骗来了西南,紧接着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想都想不到的变故,第一次出门打仗,心中要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 只是之前他是大将军,必须保持冷静。现在一看到谢旋,他立刻忘了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只知道自己憋屈,憋屈死了。 谢旋简直没了脾气,拿出了少时哄小贺匀的语气道:“好了好了,有什么委屈一会儿再说,总得把药先吃了。” 于是贺匀一边抽抽搭搭,一边喝完了谢旋喂给他的药。 谢旋全程真的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放好了碗才问道:“贺大将军,你在别人面前也是这副德行?” 贺匀道:“怎么可能。” 谢旋笑了:“我想也不可能,哪有如此不要脸面的。” 贺匀那股忍不住要哭的心思总算是收了回去,瞪他一眼道:“你还笑,你知道我看到外面虫子满天飞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我恨不得两腿一软直接瘫在地上,什么将军不将军的,谁爱当谁当。” 谢旋却真的不再笑了,他语气颇为认真道:“明贤你知道吗?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贺家的一片天,甚至是大魏的一片天,你都有资格顶起来。” 贺匀怔了怔:“嗯?” 谢旋道:“我很骄傲,特别骄傲。” 贺匀又愣住了,无论何时何地,子忱大哥的话总是太有魔力了,总是让他一听到,便心神一晃,心慌意乱。 这边谢旋话锋一转:“明日黄副将会带着十五万大军抵达,我给他留封信,你让他按信上指示做便是,银甲他随便用。你就好好休息,多吃东西,按时喝药,别动脑子。让你那些乌甲兄弟也好好休息一阵子。” 贺匀忙问:“你要走吗?” 谢旋道:“皇上昨日便召了我回京,我却先来了西南,若再不回去便真是抗旨了。” “西北的事都解决了?皇上如此着急叫你回晋阳做什么?” “嗯,楼媛顺利拿下了,东胡与我朝依旧友好,现在西北基本是平定了。” “那皇上着急叫你回去干什么?”贺匀还是问。 谢旋看了看他,笑道:“朝中政务繁多,皇上总有需要我的地方。” 贺匀不乐意:“朝中那么多大臣,真的不行皇上与苏相商议便是,怎么什么都要仰仗你?刚打完仗就让人来回跑,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啧,”谢旋敲他一下,“仗着自己是伤患就随口胡言,小心我揍你。” “...那你走便是。”贺匀撇撇嘴,“可是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走啊?” 谢旋露出了笑容,随手揉了揉贺匀的头发,将他扶着躺好,才道:“晚上也得走,你记住...一定等身体好了再回京复命。” 谢旋出了房间后,神情逐渐沉了下来。 按照这军中的疫症情况,京中的疫患恐怕也已经极其严重了。 皇城受难,若是真的无法诊治,那会是怎样的情形?他甚至不敢细想。 皇城中,一名乌甲匆匆步入御书房。 年轻的皇帝一见他,面呈欢喜之色,急切问道:“王爷回来了?” 乌甲道:“回圣上,王爷尚未回京,说是转告您,他须得拖延一日再归。” “可是西北之事还未了?” “西北之事已了,王爷前往了西南,应当是那里出了些问题。” 皇帝沉默了片刻,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谢旋连夜启程,也是用了足足两日才回京。 远远地便看见城门外有一堆平民聚集,谢旋骑马过去,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严重。 守城的士兵见了谢旋,连忙行礼道:“王爷。” 谢旋应了一声便问:“这些百姓为何聚在城门之外?” 那守卫面色也不好看,叹了一口气才道:“昨日封了城,他们皆有亲人困在了城中。只是现在他们进不去,亲人也出不来,于是越来越多的百姓跑到这里来,哭天喊地,昼夜不歇。” 谢旋了解了情况,便知道城中目前的情势已是十分严峻,否则作为皇城,说什么也不能轻易封锁。他道:“给我换一匹马,我这马儿一路奔波已是没了体力。” 守卫应了声是便将谢旋的马儿牵走,换马去了。 而谢旋则是看了看一边的人群,继而抬脚向城门内走去。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一见谢旋将要进城,突然跑了过来,拉住谢旋的衣袖,大叫道:“凭什么他能进去我们却不能!” 守城的另外几名士兵大惊失色:“放肆!快放开你的手,那是王爷!” 老妇一听这人是堂堂的摄政王,显然惊了一瞬,却仍旧没有放开手,哭喊道:“王爷又怎么样!我家儿子只不过是进城做个生意,你们到底凭什么把他关在里面呦!” 一名士兵见状便想要走过来,谢旋却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俯身对那老妇说:“老人家,您知道城内是什么情况吗?” 老妇一听哭得更加厉害,道:“我怎么不知道!我知道里面现在有传染病!我知道我的儿子正无辜被困在里面等死嘞!我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呀,算我求求你们了,放他出来吧!” -- 第91页 谢旋于心不忍:“城内情况未明,凡是在此之前进入晋阳城的人皆有可能患病。我知道您的儿子正在里面,可他若是患病了,会连累更多的人。” 老妇似乎听到了什么绝不可能的事,大叫着说:“不可能!我儿不可能得病的!就算是得了病,也是你们这些封城的人害的!” 谢旋知道自己与这老妇说不清道理,只好说:“京中的所有医官都在尽全力研制药物,对不起..老人家您只能等。” 那老妇一见没了希望,赶快说:“那...实在要是出不来,让我进去不行吗?我一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我不怕死。可我的儿子在里面,我在外面真是急也急死了!” 谢旋毫不犹豫道:“不行。” 老妇神色一变,就要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当官的!就是不把老百姓的话当人话,我这条命是自己的,我自己要进去怎么不行了!” 她这一骂不要紧,却立刻有其他的人都朝这边挤了过来,附和着七嘴八舌道:“你们凭什么封城,你们想让我们妻离子散啊!” “好好的家啊,被你们给拆了!” “我的男人还在里面啊!” 一堆人一起哭喊,听得谢旋头疼欲裂。他来回奔波,片刻休息也没有,此刻居然光是听见耳边喧闹,便有些想吐。 正在谢旋被一堆人围住之时,突然有一双手出现,硬是将那老妇的手从谢旋的身上给扯了下去。 一个年轻的少妇,身着一身淡橘色衣衫,昂着头挡在了谢旋的面前,声音清脆道:“各位看清楚,这里是皇城,京中的大人物如今全在城中,封了皇诚是在保更多人的命,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不懂吗?” 这些人纵使心中有数,也断不会口头承认这一点,因为一旦连口头的逞强都放弃了,那他们就真的很可能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家人了。 人群依旧躁动,那少妇却是拉了拉谢旋,说:“子忱,此刻与他们说不清道理,不理为好。” 谢旋有些吃惊:“大嫂,你怎么来了?” 第50章疫患 陈秀将谢旋拉离了人群,这才说:“京中发了瘟疫,我想着你和阿匀定会往回赶,我放不下心。” 谢旋立刻知道了她的意思:“大嫂,你若是想进城可不行。” 陈秀顿了一下:“你怎得一句话就把我堵住了?” “你若是在伽蓝寺,我和明贤都放心。你与我们不一样,你不需要对这皇城负什么责任。” 陈秀道:“我知道,我就呆在将军府还不行吗?保证绝对不出来。” 谢旋看着她:“大嫂!” “好吧我知道了,我不给你们添乱。”陈秀只好说,“可若是皇城危机一解,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总行了吧?” 谢旋这才笑道:“当然可以。” 陈秀又问:“阿匀如何?何时回来?” “明贤在西南的战役刚刚结束,还需要收尾。他...受了点伤,我还未将城中之事告诉他,怕他不顾身体往回赶。” 陈秀立刻急了:“受伤?哪里受伤?严不严重?” 谢旋道:“大嫂放心,已经没事了。” 陈秀当然还想再问的更具体一些,可心中也知道谢旋回来是有要事处理的,便道:“那你先去解决疫患,一定一定要注意别染上病,我在外面等着消息。” 谢旋笑道:“好,大嫂也别太担心。” 谢旋与陈秀道别后,骑上马赶往了皇宫。整个皇城没有他所想象的鬼哭狼嚎般的惨状,反倒是死气沉沉。 街上一个人也看不见,各式各样的小摊如今冷冷清清地摆放在路边,有的甚至倒在地上。 大概是所有人都不敢出门,萧条极了。 谢旋在宫门前放下马,便小跑着往御书房去,他还是身穿银色铠甲,连朝服也没去换。 果然进到御书房时,看见几位大臣正站在其中,皇帝坐在桌案旁,以手扶额,疲惫至极的模样。 谢旋行礼道:“给陛下请安,臣来晚了。” 皇帝抬头盯了谢旋半刻:“无妨,王爷来了就好。” 谢旋心思敏感,总觉得这话里有些不对劲的滋味。只当是自己抗旨先去了西南,惹了皇帝不高兴了,便未起身,继续道:“陛下,臣收到谕令却未火速回朝,反倒是先行去了西南,臣知罪。” 皇帝道:“王爷才立军功,何罪之有?” 谢旋觉得这话无法接,便直接道:“臣之所以前往西南,是因为这疫患,已在乌甲军中流行过一次。” 几位大臣听了这话皆是满脸愕然,皇帝这才露出了些吃惊的表情,坐直了身体:“王爷快起身。” 谢旋起身道:“此次疫灾非是天灾,而是人祸。乌惑国使用邪术,谓之玲珑蛊,西南乌甲军已经吃过一次亏。刚开始是以西北一种叫做黑玲珑的虫子作为载体进行传播,待患病人群增多后便愈发控制不住。” 皇帝忙问:“那西南?” “西南先前一直有疫患,贺将军无可奈何只好封锁了防线,因此消息传不到皇城。陛下放心,乌惑大军已被尽数剿灭,只是贺将军身受重伤,因此西南的战况还未来得及收尾。” 皇帝像是松了口气:“贺将军此次劳苦功高,便让他在西北先行养伤吧。” 谢旋却凛了神色:“陛下,太医署的医官们可曾说过有治疗之法?” -- 第92页 “暂时没有。”皇帝一脸忧愁。 御史道:“如今这城中的患病情况愈发严重,太医署夜以继日,也未曾有什么结果,否则苏相也不会建议封城。” 听了这话,谢旋皱眉思考了片刻:“城封了,隔离带呢?划分了吗?” 苏相道:“早有此意,只是,不好实施啊。” 谢旋明白了,患病人群一旦扩大,扩大到百姓已经深切感知到不可控的时候,他们便会害怕,害怕到极致便会暴动。流民暴动可以靠武力镇压,可是病患不一样,大部分的人都不敢靠近他们。 物极必反,今日城中如此萧条,可但凡有一点动作,动乱便不可避免了。不过这样也好,个人在个人的家里,总比大街上全部都是人要安全得多。 贺匀抬头看向乌惑的城楼,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之色。乌惑带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一个比一个更恶心。 此时的城楼正中间,悬挂着一颗头颅。贺匀认得,那是乌惑国主。 再向两边,便是一颗一颗的头颅排列开来,极为密集,看样子至少有千余颗。 城楼下方,血迹已经被风干了,皆是上面那些头颅所滴下的。若是再早些天来看,恐怕可以看见的便是一副“天降血雨”的场景了。 连黄裕也浑身抖了抖:“太他妈变态了吧!” 贺匀道:“还真是一次比一次更变态。” 黄裕看了看他:“将军,您这心脏受得了吗?王爷可是特地在信里嘱咐末将,千万千万不能让您亲自带兵来乌惑,您这...” “你可千万别告诉他!”贺匀赶忙说。 黄裕心想我才不告诉王爷呢,告诉了王爷你是个伤员肯定没什么事,遭殃的是我啊! “黄副将放心,收个尾而已,也无需大动干戈嘛。” 行行行,你说得都对... “眼前这场景,将军怎么看?” “国主的头颅在这里,几位重要朝臣的头颅也在这里。你看,”贺匀伸手指了指城楼上的三面旗帜,“城破人亡,旗帜却仍然悬挂的如此整齐,这位长史大人的执念,真是莫名其妙得很可怕。” “您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是乌惑长史杀的?” “这位长史可不效忠于乌惑,他效忠的是他自己口中的乌神,我猜就是穷奇兽一类的吧。我亲眼看见当晚乌惑军队战败之后,这位长史毫不留情地射杀了乌惑的将军,继而又用什么乌神发怒之类的言论逼的自己国家的士兵相继自杀,他就是个疯子。” 黄裕道:“距当晚一战已经时隔八日了,这长史恐怕早就逃了吧?” 贺匀却话题一转,突然问道:“周副将呢?” 黄裕愣了愣:“回晋阳...找援军?” 贺匀看着他:“那援军呢?” “是啊!老周呢?”黄裕一个激灵,“按日子算,早应带兵来了啊!” “疫灾是天大的事,京中若是已经得知西南这边发了疫灾,一定早就传消息过来问明情况了。” 黄裕道:“将军的意思是,京中尚不知情?” “这个时间,就算是王爷也应该到达晋阳了,周副将又怎么会没有回去?” “难道老周出了什么状况!” 贺匀思不得解,便先说:“解决完乌惑再说。” “可是这人全死光了,那个长史也早就逃了吧?” 贺匀摇摇头:“不见得。” 他取出黑狼,三箭齐上,丝毫不拖沓地引弓放箭,干脆利落地再一次齐齐射断了三支旗杆。 那三面红底黑纹的旗帜眼看就要掉落下来,却被一只黑色宽袖迅速拢了去。 紧接着城楼上方便传来了长史苍老嘶哑,甚至带着些怒意的声音:“贺大将军,还真是喜欢在这三面神旗上做文章啊!” 贺匀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在看见那抹黑色身影时,他再次引弓,两箭齐发,速度极快,准确无误地插入了那长史的左右肩。 长史发出了一声痛呼,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竟然还上前了一步,整个上半身暴露无疑。他举起手中的三面旗帜,声嘶力竭道:“乌神,长存!” 疯子!贺匀想着,再次举起了弓,这一次他准备直射心门。 乌惑长史却道:“将军可别后悔!” 贺匀听了这话,动作一顿,后悔什么? 乌惑长史长笑道:“你可知道千里之外的地方此时是什么光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意思? “乌神降世,灾或福兮,福或灾也!穷奇显灵,生亦死兮,死亦生哉!” 那佝腰老人神神叨叨,贺匀的心中却愈发不安。 他的箭头已直指那老人,怒道:“到底什么意思!” 长史瞥了贺匀一眼,继续笑道:“乌惑亡国,乌神长存!君臣离心,至亲散尽!穷奇显灵,乌神保佑,让这血的鲜红,庇佑大魏的儿郎吧!” 语罢,他将手中的旗帜撒向天空,三面旗帜快速下落。乌惑长史仍然大笑着纵身一跃,顿时血肉飞溅,城门前又添了一抹新鲜着的滚烫着的血腥气。 贺匀举弓的手迟迟没有放下,说实在的,他被乌惑长史的这份偏执,这份疯狂给吓到了,让他心惊的还有最后的这几句话,什么叫“千里之外”?什么叫“血的鲜红,大魏儿郎”?什么叫“君臣离心,至亲散尽”? -- 第93页 “将军?”黄裕在身边唤他。 贺匀侧头问:“晋阳是不是出事了?” 黄裕结结巴巴:“王爷特地嘱咐,在您痊愈之前千万别告诉您,因此...” 贺匀睁大了眼:“怎么了?” “晋阳于几日之前,也发了疫灾,如今只怕已经封城了。” “什么!”贺匀急道,“皇上急匆匆召子忱大哥回京是这个原因?” “是的。” “子忱大哥夙夜未休,身体本就吃不消,如今却上赶着往疫区跑?!” “...王爷他...” “黄副将,你带领兄弟们仔细勘察乌惑国内的情况,如若没有差错,直接收了便是!我要回京!” 黄裕这下可着急了:“将军您这身体决不能舟车劳顿,更别提晋阳现在的情况了!都怪我,若是早说了便逮住那乌惑长史逼他说出解法!” 贺匀道:“说了也没用,他是个变态,不会松口的。你听我的,西南交给你了,我必须回京。” 黄裕还想再拦,贺匀却直接掏出了金虎符,道:“听我的!” 黄裕一见金虎符,纵使千般为难,也只能道:“是,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三章,今天没有了哈~~~鞠躬! 第51章冯神医 “你们听说没有,京城如今全面封锁啦!说是有什么疫灾嘞!” “不是吧?封锁哪里也不会封锁京城啊,若是京城的人都嗝屁着凉了,咱大魏子民还怎么活啊!” “我听说啊,这不是天灾,而是人带来的灾难!” 距晋阳不远处的连云镇上,百姓们对于晋阳封城的讨论越来越多,简直是人心惶惶。 一间客栈的木桌旁坐着三个人:一个蓬头垢面、颇为不修边幅的老头子,一个普普通通、衣着干净朴素的少年,还有一个身着白色黄纹衫,长相清秀、素净却颇有气质的小公子。 听着一旁围在一起的人们的谈话,那小公子问道:“请问,你们方才说晋阳封了城,有几日了?” 一个说得正热闹的大汉回答道:“已经封了七日了!小兄弟你怕不是要进京吧?别去了进不去的!能进去也别去找死啊!” 那小公子道:“谢谢这位大哥,我知道了。” 一旁的另一位少年对他说:“你别急,将军不是还在西南吗?” 那小公子道:“二哥知道这个消息定会往回赶的,子忱大哥此时也应在城中才对,还有大嫂,她肯定放心不下。”小公子有些着急,又对一旁那老头儿说,“师父,您一定能解这疫症的吧?” 那老头手里拿着个鸡腿,一只腿在长板凳上垮着,眯缝着一双眼,吊儿郎当地提了提下巴。贺敛知道,他是让加酒。 冯奕却不干了,他伸出脚踢了踢那老头的腿:“你还要不要脸!一路上都是兰天供你吃供你喝了!能治就快说!不能治别在这儿装二大爷!” 那老头把腿往下一放,作势就要敲冯奕的头:“小兔崽子!老子是你干爹!怎么说话的!” 贺敛忙拦道:“没事,师父教我医术,我就当出学费,都是应该的。” 冯奕恨铁不成钢:“兰天啊兰天啊兰天啊!你真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啊!” 老头儿却很是满意地搂了搂贺敛,指着冯奕道:“看看!看看!徒弟比儿子孝顺多啦!” 冯奕顺手捞了根筷子便甩了过去:“老流氓!” “别乱扔。”贺敛眼疾手快地接过那根筷子,“小二,麻烦再上壶酒。” 冯奕痛心疾首,翻了个通天的大白眼。 待到酒上了桌,贺敛又问道:“师父,这疫情太严重,太医署的医官们都解不了,您...” “嘿,这小子怎么说话,老头儿我的医术,可比你们那些菜鸟医官强多了!” 贺敛欣喜道:“既然如此,您有把握了?” 冯奕又插嘴:“你听他吹牛逼,脉也没诊,病人一个都没看,有把握才怪!” 老头嘻嘻一笑:“你老爹我什么疑难杂症没治过?你这当儿子的也对我太没信心了!给我个病人,我看一看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冯奕一句不饶,哼了一声道:“会说成语就多说点。” “你这小子看过两眼书就开始嘲笑你老爹没文化,人家小兰天才是脱光了衣服也有墨水的读书人,人家说什么了吗!” 冯奕道:“兰天不惜得说你,我代劳了,不服啊?” 贺敛无奈道:“快别斗嘴了,等吃完饭咱们还得加快脚程进城呢。” “驾!驾!驾!” “哎哎哎让开让开!” “驭~” “哎呦我去!怎么骑马的你!” “对不住啊大兄弟!实在是对不住!驾!” 冯奕和贺敛循声同时向街上望去。 “......” “......” “兰天,那...是贺将军没错吧?” 贺敛扶额:“看这骑马的动静,是我二哥本人没错。” 他立刻站了起来:“二哥!” 专心骑马的贺匀只顾向前狂奔,没有听到被远远甩在后面的贺敛的呼喊。 贺匀急急忙忙骑马到城门边,守卫一见他便激动道:“将军!” 贺匀道:“你们好你们好!快让开!” 疾驰进城,甚至连城门边聚集的一帮人他都没有看到。直到行至街道,贺匀才注意到,平日里热闹非凡的晋阳城,如今怎么落败成这样的地步?不见一人,满目萧条。 -- 第94页 贺匀又加了速奔往王府,见到王府的门房时他简直像见到了亲人,翻身下马跑过去便问:“王伯,子忱大哥呢!” 王伯显然是愣了愣,才道:“将军!王爷...王爷他去太医署了,估摸着这个点儿快回来了,您快进屋歇着去。” 贺匀这才喘了几口大气,突然觉得心口有点疼。他道:“没事,我坐这里等,反正也没人。” 说完他便走到门边,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平复了呼吸后,他确定了,心口是真的疼。照这样赶路,不疼才是奇怪。 贺匀坐在那里,一手捂着胸口,面上的表情颇有些狰狞。 王伯还以为是怎么了,忙问道:“将军是不是赶路太急岔了气?小人给您倒杯水去。” 贺匀忙摆手道:“不用不用,等子忱大哥回来我就进去了。” 果然如王伯所说,没过一会儿,谢旋便从太医署那边的方向走了过来。贺匀忙调整好表情站了起来,谢旋猛地一见到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直到贺匀站起来了,他才确定。 还没等他先过去,贺匀倒是跑了过来,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问道:“子忱大哥,你没事吧?” 谢旋道:“胡闹,不是让你伤好了再回来吗?你一个伤员瞎跑什么!” 贺匀委屈道:“我的伤都好了。” “好了?你自己数数这才几天?” 贺匀继续悻悻道:“真的...薛平那平安符不是正巧帮我挡了一下嘛,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谢旋无语了:“你还觉得自己福大命大,挺了不起是吧?” 贺匀心道可不就是福大命大吗.....但他也知道被批评甚至被揍都是免不了的了。正巧胸口又疼的厉害,他顺势一倒,谢旋几乎是反弹式的便搂住了他,紧张道:“怎么了?” 贺匀一头扎到谢旋怀里,拖着尾音哼哼:“疼~” “哪儿疼?伤口疼?” “嗯~疼死了!” 谢旋着急了:“你说你,怎么就不听...” “哎呦大哥,我疼着呢,别说我了。” “......” 谢旋低头看了看贺匀埋在他怀里露出一半的侧脸,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顿时失笑道:“真疼假疼?” “......真疼。” 谢旋继续笑:“再给你一次机会。” 贺匀立刻站直了,咽了咽口水:“好像没那么疼了,呵呵。” 谢旋这才仔细看了看贺匀的脸,脸色的确是不好,嘴唇也是煞白煞白,只有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还算有点活力。谢旋轻叹了一口气,又稍稍往前,重新抱住了贺匀,将他的头轻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温声道:“是真疼吧?叫你别急着回来,怎么不听呢?” 贺匀的一颗心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砰砰地跳了起来,几乎要冲破嗓子眼跳出来了。半晌他才挤出一句话:“我...我担心晋阳的疫情,也...不,是更,更担心你。” 谢旋的心脏猛地漏了一拍,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身强体健,感染不到我身上的。” “这样当然最好,只是你总是奔波劳累,我怕你又不知道休息。” “你还说我,”谢旋敲他一下,“我就是怕你不好好休息,才连同黄副将一起瞒着你,你是个伤患,自己不清楚吗?” “我...我管不了那么多。” “我是不是应该揍你一顿,把你赶出城去?” “...子忱大哥别呀,我好不容易才赶回来的,你要揍可以,就别赶我走了,行不行?” 谢旋语气里有些无奈:“真是不省心。” 谁知贺匀埋在谢旋肩膀上低笑了几声,突然没头没尾喊了声:“兰天?” 谢旋不明就里:“嗯?” 贺匀猛地站直,右臂搭在了谢旋的肩膀上向前指着,简直要喷火了:“贺兰天!这个时候谁让你回来的!” 谢旋的耳膜差点被震裂,拍了一下贺匀的腰:“鬼吼鬼叫什么!” 接着他转过了身,就看见贺敛、冯奕、还有一名不认识的老头三人齐排站在后面。贺敛张开胳膊便跑了过来:“子忱大哥!二哥!” 谢旋赶忙挡在了贺匀身前,接受了这个巨大的拥抱,问道:“兰天你怎么回来了?” 贺匀却是激动得很:“快走快走快走!快出城去!爱去哪儿去哪儿!” “......二哥,封城了哎。” “是啊!封城了啊!你怎么进来的!” 贺敛理所当然道:“守卫认识我啊,我说是我二哥叫我回来的,他们就立刻放我进来了。” 这帮没长脑子的! “不...不是!你回来干啥呀!” “我回来帮忙的呀二哥。” “你...帮个屁忙啊!快走快走快走!” 谢旋回头瞪了贺匀一眼,贺匀这才安静下来。 贺敛接着道:“子忱大哥,二哥,你们记得冯奕说过自己的干爹是大夫吗?” 谢旋没有听过,但贺匀知道,他道:“记得啊,那又怎样?” 贺敛兴奋道:“现在他是我的师父,我就没见过比他还厉害的大夫!这次城中的瘟疫,就让他试试吧!” 第52章行医 两人一听,便齐齐向贺敛身后望去,想必这老头便是贺敛口中的师父了。 只是...这老头颇为不修边幅,着装破破烂烂,发型更是散乱,只用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细木棍插了个松散的发髻。身侧挂着个米白色却落满了灰尘的布袋子,袋子旁边也是破了好几个窟窿眼儿,整个人看起来活像个叫花子。 -- 第95页 贺匀舔了舔嘴唇,看向贺敛:“...这...师父?” 贺敛点点头,回头道:“师父,冯奕,你们过来啊!” 贺匀张了张嘴看向了谢旋,后者冲他眨了一下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只见冯奕伸手拽了拽那老头,两人才一起走了过来。 “王爷,将军。”冯奕拘谨道。 谢旋笑着对他点点头:“这位是你义父?” 冯奕道:“是的。” 那老头身量小,他抬头瞥了瞥谢旋道:“他才不愿意承认是我儿子嘞!我老头子临老临老还被儿子嫌弃,可怜喽!” 冯奕瞪他一眼:“我干爹就这样,王爷您别见怪。但是他医术的确不错,可以试着看看能不能治疗疫症的。” 老头继续道:“臭小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不错?老头子我江湖人称神医!” 冯奕又瞪他:“老流氓,闭嘴!”语罢又冲谢旋和贺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贺敛道:“师父和冯奕一直是这个相处模式,习惯就好。” 谢旋心中自然是有些高兴,太医署的医官们研究了数日也没研究出什么大概来,像眼前这位老人这样的江湖郎中,通常阅历丰富,没准真的能有所突破。 他问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那老头似乎对谢旋的态度很满意,道:“本人免贵姓冯,名神医,字神医,号神医先生,您瞅着随便叫。” 谢旋笑道:“那冯先生里面先请,暂时就在府中安顿吧。” 老头抬腿就要进,冯奕却一把拽住了他,低声道:“屁的神医,神棍差不多!”说完又转头对谢旋道:“王爷,您别这么客气,我干爹他...在哪儿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别回头再弄出什么乱子。” 贺匀这时才开口:“城里的客栈总之也住不了,就住在府里吧。” 贺敛也拉了拉冯奕:“没事的。” 冯奕简直要哭了好吗!就他干爹这性子,还没准会在当朝摄政王和大将军面前做出什么以下犯上的事呢!这...这心里压力太大了吧! 那老头甩甩冯奕的手,无所谓道:“就你事多,养个儿子像个老妈子一样。”语罢他便自顾自的边哼着小曲儿向府里走过去了。 冯奕:“......” 伽蓝寺近日来变得有些冷清,陈秀独自跪拜在佛像前,已有半个时辰了。一位大师手拿着一串佛珠,微笑着走了进来,道:“陈施主在祈福吗?” 陈秀回头一看,站起来微微俯身道:“三空大师有礼。” 那便是当日与贺匀在院中石桌前谈心的大师,法号三空。他问:“施主可是在为京中疫患担忧?” 陈秀轻叹一声:“是啊,晋阳封了城,我实在是担心我那几位弟弟,也担心林玄心心念念要守护的大魏安宁啊。” 三空笑道:“陈施主心胸能容天地,贫僧也实在是佩服啊。” “大师说笑了,什么能容天地?只是林玄惦记着的东西,我便分外在乎罢了。这大魏的山河是我父亲和丈夫一辈子守护的东西,如今总不能连一场疫灾也熬不过去。” 三空道:“万事皆有因果,也皆有定数,相信这次的灾祸也只是一时的。” “那便借大师吉言了。” “施主的身体可否好了些?贫僧见你三伏天里也有些咳嗽。” 陈秀道:“无妨,先前受了些伤,便落下了些病根,倒不是什么大事。这寺里清静,我住着也舒适,已经好多了。” 三空道:“那便好。” 一位身着乌甲,身形健壮,面容却有些憔悴的男子此时在伽蓝寺大门外,他问道:“小师傅,请问陈秀夫人是否在寺内?” “兰天,你出去将近一年了,可别告诉我是去学什么医术了。”两兄弟在贺匀的房间里,正在进行久违的二人密谈。 贺敛道:“我和冯奕先去了西南,又去了川蜀,紧接着去东南逛了逛,又直接北上到了东北,这些我不都写信告诉你了嘛。紧接着在东北遇到了师父,我和冯奕便一直跟着他行医了,医术我倒还没学到什么,但是基本的把脉呀包扎呀,小病用药呀我都可以的。” 贺匀道:“那老头真靠谱吗?” “二哥,别叫人家老头。” “...好吧好吧,冯先生,冯神医行了吧?他靠谱吗?” 贺敛道:“师父他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医术真的很好。我跟着他这几个月,也遇到过不少疑难杂症,其他大夫都束手无策,最后都被师父治好了。” 贺匀道:“若是真的那便最好了!此次这疫症严重得很,之前在西南军队里也有过一次,最终...哎不说这个,总之太医署现在是全无办法,只能相信这老头...先生了。” 贺敛却突然问道:“二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贺匀眨了眨眼:“啊?” 贺敛有些严肃:“你这面色分明是气血虚弱,是不是受伤了?” ......这小子几个月医术没白学。 贺匀道:“是受伤了,已经没什么事了。” 贺敛不放心:“我帮你看看。” 贺匀笑道:“那也行,你帮我重新包一下,正好这绷带勒的我有些难受。” 贺敛嗯了一声,把贺匀推到床上躺着,自己回房间拿医药箱去了。 待他回来,贺匀一看这医药箱,还真是像那么回事。贺敛的动作更是像模像样,先是把药箱放在一边,接着便坐下十分熟稔地抚上了贺匀的脉,片刻他的眉毛便簇了起来,语气里有些生气道:“二哥,你怎么这样?” -- 第96页 贺匀一头雾水:“...怎么了?” 贺敛站起身,将贺匀的衣服和绷带都解开,手中拿了一条新的纱布帮他换上,道:“你这伤刚开始就没养好,虽然你身体好,但要是再不听话会落下病根的。” “小白云,”贺匀笑了,“你还真厉害。” 贺敛丝毫不开心:“你还开玩笑,自己的伤多严重自己不知道吗?” 贺匀道:“我的小白云要造反了,敢凶他二哥了。” “我...我没有凶你,我给你开点补气血的药物,每天都要喝啊!” 贺匀笑:“知道了知道了。” 谢旋在外面敲门:“你们两个,把客人丢在外面自己藏起来说悄悄话要说多久?出来吃饭。” 贺匀忙坐了起来,还未将衣服穿好,谢旋已经推门进来了。 看见贺匀上半身裸着,像是重新包扎过了的样子,谢旋便走了过去,一边帮他穿衣服一边问贺敛:“你二哥这伤怎么样?” 贺匀急忙假咳了几声,谢旋瞪他:“你再咳!” ......不咳就不咳。 贺敛这才说:“二哥身子好,倒是没什么事,就是他自己不知道好好养着,所以还得喝几天药了。” 谢旋放下了心:“你二哥就是欠收拾。” 贺敛深感同意,连连点了点头。 三人很快便从房间里出来,冯神医已经坐在了圆桌旁,而且是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主位上,冯奕正在一旁对他吹胡子瞪眼:“你你你快起来!像什么话!” 冯神医任冯奕怎么拉他就是不动:“桌子摆在这里就是给人坐的,臭小子干嘛拉我?” 冯奕简直是无话可说:“这是别人家里,你一屁股往主位上一坐算怎么回事!老流氓你看看清楚,这是摄政王府!王府!” “王府怎么了?他就是皇上,也是现在有求于我,要不然我走好了呗。” 冯奕要打人了。 三人走了过去,谢旋道:“没事,在我这里不必讲究这些。” 冯奕道:“王爷,我知道您随和,可架不住这老流氓蹬鼻子上脸啊,都是惯的!” 冯神医嘿了一声:“还吃不吃饭了?” 眼见冯奕两眼冒火,袖子都撸起来了,贺敛赶忙推了他坐下:“好了好了,一张大圆桌哪有什么主位不主位的。” 好不容易几个人和平地上了桌,贺匀问道:“冯...先生,你看病需要什么条件吗?比如人手药物什么的?最好今日便看,这城里的百姓也好早日摆脱痛苦。” 冯神医拿起一壶酒咕噜噜喝了一大口,道:“这可不行,这病不是随便看的。” 谢旋问:“先生的意思是?” “像这种病啊,都是一个传两个,两个传三个,每个人感染的时间不一样,症状当然不一样喽。要想让老头子我来看,必须得是新新鲜鲜染上的,症状还未凸显,这样我才能知道所有症状是从哪里开始的不是?你们当看病多容易呢,讲究多得很嘞!” 需要刚刚染上病的?这... 谢旋与贺匀都发了愁,城中百姓这么多,要如何挑出一个刚刚才染病的呢?再说症状未发之时,又有谁能确定自己染上病了呢? 谢旋道:“刚刚发病的或许好找,但染上了症状却还未发病的,这不好找啊。” 冯神医又说道:“还不止嘞,这个病人还得是个不怕死的冤大头,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哦。” 谢旋道:“老先生的意思是,若是做这第一名被试的人,极有可能会死亡?” “也可以说肯定会一命呜呼。”冯神医自顾自地狼吞虎咽,仿佛并不在意一样,“这第一个人,症状还未凸显,我得从他身上找出病源,就免不了各种药混着使。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你们总懂得吧?死了就算他幸运,若死不了那才叫痛苦呢。” 这可就难上加难了,不说这样一个人很难去找,纵使找到了又凭什么要求人家牺牲自己去救别人呢? 几人脸上都有些愁色,冯神医饭菜塞了满嘴,好不容易才腾出了空说了句:“这些杂七杂八的你们自己解决,跟老头子我可没关系,我只负责治病。” 第53章乌惑遗民 晋阳城的大街已经萧条了数日,人人都闭门不出,都担心一旦出了门便会染上疾病,城中一片死寂。 只有几名民间大夫的医馆里挤满了人。这些人大都是病入膏肓,整张脸上呈现乌黑的颜色,眼眶周围更是发了肿,从脖子开始先是流脓,继而便是腐烂,全身的皮肤已经找不出一寸完好的。 甚至有些医馆的大夫束手无策后,也只好将自己关进房间里,任凭外面的病人如何鬼哭狼嚎,也不敢打开屋门出去。 空无一人的街外突然出现了一抹乌黑色的身影,他走的颤颤巍巍,明明是高大的身形,此刻却显得有些孱弱。 他的手中拿着一摞黄色的纸张,每张纸上都隐隐透着红色的印记。他一边缓缓前行,一边将手中的纸撒向空中。待所有纸张散尽之时,他正站在将军府前,向着里面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身重回了街道上。 人们恐慌至极,躲在家中一步也不敢往出迈。 没有患病的在咒骂患病的人,咒骂朝廷,咒骂当今圣上,也咒骂坚持封城的几位大臣,咒骂执行封城的乌甲军,还有掌管乌甲军的他们的大将军。 他们此刻不会留出一丝一毫的余地来考虑朝廷以往对他们的民生补贴,考虑京城的大人物与他们一样被困在疫区只为阻止疫症蔓延,考虑贺大将军前不久才在西南差点丢了性命只为保卫这个王朝的安宁。 -- 第97页 他们只知道,他们被困住了,是这些当官的不给他们生路。 而患了病的人同样在咒骂,为什么?为什么朝廷不来拯救他们,为什么太医署至今不能救治他们? 凭什么?凭什么生病的是他们?凭什么痛苦不堪的是他们?他们做错了什么? 人都是这样,希望被给予,一旦别人给予不了他们东西,他们就会反过来去责怪。 而就在这时,寂静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悲切的呐喊,格外清晰。 那声音喊道:“将星祸世啊!” 将星祸世,将星祸世,将星祸世! 不久前便有写有将星祸世的纸张流传,可那时灾祸并未降临到他们的身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并不在意。 贺匀将军刚一上位,国舅爷和郑王殿下便联合造反;东南发了天灾,数不清的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西南和西北同时爆发战乱;现在这皇城居然爆发了瘟疫!这不是祸世是什么! 若贺大将军是这灾难的源头,那就去报复他啊!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无数的百姓只因这一句将星祸世,多日来的恐慌一瞬间全被放大了无数倍,他们的理智瞬间坍塌,只觉得现在这生不如死的生活终于有了个源头。 而这个源头,就是当朝的大将军。 他们终于受不了这种煎熬,先是一户人家破门而出,却看见满地皆是黄色的纸张,在那上面用鲜血写着四个字:将星祸世。 格外刺目,格外狰狞。 紧接着许多户人家的门都被打开,有的是粗暴的踹开。人们涌到了街道上,开始朝着将军府的方向拥挤过去。 前些日子的死寂仿佛从没有存在过一样,现在有的,只是刺耳的喧闹。 早就说了,物极必反,死寂之后必会动乱。 谢旋等人正在府中商量如何能够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病人,门房来报,说是一名乌甲在门外求见贺将军。 贺匀与谢旋对视一眼,心中奇怪,两人便一齐出了门。 那站在门口的乌甲正是副将周散。贺匀忙道:“周副将,为何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你...怎么搞得这样狼狈?” 周散面色发黑,面容十分憔悴,在看见贺匀的那一刻,却是双眼充泪。 贺匀不明所以,只得上前一步,拉住了周散的胳膊,道:“进去再说。” 一直站在一边未出声的谢旋却在此时双眉一凛,立刻将贺匀拉开,并出手直接拧了周散的手腕。 一柄匕首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贺匀惊到了,谢旋则是冷声问道:“你是谁?” 周散手腕脱臼却是面无表情,片刻后冷冷地说了一句话,他道:“乌惑遗民。” 贺匀脑子里哗的一声响,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周散说是回京求援,却一去不归。 谢旋继续问道:“你想做什么?” 周散道:“我想做的,皆已经做到了。” 贺匀立刻道:“这京中的疫患,是你?” 周散没再做声,算是默认了。 “那疫源是什么?!” 周散低声笑了笑,再抬头时已经面目扭曲,道:“我啊。” 他将脖颈处的衣物稍稍往下拉了些,便露出了一大块腐烂了的还在冒着黄脓的皮肤,贺匀只看了一眼,便道:“疯子!” 周散向前走了一步,谢旋立刻又将贺匀往后拉了一步,往他面前挡了挡。 周散道:“放心吧,轮不到我来害他,现在想找他讨个说法的人多得很。” “什么意思?” “你们会知道的。” 贺匀无法相信:“你在大魏有二十年了吧,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周散道:“没什么好处,只因为灭我乌惑的人是你,是大魏的将军。家国之恨,自然要报复到仇国之民的身上。” 贺匀情绪有些失控:“你们这些乌惑人到底每天想的是什么!” 周散却是哈哈哈大笑起来,他病入膏肓,一边笑一边还在大力喘气,好像随时一口气上不来就会倒地而亡一样。 这样的笑让贺匀生出了一丝毛骨悚然之感。 “想的是什么?我们只信伟大的乌神,乌惑如今亡了,这便是乌神对你们的惩罚!你们只能接受!” 乌神,又是乌神! 贺匀心烦意乱,险些冲过去揍他一顿,乌神乌神乌神!乌惑被亡的时候你们的乌神来救你们了吗!真是荒唐至极! 谢旋侧身拦住了贺匀,示意他先别激动。问道:“你来做什么?不会只是拿着把匕首来刺杀大将军吧?” 周散听到这句,才露出些痛苦的神色,竟是呜咽道:“我在京二十年,先后跟随贺庭、贺青、贺匀三位将军,本以为乌惑与大魏可以相安无事,只可惜啊,终究是各为其主。今日我来,只说一句,昨日我上了伽蓝寺,拜见过夫人。” 谢旋和贺匀听到这话,两人都急了:“你做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散大笑了几声。 贺匀立刻向他扑过去:“你他妈做了什么!” 周散轻易被扑倒在地,便没了动静。 谢旋还保持了一丝理智,弯腰将贺匀硬扯了开来。 周散整个人却像是一瘫烂泥似的瘫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 这时,从四面八方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叫喊声。谢旋心觉不对,赶忙推了贺匀向府中去,同时吩咐道:“快关门!” -- 第98页 门房的反应也快,赶忙关上了大门,架上了门栓。 很快便有许多人在外撞门的声音,有人喊道:“将军!将军你出来!救救我们吧!” “将军你快出来啊!别再让我们承受这些了!” “狗日的贺匀你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贺匀脑中一团乱麻,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旋摇了摇头,却见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大堆纸张,他走过去捡起一看,先是惊愕,继而了然,道:“想必是那乌惑亡民,故意将矛头指向了你。” 贺匀也稍稍冷静了些,道:“他想造成京中动荡,借此让疫症传播的更加严重?” 谢旋本来十分担心贺匀会往这将星祸世的牛角尖里钻,却没想他竟能保持理智往另一方面想,一时有些欣慰,道:“现在看来,就是这样。京城百姓皆闭门不出,这样乌惑的目的便不能达到,此时这样妖言惑众,定是为了搅乱民心。只是乌惑即已亡国,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贺匀冷笑一声:“子忱大哥,你没有亲眼见过乌惑人有多疯狂,他们既然亡国,自然不想让大魏好过,报复心罢了。” 谢旋拍拍他:“这里动静这么大,皇城护卫片刻便会赶到,我和你一起先去伽蓝寺,先别慌。” 贺匀抬头看他,这才没能绷住,露出了些慌乱之色,道:“...嗯。” 如谢旋所说,陆川带领皇城护卫很快便赶到了,一队乌甲以布巾掩面,以长矛长刀为屏障,为王府隔出了一个通道。 这时陆川才看见人群之中竟然躺着一名身着乌甲的男子。他走过去,在看清了那是周散的脸之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赶忙敲门道:“王爷!王爷!这...老周...这是怎么了!?” 大门里面,贺敛也是一脸忧色,问道:“子忱大哥,二哥,这是怎么了?” 谢旋对他道:“兰天,你和冯奕,还有冯老先生都好好在府中,不要出门。我与你二哥出去有些事,很快回来。” 贺敛看向贺匀,贺匀也对他说:“去吧,好好呆着。” 贺敛当然不放心,可左右看看又觉得自己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好点点头道:“哥哥们,你们要小心。”便回府里去了。 谢旋与贺匀早已心急如焚,打开了门看见陆川的情绪十分激动,贺匀才道:“副将先听我说,周副将他是乌惑国民。” 陆川道:“这...将军您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 “陆副将,现在需要劳烦你处理好这里的情况,我和王爷须得外出一趟,会尽快回来。至于周副将,他是京城疫症的来源,你...自己注意。” 陆川纵使心下无比疑惑,在面对贺匀的命令时也只能先答了是。贺匀点点头,道了声辛苦,便与谢旋驾马疾驰而去。 第54章暴乱 乌甲军在王府外几乎围了个水泄不通,也很难将暴动的民众遣回。加上这些百姓身体状况尚不明,很多乌甲只敢用武器来做阻挡,却不敢上手去碰。 陆川站在原地,也是焦头烂额。他本想将有明显症状的人先行强制排离现场,关到朝廷早已准备好的隔离区域内。这种方式在现在看来本就要费很大一番力气,未想却又引发了巨大的民怨。 “都不是人呐!都不是人!把我们拖走干什么!关到隔离区去吗?!不给我们生路啊!” “晋阳都成了巨大的隔离区了,你们这些当官的还想干什么呀!” “副将大人副将大人!求你了啊!救救我们吧!” “祸源是贺匀啊!为什么不让我们走,有什么报应也别来找我们啊!” 陆川喝道:“住嘴!” 但是此刻的民众皆是处在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当中,没有人还会服从乌甲副将的命令。他们眼看着谢旋与贺匀绝尘而去,以为他们是要逃跑,便更加暴动,场面十足混乱。 突然,被拦住的民众一处传来了嘭的一声响,陆川循声望去,顿时火冒三丈。竟是一名百姓抄起一个瓦罐砸在了一名乌甲兵的头上。 那瓦罐支离破裂,乌甲兵一摸自己的头顶鲜血横流,眼前一抹黑便晕倒在了地上。他一旁的几名士兵赶忙蹲了下去查看情况。 陆川大步走过去,双眼冒火,一把把那当众行凶的男子揪了出来,怒斥道:“再乱来我他妈让你给他赔命!” 那男子被陆川一声怒喝吓得懵了一瞬,却立即恢复过来,竟是撒起了泼,想要挣脱。可陆川堂堂一个炮甲兵副将,又生的人高马大,拽着他的衣领便把人拎了起来。那人双手双脚一起乱挥,嘴里喊着:“救命啊!朝廷命官打人啦!” 陆川气极,一手将他重重摔在了地上。 此刻一名方才蹲下去的士兵起身道:“副将,他他他头上都是血,怕是要死人呐!” 陆川立即道:“快送回军大营,唤军医。” 此时身后却响起一声清亮的声音:“陆副将,让我试试吧。” 陆川回头一看,三公子正站在门前,目光落在受伤的士兵身上。 贺敛在府内早就听到了外面喧闹的声音,顾及到谢旋和贺匀让他在府中好生呆着才一直犹豫着没有出来。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抬脚便想往外走。 冯奕一把拉住了他:“哎哎哎兰天,外面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别出去了。” -- 第99页 贺敛道:“这些人都追到王府来了,我方才一直听有人口中念着我二哥的名字,想必与我二哥有关。” 冯奕道:“可是王爷和将军都吩咐了让你不要出门,门外这么乱,万一真染了病可怎么好啊?” 贺敛思考了片刻:“师父不是需要一个刚染上病尚未呈现出症状的人吗?若是...” “打住打住!兰天你是真不要命啊!”冯奕一听贺敛这么说自然吓得半死。 贺敛看他大惊失色的样子,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冯奕,我只是想着总之也需要一个人,不是想要故意去门外染病的。” “哎呀你对不起什么呀!只是这症结还不明,你可不能随随便便犯险。” 冯神医从内房中走出来,正看到贺敛与冯奕在这里拉拉扯扯,问道:“你们这是在干啥?” 冯奕一看到他就来气:“你说干什么!你是来治病的,外面现在都是病患,到底能不能治!” 冯神医一脸莫名其妙:“老头子我这刚睡醒出来就挨儿子的骂,我招谁惹谁了真是的。” 冯奕更是一脸凶相。贺敛忙拦住他,道:“师父,京中有许多百姓聚在门前,你可不可以先去看看病情?” 冯神医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夸张道:“那可不敢,那可不敢呦!外面都是人,保不准老头子我出去,还没瞅着病人,自己倒先染上了呦!” 贺敛道:“要不这样,我也会诊脉,我去找一个病情尚不严重的,再来给师父你看。” 冯神医却是忙不迭跑过来拉住了贺敛的胳膊:“那可不行!小兰天你要是出去送死,那老头子我以后没得吃没得喝,要饿死喽!” 冯奕在一旁呸道:“不要脸!” 贺敛道:“师父,外面还有众多乌甲兵呢,他们都不怕,我只是出去看看而已不至于。” 冯神医继续拉着他:“外面有乌甲兵与我老头子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给我花钱不给我买酒。” 贺敛有些无奈:“师父啊,您是大夫啊。” 冯奕将贺敛拽了过来:“你跟他说什么大夫什么医德的他才听不懂!给钱的才是大爷!”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又响起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碎了的声音,贺敛和冯奕都愣了愣,随后向着大门走过去,透过门缝看了看。 正看见几名士兵围住了一个倒地的人,而陆副将手里拎着一名衣衫褴褛的百姓,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一名士兵站起来对陆副将说了什么,听不真切,贺敛却猜到了,民众暴动,有人受伤了。 他觉得不能再藏在府中了,便推开了门,道:“陆副将,让我试试吧。” 陆川回头,见是贺敛出来了,忙道:“三公子,这里有很多患者,不安全,你快回去。” “没事,不是有人受伤了吗?”贺敛侧身对冯奕说:“冯奕,你去帮我拿一下药箱吧,就在我房间的桌子上。” 冯奕左右看看眼前这副混乱的场面,面色纠结,但还是道了声好,回去取药箱去了。 贺敛则是在那受伤的士兵身边蹲了下来,轻手轻脚地检查了一下伤势,道:“伤口有些深,得进行缝合。” 冯奕拿着药箱出来了,贺敛便专心致志地为那士兵处理起了伤口。 被拦在外围的群众中突然又传出来一声:“这是贺家的三公子吧?老二不在老三管不管用啊?!” 贺敛抬起了头,什么意思? 陆川立刻只身往前一步,站在了贺敛的身前,道:“放肆刁民!你们什么身份!竟敢如此胡言乱语!” 人群中突然又乱了起来,似乎是有人想冲破乌甲所围起来的防线。这些百姓有的面呈病态,一看就是染了病的,此刻又是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许多乌甲都难免提心吊胆,不敢用全力去拦。陆川眼见这么多的乌甲兵竟是差一点被冲开了,忙喊道:“拦住!怕什么!” 贺敛处理好那士兵的伤口,吩咐旁人将他抬开了,才站起了身,问陆川:“陆副将,他们什么意思啊?为何像是要找我二哥的麻烦?” 陆川道:“尽是些刁民胡言,三公子别放在心上。” 这时,一名发了疯的男子一边拼命往前挤,一边喊道:“什么意思?将星祸世啊!这场灾患全是贺匀带来的!上天报复啊!” 另外有人喊道:“我大魏就不该用他贺明贤为将!自他上任,我们百姓遭了多少报应啊!” 一人竟情绪激动道:“就应该把贺家的人抓起来,才能解了老天爷的怒气!” 冯奕站在一旁已经要气死了,往前跨了一步刚要说话,贺敛却一手将他扯了回来,自己说:“你们说这话,有什么根据?” 他这声音虽不算大,却清亮得很,又带着些稍稍的怒气,语气便有些重。加上很多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位贺家三公子的身上,竟是都听见了。 一人道:“造反、天灾、战事、如今是疫患,这还不够吗!” 贺敛看向那答话的人,冷淡道:“这些与我二哥有什么关系?” 另外有人抢着说:“都是贺匀上任后发生的事!这就是老天爷在发怒!却全报应在了百姓的身上!如今我们这些没生病的人也要被困在城中,时时担心什么时候便患了病一命呜呼了,你说能怪谁!” 贺敛抿了抿嘴:“怪谁也怪不到我贺家头上,怪不到我二哥头上。” -- 第100页 冯奕在一旁有些怔愣,他还没见过贺敛这番模样。贺敛脾气好,从没有生气的时候,说话也从来不会是这种语气。 “我二哥前阵子在大西南,带着十几万残军与乌惑国三十万大军对阵,重伤而归,险些丢了性命。他是为了大魏的安宁,为了大魏的百姓,为了你们能够活得安稳。他大伤未愈,一听说京城出了疫患便匆匆赶了回来,一心只想着怎样解决疫灾,至今还是气血虚弱。如今你们说出这样的话,不觉得诛心吗!” 人群竟是静默了一瞬,随即有人哭喊道:“那怎么办!城中如今这样的光景,难不成还是我们百姓的错吗!现在等死的是我们!你让我们怎么办!” 贺敛气道:“我不管你们怎么办,总之你们要说我二哥,那你们就自己看着办。” 冯奕不禁在一旁给贺敛竖了竖大拇指,就应该这样,不识好歹的人爱咋地咋地!怎么着我们家将军还欠你们了不成! 冯神医又晃晃悠悠从门里走了出来,一见贺敛和冯奕简直要扎进人堆里了,赶忙跑过去一手揪着一个往后拽了两步:“哎呦你们两个臭小子呦,没看你们眼前那些人整张脸都不能看了嘛!他们离死不远啦!你们还不躲远点!” 立刻有一批人叫道:“你他妈说谁离死不远了!臭老头子!老子还没得病呢!” 另外一批人则哭喊道:“活不下去了,快些让我死吧啊啊啊啊!” 冯神医十分嫌弃地撇撇嘴,又抬起手捂上了耳朵,烦人呐烦人死了! 第55章隔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群的某一处突然之间极为吵闹,本来在那里拥挤着的民众慌慌张张往外围挤过去。 贺敛踮起脚尖朝那边看了看,顿时面露忧色。原来是那里有病入膏肓的人突然倒了地,正口吐白沫,十分凄惨。 一时之间人们都不敢靠近,都想往外退,可是人挤着人,谁也没办法真正退出来。于是骂人的声音、哀嚎的声音全部涌了出来,这场景简直比十八层地狱还要惨烈。 贺敛皱了皱眉头,喊道:“你们都先别挤了!越慌越乱啊!” 可是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人听到他的声音,即使听到了也没有人会冷静下来。 陆川的耐心早已经到了极限,也顾不得疫症易不易传染了,即刻下令道:“这里看起来有明显的病状的人立刻抓走,关到隔离区去!其余人驱散开,别他妈堆在一起!谁要是违抗,武力解决!” 乌甲军虽然害怕,可军人的素质还是良好的,听了命令立刻便裹紧了脸上的布巾,硬着头皮上。 民众虽然疯狂,但比不得行军打仗之人的力气,经过了一番闹腾,终于还是清走了现场一大部分的病患。 陆川看着一堆人被乌甲军拎的拎、拖的拖往隔离区方向去,心中刚想松一口气,却见远处飞来一根粗重的大铁棍,直朝着贺敛而去。 他自然是魂飞魄散,可先前为了维护秩序,他走到了离贺敛稍远些的地方,中间又隔着人,要立刻跑过去帮贺敛挡住是不可能的,一时间冷汗都流下来了。 谁知贺敛面上只是稍稍显露了一丝惊诧,立刻便抬起了手,干脆利落地将那铁棍拍到了地上。哐当一声巨响,可见这铁棍的分量之重。 陆川一颗心猛地落了地。差点忘了,将军府的三公子也是自小习武的,基本的反应能力还是无须担心的。 “呦呦呦!吓死老子了!”冯神医往后面跳了跳。 冯奕急忙抓起贺敛的手,一看手心中间一道紫红的印记,分明淤了血。他感觉自己要大脑充血了,转身便骂:“卧槽谁砸过来的!讲不讲理啊谁他妈对不起你们还是怎么的!” 贺敛拉了拉他:“没事冯奕,别生气。” 冯奕今天不知是第几次要气死了:“兰天咱们回府吧,一群不知好歹的,理他们做什么!让他们自己病死算了!” 陆川看见了险些伤到贺敛的元凶,怒冲冲穿过了人群,拎小鸡似的将他拎了过来,道:“三公子没事吧?末将真是疏忽了!这就处置了这刁民!” 这被抓住的人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大哭大喊:“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害的!你们还我老婆孩子!还我老婆孩子啊!我儿子才七岁啊啊啊啊啊!” 仿佛真的是贺敛杀了他的老婆孩子一样。 贺敛心知这人的妻儿应该是死在这场疫灾当中了,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可又一想,凭什么说是我们害的?又觉得很生气。 权衡了一下,他才对陆川道:“抓走就好,别管他了。” 这时,大部分的病人都被遣走,人数只剩下不足一半,大家的情绪却比刚才更加激动。他们一致觉得,将人遣到隔离区去便是朝廷不想对他们负责任,要任由老百姓们自生自灭了。 贺敛也是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有了十足无语的感觉,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么多的人可以理所应当的要求别人去给予,为什么可以毫无缘由的把责任全推到别人的身上。 可是气归气,他却并不打算真的不理,这关乎到整个晋阳城的生死存亡,不能随着性子来。 贺敛回过身对冯神医说:“师父,您看到刚才那些人的症状了吧,有头绪吗?” 冯神医道:“一群脏了吧唧的人扎堆骂街,我才不想看,没看没看。” “......师父您真是...” -- 第101页 冯神医对贺敛摆出一副反正不关我事的表情,又大又一副小兰天你怎可以这样现在连你也要教训你的师父了吗的样子。 贺敛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 这时冯神医又对着人群呸了一句:“要我说啊你们就回去等死吧,瞅瞅,瞅瞅,这空气里都是一股臭味,你们闹破了天不也没用吗?” 有人破口大骂:“死老头子你他妈是谁啊,轮得到你说话吗!我们就想让朝廷给个交待,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冯神医嘿呦了一声,举起手里的破蒲扇便扔了过去,道:“一群不消停的东西,现在病秧子们都被隔离了,你们还不拜拜天老爷,祈祷他们全死在隔离区里,也好省了你们的小命。闹闹闹!闹个屁啊!” 这群人一想,也有道理,隔离了那些人至少他们患病的几率减小了不少。 有人居然道:“那就赶快一把火烧了疫区啊!反正他们也活不了了,全死了我们不就安全了!” 贺敛一听这话才是很认真的生气了:“谁也不保证疫区外面的你们中没有病人,你说这话之前,最好祈祷自己没得病吧!否则...否则...” 冯奕立刻补充道:“否则一旦你得了病,马上把你抓起来烧死!” 贺敛哼了一声,回头继续对冯神医道:“师父,从这些人里轮流把把脉,一定能有些头绪的。我火候不够,您就帮帮忙,看一看吧。” 冯神医眨眨眼:“你没毛病吧小兰天,刚刚不还说要烧死他们吗?这会儿又要师父我去看!” 贺敛道:“是冯奕说的啊,不是我说的。” 冯奕:“......” 冯神医又往后跳了跳:“我不干我不干!这赔命的买卖打死我也不干!” 陆川已经遣军强制性的将人群驱散开来,另外有一队重兵在王府和将军府把守。这些人有骂骂咧咧的,有鬼哭狼嚎的,却都聚不到一起,只三三两两的还有在王府前晃荡的。 贺敛道:“人群已经散开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冯神医转身就想跑,冯奕一把扯住了他,道:“兰天,怎么办?” 陆川也走过来:“三公子,末将需前往皇城汇报情况,您还是回府吧,否则有什么意外,末将如何向将军交待啊。” 贺敛抿抿嘴:“好。”说着便向冯奕使了个眼色,两人扯着冯神医的两边胳膊一起入府去了。 陆川放下了心,吩咐乌甲一定要保卫好王府,才迈步走开了。 贺敛看陆川走远了,才道:“那我自己去,师父稍后再看,定不会染到师父身上,行不行?” 冯老头子一脸纠结:“哎呦徒弟呦!” 贺敛不理他,转身就走。冯奕也甩开冯老头子的胳膊狠狠瞪了他一眼,跟出去了。冯老头子原地跺了跺脚:“哎呦吃饱了撑的呀!儿子!徒弟!等等老头子我啊!” 贺敛一脚刚踏出王府,便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晃悠,但乌甲把守,那人不敢过来,只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在看见贺敛又出来时,他赶紧挥了挥手,神情有些激动。 贺敛仔细辨认了一番,确定来人后,迅速跑了过去:“老伯?” 周围有乌甲来拦,贺敛挥挥手示意不要紧,赶忙问道:“老伯,您怎么来了?” 那老伯有意挪远了些,有些支支吾吾:“三公子...您,您还记得我?” 贺敛道:“当然记得!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忘的。” 他说着便想去扶那老伯,却见老伯又往后退了退,头也埋得低了些,贺敛不确定道:“您...您不会...” 老伯露出一丝愁容:“是啊,但我刚刚患病,还能走得动。三公子,小民想求您一件事,您行行好,一定得帮帮小民啊!您帮了这个忙,小民会自己去疫区的,不会传染给别人的。” 贺敛忙道:“老伯您别这么说,您说要帮什么忙?” 老伯道:“前些日子小民和孙女一起到城中卖柴火,谁知正巧碰上了封城,我们祖孙俩没地方住,已经在街道上睡了好几天了。”他说着说着便要哭,一边抹眼泪一边继续道,“我老头子一个,身体不好,命没了也就没了,可我孙女璟雯要是再跟着我露宿街头,迟早也会得病的。三公子我知道您是个善良的人,您行行好,就给璟雯一个住处,其他的小民也就不奢求了啊!” 贺敛也抹了一把眼泪:“璟雯姑娘在哪儿?您放心,我肯定好好护着她。” 老伯感激万分,连连鞠躬道:“谢谢三公子!谢谢三公子!” 贺敛又要去扶他,老伯却赶在这之前又往后退:“三公子别碰我,我...我去把璟雯领过来。” 谢旋贺匀到达伽蓝寺,正好碰上陈秀从主殿祈愿出来,一见到两人便惊喜道:“子忱阿匀,你们怎么来了?可是京中疫患解决了?阿匀你的伤怎么样了?” 两人见陈秀似无异样,才稍稍缓解了一些紧张。 快步走过去,贺匀直接问:“大嫂,昨日周散是否来找过你?” 陈秀微微诧异:“周副将?是啊。” 贺匀急道:“找你做什么?” “周副将同我说,是你让他来与我报个平安的啊。”语罢陈秀也觉察出了不对劲,“阿匀,不是你叫他来的吗?” 谢旋道:“大嫂别慌,先与我们说说,昨日周散到这里来都做了些什么?” -- 第102页 陈秀将谢旋贺匀领回屋内,一五一十道:“昨日周副将前来找我,只与我说他与阿匀一道回京,因阿匀此时有要务在身,故先派他来与我报个平安。还予了我一封书信,说是阿匀叫他给我的。我看着的确是阿匀的字啊,只写了已归让我放心,也没什么特殊的内容。” 贺匀道:“那封信呢,你拆开看了以后放在哪里了?” “床褥下面压着呢,你们写的信我都会放在一起。阿匀,究竟怎么了?要不我拿给你看看?” 贺匀道:“大嫂,是周散亲手交予你的?你拆开看了,还压在床褥下一宿?” 贺匀语气焦急,陈秀不明所以。 谢旋也皱眉沉声道:“应该是模仿了明贤的字迹,大嫂,昨日周散前来,你没发现他有不对劲的地方吗?比如,身体虚弱或是面色不好之类的。” 陈秀想了想:“他昨日布巾掩面,我的确发现他说话有些中气不足,但他只道是两日未歇快马加鞭赶回来,又染了些风寒。我还提醒他京中疫患严重叫他小心些,就没往心里去。怎么,不会是...” “大嫂,将那书信拿出来烧了,即刻随我们下山,先回王府。” 第56章将军夫人 一路上两人为陈秀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起来周散没有其他的什么动作,他们现在担心的是陈秀会不会染上疫症,毕竟与那书信有直接的接触,还与周散近距离谈过话。 自从那次贺府被袭受伤之后,陈秀的身子一直不太好,这一点他们是知道的,也因此更加担忧。 而陈秀本人却对自己是否染病之事不甚忧虑,只是不敢相信道:“周副将真是乌惑遗民?这场疫症竟然是他以自己为病源有意为之?” 谢旋道:“目前已经可以确定是这样的。” 陈秀不说话了,表情看起来有些难过。贺匀问:“大嫂,你怎么了?先别担心,不见得就染病了,咱们回去先让大夫看看。” 陈秀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周散跟了你大哥九年,你大哥常跟我夸赞他做事稳妥,十分器重他。如今,这样一个人居然...” 贺匀心里也难过,他知道陈秀的意思。要让大哥知道了,也不知是气愤多一些,还是伤心多一些。 这京城里的人,为什么个个都要披着马甲?到底该信任谁又该防着谁?人心究竟还能有多复杂?这些问题在此刻紧紧包裹住了贺匀,让他觉得很辛苦。 此时已值深秋,二人担心陈秀的身体,于是回程便不再骑马,而是雇了马车。车夫不敢驶进城中,便直接由谢旋驾了去。 谁知刚一入城门便不太平,百姓们知道这通行无阻的马车内坐着贺匀,纷纷向这边挤过来,一口一个给他们一个交代、放他们一条生路的。 先前发生了王府前聚众之事,城中的乌甲都很警惕,硬生生隔出了一条道路让马车通行。 可是这道路是无阻了,架不住人的声音要传进来也是无阻啊。一时之间,外面的乞求之声、抱怨之声、甚至是谩骂之声都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三人的耳朵里。 陈秀的脸逐渐拉了下来:“简直不分青红皂白,你这几天都是这样过来的?” 贺匀勉强笑了笑:“没有,有心人传的谣言罢了,当务之急是先回府中给大嫂你诊脉,其他的等一切都结束了再说。” 陈秀盯着贺匀看了一会儿,才轻叹一口气说:“阿匀啊,你辛苦了。” 贺匀摇摇头,笑道:“这有什么的,骂一两句而已,又不会掉块肉。” 外面的叫骂声还在继续。 “贺匀才是这灾祸的根源!朝廷无眼啊,选了这么个人当大将军,是要触怒天...” 就在此时,谢旋隔着门帘说了句:“大嫂明贤坐好。” 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都是下意识便扶住了两边的小窗。马车突然加快、偏移了个方向,紧接着就听见谢旋在外拉住马绳。马儿发出一声鸣叫,停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妈呀我的腿断了啊!”有一人突然爆发了一阵声嘶力竭的叫喊,正是方才骂贺匀骂到一半的那声音。 谢旋冷冷的声音响起:“再胡言乱语,断的便不会是你的腿,而是你的头。” 他说完这一句,大概是气场太过强大,方才那嚎叫的像杀猪一般的人竟敛了声音不敢说话了,剩余人的叫骂声也没了什么底气。 谢旋重新拉了马绳,马车开始疾驰起来。 贺匀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让你们骂,知道厉害了吧。” 三人回到府中时,正看见贺敛与一位年岁不大的姑娘站在门前。那姑娘低着头,贺敛正与她说着什么。 “璟雯姑娘,你先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老伯将孙女领到王府前,与她前前后后交代了一番,才转身自己去了隔离区。 这个名唤璟雯的小姑娘哭了一场,想跟随爷爷一起去,却被贺敛手忙脚乱地给拦住了。现下两人站在门前,一个不愿进去,一个不知道如何去劝,颇有些尴尬。 冯奕与那冯神医在门内,与贺敛只隔着一道门槛。冯奕道:“是啊姑娘,这里,”他指了指冯神医,“我干爹,他是个神医,会有办法的,很快就能把你爷爷救出来。” 那姑娘抬了抬头,有些胆怯道:“真的吗?” 冯神医:“这可不敢保证不敢...哎呦!”冯奕见状忙掐了他一把,又一眼把冯神医的话给瞪了回去。 -- 第103页 贺敛也看了看冯神医,安抚璟雯道:“我们会尽力的,一旦有了治疗之法,立刻就会派医官们前去隔离区内进行治疗。” 贺匀下了马车,看见冯神医也站在门口,立刻道:“冯老先生,快帮我大嫂诊诊脉!”他说着便拉着冯神医的胳膊把他往里拖,冯神医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便不明不白地被拖去了大堂。 陈秀跟在后面,贺敛一见她立刻道:“大嫂!”陈秀刚想说话,就听见贺匀在大堂里喊:“大嫂快来!” 陈秀看了看站在门前那小姑娘,又用疑问的神色看了看贺敛,见贺敛一脸尴尬,才提了脚先向大堂走了过去。 贺敛抓了抓谢旋,道:“子忱大哥,这是之前救过我的老伯的孙女璟雯姑娘,老伯患了疫症去隔离区了,能不能让璟雯姑娘暂且住在王府里?” 谢旋明白了这姑娘的来历:“当然可以,你自行安排就好,我去看看大嫂。” 贺敛急道:“大嫂怎么了?怎得突然回来了?” 谢旋拍拍贺敛道:“先别急,让冯老先生诊一诊再说。” 贺敛让冯奕先带着璟雯去安排了间客房,自己跟着谢旋去了大堂。 冯神医手刚搭上陈秀的脉搏,便大惊小怪道:“哎呦呵这还真是正好!” 贺匀心急如焚:“什么意思啊?我大嫂有事没事啊?” 冯神医收回了手,不知又从哪儿掏出了一把新一些的蒲扇,边扇边道:“有事啊。” “有事?冯老头你倒是说啊,我大嫂染病了?” 冯神医一脸理所当然:“是啊,不用再找人了,现成的送上门还不好?” 谢旋也急了:“冯老先生,这件事不是开玩笑,您是认真的吗?” 贺敛:“师父!您严肃一点,我大嫂没事吧!” 冯老头子莫名其妙道:“我不是说了嘛,染病了啊,你们这儿一个两个三个的干嘛这样逼问我一个老头子,真是的。” 只有陈秀十分淡然:“老先生,您方才说不用再找人是什么意思?” “他们没告诉你吗?像你这样刚染上病还没什么症状的人,我正好用来研制解法啊。” 贺匀道:“不行!” 冯神医颇为不在意,靠在椅背上:“不行那就不行喽,反正我老头子没什么意见。” 陈秀问道:“老先生,若是用我来研制解法,您可解这京城的疫症吗?” 谢旋与贺匀同时急道:“大嫂!” 贺敛也道:“大嫂,不行啊!” 陈秀抬起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怎么不行,总之也需要一个人的啊,这不是正好?符合这条件的人不好再找了吧?” 贺匀道:“大嫂你不知道,做了这被试,十有八九会死的!” 陈秀这才怔了怔,轻笑道:“那怎么办?你们准备用谁来做?谁的命不都是命吗?” “我来!我来行不行?”贺匀片刻也不能冷静。 谢旋瞪他一眼:“胡闹!” 冯神医也道:“贺大将军啊,你真当老头子看不出来你这重伤未愈啊?若是用你来试,那便是伤上又加病,你的症状可不具备代表性啊!还有你,”冯神医看出贺敛想说什么,用那蒲扇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想都别想,我就你这么一个徒弟,你不给我打下手我一个人可做不来。” 谢旋说:“我的身体最好,若是我来,不见得会死吧?” 冯神医还未说话,陈秀却先说:“子忱啊,你头脑也不清楚了吗?现下这整个晋阳、整个朝廷、包括当今圣上,能离得了你吗?” 谢旋张张嘴,无话可说。 是啊,现如今这形势,有一丝一毫的懈怠都不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又怎么容得他摄政王卧病不起? 前后都是死路,一时间气氛有些死寂。 陈秀却突然站起身,面对谢旋贺匀贺敛三人抬起手来作了个揖。她双手平放于额前,微微鞠躬,没再抬起头来。 “大嫂,你这是做什么?”三人一齐要扶,陈秀退后了一步,保持方才的姿势,只一弯腿跪了下去。 冯奕安顿好了璟雯姑娘,正走到大堂前,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他一脸吃惊,顿住了脚步。 冯神医一跃而起,小跑着过去,一边推冯奕一边道:“走走走!咱父子俩自己耍去,不该看的别看!” 冯奕大概猜到了一些,顺着冯神医的脚步两人一起走开了。 剩余的三人被陈秀这一跪皆是跪得心中一颤,紧接着便开始忐忑,强烈的不安感爬了全身。 谢旋首先也面对陈秀跪了下去,贺匀与贺敛面色死灰,跟着跪下。 陈秀还是没有抬起头,只俯着身,他们听到她的声音。 “林玄一直以为我和他相识是在当年那场与笛栏的战役当中,其实,我早就仰慕上他了,只有他不知道而已。 我无父无母,是个流浪儿。十三岁那年,听说当兵的话朝廷会给免费的粮食吃,我就把自己打扮成个假小子,混进了军队,那年我第一次见到林玄。 他跟着父亲到军大营来看练兵,那时他也只有十五岁,没有多高的个头,可站在台上那副模样,我就觉得,这个男人真是英气。” 陈秀轻笑了一声,“我个头小,在军队里难免遭人欺负,也就是那次,林玄他正好撞见了一名人高马大的轻甲兵抢我的长矛。 -- 第104页 他还不到人家的肩膀高,却狠狠教训了一顿那轻甲,把长矛夺了回来,挡在我的面前对他说,欺负小个子算什么本事,哪天皮痒了到贺府找他打一架去。 我当时看着他的背影,就觉得再没有比他更高大的人了。 林玄他傻得很,对我说他喜欢我时也支支吾吾,生怕我拒绝他的心意似的。其实啊,我心里不知道多开心。 能嫁给他,是我这一辈子最最幸运的事。我时常在想,幸亏当日我掀开帘子进了营帐啊,否则是不是就错过了?若是错过了他,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啊。 林玄中毒后跟我道歉,说没能陪我一辈子,他对不住我,问我后不后悔嫁了他。” 陈秀的语气中有了一丝隐忍着的哭腔,“什么对不对得住、后不后悔的,我通通都不知道,光是林玄这个人,就是我一辈子的最大的福气了。 他十六岁就挂帅出征,朝廷里又多奸佞,活得辛苦,我心疼他,就想对他好。他却对我说,他怕自己对我不够好,叫我后悔嫁了他。你们说他傻不傻?他不知道吗?世上再没有人比他对我更好了。” 陈秀擦了擦泪水,才抬起了头,继续道:“林玄刚走的时候,我每天都想要是死了就好了,我想他,想他想的连觉也睡不着。 我也在想,或许时间长了就好了呢?再痛也会过去的啊。可是不行,没有他的日子活着也只是活着而已,甚至有时候,我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你们会不会怪大嫂自私?” 贺匀和贺敛早已经泣不成声:“不...不会的。” “为将者,若能战死沙场,那便是无上的光荣,因为这是为国捐躯,这是林玄对我说的话。我是他的夫人,是将军夫人,并不单单是你们的大嫂而已。所以这一次,算大嫂求你们,让大嫂出份力吧,好不好?” 话已至此,他们还能怎么办? 第57章取舍 冯奕与冯神医坐在侧屋前的走廊上。冯奕心中皆是担忧,冯神医还是一如既往的散漫,好像什么事都不关他的事一样。 冯奕被冯神医晃蒲扇晃得心烦,一把摁住冯神医的手,道:“我说老流氓,你真是个大夫吗?” 冯神医瞅他一眼:“纠正,是神医,不是大夫。” “我看也是,用一个人的命去换一城人的命,是个大夫估计想不出这种法子。” “我说你是不是对你老子有什么意见,啊?” 冯奕白他:“意见大了去了!这天下的大夫不都应该以救人为己命?怎得就你一个人,给钱就是大爷,懒得治就不去治,你这算哪门子大夫?” “儿子,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你给他一颗枣他不会感谢你。他只会追着你骂,问你为什么只给一颗,为什么是枣不是苹果,为什么不直接给银两。谁年轻的时候还没一颗悬壶济世的心呢?不都是被磨没了吗?这能怪我吗?” “...就算是这样,那以命易命,听着也不像是正经的方法啊?” “儿子啊你也是当过两年兵的人,你们行军打仗死的人不少吧?为了谁?是为了大魏的百姓吧?这就不叫以命易命了?” 冯奕想反驳,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冯神医蹲到了栏杆上,继续晃着他那把新蒲扇:“老头子我早说了,我只管治病,至于谁愿意舍了自己的命,这我管不着。自己的命那就是自己的,愿意牺牲说明他自己觉得牺牲有意义,那就随便呗。 你看到昨天那群人了吧,贺家三个将军南征北战这么多年,换来一句感谢了吗?贺匀小将军顶着重伤千辛万苦从西南赶回来,直到今日脸色还是煞白,换来一句好话了吗? 这个世上啊,高尚的人不少,可懂得感恩的人却不多,看自己的取舍喽,反正老头子我不愿意干白出力不讨好的事。” 冯奕竟是被冯神医这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是啊,自己的命是自己的,别人又能怎么样?有的人愿意只为自己活,而有的人愿意为更多的人活罢了。 贺敛在走廊口喊了一声:“师父,冯奕。” 冯奕一回头,看他眼眶周围还是通红,急忙站起来走了过去,问道:“兰天,没事吧?” 冯神医也看了看贺敛,竟是微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口气,才恢复神色摇摇晃晃走过来:“商量好了?” 谢旋站在贺敛身后,道:“冯老先生,那就麻烦你了。” 治疗需要马上进行,再晚一些症状便会凸显。冯神医拉着贺敛进了陈秀的房间,他没有副手,的确需要贺敛来打下手。 冯神医需要每隔半柱香的功夫为陈秀把一次脉,症状初显之时迅速配好第一副药,症状每变化一些便配好相应的药物。最终才能进行对比,发现这症状究竟是在身体的哪个部位进行扩散。 这过程十分漫长,也极度耗神。 贺敛已经恢复了冷静:“大嫂,你现在没有不舒服的吧?” 陈秀道:“还没有,不舒服了我告诉你。” 贺敛不再说话了。陈秀才问:“阿敛怎得突然对医术感兴趣了?” 贺敛道:“不算突然了,很久以前我便想学医。” 陈秀笑道:“也是,你十岁便识药,哪像你二哥,凡是跟药物沾边的一个也分不清楚。” 贺敛道:“我会更加努力学的。”这样,我才不会谁也救不了。 -- 第105页 陈秀突然看了看冯神医:“冯老先生,我觉得耳后根这里,开始有些发热了。” 冯神医走了过来,贺敛一脸紧张地盯着他。他轻轻将手搭在陈秀的手腕上,道:“开始了,兰天拿纸笔。” 疫症已发数日,太医署却还未得出解法,皇帝在宫中如坐针毡,心急如焚。今日医丞仍称医官们尚在研制,惹得皇帝当朝大怒,将这一品医丞骂了个狗血淋头。 各位大臣同样惶惶终日,心中极为恐惧,生怕这疫灾会闹得城破人亡。 王府内所有人皆是一夜未眠,谢旋与贺匀在陈秀的门前坐了一晚。深秋的夜很冷,冷到了骨子里,不过他们浑然无觉,大概是心更加冷吧。 饶是谢旋这样细心的人,竟也忘了为贺匀这伤患添一件衣服。两人沉默无语,天亮了好一会儿,贺匀才想起什么似的,道:“大哥,你不去上早朝吗?” 谢旋侧头看了看他,才道:“是啊,我忘了。” “昨日陆副将应当禀报过皇上了,今日无论如何还是去一趟为好。” 谢旋点点头,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贺匀披上:“我都糊涂了,你在这里一夜,该着凉了,一个人行吗?” 贺匀道:“放心吧大哥。” 谢旋轻轻拍了拍贺匀的头:“我很快回来。” 他去换了朝服,便朝宫中去了。 这边皇帝骂完医丞才怒道:“摄政王呢?” 苏相上前一步:“昨日王府出事,摄政王恐怕也是诸事缠身,这才误了时辰,陛下莫动怒。” 皇帝顺了顺气,缓和了语气道:“朕不是动怒,只是忧心。这么多的朝臣,这么多的医官,就治不了这瘟疫吗?” 太尉韩施也上前一步,道:“城中死寂数日,百姓皆闭门不出,昨日突发动乱,似乎是有所缘由。” 皇帝问道:“是何缘由?” 韩太尉道:“城中百姓皆口口声声说,此次疫患是...” 苏相不满地打断:“那都是信口胡言,太尉大人也要信吗?” 皇帝居在深宫,自然对此不知情,便接着道:“太尉先请说。” 韩太尉却似乎面露难色:“百姓们都说此次疫患,是...贺大将军所引来的。” 苏相面有怒色,即刻道:“陛下,先前乌惑人便传过这样的谣言,此次疫患亦是由乌惑主导,有意针对贺将军罢了,不可信啊。” 皇帝稍稍思量了片刻,才道:“贺将军诛灭乌惑有功,此话以后不可再说。” 谢旋此刻才姗姗来迟,一入殿立刻请罪道:“让陛下久等了,臣有罪。” 皇帝问道:“王爷去哪里了?连大朝会也忘了。” 谢旋道:“府中有位大夫正忙着诊治疫症,臣在一旁等候着竟是误了时辰,请陛下恕罪。” 皇帝一听这话,哪还顾得上谢旋早朝迟到一事,急忙问:“可有结果?” 谢旋道:“还需些时日,不过已有些眉目。” “有眉目了?那可太好了。是哪位医师?” 谢旋道:“是贺将军之弟外出结识的一位大夫,医术了得,这次听说有疫灾,三公子便将人带了回来。” 朝中一些大臣一听这话顿觉惊奇,别人听闻京中疫患,都是忙不迭地往外逃,他们当中很多人也只是被迫困在了城中,这贺三公子居然自己往回跑? 谢旋继续道:“昨日百姓动乱一事...” 皇帝道:“朕已经了解了情况,尽是些谣言,朕不会往心里去。” 将星祸世这一说法已经闹得满城皆知,若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难保他不会有什么想法。此时皇帝亲口说了无事,谢旋才稍稍放下了心。 “需要太医署做什么事,王爷尽管去吩咐,这些时日太医署就交由王爷调遣了。” 谢旋道:“臣,遵命。” 皇帝这才道:“诸位若无事便下朝吧,王爷府中若还有进展,务必先告知朕。” 谢旋道:“自当先告知陛下。” 皇帝点点头:“王爷,代朕向贺卿也道一声辛苦了。他重伤未愈,千万让他注意身体。” 皇帝这话一出,此刻在朝堂上的大臣们都是心思各异。圣上明确表明了对摄政王与大将军的器重和信任,如此一来,以后的风往哪边偏可就显而易见了。 谢旋在下朝之时才得了机会对太医丞道:“医丞大人,太医署内的药物齐全,这几日本王随时会派人去取药,望大人多加配合了。” 医丞心下对这王爷其实颇有微词,整个太医署兢兢业业数日都未得出解法,却要偏信一个江湖郎中?且不说可不可信,若是真被这郎中治好了,整个太医署的脸面往哪里搁? 圣上今日当着满朝文武丝毫不留情面的训斥了这医丞一番,本就让他心气不顺,如今太医署还要任一个没有品级的大夫调遣,这算怎么回事? 谢旋也猜出了些他的想法,心中自然不快,又道:“如今城中疫患着实严重,百姓与朝臣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本王还是希望,太医署能够顾全大局。” 医丞纵使有所不满,也断不敢在摄政王面前摆脸色,连声道:“下官自当倾力配合,王爷吩咐便是。” 贺匀依然坐在陈秀房间门前,身上披着谢旋的衣服,一动也不动。冯奕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颇为担心地伸长脖子看了贺匀好几眼,才慢慢走了过去,叫道:“将军。” -- 第106页 贺匀抬头看他,冯奕道:“干爹和兰天这一进去,至少得三日,您总在这里,身体担不住的。” 贺匀微微摇了摇头,便不再言语。冯奕也知道多说无益,正准备转身离开,贺匀突然又叫住了他,道:“冯奕,府中你盯着些,我出去一趟。” 冯奕不放心:“将军您要去哪儿?” 贺匀慢慢站起了身,道:“去军大营,三日,足够发生太多的事了。” 第58章转机 贺匀只身来到军大营,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炸得人头疼的吵闹声。他皱眉向里看了看,能看见一大群人围在了一起,不知发生了什么。 守卫见到他,激动道:“将军您可算是来了!” 贺匀问:“陆副将呢?” 那守卫一脸愁色:“早些时候太医署那边又有人闹事,副将领了一队兵前去,还未回来。” 贺匀烦躁道:“又闹事?闹什么?” “数日未有任何好消息传出,民众积怨,好像是嚷嚷着要砸了太医署。今日军中病倒的兄弟也有不少,大家伙的心都悬着,副将一个人忙里忙外,也实在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贺匀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便抬脚走了进去。一进去才看清,原来是城楼上竟齐齐站了五人,看样子是想往下跳。而城楼之下聚集了一群兵,皆是抬头望着,有很多人在劝。 他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那边的情况。 只听底下有人在说:“有话好好说!寻死觅活也没什么用啊!” 城楼之上一人哭道:“没办法了!没办法了!这疫症消不了,我们还要到处去阻拦那些发了疯的人,迟早也会染病的!你们看到那些病患有多恐怖了吧!我不想变成那样啊!” 又有人道:“军大营中染病之人还不多,有明显症状的也被副将遣去隔离区了!没那么消极!朝廷不是都在想办法吗!将军他也在想办法啊!” “朝廷?今日民众都聚集到太医署去了!那么多的医官都没有办法,还有什么希望啊!若是我们真患了病,是不是副将也要把我们关进隔离区啊!凭什么啊!” “什么凭什么!得了病不去隔离区岂不是全传给别人了!谁也没说进了隔离区就死定了啊!” “你他妈说的倒容易!那是因为你自己没得病,否则我看你敢不敢进那隔离区!” 一群士兵七嘴八舌,意见不一,这时,那城楼上的另一人又叫道:“将军不是回来了吗!他在哪儿啊?将军肯定是不管我们了!你们没听说吗?将军在西南时,就下令将所有患疫症的弟兄全都烧死了!如今,他也会这样对我们的!” 贺匀远远地听到这话,觉得心口一顿,有些窒息。 此时有人喊道:“放你妈的狗屁!你他妈要死就死!别污蔑贺大将军!” “我没有污蔑他!我没有污蔑他!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很多人都知道啊!将军回京好几日了吧!京中疫患还不是越来越严重,再这样下去,这晋阳就是座死城!等那时候再死还不如自己了断了!” 这时,一名士兵指着城楼上的五人:“你们死了算了!你们不配当贺将军的兵!” 贺匀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他心中忽然燃起了一丝火苗,他想听这名士兵会说些什么。 那士兵继续道:“昨日王府前动乱,一堆没一点脑子的人将过错全推到贺将军身上,还什么将星祸世,我呸!若是没有贺家,他们自己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他越说越激动,竟是哭了起来,“患病?我弟弟还患了病呢!我当哥的亲手把他塞进了隔离区!得去啊!不去怎么办啊!所有人都不配合,等着这座城亡吗!贺将军是下令烧了西南疫区,那怎么了?不烧等着整个西南、整个中原的人都得病吗!你要是将军你能做得更好吗!” 他这一番嚷嚷,方才说贺匀不好的那些人皆是闭了嘴,只有人还哭道:“那不还是没有办法吗?若是迟迟没有治疗之法,那结果不还是一样。” “管他结果怎么样,一天是乌甲一天就担好乌甲的责任!朝廷和将军没亏待过我们,遇到点事情自己就先要死要活的算什么!没用!” “就是的!没用!” 如此一来,城楼之上要跳楼的那几人竟是被骂得颜面无存,好像真的是他们无理取闹一样。 所有人的热情突然高涨了起来,没有人再去管他们还跳不跳楼了,谁跳谁就是没用的东西。 几人面面相觑,默默从城楼边移了下来。 贺匀眼见着这些兵自己吵吵着便将局势扭转了过来,心里这才有了一丝丝的暖意。付出,不见得是没有回报的。 而事情结束了,众多士兵也准备散开了,他们突然间发现贺大将军竟站在不远处,一直朝这边看着,空气在一瞬间诡异的凝固了。 贺匀道:“所有人,广场集合。” 将近三十万的乌甲迅速在大广场集合完毕,贺匀一人站在望台上,看了一眼浩浩荡荡却又队列整齐的所有兵士,他感到了责任,还有底气。 贺匀几乎是扯着嗓子喊道:“我贺明贤,与这大魏乌甲,同生!同死!无论京中情势如何,决不放弃!” 乌甲军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齐齐喊道:“决不放弃!” 贺匀道:“好!” 刚行至军大营门前的陆川被这气壮山河的呐喊声撞得头晕,反应了一瞬才知是大将军来了。他赶忙跑向了望台,道:“将军。” -- 第107页 贺匀问道:“太医署那边解决了?” 陆川道:“解决了,城中此刻是严防死守,再也不会容忍刁民胡来了。” 贺匀道:“好,疫区内现在有多少名百姓?” “三十万左右,已是城中人口的三成了。” “那兵力呢?” “两万士兵驻守。” “多了,五千就行。” “将军,疫区内更是不安宁,万一暴动,五千够吗?” 贺匀道:“五千围住疫区,另外五千日夜巡逻,再派五千精兵保护皇宫,每日轮流换防。士兵太多反而容易让人心中恐慌,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晋阳出乱子。” 陆川道:“是。” 贺匀继续道:“治疗之法三日后有可能会出,但我无法保证。” 陆川面露愁色:“若是一直没有,该当如何?” “到时再说,先抓住眼前的希望吧。” 这三日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太过于漫长的三日。 疫患传至了各位大人的府邸,也传至了皇宫。数名大人卧床不起,皇宫也全面封锁了起来,为了皇帝的安全,任何人都不能进出。 谢旋留在了皇宫之中,若是宫中的王权贵族染了病,只有他的身份地位最适合出面解决。 而贺匀则是在宫外忙碌了整整三日,整座城池里东奔西走。 疫区闹过一次暴动,是因为里面已经开始死人,患者们恐惧不已。最终还是贺匀亲自带兵进去,将所有死人都转移了出来,运到荒郊野外去烧成了灰烬。 疫区外也有一次,是成百上千的百姓拥到了城门边,想要与守门的乌甲拼个你死我活,好闯出去逃命。贺匀一人提着重刀站在城门正中间,黑着一张脸手刃了带头闹事的几个人,才将剩余的民众吓了回去。 当真是水深火热、乱七八糟。 终于,冯奕急急忙忙地找到了贺匀,说是冯神医已经得出了结果,有解决之法,叫他回去商议。贺匀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悲,解决之法研制出来意味着什么?是意味着全城的人得救了,还是意味着他的大嫂快要没了?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情绪真的是如此不好把控的东西,连该哭该笑也不知道。 木着一张脸回到王府,冯神医正坐在大堂内啃着馒头,三日里连续不断费心费力,怕是饿坏了。贺敛也坐在一旁,低着头没有动作。 贺匀问道:“冯老先生,有结果了?” 冯神医点点头,道:“可算是弄出来了!累死老头子我了!” 冯奕在一旁轻喝道:“别多说,说重点!” 冯神医道:“好吧好吧!兰天把方子给你二哥,照着这方子先寻一人试试,十有八九管用!若是不管用,再跟老头我说。” 贺敛从衣袖里掏出一张药谱递给了贺匀:“二哥,找个人试试吧。” 贺匀没去拿,只说:“不用找人了,我就可以。” 贺敛猛地抬起头:“什么?” 贺匀笑笑:“在外面瞎晃了三天,不染病才奇怪吧?我这脖子中午的时候就变成紫色了,这会儿还不定怎么样了。” 贺敛站起来:“我看看。” 他扒开贺匀的衣领看了一眼,见只是肿了起来,放下心来道:“还好还好,还不算太严重。” 贺匀道:“兰天,症状是一个一个的爆发的吧?一个比一个更严重?” 贺敛听了这话,又低下了头,道:“是啊。” “那大嫂,她要清醒着体会这些痛楚吗?” 贺敛低声道:“师父用了针,能减轻些痛苦。” 贺匀勉强笑了一声:“那就好。我...现在想去看看。” 贺敛将手中的药谱递给了冯奕,同贺匀一起向陈秀的房间走去。 陈秀的头顶处扎着几根银针,双目微闭,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睁开眼睛向这边看了过来。 贺匀轻声唤她:“大嫂。” 陈秀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子忱呢?” “子忱大哥在宫中,一会儿便来。” 陈秀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始终挂着笑。 贺匀道:“疼吗大嫂?” “有一点,但可以忍受。阿匀,晋阳,是不是得救了?” “嗯,得救了。” “那就好,外面死了不少人了吧?” “现在开始可以不用再死人了,大嫂,都是你的功劳。” “阿匀,阿敛,你们可千万别自责,这是大嫂的选择,值得。” “只怕大哥要打死我们了。” “他不敢,有我在呢。阿匀,之前我不放心你们两个,现在我丝毫也不担心了,你们都长大了,有能力,也有担当。别觉得抱歉,我其实特别开心。” “阿匀,阿敛,我...看见林玄了。”陈秀的目光转了转,定在了贺匀与贺敛的身后。 “他来接我了。” “他在笑呢,我就说,他不会生气的。” 陈秀微微笑着,脸上是幸福至极的模样,片刻,她缓缓闭上了眼。 贺匀与贺敛同时愣住了,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旋站在门口,一只脚刚刚才踏了进来。他扶住了门,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写陈秀的结局时其实有想过很多很多,最终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让她去见贺青。 每个人看文时想法都不同,希望大家不会觉得虐吧... -- 第108页 其实我个人觉得这是个好结局emmm 第59章收尾 偌大的晋阳城,光是救治病患、预防新患就花了整整两个月。两个月后,早朝才得以重新恢复。 这日,贺匀与谢旋各自先去宫中上朝,却正巧在宫门前撞了个对脸。 两人并肩而行,贺匀嗅得似乎有轻微的酒味,他奇怪道:“子忱大哥,你...喝酒了?” 谢旋微微一愣,提起手臂也闻了闻:“闻得到?” “嗯,有一点。大哥...你不是从不喝酒的吗?” “最近天冷,喝些酒暖暖身子。” “哦。”贺匀自然知道谢旋是在搪塞他,也不拆穿,“最近...” “最近...” 两人同时开口,贺匀道:“你先说。” “最近你怎么样?” “我还好,整日忙里忙外,没有多余的脑子想七想八。但是,兰天不太好。” 谢旋了然,贺敛在陈秀床前守了三日,也就是说,他眼睁睁地看着陈秀从症状初发直到死去,这其中滋味,恐怕难以排解。 “大哥,等得了空,我想带兰天去趟伽蓝寺,顺带把大嫂的东西取回来。” “嗯,一起去吧。”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谢旋问:“方才你想说什么?” 贺匀笑道:“跟你一样,问问你最近怎么样了。” 谢旋捏他鼻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强颜欢笑了?笑不出来就别笑。” 贺匀拍拍谢旋的手:“好了好了,松开,知道了啊。”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朝殿前,殿内已经站了几位大臣,殿外也有大臣们朝这边走过来,见到谢旋与贺匀皆是依礼打个寒暄,看起来精神都不错。 也是,困扰京城数日的疫患今日总算是接近尾声,晋阳解禁,生活又恢复了平静,自当是皆大欢喜。 皇帝踏入殿中,也是较两月以前显得更加精神百倍。他于龙椅上落座,道:“此次京城疫患得以平安度过,全靠了诸位爱卿临危不惧,冷静应对。朕心甚慰,爱卿们皆有功。” 满朝大臣纷纷跪下,道:“是陛下洪福齐天。” 皇帝心情很好:“诸位爱卿平身吧。”他看向了贺匀,这才将语气沉了沉,“贺家此次功高无量,贺卿,你想要什么?朕都会尽量满足你。” 贺匀只抬眼看了看皇帝,上前一步单膝跪于龙椅下方,抱拳道:“臣无所求,但有一个心愿。” “贺卿但讲无妨。” “臣想让家嫂的尸身与家兄共葬,恳请陛下赐一道牌位,以示福泽。” 皇帝毫不犹豫道:“贺卿此求,朕自然应允。夫人为国献身,朕却没能前去拜祭,心中已是羞愧不已。此次迁冢,赐号定国夫人,以皇礼葬之如何?” 这自然是极大的荣誉,贺匀却道:“圣上的好意臣心领了,定国夫人之名未免太过...” “贺卿不必推拒,朕也只是聊表心意,表示对夫人以及贺家的感谢。” 贺匀心下犹豫了一瞬,道:“圣上有此心意,臣不胜感激。