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脑女配只想赚钱》 第1页 [穿越重生] 《恋爱脑女配只想赚钱》作者:九折水瓶【完结】 本文文案: 舒乐死后才发现,自己穿成了书中的恋爱脑女配。 因为爱,她嫉妒,她疯狂,她排挤温柔和善的女主,给男女主的感情使绊子;她死皮赖脸追在男主身后,被男主冷面拒绝,受尽众人嘲讽。 最终她沦落成人外室,莫名惨死。 绑定美食系统重生,舒乐一把撕破剧本:男人,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 叮—— 完成菜谱,+5积分 提升家人幸福感,+20积分 提升路人幸福感,+10积分 提升300个路人的幸福感,+500积分! 于是苦心升级厨艺,拯救破败酒楼,参与厨神争霸,解决灾民饥荒,开展美食外交——看着自己兑换的小金库一山更比一山高,舒乐乐开了花:黎明百姓的幸福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 舒乐重生的第一天,就定下了三个原则:远离男主,远离男主,还是远离男主。 有一天忽然发现: 为她厨艺一掷千金的隐藏金主竟是男主本人? 太子冷漠矜贵,神情莫测地将她收入麾下,同时立下规矩:禁止动心。 面对人狠话少狠命砸钱的太子,舒乐发现了财富密码,激动得热泪盈眶:谢谢男菩萨! 成为厨神兼第一富婆的某日,不想努力的貌美男子前赴后继,而送她无数奇珍异宝,打下金矿渔场送她,却还是没有得到回应的太子殿下眼尾潮红,一剑扫退众人,咬牙切齿地把她逼到墙角,“舒乐,你到底有没有心?” 眼见他就要欺身而上,舒乐反手把他摁在墙角,笑得明艳狡黠,“对不起,这是另外的价钱。”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美食 励志人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舒乐,苏琰 ┃ 配角:大盘鸡,火锅,麻辣烫 ┃ 其它:《我靠摸鱼攻略疯批恶神》 一句话简介:富婆,饿饿,饭饭 立意:自立自强,回馈社会,实现自我 第1章 青笋炒蛋 “嘀——美食系统已绑定,美好生活美食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随着电子音的结束,舒乐的思维瞬间聚拢,清明,眼前的黑暗如潮水般退散。 她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掐了一下,疼。 “美食系统?”舒乐不禁疑问出声,心脏的跳动让一切都有了实感。 “没有错!‘美好生活’的目标是,带您重换新生,带您体验美好人生,带您走上人生巅峰!您向终极目标靠近的每一步,都会获得积分或神秘奖励~” 舒乐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的穿越简直是梦幻开局。 舒乐穿成了千娇百宠的相府千金,凭着清贵的家世和一副好样貌,她撩了无数的俊后生。后来她色胆包天,相中了高岭之花太子,从她费劲心思追求太子开始,她的人生就开始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真千金回来了,沈相顾及情面,倒未落她地位。后来舒乐发现真千金竟然和太子往来甚密,一时醋意大发,顶撞真千金,自此地位一落千丈。她不甘清贫,勾。搭相府表亲,又恰恰被真千金捉。奸。在。床。 舒乐名誉尽毁,被赶出相府。她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家,亲生父亲还被追债,她被债主抢去做了外室,在那暗无天光的日子里还莫名被毒死。 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穿成了一本书里,注定炮灰的假千金。 回忆完这一切,舒乐的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重换新生”这个词,简直就是为那个浪翻了船的她量身打造。 “谢谢你,‘美好生活’。”舒乐长舒了一口气,她毫不怀疑,是这个系统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舒乐紧了紧手心,上一世她迷失在奢靡的生活之中,这一次,她要认认真真地活。 “叮——热身任务,完成青笋炒蛋的制作。” 舒乐点开了系统消息栏,果然看见了一张菜谱,完成的奖励积分是5分。 5积分实在不算多,但是,看到了积分商城的商品,舒乐立刻眼冒金光——金钱树种子! 有了金钱树种子,就意味着舒乐会有源源不断的钱! 舒乐很务实,面对2999积分一粒的金钱树种子丝毫不气馁,她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如何完成菜谱上了。 推开门,这里是偏僻的相府外院,按照剧情进度,她已经顶撞了真千金和宰相夫妇,被贬为粗使丫鬟了。 不过还好,青笋炒蛋的食材不难得,舒乐摸进厨房点了盏油灯,看到今天剩下的几棵青笋还算鲜嫩,在油灯下泛着莹亮的水光。 现世里,舒乐是孤儿,在福利院食堂帮过工,所以做饭的事还是难不倒她的。 她先把干香菇泡在碗里放到一边,然后用阔石刀开始处理青笋。 把笋根去干净,然后把整棵的青笋从中间劈开,动作利索地切成片,一片片青笋呈现出晶莹透亮的翡翠色,脆嫩多汁,不一会儿空气里就散发出一阵淡淡的蔬菜芬芳。 舒乐将笋片揽进大盆里,又从案边摸出三个个大皮色好的鸡蛋。相府的鸡蛋都是从专门养鸡的农户那里直供的,土养的鸡生出来的蛋皮很薄,蛋黄的颜色也深,打散出来,就是漂亮的明黄色。 