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皇子崩人设后不亡国了》 第1页 《炮灰皇子崩人设后不亡国了》作者:慵不语【完结】 文案: 谢清辞死后才知,自己是书里的炮灰皇子,江山最终落在曾经的养弟萧棣手里,他却惨然自尽。 一朝重生,他金尊玉贵,威震天下的萧棣此刻却很凄惨,被拖在马后受尽折辱,断腿后亲自用刀刃剪去碎肉,连太监都敢拿刀对着他,说要帮他剜去身上霉钩,本想除去萧棣的谢清辞心念一动——若此时搭救匡扶,此人也许能长成镇守谢家江山的良驹。 谢清辞一度以为自己成功了—— 他担心夜里阴邪入体,需气场镇守。萧棣主动自荐,蜷缩长腿,眼巴巴睡在自己脚边小榻。 萧棣手握重兵,谢清辞醉眼横跨他腰间,手持马鞭恶狠狠道:“你不过是我养的小马驹,此生由我一人驱驰!休要有旁的图谋!” 萧棣暗哑应下,对外所向披靡,对内温驯良驹 谢清辞得意轻拍萧棣肩头,许诺定不相负。 他费心为战功赫赫的萧棣求来封王离京诏书, 素来温驯的萧棣却剑指宫阙,半夜闯进他的寝宫。 “原来这就是哥哥说的定不相负?”萧棣居高临下俯视他,眼神透出阴戾:“看来做乖马驹等不到想要的!是该换个位置了!” 时日还长,萧棣有法子让谢清辞晓得,这一世,自己日夜垂涎的究竟是何物。 * 备注: 1病弱诱受VS阴戾疯批攻,年下,攻曾是受的养弟,但故事开始时已没有任何兄弟关系。 2攻前期为肉装乖修茶艺当良驹,后期会露出獠牙又烈又野。 3受偏软甜,但会认认真真走剧情。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清辞萧棣 ┃ 配角:谢华严许徽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为爱装乖,狼崽也能当千里驹 立意:善恶有因 第1章 伶仃(1) “殿下,殿下醒了么?”初春时节,明净的日影透斑驳洒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地亮闪闪的碎太阳,书童春柳轻快的踩着树荫推门而进:“今儿可不能再贪睡了。” 室内萦绕浅淡的熏香,屏风后床帘低垂,榻上的人显然还没起身。 “殿下,您要进献的贺表今儿定要赶出来了。”春柳欲哭无泪,硬着头皮唤床上的贵主儿:“旁人早都递进去了,您总要上点心啊!” 帐内,谢清辞凝望着床帐,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狼崽子闯宫称帝,还敢厚着脸皮向他这个做哥哥的讨贺表!? 自己就算以命相搏,也不会在纸笺上落下一道笔迹…… 不对……谢清辞思绪一顿缓缓清醒,自己不是在昨晚拔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在床帐内自尽了么? 过往的记忆在脑海中飞掠而过,染红天际的大火,少年阴戾冷冽的笑,床榻上温热流淌的血迹…… 谢清辞缓缓闭上眼睛,清冷如月的脸颊苍白,微微上翘的眼尾溢满痛苦。 最让他痛苦的不是死前所受的羞辱,而是死后他在白茫茫的幻境中看到的一本诡异之书。 那本书记述了上辈子自己神志不清时,身边所发生的变化。 时辰有限,谢清辞只能匆匆翻阅,前朝后宫的人如走马灯一样轮番登场,而这本书里的自己,又是如此的陌生…… 根据书中记载,他竟然是这本书里的弄权祸国,妄想夺位的恶毒皇子,利用家人对他的爱护,使尽各种招数让家人们逐渐黑化疏远。 二哥来质问他,书中的谢清辞见事情败露,竟透露兄长的军情给敌军,再加上军粮紧缺,二哥最终被乱箭射死,谢清辞还反手将罪名扣在运送军粮的太子大哥身上,大哥被废被囚,他亲手将大哥的双手用夹棍废掉…… 谢清辞全身发颤,只是恶毒就罢了,他还是整本书中最蠢的人。 萧棣冷戾凶煞,他却主动收在身边。只为了羞辱起来更快活,他甚至还将人打断双腿拖在马后…… 而他哪里是未来帝王的对手,那点浅薄的心思早被萧棣看穿,萧棣利用他韬光养晦,并借助他斗倒了谢家人——在谢清辞残害完兄长后,萧棣趁势起兵,剑锋直指宫阙。 萧棣在战场中宛如夺命修罗,麾下又皆是精兵悍将,夺京城如探囊取物。 谢清辞非但没有夺位成功,还被新帝萧棣囚在宫中虐待凌/辱…… 谢清辞临死前还想,自己一生从未害过旁人,上天为何如此不公……仓促之间翻看这本书后,谢清辞才晓得能侥幸自杀,已经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怪不得,兄长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冰冷仇恨,他恢复神智后想要给哥哥包扎手指,却不知所措。 怪不得,一向不问朝政的自己却将叛贼之子萧棣带在身畔,而对方满脸嘲弄冷戾。 怪不得他的日子越发艰难却又覆水难收…… 原来,他所有意识不清的日子里,早已有天道替他走所谓的剧情。 短短几年,他们谢家下场凄凉,江山易主…… 谢清辞安静笑着,眼角却划过泪滴。 他罪孽滔天合该以死谢罪,但兄长何辜?因他被害的百姓又何其无辜? 九泉之下,他也无颜相见家人…… 谢清辞合上书不忍再看,恨意,愧疚,绝望……他被情绪淹没,神智渐渐模糊。 -- 第2页 可此刻,他竟然又一次在床帐中醒来,身上的中衣干净妥帖,没有半分血腥味,露出的手腕如新竹般细嫩柔美,满是清瘦的少年气。 难道是自己被太医救了回来? 谢清辞下意识的探向衣领,眼睫登时颤了几颤。 掌心下的胸膛单薄柔韧,和十几岁时没有任何区别,更诡异的是,他昨夜用匕首刺伤的胸膛今日却光滑细嫩到没有任何瑕疵…… 他明明记得,自己胸前的中衣被血迹晕湿,血如长蛇般蜿蜒在脖颈手腕处…… 然而今日的他,身子虽仍虚弱,却绝不是昨晚气息奄奄的模样。 谢清辞蹙眉,伸腕掀起床帐,只见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小书童穿着崭新的春衫在帐外笑着,眉眼是遮掩不住的喜气。 谢清辞不敢置信的紧盯住此人,苍白的唇瓣轻颤道:“……春柳?” 春柳是从小到大跟随他的侍童,宫变后,春柳被那凶神下旨发落到了慎刑司,可如今,他却再次安好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谢清辞不敢置信的望向来人,少年活灵活现,发髻上还沾了几片窗外的杏花。 谢清辞强迫自己收敛心绪,下意识的去瞥床案上的铜镜。 镜中的少年长睫如羽,双眸透亮无垢,眼尾的殷红泪痣如一朵清艳的梅花,盈然欲坠。 ……这不是他十五六岁时的模样么? 春柳没发现谢清辞的异常,走上前喜气盈盈道:“殿下您这次上贺表时注意些称呼,以后该改口称父皇了。” 谢家称帝已成定局,进京后为了讨个吉祥的口彩,伺候的人都心照不宣的改了称呼,春柳也开了心窍,提前称主子一声殿下。 “改口?”谢清辞睫毛轻颤,声音微哑的确认:“你是说父皇……父亲他还未登基?” 胸膛起伏,谢清辞忙掩唇咳了几声,苍白漂亮的脸颊染上淡淡的潮红。 “哪有那么快?”春柳忙倒了杯温茶水递过去,笑嘻嘻道:“我们刚进京城,要处置战俘安定民心,陛下三日之后才能登位呢。” 还未登基? 温热的茶水流入喉管,谢清辞彻底回过神。 他……重生了? 上天垂怜,他重生到剧情初露端倪,一切还未真正开始的时候。 耳边依然是春柳带笑的声音:“陛下那么宠您,等他称帝后,封您个亲王,来日就是享不尽的尊荣。” 谢清辞将目光移向窗外如云霞般灿烂的花朵,唇角扯出一抹悲凉。 父亲的确是称帝了,但谁能想到,来日等待他的,却只有道不出的苦楚。 如果再来世间一遭,那所谓的天道剧情仍不可逆转,于他而言,这样的重生,岂不是比凌迟还要残忍的酷刑? 谢清辞瞳色转沉,细细回忆书中的剧情。 他只看了和自己有关的情节,对一人印象格外清晰——渔翁得利,最终称帝的萧棣。 若非萧棣利用谢清辞黄雀捕蝉,暗中翻云覆雨,谢家的江山也不会丢得如此迅疾。 萧棣为执掌兵权,无所不用其极,他布局使几大将军离心厮杀,朝廷为解西北战场的燃眉之急,只能让出身将门的萧棣重新执掌兵权。 而他率骑兵西出长城,战无不胜,赶退外敌后却调转过身,剑锋直指京城,朝廷在慌乱中调兵遣将,可萧棣久经沙场,攻城掠地如踏平地。 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大军已兵临京城。 谢清辞再次有意识时,已是江山危亡。 父亲卧床不起,大哥双手被废,二哥战死……谢清辞眼睁睁看着大臣们病急乱投医,自己却像局外人一般茫然无助…… 春柳仍旧叭叭说了一堆话,看主子始终不答,只好又催促道:“您前几日坠马受了惊吓,陛下才宽限了几日,但明日这贺表是必须要交了。” 谢清辞神色并未惊慌,他此时,在思量另一桩事。 眼下父亲还没有继位,若他记忆未出差错,他那名日后凶名满天下的便宜“弟弟”,如今正在落难之时,正和进京的战俘一起被押入京城。 此时若能趁神智清晰铲除萧棣这劲敌,虽不一定能保谢家江山无虞,但至少多些指望…… 谢清辞略一沉吟:“无妨,先让庞章帮我起草贺表。” 庞章是谢清辞身畔小珰,文采飞扬负责文书工作,上辈子很得宠信。 有风吹来,谢清辞轻咳几声,如墨的几缕发丝从鬓角滑落,愈发透出引人摧折的病态脆弱。 春柳眉眼浮现一抹焦急,忙把药呈上来道:“殿下,你先把药喝了吧。” 谢清辞望着摇晃的褐色药汤,眼底浮出一丝抗拒。 萧棣继位后,那所谓的剧情不再进行,谢清辞恢复神智的时刻越来越多。 但他除了清晰的被新帝羞辱玩弄,做不了任何事。 每日下朝后,年轻的新帝都要来到他的宫所,语气冷漠又不容置疑的道:“喝药。” 谢清辞已经抱了死志,冷眼盯着他,一言不发。 萧棣却不怒,只淡淡冷笑着命人打造了玉笼,将他投进去,如喂鸟雀儿般亲自喂药。 若谢清辞拒绝,萧棣便道:“今晚月色甚好,朕带哥哥去赏月吧。” 言外之意,自然是带笼中的他出殿示众。 谢清辞万念俱灰,一心求死。 还好守卫百密一疏,谢清辞终于在一个夜晚成功把匕首刺进自己胸口…… -- 第3页 此刻再看到那药汤,谢清辞一阵反胃:“倒了吧。” 春柳怀疑自己听错了:“殿下,你刚坠马受了伤,药怎么能不喝呢?” “我说了,今日不想喝。”谢清辞闭上双眸,纤细的睫羽微垂:“去倒了。” 春柳也不敢违逆,只道:“我去小厨房热着,殿下想喝了叫我。” 想起萧棣,谢清辞只觉牙根发痒,偏还要状若无事道:“战俘进京了吗?” 春柳没想到主子会问这个,一怔道:“明日进京。” 谢清辞心里一颤,也不知萧棣此时会是什么模样? 谢清辞沉吟道:“你安排下去,明日我也要去德胜门。” 春柳顿时眼睛一亮:“殿下是想去看战俘么?听说萧家那小叛贼也在里头呢,去看看也是个乐子呢。” 春柳口中的小叛贼,就是日后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萧棣。 谢清辞垂下眸,今日他们把他当乐子,谁能想到来日,那人会把锦绣河山收入囊中,让所有人都如避阎罗呢? 谢清辞牵牵唇角,扯出一抹自嘲。 * 第二日,谢清辞早早起身,乘车前往处置战俘的得胜门。 马车缓缓驶过喧闹的京城,周遭的议论声隔着车帘传来。 “哎,你说萧棣真随战俘被押入京了?他可是战神之子啊!” “那是之前,现下可是叛贼之子,你说话谨慎些!”有男子不屑的声音传来:“什么战神?一队宣府骑兵共同上奏,说是在回纥军中发现了他爹萧贺!你说这老匹夫!被敌军围攻失踪时,咱们都觉得他以身殉国了,上上下下都哀悼尊崇他,结果,呵——他在回纥军中享福呢!” “你说这债是不是要从他儿子身上讨回来?” “亏得咱们陛下曾经把萧棣认为了义子!呸!萧家那小白眼狼也配!” 谢清辞在马车中微微眯起眸子。此时萧家刚被指认投敌,群情愤慨,萧棣的这段日子定然极为艰难。 他正在思索如何趁此时下手,忽听车帘外响起一串轻快马蹄声,少年清朗的声音随即响起:“清辞,去看热闹怎不带上我?”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 治愈救赎调调的甜饼,病弱诱受,攻崽对外凶巴巴但超疼媳妇,会茶茶的攻略哥哥~ V前随榜,V后日更! 感兴趣的小天使动动手指点个收藏疼疼作者哇~ 第2章 伶仃(2) 谢清辞掀起车帘回头望,来人眉目英气疏朗,一身利落的窄袖袍,正是他上辈子死在乱军中的二哥谢怀尉。 此刻,他还是双眸闪着星子的少年郎。 谢清辞心底涌起酸涩,强忍住跑去哥哥怀中的冲动。 “清辞你刚从马上摔下来,自己出来也是胆子大?不让哥哥陪着了?” “我认真查过,我找的马真是好马一匹。”谢怀尉想到弟弟可能还在和他赌气,恨不能指天发誓自证清白:“我划出的那些路线也都是修好的石板路,平整到滑着走也成,我还看了地图……” 谢怀尉越说心里越没底…… 他从小和谢清辞亲近,弟弟平日很安静,却独独爱和他玩笑,纵使骄纵也极有分寸。 可最近却忽然变得不对劲,谢清辞变得越来越陌生,还总是撒着娇,让他做些违反禁令的事。 比如京城严禁纵马,弟弟却闹着看京城风景,让他去寻小马骑乘。 谢清辞身子不好出门少,谢怀尉心一软,也硬着头皮应下了。 本想偷偷骑马,结果却出了坠马的闹剧,谢清辞昏迷了好几日,他也被大哥严厉责骂了。 虽然这事儿怨不到谢怀尉身上,但他总觉得亏欠了弟弟,也辜负了大哥。 “二哥,京城不能纵马,你为我违反禁令了?” 谢清辞轻声道:“你是哥哥,要管清辞的,怎么还被我牵着走呢?传出去不嫌丢人啊?” 谢怀尉心中莫名一动。 春日阳光温煦,空气里夹杂着新树抽芽的蓬勃,令人心旷神怡。乌黑如墨的长发温顺的覆在谢清辞单薄肩头,显得弟弟愈发乖巧脆弱,还有种工笔画般的精巧感。 怎么回事儿? 最近的谢清辞总是张口闭口提要求为难他,今日开玩笑的语气里却藏着担忧。 这才是他的乖弟弟嘛! 重新支棱起来的谢怀尉俊脸一红,挑挑眉:“……哎!你还知道我是兄长,对兄长的礼貌呢?!” 谢清辞眉眼一弯,直接把熬夜做出的京城图画版地图甩在哥哥怀里:“哦,还有地图,我画了个你能看懂的——这次够礼貌了吧?” “地图?”谢怀尉眼眸一亮,又登时绷着脸装作不太需要的模样:“你哥我打了那么多场要写进书里的仗,一个小小的京城,还用看地图?” 还是图画版的! 只是一遍凶巴巴说着,一遍暗戳戳用袖子拢住,好像藏起来怕旁人发现似的。 谢清辞抿抿唇,轻笑出声。 谢怀尉眼神看向别处,故意嚷嚷道:“走吧走吧,你不是也要去看战俘么?我今儿备了马车,里头软得很,我当你的亲卫看护着,这待遇只有今日!” 谢清辞回头,果然看到哥哥后面缀了辆马车。 他轻轻垂眸,二哥表面上不拘小节,其实很在意有没有把自己照顾妥帖,偏偏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心里定然不好受。 -- 第4页 谢清辞换了马车,看向谢怀尉低声道:“其实伤早就不痛了,二哥也不要自责。” 谢清辞略一迟疑,诚恳道:“二哥也不要生大哥的气,当时大哥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口不择言的。” 他本不想说得这么直接,但天家兄弟,任何微小的不愉快都能成为日后反目的引子。 谢怀尉嘴角浮现意味不明的笑意,哼了一声:“你是怕我寒心,还是怕大哥不高兴啊?” 这有区别么?谢清辞淡淡道:“都有吧,不过那地图二哥回去还是好好看看,免得堂堂战神又在京城迷路了。” 谢怀尉嘴角一抽,却无力反驳。 正在全力憋笑的春柳:“……” 说起来二殿下的确已经在京城迷路了好多次次……那双在风沙中辨认战道的眼睛到了京城的街巷简直像是摆设! 但也只有他们殿下能当面挑衅素来嚣张的二殿下了…… 马车缓缓前行。 谢清辞坐在车中,轻轻攥紧指尖,面上的笑意褪去。 真好啊,他还能掌控自身,和亲人笑闹着。 这一世他没有丧失神智,大约也不必再按那本书去走劳什子剧情。 只要他神智清醒,就绝不会再去伤害亲人,也绝不允旁人伤他们分毫。 * 京城繁华依旧。 毕竟将领早和谢家暗中来往,大军刚至居庸关,京城已经大开城门,只差举城恭迎了。 前朝的皇帝失尽人心,识趣的放了把火,阖宫自焚。 京城的百姓并未经历兵锋,几年纷争落定,他们喜迎新帝,又恰是初春,街上熙熙往往,岁月溢满生机。 这座饱经风霜的古城见惯了更迭,谢家覆灭后,京城想必也是如此熙攘吧。 春日阳光照在身上,谢清辞微微有些怔忡。 说起来,上一世夺走谢家江山的萧棣,此时才十五岁。 还恰是落魄之时。 就算他以后再所向披靡,现在用用心思也定能除去…… 谢清辞心思翻转,却听谢怀尉笑道:“三弟,下车看看吧,那些俘虏正等你检阅呢。” 马车已经停在德胜门前。 谢清辞刚下马车,就听到门前的空地随着马嘶响起一阵阵喧闹的笑意。 一个锦衣少年正在策马疾驰,马蹄荡起浮尘,马后悬有绳索,似乎拉了一个人。 虐俘? 谢清辞皱眉,周遭嬉笑议论声登时有些刺耳。 “听说那马早在前两天就被喂了药,性烈得很,谁都受不住吧。” “听说这小叛贼是从进城时就拉了来,没喂一口饭食,拖行了好几里路。” 谢清辞神色一沉,走上前正想要遏制,却登时哑了声音。 飞驰的马后拖行着一个少年,他双手被缚,衣衫已经破旧不堪。 马蹄荡起阵阵尘埃,他倔强的抬起沾了脏污血迹的脸庞,俊美黑瞳在马蹄扬起的尘埃里仍寒气逼人,望去有遮掩不住的阴鸷之气。 是萧棣。 谢清辞一僵,眼眸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他费尽心机想要除去的敌人,此刻不是浴血的杀神,也不是冷戾戏谑的君王。 是个被拖在马后,突兀而伶仃的少年。 春日的天光亮灿灿的,树影茂密蓬勃,但那双黑眸如冰封的寒潭,渗不进分毫春光。 和京城崭新的春日格格不入。 谢清辞方才还想着要如何布局才能害萧棣性命,看到这场景却觉得,只要自己按兵不动,他就危在旦夕。 端坐马上的锦衣少年察觉到了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洋洋得意的一笑:“快来看啊,小白眼狼要被马拖着跑喽!左拖三圈右拖两圈,小爷要好好给他个教训!” 说罢,他抬手照着马臀很抽一鞭,马儿嘶吼,速度登时加快。 谢清辞皱眉,他认出骑在马背上的是燕家的小儿子燕铭。 他爹燕平荣本是镇守河北的官员,看到萧棣大军压境,连夜弃城逃跑。 若不是他姓燕的,谢家的天下也不会那么快败亡。 谢清辞眼底浮出冷意,诚然,他是忌惮萧棣,但对燕家人也没有任何好感。 燕铭对上谢清辞的眼神,立刻笑起来:“殿下,你的嘱咐我放在了心上,你说要打断这小白眼狼的左腿,我都没打断他右腿,够义气吧?” 萧棣身形一顿,冷戾的目光缓缓扫向谢清辞。 谢清辞:“……” 他这次想起,自己在那本书里的确看到过此事,只是时间要晚一些! 但谢清辞转念一想,倒觉得也无妨——自己本就已下定决心除掉此人,之前和他的亲疏恩怨到时自然一笔勾销。 春光下,围观之人多是仗着父亲及时投靠谢家而爵位不变的少年,他们饶有兴致的观看一场好戏。 马速加快,绳子骤然拉紧,萧棣左腿拖在身后受伤很重,脚步踉跄,好几次膝盖已经触到地面,被拖行在尘埃之中 。 可片刻之后,他仍竭力再次站直身体,像是多次磋磨仍闪露寒芒的刀剑,倔强而森冷。 围观的人望着满身脏污的少年,发出一阵阵叫好的哄笑。 谢清辞忽然想到上一世,萧棣夺位后,迅速将燕铭五马分尸。 当时谢清辞只觉得此人暴戾成性,如今……却有几分了然。 马速越来越快,人们的嬉笑声逐渐沸腾,正在此时,萧棣忽然纵身,飞掠到马背之上,绑缚他手腕的绳子如一条吐着信子的长蛇,在空中划出令人胆寒的弧度,继而缠绕在燕铭白皙的脖颈上。 -- 第5页 绳索越收越紧,燕铭的脸泛出青白色,整个人在马背上不住挣扎。 萧棣拖着残腿,如用利齿咬住猎物的狼崽,没有丝毫犹豫的收紧绳索。 众人这才看清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冷煞阴暗,有股骇人的狠劲儿。 人们都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惊住,呆了一瞬后,终于有人回过神喊道:“来人!来人!还不快去救小少爷!” 周围的侍卫们这才一拥而起,纷纷围拢在马前。 萧棣却没有等他们上前,他嘲弄的勾起唇角,随即松了手中力道。 从阎王手中逃生的燕铭连滚带爬的摔下马背,胸膛不住上下起伏。 周围的少年都跑去看燕铭,见他白皙的脖子上清晰的出现一道绳索痕迹,登时怒了:“废了一条腿还这么不老实,这小白眼狼是想反了天啊!” 言语气势汹汹,但他们都慎重的和萧棣保持距离,没人敢上前一步。 萧棣双眸沉冷,拖着伤腿站在原地,像是头犹有余威的困兽。 一声沉稳的声音打破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是德胜门,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在此地嚣张?” 众人齐齐回头,来人身着玉带袍服,身形高大,清贵的眉目中隐隐透出威严。 是皇长子谢华严,虽还没有册立,但谁都晓得这位就是新朝的太子殿下了。 众人立刻缩起肩膀,齐齐跪倒在地。 谢华严目光掠过萧棣,落在犹在原地焦灼打转的马儿身上,冷声道:“京城不许任何人纵马,是你们不清楚规矩还是觉得可以居功自傲?” 他视线扫过,和谢清辞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一瞬间,谢清辞察觉出兄长眸中的疏远冷漠。 这些少年都低着头,他们的父兄长在京城,大多是望风投靠之辈,细细想来,哪儿有什么功劳可言。 谢华严在心底冷哼一声,摆摆手,立刻有人将萧棣带走。 谢清辞的视线落在少年的背影上。 他的一举一动,分明像个进退有据的幼狼—— 就算被绑缚,也能在绝壁上不动声色的寻觅良机,用稚嫩却尖锐的獠牙咬破敌人的喉管。 就算站在春日里,谢清辞也觉出一阵寒意,他在心底默道,萧棣其人,从始至终,都是阴戾寡恩之辈,他继位后手段狠戾,□□,也是他秉性使然,没有旁的因果。 而自己说不准何时就会再次丢失神智,一定要趁早除去萧棣—— “赵森,你们都是傻的吗?”燕铭气势汹汹的声音远远传来:“方才那个小叛贼差点把我搞断气,你们不知道过来帮忙?” “我们也没料到,你能被他搞到快断了气啊。”赵森是礼部尚书的儿子,向来很巴结燕铭:“他不是一两日没进食了么,腿被打断,手也被绑住了……” “对啊,你不是说让我们瞧好了。”周围又有人嬉笑道:“肯定要亲自给那白眼狼一个下马威吃,谁能想到……” 这些人的言外之意,自然是讽刺燕铭明明占据主动,却还是被啄了眼睛。 “身手好又怎样!”燕铭眼中透出怨愤:“我爹还是大将军呢,是陛下亲封的英国公!” “那燕铭你以后就是英国公的世子了吧?” 燕铭闻言抬头,看到身着月白衣衫的谢清辞飘飘然立着,少年生得如美玉般剔透,纤细的腰肢裹在长袍里,说不出的矜贵。 自从“谢清辞”开始又毒又蠢后,燕铭和这位新朝的漂亮小皇子迅速相熟,常常聚在一起做些天怒人怨之事。 “那当然!我以后还能有自己的田庄宅院爵位呢!” 燕铭说罢,又道:“对了,我们约定的好戏,殿下怎么没来——为了打断那小白眼狼的腿,我用了二十多个高手侍卫呢?” 谢清辞心里冷冷的想,若是真能趁势借燕铭的手把萧棣除掉,倒比打断腿来得干净利落。 “我这几日一直在休养。”谢清辞偏头望着他,用十五六岁少年的口吻状若无心道:“倒是你啊燕铭,日后的英国公今日却差些被一个叛贼降住……” “若是不给那人教训,整个英国公府都会被人看轻吧!” “小爷岂是他能欺负的人!”燕铭摸着脖子上的伤痕,面容透出阴冷:“等着吧,得罪了我们英国宫府邸,那白眼狼这次定然难逃一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这么说的人都是给主角练手的炮灰 第3章 预言(1) 谢清辞知道,上辈子萧棣非但没有因此事被诛,反而开始暗中蛰伏。 他被安置自己要到身畔,虽对外还顶着前养子的身份,其实不少人都晓得,陛下是因为不放心他离开京城,才把人扣押在宫中的。 边境的将士离得远,知晓了他们旧日的主子依然被寄养在宫中,只会觉得谢家以德报怨。 然而在宫中的前几年,萧棣成了屡屡被捉弄,谁都可以欺负的存在。 上一世谢清辞因意识缺失,并不尽数了解萧棣所受侮辱,但他意识恢复时远远瞧见萧棣被楚王,燕铭等人欺压,他因实在看不过去还出手相助了两次…… 可萧棣看他的眼神却愈发阴戾,将他摁在宫墙上冷道:“予取予夺,随心所欲,看来哥哥是真的把我当成玩物了……” 想来是“剧情”和“自己”的切换,反而加深了萧棣对他的怨怼。 -- 第6页 谢清辞轻轻摇头,思索着如何将此人除去,为江山除去隐患。 开国后的首次晚宴在太和宫举行,因前朝皇帝是自焚身亡,前朝的大殿有不少都被毁坏,能工巧匠连夜修建,把整个宫城都重建成更辉煌的模样。 此时的太和宫灯火通明红烛初上,人人笑逐颜开,脸上满溢着得胜的豪情。 如今江山易主,能出席这场太和宫晚宴的,皆是新朝的顶级勋贵。 随着太监的通禀,晚宴的气氛沉静了一瞬,众人忙屈膝跪倒在地,恭迎锦绣江山未来的主人。 谢戈大步走进来,虽然已经发了登基诏书,即将举办登基大典,但他面上的表情仍极为沉稳,看不出太多情绪。 目光扫过随自己征战南北的臣子,谢戈缓缓道:“都起身吧。” 谢戈抬头,恰好看到谢清辞站在烛台旁的角落,儿子身形单薄,立在那里愈发显得弱不胜衣,他端肃的面上柔和了不少:“清辞,晚间风凉,你如何来的?” “父皇。”谢清辞压抑住心底翻滚的情绪,低声道:“儿臣是晌午乘马车来的,在宫中随二哥静候了几个时辰。” 谢戈看儿子脸颊清瘦,下巴尖尖,一双眸子泛着湿漉漉的薄光,嘱咐道:“你穿得太单薄,京城是北地,春寒料峭,晚间回去莫要大意。” 谢清辞因他南征北战颠沛流离,从出生就受了不少苦,身子也不比哥哥们强壮,因此,谢戈对幼子总是格外怜爱。 众人看皇帝正对儿子温声嘱托,也都沉默侍立。 “陛下不必过于担忧,臣妾看清辞气色不错,有新朝龙脉气运庇佑,想必日后也会康健顺遂。” 女子长相倾城,笑盈盈的接话,眉眼在烛火下愈发明媚娇俏。 谢清辞淡淡看了她一眼,这是父皇生前最宠幸的安贵妃,本是小户人家出身,机缘巧合嫁入谢家,她膝下生有四皇子,圣眷正隆。 谢戈对她微微一笑,随即落座开宴。 宴中觥筹交错,忽有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陛下,臣有一事深觉愤慨,还请陛下出面,替臣讨回公道!” 谢清辞顺着声音望去,跪在大厅正中的果然是燕平荣。 谢戈皱眉:“你有何事?” “陛下,臣随您南征北战,总算打下这锦绣河山,陛下封臣为英国公,臣全家都感激涕零,誓要报答皇恩——可是,就在今日,臣的世子差点被一个叛贼夺去了性命!”燕平荣刚知道儿子遭遇,气得胸膛起伏:“臣咽不下这口气,特地来问陛下,会如何惩处此人?” 谢戈皱皱眉,今日燕铭的事情他已经知晓,一时却还没想好如何处置。 本朝对通敌叛得很重,皆是夷三族,但萧家毕竟和他多年并肩战场,且在军中根深叶茂,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可若是还用义子的身份封赏他,那也绝不可能,毕竟当知晓萧家投敌那一刻起,那孩子和自己早就没了先前的那层关系。 本想把此事搁置几日再处理,谁知今天就发生了相斗的事儿,燕铭是燕家的独子,燕家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将领,若是不对萧棣惩处,难免让人寒心。 “英国公言过其实了吧,都是少年人的打闹,你也先消消火气。”安贵妃笑道:“而且,萧棣并不是会主动伤人的孩子,对吗,姐姐?” 被她叫做姐姐的一个年近三十的女子,她刚被封赵婕妤,十三岁的萧棣曾寄养在她名下,赵婕妤忙展颜一笑,附和道:“阿棣向来是个稳妥的好孩子,他不会主动惹事的。” “他父亲成了叛臣,儿子还如此嚣张!”燕平荣不理会,继续道:“陛下!您不能再姑息萧家了!” “父亲投敌,但萧棣这孩子却为本朝打过几次胜仗啊!依臣妾看,萧棣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还是要有人管束教导着他。”安贵妃眉心的花钿闪着幽暗的光:“抛开父辈的恩怨,萧棣也是难得的好身手呢。” 谢戈淡淡嗯了一声,心中已有计较,语气怅惘道:“他曾替朕打过几次漂亮的仗,颇有其父当年之风,是难得将才啊!” 那孩子今年不过十五岁,虽然不能封爵善待,但也不至于夺他性命。 更何况边境不稳,若是萧棣出事,军中万一有动荡更是不妙。 谢清辞始终坐在位置上冷眼旁观,重生一次,以往从未深想的关卡,如今却看得极为透彻。 眼下萧棣虽表面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但处境却很微妙。 他和镇守边境的萧家亲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姓氏本身就是一面旗帜,谢清辞今日本想借燕家之力打压萧棣,但父皇显然不想也不敢真的除掉萧棣。 再说萧棣虽然才在军中两年,已经有了一些骁勇的战绩,堪称天生将才。 以后若是成了谁阵营的棋子,绝对能镇守一方。 果不其然,安贵妃又道:“听说萧棣身手甚是俊俏,荣儿倾慕父皇,早就想学功夫,您看让萧棣教荣儿几个招式如何?” 谢清辞苦笑,安贵妃定然是想笼络萧棣,想让此人成为她以后的助力,可惜萧棣是一遇风云便化身恶龙的暴君,怎会受人摆布? 与其让旁人收下萧棣养虎为患,不如先顺着那本书中的剧情去走,日后再伺机除掉萧棣。 “父皇。”想着剧情里所说的嚣张人设,谢清辞故意旁若无人的出声道:“太医说春日来了,儿臣该多活动活动身子,可是我想骑马却摔了,身边也少个身手好的照应呢!” -- 第7页 谢戈望着儿子巴掌大的清瘦小脸,不由怜惜道:“这还不容易?去宫里挑几个功夫好的侍卫,专程护着你。” “儿臣不要!”谢清辞长睫一卷,微泛红意的眼尾透着委屈:“那些人都不是知根知底的,儿臣才不想要那些人侍奉呢!父皇,你记得那次白渡河之战么?敌军绕去家中,把儿臣捉去了,是萧棣骑马杀过来,从敌军手里救下了儿臣,他身手就很好!” 这番话此时说出来,无疑也是想要萧棣了。 安贵妃眼波一转,忙笑道:“那是殿下见的人少,若是多看几个高手侍卫的功夫,萧棣便入不了您的眼了。” 谢清辞根本不理会她,只望着皇帝满是天真道:“萧棣曾救过儿臣,又善弓马骑射,儿臣也想练好身子,随父皇射猎,父皇,您把萧棣给儿臣用吧!” 说罢,还垂头轻声咳嗽,显出病弱之态。 皇帝面上闪过一丝意外,他知道谢清辞向来无暇天真,今日这番话,想必也是惦记着萧棣曾救过他,才开口要人。 眼下,萧棣定还要留在京城,但皇帝并不愿将此人交予有子的安贵妃。 谢清辞是自己的嫡子,不谙世事,身体病弱,萧棣若是跟了他,既保全了身份的尊贵体面能安抚军中将士,还不会被旁的势力所用。 谢戈笑了笑,依然是宠溺儿子的模样:“清辞要人,朕还能扣着不放?你身边恰好少个人照应,朕看要不就让那小子留在你身边侍奉吧?” 谢清辞立刻眉眼弯弯的应下,唇角笑意盈然:“那儿臣可以让萧棣陪着学骑马了!” 骑不骑马倒是其次—— 萧棣到了他手里,是定然不会有命在的。 谢怀尉听到,登时满脸不高兴:“我骑术难道不比那白眼狼强?清辞你何不跟我练?” 安贵妃也出声道:“臣妾也觉得不妥,清辞身子向来不好,萧棣又在军中杀伐了几年,手脚粗重,万一照顾不周可怎么好?” 燕平荣瞪着眼睛看着话题逐渐走偏,冷声道:“陛下!萧棣差点要了犬子性命,臣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谢戈微微皱眉,这几日为了登基大典,萧家出身的将领都会来京,他自然不能让萧棣太过落魄凄凉,但萧棣他毕竟是个戴罪之身,还当着众人差点把燕铭搞的半死,若是不处置,是定然说不通的:“魏丞,你是何意?” 魏丞素来为皇帝排忧解难,此时笑道:“陛下几日后要登基大典,此时不宜节外生枝,萧棣已连遭贬谪,如今不思悔过,不如让他彻底卸职反省!等燕铭将养好了,再让萧棣亲自登门致歉。” 皇帝沉吟半晌:“就按丞相说的去办。” 燕平荣本想再说几句,看转念一想却登时明了。 陛下之所以轻轻发落,也是因为登基之初实在不宜处决萧棣。 来日方长,又何必急于一时。 燕平荣恨恨的咬咬牙,也只能认了。 宫宴上,一向矜贵自持的谢华严眉心紧锁,不由紧握轻颤的手掌。 谢清辞从小乖巧软糯,是他最用心疼爱的弟弟,尽管最近屡屡任性,甚至闹脾气要在京城纵马,可出事后他没有说谢清辞一句重话,反而严厉斥责了谢怀尉。 可那晚回宫后,他忽然做了个遍体生寒的梦。 原来自己二十几年都活在一本书中,而书中最恶毒的人恰是自己的弟弟谢清辞。 所谓的天真骄纵都是他的伪装,他给父亲进献丹药,使父亲瘫痪在床。谢怀尉质问他,他转手将谢怀尉的情报送给敌军,那时又恰逢军粮失期,最终导致谢怀尉被射死在乱箭之中。 只是大家都看到明面上的军粮原因,却不晓得谢清辞在背地里干的勾当,罪名一股脑到了他这个押送军粮的太子头上。 他被罢黜圈禁,昔日最宠爱的弟弟,拿着夹棍走到他面前,笑得一脸天真:“哥哥,你早已失去了小指,一双手看着不伦不类,弟弟不如彻底成全你,也算给这双手一个圆满啊!” 话音落,余下的手指被谢清辞生生夹断。 十指连心,谢华严至今记得梦中骨碎的绝望和痛心。 而惊马事件,恰是在梦境刚开始,谢清辞挑唆他和谢怀尉关系的事件。 一觉醒来,谢华严对谢清辞生出警惕,默默疏远旁观。 今日看他欺辱萧棣,后又看他主动将萧棣收在身边—— 和梦境中何其相似。 谢华严冷凝的眸光落在言笑晏晏的谢清辞身上。 那个向来善良隐忍,生着病还安慰他不痛的弟弟早已无处寻觅。 眼前的谢清辞,是个披着人皮的厉鬼。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欣慰):哥哥为了要我还真是费尽心机! 清辞:……毕竟手里的刀已经磨好了! 第4章 预言(2) 宫宴结束,一行人走出大殿。 谢华严目光划过谢清辞,慢下脚步。 谢清辞看到他在身畔,果然主动走过来:“大哥……” 眼眸里满是依赖欣喜,以往看到时,谢华严内心总有暖意,此刻却只余冷笑。 他不动声色道:“你卧床了这么久,伤势可好些了?” 按照书中设定,谢清辞定然会夸大伤势,挑唆自己责骂谢怀尉,从而使二人生分。 谁知谢清辞却认真道:“我的伤已经无妨了,哥哥,你莫要再责怪二哥了,他脑子本就不灵光,再被你吓傻就不妙了。” -- 第8页 脑子不灵光??? 谢怀尉立刻闪过来,没好气道:“说谁不灵光呢,你那是没见过我在战场上的模样!” 他真的好气!弟弟对自己在战场上的威风一无所知! 还偷偷说他傻! 看着二人说笑的背影,饶是谢华严喜怒不形于色 ,面上也闪过惊疑。 谢清辞的所作所为……怎么又和梦中不一致了? 难道他又有旁的阴险图谋? * 夜色如墨,皇城外荒草凄清,一道身影掠过屋檐,轻疾的闪身进入南边的屋门,屋内昏暗,矮桌上的烛火闪烁着将熄未熄的光。 床榻上安静的趴俯着一个少年,他衣衫破旧,裸露的肩头满是狰狞的伤痕,虽被笼罩在烛火中,却隐隐有拒人千里的淡漠。 “主子,您所料想的都没错。”来人身着宫廷侍卫的窄袖袍,低沉的声音隐在暗影中:“一开宴,燕家就对您不依不饶,非要陛下给他们一个说法,安贵妃也的确出面为您说情了,大约是想让您侍奉四皇子。” 萧棣冷嗤一声,依然闭着眸:“陛下怎么说?” “陛下卸了您军中的职位,但也如您所说并未难为,只令您过几日去燕家道歉……”严晶忽然想起另一桩事儿,犹豫道:“不过……陛下没立即答应安贵妃,因为三殿下忽然站出来,想让您过去他那边儿。” 萧棣倏然睁开双眸,眼底划过阴戾:“谢清辞?他开口要我?” 今夜宴会上所发生的事皆在萧棣料想之中,他知晓燕家不会善罢甘休,皇帝八成也会趁此机会,夺去他手中最后的权柄。 但按他所想,皇帝定会顺水推舟,答应安贵妃的请求,毕竟皇长子有不少军中旧人威望甚重,让自己去安贵妃处,既可以不动声色替四皇子拉拢军中将领,也能表示出皇恩浩荡——把一个叛贼之子寄养在皇子身边同吃同住,既能安抚萧家旧部,还能方便监视他。 可谁知谢清辞竟然会在此时出面? 萧棣皱皱眉头。 “是,三皇子听说您功夫好,便想带在身边。”严晶摇摇头道:“但他心里究竟怎么想,属下也猜不透,皇长子毕竟是他的嫡亲哥哥,许是为了皇长子拉拢您……” 萧棣不由轻嗤,眯起的眼眸满溢不屑:“凭他么?” 他依稀记得从前的谢清辞清瘦单薄,身影如能让人随手拦腰掐断的细竹,脆弱到毫不设防。 他被指为叛臣之子后,才发现此人忽然一反常态,主动出面,拳打脚踢将他欺辱了一番。 甚至打断自己的腿也是此人授意。 萧棣冷冷勾起唇角,眼底闪过幽暗的戾气。 这样孱弱的人也妄想拉拢驱使他? 那自己倒也不能辜负—— “不过殿下素来不问世事,”严晶想了想,又觉得谢清辞没什么心计:“又从娘胎里带了病症,身子骨素来不好,平时走起路来都是要被风吹倒的模样,前几日坠马又昏迷了好几日——大概是真的想找个人看护周全。” 萧棣目光冰冷,他这身娇体贵的哥哥打断了他的腿,如今自己随便活动活动筋骨,也想找人看护? 也是…… 谢清辞如白玉般光洁莹润的脸颊在脑海中一闪而逝,萧棣想,那样的人,是要找个人护着。 可惜偏偏找到了他这个煞神。 萧棣缓缓思索着,他本想去安贵妃处,此刻却忽然换了念头。 以近几日来看,谢清辞为人恶毒,是个空有好皮囊的病秧子,且背靠谢华严等人,若是能拿捏好,定然大有可为。 “三哥想让我护着他?”萧棣轻勾唇角,冷戾之意尽显:“那我这做弟弟的,也不能辜负了心意。” 严晶微微一怔,意外道:“主子想去三殿下处?陛下似乎也有此意,只是如今这情形,终究不是由我们说了算……” “明日我不是要去燕家道歉么?”萧棣眯眸道:“让他帮我一把就是。” 严晶望着萧棣,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他是萧家的亲卫,虽在旧主战亡后跟随谢家,但在心底依然把萧棣当小主子看。 小主子明明才十五岁的年纪,却没有半丝少年人的明亮快活,整个人跟林中深处的小崽似的,藏着一股幽暗的杀意。 他不想看小主子这模样……可眼下如此处境,他又能说什么呢? * 后日一早,萧棣咬着牙起身洗漱。 他顶着战俘的屈辱被拉进京,挨着鞭子两三日水米都没打牙,又被燕铭打断左腿拖拽于马后,稍稍一动剧痛便涌上全身。 看守他的侍卫皆幸灾乐祸的望着他拖着残腿步履蹒跚,眼神里都是不屑和轻蔑。 萧棣冷汗涔涔,却自嘲的翘起唇角。 成则为神,败则为寇,他早已习惯了人情冷暖,也从未期盼过谁会向他伸出援手。 燕家坐落在皇城之内最繁华的街巷,萧棣带伤一路步行至此地,脚步虚浮双唇苍白。 燕家看门的守卫早已知晓了圣旨,直接将人引去正厅。 路过正厅时,有人恰从回廊外的花窗匆匆走过,侧脸望去有几分眼熟—— 似乎是谢清辞身畔的太监,萧棣眸光一凝。 燕家父子坐在厅上,看到萧棣来家中奉旨道歉,也并未如何难为,只不咸不淡的接过了茶。 -- 第9页 萧棣在心底冷然一笑。 燕家父子突然温良恭俭让,背后的原因很简单。 皇帝登基,镇守疆土的将军重臣们都要来朝庆贺,这些将军刚为谢家打下江山,且不少出身萧家,在这个节骨眼上,燕家自然也没办法明着为难自己。 今日奉旨登门倒茶磕头,这一关就算过了。 尽管被父亲嘱咐过,燕铭望着眼前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倨傲少年,仍是止不住的想嘲讽:“萧棣,不都说你身手很好么?怎么就被我拖在马后几个时辰而已,到现在还晃晃悠悠站不稳呢?” “比不得燕世子。”萧棣凝视他,缓缓道:“前两日在马背上命都快没了,今日说话倒中气十足。” 少年黑瞳沉沉,一眼望去有肃杀的震慑,燕铭立时想起当日的惊悸,咬牙道:“你……” 燕父强按着想拍案而起的儿子:“糊涂!陛下登基在即,什么事儿不能放放?以后时日长着呢!” 等大典礼成,那些将军们走了,萧棣在京城还不是孑然一身? 到时折磨他的手段还多的是。 他们也犯不着非要在这两日给他难堪。 “是啊。”萧棣忽然轻抬唇角,淡淡道:“以后时日长着呢,一同侍奉四皇子时,还望提点一二。” “四皇子!?”燕铭登时露出嫌恶的表情:“你少做梦了!贵妃娘娘怎么会要你这样卑贱的白眼狼伺候四皇子?四皇子金尊玉贵,岂是你能侍奉的?” “贵妃曾派人递话,说等事情平息了便让我去教四皇子骑射功夫。你难道不晓得?”萧棣不卑不亢的轻勾唇角:“你是四皇子侍读,我侍奉他骑射功夫,岂不是一起伺候?” 说罢也不多逗留,寒暄两句便缓缓离府。 燕铭盯着他的背影胸口起伏:“一个拖着废腿的白眼狼也想吃天鹅屁!贱命都差点没了,还想当皇子近臣?” 燕父亦冷道:“可笑,叛贼之子,也妄想进宫和我儿一同侍奉皇子?” 燕铭却着急了:“但是贵妃娘娘想要他啊,若是贵妃娘娘非要他那该怎么办?” 即使是燕铭也能看出来,以后的朝局定然会分不同阵营,皇长子的阵营兵多将广,他家融不进去。但好在燕家是安贵妃在军中的头号势力,皇帝偏宠贵妃,四皇子谢荣也颇受宠爱,而皇长子却是个残疾……就算现在迫于形势立皇长子为太子,以后早晚有储位争斗……若是贵妃拉拢了尚有余威的萧棣,定然不会像从前那般事事倚重燕家…… 况且萧棣身手那么好,若是贵妃有意提拔,自己岂不是要被他比下去? “慌什么?”燕父冷冷训斥儿子:“扒着我还想望着别人,呵,我燕家也不是好相与的!” 他若是激烈反对,安贵妃也需忌惮几分。 “那个谢清辞不是也出面想要萧棣么!”燕父哼道:“一个病鬼一个叛贼,倒正好凑成一对儿!” 没过几日,安贵妃抵不住燕家话里话外的警告,忽然放弃拉拢萧棣,并不忘做出大度的姿势,说是谢清辞年幼体弱,不如就让萧棣去谢清辞处照应。 皇帝早有此意,立刻顺势下旨,将萧棣安置在谢清辞处。 谢清辞接旨后,轻轻垂眸。 上辈子翻云覆雨的人如今孤影伶仃,又恰好落在了自己手中,近水楼台,他可以有无数种方式除掉萧棣。 但他从未杀过人,尚不知如何下手。 * 春阳甚好,轻柔的落在谢清辞单薄的肩上。 他站在窗畔,探出头半晌,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春柳,檐下的燕巢怎么没了?” “啊……”春柳噘嘴道:“您不是说燕子吵了您午睡,让奴才全都打杀了么?” 他记得小殿下素来心软,甭管什么鸟啊雀啊飞过来,都说是一份亲缘,留出地方给它们筑巢,用轻柔的柳枝做挡板遮雨,还偶尔去逗弄一阵。 可不知为何前几日性情大变,竟“六亲不认”让他把燕子都打杀了。 谢清辞心里覆上一层寒意,他轻咳一阵,苍白的唇瓣透出绯色。 他从未下过命令,是有人来过。 那本书中记载的恶事,也许只是冰山一角。 真不知他上一世摧毁了多少美好。 谢清辞望向远方,轻声道:“春阳尚好,燕雀何辜?” 春柳一怔:“殿下说什么?” “无事。”谢清辞勉强勾勾唇角:“把从前那片屋檐再留出来吧——” 只是不知那燕子还愿不愿意来? “害,我弟弟的心肠还真是棉花做的。”谢怀尉挑挑眉,往椅子上一坐:“哎,今日那小白眼狼真要来你这儿住?” 谢清辞嗯了一声:“不是已经有旨意了么?” 谢怀尉不置可否:“你敢和他住一个屋檐下?” “……”谢清辞一顿,也不知是回答哥哥的话还是说给自己听:“他如今才十五岁。” “你小心些,他可不是寄人篱下的燕雀儿,任你疼宠打杀,我见过他在漠北战场的模样,很是凶煞……”谢怀尉心有余悸,嘱托弟弟道:“他手上沾过血腥,你该提防还是要防着。” 弟弟懵懂脆弱得让人心疼,萧棣却为人阴戾,谢怀尉想起他飞身勒住燕铭时的眼神,怎么都有点放心不下。 “过两日会有分发王府宅邸的旨意下来。”谢清辞蹙了一下眉心道:“到那时我们便隔得远了。” -- 第10页 谢清辞心里已有计划,只等着那些将军离了京城便要动手,若是顺利,等不到去王府,便能除去萧棣这个心腹大患。 谢清辞温柔的抚摸膝上的长毛猫,心里盘算着杀人计。 两个人正在说话,忽听廊下一阵脚步,春柳推门,悄声道:“殿下,照着圣旨,萧棣来我们府侍奉了,如今人就在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棣棣:如此孱弱之人也妄想拉拢我!呵! 之后的棣棣:老婆不必拉拢!我来贴贴 第5章 篱下(1) 谢清辞指尖微不可查的一颤,定定神道:“让他进来吧。” 萧棣进门,隔着清淡的香雾,望见坐在水墨屏风前的谢清辞。 少年纤秀的脖颈不染一丝尘埃,膝上有只娇贵的长毛猫,远远看,像是云似的白软软一团。 一人一猫,都是尖尖的下巴颌儿,一双剪水眸。 萧棣久在边疆,在几声温软的喵喵叫中,不由得握了握粗粝的掌心。 他只觉得眼前场景甚是可笑。 明明是心肠歹毒之人,却生得这般不染尘埃,似乎随时能化为云雨。 “见了我们殿下,你难道不知道下跪请安么?”自从知道萧棣是叛贼之子后,春柳对他便没了好声气,如今看萧棣直挺挺立着,鼓起勇气哼道:“若不是我们殿下,你还不知要被发落到何地呢!” 萧棣并无动作,冷然站在原地。 谢清辞心头骤然一紧。 萧棣一站在屋内,春日的温煦立刻被削弱,少年周身似裹着凌冽的寒风,隔绝了自己,也会割伤想要亲近他的人。 他衣衫破败脏污,手腕上尚且有两道勒痕,显然是被拖在马后时留下的。 想是关押他的地方没地方洗沐,一向爱洁的萧棣才落魄成这个模样。 少年甚是狼狈,偏偏挺着脖子,此时望过去多少有几分好笑。 谢清辞暗叹了一声,减去了几分忌惮,吩咐春柳道:“晚些带他下去洗漱,找个干净的衣衫换上。” 春柳不大情愿的应了一声。 谢清辞瞥了眼萧棣,少年站在原地一语不发,任由他摆布。 想起萧棣上一世予取予夺的模样,谢清辞忽然觉出了几分快意,故意抬起下巴发号施令道:“把头发也收拾妥当,免得我看见糟心!” 他不会折辱人,话说得无甚威风,倒是像别扭的关照。 但侍奉的众人还是发出了几声轻笑。 萧棣眸色一滞,不由得轻握掌心。 之前的地方无井无水,他已好几日没有洗漱,十几岁正是爱面子的时候,即使他已看淡一切,也不愿被人耻笑。 眼下的自己……定然很狼狈吧…… 不愧是谢清辞,淡淡的几句话,直接瓦解了他强撑的体面。 春柳忽然出声道:“殿下,尚衣局等都还正在选人,没发春衣,眼下只有我们几个的衣裳了。” 谢清辞皱皱眉,萧棣曾寄养在父皇膝下,让他穿内官的衣裳终究不妥。 谢清辞记得萧棣长成后甚是高大,但眼下身量只比自己略高出半头,想了想淡然道:“我的衣衫有好几件还未上过身,你找几件给他。” 不久后他会分封王爵,之前的衣裳反正也不会再穿了,那些从未挨过身子的,给了萧棣倒也无妨。 总之……萧棣也穿不了几日。 春柳不情不愿的领命,带着萧棣走出去了。 谢清辞望着萧棣的背影,略略有些出神。 * 萧棣进了门,谢清辞按例需进宫复旨谢恩。 春夏交际,雷声隐隐划过天际,谢清辞见过父皇,缓缓走出宫阙。 “殿下?看来陛下还是偏疼您的,四皇子也想要萧棣,陛下却把他安在您身边——怎么也不见您高兴?” 春柳总觉得主子最近很是古怪,以前主子双眸澄澈天真,虽身子不好,却被养的心思单纯明快,前几日逐渐开朗了些,却开始以欺负身边人为乐,变得甚是陌生可怕…… 自从那日殿下醒来,他才觉得从前的殿下回来了,只是总显得心事重重。 谢清辞微微失笑:“父亲……他已经是父皇,是陛下了。” 既然是陛下,所做的决定便不会出自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简单爱护,父皇的心思权衡,他多少也是知晓的。 春柳听出谢清辞语气中的怅然,正要开口,忽听前面有人悄声道:“殿下?殿下……” 春柳望去,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站在汉白玉阶梯旁东张西望,手中捧着一个雕花木箱,显然是在等他们。 “奴才是是侍奉婕妤的。”那小内官悄悄道:“听说,以后萧棣是要去小殿下处了?” “昨日到的。”谢清辞走过去:“婕妤有事?” “萧棣毕竟在我们婕妤处呆了两三年,总是有些感情的,婕妤惦记着他,知晓此事落定,便让奴才来寻殿下。”小内官笑着道:“婕妤说,萧棣生性虽冷,但殿下也莫觉得他可怖冷漠,其实时间久了,人也是能亲近的。” 谢清辞哑然,他想起上一世萧棣闯宫后,丝毫没有顾忌这位曾经的养母,甚至没多久,就传来新帝逼赵婕妤自杀的消息。 起兵夺位,逼杀养母。 分明是冷血的畜生,哪里是能亲近的人? 谢清辞眸色转冷,萧棣是何种模样的人,经历了上辈子的种种,他看得太清了。 -- 第11页 只是面上分毫不露,含笑道:“好,劳婕妤惦记。” “我们主子心里念着他,想着这些都是平日里他喜欢吃用的,放在我们婕妤处也没了用处,便让我给您送来。”小内官把手里的盒子打开一角递给春柳,垂头道:“有他平日里使的篦子皂角……以后萧棣还要殿下多费心了。” 谢清辞目光落在满满当当的木盒上,里面装满了日常的物件。 倒也不是多金贵,但样样细致温暖。 萧棣如今已沦为叛贼之子,赵婕妤还能如此真心待他,可萧棣夺位后反而逼养母自杀,足以见萧棣是个暖不热的白眼狼,是世间至邪至冷之人。 此人戾气深重杀性难遏,自己对他,自然不必再有任何怜悯观望。 谢清辞暗中下定了心思,却不忍赵婕妤失望,淡然一点头道:“放心,我会送到他手中。” 那小内官忙告了谢,随即抬步离去,身影渐渐湮没在宫院之中。 * 谢清辞刚进屋门,远处天际传来轰隆的雷鸣,凝在天际后的雨噼里啪啦的落在屋檐上,撞得檐铃作响。 虽然那风雨丝毫没沾染到谢清辞身上,一群人却如临大敌,慌忙关窗闭门。 一只白若堆雪的长毛猫咪在雷声中喵喵喵跑来,在谢清辞周遭打转。 谢清辞卷起衣袖,把猫咪抱在膝上,这是他养的长毛猫雪团,上辈子最爱粘着他撒娇。 怀中的小猫咪如飞蓬般洁白蓬松,愈发衬得谢清辞脸颊苍白,一双漂亮的桃花眸沾染水汽,眼角的小泪痣更艳几分。 春柳走过去担心道:“回来时没带披风,殿下受凉了么?” 虽然已经立春,但谢清辞身子弱,春柳唯恐他没有斗篷受不住。 谢清辞摇摇头没答话,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膝头上的雪团,望着滴雨的檐角半晌,又将目光落在赵婕妤给的木盒上。 上辈子,他是个闲散的小皇子,又总是失去神智,从未涉及过朝廷争端。 可如今萧棣便要和他朝夕相处,以后世事难料,也许帘外的疾风骤雨,便是自己日后的处境…… 一时间,谢清辞只觉得全身都涌上冷意。 他定定心神,吩咐道:“等雨小一些,把胡太医叫过来。” 雨声渐歇,胡太医快步走来,此时他胡子还未花白,看起来正当壮年。 谢清辞挥退众人,直接开门见山道:“先生,我想向你求一剂药方,但和你平日开的有些不同。” 谢清辞声音很低,细听下来嗓音中还有丝颤意,胡太医立刻了然,他垂眸道:“看来殿下雨夜唤臣,所求的不是救人药。” 房间静了一瞬,雨敲打在窗外芭蕉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谢清辞攥紧指尖道:“不瞒先生,我有一个心腹大患,最近每晚都被此人折磨得无法安睡……还请先生助我,此事也唯有先生可解。” 谢清辞长睫微颤,声音中隐约透出忧虑和凝重。 胡太医见惯了谢清辞无忧无虑的模样,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执念的想要除掉过谁,一时间有些疑惑:“这……陛下登基,富有四海,皇长子又向来最疼殿下,若是有人妨碍殿下安危,陛下和大殿下也不会容他。” “和父皇,哥哥们都无关。”谢清辞声音微冷,抬眸道:“是……是我自己要杀他。” 但他还不敢在此时冒然下手。 萧家在军中尚有威望,不少将军这几日刚从边境赶来京城。谢家刚开国,江山未稳,即便要除去萧棣,也万不能把父亲兄长牵涉其中。 少年面庞纤尘不染,说得话却直白狠辣,胡太医疑惑抬眼道:“殿下所说究竟是谁!?” “萧棣。” 胡太医脸色一变,出乎意料道:“是他……听闻萧家已经败落,他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萧棣昨日来我府中,是我向父皇求来的旨。”谢清辞轻轻顿了顿,并没有隐瞒:“只想着离得近了好下手——他一路上受刑很重,我看他腿上也有伤,早晚会求医问药,还望先生药到病除,解决此事。” 顿了顿,谢清辞又低声道:“父皇这几日登基,等这阵子风头过去,我们再动手。” 不知哪一日醒来,他又会失去神智,只能趁着清醒,尽早除去萧棣,下毒是最快速且隐蔽的方式,只是这几日时机不对,还要再等待。 胡太医眉头皱了几皱,谢清辞计划缜密,看来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心思了,他忍不住试探道:“此人……曾冒犯得罪过殿下?” 他想不明白为何向来心善的小殿下,会如此急切的想要除去一个人。 冒犯?得罪? 谢清辞轻轻握拳,此人的所作所为,又岂是冒犯二字能说尽的? “此人一日不除,我一日无法安枕。”谢清辞如山水画般清渺的眉眼此刻透着隆冬的冷意:“请先生助我。” 胡太医一怔,他是谢清辞生母身边的太医,贵人没救过来,治病的都要陪葬。 是小殿下心善,非要留下他,说是让他调养身子,其实从来不愿多麻烦他。 每次看病时,就算疼得很了,一双眸子含着泪,也不轻易坠下,怕人为他挂怀难受。 说得最多的就是软软糯糯的“对不住”“劳烦您”“好多了”。 就算脾气养的骄纵些,也是令人心疼的孩子。 -- 第12页 在胡太医心里,小殿下若是有天想杀人,那要杀的肯定是世间最邪恶,最该杀的人! 胡太医已经下定了决心,温声道:“殿下快歇息吧,以后的事……臣听您吩咐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敢毒杀亲夫?看把某人厉害的? 第6章 篱下(2) 夜色降临,严晶趁守卫松懈,冒险潜入谢清辞府邸后院。 萧棣目光淡淡掠过他:“此处毕竟是皇子府邸,人多眼杂。” 严晶轻咳一声:“属下知道,属下此次来也是有要事禀告——” 萧棣看向他。 “前几日我向您提起的姑娘……” “这就是你的要事?”萧棣冷冷打断他:“你觉得我有心思想姑娘?” 严晶每次出面,都要苦口婆心的向他念叨“娶妻”“留后”,给萧棣一种自己随时要没命,趁早留种的急切感。 严晶看萧棣面如沉水已有薄怒,抿唇不敢再提。 萧棣这才缓缓道:“严晶,谢清辞从小是个病秧子,对很多事都避之不及,也从未和我深交过,你说他指名要我,真的只是想让我护着他,再顺便折辱我么?” 严晶:“……” 看起来义正严词的,合着您心思都用到殿下身上了。 严晶只得硬着头皮道:“属下眼拙,实在看不出三殿下对您能有什么旁的心思……” 萧棣却一脸笃定道:“他对我定然别有所图。” 严晶嗯嗯啊啊的敷衍:“……那三殿下心思的确异于常人。” 萧棣沉默,从进京到如今,他预料到了所有的事情,但只有谢清辞是例外。 之前性情大改,之后又主动要人…… “心思异于常人……”他眯眸,如敏锐嗅到危险气息的狼崽:“谢清辞不是要我护着他么?那这些时日先劳烦他关照一下我吧。” 严晶倒是一怔:“您的意思是?” “我和他本来毫无瓜葛,他却点名要了我。”萧棣冷冷道:“现在住在一个屋檐下,他算是我半个主子。他和谢华严又是亲兄弟,听闻素来交情甚好,你说他是不是要护好我?” 严晶明白过来。 萧棣此刻已是谢清辞的人,若他以后在谢清辞处有个三长两短,那旁人自然会议论到谢华严头上,就算谢华严日后成了太子,也有人在周遭虎视眈眈,谢清辞若是聪明,为了长兄也会护好萧棣。 “……那属下需要做什么?” “简单。”萧棣屈指敲敲桌案道:“多找些人放出风声,让大家别忘了谢华严和谢清辞关系匪浅就好。” 严晶点点头,低声道:“主子,您日后在殿下处,有事可去寻荣公公,他和属下有交情,又是皇后赏给小殿下的太监,说话有些分量,属下专门嘱托过他……” 萧棣点头,垂下那双幽暗的眸子:“多谢。” “还有,萧贺谋逆,是一队宣府军看到的。”萧棣声音暗哑:“你去查这队人马有何异常。” 直呼其名虽然有几分不敬,但严晶还是很欣慰主子在意此事:“属下暗中去查,有眉目会立即禀告。” 萧棣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严晶在心底暗叹口气,不由为萧棣可惜。 也不知旧主怎么就在一夕之间被打成了叛贼,若是没这出事,萧棣这年纪,又是这等长相气度,该是多意气风发啊! * 谢清辞这几日满心疑惑,他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他和长兄关系匪浅,显然是把他们兄弟二人捆绑在了一起。 谢清辞不由皱眉,重生后,他刻意疏远谢华严,便是不愿把自己的事儿,和长兄扯上关系,若是在大家眼中,他依然和长兄走得近,那日后想要除去萧棣,动起手自然不方便…… 按眼下这情形,别说让胡太医见机行事,说不得,还要找人看护萧棣,好吃好喝伺候着,免得一不小心有了差池,惹得那群尚在京城的将军抗议…… 此时皇帝尚未立太子,他行事更是要小心谨慎。 谢清辞不甘心的垂下眼眸—— 等朝局稳定再对萧棣动手也不迟。 可惜他刚磨好的刀刃,还没有亮出去,便要乖乖收回到刀鞘。 几日后,皇帝在大殿举行登基典礼,又过了十几日,立皇长子为太子的诏书终于昭告天下。 光芒万丈的朝阳缓缓升起,映在碧空下的金阙上,愈发显得巍峨庄严。金水桥畔和甬道处皆站着身披金甲的侍卫,直通向殿前的丹墀。 贵戚臣子们陆陆续续身着朝服,鱼贯而入。 按例,开国皇帝若是有适龄的嫡出长子,皇帝登基时便可立太子,可谢戈却迟迟不提此事,还是几名阁臣联名上书,皇帝才终于下了决心。 细想此事,自然有几分微妙。 灼灼烈日下,皇长子谢华严,身着盛装冠冕,提袍上阶,在皇帝面前跪拜行礼,随即敛袖静立。 谢清辞在台下仰望长兄,谢华严宽肩窄腰,站在白玉高台之上,看起来威严又有气度。 上一世,他也曾这么仰望着哥哥当了太子,心中满是雀跃,可谁知长兄却在被囚的宫苑中下场凄惨…… 背后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传来—— “咱们太子殿下长年随陛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且气质如玉,以后社稷有望啊……” -- 第13页 “唉——可惜在战场中断了一指,回纥该杀啊!” 谢清辞心头一颤。 断了一指,放在他人身上,这是白璧微瑕的缺憾,但若是放在皇太子身上,立刻成了有碍国体的缺损。 上一世,父亲还总是有心无意的念叨二哥“英果类我”,再加上之后的种种事情,让大哥二哥的嫌隙越来越大…… 仪式结束后,谢清辞和谢怀尉并肩走下金水桥,谢清辞眼眸闪动:“二哥,大哥当了太子,我们去他府上让他好好请客。” “不去。”谢怀尉唇角微扬,却抬起下巴哼了一声:“大哥当了太子,以后骂我们岂不是更有底气了,我才不去吃数落呢。” 谢清辞看着谢怀尉别扭的暴躁模样,暗中摇摇头,二哥嘴上总爱不服气,还摆出冷漠的模样,其实这时候看大哥当上太子,该是真心高兴的。 若是……没有后面那些一连串的事情,哥哥们并不会走到陌路。 谢清辞正在思索,忽听前头有几个大臣的声音传来。 “哎,你说这算不算开国后的第一奇闻——哪朝哪代有残疾的太子?” “悄声些……太子殿下还没出宫呢。” 燕铭口无遮拦道:“这有什么好悄声的,事实如此嘛!” “龙少了一爪那还是龙吗?太子少了一指,还能当太子吗?” 谢华严恰在前方和几位东宫的官员对谈,听到这话后面容一僵,眼底掠过暗淡。 此事涉及太子隐痛,太子没有出声,那些官员们也不好上前呵斥,自然都纷纷装作没有听到。 谢清辞轻轻皱眉。 上辈子便是如此,他听到过议论哥哥的冷言冷语,却没有一次上前争辩。 因为他总觉得哥哥立在白玉之上,不会被这些碎语影响,又何必和这些人理论,去再次揭哥哥的伤疤呢? 可他如今却明白,就算不去理论,伤口也不会愈合,反而会在角落疯狂生长。 而哥哥也会难过,会失落,隐忍久了,仁爱宽厚的心也会渐渐滋生出阴戾冷漠。 上一世哥哥逐渐防备二哥,想必和这些流言蜚语关系密切。 谢清辞径直走上前冷道:“燕世子好大的口气,你又是何等身份?竟然当众议论起谁能入主东宫了!?” 燕铭回头,看到是谢清辞,没太放在心上:“我就随口说说,况且我也没说错什么啊!” 燕家是开国元勋,又有安贵妃撑腰,气焰嚣张丝毫不惧。 “哥哥受伤,是因为上战场杀敌,”谢清辞尚是少年身量,显得单薄纤细,可一双剪水瞳清亮,望去从容冷冽:“他当时本可以像你一样离开,是为了保全城中百姓,才不管安危上前厮杀!哥哥仁厚果敢,负伤后还被父皇亲口夸赞!难道上战场负了伤,非但得不到尊重,还要被你鄙夷吗?” 燕铭怔在当场,不晓得前几日还和自己欺辱萧棣的“谢清辞”,今日为何忽然翻脸。 周遭的武官们有不少听到了这番话,不由得连连点头,他们大多上过战场,能活着从战场回来就是造化,太子英勇负伤,的确不该被嘲笑。 燕铭自知失言,却不愿意被比下去,声音刻薄道:“可是我们的太子殿下还是缺了一指啊,东宫怎么能让……” 话音未落,凌厉的风声呼啸而过! 谢怀尉飞身上前,狠狠一拳砸在燕铭鼻梁上,登时血如泉涌。 “胳膊腿儿齐全很得意?”谢怀尉抬起下巴,眸中满是凌厉嚣张:“再让本王发现你口出狂言不敬将士,信不信立即让你缺个脖子上的玩意儿!” 燕铭被打了一拳,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眼看周遭人也逐渐围拢,登时不敢放肆,捂着鼻子狼狈离去。 谢怀尉吹吹额角的碎发,这才发觉周遭大臣不少,登时唇角一抽拉住谢清辞道:“哎——我方才是不是太粗蛮了,没有说太多粗俗的话吧!没给谢家丢人吧!” 谢清辞唇角轻翘:“二哥出手又准又狠,而且是在教训小人,怎会丢人?” 谢华严站在远处旁观,恍然之间,似乎觉得从前的谢清辞又回来了。 明明如脆弱剔透的琉璃,但每次袒护自己时,都有毫不迟疑的勇气。 谢清辞对燕铭说的每个字都轻轻敲在他心尖上…… 还有二弟……平日里是个暴脾气,前几日还因清辞坠马一事和自己起了争执,可如今却却凶巴巴的站出来…… 都是为了维护自己…… 若是没有那场梦,想必自己定然会被深深感动。 谢华严强自压抑心头的暖流,眼神渐渐漠然。 那场梦太清晰可怖了,前一阵子的谢清辞行事,也的确和梦中一模一样……他今日忽然转变,也许,是有更为深远的图谋…… 一旁回廊处,萧棣拖着残腿,漫不经心的站在一旁观望这兄弟两人。 谢清辞生得病弱清贵,就算说起直白凶蛮的话,也让人生不出太多畏惧。 反而如初阳升起前的雨露般直率单纯。 从来没上过战场,也从未见过厮杀的小皇子,竟也晓得战场不易,出面维护自己的哥哥? 萧棣眯起眼眸,望着眼前兄友弟恭的场景,在心底冷笑一声。 * 回到临时的王府,谢清辞想起一事,吩咐侍从拿来赵婕妤给的木盒。 -- 第14页 木盒沉甸甸的,谢清辞掀开盖子,发现共有三层,第一层有香囊,平巾,第二层是扳指等小物。 赵婕妤如此体贴,却养了个逼死自己的狼崽,想起萧棣上一世所做之事,谢清辞眸间闪过寒意。 他揭开最下面一层,香甜的梅子味登时溢出来。这一盒皆是吃食,有瓜片茶,一包写有寿字的糖饼,还有圆滚滚的蜜饯。 谢清辞望着小物,心里掠过古怪的念头—— 十五岁时的萧棣,平日里也会爱吃这些甜口的小玩意儿么? 倒和自己印象中噬肉饮血的暴君反差极大…… 谢清辞对着那食盒怔了半晌,才出声命道:“去,把这盒子给萧棣送去。”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赵婕妤身为养母的心意,谢清辞虽恨萧棣,也不好中途扣押。 那人接过木盒正要出门,始终静立在一旁的胡太医忽然出声道:“且慢!” 胡太医上前,揭开最下面的食盒,拿出蜜饯认真嗅了嗅,抬头郑重道:“殿下,这蜜饯有毒。” 谢清辞心里一惊,侧脸在春阳的照拂下近乎透明:“这是赵婕妤所送,赵婕妤是萧棣养母,她怎会……” 话未说完,谢清辞已然想通其中关卡。 赵婕妤不能生育,当时萧棣孤身一身,刚过十岁,赵婕妤知他身份,立刻养在膝下,如今萧棣却成了叛贼之子,萧棣在一日,皇帝难免看到她就想到萧棣,她还如何固宠? 赵婕妤大约早已投了安贵妃,萧棣却成了自己的人,对于安贵妃等人来说,萧棣不能为己所用,不如早日除去。 况且萧棣若此时死在自己这里,萧家的亲将定然会和太子结下不大不小的梁子,到时太子之位还不是摇摇欲坠? “赵婕妤还真和我们想到了一处。”胡太医不由得摇头,叹息道:“萧棣年龄不大,明里暗里,想杀他的人却不少呢。” 谢清辞眼眸微沉。 看来上辈子,他因为意识缺失真的错失了很多事,只记得萧棣把燕铭五马分尸,却从没留意萧棣是如何被马拖行,只记住了萧棣逼宫时的狠厉,却从不晓得……向来对萧棣温柔的赵婕妤竟然也想杀他。 那萧棣……他知晓么? 如果上一世,萧棣经历的都是明枪暗箭,腥风血雨,那自己……是不是也没资格让他温驯守礼? 谢清辞忽觉胸口发闷,他看了眼那木盒,道:“先放下吧。” 谢清辞望着窗外和煦的春阳,缓缓道:“他的腿有伤,前几日边境的李将军还专门向父皇打听过,这几日你先把药送到那小院去,免得传言不好听。” 胡太医点点头:“臣晓得。” 萧家之前的老将这几日都在京城,谢华严又刚坐上太子之位,他们自然不能做得太过分,用药先吊萧棣一口气,至于那腿还成不成,就是萧棣的命数了。 荣公公站在门旁侍奉,一时间听得浑身冰冷。 他一直侍奉谢家人,远离宫闱,自然不晓得阴暗毒辣的心计…… 那赵婕妤不是萧棣的养母吗?好心送来食物用度,蜜饯竟然还是有毒的? 虽然殿下这次看起来并不打算将蜜饯交给萧棣,但谁又能担保以后呢? 荣公公胆小,本来打算静观其变不主动帮萧棣太多的,但眼下事关生死,他决定还是透些风声给那可怜孩子比较好。 毕竟萧棣才十五岁,对人定然没太多防备,若是没了命他可怎么向严晶交代…… 自认为大善人的荣公公快步走到安置萧棣的小院,一推门却愣在原地…… 他本想着这孩子就算在军营呆过,但毕竟年龄小,眼下定然无措惊恐,说不得还会纠缠依赖他,可房中的少年正拖着残腿,扶着书架练习行走,听到开门声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极为沉稳的直接开口道:“荣公公?” 少年身上有种不可忽视的上位者气息,荣公公不由呆呆应声道:“啊……在!” “我刚入府不久,此时人多眼杂。”萧棣缓缓道:“你找我有何事?” 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任何惊慌,眸中满是居高临下的掌控。 荣公公不由想到,萧棣的声线尚是低沉的少年音,等到以后长大了褪去这青涩之气,定会给人极强烈的压迫感。 他忽然有些紧张,哑声道:“小将军,若是有人来给你送蜜饯,你千万莫要入口,那蜜饯有毒……” “蜜饯……”萧棣漆黑的眸中闪过了然,勾唇淡笑:“是我那养母赵婕妤送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聪明勇敢有力气,朕真的喜欢朕自己 文前五章有修改,7月三号之前看过的小天使注意一下呀,留言作者会有红包补偿~ 第7章 断尾(1) 荣公公登时立在原地。 少年的眼神好似能看透人心,让人不由觉得任何手段都瞒不过他,但仔细去瞧……又如孤寒坟茔般寂静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荣公公张了张唇,却猛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萧棣在春光中眯了眯眼,再次开口道:“荣公公,多谢你。” 荣公公忙惊慌的摇摇头,脚步悄悄后移。 少年看向他,敛去了身上的戾气,语气甚至有几分温柔:“荣公公,你莫怕,我孤身一人,还要仰仗你一件事。” “什……什么事?” -- 第15页 他下意识的攥紧手指,对萧棣隐隐有些防备。 萧棣垂眸,声线有几分低哑:“帮我拿来剪刀和一些绷带。” 荣公公不由得松口气,忙点点头道:“我……我要侍奉殿下用午膳,晚些给您拿来。” 萧棣望着荣公公的背影,视线逐渐冷凝—— 他现在拖着一条残腿,背着叛贼的身份在皇子府邸苟活,定然步履维艰,而荣公公,是目前他唯一识得,且可堪一用的人。 不过—— 虽然此人看起来并无心计,但日后定然要寻个拿捏住此人的机会…… 门砰一声被推开,一道挑衅的声音打断了萧棣的思绪:“你就是萧棣?” 萧棣一脸平静的望过去。 几个穿着贵珰服饰的少年抬着下巴,鄙夷的望着他。 领头的庞章本来还有几分忌惮,但看到萧棣的凄惨模样,立时放下心。 燕铭嘱咐他给此人一点苦头,庞章还以为这人会是什么了不得的角色呢。 现在看来,呵,不过只是一个年纪比他还年幼的残废罢了。 庞章上下打量萧棣几眼,挑眉嚣张道:“来人啊,给新来的这位讲讲规矩!” 跟在庞章后头的人立刻上前道:“告诉你,你眼前的可是殿下身边的近臣!你以后要当我们殿下的奴才,那他就是你的主子! “按规矩你要先向他磕头,晓得了么?!” 萧棣没有出声,他把目光沉沉落在庞章脸上,定了片刻。 他在燕家看到的,恰是此人。 少年很安静,阴暗的眸子让人想起暗夜中的小兽,庞章望着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少年,心里忽然有几分慌张,立刻冷道:“看什么看!你是腿瘸了,装什么聋子!?” “还有——”庞章来之前想强迫萧棣下跪,但此时却莫名没敢出声,临时起意道:“还有——这些物件,一个叛贼之子还用得着么?统统给我都搬出去!” 萧棣目光一闪,目光中刚腾起的戾气迅速收敛。 他敏锐地察觉到,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 谢清辞知晓了赵婕妤之事,怀着心事漫无目的踱步,不知不觉却走到了萧棣的院落。 还未走进,已听到庞章尖锐刻薄的声音传来:“这茶具可是稀罕物,怎么能放你这个小叛贼这里?” “这可是我们殿下最爱吃的点心,这东西也不是你能吃的!” …… 屋里的人个个嚣张,气势汹汹指挥着下人搬东西,没过片刻,萧棣屋中的物件几乎被搬空。 萧棣始终沉默,冷眼旁观屋内的东西被一件一件搬出去,丝毫没有起身阻拦的意思。 一束光恰好映在他睫毛上,闪动的黑瞳镀了一层金色,显得安静又漠然。 谢清辞有些意外,从萧棣的侧脸中,他看出了几分逆来顺受。 也是……他此时只是一个叛将之子,又带着腿伤,初来此地,和这些下人硬着碰也是自己吃亏。 “你不是赵婕妤养的好儿子么?”嚣张的声音从窗户中传出来:“赵婕妤是安贵妃的人,你不去找他们讨口饭吃,干嘛来找我们殿下!” “赵婕妤是你养母,她……” 萧棣抬眼,恰好看到窗棂外的一个侧影,眼角的小泪痣泛着灼灼的水红,像是盈满了露水的海棠花蕊。 是谢清辞。 萧棣心念一动,难道这些人是他派来欺辱自己的? “我和她早无任何瓜葛。”萧棣在心底冷冷一笑,语气终于生出一丝波澜:“她已不是我母亲,你们不必再提及她!” “是吗?”有人立刻拖长声音道:“那你腰间带的荷包是她绣的吧,不如给我们玩啊?” 说罢,竟往萧棣腰间探去。 萧棣垂下眼帘,冷冷闪过此人伸来的手,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的,紧紧护住那个不起眼的荷包。 谢清辞站在窗外,脚步一顿。 萧棣声音清冷,但他却能听出,在决绝之外的袒护…… 那么在意荷包,一切都昭然若揭。 少年不过十五岁,满心在意依赖的养母,却正费尽心机,在想如何才能不露痕迹的除掉他…… 谢清辞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怅惘,不愿再久留,转身迈步离开。 庞章等人也不是真的要抢萧棣的荷包,他们趁着谢清辞休憩才过来挑衅,眼看少年神色紧张,出言嘲讽羞辱几句,也就结伴离开了。 …… 屋内终于只剩萧棣一人。 他将护在手里的荷包不屑地扔在桌案上,厌恶的擦擦手指,终于微微抬眸。 漆黑的眸底是一片与己无关的漠然冷情。 什么养母真情?什么满心依赖?他从未相信,也从未期待过。 而之后的事实果然证明,不会有人真心对他。 但这并不妨碍他作出信任依赖的模样,以此实现自己的目的—— 看,只用了一个荷包而已,哥哥果然上当了呢。 谢清辞此刻定然会觉得,自己是个被养母欺骗,还一心维护旧主的蠢笨可怜之人吧。 多好,这样的自己,最容易让谢清辞放下警惕,任意欺凌—— 他唯一的意外,是谢清辞非但没有进门添柴加火,还径直离开了。 大概……是还没想好怎么借此欺辱他,回去好好动脑筋了吧。 -- 第16页 萧棣冷冷勾唇,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到了晚间,荣公公终于腾出了手,他答应了萧棣要寻物件,忙准备好去后院给他送去。 荣公公吱呀一声推开门,却不由得僵了身子,屋子里烛火很暗,只能看见床上有个依稀的暗影,想起那少年阴沉的模样,荣公公拿着剪刀的手不由得发颤。 萧棣微哑的声音从那团漆黑里传来:“东西拿来的话,就放在桌上吧。” 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虚弱。 荣公公咽咽口水,将托盘放到桌上,桌上还有一碗药,想是小殿下吩咐胡太医为萧棣煎的…… 少年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拿起托盘上的剪刀,在烛火上缓缓烧灼。 荣公公还没想明白,已经看到少年吃力地卷起衾裤,露出伤痕累累的小腿,几日没有好好处理,那伤口处的皮肉狰狞的翻卷着,格外血腥可怖。 萧棣厌恶的皱皱眉心,像是剪去什么无用又麻烦的东西似的,拿起剪刀剪掉了最外侧的腐肉。 荣公公呼吸登时绷紧,两条腿一软差点没跪下。 那……那可是长在自己身上的皮肉啊,怎么能像对待枯枝烂叶似的,直接拿剪刀去剪呢? 屋内烛火摇曳,夜风里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荣公公只觉得深陷噩梦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却听见少年低哑的声音再次传来—— “……将烛灯凑近些。” 荣公公晓得他看不清,抖着手举起烛火,大着胆子走到了床畔。 烛火映在少年幽暗不定的眸中,他垂头,冷静而缓慢的将发炎的腐肉一一剪去,神态动作如壁虎断尾般决绝冷漠。 刀刃剪掉碎肉,不断的晕出血迹,可少年连□□都不曾有。 荣公公看着少年额上沁出薄汗,才晓得他也在痛,忍不住出声道:“桌上的药是止疼的,您……您要不先喝了?” 荣公公想不明白,殿下明明已经给他送来了止疼的药,为何不喝呢? 他看着都疼,都想伸手端了拿药灌给自己喝…… 萧棣紧拢眉头。 他知道谢清辞大概只会百般欺辱他,不会真取他性命,这药里头有麻沸散,可以缓解暂时的疼痛,却会让思绪坠入麻痹和迟钝之中。 暗夜潜伏,片刻思绪丧失,亦是致命的。 他宁可咬牙忍受疼痛,也不愿放任自己沉坠。 萧棣没再说话,继续处理伤口,荣公公双手发颤,不由得移开目光。 萧棣抬起头,黑沉沉的目光看向荣公公,荣公公心里一动,以为少年是要求助。 还没等他抬脚,萧棣没有一丝波动的声音传来—— “烛火太晃,我看不清楚了。” 荣公公:“……” 明明受伤的是萧棣,但他的声音比自己的手稳多了…… 大概半个时辰后,萧棣终于为自己处理好了伤势,他脸色苍白的躺下,声音微微有些发涩:“荣公公,多谢你,三日之后麻烦你再来一次——” “啊……还要来?!” 荣公公动动唇,又不敢说什么。 只是擦了擦额上的汗,叹了口气,收起剪刀默默离去。 烛影微晃,萧棣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桌上的那碗药。 谢清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良久,却依然无法入睡。 他心思不住飘向院落里的那人。 也许是知晓婕妤要害萧棣之事后太过震惊,也许是此时萧棣一心护养母,笨拙又真心的模样太过罕见…… 总之,谢清辞没有办法不动容。 在他以往的印象中,萧棣素来强悍冷漠,望去刀枪不入令人畏惧。 所以谢清辞才会思来想去,慎重的找来胡太医下手,还唯恐有差池。 可如今刚满十五岁的萧棣,还不是日后杀伐决断的暴君。 他还有软肋。 这可乘之机,恰好是情。 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发现了那蜜饯有毒,萧棣定会毫无防备的接过去吧…… 此时的萧棣定然不会晓得,自己一心想要护着的人,此刻正算计着他的性命…… 谢清辞一时间如鲠在喉,胸口微微发赌。 外间,谢清辞恰好看到烛灯旁有乌梅蜜饯,望去很是诱人,一怔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春柳道:“今日宫里刚送来的,说春夏时恰是梅子最好腌制的时候,送来让殿下尝尝。” 谢清辞沉默,半晌,忽然推了推盘子道:“去,把这盘给萧棣送过去。” 春柳:“?” 但看自家殿下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好出言反驳,只得端着那盘蜜饯大半夜的出去了。 春柳边走边想,想必是他家主子看到那么多人欺负昔日的弟弟,又动善念了。 萧棣紧锁着眉头,刚要躺下入睡,却听到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端着摆着小花盘走了进来。 是谢清辞身边的人。 萧棣垂眸望向那盘子,里头盛着的赫然是饱满的蜜饯。 梅子味香甜四溢。 春柳把盘子放在桌上,对萧棣挑眉道:“看到这蜜饯了么?是我们殿下特意带给你的。” 萧棣看了一眼,声音微微含了冷意和警惕:“给我?” “对!你能伺候我们殿下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春柳喋喋不休的哼道:“我们殿下最是心善,听说你喜欢吃蜜饯,又看你最近受伤,就把这东西给你带来,说以后你喝药时就不苦了。” -- 第17页 心善,福分,不苦了…… 门没有关好,春夜的风呼啸着吹进来,屋内的暖意迅速消失殆尽。 萧棣缓缓勾唇,语气平静道:“那多谢殿下了。” 还真是惜字如金啊!?说得字还没给他的蜜饯多呢! 春柳在心底不由得替主子抱不平:“亏我们殿下大半夜还想着他,结果这人偏偏连个好脸色都无。” 可不是白眼狼么? 春柳离去后,萧棣捻起一枚蜜饯,嘴角扯出清冷的弧度。 这些蜜饯,该是赵婕妤给的那些吧? 果然……这东西不早不晚,还是给他送来了。 手里的蜜饯散发出阵阵梅子味儿甘甜,明明是见血封喉的东西,偏偏馋人的要命。 看来谢清辞还真是蠢,明明知道蜜饯有毒,还给他送来—— 自己此时死了对他也没甚好处,若是活着,反而能白白让他欺负几日。 可能小殿下又有了旁的新鲜,懒得折磨欺辱他了吧。 萧棣不再思索谢清辞的动机,只不紧不慢的勾起唇角,玩味的拿来银针…… 银针缓缓插入蜜饯,萧棣却不由得一怔。 银针光洁如初,丝毫未变色。 作者有话要说:  清辞:没想到吧嘿嘿嘿 第8章 断尾(2) 萧棣皱皱眉,重新插入另一枚,那银针却依然光洁如初。 蜜饯没毒。 萧棣鲜有的露出一丝迷茫,看来谢清辞终究还是有几分聪明,知晓若是此时他出了事,必定弊大于利。 但若只是如此。扣下那蜜饯便是,又何苦再遣人送来一盒? 夜风吹过,簇簇烛火倒映在萧棣微显困惑的黑瞳中。 他想不出缘由,却想起春柳微带抱怨的语气。 “殿下怕你喝药时受苦,知晓你爱吃蜜饯,特地给你送来的。” 他不相信授意旁人打断他双腿的谢清辞会如此好心,大半夜巴巴给他送几个蜜饯。 他听过很多次类似的关怀,但正如同□□的蜜饯一样,关怀里藏的皆是杀意。 谢清辞这个小病秧,大约也是有旁的心思—— 但在那心思没暴露之前,好像真的只是想让他吃个蜜饯,好好吃药而已。 可笑啊。 萧棣在夜风中冷冷勾唇,他向来不爱吃什么蜜饯,只是假象罢了,而赵婕妤送他蜜饯,不过是裹着蜜糖的刀刃。 伪装向来只能换回心计,多么公平。 偏偏那病秧却当了真,以至于结果如此反常—— 他说谎,伪装,得到的却是一盘子蜜饯。 离开了燕铭,谢清辞还真是连恶毒都不会。 萧棣冷冷一笑,尖锐的虎牙咬了口蜜饯,香甜的梅子味盈满唇齿。 舌尖泛起阵阵甜意,包裹得人心底发软,似乎真的能让腿上刀割一样的伤口缓和很多。 萧棣将盘子推远,如抗拒那一碗药似的,再也没有再拿起第二个。 夜渐深沉,月光清辉如轻纱般笼罩院落。 萧棣沉沉入睡,却被破门而入的声音再次吵醒。 他缓缓张开眼。 这次踏入屋门的,是庞章等人—— 萧棣不动声色的望向来人。 * 谢清辞重生后,每逢黑夜都守着灯火不敢入眠,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倚着床栏懵懵懂懂的睡去。 他梦到了上一世的萧棣…… 那时萧棣已经率领大军入京,有人忽然想到萧棣曾寄养在先帝膝下,他和先帝既然曾有父子之名,那若是以恩义为出发点,也许能稍稍遏制敌军锋芒,盼得援军到来。 因此在入城当日,朝廷选了几人登城斥责劝退。 谢清辞是先帝的嫡幼子,也是萧棣名义上的哥哥,去扮演这个角色正合适。 谢清辞那时刚恢复意识,强撑病体和几个舌灿莲花的翰林登上城楼,准备骂得杀神脸面尽失。 他登上城楼,等到了大军。 厚重的阴云压在半空中,城门缓缓打开,寒鸦掠起,少年披甲纵马长驱直入,京城已是他的掌中之物。 行至阙楼,萧棣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掀起冷戾眼眸,往城楼瞥去。 眼神有如箭矢,染着战场淬炼出的寒芒。 他身后的铁骑列队森严,马蹄换沓,如战鼓擂响。 萧棣嘴角扯出一抹冷意,虽在仰视他们,眼神却如看蝼蚁。 随即挥手扬鞭,如离弦之箭般策马入京。 几人怔在城楼上的冷风中,方才酝酿了半晌的句子,却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喊。 而谢清辞在和萧棣对视的瞬间忽然明白,昔日救他一命的少年已长成嗜血凶戾的狼,只会闻腥而动,不会被任何所谓的大义绑缚…… “殿下?殿下你安歇了么?”窗外忽然传来春柳有些迟疑的声音,将谢清辞从梦魇中唤醒:“小院里闹出了事,您要不去看看……” 小院,萧棣。 谢清辞担忧神智被夺,这几晚皆不愿入睡,此时心头一紧,即刻披衣坐起,玉色的手指拨开帘幕,轻声道:“何事?” 春柳推门进来,苦巴巴道:“本来不想打扰殿下,但是萧棣……他掉在后院的湖里好半晌没上来,我担心出事才来寻殿下,要叫人去寻寻吗?” 说话间,谢清辞已披上了衣裳往外走,闻言疑惑道:“萧棣?他怎会掉入湖中?” -- 第18页 谢清辞心里猛然掠过阴暗的念头——若真是淹死了,倒也不必担忧梦境重现。 “咳咳……您前几日不是让他好好洗澡么?我听大家都在说……说像他这样的叛贼,在池子里洗个冷水澡已经是恩赐了……” 谢清辞皱眉,他记得萧棣弯弓骑马的模样。 他宽肩长腿,似乎对这等体力消耗之事有与生俱来的天赋。 但他从未见过萧棣游水,一次也没有。 谢清辞脸色登时沉下,吩咐春柳叫来几个会游水的侍卫,脚步不停向后头的小院走去。 清亮月牙窄窄挂在天际,白日里清幽的湖水望去如沉睡的鬼魅,暗流涌动深不见底。 不远处的岸边,庞章等七八个人,正在围着湿漉漉的少年笑闹。 春寒料峭的夜里,话锋像刀刃般残忍。 “哈,你爬上岸的速度挺快啊,是你那逆贼爹教的么?” “怎样?洗得够舒服么?要不让哥哥再送你下去洗洗啊?” “只在湖里洗洗怎么够?像他这样的叛贼,就要扒了衣裳好好洗刷一下,依我们民间的说法啊!他这样的人身上有晦气钩,但凡被他钩住,就会沾染很多晦气呢……” “那他要是钩住我们小殿下怎么办啊?”庞章拔出雪亮的腰刀,挑眉道:“我们该替剜掉啊!” 话音一落,立刻有人起哄道:“对啊!快扒了他衣裳! “剜掉剜掉!” “萧棣,我们是为你好。”庞章姣好的面庞浮现残忍:“别怕,等把你的晦气钩剜掉,你就能好好伺候殿下了!” 那些人轰然大笑,却迟迟没有一个人真的上前。 在这些人眼里,萧棣虽还稚嫩,但身上有某种凌厉,让他们有所顾忌。 那是种本能的恐惧,但他们很快压制住了。毕竟,这个小院子是他们的地盘,萧棣再如何冷戾,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罢了。 庞章持着雪亮的刀刃,一步步靠近萧棣:“别怕——哥哥是在帮你,听说你母亲是被淹死的,父亲又投敌了……唉,我现在是在治你的病,免得你再造孽哦……” 萧棣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向前。 他的双眸仍然淡漠,冰冷沉静的望着走近他的庞章。 他初来此地,一次次告诫自己,要隐忍蛰伏,所以方才即使知道有人悄悄来到他身后,即使他轻轻一闪身便能避开,他还是如他们所愿,被推到了冰冷的水里。 然而字字如刀,他已不想再忍—— 眼看那手要触到自己衣领,萧棣眼底终于浮现戾气,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紧。 还没等他动手,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少年的呵斥:“住手!” 萧棣抬眼,清濛的月光下,谢清辞领着几个护卫前来,少年在月光下有缥缈的寒意,随意披上的外衫半松半系,洁白的衾衣若隐若现。 晚风吹起他的衣衫发丝,显得他愈发弱不胜衣。 萧棣一顿,收敛眸中戾气,低低垂首,任由水珠沿着发丝滴下。 他倒要看看,谢清辞又会如何捉弄欺辱他。 谢清辞走过去,目光在萧棣身上微微一顿,出声道:“洗沐怎会洗到湖中?” 众人一时纷纷低头,没人主动回答。 谢清辞扫视一圈;“庞章,你说!” “这……”庞章看谢清辞深夜前来,且面色不善,一时有些慌乱,随即道:“萧棣他是在洗沐,只是不小心走错了路,才掉进去。” “是他走错了路,还是你记错了事情起因!?” 庞章一滞。 谢清辞冷冷看向岸上的几人道:“你们为何不听我命令?” 萧棣掀眸,目光淡淡掠过谢清辞。 月光下,谢清辞冷着脸,漂亮的唇角也绷紧了,整个人如清凌凌的寒石。 大半夜衣衫不整,还说出这番话,倒像是……急着为自己出头似的。 自己竟然能冒出这种想法,萧棣在心里冷冰冰的笑了一声。 湖畔,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殿下,我方才没说实话,萧棣是我推下去的!”庞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轻蔑道:“他的父亲已经投敌,他也定然是个白眼狼!如今京城的街上连三岁孩童都晓得骂他!难道他来了我们这里,还要好吃好喝敬着么! 庞章冷哼一声:“我宁可去伺候阿猫阿狗,也不会伺候这小白眼狼。” 一旁的人登时开始情绪激昂。 “对啊!我们给逆贼之子一点教训,也没有什么错!” “本就是只小白眼狼!难道还说不得了?” 隔着嘈杂凌乱的骂声,谢清辞看向始终不语的萧棣。 月光下,他独自站着,没有庇护也没有同伴,湿漉漉的衣衫紧贴在他矫健的身躯上,显出几分青涩伶仃。 浸水的衣衫滑下,能看到少年刚刚长成的矫健胸膛上有几道尚未痊愈的鞭痕。 而在交错的鞭痕中间,是一道不算浅的箭伤—— 谢清辞双眸轻颤,立即移开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哦豁 露胸有用,媳妇儿心疼啦 第9章 幕后(1) 那些人的话萦绕在耳边,仍然恶毒嚣张。 “闭嘴!”谢清辞看到箭伤想起往事,心头骤然一紧,倏然提高声线道:“就算他以后成了白眼狼,也是被你们一声声叫出来的!” -- 第19页 “你们口口声声为国除恶,可曾有谁杀过敌军么?萧棣杀过!” “既然那么义愤填膺,你们自己参军打仗啊!”谢清辞胸口起伏道:“回纥就在塞外,你们怎么不去打?” “还有,你们亲眼见到萧将军在回纥么?” 那些人互相对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既然没有亲眼见过!那就是道听途说!”谢清辞抿唇,干脆把内心所想都说了出来:“——你们是真的嫉恶如仇,还是在泄私愤?” 众人很少见谢清辞疾言厉色,一时间纷纷跪地噤若寒蝉。 萧棣一怔,看向谢清辞。 此刻不是梦境—— 但就算是在梦里,他都不相信这样一番话会出自谢清辞之口。 谢清辞骄纵,自大,心肠恶毒,自己沦为叛将之子后,他特意来打骂自己,自己被燕铭打断双腿,听说也是谢清辞的授意…… 可他今夜为何判若两人?难道是……有预谋的在演戏? 小殿下清润如玉的面上显出怒气,他应该极少发火,咬字还有些软糯,此刻情绪翻涌,眼睛鼻尖都染上了红,虽然在斥责旁人,在他眼里却像是刚被欺负过。 但望去是那么情真意切—— 以谢清辞的谋略,断然演不了如此逼真。 谢清辞恰好朝萧棣望去。 两个人的视线在夜色中相撞。 谢清辞来不及多想,一把抓住萧棣的手腕道:“去洗沐。” 萧棣掩住眸中的阴戾,顺从垂头,任由谢清辞拉着他走。 他刚从水中爬上来,指尖都是僵冷的,谢清辞温热的手指扣在他的掌心,某个角落正在悄然回温。 耳边空荡荡的风声似乎停了一瞬。偏院,萧棣住的厢房竟然被人卸去了门,窗棂也被砸得七零八落,在夜色里凄然落魄。 显然是有人在故意捉弄。 谢清辞脸色登时沉下,他从未想到萧棣会被人轻侮成这模样。 这还是在自己吩咐照料后,他们有所顾忌。 也不知萧棣在上一世的“谢清辞”手中吃了多少非人的折磨? “这是谁干的?”谢清辞回头道:“照料萧棣是我的命令,你们这么做,是看不上我这个主子?觉得我好拿捏么?” 那些人刚悻悻的跟上来,一听谢清辞如此说,登时有人跪地道:“属下不敢!当时是属下糊涂了!属下这就遣人把房子修好……” 谢清辞偏过头,眸色在月光下很清冷:“不敬主上,该怎么罚?” 春柳小声道:“杖四十。” 谢清辞点头:“那就拉出去打。” 众人齐齐怔住,谢清辞平常总挂着笑意,天真好欺的要命,怎会下如此血腥的命令。 “我没说清楚?” 此刻的谢清辞凌然的让人心生畏惧,一旁的侍卫再也不敢耽搁,直接把那人拖下去了。 杖责声响起,众人一时都低下头。 “你们是我的属下。”谢清辞情绪激荡下,忘了还扣着萧棣的手腕,就这么拉着人道:“门外的议论,我管不了也不愿理会,但是进了这个门,你们就要听我的吩咐——我让他洗沐,你们就不许怠慢!不论是今日,还是之后,皆是如此!” 众人看谢清辞真的动了怒,忙齐声应是。 谢清辞不顾他们的眼光,拉着萧棣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方才,他认出了那道箭伤。 旁人不晓得这伤是如何来的,谢清辞却再清晰不过。 当时自己才十三四岁,父亲和哥哥去追击敌人,谁料小股敌军趁后方空虚直接趁夜袭击谢府,自己也被敌人所掳,当时大军已前行,他衣衫不整的被押在敌军中,呼救不得近乎绝望。 抬眼却看到薄雾后有一人一马拦住他们的去路。 那人是萧棣。 谢清辞至今也不晓得萧棣怎会恰好现身,只记得当时萧棣和只穿衾衣的他对望了一眼,眸色睥睨不屑。 萧棣当时身形尚存稚嫩,但极为骁勇,斜提长剑斩落了带头敌军,将自己飞掠到他的马背上。 敌军登时四散包围,羽箭纷纷落下。 萧棣将自己放在胸前,挥剑阻挡。 箭很密,谢清辞依稀记得萧棣胸口上方似乎中了一箭。 但谢清辞的心还没来得及提上去,那箭随着一声轻浅的闷哼,已被萧棣很快拔出。 事后,谢清辞被兄长亲人们环绕问询,渐渐淡忘萧棣,而萧棣也从未提起从未邀功。 上一世的杀神和书中的剧情掩盖了战场上那个青涩的少年,这件事儿几乎已经涅灭在谢清辞记忆深处。 他逐渐只记得萧棣冷戾杀伐的帝王模样。 可方才看到那道箭伤,谢清辞才倏然想起那夜的画面。 此时的萧棣,分明和记忆里那个倨傲沉默,却懂得把他护在胸前的少年更贴近。 十几岁的年龄,再强悍的人也会稍显稚嫩。 他会疼,受了箭伤胸前会有疤痕,会冷,从湖面爬上来之后,肩头在瑟瑟发抖。 即使萧棣日后会谋逆,即使再过几日自己就要除掉他,但此时,他依然不愿少年承担毫无来由的骂名和羞辱—— 月光轻盈如纱幔,谢清辞一口气把萧棣拉到房门前才停下。 萧棣睫毛上尚挂有水珠,一双黑眸盯着谢清辞,如寒潭般深湛清澈。 -- 第20页 看去倒有几分无辜。 谢清辞忽然有几分耳热,他用命令的口吻道:“夜间不好烧热水,但此处一直有,你进去沐浴就好。” 春柳大惊失色,凑上前支吾道:“殿下,那我再去寻个木桶来吧。” 这里只有谢清辞专用的浴桶,总不能让外人用了去…… 谢清辞微微点头,带萧棣到了屏风后。 屏风后热气氤氲,摆着丈宽的白玉沐桶,里头包着黄花梨,下接有铜管,热水始终潺潺涌出。 想是谢清辞身子弱,王府又一时没分好,为了方便他洗沐,特意打造了专为他洗沐的灶间,时刻有热水,方便又舒服。 春柳几人忙把谢清辞惯用的沐具抬下,换上普通的木桶。 萧棣目光在那白玉沐桶上定了一瞬,才移开眼眸。 春柳看萧棣半晌不动,皱眉道:“我们殿下看你大半夜可怜,特地让你来此处洗沐,你还杵着不动?” 萧棣望向桶中逐渐加满的热水,轻轻皱起眉心。 * 谢清辞眸中掠过了然,带着春柳几人走出屏风。 屏风后烟雾缭绕,只剩萧棣一人。 望着热气蒸腾的水面,他的面上划过错愕。 今夜的谢清辞依然是居高临下的,但和那次气势汹汹来羞辱他的人却完全不同—— 今夜他少了恶毒劲儿,眸光反而有一丝……悲天悯人? 萧棣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微微闭眼,脱下衣衫。 腿上渗出血迹,伤口仍然灼痛难忍。 萧棣深吸口气,鼻尖萦绕的气息甘甜清冽,似乎是果味和草药混合在了一起—— 想是谢清辞留下的。 这味道似乎能抚慰伤痛似的,萧棣缓了半晌,咬咬牙,坐在刚换好的木桶中,热水淹没了他的胸膛,身躯却依然没有松弛。 温柔的水波拍打,让他想起那个春阳璀璨的午后。 母亲带他去清澈的河中游泳,说是要带他去捕小蟹。 他兴致勃勃,却丝毫未发觉水越来越深,直到呼吸愈发困难,才惊觉水面即将淹没自己…… 他很恐慌,更让他恐慌的是母亲冷漠的眼神…… 任凭他如何去喊,母亲都没再回头。 春阳照射下的湖面仍很冰冷,他被湖面裹挟,潮起潮落间,却没有任何痕迹。 萧棣冷冷闭着眼睛,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洗澡,皆是用巾帕随意擦拭。 他恐惧那看似温柔的水波,可今夜他落入湖中,上岸后还被谢清辞带到此处。 后背抵在温热的铜管上,萧棣察觉到有连续涌出的暖意。 似乎能从后背一直暖到胸膛,萧棣能察觉出自己始终僵硬的身躯正在微微松弛。 屏风外依稀传来几声温柔的喵喵叫,隔着氤氲的水汽,隐约能望见谢清辞正侧躺在小榻上逗弄那只雪白长毛猫,他纤细的侧影投在晕染山水的屏风上,像朦胧的梦境。 夜间热气蒸腾,手指拂过水面,萧棣思绪翻飞,不知为何忽然想到那被抬出去的白玉沐桶。 水很滑腻,白玉桶想必也很滑溜溜,玉桶里盛着肤如凝脂,心思恶毒的谢清辞…… 萧棣眼眸一暗,不由得屏住呼吸。 谢清辞逐渐显得有些焦躁。 房里只剩下他和萧棣二人,坐在屏风外能听到依稀的水声。 谢清辞皱皱眉,随手翻翻小榻上的书,不久又翻身坐起。 一旁的猫咪似乎也察觉出主人心神不宁,不满的喵喵叫抗议。 谢清辞下意识不去看屏风后。 不过才几晚,他先是送了蜜饯,又把萧棣叫到室内任他洗沐…… 重生后,谢清辞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思绪行动,渐渐积起不少底气。 他相信事情会按照他的设想,按部就班的进行。 可萧棣才来几日,他自己却糊里糊涂的走上了另一条路。 今夜的每件事,都不在他预想之内。 谢清辞心底不由得涌起慌乱。 他再次平复情绪,梳理思路—— 萧棣,依然是自己要杀的人。 只是如今不到时机,他也的确曾救过自己,他又不是上一世被剧情操控的“谢清辞”,并无折辱他人的兴趣。 眼下既然还不能杀,那也不必刻意去苛待萧棣…… 没错,就算今日对萧棣施以援手,也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才…… 屏风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了谢清辞纷乱的思绪。 谢清辞睁开眸子,萧棣已经穿好衣衫,从屏风后走出,安静地站在他面前。 微哑的声音在春夜沉沉响起:“今夜多谢殿下相助。” 刚刚沐浴过的少年面庞被热气熏染得泛红,矫健的胸膛把衣衫撑得饱满,虽然身板微显稚嫩,但仍能察觉出有慑人力量正在暗中蓬勃生长。 “无……无妨。”谢清辞胸口蓦然跳动了两下,忙避开眼神,语气微带疏离之意:“既已洗好了就回你的住处吧。” 萧棣微微颔首,随即拖着残腿缓缓走出门。 离开的时候,他的屋子门窗都在漏风,回来的时候,门窗都已经被修补好。 谢清辞发了脾气,旁人自然不敢怠慢。 萧棣目光落在那刚修补好的窗棂上,冷冰冰翘起唇角。 他相信人会毫无来由的歹毒,但不相信人会无缘无故行善—— -- 第21页 谢清辞此番示好,定然事出有因。 只是这“因”是什么,他暂时还没思量出。 不过……日后自己八成是要仰仗这小病秧了。 至于小病秧身边的那个庞章,萧棣眸中闪过冷意—— 经过今晚之事,此人必须死。 第10章 幕后(2) 京城的天气逐渐炎热,谢清辞恹恹的趴在小榻上,乖乖伸出手腕让胡太医诊脉。 上一世他的身子不好,太医让他骑马强健筋骨,结果兴致勃勃的刚练了没几日,就从马背上坠下。 惊马事件后,在剧情设定下他愈发不爱动弹,活脱脱一个恶毒又病弱的炮灰—— 谢清辞想起就心累。 胡太医见状道:“殿下还是该多活动活动身子骨,春日来了天气恰好,更不能在房里窝着。” 春日天气好,倒最适合在床榻休憩,谢清辞懒散道:“我不愿走动。” 胡太医看了看少年漂亮苍白的小脸,不由道:“还是骑马最适合殿下,虽说摔了一次,也不能因噎废食,要不过几天再试试?” 谢清辞一怔,还未来得及答话,春柳立即道:“太医又在吓人了!我们殿下从马背上摔下来,昏迷了好几日,怎么能再去骑马呢?” “殿下别说骑马了,就连看到马都怯得很,还是换个法子吧。”庞章皱眉道:“说来也都怪二殿下,若不是他莽撞行事,殿下也不会摔下来。” 谢清辞记得书中提到过此事,乍临京城,剧情中自己甚是任性的向哥哥撒娇,想纵马在城内巡视一圈,只为让二哥违反禁令被大哥责骂。 二哥拗不过他,特意为他选好了路线和马匹。 但那匹马却在路上突然癫狂,以至于他受惊坠马。 谢清辞本就身子弱,从马上摔下后,卧床不起了好几日。 大哥为此事毫不留情的斥责了二哥,二哥向来桀骜不驯,被哥哥冤枉责骂,自然冷着脸不服气。他们三人一母同胞,向来亲密无间,但惊马事件后,书中的自己非但没有及时安抚二哥,还装作重伤的模样卧床不起,大哥心疼他屡次怨责二哥,从而加速了哥哥们的离心…… 谢清辞沉默,看来他刚重生时,剧情已经在走了,只是自己恰好重生,才让剧情稍稍逆转…… 谢清辞看向庞章的眼神冷了几分,字字有力道:“难道不是我违律在先么?二哥本就是无心之失,为何怨他?以后再让我听到有人非议哥哥们,一律杖毙!” 重生后,也许是上天的赐予,他终于可以支配自己的思绪和身体。 可谢清辞不知上天何时会收走这赐予,也许是明日,也许……是下个时辰…… 他只能在清醒时,做出更多的事情,和那所谓的剧情抗衡。 他不会让任何误会影响到哥哥们,更不会养虎为患。 庞章微微皱眉,他在谢清辞身边多年,之前的谢清辞善良好欺,最近这段时日变得阴晴不定,还总干些恶毒之事。 谢清辞变成好拿捏的蠢笨花瓶,他心里还偷着乐了几日,结果最近这几日却哪里不对劲了。 他从未见过谢清辞如此锋芒毕露,像是在隐隐捍卫什么。 庞章心中一沉。 谢清辞起初也没想再骑马,本想顺着他们的话回绝,可此时却转了念头。 上辈子他摔下马背后,对马很是恐惧,终身未再骑马,也始终未再去深究惊马一事。 可谢清辞此时却觉得,二哥虽豁达,但有关自己的事儿,一向万分谨慎,那马又是精心训出来的,怎会在当日忽然癫狂呢? 根据书中记载,骑马是剧情支配下的“自己”主动提出的,目的是教唆二哥违反禁令,从而让大哥责备二哥,使二人逐渐疏远…… 那他的坠马,究竟是也有预谋,还是真的恰巧惊了马? 谢清辞面色一转,强撑着让自己透出几分向往:“骑马倒也不错,谁还没摔过几次,之前经验少,以后就熟悉了。” 春柳:“……” 他没听错吧? 向来畏痛的谢清辞竟然还要去骑马? 庞章皱眉,忙做出一脸惊讶:“殿下又是何必,摔下来还挺疼的呢。” 谢清辞心里的退堂鼓已经敲烂了,面上只故作骄横道:“这次绝不会再摔——那匹小马呢?还养在马厩么?” 庞章迟疑道:“之前的马么……已经被杀了。” 谢清辞心里一沉,冷冷道:“大胆!那是父皇赐我的小马,怎能说杀就杀?是谁干的?” 庞章没有回答,反而耐下心安慰道:“殿下若是真想骑马,属下再给您找一匹更好的,那畜生摔了您,怎么可能还有命在?宫中的马棚里尚有四五匹汗血小马,属下去给您牵来……” “我不要!”谢清辞登时不乐意了,做出不谙世事的模样纠缠:“我要我的那匹小马!到底是谁杀的?” 话里话外,似乎非要为那匹小马寻个公道。 庞章只好跪地道:“是属下杀的。” 谢清辞定定的望向他,缓缓道:“父皇赐给我的马,你有权力杀?” 庞章心头一凛。 谢清辞明明还是个孩子,但自从皇帝登基后,却愈来愈令人畏惧。 虽然笑闹起来仍天真得要命,但却莫名的让人心生畏惧,不敢轻易糊弄搪塞。 还好……那马早就被自己处理得尸骨都不剩了…… -- 第22页 庞章忙道:“殿下您坠马后昏迷不醒,二殿下心疼您,嚷嚷着要杀了那马,属下一时也担心您,便在气头上替他去杀了。” 谢清辞神色一顿。 二哥向来容易情绪起伏,一激动,杀马也是他能做出的事。 他心里飞速思索,表面只作赌气的一哼:“又是二哥!我要它赔我的小马!” “好好好。”庞章忙道:“属下正好有几匹刚收进来的小马,给殿下留一只品相最好的。” “好吧,庞章,你再帮我找匹俊俏的新的马吧!”谢清辞明显不愿再纠缠,眼眸也不抬道:“你们不必担心,不是还有个新来的萧棣么?他功夫好,让他护着我就成。” * 庞章应了声是,总算暗暗松了一口气。 春日阳光真好,萧棣坐在门廊处的蒲团上,眯眸晒太阳。 荣公公上气不接下气的飞奔过来,给他报信。 “你可是要熬出头了!殿下又要学骑马,准备让你伺候!”荣公公大喜:“这可是你在殿下面前露脸的机会呐!” “对了——虽说要露脸,但是千万莫要抢庞章的风头。”荣公公嘱咐道:“他如今可是殿下身边的红人……” 萧棣缓缓眯眸:“庞章——” “庞章把殿下的小马杀了,殿下也没生气。”荣公公想着方才的场景,嘱咐道:“你一定要敬着他!” 萧棣眸中闪过冷意:“是那匹让殿下受惊的马么?” “是啊,那马可是陛下赐的,庞章杀了,殿下也未说什么,若是旁人,说不定半条命就没了!” 那匹马,被庞章杀了—— 萧棣压下心头异样,依然不动声色的晒太阳。 “白眼狼,你有活儿要来了!”庞章来到小院,冷冷的喊了一句:“我们殿下要让你侍奉骑马!” 萧棣坐在门廊处,衣袍曳地,连眼角都没看他一眼,反而拿起身畔的兵书。 庞章一股心火直往头上涌,谢清辞的话有几分震慑作用,但萧棣这倨傲的模样,实在是很让人想要挑衅。 “小白眼狼,你又在看兵书么?”庞章走上前,不怀好意的笑笑,恶毒道:“你一辈子也不能再领兵,看这些书又有何用?还不如学学怎么当好我们殿下的奴才!” 萧棣抿抿唇角,眼中的戾气被遮盖的很好:“还要庞公公指教。” “以后有的是机会指教你!”庞章嚣张道:“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殿下这几日要练骑马,知道你功夫好懂这些,特意点你去伺候!” “你以后!就是给我们殿下牵马递凳的奴才啊!” “我虽然会些功夫,却怕照料不好殿下。”萧棣看向庞章,欲言又止道:“听闻二殿下骑术高超,若是他在……” “若是他在,还要你做什么?”庞章不屑道:“再说,殿下也没打算叫二殿下来——” “那是因为没有公公提醒——听闻殿下最看重公公。”萧棣道:“只要是公公提的,殿下自然会同意。” “那是自然。”庞章显然很享受萧棣对他的恭维,也想借此事彰显自己:“只要我一开口,殿下定然会安排——” 出门之后,有小公公奇怪的问庞章道:“您不是刚因他吃了挂落,怎么还让他侍奉殿下?” “你真以为殿下看重他么?”庞章不屑道:“难道殿下心血来潮,随手扔给狗一块肉吃,我就要担心狗夺走我的恩宠么?” 声音清晰入耳,萧棣眸底闪过一丝阴暗。 心血来潮,给狗丢肉…… 谢清辞对他突发善意,便是……如此心理么? 萧棣冷冰冰的轻嗤一声,压下心头若隐若现的失落,他才不会去在意那小病秧的心思,只要能让自己过得舒服,谁管他如此想——总之经过自己的一番教唆,想必庞章定会想法子让谢怀尉一同来骑马。 据他所知,坠马一事是谢怀尉的心事执念,在他的看护下,弟弟却坠马受伤,谢怀尉定然极为愧疚,甚至深以为耻。 但凡有任何关于坠马事件的风吹草动,他定然都会很上心的去追究。 萧棣眯眸望着窗外正盛的春阳,缓缓勾起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N年后 棣棣坏笑:所以哥哥你那时候为什么对我突发善意来着? 清辞(想也没想):看你可怜…… 棣棣眼神危险:给你一个重新回答的机会 清辞(试探):……图你身子? 棣棣(扑倒哥哥吸溜):哥哥这次总算开窍了 第11章 惊马(1) 这几日,萧棣虽身在偏院,也能察觉出整个宅子都在天翻地覆的动静。 他窗旁的园子,已经被人仔仔细细查了好几遍,洒扫院子的侍从来去几遭,春草都被踩得蔫了下去。 “能仔细些么?”那人仰着头,不屑的睨了刚走出院落的萧棣一眼:“我们殿下要学骑马,这条道也能用得到,你若是踩坏了,出差池能承担得起?” 这话无理又荒谬,萧棣不由得皱皱眉。 骑马所遇的道路并不能预测,甚至有可能是崎岖的戈壁山路。 哪儿有人在专门修整好的地面上练骑马? 这不是纸上谈兵么? 况且学骑马是很重要的事吗?犯得着整个宅院的人都惊动,恨不能封路只为了伺候那小殿下骑马? -- 第23页 萧棣学骑射皆是在陇南摸爬滚打出来的,之后跃上马背追击敌人,也都是一瞬之事, 从未想过骑个马还要这些繁琐无用的愚蠢讲究。 一想到此人就是自己日后名义上的主子,萧棣薄唇冷冷的弯了一下。 庞章走后,春柳也特意过来,向萧棣提及此事。 萧棣依然露出很是感兴趣的模样。 