那么,皇礼便免了吧,家嫂实在担不起啊。” 皇帝也没再坚持,总之他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确了,他看得到贺家的付出,这便可以了。 剩余的时间便是由各部汇报了城中的各项情况,目前看来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都是好消息。 下了朝,谢旋便无事了,而贺匀还得亲自监督乌甲排查违禁物品。即便只是收尾工作,也是琐碎得很,烦人得很。 谢旋一人行走至将军府处,正准备进去,忽又想起了什么,未免贺敛也闻出他身上的酒味,还是换一身衣物再来的好。 这样想着,他便转身欲走,却正巧听见了贺敛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贺敛也看到了他,道:“子忱大哥,你先进去等我一下。” 谢旋只好点点头,往里走去才看见是贺敛送了璟雯姑娘和一位老人家出府。 老伯道:“三公子,老朽真是不知道怎样感谢你了,以后有什么吩咐,我和孙女都能为你当牛做马。” 贺敛搀扶着他:“苏伯,您别这样说了。您身体刚好,回去处处都小心些,一定得注意啊。” 苏伯连连答是,身后的璟雯却探出了一张秀气的小脸,有些羞涩地看着贺敛,吞吞吐吐道:“三公子...我...” 贺敛道:“怎么了璟雯姑娘?” 那璟雯犹豫了半晌,才从袖口掏出一个黄白色纹的小荷包:“我看你喜欢这颜色,便...便绣了一个,绣得不好,但是...谢谢你。” 贺敛伸手接过那荷包,仔细看了看:“很漂亮啊,我收下了。” 苏老伯在一旁看了看脸颊泛红的自家孙女,又看了看贺敛,露出一脸吃惊之色,忙道:“那三公子,老朽就带着璟雯先回去了。” 苏家祖孙走远了,贺敛将手中荷包塞进了腰间,心里涌出一丝丝的开心。对他来说,能够帮助到别人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更何况是曾经救过自己的恩人。 只是这一丝的情感跃动很快便被巨大的黑暗淹没了,他慢慢转身回府,有意无意地看了看陈秀房间的方向,又吓了一跳似的赶忙将自己的视线移了回来。 他不能看,不能想。只要想了一瞬,大嫂临死前的样子便倏地浮现在眼前,让他的心头全是苦涩,根本无法面对,也摆脱不了。 好在谢旋还坐在大堂内,贺敛打起精神,走了过去。 -- 第109页 “子忱大哥,你今日没事了吗?”贺敛在谢旋的身旁坐下了。 谢旋道:“嗯,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你要留下吃午饭吗?我这就让厨娘先准备吧。” “不忙,还早呢。” “嗯。” “兰天,你喝过酒吗?”谢旋突然问道。 贺敛怔了怔:“没有啊。” “想喝吗?” 贺敛看着谢旋,似是思考了片刻,问道:“...可以吗?” 谢旋站起来,揉了一把贺敛的头:“走,大哥带你去喝两口。” 贺匀这边心气极度不顺,城北有家大户姓金,家中做绸缎布匹生意。前些日子有不少染坊工人和绣女都患了病,按理说应当自觉将患者接触过的工具和布匹都清理掉,才能保证杜绝病源。可这位金老板死活就是不让,非得说清理掉这些东西他们便亏了本。 一队乌甲兵是口舌也费了,武力也动了,愣是拿这金老板没什么办法,只好报告了贺匀和陆川。 陆川一听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要去,贺匀拦住了他,道:“副将,你去看着别处,这金家我去看看。” 他心中压着一堆事,本就郁闷难当,这下正好,拿这刺儿头出出气。 贺匀跟随乌甲前去绸缎庄,还没进门便听见了里面有个女人在大声嚷嚷。 “你们说让扔就扔了?这是老娘的东西,老娘不想扔,就连官府也管不着!” 贺匀听出了些眉目,问:“金老板是女人?” 那乌甲嘴角抽了抽,一副战战兢兢的表情:“是啊,还是个泼妇呢,见谁骂谁,吓死个人。” 贺匀进了门,那女人见又是两个身着乌甲的人进来了,正想把人骂出去,却见其中一个长得十分俊俏,立即三百六十度大转弯,换了个全新的语气和神态,道:“哎呦,早说有这么个端正的小哥哥也来,我们就各自退一步,好好商量嘛。” “......” “......” “......” 贺匀笑道:“怎么个好好商量法?” “要扔掉我的东西也行,朝廷补贴些银子便是。”老板娘衣着鲜艳,扭了几步到贺匀跟前,故作娇羞道,“行不行?” 周围的乌甲兵纷纷石化,贺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老板娘准备让朝廷赔多少?”贺匀问她。 “若是小哥哥你愿意陪我聊上一宿,那不赔钱也是可以的。” 感情这大娘不差钱,差的是床伴儿,还是个老牛啃嫩草的主。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那老板娘身后有个穿着围裙的伙计,忙道:“老板娘老板娘!” 老板娘转身凶神恶煞:“叫魂啊!有话说有屁放!” “......那是贺大将军。” “......”老板娘正往贺匀身上倾斜着的身子僵住了。 贺匀这才往后退了半步,道:“为什么不愿意配合我乌甲兵工作?给个理由。” “我这布庄内这么多的用具布匹,若是全按着要求扔了,我不是亏死了?”老板娘站直了故作镇定道。 贺匀觉得不可理喻:“我说大娘,您这布庄里先前有那么多人得了疫症,这些东西留着很危险的您知道吗?” 老板娘被这一声大娘叫的立刻就要发作,意识到对方是当朝大将军才硬忍住了,而一旁围观的乌甲和伙计们都忍不住偷偷在笑。 老板娘翻了个大白眼,一脸不乐意的继续道:“你们当官的也没权利让我一个小老百姓亏本吧?” “你一口一个亏本,我就不明白了,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都重要啊,反正药方都有了,真有什么问题吃药就是了,又死不了人。” 那些乌甲兵一听老板娘说了这话,纷纷转头看向了自家大将军,心想这下要完! 果然贺匀的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语气冷硬:“别人拼了命研制出来的药方,是让你们这样用的吗?” 老板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吓得咽了咽唾沫,没敢再接话。 贺匀转身,沉声道:“该扔的都扔了,谁敢阻拦直接抓去大狱。” 第60章宣泄 城中之事进行得还算顺利,刚过了正午,贺匀便提前回了将军府。他先去敲了敲贺敛的门,见无人应答,才退出来四处找了找。贺敛最近情绪一直不太对,他有些担心。 在后院碰见了冯奕与冯神医正蹲在一起拌嘴,贺匀匆匆过去,问道:“兰天呢?” 冯奕站了起来:“王爷和兰天一同出去了,辰时走的。” 贺匀道:“子忱大哥?他们去哪儿了?” 冯奕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冯神医却也摇了摇头,一副痛心疾首:“我知道,喝酒去了,也不知道带上老头子,真是的!” 贺匀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喝酒?子忱大哥和兰天一起去喝酒了?没听错吧?” 冯神医瞪他:“凡是跟酒有关的,老头子我一听一个准儿,怎么会听错?” 贺匀只好道:“那好吧,有没有说去哪里喝酒了?” 冯神医道:“离这里最近的不就是仙鹤楼?这都不知道。” 贺匀拔腿就走,辰时、酒馆、子忱大哥和兰天?这时间地点和人物都不太对吧? 可是此时此刻,这两个怎么看也不会大早上跑到酒馆里喝酒的人的确已经在仙鹤楼的包间里醉得一塌糊涂了。 -- 第110页 贺敛从未喝过酒,一杯就倒,倒了以后就趴在桌子上开始哭。谢旋则是一边安慰一边喝,不知道喝了多少,喝得自己也晕晕乎乎的。 贺敛依旧埋着头小声絮叨着:“大嫂进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呢,我就看着...就那么看着,啊...不是啊...我还把了脉,记了...药方,帮着...针灸了呢...我...我...我怎么办啊?” 谢旋伏在桌子的另一边:“没事兰天...哭吧,使...劲地哭!” 贺敛不负所望,哇哇哇地哭了起来。他在哭,谢旋还在笑:“对...啊我就...说啊,这么...哭就对...了,醒...过来就...是崭新的一...天。” 贺匀寻到仙鹤楼时,还未开口问,便听到了二楼的哭天喊地,他整个人结结实实愣了半晌,才抬脚走过去。 老板忙过来拦,说是酒馆被包了,不许别人进去。 贺匀道:“你认识我吧?” 老板面露难色:“小的当然认识将军,只是...”只是楼上那位,更不好得罪啊。 贺匀道:“我与王爷是一道的,他身边那位少年是我弟弟。” 老板忙点点头,做了个您请自便的姿势,自己默默蹲到账台后面去了。 贺匀心急火燎,几步跑上了楼,循声找到了包间,推开门整个人都惊到了。 谢旋背对着贺匀坐在地上,只是趴在面前的桌上,没什么太大动静,还算正常。而贺敛则是侧身对着贺匀,两手摊在身侧,只有一边脸压在桌面上,满脸的泪水,一边嘟囔一边哭。 他眯了眯眼,像是看见了贺匀,猛地坐直了:“二哥!二哥来了嘿嘿嘿。” 贺匀赶忙关上门走进去:“对对对,二哥来了。兰天啊,你这...” 一旁的谢旋突然又出了声:“我跟你说啊...” 贺匀和贺敛齐齐侧过头,屏息凝听,说什么? 谢旋道:“你们都以为我不喝酒吧?我骗你们的。我其实总是偷偷喝,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喝,你们不知道吧?” 贺敛嘿嘿了两声,一头扎到桌子上,像是睡过去了。 贺匀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只觉得心中烦闷。他看了看一旁散乱着的五个酒坛子,心里想还真是好酒量啊,得喝多少才能练出来? 他叹了口气,坐过去,轻轻抚上了谢旋的背。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旋。平日里谢旋绝不会在他们面前露出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脆弱,永远是那副高大稳重的模样,永远让他们觉得,好像有子忱大哥在,就不会有什么事。 可是都是人,谁都会累吧。 谢旋感受到了背上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自己,侧过了脸,笑眯眯问:“是谁啊?” 贺匀语气放缓道:“是我啊。” “明贤啊?” “是啊。” “对不起。” 贺匀的动作倏地停住了,对不起什么?有什么对不起的? 不等他问,谢旋自顾自地说道:“没能守护住林玄,现在连大嫂也没了,对不起啊。我甚至怕,有一天我连你都守不住,可怎么办啊?” 贺匀道:“不会的子忱大哥,我会一直在的。” 谢旋也没了动静。 贺匀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轻悄悄起身下了楼。 老板立刻迎了过来,想看他有什么吩咐。贺匀道:“今日之事全部保密,还有,别告诉王爷我来过。” 老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恭恭敬敬地把人送了出去。 贺敛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近酉时了,一睁眼便看见谢旋在一旁端端正正的坐着,似乎是在等他。他揉了揉眼:“大哥,怎么不叫我一声?” 谢旋笑道:“若是叫醒你,就该头疼了。” 贺敛有些不好意思:“我喝了多少呀?竟然睡到现在。” “不多,就喝了一杯。” 贺敛更不好意思了:“看来我真的不太会喝酒啊,大哥你没喝吗?” 谢旋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没喝,你睡着之后我便也睡了一会儿。”反正提前将酒坛子都收走了,贺敛醉的稀里糊涂什么也不知道。 两人头脑清醒着回到将军府,进门前贺敛还觉得心里发虚,探头看了看大门,又停住了脚步,拉住了谢旋,道:“大哥,二哥若是知道我喝酒,会削我的吧?” 谢旋抿抿嘴:“本想着早些回来避开你二哥,要不...你自己进去,我回王府了。” 贺敛睁大眼不可置信:“大哥,你要弃我而去吗?” 谢旋笑道:“逗你的,进去吧,有我在你二哥不敢训你。” 两人这才一起走到门边,谢旋问:“明贤回来了吗?” 门房支支吾吾:“将军...早上出门后一直未归。” 谢旋与贺敛对视一眼,立刻放了心,大摇大摆进了去。冯奕等候多时了,迎上来道:“王爷,兰天,你们怎得此刻才回来?哎呦这一身的酒气。” 贺敛尴尬道:“很明显吗?明明只喝了一杯啊?” 冯奕心道一杯???开玩笑的吧? “也还好,我准备水,你们洗个澡吧,能舒服些。” 两人喝完了酒便在包间内睡到了现在,身上都是难受得很,自然乐意。 贺敛还特地拜托冯奕道:“别告诉我二哥了,正好他也不在。” 冯奕看看贺敛,又看看谢旋,心虚地搓了把手:“我知道我知道,将军繁忙,就不叫他瞎想了。” -- 第111页 谢旋在一旁听着,心里想着冯奕也算靠谱的人,放心地回房间去了。而冯奕则是跟贺敛并行了一小段路,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喝了酒头不疼吧?心情好些没?” 贺敛也知道冯奕这两个月来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关心他,心中有些温暖,道:“还好,子忱大哥说我喝了酒后哭了半天,果然心情好多了。” 冯奕高兴得很:“这就对了!痛痛快快哭一场就好了。那你回房吧,我去吩咐柴房烧水了。” 很快便有人敲了敲门,谢旋只当是下人送热水来了,便道:“进来吧。” 却见是贺匀两手拎着水桶,用身体撞开门进来了。谢旋下意识便有些心虚:“...回来了?” 一边还将手边刚换下的带着酒味的衣物往床里边塞了塞。 贺匀目不斜视,哗哗将两桶水都倒进浴桶里,嚷嚷道:“大哥快进桶!” 谢旋吃惊道:“你出去啊,看我洗吗?” “有什么不可以吗?又不是没一起洗过。你洗你的,我有事跟你说。” 谢旋只当他有什么重要的事,只好拉了屏风:“你坐到那边去说吧。” 两人隔着一道屏风,贺匀问:“子忱大哥,明日你没什么事吧?” “没事。” “那你今晚就不走了吧?在家里睡吧?” “嗯。” “那正好,明天一早带上兰天一起去伽蓝寺吧。” “可以。” “大哥你要搓背吗?” “......不用。” “好吧。” 两人沉默了半晌,谢旋犹豫道:“贺老二,你今日...有去什么酒馆之类的地方吗?” 贺匀睁眼说瞎话:“没有啊,我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喝酒。” 谢旋放了心,印象里总觉得看见过贺匀,看来真的是做梦了。 “大哥你放心吧,我做正事的时候不会偷偷去喝酒的。” “嗯。今日进展的顺利吗?明日你便无事了吗?” “是啊,除了碰到个不讲理的布庄女老板,其他的倒都还好。不过那个女老板被我的美色所惑,还是乖乖配合了。” “......改日把你这脸皮削下来一层,我看看有多厚。” “我说的是实话啊,要是大哥你去了,估计话都不用说,她会无条件屈服的。” “......臭小子。” “大哥,我有没有对你说过...”贺匀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语气也跟着放轻了下来。 “什么?” 贺匀轻笑:“幸亏有你。” “......怎么突然这么说?” “不是突然,我早就想说了,有你真好,真的。” 谢旋人在浴桶中,动作却不自觉停了下来。他低下了眼,轻轻抿了抿嘴唇,问:“有什么好的?我...其实什么也没做成。” “子忱大哥,人对自己的评价总是不太准确。” “......” “所以你什么也不用做,也不用时时刻刻想着以后该怎么做。你是人,人是背不动一座山的。更何况,对我来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万幸了。” 第61章郁闷 翌日清晨,贺匀便将谢旋和贺敛叫了起来,紧赶慢赶着催他们上桌吃了早饭,三人一齐步行前往伽蓝寺。 三空依旧像往常一样在主殿外站立,每进去一名香客,他便微微俯身。心若止水的样子总能给人一种淡泊宁静之感,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贺匀一进去便远远地与三空打了照面,他停下脚步,合掌微笑,俯身作揖。罢了他将贺敛拉了过去,说:“兰天,我与子忱大哥去收拾东西,你与三空大师聊会儿天。” 贺敛心下茫然,不知自家二哥这是何意,却也依礼作揖,听话的留了下来。 而谢旋与贺匀并行前往陈秀先前所住的斋房。 谢旋侧头看着贺匀:“你早与三空大师说好了?” “是啊,让大师指点指点兰天,省得他总往牛角尖里钻。” 两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屋前,一名小和尚打开了门让他们进去,自己便默默退了出去。 贺匀在门前站着,视线从木桌到衣柜再到床,接着定在了床头已经叠好的被褥下面。陈秀说过,他们给她写的信,她都会放在那里。 贺匀没有动,谢旋便也不动,只是转身将门关上了。 好一会儿,贺匀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走了过去。他将被褥抬起来,就看见下面压着厚厚的一叠书信。只见其中三封写着贺敛的名字,他与谢旋都是在出战之时一人写过一封,而其他的... 他拿起来看了看,鼻头一酸,整整三十封书信,每一封的信面上都是同样的字迹,写着:阿秀亲启,日日思卿。 贺匀的喉咙愈发酸涩,他侧过了头控制着自己一时溢出的情绪。谢旋走过来,轻轻取下了他手中的几封信,拍了拍他。 贺匀看着谢旋又哭又笑:“大哥真是腻歪,腻歪死了。” “给大嫂烧过去,也臊臊你大哥的老脸。” “好啊。” 两人用布包将这些信包好,又将其他的物品收拾好,打开门出来。贺敛与三空站在院中,已经在等候他们了。 贺匀走过去:“这么快就聊完了?” 三空微笑道:“小施主心性纯良,聪慧机敏,与施主你很有几分相像。” 贺匀笑道:“还是大师慧眼识珠,从小到大可从未曾有人说过兰天像我,都怕我把他带坏了。” -- 第112页 贺敛也笑了起来:“本来就是啊。” 三日后。将军府中。 “什么?!”贺匀一拍桌子站起来,吹胡子瞪眼。 贺敛抬头看他:“二哥,你别激动,听我说啊。” “你怎么就在家里呆不住呢!外面有什么好的你总是要出去?这才回来多长时间?” 贺敛一脸无辜:“师父要走,做徒弟的自然要跟着啊。” “屁!你怎么不跟着你二哥?师父比二哥亲吗?” 无辜躺枪的冯神医把蒲扇伸到贺匀面前晃了晃:“哎你这话说的,他跟着我是学本事的!” 贺匀瞪他:“大冬天的拿把蒲扇不冷吗!你要是嫌热把衣服脱了!” 冯神医莫名其妙:“你这个年轻人,干什么对老头子发火?” “你在将军府不好吗?我供你吃供你穿,你教兰天本事便是,非得跑出去找罪受吗?” “哎老头子我也不是蹭吃蹭喝的人啊!怎么说话呢!” 这话一出,贺匀和冯奕一起用颇有深意的眼神盯着他,就连贺敛也看他一眼,干咳了两声。 “......额总之老头子我是自由的灵魂,不会被物质所束缚的!” 冯奕白眼一翻:“反正在外面也是兰天养着你是吧?” 冯神医理所当然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贺匀懒得理他了,继续对贺敛道:“你在家里,二哥还能教你功夫,医术有什么好学的?” 冯神医一听这话又要炸,人都站起来了硬被冯奕扯着又坐回了椅子上。 贺敛道:“我在外面也没耽误练武啊?二哥你之前同我说过许多要领,我都记着呢。” 贺匀一愣,贺明贤你干什么一下全跟他说了!傻吗! “那...怎么能一样呢?二哥手把手教你多好!你从小到大不都是二哥教的你吗?” “二哥,我会很勤奋的,不会把功夫丢掉的。” 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啊!贺匀又转移了目标:“冯奕你说,你支持我还是支持贺兰天!” 冯奕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我...我...” 贺敛道:“二哥你别吓唬冯奕,你先坐下来说啊。” “我就不坐!” “......二哥,三空大师都说了,让我追寻心中所想,他说做自己喜欢的事是最纯粹的,也是最快乐的。” 三空大师?卧槽我那些功德都白投了!这个秃驴! 贺匀佯装受伤、委屈巴巴:“心中所想?你心中就一点都不想着你的二哥。” 贺敛果然有些紧张了:“不是这样的二哥,我只是...” “你就把你二哥丢在家里当个孤家寡人吧,你走吧。”贺匀坐下,侧身掩面,痛心疾首。 在一旁看热闹看的好好的冯奕却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惹得贺匀怨念满满地盯着他。冯奕立刻捂住了嘴:“不好意思啊将军,太假了哈哈哈,没忍住。” “......” “二哥,要不然你就这样想,总之我也是因为城中瘟疫才回来的,就当是我再续旅途,会不会有些安慰啊?” 安慰个屁!要不是城中有瘟疫你都不想回家了,我更郁闷了好嘛! 贺匀无可奈何,又站起了身,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弟要出走,我反正也拦不住。” 他抽开椅子就要往外走,贺敛连忙问:“二哥,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贺匀哼了一声:“你管我去哪儿!” 贺匀一路往王府走,越想越郁闷,合着现在冯老头子、冯奕还有兰天统一战线,一起要走,这不是欺负人嘛!欺负我势单力薄吗!兰天这小屁孩看着听话,心却这么野!走走走!走屁啊走! 他气呼呼地进了王府的门,直奔谢旋的房间,一边敲门一边喊:“子忱大哥!子忱大哥!子忱大哥!” 谢旋人在书房,便听到卧室那边贺匀在嚷嚷。他放下手中的卷宗,轻飘飘地走到贺匀身后,伸手就在他屁股上扇了一巴掌。 “哎呦妈吓死我了!”贺匀一边捂着屁股一边叫:“子忱大哥你从哪儿来啊?”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大晚上的不在家里睡觉跑这儿来嚷嚷什么?” “子忱大哥你听我跟你说,”贺匀拽着他的胳膊进了屋里,“兰天又要走。” 谢旋道:“又要出门?跟冯先生一起?” “是啊,我拦都拦不住,跟脱了缰的马似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贺兰天性子这么野?” “兰天这不是野,他有自己的想法。” “我当然知道了,可是他才回来多久啊?就跟在家里他二哥不给他饭吃似的。” “兰天说立刻就要走吗?” 贺匀愤愤道:“没有啊,这马上都要过年了,他要是敢说走就走,我打断他的腿!” 谢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额...那当然是不可能的,那也不能年都不在家里过吧。” “你看你不是不反对他出去吗?” “我反对有用吗?这小子现在心里都是主意,才不管我同不同意。” “那你可误会兰天了,你若是跟他说一句就是不准他走,他一定不会走的。” “算了吧,那他还不得在心里怪我。” 谢旋笑:“你不是明白得很吗?心里还不平衡什么?” “我...就是不平衡,我不管反正我今晚不回去了,看见贺兰天我就生气。” -- 第113页 “那你准备怎么办?” “...跟他说说,过完年再走呗。” 谢旋也拿贺匀没办法,只好说:“你洗漱洗漱,回自己房间睡去吧,我还得去书房。” 贺匀却拉住了他:“子忱大哥,你去书房做什么?有事吗?” “西北提督的位置空了许久了,我想着拟一份文书,在皇上面前举荐墨石,他的军功足够担任了。” “哦,那你快点写。” “干什么?” “我要在你房间睡,我在家里被三个人联合欺负,到你这里我不想一个人呆着,你就在房间写呗。” 谢旋听贺匀说要在他的房间睡,愣了一瞬。 贺匀睡觉不老实,总爱动,谢旋与贺匀睡一张床时,一觉醒来总能发现贺匀像只八爪鱼一样箍在他的身上。 通常情况下,谢旋都会强行掰开他的手,把人推到床那边去,实在挣脱不开就直接一巴掌把他扇醒。可是...... 可是...... “你多大了?自己睡去。”谢旋冷漠道。 贺匀不敢相信:“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自己睡去。”谢旋捞着贺匀的胳膊把人拽了出来,指了指对面贺匀的房间,“去吧。”说完便无情的转身往书房去了。 贺匀原地石化,盯着谢旋的背影良久,突然有一种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感觉。 他来找谢旋本是来求安慰,现在郁闷增了一百倍。 郁闷翻倍的贺大将军在摄政王的房前傻站了一会儿,开始想的是我呸!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大不了去仙月楼喽! 再后来想的是,我不想去仙月楼啊,好没意思,我想跟子忱大哥待在一起啊! 最后想的是,我为什么这么想跟子忱大哥待在一起啊? 经过了一系列的思想挣扎,贺匀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眼珠子乱转,完了。 而这边,谢旋坐在书房里,面前的桌案上摆着纸。 他握着毛笔,一个字也没写,心里反反复复在想,为什么我不敢让贺老二在房间里睡?这有什么不能的?到底为什么啊?完了,完了! 第62章掌谕 贺匀第二日回到将军府时,远远地便看见了府前聚集了一大堆民众,十分热闹。贺敛与冯奕正站在府前,面上挂着笑容与这些人说着什么。 贺匀走过去,一人看见了他便喊道:“大将军来啦!” 这话一出,一群人立刻围了过来,把贺匀团团包住。贺匀心道这是干什么?就看见面前的百姓们手中都拿着东西,有吃食,还有一些手工的小玩意儿。 “将军,我们都是来感谢您的!多亏有您,疫灾才能解,我们老百姓才能活命。” 贺匀有些吃惊,明明两个月以前还一口一个将星祸世的,这是怎么了? “还有还有,我们也是来赔罪的!将军,那时是我们猪油蒙了心,才相信那些谣言,让将军受委屈了。如今我们回想起来都很后悔,将军您千万别跟我们计较啊!” 这事放在两个月以前,贺匀的确很介意,毕竟自己刚拼了半条命才剿灭了乌惑,回来却被全城百姓当成了祸害大魏的扫把星,放在谁身上谁都会觉得委屈。 不过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贺匀也就没放在心上了。如今这群百姓竟然亲自带了东西过来道歉,他自然不会计较了。 贺匀朗然道:“各位父老乡亲不必如此客气,我没放在心上。” 百姓们一听这话当然是乐坏了:“那就太好了!将军,这些东西你都收下吧,不值钱,但都是大家的心意!” 贺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次的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你们不用这样。” “我们都知道!还得感谢三公子和将军府中的神医了!但既然都是将军您府上的人,将军就代他们收下我们的谢意吧!” “对啊!还有定国夫人呢!她的大恩大德我们永远都会记得的!” “哎哎...说什么呢?”有人小声道,“别在将军面前提夫人了,多伤心啊!” 贺匀没办法,也不想拂了这些百姓们的心意,便道:“好吧,我让家里的小厮出来搬东西,你们的心意我就收下了。” 百姓们准备的东西都很实在,贺府的下人来来回回搬了几趟才都运回了府中。这些人千般万般地表示了对大将军的感激之后才散了去,搞得贺匀的心情也明媚了起来。 他左手勾着贺敛,右手勾着冯奕,满面春风的走进府中,已经把昨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贺敛问了句:“二哥,你昨晚是去王府了吗?”贺匀才猛地想起来,贺明贤你在跟这小子冷战啊! 他一下放开了两个小孩,拉下脸故意道:“哎你怎么还在,你不是要走吗?” 贺敛无语:“二哥!” 贺匀这才撇撇嘴,道:“再过两个月可就过年了,你不会连年也不想在家里过吧?” 贺敛与冯奕对视了一眼,知道贺匀这样便是松口了,笑道:“当然在家里过年了!” 宫中,谢旋将昨日拟好的奏折呈上,皇帝答应得颇为干脆,只道丁副将的确有此资格,不日便令圣喻去西北,封他为西北提督。 谢旋心中自然是高兴的,见此事已经定下,便欲退下。却有公公前来通报,说是公仪大人到了。 谢旋心中微奇,问道:“公仪大人?臣记得,朝中从无复姓公仪之人啊。” -- 第114页 皇帝道:“朕正想与王爷说此事,朕想让公仪禹担任掌谕一职,位同丞相,王爷正好见见,也为朕参考一番。” “掌谕一职自我朝建立以来,便从未设立过,陛下怎么突然想要设此职了?” “公仪禹满腹经纶、卓尔不群,朕想着掌谕一职正适合他,我朝也需要这样的人才,恢复设置也未尝不可。” 皇帝既然这样说了,想必是对此人颇为欣赏,谢旋也不便多说,只道:“那臣便见一见。” 很快便有一人进了御书房,那人不惑之年,着着一身红黑色相间的朝服,样貌平平无奇。 他先是向皇帝行了礼,起身后又向一边的谢旋作了揖,整个人看起来稀松平常的样子,是属于扔进人海里立刻就会消失的那种类型。 可谢旋偏偏从那人望向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具体是什么说不清,总之绝不像此人看起来的那般平常。 谢旋也微笑着回了礼,静站在一旁观察。 皇帝道:“老师此次由番入京实在是辛苦,可有什么有趣的收获啊?” 公仪禹道:“有趣的收获自然有不少,只是增长些见闻而已,没什么特殊的。” 皇帝笑道:“老师学富五车,竟还要增长见闻,朕倒想向老师好好讨教讨教了。” 谢旋对此人有了些模糊的印象,他记得自己小的时候随父入宫,看见过大皇子在花园里读书,一旁坐着一位男子。父亲说那是大皇子的老师,想必就是这位公仪大人了。 果然,皇帝向谢旋介绍道:“王爷可能有所耳闻,这位是朕少时的老师,只不过后来出京游历,这才刚回了京城。” 谢旋点头道:“久仰大名。” 公仪禹看向他:“王爷客气了,下官才是久仰王爷的大名。仅仅一年,西北三大族只剩下东胡一族,西北如今安宁,王爷功不可没。” 谢旋笑道:“公仪大人谬赞了,那大人与陛下叙叙旧,本王就先告退了。” 得了皇帝的应允,谢旋退出了御书房,心中却总有些隐隐的不安。这位公仪大人不似普通的文官,反倒让人觉得很奇怪。 谢旋走后,公仪禹才对皇帝道:“方才这位摄政王,便是当日力保陛下登位的那位吗?” 皇帝道:“是的。” “皇上可知,摄政王为何保您上位?” 皇帝思量片刻:“是因为二弟?” “看来皇上也明白,他并不是忠心于您,而是不想让二皇子登位,那样朝廷就会变成张家的朝廷,张国舅爷也不会放过他。” “老师这样说也不全对,王爷帮助了朕良多,老师不在的日子里,若是没有他,大魏也无法度过重重危机。” 公仪禹笑道:“多年不见,陛下倒还仍是一颗赤子之心。” 皇帝道:“老师,您想说什么?” “陛下当真十分信任摄政王吗?” “...这是自然。” “那么,陛下召臣回朝,是做什么呢?” “......” “乌惑使用巫术,贺大将军带着三十万乌甲在西南被困,京城也开始爆发疫症,东南天灾刚过还未修整完善。 这个时候,东胡与楼媛联合进攻西北防线,是最好的时机,可是东胡却半路撤军了,摄政王几乎不费力气便收服了楼媛,皇上就不想想,东胡国主为什么要帮大魏?还是说,他帮的是摄政王? 摄政王可不单单是可以辅政的王爷啊,他持着银虎符,意味着整个大魏的银甲全部都在他的手中,陛下就不怕吗? 再有,摄政王自小就被贺庭老将军所收养,陛下自己想想,他与贺大将军关系如何?” 皇帝道:“很好。” 公仪禹道:“这金银虎符往一处凑,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皇帝有些迟疑:“可...王爷与贺将军自上任以来,皆是屡屡立功,并未...” “陛下,您知道为何安元王必须在大西北活一辈子吗?” “......” “因为先皇他顾虑的,比您多得多。” “老师......” “十个月前,将军府曾被烧毁,陛下可知道是为什么?” 皇帝有些诧异:“那些死士是老师所派?朕...一直以为是张国舅。” “臣只是希望陛下知道,有些人是需要逼一逼的,贺将军这不是立刻就让张国舅死无葬身之地了吗?您作为君王,应当掌握着自己的臣子,而不是由臣子来掌握您。 今日臣入宫之时,看见一大群民众往将军府去,手里各自拎着礼物,是为了感谢贺大将军对他们的恩惠。臣想,应该指的是前阵子疫灾之事吧? 陛下,贺大将军有能力助京城逃过疫灾,这是好事。只是,若城中百姓只记得大将军席不暇暖,却不记得当今圣上案牍劳形,那可是不行的。” 皇帝听了这话,沉默了。 公仪禹却笑了笑,道:“陛下放心,如今臣回来了,臣会帮您的。” 次日,皇帝便当朝宣布了封公仪禹为掌谕的旨意。 满朝文武皆是一脸震惊,此人本无官无爵,一上来就是一品文官,位同苏相,难免叫人心有微词。 只是圣上并未与群臣商议,等同于通知而已,他们也不好提出异议,只能接受了朝中突然多出一名掌谕大人来的事实。 贺匀的心思全不在此,朝中多了什么大人的与他本身就没有关系。近日无事,朝会自然很短,他只盼着赶快结束。 -- 第115页 昨日百姓们送他太多的东西,将军府的库房都被堆满了,他想着一会儿下了朝将这些东西都运到军中给大家分一分,毕竟此次京城疫症,乌甲军出了太多的力,也该感谢感谢弟兄们。 正想着,突然觉着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贺匀侧头一看,便看见那位掌谕大人正看着自己,面带微笑。 他赶忙回了一个微笑给对方,又点了点头,然后将脑袋转了回来。 身旁谢旋轻声问:“怎么了?” 贺匀也轻声道:“那边那位在看我。” 谢旋用余光瞟了一眼与他隔着一个过道的公仪禹,下意识向前移了移,挡住了贺匀。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六章~第二卷已结束,明天开始第三卷。 (剧情流作者迫不及待要推剧情) 第63章母子 御驾行在从御书房回到寝宫的路上,皇帝坐在上面,远远地望见了冷宫的宫门。他低下了头犹豫了半晌,才对身边的主管太监道:“去冷宫。” 主管太监徐公公抬头看了看皇帝,答了声是。 皇帝来到冷宫的门口,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他当然能听出来,这是张太后的声音。 守门的护卫从未见到圣上来此,一时有些惊愕,忙跪下请安。皇帝眉头紧锁,问:“张太后一直这样?” 一名护卫见龙颜微怒,心下恐惧,结结巴巴道:“回圣上,平时也不这样,可能...可能因为今天是年三十。” 皇帝心中明白,在原地站了片刻,似乎转身想走。 徐公公连忙吩咐:“起驾。” 皇帝的脚步却未移,他抬了抬手,道:“罢了,进去看看。” 张太后在屋中,刚进了院子便能听到她在里面砸东西的声音,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能气成这个样子。 皇帝自然不快,却还是站立在屋门外,道:“母后。” 张太后显然听见了皇帝的声音,屋内乒乒乓乓的动静顿了一瞬,却又重新响起,且越来越过分。徐公公忧心道:“陛下,这...” 皇帝道:“无妨,她还不能把朕怎么样,你在门外候着。” 他不再管张太后的疯癫无礼,直接打开了门。里面飞来一个小小的东西,皇帝侧身躲开,才看见那竟然是后宫妃嫔平日里会佩戴的簪花,真是姿态全无。 张太后发髻蓬乱,着着一身中衣,却将后袍披在了身上。她冷笑一声:“皇上竟然能想得起哀家了?” 皇帝关上了门:“母后究竟有什么心气不顺的,非要挑年三十闹上一闹。” “真是当不起皇上的一声母后,自哀家入了冷宫,皇上不也没来看过一次吗?” 皇帝脸色微变,道:“母后自己做了什么心中还不清楚吗?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张太后一听这话立刻要发作:“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了!倒是你,不仅抢了我皇儿的帝位,还心狠手辣,让我的兄长和皇儿双双身陨!如今你也要让我死吗!” 皇帝道:“母后一口一个皇儿,可曾想过朕也是你的皇儿!朕四岁起就把母后视作亲人,可母后是怎么对朕的!如今朕对母后已经仁至义尽,你还想怎么样!” 张太后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笑了几声:“瞧瞧,瞧瞧,你真是出息了,现在跟哀家说话也敢用这种语气了。哀家曾经是这大魏的皇后,如今是这大魏的太后!除了先皇,没有人敢对哀家颐指气使!” 皇帝平复了语气,道:“母后还要这么想,那就继续做你尊贵的皇太后去吧。” 他不想再与这疯女人纠缠,心中疲倦,转身欲走。张太后却突然间发了疯似的跳过来抓住了他的衣摆,后袍从身上滑落,散了一地。 皇帝回头看她:“你...” “谢临!你自小在本宫的宫中长大!当真不念一点情谊吗!” “...朕就是念着这份情谊,才没有废了母后您这太后之位,郑王与张国舅的罪行已经足够母后您同罪,您就不能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吗?” “过日子?我这一生还没有遭受过如此的待遇!你知道这冷宫的冬天有多冷吗!我生不如死,过什么日子!谢临,谢临!你既不想废我后位,就让我出去!” 皇帝一口闷气堵在胸口,用力甩开张太后的手。她被这大力一挥,便跌坐在自己的后袍上,不可置信的盯着皇帝。 皇帝指着她:“张氏!你就是太贪得无厌!父皇在世时,你就可以连同你的兄长结党营私。朕登位后,你又勾结郑王张国舅等人企图谋反,其心当诛!你究竟知不知道啊!朕念在你的抚养之恩,不曾对你怎么样!你知足吧!” 张太后要疯了:“知个屁的足!我养你,是为了给褚儿铺路的!如今他死在你的手里,你还我皇儿的命来!早知道我就应该像毒死婉妃那个贱人一样毒死你!也免了你今天高高在上,真把自己当个东西!” 此话一出,皇帝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愣了:“...你...你承认了?朕的母妃...” 张太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故作什么姿态?有种你就杀了我!” 皇帝怒吼了一声:“张氏!你以为朕不敢吗!” 徐公公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皇上!今儿个是三十啊!不可兴杀戮啊!” -- 第116页 皇帝勉强找回了些冷静,后退了两步,推开了门。 张皇后却在她的身后大笑道:“谢临!你这样的心性是做不了皇帝的!大魏的江山放到你手里迟早也会覆灭!他们一个两个的,都会坐到你的头上!你等着吧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大步迈出了冷宫,对侍卫吼道:“关门!” 两个侍卫吓得屁滚尿流,连忙把门关上了。 徐公公关切道:“皇上,您别动怒,春秋佳节,可别影响了心情啊。” 皇帝深吸了几口气,道:“朕想走走。” 皇帝弃了轿撵,步行在偌大的宫城之中,徐公公连同几名近卫跟在身后,默不作声。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御花园。 远远的,皇帝看见一个小小的圆滚滚的红色身影在花园中跑来跑去,脚步晃晃悠悠极其不稳。他这才展露了笑颜,走近了蹲下身来:“安儿!” 那小孩儿听见了有人在喊他,回过头,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见了皇帝,咯咯咯的笑着就往这边扑过来。两只小短手架在棉衣的两侧,晃晃荡荡就像是要摔倒的样子。 皇帝一脸笑意,忙往前两步,将这孩童抱了个满怀。嘴上道:“哎呦我们家安儿,就像个红色的小肉球。” 一名侍女也随后跑了过来,忙道:“给皇上请安。” 皇帝将谢安抱了起来,笑道:“安儿现在走路倒是麻溜得很。” 侍女也笑道:“暻王殿下现在都是用跑的。” 就在这时,谢安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皇帝揉了揉这孩子胖嘟嘟的小脸蛋:“你笑什么?” 谢安模糊道:“咯咯。” 皇帝吃惊的嘴都张大了:“安儿,你在唤哥哥吗?” 一旁的侍女有些紧张:“皇上恕罪,暻王殿下不知从哪里学的,按理该唤皇兄才是。” 皇帝不在意这些,高兴道:“安儿才两岁,便会叫哥哥了?再叫一声。” 谢安张了半天嘴,叫不出来了,又笑了起来。皇帝刚刚的阴郁心情一扫而光,道:“好吧好吧,以后学了说话再叫,现在亲一口。” 谢安对着皇帝的脸啵的亲了一口,皇帝笑的眼睛都没了,心情大好。 眼看着快到酉时了,皇帝抱着谢安往安和殿走,一边问道:“王爷请来了吗?” 今日皇帝有意叫谢旋来宫中用家宴。 徐公公答道:“已经去请了。” 这边,王府。 贺匀前脚迈入大门,还没见到谢旋的人,后脚就听见宫里有公公来了。 那公公还在门口就先见到了大将军,贺匀走过去,问:“可是陛下邀王爷入宫用宴?” 那公公低头道:“是的。” 贺匀撇了撇嘴,道:“你回去吧,我告诉王爷。” 公公道:“这...” “怎么了?信不过本将军?” “这自然不是!” “那就行了,回去吧。” 贺匀说完,便自己进王府去了。碰见谢旋,他没什么好气地说:“宫里来人了,要你去过年呢。” 谢旋道:“那你来干什么?” 贺匀坐到了椅子上:“我当然也是来找你过年的,不过多余来了,家里大鱼大肉的都快做好了。” 谢旋笑道:“早就跟你说了,今年三十可能得进宫。” 贺匀道:“是啊,那我不是忘了吗?去年也没见你去宫里用什么家宴啊。” 谢旋道:“今年不同了。” 贺匀哀怨地盯着他,谢旋道:“看什么看,快回去吧。” 贺匀道:“那明天呢?明天留给我总行吧?” “明日清晨要拜年的,我也得进宫啊。” “那拜完年回来不就成了。” 谢旋想了想:“看情况吧,若是皇上留我,也不好推拒,毕竟是大年初一。” 贺匀又退了一步:“那正月初十之后一定行吧?” 谢旋无奈了:“你要做什么?” “...不是,反正初十之后都别进宫了,最好就是过了初一就在家里待着。” “自然可以啊,过了初一也就没必要进宫了。” “那就行!”贺匀站起了身,“子忱大哥,你要记住啊!” 谢旋奇怪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额不是啊,大年三十大年初一都把你掳进宫里了,后面总不用去了吧?皇上也不能不讲理啊。再说了,兰天过完正月十五可就准备走了。” 谢旋嫌弃道:“行行行,我尽量行了吧?” 贺匀十分坚持:“不是尽量,是必须。” 谢旋瞥他一眼:“奇奇怪怪的,我走了,你要在这里继续站着吗?” 贺匀也推开椅子走了出来:“那我回家了。” 第64章年间 家宴只有三人,便是皇帝、暻王殿下以及谢旋。因为人少,皇帝也不愿摆什么排场,三人就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餐。 先皇在世时,谢旋总要与张后张国舅等人共处在安和殿内虚情假意。如今人少了,却自在得多。 谢旋为暻王准备了一顶大红色金丝纹路的圆形帽,这孩子喜欢极了,戴在头上便不愿再摘下来,自己爬到谢旋的腿上像个黏团子似的也不下去了。 皇帝看着谢安那股高兴的劲儿,自己也高兴,打趣道:“还是堂兄知道安儿喜欢什么,朕就不懂怎么送他礼物。” -- 第117页 日子特殊,谢旋便也不对皇帝的称谓做什么纠正了,笑着道:“那是因为臣入宫少,安儿看臣觉得新鲜。” 皇帝拿起酒杯:“今日也不多喝,朕先谢谢堂兄这一年来对朕的所有帮助,多亏堂兄了。” 谢旋忙将谢安往双腿中间搂了搂,也拿起酒杯道:“皇上客气了,都是臣分内之事。” 皇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问道:“再过几天便是堂兄的生辰,堂兄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谢旋从来不过生辰,因此没有想过这件事,经皇帝这一提醒,他才想起来,他的生辰,正好是正月十二啊。 回想起贺匀之前要求初十之后一定要一起过的样子,谢旋的心中突然一阵细微的酥麻感,手中的酒杯还未放下,他便低头轻笑了一声。 谢安扭过了头,用胖乎乎的小手指抵了抵谢旋的脸,咯咯咯的笑着。皇帝也笑了:“堂兄高兴什么?” 谢旋回过了神,抬头道:“安儿在腿上动,有些痒。” 皇帝哦了一声便笑开了:“安儿,到皇兄这里来。” 谢安眨眨眼,没明白什么意思,反而又往谢旋的怀中挤了挤。皇帝与谢旋对视了一眼,均是一脸宠溺。 皇帝道:“堂兄还没答,想要什么?” 谢旋想了想:“若是能让臣在家中睡上三天三夜,就最好了。” 皇帝道:“莫说三天三夜,过年期间堂兄尽管在府中休息便是。” “那就谢谢皇上了。” “堂兄这个要求不算,再想想别的。” 谢旋道:“臣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 皇帝想了想:“堂兄如今也到了娶妻的年岁了,就没有什么心上人吗?若是中意哪家的姑娘,朕便做主为堂兄指婚。” 谢旋没想到皇帝会提这个,忙道:“臣并没有中意之人。” 皇帝笑道:“那正好,京中也不乏大家闺秀,堂兄若是有意便见一见,朕觉得苏相的千金就不错。” 谢旋道:“这...臣只想专心辅佐政事,儿女私情这种小事怎好劳烦皇上挂怀啊。” “堂兄这话可不对,娶妻怎么能是小事呢?堂兄再过几年也要而立了,终身大事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 谢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道:“若是臣有了中意之人,定会请皇上赐婚,这种事情,随缘就好。” 皇帝也道:“那好吧,朕也不能强迫堂兄。凭堂兄的条件,定是最好的姑娘才配得上,朕也是瞎操心了。” 谢旋一边说着多谢皇上关心,一边兀自松了口气。 两人又聊了聊其余琐碎的事情,时不时再逗一逗暻王殿下,这顿家宴便快要结束了。 氛围比想象的更加融洽,皇帝与谢旋平辈,年岁上也只差了几个月,但素日里对待谢旋还是尊重居多。这次的一顿年饭,因为有了暻王殿下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存在,竟多了许多亲切之感。 皇帝心肠软,或许没有帝王该有的主见和决绝,但好在愿意听人劝,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伴君总是如伴虎,能够辅佐这样的一位君王,已经是为臣子的大幸。 这一年大魏经历了不少的风雨,先皇驾崩、郑王谋反、东南天灾、外族来犯、加上京城疫患,好在每一桩都是有惊无险,安安稳稳的度过了。 大年初一,谢旋又陪同皇帝进了太庙烧上几炷香,这个年便算是融洽和谐的过去了。 年间直到十五,谢旋私心里想与贺匀贺敛一起度过。总之也没什么事,初一一早从宫中出来,他便直接往贺府去。 这时候大部分的人都刚刚吃了新年的第一顿早饭,街上没什么人,但有许多炸完的炮竹屑,许多地方还冒着一阵阵的白烟。炮竹的味道并不呛鼻,反而带了些新年新气象的喜庆感。 谢旋一人往贺府步行而去,手上拎了个木制的大盒子。 行至贺府门前,却见门房在门槛上坐着打瞌睡。谢旋觉得好笑,大概是贺匀又在年三十的晚上拉着全府的人陪他一起熬夜玩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他走了进去,院中果然空无一人,厨房里传来些声响,应该是厨娘正在做饭。谢旋走过去吩咐厨娘少做些,又回到贺匀的门前停下,喊了一声:“贺老二。” 无人应答。 他直接推开了门,果然看见贺匀还在床上呼呼大睡,被子全都堆在头上,露出一双脚在外面,蜷缩着身子也不知道冷还是不冷。谢旋过去拉了拉被子:“贺老二。贺老二?贺老二!” “嗯?” “起床,都什么时辰了。” “啊?...嗯...嗯。”贺匀发出几声黏黏糊糊的字眼,翻了个身子又睡过去了。 谢旋无奈,掀了他的被子,在他的脖子上拧了一把:“起不起来?” 贺匀吓了一大跳,惊坐起来叫了一声:“你这手也太凉了!” 谢旋收回了手:“醒了?” “醒了醒了,子忱大哥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谢旋只好将手里的木盒放在桌上,转身拿了衣服给他递过去。贺匀一边穿一边问:“你不是进宫拜年去了吗?” 谢旋指指窗户:“你自己看看什么时辰了,早结束了。” 贺匀道:“皇上没留你用午膳吗?” 谢旋无语:“怎么着要不我再进宫吃去?” 贺匀忙道:“那不用不用,在家里吃多好!哎那是什么?”他指了指桌上的木盒。 -- 第118页 谢旋道:“昨日宫中新来了个秀水的厨师,我就...” 贺匀高兴道:“帮我做的?蟹壳黄饼?毛豆腐?格拉条?” 谢旋笑道:“记性还挺好。” 有了美食的激励,贺匀速度极快,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就去喊了贺敛冯奕还有冯神医一起来吃东西。 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这几个人全都是一脸倦意,眯眯着眼谁都没睡好的样子。谢旋问道:“你们昨晚究竟何时睡的?通宵了?” 冯神医张嘴就要抱怨,贺匀连忙塞了一个饼到他的嘴里,堵住了他的话。道:“没什么,就是放烟火来着,买多了就放到半夜了呵呵呵。” 其实事实是贺匀召集了全府的人一起想谢旋的生辰该怎么过,想不出好主意就不许睡觉,于是所有人都被贺大将军祸祸的半夜才睡成。做将军府的人也是很不容易。 谢旋心中大概估计出了贺匀有意在瞒着他什么,也不拆穿,只道:“快吃吧,吃完一起去祠堂烧几柱香。” 贺匀道:“嗯,酒菜都准备好了,包爹娘和大哥大嫂吃得好好的。” 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这些日子,可以说是满朝官员一年中最清闲的时候了。不用操心朝中之事,过了拜年的日子也不用再互相串门,自己爱干什么干什么。 谢旋干脆住在了将府,一方面贺敛过了十五就要走,另一方面他也悄悄期待着贺匀为他准备了什么生辰贺礼。 初五这天,贺匀突然兴致勃勃的提议道:“子忱大哥,要不然咱们十五之前出去玩玩吧。” 谢旋道:“平常百姓都在家中过年,客栈也少有还在做生意的,你想去哪里玩?” 贺匀顿时变成泄了气的皮球:“哦,一年就这两天空闲,还不能出去玩玩,好没劲。” 贺敛道:“好像初八之后就会有很多店家恢复经营了吧?” 贺匀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真的吗?” 冯奕道:“是的,年间会有许多人同家人一起出门玩,店家若是不做生意会很亏的。我听说很多地方元宵节那天都会有各种活动,应该挺好玩的。” 贺匀重新看向了谢旋:“子忱大哥...” 谢旋看上去也有些心动:“这样的话,就...去玩玩。你们想去哪里?” 贺匀对冯神医道:“哎老头,你之前是不是说过年后想带着这两个小子北上?” 冯神医道:“是啊,你可别跟老头子我去,我有我儿子天天气我就够了,应付不来你!” 贺匀哼了一声:“谁要跟你一起走,我是说要不然我们就一起去东北,距离也近。到时候我和子忱大哥一起回京,你们三个爱去哪儿去哪儿,省的再折腾一趟。” 贺敛不敢相信:“二哥,你之前还不让我走,现在这是赶我走啊。” “反正你过了十五也得走,二哥这是帮你省脚程,知不知道?” “...哦。” “大家没意见吧?”贺匀拍了拍桌子。 其他人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意见。 贺匀又侧身问谢旋:“子忱大哥,你没有意见吧?” 谢旋道:“没有。” 贺匀笑道:“那就行,初九出发,十五回来!” 第65章民宿 东北区域天气寒冷,冬天最好看也最好玩的风景莫过于冰雕了。 大年初九的清晨,几人搭乘马车踏上了行程。 一路往北走,从清晨到傍晚,可以感受到天气越来越冷。可是大家,哦不,除了冯神医以外的大家的兴致没有受到寒气的影响,反而越来越高涨。 几人一路慢行,遇见好看的景色便会停留一阵,因此直到傍晚也只跨过了一座毗邻晋阳的城池。现在,他们正走到一处小镇,找寻这街上有无客栈可以留宿。 冯神医跋涉了这一整日,早已经叫苦连天,蹲在地上抱怨:“我就不理解了,坐在马车上舒舒服服快些赶路,找个客栈再舒舒服服住一宿不好吗?你们这群臭小子,非得这里玩玩那里玩玩,现在好了吧?没地方住了吧?累死我了!” 贺敛道:“师父,您要是累了就回马车里坐着,我们去找就好了。” 冯奕拉拉他:“别管他,他就是废话多。” 冯神医拿蒲扇作势要抽冯奕:“你个小兔崽子老子还是不是你爹!” 谢旋笑道:“冯先生别这么急,总不会真的在外面吹一宿的冷风。” 冯神医哼哼两声,自己滚到马车里,半死不活道:“那你们自己去找住处吧,找完回来接老头子我,我可不想再走了,冻死了。” 少了冯神医在一旁絮絮叨叨,大家当然求之不得。把他放在原处,几个人一起往小路上走。 贺匀道:“穷乡僻壤的,恐怕真的没有客栈吧。” 谢旋瞥了他一眼:“这一路上还不就是你嚷嚷着到处玩嚷嚷得最欢,要真的没住处你就去给冯先生捏一夜的腿吧。” 贺匀想想就觉得可怕:“我才不给那臭老头捏腿,后半夜没到我就会和他打起来的。” 冯奕也乐了:“将军你别担心,这种地方虽然没什么客栈,但民宿多得很。” 果然如冯奕所说,再往前走了一段路,便有一条小巷子。巷子口的墙壁上钉着一块木牌,写着:“内有民宿。” 几人走进去,打头的一家门面还算大,门口挂着两个鲜亮的大红灯笼,大门上两张神荼郁垒一看就是新贴上去的,还泛着浓浓的年味。 -- 第119页 冯奕迈上了两步台阶,站在半开的门前,先问了句:“有人在吗?” 里面远远地传来了一个轻细的声音:“有人有人,稍等一下啊!” 随后便有一名年轻的女子走了出来,身上还围着围裙,她笑着问道:“几位是要住宿吗?” 贺匀也迈上去,顶着张笑脸:“是啊姑娘,房间够吗?” 那姑娘道:“四位吗?若是不嫌委屈,倒是有个大房间,年初人多,单间和双人间都住满了。” 贺匀道:“不嫌弃,若是姑娘亲手收拾的房间,就更不嫌弃了。” 贺敛在一旁默默挠了挠头,知道自己二哥见到漂亮姑娘就想撩的毛病又犯了。冯奕也不好打断贺匀,回头小声对贺敛说:“兰天,将军把死老头给忘了哎。” 贺敛只好戳了戳贺匀:“二哥,不是四个人,你把师父忘了。” 贺匀眨巴眨巴眼,丝毫不诚恳道:“哦,不好意思啊。” 那姑娘这才面露难色:“五个人吗?那可能有点挤了,房间里的大炕睡四个人应该正合适。” 贺匀道:“炕?这里离京城也不远啊,就已经都睡在炕上了吗?” 姑娘笑道:“是啊,别看离京城不远,这每往北走一点天气都要更寒冷一些呢。公子你是京城来的吗?” 贺匀搓搓手:“是啊,姑娘你是哪里人?是本地人吗?” 眼看着这对话越扯越远,在后面站着黑线了半天的谢旋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伸出手,拎小鸡似的揪住贺匀的后脖领把人从台阶上扯了下来,对那姑娘道:“打扰了姑娘,若是住不下,我们就再寻他处了,不知道这巷子往里的民宿还有没有房间?” 姑娘看了看贺匀,似乎觉得有些可惜,但还是说:“这一带民宿很多,各位去找找,不会没有房间的。” “多谢。”谢旋笑了笑,放开贺匀转过身大步走了。贺匀也屁颠屁颠的跟上,心里一点不觉得可惜,反而有些开心。 还好果真找到了合适的民宿,两个小孩儿被遣去接冯神医,谢旋与贺匀则是坐在院中休息。 这民宿的主人是位中年妇女,体态丰满,穿着身大花棉袄。朴朴素素的,却把自己收拾的很是干净,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喜庆,让人一看了就觉得心情不错。 她乐呵呵地问道:“几位小哥晚饭是想吃现成的还是自己动手啊?” 贺匀立马来了兴致:“还能自己动手吗?” “是啊,小哥看着富贵,没住过民宿吧?我们这里都能自己动手,看你们想吃什么。” “都有什么?” 老板娘指了指院中的一堆柴火,又指指一旁堆起的灰砖:“喏,想吃烤肉的话就用那些砖头堆个圈,柴火扔进去生火就行了。想吃单独的肉菜,厨房里什么工具都有,不过那样的话直接让我们家大厨做更省事。” 贺匀侧身看了看谢旋:“子忱大哥,我们吃烤肉吧,多好玩儿!” 谢旋瞥他,面色不善道:“随便。” “我怎么着你了大哥,干嘛这么凶?”贺匀觉得莫名其妙,立刻凑了过去。 谢旋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脸:“老板,烤肉的食材怎么拿?” “想吃鸡就去鸡棚里抓,想吃鱼就去鱼池里捞,想吃牛羊肉倒是有现成的,就是得自行串到木签上。红薯、土豆都能烤,也有白米饭,在厨房里。” “......” “......” 贺匀瞬间不再纠结自己无端被凶的事,道:“大娘,这...我们都自己做了,你和你的伙计们干什么?” “伙计?哪儿来的伙计?” “......那传说中的大厨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小哥。” “......” “我们这小地方,都是自己动手才有乐趣,否则不是白来了吗。” ......似乎还有那么些道理。 谢旋认命地站起身,顺手把贺匀也揪了起来:“这么晚了捞不了鱼,就鸡肉和牛肉吧。” 老板道:“羊肉也很好吃,小哥不来两斤吗?” 谢旋摇摇头:“不用了。” 而贺匀背对着谢旋,嘴角快咧到耳朵了。他自小便受不了羊肉的膻味,连闻一下也不行,谢旋都记着呢。 “走吧,我们先去捉只鸡来,若是两个小子回来了,劳烦老板吩咐他们串牛肉。” 老板道好嘞好嘞,谢旋与贺匀便向着后院的鸡棚去了。 再然后,贺匀便知道为什么谢旋如此干脆利落地就答应了捉鸡这样具有挑战性的事情。 他站在怪味熏天的鸡棚里,转身满是怨念的看着门外抱手环胸,很是惬意的谢旋。 “子忱大哥,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捉?” “要不然呢?” “...一只也不够啊,你进来一起嘛。” “我拒绝。” “...要不然等会让兰天和冯奕来吧,咱们先回去。” “你都已经在鸡棚里了,别废话。” “...子忱大哥,恕我直言,我好像是被你推进来的吧。” “嗯?” “...还是我一个人来吧。” “嗯。” 鸡棚的地下铺了一层茅草,贺匀慢慢走进去,看了看里面的情况。不说地上的鸡屎造成的视觉冲击,光是气味就早已经让他受不了了。 他眼一闭心一横,选准了一个角落,猛地冲了过去。角落里的几只鸡被吓的咯咯咯乱叫,呼扇着翅膀乱飞乱跳。这第一次进攻打草惊蛇,一只也没捉到。 -- 第120页 贺匀满心的操操操,撸了一把袖子,手上和脚上的动作加快,看准了一只白色的胖鸡,拼命在它屁股后面撵。 谢旋站在外面,一双眼珠跟着贺匀的身影乱动,整张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终于,那只无辜的胖鸡被驱逐到死角里无处可逃了,抬起头警惕地看着向它慢慢逼近的穷凶极恶之徒,也就是贺匀,鸡身颤抖,很是绝望。 贺匀心中默念了三遍对不住了鸡兄弟,俯身出手,发挥了堂堂大将军应有的矫健身手,一把抓住了那白鸡的一只翅膀。 白鸡体型肥硕,力气也大,一只被逮住的膀子拼命挣扎,另一只自由的膀子随意乱扇,昂着头发出及其绝望的叫声,搞得贺匀一方面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太残暴了,一方面又觉得有点害怕,他觉得这只鸡马上就会低下头啄他一口。 他屏住呼吸一脸纠结的与这只负隅顽抗的鸡做最后斗争,好不容易才将两只翅膀都牢牢攥在了手中,准备功成身退,转身就看见谢旋在他背后毫不掩饰的无情嘲笑。 贺匀简直是有苦说不出,总不敢对着子忱大哥嚷嚷叫他不要笑了吧。 他踮着脚几步迈出了鸡棚,把白鸡拎到谢旋面前:“够了吧大哥?我可不想再去一次了啊。” 谢旋依旧笑得开心:“刚刚不是你说的吗?一只不够。” 贺匀立刻往前院走:“我没说过这种混账话!不是我!” 第66章礼物 走到前院,冯奕与贺敛果然已经回来了。他们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个大木盆,盆里是已经切成小块的牛肉。 两个小子正拿着细木签往上穿肉,看这份量颇有些任重而道远。 冯神医则是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整个人缩成了球,一边不愿放下手中的破烂蒲扇,一边还叫着好冷好冷。 贺匀呛他:“大冬天的干坐在那里,你不冷谁冷,也不知道帮忙干活。” 冯神医才不理他,转了个方向继续抱着腿,反正是赖在椅子上了。 贺敛抬头看见贺匀,一脸惊讶:“二哥,你去捉鸡了?” “对啊。这玩意儿要怎么处理,你们有人会吗?” 冯奕举手道:“我可以处理,把身体剖开内脏拿出来,再洗净就可以了。” “那太好了,交给你了小冯奕。”贺匀走了过去。 “不过将军,我不敢杀哎,也不敢拔毛。” 贺匀脚步顿住了:“哎我说小冯奕,你好歹也是随军打过仗的人,敌军都杀过了,鸡有什么不敢杀的?” 冯奕尴尬道:“我只随军过一次,还是干后勤的,没杀过人啊。” 贺敛道:“二哥,如此说来的话,你应当敢杀吧?” 贺匀瞪他一眼:“那...不一样的,敌军是敌人,他护他的国,我也得护我的国,不得不兴杀戮。但是这胖鸡又没做错什么?杀了它我心里多过不去。” ......那你捉它做什么? 正巧这时老板从正屋里出来,看见这边的一堆人便问道:“还没弄好啊?这天都黑透了!” 贺匀立刻道:“大娘,你能帮忙把这鸡处理了吗?” 老板笑了两声,豪爽道:“就知道你们城里来的干不了这活!我来吧!” 这下难题可解决了,贺匀跑过去:“大娘,我给你打下手!” 谢旋则是去到厨房,拿了些吃得上的素食,开始洗起了菜。 “这大过年的,你这家中怎么就你一个人呢?”贺匀边帮忙倒清水边问此时正十分熟练地处理生鸡的老板。 老板的声音里透着喜悦:“以往过年总是我一个人,不过今年不一样啦,我男人过两天就回来了,这会子估摸着已经在路上了。” “你男人?他在哪儿呢?” “他在东南当兵嘞,这一当兵就当了几十年,年轻的日子都耗过去了。这回好了,该退役了。” 贺匀道:“在东南啊?是什么编制?城中巡防军还是水军?” “你知道的还真清楚,我家那口子是水军。前几个月不是东南发了天灾吗,他就在那海岸线边上呆了大半个月,可把我给吓坏了。我就盼着他早点回来,就这民宿,也够我们两口子营生了。” 贺匀听老板这样说,先是觉得有些心酸,却又有些羡慕,笑道:“那是挺好,像这种老兵退役,军队会给丰厚的补贴的,等他回来了,你们安安稳稳过生活比什么都强。” 老板看了眼贺匀,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还能有这种想法,我见过那些年轻人,一个两个都爱出去闯,都不喜欢平平淡淡的日子。” 贺匀道:“那都是无聊憋的,自然就喜欢去找刺激。” 老板又笑了两声:“你这孩子还是个有故事的?” “没有,随便说说的。那你家孩子呢?” 老板娘顿了顿:“本来有个儿子,小时候不听话掉到水里淹死了。闺女嫁到外地去了,不怎么回来,听说过得挺好,我也放心。哎不说这个,你们这回是想去哪儿玩啊?” 贺匀知道自己戳到人家的痛处了,心里觉得不好意思,顺着话回答道:“想去东北看冰雕,我们也是无头苍蝇乱窜,想着到了地方再打听。” “想看冰雕啊,那你可问对人了!知道为什么这里那么多民宿吗?就是因为有供人观赏的景观啊。从这条巷子拐出去向西行二里路就是冰雕园,我还以为你们是看完了才来住宿的嘞。” -- 第121页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贺匀道:“真的吗?这么近!” “那还能有假?” 这对于贺匀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他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计划可以顺利实施了。 这日清晨,贺敛一出门便看见谢旋站在对面房间的门前,正对他看着。 “子忱大哥早啊。”贺敛有些心虚,转了个弯,作势要回房里去。 谢旋道:“你二哥这几日清晨总不在,说好的去东北也不去,究竟做什么去了?” “我不知道啊。”贺敛牙关紧闭。 谢旋走过来,挑着眉毛打量了一把贺敛,心中有了些猜测,道:“好吧,不问了。” 这边贺匀正在冰雕园内对着只完成了一半的作品敲敲打打。 他不辞辛劳每日一大早便跑过来学习刻冰雕,这几日好不容易勉强将谢旋的身形给刻了出来,现下正在踮着脚刻五官。 一旁站着个冰雕师傅,看着贺匀如此辛苦,便说道:“小哥,早跟你说了可以雕一个小的,你非得按本尊的身量来,你这踮了半天的脚了,累不累?” 贺匀的脸颊冻得通红,一双手在寒风里甚至有些发紫,却笑道:“反正这几天来得及,这不就要刻完了吗,我得尽善尽美啊!怎么样师傅,这雕得不难看吧?” 师傅犹豫了半天,说:“乱七八糟。” 贺敛握刀的手瞬间僵住了,他放下了脚跟,丧气道:“昨日还说不错来着,今日怎么就乱七八糟了?” “昨日没刻脸,身子刻的还不错,今日这个脸嘛,实在是有点不忍直视。” “那怎么办啊师傅?” “这手上的功夫也不是几天就能练出来的,虽然有点难看,但第一次雕已经很不错了。” 贺匀走远了些看看,自己也摇了摇头:“不行啊师傅,明日就是我大哥生辰了,这雕的还没有我大哥一成的俊朗,他不受到惊吓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什么惊喜?” 师傅伸出了援手:“要不然我帮你修一修。” 贺匀不干:“不行,自己来才有诚意。况且师傅,你也够不着这冰雕的脸啊。” 身长短贺匀三寸的冰雕师父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无奈道:“那你随意。” “别啊师傅!你得在旁边指导指导我啊!” 师傅是个耐心的好师傅,他问道:“你这位大哥的面目特征是什么?直白些说。” 贺匀道:“桃花眼,眼尾细长,稍往上提;鼻梁很高挺;嘴型嘛,抿起来时两唇中间是一条平平的直线,嘴唇很薄。够直白吗?” 师傅想了想:“眼间距是大是小?脸型呢?尖下巴还是宽下巴?” 贺匀有些伤脑筋:“眼间距不大不小啊,脸型就是立体,小脸,下颚线跟我长得不太一样,比较...额怎么形容呢?锋利...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总之长得好看,很好看,比我还好看。” “你这形容的都是表面,特点呢?或者说,气质?” 贺匀恍然大悟:“啊对了!笑!平日里对谁都是微微笑着的,揍我的时候也是。” “......行了,大概了解了,你做吧,我来教你。” 贺匀在寒风中又敲敲打打一整个上午,才勉强将谢旋的模样刻出了几分。自己瞧着觉得还可以,他便对着师傅千谢万谢,满心阳光明媚的出了冰雕园,回到了民宿。 老板娘出了巷子口,正在张望,贺匀远远地便看见了她。走近了,贺匀问道:“大娘,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是接你的丈夫吗?” 老板娘却露出了担心的神色:“我家那口子应当今早便能回来的,这都正午了,怎么还不见个影子呢?” 贺匀安慰道:“或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这才半日,你别担心。” 老板娘依旧忧心忡忡,只能点点头道:“小哥你先回去吧,我再等等。” 贺匀的心里全是即将要为谢旋过生辰的期待和欢喜,觉得也不会有什么事,便先回去了。院子里没有人,他便径直往吃饭的大堂去,几人果然坐在桌边正在吃午饭。 贺敛见到他便道:“二哥你回来啦?怎么这么晚啊?” 贺匀笑嘻嘻道:“大功告成了。” 谢旋心中有所期待,明知故问:“你这几日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去了?” “现在不能告诉你,明日你便知道了。” “贺老二,以往你也没为我的生辰操过什么心,今年转性了?” “...太明显了吗?” “够明显的,你忙忙叨叨好几日了。” 贺匀不甚在意,坐下道:“你不知道我干了什么就行,明日的礼物你要说喜欢啊,我这几天可辛苦了。” 谢旋笑道:“我尽量。” 就在这时,院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痛哭的声音,不止是贺匀他们,其余桌的客人都一脸奇怪的向外望去。听声音像是老板,这是怎么了? 贺匀推开椅子站起来,说:“去看看。” 只见老板瘫坐在院中,一张总是笑呵呵的脸没了光彩,一边抹眼泪一边放声大哭。贺匀几人忙过去,问道:“怎么了?” 老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回答不了。贺匀见她身边的地上躺着一封信,拿起来一看,眉头微微蹙起。 谢旋在他身后问:“怎么了?” 贺匀回过头:“出事了。” -- 第122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四章~ PS:昨天发了六章,但是又显示只有后三章有点击。不知道是大家真的看漏了,还是阿晋抽了,所以特此提醒一下。 我每天更的章节数量不太一样,大家看的时候注意连着看呀。以后就不提醒啦,因为太啰嗦了... 感谢支持~ 第67章日照 东南海域有一与大魏隔海相望的国家,名叫日照。国力强盛,堪比大魏。两国一为主陆,一为主海,几十年来一直有邦交往来,不曾侵犯过对方。 可是,据老板娘的信中所说,前几天日照国派出舰艇,悄悄潜入大魏,竟是在临海区域挟走了赤甲军守夜的几名兵士,借口大魏士兵侵犯了日照海域,要求魏朝给一个交代。 这老板娘的丈夫王复,就在这被劫持的几名士兵之中。而这封书信,是王复的战友寄给老板娘的。 信中也只是囫囵地说了个大概,没有提到具体的形势,只知道如今东南的赤甲几乎全部聚集到了沿海防线处。 “赤甲军全部聚集到防线边,这次的事情恐怕严重了。”贺匀看向了谢旋。 谢旋斟酌了片刻,才道:“我也这样想,日照必定有更大的图谋,否则,单单以几名士兵为要挟,这样下作的手段岂是一个强盛大国所能做出来的。” 贺匀道:“我感觉不太妙,我们回朝吧子忱大哥,立刻。” 谢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说:“好。” 这时,一旁的老板娘才终于停止了哭泣,贺敛和冯奕赶忙弯腰将她扶了起来。 贺匀看了看她,安慰道:“大娘你先别这么担心,日照将你的丈夫掳去,是做人质的,既然是人质,暂时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老板娘听到这话,才抬起头,脸上有了丝神采,问道:“真的吗?” 贺匀点点头:“大娘你且放宽心,卫大统领也会尽全力救自己的士兵的。我将我这两位弟弟留在这里与你做个伴,你别多想,先别吓唬自己。”他转过身对贺敛道,“兰天,你在这里,我和子忱大哥先行回朝,可以吧?” 贺敛有些犹豫:“二哥,你是不是要去东南?会打仗吗?我不能和你一起走吗?” “如今情况不明,我也得先见了皇上再作打算,你就先留在这里吧。” 贺敛还是同意了:“好吧,二哥你一定要小心。” 谢旋与贺匀一刻没有耽误,骑上快马火速回了朝。只用了半日的功夫,两人匆匆换上朝服,又火速往宫中赶。 消息果然已经传到了宫中,皇帝正在御书房内召见掌谕大人,太监进去通报后,谢旋与贺匀便也踏入了御书房。 皇帝道:“王爷和贺卿已经得知东南之变了?” 谢旋作揖道:“只知道个潦草,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皇帝从书案上拿起一纸文书,递给了谢旋:“两位爱卿先看一看。” 谢旋与贺匀一看这文书,皆是有些诧异:“卫大统领亲自去救人质了?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 公仪禹开口道:“大统领昨日夜间深入敌军舰艇解救人质,直到现在还没有传来消息。臣与陛下商议,觉得此时应由贺将军亲自前往东南,以防出现变故。” 贺匀道:“自然愿意,臣即刻出发。” 谢旋也道:“不如让贺将军率一队乌甲再出发,东南兵力够吗?” 公仪禹道:“去年乌惑之事,导致城中乌甲损失了不少,如今皇城也须守卫,这...” 贺匀悄悄碰了碰谢旋的手,接过话:“无妨,现有新兵还在训练,城中的确需要有经验的乌甲镇守,臣一人前往速度也能快些,若是出现变故,臣会快速禀报圣上。” 皇帝道:“如此贺卿便辛苦了。” 贺匀连忙作揖:“分内之事何言辛苦,臣当不负圣命。” 两人退出了御书房,公仪禹依然被留了下来。 谢旋这才严肃道:“你没有铜虎符,即使圣喻在身,恐怕也不会有多方便,真的不带一支乌甲吗?” “掌谕大人说的对啊,城中不可无兵。况且东南的情况未见得有多坏,赤甲足够了。” 谢旋还是不放心,此次事件太突然,突然得有些蹊跷。可即使是蹊跷,他也相信贺匀,贺匀在西南处境如此危急的情况下能胜,他便相信贺匀这次也一定能胜。于是谢旋不再强求,只是嘱咐他遇事不要逞强,尽快通报。 贺匀一边答应着,却突然说:“子忱大哥,公仪禹这个人,你可得注意些。” “怎么突然这样说?” “按照皇上的性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定会首先召见你,其次便是苏相。可是自从这位公仪大人来了以后,便几乎是常驻在御书房之中了。你要注意点啊,他在跟你争宠呢!” 谢旋沉默了一瞬,道:“我方才同你说的话记住了吗?没事瞎想什么?” “记住了记住了,别逞强,要及时通报,水上作战没有经验要多请教几位副将嘛,我知道了啊。对了子忱大哥,”贺匀从身侧取出了金虎符,“这个给你,此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来,若是有事好调兵。” 夜幕降临,这夜的天空阴云密布,遮住了月亮。月光透不过云层,黑漆漆的海面上只有一处倒映着成片的光亮,那是日照国的主舰。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除了这艘巨大的主舰外,海面上排列着的成队的舰艇都已经是漆黑一片。冬日的海面上本应该是狂风呼啸,这夜却静得很不寻常。 -- 第123页 寂静的空气中突然传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个样貌普通的士兵坐在主舰的甲板上,点起了一小堆稻草,围着取起了暖。 “这都多少天了?也没见那帮中原人有什么动静,今日中将亲自登岸去见卫巍,吃了个闭门羹就回来了。那几个赤甲兵犯了什么事,至于惊动我们几十艘舰艇一同在这里守着?实在是搞不懂。” “嘘!中将和首丞都在船舱里没睡,你就不能小点声!你傻啊,真以为是那几个倒霉催的冒犯了我们?海线明明白白地在这里分着,那几个小兵冒犯得着我们吗?” “你是说...此次主君是故意令中将大人和首丞大人来找魏朝的麻烦?” “魏朝主陆,我们主海,主君早就忌惮这大魏朝了。听说去年,魏朝的皇帝有意要把西北的兵力调三成往东南来,最后虽然是无疾而终了,可是你们想,这证明什么?” “证明什么啊?” “证明魏朝皇帝开始打东南海域的主意了呗。去年魏朝摄政王爷在他们的西北地区打败了东胡,后来东胡又收了楼媛和昌兰,东胡一国独大,现在归大魏统辖。西北地区三国鼎立的局面都多少年了,这新皇又才继位多久?你们就不想想,他兼并完了西北,下一步会到哪里去。” “听说前阵子魏朝的都城出了不小的事情,乌甲军几乎是折损了半数,贺匀将军也是受了重伤还不知道好没好全,全国的军队都要整改。再说了,东南天灾过去也没多久,魏朝沿海地区都在重建,我们日照连人带财也损失了不少。这时候大魏哪里有空打什么东南海域的主意啊?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了吧。” “说你傻你还真傻啊!要不是海上的灾祸让我们自顾不暇,我们早就趁他们西北西南中原一齐动乱的时候就攻进去了,还用等到现在?这都已经推迟了数月了,再不趁着魏朝势弱搞点事情,我们还有胜算吗?” 对话进行到这里,主舰的底部,不起眼的地方,一艘小小的木船早就停稳了。 甲板上,方才点燃的那一小堆稻草很快燃尽,一个小兵站了起来,一边往船边的大草垛旁走,一边埋怨道:“冻死人了,最怕的就是这守夜的活,大冬天的,还在海上,我这嘴都冻...” “别废话了还不快点搬点草过来,你...哎人呢?” 一个小兵往船边望过来,只见刚才还在哆哆嗦嗦抱怨着的人突然就不见了踪影,同时,船边传来了哗的一声落水的声音。 “掉下去了?”几个小兵互相看了看,站起身往船边来。 几个人凑在船边,凭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一个人影正背对着他们浮在水面上。 “也太笨了吧让你拿堆草你都能哆嗦到船底下去!快游过来啊想冻死啊!”话音刚落,只见那方才还漂浮在面前的人似乎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了下去,顿时便不见了踪影。 几个小兵惊讶之际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他们几乎都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海面上却忽得跃出一个人,翻身便稳稳落在了甲板上。 几个小兵甚至连回身都没来得及,就被突然从船边伸出来的几只手紧紧拽住,身体往船边倾斜而去之时,几人同时感觉到温热的血液从脖子动脉处喷涌而出,紧接着他们就被干净利落地拽下了水,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能发出。 小木船又无声无息地驶离了,只剩下方才翻身上船的一人,自然地抱起一堆稻草,坐到了之前那几位小兵围坐取暖的地方。一株火苗越燃越烈,那人打了一哆嗦,又往火源处靠近了些。 再不趁着魏朝势弱搞点事情,我们还有胜算吗? 掳人是假,挑衅是真。 今日中将亲自登岸去见了卫巍,吃了个闭门羹就回来了。 日照的人并不知道卫大统领亲自前来救人的事,那么卫大统领此时究竟在哪儿?又为何迟迟没有消息呢? 贺匀独自坐在甲板上,侧头望了望船舱,里面仍然灯火通明着。 昨夜的小插曲静静地沉到了大海里,没掀起一阵涟漪。清晨,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太阳突然就从海水中跳了出来,刹那间霞光万斛,千里熔金。昨夜密布的阴云摇身一变,变成了轻舒漫卷的云朵,在尽染无余的霞光辉映中翩翩起舞。 几个身穿棕红色军衣的人从船舱中走了出来,正看见甲板上躺着一个人,在冬日的寒风中打着哆嗦。有一个人走过去踢了踢:“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贺匀嗖地站了起来,搓了搓脸回答道:“他们都进去领早饭了,我太困了又睡着了。” “这么冷的天你也能睡着,让你们守夜不是让你们睡觉的!” “是是是,爷,小的错了小的错了!” “行了,进去吃饭吧。” 贺匀急急答了谢,便往船舱里走去。 日照军队平日里不穿盔甲,身上衣服的颜色代表着他们的身份。 像方才那几个红棕色的衣衫,证明他们是有小军功的领头兵。一般情况下,每一万人的军队中会有一百名这样的兵,负责维护纪律,不是什么要紧的身份。 而贺匀身上穿的深蓝色衣衫,代表的便是这军队中人最多地位也最低的那一部分普通兵卒。 再往上还有深绿色,代表伍长;深紫色,代表都尉;黑色,代表副将;而深红色是日照中将的衣服,日照的中将便相当于魏朝的大将军,是一军之长。 -- 第124页 贺匀从船舱口进入,下了一层阶梯,这里便是放饭的地方。千余名士兵井然有序地排队取粮,贺匀随便站了一队的末尾,自然地观察着周边的情况。 好在兵卒人太多,没有人注意到出现了一个新面孔,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什么时候少了几个人。 贺匀观察了四边的环境,发现这层有好几个房间,房间的铁门都被牢牢锁住了。 一般而言,这几个房间应当是储存粮食柴火以及其他必需品的仓库。若是出舰的时间超过几月,日照军方还会从他们的国家往这里运送,以保证军队在外的用度。 没什么特殊的,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贺匀排到了队伍的最前方,接过伙夫给的两张饼时,他与这伙夫刹那间的眼神碰撞中,产生了噼里啪啦火花带闪电的信息量。 贺匀转身找了个角落蹲下,一边啃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饼,一边飞速在心里整理着当下的情况。 第68章对峙 卫大统领深夜潜入敌军舰艇近五日,没有传出任何消息。贺大将军只身前往东南,只在沿海营地停留了两日,便也趁着深夜独自上了敌军的主舰。 今日是贺匀潜入敌营的第二日,消息正好抵达了晋阳。保险起见,一纸折子直接加密送到了皇帝的御书房内,没有其他人知道。 而此时,谢旋正好在御书房内同皇帝商议此次日照之事。 皇帝蹙眉看完了密折,将其递给了谢旋,道:“王爷请看。” 谢旋接过去,沉思了片刻,把密折合上,重新放回了御案上,道:“此事重大,暂且不便让其余朝臣知道。” 皇帝道:“朕明白。” 谢旋继续道:“卫大统领临行之前将铜虎符和印鉴留给了杨副将,杨副将跟随卫大统领多年,对海军的部署非常熟悉,想必不会有差错。而贺将军不擅海战,此次独自潜入敌营看似冒险,却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一军不能无帅,若是贺将军能够找到大统领,尽快回营,陛下也能够稍稍宽心。” “贺卿只身前往敌营寻找卫大统领,朕虽难免担心,但还是比较放心的。暂且抛下这些不论,朕最担忧的,是大统领为何要只身前往,若是说只是为了搭救几名守夜小兵,也太说不过去了。” “这也是臣这几日一直在思量的,臣想,贺将军之所以如此急着去寻大统领,也正是因为担忧这一点。陛下,在东南传来新消息之前,臣认为,应当先紧锣密鼓安排城中新兵的操练,乌甲此次损失太过,贺将军又不在城中,为妨万一,我们须得抓紧时间了。” “王爷说得对,那乌甲军操练之事,王爷有什么看法吗?” “重甲炮甲两军有黄副将和陆副将,无须担忧。但轻甲军副将周散此前在京城疫患中身陨,军中急缺一位新的轻甲军副将。臣对于中央乌甲不甚了解,还需要同黄陆两位副将共同商议,先从军中军功卓著的人中推选出一位新副将来。若是陛下应允,臣便着手去办。” “此事...” 正在这时,主事太监在门外报:“陛下,掌谕大人求见。” 皇帝道:“宣。” 公仪禹走了进来,先是对皇帝和谢旋依礼作揖,随后便道:“推选副将一事,臣还有些建议。” 皇帝看了一眼谢旋,对公仪禹道:“掌谕请说。” “此前臣也同陛下谈论过这件事,臣的门生当中倒是有一人,名叫陶姜,对行军打仗之事颇有见解,可担大任。此次前来,臣正是想向陛下举荐此人。” 谢旋道:“掌谕大人的门生自当优秀,只是这军队里的事还需要实战经验。黄陆两位副将在受封之前皆是军功卓著。若是凭空出任,军中士兵难免心有不服。” 公仪禹笑道:“王爷此话不妥,朝臣凭才能任官,军中自当凭才能任将。贺将军凭空出任大将军,如今不也是受到军民的拥戴吗?” 刚刚还是在商讨,这话一出可就是夹枪带棍了。谢旋当初力保贺匀当上大将军,连先皇和张国舅都没能说什么,如今竟然在这里被公仪禹摆了一道。 皇帝缓和道:“王爷,这陶姜朕先前也见过一次,才能是有的。总之乌甲军中暂时没有能直接接管轻甲副将一职的人才,让他试试也未尝不可。” 谢旋当然不同意:“陛下,这行军打仗之事不比吟诗作对,纵使心中有千本万本兵书,到了战场上也不见得能运用到半成。臣不是不相信陶先生的才能,只是因为事关重大,马虎不得啊。” 谢旋与皇帝在政事上鲜少出现分歧,即使是偶尔有意见相左的地方,也都是好言相商,从不会发生碰撞。今日谢旋是第一次如此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异议,皇帝见状也确实有些为难。 公仪禹却道:“王爷担忧行军打仗之事,臣自然可以理解。可目前贺大将军不在京中,新来的一批轻甲军无人操练,这军队里操练之事总没有打仗来得严峻。依臣看,让陶姜先试一试也没有什么损失。陛下您也亲眼见过这陶姜,总不至于是个酒囊饭袋。” 看来是铁了心要让这陶姜进中央军大营的门了,谢旋的心思沉了沉,一时没有接话,等着皇帝定夺。 皇帝思虑了片刻,对谢旋说:“堂兄也不必过于杞人忧天,左不过就是练练兵,若是不行的话,咱们再行商议便是。” -- 第125页 谢旋道:“既然陛下觉得可行,那臣便不再多说了。” 谢旋走出了御书房,心中觉得皇帝简直就是糊涂了。操兵练兵,操的本就是战场上的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兵万一养不好,还怎么拿来用? 公仪禹此举,分明就是趁着贺匀不在京中,赶忙往中央军大营安插自己的人。往好了想,他是怕贺匀功高震主威胁社稷,往坏了想,这就是在为自己立势。 日照的舰艇自清晨开始缓缓行驶,到正午之时已经尽数靠岸。 数十艘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副舰围绕着一艘巨大的主舰,浩浩荡荡地停靠在距离东南沿海防线不到五里的地方。据说他们将要在这里停留到魏朝军方给出满意的答复为止。 贺匀走到厨房门前,冲着里面喊了句:“大伯,你叫我去仓库搬的柴火,我给你搬来了。” 一名伙夫搓了搓手,赶忙往门口走过来,双手抱过了贺匀给的柴火,道:“谢谢小伙子了!我们这厨房里实在是走不开,要不然也不能麻烦你,今天中午给你加个鸡蛋!” 贺匀笑了两声:“一个可不行,我得加两个。那我走了啊,你们忙吧。” 伙夫拍了拍他:“得嘞!去吧去吧!” 贺匀从船舱里退出来,一名蓝衣小兵匆匆忙忙地往前跑,两个人正好撞了个结结实实。贺匀问道:“干什么呢兄弟,赶着投胎啊!” 那人摆摆手:“人有三急人有三急!” 贺匀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好不容易等到里面的人出来,贺匀进去把门闩好,边屏住了呼吸,边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那是刚刚递过柴火的时候,对方塞给他的。 “日照国于我大魏进行秘密军火交易已久,这是我此次前来的缘由。人质在仓库靠里最后一间房内,如今船已靠岸,今晚赤甲军将会行动,我欲解救人质,小明贤你同我回营,再行商议。” 一切都说得通了。 卫巍之所以一人前来,是因为发现了日照与大魏间的秘密军火往来。自古以来,军火交易这种事情都是在暗处,军火链条盘综复杂,难以查得清。纵使是查清了,也没办法根除。 若是按照卫巍所说,日照国与我国交易已久,那么根便是从魏国内部烂的,如若开战,魏国此时此刻真的不见得能占到好处。 至于日照掳来的几名人质,或许并不是简单的人质而已。卫巍如此看重这几名士兵,他们一定得知某些消息。 贺匀迅速判断了形式,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哎哎哎里面的还能不能行了!出不出来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儿个吃多了拉得也多,兄弟你来吧!”贺匀推开了门,点头哈腰地走远了,手中攥着一把已经撕碎了的纸屑,趁着没人瞧见,洒进了大海里。 敌军舰艇刚刚靠岸,赤甲军的半数兵力便已经到达了海岸线。日照的几十艘军舰没有什么动静,依旧是一副挑衅的姿态。 夜晚很快便来临了,东南沿线军大营亮起了灯,日照的舰艇同样亮起了灯。整条绵长的海岸线旁灯火辉煌,这是自魏朝建朝以来,从未出现过的场景。 杨澍身穿赤甲,站在了军大营的城楼之上,俯瞰眼底的主舰,在那里,日照国的中将也从船舱里走出来了。 两军的排头兵互相传话。杨副将首先道:“贵国要什么条件,才能将我们的人放回来?” “贵国的兵侵犯了我日照的领地,若是给出合适的解释,我们自当放人。” “贵国一直声称领地被侵犯,请问你我两国的分界线向来分明,我们的人究竟是如何侵犯了你们的海域?” “我日照不是无中生有的国家,副将不如先把卫大统领请出来,你我双方细细商议。” 杨副将轻轻地哼了一声,令排头兵继续传到:“不如贵国先将我军的几名守卫兵领出来,若是人质毫发无伤,一切都好商量。” 贺匀跟随军队排列在主舰的甲板上,看见几名士兵被拷得严严实实地拉了出来,而负责押送他们的士兵中,有一人朝贺匀抛了个眼色,正是卫巍。 杨副将在远处眯了眯眼,仔细看了看这几名被掳的人质,当然,他还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卫大统领。他将目光移开,怒道:“贵国就是这样对待人质的吗?毫无诚意,我们还如何商议!” 那几名人质当中,有一人直接断了一条胳膊,袖子上暗红色的血印已经干了,却仍旧十分刺眼。 其余几人也都是被扒了外面的盔甲,只剩下一套褴褛的中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几乎都要站不稳了,不知道里面还受了什么伤。 日照中将态度更加强硬,直言道:“在这船中多日,损伤了些也是没办法的事,贵国若早给出个态度,也不至如此。” 意料之中,日照此次本就不是要什么好言相商的,整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只是个借口罢了。 杨副将有意无意间瞟了一眼底下,道:“既如此,就别怪我大魏不客气了。” 沿岸的赤甲听令纷纷错开了道路,与排列在后面的弓箭手让了个位置,数不清的弓箭齐齐对准了对方所有的舰艇,赤甲军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第69章潜伏 日照中将也不含糊,立刻道:“将几名人质就地斩杀!” 贺匀与距他不远处的卫巍对视了一眼,将手放在了身侧的刀把上。 -- 第126页 杨副将声色俱厉:“贵国当真如此不留情面吗!” 此时,日照中将的身后,首丞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说道:“不至如此,贵国爱兵,吾等甚是理解。遣一船舶,送还与你便是。” 中将还欲说什么,首丞却道:“纵使兵戎相见,该留的余地还是要留的。” 中将只好点点头,命令下面遣出一队士兵,将人质押送到对岸去。 贺匀跟在了队伍末端,同卫巍一起上了船。今夜之前,无论是卫巍还是贺匀,都从未想过解救人质居然如此顺利,乍一看皆大欢喜,深想起来,这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船驶到了仝坞港,赤甲军另一名副将白栎早已在此等候。队伍将几名人质押送下船,白副将解开了人质的盘枷,便没好气地说:“趁早滚回去!” 卫巍佯装不服气,嘟囔了一句:“凶什么凶,又不是我们掳的人。” 白副将怒道:“你再说一遍!” 其余士兵把头埋得不能再低了,心想这大伯是不是疯了,在敌军阵营还敢这么横。 只有贺匀赶忙跑了出来,站到卫巍的身边对白栎说:“副将您息怒您息怒!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杂兵,您别跟我们一般计较。” 卫巍道:“什么玩意儿!我就不信他能拿我们怎么着!” 贺匀赶忙凑到他耳朵旁边悄悄说了几句,看起来是在劝他。 白副将却不容得说,直接把卫巍扯了过来,凶道:“这个人我扣了!我就不信一个出言不逊的小兵我扣不得了!你,”他指了指贺匀,“帮他说话是吧?你也别想回去了!” 贺匀一听这话,仿佛诚惶诚恐的样子,一边鞠躬一边连连地说:“我不敢了我不敢了!”说完便赶快跑回自己的位置,对身边的人道:“快快快!赶紧走!” 其余士兵哪里还敢停留片刻,转过身便忙不迭地往船上去了。 白副将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诧异,卫巍拍了拍他,示意他这样就可以了。 贺匀方才伏在卫巍耳边说的是:“军火之事我来查,两军交战,大统领不必分心。” 战争一触即发,这边的小船甚至还未返回,海面上已经燃起了战火。日照的主舰加快速度,从重重舰甲的包围当中退出了中心位置,其余舰甲立刻填补了空缺,看得出日照的海军训练有素。 无数只羽箭冲向天空,又以极快的速度落下,直直插向海面上排列的所有军舰。 日照军队早已备好铁盾,羽箭撞到铁盾上和军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们的防御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船上、海面上已经落满了箭。 中将在主舰上远远地抬了抬手,各个舰艇上的弓箭手立刻便一齐上了弦,利用落在脚边的箭,再给赤甲军射回去。 杨副将眼见密密麻麻射回来的箭上标的全是赤甲军的红色游龙符号,大为吃惊,直道:“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用人家的武器还要不要脸了!” 卫巍已经换好了盔甲,正好走到杨副将的身边:“日照地小,资源稀缺,平时连块铁皮都省着用,活得计较。” 杨副将道:“大将军还在敌营中,若是误伤了他可怎么好?” 卫巍对着下方海面深深地看了一眼,道:“贺将军能保护好自己,不必因此束缚手脚。” 贺匀是从小在城中长大的孩子,没怎么到过海边,也没游过野泳,直白点说,他就是只旱鸭子。 先前无论是小船还是军舰,都是平平稳稳地在走,即使是有点波浪,也都在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可这双方刚交上战,驾船那人便像疯了似的,以极快的速度弯弯绕绕地拼命往军舰处冲。 贺匀摇摇晃晃,胃里翻江倒海,连话都没能说出来,便被甩倒在船里了。周围的士兵都警惕地盯着海面上乱射的羽箭,没人抽得出精力来管他。 贺匀在晃动的船斗里被上下颠簸得七荤八素,心道这样可不行,再这样下去可真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他急忙爬起来,一只手捂住嘴巴强忍住要吐出来的冲动,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船身。 小船上的油灯早就被飞溅的水花给淹灭了,现在借着主舰和几十艘副舰发出的光,倒也算不得黑暗。贺匀紧盯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艘副舰,心中计算着到达的时间。 就在此时,贺匀的身边突然掠起一阵火光,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嚷声。回过头一看,身边方才还好好蹲着的一名士兵竟是全身燃起了火,他嘶叫了几声,嘭的一下便摔到了海里。 贺匀抬头一看,上空之中已经布满了带火的羽箭,赤甲军开始用火攻了。 