舒乐在案头又找了一头干蒜,掰了四五瓣下来,拿石刀拍扁,搓去皮,又将玉白的蒜瓣切成片备用。 -- 第2页 灶底架了火,锅里倒上些油,锅一热就手脚麻利地把蛋液往里一倒,不出片刻,鸡蛋的鲜香就被油温给激出来了,舒乐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她不禁咽了咽口水。 翻上三两下之后,蛋饼就熟得差不多了,这时候盛出来就跟嫩豆腐似的,颤颤巍巍地,再多些火候就要老了。 就着锅里的油,再将准备好的蒜片丢进去爆香,加香菇末,下入青玉色的笋片翻炒至熟,最后煸入鸡蛋,撒上盐,点两滴粮食酒,拌匀。 大功告成,舒乐的脑海里响起了提示音—— 叮咚,新手任务已完成,获得积分+5; 第一次用刀,完成“小试牛刀”里程碑,积分+5; 第一次处理食材,完成“小试牛刀”里程碑,积分+5;第一次掌勺,完成“小试牛刀”里程碑,积分+5 舒乐一边吐槽美食系统怎么所有的里程碑都叫“小试牛刀”,一边喜滋滋地收获了20积分。同时她发现,系统背景里有一棵小小的苗苗抽了一片叶子,对应着刀工,经验值上显示5。 电子音提示道:“这里是宿主的厨艺技能树,可以通过练习获得经验值升级,达成厨艺成就有神秘奖励哦~” 耳边电子音还没说完,舒乐就已经闻着香味迫不及待地戳了一筷子鸡蛋到嘴里了。 蛋香携着笋片的清香拥入口鼻,轻轻一咬,嫩滑的鸡蛋就弹碎在齿间,鲜味让味蕾瞬间爆炸般地得到满足,恰到好处的油香一点也不腻,反到让人一下子胃口大开,频频泛出口水。早就饥肠辘辘的她睫毛微微湿润,整个人瞬间得到了治愈。 再细细品尝,鸡蛋和香菇末混合之后过一次薄油,竟还奇异地混合出一股似是而非的肉香味。 舒乐试着去尝一片青笋,脆嫩的笋片入口,一嚼便在齿间爆出汁水,咸淡适中,带着蔬菜的清甜,鲜味再次在舌尖爆开。 实在是太好吃了! 东厢翠红正睡梦间,忽闻到了香味儿,迷迷糊糊拍了睡在身边的柳绿一把,埋怨道:“你半夜偷吃什么呢?这么香。” 柳绿嘟囔道:“你做什么梦呢?” 翠红鼻子最灵,她分明闻见味儿了,肚里的馋虫被勾得直闹腾,她强撑开惺忪的睡眼,不满地推了推柳绿,短促地催道:“分我点儿,快点!你这人怎么还吃独食?” 柳绿不耐烦地翻过身,没好气地说:“没了,吃完了。” “小气。”翠红不屑地嗤了一句,怄气地翻过身。 舒乐蹲在厨房,悄悄熄了灯,就着月色一路溜回了自己那间破房子里。 掩上了门,这才继续大快朵颐起来。 一盘菜吃完,舒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歇息。 忽然,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道人影蓦然投在了门窗上,门扣被轻轻拉动,一个黏黏糊糊的声音传来,“我来了表妹。” 糟了,舒乐心头一紧,她竟然重生回私。通的那天晚上了! 上一世,她为名利财权真是红了眼,不惜和相府的表哥贺栾私。通交易。 贺栾这人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他早就对舒乐暗怀心思,不过舒乐瞧不上他,也就是舒乐被贬为丫鬟,身份反转,舒乐才来找上的他。这一世,舒乐可不会再头脑发昏了。 转眼间门被推开,贺栾迫不及待地扑过来,将她扯到怀里动手动脚,“等得着急了吧小美人?” 舒乐用力推了他一把,却被他又缠回来,勾下了半扇衣裳。难闻的酒气扑在她脸上,他气息急乱地笑道:“怎么?还想增加点情。趣?我就喜欢你这啊——” 话音未落,舒乐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痛得他一把甩开了胳膊,舒乐趁机挣脱。 “好你个贱。货!竟敢戏弄我!”贺栾气急败坏地追上来扯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脸怼在了墙上,另一只手撕她的衣服。嘴里骂骂咧咧,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羞辱的话。 这个姿势对舒乐很不利,她没法反击。 舒乐心念一转,软了声求道:“栾哥哥,我跟你闹着玩儿呢,你这样,我怕。” 贺栾被这一声栾哥哥叫得浑身酥软,心旌摇曳,他真想看看,这个曾经对他高高在上的、绝色的脸,在他面前楚楚可怜地哭求该是什么模样。贺栾不禁发狠将她掰过身来面对自己:“求我。” 舒乐趁机一膝顶上他裆部,贺栾顿时痛得站不住,屈腿在原地大骂起来:“好你个小贱货,嘶……敬酒不吃吃罚酒!” 舒乐头也不回地跑去摔了门,把贺栾狠狠地砸了一下。 她知道这样的事但凡让人知道了,就一定说不清楚,她又跑不过贺栾,所以只能就近藏起来再说。 还好她对相府十分熟悉,很快就找到了一处灌木丛,麻利地猫了进去。 舒乐一动也不敢动地蹲着身,心脏砰砰直跳,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她刚刚才剧烈地运动过,现在只能尽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她被憋闷得头脑发昏。 透过灌木的缝隙,她看见贺栾顺着路追过来了,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过贺栾显然没想到她会藏起来,而是径直过去了。 舒乐这才松了一口气,刚要起身,就听见身后一声尖叫:“啊!有人!” 回过头,只见灯笼上映出真千金惊慌失措的小脸,舒乐很快被人团团围住。 -- 第3页 沈语芙身边的掌事丫鬟沉声道:“那边还有个人,别叫他跑了。”说罢护住主子,身后就有三个小厮一涌而上往贺栾的方向追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预收《我靠摸鱼攻略疯批恶神》求收藏~ 白念念穿书了,书中她穿成了平平无奇小师妹,会在灭世之战中成为一枚骨头渣都不剩的炮灰。 