春柳望着他,忍不住提点道:“所以你也准备起来吧,这几日多熟悉熟悉马,再看看这本书。” 说罢,把一本图文并茂的小画册塞到萧棣掌心。 上头是一些骑马的基础动作,每个动作都画出了一个对应的小人。 萧棣随手翻阅,在心底冷嗤一声。 “你要伺候我们殿下骑马,要做到心里有数。”春柳认真道:“要知道我们殿下曾经从马背上摔下来,躺了整整三日才醒!” 想着谢清辞细皮嫩肉的模样,萧棣不由得皱皱眉头,躺了整整三日,那该有多疼啊。像谢清辞这般毫无自保能力之人,疼得狠了,就该有自知之明,不要再去碰驾驭不了的东西—— 萧棣心里这么冷冰冰的想着,却还是答应了一声,重新捡起书。 春柳又喋喋不休的嘱咐道:“前几日,我们殿下是如何护着你的你也知道,如今让你伺候骑马,你定然要上点心……” 嘟嘟囔囔说了很多,才转身离去。 萧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面上浮出嘲讽的笑意。 予他些许恩情,难道就想让他当奴才去侍奉那病秧小殿下么? 妄想驾驭他的人,只会日后摔得更惨。 阳光甚好,萧棣坐在蒲团上,倚着门廊抬起眼,目光不由得落在那本小书上。 他心念一动,没忍住翻了翻,书里讲的依然是些最简单的姿势,比如怎么去牵辔头,怎么减缓马速等。 萧棣嘴角轻抽,又往后翻了一页。 他的本事都是从幼年学出来,长在骨子里的,不一定能教好旁人, 这本书虽看起来笨拙稚嫩,但至少能一板一眼的把人看护好。 谢清辞细皮嫩肉的,若是摔了自己岂不是还要自己哄? 萧棣想着,有这功夫,还不如再多看几页呢。 第二日一大早,萧棣便看到几人在院子里骑马。 空气里浮动纤尘,阵阵笑语声不住传来,谢清辞今日穿着月白窄袖袍,身形在阳光下显出几分单薄的清俊。 好吵闹。 萧棣微微皱起眉头。 他昨日已看了那书册,对教导旁人骑马也做到了心中有数,但真的到了今天,却只立在窗旁观望,并未主动上前。 心底早已万籁俱寂春风不度,外头那么热闹明媚,让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萧棣看了半晌,却发现谢清辞始终站在马旁观望,从未真正的骑上马背。 萧棣渐渐了然。 谢清辞是在害怕。 他虽笑起来眉眼弯弯,但接近马匹时却怯怯的,眼尾那颗艳如海棠的小痣也颤巍巍,无端显出几分可怜。 倒是和那次凶巴巴对他拳打脚踢时判若两人。 也是,谢清辞从马上摔下来不久,他这么娇气,必是害怕的,只是不晓得为何还要硬着头皮骑马? 正在思量,窗外又传来几声起哄。 萧棣望过去,发现谢怀尉果然也来了,他在马背上翻转挪移,做出各种惊险漂亮的动作,引得一片叫好声。 隔着日头望去,能依稀看到谢清辞正一脸笑意的仰脸,和马背上的谢怀尉说些什么,眼眸里盛满了亮晶晶的艳羡。 像是落了春夜的星辰。 萧棣倏然握拳,不由想到—— 那个动作他也会,还是他八岁时就会的伎俩,谢怀尉也就是骗骗外行人罢了。 谢怀尉讲得很是兴奋,他似乎在讲解骑马的姿势,还一股脑怂恿谢清辞上马。 萧棣装作漫不经心的走出房门,瞥了一眼,发现谢怀尉拿着缰绳的姿势也和那书上不同,显然是自己的经验。 他又冷冷想,若是谢清辞按此人所说学马,岂不是要误人子弟? 到时出了事,说不准还要让自己顶缸。 萧棣大步走上前去。 众人见到他一身冷意的走出来,一时间都怔在原地。 萧棣走到谢怀尉面前,缓道:“你骑马时手肘的姿势有误。” 谢怀尉笑意登时僵在脸上,他认出萧棣,语气里有几分轻蔑:“每个人的习惯都不一样罢了,这有何对错?本王用这姿势骑了半辈子的马,不知取了多少项上人头,用你来多嘴?” 昔日在战场,他和萧棣便互相敌视较劲,如今身份云泥之别,萧棣竟又来挑衅他。 “战场上马速快,纯属侥幸。”萧棣不卑不亢道:“而三殿下骑马较慢,需长时间握着缰绳,这样的姿势不会趁手。” 谢怀尉莫名一滞:“……” 萧棣所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既然要学,自然要学最正确的,如果一开始走了岔路,岂不是难纠正。”萧棣语气淡淡道:“难道你还想让他再摔一次?” 谢怀尉本来气势汹汹,但一听此话立刻蔫了,他认字少,又因为谨慎总觉得没底气教谢清辞。 谢怀尉看了看自家弟弟,对萧棣哼道:“难道你能教好清辞?” 萧棣微微蹙眉。 -- 第24页 他的心思本不在教谢清辞骑马上,但不知不觉,竟然说了这么多和除掉庞章无关的废话。 那人摔不摔,和自己有何关系? 心里这么想着,却不由得引马走到谢清辞身旁,不容置疑道:“先上马。” 谢清辞肩头下意识的一缩,也不知怕的是马还是牵马的人,鼓了鼓勇气才道:“这个马缰,你会一直牵着对吗?” 萧棣冷眼旁观谢清辞慢吞吞坐在马鞍上,漠然开口道:“要信你自己。” 他看得出谢清辞显然害怕,只拉着马缓缓走着。 “萧棣你放肆!”谢怀尉立刻从方才展露身手的得意中清醒过来,阴了脸色警惕的跟上:“你当心啊!敢把我弟弟摔了你有八条命也赔不起!” 察觉到坐在马背上的谢清辞身形紧绷,萧棣瞥他一眼,缓缓道:“它们都是训练好的马驹,血统优良,若无特殊情况,不会无缘无故惊马。” 跟上来的谢怀尉一听,又开始莫名得意道:“你看,我说我选的那马不容易受惊吧?唉,当时也不知是触了什么霉头……” 说着说着,谢怀尉不由得一顿……对啊,萧棣不提醒他都忘了——那马向来温顺,怎会忽然受惊发狂呢…… 提起此事,谢清辞故意冷下声音,透出几分孩子气的责怪:“二哥你偷偷嘱咐庞章杀了我的小马,别以为我不晓得。” “我嘱咐庞章杀了你的马!?”谢怀尉回过神,一脸问号:“本王什么时候背上这桩命案的!?” “就那匹把我摔了的马。”谢清辞发丝垂在侧脸,气呼呼哼道:“还不是你恼羞成怒,杀马泄愤。” “我最近怎么总背黑锅?”谢怀尉苦笑道:“我那时候照顾你都来不及,怎么还有闲情处置一匹马?” 谢清辞心下一凛,嘴上却不依不饶道:“那我的马怎么说没就没了?” 谢怀尉倒吸口凉气,痛苦的皱皱眉:“……总之不是我,大不了,我再去给你找个一样的呗。” 谢清辞看向他道:“真不是你下的令?” 谢怀尉脑子一懵,拼命回想:“……啊,我方才又想了想,好像……似乎……也有可能是我?要不我再好好回忆回忆?” “……不必。”谢清辞说得没半点犹豫:“别再难为自己的头脑了,先歇歇吧。” 谢怀尉也不知是暖心还是扎心:“……” 他家的弟弟真体贴啊!只是这关怀的话怎么听起来让人有些别扭呢? 谢清辞坐在马背上,依然在琢磨那匹马的死因。 若此事并不是二哥下令,那推锅给二哥的人必然是知晓二哥的性子,因为二哥向来心思豪放,又是在仓促之时,他究竟是吩咐了还是没吩咐,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 谢清辞缓慢的顺着思绪,若二哥没有下令,为何会有人着急处置那匹马呢? 是要去遮掩什么? 在剧情里,谢清辞只想着用骑马犯禁一事疏远两个哥哥,但并不知道会惊马,算起来也是实际的受害者——那会不会是有人连带着将谢清辞也当成了棋子,借坠马一事推波助澜,让两个哥哥的矛盾更激烈呢。 只是上一世的他身在局中,丢了意识无知无觉,即使看了那书,也因时辰有限只翻阅了自己的部分,别的地方都是朦胧的光影,看不真切…… 那……是不是其实在此时,已经有人在幕后布局了呢? 谢清辞垂下眼睫,萧棣所说的话,更让他相信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与此同时,谢清辞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害怕骑马,思索时甚至忘记了自己在马背上。 他之所以恐惧,还是因为担心马会毫无预兆的发疯,但此刻他晓得那是有原因的,心魔自然会迎刃而解。 萧棣也察觉到了谢清辞的变化,声音低沉道:“听说殿下曾经惊马,现下不怕了?” “哎哎哎——别提了,你是没见到惊马的场面,别说是清辞,就算是我,想起来也头皮发麻。”谢怀尉心有余悸道:“那马忽然就像箭似的往前冲,我们都来不及反应,到最后更像是疯了一般摇头摆尾,好几个人都拉不住……” 萧棣皱皱眉。 他对危险向来敏锐,这番话立时让他想起燕铭拖他时骑的马驹。 萧棣听说过,那些人为了更好的折辱自己,去给马驹喂了催情癫狂的药,马驹当时精神抖擞横冲直撞,但过不了几日,马就瘦脱了形虚弱夭折…… 那匹马昂扬激动的模样,和谢怀尉所说的很是相似,只是谢清辞那匹更凶险一些。 而谢清辞身畔的庞章,不仅动手杀了马,还曾和燕家私下来往…… 萧棣瞥了一眼庞章,神色微沉。 ……难道他是从食料上下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你们猜哥哥会夸我吗? 第12章 惊马(2) 萧棣瞥了一眼谢怀尉。 此人是个没脑子的,让此人发现线索定然不成,但若是有意的把线索铺陈在他眼前,引导他去发现幕后之人,倒是个可行的法子。 萧棣眯眸,夜色沉如墨,他孤身一人悄然来到马场。 他已经猜想得七七八八,现下要做的,是最终证实。 月亮高悬中天,马厩里的几匹强健的马驹垂尾静立,显然是在休憩。 萧棣目光掠过马厩。 -- 第25页 有处是空的,且槽内并无粮草。 萧棣眼眸闪过锐利:“这里的马呢?” 马奴认出他是白日伺候殿下骑马的人,也不敢怠慢,赔笑道:“这儿……这地方本就没有马啊!” “是吗?”萧棣声线沉冷:“地上的马蹄印还在。” 马奴一滞,来人虽还年少,但一双黑瞳冷戾深幽,又恰是无人的夜半时分,他不由得脊背发紧。 萧棣也不再追问此事,扫视了一下槽枥道:“你从何时开始养马?” 马奴忙道:“小的……小的养了十几年了。” “槽枥的马料向来都是新草盖旧草,不曾有如此干净的。”萧棣目光落在没有遗留半点马料的槽枥上,冷冷道:“若不是你不会养,那就是有意为之了。” 那马奴一惊,没想到萧棣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忙支吾道:“此事和小的无关啊!这……小的也是按大人们的吩咐……” “是谁的吩咐?” 那马奴一滞,脸上明显闪过一丝犹豫。 脖颈处一凉,是冰冷的刀刃。 “殿下前几日从马背上摔下,想必你也知晓。”萧棣那双黑眸锁在他身上,声音透出几分凌厉:“我特地来查此事,你若是敢隐瞒,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萧棣眸中寒芒闪过,如索命修罗般令人颤栗。 “我们真是按吩咐行事。”马奴吓得腿一软,颤巍巍跪下,他能看出来,眼前绝对是个不要命的主:“是殿下身边的庞……庞章公公让换的粮草,他是殿下身边的人,最是得宠……” 萧棣冷冷打断:“他什么时候吩咐的你?” “很早就吩咐过。”马奴颤声道:“我说这些马不必每日更换食料,他还说那是从前,殿下骑的马,自然是每日都更换打扫槽枥,若非如此,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是么?”萧棣环顾四周,轻嗤道:“如今你怎么不曾换?” 马奴忙道:“这……自从陛下登基后,庞小公公也逐渐忙起来,之前总是来马厩看看,最近也不来督促了,小的……小的也就按照从前的养法……” 萧棣缓缓眯眸。 庞章对养马一事,还真是上心,上心到连食料和槽枥,都要亲口嘱咐。 之前百般看重,如今却再也不露面,萧棣冷笑,此人定然是觉得惊马之事已了结,自然也不愿再来此地。 早早下命令严控马料,也是为了顺利掩盖事情真相罢了。 看来此事背后之人早有预谋,却没料到再精密的计划也会露出马脚。 萧棣瞥过空了的位置,道:“这匹马怎么死的?” “前几天忽然暴瘦,没几日就夭折了。”马奴这次没敢再遮掩,如实道:“他摔了殿下,我们还在想怎么处置他,结果没几日就瘦成了马架——我们都说殿下有天子庇佑,身负气运,那马冲撞了他,自然没好下场。” 萧棣眯眸:“这又是谁说的?” “……也是庞公公给我们说的,他是殿下身边的文书,最会说话,什么不好的都能说成有趣的事儿。”马奴顿道:“殿下的病好了,那马也没了,这是上天的运数,让我们不必再提。” 萧棣眸中腾起杀意。 想借助上天运数掩盖自己私下做的手脚, 这个庞章,倒还真是生了一张巧嘴。 月光冷冽,萧棣转头看向那马奴道:“殿下惊马一事,这几日必会有人再来问你——” 马夫一惊,喃喃道:“可是……可是小人只负责喂马,什么都不晓得啊……” “事情还偏偏出在喂马上。”萧棣压低声音道:“马的食料有问题,你能躲得过?” 那人轻轻一抖,求助似的看向萧棣。 “你不必慌乱。”萧棣冷道:“按我的嘱咐照实说就好——” * 第二日,萧棣依然像往常一样,一早到了后院,准备侍奉谢清辞骑马。 谢清辞想是没睡足,如玉的脸颊恹恹的,他换了一件竖领的外衫,白皙的脖颈被衣领遮住大半,像是严丝合缝待人剥解的珠玉。 他身边始终跟随着两人,一是春柳,二是庞章。 庞章的确颇得谢清辞信任。 萧棣心思微微踌躇,控制着马速慢了下来。 谢清辞驱驰了半晌,却见马只围着一个地方打转,也觉出了不妥,疑惑道:“马有问题?” 萧棣淡道:“连续两日跑动,马儿定然会疲乏。” 这就疲乏了吗? 谢清辞没想到马儿这么不耐骑,面上闪过疑惑:“之前的马驹连续跑了好几日也很是精神,那段路程似乎比院子里的长很多。” 萧棣黑眸望向他道:“是那匹让殿下受惊的马驹?” 谢清辞揪住缰绳,点点头:“它们不都是西域良驹么?难道体力还有差别?” 萧棣察觉到自己提起从前那匹马驹时,庞章的表情登时僵硬。 “西域的良驹刚到京城,倒也有不少萎靡不振的,若是碰到极为亢奋的,反而要警惕。” 谢清辞偏头望向他。 “用药。”萧棣瞥了一眼庞章登时发白的脸庞道:“京城有不少催*情的药物,用在马匹身上可以让他们焦躁激昂。” 谢清辞耳朵尖泛起红晕,低声道:“这……还能有这种药……” “有的,京城有不少人会在赛马时用,不少铺子里都能买到,只是要控制好剂量,免得马匹事后丧命。”萧棣声音微顿:“殿下若有意,不如……让庞章去看看。” -- 第26页 春柳冷哼一声,显然对萧棣支配庞章很是不满。 庞章眸光一缩,不由得面色明显发白。 萧棣在此时说这些话,倒像是意有所指似的。 “不必。”谢清辞摇头道:“我骑马本也是散心,它们都是战马良驹,何必用这些招数摧残糟践?” 萧棣只是微微提点,之后便绝口不提。 谢清辞脑海中回响着方才的话,用过药的马驹激昂振奋,之后却可能会死亡…… 谢清辞轻轻垂头。 纷乱的思绪,因着萧棣无意间所说的那句话拨云见日。 * 几个人练完马,日头已然落下,萧棣特意牵马还回马厩。 有一人始终跟随在他身后。 萧棣嘴角噙了一丝冷笑,牵马慢行。 到了马厩,庞章终于忍不住,走上前阴森森道:“萧棣!” 萧棣抬头,装作恍然道:“庞……庞章公公?” 庞章上下打量他,冷声道:“萧棣,你初来乍到,可知伺候殿下要守什么规矩?” “请公公指教。” “慎言!”庞章抬起下巴。冷道道:“殿下不过十五六,你今日在他面前提起那药,已经犯了忌讳!” “庞小公公真懂得为主子着想。”萧棣看向他,双眸透出杀意道:“提起那药已经算犯了忌讳,那若是用了呢?” 庞章眸色一震,冷道:“你……你说什么?” 第13章 惊马(3) “如果有人曾用了药。”萧棣丝毫没有遮掩,双眸冷冽逼人:“更是罪大恶极——” 庞章脸色变了几变,整个人都阴冷下来:“萧棣,你脑子是不是被人拖坏了?到底在狂吠什么?!” 萧棣缓缓勾起唇角,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庞章疾走两步,微微抬起下巴:“你威胁我?” 庞章盯了他半晌,半晌却缓和了神色,满脸不屑道:“说罢,你想要什么?” 萧棣冷冷看向他。 “你不去找殿下,话里话外震慑我,还不是想让我帮你办事?”庞章抬起下巴道:“说啊!有什么事!?” 萧棣目光渐冷:“为何要对他下手” “关你何事?”庞章冷哼一声,忽然饶有兴味的看着他道:“你一个牵马的奴才,还想在殿下面前邀功么?他一个病秧子,谁知道能活……” 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脖颈被紧紧遏住。 抬头,撞进一双腾起冰冷杀意的双眸。 萧棣向来淡漠隐忍的眸色变得锐利逼人,如潜伏在黑暗中的凶兽倏然露出獠牙。 卡在脖颈上的手越收越紧,庞章听到自己濒临破碎的声音:“你……你先松手!你想……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萧棣收紧手指,没有一丝停顿和犹豫。 庞章目光渐渐涣散,他望着满溢杀意的少年,全身都忍不住轻颤。 对方手中没有刀剑,也没有用一击毙命的法子,就这么徒手缓缓收紧,一点点吞噬他的生命。 好似……好似恨他入骨似的。 庞章面色青紫,痛苦的大口呼吸着,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煞神。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道:“你杀了我,殿下……殿下他不会放过你……” 庞章只是口不择言,并不奢望萧棣会放过他。 然而握在他脖颈上的手微微一滞,竟然松开了。 庞章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如从狼口逃生的兔子一般,拔腿跑了出去。 春日天气多变,此时风声渐急,马厩外氤氲着乌云,小丫鬟们正吵嚷着一同回房躲避即将来临的阵雨。 萧棣垂手站在原地,没打算再去追。 他从未打算要庞章性命,只想引起谢清辞和谢怀尉的警惕,让他们顺藤摸瓜—— 但方才看到庞章轻描淡写承认时,他心下翻涌的全是压制不住的杀意。 怎么会…… 萧棣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手掌,他明明已经很会蛰伏隐忍了。 被燕铭拖在马后,他会耐心的咬牙等待,在人最多的时候一击必中让燕铭颜面尽失,初到陌生之地,他会收起机警,装作大意的模样被人推下水,再一身湿漉漉的爬上岸边,冷眼旁观谢清辞的处置…… 萧棣缓缓握紧双手,可为何方才……他会毫无预兆的失控呢…… 他是……在意那个小病秧么? * 谢清辞没有睡下,正在房内和谢怀尉商量惊马一事。 在谢清辞说得几乎放弃时,谢怀尉灵光一闪,露出发现惊天秘密的表情:“看来马之所以受惊,是因为有人暗中在食料上动了手脚?” 他还真是头脑清晰思路敏捷啊! 看到谢清辞欣慰的点点头,他又思索着道:“食料有问题……所以我们应该快些出手,把养马的人叫来审问!” 谢怀尉一声吩咐,没多久,那马夫就被带了来。 春柳一同进来道:“殿下,我们去的时候,这马夫立刻迎上来,说是事关殿下,正要进来禀告。” 谢怀尉冷冷看着他:“事情败露了你才来禀告,不觉得晚了么?你还有何话说?” “小人冤枉!”那马夫头次面见皇子,想着昨夜那人的嘱咐,才强自镇定道:“小人……小人一直安安分分给殿下养马,府里的贵人们都是小人的主子,有一日殿下身边的人来教小人养马——” -- 第27页 他说着把所有知晓的事儿和盘托出,末了又委屈道:“小人之前愚昧,从没提防过,也没想过殿下坠马和食料一事有何关联,近日仔细想了半晌,才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那夜萧棣说,今日这个时辰大约会有人来寻他,自己只要按照他的吩咐回禀,非但不会被责怪,还能继续养马。 马夫本来半信半疑,但果真看到殿下在这个时辰派人来问他,立刻服气了。 谢怀尉脸色阴沉不定,立刻追问道:“你说的殿下身边的人,可认得究竟是谁!?” 那人道:“是……庞,庞章公公……那马匹的尸首也是他掩埋的。” 此时,庞章已经一路狂奔到燕府,气喘吁吁拉住燕铭道:“马……马的事儿被别人察觉了,怎么办,办,若殿下知晓我就完了……” 燕铭看他面色青白,不由得皱眉道:“你怎么又提起这一出了?” 燕铭也不晓得他爹为啥要派人在谢清辞的马上做文章,他对谢清辞存了几分亲近的心思,知道谢清辞没有大碍,还是挺宽心的。 燕铭本来已经把此事忘了,听到庞章提及才皱眉道:“马也埋了,谢清辞也醒了,谁还能盯着此事啊?” “萧棣他知道了!” “那个小白眼狼!?”燕铭皱眉道:“等会儿……他不是刚去你们那里四五日么?” “但他就是发现了,甚至知道我们是在食料里动的手脚,他今日还旁敲侧击的给殿下透了话风,不过殿下面色未变,事情也许还不至于败露……”想起萧棣如寒芒般冰冷的杀意,庞章不由得轻颤:“萧棣此人留不得!一定要除掉他!他在殿下身边,我什么都做不了,而且……他将来定然是个祸患!” 庞章忘不了萧棣的眸光,少年身上潜伏着凶戾的杀机,若不找机会除去,日后定然悔之晚矣! “谢清辞还不晓得此事,你先回去稳住吧。”燕铭摸着脖子上未褪的青痕,语气森森:“至于萧棣那个狼崽子,我肯定会亲自了结他!” “我先回去,免得他们起疑。”庞章点头,喃喃道:“要快些下手除掉萧棣……” “再过几日,陛下要下旨分封诸王,并赏赐宫室王府。”燕铭眸中透出杀机:“谢清辞也会搬离那院落,到时我们再见机行事。” 路上下起雨,庞章在廊檐下躲避了一阵,此刻方到府。 他心事重重的走向自己的住处,还没进门,就已经看到那队侍卫正在翻箱倒柜的搜检。 庞章心里咯噔一声,硬着头皮上前询问。 谢怀尉一眼瞥见他,冷冷道:“庞章,那马的尸骨你安置好了?你暗黑清辞,还想把黑锅扣给本王?你这点伎俩,能瞒得过本王么!” 不待庞章回神,谢怀尉已经果断的帅气摆手,让人将他压下去。 谢怀尉憋在胸口多日的疑问终于澄清,他瞥了眼房间:“你们在此处仔细搜查,另外派几个人审他,看那尸骨被他埋在了何处。” 等事情处理完毕,谢怀尉又想起马夫的话。 “是萧棣前晚上来查看马厩,发现了食槽的蹊跷,小人才将此事和殿下坠马联系在一起,” 竟然是萧棣…… 谢怀尉在军中时曾和萧棣交手过两次,很有几分针锋相对。 但困扰自己多日的事能查出真凶,却也多亏了萧棣心思缜密。 他自然要知恩图报,摆摆手叫来春柳道:“你从库房里取一些赏赐带给萧棣,就说他本次立了功,本王记在心上了!” 阴云低垂,笼罩在院落上空。 萧棣负手立于门畔,眸色比远处的天色还多几分暗色,望去满是青涩的阴戾。 几人拿着托盘前来,跟在他们身后的,竟然是春柳。 春柳看到萧棣,破天荒的笑意盈盈:“萧棣,这次真多亏了你,这些物件,都是二殿下赏赐你的——” 萧棣抬眼看他:“庞章如何了?” 春柳脸色登时有几分泛白:“我们去搜查了他院落,庞章已经被人关押在柴房了。” 萧棣帮了他们殿下,春柳也不由和此人亲近了几分。 “他日日在殿下身侧,竟然心思如此歹毒,这次若让他逃了,以后还不知道要如何害殿下呢——” “此事一直是二殿下的心病,他如今很是感激你呢……” 萧棣望着琳琅满目的赐品,冷冷勾起唇角。 明明是他借谢怀尉的手除去庞章,却能让谢怀尉对他心存感激。 世人总是如此,若是他亲自将真相主动摆在这些身居高位的皇子眼前,这些人要么以为他别有图谋心存警惕,要么觉得他妄图攀附心存轻蔑。 可如今,他只是丢出模糊的线索,引诱他们去探寻,这些人反而会觉得自己在暗中相助,隐忍又细致。 不过,二殿下对他心怀感激又有何用—— 萧棣淡淡哼了声:“你家殿下就没说什么?” 春柳一噎,不可思议的看向萧棣。 这人长得高高大大,望去很是清高漠然,但这话怎么透着邀功的意味呢。 像是等着殿下夸夸他呢…… “我们殿下说……也真的苦了你一番心意。”春柳看萧棣一双黑眸紧盯自己,忙搜肠刮肚的回想了几句:“还说能除掉庞章,你是最立功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仰脸等老婆夸夸 -- 第28页 ----------------- 借棣棣的地盘宣一下——下本开《跑路后我怀了新帝的崽》,喜欢的小宝贝点个收藏,以后看大肚子太子妃哦! 顾春余看了一本书,书里的顾春余家室贵重,是先皇亲自选给太子的太子妃。 可惜还没等到入宫,就恰逢皇兄燕王谋逆。顾春余脱下嫁衣亲自潜伏在燕王身侧通传情报,甚至不惜以身伺虎。在燕王进京的前夜,顾春余谋划刺杀,结果被燕王抓了个正着,在登基前砍下脑袋,挂在杆上当军旗,一路杀进了京。 * 顾春余穿过来时,恰是书里的刺杀之夜,他刚给那凶戾的杀神下完药。 他擦了擦头上豆大的冷汗,刺杀是不可能刺杀的,只能硬着头皮先把药解了…… 当夜,顾春余飞速留下纸条,感叹自己夫君尚在,深夜顿悟,收好小包袱连夜回家成亲了。 * 进京后的顾春余随着老爹投靠了新帝,捂好小马甲,继续做绝代姿容的贵公子。 至于新帝,不认识!没见过!不了解! 谁知宫中那杀神却似笑非笑道:“霍家欠顾家一个皇后,这是父皇之诺,朕定要弥补。” 顾春余:“……江山都换了,怎么亲事还不能一笔勾销呢!” 他红着眼角进宫成亲,只装作前事和自己无关,在婚后战战兢兢捂好小马甲。 可是成亲才两月,他肚子却渐渐鼓成了球…… 新帝看他的眼神也愈发意味深长,在某晚深夜喂他青梅后沉声道“皇后再不说那野男人是谁,朕就要亲自给你提个醒了。” * 棣棣(瞪大眼睛):所以这是生子文!?我媳妇不会也…… 第14章 破骨而出(1) 第二日,谢清辞便把此事原原本本讲给了谢华严听。 还适当夸大了谢怀尉的表现。 末了,谢清辞道:“不管怎么说,此事都是有小人在背后动手脚,二哥找的马没问题,他也是被误会的。” 谢怀尉表面一脸高傲冷哼模样,实则竖起耳朵偷听。 只听大哥威严的声音沉沉响起:“那他该好好反思,想想旁人为何会利用他设圈套。” 谢怀尉:“???” 毁灭吧!这兄弟没得做了! 谢清辞忙捏捏大哥放在膝上的手背:“大哥,二哥这次心思缜密出手果断,还为我除去了身边的小人,你怎么还苛责他?” 日光照射下,谢清辞的脸颊愈发透明脆弱。 谢华严目光一顿,他非但没有挑唆自己和谢怀尉的关系,反而处处袒护。 那双手绵软的放在手背上,像是要把自己拉出那场噩梦—— 谢华严顿了顿,难得赞了一句:“亡羊补牢,还算及时。” 谢怀尉得了这句夸奖,眼神都被点亮了,偏还装作不经意的模样瞥过头去。 等大哥一走,他立刻绷不住翘起尾巴。 “哈哈哈哈萧棣这小子平日不声不响,这次倒真帮了我。”谢怀尉想着哥哥难得的夸奖,满脸得意:“你说若是没有他,怎能洗刷本王的一腔冤屈!!” 谢清辞望着澄清冤屈后对萧棣连声夸赞的二哥,不由得回想起上一世。 上一世,坠马一事后自己故意装作元气大伤,大哥因此事责怪二哥,两人关系逐渐冷漠。 人与人之间总是如此,若是有了间隙,再也难复往日亲密。 此事后,再加上身边人的流言鼓动,两个哥哥之间渐渐滋生出诋毁和猜忌…… 谢清辞眸色渐沉。 庞章是谁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他背后的人又有何图谋? 随着庞章认罪后的自杀,重新变得云里雾里。 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早已有人隐在暗处,在他们茫然无知时悄然布局,妄想挑唆谢家离心。 谢清辞皱眉思索,最终夺取江山的萧棣让他不安,但此刻比除掉萧棣更为紧要的,是找出那个始终隐在暗处的操控布局之人…… “又走神了?”谢怀尉把脸凑到弟弟眼前,讨嫌的伸手去揉谢清辞柔软的头顶。 谢清辞收回思绪,看向洋溢着年少英气的谢怀尉。 哥哥心性善良单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在这朝堂中却被人暗算,惨死于乱军之中。 重生后,他始终能完全控制神智,对掌控局势反而多了几分自信。 上一世因为剧情才导致那般结局,如今他神智清晰,很多事大可顺势而为。 谢清辞捻了蜜饯吃着,偏头道:“二哥,你若真想感激萧棣,我也替你送上一份厚礼吧。” 谢清辞在谢怀尉疑惑的眼神中叫来胡太医道:“萧棣伤势最近如何?” 胡太医如实道:“臣每次都是煎些舒缓疼痛,防止溃烂的药过去,从未看过伤口,不知具体伤势,但绝不会伤及性命。” 这也是谢清辞最初的授意。 但谢清辞此刻换了态度:“那腿,你这几日好生给他治治吧。” 胡太医一怔,看向谢清辞。 谢清辞心中有自己的算盘。 既然萧棣上一世能夺位成功是借势多于筹谋,那想要颠覆谢家的人,从一开始就在谋划——只是在即将落子赢局的时候,被萧棣抄了底。 他真正的敌人此刻尚在暗处,谢清辞心里虽恨,却见不得萧棣大好年华拖一条残腿。 -- 第29页 记忆里的萧棣战无不胜,这次……也算帮了自己。 自己对那他拖着的残腿不闻不问,也未免过分…… 荣公公听了谢清辞的嘱咐,立刻想起前几日亲眼看到的可怖画面,还没等胡太医应下,立刻小声脱口道:“没用!” 胡太医看向荣公公:“为何无用?” 荣公公没想到被人听到,欲言又止半晌,犹豫道:“其实……萧……萧棣他从来没有碰过胡太医给开的药!” 他也不晓得萧棣为何不碰那药,只是觉得殿下既有意帮扶萧棣,那对萧棣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啊! 他当然该把实情相告,胡太医知道了也许会有别的法子,自己也不必去亲眼看着萧棣拿刀剜肉了,萧棣也能少受些苦…… 再说萧棣既然没有严令禁止他不说,那想必也不是秘密,不如挑拣着告诉殿下。 荣公公想通了,便道:“我也不晓得他为何不碰那药,但有次奴才恰好去了小院,萧棣叫住奴才,让奴才去给他……拿剪刀。” “他自己动手剪去腐烂的血肉,房内血迹淋漓的……”荣公公心有余悸道:“胡太医若是想替他治腿,还是先别让萧棣自……自残了,要不然殿下就算想帮他也难……” “而且他还在自己练习行走,那走动的时候,刚长好的伤口又会裂开,看起来很是可怖……” 荣公公一番话说得谢怀尉目瞪口呆:“这人是有多想不开,这是拿自己的腿练刀法呢!?” 谢清辞一怔,片刻间已想明白了萧棣的做法。 萧棣眼下看起来沉默乖顺,骨子里却还是前世那个冷戾孤僻的暴君。 无法对任何人放下防备,也因此,对陌生的环境充满警惕提防。 那来路不明的药,他自然不会轻易去喝。 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要受过多少伤,才能对旁人提防到宁可亲手割腐肉也不去碰汤药呢? 谢清辞目光轻顿,道:“胡太医陪我走一趟吧,先看看他的伤再说……” 谢清辞想,若是胡太医独自去了,萧棣表面就算再配合,等人一走,又不知会如何阳奉阴违,自己跟去把话讲明—— 至于萧棣是乖乖配合,还是执意自生自灭,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午后,萧棣正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眯眸晒太阳。 谢清辞领着胡太医到了他的院子,脚步轻轻一顿。 上一世杀伐决断的暴君,此时独自拖着残腿坐在阶上,像个离群狼崽,寒气凛凛,又伶仃落寞。 谢清辞深吸口气,半晌,才走上前开口道:“你的腿怎样了?” 萧棣转眸。 谢清辞这是……特意来看他的腿? 他摸不准谢清辞的意思,眸中透出一丝忌惮,一动不动的拒绝道:“我已处理好伤势,不劳殿下挂念。” 谢清辞轻轻握拳。 任何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自己特意带太医过来,若是旁人身受重伤,怕早就扑过来求救示好,可萧棣眸中非但没有半丝即将得救的欣喜松懈,反而绷紧脊背,隐隐是蓄势攻击的模样。 他才十五岁,别人在这个年纪还未见识过黑暗。 他却已不再相信世上有光。 谢清辞早已忘了此前想好的图谋,径直蹲下,伸手撩开萧棣脏污的袍角,呼一声卷起裤管。 春阳下,正在滋长新肉芽的伤口愈发狰狞可怖。 谢清辞从未近距离看过血肉淋漓的伤口,此时只觉得头晕目眩,一股郁气随即涌现,冷笑道:“自己动手去治伤,很舒服痛快啊?” “我给你的药,你一口也没喝?就这么任由伤口发烂发溃?” “宁愿在腐肉上长新肉,也不愿好好喝药治伤?你还真是信得过自己啊,你才十五岁你晓得么?!” 谢清辞一时间情绪翻涌,叭叭了好几句,一抬头,撞上萧棣沉戾的探究目光,不由得怔在原地。 要完…… 他知道萧棣最厌别人指点管教,登基后为此事割了好几个人的舌头,虽然眼下他的舌头是安全的,但脊背仍阵阵发凉,谢清辞在慌乱中忙搬出身份当挡箭牌,外强中干道:“我……我好歹也是你哥哥,给你治伤是应当的!管教你两句也是应当的!” 萧棣没有出声。 若是以往,一个病秧子顶着哥哥的名义对他横加关怀,他定冷嗤一声,盘算何时取这哥哥的性命,可眼下望着怂巴巴,又强撑勇气的谢清辞,他心底涌起一阵陌生的情绪。 因为是哥哥,所以会惦念他,关心他么? 顶着这个身份,究竟是为了名正言顺的亲近?还是……另有图谋? 萧棣心口有些堵,那向来冷戾的眸子闪出无措。 甚至连身子都僵了几分。 谢清辞倒不和他客气,哼道:“我知你心里有防备,你也大可不必觉得谁都要害你,你都已经这么惨了,我想除掉你还不是轻而易举?还用借着给你看伤的名义,自找麻烦吗?” 萧棣抬眸,声音略微有几分沙哑:“你为何帮我?” 这是他自那晚过后,始终萦绕在心头的疑惑。 谢清辞抬起眸,也不知是说给萧棣听,还是说给自己:“我还算是你哥哥吧,总不能眼睁睁看你残了腿,被人欺负……” 哥哥…… 萧棣沉默,很多人都曾经给过他亲密身份,父亲战死沙场后,赵婕妤一见他便痛哭失声,拉着他的手说从此她就是娘亲…… -- 第30页 那时候,从军中到贵族,都有不少人和他称兄道弟。 萧棣知晓那是预谋好的,因为他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可眼下他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棋子都没资格当,人人都恨不能跑远,谢清辞却凑上来,含着几分慌乱搬出哥哥的名头…… 还只是为了哄他上药治伤…… 萧棣觉得可笑。 谢清辞算是他哪门子的哥哥—— 他是殿上的皇子,他是阶下的逆臣。 前几次见他,不都是奚落嘲讽么?听燕铭说,把他拖在马后,也是谢清辞想出的主意。 对啊,张扬嚣张,那才合乎谢清辞的身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口不择言,也让他,不知所措。 一旁背着药箱的胡太医早已按捺不住了,二话不说推搡着萧棣进屋:“殿下,你们认哥哥认弟弟的能不能等会儿,先让臣治伤啊!” 阳光斜照在院落厢房的床上,萧棣裤管卷起,安静趴在床上,任由胡太医治伤。 胡太医先用针灸缓缓插入萧棣腿上的几个穴位,又用了外敷的麻药,才拿起专用的器具,轻柔的剪去伤口外的腐肉。 伤口看上去骇人,但胡太医仔细一看就知,经过萧棣的剔除腐肉,伤口正蓬勃的长出新肉芽。 这条腿虽跟着主人历经磨难,但就算他不来,也废不了。 像是无人问津的枯骨上,偏有一茬生机挣扎着破骨而出。 胡太医心想,就算结果都是好的,那这条路,该有多疼多难走啊。 萧棣冷冷盯着胡太医慢吞吞的动作,他这条不堪入目的伤腿,在伺候谢清辞的太医手里,像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被轻柔爱惜的对待。 萧棣厌恶这样的爱惜。 如果有两条路通往他想去的地方,一条遍布豺狼,须厮杀出一身伤,一条春光暖阳,马踏浅草。 他定然毫不犹豫的去走那条厮杀之路。 他只要拿出不要命的气势,就算丢掉半条命,总也能杀出一条血路。 可第二条路却能让人心生眷恋,麻痹筋骨,从而不能抵御任何危机。 乍看陌上花开,却远藏着比第一条更为凶险的危机。 可如今谢清辞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揪到了这条平坦的路上。 他望着谢清辞,不由得去想,也许……谢清辞是在用此种手段让他丢盔弃甲,等他习惯了,大意了…… 此人定会露出獠牙,嘲笑欺凌他。 所以他一定……一定不能习惯…… “你要好好配合胡太医。”谢清辞的语气温和淡然:“以后每次治伤我都会过来。” 他平日里也无事,既然下了决心帮萧棣治腿,自然不许萧棣再自虐。 萧棣缓缓抬头,恰好看到谢清辞的眼神。 那双被三月春光洗涤的眸子纤尘不染,正安静看着他。 萧棣一怔,悄悄转过头,抿唇不言。 就算胡太医用了缓解疼痛的手段,治伤也总是会疼的。 萧棣侧脸趴在枕上,忍着伤口处传来的疼痛。 谢清辞的目光落在萧棣正在忍痛的清冷脸庞上。 眼前的人,不是记忆里刀枪不侵的杀神。 是个会紧紧咬住唇,倔强不喊疼的少年。 谢清辞垂眸,这样一个人,自己怎么能下杀手呢? 上一世的善恶因果,被那所谓的剧情一左右,谁又能说得清? 终于治完了伤,胡太医把器具放在木箱中,谢清辞松了口气,目光恰好落在窗台上的蜜饯上。 直到现在,他喝完药都想吃个梅子糖,萧棣咬牙忍了这么久,一定……也很苦吧。 他没有多想,把蜜饯端来,塞入萧棣掌心:“治好伤了,吃个蜜饯吧。” 萧棣抬头,视线被谢清辞的笑意盛满。 ……结束了。 他一直小心翼翼,等着即将降临的心机和陷阱。 但结束时,除了手心被塞了一个饱满的蜜饯,别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每次治伤我都会来,你好好治伤,别耍花招。”谢清辞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外吩咐道:“我前几天坠马养伤,不是有个专门的木椅么,带到这院子里来吧……” 萧棣不动声色的望着谢清辞吩咐下人,手心的蜜饯软乎乎的,稍稍一握拳,蜜饯就能渗出汁水。 甜滋滋的,很容易被摧折。 像是眼前人一样。 萧棣破天荒的,用粗粝的掌心虚虚捧着那蜜饯,直到谢清辞一行人走出小院,也没再次将掌心握紧。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破骨而出(2) 不久,谢清辞迎来了成为皇子后的第一件大事。 封王建府。 和上一世一样,他被分封为晋王,但被特旨留在了宫中。 按例,皇子只有未加冠成年前可住在宫中,年龄到了,都要外出建府,但皇帝膝下的皇子本就不多,又喜欢天伦之乐,便在宫中给每个儿子都留了固定住处。 仔细想想,也甚能理解。 太子照常住东宫,谢怀尉日后经常出征,除了在京有王府外,也可选一座宫苑,方便进宫议事。 谢清辞身子骨不好,若是去了封地水土不服,还不晓得会是什么模样,皇帝早就决定要把谢清辞留在宫中养一段时日再说。 剩下一个四皇子,比谢清辞还要小上几岁,安贵妃向皇帝哭哭啼啼说离不得儿子,皇帝也怜惜他年幼,觉得在宫里养几年放出去也好。 -- 第31页 这么一来,四个皇子,别说离京分封,连出去建府的也只有一个谢怀尉。 这一日午后,有官员进来请安,笑道:“臣是礼部的,奉旨请晋王殿下选宫室。” 谢清辞接过地图,一眼看到了自己上一世的住处,故作不知:“这是哪一处?” “这是流云宫。”那臣子道:“水波荡漾,宛如云霞,特命名为流云宫,宫院甚大,下钥后会和内宫分隔,殿下带几名护卫进去也是使得的……” 上一世,他便是在此地被萧棣囚禁□□,最终惨然自尽。 但他既然重生,掌控了自己思绪,那再来一遭,定然不会是同样结局—— “就选这个吧。”谢清辞稳稳的用朱笔圈住了流云宫:“我看离马苑也很近,还能骑马。” 官员领命而去,随即登门楚王宅。 安贵妃所生的谢荣今年才十二岁,被封为楚王,他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宫苑,并不晓得选哪个。 燕铭恰好在一旁侍奉,一眼看到流云宫旁被做了标记。 他猜到那是谢清辞所选的,故意道:“我听闻有一处宫苑临水而建,前朝的人说远望像琼楼一般,叫什么流云宫,这地方在哪儿,找出来让我们殿下看看。” 楚王闻言,立刻好奇道:“对啊,那流云宫在哪儿……” “这……”官员一怔,没想到两个殿下都看上了一处,只能硬着头皮道:“流云宫院已被晋王殿下选走了。” 燕铭立刻挑眉道:“他也是殿下,我们也是殿下,为何要顺着他?” 礼部官员一时只得跪地,顿首道:“臣等皆是按旨意办事,以长幼次序选宫苑,楚王殿下要在晋王殿下之后……” “是吗?”燕铭脸上满是怒意:“不会因为我们殿下是贵妃娘娘所出,就有意轻视吧?” 楚王立刻把地图扔在地上,喊闹道:“我为何不能要大宫苑?我要临水,我还要骑马,本王也要流云阁!” 楚王出生后父亲南征北战,没读过什么书,他被身边人骄纵得不要命,仗着母亲受宠,事事要和谢清辞攀比。 礼部官员才没有心思替陛下哄孩子,以圣旨推说了几句,便齐齐告退。 燕铭叹口气,故意道:“殿下,你闹也没有用的,这还只是个开始,你上头的三个哥哥都是前皇后所出,陛下不立您母亲为后,您就天生矮他们一头,小到吃用,大到封地,都要跟在他们屁股后头!选他们挑拣之后的!” 楚王恨得脸颊都扭曲了,看着被占领的流云宫,愈发咬牙切齿:“那我……那本王该如何做!?父皇处处疼惜三哥,三哥要骑马,父皇便把宫中的汗血小马都给了他!本王之前讨要了那么久,却只要来了一匹!” “三殿下身子骨不好,陛下自然多心疼一些。” “凭什么?”楚王稚嫩的眼眸闪过怨恨:“就凭他是个活不长的短命鬼!?” 燕铭道:“他和太子是一个阵营,我听我爹说,若是让陛下忌惮厌倦了太子,谢清辞谢怀尉也会吃不少挂落,那样陛下眼里才会只有您一个!” 楚王被安贵妃耳濡目染,一颗心早就染上了对哥哥深刻的嫉妒:“厌倦太子——也是,流云宫就让三哥暂住好了,反正本王迟早要将整个皇宫都收回来!” 又过了几日,京城已到了春末夏初,树影葱茏阳光炙热,家家户户都插艾草挂菖蒲,满是浓浓的端午气氛。 萧棣腿已彻底转好,独自在小院中缓缓踱步。 他从不愿委屈自己,既然谢清辞说了允他在这院子走动,他亦不会客气。 但他没料到这院子竟然这么小,没走几步,已听到有断断续续笑语从不远处的窗内传来。 似乎……是谢清辞在笑闹。 萧棣目光微暗。 他厌倦毫无意义的笑闹,也从未想过去靠近迎合。 可此时谢清辞的笑却把他的好奇尽数勾了出来—— 谢清辞他在对谁笑,又是谁让他如此开怀? 萧棣眯眸,脚步未停,反而向院中走去。 院内,几个新来的小内侍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打闹,拿着缠着彩丝的粽子一起分食。 萧棣久未出门,直到此时才想起,今日是端午。 端午……在萧棣模糊的记忆里,这是个要吃粽子,赛龙舟的日子,若是家里有孩子,似乎还会由长辈在额上点朱砂,祈求平安顺遂。 萧棣眸中掠过不屑,煞费心机的去定下日子,再拿无用琐碎的热闹来装点,从而寄托各种多余的愿望情思…… 怎么会有如此无用而可笑之事? 此时,那些分粽子的小内侍也看到了站在树影下的萧棣,他年纪虽小,周身已携战场上的血腥戾气,望去如隐匿在暗影中的煞神。 小内侍不由得齐齐噤声,热闹的气氛随之一滞。 萧棣冷冷勾起唇角,仰头,装作不经意的将目光落在窗内…… 他看到了想看的人。 谢清辞面朝窗坐着,膝上伏的依然是那只雪白的长毛猫,片片落花飞掠洒下,如在他面前垂下的帘幕。 萧棣眯起眼,明亮的光影下,谢清辞好似一块近乎透明的玉,引诱旁人目光停驻。 若不是亲身经历,谁都想不到,望去天真未泯的谢清辞,会做出那么嚣张可恨之事…… 萧棣怔了怔,却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 -- 第32页 他想看看谢清辞到底做了些什么,才能发出那么朗朗明快的笑声…… 房内,谢清辞正伸长纤细的脖颈,像往年一样等待谢华严为他点朱砂。 这本是孩子才需要点的,因着谢清辞身子弱,虽然已经长大成人,每年端午还是会点朱砂祈福平安。 朱砂在托盘中摆放妥当,谢华严执笔的手指却在轻颤。 他忘不了梦中弟弟的恶毒手段,他披着无邪乖巧的皮囊,却干尽了残忍的恶事。 甚至害得自己被锁拿囚禁,彻底废去了双手…… 也许是察觉到那毛笔久久没有落到自己额上,谢清辞张开含笑的左眸看了一眼哥哥:“太子哥哥再不点,清辞都要睡上一觉了。” 弟弟乖顺的在他面前闭眼,仰头,是很期待自己祈福的模样…… 看起来像冬日初霁的雪花,透着晶莹纯稚。 谢华严暗叹口气,抬手,轻而稳地在谢清辞额上点了一枚象征平安的朱砂。 梦中之事真假无处可辨,但谢清辞此时合着眼,如玉的脸颊上盈满了期待和信任。 他不忍看这样的弟弟失望疑惑…… 察觉到笔尖轻柔落在额头,谢清辞松开不经意间紧握的掌心。 即使自己此时已经身不由己,做下不少嚣张任性之事,可两个哥哥的一言一行,都还是那么袒护疼爱自己…… 谢清辞酸涩又委屈的想,上辈子的自己到底做了多少丧心病狂之事,才让两个哥哥对他喊打喊杀啊…… 还好这辈子,一切都来得及。 春阳璀璨,谢清辞眉心的朱砂和泪痣交相辉映,透出诱人的旖旎。 谢清辞笑着去抓那支笔:“这朱砂还剩下不少,我给哥哥也点一个吧。” 谢怀尉立刻夸张的大呼小叫:“搞错了没有!?本王堂堂战神,所向披靡!怎么可能点这个丑东西……” 谢清辞才不理会他,二话不说提笔过去,一把拦住他脑袋,在他额间狠狠点了一下。 谢怀尉年少英气的眉宇间立时多了个圆圆的朱砂点,看起来滑稽违和。 “你真点上了?”谢怀尉又惊又羞,还不甘心的自言自语:“本王是战神,在战场上刀枪不入!神魔都无法近身,还用点这个女孩儿用的朱砂保平安???” “我看还是点上吧。”坐在一旁的谢华严压下心中翻滚的思绪,毫不客气的补刀:“战神竟然被弟弟轻而易举的点住了,可知做人万万不能盲目自大。” “这怎么是盲目?”谢怀尉扯扯唇角,振振有词:“靠近我的人是清辞,我自然没有提防,若是旁人别说给本王点朱砂了,我一出手就点他的穴收了他的小命!” 梦中的场景如心魔般在谢华严脑海中闪回,他本想多说几句让谢怀尉提高警惕不要轻信任何人,余光恰好看到谢清辞正笑得开怀,话在嘴边一转,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太子哥哥。”谢清辞声音透着几分任性:“今儿是端午,你也休想跑掉。” 谢华严望向弟弟。 弟弟还是那么骄纵任性,梦里的骄纵是为了干尽恶事,此时的弟弟却是借着骄纵的名头对他好。 这样的谢清辞和梦里的那么相似,却又是完全相反的模样。 眼前的谢清辞离他咫尺,梦中的却虚无缥缈。 谢华严闭上双眸,任由弟弟在他眉间点了朱砂。 “盼哥哥无病无难,余生安康。” 这句话轻轻的随着朱砂笔一起落下。 满是虔诚,和隐隐的,难以言说的担忧。 这话和梦境中拿着夹棍狞笑上前的谢清辞交织…… 谢华严心底猛然一颤。 笔落,谢清辞稍稍安心了几分。 他重生归来,愈发相信有些事情玄妙不定,非人力可敌,便格外看重微妙的祈福仪式。 朱砂,是保平安的,若是每年都给哥哥点上,二哥也许不会死在乱军之中,大哥也许不会在被囚后下场凄惨? 看着哥哥不情不愿,又乖乖的任由自己在眉心点了两下,谢清辞不由翘起唇角。 目光无意间瞥过窗沿,谢清辞不由得僵了身子。 萧棣隐匿在窗外的树影处,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的腿伤已经好了,高大挺拔的身影此时却透出几分落寞。 谢清辞还未说话,谢怀尉已经站起身,大步跨出门拉住萧棣的小臂道:“好啊萧棣!我看你腿也大好了,等再过几日,我们一起去京郊骑马射猎。” 谢怀尉眸光清澈,他还没有太多的心计和遮掩,像春日骄阳般爽朗。 这两个皇子,其实都是单纯的性子,一个夹杂些英气,一个却……萧棣目光不由得瞥向窗内的谢清辞。 ……却有些娇气。 即使之前和燕铭凶巴巴的来折*辱,那拳头砸在身上也不痛。 春风吹拂,谢怀尉的笑在耳边荡漾,眼前的窗内坐着谢清辞。 萧棣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柔软情绪。 “看来胡太医的医术还真是好!”谢怀尉抬头,眸中盛满了看到萧棣恢复的喜悦:“若是这腿废了,那多可惜啊!” 可惜。 萧棣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的轻轻握了握。 还没等萧棣回神,小臂已经被谢怀尉抓在手里,跌跌撞撞进了门。 谢华严坐在上首,他一向清冷端肃,在军中曾和萧棣有交集,如今见面难免尴尬,目光一碰便淡淡移开。 -- 第33页 许是察觉到萧棣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眉心了一瞬,谢华严微微有些羞窘,冷声呵斥弟弟:“你都是封王的人了,还这么毛躁不重身份?” 谢怀尉登时察觉了哥哥的窘迫,望了望桌上的朱砂,又瞟过萧棣干净的眉心,恶作剧般笑道:“既然萧棣恰好出现,又看到了我们这个样子,不给你也点个眉心痣,我们可不敢放你走!” 说着,已经笑嘻嘻的去拿笔:“今日是端午,谁都跑不掉,只要给你也点上,就不怕你去说……” 萧棣知道这玩意儿。 据说是家人给孩子保平安时用的。 他是孩子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被长辈用这笔点一下是什么滋味。 现在他已经长大,也不必再祈求旁人赐予的平安。 谢怀尉扣在他身上的手,稍稍一扯便能拉开,但萧棣却僵住了身子。 那笔却被人拦住。 谢怀尉一怔,抬头,看到的却是谢清辞。 谢清辞笑道:“孩子气的玩意儿,二哥哥你也不怕旁人笑话。” 谢怀尉最顾忌自己高大端庄形象,闻言立刻抛下了那朱砂笔。 谢清辞默默松了口气,他在意祈福,又忌惮萧棣。 重生后,他不愿看萧棣因叛贼一事受旁人的嘲笑羞辱,不忍看萧棣拖着断腿独自忍痛…… 他不介意让萧棣过得舒心体面一些,但,这并不表示他既往不咎,甚至祝萧棣顺遂。 不论如何,这人都夺走了谢家的江山,他做不到心无芥蒂的祈愿萧棣平安。 哪怕是朱砂,也不愿意轻易的落在他眉心。 萧棣目光掠过那朱砂,又缓缓收回。 他不在意那朱砂,但此刻心里却沁出冷意。 呵——前几日口口声声说是他的哥哥,到了端午,却和自己的亲哥哥笑闹到了一处。 连个朱砂都舍不得给自己点。 萧棣眯眸,隐去眼底的阴暗。 “慢着。”谢清辞出声,叫住想要转身离去的萧棣:“萧棣,我前几日画了扇子,景致你该喜欢。” 扇子上画的是大漠长河。 如今这地界,还在回纥人手中。 “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谢清辞笑吟吟的:“你是我宫里的人,过节了,总不能连个赏赐都没。” 萧棣在那笑意中微一恍神,揣着折扇回到了自己院中。 他从怀中取出折扇,缓缓打开。 有长河,有落日——那是他放桌上的画,残缺了一角,此刻被谢清辞画得圆满。 那日陪他治伤,谢清辞定然是瞥到了残缺的长河落日,便想补给他一幅。 可惜啊,萧棣眸中划过阴暗,那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 尽管如此,嘴角还是忍不住缓缓翘起,缓和了与生俱来的戾气。 他知道,端午是有赠扇习俗的。 这扇子一看就画了很多天,专门挑今日送给自己。 萧棣之前总觉得,谢清辞是个心思单纯,娇纵到有些恶毒的人,此刻却愈发看不透了—— 他能看出谢清辞对他怀有忌惮,像是担忧他会做什么恶事一般。 甚至有时候会带出几分怯意。 若是怕了,他该用千百种方式羞辱打压自己。 萧棣缓缓勾起唇角。 可谢清辞没有。 明明眼眸中有藏不住的担忧畏惧,但小殿下除了跟随燕铭故作嚣张的凶巴巴欺负了他,就开始送蜜饯,送太医,如今……还送折扇。 害怕他的人有很多,对他凶蛮的出手,妄图让他臣服。 可自己明明在那双澄澈的眸子里看到了怯意,得到的却都是真切的关照…… 萧棣皱皱眉,不让自己继续琢磨谢清辞偶然施舍的温情。 只是一个扇子罢了,只是一个节日罢了。 自己反复回味,是在意了么? 萧棣冷冷的一哂,把那扇子放在了抽屉里。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不能说反复回味,只是琢磨半天 第16章 寿宴(1) 萧棣走了,谢清辞目光却怔怔的—— 他不晓得自己如此对待萧棣,究竟妥不妥当。 重生后,他下意识的觉得除掉此人也许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因着各种事耽搁,非但没除去萧棣,几人反而愈发亲近。 他鬼使神差的替萧棣出了好几次头,今日赠扇想提醒他莫忘国耻,但也有勉励之意在里头。 也不晓得萧棣能不能领会他这份心? 谢清辞轻叹口气,他性子总有些绵软。 天下的可怜无辜之人那么多,唯有萧棣是日后杀伐狠戾的暴君,就算自己要发善心,也不该发到此人头上。 道理谢清辞都懂,但看到萧棣的模样,每次都事与愿违。 谢华严听到弟弟叹气,目光多了几分探寻:“清辞,你最近有心事?” 自从做了那场梦后,谢华严已经很久未和弟弟谈心了。 谢清辞沉吟半晌,如实道:“哥哥,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此时没伤人害人,还算良善,但我偏偏知晓他日后会长成杀人如麻的凶戾模样,我……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待他?” 长大后穷凶极恶……此刻却只是少年…… 谢华严握拳,目光划过一丝晦暗,不动声色道:“哦?此人在你身畔?” 谢清辞思索了一瞬,还是点点头道:“是……我不知该如何对待他。” -- 第34页 谢华严沉吟道:“你如何得知他此时良善,又如何得知他日后会凶戾……” “我……”谢清辞认真想了想:“他此刻良善,是我能感受到的,他日后的凶戾……”谢清辞本想说也是曾经历的,话到嘴边改成:“我也能隐隐预料到……” “可笑。”谢华严声音沉稳:“不去信自己的心,去信虚无缥缈的预判命数吗?” 话音一落,谢华严不由一怔—— 他不知弟弟为何如此发问,但他的心事反而云开雾散了不少。 谢清辞犹豫道:“可我怕他秉性凶戾,留下他反而是日后的隐患——” “你也说他此时并无害人之心,善恶有因,事出有名,若是一日日这么过着,难道他会忽然有一日化身厉鬼么?” “倒也不像……”谢清辞干脆和盘托出:“只是我不知拿何种态度应对他……” 谢华严的望着略茫然的弟弟,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 “不必预设他日后的模样,只需分辨他眼下是何人。” “不必因所谓担忧去防备,也不必因着所谓感化故意施恩——刻意为之岂不是适当其反?” “摒除杂念,听从己心,你此刻想如何去对待他,便如何去做就是。” 谢清辞感激的望向哥哥。 听罢这些话,他心中对萧棣的态度,反而更清晰明了。 善恶有因,事事有果。 他打翻了燕巢,明年时燕子便不会栖息在他的屋檐下。 他将花圃里的花搬到不见天日的柴房,本能开出繁茂春日的花就此凋零—— 谁能说上一世萧棣阴戾血腥,和他饱受冷漠羞辱的经历无关呢? 他总说萧棣葬送了谢家的江山,但那场叛贼的流言,同样葬送了萧棣的前半生。 这本该是他最意气风发的年纪…… 谢清辞脑海中掠过萧棣胸前深深的箭伤—— 还好,他还未长成前世冷戾冰冷的模样。 燕铭这几日到处找人去寻庞章,却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这一日到了晚间,燕铭才听闻庞章被杀的消息,一时间惊得从椅子上蹦起来,忙去找老爹。 “谢清辞不是向来倚重庞章么?怎会下了杀手?” 庞章是燕铭奉父亲命安插在谢清辞身边的人,谢清辞心思单纯,从未起疑。 他怎么也不会料到,庞章竟然会被除去。 “三殿下知道马被动了手脚。”燕铭压低声音道:“此事还是萧棣发现的。” “我就说嘛,那娇气的病秧子能有这心计?”燕平荣几乎咬牙切齿:“怎么又是萧棣?!” “如今太子和二殿下非但没了间隙,反而解决误会愈发交好。”烛火闪烁,燕平荣的双眸阴沉不定:“这不是离我们的预想越来越远么?” “将军不必担心,眼下的局面只是表象,稍有风吹草动,定会瓦解。”说话的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眼俊秀,身形如竹,是他最为倚重的谋士翟湛。 燕平荣看向他:“这怎么说?” “太子殿下和秦王抱作一团,并不是陛下想看到的场景。如今陛下刚刚继位,对有军功,又和秦王交好的太子殿下一直很忌惮,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手段去压制而已。” “如今太子和秦王重归于好,陛下面上不显露,心里却也不会痛快。” 翟湛一眼便看破了局势,侃侃而谈道:“我们若是能在此时用些手段,给陛下一个打压太子的理由,陛下定然会顺水推舟。” “既能打压太子势力,又能为陛下分忧,这种事情本将军当然要做!”燕平荣立刻道:“你能有什么主意?” 翟湛缓缓道:“再过几日,陛下要在宫中举办寿诞,到时上至皇亲,下至京官都会去拜寿,此事——还需安贵妃的大兄亲自出面。” 安贵妃的大兄在京城中是有名的鬼见愁,仗着自己妹妹得宠,自己又曾在战场上搭救过皇帝,横行京城仗势欺人,在京郊圈占了上百亩良田去建庄子和蹴鞠场,百姓怨声载道,却毫无办法。 燕平荣不由得皱起眉头:“你想让他做何事?” “安大兄心思直爽,前几日四殿下心仪的宫殿被晋王抢了去。”翟湛勾起冷笑,随即垂眸:“他定然是愿意帮妹妹和外甥出这一口恶气的。” 翟湛淡淡道:“我们可以在谢清辞身上做手脚,他年纪小心思单纯,定然会上钩,到时也算是给了陛下一个削弱东宫的理由。” 说罢上前压低声音,把计划全盘告诉了燕平荣。 “妙啊!”燕平荣连连点头道:“谢清辞是个小病秧,平日里那些东宫卫像看宝贝似的把他看得很紧,这次定然会忍不住出手……” 翟湛唇角扯出弧度:“只要他们出手,大事定然可成,离间太子和秦王的事也不必我们去做……” 只需静观其变就好。 “殿下,”春柳只觉得头疼:“陛下的寿辰要到了,在永乐殿备宴,您准备送哪些贺礼?” “永乐殿……”谢清辞眉心微簇。 他记得这个地点。 上一世,就是在此地,大哥被安大兄冲撞,一时情急之下,东宫卫和安贵妃的长兄动起手。 他记得父皇当场大发雷霆,斥责太子哥哥蔑视长辈,东宫卫横冲直撞耀武扬威,立时有不少官员跪下细数东宫卫的恶行。 -- 第35页 父皇当场裁撤了东宫卫几名统领。 谢清辞记得当时自己还松了口气,觉得裁撤的人员不多。 可如今想来,那些人都是太子哥哥的亲信,更可怕的是,当着众人处置太子,分明是在暗示哥哥的失宠。 谢清辞重生后再次回想,才觉得不寒而栗。 在上一世,父皇裁撤了哥哥的东宫卫不说,还明里暗里很是依赖二哥,二哥打猎打得好,父亲便会说“英果类我”,二哥穿了盔甲去打仗,父亲会拍着二哥的肩膀说“不愧是朕的儿子,有朕年轻时的风范啊!” 大哥手指残疾后,本就心思敏感,再有意无意的看到父亲依重弟弟的模样,即使不心存怨怼,对弟弟也无法再亲密如初。 当时不觉得如何,谢清辞此刻回想,才晓得那是帝王心术。 毕竟二哥是难得的将才,手里有兵马常常要出征,太子又执掌着六部,在朝中威严甚高,若是兄长关系亲密,父亲难免会觉得这是莫大的威胁。 可重生一次的谢清辞却晓得,父亲这么做,百害而无一利…… 大哥和二哥越走越疏远,二哥去打仗,却因粮草未至惨败,再加上那封信,才在乱军中丢了性命,事发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笃定,此事定然和督办粮草的太子有关。 太子百口莫辩,随即被父皇废了太子位囚入宗人府,到最后又被自己折磨到几乎疯癫…… 若是没有曾经的疏远,也不会有那么多触目惊心的结局。 而父皇费尽心机,却被萧棣这个狼崽子篡夺了江山。 谢清辞又想,上一世,自己坠马一事是有人在背后布局。 那父皇,是不是也是被人利用,放大了对儿子们的忌惮? 无论如何,这次的永乐寿诞都是极为重要的,直接关系到哥哥以后的关系走向。 谢清辞此时也留意到,别说太子哥哥身边的,就算是他身边的东宫卫也都极为嚣张,出门时人见人怕,很是被人侧目。 他冷笑一声,想是有人故意插了钉子进来。 谢清辞顿了顿,让春柳把晋王府的东宫卫都叫来。 这支人马是谢华严担忧弟弟安危,特意遣来加强谢清辞守卫的。 谢清辞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身形高大的侍卫,开口道:“你们都是太子殿下分给本王的人,出去的一言一行关系到的不止是本王的脸面,也是太子的——若是有人不守规矩不听命令,为了太子殿下,本王也绝不会姑息,明白了?” 东宫卫们齐声道:“属下明白。” 谢清辞说这番话,是为了给这些人提个醒,免得在寿宴上冲撞了谁。 他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若是再有人装聋作哑做出什么讨人嫌的事,那就别怪他不留情面。 春柳站在一旁呆呆的望着,他只觉得,谢清辞是真的变了。 虽然看起来仍然有几分苍白脆弱,但一开口却神色端肃,举手投足皆是皇家的气度,让人不敢再生出轻慢的心思。 第17章 寿宴(2) 又过了十日左右,总算迎来了皇帝寿宴。 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个寿宴,自然非比寻常,京中张灯结彩,处处透着热闹喜庆。 永乐殿是后宫正殿,气势傲然的皇家宫殿坐落在汉白玉阶上,壮丽的大殿前是蜿蜒流动的金水河,恰逢夏季,荷花轻柔摇曳,为威严的皇家寿宴添了几分趣味。 谢清辞早已提醒过谢华严,让他亲自确定陪宴人选,谢华严会意,从内监到侍卫,皆是选的最稳妥可信的。 永寿殿人影错落,架在御河上的拱桥挤满了贵戚高官,寒暄招呼此起彼落,桥下的河水映着众人的衣袍环佩,和春风得意的笑脸。 能站在此处,是莫大的尊荣。 谢清辞有几分恍然,算来也不过短短几年,江山易主前尘如梦。 谢清辞记得,上一世萧棣曾持剑在此杀伐,御河上盛开的荷花尽数染血。 血腥扑鼻,他全身颤抖,喊不出声音,偏偏萧棣勾起唇角,掌中握着一枚染血的荷花:“听说哥哥素来喜荷花,这朵,是朕特意送给哥哥的。” 血顺着花梗滴下,诡异可怖,谢清辞连连摇头后退,自然不会去接。 “朕第一次送哥哥花,哥哥难道不收么?”萧棣那双冷戾的眸子扫过他,视线落在荷花殷红的血珠上,遗憾道:“想来是这荷花不够艳丽,入不了哥哥的眼。朕觉得方才血飞溅上去的瞬间,花开得格外好,哥哥……” 谢清辞一抖,忙颤着手抢过荷花:“不必,现下就很好。” 看到谢清辞乖乖接过了自己的花,惹的萧棣登时开怀大笑。 那时的谢清辞就晓得,眼前的暴君有多狠戾疯魔。 像是被寒刺戳到,谢清辞打了个冷颤,不由得回头,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萧棣。 风送荷香,春花簇簇,萧棣竟然恰在看他,两人目光相撞,萧棣一怔,仓促的移开目光。 笨拙又青涩,不是让人颤栗的恶鬼模样。 谢清辞缓缓吐出一口气,强制自己不去想上一世的场景。 萧棣曾是萧家军少主,皇帝养子,又以皇子亲卫的身份进了宫,此种场合,谢清辞定然要带他在身边。 他唯一的期待,便是萧棣莫要惹事,安安稳稳回去也就是了。 桥上甚挤,刚走上桥,谢清辞便被几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撞了两下。 -- 第36页 身后的四五个东宫卫,因为得了谢清辞的指令,也不敢随意发飙,只是沉稳的跟随在谢清辞身后。 萧棣阴沉的望着故意往谢清辞身上撞的孩子,许久,才平息了目光中的戾气。 一行人走到桥中央,前头忽然来了一个身着锦衣,年龄三十上下的男子,他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在御桥上晃荡。 谢清辞认出此人是安贵妃的长兄,皱了皱眉头,低调的往桥边走去。 谁知那安大兄带的人却有十几名之多,一时间桥头拥挤不堪。 擦肩而过时,安长兄被一名东宫卫撞了下手肘,手中的折扇登时脱手而出。 “你好大的胆子!”安长兄登时满脸怒容,拉住那东宫卫便道:“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冲撞了本爷!” 那东宫卫也认出了此人是谁,有些惊慌道:“王爷,桥头太挤,属下不小心……” “一句不小心就想解决?”安长兄气势汹汹:“告诉你!爷的折扇掉进了金水河,你说,此事拿你的小命赔够么?” “原来是安王爷。”谢清辞无法置身事外,上前笑道:“这是我的人,今日毕竟是父皇的寿宴,王爷高抬贵手饶了他吧,您的扇子什么模样,改日本王亲自登门给您赔礼。” “你可不晓得我这扇子多金贵,是合欢楼的小倌送我的,美人情谊,可值万金。”安大兄看着谢清辞,暧昧一笑:“殿下你说,能这么随便了结么?” “有道理。”谢清辞忍住心头腻味,微微皱眉:“不知王爷想要如何?” “自然是再赔我一个美人啊!”安大兄看向谢清辞,眸中多了一丝玩味:“本王这要求也不算过分吧,殿下?” 谢清辞不由得握紧掌心。 因为生得好看,性子又软,他虽贵为皇子,但免不了会被所谓的皇亲长辈们调笑几句。 比如此时,他能看到周边人正在窃笑,也能察觉到不少人正好整以暇的往此处打量他。 但他不可能让东宫卫去为此事和安家的人争斗,落下话柄…… 安贵妃兄长此次的目的便是激怒谢清辞身边的东宫卫,看他们一个个脸色阴沉手扶刀柄,却没有一个动手的。 只能再接再厉,他笑道:“殿下的模样生得真俊俏,若是能得殿下的赐扇,这扇子不要也罢……” 安大兄说得痛快,完全没察觉身畔有束涌现杀意的目光。 他笑嘻嘻的凑上前,压低声音道:“殿下也是美人,能不能屈尊,给舅舅我画一个扇面呢?” 他望着谢清辞如玉的脸颊,不由得抬起手,作势要替谢清辞去理鬓角的发丝…… 手刚抬起来,却猛然被人死死攥住,力气大得让安长兄直接惨叫出声。 忍痛抬眸去看,却不由得愣住。 那人年纪不大,但看他的眼神闪着幽暗凶光,像是一头下秒就要扑上来来吞噬他血肉的狼崽。 安大兄恐慌得连疼都顾不上了,谢清辞身边怎养了个如此凶煞的小兽? 又怎会出现在寿宴这等场合上? 谢清辞也愣了一瞬:“——萧……萧棣?” 萧棣眸泛阴冷,他紧紧捏着安大兄的手腕,像是用利齿叼住猎物的恶狼。 安长兄这才晓得眼前打断自己计划的少年便是那小叛贼,本已冒出来的怯意褪了个八分:“我以为是谁?原来是萧家的小叛贼,你这么有力气,怎不去找你那叛贼爹——” 话音未落,安大兄身子腾空而起,随着一道弧线和众人的惊呼声,安长兄从桥上坠入荷花池中。 谢清辞哑然的望向萧棣。 他今日穿的是低调的玄色圆领袍,手腕和腰间束有轻便的皮质简甲,明明是普通亲卫的装扮,却掩不住他身上夺目的英气,本该如谢怀尉一样是个容易亲近的明朗少年,可他偏偏生了双如深渊般阴戾的黑眸,一眼望去有种近乎倨傲的不驯。 他那么宽肩阔臂的站在桥头,任谁都能看出少年周身都蕴藏着蓬勃饱满的力量。 众人看安大兄坠桥,登时惊叫着去救人。 好聒噪—— 萧棣皱起眉头。 他自然晓得此人是风头正盛的安家长子,妹妹恰是当今皇帝的宠妃。 但那又如何? 那人的脏手,竟妄想触碰谢清辞的鬓发?甚至还丧心病狂的讨要谢清辞画的扇子。 谢清辞在端午时只画了一把扇子,长河落日,还说自己是哥哥,这扇子是送给自己的—— 此人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也敢伸手去碰谢清辞,也敢讨要哥哥亲自画的扇面? 萧棣冷冷一笑,被压抑许久的嗜血欲望在胸腔翻涌,让他不自觉的握紧手心。 安长兄本只想着煽动东宫卫出手,他们中但凡有一人朝他动手阻拦,他就立刻大喊大叫装伤势严重便可,之后的事情,陛下若是有心,自然会抑制东宫卫,顺便给他体面。 谁晓得他戏刚开始演,那几个东宫卫没动,半路蹦出来的萧棣倒动手了! 还是真动手! 这小崽子当着那么多人把自己扔到了护城河里? 他的面子还往哪儿搁? 安长兄在侍卫的协助下狼狈的爬上岸,从头到脚都在滴水,他也不换衣衫,二话不说立刻去皇帝面前跪下诉苦:“陛下,臣身为贵妃长兄,天子面前,众目睽睽之下却被人谋杀,臣受委屈倒还罢了,此人岂不是要反了天!” -- 第37页 他本来还怕自己情绪积累不到位,演起来太过浮夸,但经了此事,一腔怒意委屈,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可怜无助。 皇帝看了看湿漉漉的安大兄,一把鼻涕一把泪倒像个泪人,不悦的皱眉道:“这是朕的寿宴,谁敢在此地滋事都是对朕不敬,是谁敢如此大胆?” 安大兄听前面几句有些心虚,见皇帝发问,立刻道:“是萧棣!萧棣他以下犯上!直接把臣扔到了金水河里!” 皇帝不语,他自然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今日正是他寿辰,也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虽然疼宠安贵妃以至于爱屋及乌,但安大兄如此放肆,还是让他心生厌烦。 “不知尊卑以下犯上……”皇帝淡淡道:“罚他在殿外跪三个时辰,可否平息大兄你的怒火?” 只跪三个时辰? 安大兄不解气,咬牙道:“按臣的意思,此人目无尊卑不分场合,按宫规该杖毙!” 皇帝终于不愿忍耐,声音冷硬:“你在朕的生辰上挑衅皇子,杖杀他人,便是懂得尊卑,会分场合么?” 安长兄面色一白,万万没想到一向敬他几分的皇帝会如此下他脸面,登时一句话也说不出。 第18章 野松(1) 安大兄再愚笨,动动脑子也能想明白。 皇帝虽疼爱谢清辞,但那也是有限度的,若挑衅几句便能引得谢清辞身畔的东宫卫动手,想必陛下非但不会恼怒,反而会晓得这是打压太子势力的好时机。 说不定还会觉得这是自己给他的生辰礼。 但眼下出手的是萧棣,一个已经沦为皇子亲卫的萧棣。 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对自己,此事都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价值。 自己反而成了一个不知轻重,大闹陛下生辰的人。 安长兄能看出陛下眼眸中闪过的一丝厌烦,登时浑身发冷不敢再言语。 事情本不该是如此!安长兄恨恨地想—— 是萧棣! 若不是萧棣出手,东宫卫早晚会看不下去,只要他们上前阻拦,便是他安家和陛下心有灵犀,从而立功的机会…… 可眼下……那小畜生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扔到水里,等到的却不过是罚跪几个时辰的处罚。 安长兄眸中溢出戾气。 此事不能如此轻轻揭过!他定要那叛贼付出代价! 这在此时,谢清辞下桥走来,跪地向皇帝请安祝寿。 皇帝瞥了谢清辞一眼,道:“你的人,在朕的寿宴上对安大兄出手,朕罚他去殿外跪三个时辰,清辞没有异议吧?” 听到这个处置,谢清辞微微松了口气:“谢父皇恩典。” 萧棣冷冷侍立一旁,明明在议论对他的处置,他却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也是,如今的萧棣在上位者面前又能申辩些什么?别人受了小伤,他付出的代价也许就是半条命,今日的结果,已经是皇帝开恩。 可他还是出手了——像只捍卫领地的小马驹。 谢清辞抬眸望向萧棣转身而出的背影。 大殿热闹温煦,轻婉的丝竹声如水波荡漾,萧棣的背影却如崖壁上孤戾生长的野松,和前来祝寿的人们好似处在两个世界。 此处春风和暖,有声有色。 他的世界,天寒风疾,寸草不生。 只有他孤孤单单的一个。 “父皇……”谢清辞望着萧棣即将走出大殿的背影,忽然转过头:“没有管教好萧棣是儿臣之过,他以下犯上,父皇已是开恩,儿臣无颜请求赦免,只是——他出手亦是为了儿臣,宫宴……尚未开始,儿臣先去殿外自省,再来父皇膝下承欢。” 萧棣脚步一顿,随即又大步向前走。 谢清辞竟然不分场合的想要跟来? 这种时候,按他以往的性子,不是该在他那皇帝老爹面前示好撒娇么? 竟然……要跟他一起去殿外? 做这等毫无用处之事,岂不是……可笑么? 萧棣面色冷淡,掌心却不由得紧握。 大殿外空旷的青石砖地上,二人一站一跪。 萧棣瞥了一眼谢清辞,果不其然,小殿下的身子在日头下摇摇晃晃,眼看要站不稳了。 他哪儿是这种苦头的人? 跪三个时辰,即使腿上旧伤未愈,萧棣咬咬牙也不会觉得难熬,但此时看着谢清辞勉强站立的模样,心底登时涌出焦灼。 “站不住了?你跟来除了自讨苦吃又有何用?”萧棣语气仍旧冷冰冰:“殿下,下次做事之前请权衡好利弊。” “你还来教我做事?”谢清辞一点儿不恼,偏头看向他:“那你倒是说说,你对安长兄出手,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 萧棣憋了半晌,却无话可说,扭过头,干脆不理他。 那一瞬间,他哪还顾得上想好处,内心翻涌的杀意难以控制,恨不能上前把人撕碎。 身侧的小殿下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发出阵阵轻笑。 像是春风下拂过衣袂的柳枝,柔软到让人心生眷恋。 该来的人都已经到了,御道很清净,殿外除了侍卫,只有他们二人的身影。 谢清辞垂眸,心绪渐渐平静。 “哟,这青石板又冷又硬的,滋味不好受吧?”燕铭带了几个安家的锦袍少年特意过来,嘲讽的看向萧棣:“腿上的伤好全了,又敢在爷面前招摇了?” -- 第38页 一声轻笑响起,谢清辞奚落道:“燕铭,这话该说给你自己吧,怎么?脖子不疼了,吃的教训也忘了?” 燕铭本是仗着皇帝赐罚的时候,才敢来萧棣面前挑衅——量他也不敢动弹出手。 可谁知被谢清辞一语道破囧事,他的面子登时没了。 “殿下……清辞!”燕铭瞪大了眼:“你不是最爱和我一同欺负这小白眼狼么,还说进京了更要让他吃苦头,你如今怎么……” 萧棣眉心微动,竖起耳朵。 “我和你怎么一样?”谢清辞总不能说那是剧情自己在走,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我之前胡闹,那是年少无知的玩笑,燕铭,你还当真要旁人性命?你都要加冠了,难道还不能明辨是非么?!” 谢清辞不能理解剧情为何那么设定,也解释得一点都不让人信服。 可他却未注意到,身畔人那双素来冷戾的眸子却溢出柔情。 萧棣登时全想明白了。 谢清辞那时还小,人又单纯骄纵,踢他两下打他两拳有什么要紧? 自己怎么能将真性情的小殿下和燕铭这恶毒阴私的畜生相提并论呢? 如今再回想,谢清辞打他的那两拳一点儿不痛,倒像个小奶猫挠了他几爪子,酥酥软软的。 萧棣回想那滋味,非但不气恼,反而轻轻翘起唇角。 燕铭看到萧棣面带笑意,气得脸都扭曲了,上前道:“哼!若不是陛下今日生辰,萧棣,你早就没命了!” 谢清辞立刻又回敬了燕铭几句。 没曾想小殿下看起来没什么锋芒,吵起架来却口齿伶俐,丝毫不输。 萧棣垂下眼眸,胸膛深处,那春风不度,早已僵硬的地方,缓缓滋生出柔软的藤蔓,牵拽包裹住他跳动的心。 寿宴的大殿上,太子谢华严突然上前,直道安大兄受惊一事和桥上东宫卫过多亦有关联,跪请裁撤东宫亲卫。 皇帝内心自然大喜,儿子如此善解上意,竟挑了份最好的寿礼呈了给他。 喜悦之后,望着长子沉静的侧脸,暗暗叹了口气,心底反而涌起愧疚。 长子性子端肃,严于律己,事君事父皆极为恭敬守礼,从小也是个为他人着想的。 那……是不是自己这个父亲,过于苛刻了? 谢华严轻抿杯中酒,脑海中却闪过萧棣的模样。 众人都去救安长兄,他却清冷的站在桥上,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看到自己走近,他反而压低声音道:“殿下,此事针对的是您。” “与其让旁人出手,不如自请裁撤。”萧棣依然是局外人的冷漠:“东宫卫总有不守规矩之人,亲自裁撤也是好事。” “这也是殿下为陛下祝寿的心意。” 看似无意的三言两语,却将人心看得通透。 谢华严若有所思的垂眸。 看到安长兄闹事他也有过猜想,但短短瞬间之内,萧棣却能反守为攻,借此事让他裁撤东宫卫中旁人安插的眼线,一举掌控局面。 萧棣对人心的算计,对局势的掌控都让谢华严大为意外。 自己的幼弟向来是个心思单纯的,身畔有个既缜密又凶悍的狼崽,也不知是福气还是祸事? 殿外,燕铭和谢清辞互相冷嘲热讽了半晌,没讨到便宜,悻悻离开了。 萧棣看向谢清辞。 若是没有谢清辞,自己会沉默的承下这一切,他生性孤僻倨傲,对这些狂吠向来不屑一顾,但今日才晓得,有人站在自己身侧,赶跑那些可恨之人,是件多快意的事。 小殿下站在那里,和他一同分担着嘲笑和奚落,尽力的袒护他。 不该这样的。 萧棣握拳,眼底再次升腾起如冰刃般的戾气。 那些狗东西不配在谢清辞耳边狂吠。 他要凌驾一切。 将身侧这个骄纵又不能吃苦的小殿下护在身后。 萧棣跪在宫廷外的砖地上,阳光斜照,拉长了少年的影子。 几个宫人簇拥着一个内监走过来,内监怀里抱着个喝得醉醺醺的十二三的男孩子。 是楚王。 楚王听了燕铭的鼓动出殿,看到萧棣果真跪在地上,挣扎着要下来。 “这青砖地上还有砂石呢!”抱着楚王的内监踢了下石头子,劝道:“我们小殿下的脚都要磨破了!” “本王偏要下来!谁敢阻拦!”楚王趁着醉意,霸道的喊了一声,从太监怀里跳到地面。 楚王知道谢清辞娇养,便也有样学样,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还让大太监抱在怀里。 谢清辞见此情景,却不由得紧蹙眉心,他是身子不好,不得已才让人抱一段。 楚王年纪不大,却养了一身刁蛮骄横的脾性。 以后岂不是要废掉? 谢清辞还未开口,一个尖锐的砂石携着风袭来,准而狠辣的踢在了萧棣膝头。 谢清辞晓得他腿上还有伤,心里顿时一抽。 楚王一脸嚣张的站在不远处,脚下还踢着小石子:“三哥,听说你专门为了陪这小白眼狼才来殿外,还为了他和燕铭吵?” 谢清辞皱眉,他晓得萧棣有多睚眦必报,楚王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来触萧棣的霉头…… 谢清辞望着尚且年幼的弟弟,冷冷道:“谢荣,你走路腿脚疼?” 谢荣抬起下巴看他:“对啊!” -- 第39页 谢清辞哦一声:“你把石头踢到别人膝上,他就不痛吗?” “他?他怎么和本王比?”楚王轻蔑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萧棣,摇摇晃晃道:“留他一条命都是父皇开恩,本王让他疼一下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划重点:媳妇儿打两下没关系,那是天真骄纵,是小奶猫 第19章 野松(2) 楚王语气嚣张,满是不加掩饰的恶毒。 谢清辞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弟弟,虽说上辈子他很看不上谢荣的性子,但这辈子重新来过,他也想给弟弟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他拧眉,拿出哥哥的模样训斥道:“谢荣,你每日不读书,只晓得和燕铭,还有这几个太监混日子,以后去了封地,你能撑得起一方百姓的日子么?” 谢荣已经被母亲等人洗脑,只觉得这个三哥坏到了极点,心想,谢清辞话里话外说封地,不就是想让他早点滚出京城么! 他才不离开京城,要滚也是谢清辞这个小病秧滚! 谢荣眯起醉眼,阴阳怪气道:“用不着三哥你操心,我母妃说了,一辈子都不会让我离京。” 皇子长大后除了太子都要离京,只是早晚而已,安贵妃说儿子不必离京,自然是有话外之音。 “不管在京城还是在封地,你这模样都是在丢谢家的颜面!”谢清辞道:“你学燕铭有什么好处,萧棣和你并无过节,你就来犯蠢惹事?” “我丢谢家的颜面?”楚王脸色登时难看,咬牙道:“谢清辞你和这个叛臣之子搅在一起,才是丢皇家的脸呢!” 萧棣冷冷垂眸。 他能听出谢清辞在袒护他,可他并未有什么欣喜。 谢清辞……面对这么一个无药可救的弟弟,都想要再拉上一把。 还说到百姓,江山…… 可见小殿下走路一步三喘,却还真是……心怀天下呢,那他萧棣,大约也是这浩大天地中,不起眼的一粟? 萧棣眸子渐冷。 他倒情愿谢清辞顽劣娇纵,也不愿他这般胸襟宽广,殿下对他的那份在意,根本不是独一无二的! 也许在谢清辞眼中,自己和眼前这个令人厌恶的楚王没有任何不同。 都是可怜的,走了岔路的,需要被他悉心扶好,走到光影下的人罢了。 不,他们至少是亲人。 而他,连这个楚王都不如。 萧棣无法遏制从心底蔓延的妒意,他咬咬牙,眸中闪过阴霾。 若是能把这些人统统铲除…… 萧棣看向楚王,忽然淡淡出声道:“被人抱着也没有很舒服。” 楚王一怔,疑惑的看向萧棣。 “殿下身份尊贵,有没有想换个坐骑。”萧棣目光落在楚王身上,不动声色道:“被人抱在怀里,是受制于人,哪儿有驱驰人舒服?” 楚王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刻想起他小时候玩过的人马! 他很喜欢!长大后才被慢慢搁置,被萧棣一提醒,立刻跃跃欲试! 谢清辞只觉得此时的萧棣又让人想起手捧血滴荷花的暴君,别捏的皱皱眉,看向谢荣斥责道:“谢荣,那都是小孩子的把戏,你仗势欺人,不觉得丢脸么!” 楚王听到仗势欺人这四个字,眼睛亮了亮。 他还就想仗势欺人,若是不欺人,旁人怎知他的势有多大呢! 而且萧棣身上有种特别的气势,即使他现在跪在地上,也隐隐透出一股轻蔑。 好似笃定他不敢这么做似的! 楚王当然不愿在他面前败下阵来,当场便醉醺醺的扭头,对那太监道:“快!快跪下!” 小太监欲哭无泪,只好跪在砖地上。 过了片刻,皇帝在贵眷重臣的陪同下去后殿查看寿礼,一眼看到自己十几岁的好儿子正骑在太监身上,如幼子般骄横的发号施令。 “……”皇帝怒气上涌,冷声道:“谢荣!” 谢荣回头,一眼看到父皇冷着脸站在廊下,酒意醒了大半,忙起身跪倒。 “你以为自己是三岁幼童么!哪里还有半分皇子的气度!”皇帝强压怒火:“立刻滚去宫中闭门思过,别让朕再瞧见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楚王看父皇满面怒火,宛如脚下踩轮一般,飞速撤出大殿。 安贵妃看儿子当着众人被驱逐出寿宴,面色一时间有些扭曲。 皇帝叹了口气,连寿礼都没心思查看了。 皇长子是个君王的好苗子,但却不是个囫囵人。 二儿子是个骁勇的将军,但根本不认识几个大字,别说治国,连人心都看不透。 老三走几步都飘忽,老四又被伺候成了顽劣的脾气,这以后江山万一有个差池,连个能撑场面的人都无。 魏丞相看透了皇帝的心思,上前温声道:“陛下不必心焦,四皇子年纪还小,又不曾受教,进太学念书后,定会明理知礼。” 魏丞出谋划策,随皇帝打下江山,是皇帝最为倚重之人。 皇帝听了这番话,心头登时宽慰不少。 前朝的皇子,年满八岁就会去书房读书。而他和不少贵戚因着开国打江山,并没有精力去重视子侄们的教育。 若是在宫中开太学,孩子们岂不是都能受教? 马上得来了天下,治天下依然需要用谋略见识啊! 皇帝点点头,边走边嘱咐道:“魏丞,此事不能耽搁,选些稳妥的世家子,还有开国勋臣的子侄——让他们随皇子一起进宫念书!否则就算封王封爵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被底下人牵着鼻子糊弄?!” -- 第40页 魏丞应道:“陛下放心,臣会处理好此事,尽早开太学。” 寿宴结束时天色已晚,月光穿透薄薄的云层,洒下清幽如水的纱幔。 萧棣如一头矫健的幼豹,趁着大家散场寒暄,轻盈无声的翻过假山,落在御河边隐秘的露台中央。 严良已经在此地等他。 “主子,”严良开玩笑道:“我好歹是宫里的右侍卫统领,您在宫中这么翻山越岭的,也太不给属下面子了吧?” “说罢。”萧棣没心思同他玩笑,瞥了一眼周遭,单刀直入:“消息查得如何了?” “并未在回纥看到将军身影。”严良忙道:“但是回纥逐草而居,又较为分散,将军有可能在别处。” 萧棣抬头望着清亮的月色,淡淡的嗯了一声:“继续跟着,不必惊动回纥的人。” 严良点点头,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事甚为蹊跷,属下觉得和将军的案子有关。” 萧棣看向他。 “当时看到将军身在回纥的,除了陛下派去的监军,还有一支人数四五十人的宣府飞骑,大家夜袭时看到将军,又一同上奏异口同声,才坐实了将军叛逆。”严良悄声道:“但离奇的是,有个随军文书推说身子不适,并未随他们夜袭敌军,没过几日,便说难耐漠北严寒,飞速离开了军队。” “那文书并不是一般人,而是许家身份贵重的公子许徽舟,他去军中完全是为了历练。” “他一个贵公子,从漠北骑马飞奔至江南,所用却不过四五日,倒像是……逃命一般。” 萧棣心中一凛,立时意识到许家也许是案情的突破口。 许家……萧棣皱眉,许家清贵,和谢家是世交,他记得那次去救谢清辞,救了之后就把谢清辞放到了江南嘉善的许家。 谢清辞一下马就被那许家的小子搂在了怀中。 萧棣声音发冷:“许家那小子回家后有何动作?” “闭门不出。”严良道:“属下遣人去打听,说是许父恼怒儿子擅自离军,动家法把儿子打得下不来床,谢绝所有人探访。” “谢绝所有人探访……”萧棣眸中闪过探究,冷笑道:“许公子的心思,倒真让人琢磨不透……” “属下觉得他身上一定藏着一个秘密。”严良眸光坚定:“而且,和我们要查的事情有关!” “人家谢绝访客,”萧棣懒懒道:“你还能把他拉下床?” “许父一直想继承父业出任礼部尚书一职,但京城始终没有出缺。”严良道:“他们家若来京城,就好下手了。” 萧棣眼中闪过阴戾,缓缓道:“知晓了。” 过完寿宴,皇子们便要搬入宫中了。 顺着内金水河缓缓前行,宫禁大得几乎无边无际。 铜鹤口中升起袅袅清雾,又转瞬被风荡涤吹散。 一行人到了临水而建的流云宫,宫殿有几扇敞亮的轩窗,恰对着浩渺的水波和盛开的荷花,极为清凉舒爽。 谢清辞移开目光,不去看窗外的荷。 上一世,他也住在这里。 还被萧棣强硬的命令养那喷溅了鲜血的荷花。 本是有阴影畏惧的,但也许是住惯了,又鬼使神差的选了这里。 望着萧棣沉默着搬运物件的身影,谢清辞轻轻勾起唇角。 上一世因为他行事诡异,阴晴不定,再加上许多旁的原因,才让萧棣成了那么凶煞的暴君。 这一世他已能控制自己的思绪。 自然一切都将不同。 “三弟,这是什么?”谢怀尉来凑热闹,疑惑的看了看箱子里的蒲团:“边缘都破了也不丢?” “哦,萧棣用的。”谢清辞道:“你没留意他每日都要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这蒲团他坐习惯了,就拿来继续用。” “这……那么多黄花梨红木的摆件你不拿,拿一个破蒲团入宫……” 谢怀尉哭笑不得,顺手将蒲团摆在萧棣院中的台阶上。 说来也好笑,萧棣明明是那么高大,看起来刀枪难侵的一个人,却偏偏爱坐那阶上,还总爱抬眸看谢清辞,倒像是格外逆来顺受,格外乖巧似的…… “殿下,这个您也遣人拿来啦。”春柳看了看那沉重的,有轮子的黄花梨木椅:“您的腿伤都好了。” 谢清辞努努下巴,很随意道:“萧棣要用啊,他的腿还没好透呢,出门走走,回到宫里就坐这个吧。” 不远的檐廊处,萧棣漆黑的眸子微微怔忡。 他向来随身携带的东西极少,心无挂碍,对用过的任何物件自然也毫无眷恋羁绊。 可他没想到,谢清辞会将他平日里用惯的东西带到宫中。 这些随处可见却偏偏被他用顺手的物件,像是一把把无形的小钩子,轻悄地钩住了他那无牵无挂的心。 它们沾染着光阴的味道,提醒自己过往的痕迹。 萧棣眸光微动,偌大而陌生的宫殿,倏然和他紧密相连。 之前轻飘飘的,如今却被紧紧坠住。 让他有重量的,并不是了不得的名贵物件。 是一个破蒲团,一个用惯的椅子。 还有……一个没什么气力的谢清辞。 “这又是什么?”谢怀尉发现了一个白瓷碗,碗口大而深,一点儿不名贵,碗沿上画的是一只叼着骨头,眼巴巴跑过来找主人的大花狗。 -- 第41页 “我在琉璃厂随手买的碗筷茶盅,上面印的大花真招人疼怜。”谢清辞喜滋滋道:“这个碗,阿棣用着顺手。” 谢怀尉心里有点醋意:“呵,还是萧棣,又拿蒲团又拿碗,不知道的以为你收了个儿子养呢……” 醋劲儿上来没了兴致,也不想去看那箱子里都是些何物了。 “和他有什么关系?我是不想割舍大花!”谢清辞拿起那白瓷碗看了看:“眼睛水灵灵的,我看到它都想摸摸,才舍不得丢弃。” 萧棣恰去了前院,回来时只听到最后一句。 他的眼神登时幽深了几分。 不想割舍大花?水灵灵的眼睛? 一见面就想摸?还舍不得丢弃? 站在宫苑窗畔的萧棣不动声色的沉下眼眸,看来谢清辞果真喜爱乖巧柔弱的。 萧棣如猎犬一般警惕的飞速扫过流云宫上下的人。 还好哥哥身边没此类人物。 萧棣蓦然又转念想到,谢清辞虽已开始关心照料他,但却总是敏感的保持一段不算近的距离。 萧棣咬着牙冷冷思索着,也不知那大花是何模样,竟引得谢清辞如此想要亲近! 难以言明的妒意不受控制的翻涌上心头。 萧棣正盘算如何见大花一面,已听春柳喜滋滋的声音响起:“殿下,你猜我寻到了什么,许公子给您送的帐中香被我找到了!” “徽舟送的?”谢清辞忙笑着起身:“这还是他两年前送我的,没两日就丢了,春柳你竟然能找出来……” “被您塞在信里了啊。”春柳道:“我也是方才翻箱倒柜收拾,信封掉在地上,才发觉的。” 谢清辞垂下长长眼睫,全身泛起冷意。 这是自己在重生前走剧情时,如行尸走肉般放进去的,他记得上一世,许徽舟的确曾被人指和青楼有染,那帐中香便是证据,也因为此事,许徽舟一直不被朝中的文官清流认可…… 萧棣眉心微挑。 帐中香……自然是谢清辞每晚睡下后日夜沁润的香气。 他最贪恋谢清辞身上微甜又清新的味儿,像个初春的果子般诱人去采…… 难道谢清辞身上的味儿,就是这个帐中香带来的? 那送帐中香的,能是正经人么? 萧棣面如寒潭,如同一只狼崽发现自己的领地被旁人的气味占据,发出危险的低吠随时准备腾空而起。 但他迅速平息了情绪,将身上的戾气收敛得干干净净,懵懂又无辜的凑到谢清辞身畔,踌躇半晌,声音微哑的开口道:“殿下,什么是帐中香啊?”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水灵灵的大眼睛,看我的 第20章 哥哥(1) 谢清辞身子一僵。 上一世他倒是听萧棣如此叫过,只是充满戏谑嘲讽,让人不寒而栗。 可如今这两个字被他微哑的少年音叫出来,再配上那有些茫然的黑眸,倒勾得人心头发软。 萧棣看他发怔,又道:“那帐中香,能让我看看么?” 谢清辞很是意外。 他记得上一世的萧棣并不关心任何尘世间的事物,他的世界,只有杀伐和征服…… 可他如今却在自己的熏陶下,开始对香料这般雅致的事物有了兴趣。 精致的君子之器接触多了,他身上那原始的杀伐气也能被削弱。 谢清辞按捺住心头喜悦,举着帐中香囊让他看:“你看,这有个小银钩,挂在床帐里,大概半个时辰,帐中就都是这个味道……” 床帐…… 萧棣眯眸,目光划过谢清辞捏着香包的手指。 哥哥的指头那么漂亮剔透,捏香包久了,会沾染上奇奇怪怪味道的。 萧棣装作好奇,不动声色的从谢清辞手中拿过香包,满脸探寻的味道:“帐中香啊,还真是有趣……” 萧棣缓缓地轻嗅香囊,眼眸微微眯起。 撩人心魄的暗香萦绕,但还好,不是哥哥身上的味道。 萧棣像是打败了从未谋面过的许徽舟,面色稍缓。 谢清辞不知萧棣在想何事,只觉得他这模样自己很喜欢,像个……憨厚温驯的小马驹。 这才好好调养了几日啊,萧棣身上已经没那种孤绝狼崽的凶煞狠劲儿了。 “你若是喜欢,改日也给你做个。”谢清辞欣喜道:“这个看罢了给春柳,让他挂在我帐中。” 萧棣眯起的眼眸随即晦暗。 这玩意儿都闲置两年多了,还要挂在帐中?! 谢清辞不是个舍不得物件的人,可见恋恋不舍的,是那个人了。 萧棣眸中闪过一丝清晰的冷意,强自压抑要把这破东西捏碎的冲动,心里飞速闪过各种念头。 对了,哥哥喜欢温驯的模样呢。 “这个……”萧棣戳了戳那香包:“是不是晾晒一番挂上去才好,封在信封里那么久,难免有异味。” 谢清辞胸中涌动暖流。 可见萧棣本性纯良,连如此微小的细节,都能替他考虑妥帖。 自己怎么还总是想着他上一世的暴戾模样呢? “多谢阿棣了。”谢清辞悄然换了称呼,难得亲昵道:“劳烦你去安置。” 萧棣没有半分被支配的不悦,乖巧的接过香囊走到窗边。 背对谢清辞后,他嘴角扯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 第42页 以他多年行军作战的经验,今夜天色,必然有大雨将至。 这帐中香若是淋了雨,只怕……也是个被丢弃的结局。 萧棣张望了一下窗外环境,他个子高,特意把香包挂在窗棂上方,只半个长穗露在外面。 不容易看到,也不容易摘拿。 今晚合宫夜宴,自然不会有人记得这劳什子帐中香。 萧棣冷冷勾起唇角。 迁宫夜宴,谢怀尉和谢华严都来了,也没分尊卑,和大家围坐在一起。 晚宴用到一半,果不其然下了雨。 众人喝了不少酒,还醉醺醺聊着天,谁都想不起窗外还挂着帐中香。。 然而萧棣很快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他浑身燥热,宫灯在眼前逐渐朦胧成光晕。 灯下的谢清辞裹着夏夜的纱衣,轻薄得想让人用手捻一捻。 萧棣心跳轰鸣,脑海中不可遏制的滋生出可怕的念头。 也许是喝多了酒? 可在西北喝了那么多次酒,也没发生过…… 好不容易挨到酒毕,微带凉意的夏风从后背吹过,萧棣才好受些。 从吃酒的偏殿走回寝宫,要走不近的一段路,檐角处虽然有几盏宫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但眼前仍然黑黝黝的,模糊的宫灯反而更渗人了。 夜风呼啸,啪一声——有宫灯应声坠下。 “快去看看——”夜风里,谢清辞的嗓音听上去格外软糯,怯怯的,像是下一瞬就要被夜风吹散了:“是灯坠下来了么?荣公公,你明日再去要几盏灯——” “小殿下,灯倒是有的是,只是咱们刚搬来——宫中的太平釭里还没装好水,若灯火太多走了水可就不好了……” 谢清辞听罢,肩头颤了颤,扶着春柳往前走去…… 他害怕灯倏然灭掉的黑暗,在上一世,总是灯火灭掉后,他的意识开始消失,最终变成书里的,残害他人的恶毒皇子…… 自重生后,谢清辞每晚都要踌躇到夜深才睡,即使睡下,也会留一盏小灯在床帐外…… 萧棣盯着谢清辞绰约的背影,缓缓眯起眼眸,果然不出所料,谢清辞还真是个娇气的小皇子啊…… 连走夜路都怕,倒是要想个法子…… 回到寝殿,春柳想起香包一事的时候,整个香包已经被淋湿,他大呼小叫道:“啊啊啊这是我刚发现的,还没用呢又淋湿了!这晒干也不成了吧。” “这雨水有潮湿的水汽,又脏又臭。”萧棣目光掠过那被雨水淋焉的香包,慢悠悠道:“自然不宜再挂殿下的帐中了。” 谢清辞也晓得那香包必是不能再用了,失而复得,多少有几分失落。 萧棣望着谢清辞喝到微醺的脸颊,有几分心虚,却没有半分后悔。 是天意要去毁许家小子那香包,他萧棣从头到尾,都是贴心乖巧。 他在心里不由得默默想着,这是他欠哥哥的,若是……他做个属于自己的帐中香送给谢清辞…… 让那莹润如白玉的皮肉沾染自己的味道…… 谁知竟有人忽然道:“殿下若是想要,不若让许公子再送一个来。” “不必麻烦他。”谢清辞喝多了酒,脸色泛红犹如熟透的小石榴,他轻声道:“不过我是想有个帐中香,不如拿着它再配一个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萧棣拿过那香囊,语气沉沉的:“明日我教针工局的人来。” 说罢,他目光终于沉沉划过提议之人。 是荣公公。 想来荣公公还真是心直口快,若不是他无意间向谢清辞提起他治腿伤一事,想必谢清辞也不会晓得他的秘密。 嘴不严的人,最是留不得。 但若不是他多嘴,谢清辞也不会来他的院落。 想起谢清辞装作凶悍的模样,萧棣唇角翘起弧度,心中闪过的杀意被遏制。 此人留下也可,但他必须要抓些把柄握在手里。 否则嘴不严的人,怎么为他所用呢? 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在小殿下面前该说些什么。 * 第二日,针工局的太监上门,专门在萧棣处查看了那香囊。 太监闻了闻,面上却变了颜色:“这……这香囊并不是普通帐中香,而是……有用处的……” 萧棣沉沉望向他:“说!” “是……是初晓人事时,催/情所用。”那太监干巴巴道:“里面有几味香是专门开给十几岁的少年的,若是体弱,闻久了能强身健体……,若是本就强健,便能锦上添花用作催/情……” 萧棣眸子一闪,那夜他几近失控,原来根源在这香囊上:“伤身么?” “这香不烈,也不伤身,很多人家都在自家子弟圆房大婚时配置呢,平日闻闻,也能……助情。” 助情。 萧棣缓缓握拳,那小小的香囊深陷掌内。 就算是挚友,送帐中香已然够私密出格,送有那方面功效的香料,就更荒唐且耐人寻味了。 是许徽舟自作主张?还是……他知道些什么谢清辞的秘密? 萧棣唇角勾起冷笑,对那配香的太监道:“把催/情的那几味香料挑出来,剩下就没你事了。” * 流云宫夜宴,楚王这边儿却气得直咬牙。 他选的宫殿也不错,但他心心念念想着流云宫,自然对这处看不入眼。 -- 第43页 流云宫……那是他看上的宫苑,却被谢清辞占据。 那个戏弄过他的,最卑贱的叛臣之子都能住进去,他这个血统尊贵的皇子却只能看着? 这算什么道理? 楚王恨恨的看向燕铭:“那个小白眼狼竟然敢趁我酒醉耍弄我,如今他进了宫,愈发耀武扬威,你说,我们怎么才能除去此人?” 之前萧棣刚进宫时,他也想过让此人为自己所用,但眼下知道此计不通,再加上永乐寿宴一事,让他只想除掉此眼中钉。 “他每日都躲在宫苑里,我们自然接触不到,若是能把那小白眼狼叫出来,倒是能给他一些教训!” 想起舅舅的窘态,和自己被父皇训斥的模样,楚王恨得牙痒痒:“怎么才能叫他出来?我派人去传过他,他竟然敢不理会,只说要侍奉谢清辞!” 想了想,楚王又恨恨道:“再过四五日,本王就要去太学念书了,到时被功课师傅压着,想折腾那小白脸都腾不出手!” “他对我们有戒心,我们邀他,他当然不会来。”燕铭想了半晌,脑筋一转道:“我们之前都是和他直接硬碰硬,目的太过明显,所以讨不到好处……” “殿下你说,若是让旁人去叫,会不会倒比我们两个出面有用?”燕铭缓缓道:“萧棣那人向来警惕,若是换个能让他降低防备,且不能拒绝的人……” “你说的人是谁啊?” “这宫里有哪个是他信赖,又不能拒绝的人呢?” 楚王不耐烦道:“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 “赵婕妤!”燕铭已经放弃拯救引导楚王了,他道:“殿下你想啊,她是萧棣的养母,据说萧棣对他很是尊敬依赖,若是赵婕妤让他去用晚膳,萧棣定然不会拒绝!” “婕妤?”楚王脑海中掠过经常站在母亲身侧的沉默女人,道:“这个好说,她现在是我母妃的应声虫,那就让她请萧棣出来用晚膳好了!” “先别急。”燕铭长了个心眼儿:“萧棣现在丢了养子身份,是外臣,虽住在宫里,但和后妃住的宫苑还隔了一道红墙,赵婕妤和萧棣用晚膳,传出去怕是不妥……” 楚王眼看刚定下的计谋要付诸东流,气道:“那你到底说说又该如何?!” “不如让赵婕妤以思念养子的名义去请圣旨。”燕铭的笑容逐渐有了隐匿的恶毒:“有了圣旨,萧棣就更无法拒绝了。” 只要萧棣去用晚宴,他们便可以多叫几个身手高强的侍卫守在半途中。 宫廷不方便动手,又有楚王的身份压着,除掉萧棣应该是没有问题。 楚王想了想道:“若是出了岔子怎么办……” 燕铭想了想道:“你叫上赵楠,他不是一直想讨好你么,他爹只是礼部尚书,又不是勋臣,你让他同我们一道好了。” 若出了事有人追究,都一股脑推到赵楠头上好了。 楚王这才放下心。 有养母,有圣旨压着,萧棣就算有再多的理由,也只能老老实实出宫赴约。 他定要让萧棣有来无回,让他明白得罪安家人和他楚王的下场! * 谢清辞今日又喝了酒,到晚间睡时,脸上的红晕也没有褪去。 他仰卧在床榻上,望着窗棂外已黑透的夜色,迟迟不愿闭眼入睡。 琼楼宫阙在幽邃天幕投下阴影,檐角的铜铃在夜风中阵阵作响,一切都和记忆里的分毫不差。 谢清辞忽然忆起,上一世,萧棣夺位称帝后,曾大兴土木,将宫城重新修建。 这也和萧棣的性子有关,他是的暴君,自然不愿留存前朝遗迹。 可一生摧毁那么多事物的萧棣,却独独留存了这所流云宫。 还将自己囚于此地。 这所宫殿在新皇宫中格格不入,可萧棣宁愿将中轴线偏移稍许,也定执意留下这所寝宫。 有人说陛下是在提醒自己不忘昨日之辱。 但究竟是为何,上一世的谢清辞没问。 至今也不晓得萧棣留存宫室的用意何在。 前世的萧棣,今日的萧棣,在眼前明明灭灭不断闪回。 谢清辞用手掌覆住眼眸,轻轻叹了口气。 床畔的孤灯,依然摇曳在夜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  V前因为要压字数,会随榜更新~V后会日更的哈,感谢盆友陪伴 第21章 哥哥(2) 赵婕妤打心眼里不愿和萧棣用膳。 她当时主动收养萧棣,也是觉得自己不能生育,有个挣军功的名义上的养子傍身,也算聊胜于无。 谁知养子非但不像想象中任她拿捏,周身反而有让人生畏的戾气。 她最讨厌萧棣那双眼睛,闪着幽深冷戾的光,像是能看透人的心,每次都盯得她不寒而栗。 她惜命,自然不愿多亲近凶煞之人。 谁知那养子的爹不争气,竟然投敌了。 皇帝看她的眼神也愈发冰冷。 赵婕妤本想一不做二不休,趁萧棣势弱了结他性命,结果却未如愿,如今安贵妃让她去求得和萧棣用晚膳的旨意,她心里自然一万个不乐意。 但她既已站在安贵妃阵营,自然身不由己。 何况萧棣既然没死没伤,那八成也不晓得自己动的手脚,硬着头皮和他吃顿饭也无妨。 赵婕妤装出一副惦念养子的模样,在安贵妃的帮腔下求来了旨意。 -- 第44页 圣旨传到流云宫,谢清辞惊诧道:“赵婕妤让萧棣去用晚膳?” 前两天他就听到流言说赵婕妤前去请旨,没曾想竟是真的。 “是。”内监恭敬的回道:“陛下特许的。” 谢清辞蹙起眉心。 蜜饯之事败露后,赵婕妤在他心中就成了口蜜腹剑之人,如今萧棣刚在他这里安顿好,赵婕妤难道又想害萧棣性命? 然而圣旨已下,没有谁能违抗君命,就算是鸿门宴,也要恭恭敬敬的把命给压上去…… 谢怀尉看着接旨后焦灼到满宫苑踱步的谢清辞,不由好笑道:“萧棣陪他的养母吃饭,你瞎担心什么劲儿……” 谢清辞蹙眉,漂亮的眸子闪出忧虑:“萧棣对亲近之人不设防,我怕有人借此害他。” “用个膳而已,”谢怀尉猝不及防笑出声:“我看你恨不得把萧棣锁你宫里,还不准人家迈出宫苑一步了?” 萧棣恰在此时踏入宫门,把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楚。 萧棣的目光落在谢清辞身上。 哥哥明显没有睡好,眼下是两团明显的暗影。 是知晓了赵婕妤的真实面目,担心他的安危么? 想起那句“对亲近之人不设防”,萧棣便觉得好笑,这话不能说错—— 只是,他从未有过亲近之人罢了。 担心赵婕妤能伤他性命,在哥哥心里,自己还真是……天真好欺啊。 明明该不屑的,可早已麻木的心却似乎因了这句话,翻涌起微妙的涟漪…… 谢怀尉看到萧棣,立刻嚷嚷着打趣道:“清辞你担忧的人来了,还有什么规矩赶紧都说出来吧,宫门下钥前要回来?哈哈哈我看你真的把他当女孩儿管教——” 谢清辞动动唇,忽然说不出话,只定定的看向萧棣。 萧棣本不习惯解释,此时还是开口道:“不必担心,只是一顿饭而已。” 这句话非但没能让谢清辞踏实,反而让他的心又沉了几分。 萧棣对赵婕妤,还真是毫无防备啊—— 这顿饭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他必须要给萧棣提个醒。 萧棣回了自己的院落。 他不动声色的关好门窗,从最上层的屉盒里拿出一丸药。 他晓得赵婕妤会请来圣旨同他用膳。 他还晓得在用完晚膳回去的路上,他会偶遇楚王,燕铭,和礼部尚书之子赵楠。 时机刚好! 萧棣无声的勾起唇角,将还未破碎的药丸藏在齿间。 他只晓得这药的功效,却并不能掌控药的毒性……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 谢清辞怀着满腹心事来到了萧棣的房门前。 他并不想多干涉萧棣的私事,只是……萧棣此时心思单纯对他人尚存依恋,他连赵婕妤给的香囊都很是珍惜,等到去了那宫苑,凡是赵婕妤给的吃食,他定然来者不拒……不会有半分防备…… 谢清辞觉得,此时的萧棣完全是个暴露在猎人视线中的可怜小兽。 偏偏他还浑然不觉…… 谢清辞推门而入,瞥了萧棣一眼:“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谁的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棣黑眸好整以暇的掠过一脸严肃的谢清辞,暗沉了嗓音道:“……殿下的。” 青涩微哑的少年音无形中撩人心魄。 谢清辞心头慢了半拍,差点忘了要说什么。 他在一片混乱中找回思路,干巴巴直接点出道:“赵婕妤是你曾经的养母,你对她有情是人之常情——只是可能还不晓得,她已经投靠了安贵妃,已是楚王阵营的人!” “楚王,你晓得的……”看着萧棣连眉心都没挑,谢清辞不由说得更仔细了:“他不是刁难了你好几次?你既然是我的人了,总应该晓得避嫌吧…… “今晚去赴宴,多长个心眼儿。”谢清辞知无不尽的说了许多,最后别有深意的嘱咐道:“莫要轻信任何人,特别是赵婕妤,晓得了?” 谢清辞谆谆嘱咐着萧棣……他本来不想把话挑明,但萧棣的命眼看要折在这些人手中,他也顾忌不了许多。 其实谢清辞记得萧棣长成暴君后杀伐决断,薄情寡恩的模样。 但他并不晓得萧棣是从何时对养母死了心,也记不得萧棣是何时成了冷情的暴君。 他只知道眼下的萧棣还是个青涩未脱,不懂自保的少年,因此满心盼着萧棣能多长个心眼,别死心塌地对他那蛇蝎养母。 萧棣听着谢清辞旁敲侧击的提醒,轻轻眯起眼眸。 刚开始是抱着戏谑的态度去听,只觉得小殿下倒是单纯得可爱,为了提醒他小心,不惜交了自己知晓赵婕妤秘密的底。 可渐渐地,心头却渗出陌生的情绪。 他明明是条死而不僵的凶煞毒蛇,人们要么对他漠不关心,要么避之不及。 可小殿下却把他当成无害又无法自保的生物,甚至妄图用自己的胸膛予他温度…… 他不担心自己反噬一口么? 殿下怕黑到连夜路都不敢走,却敢相信人心么?