眼见着离眼前的副舰只剩不到咫尺的距离,驾船那人大喊了一声:“来不及了!快跳吧!”接着便没有一丝犹豫地一个猛子扎进了水,再看见他时,他已经出现在了副舰旁边,上方有几名士兵正拿着长绳把他往上拉。 其余人见此局面也纷纷跳入水中,开始往军舰边游。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留在小木船里,就是在等死。 这突如其来的,小船当中顿时就只剩下了贺匀一人,他伸长了脖子望了望主舰所在的方向,心中突然觉得机会来了。 贺匀趔趔趄趄地往船头去,双手捡起船桨。两支火箭刷刷地射过来,正好扎在了船板上,箭头有燃油,眼看着就要烧起来了。他连忙弯下腰刷刷地把两支箭□□扔了,这才来得及呼出一口气。 -- 第127页 不会游泳,划船还是能照葫芦画瓢的。贺匀拿起船桨,用了平生最大的气力,开始往主舰处去。 在茫茫的大海上,没有任何参照物,贺匀甚至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看见主舰朝后退去了。 卫巍这边正在研究东南海域的行军图,白副将匆匆走了进来,道:“大统领,日照军队开始后退了。” 卫巍的手指还停留在防线边的沙滩上:“后退?” 白副将道:“是啊。” 卫巍转过身,一脸诧异:“他们有毛病吧!不忙着登陆忙着往后退?这是打的哪门子仗?” 白副将同样茫无头绪:“末将与杨副将都觉得蹊跷,大统领您看如何定夺啊?” 东南赤甲与日照国交战的军报在翌日抵达了晋阳,驿使匆匆而来,皇帝临时通知文武百官,召开了朝会。 魏国与日照几十年来隔海相望,相安无事太久了,此次战事对于朝臣们来说,几乎是平地风波,措手不及。百官集齐在大殿后,一个生面孔从殿外走了进来。 那人身穿大红色朝服,高视阔步,神采奕奕,旁人不知道他是谁,但谢旋刚一见到他,心里便有了思量。 果然,掌谕大人先声夺人道:“陛下,西南与西北的祸事结束不久,城中乌甲军折损大半。贺将军在朝时,新兵的招募还未结束,如今轻甲军副将一职又有空缺。臣认为,乌甲军操练一事乃是如今城中的大事,若是东南战事有需,也好尽快派遣乌甲援助。” 皇帝道:“此言有理。” 公仪禹继续道:“这位是臣府上之门生,名为陶姜,对用兵之事颇有见解,臣想推举他为轻甲军副将。”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的眼光都盯向了站在大殿中央的陶姜。苏相上前一步:“臣有异议。” 皇帝道:“苏相请说。” “古有名将之子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然纸上谈兵,终大败于秦。臣一届文官,虽不懂军中之事,但也知道副将一职绝非儿戏。陶先生胸有沟壑,臣固然钦佩,但若是如掌谕大人所说冠以将职,还希望陛下三思。” 苏相向来直言敢谏,公仪禹打得也不是没有准备的仗。 “苏相所言在理,臣对此又何尝没有忧虑?只是目前战况吃紧,乌甲军操练之时已然迫在眉睫,若是还要思前想后,那自然也是不利的。陶姜腹有才华,是可信之才,臣今日在朝堂之上为他作保,若是不能胜任,便连带臣一同处置便是。” 这话说的便十分强人所难了,掌谕大人为了小小的副将一职亲自作保,又有什么理由强加阻挠呢。更何况公仪禹所言非虚,如今轻甲副将一职确实难以立即补任,操兵之事紧急,若是忧虑过多倒确实误事。 苏相也思虑了一番,道:“掌谕既如此,臣再阻挠倒显得迂腐了。” 皇帝道:“各位卿家都是为了朝政,又何来迂腐一说呢?若是诸位没有异议,那此事便暂定。” “陛下,”一名六品武官出列问道:“乌甲军毕竟是贺将军统领,没有将军的印鉴,如何授职呢?” 皇帝道:“无妨,暂代即可,待贺卿回朝再授职也不迟。” 如此,此事便算是定下了,陶姜一言未发,退出了殿外,先行往军大营去了。 此时,驿使才开始汇报军情。 “禀陛下,日照国军舰于海线交界处停留数日,昨日正午一艘主舰带领四十余艘副舰靠了岸。杨副将勒令敌军中将放人,人质已被放回,大统领与贺将军借机安全回营,敌军对此并无察觉。我军与日照各自派出弓箭手相博,双方战力相抵,陷入胶着,于是大统领下令用了火攻。谁想火攻还未到一炷香的功夫,敌军舰艇便纷纷后退。” 皇帝惊异道:“若是日照挑起的战事,它们又为何要后退呢?” 驿使答道:“禀陛下,大统领对此也甚是疑惑,目前正按兵不动,等待敌方的行动。” 皇帝道:“赤甲作战之事全凭大统领调遣,你回去替朕道一声辛苦,还烦请大统领继续费心了。” “自当如此,陛下放心。” 皇帝复又问道:“贺卿可有提到何时返京之事?” 驿使道:“大统领命微臣禀告陛下,日照军力强盛,此次将会是场难打的硬仗,因此想请贺将军暂且留在赤甲营中辅助,望陛下批准。” 皇帝道:“准奏。左右朝中无事,贺卿在东南,朕也放心。” 驿使谢了恩:“陛下,详细情形臣已拟成奏折,稍后便会送往御书房,除此之外并无他事。” 谢旋侧头望了望驿使,没有作声。 既无其余要事,朝会便结束了。谢旋思虑再三,还是暗自拦住了将要返回东南的驿使。驿使笑道:“王爷是对方才朝会上所奏有所疑虑?” 谢旋道:“不是疑虑,只是想知道,贺将军如今...” “王爷,大统领吩咐臣下,若是您问起来的话,可以告知实情,但需要保密。” 谢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什么?” “此时贺将军一人独在敌军舰艇上,正调查日照与大魏之间军火买卖一事,他并不在赤甲营中。” 谢旋立刻反应过来,那卫巍此前独去敌营,便也是为了此事了。不过此刻他更加关心的当然不是什么军火买卖:“你的意思是说,东南海域此时战火连天,而贺将军正孤身一人在敌营当中?” -- 第128页 驿使对谢旋的反应有些吃惊,解释道:“此事是大将军与大统领共同商议所定,两位大人定是深思熟虑,请王爷放心。再者,臣递给陛下的密折里也陈述了详情,暂且只有您与陛下知道。王爷若无事,臣便即刻回营复命了。” 谢旋道:“没什么特别的事,但烦请务必告知卫大统领,贺将军不会水,请大统领一定照拂。” 驿使听了这话显然惊道了,贺大将军不会水?那...这是水战呐! 第70章断臂 贺匀好不容易才逃到了主舰之上,舰队一齐往后撤退,花了一夜时间又回到了两国交界的海域。 前一夜的战争完全像是一次不成熟的试探,从开始到撤退甚至还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双方的伤亡也都少之又少。 赤甲军没有贸然追过来,目前看来日照也不准备有什么行动。 贺匀不懂日照军的计划,但是他心里明白,日照此次敢来,就一定是有充分的准备。几乎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准备当中,包含与大魏互通军火之事。 大魏的军队数量庞大,朝廷每年在养兵用兵制造武器上的花销若是用来修城,早就不知道能修出几个晋阳城了。 日照国力强盛,军力自然也很强大,但不同的是,日照国小,人少,他们的军队在精不在多。日照虽资源枯竭,但所用的兵甲器械都是由上乘的材料和工艺制成,对国中军备尤为重视。 问题就出在这资源枯竭上,日照虽拥有能人巧匠,奈何原料不足,几十年来从大魏运进的材料也是数不胜数。 但这些都是正常的贸易往来,都是在明面上的,大魏的通商记录上也都有所记载。怕就怕,这背地里军火交易的数额超出了掌控,那么这日照的军火装备可就不好预估了。 贺匀等待了一整日,这才偷偷摸摸地潜到了仓库里,夜色正浓,仓库里没有人。卫巍上次告诉他,他们的人质被扣留的地方是仓库最靠里的那间不起眼的小屋子里。 日照绑架大魏的几个守卫小兵,妄图寻衅滋事,这要论起来倒也说得过去,可怪就怪在昨夜贺匀与一众士兵搭乘小船返回舰队时听到的话。 那些士兵中有人说道:“这魏国的人质也是奇了怪了,我们的人是动了点刑,可那赤甲兵的胳膊究竟是怎么断的?你们知道吗?” 有人回答道:“左不过就是谁下手狠了点给他砍了呗,害得我们差点被扣了,你们看魏国那个副将脸都绿了,吓死人了!” “嘘!我看那半条胳膊早就被扔进海里喂鱼了,这时候跟条胳膊较什么劲,这马上要打仗了,还是想想怎么活命吧你们!” 话音刚落,沿岸的箭雨便已经刷刷刷地开始往海面上来了,对话被突然爆发的战争打断,驾船那人开始疯了似的往前逃窜,贺匀被摇晃地差点吐出来,可思绪仍然捋顺了。 无论那名赤甲的胳膊是如何断的,那条断臂又在哪里,这都是一条线索。主舰仓库靠里的小房间里,或许真的能查出些什么。 铁门上挂着一把不起眼的小锁,是贺匀从未见过的,他借着火折子的光亮把这小锁的锁身观察了个仔仔细细,口中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咦?”。 那上面并没有锁眼,它不是靠钥匙开的,锁身里插有好几个木条,好像是可以拆卸的机关。 贺匀从小在记录兵器战甲的书中看到的机关也不少,知道这种机关锁左不过就是东拆一格西补一格的事,虽然这种模样的并没有见过,不过倒不见得能难倒他。 他重新点燃一个火折子,耐下性子来解起了锁。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外面巡防兵的脚步声一直忽远忽近,没有踏入过船舱当中。 这锁看起来不难,不过也就是在鲁班锁的基础之上多增加了几道程序,可真要解起来却着实不简单。 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贺匀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他性子急,本就不适合这种慢工细活,渐渐的心中的烦躁感却升上来了。 就在这时,火折子又灭了。贺匀在黑暗中翻了一个冲天的大白眼,认命地掏出第三个火折子点燃,顺了一口气,开始放慢了动作。 中原机关讲究个天地方圆、乾坤八卦,日照的机关技艺是百年前从中原流过去的,大体上不会有太大差别。 乾三连、坤六断,乾居南方,数目为一,坤居北方,数目为八,乾坤合为九,也就是说,南一北八。南向正数抽一,北向倒数抽二,啪嗒一声,果然两边各自弹出了一根木条。贺匀吐出一口气,觉得顿时心里舒服了很多。 离居东方,数目为三,坎居西方,数目为六,合为九。同样的道理,东西两方的木条也弹了出来。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各自为斜插的四根木条,贺匀好不容易理清了思路,正准备下手,忽地透过方才空出的方格看见一个小眼,他仔细辨认了一番,慢慢直起了腰。 那是个锁眼。 我他娘的!解了半天的机关,结果还是要用钥匙,那设计机关干嘛!有毛病啊!贺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气不顺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闷响传进了仓库里。船舱的门上挂的是一个棉质的门帘,下方有一根横置的木棍,木棍与门框撞击的声音不大,在船舱外由于海风的原因甚至听不见,可是在空无一人的仓库里,声音就非常明显了。 -- 第129页 好在锁还没有拆完,贺匀迅速判断了一下对方到仓库所需用的时间,镇定地将手中的木条原封不动地插了回去,吹灭火折子,隐到了黑暗当中。 果然,一名黑衣副将身后跟随着两名紫衣都尉,一同进来了。他们手持着火把,仓库内顿时被照得亮堂堂的,贺匀躲在一堆柴火垛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这三个人。 他们三下五除二打开了贺匀方才花了一炷□□夫都没能解开的锁,推开小门进去了。外面顿时又变得一片漆黑,贺匀从柴火垛后面悄悄地出来,屏住呼吸蹲到了小门边。 居然来了一名副将和两名都尉,不仅有问题,还是个大问题。 那小房间里除了一堆稻草以外,什么都没有,只能看见稻草堆上三三两两地分散着几处血迹,其中有一处最为密集,触目惊心,那应该就是那名断了胳膊的士兵所留下的。 黑衣副将径直走向了那里,盯着看了一会儿,对后面的两名都尉招了招手。都尉手持火把上前,在副将的身后站定,为他照明。 副将这才蹲下了身,扒开了稻草堆。贺匀屏气凝神,期待着他们会找到些什么。 稻草堆下什么都没有,副将将所有稻草全部翻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东西。这时,其中一名都尉说道:“副将,您退后一步。” 副将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还是照做了。贺匀这才看到,方才副将站着的那片地板,隐隐有一些松动。 都尉轻轻用手一掰,那块地板便被掀开,一截手臂露了出来,已经发黑发硬了。他伸手将其拿了出来,递给了黑衣副将。副将没有接过去,直接道:“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都尉把那手臂翻转过来,便看见上面不知用什么利器刻了字,他道:“有一字,但不知是何意,韩。” 副将听到这个字,似乎是明白它的意思,冷笑了一声道:“连个守卫小兵都不是省油的灯。” 贺匀凛了凛眉,“韩”?是什么意思? 只听那副将继续道:“如此看来,魏国的赤甲军大统领果真是来过我们这艘船上。” 都尉道:“可这人质看押得非常严,他恐怕没有机会接近。人质归还之前,这卫巍一直不曾露面,可这人质一经归还,卫巍立刻便在军大营中指挥作战,想必就是趁着解救人质的机会返回的。” 另一位都尉道:“想一想也只能是如此了,只是若是被我们抓来的赤甲兵知道些内幕,首丞大人和中将大人为何还要把他们放回去呢?” 黑衣副将打断道:“大人们自然有所考量,不必多说了。” 贺匀轻飘飘地就地翻滚到一边,听见三人将门重新锁上,脚步声渐渐远了。 一来,这个“韩”字代表着什么需要再行调查,总之是一条线索;二来,看来这日照军意识到了卫巍之事,却对贺匀如今在这船上一无所知,这是个好消息。 赤甲军大营,卫巍与杨白两位副将坐在大厅当中。 “大统领,昨日回营的那几名士兵依旧...” “还是那样吗?” “是的。果然日照就没打什么好主意!放人放人!这叫放得哪门子人!” 几名人质从昨夜回营开始,便一直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几个人都是木讷讷的,问什么都不回答。断臂那人还发了高烧,晕睡了一天一夜,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 “老白你先别激动,”杨副将道,“既是如此,这几位兄弟便是知道些要紧的事情,否则日照不至于对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兵动手。” 卫巍道:“估摸着与军火一事脱不了干系,那几位赤甲兵派最好的大夫尽力诊治。如今日照退居海界,还不知道打的是什么鬼算盘,我们先静观其变,切莫自乱了阵脚。” 从晋阳归来的驿使正巧拜见,已经是夙夜未歇,风尘仆仆。卫巍请他坐下,问道:“怎么样?” 驿使道:“大统领放心,密报直接呈给了陛下,其余朝臣对贺将军如今身在敌营之事皆不知晓。除了王爷,您吩咐过,可以告知与他。” 卫巍点点头,道:“你辛苦,回去好好休息。” “还有一事,”驿使仿佛有些不好开口,“是关于贺将军的事,不知您知不知道,贺将军他,不会水。” “......” “......” “不会水!将军如今在日照的船上,若是今后真打起来了,这...”白栎更激动了。 杨副将道:“老白你先别...” “什么玩意儿这熊孩子不会水?!那他上的哪门子的船!这是水战呐!若是真打起来是要翻船的!真是疯了!” 杨副将看大统领更加激动,默默把要说的话咽下去了。 卫巍继续道:“是王爷说的吗?” 驿使道:“...是的。” “...多亏同王爷说了一嘴,行吧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 驿使站起来,转身出去了。 第71章王复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贺敛像往常一样睡不着,便早早起床,坐在桌边翻看医书。冯奕一骨碌翻了起来,趴在炕上看着贺敛:“兰天,你又睡不着啊?” 贺敛道:“有一点,是我吵醒你了吧?” “哪有,你睡不着我也不怎么睡得着,不是你吵的。” “嗯,天还没亮透呢,你若是困便再睡一会儿,总之也没什么事。” -- 第130页 冯奕坐了起来,整个人裹在被子里,道:“我不睡了,你上来看吧,炕都是热乎的,在下面坐着不冷吗?” 贺敛摇了摇头:“近日的天气算不得冷,倒是还好。” 冯奕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对贺敛看着,良久才道:“兰天,要不然咱们去东南寻将军吧?再不然咱们回晋阳找王爷也行啊。” 贺敛手上翻着书页,笑道:“不用,二哥让我在此等候,我便在此等候。用不了多久,二哥定会传信来的。” “可东南的情况咱们一点儿也不知道,王爷最近估摸着也忙得很,没时间传信。你这一天天的,饭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我看着心里不落忍。” “冯奕,”贺敛抬起了头,“二哥舍不得我出来,我也舍不得二哥和子忱大哥,可我还是出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冯奕摇了摇头,贺敛从未同他说过这些。 “当初大哥被佞臣害死,子忱大哥与二哥每日里忙进忙出,好不容易才为大哥报了仇,可我却什么都没做过,我就觉得,我好像什么用处也没有。 不过后来我想通了,我不是没有用处,只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当初大哥在的时候,二哥也是无忧无虑的,如今二哥担了大任,他便想护着我,想让我依旧能自在些,这些我都知道。” 冯奕不自觉坐直了身体,他觉得贺敛能主动同他说这些,实在是太珍贵了。 “子忱大哥沉稳、细心,又有才能,什么事都能做好。我二哥呢,你别看他平时总是嬉皮笑脸的,其实他真的特别厉害。” 冯奕适时地插了一句:“嗯,我知道。” “我就不一样了,你了解我的性格,不适合行军打仗。当时就想着总在晋阳呆着永远都看不清自己,所以我出来了。你从前离开师父去投军的时候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冯奕道:“可我不如你,我那都是瞎咋呼,到今天还是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总有一天会知道的,真的。” 冯奕道:“嗯,你继续说啊。” “我遇到师父的那一天,心中蹭的就燃起了一把火,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当时我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努力,等学成的时候就去军营里帮我二哥,做最好的军医。你可能不知道,子忱大哥的父亲和我大哥都是死于中毒,大嫂也...” 贺敛顿了顿,“我也要保护子忱大哥和二哥,我不能在他们受到任何伤害的时候再一次无能为力了。” 冯奕看着贺敛,突然就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努力了。他只当贺敛把行医当兴趣,当抱负,却从没有想到过,贺敛只是单纯地想要保护自己在意的亲人而已。 “两位哥哥都想护着我,疫症之时他们反对我回京,如今战乱,他们还是希望我留在这里。我既然还不能够独当一面,便更加不能成为他们的后顾之忧。所以就听哥哥们的话,留下吧。” 冯奕使劲点了点头,掀开被子开始穿衣服:“我全明白了,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做,我去给你准备早饭去。” 贺敛一愣,笑了。 冯奕一只脚刚迈出房间,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喊:“请问这里是刘大娘的家吗?” 贺敛自然也听见了,回过头问道:“是找刘大娘的吗?” 冯奕冲着外面应了一声:“哎!稍等!”回过头对贺敛道,“应该是,我去开门。” 还没等冯奕出去,只见刘大娘一溜烟地便从房间里窜到了门口,甚至连衣服都没穿整齐,就急忙打开了门。接着就听到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喊道:“我的苍天哟!这是怎么了哟!” 冯奕与贺敛对视了一眼,一同走了出去。 几名陌生男子抬着一张担架,上面躺着另一名男子,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若是仔细看的话,他的眼睛是半睁着的。没猜错的话,这便是刘大娘的丈夫王复了。 他们把那名男子抬到刘大娘的房中,合力将他抬到土炕上放好。 其中一人对刘大娘说:“嫂子,实在是对不住了,王哥他一个月前被日照抓过去做了人质,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药,回来之后便一直神志不清,半梦半醒的。大统领找了全城最好的大夫治,也只是把命给保住了,这...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便遣我们送他回家来了。” 刘大娘哭道:“这我家老王做错了什么事情啊?日照国为什么偏偏抓了他啊?当了几十年的兵好不容易能回家享福了,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听起来那几名陌生男人一定是赤甲兵了,一位又道:“嫂子你别伤心,王哥他最近也有些好转了,大夫说了,不见得晕乎一辈子,没准儿哪天就好了。大统领体恤士兵,觉得王哥能回家与你团圆才是最好的,他还准备了一些金银,你们后半辈子也少些辛苦。” 刘大娘看着那袋子金银,眼泪啪啪地掉,只道:“我不要什么钱,我只想我男人好好的回来。” “嫂子,还有个事你别千万别太难过,王哥他...他...” “唉别吞吞吐吐的了,王哥他断了条胳膊。” 不说还好,这一说,刘大娘眼睛瞪得溜圆,眼泪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白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几名赤甲兵这可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扶了刘大娘坐起来,喊着:“嫂子!嫂子你醒醒!” 贺敛与冯奕本来站在院中,听到房中传出的声音,意识到事情不太对,这才双双跑进去。贺敛立刻道:“几位别急,先把大娘平放到地上,散开。” -- 第131页 几名赤甲也是一时着急过了头,听到这话立即散开来。贺匀蹲到刘大娘的面前,一边按压她的合谷穴一边对冯奕道:“冯奕,先把大娘的腿垫高,再去倒杯热水过来。” 冯奕答了一声“哎!”手脚麻利地拿来一个枕头塞到刘大娘的小腿下,又铺开一床被子到她身上,便跑出去倒热水去了。 刘大娘猛地回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喝了两口热水缓了一会儿,刘大娘回过神来,便又开始哭。几位赤甲兵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劝,贺敛与冯奕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这时候怎么劝都不合适。 这时候冯神医总算是被吵起来了,站到门口叹了一口通天的大气,说:“大清早的哭什么哭啊?人又没死,这不活得好好的吗?” 刘大娘可算是找到了能发泄的人,大叫道:“这叫活得好好的吗!你自己看看这跟死了有什么两样!” 冯神医道:“呸呸呸!你这娘儿们,有你这么找晦气的吗?那不是你家男人啊?。” 冯奕瞪了冯神医一眼:“我求求你了少说两句吧!” 冯神医还觉得莫名其妙呢:“又不是治不了,大清早地扰人清梦还不让人说了啊!” 刘大娘气极:“你这糟老头子,你以为治病跟你喝酒一样简单吗!滚一边儿去!” 贺敛与冯奕却同时问了句:“真能治吗?” 冯神医瞥了眼刘大娘,又瞥了眼炕上躺着的王复,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 这就是能治。 眼见着刘大娘要扑上去打人了,贺敛连忙拦住了她,道:“能治!大娘,能治。” 刘大娘觉得冯神医不靠谱,可贺敛还是个好孩子,眼中涌起了希望:“真的吗?真能治吗?” 贺敛点点头:“真的。” 站在一旁的一位赤甲道:“大统领找了全城最好的大夫也没能看好,小兄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大夫说了,王哥他不见得会一直昏迷下去,若是这时候胡乱医治,反而更不好了。” 贺敛却很坚定:“放心吧各位,师父说能治就一定能治。” 冯神医咦了一声,连忙摆摆手:“我可没说我能治啊!你们都能证明,我可没说!” 冯奕忍无可忍道:“你这嘴不该说的天天说个不停,该说的一句不说!” 冯神医可不管这些,只对刘大娘说道:“你有钱吗?” 刘大娘连忙把卫巍补偿的那袋金银拿过来,连连点头道:“有有有!只要能治好我男人,我这家里有什么你也尽管拿,我什么都不要!” 冯神医乐呵呵地要接,冯奕把他的手拍了下去,有点生气道:“你还有完没完?要开玩笑也分个场合。” 冯神医死乞白赖地往门框上一靠,不说话了。 贺敛跟冯神医跟久了,心里知道他根本就没想要这刘大娘的钱。便接过刘大娘的钱袋,从里面取出几颗碎银两,说:“师父治病要收费是正常的,刘大娘就给这些,若是不够我们再要便是。” 冯神医直起了身:“我治不了,要治你给他治吧。” 贺敛无奈道:“...师父...” “我可没开玩笑,”冯神医伸手将那几颗碎银两揣进了兜里,“徒弟治病,师父收点钱总不过分了吧。” 冯奕太了解冯神医了,见状立刻笑道:“兰天,你能治!” 第72章巡防舰 一个月过去了,这一个月里日照军舰除了整队排列在海界处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动作,没有进攻,也没有交涉。 东南军大营里,卫巍与杨白两位副将针对东南海域的海军和东南陆军做完了完整详尽的防御规划之后,白栎坐不住了。 “大统领,一个月了,日照就停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啊!要和谈便和谈,要打便打,这算怎么回事!” 纵是杨澍这种沉稳的性子,也道:“是啊,我军不敢轻举妄动,可架不住他们也没有动作。这几日军中赤甲议论纷纷,再这样下去军心也要不稳了。” 白栎道:“要不然就让末将领兵前去探探,总要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吧。” 卫巍又何尝不疑惑,一月前日照军舰逼近海岸,两军交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便退了兵,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动静。贺匀如今还在日照的船上,纵使得了什么消息,也传不出来。 就这么硬耗了一个月,摸不透敌方的来意,也不知他们的下一步动作究竟是什么,就算卫巍他们能耗,底下的军心也难免有些浮躁了。 他道:“领兵去探不如做使臣去交涉。” 若是领兵探入敌方军营,危险是不可估量的,搞不好还被扣上一个先撩者贱的帽子。但若是做使臣前去交涉,是政治而非军事行动,敌军不会轻举妄动。 白栎自然明白,立刻便应了下来:“那末将便立刻带一队士兵前去交涉,尽量在亥时前回营。” 不多时,白栎便带兵出发了。这一船士兵左右不过三十人,白栎站在甲板上,眼看着离海界越来越近,他的心中本只是有些怒火,此刻却升起了一丝不安。 日照的军舰数量像是变多了,近百艘军舰停在一处,从远处看浩浩荡荡。每艘军舰的甲板上都有百余名士兵,正在有序地操练,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不,跑到海界来练兵,这就是异常。 -- 第132页 在船行至距离日照军舰不多远的地方,白栎下令放慢了速度,对着日照主舰大声道:“赤甲来使求见日照中将!” 日照军舰上的万名士兵齐刷刷地回头,目光全部投向了白栎所在的船上。白栎所乘并非战舰,而是一艘普通的巡防舰,这是为了防止日照国误以为是敌军来犯。 贺匀此刻站在日照的主舰上,还是穿着蓝色的军装,看到对面的巡防舰,心中一喜。 这一月来,他煞费苦心,总算是摸到了日照的军火库,他没能得到机会看到里面究竟有什么样的火器,只知道每艘军舰上都有一个小型军火库,可要是加起来,火器数量就多了。 这些日子,日照又陆陆续续派出了十余艘军舰,装载着更多的火器前来支援。贺匀还知道,往后的日子里,会有更多的军舰开过来,这是在为攻打大魏做万全的准备。 如此庞大的军舰数量和火器数量,都不是日照一个资源匮乏的国家承担得起的,这代表形势非常严峻了。 贺匀心知日照这次准备充分,却又传不出任何消息去。白栎来了,他就可以趁机通过白栎与卫大统领通个气。 白栎所在的巡防舰在距离主舰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日照的中将和首丞都没有露面。 白栎面露疑惑,贺匀回头看了看二层的船舱,心下还未觉出什么异常,耳边却听到刺刺拉拉的一连串声响,像是从主舰下方的海里发出来的。 那声音快速窜向了远处,又戛然而止。贺匀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后方嘭的一声巨响,火光瞬间撩了三丈高,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耳鸣,猛地回过头的时候,方才停在前方的巡防舰已经支离破碎,燃起了熊熊大火。 大火里砰砰砰地又炸出了几道声响,火光在海面上铺开来,烧了一会儿便燃尽了。 甲板上的士兵们都惊到了,一时谁都没有动作。贺匀目瞪口呆,双唇剧烈地打起了颤,双眼猩红,再次望向了船舱。那里,首丞和中将一齐走了出来。 首丞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海面上的巡防舰残渣,道:“敌军来犯了,诸位警惕些。” 一艘三十几人的巡防舰,任谁都不会认为那是要来进攻的,但日照首丞偏偏说那是敌军来犯,就像当初偏偏说赤甲的几个兵侵犯了他们的海域一样,没有道理。 不止是没有道理,也没有余地。 贺匀身体僵硬着随着一众士兵继续操练,他压下了险些窜到天灵盖的怒火,可却压不住心中的恐慌。 方才从海水里窜过去的那是什么东西?大魏没有,他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那么,日照还有多少他没有见过的其他武器? 戌时已经快过去了,亥时未到,卫巍与杨澍没有休息,白日里去边线巡了一圈,鼓舞鼓舞士气,这时候刚回到赤甲军大营。 两人一言不发,都是眉头微凛,说不出哪儿不对劲,但就是不对劲。 果然,门外有人慌慌张张地喊道:“大统领!大统领!” 卫巍抬眼道:“进来。” 一名赤甲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白副将所带巡防舰,被日照给炸毁了!” 卫巍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赤甲兵浑身都在颤抖,哆嗦到:“巡防舰被炸了!白...白副将还有船上的三十名兄弟全都...全都殉国了!” 杨澍也立刻走过来道:“怎么会!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日照怎么敢?” 那士兵继续道:“日照的中将根本就没出船舱,直接把巡防舰当成战舰炸了。” 卫巍听言怒目圆睁,骂道:“简直是厚颜无耻!” 杨澍让那名赤甲先出去,半晌才道:“大统领,日照不准备拖延了。” 卫巍抬脚便走,杨澍立刻跟了上去。东南沿线的海防做得很好,几乎是密不透风,此刻海面上风平浪静,可海岸边的赤甲军没有放松警惕。 卫巍对杨澍道:“我带领舰队攻过去,你留在这里,全军戒备,做好防守。” 杨澍道:“大统领!末将...” “日照强是强,可还没强到丝毫不畏惧大魏的程度,我不能等到他们攻到家门口来,才知道他们的实力在哪里。现在没有白栎,你一定定住军心,等我回来。” 杨澍只能道:“大统领一定小心。” 卫巍点点头,向仝坞港的方向走过去。那里停靠着大魏朝的三百艘军舰,其中包含着二百余艘战舰,这些战舰沉寂了几十年,此刻都蓄势以待。 卫巍领了一百艘,声势赫赫地向着海界进发。 日照的军舰已经不止停留在海界边了,他们从半个时辰前开始往东南沿海列队出发。按照这个速度,大魏与日照的舰队两个时辰之后便会在大魏海域内相遇。 相反的方向,一艘小型巡防舰艇正在快速往日照的方向驶去,他们是去通知日照国,海上的战役快要打起来了。 贺匀此刻就在这艘舰艇之上,白副将的事情发生之后,贺匀几乎是当机立断,他留在日照舰队当中没有任何作用,他需要去日照国。 就在白天,他还想要通过白副将去传递消息,甚至盘算着尽快回到大魏助卫巍一臂之力。可是现在他知道了,日照购买的根本不是军火,而是原料。 他们同大魏内部进行军火交易,将购置的武器运回日照,再拆卸分解开,在大魏火器的技艺基础之上,将其改造成更为先进的武器,用以克制大魏。 -- 第133页 这不止超出了正常的军火贸易范畴,连灰色军火交易链的范围都超出了,这太可怕了。 大魏内部出了问题,有人在向日照源源不断地提供原料,否则仅凭日照国内的资源,他们根本不可能拥有百余艘军舰,也不可能拥有数量庞大的先进军火武器。 大魏是距离日照最近的邻国,若是断了这条线,日照再从其他国家购进就费力了。 可是想要断了这条线又谈何容易,这样庞大的原料数量,绝不是一条交易链就能涵盖的,很有可能是个交易网,来源是不同的,而接收方都是日照。要想寻根溯源,只能从日照国内部查。 他来不及等卫巍了,至少现在他所掌握的信息量还没有到必须冒着危险去告诉卫巍的程度,因为他能想到,卫巍很快就也能想到。 如今最紧迫的事情,就是贺匀正在做的事情:去日照。 贺匀想清楚了一切,坐在船里,闭着眼睛将自己的手指头捏得嘎嘎作响。一旁有一名蓝衣小兵看他这样,很是疑惑地问了一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贺匀睁开了眼睛:“要打仗了,有点害怕。” 那小兵嘲弄似的笑了两声,不再说话了。 贺匀立刻又把眼睛闭上,转过了头。刚刚那一睁眼,他头晕目眩,世界都在旋转,他连嘲笑自己的小兵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娘的!老子他喵的晕船了,难受死了! 第73章水战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贺匀好不容易缓过了劲儿,这时候他远远地看见了港口,那应该就是日照国最大的军用港口颍壬港,他的心中隐隐开始有些紧张。 船至港口,贺匀站了起来,好不容易维持住自己的脚步没有打漂,跟随其余士兵一起列队下船。一名紫衣都尉正在港口边巡逻,看见了他们便招手让他们过去。 贺匀趁机观察了港口边的情况,靠左边密密麻麻地停靠了几十艘军舰。 他大致目测了一下,其中包含三十艘左右的战舰,二十艘左右的巡防舰,十艘左右的护卫舰,以及二十艘左右的巨型登陆舰艇。 贺匀知道,在两国海线边停靠多日的日照军舰中有五十艘战舰、二十艘护卫舰以及两艘巡防舰。 他稍稍放下了心,看来再加上港口这些,就是日照国的全部军舰。其数量已经很多了,但与大魏相比还是差了些。 紫衣都尉见这一众士兵列队回营,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带了他们往军舰停靠处去,看来是早有打算,准备领着舰艇前往大魏沿海了。 日照的中将和三名副将全部都在前线,在这军中,紫衣都尉可以做主领兵。 贺匀本就头晕脑胀,跟着走了两步路,便顺势佯装支撑不住的样子弯下腰干呕起来。紫衣都尉皱着眉回过了头,问道:“怎么回事?” 贺匀抬起头看了一眼那都尉,还没说出话,复又猛地低下了头继续干呕,看起来难受至极的样子。 身旁一名蓝衣士兵只好替他答道:“都尉,他身体不舒服,一路上都是这样。” 没有人会想到贺匀是因为晕船,那都尉也只当他是天寒地冻受了凉,拧着眉头道:“海上生活的人,吹吹海风就病成这样,还怎么当日照的兵。” 贺匀咳了几声才道:“对不起,都尉大人,小的...” 那都尉不耐烦地转过身:“你留在营地,其余人跟上。” 贺匀轻轻挑了挑眉,晕船还有这种好处,省得他再费力找理由留下来了。 没多会儿,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响声,贺匀抬眼用余光看了看,那二十艘巨型登陆舰艇一齐出发了,看来日照国是准备在短期内迅速登陆。他吁出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也不知道大统领那边怎么样了。 这边,卫巍领军与日照军队在大魏邶海海域相遇的那一刻,战火立刻燃了起来。白副将的殉国就是个引线,无需多说,两国之间已然没有回寰之地了。 对方能够作战的军舰数量是七十艘,而大魏有一百艘。 卫巍站在主舰上,手持一个单筒望远镜观察前方的战况。不多时,他睁大了眼睛,对身边的都尉说:“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都尉连忙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只见到几串速度极快的影子从水面下窜了窜,前方便立刻发生了爆炸,水花与火光同时飞溅,威力极大。他结结巴巴道:“为何...为何炮弹能够从水下爆炸?这...这怎么可能?” 卫巍道:“大魏没有这样的武器。” 他这是个陈述句,一旁的都尉却把这当成了疑问句,回答道:“自然没有,赤甲军中没有,那乌甲和银甲更不可能有!” 只言片语间,卫巍的思路已经清晰了起来,道:“日照现在是上下一起攻,我们只有舰炮,只能从海面上进攻,占不到优势。” 都尉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远方依旧是炮火连天,震耳欲聋。 卫巍拿着望远镜,对前方凝视了许久,一动都没动。久到都尉开始无所适从,正准备开口询问,卫巍突然“咦”了一声。 都尉立刻全神贯注地看向卫大统领,噪声太大,他生怕听丢了大统领的哪一句话。卫巍道:“你注意到没有?那水下的炮弹只攻距离远的军舰,最前面的军舰他们是用舰炮轰的。” 都尉疑惑地举起望远镜,片刻后点了点头。 -- 第134页 的确,水下炮弹只会攻击距离远的军舰,这代表着一个很大的可能性,水下炮弹是远攻武器,或许不能用于近攻。 卫巍得到了回答,心下更加确定,立刻道:“你下去问,日照的军舰有没有后退。” 那都尉云里雾里,赶忙照着吩咐去问了。卫巍又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没有办法,他看不到日照军舰的航行路线。 不多时那都尉便跑了回来,道:“有!前方军舰上的士兵说,日照一直在后退,似乎有意与我军拉开距离。” 卫巍心中有了思量,道:“他们这次不是想打长久战,而是想立即登陆,再过几个时辰一定还会有增援,我们的武器没有敌军先进,受不了他们狂轰乱炸。” 都尉大概也是第一次听到大魏的武器没有敌军先进这样的话,大惊失色,马上问道:“那我们是继续进攻还是撤退防守?” 前方爆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这一句话被吞噬在了声浪里。 卫巍自然是没有听见,只是取出了铜虎符,转过身来递给那名都尉,待到炮火声小了一些时,说道:“回去,让杨副将把仝坞港所有军舰都带来。” 都尉迅速转身离开,卫巍又对身边另一位士兵说道:“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往日照舰队靠拢,别让敌军把距离拉大。” 日照主舰。 中将匆匆踏入船舱内,说道:“魏朝舰队正在向我军逼近,我军无法拉开距离。” 首丞闻言微微诧异:“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发现潜雷无法近战,这魏朝的东南大统领还真是名不虚传。” 中将道:“我也没有想到,本以为卫巍看见潜雷至少得惊异一阵子,谁料他反应那么快。” 首丞问道:“中将大人,我们的登陆舰艇到哪里了?” “早先便派出来了,约莫不出三个时辰能到。” 首丞的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扣了三下,慢慢道:“三个时辰,可以耗。” 魏军拉近距离后,对方的潜雷好几次窜向前方的舰艇,却都是无声无息地便消失了,看来这潜雷爆炸的确需要一定的射程,这样的距离下,它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两军码足了火力硬碰硬,损失都很惨重,谁也没占着谁的便宜。 这样你轰我炸地打了好几个时辰,日照的登陆舰艇先到了。二十余艘巨型登陆舰艇装载着满满的物资和武器,呈弧形排列在了日照舰队的后方。 大魏的军舰无法靠近这些登陆舰艇,却能够感受到来自这些军舰的巨大威胁。卫巍远远地看着,觉得潜雷一定只是日照给大魏的第一个下马威。 他放下了手上的望远镜,依稀能够听到远处传来了大片的轰鸣声,应该是援军到了。 两百多艘战舰加上几十艘其他军舰,仝坞港的全部军舰,也是大魏海军的全部军舰,此刻全部集中在了这片海域,全部都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这太壮观了,也太冒险了。 方才那位传令的都尉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在卫巍身边站定,双手将铜虎符呈还给卫巍,道:“杨副将托属下转告您,东南防线固若金汤,请大统领不要有后顾之忧。” 卫巍接过铜虎符,拍了拍那都尉的肩膀,随即下令道:“方才带来的军舰以战舰、护卫舰、巡防舰的顺序由里及外呈半圆形散开,暂且只防御,不攻击。” 这样的部署,单就声势来看已经碾压了日照海军。若是能够逼得日照直接投降,那便最好了。若是日照继续进攻,大魏几百艘军舰立刻轰得他们连渣都不剩。 都尉从心里觉得兴奋极了,立刻跑下去传大统领令。 可惜他兴奋得太早了,卫巍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只想把日照的后招逼出来,几百艘军舰的震慑,足够了。 若是真等敌方攻进沿海海域才知道他们的真实力量,那才是完蛋了。 日照海军刚刚才迎来了自家的二十艘巨型登陆舰艇,便看见对面海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军舰,放眼望去,威慑力实在是太大。一名蓝衣士兵忙不迭地跑进了主舰内,对着一名黑衣副将禀报道:“副将大人!” 黑衣副将看他面色惊慌,语气不善道:“慌什么!” 那士兵指着后方:“大魏来援军了!看样子至少有上百艘军舰,都已经在对面排列好了!” 黑衣副将一听这话,转身便往二层去,正遇上中将和首丞从上面并肩走下来。中将开口道:“我和首丞大人已经知道了,用飞隼吧。” 副将犹豫道:“大人,我军还未登陆便用飞隼,会不会...” 首丞微微笑道:“卫大统领反应太快,现在潜雷用不了。若是不用飞隼,咱们可就越不过这片海域了哦。” 副将皱了皱眉,抬眼看了看中将。 首丞却像是成竹在胸,继续说道:“没关系的,压箱底的好东西,用得早或是用得晚,都是好东西。你说对吗?中将大人。” 第74章调兵 一封加急文书仅用了半日便从东南传到了晋阳城皇宫内,皇帝盯着文书上的字,眉头紧锁。御书房内,皇帝的面前只站着一个人,公仪禹。 “陛下神色忧愁,可是东南战况胶着?” 皇帝将手中文书放下,说:“大统领前日将仝坞港的全部兵力带去了邶海海域,与日照舰队发生了大规模的交火,如今形势不明,这封文书是杨澍副将传来的。” -- 第135页 公仪禹闻言深感诧异:“日照在海界处停靠了两月,怎么战火突然就爆发了?竟然需要动用仝坞港的全部军舰吗?” 皇帝叹了一口气:“白栎副将乘坐一艘小型巡防艇前去海界处,想以使臣之名同日照做交涉,怎料日照中将连面都没露,直接下令炸了白栎的船。大统领当日便领了一百艘战舰前去,与日照在邶海海域迎面撞上了。” “一百艘,那为何之后又调用了两百艘?” “不明,只知情况似比想象的更加严峻,杨澍也已经在东南沿海做了最坚固的布防。” “大统领带领军舰迎敌,杨副将在沿海布防,那..”公仪禹停顿了一下,问,“贺将军呢?” 皇帝看了看公仪禹,缓缓地说:“身处敌营。” 公仪禹显然吃了一惊,还没等他接话,主管太监在外通报道:“陛下,王爷来了。” 公仪禹往侧后方退了一步,面向御书房的门看了一眼。皇帝轻咳一声,说:“请进来。” 谢旋一进门,便与公仪禹的目光相撞了一瞬,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随后笑道:“原来掌谕大人也在。” 皇帝问道:“王爷所来何事?” 谢旋答:“臣在宫门外撞见了驿使。” 谢旋当然是在胡说八道,他并不是撞见了驿使,只是一直在密切关注东南的动向而已。那边发生了什么,他比晋阳城中任何一个人都要知道得更早。 公仪禹道:“那还真是巧了,陛下方才还说要召王爷入宫商讨。” 谢旋笑了笑,道:“臣来了,陛下请说。” 皇帝有些尴尬地笑道:“两位先请坐,这文书上的事颇为复杂,我们细细商讨。” 谢旋与公仪禹依言一左一右坐下了。 皇帝才说:“仝坞港的全部军舰都被卫大统领带往了邶海海域,王爷知道吧?” 谢旋道:“方才耳闻。臣还知道,此时东南沿海的防御部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丝合缝,这说明,大统领对于能否在邶海海域击退敌人没有万全的把握。” 谢旋这一句话便道出了关键,三百多艘军舰在邶海对付日照的一百余艘,东南沿线居然还需要如此严密的布防,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皇帝顿了一下才道:“杨副将传来文书,日照似有新型武器,魏军从未见过。” 谢旋佯装惊讶,道:“难怪他们敢以少战多,我大魏还是第一次在武器上吃了亏吧?” 皇帝道:“具体情况还不清楚,王爷目前有什么想法?” “臣来面见陛下,确实是有些想法,”谢旋开门见山道,“臣想,可以从中央派军到武仓山驻扎,以防万一。” 武仓山是东南与中部地区的山脉分界线,东西走向,若是从东南往晋阳出发,必须要经过这座山脉,是天然的防御屏障。 皇帝显然没有想到谢旋会这样提议,下意识看了一眼公仪禹,后者立刻说:“武仓山是天险,易守难攻,这恐怕没有太大必要吧。” 谢旋这样心思细腻,当然捕捉到了皇帝与公仪禹的目光交流,他心知皇帝现在恐怕事事都想听这位掌谕大人的,便道:“还不够。” 公仪禹问:“王爷何意?” “武仓山还不够,太名山也需要兵力。” 太名山位于晋阳东部,是离晋阳城最近的一处山脉,南北走向,向东毗邻渤海国,向北与东北地区垠山连成一脉。 这下皇帝更加惊讶了,说道:“王爷,太名山以东是渤海国,这也要设防吗?” 谢旋道:“要防的不是渤海国,是日照。” “王爷是担心日照从渤海国内攻入?东北地区距离东南甚远,日照兵力再强,恐怕也无法前来,再者,军舰的航程也到不了如此远的地方。是否有些杞人忧天了?” 谢旋面对皇帝,耐心解释道:“陛下,您方才说了,日照有新型武器对吗?他们的火器可以精进,军舰便也可以,普通军舰的航程的确到达不了这么远的地方,可是日照此次敢与大魏强拼,他们就一定有更厉害的招数,我们不得不防。 再者,东南现如今的防御太过严密,卫大统领又在前线与日照交火,日照若是眼看东南攻不进去,难免会另辟他径,这些都是问题。” 皇帝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谢旋继续道:“臣知道您在忧虑些什么,往这两处山脉进军,的确耗费军力,更甚则会导致民心惶惶。臣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权衡利弊,臣依旧觉得,派兵驻扎是必要之举。” 公仪禹插了一句:“贺大将军如今在日照军队里,没有金虎符,纵是陛下也调不动乌甲军,这怎么办?” 谢旋的表情凝了一瞬,贺匀在日照军中的事,除了卫巍与杨澍,也只有皇帝与谢旋知道。如此机密关乎贺匀的生死,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是公仪禹也知道了。 公仪禹这一句话便说出了两点,第一,皇帝信任他,告诉了他此等机密;第二,谢旋想调乌甲军,凭何来调? 硬是有些洋洋得意和步步紧逼的意思。 谢旋笑道:“如果是这个问题,掌谕大人不必担忧。贺将军离京前已经托我将金虎符转交给陛下,说是京中若有急事,可做调兵用。将军临行前就已经为晋阳的安全做好了考量,否则我也不敢在陛下面前提议此事。” -- 第136页 皇帝道:“是,金虎符的确在朕这里,既如此,明日早朝时先与群臣商议一番,再作打算。” 谢旋点了点头,道:“那臣便先行告退,还有些要事要处理。” 公仪禹眼看着谢旋出了御书房,房门关闭,才对皇帝说:“陛下,自大魏朝建立以来,便没有转让军权的说法,贺将军将金虎符随意转交给他人,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皇帝道:“贺卿将金虎符暂存在朕这里,也是为了晋阳的安全着想。去年贺将军前往乌惑时,只给王爷留了一道印鉴,调兵时诸多不便,险些错过了增援的机会。因此此次将军直接给了金虎符,也在情理之中。” “当初贺将军的印鉴便是交给了王爷,让王爷持印鉴来找您讨谕令,方才能调动小部分的兵力,这才险些耽误了战机。贺将军为何不直接将将军印鉴交予陛下?” 皇帝愣了愣,道:“朕不懂用兵之事,王爷本就身兼银甲统帅,自然比朕更适合。” 公仪禹道:“陛下,您万不可如此啊。您是大魏的至尊,军政大权自然应当掌握在您的手中,即使大魏的军权三分,也一定是统归与陛下您的。况且,贺将军为何将金虎符给王爷,托王爷转交给您,这金虎符...当真的是给您的吗?” 皇帝张了张嘴,道:“掌谕的意思是?” 公仪禹道:“王爷要调派乌甲军前往武仓山和太名山,臣不反对,但是这兵不需要王爷去调,陛下您亲自调。这金虎符也不需要经由王爷的手,陛下明白吗?” 皇帝似乎想要说什么,可还是点了点头:“朕明白,多谢老师。” “还有一事,臣不明。” “何事?” “贺将军究竟在日照军中做什么?” 皇帝摇了摇头:“前阵子东南驿使进京之时呈过一封文书,是大统领亲自拟的,里面只略略提到似乎与两国间的军火交易有关,贺将军从那时就一直在日照的军舰上,大概是在调查此事。兹事体大,只有朕一人知情,对朝臣们只说贺将军仍留在军大营中辅助大统领。” 公仪禹闻言眯了眯眼睛:“王爷也不知道吗?” “王爷应当不知,朕没说过。” 谢旋在宫门前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深深地望了进去,面色淡薄。 一旁的宫门守卫看见这位平日里和善可亲的王爷竟破天荒的露出了这幅神情,不禁打了个冷战,没敢上去行礼。宫中大人物之间的是是非非,真是复杂。 好一阵儿,谢旋才转过身来,向等待着他的马车走了过去。 他想到了贺匀临行前对他说的一句玩笑话:公仪禹这个人你要注意一点,他在跟你争宠呢! 谢旋不怕皇帝信任公仪禹,他怕的是皇帝不再信任他,就像当初先皇不再信任他的父亲一样。 公仪禹这个人巧舌善辩,又分明站在他和贺匀的对立方,惯会挑拨离间。若是长此以往,本就没有什么主见的新帝,可就难辨黑白是非了。 再有,他派人紧盯着东南的战况,随时汇报。日照驻军两月,贺匀从未露面,如今海战已经不眠不休地打了两天,贺匀还是像消失了一样。 但凡有一点传递消息的机会,他一定早送信出来了。谢旋想到了白栎以使臣之名交涉却殉国之事,这表明贺匀没有任何机会与赤甲军接触。那他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他还在日照的军舰上吗?他儿时泛个舟都会晕船,现在还好吗?他...还安全吗? 谢旋握紧了拳头,轻轻吁出一口气,他快要担心死了。 车夫问了一句:“王爷,咱们去哪儿?” 谢旋道:“去中央军大营。” 第75章军火 “王爷您看,向北经过平型关、雁门关和宁武关,出偏关后进入西北游牧民族地区,这是一条线。”陆川的手从晋阳城往西一直划到东胡边界,看了看谢旋,“这条王爷您应当知道。” 谢旋点了点头,西北的军火交易要在关隘处通行,把关的自然是银甲。 陆川又往晋阳以东的太名山上指了指:“向东过居庸关,再过太名山,运往渤海国,是第二条线。” “渤海国地小,国力也不算强劲,竟也需要这么大的一条运输线?” “王爷有所不知,渤海国通常会购进许多原料做一些轻型武器。此国向东皆是海域,不需要设防。为了保障自身安全,他们会尽力与唯一的邻国,也就是我们,保持长久的贸易关系。” 谢旋思索了片刻,问道:“那第三条线便是与日照了?” “对,与日照的军火线是最大的一条交易链,日照经济力量强大,加上只能从大魏运原料,所以每年的购入基本上能占到大魏出口军火原料的六七成。”陆川在东南沿海的三个不同港口指了指,继续道,“迟云港、东渡港,还有坞霞港,这三个港口都是贸易口。当然,数月前就已经停运了。” 这是自然,两军交火,没有继续把军火卖给敌人的道理。 谢旋对于军火贸易没有详细的概念,但也知道,光凭每年从大魏这几条沿线购进的原料,不足以让日照的军力强大到能与大魏叫嚣的地步。更可况此次单就武器装备而言,日照显然比大魏更胜一筹。 “只有这三条吗?陆副将可还知,有没有什么私下交易的路线?” 陆川理解了谢旋的意思,道:“明面上的只有这三条,军火原料的挖掘和生产全部都经由中央,没有私人敢太张扬地做军火买卖。不过王爷也知道,自古以来,文官武将私贩军火者不在少数,通常都是小打小闹赚点灰色银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要真追究起来,那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 第137页 谢旋当然知道,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更知道军火交易一事有多么复杂,根本查无可查,这就是最棘手的。 陆川看谢旋面色严肃,大概也猜到了些,问道:“王爷,日照此次的军备很充分吗?” 谢旋道:“是,而且敌方有新型武器,大统领领军与其海上激战,已经吃了亏。今日我进宫面圣时向皇上提出,想要派乌甲军分别前往太名山和武仓山驻扎,庸人自扰也好,总要早做打算的。” 陆川立刻道:“属下明白,稍后便去告知黄裕,提前整兵。” 谢旋笑笑:“不用那么着急。对了,陶副将上任这两月来,轻甲军情况如何?” 谢旋早就想打听这陶姜的事情了,只是碍于他一个摄政王,又是银甲军统帅,实在是不好插手中央军大营的军务。不过此刻既然是要调兵,那不了解轻甲副将可是不行的。 陆川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王爷,这陶姜倒确实有几分才气,是个饱读兵书的人。”谢旋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哦”了一声,等待陆川继续说。 果然陆川叹了口气,道:“这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狂妄自满、目中无人,他全给占了。” 真是祸不单行,如今内忧外患不说,就连中央军大营都不能让人省心了。 “王爷也不用担心,派兵一事有末将和黄副将,我等领兵分别前往便是。” 谢旋无奈道:“掌谕大人不会同意的。” “......” “听说大魏朝的三百余艘军舰已经损失了一百艘啦!我们统共去了一百多艘,如今几乎没什么损伤呢!”蓝衣士兵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兴奋地跟周围的同伴说着最新的战况。 贺匀一手一张白面饼,往聚集成一堆正热火朝天讨论着的人群边凑了凑。 有人在说:“这次大魏要吃亏了,他们素来自诩军事力量强大,估计也没碰上过这种情况吧!” “可不是呢!人家一个大国,向来眼高于顶,不把周边小国放在眼里,老子天下最大呗!自以为自己的乌银赤三军世间无敌了,哪儿还会花功夫去研究怎么精进武器,怎么精进军舰啊!咱们的军舰往那儿一摆,就是对着撞,我看也是他们的军舰先烂成一片一片的!” 贺匀听懂了,不仅是火器,日照连军舰都改进了。 他又往里凑了凑,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问道:“哎你们说,咱们的军舰现在都这么厉害了,它具体都是厉害在哪儿啊?” 刚才那名蓝衣兵立刻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贺匀啃了一口饼,连连点头道:“快说给我听听!” 蓝衣兵道:“这一个吧,就是制造军舰的材料更进了许多,据说每艘军舰光是螺丝旋就比之前多了两倍,现在是坚固得不得了,不说撞了,就连大炮去轰,也得费点儿劲呢!要不然怎么两边对着轰,那对方就是比我们损失得多啊!” “哎,咱们日照不是一直因为国土小,资源不够吗?制造这么好的军舰,还有那些大炮潜雷飞隼什么的,材料都是从哪里来的啊?”另一名士兵正好问到了贺匀最想问的东西。 不过,贺匀舔了舔嘴唇,顾名思义,这潜雷恐怕就是他之前看到的水下能够爆炸的炮弹,那么,飞隼是什么东西? 那名蓝衣兵咽了一个馒头,摆摆手道:“你先别打断我呀!我还没说完呢。刚刚不是说到军舰坚固了许多嘛,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呢!你们知道以前的航程最多能到哪里吗?” 一个士兵说:“知道呀!差不多从日照到大魏一个往返。” “那你们知道现在能到哪里吗?”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那人有了成就感,昂起头道:“最起码能到大魏的渤海海域!渤海你们知道在哪儿吗?那可是大魏东北区域了,别提多远了!现在我们是想去就能去!” 贺匀睁大了眼睛,渤海,那可是皇城以东,渤海国所在之地。 大魏对渤海国几乎没怎么设防,若是从那里攻入,一定是措手不及,日照这分明就是照着大魏的弱点设计的军舰。 看来他们还准备往北部进发,也不知道京城有没有动作。还好他把金虎符留给谢旋了,谢旋只要能调得动乌甲兵,他就放心。 “哎你刚刚问什么来着?哦原料是吧?这个就更精彩了!我们原料不够,自然是从其余的国家运啊!我们这个位置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能够得着的也就大魏一个国家了。像硝石啊这样的原料这些年的运输就没断过,还有更绝的!” 那人故弄玄虚地绕着周围的人看了一圈,吊足了胃口,才道,“我听说,火器局成批成批地从大魏运进现成的火器,再在这些火器的基础上去改造,留得住的就直接给改进了,留不住的就都拆解了重新制造。” 旁边一人眼睛都亮了:“那不就是大魏自己坑自己嘛!” “可不是嘛哈哈哈哈哈哈!”这一堆的人全都跟着笑了起来。 贺匀笑不出来。 旁边一个人啪啪打了贺匀好几下,说:“你怎么不笑啊哈哈哈哈?” 贺匀看了他一眼,说:“没什么,我就是在想,这么多的原料火器,是怎么运进来的啊?” 话一说完,贺匀立刻看了看那位“百事通”,期待得到一些线索。无奈那位也摆了摆手:“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这个可是军事机密,最起码得副将以上才能知道吧!” -- 第138页 副将?贺匀突然想到了那晚在主舰的仓库,关押人质的小屋子里,那位副将倒确实像是对断臂上所刻的“韩”字有所知情。 外面传来了一声绵长的哨声,平日里练兵的哨声不是这样。士兵们的闲聊还没有结束,纷纷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便都匆匆忙忙地站起来。 贺匀拍了拍手,跟着大部队一起快速向饭堂外走。 果然,一名黑衣副将已经等在了门口,对一旁的都尉说道:“派五百名士兵去搬运军备,另派一千名立刻随我前往前线。” 搬运军备?那不就是去军火库了!真是撞了大运了。 贺匀探首往远处的海面上看了看,那里果然停靠着几艘登陆舰艇,是回来运物资的。他猛地意识到,这才七日不到,为何这么快便回来补运物资了? 贺匀心下一慌,难不成是快要登陆了?他心知日照此次打得是速战速决的主意,可是何至于这么快?大魏三百艘军舰怎么可能短短几日就被击退了? 这绝不可能。 他行在去军火库的五百名士兵当中,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前线的战况不需要他来考虑,需要他考虑的,是军火。 大魏的不同兵种所用军火种类不同,甚至连同一种军火,也由于所属不同而有标志刻画的不同。这点外行人不知道,可是贺匀每日都在炮甲营中盯练兵,他太知道了。 只要能摸到军火库,哪怕是看见一点大魏火器的分解体,他也能大致判断出来。 还真是撞了大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中涉及到的关隘名称是直接从咱们的长城九关里拿出来用的,具体地理位置不准确啊,不要在意~ 还有,由于本篇架空,所有会有一些古时候没有的武器,大家不用考据,本文架空架空架空。 第76章太名山 五百名士兵分乘二十几两马车离开了沿海,约莫半个时辰左右便抵达了军火库。 这日照的军火库与大魏不同,大魏军火库直接与军大营连在一起,前接练兵场,后接神机营。而日照的军火库在距离沿海不远的山区,全部存储于山洞当中。 贺匀他们的车辆领着十辆装载车在一个巨大的山洞口停下,按照领头兵的指示,他们纷纷进到洞里去搬运火器。 果真是种类繁多,单就这一个山洞,就已经有二十几辆巨型炮筒和十几辆火箭炮筒,角角落落里堆放着各类炮弹和炸/药。 贺匀自然识得各种陆地炮的炮弹,还有一些他却不认识,大概就是用在之前听说的潜雷或是飞隼上的。他寻了摆放火箭炮的角落,一边将地上的炮弹往人力木车上装,一边悄悄抬眼观察着眼前这座火箭炮的用料材质。 他记得那名蓝衣小兵说过,这里的火器不止是日照自己用原料制成的,还有许多是直接从大魏运过来改造而成的。既如此,大体的外观用料便不会变。 他侧身尽量遮住自己的动作,伸手到火箭筒的底部摸了摸,好在所有士兵都忙于搬运,没有人会注意他。他仔仔细细地摸了个清楚,眼睛一亮,缩回了手。这分明就是乌甲军的火箭筒,绝对不会错。 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在退出山洞之前,贺匀非常小心地一个一个炮筒观察了一遍,其中有些他判断不出来,但是能够判断出来的的确都与乌甲军的火器用料一模一样。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发现,证明火器交易的源头在晋阳,天子脚下犯事,胆子可够大的。 可是既是从晋阳运出,他是从哪里运的? 东南仅有三港可供运输,若是这么大的运输量,卫大统领不可能察觉不到。况且若是真要从东南运,运赤甲军的火器不是更方便?乌甲火器都能偷运出来的人,赤甲火器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那就说明这火器不是从东南运的,可是交易国家是日照,必须走海路,不从东南海域走,难不成...难不成? 联系到之前所打听到的消息,贺匀几乎是醍醐灌顶,渤海海域啊! “一个个都没吃饭吗!动作快一点!”身穿棕红色衣衫的领头兵在洞口喊。 士兵们忙加快了速度,把装得满满的人力木车往外拉,再运到装载车上。好不容易装载完成,领头兵喝道:“谁让你们只拿军舰炮弹的,所有的都拿上!一会儿把炮筒也都拉出来!” 贺匀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咱们不是海战吗?拿陆地炮做什么?” 那领头兵白了贺匀一眼,大声道:“谁跟你说是海战的!” 身边一名士兵接过了话问道:“咱们不是去邶海吗?难不成那边已经登陆了吗?” “谁说的去邶海?邶海那边才打了七天,运什么物资!我们去渤海!” 贺匀手上动作一顿,果然! 军火是从渤海运出来的,也就是从晋阳,经由渤海国运出,渤海国在这里面是旁观者还是参与者现在还说不准。 看样子日照准备双管齐下,邶海海域还在打,他们现在要派兵直接往渤海海域去,想直接从渤海国侵入大魏。 大魏对渤海国几乎不设防,仅靠太名山一处天险做屏障,只要能顺利进入渤海国,攻入大魏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日照的算盘打得真是绝了。 最重要的是,有能从晋阳往外偷运火器的能力,再加上那个“韩”字,贺匀终于联想到了一个人。 -- 第139页 早该想到的! 几百名士兵忙忙碌碌,很快日照兵便乘上了登陆巨舰,踏上了去渤海国的路程。 贺匀闭着眼睛思考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不知道晋阳那边会不会未雨绸缪,先行对太名山设防。 若是有,那当然万事大吉;若是没有,他要怎样才能拖住日照大军?又要怎样才能传消息去晋阳呢? 为了派兵一事,晋阳城中,朝堂之上,已经争辩了不知多少个来回了。朝臣们各执一词,互相不能说服,皇帝坐在御上一言不发。 一件事硬生生被拖了三日,这一日的早朝又被拖到了正午时分,还是没能得出个结果。 谢旋早料到派兵一事会遭到诸大臣的反对,可却没想到会如此激烈。他看了看与自己隔着一个过道站在右边的掌谕大人,心中知道他定是做了些手脚。 “陛下,去年我朝发生的祸事实在太多,京中早已人心惶惶。如今往太名山和武仓山派兵,分明是无用之功,还会搅得百姓更加内心不安,实为不妥啊。”说话的人官任少保,名为公孙仁。 一整个上午都在做口舌之辩,谢旋此时已是极为不悦,虽然面上仍保持着仪态,语气却不善道:“公孙大人倒是说说,极为不妥是何意?您又凭什么断定这是无用之功?” 公孙仁对谢旋作揖,道:“王爷,臣说话直了些,您别介意。” 谢旋笑容仅在皮肉外,回了一礼。 公孙仁接着说道:“王爷且考虑,去年一年间,从郑王谋反起到晋阳疫患终,我朝发生过多少祸乱。若是向前追溯,甚至还有先皇驾崩与贺青将军卒,一件连着一件。朝中群臣知道缘由,都道是人祸。可朝外百姓却不知,他们以为这是天怒。民心所向是天子,若是民心乱了,对我朝而言,难保不是大祸。” 谢旋道:“少保考虑得是,本王不否认。可是少保难道认为,战争之前的民心动乱要比战争之时的更加严重吗?” 公孙仁道:“王爷,大魏建朝这么多年,武仓山与太名山从未设过防。东南有赤甲几十万,有顶级的海军装备与陆军战力,抵御日照绰有余裕。而太名山外还有渤海国,即使渤海国再势微,面对日照也足够拖个一时半晌,届时我朝再派军前往又有何迟呢?再者,日照从渤海进攻的可能性不也是微乎其微吗?” 谢旋转过了身,直面公孙仁道:“关于少保大人的几点疑问,本王可以给出明确的解释。其一,大魏建朝这么多年,的确没有在武仓与太名两山设过防,但是大魏建朝这么多年,也从未与日照交过火,凡事总有先例; 其二,若是东南赤甲抵御日照绰有余裕,卫大统领不会亲自带领全部战舰海上御敌至今未归,况且目前来看,我军的损失相较于日照来说多得多; 其三,太名山外是有渤海国,可是少保有没有想过,渤海国何必要在面对这样一个压倒性的强敌面前负隅顽抗?万一渤海国不抵抗呢?万一日照早前便与渤海国谋划过呢? 其四,日照从渤海进攻的可能性是不大,但依旧存在。本王任银甲统帅时间不长,可是经过两次战役后也明白,战场之上没有侥幸,只有有备无患。” 公孙仁被谢旋有理有据地这么一驳,顿时哑口无言。 谢旋平静道:“诸位大人还有什么问题,尽可以畅言。” 一名六品武官站出来,声音有些怯弱地问道:“王爷,城中乌甲兵有许多是去年疫患后新招入军营的,训练的时间还不长。若要派兵,是否有些操之过急呢?” 公仪禹适时地补了一句:“此言有理。” 谢旋瞥了公仪禹一眼,道:“新兵是有,可不是多数,此次派兵没有必要动用新兵。” 公仪禹道:“那么王爷,是要把新兵们都留在晋阳城中做防吗?这对皇城的安危未免不太负责吧。” 谢旋轻笑道:“掌谕大人总说本王杞人忧天,如今自己怎么也开始担惊受怕了?只是抽几成而已,城中三位副将去其二,还有一位留在皇城。再者,不是还有韩太尉的禁卫队吗?” 突然被点名的韩太尉吃了一惊,忙道:“禁卫队可以保证陛下的安全。” 看来总算是可以派兵了。 皇帝终于开了口:“此前晋阳危乱之时陆川副将护卫皇城有力,那此次就将其继续留于京中,黄裕副将与陶姜副将派往两山,诸位觉得如何?” 群臣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谢旋也猜得出皇上派出陶姜是要顺谁的心意,反正也是早料到了。 如此,派兵一事算是尘埃落定。谢旋打从心里舒了一口气,废了好几天的劲,总算是把这些顽固说服了。 从前线海战的消息传到晋阳至谢旋在朝上提议调兵不过一日,可这一议却耽误了三天。还不知道日照又做了什么规划,本来早该进行的事情,却在跟这些大臣的斡旋中耽搁了这么久。 而战机着实是耽误不得的,谢旋继续秉道:“陛下,此事不宜拖延,臣想...” “朕了解,待朝会结束朕便下令调兵,王爷放心。” 谢旋愣了愣,他没料到皇帝会直接截了他的话。皇帝的意思很明显,调兵一事朕亲自来,金虎符也继续留在朕这里,与摄政王无关了。 第77章韩施 登陆舰艇已经抵达了渤海海域,正在渤海国海岸处停靠。日照军方似乎是在同渤海国的国主协商,而这前去协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贺匀一个多月没有见到的日照首丞。 -- 第140页 早在海界边停靠之时,贺匀就看出了这首丞在军中的地位,他作为一名文官,在军中说话的分量却显得比日照中将要更重。很多时候,日照中将的决议都要先同首丞商议。 如今中将留在邶海,首丞却来了渤海,看来他们是真的准备要将渤海作为重点地区攻陷。 渤海国势微,日照首丞又不是个吃素的。这连协商带胁迫的,估计渤海国国主撑不了多久就得开门放行。渤海国的门跨过去了,再来可就是大魏的门了。 贺匀还在想着,一名黑衣副将突然就下了令,要求所有士兵将舰艇上的全部火器弹药运下船,向渤海国进发。 这也太快了!照这个速度,岂不是今夜便要跨过太名山? 但是与贺匀料想的快速进攻不同,武器搬卸完成之后,副将没有下令向前,交待了两句全军备战便匆匆走了。 贺匀仔细一想,在这个抢占先机的绝佳时刻,日照居然不快点进攻,原因能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军火出了问题呗! 首丞没有回来,副将又匆匆而去,那就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商量。贺匀往四周张望了一圈,趁着人多眼杂,赶忙悄悄跟上了那位副将。 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副将到了一处营地,很显然,那是渤海国的军营,里面的房间还灯火通明着。 贺匀轻飘飘地跟在远处,看见副将手持一块令牌走了进去。如此看来,渤海国倒像是与日照一伙的了。 军营的大门前设防很严密,很难溜进去,贺匀只好混到了后墙站定,静静等待着时机。 一队巡逻兵的脚步声渐近,他屏住了呼吸,把自己埋入了阴影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刀片。 站在最后一排的士兵丝毫未察觉,便被一双手蒙住嘴巴拖到了角落,在感受到脖颈冒出鲜血的同时就已经断了气。 贺匀小心翼翼地将那名士兵放在地上,手脚麻利地扒了他的衣服往身上一套,抹了抹手上的鲜血,低着头跟上了前面的巡防兵。 巡防兵在军营外绕了一圈,从正门处进入,又绕着里面灯大开着的房间开始巡逻。贺匀抓住机会退后几步,身轻如燕地蹬着门外的柱子踏上横梁,把自己完全卡在了角落里,很难被发现。从窗缝里,他隐隐能够看见首丞的影子。 里面除了首丞外,还有两个人,一位是刚才那副将,还有一位贺匀不认得,但应该就是渤海国国主。 首丞正好说到:“人还没到吗?” 副将的声音传出来:“快了,正在往这边来。” 贺匀眯了眯眼睛,他们在等谁? 只听另外一个声音道:“当初孤答应帮助日照运送军火,为的是经济上的利益,如今贵国非要将渤海国卷入战争中来,这不是在为难孤吗?” 看来真的是渤海国国主。 首丞道:“国主请放心,您只需要行个方便。就像白日里本相所承诺的,日照绝不会为难渤海国。” 渤海国主依旧忧心忡忡:“但若是贵国未能胜了大魏,大魏追究起来,我国要怎么交代?” “国主多虑了,您也说了,这太名山上连一兵一卒都没有,”副将接过了话,“过了太名山可就是晋阳城,大魏已然失了先机,您又何须忧虑?” 贺匀心想,渤海国国主也够没地位的,日照国一个小小的副将竟然都敢打断他的话。 首丞问道:“情况属实吗?大魏确实没有派兵前来吗?” 那副将答道:“今日黄昏时分派人前去太名山脚下查看,还未见任何设防。如今探马还在前方,若是情况有变,早该来报了。” 首丞点了点头,似是放下了心。相反的,贺匀的心却悬了起来,晋阳果真没有调兵前来吗?他明明将金虎符留在了京中,这太不应该了。 吱嘎一声,贺匀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有人开门了。从贺匀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一个身穿黑衣大宽袍的男人进了门,随后坐在了首丞的旁边。 首丞道:“太尉总算来了。” 太尉? 那太尉语气不悦:“首丞大人究竟想怎么样?本官日前便说过,再也不会向日照供应军火了,何必苦苦相逼?” 这声音贺匀太熟悉了,大魏朝主管禁卫队的太尉大人,韩施。 断臂上的线索指的果然是他,难怪有把乌甲军火器运出城的本事。 贺匀当下便有些恼火,后槽牙被咬得咯噔一声,把他自己吓了一跳,忙收回神继续听。 首丞道:“韩太尉说的这是什么话?事到如今了,还容得太尉大人选择吗?” 韩施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 首丞的语气没有起伏:“太尉仔细想想,若是您继续向我军供应火器,等我军攻入晋阳后,自然记得住您的功;但若是您现在反悔,日照撤军便撤军了,左不过签个协定赔点钱财,可会不会把您交待出去,我们可就不能保证了。太尉大人权衡利弊,不会想不清楚吧?” 韩施道:“你这是再叫我叛国!” “太尉大人若是不想叛国,当初就不该为了钱财与我国做交易。军火交易做了这么多年,太尉这时候提什么叛不叛国,未免太迟了。” 韩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跌坐回了椅子上。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只听韩施慢慢说道:“你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吧?” -- 第141页 首丞道:“太尉此言何意?” “谁说太名山没有设防,我朝摄政王早在五日前便在御前提议调兵了。” 贺匀眼睛一亮。 而首丞吃了一惊,立刻看向了副将的方向。 韩施继续道:“首丞不必担忧,朝中诸臣多番阻挠,直至今日正午,乌甲军才整军出发,至少还得三个时辰才能到。” 贺匀心中暗骂了一句,这一群不带脑子的净会坏事! 副将立刻道:“末将立即下令行军!乌甲军抵达之时,我军必已攻入太名山!” 首丞点了点头,对韩施说了句:“多亏韩大人了。” 贺匀差点被气死,朝中一群老顽固,这里还有一个叛国贼,大魏是做了什么要遭这样的天谴! 黑衣副将心知成败只在这三个时辰,关好门便脚底生风地往营门处走。出了营门没多远,刚到无人的地方,便觉后背处掀起了一阵风。 副将反应十分灵敏,当即蹲下转身,来了一记回旋踢。贺匀堪堪躲过,拉开了距离。副将拔出长刀指着贺匀说道:“阁下好功夫,跟了一路我竟然没有发现。” 贺匀不想跟他废话,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危险。立即上前一步,刀片脱手直冲副将面门飞去,距离太近,副将躲避不及,只能挥刀去砍。 贺匀瞧准了时机,飞身上前,一脚踢向副将的手腕,副将双目微睁快速转身,贺匀已经改变了方向,又是一脚猛地踹向了副将的肩膀,把那副将踹得一个踉跄。 没给他丝毫喘息的时间,一个漂亮的转体后翻,贺匀双手摁住了他的双肩,猛地向后一扯,那副将没有任何动手的机会便被重重砸在了地上。贺匀一步跨到他身上,夺了他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想要速战速决的时候,就从来不会耽误一点功夫。 那副将喘了几口气,瞪着贺匀道:“你究竟是谁?” 贺匀不回答他,直接问道:“你们此次派了六艘登陆舰艇前来渤海,明显不够,是因为韩施承诺给你们源源不断地提供军火?你们如何知道大魏不在太名山设防,是韩施说的还是渤海国说的?你们究竟有什么武器,飞隼是什么?” 那副将似是怒极,只是瞪着贺匀,并不说话。 贺匀用刀背砸向他的肋骨,恶狠狠道:“不想死就回答!” 副将吃痛闷哼了一声,才道:“你在这里拦我,以为能耗多久?你们的乌甲军至少还要三个时辰才能到,你一个人又能拖延多久?” 贺匀也道:“你当我傻吗?日照军队行至太名山少说也要两个时辰吧,我拖延一个时辰不就行了。” 那副将愣了一下,张嘴便想喊,贺匀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道:“再不回答我的问题,你就真的没命了。” 那副将只好眨了眨眼,贺匀放开了手,他才不情不愿地说:“大魏兵力再强也敌不过飞隼,那是天上飞的火器,你们大魏人根本不可能见过,别垂死挣扎了。” 贺匀心知这副将在激他,道:“那你这么着急去下令做什么?飞隼这么强,还需要怕乌甲军设防吗?天上飞的火器?能飞得过太名山吗?” 副将不说话了。 贺匀稍稍放下了心,只要飞不过天险,就一切都好说。 这位副将嘴太严,没什么用了。贺匀心道对不住了,扬手便割了他的脖子,站起身把尸体拖远了。 第78章传信 首丞与韩施还有渤海国国主的谈话还在继续,贺匀远远地望了一眼日照军营,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士兵们已经将火器尽数搬运上岸,并用装载车分类装载好。海面上的六艘登陆舰艇想必已经全部空了。 岸边密密麻麻地列队站满了人,贺匀混进去也不算明显。一边一名士兵撞了撞他,小声问道:“你去方便了吗?茅厕在哪儿,我憋了好久了。” “找个人不多的地儿解决吧,我也没找着茅厕。”贺匀凑近他说。 那士兵点了点头,屁崩似的跑远了。 贺匀这才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火器在一边,冷兵器在另一边。一个副将消失了的确拖延不了多久,他需要能够传递消息的工具。 若不是因为黑狼一看就是西域的东西,他定是带来了,如今连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 一众日照士兵在岸边百无聊赖了半个时辰左右,迟迟没有等到军令。 身边一名士兵抱怨道:“这是攻啊还是不攻啊?倒是给个准信儿啊,不攻就扎营休息啊,累死人了。” 另一名士兵嘘了一声,说:“你小点声,当心被副将大人听到!” 贺匀心想,副将大人怕是听不到了... 那名士兵又道:“哪来的副将大人啊?你看看,刚才还有三个都尉大人呢,一个都不见了。首丞大人也没回来,是不是今晚不打晋阳啊?” 听了这话,贺匀才往前方看了看,他尽顾着观察武器,倒是真没注意到三个都尉都不见了,他又抬头看看,此时应当是二更时分。 没过多久,三个都尉一齐回来,看起来急急忙忙的。贺匀心知已经拖不住了,果然,都尉即刻下令,全军向西出发,还特意强调了速度一定要快。 日照军全速前进,抵达太名山山脚之时,正好是四更天。军队丝毫没有修整,直接朝着山路上去,好不容易抵达了半山腰,便已经是黎明了。 -- 第142页 在半山腰时,全军才得以修整了片刻,士兵们吃了些干粮补充体力。在大部队还没修整好的时候,先前安排在山顶的几名探马却匆匆跑了回来,对几名都尉道:“都尉大人,魏军...魏军已经抵达西坡顶部了!” 一名都尉呔了一声:“还是晚了!” 探马继续道:“我们看见山顶上全是巨石和大炮,对方已经全部部署好了!” 这个消息很快便从队伍的最前方传了过来,所有的士兵都心惊胆战,只有贺匀喜上眉梢,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也不知道来的是谁,是黄裕?是陆川?会不会...是子忱大哥呢? 这几个月里,贺匀的神经几乎一直是紧绷着的,此时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里面的心脏跳动得非常厉害。可是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想到隔着一个山坡的对面很可能就是谢旋,他才发现,无尽的思念快要冲破胸口淌出来了。 前面几位都尉商议了一阵子,军队复又继续前进。 行至山顶,果然上面有巨石大炮,还有成堆的弓箭手,远远地便能感受到强悍的威慑力。 山顶的一块巨石上,还插着一面金色的巨旗,上面是用银线勾勒出的绵延不绝的城墙的图案,奢华又庄重,这是大魏的国旗。 贺匀瘪了瘪嘴,对面应该不是谢旋,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不过,如此张扬的一面旗帜,倒是给贺匀行了一个大方便。 两军还在对峙当中,没有一方先动手。在这种时候,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注意到。时机很巧妙,因为这时候去报信,大魏一定能看到,最为保险;而日照也一定能看到,也最为危险。 贺匀不需要衡量得失便已经有了结论,险中求胜吧。 他脱离了队伍,独自从大路潜进了一旁的山林里,眼睛盯着大魏旗帜的方向,找了一个最合适的角度。同时将背上的弓拿下,将早已写好字的布帛穿在箭上,引箭欲发。 箭未离手,脖子上却微微一凉,他低眸看了看,第一反应竟然是有些想笑,一把黑色长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还真是天道有轮回啊,前不久他才拿着把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这就轮到他自己了。 只听身后传来冷冷的一声:“阁下何人?” 贺匀没有动,回答道:“看不出来吗?魏人。” 那声音又道:“何为?” 贺匀轻笑一声:“看不出来吗?传信。” “停下。” “怎么可能?” “不停便死。” “那我死之前能不能问一句,你是何时来的?中将大人。” “好耳力。” “谬赞,识得您的刀罢了。身在敌营,总要有点观察力。” “你很有气魄。” “我也知道自己有气魄,可您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同首丞一起。” “你们早猜到军中有卧底了?” “只是今日,你藏得很漂亮。” “...多谢。” “早听说贺匀将军年纪轻轻便统领大魏乌甲,今日一见,还真是少年英才。不过,偷偷报信这种事情,可不见得多光彩。” 贺匀缓缓转过了身,手上的弓箭还未放下,直直对向了日照中将。 他偏头道:“中将既听说过我,便也当知道,我头脑灵光,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凡事讲究个礼尚往来,贵国勾结我朝重臣,私自购买军火在先;胁迫渤海国主,妄图趁人不备在后。我就传个消息,不算过分吧?” “如此说来,倒确实是。” 贺匀笑道:“箭在弦上了,中将大人不如让我发出去吧。” 中将也道:“借用贺将军的话,怎么可能?” 贺匀瞥了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长刀:“那就各凭本事了!” 语罢,他立刻引弦直对中将。中将也不含糊,手上持刀直削。 贺匀迅速侧身翻转躲过,将弓箭收起执于一手,抽出身侧的重刀,与那中将对上了招。 两人都用刀,却是一人双手一人单手,贺匀险险扛了几招,从那中将的力度和速度上便知道自己若是继续一只手,是绝对敌不过对方的。 不过他的目的是传信,那把信传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双方互砍了几刀,贺匀心一横,集中全力愣是把对方劈下来的长刀拨开,中将有一瞬间的惊愕,他从未想过有人居然能够将这样力道的竖劈给拨开,这又不是剑! 贺匀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方才那一“拨”上,震得手发麻,他有自信,中将的手一定也麻了。 于是就在这一瞬间,他立刻转身引弓,一支箭直直地飞向了远处,稳稳地钉入了大魏旗帜的旗杆上。 几乎是同时,贺匀猛地往前一个趔趄,一阵剧痛传来,他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腹部,看到的却是一个血红的刀尖。那里,一把长刀就像方才那箭钉入旗杆一样,钉在了他的身体里。 中将显然也惊到了,愣了片刻才抽回刀道:“你...你不要命吗?” 废话!谁不想要命啊,不这样我能传消息出去吗! 太名山西坡。 一名士兵手里拿着一只羽箭赶忙跑向了副将营帐。道:“陶副将,方才一支羽箭插在了我军的旗帜上...” “什么?”陶姜一听便炸:“岂有此理!日照的胆子也太大了!” -- 第143页 “...不是,副将,这羽箭上有一片布帛,上面还有字。” 陶姜面露疑惑,接过去看了看,上面只简短地写着:“太尉,军火。” 贺匀知道,晋阳城中一定已经知道了军火私运之事,无论乌甲来的将领是谁,都能够理解这几个字。 如今日照的火器比大魏更厉害,不能硬抗。但只要阻断了韩施这边的军火运输,耗也能把日照给耗死,左不过就是时间长一些的问题。 可是他没料到,来的人会是陶姜,他甚至还不认识陶姜是谁... 陶姜扫过了布帛上的几个字,无所谓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士兵哪里能知道,忙道:“小的不知道啊,副将大人也无解吗?” 陶姜问:“这是敌军阵营飞来的羽箭?” “是的,是从东坡下射过来的,直直地钉在了我军旗帜的旗杆上。” “那便是敌军射过来的,大抵是混淆视听,不必理会。” 士兵支支吾吾道:“...可是敌军为何要写这不清不楚的几个字给我们?这...不会是有卧底在那边吧?” 陶姜笑道:“卧底,你是指魏人?你去全大魏问一问,有谁敢把羽箭射到金丝旗帜上?谁敢这么大逆不道?是要谋反吗?” 士兵一听这话忙不迭地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是小的妄言了!” 陶姜道:“我乌甲军在山顶上做了如此严密的部署,定是日照发现错失了先机而慌了手脚,想让我们自己先胡思乱想。这时候无论敌军做什么,都不要慌乱。日照敢来攻大魏,本就是自不量力,这一下我们得让他们看看大魏的厉害。” 小兵表示自己受到了教训便退了出去。 而陶姜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布帛,嗤笑一声,随手将其扔到了一旁的桌案上。 第79章叛徒 子夜时分,谢旋正坐在书案前假寐,忽闻得正门外似乎有人在敲门。 他醒了醒神,离得太远听得不真切,便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累了,身体上的累不算什么,心累才是真的消耗精力,偶尔幻听也是有的。 刚打开手中的卷册,却又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路过,接着门房的声音响起:“王爷,大门外似有人,要开门吗?” 谢旋站起身,打开了门,问道:“这么晚了,会是何人?” 门房摇摇头表示不清楚,谢旋便对他道:“恐有要事,你先休息,我自己去。” 他走到前厅,这才听得真切,门外分明有人在喊:“子忱大哥!子忱大哥!”是贺敛的声音。还伴随着几声“王爷!王爷!”是冯奕的声音... 谢旋赶忙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外果不其然是贺敛和冯奕,还带着一个满眼惺忪,满脸写着不情愿的冯神医。 贺敛马上道:“子忱大哥,这么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和冯奕午时开始往回赶的,脚程有些慢。” 谢旋把人迎进前厅,倒了几杯水,问道:“怎么了兰天?怎么这么着急?” 贺敛赶路赶得渴了,忙喝了一口,道:“子忱大哥,你知道日照与大魏有暗地里的军火勾结吗?” 谢旋微微诧异:“知道,这些日子一直在查。” “这就对了,军火来源是韩太尉!” 谢旋更吃惊了,忙问道:“何解?” “先前我们所住民宿的老板刘大娘,她的丈夫王复是赤甲的巡防军,是当初被日照借口抓去的几个俘虏之一,子忱大哥,你还记得吗?” 谢旋点点头:“自然记得,据说几名人质都被放了回来,却都神志不清,卫大统领便将他们送回家乡了。” 贺敛道:“对!王大叔被送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即使是醒了也的确是神志不清。这是因为日照给他们下了一种叫迷离散的药,作用便是使人不能清醒思考,口不能言。后来,我...咳咳咳” 贺敛本就口干舌燥,又说得太急,咳嗽了两声。谢旋拍了拍他的背,道:“别急。” 冯奕立马接上:“兰天你喝点水,我来说。后来,兰天便答应了刘大娘帮王大叔诊治,再后来王大叔就渐渐痊愈了。他断了一只胳膊,嘴里便一直念叨着他那只断臂。起初我们都以为他是因为残疾了太伤心了,今日才听他说,他那断臂上有重要的秘密。他说他在上面刻了一个字——‘韩’。” “韩施?” “对!就是韩施韩太尉!王大叔起初知道卫大统领去了日照军舰救他们,他为了给大统领留下线索,才狠心砍了自己的手臂。他们当初被抓之时,无意间听到日照的人在说,日照同韩太尉有军火往来,已经持续很多年了。而且这次日照进攻,韩施依旧在给他们供应军火,并没有断过。” 冯奕的语速很快,谢旋想了想才问:“从哪里供应?” “不知道,这个连王大叔他们也没听到过,不过能确定的是,不是从东南。王大叔说了,东南只有三个运输港口,不可能再有其余渠道,赤甲军在这方面的把守非常严格,可以保证。所以韩太尉的军火是从别的地方运的。” 贺敛接着说:“子忱大哥,此次日照不会只从东南进攻,因为他们的军火不是从东南来的,而他们又要保证军火连续不断,所以一定还会有其他打算。” 谢旋点点头:“是,他们现在有一部分兵力在渤海。” “那韩太尉如今在哪里?”贺敛反应很快。 -- 第144页 “今日早朝尚在城中。乌甲军两位副将尽数派往前线,他不敢不在晋阳。不过...现在却不一定了。” 贺敛与冯奕都沉默了。 谢旋起身说道:“兰天,你照顾冯奕和冯先生休息,我去一趟太名山。” 贺敛立刻也站了起来:“现在吗?我也去。” “兰天你乖,这件事多亏你们了,我...” “子忱大哥!你让我去吧,我不想再在这里等消息了。” 贺敛很少有提要求的时候,谢旋怔了一下,说:“好。” 冯奕见状立刻说:“我...” 冯神医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抓住了他的手,懒洋洋道:“你可不许去,在家陪老爷子我。” 谢旋与贺敛连夜骑马出了城门,便立刻往东行,太名山并不算远,他们凌晨就能到达。谢旋一直一言不发,贺敛犹豫了半晌才问道:“子忱大哥,你有心事?” 谢旋笑了笑:“兰天,王复是你治好的?” 贺敛点点头:“嗯。” “真厉害。” 贺敛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哥,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兰天,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同我一起去吗?”谢旋犹豫了一下才问。 “担心我。” “这自然是一方面,不过你是大孩子了,你既然想做,大哥便信任你。” “那是为何?” “此次太名山出兵一事,皇上的意思是不让我插手。” 贺敛愣了愣,猜出了些其中意思,但还是问道:“为何?” 谢旋摇摇头:“伴君如伴虎,没什么道理可讲。皇上此前信任我,此刻却只信任公仪掌谕。大概因为我是武将,而掌谕是文官吧。” 贺敛听懂了,自古武将对于皇权的威胁都要更直观。 “所以此次前往太名山与皇上的旨意背道而驰,回朝后难免要受罚的。你记住,回去之后若是没有人问起,便不要说你也去了。” 贺敛心中复杂:“大哥,我们去通知陆副将吧,要不你别亲自去了。” “此次城中调走了两位副将,若是陆副将私自离开,更是不妥。等到通报了皇上,又要与那些大臣们争个来回,耽误时间。” 贺敛不说话了,他明白了当初贺青说的话,这朝堂之中看着人多,实际上做事的也就那几个,其余的都是搅屎棍。 谢旋继续道:“况且,明贤至今没有消息,我早就没办法继续在皇城稳坐了。” 两人经过了这一段对话后,便快马加鞭,心照不宣地一路无话向前赶。 清晨的微光还未亮起,两人已经抵达了太名山脚下,沿着山路一路骑马上行,行至半山腰处,再往上地势陡峭无法驾马,两人便栓了马步行而去。 远远地便看见了西坡上驻扎的营地,成片成片的,还有大量的武器集中放置在一边。守营的士兵认得谢旋,赶忙过来迎接。 谢旋问道:“这些日子战况如何?” 那名士兵回答:“倒是无异,日照一直在攻山,但是都没能成功,王爷您来的赶巧了,两军正在修整。” 谢旋点点头,问道:“陶副将呢?” 士兵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营帐:“副将的营帐在那里,小的带王爷去。” 谢旋带着贺敛一同进入营帐之时,陶姜正在桌案边坐着,看见谢旋后,他站了起来,依礼道:“王爷。” 谢旋开门见山地说:“本王此次来,是有问题要问陶副将,便不多寒暄了。” “王爷请说。” “本王对这片地域实在是不了解,陶副将在此地驻扎多日,可知除了方才本王上来的这一条山路,还有什么路可以越过太名山,前往渤海国?” “没有。”陶姜几乎是脱口而出,丝毫没有考虑。 谢旋未想他会回答得如此果断,问道:“陶副将是确认没有,还是没有见过?” 陶姜依旧道:“一定没有,我军在此驻扎多日,从未听说过还有另一条道路。” 谢旋笑了:“这么说副将也只是断定,却不是肯定。” 