白念念:要灭世了,好焦虑,那先抓紧时间摸鱼吧。 在这个修仙界内卷第一宗,她将无处不能摸鱼的原则贯彻到底。 宗门众人日夜兼程练剑练出黑眼圈,她优哉游哉摸鱼去后山采花。 宗门众人苦读心法读到心悸猝死,她勤奋摸鱼研究快板的一百零八种打法。 宗门众人在秘境呕心沥血拼上身家性命拼杀夺宝,她宵衣旰食摸鱼琢磨逍遥棋的过关攻略。 纵观整个修仙界,没有她白念念摸不了的鱼。 后来, 众人看着她摸鱼摸来的小花花:“这竟是千年一开的七世魄罗花!” 众人看着她拿来自娱自乐的快板:“这竟是新创的高阶音修术法!” 众人看着她打发时间玩的逍遥棋:“上古阵法竟然恐怖如斯!” 但是有一日,白念念摸鱼……摸到了疯批堕神的坟头。 并和他结契锁死。 此时忽然上线倒贴的系统慷慨激昂:就决定是你了白念念!攻略他!在他心甘情愿爱上你的时候,杀了他。拯救天下苍生就靠你了! 嘴角笑容如神佛般悲悯,眼神若恶魔般癫狂的疯批恶神一把提溜住她脖颈:想跑? 白念念:qwq放了我,我摸鱼养你 恶神冷笑,“呵”。 系统:???我从未见过如此不知上进之人! 白念念:别找我,我只想躺着摸鱼 只是没想到,好好摸着鱼,这恶神自己倒贴是怎么回事? * 仇无忘是修真界最后一个神,也是唯一一个堕入魔道的神。 当年三界大乱,山河崩碎,血流千里,正道死伤无数才换来封印他在无边恶渊,万世不入轮回,他日日遭受恶鬼吞噬神魂,狱火淬灼神骨。这个被世人厌弃的堕神,不曾想过会有一日,一线天光照进腐朽的污秽,那脆弱得如同晨曦般的少女眨着眼睛,“我摸鱼养你。” 满腔沸腾的癫狂杀意在那一日,破天荒地骤停了一瞬。 第2章 大盘鸡 明镜堂灯火通明。 这是相府的祠堂,除了祭祀,寻常家法奖惩都在这进行。此时站了满满一院子的人,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出声。沈相板着脸,和大夫人坐在堂上主位,旁边的小厮觑着眼色,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递茶水。 说来倒霉,舒乐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书里的女主偏偏还是撞见了她。 沈语芙站在大夫人旁边,看了一眼站在堂屋中间的舒乐,自责地皱了皱眉。 大夫人却宽慰地捏了捏她的手心,锋利的眼光扫过舒乐,胸中涌起一股怒火。 沈相看府中家眷都来齐了,将茶杯往小几上一搁,发出“当啷”的响声,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又往下垂了垂。 “跪下。” 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很有威慑力。 在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舒乐当然是从善如流地跪了。她动作刚到一半,贺栾已两腿发战,“噗通”一声就瘫在了地上。 他伏着身不敢抬头,支支吾吾半天,“姑…姑……姑父……都是她……她勾。引的我。” “我是喝了点酒,我糊涂了,”边说边打自己巴掌,“我糊涂了姑父,她非勾着我说愿给我当外室……说今天晚上等我……”七尺的男儿,说着几乎都要哭出来。 “我何时勾过你?你莫不是喝多了,又说胡话。”舒乐昂着头大言不惭地道。上一世的她是说了,那又怎样,这一世的她可没说过。 贺栾登时被她噎得瞪眼,指着她,“你你你怎么没说?分明……” 沈相一拍桌,场上顿时肃静。 梦里舒乐没见过世面,这场面哪应付得来,当场和贺栾撕破了脸,闹得十分难看。 这一次舒乐从容了许多,见沈相不说话,眼光却看向沈语芙,她便知道,沈相这是要在众人面前抬沈语芙的地位,也就是说,沈语芙说的话将会影响沈相的决定。 所以,舒乐也不急着辩白。只要她不像上一世那样作死,和女主真千金作对,以女主的小白花人设,肯定会为她说话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沈语芙的身上,她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我也没看得太真切,我当时只是去找夜明珠,吓了一跳,然后就发现是姐姐……”说到这便想起那二人衣衫不整的模样,她欺霜塞雪的小脸蓦然浮起了红云。 芍药福了福身子接过话道:“姑娘不经事,又恐受了惊吓,这样的腌臜事是还是由奴婢来说吧。”于是便将前因后果和当时所见一一道来,最后给舒乐安了个私。通的罪名。 舒乐气定神闲地道:“我没有和他私。通,是他要害我。”上一世舒乐被抓了现场,无可辩驳,这一世谁也别想把屎盆子往她身上扣。 贺栾一听急了眼,“害你?我那是喝酒了,你明白吗?你要是不勾。引我,我能这样吗?” 沈秋华也在一旁风凉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怎么不找别人,偏偏就找上了你?” -- 第4页 真千金走失的时候还不到三岁,大概因为丢过一个女儿,后来出生的沈秋华被沈相格外宝贝。 然而三年前,大夫人忽然带回来一个小姑娘,说她就是自己走失的大女儿,假千金由此便进了相府。 舒乐穿进书的时候,已经是假千金回相府后了。 她仗着沈相和大夫人的宠爱骄矜跋扈,任谁不得让着依着,连从前被放在手心里宠的沈秋华都只能在她这里吃瘪。 也难怪沈秋华一见舒乐就恨得牙根子痒。 不过沈秋华万没有想到,这千金竟还是认领错人了! 当年真千金被人牙子拐走卖了人,那人买孩子就是为了给自己养老。临死之前他将身世告诉了真千金,放她回家。真千金几经波折才带着信物找回相府。 沈秋华自然是乐见其成,巴不得对舒乐落井下石。 “哟,苍蝇,”舒乐眼风在贺栾和沈秋华身上扫了个来回,淡然地笑道:“它哪不叮啊?