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殿下也在疏远他欺辱他,眸中对他有深深的提防和忌惮…… 那才是正确的路子,胆小怯懦的人,就该懂得自保,就该趋利避害,离他远远的才对啊…… 怎么又尽数忘了呢…… -- 第45页 萧棣已经有了计划,可看到谢清辞记挂的模样,心里却渗出微微的酸涩和片刻的犹移。 直到他走出宫苑,依然能看到谢清辞还站在流云宫前焦灼的眺望自己离开的方向…… 谢清辞正在思索,忽然看到前方甬道,萧棣一路飞驰而来,他去而复返,迎着日光向自己奔来。 ——那双素来如寒潭般阴戾的眸子明朗清亮,像是头矫健活泼的小马驹。 丝毫没有暴君的阴戾。 “哥哥放心。”少年趴俯在他耳边轻轻道:“我会小心,他们伤不到我分毫的。” 气息吹拂过耳畔,灼热又清浅,像是夏夜撩人心魄的风。 日后执掌乾坤的暴君,眼下却笑得人畜无害。 在谢清辞怔忡的目光中,萧棣转身离去。 出征数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相送。 他萧棣,也不再是无人等候,生死由天的人了。 萧棣舔了舔唇。 齿间,装着一枚事先放好的丸药。 * “阿棣!”赵婕妤一看见萧棣,登时作出喜色:“看着比前几日瘦了些?这几日想必受了不少苦?” 活脱脱一个忧心养子的慈母模样。 萧棣轻轻挑眉,倒真有些佩服此人演技。 赵婕妤看向萧棣,叹了口气剖心扒肺道:“你父亲出事后,我很是担忧你,却苦于没有机会见面,本来想让你重回我身边,却被谢清辞抢了先,你——” “母亲不必挂心。”萧棣轻轻勾起唇角,声音波澜不惊:“母亲托殿下转交的心意,萧棣已收到了。” 在旁人看来,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口口声声自称母亲,自然是侮辱了母亲二字,显得滑稽可笑。 可萧棣却浑然不在意,只觉得这个称呼赵婕妤说起来甚是恰当。 毕竟他的“母亲”皆是同一种模样。 听到萧棣忽然提起那心意,赵婕妤的心一颤,边审视他边强笑道:“都是些你平常喜欢的物件,殿下宫中比我好百倍,想是什么都不缺的……你跟着他,母亲也放心……” “你跟着殿下也要上进,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他曾经的弟弟,他总不能把你当下人用……” 萧棣冷笑,当着旁人的面,赵婕妤不愿和自己沾染丝毫的关系,甚至就在今夜,也已经有了除掉他的计划。 但在私下,却一脸殷勤关切。 赵婕妤还真是可进可退,无论何时都不当面撕破脸。 毕竟,今后若是他侥幸有了出头,互相帮衬也不算浪费这番母子之情了。 萧棣唇角勾起冷戾的弧度,那他也要借此机会,好好报答这位养母呢。 萧棣瞥了眼窗外的天色,淡淡道:“母亲,我们何时用膳?” “瞧我,看见阿棣你,竟然欣喜的忘了……这就传膳……” “还是早些用膳吧。”萧棣轻轻勾起唇角,看向她道:“若是让人等急了多不好,你说是吗?母亲?” 赵婕妤望着萧棣沉静如寒潭的眼眸,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一瞬,她觉得他已经窥破了一切。 但随即又想,萧棣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而已,又多年在沙场,怎会晓得人心叵测,再说圣旨已经下了,这段饭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吃的。 只要萧棣用了这晚宴,那以后的事情自然和她无关。 开宴后,赵婕妤又笑得滴水不漏,给萧棣夹菜盛粥。 宛如慈母。 萧棣一脸沉静望着她,用手指轻轻捻过杯沿。 这顿饭萧棣用得很惬意,夹鱼夹肉,丝毫没有委屈自己。 他晓得,这些人即使要害他,也不会是在陛下赐的宴席上。 顶多是让他喝得醉醺醺,过会儿好下手便是。 烈酒么?萧棣望着眼前酒杯,玩味的翘起唇角。 可惜这酒还是不够烈。 他还要再加一味料。 晚宴结束,萧棣走出宫苑时,天色也恰好暗下。 狭长的红墙连绵不尽,天际划过一道闪电,随即雷声轰然响起,瞬间大雨倾盆。 不知何时,在前头举着灯笼护送他的小太监已消失不见。 萧棣嘴角轻轻上扬,缓缓停下脚步。 闪电如乍然出鞘的刀刃,从天际处冷然劈下。 刺眼的白光下,站着是楚王,燕铭,和礼部尚书之子赵楠。 萧棣醉眸微眯,缓缓碾碎齿间的药。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萧棣心中划过一个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的念头——也不知流云宫檐角上,那几盏颤巍巍的灯笼,会在轰隆的雷声中坠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这时候还想谈恋爱?!喂!对我们的起码尊重呢? 第22章 滂沱(1) 楚王和燕铭对视一眼,皆是一脸志在必得。 和他们设想的一样,萧棣只身赴宴,又喝多了酒。 在这宫墙之内,他就算身手再好,也是独木难支,他们带了十几个侍卫,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一个萧棣,简直轻而易举。 楚王轻轻勾了下手指,几个侍卫一起上去,将萧棣团团围住。 萧棣抬眸,恰到好处地露出慌乱和惊讶,如同丛林中偶遇扑杀,又无力反击的小兽。 萧棣不敢在宫中交手,几个回合后,已经被人牢牢控制。 楚王似乎没想到萧棣竟然如此轻易的就被制服了,走上前不屑的奚落道:“你不是很厉害呢?怎么,离开你的主子,连出手都不敢了!” -- 第46页 萧棣目光冷冽,却没再出言挑衅。 楚王望着已被制服的萧棣,眸中是遮不住的怒气:“萧棣,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把我舅舅扔到水里!还敢戏弄本王,你以为躲在谢清辞宫中当缩头乌龟,我们就没办法了么?” “殿下。”燕铭望了望周遭,上前低声道:“换个地方再说。” 他们事先已经计划好,宫道上人多眼杂,控制萧棣后立刻转移到荒僻的湖心阁。 湖心阁建在湖中央,只有窄窄的青石板路和岸边相连,此处本是前朝宠妃赏湖观景之地,但她失宠后在此地跳湖自杀,再也没人来过。 天色阴暗,树影如鬼魅般舞动,浓重阴森的黑云盘旋在湖心阁上空,湖水拍打着石板翻卷涌来,如同要将此地吞噬。 几人站在仅容二人并肩的湖中小路上,风骤起,汹涌的湖水打湿了他们衣袂。 楚王抬抬下巴,立刻有侍卫上前,压着萧棣肩胛,让他跪在青石板上。 雨水轰然而至,冲刷少年低垂眉眼。 楚王浑然不顾倾盆而下的雨,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冷冷笑了:“萧棣,你敢把我舅舅扔到水里,还让本王受了父皇训斥——告诉你,今晚所有的账一起算,你是回不去了!” 萧棣垂头跪在滂沱雨幕中,恍若未闻。 “你以为像狗一样巴结谢清辞,就能讨到好?”楚王年纪不大,说出的话却无比恶毒:“哈哈哈可笑可怜,我告诉你!你主子身子骨素来不成,说不准哪天就一命呜呼了——我们送你先走一步,到了那边儿,你再好好舔你的短命主子吧。” 如有鞭子猛然抽打在心上,萧棣抬眼,眯眸望向楚王。 冷雨冲刷着少年尚存稚气的脸颊,那双阴冷幽暗的眸子愈发深不可测。 “这么看我做什么?”楚王明明在俯视他,却蓦然打了个激灵,在雨中摇摇晃晃的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他今日是嫡皇子,来日也是皇帝嫡弟。”萧棣声音暗哑的缓缓响起:“有他们护佑,定会一生顺遂——至于你,又算什么东西?” 楚王被他一激,立刻跳脚道:“难道太子的位置就稳了么,本王也是……” 燕铭轻轻拉住楚王衣角,示意他不必多说。 “本王和你这个命都要没了的人说得着么!”楚王这才想起正事,在大雨中挥挥手:“来人来人!动作快点!” 赵楠闻言,立刻狞笑着走上前道:“萧棣,方才在宫宴上是不是没吃尽兴,别急,上路之前要吃点好的,我们特意给你又备了一顿——” 木盆里盛着不知从哪里来的陈年旧糠,又被雨水打湿,散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馊味。 萧棣目光掠过那辨不出颜色的糠米,缓缓停在燕铭脸上。 燕铭只觉得这双眼睛闪着寒戾,像被冷雨洗涤的刀刃。 让他不敢冒然上前。 楚王看燕铭久久不动手,在雨中不耐烦的催促道:“不是早就想报仇么,你还在等什么?” 燕平荣曾经是萧棣之父的下属,萧父定下不准抢掠百姓粮食的军规,凡有违逆,军法处置。 燕平荣抢掠惯了,才不管什么军中禁令,耀武扬威的从附近的庄户人家处抢粮食。 便被萧父当众抽了鞭子,还被迫吃了半月的陈米。 如今时移世易,燕铭自然要报复。 “能吃这顿饭,你还要感谢自己有个好爹——若不是他,我们也不能再让你吃一顿。” 铺天盖地的大雨隆隆倾泻,围观的少年纷纷发出笑声,燕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米,要往萧棣嘴里塞。 但萧棣那目光却依然让他不寒而栗。 燕铭停下手中动作,训斥赵楠道:“你还不压紧一些!” 赵楠只是官员之子,被叫来参与今天的绝密活动只觉得受宠若惊,听到主子的嘱咐,使劲按住他的肩胛骨。 萧棣望着燕铭,眉眼甚至有一丝隐匿的笑意。 燕铭一不做二不休,摆摆手叫来侍卫,上前将那糙米往萧棣嘴里塞:“这是你爹喜欢的,都说父债子还,今天就让你也尝尝吧——” 大雨倾盆而下,天边滚雷震得耳边发颤。 萧棣全身尽湿,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逼人的凶煞被洗去,唇边也沾了糠粒,透露几分任人宰割的无助。 但他那双眼眸中的寒芒却如大雨也浇不熄的灯焰儿,如鬼火般阴戾幽暗。 燕铭如疯癫般往萧棣口中塞馊掉的糠粒,阴狠道:“要怪就怪你父亲,去了那边,你再和他去伸冤吧——” “不过听我爹说——你爹曾经把你扔在乱军之中,让你凭自己杀出来,那时候你还很小呢——”燕铭笑着,说得话却恶毒的像刀子:“你说他是把你当儿子,还是把你当成上阵杀敌的狗崽狼崽呢——” 萧棣始终波澜不惊的眼眸倏然一缩。 “还有,你母亲是怎么被淹死的?”燕铭的声音夹带冷雨,令人心悸:“听说也是你回家不久后发生的事——” “你看,只要有你在,你母亲惨死,父亲谋逆,没人有好下场——” 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照亮湖心阁。 “所以你这样的人啊,早就该下地狱了——” * 流云宫里,谢清辞望着窗外倾盆而下的雨,皱起眉头:“萧棣还没回来?” -- 第47页 “殿下莫急,雨下这么大,想必是被耽搁要晚些出来。”春柳一本正经的分析着:“而且下这么大的雨,赵婕妤那边定会有人撑伞相送的。” 赵婕妤…… 谢清辞皱皱眉心,愈发放心不下。 “哦,对了殿下。”春柳看谢清辞忧心忡忡,决定要为主子说些旁的分散注意力,便喜滋滋道:“前几日您帐中香不是被雨淋了么,萧棣竟又巴巴地给您做了一个,虽说是什么兽皮做的,味儿倒是和之前的差不多,只是看着怪模怪样很是好笑呢。” 说罢拿出一个纯白的鹿皮香囊,说是香囊,却又大又硬,形状有点像从军时的小号水囊。 谢清辞把这不循常规的帐中香放在鼻前闻了闻,只觉得手感柔软,味道和之前相似,但没那么温柔旖旎。 萧棣只保留了催情的几道香料以备后用,许徽舟用的别的香料,已被他尽数剔除。 谢清辞不知就里,望着香囊凝神半晌,这香囊定是萧棣这几日赶做的吧,知晓自己的香囊被淋湿,竟还特意补给自己一个…… 倒是个对人实心眼,不耍心机的。 “有什么好笑的?”谢清辞心底一暖,道:“难得是他这份心,先挂几日吧。” 说了这么久的话,窗外的雨非但没停,反而下得更急迫。 赵婕妤心肠歹毒,萧棣前几日又恰好得罪了燕铭等人…… 即使知道上辈子的萧棣最终胜出,长成了任何人都不能伤他分毫的模样,但听着窗外轰然的阵雨,谢清辞依然觉得全身泛寒。 这样的雨夜,萧棣又尚无防人之心,即使性命无碍,也必定会被百般磋磨。 也许就是在这一次次磋磨之中,那个清朗如初阳,贴心送他香囊的少年成了阴戾修罗。 谢清辞再也坐不住,对春柳道:“去备伞,我要进宫。” 春柳立刻睁大了眼睛:“此时进宫吗!?” 他们这儿虽是宫中,但算是外朝的范围,和真正的宫闱之内还隔着一道门,此时宫闱已下钥,里头又是禁地,就算他们殿下是皇子,此时闯宫也是要受罚的。 而且不说别的,就这天气,殿下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此时,谢清辞已经起身,向漫天雨幕走去。 内宫门口,谢清辞的马车缓缓行驶而来,站立在雨幕中的侍卫认出谢清辞的车,齐齐下跪请安。 风雨声中,驾车人开口了:“殿下要入宫,你们让一让!” 侍卫们面面相觑:“可是陛下宣殿下觐见?” “没有。”驾车人冷冷道:“车中的是亲王殿下,就住在宫中,难道还不能进么?” “这不一样啊。”侍卫长窘迫的躬身赔笑:“里头是内宫,就是殿下,也是不能擅入的,否则圣旨怪罪下来……” 一道清冷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父皇若责怪,本王也一力承担,绝不会怪到你们头上,此刻本王要进宫去,你们休要阻拦。” 那侍卫长犹豫道:“殿下雨夜进宫,是有什么急事吗?” 车帘下,谢清辞的面孔端肃清冷,他缓慢而坚定道:“接人。” 平日里温软的面庞,此刻却隐隐有几分凌厉。 那人一滞,也许是隔着雨夜暗影看到了谢清辞眼中的决绝,他不敢强硬,摆摆手道:“那请殿下下车,步行进宫,切莫停留。” 春柳大惊:“殿下,这么大的雨怎能……” 谢清辞已提袍下车,匆匆撑起伞,冲进漫天的雨幕中。 * 湖心阁中,赵森和几个侍卫扣着萧棣的肩胛骨,正死命把人往湖中摁。 此时大雨倾盆,他们在此地除掉萧棣,再把尸身扔在湖中——第二日发现的人,都只道是萧棣夜宴喝醉,失足坠落湖中罢了。 之前在天日昭昭的宫廷之中,他们行事都还有所收敛。 但在漆黑的夜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少年的恶毒终于尽数展露。 大雨淋湿了萧棣衣衫,薄薄的玄色外衫贴在他肩头,雨水如注,顺着他挺括的胸膛流下。 他双唇泛白,似在强忍疼痛。 果然啊……萧棣自嘲的勾起唇角,任凭胃中卷起翻涌的疼痛—— 不愧是名医制的毒,他只是拿了咬破了半粒,就已经发作的如此厉害。 也许是叫嚣的疼痛削弱了意识,也许是燕铭说的那几句话多少瓦解了少年的防备—— 当萧棣再次被人摁在深不见底的冰冷湖水中,他脑海中的图谋恍惚褪去。 并不是无法反击,而是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中,萧棣忍不住去想,为何要反抗呢? 就算谢清辞眼下对他亲近,但也许过不了多久,便会像那些人一样,用厌弃的眼神看向他…… 他试图放松早已僵硬的身子,随着窒息感一起浮现的,是解脱。 “别妄想和他们一样!以为会有人真心待你?笑话!” “低声下气白白惹人耻笑,看清楚了———这些来来回回的人都和你无关,他们不会因为你流泪停下,更不会来救你——” “你觉得这些旧部是拥戴萧家?各有算盘互相利用罢了,若是有人别无所图,那才是最可怕之事——” “你这样的人,早就该下地狱了——” 周遭纷纷杂杂的声音如涨潮般喧闹,又渐渐褪去,重归寂静。 只余温柔的水波拍打…… -- 第48页 就此沉溺似乎不是坏事。 谢清辞和几个侍从冒雨出来,沿着宫道往赵婕妤处走,一道闪电划过,几个身影映入了眼眸。 是萧棣! 冷雨如鞭子般抽打在他的脸颊上,手腕上,衣袂上,谢清辞此刻顾不得理会,撑伞朝湖中心奔去。 楚王等人看到谢清辞朝湖心阁奔来,半晌才回过神,又看了看双眸紧闭,俨然已迷迷蒙蒙的萧棣,咬咬牙道:“人来了,我们先走。” 燕铭冷下神色,压低声音在楚王耳畔道:“此时逗留内宫还是不要被旁人发现的好,萧棣眼看已不中用了,殿下,不如趁此机会……” 楚王眼眸一眯,遥遥望去,谢清辞似乎孤身前来,他心中有几分怯意:“在宫中杀人么?” “也只有他一个,摁在水里是不是也神不知鬼不觉……” 燕铭本和谢清辞无冤无仇,但此时杀心上来,却想着不若送二人同归西天。 谅谢清辞一个小病秧,也绝无还手之力。 谢清辞冒雨跑到萧棣身畔,少年全身湿漉漉的躺在石板上,双眸低垂,俊朗挺立的五官被雨水洗濯后,愈发有种逼人的侵略感。 但那双半眯的黑眸却是涣散的,正在大雨的冲刷下逐渐暗淡。 谢清辞将伞罩在萧棣头顶,轻轻推他肩膀,唤道:“萧棣——” * 几乎要淹没自己的雨倏然停了。 全身都如巨轮碾过般无法忍受,可在这剧痛之下,意识却逐渐清晰—— 大雨已停,寒气消退了不少,耳边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似乎在叫他回去。 萧棣缓缓张开眼睛,眼前烟雾逐渐散开。 大雨依然滂沱。 是谢清辞站在雨中,摇摇晃晃举起一把伞,替他遮住了头顶那片风雨如晦的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时单曲循环海底,歌词好绝! 配合食用更佳!么么(*  ̄3)(ε ̄ *) 第23章 滂沱(2) 萧棣仰头,望着雨滴从伞的周遭倾斜滚落。 风雨被隔绝在外。 谢清辞看伞下的萧棣面色煞白,目光也怔怔的,再看了眼周遭狼藉的饭碗和米糠,心中一疼,不由得放软声音道:“别怕,我来接你了,等我们回家再说——” 萧棣强忍胃中翻江倒海的疼痛,恍然看向谢清辞。 哥哥……是哥哥来接他回家了…… 哥哥发丝上沾了雨,左肩也湿淋淋。 他不该沾染风雨的…… 明明那么怕黑胆小的一个人,风雨夜不在宫中让人好生伺候,就这么撑着伞来寻他了…… 嘴里涌起浓烈的血腥味,萧棣喉结滚动仓促咽下,涩声道:“好,回家——” 强撑着不能让唇角溢出血迹,更不能就此倒下。 那样……会吓到哥哥的。 两人艰难的往岸上走,楚王等人却埋伏在亭边,眸中闪着幽幽杀意。 他们放轻手脚出来,跟随在二人身后,燕铭在夜里轻轻摆摆手,几名侍卫立刻如同凶狠的恶狼般扑上来,准备将二人往湖里推。 谁知手指还没有触到谢清辞的肩,已被他身侧之人牢牢捏住手腕,侍卫惨叫一声,整个人跌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 萧棣猛力踹上他胸膛,那人躲闪不及,老老实实矮了这一脚,登时吐血不止。 谢清辞尚懵懂不知发生了何事,颤声道:“怎么了?” 萧棣将谢清辞护在身后,阴恻恻道:“无妨,有人活腻了。” 说罢,他一脚狠狠压制在那人胸膛,眉心一沉,脚下的侍卫抽搐着挣扎了几下,转眼没了生息。 楚王和燕铭看呆了。 这……方才萧棣不是眼看不成了么,怎么倏然积蓄了力量?那人死得悄无声息,完全泯灭在雨声里。 而萧棣如谢清辞羽翼一般,长在他身后,一双冷戾的双眸沉沉威慑的扫视四周。 燕铭呸了一声,骂道:“什么玩意儿,肉还没吃到嘴里,已经开始护主了!” 骂归骂,但看到萧棣杀人的模样,又瞧见岸边也来了人,几人脸色灰白对视一眼,吓得灰溜溜逃走。 * 雨还在下,萧棣一行人跌跌撞撞走到岸边,这里停着数艘小舟,供宫中人穿梭于水上。 小舟上有船舱和甲板,船舱能避雨,但并不宽敞。 萧棣上船之后,径直坐在了无遮无拦的甲板上,船只摇晃,他面色苍白,整个人都暴露雨中。 谢清辞皱眉,命道:“……进船舱里来避雨。” 有船舱不进,这人是嫌雨还没淋够? 雨水顺着萧棣乌黑的发丝滴落,他的身形丝毫未动:“不必了。” 他悄然垂眸,掠过自己沾了脏污的衣摆。 他身上早已淋透,倒不在意有没有庇护,那船舱甚是狭窄,必定会和谢清辞接触。 和他这样一身泥污的人坐得近了,对哥哥……定然没什么好处。 “已经湿透也不能去找雨淋。”谢清辞登时了然,却看不惯萧棣破罐破摔:“……你啊,太不懂爱惜自己了。” 谢清辞懒得多说,将萧棣拉到船舱里—— 他整个人如同从水中捞出一样,发丝,衣衫都在滴水,船舱地面本是干燥的,眨眼间将积了水洼。 萧棣望着迅速被打湿的地面,那双向来冷漠锐利的眼睛,闪过一丝无措,下意识便要走出去。 -- 第49页 谢清辞拉住脚步虚浮,却还执意往甲板上走的萧棣,将袖中的汤婆子塞到他潮湿冰冷的胸口。 “我看你是被雨淋傻了!” 萧棣怔怔的望向谢清辞。 温热的汤婆子,带着眼前人的温度,猝不及防贴在他胸膛。 早已在冷雨中僵硬的心口猛的跳动了两下,胸口处的肌肤也被烫得微微发痒。 像是……将日头揣在了怀里。 萧棣怔忡的站在原地,他在又湿又冷的雨里淋了很久,久到自己都放弃了挣扎,只凭一口气硬捱过去罢了—— 可有人携着伞和篝火靠近,那么焦灼又细致。 像是他从未淋过雨一样。 他方才咬破齿间药时都还在筹谋思索,可现在脑中却一片茫然,任由摆布。 谢清辞看着萧棣失神的模样,心里倒有几分唏嘘。 他开口,故意不着边际的说着很多话。 “回到宫里,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再洗个热水澡……” “明儿想吃什么?让春柳做个西湖羹汤,热乎乎的。” “……” 谢清辞察觉到,萧棣方才的情绪不对劲。 此人强悍暴戾,面对再多艰难,所谓轻生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可这次似乎……恰好被他撞到了。 望着衣衫尽湿的萧棣,谢清辞不由摇摇头。 虽说暴君以后生杀予夺刀枪不侵,可眼下的他……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强悍难敌—— 可他丝毫没去想借此良机除掉萧棣,反而有丝莫名的庆幸。 今夜,还好他来了。 * 大雨渐渐平息,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在夜荷上,平添了丝静谧。 幽静的天幕下,小舟划过荷花从中,荡漾起阵阵水波。 萧棣咬牙,蜷缩在船舱中,积压的淤血不住翻涌,他抬手轻咳了几声,又悄无声息的掩去唇边血迹。 他用的是漠北的药,发作起来和夺人性命的剧毒差不多,只是毒量小,虽伤不到性命,却很是难熬。 他调整气息,强撑最后的一丝清醒。 现下还不能让哥哥察觉…… 夜深了,只有船桨拍打水面的声音传来,萧棣抬眸。 谢清辞恰坐在他对面的船舱里,发丝潮湿未干,如同梦境般朦胧。 他的眼眸似乎一直定在自己身上,毫不设防,似乎是邀请人在靠近。 萧棣压制药效已极为辛苦,无力再去克制旁的。 他呼吸微重,慌乱低头,眸光凝视着水纹。 荷花隐匿在夜色中,散落的月光破云而出,波光粼粼的湖面点缀着天上星。 星光波光交映的湖面,倒映着谢清辞的侧脸。 一时间,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明明是恐惧湖水的,此刻却无比想要伸手触碰湖中倒影,就此沉溺。 * 二人一到流云宫,萧棣再也撑不住,吐出一口血。 他面色被雨水淋得苍白,殷红的血迹愈发触目惊心。 春柳一声惊叫,身畔的谢清辞也下意识的扶住他:“怎么回事儿?” “可能是酒里有毒。”萧棣声音沙哑,背后的手不动声色的拦住哥哥纤弱的背,还不忘嘴角扯出引人怜惜的无辜弧度:“哥……哥哥,我没想到那酒里有毒,我……会死么?” 如利刃般锐利的人,流露出脆弱无助,睁着含有薄薄水汽的眸子眼巴巴看你。 谢清辞心里倏然一紧:“定然不会。” 又抬头看向春柳,语气发沉:“还不去请太医?” 春柳一怔,据说那是皇帝赐宴,那若是酒宴有毒,自然是…… 但看自家殿下的模样,也不敢耽搁,忙跑出门去。 萧棣费力的牵起唇角。 太医院的太医出诊,都是要记录在档的。 他去赶赴御宴,却身中剧毒。 不出两日,陛下定然知道此事。 * 果然,皇帝知晓萧棣在宫宴上被人下毒,登时大怒—— 这些人用尽心机请来圣旨,却胆敢借着他的名义去杀人。 如今宫中和外朝皆满是流言,倒有不少人是在悄声议论是他忌惮萧家,才暗中下毒。 皇帝才不背这凭空而来的黑锅,立刻派人调查,很快知道了楚王,燕铭,赵森三人将萧棣劫走一事。 这就很值得玩味了,在皇帝心里,立刻掠过前朝后宫勾连的念头—— 他亲自赐的酒,她们都敢自己下药。 岂不是把他这个天子当成了排除异己的杀人工具? 而且赵婕妤嘴上温柔小意,说着惦念养子,背过身却在酒里下毒。 想起此事,皇帝便觉得不寒而栗。 他身边是容不得这个女子了。 安贵妃坐不住,知晓赵婕妤被打入掖廷后,仗着宠爱哭哭啼啼去给赵婕妤求情,顺便替儿子撇清。 “你还敢来给她求情?他们这是欺君!”皇帝冷冷道:“把朕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们好大的胆子!”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最会撒娇让哥哥疼疼了。 小宝贝,为了入V要压字数,所以明天不更新啦,后天九点准时更新哈,入V后会日更的哟,感谢支持,在此章留言的都有红包哈,么么(*  ̄3)(ε ̄ *)设置的自动发送我看不到发给谁了,有哪个小宝贝没收到说一下哈 -- 第50页 第24章 白昼(1) 安贵妃看皇帝震怒,也不敢多说什么,识趣的灰溜溜回宫了。 安贵妃尚且如此,燕家赵家更是讨不到好。 皇帝怎容他们戏弄,任凭燕平荣额头磕得流了血,才保留了燕家爵位让燕铭回去闭门思过,但经了此事,皇帝自然开始疏远燕家。 赵楠受罚最重,身为外臣逗留内功,他犯了错,受诛联的还是家族。 父亲直接被罢职流放,一家人狼狈上路,还未到流放地,赵楠已经被自己爹虐打致死。 谢清辞当日淋了雨,后来之后缠绵病榻,那些太医同时医治他和萧棣。 几日过去,吐血的成了没事儿人,谢清辞这个淋雨的反而一直病恹恹的没见好。 此时他裹着严严实实的棉被,倚在床头听春柳讲事情后续。 “殿下,还有件诡异之事,赵婕妤被打入掖廷后没几日就突发心疾病逝了,本来宫里就有不少鬼怪流言,如今更是说什么的都有,让人听了后背发麻。” 谢清辞吗眸光一凝。 萧棣赴一次晚宴,倒是让安贵妃的人个个代价惨重。 “陛下如此处置虽说是为了自己脸面,但不少人也觉得是在护着萧棣呢。”春柳喜滋滋道:“我看那些小太监宫女为了不惹事,都是绕着我们宫走,想必以后宫里,再也没不长眼的敢凑过来招惹他了。” 谢清辞长发轻柔的垂在耳侧,倒有些无奈:“依你这么说,倒是因祸得福了!” “也是殿下的大福气呢!”春柳卖了个关子,笑嘻嘻道:“礼部尚书一位空悬,殿下猜猜谁要进京了?” 谢清辞心头一颤:“徽舟?” 春柳看了看谢清辞瞬间泛白的脸色,倒有几分奇怪:“怎么?殿下不盼着许公子进京么?” 他总觉得主子像是有隐秘心事似的。 谢清辞皱了皱眉,若是以往,他自然盼着自己的竹马来京城为伴。 可重生后的他,知晓许徽舟的到来会让京城局势发生多么可怕的变动—— 他只想挚友离京城远远的,将那个秘密永远烂在心里。 * 谢清辞本打算强撑精神处理许徽舟的事,可一觉醒来,只觉得头脑发沉,春柳蹲在床畔,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谢清辞心里咯噔一声:“我没做什么不可思议的害人之事吧?” 春柳眼圈登时红了:“您说什么呢?您昏睡了两日,太医都在外间给您开药呢。” 谢清辞轻轻抿唇,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只是昏迷……那就还好。 可他不知下次会昏迷多久,昏迷时又会发生何事。 望着窗外暖洋洋的日头,谢清辞心里却泛起冷意。 如今大哥二哥并未有任何隔阂,萧棣亦无黑化兆头。 可若是那人再来占据自己的身子,做下剧情中所写的事,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到时,又不知要伤多少无辜之人性命。 不能再侥幸下去了,谢清辞默默想,趁着此时思绪还算清晰,他要把那本书上的事都尽数写下,日后有个万一,也能给哥哥们提个醒。 谢清辞铺纸书写,写到萧棣骁勇,但日后居心叵测,需多加提防,若发现有任何反常举动时,笔尖猝然停顿—— 若是发现萧棣的反常,又该如何呢? 这是谢清辞自己都没想清楚的答案。 他垂眸,硬下心肠在下一页继续写:严密监视萧棣,若有任何反常,万勿犹豫,尽早杀之,切切! 这几行字似乎耗费了谢清辞全身力气,眼角如出水红菱般的泪痣轻颤,他搁笔,缓缓歇口气,将遗书放到桌畔的抽屉里。 * 窗外,萧棣正沉默的站在谢清辞宫苑的树下。 太医忌讳,怕他见谢清辞过了病气。 他挂念哥哥的伤势,每日都要来到此地,站在树下,茫然的站上很久。 赵婕妤身死,许徽舟来京。 若是谢清辞没有淋雨,那自己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一粒药和一次折磨。 这场仗他打得该是极漂亮,可此刻心底却无一丝喜悦。 反而因谢清辞的病势,怅然若失—— 两个小太监谈着天,从谢清辞的房内走出来。 “你说咱们殿下也真是奇怪。”有个小太监刚分来,纳闷道:“你说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怕熄灯呢,就连睡觉时都要点着烛火,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何曾是怕熄灯,还怕睡觉呢——”另一人压低声音道:“你还不晓得吧,那次恰是我值夜,都到半夜了,不经意一瞅,殿下还呆呆坐在床畔呢,明明是困到极点的模样,愣是不躺下歇息,那模样甚是可怜,也真让人琢磨不透——” “你说殿下是不是真活不久了,我听说他写了遗书呢……”那小太监叹气道:“小小年纪也真是可惜,你说我们造了什么孽,送走了前朝的皇帝,又来伺候病秧子……” 遗书…… 萧棣阴冷的面庞掠过一瞬的慌乱,他骤然抬眸,冷道:“什么遗书?” 那两个小太监本就觉得萧棣被药毒了还能几天能转好就不是常人,再看到他凶煞的模样,吓得支支吾吾蹭着墙根,脚底抹油溜了。 萧棣紧紧握拳,凝视着灿烂的初夏暖阳。 浓烈的阳光射得眼眸有几分酸涩。 -- 第51页 那小病秧闭门不出,正孤孤单单的写遗书。 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么?会……想到自己么? 他知晓哥哥身子骨不好,但从未想到谢清辞已打算到了那步田地…… 萧棣握拳,心里倏然涌上无边无际的慌乱。 * 皇帝也晓得谢清辞缠绵病榻,他向来心疼自己的嫡幼子,如今看他身子一直不好,也忍不住的心情低落。 魏丞察言观色道:“陛下是为殿下的病情忧心么?” 皇帝点点头,叹道:“你说这这个三儿子,从小身子骨就不强健,什么补药都拿去让他调养了,却丝毫不见好转,朕真有些无计可施了。” “陛下不必忧心。”丞相沉吟道:“陛下可知宫廷西苑有一处天然温泉,说是很有药效,泡着能强身健体,殿下若是去了,兴许能养好身子骨。” 魏丞这么一提,皇帝登时想起前朝有处温泉被传得神乎其神,说是能治百病,很是舒泰。 虽说是夸大,但也能看出此温泉确有疗养的功效。 皇帝点头道:“下旨,即刻开西苑,让清辞去泡泡那温泉,将养身子。” * “你要这么多灯油做什么?”尚司局的人皱眉望了望萧棣,若是没记错,这少年在短短三日之内已经来了五六趟:“前几日不是刚给了你?” 萧棣语气冰冷:“之前的用完了。” 他伸手,往此人手中塞了一枚金子。 那人换了态度,不耐烦道:“成吧成吧——最后再给你两斤,若是不够,我这里也没有了!” 萧棣小心翼翼捧着那灯油转身离去。 尚司局的人不屑的撇撇嘴。 这就是旁人所说的战神之子,萧家少主? 呵。 瞧这穷酸模样,连宫里的几斤灯油都恨不得揣怀里当宝贝呢。 萧棣推门进入屋内。 桌上满是不同材质的灯罩和灯屑,这几日,他始终在研制不同的灯罩灯具,百般尝试,想做出一盏不那么容易被风吹熄吹落的灯。 最好能一直在檐角,在床畔长明—— 他熬夜尝试,已经研究出了几分眉目。 萧棣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急切。 也许是想让谢清辞早几日用上。 也许——只是想找个借口再看看那莹润如玉的面庞。 普通的灯只是单层灯罩,他做了双层,灯芯用醋泡过,长时间燃烧时仍能维持在一个温度。 灯罩中的蜡烛粗如儿臂,被他牢牢固定在灯座上,还用军中的法子改良了灯烛防风罩。 只要晨时灭掉,能燃很多个月。 再也不必时时担忧着是否燃烧殆尽,是否会被风吹熄。 夜晚降临,夏夜的风夹带夜荷的香气徐徐吹拂,星火点缀在天穹。 像是那夜的荷花池。 萧棣眸中闪过柔软,他换好檐下的灯,又提着灯去了谢清辞的宫室。 春柳挑开帘子,纳闷的看了看萧棣:“殿下已经睡下,你来有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都二十多章了,我还没实现看老婆自由? 遗书嘛,当然是狗攻强取豪夺的借口! 上一章的红包已经批量发送,批量红包好像不显示本人姓名? 第25章 白昼(2) 睡下了…… 这三个字登时让早已酝酿好词汇的萧棣眼眸暗了暗,他抱着那锦鲤灯踌躇道:“……我来给殿下送盏灯。” 他也不知京中人讲究什么祥瑞,之前在漠北打仗,军队都是以锦鲤为祥瑞,祈愿多福多寿带好运势。 他便给谢清辞做了个床畔的锦鲤灯—— 然而眼下抱着个红彤彤的大胖锦鲤站在门口半晌,没来由耳根有几分烫。 春柳心底愈发狐疑好笑。 向来冷漠的人,今夜望去倒有几分说不出的笨拙。 脸庞也泛着红。 也不知是灯火映照的还是在心虚? 春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让萧棣稍等片刻,进门给谢清辞通传。 谢清辞已经躺在床帐中,看春柳一脸翘着唇角往外张望,不由道:“怎么了?” “殿下……萧棣来了。”春柳越想越觉得好笑:“抱着个大锦鲤灯,跟进贡宝贝的年画娃娃似的,说是要见您?” 年画?娃娃? 谢清辞不由失笑,别说萧棣只是抱了个锦鲤灯,就算抱了几十条锦鲤来,他那模样,也只有戾气没有喜气。 谢清辞没多想,在床上坐好道:“让他进来吧。” 萧棣身材高大,一进门,有压迫感的影子登时笼罩在屋内。 谢清辞想起往事,不着痕迹的掩了掩胸前衣衫:“天色晚了,你还未歇息?” 萧棣如箭矢般抱着那灯大步走进门,眼神划过谢清辞的床帐。 哥哥床畔的莲花灯果然是以往的细软灯芯,灯罩虽然清雅精致,但却没他手上拿的锦鲤灯实在好用。 “殿下……”萧棣脸庞染上了怀中锦鲤灯的色泽,周遭萦绕谢清辞的气息,少年的胸腔在夏夜里发烫,他喉头微动:“我送盏灯给你。” 谢清辞一怔,目光落在萧棣抱的灯盏上。 这灯明亮耀眼,让他房内的灯火登时黯淡。 那场雨之后,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萧棣,也许是雨水冲刷掉了他的戾气和毒刺,也许是灯火太过明亮,向来幽暗凶煞的少年,此时竟泛着青涩的暖意。 -- 第52页 谢清辞轻轻勾起唇角。 萧棣眸光本牢牢定在他脸颊上,却在自己抬眼时,登时像逃避似的滑到了别处—— 似乎连和他对视一眼都紧张似的。 谢清辞不由得失笑,此刻的萧棣倒是和上辈子予取予夺的暴君判若两人。 谢清辞心中泛起柔软,接过萧棣手中的锦鲤灯:“这灯倒比别的大一些,可有什么讲究?” 哥哥的声音轻柔的散在夏夜里,撩人心魄。 萧棣听到自己僵硬的声音随即响起:“灯油比旁的灯多一些,还做了防风,只要不是疾风直吹,不必担心会吹熄……” “每晚点燃此灯,便能亮如白昼,彻夜长明。” 谢清辞怔住,这样一盏灿若星河,彻夜长明的灯盏,似乎能将他从黑暗中彻底拉出来。 重生以来面对无尽长夜的恐慌不安,此刻稍稍被驱散。 这灯竟然出自萧棣之手么? 他半晌才道:“是阿棣特意做的吧?愈发……贴心细致了。” 沉浸在翻涌情绪中的谢清辞并不知晓,这么亲热的称呼,足以点燃少年本已发烫的心。 萧棣眸光幽暗,呼吸微重。 “帐内是阿棣送的帐中香,床畔是阿棣亲手做的灯盏——”谢清辞心里暖意涌现,毫不设防的笑着望向萧棣:“我的寝宫倒处处是阿棣的影子。” 提起帐中香,萧棣眸光刹那幽暗了几分,眼神掠过床帐,最后定定的望向懵懂随意的谢清辞。 隔着乌黑如墨的发丝,能依稀看到哥哥被轻纱寝衣覆盖的单薄肩头。 那么纤瘦,轻轻一捏就能留下红痕吧。 萧棣紧紧握拳强自克制,脑海飞掠的这个念头,让他瞬间口干舌燥。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在狂如擂鼓的心跳声中落荒而逃。 宫中的屋檐下,是他方才亲手挂好的灯盏。 周遭亮如白昼,他却几乎慌不择路。 脑海中浮现的,是哥哥若隐若现,如春荷般白中透粉的肩头,还有他叫自己阿棣的模样…… 胸口怦怦跳,冰封的角落在疯狂跳动中坍塌一角。 萧棣定下神。 下次再有机会,自己定然不能再胆怯……眼下他还不能对哥哥随心所欲,那就只能……徐徐图之了! * 那盏锦鲤灯从此被安置在谢清辞床畔。 灯火耀眼却不灼目,拉上床帐后,光线恰到好处。 谢清辞睡了好几个安稳觉,身子眼看转好。 结果这一日,皇帝身畔的冯公公忽然来传旨意,说是皇帝恩泽,让他晚间去宫廷西苑泡温泉将养身子。 谢清辞不由得一怔。 西苑温泉曾有人溺死,且灯火总是明明灭灭,被人传得神乎其神。 他重生后,对神鬼之说倒是比之前更信了几分,再加上那诡异的传言,想起那西苑温泉就后背发凉。 那处阴气森然,若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趁着夜色侵入,让他再次丢失神智,定是后悔莫及。 他望着来人,艰难道:“冯公公,我身子已经好转了,谢过父皇好意,温泉……就不必了吧。” 冯公公笑意盈盈:“陛下担忧殿下病情多日,殿下去泡泡温泉,也是替君父分忧啊。” 一番话绵里藏针,话里话外都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谢清辞实在不愿冒险,只得硬着头皮点明道:“西苑那处温泉倒是很长时日没人去了,我冒然去怕是不妥。” 冯公公正色道:“殿下是否听了流言?” “陛下曾下旨,鬼神之说纯属子虚乌有,若再有人非议宫中,必严加惩处。”冯公公道:“您身为皇子,自有上天庇佑真龙护体,不必有此多余的担心。” 谢清辞:“……” 若是有真龙护体,他上辈子至于那么惨么? 冯公公说得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但偏偏人家有圣旨护体义正严词,让他一时间竟无话反驳。 冯公公继续叭叭叭:“小主子您想啊,陛下心疼您,采纳丞相所言特意为您开了温泉,您若是不去,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心意。” 说的轻了是辜负心意,说的严重了自然是违抗圣旨。 谢清辞只觉得这圣眷让他头大得很。 可父皇已经有了旨意,西苑也正在打扫了,冯公公这态度,显然是绝不能通融了。 谢清辞还在挣扎:“冯公公,那我白日去成么?” “太医曾说此处温泉夜间疗效更足,如今西苑没有嫔妃,您也用不着忌讳。”冯公公快给谢清辞跪下了:“陛下也已定下开放宫苑的时辰,您就别刁难老奴了成么?” 谢清辞明知晓是太医胡诌,也只得先答应。 * “听说了么?西苑温泉开了。”流云宫的宫人们都在悄悄议论:“我们殿下要去泡温泉呢,也真是可怕。” “温泉而已,有何可怕?” “烛火灭,水鬼出。”前朝遗留的宫人压低声音,悄悄道:“西苑温泉有水鬼出没,难道你没听说过这个流言吗?” 因国力不足,新帝没有像别的开国皇帝那样重新大兴土木,而是在原有宫殿的基础上修建改良、 谁都不想让自己家里有前人留下的痕迹,皇帝最厌听到这些流言。但前朝毕竟三百多年,有那么多的前尘往事,再加上王朝覆灭,几乎每个地方都能传出诡秘的传说,其中西苑温泉是最为可怖的一个。 -- 第53页 西苑温泉修建时很是奢靡,有几百盏灯笼围绕点缀在白玉温泉周遭,望去宛如众星散布的天上宫阙。 后来有宠妃晚间沐浴时灯盏突灭,贴身侍女进来后,发现宠妃已沉在温泉中没了生息。 此后又有几个宫中嫔妃在此沐浴,都是灯盏灭后在水中丧命,温泉水浅,那宠妃却是淹死的,因此宫中便有传言说是泉中有水鬼,专害美人。 这些人窃窃私语,春柳恰搀着谢清辞出门走动,听到之后登时气的面目煞白,冲上去道:“陛下有严旨不许嚼舌根,你们还敢在此说这些疯话?好好的温泉,怎么可能有水鬼?” 作者有话要说:  灯和香都安排了,棣棣也快把自己安排进寝宫了! 第26章 赐浴(1) 这几个宫人里有不少是前朝遗留下来,刚分到流云宫的,看到谢清辞来了,登时吓得跪地磕头。 谢清辞倒也不恼,只摆摆手让他们站起来,随即往前头走了。 春柳却还耿耿于怀:“殿下,您今晚就要去西苑,他们却在背后嚼舌根,这不是给您添堵么?” “无妨。”谢清辞压下心头慌乱,强笑道:“你没听他们说水鬼专找美人?我一个大男人,就算真有水鬼,也定然看不中我。” 不远处的树下,萧棣背在身后的手掌悄然握紧。 谢清辞嘴上开玩笑,却明显底气不足。 任凭谁都能听出他的逞强。 他是百鬼都敢杀的人,无法理解那劳什子水鬼有何可怕,但看到谢清辞的模样,却不由得认认真真琢磨起来。 那句话既然是什么“烛火灭,水鬼出”,那想来也有最简单法子可解—— 只要他跟去,在有烛火将要熄灭时点燃,他这病秧子哥哥,不就能放心泡那药泉了么? * 萧棣径直回房,拿出火折子轻轻一擦,火光跃动,映在他黑沉的眼眸之中。 他安心了几分,吹熄火折,藏在怀中。 略一思索,又将前几日服下的药藏在柜子深处。 这漠北的药乍看和夺人性命的毒区别不大,太医见识少,只当他确是被人下了毒。 虽然自己吐了几口血,但赵婕妤已命丧黄泉,赵家人颠沛流离,燕铭碰了一鼻子灰在家中思过,许徽舟也终于即将进京。 若是旁人,自然会觉得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萧棣却觉得这是空手套白狼的好买卖。 他向来不习惯把自己所受的伤归结到代价里—— 那几乎不值一提。 萧棣冷冷勾起唇角。 说起来,赵家离京后,许徽舟一家正在来京的路上。 他之前在军中,事后又种种反常,定然是知晓了被刻意掩盖的秘密。 等他到了京城,想必真正的热闹就要来临。 * 暮色降临,谢清辞换好了衣衫,他身子虚弱,又是奉旨前去,便坐了肩舆,点了四五个随从,一起前往西苑温泉。 萧棣始终在院门口的蒲团上冷冷坐着,脸上挂着世事与他无关的漠然。 然而等谢清辞前脚一走,他登时纵身而起,如同矫健警惕的小豹子,在夜色里轻而敏捷的紧随在谢清辞肩舆之后。 大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西苑。 西苑温泉奢靡华丽,温泉汤池在汉白玉楼台之上,四周皆是垂地绯色纱幔,望去极为旖旎。 一盏盏灯笼点缀在纱幔之外,在水雾中晕染出温柔的光晕,极为撩人心魄。 宫人们轻手轻脚的打起隔扇帷幕。 直到此时,趁人不备隐匿在屏风后的萧棣胸口一热,才意识到要发生什么—— 他想着别让那烛火灭掉,一心要看看那烛火到底有多少盏。 甚至在此之前忘了谢清辞要在此褪衣沐浴…… 萧棣浮想联翩之际,不由面红耳热,胸口倏然狂跳。 不过片刻,他又巧妙的安慰了自己。 他又不是蓄意偷瞄,在此地偷偷藏匿也是免得哥哥害怕,才不是想偷窥哥哥…… 热气弥漫,谢清辞身上特有的微含草药味的甜香丝丝缕缕的飘散而来。 萧棣舔舔唇,悄无声息的趴在屏风侧面探出头—— 想着是时候该去数数灯笼了。 水汽弥漫,雾气蒸腾。 萧棣双眸倏然睁大—— 在这温软迷离的气息里,谢清辞背对着他,光洁纤细的肩头脊背透过袅袅水汽若隐若现。 肤色莹白光洁,在轻雾中如发光的羊脂玉。 萧棣喉结滚动,目光急切的向下划去—— 可惜烟雾弥漫,只依稀看到白皙长腿一闪而过,谢清辞便如一尾灵巧的鱼,倏然沉如池中。 哥哥端坐在温泉池,只露出清瘦肩头,说不出的矜持尊贵。 萧棣隐匿在屏风后,轻嗅水雾中谢清辞的味道,回味着方才的惊鸿一瞥,如小兽般眯起眼眸。 虽只有一眼,却惹得人心怦然跳动。 夏夜的风吹得欲/望饱胀,心中渐渐涌起贪婪和占有。 他不由得胡思乱想,都说那水鬼专挑美人。 真不知世间哪种美人,能和哥哥相比? 看到谢清辞已浸在温泉中,萧棣恋恋不舍的将目光转向温泉旁的灯盏,能被望见的大概有数十盏,散发着一团团幽幽光晕。 夏夜很静,偶尔传来几声蝉鸣和水波的荡漾声,联想起那几句流言,倒真有些让人后背发麻。 -- 第54页 谢清辞在汤池中蜷缩成小小一团,盯着周遭的灯盏。 重生以来,他每日都在恐慌自己的身体被那不明不白的剧情夺走,再次上演令他痛不欲生的剧情。 这地方阴气森重,谢清辞查看着周遭环境,不由得提起警惕。 因为心下不安,虽在温泉汤池中,却总是忍不住喊人。 “春柳,现下是几时了?” “春柳,可有茶水?” “……” 春柳望着主子被热气烘出绯色的脸颊,哭笑不得,眨了眨眼悄声道:“殿下是不是害怕了?您说了,不会有水鬼的。” 谢清辞一窒,他的胆怯已经明显到让春柳一眼看穿的地步么? 看出他恐慌的不止有春柳,还有屏风后的萧棣—— 哥哥在温泉池里如此害怕,若是再有烛火熄灭,定然更是惊恐吧。 萧棣沉静的望向温泉旁的百盏灯火。 风吹过,有一盏灯在风中瑟瑟颤动。 他从衣襟里拿出火折,足尖轻点地面,盈然掠过,那盏即将要灭的灯火倏然被点亮。 温泉汤池畔,春柳安慰谢清辞的话传来:“殿下你看,我们的烛火没有一个灭掉的,那水鬼定然也去旁的地方了。” 谢清辞望着周遭的灯盏,心下稍安,还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让春柳去看外面的灯火。 春柳不由得捂嘴轻笑,也不知是谁在白日一脸无畏的? 他们说话间,萧棣已轻盈掠到纱幔后去点亮另一盏灯笼,他的动作轻疾迅速,衣角甚至没有带起风声。 春柳笑道:“殿下安心吧,除去那流言,这也是人人夸赞的药浴,对您身子定然有好处的……” 半个时辰过去,灯盏依旧明亮,整个温泉池亮如白昼。 谢清辞试着放下紧绷的身子,感受温泉汤池的暖流。 热气蒸腾,倒很是舒服。 萧棣站在屏风后,眼眸锐利蓄势待发,如暗夜中捕食的小兽,丝毫不见懈怠。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抱歉,以后还是九点更新,有意外会提起说 第27章 赐浴(2) 萧棣站在屏风后,眼眸锐利蓄势待发,如暗夜中捕食的小兽,丝毫不见懈怠。 大大小小,明明灭灭的灯火,只要是谢清辞目之所及的,他都想看护好。 这一夜,灯火是他的战阵。 但每次飞掠都不再是所向披靡的摧毁征伐,而是为哥哥点燃夏夜的那抹光亮。 有他在,灯盏不会灭,哥哥也不必害怕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周遭渐渐安静,春柳在外间和几个侍从谈笑的声音渐渐沉寂,纱幔飘拂,火苗也都在茁壮跃动。 温泉蒸腾的热气,萧棣微微皱眉,心中腾起不安。 下一瞬,他倏然瞥见闪烁的火光已经吞掉了温泉远处的一角,只是隔着重重帷幕纱帘,极为隐蔽。 萧棣双眸一缩,也顾不得自己尚在藏匿,直接闪身大步走向汤池:“殿下?” 纵使谢清辞强撑精神,此刻也有些昏昏欲睡,在朦胧间听到有人轻唤他,缓缓张开眸。 萧棣圈住自己身畔的温泉汤池,那双上一世让自己惊骇不已的冷戾黑眸正俯瞰他。 整个人离他不过咫尺。 谢清辞心跳错了两拍,立时偏转过身子:“萧棣?” 他怎么会在此处? “着火了。”萧棣目光望向被水雾打湿的鬓角,扣住谢清辞肩头道:“我带殿下出去。” 说话间,浓烟已滚滚袭来,火势愈发凶猛。 谢清辞被呛得轻咳几声,压下心头惊慌,咬咬牙抬眸道:“你把木架上的浴袍递给我。” 萧棣闻言拿起浴袍,却没有递给谢清辞,而是快速俯身,捞起谢清辞湿漉漉的身子,一把打横抱起,带他走出被火光吞噬的汤池。 谢清辞慌乱间扶住了萧棣的肩头,一滴滴水珠顺着白皙莹润胳膊滚落。 萧棣眼眸一眯,若不经意般轻轻擦过谢清辞沾染水珠的皮肉。 水珠触手即化,被洗濯后的皮肉腾起绯色,显得某人愈发活色生香。 “你……”谢清辞心口像揣了个兔子狂跳不止,明知道萧棣是在救自己,但心里还是腾起防备,冷道:“没有我的吩咐,你举止规矩些!” 举止规矩? 小殿下还真把他当成了温驯的家狗,妄想教他规矩。 萧棣不动声色的抿唇,连牙缝也不够塞的举止,也能算不规矩么? 小殿下如稀世美玉般,就是被护得太好,才会如此敏感。 被护得太好 ,也不是坏事,以后哥哥由他护着。 也……只有他一人可以僭越。 但现在还远不到时候。 “是我冒犯了。”萧棣尚存沙哑的少年音在夏夜中响起:“火势已大,我先护殿下出去。” 谢清辞一怔,望着少年冷硬坚韧的脸庞,反驳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不得不承认,萧棣的出现的确让他隐隐松了口气。 只是被他箍在怀中,非但没有被救后的松懈,却如刚出龙潭,又入虎穴一般,身子反而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 二人匆匆来到暖阁,春柳等几个侍卫都已昏睡过去,萧棣冷冷走过去,并没有要去叫醒人的意思。 此处看不到火光,谢清辞此刻衣衫不整,挂着水珠被萧棣抱在怀中,怎么看都不像样子。 -- 第55页 他脚尖不由得探向地面,命道:“萧棣,你先放我下来。” 萧棣眼中掠过暗哑:“殿下莫急。” 谢清辞敏锐的察觉出危险,他生性不爱反抗,看萧棣如此,便自己沉默扭动着想要下地。 萧棣丝毫没有放下谢清辞的意思,浴袍亦在滑动,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掌心中散发温热气息的细腻皮肉。 骨酥肉软,让人恨不得使劲掐上一把…… 萧棣眼眸一暗,声音透出几分焦灼道:“火势严重,殿下可有受伤?” 谢清辞怔住:“火势离我远得很,根本都没近身。” 萧棣喉头微动,煞有其事道:“殿下不可大意,火势伤人不再火焰,而是会灼伤皮肉,有时候相隔丈远,也会留下不堪入目的灼烫痕迹,经久不褪。” “那些痕迹黑黑脏脏的,殿下也不想要吧?”萧棣将谢清辞放在小几上,蹲下身循循善诱:“此时若是不查看,再过片刻就晚了。” 如白玉堆就的谢清辞肩膀轻颤,他极为在意身上的疤痕,犹豫半晌还是下定决心:“你帮我瞧瞧腿上……” 说罢,主动撩开浴巾裹着的长腿。 未带水迹的小腿惊鸿一瞥的乖乖伸出来,萧棣头脑轰然一热,还未深想,一股热流倏然从鼻中涌出。 殷红的血迹星星点点滴在谢清辞不染纤尘的洁白浴袍上,甚是刺眼。 萧棣羞愤交加,耳根腾得涨红,暗恨自己错失良机。 他正飞速去想要如何解释…… 忽听谢清辞声音中略含焦灼的响起:“这……是身子还没养好么?” 萧棣:“?” 谢清辞没提防萧棣猝然流血,一时间又是吃惊又是担忧:“太医不是说已经大好了,怎么还会突然流血?” 赵婕妤借着圣旨的名头给萧棣下毒,谢清辞担忧萧棣那晚因养母寒心,一直未提及此事,此刻看他流血方才惊觉——莫不是他身子还未大好? 本沉浸在悔恨中抬不起头的萧棣,眼眸微微一顿,才想明白谢清辞所说的是何事。 他眼眸闪过暗哑,声音透出恰到好处的虚弱,愈发惹人怜爱:“殿下不必担忧,想是……余毒未净。” 看到哥哥疼怜的眼神,萧棣暗下眼眸,又轻咳了几声。 谢清辞的眼神愈发柔软。 萧棣此时还稚嫩,对人毫无防备,才会被赵婕妤下毒。 经此磨难,却还愿意以赤子之心待人,在余毒未清之时不顾危险的来救他…… 想来上辈子,定是“自己”太过恶毒嚣张,才让如此重情重义的诚挚少年变成了那般冷戾模样吧…… 又何必非要对他下死手…… “也不知为何会起火?”即使重生一世对人多了防备,谢清辞也未想到别处:“是年久失修么?” “不是有句话叫事在人为么?”萧棣的眼眸浮出凶戾:“我想大概是有人又不想活了。” 话语中溢出的杀意让谢清辞轻轻皱眉:“就算和人有关,那万一是无心之失呢。” “对无心之失的宽宥极有可能成为旁人日后脱罪的借口。”萧棣淡淡道:“而且区分是有心还是无心,也是费时费力的无用之事。” 萧棣在谢清辞面前向来不露獠牙,只是生性使然,说话时总难免带几分煞气。 谢清辞双眸冷下。 这番话,倒像出自前世那个轻贱人命,随意杀伐的暴君之口。 可这一世,自己丝毫未亏欠过萧棣,尽己所能让他感知世间温暖,怎么还是动不动喊打喊杀? 是真的生性如此么? 谢清辞冷冷讽刺道:“也亏了你如今落寞,我看若是你大权在握,这个京城怕是要寸草不生了!就连我,怕是连苟活也难呢!” “世人皆可杀,想杀我的人更该万劫不复。”萧棣的声音沉沉响起:“不过若是哥哥想杀我,那边不一样了。” 萧棣还半蹲在自己面前,浴巾轻轻擦抚过小腿,谢清辞忽然想起那封遗书,不动声色的试探道:“……那,那若日后真有一日,是我想杀你,你又待如何……” 这番话说出口,心里没来由一疼。 这一世他用心救护萧棣,是真的盼着他长成谢家千里驹,但若日后有一日他敢相负,自己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如果杀我是哥哥的愿望……”萧棣轻慢的翘起唇角,声音不紧不慢:“那我当然要替哥哥圆满。” “不过殿下若是杀不了我,那便请哥哥也实现一个阿棣的心愿吧。” 谢清辞一滞,萧棣依然蹲在他身前,乖顺的替他擦着小腿上的水珠,但看向他的目光灼热滚烫,像一个怎么喂都喂不饱的狼崽。 谢清辞没来由开始紧张,哑声道:“什……什么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獠牙逐渐暴露中——说最乖巧的话,X最狠的夜(狗头) 要入V了,入V后会稳定每天更新啦~入V之后的几章特别重要,请大家不要养肥清辞棣棣,会把孩子养没命的呜呜,再次鞠躬! 推一下预收《十年后我和死对头喜当爹了!》甜甜的死对头养崽文,喜欢的小可爱专栏收藏走起哇 谢昭穿到了十年后,十年后他春风得意,有权有崽。 然而他渐渐觉出了不对劲,如今的天下男男可婚,还能生子,连皇帝赐婚都不再拘泥于同性! -- 第56页 谢昭一边儿叹息世风日下乾坤颠倒,一边儿故作镇定给他家崽喂奶。 同性可婚和他没关系,他媳妇再过几日便要归家。 结果没过多久,他的死对头燕王从战场回来,翩然踏入家门。 谢昭:“!!!” 他已和死对头拜堂成亲,家里那两个崽子也是二人所出!! 谢昭被这鬼故事吓得眼前一黑,差点不能自理。 向来唇枪舌战不停的二人第一次意见一致—— 燕王冷冷抬起下巴道:“我们和离!” 谢昭二话不说,立刻铺纸磨墨,准备拿着和离书跑路。 “是儿子功课让父亲烦心了么?”十岁的正太噙着眼泪望着燕王:“父亲为何刚从战场回来,就要离家不归?” “是我不乖么?”五岁的小女儿奶声奶气抱住谢昭大腿:“以后不让爹爹穿裙子逗我玩了。” 皇帝亲自出面:“你们二人向来恩爱,是朝堂佳话,怎会突然和离?” 两个人捏着鼻子,别别扭扭同住一个屋檐下。 只是渐渐地,两个人都真香了! #和死对头一起养崽# #全天下都不准我和离# #科举大佬每日给新手村的儿子辅导作业# 第28章 不教而诛(1) 此刻,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想是外头的侍卫看到有火光冲天,特来灭火。 萧棣将外衫褪下, 迅速披在谢清辞肩头。 “萧棣——你还在装模作样!”谢怀尉声音冷冷响起:“清辞, 你到我身畔来!” 二人交谈被外人猛然打断, 谢清辞微微皱眉,却没有走到哥哥那边, 依然挡在萧棣身前:“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谢怀尉看到这场景便不由得皱眉, 谢清辞白皙纤弱, 和背后挺括的萧棣一对比, 活似被狼捉回家还替狼看家的小白羊。 谢华严拦下要爆的谢怀尉, 冷漠沉稳的声线响起:“萧棣,温泉侍奉的名单上并没有你,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谢清辞一怔, 转头望向萧棣。 简简单单就能回答的问题,可萧棣紧抿唇角, 明显不打算理会。 “说不出来吧?”楚王叫嚣的嚷嚷道:“本王都说了,此人阴险毒辣, 定然是偷偷过来放火的!” 自从知晓萧棣那夜不明不白中毒后,楚王一看萧棣就觉得浑身泛冷。 一个对自己下手都丝毫不留情的狠人, 那随手害死几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谢清辞眸底一缩,明明是在指控萧棣, 向来软糯的他却直接出声:“火不是萧棣放的,若不是萧棣, 此时我还在温泉池中。” “他还不是看我们赶来,阴谋败露才救你?”谢怀尉哼道:“或者有什么旁的心思也说不定,清辞, 你先过来!” 谢怀尉眼看弟弟差点葬身火海,被吓得够呛,只想让谢清辞离潜在的凶手远一些。 萧棣眸中闪过冷意。 从端午到现在,他因着谢清辞的关系,对向来豪爽飞扬的谢怀尉也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看来,自己又不自量力,自作多情了…… 甚至不需要确切的证据,谢怀尉便能调起防备,对自己轻而易举的疏远 想必谢清辞也…… “你当时不在温泉池畔,又怎知萧棣的心思?”刚才还说要杀他的小殿下,此刻声音利落清越,驱散他心头即将聚起的阴霾:“你们说萧棣放火,毫无证据!他来救我,我却是亲身经历!” 谢清辞快被这些人气笑了,他撞见大火,萧棣以一己之力将他救出,还没喘口气,就看到众人围着萧棣攻击。 “谁说无证据?”有人说萧棣要了很多灯油又悄然尾随你到了温泉池,父皇和我们几人恰在殿内议太庙祭祖之事,便一起顺道过来。”谢华严的目光掠过萧棣,声音冷了几度:“谁知果真看到火光冲天……萧棣,你如何解释?” 谢怀尉觉得又委屈又受伤:“萧棣,我们哪里对不住你?你去要灯油做什么?又为何要害清辞?” 灯油…… 害他…… 谢清辞墨发轻垂,脸颊苍白,连唇色都在一瞬间褪去。 他错愕在当场,一时间无法思考。 此刻的形势也容不得他思考,楚王已经急不可耐道:“这样心思阴狠的人怎能留在哥哥身边,快快来人啊!先把他押送下狱!” 一声令下,便有侍卫朝萧棣走来。 短暂的怔忡之后,谢清辞几乎想也没想挡在萧棣身前:“……且慢,此事还有不少细节没有查明,处置怎能如此随意?” 萧棣垂眸。 谢清辞举起的手臂正轻轻颤抖,可仍倔强的站在自己身前。 像个咩咩叫的羊崽,竖起头上的两个柔软犄角准备进攻了。 “还有何细节不明?”安贵妃用手绢擦擦眼角,叹口气,对陛下道:“清辞这孩子啊,臣妾看就是心太善了,旁人都欺负到他头上,他却不晓得自保,以后还不是任人拿捏?” 始终未发一言的皇帝冷冷皱眉。 他将萧棣安插在谢清辞处,自然是因为这么做更有利于朝中形势。 但这并不表明他能容忍萧棣对自己宠爱的儿子下手。 这不只是伤了谢清辞性命,也是对他的冒犯。 思及此,皇帝冷冷掠过站在萧棣前的谢清辞:“老三,事到如今你还在袒护?那个管灯油的太监呢!你亲口说给晋王听,让他也清醒清醒!” -- 第57页 皇帝话音刚落,便有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被侍卫扔在地上:“是……萧棣最近确是频繁来讨灯油,还……还要给奴才银子,那银两比灯油都值钱,你说他图什么呢……” “那灯油是羊脂做的,最是易燃,萧棣又要了那么多,奴才长了个心眼,不放心才前来禀告,谁知……谁知竟恰巧看到宫中起火。” 小太监话音未落,忽听扑通一声,又有人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奴才是温泉池畔侍奉殿下穿衣的,在当差时朦朦胧胧看到地上划过去几道人影子,一闪而过奴才没有在意,现在一想那影子确是萧棣——且似乎就是在灯盏和屏风之间来回的……” 墙倒众人推,谢清辞身边的小太监也不甘示弱,跪下便道:“奴才也觉得不对劲呢,萧棣前几日还来问我殿下来西苑一事,我当时还想着他对殿下倒是上心,如今想来,分明是他早就打算今日动手,尾随殿下而来……” 言外之意,自然是说萧棣有备而来。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在有温泉地方放火,乍看很不合理,但仔细想却极聪明。 一来此处人烟稀少,可掩人耳目,二来温泉处热气蒸腾,烟雾入鼻,倒能让人短时间内吸大量气体。三来温泉让人头脑昏沉,甚至还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就能昏死过去。 萧棣前要灯油,后又尾随而来,摆明了是想要谢清辞性命。 谢清辞心中渐渐发冷,却依然难以置信—— 他不相信那盏彻夜长明的灯背后有图谋。 也不相信灯下羞涩垂眸的少年会暗藏杀机。 这一世,到今日为止,萧棣明明是个重情重义,面对别人好意会腼腆到红了耳根的少年啊—— 难道都是镜花水月的幻象么? 谢清辞心头蓦然狠狠一抽。 也是,上一世的萧棣睚眦必报心思狠辣,又始终藏在暗处步步为营,天生是属狼的,这一世想动手害他,隐忍取悦……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不是……内心深处有一道决绝的声音在说不,没有证据,但谢清辞有强烈的直觉,此事定不可能是萧棣所为。 皇帝沉声开口:“先把萧棣看押到诏狱,严加审问盘查!” “今日侍奉清辞的这些侍从也一并关押,谋害皇子极为恶劣,一个个的审!” …… 不管是指控,还是处置。 萧棣都冷漠而冰冷的站在原地,他明明是风暴中心,可却带着旁观者的淡然。 他的确不屑解释。 解释只是徒费口舌,那些人从来不在意真相,只想让结果得偿所愿罢了。 皇帝想打压他,众人忌惮他,想借此事再摁他一把,萧棣冷冷想着,自己被下狱,也算是让皇帝得偿所愿了。 没关系。 半个身子都陷在沼泥里的人,就算再沾上些血腥污秽,也没什么关系。 他不怕即将面临的酷刑□□,这只会滋生他无尽恨意,而只要不死,说不定还能利用此事,想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门路。 早晚有一日,他会将这些十倍偿还—— 萧棣眸底戾气翻涌,可他忽然撞上了谢清辞的眼神。 一片茫然里夹杂着失望……和挣扎痛心。 萧棣心头一震,是了,自己从始至终一直沉默,这些人却一个个的下跪陈情,这番情景下,任何人都忍不住的会怀疑自己吧。 哥哥也会觉得纵火之人是他么? 一想到谢清辞会因此忌惮疏远自己,会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害他性命,萧棣便如同被人扔在数九寒天的雪地里,寒意刺骨。 不……哪怕这误会只有一个月,一天,甚至一个时辰,萧棣胸口就涌起沉沉密密的疼。 况且……往深了想,若他顶了罪,那今日放火之人岂不是又在暗处。 谢清辞孤身一人,又要如何应对? 萧棣心底终于涌出前所未有的恐慌失措。 “我没有。”萧棣向来波澜不惊的声音,竟隐约有了一丝颤意:“纵火之人另有其人。” “是有人暗中纵火,想将罪名推给旁人!”萧棣双眸灼灼的扫过在场几人:“若我们进了诏狱,图谋殿下性命的人岂不是如愿了?” “证据都摆在面前了,萧棣,你就认了吧。”楚王不耐烦的出声道:“灯油是你要的,温泉是你来的,难道你是敢做不敢当之人么?” 萧棣冷冷望向他:“你的意思是,这场火是我用灯油放的?” 楚王一怔,他根本不晓得这火是如何放的,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道:“那当然!” 正当此时,负责查明火迹的侍卫统领也来禀告,说温泉几个柱子上的确被人涂抹过易燃的灯油。 楚王立刻来了气势:“看!本王说如何,萧棣,你还有何话要说?” 萧棣最厌和蠢人解释剖析,百般解释仍受制于人,徒增笑料。 但一看到谢清辞失落的模样,便觉得心口发痛,连解释起来的声线都有几分颤意:“陛下,火势是从檐角开始燃烧的,在起初时,火势极慢,我们甚至都未曾发觉,直到燃至中途再加上夜风,火势才迅猛了些,但殿下仍能逃脱,侍奉的人也毫发无损,且不到半个时辰又灭了火,足以证明此次火情较缓。” 这些事情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皇帝徐徐点头,摆手示意萧棣继续。 -- 第58页 “而灯油和战场中所用的火油极为类似,皆是用家畜油脂所做,纵火甚是迅疾,若真是灯油纵火,别说是一个宫室,顷刻之间半个西苑宫殿皆会化为乌有,铺天盖地的火势一起,西苑更是无人可以逃脱!” 萧棣在战场上几年,自然知晓火油有多厉害,一桶不起眼的油,能在眨眼之间烧山毁林。 而今夜之火虽望去凶猛烟雾滚滚,却极有分寸。 萧棣沉沉的声音格外清晰笃定:“臣推测,此火情和灯油定然无关,倒是檐角处,可派人好好勘察。” 楚王听罢,登时不服道:“胡说,那廊柱上的灯油又该如何解释?!” 萧棣冷冷翘起唇角:“那些柱子丝毫未损,臣想此人目的,便是让人查到廊柱上的灯油罢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不但摒除了自己的嫌疑,坐实了小可怜的身份,还登时将背后纵火之人的野心,布局看得清楚透彻。 谢华严面色凝重,若果真如萧棣所说,那背后之人以谢清辞性命为饵,将他们几人耍弄得团团转,还想将此事一股脑栽赃给萧棣。 用心恶毒,且心思缜密。 萧棣一番话清晰明了,谢清辞登时想清楚关卡,他心下已定,跪地神情肃然道:“父皇,背后纵火之人定然知晓儿臣会来此地,才会早已布置好灯油之物,父皇若是要审问,也该审这些日出入西苑温泉的人,看看他们又是受谁指使而来。” 他话音一顿,目光看向率先去寻人的管灯油太监:“还有此人,为何把灯油给萧棣之后才突然长了个心眼儿?又为何能直接面圣呢?” 那太监全身都在簌簌发抖,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萧棣的几句话讲事实摆依据,干净利落的摆脱了自己的嫌疑,任何人都没有余地再去质疑。 谢清辞又清楚的说出解决之策,一场闹剧登时消弭。 皇帝此番倒还真不是故意打压萧棣,如今事情真相被两个后辈点出,想起自己的处置,不由得脸色微沉。 “萧棣所言有些道理。”谢华严声音依然冷静沉稳:“倒是二弟关心则乱了,依儿臣看,清辞说得法子可行,不如先从这几日出入温泉的人查起,涂抹灯油也不是小动作,总会有人能忆起些什么。” 皇帝沉沉点头应下:“就如此吧。” 他转身,和安贵妃楚王一同离去。 楚王临走时恨恨的瞪了萧棣一眼。 三哥平日里不声不响,倒真是养了条忠心好用的狗。 也不知三哥喂了他什么好肉,倒勾得他死心塌地! 夜色已浓,几个星子寥落的点缀在夜空,倒让人想起战场安营扎寨时的景色。 皇帝的眼眸倏然一沉。 萧棣…… 不愧是在军中崭露头角的少年。 之前只觉得他身手甚好,和他父亲一样用兵如神。 却没曾想思维竟如此清晰冷静,丝毫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此人留在清辞身边,也不知是祸是福? * 事情水落石出,即使凶手还未归案,但至少萧棣是完全清白的了。 别人还不觉得如何,谢怀尉心里却难受得不行。 他当时和父兄一起在殿内,听到那太监说萧棣要了灯油想要纵火,吓得他立刻脑补出谢清辞,整个人都吓得支离破碎。 又恰好看到温泉处火光冲天,想也没想便觉得是萧棣所为…… 他也不是蠢人,萧棣说那番话他自然也晓得是对的,又想起前一段和萧棣之间的来往…… 明明心生愧疚,心虚得不敢看萧棣眼睛,还嘴硬道:“咳咳,这次是本王误会你了,不过也怨不得本王,你若没去要灯油,本王也不会……” 萧棣懒洋洋的打断道:“无妨。” 谢怀尉的这点愧疚,日后倒是有好处,他没心思听,也提不起兴致应付。 谢华严沉默半晌,看向谢清辞道:“清辞你今日受惊了,回去好好歇歇。” 谢清辞点点头,望向不远处静静等待他的萧棣,心中莫名安定。 大家都散去了,二人并肩走在回宫的路上,春柳等人缀在后面。 月光如水,覆在脚下光滑的石板路上,朦胧如梦。 “殿下,你今日……为何那般信任我?” 两个人并肩走了半晌,萧棣的声音才闷闷传来。 也不知这句话憋了多久,思索再三,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谢清辞没来由便觉得心酸。 那些证据皆不严谨,萧棣又为何会觉得,自己会相信那些漏洞百出的证据,不相信他这个会脸红的活生生的人呢? 夜风里,谢清辞噙笑,双眸明亮的望向萧棣:“你既叫了我哥哥,我又怎能听信外人之言疑你?” 萧棣心里发烫,他无法和谢清辞一样坦荡,轻轻垂下眼睫。 哥哥竟然没有任何理由的……相信他么? 若是哥哥有一日知道,这两个字之后不是敬重,而是背德和占有…… 哥哥还会如此待他么? “你现在余毒未消,”谢清辞看他似有心事,便叹道:“有心思琢磨这些,不若去好好喝药调养。” 余毒未消……萧棣看了一眼好骗又心软的小殿下,暗哑应下。 谢清辞忽然想起一事,看向萧棣:“你还未说你为何会来此地?” -- 第59页 萧棣眼眸一暗:“……” 他能说什么? 总不能说是为了怕哥哥害怕,想让那些灯盏始终亮着吧? 羞耻到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也不知萧棣有什么难言之隐,从脸颊到脖颈都羞红了,谢清辞倒忍不住翘起唇角:“无妨,也没人逼你说。” 也许是萧棣这模样太过任人揉捏,谢清辞做了上辈子做梦也不敢想的动作,他抬手,像是摸小老虎耳朵似的,爱怜的揉了揉萧棣头顶的发髻。 上一世总说无耻的话挑衅冒犯自己,这一世嘴里偶尔喊打喊杀,其实动不动就脸红…… 原来阿棣也能乖顺…… 萧棣眼眸微暗,忍不住抬头望向谢清辞。 哥哥穿着宽袍大袖的衣衫,抬手时,整只如雪色般白皙的胳膊若隐若现…… 在夜色中格外撩人心魄。 “没银子了就去我库房取吧。”谢清辞揉着萧棣的发髻,心里生出了几分疼惜:“莫要委屈自己,明白么?” 他也是今夜才晓得那灯油竟是萧棣用自己的银子采买的,萧棣此时的处境,想必存些积蓄也不容易。 自己库房的银子倒是不少,拿去让萧棣花销也是无妨的。 萧棣眼眸一亮,灼灼追问道:“殿下,那我一月有多少份例啊?” 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谢清辞一滞:“???” 萧棣还挺把自己随口一说的话当回事儿。 他轻咳一声,轻笑道:“阿棣的吃穿用度,我还是能担负的。” 言外之意,多的花销自然没有! * 温泉事件后,谢清辞一直在宫中将养。 等他养好了病,却发现宫中却愈加热闹。 宫中的太学即将开课,魏丞选拔了不少十几岁的少年入宫侍奉皇子们读书,这几日恰是少年走动来宫中报道并去拜见主子的日子。 一般皇子读书,一人也只有两三个伴读,但这次太学选拔的少年不少,算下来竟有二十余人——如今恰逢开国,不少勋贵是马背出身,肚子里的墨水不多,却深知陪天家读书的好处,一个个都挤破头皮,想把孩子送入宫中读书,受教于大儒,相伴于皇子。 这些人挤破头皮想进宫,该念书的正主儿却是一个也不急,谢怀尉每日都要来看谢清辞,还嚷嚷着让萧棣陪他去宫苑骑射。 “萧棣没记恨本王吧?” 谢怀尉偷偷看了门外,萧棣坐在蒲团上,正眯眸晒太阳。 谢清辞哭笑不得:“你看看窗外,那么多人都立志进学,你就没什么触动?” “哦……”谢怀尉摆出一脸好问的模样:“所以我该有什么触动吗?” “……你不觉得自己也该趁机会多读写书?” “人各有路。”谢怀尉不以为意:“我是父皇的亲儿子啊,又帮他打下了江山,他们这些人虽然有爵位,但不读书也无法立足于朝廷,我和他们当然不一样。” 谢怀尉在冰轮前吃着蜜瓜,一脸美滋滋。 “他们不能立足朝廷……”谢清辞若有所思:“也不知是谁,因为不读书每天都在朝上被别人怼?” 谢怀尉吃了读书少的亏,这几日没少吃那几个新上任内阁官员的冷嘲热讽! 最最可气的是,他还经常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过分了吧。”谢怀尉被戳痛了,一脸愤慨:“我好歹是你兄长。” 谢清辞道:“唉,我最近在读史书,真羡慕有的人,有个战无不胜,容颜伟岸,熟读兵法的哥哥。” 谢怀尉立刻不高兴的哼了一声:“你不是已经有一个战无不胜,容貌伟岸的哥哥了么?” “可是还没熟读兵法啊。”谢清辞话锋一转,顺理成章道:“哥哥去读书吧,清辞自然就不必再羡慕他人的哥哥了,倒是后世的人,都会羡慕清辞有二哥这样的哥哥呢。” 本已立志当富贵闲人的谢怀尉心中一荡,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啊,读书就读书!” 其实谢怀尉也有点想读书,只是他年龄有些大了。 让他和一群弟弟挤在上书房学那些经史子集,也着实丢面子。 咳咳,其实岁数也都还好,只是……若学堂里只他一人背书卡壳,岂不是从英雄沦为笑话? 可重生一世的谢清辞却晓得,上辈子二哥之所以被乱箭射死在军中,除了军粮不足,他将行程暴露给敌方等等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哥哥并未正经读过书。 他凭借天赋,排兵布阵,战无不胜,连想到的作战方法,总是和兵书上的不谋而合。 可他不识人心,不懂制衡之道,甚至连伪装心思都做不到。 这是他的致命之处,不设防的城池,自然一击就碎。 上辈子,恰是因此,二哥身边早已有亲将背叛了他,玩弄人心,暗中拉拢,挑唆了不少人。 古代的兵法书,大将除了打仗,最重要的还是对人心的判断,掌控,利用。 这辈子,他定要让哥哥把书补起来,免得到头来成了为他人做嫁衣的憨憨。 他要让哥哥成为真正的天之骄子,至少不能让哥哥那么轻易的被人欺骗戏耍,耽搁了性命。 * 一大早,谢清辞便和谢怀尉一起去太学。 太学的师傅们都是父皇选出的大儒,很和蔼,两个人行了学生礼后,便客套攀谈起来。 -- 第60页 “太学一日呢是四节课,一节课一个时辰。”太傅笑呵呵道:“殿下们入了太学,辰时入卯时出,这些都是要记好的……” “要坐一个时辰啊?”谢怀尉英气的长眉一挑:“上课时都不能出门?” “咳咳……只有举了出恭牌,才能出门。”师傅道:“但一节课只能举两次。” “连出恭都有次数!?”谢怀尉一脸你莫不是在搞笑,还没入学,他已经想改规矩了:“我看四次还算勉强。” 谢怀尉气势汹汹的,师傅有点被吓到,试探道:“若殿下确是身子有恙,这……四次也是可的……” 谢怀尉笑到一半忽然僵住:“???” 什么叫身子有恙啊,此人莫不是在暗示什么? “师傅你不必退让。”一旁的谢清辞突然开口,倒中止了他们的讨价还价:“哥哥身子无碍,只是素来爱偷懒,你若是给他通融,必定得寸进尺,一节课去四次,一次去半个时辰!” 谢怀尉看着弟弟直白严肃的模样,颇有几分哭笑不得:“……清辞,你还真会心疼哥哥我啊!” 谢清辞声音沉稳,神色亦是郑重:“师傅,哥哥顽劣,还需要您多加教导指点!” 太傅一怔,说不出拒绝:“……好,老夫尽力而为。” 谢怀尉咬牙:“???” 他早就听一些流言说谢清辞骄纵顽劣,本已经做好了迎难而上的准备。 结果……小殿下非但自己乖巧,还督促哥哥好好上学读书。 眉目之间皆是沉稳贵气,倒让人不敢小瞧。 他想起太子曾嘱咐自己要多照看关注谢清辞的话,便道:“殿下坐在第一排吧,十几岁正是念书的好时光,您出入方便,也能和师傅多交流……” 太傅说话的空档,谢怀尉已经如一尾狡猾的鱼,悄无声息的游到了最后面落座。 谢清辞道:“师傅,我想让二哥和我同座。” 太傅顿了顿:“为何?” 谢清辞:“二哥坐在最后,定然随波逐流,必须在师傅眼皮底下严加管控。” 抢占最后一排位置,屁股还没坐安稳的谢怀尉:“……” 他这好弟弟还真是一心念着他啊,自己坐了个好位置,也不忘把他安排到位。 谢怀尉臭着脸,强撑着飒飒的步伐走到谢清辞身畔。 呵,完全笑不出来。 谢清辞噙着一丝笑审视哥哥:“怎么?想骂人了?” 谢怀尉把手指捏得咔哒咔哒响,一张俊朗的面庞上还有几分笑意:“那倒没有。” 他这么英俊有风度的皇子怎么会骂人呢? 只是忽然很想打弟弟罢了。 * 太学里,君子六艺都有对应的课程,还有专门的兵法课。 第一日上课,少年们皆跃跃欲试,位置上坐满了人。 他们大多是开国将领的子侄,此时刚开国,大家对弓马兵法都有发自骨子的热爱。 只要师傅抛出问题,他们登时讨论争执得热火朝天。 少年们激昂慷慨的争辩讨论,眸中熠熠生辉。 谢清辞望着他们,脑海中却闪过萧棣的身影。 算来萧棣也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呢。 可眼下的他绝不会像这些少年那样,明朗的去讨论作战。 他如同暗夜的狼,总是带着幽暗的戾气…… 若是和这些明朗的少年在一处,时间久了,也许能心思明朗澄澈一些? 萧棣继承了萧家骁勇的体格和作战谋略,若是再没了那股子阴戾之气,活脱脱一个镇守边疆的良将…… 谢清辞想着想着,不由得翘起唇角。 一个时辰很快到来,结束课程前,师傅道:“今日只是略作讨论,以后还有专门的兵法课,授课的是真正经过沙场的将军,有沙盘,有地图,皆是实战中能运用到的……” 一番话说得少年都激动得议论纷纷,谢清辞脑海中忽然闪过上一世的场景。 那时萧棣已经夺位成功,捏着自己下巴,好整以暇道:“那日进京,朕看到哥哥立在城楼,有何事么?” 谢清辞已有了死志,冷冷道:“本想教你何为大义,可再一想,却觉的不必对牛弹琴,白费口舌。” “的确不用白费口舌。”已成新帝的萧棣扬起唇角,缓缓道:“何为礼义廉耻,哥哥从前也未教导过朕。” 萧棣叫哥哥时,冷如薄刃的唇角无声勾起,似讽似讥,令谢清辞遍体生寒。 谢清辞想,自己重生这一世,还没有教导便想要直接除掉萧棣,也算是不教而诛了吧? 萧棣好歹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自己又怎能不尽责呢? 若是让萧棣念书,晓以大义,看他还有何脸面谋反,说是自己不曾教导过他。 当时急切除掉萧棣,也是因为自己不晓得何时会失去神智,无法控制局势,自然觉得能除去此人是最好, 但眼下,谢清辞一次神智都未丢失过,已渐渐肯定会掌控自己,以后的时日还长,他就不信用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方式对待萧棣,还能养出一个夺他家江山的白眼狼。 谢清辞垂眸,已经生出带萧棣念书的心思。 * 红墙之间,十七八岁的少年立在宫苑中。 眉眼如画,少年翩翩。 恰是因赵家被贬,和父亲一同来京上任的许徽舟。 -- 第61页 许家和谢家是世交,许徽舟更是和谢清辞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 谢清辞望着重回少年时的挚友,轻声道:“徽舟……” 许徽舟偏头望向他,快步走来请安:“晋王殿下。” 谢家已称帝,此时再来入宫觐见,他们的身份自然有云泥之别。 谢清辞下意识抓住许徽舟的手腕:“我们……先进门说话。”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许徽舟上一世来京的模样。 也是心事重重,也是焦灼急切。 就连许徽舟上一世被腰斩的惨然模样,也依然清晰如昨。 谢清辞压下思绪,调笑道:“徽舟,听说你之前连夜从军队逃出来,回家后被伯父揍了一顿,几天没下来床?” 许徽舟眸色一暗,自嘲的轻笑了一声。 但笑意未达眼底,显然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谢清辞知晓挚友心中隐秘,只拦住他的胳膊佯做无事笑道:“从军本就不适合你,徽舟,太学恰好开了,和我一同去上学吧。” 春柳插话道:“太学的名单上并没有许公子。” “怎会?”谢清辞讶异道:“名单拿来我看。” “也许是许公子刚进京吧,之前魏丞处已经有了名单,自然来不及添上。” “徽舟的年龄,家世皆是入太学的第一人啊。”谢清辞觉得奇怪,仔细看了名单:“若他都不能来宫中念书,真不知谁还有资格。” 谢清辞上辈子并没有去几次太学,重生后去太学,也没来得及留意那些少年姓甚名谁。 此时再看名单和名单后面的父兄官职,却不由得皱皱眉。 好几个人他都记得,有陪着二哥上战场却延误战机的,有在大哥身边鼓动教唆的…… 还有几个人,成为了书中“谢清辞”的左膀右臂,每日在他耳边鼓动,让他除掉太子自己夺得东宫之位…… 好好的太学,进来的为何都是这些人? 谢清辞转念一想。 这些人的父兄此时都在显赫位置,魏丞不知之后的事情,难免会把他们选进来。 这一世他既已知那些人的图谋,远离便是。 谢清辞把名单递给春柳:“无妨,把徽舟加进去便是。” 他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的掠过窗外。 那……他是不是应该在此时把萧棣加进去呢? 许徽舟看出谢清辞心神不宁:“这名单有问题?” “没有。”谢清辞淡笑道:“你也知萧棣在我宫中,我在想这去太学的名单,要不要加上他。” 许徽舟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萧棣是难得一遇的将才,若悉心培养,前程不可限量,自然要加。” 谢清辞不由苦笑一声。 前程不可限量…… 可不是,上辈子萧棣可是推翻皇权夺宫称帝之人,也算得上前程远大。 谢清辞模棱两可道:“他身份毕竟敏感。” “你也信萧家投靠回纥一说。”许徽舟眸中掠过失望,声音压低几分道:“我当时在军中,清辞,萧家没有……” “徽舟,”谢清辞忙浅笑打断道:“你若是想让萧棣去,便叫上他一同便好,我也不懂,以后不必再提军中之事了。” 春柳会意,立刻去偏殿寻萧棣。 萧棣极少规矩的坐在凳子椅子上,房门口的空地上总是摆着个蒲团,当下他坐在此处,遒劲的长腿垂放在地面上,眯眸晒暖洋洋的日头。 若是他所料不错,正和谢清辞对谈的恰是许家那小子。 和谢清辞一同长大,还隔山跨水的送什么隐秘帐中香…… 萧棣眸中闪过冷戾,这样的人,却是在自己一手操纵下来京城的。 他敏锐的察觉出许徽舟身上有他要的东西——他要翻案,倒不是为了他爹或萧家,而是因为若是顶着叛贼之子的名头,日后不论行至何处,都会矮人一头,受制于人。 若想屹立在万人之上,翻案是必须要走的一步。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萧棣冷冷想,就算他父亲真投靠了回纥又如何,只要自己能再制作一个所谓真相,便足以掩盖过去的证据。 而这个许徽舟,恰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如今人明明按照他的谋划顺利到了京城,可萧棣却总觉得胸腔憋了闷气。 此人来就来了,怎么和哥哥聊了一两个时辰还不出来? 白日里向来敞开的房门,如今也悄然关闭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乖巧脸:吃哥哥软饭的第一天!香香! 明天上午九点更新哈,以后文文日更,上午九点或晚上21点,谢谢宝贝支持,这章发30个红包~ 推荐基友的古耽: 坑底吃瓜《万人迷他怀了偏执人鱼的崽》 暴躁占有欲强鲛人攻X恣意经商直男受(最下面有排雷) 1 苏乔穿越了,穿到一个懦弱小少爷身上。 爹死了、家败了,唯一值钱的宅子还被虎狼亲戚觊觎,差点没保住。 苏乔丝毫不慌,重操旧业。 开酒楼、做生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直到某一天,多了一门令人艳羡的好婚事。 2 未婚妻不仅有钱有势,还贼漂亮。 就是脾气忒坏,爱好打架,在京城里仇家无数。 苏乔想退亲,毕竟生意人和气生财,喊打喊杀不适合他。 -- 第62页 不想才说完,未婚妻手指就点过薄如蝉翼的刃,抬起眼,弯弯的眼角有暴戾的媚: 真要退婚?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苏乔:……你手上的刀给我考虑的时间了吗? 《异物志》记载东海之中出鲛人,长相俊美,滴泪成珠。但暴戾嗜血,占有欲强。易被感/情/欲/望左右,若认准一人,便必要得到,至死方休。 世人不知道的是鲛人一生定要经过一次生死大劫,在成年之前会异常孱弱,如玻璃娃娃一般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只有特定人的鲜血可以缓解。 谢昭是个半鲛人,从来不认为自己会被一人左右感/情/欲/望。却不想在最脆弱的时候遇见了苏乔,从此清朗明亮,风光霁月,是他的光。 第29章 不教而诛(2) 萧棣正冷冷盯着那紧闭的房门生闷气, 春柳已笑吟吟前来道:“萧棣,有个好事儿要告诉你,你听了晚上定然要激动地睡不着觉!” 萧棣坐在蒲团上淡漠看他一眼, 挥挥手:“你挡住日头了。” 春柳气成河豚:“???” 做人基本的礼貌呢, 他可是殿下身边的人! “我们殿下!”被冒犯的春柳故意拉长声音卖关子:“把你写入太学名单中了, 以后啊,你就可以和我们殿下一起去太学念书了!” 萧棣倏然看向他, 向来漆黑的双眸轻轻一眯, 像是凝结了日光:“让我去太学读书?” 萧棣早就听闻太学中有兵法课, 骑射课等, 他自从离开战场, 已经许久未曾碰过刀剑,心里是有几分期待的。 而且……还可以和谢清辞一同上学念书。 萧棣轻轻抿唇,不由得心神一荡。 春柳看他眉眼间似有期待, 哼道:“当然是真的,我们殿下做主让你去, 定然是没问题的,你去了太学, 可要知恩图报,好好照应我们殿下!” 殿下做主…… 这四个字倒像是他被小殿下的权势光芒笼络关照了。 细论起来, 谢清辞确是他此时的庇护…… 萧棣想到此,向来冷硬的眸子掠过柔意:“我自然要照应好殿下。” 既然是谢清辞做主, 那他日后在太学也是谢清辞的人了,看护小殿下, 他责无旁贷! “说起来徽舟也是你的恩人呢。”春柳悄声道:“是他对殿下说你是个难得人才,让殿下也把你叫上的。” 转瞬之间,萧棣眸中的柔意烟消云散, 渐渐凝成阴戾。 许徽舟…… 谢清辞一反常态,竟是因为这个名字。 萧棣眯眸,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还真是……言听计从呢。 他的声线如凝了寒冬的冰棱道:“怎么?许徽舟也去太学?” 察觉到萧棣的冷意,春柳莫名打了个寒颤:“对……对啊,他是殿下的挚友,自然要陪殿下读书。” 挚友。 听起来倒比自己这身份名正言顺的多。 萧棣没有再出声,眼眸深处滚过阴沉,望去愈发深不见底。 * 萧棣要来太学念书的消息一传出来,闹得登时沸沸扬扬。 “不会吧不会吧?那小白眼狼也要来上课?”被夺了爵位的燕铭被他爹一顿好打,在家闭门思过才放出来没几日,此时冷冷讽刺道:“让叛贼之子来太学上课?哈哈哈哈就不怕他学了咱们的课,一转头去那边儿的回纥效力么?” 别的少年也是一脸同仇敌忾:“我爹是为朝廷清正大臣,我可不愿挨着叛贼之子念书!” “是啊是啊,我们也羞于叛贼之子为伍!” 少年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落井下石,好似挨到萧棣衣袂就是家耻国恨。 坐在一旁的楚王却不以为然,哼笑的看向燕铭道:“在他身上还没吃够亏么?老实些吧。” 燕铭抬起下巴,明显外强中干的来了一句:“不就一个阴险的小白眼狼么?我才不会怕他!” 那日夜雨毒酒事件,让燕家吃了个闷头的大亏。 外头都说是他们在御赐的酒中下毒,燕铭却知晓,那日的酒中绝没有动任何手脚。 再联想萧棣微含嘲讽的眼神,燕铭不寒而栗。 怪不得当夜,萧棣那双惹人恨的眼睛,总闪着高深莫测的幽光。 这一切都是那小白眼狼算计好的! 一想到此人竟狠得下心对自己下毒手,燕铭立时便觉得萧棣是他避之不及的狠角色,也没心思和他争个你死我活。 因此等到萧棣入太学后,燕铭也只敢背地里嘴上不客气的嘲讽两句,怂得根本不敢动手。 那些豪言壮语的少年,没有燕铭领头,也都识趣的沉默了,没人在面上对萧棣讥讽。 只是萧棣身畔的位置,始终是空缺的。 谢清辞本觉得萧棣生性偏冷,又素来独来独往,定然不会同自己一同去太学。 谁知今日刚洗漱出门,便看到少年静静垂眼,站在廊檐下面朝自己的方向。 虽然看上去仍有几分阴郁难驯,却比以往莫名乖顺。 谢清辞走过去,略讶异道:“阿棣在等我?” 萧棣抬眸。 谢清辞穿的是太学仙气翩跹的白色长袍,愈发衬得他像玉雕出的人儿似的。 萧棣喉结微动:“……殿下今日也去太学,阿棣便想着侍奉殿下同去。” 他惦记着许徽舟和谢清辞一同去太学的事儿,特意起个大早准备寸步不离谢清辞左右。 -- 第63页 谢清辞没想到萧棣真在等他,失笑道:“……这倒不必了。” 话未说完,便觉得头顶黑眸幽幽一沉。 “这本是分内事。”萧棣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阿棣感念殿下恩德,愿时刻侍奉左右,殿下若是不允跟随,那我就要用别的法子了!” 这话被萧棣暗哑的语调说出来,有隐隐的危险压迫,但此时的谢清辞没多想,心中反而生出涩然的暖意。 其实这次让萧棣去太学,他也只不过是多说一句话罢了。 偏偏少年却放在了心上。 谢清辞不由得想,阿棣这般知恩图报,重情重义,若是自己日后对他再关照些,又会是何种模样呢? 而上一世,又是经历了多少苦痛折辱,少年才会变成那般阴戾嗜杀的模样。 这其中又有多少折磨,是来自上一世的“自己”呢? 谢清辞望着萧棣疏朗挺拔的背影,心里竟生出几分微妙的愧疚。 * 门外,已经有马车在等待,宫中马车低调,两人还算宽敞,三人便有些挤,谢清辞本想着萧棣素来喜欢骑马,自己和许徽舟坐在车里恰好。 谁知萧棣竟快步走到许徽舟前面,看样子竟然一门心思想登车。 谢清辞:“?” 说好的喜欢骑射呢? 似乎是看出了谢清辞的犹豫,还没等哥哥开口,萧棣已伸手扣住了车门,眸子暗了暗道:“殿下,我腿伤……还未痊愈。” 萧棣对许徽舟早已忌惮提防,怎么可能让谢清辞和他同坐一车。 眸子轻轻闪动,是十几岁少年特有的委屈,裹挟着想要硬撑却不得不妥协的落寞。 谁见了能不心疼呢? 谢清辞心里一酸。 这腿伤说到底,还不是自己亏欠萧棣的? 还未等谢清辞开口,萧棣又低声道:“若是殿下不方便,我骑马也无所谓,之前打仗时也经常带伤骑马,纵使颠簸些,也不过是伤口裂开多将养几日罢了。” 说着又抿抿唇角,像是习惯了忍痛。 谢清辞望着萧棣,眸中又松动了几分。 十几岁的少年,也不知在边境吃了多少苦头? 才能说出伤口裂开不过是多将养几日的话? 谢清辞看向许徽舟。 “原来少将军身上有伤。”许徽舟立刻爽朗笑道:“无妨,我去和春柳坐在车前即可。” 说着和春柳并肩坐在了马车前。 萧棣舔舔唇。 既然对人已经有了偏见,那许徽舟这番作派,落在他眼里,便是故意做出大度的模样取悦谢清辞。 他才不做大度的傻子,和哥哥一起坐马车才是正经事。 马车上,萧棣不由自主去看身侧的谢清辞。 日头透过窗格,洒在他挺秀苍白的侧脸,像是为哥哥镀了一层诱人朦胧的光圈。 萧棣目不转睛的盯着看,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可怕的念头。 也许是眼神太露骨,谢清辞察觉到了不妥,转头看向萧棣。 萧棣眸锋一敛,将其中的贪婪遮掩得恰到好处。 “到了太学,你要虚心求教,多读圣贤之书。”谢清辞担忧,虽然眼前的萧棣看似温驯,但日后若是有了机会手握威权,恐怕还会杀伐过重:“徽舟读书不少,性子和善,你可多与他交谈……”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几句话,萧棣却倏然贴近谢清辞,沉沉端详着哥哥的神色,缓慢道:“殿下对许徽舟倒是高看一眼。” 谢清辞揉揉眉心:“……徽舟是个能信任的人,你和他交往,也能沾染沾染他和善的性子。” 和善?怕不是隐藏颇深另有图谋吧? 信任?可不是,信任到之前的帐中香都用此人送的。 萧棣的眸色藏在阴影里,声音慢条斯理:“记住了,以后有了机会,是要找这大善人好好讨教讨教。” * 太学的少年们恰是风华正茂,虽是穿着统一的长袍,也一个个用尽了心思装束,插戴得很是张扬。 萧棣还未有太学衣衫,此刻一身玄色长袍,矫健高大的身形清冷阴戾,在一群明朗的少年人中,格外低调,又显眼到格格不入。 第一节 是兵法课,师傅用了沙盘讲解战争形式,在座的少年皆是一脸新奇惊诧,萧棣却始终波澜不惊。 谢清辞按捺不住,总悄悄看向萧棣的方向。 夏日的光线照的处处发暖,同窗们结伴而坐,唯有萧棣独自坐在窗畔。 少年不为所动,手持毛笔认真记录,侧脸沉稳漠然。 萧棣虽年纪小,恰逢乱世,也是身经百战之人。 这模拟战争局势的沙盘,在他眼里,自然是极为平淡简单之事。 可他仍一丝不苟。 谢清辞低眸想,萧棣上一世从未来过太学,还能所向披靡夺得皇权,这一世又到了太学,想必定是如虎添翼。 他将来能把控驾驭这样的萧棣么? 谢清辞轻轻握拳,眸中闪过一丝阴霾。 * 这几日也许是有心事,谢清辞始终难以入睡,还特意遣人唤来了胡太医。 胡太医搭在脉搏上停顿了一瞬:“殿下还是气血亏损,才会导致阴邪入体,心慌烦闷难以入眠,之前缠绵病榻,也多少和此有些关系。” 阴邪入体? 谢清辞登时想起上一世的诡异事,顿了顿道:“先生,那若是长期阴邪入体,是不是更易做噩梦,或是被人……”他本想说被人夺去神智,话到了嘴边又道:“或者意识不清。” -- 第64页 “是。”胡太医道:“这些症状和阴气过重有些关系,还是要多开药方疗养。” 谢清辞重生后愈发相信鬼神阴阳之说,他看了看窗外浩瀚的水波,表情微僵:“先生,宅子也有风水一说,流云宫毗邻湖畔,会不会阴气过重?若是去了阳气充沛的环境,以阳镇阴,会不会更好?” 胡太医思索了片刻,严谨道:“水主阴,的确会有些影响,若是有阳气镇压,内外调养,更有利于殿下。” 谢清辞心念微动道:“那……要从何处寻这阳气呢?” 他不由得想到,如果身边有可以驱散阴气的事物,是不是再也不必担心神智尽失。 “其实您这个岁数的男子,本身就是阳气充沛。”胡太医指了指侍夜人的小榻道:“这些人也都是十五六的男子,日日在您床榻旁伴您入睡,本会有些作用——只是这宫里大多都是阉人,才会……” 听着胡太医的话,谢清辞竟鬼使神差的想起萧棣…… 十五六岁的少年矫健硬朗,散发着神鬼难侵的气势。 目光缓缓扫过那小榻,谢清辞心念不由一动,若是让他来…… 谢清辞被自己的设想羞窘得耳根微微泛红。 萧棣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窝在自己的脚榻畔,这也太过折辱人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要开始折辱了,狗头 第30章 小榻(1) 两个人视线一对, 胡太医也想到了萧棣道:“萧棣正巧在咱们宫中,殿下不若让他来。” 谢清辞心头登时一紧:“……这倒不必了。” 萧棣毕竟是那书中的帝王,上辈子又是个睚眦必报的阴戾之人。 这一世自己虽在起初暗下杀机, 但好在并未惊动萧棣, 再加上他送医问药, 雨中搭救,萧棣那暴戾的一面并未展露, 反而青涩笨拙的想要对他好。 谢清辞对当下很是满意, 虽暗中动了驾驭萧棣的念头, 但还从未试图支配过萧棣。 那人一看便是难驯的模样, 半夜在床榻边侍奉又是太监干的活计…… 一个闹不好, 触怒了那杀神,埋下仇恨的种子就前功尽弃了。 此事也就波澜不惊的过去了,谁知谢清辞到了夜间正要入睡, 却听到响起敲门的笃笃声。 春柳打开门,萧棣穿着单薄的衾衣, 抱着棉被站在房门口。 那双向来漠然的脸庞露出几分诚挚。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只是一抹贪婪却始终深藏在眸底。 谢清辞如感知到了危险的气息,登时全身都紧绷起来:“……萧棣?” 语气里有遮掩不住的窘迫。 萧棣眼眸缓缓定在了床榻上。 哥哥坐在绵软的床榻间, 像是只竖起全身刺的小刺猬,拼尽全力抵御他这个外人的侵入。 殊不知哥哥满身的刺, 落在自己眼里,却软得毫无抵抗力。 但萧棣面上还是显出仓促和迷茫, 温声道:“我是……冒犯到哥哥了么……” 只是脚步丝毫未停,仍不动声色的步步靠近床畔。 少年叫哥哥的声音透着依赖和倾慕, 让本心存忌惮的谢清辞心头不由得一软。 此时萧棣才十五,在京城里受尽刁难欺辱,养母又处心积虑害他…… 这些事儿加在一起, 萧棣难免会对他多生出几分依赖信任吧。 谢清辞平复了情绪:“你来有何事?” 还非要穿着衾衣大半夜闯来? 萧棣动了动唇,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不做不休,声音暗哑乖顺:“……我听闻殿下近日睡得不好。” “胡太医说是因着此地阴气过重,想着若是有阳气镇压,也许会好一些。” “哥哥帮我良多,可萧棣如今却一无所有,也只有身子可以为哥哥所用。” 过了片刻,低沉的少年音沉沉落入谢清辞耳中,如春雷阵阵:“若殿下不嫌弃,萧棣可以每晚侍奉……” 说罢,萧棣一双黑眸眼巴巴的望向他,侍立在床前一语不发。 萧棣礼貌的等了一瞬,不待谢清辞回答,已单膝跪在床前,大掌伸向谢清辞的脚踝。 猛然被人捏住脚踝的谢清辞:“你……” 被男人如此冒犯,谢清辞羞辱中察觉到危险,瞬间冷下声音:“萧棣,你是又想以下犯上么?” 这个动作立刻唤醒谢清辞对萧棣的防备忌惮,刹那将褪去温情,整个人冷若冰霜。 “我是想为哥哥卸下鞋袜。”萧棣收敛好眸中翻涌的欲/望,抬起头,双眸透着理所应当:“睡觉前难道不是如此么?若是冒犯了殿下,阿棣赔罪。” 他的声音透着少年特有的委屈,让人动容。 原来……他是想给自己脱去鞋袜?谢清辞面色变了变,从萧棣手中抽出脚:“没有我吩咐,不要做多余之事!” 谢清辞缩回床上,仍觉得不可思议。 萧棣向来凶戾,上一世称帝后,也是出了名的暴君,大家对他是又畏又怕。 虽说萧棣称帝后也会逗弄他,但都是让人脊梁骨发麻的笑话。 可如今……萧棣却是这么一副笨拙青涩的模样。 还来给他卸袜?倒有几分伏低做小的劲儿。 本来想起上一世萧棣的癫狂出格,谢清辞还有几分怀疑他来此地的目的…… 可萧棣纯然的站在床侧,挨训之后的表情夹杂着一丝担忧,显然是为自己考虑。 -- 第65页 谢清辞摇摇头,自己怎么能将萧棣上一世的龌龊心思,安在眼前一心关怀自己的少年身上呢。 “多谢阿棣了。”谢清辞一时没想到拒绝的理由,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道:“我这几日确是需要有人陪伴入眠,若你能在自然好。” 说罢又叫春柳摆床:“那小榻是之前侍奉的太监睡的,阿棣既来了,就换成床吧。” “不必。”萧棣压下胸腔翻滚的狂喜,不动声色道:“我随意惯了,哪里都能安寝。” 他的目光急切的划过仅容一人的小榻。 小榻支在谢清辞床榻畔,离谢清辞的床近在咫尺。 一看就是近身伺候的人才有资格躺的。 近到躺在上面,深嗅时也许能闻到哥哥的帐中香。 萧棣快速换好衾衣大步走过去,乖巧蜷缩长腿,眼巴巴侧躺在小榻上。 那么矮小的床榻,萧棣一双长腿委屈巴巴的蜷缩着放上去,显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大狗。 可他眼眸在灯下熠熠生辉,盛满了跃跃欲试。 谢清辞摇摇头,也不知在期待什么? 夜色越来越深,自从萧棣躺下后,谢清辞心里莫名慌乱,他不动声色的垂下床帘,想隔断那道定在他身上,极有侵略感的目光。 床帘还未落下,他的手已被强劲的大掌握住。 掌心滚烫,不容置疑的掐着他手腕,像是恨不能吞噬他的骨头。 谢清辞抬头。 不知何时,躺在小榻上半晌的萧棣竟又迅速到了他身畔,一双和往常迥然不同的黑眸牢牢锁定他,里面盛满野兽的暴烈渴望:“哥哥,帘子就不必拉了。” 月凉如水,谢清辞在萧棣的眼神中再次回忆起上一世萧棣凶悍的入侵。 谢清辞心底一颤,还未来得及发声驱赶,已听萧棣乖巧的声音再次沉沉响起:“殿下半夜醒来一眼瞧见有人,也能安心些。” 向来冷戾的嗓音,在夜色中却有几分温柔。 似乎方才眸中盛满贪婪急切的人不是他…… 谢清辞纤细的手腕依然被人握在掌心,心情也是一波三折,他不由挣扎:“这不妥,我不习惯……” “又骗阿棣。”萧棣身上的入侵感迅速敛去,显出几分委屈纯良:“之前春柳陪床,哥哥的床帘从未合上过。” “看来哥哥只和我客气,只对我不习惯。” 谢清辞忽然语塞:“我……” 萧棣身上令人心悸的入侵感一闪而逝,如剑锋被迅速收入刀鞘,显得格外人畜无害。 萧棣不着痕迹的退后几步,坐回小榻上,还似吃醋似委屈的翻了个身,嗓音在夜里愈发透出少年人的明朗可爱:“哥哥定是害羞,阿棣背过身睡下,哥哥就能放心了。” 烛火摇曳,谢清辞望向萧棣小榻上的宽阔背影。 大约是怕自己羞涩尴尬,少年贴心的转过身去,面墙而睡。 放着清净的好床不睡,却来睡自己脚边的小榻。 萧棣能图什么呢? 自然是想报恩,让自己安心好眠罢了。 自己又何必总去想上一世那没人伦的白眼狼?自个儿受累不说,也寒了少年的心。 眼下的阿棣,乖巧得处处合心意。 谢清辞心里涌上柔情,终究没有垂下那道床帘。 夜色寂静,四下无人,只有窗外的几声蝉鸣时不时传来。 听到谢清辞沉稳的呼吸声传来,萧棣才不着痕迹的翻过身。 那双暗流涌动的黑眸半丝睡意也无,灼灼的看向床榻上锦被包裹的身躯。 夜色浓浓,只能隐约瞧见轮廓,萧棣眼眸来来回回划过谢清辞由肩至腰的弧线,在暗夜里微不可查的舔舔唇。 * 夏日晴朗碧空如洗,太学的布阵课也正式开了。 这节课比兵法课更为实战,用沙盘城池地图等演绎史上战役,让少年们熟悉战事。 “这次我们讲汉代追击匈奴之事,早在李广时期,汉家便已率军三十万埋伏在马邑山谷。”师傅一边说,一边在沙盘上布阵:“并设下献城之计诱敌深入,谁知单于走到雁门关口,看到沿途有无人放牧的牲畜,顿起疑心,便抓了汉军俘虏审问,得知计划后单于立刻引十万骑兵撤退,李广也撤出山谷没有追击,诸位以为此战如何?” 少年纷纷站在沙盘地图前指点江山:“此计本是天衣无缝,谁料却败在了细节上,若是再妥善考虑,引匈奴进入山谷,定能击破匈奴。” “还好将军及时撤没有头脑一热去追击,保存了大汉力量。”燕铭装出深沉的模样,拿出大将之子的气势道:“以便来年讨伐匈奴,所思深远……” 这人话音一落,课室内便响起此消彼长的应和之声。 几声冷笑夹在吹捧声中,格外刺耳,燕铭怒而转头,只见萧棣悠悠然的从座位上起身,微抬下巴道:“是么?我却不这么认为!” 燕铭握拳嘲讽道:“……哦!?难道你觉得自己能比李广做得还好不成?” 萧棣微微一笑,眉眼间盛满逼人锐气:“此战若是让我出征,定能杀得匈奴片甲不留,但那又如何,三十万对阵十万,也算不得多光彩。” “嚯。”燕铭当众被怼,翻白眼不屑道:“听听啊听听,李广是匈奴人都怕的飞将军,你还真敢口出狂言,乱喷谁都会,我还说我能打败回纥呢。” -- 第66页 静默在一旁的师傅若有所思的看向萧棣,开口道:“大汉的匈奴和今日回纥一样,都是中原王朝的劲敌,他们虽是十万人,却是勇猛铁骑,没有万全计策,出兵定有风险,你倒是说说你会如何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啊?” “战机瞬息万变,永不会尽如人意!”萧棣轻嗤道:“非要等到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才出战,是懦夫所为!” 萧棣移动沙盘道:“依我看,此战已占尽上风,匈奴大军已知自己中计,撤退表明心中胆怯,途中定然涣散,为何不乘胜追击?匈奴已至雁门关,切断后路,三十万大军对阵五万,兵力悬殊,长途埋伏,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此时不出战,又何时出战?” “说得轻巧。”燕铭冷哼道:“三十万大军,不是稳妥的时候,你敢冒险么?” 萧棣挑眉,眼眸满是少年锐气:“何需三十万大军,我只需五千轻骑!” “雁门关的边防亭位居高处,着人换上匈奴衣衫登亭以匈奴旗语指挥,趁敌方乱成一团时,再率骑兵杀入匈奴军中,几十万大军只需在周遭做出声势并适当出击,定能杀得匈奴闻风丧胆,威震边关!” 一番话说完,周遭寂静无声,但不少人看向萧棣的眼神已从轻视转换为复杂情绪。 台上的师傅意味深长的看向萧棣,朗声道:“萧棣年少,却甚有将才,日后若有机会,定然前程万里。” 萧棣亦望向师傅,微妙道:“还要将军多加指点。” 燕铭不屑的哼了一声。 一个降将之子,还能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若不是谢清辞点了他,萧棣根本没有资格和他一处读书! 看着台上四目相对的两个人,谢清辞悄然握紧手掌。 这个所谓的师傅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儒将刘恢,既懂作战也懂典籍,上一世不知何时竟和楚王勾结在了一起,他妄想拉拢萧棣为己所用,萧棣通过此人得以驰骋沙场,得了不少机会,还始终装作温驯隐忍不发,到后期手握兵马才露出獠牙,将此人和楚王玩弄在掌心之间。 这么算来,自己让萧棣来太学,倒是让二人拉近了关系。 刘恢话里话外都有几分要拉拢萧棣的意思,包裹在师傅的身份下不容易被人看穿,但却瞒不过重生一世的谢清辞。 更微妙的……还是萧棣的表现,谢清辞眯眸看向便宜弟弟。 萧棣近日说好听些是韬光养晦,说难听些是夹着尾巴做人,总之行事极为低调。 虽然他今日所说的一番话也的确是他的战场作风,但为何偏偏要在此地,说给这些人听呢? 倒像是……要故意吸引刘恢注意似的…… 谢清辞冷冷一笑。 他之所以让萧棣来此地,可不是让他背着自己,和旁人眉来眼去的! 让萧棣念书,是为了让他懂大义懂君臣之道,盼着他收起不驯为谢家所用! 若是萧棣存了别的心思……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他谢清辞可不会做! 谢清辞心头一片冰冷的盘算着,恰好此时,演示完毕的萧棣从讲台上缓步走下。 