陶姜脸色变了变:“若是有,也必当不是大路,定是什么弯绕小径,不足挂齿。” 谢旋体会到为何陆川与黄裕都不愿意与这位陶副将多做交流了...算了,问他还不如去问外面那些士兵来的靠谱。 他还是叮嘱了一句:“太名山区域有一条军火交易的路线,是我们都不曾知道的,这件事非常紧急,陶副将留心去查,有了结果便立即告知本王。” 陶姜是个心里藏不住东西的,大概觉得自己在这里驻守多日却要谢旋来提醒,失了些面子。显然心中有所不悦,不过忌于谢旋的地位,还是答道:“末将明白了。” 站在后面的贺敛突然轻轻咦了一声,他的脚下踩到了一个东西。将脚移开才发现那是一小片布帛,可能丢在地上很久了,已经沾满了灰尘。上面隐隐有几个字,也不太看得清楚,却总觉得有些眼熟。 谢旋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贺敛弯腰将那布帛捡起,仔细辨认了一番,面露惊讶:“子忱大哥,这是...这是二哥的字!” 谢旋将那布帛拿过去,仔细擦拭了一番,辨认出上面的四个字是“太尉军火”,而且的确是贺匀的字迹,贺敛不会认错,他更加不会认错。 他想到了一些可能性,转向陶姜,着急道:“这是什么?” -- 第145页 陶姜看了一眼谢旋手上的东西,一脸莫名其妙:“是半个月前日照军方发来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半个月前?怎么发来的?” “我军驻守的第一日,穿在一只羽箭上,射到了金丝旗帜的旗杆上。” 谢旋一听这话便确定了大致情况,当下心急如焚:“驻守的第一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查!” 他这话里直接称陶姜为“你”,真的是十分焦急了。陶姜也有些心虚:“末将觉得是敌军在混淆视听,便没有过问。” 谢旋怒火中烧,却没再质问陶姜,而是将布帛揣进袖中,转身快步出帐,贺敛追了过去,“大哥!我们去哪儿?” “去找韩施。” 第80章旱鸭子 贺匀是被渴醒的,醒过来的时候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他使劲眯了眯眼才从黑暗处适应过来,依稀辨认出这是一个四面封闭,没有窗户的小房间。而自己应该正躺在一个简陋的木板床上,有点硌得慌。 “将军醒了?” 一个声音突然从耳后传来,贺匀吓得一激灵,忙回头去看。 就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一阵剧痛却直接从腹部冲上了头,他不由地“嘶”了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受了伤的。 他低头看了看,腹部用纱带围了厚厚的几圈,包扎得十分不走心,不过好歹日照没想让他现在就死,命是保住了。 那声音又道:“将军小心些。” 贺匀轻轻晃了晃双手,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了铁器互相碰撞的声音,是铁链。他叹了一口气,声音虚弱:“我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这样绑我。首丞大人太看得起我了。” 首丞道:“不敢看不起,贺将军实在是有些厉害。” 贺匀懒得接他的话,只问:“这里是哪儿?我晕了几天?” 首丞笑了一下:“军舰之上。一月未满,半月有余。” 晕了这么长时间???贺明贤你也太弱了! “为何在军舰上?首丞大人不想攻山了?” “非也,前方仍在攻山,只是你我在这军舰之上。”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贺匀听不懂,也懒得分析。 首丞继续说:“贺将军当日一支羽箭穿林而去,实在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贺匀默默翻了个白眼:“你们日照人说话都喜欢先夸两句吗?是想让我不好意思吗?” 首丞笑道:“自然不是,只是想问问贺将军,您那信上所传,是何机要?” 贺匀有些吃惊,他们不知道?若是韩施那边与日照断了联系,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将军冒死把消息传过去,可我却觉得未见成效?实在是好奇。” “未见成效?”贺匀轻笑着,“那首丞为何要退到这军舰上来啊?” 首丞微微一愣,没有言语,只听贺匀接着说:“要真是在这木板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怕是要全身瘫痪了,我是不久前才被转移到这军舰上来的吧?” “贺将军如此聪慧,倒显得我太弯弯绕绕了。”首丞依旧慢慢悠悠地说,“既如此便告诉将军,太尉大人对我日照的军火运输,从两日前突然断了。将军也知道,我日照什么都好,就是资源太匮乏,若是太尉不能及时供应,对日照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首丞同我说这些做什么?这与我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 “将军于二十天以前就将军火秘辛告知了魏军,为何偏偏两日前韩太尉才与我军失去了联系?您就不好奇吗?” 贺匀一脸无所谓:“我再好奇,如今也是插翅难飞了,有用吗?” 日照首丞说一句,贺匀便反问一句,不停与他打着太极,一句话也套不出来。 首丞有些无奈:“人都道跟聪明人说话省心,今日一看,跟聪明人说话才是真的累啊。”说完这句,首丞便站了起来,“日照攻山不下,不日便会撤回了。” 贺匀看他要走,才问道:“贵国不是有飞隼吗?攻山占不着优势,也不至于太吃亏吧?” 首丞行至门前,打开了门,一阵刺眼的光亮猛地涌了进来。他回过头:“将军不是知道吗?飞隼飞不过天险,左不过就不用了。放心吧?” 放心?放屁吧! 首丞重新关上了门,屋内又黑暗了下来。 贺匀止不住地想,飞隼还未用,守山的将领便不知道有这样的东西。若是有朝一日日照真的退了军,那就是以退为进,分明是在诱敌。 他们攻山不下,军火供应已断,再耗在山上迟早会被耗死。但若是大魏主动下山进击,便正中下怀。 日照的底牌还未亮出,这时候即使领兵的是贺匀本人,在不了解对方兵力的情况下,也难保会忍不住乘胜追击。更何况守西坡的还是一个花了二十天才截了军火交易链的不知道哪个不长脑子的玩意儿,这就更让人担心了。 在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里,贺匀一人不知又躺了多久。他现在没有时间观念,只能凭借感觉判断出距离首丞方才离开大概过去了半日,也不知外面现在是什么时辰。 隐隐约约的能够听到外面不似白日那样平静,这艘军舰上多了许多人。还没等贺匀细想,就又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门边停下,咔哒一声,门锁被打开。 没有刺眼的光亮传进来,来人只拿着盏油灯,又将油灯放在门边的桌案上,走了进来,现在是夜晚。 -- 第146页 贺匀撑着床板慢慢坐了起来。那人是一名紫衣都尉,一言不发,先帮他打开了手上的铁链。 贺匀心觉奇怪,还没开口,那人又将刚刚解开的铁链围着他的腰绕了几圈,掏出一把锁将其锁死了。贺匀稍微一动便疼得龇牙咧嘴,那铁链正好紧紧围在了他的伤口上。 “嘶...”他一口气险些没倒上来,“绑手不好吗?非要绑腰上。” 那都尉牵起了铁链的一头:“知道贺将军有伤,绑这里更保险,请吧。” ......什么毛病。 为了不让伤口再裂开,贺匀只能乖乖的任那名都尉牵着走,刚出船舱,一阵夹着寒意的海风呼啸着狂拍到了面门上,他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哆嗦。 六月份的海风照理来说没有多冷,可对于只穿着一件中衣的伤号来说,可就不太一样了。 首丞和中将都站在甲板上,看着贺匀走出来,而都尉将铁链一头扣死在了甲板一旁的栏杆上,到中将身后站定了。贺匀低头看了看拴着自己的那根铁链,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怎么觉得跟拴狗一样呢... 狗拴脖子他拴腰... 贺匀完全搞不清楚他们想做什么。 只听中将问道:“首丞大人,韩施太尉还在舱中,不请出来吗?” 贺匀皱了皱眉头,韩施来了? “请出来吧,也让太尉同贺将军叙叙旧。” 不多时,贺匀便听到后方来了人,那杂乱的脚步声中颇有一种慌张之感,还不止一个人,大概还带了随从,但是他丝毫不想回头看。 韩施穿着一身黑衣长袍走在前面,而他的身后只跟着一个随从,穿着深色麻布衣服,腰躬得很低。 韩施在贺匀身旁不远处站定了,张口便对首丞道:“本官如今走投无路,只能来投奔你们,你们可不能反悔!如今大魏人人都知道我私贩了军火,这可是通敌之罪,当初说好的一定能攻进太名山!你们在做什么!” 首丞声音还是不慌不忙:“太尉先别急,先看看您身边这位是谁。” 那韩太尉对贺匀看了一眼,瞬间惊慌失措道:“贺大将军!” 贺匀不理他,还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首丞道:“太尉慌什么?贺将军如今只是个阶下囚而已。” 韩太尉咽了咽口水,又瞥了一眼贺匀身上的铁链,问道:“首丞是什么意思?” 那首丞缓缓地道:“太尉想投诚,可以,不过...” 首丞对一旁的一名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士兵快步走了过来。贺匀脑子里连“他要做什么”这一句话都还没想完整,便被猛地推了一把,从三米高的甲板上嘭地栽进了水里。 腰上受了好大的力,贺匀能感觉到伤口在那一瞬间便撕裂了,血液隔着衣服和缠绕着的铁链还在往外冒。 来不及感受腹部的伤有多痛,他连着呛了好几口水,凭着本能开始挣扎。 韩太尉眼见一旁的贺匀掉下去,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拉那条拴在甲板上的铁链,身体还未动,便被后面一双颤抖得不行的手给拉住了,韩太尉站定了。 首丞笑道:“太尉方才是想救吗?” 韩施扯了扯嘴角:“第一反应而已。” 韩施身后的“随从”赶忙上前,慌慌张张地说:“太尉大人,小的看...看这贺大将军不会水,真要让他死吗?他...若是当着我们的面死了,大魏不会找我们麻烦吧!” 乍一听是受到了惊吓慌慌张张的语调,仔细去听的话,其实能听出这话里努力克制着的恐惧和愤怒。 这些情绪隐藏的非常好,韩施快速瞥了一眼“随从”,嘴唇抖了抖,凶道:“大魏早就不会放过你我了!还差这一件事吗!多嘴!” 一直波澜不惊的首丞露出了些惊讶之色,往底下的海面望去,还真是个不会水的。 贺匀的脑子已经不清醒了,连连呛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扑腾,正当他以为马上要沉下去的时候,又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扯着他的腰把他拉了上去。 猛地摔在甲板上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绝对是想要骂人的,可却一句也骂不出来,只觉得脑子里是混沌的。整个内脏似乎拧在了一起,哪里都疼,分不清到底是肺部还是胃部。 贺匀趴在甲板上,大口吸进一口空气,又连呛着咳了好几声,咳出了好几口水,终于能够呼吸了。 这样太难看了,他想用力把自己撑起来,可却动不了。 一旁的中将拧着眉对首丞说:“首丞大人,士可杀却不可辱,这是何必?” 首丞道:“这可冤枉我了,我也不知贺将军不识水性啊。谁能想到一个旱鸭子居然敢上我们的军舰呢?” 第81章爆炸 贺匀动不了,他能感受到身下全部都是湿的,黏腻腻的,绝对不止是海水,还有血。 海风依旧喧嚣,他颤抖到连身旁人说的话都听不清楚,上齿和下齿剧烈的碰撞着,似乎要在脑子里撞出回声来,却分不清这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痛。 首丞又道:“大魏人人都知太尉私贩了军火,太尉却安然无恙地站在了这里。本丞实在有些不放心,希望太尉理解。” 韩施不悦道:“所以首丞用我朝大将军来试探本官?” 首丞理所当然道:“贺将军落水,太尉不救,那便是自己人。” 韩施此时的处境很纠结,他非常明显地能够感受到一旁离得最近那人身上的一股腾腾的杀意,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情绪居然真的可以靠空气来感应。 -- 第147页 他不敢看贺匀,更不敢侧身看“随从”,只能僵硬着对首丞说:“那首丞是愿意接纳本官了?” 首丞道:“韩大人得向我证明您的价值,否则我凭什么担着风险招纳您呢?” 这话说的可算不要脸的,当初也是他说的,无论怎样日照都会保全韩太尉,如今却只换了一句“凭什么”。 韩太尉道:“本官既然能逃出来,便自然有只有本官才知道的渠道。日照不是想越过渤海国进入大魏吗?不从太名山山顶攻入,本官也有办法。” 首丞眼睛一亮,来了兴趣,语气明显客气了许多:“那太尉还不快请,我们上岸说。” 一行人这才终于决定要离开军舰,首丞临走还说了一句:“贺将军就暂且在这里委屈一下,事态紧急,稍后本丞派人回来安置将军。” 艹你大爷!艹你们大爷!都不要来理我!贺匀原地闭上了眼睛,当真是生无可恋了。 只有日照中将路过贺匀的时候,解下自己的衣衫盖在了他的身上,似乎有些惋惜:“贺将军若不是敌方,我定...” 贺匀声音沙哑道:“你信吗?你们胜不了。” 中将道:“贺将军一直都这么有自信吗?” 贺匀轻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只听中将低声说道:“首丞大人很欣赏你,他也是个很有魄力的人。” 贺匀微微偏了偏头,表示自己在听。 “这船上装了炸/药,首丞说,贺将军配得上这样一艘军舰为他陪葬。为将之人死于战场是光荣,将军如今也是光荣了。” ......哦...真是殊荣呢... 脚步声渐渐远了,整艘军舰都安静了下来。 贺匀一动不动,等待死亡的过程其实也没那么恐怖,挺平静的。 他的眼睛突然有些酸涩,兰天还没长大呢,还没成亲呢,还没娶媳妇呢。 子忱大哥现在在哪儿呢?在皇城,在太名山,还是在东南呢?皇城中那帮老顽固这段日子肯定把子忱大哥气坏了吧,调个兵都那么费劲。 我怎么觉着我的血要流干了呢?我肠子不会出来了吧?哦对...有铁链呢,出不来...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太倒霉了... 子忱大哥......我想你了...我真的太想你了... 贺匀的思维渐渐开始飘散,脑子里乱七八糟一堆想法,可都是断断续续的字眼,组不成句子了。 眼睛也睁不动了,他努力眨了眨眼,眼皮快要垂下了。 突然觉得有人特别温柔地抱住了自己,有些温暖,原来死前真的会有幻觉啊。 耳边有一道声音,又哑又抖的,可就是温柔:“明贤...明贤...不能睡!听话!不能睡!” 贺匀含糊不清地嗯了两声,突然一个激灵,仿佛是三魂七魄瞬间被打回了体内。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对上了谢旋那张写满了担忧的脸。那张脸上还混着泪水,正在一颗颗地往下砸。 贺匀从阎王爷手里回过了神,不敢相信道:“子忱大哥?” “是我,是我!明贤...”谢旋手足无措地看着贺匀的腰部,那里的铁链子上全是血迹,他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道,“大哥求你了,千万别睡...” 贺匀慌了神:“大哥,你别哭啊...我不死...我真的...不对!”他忙搡了一下谢旋,他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谢旋当然没动。 “船上有炸/药!子忱大哥你走!快走!” 谢旋冷静下来,迅速判断了情况,轻轻将贺匀放平在地上,提起了一把刀。手起刀落,他用了极大的力气,铁链居然没有断。 贺匀气若游丝:“来不及了子忱大哥,求你了,走吧。” 谢旋收起了方才的慌乱,面若冰霜,一双眼睛却像要喷出火来。他一边用刀不断地砍着铁链的同一个地方,一边对贺匀喊道:“我若是走了,便生不如死!” 贺匀噤了声。 足足砍了几十下,啪的一声,铁链应声而断。谢旋眼睛一亮,立刻蹲下将贺匀抱起便往船板处跑。 同时,耳边却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谢旋心觉不妙,当即转身护住贺匀,助跑几步直接从甲板上跳下。 嘭的一声巨响在身后炸裂开来,接着便是噼里啪啦数不清多少响声。 贺匀落水的时候分明能感受到谢旋托了他一把,也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接着他的脖子被谢旋搂住,整个人被带着往岸边游去。 后方的军舰碎片下雨似的往下掉落,贺匀却没分出一丝精力来担心会不会被砸到,因为他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他的血放了这么久不至于这么浓烈,那这血腥气便是谢旋的。 奇迹般地清醒着被拖到了岸边,不远处好像是来了一队人,贺匀还看清了,领头的是贺敛。而身边,谢旋耗尽了所有力气,呛出了一口血。 贺敛正好看见这一幕,险些就要被吓死了,跌跌跄跄地扑过来,将手中的药箱往地下一扔,伸手把了把谢旋的脉,手忙脚乱地要去掏药物。谢旋道:“先看你二哥。” 贺敛方才被谢旋吐血的一幕吓得魂不附体,甚至都没有看到贺匀,这回一抬头撞见贺匀的面色,心下竟是有些绷不住了。他又低头看到了贺匀身上的伤和血迹,忙用手轻轻碰了碰,声音中带了哭腔:“这是贯穿伤啊!” 贺匀直到现在还是神思清明着,他一双眼睛紧盯着谢旋的后背,手上却猛地扣住了贺敛的手,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炸伤,子忱大哥是炸伤,距离很近,很多血。” -- 第148页 谢旋背对着他们,没有什么反应,他好像听不见了,自然也没有听到贺匀说话。 “兰天,给我一瓶止血散就行了,子忱大哥交给你了。” 贺匀拿着一瓶止血散和一卷纱布,旁边有人在帮他包扎。可他的眼睛只盯着贺敛的动作,眼见着谢旋后背上怖人的伤口,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现在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两道消息同时传回了晋阳。 其一,卫大统领总算是率领剩余的军舰回到了仝坞港,日照的登陆舰艇逼近了东南沿岸,不过数量不多,无论是军舰数量还是兵力都所剩无几了。 据说赤甲军硬是靠着士兵和装备的数量优势与日照一种能飞行的火器对抗,伤亡惨重,却成效显著。如今日照又碰到了东南沿线的严防死守,想要登陆已经难了; 其二,贺大将军突然出现在了太名山,率军从太名山与垠山交接处的一处崎岖山道击退了妄想攻山的日照军队,并派兵驻扎。日照撤军至渤海国内,乌甲军兵力分散在太名山两处通路,目前还是按兵不动。 看来战争结束还需些时日,但这两道也算是捷报了。 战火没有蔓延到晋阳城中,朝中诸臣对此次战争感受其实都不深,都只是按照惯例在早朝上说了几句吾皇洪福齐天之类的话。 如今前线形势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朝中所要讨论之事无非就两点:一为太尉大人,二为摄政王。 “韩太尉与日照暗通款曲,私自售卖军火,甚至在两军交战期间还继续供应,罪不容诛。但念其在最后关头将功赎罪,引日照军队上山,这才让乌甲军顺利将其击退。朕看,诛太尉,其家人不受牵连。诸位觉得如何?” 这个处置算是合理,大臣们没有异议。 “至于王爷,此次私自前往太名山的确有失分寸,但念在他是为了调查军火交易,并且也确实立了功,朕看就不做处置了。等王爷回来,朕说他两句便是。” 此话一出,立刻便有人不干了。 “王爷确实立了功,可是怎么也不该不通报一声就私自前往太名山。陛下心慈,觉得这没什么,可是银甲和乌甲总要分得清楚才行。王爷是银甲军统帅,却在没有圣命的情况下去统帅乌甲军,总归是僭越了。” 苏相看了一眼说这话的五品文官,出列道:“此言不妥,王爷是去了太名山,可本相却未听到过一句话,是说王爷去统领了乌甲军的。太名山的兵力先前由陶姜副将总领,如今有贺大将军统领,王爷何时僭越了?” 有人道:“不报,便已是僭越。” 苏相回道:“王爷连夜赶往太名山,自然是事态紧急。待他回来问清为何不报便是,何必急着惩戒。” 公仪禹也笑道:“苏相说的对,不必急着惩戒,但因为事态紧急就先斩后奏,纵有千种缘由,自然也是不妥的。此次王爷单独前往,尚未出什么大事。可他手中有银虎符,万一哪天他也先斩后奏,私自将银甲军带往别处,那又该当如何啊?” 苏相莫名其妙:“掌谕大人实为危言耸听了,若是为了这些没有发生的事情无端给王爷安罪名,那才是奇怪吧。” 两位一品大员在这里争论,其余人一概不敢插嘴。 公仪禹继续道:“居安思危啊苏相,小事不加惩戒,等到大事发生,不就晚了?” 听公仪禹这意思,是非要往谢旋头上扣帽子不可了。苏相看了看皇帝,见他居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心中便已经知道皇帝方才说不做处置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可苏相还是说道:“韩太尉都可以功过相抵,避其家眷。王爷纵使有些做法欠妥,要这样论起来,也总是功大于过的。” 公仪禹道:“苏相倒是说说,功在哪里啊?” 苏相其实不太想理会公仪禹的胡搅蛮缠,可是圣上的态度如此明显,他深知若是自己不为谢旋争辩,这整个大殿便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为谢旋说一句好话了。 “其一,若不是王爷坚持调兵,此刻日照恐怕已经攻入城内,后果不堪设想;其二,若不是王爷火速赶往太名山,调查出了韩太尉私出大魏的渠道,只怕此刻我朝的军火还在源源不断地往敌军运送。这两点功还不算大吗?” 公仪禹摇了摇头,道:“苏相这话言过其实了。此刻驻扎在太名山的乌甲军是圣上凭金虎符所调。并不是王爷调的。韩太尉私出大魏之渠道,也是陶姜副将派人调查的。王爷在其中,顶多算是个提醒的作用。” 苏相简直觉得不可思议,环视了一眼大殿,果真所有人都没有要站出来的意思,都在明哲保身。皇帝依然沉默着,他已经默许了公仪禹的说法。 苏相道:“臣无话可说,陛下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皇帝道:“此事可轻可重,待王爷回来,让他亲自向朕交待吧。” 第82章驻守 贺匀在太名山上巡视了一圈,见四下无异,便去军备处领了一床棉被,赶忙回到了营帐。掀开营帘,走到屏风之后,谢旋正靠坐在床上同贺敛说着话。 贺敛一看贺匀进来了,便立即站起来说道:“二哥你来啦,我给你换药。” 贺匀点点头,将棉被放在床上,自己坐在了床边。 贺敛帮他解开衣物和里面的纱带,微微皱了皱眉。一旁的谢旋很快捕捉到了他的神色,紧张道:“怎么了?” -- 第149页 “伤口一直未愈合,之前还沾了海水,有些发炎了。二哥,现在日照已退至渤海国,你好好养养,别太操劳了。” 贺匀打趣道:“没事儿,只要肠子没出来,你二哥就死不了。” 贺敛看他一眼,说:“换好了,我出去帮你和子忱大哥熬今日要喝的药。” 贺匀笑道:“享福啦,兰天都这么本事啦!” 贺敛懒得理他,收拾收拾药箱便出去了。 贺匀这才站了起来,过去将谢旋往起扶了扶,将棉被塞到他身后,说:“这样舒服一点,还疼不疼?” 谢旋心里不是滋味:“这话该我问你。” “我怎么啦?也不知道是谁昏迷了三日,现在连床都下不来,我可比你强多了。” 谢旋笑道:“你现在惯会打趣我是吗?” “还不够呢,也不知道是谁前几天还哭了呢。我估计啊,我当时差点昏过去,就是被某人给哭醒的。” 谢旋伸手要揪他,就这一件事,从他醒了贺匀就在念叨,还念叨个没完了。 贺匀也没躲,被揪着衣服顺势往里坐了坐,笑道:“哎子忱大哥,我活了二十多年,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你哭,冲击太大了,我永远都忘不了了哈哈哈。” 谢旋扬起手:“再说看我揍不揍你!” “好啦好啦,我又不告诉别人,”贺匀把他的手按了下去,问道,“子忱大哥,你的耳朵的确没事了吧?” 谢旋道:“没事了,当日被爆炸震到了,一时听不见而已,兰天都说现在能听见便无碍了。” “那就好,”贺匀轻轻捏着谢旋的手,“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你知道吗,我看到你吐血昏过去的时候都傻了,真的能吓死人的。若是为了保护我丢了性命,你叫我心里怎么想啊。” 谢旋道:“那你不会不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吗?” “这是两回事。” “这不是两回事,只要你在危险中,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贺匀愣了愣,虽然他想问的是一个很蠢的问题,可他还是想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弟弟吗? “我当日便说过了,你不记得了?” “我...好像记得。” “我若是走了,便生不如死,这就是原因。” 贺匀低下头笑了笑,这个回答,好像听起来还不错。 “你别忙着笑,我还没问过你,凭你的身手,谁能把你伤成这样?” 贺匀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就...伤了呗...天下之大,比我厉害的人还不是多了去了。” “是那个日照中将?” “是啊!他可厉害了。” 谢旋盯着他:“你只有心里有鬼的时候,才不敢看着我说话。” 贺匀瘪了瘪嘴:“真的是日照中将伤的我,他那把长刀可是好刀,我...没有趁手的兵器啊。” 谢旋把贺匀正捏着的那只手收了回去。 贺匀“哎”了一声,又把他的手拉回来扣住了,这才抬起头,交待道:“我说还不行嘛。当日我见太名山顶有乌甲军防守,还插了一面金丝旗帜。便想了个法子给魏军传信,告诉他们只要截了韩施的军火线,日照便无计可施,只能被拖死。” 谢旋道:“我看到了,一片布帛,写着‘太尉军火’,还是兰天发现的。” “当时陶副将没有看见吗?不应该啊!我冒着那么大的...”贺匀瞟了一眼谢旋,立刻住嘴了。 “继续说啊,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冒着被日照中将一刀刺穿的风险给陶姜送了信,是吗?” 贺匀道:“我真不知道守山的是个新来的,这不是...还没有默契嘛。” “这是重点吗?我是不是早同你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前提是不能伤害自己。你都听到哪儿去了?” 贺匀知道谢旋是真生气了,忙道:“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在日照呆了好几个月,一直没机会跟魏军接触,当时就想着好不容易机会来了,若是再不传信就麻烦了。两军未开战之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发现,是最好的时机。” “你也知道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发现?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你不知道吗?” 贺匀觉得自己越描越黑,越说越不是,便不说话了。 谢旋叹了口气:“你听着明贤,我知道你做的决定是当时那个情况下最有利于魏军的决定,我也理解。可于我而言,大魏的安危比不上你的安危重要,你明不明白?” 贺匀愣住了,他不明白,就他和谢旋的身份而言,他一直认为大魏是最重要的。 “每个人都有许多在意的人在意的事,就当我是自私吧,在我这里,你永远是第一位。若是再有下一次,你也先想想我,可以吗?” 贺匀点了点头,说:“可以。”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呢... “哎,不过大哥,陶副将真没发现那片布帛吗?不应该啊,我直直地把它射到旗杆上了的,准得不得了呢。” 谢旋道:“这也是我要同你说的,陶姜这个人好大喜功,不服管教,而且心不够细。他当日就把你的那片布帛当成了敌军的混淆战术,随手一扔便不管了。若不是我和兰天一同前来,发现了这张布帛,恐怕至今我们也还不知道你在渤海。” “那...我那一刀白挨了啊?我...”怎么感觉肚子更疼了... -- 第150页 谢旋敲敲贺匀的头:“所以叫你别冲动,没想到吧?” “呵...呵...是没想到,我还说为什么隔了二十天才阻断了韩施的军火线,还以为韩施多狡诈呢,打死我我也没想到栽在自家副将手里了啊。” 说谁谁来,这边两人的对话还未结束,外面有人在报,说是陶姜来了。贺匀与他这几日都是分守两处通道,离得挺远,不知此时他来是要做什么。 与谢旋对视一眼,又伸手帮他掖了掖被角,贺匀起身道:“我去看看。” 陶姜正在帐外等候,一见贺匀出来,便立即问道:“日照已经退守渤海国,将军为何迟迟不攻?”语气里的急躁竟是有些质问的意思。 贺匀道:“我昨日同你讲过,日照此次撤军是在诱敌。” 陶姜不信:“日照若是真有本事,便不需要退守了。如今他们在渤海国境内已是苟延残喘,我军不趁机攻下去,难道要等他们修整好了吗?恕末将不明白。” “他们修整不好,如今所有的军火线路都切断了,他们没有火器供应,时间拖得越久,于我军越有利。” “既如此,何不一鼓作气将他们赶回海上?为何要容他们在于大魏一山之隔的地方驻守?” 贺匀无奈道:“我说了,他们有飞隼。你想想东南的战况,大统领就吃了这飞隼的亏,你还不明白其中的危险吗?” “这飞隼真这么厉害,攻山时为何不用?况且东南不也守住了吗?” “...这人还术业有专攻呢,火器也是同样的道理,飞隼飞不过太名山不代表它在平地上作战的时候不厉害。东南是守住了,可也没占着便宜啊,再说了你也不想想东南的兵力有多少,我们又有多少,能比吗?” 陶姜显然没有被说服,竟道:“卫大统领也是个瞻前顾后的性子,要不然早胜了!” 贺匀顿了顿,道:“陶副将慎言,大统领身先士卒,可不是让你在背后非议他的。” 陶姜不说话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贺匀看出他心里不服气,只能道:“总之本将军在这里,副将只管听军令,别自己琢磨什么有的没的。副将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贺匀掀开帘子,陶姜又问了一句:“将军准备拖到何时?” “一,日照军备耗尽,主动退兵;二,日照按捺不住,再次攻山。总之我们不能攻只能守,耐心等着吧。” 跟陶姜说话太费力气,贺匀心中十足无语。回到帐中时正看见谢旋侧着身子够一旁桌案上的水,贺匀连忙跑过去:“哎哎哎!我来我来!” 谢旋收回手,笑道:“我胳膊又没有断,大惊小怪的。” “呸呸呸!什么断不断的?你现在是伤员,不能动!” 谢旋瞥了一眼贺匀,心中道就跟谁不是伤员似的。而贺匀坐到一旁给他把水递过去,登时心情就明媚了。 谢旋问道:“说什么了?” “问我为何不乘胜追击呗,年轻人啊太急躁!” “...他至少长你十岁。” “我不是说他的年龄,我是说他的心态,心态太年轻了。你知道吗子忱大哥,他同我说‘卫大统领也是个瞻前顾后的人’,我当时只觉得他是在骂大统领,刚刚才反应过来,他这个‘也’字分明把我也骂了啊。” 谢旋喝了口水,道:“他不服你。” “我看出来了,”贺匀将杯子接过去放下,“没关系,不服我的人多了,我向来不介意,只要他别捣乱就谢天谢地了。” 第83章私令 贺匀这开过光的嘴果然一语成谶了,陶姜不仅捣了乱,还捣了个大乱。 夜间士兵们大多都在休息,只有巡防兵在一拨一拨地换人巡逻。 忽然就从外面传来了一声闷响,听声音像是极远地方的声响震到了山间。贺匀睡得不沉,登时醒了过来,警惕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谢旋的声音传了过来:“醒了吗?” 贺匀道:“大哥,你也听见了?” 帐内的油灯被点燃了,贺敛眯眯眼睛问道:“什么声音呀?” “不知道,听起来很远,”贺匀已经起身穿起了衣服,顺便把也准备起身的谢旋按了下去,皱眉道,“子忱大哥,你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我去看看,兰天你照顾大哥。” 谢旋被贺匀一按,果真动弹不得了,只好作罢,叮嘱道:“小心些。” 贺匀走出营帐,一队巡防兵正向着这边火急火燎地跑来,大声道:“将军!陶副将带着西坡山头的所有士兵下山了!” 贺匀当即怒道:“谁给的令?!何时下山的?!” “天色一暗便下山了!西坡与我们这边离得太远,没人发现!那边肯定以为是您下的令!”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去下令,全军戒备,守好这条通路!另有五百名士兵,跟我去西坡!” “将军!一军无将,如何攻守啊!!!再说,您只带五百名士兵去西坡,万万不够啊!” 贺匀道:“没办法了,这边的地势比西坡难守,兵力又比西坡少得多,我只需要五百名,至于你们如何攻防...” “交给我吧。” 贺匀一听这声音,当下面色纠结,慢慢转过了身。贺敛正扶着谢旋缓缓走出来,谢旋还是道:“交给我,你放心去。” -- 第151页 贺匀只好点点头,领着五百名士兵快步走了。 这边,陶姜身边一名士兵望着天空怛然失色,口中直念道:“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话还没说完,日照军营上方天空中停留的几十驾飞隼已经齐齐向着乌甲军的方向疾驰而来。场面十分壮观,士兵们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不自觉地纷纷往后退。 陶姜厉声道:“退什么退!给我攻!” 话音刚落,飞隼已行至乌甲军上方天空。众多乌甲抬头看着这从未见过的东西,心里都在七上八下。 只见其中一架飞隼的尾部突然冒出了两点火花,接着便有两颗像炮弹一样的圆形物体受力飞速被推到了地上。嘭嘭两声巨响,地面上立刻出现了两个巨坑,一时土沫飞溅,周边一圈乌甲顺时便被炸没了影,像是在示威。 乌甲兵们目瞪口呆,一名士兵大声叫道:“这是什么啊!!这怎么办啊!!!!!” 陶姜不耐烦道:“鬼喊鬼叫什么!还不快给我轰!往天上轰!” “副将!!不能往天上轰啊!炮弹射程不够,炸在我军上方会误伤的啊!!而且这东西速度快又如此灵敏!如何轰得到啊!!” 陶姜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慌得要命,一时还没有作出决断,前方却又排排列出了十余艘炮筒,一齐向着乌甲军喷射炮弹! 日照军中,一辆马车停在众多军士的包围中间,一旁是骑着马的中将。首丞从马车窗中探出头望了望前方的战况,对中将道:“看敌方军力至少十万人,山上守兵应该不足为惧,中将去攻山吧。” 中将盯着前方看了一会儿,道:“那我便去了。” 他领着大部分的兵力,绕开乌甲军直朝太名山而去。 行至半山腰时,下令将士兵分为两队,一队由一名副将领着朝太名山与垠山交界处通路而去,另一队则由他自己带着向东坡坡顶进发。 还未至坡顶,远远地便看见山顶夹道处,一人身穿乌甲,右手执一青铜戟,背上卧一弯弓,腰间一枚箭筒。 身后的月光恰到好处地辉映在他身上,那人脸被埋在了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却能够明显感受到那股俾睨群雄的傲气。 身后的士兵们都看呆了,不须得中将下令,已经纷纷停住了脚步,都向夹道处抬头望去。 中将的心也不由得打了打鼓,问道:“将领何人?” 一阵清亮的声音向下传来:“贺匀。” 中将惊讶之余竟还露出了一丝欣喜,问道:“将军没死?” 贺匀道:“命硬。” “将军的伤如何?” “自然没好,不过无碍。” 中将左右扫视了一圈顶峰处,见那里依旧堆满了巨石,巨石的后方,一排排的弓箭正对着下面。他道:“西坡尚有兵力?” 贺匀道:“充足得很。” 中将不信:“山下已有十万大军,贺将军是在故弄玄虚。” 贺匀笑道:“中将若是不信,便试一试。” 中将的眼睛倏地一亮,说实话,此刻面对贺匀,他热血喷张。 贺匀已经提起青铜戟冲将下来,他所在的夹道是必经之路,只要他不让开,没人能上去。中将也拔出长刀迎面冲上,刀戟剧烈相撞,在静默的空气中撞出了好几声回响,声音在山林间回荡了好几圈才慢慢消逝。 贺匀拉开与中将的距离,刻意将战斗圈划得更大,这样,中将身后的一众士兵便都没有胆量上前。 中将当然知道他的意图,挥刀直逼。贺匀持戟杵地,飞跃而起,半空中平行于地面旋转两圈,双脚夹住了中将的刀刃,用力一拧。 那中将的刀柄险些脱手而去,他堪堪握住,向后收刀。贺匀又迅速转身扬起大戟,与中将的长刀直直相撞,两人同时向后撤手,便传出了呲啦一声长响,听得人鸡皮疙瘩直起。 站在前排的日照士兵明显地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了后排人的脚。 不消得中将反应,贺匀迅速俯身前冲,贴地将这青铜戟划了一个巨大的轮圆。中将飞速跳起,挥刀直接砍下,一股强风拍在贺匀的头顶上,他看都没看,抬高重戟又是一个轮圆,拍向了那中将的腰身。中将反应不及只好收刀侧身,向后退了一步。 贺匀啧了一声,本来想报复一下,没拍到。 贺匀动作快,中将也非常人。当即旋转刀柄直朝贺匀面门划来,贺匀向后弯腰,眼见着那长刀从自己鼻尖处挥过,立即伏地抬脚,朝中将的手腕踹了过去。 中将被正正踢了一脚,吃痛收了力,贺匀猛地起身,抬手前冲,却“嘶”了一声,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 中将火速换手直劈,贺匀向后一个滑步站定,捂住了腹部。 中将看了看贺匀脚下的地面,那里浮着一摊血,道:“将军伤口又裂了。” 贺匀放下了手,道:“说了无碍。” 中将盯着贺匀,朝后抬了抬手。 贺匀双目微睁,当下便舍弃了手中之戟,朝着中将猛掷过去,中将提刀一把拦腰将戟柄削成了两截,可下一步动作却已经被阻拦了。贺匀不管他,抬手卸下背上黑狼,拔出五箭引弓而发。 方才得了命令上前的五名排头兵全部中箭倒地,一命呜呼。第二排的士兵心胆俱裂,忙磕磕绊绊地往后退去,连带着后排不明所以的士兵也大惊小怪地惊呼了一阵。 -- 第152页 贺匀瞪着中将道:“我说了不让过,谁都别想过去。” 中将哪里能想到贺匀直接舍了近战的武器,低头看了看掉落在脚边的断戟,道:“将军果然还是不要命的。” 贺匀往后一步,提弓直面中将:“我现在惜命得很,而且正好想让中将见识一下,弓箭近战的厉害。” 中将感受到了贺匀一时间涌起的肃杀之气,知道这位将军用弓可能真的会比用其他任何兵器都要更厉害。 他不敢懈怠,一瞬间的反应就是一定要拉近距离,脚步刚提起,谁知对面贺匀已经先一步冲了过来,擦着他的刀身猛地转向,几乎是贴着他的背部一跃而起,抬肘便冲他的后脖颈砸了下来。 中将双眉一凛,他完全没想到贺匀会是这个路数,连忙下蹲侧翻,避过这致命一击。 下一秒一只箭已从上方呼啸而来,中将险险将其砍断,第二支第三支却已经到了面门,危机之中只能弃卒保车,举起左手挡住要害,右手一撑站了起来,登时他的左臂之上已经齐齐插了两支羽箭。 贺匀哪里容得他喘息,几步向后退去,挑准了最近的一棵小树借力蹬起,整个身体向前扑出,手中之箭迅速离弦,这次朝向的是中将的心口。 中将只能侧身去躲,贺匀却已经压了过来,将手中黑弓迅速向下压去,用力往后一拽,黑弓之弦几乎嵌入了中将的脖子,牢牢将他压制住了。 这一系列动作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方才被贺匀借力蹬过的那棵小树甚至还在东摇西晃,簌簌作响。 一众士兵目瞪口呆,都愣在了原地,他们的中将已然成为了对方的人质。 贺匀道:“服不服?” 中将道:“甘拜下风。” “那便退兵吧。” “若是将军,将军退吗?” “必输之局,怎么不退?” “不见得。我还是认为将军在故弄玄虚,这坡顶之上,没什么兵力。” 聪明人还真是不好糊弄...... 第84章当关 日照的士兵齐齐举刀冲着贺匀,一边瞪着他一边又不敢上前。贺匀道:“要不这样吧,你们转身下山,把乌甲军交换回来,我就不为难你们中将大人。如何?” 士兵们看了看中将,又瞪着贺匀,没人敢应。 贺匀心知不太可能,便直接拉着中将向后退去。日照士兵亦步亦趋,丝毫也不敢松神,紧紧盯着他们的步子。 快到顶坡时,贺匀道:“别再往上跟了,要么退,要么死,你们自己选择。” 站在前排的士兵犹犹豫豫,不敢动了。 这时从坡顶刷刷刷射下好几箭,全部射在了排头兵面前的土地上。贺匀勾了勾嘴角,拉着中将将他扯到了西坡上,二话不说拿起一团布塞到了他嘴里。 一名乌甲很有眼力见儿的拿着一捆麻绳跑来了,贺匀将中将紧紧绑在了一旁的树上,侧身问道:“有纱布吗?” 那乌甲摇摇头,道:“事出紧急,没带军医。” 贺匀叹了口气:“布条也行。” 那乌甲急忙从一旁的箭筒上取下了几条长长的绑带。贺匀起身脱下了盔甲和外衣,里面的中衣已经被大片的血迹浸透了,他看了一眼中将,默默转过身去了。 中将盯着贺匀的背部,面色不忍,那里同样是鲜血淋漓。 包扎伤口的纱带应该已经不能看了,可又没得换,贺匀只能拿两根布条在中衣外先紧紧绕了两圈止住血,而后穿上了外衣和盔甲。转身看了看插着两支箭的中将的左臂,道:“中将先忍忍吧,现在拔了箭反而不好止血。” 东坡那边有人在喊:“敌军将领!放了中将大人!否则我们就攻上去了!” 毫无意义的一句话。 贺匀走过去向下看了一眼,又向后挥了挥手。除了暴露在外的弓箭手,其余几百名士兵立刻在坡地上跑了起来,还有一些人扛着长满叶子的大树枝用力在地上扫过来扫过去,制造出了很大的声响。同时,一阵阵灰尘扬了起来。 中将眼看着这几百名士兵竟然造成了有千军万马的假象,瞪大眼睛,心里想这贺匀将军真不是个正常人。 东坡的士兵们看对面扬起了漫天灰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贺匀稍微探了探头,对一旁的乌甲说:“上石头。” 那乌甲得了令跑开了,不多时,山顶上便滚下了许多巨石,伴随着箭雨呼啸而下,一时惨烈的叫声不绝于耳。 贺匀回过头对日照中将说:“此地占尽了地理优势,易守难攻。底下那些士兵现在群龙无首,军心已经乱了。中将再不吩咐他们撤退,就要尸横遍野了。”他赌这日照中将是个爱兵之将。 日照中将盯着贺匀看了许久,点了点头。贺匀这才走过去,将他口中的一团布取出了。 中将大声令道:“日照军队往山下撤!” 听见对面士兵回程的声音,贺匀微微松了一口气。 中将道:“我军派到两山交口处的兵力也不少,那边可不好防守,贺将军不担心吗?” 贺匀笑道:“中将认为我会担心,那是因为中将还不知道,那边防守的人是谁。” 垠山这边攻山之人是名新任副将,带领着几万名士兵与几车火器,刚到垠山与太名山交接山口,便瞧见前方的巨石后面排列着一队黑漆漆的东西,埋在夜色当中几乎看不清楚。 -- 第153页 一人未穿大魏乌甲的盔甲,只着着一身宽衣长袍,却正站在了巨石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们的军队。日照副将心觉怪异,立刻下令暂停。 一道声音从上方传来,道:“再往前行,有大魏乌甲六万、陆地炮筒四十、火箭炮三十、弓千余、箭万余、巨石无数、大魏银甲统帅一人。副将可想清楚了?” 日照副将行至半路,突然迎头一炮,自然还没时间想清楚。向一旁之人悄声问道:“首丞大人不是说太名山上防守分散吗?怎么回事?” 一旁那人答到:“可能有诈。” 那声音继续道:“这两山交口处地势不甚陡峭,不似西坡易守难攻。副将为何认为我军在此处会不做防守?” 日照副将将信将疑:“贵国乌甲副将将西坡兵力尽数带下了山,纵使此地确有六万名士兵,又怎会不派一部分去守西坡?” “确实派了,五百人。” “......怎么可能?” “从山脚到达西坡的距离要比这里近,副将这一路走来,可曾听到那边传来什么交火的声音啊?没有,因为用不着交火。副将不妨猜猜,那边何时会退兵呢。” 日照副将心下十分疑虑:“就算阁下说的是真的,我军还有七万兵力,而贵国只有六万,凭何认为我非得退军不可?” “好说,此刻乌甲十万大军怕是身陷囹圄了,我只是想同日照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把副将及副将的七万大军安然无恙地放回去,贵国也把乌甲军放回来,如何?” 这话说的自信满满,日照副将有些生气:“阁下认为自己一定能胜我七万大军,倒是狂妄!我看阁下连盔甲都没穿,又是何身份?” 谢旋摇了摇头:“看来副将是不会退军了,那便打吧。” 谢旋从巨石边退下,一直站在后面的贺敛急忙接住了他,一手摸到谢旋的背后竟全部都被汗水浸湿了。贺敛急用另一手搭住了他的脉搏,轻声说道:“子忱大哥,情况不好。” 谢旋额头上阵阵冷汗冒出,他自己也能感受到情况不对,便问:“有没有办法能让我多撑一会儿?既然要战,就不能只是击退,我要让敌军片甲无归。” 贺敛面色焦急,却只能拿出几枚银针,道:“有点疼,子忱大哥,忍着点儿。” 破晓了。 十万乌甲在这一夜里受到了日照飞隼和大炮的一致摧残,已是残兵败将。原本广阔坦荡的地面上布满了坑洞。此时首丞依旧坐在马车里,静静等待着前方攻山的消息回来。 陶姜和一众士兵被绑得严严实实,扔在了血泊中。 有人一直在哭,许多人都在哭。陶姜气血上涌,怒道:“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 一旁一个士兵抽泣道:“死了多少人呐!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本来不用死的啊!” 陶姜喘了几口大气:“什么叫本来不用死的?有战争就有死人!怎么了?!” 此时哪还顾得了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又有一名士兵立马哭嚎道:“你说实话!这军令究竟是大将军下的还是你下的?!” 陶姜扭过头,凶道:“你放肆!” 东边方向,好几万人骑着马匹往这边奔驰,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马车内的首丞见状站了起来,终于从车中下来了。 最前面几人忙不迭地扑倒了首丞面前,七嘴八舌道:“首丞大人,我....”“中将大人他...”“贺将军!是贺将军!” 首丞皱皱眉头,道:“一个人说!” 那士兵道:“我们是去攻西坡的,那里有贺将军,还有...还有不知道多少人马!贺将军把中将大人劫持到西坡去了!我...我们得了中将大人的命令,这才退回来了!” 首丞惊诧万分:“贺将军?贺匀?他没死?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知道有多少人马!中将被挟持了又是什么意思?他们有多少人?能把中将挟持了?” “不不...不知有多少人!贺将军一人拦在必经之道上,他一个人就把中将大人挟持了!我们根本没看见西坡那边有多少人!只听见无数的脚步声还有漫天的尘土,似有千军万马!” 首丞完全失了平日的沉稳之气,道:“怎么可能有千军万马?!” “是真的!贺将军说了,只要我们把剩余的乌甲军放回去,他...他就把中将大人给放回来!” 首丞咬了咬牙:“那两山交界处的兵呢?他们攻入了吗?” “不...不知道!我们方才下山之时,远处还在狂轰乱炸,动静非常大!不知道现在打完了没!” 中将问:“打了多久?” “我们还未撤退时就已经在打,直至退回山脚还没停!怎么着也有三个时辰了!” 首丞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道:“继续等!” 日照军队战战兢兢地在原地等待,太阳从东边升起,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划到了头顶上,又开始往西边移动,所有人都心急如焚。 终于,在申时刚至之时,远远地看见了一人架着马匹狂奔而来。首丞心下一喜,既然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来传消息的,不是退军! 他亲自迎了过去,只见那前来报信的士兵丢魂失魄地从马上翻滚下来,刚落地便结结巴巴道:“首...首首丞大人!大事不好了!” 首丞一听这话,心里凉了半截。 -- 第154页 “我们的七万大军全军覆没了!” 首丞猛地往后一个踉跄:“什么叫全军覆没了!” “敌方有六万人马...” “六万人马?六万人马能叫你们全军覆没?!打不过回来便是!为何全军覆没?!” 那士兵哭道:“对方将领实在是太厉害了!我们打不进去,连退回来的路都被堵住了!丝毫没有还击之力啊首丞大人!” “贺匀不是在西坡吗?!哪里又来了一个将领?是谁?!” “他说了,他是银甲军统帅!” 首丞雷劈一样愣在了原地,嘴里喃喃道:“银甲军?摄政王...” 那士兵继续说道:“他还让小的回来带话!再不把剩余的乌甲还回去,他就让日照全部的兵力都葬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贺匀制造声响和灰尘,让敌军误以为有千军万马的操作借鉴自《三国演义》第四十二回,张飞威震长坂坡。 原文:却说文聘引军追赵云至长坂桥,只见张飞倒竖虎须,圆睁环眼,手绰蛇矛,立马桥上,又见桥东树林之后,尘头大起,疑有伏后,便勒住马,不敢近前。 只是借鉴一下,特此说明~ 第85章军法处置 贺匀与日照中将都坐在将营当中,营帐外五百名士兵一个不少地全盯着山下看,以防又有什么变故。 远处的炮火停了两个时辰了。两人相对无言,各自揣着心事。中将想的是,败局已定;而贺匀想的是,子忱大哥如何了? 营帘突然被打开,贺敛疾步走了进来,唤道:“二哥!” 贺匀一抬眼便要站起来,又猛地跌坐了回去。贺敛忙走过去,伸手帮贺匀脱衣服,一边说道:“敌军全军覆没了。” 一旁的日照中将脸色一白。 贺匀急道:“子忱大哥呢?他怎么样?” 贺敛的动作顿了一下,帮贺匀解开了外衣的衣带,道:“此前我用银针封住了子忱大哥的两处脉搏,方才银针取出,他便晕过去了。” “这...” “不过没事!二哥,没事。我已经仔仔细细地看过了,伤是有些重的,但不至于危及性命。现在那边的军医全在子忱大哥的营帐内悉心照顾,他很快就能醒。二哥,你...”贺敛的动作倏地停下了,他看见了贺匀绑在腰间的两条黑色布带,有很大一片已经被血染成了棕褐色。 贺匀侧了侧头看他,小心道:“...兰天?” 贺敛应了一声:“嗯。”声音是全是哭腔,手上却又继续动了起来。 贺匀拍了拍他的手:“...兰天。” 贺敛顿了片刻,抬起了头:“二哥,我没想过打仗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想过你们会伤成这样。我这次一来,你和子忱大哥就一直在受伤...我..我以为我能忍住的。” 贺匀抬头抹了抹他的脸,哄道:“没事啊兰天,等这次结束了就没事了,又不是每天都打仗。” 一旁的日照中将回过了神,眼睛看着贺匀与贺敛,表情有些动容,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敛低下头,轻手轻脚上好药,又悉心包扎好了。从一旁拿过一身新的衣物帮贺匀换上,那是他过来的时候特地拿的。 贺匀轻笑了一声,摸摸他的头:“谢谢兰天。” 中将突然开了口:“这是三公子?” 贺匀侧头看他一眼,这才想起了什么,对贺敛说:“你去帮这位处理一下左臂。” 贺敛看了看中将左臂上插着的两只箭,又看了看贺匀,后者点点头,他才走了过去。 贺匀便接着同中将说道:“是家弟,贺敛,字兰天。” 中将道:“同将军一样,很优秀。” 贺匀笑道:“是啊。” “垠山那边是摄政王?” “是啊,还是银甲军统帅呢。” “有所耳闻,听说过大魏西北三强族一年内变成了一族的故事。谢旋王爷,对吧?” “对,谢子忱。” 中将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今夜之后,日照便退回海上,再也不会侵犯大魏了。” “中将想通了?” “将军当初说得对,我们胜不了。” 静默了片刻,中将又道:“东南那边也会立刻退兵。此次给大魏造成的损失,稍后两国协商时,我国会尽力满足。” 贺匀笑笑:“等乌甲军从山下回来之时,我便放中将回去。” 中将道:“多谢。” 营帐内安静了半晌,贺敛也早就站回了贺匀身边。外面有人通报,说是陶副将回来了。贺匀的脸色变了变,冷声道:“让他进来。” 中将起身走出去,他该下山了。 陶姜灰头土脸地进了营帐,身上全是斑斑血迹,不敢直面贺匀,也没有行礼。 贺匀压制住怒火,问道:“还有多少人?” 陶姜的眼神漂移不定,答道:“几千人。” “那请问你带下去多少人?” 陶姜不回答了。 贺匀咬牙道:“你不回答,我帮你回答。十万!足足十万人!现在只剩下几千人,你准备怎么交代?” 陶姜嘟囔道:“向谁交代?” 贺匀一手捂住伤口站了起来:“向谁交代?向本将军、向朝廷、向这些士兵、向他们的家人交代!你可知他们本不用死?是你一意孤行害死了他们!我同没同你讲过,此次只守不攻!你为什么不听?!” -- 第155页 陶姜眨了眨眼:“末将也没想到日照有这样的后招。” 贺匀怒极反笑:“你想不到,可以!没问题!我知你想不到,所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你,日照有飞隼!有飞隼!你是聋的吗?! 你可知你造成了怎样的后果?乌甲军一下损失近十万人!还有那么多的火器,白白埋在这山下了!你可知这是多少的人力物力! 就因为你刚愎自用、无法无天!从昨夜直到现在,本将军与摄政王帮你补这个烂摊子!你可知王爷伤成什么样了?他可是皇亲,你担得起责任吗!” 陶姜还在狡辩:“私自领兵下山是末将不对,可末将也是为了大魏的安危着想,想赶快击退敌军。再说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将军当初领兵打西南的时候不是死了更多的人?有什么要紧的?摄政王受伤不假,可他本就不该插手乌甲军的事,这能怪谁?” 贺匀瞠目咋舌,两步走过去楸了他的衣领:“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陶姜倒还来了火气,提高了声音:“我说的不对吗?将军攻打西南时带了三十万人,又回来了多少?王爷是银甲军统帅,银甲!乌甲军的事关他什么事啊!此前便来我这里颐指气使,让我去调查什么韩施的军火路线!我在这里驻扎了这么久,轮得着他来告诉我吗?” 贺匀头脑发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陶姜一把掀开了他的手,掀得贺匀往后踉跄了好几步,被贺敛急急忙忙地扶住了。 而陶姜抻抻衣服站直了,继续道:“我在太名山上驻守了二十余天,乌甲军毫发无伤,日照攻山多次,皆被我阻了回去!你和摄政王双双受了重伤而归,日照立刻便从偏路攻入!是,是你领着乌甲将其击退了,那又是谁把日照引过来的?你抢功抢得好啊!末将也不是傻的...” “你太过分了。”贺敛打断他,“偏路是军火运输的路线,若是不查出来,你想耗都不见得能耗过日照。我二哥领兵打西南那时,乌惑国行巫蛊之术传播疫灾你不会不知,你凭什么在这里教训我二哥? 还有,若不是子忱大哥填了你的窟窿,此时日照就已经攻到晋阳城了,你死一万遍都赎不了罪过,你又凭什么指责子忱大哥?” 陶姜嗤笑一声:“三公子是吧?当初贺匀将军便是凭空继了贺青将军的位,如今你一个无官无爵的也能在乌甲军营里大放厥词了!好啊!你们贺家倒是惯会搞世袭这一套!” 贺匀轻轻晃了晃脑袋,猛吸了几口气。贺敛一双眼睛憋得通红,扶稳了他,急道:“二哥!” 贺匀按了按贺敛的手:“给我来人!” 立刻便有一队士兵跑了进来,他们恐怕已经在帐外听了许久了。 贺匀已经气得不行了,指着陶姜道:“给我把他拖下去军法处置!” 一名士兵哆哆嗦嗦道:“军法处置...那是要砍头的...” “那就砍!敢让他跑了,全都论罪处罚!” 一队士兵赶快上前死死按住了陶姜,脸色都很惊恐。 陶姜大叫道:“我是掌谕大人的门客!堂堂乌甲副将!行军之前圣上亲自予我调兵之权,没有圣令谁敢动我!”一旁的士兵都僵住了。 贺匀看不清眼前的情景,只气道:“杀了!给我杀了...” 陶姜狗急跳墙,夺了一把刀直冲着贺匀扑了过来。 一旁的贺敛眼疾手快,一脚便把那刀踢翻,闪身上前一个手刀砸向了陶姜的脖子,陶姜腿下一软嘭地跪了下去。贺敛又是一脚直接踢了他的脑袋,将其踹翻在地,动弹不得。抬眼对一旁士兵道:“将军说了,拖出去斩。” 那些士兵跟贺敛相处了这么多天一直以为是个温文尔雅的,哪能想到看见了这一幕,忙不迭地把人拖走了。 贺敛赶忙转身抓贺匀,后者眼神飘散,左右乱看了一下,猛地向后扎了下去。 日照当日便退出了渤海国,狼狈不堪地乘着几艘军舰回南方去了。东南沿海也退了兵,终究还是没能攻上岸。武仓山的兵力没有用上,黄裕副将得了令率领乌甲回朝。 太名山的兵留在了山上,因为没有人能领他们下山,贺匀和谢旋此刻都处于重度昏迷状态。 两日后,公仪禹在早朝上已经要炸了。 “陛下,纵使要处死陶副将也应当回朝处理吧,大将军这样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 刚打了胜仗,满朝喜气,谁知却传来这样一道消息,搅得大家又心神不安。 皇帝问道:“王爷和将军人呢?” 驿使道:“回陛下,重伤未醒,皆在昏迷。” 满朝都唏嘘了一下,皇帝问道:“何故?” 驿使道:“陶姜副将私带十万大军下山,日照攻上山来,两位率领所剩不多的余军守山,因而受伤。不过贺将军,是在与陶姜副将的争论当中怒气攻心,生生气晕的。” 满朝又唏嘘了一下,这听起来可有些精彩了。 皇帝看看公仪禹,道:“怎会如此?” 那驿使也轻飘飘瞥了一眼掌谕,一五一十地解释起来。 “贺将军质问陶副将为何不听军令,私带大军下山,致使十万大军只余千人。陶副将却从一年前的乌惑之乱讲起,说贺将军没有资格指责他。还说王爷受伤是因为王爷多管闲事,与他无关。 诸如此类言论说了一大堆,三公子见状为贺将军争了两句,也无端被骂。贺将军本就伤重,又夙夜未歇,一时气极,便晕过去了。” -- 第156页 这听起来倒不像是将军目中无人,倒像是副将无法无天了。 不过公仪禹立刻抓到了重点:“三公子为何也在那里?” 驿使一愣,道:“似是同王爷一起去的,先前发现将军在渤海的也是三公子。” 皇帝道:“这又是何事?” 驿使不知朝中百官包括皇帝都只知大概,不知细节。便解释道:“回陛下,乌甲军在太名山驻营的第一日,贺将军便从敌军处传了消息过去,说明了韩太尉私运军火一事。但当日陶副将没有意识到这消息的重要性,由此便耽误了。后来三公子同王爷一起前往太名山,偶然发现了此事。” 公仪禹问道:“如何传的消息?为何陶副将未发现端倪,反而被三公子发现了?” 驿使道:“用布帛,穿在一支羽箭上。” “射向何处?” 驿使犹豫了一下:“...金丝旗帜的旗杆上。” 第86章委屈 此话一出,殿内的气氛居然诡异地凝结了一瞬。那金丝旗帜是何等物件,怎么能容得人破坏?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驿使原本也看陶姜不顺眼,想着话里话外偏向贺匀一些,却不知怎得就被引到了一个奇怪的方向,深知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这下根本无需公仪禹开口,群臣便已经炸开了锅。 “金丝旗帜可是我大魏的国旗,无论什么情况也不该破坏旗帜啊。”一名文官大惊小怪道。 朝中一位武将不乐意了:“大人从未上过战场自然不知道战场的情况有多危急,贺将军一人在敌营潜伏,定然是抓住这唯一一点机会传递消息。纵使有些不敬,也不见得不能理解吧?” “这是有些不敬吗?这是大不敬!” “贺将军眼睛长到头顶上了?先是毁坏旗帜,再私带自己的弟弟上战场,又是先斩后奏处置了陶副将,诸位看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点是做的有分寸的?” 驿使看这朝中突发的争论,一时噤了声,怎么这风向突然就变了? 苏相道:“三公子何时成了贺将军私带的了?王爷得知韩太尉私运军火一事这才前往太名山,三公子随王爷一同前去,自然是与此事有关,诸位非要张冠李戴,有些无理了吧?” 有人问道:“那驿使倒是说说,三公子为何前去?” 驿使答道:“据臣所知,王爷之所以得知韩太尉运送军火一事,就是三公子告知的。” “三公子怎么知道?” “这个下官就不知了。” 公仪禹又问道:“你说王爷伤重是因为带兵击退了日照是吗?” 驿使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对的,但只能实话道:“是的。”罢了他还添了一句,“以少胜多,对方一败涂地。” 公仪禹轻轻地“哦”了一下,对皇帝道:“陛下,依臣所见,陶姜副将所要表达的意思是,王爷是银甲军的统帅,前往太名山也就罢了,还统领乌甲军作战,这总归是不好的。只是表述出来失了妥当,对王爷有了些不敬。” 驿使惊呆了,他当时就在帐外,陶姜明明话里话外都是在说王爷多管闲事,受了伤也是活该,怎么就成了这么个大义凛然的意思了? 苏相立刻道:“这是什么话?若不是王爷临时顶上,日照此时已经攻进晋阳城了,掌谕此时来问王爷的责岂不是莫名其妙?” 公仪禹道:“苏相此前替王爷辩解时便说过,王爷只是前往了太名山,并没有统领乌甲军,此刻王爷统军了,苏相怎么还要开脱了吗?” 苏相气道:“如今情势变了,自然要另当别论。” 公仪禹不依不饶:“是要另当别论,王爷阻拦日照有功,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他私自统了乌甲军,这确实有过,也没什么不对的吧?” 满朝的讨论又变成了苏相与公仪禹的缠斗,苏相道:“王爷不是私自统兵,他得了贺将军的令,贺将军是金虎符的持有者,那便有这个权力。” 公仪禹笑道:“苏相,这金虎符如今可不在贺将军手里,在陛下这里呢。” 苏相一时无言,他总不能说金虎符即使在陛下手中也应当属于贺将军吧?那可就真是大逆不道了。 皇帝终于开了口:“好了好了,诸位爱卿何必为了这些伤了和气。该赏该罚,都等王爷与将军回朝之后再行讨论。” 又是这句话,是功是过明眼人都看得清楚,还非要再行讨论,那不就是硬要给他们扣帽子吗?苏相十分不悦,瞪了一眼公仪禹不说话了。 那边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这边倒是风平浪静得很。 贺匀蹲在谢旋的床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一动也不动。身旁贺敛无奈道:“二哥,你自己也是刚醒过来,去休息不行吗?” 贺匀摇摇头,问道:“子忱大哥怎么还没醒呢?我都醒了。” “子忱大哥是炸伤,内脏经脉都有损伤,当日御敌又靠着银针勉强维持清醒,耗神过大,自然是要睡几天的。” 贺匀低下头:“我就说子忱大哥伤得比我重吧,他还不信。” 贺敛道:“你伤得也不轻。” “我本来没事的,还不是被陶姜那个瘪犊子气的,差点没把我气死。不过兰天,你那天那几招真挺厉害的,力道够大,动作也够快,我当时还以为你把他踹死了呢。” 贺敛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当日晕成那样,还看见了?” -- 第157页 “就是因为晕乎乎的,觉得你可快了,嘭嘭嘭嘭嘭,就把他踢到地上了。” “二哥,我就踢了两脚。” 贺匀笑了两声:“我当时是真晕乎了,嗯...这事儿吧,就别同子忱大哥讲了,他要是知道我被气晕过去了,又要训我了。” 贺敛点点头,犹豫道:“二哥,下令处死陶姜,真的没事吗?” “...若是等到回朝再处置,还不知道公仪禹要怎么保他呢。杀了便杀了,我回去认个错担个责便是,他要是不死,那十万军士的命算到谁头上?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贺敛想了想,道:“好吧,我出去帮你熬药,你别乱动啊。” 贺匀摆了摆手:“去吧去吧,你没当大夫之前可没有这么啰嗦。” 贺敛出去了。 贺匀继续蹲下平视着谢旋的脸,心中想到了一些事。 谢旋身上没有金虎符,要是有的话早拿出来给他了。金虎符为什么不在他身上? 陶姜是公仪禹的人,为什么公仪禹的人能进中央军大营直升副将,况且这人还是个酒囊饭袋,谢旋一定阻止了,可却阻止不了。 太名山驻守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派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任副将来,却把陆川留在城中? 当日韩施还说了,谢旋提议调兵受到了多番阻拦,耽误了好几天。若是皇帝像以往那样支持谢旋,能耽误好几天吗? 贺匀的直觉告诉他,他离开晋阳的这几个月,一定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而谢旋却没有告诉他,只字不提。 到底怎么了? 他凝视着谢旋的脸,突然涌起了一丝冲动,这股子冲动瞬间就把方才的那些思绪都压了下去。 他迅速往前倾了倾身子,在谢旋的脸上轻轻啄了一口,又猛地反弹开来,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短短的一瞬间,他的反应从吓了一跳到紧张到兴奋再到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猫一样窃喜。哇!这感觉太...刺激了... 原地愣了半天,见谢旋依旧沉睡着,贺匀又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凑,对着他的鼻尖盯了半晌,先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然后迅速收回手,起身,用嘴唇轻轻贴一下,再迅速收回来。 好像上头了... 贺匀的眼睛往下移了移,那里是嘴唇... 贺明贤你真的要这样吗?会不会有点过分?好像有点臭不要脸了吧?不行不行好像不能这样! ...真的...不能这样吗?贺匀默默咽了咽口水。 他专注地盯着那里,看着两个唇瓣一张一合,神色纠结。 慢着!一张一合??? “明贤。” “啊?...啊...啊!我在!子忱大哥,你醒啦?” 贺匀迅速清了清嗓子,问道:“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 还没等回答,贺匀已经慌慌张张地背对着他倒水去了。谢旋眨眨眼,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贺匀一转过身,就看见谢旋从脖子到耳朵尖全红了,像煮熟的虾子似的。他急忙蹲下,伸出手探探,问道:“你发烧了吗子忱大哥?怎么这么红啊?还烫!我去叫兰天!” 谢旋急忙拉住他的手:“...我没事,也没发烧。” 贺匀看他面上的红色果真是褪去了,才放心道:“吓我一跳。” “哦对,”贺匀问道,“喝水吗?” 谢旋点了点头。 贺匀起身慢慢扶着他坐了起来,转身拿水,又坐回了床边。 谢旋接过水喝了一小口,犹豫着对贺匀说:“其实...你离开晋阳之后,我又回去了一趟。” 贺匀奇怪道:“回哪儿去?” “冰雕园。” “......” “你准备的生辰贺礼,我看到了。” “你...特地回去看的?” “嗯。” “...那...好看吗?” “好看。” 贺匀盯着谢旋看了半晌,怀疑道:“真的好看吗?” 谢旋清了清嗓子:“真的好看。” “可是冰雕师父说我雕的乱七八糟啊,我还怕你不喜欢呢。” “很喜欢。” “哦..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日照退军了吗?” “...啊?哦退军了,当日一战之后便退了军。” 怎么突然就聊正事了... “陶姜活着回来了吗?” “是活着回来了,不过..现在死透了。”贺匀摸了摸鼻子。 “你将他处死了?” “嗯。” “残兵数量有多少?” 贺匀答:“千余人。” 谢旋愣了一下:“他是该死。” 贺匀道:“我想着这太名山应该设个防,也不用太多兵力,至少发生了什么事得有人能回晋阳报信。这次要不是你把乌甲调来,可真就出大麻烦了。渤海国主那边我也去交涉一番,毕竟他运军火在前,放行在后,于我国是不义,得去敲打敲打。” 谢旋看着贺匀,欲言又止。 贺匀奇怪道:“怎么了?” “这次渤海国你就别去了,回朝通报后,皇上愿意让谁去便让谁去,你别管了。还有日照,也别管了。” 贺匀聪明,这一句话便知道谢旋是什么意思,道:“怎么?以往战争结束都是将领去谈,这次却要小心翼翼了?大哥,我在前面打仗,他们是不是尽在背后戳我脊梁骨了?” -- 第158页 谢旋道:“那是因为你有本事。” “那你也有本事,他们是怎么说你的?” 看贺匀这反应,谢旋便明白了,这小子琢磨这些问题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自己不说,他也不问而已。 贺匀见谢旋不答话,垂眼道:“我知道了,我不与渤海国谈,也不与日照谈,谁想管谁管吧,我还累呢,干嘛费力不讨好。” 谢旋捏了捏他的手,说:“这次是大哥不好,朝堂之上嘴太多了,大哥堵不住,只能让你委屈了。” “大哥,我不委屈,我就是有点生气,做了事的人怎么都讨不着好,不做事的人每天闲言碎语说个不停,还偏生有人信。你不说我也知道,皇上现在的心偏了吧?就公仪禹那张嘴,白的能说成黑的,活的能说成死的。 我离京之前就觉得不对劲了,他分明就是针对你我,见不得人好罢了。我眼不见心不烦倒还好,你呢?要忙着盯打仗的事,要忙着对付公仪禹跟那帮搅屎棍,连调个兵都要吵上好几天。 金虎符在皇上那里吧?以往皇上可从来不会扣着虎符不给你,不就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么。我有什么委屈的,委屈的明明就是你。” 谢旋道:“在所难免的。” 贺匀张了张嘴,语气软了一些:“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平白无故生一堆闷气。我去叫兰天进来,你刚醒,让他看看。” 谢旋拉了拉他:“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包着呢看不见,等下次重新包扎的时候再看吧。” 谢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日照篇结束 第87章请罪 半个月后,御花园内。 皇帝坐在凉亭当中,腿上抱着一个孩童。 他指着面前石桌上摆放的纸张,满面笑容地问道:“安儿可识得这是什么字?” 谢安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望着皇帝的手指头,突然俯身一把抓住,抬起头咯咯地笑了两声。皇帝顿时笑得眼睛都没了,道:“安儿可是聪明了,不认得字就来撒娇。” 一旁的主管太监也笑道:“陛下,暻王殿下才三岁,哪里能识得这么复杂的字呀?” 皇帝道:“那安儿可要快点长大了,怎么还是个小不点呢?” 谢安突然动了动,从皇帝的腿上爬了下去,摇摇晃晃地便往旁边跑。皇帝侧头过去,便看见谢安一边喊着:“旋哥哥来啦!”一边扑向了正往这边走来的谢旋,被谢旋一把抱了起来抡了个小圆。 皇帝的笑容收了收,对主管太监说:“你先下去吧。” 谢旋抱着谢安走到亭内,微微俯身道:“陛下。” 皇帝笑道:“王爷来啦,坐下吧。” 谢旋抱着谢安坐在了对面。 “王爷何时回的城,怎得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方才到的,没有通报便进宫了。” “哦?贺将军呢?” “将军还有些军务处理,很快便能回京述职。” “那就好,”皇帝抿了一口茶,“三公子回来了吗?” 谢旋抱着谢安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道:“回来了,臣身上有些伤,三公子医术高明,能照顾些。” “瞧朕倒是忘了,还没问王爷的伤如何了?” “多谢陛下关心,虽未完全痊愈,但已无大碍了。” 皇帝点点头:“听闻贺将军击退敌军后在军帐中晕厥,此刻也无碍了吗?” 谢旋微微愣了愣。皇帝道:“王爷不知道吗?” “臣当日与贺将军分守两处,不知此事。” “哦,”皇帝笑了笑,“朕还当王爷知道呢。陶副将如此冒犯贺将军确实是以下犯上了,该杀。不过,王爷也知道掌谕颇为器重陶副将,这...本该回朝先商量商量的。” 谢旋疑惑道:“冒犯?” “陶副将似是言语中冲撞了贺将军,具体内容朕倒是不知,只知将军怒火攻心当场便晕了过去。朕还夙夜担忧呢,知道将军如今无碍便放心了。怎得王爷就在跟前儿却没有朕知道的清楚呢?” 谢旋笑道:“臣也是忙晕了,居然忘了关心将军的身体了。” “哦?朕看,将军是怕王爷担忧才没有告知的吧?” 这话里的语气可太奇怪了,谢旋提了提嘴角没有接话。 皇帝看看谢旋,在袖中摸索一番,拿出了金虎符:“交给王爷吧,待将军回来便由王爷交给他,如何?” 谢旋心觉不妙,立刻将谢安抱起,在石凳上放稳了,跪下道:“臣有罪。” 谢安懵懵懂懂地看了看谢旋,又转过身抓起桌上的纸张玩去了。 皇帝放下了金虎符,终于收起了笑容,问道:“王爷有什么罪?” “臣不该私自前往太名山,这是其一...” 皇帝微微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扶谢旋,“起来说。” 谢旋不动,继续道:“也不该在太名山领兵御敌,这是其二。” 皇帝打断道:“王爷只要愿意向朕解释,朕便可以听,先起来说。” 谢旋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道:“臣确实有不得不为的理由。” 皇帝弯腰将谢安重新抱回了腿上坐了回去,谢旋也重新坐了下来。 “东南几名人质被救回一事,圣上也有所知晓。三公子碰巧在外地遇上了其中一名人质,并治好了他,从那名赤甲口中得知韩太尉私售军火一事,连夜回城告知了臣。臣当时实在是觉得事情太紧急耽误不得,才一时糊涂直接出了城,是臣莽撞了。” -- 第159页 皇帝不满道:“王爷可以立刻进宫告知朕,朕又怎会不理?” 谢旋道:“臣欠考虑了,臣知罪。” “王爷做任何事都考虑得周到,硬说是自己冒失了,朕如何信?王爷是不是怕朕不让你去?” “...”谢旋无话可说,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为何?因为贺将军吗?” 谢旋抬眼看了看皇帝,道:“臣并不知道贺将军在渤海。” 皇帝挑明了话道:“正是因为没有消息,所以王爷在晋阳城中坐不住了,非得要自己去看看。朕说得对吗?” “臣确实是想去太名山,可原因与贺将军无关。陛下既想直白地说,臣便也坦诚一些。一来,臣急着调查偷运军火的线路,线路不明,与日照的战争便不休;二来,臣不信任陶姜副将,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皇帝问道:“为何不信?” “新官上任,臣不敢信。事实证明,他也辜负了陛下和掌谕大人的信任。他在军期间不听指令,不顾将军多次叮嘱,擅自带领十万大军下山,只余千人。日照攻山之时我军甚至只有六万兵力。这罪名该如何论,陛下难道也不清楚吗?” “陶姜有罪,朕心里自然明白。可王爷也知道,他是掌谕的亲信,贺将军直接将其处死着实不妥,朕总要给掌谕一个交代。” 谢旋道:“臣只问一句,陛下觉得掌谕大人的感受比那十万乌甲的性命要来的更重吗?” 皇帝被噎了一下,只能道:“军士性命重要,臣子之心亦然。” 谢旋道:“大人们究竟细数了臣与贺将军的几桩罪名?陛下若是不介意便说说,臣也好心里有个准备。” 话已至此,再迂回弯绕也没什么意思。 “王爷此前所列两点,便是所有罪责,僭越之罪。” “陛下认为臣僭越了吗?” “有充分理由,但的确逾矩。不过功过相抵,朕不会论王爷的罪。” 谢旋笑笑:“臣认。” “至于贺将军,此前传达消息时射箭于金丝旗帜之上,为大不敬,这是其一;没能带领好手下副将,致使其私自带兵下山酿成大祸,为失职,这是其二;未得君令便对朝臣行处置,先斩后奏,为逾矩,这是其三;两军交战之时,数月未得音讯,行踪不明,同为失职,这是其四。” 谢旋又笑了笑:“罪责这么多,那功呢?” “两次击退日照军队,这是功。” “陛下的意思是功不抵过了?” 皇帝道:“不是朕的意思,是朝臣的意思。” 谢旋看向皇帝道:“众口铄金,岂不哀哉?” 皇帝有些不满:“王爷慎言。” “是臣失言了。”谢旋起身掸了掸衣袖,慢慢跪了下去,“这几条罪责,臣都可以解释。” 皇帝皱眉道:“王爷何意?” “贺将军将羽箭射于旗杆之上,臣是知道的,可臣并没有想过提醒将军,此为隐瞒不报;陶姜副将前往太名山酿成大祸,前提是臣提议派兵驻扎太名山,此为谏言不慎;贺将军当日气极晕厥,对陶副将之死并不知情,是臣对陶副将心怀不满不做阻拦,此为假公济私...” “王爷!” 谢安吓了一跳,立刻抬头盯着自家皇兄,疑惑不解。 谢旋继续道:“最后一条臣找不出托词,不过足以让贺将军功过相抵了吧?” 皇帝怎会想到如此,气道:“贺将军就如此重要?王爷这样护他!” “陛下,臣长在贺家,贺庭将军于我如父,贺青将军于我如兄,臣若是告诉您臣丝毫不在意贺匀,您信吗?” “...何为在意?以罪抵罪吗?” “陛下,群臣所论之罪,足足四条,可哪一条真正是贺匀将军之罪呢?若他真有罪,臣无话可说。可长此以往,积非成是,这朝堂还能安宁吗?您还认为臣是为了贺匀将军吗?” 皇帝道:“王爷这是在指责朝堂之上是非混淆?” “混不混淆自有陛下心定。您方才所说,臣子之心实为重要,贺将军也是臣,他在外尽忠竭诚,您就不怕伤了他的心吗?若非要惩罚一人才能平息众怒,就惩罚臣吧。” 皇帝气道:“朕不愿罚你!你怎么不懂呢!” 没想谢旋十分固执:“臣请罚,请陛下责罚。” 谢安突然伸出了手碰了碰皇帝的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皇帝瞪了谢旋半晌,才低头安抚道:“怎么了安儿?不哭不哭了。” 谢安哭道:“呜呜呜你们吵架啦!呜呜呜不要凶啊!” 皇帝低声道:“不凶了不凶了,乖。” 这才接着对谢旋说:“如同王爷所言,朕希望你没有私心。” 第88章神坛 贺匀在太名山做好布防,领着剩余的乌甲军回城之时正是正午时分,本来该是午饭的时间,但从城门口望进去的时候却觉得城里极其热闹。 守城的士兵见到贺匀回城便大声喊道:“将军回来啦!” 贺匀奇怪道:“何事如此兴奋啊?” 那士兵乐呵呵道:“将军进去看看吧!” 贺匀十分好奇,对着守卫笑了笑,驾着马匹往城中行去。刚进城门就有人喊道:“将军回来啦!”“将军终于回来啦!”“大英雄大英雄!”“将军辛苦了!” 贺匀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眼见道路两边布满了老百姓,竟是在夹道欢迎他回城。心下疑虑,于是侧身问身边的士兵:“百姓们为何知道我们此时回城?” -- 第160页 那士兵也云里雾里,道:“回城倒是告知了宫里,可不至于全城皆知啊。” 一旁有人喊道:“听说将军此次仅仅带领五百人便逼得日照几万人退了兵!还抓了日照的中将呢!太厉害啦!” “听说将军受伤了啊!还要不要紧啊!” “将军在日照的军舰上一拳一个打了好多人呢!还炸了一艘日照的登陆舰艇呢!” “听说韩施的军火路线也是将军一力截断的啊!日照来攻山直接就被将军打回去了!” 贺匀听着这传言传得越来越离谱,只得不好意思道:“我的伤没事了,谢谢诸位关心!诸位...回去吃饭吧!” “我们都是来感谢将军的!听说要不是将军,日照就从渤海国攻进来了啊!” 贺匀忙道:“我还要进宫述职,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都是分内之事,也没有传言那么邪乎,诸位回去忙自己的吧!谢谢诸位谢谢诸位!” 一人道:“哦对!那不能打扰将军去述职!大家见到将军了!都散了吧都散了吧!” 贺匀连忙驾马前行,顺带对一旁的乌甲说:“去打听一下是谁放出了我们回城的消息。” 那乌甲第一次收到这种夹道欢迎的待遇,正沉浸在自豪当中,突然得了令,懵道:“啊?” 贺匀瞥了他一眼:“让你打听一下是从哪里传出的回城消息,今晚去将军府上告诉我。” 乌甲忙道:“哦哦哦,小的知道了!” 贺匀吩咐乌甲军回中央军大营报道,自己先回了将军府。一进门,贺敛正在前厅坐着,好像是在等他。 贺匀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小冯奕和冯神医呢?” 贺敛道:“冯奕帮我去熬药了,在厨房,师父喝了酒在房里睡觉。我在等你,二哥。” 贺匀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等我做什么?你吩咐喝的药我每天都喝了,可听话了。还是说才半个月你又想我啦。” 贺敛神色严肃:“二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冯奕熬的是子忱大哥的药吧?给我吧,我一会儿去宫里,路过王府正好送进去。什么事?你说。” “子忱大哥在大狱。” “大狱?”贺匀走到贺敛身边坐下,拿起水壶倒水,“去大狱做什么?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吗?” 贺敛摇摇头:“不是去大狱,是在大狱。” 贺匀倒水的动作停住了:“什么意思?” 贺敛道:“是皇上下的旨意,说是责罚。” “责罚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是二哥,有件事我没同你讲过,子忱大哥应该也没同你讲过。”贺敛看了看贺匀,“子忱大哥去太名山,实为擅自前去,皇上不让他管调兵一事。当日大哥便告诉我,回来难免要受罚的。” 贺匀将茶壶放回桌上,道:“此事我想到了,但单就此事,不足以下狱。” 贺敛道:“其余的我便也不清楚了。” 贺匀皱了皱眉头,起身便走,贺敛连忙“哎”了一声。 贺匀停住了脚步,背对贺敛问道:“子忱大哥...交待什么了吗?” “有的,他叫你...千万不要去大狱。还有,圣上面前,万不可替他讲话。” 贺匀原地站了半晌,退了回来,道:“我明白了。” “每日的药都是冯奕送过去的,他说子忱大哥没有受刑。二哥,子忱大哥也同我说了,此次就是关起来做个样子,叫你别太担心。” 这次能关起来,下一次可就不知道能做什么惩罚了。但贺匀不想对贺敛说这些,只是答道:“嗯。” 贺匀辗转反侧了一夜没有睡着,他甚至记不清自己像这样睡不着觉是什么时候了,上一次好像还是贺敛第一次出远门的时候。 昨日回朝时本就应该去述职的,可他不敢去,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当场质问皇上到底为什么要将谢旋下狱。 昨晚他派去打听消息的乌甲来了王府说了一通,还是不知道回城之事是谁传出来的。贺匀将他打发走,心里便隐隐有了些猜测。 还能是谁? 黎明了,贺匀望了望天色,认命地翻身起来。看了看床边的朝服,心中不自觉骂了一句:我可去他娘的吧! 等到上了轿撵,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车夫叫道:“将军,到宫门了。” 贺匀叹了一口气,往大殿走去。 他来得早,此时大殿内还很空,抬脚刚准备进去,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最前面的公仪禹。真是冤家路窄!贺匀目不斜视地向里走去,在左边站定了。 公仪禹侧身主动行了个礼,道:“贺将军,好久不见。” 贺匀冲他扯了扯嘴角:“掌谕大人。” 公仪禹道:“将军脸色可不好,可是舟车劳顿太辛苦了?要注意休息啊。” “托掌谕的福,是没休息好。” 殿内陆陆续续开始进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接着皇帝便进入了大殿。 皇帝一眼看到了贺匀,便问道:“贺将军回来了?身体可还好?” “多谢陛下挂怀,已无大碍了。” “将军的脸色不好,待早朝结束,朕命人送些补品去府里。” “多谢陛下。不过,”贺匀向右一步出列,“臣还想向陛下请罪。臣擅自下令处死了陶姜副将,还望陛下责罚。” -- 第161页 皇帝道:“无妨,此事诸臣都商讨过了,非将军之错,不必挂在心上。” ??? 公仪禹立刻笑道:“是啊,此事是陶姜副将有错在先。将军劳苦功高,就不必记挂了。昨日回城不还得了百姓夹道欢迎吗?将军这次立的可是大功。” 果然是公仪禹散布的消息,夹道欢迎可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闻言微微诧异,道:“将军如此深受百姓爱戴,实乃我大魏之福,看来朕还真得好好奖赏将军。将军想要什么?” 贺匀的眼角抽了抽,忙道:“臣不敢,臣什么都不要。” 皇帝道:“将军怎得如此客气?此次有功,该赏。” “此次乌甲损失过大,臣自知失职,陛下不作处罚臣已是愧疚难当,千万别再折煞臣了。不过,臣倒确实有一事要奏。” 皇帝问道:“何事?” “此次与日照一战,我军吃了不少的亏。臣思虑良久,觉得大魏的车马兵炮都有必要做一些改良,并且还需要制造一些更加先进的新武器。这是个大工程,须得先寻找技艺高超的技师,再投入原料大量制作。不知陛下怎么看?” 皇帝似乎有些为难:“将军所说倒的确有理,只是目前乌甲与赤甲都要招募新兵,还要继续制作火器,恐难以支撑。” 贺匀道:“招募新兵之事臣与大统领同时进行,倒是暂时不需要太多的物资。制作火器与精进军备也并不冲突啊。” 一武官出列道:“将军有所不知,东南军舰损毁十分严重,要重新制造耗资很大。” 贺匀道:“臣正想说呢,赤甲的军舰也需要改良,不如一齐进行吧,还可以节省些支出。渤海国与日照的赔款也是一笔巨大的钱财,陛下若是担心国库不够充盈,也可以从赔款里拨一些。” 殿内沉默了一瞬。贺匀看出了端倪,问道:“难道还有其他事?” 一文官答道:“将军回朝之前,各位大人曾商议过,想在晋阳城中建一座神坛。此工程也很浩大,因此国库恐怕真的无法供应。” 贺匀奇怪道:“神坛?以往祭天都是前往东岳,怎得突然要在城中建神坛了?” “正是因为如此,前几日陛下前往东岳封禅,见泰山脚下聚集了许多民众。这两年大魏颇多天灾人祸,百姓心中难免有所担忧,掌谕大人便建议若是能在皇城设下神坛,方可稳定民心。” 贺匀盯着公仪禹:“掌谕所说我倒是可以理解,可我觉得不妥。” 公仪禹也转过来,直直对上了贺匀的目光,道:“为何?” “设神坛安民心无可厚非,可凡事有个轻重缓急,如今军备之事才是重中之重。更何况设神坛实在是劳财费力,目前来看无甚必要。” 公仪禹道:“将军这话说得未免太过绝对,自古祭祀皇天后土是授天命,天命一至福泽便至,怎能说是没有必要?” “不是完全没有必要,只是既然国库无法同时满足,那便当然是以军备为重,设坛一事往后推推不迟。” 皇帝道:“贺卿意在强军,掌谕意在稳民心,所说皆有理。不过贺将军方才说,须得先寻找技师钻研,而后才能投入制造,这是个长久的工程。当下一边寻好的技师一边设神坛也未尝不可。” 第89章劝解 贺匀当然不让,转过身对皇帝道:“陛下,制造图纸一出,便是成批量的工程,有各类军火以及军舰,耗资可想而知。若是此前便把国库用于设坛,届时资金从哪里来? 臣知道授天命可稳民心,可是要想民心安定,方法也不止这一条,强军就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外人不敢踏入大魏半步,百姓生活安宁,心自定,又何须依靠神明呢?” 有人道:“将军是不是把军火精进一事想的太严重了?我朝军力向来强盛,周边各国望尘莫及,此次日照来势汹汹,说是携着多么先进的军火,不也是仅半年就被击退了?” 贺匀转头望了一眼他,见是一名文官,便道: “大人果然是在庙堂上呆的久了,眼界都窄了吗?你道大魏军力强盛,我且问你,日照的军舰能从最南行到渤海,大魏的军舰能吗?日照的火器能飞到上空轰炸能从水下穿行,大魏有这样的火器吗? 你可知道,此次的胜利是大魏靠着多少人的血肉换来的?若是军火精进了,又有多少军士能免于牺牲,大人都想过吗?” 那文官一时语塞,退回去了。 “话虽如此,但如今城里城外百姓都担惊受怕,军火精进需要那么长的时间?难道就放任百姓们夙夜忧虑吗?” 贺匀声音提高了些:“大人倒是说说,想怎么做?” 那人继续道:“此前我等都已在朝堂之上商议好了,将军一回来便要改变诸位大人和陛下一同商议出的决定,是不是太无礼了?再者,陛下说先寻找好的技师,同时设神坛,将军却紧紧相逼不肯让步,是何道理啊?” “我说了,国库不足以...” “贺将军,”公仪禹插话道,“将军与诸臣都是为了大魏考虑,何必剑拔弩张呢?再者,将军方才亵渎神明可不对了。” 我...剑拔弩张??亵渎神明?? 苏相终于上前一步,道:“陛下,臣同意将军之言,祭礼是必要之礼,但绝不是兴国之要,国泰民安也绝非天地垂怜便可得。若非要比较,应当是军力更为要紧。” -- 第162页 贺匀顿觉舒畅,还是苏相说话好听。 皇帝道:“那不然就依将军所言,先搜寻技师。余下的稍后再论。” 此事商讨完,早朝便也结束了,贺匀抬脚准备走,却看见苏相站在原地看着他。转过身对苏相笑了笑,贺匀问道:“苏相找我有事?” 苏相同贺匀并肩走出大殿,寻了一处偏角,道:“将军方才谏言有理,言辞却可再委婉些。” 贺匀知道苏相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自己方才语气有些强硬,驳了皇上和诸位大臣的面子。对苏相微微鞠了一躬:“想必苏相一定为我说了不少好话,在此先谢过了。” 苏相将他扶起,道:“将军客气了,本相实在是没说上什么话。” “若不是苏相,我此刻恐怕已被问责。” “将军真的误会了,将军未被问责,不是因为本相。” 贺匀盯着苏相:“...那是为何?” “王爷此刻正在狱中。” 果然。 苏相继续说道:“将军与王爷自□□好,人尽皆知。只是如今身份不同,这其中的分寸还要靠两位自己把握。本相不该多言,可却必须劝诫将军一句,人心复杂,须得小心行事。” 贺匀道:“我视苏相为长辈,确有百思不得解之问,想要请教苏相。” “将军请问。” “行事磊落,终究抵不过一句人心复杂吗?” 苏相神色有些迟疑,微微叹了一口气道:“的确如此。” 贺匀笑道:“我若不信呢?” “将军不信,本相一时竟说不好是忧是喜。” “何解?” “忧的不过是那句人心复杂,喜的是将军赤子之心难能可贵。那便这样,本相向将军解释,只当是作为长辈的建议,将军自行判断。” 贺匀点了点头,道:“洗耳恭听。” “本相自知对将军的为人有些了解,当初将军上任饱受争议,可未曾辩解过一句,仅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便用行动堵住了悠悠之口,这是本相最钦佩将军的地方。” 贺匀道:“我不是话少,我是真的觉得无所谓。” 苏相笑道:“将军那时觉得无所谓,只用军功便能证明自己。可如今人们构陷将军的方向改变了,攻击不了将军的能力,只能针对将军的心。” 贺匀的笑容敛了,问道:“什么心?” “忠奸之心。将军若忠,对大魏是福气;若奸,对大魏是灾祸。同样的道理也可以用在王爷身上,一切只是因为你们手握重兵,而本领又太大。” “何辩忠奸?” “悠悠众口。” “没有道理。” “是没有道理。于本相看来,将军与王爷都是大忠。可此事不由得本相看,而是取决于陛下。将军仔细思量,自古拥兵自重者有多少?凭什么要求陛下无条件信任将军呢?” 贺匀觉得有些扎心,说不出话来。 “掌谕有意针对王爷与将军,群臣都能看出来,陛下也能看出来,可陛下不做阻拦。这是因为掌谕打着为陛下考虑的旗号,他所忧虑的与陛下所忧虑的相一致,都是怕两位功高盖主。而两位在战场上披荆斩棘之时,群臣能列出无数罪状,皆是小题大做、欲加之罪,将军又明白为什么吗?” 贺匀摇了摇头。 苏相道:“一来,他们眼红,通俗点说,见不得人好罢了。二来,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他们洞悉了陛下的担忧,此时扶为害,踩为利。” 贺匀苦笑道:“苏相所说我无法反驳。” “王爷进宫向陛下请罪,主动去了大狱,这是在向陛下服软。本相方才让将军言辞委婉些,切莫驳了君主的面子,也是担心被有心人做文章,说将军居功自傲。至于金银虎符靠得多近,本相不多做谈。话至此已是失了分寸,将军自行思量,本相便先行回府了。” 贺匀作揖道:“感激不尽。” 纵使心中乱七八糟,贺匀还是先去了中央军大营。黄裕和陆川都在练兵,听说贺匀来了,两位一前一后迎了过去。 “将军好久不见!实是辛苦了!” 贺匀道:“两位副将也辛苦了。” 三人一齐往里走,贺匀问道:“近日招兵之事如何?” 黄裕答道:“正在进行,招兵一事倒是顺利,只是有一问题。” 贺匀停下了脚步:“什么问题?” 黄裕道:“军中物资不足了。前段时间乌甲军南北驻扎消耗了大量物资,战争中也损失了不少军备。日照退军之后,末将与老陆去朝中反映过,可至今还未调配。” 陆川也道:“新兵们来了军大营却没有充足的物资,这确实是个问题。除去火器,军中的盔甲、冬衣、粮草还有兵器之类的,都不够了。” “朝中如何回应?为何不拨物资?” “没有回应,只叫我们回来等着,后来还去问过两次,也是这样说。估计着是战争导致国库损失过大,暂时供应不上,可能是在等敌国赔款?所以最近的招兵量末将与老陆也控制着减少了些,想着慢慢来。” 贺匀双眉紧锁:“这状况持续多久了?” 陆川答道:“从乌甲军分驻两山时就已有不足,后来十万大军亏损消息传回晋阳,末将着手招新兵,就更加不够了,这样看来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跟我说国库不足?放屁! -- 第163页 “军士们情绪如何?” “暂时还好,担心军中人心浮动,末将与老黄其实并未大幅缩减军士们的吃穿用度和军饷,但维持不了多久了。” 贺匀沉了一口气,道:“我清楚了,物资的事我来解决,军大营的事麻烦两位操心。” “将军,还有一事,乌甲军副将一职不能总是空着。” 贺匀想了想,道:“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宁缺毋滥吧,有我呢。” 两位副将没再说什么,贺匀转过身:“既如此我便不进去了,先走了。” 行至中央军大营的营门,向左为国库局,向右为将军府。 贺匀来回踱了两步,叹了一口大气,还是向右转去。他想了想苏相的话,不能去国库局,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又与别人发生争执,搞不好会把国库拆了。 巳时末,门房正坐在门口百无聊赖,远远地便看见自家将军一个人从街中穿行而来。 