您说是吧?” 贺栾就是再蠢,也看出来舒乐眼神里的意思,气得脸一阵发白,可碍于沈相,他又不敢发作。 沈秋华更是气上冲胸,一个“你”字刚出口,就听见沈语芙糯糯地说:“……也可能不是这样的……”这样的罪对女子来说无异于是死刑,‘沈韵宁’虽然脾气不好,可这样对她也太苛刻了。 沈韵宁,就是舒乐在相府的名字,本来应该属于沈语芙。 沈秋华本就是个火爆性子,一听沈语芙的话就窝火,骂得越发起劲,“沈韵宁,你好不知廉耻!也就是姐姐心软,才会相信你,我要是你,早就找地缝钻进去了!” “住口。”沈相冷声喝停了沈秋华,沈秋华欲言又止,一脸委屈地扁了扁嘴。 沈相沉声道:“既然芙儿信你,我便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沈韵宁,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乐恭恭敬敬地朝堂上俯身叩首,“民女错承宰辅大人和大夫人厚爱,心中有愧,但谨承教诲多年,自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蠢事。事已至此,民女不愿辜负大人和大夫人的养育之恩,令相府蒙羞,自请离府,恳请宰辅大人恩准。” 这一通说完,舒乐长舒了一口气,这可几乎把她在太学那几年学到的学问都使出来了。 沈秋华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沈韵宁几斤几两她还不知道?这话的水平是她这狗嘴能吐出来的? 别说沈秋华了,就是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一家子,都被舒乐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 沈相蹙眉,这个‘沈韵宁’,隐约和以前不大一样了。若是以往,她遇了事情向来只会大闹一场,闹到人不得不依了她的心意才算了结。 今日她竟能说出这一番义正言辞地话来,虽然有冠冕堂皇之嫌,却也经得起推敲。 贺栾是什么德行,他心里还是有数的。‘沈韵宁’在府里是从半大的孩子长过来的,若真做出那伤风败俗的事,岂不成了他上梁不正? 好一个厉害的‘谨承教诲’!这事若真去挑她的错,无疑是打自己脸。 她不仅感恩养育之恩,还主动维护相府的名声,若再为难她,就是蛮不讲理了。身为宰辅,沈相自然不能做这样的事。 可此事若是轻轻落下,于他威严又有损。 沉吟半晌,沈相的目光落在了贺栾身上。 大夫人在沈相枕边多年,岂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要怪就怪贺栾这孽障太不成器,与其等着沈相打她贺家的脸,还不如她先清理了门楣。 大夫人切齿道:“来人,把贺栾这个混账仗打四十大板!” “姑姑饶命啊姑姑!”贺栾连连磕头求饶,身子却已被架起来,下一秒就被打得皮开肉绽,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姑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啊!” 大夫人恨声道:“打!给我狠狠地打!贺家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贺栾被牢牢摁在长凳上,动弹不得,只能像条泥鳅,不住地扭动,一声一声地凄嚎。 沈家老二沈长风一向最皮,小时候没少吃板子,他可是知道,这一板子一板子挨在身上,只怕七八天都下不来床了。这会儿不禁感同身受地龇起牙来。 沈相面沉如水,冷声道:“沈韵宁,即日起逐出相府。养你三年,沈家对你也算仁至义尽,此后与你再无瓜葛,这个名字往后也不要再用了!” 说罢,撂下了一句“好自为之”,拂袖而去。 明镜堂上只能听见贺栾撕心裂肺的阵阵哀嚎,叫得凄人。 * 天蒙蒙亮,舒乐站在相府门前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她掂了掂包袱,听见里头银钱相撞的声音,心情舒爽。 上一世她名誉尽毁,几乎是被扔出的门,这一世沈相好歹还给她打发了一个月的生活费。 接下来,回家。 舒乐循着记忆摸索到家门前,刚要敲门,却忽然又不太敢了。 上一世,这个便宜爹曾经找到过舒乐,但是舒乐那时候是相府的千金,压根就没认,反倒将人赶走了。 现在想来,舒乐也觉得那一世的自己忒不是东西,然而自己都这么狗了,她被相府扫地出门无处可去的时候,生父还是义无反顾地接受了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容身之处。 这些日子没见,舒乐甚至想不好要怎么面对父亲。一想起来自己当初怎么对父亲,而父亲又怎么对她,舒乐心里就酸酸的。 -- 第5页 正在踌躇间,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迎面走出来的男人显然没有料到陌生人的拜访,等到他看清眼前这张脸的时候,瞬间在原地怔住。他缓缓张大了嘴,眼珠不住地颤动,整个人却宛如被石化了一般,半天也没能说出来一个字。 * 年近四十的舒长贵已经两鬓染霜,默默地在厨房忙碌着,原本十分熟稔的活儿,今天做起来却频频出错。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两声。 舒乐看在眼里,百感交集,眼前一片模糊。 大概因为现世中她孤苦伶仃,一无所有,所以才会被骤然拥有的财富与权势冲昏了头,梦里的那一世她根本没把这个便宜父亲放在眼里,反而埋怨他拖累自己。 重新回到起点,她才发现,这世上最难得的,其实是这个朴实笨拙,却真心实意疼爱她的人 。 舒乐抹抹眼角的泪,去给舒长贵帮忙。 