少年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冷意,得意的扬起唇角,黑眸眨了眨,随即定定的望向自己。 像是赛马比赛时出了风头的小马驹,来找主人讨要奖赏。 夏日的风灼热吹拂,谢清辞心头发烫,忙不迭移开视线。 这一世的萧棣受他照拂,和上一世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崽子定然是不同的…… 作者有话要说:  几年后的夜晚: 棣棣嘴上依然说着得罪,赔罪 其实在哥哥身上挥汗如雨毫不后退(BUSHI)感谢在2021-07-13 01:19:49~2021-07-23 00:2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榆 2瓶;48887443、13:2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小榻(2) 一堂课上完, 在座的少年听到萧棣这么一番慷慨陈词,都心潮澎湃,忍不住悄声议论。 “不愧是战神之子啊, 听说萧家世代善战骁勇, 我看一点儿不假。” “唉, 可不是,可惜却出了投靠回纥一事。”又有人压低声音道:“若是没有那事儿, 以萧家前期的功劳, 定然能封侯拜爵, 以后出征, 也能威震边关。” 忽然有人疑惑道:“当时说萧将军是战死, 好巧不巧,偏偏在登基之前发现投靠了回纥,他战无不胜, 若是真的投靠了回纥,应该也是隐忍蛰伏, 怎么从未给你我们报信呢?想来想去,总觉得难以置信。” “你又在质疑什么?当时虽说是战死, 但毕竟没人收尸……这次在回纥军中又被那么多人看到,难道还能有假?” 一时间, 少年又齐齐沉默,从仰慕再到叹息。 燕铭早就对萧棣不屑, 一时没忍住,冷哼道:“他说得再天花乱坠, 他爹还不是正在回纥处舔蛮夷的马蹄呢?我看他那计策打不打得过回纥都不要紧,大不了投敌呗,反正啊, 那是他萧家的祖传技能了……” 话还未说完,却戛然而止。 燕铭感到头顶被一道压迫感的视线笼罩,一抬头,发觉方才还不在课室之内的萧棣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 萧棣本就比他高一个头,如今他又坐在凳上,更是觉得矮了人一大截。 燕铭想站起身,肩膀却被人牢牢摁住。 -- 第67页 萧棣手腕微沉,双眸阴冷,有股隐藏在深处的戾气。 极有劲道的大掌摁在燕铭肩头,立刻唤醒他在马背上的可怕回忆,即使在课室,燕铭还是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强自镇定道:“你……这可是宫里,你又打算干什么!?” “是啊,这是在宫里。”萧棣悠悠然松开了他肩头,似笑非笑的盯上他的眸子,用只有二人能听闻的声音道:“燕少爷,在宫里更要谨言慎行,不要挑衅你招惹不起的人。” 招惹不起…… 燕铭立刻想起那个可怕的雨夜,此人状似顺从无力反抗,却反手下了一盘大棋,给了他们好一场腥风血雨! 萧棣! 明明是个卑微的叛贼之子,又的的确确是他招惹不起的人! 燕铭恨得牙根发痒,却偏偏不能做什么。 燕铭没本事出手,萧棣眸底隐藏的杀机却始终未退。 温泉的火不是凭空而起,凶手是谁,他早已心中有数。 毕竟此事并不难调查,那几个打扫温泉的太监都曾和燕家来往密切,就连那分派烛火的太监都得了一笔钱款,严晶私下查出,那笔钱还恰是从燕家的庄子里交易的。 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查出凶手并不困难。 可皇帝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匆匆结束了调查。 大约是想落一个好名声吧,刚登基就杀功臣之子,难免让人寒了心。 萧棣面无表情的勾起唇角,就算事情调查着就稀里糊涂的过去,他也知晓此事隐藏在幕后的人究竟是谁。 不惜图谋哥哥的性命,还妄想将此事嫁祸给他。 他可没有谢家人的肚量,若他此刻站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就算燕铭此刻对他痛哭流涕,他也要活剐了此人。 更何况眼下还这个态度…… 萧棣双眸轻眯。 说不得,只得早些送他消失了。 * 没过几日,太学安排了第一场笔试。 这些陪皇子念书的学生多是功臣勋贵的子弟,虽然是经过了比试入学,但毕竟看家世多一些。 如今已经学习了两个月,各位师傅再也按捺不住,想摸清学生的底子,也好因材施教,让皇子们多亲近真正的有才之人。 这头次笔试格外重要,为了给家中增光,少年们都埋头苦学,想着拿个体面的成绩,也免得被人说是借助了父兄的光才进了太学。 燕铭却满脸不屑,连书都未翻开过。 他和两个素来嚣张的学生干脆拿出弃考的架势,每日晃晃悠悠的在太学闲逛,望去倒是极为显眼。 师傅们倒没一个上来劝阻的,总也不能绑了去考试,何必又自讨没趣。 率先看不过的竟然是楚王。 他年纪小见识少,燕家是朝中大将中率先和他走近的,因此之前总和燕铭厮混在一起, 可入了太学,楚王倒开了眼界,慢慢觉得燕铭的资质不过如此。 他以后可是要当太子要称帝的! 怎么能容忍身边的近臣是这样的蠢货? 言语中便总是劝他读书学习兵法,偏偏燕铭油盐不浸只当没听到,楚王只能恨其不幸怒其不争。 此番景色自然尽数落在萧棣眼里。 他轻轻敲击桌板,默默盘算着燕铭的死期。 一时想明白了所有关卡,心情也畅快起来,唇角不由自主带了几分笑意,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到谢清辞身上。 哥哥纤瘦的身躯裹在长袍里,唇角微抿,正在用心念书。 手擎着笔杆沙沙书写,透明的指甲泛出春樱色泽,诱人采撷。 萧棣目不转睛的凝视片刻,抬步走到谢清辞面前。 谢清辞抬头看到萧棣,微微挑眉,随即低头继续默写。 那神色……倒是比往常多了几分凉薄疏离。 萧棣眉心一凝,单膝蹲下,仰头去仔细查看谢清辞的模样:“殿下疲惫了?” 谢清辞皱眉,简短道:“没有。” 这几日他眼看萧棣大出风头,和那刘恢越走越近,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恐慌。 就像是本来打算牵引的小马驹,换个地方忽然成了肆意的野马,他根本无法掌控驾驭。 萧棣咧嘴笑了:“有我在,哥哥比以往安睡的。” 他这几日眼看着谢清辞精神转好,心里也是快慰的。 这话说得谢清辞心尖一颤。 这几晚,皆是萧棣默默在小榻上陪他入眠,倒是任劳任怨的模样。 有了他沉如山岳的身影在床侧侍奉,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之再也没有心慌失眠过。 谢清辞心里一软,放下手中毛笔看向萧棣:“这几日考试,你也疲惫需要休息,可以去自己发房里睡,不必来小榻侍奉了。” 神色和缓了一些,可话语还是冷冰冰的。 萧棣倏然握住谢谢清辞的手:“不。” 谢清辞:“?” 萧棣渐渐攥紧手掌,声音低沉:“在哥哥身边,阿棣睡得最安心。” 谢清辞心头大惊,冷道:“你放开!” 他对萧棣是亲密了不少,可从未允许萧棣擅自触碰身体。 更何况还是在太学中! 萧棣依然我行我素的捧着他的手掌,自顾自道:“殿下握笔时间过长,掌心和指尖都红了。” 说罢垂首,认认真真的动手揉捏起来。 -- 第68页 谢清辞肤如凝脂,让人不敢用太大力气,怕指尖就此化成晨珠水露。 萧棣小心使力,神情像是在细致的呵护精细宝贝。 指尖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谢清辞轻轻拧眉。 萧棣一顿,仰脸看向他:“是阿棣做得不妥,触怒哥哥了么?” 神色依然无辜驯服,好似是全天下最乖巧,最不会背离他的人。 谢清辞心乱如麻,只低头道:“你很好。” 萧棣揉着哥哥柔嫩的指尖,眸中显出沉思之色。 * 到了考试前一天,燕铭仍然在太学游手好闲,脸上写满了考试和我无关。 却恰好看到萧棣从檐廊出走来,望了他一眼,同情的摇摇头。 跟太医看到病入膏肓病患时的眼神差不多。 燕铭:“?” 燕铭忍无可忍:“萧棣,你摆出这幅神色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棣倒是难得的好心告知:“我是没想到向来跟随在楚王身畔的燕少爷,竟然独自在此处。” 燕铭没心思去管他言语中的讽刺,眼珠一转道:“你瞧见殿下了?” 他除了上课,已经好几日没看到楚王了,放课时也寻不到人。 “楚王每日都要去刘恢先生处请教问题啊。”萧棣轻勾唇角,道:“有这么一个好学上进的主子,燕少爷可以放心了。” 话音未落,燕铭已经跑去了偏院,一路奔向刘恢的安置处。 还没进门,已经看到偏院的花园里,楚王一脸仰慕的望着侃侃而谈的刘恢,还听到几句许诺:“若是能得到先生相助,日后定然……” 燕铭喉头滚动,双眼登时泛红。 谢清辞和楚王本都是和他一道厮混的,谢清辞就不提了,怎么楚王也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背着燕家偷偷拉拢别人不说,还对他愈发疏远厌恶…… 之前楚王可是最听他的话,任由他摆布的啊! 燕铭紧握拳头,闷不吭声的回到了太学。 * 燕铭才十五六,藏不住太多心思,看到楚王一脸心满意足的进了课室,看也不看自己便坐在凳上,更是心中悲凉,愤恨之下更是在一旁骂骂咧咧:“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入学前明明考量过,现下又要出题?我看是变着法子折腾我们吧!” “我才不参加这劳什子考试呢,他又有何资格评判我?” 楚王恰好听到,噘嘴道:“燕铭,别人都要考试,为何你却不考?难道你知道自己不行,还未考试便先怯了?” 大庭广众之下,燕铭被人说“不行”,一下子便涨红了脸,顶道:“殿下自从入了太学,不是早就看不上我了么?既然已把我燕家当了弃子,不如直说便是,又何必嘲讽?” 楚王登时怒了,抬手把砚台摔在地上道:“我看你脑子还没这砚台深,我若是弃你,难道还会督促你念书吗?” 楚王只觉得头疼,按理都是陪读劝皇子读书,他却跟个奶妈似的跟在燕铭身后叨叨叨,还要被燕铭这般误解,心里又愤恨又委屈。 燕铭想起方才的那一幕,冷笑道:“是么?你不是早就想去拉拢刘恢么,又何必还来管我?” 楚王的确动了拉拢的心思,只是还年幼,只能摆出学生的模样请教,被燕铭指出,登时脸红脖子粗:“燕铭!你好放肆!” 燕铭则直接从凳子上起身,冷哼道:“殿下既然另有所好,那我这陪读不当也罢,还不如回家吹冰扇吃酥山去呢!” 他大热天的来当陪读,却还要受委屈被人嘲讽,想想真是何必! 萧棣目光掠过气咻咻的楚王和呆若木鸡的同班少年,落在走出课室的燕铭背影上,渐渐凝成冷戾。 第32章 獠牙(1) 第二日是太学考试, 少年们一早便来了课室等考卷,气氛甚是肃穆。 因这几日学的课程以兵法为主,考试大多考用兵谋略, 地图辨析, 以及行军速度, 云梯长度,火药等算术题。 萧棣眸光掠过燕铭的位置。 不出所料, 燕铭今日并没有来考试。 萧棣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垂眸看向卷中的题目。 这次出题的师傅也许是用了心力, 题目看起来倒是都很晦涩。 课室内一片响起此起彼伏的唏嘘声。 萧棣收拢心思, 垂眸蘸墨, 盘算着时辰,顺手答了两道题目。 这个时辰,想必荣公公已和燕铭接上头了, 他要做的便是安心答题,好在事发之后多些退路。 * 燕铭今日没去太学考试, 但还是来到了宫里。 毕竟太学要考核,全朝堂都知道, 他爹自然也晓得。 他现在是太学的正经学生,没理由在这一天旷课。 今日一大早, 燕铭已经被家人不由分说压上了马车,一路送到了宫门口。 燕铭再万般不愿, 也只能在下人殷切目光的凝视下,硬着头皮走进宫中。 为了皇子们读书方便, 太学就在宫廷外沿的西南角,在此念书的少年们只能在太学宫苑走动。 燕铭到的时候太学已经开考,甚是安静, 他垂着头跟在接应他的小太监身后,沉默的往太学走。 谁知刚走到太学门口,那个他没多看几眼的小太监却低声道:“燕公子,楚王殿下派我来传话,让你去荷花湖畔等他,考完试后他便来寻你。” -- 第69页 荷花湖畔? 燕铭讶异的望过去,眼前人是个生面孔,他认识楚王身边的人,并没有这号人物。 他狐疑道:“你是谁?” “我是在太学侍奉各位少爷读书的太监。”那太监道:“楚王身边的人都在太学中侍奉殿下考试,不便出入,殿下才派奴才来传话。” “说是前几日闹了些误会,要和公子了断清楚。” 这只是捎带着一句话的事儿,楚王的确也没必要特意派亲信传话。 燕铭心头一喜,看来……是楚王来寻自己求和了? 这桩桩件件都是昨日在学堂发生的事儿,燕铭心里一轻,也没深究追问,只冷冷哼了一声,满脸不屑的模样:“什么荷花池畔,难道他让我去,我就要去么?” 嘴上这么说,脚下却走得飞快。 走在前头的荣公公见状,终于松了口气,低着头在前面带路。 还好今日太学因考试清了场,整个宫苑除了把守的侍卫,没有闲杂人的身影,他平日里也不随谢清辞出门,倒不似春柳那般,被许多人都认得。 只是也不晓得那煞神非让他干这个没头没脑的事儿,究竟是何目的? * 两人停在太学宫苑的最深处。 触目可及。是一片摇曳的荷花池。 夏日光影璀璨,青翠荷叶如伞盖招展,荷花香气依稀传来,水面漂浮着几只空舟。 这地方虽偏僻些,倒是如画般赏心悦目。 燕铭玩心大发,索性赤了足,踩在被湖水浸泡的光滑石头上,逗弄了一番湖中的锦鲤。 荣公公不动声色的站在离湖畔不远处,向周遭张望萧棣的身影。 大约玩了不到半个时辰,燕铭便觉得无趣烦闷。 此地被树环绕,人影稀少,只能听到如海潮般喧嚣的蝉鸣。 刚来时还好,呆的时间长了,忽然觉得寂静得古怪。 燕铭不禁开始猜测楚王的心思。 把他叫到此种隐秘之地,难道是有何私密话要对他说么? 或是……真的要从此和他恩断义绝? 燕铭立刻如坠冰窟,也不觉得这日头毒辣了。 * 太学中,少年们都在埋头认真书写,偶尔有人举出恭牌,师傅便允他出门,说一句:“一盏茶之内回来。” 萧棣眉心微皱,笔走龙蛇,眼看已答了一大半题目。 他缓缓停笔,目光落在课室正前方的线香上。 半个时辰过去了,若此时不出意外,想必燕铭……已经到了他指定的地方。 窗外蝉鸣阵阵,午后的夏日,让人昏昏欲睡。 萧棣放下笔,举牌请出。 师傅们不会阻挡任何人出门,只要按时回来,在规定的时辰内交了卷子就成。 萧棣顺利的快步离开考场,转身时,向来隐藏在眸底的杀意徐徐升腾。 * 等了半个时辰,燕铭已经彻底不耐烦,他估摸着楚王还要再考一个时辰,一想到此,就满心绝望。 正站在荷花池畔骂骂咧咧叽叽咕咕呢,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登时转过头。 来人不是楚王,却是……萧棣。 说来也怪,太学的白色长袍穿在萧棣身上,非但没有半分温文尔雅,反而杀气凛凛。 燕铭吞咽口水,疑惑道:“你怎么也来了?” 这个时辰,萧棣他不应该也在里头考试么? 可萧棣却气定神闲的出现在他面前,眯眸不慌不忙道:“当然是来给你和楚王做一个了断。” 此刻的萧棣和平日里大不相同,整个人如在黑夜里浸泡过一样,锋利的双眸溢出幽暗的邪气,毫不掩饰的向他射来。 燕铭强自镇定,只觉得啼笑皆非:“呵呵,殿下和我如何了断,还轮不到你插手。” 说罢,脚步抹油想要溜走。 “你若是没了性命,你们两个岂不是能了断个干净。”燕铭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萧棣竟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目光幽戾,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畏惧:“若是能让你家人认为这是楚王所做,不止是你燕公子和楚王有了了断,也是燕家和楚王的了断。” 燕铭心头巨颤,惊恐的看向萧棣:“你……萧棣!你放肆!你在说什么疯话?” 正是夏日最炎热的时候,燕铭却在这片刻之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连方才觉得围拢在周遭的树格外燥热,此刻都倏然沁出幽冷寒意。 这地方……怎么被萧棣衬的有股冰凉的戾气? 也真邪门! “疯话?”萧棣缓缓挽起袖口,露出强健的小麦色手臂线条,他弯起唇角笑了:“我有多疯,燕少爷又不是今天才领教。” 燕铭还没来得及发声,便觉得喉管倏然被人一把握住。 温热的血管跳动在掌心,萧棣那双向来冷如寒潭的眸子翻滚着热烈的兴奋,如同野兽嗅到了最可口的猎物。 那是迫切的杀气…… 空气被逼退,熟悉而绝望的窒息感涌上,燕铭甚至可以听到自己急促沉重,却无助的呼吸声。 萧棣有多疯,他的确早就知晓了…… 生死关头,燕铭毕竟也是习武之人,他抬腿用尽所有力气踢向萧棣。 萧棣微微一挑眉,闪身躲过,放开了燕铭。 燕铭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后退,望向萧棣的眼神满是惊惧。 -- 第70页 他见过很多令他惧怕的人,但那些人都是靠谋略靠地位,可萧棣不同,他身上有股凶煞劲儿,是那种肉碰肉,血见血的原始暴烈,让人望而生畏。 他小肚子都在颤抖,深一脚浅一脚抖抖索索的往后退。 “退!再退!”萧棣卷着袖管,强健的手臂暴露在夏日烈阳下,散发着危险敌意:“后面是沼泽,你若陷进去,恰好省了我动手。” 他眯着眼卷袖管,语气像是在摆弄到手的猎物。 太学的长袍大袖,在这种时候还真是不应景。 燕铭呼呼喘气,嘶哑的威胁道:“谁退了!萧棣我告诉你,这是宫中!你……你敢在宫中杀人?!不要命了!” “宫中杀人?”萧棣缓缓道:“从那次雨夜到那晚温泉,燕少爷不是最擅长宫中杀人么?只是每次都未得手罢了。” 燕铭心一颤:“……什么雨夜,什么温泉,你在生拉硬扯什么?” 萧棣不语,一步一步的沉沉走近,他身高体阔,几乎如山岳般将周遭的阳光尽数遮挡,森然而浓烈的杀意逼近,燕铭全身像是秋后树叶般颤抖个不停。 “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萧棣声音冷漠如刀:“雨夜这笔账我们还没算吧?” “还想借温泉对清辞下手,再将此事陷害到我头上,燕铭,恐怕你是这天底下最会寻死的人了。” 话音未落,萧棣掌心已现出锐利如刀刃的河石,他眯眸,毫不犹豫的插/进燕铭的腹腔。 明明是块乍看不起眼的石头还挂着湿润水珠,在萧棣手中,却是最令人胆寒的杀人利器。 燕铭哀嚎一声,唇角登时溢出血迹。 太学因为考试,怕吵闹,本就把东南这所宫苑清了场,小太监都被打发到各处无玩耍了,此地又是荷花深处,这声叫喊只惊动了几只鹭鸶。 燕铭腹中钻心的疼,心底一片冰凉,却还是强撑道:“萧棣……萧棣,难道你准备一身血的出去么?这对你也不好……我……我告诉你,你敢动我一根头发,我爹定然会把你千刀万剐!” “好啊。”萧棣不屑的轻轻笑了,一手掐住燕铭的脖颈,一手握住那血淋淋的河石,毫不犹豫刺向燕铭的胸膛:“今日我要了你的性命,燕公子,别忘了托梦给你爹,好让他给你报仇啊?” “我等着他!” “还有,你死后,楚王会被怀疑,燕家也会和你的好殿下离心。”萧棣望着燕铭逐渐涣散的眼神,唇角轻勾道:“就让你们尝尝自己布的局,是何种滋味吧。” 燕铭面朝天空,双眸圆睁倒在荷花池中。 岸畔的石头擦过他的面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迹,随即被荡起的涟漪冲刷。 血色融于水波之中,湖面缓慢流淌,夏日艳阳高悬,荷花招摇盛开。 家狗见了狼崽,就该夹着尾巴抱头逃窜。 可惜,有些人明显没有此觉悟,屡屡犯他逆鳞。 那就怪不得他了。 萧棣轻轻喘息,血液翻涌着暴虐的快感。 他本想用不见血的方式除掉燕铭,可无法抑制体内渴望血腥的本能,如展翅雏鹰渴望用最尖锐的牙齿狠狠剖开猎物的胸膛。 这段日子在哥哥面前伪装的甚是温顺,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闻到血腥味。 回忆着方才河石刺破仇敌胸膛的快感,萧棣舒坦快慰的眯起幽黑眸子。 敢碰他的小殿下,就该有这么个结局。 * 荣公公站在荷花池畔,腿肚子不住打颤。 萧棣的命令,但凡不过分,他都会去照做。 前几日萧棣命他在今日以楚王之名将燕铭带到此地,虽没多说,但荣公公觉得大约也不是大事儿,便答应了下来。 谁知……谁知…… 萧棣是在宫中杀人了么? 还把他拉下了船? 除了听到呼啸的风声,他分明听到了两声哀嚎,还有粗重的,像是有人濒临死亡时的绝望喘息…… 可他一句话也不敢问,吓得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不敢想一会儿如何面对萧棣。 “荣公公?”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漫不经心道:“又发呆呢?” 荣公公心中发紧,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回眸,却呆呆的愣住了。 萧棣已经翩然而出,却浑然不似想象中的血腥可怖,高大清朗的少年站在夏日骄阳下的荷花池畔,黑发如墨,长眉如鬓,眸子比往常……竟然还清澈无辜了几分。 简直如同画中人一般。 一时,他几乎不敢确定萧棣方才是否动了手。 看得荣公公愈发腿肚子打颤:“小将军……” 他只觉得此人太会伪装,太过可怕了。 明明有着夺人性命的狰狞獠牙,最近在他们殿下面前,却总是这副忍人宰割的乖巧模样。 “荣公公,从今天开始,你的这张嘴关系着你的命。”萧棣面无表情道:“以后啊,说话前多过过脑子。” “是……”荣公公点头如捣蒜,擦着汗喃喃道:“我们……我们快走吧,离开这地方就安全……” 萧棣淡淡道:“慌什么?我还有要事没做呢。” 荣公公:“……” 这可是他作案杀人的地方,不说赶紧溜之大吉,还不紧不慢的呆出感情了? 除了收尸,荣公公想破头皮也不晓得他到底能有什么更要紧的事? -- 第71页 作者有话要说:  要紧的事儿,那肯定和哥哥有关! 棣棣二杀达成啦,逐渐发育中,离推倒媳妇又近了一步 第33章 獠牙(2) 荣公公睁大眼睛, 好奇心顿起,非要看着萧棣要做何要事。 只看着萧棣气定神闲的缓缓卷起裤管,下了荷花池, 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最深处跋涉而去。 湖水清波荡漾, 荷花泛起阵阵涟漪。 英俊少年, 映日荷花,这画面足以入画。 但荣公公在岸上急得团团转, 没有半丝赏景的心思, 他下意识的警惕, 觉得萧棣不是去自残就是要杀人。 总之尽干些见血的凶煞事儿。 他胆子小, 真的经不起几次惊吓了。 荣公公在河畔喃喃念佛, 紧闭双眼瑟瑟发抖。 谁知刚念了几声,就被一道冷然的声音打断:“走吧。” 荣公公睁开眼睛。 萧棣竟然上了岸,小腿的血迹已被尽数洗去, 水珠在皮肉上缓缓流淌,长眉如鬓黑眸沉沉, 怀里还捧着几朵白皙中透着薄粉的夏荷。 还别说,萧棣的眉眼被那荷花一衬, 竟有几分……清俊飘逸。 荣公公没回过神,一个不留神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您……您今儿没去杀人吧?!” “我?”萧棣眯眸, 冷嗤道:“我只救了人啊。” 燕家站在楚王的阵营里,以后早晚会参与夺嫡之争。 而他萧棣, 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将命运交由旁人裁决, 继续任那新皇宰割。 燕铭在他心里已是罪不容诛,若是不及时除去,这仇恨自然会延续到燕家身上。 那时候, 死的不止燕铭一个,而是几百口人的性命。 今日除掉燕铭,仇怨干净利落的结束,若是今后不再有旁的恩怨,他日后也不会再对燕家人心有芥蒂,百般追究。 杀了燕铭一人保住了几百口人的性命,他萧棣可不是救人了么? 荣公公一时也辨不出真假,只能颤抖着应声:“是,是啊……” 萧棣年纪不大,说的话却常常让人感到有雷霆般的压迫之感,荣公公非但不敢去追究真相,甚至……还自欺自己,萧棣是真的去救人了…… 萧棣上岸,径直往太学走去。 荣公公:“???” “……您不是要还有重要事情办么?” 难道萧棣嘴里的要事,便是摘几朵无关痛痒的荷花? 萧棣低头深嗅荷花,语气很是郑重无辜:“给哥哥摘花,难道不是要事么?” 荣公公:“???” 这花是给他们殿下摘的? 荣公公在风中彻底凌乱了。 眼睁睁望着方才凶如修罗的萧棣,捧着清透无辜的白荷乖乖朝太学走去,明明还是那身形,但眨眼之间,已从独行荒原的野兽,变成了家养的大狗。 满脸写着乖驯念主。 荣公公瞠目结舌,心里浮现一丝忧虑。 有些人的暴戾不驯是骨子里带的,别说萧棣眼下叫他家殿下哥,就算跪下叫爹,他也丝毫不信此人会真心拜服。 荣公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萧棣对他家殿下究竟有何图谋,才肯下了血本这般伪装自己…… 他只是愈发莫名相信,只要是萧棣滋生了心思,定然是神佛都拦不住的。 * 夏风温柔,萧棣手捧荷花,不疾不徐的走到太学的窗畔。 谢清辞正在答题,忽然听到窗畔响起笃笃声。 他微微皱眉,抬眸看了看巡场的师傅,没有理会。 敲窗户的声音再次响起,还三短一长,守礼乖顺的让人无法拒绝。 谢清辞倏然拉开窗。 萧棣站在夏日午后的窗口,捧着荷花对他弯起唇角。 水珠挂在少年眉眼上,显出几分……洗濯后的丰神俊朗。 “阿棣送哥哥的。”萧棣悄悄将荷花往谢清辞手中一塞,不等谢清辞说拒绝,登时转身离开。 身影翩跹,只是望去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谢清辞愣住。 不知是因为萧棣看他的眼神,还是在这种场合下叫他这声哥哥。 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眼下来不及细想,趁师傅回头的前一刻,谢清辞忙将荷茎往下一拉,将荷花拢在袖中。 荷香盈袖,他用指尖轻捻薄叶,只觉得胸口扑通扑通的疯狂跳动,白皙的脸颊,耳根都泛起粉色。 * “你怎么才回来?”守门的师傅不满的看了萧棣一眼,哼道:“时辰恰恰好,你若是再晚片刻,就要超时了,也不必再答题考试了。” 萧棣道声歉,快步回到了座位上,不经意间瞟过楚王的位置。 楚王皱眉沉思,卷子还有小半张未做。 “还有半盏茶的时辰,便要收卷了。”许徽舟看萧棣现在才来,眉宇间有些忧虑道:“还能做完么?” 萧棣落座,淡淡道:“试试吧。” 说罢,目光飞速掠过卷子,提起笔埋头答题。 片刻后,便有人上来收缴答卷。 萧棣搁笔,将考卷递上。 接过萧棣卷子的少年飞速的掠过几道算学题目的答案,见自己和萧棣写的一致,才略略松口气。 他记得萧棣出去的时辰也不短啊,没曾想这卷子倒也能答得满满当当。 * -- 第72页 谢清辞交过卷子,眸光定定落在莲花上。 也许是巧了,上一世,萧棣倒是也送过他荷花。 只是那时的萧棣暴戾血腥,连荷花都沾染着杀伐之气。 这一世的荷花,却漾着少年的青涩赤诚。 前几日因为刘恢对萧棣存下的芥蒂,渐渐消散。 萧棣眼下,倒是一厢情愿的对他上心。 每晚准时睡那小榻,一脸无怨无悔,就连考试出个门看到荷花,还要帮他采摘几朵…… 谢清辞唇畔衔起笑意,轻轻揉了揉尚在生长的花苞。 * 下了考场,许徽舟一眼看到谢清辞手里举的荷花。 夏日新荷绰约生姿,许徽舟亦很是喜欢,奇道:“考着试你从哪儿变的荷花?” 谢清辞没来由滋生出几分自豪,看向萧棣道:“诺,是阿棣趁师傅不备,从窗口送的。” 许徽舟一怔,随即转头对萧棣笑道:“阿棣考着试溜出去采荷了啊?这荷花倒是送的份量极重。” 萧棣眉心拢起,并未搭腔。 哥哥叫他阿棣,胸口都翻滚着欢愉。 可眼前这个许徽舟,竟然也有样学样,顺着哥哥的叫法唤他。 他凭什么能顺着谢清辞的关系唤人? 不是只有拜过堂的夫妻才这样么? 许徽舟并未察觉萧棣对他的嫌恶,还在笑着和谢清辞讲盛荷花的容器。 “我之前送你的汝窑白瓷还在么?瞧着也能盛下……” “用青釉春瓶也可以,玉壶春瓶的模样配荷花倒是恰好……” 许徽舟似乎对那荷花格外感兴趣,一路上说了不少适合的瓶子。 谢清辞始终带笑听着。 萧棣眉眼却凝结了浓重阴云,缓缓握紧掌心。 这花是自己送给哥哥的,和他许徽舟有何关系? 倒让他在此上蹿下跳! 萧棣咬牙,偷偷瞥了一眼谢清辞,看到他听得认真,也不好阴阳怪气的打断。 殿下……他定然很喜欢听这些吧。 殿下似乎天生就知道什么是好东西,他能轻易分辨出哪些是珍贵的雅致的,从而选取最金尊玉贵的衣食物件。 他喜欢抚摸长毛猫温热的身子,喜欢那劳什子帐中香,喜欢用各种各样的漂亮易碎的瓷器。 喜欢各种在他萧棣看来,空有精细外貌却无用的皮薄东西。 这么推算下来,谢清辞会不会还喜欢一个……精雅玉质的许徽舟呢? 萧棣冷冷皱眉。 * 总之细细想来,谢清辞心仪的精致温雅和凶蛮冷戾的自己还真是……迥然不同的风格。 由物及人,自己这般冰冷煞气的模样,谢清辞在心底,大约……也是避之不及的。 这么一想,谢清辞太学这几日为何倏然冷淡,便也有迹可循。 萧棣深吸口气,心口还是泛起一阵抽痛。 他心知肚明,他和谢清辞,一个是海棠春睡万物生,一个是风刀霜剑夺人命。 从来都不该在一方天地。 本是无妨的。 他自有法子让天地相融,大不了,撞开,撕碎,重塑罢了。 可如今,和谢清辞同片天地的许徽舟翩然而至。 他们二人……宛如生在温香处的双璧,处处登对养眼。 随意捡一段旧事,便是聊不完的话。 许徽舟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提醒他,那雨夜后的星辰皓月只是惊鸿一瞥。 注定是镜花水月,转瞬成空。 萧棣跟在二人身后,压下心头的焦灼烦躁,悄然握紧手掌。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不知道棣棣你是顺手考个试,还是顺手杀了个人? 第34章 粗陶宫荷(1) 偏偏许徽舟茫然不觉, 还作势想替谢清辞拿着荷花。 一只大掌伸过来,冷冷扣住许徽舟的手腕。 “我的东西,就不劳烦许公子了。” 说罢, 萧棣便横腕一拦, 将那荷茎牢牢握在掌心。 力度之大, 让站在一旁的荣公公都怀疑这几束花会不会被他拦腰掐断…… 萧棣面色冷戾如沁寒冰,拿着绰约的荷花, 都像是斩人利器。 谢清辞微微挑眉。 自从许徽舟到了自己身边, 萧棣的脾气倒是愈发大了。 冷风阵阵, 许徽舟笑容一僵, 不知不觉离谢清辞更近, 语气仍如潺潺春溪般温润:“……小将军不必和我见外,我和清辞从小一起长大,你和他交好, 以后与我也如同自家人……” 许徽舟比萧棣大几岁,但为人和煦温润, 对无爵无职的萧棣也尊称一声小将军。 他穿着太学的白衣长衫站在谢清辞身侧,如覆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萧棣轻眯眼眸, 不急不缓的淡淡应下。 小……将军? 自家人? 许徽舟这番话俨然是划出了一条楚河汉界,此刻, 他正以谢清辞至亲好友的身份自居,不动声色的拉拢自己以表亲近。 许徽舟……他又有何资格说出这番话。 电光火石之间, 旁人还未觉得如何,荣公公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刚见识了萧棣杀人的决绝模样, 此刻看萧棣勾起的嘴角,都能联想到小兽猎食时露出的森森獠牙。 危险又致命…… 他一路都提着心,生怕萧棣暗中对许公子下手…… -- 第73页 还好, 萧棣只是寸步不离的紧随在殿下身畔,没有任何出格举动。 荣公公徐徐松了口气。 似乎……只要殿下在这恶兽身畔,那动辄夺人性命的獠牙和利爪便被小心翼翼收得很好。 特别是自从屋檐上挂了几盏灯后,流云宫的人谁不对乖顺沉默的萧棣赞不绝口呢? 偏偏是他,看到了这人的真实模样,吓得做了好几次噩梦。 荣公公想着想着,都有几分心疼自己了。 * 三人回到宫室,荷花在夏日折射下潋滟生辉。 许徽舟已把方才的些许不愉快淡忘,兴致盎然的寻名贵的官窑瓶插花。 “清辞来看,这是我曾对你说起的汝窑清瓷,和这荷花恰好……” 瓶身光可鉴人,纹路无一处不雅致。 谢清辞手持荷花随手轻转,荷花尖尖角染上不为人知的清透粉霞,像是夏日不为人知的心事。 他耳朵听着许徽舟说笑,眼神却不由飘到了宫外。 萧棣……看到许徽舟拿了那花瓶,便沉默着一转身出了门。 也不知又动了什么心思。 谢清辞正思量间,萧棣身影已再次出现在门廊处,唇角微翘,背手大步流星走来。 谢清辞胸腔莫名一跳,飞速别过眼看向许徽舟,笑着应和:“是啊,汝窑清荷,堪称双璧。” “只是这配法倒是随处可见。”萧棣一进门便看到某人言笑晏晏的和许徽舟说笑,心底冷哼:“殿下,臣方才也去寻了花瓶。” 说罢,他将背在身后的手放至身前。 微带薄茧的手掌上,赫然托着一只粗陶胆瓶。 陶器坚硬粗粝,纹路甚是狰狞。 萧棣从甘肃某地带来的粗陶,大约是从砂砾风沙之地锤炼出来的。 薄如春花的谢清辞捧着宫荷站在光晕中,萧棣托着粗陶立在门廊的阴影下。 “这瓶子已闲置许久,”萧棣示意谢清辞将荷花置入:“恰缺摆件相配,和这荷花相衬别有一番风味。” 说罢,又近乎剑拔弩张的看了许徽舟一眼:“许公子那瓶子太精细,倒衬不出这荷的清雅了。” 许徽舟只是轻轻勾唇,并未如萧棣那般由物及人,他倒真觉得萧棣手中这古朴厚重的粗陶有些意趣,笑道:“我从未看到如此搭配,粗陶宫荷,倒是耳目一新。” 谁知他话锋陡然一转。 “只是阿棣也许不晓得,这荷花是玉蝶雪荷,宫苑贵客,甚是娇气。将养定要极为精细,这陶器粗粝吸水,雪荷又是水培,时日久了……岂不是要干涸而死。” 许徽舟唇角带笑,甚是谦谦君子:“非粗陶不妥,也非雪荷有碍,只能说两者不是很相宜。” “我会照料。”萧棣冷道:“不必许公子费心。” 谢清辞忍俊不禁的摇摇头,萧棣眉梢眼角皆是锋芒,倒还有几分孩子心性。 争这口无用的闲气,还真是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可爱。 谢清辞轻翘唇角,抬手将荷花置入那陶器中。 粉瓣尖尖的荷花被粗陶一衬,愈发脆弱盈然。 见此情景,许徽舟也只淡淡一笑而过。 他本是养花高手,倒也真想看看这娇气的宫荷,能不能在萧棣那粗陶中安然存活。 三人乍看上去,仍然是和谐轻松的氛围。 只有荣公公看到,萧棣小心翼翼护着那束瓣尖透粉的宫荷,望向许徽舟背影的眼神,充满凶煞忌惮。 …… 他只是想不通,向来疏朗温谦的许公子,是怎么又得罪了萧棣…… * 晚间,许徽舟留在谢清辞宫中用膳,他向来善谈,坐在谢清辞身畔,二人笑语一直没停过。 萧棣坐在卓畔,轻抿着酒,始终沉默用膳。 轻垂的长睫,巧妙遮住眸中渐渐腾起的杀意。 用完膳站起身,萧棣恭敬的朝谢清辞拱手告退。 他平日里本不会这么早退下,但今夜故意用了小心机。 果然,许徽舟目光定格在萧棣背影上,面上闪过讶异。 萧棣大摇大摆耀武扬威走去的方向,分明是……谢清辞的寝殿?! “清辞,阿棣怎么去你寝宫了?”许徽舟露出几分困惑,玩笑道:“难道他和你睡一处?” 带着笑意的一句话,却让谢清辞眼波倏然一抖。 “啊……只是这两日。”谢清辞抿口茶压下慌乱,强笑解释道:“我最近心绪不宁,太医说也许是和宫中阴气重有关,想着阿……阿棣倒是强健的模样,便让他来驱驱邪秽罢了。” 这也不是很出格吧? 他睡他的床,萧棣睡那小榻,整夜床不犯榻的…… 没错!只是和……驱邪工具共处一室罢了! 再说这一世,萧棣受了他不少恩情,自己夜里用用他也是理所当然? 想得通透明白,耳根却忍不住的涌上热潮。 如同做了见不得人之事。 “你还信这个?”许徽舟笑了,他近日也听到宫中有不少流言,只是没想到谢清辞还特意叫萧棣辟邪秽:“世上哪儿会有神鬼亡魂?都是宫女太监乱嚼舌根。” 谢清辞垂眸不语。 明明死过一遭,却再次和朋友饮酒谈笑的他。 算不算是亡魂呢? “说起来,人心比鬼神可怖的多。”许徽舟目光掠过窗外渐深的天色,沉吟良久终究道:“你打算日后就这样把阿棣养在身边,同吃同住?” -- 第74页 徐徐夜风吹来,裹挟蝉鸣带来燥热气息。 谢清辞刚平复的心跳又开始怦然狂跳。 养在身边,同吃同住…… 本也没觉得不妥,许徽舟轻飘飘几句话,倒让他有种私藏养成的羞耻感。 谢清辞移开视线,轻咳两声:“他眼下去不了西北边陲,京城各方势力混杂,若没我挡在前头,早不知被谁生吞活剥了。” 想着那晚雨夜,燕铭等人欺负萧棣的模样,谢清辞不由沉了沉眼眸。 萧棣再运筹帷幄神佛不侵,也是日后之事,眼下对敌,却几乎无还手之力。 就说燕铭,如今还不知酝酿着什么折腾萧棣的主意呢…… 许徽舟望着一脸认真的谢清辞:“……” 的确,也许是宫闱冲刷了萧棣的杀伐之气,少年除了和自己答话有几分不驯桀骜外,其余和军中人口中年少善斗的模样相距甚远。 可在边境从军过的许徽舟,太晓得一个骁勇的将领对朝廷的份量了。 萧棣自有他的天地,怎能就此停留在谢清辞身畔…… 许徽舟深吸口气,郑重其事道:“清辞,我在军中数月,关于萧家投敌一事,有极为重要的消息要说与你……” 谢清辞眉心微蹙,手中的筷箸随即顿了顿。 重生一世的他,无比清晰的知晓许徽舟要说何事…… 只是没想到百般逃避的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第35章 粗陶宫荷(2) 还没等谢清辞开口, 许徽舟已说道:“萧家,从未投敌。那些证言全是有人在设计!” 即使早就清楚许徽舟要说何事,谢清辞心口仍微微一颤。 他深吸口气, 冷冷道:“有一队宣府军士看到萧贺在敌方, 若如你所言, 难道他们都在说谎?” “他们何止是说谎,还在助纣为虐!”许徽舟神色凛然:“他们特意在陛下称帝前布下阴谋诬陷萧家, 为此还不惜残害人命!” 许徽舟一双凤目盛满愤慨, 谢清辞面上却并无表情, 只是许久沉默。 许徽舟见谢清辞似乎无动于衷, 愣了半晌, 哑然道:“清辞,你是不信我所说么?你也知我爹让我在军营中历练,所以他们的阴谋是我亲眼所见, 并未有半分虚假。” 许徽舟认真急切道:“我回京后没料到萧小将军竟和你交好,清辞, 他是难得的战将,十几岁已驰骋沙场, 若是没有萧家投敌一事,他本该策马边疆, 对战回纥!” 可现下却背着叛贼之子的烙印,屈身在宫廷中, 日日夜夜侍奉皇子…… 谢清辞默默垂眸。 他和许徽舟一起长大,懂他的清正执拗, 他既然在军营中发现了不对劲,宁可捅破天,也要讨个清白。 上一世, 恰是因为他慷慨激昂,当着全朝堂的人说出了萧家投敌的阴谋,还直接甩出铁证让人无可反驳,才让萧棣在一日之间摆脱了逆贼之子的处境。 因为是在全朝堂,证据倒是人人看得分明,甚至直接杜绝了纷争猜疑,事情从此水落石出。 可此事从长远看,对谢家,对许家都无半点好处。 萧棣挣脱名声所累,从此在战场一遇风云便化龙,最终让江山易主,成了一代帝王。 许徽舟却仕途坎坷,从此屡屡被人排挤,名盛一时的许家逐渐没落沉寂,许徽舟被人陷害声名狼藉,到最后还被扣了个罪名,全家被腰斩于西市…… 谢清辞眸色沉了几分。 如今在回想上一世的细节,愈发觉得正当年少的许徽舟,也许……只是被萧棣等人当成了洗刷清白的棋子。 谢清辞目光微抬道:“我信此事另有隐情,但你不必再说,至于萧棣……朝廷良将如云,少个他,难道回纥便能兵临城下了,难道就要山河动荡,百姓流离失所了么!?” 就算萧棣是天生战神,谢清辞也丝毫不觉得他去边境对朝廷更有利。 边境兵多将广,朝廷鞭长莫及,放萧棣走,岂不是放虎归山? 倒还不如将恰恰走投无路的萧棣扣留在自己身畔,让上一世人人畏惧的杀神暴君,把自己当成唯一的天! 一辈子倚靠他,仰着他! 谢清辞咬唇,头次察觉心底晦暗的贪婪。 至于边境……这一世有大哥二哥在,足以把谢家江山百姓守护好。 许徽舟难以相信这是谢清辞所说的话,倏然起身,慷慨陈词道:“清辞,朝廷没了萧棣,只是丧失一员良将,可明知血战沙场的将军含冤却置若罔闻,这天下岂不是丢了公道清明!” 听到这些,谢清辞太阳穴登时嗡嗡作疼。 许徽舟依然和上一世一样,是个挺有少年气的书生。 只是这少年气若是被别人操纵,到最后甚至让家人丢掉性命,那就无疑是蠢气。 谢清辞揉揉眉心,道:“你嘴里的讨回公道,也许只是上位者的另一个圈套,你只看到萧家是冤枉的,那你知道幕后布置此事的人是谁吗?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再说以你现在的身份,只能是以卵击石……” 谢清辞犹豫了一瞬,声音忽然低了几分:“再说,萧棣养在我宫中,不受风沙之苦,难道不好么……” 许徽舟回转身,步步后退,好像第一次才认出谢清辞的模样。 他轻轻笑了一声,满是说不出的自嘲心酸。 “我差点忘了,你已是尊贵的亲王殿下,最在意的当然是自家江山!”许徽舟决然道:“萧棣养在宫里对他好不好我不晓得,但定然是对谢家更有利吧!是我没领悟到殿下的心思,日后必不会叨扰!” -- 第75页 说罢翩然转身,拂袖而出。 谢清辞怔在当地,月光斜照入窗,衬得他眼角那滴泪痣愈发夺目。 许久,他才缓缓平息了情绪。 * 回到寝殿时,萧棣已乖乖在小榻上睡去。 透明如薄纱的月光覆盖在少年的身躯上,平添静谧柔和。 谢清辞不由放轻脚步,就着月光缓缓褪下衣衫,轻手轻脚躺在床上。 脑海中反复回响许徽舟的话,心中隐隐发闷。 重生一世的他又何尝不知萧家并未投敌。 最初的时候,恰是了然真相,才会对萧棣的境遇心软,忍不住想拉他一把…… 萧棣毕竟是上辈子夺去自家江山的人,看他濒临绝境去改善他的境遇是一回事儿,但替萧家澄清冤情助萧棣恢复名声地位……又是另一桩事…… 谢清辞躺在床上,仰头望着锦绣床帐,萧棣亲手做的帐中香正散发丝丝缕缕的勾人药香味。 萧家沉冤,朝廷少了良将,而萧棣,丧失的也许是策马执剑的一生吧…… 谢清辞不由闭上眼眸。 自己留了萧棣性命,难道还要大发慈悲到让他去战场横刀跃马吗? 自从让萧棣去了太学念书,他便常有难以掌控之感,更遑论日后让此人重回战场? 正心思纷乱的思索,忽见一道暗影如山岳倾颓般沉沉压来,刹那将自己吞没。 身上陡然一沉。 “唔……”谢清辞蹙眉,轻吟道:“萧棣?” 方才还在小榻上沉沉睡去的萧棣竟借着月光爬到了床上,还欺身将他死死压在身下。 谢清辞有一瞬的惊慌,他微微挣扎,但丝毫使不上力气。 月光清亮,萧棣仰头凝望他,眼眸如暗夜行走时看到可口猎物的幼狼。 贪婪,入侵,还有丝隐隐的……压抑试探。 谢清辞心头一惊,几乎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干笑道:“阿棣?” 夜色寂静,两人灼热气息渐渐缠绕,萧棣沉默着,只用有力的臂膀牢牢拥着他,力道之大让谢清辞心如擂鼓。 他露出的眼眸明亮又嚣张,低哑委屈的轻唤:“哥哥……” 倒有几分哀怨申诉。 “你……梦魇住了?”谢清辞想不到第二种可能,奋力抽出手臂去推萧棣的肩头:“你先醒醒。” 萧棣头一歪,干脆埋在谢清辞脖颈间扭捏装死,不再移动分毫。 他还没想好如何向哥哥解释爬床呢。 今日他先杀燕铭,又夜间饮酒,被掩盖极好的暴戾本性,如酒坛被打开后的酒香四溢,他有些……无法压抑肆意流淌的欲/望。 特别是方才,看到哥哥在月光下褪却衣衫,腰肢似隐若现…… 那瞬间他想……他想紧紧抱着近在咫尺的哥哥,狠狠逼问,狠狠咬噬…… “是小榻不舒服还是梦魇了?”谢清辞艰难的推了推萧棣,无奈道:“萧棣,你先下去……” 萧棣眼眸轻轻一转,谢清辞倒是提醒了他。 下一瞬,谢清辞便听到一丝带着睡意的朦胧声音从自己身上响起:“好硬。” 谢清辞头皮一麻:“?” 萧棣说罢,还不安分的往自己身上拱了拱:“这里软。” 第36章 离间(1) 谢清辞一怔, 不由看向了萧棣躺着的小榻。 那本是个临时安卧处,春柳等待他睡下,后半夜也会去偏殿自己的卧房。 可萧棣却实打实的一夜夜陪着自己。 就算在西北吃了不少苦, 他终究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那小榻……可不是硬么? 平常隐忍着一句也不说, 喝了酒睡意朦胧,才悄悄说出了心里话。 望着睡梦中无意识蹭自己胸口的萧棣, 谢清辞倒说不出斥责。 可这样也不是法子。 谢清辞在心底叹了口气, 放柔声音道:“下去, 明日让春柳多给你垫几个垫子。” 萧棣埋头在哥哥胸前, 沉沉夜色衬的谢清辞眼波流转肤白目秀, 他偷偷张开眸子目不转睛的贪婪相望,怎么可能被几个垫子打发? 萧棣脑袋瓜晕乎乎,一时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只赖在谢清辞身上梦呓般委屈道:“硬……” 谢清辞:“……” 夜晚寂静,少年趴在他颈窝处, 似睡似醒之间连声吵着硬。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上覆着长睫,漾起的气息极具侵略性, 矫健的双腿牢牢桎梏住他仅着里衣的身子,谢清辞分毫动弹不得, 呼吸停了一瞬。 即使知道萧棣是在说那小榻,谢清辞身子仍如弓弦般绷紧, 红着耳根咬唇道:“先下去。” 挣扎之间,谢清辞的清甜的气息浅浅荡开, 混合着帐中萧棣送来的香,有丝说不出的蚀骨滋味。 哥哥光洁如白玉的皮肉上,已然沾染了他的味道。 萧棣不着痕迹的轻勾唇角, 深嗅了两下,愈发蠢蠢欲动。 直到谢清辞挣扎着要下床去,萧棣才满心留恋的起身,装作沉睡未醒爬下床。 他眼神迷蒙,一脸尚在梦中的模样,歪歪斜斜的走向那小榻,乖巧的重新爬上去歇息了。 眼下时机远未成熟,自然还是要多试探几次。 萧棣舔舔发干的唇,用脑袋蹭了蹭枕头,才安稳睡去。 床上的谢清辞暗暗松口气,终于松开眉心。 脸颊耳尖都还微微泛红,纤细的手指也依然紧紧揪着自己的里衣,整个身子缩在被褥里,好半晌,他才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智…… -- 第76页 萧棣正是年少之时,全身似乎都奔涌焦灼滚烫的热流,身子紧贴过来时,他分明察觉到了硬的不只是小榻…… 谢清辞忙咬咬唇,强迫自己不要再继续想。 * 第二日一早,谢清辞朦朦胧胧醒来,床上凌乱,依稀还残留着萧棣的味道,下意识看向那小榻,却发现早已没了人影。 怔忡间,萧棣已穿戴整齐束起发冠,从殿外大步走来,看着缩在床上的他含笑道:“殿下终于睡醒了?” 语调夹带了几分调笑,让谢清辞的心跳登时乱了两拍。 谢清辞看了看外面的天光,耳根微红:“我没贪睡……” “殿下没有睡懒觉,”萧棣解着鹿皮护腕,忍俊不禁道:“是臣起床的时辰太早了。” 谢清辞看了下他装扮才意识到,萧棣这是刚从外间练身手回来。 他不说话时向来凶巴巴,如今方厮杀过,更添几分危险冷峻。 谢清辞脑袋还有几分木然,直接把内心所想问出来了:“你每日都要去练身手么?” “战场留下的习惯。”萧棣道:“若是搁下,来日再作战总要费些气力。” 谢清辞默然。 如许徽舟所说,萧棣也许还真是天生良将。 顶着叛将之子的名头,也不知他还是否会有上战场的机会…… 谢清辞想起昨晚之事,别过头去,道:“你让春柳再多找几个垫子,安置在小榻上吧。” 谢清辞坐在床上,乌黑柔软的头发披在肩头,正正经经说着这番话,一副毫不设防的模样。 想着他昨夜的模样,萧棣喉结不由得轻轻滚动,佯作一无所知:“安在小榻上的垫子?” 谢清辞看萧棣疑惑,彻底放了心:“嗯……你夜里也能睡得舒服些。” 免得乱跑到不该躺的床上。 * 考完试,太学的师傅们执笔阅卷。 一张卷子吸引了他的视线。 题目有大量的运筹计算,但这张卷子从云梯搭建,火药射程到兵马运筹,行军速度都答的无比精湛。 答案完美到让人惊艳。 师傅一时间没忍住,打开遮盖名字的封页,想看看此人究竟是谁。 封页下赫然出现一个遒劲的名字。 萧棣。 批卷师傅皱起眉头:“听说此人是萧贺之子?” 一旁的人点点头:“是,听说前几年一直在战场,想必有些经验。” 师傅顿了顿,叹道:“倒是……可惜了” 一张卷子作答如此惊艳,定然耗费了不少心血吧。 倒是楚王,虽说陛下寄予厚望,他自己也刻苦用心,但成绩却让人不敢正眼看…… 真不知他有没有带脑子上考场…… * 离考试已经三日了,燕铭的座位始终空荡荡。 师傅们望着那空了的位置,直皱眉头,但谁都没有要去管的意思。 燕铭身负爵位,在京城门路宽广,也不必用心功课巴结皇子。 这次大胆到连兵法考试都没有参与,八成又是在家中和那些京城浮浪子弟厮混。 他们只是师傅,又也不是亲爹,也管不了太多闲事儿。 课依旧一堂堂的上,太学的同窗们也早就把燕铭逃课当成理所当然,他几日不来,没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倒是楚王,不由得心中纳闷。 他当皇子之前就和燕铭打闹玩笑,知晓燕铭是个心里憋不住气的,闹了不痛快,定然会在三日之内上门找他,瓮声瓮气的求和…… 可这次燕铭竟闷不做声的消失了,甚至连个鬼影都无。 楚王回忆着二人的争执,难道燕铭还真和自己赌上气了? 若是之前,楚王还愿屈尊去燕家走动,如今他成了皇子正是矜持的时候,影视憋着气一声不吭,连问都没问下人一句。 这日刚放课出门,几个燕家人站在太学门口,一脸焦灼的张望。 燕家人看到萧棣,粗声粗气的走过去道:“喂,你看到我们家少爷了么?” 他们跟随在燕铭身边,知道主子和此人向来不对付。 “你们主子不是和楚王殿下素来交好么?”萧棣不动声色道:“你们不如去问问他?” 没多时楚王出来,他们又忙凑上去赔笑问:“殿下,可看到我们家少爷了?” 他们少爷两日没回家了,之前倒也有玩疯了夜不归宿的时候,第一夜气的燕父大发雷霆,可到了第二三日,燕铭还未归家,他们便坐不住了,递了牌子巴巴来宫中太学问询搜查。 “少来问本王!”楚王一腔怒火被燕铭勾起来,冷冷哼道:“他是死是活,和本王有何关系?” 那燕家人被楚王一句话堵住了嘴,尽管心里着急,也只得闭上嘴巴巴退下了。 萧棣眸中飞速闪过一丝阴戾,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谢清辞身后。 正在此时,一个小太监连奔带跑的跨过太学门槛:“那边的荷花池,发现……发现了一个死……死尸。” 散学的少年登时沸腾,窃窃私语道:“这是宫里的太学,竟然有尸体……” “我听了不少宫中传言,也许是前朝留下的……” 楚王瞪大了眼睛:“可查出是何人了?” “好像是……”来报信的小太监飞速的看了楚王一眼:“是燕公子……” -- 第77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8 23:42:40~2021-07-31 11:1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ynthi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3:27、考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离间(2) 气氛凝滞了一瞬, 楚王惊道:“你说什么?” 跑来报信的小太监吞咽了一下口水:“是……是荷花池里那人,似乎正是燕家的小公子?” 燕铭?!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燕家人已拔腿跑向太学苑的荷花池。 少年们面面相觑的看了一眼, 也纷纷提步跟上。 宫中遍种荷花, 这片荷花池算是金水河畔的分支, 又地处太学宫苑中,平日很少有人来, 风姿绰约的荷花迎日头招展, 开出一池旖旎。 燕铭的尸身是从这片荷花池下捞出的。 有人见势头不对, 早就飞奔向燕府报告了此消息。 淤泥深厚, 方打捞上的少年周身都沾了污泥, 勉强辨认出穿的确是一袭太学宫服,头脸也满是血迹脏污,双目犹在圆睁着, 定是死前极为痛苦。 丝毫看不出平常养尊处优的模样了。 议论纷纷的少年一时都不由噤声,只有盛夏的蝉鸣如涟漪般阵阵荡漾。 “燕铭!”嘶哑的呐喊响起, 是燕平荣凶神恶煞的跑了进来。 他一眼看到了地上的尸身,强忍悲痛的抱在怀里, 望着站在一侧的太学少年们,横肉狰狞的抖动:“是谁!是谁杀了我的儿子!” 燕平荣也是在战场厮杀的人, 暴怒悲愤之下一脸亡命之徒的恶相,太学的人小心翼翼的站在原地, 连大气都不敢喘。 前几日燕铭因为萧棣之事害的燕家失了圣宠,燕平荣看到儿子就心烦, 可如今看到儿子这般凄惨模样,心里登时绷不住了。 燕铭白日还一个齐齐整整的大活人来宫学上课,几天之内竟被沉尸在太学荷塘! 燕铭的死定然和太学!和眼前这些人有牵扯不清的关系! 燕平荣一把攥住太学首领的衣领:“说!我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首领是个清正的文官, 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颤抖道:“这……老夫不知啊,贵公子没来赴考,老夫一直以为小公子是在家中另有要事,谁知,谁知……唉……” 楚王愣愣的看着燕铭的尸身,忍不住浑身颤抖。 他没上过战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前几日还和自己嬉笑怒骂的人,转眼间竟…… 一定是萧棣……一定是他…… 此时燕平荣松了手,凶巴巴扔下那文官,一双要杀人的眸子沉沉扫过眼前这些学生。 忽然,他眸光一缩。 太学人群里站着的少年高大冷峻,此时正漠然眯眸望着摇曳的荷花池。 正是萧棣。 燕平荣心跳蓦然加快,不由分说的颤着手指向萧棣:“他怎么会在此地?” 太学里分明没有这崽子的姓名! 未等师傅出面,站在萧棣身侧额谢清辞已冷冷开口;“他是本王带进来的人,燕大人是在质问本王么?” 燕平荣一滞。 如今谢清辞已封了王,论身份爵位皆在自己之上,他只得冷道:“臣怎么敢审问殿下,只是我儿来宫中求学,绝不能不清不白的送了命!还烦请殿下告诉臣,萧棣是如何进太学的,燕铭失踪的当日又在何处!” 谢清辞方看到燕平荣抚尸悲恸的模样,心里还有几分动容,如今看到他气势汹汹的逼问萧棣,反而冷笑道:“燕铭的死因尚悬而未决,燕大人此时就来过问本王的私人,难道是已经认准了贵公子的死和本王有关吗?” 燕平荣咬牙切齿,登时说不出话。 他手中并无任何证据指向萧棣,但方才看到萧棣的时刻,燕平荣几乎已确定了杀戮儿子的凶手定是此人。 他能察觉萧棣可以隐藏的血腥之气,他多年上战场的本能不会欺骗他。 可现在人命案出在宫里,萧棣又摇身一变成了皇子的人,若想为儿子报仇,的确要……讲证据。 “殿下不愿配合燕某也无妨。”燕平荣冷冷笑道:“此事臣已着人去禀告陛下,相信陛下自然会有决断!” 听到惊动了圣上,周围的学生都开始惊慌的窃窃私语。 萧棣波澜不惊的站在人群中,视线缓缓掠过已辩不出面目的尸身。 陛下来又怎样,太学的太傅们才不会把这盆脏水扣在自己头上,定然会咬定此事和太学众人无关。 身在太学,便是他杀人最好的庇护。 没过多久,已有小太监通传陛下已至。 皇帝是刚听说燕家的公子死在了太学荷花池,太学是皇子念书的宫廷重地,重臣亲眷把自家骨肉送进来,若是皇家连这些人的安危都保证不了,他的脸面何在? 皇帝已暗下决心要查出真相,沉沉的扫过众人,目光锁定在了太学的太傅身上:“在太学中竟闹出这番丑事,这案子是太学的,你倒说说该怎么查!” 那太傅已平静下来,如萧棣所料拱手道:“陛下,此事看似和太学关系密切,但凶手却不一定出自太学,也许是有人……有人借太学之地杀人。” “一派胡言!”还没等皇帝开口,燕平荣已经气急败坏的走上前吼道:“陛下,臣的儿子定然是萧棣所害!此人本就不是太学生,却偏偏出现在太学,且之前便和铭儿结下冤仇,陛下,请把此人交予臣,臣定能审出案子真相!” -- 第78页 “陛下,当日臣在太学应试,虽中间出去了一趟但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燕大人咬定是臣所为,是看轻自己的儿子觉得他可以被臣轻易杀死,还是说……臣已经有权势到在宫中杀人都不必事必躬亲的地步了呢!?” 听到事必躬亲四个字,燕平荣脸色一变。 能大胆放肆在宫中不动声色杀他儿子的人,大约不必事必躬亲…… “燕大人所言未免可笑!”一人跃众而出,冷冷开口道:“若是天下都像你这般断案,那还要大理寺刑部做何事?” 此人正是前几日上兵法课的刘恢,他对皇帝拱了拱手道:“臣敢担保,此事定然和萧棣无关。” 皇帝望向他:“哦?怎么说?” “燕铭被害当日,太学正在考试,除了燕铭未到,其余人都在内堂答卷。”刘恢道:“这场考试内有师傅,外有守卫,这些学子还要在极短的时辰内答题,试问燕大人,难道这些十几岁的少年在全心备考的时候,难道还能顺手除掉贵公子?” 燕平荣一时语塞。 若是儿子真的被这些少年在答题的空隙顺手解决了……他这个大将军的脸面还真是被摔在地上了…… 此时,仵作已验视了尸身,但也只是遗憾的摇了摇头。 他看出燕铭的致命伤是被人所击,但尸身在水中泡了两日,所有的痕迹都被湖水冲刷。 要通过伤痕找到行凶之人,实在难于登天。 燕平荣强忍悲愤,脑海中却不住众人所说的话,他儿子的死定然和太学扯不开关系,既然这些人都在考试分不开身,难道就不能派遣手下去行事么…… “也许真的是……是考试那时候杀的人呢……”太学的少年中,忽然有一个颤着声音站出来:“我当时从考舍里出来,恰……恰看到萧棣,我看萧棣抱着荷花从湖畔的方向走过来,想来当日定然去过荷花池……”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萧棣身上。 “考试那日么?臣做题疲惫出来散心片刻,路过时看荷花开着好,随手采摘了几朵便赶回考舍了。”萧棣望向皇帝,语气里总有几分懒洋洋的意味:“并未在当日看到燕家公子。” “再说臣若是真的杀了人,又岂会摘荷赏花……” 此事一出,众人反而愈发觉得,不会是萧棣所为。 杀人抛/尸于池后,还能把玩欣赏池中的荷花?! 是有多疯魔才能干出此等事啊! 萧棣淡淡垂下眼眸。 他做事向来不会等到天衣无缝之时,而是宁可在利益最高点冒险。 而趁考试和楚燕决裂环环相扣,他能借此时机将自己的嫌疑降到最低,还能顺利将祸水东引到楚王身上。 那日太学考试清场,荷花池毫无人烟,就算被看见了也是匆匆一瞥,燕铭身上的痕迹也被水流冲淡掩盖。 找不到证据,燕家就算再怀疑他又能如何?只能是把不爽吞在肚子里,想杀他却又干不掉他。 “一派胡言!”燕平荣不再说什么,楚王却脸色煞白的扑倒跪下,颤声开了口:“父皇!父皇,已经有人看到萧棣在当日到过荷花池!可见此人嫌疑甚大,此人……此人除掉燕铭后还摘花……他,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父皇切勿养虎为患……” 他是真的怕了萧棣,连尾音都是颤颤的。 “父皇,是儿臣让萧棣去荷花池畔的。”相比于楚王的失神,谢清辞淡然的看了眼站在身侧的萧棣,开口时有几分羞赫:“儿臣看荷花开得好,便嘱萧棣去摘几个带回宫,却没曾想他恰好在那日考试出去散心时顺手摘了两朵回来,当日,萧棣把荷花给了儿臣,现下那荷花还在儿臣宫中养着……” 谢清辞一番话,反而把萧棣身上的嫌疑解释清楚了。 也是…… 若人真是萧棣所杀,那他肯定连荷香都要掩盖,怎么会摘一捧荷花引人注目呢? 批改萧棣卷子的师傅也站出来道:“不知楚王为何这般咬准时萧棣所为,萧棣的考卷臣已阅过,才思敏捷甚是惊艳,考卷复杂定然是用了全部心力,又怎会有多余的心思杀人呢?” 当师傅的都有爱才之心,看到学生答题优秀,定然要在此时站出来保一下。 “楚王殿下和燕公子素来交好,”萧棣道:“乍听此事惊慌失神也是难免的,臣无心无愧,殿下若不放心,可以亲自彻查臣!” 说罢,萧棣不再开口,眯眸去看天边层层飘散的云。 杀燕铭看似随意,但时辰,地点包括荣公公,都是他事先想好的。 只有那把荷花,是他在当日临时起意想送给谢清辞的,却未想到,第一个站出来袒护他的也是谢清辞。 * 太学内部毫无线索,燕平荣只得把太学外的守卫,太监都叫进来。 当日太学因为考试,全部戒备森严保持安静,考试中途门外只有几个守卫在看守。 那些守卫本是负责看有没有学生中途进场的,并未留心周遭动静,只有一个侍卫犹豫道:“我在那日似乎看到一个小太监在附近打转。” 宫中,太监…… 事情陡然复杂起来,一时间忽然没人敢答话。 皇帝看向那人道:“可看清了大概面容?” 那人摇摇头:“只是离得远,看不到小太监的模样。只能看到是太监服色。” -- 第79页 燕平荣眯了眯眼眸,脑海中划过的念头愈发清晰,他却没再向方才那般咄咄逼人的叫嚣。 他记得儿子前几日对他说过,楚王在太学结交了不少年少志士,对燕家甚是疏远,燕铭因此事去找楚王理论,两个人还闹得不欢而散差点决裂…… 难道真的是……楚王下的手? 事情逐渐扑朔迷离,一时半会儿也交代不清,皇帝吩咐将此事交由刑部去澄清,看了看一脸悲恸的燕平荣,心里也极不是滋味。 “平荣节哀,燕铭这孩子也是朕看着长大的,定会严令刑部查出凶手!”皇帝安抚了几句,又将目光转向跪在一旁发怔的楚王:“荣儿,你和燕铭素来交好,便替朕出面,去燕府操持丧事吧。” 楚王年纪还小,此时依然面色惨白,呆呆跪在地上。 前几日还和他勾肩搭背活蹦乱跳的燕铭,转眼被人沉尸荷塘…… 还神不知鬼不觉,挑了个众人都望不到的时辰地方…… 他脊梁骨泛着寒意,已不愿和燕家交往,但碍于圣旨还是喃喃道:“儿臣遵命。” 谢清辞不由轻轻握紧手心。 为有爵位的功勋之臣治丧,向来是皇帝或者太子亲自出面,可这次……父皇竟然把此事交给了楚王。 谢清辞咬咬唇。 就算楚王和燕铭交好,但这般朝野上下都能知晓之事,父皇怎能随意交给旁人呢? 如今哥哥已经位居东宫,但在朝堂中仍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力,更为致命的是……谁都能看出皇帝对太子的冷淡疏远。 太子年纪也不小了,皇帝却迟迟不提立太子妃之事,后宫现在由安贵妃做主,她自然不会上心太子的婚事。 哥哥没有父兄和外戚助力,在朝堂上愈发势单力薄,等过些年楚王长成了,想必这局面会更棘手…… 还有那些圆滑的臣子敏锐的察觉出皇帝对皇太子的不喜,心里的各种念头也正蠢蠢欲动。 只是谢华严威重冷漠,很有上位者的气息,才暂时震慑了他们。 但若是没有皇帝的支持宠信,还不是摇摇欲坠? 谢清辞沉了沉眼眸。 * 本是开开心心散学,却毫无准备的承受了凶杀案惊吓,众学子交头接耳的悄声议论,很快怏怏散去。 萧棣神色未变,依然跟在谢清辞身畔,亦步亦趋的走向流云宫。 宫廷朱色甬道深深,夕阳将坠,把二人的身影拖得修长。 谢清辞沉默的走了半晌,倏然停下,转头望向萧棣:“燕铭之事,是你做的,对吗?” 萧棣抬眸。 向来温和的谢清辞面色端肃,剔透的眼眸如薄冰般冷冷望着他,眼底……还有几分探寻和笃定。 第38章 太学(1) 萧棣挑眉。 他没想到谢清辞竟这如此单刀直入。 也没料到谢清辞会怀疑到他头上。 方才在外人面前袒护自己的时候, 不是挺言之凿凿么? 如今关起来却气势汹汹一脸要审问的模样。 哥哥严肃的模样还真是可爱的紧,愈发激得人想要……冒犯…… 萧棣略斟酌了下,含笑俯身到谢清辞耳畔:“殿下不是也说了, 若此事是我所为, 怎么会摘荷花故意招摇呢?” 萧棣的气息酥酥痒痒咬上耳畔。 谢清辞眸光一缩, 眼底的探寻却丝毫未减淡。 他当着众人说的,是暗合了大多数人的心思。 可他太晓得萧棣的疯魔, 此人向来不循常理, 在战场纵横厮杀对杀人又毫无心理负担, 也许真在下手后蓦然来了闲情雅致, 顺手摘花采叶也不是不可能。 而此时的萧棣, 正扯着嘴角的弧度,漆黑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几分不驯嚣张。 谢清辞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他定定看向萧棣:“你的意思是, 此事和你完全无关?” 萧棣唇角掀起弧度,饶有兴致的看向谢清辞。 “本王最厌别人欺瞒。”谢清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缓缓开口道:“萧棣,你既然说此事与你无关, 本王便真的信了。” 萧棣望着谢清辞的背影,想着某人一口一个本王, 不由轻勾唇角。 病恹恹的小殿下,还真想着来管教束缚自己? 萧棣轻轻眯眸。 不过这番敲打, 他也真的听进去了几分。 既然哥哥不喜欢撒谎欺瞒之人,那他今后再有事隐瞒, 把知情人统统灭口就是。 那便……永远不会露出破绽了吧。 * 虽然皇帝想培植太子的对抗势力,用尽心思扶楚王上位,但楚王毕竟年轻, 又是第一次承办大事,在燕家,难免有很多慌手慌脚,顾此失彼的地方。 而且……燕铭死前的最后一面,二人是不欢而散的,之后燕铭就被残忍凶杀……楚王在丧事中又惊恐又恍惚,几乎站都站不稳。 这一切自然落在了燕平荣眼里。 皇帝说让刑部调查此事,但是调查了大半晌,还是只调查出燕铭身上的伤口时被人击打所致,死因是用利器击杀了肺腑……至于是谁击杀的,却因水流冲刷,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燕平荣除了破口大骂,什么都做不了。 此时,他既已对楚王起了疑心,楚王治丧时的种种细节落在他眼里便大有深意。 楚王在丧事中魂不守舍,八成是心中有鬼,一个简简单单的凶杀案,刑部却不住推脱说水流淹没掩盖了行凶痕迹,八成是为不可说的凶手遮掩…… -- 第80页 他托宫中之人打探楚王考试的成绩,不出所料,答卷潦草敷衍,透过纸张都能看出心思早已走远。 燕平荣此时已完全断了对萧棣的怀疑,一门心思的用在了楚王身上。 可他毕竟只是大臣,能做的事极其有限。 他能做的,也就是疏远之前自己百般拉拢的安贵妃,在家里恨恨道:“在太学见了世面便看不上我燕家,竟还下毒手杀人!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且等着瞧吧,没了我们燕家,他一个庶出的皇子,还能折腾出什么风浪!” 楚王本就对燕家冷淡,燕家又存了这样的心思,自然越走越远。 * 燕铭的丧事已结束,楚王已在安贵妃的暗中唆使下在太学长袖善舞。 刘恢恰好教太学兵马课,成了楚王在此时刻意拉拢的人。 刘恢也似乎正有此念,常和楚王密谈,一来二去,刘恢俨然成了楚王阵营中的人。 这日放课后,刘恢叫住萧棣,引他到了自己的宫舍值房。 楚王为首的少年总是一下课便来此地找刘恢探讨学问,但萧棣一次都没踏足过此地。 刘恢望向萧棣,脸上浮现赞许的神色:“上次考试,你猜猜自己成绩如何。” 萧棣抬抬眼,面上波澜不惊。 显然并不打算配合回答他无趣的提问。 刘恢也不介意,朗声笑道:“萧棣,你是太学这些人中成绩最好的,行军速度,地形分析皆是滴水不露。” “你啊,天生该上战场,和你父亲一样,率兵夺城威震八方。” 提起父亲,萧棣眸底瞬间涌上复杂的情愫。 “我之前在军营呆过一段时日,才侥幸比同窗们成绩好些。”萧棣淡声道:“也算不得什么。” “非也!师傅我打了那么多次仗,难道还看不出你的资质?你父亲之事,说来也真是可惜啊……” 刘恢一边说一边打量萧棣的表情。 但不管是面对夸赞还是遗憾,萧棣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漠然的抽身模样。 刘恢顿了顿,又换了一种问法道:“如今你在宫中跟着殿下,可有什么想法规划?” 在哥哥身畔有什么想法…… 萧棣的眼眸掠过一丝喑哑,声音总算有了起伏:“自然要一心一意好好侍奉殿下。” 刘恢轻轻握拳,随即又笑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世事比战场还要瞬息万变,你最终走的路子,未必是此刻想要的。” 这话扑朔迷离,萧棣不由得看向他。 刘恢声音愈发低沉,凑近萧棣道:“殿下骄纵跋扈,听说晚间让你睡在他脚榻之侧?” 萧棣蓦然抬眸,声音冷了几分。 “此事先生如何得知?” 刘恢只道萧棣不愿丑事传出,便微微摇头道:“你以为瞒着众人忍气吞声便能保全面子么?想要保全男儿颜面,只能靠自己筹谋反抗!” 萧棣眯眸,心中想的却是别的事。 连他在谢清辞脚踏旁的事儿都能知晓,定然是有人在流云宫中安插了钉子。 之前庞章是燕家安插的人,在马身上动了手脚,差点折腾掉谢清辞半条命。 若是这些人又要在流云宫玩花样,谢清辞那身子骨怎么经受得住? 心中渐起冰冷之意,面上反而温和殷勤了不少。 刘恢只当自己的一番话说进了萧棣心里:“回去好好思索路该如何走——七尺男儿,怎能睡在旁人脚踏受此屈辱呢?” 萧棣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这人手可真长,竟敢伸到他和哥哥之间翻云覆雨。 “你是战神之子,莫要忘了这江山本该有你萧家一半!”刘恢见萧棣不语,愈发意味深长道的低声道:“就算成了寄人篱下的燕雀,也不能忘了鸿鹄之志啊!” 刘恢说得这番话不像是拥立皇子,倒似要另投明主。 萧棣不动声色的开口道:“依先生的意思,是让我投靠楚王么?” 刘恢这几日和楚王越走越近,都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楚王年幼,又存了大志,是个好人选。”刘恢含糊的笑了:“只是他还不至于让老夫效犬马之忠。” “而且我知晓你和楚王并不和睦,又怎会委屈你,让你臣服于他?” 这话倒让萧棣心中一动,他沉吟道:“我看先生和楚王来往颇为密切……” “他毕竟是皇子,老夫没看上他这个人,却看上了这么个身份。”刘恢没有掩饰,直说道:“楚王的心思我自然清楚,他既然怀了夺位的心思,那我就助他一臂之力。” 萧棣听罢,依稀窥破刘恢的图谋。 大约是想仿效汉代董卓曹操之流,把楚王挡在身前,当成汉献帝操控。 楚王年幼单纯,又被母亲挑唆得心比天高,倒还真是个好人选。 只是此事定然不会是刘恢主导,也不知背后操控的人究竟是谁? 萧棣在心中斟酌,面上却故作恍然道:“先生还真是所虑深远。” 刘恢看萧棣一反方才的淡然,眸中露出跃跃欲试,才压低声音道:“老夫也不瞒你,朝上已有不少我们的人投靠楚王,陛下不喜太子,巴不得看到有人相争,我们顶着楚王的名头做事,倒能少些猜忌,待谢家父子离心内乱频起,我们可顺势除掉太子等人,拥戴楚王大局已定后,再釜底抽薪……” -- 第81页 刘恢极为笃定,被指为叛将之子,在谢清辞处屈辱度日的萧棣,定然极想寻觅翻身良机。 他的坦言相告,定然能收拢眼下无所依傍的少年。 萧棣垂眸,眼中悄然划过一丝凛冽。 若是在以往,这倒是个不错的打算。 可如今脑海中翻涌的却是前几日端午时,谢清辞小心翼翼给自家兄长点朱砂的场面。 这人竟然想设计让殿下在意的人互相厮杀? 眼前刘恢志在必得的这张脸,登时显得面目可憎起来。 第39章 太学(2) 这几日燕铭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在太学念书的少年们人心惶惶,平日里根本不敢踏足那片邪戾的荷花池,只想等着水落石出后, 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敢在宫中下手杀人。 可逐渐听说刑部联手宫廷侍卫查了半晌, 发现了不少断断续续的线索,却始终没办法锁定此事究竟出自谁手。 主要还是当日恰好太学在考试, 为了减少喧闹, 整个太学都清了场子, 只有几个侍卫和师傅……所以这次凶案除了那个说恰好看到小太监服色的侍卫, 根本没有目击者。 但宫中的小太监多得数不清, 没有真凭实据,总不能挨个审问吧? 刑部通过作案时间,推断此人极有可能是太学中人, 毕竟只有太学的人才会晓得对清场的时辰了然于胸,可他们已经通传了太学除皇子之外的所有人, 也没发现谁有确切的嫌疑。 此事发生在宫禁之中的太学,死的又是勋贵的儿子, 没有人敢怠慢。 但查来查去,没有线索也只能渐渐平息。 燕平荣却也不在意刑部的查案结果, 他在家中叫嚣了不止一次,认定此事定然是楚王动的手, 否则为何在此事后,楚王对燕家更是疏离? 想起儿子无辜惨死, 燕平荣便恨得牙痒痒,恨不能手刃楚王,好为自己的爱子报仇。 楚王因此事做了好几晚噩梦, 只想离燕家远远的,也从未想过安抚,况且他进了太学开了眼界,发现燕家虽有爵位在身,在战场上也堪称猛将,但毕竟有勇无谋,他若真的想日后夺嫡,还是要从长远谋划,多配置一些善用计谋之人。 还好经过自己的有心拉拢,师傅刘恢很是对他另眼相看。 今日一放课,楚王又上前亲切的嘘寒问暖,他年纪尚小,只能稚嫩的表达好意:“先生,今日讲课累了吧?我带了御膳房刚从西域处得来的葡萄荔枝,用冰镇过的,专门带来让先生尝鲜。” 楚王的示好,刘恢皆是含笑应下。 谢清辞在课室内旁观,眼眸冷了几分。 细细论起来上一世,父皇病重不起后,皇位最终落到了楚王手里,刘恢被他任为内阁首辅,大权在握,只是还没几日,萧棣便杀入宫中,楚王还没拿稳的传国玉玺,转瞬被萧棣收入囊中。 谢清辞只是没想到,楚王竟然从这么早就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他目光落在正在喜滋滋翻闲书的谢怀尉身上,哭笑不得道:“二哥,今日的兵法课你可曾听了?” “兵法?那是听出来的么,是在战场中练出来的。”谢怀尉津津有味的看着眼前的书页,眼睛都未从书页上移开:“他讲的这些课也就糊弄糊弄谢荣这小孩儿,本王就是不听课也能比过这些人……” 谢清辞还没来得及答话,只听有同窗匆匆跑来道:“上次比试的成绩已出来了!听师傅说,有人答得特别漂亮,不管是行军速度,地形分析,还是史料典籍,都是近几年的翘楚!还说多年的将军也不一定有这么准的把控力呢……” “那……他一定是上过战场打过不少胜仗吧?”有少年惊叹道:“再加上天资过人,才能被师傅另眼相看……” 谢怀尉硬朗的眉峰挑了挑,脸上有了几分喜气,说话也开始嘚瑟:“哎,听听,夸人夸的这么露骨,就差直接公布本王的名讳了……” 话音一落,立即有人过来厚着脸皮拍马屁:“能写出这般令人惊叹的答卷,也只有十七岁时便能横扫敌军的殿下您了!” 谢怀尉在此时异常严谨,他轻轻掀起唇角:“打下第一场圣旨时,本王还没过十七岁生辰呢!” “是啊是啊,殿下天生战神,本不必来此地,却虚心好学,亲自和我等一起念书,真是我们的荣幸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谢怀尉唇角的弧度越来越上扬。 “殿下看的是什么书?”有人敏锐的发现谢怀尉手中有书,不禁想要凑上去讨个同款。 书页一亮,众人登时找不准拍马屁的正确角度了。 那书竟然是……《幼象的饲养护理》? 谢怀尉一斜唇角道:“我前几日从驯象所新得了一只小象,昨日看着有些恹恹的,正琢磨着怎么养呢——你们谁有法子啊?” 这……众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摇摇头。 刘恢此刻拿着考卷再次步行入课室,目视了一圈后开口道:“入学后第一次兵法考测的成绩已经出来了,此次是考效,也是督促……诸位考得都不错,特别是有一人,满卷风华,算学精湛,布阵机敏,史料熟悉……” 刘恢把此人好一番夸赞,谢怀尉腰背都直了几分。 “此人正是萧棣。”刘恢目露欢欣的看向萧棣,缓缓说道:“萧棣上过战场,你们在兵法课上有什么疑虑,大可向他讨教……” -- 第82页 ??? 谢怀尉挺直的腰板登时垮掉,众少年也都愕然怔住。 萧……萧棣? 除了第一节课初露锋芒,大多时候,萧棣甚是沉默,这次竟超过谢怀尉得了个第一? 这……世人都是慕强的,即使眼下的萧棣身份还是叛将之子,但少年们望向萧棣的眼神逐渐不一样了。 此刻,萧棣坐在窗畔,此刻正漠然凝视窗外,光影下,他的轮廓愈发锋利冷峻。 他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的。 最开始入学时,碍于萧棣的身份,再加上楚王和燕铭对他的打压,太学中没人想和他同坐。 可如今……却悄然发生变化。 不少人想着,萧棣此刻伶仃一人,若是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去和他坐,那还不是如恩赐一般! 到了课间,已有不少人在筹谋搬去萧棣身畔了。 太学里最受欢迎的位置是皇子身边的,只是谢清辞和谢怀尉坐在一处,楚王之前又和燕铭坐,轮不到他们。 那还不如坐在萧棣身畔,近朱者赤,没事儿还能被点拨几句。 谢怀尉面色沉沉,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萧棣…… 若是他没记错,萧棣考试时还中途出去了一段时间,就算这样,竟然也比对地图挠破脑袋的自己考得好? 谢怀尉望着同窗都喜滋滋琢磨着搬去萧棣身畔,心里涌上浓重的失落,握紧拳头,暗暗发誓要一心向学!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身边已经有人琢磨着弃他而去了! “清辞?!”谢怀尉望着收砚台毛笔的谢清辞,眼睛瞪大了:“你……” “哦。”谢清辞轻飘飘的给了谢怀尉致命一击,理所应当:“我要去和萧棣一起坐。” “你……”谢怀尉心坠入谷底,挑眉道:“清辞,这不是你的作风啊,怎么?之前那位置空了许久也没想着和他坐,看到萧棣卷子答得漂亮,就准备占人便宜了?” “我之前是为了监督二哥。”谢清辞面无表情道:“如今看来,我也帮不上二哥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谢怀尉嘴角一抽。 合着谢清辞是准备放弃他这个哥哥了。 “你……你何时回来?” 谢清辞笑得凤眸轻眯,拍拍他肩,毫不留恋道:“等二哥考过阿棣再说吧。” 谢怀尉何曾受过这般背叛,望着弟弟毫不留恋的背影,眼睛都红了。 不就是念书么?! 他死都不怕,以后只要念不死,就往死里念! 他不信还比不过萧棣了! 谢怀尉凶巴巴的把饲养书塞到角落,将地图史料等书摆在桌上。 等到下次考试后出了成绩,弟弟和同窗,还不是争相夸他。 看到谢怀尉连背影都满溢着发奋苦读的味道,谢清辞轻轻勾起唇角。 想让二哥好好念书,磨破嘴皮子都没用,还是要给他找点刺激。 谢清辞正沉浸在甚为满意的计划中,却没注意到萧棣高高大大的身影已笼罩在自己的位置前面。 等他回过神,已被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眸盯住。 谢清辞:“……” 完。 他只想着用此法子激励二哥念书,却没想到自己要真真切切和萧棣手肘挨手肘的一同上课。 一瞬间,谢清辞左边的身子都麻了。 现下……逃跑还来得及么? 萧棣短暂的讶异过后,唇角缓缓上扬,掌心摁在纤细的肩膀上,稳住坐立不安的谢清辞,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沉沉道:“殿下既然坐过来,阿棣定然是要好好照顾的。” 说罢,还慢条斯理的研好墨水,将沾过墨水的毛笔缓缓放在自己手心:“嗯?拿稳了。” 被萧棣微带薄茧的虎口牢牢卡住右手,谢清辞登时觉得自己如同被野兽摁住般逃脱不开。 “殿下,”萧棣低沉的声音让人想起那夜的梦寐:“阿棣伺候得可还贴心?” 在旁人眼里,萧棣定然是温驯乖巧的递笔研墨。 只是谢清辞总隐隐觉得,萧棣嗓音背后藏着深不可测的危险。 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谢清辞仓促的点点头:“嗯……要上课了。” 萧棣轻笑一声,终于缓缓放开谢清辞执笔的手。 * 日光倾斜而下,萧棣忍不住频频转头看向身侧的少年。 挺立而俊秀的鼻梁在光下闪动,小而晶莹的耳垂薄而透亮,让人只想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完全无心看书…… “萧棣。”讲台上的师傅再也看不下去,出声督促道:“难道考赢了一次,就开始在课上虚心浮躁么?” 谢怀尉毫不遮掩的嘲笑声冷冷响起。 萧棣喉头轻动。 那一刻,他深深怀疑让谢清辞坐在自己身畔,是谢怀尉用的美人计! 可就算知晓了又能如何。 看似平平无奇的计谋,只要选对了人,他连半分也抵御不住。 第40章 驯马(1) 流云宫, 荣公公正低头匆匆赶路。 忽听身侧有沉沉的声音响起:“荣公公,又在办差呢?” 是萧棣! 荣公公怔住原地全身都不敢动弹,他现在是看到萧棣就全身血液倒流。 “小将军, 您看, 流云宫这么多人, ”荣公公皮笑肉不笑的嘴角抽搐:“您也别……” -- 第83页 也别可着劲儿只糟蹋他一个啊! 萧棣不紧不慢的走到他身畔,缓缓开了口:“荣公公, 在流云宫当差舒服吧?” 荣公公不知他何意, 只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 妄图赶紧打发了这人。 萧棣非但没离开的意思, 还步步紧逼道:“那你为何要去投楚王?还暗杀燕铭准备栽赃到殿下身上?” 暗杀燕铭?栽赃殿下? 荣公公吓得下巴都要掉了。 “我没有投靠楚王……”荣公公瞪大了眼睛, 无措道:“燕铭也不是我杀的……” “你早就投靠了楚王,燕铭和楚王争吵后,楚王起了杀心, 特派你趁太学考试除掉燕铭。”萧棣冷冷凝视着荣公公,语气干脆冷冽如出鞘的刀剑:“你那日潜入太学, 恰好被守门的侍卫看到!而楚王之所以派遣你杀人,也是因为你是殿下身边的人, 世人都晓得殿下和燕铭不睦,楚王收买了你去杀人, 还能顺便把脏水泼在殿下身上!” 荣公公彻底呆住。 看萧棣煞有其事的模样,荣公公差点忘记事实真相了。 等等等等……燕铭不是萧棣亲手杀的么, 怎么转眼间推到了自己和楚王身上? 差点被他唬住! 荣公公正想开口,萧棣又淡淡笑了:“当然, 这都是我随口一说,没有证据……” 荣公公一口气还未送到头,又是一道沉沉的声音响起:“不过你该清楚, 我如果想为这句话找证据,就一定能找到,你说呢,荣公公?” 荣公公吓得全身发软。 他知道眼前人此刻不是在说笑。 萧棣就是如此,明明是旁人拿捏了他的证据,却能被他吓得服服帖帖,甚至连回击一句都做不到。 毕竟他手里没有萧棣的任何证据。 荣公公颤颤巍巍的道:“将……军,我一直听你的话。” 萧棣冷冷的弯了弯唇角:“你只要安稳听话,你做下的事,我谁都不会说起。” 荣公公:“……多……多谢。” 不知何时,燕铭死的事儿就落在了他头上。 荣公公看萧棣还盯着自己,知道躲不过,哭丧着脸道:“将军您又有何事吩咐?” 看这模样,定然是要让他玩命的事儿。 荣公公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如今只觉得自己好似是被人,越陷越深。 “你帮我盯住一个人,他和殿下的来往,言语,你都要报给我。” 明明是监视打探,亏得他一脸风光霁月。 荣公公紧张道:“谁……啊?” 若是替旁的势力打探情报,他宁死也不能出卖主子。 “许徽舟。”萧棣眯眯眸:“他们经常关闭房门,你替我盯着他们都做些什么。” 也不知为何,说到最后声音竟然低了下去,戾气也如潮水般褪去。 荣公公:“……” 就这点事儿直接开口便是,还至于来恐吓他? * 楚王进太学前看不出有脑子,但自从进了太学投靠了刘恢,气度是一天一个变化。 到现在,虽能看出些之前残存的傻气,但谁都能看出,楚王谨慎沉稳了不少,他还有意观察着太学里的少年,谁的父兄在朝中得宠,或是谁在太学成绩优异,他都会殷勤拉拢。 谢清辞眉心紧皱。 若是他没记错,上辈子在太子失势后,继位的正是这位楚王,虽然没多久便被萧棣夺了权柄,但他的确坐上了至高无上的皇帝之位。 从前他只觉得是两个哥哥都眼看大势已去,他又病弱,皇位才顺理成章到了楚王手里,如今再看,却觉得楚王早早就已开始谋划。 谢清辞低声对谢怀尉道:“楚王身畔坐的少年,父亲是江州王,领着几个省的兵权。” 谢怀尉提了提眼角,果然看见楚王正和一少年相谈甚欢:“咱们弟弟挺出息啊,这手伸得还挺准。” 语气里有几分不在意。 谢清辞顿了顿:“也不能太过大意。” “他真当手握兵权的人那么好拉拢?”谢怀尉嗤笑一声:“别被旁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他好歹上过战场,知道这些所谓封疆大吏的真实模样。 自持和新皇一起打下了这天下,又有封地爵位,为人倨傲目空一切,太子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像楚王这种后辈…… 谢怀尉没把楚王放在眼里,但却牢牢关注着萧棣。 如今太学新开了骑课和射课,他正憋着一口气准备和萧棣争个输赢,一雪前耻呢! * 辰时上射课,午时之后是骑马课。 太学的园子里,立了几个草垛子,供少年们初学射箭时使用。 少年们不少出自弓马世家,提弓便像模像样的搭箭发射。 萧棣望向裹着绸缎的箭身,沉如点漆的眸子翻涌着雀跃和渴望。 他已许久不曾射箭,击杀。 在战场上淬炼出的嗜血欲,在除掉燕铭时如星火般燃起,直到此刻已渐成燎原之态。 他渴望血与肉的碰撞,渴望原始的,战场上的刀箭厮杀。 可他如今在文雅守规矩的太学,只能拿着沙盘看地形,拿着地图听一群人侃侃而谈。 好在还有射课,能让他在间隙,摸着箭身回忆铁马金戈。 萧棣提箭眯眸,随着风声被穿透的声音,几只箭准而狠的落在了草垛上。 -- 第84页 周边登时想起叫好声。 萧棣难得的翘起唇角,却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少年音。 “漂亮!徽舟,你这身手不愧是在军营中练过的。” “徽舟徽舟,能不能教我这个动作啊?” “徽舟,你听过风流箭么?箭头是香料,射中哪个女子便让她侍寝。”谢清辞素来清冷的声音,如今夹着乖顺笑意:“我看徽舟这模样最适合射风流箭。” 萧棣唇畔笑意登时僵硬,缓缓放下箭,俊朗的侧脸登时冷硬凌厉。 许徽舟那几下不入眼的花拳绣腿,放在战场上注定被人一刀毙命。 这样的人,也值得谢清辞这般夸赞? 而许徽舟面对谢清辞的赞誉始终不置一词,精致的唇畔含着不动声色浅笑,冷冷的如同冰雕出来的人。 谢清辞站在一旁,眸中清晰划过落寞。 萧棣缓缓握拳,手背青筋暴起。 是谁给许徽舟这么大的脸面,让他敢这个模样? 萧棣眸中迅速凝结寒意,他已不晓得是谢清辞的态度更让他愤怒,还是许徽舟的冷漠。 谢怀尉根本没察觉到场上越来越不对劲的气氛,喜滋滋过来拉萧棣的小臂:“萧棣,和我比三箭如何?” 他在军中听说萧棣百发百中,能在万军从中射下敌军首领,因没见过,很是有几分不以为然。 萧棣恰是一股戾气无处发泄,闻言提箭便射,三箭破空而出,齐齐落在前方箭靶上。 力道之大,几乎整支没入草垛。 那箭靶不堪威力,从中间应声裂开。 “!!!” 周围安静了一瞬,几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所谓杀意。 “哈哈哈——”只有谢怀尉兴奋得如小豹子般围着萧棣转圈,眼眸亮如星子:“三箭正中靶心,阿棣,不愧是你。” 他是从军之人,向来只钦佩身手比自己好的。 谢怀尉还哥俩好的走上去,拍拍萧棣的肩:“过几日,跟本王去林间射猎,北燕的使臣要来,到时和他们的比赛,就凭本王和你撑场面了!” 萧棣淡淡应了一声,心里翻涌上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清晰痛楚。 方才谢清辞,大约就是用这样热烈追捧的眼神望着许徽舟吧…… 他死命的握着弓,眼神却不受控制的贴到了谢清辞背影上。 谢清辞依然寸步不离的跟着许徽舟,甚至有些讨好的意味了。 萧棣收回目光,面色愈发阴冷。 * 午后,是第一节 骑马课。 谢清辞之前练骑马,没觉出什么乐趣,但今日和众多少年一起,反而雀跃了不少。 骑射师傅将少年们带到宫廷的御马监,让他们选一匹自己日常用的小马。 这些马匹都是从甘肃武威新进贡的良马,也是看在这些少年出身贵胄的份儿上,才让他们来选。 少年们围着马厩喧闹的选马,谢清辞的目光却移到了别处。 不远处的栏杆里,只围着一匹格外引人注目的马。 它通体毛发皆是玄色,在日头下被映得如同黑曜石般璀璨,四蹄修长健硕,几乎能俯瞰所有人,缓缓换踏时有说不出的优雅。 谢清辞不自觉的朝这匹马走近,它正在进食,通体乌黑细密的毛发线条服帖的由背至臀延展,但那乍看温驯的双眸却有股摄人的煞气,让人不自觉的在五步之外停下。 “殿下是看中了这匹马?”骑射师傅温和的声音响起。 “嗯……”不知为何,谢清辞几乎不敢开口承认,那匹高大的汗血宝马依然优雅又矜持的在进食,长睫下的润亮的眸子含着三分不屑和七分边境未褪的野性凶猛,睥睨俯瞰众人。 对这样的马起了驾驭的念头,似乎是亵渎和不自量力。 可谢清辞心头竟涌上诡异的熟悉感。 这马……竟然让他想起上一世冷戾凶悍的萧棣。 谢清辞素来对骑马没太大渴望,但他想到若是能将桀骜野性的,和萧棣有几分相似的马牢牢驾驭在身下,挥动马鞭抽打驱驰…… 那该是多快意之事。 谢清辞稳了稳心神道:“你把它拉出来,我要试骑。” “殿下说笑了,这是御马监最野性难驯的成年雄马,甩废了好几个人,直到如今也无人能爬上它的背。”骑射师傅恭敬回话道:“殿下曾经坠马,如今想骑,恐怕更是不容易。” 第41章 驯马(2) 谢清辞轻轻蹙眉, 望向那匹姿态舒展的骏马,眼下它似是听懂了这番对话,正嚣张的抬起修长脖颈, 如挑衅般低沉嘶吼一声, 令人望而生畏。 谢清辞难得生出驯服占有的心思, 目光略带留恋的掠过这匹马。 既然是整个御马监都驾驭不了的烈马,他也只能作罢…… 心思还没收拢, 只听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殿下是想收服这匹马么?” 谢清辞回头, 萧棣正冷冷的站在自己身后, 眼底有丝幽暗的伺机而动。 和前两日的温驯模样多少有几分不同。 谢清辞稳住心神, 实话实说道:“嗯, 有几分好奇,也不知这样的烈马骑上去会是何种感受。” “殿下还真是好奇心颇重。”萧棣冷笑一声,缓缓走近, 俯身贴近他耳畔:“怎么?有了那温润守礼的马驹,还想尝尝这性子烈的?” -- 第85页 谢清辞微微蹙眉, 萧棣语气怪异,莫名让他不舒服。 “这样的马若是被驯服了, 自然最是温驯护主。”萧棣眯眸,望向姿势舒展的骏马:“不过, 它也是要挑选主人的,若是看到自己认定的人随意招惹旁的马驹, 弄脏了身子,那定然极为暴烈可怖。” “殿下还想要么?” 谢清辞呼吸一滞, 他能察觉出萧棣周遭裹挟的危险气息,却不知哪里招惹到了他。 自从修养好断腿,入了太学, 萧棣小可怜的气场逐渐褪去,自己从前还能搭救搀扶他,如今看到他那双意味不明的黑眸,心里总有薄薄的惧意。 萧棣很快恢复了温驯的模样,甚至主动淡笑道:“殿下若是真想骑,改日我亲自教教它规矩。” 此时骑射师傅已出声催促,少年们携着马鞭,和自己挑选的马驹站成了一排。 师傅们讲了一些基本的骑法,随即让大家分头去练习。 * 谢清辞坐在马上,眉心皱了皱。 手中握的马鞭是宫中统一分放的,鞭柄用未精细打磨过的木材所制,旁人倒也没什么,可谢清辞平时碰触的皆是金玉丝绸,一触碰便觉得那鞭柄粗糙得厉害。 他不愿张扬,仍然和同窗一样随师傅练习。 结果没一盏茶的时辰,指腹已经被粗粝的鞭柄磨出伤口,模糊一片的嫩肉沾着血迹尽数暴露,像是盛开到极致的花瓣。 谢怀尉捧着弟弟的手不知所措:“还未跑马,也没有用缰绳啊。” “大约是鞭子的原因。”许徽舟道:“鞭柄粗糙,伤了清辞。” 众人一时间默然。 那鞭子乍看没什么,可是和谢清辞柔弱无骨的手指相比,便显得格外粗糙。 谢清辞微微觉得有几分羞耻,在场这么多少年,都是用的一样的物件,却没有谁像他这般,竟然把手指都磨出了血迹。 愈发衬得他生在锦绣堆里,被养得羸弱娇气。 此时恰逢骑射师傅道:“那殿下这……不如先去殿内休憩片刻,以后这骑射课殿下要不然就……” 话还未说完,已被谢清辞打断:“这伤口只是皮肉伤,也不至于要了本王的命,师傅继续上课便是。” 话音未落,有道身影已如闪电般飞掠而至,径直将谢清辞从马背上抱下来。 萧棣沉着面孔,握住谢清辞白皙如玉的手掌,用巾帕细致的包扎住磨破的手指,迅速处理好伤口后,又随即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谢清辞望着萧棣的背影,唇角动了动,他轻轻握住萧棣留下的巾帕,继续留在校场。 一节课下来,师傅频频看向谢清辞。 生怕这位素来病弱的殿下在自己课上晕厥。 谢清辞不由心下好笑。 伤口已经不再出血,只有一团模糊的血迹,犯不着如临大敌。 只是这鞭子确是不能再用了。 * 第二堂骑射课还未开始,少年们已经开始自己骑乘,他们之前多少接触过骑射,对师傅讲述的基础要点兴趣缺缺。 骑射师傅将人聚合在一处,目光沉沉的望向少年们。 “你们懂些皮毛,便开始目空一切了?” “看见进门处的黑马了么?陛下曾说,谁能驯服了这匹烈马,可以直接将其牵走,你们若真有本事,怎不去驯服?”师傅哼哼着训话道:“学无止境,切莫沾沾自喜!你们没人能将这匹马驯服……” “师傅,我愿一试。”师傅的话还没落下,萧棣已经站出来:“我若能将此马驯服,还请师傅谨遵圣命。” “你……” 师傅说这番话也不是为了让人驯马,看到萧棣打断自己,正准备出言讥讽。 但他想起萧棣的身份,上下打量萧棣宽肩长腿的模样,不由心念一动。 这些少年都是他教的骑射,若是真有人在他的课上驯服了朝野内外人人皆知的烈马,岂不是也长了他的威风。 师傅眉心舒展,又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此马生性凶悍,你若是驯马时出了事……” 萧棣拱手,利落道:“生死有命,自然不会牵扯旁人。” 师傅这才眉开眼笑,又问了问诸位少年:“萧棣想在课上驯马,这节骑射课便改了原有的计划,你们当场观摩学习,可愿意么?” 这些少年早就眼馋那匹威风凛凛的雄马,没人敢一试锋芒。 如今听闻萧棣上场,一个个起哄似的叫好欢呼,眼神都直勾勾的。 * 栅栏中的雄马似乎意识到了危险,正不驯的扫着马尾,发出威慑的低鸣声。 校场的少年都被统一安置在廊下,只有萧棣一人站在空旷处。 谢怀尉本要帮萧棣一同驯马,教骑射的师傅扑通跪下,硬是把人劝了回去。 天气阴沉,铅云低垂,萧棣的背影穿着太学统一的骑射白衣,独自站在校场中。 不可预知的危险缓缓弥漫,谢清辞心里一坠,不由得想要叫住萧棣。 肩膀一沉,谢清辞回头看去。 是许徽舟按住了他的肩:“萧棣在边境多年,若是连这匹马都无法降服,日后怎么打仗?” 他也正想亲眼看看萧棣的本事。 * 校场的人早已腾出场地,一人将栅栏打开后飞速闪离。 那匹高大的雄马闲庭漫步的走出来,盯上萧棣的眼睛。 -- 第86页 萧棣手持绳索和马鞭,微微俯身,一人一马对峙,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那马盯着眼前的少年,似乎嗅到了危险气息,焦灼的扫了一下长尾。 恰是此时,萧棣飞身而上,如凉刃出鞘,手中的绳索劈开空气,向雄马的脖颈袭去。 雄马仰头鸣叫,扬蹄跑开。 它的毛发乌黑油亮,奔跑时如流光溢彩的上好油墨缓缓铺陈。 萧棣扑空后倏然转身,乌黑如墨的黑发在空中轻荡起弧度,随即指尖轻拢绳索,双眸仍灼灼盯着马匹。 雄马的神色开始悄然变化,脖颈上竖起的鬃毛粗硬如钢刀,有力的马尾气势汹汹扫荡起周围的尘埃,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一股怒气和凶煞。 萧棣在它身侧入飞鸿般从容来去,衣袂翻飞翩然如影,偶尔几声哨声轻扬传来,似乎是在变换节奏给它不同的刺激。 廊下的少年都屏住呼吸,他们都能看出,这只雄健的边境宝马,正在不由自主的跟随着萧棣的节奏,它低声嘶鸣,显得愈发焦躁。 绳索准而狠的甩出,紧紧勒住雄马的脖颈,萧棣握着绳索一头,身子飞掠到半空中。 周遭低呼一声,谢清辞屏着呼吸,手心不知何时已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萧棣飞身落于马背之上,双腿紧夹住马腹,整个人弓腰趴俯,远远看去,白色衣袂如云般荡漾挥洒。 雄马第一次被人驾驭,仰头鸣叫,前腿猛然抬起,后腿猛蹬地面,荡起的尘埃几乎遮天蔽日。 萧棣身形丝毫不动,他拉紧绳子,一手倏然抬起,扬起马鞭狠抽马臀。 鞭子咬进马儿皮肉,它嘶吼,摆尾,却怎么都甩脱不掉。 这是场硬碰硬的较量,一人一马都喘着粗气,围观的少年目不转睛,几乎快要窒息。 僵持了大半个时辰,雄马喘息渐渐平复,它神色迷茫,悲鸣短嘶了一声。 完全掌控节奏的萧棣立刻收起马鞭,抚摸它的脖颈,让马感受他手掌心的温度。 受到抚慰的马儿委屈的打了一声响鼻,随即神色温驯下来,如狂暴骤雨逐渐化为温润贴人的春日细雨。 萧棣扬唇轻笑,依然端坐在马背上,白衣打马,在校场不紧不慢的试骑了几圈。 随即翻身下马,牵着那匹刚驯服的雄马朝廊下走来。 少年们激动的嗷嗷直叫,爆发出阵阵欢呼。 边境的少年和甘肃的宝马,让他们看了一场千载难逢的驯马现场。 暴烈,野性。 最原始的搏击,却又能掀起人激荡的情绪。 他们都没有开口,但含着憧憬,仰慕的眼神,开始紧紧贴在萧棣身上。 * 萧棣牵着缰绳,脚步轻快的向谢清辞走来,素来冷戾的长眸中有了一抹雀跃。 他牵着这匹马走到谢清辞面前,手里还托着一个精致的马鞭。 鞭柄通体是触手温良的白玉,通体并无一丝瑕疵,配上那粗糙的鞭梢,愈发晶莹剔透。 “这是方才驯马的鞭子,是我用玉石亲手打造。”萧棣双手奉上,如同狼崽像主人展示忠心:“这一鞭一马,都献与殿下。” 周遭的少年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日头斜照,一人一马皆是乖顺温驯,显得无比护主。 这场面送的哪里只有鞭子和马匹,分明连自己这个人,都要一道奉上了吧。 谢清辞目光掠过那精致的马鞭,落在萧棣年少桀骜的面庞上,眸子不由得暗了暗……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上的小鞭子出场了,排面必须有,嘻嘻!感谢在2021-08-07 01:33:34~2021-08-07 19:4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考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罚跪(1) 萧棣的声音落入耳畔:“这马……还要拜托殿下赐名。” 谢清辞看了一眼俯首帖耳的马驹, 那条嚣张强劲的尾巴如今温驯的垂着,倒有几分惹人怜爱。 “叫尾奴吧。” 谢清辞声音冷冷的,听不出多少兴奋。 众少年都窃窃私语起来, 谁家的马不起个人模人样的名字, 什么踏雪, 追风的,这难得的汗血宝马, 谢清辞却吝啬起个好听的名字。 萧棣眼眸眯起, 露出几分玩味。 谢清辞转头看向别处, 心里涌上奇异之感。 萧棣手脚利落的驯马, 还乖顺的将马奉给自己, 若是在旁人看来,自己该当骄傲。 可说来奇怪,只要萧棣在他面前展露出锋芒暴戾的一面, 他便不由自主的生出忌惮提防,甚至是淡淡的厌恶。 想要打压, 想要羞辱,想要狠狠惩罚这个曾经侵犯过自己的暴戾之人。 起这个名字, 也是想警醒萧棣。 不论这马曾经多桀骜难驯,说难听些, 今后都是自己胯/下的奴才,听凭他吩咐驱使罢了! 马是如此, 人亦是如此。 * 谢清辞骑在尾奴背上,一反常态的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臀上, 直接回了流云宫。 萧棣则被热情难抑的太学的少年们团团围住,东问西扯,骑射课结束后, 耽搁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去。 谢清辞坐在寝殿中,透过窗冷冷看着萧棣昂扬归来的模样,眸色再次掠过阴霾。 萧棣大出风头,惹人追捧,是他始料未及的。 -- 第87页 本该在自己麾下私藏的明珠,却因太过璀璨被众人侧目。 萧棣已初露锋芒,谁知以后又会如何所向披靡? 这一世,虽说已经偏离上一世的剧情,但是那最终结局,究竟能不能逃开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谢清辞垂眸,心底无法控制的忌惮萧棣…… 事到如今,他自然不会夺人性命。只是……若是想个什么主意,能管束辖制住他便再无后顾之忧了,或是哪怕哄着他听话顺从也是好的…… * 夜已深,清浅月光透窗而入,洒落在谢清辞床畔的锦鲤灯上。 几声软软的呢喃从床上传来,睡在小榻上的萧棣登时竖起耳朵,侧耳细听床上的动静。 “萧棣……不要”几声杂乱的呼唤朦朦胧胧的传来,萧棣眉尖一挑,全身的血液登时被这几声略含痛苦的呢喃唤醒。 心脏突突直跳,舌头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唇。 哥哥就连在深夜梦回时,都不忘唤他的名字么? 一念之下,萧棣再也顾不得许多,翻身从阴影处站起,大步流星走到谢清辞床畔,隔着夜色灼灼俯瞰他。 谢清辞双目紧闭,眉头紧蹙,显然深陷梦中,尤在痛苦呢喃道:“萧棣,你……你好放肆……” 萧棣不由得愣住,谢清辞在梦中显然极为忌惮自己,这几个字怒气中还夹杂着清晰的……恐惧。 哥哥是在惧怕他么? 心里先是沉沉的一疼,可随即萧棣便饶有兴致的挑眉。 细品之下,谢清辞的恐惧中还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情/欲,甚至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趁谢清辞熟睡,直接不由分说爬上床,将睡梦中的谢清辞抱紧在怀中,贴近莹润的耳尖,兴奋道:“哥哥,你梦到阿棣什么了?” “你还知道本王是你哥哥!你……你怎么敢!”谢清辞扭动挣扎着,似乎要从深渊里脱身:“呜呜萧棣,停手!你怎么敢如此对我……” 说话之间,谢清辞纤细的身子不住往被子里缩,似是遇到了什么可怖之事,拼命要逃离。 萧棣一把扣住谢清辞的后腰,往上一提,牢牢抱紧扣在怀里,低声循循善诱道:“哥哥似是很怕我,说啊,我怎么对哥哥了?” 谢清辞低低呢喃着,吐出的字词在夜色里支离破碎,萧棣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也没听清楚。 盈盈一握的腰肢温软的贴在掌心,萧棣眼眸一暗,不由得更贴进谢清辞几分,皮肉贴着皮肉,没有一丝缝隙。 鼓涨的欲/望跳动着,贪婪的伺机等待。 谢清辞察觉到了什么,腰身往前挺着,眼角含着泪花,还在梦里轻哼:“不……不要你……” “不要我?”萧棣哼笑一声,轻轻舔去谢清辞眼角的泪:“晚了!” 说罢,将谢清辞翻过过身子,温柔的揉了揉谢清辞的后脑勺,拥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 熹微的日光洒在殿内,谢清辞朦朦胧胧的睁开眼。 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清冽味道,他在一瞬间几乎停住了呼吸。 他……他竟躺在萧棣怀里? 这不是梦,也不是上一世,而是切切实实的发生在此刻。 谢清辞气血翻涌,脸颊都涨红了,他坐直身子,冷冷出言质问道:“你怎在本王的床上?!” “阿棣睡了大半个月的小榻,”萧棣张开了黑幽幽的眸子,声音带着刚醒的撒娇音:“哥哥丝毫都不心疼么?” 这是什么话? 谢清辞皱皱眉。 “你可以去你床上睡,本王不会阻拦。”谢清辞乌黑如墨的长发披在后腰,愈发显得单薄惹眼:“你怎敢……” 后半句话谢清辞说不出口,眼角都染上了委屈和恼怒。 这可是他的寝殿啊! 萧棣见状,神色一肃,登时从床上起身,穿着衾衣直挺挺跪在地上:“是臣有罪。” 谢清辞忽然看到他如此严肃,有些不知所措:“你……” “臣昨夜晚间见殿下梦呓,忍不住靠近,谁知……”萧棣痛心疾首的微微一顿:“谁知殿下在睡梦中紧紧抓住臣衣衫,还在梦中唤臣的名字,臣一时糊涂……” 谢清辞一滞,耳根浮现潮红。 昨夜在梦里他又梦到了和萧棣的荒唐事,情难自矜之下,大约的确是唤了他…… 谢清辞有几分心虚,也不好再去责怪,只气道:“那你也不许以下犯上!本王的床你都敢爬,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萧棣跪在床前灼灼的看向谢清辞,语气诚恳的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臣自愿在殿外跪省。” 依着谢清辞的性子,他定然要说不必,但此刻心念一转却哼道:“那,罚你去……跪半个时辰吧。” * 隔窗望去,能望见萧棣正端正跪在殿外的石砖地上。 谢清辞在寝宫心神不宁的踱步,脑海里回忆着萧棣驯马的模样。 驯马是有节奏和技巧的,必须先施以疼痛折磨,震慑之后再略微抚慰,才能让凶悍的马俯首。 人岂不是也是如此? 他重生后,在打消了铲除萧棣的念头后,便一味的照拂看顾萧棣。 想以此让他转了性子,效忠谢家。 可他此刻愈发觉得,一味的安抚收复不了烈马凶犬。 昨夜不管究竟是什么情况,萧棣敢半夜爬自己的床,还敢大摇大摆的睡到天光大亮…… -- 第88页 谢清辞倒抽口凉气,日后还有什么,是他萧棣不敢做的? 自己在心底还是畏惧萧棣的,所以不自觉的会妥协躲避。 萧棣察觉了自己的气场,才会没有忌惮。 可眼下恰是萧棣落魄依赖自己之时,倘若此刻自己都不能对萧棣威慑,更遑论日后! 这次的罚跪就是个开始,谢清辞默然想,日后萧棣有了行差踏错,他……他也不会手软。 视线落在那马鞭上,谢清辞漂亮的双眸渐渐眯起。 “春柳,萧棣如今算是我的身边人,对吗?” “这是自然,他吃流云宫的,住流云宫的,当然是您的人。” “那身边人若是不服管教,做了违逆本王心意之事,本王可否略施刑法呢?” 