门房刚要起身,贺匀已经一脚迈入了门槛,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府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通大叫,叫完之后原地蹦了两步,气势汹汹地走了进去。 门房在他身后目瞪口呆,默默又坐回了原地。 冯奕正拎着药筒往前院来,还没跨过照门,惊恐了一瞬,回身对贺敛说:“兰天,将军...怎么了?” 此时贺匀已经跨着照门进来了,表情凶神恶煞,问道:“去大狱送药吗?” 冯奕转过头清了清嗓子:“是啊将军。” “子忱大哥还好吗?” “好得很好得很!再吃两副就不必送了。” 总算有个舒心的消息了,贺匀道:“那你去吧。” 冯奕连忙跑了。贺敛问道:“怎么了二哥?” 贺匀往内厅走:“别问我,我死了!” 贺敛随后跟上,犹豫道:“怎么死的?” “气死的!”贺匀一屁股坐到了桌边。 第90章国库 贺敛给他倒了杯水推过去:“二哥,先别气,喝口水。” 贺匀将那杯水端起一饮而尽,怒道:“简直是欺人太甚!”吼完这一句,他往桌上一趴,生无可恋地哼哼了起来。 贺敛没再继续问,他知道他二哥只要开始哼哼唧唧了,马上就会有说不完的话要说了。 果然,贺匀双手一撑直起了身子。 “兰天我告诉你,皇上!还有公仪禹!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人!他们要在晋阳设神坛!设神坛!你说是不是有病!” 贺敛奇怪道:“战乱刚结束,设什么神坛?” “抚民心!”贺匀瞪着眼,“是不是荒唐至极?要是有的是钱爱怎么抚怎么抚,我管你大爷的呢!如今国库空虚,不想着快把军备损失补上,居然要设神坛!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各路神仙能帮他们击退敌军还是怎么的?” 贺敛连忙道:“二哥,你话你说没事,好歹小点声。” 贺匀侧头看看,面色纠结:“这话我也就回家说说了,在朝堂上我可不敢说。不是说什么人言可畏吗,是挺可畏的,还可恶呢!搞个不好就是居功自傲了,我可气死了!” “此事你没有阻拦吗?” “我倒是懒得阻拦呢,怎么可能?我有理有据地同他们辩驳,结果你猜怎么着。公仪禹说我剑拔弩张,还亵渎神灵呢!搞得满朝文武都不高兴,我看皇上也不是很高兴,我招谁惹谁了我? 还有更过分的呢!我刚去了军大营,三个月,三个月了!军大营物资不足,现在黄陆两位副将连兵都不敢招了,生怕招进来供不起。你说说,这合理吗?” “三个月了?为何不拨物资呢?” “戳我后脊梁骨呗,趁我不在欺负我的人,到时候军队训不好不还是我的责任?真是苍了个天了!” “二哥,那你准备怎么办?” “唉!先找计相问问,若是问不出结果便上书。国库怎么分配我管不了,可中央军大营总是归我管的。若是从日照退军开始克扣军大营的物资,说是国库空虚,那我信。可持续三个月了,还找什么国库空虚的幌子,我不信。” 贺匀有吐有留地同贺敛抱怨了一番,心里总算是平和了一些。想着还是得尽快去找计相问问清楚,吃过午饭后,便一人驾马赶往了国库局。 这掌管国库的计相姓曹,贺匀刚到国库局,守卫便拦住了他,道:“将军来此何事?” 贺匀道:“找曹计相。” 守卫道:“将军来的不巧,曹计相外出了。” “可知计相去哪儿了?” “回将军,不知。” “那是何时前去的?又何时回来?” “回将军,去了有一个时辰了,何时回来倒是不知。” 贺匀下了马,道:“本将军等计相回来。”那守卫便将贺匀的马牵去拴好了。 贺匀在国库局里坐了又有一个时辰,计相匆匆进来:“将军大驾怎得不提前知会一声下官,真是有失远迎了。” 贺匀道:“计相不必拘礼,本将军此来是有一事要问计相。” 计相将贺匀迎至客位,连忙道:“将军请说。” “中央军大营三个月未收到国库拨给,请问是何缘故?” 计相一听,急忙道:“国库近来有些紧缺,不得已拖了军大营的饷银,还请将军恕罪。” “三个月之前乌甲刚刚出兵,赤甲那边尚有余裕,国库何来的紧缺啊?” -- 第164页 “将军可能不太了解,全朝的吃穿用度加起来是个大数目,况且还是在战争期间,开销的确有些大。” 贺匀狐疑道:“自大魏经济繁盛以来,从未有过削减军人用度的先例。计相说如今国库贫乏,那请问除了中央军大营,还有何处的饷银被拖欠了?” 计相支支吾吾:“...百官用度都有所缩减。” “本将军出了这个门立刻便能问出大人们的官饷是减了还是没减,计相可不要撒谎啊。” 计相只好道:“将军恕罪,大人们的官饷,下官还真的不敢减。” “那西北与东南军大营呢?减了吗?” 计相头都不敢抬:“...没有。” 合着就减了我一个人的呗... “那本将军就不得不求一个解释了,为何偏偏只动我中央军大营的军饷?” “这...下官不敢说。” “不敢说?是在怕谁?该不会是掌谕大人吧?” 计相顿了一下,眼神飘忽。贺匀已经有了答案,问道:“曹计相方才是从掌谕府中回来吗?” 计相犹豫了半晌,答道:“...是。” “好,纵使是掌谕要克扣我乌甲的军饷,也得有个缘由吧,为什么?” 计相受到了天大的为难,哆哆嗦嗦道:“下官不敢说啊!” “计相害怕得罪掌谕,就不怕得罪本将军吗?” 那计相下了下决心,只好说:“掌谕大人几月之前便同下官说过,似乎是要在晋阳设座神坛。下官道如今战乱,用度大,支撑不了。掌谕大人便说乌甲军都出去驻扎了,军大营内兵少,可以暂时省出来。 近日来下官是想恢复军大营用度的,可是从半月以前,国库已经开始靠此前韩太尉私运军火所得收益来维持了,下官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那方才计相又去掌谕府,是做什么?” “...还是神坛一事,掌谕大人吩咐,等到日照国与渤海国的赔款到达之时,让下官先去告知与他。到年底西北东胡一族与其余小国也将要朝贡了,届时国库还能充盈些。” 贺匀的心思沉了沉,他知道公仪禹能做出这样的事便没想瞒着他。那公仪禹究竟是真想设什么神坛,还是变着法儿的在逼他呢? 苏相提醒他小心行事,公仪禹却在逼着他出头啊。 谢旋依旧端坐在牢中,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便知道,冯奕来了。 狱卒对谢旋还是非常客气的,每次都直接把冯奕放进牢房便走了。等谢旋将药喝完,冯奕再提着药筒出来。 “王爷,今日如何呀?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冯奕走进来坐下。 谢旋笑道:“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其实药方直接给狱卒便是,他们也不敢怠慢我。还麻烦你每天都要跑一趟。” 冯奕将药筒打开放在旁边凉着,低声道:“兰天说了,这大狱里的人可不能相信,还是自己来比较放心,王爷就别跟我客气了。” 谢旋看看他,问道:“冯奕,你为什么如此信赖兰天,如此愿意帮助他?” 冯奕乐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着兰天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当然王爷和将军不算哈哈,单论同龄人。 兰天可是将军府的三公子,身份多尊贵啊,可他一点傲气都没有,待人温和还努力上进,最重要的是他善良啊,我真没见过像兰天这样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可还是这么善良的人。” 谢旋轻轻“嗯”了一声。 “我对他吧就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就是一方面觉得他待人太和气了恐怕会受欺负,我就想帮他教训那些欺负他的人;另一方面吧又觉得他全身都是主见,有什么事儿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用想,就想听他的。” 冯奕将药筒端起来递给谢旋,继续道,“王爷也别笑话我,我从小便没什么想法,得过且过的,跟兰天相处的这些时间就是我最舒服的日子了。所以能帮兰天做的事我都想做,一点也不觉得跟自己无关,我就想对他好。” 谢旋笑道:“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你觉得跟兰天相处得愉快,想继续这样下去,也是一种想法,开心就好,又怎么叫得过且过呢。” “是吧?”冯奕笑了两声,“王爷也这么想啊?” “是啊,兰天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我与他二哥都高兴。” 冯奕不好意思道:“没有没有,其实兰天对我比我对他好。” 谢旋又笑了笑,道:“我还有些事想问你。明贤昨日回京,为何没有进宫述职?” 冯奕道:“将军说是太累了,今日早朝再述职也无妨。不过我能看出来,好像是因为您在狱中,将军心情不太好。” 谢旋其实想到了,继续问道:“那他今日如何?” 冯奕面色有些纠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但是将军似乎是遇上什么头疼的事情了。今日我出门时正遇上将军回府,他...站在府门前冲着府内啊啊啊啊啊一通叫唤,脸色可不好。我也没敢问,就赶快过来了。” “明贤日中才回的府吗?” “嗯,好像是下了早朝又去了一趟军大营。” 谢旋哭笑不得,这得是受了多大的气才能跑回府里大喊大叫啊?怕是在宫内和军大营里忍得够辛苦的。 “对了王爷,昨日将军回城之时百姓们聚集到城门口去迎接了。将军还特地让人去查是什么人放出的回城消息,不过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的,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 第165页 谢旋敛了敛笑容,无论是谁传的,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冯奕收拾收拾药筒便站了起来,道:“王爷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嗷。” 谢旋道:“冯奕,你帮我给明贤带几句话。” 第91章妥协 贺匀正在书房写奏折,他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该先上书。现在这情况,精进军备还得等赔款,总不能连招兵都要拖到赔款来吧。 凭着对乌甲军极度负责任的心态,我们的贺大将军看到眼前有一个大坑,还是决定往里跳呢。嗯,很好,太了不起了。 呵呵... 贺匀将毛笔随手一扔,方才还没写几个字的折子立刻就被墨水染花了。他双手撑着脸,看着眼前的墨晕越染越大,觉得心中的阴影也越来越大了。 有什么方法能永远在外打仗,不要面对这些呢?其实再被捅个几刀也可以啊。 额...还是别了,疼还是真疼的... 贺匀叹了一口大气,他已经数不清自己短短两天叹了多少气了,回头得让兰天瞧瞧会不会折寿... 砰砰砰,有人在敲门。 “二哥,我可以进来吗?” 贺匀拖着声音道:“进来呗。” 贺敛打开了门,冯奕跟在他身后。 贺匀见他们进来便要死不活地说:“兰天啊,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我是不是气血不足要晕菜了,明日早朝我恐怕是不能去了。” 贺敛走进来把了把他的脉:“没有,脉象平稳,我看至多也就是没睡好。” “你就不能往严重了说吗?这样我就不用去上早朝了。” 贺敛笑了笑,与冯奕一起在对面坐下了。 贺匀依旧双手捧脸,打不起精神,问道:“怎么了?” 冯奕道:“王爷托我给您带几句话。” 贺匀噌地坐直了,眼睛发亮:“什么话?” “......” 冯奕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郑重道:“王爷说,坏事做尽、恶果自食,叫您等。” “等?可若不能等呢?” “王爷说,叫您永远记住,万事以您自己为重,没什么不能等的。” “...那...等到什么时候?” “王爷说,等到他出来。” “......哦。” “王爷还说了,谁欺负了您让您记得些,到时候看他的厉害。” 贺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爷还说什么了?都说了吧,让我高兴高兴。” “额...他说他知道陶姜把您给气晕了的事儿了,出来要问您的,搞不好还要揍您...没了,就这些。” “......” 贺匀简直是心情大好,困扰他一天的忧虑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甚至还有些期待去上早朝呢,去数数人头,看看到底都有谁欺负了他。 在一分的期待和九分的睡梦中,早朝来临了。 皇帝道:“诸臣可有事报?” 贺匀上前一步,道:“回禀陛下,昨日所说搜寻技师一事,臣已经交待给神机营了,目前正在进行。” 皇帝点点头道:“贺卿辛苦。” 贺匀道了声不辛苦,便退了回去。 公孙少保出列道:“秉陛下,昨日早朝所议之事,臣还是有些与贺将军不同的想法。” 来了。 皇帝道:“少保请说。” 公孙仁便继续道:“在将军回城之前,百官已经定下了设置神坛的计划,若就此搁浅,难免草率,臣还是觉得应当按计划进行。” 皇帝道:“可将军的意思是,若是此刻将国库用尽,之后的军备制造便吃紧了。” “陛下,军备制造是长久之计,怎么能靠一年两年内的国库存余来支撑呢?而神坛建造最多两年,一旦完成,便是普民之举,获益无穷啊。” 贺匀真的很想问问他,获益无穷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但是忍住了,否则又要说他亵渎神灵了。 一人道:“少保大人说的有道理,不日渤海国与日照的赔款便要到了,届时若是有军备需要,再拨不迟。目前来看,臣觉得,倒是可以在普通的田赋商税以外,再征收一些练饷、筑饷之类。” 另一人道:“我朝向来轻徭薄赋,大人这是要征偏税?” “怎么能叫征偏税呢?大魏要练兵、要筑神坛,都是全国性的花销,百姓缴纳点税款在常理之中,此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这话倒是没什么错,大魏轻徭薄赋惯了,在有特殊情况的时候向百姓征收点偏税也是有的。前年谢旋在西北镇压东胡之时,朝中便收了镇饷,的确合乎常理。 可是如今情况可不同,建神坛本就是因为天灾人祸,民心不稳,在此时向百姓们去征这种偏税不就摆明了告诉他们国家没有钱了吗?这还不更乱成一锅粥? 果然,苏相已经出列道:“不妥,此时若是加税必然导致百姓抱怨,那设神坛还有什么意义?” 有人道:“苏相,设神坛虽是为了稳民心,可也是为了天子福泽。君命天授,神坛一旦建成,皇城便与九天相连,届时百姓皆会拥护,还怕他们抱怨吗?” 贺匀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乌惑国的那只所谓穷奇神兽,当下抖了抖。 “可是,即使在商税田赋的基础上征收了偏税又当如何,数目也不会太大,起不到什么效果。” “从可以削减的地方削减出一些,”公仪禹有意无意地看了看贺匀,道,“积少成多,总是够的。贺将军一言不发,可还是对此有忧虑?” -- 第166页 贺匀心知公仪禹故意在激他,便道:“没有忧虑。但臣想说两点,”他转向了皇帝,“陛下,臣从来没有反对过设神坛,也不是非要改变陛下与诸位大臣的决定,昨日臣脑子糊涂,说话可能是着急了些,向陛下请罪。” 皇帝道:“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都是为了大魏着想,朕不会责怪将军。” “多谢陛下宽容。这第二嘛,臣知若是开设神坛,恐怕需要从军大营中削减些用度,但是近日来乌甲在征兵,所以臣还是希望可以尽量保证新兵的吃穿装备。至于精进武器一事,既然诸位都觉得可以往后顺延,那便顺延吧,臣不再坚持了。” “将军多虑了,乌甲大营的用度怎会削减呢?大魏向来不会亏待军士。” 贺匀疑惑道:“可是臣昨日去军大营时,两位副将说从三个月前军中物资便不够了啊,臣还以为国库吃紧,便先行将军士们的吃穿用度缩减了些。今日也是原想告知陛下,征兵一事可能会拖延一阵了。” 皇帝对此自然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贺匀继续道:“陛下不必忧心,昨日臣去问过曹计相了,他说前些日子国库的确吃紧,会尽快给军中拨款。” “那就好,军队用度还是不能削减的,将军放心吧。” “多谢陛下。” 贺匀心中在想,这下皇上高兴了,群臣无话可说了,自己也没掉坑里。但本来能用在军备上的钱财也确实没了。 乌甲和赤甲此次损耗真的很严重,尤其是赤甲,毁了上百艘军舰,用了无数的弓箭大炮,用人肉堆成了墙硬是把日照挡在了海上。 赔款赔款,不就是赔偿军队损失吗,到底为什么要建什么神坛啊? 纵然再不想,神坛也开工了近两个月了,从皇宫正门向东行一里,南转直行两里便是这露天神坛的选址。 据说这选址大有讲究。首先是因为天南地北,故而必须在皇城偏南。而皇帝崇敬神灵,皇宫不能与其同处一条中轴线,故而偏东。 贺匀才不想管这些,将军府在皇宫北侧,神坛处施工倒是碍不着他的眼,但是每日例行早朝行至宫门处,都能听见不远处敲敲打打的声音,烦得很。 朝中许多大臣都瞧过这神坛的建造图纸,贺匀懒得瞧,但也多多少少听群臣议论过,说是此次神坛建造规模浩大。 正中建一座主坛,再附以东西南北四侧副坛,分别象征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守护神。 主坛东西各立二华表,北向立三华表,象征七曜。而副坛每座各立七华表,象征二十八宿。主坛之上再建一高大主殿,取重檐庑殿顶,顶上设九瑞兽,象征华贵。 想也能想到有多富丽雄伟。 有日照与渤海两国赔款,有田赋商税,也有部分偏税,大魏的国库倒是渐渐充盈了。 神坛设计的图纸花了三个月完成,而现在是第五个月,神机营的技工也一直在紧功慢赶着设计新武器的图样。 贺匀前去盯过几次,一月前刚把军舰的改良图纸发给卫大统领,对方写了一封回信表达了自己的万般惊喜和感谢,说是东南军备局会慢慢投入制造。 各种改良武器的式样还在钻研当中,本就是个长期的过程,倒是急不得。再说了,就算此刻图纸出来,也没有多余的钱和原料用来生产。 贺匀经过了几个月的思想斗争,直到神坛真正开始建造了,才说服了自己不要再去纠结军备有没有钱制造的事情。 纠结也没有什么用,谢旋让他静静等着,他就等着,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去讨别人的嫌。 说到谢旋,五个月了,也不知皇帝这气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消。 贺匀好几次都没忍住想去大狱看他,可又想到了苏相提醒的话,觉得自己要是真去了大狱,谢旋没准还得多关几个月,只得作罢。 再有两个月可就过年了,不会真等到过年再放人出来吧。天气这么冷了,皇帝倒真忍心,果然不是亲兄弟。 第92章朝贡 大狱中,掌事公公刚在谢旋的牢房前站定。后者坐在桌边,一只手端着刚沏好的茶,轻轻吹了吹,又抿了一口。 似乎是有些苦,他的眉头皱了皱,不再品尝,而是直接握在手中暖手。 掌事公公恭敬道:“王爷,陛下吩咐老奴来问您,您准备何时回宫复职啊?” 谢旋转头看向了他:“这是本王可以决定的吗?” “王爷想,自然可以。” “本王不想。” “......” “本王且问公公,这几月来,可有朝臣进言说是放本王出去?” 公公知道谢旋是什么意思,答道:“苏相提过一次,掌谕也提过一次。” 谢旋挑挑眉:“掌谕大人居然如此关心本王,倒是没想到。” 公公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被驳了吧?” 公公点点头:“确实如此。” 谢旋早就想到了,神色并无变化,只是说:“本王可是有五条罪状在身啊,只关半年可不像话。” “陛下说了,足够了。” 谢旋摇摇头,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不够,等到朝臣无一有异议时,方才够。否则岂不是要连累陛下被人为难了?” “可是年关将至了,王爷要在狱中过年吗?” “那就等年关已至之时,再问问诸位的意见。若是有人反对,狱中过个年也没什么不行。” -- 第167页 “王爷,您何必如此坚持呢?” “公公,本王被人诟病没事,可若是有人说皇上偏心,失了公道,那就不好了。劳烦公公回去转告陛下,心意臣领了。” 公公只好微微俯身作揖,转身离开了。 谢旋的笑容冷淡了下来,这些人当着他的面连屁都不敢放,背过身去一个比一个厉害。 掌事公公径直回了宫,见皇帝不在寝宫、不在御书房、也不在御花园。思考了片刻,便抬脚向冷宫的方向走去。果然,正巧碰到皇帝从冷宫里出来了。 皇帝的面色极为难看,掌事公公连忙走过去,俯身去迎。 皇帝看见他,脸色稍微缓和了些,道:“你倒是了解朕。” 公公道:“快过年了,老奴想着陛下总归是要来一趟的,张太后娘娘又冒犯陛下了?” 皇帝叹了口气:“她精神疯癫不是一天两天了,泼妇姿态倒是如初。算了,不提也罢。” 公公牵着皇帝坐到了御驾之上。 皇帝问道:“王爷怎么说?” “王爷的意思是,等到诸臣皆无异议之时,他再回宫复职。” 皇帝“哦”了一声,道:“王爷考虑得周全。” “王爷是怕陛下被人诟病。” “朕曾对王爷说过,臣子之心为重,他倒是记在了心里。不过,”皇帝笑了一下,“王爷的心,朕还真是越发看不懂了。” 掌事公公抬眼看了看皇帝,闭口不言,只听皇帝微微叹了口气:“去给王爷备置些炭火棉衣吧,还有两个月才过年呢。” 公公应了下来,道:“一月后东胡使臣便要进京朝贡了,陛下这段时间便养养精神,别太操心了。” 冯神医抢了门房的小板凳,正坐在将军府门前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晒太阳,嘴里念叨着:“真冷啊真冷啊!我都说了不想出来,非得拉着我出来!”话音刚落,他便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冯奕站在他身后:“你以为我想拉你出来听你废话吗,好歹是个当大夫的,不知道年纪大了要晒晒太阳吗,天天窝在房里也不怕上霉。你能不能不要揺你这把破蒲扇?你是冷还是热啊?” 冯神医回过头拿蒲扇抽他:“你管我!你是我儿子又不是我老娘!” 贺敛对于这两位每天都要进行的争吵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往远处看了看,那边有一列列的板车正被马匹拉着往南走,便道:“这几日运送砖料木材的车,倒是多了许多。” 冯奕也看了看,道:“是啊,人还多了呢。昨日我上街买布匹,瞧见许多工匠成群结队地往南去,肯定都是去神坛的。” 冯神医瞥他道:“你去买布匹干什么?” “还不是帮你这个死老头做衣服,天天就知道叫唤冷,就不能多穿点吗!我都懒得理你。” 冯神医撇撇嘴,又转回去了。 贺敛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怎得突然就加快进程了?” “不知道啊...哎,”冯奕指了指前面,“将军回来了。” 贺匀朝他们走过来:“怎么都在门口呆着?你们不冷吗?” “二哥,我们看今日城中进了不少工匠,正奇怪呢。” “哦是这事儿啊,”贺匀不以为然,“没什么,是因为东胡使臣要来了,朝臣们就商量着先赶快把主祭坛建好,图个威风罢了。” 贺匀跟他们一起在门前站着,这时候阳光正好照在几人身上,暖洋洋的。 贺敛问道:“只有东胡使臣吗?” 贺匀道:“还有一些西北地区的小国家,如今东胡可不一样了,兼并了昌兰和楼媛之后,国力强劲,那些小国家都依附着东胡呢。说到这个,东胡国主与子忱大哥倒是相识,不过我估计着这次皇上也不会放子忱大哥出来的。” “那要何时才能出来啊?” “快啦,”贺匀伸了个懒腰,拍拍脸道,“过年的时候肯定得放了子忱大哥,皇上也依赖着大哥呢,他总在牢里,急的是皇上。” 冯神医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边说着太冷了不行了,一边往府内走。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几人便一同跟着走了进去。 东胡使臣进京倒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贺匀接到消息赶到宫城外时,东胡的车队还没有到达。他松了口气,领着身边的乌甲军列队站好,不多时便听见了远处的喧闹声,看样子是到京了。 这次东胡来的不是一般的使臣,竟是他们的国主央塔木卓。属国国主亲自朝贡还是第一次,就连皇城内也是临时接到的消息,这才吩咐了贺匀亲自来迎。 远处的东胡轿内,央塔木卓探出了头,轿旁的护卫烧当正容立刻侧过身去:“王上,已经到城门口了。” 央塔木卓点点头,坐直了身子,神情有些忧虑。 贺匀见队伍越来越近,往前两步迎到轿前,微微俯身道:“魏国大将军贺匀前来相迎,国主辛苦了。” 央塔木卓一听贺匀的名字,面上的焦虑收了许多,反而转成了几分好奇,掀开轿帘走了下来。 贺匀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面上没有表现,心里却有些奇怪。 央塔木卓笑着去扶贺匀的胳膊:“你就是贺将军啊?久闻大名啊。” 贺匀自然也笑着回答:“央塔国主说笑了。” “咱们现在是去皇宫吗?我可以坐贺将军的马吗?” -- 第168页 贺匀呛了一下:“这...城中百姓众多,怕是会引起骚动,于国主安全不利。要不...” “没关系啊,这不是有你呢吗?你保护我呀。” “......” 烧当正容在一旁拉了拉自家王上,道:“王上,还是先乘轿撵吧,若是想与将军交谈,这几日还有许多机会。” 央塔木卓哈哈笑了几声,爽快道:“那好吧!贺将军下次聊!” “...好的国主。”...我俩认识吗?我俩很熟吗? 乌甲军把央塔木卓的轿撵围了个严严实实,后面跟着的是朝贡物品的几十辆运车。贺匀走在轿撵后方不远处,聚精会神地盯着身旁的动静。 一国之主的安危实在是太重要了,他丝毫不敢放松。 而轿中的央塔木卓似乎非常兴奋,将隔挡窗户的小帘子拉开一角,一路都在同烧当正容讲话。 “那真的是贺匀哎,没想到刚一来就见到了啊,小模样长挺好啊!” “......”烧当正容忍俊不禁,“王上若是开心,便寻个机会,属下替您去约见贺将军。” “不用不用,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叫大魏皇帝知道也不太好。我寻着机会同他说两句就是。” 烧当正容压低了声音,凑近央塔木卓道:“此番一定要小心,嘉亲王随时都可能会动手,王上千万不要离开属下自己走动。” 央塔木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神情:“放心,我不会瞎跑的。况且王爷先前便同我说过,在大魏,他可以保证我的安全,贺将军也可以。” “摄政王说话属下自然也放心,不过此事结束后,王爷难免是要开条件的。” “这个没事,王爷帮我的忙,我当然也得让他放心。” 烧当正容点点头,正过了身子。 央塔木卓继续道:“我还是对贺匀将军比较感兴趣,倒是和王爷画得一模一样。” 烧当正容侧身看了看:“王上轻声,贺将军就在后面。” 央塔木卓反而直接探头出来,笑嘻嘻地冲后面挥了挥手。贺匀脚步一顿,也对他挥了挥手。后者露出了两排大白牙,心满意足地坐回去了。 贺匀心知这两位君臣方才一直窃窃私语,搞不好就是在说他。 我什么时候名声这么广了?奇怪... 第93章出狱 诸臣早已在大殿之上等候,皇帝落座后,便召了东胡使臣进殿。 央塔木卓换上了一身深蓝色宽领长袍,外套黑色马夹,以双排金色纽扣做饰。 腰间系一正红绸带,腰侧佩一火镰。头戴尖顶立檐帽,帽尖镶一红色玛瑙,帽侧以红色金丝绸带坠下。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短靴,鞋尖处向上翘起,短靴左右各嵌一翠玉。 这一身朝服既不过分张扬,又极力凸显了东胡的民族特色,看起来十分大气。 烧当正容穿着一身黄褐色的宽袍紧随其后。一旁的贺匀向皇帝行礼后,便站到了左侧武官行列的第一排。 皇帝面带笑容,问候道:“东胡国主近来可好,怎得亲自来了?” 央塔木卓回道:“多谢大魏皇上挂怀,孤早前便听说大魏风土无限好,这次正好得了机会,忙不迭地便来了,也不知是否失了礼数。” 皇帝笑道:“国主多虑了,此次前来,朕还怕照顾不周呢。” 一番寒暄后,央塔木卓便命人将献给大魏的礼物呈上。此物大约有三米之高,两米之宽,呈扁平状,以红色纱布罩之。 六名东胡大汉合力才将其搬上大殿,轻轻放在了大殿中央。 央塔木卓走过去,向龙椅上的皇帝说:“不知可否请皇上与孤一同掀开?我族礼仪,若是送礼者与受礼者一同开礼,象征着情谊长存。” 皇帝一听这话,自然乐意,便从龙椅上走下来。 两位国主一人拉着一角,将红色纱布掀下。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白玉屏风,正面雕刻着九条五爪长龙,每一条龙都是不同的姿态,相互缠绕着,并以彩漆涂描成不同的颜色。九条龙的下方还雕刻着几朵云彩,汇集在不大的一片区域当中,竟有着层层叠叠的错觉。 央塔木卓道:“正面九龙,象征大魏皇帝九五之尊的威严,也代表着东胡对大魏风调雨顺,百姓安乐的祝愿。这背面所刻金凤,祝愿大魏国母福泽永享。” 那六名东胡大汉将白玉屏风翻转过来,朝臣们便看见一只金色的凤凰仿佛要冲破屏障跃出,确有凤于九天的真切感。 贺匀都忍不住感叹了一番,大魏的奇珍异宝不少,可却从来没有见过做工如此精巧的工艺品,简直太奢华了。 皇帝自是惊喜万分,问道:“这龙凤的眼睛?” “九龙与金凤的眼睛分别由不同的宝石镶嵌而成,赤岫、碧玺、皓石、翡翠、玛瑙、墨晶、珍珠、珊瑚、猫眼、寿山各一。整面屏风采用的是和田玉,质地较为紧密,体态也更为光滑。孤以为只有这和田,才能与大魏的宫殿建筑相得益彰。” 央塔木卓这话说得漂亮,皇帝心中十分喜悦,便道:“国主的礼物实为珍贵,朕择日必将其设于宫内主殿。” 央塔木卓道:“皇上喜欢就好。” 殿内的氛围非常融洽,白玉屏风撤下之后,央塔木卓又呈上了一些其他的珍奇物件,皆是稀宝,连西域民族特有的武器和精壮马匹都有进贡,东胡依属大魏的诚意十足。 -- 第169页 央塔木卓瞥了一眼武臣一列的方向,状似无意地问:“咦?来了许久了,怎得不见王爷呢?” 皇帝心情正好,找了个最自然的借口:“朕想让王爷带领国主参观广业坛,他去准备相关事宜了,明日便能见到。” 这话一出,贺匀的眼睛锃地一亮。朝臣们沉默了一瞬,谁也没有说话,这就算是默认了。 这东胡国主来得巧啊!来得太好了! 如今大魏的太尉一职空缺,谢旋又在狱中,一品武官只剩贺匀一人,安顿东胡国主之事自然要他亲力亲为。朝会散去之后,便由贺匀带着央塔木卓一干人等去往早已安排好的居住场所。 待群臣散去,央塔木卓便凑近了贺匀说:“将军今年多大?” 贺匀道:“过了年就二十二了。” “......”比我大两岁??央塔木卓不说话了。 贺匀有些奇怪:“国主...怎么了?” “没什么...贺将军年轻有为,年轻有为。那你猜猜我多大?” ......我为什么要猜你多大? 虽然腹谤,但贺匀还是仔细看了看央塔木卓的长相。这长相绝对算不得清秀,但又不似他身边的烧当正容那样粗狂。 东胡人体格较为硕大,很多人的实际年龄都比看上去要小,还真的不太好分辨。 贺匀本来想说三十,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二十五?” 央塔木卓显然被这回答呛了一下。一旁的烧当正容忍俊不禁道:“将军看错了,王上还未满二十。” 贺匀不想自己脸上的那一副惊讶之情被看到,立刻转过了身憋着笑:“失礼了。” 谁知道央塔木卓并不介意,又笑嘻嘻地凑过来:“没事没事,我们族人长得都略显成熟,我不介意。” 贺匀还没想明白应该怎么回复这句话,央塔木卓兴致倒是持续高昂:“皇上说的广业坛是什么呀?” “是我朝正在修建的神坛,广业坛是主坛,已经修建完成了,剩余几个分坛仍在施工。明日会由摄政王带国主去简略看看,若是国主还想去其他地方,尽可以告知我或是王爷。” 央塔木卓笑着应下了。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达了驿站,贺匀仔仔细细地安排了乌甲军把守,便向央塔木卓告辞,自己去了军大营。 这阵子乌甲军正在着手选拔新的轻甲副将,贺匀得去看看情况。另外,皇帝所说参观广业坛,他也得去安排把守的兵力。 谢旋接到出狱的消息时,正惬意地靠在草垛边,面前是一堆烧得正旺的柴火,手里还有一个暖炉。他的脸映在火光中,没有什么表情。 直到狱卒站到了门前,恭敬道:“王爷,您可以出去了。” 谢旋转过身看了那狱卒一眼,慢悠悠地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便走了出去。狱卒兢兢业业地将柴火堆扑灭了,才锁上门出来。 此刻的皇帝正在御书房中一人静静端坐,面前一壶刚沏的茶水,两盏精致的银杯,似乎在等待着谁。 不多时,便有人通报,说是王爷来了。 皇帝抬手倒茶,一边说道:“请王爷进来。” 谢旋连衣服都没换便来面见皇帝,依礼作揖后,他在皇帝对面坐下,两人久久不发一语。 直到热茶将凉,皇帝才开口:“茶水要凉了,朕命人换上一壶。” 谢旋端起面前银杯一饮而尽,道:“温度刚好。” 皇帝看了看他,开口是肯定的语气:“王爷今日有话要说。” 谢旋并未回答,拿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是有话要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六个月,王爷觉得太久了?” “此前臣与掌事说过,五条罪状加身,六个月断断不够。是陛下宅心仁厚,免了对臣的责罚。” 皇帝显然不被说服,端起银杯抿了一口:“这不是王爷的真心话。” “是不是真心,全凭陛下判断,臣不敢妄辩。” 皇帝的动作顿了顿:“王爷从前,可不会这样说话。” 谢旋笑道:“陛下真的多心了。” 皇帝轻叹一口气,似乎是不再执着于此,而是换了个话题:“东胡国主来朝进贡,朕想让王爷领其参观广业坛,王爷与央塔国主大约是熟识,再合适不过。” “不知陛下择了哪日?” “明日天清气明,是个好日子。” “那臣今日先去神坛看上一看。若是没有其他事,臣便告退了。” 皇帝看着谢旋,似乎欲言又止,但还是没再说什么,只说:“去吧。” 谢旋起身,缓缓走到门前,停住了脚步。皇帝抬头看他,知道他有话要说。 “陛下,这世上日出日落,月圆月缺,一切事物都在改变。” 皇帝没有接话,等着他继续说。 “可是人心变化不遵循定理,您是九五之尊,全凭您的选择。” 说完这话,谢旋便抬手开门。皇帝却似乎抓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意思,急忙问道:“王爷是说,朕若是不惧怕改变,便都不会变?” 谢旋沉思片刻,道:“陛下能做到吗?” 这是个问句,可是他不等皇帝回答,便出了门。 贺匀一人静静入了营,站在一边的看台上观看几位副将候选的比试。 他一手支撑着下巴,眼光落在了其中一名叫做郑甲的轻甲都尉身上,不自觉地提了提嘴角,显然有些赞赏。 -- 第170页 这郑甲贺匀有印象,一年前前去乌惑之时,有几位随行小兵,他便是其中一名。只是未想一年之中,竟然已经从轻甲小兵坐到了都尉。 一轮比试结束,黄裕回头看到了贺匀,拍了拍身边的陆川,两人一齐向看台走来。其余士兵也看到大将军在此,自觉列队站好,开始了操练。 贺匀笑眯眯地说:“那个郑甲,我有些印象,感觉是个可用的。” 黄裕对陆川道:“看吧,我就觉得郑甲不错,将军也是这样觉得。” 陆川回头看了看队伍中的郑甲:“我又没说他不好,只是还有一轮,得看最后的表现。” 贺匀问道:“还有一轮,是文试吗?” “是文试,武试筛选了三名候选,文试胜出者便可举荐。” 贺匀点了点头:“文试往后推一推,到时候我来看看。明日央塔国主去参观广业坛,我们得抓紧时间布防。” “明日?”黄裕与陆川对视了一眼,说,“那的确得抓紧些,需要我和老陆都过去吗?” 贺匀脸上的喜色更甚:“不需要,明日我与王爷会贴身保护央塔国主,你们其中一人带两千士兵牢牢围住广业坛,保持警惕。” 午后的时间贺匀与黄裕一同前往广业坛,仔细勘察了建筑的每一处进出口,布置好兵力后,贺匀便偷偷摸摸往王府跑。见王府的门大开,他便知道,谢旋真的回来了。 贺匀兴冲冲地迈进大门,三两步跨进了前院,门房赶紧在后面喊道:“哎哎哎将军您慢点儿!王爷不在府中!” 贺匀的脚步一下顿住,回头道:“啊?” “王爷方才回来换了身衣物,便去东胡国主的驿馆了。明日要参观神坛,须得去向国主说明日程,您不知道此事吗?” “...那...明天再说吧。” 贺匀蔫头耷脑地回去了。 第94章冷宫 一夜的时间过得非常得......慢!!在贺匀不知道第几次睁开眼看天色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自己,掀开被子起了身,动作利索地穿戴好,就跑到院子里打水。 冯奕正好打着哈欠路过,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问道:“将军您怎么起来了?这才寅时啊。” 贺匀把手伸到刚打上来的井水里,冻得一哆嗦:“你怎么也这么早?” “我就是起来小解而已,您别急着用水,我去厨房烧点热水。” “不用不用,今日东胡国主参观神坛,我时间紧。你回去睡吧,不用管我。” “不是...将军,天都没亮,东胡国主这时候参观神坛吗?况且今儿天冷,不吃点热乎的可不行,要不我去叫厨娘起来做一些?” 贺匀刚想拒绝,冯奕接着说道:“就算您想见王爷,也得等到白天啊,他一定也是先去驿馆的。” “......”这么明显的吗? 贺匀只好乖乖地坐到了饭厅里,顶着两个黑眼圈急不可耐地等待着。 直到街上传来了行人说话的声音,他才转身对一旁正在吃饭的贺敛说:“今日神坛那边估计着有些热闹,你要是无聊可以跟小冯奕一起过去看看。我走了啊!” 这时候天也只是蒙蒙亮,贺匀先策马去了一趟广业坛,昨夜巡守的士兵冻得不行,黄裕晨起换了一批士兵,已经在那里候命。 贺匀与他打了个招呼,便往北前往驿馆。 驿馆的使臣通报后,央塔木卓将贺匀叫进了房间里,这时候谢旋还未到,烧当正容也不在一侧。 贺匀见到央塔木卓时吃了一惊,这位国主将脸上的胡子尽数剃去,五官清晰地显现了出来。这才能看出,他的年岁的确不大,脸上还带着些稚嫩。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对贺匀说:“入乡随俗,我看汉人不怎么留胡须,就也试着剃掉了,怎么样?” “很好看,这样看着的确...很年轻。” 央塔木卓挤挤眼:“其实看着老练反而更容易做事。” 贺匀知道这话中有一些意思,年轻的将军都不好当,更可况是年轻的国主呢。他只是没想到,央塔木卓会与他说这样的话。 好在央塔木卓也没准备继续这个话题,他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两件长袍,一件藏青一件天蓝,眼睛在这两件衣服上徘徊了一下,问道:“将军觉得穿哪件好?” 贺匀指了指天蓝色的那件:“今日阳光明媚,穿这件更显气色。” 央塔木卓将藏青色的那件随手一扔,神色有些玩味:“将军还真的是喜欢蓝色!” 贺匀完全不知道这位国主的想法飘到哪里去了,我喜欢蓝色,你激动什么? 说话间,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央塔木卓看了看贺匀:“是正容。”接着对门口说:“进来。” 门被打开了,贺匀当只有烧当正容一人,随意往门口一瞥,这一眼却让他呼吸一滞。站在门前的不只是那名护卫,还有贺匀心心念念半年的人。 谢旋倒是没怎么变化,没有先前担心的那样身形消瘦,眉眼间也不见病态,看起来精神很不错,贺匀立刻放心了许多。 就是太久不见心情有些亢奋,要不是这里有两个外人,他一定要扑上去了。 谢旋看了看贺匀,露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接着将眼光落到了央塔木卓脸上,显然愣了愣,笑道:“木卓剃胡子了?” 木卓? 央塔木卓哈哈一笑:“剃了凉快!” -- 第171页 烧当正容提醒道:“王上,您怎么还没换衣服?该出发了。” 央塔木卓立刻将手上那件天蓝的长袍披上,由着烧当正容为他整理好腰带,戴上帽子,一行人从房间里出来。 从驿馆到神坛距离很近,贺匀与烧当正容一左一右守在轿边,轿子里是央塔木卓和谢旋。 一边注意着周边的动静,一边还在对刚刚那声“木卓”耿耿于怀,贺匀不自觉地就往轿帘里瞥了好几眼,神色幽怨。 不一会儿就行至神坛正门前,此时已经有许多百姓围在一旁看热闹,乌甲军围成了一道人墙,把百姓们隔绝在安全距离之外。 黄裕见到贺匀便走过来,将手中的黑狼和一把重刀递给了他。方才去见央塔木卓不便携带武器,于是将这两件都交给了黄裕保管。 烧当正容的眼光立刻落到了黑狼身上,颇有些疑惑。贺匀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解释道:“这的确是贵国的东西,护卫看着眼熟?” 烧当正容点了点头,给了贺匀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 贺匀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国主和护卫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广业坛确实建得壮丽,一进正门便是一座一人高的高台,高台上耸立起一座广业殿,红砖金瓦,重檐大顶。 每一根石柱上都雕满了形态各异的龙纹,其逼真的效果,仿佛呼之欲出,直入云霄。殿外围绕着不多不少正七座华表,象征七曜,与天相连。 央塔木卓一见到便连连惊叹:“东胡可从未见过这样的建筑!太雄伟了!” 谢旋笑着解释道:“汉人的建筑讲究中正齐整、高台大顶,只是与东胡的建筑风格有所不同而已,咱们再进殿内看一看。” 贺匀对台下站着的黄裕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注意周围的异动,便随着几人一起迈入大殿。 大殿正门进入后,面对着的是一处纯金打造的大佛,约有三人之高,佛像之下是两只神兽,一为白泽,一为麒麟。 央塔木卓接过随从呈递的三支香,持于手中,闭眼祷告,算是对佛像的敬重。东胡人不供佛像,不念佛经,他们敬奉的是长生天和草原狼,如此参佛已经算是两国友好的最佳见证。 贺匀站在央塔木卓的右后方,眼神不禁落到了左侧的谢旋身上。 从方才起他就觉得奇怪,谢旋从站上广业台开始,似乎就一直紧绷着,与央塔木卓说话时目光也总是似有似无地往周围瞟。贺匀刚开始只当这是警惕,可仔细一想,何需如此警惕? 谢旋感受到了贺匀的目光,微微偏了偏头,向他看过去,眼神里似乎在问:怎么了?贺匀压下了心头的疑惑,摇了摇头,有些不痛快。 这点小小的心思并未维持下去,有脚步声匆匆在身后响起。贺匀机警地回过头,就见黄裕在门前,面色十分严肃。为防打扰央塔木卓的祷告,贺匀一言不发,只向谢旋眼神示意了一下,便退了出去。 黄裕立刻拉了他到一边,手指向宫城的方向。这一眼可把贺匀吓了一跳,只见皇宫内西南侧一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什么时候烧起来的?”贺匀盯着火光,神色焦灼。 “眼见大火撩起来也就是方才的事!” “去叫陆副将了吗?” “叫了!”黄裕语速很快地说,“军大营距离皇宫比这里远得多,老陆过去要些时候。可若是此时我们过去,擅离职守不说,神坛这边也顾不过来啊!” 贺匀险些要冒汗了:“我赶去宫里,等陆副将到了再回来。这边先交给你,若是有什么事,你与王爷商量。别扰了东胡国主的兴致,使臣团和百姓那边也要安抚一下。” 黄裕眉头紧皱:“将军,这...” “先不管什么擅离职守了,若是宫里有什么事,那也是失职!交给你,我走了!” 贺匀赶忙带领一队人驾马离去,到了宫门处下马便问:“禁卫队呢?” 宫门守卫慌慌张张答道:“禁...禁卫队没见踪影!火势越来越猛,宫中下人们正在救火!” 没见踪影?禁卫队守着皇城,怎会不见踪影? 没时间再问,贺匀只好加快脚程往大火处去,这才知道原来失火的是冷宫。 一众公公丫鬟在冷宫外焦头烂额,见到贺匀像是见到了救星。七嘴八舌便喊:“将军您可算来了!张太后娘娘还在里面,可火势太猛进不去呀!这...” 贺匀一听张太后还在里面,这可不得了!张太后虽入了冷宫,可名分还在,若是烧死在里面,禁卫队的麻烦就大了! 容不得多想,只能吩咐随队乌甲快些救火,贺匀端起一盆水浇在自己身上,踹开本就烧成了一坨焦炭的门,冲了进去。 这时候皇帝也正从寝宫处往冷宫赶,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恐惧,距离冷宫越近,他的呼吸声越发粗重,脚下被石头绊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掌事公公年岁已大,手里拿着皇帝的披肩费力地追赶着,一边心惊胆战地叫着:“陛下您慢些!” 皇帝哪还听得这些,一到了门前便往里冲,公公们吓得连礼仪都不敢顾,直拉着皇帝的衣服往后拽。掌事公公更是心胆俱裂,脚下立刻生了风,三步两步拦到皇帝跟前,扑通一声跪下:“陛下!这可不敢啊!” 话音刚落,贺匀背着奄奄一息的张太后从门内一步跨出,扑倒在了地上。陆川带着乌甲军姗姗来迟,火焰这时才终于被熄灭。 -- 第172页 第95章爆炸 情况真可谓是无比混乱,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战战兢兢,可谁都不敢离开。陆川将贺匀扶起,只听到他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低声问道:“将军?” 贺匀摇摇头,拽着陆川一齐跪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此时的心思并不在贺匀身上,他只是狠狠盯着此时仍趴在地上的张太后。他的眼神太过可怕,没有一个人敢去搀扶张氏。 掌事公公声音也在发抖:“陛...陛下,太医已经到了,这...” “让他们回去。”皇帝截断了掌事公公的话,声音里是压制不住的怒意。 掌事公公没再说话,同样也没让太医们离开。 皇帝依旧紧紧盯着张太后,固执地沉默着。空气安静得可怕,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在场的人都觉得周身结了一层冰碴子。有小宫女吓得站都站不稳,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晕厥过去。 陆川注意到一旁的贺匀冷汗直流,身体紧绷。定睛一看,只见他侧腰处的盔甲被烧得结了一层黑焦,余热犹在,里面定是被烧伤了。内心里愧疚难当,若不是自己来迟了,怎会轮到将军受这份罪。 贺匀看到了陆川的眼神,颇有些无奈,只得紧紧攥了攥他的手腕,表示自己没事。 “你是不是想死!” 皇帝突然吼了一声,他这一声分明是吼给张太后的,却吓得周边人都一个激灵,齐刷刷地全都跪下了。贺匀本就跪着,只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不轻。 张太后终于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着皇帝的眼睛。掌事公公见势不妙,立刻吩咐道:“太医到偏殿候着,其余人全部离开!” 大家求之不得,立刻作鸟兽散。 走了稍远一些,贺匀便对陆川说:“宫中失火,禁卫队不见踪影,今日之事有蹊跷。你姑且守着这里,另外派人去寻禁卫队林方总领。” 陆川应了下来,问道:“将军是否还去广业坛?” 贺匀知道他是担忧自己的伤情,答道:“别担心,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只是我总觉着今日这事像是计划好的,有些不安。” “计划好的?” “就是有些直觉,因此还得尽快去广业坛,东胡国主的安危可不是小事。” 陆川点点头:“冷宫那边末将来善后,将军放心去吧。” 贺匀大步转身离去,想了想又回头道:“若是有人借故找你的麻烦,别傻乎乎地往自己身上揽责,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贺敛与冯奕站在人群中,探头探脑地往广业坛内张望,神坛外严防死守,什么都看不到。 正觉得有些无聊,一个乌甲兵认出了他,殷勤道:“三公子也来了?您可以往内侧去,那里可以看到坛内的景象。” 贺敛看了看水泄不通的人群,要想走到内侧去,难免被人三公子长三公子短地议论一番,心里就有些抵触。一旁冯奕看出了他的顾虑,对那乌甲说:“不用了兵大哥,三公子本就不想进去。” 那乌甲见马屁没拍对地方,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冯奕往街上看过去,摇了摇贺敛的胳膊:“兰天,我得去城东裁缝铺取冯老头的衣服,今日人们都聚在这里了,正好铺子里人少。你怎么办?回府吗?” “我随便逛逛,一会儿再去药铺买些药材,你去吧。” 贺敛一个人在人群外徘徊了一阵,宫内的大火方才熄灭,好在没有扰乱到神坛这边的秩序。目前看来还是井然有序,没有什么异动。 本是在家里呆久了,想出来凑个热闹,奈何这边乌甲军的防守太严,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他犹豫了一下,转身决定先去药铺逛逛。 这刚一转身,背后突然一声惊天巨响,毫无预兆地炸裂开来,震得贺敛都愣了一瞬。猛然回过头,便看见广业坛内砖头砂石齐齐冲上天,哗啦啦地往下撒。 乌甲兵反应快,见爆炸没有波及神坛外,立刻组织人群退散。 百姓们慌作一团,不需要乌甲驱赶,赶忙往远了跑。 贺敛在人群中险些被冲走,一股脑的惧意冲上了头,他知道贺匀方才离开了,可是谢旋正正就在这神坛内,这一爆炸... 来不及多想,他拼命扒开人群逆着群众的方向往里跑。好不容易行至神坛前,被两名乌甲牢牢抓住:“三公子您不能进去!” 贺敛急红了眼,难得吼道:“让我进去!” 正在两名乌甲为难至极之时,一道娇小的身影突然向贺敛这边扑过来,贺敛本就心神动荡,这一下没有防备,被撞得扑倒在了右方的地上。 他立刻反应过来,抱着怀里方才冲撞他那人连着向一旁打了好几个滚,同时几声不大的爆炸声在耳后响开。是方才第一轮爆炸未燃尽的火药二次炸开了。 贺敛快速瞟了一眼后方,又转过身急急把方才撞她那姑娘拉起来,连看都没看人家一眼,嘴上连着道谢几次,便又要过去。 那姑娘拉住了贺敛的衣袖:“贺公子你别急!神坛那么大,未必就正波及了王爷与将军。若是乌甲放你进去,那才是失职!” 他稍稍冷静了些,定住了脚步。 想起距离这里有最近的一家药铺,来回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用,贺敛转身便跑。 乌甲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救出谢旋和东胡使臣,太医赶过来来不及,这时候必须把急救的药材准备好。 -- 第173页 那姑娘原地迟疑了一瞬,便也拔腿跟着贺敛跑。 这边贺敛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得心惊肉跳,那边正往神坛策马狂奔的贺匀更是魂飞魄散。巨大的声响震得贺匀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他来不及多做考虑,只能卯足了劲儿驾马。 刚到神坛附近,只见人群惊恐,胡乱退散,乌甲军正在极力维持秩序。贺匀脚下一蹬,踹得那马儿一个踉跄,自己轻巧地落在支离破碎的神坛正门前,一言不发地往里跑。 只见进门处,央塔木卓焦急地看着倒塌了一半的神殿,一旁烧当正容半边肩膀全是血,还在拉着自家国主防止他往摇摇欲坠的剩下半边大殿旁去。 贺匀看见央塔木卓毫发无伤,可内心里松不下一口气,因为黄裕正领着一队乌甲在堆落的巨石边搜寻着。 这门内方才就只有四人,自己去了皇宫,央塔木卓与烧当正容好好地站着,那他们搜寻的还能有谁? 贺匀双眼通红,半跑半跌地扑着那一堆巨石之上,徒手便搬。黄裕赶忙过来拉他:“将军!这神殿说不准还要塌,危险!您别...您...”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见贺匀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被拉住的那只胳膊颤抖地仿佛丝毫不受控制,他甚至看见贺匀的双唇都在打颤,眼睛里的恐惧已经让人无法形容。 那一瞬间,黄裕觉得,要倒下的不是半边神殿,而是他面前的大将军。 黄裕不自觉地放开了手,后者没了支力,竟然直接倒在了乱石上,而后一言不发,爬起来继续用手刨。周围的人全看见了这幅场景,谁都不敢劝。 黄裕连忙喊道:“王爷就在这一小片区域,大石头都快些搬走!绳子都运来了吗?拉住神殿!倒了唯你们是问!” 话音刚落,墙外齐刷刷地甩进几百条极长的粗麻绳,将那神殿紧紧缠住,维持了暂时的安全。 然而这些都没有进入贺匀的视线,旁边的乌甲动作迅速地搬开了较大的石块,贺匀就只盯着自己眼前的这一片,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拼命地用手刨。 时间过了没多久,可是对于贺匀来说,这个过程煎熬又漫长。 不一会儿,他的手几乎是在往下撒血,每次一抬手都能看见几滴通红的鲜血落在砖石上,混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一起往下砸,竟然染湿了他面前的那一小片砖土。 所有人都被他吓得不轻,即使是行军打仗处于最绝望的境地之时,他们的大将军也没崩溃到如此地步。 突然之间,贺匀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上的动作倏地停了一瞬。 这个小小的动静奇迹般地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们探头一看,只见贺匀鲜血淋漓的一只手被从石头下伸出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 众人的反应很快,知道王爷就在这下面,立刻围了几个人过来,轻手轻脚地搬石头。贺匀蹲在原地,感受着手中的温度,心里如蒙大赦。 终于将石头全部清理完,谢旋整个人露了出来,只见他侧身躺在一块巨石边,那巨石正好与其余石头卡在一起,反而形成了一处挡蔽。其余外伤暂且不算,生命无忧已经是大幸。 贺匀压在心里的一口气彻底呼了出来,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几名乌甲小心翼翼地将谢旋扶起,贺匀的手还与他拉着,脚下颤了几颤,才一起站了起来,两个人的形象都颇为狼狈。 那几名乌甲的眼光落在了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僵在原地面面相觑。 幸亏王爷放过了他们,抽出了被扶着的那只手,在衣服上抹了抹。 乌甲们松了口气,下一刻,他们就目瞪口呆地看着王爷刚刚擦净的手摸上了将军的脸,轻轻帮他擦拭着泪痕,语气是从未听过的那般轻柔:“怎么哭成这样?我没事了。” 黄副将在一旁咳了好几声,那几名乌甲终于反应过来,迅速退回了队伍里。 央塔木卓与烧当正容对视了一眼,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饶是贺匀刚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没觉着不好意思的性子,也感受了气氛有些微妙,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尴尬。可是谢旋这细腻的性子这会儿倒是不管不顾了,拉着的手也是迟迟不肯放开。 说实话,刚刨完石头的手被紧紧抓着是有点疼的,可是贺匀却从这里面感受到了一点不一样的意思,一时也不愿挣开。 黄裕这时才插嘴道:“三公子在外面,几位身上都有伤,不如先出去让他看看?” 贺匀转过身,看向了央塔木卓,道:“国主受惊了,此事定会有交代。不如先出去,让舍弟为您还有烧当护卫检查一下身体。” 看热闹的央塔木卓突然被点名,嗯嗯啊啊地应了两声便出去了,黄裕领着乌甲迅速跟了上去。 贺匀终于得了机会,一下子挣脱了谢旋的手,回身便紧紧抱住了他。想要开口却有些哽咽,又觉得不好意思,这么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 后者轻轻抚摸着他,问道:“你有问题要问我?” 贺匀点了点头:“你没告诉我的那些,我好像想明白了。比如,央塔加措,是吗?” 谢旋难得有些局促:“是,你...生气了?” 贺匀吸了吸鼻子,把头往谢旋的颈窝里又缩了缩。沉默了好一阵儿,越想越觉得心里不痛快。 看这动作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可是不回话又像是生气了。这下可把谢旋给搞懵了,他只好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明贤?” -- 第174页 贺匀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推开谢旋,转身大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气了 第96章迁怒 沉闷的丧钟声在寂然的夜色当中回荡了三次,穿透了宫墙,给整个晋阳城蒙上了一层死寂。 东胡使团被护送回驿馆,乌甲军层层把守,不敢有一丝马虎。 宫中走水死了太后娘娘,神坛爆炸伤了摄政王,这两件事都来得蹊跷。皇帝屏退左右,一人在大殿之中端坐,心中愁苦不堪。 一众大臣皆披麻戴孝,跪于殿前,等候皇帝调遣。 属国国主参观神坛之日,本是举国欢庆的日子,却发生这样的事。贼人在逃不说,大魏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张太后娘娘虽居冷宫,可名分尚存。当初郑王伙同张国舅起兵夺权,这么大的祸乱,都没能让皇上废了张氏的太后之位,足见他对于这位养母的情谊之深。 再说到神坛爆炸,分明就是针对东胡国主的刺杀之举,若是央塔木卓死于晋阳城中,大魏无法向东胡交待。届时若是开战,且不说大魏理亏,如今的国力也实在难以应付。 在场的大臣们都心知肚明,有人偷偷抬眼瞥了瞥跪在最前方的贺大将军,心中不免唏嘘,觉得乌甲军难辞其咎。 当然也有另一些人对此喜闻乐见,等着看贺匀要如何应对此次的过错。 “你当初被吾儿踩着,现在坐了龙椅,依旧要被旁人踩着。先皇在世时从未将你放在眼里,事到如今,你也还是个没用的东西!” “婉妃在朝中没有倚仗,全凭了她那狐媚子的功夫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你以为做了皇帝又能怎么样?好好看看这朝中的文臣武将,哪一个真正是你的人?你跟那贱人一样,永远只能是浮萍,只要他们想,他们随时能捏死你!” 张太后死之前那副阴毒的嘴脸牢牢刻在皇帝的心中,挥之不去。 夜色已深,他抬眼看了一眼正门处,知道此时外面有许多的人。他们抱着不同的心态,但都跪在那里,作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片刻后,他站起了身,缓缓走到门前,对殿外说:“诸位请进来吧。” 守在门前的掌事公公立刻打开了门,搀扶着皇帝回到龙椅之上。大臣们一拥而入,每个人的嘴里都在道节哀。皇帝听得烦,干脆开门见山:“东胡使团那边如何?” 贺匀走到中间跪下,答道:“没有伤亡。已经送回驿馆,重兵把守。” 皇帝的眼光落到了贺匀的身上,见他双手缠着绷带,身上乌甲破烂,隐隐还有些烧焦的痕迹。眯了眯眼,接着问道:“没有伤亡?” “东胡使团无人伤亡,摄政王殿下受了些伤。臣愿领罚!” 皇帝又看了看谢旋,后者从队列中站出,道:“只是些擦伤,臣无碍。” “既然王爷也无碍,将军先别急着领罚,”皇帝的目光在大殿之中缓缓扫视一圈,“今日之事,总该先有个前因后果。先说神坛爆炸一事,朕听说,爆炸之时,将军并不在神坛处?” 贺匀心里咯噔一声,他当时在哪里皇帝怎会不知,有此一问已经是带了怒火了。 只能实话答道:“臣当时正在从宫内赶往神坛的路上。” “禁卫队呢?宫中出事,禁卫队迟迟未到,这是怎么回事?” “臣派人去寻了禁卫队林方总...” “将军,”皇帝打断了贺匀的话,“太尉一职空缺,禁卫队无主,将军便该上心些。堂堂一个禁卫队总领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这说不过去。” 这也是贺匀奇怪的地方。林方入宫任职已二十年,一直听从韩太尉调遣,太尉一职空缺以来也从未出过岔子,再过一段时间,甚至可以提任新太尉。 昨日神坛设防之后,贺匀特地前往禁卫队营地,叮嘱说日子特殊,皇宫内要加强防守。本该万无一失,可没想在这总领身上出了岔子。他一个人不见了也还好,可是宫内走水那么大的动静,整个禁卫队难道都瞎了眼看不到吗? 贺匀有苦说不出,心想皇上发火也不是没有缘由,只能说:“林方暂未寻到,但禁卫队一众人等都在殿外,陛下可仔细询问。” 皇帝点了点头,算是暂时应了。 禁卫队约百名士兵都站在殿外,听到宣召,为首的两名总领副手刚准备进殿。突然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们回头一看,惊道:“林总领,您...” 林方挥了挥手,直接跪下:“臣林方求见陛下!” 殿内众人不约而同地向殿外望去,贺将军派人去寻都未曾找到,此时竟然自己出现在了宫中,是玩的什么把戏? “臣请死!”还未等质问,林方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皇帝不耐道:“话都没说清楚请什么死!” 林方连忙双手匐地:“今日之事臣无话可说,只因心中生怨,妄想构陷贺将军。臣已知此为死罪,特来请死。” 贺匀满心无奈,又是我? 众人哪里想到林方这话说的如此直接,区区一个禁卫队总领,想要构陷大将军,结果间接导致张太后崩殂,这么重的罪,这么轻易就认了? “此事存疑颇多,”一位从一品大员出列走到林方身边站定,“且不论林总领为何对贺将军心生怨怼,你又是怎么知道今日宫中一定出事?”这人正是御史大人朱厉。 -- 第175页 林方回答得毫不犹豫:“不知道,只是碰运气而已。” 这殿上之人但凡不傻,都听得他这话中有多少敷衍。碰运气?你玩忽职守这么半日,宫中就正好出了事,正好扣贺匀一顶失职的帽子? “这也太碰巧了。” 林方不紧不慢:“算不得碰巧,今日东胡国主参观神坛,是两国相交的大事。我若是贼人,也定选择这个时候滋事。” “就算你说的对,可宫中守卫向来由你负责,出了事你的责任要比将军大得多,这叫哪门子的构陷?何况既是构陷,为何不编个更好的理由让自己置身其外,反而此时前来坦白?” “我一介武夫,想,便做了,来不得那么齐全。” “林总领如此认罪,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谢旋幽幽开口,眼神直直落到了林方身上,内里那份危险毫不掩饰。 林方方才一直巧舌如簧,此刻被这样的眼神打量着,居然感到如芒在背,一时沉默了。 贺匀见身边林方默不作声,抬头看了一眼,也愣了愣神,他可从未见过谢旋这样的眼神。 好在谢旋立刻收敛了神色,先对贺匀微微笑了笑,试图获得后者的一个眼神互动。没想到贺匀理都没理他,直接把头转了回去。谢旋无奈,这才转身面向皇帝。 “臣猜,林方总领之所以对将军心怀不满,原因无非有二。其一,林总领对韩施太尉太过衷心,想要报复将军;其二,太尉获罪而死,总领本该提任,可禁卫队暂时交了将军统辖,因此心怀嫉妒。” 皇帝配合着问了一句:“王爷所言有理,不知林总领是因为哪一条啊?” 林方将身体挺得板正:“臣对将军起了歹心,又导致太后娘娘身亡,无论是何种原因,都是死罪。” 公仪禹终于开口道:“死罪难逃,可或许还有第三种原因。诸臣有对将军不满者,威逼利诱了总领。”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众人皆低头埋面,生怕自己无故被卷了进去。 贺匀心中呔了一声,这只老狐狸,这么久不开口,一开口就来个猛的! 林方看了看公仪禹:“掌谕大人多虑了,臣虽只是个禁卫队总领,可这朝中能威胁臣的,还没有几个。” 公仪禹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 他这一句看似无足轻重,可实在是火上浇了油。 这宫中出事的责任,乍一眼全在林方身上,可矛头处处指向了贺匀。无论林方以何种缘由想要构陷贺匀,症结都在贺匀本人身上。公仪禹这样一问,似乎又牵扯出了其他的势力。 大将军一人,什么都没做,便已经祸乱了朝局,这还不严重吗? 这一招实在是高明至极,知道光凭此事不足以扳倒堂堂的大将军。便只求在皇帝肉里种下一根刺,等到这根刺越长越大,皇帝总会忍不住拔了它。 事已至此,禁卫队玩忽职守一事有了解释。总领林方被押入大狱,等待堂审,其余人等听候发落。 那么,冷宫又何故走水?神坛又何故爆炸呢?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搅得人头大。 殿外黎明的曙色尚未到来,寒意透骨,喧嚣的寒风呼啸了一夜,突然,鹅毛大雪纷扬而至。 两名公公贴心地将大门关上,暂时隔绝了冷风,也隔绝了本该令人喜悦的初雪。 皇帝直接跳过了冷宫走水的话题,问道:“神坛爆炸一事,可有进展?” 贺匀双腿跪得酸麻,林方一走,这殿内跪着的又只剩他一人,实在是苦不堪言。调整了一下身体重心,抬头回答皇帝:“神坛的督建和几名石匠正在殿外。” 皇帝露出了惊讶之色:“难不成这火/药是早就埋在了建筑里?” “的确如此。” 要不然您以为那些火/药是怎么逃得了乌甲的层层巡守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伏笔 今天就到这里啦,大家端午安康 第97章破案 “小民就...就觉着不太...不太对劲儿,用黏土粘合之后,有好几处的墙面比其余墙面干得要快,想必...火火火/药就是埋在这几处。”一名石匠头都不敢抬,全身抖得跟筛子似的,战战兢兢地向皇帝汇报。 “你是说,火/药在墙里?引线呢?” 那督建接过话,回答道:“引线从墙面中间穿过,直到地面,都汇聚在神殿的东南角。用黏土略略糊上,从外表看看不出区别,但随便就能抠开。” 如此说来,是墙里埋了多处火/药,几条引线都通过墙面到达东南角的地面,在央塔木卓参观神坛之时点燃,从而导致墙体爆炸。 操作倒是不难,但当时神坛内只有谢旋、央塔木卓和烧当正容三人,贼人是如何点燃的印信? 正在众人困惑之时,黄裕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央塔木卓,以及一具七零八碎的尸体。 皇帝在被绕晕了头之际还没忘掉邦交礼仪,微笑着要给央塔木卓赐座。央塔木卓连忙拒绝,并道:“孤此次来,正是向皇上请罪,实在是不敢坐下。” 皇帝更困惑了。 黄裕绕到尸体边,引着众大臣的眼光向那里望过去。那尸体,或许更应该称之为尸块,还带着黏糊糊的血迹,看起来十分恶心。这朝中多得是没见过死人的文官,都险些要吐了出来。 只听黄裕说道:“这尸体是在地下发现的。” -- 第176页 皇帝一听这话,心觉爆炸一事有了解释,问道:“你是说,地下有通道?” “回陛下,不是通道,只是一个能容纳一人的深坑而已,而且这深坑正好在神殿东南角处。” 众人都明白了,这人是个死士。大家都以为当时的神坛内只有三人,其实早先这人便在深坑中隐藏好,就等着点燃引线,任务便完成了。至于背后指使的人是谁,哪里还查的出来? 慢着,若是查不出来,央塔木卓又为何说要请罪? “这件事与我国乱臣脱不了干系,为了我国国内的纷争,害得摄政王殿下险些丧命,贵国新建的神坛也遭毁圮。孤心中实在是愧疚难当,特来向皇上致歉。东胡可以赔偿神坛建造的损失,只希望皇上不要怀疑东胡作为属国的情谊。” 这么说,央塔木卓是已经笃定这贼人是东胡的人了。 “国主如何断定此事是贵国人所为?”皇帝继续问道。 央塔木卓从袖中掏出一件铁制的小型器物,黑漆漆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掌事公公将其呈上,皇帝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不确定道:“这是燃火器具?” “正是,这是我国独有的燃火器具,是黄副将在倒塌的石块中发现的。” 央塔木卓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爆炸一事的确是针对他,但作乱的不是魏人,而是东胡人。 他这样当众说清,大魏已然免了责任。皇帝暗暗松了一口气,哪里还管这小小的燃火器具作为证据单不单薄的问题,心里早就认可了这个解释。 “快给国主赐座,”皇帝露出笑容,“莫要说这样的话,国主在我国遇袭,无论是何种缘由,都有大魏的责任。神坛的损失不是什么大事,也不需要贵国偿还,国主太客气了。” 央塔木卓这才坐下,侧身面向皇帝鞠了一躬,道:“多谢皇上大度,这件事孤一定早日查清,至于神坛损失,东胡是一定要赔的,还请皇上不要回绝。” 皇帝摆摆手:“这件事可以再议,国主不必太放在心上。”说完这话,他便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谢旋。 堂下臣子们立刻收到了讯息,有人站出来说道:“国主的诚心我大魏能够感受到,只是,王爷因此受了伤,这事怎么说?” 央塔木卓立刻回道:“孤白日便回朝,尽快查清是何人所为,一定给王爷一个合理的解释。届时大魏要怎样为王爷讨回公道,孤都接受。” 皇帝对这个答案显然很满意,假客气了一番,也不再提宫内失火一事,就结束了朝会。 黄裕护送央塔木卓先行离开了大殿,皇帝也终于回了寝宫。众臣经过一个下午加一夜的折腾,早已疲惫不堪,纷纷往殿外走去。 贺匀揉了揉膝盖,余光里看见谢旋已经走了过来,心中还闹着别扭,并不想被他扶,于是赶忙往起站。跪了太久,这一下如何站得稳,结果还是被一个大力直接带了起来。 贺匀更是不痛快了,低头想了想实在是无话可说,转身又要走。 谢旋赶忙问道:“去哪儿?” “...众目睽睽之下往墙里埋炸弹,在墙角挖坑,央塔加措的人本领都通了天了,总得去调查吧。” 心里想着不搭理他,可还是做不到不回话,贺匀默默鄙视了自己一把。 谢旋表情有些为难,但还是说:“不用调查了,直接去驿馆吧。” 合着您早知道了????? 我还是不该理你! 贺匀先前只是觉得不痛快,这下可是要炸了。 他脑子向来转得快,谢旋被从坍塌的神殿下救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一些,知道央塔木卓和自己的亲叔叔央塔加措关系紧张,此次来大魏必然有危险,这也是谢旋在神坛时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原因。 方才在大殿上,央塔木卓所给出的交代也让贺匀明白,他这是化危险为条件,引诱央塔加措下手,自己反而能够抓住央塔加措的把柄,甚至借大魏的力量去对付央塔加措。 小小年纪有这样的手段,贺匀还钦佩了一下。 可是听谢旋这话,显然从建造神坛开始,央塔加措的行动就已经在他的掌握当中了啊! 对方何时潜入工匠当中,何时埋的炸弹,炸弹埋在哪儿,这些问题,谢旋与央塔木卓早就知道了? 想通了这些,贺匀恶狠狠地瞪了谢旋一眼,跑出大殿往驿馆的方向去。 谢旋本想着自己理亏,哄是肯定要哄的,可今日央塔木卓便要离京,总得让贺匀先去提了罪人,好做个交代。 只好自己慢吞吞地往外走,心情郁闷,他可从未在贺匀那里受到过这般对待。 贺匀只身前往驿馆,央塔木卓像是知道他会来,早就准备好了人,五花大绑提到他脚下。笑着说:“这几个就是我叔叔的人,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把他们送到皇上面前,皇上想必不会再怪罪你。” 贺匀提不起精神,答了声“哦”,就让黄裕秘密把人押下去了。 央塔木卓看他无精打采,反而饶有兴趣,绕着贺匀看了一圈,突然注视着他背上的黑狼,问道:“这...” 贺匀有些奇怪,摘下黑狼看了看,说:“这是东胡的东西。” “...哦,前几日没见你带啊?” “来见王上,不好带。” “那今日怎么带了?” “今日...忘了,失礼了,王上。” -- 第177页 央塔木卓自然不在意这些,他一心都在黑狼身上,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贺匀终于忍不住问了:“前日烧当护卫见到黑狼,也是十分惊愕,这弓怎么了吗?” 央塔木卓没有听清他的问题,只是猛地抬头,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你管它叫什么?” 贺匀一愣:“烧当护卫啊。” “不是,这弓!这弓叫什么?” “黑狼。” “......”央塔木卓的表情用精彩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这也太...要不要考虑换个名字啊?这弓以前的名字就挺好听的。” 贺匀把黑狼往后掩了掩,显然拒绝了换个名字的提议,问道:“王上连这弓以前的名字都知道?东胡这样的弓不多见吗?” 子忱大哥明明说是从战利品里随手挑的呀。 央塔木卓一脸肉疼:“何止是不多见啊!全朝的武士盯了这把弓十几年都没拿着,正容为了它可是断了胯骨,休息了好几个月!” 怎么能叫黑狼呢!简直是暴殄天物! 贺匀从这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好奇道:“为什么断了胯骨?” 央塔木卓愤愤道:“为什么断了胯骨?问你们家王爷去吧!” 说话间烧当正容正好进来,见到自家主上的表情,又见到了贺匀手上的黑狼,一脸了然的挑了挑眉,说:“王上,准备出发了。” 贺匀忍着好奇心没再多问,先出去整队。为了央塔木卓的安全,这次回程要先由黄裕一路护送到西北,再由丁勇接手直接护送到两国交界。 贺匀只要跟随央塔木卓出了皇城便可返回。 “烧当护卫,”贺匀隔着央塔木卓的轿子喊烧当正容,“你的胯骨是怎么断的?” 烧当正容探出了头,无所谓道;“比武断的,不是什么大事。将军是想问穿杨是如何来的吧?” “这把弓叫穿杨?” “在东胡,大家都叫它敕勒。王爷得到它之后,打造者又为它起了个汉名,叫穿杨,取的是百步穿杨之意。” “哦,”贺匀点点头“这把弓在东胡很有名吗?王爷又是如何得到它的?” 烧当正容刚准备回答,央塔木卓突然掀起了轿帘:“别告诉他!他抢了我的敕勒,让他自己问王爷去。” 贺匀险些冲属国国主翻了个白眼,好在忍住了。 这一路上,贺匀都在好奇黑狼的事情。他现在可是在跟谢旋闹别扭,怎么可能开口去问他! 央塔木卓隔着轿帘,津津有味地观察贺匀的反应。直到队伍到了城门口,才良心发现地掀开了帘子,喊道:“贺将军,探头进来。” 贺匀依言探了头过去,央塔木卓递了个画轴给他,说:“看你今天心情不太好,要是为了王爷和我的计划,那我要向你道歉了。” 贺匀又没有生央塔木卓的气,连忙说道:“王上言重了。” 央塔木卓啧啧了两声:“你去过西北军大营里王爷的书房吗?” 见贺匀摇了摇头,他便接着说道:“我猜你也没去过,喏,”他指了指画轴,“王爷的桌子上堆满了画,每一幅画的都是同一个人,我太好奇了,就死皮赖脸问他讨了一幅。” 贺匀低头看了眼那画轴,又面带疑惑地看向央塔木卓。 “麻烦回去转告王爷,若是此次嘉亲王之事能够解决,我以我央塔木卓的血统保证,只要我在位一天,东胡就是大魏最忠诚的属国,绝不滋事。将军和王爷都可以相信我,我说出的话,不会反悔。” 贺匀笑了笑:“王上如此坦诚,我当然相信。” 央塔木卓也笑着看了贺匀一眼,小声道:“有朝一日,王爷与将军可以以此为筹码,换取自身的安宁。安阳郡王和王爷对我东胡都有恩,算是我的报答。” 贺匀知道,这话能够说出来,就是央塔木卓最大的信任和承诺了。 “那就祝大魏与我东胡情谊长存,百姓安乐。贺将军,来日再见。” 贺匀从轿边往后退了两步,对央塔木卓行了一礼,目送队伍出了城门。等到队伍消失在视野当中时,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中的画,先是惊愕,而后脸上浮现了一抹藏都藏不住的笑。 画上,一个身穿乌甲的青年双手微微张开,正低头打量着自己的着装,那小嘚瑟的模样,任谁看了都是贺匀本人。那是他第一次穿上乌甲进宫承接圣旨时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贺匀:我就觉得黑狼好听 第98章解释 贺匀手里拿着画回到将军府时心情已经好了一大半,看到冯奕正坐在门框上与门房聊着天,还笑眯眯地问了一句:“怎么在这里坐着?” 冯奕立刻站了起来:“您可算回来了,王爷在书房等您两个时辰了。” 贺匀心中窃喜,面上淡定问道:“兰天呢?” “兰天与璟雯姑娘正在正厅说话。” “璟雯姑娘来了?”贺匀眼睛一亮,“是专程来找兰天的?” “这我也不知道啊,总之兰天与璟雯姑娘是一起回来的。”冯奕把贺匀往府里推,“先别说这个了,您还是先去见王爷吧,等了这么久,别是有什么急事。” 贺匀哎哎了两声,转身将画轴交给冯奕:“你帮我拿回屋里去,我进宫处理些事,现在不进去。” “王爷还在书房呢。” -- 第178页 贺匀探头往府中看了一眼,神色有些纠结:“王爷知道我要进宫,没事,你去吧。” 冯奕只好拿着画轴进去了,而贺匀在原地叹了口气,转身骑了马向宫里去。 提人到御前供罪又花了大半日的功夫,加上圣上的态度和语气都不太好,贺匀的心里简直是叫苦连天。 他没那么心大,知道皇帝并不是因为什么神坛爆炸,冷宫走水,张太后身陨的事情才这么大的火气,分明就是针对他贺匀。否则也不会让他在众臣面前,在东胡国主的面前跪了那么久。 贺匀在人生的前二十年里一直活得恣意潇洒,他见惯了父亲与兄长任职时的遭遇,知道伴君如伴虎,却总觉得在职尽职,事不关己,就能安然无恙。 可这短短的两年里,他明白了,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置身事外的。 纵然心中苦闷,可为人臣子,又能有什么办法? 恭恭敬敬地受了半日的冷待,贺匀从宫门里踏出的时候,简直是如蒙大赦。 看着渐黑的天色,他反倒没有再骑马,他需要一段时间将心中乱七八糟的情绪排解干净,至少在进家门以后,不至于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个一腔忠诚无处诉的臣子。 回到府中,当然是直奔书房,我们的贺大将军自小在谢旋面前,就没有骨气可言。只是这一路上自己脑补了许多,想的都是等见到谢旋,一定不给好脸色,一定要趾高气扬地等着对方给解释。 可又转念一想,他莫不是真端坐在书房里等到了晚上?真要这样的话,那还是可以给一点好脸色的,就一点点...... 没成想进了后院,书房的方向连个一星半点的灯光都不见,哪里还有什么人啊!贺匀这下着急了,怕不是自己做得太过火?一直晾着子忱大哥,把他也给晾生气了?可是这样不对啊,明明是他有错在先,等一等又怎么了? 抱着这个想法,贺匀在书房前陷入了沉思,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一方面觉得子忱大哥受了六个月的牢狱之灾,刚出狱还被自己这样对待,难保心中烦闷;另一方面又觉得被欺瞒的明明是自己,难道还要舔着脸去求见面? 凭什么呀! 贺敛领着苏璟雯路过后院时,就见到自家二哥站在书房前一动不动,于是轻轻叫了一声。 贺匀应声抬头:“嗯?璟雯姑娘还在?用过晚饭了吗?” 苏璟雯见到贺匀难免有些拘谨,轻轻点点头,答道:“用过了。” “二哥,天色晚了,我想送璟雯姑娘出城去。” “这么晚了还走?留下来吧,之前住的客房可以收拾出来。” “苏伯还在家里,他会担心的。”贺敛犹豫了一下,“二哥,苏伯生病了,我想随璟雯姑娘去看看情况,夜里会晚些回来。” 苏老伯对贺敛有恩,就相当于是贺匀的恩人,他当然不会拒绝。看了看一旁的苏璟雯,开玩笑道:“若是太晚了,不回来倒是也行。” 贺敛局促地朝他使了个眼色:“说什么呢二哥,我会回来的。” 眼见着苏璟雯闹了个大红脸,贺匀也不好太过分,笑着说:“去吧去吧!璟雯姑娘若是哪天有空,再到家里来玩。” 苏璟雯松了一口气,答了声好。 贺敛转身想走,又想起了些什么,回头道:“二哥,子忱大哥在祠堂里站了半日,晚饭也没出来吃,你去看看他吗?” 祠堂里?子忱大哥没回王府! 贺匀一步迈进了门,还没想好开场白,谢旋已经闻声回过了头,一见到后面的人,就给了个无比明媚的笑容。 这下好了,这一笑,把贺大将军心里那些小九九全都笑没了。 暗自叹了一口气,磨磨蹭蹭地站到谢旋身边,贺匀先是拿了三炷香,对着面前的四座牌位拜了一拜,心里突然宁静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站了半日?不冷吗?” 谢旋侧过身,笑道:“你不生气了?” 贺匀不自然地“咳咳”了两声:“其实我也不是生你的气,你不用特地来解释什么。” “是吗?可是从昨日开始,你就没好好理过我了。” “......好吧,我确实有一些疑问。那我问,你答。”贺匀也转过了身面对谢旋,“那几个东胡人是什么时候混进工匠当中的?” “三个月前,神坛开工之时。” “工部有你的人?” “工部汪闫。除此之外,各部当中还有户部曹荣,礼部方恪,武将当中,多人在列。” 礼部与工部都有属臣,也难怪对神坛建造一事了如指掌。 “曹计相也是你的人?怪不得中央军大营的饷银被克扣一事,你也像是知道的样子。” “计相受到掌谕的吩咐,不敢违抗,只是告知于我。” “那几人,一早就在你们的监视之中了?他们怎么确定央塔国主一定会参观神坛?再说,直接点爆神坛不怕误伤魏人吗?” “神坛赶工,必定是要让属国国主参观的。至于建造神坛的消息,是木卓有意放出去,好让央塔加措知道。他们不敢误伤魏人,所以只敢在一面墙内埋藏火/药,有人藏在坑中,等到木卓站在东南方位时才点燃引线。我们早就知道了火/药的方位,可保木卓无事。” “央塔国主是没事,”贺匀有些不爽,“可你被埋在里面了。是故意的?” -- 第179页 “...是。木卓想借大魏的力量对抗央塔加措,光凭神坛爆炸还不够。我身份尊贵,若是性命受到他国人的威胁,皇上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就可顺理成章借兵给木卓。” “那要是真丢了命呢?” “不会,”谢旋立刻答道,“绝不会。火/药所在位置早已知晓,只要找好屏障,我不会有事。” “你事事都算好了,自然不会有事。可我差点被吓死了,我...”贺匀的声音弱了下去,“可不是要生气吗。” “对不起。绝不会有下次,就算有,我也一定与你商量好。” ......道歉道得这么快?这还是子忱大哥吗? 贺匀被这一句“对不起”堵得没了脾气,只好放软了语气,问道:“木卓?” 谢旋愣了愣:“嗯?” “为什么叫他木卓?你们很熟吗?” “他年纪小,就一直叫木卓了。” 多么合理的解释啊!贺匀咬咬牙,生硬地把话题又转了回去:“他想借大魏之手消除内乱,你想借他之手保证和平。这是双赢?” “是,央塔木卓一直不愿发动战事,反倒是他那个叔叔对大魏虎视眈眈。若是能除掉央塔加措,也算除掉了隐患,这于大魏是好事,皇上一定愿意相助。” 贺匀心情好转,终于给了个笑脸:“怎么又叫央塔木卓了?” “你不是不喜欢我叫他木卓吗?”谢旋回答得理所当然。 不对!这不是子忱大哥!子忱大哥才不会这样讲话! 贺匀后知后觉地有些发抖:“大哥,你不用这么顺着我说话,我已经不生气了。”你这样好可怕呀! 谢旋一时失笑,随后才正经道:“冷宫走水一事,想必是张太后自己寻短见。若是皇上不再提起,我们便也不提。你今日进宫怎么样?” 贺匀了然地点了点头。他自然也想到了,若不是张太后自杀,皇上又怎会避而不谈? “就那样吧,皇上现在对我没什么好脸色。也不怪他,发生了这么一连串的事情,要是我我也烦。” “你心里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贺匀也无奈了:“是啊我知道。林方那一番话,矛头全在我身上,皇上此前便对我心生芥蒂,现在还不知道心里怎么想呢。不过大哥,你说林方的话有几分可信?” 谢旋毫不犹豫:“全是胡扯。” 贺匀笑了:“我也觉得,他做了二十年的禁卫队总领,不会用这么傻的方式将自己置于死地,他背后有人。” “你觉得是谁?” “我不知道,公仪禹吗?他好像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他不敢。”谢旋的神色凝重起来。 贺匀倒是无所谓:“我不知道是谁,可我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了大哥,央塔国主托我带几句话给你。” 谢旋“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他说,只要他在位一天,东胡就是大魏最忠诚的属国,决不食言。还有,”贺匀故作神秘地看了一眼四周,小声说,“若是有一天,你我在这朝堂之上混不下去了,可以以此为筹码,换得安宁,他说这是他对安阳郡王还有你的报答。” 谢旋好笑道:“央塔国主有心了。” 贺匀耸了耸肩,连央塔木卓都看出君臣间的嫌隙了,这以后的日子啊,不好过啊。 “明贤,我在狱中之时,想了很多事。以往我想着避嫌,觉得你我权势太盛,难免树大招风。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 谢旋重新转身过去面向牌位,可目光极其深邃,像是透过面前的牌位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处在我们的位置,做得不好,落人话柄;做得太好,招人嫉恨。我自小便受到父亲与贺伯父的教诲,学的是一心报国,忠于君主。可这么多年,又见识了另外一个道理,叫做‘自古忠臣,不得善终’。” 贺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心中细细思考这些话。 “盲目的忠诚不见得是好事,我是说,为了能有个善终,耍些小手段也无妨。你能理解吗?” 贺匀笑了笑:“能啊。不过,一定要在父亲和大哥面前说这番话吗?我已经想象到他们在那边黑着脸,大喝一声‘成何体统’的模样了。” “那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他们暴跳如雷了。你想听吗?” 作者有话要说: 贺匀是真的好哄 第99章告白 这是个选择问,答案只有“想”或是“不想”。 显然,贺匀是想听的,可是他看着谢旋无比认真的表情,知道接下来的话不会还是什么政事军事云云。明明十分期待,却悄悄在心中打起了退堂鼓,怂怂地问道:“可以先给个铺垫吗?” 谢旋很给面子地说了句:“那我问你个问题吧。” 贺匀点点头,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自家兄长的牌位。 “若今日是林玄谋划了一些事,却没有告知与你,你会生气吗?” 贺匀如实答道:“大哥做事从不告知于我,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 “那若是东胡使团没有来,我一定还在狱中,你会想见我吗?” “六个月已经够久了,”贺匀悄悄往后挪了挪,用半边身子挡住视线,以免看见牌位,声音放得很小,“再不出来,我一定不管不顾地去看你了。” “以后不用躲躲藏藏,你想去王府便去王府,想见我便见我,我不会再让你避嫌了。” -- 第180页 贺匀抬头看了看谢旋,心里已然泛起了丝丝甜蜜。可又余光瞟见一边,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谢旋当然注意到了他这些小动作,不自觉地抿抿嘴,试探道:“若你有顾虑,我们出去说?” 谁知道贺匀猛地抬头:“不用!就在这里说。” “当真?” “当真!我知道大哥定要生气,可我愿意在这里说,是因为我很重视这个。” 谢旋明显放松了许多,笑道:“重视哪个?” 贺匀知道他在调笑自己,瞪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要说哪个?” “你既然要问,我可要认真说了。”谢旋将双手搭在贺匀的肩上,神色认真下来,一双眸子温柔得像是春天荡着涟漪的湖面,要把人吸进去。 “我知你入宫,便在这里站了好几个时辰,思考了许多事情。一开始想的是,你对我的情感之所以变化,是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出格之事,我是不是错了?最好的办法是不是视而不见,继续扮演好兄长的角色?” 谢旋轻笑一声,“我与林玄谈了许多,当然,一直是我在说话。可渐渐地却意识到,或许是我自己的心意先变了。究竟是什么时候呢?可能是你潜入敌营丢了音讯之时,可能是你前往乌惑御敌之时,又或是你第一次带兵前往东南治水之时,甚至是更早,我想不清楚。 说来也好笑,我这个人做什么事情都习惯了规划,可唯独在这件事上,好像是不自觉地就陷了进去。” 贺匀听得入神,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支吾了一句:“你倒是自信,连我的心意都知道。” 谢旋噗嗤笑了:“你什么时候能藏得住事儿了?厌恶喜爱统统都在脸上,我还能感受不到吗?” 况且哪家的弟弟会在兄长昏睡之时偷亲的? 贺匀想了想确实也有道理,撇了撇嘴问道:“你早感觉到了,为何今天突然找我说这个?” “原本心中纠结,深觉这有违兄长之责,有背林玄对我的信任。直至昨日埋于神殿之下,感受到你的惊慌失措,发现自己竟十分迫切。” “...迫切什么?” “迫切地想作出允诺,告诉你我想永远与你在一起。我不知这是不是冲动,但这确实是当时唯一的想法。” 怪不得当时抓着人家的手不肯放...... 贺匀知道,谢旋能够说出这些话来,必然经过了无数次的自我拷问和不知多久的深思熟虑,否则他也不会跑到祠堂来一站就是一下午。 并且贺匀不得不承认,他在听到这一番话时,惊喜和甜蜜是要远远大于其他各种乱七八糟的考虑的。 他也知道这时候只要自己前进一步,谢旋就真的永远不会放开他了。 “不管是不是冲动,我接受了,子忱大哥。”贺匀的眼光迅速从谢旋脸上游了一圈,咳了一声,补充道, “我是说,我也想永远与你在一起,不是作为弟弟,而是作为伴侣。我们成不了亲,也不可能得到人们的祝福,可是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只要有你就好了。嗯...兰天那边还是要说的,让我想想怎么告诉他。” 谢旋轻轻抱住了他:“这是自然。” “那我是不是不用叫你...不是,我是说,我...唉算了!” “怎么,不想叫大哥了?” “也不是不...嗯...可以吗?” 谢旋没说话。 “子...忱?”贺匀觉得有戏,“子忱?子忱子忱子忱!” 谢旋光是笑,一边笑一边把贺匀搂紧了。 两人在祠堂里跪下,直至天色蒙蒙亮时才一起出来,正碰上贺敛从门口进来。不知为何,三人都有些心虚。 “马儿丢了!”贺敛连忙先开口解释,“我是说,马儿拴在苏伯家门前不知被谁给偷了,回来的时候走路用了两个时辰。让你们担心了吧?” 亲爱的弟弟,我们还真不是因为担心你才一直没去睡觉的...... “嗯是啊,我们看你这么久没回家,肯定睡不着的呀。”贺匀这话倒是说得没一点心虚。 “对不起,我给苏伯煎好药出门时便很晚了,马儿又丢了,下次会注意一点的。” 贺匀发现了重点:“下次?还有下次?” 贺敛误以为他这句话是在责怪,下意识看了看谢旋。后者笑道:“你二哥是问你,以后还得去苏伯家里吗?” “哦。”贺敛反应过来,“以后每隔半月去一次。苏伯这病是慢性病,得慢慢调理。他一个老人家,到城里来看病总是不太方便的。” 谢旋还是温声道:“这是应该的。” “对对对,太应该了!”贺匀兴奋了。 贺敛不知道自家二哥在亢奋些什么,还在莫名其妙中,就被赶回了房间休息。 贺匀抓着谢旋的手进了自己房间,高兴道:“兰天榆木脑袋看不出什么,我可是看出来了,璟雯那小姑娘,对兰天绝对有意思!” 谢旋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一时诧异:“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她给兰天做的那小荷包,白底黄纹的那个,兰天不是一直带在身上吗。昨日那小姑娘站在兰天身边,对那荷包瞅了好几眼,脸都红透了,这还能是没意思吗?” 谢旋觉得好笑:“你对这种事倒是机敏。” 这话其实没有什么其他意思,但贺匀作为曾经一度游于花丛中的纨绔子弟,总是有些亏心的,立刻保证道:“不机敏不机敏!我以后只对你一个人机敏!” -- 第181页 谢旋被这突如其来的求生欲唬得一愣,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又被拉着手腕坐到了床上。 “午后我要去军大营,今日军中选副将,文试。你要干嘛呢?” 活像个小媳妇报备行程,谢旋哭笑不得可又乐在其中,配合说道:“无事,就在府中等你回来吧。” 贺匀显然受用得不得了,一张脸笑出了花:“好啊,那我今日早些回来。” 不对,这感觉倒像是把谁看成小媳妇了呢?谢旋默默腹诽... “哦对了,还没告诉你,此次武试挑选出来的三位副将候选都不错,文试出了结果后便可以上报了。” “你不会看错人,只是...”轻甲副将选拔恐怕还会遭诸多阻拦。此前陶姜是先例,这件事不会止于陶姜。 “怎么了?” “没事,这三位里有你最看好的吗?” “的确有,是个轻甲都尉,叫郑甲。” “郑甲?” “荥阳郑,天干甲。甲于天下,是个好名字啊。”贺匀看起来心情不错,只是这句话一说完,立刻打了个哈欠,诚实道:“我困了。” 谢旋笑着站起来:“睡吧,两夜未歇,铁打的身子也该困了。” “你也在这里睡吧!”贺匀跳上床往里让了让,顺便把床上的画轴踢进床缝里卡住了,他可是盯着这个画轴许久了,幸亏没被发现。 哎?刚刚确定心意,不该害羞一下吗?怎么邀请人睡觉邀请得这么兴高采烈的? “来呀。” “嗯...好。” 贺大将军此时此刻什么心思都没有,坦荡得不得了,刚一躺下就抱着身边人的胳膊呼呼大睡过去。 谢旋刚开始时觉得好玩儿,侧身盯着睡着的贺匀看了一会儿,便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沉,直到感受到旁边的人轻手轻脚地越过自己下了床,谢旋才有了些意识。紧接着就感觉到脸颊上被轻轻亲了一口,再然后听到关门的吱嘎声。 