舒长贵却护过手里的抹布念叨地说:“不用你来,把手给使粗了。” 话音刚落,舒长贵手里的动作就是一顿。 “爹——”就像小时候过年节放炮竹的时候,舒乐躲在他身后那样,她从背后抱住了他。 舒长贵又惊又喜,手也不知该放在哪,听见背后闷闷的呜咽声,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颤声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舒母难产,生原主的时候就去了。舒乐走丢的这些年,舒长贵一直是一个人过。 家里穷,也没什么好吃的,院子里不到半亩的地,挤挤攘攘地种了两茬菜蔬,舒长贵开春买来的鸡仔,现在已经能收上些蛋,一天能收四五个,多的就拿来卖钱。 今天失散多年的女儿回来了,舒长贵把一直以来舍不得杀的生蛋母鸡也宰了一只,就为了给舒乐准备顿丰盛点的饭菜。 舒乐知道家里的条件,不愿让舒长贵杀鸡,舒长贵却十分执拗,“你刚回来,不能委屈了你。” 舒乐又在原地感动地心口发热,看着一贫如洗的家,她暗自发誓要改变现状。 “爹,您歇着吧,我来。”这一回,舒长贵又要执拗,舒乐便笑了笑,柔声道:“这么些年,您还没吃过我做的饭吧?今天您就好好歇着,我来做给您吃。” 看见女儿泛红的眼眶,舒长贵心里一软,道:“这杀鸡太脏了,爹给你弄干净了你再做。”说完却像说错了话,定定地看向舒乐。 自舒乐回来开始,舒长贵就像做梦一样,一直也没敢在舒乐跟前自称一声“爹”,就连舒乐刚才叫他的那声爹,他都有些恍恍惚惚地,不敢确定,谁知这回就脱口而出了。 舒乐鼻头一酸,看着舒长贵莞尔一笑,“好,听爹的。” 父女俩就都笑起来了。 舒长贵将鸡处理干净,舒乐就麻利地接过去放到案上,三下五除二给剁成块了。那熟练程度简直让舒长贵都感慨。 看着女儿忙碌的背影,舒长贵总也闲不下来,一会儿剥个蒜,一会儿搬个柴,舒乐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舒乐将鸡肉上的血水冲洗干净,起锅烧油,油热了就往里倒上冰糖,一边拿大铁勺搅化,不一会儿就泛起了焦糖色的油花,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点甜丝丝的油烟味。 舒乐眼疾手快地将鸡肉倒进锅里翻炒,激起一片带着肉香的油烟,鸡肉很快蒙上一层油亮的金黄色,再放入生姜、大蒜、八角、香叶、花椒和干辣椒炝锅翻炒,一股又香又辣的味道混合着肉味瞬间扑面而来。一早上都没来得及吃饭的舒乐,此时肚子咕噜噜直叫,她一边情不自禁地猛咽口水。 舒乐继续有条不紊地往里加入酒、酱油和盐,此时肉色更加诱人了,她又加两瓢水,盖上盖儿,放在灶上焖。 就在这个当口,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舒长贵赶紧扯过舒乐的袖子将她往灶台后边拉,压低了声叫她蹲下别动。 舒长贵这些年为了找舒乐,从城郊乡下搬进城里,欠了不少的钱。因为人穷,只有放高利贷的崔胜肯借钱给他,现在利滚利已经不知道翻了多少番。 上一世,舒乐当惯了千金,心高气傲又没眼力见,讨债的人来势汹汹,她就比人更凶,最终那人打断了舒长贵的腿,还将她抢回去交给了大腹便便的债主,她就被迫成了那个债主的外室。 这一次,她可不会重蹈覆辙。 第3章 讨债 门还在“咣咣”地响着,伴着粗俗的骂声,舒长贵口里应和着诚惶诚恐地去开门。 “磨磨唧唧半天才开门,干什么吃的!” 舒长贵一开门就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还好舒乐眼疾手快,这才扶住了舒长贵。 舒长贵焦急地小声说:“不是让你藏着吗?怎么出来了。” 舒乐轻声地安抚,“爹,没事的。” 进门的大汉满脸横肉,身长也得八尺来多,浑身肌肉,几乎能顶两个舒长贵。他是专门催债的刘大壮,身后还跟了四个凶神恶煞的小弟。 “哟,哪来这么一个姑娘?舒长贵,几天不见,你本事了。”刘大壮玩味地说着风凉话,一边上下打量着舒乐。身后的小弟递来一个凳子,刘大壮顺手接过,往院子里一坐,小山似的。又道:“庄家的钱,看样子是能还上了?” “是大壮哥吧?”舒乐朝人笑了笑。 -- 第6页 见她笑,几个一脸凶相的壮汉顿时齐齐一怔,不禁忘了神。以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词来形容,就说是天上的仙女也不为过。 刘大壮毕竟是头儿,他率先反应过来,眼睛盯着舒乐,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哟,这是——”虽然不知道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怎么就知道了他的名字,但她一口一个“大壮哥”叫他很是受用,心思也不禁转了转。 舒乐微微颔首,笑吟吟地道:“说来话长,我是他女儿,大壮哥还没吃饭吧,中午在这,我们刚好炖了鸡肉,一起吃。” 后边那几个弟兄一早在门外就闻见香味儿了,这时候听见舒乐这样说,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刘大壮一把叫停,开门见山地道:“别、别,先把事情解决了再说别的。” 舒乐知道他是个硬茬,也就从善如流地道:“我爹总共欠了多少两银子?” 刘大壮道:“舒长贵欠了庄家一千多两银子,今儿要是拿不出来三百两,那兄弟几个就得按照契书上写的,把他绑去卖了抵债。”说着,从怀里掏出契书在舒乐面前晃了晃。 三百两,这让舒乐大为意外,她怎么也没想到高利贷竟然能滚得这么厉害。沈相就算再顾面子,也不过给了舒乐五两纹银,这在这个时代已经够一个普通百姓一个月的生活了。 “不过,”刘大壮的目光在舒乐身上打量了一回,“姑娘是个聪明人,要是肯跟了我们庄家,说不定能这债……” 舒长贵一听他是要让舒乐去给人当外室的意思,一时气得什么也顾不得,“你不知廉耻!我今天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 “给你脸了!”刘大壮怒极,手里的鞭子刚要抬起来,舒乐便挪身挡在前面,对他笑盈盈地,“大壮哥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刘大壮再生气,也断不会打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只得扔了鞭子骂道:“今儿拿你女儿当外室,是瞧着庄家的面子,懂吗?不然把她卖到巷子里去,叫你这老狗再多嘴多舌!”说罢,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屑地瞥了舒乐一眼。 就这一瞥,刘大壮心底也不得不说,这样绝色的娘子,主子若是得了,才真是八辈子的福分。 舒长贵听了这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舒乐气定神闲地说:“听说万福楼最近生意不大好,你们主子最近天天为这事发愁?” 上一世,她被拿去给债主抵债当了外室,就是在那时,她知道了这个消息。 酒楼是债主祖上起家的基业,可自从对家新开了间酒楼之后,他家生意就越来越冷清。 舒乐在相府过过一世荣华富贵的生活,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她相信以她这些年的美食积累,能有放手一搏的机会。 刘大壮闻言,脸色一变,端肃了几分。 舒乐继续道:“倘若我有办法能为他解忧呢?” 刘大壮听了这话却不禁失笑,“怎么?你还能把酒楼变成青。楼不成?那到时候我刘大壮第一个去关照你。”身后四人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等着看这个小娘子被羞得满脸通红却又有怒不敢言的样子。 谁知舒乐却丝毫不气恼,她从容不迫地说道:“青。楼有了我你们还得给我不少钱,万福楼有了我解决了你们主子的难事,你们却能赚到不少钱,你们觉得如何?” 看这小娘子不过十五六,却是好大口气,刘大壮倒不禁生出几分好奇,“那娘子倒说说有何办法?” 当厨娘的说法一出,刘大壮下意识打量了一眼她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显然不信。 舒乐道:“说来也巧,我这饭也就要做好了,不如你们尝过再说?” 刘大壮爽快应下,“好,那你就端出来让弟兄们尝尝。不过话可说在前头,你们几个愣头青,可不能见人小娘子长得好看,就愣夸。”后头几句是对小弟们说的,那四人闻言又是爆发了一阵粗犷的笑声。 他们一个个心底都心知肚明,小娘子这样的人,哪像做过饭的,能做熟就不错了。刚才闻到的香味在心里也就打了折扣,毕竟香味这个东西,有时候还是会骗人的。 锅坐在灶上一直在炖着,舒乐开始和面。 舒乐舀了三满瓢面倒在盆里,打了三个土鸡蛋进去,和着甘甜的井水揉了一团面出来。 面醒好了,舒乐又将它揉了几回,擀平之后刷上一层油,再将它切成长条。抓住长条面的两头,在案上一边摔打一边拉长。加了鸡蛋的面尤其韧,不容易被扯断。 锅一开就将皮带面往里一下,筷子一拨就不会粘起来,咕嘟咕嘟地煮上三五分钟,捞出来的面一条条都是淡黄色的,莹亮剔透。 那边鸡肉也炖好了,锅盖一揭,满院子都是浓浓的肉香味,舒乐又加了些新鲜葱叶翻炒一下,然后将鸡块带着酱汤往皮带面上一浇,皮带面也泛着油亮诱人的光泽。院子里站的几人同时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 舒乐手脚麻利地把肉汁在面里拌开,院子里一个小弟被这香味馋得已经熬不住了,扒到跟前先急火火地捞了些面出来,刚囫囵吃了两口就“嗷嗷”地嚎起来。 刘大壮不屑地喝道:“怎么了?嚎什么!” 那个小弟艰难地抽出空来,指了指面,“好吃!太好吃了老大!” 第二个小弟也蠢蠢欲动,接着剩下三个人一拥而上冲到了厨房,一个个都此起彼伏地嚎起来。 -- 第7页 “你怎么这么没眼色,老大还在那呢!” 话音一落,四个人面面相觑,赶紧都手忙脚乱地给刘大壮捞面盛饭,其中一个小弟屁颠屁颠地捧着盘子端过来。 刘大壮看了一眼,颜色确实不错,红汤将白面浸得金黄油亮,鸡肉拿筷子一戳就烂。他先吃了一块肉,鸡肉细腻而嫩,香辣的味道让人直呼过瘾,他三下五除二就把碗里的连汤带面扫得干干净净。 “二柱,再来一碗。” 他洪钟一样的声音响起,二柱赶忙又艰难地移开嘴,手脚麻利地给刘大柱盛了一碗送过来。 舒乐给舒长贵先盛了一碗面,多夹了几块鸡肉递过去,这才给自己又盛了一碗面。 舒长贵也是饿了一早晨,闻着香味,早就迫不及待了,刚咬了一口,当即双目圆睁,囫囵两口咽下,瞬间一脸满足。 忙活了一上午,又跟这些人周旋,舒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胃里直泛酸水,饱蘸肉汁的皮带面吸溜入口,她每一处的味蕾和空荡荡的胃都像受到按摩一般地舒适,面劲道弹牙,肉汁香辣鲜浓,在饿的时候能吃上这样好吃的面,幸福感在舒乐心底油然而生。 舒长贵一边抽空给她夹了几筷子鸡腿肉,接着自己才埋头开始吃肉。 舒长贵不常能吃到肉,所以他吃起来很是小心翼翼,轻轻咬一口,肉汁在口中爆开,香辣的鸡肉让他十分惊叹——实在是太好吃了! 与此同时,舒乐的耳边一直在想着一连串的系统提示音:“叮咚——完成一道中级难度的菜,积分+10 提升父亲的幸福感,积分+20 提升路人的幸福感,积分+10 做菜经验值+10” 舒乐一边吃一边看见舒长贵脸上那种只有方便面广告里才会出现表情,心里十分欣慰。 