春柳立刻道:“殿下是皇子,别说是略施刑法,就算是打杀了,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他家的小殿下就是性子太绵软,才被人生吞活剥的欺负。 春柳给自家殿下不住打起,免得谢清辞日后再忍气吞声。 谢清辞下定了决心,驾驭之道除了安抚,还要配以鞭笞。 以后萧棣若是再敢冒犯,他定然让他尝尝亲手做的鞭子是什么滋味。 若是萧棣真有不臣之心,早早试出来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贪婪的舔唇:哥哥今晚就安排吧 第43章 罚跪(2) 太学里是藏不住任何事的, 何况是萧棣驯马这样的大事。 没几日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太学廊下的宫室里,刘恢笑着看向萧棣:“这次你驯服的可不止是马啊,太学里的少年们, 一个个提起你都是眼神发亮, 深为仰慕。” “不至于。”萧棣坐在下首, 不动声色道:“身手上的小伎俩,怎比的上师傅运筹帷幄?” 刘恢笑呵呵的沉吟道:“过谦了, 别说这些人, 就连楚王也对你赞不绝口呢。” 这话一听便是试探, 萧棣眸色一顿, 没有接话。 “我知你厌恶楚王, 我已和你交心,你还担忧我会让你给楚王效力么?”刘恢笑呵呵道:“只是如今你既有大志,不妨暂时忍耐。” “楚王之前是和你有误会, 但楚王自己也说了,他那时还年幼, 那都是燕铭教唆的,”刘恢悄悄打量萧棣:“如今时过境迁, 你难道还要再沉迷于往事中么?” 萧棣不动声色道:“师傅一番良言,萧棣明白。” “你心里明白就好。”刘恢饮了两口茶, 又缓缓试探道:“听说,三殿下对你还算不错?就连雨夜那晚, 也是他救的你?” “师傅说笑了。”萧棣手掌握成拳,不动声色的笑道:“谢家位居九重, 我萧家却低贱如尘埃,难道还要让我对他们的些许示好,感恩戴德么?” 刘恢放下戒备, 感叹道:“你莫忘就好啊,这江山是你父亲和当今天子一起打下的,他们曾许诺划江而治,如今你们两家,却云泥之别。” “你切莫被眼前的小恩小惠所迷惑,忘了他们亏欠你的河山万里!” “学生日夜都念在心里。”萧棣垂下眸光,顿了顿:“只是不晓得是师傅所说的那人究竟是何身份?” “你为何问这个?” 萧棣声音低沉:“当今陛下不是昏庸之主,我们若是想伺机而动,定要拥戴精通朝政,且手握实权之人,只是这人……” “你放心,能让老夫效劳之人,定然是世间翘楚。”刘恢笑呵呵的道:“在朝中军中都要一定势力,你大可放心。” “至于陛下,也不足为惧,他活不了……”刘恢话说到一半,登时收口,笑道:“总之当务之急还是将这朝局搅乱,皇帝此时已对太子不满,二殿下又跃跃欲试,若是让他们互相厮杀,两败俱伤之下,我们再顺势扶楚王上位,到时皇子里只有一个楚王和一个病秧子,还不是任由我们做主?” 刘恢满脸得色,却未注意到萧棣长睫下的眸光愈发冷冽。 “学生听师傅吩咐。”萧棣缓缓道:“只要能查清家父投敌真相,萧棣定然效犬马之劳。” 刘恢立刻笑着拍了拍萧棣肩头,示意他放心。 萧棣退出房门,刹时沉下眼眸。 他起初认为刘恢拉拢楚王,是计划的初期。 却没想到刘恢只是冰山一角,而背后之人,在朝中极有势力,在军中也不容小觑。 他们甚至在谋划皇帝的死…… 如今看来,也许刘恢来太学授课,都是背后之人的一步棋子。 太学喧嚣依旧,这些少年也许不会知道,他们身边已经有人借助此地游走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进行一场颠覆江山的谋划。 * 萧棣和严晶约好一月一见,今日又到了他们见面的日子。 萧棣开门见山,冷道:“许徽舟来了京城,倒是没做一件好事。” “将军莫急,这才几日……”严晶宽慰道:“据属下所知,他手里的确捏着军中之人的证据,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拿出……” “许徽舟在远离京城的地方蹦跶得欢,口口声声说有证据要上缴,如今把许家调进京,他却哑了声。”萧棣眸光阴冷:“莫不是只想进京,不想做事吧。” “他来京城还没几日,我们也不必急于一时。” 萧棣冷笑一声。 “将军,属下还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 第89页 萧棣望着欲言又止的严晶点点头,示意他有话直说。 “属下想的也是长远之事,您定然不会在殿下身边长住,不如先找个姑娘开个宅子……” 自从萧家出了事,让萧棣找姑娘生娃简直成了严晶的执念。 话未说完,已被萧棣冷冷打断:“我为何不能在殿下身边长住?” 严晶登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这毕竟是在宫中,殿下成年后,也是要离宫的……” 萧棣眼眸看向远方的宫阙,不急不缓道:“若是成了陛下的亲眷,自然就不必离后宫了。” 陛下的……亲眷? 严晶一时还没来得及反应,已听萧棣又道:“我听说皇帝对太子很是冷淡,大有扶持二殿下之意?” “最近陛下的确对太子冷淡疏远。”严晶思索道:“北国的使臣团下月要来,本该储君随陛下亲迎,陛下却没有让太子出面,反而点了二殿下亲随……” “二殿下今日已经接旨,大约要开始准备了。” 萧棣嘴角噙着笑意道:“他前几个月时不是还上演了一出兄弟情深的戏份么,眼下怎么立即遵旨,毫无芥蒂的顶替自己兄长了?” 严晶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毕竟是天家。” 那个位置,又有谁不想要呢? * 太学在宫中,很快知道了谢怀尉要代表朝廷去见使臣的消息,一时间群情沸腾。 “殿下神勇过人气度雍容,定然能震慑北国使臣!” “是啊是啊,殿下曾经扫荡过北国,如今接见北国使臣,哈哈哈哈他们还不是要跪在咱们殿下身前瑟瑟发抖。” “听说接见他国使臣的向来皆是东宫,那我们殿下这……” “殿下的确比太子殿下更适合这等场合,太子身子不便,被北国的使臣看到,又是一番闲话,到时朝廷也不体面啊……” 谢怀尉听到这话,唇角的笑意僵了僵,却并未出声反驳。 谢清辞抬眼看向谢怀尉,哥哥显然很享受这些少年的追捧,侧坐在凳上,眉梢眼角都是春风得意。 谢清辞眸中掠过低落。 这些人追捧谢怀尉倒还罢了,但言语间还夹杂着对太子的诋毁轻视。 二哥明明知道,手指残缺,是大哥毕生之痛,可眼下听着这些人愈发过分的言辞,却没有上前制止的意思。 有的情景里,沉默约等于纵容。 而在此之前,谢怀尉向来不能容忍旁人指摘太子,每次都会大发雷霆的冲上去维护。 谢清辞走上去,拉住谢怀尉的手臂道:“二哥,你先随我来。” 谢清辞径直把人带到侧殿,挥退了众人。 殿门合上,只剩兄弟二人。 谢怀尉四处躲闪着眼神,始终没有注视弟弟的眼睛:“本王还忙着做功课呢,说罢,你找我有何事?” 谢清辞视线定定的看向谢怀尉:“哦?是做如何将太子哥哥取而代之的功课么?” 谢怀尉皱眉道:“让本王去接见使臣,是父皇的圣旨!也是向北国证明我朝实力的机会……” “少说鬼话。”谢清辞直接打断道:“那你呢?你又在证明什么?证明自己比太子更适合接见使臣,还是……更适合入主东宫?” 谢怀尉被当面逼问,英俊的脸瞬间煞白。 第44章 欲仙(1) “所以你当着那么多人下哥哥的面子?”谢怀尉冷冷道:“接见使臣也不是祭天封禅的大事儿, 我好歹也是亲王,去觐见使臣很不应当么?难道本王就要战战兢兢,一辈子活在他人之下么!” 谢怀尉觉得很是委屈。 平心而论, 这些年他随着父兄南征北战, 也立下了不少功勋。 就连战场上的身手武功也比大哥更胜一筹。但他对大哥一向极为尊敬, 一心一意跟随,从未动过别的心思。 可是有次城池即将失守时, 大哥谢华严令他们先走, 自己却留下来切断敌人。 谢华严在敌人的围攻下, 手骨中了一箭。 虽然后来搭救及时, 但小指还是没了。 起初, 谢怀尉对哥哥的伤又感激又愧疚,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想若是当时自己抗命留下,让大哥先走, 凭自己的身手,想来不至于受伤。 可父皇登基后, 随着时间流逝,事情就有些不一样了。 大哥居于太子之位, 但屡屡被父皇冷落,门前车马凋零。 反观自己, 盛宠在身,进宫有太监宫女殷勤侍奉, 出宫也是门庭若市众人拥戴。 谁人不在心里说一句,当朝二皇子丰神俊朗, 有王者风范? 再加上他和大哥性格迥异,在朝堂上难免有敌对之处,谢怀尉从最开始的想要证明给哥哥看, 开始变为单纯的为自己争口气。 他素来要强,想着若是真有一日……谢华严还会对自己视而不见么? 而那时候,他谢怀尉也不会再去执着谁的笑脸和夸赞。 方才那些少年的夸赞,几乎让他飘飘欲仙,却被谢清辞一番话拉回地面。 “哪儿是本王想证明?这明明是父皇有意于我啊,明眼人都知道大哥身有残缺,本王出面更能彰显国威,本王又为何要谦让?” “彰显国威?”谢清辞淡淡道:“朝廷的国威难道是要靠品貌彰显啊?你以为你要去和亲么?别把北国的使臣想肤浅了……” -- 第90页 谢怀尉哽住,嘟囔道:“可大哥出席这样的场所,岂不是让身边人都尴尬么?” “在战场上受了伤就无颜见人么?”谢清辞看向谢怀少:“那二哥你是不是忘了太子为何会受伤?” “难道不是因为你?” 这句话如惊雷般在谢怀尉耳畔炸响,他方才的气势登时偃旗息鼓:“别说了……” “若不是二哥你当时枉顾太子殿下阻拦,冒然进攻,我们又怎会大败?敌军又怎么会攻入城中?” “这么多年,太子殿下责骂过你很多次,但他可曾因此事责过你一句么?” 谢怀尉双手插入鬓角,眸中掠过痛苦之色,喃喃道:“清辞,你别说了……” 谢清辞自嘲的勾起唇角:“二哥,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最初定然也是对太子殿下满怀愧疚自责,可是时日长了,太子殿下不提,你便忘了因果,难道如今,你还要踩着他的痛处,去夺太子之位么?” 谢怀尉颤了颤,唇瓣霎时灰白,他不敢看弟弟的眼眸,几乎落荒而逃:“够了!本王明日会去向父皇请辞!” 说罢立刻转身而出。 谢清辞怔怔的看向谢怀尉的背影。 哥哥的声音很冷,如同冬日湖上久未融化的薄冰。 谢清辞轻轻摇头。 皇位,权力,没有哪个正当少年的皇子能抵御得了万人之上的诱惑…… 更何况是在战场上厮杀过,本就渴望着建功立业的谢怀尉呢? 他今日一番陈词之所以能说动谢怀尉,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二哥对大哥有敬爱和愧疚。 但是欲/望的滋生不会停滞,总有一日,会盖过那残缺的兄弟情义,他们也许依然会像上一世那样…… 分道扬镳,同室操戈…… 谢清辞全身泛寒,却晓得此事的关键不在二哥,而在父皇。 若是父皇没有把儿子当成权衡的棋子来玩,安安稳稳的捧着太子,并严令二哥出京就藩,也不会有如此多的闲言碎语和想入非非…… 可如今父皇对大哥已是日益冷落,想让父皇重新将大哥认可并接纳,也不是一件易事。 * 这几日,不管是外朝还是宫中,大家都在沸沸扬扬议论一件当朝美谈。 年少有为,风头无两的二殿下,竟然主动求见陛下,跪求将接见北国使臣之事交由太子。 皇帝大怒,令他在殿门外罚跪反省。 可一个时辰之后,二殿下仍然不改其志。 皇帝在感叹下收回旨意,还按着二殿下的意思,将这差事重新交付给了太子。 一时间,朝野内外皆是唏嘘。 “你说说,这历朝历代只听过为了皇位,两兄弟争破头皮的,还从未听过哪个皇子为了将好处让给哥哥,忤逆圣旨被罚的呢?” “是啊,以往只觉得二殿下能征善战,如今一看,还是个有风范,懂谦让的人呢……” “不过太子就算接了差事,大约也不会多高兴吧——听说陛下在而殿下跪了一夜后,还真的把太子叫到了宫中,说看在你弟弟一心敬你的份儿上,这差事还是交由你……” “这……要是我是太子,定然呕死了……” “害,谁说不是呢,这本来是自己应得的,如今倒像是捡了旁人恩赐的……” “还收了一波名声呢。”那人悄声道“那些本来在观望的官员,也都在说二殿下是个重情重义,深明大义的,如今太子失势,跟了他,怕是以后前程不可限量呢。” * 谢清辞也晓得了此事,特意在晚间去了东宫。 一踏入宫门,便觉得萧瑟清冷。 几片残荷在黑黝黝的湖面上飘荡,挂在檐角的宫灯昏暗朦胧,整个东宫没有丝毫得旨后的喜气。 想来也是,就算此事最终还是由太子亲自出席,但这也全赖于二殿下的谦让,皇帝又亲口大力称赞了二殿下…… 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子的失宠。 想来,大哥在几年前未受伤时,也是惊才艳艳的少年,从万人尊崇,到何时何处皆能看到怜悯的眼神,算来也就这么一年多的时间…… 乍然从云端跌落,大哥心里……也定然不好受吧。 谢华严坐在石桌畔,面容依然沉稳,他身形高大,眉目端肃,衣袖上的龙纹熠熠生辉,将一国储君的体面维系得无懈可击。 只是向来极少饮酒的他,正在院中对湖夜饮。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眸中现出几分薄醉:“清辞来了?” 谢清辞对上哥哥的眸光,忽然不知该如何出口。 “来,陪哥喝几杯。”谢华严亲手倒酒,示意谢清辞来坐。 谢清辞看着哥哥缓缓饮酒的模样,心里一疼:“哥,这一壶酒都是你喝的吧?” 他记得谢华严向来极有分寸,酒从来都是轻轻沾唇的。 谢华严含笑不答,定定的看向一脸焦灼的弟弟。 说来有趣,在那个漫长的梦里,谢清辞此时也来了,模样也比眼下要凶很多,说自己贵为一国之储君,竟然受此大辱云云,自己被说的情绪翻涌,倒是对谢怀尉多了些怨气。 可他现在情绪却是平稳的。 自从那场梦之后,他忽然觉得大梦浮华,总有不真切之感。 这些情节他都在梦中零零散散的看过了不少,若是记得没有出差错,大概之后便是兄弟相争,渔翁得利。 -- 第91页 至于得利的是谁,在那场梦里却模糊了…… 谢清辞的眸光落在哥哥的手上,皮套将他的整只手包裹起来,将那残缺之处也遮盖住了…… 自从受伤后,大哥日日夜夜都要戴着这皮套,从未有摘下的意思…… 这大概,是大哥的心结吧。 谢清辞没有再阻拦哥哥喝酒,反而陪着喝了两杯,他酒量不好,喝得醉眼朦胧的回到了流云宫。 * 谢清辞脚步虚浮的进来,萧棣起身,抓住他的胳膊。 淡淡的酒味弥漫,谢清辞的眼眸也多了几分眩晕的醉意。 萧棣垂眸看向他,动作一顿:“殿下去了哪里?” “真没想到……” “明明一切都重来了,可是一切似乎也没好转到哪里去?”谢清辞抬眸,迷醉的眼眸看向萧棣,似乎是在在努力辨认:“萧棣啊……你又装出这么乖巧的样子?又准备哄骗谁?” “你的狼子野心我早就知道,你在盘算什么我也知道……”谢清辞似乎醉得很厉害,他迷迷糊糊的想要找回寝殿的路,身子一歪差点跌倒。 萧棣伸手,搂住少年清瘦的肩头。 温热的气息痒痒的呼在颈窝,萧棣垂眸,凝望着缩在他怀里的少年,语气沉沉:“那哥哥觉得阿棣在想要什么?” “你啊……”谢清辞抬眸,对上萧棣含笑的长眸,呼吸一滞,哼道:“你肖想的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之事!” 哥哥难道知晓了他的心思? 还……还这样勾着唇对他轻笑? 这句话勾得萧棣再也无法忍耐,他托起谢清辞精致的下颌,微凉的手指覆过被染上酒气的唇:“大逆不道也好,罪该万死也罢,臣想做之事,没人能阻拦。” “……” 谢清辞长眸暗了暗,酒气登时退散了几分。 萧棣竟然……如此轻易的被他试出了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清辞:惊!他果然又在图谋江山! 棣棣:惊!哥哥竟然看穿了我的心思还喝醉了对我笑? 第45章 欲仙(2) 萧棣目光定在谢清辞脸庞上, 眯眸轻嗤道:“就算我真的所谓的大逆不道之事?殿下难道就容不下我了?” 他和谢清辞又不是亲兄弟,就算他动了心思,又怎么能算大逆不道。 谢清辞本来还有些模糊的意识, 趁着几分醉意试探, 这会儿气血翻涌酒气上头, 反而连吐字都渐渐模糊:“你……你若是真敢动心思,本王第一个宰了你!” 博香炉中烟雾缭绕, 谢清辞红唇乌发, 开口却凶得带劲。 萧棣眉梢一挑, 反而擒住谢清辞的手腕, 让那微带凉意的白皙手指贴在自己脖颈间奔流的血管上, 嗓音低醇道:“殿下若是想宰了臣,记住往此处砍!” 手指下的皮肉滚烫,谢清辞皱皱眉, 正欲说话,忽然头一歪, 没了意识。 萧棣低头,醉倒在自己身上的谢清辞唇瓣微张, 望去温软缱绻。 萧棣勾勾唇角,登时心情大好。 他利落的抄起谢清辞腿弯, 将人横抱在怀中,大步流星朝寝宫走去。 喝了酒的谢清辞很是乖巧, 手还无意识的抓紧他衣襟。 流云宫的侍女们都晓得萧棣睡在谢清辞寝宫,看到这场景, 都偷偷的互相递个眼神,不敢吱声的退下。 进了寝宫门窗紧闭,将人安置在床上后, 萧棣丝毫不客气脱下外袍外衫,直接爬上了谢清辞的大床。 帐中香的气味浮浮沉沉,愈发撩人心魄。 平日里谢清辞身子弱,需要补药养着,并不会受到那催情帐中香的刺激,如今喝酒沉醉,再被这帐中香环绕,脸颊登时染上情热的绯色。 “嗯……”谢清辞白到透明的指尖解开了脖颈处的扣子,微微侧脸无意识呢喃道:“热,好香……” 鼻尖萦绕的香气勾得他身上发烫,让人迫不及待的想…… 没有人能经得住这样的诱惑。 本要下床的萧棣眼眸一转,看向了神志微微不清的谢清辞。 “哥哥是喜欢它的香气么?”萧棣将那帐中香拿在手里,凑到谢清辞晶莹的鼻尖前。 谢清辞已说不出话,几乎呜呜咽咽的轻哼了两声。 萧棣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抚过谢清辞柔软的唇瓣,随即将那香不轻不重的盖住谢清辞口鼻,俯身在他耳畔低沉道:“那殿下多闻闻,阿棣……也喜欢这样的哥哥。” 谢清辞被那香囊遮住大半张脸,双眸微微失神,指尖不由自主的去抓萧棣的衣襟。 萧棣扔下香包,轻轻靠过去,心满意足的拥住谢清辞入眠。 他才不会趁此时要了哥哥。 等到有一日,谢清辞清醒的在他身畔指尖颤栗,意乱神迷,那才是他想看到动情。 * 第二日一早,萧棣得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早早地起了身,甚至还细致的将半边床榻收拾得整整齐齐。 谢清辞朦胧苏醒时,恰看到萧棣躺倒在小榻上乖巧的背影。 萧棣竟然在小榻上睡了一夜? 那……那昨晚竟然是一场梦境? 重生了这么久,自己怎么还会梦到萧棣的……报复? 谢清辞心里一紧,登时心慌意乱的低下头看向别处。 他……他竟然会做如此荒诞可怕的梦?在梦里,甚至还急不可耐的想要等到萧棣的抚慰…… -- 第92页 大概是还未走出上一世的阴影吧。 谢清辞轻轻握拳,一定是…… “殿下舒服了?” 不知何时萧棣已走到眼前,正双眸含笑的望着他。 谢清辞:“……” 萧棣声音温和,他却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几个字夹杂着暧昧嘲讽。 “你放肆!”谢清辞不动声色的看向别处,脸颊带着宿醉的绯色:“本王纵得你愈发不懂规矩了!” 萧棣并无惧色,饶有兴致的看向虚张声势的某人:“连一句问候的早安都能冒犯到殿下,殿下还真是……生性敏感……” 什么生性敏感? 谢清辞凶巴巴咬牙切齿,萧棣却勾起唇角轻笑,眼底荡起温柔涟漪。 * 又过了几日,北国使臣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京城。 使臣中的头目叫帖木儿,是北国首领的侄子,今年才二十多岁,骁勇善战,生性好斗,很得伯父器重。 皇帝笑着迎接了他们一行人,并在大殿中赐下宴席。 这次宴席上作陪的除了主要的文武官员,还有一些皇亲, 谢清辞看到此人,不由轻轻握紧掌心。 上辈子的书中,此人一直在边境虎视眈眈,想要挑唆谢家关系,离间他们兄弟以伺良机。 帖木儿和书中的谢清辞私交密切,此人在信中多次诱导谢清辞争夺太子之位,除此外,他还私下联系谢怀尉,总说些天下奇才,未入主东宫是百姓之憾等等…… 谢清辞恰是给此人透露了二哥在战场上的行踪,才间接导致了二哥的死亡。 如今的帖木儿望去甚是骄傲,按规矩,太子亲自向他敬酒,他本该站起相迎,但趁着席中嘈杂,他竟动也不动,笑着准备喝过那杯酒。 “帖木儿!给你敬酒的是太子!”谢清辞冷声道:“按例你该起身相迎,如今这模样,倒显得你们北国不知礼节。” 帖木儿闻声望去,璀璨宫灯下坐着个十几岁的少年,眉目如画,苍白的脸颊透着脆弱。 “原来这是太子殿下?”帖木儿恍然大悟的站起身,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那包裹着的手指:“贵朝违例在先,倒让我们拿不准来人的身份了。” 他说的违例,自然是说朝廷竟然立身子残缺的人为太子一事。 谢清辞目光沉沉。 他本想着在宫宴上,帖木儿好歹会收敛两份,却不曾想如此急迫的想要宣战。 “太子殿下克己复礼,仁厚纯孝,还曾在战场上驱散敌军,入主东宫是顺天应民,下官倒是想指教指教北国使臣,我朝有何违例啊?” 说话的人是东宫的一个年轻属臣。 帖木儿闻言,眼珠在谢华严身上转了几圈,笑了一声道:“看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看到谢华严面色稍缓,他倏然靠近,又阴阳怪气道:“驱散敌军?真是好生厉害,只是不晓得殿下的手,如今还能举起箭么?” 这句话不大不小,刚好够身边人听到。 谢清辞登时气得耳根泛红。 是谁给了帖木儿如此大的胆量,竟敢让他当着众人出言嘲讽太子? 八成是他也晓得太子失宠,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谢清辞看着长兄倏然暗下的眼眸和依然体面沉稳说笑的模样,心里泛起沉沉迷迷的酸疼。 这么多年,大哥身为长兄,始终长兄如父,悉心沉稳的顾照拂他们。 其实,谢华严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出头,但他向来被要求沉稳规矩,再加上断指一事,大哥眸中属于少年的明朗已尽数褪去…… 谢清辞轻轻抿了口酒。 大哥担负着谢家的声望,多年来谨言慎行,如今就算打下江山,却依然被人议论嘲弄。 只要有他在,便决不允旁人肆意取笑大哥。 看了眼高座上无动于衷的父皇,谢清辞垂下眼眸,临时想起一计。 今日,他定要让大哥在北国使臣面前掰回一局,才算没白白重生这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吃亏学乖,背着媳妇儿做了坏事要把案发现场整理好(*  ̄3)(ε ̄ *) 第46章 亡命(1) 帖木儿掠过谢华严, 眸中的不屑又浓了几分。 他从小长在马背上,穿梭箭雨夜从未受过半点伤,这太子殿下倒真是草包, 没打过几次仗, 还把手指都搭进去了。 想他们北国人才济济, 上至统领下至炊夫,男儿们个个体格雄健, 都是上马能杀敌的好儿郎…… 朝廷虽霸占着中原腹地, 但这太子缺了一指, 连弓箭都拉不开, 刀都拿不起, 若干年后,岂不是任由他们宰割。 想到此,帖木儿对之后的比赛更是信心十足, 迫不及待的宣战道:“陛下,这酒也喝了, 菜也吃了,也是该看些刺激的玩意儿了。” 帖木儿话音一落, 在座的人们不禁皱起眉头。 他们身份贵重,平日里也都推崇谦谦君子的做派, 如今这帖木儿口无遮拦,说话粗俗直白, 哪儿像是对皇帝的态度? 还好皇帝只是笑着点点头:“朕也想看比试了,你们有什么本事, 都不必藏掖了。” 帖木儿英俊的双眸登时亮起,抬抬下巴,示意对方先说。 按照惯例, 使臣来访都会有比试切磋,通常是两局,两方轮流指定赛事。 谢清辞坐在宫宴上,微微沉下眼眸,对身边的太监说了几句话。 -- 第93页 那小太监闻言微微变色,但还是依言走到了谢华严身畔,轻声耳语了几句。 谢华严波澜不惊的面庞似是愣了一下,定定的看向谢清辞。 谢清辞唇角轻弯的点点头,眸色中却有几分坚定和鼓励。 谢华严默默的垂眼看了下自己的手,像是下定重大决心似的,轻点了下头。 谢清辞松了口气,立刻又对身边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过了片刻,有个小太监走过来,轻声道:“殿下,您方才安排的,都已办妥当了。” 谢清辞迟疑了一瞬,才问道:“二殿下没说什么?” “二殿下一口答应,还夸您想的妥当。” 谢清辞轻轻握紧手掌。 二哥向来争强好胜,为了和北国使臣比试箭法,已苦练一月有余…… 他不由得看向谢怀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谢怀尉快速别过脸去。 帖木儿等了半晌,皱皱眉头开始催促:“第一局要比什么?陛下,你们给个章程啊。” 此时,已有小太监托着棋盘走上来,黑白棋子分放两旁,显然是要比下棋对弈。 帖木儿不由得挑眉。 谢清辞此时站起身,含笑说道:“听说来使甚喜围棋,常去各地寻人切磋,我朝恰是围棋之邦,第一局,便执黑白二子,一同对弈可好?” 竟然要比围棋? 一时间,北国使臣团都开始窃窃私语。 素来比试都多和武艺身手有关,比下棋有几分出乎意料。 不过这围棋嘛……倒也有几分指挥布局的意思,比试起来应该也极有意思。 再说帖木儿可是他们北国出了名的围棋高手,倒也不怕这些人。 帖木儿望着光洁的棋盘和如玉石般的棋子,登时跃跃欲试。 “好啊!”帖木儿看向谢清辞,饶有兴致道:“比对弈倒是正中我心,实不相瞒,我正要找贵朝的高手讨教呢,不知是哪位上场啊——” 话音方落,已有一雍容男子缓缓起身,唇角含着淡笑,沉稳道:“本宫陪你下一局。” 众人齐齐看去,都不禁倒吸口凉气—— 说话的人竟然是太子殿下。 谢华严起身,走到棋盘旁落座,衣袖稳稳搭在臂上,一言一行皆是大国气度。 帖木儿莫名觉得被冒犯了。 这残疾太子这么有礼得体,在他的气度下,倒衬得自己这倨傲的态度都像极了笑话。 呵呵,惯会装模作样! 帖木儿压下心里的不屑,故意东倒西歪的跪坐在棋盘一侧,皮笑肉不笑道:“那我倒要向殿下好好讨教一二了。” 两人坐姿一个端正清冷,一个放荡随性,不管是人,还是棋路都很是反差。 帖木儿双眸挑衅的定在谢华严身上,隐隐有猛烈攻势。 谢华严则不急不缓的轻卷衣袖,捏起一枚白子,声音如珠如玉:“贵使谦虚了,请——” 帖木儿是围棋高手,棋风杀伐决断狠辣无比,此次对弈毫不留情,上来之后直接吞掉了谢华严左路的棋子。 “对不住了,殿下。”帖木儿得意洋洋的笑起来,两个入侵感极强的虎牙衬得他愈发占据上风:“您那尊手可要拿稳棋子,免得砸下来,扰乱了棋局输赢不作数。” 谢华严丝毫不慌的落下一子:“贵使放心,本宫就算败了,倒也不至于行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哼! 帖木儿不动声色的握紧手中棋子,谢华严明明被他吃了那么多字,却偏偏始终噙笑看他,倒显得愈发高深莫测! 他心里丝毫不敢大意,面上却随意而果断的落下一子。 一字刚落,谢华严手已伸向棋盘,如风拂过般,带走了他一大片子! “失敬!” 谢华严素来没有波澜的声音如石潭深水般,清越平稳的响起。 可恶!帖木儿咬牙,他怎么半点没看到那一路的棋术! 可这残疾,手持白子,温润的棋子衬托得他手指愈发白皙醒目。 谢华严不疾不徐的落子,不多时,又吃掉了自己的一大片黑子。 帖木儿直冒冷汗,他从来没有过敌手。 怎么到了这残疾太子手里,就节节败退了? 两人又交锋了几番,帖木儿终于忍不住投子认输,咬牙道:“我败了。” 谢华严将白子轻轻投入棋钵内,眉眼沉稳,挑不出一丝错:“贵使承让。” 裁判见帖木儿投子,立刻宣布第一局的北国败绩。 “帖木儿。”谢清辞笑吟吟的走近:“这世道,可不是谁手上的力气大,谁就能赢的。落子沉定,稳中求进,你以为是手无缚鸡之力,其实是步步为营,以柔克刚,依然能杀得对方片甲不留。” “你说是么?” 帖木儿明知谢清辞是在嘲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面色僵硬,很是出乎意料。 他在北国下棋,那是所向披靡,却没想到太子的棋艺会如此精湛, 憋着一口气,北国使臣互相对视了一眼道:“第一局既已比过,那自然轮到了第二局,射箭骑马这都是之前比试过的,也没什么意思。” “我们这次,倒想比比双人搏击,让两朝最能厮杀的人,出来好好干一仗。” “虽说是两朝切磋,但毕竟是一场恶战,若是闹出了人命,不管是被打死还是咬死……那都要自认倒霉!” -- 第94页 说罢,帖木儿轻轻击掌道:“让我们的人上来。” 话音刚落,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靠近,还夹杂着链子的轻响。 众人警惕的抬起头。 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的男人赤着上身被拉进来,他虽还在行走,但脖颈上却有一串铁链,此时如同狗一样被人牵在手里,他肩膀上血脉喷张的肌肉闪着汗水,此刻正呼呼喘着粗气,目光沉沉的扫过看台上的人。 “这是我们北国的犬王,不少人和他殴打撕咬,结果血肉啊,都成了我们犬王的盘中餐……”帖木儿放声大笑:“不知贵朝有谁想要和他切磋身手?” 众人一时都噤了声。 他们也多少听说过,北国人善于养身体强健的奴隶,把他们驯养成凶残的撕斗勇士,虽然还是人的模样,却无异于可怕野兽…… “在场的诸位,有谁愿上场和他比试啊?”皇帝看臣子无动于衷,有些坐不住了:“赢了,朕重重有赏!” 依然无人响应。 北国这奴隶虽还有人形,但那气质一看就是常年厮杀出的野兽,在座的将军们虽勇猛,但这种原始凶残的近身搏击却不一定能赢了他。 年轻的侍卫倒有不少跃跃欲试的,但看着此人凶煞的模样,也难免犹豫。 谢怀尉却丝毫不惧,跟中彩头似的大喊一声:“本王去比!” 帖木儿阴阳怪气的笑了,上下打量谢怀尉:“殿下万金之躯,恐怕不适宜参赛。” 谢怀尉登时气得咬牙。 帖木儿语气轻慢嘲讽,分明是在暗示自己极有可能会被此人打败。 他还要再说话。 忽听上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怀尉。” 谢怀尉一怔,竟然是父皇。 皇帝淡淡出声道:“你过来,帮朕斟酒。” 他是喜欢二儿子的英勇无畏,但儿子只是如今贵为嫡亲皇子,动不动就冲上前赤身露体的和这蛮族厮杀,倒丢了皇亲国戚的体面。 显得很没有脑子。 谢怀尉听出了父皇声音中的不悦,扯扯嘴角不再多说,乖乖的站在一畔替父亲把盏。 帖木儿眸中泛出几分得意。 正在此时,忽然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我愿应战!” 帖木儿转首,说话的是个少年。 他一身玄衣,腰身紧束,全身线条强硬紧绷,硬朗的腰线下,是两条健壮有力的长腿。 只是这体格虽极为强悍,但和那犬王相比,显然很不够看。 帖木儿似乎认出了来人,他轻轻勾勾唇角:“萧棣,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谢家没称帝时,萧棣多次和北国交手,二人在战场上碰过几次面。 如今在此等场合下看见故人,帖木儿的眼神倒有几分玩味。 “听说萧家谋逆,你已被剥掉所有军职。”帖木儿不屑的翘起唇角:“如今的你,还有什么资格代表朝廷上场?” 第47章 亡命(2) 如今在此等场合下看见故人, 帖木儿的眼神倒有几分玩味。 “听说萧家谋逆,你已被剥掉所有军职。”帖木儿不屑的翘起唇角:“如今的你,还有什么资格代表朝廷上场?” 萧家之事在场人人皆知的, 之前战场的劲敌, 如今却沉沦下贱, 他当然要趁机好好羞辱几句。 一句话,登时让场上的气氛有瞬间凝滞。 “英雄不问出身。”皇帝此时朗声笑道:“萧棣是代朝廷比武, 若能赢了犬王, 朕封他个飞骑尉又如何?” 皇帝看当朝竟然无人站出, 心里早已暗暗捏了把汗。 如今看萧棣站出来为他解围, 心里自然欢喜, 一时想到也就说了出来。 总之那飞骑尉也是虚职,领一份俸禄罢了,就算给了萧棣也无所谓。 那犬王看到有人应战, 立时显得急不可耐,他竖起脑袋瞪着眼前的少年, 像是为震撼对手似的,双脚左右跳动, 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帖木儿为助声势,还专程将自家养的小狼崽牵出来, 狼嗥声响起,厮杀之气愈发浓烈。 萧棣站在一人一狼面前, 显得很沉默,他淡淡抬眼看了看天际的夕阳, 似是有几分不耐。 “开始吧?” 这模样俨然是连规则都不懂就敢应战,帖木儿心里登时憋了一口火气。 他示意下人将一人多高,四四见方的木笼运上来。 “这才是你们的厮杀之地。”帖木儿冷哼道:“你们二人在笼中厮杀, 谁先让对方倒下,走出这笼子,便是胜者。” 说罢,扔给萧棣和那犬王一人一把匕首:“进了笼子,生死勿论,就算对方把你的脑袋割下来,那也是胜者应得的战利品。” 木笼极为狭窄,不能靠任何飞掠和大范围对招,若想取胜,只能凭借肉贴肉的敏捷厮杀。 众人低声唏嘘,愈发兴奋起来。 萧棣拔出短刀,寒光乍泄,照亮那双霎时溢满嗜杀之欲的黑眸。 没有人晓得,他对血淋淋的厮杀渴望已久,想要跃起,杀戮,用刀光刺破他人血肉…… 萧棣换好了搏斗的小衣,矫健的胳膊上每块肌肉都紧绷有力,蕴藏着想要进攻的力量。 他双眸发亮,正要跃入笼中,背后忽然响起略带焦灼的少年音:“萧棣!” 萧棣回头,谢清辞纤细的身影站在夕阳下,正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 第95页 殿下的那身白袍如不染纤尘的白玉。 萧棣眼底的杀欲如积雪逢春,静悄悄融化成泛着温柔的涟漪。 他低头飞速的掠了一眼近乎赤裸的上身,喉头轻轻滚动,乖乖拱了下手:“殿下……” 耳根登时悄悄染上绯色。 谢清辞眼眸划过萧棣俊美硬朗的上半身,扬起下巴道:“萧棣,本王不许你进那笼子。” 平常的比武也就算了,那笼子又羞辱又危险。 而且那笼子狭小,就算再敏捷也没有空间发挥,犬王身形如熊,萧棣并不占优势,比武之后就算不死,也定会被那短刀砍的浑身是伤。 谢清辞越想越心惊,来不及多想,已大步从看台上走下阻止。 萧棣一怔,还未来得及答话,帖木儿已饶有兴致的看向二人,眸光随即锁定在谢清辞身上:“殿下,你不愿你的下人为朝廷出战,争得荣耀么?” 谢清辞轻蔑的看向那笼子,冷冷道:“就算他要出战,战场也不是贵国的木笼。” “不过是一个死不足惜的卑贱下人而已。”帖木儿眼神划过萧棣:“能和最凶猛的犬王决一死战,也算他死得其所。” 萧棣轻轻垂眼,眸底明暗交织。 “他不是卑贱下人,更不是死不足惜。”谢清辞受不得别人贬低萧棣,立刻将人挡在身后,冷冷道:“他是和本王形影不离,深受爱重的身边人。也请使者你自重!” 萧棣喉结微动,炙热的眼神看向小殿下的背影…… “是阿棣主动应战。”萧棣握紧短刀,低沉的声音在谢清辞耳畔响起:“殿下若是担忧,就为我助次威吧。” “助威?” 谢清辞转头,疑惑的看向萧棣。 萧棣轻轻一笑,握紧哥哥的手腕,举起,将那软嫩的手心放在自家头顶的发髻上。 趁着谢清辞怔忡的瞬间,萧棣眼巴巴的抬眸,轻轻用发髻蹭了蹭那手掌。 那姿势,如同家中豢养的大狗在温驯示好。 谢清辞心中一热。 这就是萧棣想要的助威方式么? 少年胸膛高傲硬挺,乌黑的发丝却是软乎乎的温顺。 他不由得轻轻揉了揉萧棣柔软的发髻:“等你凯旋。” 萧棣轻勾唇角,随即一个敏捷飞旋,转身跃入笼中。 他眉眼飞扬,周身涌动着暴戾和杀气腾腾。 周遭围观的众人不由得啧啧称奇,主子不过鼓励的摸了摸头,萧棣却如同从那手掌中霎时汲取了无限力量。 如一只刚刚餍足的狼,在猎场中虎视眈眈的俯瞰对手…… 楚王看到这场景,唇角不由得挑起讥嘲,对身边亲信道:“什么战神,主子一个眼神,他就恨不得卖命——你说他是不是谢清辞养的一条好狗?” 嘴上讽刺贬低,心里却酸溜溜的。 萧棣就算是个好斗善战的狗,也轮不到他来牵——也只有谢清辞,能把这野狗牢牢拴住。 夕阳沉沉西斜,为天际染上绚丽灿烂的云霞,围观的人们看萧棣入笼,皆屏气凝神,等待一场精彩厮杀。 犬王在木笼中低声咆哮,浑身的肌肉登时又展开了一圈,他手持刀刃,兴奋的看向萧棣,随即挥臂刺去,直取咽喉命脉。 木笼狭窄,萧棣一个侧身堪堪躲过,胳膊却登时被刀刃划出一道翻卷的伤口。 血液味登时弥漫在笼中,犬王虽是人,但被这些边疆的奇蛊和日复一日的厮杀养得格外嗜血,他那双血红的眸子在血腥气中亮了亮,仗着身形巨大,再次持刃,凶猛的扑向萧棣。 萧棣只是十几岁的少年,虽腿长肩阔,强悍中却带有几分稚嫩,如今和那犬王相比,倒更单薄几分。 这一刀,刺过萧棣左胸。 犬王轻轻眯眸,看着面前似乎不敌的对手,竟然收了短刀,牙齿直接咬上了萧棣英气勃发的小麦色脖颈。 萧棣咬牙,将犬王撞翻在地,二人随即在狭窄的木笼中格斗翻滚。 这种肉贴肉的撕咬登时让在场的武官们激动了,他们已不分敌我,如观看野兽表演似的叫好—— “咬他!咬死他!” “干得好,咬住脖颈,对,带劲儿!” “撕破他喉咙,对对对……” 谢清辞脸色煞白,已走到笼旁准备下令开门。 萧棣非但没有恐惧,眼眸反而愈发亮起。 风中吹着血腥味,木笼中满是残破的血肉,眼前是最强悍的敌人,周遭是杀声一片。 这一切都是最能让小狼崽血液滚烫的元素,他几乎压抑不住的想发出兴奋的低吼。 初出茅庐的亡命之徒,动作如春日的闪电,迅猛,有力,直击人心。 萧棣时而贴着地面,时而盘旋猛扑,在不顾一切的冲锋中,他能感觉出对方的刀刃正刺入自己的身体,只是在战斗中几乎觉不出疼痛。 围观的人看呆了。 刚开始,他们都认为犬王定然有优势,可战到一半,却觉得萧棣的模样愈发惊人,他如同边疆的成年狼崽,无畏无惧,猛准狠的攻击带着纯粹的强硬杀意,面对劲敌没有任何犹豫怯懦,只有愈燃愈烈的杀欲。 犬王眸中反而露出慌乱和惧怕,萧棣的双眸如幽暗火光亮起,找准机会,手中刀刃终于准确的插入胸膛。 犬王倒下,鲜血喷溅在少年的胸膛上,狼嗥声嗷呜嗷呜的响起,帖木儿登时变了脸色。 -- 第96页 他竟然败了? 一身是伤的萧棣从笼中走出来时,场上翻涌着激动的叫好声。 刚经过死亡厮杀的少年,此刻眼里却满是明亮的期待,他一眨不眨的望向谢清辞的方向。 如同得胜的狼崽急切的想要主人的爱抚。 谢清辞松口气,僵立的站在笼畔,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半身染血的萧棣。 萧棣和他对视,随即轻勾唇角,转身跃入笼中,拔出腰间的短匕,利落的割下犬王的头颅。 割下敌人的头颅,作为战利品送给心爱之人,是每个厮杀得胜的勇士的愿望。 萧棣沉浸在杀伐的愉悦之中,几乎忘记了身处何处,只想对静候的哥哥用最原始的法子示爱。 谢清辞艰难的望着那可怕的头颅,半边身子都僵了。 萧棣胸膛被血尽数浸透,眼眸燃烧着令人生惧的炙热欲/望。 在这场对峙下,谢清辞又自豪又心生畏惧。 萧棣如此危险,他在萧棣面前,是如此的自不量力…… “好!”皇帝也不禁为这场表演叫好,他看向萧棣,如同赏赐百兽园的动物:“萧棣,朕封你为飞骑尉,临战不惧,是个好男儿。” 结果已定,人们总算能安心用晚宴了。 帖木儿牵着小狼,闷闷不乐的喝酒。 谢清辞坐在他身侧,好奇的打量他身旁灰白色毛发的狼崽:“你还真养了一只狼在身边。” “只要有牵制的手段,小狼也能和马儿一样温顺。”帖木儿将随身携带的活小兔塞在小狼嘴里,对谢清辞道:“你摸摸。” 小狼两大口吃了肉,眯着眼眸一脸餍足,似乎连那双幽暗的眸子都温顺了几分。 谢清辞心里一动,伸手摸了摸小狼,只觉得毛发粗糙,硬茬不驯的挺立。 没有自家养的崽子好摸。 但那蛮横不可一世的模样却如出一辙。 谢清辞想了想道:“都说狼生性凶猛最为嗜血,如何才能养的和马儿一样温顺听话?” “小狼爱吃肉。”帖木儿摸着狼颈窝,望着谢清辞嘻嘻笑着:“想要安抚它,肉要管够啊。” 谢清辞不由得看向远处的萧棣,少年刚被封为飞骑尉,正和众人饮酒。 “喂肉……” 只是他不知萧棣馋的“肉”是什么,也不知自己手里有没有。 谢清辞不由得缩缩白净的脖颈:“这法子能有用么?” 作者有话要说:  顿顿被喂饱的棣棣——乖乖小马! 抓耳挠腮吃不到肉的棣棣——扑倒哥哥的狼崽 第48章 驹郎(1) 他不知萧棣馋的“肉”是什么, 也不知自己手里有没有。 谢清辞不由得缩缩白净的脖颈:“这法子能有用么?” “当然还要用一些手段。”帖木儿伸手摸向狼崽脖颈间细密的毛发,里面藏着一个缀有蓝宝石的玄色项圈:“比如这个项圈,是我亲手带在它颈间的, 上面刻有我的家纹, ” 谢清辞啼笑皆非:“它只是个畜生, 能懂这些么?” “这项圈在告诉他谁是主子,时日一久, 总会刻在他脑袋里的。”帖木儿挑眉道:“我们北国人常说, 皮项圈套在颈上, 再凶狠的狼都会为你俯首听命。” 小狼如同配合主人一样, 听话的呜咽了一声, 尖锐的狼嘴对着天空,仰头蹭主人的手掌。 谢清辞指尖抚过硬皮的项圈,心思一动。 这倒是个实用的好东西…… 他再次看向人群中的萧棣。 方才浴血的少年如今多了几分骄矜, 正手持酒盏,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淡笑。 在他走出笼子的瞬间, 已是朝廷的飞骑尉。 而只有谢清辞晓得,上一世, 萧棣就是在这个职衔上,澄清了父亲的冤屈, 初露锋芒打赢了几次胜仗,从此一遇风云便化龙…… 谢清辞眼眸一暗, 视线划过萧棣的脖颈。 此时天色已暗,晚宴的烛火停留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 交织出一片阴影。 这皮项圈畜生能带得,萧棣……为何带不得呢? 是了,谢清辞轻轻握拳, 萧棣当上了飞骑尉,以后也许愈发难以管束…… 就该趁此时给他身子上烙个痕迹,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 铭记着臣服的项圈带在颈上,自然能日日夜夜提醒萧棣莫要妄为,也好过等到日后长歪了再束手无策。 谢清辞细细的察看了那狼崽脖颈上的项圈,工艺不算难,样式也是好打造的。 他想着萧棣白日所向披靡的杀戮模样,不由得轻皱眉头。 想的主意倒是不错,只是这项圈……怎么带到那凶神脖子上呢。 酒至酣热,丞相忽然笑着向皇帝行礼,开口道:“萧棣今日英武勇猛,长了我朝气势,陛下封他为飞骑尉真是恰当,臣忽然想起一事,还想替这孩子再求个恩典。” 丞相和萧父曾经也是并肩过的战友,用长辈的语气说出这番话,恰当到让所有人都禁不住去听他要求何恩典。 皇帝看向萧棣,疑惑道:“丞相的意思是?” “男儿年过十五,皆会有字。”丞相温和的笑道:“因之前动荡,萧棣这孩子一直没有字,老夫甚是挂怀,眼下,也该起个字了。” 在姓名之外拥有字号,是男子长大成人的象征。 只是有些人会在十五岁起,有些人要等到十八岁。 -- 第97页 萧棣父亲不在身畔,丞相作为萧父旧日的挚友,说这番话再恰当不过。 丞相既然在此刻开了口,皇帝自然要给他个面子,顺着他的意思笑道:“丞相说的是啊,他的字号,不如就交给丞相来起?” 丞相笑着转过身,朝一旁的萧棣慈爱的招招手:“孩子,你过来。” 萧棣眉心一挑,大马金刀的走过来站在丞相身畔。 皇帝望着他走过来的模样,似有几分出神,过了一瞬才道:“萧棣,丞相有心提携你,特地给你赐名,你要记得这份恩典,好好谢过。” 萧棣面无表情的站在丞相身旁,他长得高大冷峻,不言语的时候自带杀伐之气,倒衬得一旁温文儒雅的丞相气场弱了一些。 丞相不着痕迹的皱皱眉,当时他在看台上远远看到萧棣和谢清辞在耳语,觉得萧棣虽乍看上去有些凶悍,却是个温驯听话的孩子。 怎么此刻再看,却又看不出半丝服从听命的味道了。 丞相压下心头的疑惑,笑道:“萧棣,本相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了——既然你父亲不在身边,这字就由本相给你起,你意下如何啊?” 这话只是客套一问,谁知萧棣挑起唇角,慢条斯理道:“怕是不妥。” 丞相表情一僵,笑吟吟的表情挂不住了:“怎么?难道老夫还不配给你起字号?” “萧棣晓得丞相是文坛领袖,当朝首辅,丞相还念着我,想要赐我字号,是在给萧棣面子。”萧棣话锋一转,皮笑肉不笑道:“只是萧棣身有所属,不敢冒然受下这恩赐。” 身有所属? 丞相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萧棣忽然撩袍跪下道:“陛下亲口下了旨,将臣赐给殿下,臣身体发肤都归殿下所有,若殿下同意旁人给臣起字号,臣,才敢领受丞相的好意!”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你这实心眼的孩子,倒是肯听清辞的话。” 他笑罢,摆手示意清辞上来:“那就先问过你主子。” 丞相咬咬牙,没曾想萧棣竟如此卑躬屈膝,连自己的名号都要让谢清辞点头。 据刘恢所言,萧棣对谢清辞该是暗藏怨气才对…… 再说,一个小小的名号,他主子还会不给自己面子,不同意么? 真是自取其辱! 丞相强打起精神看向谢清辞,走过场道:“殿下既然已经同意,那老夫便赐萧棣名讳……” “丞相是哪个耳朵听到,本王说同意二字了?”谢清辞浅笑翩翩,眸中却凝着锐利:“丞相一番好意,本王也十分感动,只是阿棣的字号,本王早就有了想法。” 愣在原地的丞相:“???” 萧棣方才还冷漠的面颊登时柔和,黑亮的眼眸里盛着谢清辞,如同等待主人赐名的大狗。 谢清辞一字一顿的开口道:“萧棣是千里良驹,日后定能保家卫国,匡扶社稷。” “既然是难得的良驹。”谢清辞看向萧棣的眼睛:“以后就叫驹郎吧。” 驹郎。 萧棣轻轻眯眸,这两个字从谢清辞的唇瓣中念出来,悱恻暧昧,如同烟火噼里啪啦炸在了他心上。 有些意思。 萧棣眼眸沉沉,唇角勾起一抹玩味:“谢殿下赐名。” “驹郎?”楚王哼了声:“这名字还挺好听。” “好听什么?”安大兄不以为意的喝了口酒:“还不是让他一辈子被人骑的意思!” 楚王顿了顿,唇角浮现意味不明的笑:“三哥还是有手段的。” * 宫宴结束,谢清辞沾酒就醉,走路有些虚浮,流云宫的人见状,慌忙扶谢清辞走入寝殿。 萧棣脚步略微踉跄,像狼一样悄无声息的迅速尾随进门。 春柳:“……大人,我们殿下要歇息了。” 他已经知道萧棣新受封的消息。 “我也要歇息。”萧棣脸上浮现出薄醉的潮红,他只冲了冲冷水,未干的水迹从存有血迹的胸膛滑落:“我不是一向和殿下一同歇息么?” 春柳皱眉,不敢将微醉睡下的谢清辞交给眼前伤痕累累的萧棣。 谢清辞在床帐里摆摆手,示意春柳退下。 春柳只得关上殿门。 门一关上,萧棣登时如同闪电般迅速扑上床榻,借着酒劲儿,将下巴搁在谢清辞的脖颈处。 “……驹郎……”谢清辞默念着:“本王赐你的名字,还喜欢么?” “喜欢?”萧棣借着酒劲儿装疯,缓缓挑起谢清辞的下巴:“哥哥给那马驹起名叫尾奴,给我起名叫驹郎,殿下是准备把阿棣当畜生,还是当奴才呢?” “什么奴才?”谢清辞皱皱眉,道:“你当然是谢家的良骥。” “有什么区别?”一顿晚宴后,萧棣因厮杀而消耗的体力又迅速增长恢复,他有力的手臂牢牢桎梏住谢清辞的腰身,嗅了嗅哥哥眼角的泪痣:“还不是任人驱驰的奴才?” 在萧棣心里,只要没有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帝位,就算是一人之下,也是奴才罢了。 谢清辞噙着笑,将手插/入萧棣乌黑如墨的发丝中:“任我驱驰,你还不服气?” 第49章 驹郎(2) 白日里满身杀戮之气的萧棣, 此刻却被谢清辞白皙纤弱的手控制,他微扬着头,喉结滚动:“殿下若想要, 臣自然心甘情愿服侍。” -- 第98页 “只是做了哥哥的小马, 保了谢家的江山, 对阿棣有何好处?” 黑暗里,萧棣如幽火般的眸子忽明忽暗, 闪出他本性中的贪婪狡猾。 谢清辞在心底冷笑, 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狼崽子, 平日里在这流云宫再装的如何温驯, 一到了真刀真枪的事情上, 他立刻撕开面皮,来向你直白讨利。 谢清辞哑声道:“你想要什么?” 萧棣眸子亮起,他没说话, 试探性的凑近谢清辞的耳垂。 谢清辞半醉中神智清醒,他侧身, 冷冷盯着萧棣:“萧棣,你再敢放肆, 我立刻叫人把你拖出去打断腿。” 萧棣非但不惧,反而轻声笑了:“我的腿, 殿下不是打断过一次么?” “最后还不是和胡太医一同来疗伤?”萧棣眯起眼睛:“阿棣晓得哥哥心善,看不得好人受苦受罪, 总想伸手拉阿棣一把。” 他知道小殿下心善,就连今日, 他进笼子决斗前,小殿下还是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只是这担忧不是独独给他的,换了许徽舟, 换了旁人,甚至换成尾奴。 他的小殿下也许都会露出那种担忧牵挂的神色。 这让萧棣很不满,甚至生出了危险的情绪——比如,让谢清辞再也见不到任何自己讨厌的人。 眼下他还无力去干,但总有一日,他要殿下一辈子都挣脱不开他给的束缚。 他现下能做的,便是开始密密匝匝的织网,等有一日这张网铺天盖地的落下,哥哥自然逃无可逃。 夜晚寂静漫长,萧棣温热的气息伴随着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回荡,谢清辞轻轻握紧手掌:“所以你吃准了我不会惩罚你?才会越发肆无忌惮?!” “殿下想要的,臣都尽数给。”萧棣望着谢清辞的眼睛,语气有丝怅惘:“只是我想要的,哥哥却从未想过给……” 一瞬间的酸涩划过心头,谢清辞别过脸:“你根本就不该想!” “本王不会亏待你,给你的,你安心拿着,本王不给的,你也不准去肖想!” 萧棣轻笑道:“予取予夺,随心赏罚,殿下还真是——把阿棣当尾奴看待了?” “萧棣,这么说倒是本王对不住你了?”谢清辞道:“之前的事不去提,自从你到了本王处,本王哪件事不是真心待你?” “若你一辈子不出流云宫,这宫里你闹个天翻地覆,本王就纵你又如何?” “可自从去了太学,萧棣,你想要的,何曾不是越来越多?”谢清辞索性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直直的看向身上阴戾的少年:“我对你……有提防,但我毕竟护了你这么久,怎会害你?” 谢清辞说着说着,眼圈都有些泛红:“只要你安安心心做本王的良将,保着谢家江山,没有任何旁的心思,彻底忘了那些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想法,本王……会护你一辈子安稳顺遂。” 他所说的以下犯上自然是指篡位,但听到萧棣耳中,却全然是另一回事儿。 黑夜里,萧棣眸色闪烁不定。 他……微妙的不为人知的心思,竟然被哥哥尽数窥破了? 也是,毕竟两个人搂抱着睡了,还有不少时刻,虽然自己搪塞过去,但殿下想来也是存疑的。 前后联想,能猜出自己的心思也不奇怪。 可哥哥说……这念头是大逆不道,还要让他彻底忘记…… 岂不是痴人说梦? 闻到肉味的狼崽,此生再也割舍不下这心心念念的馋了。 若是旁人,此时被人窥破心意,早就心生退意,可萧棣却如同疯魔般靠近:“殿下既然已经知晓了阿棣的心思,不如……就让臣在这床上睡一夜吧。” 谢清辞咬牙半晌:“萧棣,你今夜是真的醉了。” 萧棣乖顺的点点头,从善如流道:“是啊,我醉了。” 嘴上说着醉了,下手却毫不拖泥带水,直接搂住谢清辞纤细的腰身。 “住手!”谢清辞颤抖的声音带着引人摧折的脆弱:“你这是犯上!” “……对,是犯上。”萧棣嘴上乖巧应和,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臣每晚都想犯上。” “萧棣……你……”谢清辞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你真的不知死活!” “对,我不知死活。”萧棣将嘴上念念不休的少年拥进怀中,用鼻尖轻轻蹭谢清辞的脸颊:“是哥哥……让我不知死活的。” * 第二日醒来,谢清辞面色不善。 昨晚他神智未失,所以那些荒唐事,他记得一清二楚。 萧棣状若恭顺,却始终在试探他的底线。 这是他不能容忍之事。 谢清辞冷冷的洗漱用膳,如同冰雕出来的一般,而萧棣去了外殿练武,到现在也未曾现身。 从起床开始,谢清辞足足想了两个时辰。 萧棣如此以下犯上,他下意识觉得自己要严肃处理。 绝对不能纵容下去…… 对……绝不能纵容…… 可他还未想明白要如何惩治时,萧棣翩翩然进了殿门,眉眼飞扬,显然睡得很足。 谢清辞不禁轻轻咬牙。 “萧棣,我的寝宫你以后不许再踏入半步。”谢清辞面沉如水,冷冷开口:“休要让本王再说第二次。” 萧棣轻轻一怔,眸中尽是坦荡。 “……是臣惹殿下不快了么?” -- 第99页 “本王为你留面子,不愿明说。”谢清辞耳垂泛红,警告的眼神扫向他:“你若是自己不主动走,本王也不介意旁人来帮你。” 说这话时的谢清辞比初见时还冷漠。 萧棣沉默一瞬:“殿下决心已定?” “臣不是为自己说情,但臣若离了殿下,以后殿下若是长夜里惊慌失措,谁又能为殿下解忧?” “……不必你管。” 萧棣下意识的靠近谢清辞两步,嗓音也低哑温顺起来:“臣知错……臣以后定然不会再冒犯殿下,殿下……” “再留臣一夜吧。” “臣以后只会在那小榻上,绝不会上床榻半步。” 萧棣服软的小意模样简直是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谢清辞咬咬唇。 萧棣一直是这样,明白自己是个软性子,总在一次次冲突自己底线后装委屈装可怜,拿捏分寸百般试探,几次冒犯都让自己轻飘飘放过了。 “不行。”谢清辞眼皮都没抬,说出的话甚是决绝:“别逼我让旁人动手。” 说罢为了掩饰情绪似的,仓惶的伸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萧棣视线垂下,他借着酒意试探殿下,但以殿下的态度来看,显然对自己并无亲近之意…… 压下心里泛出的淡淡苦涩,萧棣决定以退为进。 搬出那寝宫也没什么,只要他还在你流云宫,自然有法子再进这寝宫…… 他不再说话,乖乖站起身,抱着自己的被枕从寝宫走出。 那模样低落委屈,活像个被主人驱逐的大狗。 谢清辞的目光本来一直追随在他背影上,如今看萧棣回头,连忙收回目光,状若无事的继续饮茶。 “……咳咳……” 茶水呛入喉管,谢清辞轻咳两声,满是仓惶的模样。 萧棣轻勾唇角:“……” 既然殿下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那他……也就再按捺几日吧。 抱着被枕来到后殿,萧棣抬眸,眉心微微一皱。 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不晓得他已搬入,正倚着后院的窗户,对墙悄声议论着什么。 “殿下昨夜又是和萧棣一起进的寝殿,之后门锁紧闭,我也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儿。” “……你每次到关键之处都来一句门锁紧闭,这是让我们猜谜呢?” 那小太监委屈道:“是真的关了门……不过今日起床后,殿下面上显出了几分不自在,还频频向殿外打量,大约是在寻萧棣……” 萧棣的眸色渐渐冷下。 他登时想起刘恢所说的话,既然这二人看的事无巨细,看来刘恢知道那些私密之事也不奇怪。 谢清辞处不干不净的人,论起来……还真不少。 有人又问道:“你上次不是说还有一封遗书,那上面写的什么内容,你瞧见了么?” “殿下看那封遗书向来很紧,总是锁在柜子中。”小太监悄声道:“你先别急,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拿到……” 看来谢清辞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这些人的眼睛。 不过说来……那所谓遗书上写了些什么内容,就连萧棣本人也不晓得。 能让殿下念念不忘的事儿,定然是他心内最为看中,最难以割舍之事吧。 若那上头的心愿,自己……都恰好帮殿下尽数完成。 那哥哥……对他的靠近是否会更宽容些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图谋(1) 谢清辞这几日虽看起来和平常毫无差别, 但心里始终藏了一件不好对外人说的事。 许徽舟自从那日愤然离去后,直到如今也依然没有与他和解。 往常二人虽也有争执,但只要在同一个地方, 不出三日, 定然又会好转。 可这次七八日过去, 许徽舟丝毫没有主动示好的意思。 甚至……对他的刻意靠近还冷冰冰的保持距离。 就连心大如谢怀尉,都看出了二人之间的不对劲。 “你和许家那小子闹别扭了?说来也好笑, 两个人倒像个大姑娘似的, 见了面连眼神都避开。” “快说说, 你们是怎么闹起来的, 本王向来公正, 替你们分析分析谁对谁错。” 谢清辞轻轻抿唇,却没有给谢怀尉详细说什么。 毕竟此事涉及到萧家投敌一事,若冒然告诉旁人, 只怕后患无穷。 谢怀尉看出了弟弟的异样,也知趣的没有再接着询问, 只叹道:“这几日每日都看到许徽舟满京城的跑动,我看他来了京城, 倒是比我们还要忙一些。” 谢清辞揉揉眉心。 那夜两个人不欢而散之后,许徽舟……大约依然没有放弃将自己知晓的真相公之于众。 想想也能知道, 他如今定然在在找所谓证人,和愿意帮他将案子公之于众的身居高位者。 但此事层层错节, 许徽舟所想之事,又岂是那么容易实现的? 谢清辞迟疑了片刻, 还是放弃了劝阻许徽舟。 毕竟他刚来京城满腔热血,正是一意孤行的时候,自己此刻上前阻止, 反而愈发激得他想证明。 倒不如再观望几日,等他碰钉子后再做计较。 * 严晶一直盯着许徽舟,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对萧棣说道:“许徽舟来京城之后,似乎一直在找人。” “我们跟着他去打听,发现他找的还是军中的人,而且此人还曾在指认萧将军的军队中服役。” -- 第100页 萧棣轻轻皱眉。 “说来也怪,这队人马在指认萧将军投敌之前,有些人突然得了瘟疫。之后过了不久,这些人都陆续离世了。属下私下搜查,这些人也的确都毫无线索。” 严晶调查后也发现军队之前得病之事,也曾怀疑过其中有隐情,只是没有确切的人和证据,且也没想出这场病和冤情之间有任何关联。 毕竟这队人马亲眼看到萧贺投敌时,萧家的人都不曾在军中。 如今只能通过暗访的形式不断完善信息。 可许徽舟却不一样了…… 他当时恰在军中,如今依然私下寻觅当时的军中之人,显然还是有心事放不下。 萧棣想了想,对严晶道:“盯着此人,先不要打草惊蛇。” “你说许公子是图什么呢。”严晶自言自语道:“我看他来到京城偷偷走动,显然还是为了给我们翻案。” “还不晓得他真实目的。”萧棣挑眉道:“你也别想忙着自我感动了。” “那还能有何事,这瞎子都能看出……”严晶说了一嘴,又缓缓停住。 说来也怪,主子对这个处处热心的许公子倒很是提防的模样。 别说感念恩德了,连深交的意思都没有…… 正在思量间,忽然又听一道冷冷的声音别扭响起:“还是派人盯着些,该出手时帮他一把。” 一个不知世间疾苦的公子哥儿,别倒把自己填进去了。 严晶眼睛登时亮起,道:“还真有件事儿,许公子今日偷偷拦了辆马车去城郊,听我们的人说,公子大半个时辰也没等到马车,你说以后碰到这种事儿,我们是不是要直接给公子匹马呢。” 给马? 萧棣脚步一顿:“……他是腿断了么?” 严晶拿不准了:“……不是您说的有难处帮一下么……” “他腿断了的话,可以给马。” “只要不死不残,多受点折磨,对他是历练。” “……这不太地道吧?” 人家许徽舟怎么说,也是在为萧家跑腿呢。 萧棣淡淡道:“两码事,我和他有私怨。” 严晶:“???” 这两人才见了几次面啊,这么快就有私冤了? * 帖木儿在京城逗留了几日,终于准备离开了。 他名为使臣,但处处存了比试的心思,就连走之前,还暗中去逛了京城的马市,问了京城的粮价。 就差把“我要打仗”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只是他不挑破,朝廷也不明说,仍然寒暄客套,保持着大国假笑。 丞相望着帖木儿远去的背影道:“陛下,照此看来,我们早晚有一场恶仗要打。” 朝廷虽然占据了中原地带,幅员辽阔,但北有回纥,西有契丹,还有一个北国在东北流窜,可以说外敌强伺,虎视眈眈。 皇帝久久沉默。 将军百战死,他刚经历了惨烈的战事,并不愿主动卷入厮杀之中,就连朝堂上也在重用文官。 但丞相的话是事实,不是逃避就能不存在的。 “依朕看,还是回纥,契丹是最为棘手的,各地的屯兵卫所还是要好生操练,莫要看如今太平就懈怠。” “是啊,臣估算,近两年定然会在漠北用兵,除了练兵之外,屯粮也是重中之重。” 谢清辞垂着的眼睫轻颤,竖起耳朵仔细听丞相接下来的谋划。 丞相并没有注意到谢清辞,依然在侃侃而谈:“依臣看,北京的军储粮是一方面,但大头还是要靠江南供给,江南到京城水陆通畅,运输不过三日,定然能保证大军行进……” 谢清辞轻轻握拳。 上一世,北征大军的粮食便是从江南运往京城后,再转运至北漠,世人都觉得江南粮草充裕,水陆通畅,是军队的后辈粮仓,殊不知上一世,水运出人意料的堵塞,陆运也因流民作乱不畅,本应交到大军手里的粮食一再拖延。 率领大军在漠北作战的谢怀尉,最终因缺粮草被射死在乱军之中。而负责督运筹措粮草的太子谢华严,也因四十万大军惨败获罪,被废除太子之位后直接圈禁,下场悲惨…… 谢清辞定定神,装作无意的模样走上前笑问道:“父皇,儿臣这几日正在学兵法课呢,听丞相大人的意思,正在商讨粮草分配?” 皇帝意外的看向小儿子,眸中露出赞许:“清辞竟也对家国大事上心了。” 丞相温和的笑笑,看向谢清辞的目光中充满了长辈的慈爱:“臣是在筹措军粮,殿下可有指教?”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冷笑。 一个病秧子皇亲贵胄,不好好延医问药吊着性命,倒来打探军国大事。 谢清辞唇角轻扬,毫不客气的发问道:“江南离京城路途不算近,且到漠北还需转运,不知丞相为何偏偏对此地情有独钟呢?” 他下巴尖尖小脸白到透明,说话却犀利果决。 丝毫不是外界所传久病卧床,万事不关心的模样。 “殿下在太学上了军事兵法课后,果然是判若两人啊。”丞相心里提防,面上却笑道:“还想活学活用,在朝中历练。” 说了一番话,又一个字都没解释。 且言外之意总有种——你一个乳臭未干还在念书的少年,在太学懂了些皮毛,竟然毫无自知之明,敢在朝廷大事上指手画脚。 -- 第101页 谢清辞一滞,正想开口,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已响起:“三弟所问之事,也是本宫想知道的,丞相如此布局,难道另有深意?” 是太子谢华严。 丞相面色微微一顿,恭敬道:“太子有所不知,江南富庶,自古是产送军粮的必经之地,京城的粮田和存粮都不多,从江南筹运自然是最佳选择……” “军粮是几十万人的救命粮,不容任何闪失。”谢清辞抬眸,定定的看向丞相:“丞相大人,若是粮草运送到京城的路上出了岔子,不知是谁的罪责呢?” 第51章 图谋(2) 丞相心头蓦然涌上怪异之感。 他早已在私下, 和众谋士把这些皇子反复议论分析过。 众人一致认为,谢清辞病弱怯懦,且向来心思单纯, 是皇子中最不足为虑, 也最无利用价值的一个。 可如今, 他望着这双澄澈坚韧,微微含笑的眼眸。 忽然涌上不可置信的恐慌。 是那种被最出乎意料的人看透底牌的恐慌…… 不可能……即使真的有人疑心, 也绝不可能是不问世事的谢清辞…… 在少年探究的眼神里, 丞相一时失神, 竟忘记了回答。 少年淡然的声音响起, 不咄咄逼人, 却刺在心底:“丞相还未回答呢,丞相深思熟虑,定然把各种意外都想妥当了?” 丞相微微皱眉。 什么叫把意外都想妥当了? 不知道的人听到, 还以为他故意想布置意外呢! 丞相毕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他先是笑着恭喜皇帝道:“恭喜陛下啊, 殿下如此聪慧好学,且能直击要害, 是朝廷之幸,百姓之福啊!” 皇帝赞许的看了一眼谢清辞, 亦是满面笑意。 丞相继续不动声色道:“殿下所想,臣也深思熟虑过, 江南离漠北距离并不近,为何粮食要如此安置呢?” “其一:江南, 河南,山西等地自古耕地充裕,粮仓数不胜数, 且交通便利,军粮定是从其中产出,其二:河南,山西等地虽也有粮仓且产量颇丰,但位置都在北方,若是敌军突袭,存量难保,而且只有陆运没有水路,若是陆运有突发情况,连备选的解决方案都无……” “殿下啊,世上之事,皆无万全之策,臣想的,也是多方比对后的最稳妥做法。” 谢清辞在心底冷笑一声。 好一个世上之事,皆无万全之策。 一句话,倒是把自己洗得清清白白。 谢清辞沉吟片刻,抬眸道:“敢问丞相,出兵北漠,需要多少人马?” 丞相微微皱眉,别说是谢清辞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就是老奸巨猾的人,也一时半会儿想不通其中关卡,绝对被自己的一番话唬住。 谢清辞非但没有偃旗息鼓,还张口反问。 丞相轻咳一声,谨慎道:“怎么也要四十万大军吧。” “这四十万大军的口粮不是小数目,难道非要等到战事起了,才从江南运输粮食么?”谢清辞道:“凡事预则立,若我们从现在征调各地粮草,填充京城粮仓,岂不是更方便调停,丞相大人,只是不知大约能调来多少储备粮?” 丞相面色一点点沉下来:“……” 皇子问话,皇帝也没有从中打断,丞相不好不答,只好冷冷道:“京城粮仓约有四处,全部填满,大约能有个二百石左右……” “一石是三百斤粮食,一斤约是十六两,四十万大军,若一人每日需四两粮食,十五天便需要五百石……除去京城储备仓中的粮食,大约还需三百石,丞相大人,本王说的没错吧?” 丞相登时哑然。 这次不只是他,就连在一旁观望的官员看向谢清辞的眼神都变得诧异。 谢清辞能在短短时间内,将粮草一事算的如此清楚,绝对是有备而来。 谢清辞的确早有准备。 他在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他早将粮食的运筹想了一次又一次。 丞相沉默片刻,看向户部官员,干笑两声:“这种事儿说起来……倒是户部侍郎的专长。” 户部侍郎已在旁心算完毕,看向谢清辞的眼神充满钦佩:“殿下算的……分毫不差。” 谢清辞又看向丞相,笑吟吟道:“丞相大人,依本王看,军粮若是临时运输,万一有闪失便是覆水难收的大事,不若想将京城的粮仓填满,有这二百石军粮在,大军也能撑几日。” “殿下这法子也可以,只是这也没用啊,二百石粮食和五百石军粮比起来,也算是杯水车薪了,剩下的三百石,还是要从江南运。” 谢清辞淡淡一笑:“若是本王没记错的话,方才丞相之所以不从河南运粮,是怕敌军偷袭,粮食难保?” “这么说,京城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剩下的三百石粮食若能从京城产出,也不必沿途运输。” “……京城?”丞相哼了一声:“京城也算个好选择,只是京城没有开垦的耕地,没有耕地,何谈粮食。自然还是要从江南运……” 话说到这份上,谢清辞这次总要知难而退了吧。 谢清辞挑眉道:“听也是只要有了耕地,京城很合适。” 京城寸土寸进,怎可能会有三百石粮食的耕地。 丞相闻言,淡淡笑道:“殿下若真能变成那三百石粮食,那臣自然乐意听命。” -- 第102页 谢清辞闻言,朝皇帝跪下道:“父皇,此事关乎大战,更关乎国运,还请父皇允儿臣在京勘察耕地,也请父皇为今日丞相之言作个见证。” 皇帝定定的看了谢清辞一眼,才道:“好,朕准你所言。” * 众人散去,丞相面上虽笑眯眯的,藏在衣袖中的手掌却渐渐捏成拳。 “去。”丞相冷冷开口道:“把燕平荣叫来。” 燕平荣已经有了爵位,但对于丞相,仍然很是恭敬:“丞……丞相,您怎么此时找我。” “别人都快骑在你脖子上了,你还真是无动于衷沉得住气?” 燕平荣自从儿子死后,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丞相是说……殿下过问粮草一事?” “你真觉得此事是过问粮草这么简单?”丞相冷笑道:“年纪不大心思倒不少,本官之前倒还不晓得这小病秧子有如此心计。” “我看,那小病秧也许是发觉到什么了……”丞相冷道:“即便没发觉,凭他今日这番话,留着也是祸害。” 燕平荣沉默。 自从两个人联手斗倒萧家后,他便是丞相的忠诚走狗,即使知道了丞相有不臣之心,也依然准备跟随到底。 可他已经认定自己的儿子是楚王所害,丞相仍执意扶持楚王,燕平荣痛恨曾经的主子,对丞相之事也不再像以往那般激动。 “大人,一个谢清辞至于么……之前属下本想借着马让他们几个闹别扭,甚至什么都没闹起来,感情倒比平时更好了。这次我们若是想下人,也要找个契机……” “这就是谢清辞的可怕之处,明明已经坠马受伤,可事情偏偏没有按照我们预料的发展……怎么?你怕了?一个养在宫闱的小病秧,你都除不了?” 丞相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他之前对谢清辞动手,其实并不是冲谢清辞而去。 只是想利用谢清辞,搅动皇子间的矛盾斗争。 如今却是切切实实的想要趁早除去此人。 “主要是他身边还有一个……萧棣” “萧棣?” “对……”燕平荣撇撇嘴,提起萧家人,他还是忍不住后脖颈发凉:“您也看到您起字号时萧棣的模样了,他如今跟在谢清辞身边,也不知中了什么魔,比护主的狗都尽职尽责。” 丞相听闻此言,反而露出一丝笑意:“萧棣此人,身负冤屈却丝毫不露,藏得颇深啊。” “不过本官敢断言,谢清辞只是他暂避风雨的一棵树罢了。” “你说,如果我们让他历练,让他振翅,等到天高任鸟飞的一日,萧棣对这棵曾经攀附过的树还会有眷恋么?” “那个时候,怕萧棣比我们还要觉得,谢清辞碍眼呢。” 第52章 锋芒(1) 谢清辞承接屯粮一事后, 立刻有人知会了户部的官员。 户部的官员面面相觑,一脸问号。 没听错吧?那个走路快几步都要咳嗽的病秧子皇子,竟然来户部督查军粮? 还要从京城凭空变出三百石粮食?!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还没有等到谢清辞到来, 这些官员已经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按殿下所说, 这粮食要从京城出, 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京城没有多余的耕地, 粮食向来是从别的省调派……这让我们从哪里去寻这上百石的粮食呢……” “殿下还是年轻, 想着出其不意一鸣惊人吧, 但是他也不想想, 像粮食这种没办法弄虚作假的政绩, 要做出来可不容易……” “还三百石粮食,我看最后啊,一百石都难……” 这些人讲到兴头上, 忽然听门外响起一身轻咳。 众人抬头,才发现一行人已到门外。 中间一人眸光淡然柔和, 脸颊若雪,在乌发的衬托下显得愈发苍白, 纤弱的身子裹在初秋披风里,整个人如雪花般触手就化。 众官员:“……” 这就是传闻中深居简出的三殿下? 呵, 这容貌倒是比他们想的还要绝色几分。 只是这模样显然不可能使出铁腕手段,又怎么可能要到三百石粮食? 不少人已经对不谙世事的谢清辞轻视了几分。 “诸位大人早早议事, 本王很是欣慰。”谢清辞毫不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只是我听有些人说到, 京城无耕地,更无余粮?你们扪心自问,是真的没有, 还是诸位视而不见?” 他语气中有一丝凌厉,众人一时沉默。 谢清辞冷冷抬眸道:“据本王所知,现在京郊一带屯垦的农户有二十万人之多,既然是农户,那每天辛劳不是在务农种粮么?若在这些年减免赋税,让这些人交出几百石粮食想必不是难事。” 这话算是万全之策,只是一出口,周遭反而更安静了。 京城的田庄耕地…… 他们本以为谢清辞会有旁的主意,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敢把手伸向……那些屯垦的田庄耕地。 那些地方不是农户的私人田,说白了这些人都是勋贵的佃户,只因京城周边的耕地早被所谓勋贵瓜分殆尽,而上缴的赋税,也是进到勋贵的腰包。 这些人靠着京城周边的供养,得到了大量的金钱田庄,又被圣上默认,权贵环环相扣盘根错节,没有谁会想不开主动碰这块地盘。 他们本以为谢清辞会在荒野上开垦,谁曾想殿下看着柔和,却出手狠辣直接瞄准了那块地。 -- 第103页 强硬犀利,让人无法招架。 他们不说话,谢清辞却没有放过的意思,直接点名道:“户部侍郎,你以为呢?” 户部侍郎硬着头皮,秉承着绝不得罪任何一个人的原则谨慎开口道:“殿下所说不错,只是这些地都是有划分的,此时贸然动手,怕是不太稳妥。” “你只想了此时稳妥,何曾想过将粮食从江南运到京城稳不稳妥,四十万大军稳不稳妥,这江山稳不稳妥?!” 他句句逼问,逼得人不由得低下头去。 只有背后的一双眸子,非但没有任何躲闪,望向谢清辞的眼神反而愈发坚定。 萧棣用眼神轻轻抚过眼前人的背影。 正值夏末秋初,谢清辞畏寒,已着了月白色披风,乌发如墨散开。 本是温和任意拿捏的的模样,可此时却寒凛逼人。 这让萧棣想起不久前的春夜,他初来乍到,在满是折辱冷漠的京城,状似柔和的小殿下也是这样挡在他的面前。 萧棣轻轻握紧掌心。 那户部侍郎也不示弱:“殿下,这些人都是开国重臣,这些耕地都是陛下圣旨亲赐,如今殿下一意孤行,岂不是寒了功臣的心,又让陛下如何自处?” 一时间,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谢清辞道:“你一口一句圣旨,咬准这些耕地是陛下赏赐给他们的?” “那是当然,殿下一直深居简出,恐怕还不知道这些地方是陛下亲自赏赐给重臣的吧。” 户部侍郎是丞相亲自提拔上来的,遇到这种事自然护主,这番话自然是指谢清辞不懂国事,胡乱指手画脚。 谢清辞漂亮的唇角始终噙着淡然的笑意,让人琢磨不透:“既然是陛下赏赐,那本王若是执意收回,便是违逆圣意了?” “那是自然。” “本王手上也有一道圣旨,是陛下全权令本王督办此事,倘若那道圣旨和你说的有出入,那便要按本王手上的这道来。” “……那是自然。” 谢清辞一摆手:“宣旨吧。” 萧棣深深看了谢清辞一眼,展读道:“安平侯,建章侯等诸位勋贵领兵作战,辅佐朕躬,朕心感念,在封地之外,特赐诸位宅院一座并良田良园百亩,颐养天年。” 萧棣狭长的眸子轻扫过众人,特意在百亩二字上加重语气,念罢,便一脸凶悍护主的站在谢清辞身侧。 众臣:“……” 谢清辞……竟然把这旨意都带来了。倒是把后路完全堵死。 还有身边这人,不是刚打败北国的飞骑尉么,望去也是凶戾的模样……怎么会乖乖护着谢清辞? 难道二人私下已有了上不得台面的利益交易? “圣旨上明白说了,赏赐功臣的是京郊宅院并良园百亩,又是谁允他们把手伸到了园子外面?”谢清辞盯紧他:“你搪塞视听,算不算是擅改圣旨,诓骗亲王呢?” 那人听到这话,吓得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求饶道:“是臣大意,没……没仔细看清旨意,但臣怎会有胆量擅改圣旨……” 这些旨意他们心里也清楚,但是执行的时候,没人严格遵从,如滚雪球般愈演愈烈,到如今,这些功臣何止占据了千亩良田。 “就算你无心之过吧。”谢清辞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打四十杖,再把那道旨意誊写百遍,分给户部的诸位,免得今后办差之时,再有眼瞎的出来诓骗本王!” 立刻有人把那人拉了下去。 谢清辞缓缓饮了口茶。 他第一天管事小惩大诫,并不打算过于严苛。 户部诸位:“……” 有人咬咬牙,求情道:“殿下,他是朝廷命官,并不是王府内吏,殿下如此行事,怕是太过骄横!” “看来户部也有不瞎的,竟然一眼就看出本王骄横。”谢清辞倏然抬眼,冷道:“难道你不曾耳闻本王素有骄横的名声么?若是再敢相阻,本王的骄横便不是打人板子了。” “你……”那官员被说的哑口无言,连手都在轻颤。 不一会儿,外面的杖责声响起,户部的官员们吸着冷气,暗想自己果然瞎了眼。 饮茶的谢清辞唇瓣温润,覆了一层薄薄的水光,白皙的肤色几乎透明。 但越是这模样,越是令人胆寒,之前竟然会有人觉得他……脆弱可欺? 谢清辞在心底冷嗤一声。 这一世重生之前,那剧情也是在走的,既然也有流言已经开始传他如何骄横。 他没心思挽救,索性利用跋扈的名声达成己愿。 * 萧棣始终站在谢清辞身侧,眸中映着他的身影。 眼眸被眼前人深深填满,好似再也塞不进旁的事物。 行刑完毕,萧棣亦步亦趋跟随谢清辞离开户部。 谢清辞上了马车,莹白的指尖轻轻摁住太阳穴,显然精疲力竭的模样。 别看方才气势凛然,只有谢清辞自己知道身子是个什么样子。 如今夏尽秋初,他体虚畏寒,感受到的是将近冬天的冷意,一天天愈发难熬。 正在他闭目眼神之际,一双大手搭上他额角,修长的十指有力的按了按:“这儿不舒服?” 谢清辞抬眸,萧棣清亮的黑瞳注视着他,冷戾褪去后,好似含着暖阳。 谢清辞心里一暖。 他素来抵触萧棣主动的肢体亲近,可这次却随即闭上了眼:“嗯,再用点力。” -- 第104页 萧棣长眉一挑,眼中登时有了光芒,将谢清辞抱在怀中,双手从背后圈住,轻轻按摩太阳穴。 “萧棣。”谢清辞疲倦的阖上双眸:“别得寸进尺。” 萧棣低沉的嗓音酥痒的扫过耳畔:“殿下,这样容易发力。” 谢清辞耳垂登时涨红,却几乎没有力气去挣扎。 萧棣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规矩的给谢清辞按摩眼睛。 * 谢清辞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想动京郊耕地的消息如风般传到了各位勋臣的耳中! 那些都是开国元勋的地盘,他一个未掌实权的皇子,胆子也太大了! 户部的人在丞相府,一脸苦相:“丞相,您看这可如何是好,您也知道,那些地都是勋贵的,赋税也是进了勋臣的腰包,殿下让我们去讨要,岂不是鸡蛋碰石头……” “是啊是啊,还要丞相您主持大局啊,殿下如此行事,迟早朝局大乱。” 丞相笑而不语,眸光却渐渐深邃。 “丞相,此事关乎国运,下官看您怎么也不着急呢?” “当然急。”丞相缓缓道:“但是有人比我们更急。” “据我所知,京城南边的地,都是安大兄的。”丞相道:“他出身低微,为了钱财命都能不要,难道会袖手旁观?” 这些人登时想明白了,丞相装聋作哑,是不想去蹚浑水。 谢清辞这可不是动了一个人的利益,丞相自己不出头,也能搬出硬茬折磨谢清辞。 “将此事报给安大兄。”丞相淡淡道:“陛下不是说,想让殿下好好历练历练么,咱们作为臣子的,自然要遵旨。” 第53章 锋芒(2) 不必丞相告知, 安大兄也已经从门客嘴里知晓了此事。 听到的第一反应,他非但没有愤怒,反而是大笑起来:“你确定是谢清辞?” 门客已经急得不行:“是啊大人, 听户部的人说, 殿下明日便要带人去我们田里重新划分地盘, 要把多余的都收归朝廷呢。” “让他来啊,我也看看他有什么本事。”安大兄冷笑一声:“许久不见, 我还真是想念咱们这位小殿下呢。” 那些田地就算圣旨里没写又如何? 那些农户是他收拢的, 灌溉的设备也是他出了家资修的, 现在谢清辞想让他把要到手的钱财吐出去, 无移是痴人说梦。 * 谢清辞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垂下眼眸打开书案的小屉。 进秋没几日,他的下巴已比以往尖了几分。 再加上收粮一事费心费力,身子也更虚弱了。 谢清辞凝眸打开手中的信笺。 还是之前的遗书。 已经藏在这儿书案中多时, 他也知会过两个哥哥,想必若这次真的……有什么差池, 有了这封信,很多事也许也能避免再次上演。 想起信中有关萧棣一事, 胸口不由沉沉一痛。 过了许久,谢清辞才再次将遗书放回原位, 掩唇轻咳了几声。 萧棣站在窗前,眸色沉了几分。 自从那夜惹怒了谢清辞, 他已搬出寝宫,独自一人睡了好几夜。 此时站在窗畔, 又看到两个小太监由远及近,正在窃窃私语。 “你说……咱们殿下怎么又把那遗书拿出来了?” “殿下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还不是觉得这次凶多吉少……” “殿下身子都这样了, 还操心着户部筹粮的事情,说来也是好笑,就算立了功又如何,他这身子难道还想当太子不成……” 萧棣眼眸一颤,望向谢清辞住所的方向。 心里涌上的,竟然是淡淡的后悔。 若是……没有那一夜的逾越,想必他此刻,也还会在寝殿中陪着殿下吧。 那谢清辞在这几日,也能踏踏实实的睡个好觉。 萧棣垂下眼眸。 他知道谢清辞在晚间总是睡不踏实,也不知这几日如何了? 明明自己的身子都已堪忧,却还费心费力的去和户部的人斡旋…… 以为他对殿下向来是想要占据拥有,几乎无法抑制汹涌的占有欲,可最近跟随他在衙门穿梭历练,望着那纤细的腰身尽力挺得笔直,反而愈发心疼惦念。 夜里,谢清辞侧躺在床上,月光映在他纤细的皓腕上,显得愈发莹然脆弱。 他望着床头的锦鲤灯,不禁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脑袋。 也许是秋日露重,也许是……萧棣的离去,他这几日愈发觉得寝宫清冷,寒气幽然,甚至总觉得下一刻,便会魂魄出窍,重蹈覆辙。 谢清辞紧揪着被角,正准备翻身,忽然发现窗外似乎有高大人影,随着烛火摇曳,此刻望去宛如巨兽般可怖。 谢清辞立刻升出浓浓的警惕,厉声道:“是谁?” 他才刚刚准备着手做事,万不能在此刻被那所谓的剧情上身,功亏一篑。 “殿下莫怕,是我。”窗外的身影沉沉开了口,却是萧棣的声音:“臣担忧殿下,想……多陪殿下几日。殿下若是不同意,臣这次绝不会踏进房间半步。” 听到萧棣的声音,谢清辞莫名松了口气:“……” 听到寝宫内始终没有声音,萧棣手心不由得出了一层薄汗。 之前对谢清辞逾越分寸,都是神智朦胧时情难自控率性而为,可此时二人都很清醒,他说出这番话,不由心跳加速。 -- 第105页 谢清辞静默片刻,注视着萧棣的影子,萧棣身影高挑,在烛火中愈发显出如山岳般的庞大压迫,可他的声音却带着试探和紧张,连带着身形都多了温暖驯服。 他的确……想念一张开眼睛,便能看到萧棣在床下的小榻上的日子。 那身影如宽厚温热的墙壁,给他无限的安定。 可那夜半的意乱情迷,让他不敢再冒险。 “不必,”谢清辞道:“你回吧。” “殿下是不信任臣么?”萧棣道:“臣此番只是想让殿下好睡,若殿下……确是忌惮臣,那屯粮一事结束后,臣立刻搬出寝宫。” 一番话说罢,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萧棣轻勾唇角。 如此,他只能……当做是哥哥默认了。 门推开,月光倾斜而下。 谢清辞乌发披散,披着月白中衣,裹着一床被子,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白日雷厉风行大杀四方,夜晚却像个对周遭环境满是胆怯的毛毛虫。 萧棣望着床上的谢清辞,只想飞奔过去牢牢把那毛茸茸的脑袋抱在怀里。 无关情欲,只想好好疼宠呵护。 可他知道此举反而会惊动谢清辞,强自停住脚步按捺住心疼道:“殿下莫怕,臣就在此地陪您。” 萧棣竟然还拿了个蒲团,直接在外殿席地而坐,满脸不越雷池一步的清白。 谢清辞:“……” 月光洒在萧棣身上,显得格外孤清。 谢清辞看了看身畔空着的小榻,动了动唇,却终究没出声。 萧棣沉默的背影给了他无限的安定,谢清辞在熟悉的气息里,终于渐渐忘记那可怕剧情,沉沉睡去。 * 第二日一早,谢清辞起身,准备前往户部,之后一起去京郊重新划分田地。 萧棣已经穿戴好,等在门外,眼底隐隐有血丝,想是昨晚并未安睡。 他看向谢清辞:“臣陪殿下去。” 等二人一离开,流云宫看到谢清辞遗书的小太监便匆匆往墙角走去。 “主子让奴才留心的东西,奴才又看到了。”那小太监轻声对墙外道:“就在殿下书案的抽屉里,拿一把锁锁着。” “你看准了?” “奴才看准了。”那小太监道:“殿下非常谨慎,里面还有几封书信。” 墙外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你继续盯着,莫要打草惊蛇。” * 京郊,一望无际的田垄上,十几个农户正弯着腰锄地。 忽听一阵马蹄声响起,众人都抬起头。 天际忽然飞掠出一队管家人马,衣袂飘扬烟尘滚滚,直奔他们而来。 “你们看啊,似乎是管家来人了!” 众人在窃窃私语中抬头,发现这些人马的确是朝着他们而来。 他们停下手中的活计,站在田垄上张望。 “奉旨办差,奉旨办差,快!都出来站成一排!”有官员翻身下马,道:“朝廷要重新测量田地,先把手中的活停一停。” “重新测量?”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的活儿白干了么?” “各位官爷误会了吧,这可是贵妃长兄的地……” “收的就是他的地。”马车的帘子被剔透如白玉的指尖轻轻撩起,谢清辞翩然走下马车道:“你们不必惊慌,就算这地收归了朝廷,对你们而言也是好事,本王保证,你们留到手的粮食只会越来越多。” 众人呆若木鸡,没有一个人答话。 眼前的少年白衣乌发玉簪轻挽,眼眸含水眉宇动人,风吹动他的衣袂玉佩,荡起浅浅涟漪和极清淡的草药香。 简直如画中仙人一般…… 户部的官员已经开始丈量田地了,准备按圣旨规定,只将百亩良田划给安大兄。 “慢着!”众人刚开始测量,远处便有朗朗笑声传来:“既然是朝廷的人,来本王的地界,怎么也不给本王打声招呼,也让我好好招待一番啊。” 户部的人停下动作,看向谢清辞。 谢清辞与安大兄对视了片刻,淡淡道:“又见面了,安王爷。” “是殿下啊,”安大兄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阴阳怪气道:“殿下是金尊玉琢的贵人,怎么亲自来此地了?还和如此粗陋之人打交道,殿下要是在此地受了伤,臣可担不起这罪名。” 第54章 罪责(1) 谢清辞与安大兄对视了片刻, 淡淡道:“又见面了,安王爷。” “是殿下啊,”安大兄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 阴阳怪气道:“殿下是金尊玉琢的贵人, 怎么亲自来此地了?还和如此粗陋之人打交道, 殿下要是在此地受了伤,臣可担不起这罪名。” 谢清辞一脸淡漠:“父皇命本王督办京郊良田, 事关国运, 本王自然不敢懈怠。” “国运?”安大兄大笑起来:“殿下言重了吧, 几亩田地就和国运有关了?若真有国运存在, 那也是将士们一刀一箭打下来了。” “说起来, 和殿下也没太大关系。” 谢清辞还未如何,萧棣已然眸色沉了几分,手掌按在了佩剑之上。 “殿下还是请回吧。”安大兄好声好气, 倒像是再劝告一个不守规矩的贪玩孩子:“这地方又脏又累,没什么好玩的, 若殿下想玩些新鲜的,舅舅改日给你带些好玩意儿——你看, 这靴尖都染泥了,多可……” -- 第106页 “哎哟哟……”一句话还未说完, 他伸向谢清辞靴子的手腕已被一人牢牢扣住。 安大兄抬头,撞进一双冷戾而熟悉的眼眸中。 是萧棣。 想起往事, 安大兄的脸色登时变了变:“又是你,萧棣!之前的账本王还没给你算, 怎么?你还要犯上么!” “王爷言重了。”萧棣却放开了他的手,冷冷的站在谢清辞身畔:“殿下奉旨办差,象征的自然是陛下, 若说犯上,还是王爷更胜一筹。” “你……”安大兄脸色青白,眼神阴阴的:“萧棣,你不过是个叛贼的儿子,本王是陛下亲封的王爷,谁给你的胆子在本王面前顶撞!” “是本王让萧棣协同办理此事。”谢清辞扬声道:“王爷,本王圣旨在手,也不和你多做纠缠——今日我们来此地,就是来划分田地的,你也知道当时的圣旨,自己把多余的田让出来吧!” 话音一落,安大兄的脸色登时变了,他摆摆手,身后的几个大汉登时围拢上来。 谢清辞挑眉道:“怎么?王爷不会是想抗旨吧?” “你休要拿旨意吓唬我!”安大兄眼神冰冷下来:“这些人是本王招来的,这些灌溉耕地的器具也是本王出的银钱,本王早在陛下那里报备过,陛下都默许这赋税是给本王的!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后辈,也敢来朝本王动手!?” “可惜安王爷嘴里的是默许,本王手里的却是实打实的旨意。”谢清辞抬眸,冷厉的扫过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户部官员:“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测田!” “我看谁敢动!”安大兄轻轻一摆手,那些大汉如一道墙,在田垄上迅速站成了一排,手里还倏然多出了一条遒劲的鞭子。 谢清辞嘴角勾出一丝冷笑:“王爷,这些都是奉命行事的户部官员,你的人敢动手?” “殿下不如试试。”安大兄道:“你的人敢动手,我的人就敢。” 谢清辞挑眉,微抬下巴示意户部的人去动手测田。 可户部的官员看了看那些手持鞭子的大汉,一个个面面相觑,没有人主动上前。 气氛一时僵硬,安大兄还没来得及得意,已看到谢清辞身畔的少年飞身掠向田垄,开始拿绳竿测量。 是萧棣。 有个大汉看到了,登时气势汹汹的过去,挥起鞭子便要往萧棣身上甩。 鞭梢划破风声,在众人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声中,萧棣突然翻身抬手,将那鞭梢抓在手中。 那大汉还没来得及反应,鞭子已经被人夺去了。 安大兄见状,登时恼羞成怒,吼道:“你们还愣着!看大戏呢?” 那些大汉如梦初醒,登时如群兽般一拥而上,鞭子呼呼的扫向萧棣周遭。 萧棣转瞬被鞭影笼罩,但他丝毫不慌,穿风而起,手持长鞭轻扫向众人,鞭梢夹杂了内力,躲闪不及的大汉如风中枯叶般倒下,堪称见血封喉。 鞭锋过处,花落如雪,在萧棣衣角处盘旋飞舞。 而那些大汉的鞭子,却没有一下扫到他的衣摆。 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萧棣轻盈落在田垄中央,随即将那印有玉玺的基墩安置在百亩良田处。 须臾之间,尘埃落定。 那些大汉东倒西歪的躺在田垄上,毫无还手之力。 谢清辞定定的看向萧棣,天光晴朗,少年眉宇硬朗,大步朝他走来。 一颗心在腔子里乱跳,跳到忘记将眼眸移开。 这样破光而来的温驯驹郎,真是他心中的理想模样。 “殿下倒是看入迷了。”安大兄看着谢清辞,心里忽然清亮了一下。 “好心提醒你一句,我是看他有反骨。”安大兄眼神复杂的看向谢清辞,狞笑道:“殿下,你莫要养虎为患啊!” 谢清辞心头一颤,却冷冷道:“我的人,不必王爷指手画脚。” 此时,萧棣已走到二人身畔。 “萧棣,莫得意。”安大兄嗤笑一声,道:“上次寿宴一事,还有这次的鞭子,本王在今后都会一一向你讨回来!” 说罢转身带人离去。 谢清辞轻轻皱眉。 最后这句话,简直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看来安大兄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萧棣的眼神轻轻拂过谢清辞眉宇。 哥哥最近几日,皱眉的次数倒是比往日还多。 “殿下靴尖都脏了。”萧棣抄起谢清辞腿弯,低声道:“路上泥泞,臣抱……殿下去车上。” 萧棣望着前路,轻轻眯起眼眸。 经了今日之事,他倒愈发想将权势握在手里,也只有如此,才能好好护着他的小殿下。 让他,不染纤尘。 * “听说你和安大兄冲突了?” 刘恢望着萧棣,眸底出现了一丝探究。 这事已闹得人人皆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萧棣坦然道:“师傅消息倒是一如既往的灵通。” “为何?”刘恢眼眸中露出一丝不解,在他的心中,一直觉得萧棣对谢清辞是逢场作戏,可他不晓得这么做有何好处:“你知不知道谢清辞是在做什么事儿?他这是在得罪全京城的权贵。” “……你还要替他出头,难道你不要前程了么?” “你得罪的又何止是一个安大兄,分明是京城有封地有功勋的所有高门。” -- 第107页 萧棣脑海中掠过谢清辞的模样,似乎早已预料到此事的后果,眼神望向远处天际,醇厚的声音有丝惆怅道:“若是此事能让一人信我,那也值得。” 刘恢一怔。 难道萧棣这番行事,难道是……为了陛下? * 还没过两日,皇帝身边的公公已经到了谢清辞的流云宫。 一脸愁眉苦脸的模样。 “殿下……陛下宣您和飞骑尉一同去前殿呢。” 谢清辞沉吟:“可是测田一事?” “唉,您猜的没错,安大兄刚去了圣上面前哭诉。”那公公叹气道:“连贵妃也在。” “……殿下还是要当心,怕是这关不好过啊。” 第55章 罪责(2) “唉, 您猜的没错,安大兄刚去了圣上面前哭诉。”那公公叹气道:“连贵妃也在。” “……殿下当心,怕是这关不好过啊。” 谢清辞眼神掠过萧棣宫苑的方向, 收回目光道:“冯公公, 我们走吧。” “哎……”冯公公道:“飞骑尉呢, 安王爷可是指名道姓,要让他亲自来赔罪。” 谢清辞沉了脸:“奉旨行事的是本王, 和萧棣有何关系, 我随公公走一趟, 父皇若想追究, 也自有本王承担。” 冯公公看谢清辞动怒, 也不好再强硬,只为难道:“这是陛下的口谕,飞骑尉不去, 奴才是真的不好交代啊!” 谢清辞已是打定了主意不让萧棣现身:“萧棣所作所为都是本王的吩咐,去本王一个也是一样。” 安大兄毕竟是父皇宠妃的兄长, 萧棣当日和他动手,还将安家的人打得狼狈不堪, 不管起因如何,都逃不开一个藐视勋贵, 以下犯上的罪责,这罪名一个小小的飞骑尉担不起, 他贵为亲王,当时又有圣旨在手, 还可以趁机转圜。 结果一推开门,萧棣高大的身影已遮住了眼前的天光,他沉稳道:“臣随殿下同去。” “放肆!”素来温和的谢清辞当场变了脸色:“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少尉面圣!在流云宫等本王回来。” 萧棣看向冯公公:“公公, 和安王爷动手的是我,我若不去,你如何交差?” 冯公公自然求之不得,也不顾谢清辞的阻拦,直接领二人到了前殿。 * 前殿。 安大兄正哭丧着脸坐在椅上对上座的皇帝说些什么,听到太监通传后看二人进门,登时怒目而视。 皇帝随安贵妃并肩坐在上首,殿中还站着其余三个皇子,俨然审问的模样。 事已至此,谢清辞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规规矩矩的给父亲请安。 皇帝的声音有几分发沉:“清辞,听说你昨日对安王爷的人动了手?” 萧棣跪在谢清辞身后,闻言,眸光渐渐冰冷。 谢清辞稳了稳心神,才斟酌道:“昨日儿臣办差时,有几人持鞭横加阻挠,置朝廷禁令于不顾,儿臣为了差事,只得反击……” “一派胡言!”安大兄已然站起身,扬起声音道:“陛下,臣和家丁在自家田庄里,结果三殿下突然带着户部的人气势汹汹前来,还说什么是奉旨行事,要重新勘测臣的田庄!” “臣的田庄是陛下亲赐,殿下争不过臣,竟然让下头的疯狗将臣的下属鞭伤!陛下,臣的下属都是伤痕累累,好几个差点没了气!” 谢清辞温声道:“那鞭子是安王爷的下属带来的,儿臣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若说受伤……那也只能说安王爷家丁技不如人,安王爷有空进宫,不若好好想想,为何自己的十几名家丁如此体弱……” 谢清辞想着当日萧棣挥鞭的模样,心底悄然滋生出莫名的得意。 安大兄脸色难看,一时语塞。 皇帝紧皱眉头,安贵妃此时也看不过去了,在旁道:“清辞,本宫觉得你身子虽弱,却一向是个敬重长辈,明白事理的好孩子,你……你怎会对舅舅做出这种事儿?” 谢清辞微微皱眉:“贵妃娘娘,是王爷违反禁令在先……” “住口!”一声断喝传来,皇帝脸色阴沉道:“不管怎么说,安王爷是你的长辈,连朕都要敬重几分,你竟然敢对他的人挥鞭子,你眼里还有朕么!” 谢清辞:“……” “父皇,三弟正是因为心里有父皇有社稷,才会如此行事。”谢华严缓慢沉稳的开口道:“军粮有关社稷,若是有失,贻害无穷,安王爷既然是父皇都敬重的人,想必也会以朝廷利益为重。” 皇帝没开口,目光带着探寻,落在安大兄身上。 安大兄支支吾吾道:“臣……臣自然会以江山社稷为重!只是臣的人被打伤,难道连个说法都讨不到么!” 谢清辞立刻冷笑道:“王爷违旨在先,被打伤也是他们该打,还要讨什么说法?” 正在二人相争不下之际,萧棣上前跪地,眸光清冷道:“那些人是臣打的,测田也是臣动的手,请陛下严惩臣,也好消安王爷的怒气。” 皇帝看向萧棣,眼神不由得一怔。 前几日,萧棣为朝廷出头打败了北国的人,他对萧棣便有了几分好感。 如今,萧棣又主动出来请责,这番话说的倒是很识大体。 皇帝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丝毫不露,只冷冷道:“你藐视勋臣,行事莽撞,朕自然要惩治你——来人啊,打他三十鞭!” -- 第108页 谢清辞心里登时一颤,想也没想便道:“父皇,此事和萧棣无关,他是奉儿臣之命行事……” “臣谢过陛下。”萧棣使了个眼色,止住了谢清辞的话,也不待侍卫动手,自己起身朝殿外走去。 * 夕阳将坠,为亭台宫阁染上一层薄纱似的朦胧余晖。 萧棣撩袍,跪在前殿的阶下。 立时有两个肌肉壮实的侍卫手持重鞭在他身后站定,准备行刑。 安大兄等人也跟了出去,一脸好整以暇的望着行刑的场景。 望着萧棣孤身一人跪在阶下等待受刑,谢清辞强自按捺,指尖仍然轻颤。 侍卫扬手,利落的挥出一道鞭影,似乎要划破宫阙下的夕阳。 咻——啪 沉重的鞭子随风声落下,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令人心悸, 鞭子落在萧棣背上的瞬间,衣袍登时划出了一道血痕。 夕阳下,谢清辞身形一晃,不知为何,那鞭子明明是抽打在萧棣身上,他却连维持站立的姿势都艰难。 随着鞭子一下一下的击打在背上,萧棣背后的血色逐渐晕染,望去甚是触目惊心,他双手握拳放在身侧,全身紧绷,汗水一滴滴砸在地面上。 听着萧棣愈发沉重破碎的呼吸,安大兄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再强悍善战,也终归是血肉之躯罢了。 纵容躲得过那么多人又能如何,还不是皇帝一声令下,就要跪在阶下结结实实挨鞭子,一下都躲不掉! 安大兄眯着眼睛,那神情宛如欣赏一幅画。 * 谢华严静默旁观,大约已看透了皇帝的心思。 勋贵蚕食京郊的良田,绝非父皇所愿,但此事又不好主动出手,三弟此番主动提出整治,该是暗合了父皇的心意。 只是父皇又素来和这些勋贵们交好,也不太好直接表明立场,安大兄的人被打伤,全朝廷都在拭目以待。 若是陛下毫不表态,那自然寒了勋臣的心。 这顿鞭子挨在萧棣身上,方才能消解百官的怒火。 这顿鞭子的由头也是藐视勋臣,行事莽撞,算是替安大兄出了气 ,但父皇却只字未提要把那田地再还给安大兄…… 谢华严垂下眼眸,已知道这顿鞭子影响不了收田的大局。 只是……萧棣却要多吃些苦头。 鞭声停下,整个宫殿都陷入了沉寂,唯有萧棣难以抑制的喘息,重重的砸在谢清辞心里。 皇帝的目光掠过萧棣背上的鞭伤,沉沉道:“你这次也算长了教训,回宫安心养伤吧!” 说罢又转头对安大兄笑道:“大兄,朕这次可是站在你这头了……” 安大兄:“???” 不是……他以为是开始,难道这就是结束啦? 他那么大的良田呢? 那不是还没回到他手里么?! 只是望着皇帝这模样,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毕竟这顿鞭子也够狠,连让他反驳的余地都无。 * 萧棣背上受伤颇重,可仍强自支撑,随谢清辞回到了流云宫。 谢清辞望着自家马驹伤痕累累的脊背,心里涌上一阵阵酸楚。 “我去找胡太医。”谢清辞道:“让他帮你把伤口清理清理。” 话未说完,手已被萧棣握住。 少年虚弱的躺在床上,眸中却是难得的清亮:“这点小伤殿下不必费心,若真心疼阿棣,不若……” 第56章 危机(1) 谢清辞顿了顿, 耐心道:“不若什么?” 萧棣却不再说话,眼眸在谢清辞身上转了转,随即悄然移开了:“我若说与殿下, 殿下又要说臣以下犯上了。” 谢清辞正要答话。 忽听有人进来传话道:“殿下, 户部的官员正在外殿等您。” “户部官员?”谢清辞一怔:“怎么找到宫里来了。” “您这也算是外朝, 户部的人说是有急事,便顾不得许多, 亲自来找您了。” 谢清辞看向趴在床上的萧棣, 他赤着上身, 露出饱满分明的肌肉, 可惜那背上布满了皮开肉绽的鞭伤, 谢清辞看着,心里又泛起沉沉迷迷的疼:“胡太医,这伤要将养多久?” “殿下放心, 这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 以飞骑尉的体质,不过半个月就能恢复了。” 谢清辞和缓了脸色, 又瞥了一眼自家小马驹鞭痕交错的漂亮脊背,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这伤好了之后, 可会留下疤痕。” 趴在床上的萧棣眼眸一顿,看向谢清辞。 “这……”胡太医没料到谢清辞会有此一问:“鞭伤愈合后, 还是极有可能会留下疤痕的……” “用最好的药保养,务必不能留伤。”谢清辞移开眼眸, 轻咳一声道:“不是有珍珠粉什么的,本王记着六公主曾经摔伤,太医配了促进伤口愈合的养肤药膏, 之后的确毫无痕迹,你去问问那方子,也给他用上……” 胡太医:“???” 殿下有没有搞错,那些护肤保养的药膏向来是给妃子贵女用的,毕竟女子要嫁人,容颜肤色不能有亏损,可这……这萧棣怎么看都是冷硬森然的模样,去给他涂那些精致护肤的药膏? 这不是牛嚼牡丹么,萧棣又用不着以色侍人…… 看着谢清辞的背影,胡太医也不好说什么,瞥了一眼萧棣修长强健的身躯,道:“殿下所说的那几丸药甚是罕有,还有清香之气,我看将军不很适宜,既然飞骑尉不需要,免了这几味……” -- 第109页 萧棣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胡太医的话:“……我需要” 胡太医吞咽口水,愣在当地:“你……” 萧棣面无表情,干巴巴道:“没听到殿下的吩咐么?” 既然谢清辞特意说了,那八成是介意身上的伤痕。 也是……哥哥身上如白玉般无暇,自己的背若满是沟壑,以后摸着……也不舒服…… 素来不在意身上伤口的萧棣,登时开始在意背上鞭伤愈合后的模样。 若是狰狞可怖,岂不是和哥哥之间又多了一块绊脚石?! 他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这……去疤痕的那药是单独的,必须每日都用,很是麻烦繁琐。”胡太医心想萧棣一个疏于保养的沙场男子,怎可能每日在背上摸这种玩意儿:“飞骑尉定会不耐……” “你尽快去把药膏拿来。”萧棣面无表情道:“我要一日三次的量。” 周遭人:“???” 飞骑尉用那药膏便够耸人听闻的了,还……还要一日三次? 侍寝的妃子都没他这么讲究吧?! 胡太医把要说的话咽下去,表情诡异的退下了。 * “殿下!”户部官员见谢清辞出来,忙起身道:“我们发现京郊燕河处还有一个村子没丈量,这村子地处荒僻,平时人烟稀少,一时之间竟然漏下了,明日便要整理田亩数据,这村子若是不勘测,数字怕是不准。” 这次测量田亩,谢清辞为了做到心中有数,分毫不差,都是事必躬亲,随户部官员一同勘测良田,这两日以为将所有良田都勘测完毕了,谁知竟漏下了一个村子。 谢清辞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立刻站起身:“天色还早,你们随我尽快测了,也好把数据尽快呈上去。” 那户部官员点点头:“飞骑尉受刑将养,去的地方又有山匪出没,臣去叫几个户部人,陪殿下一同去。” 谢清辞已系好了披风,只匆忙的点了点头。 * “王爷,良田一事陛下都站在您这边,处罚了新上任的飞骑尉。”丞相恰好和安大兄一同出宫,寒暄道:“可见您圣宠不衰啊,听说萧棣被打的只剩下半条命了。” 安大兄一点儿不觉得高兴:“就算把他打死,那些良田不还是要不回来了么?” “依我看,要不要回来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显然也是想借此机会收纳良田,王爷自然为难。” 安大兄看向丞相;“哎,我记得丞相不是也有不少田在京郊么,你说,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 “陛下心意如此,你我还能如何?”丞相淡淡道:“听说今日殿下又去燕河测田了,听说那地方还有山匪出没,你说但凡出个什么事儿,殿下也就知道人心险恶了,到时候啊,悔之晚矣。” 安大兄一怔,缓缓道:“山匪……” 他发迹前和此时燕河的山匪头目是好兄弟,若是让他给谢清辞一点儿厉害,想必…… 但谢清辞毕竟是皇子,安大兄心里忌惮,正独自掂量思索。 “王爷,我知道您心疼您的那些庄子和良田,但从事殿下若是真办成了,您少的恐怕不是几亩地那般简单。” 安大兄忙追问道:“这是何意?” “您想啊,殿下为何拒绝了我运粮的提议,自个儿主动承担了筹备军粮的事,还眼巴巴盯上了京郊的良田?”丞相压低声音,缓缓道:“他是太子阵营的人,如此做自然是想给太子蓄力,到时候他把一切都打点好,再让太子顺水推舟承办军粮。” “太子有了这份功劳,那地位定然会比现在稳固……他们三个是亲兄弟,只有楚王……”丞相别有意味的叹息一声:“到时就算有人想帮他一把,也大势已去,再难回天了。” 