谢旋睁开眼睛,忍不住笑了笑。 门外传来轻飘飘的对话声,贺匀在吩咐小厮:“等王爷醒了,去烧些洗澡水送进屋里,记得多生些炭火,最近天儿冷。” “是送去王爷屋里吗?” “不是,我屋里。” 那小厮似乎也不是很吃惊地答了声“是”。 贺匀心满意足,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追更的小可爱们,从今天开始咱们一天一更咯,我爆不动了(捂脸) 第100章选拔 文试的三位候选人坐在远离军大营的白洲书院内,面前没有书案,没有试题,也没有什么笔墨,分明不像是文试的场所。 三人都有些疑惑,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被晾在这空荡的大堂内已有一盏茶的时间,没有其他人出现过。 一人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里是考场吗?为什么没有人?” 那名叫做郑甲的都尉起身左右看看,沉下声来:“我们被骗了。” “也不一定,或许这是什么不同寻常的考验。”另一人说道。 “不会,朝廷诸事繁多,黄副将如今离京,将军与陆副将更是分身乏术。况且白洲书院是掌务司所开办,与军大营向来无联系,又距离军大营甚远,选择此地作为考场本就十分奇怪。你们想想,陆副将没有口头告知考场所在地,而是纸张通知,这又是什么道理?我们离开吧。” 另外两人想想也有道理,于是纷纷起身,心中疑惑不解。 此时,主座之后突然传来笑声,三人警惕望去,不见人影,只听有人说道:“你很聪明,叫什么名字?” 郑甲眉头微皱,答道:“轻甲都尉郑甲。阁下又是何人?” “郑甲?”那人似乎轻叹一声,“这名字起得可不好。另外两位呢,叫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陆续答道:“柴虎。”“王荣。” 三人此时都云里雾里,不知座上是何人,更不知他有什么目的。 看看门外天色,已过午时,还有一个时辰左右就要开考。 柴虎问道:“阁下是何人?若这里不是文试考场,你要做什么?” 座上那人语气很缓慢:“三位莫急,本官自然不会耽误你们考试。” 那柴虎是个急脾气,一听这话只觉得自己被耍了,转身就要走。郑甲拉住他,低声道:“门外都是人,走不了的。” 座上那人似乎对郑甲有些青睐:“你是聪明的。” “阁下能出现在这里,想来是个大人物。可偏偏不表明身份,又要将我三人拖在这里,总得给个理由。” “没什么特别的,乌甲向来是魏军主力,本官只是好奇,将来的轻甲副将会是个什么样子。” 武艺精湛之人总是有些傲气,王荣也急了:“你若一直这样打太极,我们还有说下去的必要吗?” 座上那人不为所动,反而笑了两声,叹道:“贺大将军着实厉害,养的人都是有秉性的。” “斗胆问一句,”郑甲的脸色黑了下来,“这与大人有什么关系?军大营是将军管辖,副将由将军直接选拔,提报给圣上决断。任命过程与掌务司无关,与白洲书院无关,想必也不关大人的事。距离考试还有一个时辰,若我们硬闯出去,动静不会小,大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吧?” -- 第182页 堂上那人显然一愣,继而才道:“三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想必都是聪明人。今日之事倒也简单,无论是谁担任副将,只希望能与本官保持往来。” 柴虎哼了一声,问道:“凭什么?” “今日文试一决胜负,胜者出任副将,败者退回原地。各位在军中少说也有十年,若是挤破了脑袋却只能得到这么个结果,甘心吗?我是说,有做副将野心的人,难道不想再往上爬一爬?” 这话中的意思可显而易见了。郑甲一张脸黑成了碳:“这话说得大错特错!” 王荣也道:“贺大将军年轻英勇、前途无量,请大人慎言。” “三位都有血性,本官佩服。好了,回去考试吧。”听声音,那人像是站了起来,“各位的家眷本官会照拂,今日之事,就不好告诉别人了。” 说的是威胁别人的话,语气却十分坦荡。柴虎双眼一瞪,险些要发飙,被郑甲和王荣一齐制止了。三人原地平复了心情,才大步向外去。 公仪禹从堂后出来,对身边人说:“郑甲是个沉稳缜密的,不好对付。柴虎这个人,性子莽撞又不失正直,难以控制。那个王荣,似乎有些用处。” 三人自白洲书院抄了小路往回赶,一路上闷声不言。到了军大营竟发现门前并无守卫,看来这位大人还真是只手通天,连乌甲军这边都打点好了。 容不得多想,已经快接近考试时间,几人赶忙往鼓楼里跑,整理好心情推门一看,就见着贺大将军坐在主考官的位置上,一手撑着脸,正笑眯眯地出神。 三人一时紧张,作揖道:“大将军!” 贺匀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眉开眼笑道:“还真是准时,坐下吧。陆副将抽不开身,今日文试由我监考,平心静气,不要紧张哦。” 书案上早已摆放好了试题与笔墨,三人依言坐下,开始答题。贺匀坐在原处,默默将手边的沙漏倒转过来,眼神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面前的几位考生。 直至沙漏翻转了两个来回,他拍了拍手:“结束了。” 几人放下了笔,看起来都是信心十足的样子。 “考得都不错?”贺匀一边接过答卷一边问道。 几人恭恭敬敬地答了是,站在原地听候吩咐。 贺匀心情很好,一直带着明媚的笑容:“都有自信就好,我读书时最怕考兵法,头疼。”几人素知大将军和善可亲,逐渐放松下来。 “笔试结束了,我作为主考官,再问大家一个问题。”贺匀将三份答卷卷好,站起身来,问得直接,“你们忠于什么?” 柴虎首先答道:“自然是忠于大魏,忠于陛下。” 贺匀点点头,依旧笑道:“答得没毛病,君为臣纲嘛,自然在朝所有的官员都明白这个道理。” 显然他对这个答案并没有很惊喜。 王荣犹豫再三,试探道:“恪尽职守,听命于上级。” “也对,作为副将,是要听军令的。可若是我哪日脑子不清醒,错误判断了呢?也不能盲目服从嘛。” “可若是不听军令,岂不是触犯了军人之大忌?” “一般情况下呢,我在做重大决定时,会与我的副将商讨。咱们有商有量,尽量不让各位为难。你呢?”贺匀看了看郑甲,“郑都尉?” 郑甲郑重说道:“忠于身着之甲。” 贺匀心中欣赏,不禁挑了挑眉。 “各位都非常优秀,也都辛苦了。今日就到这里,回去吃晚饭吧。” 三人相伴走出鼓楼,各怀心思,最终还是郑甲先开了口:“今日白洲书院一事,我不愿欺瞒将军。” 王荣道:“那位大人以家眷相要挟,你我如何能反抗?他不过是想在军中安插眼线,咱们不做那个眼线便是。” “你这话说得容易。”柴虎一脸恼怒,“他能威胁你一次,便能威胁两次,到时候还是难以解决!况且咱们现在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王荣闻言万分苦恼:“总不能拿父母妻儿的性命冒险!” 郑甲道:“那位大人没有显露身份,即使我们告知了将军,将军也不见得能查到证据。” 柴虎激动了:“那你是什么意思?又不想说了?我不行!这件事不说出来始终是个隐患,况且我粗人一个藏不住事,内心难安!” “你先别急,我是说,那个大人显然不怕我们去告状,因为即使将军知道此事,甚至猜测到了是谁做的,也抓不到他的把柄。但反过来想,我们告诉了将军,不仅是为了内心的道义,更是为家眷寻得保障。若是相信将军,便该相信他能保住我们的家人。” 三人经过一番商量,又折回楼里,却发现只有陆副将从房内出来。后者看到他们,摆了摆手中的答卷,打笑道:“将军向来怕这些死记硬背的东西,交给我批改了。” 大将军是真的懒得对付兵法考试,绝不是谦虚...... 而且大将军此时早已心急火燎出了营门,还能让你们逮到吗...... 一颗心早飞回了家的贺匀快马加鞭地赶回将军府,本以为这是晚饭时间,大家应该都在大堂,可在发现大堂里只有贺敛冯奕与冯神医之后,连招呼都没打就往后院跑。 冯神医新购进一个小铜人,正教贺敛针灸之术,一根针直接扎错了地方,大惊小怪道:“他最近一直奇奇怪怪的!” -- 第183页 冯奕嫌弃地拍开冯神医的手,将那根扎错地方的针□□递给贺敛。 贺匀推开房门,一阵热气扑面而来。立刻转身将门关上,隔着屏风喊了声:“大...额...子...哎算了!你在洗澡啊?” 还没等谢旋回答,他已经绕过屏风蹲到浴桶边,笑着问:“怎么这么晚才洗呀?” 他这一系列动作太自然太连贯,搞得谢旋都不得不非常自然地回答道:“起床之后出去了一趟。” 贺匀将手伸进水里,舒服得抖了抖,不禁感叹了一句:“真热乎呀!”随后又轻轻拨动着热水,问:“出去有事吗?” 谢旋笑了笑:“今日你的三位候选在考试之前被拐去了白洲书院,你知道此事吗?” 贺匀心里温暖,偷偷探手到水下抓住谢旋的手,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我知道啊。” 第101章朝会 “三人皆为贤才,依臣所见,可以先让郑甲任了副将,柴虎王荣二人另作重用。” 昨夜贺匀与前来将军府的陆川仔仔细细地讨论过,还是认为郑甲最适合轻甲副将一职。 皇帝犹豫着问道:“贺卿说那位都尉叫什么?” 贺匀心下奇怪,昨日谢旋也是着重问了郑甲的名字,他还没当回事。今日所见,难不成这名字有什么问题?答道:“郑甲,荥阳郑,天干甲。” 站在右边的一众文臣似乎齐齐吸了一口气,贺匀向他们望过去。只见公孙仁出列说道:“名中带‘甲’,于礼不符。” 敢情这是讳嫌名呢?贺匀明白了。 “建朝以来,国民多避君避长,而不避嫌名,少保大人何必担忧?”贺匀自小便不喜拘礼,一听这种事就觉得头大。 “避君名为礼制,避嫌名为德行,向来如此,不好打破。” 在礼制德行这方面,武将文官见解不同,年轻人年长者见解也不同,多说无益。贺匀只能尽量和善可亲地反驳道:“大人也说了,避嫌名为个举而非礼制。今日军中正值用人之际,郑甲又脱颖而出,若是为了这个损了人才,不是得不偿失了?” “将军此话不妥,近年来大魏风波不断,虽说都已平稳度过,但该避讳的还是注意些为上。” 公孙仁这句话一出,立刻有几位大臣出声附和。 一人道:“将军说了三位都是贤才,舍掉郑甲一人还有两人,不如择优而举,又怎会得不偿失?” 贺匀无语中正准备反驳,只听身边谢旋不冷不热回了一句:“名中带‘甲’,不得举轻甲副将;名中带‘仁’,岂非人乎?” 贺匀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差点呛着自己,回头诧异地看了一眼谢旋。后者居然冲他眨眨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正常人都听出了这句话是在说谁,方才附和公孙仁的那人知道自己没被放在眼里,自觉噤了声。而公孙仁本人站在原地,脸涨得有些红。 王爷从不在人前给人难堪,这是第一次。 一时没有人接话,谢旋只好站出来说:“嫌名不是礼制,平日里要论也无妨,可轻甲副将一职空了太久,实在耽搁不得。都尉郑甲军功卓越,才能出众,是最佳人选,臣不觉得因为所谓嫌名而误了贤才是明智之举。当然,”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大殿右边,“此事关乎中央乌甲,还是应由将军与陛下共同决定,旁人就无须干预了。” 这话说得如此直白,分明不是谢旋平时的风格,可该有的震慑力已经到位了。 皇帝笑了笑道:“若将军觉得可行,朕自然没有意见。” 这句话表面上是尊重贺匀的意见,往实了说不就是甩锅吗? “臣觉得郑甲可用。”万锅压身,不怂。 “将军可敢保证?”公仪禹终于幽幽开口。 “我不敢,掌谕大人。”贺匀转过身来,“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是可以保证的,我没有这个胆量。掌谕大人若是敢保证,尽可以再推荐郑甲以外的人,我没有意见。” 公仪禹眯眯眼,知道贺匀这话里话外是在拿陶姜的事压他,微微笑笑,面向皇帝:“随口一问,臣没有意见。” 皇帝没有多说什么,只问道:“既然这样,另外两位贤才,将军打算怎么用?” “乌惑自收服之后一直是座空城,需要一人驻守,这也是臣接下来所要上奏之事。至于另一位,留在军中自有立功的机会。” 皇帝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朝中近日诸事繁多,众人的话题又转向神坛建造一事,各自唉声叹气了一番,深觉三个月来的工程白费得太过可惜。 谢旋突然问道:“听说神机营这几月在制造新武器,不知进展如何?” 这句话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王爷有此一问,分明是反对重建神坛的意思。 贺匀看了一眼他,答道:“有一例样品,是轻型火器。另有新型军舰的图纸,已交送给大统领。” “样品已出?将军可曾试过?” “试过,威力很大,射杀猛兽不在话下。与以往使用的火器相比,最大的优点是轻便,士兵们可每人配一管。” “这真是好消息了。”谢旋转身秉道,“既如此,臣建议成批制造,先投入使用一部分。若是用得趁手,再加大批量。” 皇帝问得直白:“王爷的意思是,神坛重建一事不作讨论了?” -- 第184页 谢旋更是毫不迂回:“臣的确反对建造神坛。” 空气一瞬间有些凝固。 这王爷坐了半年的牢,怎得一出来尽挑些不客气的话说?转了性子了? 大臣们纷纷置身事外,这时候只有一品大员敢接话。果然,公仪禹打量了一下谢旋,说道:“神坛在百姓眼前炸毁,若是不快些修缮,难免失了朝廷的威信。” “掌谕恐怕没有听清本王的话,若是六个月前本王在这里,也是要反对建神坛的,与重不重建的没有关系。” 苏相大概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温和道:“王爷反对自然有理由,不如说来听听。” 谢旋见苏相开口,显然客气了许多,对着苏相微微鞠了一躬,还给了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他长得俊朗,这样一笑甚是好看,被迷惑的在场各位终于把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压回了肚子里,以为接下来会听到一番利害云云。没想到谢旋直起了身子,只反问了一句:“里子不结实,还要什么面子?” 简言之,不要打肿脸充胖子。 这话自然不是问苏相的,问的是谁谁心里清楚。 贺匀在一旁悄悄观察了一下,见皇帝只有一瞬间的面色不虞,立刻就恢复了神色,说道:“王爷说得不无道理,如今国力不足,是该强军为主。既然神坛已经炸毁,或许这就是天意。朕看,先拨款用于生产军备吧。” 谢旋转过身,笑着鞠躬道:“陛下英明。” 这一场朝会开得让人提心吊胆,每每觉得要起冲突之时,偏偏又有人让步,勉强化险为夷。 好不容易结束了,皇帝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对谢旋说了句:“安儿想王爷了,没事进宫看看他。” 众位大人心中想法各异,逃也似的离开了战场。 只剩公仪禹走得慢慢吞吞,故意找话:“王爷今日倒像是变了个人,怎么了?” 谢旋这时候反而多了些耐心,停下答道:“这两年的时间,本王自己都忘了,除了亲王,还有‘摄政’二字压身。掌谕若是也不记得,今日本王正好给您提个醒。” 摄政者,代行天子之政也。分权而治,是为公也。 公仪禹哪里想到谢旋这么大胆,惊道:“王爷今日说话总是坦率,还请慎言。” “掌谕大人,这摄政王是先皇封予我的,平日里诸位大臣也都这样叫着。慎言什么?” 公仪禹一时无话,谢旋懒得再与他费口舌,拉着贺匀大步出了殿门。 贺匀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说:“你那时叫我忍着,怎得这一回来自己先一鸣惊人了?” 谢旋拉着他穿过第一道宫墙,笑着问:“吓到了?” “刚开始是有点,不过苏相曾与我说过一句话。”贺匀往前走了走,侧身偏向谢旋,顿了一下,“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话?” 谢旋当然配合:“什么话?” “他说,大臣们都是趋利避害的,对于我们,扶为害,踩为利。” “苏相与你说这个,着实是有心了。”谢旋对此有些惊讶。 “所以我猜,你刚刚不是做给皇上和公仪禹看的,而是做给其他人看的。你想吓唬他们,让他们不敢再随便站队,对吧?” 谢旋笑着看他:“说得非常对。” “你这句话的语气怎么跟哄小孩儿似的?”贺匀重新退回来和他并排走着,嘴里在嘟囔,脸上却是美滋滋的。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啊?” “我那时叫冯奕告诉你了,你忘了?” 贺匀仔细想了想,顿感一阵春风拂过,整张脸上都开了花:“你是说,回来帮我出气?” “嗯。”谢旋语气上扬,“爽不爽?” 何止是爽啊?简直要美死了!谈恋爱也太美妙了吧! 两人出了宫门,乘上轿撵,贺匀还在持续傻笑当中。 他本应该有许多担心,比如谢旋三言两语就让朝臣闭了嘴到底是不是好事,比如谢旋偏向他偏向得到底有多明显,比如皇帝那一瞬间的不痛快代表着什么。 可是此时此刻他想的只有:管他呢!有子忱大哥呢!我还怕什么? 不对,不是子忱大哥,是子忱... 贺匀的心思拐到这里,露出了纠结的神情。 叫大哥奇奇怪怪,改口叫子忱又确实不习惯,太尴尬了。 谢旋在一旁看着他的表情由憨笑转为纠结,觉得好笑,刚准备开口询问,就听到轿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旋哥哥!”。 贺匀的思绪也被这一声拉了回来,有些迷茫地冲轿帘看了一眼。 谢旋放开了他的手,掀开轿帘就看见一个圆乎乎的小身影正从宫门内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摇着手大喊:“旋哥哥!旋哥哥!” 两名公公胆战心惊地在后追赶:“殿下您慢着些!哎呦让奴才抱您!” “是安儿。”谢旋回头说了一声,便掀开帘子下了轿,张开手把冲跑过来的谢安举起抡了个圆,笑着问:“安儿怎么来了?” 谢安咯咯直笑:“安儿想旋哥哥了!” 谢旋的眼光落在了两位公公的身上,显然是在询问。其中一名立刻答道:“暻王殿下想出宫玩耍,陛下便吩咐送到王爷您这里。” “多久?”谢旋把谢安往上抱了抱,这孩子就快再长一岁,也提前长了不少斤两。 -- 第185页 “陛下吩咐,暻王殿下早先便想念王爷,在您府中多住几日也无妨。” “知道了。” 谢旋抱着谢安进了轿子,就看见贺匀托腮盯着自己,用几乎是自言自语的音量念叨了一句:“旋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旋说的那句“名中带‘仁’,岂非人乎?”借鉴自韩愈《讳辩》 这里的情节是借鉴中国人的忌讳之俗,讳嫌名 特此说明~ 第102章除夕 “还有一天还有一天还有一天!”冯神医拿着蒲扇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顺便扒拉开贺敛的手看了看篮筐里的几味药材,不禁摇着头赞赏,“这方子配的,简直绝了!可以出师了!” 贺敛听了这话,抬起头淡定无比地笑了笑。 有人比他激动得多,冯奕从椅子上窜下来:“我从来没从他这张臭嘴里听到过好听的话!冯老头这么说一定是真心的!” 冯神医今天十分大气:“今儿除夕,我不跟你个小兔崽子计较。” “那我谢谢您嘞!”冯奕一边白了冯神医一眼,一边帮贺敛把篮筐背到身上,“我说,你在这儿晃半天了,不就还有一天就三十儿了吗,有什么好念叨的?” “你懂个屁!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听过吗?”冯神医坐回椅子上,“等过了今晚,老头子我就七十四了。迈过这道坎,阎王爷再想收我还得等十年!” “放心吧,你且活呢!”冯奕惯常懒得理他,回过头问道:“兰天,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吗?” 贺敛拍拍他:“不用了,今日去得早,申时之前就能回来。” “申时之前?那你还能回来吃晚饭吗?今天可是除夕!”贺匀半躺半靠在床上摇晃着腿,心情有点不太美丽。 去年进宫那是好好君臣一起过年,今年都把关系处成这样了,还进宫去不是找罪受吗? “申时之前我若是没回来,你便先回家里。不管怎么说,安儿得我亲自送回去。” “好吧。”贺匀妥协了,“陛下若是留你吃饭,那肯定是要吃的,趁机联络联络感情,我觉着他对你还是亲厚的。” 亲厚还算亲厚,只是隔着东西,见不着真心。君臣之间,最怕的就是失了真心。 但谢旋没有发表异议,只是伸出一只手,左右轻轻晃了晃。 “干嘛?”贺匀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新年快乐。”谢旋道。 贺匀笑了起来:“快乐就快乐,拉什么手啊?” “因为拉手让我快乐。”谢旋答得很顺。 这话可把贺匀呛着了。 这不是子忱大哥的风格。 这应该是我的台词啊! “那抱抱可以更快乐吗?”贺匀立刻问。 “可以。”谢旋松开了手。 贺匀立刻抱住了他。 “那...”贺匀犹豫着跟自己的脸皮作斗争。 一个月了,他还是没能完全适应身份上的转换。 毕竟二十二年的兄友弟恭(真的吗)不是白来的... 怪谁呢? 当然怪暻王殿下了!单独相处的时间多么宝贵啊!反正贺匀是这样想的。 “也可以。”谢旋突然说。 “嗯?”贺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谢旋在他耳朵尖上亲了一下,“这样也可以。” 脸皮什么的是什么东西!老子现在是他的男人! 显然是受到了鼓舞,贺匀猛地往后仰了仰头,那架势,说他是要撞人也没人会不信。 然后... 门就开了。 “旋哥哥!”谢安欢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贺匀吓得差点撅过去,震惊之余向后连退两步磕到了床沿,一屁股坐回了床上。 本来没被吓到的谢旋倒是被他这一连串的反应弄得愣了愣,紧接着就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 谢安还在扶着门框往门槛里迈腿,一边迈一边开心地问道:“旋哥哥在笑什么呀?” “进宫可以见到皇兄了,安儿不开心吗?”谢旋收敛了笑容,一边应着话一边往前一步弯下了腰。 贺匀本以为他要拽自己起来,刚伸出一只手,却被快速按了下去。 紧接着谢旋的脸贴了过来:“快。” 贺匀会了意,还没来得及大喜,连忙凑过去啵了一口。 非常正直的谢旋这才直起身子转过去,忍着笑把跑过来的谢安抱了起来。 “开心呀!但是安儿还想跟旋哥哥还有将军哥哥玩儿。”可怜的三岁小王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懂地回答着。 贺匀咳咳了两声站起来:“说好了不可以喊我哥哥的。” 谢安哪里知道这些礼数,不让叫匀哥哥就叫明贤哥哥,不让叫明贤哥哥就叫将军哥哥,现在连将军哥哥也不让叫。 小王爷终于问出了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你不是哥哥吗?” “我...是哥哥,但是你不可以叫我哥哥,叫我将军就可以。” “为什么?你是旋哥哥的弟弟,我也是旋哥哥的弟弟,那我就是你的弟弟,为什么不能叫哥哥?” 这是哪儿来的神童?!思路这么清晰的吗?! “因为旋哥哥,安儿,还有皇兄都姓谢,而将军姓贺,所以不可以喊哥哥。知道了吗?”谢旋尽量用最简单的理由解释了一下。 -- 第186页 “哦。”谢安总算是点了点头。 “那我就走了。”谢旋抱着谢安顺势往门口走过去,贺匀在旁边紧紧跟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舍不得了。 “你若是无聊,先回去也行,我直接去家里找你。”谢旋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似的,又补充了一句:“申时一定回来。” “兰天今日去小璟雯家了,我回家也是无聊。你去吧,别管我了。” 谢旋不想耽误功夫,只好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他想早点进宫,这样就可以早点回来。 他想早点回来,这样就可以和贺匀一起吃年夜饭。 一旦嫩芽破了土,生长速度就不可控了。 两个人都觉得特殊的日子没有必要非得一起过,除夕而已。 可两个人又都觉得特殊的日子必须得一起过,这可是除夕啊! 贺匀停下了脚步,和小王爷挥手告别。这孩子挺可爱的,如果不发光发亮就更可爱了。 原地想了想,他还是拐了个弯儿往将军府走。正月十二又快到了,这个月住在王府乐不思蜀的,礼物还没准备好呢。 “去年王爷送的您什么呀?”冯奕一脸好奇地撵在贺匀屁股后面问。 “铠甲。”贺匀语调上扬,有点小嘚瑟。 “啊?”冯奕挠挠脑袋,“您的铠甲不是在宫里烧坏了吗?” “那个是旧的。”贺匀跨过照门,“要不怎么说子忱大哥有先见之明呢。” “那您上次送王爷什么呀?”好奇宝宝继续追问。 “冰雕。对了你们都没看到是吧?那次事出突然,子忱大哥也差点没看到。” 冯奕的脚步慢了下来。 贺匀大步走到书房门口,转过身来才发现冯奕没跟着他了。 “怎么了?” “冰雕?”冯奕原地琢磨了一会儿,小声嘀咕,“我怎么觉着我看到过呢?” “小冯奕!” “啊?您不是进书房有事吗?不打扰了!” 奇奇怪怪...贺匀撇撇嘴,关上了门。 书架的最上层放着一个画轴,贺匀踮着脚才能勉强够着。好不容易拿了下来,他顺了口气,半期待半不安地慢慢展开。 先入目的是半空中摇摆的幌子,上面写了工整漂亮的几个大字“豆腐西施”。 再往下,豆腐西施是没见着,却只见一名男子的轮廓出现在摊位前,一手拿着盛放豆腐的碗,另一只手拿着竹签往前伸着。 贺匀点了点头,嗯,本人还是比较俊朗的。 再打开就看见另外一位身形略高的男子正微微低头咬住了竹签一头的豆腐,脸上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贺匀依旧很满意,当时谢旋吃完这口豆腐,说的就是“还行,一般,就那样,不过如此”,配上这幅表情再合适不过了。 慢慢展开到这里,他松了口气。 第一遍看好看不代表什么,一个月后看还是好看,那就是真好看。看来糙人也是可以作画的嘛。 他放下了心,回到桌子前坐直身体,拿起一支笔。 轮廓都勾勒出来了,今天上好色,这幅画就可以完成了。 都不要来打扰我!贺大师要创作啦! “将军!将军!”高昂的呼叫声伴随着哐哐哐的敲门声在面前响起。贺匀手一抖,差点滴了颜料到他的宝贝画上。 他立马用另一只手兜了一下笔尖,吓得头皮都在发麻。 这画要是毁了,我就要发飙了! 说好的不要来打扰贺大师呢! 可看这动静倒像是有急事,贺匀嗖地站了起来,三两步跨过去,一把把门拽开了。 有事快说!没事快走!本来他的脸上明晃晃地挂着这八个大字,可在看到门口站着个乌甲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怎么了?” “将军,城外有熊出没!” “......”贺匀凌乱了,“你确定是熊吗?” “确定!进城购置年货的村民返回时在村口见着的,有好几个人都见到了!他们没敢再回村子,现在还在城门口呢!” “熊有几头?伤人了吗?在哪边?” “只有一头!据说个头很大!伤没伤人还不知道。出了城门,正西北方向五十里地外的村庄!” “那里没有山,怎么会有熊出现?”贺匀面色有些严肃,快步走向房间,拿了黑狼立刻又出来,“通知副将了吗?” “没有,三位副将住得远,小的便先来通...”话没说完,那乌甲就噤了声,他在思考这样一件事值不值得惊扰将军,将军会不会怪罪? 贺匀脚步未停,只说道:“我离得近,找我是对的,不用多想。副将那边不用通知了。”一年就休息那么几天,还是让他们好好过个年吧... 两人大步往门前走,路过正厅时跟冯奕撞了个对脸。贺匀脚步一顿,问道:“苏伯家在哪个村子?” 冯奕见他拿着黑狼,知道一定有事,立刻回答道:“蒲营村,西北方向,五十公里。” “兰天出门时带剑了吗?” “没有!”冯奕有点慌了,“不出远门的话,他不带剑的。” 这不是巧了吗! “没事,在家里等着。”贺匀快速交代了一句,脚上跑了起来。 野兽不会闯进人群聚集的地方,也就是说,如果那头熊还没有离开,那就只可能还在村口附近徘徊,贺敛出村时很有可能会碰上。 -- 第187页 “通知一队守城士兵往村子赶,我先行一步。”贺匀来不及顾那乌甲,一步跨上了马疾驰而去。 第103章棕熊 这边,贺敛刚刚收起药箱,眉开眼笑地说:“您的身体已经好多了,我给您去掉两味药。” “三公子别再跑了,下个月我自己去城里看吧。”苏老伯简直感激涕零地要给贺敛跪下了,“我一个小老百姓,都不知要怎么感谢三公子了!” 贺敛往门口看了看,苏璟雯正端着煮好的药站在那里。她脸上的表情本来有几分紧张,见贺敛看了过来,立刻笑了笑。 “没事的苏伯,我把您当自家人。”贺敛收回了眼神。 苏老伯连忙摆摆手:“不敢当哟!今日除夕,你还跑过来一趟,我是真...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了!” “这一月来帮您治病,我医术都突飞猛进了,今日师父还夸我呢。”贺敛不愿苏伯太有压力,换了个路子,“他可从没说过夸奖的话,都是您的功劳。” 苏伯愣了一下,随后笑了:“那我还帮上忙了?” “是是是,您帮了大忙了。”苏璟雯走了进来,“说什么您都信呀?” “我说真的呢。”贺敛拿起药箱站了起来。 苏璟雯悄悄瞥一眼他的手:“你要走吗?” 少女藏不住心事,那份依依不舍全落在了旁边苏伯的眼里。苏伯轻轻叹了一口气,养个傻丫头,未想有操不完的心。 他又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贺敛。 这娃娃长得好性子好有涵养有本事还不娇气,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身份,明明是个金娃娃,哪里是平民家攀得起的? “答应家里申时前回去,否则一定再呆一会儿。”金娃娃回答道。 “现在离申时还远,我送你到村口,还能...说说话。”傻丫头看似腼腆但很主动地说道。 “好。”金娃娃愉快地答应了,“那苏伯,咱们明年见。” “好好好,明年...哎!”苏伯想起了什么,连忙起身去了屋里,再出来时手上拿了个红色的小荷包,“三公子收下,这是新年礼物。” 贺敛有些惊喜,接过去时特地感受了一下分量,估摸着不会是金银之类太过贵重的东西,于是笑着收下了。 苏伯的家在村子靠里的一条巷子里,从巷子出来再向北拐弯直走五里,就可以到村口。这条直走的道路上有一家家的门铺,都是些米面粮油的小本生意。 贺敛走了一会儿,突然在一家米铺前驻足。 “一直有件事想问姑娘,”他抬头看了看,“这招牌上的字,是不是出自姑娘之笔?” 苏璟雯显然有些高兴:“你看出来了?” “姑娘帮我抄过药方,比对字迹,是觉得有些眼熟。”贺敛指了指前后的招牌,“如此说来,这一条街的招牌都是姑娘写的?” “是啊。”苏璟雯点了点头,“村里有人不识字,有人字写得不好,我还会时常帮他们抄抄书,抄抄信件什么的。” “姑娘的字写得确实好。” “我可不是自夸的意思。”苏璟雯抿抿嘴,“不过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承认我的字好看了。” 贺敛笑了:“牌匾是苏伯做的吗?我看着这街上没有木匠,倒是你家的院子里有许多木头和工具。” “不是的,牌匾也是我做的。”苏璟雯有点不好意思了,姑娘家会做木工活应该不奇怪吧?...真的不奇怪吧? 贺敛一愣,眼神不由地又向旁边店的牌匾飘过去,赞叹道:“真了不起。” “爷爷负责种田和砍柴,我就负责写写字做做木工活了。”苏璟雯轻松了不少,又补充道:“木头做的东西都要收银子的,那些字儿算是附赠。” 贺敛脚步动起来,走得慢慢的。 “做得这么好,是得收银子,我看那些字儿也可以收。” “其实,我也有新年礼物送给你。”苏璟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物件递给他:“用紫檀木磨的,你闻闻,味道挺好闻的。” 那是个小吊坠,一颗圆圆的滚珠下面吊着一朵小小的兰花,都是用紫檀木做的。 贺敛接过去闻了闻,一股子淡淡的香味钻进鼻子里,确实很好闻。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这个就没有那么香了,但我觉得很适合你。” “跟它倒是很配。”贺敛摘下了腰旁的黄白纹荷包,将那小吊坠挂了上去,笑着说:“我太喜欢了,谢谢。” 苏璟雯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又添了一句:“你帮爷爷治病又不肯收钱,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就别谢谢了。” 尽管脚步已经放得很慢,两人还是觉得没说几句话就到了村口。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明显有点沮丧,往村前张望了一下,才说:“那你走吧,明年...”她愣了愣,像是确认似的又伸头看看,突然问,“你来的时候骑马了吗?” 贺敛心里一抖,上次丢了一次马之后,他便换了铁链子,带锁的那种! 这还能偷?! 又定睛一看,这还不止是马儿丢了,拴马的那棵树呢?! “在那里!”苏璟雯指着前面很远的地方:“你看那里是不是躺着一棵树?” 离得太远看不清楚,贺敛往前跑了两步,又顾虑到苏璟雯跟在后面,他准备改成走的。 “快快快!”苏璟雯没给他这个机会,自己先跑到前面去了。 -- 第188页 贺敛差点笑出来,快速跟了上去。 两人跑到地方的时候已经离村口有几百米远了。 “奇怪了,要是为了偷马把树砍了,何必又把树拖得这么远呢?”苏璟雯绕着那棵树看了看,疑惑不解。 “这树...不像是被砍断的。”贺敛蹲了下去,见断口处参差不齐,皱皱眉头继续道,“倒像是被暴力撞断的。” “人怎么可能把这么粗的树撞断呀?不会是野猪吧?”苏璟雯吃了一惊,想了想又自己否定了,“可是这边很少出现野猪,就算是有,也只是拱田,不吃马的。” 看这断口的形状,一定是大型野兽。贺敛这时候已经有些警惕,站起来迅速环顾四周,脸上的表情有几分严肃,可语气还是很温和:“璟雯姑娘,咱们先回村子。” 话音刚落,从背后不知某处传来了一声震天吼,震得整个地面都在颤。贺敛头皮一阵发麻,顾不上礼仪,拉过苏璟雯的手就跑。 还没跑出去两步就感受到背后有个巨型猛兽追了上来,他清楚地知道后面是段下坡路,否则方才环顾的时候不会看不到东西。 那脚步声非常沉重,每一下都跺的地面抖三抖,再加上下坡的助力,简直能听到它刹都刹不住的疾驰声。不可能跑得过它!这样想着,贺敛一咬牙将苏璟雯往前甩了出去。 “回村子去别出来!”他喊。 没有一点时间空余,贺敛迅速俯身,抓起一把也不知是石子还是土块的东西,看也不看就往身后洒过去。接着立刻调转了方向向左边跑,左边有很多小土堆,还可以回寰一会儿。 就在调转方向这一瞬间,他余光瞟到身后那东西是头体型巨大的成年棕熊。 棕熊被那一把沙石激怒,果然跟着贺敛转了方向。 苏璟雯心急如焚,大喊道:“红色荷包里是针!” 那套针是苏伯花了很长时间,一根一根打磨出来的,送给贺敛针灸用。 距离村口还有不到三百米,她第一反应是跟着贺敛冲过去,可脚下生生回了个弯,喊人要紧! 前面就是一个小土堆,贺敛喘了口粗气,右脚往上一蹬,借着力半空中迅速旋转身子,几乎是把自己给扔到了土堆的另一边。 腾空而起的时候,他感觉那头棕熊的大嘴就在自己的脑袋旁边咬了一口,牙齿碰撞的巨响在耳边炸开,咬合力惊人。 棕熊在土堆前急刹,扬起一大片尘土,屁股一摆就转圈过来继续追。贺敛完全腾不出来手拿什么针,能把荷包掏出来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土堆的高度超过了贺敛的身高,这是个不妙的事情。看不到,光靠听动静,他不敢随便绕着圈跑。当机立断的,贺敛立刻向着另外的土堆冲去。 棕熊绕圈过去才发现没有人,顺着路就撵了过去。不过这一下也给了贺敛富余的时间,他终于把几根针倒出来抓在了手里。 这边的土堆要矮一点,能看到棕熊不时露出来的毛。他一边跑一边紧紧盯着另一边,好在一人一熊速度都惊人,这时候谁要突然调转方向都得很大的动静。 曾经有一年,贺敛被他二哥拎着,每一天都要围着木桩跑百来圈,说是能够锻炼眼力和反应力。 贺匀的解释是,绕到晕头转向的时候还能看准目标,还能在运动当中击中目标,那才叫厉害。 现在目标特殊,是个不能靠几根针就战胜的家伙。不过好在有过训练,那头熊绝对比贺敛晕得快。谢天谢地谢二哥! 这场追逐战维持了没有多久,棕熊的脚步慢了下来,喘气声越发粗重,它显然已经晕了。贺敛不敢轻举妄动,内心警惕着离土堆远了些。 下一刻对面又爆发了惊天的吼声,这次的吼声里包含了极大的怒意,那畜生被惹毛了。 土丘顶部石头混着沙崩了一大堆下来,紧接着能听见梆梆几声响,棕熊的头出现在了上方,继而它猛地一跳,整个身体跳到了土堆上,极富攻击性的眼神向下盯着。 贺敛手中刷刷刷地飞出三根针,他看都不看,闷着头就绕过棕熊继续跑。 愤怒中夹杂着疼痛的吼叫声又一次响起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成功了。刚才的针是冲着眼睛去的,但情况太紧急,只能保证瞎了一只。 他这时候如果回头,就可以看见那只熊全身炸着毛,彻底发狂的样子。 这些针无法用来攻击除眼睛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在体力告罄前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那只熊彻底变成熊瞎子,二是自己被拍成肉饼。 贺敛汗流雨下,短时间内找不到机会再攻击一次。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新开了一篇言情,但是不会影响这篇文的更新哒,请放心~ 第104章异域女子 棕熊受到了刺激,瞎着一只眼竟然完全没有影响到它的速度。 贺敛焦头烂额的情绪在看到荒地里站着个姑娘时达到了顶峰。他来不及仔细看,只知道那姑娘站在那里是一动不动的。 这是被吓傻了?! 管她傻没傻呢!贺敛发誓,这是他活这么大唯一的一次想骂人。可惜肺都要跑炸了,更别提开口了。 脚下一挫,发出了呲啦一声长响,他不知道第几次改变了方向。这时候只能把棕熊往远了引,总要给那姑娘腾出逃跑的时间。 就这一个转向的功夫,棕熊一颗巨大的脑袋横扫了过来,正撞在了贺敛的腰上。 -- 第189页 他被这恐怖的撞击力冲得直接飞了出去,还没感受到疼痛便就地打了个滚,情急之下猛地一掷,剩下的几根针齐刷刷飞出,打在棕熊的脑袋上,噼里啪啦地全弹开了。 针灸的用针很细,但贺敛用的力气极大,即使没有成功穿透皮肉,棕熊还是感受到了疼痛,怒而摆了摆头。 这是个好机会,贺敛想趁机起身,双手刚刚撑到地上,他心里咯噔一下。 动不了了。 一阵钻心的疼痛这才蔓延上来,腰被撞伤了。 看到面前的人没有再起身,棕熊竟然试探性地在原地停了一瞬。它受过两次攻击,大概是害怕贺敛的手上还有其他武器。 若是正常情况下,即使没有武器,贺敛肯定也要虚晃一枪,给自己留出逃跑时间。 可现在他动不了,任何行动都没有意义。 眼看着棕熊打消了顾虑走过来,贺敛的汗水啪叽一声滴到了土地上。什么都没办法思考,他结结实实愣在原地,唯一的意识就是自己死定了。 以至于连铁棒呼啸而来的声音都没听到,下一刻就看见棕熊的脑袋被冲击得往旁边一偏,接着就是铁棒落地的声响,很钝的一声。 棕熊被这一下砸懵了,四只脚都晃了晃。 苏璟雯不知从哪儿扑了过来,往贺敛身边一摔,翻起身来就护住了他。 “对不起!我没叫到人!”她紧紧抱着他哭道,声音里都在抖。 贺敛拖延了不少时间,若是村民们愿意过来,早就过来了。 不过刚才吼的那动静,没人敢来也是正常的。 他搂紧了苏璟雯,紧皱着眉头将自己与她翻了个个儿,还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轻声说:“连累你了。” “我操他妈你二舅奶奶!敢他妈动我弟弟!!!” 再入耳就是气贯山河的这一句。 身后有巨物倒地的声响,这下连叫声都没有,连喘息声都没有,直接就安静了。 额...也不安静,因为贺匀直接骑着马,大惊失色地奔了过来。 飞起的尘土呛得贺敛连连咳嗽,他还不忘遮挡了苏璟雯的口鼻。 “怎么样?!”贺匀从马上跳了下来,他没看到这边不止他弟弟一个人。 “没事,”贺敛已经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就是动不了了,被它撞了一下。” “撞哪儿了!”贺匀立刻急了。 “二哥,”贺敛的表情有些为难,“你先把我弄起来。” 这个姿势有点尴尬。 “我不能随便动你!你告诉我撞哪儿了!” “在腰上,避着点儿没事的。” 快让我起来,璟雯姑娘的脸已经发烫了。 毕竟贺敛才是大夫,贺匀犹豫了一下,弯腰搂住了他的胳膊。 这时候才看见,原来下面还躺着一个。 “我的天,这脸是被烫伤了吗?”贺匀吃了一惊。 “哎!”贺敛杵他一下,在事情变得更尴尬之前堵住了他的嘴。 弟弟要紧,贺匀确实没时间打趣,小心翼翼地将贺敛捞起来,对苏璟雯说:“小璟雯,你帮我扶一下。” 苏璟雯马上拍了拍手,扶住贺敛的胳膊,连头都不好意思抬了。 “那铁棒声音钝,重量不小。你回去得检查一下胳膊,可能抡伤了。”贺敛嘱咐道。 苏璟雯没忍住笑了一声:“我力气不小吧?” 这时贺匀已经蹲到前面,贺敛慢慢伏到他背上,看见那只倒地的棕熊身上插了两支箭,一箭贯穿脑袋,一箭贯穿脖子。 刚刚二哥骂了两句话,大概骂一句射一箭?他这样想着。 “做木工的姑娘力气自然不能小,我想到了。”还没忘回人家姑娘话。 “你的腰...” “没事的,撞了一下而已能有多严重?你快回去吧,再晚一点苏伯该出来找了。” 苏璟雯望了一眼村子的方向,又转过来看了看贺敛,脸上的神情真可谓是“一寸相思千万绪”了。 贺匀实在是忍不住插了句嘴:“刚才熊吼成那样,村子里肯定传遍了,快回去安抚安抚你爷爷。” 苏璟雯眼睛一眨,连忙点点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告了别。 “喜欢她吗?”贺匀看着远处苏璟雯跑起来的背影,随口问了一句。 本来只是句调笑,没想着得到什么答案,可是背上的贺敛却沉默了。 贺匀顿了一下,也没去牵马绳,直接背着贺敛往大路上走去。 “不骑马吗?”贺敛问道。 “小伙子,”贺匀反手拍拍他屁股,“我是你亲哥,骑马多颠啊,你忍得了疼我也舍不得啊。” “从这里回去要两个多时辰,你这样走,可就要三个时辰了。”贺敛搂得紧了些,头往贺匀的肩上靠了靠。 “别废话,没有你二哥办不到的事。” “二哥,”贺敛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嘟囔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遇到熊吗?熊是你养的呀?”贺匀笑了笑,他知道这孩子又在胡思乱想了。 “不是。”贺敛的声音沉了下去,“就是总觉得你辛苦,我心里不好受。” “想念你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二哥了?那让那个二哥背你吧。” 贺敛被他逗笑了,左右手的手指头互相抠了抠,没说话。 “我十几岁的时候还是个纨绔子弟呢。”贺匀的语气挺轻松,“再看看你,我是积了八辈子的德才得到你这么个弟弟,还有什么好愁的。” -- 第190页 “你又在妄自菲薄了二哥,若你真是个草包,大哥怎会拼死为你保着将军之位?” “哟,”贺匀拱拱贺敛的脑袋,“嘴这么甜?怎么,今天跟璟雯说话说多了,还没扳过来?” 贺敛也凑近了轻轻拱拱贺匀,这大概是大哥走后他唯一一次的撒娇,弄得贺匀都怔了怔。 “我是喜欢她,璟雯。”他说。 “今日怎么不邀他们祖孙俩上家里过年?”贺匀没有太吃惊,既没有惊讶于这个事实,也没有惊讶于贺敛的坦诚。 他的弟弟他了解,在很多方面贺敛都是很果断的。 “还有四年才及冠,若是现在便邀了他们一起过年,我怕别人议论璟雯,她毕竟是个姑娘家。” “你们互通心意了?” “还没有。” 可以可以,表白都没有,先想着成亲了? 贺匀突然有点郁闷,贺家还有一个成亲名额留给你了,老弟!哥哥我是不可能了。 不过又转念一想,郁闷个啥?谁有我男人靠谱? 心情又雀跃起来了呢。 “大哥与大嫂认识时便是十六岁,那时就把大嫂接到府上住了,你不记得了?” 贺敛想了想笑了:“还真是。” “你这腰伤到十五好不了,到时我把苏伯接到家里看病,顺带着也就过个元宵节了。”贺匀轻轻把他往上颠了一下,继续道,“我们家身份特殊,苏伯是个朴实人,考虑得更多的是门当户对的问题,你得先把他搞定,实在不行二哥帮你出面。” 贺敛笑得更开心了:“你要强抢民女吗?” “我弟弟喜欢,那我肯定给抢回来啊。” 兄弟俩的对话没有继续进行下去,因为前方道路上出现了一名女子。 那名女子上半身着一青绿色长袖短衫,下半身是一青绿打底,黄色条纹的毛织长裙,外套一高腰身的无袖长罩衫,脚穿黑色毡靴。头发高高扎起,还梳了个麻花辫。皮肤雪白,鼻梁高挺,浓眉大眼。 她就站在道路正中间,一双大眼紧紧盯着这边。 贺敛在贺匀耳边说:“二哥,我见过她。” 贺匀咦了一声,没再继续往前走。 “方才她站在荒地里一动不动,我以为她吓傻了,就把熊引开了。”贺敛继续说。 “我看她的眼神可不像是来感谢的,”贺匀轻声道,“怎么凶神恶煞的?” 那女子见贺匀不再往前走,自己在原地跺了跺脚,迈开大步就往这边冲。吓得贺匀连连后退,还腾出了一只手摁在了箭筒上。 他倒不是怕一个女人,只是背上还有个伤员,不小心点可不行。 “$%%$#@*(^%$*%#@^!!!”那女子手指着贺匀,情绪显然有点激动。 “她叽里呱啦说什么呢?”贺匀迷惑了。 “我...听不懂啊。”贺敛也迷惑了。 “我觉得她在骂我。”贺匀说。 “我觉得也是。” “......” 那女子反应过来对方听不懂自己说话,脚步一停翻了个白眼,再张口就是拗口至极的中原语言:“你杀了我的妹妹!” “什么?我傻...傻什么?她是在骂我傻吗?”贺匀实在是听不懂。 “二哥,她说的好像是你杀了她的什么。”贺敛顿了顿,“不会是那只熊吧?” “你有事吗?没事让我们过去行吗?”贺匀听不懂她说话,只知道她的态度很不好,加上贺敛还要回去看伤,没时间在这里耽误。 那女子也不知听没听懂,反正是没让开,而且又张口强调了一下:“妹妹!” 这回贺匀听懂了。 “我没见过你妹妹,你让开。” “别急二哥,”贺敛戳戳他,“她看起来是异域女子,不知道身份之前还是别轻易起冲突。” “腰疼吗?”贺匀皱皱眉。 “不疼,放心。” “你妹妹是哪位?”贺匀尽量放慢了语速。 “不是!妹妹!熊!” 贺匀捋清楚了:“你说那个站起来两个人高的胖玩意儿...不是,你说那只熊名字叫妹妹?” 女子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 贺匀的火气更压不下去了:“你养的熊到处乱跑,差点杀了人,现在跑来质问我?还有你刚刚明明站在一边,还由着我弟弟引开那畜生,由着那只畜生差点把我弟弟拍成肉酱?你有病吧!” 管你是异的是哪个域,反正你也听不懂。 那女子确实没听懂,只是双方这咿咿呀呀半天倒把她的火气降下去不少,还知道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这句话说得标准。贺匀立刻一字一句提问:“你是哪里来的?为什么来?你还带来了别的熊吗?” 现下最重要的就是这三个问题了。 “我的国家是苏里邦。你不需要知道我为什么来。我还有几十只熊,但是在我的家里。” “苏里邦?”贺匀嘀咕了一句,“这是哪里的国家?从未听过。” “你杀了妹妹,我需要赔偿。”她又说。 搞没搞错?你的妹妹差点杀了我弟弟,我赔你个鬼! 那女子显然不会看别人的脸色,还没等回答,她又指了指贺匀背上的贺敛:“他不错,把他赔偿给我。” 第105章苏里邦 贺匀和贺敛都愣了。 -- 第191页 “这是个女色狼吧?”贺匀说。 那女子见两人没有反应,手一伸又往前跑了两步,看样子是要抢人。贺匀没放在心上,只当她不太正常,准备绕过她继续走。 刚刚走了两步,忽的听见远处风力波动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只用了一瞬,贺匀抽出一支箭猛地一拍也只是一瞬的功夫,接着就看见一叶刀片啪地落在了脚下。 方才防御时动作太大,背上的贺敛明显抽了一口气。 扯到伤处了。 贺匀一下就怒了,冷着个脸直接把手上的箭甩了出去。刀片飞来的方向有一声武器相撞的声音,大概是箭被砍断了。 几个身量十分高大的壮汉出现在视野里,看装扮与那女子是一个来路。他们唰唰唰地冲过来,先是对着那女子做了个动作,能看出来应该是在行礼。 接着那些人转过身来,带头之人面色不善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听口音这人的中原话说得还不错。 贺匀依旧冷着脸:“我还想问你们是谁呢?在别人的地界野成这样,谁教你们的?” 女子在身后扒拉了一下那壮汉,用贺匀听不懂的话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忿忿不平。 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在她说话的时候,其余几名壮汉一排站开,把大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分明就是不让走的意思。 “说完了吗?”贺匀耐心告罄,马上就要发飙了。 显然她说完了,因为那带头的壮汉转过身来,眼神突然盯向了贺敛,其余几名也纷纷聚集到一起,都看向了贺敛。 “头低下,别让他们看你。”贺匀不爽到了极点。 “嗯。”贺敛听话地把头埋到贺匀肩膀上,还轻轻地往颈窝里蹭了蹭。 他不是个怕事的孩子,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让二哥心气儿顺一点。 “你杀了小姐的熊。”那名壮汉眼睛往下,瞟了瞟贺匀腰侧挂着的黑狼,语气里透着质问和威胁。 “我不管你家小姐刚刚扯了些什么皮,我只说一次,你给我听好了。”怕他听不懂,贺匀每一个字语气都很重, “你们的熊大白天在村子口徘徊,吓得村民不敢回村,这是第一;撞断了村口的树,叼走我弟弟的马,这是第二;追了我弟弟半天,害我弟弟失去了新收的新年礼物不说,还撞伤了他的腰,差点让他丢了命,这是第三。” “我家小姐说了...” “别打断我!我弟弟为了救你们家小姐主动引走那畜生,这才负了伤。自己养的熊,由着它伤人?我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要找我的麻烦?滚边儿去!” “小姐看上了小公子,何不成人之美?” 那人大概是了解了前因后果,语气不似刚刚那样强硬。但他用的是“看上”,这听起来可是极不尊重人了。 “你再多说一句,我头给你敲通!” 那人知道“成人之美”怎么用,可是面对“我头给你敲通”这种完全不符合语言规范的句子却犯了难,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就在这时,不远处终于响起了马蹄声。 贺匀舒了口气,他还真没有信心在不伤到贺敛的情况下直接越过去。 在看到带头的是郑甲,身边还有一个王荣的时候,他彻底放心了。 就一只熊,居然惊动了大将军、轻甲副将还有一名都尉,真是绝了。 那些壮汉闻声也转过了头,看到骑马的人都穿着乌甲时,竟然往一边聚集,给他们让开了路。看来是不想得罪大魏朝廷。 郑甲从马上跳下来,立刻说道:“末将正巧在城门巡查,便过来了。三公子没事吧?” 贺敛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没事。”他说。 “你来了正好,”贺匀用下巴挑了挑对面那群人,“他国子民,叫什么苏里邦,一会儿你去查一查,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熊也是他们带来的。” “王都尉,”贺匀又对王荣招了招手,“一会儿结束之后,你带着人排查一下,确保没有其他熊的踪迹。” 郑甲和王荣听了这话,都转头向那边看过去。 那几个壮汉的脸上带了些思索,这情况,傻子都能感受到贺匀的身份不一般了。 “我先走了,”贺匀说,“若是他们不再捣乱,就别管了。若是还要争执,就拿了他们。” 这下子对面的几个人显然不像刚才那样嚣张了。 贺匀路过他们的时候,看见那个中原话说得比较好的男人正拉着那名他称作小姐的女子的衣袖,估计是怕她再耍什么性子。 “我看上的人!一定要带回苏里邦!”她不服气地叫了一句。 !!抓着她的袖子怎么不堵上她的嘴?! “我的弟弟,你敢来一个试试!”贺匀忍无可忍了。 谁知道贺敛在他身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身体都在抖。 “笑个屁啊你!那可是熊!”冯奕在门口踱来踱去,简直要哭了。 “你哭两鼻子那玩意儿就不是熊了呗?”冯神医瞥了他一眼,眼看着自家干儿子要揍人了,才继续说,“我那宝贝徒弟身手一绝,而且小将军也过去了,真遇到熊那也是熊倒霉。更何况碰没碰着还不一定呢。” “都这个时辰了,要没碰着早回来了啊。”冯奕继续来回走,“下次我一定得跟着去,不能让他一个人跑!” -- 第192页 “就你这仨瓜俩枣的功夫,你去了能干啥?” 会心一击。 冯奕顿了顿坐到门框上,沮丧极了,连话也不说了。 “不是,也不是每个人都要会功夫。你要跟兰天比的话,一天得沮丧个八百回。”见冯奕还是不说话,冯神医杵杵他,“平时也没见你这样,今天怎么这么不禁挤兑呢?” 冯奕把他的手甩开,语气里有点委屈:“我送上去让熊啃,让兰天赶快跑还不行吗...” “他跑吗?”冯神医说。 “......他不会跑的...老头,我真这么没用啊?” 得了,人家一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被你个糟老头子刺激得怀疑人生了...... 冯神医摇了摇蒲扇,没有回答他,却突然问道:“今儿年夜饭吃什么?” “吃吃吃,怎么不吃死你呢!”冯奕差点原地起跳,见过心大的,还没见过这么心大的! “告诉我吧,吃什么?”冯神医坚持道。 “唉!”冯奕叹了一大口气,不耐烦道:“有你最爱的卤猪蹄儿,正好配酒喝。花生米也买了,我让厨房给你炸点儿。” “酒呢?” “买了,你喜欢的那家酒铺,放心吧。”冯奕斜了他一眼,反正着急也没用,问就问吧。 “还有什么?” “清蒸龙虾,糖醋里脊,将军爱吃。粉蒸排骨,雪花鸡淖,王爷爱吃。兰天口味淡,做了个鲜鲫鱼汤,还有鲜花豆腐。其他素菜不报了,报了你也不感兴趣。”冯奕低着头,机械地报着菜名。 “你喜欢吃的呢?” “冯老头,”冯奕抬起头,“你养了我这么多年,见我挑过嘴吗?” “好吧,”冯神医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又问他,“我徒弟今天出门的时候,篓子里有一味白茅根,那玩意儿药铺可不好买,他从哪儿弄到的?” 思维这么跳跃?冯奕觉得这老头奇奇怪怪,但还是回答:“兰天每日闷在家里看医书学医术的,哪有时间弄什么白茅根啊?我出去帮他摘的。” “上哪儿摘的?你怎么认识的?” “我跟你这么多年,又天天陪着兰天旁听,你是觉得我傻吗连药都不认识?”冯奕先呛了他一口,然后才继续道,“山坡里摘的,白茅根喜阳耐寒,我往北跑了一大截儿,可走了不少路。” 冯神医挑了挑眉。 冯奕好像明白了什么,不禁笑了:“你在安慰我吗?这算什么本事啊?” “傻儿子,你在军中干了两年后勤,连后勤人员的重要性都没悟出来,难怪银甲军不要你。”冯神医摇摇头,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就你做的这些,谁也不敢说做得不好。更可况又没人强迫你,你愿意做是因为...” “我傻是吧?”冯奕截断了他的话。 “别打断我,”冯神医又摇了摇手上的蒲扇,“因为你是个细心、孝顺、知恩图报的孩子,这就是你的本事。” 这一下还有点感动,冯奕的眼泪差点涌出来。冯神医看都没看他,接着说:“要不我早把你卖了换酒喝了。” “......” “小王爷回来了。”冯神医突然指了指前面。 冯奕一下窜了起来喊道:“王爷!” “怎么了?”谢旋加快了脚步笑着说,“这么远就开始喊。” “将军不在府中,”冯奕像是看到了主心骨,“城外出现了熊,将军去打了。” 谢旋顿了一下,神情中闪过一丝失望。 “不用着急,一只熊而已。兰天回来了吗?” “没有...估计着这会儿正跟将军在一起吧。” 尽管他这话说得委婉,谢旋还是瞬间明白了意思:“熊出现在苏伯家附近?” “嗯。”冯奕点点头。 “明贤什么时候走的?兰天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将军和三公子要天吭...吭...黑吭..了吭吭吭才能回来!”代替冯奕回答的是一名乌甲喘了六次才喊完的一句话。 几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只见那乌甲从马上跨下来,气喘吁吁地行礼道:“王吭吭爷!” 明明是马儿在跑,怎么你累成这样??? “将军吩咐小的快马加鞭回来找...额不是找您!说是找冯老头或者冯奕,三公子的腰被棕熊撞伤了,能用的药都先备出来!他们最早戌时才能到!” 冯奕听了这话,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拉着冯神医去了库房找药材。 谢旋轻轻摇摇头,自己往府中走去。 走到后院,一抬眼就看见书房的门大开着。 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一张画卷垂下了一角,正静静躺在书案上。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被人惦记上了,生日礼物也被发现咯 还有,冯奕其实有点付出型人格 第106章悸动 贺匀凭着一腔热血回到家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我不累!我是谁呀我能累吗?” 死鸭子嘴硬。 贺敛依旧趴在他背上,笑得仿佛一个筛子。 “你今天怎么这么能笑?笑一路了都。”贺匀又反手拍了下他大腿根儿,这回使了点儿力气。 贺敛一边笑一边说:“二哥,你真的不累吗?刚那一下我都没什么感觉。” “放屁!那是因为你腰疼,其他地方再疼当然感觉不到了。” -- 第193页 “那你腿疼吗?胳膊疼不疼?肩膀疼不疼?确定不是因为你的手麻了吗?”贺敛继续笑。 “嘿?”贺匀撞撞他的脑袋,“混小子你变了,咱们像以前那样兄友弟恭的不好吗?” 冯奕从大门里冲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贺敛笑得停不下来和贺匀一脸看似想骂人实则很愉悦的模样。 他在大门口愣了愣,转身又跑回去了。 “小...哎!”贺匀连个名字都没能喊完。 “嗯?”贺敛终于乐够了,抬起头发出了个疑问音节。 “小冯奕刚刚急冲冲地出来,又急冲冲地跑回去了。”贺匀啧了一声,“你们这么大的孩子是不是都奇奇怪怪的?” “不是啊,”贺敛认真地摇了摇头,“我觉得你还不赶快进去把我放下来才是奇奇怪怪的,你真的不累吗?” “......行吧。” 两人一进后院就闻到厨房飘来的食物香味。 “我闻到了糖醋里脊,”贺匀咽了咽口水,“饿死我了。” 贺敛笑着捂住他的鼻子:“向左转,请前往贺兰天的房间。” “得嘞,贺三爷。” 贺三爷终于被卸到了床上,贺二爷觉得自己全身都废了。 “没事儿,”冯神医一脸轻松地捏捏贺敛的腰,“腰肌损伤,很快就能下床,三个月保你活蹦乱跳。” 贺匀在一旁有点心疼:“你下手轻点儿,没看他嘴都白了吗!” “啧,”冯神医伸头看看,“还真是。” 真是个没有感情的老妖怪! “三个月啊?”贺敛问。 “三个月就不错了,你当你是被什么小猫小狗撞的吗?没把腰给撞断就该谢天谢地了。”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听话,这几月就好好休息,身体最重要。” 贺匀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 “你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看就是把人家忘了,一副心虚的样子。 “申时啊。”谢旋迈步进来,一脸纯良,“准时吗?” “...准...时。” “方才在院中跟冯奕说,想把饭菜都移到这里。”谢旋笑着蹲到床边,“兰天今年放不了焰火了,年夜饭总还是要一起吃的。” 贺敛有点不好意思:“那像什么话?” “没事,特殊节日可以向你二哥学习学习。” 贺敛又笑了:“学习二哥吃没吃相坐没坐相的精神吗?” ......你们俩怎么回事!挤兑人上瘾是吧! “答对了。”谢旋轻轻拍拍他,抬头问冯神医,“冯先生,兰天的药怎么用?” “外敷内服是一个方子,”冯神医摆摆手中写好的药方,“老头子去熬咯!反正你们掌握不好火候。” 冯神医出去了。 冯奕终于得了空,从门口跳了进来。 “正好,你陪陪兰天。”贺匀对冯奕说道。然后他拽拽谢旋的衣袖,“我和子忱大哥先出去一下。” 贺匀抓着谢旋回了自己房间。 “对不起!我忘了...”贺将军一关房门转身就抱,永远走在认怂第一线。 谢旋捏捏他的肩膀,忍不住笑道:“你看看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怎么,背回来显你力气大?” “哎呦,”贺匀是真的腰酸背痛腿抽筋,动一动手指头都能感觉到麻,嘟嘟囔囔说:“那不是兰天的腰禁不起颠嘛,我去的时候他都动不了了。” “这么严重?蒲营村附近没有深山,熊是哪儿来的?” “我累死了。”贺匀干脆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谢旋身上,“现在不想说正事。” “那就不说。”谢旋摸了摸他的后脖颈,摸了一手汗。 “我臭了吗?”贺匀拖着声音问。 “有汗味儿。” “那也不放开。” 谢旋手上一直揉着贺匀的肩,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陛下没留你吃年夜饭?”贺匀突然问道。 “留了,我拒绝了。” “嗯?”贺匀懒洋洋地笑笑,“真厉害啊。” “今年是张太后的头年,本就不能太隆重。皇上兴致乏乏,留也不是真心的。而且,”谢旋亲亲他耳尖,“我是真想回来和你一起。” 果然亲亲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顺畅多了。 贺匀也偏过头亲他一下。 “我也想你了,旋哥哥。” 谢旋一愣,手上的动作跟着停了下来。 “今日兰天收到了小璟雯亲手做的新年礼物,是个木制的兰花吊坠,精致得很。”贺匀完全没有感受到谢旋的异样,傻笑了两声,“兰天也喜欢那姑娘,多好啊,两情相悦的。” “新年礼物?”谢旋的声音变得有些哑,落在贺匀耳边跟挠痒痒似的,“我可以向你讨一份新年礼物吗?” “我没准备,”贺匀想了想,“不过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后腰突然被一双大手紧紧搂住,贺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着退了两步,后背啪的靠到了门上。 一只手离开了他的腰,温柔地捧住了他的后脑勺。接着嘴唇上就传来了柔软的触感,谢旋的气息打在他的鼻尖上。 贺匀一时竟忘了呼吸,完全傻了。 “你得喘气儿啊。”谢旋的鼻尖抵在他的鼻尖上,哑声说。 “哦!”贺匀反应过来,马上闭眼迎了上去。 -- 第194页 这一下应该算是撞上去的,谢旋笑了一声,立刻拿回了主动权。 两人的呼吸声交织缠绕,贺匀觉得自己背着个大活人走了三个时辰都没有软的腿,这会儿居然打起了飘,站都站不住。 他绕过谢旋的背,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感受着对方的舌尖在自己的唇上轻舔啄吻。 晕晕乎乎,像是坠入了浓厚的情意里,淹没在无边的悸动里。 “肩膀疼。”谢旋说道。 “啊!”贺匀立刻放开了手,顺带拍拍他的背,给自己找补,“我腿软,背兰天背的。” “嗯。”谢旋忍不住笑了。 “你别笑,我还没问你呢!”贺匀结结巴巴,“你...你怎么...怎么那么会亲啊!亲过多少人啊?” 第一次接吻居然被动成这样!太没面子了! “我...”谢旋无辜道,“这话不该我问你吗?大名鼎鼎的风月街贺二公子?” 一提这话题贺匀就心虚,立刻蔫儿了:“我没亲过嘴儿,旋哥哥。” “我看出来了,小阿匀。”谢旋说。 贺匀笑了:“自从你变得凶神恶煞以后,我都没听过你这样叫我了。” “自从你开始混迹青楼,我也没听你叫过旋哥哥啊。” “哎呀!”贺匀拉过他的手到桌边坐下,“怎么又说这个!我是因为长大了才不好意思再叫了。” “现在怎么又好意思了?” “现在不一样啊,现在我们可是亲嘴儿的关系。” “将军!将军!” 院子里突然传来了门房的喊声。 大概是不知道贺匀在哪间屋子,干脆直接喊了。 嗯,是将军府的风格。 贺匀一边为自己的谈情说爱被打断而感到可惜,一边起身去拉开了门。 门房看到卧室的门开了,几步跑了过来,说,“将军,郑副将来了,在门口呢。” “怎么不让他进来?” “郑副将说除夕之夜就不打扰了,他有封信件要亲手交给您。” “我知道了,”贺匀回头撇了撇嘴,“看来到了说正事的时候了,等我一下哦。” 说是等一下,还真是只等了一下。 谢旋觉得贺匀的身影才刚刚消失,他就已经回来了。 “你也太快了,郑副将走了?”谢旋惊讶道。 “他妻儿都在晋阳,家又离得远,我就把他赶回去过年了。”贺匀摆了摆手里的信,“我让郑副将去查了苏里邦的事,已经整理好了。” “苏里邦?” “你不是问熊从哪里来吗,就是苏里邦的国民带来的......” 贺匀将今天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谢旋,一点细节都没有遗漏。有了乌惑的前车之鉴,这一次又遇到了闻所未闻的外邦,他谨慎了许多。 “你是说,”谢旋神色认真,“兰天被个异族姑娘惦记上了?” “哎?”贺匀一边拆信一边笑了,“这是重点吗?摄政王殿下。” 谢旋笑着给他倒了杯水,没说话。 “从北方来的?”贺匀刚看了两行字就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再往下看了看,直接抬起头惊诧道,“他们是从阿索山来的!” 阿索山是大魏最北的山脉,山峰极高,山顶终年积雪。东西连绵的山脉将大魏的北边牢牢包实,一直被认为是大地极北,因为没有任何先人成功翻越过这座高山。 加上气候严寒,不宜居住,山脚下也没有任何城镇村庄,基本就是荒地。 “阿索山又被称作鬼山,从没有人在那里生存过,怎么会是那里来的?”谢旋也觉得很奇怪。 “阿索山有许多珍稀的植被和药材,有商人会定期去那里采摘。郑副将费了一番力气才找到几个药商,说是见过一队人马领着棕熊从山上下来,他们都吓坏了。” 贺匀的眼睛盯着那封信,继续说:“后来那队人马经过了北边的几个小城镇,一路行至晋阳附近,这也就是两天内的事。郑副将查了苏里邦这个国名,并无结果。阿索山以南都是大魏的领地,不可能凭空冒出一个别的国家来。”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谢旋看着他。 “是阿索山以北的国家。”贺匀说。 第107章异样 “先皇曾经尝试过开疆扩土,派人翻越阿索山数次都没能成功。若真是阿索山北边还有天地,倒是个棘手的问题了。”贺匀将信件折起,微微有些担忧。 “你是说,”谢旋停顿了一下,“魏人怎么都翻不过这道天堑,可苏里邦的国民却可以逾越。” “是啊,我们国家稳坐了几十年的中原霸主,只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眼睛早就被蒙上了。对于未知,我们的反应太慢了。” 谢旋看他面色严肃地说出这句话,心中惊异,问道:“你早这么想了?” “你说,若是我在朝上说出阿索山的另一边可能有个国家,那个国家的国民还进了大魏,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一派胡言!”谢旋提高了声音。 “好歹我也是个正一品武将,”贺匀乐了,“对我这么凶的吗?” “天方夜谭。”谢旋又放轻了语调。 “对吧?大魏幅员辽阔,天地广袤。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觉着自己是东方的太阳,生来就要照耀万物的,个个儿心比天高。”贺匀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 第195页 “子忱,这两年我见过不少天灾人祸,心中渐渐敬畏天地,也开始敬畏人力。你一定知道,若是眼睛总在头顶上长着,就看不到前路,那必然是最大的祸端。” 子忱大哥发现我叫他子忱了吗?发现了吧! “所以你想学习日照,想改造军舰,生产新武器。你是怕魏人安于现状,固步自封?” 谢旋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很自然地提问。 贺匀心里唉了一声,只好顺着回答道:“大魏必须更强大,否则对不起我为它拼命。” 不是为人臣子殚精竭虑,不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因为我为你拼过命,你就没有资格落后于人。作为我贺匀的母国,你没有资格弱小。 谢旋看到过各种各样的贺匀,撒娇耍赖是他,满腹心事是他,坚不可摧也是他。可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当他将骨子里的傲气显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发着光的。 贺匀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大魏万朝来贺惯了,愿意放下身段取长补短的官员寥寥无几。明贤,你会面临重重阻挠,还有无数明枪暗箭。” “我知道,”贺匀轻叹一口,“否则当初那神坛根本就不会建起来。” “但是我要你放手去做,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个神坛。” 这是什么被大佬罩着的奇妙感觉! 贺匀傻笑了两声,点了点头。 “其实我对于苏里邦人来大魏的目的有些猜测。”贺匀说,“据北方那几个城镇的守卫叙述,苏里邦人途经各地时,带了好几大箱的货物。你说,去到异国带这么多的货物是要做什么?” “行商?” “若他们是商人,那自然是行商。可若是行商,没必要非得到了晋阳才做买卖。从他们对乌甲的态度来看,不像是民间的商队,更何况民间商队若是都能带着货物翻越阿索山了,大魏却还不知道山的那边有个国家,这就太不像话了吧。” “所以他们很可能是使臣,”谢旋嘴角弯了弯,“通商。” “不愧是旋哥哥,跟你说话真轻松。”贺匀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 谢旋顺势按住他的手亲亲,“不是叫我子忱吗?只敢夹在长篇大论里叫?” 贺匀知情识趣,丝毫不慌,探身过去又吻了一下谢旋的下巴,说:“子忱。” 谢旋笑着摇摇头,继续道:“若是通商,与我们而言是好事。” “你想做什么?” “我想掐住整个北方的经济命脉,让我的将军有大把的钱换军备。” “我就这么点儿钱!拿着别瞎花!”冯神医嚷嚷。 “压岁钱给我们了就是我们的,你管我们怎么花?”冯奕正拿着把小刮板轻手轻脚地往贺敛的腰上抹药,“对吧兰天?” “对。”贺敛说。 冯神医觉得自己儿子不疼徒弟不爱还家财尽失,表示不想说话,自己摇着蒲扇出去了。 “冯奕,”贺敛偏了偏头,“你有没有一点异样的感觉?” “嗯?你指的是哪个方面?” “就是...”贺敛似乎很犹豫,“嗯...我二哥,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是说,若是从前子忱大哥回府了,他是不会眼巴巴地追着去的,而且住了一个月一次也没回来。” “为什么?”冯奕没有见过“从前”的贺匀,他无法想象。 “子忱大哥二十岁时封了郡王,那时才从家里搬到王府去住。我二哥差点买了鞭炮回来庆祝,别提多高兴了。” 冯奕更费解了:“高兴什么?” “你见过我大哥吗?” “听说过,是个严肃的人。” “子忱大哥对人温和,可在教育我二哥这方面,其实他跟大哥差不多。他们俩一个是暴怒着揍我二哥,一个是笑眯眯地揍我二哥,总之都是揍我二哥。” “啊?”冯奕共情了,“这么惨?” “我二哥小时候不听话,每天上蹿下跳的,只有两位哥哥能治他。所以子忱大哥搬出去的时候,我二哥乐开了花儿。” “然后呢?”冯奕忍不住笑了。 “其实他没高兴两天,到第三天的时候情绪就低落了,第四天还哭了一鼻子。不过第五天的时候,子忱大哥大清早就回来,把二哥从被子里抓起来读书。二哥叫苦连天,于是子忱大哥走的时候他又高兴了。” 贺敛说着说着也觉得有点搞笑,“我记得可清楚了,因为二哥那几天情绪起伏特别大。” 冯奕一边收起药盒,一边笑得发抖。 “后来我们就习惯了子忱大哥时不时回来一次,每次他回来,我二哥还都躲着他。”贺敛继续说。 “你这样一说好像也是,”冯奕平复了一下心情,“将军与王爷以前关系也好,可确实不像现在这样如影随形的。” “每年我与二哥生辰之时,子忱大哥都会给礼物,可他自己的生辰很少过,我们也没有送他礼物的习惯。” “可是去年将军冒着寒风花了好几天时间给王爷刻冰雕!今年又花了很长时间画了一幅画!”冯奕学会抢答技能! “是啊。”贺敛困惑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呀?” 冯奕是个小天真,冯奕当然想不通为什么。 不过冯奕知道得多呀! “今日我还问了将军冰雕的事儿,他说王爷差点儿没看见。我就寻思着,那王爷就是看见了呀。”冯奕分析得头头是道, -- 第196页 “那就只能是在将军去了东南之后,王爷自己去冰雕园看的,是吧?那当时我们就在民宿里呀,王爷回去了一趟,却没告知我们,这说明什么?说明王爷是偷偷回去看的不想让人知道呀!” 贺敛竟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就很恐怖了。 “当时东南祸乱刚起,将军只身一人前往,王爷在朝中应该也是忙得连轴转,居然还特地回去看礼物,太感人了。”冯奕情深意切地啧了一声。 贺敛摩挲着手边的兰花吊坠,陷入了思考。 冯奕的注意力也被兰花吊坠吸引过去,一时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贺敛轻轻开口:“没关系的,无论是什么原因。” 机灵如冯奕,似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活得快活就好。”他说。 贺敛笑了笑,而后突然一惊:“嘘!有脚步声!” 果然背后说人是会做贼心虚的,连贺兰天这样的乖孩子也躲不掉。 贺匀突然推门而入,哗哗扔了四个大红包到床上,忽视了两个小孩儿惊吓的表情,喊了句:“吃饭吧孩儿们!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旋和贺匀之所以对建造神坛持反对意见,前提是国家军力明显不如他国,国库又不充足,强军和建神坛在资金上存在竞争。而且朝中诸臣其实是在拿建神坛一事压大将军的威风,这也是反对的原因之一。 他们并不认为神坛=愚昧 作者本人也认为正常的(非盲目偏执的)祭祀天地、祖先、君师等仪式是中国优秀文化的一部分。 第108章来使 今年的新年过得好没意思,张太后身死,全国的百姓都不敢大肆燃烧烟花爆竹,除夕夜安安静静地过去了。 正月里,城中小贩也不敢过早出来营生,到了初十,大街上还是空空荡荡。 唯一一点好处就是年间放假这几天,还真是乐得清闲。 贺匀靠在院里的躺椅上晒着太阳,眼睛微微眯着。心想这几天没事情做,自在得很。 兰天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再也没提过要出去走南闯北。子忱几乎住在将军府里,每天都能见到,时不时就能摸一把打个啵什么的。 人生真是幸福得冒泡。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城西那家烤红薯的摊子至今还未营业。贺匀什么山珍海味都入过嘴,可就年间好这一口烤红薯,居然还难以实现。 正咽了一口口水,忽得听见耳边轻轻的一声:“睡着了?” 贺匀立即睁开了眼,从躺椅上一跃而起,拉着谢旋一起坐下。 一张躺椅坐两个大男人自然是有些挤的,可贺匀却不觉得,往旁边凑了凑,两只手包了个圈,将谢旋紧紧搂住,脑袋往他胳膊上一靠,问道:“皇上又叫你了?” “没有。”谢旋低下头,轻轻笑道,“不怕人看见?” “小冯奕在屋里陪兰天聊天,老头子还在呼呼大睡,其他人早就见怪不怪了,有什么好怕的?一大早的见你不在家里,不是进宫的话,你去哪儿了?” 谢旋似乎有些无奈,看看贺匀微眯着眼一脸享受的样子,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纸包。问道:“你不是想吃城西的红薯吗?闭着眼睛看不到也就算了,鼻子也失灵了吗?” “啊!”贺匀睁开了眼。 “喏,”谢旋晃了晃自己的手,“你先放开,这红薯烫得很,我快拿不住了。” “哦哦哦!”贺匀急忙放开手,将红薯接了过去,“怎么初十就卖了?街上有摊贩了?” “还没有,”谢旋清清嗓子,“我去人家家里敲的门。” 贺匀的视线从红薯身上移开,睁大了眼看着谢旋,嘴咧到了耳朵边上,幸福感快要溢出来了:“你再说一遍。” “嗯?”谢旋摸不着头脑,“我是说城西的红薯还未营业,我去老板家里...哎!” 贺匀猛地跨到谢旋腿上坐下,俯身给了个响亮的啵啵,欣喜道:“你怎么这么好!” “好了好了,”谢旋边笑边推他,“这是在院子里,别瞎闹。” 两人并排相坐,一人吃着一人看着。 今日无风,阳光正好。大年初十,日子也是好的。 贺匀连着皮儿揪下一块金黄的红薯肉,递到谢旋的面前。看着他低头咬了一口,又拿回去,自己将剩下的啃啃干净,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悦。 直到门房急急忙忙跑进院内,扰乱了这份祥和。 “王爷,将军,皇上派人来唤了。” 贺匀抹了抹嘴,拉上谢旋,说:“就知道闲了十天已经是极限了,走,回屋换朝服吧。” “我们苏里邦地广人稀,物产丰饶。大魏若是与我们通商,两国必然双赢。” 苏里邦一名叫戴温的使臣正在这边冲击着朝中百官的世界观,那边,他们的公主大人一双碧绿的大眼睛,越过众人,紧紧盯住了大殿前方的贺匀。 所谓冤家路窄,不过如此。一个是当日砍断贺匀的箭的那位领头侍卫,一个是直接发生了言语冲突的刁蛮姑娘。 贺匀背后长刺,一脸正直地面对前方,不动声色地往谢旋那边靠,想借谢旋的身体挡住自己。 谢旋轻轻拍下他的胳膊,小声问:“怕什么?” “你不知道,这姑娘蛮横不讲理,看来也不是什么识大体的人。她如今这般死死盯着我,已经怕引起皇上和百官的疑虑,若是再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那我不是惨了?” -- 第197页 谢旋静默一瞬,转身朝向使者接话道:“使者说自己从阿索山北面的国家而来,那么又是如何翻越?本王实在十分好奇。” 文武百官从极北之地还有国家这个事实当中回过神来,立即屏息凝听。 “阿索山虽高,但总有方法。若是贵国愿意通商,我国自然愿意告知。”戴温答道。 “我朝与外朝间来往贸易频繁,使者有意通商,我朝自然喜闻乐见。只是,你我双方互不了解,总得要拿出诚意来。” “诚意?我来了,还没有诚意吗?” 这回接话的是那位公主,她将目光从贺匀身上暂时移开,转到了谢旋的身上。 得了,就知道这公主心高气傲是个杠精,碰到这种话题还不得杠一杠以表示自己身份尊贵? 谢旋朝贺匀一眨眼,稍稍转了转身,面向那位苏里邦公主。 “公主身份自是尊贵,只是要想通商,还得知根知底。” 那公主往前走了两步,头顶的麻花辫也跟着脚步摆动了两下,她将头一歪,打量起谢旋来。 “知根知底?是什么意思?” 碧绿的眼珠在眸间转动,那张脸上的表情竟还有点求知若渴的意思。 戴温想要用母语为她解释,话还没出口,被公主抬手打断。 “我不要你说,”她指指谢旋,“他来说。” “就是说,贵国了解我们,我们也需要了解贵国。”谢旋笑了笑,把语速放得很慢,“贵国的地域,物产,资源,财力,都是需要考量的。” 公主又往前走近一步,几乎要逼到谢旋的跟前。她稍稍抬起眼,对上谢旋的目光,说:“你们大魏连怎么翻越阿索山都不知道,还想了解我们?” 她身形高挑,五官挺立,就那么盯着谢旋,眉眼间带着挑衅。 谢旋也稍稍往前踏了一步,笑道:“这话说得没意思,贵国先要通商,那就是有利可图。在别人家的国土,就别给下马威了吧。”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谢旋光是身量,就足以给对方很大的压迫感了。再加上他温柔中带着疏离的笑容和不咸不淡的语气,公主终于觉得不太自在,轻咳一声转过身去,问道:“下马威又是什么意思?” 戴温拍拍她,上前一步:“外臣此行带来了苏里邦的最大财富,若是皇上有兴趣,我们可以展示。” 皇帝与座下的公仪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满朝的视线立刻集中在这时搬进来的两个大木箱上。 大魏地大物博,与周边各国的贸易往来多是出口,少有进口,因此,丰富的资源成为了臣民引以为豪之物。 加上西域各族每年进贡的奇珍异宝众多,百官所见之物皆是上品,因此无法想到这箱子里还能有什么宝物,是足以作为异国想与大魏通商的筹码的。 戴温的目光在皇帝的脸上停留片刻,接着他大步走到木箱旁,胸有成竹地掀开其中一个的盖子。 那一刻,站在前排的臣子们慕然睁大了眼睛。后排的大人伸着脖子往前看,目光触及箱子之内时,也纷纷惊诧住了。 贺匀小声感叹了一句:“我的天哪...” 俗语有云:谪仙清韵湮灵雀,贵妃玉带脂蓝田。就是说这蓝田美玉不可多得,却可为贵妃腰间所系;而这蓝雀石,纵然是静水明月如谪仙,也难以在世间寻到一颗。 而现在,整整一箱子的蓝雀静静躺在大殿中央,明明是黑压压的一堆,却莫名闪了大家的眼。 连皇帝都愣了愣神才说:“这...” 大眼公主轻轻哼了一声:“驿馆内还有十箱,怎么样?” 她扭过了头,“怎么样”这一句,是对谢旋说的。 “蓝雀确是希世之珍,”贺匀探出身来,“那另一箱是什么?” 给你脸了?三番五次挑衅子忱,真无语... 公主瞥他一眼,似乎从牙缝里哧出一口气:“你识得这蓝雀?” 贺匀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鄙视,白眼一翻站出来,形同一个麻木的背书机器,张嘴道:“蓝雀石,外为石,内为玉。经高火烧炼后,表面石层脱落,内里莹玉显露,湛蓝如天,明净如水,故又称‘天水化一’,实为不可多得之物。” 公主还是瞥他,丝毫不为所动,抬手示意手下打开另外一箱。 贺匀这心里着实不是滋味,捉摸了半晌,悄悄侧身问谢旋:“书上是这么写的啊,我记错了?” “没有。”谢旋道。 “那她为什么...我的天!” 贺匀几乎没控制住音量,因为另外一个箱子里装的东西,实在太过惊人了。 “这是昆松?”户部侍郎盯着那箱纯白色的颗粒状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发问时尽量让自己显得见过大场面,可还是没控制住声音里的惊异。 “不,不是。”贺匀不禁向前走了一步,“这是绯云砂。” 这下连谢旋都怔了怔。 大眼公主也抬起头,给了贺匀一个正眼。 皇帝问道:“绯云砂?” “是的陛下,昆松与绯云皆是洁白如雪,粒粒分明。”贺匀移开了身子,阳光从大殿外洒进来,笼罩着这一箱子的绯云砂。 “陛下您看,”他说,“绯云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朱色微光,不仔细看的话,的确难以辨认。” 他这话里的语气平淡如常,似乎只是在科普一个常人所不知道的知识。但落在谢旋的眼里,那语气里夹杂着一份被努力克制着的兴奋,是一份如获珍宝的兴奋。 -- 第198页 大魏朝在火器制造技艺方面独树一帜,而这火器制作的原料也分三六九等。昆松已经称得上是原料里的和隋之珍,绯云简直是万世难得一见的至宝了。 “我能问一句吗?”贺匀说,“请问这个,驿馆内还有多少?” 第109章通商 “你觉得能有多少?”公主问。 贺匀的眼睛还是落在那箱子绯云砂上,回答道:“恐怕不会多,一箱?” “确实不多,”公主眉毛一挑,语调上扬,“不过不是一箱,是两箱。” 绯云砂绝对算得上是这世上最为珍稀的资源,因此许多人并不识得。若非精通于火器制造技艺之人,没有听说过也是正常的。 目前看来,大将军分明对这一箱子洁白如雪的矿石原料极为感兴趣。殿内有人问道:“还恕微臣孤陋寡闻,这绯云砂究竟是何物啊?” 殿上的皇帝开了口:“是燃料,专用于火器制造。” “我朝每年都能开采出不少燃矿,用于军火制造已是绰绰有余,这绯云砂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么说吧,”贺匀抬起头来,“若是以绯云助燃,再有百千只飞隼,都能毫不费力地轰下来。” 公孙少保终于寻到了空子,找茬道:“将军这话说得不妥,大魏还怕了区区日照的几只飞隼不成。依微臣看,即使得到绯云砂,也只是锦上添花,还不值得作为通商的筹码。” 他这一句话也不只是在挑贺匀的刺,顺带着也是想给苏里邦使者一些敲打。在这样的场合下,自然是要挣面子扬国威的。 贺匀洞悉了少保大人的意思,心里想着那是你不知道绯云砂的威力有多大,嘴上却没有反驳。 大眼公主当然不干了,刷地一下转过了身。她身量比起公孙仁竟还要高一些,于是居高临下地瞥了公孙仁一眼,一脸的不痛快。 “应该让你们瞧瞧苏里邦的军火,看你还敢不敢说这样的话!” 戴温觉得自家公主放肆够了,于是伸手拽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胡闹。 大眼公主撇撇嘴,噤了声。 明明是赌气的一句话,贺匀却从中抓取到了一些信息。自己依依不舍地从绯云砂的位置退回原位,对上了谢旋的目光。 “你想看?”谢旋轻声问了一句。 贺匀立刻点头如捣蒜。 “别急。”谢旋笑着说。 “贵国公主的语气也太狂妄了!今日既是你们要求通商,那便管好自己的人。再者,大魏的军火制造工艺举世闻名,矿产原料更是丰盈充足,区区一箱绯云砂,有什么值得高看一眼的?”大殿上有人怒道。 公主没有听懂这一段话的全部意思,睁着疑惑的大眼望向戴温,后者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往前上了一步,道: “公主性格直爽,若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望皇上及各位大人不要误解。外臣此次前来,是秉承圣上谕旨,诚心想行通商事宜,利两国之民。还望贵国皇上多加考虑。” “公主既然说了苏里邦的火器技艺精湛,那不妨让我们开开眼。”公仪禹先行开口。 他承的是皇帝的意思,也正好顺了贺匀的心意。 可是戴温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答道:“路途太过遥远,携带火器实属不易,因此外臣并未携带,还望见谅。” 谢旋站得近,明显感觉身边贺匀刚提上来的一口气瞬间便泄了下去。 “这么说,贵国此行只带了几箱蓝雀石和绯云砂?”又有人问道。 “只?”大眼公主生气,大眼公主无法淡定,“你知道这十一箱蓝雀和三箱绯云值多少钱吗?你十辈子的家底加起来都买不起。” 那提问的文官不明所以,还欲再辩。皇帝却先开了口:“朕有意通商,只是具体事宜还需与朝中诸臣商量。” 戴温面有喜色,忙道:“皇上圣明,兹事体大,仔细商议是对的。” “既如此,朕便先安排外使去休息。待商量出一二,再行召见。” “那外臣先行告退。” 戴温鞠了一躬,带着两个大箱子和那伶牙俐齿的公主一起退出了大殿。 苏里邦使臣的到来对于诸臣来说过于突然,他们甚至都还未能接受阿索山背面尚有国家的事实,因此对于皇帝的决策自是存疑。 “陛下,且不说蓝雀与绯云有多么珍贵,只说这所谓使臣的来历都尚未明晰,怎得就应下了呢?”有人说出了疑虑。 皇帝道:“来历的确未明晰,因此朕同样想派使臣前去苏里邦,众爱卿意下如何?” “臣认为如此甚是稳妥。”公仪禹道。 谢旋状似无意地打量着公仪禹,心中觉察出一丝异样。微微侧身,却见贺匀的眼神也刚从公仪禹身上收回,看来是想到一起去了。 “那么,”公仪禹看向了谢旋,“既然苏里邦派了他们的公主,大魏自然也要派地位尊贵之人前去,以免拂了礼仪。” “臣愿意前去。”谢旋说。 要论身份地位,谢旋是大魏除暻王之外唯一的亲王,暻王自然去不了,那么谢旋就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别提什么商量不商量的,这活儿肯定得他来接。 皇帝点了点头:“朕也正有此意。事发突然,辛苦王爷跑一趟了。” 谢旋似乎是思索了一下,问道:“不知,何时出发?” -- 第199页 贺匀也立刻抬头望向皇帝。贺大将军自然有私心,明日就是子忱生辰,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呀! “使臣来了,想必是要在大魏住上一阵子,了解了解风土人情。王爷倒也不急着出发,等到使臣什么时候想走,我们再准备出发的事情。”皇帝说完,又看向公仪禹,道,“接待使臣一事便交给掌谕。” 正在此时,殿外有人来报,说是从西北来的驿使。 满朝都不知怎么回事,糊涂间就将人放了进来。 驿使匆匆忙忙进殿,跪下便说:“皇上!东胡族近日内乱不休,国主央塔木卓请求支援,希望得到银甲军的帮助!” “......”贺匀懵了。 “......”谢旋也被打得猝不及防,一时诧异。 “东胡族内乱?是为上次神坛爆炸一事,央塔国主与央塔加措打起来了?”有人问道。 驿使答道:“的确如此,央塔国主返回东胡之后,坐实了央塔加措于晋阳行刺一事,便发兵征讨。谁料央塔加措早已集结手中势力,以下犯上。两军对峙十余天,于昨日发生战役,国主暂处下风,因此寻求我朝支援。” “岂有此理!”有人怒道,“央塔加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先是在晋阳城中行凶,再是枉顾君臣之道,意图谋反。央塔国主刚从我朝回去没几天,这央塔加措分明是不把大魏放在眼里!”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央塔木卓此时向大魏求援,大魏是必然要帮助的。不说央塔加措晋阳行凶,不把大魏放在眼里这种话。就说他一直狼子野心,对大魏国土虎视眈眈,皇帝也不会放过这个除之而后快的机会。 毕竟谁会不愿意去帮助一个对大魏始终友好的属国国主呢。 皇帝果断道:“支援东胡势在必行,这银甲军听王爷调遣,王爷还须得去一趟。” “......”谢旋一时梗住了,“臣领命...何时出发?” “情况危急,王爷回去做好准备,明日一早便出发。此次若是能除了央塔加措,就算是彻底收了东胡,对西域地区的安宁意义重大。王爷早去早回,朕也放心。” “那,出使苏里邦一事?” “先劳烦掌谕将使臣安顿好,出使一事暂时不急,日后再行商量。” “臣遵旨。”谢旋与公仪禹一同答道。 贺匀拉着谢旋的手蹬蹬蹬走到轿子边,一边把谢旋往里推一边说:“你去向驿使了解具体情况,我回家帮你收拾几件棉衣,西北这时候最冷了。” “我...” “你的棉衣在哪里?家里是不是只有一两件来着?我要不要去王府拿几件?” “那个...” 谢旋正欲解释,却发现贺匀一边说着话,一边脸色都暗了下来。 “今日时间应该充分,你晚上能来家里找我吗?”贺匀问。 “...当然得找你,不是要拿衣服吗?” “嗯。”贺匀应了一声,脸色愈发暗了,“那你早些来,我先走了。” “哎,明贤。”谢旋叫住他,“你先上来,我有话对你说。” 一旁的车夫知道大人物之间有事相商,识相地走开了。 贺匀这才不明所以地上了马车,挨着谢旋坐下。 “怎么了?一脸不高兴。”谢旋问。 “倒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每年都是这样。去年本应在冰雕园送你生辰贺礼,结果东南出了事。今年早就准备好了惊喜,就等着明日送你了,紧要关头,西北又出事了。明明是生辰,却总是过得不安生。” 见谢旋面有难色,贺匀接着说:“怎么说都还是东胡的事重要,你也别急,央塔木卓不是草包,不会出事的。至于苏里邦使臣,你放心,我会继续盯着...” “明贤...”谢旋打断了贺匀,捏了捏他的手,才说,“这事儿我得跟你道歉。” “嗯?”贺匀疑惑地看着他。 “东胡没有出事,央塔国主求援也是受了我的请求。” 贺匀立刻反应过来:“你不想去苏里邦?” “...你想去吗?” “...你是在找借口让我去?” “对。苏里邦燃料资源多,军火工艺想必十分先进,我知你想去。若是一般的借口,必是不好推脱,因此早先便与木卓说好了。” “哦...”贺匀明白了。 拿东胡做借口确实是个好办法,目前收服东胡是当务之急,比通商事宜更加急迫,皇帝没有理由拒绝东胡的求助。谢旋这样做,也正好圆了贺匀的心愿,只是,有一个问题! 贺匀眯起眼睛凑近谢旋的脸,吃味道:“为何凡是跟央塔国主商量好的事,你都不告诉我?” 第110章胡闹 谢旋这可真是冤枉极了。 他用了几天的时间调查入境的苏里邦使臣,可是人家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废了老鼻子劲也只是知道了来的大约是位公主,箱子里装的是矿石,大概是珍稀的燃料,其余的一概不知。 心下一想,苏里邦使臣敢用这几箱子东西与大魏交易,若真是燃料,那必然极其珍贵。贺匀一心想提高大魏的军火技艺,这不正顺了心意? 再者,一旦决定通商,派使臣前去探访便是必然。对方来了个身份尊贵的公主殿下,若是真要出使,自己身为亲王定是跑不了的。 近日里公仪禹那边咬得紧,副将选拔都敢干预,若是自己真的走了,他们一定会抓住时机趁机刁难贺匀。 -- 第200页 考虑到这些,谢旋早前便修书一封给了央塔木卓,想要见机行事。若是真确定了出发时间,便让木卓假意求助,把他给择出去。 到时,如果苏里邦真有本事吸引了贺匀,谢旋便顺水推舟送贺匀去长长见识。若是贺匀没有兴趣也好说,再推别人去便是。 可是央塔木卓效率过高,提前就把计划给实施了。 “我没想到央塔国主这么快就派人来了...本想着看看今日苏里邦究竟能带来什么好东西,若是顺了你的眼,我再同他讲。”谢旋顺着贺匀的头呼噜了一把,“我见你喜欢那两箱矿石就知你想去,准备下了朝就告诉你,谁知赶了巧了。” “不是瞒我?”贺匀撇撇嘴。 “不是,是没来得及告诉你。” “为何不能先同我讲?” “尚未确定苏里邦带的是什么,怕你空欢喜一场。” 好吧,这个解释可以接受。