她心里默默地想,虽然现在还很艰难,但只要她肯努力,以后肯定会有美好的生活的。 她欣然接过舒长贵夹给她的肉,鸡肉简直就像没有骨头一般,一吮就掉,肉质细腻而烂,浓郁的味道浸透到每一处,清新的葱香与之相撞,让人欲罢不能。 其余四个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碗,赶紧又下筷子去大盆里抢。 “你八辈子没吃过饭了吗?抢什么抢?” “你不也在抢,谁也别说谁!” “诶诶诶,还有老大的,给老大留点!” “你就会拿老大压人!” 忽然所有人都静止了动作,刘大壮默默端来了碗,把瓷盆拿过来,倒了个底朝天,连一片葱叶、一粒八角都不剩,就连最后一滴汤汁也要挑一筷子面出来把它刮走。 四人的目光顿时哀怨了起来,他们当然不敢怪大哥,只是看着细嚼慢咽的舒乐和舒长贵,心中一顿痛悔,怪自己吃得太快,都没好好品味。 半晌,几人不禁齐齐问出来:“还能再做一点吗?” 第4章 上门 刘大壮这时候搁下碗,打了个满足的饱嗝,此时此刻,他心底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娘子确实有几分本事。 想起自己刚才的话,他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才道:“姑娘这手艺有点意思。”话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回头瞥了一眼四个弟兄,一个个都眼巴巴盯着院子里的鸡瞅。 舒长贵一脸不乐意,却又不敢说。 舒乐毫不掩饰得意的神色,津津有味地瞅着几个人笑。可就是这几个,刚刚一个个的瞧不起人,这会儿又一个个地活像十来天没吃过饭的花子。 刘大壮恨铁不成钢地沉声呵斥,“见没见过世面!”吓得几个壮汉纷纷一缩脑袋,收回了视线。 转而默了默,却又从怀里摸出一两纹银,“啪”地拍在案上,“我刘大壮不贪人便宜,这一两纹银拿去买三只肥鸡回来。今日收了债回来就给姑娘引荐。”末了又理直气壮地嘱咐一句,“面再多些。” 四兄弟愣了愣,面面相觑。 二柱是个反应快的,怔怔地问了句:“老大这是要再请我们吃一顿?” 另一个道:“老大刚说要买三只?!” 四兄弟齐齐看着刘大壮,心情瞬间变得激动起来,“老大!” 刘大壮斥道:“愣什么?还不快走?”这转身却有几分逃的意味。 老大默认了。四兄弟之间忽然此起彼伏地爆发出一阵欢呼:“谢谢老大!”一路匪徒似的,簇拥着刘大壮离开了。 舒长贵看着桌上的一锭银子,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个感觉。他压根没想到今天的事会这么给化解了,他虚抹了一把额头,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叮——帮父亲度过这次讨债危机,积分+40” 舒乐听着系统提示音,摸着白花花的银子,心情大好。 光这一回,系统奖励的积分加起来足足有八十分,她离金钱树种子又近了一步。 而三只顶肥的鸡,再加一袋上好的面粉也不过半两银子,算下来她还能富余半两。稳赚。 不过,她又隐约琢磨出来,这个系统发放奖励似乎有些规律。 舒长贵有些担忧地看着舒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闺女,虽说你这厨艺确实很高,可是那崔胜,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是去了他家,他要动了别的心思,你可怎么办?” 舒长贵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原主这样美貌却贫穷的女子,就是易摧易折的娇花。崔胜是个既贪财又好色的人,舒乐这番送上门去,难保事情会按照她预想的发展。 -- 第8页 所以舒乐必须做到无可替代,非她不可。 但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舒乐挽着舒长贵的臂弯,撒娇似的慰道:“爹,您就放心吧。” * 刘大壮今日收债格外地快,往日怎么也要到天黑才收完。 回来的路上,二柱道:“老大,给娘子租辆马车吧。” 看见刘大壮瞥他,他登时就挠了挠头,纠结着说:“那小娘子一个女人,也不好跟咱们几个大老爷们一块骑马呀。” 另一个鼓起勇气道:“老大,其实租辆车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啊老大,咱们几个凑凑钱,也就有了。” 刘大壮虎着脸道:“这还要你们说?” 在舒家小院用了膳,一出门,众人才发现,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出去的,已经乐呵地牵着马缰在胡同口等着了。 舒乐安抚了舒长贵,就带上锥帽,上了马车。 二柱瞧她纤细,小心地在边上护着,生怕她摔了似的。 刘大壮瞅着他道:“我看你小子魂儿都没了。” 不知怎的,舒乐竟莫名听出了刘大壮这话里的几分哀怨。其余几个弟兄更是显然感觉到了。 二柱嬉皮笑脸回道:“老大您放心,我心里这第一位还是您。”说着话,却搭手将舒乐扶上了车。 刘大壮:……你放屁。 舒乐盛情难却,朝刘大壮笑了笑,这好意,她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刘大壮自嘲地哼了一声,跨上马,心道,跟一个小娘子计较什么。 一行人到崔府的时候,天已经暗了,门前的大红灯笼将门前的路照得十分敞亮。 这地方看着不起眼,舒乐却是知道,府里头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几乎抵得上微缩版的相府了。 想起上一世在崔府的磋磨,舒乐心里暗道,崔胜,我来了。 