安大兄心里登时一颤,嘴上却不以为然道:“不管他们谁登基,我都是陛下亲封的王爷,有封地有爵位,他们能奈我何?” 丞相又叹息的摇摇头:“这次事件你还没看出头绪么?陛下尚在,他们都敢动手试探,等到他们大权在握时,唉……” 安大兄轻轻握拳,心中登时闪过杀意。 * 萧棣等了半晌,不见谢清辞回来,叫住荣公公道:“殿下去了哪里?” “有户部的官员来让殿下测田,殿下已出门去了。” 萧棣立刻道:“去哪里测田?都有谁?” 方才谢清辞在时,萧棣还一脸病恹恹的可怜模样,此刻眸子却转瞬溢满冷厉,让人望而生畏。 荣公公道:“……听说是燕河,好像是和几个户部官员一起去。” 燕河? 那里山崖陡峭,水流湍急,之前从未提起过要去此处,怎么眼下…… 萧棣沉了沉眸色,挣扎着站起身准备穿衣。 吓得荣公公忙道:“您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安稳躺着,还……” 萧棣眼风冷冷扫过,吓得他登时噤声…… 也是,这可是个敢亲自动手割去腐肉的人,这么虐待自己,也不足为奇。 萧棣忍着鞭伤,咬牙走到殿门口,额头登时出了一层薄汗。 他毫无来由的心跳加速,不敢耽搁强撑着走出了门,想了想终究不放心,对荣公公勾了勾手:“往东宫跑一趟,把殿下去燕河的事儿告知太子!” 他若是没有受刑,那自然也不必麻烦旁人,可是眼下这状况,万一真有些事情……萧棣面目登时严峻,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殿下身处险境的! -- 第110页 * 几个脸生的户部官员随着谢清辞一起到了燕河畔,这里位于京郊的山林之间,极为偏僻。 “殿下,此处地形险峻,耕地也较为分散,户部报上来的虽只有一处,但不保证再往前还有没有。”有个年纪四十左右的中年官员道:“我们不若再往前走走,也免得漏掉?” 谢清辞一心想着早日将田地重新勘探,丝毫未觉得有何不妥,测完一处耕地后,没有任何提防的随着这些人往灌木丛深处勘测。 起初路边还是有一些乡野村镇,零零散散的出现几个过路人,再往前走却不见了人影,周遭是北郊的群山,巍峨壮阔,劈开天际。依稀能听到河流翻涌的声音,京郊的燕河正在汛期,风浪不小。 谢清辞望了望尽是灌木丛的地面,诧异道:“此处看起来不像有良田的样子啊?” 正准备转身折返,周遭倏然响起刀剑出鞘声,几个大汉已满脸凶残的持刀逼近,周身气势迫人。 “朝廷就是派了你们几个来收地盘?” 认出这些人的打扮恰是亡命的山匪,谢清辞等人齐齐变了脸色 第57章 危机(2) “朝廷就是派了你们几个来收地盘?” 认出这些人的打扮恰是亡命的山匪, 谢清辞等人齐齐变了脸色。 燕河多流寇。 这在京城并不是秘密,只是他们一行人测田心切,并未想到此处, 如今看着传闻中的山匪满脸杀意的围拢上来, 不由得噤若寒蝉。 那个叫谢清辞来此地的户部官员壮起胆子道:“……误会了误会了, 我们是朝廷的官员不假,但不是来收缴地盘的, 此番只是来此地勘测良田……” “少打幌子!”领头山匪膀大腰圆, 冷冷的笑了:“你们来此地测了田, 回去还不是要禀告上头的人, 把孩这些好地方都献给朝廷?!” “你们谁是带头的?” 他话音刚落, 目光已经落在了谢清辞身上。一袭长袍勾勒出眼前人纤细修长的身躯,面如冠玉衣袂飘扬,一看便不是凡品。 “领头的是你对吧?”山匪的语气丝毫不客气:“和我们走一趟吧?” 说罢那些人登时持刀向谢清辞逼近, 吓得那户部官员忙上前阻道:“哎哎哎,诸位好汉, 此事定然有误会,我们少爷是朝廷的贵人, 你们若是得罪了他……” “少听他废话!” 那些山匪显然没什么耐心,几个人狰狞的走过去团团围住谢清辞:“美人儿, 和我们走一趟吧!” 说罢直接用帕子捂住口鼻,扛在了肩头。 那户部官员大惊失色, 知道以谢清辞的身份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恐怕他一家老小的命都要填上, 登时不顾死活的挣扎着想去阻拦,然而和他来的两个同僚却只是畏畏缩缩的站在一边,毫无出手的意思。 他本是一介书生, 毫无缚鸡之力,只能看着谢清辞半垂着头,甚是安静的被山匪扛走。 这些人身形如飞,眨眼功夫已不知去向。 * 萧棣走出宫,背上的伤口叫嚣着疼痛,事发突然,京城人多眼杂,他正思索哪条路快些,背后忽然传来群马嘶鸣声。 萧棣回头。 马上之人玉冠束发,矜贵稳重,竟然是太子亲自策马前来。 太子示意亲卫给萧棣一匹马,低醇的声音响起:“随本宫一起吧。” 萧棣不再耽搁,立刻翻身上马,甩鞭随太子绝尘而去。 * 捂在口鼻上的手帕含有迷药,谢清辞察觉到头脑渐昏,趁着尚有气力,将牙齿咬进舌尖。 血腥气蔓延,他吃力的保持着最后的一线清醒,听到这些人在对话。 “那两个人我们没有除去,他们不会回朝廷叫人吧?” “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个时辰,我们要做的事儿早就办妥了。” 话音一落,周围的人登时响起不怀好意的笑声。 谢清辞心中一紧,不由猜测他们所说之事究竟是什么。 “这就是你们说的殿下?”有人哂笑着开口:“啧,一看就是个病秧子,不过这脸蛋长得也真是美,怪不得有人起了这主意。” “可不是,还真便宜咱们了。”有人狞笑道:“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被人上过,看看还有什么脸面在朝廷里收粮!” 谢清辞神智未失,此刻心里满是冷意。 他知晓朝廷的人定会对收粮之事横加阻挠,可从未想过,竟然有人会使出如此歹毒下作的手段。 他握紧手心,飞速思索脱身之计。 此时,这些人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一人的声音迫不及待的响起:“没看到山洞,前头有个背风口,就去那里吧,嘿嘿,早些办完事儿就早些走。” 此人似乎是这些山匪的头子。 谢清辞察觉有人伸手,撩开他散落在脸颊旁的长发,声音透出几分嬉笑:“别说,这模样,哈哈哈,多看几眼,还真的难以自持了……” 谢清辞胃里一阵翻滚,他攥紧手心,不动声色的轻轻歪头,躲过这人的抚摸。 那人的手指明显一缩:“他还有意识?” “早就没有了。”一人大大咧咧,声音透着猥琐:“要做什么,还不都是任由您摆布。” 几个人到了山间的背风处,将谢清辞随意的丢在石头上。 后脑勺砸在山石上,谢清辞立刻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 第111页 来不及多想,已有大手伸向他的脖颈处。 谢清辞握紧手心。 那手肆无忌惮往下游走,谢清辞忍无可忍,挥手阻住,双眸直视他:“你放肆!” 眸色如月嗓音清冷,真是倾国倾城的玉人。 先是一怔,后又眼神发直道:“看来殿下没失去神智,也好也好,那就好好享受吧……” 能见到如此绝色的少年在自己手下挣扎辗转,岂不是比摆弄半死不活的更有趣味。 他轻轻一摆手,周遭的男子气势汹汹一拥而上,死死摁住谢清辞的手臂腿脚。 那山匪头目狞笑着逼近,伸手继续褪披在肩头的衣衫。 一阵绝望涌上心头,谢清辞轻轻闭上双眸。 恰在此时,一支箭乘着风刺破山匪头目的眉心,眼前人双目圆睁,缓缓倒下去。 谢清辞转头,朝箭射来的山顶望去。 远处山巅之上,萧棣持弓而立,山风吹动他玄色衣角,周身翻滚着凶煞之气。 谢清辞一时情难自禁,颤声道:“……萧棣……” 看到萧棣身影的一瞬间,莫名笃定安心,甚至连发软的手脚都登时有了气力。 连脸颊上沾了血珠,都顾不得去擦。 那些山匪登时大哗,提起谢清辞,飞速骑马,朝山中疾驰而去。 这里群山连绵,一个弯路过后,便能藏身许久。 萧棣却丝毫没给他们机会,他迎风跃下,身影疾速凌厉,如乘风降落的鹰隼。 * 太子和萧棣兵分两路,此刻也已骑马走到山坳处。 看到有人将弟弟劫持,脸色微变,登时沉声道:“本宫是当朝太子,你们此举是在反叛朝廷,还不悬崖勒马!” 他看似沉着,声音却夹杂几丝颤抖。 太子身后的众人搭弓拉箭,登时瞄准几人。 迎面吹来的风都带有浓烈的杀伐之气,那些山匪犹疑了半瞬,随即有人狰狞大笑道:“现在还能有回头路么?带上这个细皮嫩肉的殿下,谅他们也不敢轻易出手!” “快快快!”有人狂甩马鞭:“前头是燕河,快上吊桥!” “清辞——” 太子素来不露喜怒的面容上显出焦灼,厉声道:“立刻去追!休要让歹人带走殿下!” 身后的将士听命,立刻策马追赶。 燕河水流湍急,只有一个吊桥可容人通过,周遭崎岖坎坷,太子这些人骑着宫中养尊处优的御马,甚是艰难,而河对岸便是群山环绕,借着山色遮掩,逃命想必不难。 谢清辞被人扛在肩头,随着这些人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山路崎岖蜿蜒,太子等人因不熟悉地形,却不比这些山匪好多少,渐渐地,太子疾驰的身影只剩下几个小黑点。 谢清辞心头渐渐涌上绝望,此处群山连绵,过了吊桥恐怕再难寻觅。 “头儿,头儿!”有人骑在马背上惊叫道:“有人追来!” 谢清辞抬头,登时被眼前的一幕惊的怔住。 萧棣竟始终紧紧缀在他们身后,并未骑马,追逐狂奔。他敏捷的搭箭持弓,几乎没有停顿的连射三箭,最后头的三人应声倒下。 山匪咬着牙在马背上射箭还击,羽箭一时之间如雨滴密集,可那道身影仍未有丝毫的迟疑,他如疾风般朝着一个方向奔赴,仿佛前方有他舍命相护的珍宝。 世间的万物,都被他的脚步抛在身后。 谢清辞看向奔向自己的萧棣,眼睛忽然涌起酸涩。 “快过桥!”山匪双目赤红:“先过桥再说!” 第58章 火光(1) 谢清辞看向奔向自己的萧棣, 眼睛忽然涌起酸涩。 “快过桥!”山匪双目赤红:“先过桥再说!” 他们仗着熟悉山间地形,迅速绕了一个弯,将紧追不舍的萧棣强行甩在后面。 再向前, 燕河湍急的水流滚滚奔涌, 竹藤做的吊桥就在其上, 这桥本就是周边乡民自己编缀的,并不能容纳马匹通过, 山匪携谢清辞狂奔到桥前, 咬咬牙, 翻身下马准备过桥。 他们将谢清辞挡在身后做成盾牌, 快速过桥。 “清辞——” 谢华严立刻翻身下马, 准备从桥上追击,身边的亲卫却登时拦在了太子面前。 那藤桥眼看摇摇欲坠,在风中如枯叶飘摇。 “快!加快动作!”对面的山匪看着不断逼近的众人, 已经不管不顾,恶从胆边生的拿着刀劈桥和岸边相连的藤蔓:“先将桥砍掉再说!” 桥对岸群山连绵, 若是桥就此断掉,想寻人更是难上加上。 亲卫用箭瞄准那几人, 但顾忌着谢清辞在他们手中,唯恐失了准头, 始终不敢射出。 僵持之间,桥的藤蔓已经应声断开,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心重重的往下一沉, 可就在此时,山林中掠过少年强劲的身影,他没有丝毫犹豫, 如履平地般飞身上桥。 谢华严屏住呼吸:“……萧棣……” 萧棣他并未踩实,足尖轻点,将即将断裂的桥当成支点,如闪电般冲向对岸。 在他行至中间时,最后两根藤蔓不堪重负,终于应声断裂,藤蔓四散,桥在瞬间瓦解四散。 “当心——” 几人登时大喊。 正在此时,萧棣轻掠而起,在空中猛然抓住断掉的藤蔓,趁着风势在空中一荡,双手攀住了对面岸边。 -- 第112页 “萧棣!” 桥下是悬崖万丈,望着徒手抓住岸沿的少年,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萧棣双臂撑了几次,身影轻盈的落在了岸边。 谢华严登时松了口气。 萧棣没过多停顿,上岸后,身影迅速隐没在树林深处。 “这……有飞骑尉在,定然能救得了殿下。”亲卫看到太子忧心忡忡,便安慰道:“殿下不必过于忧心。” 谢华严不语。 若是萧棣是个囫囵人,他还身上没伤还好,如今萧棣身上有伤,他也不敢轻易放心。 “除了吊桥,还有什么方式通向对岸。” “只能下山绕行。”那亲卫不敢看太子愈发沉重的面色:“绕到对岸,少说也要大半天……” 这还没加上在山中寻找的时辰…… 而太阳即将落山,山中气温骤降,就算二人击败了山匪,一个身受重伤,一个神智不情,他们的救援也定然艰难。 “你去京中,再调两队东宫卫的人马!” 说罢,立刻打马,下山准备从周遭的小路绕行包抄。 * 山匪过了岸,多少松懈下来。 这里山路崎岖,既然断了来路,也不必担心会有人追逐,他们顺着崎岖的山间小径向前走,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口,将谢清辞一把扔进山洞里。 山洞光线昏暗,简直叫天天不应,谢清辞已不指望别人来搭救,开始飞速的捋前因后果。 这些人捉他,还是和朝廷的人有关系,方才太子已经直接说明了身份,可这些山匪仍然一意孤行,可见背后势力想要得手的决心。 谢清辞看向那山匪:“且慢!朝廷眼下并未干涉过你们,你们为何想不开,非要和朝廷作对?” 那山匪狞笑道:“新皇登基,收拾我们是早晚的事儿,方才,我们的大哥已经被你们的人杀了,告诉你——这仇我们肯定要报!” 谢清辞道:“就算朝廷有意整治,也可能是招安抚慰,到时说不定还有官做,岂不是一件美事?何必拼的鱼死网破?再说眼下太子的人就在外面,整个山已被团团围住,你若真的伤了我,可有本事逃出去?就算逃出去,难道你真的要亡命天涯么?” 那山匪模样的人听了谢清辞的话,明显一怔,似乎有几分犹豫。 “别听他乱扯!”忽然有人一把将谢清辞推倒,冷冷道:“我们断桥逃亡,已经是和朝廷作对,再说就算有路回头,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们,还不如……按照原来的计划,爽上一把再说!” 山洞晦暗,愈发衬托的谢清辞诱人采撷。 “你这利嘴还真是会说啊!想上你难道还有理由?”那山匪目光满是兴奋,伸手拦过谢清辞,将肩头的衣服扒掉一角:“就算之前有理由,现在也没了,大哥死了,现在你是我的人,老子就是看你长得好看,想爽一把!” 说罢迫不及待的朝谢清辞扑去。 可那手还没有碰到谢清辞的衣角,已经被人拦下。 萧棣冷冷攥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带翻在地,不等那人叫出声,已一剑封喉。 周遭人看到有人闯入,登时将萧棣围拢在中央,恶狠狠的持剑对峙。 萧棣却没看他们,眼神直直的落在谢清辞身上。 “莫怕。” 谢清辞一怔。 萧棣身上带伤,还被众人团团围住,可萧棣却沉稳的看向他,下意识的想要舒缓他的恐惧。 谢清辞望过去,点头道:“当心。” 这些山匪的武功甚是高强,将萧棣团团围住,杀机尽显。 萧棣脸色苍白的吓人,显然是身后的鞭伤经此磨难裂开了,但他持剑的手却仍然很稳,恶战半晌,将那十余个山匪皆砍死在山洞中。 打杀到最后,萧棣几乎已是疯魔,靠本能出剑,每一剑都深可入骨。 血迹四处喷洒,溅了萧棣满头满身,衬着冷戾的双眸,在山洞中望去如同恶鬼。 谢清辞眼角一酸,轻声道:“萧棣……” 萧棣望向谢清辞,殿下白皙的脸颊染上了血迹,衣衫散乱,露出的肩头有丝青紫。 “无妨。”萧棣伸手替他掩住衣衫,随后坐在他身畔,疲惫的笑了笑:“没事了。” 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但谢清辞晓得他几乎是拼死一搏。 毕竟身上本来就有伤,再加上山匪人数众多,饶是萧棣功夫再好,躲闪之间,还是被刺了几剑。 都是血肉之躯,背上的鞭伤再加上这些剑伤,又怎会好过? 日头已经落山,山风也渐渐有了冷意。 谢清辞挣扎着起身,在山洞中升起火。 萧棣左手定定的抓着谢清辞的胳膊,谢清辞起身,他也跟着起身,似乎是紧紧盯着还不够,非要握在手里才算罢休。 谢清辞目光飞快掠过萧棣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掌,轻轻松了口气。 他竟然……也不想让这双手撤回…… 谢清辞随后垂下眼睑拥住萧棣,轻轻替他包扎伤口。 萧棣眼睫轻颤,那么细致贵重的指尖,就这样沾染上了自己身上的血腥气。 “殿下……” 萧棣的声音透出几分拘谨,似乎是想站起来。 谢清辞一顿,将人往怀里带了几分:“平日你满脑子犯上的念头,如今又装什么规矩?” 嘴里这么说,下手却愈发轻柔了几分,脸颊也透着绯色。 -- 第113页 火光映红了整个山洞,谢清辞脸颊上覆盖了一层浅浅的光晕,望去格外动人。 殿下的身子紧紧贴着他,安定又坦然,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纵使身上的伤口火烧火燎的疼,萧棣唇角却勾出一丝笑意。 山洞静谧,只有火光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萧棣……”谢清辞嘴角发干:“你身上还有伤,不再床上养着,怎么还来了此地……”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萧棣却在此时倏然抬眼,两人登时四目相对。 第59章 火光(2) 萧棣喉头轻动, 悄悄握拳:“当时雨夜,殿下不也来救了我?” 他也不知为何,脑海里想的明明不是那次雨夜, 嘴里却莫名提到了。 这样的气氛, 似乎有什么一触即破, 萧棣一直以为自己是神往这个时刻的,可真的等到这一刻到来, 他却无能的想要逃开。 他从未真正的, 看着谢清辞的眼睛承认过这是一场爱慕。 他还无法预料哥哥的反应, 更无法承受若是有失, 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慌乱之中, 才想到那场雨夜。 这么一说,此事的重量登时轻了不少。 退到了知恩图报的份儿上。 对谁……都体面。 谢清辞点头,低声道:“这次不一样, 你是舍命相救,也幸好你来的及时, 对我而言,很是重要……” 话说到一半却哽住了。 莫名的, 心里一阵落寞。 他看到萧棣不顾一切奔赴前路的样子,也依稀看到萧棣在藤桥断掉的前一刻, 不顾万丈悬崖向他的方向狂奔。 那样没有一丝犹移的样子,分明是, 分明是…… 谢清辞心尖一颤,不敢再想下去。 可是萧棣却提了那次雨夜, 难道他的奔赴,都是因为那次雨夜,自己赶到救了他么? 萧棣眼眸一眨不眨的望着谢清辞:“殿下的那次雨夜相救, 也是救了阿棣一命,也是极为重要……” 那也是他一生重要的夜晚,他不许谢清辞轻描淡写过去。 谢清辞轻轻握拳,惊险过后,心也沉沉的落到原位:“本王……我明白了。” 心里酸酸涩涩的,似乎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谢清辞包扎好萧棣的伤口,语气已有几分耿耿于怀:“我还不知飞骑尉竟是如此知恩图报的人,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冒着惊险来救本王,只因为本王曾经出手相助,就把命给压上,那以后再有人救了飞骑尉,你这条只有一次的命还要抵押给不少人呢!” 谢清辞语气不善,可萧棣听着听着,唇角却向上翘起。 “阿棣前来,的确和那次雨夜有关。” “哼!” “也的确是……把命压上的。” “哼!” “但若遇险的不是殿下,臣也惜命的紧,就算旁人曾给臣再多的恩情,臣也不会冲过来的。” 这转折落在谢清辞心头,不知为何,就化成密密匝匝铺天盖地的甜意,连自己都能察觉,嘴角正情不自禁的向上勾起。 在萧棣心里与众不同,竟然是一件,如此让自己雀跃的事情么? 谢清辞偏过头,按捺了半晌才压住某种情愫。 哼! 他才没忘上一世某人做下的恶行! 就是这一世,也偷偷做了不少行为不端的事! 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自己才不能对他心软纵容! “都受伤了还说这么多话。”还好火光正盛,遮住了谢清辞脸颊的绯色,他眼神移开,为缓解窘迫想要站起来:“你先好好积蓄力气疗伤吧,我看看外面有没有助你恢复的药……” 话音未落,已经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带到了沉稳怀抱中。 萧棣紧紧拥住他,嘴角还噙着一丝笑。 禽兽啊,说着说着又犯上了! “本王记得曾经说过,未经允许,你若敢对本王不恭……” “臣没有不恭。”萧棣认真道:“方才殿下还说要为阿棣疗伤。” “疗伤是疗伤,你抓着我做什么?”谢清辞别扭的转过头,轻咳一声:“我要去外面走走,你……好好养伤。” 萧棣轻轻笑了一声,非但没有松开,还顺势将谢清辞的手牢牢握住。 谢清辞:“……” 他不敢挣扎,怕触动萧棣的伤口,整个人跟玉雕一样僵硬。 也不敢看萧棣的眼眸,慌乱垂着头,耳垂都已经泛起了绯色。 “臣是在养伤。” “殿下说,让臣安心养伤。”萧棣双眸清亮,说的头头是道道:“拥着殿下望着殿下,臣便安心,身上的伤也都瞬间愈合了一般,殿下允许臣疗伤了,臣非但没有犯上,还是依殿下的意思行事。” 哽住的谢清辞:“……” 萧棣这么抽丝剥茧的层层推理,听上去还真有几分歪理。 可他望着萧棣苍白的脸颊,谢清辞没有挣扎移动,任由他紧紧抱着。 逐渐的,萧棣的呼吸真的平复了不少。 这似乎……真的是他独特的疗愈方式。 有肌理之亲时,身上的痛也没那么难熬。 身旁是几个死去的山匪,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可谢清辞却不再有丝毫恐惧。 夜色篝火勾勒出萧棣冷峻的下巴,可他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却很暖。 山风在夜里凉意刺骨,两个人越来越贴近。 -- 第114页 “这些山匪和朝恐怕有更深切的联系。”谢清辞看着倒下山匪狰狞的脸色,道:“他们说朝廷有人布下了这场阴谋,还是冲着我们勘察耕地一事——说到底,还是想让本王知难而退。” “你意下如何?” 萧棣抿了抿因失血过多而逐渐苍白的唇:“殿下若想继续向前走,有臣在,也没什么难的。” 所有的荆棘,他都会为殿下一一砍去。 萧棣敛去眸光,开始思索今后之事。 山风呼啸,吹动山洞中不断闪动的火焰,外头气温骤降,也只有这山洞中,依稀有几分暖意。 谢清辞牙关轻颤,身体叫嚣的想更靠近萧棣胸膛的温暖。 “撑住。”萧棣将谢清辞抱紧几分,轻声道:“再等等,等到明日清晨,我们沿路下山。” 夜间虎豹出没,他又一身是伤,不敢带着谢清辞冒险,只能在这里暂避风头。 “也不一定要挨到明日清晨。”谢清辞缓缓道:“我在沿路上做了不少标记,大哥定会带人寻觅,看到那些痕迹,想必定然会顺着找过来。” 嘴上这么说,他却知道临时做下的标记并不明显,极有可能被风吹散,此处群山连绵,二人又不能挪动,真不知太子合适才能寻觅过来。 夜色笼罩山林,寒意刺骨,隐约传来几声山间狼嗥,谢清辞从未吃过这种苦头,只想下一刻便离开此地。 可萧棣胸膛温暖,狭窄隐秘的山洞里二人相拥低语,他心里竟涌上无比荒诞的念头,想让时辰凝滞停留在这一刻。 他在萧棣的相拥下即将昏睡过去时,忽然听到山洞外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随即听到有人用刀剑挑起山洞杂草的声音。 “殿下在吗?” 是东宫卫的声音! 谢清辞登时调高声音答了一句。 他一大声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无比沙哑。 下一秒,树洞的杂草被人用剑挑开,太子,许徽舟随着七八个东宫亲卫满脸焦灼的走进来。 “清辞,终于找到你们了!” 第60章 埋名(1) 他们几个人携着风霜一进来, 方才山洞中若隐若现的暧昧气氛登时扫荡一空。 就连萧棣拥着谢清辞的模样,在这种场景下落在谢华严都没有什么旖旎,而是忠诚护主的模样。 谢华严顺理成章的将弟弟揽过来,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披风裹上, 这次看向萧棣道:“飞骑尉此次冒险相救, 是本宫的恩人,放心, 本宫定然禀明陛下, 飞骑尉的官阶, 又可以升一升了。” 太子如此直爽的表明提拔之意, 在场的众亲卫都不禁艳羡的望向萧棣。 可萧棣只是面色沉沉的立在原地, 似乎并没有喜出望外的模样。 萧棣轻轻握拳。 方才他明明刚才还在思索如何一步步向上握住权柄,可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情景, 心口却如同堵着一块重石,无法笑吟吟的图谋将来。 他顿了顿, 不卑不亢的道:“谢过太子好意。臣这次相救,是因早已将自身许给殿下, 若真要报答,也只有殿下一人可报, 至于官位,臣身为男儿, 自会在沙场上杀敌建功,实在不必借助此事。” 太子一顿, 注视着萧棣,目光多了一丝探究。 “不论如何,本宫都会将你舍身相救清辞之事报与陛下。” 说罢, 他转头看向许徽舟:“徽舟,你带清辞去最前面的马车,本宫还有几句话要对飞骑尉说。” 等到二人和东宫卫都退下,太子沉沉的目光才一一掠过那些山匪的脸,嗓音有丝寒意:“你来搭救清辞时,这些人……没做什么出格之事吧。” 他问的隐晦,萧棣却瞬间领会,眸子冷了半分:“太子放心,有属下在,谁都不能伤殿下分毫。若他们真敢僭越,就不是这种死法了。” 谢华严点点头,又细细的看了看山匪的脸庞,他知道萧棣素来心思缜密,便道:“依你看,这些山匪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他们其中应该有几个是这山上真正落草为寇的,剩下的……”萧棣冷道:“恐怕是朝廷派来的。” 谢华严沉吟:“怎么说?” “他们劫持殿下时,以为殿下昏迷,曾交谈过朝中人嘱托他们做下此恶事,目的还是为了让殿下放手勘测耕地一事。”萧棣道:“再说他们若真全部是山匪,又怎会如此肆无忌惮,在明知太子您身份的情况下,还敢负隅顽抗,甚至砍桥断路,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这次收缴良田,明明和请出山匪无关,这些山匪八成是被朝廷有心之人蛊惑,先说朝廷是为了清除山匪做下此时,趁人心慌乱之际,再给了他们好处,这才让他们铤而走险。 “本宫猜想也是有人教唆。”谢华严冷冷道:“这次测量耕田,倒是把朝廷里不少阿猫阿狗都逼出来了。” * 几名太医连夜赶到了流云宫,给二人做了详细的检查。 谢清辞伤的不算重,但后脑勺被撞击,身上有到处是擦伤,他身子不好,平日里还总是卧床我养着,这一次这么凶险,定然要休养一番。 萧棣的外伤倒是比谢清辞严重的多。 他的鞭伤尽数开裂,几乎惨不忍睹,腹部,胸部,都有几处或深或浅的剑伤。 再加上失血过多,必须要好好调养,才不会落下病根。 -- 第115页 好在皇帝亲自下旨,要太医院尽己所能,妥善医治。 这八个字简直是给萧棣打开了太医院珍稀药房的大门,太医院源源不断的药材,补品都往萧棣的住处搬。 两个人齐齐卧床的事儿霎时传遍宫廷内外,朝廷的大臣们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在他们大多数人看来,勘测京城耕地本来就不是一件易事,八成要在中途夭折,此番二人同时卧床,八成这轰轰烈烈收缴粮草一事也要搁浅了。 谁知皇帝在朝堂上大肆表彰了谢清辞萧棣,这言外之意,自然是二人所做之事合他的心意,以后还是要继续做下去。 无人应战的情况下,许徽舟主动站出来,接下了测量耕地之后的分配流民。 分配流民说起来比测量耕地还要棘手,和户部联合办差,要把这些耕地上的工匠农夫等一家老小登记在册,根据人头重新分配,收缴赋税。 谢清辞知道后挺过意不去的,道:“此事不知有多少朝廷要员牵扯其中,我都折在里面了,你又去趟这趟浑水……” 许徽舟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却要代替自己前去村子里,做最难最琐碎的事情。 朝廷那些被吞噬了利益的勋贵,又岂是好相与的? 对皇子亲卫尚且肆无忌惮,许徽舟一个官员之子去了,还不是要被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许徽舟道:“我也不是傻子,已经叫上二殿下了,他本来对耕地军饷之事也没那么上心,知道你被人暗算的事儿之后,倒是赌咒发誓非要将此事办成,好给那些人看看。” * 第二日,许徽舟便和谢怀尉一同来到了京郊。 “丑话说前头啊。”谢怀尉挑起眉梢,还是肆意洒脱的模样:“本王是来给你撑场面壮胆色的,干什么事儿都你做主,但休想差遣本王。” “臣自然不敢。”许徽舟道:“只是还要麻烦殿下宣读一下圣旨。” 谢怀尉:“?” 说好的不支配呢。 许徽舟道:“毕竟殿下相貌堂堂,又是皇亲贵胄,念出来最能让百姓信服。” 谢怀尉闷不吭声的去办事:“……” 许徽舟记录人员,手中的笔却不由得一顿,看向面前挺拔的男人。 “你是何人?” “小人是这个村子的赵铁匠。” “……你是何时到此地的?” “小的一直在此地住着……” 许徽舟轻轻眯起眼。 若他记得没错,这张脸他曾经看到过。 那时候还是在军中,有十几个人并不愿做伪证,并未答应指出萧贺在敌军阵营出现一事。 可不久后这些人竟都得了瘟疫,被人隔离看管,常人避之不及,许徽舟看准空档想进去打探的时候,那些人已经不知所踪。 传言是已经病逝,为防疫情四散,迅速焚烧了。 可这铁匠,分明是当时十几个人说中的一个。 怎会又在京郊出现? 还改头换面成了铁匠? 许徽舟转念一想。 若他真是当年之人,那他一直想澄清之事岂不是有了人证。 即便京城没人愿意帮他,也能据理力争。 只是这人一脸不认识自己的模样,乍看上去,还真的如同一个朴实的铁匠。 许徽舟示意他出列,走到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许徽舟才开口道:“聂校尉,好久不见。” 那人浑身一颤,却将眼神移过去:“贵人说的话,小的听不懂。” “是么?”许徽舟淡淡一笑道:“你曾在军中效力,在渡口之战时,随萧将军攻克城池,斩杀敌军四十五人,被封为中郎将,在雁门之战时,你曾死战退敌,护送大军撤退……” “小的惶恐。”那人道:“也许是贵人认错人了,小的一直在这村子里打铁,从来不认识什么中郎将……” “你当初强硬,不愿作证,才被人陷害成得了瘟疫,想必也是九死一生。” “但今时不同以往!你在京城,不再是天高黄帝远!此时萧家被千夫所指,正需要你站出来指明这一切啊。” “贵人说的这些事和小的有何关系?” “我已过上了有妻有子的平淡日子,贵人说的事儿,小的是真听不懂。”那人执意道:“也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许徽舟沉默了。 虽然未预料到他会是此反应,但细细思索,也能理解他的心思和顾虑。 “你不相信我 ,难道不相信朝廷么?” “当年在军中,他们一手遮天,还敢肆无忌惮的灭口,可如今你身在京城,也不是势单力薄,萧将军为朝廷打下了这么多场仗,不该背负骂名,你的名字论功封赏,也该高居朝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隐姓埋名诚惶诚恐,你为何不主动站出来,奋力一搏呢!” 那人却只是沉默。 “你以为你不参与就能躲过么?”许徽舟看向他:“如今朝廷重新勘测人数,分派耕地时连你祖上三代人都能查清楚,你的事,又能瞒得了他们多久?” 第61章 埋名(2) 那人面色微动, 却还是摇摇头道:“小人真不晓得您在说何事。” 看他一脸坚色,许徽舟也不好再多说,叹了口气, 只默默望着他背影越走越远。 * 跟随许徽舟的官员中有不少是丞相阵营的人, 一回京城, 立刻跑去了燕平荣出,压低声音道:“将军, 你猜在下在京郊看到了谁?” -- 第116页 燕平荣眼都没抬:“谁?” “当时得了瘟疫, 在军中被焚烧的聂云。” “聂云?” 燕平荣不由皱皱眉头, 聂云一直在萧家军中效力, 跟随萧贺打下不少赫赫有名的战役, 当时不管自己如何威逼利诱,聂云无论如何都不配合萧贺投敌一事。 他记得当时已经借瘟疫将此人处理干净,怎么会在此刻阴魂不散? “讲什么鬼话?”燕平荣愣道:“这人都没了多久, 你去京郊一趟能遇见他?” “对,看来他当年没死, 如今就在京郊,还成了一名铁匠。” 当时聂云非但抵死不从, 还痛斥自己祸国殃民,一直扬言要将此事传去。 聂云的反应让他吓了一跳, 也正因如此,才费尽心机制了场瘟疫, 除掉了当时所有不配合计划的将士。 “看来还是有漏网之鱼。”燕平荣冷冷道:“那就只能再下一次网了。” 京城的秋日要到了,天高气爽, 若是在勘测耕地时起一场大火,陛下会不会是认为此事不吉呢? 这倒是一箭双雕了。 * 自从萧棣养伤以来,流云宫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议论飞骑尉的前程和他家殿下的变化。 “听说飞骑尉这次舍命救下咱们殿下, 连太子都亲口嘉奖了,还说要给陛下说呢。” “那他这刚升的官位,岂不是又要升一升了?” “这还不算什么,你看咱们殿下对人多用心啊,送医送药的,照顾的那叫一个仔细。” “那飞骑尉毕竟是救殿下才受的伤,那自然要多关心几分……” 房中,萧棣翘起的嘴角轻轻压了压。 殿下这几日的确每日都要来寻他,看他的眼神也比以往温柔的多。 他如自我折磨般反反复复思索一个问题,殿下是,有多少是出自报恩的? 正在思索间,已听到帘子一掀,有人恭敬道:“殿下。” 知道是谢清辞来了,方才还做得端正的萧棣登时半倚在床头,发丝乌黑薄唇轻抿,还真有几分引人心疼的意味。 谢清辞走进来,看到萧棣这模样心里已经疼了起来,这几日下来,萧棣又挨鞭子又挨刀的,自己毫发无损,还不是因为有人替他抗了所有? 望着前世杀伐决断的萧棣,如今却温顺虚弱的躺在自己宫里,谢清辞竟然生出想要照顾他的心。 不是因为他救了自己,就是忽然发觉,萧棣在强悍坚韧外,在自己面前,有着不善于自保的另一面。 明明已经遍体鳞伤,依然无畏奔赴。那样真切焦灼,所向披靡的模样,让谢清辞记不得戒备提防。 “你……”望着萧棣深不可测的黑瞳,谢清辞顿了顿:“想去泡温泉么?” 宫中有专门的汤池,最能疗伤理气,将养身体。 萧棣端起茶杯抿了口:“不必,臣的伤已快要痊愈了。” 谢清辞皱眉道:“那只是外伤,你当时流了不少血,身子难免亏损,若是能用药浴及时滋补,也免得身子虚空。” 咳咳——谢清辞话还未落,萧棣已经猛咳起来。 他的脸微不可查的泛红了几分:“全凭殿下安排就好……” 说完这句话,心里却还是有挥之不去的顾虑想要澄清:“……臣这次只是皮外伤,伤的部位也无碍,只是血流的多一些看着吓人,身子却不至于亏损……殿下尽可放心。” 被萧棣那双含笑的眼眸一看,谢清辞心虚的握了握拳。 “嗯……那你有何想要的?” 萧棣眼眸一暗,开口道:“臣还真想要个东西。” 他看向谢清辞,声音有几分暗哑:“上次宫宴上的酥山,臣吃罢很喜欢,胡太医也说臣养生期间可吃,殿下能否每日给臣送一个来?” 谢清辞:“……” 萧棣这煞有其事的模样,竟然是……讨要一份酥山? 不过是一道甜点,竟还让他这般心心念念。 谢清辞有些啼笑皆非,这真的是上辈子生杀予夺的皇帝? 萧棣望着谢清辞,眼眸却又是暗了暗。 冰凉,又夹杂着清浅的一丝甜。 他偶然间尝过一次酥山,从此念念不忘。 其中有丝隐隐约约和哥哥相似的味道,让他胃口大开。 谢清辞坐在一旁,望着萧棣吃酥山的样子,不由得摇头失笑。 日头正好,光影洒在宫中的芭蕉叶上,愈发秋意浓郁,萧棣坐在蒲团上,捧着那琉璃小碗细细品尝酥山,他尝着酥山,眼眸却紧紧盯着自己,半晌,还食髓知味似的眯起眼,似在细细品着其中滋味。 谢清辞不由自主移开目光。 有些人明明只是吃个酥山,眼神却像吃人似的。 萧棣望着谢清辞,等待酥山消融在舌尖,如同谢清辞身上若隐若现的味道,被自己紧紧捕捉。 直到碗底剩下的酥山已经刮不到了,萧棣才恋恋不舍的放心那碗。 谢清辞看了他一眼,眸色不知不觉的带了笑意,道:“……既然喜欢吃,以后每日都通知小厨房送来一个。” 萧棣嘴角不由噙了笑意。 哥哥总是如此,一次次的向他示好,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既然招惹了自己,那就休要妄想跑掉。 萧棣眼眸垂下,目光落在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碗上。 总有一日,他细细品尝的会是他真正想要的。 -- 第117页 “咳咳。”萧棣掩唇,轻轻咳嗽了几声。 “身子不舒服?”谢清辞抬头,望向萧棣。 荣公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硬着头皮站出来道:“飞骑尉在大殿里住惯了,乍然挪到此处不习惯,晚上一直失眠,都好几晚没睡过安稳觉了……” “少说几句。”萧棣出言打断了荣公公的话,有几分抱歉的望向谢清辞“再过些时日适应后就好了,殿下不必挂念。” 谢清辞一怔,看了看萧棣淡漠的眼神,心里很不是滋味。 萧棣为自己受伤,如今在流云宫,却还住不好睡不好。 他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说道:“你正是养伤的时候,既然在大殿住得惯,那就直接住殿里好了。” 萧棣眼波微动:“殿下曾说不让阿棣再近身的,若是住在大殿……” 谢清辞轻咳一声:“如今不正是你养伤的时期么,自然凡事以养伤为先。” “再说——大殿宽敞,只住了本王一人,难道还放不下你的一张床?” 第62章 灭迹(1) 萧棣眼波微动:“殿下曾说不让阿棣再近身的, 若是住在大殿……” 谢清辞轻咳一声:“如今不正是你养伤的时期么,自然凡事以养伤为先。” “再说——大殿宽敞,只住了本王一人, 难道还放不下你的一张床?” 萧棣这几日总琢磨着如何再进那大殿, 没曾想倒是这次危机给了他机会。 受一次伤, 就能登堂入室。 对萧棣来说,这简直是天降狂喜。 他丝毫没耽搁, 还没等谢清辞反应, 已经抱着被子, 如一阵风似的去了。 谢清辞揉了揉眉心。 一时话赶话, 他倒又做了引狼入室的傻事。 只是……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萧棣的气息, 只要在夜里望一眼他的身形,心里便能涌出几分安稳。 萧棣和他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先是救了他, 又几乎是在危难时相互拥着睡了半夜,再和萧棣共处一室, 自然和之前不同。 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心如止水。 胡太医也已经授命做好了那药膏,巴巴儿的送上来:“这里头都是治伤的良药, 还特意加了珍珠粉等养肤的房子,每日用, 定能做到殿下说的生肌不留痕……” 谢清辞心里一定,把那药拿在受伤把玩, 含笑对萧棣道:“听见了么?要想不留疤,这药你可要按时擦才成。” 萧棣眼眸一暗, 盯着谢清辞白细的手指,舔舔唇道:“臣想斗胆求个恩典。” 虽然这话是在求恩典,但他的语气依然没什么做小伏低的味道, 反而透着不容置疑。 谢清辞看到他这模样心里已经有了盘算,转开眼眸道:“别想了,有些恩典是你求不来的。” 说了这话,自己心底却是一痛。 几乎不敢和那双沉沉的黑眸对视了。 还要强自压抑掩饰着,故作平淡的模样。 萧棣丝毫不见生气的模样,反而笑眯眯的凑近望着他道:“臣也不敢对殿下携恩放肆,殿下成全阿棣,就当是心疼阿棣丢了半条命,可好?” 谢清辞脸色面无表情,手里却不着痕迹的接过那药。 用手指沾了沾药膏,细细涂抹在萧棣小麦色的背脊上。 纵横淋漓的鞭伤,被药覆盖的瞬间,整个背部都涌上烧灼感。 可隔着厚重麻木的痛感,能依稀察觉到谢清辞的指尖轻柔抚过,哥哥的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让萧棣舒服的轻轻眯了眯眼眸。 谢清辞望着萧棣鞭伤纵横的背,手却轻轻打颤。 怒意,心疼,不平……种种情绪一齐涌上来,强自遏制才能压抑不爆发。 他甚至对父皇也生出了几分怨怼,父皇这顿鞭子,既不耽误自己瓦解勋贵,也借萧棣的血,缓了缓权贵们的怒意,岂不是一箭双雕? 权力倾轧,萧棣却血肉横飞,这又公平么? 上一世的萧棣暴戾,冷血,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那如今坐在皇位上的父皇……又何尝不是如此? 再说……若不是为了自己,萧棣又岂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谢清辞强自按捺情绪,将药一一涂在那伤口上,萧棣只是安稳的趴俯着,一动不动任由谢清辞摆布,上身不着寸缕,肩背都尽数袒露着,发髻却梳得一丝不苟,配上微垂的长睫,这模样,让人一望……就觉得乖巧怜惜。 除了新打出来的鞭伤,萧棣背上还有不少依稀可见的褪色疤痕,望去格外触目惊心。 谢清辞伸手,轻轻拂过其中一道微微的凸起。 “这是何时留下的?” 萧棣细细感受着哥哥的轻抚,一丝一毫的移动都不愿放过,他想了半晌,才轻声开口:“时间久远,记不得了……” 他从小便受着父亲严苛的训练毒打,身上更是没一日不带伤的,又怎会记得这道疤痕的来历? 谢清辞默然。 这疤痕不算浅,若是常人,定然会将伤痕的来历,时间记得清清楚楚。 可这样的伤口,只是萧棣身上众多伤中不起眼的一道痕迹。 才十六岁的少年,如同被风霜寒飚里长成的一棵树,上一世的自己只在一味的埋怨他的扭曲,却从未想过,它是如何艰难生长存活的。 想着想着,眼睛就有些发胀,忙匆匆的上好了药,不忍再去看那布满伤口的背部。 -- 第118页 这在此时,殿门外响起轻而有礼的三下叩门声。 随即,春柳的声音传来:“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谢清辞一怔,忙起身走出去。 谢华严经过这一系列的事儿,对谢清辞比以往还要疼爱几分,那梦更是许久都没有机会再相信过。 谢华严深深的看了弟弟一眼,沉声开口道:“怎么?刚哭过?” 谢清辞摇了摇头。 “我看你眼圈泛红,像是刚哭过的模样。”谢华严顿了顿道:“还以为是有人欺负你了。” 谢清辞一怔。 哪里哭过,他分明只是……看了看萧棣的伤口而已啊。 “这儿是流云宫,若是有人在此处欺负我,那也太不会挑地方了。” 太子静静凝视谢清辞,心里浮起淡淡的欣慰。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一向病弱的弟弟也开始变得沉着,这些时日在京郊收粮办事,也极为游刃有余。 再加上他的身份,也是谁都不敢欺负的模样了。 谢华严淡笑着道:“你能这么说我也放心了——萧棣呢?本宫找他聊几句。” 萧棣…… 谢清辞耳根泛红,他总不能对哥哥说,萧棣此刻正躺在大殿中自己的床上吧? 谢清辞轻咳道:“大哥……寻他有事?” “还是上次救你之事。”谢华严也并不瞒谢清辞,开口道:“你这次遇险,萧棣不顾危难的过桥搭救,也是立下大功了,他又素来和你亲近,我本想着借此机会再给他升升官位从而扶值他……” 谢清辞心头一颤:“……准备给他什么官职?” 谢华严摇摇头道:“谁知啊,他却一口回绝了,说是若是想上升,日后,但他这次出手时你和他之间的人情,说是不用我弥补,更不会借此上位。” 谢清辞。 萧棣……竟然拒绝了谢华严? 他依稀记得,萧棣是个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他对权力异常贪婪,为人冷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蛰伏着一步步逼近目标,从不会放弃任何一次向上的机会。 可这次他竟然拒绝? 虽然明知萧棣奔赴的模样,也绝不会是为了,可这番话听到耳中,还是泛起一阵阵的涟漪。 * 京郊纳粮的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其实说起来,这次最难啃的活儿还是最开始的丈量耕地,那是真的要硬碰硬得罪勋贵的,谢清辞和萧棣将那些人铲平,许徽舟和谢怀尉在这些收回的耕地上重新分配百姓虽然也不易,但毕竟不会是大动干戈了 秋天的日头毒辣,两个人毫不讲究的坐在连绵的麦田上,淡淡的聊天。 “这些人一分配完毕,事情总算也是了结。”许徽舟道:“这次从权贵手里收回来的田地有上千万亩,别说是行军的口粮,就是再养一队大军也是可以的。” “是啊,没曾想这些人看着不声不响,其实一个个的,都是国家蛀虫。”谢怀尉冷哼一声:“父皇赏他们几个宅子,他们就能以宅子为点,把方圆千里的良田都划拨给自己,这也真是放肆,若不是清辞此次收粮,这些人瞒着陛下,还不知道要嚣张多久呢。” 许徽舟沉默,他反而觉得,陛下早就忌惮了这些所谓的开国勋贵,也早惦记了这些地,只是一直因为各种原因不好开口罢了,谢清辞和萧棣主动站出来,齐心把这些耕地收回,在陛下心里,该是记了一笔功劳的。 天上云卷云舒,两个人想着心事,谁都没有留意到,附近的草垛后头,早已有几个暗影在悄声交谈。 “这二人怎么还不走?他们走了,我们也好动手。” “急什么,这离天黑还早着呢!” “那户人家你们找准了没有,确定他们人都会来吧?” “放心,他们一家老少全在家,火把一点,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第63章 灭迹(2) 暮色渐起, 笼罩京郊,新安置在此地的家家户户点起了灯,远远望去, 如萤火点缀在山野之间。 谢怀尉伸了个懒腰, 打着哈欠准备离去:“本王终于能躺进舒舒服服的马车, 打道回宫喝点小酒养养精神了……” 许徽舟望着远处的灯火,微微出了会儿神, 才道:“殿下您先走, 臣还有事, 再去一户人家看看。” 谢怀尉有困有累, 脸上有一丝不耐:“在这荒郊野岭整整带了三天, 还没呆够啊你!” “殿下先回。”许徽舟语气客气却坚决:“臣还有未完成的私事。” 说罢也不理会谢怀尉的表情,一振衣袖,径直离去了。 谢怀尉:“……” 好家伙, 这本来他还无甚兴趣,这么一来倒是好, 把他的所有好奇都给勾出来了。 私事? 他一个众星捧月,不染尘泥的贵公子, 在这种穷乡僻壤,能有什么私事如此上心, 还要亲自办理?! * 许徽舟凭着印象,径直来到了聂校尉的新住处。 这是一间由朝廷拨款建造的山间木屋, 这些人配合朝廷种粮缴税,迁移到了本来是勋贵的私田上, 朝廷做为奖励,特地给他们建造了一排排的木屋,虽不似宅院体面, 但门前流水门后是山,也难得清净雅致。 许徽舟进门的时候,这一家人正在一处用晚膳,烛火温暖,家人围坐,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扎着双髻,看到许徽舟进来,双眼登时亮起:“娘,又来了一个神仙哥哥。” -- 第119页 小孩子自从见了那三皇子,便整日叫着神仙哥哥长神仙哥哥短的,只是不知为何再也没看见那三皇子和那冷戾的手下过来,倒换成了眼下这个温润的书生和二皇子一道前来。 小孩已经知晓了美丑,正用最单纯直接的眼神评判着周遭的一切,看到许徽舟,几乎登时出口了这么一句话。 他妈妈慌忙捂住他的嘴,看着许徽舟赔笑道:“你看这……孩子年幼,若有什么不当之仇冲撞了贵人,贵人罚我便是……” 谁知来人却礼貌有加:“夫人不必拘束,我也是您夫君的旧友了。” ……旧友? 夫人狐疑的眼神落在自家丈夫身上,在她的眼里,他家夫君只是个沉默的铁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贵人? 谁知他那素来沉默的夫君却真的开了口:“贵人不必再白费心思,您说的前尘往事,小人是真的从不知情,再说既然已是过往,您又何必苦苦追寻?” 这话说的一点儿都不客气,让那夫人直接目瞪口呆。 他的夫君,竟然以这样的口吻对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怠慢放肆……最让她感到吃惊的是,那仙气飘飘的许公子非但没走,还含笑道:“不知聂校尉可否愿意留某人吃一顿便餐,或是一壶好酒,我们边喝边聊……” 聂校尉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一旁的小儿子已经开始笑嘻嘻起哄:“神仙哥哥留下吃饭!神仙哥哥留下吃饭!” 唇角一抽的聂校尉:“……” “既然令郎也表示了欢迎,我也就却之不恭了。”许徽舟笑吟吟的轻轻抚摸那可爱孩子的圆脑袋,随即顺势坐到了位置上:“想必夫人也不介意我这位多年旧友,和聂校尉叙叙旧吧。” 那夫人连连点头,慌忙去准备酒菜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加上许徽舟又如春风般和煦,聂校尉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许徽舟也没急切,只逗着那孩子玩。 等那孩子玩累了,吵着困了要去睡觉,许徽舟才开口道:“我知道校尉的顾虑。” 他看了一眼那可爱的孩子:“我也想了想,如果您实在介意出面,也不必露面,写一下你们不听从他们的话,还被诬陷得瘟疫的来龙去脉,我做成供状信……” “供状?递给谁?”聂校尉这次没有急着否认,反而勾起唇角冷冷笑了:“递到当年筹谋此事的人手中么?” 许徽舟一滞:“这怎么会……” “哼。”聂校尉淡淡的看向许徽舟:“那我问你,你可知此事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 许徽舟默然。 他也只是撞见了有人在议论此事,但谁是在背后布局的人,他却如雾里开花,始终没有摸清。 聂校尉哼笑了一声:“连谁是背后指使之人都不清楚,又谈何伸张正义?我又何必冒着一家老小性命不保的风险,去成全公子你所谓的大义!” “公子口口声声大义,又可曾想过我们的性命安危?” 一番话说得许徽舟面红耳赤,又偏偏无法反驳。 聂校尉摆摆手道:“夜深露重,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许徽舟沉默片刻,却没再像从前那样坚决游说,只站起身拱了拱手,随即走出去门。 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 京郊地势开阔,放眼望去,远方重叠的远山依稀可见,初秋时节的湛蓝夜空下,星子明亮可见。 许徽舟在月光下缓缓前行,遥望夜色,眉心轻轻皱起。 他出身清贵,十几年来和友人纵情山水,过的悠游自在,父亲让他去军中,也是为了历练他的心智,可谁知却撞上了这么一场阴谋。 这一夜他只觉得骇人听闻,可他未想到,如此荒诞的事情,竟然一步一步真的做成了。 论功该有半壁江山的萧家,就这么迅疾的倒下,沦落成人人痛骂的叛贼阶下囚…… 这么一想,的确是有双翻云覆雨的手,在背后一步步的操纵推动…… 也是他太过莽撞,太过青涩了…… 他并不埋怨聂校尉,反而在细细思量着此事。 这几个躲在后头准备放火的人,早就按捺不住,看到许徽舟走出去,终于松了口气。 先是点了手头的线香,悄悄伸入窗子,估摸着有了药效,才拿起手中的火折子和松脂,轻轻一点,悄然扔在木屋周遭。 木头本就是易燃品,火势先是吞没了一个角,随即趁着风,迅速吞噬。 这些人对视一眼,随即快速离开。 空气中本来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此刻却夹杂着烧灼的味道,许徽舟回头,只见方才还招待自己的木屋已快被火势吞没。 他顾不得许多,回头狂奔,不管不顾的推门而入。 浓烟滚滚,火焰气势嚣张,迅速吞没了他衣衫的一角,许徽舟顾不得,跌跌撞撞去寻离门口较近的聂校尉。 他身上有功夫,但此刻不知为何,几乎失去意识的躺在桌畔,周遭火焰滚滚,许徽舟被浓烟呛的直咳,推了推双眼迷离的聂校尉:“校尉,咳咳,快起来,我们一道出去。” 聂校尉本已失去神智,被许徽舟推了一把,双眸才缓缓回焦:“许公子不必管我,只是……只是内人和犬子还在内室……” “别说了……”许徽舟的嗓音低哑却坚决:“我去救。” 话音一落,他就迅速起身,跑向烈焰浓烈的内卧室。 -- 第120页 隔着簇簇燃烧的火苗,只见素来清雅的许徽舟,衣袍凌乱,脸颊上满是黑污,眼眶却红红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聂校尉咬牙想要站起,却仍是四肢无力,如被抽空一般无助。 只是这烈焰中的画面,却深深烙印在他心上。 第64章 决定(1) 许徽舟顶着火焰跑到内室, 那女子正将孩子护在身前,趴俯在地上,看到许徽舟眼眸一亮道:“贵人……救救我的孩子……” 许徽舟接过孩子道:“你随我一起走。” 那女子没有闻线香, 身上还有残存的力气, 看了看室外熊熊燃烧的大火, 又看了看许徽舟坚毅的面色,咬咬牙站起来, 在许徽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走出门去。 三人刚一走出来, 就听的身后木头在火焰的烧灼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正在燃烧的木梁在风中轰然倒塌。 “夫君……”那女子大喊一声:“夫君!” 她晓得, 凭他夫君的本事, 断然不至于被火困住,但是喊到嗓子都沙哑了,却也没等到夫君救他。 他当时便已心焦, 觉得大事不妙,只想等着将孩子送出再寻, 谁料到一走出来,房子都塌了一半。 许徽舟眼眸红红的, 正阻着那女子,忽听后头有男子虚弱的声音响起:“阿妩。” 那女子猛然回头, 只见聂校尉正一身褴褛,捂着胸口从树丛中走出来, 显然是刚恢复体力。 许徽舟也是一惊道:“你何时出来的?” 那男子勉强扯起唇角:“有人将我击晕,从房中扛到了树林里, 我还未看清他们的模样,那些人已经走了。” 许徽舟皱眉道:“嗯?……这是为了救你?” 救人还不救个明明白白,又是打晕又是小树林的, 行事也太过诡异了吧。 聂校尉凝望着在火中燃烧的木屋,似是下了决心般缓缓道:“此处已不安全,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几个人到了附近村落废弃的小屋中。 此时的聂校尉再看许徽舟,已不是当初冷漠的拒人千里模样:“许公子,我知道你是个赤诚之人,但此事远没你想的这般容易,实不相瞒,你不是第一个因此事找我的人。” “若我所料没错,就连这次救我的人,也是为着此事,才不愿让我死。” 许徽舟此时更是惊疑道:“难道……还有人知晓你身份?” 聂校尉虽然在京郊,但隐形埋名行事低调,自己遇见他也是偶然,旁人就算想知道当年之事,又怎会如此巧合? 聂校尉苦笑一声,经此一事,他也彻底褪去了伪装,实话实话道:“早就有人来过此地,想向我打听当年之事,只是我为了护着妻儿,都是装傻罢了,来的那些人,依着属下判断,大约都是少主派来的。” 聂校尉知道萧家的亲信势力,那些人既然和严晶有关,背后之人八成是少主。 但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和前尘往事勾连,也就矢口否认,只一味装傻罢了。 许徽舟轻轻挑眉。 他一向觉得萧棣被养在谢清辞处,日日在太学上课甚是不问这事,没曾想竟还在暗中默默图谋这盘大棋。 甚至还先自己一步找到了当年旧人,想必他对当年之事也知晓了七七八八,只是因为证据不足,才一直按兵不动。 想到此处,倒是对萧棣佩服了几分。 此时聂校少尉又道:“许公子莫要灰心,属下经过此事也想明白了,既然我们已经被人盯上,那不管出不出面,都已没有安稳日子过。” 聂校尉温情的眼眸扫过自己的妻子,道:“你既然救了属下的家人,那属下也愿意全力配合您澄清此事,只希望公子有所图谋,制出个详细章程,莫要前功尽弃才好……” “还有,多留意燕家,他曾是萧将军的下属,诬陷属下等人得瘟疫的人,恰好是燕家的亲兵,后来处理此事的,也一直都是燕家人。” 他当时执意不听从这些人诬陷萧家的安排,很快被人诊出“瘟疫”,并带去隔离关押,他头脑清晰据理力争,却没有任何人听他的倾诉,被关押后,几乎无人给他送餐食,冬天的军营滴水成冰,他连个薄被都不曾有,日复一日,饶是他身子骨强健,也经不住这般磋磨,后来他真的病得不轻,几乎连自己都相信已经得了绝症…… 只是后来侥幸逃出,才保了一条性命。 他回想当时接触的人,的确都和燕家有这千丝万缕的关联。 但他也晓得兹事体大,燕家背后定然还会有一手遮天之人,只是他虽有猜测,却始终不敢妄言。 许徽舟听了这番肺腑之言,郑重道:“之前是我唐突心切了,校尉放心,我会先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再细细思索,没有万全的把握,定然不会让您以身涉险。” 走出京郊,许徽舟神色沉重。 他之前只是凭着一口少年意气,想要个清白的朗朗乾坤,如今却深觉此事树大根深,要想真的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怕是少不了费一番周折。 那些人消息灵敏,此时他们尚未出手,已经敢纵火烧屋,以后翻案,定然如同悬崖行车,稍有不慎,聂校尉一家的性命将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 思来想去,许徽舟还是来到了流云宫。 这是他第二次来找谢清辞了。 -- 第121页 之前刚入京时,他曾因萧家之事找过谢清辞一次,谢清辞冰冷抽离,二人不欢而散。 可这次再尝试,许徽舟却觉得比之前多了些机会。 毕竟……就在前几日,萧棣还不管不顾的从山匪手中将他救下,就算谢清辞之前是铁石心肠置身事外,如今……也要被焐热了吧。 谢清辞听罢许徽舟的一番惊心讲述,精致的面颊上终于浮现出惊讶:“你是说,你找到了当时在军营中的幸存者?” 许徽舟点点头,道:“是啊,你之前还说没有证据证人,现在连证人都有了,是上天助我们,就算背后之人我们尚且还摸不透,那至少……至少我们可以一起去寻寻,你为何就执意拒绝此事呢?” “就连聂校尉都愿意拼死一搏,清辞,你是皇子,这事就算之后真的没干成,也不会伤到你分毫,你为何就不愿意试试?” 窗外,刚刚晨练罢的萧棣走到门口,听到这番话,准备敲门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谢清辞略含艰涩的声音传来:“聂校尉是萧家的旧部,自然愿意为萧家冒险。” “可萧家于你而言,也不算全然无关。”许徽舟声音沉了几分:“萧棣……他毕竟刚救了你一命,殿下就算不念在我之前说的大义,也不愿舍命救你的人,正承受不白之冤吧……” 这番话掷地有声,似乎如惊雷打在谢清辞心上,他脸色瞬间煞白,想要启唇开口,却猛咳了起来。 许徽舟看到谢清辞袖口沾染了几点殷红,吓得他赶紧无措的站起身:“殿下……清辞……” 他还未伸出手去,一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稳稳揽住了谢清辞纤薄的肩。 许徽舟抬眼,这才发现萧棣不知何时竟进了门,一向冷漠的眼眸中泛起波澜:“多谢许公子好意,只是殿下受惊后身子一直没有恢复,还请你慎言。” 这番话倒不似之前那样冷戾,只是隐隐的将谢清辞划分到了他那边,由他护着守着,而自己不过是个外人。 许徽舟还品着这句话,萧棣已将谢清辞拦腰抱起。 谢清辞细瘦的手腕虚弱的垂在宽大的衣袖里,显得格外易碎伶仃。 殿下一身病骨,自己却咄咄逼人,让他站出来保护旁人。 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许徽舟呆在原地,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番话竟让谢清辞生出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 室内,萧棣将谢清辞轻柔的放在床上,一向狠戾决绝,忽略细处的他,还细致的向上拉了拉谢清辞肩处的背角。 萧棣伸出指尖轻轻划过谢清辞唇畔的血迹,双眸浮起痛色。 谢清辞身子病弱,可骨子里偏偏是个坚韧倔强的性格,就连向京郊耕地收缴军粮这样人人升畏的大事,他也敢迎难而上。 萧棣伸手,握住谢清辞冰凉的指尖,轻轻垂眼。 他只想好好护着这样的哥哥,他不会去阻哥哥所去何处,只会在一路上拼了命的为他去遮飞雪风霜。 可哥哥却如一团怎么也暖不热的冰,日常虽对他亲近照拂,但只要有些许的风吹草动,就立刻疏离和防备的态度。 他把命都给了他,连许徽舟都觉得谢清辞会对自己坦诚以待了。 可他却能觉出殿下的畏惧遮掩。 那既是如此,为何当初,又偏偏要招惹他呢? 也许,是真的如同哥哥所说,想让自己当他的小马驹罢了。 萧棣握着谢清辞辞的手指登时一紧,唇角却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只要哥哥愿意和他亲近,愿意和他坦诚相待,他也不介意是不是什么马驹。 只是……若他一腔热血,殿下仍一步□□,那……就不要怪他用别的手段。 谢清辞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里,萧棣青涩孤绝,衣衫褴褛,在月光下一个人默默坐在台阶上。 他好像很疲惫,褪去了素来的冷戾,恢复了十五岁少年的模样,在月光下的肩头有些单薄无依。 谢清辞心里一痛,想要走近这道身影,这在此时,他看到了自己。 自己穿着干干净净的白纱衣,在夜色里,身上如覆了光芒。 梦中的萧棣也看到了自己,他登时抬起头,窘迫的站起身,双眸如映着星星:“……殿下……” “萧棣,你是不是饿了?”梦里的“谢清辞”嘴角噙着笑,微微抬起秀气的下巴:“你坐在小厨房门口,是不是想吃东西?” 第65章 决定(2) 谢清辞这才意识到, 这正是上一世,萧棣刚刚进京的画面,而这个谢清辞, 就是那剧情中的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 谢清辞的心登时提起。 不知为何, 萧棣此时应该已经被打断了腿,但对着眼前毁掉他的“谢清辞”, 竟然还有几分温柔:“殿下这么晚还没睡?” 那谢清辞像变戏法似的, 从背后拿出来一个食盒:“知道你晚宴受罚没有吃饭, 这是本王特意为你留的, 你打开看看吧。” 萧棣犹豫了一瞬, 还是接过了那食盒:“谢殿下。” 他其实不饿,只是不愿让殿下的好意落空。 萧棣打开食盒,却未察觉“谢清辞”的笑逐渐阴冷, 恰在此时,燕铭等人一拥而上, 将萧棣团团围住。 “萧棣,你好大的胆子!不让你进膳是陛下的命令, 你竟然敢在此处偷偷抗旨!” -- 第122页 话音未落,这些人蜂拥而上, 对着萧棣拳打脚踢。 若萧棣真的还手,这些人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但不知为何,萧棣却丝毫未动, 被人百般折辱,双眸还一动不动的盯着谢清辞。 那“谢清辞”看到这眼神,倒是抽动嘴角笑了一下:“萧棣, 你以为我赏你几口饭食,给你擦几次药,对你嘘寒问暖几次,就是对你好?还说什么你要护着本王?就凭你!也配!呵,本王之前只是打发一条狗罢了,今儿就让你好好清醒清醒,也让你认清自己身份!” 那些人的殴打一直没有停止,谢清辞在梦里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棣眼中的光芒如流星划落,终于涅灭死寂。 谢清辞全身发抖。 怪不得,在上一世自己有时会有依稀的神智清醒时刻,每次恢复意识,都能看到萧棣被这些人百般欺辱,他当时单纯的觉得萧棣曾救过他一命,自然每次都站出来护着萧棣,有几次,还把萧棣带回去,给他上药。 那个时候萧棣只是沉默着,但也温顺配合,看不出什么暴戾的杀人狂魔倾向。 可再到他恢复意识时,萧棣已经强势归来夺去了皇位,成了冷戾又人见人畏的暴君。 算起来,萧棣日后的扭曲疯狂,定然也和自己的折磨有关…… 也不知萧棣独自经过了多少失望苦痛,才长成了最后的疯魔样子,自己在他手里经历了羞辱痛苦,萧棣在最初,又何尝不是被自己百般折辱玩弄…… “萧棣……”几声破碎的呻,吟从谢清辞唇角溢出:“萧棣……” 声音里满含愧疚,让人听的心头一紧。 萧棣不由得将谢清辞的指尖握的更紧,只看到他的眼角凝结了如露珠般清澈的眼泪,正在盈盈下坠。 萧棣伸出手,轻轻捻过这泪滴,心里蓦然发烫。 哥哥在梦里,还是会因为方才的犹豫,觉得愧对于他么? 萧棣眸中漾起暖意,趁谢清辞入睡,将那柔软的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脸颊。 谢清辞情绪激荡咳血,也有过好几次,没有好法子,只能静静等着他醒来。 * 谢清辞转醒的时候,已经将近深夜,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先习惯性的看了一眼床头的锦鲤灯。 温暖泛黄的光芒暖暖笼罩在他身上,谢清辞稍稍安下心,正欲喊人,突然看到床畔有个高大的黑影。 他定睛一看,登时怔住。 是萧棣。 他沉默的靠在床头,双眸微微闭着似是在小憩,眉宇紧皱,看起来满是疲惫。 手却牢牢的扣在自己掌心上,像是抓着一闪即逝的珍宝。 谢清辞屏住呼吸,凝望着萧棣的脸庞。 长眉入鬓,睫羽长长的勾勒出上挑的眼形,鼻子英挺,鼻侧被烛火打出暗影,看去更是乖巧了几分。 这一世的萧棣,从未伤害过自己。 反而一次次的冒险向自己奔赴。 自己又何必被上一世的执念所困? 许徽舟说的,他也听到了心里。 也许是萧棣太义无反顾,又太温驯袒护,谢清辞在这一刻已经没有任何迟疑——他要出面,让萧棣重新站在光亮里。 那双百发百中的手,不该只和山匪厮斗,他的灵敏迅疾,也不该用在和奴隶的生死搏斗上。 谢清辞在夜色里沉静的看着萧棣的脸庞。 想看着他披甲领兵的模样,想看他兴奋张扬的骑在马背上,扬眉意气风发。 虽然……他也知晓萧棣对他有些长歪的心思,谢清辞耳后一红,但那想必是上一世萧棣心性大改后的扭曲喜好。 若他这一世一生顺遂,出将入相一生顺遂,那……纵使此刻他依恋觊觎自己,等他见了广阔天地,想必也不会将目光盯在他身上了…… 明明该如释重负的事情,谢清辞心头却涌上自己都解释不清的酸涩。 * 谢清辞既已下定决心,便直接和许徽舟说清,二人开始暗中商议如何借此事翻案。 两人聊了半晌,许徽舟叹气道:“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不晓得此案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才会处处有顾虑。” 幕后主使…… 从最开始的庞章惊马,再到燕家挑衅,再到此刻的山匪出手,谢清辞能感知到有人在背后翻云覆雨,但却没有强硬的证据去指出。 “那就不必去指出谁是幕后主使。” 门外忽然响起陌生男子的声音。 谢清辞一怔,忙打开殿门。 只见萧棣和一个英俊飒爽侍卫模样的人一前一后站在殿门口,方才出言的恰是这陌生侍卫。 谢清辞看向春柳,语气里微微含着责备:“你怎么看的门?” 春柳看了一眼萧棣,动动嘴唇没有说话。 现在飞骑尉在他们殿里就是第二个主子,他要带人来,自己可不敢拦。 “殿下为臣谋划,难道还想将臣拒之门外?” 萧棣双眸始终没有从谢清辞身上移开,语气也含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谢清辞心里一颤,移开眼眸道:“也不算为你谋划,本王……本王这是为了朝廷大义……” 说着说着,声音都低了下去。 萧棣只是噙着一丝笑看着他,明明那么冷戾的人,此时眼眸里像是盛着满满的日光。 许徽舟轻咳一声打断二人的对视:“那……不如进来说话吧。” -- 第123页 萧棣带着严晶走到殿内,严晶是宫中的侍卫长,虽然在宫中自由出入,但很少登堂入室,眼下还有几分拘谨。 萧棣先郑重的谢了许徽舟:“许公子自从进京来,置身份与不顾,甘冒风险一心为萧家平反,萧棣在此谢过。” 许徽舟怔了怔,自然也开始恭维他几句。 在一旁的谢清辞:“……” 他自认自己也不是小气的人,也不可能为了几句谢意如何,可心底却不受控制的涌上酸楚。 他也是置身份于不顾,他也是甘冒风险一心为萧家平反。 萧棣怎么就无视了自己? 看到萧棣和许徽舟四目相对的样子,谢清辞哼了一声道:“谢的人是不是少了一个啊?” 萧棣看向谢清辞,只要眼神落在他的身上,那素来冷漠的唇线就忍不住向上翘起。 别扭吃醋的哥哥,勾的他整个心都酥酥麻麻。 萧棣的眼神深情专注,让人想起夜里的湛蓝星空,他半晌才含笑道:“以后……臣再私下向殿下道谢。” 许徽舟和严晶不由得对视一眼。 怎么就觉得他们两人该双双原地消失呢…… 严晶看了看两人,轻咳一声道:“那个……谢也道完了,咱们接着向下说罢。” 许徽舟看向萧棣道:“你们是不是也曾找到了聂校尉。” 严晶道:“是啊,只是他却不愿配合,也多亏了许公子出面。” 许徽舟沉吟道:“你们说不必揪出幕后主使,是已经有了大概的计划?” 萧棣点点头道:“幕后主使定然位高权重,到时一石激起千层浪,陛下也不好处理,此事关键之处是在翻案,我们的意思是,不必直接指出究竟是谁做了此事,但可以勾起陛下等人的疑心,待事后缓缓发酵就是……” 许徽舟细细一思索,觉得此法子的确比直接点出是谁稳妥。 他们眼下最想的还是翻案,至于是有人在暗中筹谋还是那些人真的眼花看错了人,想必世人定有公论,等到种种流言都讨论起来之后,想必他们也能引导引导风声。 第66章 昭雪(1) 许徽舟思索了半晌道:“那想必你也晓得幕后之人是谁了?” 萧棣既然已经和严晶同时进出, 还能暗中探访到聂校尉的存在,想必一直没有放弃追寻此事,查出幕后之人也不奇怪。 萧棣语气坦诚, 看向谢清辞道:“臣的确瞒着殿下在暗中查询当年之事, 但也只查出许公子当年在军中举止反常, 聂校尉也是最近才发现的线索,按兵不动, 还未曾有任何动作。” 谢清辞迎向萧棣的眼眸, 心里涌上一阵暖意。 萧棣定然察觉到了他的防备忌惮, 所以才会连自己的私事, 都一再解释。 “幕后之人也不是那么好寻的, 我们这次能把从前的误会澄清,还萧将军一个清白就是。”谢清辞顿了顿:“至于当年之事,我们抛出证据, 让三司去查也是一样的。” 他们只要有绝对的证据证明那些人的证言是子虚乌有,就足够震撼全天下, 至于这些证言从何而来,他们知道的越清楚, 论证的越仔细,反而越遭人猜忌。 萧棣对谢清辞的意思心领神会, 缓缓颔首道:“策划诬陷证词的人,和昨夜纵火的, 定然是同一批人——我们可以这次火情入手,揪出当年之事。” 他的声音沉稳低醇, 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安定。 门窗紧闭,四人围坐桌前,一起压低声音, 商量起具体计策。 * 京郊,席卷而过的风中还有燃烧的木屑味道,看着周遭几座一夜之间化为乌有的房子,这些农户脸上都写满了惊疑未定。 “你们知道吗?这些人家儿一夜之间都被天火给烧了,听说大人孩子一个都没救出来。” “这离的也不远,怎么我当时也没听到有人呼救啊?” “所以这才蹊跷啊——都说了这肯定是上天降罚啊!” “非要让我们搬家,这倒好,好几户都烧成了灰。”“完全是一夜之间。” “上天降罚却降到我们这些老百姓身上,唉,真是造孽啊!” 不远处的山坡处,几个细作隐藏在其后。 这些人说得话,一字不漏的都被他们听了去。 * 燕府,燕平荣皱眉望着眼前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人已经被烧死了,我们为了不让周遭人起疑,还去附近烧了几座屋子,那屋子都是木做的,秋日干燥,无缘无故失火也不奇怪。”来人轻轻一顿道:“不过许公子进去了一趟,把那孩子和那女人救了出来。” 燕平荣不关心这个,又问了一遍道:“确定是看着他被烧死,你们才离开的?” “确定,直到房子塌陷,那人也没能从门口走出来。看到那房子倒塌,我们哥几个儿才离开。” 他们哪里晓得,只要动作够快,在夜色和火色的遮掩下,他们几乎看不到救人的身影。 在窗户塌陷的前一刻,已经有人将聂校尉悄然带离火海。 这些人又将今日看到之事禀告,末了道:“依属下看,那些百姓对三殿下的行事也是怨声载道……” 燕平荣也觉得此事有些意思,立刻前往丞相府,将此事禀告给了丞相。 丞相眸中露出思索之色。 他从未想过,借助此事,还能引到谢清辞收粮之事上。 -- 第124页 丞相沉吟着,如今百姓怨声载道,那还不是因为谢清辞倒行逆施,以至于上天降罚? 这个大帽子盖上,就算谢清辞手上的事儿没停下,那也绝对在陛下心里讨不到好去。 这倒是意外之喜。 丞相难得夸了一句:“你属下这次办的事儿还算利落。” 燕平荣一脸喜滋滋的:“那丞相是想进宫?” “进什么宫?”丞相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这种事儿我们出面不妥,你去,把王道士叫来。” 王道士是丞相特地介绍给皇帝的道人,皇帝继位后酷爱炼丹求长生,丞相辗转找到了这位仙人,专门给皇帝炼药,皇帝对他的话,多少会听几分。 果然,王道士神乎其神的一说,连皇帝都觉得此事蹊跷,心里多了几丝忌惮,立刻叫来谢清辞询问。 “听说你近日行事不端,以至于上天降罚?” 谢清辞跪地道:“父皇,儿臣所行之事早已禀告过您,儿臣毫无私心,自问行事坦荡。” 皇帝皱眉道:“但是一夜之内,朝廷建的收容点多处起火,这也是事实。” “这是事实不错。”谢清辞淡淡道:“但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父皇下令三司一查便知!” 人为? 皇帝面色森寒了几分:“你说是有人暗中纵火?” 他为了削减这些权贵的怒气,先是鞭笞了萧棣,后来明知山匪一事八成和这些人有关,也没有再追究。 结果这些人非但不收敛,还开始装神弄鬼放火害人性命。 谢清辞郑重道:“儿臣请父皇下令三司彻查此案,倘若真是天意,儿臣愿领责罚,且再不插手此事。” 听闻皇帝将此事交给三司,丞相稍稍变色,但随即安下心来。 谢清辞是皇子又如何,三司里多的是他的门生,谢清辞手里又没有铁证,到时也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想到此,丞相也立刻拱手道:“臣请陛下亲自前往,以示爱民之心。” 到时三司官员异口同声,又有陛下当场坐镇。 看谢清辞还如何辩解。 * 又过了几日,三司同时开始审问此案。 此案蹊跷,也无被告人员,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三司的主要官员又都和丞相有私交,因此异口同声都说这次是天灾所致。 谢清辞冷冷道:“这么说,诸位大人都咬定此事是天灾,和在座的诸位毫无关系了?” “下官都说了是天灾,殿下怎么还非要讲成人祸。”主审的刑部尚书是丞相的人,此刻毫不客气的冷笑道:“若不是殿下擅自改弦更张,也不会天降雷火。” 这话充满不耐轻视,萧棣冷冷的扫过去,记住了此人的脸。 谢清辞却没有半分被激怒的模样,而是拍拍手叫来了几个小官:“尚书请看,这几位都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新晋官员,他们也办了不少案子,所说的话也是可信的……” “都是一些末流小官。”刑部尚书挥挥手,哼笑道:“殿下年纪小,这案子陛下亲自过问,臣等也勘察了许久,的确未发现有人纵火的痕迹,是天灾无疑!” “是么?”谢清辞微微笑着,回头对那小官道:“把你所查之事禀告给尚书吧。” “是!”那年轻官员一脸正气凛然道:“臣走访了这些失火的木屋,的确未在室内发现异常,但在有一处的室外,却发现了一些灰烬……” 立刻又有大理寺的官员打断道:“上官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当时火势甚大,有些灰烬难道不是正常的?” “大人,是本王允他说话。”谢清辞脸颊如冰雪般盈然冰冷:“你也不必火气这么大,先听他说完。” 那年轻官员道:“这是下官收集来的灰烬。” 那些灰烬发黑褐色,仔细看里面还有一些未燃烧殆尽的火药。 “诸位看清楚了,这是京里统一采买的火折子和火药筒的余烬!”谢清辞缓缓道:“难道上天降罚还需要用这玩意儿?” 一语既出,激得周遭人议论纷纷。 刑部尚书慌乱之中看向丞相:“这……这一团灰烬,怎么能看出是火折子留下的,殿下,你这也未免太过牵强……” “火药筒的余烬中含有硫磺和油脂,只需微末火星,便可重新复燃。”萧棣沉稳的声音不卑不亢的响起:“陛下也可请工部制火器的兵士前来,他们一看便知。” 燕平荣的脸色登时煞白。 “臣在走访中还勘测到,有家人的窗户下,有零星的线香残留。”那年轻官员受到鼓舞,将一小截线香呈上:“这是迷魂香,想是纵火之人想先将屋内之人迷晕……” “可笑!荒唐!”皇帝面色沉沉的打断:“还说什么上天降罚,还不是你们,一个个在下头尽做些龌龊的手段!”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看不出的。 八成是这些官员不满他收缴耕地的举措,竟然搞出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上欺君主,下误苍生。 “收缴耕地,纳入军粮,这是朕定下的国策,你们若是不满,尽管冲朕来。”皇帝冷冷道:“再对旁人干这些龌龊事,休怪朕不讲情面。” “陛下圣明!只是此事恐怕不止是纵火栽赃,想要更改国策这么简单。”站在一旁久久未发一言的许徽舟缓步而出,跪下道:“臣许徽舟,检举纵火之人颠倒黑白,曾污蔑忠臣良将,倾覆我朝社稷!” -- 第125页 这番话掷地有声,说得在场的众人登时白了脸色。 第67章 昭雪(2) “陛下圣明!只是此事恐怕不止是纵火栽赃, 想要更改国策这么简单。”站在一旁久久未发一言的许徽舟缓步而出,跪下道:“臣许徽舟,检举纵火之人颠倒黑白, 曾污蔑忠臣良将, 倾覆我朝社稷!” 这番话掷地有声, 说得在场的众人登时白了脸色。 要知道新朝初建,最为担忧的便是有人颠覆社稷, 连皇帝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那主审官被吓得脸色煞白, 忙道:“许徽舟, 你要慎言!” 许徽舟看向皇帝:“陛下, 臣当初曾受父命在军中任职, 那时,也恰逢那队宣府军看到萧将军出现在敌军阵营。” 皇帝道:“这和此次火情有关系么?” “这次火情乍看是天灾,其实是有人故意纵火, 而目的是为了灭口当时抵死也不诬陷萧将军的人,大火过后, 此事的真相便再也无人得知了!” 话音一落,周遭登时陷入寂静。 周遭的官员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个个跟鹌鹑似的缩着头。 本来以为是旁听一场让殿下收手的天灾案子,竟然扯到了当年的阴谋上, 还……似乎听到了不得了的内幕。 主审官察觉出此案已超出自己审问范围,怯怯的看向皇帝。 皇帝面如寒铁:“诬陷?” “臣当时恰在军中, 凑巧撞破了此事。当时据军中之人称,他们有一队人马都看到了萧将军曾出现在敌方阵营中, 共同上奏才使得朝廷深信不疑。”许徽舟道:“但朝廷不知道的是,那队人马上奏前,曾有十几人受尽折磨, 最终“死于瘟疫”,而这些人,恰是宁死也不愿共同上奏,诬陷旧主之人!” “放肆!”还未等皇帝出言,燕平荣已经冷声道:“这案子牵扯重大,当时早已人证物证俱在,你此时借天灾编造这番谎言,许徽舟!你就不怕许家被牵连吗!” 许徽舟冷笑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又有何可惧?反倒是那些极力遮掩此事真相的人,此刻正在心虚中担惊受怕吧!” 说着,还一脸睥睨的扫过燕平荣。 “你……”燕平荣登时气的直咬牙。 皇帝半晌没有说话,眼神一转看到了站在一侧的萧棣,想起他前几日挨鞭子受委屈的事儿,不由沉吟道:“萧棣,此事你如何想?” 萧棣双眸沉冷,声音平稳道:“此事有关朝廷清誉,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恐怕会让边关将士寒心。” 这番话不是以萧家人自居,而是站在臣子的角度上去为皇帝着想,又想起萧棣和其父关系寡淡的传闻,倒让皇帝心里少了几分忌惮。 即便萧棣不说这番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帝也不能糊弄过去,听罢这番话,只能点点头道:“许徽舟,你言之凿凿,又有何证据?” 许徽舟巴不得皇帝说这句话,朗声道:“聂校尉和臣也一起来了,他一直在萧将军身畔,赢了不少硬仗,他也在那队宣府军中,陛下将他叫上来,一问便知。” 皇帝摆摆手,立刻有人将聂校尉带上来。 “陛下。”来者是个挺拔的中年人,一身布衣,在人群里并不打眼,只有气质中的冷肃,透露着他曾经的身份:“属下随将军出征之前,您还曾亲手嘉奖过,结果……就是那次出征,萧将军再也没有回来……” 皇帝认出了他,皱眉道:“萧贺不是已经投了敌军么?” “陛下,将军的尸骨虽然难辨,但随身行囊,却也能看出身份,当时我们和敌军力战不敌,将军被包围才……”聂校尉冷冷的眼眸扫向周遭众人:“将军力战到最后一刻,只是有些心思叵测的人,他们欺上瞒下,非要属下在那陷害将军清白的奏折上签字。” “属下抵死不从,他们……他们竟然给臣暗中下药,还说是臣得了瘟疫,这些人只留下了听从他们话的将士,抵死不从的都在几日之内无缘无故得了瘟疫…… “说到底,这些人只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灭口罢了。” 燕平荣望了一眼丞相,登时脸色都变了:“陛下,就算此人曾是军中之人,也是口说无凭,陛下也不能听他一面之词。” 皇帝面色阴沉,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你是说,那上百个联名上书,说是在敌军中看到萧贺的人,都是在骗朕?”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只能欺军。”聂校尉看向皇帝道:“而且,那些人还说……说这是陛下的意思,说陛下即将称帝,忌惮萧家功高震主,我们签了这名字,是体察圣心,属下若拒不听从,便是抗旨……” “我们都是军中之人,也没人如何知道其中的过节,有些是将军的亲军,自然不会听从,而其余的军士被他们连哄带骗,一个个都答应了下来。”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将那些人传唤来,但是据属下所知,当时那队人马,有不少都在随后的作战中死去。” 周遭陷入一片寂静。 聂校尉虽然没明说,但谁都知道言外之意是有人在灭口。 皇帝低声对身边的严晶耳语几句,严晶会意,立刻去拿了最近几月阵亡将士的名单。 翻开一开,里面十有八九,都是那些曾经“看到”萧贺在敌方现身的人。 皇帝面色森寒的坐在上首,他是忌惮萧家,但萧贺当时已死,只留下一个十几岁的萧棣,即使在战场上展露了头角,他也不至于因为忌惮一个子侄辈的人自折身份。 -- 第126页 他已是皇帝,要压制萧家的遗孤,多的是法子。 当时看到那么多人签下名字,说自己亲眼目睹,皇帝是真的相信,萧贺早已经投敌了。 可谁知是背后有人耍弄他,甚至还冒着皇帝的名义,去说服那些将士。 是谁给这些人胆子,让他们敢诋毁一国之君,还肆无忌惮的在离世的将军身上乱扣帽子!? 皇帝合上名单,语气已经令人生畏:“当时在军中,是谁在游说你们?又是谁敢诬陷军中之人得了瘟疫?” 聂校尉立刻报出两个名字。 皇帝听了,双目灼灼的看向燕平荣:“据朕所知,这两人和你私交甚笃,你还多次在朕的面前举荐他们!?” 燕平荣额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这……是……” 皇帝淡淡道:“朕记得你还曾是萧贺的下属,事发之后,你还多次向朕进言,说萧棣是个祸害,不能再留!?” 燕平荣跪在地上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皇帝冷笑道:“说朕忌惮萧家功高震主那番话,也只有朕身边的近臣才有胆量编造,燕平荣,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猜测起朕的心思!” “臣什么都不晓得啊!陛下!”燕平荣跪下道:“臣只是和那二人同在军营时一起打过仗,才亲密些,他们二人干出的混账事,臣一概不知啊皇上!” 许徽舟还想再说什么,看到萧棣的眼神,却咽了回去。 果然,这番辩解反而激得皇帝冷笑道:“如今想来,你当时又对朕说军中的疫病应及时处理,不易扩散,又上旨将那队宣府兵拆散……燕平荣,朕还真看不出你有此心计啊!你要的证据朕一查就有,你还要继续欺君吗!” 燕平荣脸色煞白:“臣……臣也是为了替陛下排忧解难……” 皇帝厌弃的掠过他,声音冰冷:“先把他带到诏监狱,好好查查!查清楚,莫要隐瞒!” 燕家也有爵位,但皇帝对他已然厌恶,丝毫没留情面。 话音刚落,已经有锦衣卫准备将他拖下去。 燕平荣真的急了,他叫这么多人来,本来是为了见证谢清辞查粮收地的终结,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竟然把之前的案子给牵扯出来了。 燕平荣素来不细心,他万万也不会想到,聂校尉非但没死,还和谢清辞等人混迹到了一处。 眼看锦衣卫已经要来拖拽自己,燕平荣也顾不得身上的爵位了:“冤枉啊!臣……臣冤枉!” 说着不由得将眼神移动到丞相脸上。 他一直在为丞相办事,抓他的时候丞相却一言不发! 这不公平! 心里这么想,看到丞相给了他一个眼神,燕平荣立刻熄声。 毕竟……只要丞相不倒,还有人会安抚他救他。 如果丞相再被牵扯,那救他的人也就没了。 燕平荣只能忍了忍,没有开口说话。 处理完燕平荣,皇帝的眼神落在萧棣身上。 少年始终沉默,但身影利落挺括,再配上剑眉心目,神色在冷戾中有几分雍容。 萧棣虽被安在了流云宫,但还是长成了矫健高大的模样。 比所谓燕家的后辈小子稳重肃然多了。 萧棣之前打过不少胜仗,若对朝廷一心,倒是个能用的人。 只是父亲被人诬陷,自己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儿,难保他此刻没有怨气。 想到此,皇帝看向萧棣道:“萧棣,你认为此事要如何处置?” 第68章 许诺(1) 萧棣跪地道:“陛下圣明, 臣替父亲谢过陛下亲自昭雪,那些枉死的边关将士的英魂,也可安歇了。” 皇帝轻轻动了动唇角。 这番话无懈可击, 平静守礼的道谢, 没有感激涕零, 也听不出任何怨怼。 但人非圣贤,面对如此大的变故, 又岂能毫无情绪? 所谓的云淡风轻, 不过是掩盖真实罢了。 皇帝笑了几声, 不动声色的试探道:“既然当时是冤枉了你父亲, 那凭你萧家的功劳, 封个亲王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番话一说出口,在场的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谢清辞眉心一跳,更是缓缓握紧了手心。 当时皇帝和萧家有平分天下之诺, 之后萧贺虽力辞,但前有军功, 后又蒙受不白之冤,封为亲王, 也不算过分。 只是皇帝继位以来,从未封异姓亲王, 萧棣十几岁的年纪,倘若受封, 无疑是开国以来第一人…… 但这的确是萧棣理所应当的。 谁也没想到萧棣竟然拒绝了:“臣未建尺寸之功,若身居亲王之位, 定日夜有愧,臣近日在太学念书,一心侍奉殿下, 别无他想。” 皇帝倒是饶有兴趣的勾起唇角,萧棣这般回答,倒还真是识趣。 再一想,萧棣几次三番的为谢清辞冲锋陷阵,倒也真是一心侍奉了。 他盯紧萧棣,笑道:“哦?难道你不想重返沙场?” 这次问话中少了几分试探,倒能听出几分长辈的慈爱。 萧棣垂下头,长睫微垂,恰到好处的透露出少年人青涩坦诚的野心:“自然……也想的。” “有这样的心是好事!”皇帝反而笑了,拍拍他的肩,扬眉道:“少年人就该有豪情壮志——等你得胜归来,朕也不会吝啬亲王的封号!” 画饼是画饼,言外之意自然是,你眼下既然尚未建功立业,也就别想着有爵位了。 -- 第127页 三言两语,竟然是把萧家之前的战功一笔勾销了。 谢清辞倏然放下心,又替萧棣涌上心酸。 可萧棣自始至终只是矜持的立在一侧,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对这些封赏和爵位都毫无所觉似的…… 难道……萧棣根本看不上这些? 只听皇帝又道:“既然此事已经查明,朕也不能让你受委屈,你们萧家在京城的宅子明日就归还于你,你也不必在宫中卑躬屈膝了。” 这也是好事,若是旁人,定要下跪谢恩,但方才还毫无波澜的萧棣,此刻面色却微微变了:“臣谢陛下恩典,只是那宅子许久无人居住,臣想先去家庙祭祀告先祖,再住进去……” 说话时,萧棣的眼眸不动声色的紧紧黏在谢清辞上。 这都是体面的鬼话,只是他人不想出宫去罢了。 谢清辞仓促间移开眸光,却不由竖起耳朵。 “这是应该的,也替朕给你父亲上炷香。” 既然没明确说何时离宫,那就可以借着祭祀之事拖延了。 皇帝走后,官员们也三三两两都散了去。 几人一起走出来,天空澄澈如洗,萧棣抬眸,唇角露出一丝自嘲。 方才进门前,他还是众人唾弃的叛臣之子。 再出来时,旁人看他的眼神,都与方才不同。 这一切,算来不过瞬息之间。 许徽舟和严良皆是一脸喜意,萧棣面色却始终平稳。 他深知此事只是恢复了名声,以后不必再背着叛贼之子的标签,但若想真的掌握权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萧棣目光缓缓掠过谢清辞,眼底浮出一抹贪婪。 * 萧家的事一出,朝野上下都听到了风声。 皇帝登基这么久,边境的强敌一直在,此刻萧家之事被澄清,从前便有战功的萧棣便从叛臣之子扶摇而上,成了以后能独当一面的年轻将领。 虽然眼下他无爵无兵,但谁不晓得萧家在边境的名声,起来只需要一个契机而已。 谢华严为此事特地来找谢清辞:“以后你准备如何安置萧棣?” 谢清辞失笑道:“他之前算是流云宫的人,如今却由不得我做主了吧。” 谢华严点点头道:“如今萧家的事儿刚刚昭雪,朝廷上下对萧家还是同情居多,陛下言语之间也对萧棣满是期望,他若想爵位,还是要去战场上建功立业。” 谢清辞捧着热茶,沉默以对。 “粮食的事情眼下虽解决了,但大军也不是说出征就能出征的。”谢华严道:“既然边疆的战事一时半会儿起不来,那萧棣不如趁这个时机,多在内建一些功劳,以后有了外敌,也好随本宫出征。” 谢清辞皱眉道:“在内?” 上一世的萧棣是在外敌入侵时领兵作战,一步步得到了皇帝的肯定,如今突然对内,谢清辞有些摸不着头脑。 “最近云南匪患严重,萧棣从年少就开始作战,去剿匪想必轻而易举。” 剿匪? 谢清辞知道此刻是萧棣出头的好时机,既然此时没有外敌,那去云南剿匪历练也是不错的机会。 只是乍然将萧棣放离身畔,还让他再次手握兵权,还是有说不出的担忧。 “听说你给他起字叫驹郎,”谢华严面色含笑的看了弟弟一眼:“这名字好,你既想要个千里驹,就不能日日拘着他。” 去云南剿匪,带不了多少兵马,再说当地有布政使司等衙门节制,萧棣此番是平内乱,也不可能一日之间战功威慑皇权…… 再说这一世的萧棣很是温驯,就算带兵出了京城,也断不会不认他…… 也许是这一世的萧棣过于驯服,谢清辞想到萧棣带兵,心中反而涌起几分愉悦。 他点点头道:“萧棣日日随我去上课,也是拘了他。以他的性子,定然也想去云南剿匪。” “只是他毕竟多日不带兵,若是身畔有个参军……” 谢清辞想着,身边若是有个人,即使不能约束萧棣,那也能将他的行程报来一二,不至于自己在京城胡思乱想。 谢华严闻言,沉吟道:“你看……许徽舟如何?” “徽舟?” 谢清辞本觉得惊奇,但细细一想,许徽舟之前便有在军中的经验,又和萧棣还算熟悉,再加上此事澄清后,他也需避避风头…… 和萧棣一起去云南剿匪,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谢清辞点点头:“徽舟此时离京,对他也是有好处的。我今晚回去,就去给萧棣说。” 谢华严似笑非笑道:“我看他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不情愿离开你。” 谢清辞呼吸不由一滞。 “不过只要你出面,他定然会同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懵逼了,刚才贴错了章节,该是这一章的,刚才那一章是69提前剧透了哈哈哈,看过的小可爱可以跳过不买,这一章留言的宝贝们都有红包,谢谢 第69章 许诺(2) 谢清辞回宫后, 给萧棣讲起此事,没曾想萧棣干脆利落的应了下来。 丝毫没看出有不舍的情绪……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谢清辞望着他, 心里却滋生出惆怅的离别之意, 轻声道:“云南离京城也算路途遥远, 你伤还未尽好,离了京城莫要忘了上药……” 说着说着, 便止住口, 这样絮叨, 莫名想起送丈夫出征前的妇人。 -- 第128页 可萧棣却一幅受用的模样。 每当周遭没有旁人时, 萧棣的眼神都会翻涌起灼热的贪婪, 他逼近谢清辞,声音暗哑道:“我这次若剿了匪,殿下可否圆了阿棣的念头。” 经了山匪和收粮一事, 他心里的念头非但没熄灭,反而如燎原之火, 烧得他夜不能寐。 谢清辞心里一颤,忙别开眼神, 略有些支吾道:“……萧家的案子也已大白于天下,你也了结了心事, 还能有什么念头……” 话还未说完,唇已被微带薄茧的指尖粗糙的碾过, 萧棣略带冰冷的声音响起:“殿下晓得,臣说的不是这个。” “殿下说, 臣是殿下的千里驹,殿下想要驱驰臣,臣也任由殿下驱驰了。”萧棣声音暗哑, 缓缓逼近谢清辞,呼吸拂过谢清辞的鼻尖:“但殿下曾许诺要给臣的,却迟迟未给。” 萧棣气息冷戾,一瞬间从温驯小马驹成了讨债鬼:“臣的鞭子也不是白挨的。” 谢清辞咬唇:“……” 萧棣近日来都很乖驯,包括那夜在山洞,也是尽心呵护服从,特别是在外人面前,更是大写的驯服,可到了私下,他又是这么一幅步步紧逼的嘴脸。 萧棣却浑然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妥。 今日自己说这番话,合情合理,甚至很是通情达理了。 他并不愿趁人之危,不管是收粮遇阻,还是山匪遇险,他都未强迫谢清辞许下过什么。 他想要谢清辞心甘情愿,但谢清辞迟迟不提,那自己也绝不是那忍气吞声,苦苦沉默等待之人。 如今海清河晏了,他自然会讨要属于自己的东西。 谢清辞呼吸急促,似是下定决心一般:“萧棣,你也不用三番四次试探,我知你心意,你年纪也到了,是想成亲了,好能与人日夜厮守吧?” 萧棣直接怔在原地,万万没想到谢清辞如此直接。 他的确想日夜厮守,只是……哥哥都已经想到成亲了么…… 哥哥也会披上艳丽灼目的嫁衣,走向他,和他名正言顺的同床共枕么…… 萧棣紧盯着谢清辞,腔子里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他隐约听到谢清辞道:“你若是一心为朝廷效力,我也不会亏待你,定然会圆你所想……让你有个好亲事……长相厮守……” 萧棣亮晶晶的眸子夹杂着血丝,直直的望向谢清辞,缓缓道:“殿下的意思是,若我能驱逐外敌,就愿意成亲?” 谢清辞没去看他的眼睛,含糊其辞道:“自然。” 这一世,萧棣旁的是变了一些,但这份贪图他的心思倒是始终如一。 上一世,因为太子和谢怀尉有了矛盾,再加上送粮的延误,才导致那场大仗交给萧棣去打。 这一世,他已将粮食移到了京郊,没了粮食的问题,哥哥们大约能将强敌驱逐。 这场大仗该是轮不到萧棣去打。 就算真的由萧棣来打,他心里也有旁的计较…… 萧棣却丝毫没察觉出谢清辞的异样,双眼亮晶晶的,似是藏了两簇灼烫的火焰。 他已经从之前部下处打听到了消息,此次去云南虽然是剿匪,但云南也有几队外敌试探,他若能顺势将这支外敌杀尽,日后再领兵作战也更能服众…… 只是他一走,怎么也要一两个月。 等他回来,萧家定然也修整好了,无论怎么说,这宫里他都住不得了…… 他的念头,拖了这么久,以后是定然再也延误不得了。 * 萧家的案子很快查清,那队人马从未看到过萧贺的身影,此事从头至尾都是阴谋。 从最下头的人查起,案子最终串联到了燕平荣身上,问起动机,他也只一口咬定曾在萧贺麾下,因不满萧贺曾鞭笞他,才蓄意报复。 就连前几日谢清辞遇山匪一事,燕平荣也承认,这是他和安大兄一起做下的。 只是安贵妃素来得宠,皇帝也不愿意动安大兄。 所有的罪责,最终到了燕平荣身上。 数罪并罚,没几日,赐死的圣旨就送到了燕家。 燕平荣一死,萧家的冤案正式大白于天下,就连去太学时,那些少年看也成了毫不遮掩的仰慕。 萧家本是本朝一等一的勋贵,他们都见识过萧棣的本事,如今又晓得他即将要去剿匪,这一趟若是有了功勋在身,日后相见,只怕是云泥之别。 萧棣出发前,虽只是小小的剿匪,朝廷种也有不少人来表示心意,大多是说仰慕萧将军的战绩,特来以壮行囊。 萧棣抬眸,目光掠过谢清辞:“殿下呢?就没什么要送给臣的?” 光影缭乱,为少年的眉眼镀上一层光晕。 谢清辞以往皆是见萧棣不正经的在内室胡闹,如今看他一身简甲,眉目英朗站在阶下,不由得想起上一世杀伐的帝王。 他轻声道:“平安归来。” “平安也不是说说就算了。”萧棣一点儿也不好糊弄,挑眉道:“就算殿下要送臣平安,也该有个物件。” 谢清辞愣在原地。 萧棣半开玩笑半认真似的道:“这次也就算了,下次若出征,臣可是要向殿下讨东西的。” 许徽舟和谢华严对视一眼,每次这二人一说话,周遭人就只能面面相觑,既听不懂他们之间的暗号,也插不进去话。 临行前,萧棣又深深的看了谢清辞一眼:“殿下曾许给臣的,不会有更改吧?” -- 第129页 谢清辞在他的眼神中只觉得口干舌燥,碍于许徽舟等人在侧不好解释太多,也只能硬着头皮答:“……自然。” 萧棣深深的看了谢清辞一眼:“殿下最好莫要欺臣。” 萧棣和许徽舟一起离京,许徽舟思索了半晌,还是问道:“殿下是许给你什么了?” 第70章 飞沙(1) 萧棣漠然道:“赢了这场仗, 你以后自然会晓得。” 许徽舟:“……” 路途漫长,两人在路上行进了七八日,才总算到了云南地界。 接应他们的人是常驻云南的刘将军, 看到萧许二人, 脸上毫不遮掩的浮出轻蔑笑容。 在他看来, 这一个是刚恢复名声的叛贼之子,一个是世事不知的贵公子, 两个人来剿匪, 简直是如同孩童玩笑一般。 萧棣和许徽舟下了马, 被人拥进了中军大营。 萧棣没打算在此地久留, 他已知道此地的山匪人数不多, 只是仗着熟悉地形,占山为王到处逃窜,易守难攻而已。 许徽舟坐定后开口道:“我们这次来云南还是因为那些山匪, 他们扯旗造反的事儿,陛下远在京城也已经听说了, 特命我们带了京城的精锐过来,他们在京城有过铲除山匪的经验, 想必也能帮到你们。” 谢清辞被山匪掳走被救之后,皇帝特地派遣京营的人扫荡过山头, 可以说一下子把京城的山匪扫除殆尽了。 这些人此番也随萧棣一起来到了云南。 但当地的刘将军却是一脸不屑:“飞骑尉,许公子, 你们有所不知,想要剿匪, 最重要的还是根据地形上山,就连当地的这些军士都没有山匪熟悉地形,你们带这一队京城的人过来, 更是白费心思,难上加难。” 萧棣不动声色的看了那人一眼:“那依刘将军所说,这些山匪该怎么办?” 那人嘀嘀咕咕道:“下官认为这山匪如山间野草,是铲除不净的,不若……不若就由着他们去,反正他们夜只是在山上揭竿而起,又没胆量下来称王。” 他的话还未说完,许徽舟已勃然变了脸色:“笑话!本朝泱泱大国,云南也是朝廷境内的领土,你身为封疆大吏,竟然对山匪束手无策,甚至还想着放任不管,任由这些人在自己的地盘称王,你还不如趁早辞官谢罪!” 许徽舟重言出击,那将军立刻唯唯诺诺的不敢多说。 半晌,大营中都无人言语,萧棣站起身,接过一旁兵士递来的灯盏,在地图前站定:“刘将军,本地除了山匪,还有几队回纥的兵马是么?” 刘将军一怔:“……是的。” “山匪大约有多少人,那队回纥的兵马又有多少人?” “多少人……”刘将军眼珠一转:“山匪上千人,我看约莫是有六七千人之多!回纥的兵马就更多了,我看大约……大约有一万大军!” “是么?”萧棣冷笑一声,双眸如利剑般射向刘将军:“虚报人数也是你们的老把戏了,敌军一多,若是战败,那是情有可原!若是打了胜仗,那更是可以借此邀功!你说回纥有上万人,但却并未发现有任何运粮的途径,就连抢粮,也是小股人马抢了就逃窜,这像是有一两万大军的模样么!” 他眸光沉沉的压向刘将军:“再问你一次,到底有多少山匪,又有多少敌军!” 刘将军登时怔在原地,吓得膝盖发软。 他也听过萧棣的名头,但一直觉得这就是个靠着家世才赢了战功的子弟罢了,没什么可惧的。 没曾想这十几岁的少年,竟然一眼看破了他虚晃的人数,甚至对这些招数烂熟于心。 这罪名说大了,是欺君罔上,要砍头的。 他再也不敢隐瞒,老老实实道:“山匪大约有三千人,但是他们占山为王,对地形熟悉,所以迟迟……至于回纥,不太清楚,总是也要有两三千人的。” 萧棣盯着他,意味不明的沉沉一笑:“你们吃着朝廷的粮饷,却被几千山匪耍弄的团团转,刘将军,这可不是一句不通地形能搪塞的。” 这话说完,刘将军登时一头冷汗。 萧棣也不再理会他,继续低头看地图。 他虽然对刘将军冷嘲热讽,但是在心底并未小看山匪,而且深知此人说的还是有几分有道理的,山上的匪众虽然人数不多,但是熟悉地形,即使想速战速决,也不能掉以轻心。 萧棣望着地图上的小道,沉吟道:“这些山匪的粮食从何处得到?” 刘将军不敢怠慢,忙道:“山匪……他们经常有小股人马来山下劫掠粮食,但从不恋战,总是拿了就逃。” “那些回纥也是靠劫掠度日,两队人马可曾碰到过?” “没有。”刘将军细细想着,摇了摇头道:“那队山匪很是慎重,也很怕那些回纥人,从来没有正面交锋过。只不过……” 萧棣抬眸:“不过什么?” “不过下官能觉察到他们已经有了默契,总是一边儿一次分头抢掠,只是有好几次回纥仗势欺人,抢了本该是坠马山上山匪的粮食,山匪对回纥人,下官想着……应该也是又愤又惧。” 萧棣听罢这话,眯眸陷入沉思。 * 坠马山,山匪们正在议论官府即将要放的粮食。 这粮食一出来,他们和回纥人,就如同被鱼饵吸引的鱼一样,纷纷伸出头。 -- 第130页 只是时间久了,两队人马都已经有了默契,你一次我一次,互不干扰。 按理说这次轮到了回纥人,本不该他们动心思,但随着天气转凉,他们的食物也正急缺,再过几天,眼看就要食不果腹。 而之前有好几次本该属于他们的粮食,都被回纥抢了去。 “头儿,你说这粮食我们到底动不动手?那些回纥人仗着人多些,抢了我们好几次粮食,兄弟们都没得吃了。” “动什么手?”那山匪头目隐忍道:“知道兄弟们都辛苦了,你再安抚安抚,下次粮食一到,我们就去……” “谁知道官府下次何时发粮,就算发了,也不一定轮得到我们啊……”那山匪明显不服气,嘴里嘟嘟囔囔的:“要我说怕他们作甚,直接给他们拼刀子算了,免得他们以为我们好欺……” * 官府的运粮小道上,几百名回纥军早已埋伏在此地,只等着运粮车一到,便动手抢掠。 谁知他们刚一动手,一眼瞥见几个山匪打扮的人手持刀刃,也从周遭冒了出来。 回纥人目光一闪,登时起了警惕,纷纷拔出腰间佩刀。 之前他们都是默契的各去一边儿,这次却短兵相接。 巡逻的山匪远远听到刀兵相接的声音,立刻过去看,结果远远一看,登时怒上心头。 那几个山匪装扮的人,背后衣裳都有他们的标记,显然是饿得受不了的兄弟,和回纥人打起来了。 有他们哥几个在,难道还能让这些人受欺负吗! 这些山匪立刻持刀冲上去,和几百回纥人拔剑厮杀。 消息很快传到了山匪头目处。 “抢我们粮食就算了,还打了我们兄弟!”山匪头目也愤怒了:“我们已经忍气吞声了这么久,难道还要继续忍耐吗! 说罢咬咬牙:“你去,带一队人马,下山去,好好让他看看我们的厉害!” 其实最开始的那几个山匪是官府布置的人,只是那些山匪远远张望,哪里晓得这是萧棣派来的人,都以为自己的人受了欺负,才会一拥而上。 也是因着自从入秋以来,流窜的回纥军队和这山匪狭路相逢,矛盾早已白热化。 被萧棣这么一点,登时炸开了锅。 这群山匪浩浩荡荡的下了山,和回纥的人正式交锋。 回纥向来凌厉,根本没有把这队人马放在眼里,手起刀落,厮杀起来。 一时间,山下杀声大起。 * 而此时,萧棣已在大营中点好精兵。 这五百精兵是他曾经训练过的,只是当时事发,他被锁拿进京问罪,这些兵士也被分散在各个大营,如今也是巧合,恰碰到之前的下属。 布置起来也格外顺手。 就连在一旁许徽舟也不得不承认,只有来到军营中的萧棣,如同放虎归山,池鱼入水,很是潇洒自得。 甚至连自己,都对这样的他生出几分畏惧之意。 萧棣一队人马骠骑轻甲,英姿勃发如刀锋出鞘,趁回纥与山匪厮斗,疾速行进到了坠马山。 山匪有一半已下山,剩下的也是在山上翘首以待,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才意识到背后竟然来了官军, 此时已过亥时,深秋时节,夜深气凉,高悬明月下一队人马手持长剑,连马都没下,将山上滞留的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山匪纷纷斩落。 飞溅的鲜血映着山上荒草,一片肃杀氛围。 收刀入鞘,策马下山前展开地图,问身畔军士道:“你们跟随的那队回纥人呢?” “他们打赢了仗,正在回去的路上。”那军士指了指地图道:“等到我们下山时,他们大约恰好在此处山坳里。” 萧棣一夹马肚,如夜色中的煞神一般直冲下山。 * 中军大营 得胜鼓声在夜里回荡,听得人心神为之一荡。 坐立不安的刘将军忙站起来:“是萧棣……把那队山匪都给灭了?” 他嘴上吃惊,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屑。 说到底也只是几千人的山匪而已,这些人倒挺会拍这些京城里少爷的马屁,把得胜鼓敲得震天响。 “不止,萧将军趁夜进袭,下山时顺便掉转马头,杀的那队回纥军溃败逃窜,首领的首级都被他砍下来了!” 刘将军彻底傻了:“顺……顺便?” 他带着兵吭哧吭哧的打了一年山匪,被人牵制的团团转,至于回纥,对不起,他自始至终也没看到过几个敌军…… 这……怎么萧棣一出现,山匪和回纥人都一股脑的冒出来让他打? 抛开实力不说,这运气也太好了点吧 第71章 飞沙(2) 大营, 东方的天际晨曦初露,马背上佩剑的少年踏着曙光而来,晨风吹拂他玄色披风, 宛如天神降世。 后面的精骑手里, 都提着血迹斑斑的人头。 以至于山间清新的空气, 登时夹杂了浓烈的血腥之气。 刘将军站在大营门口,怔怔的望着这一幕, 不知为何, 差点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恭……恭迎将军凯旋。” “运气好罢了。”萧棣看周遭人望着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淡漠道:“把回纥的战俘装进槛车, 随战报一起送往京城。” 他自谦说是运气, 只是此番胜利当然不是全凭运气做事。 只是恰好赶上两队相争,萧棣利用了二者的矛盾,从而一一瓦解。 -- 第131页 要知道回纥的军队刚憋足了劲和山匪抢粮对战, 即使胜了,也是精疲力尽, 恰是没有任何防备的松懈之时。 而他率领的这五百生力军,却早已知晓今夜计划, 眼看山匪按计划剿灭,恰是热血沸腾之时, 乘胜追击剑影翻飞,满山遍野杀声一片。 能打赢回纥, 自然也不足为奇。 也亏得萧棣年少勇猛,有这样的胆量和魄力, 才能如此果断狠辣行事,一夜之间,瓦解云南的两大心腹大患。 朝廷知晓了此事, 登时如热油下锅一样沸腾起来。 要知道,云南的匪患虽然看似不大,但从前朝至今,一直未能根除。 这次萧棣率五百精骑夜袭山崖,转瞬之间荡涤山匪,堪称有勇有谋。 更别说还顺势铲除了回纥在云南的势力。 要知道此刻的朝廷看似平稳,其实北国势力,回纥势力皆在周遭虎视眈眈,形势紧绷,战事一触即发。 萧棣年少果敢,再加上萧家冤案已明,俨然是冉冉升起的战星。 朝廷下旨表彰,让萧许一行人得胜返京。 * 京城中张灯结彩,处处透露着喜庆之意。 虽然这只是对回纥的一次小胜,但自从萧贺被回纥所啥,中原人对战回纥,还从未得胜过。 这次萧棣得胜,无疑意义重大。 文武官员都迎出了城门,就连京城的道路上都站满了喜上眉梢的百姓,想要看看传说中一夜之间,杀尽山匪和回纥的少年英雄长得究竟是什么模样。 萧棣英姿飒爽,手持马鞭,踏破山阙的铁蹄优雅的扣在石板路上,恣肆风流的模样让沿途的女子悄然红了脸颊。 他在宫门口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丞相笑吟吟的宣读了圣旨:“云南匪患严重,朕心甚忧,萧棣率敢死之士奇袭突围,立下大功,念萧家在建朝时已有功勋,特封萧棣为怀郡王,望不负朕意,锐意杀敌,再建奇功……” 念完圣旨,丞相亲热的将他搀扶起来:“萧棣,从今开始,你就是本朝的怀郡王了。” 萧棣含笑接了旨,进宫谢恩,一出宫门就被人拦下。 丞相一脸喜色的拦住了萧棣,看起来等候多时了:“郡王大喜,王爷有空闲,可随本丞一道去看看你师傅,他知道你退敌的事儿,兴奋的两三夜没睡个好觉了。” 萧棣望着丞相毫不遮掩拉拢自己的模样,轻轻勾起唇角。 燕家一向和丞相来往密切,但萧家的案子查到最后,也只是终结在了燕平荣的头上。 丞相只当无事发生,甚至还笑吟吟的来拉拢。 萧棣打了胜仗,和刘恢这个太学的师傅之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但丞相怎么一说,倒好似是他能从叛贼之子到今日,皆是仰仗着刘恢这个师傅。 若是自己不去,倒显得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萧棣正计划去刘恢处一趟,只不动声色含笑应下,和丞相一同前去刘恢处。 刘恢随萧棣笑谈了几句,便把话转向了正题:“你可曾记得,我向你说过朝中我另有扶持之人,扶持谢荣上位,不过一时之计。” 萧棣抬眸:“师傅愿意告诉我此人是谁了?” 刘恢哈哈一笑:“本也没打算瞒着你,师傅对你还是很坦诚的,如今你长大了,又封了郡王,更能独当一面了,我扶持之人就是方才随你同来的丞相大人,他一直很看好你,就连我去太学,也是丞相的用心良苦啊。” 萧棣做出豁然开朗的模样:“原来是丞相大人,丞相大权在握,大业已成了一半。” 丞相将刘恢安置在太学里,看来的确是早早在布局,让刘恢去和谢荣扯上关系,还不忘将他也拉拢着。 刘恢又道:“就算你前一段帮着三殿下,丞相心里也是不介意的,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当时的主子,你帮他也是份内之事,而且萧家的冤案澄清,殿下也帮了你不少——” 只听他话锋一转又道:“这么算来,你们也算两不相欠,而且现在你已是郡王,可以自立门户,不必再屈居三殿下之下,任他驱驰了。” 他说着,还看向萧棣的脸色。 萧棣移开目光道:“我知你们的心思在谢荣身上,但是谢清辞做成了京郊耕地一事,以后若有大战,太子只需督运粮草,毫不费力便是大功到手,你们想要挑他的错处,想必也不容易。” 刘恢却笑道:“三殿下这么一做,等到打仗时,太子运粮是不容易出错了,只是……朝廷眼下也不止这一件能邀功之事儿。” “谢荣最近也没去太学,你可知他去了哪里?他已经奉陛下旨意,下江南勘察大运河了! “那日三殿下说的南北粮道不通的事儿,丞相回来之后想了半晌,也觉得甚是有道理,既然殿下能借此事立下声名,谢荣为何不可以?若他能将大运河疏通,南北运粮运兵都是手到擒来之事,且功在千秋,陛下本就不喜太子,你说等谢荣有了这份功劳在手,你还会觉得太子的位置稳么?” 萧棣早就发现楚王也不见了踪迹,却没想到竟然已经在暗中奉秘旨下江南去了。 倘若他率领运河疏通,太子的位置的确岌岌可危,太子若是倒了,谢清辞自然也讨不到好去。 萧棣心神一紧,表面却仍淡淡笑道:“太子跟随陛下多年,又是嫡长子,恐怕也不好更易。” -- 第132页 刘恢轻嗤一声:“什么嫡长子,一个手指头都不齐整的残废罢了,陛下早就对他很是厌恶,只是一直找不到恰当的时机,楚王修好河堤返京时,陛下定会有所表态。” “如今朝廷北有北国,南有回纥,你这次初露锋芒,已经被朝廷看重,以后定然会执掌兵权……” “谢家让你受尽折辱,你本该驰骋疆场,却被分去伺候他们家的病秧子,这些屈辱,也是时候讨回来了!” “曾许诺萧家平分天下,这我的确应允不了,但只要能执掌大军,辅佐谢荣登基,那云,贵,川,甘一带,都能是你萧家的世袭之地。” 萧棣把这些话一一听在心里,面上仍不动声色,满是感激之情的拱手:“萧棣全仰仗师傅筹谋了!” 刘恢拍拍他的肩:“晚上莫走,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萧棣面上略有些犹豫。 “陛下的庆功宴在后日,你又没有成家,今晚定然无事,切莫在推脱。” * 流云宫,谢清辞独自坐在窗畔,望着庭院中的荷花池。 夏日风姿绰约的满池荷花,如今都已无处觅踪迹,秋末冬初,水面寒气凛凛。 谢清辞移开眼眸,不去想夏日窗边,递给他荷花的少年。 他听到萧棣这么快就得胜回京的消息,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的同时,竟还涌上一阵自豪。 夜袭山林,两份捷报,倒也不愧是他的驹郎。 他嘴上不说什么,却特地换了长衫披风,忍不住在流云宫口徘徊,盘算着萧棣进宫谢恩后,来此处的时辰。 可他等了半晌,没等到萧棣,却等来传话的小太监,说怀郡王随着丞相去拜见师傅了。 怀郡王?去拜见别人了? 从他宫中出去的人,得胜后不来见他,反而去拜了别人的门庭。 就连萧棣被封郡王的消息,也是这小太监来传话,自己才晓得的。 宫门的风吹得谢清辞额角直跳心里空荡荡的发寒,他轻咳几声,由着荣公公搀扶着,缓缓回到殿里,心却沉沉坠下。 就算新晋的怀郡王不想着三殿下。 多日未见的萧棣……也不想着谢清辞么? 第72章 鞭梢(1) 谢清辞点点头, 细长的手指轻按穴位:“我也累了,先去歇息吧。” “这……”春柳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道:“这不等郡王了么?” 谢清辞的嗓音冷了几度:“你都说是郡王了, 那他自然有自己的去处。” 春柳看了看窗外将坠的夕阳, 只能扶谢清辞去歇息。 天渐渐黑沉, 谢清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却怎么都无法安眠。 正思量间, 只听内殿的门扉轻响一声, 随即如风过无痕般恢复了平静。 谢清辞疑道:“有人?” 春柳在外间摇摇头:“应该是那猫又乱跑了。” 谢清辞疲倦的闭了闭眸子, 正要睡去, 忽听脚畔的小榻上传来一声:“别怕,是我。” 竟然是萧棣? 谢清辞坐起身,抬眼望向小榻。 月光依稀, 能看到熟悉的男子身影躺在小榻处,已经卸了外衫, 显然打算在此入眠。 月光洒在他宽阔的肩背上,平添一抹柔和。 谢清辞登时呼吸一滞, 几乎要喘不上气。 “你是怎么进来的?” 萧棣眉目间有些舟车劳顿后的倦色,垂着眼松懈的躺在小榻上, 如同到了最安稳的所在。 想着他初到京城,拖着疲惫的身子也执意来到自己宫中歇息, 谢清辞心里又涌上淡淡的酸涩。 萧棣眼睛都不眨的望着谢清辞:“这墙也没多高,我从墙头一跃就能翻进来。” 萧棣不以为然, 谢清辞听着冷汗直冒:“这可是宫中……” 虽然这是外殿,不比内宫森严,但萧棣这样未免也太过大胆, 若是让巡防的侍卫瞧见,直接杀无赦。 “那我也要来。”萧棣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有几分毫无遮拦的孩子气:“我困了,总是要来此处歇下的。” 谢清辞抿抿唇,无奈道:“朝廷已经为你督造好了萧府,那里宽敞得很,几个大门早已打开,准备迎接你得胜归来呢。” “我没有力气,”萧棣的声音听上去轻飘飘的,让人心都跟着一颤:“太晚了,走过不去。” 谢清辞轻轻握紧手掌。 萧棣没有气力走回家,倒是有精神翻宫墙。 似乎只要还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挨在他身畔才安心。 借着月光,谢清辞偷偷打量小榻上的少年。 萧棣此刻闭着眸子,鼻梁弧度硬挺,长眉入鬓下颌冷利,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他犹带森然,若之前还有几分稚嫩,此刻的他,已完全长成上辈子冷戾疏离的模样。 可萧棣躺在小榻上的模样依然乖驯依赖,已长成的獠牙被他收拢在暗处,半点也不会伤到自己。 望着这样的萧棣,谢清辞心里莫名平和下来:“既然来了,就好好睡吧。” 只是再安心的地方,也注定不是他的久居之处。 烛火闪动,片刻的沉默过后,萧棣如同看透了他心事一般开了口:“殿下住在流云宫,也不是长久之计,总要出宫前往封地的。” 谢清辞手指轻颤,苍白的侧脸有丝空荡荡的怅惘:“是啊,总要离开宫中的……” 等到哥哥坐稳了皇位,他还是希望能离开这拘了他两世的皇宫,天大地大,也能过几天平心静气的舒心日子。 -- 第133页 “殿下喜欢何处封地?” 谢清辞绷紧了脊背,也许是他太提防萧棣,总觉得这话语里含着他勃勃的野心。 “自然是看父皇或是皇兄的意思。” 萧棣眼神暗了暗。 谢清辞依然一心一意的辅佐太子,从未动过旁的心思。 可要想站稳脚跟,不再受制于人,总要利用自己的优势和身份,一步步往上走才是啊。 萧棣握紧粗粝的手掌,几乎无法相信这是谢清辞的实话。 半晌,他的声音从那团混沌的黑暗中沉沉传出来:“殿下难道从未想过,自己登基称帝么?” 一句话,谢清辞睡意全无,他坐起身,和萧棣四目相对。 萧棣仍然平躺在小榻上,平静的望着他。 似乎方才那句话不是大逆之言,而是最普通不过的问询。 谢清辞没说话,许久才缓缓问:“你为何会这么问?” “殿下也是嫡出的皇子,想想皇位,难道不是最正常之事?”萧棣望向谢清辞:“至少据我所知,二殿下面对东宫之位,也没有多么坦荡。” 谢清辞屏住呼吸。 此刻的萧棣面色平和,可谢清辞却觉得此刻的萧棣如同一条藏在暗影深渊的恶龙,将一切尽收眼底,悄然窥探时机,只等时机成熟,便用他泛着寒光的利爪撕碎这片天地。 谢清辞看向他唤道:“驹郎,你走之前说过,要当我的千里驹?” 萧棣紧紧的盯着谢清辞的眼眸,这个人,打过他,救过他,利用过他。 但无论如何,都是他年少最一往情深的执念。 萧棣轻声道:“我答应殿下的从未变过,所以才会有方才一问。” 刘恢所说没错,太子身体有缺,的确不是最好的人选。 他一直这么觉得,并未因太子对他看顾几分就改变。 太子若闲散,完全可以当个舒心的王爷,若励精图治,也可以在一方封地里施展拳角。 又何必非要当太子? 但就算太子倒了,那个位置也不该由谢荣坐,更轮不到狗屁丞相。 他的清辞值得这天下最珍贵的一切。 而萧棣心里顶顶尊贵的位置,自然是这天下的主人。 谢清辞心火上窜,要知道这次让萧棣去云南还是太子的主意,但他还是压住了怒意,看他疲惫的模样,强压住火气道:“太子是我的长兄,论身世论才能都名正言顺,这江山由谁来坐轮不到你我担忧,你累了,睡吧。” 萧棣唇角动了动,却未再发一言。 他能听出谢清辞语气里的疏离冷意。 * 又过了两日,宫中特意开了萧棣的庆功宴。 文武官员,连带勋贵们都来了,说是庆功宴,也是因为萧家的案子昭雪,皇帝出面慰问萧家人罢了。 捷报频传,又直接被封郡王,明眼人一看就晓得,萧棣前程无限。 觥筹交错间,不断有人来向萧棣劝酒,萧棣唇角露着得体的淡淡笑意,游刃有余的在人群中穿梭。 晚风夹带着笑语,一字不漏的吹进了谢清辞的耳中。 “王爷,下官家有小女尚未出阁,今年十五,不知您可有意……” “王爷借一步说话,本人的女儿自小在边境长大,如今才来京城,你们经历相似,若他日……” 谢清辞握着杯盏的手指渐渐缩紧。 望着远处含笑的萧棣,蓦然生出难以掌控之感。 萧棣昨夜说的那番话,足以见他的本性和上一世并未有何不同。 这次去云南,他本来只是去剿匪,却一连串干下了大事,就连回来之后的封号,也和上一世没有什么不同。 似乎一切,又在冥冥之中回到和上一世相似的路上。 萧棣从不是任他摆布的人,在宫中尚有桎梏樊笼,出了宫,也是天高地远,龙腾鱼跃。 以后只怕,他更是鞭长莫及。 第73章 鞭梢(2) 他此刻才发觉自己并不如从前想的那么无私。 萧棣长成了一心为朝廷建功立业的千里驹, 也就有了别的天地。 之前萧棣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护着他,捧着他。 如今却被人前呼后拥着, 聊未曾出阁的贵女。 谢清辞轻轻握紧掌心, 心里生出对自己的不耻。 这个画面, 不是他一直想要的么? 萧棣得胜归来,为朝廷出力尽心, 受到表彰, 也走上了正路, 以后娶妻生子, 也不会如同上一世, 对自己纠缠不休。 可他竟然没有丝毫愉悦和成就,满脑子都是纷乱的念头,时而想着昨夜萧棣没头没尾问自己称帝的话, 时而又琢磨着给萧棣介绍贵女的这些人是何居心。 总之表面不动声色的饮酒,其实耳朵早已伸了过去。 因聊到了婚事上, 只听又有人对萧棣笑道:“王爷身边一直缺个佳人,不知近些时候有没有成亲打算?” 这么私密的问题, 谢清辞想着萧棣定然委婉拒绝,谁知萧棣丝毫没有遮掩, 向来清冷的声音在夜色里泛着温柔期待:“下次大捷回来,已准备商议此事。” 那些人又是一阵嬉笑, 凑近萧棣不晓得说了些什么。 萧棣唇角始终上扬,似乎极为愉悦, 和这些人也极为熟稔的模样。 谢清辞收回目光,捏着杯盏的纤细指尖力道更大,泛起了一层绯色。 -- 第134页 他在萧棣出发之前, 的确动过许他亲事的念头。 随口许给他,他也就记在了心上,想着大捷之后,替他寻一门好亲事,看着他……成亲…… 想到此,谢清辞心一颤,几乎连酒杯都拿不稳了。 可如今看萧棣笑意盈盈的和旁人说着贵女,想必日后也不用自己再多操心。 只是……谢清辞眼眸暗了暗…… 他本以为萧棣会来同他抵死纠缠一番,结果倒这么快就把眼睛放在了贵女身上。 也好,也没什么不对。 倒真让自己省心了。 谢清辞如玉雕似的坐在喧闹的宫宴上,木木的想,这大约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了。 萧棣已是自由之身,立功封王,驰骋疆场,日后也会有娇妻美妾。 只是他那么爽快熟稔的和旁人谈笑风声,似乎从不需要练习。 或者以他的谋略,他日日都在为这一日准备吧。 期待着萧家得见天日,重掌兵权的那一天。 谢清辞定定的看向众人围绕的萧棣。 他沉稳,高贵,眯起的眸子含着淡淡的笑意,游刃有余又漫不经心。 好似他从没经历过黑暗,那些曾经的挣扎屈辱,如风过无痕,没在他眉心间留下丝毫痕迹。 就好像……好像在宫中那段屈居人下的日子,自始至终都不存在一样。 * 萧棣应付着那些人,眸光却不由得转向谢清辞。 宫宴里嘈杂热闹,但他却一眼看到了谢清辞。 他的殿下今日穿着月白色宫服,上头精细的暗纹层层晕染开,乌黑的长发轻挽,在灯下格外引人注目。 宫宴不乏眉目精致,长袖善舞的贵公子,但谢清辞只是静静坐在那里,风华硬是盖过了所有人。 只是望着望着,萧棣便轻轻皱起了眉。 他记得谢清辞明明沾酒就醉,此刻却握着白釉瓷瓶,一杯一杯的仰头灌酒,连脸色也渐渐的泛起红晕。 这不是给自己过不去么? 他的位置本离谢清辞不算远,正下意识的准备过去,却恰逢皇帝传召,萧棣目光顿了顿,先跟着那太监去见皇帝。 等到皇帝笑眯眯说完场面话,萧棣回头时,谢清辞已经不在位置上了。 萧棣心中一紧,匆匆应付了身边人几句,忙抓住方才侍奉谢清辞的宫宴太监:“殿下去何处了?” “殿下说身子不适,先回宫去了。”那小太监看了一眼萧棣,又道:“殿下还说,若是郡王来问,便给您说,且好生应酬着,莫要以他为念。” 萧棣:“……” 也不知是不是这小太监的问题,最后两句听起来,总有种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只是这毕竟是他的庆功宴,也抽不开身,只能先应付着这些人,得了空闲再去寻。 * 谢清辞走出宫宴,由着春柳搀扶,在朦胧的月光下往流云宫走。 他知道自己喝醉了,听着那觥筹交错的庆祝声,他却头疼欲裂,直想远离。 可就算离开了那地方,众人笑着和萧棣商量贵女的那一幕,却深深刻在了脑海深处,如何都挥之不去。 不……不会是因为这个…… 他之所以心烦意乱,一定是昨夜,萧棣说的那番话让自己对他生出了警惕和怀疑,所以对着这满是热闹恭维的宴席,才会心头泛起异样。 可他无比明白,心里的沉闷绝不是因此而起。 就算昨夜萧棣问了他那句话,他也没想过萧棣会拥兵造反。 他不愿承认, 但最让他在意的还是宴席之上的场景。 也恰是在今晚,他才发觉自己的阴暗,狭隘,疯狂。 以后的萧棣天地广阔,能入他眼的,自然不会只是一个谢清辞。 而再过几年,萧棣真正能独当一面,封疆一方时,他谢清辞,又能是萧棣的何人? 旧主?挚友?几年都见不上一面的陌生人? 总之,不会有人提起萧棣时,再如往常那样笑着说——这是三殿下的人。 一想到此,心口已在缓缓的收缩,泛起酸涩的疼。 为何会如此……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自己所思所想再走,为何看到他驰骋疆场,守护江山时,却没有预想的欣慰。 反而意识到他愈走愈远时,心底某处如撕裂般生疼。 春柳搀扶着谢清辞回到宫中,心里有些怕。 殿下双眸盛着失魂落魄的醉意,面颊却泛起奇异的潮红。 ——萧棣,哦不,怀郡王也不在,这宫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该不会要出事儿吧。 正在胡思乱想着,已听谢清辞闷闷的声音响起:“春柳,你曾说萧棣是我流云宫的人,那他若是让本王心里不舒服了,是不是……任由我处置?” 春柳只觉得这话温的没头没脑,但看他醉眸迷离,只哄着他道:“那当然,他是从咱们流云宫出去的人,即便日后发达了,那若是敢惹怒了殿下,那咱们也能好好教训他!” “那你去——”谢清辞推了他一把,道:“你去把本王的马鞭拿来。” 春柳傻在当场:“殿下您……您认真的?” 谢清辞迷离的眸子里映着烛火,催促道:“快去。” 春柳只能硬着头皮听命而去。 萧棣心里记挂着谢清辞,应付了众人之后,快步来到了流云宫。 -- 第135页 夜色深沉,依稀的月光下,只见春柳站在殿门口,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心虚。 萧棣挑眉道:“殿下呢?” 春柳艰难道:“在……在里面等您呢。” 门扉轻掩,萧棣伸手一推,殿门“吱”一声被推开。 谢清辞站在殿中,双眸噙着微醺的冷意,月白色袍摆被夜风吹起,整个人白皙纤细,如冬日初雪堆就,愈发衬得手中的鞭子狰狞遒劲。 萧棣微微一怔,目光掠过那鞭子,最终定在谢清辞脸上。 谢清辞抬起下巴,嗓音微哑道:“萧棣!你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棣棣亲亲,70多章了终于吃上一口热乎肉了 第74章 亲你(1) 萧棣反身将门掩上, 眯眸望向谢清辞:“殿下说什么?” 也许是上一世的事儿太过刻骨铭心,即使是醉了,谢清辞也在萧棣的逼视下愣了一瞬:“本王让你跪下。” 萧棣眼底倏然沉了几分。 他是宠着纵着谢清辞, 巴望着谢清辞能给他几分好脸色。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忍气吞声, 甚至任由谢清辞折辱。 萧棣目光停在谢清辞面上, 月光恰好入户,微醺的绯色晕染在莹白亮润的脸颊, 衬的他的殿下愈发撩人心魄。 心里没来由的一软, 恼怒忽然就褪了个干净。 既然殿下想挥挥鞭子撒撒野, 那自己向来糙惯了, 被抽几下也碍不着什么事儿, 更伤不到他。 再说这怎么能是折辱呢,分明是—— 哥哥喝醉了朝他撒娇呢。 “殿下手里拿着的还是臣做的马鞭,怎么?是想责罚臣么?”夜色正浓, 萧棣的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戏谑:“臣还不晓得,是何处得罪了殿下?” “要不要臣向殿下请罪啊?” “你不晓得?”谢清辞听出了嘴角噙着冷笑, 醉后的声音蛮横又任性:“好啊!那本王就让你清醒清醒!” 说罢——咻啪一声,鞭子夹带着风, 狠狠落在萧棣的肩头。 “嘶——” 萧棣挑眉,轻嘶了一声。 喝醉了的殿下站都站不稳, 没曾想挥动鞭子还挺有劲儿。 这鞭子是他用上好的牛筋打造的,抽在身上如刀割般生疼, 他差点受不住。 然而还没等萧棣躲闪开口,谢清辞扬手, 又是一鞭子直直朝他袭来。 眼看这鞭子力道不轻,萧棣伸手握住隔空甩来的鞭梢,压低语气逗道:“哥哥下手倒比行刑的人都狠, 莫打了,明日醒了酒,又要心疼阿棣。” “萧棣,本王没同你玩笑!”眼看萧棣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谢清辞也丝毫不觉得危险,酒壮怂人胆,他扯出鞭子,啪一声甩在萧棣背上:“你做了背叛本王的事,本王打你几鞭子也是你该受的!” 无缘无故被劈头盖脸抽了两下,还被谢清辞这么说,萧棣的心火也被挑起来,他身影高大,轻而易举的将鞭子捏住,顺带将凶巴巴的谢清辞紧箍在怀里:“臣怎么背叛殿下了?” 谢清辞已经喝醉,被他的怀抱一环,内心深处最委屈的话都不由自主的倾吐了出来。 “你还装作无辜模样……本王问你,你和他们应酬,眼角可曾扫过本王一下?” “你明明是本王宫中的人,出征回来竟先去找旁人,这还不是背叛?!” “你……之前还千方百计和我亲近,如今还一脸笑意……一脸笑意的和他们谈论贵女的婚事……” 说着抖了抖手中的鞭子,又要挥鞭打人。 这都是无稽之谈的歪理,但萧棣越听越俨然失笑:“这的确……皆是臣的错。” “那你还不跪下!”谢清辞眸中燃着簇簇怒火和委屈,将鞭子蛮横的甩出空响:“挨打还不服气!” 萧棣咋舌。 他不介意顺水推舟的配合谢清辞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那鞭子抽在身上能掀起一层皮肉。 真要配合,这赔的本也太大了。 而且他可没打算处处纵容谢清辞。 这么早就惯坏了,以后还拿什么哄啊。 可谢清辞却不像是在玩笑,手中遒劲的鞭子在夜色里闪出几分狰狞,他抬手,凶巴巴的抽在萧棣肩背上。 这一下恰抽在方才的伤处,鞭梢登时滴了血。 下次鞭梢卷着风声袭来时,萧棣肩头轻抖,明显往后闪躲了一下。 “你还敢躲?” 谢清辞醉眼眯眸的冲着萧棣走过去,踉踉跄跄中脚下踩空,身子登时不稳。 “殿下当心——” 萧棣忙去扶谢清辞,却被他一同带倒在地。 谢清辞顺势骑在萧棣腰身上,手中拿着鞭子,含着醉意的眼眸却夹杂了几丝懵懂。 夜色静谧,萧棣抬眸看向谢清辞。 殿下披着一件轻薄衾衣,白皙的肩颈尽数裸/露,染上灯盏的暖色。 他骑在自己身上,赤足离自己不过咫尺,白净的脚趾压在地面上,透出几分粉嫩。 萧棣再次抬眸看向谢清辞时,眼神已暗了几分。 谢清辞脑子却还是醉的晕乎乎,呆呆的在萧棣腰身上坐了一瞬,才又拿出凶巴巴的气势: “你……你是我救下的,名字也是我起的……” “不许你张望旁人,说好了是我的驹郎,就只能听本王一人的差遣……” “驹郎……驹郎……是我的……” -- 第136页 谢清辞无意识的喃喃着,叫着驹郎的同时,手中的马鞭依然一下下抽打在萧棣身上。 萧棣望着醉眼朦胧的谢清辞,喉结不住滚动。 他能轻而易举的躲开谢清辞的压制,可他贪图谢清辞声音里的依恋和贴向他的温软身子。 空气中弥漫着谢清辞身上独有的清甜药香和淡淡的血腥味,萧棣盯着谢清辞甩鞭子的模样,心底深处的某处角落无法遏制的叫嚣…… 眷恋,缠绵,凌厉的疼痛…… 如翻涌的漩涡将他从头到脚尽数淹没, 他在其中浮浮沉沉,头脑昏沉。 身上明明被马鞭抽到疼的发颤,心却兴奋的发烫,甚至下意识的扶住了谢清辞的腰身…… 谢清辞长发素来用发簪挽着,如今染上月光瞬间散落在他身上,白皙纤细的胳膊也无意识的勾住了他的脖颈,似在摸索着什么。 萧棣身上一僵,如丢盔弃甲般一动不动,心跳怦然中,察觉到某样物件悄然缠上了自己脖颈间,且越收越紧。 萧棣向来谨慎,尤其是头颈处,向来不许旁人近身,可此时心潮翻涌,声音染上了一丝旖旎:“哥……哥哥……” 夜色里,这几声呼唤辗转在心尖,格外引人联想。 “驹郎……” 随着这声低唤,谢清辞将手中刻着萧棣名讳的皮圈稳稳的戴在他的脖颈上。 “这是我亲手做的,一直没给你,喜欢么?” 话音夹杂着懵懂和无意识的依赖,如同借着宠爱就开始无法无天的小猫咪。 谢清辞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萧棣的唇角,引起他的一阵轻颤。 “戴上它,你这一世都是逃不掉的……小马驹……” 灯火的光映照在谢清辞面颊上,平添几分朦胧的美感,望去格外动人心魄。 萧棣眼底如夜色般暗沉,喉咙不自觉的轻轻滚动。 他撑起身子,将耀武扬威的哥哥圈在自己怀中,再也忍不住,俯身去贴他的唇。 温热,柔软,夹杂淡淡酒气。 连带着窗外的月色,都让人沉溺。 再次抬起头,谢清辞已经闭上了眼,似乎睡着了,只有唇似索吻般微微张开。 身上的伤火烧火燎的疼,脖颈上的某处也似乎越缠越紧,让人呼吸急促。 过往的事情在脑海中反复闪回,一点一滴,一朝一夕。 第一眼就想占为己有的人,如今又怎么能松开手? 萧棣眸子里的火焰被夜风吹燃,如星星之火般蔓延,他垂头,吻住谢清辞的唇,力道之大让纠缠的唇舌之间已有淡淡血腥味,可他仍稍显蛮横的步步攻掠。 方才还凶巴巴的谢清辞,此刻却微微张着唇,醉眼轻轻眯着,一副任由旁人摆布的模样。 两人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和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互相应和,在夜里格外惊心。 萧棣眼眸一沉,丝毫不客气的掉转方位,再次亲向怀中的哥哥。 殿下脸颊上的微醺褪去了几分,冷白的面色如窗外皎洁月光,泛出几分清冽。 也不知这样干净的殿下,在情动之时,又会是何种模样。 第75章 亲你(2) 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萧棣轻扬唇角,目光掠过谢清辞明显肿起的唇。 这一夜,吃亏的明显不是他。 明明自己才是半身染血, 衣衫破碎的那个, 萧棣却小心翼翼的抱起谢清辞, 将人轻轻放在床榻上,端详半晌后, 替他掖了掖被角。 今夜他亲了哥哥。 一想到此, 腔子里的心便如擂鼓般怦然跳动。 萧棣平复了情绪, 走出大殿, 褪下满是血腥味儿的外衫, 来到院子里随意冲了冲身上血迹,依旧回到房内,乖巧的缩在谢清辞身畔的小榻上。 萧棣回忆着方才的情景, 心里掠过一丝酸疼。 不是心疼自己,是心疼明明在意, 却在清醒时拘谨克制的谢清辞。 醉酒后,谢清辞凶蛮无理的面具下, 是一颗怕他愈走愈远的心。 多傻的殿下。 迄今为止,自己迈出的每一步, 都是在倾其所有的靠近他。 不管是雨夜里温存的他,还是方才凶巴巴的他, 都是自己的义无反顾。 殿下又怎会想着自己会离他而去呢?又为何总是担忧自己会伤到他呢? 萧棣毫无困意,隔着夜色, 静静望着哥哥莹白的脸颊,和随着逐渐平稳的呼吸声而轻颤的眼睫。 心里涌上无限安定。 无论身上有了多少伤,看到这一幕, 总能安心睡去。 * 第二日,许徽舟恰随谢怀尉一同来此处,他们本是来向萧棣庆贺,但看到流云宫一片狼藉的模样,就傻在了当地。 萧棣打场仗没受伤,回来后反而被虐。 即使特意穿了高领的长衫,也掩饰不住露出的鞭痕。 “不会吧不会吧,什么仇什么怨啊?”谢怀尉望着萧棣手腕处的鞭痕,直抽凉气:“清辞,这伤真是你打的啊?” 谢清辞已经彻底醒了酒,此刻眉心轻皱,眸中掠过复杂的情绪。 昨夜之事,残留在脑海里的只是些片段。 他记得自己在宴席上失控的情绪,也记得自己疾言厉色的持鞭教训萧棣,也记得……萧棣扣着他的腰身,恶狠狠的亲上了他的唇。 只是他不晓得这之间发生了什么。 -- 第137页 他不后悔责罚萧棣,萧棣得胜归来志得意满,此时敲打他一番倒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他训的话,不应该都是让他听命朝廷,好生建功立业么? 怎么说到最后……到最后竟是萧棣亲了他? 难以置信啊,素来凶悍的萧棣,非但打不还手,还把他拥在怀里亲…… 自己的唇还肿着,他也还记得萧棣薄茧的指尖轻轻擦过唇角的触感…… 想着想着,谢清辞生出几分气愤委屈。 所有人都尽数关心萧棣,倒似只有他是个小可怜。 他谢清辞还……还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偷亲了呢。 嘴现在都还肿着! 也没人问上一句! 终于,许徽舟发现了不对劲:“哎,清辞,你的嘴是不是肿了?!” 以往谢清辞的唇薄而翘,色泽如桃花般诱人,今日上唇却明显肿起,像是被蜂子蛰过。 可如今都深秋初冬了,哪儿还有不要命的蜂出来乱飞啊? 没人问的时候想着被人问,真有人问了,谢清辞却目光一颤,心虚似的舔了舔唇角:“不小心……撞的……” 谢怀尉也惊了:“哈?撞的?撞哪儿了?” 萧棣挑眉,饶有兴致的望向谢清辞,似乎想听他如何解释。 “树上。”说话时,谢清辞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昨晚回宫时,我喝醉了,似乎是不小心撞在了一颗长歪的树上。” 谢怀尉无话可说:“……都撞成这模样了,这树……可真够歪的。” 一旁,“长歪的树”轻轻翘起唇角,眸底泛起笑意。 * 等谢怀尉,许徽舟二人离开,谢清辞望着萧棣的模样,倒涌出几分方才没有的怜惜。 纵然是想震慑萧棣,下手也很了些。 可他昨夜竟亲了自己…… 谢清辞已经不晓得此刻是干脆装失忆好,还是理直气壮的继续训话一番比较好。 就算萧棣今日穿着立领长衫,完美的遮住了锁骨,整个人散发出禁欲冷情的气质。 谢清辞也知道,这看似尊贵的衣裳下面,是他抽出来的鞭痕和他亲手带上的项圈…… 耳根一红,谢清辞干脆移开眼眸。 他几乎不知该怎么单独面对萧棣。 心思正纷乱,萧棣竟然开了口:“昨夜的事儿殿下还记着么?” 谢清辞下意识道:“萧棣,我责罚你,也是让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和该做的事。” 萧棣望着一本正经的谢清辞,忍俊不禁的翘起唇角。 哥哥喝完酒后,把最荒唐的话都说了,抱着他叫驹郎,还亲手把项圈带在他脖颈上。 今日醒来,却板着脸满是清高不可侵。 他还是喜欢昨夜醉酒的谢清辞。 最荒唐,最蛮横,也最真实。 “除了这些,”萧棣依然目不转睛的望着谢清辞,声音低沉道:“殿下还记着什么?” 他是在暗示那件事! 谢清辞目光一跳,支吾道:“昨夜本王喝醉了,之后的事儿就记不得了……” 说着还心虚的扶了扶脑袋,做出头疼的模样想偷偷溜走。 萧棣一把拦住他:“所以殿下也不记得自己的嘴是如何成这模样了?” 谢清辞:“……” 不会吧不会吧,萧棣不会当着他的面直接点出来那羞耻的事实吧? 下一秒,萧棣的声音响亮:“臣亲的。” 谢清辞只想逃跑,他没想过两人在白日会四目相对探讨这个…… “既然殿下记不起了,阿棣也不能欺瞒殿下。”萧棣面不改色的在真话里掺杂几句谎言,道:“昨夜殿下先是责打了臣,之后又说若是臣一世都听殿下差遣,殿下便……便愿意和臣在一起……” 谢清辞眼皮一跳,矢口否认:“……本王绝不可能说这种话……” 前半部分倒是实话,后半部分完全是萧棣杜撰,还说的有模有样,差点连他都差点骗过去了! 萧棣无辜的眨了眨眼:“可殿下不是说……记不起昨夜的事么?” 谢清辞一滞,随即道:“是记不起了,但是本王绝不可能许下那种诺言……” “但殿下的确说了。”萧棣紧追着谢清辞逃避的眼神:“殿下还说,想让阿棣一世都当你的小马驹,阿棣也答应了……还情不自禁的和哥哥……” 谢清辞心跳渐渐加速,他避重就轻道:“……昨夜我责罚了你,你先去歇息吧……” 萧棣非但没有离去,还步步紧逼的走过来。 谢清辞退无可退,正要开口。 倏然,手掌被萧棣轻轻握住,伸向他的衣领。 谢清辞全身紧绷,许久,方感受到自己的指尖轻轻碰触到了那项圈。 谢清辞心里一颤,轻轻抬眸。 “殿下的东西带在阿棣身上。”萧棣的声音低沉撩人:“日后无论何时何地,阿棣都是殿下的小马驹。” 萧棣抬眸定定望着自己,素来冷戾如深潭的黑眸,此刻盈满热烈。 指尖下的项圈还带着萧棣的体温,谢清辞抿抿唇,心底某处轰然倒塌。 第76章 乱来(1) “殿下的东西带在阿棣身上。”萧棣的声音低沉撩人:“日后无论何时何地, 阿棣都是殿下的小马驹。” 萧棣抬眸定定望着自己,素来冷戾如深潭的黑眸,此刻盈满灼烫的热烈。 -- 第138页 指尖下的项圈还带着萧棣的体温, 谢清辞抿抿唇, 心底某处轰然倒塌。 他忽然想起上一世, 就算自己百般折辱萧棣,可萧棣……就连登基后也从未想过杀他。 登基后将流云宫悉心保护——那明明该是萧棣最痛恨的地方, 他却依然用心维护。 就连囚他时, 也是凶巴巴的用手段逼他喝药。 这一世, 自己也只是在防备中动了一丝善念, 在挣扎中对他示好了几次。 屈指可数的几次而已。 那示好就如寒夜里闪出的簇簇星火, 转瞬即逝。 可萧棣却为了这点儿来自于他的微末光亮,奋不顾身,为他做下的所有恶事找说辞, 为他所有想做的事开辟前路,收敛了一身的刺, 乖驯听命。 望着此刻满身是伤,却热烈注视自己的萧棣, 谢清辞才蓦然意识到。 不是自己真的对萧棣有多好,也不是自己多么优秀出众。 只是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萧棣都爱惨了他而已。 上一世“他”百般折辱萧棣,也没有割断萧棣的眷恋爱慕, 反而滋生出别扭的爱恨,最终覆水难收。 这一世轮回, 是对他的成全,也是对萧棣的成全。 萧棣察觉出谢清辞心思的变动,立刻伸臂, 将他揽于怀中。 “殿下不必怕。” “也不必对阿棣提防。” “臣的心思在殿下身上,谁都抢不走——谁敢打我的主意,阿棣就让他死。” 谢清辞轻轻一抖。 冷戾,杀伐,不可一世。 这些话的语气,才和印象中的萧棣贴合。 可他竟然无法拒绝。 甚至不再害怕。 萧棣的话说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落在他心里,生出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他只是不晓得说什么,只能垂着头,别扭的保持沉默。 萧棣拥住他,胸膛的温度紧紧贴在他背后,像是一堵结实的堡垒,却只为他尽数打开。 “不说话就算是应了。”萧棣低笑一声:“殿下?” 应了!? 谢清辞抬头正想开口,唇却冷不防的触碰到一抹温热。 是萧棣亲自来堵他的嘴。 直亲到谢清辞气喘吁吁双颊泛红,某人才缓缓放开。 谢清辞低着头,耳根透红,如埋在积雪里的半抹红梅:“……” 唇被人亲得彻底发麻,这下他的确无话可说了。 谢清辞调整了半晌气息,嗔怪的看了萧棣一眼:“以后不许不打招呼就乱来。” 谢清辞方被激吻过,眼眸里含的几分未褪的情意,让人一眼就能荡魂。 萧棣忘记了挪动眼眸,双手下意识的抓住谢清辞的手腕,嘴角含着笑,呆呆对望了半晌也没说话。 谢清辞被他看得发毛:“你……你又要如何……” 萧棣憋着笑,轻声又郑重的喊了声:“殿下!” 谢清辞:“嗯?” 萧棣眼眸如含着最明亮的星子:“臣在打招呼,对不住,臣又要乱来了。” 说罢径直贴过来,蛮横的咬住他的上唇,柔软舌尖蛮横的撬开他的唇缝,唇齿相依,两人的气息登时都紊乱了。 谢清辞耳根飞红,被亲得彻底说不出话来。 萧棣的亲吻莽撞激烈,冒犯的意味很浓。 气息缠绵,勾连起上一世的回忆,明明对某些事还是畏惧的,心底却叫嚣着想要再靠近,再激烈,再……进一步。 太可怕了…… 谢清辞几乎强自遏制,才缓缓收回拢在萧棣腰身上的手。 可他这勾人的模样落在萧棣眼里,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哥哥这模样真勾人。 这勾人的模样是自己亲出来的。 ——一想到此,方退下去的情、欲又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他细细望着谢清辞的侧脸,几乎不可置信。 白日清醒时,他这样对待殿下,殿下没有严词拒绝,没有反抗,还耳朵尖都染上了绯色。 真好啊。 萧棣轻轻握拳,他只想……只想在此刻策马带谢清辞去天边,使劲亲个够。 萧棣一双深眸定定的望过去,眼神连分毫都不愿移动。 “哥哥……阿棣又要亲你,又要乱来了……” 一个吻轻轻落在谢清辞鼻尖。 “殿下,臣还想亲,这次也打过招呼了!” 一个吻如蜻蜓点水般落在谢清辞微红的眼角。 “清辞,清辞……驹郎亲殿下的时候可以这样叫吧?” 一个吻带着少年人的雀跃,轻轻巧巧的落在谢清辞的脸颊上。 萧棣乐此不疲的换着身份。 一遍一遍的打招呼,不知不觉吻了万千次。 随着吻落下,谢清辞的神色褪去怔忡,眉梢眼角皆如春风拂过。 他用只有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驹郎……” 只有一个人能听到。 他也只想叫给萧棣听。 “傻不傻?”谢清辞想起萧棣身上的伤,压下心头的酸涩,用手抚过萧棣的眉角:“我就这么好亲?” 萧棣逼近他,用近乎逼问的语气道:“殿下呢?喜欢么?” 谢清辞的模样他看在眼里,晓得八成是喜的。 但他还是想听谢清辞亲口说。 谢清辞喉头一动,顺从的低哑道:“喜欢。” -- 第139页 “不过还是要收敛些。”谢清辞轻声道:“这是宫里,至少……白日不能太放纵。” 谢清辞说这话没有多想,萧棣听到耳朵里却不一样了。 白日不能太放纵,嗯……那就是晚上可以放肆了? 也没细究自己想的对不对,萧棣一颗心又激动的发烫。 * 夜色渐浓,星河迢迢。 萧棣二话不说,主动将被枕抱过来,甚至作势放在谢清辞床榻上。 谢清辞直接阻止了萧棣试探:“……你准备干嘛?” 萧棣一脸理所当然:“白日不是说好了,晚上再放纵……” 谢清辞:“……” 谢清辞抬手,一指床畔的小榻:“你,去那儿睡。” 萧棣今日已经心满意足,格外听话,正要转身,却蓦然发现衣角被人揪住了。 谢清辞别过眼神:“你睡床吧,我去睡小榻……你身上还有伤……” 话未说完,蓦然 “对啊,臣身上有伤,殿下还不优待一番?”萧棣眼珠一转道:“以后伤好了,臣立刻!去小榻!” 谢清辞正要开口,萧棣眼神已透出几分复杂的暗色:“总之臣身上有伤,殿下……也不必怕什么……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觉得这点小伤就能让本人不行吧? 第77章 乱来(2) 闹了半晌, 谢清辞终究在床上给萧棣留了一席之地。 萧棣丝毫没客气,三下五除二去了外衫,直往谢清辞的方向拱。 也丝毫不怕再撕裂伤口。 谢清辞却不敢挣扎, 顺着萧棣的力道被拥在怀里, 被人狠狠亲了几口。 也幸好, 万籁寂静,侍奉的人也识趣的退散出去, 深夜里只能听到二人缭乱的气息声。 谢清辞望着萧棣, 某人似乎永远不晓得满足, 刚吃口肉, 就恨不得把骨头也吞进去。 他心里泛起涟漪, 嘴上却哼哼唧唧道:“昨夜打你还真是打对了……” 身上疼着,还敢百般挑衅。 没曾想这随口的一句话,又让刚刚躺下的萧棣登时激动, 摸着烛火对着唇咬了下来:“殿下英明……” 亲了自己后,萧棣趴在他身上半晌没下去。 萧棣的面庞隐匿在夜色里, 无法看清,但谢清辞脑子里浮现的, 却是一个口里流着涎水的狼崽,眼里露着光芒, 欢快的摇着尾巴。 谢清辞被自己脑海里浮现的画面逗的一笑,手掌不自觉的抚上萧棣的后颈。 那里, 是自己昨夜亲手扣的项圈。 项圈微微发紧,摸上去如嵌刻在皮肉里, 成为永恒的印记。 是他亲手收买的狼崽。 也是他亲手驯服的小马驹。 “哥哥……真的不想?” 深夜里,萧棣的声音比平时要多些醇厚和撩拨。 气息喷在耳尖,如风拂过的痒意窜上心尖。 哼!绝对是故意的! 谢清辞拿被子将自己全身上下裹了裹, 绝情道:“不老实就去小榻。” “阿棣随口玩笑的……”萧棣察觉到谢清辞的疏远僵硬,立刻顺水推舟的改口道:“夜色凉如水,银河迢迢暗度,这样的夜,不做些风雅事,倒是可惜了……” 这是偷鸡不成想蚀把米,谢清辞无情戳破:“……别背歪诗,有话直说。” 萧棣直勾勾的眼神能划破黑夜:“咳咳……我想给殿下画幅画……” 做人嘛,不能太着急。 就算不能做些什么,先看几眼身子,徐徐图之也成啊! 否则岂不是辜负如此良宵。 * 这要求谢清辞简直没办法拒绝。 毕竟萧棣一脸坦诚,再三强调毫无不该有的坏心思! 他有什么错呢!只是想在深夜风雅一番而已啊! 作为新上任的枕边人,他的确没理由再拒绝一次。 只能任由萧棣摆布着,任凭他提笔作画。 只是脸都要埋在枕头里了。 萧棣还真是做足了风雅的名头,不止画了副画,还提笔在一旁,写了一首香艳的小诗。 谢清辞瞟了一眼,脸色登时红透:“你给我……” “那不行。”萧棣道:“我回去还要看呢。” “放我这儿,你想看随时来。”谢清辞夺过来,想也没想将画放到了带锁的抽屉中,谁知萧棣却伸手,将那抽屉一拦:“这是什么?” 萧棣无意间看到了抽屉里的两个信封,上面有淡淡的梅花痕迹,望去很是淡雅。 “没什么……”谢清辞也看到了,心口登时跳的怦然。 那是他之前写的遗书。 当时对萧棣难免怀疑,甚至写下布局杀他的字眼。 如今既然情况有变,这东西也是留不得了。 萧棣不再追问,忽然把谢清辞抱的很紧,似乎要把力量,气息都毫不吝啬的分给他:“是……遗书吗?” 谢清辞身子一颤,没有答话。 少年拥着他,情绪太过真挚热烈。 就算此刻没有和萧棣对视,心里也如同被狠狠一击,涌出甜蜜的酸涩。 “都是我不好。”萧棣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若是那一夜我没有去宫里用膳,殿下也不必淋雨……” 谢清辞愣了愣,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哪一天。 “那天没淋多少雨。”谢清辞忍俊不禁的摇摇头,自己这身子不争气,娘胎带出来的毛病,怎么能扣在萧棣头上:“以后不许把事情都揽自己头上。” -- 第140页 萧棣沉默的蹭了蹭他的脸颊,半晌才轻轻道:“好。” 谢清辞轻轻叹口气。 那事儿若是萧棣不提,自己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 还是喜欢吧。 喜欢到自己受到分毫伤害,都能在萧棣心尖上辗转反侧无数个日夜。 * 又过了几日,京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楚王谢荣回京了。 他离京时无声无息,回来时的风头却甚是嚣张,礼部在承天殿摆了上百张席面,排场盖过了得胜回来的萧棣。 也就是在此时,众人才晓得,楚王闷不吭声的这几个月,竟然是去干大事了。 “知道那大运河么?楚王亲自去疏通的,以后啊,这南北通航就方便多了……” “这可是功盖千秋啊!大运河之前年年堵塞,是本朝的心腹大患,没想到楚王一去监制,竟然真的修好了……” “是啊,他也没多大吧……” “咱们朝的皇子还真是龙章凤姿啊,你看前一段收粮的三殿下,不也是十几岁的年纪么……” “对啊,不像前朝那些要废掉的金枝玉叶……这也是社稷之福啊……” 说着说着,众人的声音都不约而同的低沉了下去。 这些皇子再优越又能如何,如今入主东宫的,不还是那位手已经“废掉”的太子? 弟弟们一有光彩,倒愈发衬得当今东宫无能…… 皇帝亲迎了从江南归来的谢荣,望着眉目间已有几分成熟模样的儿子,他也甚是欣慰:“几个月不见,倒比之前长高了不少。” 楚王生性贪玩,去太学收敛沉稳了不少,如今经过一番历练,反而愈发出众。 他对着皇帝一笑道:“儿臣日日想念父皇的教诲,就连长个儿也不敢怠慢。” 谢家人身形高大,除了皇帝和太子,谢怀尉也是个高腿长。 皇帝听了哈哈一笑,揽过儿子的肩,一同去殿内开席。 谢华严坐在首席,望着满是雄心壮志的弟弟,也只是淡淡一笑:“四弟此番辛苦了。” 谢荣也笑笑道:“为父皇分忧,不辛苦,倒是大哥,行走内阁辅佐政务,身子没有吃不消吧?” 本是一句正常的问候,但放在谢华严身上,难免让人觉得那句“身子吃不消”意有所指。 谢华严握紧垂在身侧的手掌,轻笑道:“多谢四弟挂念,本宫自有分寸。” 正用膳间,忽然听到皇帝扬声道:“谢荣,这次你督造大运河,是福泽万世,功在千秋的好事啊!你闲了写本书出来,也好流传后世,让他们晓得这大运河的来历……”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楚王的功劳,竟然都到了著书立说的地步? 还是福泽万世,功在千秋? 这么大的功劳,那要用什么做奖赏? 大臣们都晓得太子素来不得陛下欢心,听了这话,不由得都拿眼角去看太子。 谢荣此刻却是心花怒放。 只凭他自己,断然想不到揽下大运河的独造。 当时谢清辞提出关于南北运粮的质疑,并揽下了京城收粮的重任,没几日,刘恢师傅就亲自找上了他,并将大运河开凿疏通一事的重要性讲给他听,鼓动他说服父皇重修大运河,并主动自荐担此重任。 谢荣当时满心不愿意,他刚当上皇子,正是想清福的时候,根本不愿离开京城去受苦。 只是最后实在拗不过刘恢的苦口婆心,才勉为其难的听从了。 没曾想……这次的苦,还真是吃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主要是谈恋爱哈,会顺便带带剧情~ 第78章 环佩(1) 宴后, 刘恢让萧棣来府,和丞相一叙。 丞相笑吟吟的套了几句近乎,萧棣也没有不给他们面子, 淡淡应和着。 寒暄半晌后, 刘恢笑吟吟对萧棣道:“郡王, 你看今日朝中形式如何?” 萧棣沉吟道;“楚王归来,声势似乎越过了太子。” 刘恢点头道:“是啊, 如今楚王督造了大运河, 两岸的百姓都感念他的恩德, 陛下今日还命他著书立说, 这么一来, 在民间和朝臣心中的声望,都俨然盖过了太子。” 如今楚王是刘恢重要的砝码,他自然要利用皇帝对楚王的好意, 将萧棣拉拢在自己阵营中。 萧棣自然知道他所图谋,只是缓缓道:“楚王势大后, 不一定受控。” “这请郡王尽管放心,就连这次去江南, 楚王也是听从了老夫的提议,他连自己的, 又如何能飞出我的手掌心。” “如今我们只需要将朝堂的水搅浑,让朝中皆认为陛下要将楚王替代太子, 时日一长,朝政必乱, 到时就算陛下不立楚王,我们也可趁势将他扶上太子之位,东宫易主, 我们今后定然更好拿捏他……” 萧棣淡淡挑起唇角:“若真能如此,自然再好不过。” 刘恢趁热打铁道:“不如你也搬出宫中,以后楚王会常和我们来往,你以后是他军中的重要助力,你出来了,我们聊事情也方便些。” 然而任由刘恢说破嘴皮,萧棣也只是淡淡应付着。 萧棣一出门,丞相便叫住了刘恢:“你说萧棣究竟如何想的,若是他真的想和我们一同做事,为何总也不出宫。” “陛下之前已经着人修好了萧家宅院,若是旁人也早就回来了,他却还推三阻四,真不晓得那宫里有何好处,竟让他拔不开脚。” -- 第141页 “也许不是不想出来,而是太眷恋流云宫了。”丞相冷笑道:“当初我要给他取名,他都推三阻四,说要让殿下起名给他,让他舍了旧主,八成是不愿意的。” 刘恢一怔,细细思索太学的点滴:“被丞相这么一说,下官也发现二人平时在太学也走得极近距,一同出入,上课时也总坐在同一处……” 丞相道:“也许他早就有了认定的主子,和我们虚与委蛇,只不过是想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刘恢道:“只是却不晓得那流云宫里到底有没有猫腻。” “查一查便知晓了,我在流云宫中安插了好几个钉子,也只有庞章最得谢清辞另眼相看,可惜前一阵子出了事,不过最近几日,另一个来报,说是谢清辞写了遗书锁在殿中,还煞有其事的藏在抽屉里,这可不像昔日那个万事不关心的殿下所为,谢清辞……他收粮,划田,也做了不少事,至于那遗书所写,必是他心有所属之事,我们若是知晓了他的心结,萧棣一事,说不定能迎刃而解……” 刘恢便听便连连点头:“丞相说的是,夜长梦多,可差人尽快动手。” 丞相点点头道:“陛下炼丹,最听道士术士的话,我安插几人向皇帝说天象有变,让陛下遣人大搜检宫内,我们的人可以趁乱混入搜检队伍,谢清辞阻不了圣旨,我们进去搜检时,自然可以见机行事。” * 这几日,宫中人心惶惶。 皇帝自从登基以来就沉迷练丹,但从未曾做出过分出格的事儿,谁知前几日却听信术士谗言,说宫中有不祥之物,命人在宫中大肆搜检。 宫中流言纷纷,朝中大臣也联名上书议论此事荒谬。 但谢清辞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近日常去东宫陪谢华严议事,平日也只嘱咐宫中之人配合就好。 皇帝下令搜宫,流云宫的人也只能默默忍受着他们的翻查搜检,不过谢清辞毕竟是皇子,这些人下手时也多少收敛几分。 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翻检后却发生了大事,之前装在抽屉里的遗书,搜检之后不翼而飞。 谢清辞登时脸色变了,殿内殿外搜寻半晌,却连个纸片都未看到。 萧棣这几天白日经常去营中练兵,今日一回来,登时发现谢清辞面色不对:“有事了?” 谢清辞倚在窗畔,双眸透出几分忧虑:“有个物件儿丢了。” 萧棣唇角含着笑意,走过去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什么物件儿,不如我补给你一个。” 谢清辞嘴角溢出几分苦笑。 这个物件还真是他补不过来的。 再说如今他如此烦心,说到底还是因为那遗书里写了几句关于除掉萧棣的话,那信牢牢锁在自己抽屉,倒也不必担忧,如今却不知散落在何处,心里发虚很是没底。 遗书里旁的皆是和国事有关,这些时日他也办了不少,旁的也早就口头给太子讲述了好几次,让他布局。 所以这些即使被人看到了也无甚可怕,他最怕的便是那书信经过几次辗转,最终落入萧棣眼里。 只是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给萧棣听,谢清辞也只能尽力做出随意的模样,勉强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既然丢了,也就算了。” 话虽如此,谢清辞却也意识到了身侧危机四伏,特别是流云宫内,定然有手脚不干净的人。 若是不彻底铲除,怕是流云宫再也装不下自己的任何秘密。 * 刘恢拿到这抽屉里的物件,本也无甚期待,他只是听丞相安插在谢清辞处的小太监说过几次,说这抽屉上里似乎锁了些谢清辞的重要物件。 可拆开信一看,却登时讶然,继而手都发颤。 这信并不是往来传送的书信,而是一封……谢清辞特意留下的遗书。 谢清辞在遗书里的提到了日后的朝局变幻,甚至提醒太子让他注意楚王,并从民生,朝局等方面入手,给太子提出了好几个可用的人才。 有些名字,刘恢甚至从未听说过,也并未在此时的朝堂中出现…… 这些都还罢了,主要是最后一页的最后几句话—— 竟是嘱咐太子观察时机,若是时机不对,便要立刻下旨除掉萧棣的性命…… 墨迹在纸张上晕染出淡淡的痕迹,足以见谢清辞的挣扎。 虽并未说清楚如此着手的缘由,却透着笃定自信。 刘恢全身发冷。 怪不得丞相说谢清辞早已和往日不同。 这些缜密的计划,和当初那个毫无心机的恶毒殿下,简直是判若两人。 信封里还装着一个边缘残破的诗。 墨迹淡然,但显然是萧棣的笔迹。 这应该是给画的题诗,只是不知为何,那画却被撕下后不知所踪。 刘恢拿起纸片,默默念道:“……环佩相将侍禁廷。” 何事才会发出环佩相将的声音,自然是……穿脱衣衫之时。 这是在谢清辞宫中发现的,萧棣想要侍奉的禁廷所指何处,自然也……不言而喻。 刘恢目光落在残缺的边缘处。 这样的诗,配的画八成也是……内廷中秘不可宣的…… 两下一思索,他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怪不得丞相说萧棣眷恋流云宫。 看来这二人私下的纠葛,倒不是他这个外人能从中鼓动疏远的。 -- 第142页 第79章 环珮(2) 刘恢立刻将此事上报给丞相, 丞相默然半晌,迟迟没有开口。 刘恢急了,道:“丞相难道是不信任属下的话?” 他知道此事太过骇人听闻, 也难怪丞相会不相信。 丞相却哼笑道:“我当然信, 我向来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却从未往这上头想。” 如今看到这首诗,方才如拨云见日一般登时清晰。 以萧棣的性子, 能对谢清辞俯首听命, 自然也算用情极深。 既然是用了情, 想必再铁石心肠的人, 也想让意中人用同样的爱慕之情对待自己。 那若是, 让萧棣看到这封谢清辞的亲笔遗书…… 丞相打着心里的算盘,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让咱们的人照常扶持萧棣,你不必再对旁人提起此事, 对萧棣更要真切拉拢,一切如常。” 刘恢一怔道:“这……这是何意?” 既然萧棣已经对谢清辞情根深种, 他们又何必上前去掺这一脚浑水? 丞相淡淡一笑道:“把那封信先放好,等到时机成熟, 再让他出现在萧棣面前。” 等萧棣看到那封信,想必如今有多爱, 之后就有多恨。 难道到了那时,他还能顺着谢清辞, 将念念不忘想要杀他的人捧在手心吗? * 这几日,皇帝每日都会遣人传话, 让谢荣前来作陪。 楚王自从回京以来,风头俨然盖过了太子。 更别说他还借着编书的名头,招募了一批文人雅士, 日日在自己府中关起门来谈事。 楚王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之前一直都是爱胡闹的,如今眼看着成熟稳重了不少,皇帝看在眼里,也是极为欣喜,总是忍不住表彰几句。 再加上安贵妃颇为受宠,如今朝中谁都能看出东宫势微,再加上太子手上有疾,更是谁都能踩一脚。 就连通过科举新选□□的平民子弟,也不愿在东宫任职。 一个个宁可外迁出京城,也不想提心吊胆的给太子做陪葬。 这日恰好是谢华严的生辰,只是东宫如今不被皇帝所喜,本来该好好操办的生辰宴,也只有几个近臣前来贺寿,东宫上下丝毫没有庆贺的喜气。 谢清辞随着谢怀尉一起进东宫贺寿,还没走到正殿,已经看到一队人马正气势汹汹的往东宫赶,风拂过他们的衣摆,显得格外盛气凌人。 谢怀尉扫过这些人:“这是东宫的人么?” “看着不像。”谢清辞思索道:“似乎是楚王宫中的人。” “楚王?” 还未待二人反应,这些人已经走到了大殿一侧的东宫藏书阁,和守门的人说着什么。 藏书阁的人带着讨好的笑意,正在附和着弯腰点头,看着极为恭顺。 那些人却极为不满意的模样,嚷嚷着什么。 谢怀尉皱皱眉头,再也看不下去,大步走过去,冷道:“这是东宫,不是你们能随意叫嚣的地方!” 那些人一回头看到谢怀尉谢清辞两个皇子并肩站着,也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反而一挑眉道:“两位殿下来了正好,我们是楚王宫中的人,殿下们也知道,楚王最近要编写治河的书,恰缺几本前朝关于运河的资料,听说这几本在东宫处,殿下便遣我们来拿,谁知这几个刁奴却说什么都不让开。” 那几个小官员扑通跪在地上,只是连连磕头:“臣奉命守着东宫的藏书楼,没有殿下的命令,并不能做主让旁人进出,还望几位殿下贵人谅解。” 谢清辞转头,看向那几人:“你们主子可有来给殿下打声招呼,有无太子殿下的允准?” “从东宫拿几本书还要打招呼?”那些人听了这话,脸色登时一变,扬着下巴道:“我们殿下是奉旨写书,陛下亲口说过,我们殿下撰书需要的,连陛下的御用书房都可随意进出,难道有了圣旨,还进不去这小小的东宫藏书楼?” 听罢这话,谢清辞和谢怀尉的面色同时一变。 要知道,陛下的书房除了有书籍,还有不少陈年的奏折和密保,涉及不少国事,向来最为隐秘,如今竟然允许楚王随意进出,看来这恩宠比他们想的还要重几分。 那些人看众人不说话,自然觉得是被自己这一番话唬住了,随即袖子一挥:“快让开!” 说罢,已经提起袍襟,打算硬闯的模样。 还未再迈步,手腕就蓦然一疼,随即被人狠狠甩在地上。 “哎哟……是谁如此大胆……”楚王的亲随趴在地上疼的直叫唤,抬起眼朝上望去。 谢怀尉冷冷的站在他们面前,一双在战场上淬炼出的狭长双眸迸发出杀意。 “就算你们主子能去陛下的书房又如何?”谢怀尉的声音冰冷:“看清楚了,这是太子的地界,藏书阁里的书,也都是东宫的私藏!没有太子允许,你们哪只脚踏进去,本宫就砍了你们哪只脚!” 那两个人听说过谢怀尉的名头,知道这也是个上过战场的皇子,但他们最近借着楚王的势力,恰是最骄傲的时候,怎么肯咽下这窝囊气,登时叫嚣道:“殿下,我们可是奉圣旨前来,耽搁了撰书,圣上怪罪下来,难道你承担的起这罪名吗!” 谢怀尉冷笑道:“你一口一个陛下,是在拿捏本王?擅闯东宫,口出狂言,今儿本王就替你那不会教导奴才的主子好好管教管教你们!” -- 第143页 说罢,他一摆手道:“把这两个人拖出去杖四十,打完直接扔到楚王宫里,本王倒是要看看,你们主子又能如何!” 东宫的侍卫早就看这二人不顺眼,登时答应一声,将二人绑了手脚带去一旁责打。 一声声惨叫传来,谢怀尉眯起眼眸,正好整以暇的听着,忽听谢华严沉稳的声音响起:“住手!” 谢怀尉抬头,竟然是太子出来了。 谢华严素来沉稳寡言,如今一袭长袍缓步走下台阶,望去满是上位者的威严。 那些侍卫听了太子的吩咐,登时住手,静静站在一旁候命。 谢华严掠过谢怀尉,目光最终落在藏书阁前的二人身上:“不必再争执,去把楚王要的那几本找出来。” 谢怀尉登时怒道:“大哥,他们欺人太甚,你还要给他们书,让这些人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吗!” 谢华严接过那薄薄的几本书,骨节紧紧扣在书页上。 “楚王奉父皇之命编书,功在千秋,来本宫的藏书阁借几本书,又有何不可?” 谢华严的语气淡漠沉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谢怀尉被这番话牢牢堵住,说不出一句话。 东宫登时一片安静。 那几个人见太子亲自拿了书给他们,也不敢再多挑衅,见好就收的接过书,气势汹汹的走回去了。 谢怀尉憋不住了,声音夹杂着几分遮掩不住的怒气:“太子殿下没看到那些人的嘴脸么?故意挑这个日子来东宫找不痛快,大哥你却还成全他们!” 谢华严眸中还是一片清冷:“楚王治通河道,也能造福一方百姓,这些书放在楚王处,比东宫有用的多。” 谢怀尉挑眉讽刺道:“是么,那大哥……还真是越来越有储君的风范了,” 说罢,谢怀尉转头就走出东宫。 此事将谢怀尉气的不轻,更是结下了和楚王的梁子,正气不顺的时候,忽然接到了边关加急的消息——回纥军在上次战败后卷土重来,率几万大军日夜行驰,眼看到了长城脚下。 看这形式,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京城众人忧心忡忡,谢怀尉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回纥出兵,这正是绝佳的机会啊!”谢怀尉气不顺的对谢清辞道:“楚王那小子,不就是跑到南方修建了水渠么?眼下这场仗更是开国以来最大的硬仗,若是我们的人赢了,那楚王的风头还不是说散就散,本王这次就要主动请兵,也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见识见识爷的本事。” 谢清辞沉吟道:“只是你毕竟是亲王,又和太子走得近,若是主动提出领兵带兵,难免令人生疑……” 话说到此,谢清辞忽然涌现大胆的念头。 最适合领兵的人是谁,那名字早就在心底呼之欲出。 第80章 白头(1) 回纥这一次来势汹汹, 宫中的气氛登时开始凝固。 除了对外敌入侵的担忧,其实每个人也都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心思。 众所周知,现在的朝廷格局, 是按照开国时所建的功勋立下的。 如今那些勋贵渐渐老去, 一些新提拔的武将也在朝廷之上展露了头角。 然而现在是太平盛世, 并未有太过出头的机会。 这些人早就跃跃欲试,这次好不容易能借着这次大战的机会出人头地, 纵使有危险, 也一个个的争先恐后想要随军作战。 可惜西南甘肃境内的兵将他们并不熟悉, 冒然前去, 皇帝也怕他们难以服众。 名单迟迟未定下, 不少人都在暗中较劲。 朝堂一时之间,暗流涌动 * 不管朝局之上是何局面,宫中的气氛仍然是一片祥和。 秋去冬来, 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平滑坚硬, 经楚王提议,皇帝在冰上造了几座游乐的冰船, 由人用绳子拖着行进。 为了热闹,还找了几十名宫女练冰嬉, 一时间衣袂翩跹,彩带乘风, 湖上一片欢声笑语。 谢清辞身子虚弱,本不来冰天雪地的外头游乐, 但皇帝派人来叫了,在宫中带着也实在无事,便也叫着萧棣一同前去。 萧棣目光落在一望无际的冰湖上。 夏夜, 他曾和谢清辞一起在船上荡出这荷田,漫天星光闪烁,铭刻在他心尖。 如今湖水被冰冻,他的心意却愈发滚烫。 他转头,看向冰湖畔的谢清辞。 谢清辞穿着冬日的斗篷,帽沿上的白狐毛茸茸的散开,如一圈被吹开的蒲公英,蓬蓬软软的遮住了他白皙的脸颊,在雪地里望去,愈发纯澈易碎。 萧棣顺着谢清辞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正在看冰面上的一个木头小马。 木头小马前端有绳子可以牵引,人坐上去之后,可以在冰湖上滑行。 只是这小马过于幼稚,几乎只有小孩子才会玩。 可谢清辞的眼眸一直定在那木头小马驹上,几乎没有移动过。 萧棣扣上谢清辞纤细的手腕,把人直接拉在那小马驹旁:“殿下坐下。” 谢清辞一怔:“……这……是小孩子玩的吧……” 萧棣摇晃了一下那木头小马,一本正经道:“谁说只有小孩子才能玩?这木马能承受殿下的重量,快坐上试试。” 谢清辞面上露出一丝犹豫,还是没有动作。 “看殿下这模样,定然是从来没有玩过吧,这木马很好玩的。”萧棣循循善诱道:“喏,快坐上试试。” -- 第144页 萧棣出生就在西北,冬日漫长,又没有称心的玩具,每次下了雪,便是一场众人的狂欢,那时候有不少孩子喜欢玩这木头小马,好在冰上自由穿行。 他想把一切自己曾觉得好的物件都让谢清辞体验一番。 哪怕已经过了年纪。 这木马虽然常见,但谢清辞幼时并没有玩过,他身子向来不好,冰天雪地都是躲在室内,默默看他人玩耍,长到二十多年了,也没纵情玩乐过几次,如今重生,对这寻常玩意儿多了几分好奇,心里格外想体验一把。 望着萧棣含笑的眼眸,心一哼,还真的乖乖坐上去了。 宫中的小马都是给达官贵人家的小公子做的,格外稳定舒服,萧棣含着笑弯下身,抓起谢清辞的两个手腕,在他迷惑不解的眼神里,将他的手轻轻放在手柄上,轻声道:“握紧了。” 谢清辞心里倏然一动,心口如被人塞进了一颗糖,蜜意都流进了心里。 还没等他反应,萧棣已经牵住了缀着的绳子,笑着向前跑去。 他个高腿长,在冰上足尖轻点,如飞鹰掠过般迅疾,连带着谢清辞的木马在冰上也如飞马般轻盈滑行。 飞速滑行下,周遭的人在眼前飞速闪过,天色如波浪般在眼前旋转。 这是谢清辞从未有过的疯狂体验。 他眯眸,腔子里的心跳动的飞快,不知何时天上飘落了纷纷雪花,轻盈的落在萧棣乌黑的发顶。 他仍然义无反顾的在冰面上狂奔,尽力让自己多肆意片刻。 正思索着,忽然萧棣的身影一闪,随即,身后一沉。 小木马在冰面上滑行的速度极快,多了一个人在背上,几乎仍没有任何停顿的向前划去。 谢清辞:“你也上来了?” 萧棣低笑了一声,愈发凑近耳畔:“阿棣和殿下一同肆意。” 谢清辞背后被他抵着,满是说不出的踏实感,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关键这木马……能撑得住我们二人的么?” 话音刚落,木马已经在急速滑行中四分五裂,二人猝不及防,一同跌下,眼看要摔下冰面。 谢清辞还未来得及惊慌,萧棣已抢先一步,伸臂将他揽在怀中。 萧棣跌在冰面上,谢清辞倒在他身上,毫发无伤。 “你……”谢清辞望着躺在冰面上的萧棣,也说不出责怪的话,回头看了看四分五裂的小马:“小马没了……” “小马不乖。”萧棣忍不住靠近,亲了亲谢清辞的鬓角,嗓音低沉道:“下次,让他们造个能让阿棣同哥哥一起玩的小木马。” 谢清辞闻言,不自觉的轻轻笑了,他转头,想去拉冰面上的萧棣。 雪落无声,二人的鬓角,肩头都落满了晶莹雪花。 远看,似乎就这么白了头。 旁人都各自玩乐,并没有多注意谢清辞二人。 只有刘恢和丞相,在默默注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二人这样的举动,更是坐实了那首诗和那封信的暧昧。 看来,萧棣和谢清辞之间,还真有不可言说的关系。 * 二人正在对望,忽然脚下的冰面一颤,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阵急促的喊声登时响起:“来人啊!来人啊!” 二人望去,只见湖面豁然裂开,皇帝的冰船掉在了湖中,冬日冷彻入骨的湖面上,有几个人在不住扑腾湖面,却没有看到皇帝的身影。 皇帝显然已经掉落进了湖中。 谢清辞大惊之下,立刻想跑过去:“父皇……” 萧棣伸手将他拦住,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立刻跳入冰冷刺骨的湖水。 没到片刻,萧棣已经将皇帝救出。 众人一拥而上,将已经昏迷的皇帝带入大殿。 湿漉漉的萧棣独自站在人少的地方,已经无人问津。 谢清辞走过去,将袖口的手炉强势的塞在萧棣怀中。 还是那次雨夜的手炉。 热腾腾的手炉熨烫在胸口,如同将日头揣在了怀里。 萧棣垂眸,在满天飞雪里又想起那次雨夜,心底轻轻翻涌出波澜。 热气层层密密的不断翻涌,轻轻裹挟他的胸口。 * 皇帝很快被救治回来,他并没有受伤,只是受了惊吓。 但这次太医给皇帝诊脉,倒有了不一样的发现。 皇帝已经连续服用丹药好几个月,且听从道士之言,从不让太医诊治。 这次趁着皇帝昏迷诊脉,却发现皇帝气血两亏,显然是服用了过多的丹药,身体已经积攒了不少有害的毒素。 这次落水受惊,也是雪上加霜。 往好了想,能缓慢康复,往坏了想,可以说是命不久矣 皇帝缓缓睁开眼,问询众人自己的情况。 没人敢隐瞒,几位太医跪地,一股脑把实话都说了。 “王道士配的药怎会有假……”皇帝轻咳道:“这不是丞相……向朕推荐的世外高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木马PLAY,记在小本本上 第81章 白头(2) 在座的人登时沉默。 大殿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知道,丞相是一路和皇帝打仗过来的,可以说是最如今陛下最信赖的人。 陛下这么发问, 难免让人不敢说话。 皇帝沉沉的扫过地上跪着的人, 最近几日, 他也觉出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去查——查王道士背后究竟还有哪些人……” -- 第145页 皇帝轻咳了片刻,好像漫不经心的开了口, 转瞬之间把吏部, 礼部一些人免了职。 这些人都是丞相曾经安排的私人, 皇帝身畔灵敏的人立刻意识到, 风头变了。 皇帝这是已经想着手, 准备收拾丞相的势力了。 把这些事情安置完,皇帝的眼神落在萧棣身上,缓慢的浮上一丝温情。 “是你把朕救上来的?” 萧棣单膝跪地道:“回陛下, 是臣。” “冬日冰湖水彻骨,也难为你瞬间跳进去舍命救朕……” 萧棣依然温驯的垂头, 道:“陛下万乘之躯,臣救陛下, 是臣之荣幸。” 他刚救了人,回话的姿态, 语气很是恭敬,恭敬到最多疑的帝王, 也会对他渐渐放心。 皇帝望着萧棣,久久没有说话。 他不禁的想起一件往事。 很久之前的战场, 他遇难时,也是萧贺从万军从中过,将他救下的。 这么看来, 萧家还真是忠君爱国的良将。 而那些平日里总是上蹿下跳,想要出征回纥的人,看起来是为朝廷卖命,其实还是借着机会,想替背后的主子上位。 皇帝望着萧棣,眸色里满是赞赏。 站在一旁的严晶望着这一幕,不由得轻轻攥紧手心。 那冰已经冻了好几日,异常坚固,自然是不会有开裂的。 是萧棣,早早暗示自己将那龙船的滑道做下手脚,他心存疑惑忐忑,但本着对萧家的忠诚,还是听命去做了…… 结果萧棣竟然是演了这么一出,忠君爱国的好戏。 他蓦然想起,前几日抄检宫中,流云宫似乎丢了什么珍贵物件,经他调查,似乎最后的终点还是丞相。 丞相……王道士…… 看来萧棣是早怀疑二人之间有所阴谋,趁着出征选将这个节骨眼。 将所有的阴谋都摊开给皇帝看罢了。 * 萧棣踏出殿门,风吹起他的袍摆,他站在阶上,目光淡然的落在远处的宫阙上。 丞相对他掏心掏肺,刘恢有次又不小心说漏了嘴。 他稍作打探,自然能猜出,丞相推荐给陛下的王道士,定然有猫腻。 那他自然要赌一把。 没曾想,皇帝这一治病,还真的查出了体内有丹药毒素的残留。 那冰面,他早就嘱咐过严晶,严晶自然可以做的毫无破绽。 此事罢,他自然是皇帝心中的值得信赖的后辈。 而朝堂之上的那些人,背后都或多或少有丞相,或是旁的朝廷势力。 最是让人信任不过。 三日之后,圣旨颁布。 带兵之权毫无疑问的,落在了萧棣手中。 但皇帝也同时让谢怀尉一起出征。 不论如何,总是自己的儿子,用起来也是比外人更放心一些。 夜色浓如墨,谢清辞却仍望着窗外,直到天边阴沉,才转回目光。 正要起身,一阵脚步声飒踏而至。 萧棣大步走近殿内,未解披风,轻甲系在了腰间,勾勒出硬朗的线条,盔甲映着烛火,望去灿灿生辉。 他手中还捧着凤翅兜鍪,望去格外英姿勃发。 谢清辞看过去,眸光不由得在萧棣面上停驻。 本来只想不着痕迹的偷看一眼。 谁知下一秒,眼前便出现了萧棣倏然放大的脸庞。 英挺的鼻梁,含笑的眼眸。 谢清辞蹭的耳根窜红,又觉得自己毕竟是男子,退后一步未免也太惺惺作态,只能硬着头皮撑在原地:“你又要如何?” “殿下喜欢这玩意儿?”萧棣将兜鍪塞在谢清辞手里,道:“我明日就要出征,不如……哥哥替我系上吧。” 他穿着一身盔甲,最后几个字却说得温柔绵软。 小小的尾音上翘,仔细听,还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谢清辞只觉得手里蓦然一沉,那象征统帅的凤翅兜鍪已经到了自己手中。 萧棣微微躬身,一脸温驯的等待自己给他系兜鍪呢。 谢清辞被他磨得毫无脾气。 嘴上哼了一声,却拉着萧棣在殿堂中的镜前站定。 烛火映着镜子,将两人的面庞朦胧的投映其上。 谢清辞认真的将兜鍪带在萧棣额上,仔细的系好脖颈下的锦绳。 镜中登时映着一个,初出茅庐,即将横戈跃马的少年郎。 谢清辞一身白袍站在他身侧,纤细易折,却又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萧棣望着镜中的自己,又慢慢将眼眸往下移动,锁定在了谢清辞身上。 唇角的笑意缓缓加深了。 “殿下,我明日要出征,殿下难道没有什么嘱咐我的?” “或者,有没有想送阿棣的信物。” 他的眼神直白又贪婪,直勾勾的望着谢清辞的眼眸,像是一个想要讨要糖吃的孩童。 明明都已经是要横刀立马,统帅千军的将军了,在他面前,却总还是稚气的耍赖。 就连眼神,也似乎……总是那么幼稚灼热。 谢清辞嘴角含笑,轻声道:“祝你和二哥都能平安得胜归来。” 上一世,这场战争萧棣并没有参加,而是由谢怀尉一人前往,结果,却因为粮食不足,再加上“自己”暗中做手脚,最终被敌军射死在乱军之中。 回纥人趁着中原元气大伤,又集合了不少军队,对中原屡次挑衅,发起战争。 -- 第146页 这些战争打响的时候,朝中已经无人可以应对,皇帝也只有推出素来和敌军有对战经验,刚刚洗清污名的萧棣。 谁曾想,萧棣腾龙驾雾,所向披靡,却直掉头,抄了谢家的老底。 而这一世,他们早已将粮草问题解决,京城的耕地,粮食都已上缴到国库,有充足的储蓄粮,可以让前方兵士放心的打仗。 粮草充足,这场战役只要不出大错,就算是耗着,也能把回纥军耗得只剩半条命。 谢清辞不担心这次的战役胜败,他更希望这一次,能彻底改变上一世的走向,萧棣,谢怀尉能平安到京。 萧棣含笑道:“上一次殿下就祝我平安,这次又是,连词都没个新意。” 这次何止是没有新意,还加上了谢怀尉这个局外人。 谢清辞道:“外出作战,难道还有什么比平安更贴切的祝福吗?” “平安就平安吧。”萧棣眯眸,一步步逼近谢清辞:“可阿棣怎么记得,就算是平安,哥哥对旁人祝福的法子,和对我,却也是有所不同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人看吗,棣棣哭了,被作者打哭了,不中用的狗儿砸,吸引不了可爱读者,回家挨揍! 下章点朱砂预警 第82章 年少兜鍪(1) 谢清辞一怔:“怎么不同?” 萧棣低眸, 含笑看了他半晌。 又一低头,才发现萧棣手中如变戏法一般出现了一只……笔? 谢清辞:“?” 怎么觉得又要是可怕的幼稚之事! 萧棣用笔尖轻轻点了点谢清辞的眉心:“好好想想,之前端午节的时候, 你欠了我什么?” 谢清辞对上萧棣的眼眸, 登时想起端午时的场景。 那时他和谢怀尉二人在窗内嬉笑着点了朱砂, 想是被窗外的萧棣尽数看了去。 从此记在了心上。 也难为他念念不忘这么久,到了此刻还想讨个朱砂。 谢清辞不禁轻轻摇头, 他接过笔, 抬眸, 恰好对上了萧棣狭长英朗的双眸。 之前总是漾着凶戾的眼眸, 此刻却满是憧憬乖巧。 还向前轻轻探头, 一幅等待自己点化的模样。 谢清辞心头一软,涌出自己也难以描述的温情,他提笔, 轻轻在萧棣眉心间轻轻一点。 察觉到朱砂笔落下,萧棣唇角轻轻上扬, 面庞笼罩上烛火的柔和。 像是被菩萨点化的凶神,隐起尖锐的獠牙, 留下一心向善的模样。 只有细细去看,才能发觉眉目中纵然再温和, 也终究有残存的凶气。 谢清辞望着点过朱砂的萧棣,不由心里一动, 抬手抚过他的眉心。 萧棣悄悄张开眼,定定的望着他:“殿下, 今晚我留在宫里。” 他的嗓音透着微微的低沉,渗入人心,让人轻轻一颤。 谢清辞一怔:“你明日要出征……” “哥哥不是应下了么?”萧棣望着谢清辞的侧脸, 微微一顿还是开口道:“怎么还推三阻四?” 说罢,一把抄起他腿弯就要往内殿走。 谢清辞抓住他胳膊,道:“你先放我下来,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萧棣噗嗤一笑,还真是将人放在榻边,跪坐在床下,一幅乖巧听命的模样。 只是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催促道:“说罢。” 谢清辞道:“这次出征,虽然是和回纥作战,但回纥也许会和北国勾连,你们猛攻时也要留一队人马,去注意山脉侧翼的情形。” 萧棣本来没有认真,听到谢清辞如此有理有据的分析,面色却渐渐凝重。 谢清辞看到了他的转变,接着往下说:“粮草接应也定要注意,我已经给太子殿下说,行军中的两个月,军饷都直接在他们出发前给了家人,除了北京的存储军粮,还会去山西等地采购粮食,一起运输过去。” “也……多和二哥互相看顾。” 萧棣看向谢清辞。 烛火下,他依然是弱不胜衣的模样,可这么条理清晰,环环相扣的分析,却让人不由得心生钦佩。 连发丝都染上撩人的光晕,而这样的殿下,是他的。 是他一个人的。 谢清辞静默了一瞬,他把这些嘱咐的话都说尽了,却还有一句藏在心底的未说出口:“还有,你打赢了这场仗,还会回京吗?” 上一世,萧棣虽然没有参加这场战役,但之后的战役里,打赢敌军的他果断掉转兵力,围攻京城。 这次打仗,也不晓得他会不会故技重施。 听谢清辞问到此处,萧棣却突然又多了几分戏谑,他凑上前,低声道:“那要看殿下想不想我回来?” 谢清辞突然耳垂一红,不自然的移过去眼眸:“我之前说过的,定然不会亏待你。” 只是断然不会硬塞给萧棣婚事了,那不如……赏赐他封地? 做皇帝哪里有做世袭的清闲王爷好,再说萧棣这辈子既然已无缘皇位,决定当他谢家的千里驹,立下赫赫战功,赏赐封地,也是极为妥当的事。 哪个做臣子的不想要自己的封地呢? 这可是为人臣者,能得到的最大的嘉奖了! 想到此,谢清辞道:“一定是你最在意的喜事。” 喜事? 萧棣心里一喜,道:“殿下终于下定决心了?” 和殿下那夜亲密后,谢清辞道不似以往拒人千里之外,有些时刻,二人之间总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 第147页 “嗯,”谢清辞想清楚了,心思也定了不少:“你得胜归来,我自然也会为你去求份恩典。” 话音未落,腰间一重,是萧棣紧紧环住了自己。 “当然会回来。”萧棣搂住他的腰身,眼神直勾勾的道:“还要看哥哥给阿棣准备的喜事呢。” 环着谢清辞的腰身,萧棣心里涌上几分暖意。 还是哥哥细致。 他从未想过,可以凭借战功,求得一份亲事,好和哥哥名正言顺。 也是因为在他心里,他把谢清辞捧着敬着,也从未动过,可以用战功交换他余生的念头。 可哥哥却亲口说,要为他求得一份喜事。 他最心驰神往的喜事,自然是和哥哥有关。 这样的事情,却要让哥哥亲自去求…… 萧棣心里柔得像是春日里最绵软的云,他忍不住轻轻握住了谢清辞的手背,转转眼珠道:“这事不好开口,不若我亲自去求?” 哥哥的脸皮薄,再说这亲事是他娶媳妇儿,让谢清辞独自前去求赐婚,怎么都有几分说不过去。 谢清辞眼中露出几分怜惜,摇头笑道:“此事自然我去好一些,你刚得胜就开口,有心之人难免还说你恃功生骄。” 哪儿有将领亲自开口,向皇帝讨要封赏的, 还不都是皇帝赐下,还要再三求着收回。 他家马驹长得个高腿长,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参透吗? 萧棣一怔,没曾想哥哥竟然如此替他着想,连最细节的问题都已经考虑到。 他的嗓子略有几分暗哑:“那……此事就辛苦殿下。” * 这次对战回纥,是开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谢怀尉和萧棣皆在开国前身经百战,年纪虽小却经验老辣,并肩统帅,浩浩荡荡的队伍就此进发。 谢清辞一直在京城后方,和太子联手运粮,他吸取了上一世的经验,早在京城收缴了耕地,又把军饷发在众随军家属手中,这笔钱,若是耕地的粮食不够用,还可以去别处买粮。 粮食的问题一解决,再加上萧棣等人本就善战,前线安稳,捷报频传。 大营,萧棣伫立在烛火旁,皱眉望着手中的信笺。 那是丞相给他的秘密手书。 上面的内容惊心动魄。 大致是说,皇帝身体虚弱,正是成大事的好时机。 京营已被他控制,皇帝手里只剩下外出作战的兵士,和皇宫的禁卫军。 他准备趁萧棣等人尚未返程,发起逼宫。 让萧棣做的事也不多——只要率兵多行进几日,延迟到京城的时日,等到京城易主之后再到时候自然大事已定。 其实计划倒是没那么快,只是阴谋败露,才加快了速度。 看着烛火一点点蚕食掉信笺。 京城,竟然已经在丞相掌中。 怪不得他那么笃定自己会跟随他,对皇帝下起手来也肆无忌惮。 萧棣沉吟半晌,开始书写回信。 * 宫中,玉阶之上。 谢清辞衣袍垂地,目光望向远处宫阙。 萧棣一走,总觉得哪里不踏实。 父皇无意落水,最后竟查出体内有丹药毒素,那王道士早就一走了之。 就连禁卫军,都搜寻不到他的身影。 丞相跪在宫门外,说自己绝不知此事,只是听闻过道士的名头,也是一心为皇帝着想。 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一直未料理丞相。 旁人都还没事人,他却不由得想起上一世的往事。 那个时候父皇已经病重,二哥战死,太子又被囚禁,最后是楚王登上了皇位。 执政的,恰是丞相。 谢清辞曾觉得,这是世事无奈,楚王和丞相也是迫不得已。 但重生后,从太学名单到收粮再到安大兄,王道士,愈发让人觉得,层层密密的网正在收紧。 似乎有电光火石闪过心头,谢清辞起身,向东宫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清辞嘴里的喜事:给小马驹求封地,离京自立门户 老攻心里的喜事:看来我要娶媳妇了 第83章 年少兜鍪(2) 谢华严听完谢清辞的话, 眉心一直未曾舒展。 “你的意思是,丞相可能在背后,策划谋权篡位, 就连王道士也是他安排的, 甚至只是计划的一环?” “对。”谢清辞已经愈发清晰:“大哥可曾觉得我从马上摔下, 那是我身边的人故意挑唆你和二哥的矛盾,包括在太学, 我们遇到的学生也多是挑唆二哥的人, 还有刘恢, 他是丞相阵营中的人, 却是我们的师傅……” “除了教唆我们兄弟分裂, 鼓动内动之外,他甚至早就想着粮道一事,从江南运粮食的主意是他想的, 若是他从中动了手脚,大军必然大败!” “还有安大兄的出现, 也是因为丞相在收粮之事上百般阻挠……” “如今又有王道士……” 谢清辞不禁轻轻一颤,王道士是丞相埋下的一个钉子, 目的是让皇帝身子早日受损,这自然也会引起朝野大乱。 看来上一世所有的事, 都不是巧合。 而是背后,有人一环一环的在谋划。 只是皇帝如今已经怀疑了王道士, 那丞相……布下的网是不是也到了要收紧的时候? 谢华严沉吟半晌:“先停了追查王道士,宫中外松内紧加强守卫, 再暗中急调淮北的军队来守城。” -- 第148页 谢清辞总算轻轻松了口气。 大哥想的,倒是比他还要全面细致。 如此一来,既稳住了丞相, 也暗中调来了离京城最近的军队。 只要等到谢怀尉萧棣大军回京,自然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 太子的这几道诏令一出,丞相的确暂时准备观望行事。 一是如今的形势没有到一触即发的地步,二是萧棣那边尚且没有回复,楚王那边儿又极为胆小,总想等待着时机。 一来二去,他这边儿也决定先隐匿观望。 他停下动作,谢清辞那边却快马加鞭。 先是暗中通知了驻扎在京城附近的军队,令他们快马加鞭而上。 又亲自给萧棣写了一封信。 信里除了京城危难的交代,还大肆强调了自己能许给他的好处。 写罢信,谢清辞略一犹豫,还让人把那个印着笑眯眯大花的碗拿来。 萧棣昔日落魄时,流云宫收留他,起初,萧棣皆是在此碗进食。 古人说不忘一饭之恩,谢清辞自然也是担忧这人尥蹶子,明里暗示一番。 * 萧棣刚打完仗。 回营后,立刻有人将信呈上。 萧棣看到这信笺,向来漫不经心的眼眸似是被倏然点亮,登时大步走过去,拿起信。 是流云宫的信笺。 上面四个翩跹的毛笔字迹:萧棣亲启。 萧棣唇角不由的浮现一抹笑意。 自己的名字,被哥哥修长纤细的手指写出来,竟然如此撩人。 他对着那信笺看了好几眼,才微微含笑,爱惜的撕开了信。 众侍从:“???” 从京城中来的圣谕,也没见将军如此爱惜过。 这一张不知名的信纸,将军却恨不能揣在心尖上。 萧棣立刻展信,先匆匆浏览一遍,又仔仔细细一字一字的看下去。 信上先是说了京城也许有贼人作乱,自己身为亲王,以私人的名义给他传信,是盼望他念着往日情谊,打完胜仗不要犹豫立刻尽快回京。 第二段便日常了许多,问询了几句之后,再次点了点那所谓的喜事。 大有不会亏欠他萧棣的意思。 萧棣越看这信笺,唇角的弧度越发上扬。 哥哥还真是有趣。 和他面对面时连对视都会红了耳垂,在信笺上,竟然能把那喜事翻来覆去的念叨。 也不知写的时候,那白净可爱的脸颊又红了几次。 萧棣的指尖轻轻划过信笺上的喜事二字,不由得轻轻扬起唇角。 谢清辞还真是愈发聪明了。 蛇打七寸,哥哥还真晓得,自己最想要什么。 冲着这喜事二字,他也会星夜兼程。 * 萧棣和谢怀尉兵壮粮多,又极为善战,不出三日,已将回纥逐出中原地界。 回纥军败退,只余稀稀疏疏的两万多人,在沿途抢掠裹腹。 与其说是军队,倒不如说是难匪。 北国军队本是想着和回纥左右夹击,共同抵御朝廷。 谁知回纥如此不堪一击,北国使臣见状,登时打道回府。 谢怀尉等人眼气势汹汹的回纥已不成气候,立刻给朝廷上了即将班师的奏折。 朝廷立刻回话,令他们即刻班师。 班师之前,萧棣纵马,去了一趟甘肃。 此处是萧家起家的地方,封疆大吏们也多是他的旧部。 之前萧贺被指为投敌,萧棣被带进京,这些人义愤填膺,那阵仗,若不是萧棣阻拦,他们显然要直接冲入京城大殿,把皇帝从龙椅之上抓起来审问。 可萧棣心下却无比清醒冰冷。 这些人之所以是他的依仗,甚至做出为了萧家可以和朝廷拼命的姿态,其实,也都是为了他们自己。 这些人之前不想让皇帝处置萧家,是因为怕皇帝动了旧主,分崩离析,到时皇帝再来把他们各个击破,显然要容易的多。 他们便是胆战心惊的过着这一天天的日子,虽然皇帝现在还没说什么,但谁都不晓得,第二日究竟是什么日子。 虽然手中握着兵权,却也不能和朝廷抗争,再加上群龙无主,也只能尽全力苟着一条命。 当他们听说萧棣要来时,却齐齐怔住了。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犹移多过热切。 毕竟,萧棣是刚恢复名誉的叛军之子,他们不晓得,此刻是和萧棣走近,对自己更有利。 还是保持距离,好让朝廷放心。 “少主……哦,萧将军刚打赢了对回纥的仗,”有人朗声道:“如今朝廷又定是用人之际,将军回京,这爵位怕是又要升一升了!我们身为之前的旧部,和他谋个面,吃顿饭,也是应该的吧?” “可他如今是朝廷的将军和郡王,又眼看回城,没有奉旨私下来见我们,怕是不合规矩。” “规矩,规矩……我已经听说了消息,京城里啊,皇帝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你看环境眼看就要凉了,我说,哪儿还有什么规矩啊,谁的兵多将广,以后啊,他就是定规矩的人!” 这番话说的大伙热血沸腾,他们都正直盛年,自然不甘心被边缘好。 甘肃虽是他们起家之地,他们也并不愿继续留在这风沙之地。 拼命的想要抓住任何一次,能改变命运的时机。 -- 第149页 而萧棣却在此刻登门。 这岂不是天上掉馅饼。 人们议论半晌,终于下了决心:“让萧棣来吧,好生待着,不许慢待!” 第84章 喜事(1) 平心而论, 这些人身为萧家的属下,当然是想让萧家做稳皇位,也好给自己谋得爵位。 可如今, 眼看已经尘埃落定, 谢家的皇位也稳稳的坐着。 他们之前的那点儿微末的非分之想, 也随风而逝。 如今这些昔日的将军都已看开了,想着安稳度日, 无病无灾活到嗝屁, 也算是上天眷顾。 所以此刻迎接萧棣, 心里都七上八下。 但萧棣此时已有军功傍身, 又被皇帝封为郡王, 又是昔日的旧主,这些人也只能按捺下忌惮,热情的迎了上去, 笑着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许久未见,王爷愈发英武了。” “是啊, 小王爷倒是比初见时还长高了不少,气势逼人, 属下都不敢相认了。” “如今又驱逐了回纥,这可是开国后的第一人, 想必以后恩宠不断,老将军也能瞑目了……” “可不是呢, 郡王还澄清了冤案,恢复了清名……” 这些昔日的属下围着他喜笑颜开, 但萧棣唇角的笑意却愈发冰冷。 这些人,曾经在他萧家麾下,甚至还做出为保萧家不惜和朝廷分庭抗礼的模样。 但眼看萧家式微, 皇帝稳做了江山,他们立刻从“少主”改口为“郡王”。 倒似是急着撇清从前的关系。 萧棣沉沉的扫过他们,直接开门见山,含笑道:“你们一口一个郡王,倒好似我们根本不认得一般。” “这……”这些人本说得一滞,互相对望一眼:“这也是朝廷规矩……” “那若是没了朝廷,还有规矩可言吗?” 众人面上皆是惊愕:“!!!没了朝廷?” 这朝廷才刚新建没多久,怎么还能说没就没? “你们可晓得京城陛下病重的消息?” 众人一怔,倒还真的想起有此事。 只是谁也没放在心上,却没曾想被萧棣特意拿出来说。 就算陛下病重,不还有太子么? 朝廷怎么会危急呢? 萧棣不语,将丞相给他的信从袖中拿出。 众人一看,脸色齐齐一变。 他们也听说了皇帝追捕王道士之事,也隐约知晓了王道士和丞相之间的关系。 如今再看这信,才晓得丞相再下什么样的大棋。 看来天下又要重回动荡,胜者为王了。 看到京城的情形有变,这些人的心思登时活络起来。 他们本就不是非谢家不可,如今萧棣带着军队,他们自己手头又少说有几十万兵马,这若是…… 他们看向萧棣,不知不觉的改了称呼:“少主,那依你看,我们此刻如何是好?” 他们本以为萧棣定然首先拖延回京时间,趁丞相夺位,京城混战,再率领大军浑水摸鱼,谁晓得萧棣却道:“回纥既已兵败,我明日便快马回京。” “明日?回京?” 众人面面相觑,这大好机会,一动不如一静,萧棣领兵再外,不露痕迹的延误几日,谁都不会说什么。 怎么却要快马加鞭的赶回去?! 他们却不知到萧棣紧贴胸口的衾衣处还贴着一封信,那信恰是谢清辞所写,催促他回京的。 萧棣唇角微微上扬,面容缓和不少,郑重道:“我出发前已定下一门亲事,先速去成亲,再静观其变,若丞相真的作乱,还望各位先辈叔伯助我。” 这些人自然也晓得,萧棣这次战役获胜后,更是不比往日,两次大战后,军队里的官兵对他甚是崇敬,从方才进营时,那些将军对萧棣的护送也能看出,他们对萧棣,已然有隐隐的拥立之感。 朝廷有陛下坐镇,那自然显不出,若真的重回乱世,那这些人八成会跟随萧棣鞍前马后。 因为流传着谢萧平分天下,萧家在民间声望也不低…… 他们不受谢家待见,却是萧家的嫡系,这么一想,似乎……拥戴萧棣,怎么看都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那些人在瞬间想清楚了其中关卡,不约而同的撩袍跪地道:“愿听少主差遣!” 萧棣把他们一一扶起,许下重诺,之后饮酒对谈半晌,立刻翻身上了马,给谢许二人带话京城有变,随即昼夜不停的狂奔一路策马回京。 甘肃的这些人,也是他的重要底牌。 京城有乱,这些人也忍不住会想分一杯羹,但就算再怎么纷争作战,也不过是一方诸侯罢了,要吃苦打仗四分五裂不说,也得不到多少实惠,倒不如借助自己,舒舒服服捡一个王爷侯爵当当,比他们亲自出面还能捞得多一些。 他拉拢这些人,倒也不是想自己称帝。 他知晓谢清辞的心思,对此事倒没多热衷,萧棣唇角轻勾,想起京城提笔写信的某人—— 谢清辞倒还是一心巴望着他能快些回去,好早日安定京城。 他日夜奔赴,晚上都没合眼片刻,也是为了这封信里的殷殷期许。 若是哥哥真的求来了婚事,那自然一切好说…… 倘若有变…… 萧棣的眼眸倏然阴沉,翻涌着令人畏惧的情绪。 他既然出来了这一趟,那今后,也由不得旁人做主了。 -- 第150页 第85章 喜事(2) 经过十几日的跋涉, 萧棣一行终于回京。 策马进京时,他的身份早已和往日不同。 经过两次大战,他手下已有不少出类拔萃的将领愿意为他效命。 更别说还有甘肃从前的旧部, 巴望着他揭竿而起, 从乱世里分一杯羹。 从赫赫有名的年轻将领变成叛将之子, 他曾背负着叛贼之名被押进京城,任人践踏羞辱, 但自此刻起, 他明面上虽依然是朝廷的郡王, 暗中却已有了翻覆江山的权势。 萧棣骑在马上, 俯瞰熟悉又陌生的京城。 他从战场中厮杀出来, 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想要的人,再也不会轻易放手。 还好, 那人也是心甘情愿,想要和他有日后的。 萧棣轻轻勾起唇角, 显然心情不错。 此刻的京城张灯结彩,为了共贺大捷, 处处透着喜庆气息。 触目可及皆是鲜艳大红,让人莫名想起洞房之夜…… 洞房之夜…… 萧棣喉头一动, 轻轻攥紧手中的缰绳。 若是哥哥信守承诺,他得胜回京后, 想必洞房的日子也近了…… 众人跟在他身后,都不晓得为何将军的耳廓不着痕迹的染上意味不明的绯色。 按例, 班师回朝后,首先要去宫中禀报。 那丹药还残留在皇帝身子里,太医也无法根除, 是以皇帝仍昏迷不醒。 这种情况下,萧棣直接前去东宫,给太子通禀战场之事。 一路上,萧棣遇到了不少大臣和太监。 所有人看他的脸色都满是喜气,有的还喜滋滋的朝他拱手:“王爷大喜、” 萧棣轻轻挑眉,一时没想起喜从何处。 直到和两三个人擦肩而过后,才如被打通任督二脉,登时头脑清明。 随着这灵光一闪,心情也涌上前所未有的狂喜。 是婚事! 一定是殿下……看来殿下说到做到,已经专门进宫求过了婚事。 甚至……太子也同意了? 要不怎么会有这许多人,见了他都要说一句“大喜”呢。 也只有婚事能称得上大喜了吧! 太子竟然同意了此事! 萧棣狂喜之下,脚步不由加快,几乎是朝东宫飞奔了。 路上遇到的这些人……都已经知道他和哥哥的亲事了么? 他最隐秘的心愿,猛然被尽数袒露在众人眼前。 狂喜,窘迫,无措…… 一瞬间,向来冷漠自持的萧棣竟然不知以何种表情回应迎面走来的人。 哪怕是从东宫走出的小太监,都让他有几分不敢对视。 迎面而来的两个小太监,看到萧棣,果然也笑眯眯的单膝跪下行了个礼,随即也道了大喜。 萧棣心头一颤,嘴角胡乱上扬。 此刻露出的笑,倒是能窥出少年人独有的羞涩。 两个小太监擦肩而过后,狐疑的看了一眼萧棣的背影:“你有没有觉得,郡王有几分奇怪……” “我也觉得,那笑怎么看怎么怪……道个喜,还把郡王的面皮都道红了?” “可不是……跟要娶娇妻被发现了似的……” 这些话萧棣却尽数没听到,他大步走上台阶,定了定神色,才推开了东宫的那扇大门。 谢华严端坐在上位,嘴角含着温润的笑意,愈发有上位者的气质。 他看到萧棣进来,轻轻挥了挥手,身侧的太监立刻笑吟吟上前道:“王爷,借旨吧!” 萧棣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明灿灿的圣旨,一撩袍角跪在阶下,明明是很强硬的人,此刻却很是温顺的模样。 那太监朗声道:“郡王萧棣平乱回纥,英勇善战,□□定国……” 萧棣跪在地上,却不耐烦的轻轻握了握拳。 这些没用的废话他早就厌烦了听,他魂牵梦萦的等待的那句话却迟迟没有从这太监嘴里说出。 他乖乖俯首等着,终于等到了奖赏:“特拔擢为安南亲王,降爵世袭,封地川滇之地,即日启程……” 安南亲王?川滇之地?即日启程? 这太监每念一句话,萧棣的脑袋就往上抬起一分,直到最后,那双阴沉,冷戾的眸子如毒蛇一般笔直冰冷的对准他的脸。 那太监心里一颤,忽然开始结巴,匆匆道:“钦……钦此……王爷大……大喜,谢恩吧……” 萧棣脸色阴沉。 他本来面色冷戾,只要不笑,就有山雨欲来的威压感,此刻得胜还朝,却不接赏赐,谢华严心头不禁咯噔一声,温声道:“王爷是觉得这封赏不妥么?” 异性封王,萧棣是本朝第一人。 谢华严本来没有动封他为亲王的心思,但谢清辞冒血前来,跪在他殿外沉默相求,谢华严拗不过弟弟,再加上萧棣打退回纥,的确为朝廷解了棘手之围,再念及萧棣之父,他思索半晌,决定给萧棣这个面子。 皇帝身子虚荣,缠绵病榻,但立亲王的大事,还是要让他知晓。 谢华严跪在父皇病榻前替萧棣求了这个恩典,皇帝思索半晌,也只是幽幽道了一句:“朕之前对不住他。” 有了这句话,谢华严终于松口气,传旨立萧棣为亲王。 位极人臣,本是天大的喜事。 谁知萧棣却如此不识好歹,冷着脸,连个场面上的谢恩都不愿给他。 -- 第151页 谢华严耐着性子等了半晌,才听萧棣冰冷如寒冬的声音沉沉响起:“这旨意,是三殿下亲自求来的?” 谢华严一怔,也不瞒他:“……是。” 萧棣却冷笑一声:“我受不起殿下这等好意!待我去问了他不迟!” 冷冷甩出这句话后,他竟一甩披风,冷冷从地上站起,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出东宫大殿。 战靴踩在白玉地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声响。 “你……”谢华严面上闪过一抹怒色,一瞬间想让东宫的侍卫拦下萧棣,却悄然隐忍下来。 萧棣和谢清辞关系向来亲厚,既然萧棣不满这封赏,八成是他和谢清辞二人之间没谈拢。 既然他想再去寻谢清辞说道,那自己又何必横加阻拦。 更为重要的是,他亲眼看到萧棣身侧几个虎视眈眈的精壮将领,不知萧棣用了什么招数,这些人围绕在他身侧,显然是极为忠心的模样。 连东宫的门,都没有拦住萧棣的身边人。 望着萧棣身畔那些挂着佩刀的冷峻将领,谢华严脸色几次变化,却最终隐忍了火气。 如今朝局不稳,他有打了胜仗,自己不能冲冠一怒。 * 萧棣找了半晌,却没在流云宫看到谢清辞的身影。 问了宫中人才晓得,许徽舟前几日已回京,但两地跋涉,身子一直不好,谢清辞为了陪朋友,索性去了许府。 萧棣闻言,眼睛都红了,愈发咬牙切齿:“那他可曾晓得我今日会回来?” “……该,该是晓得的……” 第86章 你变了(1) 该是晓得的? 是了, 他如今打了胜仗荣耀归来拥兵一方,京城谁人不晓得。 更何况是贵为皇子的谢清辞! 他明明知晓自己今日要来,别说相迎, 甚至故意……避而不见! 胸口急剧起伏, 春波浅浅都冻成了冷冽冰霜。 那太监一路跟着, 眼看萧棣的一张俊脸,从眼眸微亮满是期待, 到如今山雨欲来, 沉得滴出水。 他脑袋一缩, 准备跑路。 “慢着!”还没跑掉, 已经听到萧棣阴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去, 带路,许府。” “这……”那太监吓得磕磕绊绊的朝前走了几步,又想到谢清辞的嘱咐, 只能硬着头皮道:“将……将军,晚上宫中有……有庆功宴, 是太子特意为您备下的,此时去许府……”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萧棣那双森然的眸子倏然紧紧盯住他, 他心一颤,屁滚尿流的走在前面领路, 步速比兔子跑得还快。 许府,谢清辞正和许徽舟在书房练字。 许徽舟瞥了谢清辞一眼, 字迹散乱,明显心不在焉。 这人一大早就顶着发青的眼窝来自己府邸, 他还以为是谢清辞有了良心,思念自己不能多等一个时辰呢。 结果来了之后,那眼神丝毫没落在自己身上, 魂不守舍眼神飘忽,明显是有心事。 这么紧急的赶过来,既然不是想见他,那自然是要躲避旁人。 这旁人也不必细想——谁能大摇大摆进守卫森严的流云宫,不必多想也晓得。 许徽舟迟疑片刻,还是问道:“到底是谁?害的你沦落成有宫不能回的小可怜?” 谢清辞勉强抬起眼眸:“本王是想出宫透透气。” “昨夜一晚没睡吧?”许徽舟盯着他,半点面子都没给:“今早蒙蒙亮你就出宫往我这边赶,你这气透的还挺不容易。” “……”谢清辞摁住额角:“少说几句。” “是因为萧棣?” “……” “你又何必怕他,虽然打赢了两场仗,那也是你宫里出来的人,再说,他这一路还算守规矩,难道你怕他不归还兵权,犯上作乱?” 谢清辞眼睫轻颤:“……倒不是因这个。” 说来也怪,即使这几日的进展和上一世愈发相似,他也没怀疑担忧过萧棣会像上一世那样谋朝篡位。 他知晓萧棣虽然蔑视礼法规矩,但至少心在自己身上,这也是一种牵制…… 谢清辞不由得叹口气,可他这几日回想萧棣那时的模样,愈发觉得,萧棣八成是误会了自己口里的喜事…… 但他非但没澄清,反而为了让萧棣早日赶到京城,特意温柔小意的写了那封信…… 信里还故意打擦边球,模模糊糊的意有所指。 现在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谢清辞这时才觉得后知后怕——萧棣如今 他又想起那封莫名失踪的遗书,只觉得重生一世,仍然处处无法把控,不由得开始额头冒汗。 “不是因为这个,你还怕什么?”许徽舟也看到了谢清辞额头上的汗珠,顺手拿了巾帕去擦:“看你,提到他,还冒汗了。” “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愿他能接了圣旨去川滇……”谢清辞轻叹一声,说出心里话:“那我也算是得偿所愿……” 话还没说完,只听门倏然被撞开,萧棣阴沉着脸,竟然就站在门外,他唇角夹杂着冷笑:“好啊!萧棣陪同殿下这么久,倒从不晓得,这竟是殿下日思夜想之事!” 谢清辞惊住,直接愣在原地。 许徽舟也愣了,眼前的萧棣一袭黑袍,眉目冷戾,全身溢满森寒冰冷之气,比在战场上时还让人望而生畏! -- 第152页 不对! 生什么畏! 他就算打了胜仗,兵权在手,那也是朝廷的将领,和他同朝为臣! 而且……这里分明是他许家的宅院。 萧棣不请自来,还破门而入,这也太嚣张了吧! 反应过来的许徽舟下意思支棱起来,站在谢清辞身前:“萧棣,你放肆!” 萧棣的眼眸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到许徽舟神色,他大步走到谢清辞身边,不由分说直接抄起腿弯,将人抱在怀里。 “萧……萧棣……”身体登时唤醒上一世的记忆,谢清辞战战兢兢的,竟然连叫他名字都开始心虚了:“你先将我放下来,还有,你怎么会在此处……” 纤瘦的腰肢填满掌心,萧棣的面色稍霁,声音却冷如寒霜:“这倒要问你了,我的好殿下!” 说罢,他再无犹移,大步朝许府门口走去。 许徽舟想去追,却发现连萧棣的衣角都捉不到。 也只有这时,他才意识到,肩宽腿长的萧棣,若真的想制服谢清辞,那简直是轻而易举。 谢清辞被萧棣抱在怀里,只能看到周遭景物纷纷后移,他抬起头,望向萧棣冷硬的下颌:“萧棣,萧棣你先冷静……” 但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萧棣的模样,很冷静。 让人分不出,是暴怒后的平静,还是在酝酿下次阴云。 一时间,上一世的种种可怕之事都涌上脑海,谢清辞僵硬着身子,任由萧棣抱在怀中。 萧棣居高临下的俯视怀中人。 他极少如此看谢清辞,他在他的脚下,被那难以启齿的心事勾引,像条狗一样卧榻在他脚下,被他折磨得□□,却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只盼着谢清辞能赏他一口肉吃。 本以为谢清辞也懂他心意,这次也终于如愿以偿。 谁知谢清辞的心思,却是将他逐出京城,此生不再相见。 那他为何还要匍匐在地,等着别人的赏赐? 那从来不是他萧棣。 想起谢清辞对他的戏弄,萧棣不由得暗中狠狠加深手上的力道。 “唔……”谢清辞身下一痛,挣扎道:“萧棣,你弄伤我了!” 这一世的萧棣,一直很沉默护主。 然而回答他的,是萧棣淡然陌生的语调:“那只能劳烦殿下忍忍了。” 他忍耐了许久,谢清辞忍一下,又有何不可。 萧棣面无表情的想,他再也不会小心翼翼匍匐在谢清辞脚下了。 谢清辞眸色一顿,心里松懈了半分。 虽然萧棣这模样和上辈子的狗皇帝如出一辙,但身下的痛感却消失了。 而上一世的狗皇帝,向来对自己的苦难不会有丝毫动容,反而会戏谑的欣赏。 看来自己这一世,费心费力还是有些用处的…… 只是眼前的场景也不是很妙就对了…… “你要去何处?”谢清辞冷静下来,试图掌控主场:“萧棣,你刚打了胜仗,正需要小心做事,你这样……周遭人都在盯着你,你到底要去哪儿!” “不劳殿下费心。” “你……”谢清辞又气又无奈,耳垂泛红:“你让这些人看见了,他们如何想我们?” “我还以为,早已人尽皆知。”萧棣冷冷道:“他们看见的,太晚了。” 