贺匀嘻嘻一笑,准备坐直身子,可下一秒却被谢旋兜头摁了回去。 “若不是木卓动作太快,”谢旋的语气里还有些可惜,“我是期待与你一起过生辰的。” 贺匀低眸盯着谢旋近在咫尺的嘴唇,稍稍前倾触碰了一下,说:“走走走,回去送你礼物!” “您真的不能进去啊!” 在遭受了门房第三次的阻拦后,公主郁闷地站在将军府前,一双大眼紧紧盯着里面。 门房杵在门前,仿佛一块直立的铁板,一脸的生死看淡,反正就是不让你进。 实际上他的心里在想,哪儿来的凶悍丫头?实在是太过可怕! 冯奕从府中走出来,一脸疑惑地与大眼公主对上了眼,被后者一个凶狠的眼神瞪得一激灵。顿时想到,这不是兰天说的那个女色狼吗?! “哎!你...哎!” 大眼公主话未出口,便看见刚刚出来的毛头小子一个转身又跑了回去。 冯奕匆忙跑回贺敛的房间,张嘴便问:“绿衣服,黄裙子,麻花辫,身量很高,皮肤雪白,眼睛贼大!是那个女色狼吗?” 贺敛诧异道:“啊?” “是吧是吧?”冯奕走到贺敛床边,将他扶坐起来,“那姑娘正在门口站着呢!” “?”贺敛更是一脸懵,“你说那日的姑娘此时正在府外?” “是啊,被拦在门外没让进。” 这女子自异域而来,身份看起来也十分尊贵,不是轻易可以开罪的人,拒之门外怕是不好。可她来将军府又是做什么?难不成上门来讨那只熊的账? 贺敛思索片刻,对冯奕说:“扶我一下,我们去看看。” 两人慢慢走到前院,就见那大眼公主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门槛。门房只是一手死死拦住大门,也不敢碰这位来历不明的骄横女子。 一转眼看见自家三公子站在前院,可怜的门房简直如蒙大赦,忙喊了一句:“三公子!” 贺敛应了一声,问道:“姑娘来此做什么?” 那大眼公主本来对着门房横眉竖眼了半天,这一见了贺敛,却立即眉开眼笑:“我来找你!” 贺敛与冯奕对视一眼,两脸茫然。 “姑娘进来坐。”贺敛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大眼公主立刻白了一眼门房,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贺敛腰伤未愈,动作慢,眼看着公主自顾自地坐进了前厅,一屁股坐在主位上等着他。冯奕这时候心里已经暗自不满了,把贺敛扶去坐下,既不去倒茶,也不离开,就那么站在一边,像个凶神恶煞的守门神。 公主不管他,只管对贺敛说:“你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吗?” “姑娘是说,那头名字叫‘妹妹’的熊?” “我叫库慕,别总是姑娘姑娘的叫。”公主难得露出了一副嗔怪之姿,“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妹妹,可也不是为了妹妹。” 贺敛觉得她的话模棱两可,只能说道:“库慕姑娘,我对‘妹妹’的死感到抱歉,可是你要索赔,我却不能答应。” 库慕挑挑眉,问:“为什么?” “当日我二哥说得很清楚,‘妹妹’伤人在前,若它真的害了人的性命,姑娘也难辞其咎。如今反过来索要赔偿,岂非无理?” “我听不懂你说的这些大道理,什么咎不咎理不理的?”库慕双手托着下巴,眼神上下将贺敛打量了一番,说,“我当日便说了,若是能把你赔给我,我便什么都不计较。” “......” 真是对牛弹琴! 不对!还真是个女色狼啊! 冯奕忍无可忍,伸手到库慕的眼前挥挥,干扰了她看向贺敛的视线。 “你搞没搞错?兰天的伤还在这里明摆着呢,伤人也就算了,怎么还没皮没脸的呢!” 库慕眼睛一瞪就要站起来:“我听懂了!你在骂我!” “哎!”贺敛看两人都要急,赶忙伸手拦了拦,“听我说听我说!” 库慕还算给贺敛面子,又坐了回去。 “库慕姑娘说这话不知出于何意,若是对在下心生喜爱,那恕我无法回应;若是为了好玩儿,那也很抱歉,我不能陪你玩。” 库慕从小到大还没在自己喜欢的东西上碰过壁,如今自己找上门来却还要被拒绝,当下只觉得不可思议,是贺敛这厮不知好歹。 于是拍拍桌子,眼睛睁得溜圆:“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今天我还就想要你了,我不信大魏皇帝会不答应!” -- 第201页 贺敛与冯奕迅速对视一眼,问:“你是外邦使者?” 库慕支吾了一声,大概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又转念一想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对方的二哥都已经知道了。于是干脆承认道:“我不仅是外邦使臣,我还是苏里邦的公主。你想拒绝我?不可能!” 贺敛全心全意都在苏里邦这个陌生的国名上,压根没把心思放在那最后一句,话赶着话就问:“苏里邦?你不是西域来的?” 库慕感受到了贺敛的无视,生气道:“我说我想要你,你没听见吗!” “库慕姑娘,”贺敛正色道,“我也说了我不陪你玩,你没听见吗?” 库慕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一时没有言语,只有眼睛胡乱在院子里瞟着。贺敛心觉自己说话太重,伤了人家姑娘的自尊心,刚准备开口解释一下,库慕突然站起身,直奔院内一棵海棠树而去。 冯奕反应快,立刻跑出去拦,就看见库慕折了一根光秃秃的树枝气势汹汹地奔回来,摆明了是想动手。冯奕心里为难,且不说她是什么苏里邦的公主殿下,就光说对方是个女孩子,也不好动粗的呀。 但是库慕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女孩子,一见冯奕跑过来,还不消得说话,伸手便抽,正正抽在他腿上。冯奕痛呼一声,一个不留神的功夫,库慕倒两步跨进了前厅,一树枝抽在了桌子上,发出好大的一声响,炸裂的木屑还蹦到了贺敛的身上。 “你对冯奕动手了?”贺敛少见地皱了皱眉头,“我只是说明我的想法,何须如此生气?” “一个仆人,本公主想打便打了!你还要对我动手不成!”库慕喊道。 贺敛不想与她说理,只说:“想必公主听不懂,但冯奕不是仆人,也不是想打便能打的。我不同你计较,也只是因为你是个姑娘,仅此而已。你回去吧。” “你上次明明还不要命地救我,怎么这次态度差得这样大?本公主配不得你吗?” 这边的吵闹声吸引了全府的注意力,府中有人走近问道:“三公子,出了什么事?” 冯奕一边揉了揉腿一边把他们打发走了,毕竟库慕还是个小姑娘,入府抢人还被拒这种事,就别让更多的人知道了。 “你说啊!”库慕领会不到贺敛和冯奕的好意,一门心思就轴在贺敛不愿答应她这件事上。 贺敛无语,贺敛头大... “我救你完全是出于善意,没有其他意思。”他说。 “你胡说!”库慕又挥起手中木枝,哐当一声砸在桌上。 巨大的声响震的贺敛都有些心烦,脱口而出:“承蒙公主厚爱,我有心仪之人了。” “什么?”库慕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说上次那个丫头?她全身上下哪里比得上我?” “在我心里,她哪里都是最好的。公主,您请回吧。” 库慕哪里忍受得了这样的冷言相对,举起手便要抽。贺敛行动不便,一时躲闪不及,只见库慕手上的树枝还未落下,突然却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一颗小石块啪啦啦在桌上弹了一圈,落到了地上。 三人同时转头,就看见贺匀站在台阶处,一手还保持着弹石头的姿势,分明是面色不虞的样子。 谢旋站在他的身后。 库慕看看那边的两个人,又看看这边的两个人。顿时一顿委屈上了头,大叫道:“你们家的人怎么都这么讨厌!都给我等着!” 第111章西施 所谓恶人先告状,真是告得人不得不服。 贺匀收起严肃的神情,向旁边侧了侧身:“我没打到她,她怎么这么生气?” 谢旋摇摇头:“她本就生气了,不关你的事。” 还没等他们走近,库慕原地跺了跺脚,咬着牙冲向大门口,还顺带用肩膀撞了一下贺匀,怒气冲冲地走了。 “怎么回事啊?”两人下了台阶,走进前厅。 “为了那只熊来的,说是要赔偿。”贺敛面有难色。 “什么赔偿?” “我。” “???” “与她上次说的一样,希望带我回苏里邦,算作赔偿。” “你不同意,她便要打人?”贺匀问。 贺敛点点头:“嗯。” “......”贺匀看了眼谢旋,后者投以同样的目光回来。库慕公主居然为了这件事亲自找上门来,看来并不是玩笑之言,她是铁了心要让贺敛跟她走啊。 贺敛注意到了他们的互动,担心道:“她说她是苏里邦的公主,会不会有麻烦?” “不会。”贺匀过去搀他,“那公主颇为嚣张跋扈,是个不懂事的,但她身边有人懂事,不会让她乱来。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好好养着吧。” 这一路上,贺匀与谢旋一直在讨论今日大殿之上公仪禹的反常。 苏里邦使臣进殿,称自己从阿索山北边而来,公仪禹并没有十分惊讶。甚至皇帝决定通商,要派遣使臣,公仪禹也没有提出反对,相反却很支持。 朝中诸臣老派者居多,公仪禹虽然仅不惑之年,思想上却很守旧。他会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接受通商一事?这说不通。 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像谢旋和贺匀一样,他提前知道了。 “这事儿咱们猜不着就别猜了,”贺匀推开书房的门,神秘一笑,“猜猜我要送你什么?” -- 第202页 谢旋装模作样思考片刻,笑着说:“既是藏在书房里,难不成是你那狗爬的字?” “哎呀不是,”贺匀也不在意,直朝着书房最里面走去,哐哐哐把书架上的一排书扫下来,露出一个画轴。 谢旋强迫症发作,实在忍受不了:“画轴拿出来,把书收好。” 贺匀把画轴抽出来,听话地将散落在地的书又一本本摆好,这才退出来,兴冲冲地将画轴放在桌案上,说:“你打开吧。” “你画的?” 谢旋轻咳两声,以此掩盖自己无心看过这幅画的事实,还欲盖弥彰地问了一句。 “你打开看看。”贺匀期待道。 随着画轴的展开,先入目的依旧是半空中飘荡的幌子,上面写了工工整整的四个大字:豆腐西施。 贺匀眼睛盯着谢旋展画的手,内心里还有些紧张,用心准备了一个多月的礼物如今终于要开封了,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谁知谢旋刚刚看到面幌子,就停下来,转身面向贺匀,问:“这上面的字?” “哦...是兰天帮忙写的,我的字你也知道...破坏美感的嘛。”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贺匀解释完这一句,赶紧眼神示意谢旋继续往下看。 谢旋依旧盯着他,眼里似笑非笑:“我是说,我怎么记着那幌子上并非这几个字?” ???不是“豆腐西施”吗? “为何我记得的是‘毛豆腐’,你却只记得‘西施’呢?”谢旋追问道。 “......”一面迎风飘扬的幌子出现在贺匀的脑海中,三个明晃晃的大字:毛豆腐,在贺匀的眼前飘来飘去。 对呀!人家明明是“毛豆腐”大字的下面写了“豆腐西施”的小字,我是猪吗! “没有西施没有西施!”贺匀赶快避了谢旋的目光,自己伸手将画轴咕噜噜打开,“你看,只有你我二人。” 谢旋低头一看,募的愣住了。当日他瞧见的画尚只勾勒出了轮廓,还不是一副完整的作品。如今眼前这幅分明是仔仔细细选了色彩,澄黄澄黄的灯光里映出明暗变化,将那一条热闹小巷的夜景展现在眼前。 身穿墨绿长袍的谢旋低头微微张口,眼睛盯着嘴边的毛豆腐,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丝的嫌弃,乍一眼看只是嫌弃那豆腐不够好吃,可却禁不起细品,越品越是吃味。 一袭水蓝色深衣的贺匀伸出双手,将手中吃食喂到谢旋的嘴边,自己的嘴却也不自觉跟着张大。他看着面前的人,明亮的眼眸里泛着盈盈流光,像是温柔的湖面,倒映着跃动的心。 谢旋被这眼神彻底吸引,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傻傻问道:“你,当时是这样看我的?” “嗯?”贺匀没有意识到更深一层的意思,只说:“不记得了,但我想我看你时,合该是这样的眼神。” “咳...”谢旋将画轴卷起,“画得好看,我便不计较‘西施’的事了。” 贺匀一听画得好看,立刻兴奋起来:“不用计较不用计较,你就是我的西施!” “......” 情话一套一套的... “山高路远,王爷既去不得,那贺将军便是最好的人选。”公仪禹坐在御书房侧座,手中握着一盏茶杯,“暻王殿下尚且年幼,陛下总不会想让他去吧?” 他这话是开玩笑,皇帝自然就当个玩笑话接下去:“安儿若是再年长几岁,倒是省了许多麻烦事。纵观这朝中之人,确实只有贺卿适合出使,只是...” “怎么?”公仪禹笑笑,“陛下不放心?” “苏里邦一事,朕思来想去也摸不着头绪,他们自称从阿索山北面而来,可这阿索山从来没有先人翻越过,又如何信得?” “正因为信不得,才要派使臣去看。陛下担心的,不是这个吧?” 皇帝看看公仪禹,笑道:“老师了解朕,朕担忧的是这偌大一个朝堂,可用之人竟寥寥无几。当初张后曾与朕说过,在这朝中没有关系依托,朕便只是一叶浮萍,总归扎不了根。这些话当时想来没什么,如今想想却是应验了。” 公仪禹听到张后二字,怔愣了一下才说:“陛下,治国讲势讲术,您作为君主,须得让形势永远站在自己一边。此次便是好机会,陛下又何必过于忧虑而遗失了良机呢。” “老师是说,此次王爷与将军领命外出,是朕的好机会?” “自然。”公仪禹将手中所握茶杯轻轻放在桌案上,“陛下怕摄政王权势滔天,怕贺将军功高盖主,怕自己状若浮萍无所依。那么就尽管将权势与诸臣掌于手中,咱们一步步来。” 皇帝深思片刻,向公仪禹敬了杯茶。 “不知是不是臣的错觉,”公仪禹话题一转,“瞧那苏里邦的库慕公主看向贺将军的眼神,他们可不像是第一次见啊。” 皇帝并非迟钝之人,也说:“朕注意到了,库慕公主似乎不是很待见贺将军。” “不管库慕对贺将军的想法如何,他们私下为何会有所交流,又交流了些什么事,这才是重要的。贺将军似乎对于很多事都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陛下,咱们得比他更敏锐。” 话音刚落,掌事公公突然敲敲门,探进半个身子说道:“陛下,苏里邦公主求见。” “只她一人?”皇帝没想到库慕会来觐见,一时还不知怎么回事。 “回陛下,只她一人。”掌事公公回答道。 -- 第203页 这就奇怪了... 公仪禹站起来:“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既如此,陛下便请接见公主,臣告退。” 公仪禹与库慕在门口擦肩而过,眼睁睁看着这姑娘大摇大摆晃进御书房,弯腰鞠躬摆手一气呵成,行了一套完整的外邦礼仪后,直起身来对皇帝说:“陛下,苏里邦此行带来了珍贵的蓝雀和绯云,回程我也想拿一样东西,您能给我吗?” 皇帝显然不习惯这样直白的谈话方式,先是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见库慕坐下才问:“公主想要什么?” “贺家那个小子,叫贺敛的。” “......”皇帝不明就里,刚才说了贺匀与这库慕公主此前见过,这会儿又关贺家那三公子什么事? “公主是有意和亲?” 库慕不假思索:“算是和亲吧。” “公主若说和亲,也该嫁给王公贵胄,三公子怕是不太合适。” “嫁?”库慕摇摇头,“不能说是嫁,我是想带他回苏里邦。” “...公主的意思是,让三公子入赘?” “我不知道什么是入赘。”库慕没想到连大魏朝皇帝也这么不干不脆的,作为友国公主,只是想带个无官无爵的小人物回去,怎么这么麻烦!她皱起眉头,“我只是想让贺敛跟我走,这个要求不难吧?” 确实不难,皇帝一道圣旨的事而已。可是由头是什么?说和亲不叫和亲,说入赘岂非损了大魏的颜面?再者,贺将军出使一事尚未定,贺将军的弟弟倒要成为苏里邦的驸马,这又是什么意思? 贺匀究竟与苏里邦是什么关系?此举又是何意? 皇帝的心思九曲十八弯,库慕却只怀了个不争馒头争口气的冲动,往深了说一点也就是看中了贺敛而已,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加上两人隔着语言障碍,一个不停打着太极,另一个想发火却又发不得。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突然,掌事公公又敲敲门,探进半个身子:“陛下,贺将军来了。” “......” 公主脸上的表情更为不满,转头怒视着门口。 贺匀一脚踏进来,目不斜视地对皇帝行礼,再侧过身对公主大人行礼。你瞧他面不改色,可那作揖的力度里却携了几个大写加粗的字:您可别作妖了! 这边贺匀刚刚直起身,掌事公公一脸尴尬地第三次探身进来:“陛下,使臣也来了。” ......热闹了。 第112章弟妹 皇帝正襟危坐,眼神从库慕到贺匀再到戴温身上兜了一圈。嗯,你们谁先作妖...哦不,谁先发言? 贺匀自然要抢占先机:“陛下,微臣此来,是想请命。” 此时请的什么命,不言而喻。可是这时候跑来御书房请命是干啥?早朝是干嘛用的! 皇帝微笑不语... “臣愿为两国通商事宜略尽绵薄之力。”贺匀接着说。 “贺卿有这份心,朕很欣慰,明日早朝朕会把诸事宜示下。” 言下之意你想去就去,其他的咱明天再说。 “臣冒昧叨扰陛下,正是因为,”贺匀仿佛有些为难,“家弟腰伤未愈,臣走之前想带他去求医,要不然臣也不放心。” 库慕一个眼刀杀了过来,感情在这儿等着我呢!直说你弟走不了呗!她刚要发作,被身边戴温死死拽住。 我的姑奶奶您可消停点吧! 皇帝心下有了判断,知道贺匀此时杀过来,是给他送台阶来了。库慕公主想带走贺敛,可贺匀分明就是想按下自己的弟弟不让走啊。 皇帝正愁着贺匀与这公主是什么关系,贺敛去苏里邦又是为了什么的问题,这一波操作他可看不懂。 看是看不懂,可他会就坡下驴啊,皇帝惊讶道:“三公子受伤了?没事吧?” “前些日子是没事的,可今日突然不太好,臣心里急,此次来也是想向陛下告个假,去为家弟寻个好大夫。” 皇帝很配合:“出使一事将军自行准备,有重要的事情,朕再寻时间另与你说。明日早朝将军便不用上了。” “多谢陛下体谅。” 计划通! 库慕隔着一万丈的语言沟壑也该知道贺匀唱的这是一出什么戏码了,心里气得要死,可却无话可说。 人家弟弟伤势重得很,急得哥哥都要告假了,她还有什么理由带着人家跋山涉水前往苏里邦?又不是强盗。 戴温使劲扯着自家公主,一刻也不敢松劲,生怕她无法无天到大闹御书房。 “那使臣来此有什么事?”皇帝看向了戴温。 我来抓我家小姑奶奶我会说吗? “也是为了通商一事,既然出使苏里邦的人是贺将军,外臣无异议,随时可以出发。” “你太狡诈了!” 好不容易出了宫门,库慕一把甩开戴温的手,几步冲上去就扒拉贺匀。 “我狡诈?”贺匀简直气笑了,左右看看守卫都在,压低了声音说,“抢亲是土匪干的事,公主注意分寸。” “贺将军才该注意身份,”戴温自然容不得外人这样说自家公主,“不该这样对公主讲话。” 贺匀看他一眼:“公主是你苏里邦的公主,不是我大魏的公主。但贺敛是我贺匀的弟弟,苏里邦的公主想带走便带走,问过我同不同意了吗?今日我若不来,二位打算用圣威逼我就范?究竟是谁先失了道理?” -- 第204页 “我...”库慕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半天,气焰灭了一半,“我只是喜欢贺敛,想带他走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棒打鸳鸯!” “我弟弟有良配,你算哪门子的鸳鸯?” “贺将军!”戴温往前一步瞪着贺匀。 今日这两人是在贺匀的底线上蹦跶,他们不知道,在贺大将军的心里有两个人是决计不能碰的,贺敛便是其中一个。 贺匀当然不怵他,直接回视过去:“公主冲动,戴温大人也冲动吗?你不如先问问公主,我弟弟有没有告诉过她自己有心上人。” 库慕百思不得其解,真心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一个村里来的野丫头。 “你们大魏不是向来讲究什么指腹为婚、门当户对吗,有心上人又怎么了!” 她这话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可贺家向来不看重这些。 “长兄为父,指婚该是我来指,我弟弟喜欢谁,我就指谁给他。”贺匀一点都不跟她客气,就想赶快给她劝退。 库慕这回算是碰到了硬钉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还是戴温见她落了下风,面色不快地想与贺匀争执。 贺匀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你家公主若是真喜欢兰天,我也不至于这样。可她若是只为了争一口气,又或是把兰天当成玩物,我自然也不会有好脸色。” 谢旋借口去西北,下午便领着几个随行士兵出发了。贺匀不日也得跟随使臣前往苏里邦,此行是去完全陌生的地域,不知需要多少时日。走之前,他还确实要为贺敛做一件事情。 于是,此时贺匀正坐在苏伯的家中,用和对待库慕公主截然不同的态度对着苏璟雯笑眯眯。 苏璟雯沏了一杯茶递到贺匀面前,有些紧张道:“茶不好,将军见谅。” “没事没事,我喝不惯茶,好茶也品坏了。”贺匀接过茶杯,探头向门口望去,“苏伯去哪儿了?” “在院子里,杀只鸡给将军添菜。” 此时已经日暮时分,是该吃晚饭了。贺匀不跟他们客气,趁着苏伯不在,赶快问苏璟雯:“璟雯啊,你对兰天怎么看?” “三公子他...就...就很好啊。” “怎么个好法?” 苏璟雯被这问题问得害羞,不好意思直视贺匀,眼珠子往下一瞟,正看见贺匀腰侧佩戴的玉饰,随口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兰天确实才德兼备,”贺匀啧了一声,“没了?” “当然不是,”苏璟雯急忙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噗,”贺匀忍不住笑道:“你直说兰天长得好看不就得了,还什么举世无双的。” 苏璟雯脸颊臊得通红:“三公子是哪里都好,文采斐然,谦逊有礼,而且...而且好看...” “那你就喜欢他这些?” “也...也不是,还有很多的。”苏璟雯抬起头,羞怯的目光飘来飘去,最终还是对上了贺匀的视线。 真是太有意思了。贺匀问:“方才让你说说兰天哪里好,你羞成那样。现在问你喜欢他什么,怎么敢抬头看我了?” “我怕还不抬头,将军要觉得我不够喜欢他了。” 贺匀没想到她承认得这样干脆,一时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将军今天独自前来,是不是...”苏璟雯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是不是想叫我不要纠缠三公子?” 贺匀一脸懵逼,向她投去更加疑惑的目光。 “一般不都是这样吗...将军觉得我配不上三公子,又不好同三公子讲,所以就来同我说。” ......难道我自带棒打鸳鸯光环?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我是坏人??? 贺匀不解,贺匀凌乱... “咳...”贺匀尴尬地咳了两声,“那要是我真这么说,你又怎么办呢?” “那我不要和将军说,我要和三公子说。” “......行吧。” “所以...”苏璟雯观察了一下贺匀的表情,弱弱道,“将军不是来说这个的?” 当然不是了!我有这么无聊吗? “实不相瞒,我此来是为了邀你和苏伯去府中小住。” “啊?”苏璟雯一张脸上溢出惊喜,年间一直在担心贺敛的伤情,早想探望可又寻不到机会,她早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了。 “你也知道兰天如今出不了门,可苏伯的病半月必须瞧一次。” 苏璟雯连连点头,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满脸写着我们快走吧我们快走吧! “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哦,”贺匀收敛了玩闹的神情,语气放得很温和,“再过三天就是十五,璟雯,你知道去贺府过十五是什么意思吗?” 苏伯收拾好菜肴,踏进了门,正听见这一句。 “我知道,”苏璟雯回头看了看苏伯,双唇似乎有些发抖,她说:“我想去,可以吗?” 苏伯脸上那份不安一瞬间被放到了最大,半晌都没有应声。 贺匀不好开口,只能喝了好几口茶借以缓解尴尬,然后才听到苏伯缓缓地说:“丫头,咱们是普通人家,你可得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无关门第,无关尊卑,我想和他在一起。”苏璟雯的语气竟十分坚定。 贺匀心中满意,又见苏伯的表情有所松动,赶紧说:“兰天的意思我传达到了,苏伯想不想知道我的想法?” -- 第205页 苏伯转向贺匀,紧绷绷地点了个头。 “苏伯没瞧见那日的熊,一头成年母熊,站起来有两人高。”贺匀去拉了苏伯过来坐下,“我赶到的时候,兰天已经动弹不得,他把璟雯紧紧护在了身下。” “这个老朽知道,早该感谢三公子的。” “苏伯只知其一,可却不知道,璟雯当日本来是跑去喊人的。去而复返,见兰天躺在地上就往他身上扑,也不管那母熊有多凶悍。” 苏伯闻言惊讶地看向苏璟雯,显然他的确不知道这个事。 “兰天能找个愿意为他豁出性命的姑娘,我作为兄长,自然喜闻乐见。苏伯若是愿意相信我,相信兰天,我今日就向你保证,璟雯在贺府断不会受半点委屈。” 当天晚上,贺大将军急匆匆修书一封,命人追赶还没到达西北的摄政王殿下。 整封信就短短的一句话:璟雯好会夸兰天哦,你也夸夸我呗。 翌日清晨,一封回信唤醒了尚在睡梦中的贺匀,通篇八字: 心有山河,眸有星光。 作者有话要说: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淇奥》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白石郎曲》 第113章阿索山 阿索山拔地千尺,危峰兀立。 贺匀抬头望向高耸的山顶,不禁咽了咽口水。那上面终年积雪,远远看去,不见一处植被,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而就在刚才,戴温说他们此行并无捷径,就是很单纯的翻山,从山脚攀越至山顶再下去,就能到达苏里邦的领地。 “生翻呐?”贺匀还是不敢相信。 “要不然呢?”库慕白他一眼,“你当我们是怎么来的?” 贺匀顿时对这位骄横姑娘肃然起敬,您女中豪杰!您了不起! “越过半山腰,气温将会明显下降,越往上越是寒冷。”为了避免自家公主因为不停斜着眼翻白眼而患上斜眼病,戴温特地插到库慕与贺匀之间,解释说,“我们带回的箱子里装的是登山服和登山器具,将军和都尉分别有一套。” 苏里邦此行除了库慕公主,还有六名使臣。以戴温为首,个顶个的人高马大,站成一排仿佛一堵墙。 据戴温说,这六名使臣都是他精挑细选的,须得是这样的体格,才能成功从苏里邦来到大魏。 贺匀不信:“那公主又是怎么回事?” 戴温呵呵一笑:“我们家公主的闺阁在高山之上,每日向王上请安,出宫乱窜什么的都得跑好几个来回,早练出来了。” 贺匀疑惑:“她为什么要住在山上?” “我们家公主喜欢与熊玩耍,所以干脆与它们住在一起。” “......” 经戴温这么一恐吓,贺匀明白了,此行带多少个人不是关键,关键是带的人要有翻越阿索山的本事。 于是他对王荣招招小手:“王都尉,愿不愿意跟随本将军出个使啊,回来给你升官呀。” 王荣荣幸之至,“好呀好呀”地答应了。 此时此刻两人都莫名有了种上了贼船的感觉,贺匀弱弱举手:“请问,您这登山装备一共备了几套呢?” “不多不多就两套,将军再多带一个人都得凉。” 合着早把人头算好了??? 贺匀看看库慕,这家伙不会最先只想带我和兰天两个人吧! “还有个问题,登山的衣物和器具都得特制,那要是通商,来往运货怎么办呢?” 库慕从戴温身后探出个脑袋:“你问题怎么这么多?让你去苏里邦干嘛的!不就是去看吗?看完再问!” “......”嘿这个小丫头片子! 王荣撸起袖子,这是怎么对我们将军说话呢! 贺匀一把把他薅回来,兄弟别冲动!他们人多! 戴温略头疼,安抚性地拍拍库慕,对贺匀说道:“苏里邦到大魏的商道是要开通的,不过什么时候开通,如何开通,都得回到苏里邦才能告知。将军就准备好迎接惊喜吧。” 隔着阿索山开商道,这苏里邦究竟准备怎么做? 不得不承认,贺匀对这个陌生的民族的确抱有极大程度的好奇心。 他们的族人张扬、自信。 若仅仅是由于疆域辽阔、物产丰饶,又或是由于技艺精湛,军力强盛,都不可怕。 但若是人家骨子里就是敢想敢做,敢破敢立的。这个民族该多强大? “行吧,”贺匀耸耸肩膀,“我等着看惊喜。” 使臣们脚程飞快,从一开始攀登就是马不停蹄,半山腰下的一截路虽然算不得险峻,可也说得上有些陡峭了,却被这些人走得像平地一般。 阿索山不仅是山高而寒,它地处极北地区,山脚下就已经寒冷异常。 大家穿得厚实,越走越热。 贺匀早已练就了高山雪原中面不改色穿梭百里的本事,倒没觉得有多累,就是热得不行。 一只手刚刚放到脖领上,准备拽两下松快松快,库慕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啪地打开他的手:“不想死就别解扣子。” 你到底怎么看到的?你一直盯着我吗?真奇怪! 贺匀收回了手:“我没想解扣子好吗?” 库慕才不管,连珠炮似的说:“马上就到半山腰了,一会儿气温会骤变,你自己冻死就冻死,可别拖我们的后腿。” -- 第206页 “我说大姐,”贺匀无语,“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就别搭理我,干嘛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库慕又瞪他一眼,自己蹬蹬蹬跑前面去了。 女人心真是看不懂! 贺匀不跟她计较,只管去拉身后的王荣,哭唧唧准备抱紧自己唯一的小伙伴。向后一伸手却没碰着人,一回头,就看见王荣环视着四周,注意力压根不在前面的道路上。 “王都尉喜欢看风景?”贺匀顺着王荣的视线瞅了几眼,“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啊,连树都没有。” 王荣一惊,回过了神,笑着说:“是没有植被,可嶙峋峭石碧色苍穹都是美景。” “你倒是感性,不过也得看着点儿路,路陡。” 王荣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大步跟了上去。 又行了大约两个时辰,天气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戴温一直在前面疾步如飞,直到这个时候才停下,回头对大家说:“走不了了,这里地势好,支帐篷吧。” 库慕说的气温骤变还没有出现,贺匀只觉得自己穿着苏里邦特制的登山服走了一天,实在是热得发慌。 包括戴温在内的六人熟练地支帐篷并表示不需要帮忙时,贺匀就一屁股坐到石头上,三下两下把手套摘了,手上一松快,立刻就把头罩也给摘了。 这一摘不要紧,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阵邪风,夹着极寒的气息砰地砸到了贺匀的头上,冻得他一个战栗,毫不夸张地说,他的耳朵几乎是立刻就冻红了。 贺匀没见过世面,贺匀害怕,贺匀赶快捧起头罩... 咦怎么捧不起来?手好像冻麻了! 贺匀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头罩重新套好,再费劲巴拉地把手套一个个拽上去,一转头就见王荣也一脸苦相地正在跟手套作斗争。 要不要这样呀喂!你们魏人都怎么回事! “我总算知道大魏先人为何无法翻越阿索山了...”贺匀凑近了对王荣说道。 “啊?将军你说什么?” 那阵邪风刮过来之后便没再停过,贺匀顶着狂风又重复了一次。 “啊?” 贺匀放弃了。 戴温等六人似乎也觉得有些棘手,停下手中的动作,原地又重新测算了方位。 要点火是不可能的,戴温只能借着月光向前张望,半晌,他回头对大家喊道:“!@#¥¥%*@#¥%*%¥¥%¥#” 他用的是苏里邦的语言,贺匀理解他在这样的环境下无法照顾到两个魏人,于是没有吱声。 其余五个人立刻动作起来,三人往远处走去,二人跟着戴温继续支帐篷。 贺匀有过扎营经验,知道高山扎营需要远离悬崖,选择平坦开阔的地方,最好还要背风。 他们都被大风包裹着,要想背风是不可能了,那就得让帐篷的开口处背风。 戴温等三人扎帐篷的动作也证实了贺匀的猜想。 加上这里岩石坚硬,用支架和扣钉来固定帐篷不太现实。那么,其余三个人就应该是去搬石头了。 贺匀摸到库慕的身边,大声对她说:“三个人人手不够,我和王荣也去附近帮忙搬石头。” 库慕斜眼瞥了一眼王荣,说:“你一个人去,或者他一个人去。” “也是,”贺匀以为库慕说到底是个姑娘,需要陪伴,就说,“你坐在这里别乱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告诉王荣,我很快回来。” 库慕难得没有呛贺匀,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表示默认了。 贺匀这才和王荣打了个招呼,自己往周边走去。 嶙峋峭石,碧色苍穹? 贺匀警惕地环顾四周,可惜这样的天气下,许多暗潮涌动的声音都被淹没在了风里。他想起谢旋的话:三位副将抽不出空,此行你身边无人,能行吗? “贺将军。” 贺匀闻声回头,就见使者中的一人搬着两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站在他身后。见贺匀看到自己了,才接着没有感情地说,“走动范围别超过一里,会迷路。” 他们这几人,只有戴温碍于身份,愿意给个好脸色。其他几个都知道自家公主讨厌贺匀,当然都统一战线,冷漠如机器。 无脑护短不也是护短吗,看来那个骄横跋扈的小公主平时对手下人应该是不错的。 贺匀不在意这些,赶快承了人家冷冰冰的好意,跑去找石块去了。 这边,库慕盯着王荣看了半天,才问他:“我记得,那天你家将军怀疑我们还带来了其他的熊,于是让你去查?” 王荣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笑着回答:“公主记得没错。” 库慕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疑惑:“可你什么也没查到?你是没本事,还是故意隐瞒?” “公主的意思是,”王荣微微睁大了眼,“您真的带来了其他的熊?” ...这份诧异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库慕看不出端倪。她的表情中露出一丝嫌恶,扭开脸不再说话了。 贺匀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奇怪的场景:王荣一切如常,库慕坐在原处,却看得出来身体往一边倾斜,极力在与王荣拉开距离。 看见贺匀过来,库慕原本紧绷的神色突然夹上了一层说不清的意味。 贺匀一头雾水,只觉得好像看到了一万个鄙视。都说距离产生美,自己跑出去这一时半刻,怎么大眼公主还更嫌弃自己了? -- 第207页 戴温蹬蹬蹬地从不远处跑过来,接过贺匀怀里抱着的三块大石头,对他说,“足够了,将军今晚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接下来的路程会非常难走。” 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是苏里邦人独有的登山服和登山器具,专门用来攀爬阿索山,魏人没有。 架空哦 第114章无妄之灾 “大家把头罩摘下来。”戴温不敢喊得太大声,将几人聚拢起来,才打开最后一个箱子。 里面躺着几副透明面罩,还有几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大瓶子。 戴温拿出其中一套,将透明面罩与瓶子用长长的软管连接起来,又把瓶子背到背上,对贺匀和王荣说:“二位照我这样做,先把气罐背上,这里有一个软塞,” 他指了指软管的下方,“再往上两百米左右就会出现明显呼吸困难的状况,那时就戴上面罩,取下软塞。” 要说呼吸困难,其实早先便已经察觉到了。 几人听言纷纷将厚重的头罩摘下,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可这一口气还没松出去,极低的气温就已经铺天盖地袭来。 高山上的风打在脸上可真是像被刀凌迟似的,贺匀把装备全部装好,又用厚棉帽护住自己的耳朵和后脑勺,这一整套动作做下来都显得有些吃力。 库慕的体力早就跟不上了,戴温为了她特地减缓了前行的速度,可毕竟人家是个小姑娘,体力到底比不上几个大老爷们。 从出发开始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天的时间。 在这五天里,他们有三天的时间都在雪原,每走一步都要经过精密的计算,否则就会失去方向。 在积雪最厚重的地方,甚至每走一步,雪都会埋到大腿根部。 而库慕居然一声累都没有叫过,板着一张小脸,死死较着劲。 不管她是心高气傲不服输,还是真的巾帼不让须眉,都已经十足了不起了。 贺匀心里钦佩,弯下腰帮她把装备拿出来。 库慕体力告罄,自己弄着费劲,又不想承贺匀的好意,于是气喘吁吁喊了句:“戴温!” 戴温自己刚刚穿戴完毕,闻声回过头,就见贺匀无奈地将手中装备递给自己。他心知对方大约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双手接过装备,一边觉得好笑一边给自家公主穿上。 “前方路险,我必须先去探探路。”戴温知道库慕是真的走不动了,对她说:“您与贺将军暂且在这里休息。” “别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库慕的眼中不知为何突然放出了狡黠的光,“你们几个一起去吧。” 戴温当然不放心公主单独与两个魏人待在一起,“公主,臣要留一...” “不用!”库慕拉拉贺匀,“有他在,他堂堂大魏大将军,难道连我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再说了你不就是探探路嘛,快去快回就是了。” 难不成这小公主对我横眉竖眼了五天,终于要签休战协议了? 贺匀赶紧把王荣拉过来,我最怕小姑娘服软了,一会儿她要是嘤嘤嘤,记得帮我挡一下! 没成想戴温往四周瞟了瞟,似乎是确信了不会有什么危险,居然答应了:“那就麻烦贺将军照看一下公主,我等尽快回来。” 戴温他们走了。 库慕伸长脖子看他们越行越远的背影,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 贺匀真的搞不懂现在这些年轻小姑娘的思想,也不知道她的心情为什么突然就由阴转晴,只能光荣地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拍拍她说:“坐箱子上吧,休息一下。” 库慕回过头:“你想休息?” “......要不然呢?”咱们留在这里不就是休息的吗?? 库慕没再争辩,一屁股坐到箱子上,目光锁定了贺匀腰间系着的黑狼。 “你这把弓好看,能给我看看吗?”库慕抬起头问。 贺匀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这姑娘是不是要作什么妖。可这冰天雪地的,她又能做什么? 见贺匀没有回答,库慕撅起嘴:“不会这么小气吧?不就是看看嘛?” 竟然开始撒娇了...这姑奶奶不是宁折不弯的吗! 贺匀更是疑惑不解,下意识地就向四周望去,寒风呼啸,周围一片寂静,除了风声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满心疑虑地解下黑狼递给库慕,一脸肉疼地嘱咐道:“小心点,这可是我的宝贝。” 库慕笑嘻嘻地接了过去,站起身来随手拨弹几下。 “你杀了妹妹,又出阴招阻止我带走贺敛,咱们还没有算账呢。” 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贺匀叹了口气:“所以你支开戴温他们,是为了教训我?你以为拿走我的弓就能打得过我了?” 库慕双瞳剪水、肤白胜雪,在这一片白雪皑皑里,本来是个纯白无瑕的仙子形象。可这小仙子露出狡黠的笑容,说:“你们太迟钝了。” 贺匀还没听出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她双唇微微拢圆,清脆的口哨声从唇间流出,夹杂进呼呼的风中,一起向四周扩散而去。 与此同时,好像有什么东西躁动了起来。 “停下!”贺匀心觉不好,赶快去捂她的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下一刻,六只成年棕熊从四面八方出现,齐齐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你别胡闹!”贺匀低喝道,“这里是雪山,若是引起雪崩,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 第208页 库慕才不理他,一脸得意洋洋,拿着黑狼慢慢地往后退。 眼看着棕熊越来越近,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贺匀立刻对王荣说:“拿好武器,注意防身。” 同时自己往前一步,试图把黑狼抢回来。 库慕早有防备,迅速将黑狼藏至身后:“你敢抢回去我就让我的熊攻击你们!” 还有没有王法了! “行了小姑奶奶,我怕你,我错了行不行?”贺匀知道事情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这小公主八成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解了心头那口气。 “不行,”库慕挑挑眉,“除非你向我道歉,还有把贺敛给我。” “好!”贺匀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立刻应下,“等兰天腰伤好了,我亲自把他绑来。我跟你道歉,对不起,行吗?” 道个歉有什么的,又不会掉块肉。 弟弟有什么的,又不是真让他来。 库慕的神情果真有所松动,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她原地打量了贺匀片刻,切了一声:“知道厉害了吧?” 正在此时,贺匀突然感觉脚下一阵震动,一抬眼便看见库慕身后的那头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们奔来。 库慕愣了愣,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准备回头,就被冲上来的贺匀一阵大力掀倒在地,并被紧紧抱着翻了好几个来回。 同时,一只粗壮的熊爪砰的一声砸到了她刚刚站着的地方。 “怎么回事!”贺匀赶快拉着库慕爬起来,“它们到底听不听你的话!” “我...”库慕完全傻了,“我不知道啊!” 哪还有时间计较这些,其余五头熊几乎是同时开始包围过来。 贺匀眼看黑狼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当机立断对库慕说了句:“跑!”同时拽着库慕的手往外围一抡,把她甩了出去。 王荣向贺匀这边靠过来,喊道:“将军!” “杀!”贺匀说。 幸亏黑狼没了,箭筒还在。 一头棕熊见库慕从自己眼前飞过,转身便想追。 贺匀身体反应比脑子快,两步踏过去,拿起一箭便扎那棕熊的屁股。 棕熊猝不及防被插了个窟窿,抬起头发出痛呼。 贺匀被吼得头皮发麻,完全凭借本能又抽出一箭,猛地借力跳起。 手上动作丝毫不带犹豫,直直穿透那棕熊的脖子,将棕熊的咆哮遏在了喉咙里。 他一刻也不得喘息,刚刚落地便听见身后砰砰巨响,另一头棕熊全速跑来。 贺匀闪身躲开,那棕熊堪堪停住,怒视贺匀,口腔中发出沉闷的共鸣声。 贺匀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上落下了豆大的汗珠,他紧紧盯着那只棕熊的眼睛,同时一只手把头上戴的厚棉帽直接扯下。 这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利用余光观察其他棕熊,帽子会阻挡视线。 一人一熊的对峙并没有持续,贺匀先发制人,猛地将手中之物砸向棕熊的头,与此同时另一只手稳稳将箭送出。 棉帽刚刚砸到棕熊的额头还没掉下去,就被紧随而来的箭紧紧钉住,棕熊脚下一步都没有迈出去,就重重倒了地。 贺匀看都不看,脚步飞快,朝着库慕跑走的方向而去,方才他分明瞟见有一头熊也朝着那边去了。 王荣带了刀,不用担心,他现在只担心库慕的安危。 这一片全是茫茫白雪,跑出几百米,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没看见库慕的踪影也就算了,连那头熊的踪影都不见了。 现在满目纯白,没有任何参照物,贺匀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跑错了方向。 更可怕的是,明明没跑出多远,他却顿觉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这是所谓的呼吸困难症状来了?贺匀拍拍自己的头,觉得难受极了。伸手去捞自己裤子边吊着的软管,这一捞就捞了个空。 刚刚动作幅度太大,软管不知什么时候被扯掉了,面罩更是不知飞到了哪里。 贺匀两眼一花,屈膝跪了下去。只觉得喉咙干涩难耐,像是什么东西卡在里面,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 他开始大口喘气,直觉不好。 高空之中本就不能过度运动,他们今天一整天几十公里的奔走,走的全是深一脚浅一脚的雪地,体能耗费过快。 此地天气恶劣,空气稀薄,本来高空反应还不明显,刚才费尽力气杀了两头熊,现在体力分明趋近极限了。 咳咳咳...贺匀一手支撑着地面,越咳越恶心。 突然,一口痰涌了上来,他吐到雪面上,却发现里面夹带着血丝。 他心里一惊,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抖。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库慕的声音:“啊啊啊啊!” 贺匀一个激灵,猛地窜起来,卯足了全身的力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第115章惊喜 雪原里能如此清晰地听到叫喊声,那就说明距离一定很近。 贺匀全身像是灌了铅,每跑一步都极其费力。无奈之下,只好将背上的气罐取下,反正软管都不见了,留着它也没有什么用。 刚才那喊叫声只持续了一瞬,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贺匀一手死死压住箭筒,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棕熊就在这附近,搞不好就像一开始那样,暗中藏着。 “库慕!你如果是在耍我,那现在就出来!” -- 第209页 贺匀喊了这一句,觉得自己的嗓子开始火辣辣地疼。 “我没有在开玩笑,你再不出来可能会死人的!” 方才吐了血痰,往轻了说可能是嗓子冻坏了,顶破天也就是落个哑巴。 可若是呼吸不畅所致,又或是五脏六腑冻坏了,情况就危险了。 贺匀眼见四周茫白,完全没有方向感。 加上他自身的身体状况,此时此刻更觉得天旋地转。 他伸手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想把快要丧失的五感次刺激回来。 这个时候若是不能保持绝对清醒,那就死定了。 谁知道这一巴掌还真奏效,立刻有模模糊糊的呼救声传来。 这公主纵使再顽劣,也断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贺匀有了决断,一边暗自骂娘一边循声向前走去。 他已经用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快速度,不知走出多少米,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座断崖。贺匀心里一惊,忙喊道:“库慕!” “是我!”库慕惊慌失措的声音从断崖下飘上来,“我上不去了!救救我!” 贺匀咬紧了牙扑过去,就见到库慕身体全部悬空,只有双手紧紧抱着悬崖下一块突出来的岩石。 她抬头看见贺匀,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眼泪哗哗地往外涌。有的还没流出来就结成了冰挂在眼角,真是又狼狈又好笑。 不过此刻贺匀可顾不上嘲笑,他几乎连气都倒不过来,并且明显发现库慕也喘得很厉害。 断崖边全是冰,若是贸然去拉,只怕两个人都要掉下去。 没有时间多做思考了,贺匀立刻脱下外面的登山服,三下两下把里面的腰带解开,甩给库慕。 “抓紧了!”贺匀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喊。 库慕哭道:“我放不了手!” “不想死就放开!”贺匀大喘几口气,几乎要喷血了,“一只手先去抓绳子!听到了吗!” 他将腰带缠紧几圈到自己的手上,喊道:“快!”紧接着便感受到腰带的那一边猛地一沉。 贺匀双手齐齐用力,身体拼命往后压,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看见库慕的头已经露出来了。 “踩你旁边的石...”话没说完就生生卡在嗓子眼儿里。 因为他余光瞟到,一头极壮的棕熊不知何时站在自己一侧,圆滚滚的大脑袋微微埋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这边,就像盯着囊中的猎物。 危险的气息当头砸下,贺匀汗毛竖立,一瞬间冷汗狂飙。 人在绝境当中潜力无限,他大喝一声,试图震慑住棕熊的同时猛地揪住腰带往后一拽,库慕整个人被砰地一声抛到崖上。 贺匀也被惯性带地猛栽在地上。 完蛋了!头晕目眩间他想。 果然,棕熊抓住时机朝贺匀狂奔而来!一只巨大的熊爪就在贺匀的面前举起,落下! 不能死!贺匀电光火石间摸出一只箭,反手便向棕熊举起的手掌刺去,却没想自己完全没有力气,那箭被棕熊啪地就拍飞了。 棕熊怒气更甚,龇着牙一阵咆哮。就在此时,它的脖子上突然缠上一圈水蓝色的布绳,库慕死死抓住绳子的两端,企图抑制住棕熊的动作。 贺匀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见棕熊一个剧烈挣扎将库慕甩到了一旁。 这下真要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搭进去了!真是被害死了! 贺匀死死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只听砰地一声闷响,接着有重物掉落在地。 贺匀一睁眼,就看见自己不久前扔掉的气罐在地上滚来滚去。 那棕熊被彻底转移了注意力,脚下晃了三晃,暴怒着向一边狂奔。 神兵天降!谢天谢地! 贺匀看不清来人,只当是戴温他们或是王荣赶来了。一转头看见库慕还躺在原地,他赶快爬起来,半跑半跌地栽了过去。 库慕的胸口大幅度起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好在呼吸装备还在!贺匀哆哆嗦嗦拔了软塞,取下面罩就往她脸上扣。 苏里邦的装备确实厉害,库慕刚一戴上,呼吸就均匀了很多。 而贺匀此刻冻得七荤八素,肢体似乎都不受控制了。他想把库慕叫醒,一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突然开始干呕。 他趴在雪地上,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眼前一会儿是一片红一会儿又是一片黑,好像到达了某种怪异的临界点,随时都能梗过去。 贺匀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躺在地上快速抽气,浑身抽搐。 一旁刚刚清醒过来的库慕被这动静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坐起来,两只手赶紧去摘自己的面罩。 她的动作被打断了。 一个跟他们一样穿着登山服的人几乎是飞奔过来,那人一手拿着面罩,直接扣到了贺匀的脸上。另一手握着的,是方才被甩飞的黑狼。 库慕迟缓地抬起头,喃喃道:“摄...摄政王?你怎么也在这里?” 谢旋放下黑狼,将贺匀慢慢抱进怀中。他双唇发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请公主把明贤的衣服拿来好吗?” “哦哦!”库慕连连点头,爬起来捡贺匀脱掉的登山服去了。 戴温等五人和王荣赶到的时候,贺匀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 第210页 “戴温。”库慕莫名卑微地瞥了瞥谢旋的神色,才对戴温招招手,喊了一声。 贺匀就是被这一声拉回了现实,知道自己还是在雪山上。 可是谁在抱着我?为什么会这么温暖? “明贤。”谢旋唤他。 贺匀睫毛微微颤抖,傻傻盯着他看。 “明贤。”谢旋神色稍缓,又轻轻唤了一声。 贺匀倏地睁圆了双眼。 “......”他张了半天的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嗓子怎么了?”谢旋刚放下的心又拎了起来,“嘴张大我看看!” 贺匀脑子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听话把嘴张开。 这一张开才发现,面罩还戴在脸上。 谢旋将面罩取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重新扣回去,说:“喉咙都红肿了,恐怕是冻狠了。” 贺匀费力地咽了口口水,确实是疼痛难当,当下就皱了皱眉头。 他这一皱眉头不要紧,谢旋倒是紧张得要命,“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贺匀只觉得幸福死了,哪里还有什么不舒服啊。于是连连摇头,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谢旋简直哭笑不得。 谁知这话一出,贺匀立刻不笑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哗哗哗比了个拉弓的手势,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的黑狼!我的宝贝!它丢了!呜呜呜! 库慕弱弱捧起黑狼:“你是找它吗?那个...它...它还在,放心放心。” 贺匀生动地用表情诠释了什么叫做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小命保住了,黑狼没丢,现在连子忱都来了! 人生真是处处充满惊喜!极度乐观的贺匀如是想到,连精神都立刻饱满了几分。 谢旋看他没什么大碍,笑着摇摇头就想把他捞起来。身后王荣立刻过来帮忙,被谢旋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王荣轻轻咳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库慕倒是很热情地凑过来,三下两下把黑狼系到贺匀腰间,抬起头给了贺匀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贺匀懵了。 戴温也懵了。 库慕看他们纷纷石化,更觉得别扭,发射完微笑光波之后立刻若无其事地躲回了戴温身边,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还有多久能下山?”谢旋问。 “还有半天的路程就能到山顶。”戴温说。 “那明贤的嗓子能行吗?” “能行,”戴温回答,“贺将军是在疾跑中大口呼吸,导致冷风灌进嗓子里才会冻伤。之后几日做好保暖,放慢脚程,不会有什么大碍。等下了山,外臣便立刻安排大夫。” 戴温对于谢旋的出现似乎并不惊讶,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贺匀眼睛长在谢旋身上,早看见他全身的装束。分明从头到脚都是苏里邦使臣提供的装备,明显是早商量好了的。 想起谢旋说要打通商路的话,贺匀不禁暗自傻笑,知道谢旋心里已经有谱了。 这该死的魄力! 是夜。 几人成功翻越了峰顶,此时正扎营在北坡一处背风地。 谢旋解开外衣扣,掏出一小瓶水递给贺匀,说:“喝几口,应该不凉了。” 贺匀笑眯眯接过水,小口小口地往嘴里抿。喉咙里还是有异物感,不过喝点水就好多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外衣脱了,这种严寒天气,若是全身经脉冻坏了,你就完了。”谢旋轻轻捏着贺匀的腿,语气中没有责怪,只有藏不住的后怕。 “嗯...”贺匀没办法说出安慰的话,只好伸手轻轻拍拍他,表情里有一丝歉疚。 “你是为了救人,我知道。”谢旋话锋一转,“不过今日之事颇为蹊跷,等你喉咙好了,得把细枝末节都告诉我。” 不用不用!贺匀摆摆手,我知道的可多了!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贺匀立刻蹲下去,指了指一旁摆放着的呼吸软管。他将那根软管接到气罐上,又猛地把它拔了下来。 “你是说你掉的那根软管?” 贺匀点点头,顿了一下,又摇摇头。 “你是说那软管不是你自己扯掉的?” 嗯嗯嗯!贺匀连连点头。 谢旋弯腰将贺匀扶起来,表情变了变:“明贤,你的身边有狼。” 可我的身后有你,贺匀想。 第116章画饼 这一段漫长而艰辛的旅程快要结束时,正值黄昏时分。 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笼罩着大地,山脚下的建筑泛出暖黄的光晕。 贺匀看着远处一大片的房屋和街道,露出惊叹之色。 原来神秘如阿索山,魏人一直以为的极北之地,它的背面真的另有一番天地。 谢旋双手放到贺匀的肩膀上,将他转过去,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 贺匀顺着谢旋的手指望去,那里,一座壮丽的宫殿拔地而起。 琉璃瓦顶暴露在天空之中,映在温柔的霞光里,烁烁流金。 “这...”贺匀张了张嘴。 “山脚下便是皇城?”谢旋替他补全了疑问。 戴温解释道:“的确是皇城,用大魏的语言说,应当称做‘长丰城’。” 长丰长丰,长乐,丰足。 “靠山吃山,苏里邦人吃的就是这阿索山。”戴温继续说。 -- 第211页 阿索山在大魏被称为鬼山,整座山都富有一层极致的神秘色彩。 没想到换了一个国家,子民们却依山而居,把它当做生养自己的母亲。 的确神奇。 一行人从山上走下去,早已有轿子在山脚等候。 几个轿夫大步流星走过来,先向库慕和戴温行了礼。 戴温指指贺匀,用苏里邦语言对他们说了句什么。 库慕立刻凑到贺匀身边:“戴温跟他们说你是大魏的将军。” 果然,那几名轿夫立刻侧身,向贺匀行苏里邦的礼仪。 一路奔波劳累,大家都需要充分的休息。大夫给贺匀诊过嗓子,开了几服药后,轿夫就直接送他们去了驿馆,并说明明日国主会召见。 他们三个人一人一间房,驿馆负责接见外使的官员则住在另一间。 到了夜晚,贺匀休息够了,跑到门外装模作样咳咳两声,压着嗓子喊:“额...忱忱啊,你来一下呗!” 谢旋满脸无语跟他进了屋,关上门,问:“忱忱?” 你不是佯称是我的随从吗?我总不能叫你真名吧! 贺匀眼珠子溜溜转,试图通过精神交流来解释这个问题。 谢旋此行是天大的秘密,苏里邦除了戴温和库慕,其余人一概不知。 显然精神交流奏效了,谢旋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甚至还有点隐隐的小雀跃:“忱忱就忱忱吧。” “我都想好了。”贺匀拿起纸笔,写道:皇城、矿山、珍宝、武器。 谢旋笑了笑:“还有民生和商业。” 预计的皇城矿山珍宝都没有,苏里邦国主大手一挥,把贺匀带上了看台。 库慕走在他们身边,贴心地做着语言水平实在不怎么过关的随行翻译。 “这是要看什么?”贺匀问库慕。 库慕露出惊喜的神色:“你能说话了?” “早上起来就能说了。” “那太好了,”库慕笑道,“父皇准备向你展示军阵。”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悠长而嘹亮的号角声。 贺匀被吸引了注意力,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那边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列着好几大列军阵。 国主驻足,对贺匀说:“大魏朝以军力强盛著称,今日正好贺将军在这里,那便看看苏里邦的军队比起大魏来又如何。” “有幸。”贺匀应了一声,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期待。 一只五人组成的护卫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远处走来。 领头那人手上举着一面黑金旗帜,旗帜的中间绘着一座巍峨的高山,而高山的一旁还矗立着一座小山。 一大一小形成鲜明的对比,融在同一副画面里却又莫名的相得益彰。 想起戴温所说的“靠山吃山”,贺匀侧身问道:“大的是阿索山?” 库慕点点头。 “那小的又是什么?” “你不是对蓝雀和绯云很感兴趣吗?”库慕神秘一笑,“它们都是从那里挖出来的。” 能挖出蓝雀和绯云的矿山!那岂不是比金山银山还值钱!值钱到能与阿索山并列绘于国/旗之上! 贺匀慕了。 其实大魏也有许多矿山,也开采过数之不尽的珍贵矿石。可蓝雀和绯云,尤其是绯云,作为助燃矿中的上上品,实在是太具吸引力了。 “有几座?”贺匀又问。 “很多座。”库慕挑挑眉毛回答道。 说话间,远处方阵中整整一万名士兵一齐喊了句什么口号,气势十分惊人,把贺匀的思绪拉了回来。 作为每天不是在军大营就是在战场上的大将军,贺匀这种场面见得多了。即使士兵们再整齐划一气势惊人,他的内心也没什么波澜。 但国主不行,国主的虚荣心怎么能得不到满足呢! 于是国主找来了戴温,吩咐了一句什么。 贺匀正满头雾水不知道苏里邦国主想做什么的时候,就见本来在前列的士兵方阵突然转了个方向,还没有开始他们的表演,就蹬蹬蹬地离场了。 紧接着足足十排十列的车乘出现在视野当中,随着车队方阵越走越近,看台下扬起了一阵漫天的黄沙。 黄沙褪去,苏里邦的全部军用武器尽展眼底。贺匀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脸上写满了惊异。 “将军觉得如何?”苏里邦国主压抑住自己洋洋得意的小情绪,既成熟又稳重地问道。 “我可以下去看看吗?”贺匀甚至有点轻微的颤抖。 国主还没发话,库慕立刻接道:“当然可以了!我跟你一起!”说着就推着贺匀一起下去了。 ???有没有人告诉我贺将军刚刚问的是什么? 啊不对!库慕这丫头什么时候对别人这么热情了! 一共一百辆车乘,每一辆上放着一种不同的武器。前面四排是冷兵器,后面几排全是枪械和炮筒。 这可真是合了贺匀来此的初衷了。 弓、弩、枪、棍、刀、剑、矛、盾、斧、钺、戟、殳、鞭、锏、锤、叉、钯、戈。 贺匀一个一个看过去,十八样武器,金银铜铁等不同材质应有尽有。 他刚准备摸一把看看手感,库慕突然推推他,说:“先别看这些,你跟我来。” 她拉着贺匀的胳膊直奔一辆摆放炮筒的车,边走边说:“在晋阳皇宫时,你回答得不完全正确。” -- 第212页 “嗯?” “你说,蓝雀石,外为石,内为玉。经高火烧炼后,表面石层脱落,内里莹玉显露,因此特别珍贵。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库慕停下来,从那大炮的炮身下掏出个小木盒,递给贺匀,“喏,打开它。” 贺匀依言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装了满满一盒黑色粉末。他不可置信道:“这是...蓝雀石的表面石层?” “是经过烧制的蓝雀石表层,这可是绝佳的燃料。”库慕昂起头说,“魏朝也有蓝雀,可你们只看到了里面晶莹美丽的宝石,却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表层石末给忽略了。” 贺匀一时说不出话来。 库慕指了指周围的所有武器,接着说:“苏里邦有魏朝没有的技艺,你感兴趣吗?” 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那你们呢?”贺匀反问,“你们想从大魏获得什么?” “钱啊。”库慕说,“一个国家想要发展,那得有钱,要不通商是做什么的?” 这话说得倒是实在,可惜说了和没说一个样。 戴温正好走了过来,笑着说:“绮罗绸缎、陶瓷茶酒、瓜果蔬菜,可以交易的还有很多。只要将军点个头,苏里邦和魏朝可以组成最好的联盟,无论是军力还是经济,都会更加强大。” 这个饼画得好圆!好想啃一口! 是夜。 库慕拍拍面前的桌子:“你倒是说话呀!” “不是,”贺匀把库慕刚刚关上的房门打开,回头道,“你是不是个姑娘家,知不知道孤男寡女不好共处一室的?” “那是你们魏人的规矩,”库慕才不管这些,“我们苏里邦女子不讲究这些。” 你不讲究我讲究好吗!我可是有对象的人! “我不是说了吗,我得跟王爷商量商量,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贺匀坐下,推了一杯水过去。 这库慕可就不能理解了:“我要你留在苏里邦学习,跟摄政王有什么关系?你问他做什么?” “兹事体大,你以为我今日看了个军火,这通商一事就板上钉钉了?总得给我和王爷一点时间考虑吧。” “哦。”库慕喝了口水,“那你愿意留下来吗?” “......”贺匀感到一阵恶寒从背后爬上来,“你不会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吧?” 谁知库慕急了:“怎么会!上次那都是意外,我只是想逗逗你们,没想到...” “好了好了,”贺匀当然宽宏大量,“我知道那是个意外,不说了。” “你真不生气?”库慕难得低下头,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 贺匀看她样子觉得好笑:“都四天了,我要生气早生气了好吗?倒是你,以后记得千万别再开这种玩笑,多危险啊。” 库慕真是受到了教训,听话地点了点头。 “不过,有件事我得向你坦白。”库慕想了想,说,“丽丽它们也是我带去大魏的,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们是阿索山上的熊吧?” 丽丽?库慕公主给熊起名真是一绝... “我知道是你带去的。”贺匀说。 “那你也知道王都尉...” “我知道,多谢公主提醒。” “哦。”库慕会了意。 这是外臣之间的内部争端,不该他们苏里邦人来管,贺匀领下了这份情就够了。 “那你到底愿不愿意留下来?”库慕一脸诚挚地抓住贺匀的手,坚强地把话题绕了回来。 “哎,”贺匀放弃挣扎,“愿意,愿意行了吧。” “愿意什么?”门口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贺匀一回头,就看见谢旋正站在那里,一双好看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与库慕交握的手。 仿佛要强调什么似的,谢旋又重复了一遍:“嗯?愿意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危 第117章打洞 “愿意通商!”贺匀求生欲极强,立刻甩开库慕的手,屁崩似的跳了起来就去拉谢旋。 库慕看看他俩,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可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于是不明就里地站起来,非常识相地说:“我走了。” “公主慢走。”谢旋对她笑。 咦惹!怎么有点恐怖!库慕赶紧跑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贺匀关上门,嘿嘿笑着。 只要我笑得够灿烂,子忱就不好意思骂我! “我才想问呢,”谢旋一把把他拽过来,“都这么晚了,库慕公主怎么还在呢?” “天地良心!我们说正事呢。” “说正事要拉手手吗?” 什么拉手手!那就是战略性触碰而已! “没拉没拉,我一下就把她甩开了。” “你甩开了吗?” 我甩开了的呀! “你不是看到我进来才甩开的吗?” 不是的呀!贺匀欲哭无泪:“他们苏里邦女子和我们大魏的不一样,我拿她当兄弟的我保证!” 谢旋忍着笑佯装委屈:“你还知道大魏的女子什么样?” “我...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怪就怪贺匀那些堆成山的风流往事桃花债,当初年少轻狂,现在可不就得做小伏低吗? 真就谁没理谁卑微呗。 “我不信。”谢旋才不给他面子。 “哎呀!”贺匀赶紧凑过去亲他,啪叽一声亲得可响,然后黏黏糊糊说,“我错了子忱,你说什么都对。” -- 第213页 谢旋逗他逗够了,笑道:“公主方才问你什么?” 贺匀看他笑了,立刻踮起脚亲他眼睛,彻底把对象的毛捋顺了,才回答说:“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学习大魏没有的东西。” “留下来?”谢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库慕公主没有吹牛,”贺匀拉着他坐下,眉飞色舞地说,“苏里邦的军火真是厉害极了!他们不仅有大魏没有的原料,还有大魏没有的技术。而且即使是相同的冷兵器,也能做出与我们不一样的成品来。 今日我还向戴温讨教了他们的军队管理制度,觉得有许多可以借鉴的地方。国主也说苏里邦和大魏可以互相借鉴互相学习。对了,你今日怎么样?” “确实很好,”谢旋的语气中也不自觉带着笑,“长丰城很繁华,街道上商铺众多,酒肆林立,百姓安居乐业。我的直观感受是,通商是双赢之举。” “那太好了,这趟没白来。”贺匀更加喜滋滋了。 “矿石火器都可以交易,可技术和制度不行。明贤,你想留下吧?” “技术我也不行,只能说长长见识。” “那你想长这个见识吗?” “...想。” “这是好事,”谢旋笑了,“怎么犹犹豫豫的?” 贺匀叹了口气:“你也说过大魏万朝来贺惯了,只有人家学我们,没有我们学人家的。大魏与苏里邦确实不同,苏里邦人是勇敢无畏的,魏人却是封闭自大的。” “但你可以是勇敢无畏的。”谢旋说。 贺匀盯他:“陛下会怎么想?群臣又会怎么想?” “明贤,大魏尚强大,这时候发现问题,迈出一步,叫锦上添花。可若是长久固步自封,到了王朝垂垂衰败之际再去迈出这一步,那就连图强都算不上,只能叫图存。所以,你想做这个领头人,当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贺匀紧紧盯着谢旋,心中千思万绪涌动。 “而且我不是说过了,你不用管任何人任何事,有我呢。”谢旋继续说。 “你希望我留下?” “我是希望你能遵循自己的想法。” “可我要是留下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贺匀将自己眼中的万点流光敛去,再开口只是忸怩道,“你不想我吗?” “哦~”谢旋了然地点点头,“原来你想的是这个啊。” “就是这个,”贺匀撞撞谢旋的肩膀,问出了一个不要命的问题,“你不怕我在外面拈花惹草吗?” “?” 你敢吗? “别误会我当然不会了!我的意思是...”贺匀站起来,扭扭捏捏走了几个小碎步,慢吞吞地坐到谢旋腿上。 “什么?”谢旋战术后仰,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门究竟有没有关紧。 还好还好关紧了... 不对!我在想什么?! “嗯...”贺匀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于是问,“你准备何时回西北?” “我与戴温商议好通商计划后便走,约莫两三天。” “这么快啊。”贺匀直挺挺地坐在谢旋腿上,仿佛下了下决心,才慢慢俯身抱住他。 这个动作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可贺匀这次却好像摆出了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 “怎么了?”谢旋拍拍他的背,感受到怀中人的温度,自己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我的意思是...”贺匀开口道,“这次我们不知道要分开多久,你长得俊朗,爱慕者一大堆,陛下又早想给你指婚,我可不放心。”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宝贝...谢旋腹诽道。 “今日国主给我看了一份设计图纸,你知道是什么吗?” 贺匀思绪天马行空,到处乱窜,谢旋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只能依着他回答道:“我猜是修商道的图纸。” “猜对了,苏里邦人真的很大胆,他们准备在阿索山上打主意。” “什么主意?” “打洞。” “你是说,修隧道?”谢旋吃了一惊,“阿索山挖隧道,难度岂非太大?有把握吗?” “图纸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具体的还是得找专业匠师来判断。”贺匀声音更僵硬了,“我不是想说这个...” 不是您自己提起的这茬吗??? “我是想说,我...我也...哎呀我也想打洞!” 轰隆! 真是平地一声惊雷响,劈得谢旋外焦里嫩。 “你是我的人!我们要分开这么久,我不放心!我可不是变态啊!”贺匀秃噜秃噜地说,一边说一边死抱着谢旋的脖子,好像生怕谢旋会一怒之下把他甩下去。 “你想...” “不可以吗?你不想与我再进一步吗?你是不是不想负责任?”贺匀化身连珠炮,他就是怕谢旋会说出拒绝的话,那可就太丢脸了。 谢旋被他勒得想笑:“你能松开点儿吗?我又没说不行。” “你愿意?”贺匀一下子坐直了。 “嗯。”谢旋淡然地点了点头。 “你真的...哎!” 谢旋两手兜住贺匀的腰猛地站起来,几步迈到床边,把他往床上一甩。紧接着俯身压下来,贴着贺匀的耳朵哑声说:“我真的愿意。” 慢着大哥,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贺匀连忙伸出手:“不带这样的!我...” “香香。” -- 第214页 “哈?” “苗苗?” “......” “玲玲?” “我...” “艳艳?” “不是,你听我...” “贺二公子经验丰富,光是我知道名字的就有四个。今日你要把我当成第五个吗?” ??? 翻旧账??? “我是第一次,那我也要你的第一次。”谢旋按下了他的手,“不合理吗?” “......合理。”我理亏,我认... “明贤,”谢旋轻轻吻着贺匀的侧脸,“给我吧,好吗?” 他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那里面汪着浓浓的情意。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好吗?” 贺匀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好。” 镂空的雕花窗中渗入斑斑点点的月光,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 嗒,嗒,嗒,一颗圆滚滚的配珠从玉绳上脱落,不知滚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大魏四十八年,或称魏英帝三年。 东胡内乱,国主央塔木卓在大魏银甲的支援下成功缉获内贼。 上巳节,大魏摄政王谢旋由西北返京。 同日,大将军贺匀于苏里邦修书一封,命都尉王荣上呈皇帝,建议开放通商。 “陛下,在阿索山挖隧道岂非天方夜谭!大将军这是在开玩笑吗?” “阿索山是灵脉,是佑我大魏王朝的北方守护神,如此一动岂非损了根基?万万不可啊!” “与苏里邦通商决计比不上灵脉重要啊!请陛下三思啊!” “......” “......” 预料之中,一派反对之声,听得人头疼。 皇帝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这...在阿索山修隧道,确实不像话。” “陛下,”工部侍郎汪闫出列说道,“微臣看过王都尉带回来的图纸,从技术层面上讲,可以实施。” “荒唐!”立刻有人反驳道,“大魏最好的匠人都不见得敢说这句话,难不成苏里邦人随随便便画个图就能打通阿索山了?他们真有这个技术,不是早打了?” 汪闫道:“这方面我是内行,苏里邦人所绘图纸上的想法的确令人惊叹。若是让匠师们看了,也说可行,那就可以一试。再者,如此浩大的工程需要人力物力,苏里邦人有想法,可他们也需要大魏的帮助。” “即使汪大人所说不假,阿索山又岂能是说挖就挖的?就不怕触犯了神灵,遭了天谴吗!” 汪闫不说话了。触犯神灵这罪名,他担不起。 “王都尉曾经跟随苏里邦人翻越过阿索山,”谢旋看向大殿中央的王荣,“都尉不妨说说,你见到神灵了吗?” “......没有。”王荣也抬起头看了一眼谢旋,随后移开了目光。 “那不就对了,”谢旋笑道,“触怒神灵这一说法,岂非无中生有?” “话不是这么说的王爷,敬奉神灵是我大魏子民向来心照不宣的事,又怎么能用肉眼看没看到来衡量真实性呢?”公孙仁反驳道。 “大人说的没错,魏人敬重皇天后土,崇拜祖先恩师,这是中原人千百年来留下的习俗,无可非议。可这阿索山向来以寸草不生无法攀越被我朝人民称作鬼山,何时又有灵脉的说法了?” “这...” 谢旋转身面向皇帝:“陛下,苏里邦对于魏人来说还是一片神秘的土地,您甘愿让它永远保持神秘吗?” “就算两相不知又怎样?”皇帝还未回答,有人便说道,“大魏依然是国富民强,不会有任何损失。” 谢旋没有作答,依旧问皇帝:“陛下,您认为现在是两相不知,还是只有魏人不知?” 第118章回程 “贺将军乐不思蜀,王爷也拐弯抹角说我们大魏不如苏里邦,这一个两个的是不是都疯了?” “嘘,你敢说这种话可小心你的脑袋!如今摄政王和大将军如日中天,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轮得到我们嚼他们的舌根吗?” “嚼两下又怎么了?又没人听见。我们大魏中原霸主多少年了,你说通个商也就算了,就当是接济接济苏里邦。可你要是说我们不如苏里邦,要跟他们学习,搁谁谁听着快活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吃咸鱼蘸酱油,那不多此一举吗?” “哎你别...掌谕大人来了快站好!” 公仪禹经过过道时面色不虞,自然也直接忽略了守门小侍卫们的交头接耳。 在他的身后,王荣状似无意地跟了上去。 刚刚还在闲言闲语的侍卫们知道已经下朝了,立刻双双后退一步站得笔直。 王荣拐了七八个小巷子来到白洲书院,神不知鬼不觉摸了进去,公仪禹正在大堂等着他。 “掌谕大人。”王荣行了一礼,却抬不起头来。 “天大的好机会,贺匀主动邀王都尉你一人跟他去苏里邦,”公仪禹坐在主位上抬头看王荣,“你怎么就失手了呢?” “是下官的错,”王荣眉头紧皱,“此次本应该万无一失的,谁知...” “谁知?” 王荣想起谢旋对他的敲打:此次本王来苏里邦一事,只有将军和都尉知道,若是还有其他人知道了,本王就默认是都尉传出去的。请好自为之。 公仪禹今日心情很不好,不耐烦道:“什么?” “谁知贺匀命太硬,苏里邦那丫头也帮着他,这才...这才没能成功。” -- 第215页 王荣心里有自己的算盘,谢旋是什么人?当朝摄政王,手握整个银甲军。自己想干掉的人是贺匀,至于谢旋,能不撕破脸尽量就不要撕破脸。 “本官当日承诺都尉,若是贺匀落马,便保都尉坐上将军之位。”公仪禹冷笑一声,“这么好的机会,你自己把握不住。你说,本官还能怎么办?” “大人,阿索山的隧道不是要动工吗?您说若是隧道挖得不好,触怒神灵,降下灾祸,是谁的责任呢?” 魏英帝三年,大魏与苏里邦合作开工,计划打通阿索山隧道,取名“兴安洞”。 大魏摄政王谢旋顶着全朝不解之声栉霜沐露,主持铺设全北方商路。 魏英帝五年元月一日,“兴安洞”竣工,大魏至苏里邦商道正式打通。 元月十日,大将军贺匀自苏里邦回朝。 “你说你非得跟着我回来干嘛?”贺匀看了看自己身后围着的一圈壮士,颇有些无奈。 “我保护你啊。”库慕理所应当地说。 “我需要你保护吗?” “我不管,我还要到你家里去呢。” “!”贺匀拉了拉马绳原地停下,“你说实话,是不是还对兰天贼心不死?兰天再过两年就要娶媳妇了,你可别捣乱!” “我...”库慕气道,“不是!” “那你去我家干嘛?” “你不是说贺敛被妹妹撞得三个月出不了门吗?我去道歉啊。还有那个小丫头,叫什么来着?” “......苏暻雯。” “对,苏暻雯。我都准备好礼物了,特地去道歉,上次把她也给吓到了吧?” “都两年了...咱不至于吧?” “我不管,上次被熊攻击了才知道多可怕,是我的错必须得道歉。” “......行吧。” 从进入隧道开始已经过去近三个时辰,前面传来了光亮,快到洞口了。 贺匀一路上都在和库慕插科打诨,这眼看着就快到大魏了,他反而慢慢沉默下来。 “隧道果然好走啊,这才几个时辰就到了。”库慕不禁感叹了一句。见贺匀没有接茬,她侧过头,“怎么不说话?” 贺匀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在说话啊。” “你抖什么?” “我...好吧我有点紧张。” 库慕顶着一张八卦的小脸凑到贺匀旁边小声问:“王爷今日来接你?” 女人真是敏感的动物! “我就不能是思乡情怯吗?” “得了吧你,”库慕扑哧一声笑了,“就你那一日三月的小模样,谁还不知道你想的是谁呢?” “嘘!”贺匀瞪她。 “哎呀,我会保密的!” 贺匀没再说话,他实在太紧张了。 这两年里,他写了无数封书信,每写完一封就叠叠好压在床板下,好像暂时把惦念也给压住了似的。 兴安洞没修建好,而翻越阿索山又太过困难。这些信件寄不出去,存着存着,就存到了床板压不住的地步。 思念长成藤蔓,它要破势而出,贺匀的心也早已压不住它了。 如今,道路的那一头,魂牵梦绕的人就站在那里,叫他怎么能不紧张。 不过,更多的其实是迫不及待。 “吁~”贺匀突然又拉紧了马绳。 库慕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又怎么了?” “你们慢慢走,我先行一步!” 库慕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贺匀一骑绝尘,狂奔而去。 “......”库慕哭笑不得,认命地用苏里邦语言吩咐了一句,“别管他,我们慢慢走。” 这边,谢旋站在洞口,手指轻轻扣着腰间的玉佩,咔哒咔哒地打着拍子。 在他第无数次往洞里张望的时候,一旁的贺敛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没有马蹄声哦,没有人哦。” “......”谢旋重新站得笔直,大义凛然地说道,“我进去迎你二哥,他可能迷路了。” 就一条隧道迷得哪门子路??? 贺敛善解人意道:“二哥的确有点路痴,你去吧。” 贺匀骑马骑得几乎要起飞,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别的动静。 可谢旋刚一走进洞内,就听见前方似乎有疾驰的马蹄声。 再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前方一个乌漆嘛黑的人影坐在马上飞驰而来。谢旋脑子还没跟上,身体就已经出于安全起见贴了墙。 看清来人的确是贺匀后,谢旋顿时两眼放光,抬起手的同时露出了一个完美无瑕的笑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贺匀化身小聋瞎,一门心思只往洞口奔。他歘歘歘路过谢旋身边,扬起的尘土甚至还呛得谢旋连连咳嗽了几声。 “兰天长这么高啦!”贺匀一出洞口就向唯一看见的亲弟弟奔去,跳下马一边给了贺敛一个巨大的拥抱,一边左顾右盼。 子忱呢! 贺敛一脸懵逼地推开贺匀:“二哥,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啊?” “子忱大哥进去迎你了,你没看见吗?” “?!我进去找他!” “不用了,”谢旋站在他身后,脸上表情精彩万分,“我出来了。” 说好的绝美重逢呢?怎么会这样?我不要! 贺匀欲哭无泪,僵硬地转过了身。 贺敛马上说:“我去看看马车来没来。”说完这一句就一溜烟儿地跑了,比二踢脚窜得都快。 -- 第216页 “看来兰天的腰痊愈得挺好的...呵呵。” 有点尴尬呢... 谢旋主动张开了双手,露出一个暖洋洋的笑容:“想我吗?” “想!”贺匀立刻扑上去,“我想死你了,子忱。” “在苏里邦都做了什么?”谢旋很享受这个拥抱,他轻轻摸着贺匀的头发,整个人散发出透骨的温柔。 “就是想你,每天都在想你。”贺匀一边说着一边往谢旋颈窝蹭,“我好想亲...唔...” 言语果然表达不出万分之一的情绪,贺匀一边感受着温热的缱绻,一边居然忍不住想哭。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贺匀的脸上乱七八糟地糊了一层眼泪。 谢旋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连贺匀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赶快抹了一把脸,一边乐一边说:“不许笑了!” “不笑了不笑了,”谢旋帮他擦擦,“不过,你这两年不会光顾着哭鼻子,什么正事都没做吧?” “当然不是了,先回家,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贺匀的好东西还没来得及展示,他自己倒是先惊喜了一把。 “这条路是新开的道路?”贺匀望着轿外完全陌生的风景,饶有兴趣地问。 “是新开的商道,”贺敛回答道,“这是最大的一条主商道。” “怪不得都没什么人,哎商道全都建好了吗?” “都建好了,兴安洞动工的那天,商道就也开始动工了。我和子忱大哥来的路上,还看见一队商队从这边经过呢。” 贺匀笑了:“修商道可是费力不讨好的活,工部那群大人做得倒挺好啊。” “不是工部负责的,是子忱大哥负责的。” “...”贺匀理解其中的意思,问,“那兴安洞呢?” “兴安洞是工部负责。陛下和大臣们几乎都不重视北边这些商道,于是子忱大哥就一个人揽下了,不过工部的汪大人倒是帮了不少忙。” “啧,要不怎么说那帮老顽固傻呢,他们根本不知道与苏里邦通商究竟好处在哪里,只当子忱白费功夫了吧?” “...嗯。”贺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贺匀一个激灵,糟了叫顺口了! “咳...那个兰天啊,我...” 正巧这时轿子突然停下,打断了贺匀的话。 谢旋从外面进来,说:“我吩咐人先把公主送到驿馆去了,明日早朝带她进宫打个照面,否则说不过去。” “嗯。”贺匀一边应着一边无比心虚地瞟了贺敛一眼。 谢旋看出这两兄弟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时弯腰站在原地,不知坐到哪边比较合适。 还是贺敛主动说:“子忱大哥,你坐过去吧。” 完了。 谢旋和贺匀此时此刻绝对是一样的想法,这小子什么时候知道的! “兰天,”谢旋依言坐到贺匀一边,“这件事本应该是我们主动来告诉你的,大哥非常抱歉。” “二哥也非常抱歉!”贺匀赶紧说。 “我和你二哥真的是非常在意你的看法,才一直没有说,”谢旋尽量寻找最合适的措词,“我们非常尊重你,也绝没有要隐瞒你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贺敛感觉到气氛莫名很严肃,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说:“我明白的,我没有生气啊。” 您是个什么品种的天使! 谢旋和贺匀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其实早就知道了,我也知道,你们会找一个最好的时机告诉我。谁知道今天不巧了,二哥说漏嘴了。” ......就是这个说漏嘴的人的错! “人跟人之间的情感是很复杂的,”贺敛努力解释着自己的想法,“但是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你们幸福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 第119章兴安洞 夜深了。 “这里面有好几份火器设计图纸,都是我从苏里邦最好的技工那里讨来的。还有这些,”贺匀从桌上的一摞纸张里挑出几份,一脸显摆地说,“这几张上有许多种矿石的不同功用,现在北方商道开通,矿石原料的种类会渐渐增多。有几个魏人之前不知道的技艺,我都记下来了。” 谢旋低头看着桌上铺开的一大片,不禁笑道:“你这两年的全部身家都在这里了?” “不,还有一个最宝贵的,”贺匀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卷轴,递过去说,“你来打开。” 卷轴展开,里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每段字下面还像模像样地画着相应的简笔图。 谢旋吃了一惊:“这是...” “是具体的军队管理制度和排兵布阵的技巧图,轻甲重甲炮甲各有一套。我从苏里邦的军队管理模式当中借鉴了一些,加到了原本的乌甲军管理当中去,还按照大魏与周边国家的地理特征做了具体的兵阵部署,都在这一本里了,厉害吧?” “厉害。” “这还只是初步的,”贺匀笑道,“等到火器精进了,还会根据不同武器的威力添加新内容,慢慢来吧。对了,卫大统领最近如何?” “大统领身体很好,前几个月刚入京述过职。怎么?” 贺匀指指桌上那一堆东西:“这些都是共享的,我准备先送一份□□军大营,让神机营的技师看看操作性如何。若是可以投入生产,西北和东南军大营就各拿一份。” -- 第217页 谢旋不看桌面,只盯着他。 “还有这份卷轴里的内容,虽然是针对乌甲军制定的,但银甲和赤甲也可以借鉴。回头把大统领叫来,我们讨论讨论。”贺匀顶着炽热的目光说完这一番话,然后一只手过去捂住谢旋的眼睛,“你老看着我干嘛?怪不好意思的。” 谢旋笑着把他的手拿下来:“没什么,就是觉得大将军真厉害。” “你也厉害啊,这两年辛苦了吧?” “没关系,回报会比付出更多。”谢旋握着贺匀的手,一把把他拉过来,贴着他的耳朵说,“明贤,夜深了,你不想讨论一下别的吗?” 外面大公鸡嗷嗷叫的时候,贺匀还要睡不睡地窝在谢旋怀里。 他迷迷瞪瞪嘀咕了一句:“哎呀烦死了。” 谢旋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还没睡着?” “我都不知道睡没睡着,”贺匀扯过被子盖住头,在里面嘟嘟囔囔,“我是真想不通,住在街边,到底是哪里来的鸡啊?我哭了。” 谢旋忍不住想笑:“市集上卖公鸡的摊贩摆摊了,当然有鸡叫。” “还是人吗?大冬天的这么早就出来啊,真是生活不易...啊!”贺匀一下子从被子里钻出来,打了个通天的大哈欠,字连字地说,“我真的睡不着了。” “哈欠连天还说睡不着?” “我不舒服嘛。” “...怎么了?疼吗?” “...哎呀不是,应该是因为刚从苏里邦回来,还不习惯。” 话音刚落,突然有人敲了敲门,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王爷,您醒了吗?” 贺匀抬头看看谢旋,在将军府喊王爷,那肯定是找谢旋有事了。 “怎么?”谢旋问。 “您府上来人,说是暻王殿下去了。” “这么早?”贺匀眨眨眼,“天都没亮,暻王找你做什么?” “前几天安儿吵着要去看兴安洞,陛下就把这事儿交给我了。”谢旋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贺匀也裹着被子坐起来:“这就去了?” “对啊,”谢旋笑道,“你有什么想法?” “说实话我倒是想跟你们一起,不过我还得进宫述职。你替我向暻王殿下问个好,也不知道那孩子记不记得我了。” “好。我明日就回来。”谢旋俯身亲他一口,便打开门走了。 小暻王许久没有出过宫,这次能出来当然非常兴奋。他把头伸到外面左看看右看看,然后退回轿子里问:“旋哥哥,还有多久能到呀?” 谢旋笑着胡撸他的头:“快了,安儿再数十个数就到了。” 谢安咯咯地笑:“我五岁啦,旋哥哥还骗我。” “哥哥问你,”谢旋把他抱过去,“你皇兄平日里不怎么让你出来的,这次你怎么哄的他?” “我没哄他呀,就说我想去看兴安洞,哥哥就放我出来了。” “这么轻易?”谢旋装作不相信的样子。 “我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我都五岁了。”谢安伸出五个手指头,噘着嘴说道,“哥哥再像以前那样管我,我就要生气了。” “对,你是个大孩子了。”谢旋笑道,“不过旋哥哥没骗你,真的到了。” 谢安兴冲冲地拉开帘子探头出去,就看见不远处连成片的巍峨高山矗立。五岁孩童尚未出过京城,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色,一下子就愣了。 愣了半天才原地起跳,兴奋地蹬蹬蹬跑下轿子,抬着头发出一声惊叹:“哇!” “阿索山景色宜人,安儿是想先观山景,还是先看兴安洞?”