第87章 你变了(2) 谢清辞没想到萧棣又把他带回了流云宫。 这地方是谢清辞的地盘, 萧棣大摇大摆毫无顾忌,足以见有多嚣张。 谢清辞腰身被人卡着,心口怦然。 萧棣毫无顾忌的把他带到流云宫, 可见……已是毫无忌惮。 他出去一趟, 虽然打了胜仗, 兵神将勇,也不足以掌控朝廷啊!? 他为什么如此肆无忌惮! 忽然想起许徽舟所说……萧棣曾去了旧部那里…… 脑海飞速旋转, 谢清辞眼神变了几变。 萧棣径直到了床畔, 捞住谢清辞腰身一扔, 随即欺身压过来。 动作近乎粗鲁。 “萧棣……”谢清辞强自镇定, 忙道:“今晚, 朝廷还要给你开庆功宴,你莫要乱来……” 庆功宴? 萧棣上下打量着谢清辞,几乎要被气笑了。 若是谢清辞乖巧听话, 他也不介意去那庆功宴上演一出君臣融洽的好戏给别人看。 现下欺骗他的招数都败露了,还想让他去什么庆功宴? 谢清辞从哪儿来的自信? 还不是吃准他会听他的话! “你不会不去吧?”谢清辞忽然肩膀滑落, 声音也渗出委屈:“这也是我为你求来的恩典……” 求来的恩典? 求他离京? 萧棣冷冷俯瞰他。 谢清辞也好意思拿此事来说…… 不过这声音又轻又软,夹杂着一丝哀求, 恰好落在萧棣的心头。 “……” 一瞬间,竟然又不知该如何接话。 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阿棣, 驹郎,你晚上一定要现身……”谢清辞声音软软, 眼眶都红了:“封地一事,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听到封地二字, 萧棣轻轻眯眸,登时露出危险气息:“呵,你明知我想要的不是封地!” 自己亲过他, 求过他,谢清辞对于自己的心意,完全了然。 他如此行事,不过是想拨弄自己的心意,让自己为他所用。 -- 第153页 他看透了! 他最恨旁人的欺瞒利用,最可笑的是,如今谢清辞阴谋败露,竟然还可怜巴巴的让自己前去,求自己继续做他的乖马驹。 开玩笑,他再也不可能任由谢清辞摆布! 衣角倏然被人拉住,萧棣心里一动,低下头,谢清辞正抬眸看着他。 萧棣唇角一颤:“……” “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是封地,但有了自己的地盘,对于我们而言,终归不是坏事,对么?”谢清辞望着他循循善诱道:“你战功赫赫,有封地也是应该的,再说长留在京城,对我们也不是长久之计……” 萧棣一顿,俊冷的眉眼紧紧盯住谢清辞:“嗯?继续?” 谢清辞一口一个我们,倒好似真的为他们的以后着想似的。 只是……他的心里,真的有二人的以后么? 萧棣想起自己出征前谢清辞的一语双关,又想起乍听圣旨时,自己倏然熄灭的期待,双眸又涌现寒意。 谢清辞……到了如今,还想继续哄骗他…… 谢清辞看着萧棣的脸色,只能继续硬着头皮道:“去了封地也不一定就见不到了,我今后也不能一直留在京城,我们……我们也还能再见……” 萧棣视线冰冷的落在他身上,语调都冷了:“哦?只是再见面?” “……”谢清辞的嗓音轻哑微弱:“你先去庆功宴可好,这事以后再议……” 萧棣眯眸,直接打断道:“说清楚。” 说罢直接坐在床榻上:“我有的是功夫!” 他知道谢清辞爱洁,向来穿着外衫,不会冒犯谢清辞的床榻。 如今却丝毫不在意,带着一股毁灭的恶狠狠。 只是刚坐在床上,又被一双手扯住衣袖。 眼前的殿下双眸微红,带着不安和恳求,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 他从来未见过谢清辞这个模样。 倒好似受了天大委屈! 但他没有动摇。 若是今日还不清不楚,那此事以后更是不好再议了。 压下心头的百般滋味,萧棣深吸一口气:“殿下从未信任于臣,更未觉得……余生会和臣有关吧?” 此话一出,心口倏然隐隐作痛。 甚至不敢去听谢清辞的答案。 谢清辞和萧棣对望片刻:“我没有……” 他强自稳稳神,清了清嗓子:“萧棣,你……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你之事,你打了胜仗,我为你求来了封地,也是怕你功高震主,留在京城被旁人忌讳……你若真的想要别的,那也是我们的私事,没必要让别人看笑话……” 说着说着,谢清辞倒觉得有几分委屈。 他重生以来,几乎所有的心思都被萧棣占据。 相救,提防,相托,成全…… 就算此事他出于私心,玩了花招,但那封地也是多少人梦里都不敢想的,萧棣反而委屈上了。 谢清辞眼角泛红,说不出话来。 “说完了?”萧棣俯身,鼻尖和他近在咫尺:“绝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谢清辞想起那遗书,下意识的有些心虚,但还是识时务的连忙点头。 遗书这么久都没出现,想必再也不会出现在萧棣眼前了。 “那好,庆功宴后,我带你去云南。”萧棣冷道:“这是殿下曾许给我的。” 云南…… 谢清辞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只是……我终究是朝廷的亲王,若是他们不同意……” 萧棣冷冷道:“此事,轮不到朝廷做主。” 若是有人阻拦,那也怨不得他将江山收入囊中! 气咻咻说罢这句,萧棣动作一顿,还是站起身,冷冷走出去了。 谢清辞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勾起唇角。 嘴上说着不去,结果心里还是惦记着庆功宴。 没有完全撕破脸,那就证明……一切尚有可乘之机。 * 庆功宴上,月挂中天,清辉遍地,舞女的衣摆水袖在月光下婀娜生姿。 本是良辰美景,但所有人都紧绷着脸,隐隐有怒气。 这本是太子给萧棣的庆功宴,但高居上座,刚被封为亲王的萧棣却居功自傲——在宴席上冷着脸,酒也不喝,菜也不用,简直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 太子问他是不是身子不适,他也冷笑两声:“身子还好,只是心里不太爽快。” 听听这话……这是一个臣子所说的吗? 刚封了亲王还不爽快,那岂不是要翻天! 而且这还是当着众人的面,都不屑识趣的给太子台阶。 人后,还不知要如何嚣张的。 这眼看朝廷里……要出一个曹操董卓之流了…… 周遭人本来就对萧棣很是忌惮,看到他这模样,更是不悦:“打了胜仗也不至于如此吧?脸跟在冰窖里冻过十天半个月似的……” “而且殿下也没有亏待他,江浙富春多好的封地啊!温柔富贵乡,比京城还繁华些呢。” “而且啊,这是殿下亲自替他求的,听说殿下为了求情,还在太子殿外跪了半日……” “还是殿下有心啊,不愧是曾经的主子,他一有功劳,就不会亏待。” “是啊……殿下还真是一片真心啊,可惜人家却不领情……” 萧棣仍然端坐在宴上,面上看不出情绪。 -- 第154页 眼眸却划过一丝松动。 殿下竟然为了他的事,亲自前去相求。 他耿耿于怀的封地,也是殿下真心为他求来的…… 真心的为他求来封地,也是……真心的想让他离京万里…… 周遭丝竹绕耳,萧棣却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何感触,是喜是悲。 细细想来,他功高盖主,谢清辞作为皇子,自然会有几分忌惮。 这也是人之常情。 有了封地也不是坏事,狡兔死走狗烹的也有不少,殿下在盼着自己好,若是殿下和他同去,那也算好事一桩。 至少……殿下从没想过除掉自己……已经比那些史书上的故事,柔和很多了。 底线一降再降的萧棣,想起谢清辞为自己认真恳求的模样,终于在满心酸涩里,又找到了一丝原谅的理由。 宴席终于结束,萧棣压下纷乱的心思,缓步在宫中走着。 封为亲王,朝廷对他的确不薄。 只是这君恩,却不是他想要的…… 正在思索间,忽听耳畔传来一声笑:“将军?” 萧棣皱眉回头,只见有个大太监笑盈盈的望着他。 此人面生,萧棣皱眉道:“你是……” 此人笑道:“我是宫中管尚衣局的太监,那时宫中搜检,曾经负责查看流云宫……” 萧棣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却不晓得此人为何来找他:“嗯?” “这是流云宫的私物,搜检时不小心被奴才看到了,听说将军是流云宫的人,特来物归原主。” 说着,递上一封信一样的物事。 萧棣顺手接过,随即皱皱眉。 信笺上的花纹他认识,这不是……谢清辞的遗书么…… 这东西怎会在搜检时弄丢? 萧棣抬头想问,却发现那太监如鬼影似的,消失在柳树深深处。 萧棣望着遗书,眼眸倏然变得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拆遗书前):哥哥至少没想杀我,当然是原谅他! 棣棣(拆遗书后):哦豁,哥哥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第88章 逼宫(1) 萧棣记得这些信, 谢清辞对这几封遗书很谨慎,日日锁在抽屉中,很怕旁人看到。 遗书里写的, 定然是就算死, 也还念念不忘之事。 谢清辞的执念会是什么呢? ——萧棣目光定定的看向那书信, 手上微微用力,信上登时显出折痕。 谢清辞之所以将他远放京城, 说到底, 还是因不够信任罢了。 因为对他有提防, 才会想要……逃离。 那……若是他能将这书信上的要求一一满足, 某人会不会对他另眼相看? 这么想着, 萧棣冷哼一声,就连他,都要被自己的步步后退感动到了! 怀着探究的心情, 萧棣缓缓打开信,眉心却越皱越紧, 看到最后,脸色倏然变得铁青。 这的确是锁在谢清辞抽屉中, 自己心心念念的遗书。 而且这遗书,内容还真的和自己有关。 甚至关乎以后的每一个字, 都和他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谢清辞的心事, 似乎处处都有自己的影子。 这和自己对他,何其相似。 不过不同的是……谢清辞写下这一切, 初衷却是,在忌惮,甚至……想杀了他。 “居心叵测, 切不能养虎为患……” “若有反状,请速杀之……” 墨迹清晰,笔笔如刀刻入心头。 萧棣眸子里的光渐渐黯淡,最终如同那上好的沉淀的墨色般,阴沉到让人浑身泛起寒意。 自己方才还想着谢清辞总算没有对他下杀手,甚至已经在费力去找,原谅他的理由。 可惜,人家原来早已在暗中布置好了。 只是他不晓得罢了。 他从未想过,最让谢清辞念念不忘的,竟然是……杀了自己。 他对他,近乎百依百顺,他却还计划着杀他! 骗他!杀他! 他总算晓得了,谢清辞是块诱人的美玉不假,可惜是暖不热的。 时日长了,反而连自己胸腔的热气,也逐渐冰冷。 何必呢? 萧棣唇角溢出冷笑。 揣在怀里还暖不热,那就不暖了。 被捏在掌心狠狠□□,才是他应得的。 调整好情绪,萧棣垂眸,大步走出树影。 还没走两步,已看到刘恢翩然前来。 萧棣轻轻挑眉,眸子里浮现冷意。 看来早就有人盯上了这封书信,就连查检,也是有备而来。 这些人倒是很会算计,甚至把他和谢清辞都拿捏在掌心。 但他很快含笑向刘恢走出,方才的冷意不留半点痕迹。 * 谢清辞一直提着心,在宫中等待萧棣,谁知到了晚间,春柳却过来禀报,说萧棣已出宫去。 出宫了?不来了? 谢清辞不由觉得诧异。 他本猜想看萧棣那模样,八成会来威胁逼迫。 结果直接出宫回府了? 这根本不是萧棣的风格…… 谢清辞沉吟道:“他……是回萧府了?” 自从被封郡王,朝廷便将萧家老宅修缮后,赏赐给萧棣当郡王府,只是他极少去住,大部分时日都想多在宫中赖上几日。 “王爷出宫去了,却不知道回没回萧府。”春柳回忆道:“他身畔还有一个男子,看上去似乎是殿下太学时的师傅……” -- 第155页 谢清辞眸光一顿。 萧棣竟和刘恢走在了一处。 他今日该是情绪激荡的,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来找自己,而是去和刘恢呆在了一处。 本来这只是二人之间的拉扯,但涉及到刘恢,却登时性质不同。 刘恢和丞相素来走的近,就连让楚王去江南监造大运河,也是他出的主意…… 谢清辞望向窗户,天色已然阴沉,他此时和刘恢一同出宫,八成不会回府。 春柳看谢清辞的面色道:“殿下若是介意,要不要去遣人给太子说一声?” 谢清辞摇摇头道:“不必惊动太子了。” 若是将萧棣的行踪透露给太子,想必以后更是难说清。 况且……谢清辞顿了顿,慢慢冷静下来。 他此刻并不确定萧棣所做之事会有碍朝局,甚至从他内心深处,不相信萧棣会真的做出覆水难收之事。 春柳笑道:“殿下真护着王爷。” 谢清辞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也许在外人看来,他亲自去求来封地,还替萧棣求来了这,是真的很护着他。 从提携帮扶的角度来看,的确,无可挑剔。 可萧棣想要的,却不是这些。 * 丞相府,灯烛璀璨,丞相正和楚王对坐交谈,看到萧棣前来,二人登时起身相迎。 萧棣也很客气,拱手行礼。 丞相笑意盈盈的迎上去,像是二人之前从未疏远过:“阿棣,你总算来了。” 说罢,直接拉着楚王的手,引二人一同进入内室,笑着看向萧棣道:“之前你们年纪小,那些前尘往事看在老夫的面上,不如一笔勾销吧。” 楚王听闻,立刻给萧棣致歉,萧棣眼眸深深的望了楚王几眼,也开口致歉。 两人握手言和,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我就说嘛,殿下向来任性,你就算把心掏给他,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刘恢知道是那遗书起了作用,忍不住想多说几句:“你怎么说也是威震千军的将军了,他若是真的想和你有以后,又怎会冷眼旁观你睡在那小榻上,哎,说白了不过是没有上心,才会让你受此侮辱……” 他还想接着往下说,却发现萧棣面色陡然冷厉。 一时间,吓的讪讪的闭上嘴巴。 半晌,听到萧棣的声音冷冷响起:“以后不必再提起他。” 声音平稳,但却能让人从中感受到冷意。 “我们说正事。”丞相笑呵呵道:“如今陛下病重,去了京郊的山中行宫调养,恰是动手的好时机,京营都是我们的人,到时围住京城重要大道即可,只是宫城还无人攻陷,不知各位……” 众人一时都不再说话,古来造反,宫城都是深入虎穴之地,是关系事成与否的大事,但却很少有人想带兵闯宫,毕竟这里把守最严,一旦事情败露,极有可能尸骨无存。 就算成功了,也常常要背负骂名,成为被史书唾骂的逆臣。 “内宫就由我来攻破。”烛火映在萧棣黑沉的眸中,显出幽深冷戾:“丞相放心,宫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插翅难飞。” 只要内宫没了差错,再加上甘肃的旧部助阵……萧棣冷冷的想,想必很快就能看到谢清辞求他的一天了! 丞相欣慰的看向萧棣:“将军可有兵马?” 萧棣眯眸道:“这些兵马我来出,京中的各大要道,拜托丞相调停了!” 要想谋反,一是带着精兵强将杀入宫中,将箭射向别人心脏,二是阻断道路,免得有人救援。 两人分工,也是各取所需。 丞相和楚王对视一眼,立刻道:“好好,此事仰仗将军了!事成之后,定然不会有负将军!” 他们巴不得萧棣将闯宫一事拦下,他们好面子,不愿直接背负逆贼之名,再说若是他们亲自杀入宫中,若是事情有变,那他们连退路都无! 但如今,他们只是负责在京城要道和府邸拦截援军,虽然京城尚有谢家的军队,也免不得会经历一场厮杀,但至少不是在宫中挥刀相向。 “将军,里应外合,等事成之后,可暗中诛杀太子,后扶楚王登基!” 萧棣唇角扯了扯,压下心头的盘算,声音低沉:“知道了。” 刘恢眸光一转,俯身在萧棣耳畔不着痕迹道:“三殿下,也任由将军处置。” 到了那时候,所有的仇怨都能讨回来。 萧棣眸光一顿,竟然觉出几分爽快期待。 他将他当谪仙看待,干干净净,从未真正逾矩。 到头来却被人从里到外戏耍了一遍。 等到时局翻转,也不知谢清辞会以何面目来对他! 第89章 逼宫(2) 谢清辞等到白日, 也不见萧棣回来,不由得心里一紧。 “萧棣昨夜去了哪里?” “听说是去了丞相宅邸,一晚都没出来。”春柳看了看四周, 压低声音道:“殿下, 这几日京城的动静, 似乎不对劲呢。” “怎么了?” “陛下不是去山中行宫休养了么,调走了不少守卫, 如今宫城里也没多少人把守, 丞相又总是召集官员们在宅中相谈, 很多人……很多人都说丞相可能已经有反意了!” 谢清辞眸色一顿。 上一世, 楚王继位, 丞相辅佐,若是没有被萧棣抄了底,以后这朝局, 的确是丞相说了算。 -- 第156页 再加上王道士一事,他暗中和太子商议, 派了不少人盯着丞相府,只是丞相已在朝中有了势力, 又是随陛下起兵的长辈,太子毕竟还未继位, 也不好太过干涉。 上一世有谋朝篡位倾向的丞相,这辈子行事又如此招人议论…… 此事不能再不上心了。 谢清辞披上斗篷, 冒着飞雪,去东宫寻谢华严。 陛下不理政后, 所有的政事都压在了谢华严头上,此时,他正和几个内阁大臣在商议国事, 看到谢清辞冒雪前来,不由得抬头:“清辞?” 谢清辞披着雪白狐裘,一双眸子水汽通透,他赶路过来,脸色已有几分苍白:“殿下,我有几句话要禀告……” 外头还下着雪,若是没有大事,想必谢清辞也不会在此刻赶来,谢华严顿了顿,摆手示意这些大臣退下:“说罢。” 谢清辞想了想,还是没有压住心事:“……萧棣昨日在庆功宴上,可有反常?” “态度很是冷淡。”谢华严眉宇轻皱,还有几分困惑:“但他不是一向听你的话,怎么这次打了仗回来,倒是一反常态?” 谢清辞:“……” 他总不能说之前是把身子抵出去了,如今他又不想认账吧! 谢清辞一沉默,周遭的环境登时变得十分微妙。 谢清辞迟疑了一瞬,还是道:“丞相和楚王常常在一处议事,我们不可不防。” 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萧棣和这二人牵扯在一起,也没有把萧棣昨晚的行踪透露出去。 “楚王?”谢华严思索了片刻,沉吟道:“父皇向来喜他,给他了超出常人的恩宠,如今父皇病重,父皇昔日对他的好,我也不能收回来。” “不必明着收楚王的……”谢清辞垂下眼,低声道:“可以通过丞相的私人着手,比如之前的大将刘恢和一个京营的将军,他们二人常常出入丞相府邸,若是能找借口将此二人调出京城,丞相必定少了两大助力。” 谢华严思索道:“本宫也早已留意了二人,只是苦于寻不到借口,不若以嘉奖为名,让他们外迁出京,若他们心中无事,自然会奉旨前去,若是他们迟迟不离京,那也不必再观望心软……” 虽然在京城是京官,地位比外派的官员高上一些,但是如果是有油水的外放官员,那也是极为吃香的,刘恢和那将军在京城的官职不低,但却没有太多的闲钱可捞,若是给他们了京城之外的,却更有油水的职位,他们若是拒绝,那定然有猫腻! 第二日在朝堂上,谢华严就以外派官员的名义,拟了一份调离出京的官员名单,其中,就有刘恢和那名京营的将军。 在朝上,几人也不动声色的接了旨,但是一离开朝堂,几个人却完全不是那般恭敬的模样! “太子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将你我二人调离京城!” “也不一定!我看这次还有其他人,很有可能是例行派遣!” 楚王和丞相都久久没有说话,他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计划,却没想到太子会突然将两名核心人员掉离京城。 此时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直接遵旨,继续暗中准备,但是这无异于被瓦解了重要力量,二是择日不如撞日,即刻起名造反,但几人都觉得差点火候,太过仓促若是事有不成,必定会功亏一篑…… “怎么会是例行派遣?别天真了。”刘恢冷笑道:“太子早就想动我们了,之所以有这份名单,不过是想试探我们而已,既然萧将军也答应和我们合作,那我们为何还要拖延,不如直接按照计划行事,杀入宫中,也不必再继续听人差遣!” 楚王和丞相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表情。 萧棣这次来京后,也许是太子的封赏还不能让他满意,再加上对谢清辞的痛恨,总之,此人已经答应和他们合作,这是重要机会,也是他们取胜的关键,萧棣手握重兵,又能畅通无阻的出入宫城,无异是成败的关键。 此时答应和他们合作,但以后日长梦短,万一他又和谢清辞关系转圜,或是发生了旁的事,那起兵一事更不好说了。 再说,此事毕竟还是他萧棣出面逼宫,他们几人只是躲在暗处,做一些阻拦的工作,虽也有死战,但那是萧棣控制住内宫,几乎已是胜局的前提下…… 倒也无甚可怕。 思及此,几人立刻将萧棣请到府邸,商议起后晚的计划。 “萧将军,我们定于后天夜里起事。”刘恢道:“时日虽是紧了些,但我们的人早就在等这一天,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后日,将军可寻一借口由流云宫,随后率兵进入宫中,将军只要将宫城包围掌控,并以烟火放出讯号,那我们自然会在京城布下重兵,让援军无法进入宫城,将军在甘肃也有兵马,可迅速让他们来京和我们回合,以免生变……” “夜里从流云宫进入宫城?”萧棣唇角露出一丝玩味:“为何是此处?” “此处和内宫仅一门之隔,那扇角门只有四五个侍卫把守,只要能过了第一道大门进入流云宫,那之后进入内宫,也将轻而易举……”丞相顿了顿,轻声道:“以将军和殿下的旧情,找个夜探流云宫的幌子,怕是不难吧?” 萧棣淡淡道:“还有一队兵马,也要一并带进去。” “不过他素来信我。”萧棣冷笑道:“若是以护他的名义进去,倒是没人会生疑。” -- 第157页 第90章 囚笼(1) 沙漏滴尽, 夜色深沉,宫门沉沉下钥。 盏盏宫灯随风飘荡,落在石板上, 映出团团光影。 马蹄响起, 踏碎这暗影。 萧棣高坐马上, 身后是一队身披盔甲的兵士,他缓缓策马, 踏在盈满月光的宫中甬道。 甬道尽头, 是他日思夜想的流云宫。 走至流云宫前, 他眯眸, 眼中流露出一丝难言的情绪, 却没做任何停留,依然策马向前。 守门的侍卫立刻走上前问道:“王爷,夜色已深, 流云宫也已下钥了,你前来有何事?” 萧棣在马上轻轻眯眸, 俯瞰他冷道:“本王有何事也用向你通禀?让开!” 他的声音很冷硬,透着一股与以往不同的杀掠之气, 那人愣了愣神,还是稳住道:“这……王爷这次进宫可有殿下通传?” 萧棣不置可否的坐在马上, 懒洋洋道:“就算殿下传召本王,也不是你能知晓的。” 守门的侍卫面面相觑, 他们都知道眼前人武功赫赫,如今已是朝廷中少有的干将, 自从打退回纥,最近愈发不守规矩,他们看萧棣这杀气腾腾的模样, 再一看身后的一队兵士,更是心惊,只道:“没有殿下传召,我们不能开宫门,还望王爷见谅!” 萧棣手按住腰间刀柄,登时满溢杀气:“开门!” “还望王爷见谅,属下不……” 一个不字还未说出口,月光下闪出一道寒芒,萧棣手起刀落,将那人利落斩杀。 头颅在宫中的甬道上翻滚,一时间,守门的侍卫都懵了。 还没等守门的几人叫出声,萧棣身后的将领已一拥而上,挥刀砍去,将他们尽数斩杀。 流云宫门近在咫尺。 萧棣唇角露出冷笑。 这是他日夜思念的所在,常想着若有一日能长驱直入此地,该是多快意之事。 但如今此地已是掌中之物,他想要如何,也不过轻而易举之事。 月光下,萧棣非但没有谋反的急躁,反而透露着一股志在必得的悠然。 * 宫外纷乱的脚步终于惊到了谢清辞,他从梦中猛然惊醒,看到窗外掠过刀剑盔甲的影子。 他心里一惊,披着睡袍站起身,声线发紧:“窗外是什么人?” “似乎……似乎是有人进宫了,现已朝东宫方向去了。”流云宫的人后知后觉,惊慌的跑进来:“看模样,似乎是王爷……” 兵戈之声在宫闱深处回荡,显然是一场夺宫之变。 谢清辞定定神,站起身还未来得及反应,已有人大步走进门,为首一人眉目锐利,盔甲染血,周身满溢危险的杀戮之气。 正是萧棣。 殿中一片寂静,谢清辞望向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陡然提起:“萧棣,你夜闯宫禁,是要造反吗!” 萧棣眉眼锋利,平日在流云宫,总是眉眼含笑,还有几分温和,如今眼底一片化不开的冷戾阴郁,令人望而生畏。 烛火在他的眼睑处打下一片暗影,他居高临下的俯瞰谢清辞,莞尔道:“殿下何出此言?” 话音刚落,寝宫外传来几声脚步,随即有人停在寝宫外,出声道:“将军……” “出去!”萧棣未回头,冷道:“没有本王传令,谁也不得进流云宫。” 萧棣已经率兵迅速控制了宫闱,可是却下令不许任何人踏进流云,只自己孤身前来。 谢清辞望着这一幕,心里忽然一动。 萧棣不让旁人进这寝宫,倒是还有几分情分…… 但一想到他方才所做之事,全身气血登时上涌,脸色都变了,怒道:“带兵进宫,难道还不是谋反!” 他尽量平静的注视萧棣,手指却在衣袖中下意识的蜷缩。 萧棣眯眸一笑,语气有恃无恐:“哦?那阿棣,的确是在谋反。” 他语气平静淡然,没有丝毫愧疚惊慌,反而透着上位者的好整以暇。 “……”谢清辞望着和上一世如出一辙的萧棣,咬牙道:“好,好,不愧是你——是我没看出你的狼子野心,你把太子如何了?” 话音刚落,身子登时一轻。 他竟然直接被萧棣抱在了怀中。 萧棣胸前冰冷的盔甲透过寝衣,冰冷的贴在他胳膊上。 谢清辞手指颤抖,不由开始挣扎:“萧棣……你莫要放肆!” “阿棣刚厮杀了一番,哥哥不关心我,却去关心旁人?”烛火下,萧棣微带薄茧的手指轻轻划过他脸颊,眼眸透着让人颤栗的压迫感:“看来这世上,让哥哥挂心的人,还是太多了。” 谢清辞对上萧棣泛着血丝的阴戾双眸,张了张嘴,却未说出话来。 他忽然发现,对眼前这个男人,他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控和了解。 即使这一世,自己曾被他舍命相救,但在此时此刻,他仍不敢去想此人会做出何等丧心病狂之事。 谢清辞全身都在轻颤。 窗外已然安静,厮杀停滞,意味着大战已分出胜负。 而眼前的萧棣愈发有恃无恐,无疑已宣告了,谁才是这次宫变的最终胜出者。 难道这一世,自己费尽心机,最终却是一场镜花水月吗? 萧棣看谢清辞瞬间沉默了,唇角方才露出一丝阴戾的笑意,他垂眸,目光定在了谢清辞肩上。 哥哥干净的寝衣,已被他盔甲上的血迹染红。 -- 第158页 暗色的血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在谢清辞如墨发丝的映衬下,愈发动人心魄。 萧棣不紧不慢的一笑,将小案上的东西呼啦一声扫在地上,将人径直往案上一丢,冷冷的欺身压过来。 随即毫不犹豫的伸手,要去解谢清辞的寝衣。 春柳看到这一幕,实在忍不住,跌跌撞撞跑出来跪在地上道:“将军……殿下身子还未将养好,怎能受此折磨……” 话未说完,已被萧棣冷冷一个眼神吓得住了嘴:“想要舌头,就滚出去。” 春柳脸色煞白,战战兢兢的被人拖了下去。 萧棣俯身,居高临下的解谢清辞的寝衣小扣。 “萧棣……”谢清辞脑海一片空白,颤声道:“我这一世从未有负于你,你为何如此对我……” 平心而论,他这辈子对萧棣爱护关照,从未有过欺凌,可此人为何还会和上一世一样,闯宫夺位? “从未有负于我?”萧棣挑起谢清辞的发丝,好整以暇道:“是么?写遗书嘱咐太子杀我,是不是殿下做的?将封地故意含混说成喜事,是不是殿下做的?” 谢清辞浑身僵硬:“遗书……” “就在我手里。”萧棣的声音平淡却危险:“殿下还敢说,从未有负于我?” 想起那封遗书所写之事,萧棣眼眸倏然阴冷几分。 说罢,他再次伸手,将那衾衣从谢清辞肩头褪下。 “哥哥素来喜洁,必然厌恶血腥。”萧棣挑眉,缓缓道:“阿棣既然是哥哥的小马驹,自然要侍奉宽衣沐浴。” 宽衣沐浴? 谢清辞刚沉浸在遗书中的情绪终于恢复了,他挣动道:“不……不必,你先下去。” “下去?”萧棣眯眸望着他:“哥哥还不晓得吧,这个宫闱都已是本王的,哥哥让阿棣,去何处呢?” 谢清辞望着萧棣这闲适的模样,只觉得手脚发颤,他咬牙道:“萧棣,你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早知如此,那次雨夜,我就不该出手救你!就该……就该让他们将你投入荷塘喂鱼!” “哥哥也不必总是提醒你对本王的恩情。”萧棣紧紧环住他的腰身,语气狠戾道:“还有,我劝殿下说话还是客气些。明日宫中改了天下,殿下也不想日子难过吧?” “还有,殿下说我是狼崽子,那阿棣想吃几口肉,也是理所应当?” 说罢,萧棣危险的眯起眼眸,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室。 谢清辞牙关颤栗拼命挣扎,却完全被萧棣硬如铁箍的臂膀辖制。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天放假,经常出去耍,更新不太规律,见谅~ 棣是疼哥哥的,还是想保护哥哥,有目的之后会交代 第91章 囚笼(2) “还有, 殿下既然说我是狼崽子,那阿棣想吃几口肉,也是理所应当?” 说罢, 萧棣危险的眯起眼眸, 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大步走向内室。 谢清辞牙关颤栗拼命挣扎,却完全被萧棣硬如铁箍的臂膀辖制。 头脑一片空白, 连挣扎都没有力气, 只能无助道:“萧棣……你要做什么?” 萧棣挑眉, 将谢清辞的外衣褪下, 将人带着衾衣直接放在了那白玉浴桶中。 水雾缭绕, 肩头若隐若现。 这浴桶是他刚来流云宫时看到的,早就肖想了许久,如今终于看到谢清辞耳根发红的被盛在浴缸中, 萧棣闲适的轻轻眯眸,满是好整以暇欣赏的模样。 谢清辞咬牙:“萧棣, 你还要如何折辱我?” “这怎么能是折辱?”萧棣捏住他的下巴,低笑道:“哥哥素来爱洁, 方才染上了血,自然要沐浴, 阿棣分明是在为你分忧啊。” 谢清辞的肩头被按住,脊背抵在浴缸处, 分毫躲闪不得,萧棣俯身逼视他, 说话时的吐息轻轻喷洒在他鼻尖。 他也知萧棣素来如此,如今闯宫,更是肆无忌惮, 可二人肌肤相贴,身体非但没有反对,反而隐隐有几分……盼望。 ……他竟然在期盼一个逆贼的亲近!? 谢清辞缩了缩手指,只觉得不可理喻。 来不及反应,萧棣已将他从浴缸里整个捞出来,衾衣湿哒哒贴在身上,腰际的线条淋漓尽致凸显,水珠顺着泛红的肌理滑落,引人遐想。 谢清辞迅速伸手,裹上浴袍,总算是松了口气。 萧棣望着他窘迫的模样,却慢悠悠的翘起唇角。 昔日,他只能在屏风外窥探这白玉浴盆,如今却能将人任意处置。 若是还一心去当谢清辞俯首听命的小马驹,又怎会有如今? 萧棣一脸翻身做主的闲适,直接用手臂一圈,将湿漉漉的某人搂紧在怀中。 察觉到怀中人热乎乎的身子猛然一僵,萧棣挑眉道:“殿下在怕我?” 谢清辞沉默的侧过去眼眸。 他的确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萧棣。 和上一世的冷漠强势如出一辙,但又因了这一世的种种守护迁就,让他又有些不知所措。 谢清辞终于开口,嗓音含着水汽,有几分沙哑:“萧棣,带兵入宫是谋逆,你难道真的要造反吗?” 纵然已经到了眼下的场景,他也不相信萧棣真的会谋反。 萧棣却不给他丝毫幻想,逼视他冷笑道:“我非但已经带兵入宫,还大摇大摆的将金尊玉贵的殿下摁在此处沐浴,倘若这都不是反,那何种才是谋反呢!” -- 第159页 谢清辞:“……” 萧棣又淡淡道:“还是殿下觉得,不论如何待我,我都不会有反心?” 谢清辞依然沉默,但不得不说,他的确渐渐对萧棣放松了警惕,甚至不由自主的开始依赖。 “所以殿下才敢肆无忌惮的骗我,只想着尽情利用,却丝毫没想过欺骗我有何后果?” “或者说,殿下是笃定我绝不会伤你?” 他说话的音调渐渐变沉,手指若即若离的擦过谢清辞的脸颊,如惩戒般轻捏了一下,冷笑道:“可惜殿下信错了人。” 他从来都不是良善之辈,怎会任由谢清辞欺骗玩弄。 谢清辞望着萧棣,心头却忽然闪过复杂的别样情绪。 不是愤怒忌惮,却反而有一丝难言的失落。 这一世,萧棣对自己,的确顺从依赖,被逼向这一步,大概也的确被伤透了心…… 他没想自己日后的处境,倒是真情实感的替萧棣心酸了起来。 先是发现亲事是一场空,还没缓过劲儿,竟然发现那遗书里也都是想杀他的内容…… 这让倾心待他的人怎么受得了。 谢清辞正想解释一两句给他安慰,已听萧棣漠然道:“不过这样也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想要的,自会亲自来讨。” 说罢不待他反应,下巴已被人捏在手心,嘴唇随即被狠狠咬住。 这吻毫无旖旎气息,萧棣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让人毫无喘息之机。 下颌被人捏的生疼,嘴里也有隐约的血腥味,谢清辞方才些微的歉疚渐渐散去,冷冷道:“萧棣,这就是你想要的?” 萧棣不答,再次俯身前来,手臂环着他,肆无忌惮的靠近,轻轻去咬他的唇。 渐渐地,二人之间的气息逐渐炙热。 萧棣的手臂越箍越紧,将手蛮横探入浴袍下纤细紧致的腰身。 谢清辞登时从情愫中抽身,拼命挣扎起来。 萧棣不由分说的摁住他的腰身,指尖沿着颤抖的身子一路游离。 谢清辞耳根滴血,几乎要哭了,心潮激荡之下,登时猛咳起来,精致的唇角透出一丝血迹。 萧棣总算放开手,直起身子,示意让人去找太医。 胡太医很快前来,什么也不敢多说,只低着头把了脉,说是急火攻心伤了身子,需要安心静养。 萧棣听罢也没什么怜惜之意,冷冷挥手,示意侍从都下去。 胡太医也晓得此时宫里究竟是谁说了算,也不敢违抗萧棣的命令,同情的看了谢清辞一眼,也匆匆退下了。 谢清辞半倚在床上,精致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乌发轻挽,透着疏离和脆弱。 萧棣沉静的俯瞰他,半晌没有开口。 谢清辞以为此人终于良心发现,生出了几分愧疚,谁知下一秒,某人的声音已沉沉响起:“装病就算躲了一时,也不是长久之计。” 装病? 谢清辞双手气得打颤,他都已经快要吐血了,这人还冷嘲热讽说他装病? 谢清辞转过头去,嗓子里蓦然发痒,又咳出一口血来。 血迹如点点红梅开在谢清辞的衣袖上,萧棣神色一顿,上前扶住谢清辞,沉默了片刻,终于没再出言刺激。 看起来似乎心有愧意。 谢清辞近日咳血的次数甚多,心里也不以为意,当着萧棣的面却可怜兮兮的将袖子一摔,惨道:“萧棣,如此情形你还要逼我么?你说我装病,难道咳血也是假的?” 说完还轻轻咳嗽了几声。 萧棣沉默的审视他。 方才冷戾强势的模样褪去,似乎不敢再轻举妄动。 谢清辞始终躺在枕上,一脸生无可恋的垂着眼睛,纤薄的身子几乎陷在了床中。 两个人静默对峙,谁都没有先开口。 “去。”谢清辞轻咳几声,百无聊赖的睁开眼,很是顺嘴的吩咐道:“午膳在小桌上,你去端过来。” 他还没来得及用早膳,如今也早已饿了。 萧棣神情倏然冷淡,到了如今,谢清辞还敢用这种吩咐命令的语气对他说话。 可看床榻上的某人肩膀缩着,虚弱到让人不忍心和他计较。 自己已经夺宫胜出,又何必和他争口舌之利。 端个午膳也没什么,他人都是自己的了,使个小性子也无可厚非。 想到此,萧棣轻笑一声,也不叫人,果真亲自走过去将午膳给谢清辞端了过来,还犹豫要不要喂他。 谢清辞却眼角都没给他,一脸淡然的用罢午膳,直接起身进内殿小憩。 全程把萧棣当空气。 萧棣挑眉,不甘心的跟随人走近寝殿,谢清辞躺在床榻上,白皙的脸颊上睫羽轻翘,正随呼吸轻轻颤动。 萧棣凝目许久,直到有人进门悄声道:“王爷,有人要来见您。” 萧棣表情平静无波。 “是刘恢。”那人接着道:“他说丞相已在宫城外等您许久,一直没见到您,才派他来看看。” 萧棣断然:“不见。” “他在殿外不走,说是今日非见到王爷您不可。” 萧棣沉默,眼底闪过阴郁。 第92章 讨回来(1) 刘恢在流云宫外徘徊, 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不止是他,就连宫外的丞相心里也直打鼓。 他们猜出了萧棣对谢清辞有了那见不得光的想头,又恰逢萧棣得胜被谢清辞戏弄, 满脸阴郁, 一看就是少年人欲/求不满。 -- 第160页 机不可失, 他们故意挑着此刻将那遗书送到萧棣眼前,自然也是想着借萧棣的情绪达成自己的目的。 被背叛后的萧棣果真和谢清辞决裂, 并以一己之力承担起闯宫的重任。 由爱生恨, 倒让他们占了便宜。 可萧棣不知为何, 占据内宫后, 直到此刻也没有出来和他们回合, 反而一直在流云宫辗转。 若等闲男子被负了心,此刻定会气势汹汹使出招数将谢清辞百般侮辱,可据流云宫侍奉的人通传, 萧棣在流云宫并未太出格…… 内宫都到手了,竟然还放过了谢清辞? 那他滞留这大半日, 在流云宫干了什么? 又为何不再事成后迅速来拜见…… 正在思索间,萧棣已从内宫大步走出, 刘恢敛了心神,向他道贺:“不愧是萧将军!率一队亲兵, 竟然转瞬夺下了内城,就连太子的东宫也被控制, 等大局已定,定要为将军封功。” 萧棣面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 礼数齐全的应付了几句。 倒更是让人心里没底。 “不过……”刘恢话音一转,问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太子现下人在何处,丞相和我守在宫外半晌, 也没看到……” 萧棣淡声道:“太子殿下,自然是在东宫。” 他一顿,又眯眸看向刘恢:“否则你认为,太子又该在何处?” “……” 刘恢哑口无言,既然是宫变,那在皇帝不在场的情况下,太子自然是最该被严密控制的人,他们为了稳妥起见,是让萧棣去打头战并控制太子,可如今一夜过去,别说控制太子,连内宫都被萧棣的护卫严格把守,他们竟然无法进出! 对,他们贵为夺宫的幕后主使,日后的掌权者,如今竟然进不去宫! 有没有搞错!他们才是这次夺宫的灵魂人物,怎么被萧棣打压得团团转了! 一时之间,刘恢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胜还是败了。 刘恢整理好思绪,皮笑肉不笑道:“……将军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夺得内宫,要将太子交给丞相,内宫守卫也都要换成我们的人!将军,如今既然已占据内容,就把太子尽快交出来吧!” 萧棣道:“我和太子毕竟有君臣之谊,虽掌控了内宫,却不好前去东宫叨扰,若是先生在意,不如亲自进宫,为楚王和丞相分忧!” 刘恢:“……” 这人也真够虚伪的,半夜闯宫的事儿都做了,如今又在此假惺惺的说什么不敢叨扰。 也不知他究竟怀了什么心思? 刘恢恨得牙痒痒,但看了看内宫周遭都是萧棣的人,也无可奈克。 再说像是和太子发生正面冲突这等抛头露面的事,他向来不愿去做,只想让萧棣出头罢了,可萧棣竟突然如此不知好歹,那也就怪不得他了! 刘恢冷笑连连,声音登时沉了几分:“莫不是将军看夺得了内宫,就将我们也不放在眼里了,你夺宫固然重要,但若是没有我们,嘿嘿,你也是独木难支!再说,京营都是丞相的人呢,只要他一声令下,这内宫也是手到擒来!” 刘恢说得信誓旦旦,萧棣却晓得,此事并不容易。 先不说看守内宫的这批人,皆是和自己南征北战的旧部,格外难攻,就算内宫无人把守,丞相也绝不会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他和楚王面子里子全都想要,根本不想背乱臣贼子的名声。 “先生言重了,本王绝无二心,只是替丞相守着宫门罢了,毕竟此时人心浮动,不易频繁换人守门,若是有人趁乱逃出去也不妙,你们守好京城,我守好内宫,事发前不就如此说定的么?” 说到最后,萧棣的声音已有几分冷意,似是在怪二人出尔反尔。 “当时说由你守内宫,但没说我们的人不能进去。”刘恢道:“将军如此行事,难免让人心疑。” 萧棣毫无闪躲之意,冷笑道:“我一心为丞相谋大事,丞相却已经疑我,既然如此还有何好说,你们直接带兵杀进宫里便是!” 看他语气冷硬,刘恢忙软下声道:“将军说笑了——那避一下这阵子的风头也好,我们已集合了京营的部队,就在宫外驻扎把守!” “将军有任何吩咐,只要吩咐一声即可。” 萧棣应了一声,点头送客。 望着刘恢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缓缓勾起唇角。 刘恢说得好听,言外之意却是在暗示他莫要轻举妄动。 他们把军队驻扎在皇宫周遭,如此可进可退,自然是对他的威慑。 丞相素来防备心极重,自然不会放任他占领内宫,只要京营的兵士操练完毕,他们定不会顾忌名声,闯宫称帝。 如今太子手里除了东宫侍卫,并无多少兵马,皇帝又在山中行宫,不少军队都差遣不力,自己的这支亲卫也不过如同汪洋中的孤舟,迟早要被吞没。 但萧棣丝毫不急,甘肃的军队已在暗中逼近京城,到时候,是进还是退,不过是在他的一念之间。 萧棣冷哼一声,转身推门进了宫中。 谢清辞刚睡醒,本是睡眼惺忪的懵懂模样,和自己对视的一瞬间,双眸登时大睁,脸上写满了忌惮,警惕,自保,像是软乎乎的兔子竖起了毛。 萧棣唇角的弧度柔和了几分,不动声色道:“我也真是佩服殿下,都这番境地了,还能安稳睡个午觉。” -- 第161页 谢清辞:“……” 这人还好意思来说这些,他之所以沦落到这番境地,不正是拜他所赐吗! 而且他为何困得不成模样,还不是因为昨晚半夜惊醒。 扰了他清梦好睡的,恰是眼前人。 谢清辞牙痒痒道:“萧棣,我更钦佩你,即将万劫不复,还有闲情雅致来调侃我。” “万劫不复。”萧棣望着谢清辞,淡淡重复了这四个字,哼笑一声道:“如今整个皇宫都在本王掌心,又有何万劫不复?” “可你并未掌控京城军队,控制内宫又有何用。”谢清辞心里安定了几分:“再说陛下也不再宫中,你就算想闯宫夺位,也挑了个最不恰当的时候,你若敢称帝,定然天下共愤!” 若是想通过闯宫谋反,至关重要的便是把控皇帝,在极短的时辰内威胁皇帝下旨禅位等等,之后大局已定,纵容有人不服气,也错过了时机。 可如今皇帝都不再宫中,若是萧棣除掉东宫,号令百官也还算有一搏之力,可此人从闯宫后便在流云宫厮磨,显然没有长远打算。 各省的兵马,以及京城的精锐都还握在谢家手中,皇帝又在山中修行,说难听些,只掌控内宫的萧棣看似强悍,其实只是不堪一击的秋后蚂蚱,能苟一日便苟一日罢了。 谢清辞想到此,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愈发沉重不解。 萧棣打下的胜仗无数,又岂会不知这是死局。 他如此放荡无谓,目的究竟何在? “看来哥哥是过的太舒服了,又有了心思去想这些。”谢清辞猛然觉得下巴一凉,转过神时,已撞如萧棣深不见底的眼眸,下巴也正被他捏在指尖:“你若无事,不如想想本王究竟会如何对待你,殿下?!” 谢清辞肩膀一抖,硬着头皮道:“……萧棣,我向来对你真心,你在我身边,过的也都是舒心的好日子……” 他还记得上一世,书中的“谢清辞”百般虐待萧棣,激出了人家的暴虐残酷。 可他重生这一世,却都是对此人尽心关照,两人还携手抗敌了几次…… 再怎么着,萧棣也不至于扭曲成上辈子的模样啊 第93章 讨回来(2) 萧棣一字一顿道:“舒心的好日子?” 看着谢清辞明显一抖的肩膀, 萧棣嘴角衔了玩味的笑意:“殿下嘴里的好日子,是指将旁人折磨的满身是血,还是说刻意欺瞒利用?” “若殿下觉得这是好日子……那本王顾念旧情, 倒也不吝啬让你体验一番。” 望着萧棣似笑非笑的模样, 谢清辞不由得低下头。 他只想着上一世, 自己如何折辱萧棣,但仔细想想这一世的所作所为…… 鞭子, 项圈, 马驹…… 即便偶尔有些温情, 也是费尽心思让萧棣任由他驱驰…… 最后看透了人家心思, 既不明确拒绝, 也谈不上真心接纳,反而在犹疑中刻意让人误会心思帮他铲除了外患…… 这么一看……他这一世的所作所为,似乎也不比上一世好到哪里去!? 上一世萧棣恨他入骨, 是纯粹伤身,这一世萧棣却对他心有倾慕, 心也伤了七七八八。 谢清辞知道萧棣的性子有多可怕,当下苦心孤诣的想出了说辞:“但在我心里, 是一心为你好的……” 这也是实话,萧棣所向披靡, 他也绝不亏待!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萧棣似笑非笑的偏头:“嗯?” 谢清辞暗中窥探着萧棣的面色,支吾道:“可能方式有些过激, 我是怕你走了邪路,这些也都是对你的历练……” 他是想掌控萧棣, 但这也的确是他内心所想。 “可能方法有些过激……”谢清辞眨着眼睛试探道:“你是还记着那夜我喝醉了?是我不对,下手狠了……” 搜肠刮肚的想着曾经对他哪里有亏欠,想着道了歉好撇清。 萧棣不置可否, 只冷冷沉默。 “还有那皮圈……”谢清辞飞快的瞟了一眼萧棣的脖颈:“这也是我闹着玩的……不如你快找人解开……” 说罢拼命朝周遭的人递眼色,这些人都对萧棣有畏有惧,殿下说的那玩意儿又如此隐秘,他们面面相觑,一个人也不敢上前动手。 萧棣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比方才更冷冽了,望着谢清辞的眼神也阴郁几分。 “还是说我叫你驹郎……让你觉得折辱了?”谢清辞思索了半晌,小心翼翼道:“那我以后改个口……” 他想找出原委,也免得再让萧棣受了委屈。 萧棣露出忍无可忍的神色:“不是因为这些。” 谢清辞道:“那是因为何事?” 萧棣冷哼:“你当真不知?” 谢清辞摇摇头。 萧棣挥挥手,在殿内侍奉的宫人纷纷躬身退下。 萧棣直接将那封遗书递到了谢清辞面前:“这张玩意儿,殿下定然不陌生吧?” 谢清辞沉默。 这是他亲手写的,他当然不会陌生。 虽然早就知道遗书被萧棣所得,但真的亲眼看到白纸黑字,冲击力还是不小。 乍然看到这封遗书,萧棣也定然是被伤透心了…… 耳边倏然逼近的呼吸声打断他的思索:“我最近是在反思,是不是对哥哥你太好了?欺哄在前,灭口在后,殿下还真是……用心良苦?” -- 第162页 额上的冷汗涔涔落下,谢清辞心里也涌上沉沉的疼。 比起自己的安危,他好像也更担忧萧棣误会。 谢清辞垂头沉默。 无论如何,这封信他总是要解释清楚的。 过了许久,谢清辞才缓缓道:“写这遗书还是很早的时候,那时你刚到流云宫……我只是忌惮你,防患于未然,但并未真的动过杀心。” 谢清辞眼眸一转,语气里含了委屈:“而且我对驹郎你如何,难道你就不晓得么?难道只执念这纸上的几个字,却不想想我们之间的事……” 谢清辞眼眸中含着欲落不落的水雾,望去格外脆弱动人。 萧棣心里一动,差点要上去抚慰。 强自忍耐,才没有上前。 就算谢清辞说得有道理,那欺瞒他婚约总是事实,这事儿别想赖账! 萧棣阴恻恻道:“那殿下曾用婚约诈我,此事总属实吧?” 证据确凿,无可抵赖,谢清辞硬着头皮道:“……属实。” “你想让我悬崖勒马也容易,把你过去亏欠的补回来。”萧棣注视他良久,竟又拿出一张纸笺:“签了,本王今夜等你主动过来。” 谢清辞接来一看,登时目瞪口呆。 字迹如锋利的刀刃刻在绯色纸笺上,这……竟然是萧棣亲手所写的婚书? 胸腔里的心在刹那怦然跳动。 萧棣走上前,似关怀又似威胁的握住谢清辞捧着婚书的手:“虽然殿下阳奉阴违,但本王顾念旧情,也不愿委屈了你,这婚书,也算是我给你的体面。” 言外之意,他没有用强,还是先给了一纸婚书,已是给了谢清辞体面。 若是谢清辞不要这体面,那他也有的是法子让他遵从。 谢清辞许久才从婚约上抬起眼眸,缓缓道:“萧棣,你不会真以为你能就此称帝,坐稳江山吧?” 萧棣挑眉看他,反问道:“为何不可?” “你所占据的不过是内宫,京城,还有京外的军队都还在谢家手里……”谢清辞沉静的望着他:“萧棣,你不会看不出局势。” 萧棣眸中闪过一抹深沉:“殿下是想劝我悬崖勒马?” 谢清辞道:“你现在收手还不晚,对我们都有利无弊,你是聪明人,定然知道该怎么选。” 萧棣反而笑了:“殿下如此笃定,你晓得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谢清辞一滞,萧棣已伸手,将人直接揽在了怀里。 “至少今夜内宫还是我的。”萧棣将婚书重新递到谢清辞手中,沉沉的声音响起:“本王想要的,今夜就要得到。” 萧棣声音在他耳畔,温柔又散发着致命的危险:“哥哥也不必为夫君我忧心,以后……有的是法子让你受用不尽。” 谢清辞仰头,对上他的视线,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萧棣现在不过是在飞蛾扑火孤注一掷,但他却浑然不顾,越发像个疯子。 * 东宫,谢华严眉目皱起,俊美的眉眼闪过一丝忧虑。 他至今未从昨夜的惊心动魄中解脱出来。 从听到外边的兵戈之时,再到萧棣控制东宫,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辰。 如今,东宫亲卫已全部被萧棣控制,关在东宫偏殿,只是这些亲卫异常忠心,仍然只听从他的命令。 这场宫变虽然有些预兆,但发生的极为迅速,让人防不胜防。 但最匪夷所思的,还是萧棣昨夜对他说的那番话…… 谢华严抬眸对身边人说道:“你去给东宫卫的统领传话,让他们听从萧棣的指令。” 身边的人一颤,立刻抬眼道:“殿下!他深夜闯宫,居心叵测,仅凭几句话,难道殿下就如此信任他吗!” 谢华严眸色深沉,不发一言。 若此事发生在他人身上,他的确觉得荒谬,但内心深处,却总是不由自主的去相信萧棣。 也许是因为,他也曾窥破过萧棣对谢清辞的情谊,下意识觉得,那样的人,不会动手来做有碍谢家利益之事。 第94章 掌中物(1) 萧棣在谢清辞面前一封婚书撂下, 模样斩钉截铁,其实自己的心里也在打鼓。 他早已打定了主意,可对床笫之事, 他自己……也并不擅长。 偏偏又是在威逼情形下, 他总有种哥哥对这些事素来不上心, 若是第一次没能让他尝到甜头,想必以后再要占些便宜更是千难万难…… 这么想着, 不由自主就有了不小的压力。 如今宫中已被萧棣占据, 他将流云宫旁的僻静宫殿令人打理出来, 暂住在其中。 天色渐暗, 萧棣缓缓饮着杯中酒。 侍奉在殿内的宫人都低垂着头, 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去看。 他们都晓得皇宫已被重兵占领,而所有的重兵都听从眼前男子的指令,在此刻的宫中, 自己的生死不过是旁人的一念之间。 还好萧棣看起来凶悍,却没有下达过任何杀戮的命令, 此刻也只是默默饮酒,偶尔抬眼看看殿门的方向, 并未有任何旁的举动。 这些宫人才徐徐松了口气。 在窗外始终旁观的严晶等人却眉头越皱越紧。 他们都是萧棣的旧部,这次萧棣起兵, 他们自然鼎力支持。 可他们也眼睁睁的看萧棣如何对谢清辞动了心,甚至为情所困, 在流云宫辗转拖延了不少时辰…… -- 第163页 本以为大权在握,萧棣定然早已将谢清辞吃干抹净, 谁曾想却是毫发未损。 不得不说,他们将军在事上,还真是一个大写的怂…… 眼看着萧棣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他们用膝盖也能想明白,将军这是欲求不满,烦躁不安呢。 偏偏这种事儿,他们这些大男人也不方便出面劝告,只能私下议论。 “咱们将军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你不知道咱们将军把婚书给了殿下吗,肯定是在等殿下来,想要喝酒纾解壮个胆色……” “哎,去敌营杀人时也没见咱们将军这么小心翼翼的,真想看看你们嘴里的殿下有多天仙……” 这些人都是萧棣在战场上的贴身亲卫,但对谢清辞都无甚好感。 毕竟此人将他们心里的战神肆意玩弄就罢了,竟然还写下杀他们将军的遗书! 还好将军果断起兵,直接将皇宫占为己有,旁人不晓得,他们却知道甘肃的大军已授命前来,那些也都是将军的人。 到时候振臂一呼,江山不过是掌中之物。 到时别说是一个殿下了,就是前朝的太子,将军想要,他们也能绑来! 可是令他们疑惑不解的是,将军对据守皇宫似乎也并不热衷,反而深陷在流云宫中。 “你说天下都快是将军的了,将军怎么也没对殿下做那事儿啊,不会对他心软了吧?” “你小点声,这不是今晚就打算要干么?咱们将军真是情痴,还给那人婚书,要我说直接绑了来都是给他面子……” “以前也就算了,都到今日这份儿上,将军还对殿下迁就……” “还不是因为没吃到嘴里,没尝过□□,自然是会纵容,要是真的尝到了,也不过如此。” 严晶听着这些人的议论,目光越来越沉,不由自主的扫过那杯酒。 萧棣对谢清辞魂牵梦萦,还不是因为从来没尝过滋味,有些事情,一旦到手,则心魔破解,发现不过如此。 不如让他帮萧棣破了这心魔。 严晶抬手取过酒壶,不动声色将催.情散投入酒壶中。 他知道主子的心意,此事主子又不吃亏,他临阵推主子一把,也算是他别样的效忠方式。 * 长夜寂静,月上树梢。 谢清辞望着逐渐黑沉下去的窗外,还是随着宫人去了萧棣宫中。 内宫已然被他占领,这些兵士都又都听他差遣,若是自己不识相,万一萧棣一声令下,还是他无颜见人。 还不如趁早主动去了,也更能掌控局势。 台阶下布满了兵士,月光洒在他们的盔甲上,泛着冰冷的寒芒,谢清辞此刻才真切的意识到宫中早已换了江山,不由得心里一紧。 那虎视眈眈的亲卫也认得他,看他走近,直接将他带到了萧棣所在的大殿。 萧棣眼眸含笑手持酒杯,望了一眼计时的沙漏:“殿下还真守时。” 一句话,让谢清辞又开始浑身燥热坐立不安。 他这么早眼巴巴的来了,还真应了自投罗网这句话。 萧棣却没有给他浮想联翩的机会,微醉的语气在夜色里听起来很是撩拨:“自己把身子整过了?” 他最近看了不少春宫图,该不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了然于胸。 谢清辞握了握拳:“!!!” 他强迫自己冷静,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萧棣,你醉了。” 也只有醉了的萧棣,敢如此肆无忌惮。 萧棣眯起的眸中带着醉意,深深凝视谢清辞:“毕竟今夜不同以往,喝点酒助助兴。” 他走过去,抬手将杯沿抵在谢清辞唇畔:“你也喝。” 语气强硬,没有任何征询的意思。 夜色寂静,大殿静谧的落针可闻,那酒沾染了萧棣的气息,如今却抵在他唇边,暧昧的气氛随之一荡。 谢清辞没接那酒杯,想着往事缓缓道:“我还记得你那次喝酒,是去赵婕妤处,我当时很挂念……” 那一夜不管对他们谁来说,都是难以忘怀的,萧棣此刻如此陌生,让他忍不住去提及过往之事。 萧棣却是轻轻哼笑了一声:“殿下也不必再三强调那番恩情,那一夜,阿棣从没忘过。” “不然殿下为何认为,我会如此纵容你?” 萧棣不轻不重的在他唇上惩戒似的按捏,激得谢清辞一片颤栗。 “我……” 萧棣拦腰抱住谢清辞,大步走向内室:“我对你已经很有耐心了,哥哥。” 他站在窗畔,眼睑被烛火打出深不可测的阴影。 就连叫哥哥的声音,都是居高临下的味道。 谢清辞缩在床榻的一角,带着几分不安抬头望着他。 入喉之后的酒气在周身游走,处处都如同被点燃一般让人情难自禁。 萧棣口干舌燥,伸手按住床上单薄的身躯,伸手去解他长袍的衣带。 之前他还算能自控,可这次却再也无法忍耐,也不必忍耐。 颤抖的唇在夜里紧紧相贴,二人的呼吸都渐渐急促。 …… “对,没错……我是乱臣贼子,我罪大恶极……” “哥哥当日真该杀了我……” 寝宫外,宫人都低着头,对谢清辞的手段目瞪口呆。 这……萧棣已经控制了皇宫,却在谢清辞面前深夜真情忏悔! -- 第164页 甚至不惜辱骂自己!? 这……殿下还真是将他们将军拿捏的死死的,他们都有几分……心疼萧棣了。 殿下这也太欺负人了…… 正在浮想联翩,忽听到寝宫传来唤人声,宫人忙赶去侍奉。 还不忘偷偷打量一眼谢清辞。 殿下披着外套孱弱的半倚在床榻上,双眸红红,倒像是他才是被欺负狠了的那个。 正想细细打量,忽听头顶一道冷冷的声音压来:“侍奉好了就退下。” 宫人吓得一颤,也不敢细看,匆匆退出去了。 萧棣在床榻上心满意足的拥着谢清辞,感受着二人胸膛相贴的温度:“哥哥,我方才的忏悔如何啊?让你舒服了么?” 谢清辞全身泛红:“……”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嘴上说着最忏悔的话,却干着最不是人的事! 事毕后还来问他!? 谢清辞强自忽略涌上的酥麻之意,深吸口气含糊道:“没听清,记不得了……” 萧棣捞住他柔韧的腰身,声音微哑:“我倒不介意让殿下再体验一次。” 第95章 掌中物(2) 谢清辞根本来不及反应, 已经又被萧棣带到了内室。 从最开始的拘谨到亲密,二人唇齿相依,缠绵温存。 萧棣将自己这几日悄悄从书本上学来的, 尽心尽心的用在谢清辞身上。 还不忘用湿漉漉的眼神抬头看哥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么人畜无害。 谢清辞指尖越绷越紧, 渐渐意乱情迷。 最终选择拥着萧棣入眠,结果比之前还睡得踏实几分。 这就是吃亏的滋味么? 那还真不坏, 天天吃也不是不可以…… 小睡醒来, 谢清辞低头看到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臂, 耳尖透着羞赫的绯色, 偷偷抬眸瞄了萧棣一眼。 萧棣心里一荡……只要哥哥在床上, 一举一动都能撩动起自己的欲,望。 到了这地步,他还不忘出言刺激:“放着阳关道你不走, 非要撒谎骗人,如今还不是被我摁在这儿折磨, 你说亏不亏?” 若是谢清辞将那喜事说到做到,二人正美滋滋在封地过小日子呢, 那时候还不是由着自己宠他。 结果现在,还不是被他吃干抹净了。 谢清辞瞬间清醒:“……” 再舒服也不能沉溺!也不能忘了这是萧棣强迫他的事实! 萧棣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 谢清辞心里却顾虑重重。 他倚在萧棣手臂上,依恋如藤蔓般开始蔓延缠绕。 这一世, 萧棣始终在他身边,为他排忧解难, 南征北战。 即使有了战功,也只是在别人眼里高不可攀,每每回到流云宫, 还是如他豢养的大狗狗一般,满是依恋示好。 这次逼宫,二人却又纠缠在一处,只望着他心满意足后得意的眼眸,心底已滋生无奈的柔软。 虽说这一世和上一世,萧棣做的都是逼宫一事,可又有微妙的不同。 萧棣望着他的眼眸,干净而真挚,总是含着笑意。 这样的人,为何会突然谋逆?难道真的只是为那封信怒发冲冠么? 谢清辞正想开口,忽觉嗓子一痒,猛然咳嗽起来。 白皙瘦弱的肩头轻轻弯出脆弱的弧度,很是不堪重负。 萧棣忙扶住他肩膀,将锦帕递到他唇边。 果不其然,锦帕上晕染出血迹。 萧棣眼眸一缩,将那带血的锦帕紧紧握在手心…… 若不是病体难支,谁又会在十几岁的时候写下遗书? 想起谢清辞在遗书里苦心孤诣的种种谋划,萧棣胸口传来一阵闷痛。 那遗书里的口吻,分明是做好了命不久矣的准备…… 他既然要做为哥哥开疆拓土的小马驹,自然要不惜万难帮他铲除内患…… 谢清辞自然也瞥见了那抹血色,心里却异常平静。 他偶尔咳血,太医也诊断不出所以然,只让他安心静养,他心里也早已不以为意。 可他看到萧棣微红的眼眸,却不禁一怔。 那血色如同刻在了他眼底,凝成沉重的伤痛。 明明自己吐了血,却鬼迷心窍的前去安慰他:“你若不胡闹,我这身子还能撑几年……” 萧棣定定的望着他,半晌道:“你要好好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他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似乎有难言的心事。 谢清辞眼波一动。 只霸占宫城是死局,此事萧棣定然一目了然。 但他依然如此做了。 要么是想鱼死网破抱了必死的心,要么是留好了后路。 萧棣早已不是当时的孤立无援,只有他对旁人生杀予夺,更何况他刚食髓知味,正惦记着和自己白头偕老,又怎会自取灭亡。 在上一世,他就是夺宫胜出的帝王,也许这一世,也早已想好了下一步棋怎么走,只是不声不响罢了。 谢清辞故意凑到萧棣怀中,抬眸道:“可听说京城已被丞相控制,他们野心勃勃,早晚会攻进宫廷,到时我们又该如何?” 旁敲侧击,还是想知晓萧棣的计划。 萧棣端详他半晌,倏然笑了:“哥哥,你在担心我么?” “放心,没人能伤了我。” 能轻易让他心痛的,这世上,也只有一个谢清辞。 -- 第165页 谢清辞蓄谋已久,却只不咸不淡的听了这么两句,当然不满意,在萧棣怀中勾了勾脑袋:“那你除了这队亲卫,定然手上还有别的兵马对吧?” 萧棣摆弄着怀中人的头发,淡然的“嗯”了一声。 军中情报他每天都能收到,甘肃的旧部再有两日就到京城了。 明明是萧棣手里的兵马,谢清辞却听得心里一喜,双眼闪闪发亮的盯着他:“是对付丞相的吧?丞相定然不是驹郎的对手,是吗?” 谢清辞在他怀中无比乖顺,因着抬眸,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贴得更近了些。 萧棣心中荡漾,面上却矜持的淡笑道:“哦?这和殿下有何关系?” 谢清辞一滞,声音愈发温软了几分:“驹郎是谢家的良将,定会护好宫城,保江山无忧……对吧?” 正在忐忑等答案,下巴却猝不及防的被人捏起,谢清辞抬头,撞进萧棣沉沉的眼眸中:“殿下在试探我?” “我……” 谢清辞张口结舌,以前只要他叫一声驹郎,萧棣素来会乖乖的征战南北。 可如今面前人却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眼眸里还夹杂着一丝嘲弄。 “那兵马是臣的,并不会听谢家命令行事,至于是保谢家江山,还是另立其主,也不过是在阿棣的一念之间。” 谢清辞:“……” 虽然这话狂了点,但他知道萧棣说的都对。 “所以殿下如此自信,是觉得能操控臣的兵马,还是觉得,不管曾经如何辜负臣,臣都会一笔勾销,继续为你无条件效命?” 谢清辞冷哼一声,无话可说。 昨夜把自己的便宜里里外外都占了,今日他都吐血了,偏偏萧棣也依然是这幅看不透的模样,再也不复以往的乖巧! 而且什么叫无条件!他萧棣之前也是打个怪就要个甜枣吃的人,从来没吃过半分亏! “当然。”萧棣如同看透了他的心思:“你我二人之间的情谊也不会白费,若是今后这几日,殿下都如同昨夜一样,乖乖的将臣侍奉舒坦,你说的也不是不能考虑……” 谢清辞不由咽了一口口水,如同昨夜那样伺候么…… 也不是不行,平心而论,昨夜他被萧棣伺候的挺舒服…… 难道萧棣竟觉得是被他伺候了? 当然,当着萧棣的面,自然不能表现出占了便宜,谢清辞做出挣扎思考的模样,半晌英勇悲壮的点点头:“既然这是驹郎想要的,那我也……乐意效劳……” 萧棣含笑,轻轻眯眸道:“嗯,再提醒一句,大军即将进京,留给殿下的时辰不多了。” “今夜换个地方,我们去流云宫。” 谢清辞:“!!!” * 朝中的大臣也渐渐感到了朝中的巨变。 萧棣夜半起兵,轻疾飞速,令人猝不及防,以至于内宫都被控制了,第二日这些来上朝的大臣们,还拿不准究竟这是不是谋反。 毕竟萧棣只是把持着禁廷,并未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也不见东宫有动作,谁都不晓得内宫的具体情况。 也还好有丞相站出来,说是东宫,特此加强了护卫。 这些大臣将信将疑,也只是按兵不动。 可渐渐地,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劲,萧棣当夜控制宫禁不说,就连京城,也被丞相的人占据…… 如今丞相和萧棣把持京城和宫城,还总有人在两者之间互通消息。 任凭谁都能看出丞相和萧棣是里应外合,如今陛下远在山中行宫,八成也早已被控制…… 眼看又要江山易主,这个时候谁还敢去触霉头,都装作不知情的模样,随波逐流照常来宫中上朝。 谢怀尉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宫中他进不去,忙跑去许府找许徽舟。 自从萧棣那日将谢清辞带走,许徽舟已是充满警惕,只是他没想到萧棣竟然说反就反,直接来了个夜半起兵,直接控制了宫廷。 “我们都被萧棣骗了!”谢怀尉神色已经彻底阴冷下来:“他竟然和丞相联手,擅自闯宫!” 许徽舟垂眸不语,半晌才道:“可你也晓得,殿下对他倾尽心意,就连萧家的冤情,也是我们一同澄清的……” 丞相和他们分明是隐约的敌对方,萧棣怎会突然投靠。 谢怀尉冷哼一声:“还不是他当时无依无靠,隐藏实力八成只是为了自保,处处演戏服软!如今手里有兵有权,獠牙可不就露出来了!” 他心思简单,身边人也都是真挚的人,但毕竟长在宫中,看惯了尔虞我诈,他不惊讶背叛,但却惊讶于此事竟然出自萧棣。 日日年年都在一处,战场也一起上过了,萧棣对谢清辞迁就依赖,一腔真心,他也看在了眼里。 他不会傻到,只将这当简单的忠心,也大概猜到了萧棣的心思。 只要二人看对眼,且萧棣对他弟弟的心思不是简单的泄,欲,那他也不会多做干涉。 谁知这人竟然起兵反了? 难道他面对谢清辞,也没忘了演戏,好让他放松警惕? 许徽舟道:“可是太子殿下并未有任何反击,若是萧棣谋反,太子殿下定然不会坐以待毙。” 那夜只有几声兵器相接,且这几日,东宫没有奋起反击,也没有拼命往外传递消息。 若说是谋反,难免有些古怪。 -- 第166页 “猜测也无有,不如我们进宫去看看。”许徽舟道:“萧棣那日来我府上,一脸凶神恶煞,只盼着他顾念旧情,好好对待殿下……” “至于丞相,八成是已经反了。”许徽舟看着京城的布防图道:“楚王住在丞相府,日日夜夜商议,京营的兵归他们派遣,他们撤换更改了所有京城的防卫,整个京城都是他们的人……” 这么一看,似乎只是宫城是未沦陷的净土。 可萧棣也不是良善之辈,只怕是才出虎穴,又入狼口。 “丞相那老匹夫不是说,萧棣是去保卫宫城的!”谢怀尉骂骂咧咧道:“他们都是一路货色,早就已经联手罢了,我敢说,不出几日等谈好条件,萧棣定然会大开宫城,把皇宫交给丞相那老匹夫!” 第96章 故地(1) 月色渐浓, 谢清辞不由得又开始紧张。 按照计划,他们今夜要去流云宫。 流云宫……那是他们初识的地方,最初在流云宫, 他是金尊玉贵的殿下, 而萧棣, 不过是一个长在暗处的叛将之子。 在流云宫,他以上位者的姿态, 给萧棣照料, 牵住他的手, 拉着他一步步走在白日之下, 而萧棣也小心翼翼的仰望着自己, 沉默又倔强的守护。 他本以为一辈子都会如此顺理成章的进行下去。 他会多一个倾心相互的良将,萧棣人生也多些光亮和可能…… 本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如今走向却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 更荒谬的是, 萧棣起兵谋反,还威逼在流云宫和他欢.好。 谢清辞微微叹口气。 他不知是萧棣的信口一说, 还是真有此意。 这一日萧棣都不在宫中,他又被严格看守, 寸步不出,也只能在宫中等待萧棣归来, 由他将自己随意带到某处。 天色将沉未沉的时候,萧棣踏入宫中。 他身形高大, 披着玄色斗篷,也不知出去做了什么, 周身都是冷戾的贵气,眼眸寒芒尽显,如出鞘的长剑。 谢清辞本来还想尽招数拿捏人家呢, 看到萧棣这模样,却不知不觉的喉结一动,身子几乎都开始紧绷了。 只有他晓得,这斗篷和衣衫下的身躯有多强悍,又有多柔韧…… 今夜他们还将…… 萧棣透过宫人已点亮的烛火,瞥了局促的谢清辞一眼:“……还挺自觉。” 谢清辞一日也没出宫,长发尽数散落,显得无比乖巧。 更重要的是,直接就能被推上床,连发簪都省的卸。 两个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萧棣只出口了四个字,谢清辞却能在瞬间心领神会:“……” 早知他就强撑着身子起床,让太监帮他把头梳好了。 也省的一见面,萧棣看他的眼神就开始变得禽兽。 萧棣对那跟来的太监说了句什么,太监立刻点头哈腰的恭敬下去。 不一会儿,已有侍女将丰盛的晚宴摆在桌上。 那模样,俨然已经把萧棣当成了未来宫中的主子。 谢清辞看在眼里,却也无可奈何。 萧棣却面不改色,好似天生就该他享受这份尊荣,轻卷衣袖,亲自给他盛了一碗递过去。 小钵里的肉粥熬的香浓,谢清辞尝了一口,便胃口大开,再加上萧棣不停给他夹菜,竟然吃下了不少。 说来也怪,他不知宫外事,每次只见萧棣一人,心底却比以往还要安心。 可惜萧棣就是有一句话让人吃不下饭的本事:“多吃些,吃完我们去流云宫消食……” 流云宫? 谢清辞停了筷子,揉揉逐渐鼓涨的肚子,一下子心里满了。 看来萧棣还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用罢晚膳,萧棣直接将人拥在斗篷里,径直上了等在殿外的小轿。 两人在轿内都没有说话,呼吸却开始渐渐急促。 之前二人在流云宫,还是发乎情止乎礼,可这次再去,二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意味着什么。 想起上一晚的种种情景,谢清辞不由得面色泛红。 殿门大开,萧棣一语未发,只将谢清辞抱在怀中,大踏步朝殿中走去。 他直奔谢清辞曾经的寝宫。 所到之处,早已有侍从将门尽数大开,恭敬的垂首侍立。 以往他不能踏足的禁地,现在如履平地。 谢清辞的寝宫被人特意打扫过,殿门在身后怦然关闭,在并不灼亮的烛火中,两人唇舌缠绵。 渐渐地,耳边只有对方愈发粗重的呼吸。 萧棣一把将谢清辞抱起,放在床上。 床畔的锦鲤灯仍散发出灼灼光辉,在夜里望去极为耀眼。 在灼亮到羞耻的灯下,一切都将一览无余。 送这盏锦鲤灯的时候,萧棣望着他的眼神湿漉漉的,满是青涩的真挚。 如今却强悍入侵,再也不复以往的小心翼翼。 衾衣褪在地上,谢清辞咬唇,转头小小声道:“萧棣,你等等……能不能把这盏灯移到别处……” 他……不喜欢被看……一想起二人的曾经,脸颊已经开始发烫。 “殿下还是没搞清楚状况,此时轮不到你做主。”萧棣手下的动作丝毫未停,俯视着谢清辞的脸庞:“慢慢适应,你会喜欢的。” 烛火勾勒出谢清辞白皙纤细的模样,萧棣眼眸暗了几分。 -- 第167页 谢清辞不愿,他却特别喜欢看着,喜欢看少年的身躯渐渐染上绯色,如被春风点过般晕染出迷人的景致。 枕畔,长明的锦鲤灯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打在屏风处。 半晌之后,喘息逐渐平息,萧棣轻柔的将谢清辞拥在怀中,双眸湿漉漉的盯着哥哥的脸色。 初来此地,他都不敢抬眸看向床榻。 他那时从未想过,他也能有一日,在这张床榻上拥着如白玉堆砌的殿下,意乱情迷翻云覆雨。 至于谢清辞,如鹌鹑一样将头扎在萧棣宽阔的怀中,尽量平稳呼吸装睡。 从前的萧棣,连望着他的眼神都温驯可爱,如今则是满脸写着贪婪垂涎。 谢清辞:“……” 还能说什么,都怪自己识人不明罢了! * 萧棣一直在内宫闭而不出,前朝的流言自然越来越多,而且逐渐人人自危。 除了少数元老之外,大部分对朝廷也没有多忠心,既然这朝廷眼看要倒,皇帝和太子都没有出来发声,那自然要为自己另谋出路。 再说丞相也表露出要立楚王为帝的意思,楚王也是先帝的皇子,立了楚王也不算大事。 一时间,暗中给楚王和丞相递名帖的人越来越多。 丞相望着这些名帖,嘴角渐渐浮现一抹冷笑。 在这些人心里,萧棣是他的部下,如今他占据京城,萧棣如今占据内宫,自然代表整个京城都已被他们控制。 所以这些大臣,才敢来递名帖示好。 可这几日,萧棣只是坚守宫中,并未有任何示好或投靠的意思。 他派去的人,也被萧棣按捺住…… 一时间,他竟看不透萧棣的心思。 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将攻占内宫如此大的行动交给萧棣。 萧棣逼宫,风险是转交出去了,但与此同时,也转交了一部分权力。 萧棣占据内宫,又不主动放权,让丞相的势力显得十分被动。 但他又不愿真的和萧棣撕破脸。 毕竟萧棣手中有兵马,若是闹翻,难免要再一次兵戈相见。 胜负未定不说,他真和萧棣相斗,率兵进入皇宫,狼子野心岂不是昭告给了世人…… 正心思纷乱间,和萧棣谈判的下属已经沉着脸走过来。 丞相站在窗边,远眺远方的阴云,问来人道:“萧棣,他打算何时开宫门……” 来人低声道:“萧棣,他还是那几句话,让您耐心等待时机,属下看,他并没有打开宫门的意思。” 丞相身形未动,依然望着窗外氤氲阴云的天空。 “先生,不能再等了!”楚王已经等不及了道:“我如今想这个事情,愈想愈心惊。” “萧棣在太学,就是谢清辞的一条好狗!万一……他从未想过背叛谢清辞呢?” 谢清辞耍弄萧棣在前,还有那遗书在后,依照常人来看,萧棣根本没有继续俯首听命的理由! 但若是对一个人动了心,就是不讲因果,不问缘由。 楚王阴森的笑了:“本王倒是想明白了……不管谢清辞的一举一动是什么,落在萧棣眼里,也许都是情有可原,就算那遗书是杀他的,他恐怕……也不会背叛谢清辞!” “如果不是背叛,那此时进宫,就是保护!” 丞相霍然转身。 他以己度人,想着萧棣的确有了造反的理由。 但万一萧棣从来没想过谋反呢。 萧棣夜半进宫,只需做出一场看起来有些声势的厮杀,就可以稳住他们,让他们不会在这几日之内进攻宫城。 顺便还能率兵将宫城围住,从而不动声色的做好守城的防御工事。 丞相想到此处,硬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若真如你所说,那他费尽心机非要拖延这几日,定然有背后的目的……” 楚王和丞相面面相觑:“也许……是在召集军队?” 第97章 故地(2) 两个人登时变色。 在此之前, 他们都笃定以萧棣的性子,在看到那遗书会定会恼羞成怒,不会再效忠此人。 可经过楚王这么一说, 登时发现, 若是萧棣坚守宫城, 并发出信号等待各地的勤王之师,那他们丝毫没有办法。 丞相倒吸一口冷气, 赶忙问道:“各地的军队都还在原地吧?” 他只顾着监视朝廷, 对各省的情况都没太上心。 刘恢迟疑道:“表面上看自然都没还好, 但若真的有人暗中和太子里应外合, 我们现在……恐怕也不晓得。” 自从建朝后, 他和丞相都逐渐远离了军队,对军队的把控也不像以往那般强有力。 也就是说,哪怕军队此刻正在来京路上马不停蹄, 他们可能也一无所知。 而萧棣却是近几年的战场新将,他若是真的想要调兵遣将, 也会神不知鬼不觉。 一想到此,几个人都沉默了。 室内气氛凝结, 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许久,楚王艰难的开口了:“你说, 若萧棣真的偏要走独木桥要和谢家共进退,我们该如何应对……” 丞相叹了口气, 半晌没有回答。 他竟然没有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始终觉得,萧棣该和自己是一类人, 为利益无所不用其极,唯独不会被所谓的感情牵绊。 他和陛下相伴多年,也曾患难与共, 但他早就在皇帝身边埋下了王道士,循序渐进又不露痕迹的摧垮皇帝身子。 -- 第168页 那他想,既然萧棣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那自然能拎得清此事如何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所以他提防过萧棣会自立,却从未想过萧棣会继续护着谢家。 可此刻,他却觉得萧棣也许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人。 一个被谢清辞蒙蔽的可怜人。 凭借萧棣的本事,足以顺理成章的和自己联手得京城,却偏偏要去自讨苦吃吗? 刘恢思索着,缓缓道:“我倒是觉得,就算萧棣真的和我们不是一心,也不必如此悲观忧虑——方才说我们若是冒然攻打宫城,日后再称帝,定然逃不脱篡位的名声,但是萧棣如今在宫中,恰好能为我们所用。” 丞相立刻看向他。 “翻遍古书,不少人都爱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刘恢微微一笑道:“萧棣狼子野心,夜半进宫,我们若是借着“清君侧”的名义,既能集结朝廷的力量,又能顺理成章的攻打宫城!” “只要有人响应,萧棣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只怕不用我们动手,他舍命护着的小殿下,就已经迫不及待要动手杀他了!” 丞相听罢,不由得微微一笑。 若能让谢清辞对萧棣下手……这才是杀人诛心! * 想好前因后果,丞相立刻放出话来,萧棣夜半闯宫,领兵犯上,正是该举全朝之力声讨的“逆贼”。 楚王为解救太子,准备率兵进入“清君侧”,望大家声援。 一时间,朝廷中都在议论此事。 萧棣不是今日才占据宫中,但丞相为何拖延到此时,才说出“清君侧”这样的话? “我看这次不是清君侧,分明是丞相和萧棣分赃不均,想要动武拿下宫城……” 立刻有人反对道:“丞相和陛下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萧棣呢,却是叛将之子,萧棣谋反,丞相平叛,难道不是最顺其自然的么?” * 萧棣被打成叛贼,又有楚王在外头发声,朝廷上下皆响应丞相,集结京城的兵马攻入京城。 流云宫属于外宫,兵甲碰撞的厮杀声,谢清辞隐约听到了,惊道:“外头是谁在嚷嚷?” “不止是嚷嚷呢,已经开始攻宫城了。”春柳惊慌道:“殿下,是……是又有人要攻宫城了。” 谢清辞略一思索,就知道是丞相按捺不住了。 上一世,太子和谢怀尉都因为战争离世后,丞相和楚王联手夺得皇位,这一世,因为军粮的助力,该败的战争没有败,因果效应下,楚王登基也不再那么顺利成章,他们才会丧心病狂的直接攻入。 但是如此进攻,岂不是再也隐藏不住自己的狼子野心了? 谢清辞疑惑道:“这些人敢光天化日直接攻城?” “他们……他们好像是冲着将军来的,”春柳咋舌道:“萧棣占据宫城,那些大臣都看不下去了,我听他们嘴里都在喊着清君侧呢……” 春柳话还没说完,谢清辞已站起身,迈步走出寝宫。 宫墙外,阵阵的呼喊声随着金属碰撞声传入耳朵,大部分人都在喊着诛杀萧棣的口号,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谢清辞立在原地,这些话听在耳中,莫名让他想起萧棣初来京城那时。 少年刚被打成叛贼,在当时也是不少人都在喊打喊杀。 这么多年过去,萧棣一点一点的把握了兵权,但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却一点儿都没有改变,一时间,谢清辞心里反而沉了沉。 宫外的人群情激昂,已经开始强硬闯宫,不时有飞箭射落在宫中。 谢清辞竟不自觉的为萧棣着急起来。 这人不是说军队正在往京城赶吗?怎么一个也没见到? 到底有没有消息,若是没能及时到达,那他们几个能不能守住宫城啊! 刚匆匆跑了几步,额头已经撞上了坚硬的盔甲。 谢清辞抬头,萧棣一身盔甲,腰间配剑,满身溢满杀气。 方才自己恰好撞上了他的胸…… 萧棣冰冷的眸光扫过谢清辞,柔和了几分:“你要去何处?” “我……”谢清辞忽然张口结舌。 他本来是看事情不妙,下意识跑去找萧棣救场。 但此刻撞见萧棣,却觉得说不出口。 他昨日不是还冷斥萧棣,说他是乱臣贼子吗,那今日这些“忠臣良将”来攻城相救,他非但不想着投奔,反而还下意识的依赖萧棣。 真是……太丢人了。 萧棣却没顾虑到这些,只旁若无人的握了一下谢清辞的手:“回宫去吧,你手冰凉。” 谢清辞望进萧棣的眼眸:“我想和你一同去。” 萧棣也没反对,径直转身登上城楼。 城楼上不止有萧棣的兵马,还有太子的属下。 这些人始终不晓得,太子为何会将自己的人马交给萧棣,还让他们听从萧棣的差遣。 不过也不难想清楚,八成是这人威逼了殿下,殿下无奈为之而已。 如今听着宫外喊打喊杀声,这些人非但没有备战的状态,反而流露出一丝兴奋。 有人没提防萧棣上了城楼,正在和下面的人打着手势交流。 冷不防肩膀一沉。 他回头,登时吓得面色煞白。 萧棣正冰冷的凝视着他,眼眸如利刃般让他身上发麻。 -- 第169页 “将……将军……”他听闻萧棣最厌欺骗,如今在他眼皮底下被抓,想必定然性命不保。 萧棣的脸色却很快的平静下来,冷冷的扫视在场众人道:“你们都是太子的亲卫,心里只有太子,在此守宫城,心里不情愿?” 萧棣冷冷抬手,一指宫门:“你们觉得,外头的人杀进这扇门,太子的地位能得到保全,丧命的只会是本王一人,所以你们消极守城,是么?” 这些人都低着头没有说话,但心里的确都是如此想的。 “清君侧……”萧棣冷笑出声:“攻城的是楚王和丞相,刀剑无眼,若是他们在“清君侧”时,不小心伤到了太子的性命,恐怕也只能将这祸事甩在本王身上,而他们也只能勉为其难的继位掌权了。” 宫墙外,流箭凶猛,始终未曾停下。 萧棣的声音不大,但拥有摄人心魄的说服力。 这些人又放箭又火攻,下手又何曾忌惮过宫中的太子。 再说,宫外之人,可是曾经和太子争夺皇位的楚王…… 这些亲卫也不是傻子,稍微一思考,登时一身冷汗。 楚王狼子野心,若真的攻入宫廷,“不小心”让太子死于流箭或旁的意外,那他们又该如何? 反倒是萧棣,这几日一直在宫里,有万般机会对太子下手,但始终未曾动作。 可见太子殿下让他们听从萧棣差遣,定然有其中的道理。 萧棣目光沉沉的扫过守城的将士:“如此,你们还会觉得,是为本王守城吗?” 第98章 别怕我(1) 这番话落地, 城墙上众兵士的态度登时为之一振。 从消极怠工立刻转为同仇敌忾。 甚至有些人都不太敢和萧棣对视,眸中夹杂了几分愧疚。 宫外的兵士也察觉出了守宫之人的决绝,一改之前的温和攻势, 开始更为密集的进攻。 飞箭密密匝匝的落在宫中的阙楼上, 不断有人应声倒地。 还有些人已经搭了梯子, 在刀光剑影中奋力向上攀爬。 萧棣也早已持剑守在阙楼之上,刀光闪动, 几个即将要登上城楼的人应声跌下。 他挥剑的姿势冷漠强悍, 倒下的一具具尸体丝毫未曾耽搁他的出剑速度。 谢清辞望着萧棣冷峻的侧脸, 不得不说, 有了萧棣在宫中, 倒更加安心了。 “此处危险,你先下去。” 萧棣反手挥剑,将一人斩落在城下。 谢清辞下意识的想反对, 还没来得及开口,萧棣又道:“外头的兵马不少, 先护好太子!” 谢清辞立刻意识到,他在此地并帮不上忙, 此处眼看有失守的可能,此时最应该做的事, 无疑是将太子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他来不及耽搁,飞速跑向东宫。 这还是萧棣攻入宫城后, 他第一次来到东宫。 谢华严见到谢清辞,神色登时一变:“清辞, 你没受伤吧?” 他早听到外头的打杀声,但身边残存的亲卫和侍从跪了一地,皆求他以社稷为重, 莫要轻易踏出。 正在僵持之间,谢清辞来了。 谢清辞一看到哥哥这幅模样,心里便满是酸涩:“哥哥,对不起……” 他明明是已经重生一次的人,预料到了很多事情的发生,也避免了不少厄运,但他毕竟不晓得是谁在幕后布局,才让丞相依然钻了空子,他那么努力的想去修补谢家上一世的命运,但宿命仍然防不胜防。 谢清辞想,若是他再聪明些,是不是哥哥就不必有今日的命运呢。 谢华严不明白弟弟为何道歉,但脸色瞬间黯然:“是我无用,只盯着外敌,却从未想到朝廷早已被奸贼所控……” 谢华严顿了顿,目光沉沉的上下扫过谢清辞:“萧棣没有为难你吧?” 一时无语的谢清辞顿了顿:“也不算为难……” 谢华严却登时松了口气,说出的话让谢清辞都惊讶:“我就知道他定会善待你。” 谢清辞:“???” 看到弟弟迷惑震惊的面容,谢华严才道:“你是否觉得萧棣夜半进宫,是妄图掌权十恶不赦?” “其实此事另有隐情,你也应当能想到。”谢华严的面孔无比严肃:“曾在你们太学任教的刘恢,是丞相的私人,他们早就和楚王勾结,想要颠覆朝廷。” “他们还暗中拉拢萧棣,但一直是旁敲侧击,萧棣不愿让你担忧,再加上他们也未曾有实质动作,所以萧棣一直在他们之间斡旋……” 谢清辞眉头紧皱,他很早就怀疑丞相暗中有鬼,但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可惜萧棣也并没有和他互通有无,若是二人早早透了声气,想必也…… 谢华严接着道:“萧棣当夜入宫,起兵也只是做个样子,丞相在朝廷外的势力树大根深,他也是为了能让丞相的人放松警惕。” “萧棣他早就通知了甘肃的兵士,还替本宫和其他地方的将军互通消息。” 谢华严看向谢清辞:“这次也多亏了萧棣,你有了机会,也要替本宫向他道谢。” “你之前是不是怀疑过他?清辞啊,之前用命护着你的人,怎么会想要害你?” “你……也别让人心寒。” 谢清辞耳朵泛红,不自在的别开视线,心里却冒出酸酸的甜意。 这句话怎么听,都很像长辈对女儿说我对他无以为报,所以还是你以身相许吧! -- 第170页 萧棣对他的一腔真情,看得太子都心软了。 他之前也知道,萧棣定然不会谋逆。 只是却不晓得,在他不知晓的时候,萧棣已经默默做了这么许多。 宫外的兵戈声渐渐远去,似乎是被什么吸引了火力,不再朝宫廷猛攻了。 谢清辞忙出去相问,早有将军满脸喜色的迎上来:“是二殿下和许公子,他们带了一支府兵,从背后猛攻,这也能拖延些时辰,宫城是暂时安全了……” 攻宫城的都是些训练过的精锐,二哥和许徽舟能阻住吗? 谢清辞一下子有点着急:“他们此时在何处?若是对上精锐……” 话音未落,身后有道嗓音沉沉响起:“殿下。” 谢清辞回头,萧棣衣袍染血,一看就经历了一场恶战,他心里一紧,忙走上前:“没受伤吧?” 萧棣紧紧的盯着看着他:“这些人是既然说是冲着我来的,想必不会伤到许公子。” “殿下也不必再有无谓的担心了。” 谢清辞已经无奈:“……那都什么时候了,某人还在吃无谓的醋。” 萧棣一本正经道:“并不是无谓。” 他压低声音道:“之前我看过你给许徽舟的信。” 谢清辞:“?” “信里有句说,他是共辔之人。” 萧棣说着说着,眸中又染上不悦:“说他是并辔之人,却说我是小马驹。” “殿下心里,分的还真是清楚啊!” 萧棣说着说着,声音又开始不冷不热:“看来这是想让我……” 话语还没说出口,已经被人堵住嘴。 谢清辞踮起脚尖,唇瓣抵上他的唇。 触及到这份柔软,萧棣登时僵在原地,乖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谢清辞望着萧棣怔忡的模样,轻轻翘起唇角。 之前想要管教他,总是想了别的不对路的法子。 如今看来,亲亲抱抱什么的,效果反而好到出人意料。 谢清辞认真道:“你还要吃醋到什么时候?” “我的心意,你不了解吗?” 萧棣:“我应该很了解么……” 他从来都没有听过谢清辞说什么啊,怎么会了解。 谢清辞叹了口气,张口却说出了旁的:“萧棣,你为何……” 他却忽然问不出口。 这一切都早已有答案,又像是从来无解的回答。 他顿了顿,还是问道:“你为何要逼宫?” 萧棣移开眼眸:“殿下不是已经说了,这是我在和丞相斡旋,以此拖延时日。” 谢清辞道:“拖延时日的法子有很多,你何必走最万劫不复的一条?” 无论如何,从今之后,逼宫的印记都会牢牢的烙印在萧棣身上。 不管太子追究不追究,这都不是一件可以置之一笑的小事。 谢清辞抬眸,静静注视着萧棣,像是在等待答案。 方才在城楼还如人间罗刹的将军,此时不自然的移开目光,显然没有准备好回答。 谢清辞挑眉道:“如果你不说真心话,就算你平复了这次战乱,我还是会很生气!” 萧棣一怔,显出了几分无措。 此时已真相大白,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对谢清辞不敬,他又不知以自己的身份该如何哄谢清辞。 只得站在原地道:“你……” 萧棣顿了顿,轻声道:“看到遗书的瞬间,我是有些难受,但转瞬已经想明白了……” “那只是从前的殿下,不代表现在的殿下也想置阿棣于死地。” 萧棣的声音闷闷的。 其实多少是在意的,只是在一个个夜里,他早就和自己和解了。 萧棣沉默了一瞬,鼓起勇气又道:“清辞,我能察觉出你怕很多东西。” “你怕黑,怕运粮失期,怕打败仗,还……在怕我……” “你怕黑,我能让灯火长明在你枕畔……” “你怕运粮失期,怕打败仗,我会站在你身后,也会在军中,冲在最前面……” 萧棣的声音听上去真挚又轻盈:“可你怕我,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消除你的戒心……” 他知道谢清辞看他的眼眸,总有种隐隐的忌惮。 但他甚至不知这莫名的忌惮来自于何处。 所以更不知道,该如何消解。 “我闯宫,就是想要你亲眼看到,若是有一日,我真的能凭一己之力与你为敌,让你看看我会如何选。” 萧棣轻声道:“我还是会向当初一无所有时一样,选殿下你……”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萦绕在心底的几个字:“哥哥,别怕我……” 谢清辞久久没说话。 他此时才晓得萧棣为何会闯宫。 不过是想掌控权力,再当着自己的面,将所有的一切都尽数交付。 如果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都能选择忠于谢家,那他自然不必再有任何顾虑。 他知道他的担心,就把他担心的场景重现,然后告诉他,他担心的结果,永远不可能在自己身上发生。 此时已经到了初春,殿前的花瓣柔软,纷纷扬扬洒落在萧棣的盔甲上。 谢清辞眨眨眼,忽然觉得很心酸。 萧棣将一层层的自保都褪去,所求的,也不过只是想坦诚的拥抱自己。 -- 第171页 他为了靠近他,倾尽所有。 谢清辞忽然望向他:“你……就不怕吗?” “你就不怕,交付出兵权之后,太子会忌惮你会杀你?” 他怕的事情有很多,可就在今天他才惊觉,他竟然从不晓得萧棣怕什么。 “不是有哥哥在吗?”萧棣展颜道:“阿棣对哥哥的保护,求之不得。” 谢清辞不相信他,也没关系。 那就让他多交付,多依赖谢清辞好了。 一辈子都能让哥哥护着,他才不吃亏呢。 第99章 别怕我(2) 谢清辞看进他的眼睛。 他觉得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萧棣。 或者说, 他只是一厢情愿的将萧棣想成了另一个模样。 上辈子的萧棣,的确冷戾,凶悍, 不会接受任何善意, 也绝不会将自己交付。 可这一辈子的萧棣, 在初春的宫廷中直视他的眼眸。 说要更多的依赖他。 谢清辞忽然有几分哽咽:“对不起……” 在重生的最开始,他就把所有的矛头对准了萧棣, 即使在心底说此时的萧棣不是彼时的萧棣, 却依然满心防备。 是萧棣, 把他竖起的刺一根根都拔掉。 血迹淋漓, 依然不舍得放手。 “你一直在付出……” 在牺牲, 在向他靠近…… 话未说完,双足离地,身子登时一轻。 是萧棣将他抱在怀里:“傻不傻?” 谢清辞垂眸, 萧棣的眼眸亮如星子,花瓣在其中纷纷扬扬飘洒, 阴戾冷漠都如春雪般悄然相融。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松弛的注视过萧棣的眼眸。 谢清辞不知为何,眼底蓦然一酸:“我……我好坏……” “我觉得自己好坏……从来没有想过你的意愿……我……” 谢清辞喉头如哽住了酸涩的东西, 他不知道说什么,但是眼前却模糊了。 他摸到了萧棣的项, 圈,就是莫名的觉得自己好坏。 恐怕也只有萧棣会包容他吧。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萧棣眨眨眼, 不着痕迹的捏了一下谢清辞的腰:“你看这次闯宫,本来可以作戏的, 我还不是……假戏真做了……” 腰间的大手有力的托着他,谢清辞一瞬间就意识到萧棣在说什么。 对啊!这笔账还没找他算呢! 没待到谢清辞开口,萧棣已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在他脸畔亲了一下, 压低声音道:“殿下喜欢么?” 谢清辞没开口,却开始脸红的挣扎:“你……你放我下去……” “殿下是喜欢的……”萧棣轻声又坚决道:“包括前几夜,我晓得,殿下也是喜欢的……” 萧棣丝毫未停顿:“逼宫,也是为了逼一把殿下。” “若是不逼哥哥一把,哥哥怎么会发现自己身子还能有如此销魂的滋味呢?” 始终未发一言的谢清辞气的直咬牙:“……” 合着还要他谢谢萧棣逼迫他喽? 他上辈子早就在他手里体验过了。 两辈子,还真是……只有这厚脸皮的劲儿如出一辙。 萧棣仰头望着谢清辞道:“如此也算扯平了,你也不必难受对不起我……” 半晌没说话的谢清辞,此刻才小小声道:“才没有扯平呢……” 萧棣望向他。 “还是你的比较严重!”谢清辞一本正经道:“我才没有和你扯平,以后……以后你更要让着我……” 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了,仿佛很是不好意思似的。 萧棣却大笑起来,不顾身边的侍卫,将谢清辞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圈:“小机灵,已经开始铺垫家中地位啦?” 谢清辞脸颊泛粉,嘴上却:“哼!” 周遭的侍卫都避嫌似的低着头,对这皇室和权将的八卦丝毫不敢多看一眼。 还是太子身畔的公公把两个人叫了回去,开始商议具体的战事。 其实战事也比较清晰,等到各地勤王的大军一到,战局已定,那些人只能四下逃窜而已。 果不其然,京中有谢怀尉和许徽舟,又撑了大半日,第二日,各地的大军已到,那些所谓清君侧的军队,不战自溃。 战后,太子正式称帝,他特意澄清了萧棣闯宫一事,说此事是自己和萧棣一起筹谋的救驾之举。 总之萧棣在护宫闱的战役中战功首屈一指,朝中自然也不会有谁怀疑他的忠诚。 皇帝将萧棣和谢清辞叫来:“你们不日就要离京,朕让你们的封地毗邻?” 萧棣和谢清辞对视一眼,回道:“陛下,我们二人,一处封地就好。” 他们二人都知道,萧棣闯宫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 皇帝不计较,已经很是难得可贵。 再说他们二人如今是一家,就算有两处封地,也还是要留在一处厮守。 倒不如卖朝廷一个人情。 也算是对皇帝不计前嫌的报答。 皇帝一怔,也没说不好:“那这封地算是你们谁的……” 一个是有战功的将军,一个是亲王,同在一处封地,怎么都说不过去。 谢清辞笑吟吟道:“我们就知道皇兄定然会为此事犯愁,已经为皇兄想好法子啦。” 谢华严含笑道:“哦?” “请陛下为我们赐婚。”谢清辞萧棣齐齐跪下,认真道:“昭告天下后,一处封地自然理所应当。” -- 第172页 皇帝愣了一瞬,随即笑了起来:“亏你们想了这么个好主意,你们想要朕赐婚,反而成了替朕分忧了?” 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只是本朝还从来没有过此种婚约,更没有过昭告天下的。 不过皇帝少分封一块封地,也是极为开心的,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下,当下就允了。 萧棣谢清辞二人谢恩后,并肩退出大殿。 “不愧是你啊。”谢清辞道:“这么一来,就连封地都是我们两个人在昭告天下,我们是一家……” “生同衾,死同穴。”萧棣轻声在他耳畔道:“我偏要让谁都晓得,哥哥是我一个人的。” 任何人休想多看一眼,更别说妄想占有。 二人坐上马车,萧棣轻车熟路的为谢清辞按起了肩膀。 谢清辞:“再过几日就要去封地建府,这次府邸,我要亲自督造。” 萧棣挑眉道:“旁的不说,我定要开采个温泉池。” 谢清辞瞥了他一眼:“又想泡温泉了?” “还不是殿下勾的臣……”萧棣贴在他耳畔,声音低沉:“早就想和殿下同浴了……” “好好说话……” “泡药泉还能修身养性,强身健体,你身子也能更舒服强壮些……”萧棣说着说着又开始走偏:“至于臣,也能更勇猛精进,虽然如今殿下已有些受不住,但臣……” “好好说话!!” 萧棣这才悻悻闭上了嘴。 只是表情还一脸“我说的有错吗?” 车上气氛暧昧难言,为了不像以往那样在车上被…… 谢清辞只能红着耳根找旁的话题道:“你还想在府邸建些什么?” 萧棣望着他的耳垂半晌:“荷花池……” 谢清辞抬眸:“荷花池?” 萧棣点点头,掀开车帘,对车夫说了一个地址。 他看向谢清辞:“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便明白了。” 车子在一所宅院前停下,谢清辞一进门就怔住了。 这宅院的进门处便有一个极大的池塘,上面是一株盛放的荷花。 “这是当时,我们在太学上课时,我采来给哥哥的。” 萧棣道:“我在粗陶里养到这么大,刚刚移到池塘中……” “那东西虽然糙些,养出来的荷花却一点儿不输宫荷,还是白白嫩嫩,透着粉,让人喜欢……” 萧棣明明是在说荷花,眼睛却不由自主的黏在了谢清辞身上…… “又开始想那事儿了……” “是殿下勾引臣……” “勾引???我一句话都还没说……喂” 不待谢清辞说完,萧棣已含笑大步上前,将荷花池畔的少年打横抱在怀中,迫不及待的往屋里走。 京城天光大亮。 少年人却不分朝夕。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完结啦,完结真一身轻松,暂时能保住为数不多的头发…… 这本不再是以往的简单小甜饼,承载了很多期待,但是有很多地方完成度不够,剧情也太稚嫩,配角来不及塑造,感情线的进度把控也差一些,就写的过程中一直没放开,有时候把握不住主角的感觉,两个崽一直没有放开谈恋爱……还好还是完结啦,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和包容,茫茫书海,真不容易哇! 晋江太爱上锁了,儿童车都不知道怎么开了呜呜呜,你们能看出作者最后一句话是在隐秘开车对吧!对吧对吧!意念发车笃笃笃 还会有一章前世番外,么么么 第100章 番外(上一世) 萧棣见谢清辞的那一天, 没有丝毫预兆。 可这毫无预兆的一天,就如同宿命般猝不及防的,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上。 那是一年早春, 春意已至, 寒意犹在。 父亲率领的进攻京城的大军已继续挺近, 大约再过几日就可和谢伯父所率的军队回合,共同在水路上共同夹击敌人。 这是一次令人兴奋的战争, 可他却因在后方, 不能亲自参战历练。 无妨, 少年的心早已飞向了远方的战场。 每次醒来, 萧棣都要飞奔至阶下, 望一眼天色。 若是阴沉沉即将下雨,少年的嘴角便有了几分笑意。 打仗也需天助,若是雨水充沛, 水路通畅,那无疑多了一些胜算。 还好, 恰逢早春,天公慷慨, 无声的春雨总是淅淅沥沥飘落。 萧棣这一日练完了功夫,望着廊下滴雨成注, 不由得伸手去接。 恰逢此时,有人笑道:“阿棣, 去我家中商量战况吧。” 来人是谢家长子谢华严,他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 但已有了端方之感。 自从父亲认了谢家人为主,他也就自认了臣子的身份,遇到这种情况, 自然无不应可。 “请谢兄稍等。” 二人并肩到了谢家,但二人也都是少年心性,说了一会儿战事,开始分心。 恰好谢家二公子也在,三人不谋而合,开始玩马球。 春雨淅沥,沾衣未湿。 正打到起劲时,萧棣却总觉得背后有道不易察觉的视线。 他是习武之人,若是被人盯上,定然会及早发觉。 但是这道目光不一样。 像是此时的春雨,吹面不寒,软软糯糯,对谁都产生不了威胁。 萧棣抓住时机,猛然回头。 -- 第173页 身后的屋檐下落雨一地,深深浅浅的雨幕中,站着一个纤细的幼童。 那是个极漂亮的男孩,宝蓝长袍,脖上坠着白玉,唇色薄粉,水汽氤氲进了他的双眸,凝成一抹让人过目不忘的怅惘。 甚至,他的眼角还有一抹可爱的泪痣。 定然,长大后会极尽绮丽。 可现在却透着一股易碎的稚气,仿佛只要他一眨眼,就能消散在这烟雨之中。 萧棣不敢眨眼,甚至不敢呼吸。 “清辞,谁准你下雨天出来的?”谢华严威严的声音响起:“快去房中,屋檐下也有寒气!” 萧棣始终屏住呼吸,看着那少年如惊鸿一瞥后,张了张唇却什么也没对哥哥说。 只是悻悻转身进了屋子。 他记住了他的名字,清辞。 在心底滚了几十遍,萧棣终于状若不经意的问出口:“这位小公子身子不太好?” “这是舍弟。”谢华严叹气道:“身子一直很弱,郎中嘱咐了他静养,他却非想要下地,出来玩……” “还那么小,在房中肯定闷……” “谁说不是呢,只是下雨天是断然不可出来的。” “若是碰上不下雨不下雪的艳阳天,还是能出来走走的。” 萧棣沉默,逐渐勾勒出谢清辞的模样。 每日都想出来玩,但被身体所困,只能挑艳阳日出来,若是下了雨,只能在屋子里呆着。 一定也是很想和哥哥们一起玩马球,才会站在那屋檐下吧。 从此时起,对萧棣来说,好天气开始变了。 他依然每日关心天气,却不是为了战事。 碰到阴雨天,他会想那小院子的某个小身影——想必又是不能出来的一天。 碰到所谓的艳阳高照的日子,嘴角都不由得上扬。 若是可以,他愿意……为他挡下所有的雨。 从那次谋面后,萧棣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关注着谢清辞的所有事情。 可他掩盖的很好。 正如每日问询天气的举动,没有任何人晓得他的真实用意。 可有一次,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那是一次战争转移,谢清辞因为垫后,没有被转移,却被敌军掳去了。 那时候谢家人都不在附近,虽说谢清辞地位非同一般,但大家手中都有领兵的任务,也没谁想着去搭救。 萧棣策马,独自去向谢清辞的方向。 他身手无疑是极好的,特别是看少年被人困在胸前,胸腔便如同有一团火焰在烧。 出手的瞬息之间,已经斩杀了不少人。 他让谢清辞坐在自己怀中,准备将人带出来。 却在此时遭了暗算,一只箭没入胸中 本来可以不必受伤的。 可少年在他胸前,发丝似有若无的隔着衣衫,缠绕在了他胸口。 连气息都开始不稳的人,不受伤才奇怪。 还好箭头上没有毒,只是在他胸口留下了疤痕。 乍看不明显,但始终挂在心口,如影随形。 和那个人……又何其相似。 再见面时,他已被打成叛贼之子。 他从未想过,谢清辞还是那张脸,却不似记忆里的恬淡乖巧。 他要打断他的腿。 “你是叛贼之子,要腿还有何用啊?”谢清辞不屑的望着他,声音锐利而恶毒:“把你的腿打断,也是防止你逃跑。” “身为叛将之子!这是你应得的!” 说话气势汹汹,说完开始咳嗽,整个人如被揉碎的春雨一样,触手即碎。 他身子还是那么弱。 萧棣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似乎总算找到了些此人和从前谢清辞相似的证据。 不管如何,那个人,没有消散在天际,还在这世间,真好…… 即使他打断了自己的两条腿。 刻骨的疼痛袭来,萧棣眸中浮现阴戾的血丝。 可没过几日,忽然有人来到了他院中。 谢清辞来了。 他带着药膏来看望自己,眸色和第一次遇到时一样,充满怅惘和软糯。 萧棣思绪一动,立刻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就说嘛,他的小殿下怎么会忍心废了他的腿。 八成……是有难言之隐。 而自己竟然没有看出殿下的心意和苦衷,还在心底暗暗怨怼了殿下。 萧棣向来冷漠,若有人伤他,他必定让此人付出十倍代价,但此刻他却小心翼翼接过那药膏:“谢谢。” 那药膏他几步不舍得用。 不住的端详,仿佛是溺水之人在看岸上透来的光…… 可没几日,光倏然消散了。 还是谢清辞,这一次却蓦然变了张面孔:“什么药膏?我从来没有给过你啊……” “萧棣,我真没想到你会如此厚颜无耻,偷了东西,还要撒谎!” 望着谢清辞的眼眸,有什么无声的沉下去了。 他不相信这是那日春雨里初遇到的人。 此后,每次谢清辞对他示好,萧棣依然毫无保留的接受。 他希望哪怕有一次,是真的。 然而并没有。 每一次,谢清辞没过几日都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从不承认自己对萧棣示好过,反而愈发折辱萧棣。 谢清辞不是春雨,是寒冬的冰刀。 -- 第174页 刻得人刺骨的冷疼。 他只想要权势。 终于有一日,他踏平山河,披甲入宫。 曾经的主子谢清辞,如今匍匐在他脚下。 如同这江山一般,任由他处置。 此人杀他,辱他,伤他,骗他…… 萧棣以为,掌权的那一日,他定会恨不得将谢清辞碎尸万段。 然而心底叫嚣的,却是另一种方式。 他将他收在了内宫。 也许是看到他的眼神,他舍不得,也许是时日太久,那场春雨在他心中已滋生成惊涛骇浪。 让他无法割舍。 他囚禁了金尊玉贵的殿下。 “我只是想从殿下身上找点乐子罢了。” 萧棣这么给谢清辞说,也这么说给自己听。 反正他身子也不好,不方便出去,那还不如交给自己看管。 他变得暴戾,可怖,冷漠。 想要看到哭,想要看他发抖,想要看他求饶。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觉得,触摸到的,是真实的他。 可是不变的,是他仍然会看一眼天气,心思若有似无的飘向那所宫阙。 那一日,是个好天气。 是谢清辞能出来散心的好天气。 萧棣噙着一丝笑,想着散朝后能再去“折磨”他的好哥哥。 只是没料想殿内脚步响起,报来的他从未料想的消息。 风吹桃花雨,梧桐又一秋。 那个人的模样,似乎如浮云般聚了又散,逐渐想不起模样 只是萧棣仍然不喜下雨。 旁人只觉得稀疏平常。 没人晓得,他这一生,都还在等雨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