谢旋蹲到谢安面前,把他头上的帽子拉了拉,正好盖住耳朵。 “好漂亮啊!上面有雪哎旋哥哥!” 谢旋低头笑笑,他知道谢安早被风景吸引了,于是对两个随从说:“我与安儿先沿着这周边逛逛,你们去兴安洞附近瞧瞧过往商队多不多。” 那两名随从看了看谢安,似乎有些为难,他们是宫里特意派来贴身跟随暻王殿下的,倒是确实不好离开。 “去吧,”谢旋知道这一点,“安儿在本王身边,你们可以放心。” 两名随从对视一眼,走开了。 他们想到皇帝的嘱托:“天儿冷,去了之后进兴安洞逛逛就回来吧,别把安儿冻着了。” 谢安这边异常兴奋,睁着一双大眼左看右看,谢旋笑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对劲。他回头一看,方才的两名随从已经没了身影。 走这么快做什么? “旋哥哥,能玩雪吗?” 谢旋那一瞬间的不安被打断,回过神笑道:“雪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我们够不到。” “那我们就去很高很高的地方啊。” “等安儿长大了,旋哥哥带你去。” “哦,好吧。”谢安突然有些沮丧,“可是哥哥不同意。” “什么?”谢旋一头雾水。 “哥哥以前问过我,想不想去很高的地方。”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想啊,高的地方可以看到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可哥哥好像生气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皇兄是怕高的地方危险,”谢旋心中的怪异感愈发强烈,可又找不到症结所在,只能笑笑说,“他那么疼你,怎么会跟你生气呢。” “就是嘛。”小孩子还是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谢安立刻兴奋起来,拉着谢旋的手说,“那我们去看兴安洞吧!” -- 第218页 “好,那哥哥抱。” “不用啦,我长大啦。” 才五岁的孩童每天嚷嚷着自己长大了,谢旋忍俊不禁,只觉得可爱,于是自己在后面跟着他。 步行至兴安洞时,正碰上两名随从从洞口出来,他们一见到谢旋便跑过来:“王爷,眼看着就快日落了,这时候没有商队过隧道,可以进去。” 谢安早兴奋地往前跑进了洞,一名随从立即跟了上去。 谢旋当然要贴身跟着谢安,刚一迈脚,另一名随从拦他一下:“王爷,隧道里黑,注意脚下。”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先不说隧道里有照明火源,就是真的黑不见底,暻王随从该保护的也是暻王,为何要特地提醒他一句。 那一瞬间谢旋莫名其妙头皮发麻,立刻推开随从,大步迈上去:“安儿别跑!” 谢安与他的距离并不远,听到这话便停下脚步回过头,谁知后面紧紧跟着的那名随从弯腰抱起谢安就跑。 与此同时,谢旋感受到耳后一阵猛的风力波动。他看都不看,抬起脚向后一踹,这一脚用了极大的力度,不偏不倚把那身后偷袭之人踢得猛吐一口血,翻倒在地。 谢旋借力以弓箭离弦的速度向前猛冲,几乎是顷刻间就逼近了挟持谢安的人。 那人哪里想到谢旋速度这样快,情急之下一个转身,一手紧紧扼住谢安的脖子,大叫到:“别过来!” 谢旋停住了脚步,一双眼睛微微眯着,危险的气息布满了全身。他一开口,语气里透着森森的寒意:“你想做什么?” 那人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后退两步:“受人之托,王爷莫怪。” 谢旋看到过这两人的手,都是布满老茧,是练家子。只是这一路上一直以为是负责保护谢安的侍卫,没做多想。 怪他粗心了。 “给了你什么好处?本王可以给双倍。”谢旋依旧死死盯着那人。 那人完全不入套,一边倒退一边掀开自己的外衣。他身上绑着满满的□□,似乎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一手掏了火折子都要打着。 谢旋一个激灵,顾不得那么多,只听嘎达一声轻响从脚底传来,他就像草原上扑食猎物的猎豹一般,一个闪身冲上去。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折了手,火折子轻飘飘掉到地上。 谢旋一刻未停,转身就想去掰他另一只手。那人吃了一次亏有了防备,脚步一移错开攻击,电光火石间他们的位置颠倒,那人反而站到了离洞口更近的位置,并把扼住谢安的手收得更紧了。 谢安吓得不轻,似乎想哭喊,可又喊不出声,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谢旋连忙抬手让对方冷静:“何必为别人放弃性命!我给你活路!” “没有活路,”那人十分警惕地又退几步,“你不许动!” 谢旋只能停在原地,咬紧了后槽牙。 “不仅我没有活路,王爷和暻王也都没有!” 就在这时,谢旋目光往远处瞥了一瞬,他当机立断,俯身做出攻击姿态。 那人下意识防御,将谢安往后一别:“你最好别...”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支羽箭刷地穿过脑袋,尖部从眼珠子里冒了出来。那人手上一松劲,谢安直直掉下来。 谢旋飞身上前把谢安揽进怀中,一手捂住他的眼睛,方才的尖锐戾气尽数化成柔和春水,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安儿别怕。” “怎么回事?”刚刚赶到的贺匀跑了过来,手上黑狼的弦都还热乎着。 谢安是真的吓坏了,窝在谢旋怀里半天都没能哭出声。 谢旋赶快抱他起来,问道:“洞口还有一人,解决了?” “......我没看见!” 谢旋心觉不好:“走!” 轰隆一声,地面抖了三抖,无数碎石沙土轰然而下。 第120章坍塌 洞口堵了! 此时根本避无可避,谢旋立刻拽上贺匀的手,向着兴安洞里面狂奔而去。 巨石迸裂,砂石土堆哗然浇下,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像鬼魅一般紧紧贴着后背。 两人顶着满身的碎石,头皮被这阵仗逼得发麻,脚下如同流星赶月,跑出了正常人类跑不出的速度。 头顶正上方一声轰鸣,下一轮炸裂蓄势待发,背后危险已然逼近。 生死一瞬,谢旋陡然转身,一掌摁住贺匀的肩膀,猛地发力,将他推向一旁的石壁。 另一只手将谢安扔进贺匀怀中,自己扑身上前死死搂住贺匀的头。 “子忱!”贺匀惊惧万分,下一刻便见眼前火光四溅,碎石迸射居然擦出了大量的火星,噼里啪啦地往三人身上打。 背后骤然塌陷,贺匀跟随石壁一同向后倒去。谢旋的手紧紧护在他脑后,落地时,贺匀似乎听到了手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谢旋和谢安两人的重量兜头砸下。 贺匀懵了一瞬,就那么一瞬间,谢旋的重量连同他的手一起猛地撤去。 无数碎石铺天盖地全砸了下来。 贺匀双眼倏然睁大,声嘶力竭喊道:“子忱!” 惊天动地的巨响蛇一般地向前盘延片刻,突然消失了。 谢安的哭声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谢旋双臂支住地面,整个人架空在贺匀上方,用身体为他们隔出了一小片空间。 他的双手堪堪杵在贺匀的耳边,鲜血淋漓,青筋暴起。两只手的所有指甲盖全都连根向外翻起,血肉模糊。 -- 第219页 所有光亮都被遮住了,眼前是漆黑的炼狱,周身弥漫的是鲜血的气息。 贺匀双唇抖了许久,连正在哭泣的谢安都顾不上,上齿打着下齿地喊了一句:“子忱?” “嗯?” 得到了回复,贺匀像是好不容易松出一口气,他使劲眯着眼,可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问:“你怎么样?” 正上方似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吞咽声,贺匀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 这时谢旋才轻声说:“我没事。” 不对! 贺匀心中涌出无限悲凉,稍稍低头哄了句谢安:“暻王殿下,你别哭,让我听听。” 五岁的小孩子也感受到了这话里的痛心入骨,他不知道贺匀要听什么,可是却乖巧地噤了声。 “你再说句话。”贺匀的声音里异乎寻常的冷静。 “......”半晌,谢旋从喉咙里轻轻答了一声,“明贤。” 那声音里似乎有些无奈,又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甚至细细听去,是含糊不清的。 贺匀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你...你是不是想吐血?” 谢旋沉默了。 “为什么我感受不到重量?你在撑着?那些石块呢?全压在你身上?我看不见你子忱,你下来,让我摸摸你!子忱,我很害怕,你让我碰碰你!” “明贤,”谢旋费力地闷咳两声,用自己的血肉翻飞的手指轻轻触碰贺匀的耳朵,“我在这里呢,你怕什么?” “我...我...”贺匀被恐惧吞没,什么都说不出来。 “能感受到我的温度吗?”谢旋轻轻问。 贺匀能感觉到正抚摸着他的手是热乎的,于是点了点头,又想起对方看不见,才开口说:“能,是热的。” “那不就对了,”谢旋的声音那样温柔,“别害怕。” 莫名其妙的,贺匀好像真的平静了下来。 “安儿,哥哥现在要说一些不该说给你听的话,你可记得,若是能出去,帮哥哥保密。”谢旋依旧轻轻柔柔地说。 谢安此时此刻并不知道他们面临什么样的险境,只知道自己前后都有温度,是被保护起来的。他不再害怕,也不哭闹,稚气应着:“嗯嗯。” “明贤,”谢旋将涌到口腔的鲜血再度咽了回去,“你的手能上来吗?” 贺匀使劲转动一下自己的胳膊,将左手从石缝里拔/出来,说:“左手可以动。” “我胸前有一个信封,你拿出来。” 贺匀依言去摸,摸出一个夹着热乎气儿的信封。他单手摸索着封边,慢慢将其打开,就触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这是什么?”贺匀隐隐猜到了一些,压抑着哭腔问。 “在苏里邦时,趁你睡着取了你一撮头发,”谢旋低声笑道,“你不知道吧?” “取...取头发做什么?” “与我的放在一起,还用红线绑起来了,可惜现在看不到。明贤,这两年不止你想我,我也想你。只是昨日羞于开口,便在今日同你讲了。” “你...”贺匀的声音又开始抖,“你与我结发吗?” “夫妻成亲都要结发的,明贤,我想和你白头偕老。” “驾!驾!驾!”黄裕千里迢迢赶来,一下马就朝正在兴安洞前的郑甲奔去。 “老郑!你这边怎么样了!” 此时距离兴安洞坍塌已经过去八个时辰。北方驻扎的乌甲军率先救援,足足挖了六个多时辰,郑甲才带着王荣匆匆赶到,此刻黄裕又带上工部汪闫和兴安洞的总监工着急忙慌地跑来。 “隧道从洞口处崩塌,往里延续了二里长才停下!王荣正带着几十名士兵朝里挖,估计快了!”郑甲语速很快地说完这一番话,转身往已经清理过的坍塌隧道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工部的各位大人请过来,看看这隧道还有没有二次坍塌的危险,许多乌甲还在里面,不能马虎!” 隧道坍塌,工部责任重大。汪闫和监工一刻也不敢停,急急忙忙向着里面跑去。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几人循声回头一看,只见苏里邦的库慕公主带着她那五名魁梧健壮的侍卫狂奔赶来。 库慕着急地从马上跳了下来,一见郑甲和黄裕都在洞外,劈头便问:“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谁在里面救援?” 郑甲和黄裕对视一眼,告诉库慕:“王都尉正在里面。” 库慕登时眼睛睁得溜圆:“怎么让那个人进去了!你们干什么用的!”说罢她便要往隧道里跑。 郑甲赶快伸手拦住:“公主!隧道危险,您不能去!” “哎呀你让开,我不去才是危险!”库慕急死了,拨开郑甲的手,“让开!” 她后面的几名侍卫万分为难,拗不过自家公主可又不能真的让公主冒险。于是其中一名捉住库慕,用苏里邦语言对她说:“您与两位副将在洞外,我们五人去找贺将军。” 库慕有口不能言,焦急之下只能将保守了两年的秘密用苏里邦语告知自己的手下:“那个叫王荣的都尉搞不好会害人,一定要小心他!” 那侍卫闻言一惊。 库慕又说:“一定要救出贺匀和摄政王!” 侍卫领了命,即刻与其余几位一齐大步跑过去。 黄裕和郑甲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苏里邦这公主想做什么。 -- 第220页 库慕白眼一翻,对着他俩不客气道:“蠢货!分不清好人坏人吗!” “子忱。” 贺匀喊出了最后一声,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从脸侧滑下去。 夹在他们中间的谢安被护得很好,抬眼怯怯问道:“为什么旋哥哥不出声了?” 贺匀被压在下面多时,全身每一处都发胀得厉害。他全身的血脉都不通畅,这时候感觉到异常胸闷,连带着呼吸也不顺畅。于是他稍微喘了两口气,虚弱道:“你旋哥哥需要休息。” 谢安感觉到了不对劲,害怕道:“什么叫需要休息?你也要休息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贺匀心里反而平静了:“再过一会儿,我再过一会儿就休息,殿下可不能睡觉,会有人来救你的。” “我不要!”谢安坚持了许久,终于哭了起来,“为什么是救我,你和旋哥哥呢!” 他突然发出的响亮哭声在这逼仄的空间当中异常清晰,谢旋双臂猛地一颤,险些扑跌下去。微微眯了眯眼,喃喃道:“有...声音。” 谢安的哭声一顿:“旋哥哥!” “是有声音,”贺匀的红线发丝挂在手指上,他用手背触摸谢旋的脸,“殿下在哭呀。” 谢旋目光涣散,五感也几乎要失灵,略略感受着贺匀手上的温度,他喘息着说:“明贤,你看我......你看我......” 贺匀的手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在摸着谢旋,可又没有一丝触感。黑暗中他睁大了眼,对谢旋说:“我一直在看你。” “那就好,咳咳咳——”谢旋在剧烈的昏沉中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鲜血终于喷涌而出,兜头砸了贺匀一脸。 “对...对不...咳咳——” “别说对不起,”贺匀感觉自己像是摸到了谢旋的脖颈,轻轻摩挲着,沙哑着说,“累不累啊?你要是累...”他吐出一口气,“要是累了,就闭上眼趴下来,好不好?” “我不...不能...放松。” “没关系的,我也累了,我想抱你。” 谢旋缓缓闔上了眼,他仅剩最后一点点意识,拼命控制着自己撑住,千万撑住。 贺匀不依他,用近乎乞求的声音不停重复着:“你下来,抱我好不好?我没有知觉了,我想抱你,求你了,抱我好不好?” 谢旋终于被他说动了,右边胳膊往下一松,半边身子压到了贺匀的身上。他给谢安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只压到了这孩子的一边肩膀。 背后的大石块早已定型,小石块跟随谢旋的动作唰唰掉了下来。 贺匀终于触碰到了他,歪过头去,正与他的脸相对,两个人微弱的呼吸缠绕在一起。 谢旋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向前亲吻贺匀的嘴唇。 这个吻温柔而缱绻,两个人的嘴唇都异常干裂,鲜血反而是最湿润的东西,它顺着唇齿划入口中,仿佛将两个人的生命都交融在一起。 “暻王殿下!”“王爷!”“将军!”...... 隔着层层的石头,似乎传来忽远忽近的嘶吼声,咔哒咔哒的脚步不知道是不是在耳边响起,昏昏沉沉间,一切都听不真切。 “这里有动静!”“将军你们在里面吗!”...... 谢安突然动了动:“哥哥,有光!是光!” 谢旋彻底晕了过去,贺匀眯了眯眼睛,非常迟钝地感受到好像有一丝光线穿了进来,打在他的脸上。 借着这点微光,他居然看到了谢旋的脸。 那是五岁的谢旋,站在一个襁褓前。他伸出手指,襁褓里哇哇大哭的婴儿瞬间停了哭声,一只小手紧紧抓住那手指。 婴儿露出了出生以来第一个笑容。 是我啊,贺匀想。 原来从那么小的时候,我就离不开子忱了。 第121章获救 外面的走动声突然消失了,身边两个人也彻底没了声音。 谢安害怕极了,透过缝隙,他只能看见微微的火源。刚才分明有很多人在走来走去,为什么突然间就没了? 谢安哭喊道:“我们在这里!有没有人啊!” 突然,几滴液体落到了谢安的脸上。他的哭声被打断,眨了眨眼,迷迷糊糊看见那液体是从石头的缝隙里滴进来的。 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感觉到黏糊糊的,甚至流到了眼睛里,特别疼。 谢安揉不到自己的眼睛,只能一边不停眨眼一边喊:“有没有人!呜呜呜呜!我们在这里!呜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正上方的大石块突然被一阵巨力掀开。火源猛地照了进来,谢安的哭喊止在嗓子里,接着他兴奋地大叫:“有人来啦!旋哥哥匀哥哥你们快醒醒!有人!” 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谢安往上方看去,只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面前,火光映照在那人的脸上,他却没有一丝表情,只一双眼睛称得上是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地上这几个人。 那人蹲了下来,对着谢安做了个“嘘”的手势,紧接着用自己的手去探贺匀的鼻息。 谢安心中警铃大作,眼睛胡乱瞟着四周,就看见周围的地上躺着好几个动也不动的人,他们身上有血液缓缓流出,顺着一条线延伸到了这边。 那方才的血液就是从外面流进来的! 谢安吓呆了,他眼看着那人探完贺匀的鼻息后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极度不耐烦的神情。那不耐烦又瞬间化作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他直接大手一覆,捂住了贺匀的鼻子! -- 第221页 谢安下意识大喊出声:“救命啊!!!” 男人吓了一跳,似乎这才从某种偏激的意识里反应过来,立刻收手,就要去掐谢安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血淋淋的手咔地握住男人的手腕。 贺匀虚弱到只能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点声音:“王荣,你要做什么?” 王荣的双眼兀地睁大,他没想到贺匀居然这时候醒了过来,立刻扔了另一手上的火把,二话不说就去捂他。 谢安一刻不歇,张嘴就喊:“杀人啊!!!我们在这边!” 在这样寒冷的气温里,王荣简直飚出了一身的汗。贺匀濒死之际依旧牢牢钳住他的手腕,他没有多余的手去阻止谢安。 苏里邦的五名侍卫和一部分正搜救的乌甲兵同时听到了呼救声。 离得最近的一队乌甲兵脚下生风跑过去,看见王荣正蹲在一边,一人激动地询问:“都尉!找到了?” “呜呜呜呜呜————”谢安被王荣捂住了嘴,发不出声音。 王荣背对着他们,平静的声音传过来:“没有,是我的火把掉了。” 那几名乌甲迟疑道:“可是小人好像听见呼救声了。” “是有呼救声,就在那边,”王荣随手指了指更靠里的方向,“你们快去!我拿上火把随后追过去。” 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被隐在了黑暗里,贺匀他们也被石堆牢牢挡住。 几名乌甲什么都没看见,自然相信王都尉,得了命立刻转向更里面跑去。 王荣一个手刀将谢安砍晕,露出了狠毒的笑容。 他这笑容还挂在嘴边没来得及收起,一阵风力突袭而来,王荣一个激灵险险躲开。下一刻,他方才所在的地板被大刀狠狠劈裂。 苏里邦侍卫就站在他身后,几双眼睛同时盯着他。 王荣刹那间汗毛竖起,他想起了阿索山上的棕熊,这几名侍卫的眼神与棕熊攻击猎物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苏里邦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王荣心思七拐八拐,解释道:“使者可能误会了什么,我刚寻到人,正准备施救。” 侍卫们不懂大魏语言,也懒得与王荣多废话。于是其中两名拔刀直指王荣,另外三名移步到石堆旁边,三下两下把石头全部掀开。 这时候,外围的几队乌甲后知后觉赶来,众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把人抬出来。 “王爷和将军都没有鼻息了怎么办!” “暻王殿下还有气息!快!” 似乎有许多的人在周边跑来跑去,土地在震动。 “来不及了!不能往外送!” “让大夫进来!” 吵死了。 贺匀再睁眼时,正躺在木板床上,周边的东西都非常陌生。 窸窸窣窣的,他感觉到有人在身边做着什么动作。 眼睛再往下一看,就看见贺敛低头专注地盯着一处,手上动作非常谨慎。 “兰天。”贺匀找回了一些力气,轻轻喊道。 “......”贺敛猛地抬起头,哽咽道:“二哥你醒了!” “子忱呢?” “子忱大哥在隔壁,”贺敛的声音有一丝停滞,“师父在那边。” “哦,”贺匀现在的反应非常迟钝,但听到冯神医在谢旋身边的时候还是放心了不少,问道,“暻王没事吧?” “暻王殿下肺部进了不少灰尘,还有些皮外伤,不过已经醒过来了。” “那就好,你在做什么?” “方才给你扩张了血脉,现在在缝针。”贺敛声音里带着后怕,“二哥,你这四肢差一点点就废了。” “那就是没废,”贺匀虚弱地笑了笑,“还好。” 贺敛哭笑不得,能从乱石堆里捡出一条命倒确实算是福大命大了。 “为什么缝合伤口没有感觉呢?”贺匀慢慢吞吞问道。 “血脉不畅,你全身麻木许久了。一会儿我会给你针灸化瘀,感觉会慢慢回来的。” 说话间伤口已经缝合完,贺敛拿来针灸用具,一边操作一边神色有些严肃:“二哥,你知道王都尉有异心吗?” 贺匀脑子一片空白,愣了许久才微微睁大眼睛:“王荣抓起来了?” “两位副将正在审,他杀了好几个士兵,还捂住你的口鼻让你窒息,多亏库慕公主带着侍卫赶到才救了你。这次兴安洞坍塌,是他做的吗?” 贺匀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主谋。” 贺大将军果然是身强体健能吃能喝,被挖出来的第三天不仅下了床,还活蹦乱跳。 贺敛仿佛一个老妈子,追在他身后担惊受怕。 冯神医正从谢旋屋里出来,迎头就撞上了跌跌撞撞跑过来的贺匀。 “恢复得不错嘛小将军。” 冯神医打了个惊天的大哈欠,手刚刚抬到嘴边就被贺匀一把扒拉下来:“子忱为什么还不醒?” “你当他是龟啊?”冯神医莫名其妙,“他没被压死就不错了,你还盼着他三天就能醒?” “那他...不是,你身上什么味儿啊?”贺匀嫌弃地直撇嘴。 冯神医真是找不到人说理,他指着谢旋的房间:“来来来,你给我进去,我看看你出来的时候身上有没有味儿!” 贺匀被勒令卧床三天,一眼都没看到谢旋,早就心急如焚了。冯神医话音刚落,他就一股脑冲了进去,还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 第222页 “这...”冯神医原地蒙圈,支支吾吾半天,“这...什么玩意儿!过河拆桥啊!” 贺敛捂脸走过来,拽拽他说:“师父不生气,咱们喝酒去。” 这边,贺匀刚关上门就被扑面而来的一股子酸臭味冲得险些厥过去。 他也顾不得再把门打开,非常费解地走进去,就看见床上躺着... “!” 谢旋全身被纱带包得严严实实,连头都被包起来,只露出了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离了好几米都能闻到纱布里散发出来的阵阵难以言喻的味道。 “你别动他!那是我的独门秘方!要一直包着的!不许嫌臭!”冯神医在门外操心费力地喊了一句。 贺匀怎么可能还会嫌臭?他早就自动关上了嗅觉,只能看到眼前被紧紧包着的一动不动的人。 他慢慢走过去,伸手摸了摸谢旋露在外面的眼皮,喃喃道:“你受苦了,子忱。” 那天的两名随从尸体都已经挖出来了,两人身上都绑满了炸/药,这就说明对方铁了心要谢旋和谢安的命。 贺匀的出现是个变数,他那日进宫述职,正遇上皇帝感染风寒不能见客,这才直接驾马去了兴安洞。 王荣想杀害贺匀,可他又如何知道贺匀那日一定会去兴安洞?又怎么能提前安排好兴安洞坍塌事件? 退一步讲,就算是想利用兴安洞坍塌一事治贺匀的罪,这么大的手笔又值得吗? 仔细想想,这件事前前后后充满了矛盾。 要说王荣突然得知贺匀被埋在里面,一时冲动起了杀心,却没想到库慕会带着人赶到,反而害他自己露出了马脚。这样的解释还比较说得通。 王荣是公仪禹的人,那公仪禹又在这件事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贺匀手上轻轻摩挲着谢旋的眼睛,心里千头万绪,着实想不通这些。 “明贤...” “!”贺匀手上一哆嗦,立马贴脸过去,“醒了?” 谢旋的眼皮抖动了许久,才缓缓睁开,有气无力应道:“嗯,被你蹭醒了。” 贺匀简直要喜极而泣了,还没等他开口,谢旋先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副难以名状的表情,连带着声音都提高了许多:“...什...什么味道?” ......我说是你身上的味道你会疯吗? “啊,”贺匀才不讲良心,疯狂帮谢旋甩锅,“冯老头刚刚出去,都是他的味道,他太臭了。” 第122章推手 二十天后,晋阳大狱内。 “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郑甲坐在审判桌前,他的面前只有一盏油灯悠悠发着光,映照着对面蓬头垢面的王荣的脸,更显狼狈。 “我说了,”王荣用绑着自己的铁拷哐哐敲了两下桌子,语气不咸不淡,“让贺匀自己来问我。” “你...”郑甲真是十个头也想不通这王荣究竟想干什么,焦急道,“当初说好了,一起留在军中报效大魏,一起打仗攒军功,给妻儿好日子过。这些可都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你就告诉我,你究竟是钻了哪个牛角尖,竟然跑去害人性命!” “都这时候了,”王荣抬起头冷笑一声,“郑副将就别打什么感情牌了。” “......”郑甲听出了一些意思,问道,“你在气我做了副将?可这都是公平竞争,将军亲自选...不对,你是气将军任命我为副将,所以就要去害将军的性命?” 谁知王荣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神中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哈哈哈哈大笑起来:“郑甲,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如今想做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副将,我要的是大将军的位置!” “你糊涂啊王荣!为了坐上什么大将军的位置,不仅要去害将军和王爷,就连还是个孩童的暻王你都不放过?你自己的孩子也只有几岁,你忍得下心吗?” 提到孩子,王荣的表情才似乎有了些松动,嘴唇抖动了半晌,说:“我没想要暻王的命。” “你没想要暻王的命?可...”郑甲一愣,“你告诉我,兴安洞坍塌是你做的吗?那两个死士是你派的吗?” “我还是那句话,让贺匀来跟我说。” 真是油盐不进!郑甲此时此刻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害怕这背后还有什么推手。 “兴安洞坍塌与他脱不了关系,”贺匀扶着谢旋,两人一齐从石阶上走下来,“不仅我来了,王爷也来了,够了吗?” 王荣抬头看他们,本来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突然染上了一股淬然的恨意。 郑甲叹了口气,起身道:“王爷和将军都来了,那末将便先回军大营了。” “那正好,”贺匀说,“王都尉的家眷都在军大营,郑副将替他去安抚安抚。” “要打要杀随意!你抓我妻儿作甚!”王荣一听这话就要冲过来,被铁链子一绊又跌坐回椅子上。 “够了!我若是不出手,此刻你妻儿的性命还不知道握在谁手里!还在这里撒野!”贺匀三两步跨过去,一脚踹翻了王荣的椅子,直接把他掀翻在地,紧接着居高临下怒道,“还不清醒吗!” 郑甲惊得咽了咽口水,似乎是想要求情,可又实在开不了口。 谢旋对他笑笑说:“王都尉的家眷真的在军大营,你若不放心便去看看。” 郑甲低头看看王荣,应了一声是便大步离去了。 这边贺匀撒完了火,也不去管王荣如何,退回去先扶着谢旋坐下来,才说:“选任副将时,你们三位告诉过我,有人曾以家人性命相要挟,让你们秘密传送情报与他。” -- 第223页 “......”王荣双手颤抖,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所以你一直派人在我家周围保护?” “你还知道我是在保护?”贺匀蹲下去,“你看着我。” 王荣一时惊愕,没有反应。 “我让你看着我!” 王荣慢慢抬起了头,虽然死死盯着贺匀,可眼中那份狠厉已经褪去,只剩下一股子莫名的倔强。 “我问你,你连家人身处险境都毫无察觉,凭什么还敢与虎谋皮?” 贺匀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的音节都咬得很重。 “你向公仪禹去讨要好处,凭什么?就凭你听话?还是你自认为握着他做的那些龌龊事的把柄,就能让他不敢动你?” 王荣紧紧咬着牙,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如今你在大狱,公仪禹第一件事就是要绑了你的家人,他怕你说出去。而你又能做什么?背黑锅啊?你背了这口黑锅,他就会放过你的亲人了?” 一连串的问句当头砸下,字字诛心。 王荣好半天才缓过神,喘着粗气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贺匀这才放松了语气,“知道你提前将苏里邦来使之事告知公仪禹,知道你对库慕的熊做手脚,知道你在阿索山上拔了我的软管,知道你在兴安洞企图杀死我?你如果说的是这些,那我确实知道。” 王荣双目霍然睁大:“你...” “本想等你露马脚,却未想差点把子忱和暻王殿下的命一起搭进去。”贺匀站起来,“我现在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跟你讲话实属不易,你可千万别逼我来硬的。” 背后谢旋轻轻咳了一声,说:“起来吧,王都尉要一直坐在地上说话吗?” 王荣咬牙半晌,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这才站起来。 “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但...” “保你家人无恙。”贺匀说。 “...好,兴安洞坍塌的确是掌谕与我合谋,但那两名死士,我不清楚。” 贺匀与谢旋对视一眼,果然如此。 “兴安洞是将军与王爷一力促成,若是不慎坍塌,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那将军你难辞其咎。至于王爷,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打的就是这个算盘,想治我的罪?可单凭兴安洞坍塌,不足以让我落马。” “所以暻王殿下要去兴安洞观光,就是绝佳的机会。若是皇亲国戚葬于山下,岂不最好?就算是幸运逃脱,也是生死攸关,陛下绝不会轻饶。所以,我只是提前在洞口做了手脚,更没有想到当日你也会去。搜救时得知你在里面,我一时冲动,便想着神不知鬼不觉结果了你,就再没有后顾之忧,谁成想库慕公主如此敏感。” 王荣这话与贺匀此前分析的几乎一致。 “可那两名死士很明显就是想要我和暻王的命。”谢旋说道,“难道是掌谕瞒着你自己做的?” 王荣摇摇头:“我不清楚掌谕的想法,王爷不如想想,促成你与暻王前往兴安洞的人都有谁。” “老师怎么今日来找朕了?” 皇帝坐在御案前,笑眯眯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公仪禹,一脸的和颜悦色,似乎是不被任何烦心事所扰。 “暻王殿下上次受了惊吓,如何了?” “没事了,安儿胆子大,回来哄哄便好了。”皇帝亲手倒了一杯茶,“老师别站着说话,请坐。” 公仪禹低头看那茶杯一眼,半晌才笑着接过去,于侧座坐下,道:“陛下今日亲自给臣倒茶,臣又受宠若惊了。” “朕还得承老师的情,这样说倒不好意思了。” 公仪禹握茶杯的手微微攥紧了。 “陛下要承臣什么情啊?” “前几日张太后忌日,”皇帝有意打量着公仪禹的神色,“本想着叫老师一同去祭拜,可转念一想,你我二人一起过去,母后多半得闹心,遂作罢。这第一份情,朕先感谢老师除了朕不好除的人。” 话已至此,公仪禹从善如流:“张太后害了婉妃娘娘,实在不是什么好人。陛下宅心仁厚,万般容忍,那臣便代劳了。” “不过朕倒是很好奇,老师究竟与张氏说了什么,能逼得她引火自焚?” “陛下故意放臣进了冷宫,还不清楚臣会说什么吗?无非也就是刺激刺激她,说臣会永生永世好好辅佐您。” “啊,”皇帝佯怪道,“张氏对老师情深意切,老师倒是知道怎么能气疯她。” 公仪禹低头笑笑,没有回话。 “老师,”皇帝突然收起了笑,神情有些动容,“您这样帮朕,全是因为要与张太后作对吗?” “陛下...何时想清楚了这件事?” “早先便想清楚了,张太后最看不上朕,你就偏偏要辅佐朕,对吗?” 公仪禹将茶杯放到桌上,双手抱起行了一礼:“陛下圣明,臣起初确实只是与张氏怄气,偏偏不想顺她的意,就想让她看看,您做皇帝比她的儿子要强得多。臣有私心,陛下怪罪了?” “怎么会怪罪?这朝廷上,只有老师认的是朕这个人,朕唯一信任的就是老师。此次朕莽撞了,做错了事,还请老师不要怪罪朕才对。” 公仪禹心中已经有了衡量,说:“臣之前是不放心陛下一颗赤子之心,任人玩弄,如今看来不用担心了。这次的事与陛下无关,全是臣一人所为,臣认下了。” -- 第224页 二月四日,立春。掌谕公仪禹涉嫌损毁兴安洞,谋害暻王与摄政王,下狱待惩。 二月十日,公仪禹于大狱之中畏罪自杀,自此,大魏再无掌谕之职。 六月八日,摄政王谢旋将银虎符上呈魏英帝,自此割去武职。 六月十日,西北提督丁勇入京,掌银虎符,任银甲统帅。 六月二十八日,兴安洞修缮完成,大魏与苏里邦恢复通商。 六月三十日,摄政王谢旋掌全北方财权。 七月一日,暻王谢安由贺匀大将军亲自护送至西南乌惑属地,获封西南王。 七月六日,东南大统领卫巍入京,与乌甲大将军贺匀、银甲统帅丁勇共同商议整军事宜。 七月二十日,新型火器投入生产。 七月二十六日,卫巍与丁勇离京。 自此,大魏金银铜三符各有归属,乌银赤三军分守河山。 军力渐强、经济繁荣、政治清明,迎来全盛。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番外会不定期掉落,主要用于把正文没有讲清的部分讲清楚,还有就是发糖~ 因为我还在写其他的文章,三次元也有一些事,所以番外就不日更啦,请担待~(预计有五篇左右,不会坑哒,放心~) ——————————以下啰嗦预警————————————— 首先必须要感谢我到目前为止的80位读者(里面包括两位作收的读者哦hhh),你们的收藏真的是我保持日更,包括之前每天爆更的动力来源,感谢你们喜欢这个故事,在这里给小天使们鞠躬!当然如果后面还会涨收藏的话,后面的小天使们我也都感谢感谢感谢! 特别提名秀秀小天使,一路给我留评,我真的每次看到都会很感动,秀秀的留评和鼓励给我的精神力量是仅用语言都无法表达出来的,那就,爱你!!! 其次,新人真的笔力不足(捂脸哭),写故事的能力跟不上我头脑里想的东西,导致许多想埋的伏笔其实也没有埋得很好。但是我是有尽全力把这个故事写好的,大家现在看到的版本是我来来回回自己看了十几遍,修改了也至少有六七次才呈现出来的,算是我在目前阶段的最高水平了,所以...千万别见怪!我以后会进步的! 这篇文章的不足欢迎大家指正,有什么存疑的地方也欢迎在评论区问出来,只有有问题我都会回复的(虽然大家好像都比较沉默,不讨论也没关系啦,那就希望大家能留有一份期待,我会一直坚持写下去。) 最后,要万分不舍地向《三军》告别了,儿子们,你们的亲妈爱你们!!!(ps:明贤的嫡长子地位就此稳住。) 啊对了!因为我依旧没签上约(我太菜了呜呜呜),会有换号签约的可能性。哪天如果真的换号签上了的话,我会在这边更新新章节告知大家,到时候可能会把这篇搬到另一个号上去。只是说有可能哈,不一定,反正我都会通知哒,不会突然删除文章,放心~ 第123章谢旋的秘密01 “我哭了我真的哭了!”贺匀坐在桌子旁边,一边不停摸着遍体鳞伤的黑狼,一边嚎道,“怎么办!还能修好吗?” 黑狼在兴安洞坍塌之时差一点就壮烈牺牲了,幸亏黄裕与郑甲都知道自家将军有多宝贝这弓,挖洞的的时候千辛万苦把它给挖了出来。 “恐怕不太好修。”谢旋也坐在一边,哭笑不得地看着一脸肉疼的贺匀,“下次再去东胡,我去寻技师给你做一把。” “我不要!我要我的黑狼!”贺匀哼哼唧唧,以头埋弓,“我觉得它还可以抢救一下。” 谢旋拍拍他的脑袋,无奈道:“弦断了,弓身也有许多划痕,要怎么救?” “可是我就喜欢黑狼,它可是我的宝贝呜呜呜。” “没关系的,下次我再找一把更好的给你。” “不要,”贺匀歪头看着谢旋,“我就要这把。” 怎么回事,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不好哄... “我真的哭了,我是认真的,心疼死我了!”贺匀持续哭哭唧唧。 谢旋看他这可怜模样实在是好笑,于是张开双臂:“来,一把弓而已,咱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这可是你送给我的定情信物。”贺匀依依不舍放开黑狼,走过去跨到谢旋腿上坐下,真是一脸的要死不活。 “怎么还成定情礼物了?”谢旋拍拍他的背。 “还骗我呢?不是你踹断了烧当正容的胯骨才赢下来的奖品吗?全天下就这么一个,我早知道了。” ———————— 五年前,魏元帝四十五年,东胡。 “王爷是第一次来东胡吧?”央塔木卓高高兴兴地领着谢旋参观他们的国都。 “儿时跟随父亲来过一趟,那时国主还未出生。”谢旋笑道。 “哦哦!”央塔木卓兴致很高,“今日是一年一次的比武大会,王爷想必没看过,我带你去看。” “比武大会?” “是啊!今年的奖品是一把绝世好弓,我们东胡最好的工匠打造的,十几年了就出了这么一把。我可是相中它很久了,今日就让正容帮我赢回来。” “弓?”谢旋下意识挑了挑眉。 “是啊!它的名字叫敕勒,是全东胡的武士都向往的武器。” -- 第225页 “那...非东胡人可以参加比武吗?” “......啥?” “我是说,”谢旋清咳两声,“我可以参加这次比武吗?” “倒也不是不行,”央塔木卓单纯道,“其实不用的,正容很厉害,他完全能帮我赢回来。” “...以防万一。” “那行啊,既然王爷有兴趣,参加便是。” “最后一场,烧当正容对大魏安元王!” 此话一出,全场沸腾,全东胡的武士都盼着看魏人有多大的本事。 谢旋将外面的宽袖大袍脱下,紧了紧自己的腰带。 央塔木卓拉拉他:“正容都赢了,王爷还要去吗?” “...嗯。” 总之敕勒已经收入囊中了,谁赢都是一样的。央塔木卓这样想着,开心地点点头:“那王爷去吧。” 谢旋丝毫不心虚,回头给了他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便几步踏进武场。 这边,烧当正容心中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侧头去看自家王上。 ——我怎么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央塔木卓呆头呆脑使着眼色。 ——没事没事,谁赢都一样,注意别下重手哦。 别下重手??? 在经历了半个时辰的打斗后,烧当正容一边喘气一边心里叫苦,这他娘的到底是谁在下重手啊!说好的输赢不重要呢!这王爷分明满脸写着“想赢”两个大字好吗! 谢旋见他体力不支,一个闪身移过去,双手像鹰爪般牢牢钳住他的肩膀,嘴上说着:“抱歉,这次是我胜之不武了。” 烧当正容不服气:“王爷说这话还为时尚早。” 说着他脚下猛地一转,双手陡然抓住谢旋的双臂,试图用蛮力将他甩出去。 可谢旋死死抓着他,烧当正容甚至感受到肩上有一股向下的力道,穿过他的身体,直直贯彻到脚心。 他的动作被迫停下,脚下犹如灌了重铅,完全不受自己掌控。 “认输吗?”谢旋微微弓身稳住身形,手上力道极大。 烧当正容双腿颤抖,用尽全力才保证膝盖没有弯下去,他汗如雨下,咬牙道:“不认!” 谢旋有些为难了,若是真当场让这烧当护卫跪下,未免伤了情谊,于是他说:“那我们换个规则,谁先碰到敕勒,谁就赢,行不行?” 这是王爷要主动打破僵局,烧当正容没有不从的道理。 “行。” 此时那把叫敕勒的弓就挂在围场的正南方。 谢旋终于松开手上钳制,把烧当正容往后猛地一推,自己借力转身就向那边跑去。 烧当正容也不是好欺负的,脚下刚刚稳住,立即飞身上前去扑谢旋。 他一手揪住谢旋的腰带,后者脚步一顿,接着就感受到一股巨力向后一拉。 虎背熊腰的央塔护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开玩笑,那可是他家王上梦寐以求的东西,必须赢回来! 就这一个打岔的功夫,谢旋整个人差点被带倒,眼见着烧当正容像只猛兽一般从身边窜了出去。 场外的央塔木卓站了起来。 这么精彩的吗!都不知道该为谁喝彩呢! 央塔木卓的兴奋劲儿刚刚起来,下一刻就看见他的护卫直直飞了出去。 “喔!!!!” 全场一片哗然。 我的老胯!!烧当正容跌到地上时心中哀嚎了一声。 下一刻谢旋收起了罪恶的踹人之腿,蹬蹬蹬跑过去,面带歉意道:“你没事吧?” 面子不能失,烧当正容龇牙咧嘴说:“没事啊,我很好啊。” “...嗯,还能起来吗?” “一、二...”场外的围观群众也在喊。 烧当正容面呈菜色,无奈道:“...起不来。” 就这样,央塔木卓丢了敕勒折了护卫,直到谢旋亲口告诉他要把敕勒带回大魏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 王爷怎么会这样对我呢呜呜呜... “我弟弟擅用弓...”谢旋难得支吾,“所以...” “不用说了,”央塔木卓心痛地抬手捂眼,“技不如人,我认输了。快把敕勒拿开,我不想见到它了呜呜呜。” “......”谢旋心情复杂,他从小到大还没做过这么损的事... 不过央塔国主还是有国主的风范,第二天热情地请了打造敕勒的工匠进宫,为这西域弓起了个中原名——穿杨。 这才大手一挥:“行吧,给弟弟带回去吧。” 谢旋犹豫半天,还是没说出他这弟弟其实比央塔木卓年龄大的扎心事实。 ———————— 魏元帝四十五年,年关将至。 谢旋自西北回京过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舍了脸皮才得来的穿杨。 突然,马车前方一沉,车夫大惊失色地“哎”了一声。谢旋下意识将那穿杨背到身后,就看见面前贺匀兴高采烈掀开帘子,嚷嚷道:“子忱大哥!想我了没?” 谢旋抑住心中喜悦,稳住神色招招手,等贺匀一步跨坐到身边时,立刻揪了揪他的耳朵:“小兔崽子这么咋呼!看你给人吓的!” “我太激动了,对不住啊!”贺匀不知为何十分狗腿,嘿嘿笑了两声,又冲着那车夫嚷嚷。 接着,许久不见的贺敛也顶着一张笑脸上来了。 兰天真乖真顺眼,谢旋这样想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厚厚的大红包递过去。 -- 第226页 他其实还有一份私心,那就是想看贺匀撒娇耍赖。 果然,贺匀见状丝毫不恼,笑嘻嘻凑过去:“大哥,你给我准备什么好东西了?快拿出来。” “过了年你可就二十了,要点脸。”谢旋耸耸肩,装作不吃这套的样子。 贺匀死不要脸:“不要不要不要,我从小便没皮没脸,子忱大哥若是没准备礼物,我便每日里粘着你,半夜也要爬上你的床。快给我嘛给我嘛!” 好了,穿杨有用武之地了。 谢旋微微笑笑,从身后将弓抽出来:“拿去玩儿吧。” 眼见贺匀的眼睛都直了,显然他很喜欢这把弓。 “前阵子从东胡人那里拿过来的,我看着好用,就带回来了。”谢旋随意说道。 “我太喜欢了!”贺匀高兴道,“得给它起个好名字。” “它...” “就叫黑狼怎么样?弓身是黑的,还有金线勾勒的狼,我就喜欢直白的名字。” “......额...你喜欢就行。” ———————— 这边,贺匀还在呜呜呜。 “我给木卓写封信吧,东胡的工匠应该能修。”谢旋无奈道。 “真的吗?”贺匀感觉自己又活了。 “真的,他既然能打造出来,哪有修不了的道理,放心吧。” 六日后,一封回信自东胡传来。 “木卓说可以修,不过有一个条件。”谢旋展信读着。 “什么条件?”贺匀心急如焚。 “他说...黑狼不好听,让你改个名字。” “行行行,修!” “?”这么果断的吗? “管他呢,修好了我爱叫什么叫什么,先修再说。” 你只管修,改名算我输。 第124章谢旋的秘密02 魏英帝五年,七月二十六日。 贺匀将丁勇与卫巍送至城门前,一人闲暇下来无所事事,于是转身向王府走去。 谢旋此时在北方瓷都挑选即将运入苏里邦的第一批白瓷,并不在府中。 王府的门房正靠在门边打盹,迷迷瞪瞪间看见贺匀来了,一个激灵窜起来:“将...将军,您怎么来了?王爷不在!” 贺匀笑道:“我自然知道王爷不在,我还知道他今晚就会回来。” 门房眼珠子溜溜转:“那您便先行回去,待王爷回来,小人会告诉他您来过。” “不用,我在这里等。”贺匀狐疑地看了门房一眼,心想他怎么奇奇怪怪的。 “啊?”门房面色僵硬,吞吞吐吐道,“您...您在这里难免无聊,还...还是回去吧。” 一看就是有猫腻! 贺匀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溜烟跑进府去了。 果然,院中停放着好几辆板车,板车上的货物大概都被卸载了,空无一物,一路有水迹延伸至不远处。 贺匀思考了片刻,就见一名工人从水迹那头走过来。 那工人认得贺匀,赶紧低下头行礼。 “你们在做什么?”贺匀奇怪道。 工人据实答道:“小的们在运冰,近几月天气太热,冰库里的冰存放不住,王爷便叫小的们来换新的。” 冰库?贺匀更是疑惑了,他出入王府这么多年,可没听说过有什么冰库。 “冰库是做什么用的?” 工人还未回答,那门房已经匆匆忙忙跑进来:“放...放置蔬菜瓜果!冰库嘛,还能是做什么用的?” 贺匀心中腹诽,好歹你也是子忱的门房,能不能有点城府?这“有鬼”两个字都写在脸上了好吗? “那我要去看看。”贺匀抬脚便走。 门房见实在是拦不住,心道小的尽力了,王爷可千万不要怪罪呀!便愁云惨淡地回去了。 这边,贺匀抑制不住心中好奇,快步走向后院。 那冰库在很隐秘的地方,他听着敲敲打打的声音寻了半晌,还绕过了后院的竹林,才见着一处不太显眼的石门。 藏得这么深? 贺匀脚步一顿,站在石门前犹豫了。 子忱显然是想隐瞒,若是趁他不在直接进去,是不是不太好呢? 心下衡量了一番,理智还是战胜了好奇,贺匀难免觉得可惜,向后退了一步。 “哎哎你们瞧,这两位是不是像王爷和大将军呀?” 突然,有讨论声从石门内传出来。 嗯? 冰库的墙是极厚的,贺匀没有听清,只隐约听到了里面的人提到自己,于是忍不住往前靠了靠。 “王爷和将军自小一起长大,关系想必亲密得很呐?” 一群工匠讨论八卦也不亦乐乎,声音里藏着兴奋。 “那也不至于专门建个冰库,只为了放两个冰雕吧?也太过亲密了。” “怎么不至于,你们没听说吗?将军当初去了东南,王爷就专门去接他回来;去了西南,王爷便也千里迢迢一人驾马追了去;后来去了渤海,王爷又千辛万苦翻越太名山,把将军从日照人手里救了回来。此间情谊还不明显吗?嘻嘻。” “......”贺匀没有在意自己成为了工人们的话题中心,只是心中默念了一句:冰雕?两个? 夜晚,谢旋的轿子正在向王府靠近。 门房蹬蹬蹬地从台阶上跑下来,隔着老远就开始喊:“王爷呀王爷呀!” 谢旋掀开轿帘,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 第227页 “王爷!”门房面色惊恐,“今日冰匠来送冰,与将军撞了个对脸!” “......”谢旋一怔,默默将轿帘关上。 这时候装作自己没回城还来得及吗? 显然来不及的,门房大惊小怪的呼喊声已经卖了主,贺匀不知什么时候靠在门前,饶有趣味地盯着谢旋的轿子看。 “将...将军好!”门房刚一转脸就看到这一幕,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对,只好没话找话地问了个好,闪到一边装死去了。 轿中的谢旋立刻搭建好脸面,故作镇定地走下来。 “今日的货物如何?”贺匀忍着笑,非常给面子地先开了话头。 “很不错,”谢旋自然接起话,一边走一边说,“明日一早就会往苏里邦运送。” 两人并行至府中,贺匀低头笑着,一时没有说话。 “明贤,”谢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递过去,轻咳两声,“给你带的小玩意儿。” 贺匀将那布包打开,就看见一个雪白的白瓷胖娃娃躺在里面。 精致小巧,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工艺极佳。这是北方瓷都的作品,自然代表着大魏白瓷制品的最高水平。 “只有一个?”贺匀抬头问道,面上的调笑之色丝毫不加掩饰。 他只是依据白日所见随口一问,没想到谢旋还真的梗了一下,诚实地掏出另外一个瓷娃娃,云淡风轻道:“自然是一对。” “......”贺匀愣了半天,扑哧一声笑出来。 “...别笑了,”谢旋放弃挣扎,无奈道,“你看见冰雕了?” 贺匀笑够了,心知子忱的面子需要保全。于是将那白瓷娃娃揽入袖中,拉着谢旋的手往冰库处走,一边说着:“我没进去,等你回来一起看呢。” 瓷娃娃是一对,冰雕也是一对。 其中一个是当日贺匀在冰雕园中废了老鼻子劲才勉强雕得像个人样的生辰礼物,贺匀觉得不忍直视,嫌弃地撇撇嘴,转而一脸春风明媚地看向另外一个。 “你怎么雕得这么好?”他不禁上前摸了摸。 身量是与他一模一样的,就连五官也雕刻得刚刚好,甚至鼻梁旁的那颗小痣都用聪明的手法凸显了出来。 “你雕得也不错。”谢旋说。 贺匀回头给了他一个“你可别唬我”的眼神,完全不信邪:“当初在太名山之时你说我雕得好我还信,如今这对比如此惨烈,倒也不必安慰我。” “没有安慰你,”谢旋笑道,“我是收礼的人,我说好看就是好看。” 贺匀不做争辩,甜甜蜜蜜问道:“你是何时雕的这冰雕?又是何时运送回府的?为何我一概不知?” “你当时去了东南,自然不知。”谢旋欣然收起因为秘密被发现而产生的窘迫,大大方方回答道。 只要我不心虚,就不怕你质问我! 当然,贺匀并不想质问他什么。这明晃晃的情意就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问的? “走吧。”贺匀笑嘻嘻去拉他的手。 “...就这样?” “这里多冷啊,走吧走吧,回屋睡觉觉去。” 作者有话要说: 指路第66章、86章、102章,关于冰雕礼物。感谢在2020-07-2113:55:36~2020-07-2513:1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七珞10瓶;CpopQueen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谢旋的秘密03 “不好啦!”门房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把正在院内练功的贺青和谢旋吵得脑仁疼。 “怎么了?”贺青一张脸铁青,“是不是贺明贤那个小兔崽子又犯什么事儿了!” 门房一脸您真是明察秋毫,肉疼道:“二公子今日□□逃课,结果在墙角下跟一个小乞丐打起来了。” “他没把人家怎么样吧?” “他没受伤吧?” 贺青和谢旋的声音同时响起。 门房为难地看了一眼谢旋:“子忱公子放心,咱们二公子打架从来不吃亏。” “......”倒也是。 “那个小乞丐怎么样了?学官怎么说?”贺青问完又瞪了谢旋一眼,“我告诉你,一会儿他回来你不许护着!看我今天不锤死这个记吃不记打的玩意儿!” “小乞丐没事,就是衣服被二公子给脱了,这寒冬腊月的,冻得不行。学官什么也不敢说呀,说一句二公子顶十句,他深谙此事,于是就把二公子送回来了。”门房瑟瑟发抖,因为贺青的脸色已经黑成炭了。 谢旋赶紧干咳两声,示意门房少说点大实话。 就在这时,贺匀一双眼睛一会儿抬起看看,一会儿低下看看,三步一停,犹犹豫豫地进了院子。 贺青自上而下瞥着他,两手关节咔咔作响,隔着几米距离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贺匀双腿一软,停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过来。”贺青毫无感情地说。 “......”贺匀害怕极了,动都不敢动。 谁过去谁是傻子! “过来!” 雷霆般的怒火炸开,贺匀原地愣了愣,迈开步子就往谢旋那边跑,嘴里大叫着:“子忱大哥救命啊!” 贺青哪容得他去找靠山,两步上前就要逮他。 在贺青发怒的时候,一般是没有人敢招惹他的,只有谢旋临危不惧,伸出双手扯住了贺青的腰带。 -- 第228页 这一个打岔的功夫,贺匀已经战战兢兢藏到谢旋身后,紧紧抱住大腿了。 “!”贺青回过头用眼神骂人。 “有话好好说,先问问怎么回事。”谢旋表面淡定,内心慌得一批。 “逃学、斗殴、与学官顶嘴,还有什么好问的!” “我没顶嘴,”贺匀伸出半个脑袋,委屈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学官就说‘我管不了你了!你给我滚回去!’我这不就回来了吗?” “......”贺青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谢旋推推贺青,自己蹲下问道,“小阿匀,你告诉子忱大哥,为什么打那个小乞丐?” “他在打学院旁边的小狗。”贺匀盯着头顶上贺青恐怖的目光,实话实说道。 “小狗?”谢旋抬头看了一眼贺青,后者的神色缓和了一点。 “嗯,院墙边有一只流浪狗,我平日里总会去喂食。今天路过那里,见那小乞丐对小狗拳打脚踢,我就阻止了。” “你阻止就阻止,扒人家衣服做什么?”贺青看起来已经不生气了,只是依旧没好气地问道。 “我让他不要欺负小狗,他就上来打我,还说要扒掉我的皮。”贺匀越说越气,“谁扒谁皮呀,我把他脱光光,看他还怎么神气!” “那小狗呢?”谢旋问道。 “小狗被吓跑了,我也不知道它去哪儿了。”贺匀明显有些沮丧。 两位大哥此时都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这确实不是贺匀的错。 于是谢旋笑着安慰道:“没事的,它还会回来的。” “嗯。”贺匀小心翼翼瞥着自家亲生大哥的脸色,见他好像不生气了,才放下心来。 “不对,”贺青突然反应过来,“你为什么去院墙边?是不是逃课?” “......”贺匀表情一顿。 贺青马上了解到意思,又要爆发:“小兔崽子又逃课!你给我等着...”说着他在院子里看了一圈,随手拿起一把木板凳,咔吧一声把板凳腿掰下来:“上次是不是说了,再逃课就给你二十板子,领不领!” “啊啊啊啊我不领!”贺匀大叫着往谢旋怀里钻,“救命救命子忱大哥!” 谢旋被这双重轰炸炸得耳鸣,无奈阻止道:“你别总是暴力解决,先听他说呀。” “说个屁!他现在是学生,逃课就是不对!有什么话等我揍完再说!” 贺青这边磨刀霍霍,贺匀那边死命往谢旋身上扎。 这一来二去的,贺青找不到空余下手,心急间一巴掌拍到谢旋背上:“你给我让开!你看他被你宠成什么样了!才八岁就敢逃课打架,以后还不要成了混吃等死的臭流氓!” 谢旋也火了,放开贺匀转身道:“有你这么说自己弟弟的吗?你才是臭流氓!” “你说谁呢!” “就说你!” “你再说一遍谁是臭流氓!” “你!” 贺匀默默退开,心里盘算着到底要不要劝一句,最终得出答案:谁敢上谁上,反正我不敢。 贺匀有恃无恐的生活又过了两年。 十岁的某一天,大哥突然被派往边关,说是要去攻打什么笛栏族。 贺匀不懂这些,只当大哥要离家一阵子,没有人再管着他了,于是更加放肆。 逃着逃着课,他就被带到了一处新鲜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做风月街。 风月街有许多漂亮的姐姐,每一个的脸上都挂着好看的笑容,从不凶神恶煞。 只不过有一点不好,就是太喜欢捏他的脸了。 贺匀坐在一堆男男女女中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自在。 于是他自己离开了桌子,想要回家去。 “哎小弟弟,去哪儿啊?”一位姐姐隔着老远喊道。 “我要...”贺匀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门外一双大手紧紧抓住,差点被拽得一个踉跄。 他惊恐抬头,就见谢旋一张脸上全无笑意,对着屋内的人盯了片刻,才低头道:“跟我回去。” 子忱大哥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贺匀一时有些愣神。 第二天开始,贺匀一朝从云端落入泥土当中,开始了勤学苦练并且还要看眼色过日子的悲催生活。 “我不是自己去的!我想回来的!”贺匀大哭大闹。 谢旋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哦是吗?那你现在去一边扎马步一边背诵《窦娥冤》吧。” —————— 子忱亲启: 今吾困于边关,实无法脱身回朝。吾弟明贤,自幼顽劣,虽无大过错,然小打小闹从未停歇。吾知汝素来疼爱明贤,然若有大失恐悔晚矣,故须严加管教,方能正身。吾二弟明贤,幼弟兰天,皆托汝手,感激不尽。————兄贺青。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旋:大失=逛花楼 别怀疑,就是醋了 第126章贺匀的觉悟01 贺匀刚一踏进仙乐楼,老板娘便谄媚地迎上前来:“哎呦贺将军可好久没来了,四位姑娘日日念着,都快念出病来了。” “先别叫,”贺匀向二楼望了望,回头道,“今日我来,想先问问老板娘另一件事。” “好说好说。”老板娘喜滋滋将人带到包厢里坐下,倒了一杯水过去,“将军尽管问。” “以往没问过,你这儿要赎人,得要多少银两?”贺匀没拿那杯水,直接了当问道。 -- 第229页 老板娘笑容一僵:“这话怎么说的?” “我想为四位姑娘赎身。” “将军是想将姑娘们带回府中?那王爷他能同意嘛?” “......这...与王爷何干?” 老板娘莫名其妙道:“谁不知道王爷一直管着您呀?他怎会同意您带着几个女人回府呢?” “他...是不会同意,所以我没想着带她们回府,我...” “啊!”老板娘一惊一乍,“您既想着在外面养着几位姑娘,还不如让她们一直在仙乐楼呆着呢,何必费这事儿?” 这老板娘怎么不让人说完话呢! 贺匀心知她定是不愿意放这几个摇钱树走。 她们一天呆在仙乐楼,一天就是贺匀的钱养着。 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大将军照样大把大把往里砸银子。 可要是真放她们走,就是一次性的营生,钱结了也就没了。 再说了,那几张卖身契也实在不值多少银两。 想清此中关节,贺匀说道:“我不想带她们回府,同样也不想偷偷养着她们,我是单纯地要还她们自由。” 老板娘嘴张得老大,煞有其事道:“难怪您将近两年不来,难道是不喜欢她们几个了?早说嘛,我这里还有新来的姑娘们啊。” “不是这样。”贺匀一个头两个大,他前日才同谢旋互通了心意,既如此,当然不能再与外面的女子有任何瓜葛。 可这话断是不能说与老板娘听的,于是他只说:“我这两年里没来,一是公务繁忙,二是有了心上人。既如此,便不耽误四位姑娘的感情了。” 老板娘嘴张得更大了,原地愣了半天,似乎是消化不了贺匀有了心上人这个事实。 贺二公子做了两年将军,连性子都转了? “倒也不必如此惊讶...”贺匀看她愣得像个石头一样,不禁舔舔嘴唇,有些尴尬。 “您等着!”老板娘一下窜起来,溜烟儿跑了。 “......” 没过一会儿,香香苗苗艳艳和玲玲便一起来了。 听到门口几位姑娘的声音,贺匀浑身一僵。 当面散伙多难为情啊!这老板娘也真是的! 香香打头进来,一见到贺匀坐在那里便往他身上扑:“将军两年没来,还以为是忘了我呢!” 贺匀不动声色躲开,迅速为她拉开一把椅子,尬笑道:“你坐。” 香香微微一顿,心中大抵便明白了意思。 后面几位姑娘也面面相觑着进来,端端正正坐好了。 贺匀的眼神从她们几位脸上兜了一圈,硬着头皮找说辞:“姑娘们在这风月之地呆了许久,想必对普通人家的日子抱有一丝期待,我...” “将军,”香香收起了方才嬉笑娇嗔的模样,轻轻问道,“你不要我们了?” “......” 怎么这么直白! 贺匀一时无措,他不愿伤了这些姑娘们的自尊。 “我们四个是同一批进到仙乐楼的,算算也有四年了。”香香似乎没要得到答案,不急不缓说着,“说来幸运,刚进到这里便遇到您。其他姐妹们都是迎来送往,每日面对不同的客人,生活过得有多难可想而知。可我们几个似乎从一开始就受了优待,除了您,谁也不用服侍。” 贺匀听出了这其中的感谢之意,不由得平添几分愧疚:“其实今日并非想弃了几位姑娘,只是想为几位赎身,拿到卖身契后,你们的日子就全在自己手上。” 四个姑娘互相对视一眼,半晌,香香问道:“赎身?” “嗯,”贺匀点点头,“我有心上人了,不能再与姑娘们行...行那种事。赎身算是对你们的补偿,我也会给各位些银钱。” 话说到这里,几位姑娘面上似乎并无不悦之色,贺匀稍稍松了口气。 只听香香继续说道:“不用银钱,为我们赎身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哈? “当初被卖身于青楼,本就非我们的意愿。如今将军大恩,真是无以为报!” 四位姑娘纷纷站了起来,向着贺匀鞠躬行礼,愉悦的语气藏都不藏:“谢将军大恩!祝将军与心上人白头偕老!” ??? 就这样,贺匀花了些钱财,轻松结束了自己的风流债。 风流债是摆平了,可姑娘们如此果断、毫不留恋,着实让他郁闷了一把。 “你是怎么了?出去一趟回来就愁眉苦脸?”谢旋忍无可忍地把贺匀不好好写奏折非得画王八的手给拽开了。 “你说我招人喜欢吗?”贺匀往书案上一趴,闷声闷气问道。 “......你少画两个王八,或许会更招人喜欢。” “那你喜欢我什么?” “我...或许,”谢旋仔细思考了一番,尝试着说,“缺心眼儿?” ???我就知道!她们四个也是看上我缺心眼儿了! 人傻钱多谁不喜欢? 我呸! 贺匀的郁闷值增加了一百点。 第127章贺匀的觉悟02 广袤的西南大地,连绵的阴雨天气。 贺匀发誓,他软磨硬泡求谢旋跟他过来的时候,断未想过这雨能下到如此地步。 如今,两人一马窝在路边的破庙内,只一根火把斜插在土地里,发出微弱的光。 乍一看还真是有些凄凉。 -- 第230页 更可怕的是,这样湿热的环境里,还不知有什么... “啊!”贺匀惊叫一声,大跳着扑到门槛外面,指着方才坐过的地方哆哆嗦嗦地说,“子忱,那...那里是不是有虫子!” 谢旋低头看了一眼:“没有。” “我听到了,它在我屁股下面叫!”贺匀站在雨中,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求道,“你再看看你再看看!” 谢旋认命地仔细搜寻一番,再抬头时自然地伸出一只手:“真的没有,快回来吧,你今日淋雨还没淋够吗?” “啊?...哦。”贺匀将信将疑牵了他的手,刚一迈进门,就莫名地头皮一阵发麻。 唧唧咕—— 一低头,就与一只黑褐色的大蟋蟀对上了眼。 没错,就是对上了眼! 那蟋蟀就趴在门槛下,与方才贺匀坐着时屁股的距离只有不到一尺! “我的天!”贺匀打着磕绊就往后退,还未退出一步,被手上一阵力气拉得往前一扑,正正扑到谢旋腿上。 他就势跨坐上去,死死搂着谢旋的脖子,眼睛一闭,不动了。 “哎。”谢旋忍着笑戳戳他。 “别戳我,我死了。” 庙内有许多散乱的小木杈,谢旋顺手捡起一根,斜着眼睛将那凶恶的大蟋蟀挑远了,这才说:“我喘不过气了。” “勒死你,让你骗人!” 两个人的身上都潮乎乎,破庙里又湿气冲天,各自呆着都难受,抱在一起的感觉更是无法形容。 贺匀只好苦着一张脸放开了胳膊,将手搭在谢旋的肩膀上,黑暗当中与他对视。 “我不下去,这周围一定全是虫子。” “你是对的,进门时我便已经看到许多只了。” “......” 谢旋实在觉得好笑:“我知道了,你这次来就是为了锻炼自己的胆量。” “......”贺匀露出了辛酸的苦笑,“并不是好吗?我是为了看雪看星星看月亮,谁知道会这样。” “天无三日晴,现下七月,正是西南多雨时节。” “...你为何不早说?” “看你满满当当的热情,我怎么会扫你的兴?” 其实扫一下也可以,真的... 贺匀只觉苦涩,解释道:“前些年与乌惑打仗也是七八月份,那时一滴雨都没落。我见着夜晚星空璀璨,早想与你一起来看了。” 谢旋不解风情道:“可去年七月你护送安儿来此时,不就下雨了?” “......” 贺匀无话可说,是他不够睿智,呜呜呜... 就在此时,破庙外竟传来了人声。 “从踏入西南的地界就开始下,下下下,烦死了!” 是一道女声。 这声音.... 贺匀双眼微微睁圆,竖起耳朵继续听着。 有另外一道男声响起:“无妨,星空算是风景,雨夜也算。” 那女声立刻高兴起来:“你真这么想?” “当然。” 听着外面的声音,破庙里的二人心思各异。 一个在想,不会这么巧吧?一定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一个在想,哄得妙啊,我方才也该这样说才对! “好在找着个落脚的地方,否则真不知怎么办了。”那道女声越来越近,“哎?你看里面有火光哎!” 贺匀已经确定来人身份,慌里慌张从谢旋身上退了下来,背朝着门直板板站着。 谢旋还当他只是不好意思,直到自己抬头与那女子打了个对脸。 幽暗的火光当中,两人皆愣了愣。 还是那女子先结结巴巴道:“王...王...您是?” 谢旋恍然大悟,幽怨的眼神到贺匀紧绷的后背上窜了一窜,而后微笑道:“香香姑娘,许久未见了。” “您还记得小女子?”香香难掩惊喜,高兴地捂了捂脸,才看向隐在黑暗中的贺匀,“这位是?” “娘子,你们认得?”那男子同时问道。 一听到娘子这称谓,谢旋微微挑了挑眉。 “啊!”香香突然反应过来,赶紧拉了拉她那相公,“快过来,这是...” “不算熟识,”谢旋起身打断了她的话,“以往有缘与姑娘见过两面而已。” 他想的是,既要一起过夜,还是自在些好。若是对方知道身份,难免要拘束。 香香会了意,道:“是啊,今日真是巧了。” 她那相公看起来老实巴交,丝毫未作怀疑,礼貌点了点头才问道:“那这位?” 贺匀见实在躲不过去,只好僵硬转过身,扯出个微笑。 谁知不止他僵硬,香香更是一惊,赶紧接过话:“这位公子倒是面生呀,是您弟弟?” “......” “......是家弟。”谢旋了然打着配合,转向贺匀,似笑非笑的眼神中透出“你想想怎么解释”这几个大字。 “幸会幸会,在下粱牧,不知二位兄台如何称呼?”只有这位姓梁的相公被蒙在鼓里,还傻呵呵地打着招呼。 贺匀张嘴胡扯:“兄长贺旋,在下贺二,幸会。” “我瞧那边还有几个蒲团,”香香拉拉粱牧的衣摆,“你去拿两个过来,不能总站着呀。” 想坐大腿是坐不成了。 贺匀坐在破烂的蒲团上,努力安抚自己怕虫子的心,并不动声色地往谢旋身边挪动。 -- 第231页 “不知二位兄台来此地做甚?”粱牧方一坐下便问道。 “游玩途中路过。”谢旋说。 “我与娘子也是如此,”粱牧笑道,“听闻西南大地风景甚好,便想着来看看,未想雨水不休。瞧这土地浸水的程度,怕是下了许久了。” 他们俩有问有答聊得自然,这边,香香对着贺匀挤眉弄眼:我相公醋性大,将军装作不识的大恩,香香永世不忘! 贺匀如芒在背:你相公一概不知倒是无事,我要如何交代! 香香:啥? 贺匀:算了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香香狐疑地瞥了一眼对面的谢旋,心说自己好像也不是一点都不懂... “贺兄是晋阳人士?”粱牧还在问着。 谢旋对自己的‘贺兄’身份接受很快,回答道:“没错。听口音,梁兄倒更像是南方人。” “的确如此,”粱牧侧头看了眼香香,面上带着愉悦的神色,“我与香香家住一处,是福喜县人。小地方,不知贺兄听没听过。” “我知道,”贺匀接过话,“福喜县在中南部,靠海。如此说来,距离这里不算远呀。” “我与香香步行而来,约一日半的路程。我看你们骑了马,”粱牧回身一看,疑惑道,“嗯?怎么只有一匹?” “家中不富裕,就这一匹还是租的呢。”贺匀张口就胡说,丝毫不带心虚的。 谁知粱牧傻愣愣看了谢旋一眼,道:“我瞧二位的谈吐,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任谁也看出他这话就是客气地捎带了贺匀,主要还是在说谢旋。 富贵气挡不住,哭穷都哭不得。 贺匀侧头打量谢旋片刻,心道皮囊好看也就算了,气质还这么拔尖,真是没有办法。 粱牧并没有在此事上纠结,而是继续说:“二位明日打算去哪里?不如一同上路,回程之时还能到我家中做客。” “不用不用,”贺匀立刻摆摆手,“看你们就是新婚蜜月,我们可不打扰。” “这都能看出来?”粱牧似乎有些惊讶,还有些不好意思。 “简单简单,看你瞧她的眼神就知道,视若珍宝嘛。”贺匀说着还去捣捣谢旋,有意问道,“你说是吧?” 往日桃花随风去,看我看我!不仅毫无留恋,还在助攻呢! 谢旋知道他在哄自己,轻轻瞪他一眼,道:“是。” 这边的暗流涌动丝毫没有进入粱牧的眼中,那痴汉只是盯着自家娘子呵呵笑:看我看我!看我对你的情意,连外人都看出来了。 而香香的注意力却不在自家相公身上,她睿智地眯了眯眼,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漫长的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庙外透进光亮时,粱牧与香香还靠在一起熟睡。 贺匀屁崩似的从谢旋身上蹿下来,用气音呐喊:“快走快走,我这一夜算是掉进虫窝里了!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原来后半夜香香夫妻睡去之后,铺天盖地的虫鸣声便席卷进来。 贺匀凭着他那敏感的双耳,笃定这庙里除了会叫的虫子,一定还有数不清的哑巴虫在爬行。 “马儿不要了?”谢旋被拉着往外走,无奈问道。 “不要不要,送给他们做新婚礼物吧。” 两人走到庙外,见雨竟然停了,天边出了太阳,周围空气异常清新。 昨日来此时已近傍晚,天色又极其昏暗,因此周围景物皆未入眼。 这一出来,才发现不远处有一处壮观石林。 “哇!”贺匀不禁惊叹一声,往前面走去,“我来过西南两次,还未见过这样大的石林。” “你那两次,一次行军一次护送,只怕没什么心情注意这些。”谢旋跟在他身旁,随意搭着话。 “西南还有溶洞、雪山、三江并流,”贺匀倒过来退着走,“你陪不陪我去看?” “不然呢?让香香陪你去看?” “哎呀!我不认得香香,我只要跟你看。” “看看看。”谢旋揽住他的肩膀将他转过去,“还有你说的浩瀚星河,一起看。” 第128章贺敛的婚礼01 “哎呀,没摆正没摆正,再往右边去一点!” “鸳鸯纹样的酒器呢,都定了半个月了,怎么还没到,快去催催呀!” “酒到了吗?一定要清酒,不要太浓,兰天酒量不行,一杯就倒!哎不行,我得自己去检查一下。” “老将军和老夫人,还有贺青将军和夫人的牌位请过来了吗?一定要轻拿轻放呀,万不可磕了碰了知道吗?” 冯奕在本就不大的正厅里窜来窜去,揣着一颗操不完的心忙得大汗淋漓。 “小冯哥,”一位年岁约莫十五六的小丫鬟弱弱递过去一杯茶水,“三公子说了,牌位由他亲自去请,你看你忙了半日,先喝口水吧。” “对对!应该的应该的,”冯奕接过那盏茶,没有注意到小丫鬟脸上泛起的红晕,直接大大咧咧道了声谢,便又窜到院里去了:“新娘子的婚服呢?怯扇,怯扇千万不能忘!都送去了吗?” 小丫鬟羞着一张脸追到院子里:“小冯哥,新娘子的东西昨日便送过去啦,还是你自己检查的呢。” “......”冯奕一愣,“是啊是啊,我真是忙晕了。三公子呢?” 小丫鬟瞧他心里全是婚礼三公子婚礼三公子,丝毫看不见旁人,一时撇了撇嘴,道:“三公子在房间里,我也不知他在干嘛。” -- 第232页 冯奕一听这话,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愉悦道:“兰天定是偷偷紧张呢,我去瞧瞧!谢谢你小木槿!” 木槿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头,一听冯奕唤得亲切,方才那股子失落感荡然无存,高高兴兴应了一声,目送人家跨过院门,才回去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边,贺敛一身大红喜服,正歪着脑袋坐在床边,两只手呈扭曲姿态叠在肩头,费劲巴拉地解着什么。 冯奕敲了敲门:“兰天,是我。” 贺敛双眼一亮,难得用极为迫切的语气说道:“冯奕冯奕,快进来。” “......你干什么呢?”冯奕方一进门,就见贺敛被迫歪着头作斗争的模样。 走近一看,不禁笑出了声:“你这头发怎么还被婚服缠住了?” “我只是试一下婚服,”贺敛吁出一口气,无奈道,“总之是缠上了,而且怎么也解不开...” “你看不见当然解不开了,”冯奕将他那两只手扒拉下去,笑道,“我来吧。” 贺敛如蒙大赦,赶紧乖乖给冯奕让了让地方。 “昨日婚服送来你不试,今日匆忙了吧?”冯奕一边解着一边巴拉巴拉,“为了你成亲,我可是快忙到吐血了,你倒好,一点也不见着急。” 话音刚落,可怜的头发终于挣脱了禁锢。 贺敛将发髻整齐挽到头顶,顿觉神清气爽:“昨日太医署忙,我也是夜里才回府。” 冯奕像是想到了什么:“说到太医署,新任医丞人选定了吗?你是怎么想的?” “我才任职四年,资历上是不够的。” “本事够不就行了,”冯奕敲敲木制床檐,“老医丞告老还乡,新医丞自然是从四位院使当中选拔,你去年便破格提了院使,今年提个医丞又如何不行了?” 贺敛犹豫片刻:“去年能提院使,许多医官便颇有微词,说是全倚仗子忱大哥与二哥的面子。若是...我不想有人背后嚼哥哥们的舌根。” “一群大老爷们儿怎么也这样唧唧歪歪?”冯奕气道,“你能升官,那是因为皇后娘娘的疑难杂症只你一人解得,如此大的功劳他们瞧不见,关王爷和将军什么事?” 说完这句,他又忍不住继续道:“谁再要瞎说胡话你便撕烂他的嘴,反正他们有几个来几个,都打不过你。” “......”贺敛抬手拍拍他,“你好歹也是个老板,能不能成熟一点?” 冯奕一顿:“哎呀!今日药铺新进了几味药,也不知道冯老头去没去盯梢,上一批运进的三七里就好险掺了假。” 贺敛见他劳心操力,一份心揣着几份事,无奈道:“我一早便听到师父说话,应该是出门了。你将他的好酒全藏起来威胁,他不会偷懒的。” “那就行,”冯奕放了心,又将话题绕回去,“医丞一事你自思量,好歹是个正二品职位,若是坐上了,便能上朝参政,我想你心里是有这份志气的。再者,太医署内务杂乱,你若看不惯,倒不如自己坐上高位,改了这局面,你说对不对?” 贺敛笑着应道:“你与璟雯说的话倒是一模一样,放心吧,我会看着办。” “行吧,你快将这宝贝喜服脱下,一会儿要吃饭了。”冯奕被酸到了牙,砸吧砸吧嘴站了起来。 “对了,子忱大哥与二哥呢?” “陛下这份礼可真是沉死了,”贺匀轻声对一旁谢旋说道,“兰天若是见着了,只怕也要吃了大惊。” 他们的身后,几名侍卫小心翼翼抬着个大木箱,不近不远地跟着。 那木箱中,便是皇帝赠予贺敛的新婚礼物——琉璃孔雀屏。 皇帝的原话是:“贺院使术精岐黄,医者仁心。朕无甚好赠予,只得此琉璃孔雀,聊表心意。愿院使前程似锦,与其妻白头偕老。” 车轱辘的客气话。 得亏是没当朝赐赠,否则兰天一个区区四品医官,还不惹了他人的嫌妒。 “陛下有此一赠,便是肯定你这些年来的辛苦,你就安心收下吧。”谢旋道。 “我心中自是感激,只是陛下这样偏爱,我怕兰天在太医署被人非议。他心思重,你也知道。” “出类拔萃者总是饱受争议的,无能者妒,避免不了。”谢旋安慰道,“兰天的本事和心性,无须你我担忧。” “嗯...你说得也对,陛下有意收拢人心,总比生了嫌隙要好。”贺匀宽心许多,只是语气方扬起来,又落下去,“兰天明日便要成亲了,你敢相信吗?” 谢旋会意一笑:“不敢。” “当初大哥成亲时,婚礼事宜全是我亲力亲为,如今轮到小冯奕忙里忙外了。”贺匀感慨道,“真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啊。” “舍不得了?” “成了亲还住在一起,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只是感慨时光飞逝,”贺匀侧身笑道,“我的子忱大哥如今也已过而立之年咯,陛下明着暗着要为你许配好人家的千金,你怎么想啊?” “谁家闺秀不是十七之前便出嫁了,我是个老男人,不去啃那些嫩草。” “你在陛下面前也是找的这份托词?” 谁知谢旋突然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盯着贺匀看,一脸的“你再想想这时候该说什么”。 后面抬箱子的侍卫们也猛地顿住脚,摆着好几张八卦脸战术性前倾,想瞧瞧两位大人要做什么。 -- 第233页 贺匀心念一转,抓住了重点,赶紧找补道:“你怎么能说自己是老男人呢?你在我心里永远最年轻!” 谢旋这才心满意足勾勾嘴角,脚下继续动起来:“你方才问的什么?” “......我就是觉得你若是在陛下面前也用这份说辞,难免不可信。看看你那俊朗无双的脸和超凡脱俗的气质,谁家姑娘不争着抢着扑上来?还会嫌弃你三十?” “扑上来可真不一定,”谢旋轻轻“啧”了一声,反问道,“你不看话本就算了,难不成连坊间传闻都不往耳里去?” 贺匀愣了愣:“这是何意?” 军务繁忙,他倒确实许久没有到大街小巷里乱蹿了。 话本更是向来不爱看。 难不成错过了什么奇闻轶事? 谢旋没做回答,只是说:“你定制的龙凤被此时该是送到府上了,不回去看看吗?” 龙凤被是要看的,话本也是要看的。 贺匀眯眯眼,大步往宫外走去。 回到家时午时未至,府中人正张罗着吃饭。 冯神医已经半眯着眼靠坐在椅子上,嘴里还叼着个鸡腿,一见到两人回来,便喊道:“可算是回来了?饿死老头子我了!” “......吃着还喊饿,我真是头一回见着。”贺匀吐槽他一句,问“两个小的呢?” “在房里,看喜床!” 果然是被子到了,这龙凤被上的纹样是城西最好的绣坊绣制,几月前便定制,今日才将将完工。 贺匀是有些期待的,于是推着谢旋往里去。 正碰上一小厮挂完大红色婚球下来,贺匀对他招招手:“你去街上,买几本最近最火的话本回来。” 一听这话,背对贺匀的谢旋不甚明显地挑了挑眉。 那小厮却来回瞥了瞥眼前的将军和王爷,犹犹豫豫道:“将军...真要?” ??? 贺匀心中更是奇怪,左右思不得解:“当然是真要,越快越好。” 小厮憋着一张欲语还休的脸跑出去了。 冯神医在旁爆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笑声:“哎呀臊臊臊!” “......” 三公子新婚前一夜,所有东西都置办完全。 全府人早早休息,等待着第二天赶早儿去接新娘子回来。 贺匀得了空,一人钻到房间里,就见桌上几册话本摊成一片。 他抑制不住巨大的好奇心,走近一看。 “......咳咳咳——” 《家有将军初长成》 《哥哥的宠爱独一份儿》 《霸气王爷娇将军》 《将军在上还是下》 ???什么玩意儿!!! 作者有话要说: 叮~你的同人文已送达 (作者还在,番外还更...扑通一声跪下)感谢在2020-08-0916:25:44~2020-09-0715:5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头顶轰哗小烟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贺敛的婚礼02 晋阳城的大街上锣鼓喧天,迎亲的乐队挑着大红灯笼,一边奏着喜庆的“百鸟朝凤”,一边占据了整条街,为身后的新婚佳偶开道。 街边人群涌动,百姓们摩肩接踵,皆探着脑袋观望这场盛大的婚礼。 许多人的目光落到了队伍正中央、大红婚轿前,端正坐于马上的贺敛。 都说贺家三公子为人低调谦和,不喜出头,因此总难得一见。 未想今日一身朱红喜服露面,竟是这样一位面若冠玉的郎君,实在是太过惹眼。 贺家两代为将,三位大将军皆为大魏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 可这三公子独树一帜,年仅十五便独自外出学医,十九岁进了太医署,二十岁破格提升四品院使。 如今太医署老医丞辞官还乡,三公子显然是这二品医官的有力候选。 真真是年轻有为。 “要不说人家是一家人呢,做将军的能战无不胜,做医官的也能出人头地。”有人在这一派热闹非凡中大声说道。 “也不知谁家的姑娘有这等福气,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一道分明艳羡的女声响起。 另有一男人吃味道:“娘子不许羡慕别人,相公我可要生气了。” “羡慕一下嘛,”女子顿时笑弯了眼,“你又吃的哪门子醋?” 人群中的小插曲并未引起贺敛的注意,他面上目不斜视,实则早已紧张得双耳通红,一双手死死拽着马绳。 冯奕素来心细,见他僵硬得像块石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抬头道:“兰天,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不好意思了?” 两人一人高高在马背上,一人在旁步行,说出的话音全淹没在热闹的喜乐声里。 “你说什么?”贺敛回过神来,大声问了一句。 冯奕扯着嗓子喊道:“我问!是不是人太多,你害羞了?” “啊!”贺敛这才松了松手上力气,尽量平和说道,“不是。” “你再忍耐忍耐,今儿个排场大,全是为了璟雯的面子。将军府对她如此重视,才能叫人少说闲话。” 贺敛自然明白。 他与璟雯绝非门当户对,难免叫旁人嚼舌根。婚礼越是盛大,就越代表对新娘子的诚意。 只是他实在不是被人给议论得紧张,而是...他要迎娶璟雯进门了。 -- 第234页 冯奕见贺敛不说话,兀地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顿,笑道:“你不是因为被人看才羞,是因为要做新郎官了?” “......”贺敛朝他投去无奈的目光。 兄弟,看破不说破知道吗? 冯奕一张脸笑得极欢实,摆摆手逗趣道:“还真是个纯情小少爷,不知道呢还以为你情窦初开呢。” “你何时能情窦初开一下,再来说我吧。”贺敛提了提嘴角,发出无边蔑视,“小光棍儿~” “......”冯奕表示受到了伤害,不想再发言了。 与冯奕怼了几句,倒确实缓解了一丝紧张的心情。 贺敛侧身瞧瞧后方大红花轿,那里面,他最爱的人正凤冠霞披,真真切切将要嫁给他了。 将军府中。 贺匀与谢旋皆于喜堂侧坐,一个若有所思盯着堂上的牌位,一个探头探脑向外面望。 “快到了,”贺匀蹭地站起来,发出咆哮,“出轿小娘呢?” “哎哎哎!”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盛妆小娘连连应着跑进来,“小娘在小娘在!” 贺匀一愣,赶紧蹲下去:“你跑进来干嘛呀?我就是确认一下你在门口,快去吧。” 喜庆可爱的小姑娘懵懵应了一声,又蹦跶着跑出去了。 “兰天成亲,你倒是比他还紧张。”谢旋侧头看过去,“该准备的都准备妥了,你便放心吧。” “好好好。”贺匀坐了回去。 屁股方一挨着椅子,便听到门外不远处传来嘹亮的唢呐声。 “来了来了!”他又窜了起来。 谢旋瞧他咋咋呼呼,只觉可爱,带着满面的笑容跟着站起来。 两人黏黏糊糊粘在一起,站在喜堂内往外看。 此时,便见贺敛一身喜气从照壁旁出现,大步行至堂外,见到两位哥哥时似乎方才吁出一口气,神色微妙地站定。 贺匀当即笑道:“这小子紧张了。” 贺敛背对他摇摇手:不许笑! “放炮!” “奏乐!” “请新娘!” “新娘跨火盆!” 新娘子被丫鬟们簇拥着进门。 广绫大袖、璎珞霞披、金丝缀边,尾裙长摆曳地三尺,上镶五色宝珠,走起路来簇簇有声。 及腰盖头红得炙热,将她那娇俏容颜遮了个干净。 可也实在是异常惹眼了。 贺敛怔愣半晌,喉结上下滚动好几番,才上步去接。 拜堂仪式的繁缛程度非同一般,一切都完满结束后,贺敛终于执了彩球绸带引新娘进入洞房。 府内小厮丫鬟全都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准备晚上的宾宴。 贺匀凑到厨房里去瞧了一圈热闹,再回来时,发现谢旋不知哪里去了。 刚想到后院去寻,便听见大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成亲居然不邀请我!叫你们将军自己来请我进去!” 贺匀一个激灵。 这丫头天高皇帝远的,如何得知兰天成亲?! “小的这就去通报!”门房赶紧认怂,屁滚尿流跑进来,正巧见着贺匀站在原地装死,立刻大叫着扑过来,“将军!库慕公主来了!” “嘘!”贺匀赶紧将他拽过来,“这丫头长了几岁越发暴躁了。你去告诉她,宾客名单都是冯奕拟的,与将军无关,将军什么都不知道!” “哈?”正巧路过的冯奕呆滞道,“宾客名单不是将军您交给我的嘛?” “......” 门房往后倒退几步,怂得天经地义:“库慕公主手上拿着鞭子呐!小...小的可不敢!” 冯奕一听对方有武器,更是忙不迭地跑了。 背锅是不可能背锅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行吧。”贺匀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临到阵前,还是得本将军上!” 门房心想:你拟的宾客名单你不上谁上... 库慕撅着张小嘴站在门前,手中长鞭叠成几圈,啪嗒啪嗒地敲打着门框。 见着贺匀出来还没顺气:“你给我解释解释!” 原本就大的眼睛一瞪,简直占了小半张脸。 贺匀舔着笑脸去拉她的鞭子,扯着鞭子将人往府里带,一边走着一边哄着:“你怎么大老远跑过来了?好久没见,你这武艺又精进了?都用上鞭子啦?” 库慕公主不喜别人夸她漂亮,就爱别人夸她武艺高强。 闻言心气儿果然顺了些,竟还知道谦虚:“鞭子谁不能用?怎么就是武艺精进了?” “我瞧你天资聪颖骨骼清奇,活脱脱一个高手的苗子,所以斗胆猜测。”贺匀巴拉巴拉说好听话,完全不走心。 单纯的库慕轻轻哼了一声,语气果真缓和类了些:“你说这些实话可哄不了我,说吧,为何你连成亲都不告诉我?” “???”贺匀一想,这丫头中原话学得确实不好,纠正道,“不是我成亲,是兰天成亲。” 见库慕不说话,他才接着解释:“苏里邦山高路远,若是邀请你,那才真是麻烦了你。巴巴地准备贺礼不说,还得千里迢迢来一趟,多费劲啊。” “我又不嫌麻烦。”库慕砸吧一声,“而且我此来又不是特意为了贺敛的婚礼。” 语罢,库慕示意随行之人将两大箱贺礼抬进去,继续道:“不是还有你吗?” “......哈?”贺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关我什么事?” -- 第235页 库慕眉毛一挑,诧异道:“摄政王前月从苏里邦运进宝石时,特地寻了最好的手工艺人磨了一对指环,昨日才完工。你居然不知道!” “指环?”贺匀更迷糊了,“你是说子忱大哥要送我指环?那又怎么了,他次次外出都会给我礼物,而且总是我一个他一个的。” “你是不是傻!在我们苏里邦,指环是新婚夫妇最好的见证,若是手上戴着,旁人便都默认你是有家室的,这都不懂!”库慕恨铁不成钢道。 “你将那对指环带来了?”贺匀原地起跳,“给我给我!” “戴上戴上!”贺匀在后院祠堂寻着谢旋,二话不说便举着指环在他面前晃。 谢旋看着这无比眼熟的指环,眉心突突跳:“如果我记得没错,这是我准备送你的...” “对啊,总之都是一人一个,戴上嘛。”贺匀侧头看了看自家父亲母亲大哥大嫂的牌位,“正好大人们都在,此时不戴,更待何时啊!” “......”真是丝毫没有惊喜感... “今日兰天与璟雯成亲,咱们蹭蹭光,便做双喜临门了。” “......”谢旋一顿,将指环取下,缓缓套进他的手指:“这是苏里邦的礼仪,魏人许是不知。” 贺匀眉飞色舞将另一只也给谢旋套上:“你我知道不就行了。” 外面宾客的道喜声接连不断,院中已然高朋满座。 将军府的盛宴,排场自然极大。 谢旋轻轻牵起贺匀的手:“既是成亲,便当让在场宾客心知肚明。” 第130章《将军在上还是下》 要说咱大魏呀,有个大将军,姓贺名匀,那是虎头燕额、英姿飒爽! 平乌惑、挑日照,万里高原斗瘟虫,孤身一人闯贼营,金光乌甲耍大弓那是一夫当关退敌军! 轰隆一声惊雷响,阿索山抖三抖!兴安洞坍得哗啦啦。 嘿!咱们大将军生龙活虎往出蹦! 谁不说一句将星在世,黄天恩泽! 百姓唤他定安星,陛下拿他当块宝。 东征西战未尝殆,走南闯北他不畏行! 将军大丈夫义薄云天,威名赫赫,兹若是站在平地吼上一吼,都要震得房檐落灰! 可偏生有个克星,冠无上荣耀之姓氏,此处涉及皇姓避讳,姑且不提。 道他是当朝摄政王爷,单名一个“旋”字。 可谓是气宇轩昂、昂藏七尺。 这王爷本是个闲散户,居庙堂远朝政,两手一甩啥也不管。 兴致一来,二话不说还奔了西北蛮夷之地。 怎料先皇崩殂,新帝即位。 嘿!王爷转了性! 谁说他酒囊饭袋?统统是瞎了眼! 圣上之左右手,大魏之肱骨臣,说得全是他。 真道是上善若水虚怀若谷,文韬武略自有远见! 各位便要问了,“克星”一说,又当何解? 原来啊,咱们这王爷自小居于将府,别的不爱管,可就管小将军是一把好手。 一个不听话,揪着领子带回府,扬手便揍。 不仅如此,还文卷兵器一齐推,推得咱们将军那是闻鸡起舞,夜以继日。 棍棒底下出...出英雄!这不就培养出了个好苗子? 嘿!方一日,将军手持金符,身披乌甲,离京几月未归。 王爷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变了,他变了! 咳咳——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就没啦?”听众听得正兴起,怎想戛然而止,于是纷纷叫道,“这不就只说了个人物介绍吗!后面咋了!王爷咋变了!” 一伙计扬着笑脸上台:“各位看官稍安勿躁,《将军在上还是下》稍后还有两场,敬请期待哦。” 台下,说书先生方一下来喝口水,就见一二十来岁的玉面郎君站在一侧,砸吧砸吧嘴,道:“纠正一下,王爷对将军并不是非打即骂的。” 说书先生一愣:“小兄弟,这叫反差,反差知道吗?前面凶,后面宠,听众才喜欢。” “......”竟然有被说服。 “再说了,我们说书的就是按照书上来。”说书先生继续道,“小兄弟,稍后两场更精彩,可别走哦。” 小兄弟点点头,后又迟疑问道:“所以...将军究竟在上在下?” “......你听了不就知道了。” “这样,”小兄弟掏出一锭银子,露出神秘笑容,“这个给你,让将军在上行不?” 刚说这参观神坛,可是两国交好之大事! 央塔国主之安危又是何等的重要! 神坛爆炸,电光火石之间,王爷一把推开央塔,只听飞沙走石簌簌而下,轰隆一声! 王爷已是不见踪影! 将军方从宫中大火中闯出,快马加鞭赶往神坛。 见央塔与其护卫皆安然无恙,不由大松一口气。 可又见乌甲焦急施救,将军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石下所埋何人! 啊!将军一声痛呼! 似有心灵感应一般,飞扑向一处石堆,徒手便挖! 可怜将军葱白玉手,不多时,鲜血淋淋而下,几乎撒满了整片石堆! 正是满心绝望之际,咔哒! 一只修长美手自石堆之下钻出,紧紧握住将军之手。 顿时,将军如蒙大赦! -- 第236页 好在王爷无甚重伤,有惊无险。 一见将军泪如雨下,王爷旁若无人,覆手抚之。 此一事便是二人情感之催化。 当晚,王爷自白心事,一对鸳鸯互通心意,终成眷属! 听众们热烈鼓掌:“终于!终于!” 角落里的贺匀眉峰一抽,这个互通心意的过程也说得太肉麻了吧! “上文说到,双方既你情我愿,那么问题来了,二人皆为男子,房事又当何论?”说书先生说到此处,不免露出为难表情。 “自然是王爷主动!”有人喊道,“王爷自小便管着将军,而且显然开窍得早,主动权更多!” “可是将军武力值高呀!” “将军的武功全是王爷一手教的,还能高到哪儿去?要我说,还是王爷厉害!” “难不成......”有人语出惊人,“他们轮流着来?” “咳咳咳——”贺匀紧捂着脸,差点呛个半死。 幸亏拿白银贿赂过,不慌,不慌。 说书先生说得精彩,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 听众聚精会神,正听到将军要出使苏里邦,两人浓情蜜意不愿分开。 有人忍不住说道:“阿索山山高难攀,库慕公主待将军又不和善,将军怎么还偏生带了王荣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听说王荣当初在阿索山上险些害了将军呢!” “就是啊!若是王爷也跟着去该多好,英雄救英雄,他不香吗!” 那自然是香的,贺匀心想。 子忱还真去了,没想到吧? 说书先生轻咳一声,终于说到了全篇点题之处:“一去便是两年!告别之夜,双方再难忍住情思。于是!” 听众屏息凝听,来了来了,揭晓答案的时候来了! 说书先生瞥了角落贺匀一眼,露出为难神色。 一脸肉疼继续道:“春宵一刻,王爷翻身而上,轻抚爱人面颊,眼中波光流转,柔情似水。翌日不免内疚,倒叫将军忍痛攀山,实是思虑不周。” 全场爆发一阵笑声。 “这种事情哪里还能思虑?大可不必内疚!” “???” 贺匀原地石化。 老瓜瓢!收人钱财,不干实事?! 方才说好的呢! 客散。 说书先生着急忙慌追了出来,将那白银往贺匀手上一扣:“小兄弟,实在对不住!这...违背天理的话,我说不出口呀!” “......”违背天理倒也不至于罢! 贺匀气呼呼地拿回银子,拂袖而去。 说书先生紧跟着后面喊道:“明日再来呀!明日还有一出《霸气王爷娇将军》,精彩得很呐!” 不了... 我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带着同人本来了。 番外到此结束咯。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