推开门,管家迎面过来,瞧见刘大壮身旁带了个身材袅娜的娘子,顿时一撇手,压低了声埋怨道:“你你你这是干什么?你还嫌不够乱吗?” 刘大壮走在前面径直往里冲,“我有事跟庄家说。” 管家把人拦在门口,“说就说,她不能进去。” 大娘子醋性大,前日才从府里赶出去个爬。床的丫鬟。那丫鬟本是大娘子的陪嫁,默认是通房的,但因为娘子管得严,也就只是名义上的通房罢了。 这桩事才没平息多久,刘大壮又把人往府里带,这简直就是不想让人过安生日子了。 管家一心严防死守,要把人截住。 刘大壮不管那么多,轻轻将他往边上一拨,他那小身板便趔趄了一下,几乎站不稳。 有刘大壮开路,舒乐也就跟在后面不慌不忙地走。 管家胡乱抓住老三的胳膊,还想追过来阻拦。 老三回头瞪了他一眼,他一下子就噤了声,最终又气又无奈地跟过去,“你这不胡闹吗?” “是谁在胡闹啊?” 这声音含着笑意,听起来酥人,就算化成灰舒乐也认得。 转过回廊,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她肤色白皙,一双玉手上蓄着养尊处优的长指甲,白白胖胖的手,一看就营养充足。 上一世,就是这双手,拈起舒乐的下巴,恨恨地羞辱道:“贱。婢就是贱。婢,生了张狐媚子脸,天生就是个玩意儿。” 就是这双手,划花了她的脸。 隔着幕篱,舒乐和何玉兰对视了一眼。 见到舒乐的一瞬间,何玉兰一把摔了手里的红珊瑚串子,指着刘大壮的鼻子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人都带到家里来了!是当我死了吗?” 何玉兰是崔胜青梅竹马的表妹,崔胜家的生意,何家也没少帮衬,是以崔胜平日对她也是依着哄着,一个妾室都不曾纳。上一世,舒乐本也被养在外头,后来崔胜藏不住了,才心一横将舒乐带进了崔府。那时何玉兰也是好大气性,将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往后,舒乐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旁边陪着散步的崔胜忙来扶她的手,躬着身哄道:“娘子息怒,息怒。”一边很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肚子。 何玉兰打开他的手,“滚!别动我儿子!” 崔胜年近四十膝下无子,只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外头也不是没找过女人,可就是生不出。连他自己有时候都心里犯嘀咕:还能真是报应? 这回大夫说何玉兰怀的是男孩,他顿时喜笑颜开,更是什么事都依着何玉兰,就怕她动了胎气。 崔胜赶忙直起腰,挺着自己毫不逊色的肚子,对刘大壮呵斥道:“你你你,像什么话!把人带出去!出去!”眼睛却不老实地往舒乐身上打量。 舒乐不禁冷笑。这对夫妻,没一个好东西。 就这一抹影影绰绰的微笑,便让崔胜愣了神。 何玉兰一下就觉出不对劲了,上来就要揪崔胜的耳朵。 舒乐开口道:“大娘子想必是误会了,我这次来,是为了万福楼。” 她虽是笑着说的,语气里却带着很容易让人察觉出来的嘲讽。 何玉兰冷哼一声,柳眉倒竖,“你爬。床还爬出新意来了。当我是傻的吗?”恨着声狠狠地揪了崔胜的胖胳膊一把。 二柱正想开口帮舒乐说话,一见庄家主母这架势,自己也怂了。 刘大壮声如洪钟,“主母,舒小娘子确实是为了万福楼。” -- 第9页 “好——” 何玉兰的气一下子蹿上了头,提高了声音,“崔胜,今天这个女的要是做不出个东西来,我就让你儿子姓王!” 崔胜急忙来捂她的嘴,“使不得使不得,夫人,可不能乱说。来人,扶夫人回房休息。快点儿。” 这一出戏舒乐真是再熟悉不过,她气定神闲地笑道:“我若是做出来了呢?” 何玉兰瞪眼,“我今儿看着你做,你做的东西要是能吃,我跟你姓!” 话音刚落,刘大壮的四个弟兄纷纷嘶声,“主母,不然您再考虑考虑?” 何玉兰插着腰冷笑道:“你们一个个,谁也别想跟我玩心思,我不吃这一套!” 崔胜一个劲地给刘大壮使眼色,扬着眉毛焦急地问是怎么回事。何玉兰好不容易才哄好的,这要是再闹起来,他儿子可怎么办?他儿子要是真有了三长两短,这个刘大壮往后可别想好了! 舒乐道:“大娘子倒也不用跟我姓,我这次来,为的是我父亲的债。大娘子若是能做主,倒不如将这债一笔勾了。大娘子以为如何?” 第5章 番茄牛腩 何玉兰听了这话,顿了顿,将这几个人来来回回细细打量了一遍,谨慎地敛了敛眉眼,他们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就是想让自己不追究吗?要是真就这么算了,岂不遂了他们的愿?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一个个的都合伙起来骗她。 何玉兰冷哼一声,“这个主我做了。刘管家,去把她爹的契书给我找出来。” 舒乐当然乐意,笑道:“大娘子爽快。”不过她料想,依何玉兰的性子,事情大概没那么顺利。 崔胜此时一头雾水,不管是什么情况,动他的契书,就是动他的命根子,他急得满头大汗。 何玉兰道:“崔胜,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完。我倒要瞧瞧,这人能不要脸到什么地步!” 崔家厨房门口摆着张软椅,崔胜几番劝阻,何玉兰也不愿回屋里去,他只得把郎中叫到一边候着。 因为何玉兰在这,崔胜也不好和刘大壮通信儿,看着刘大壮一脸笃定的样子,崔胜简直想把他的脑壳敲开,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何玉兰还有点不放心,点了名要吃牛肉,她知道这牛肉最难煮,火候挑剔得很,可不好糊弄。 舒乐来到厨房,食材种类十分丰富,连番茄这样在古代十分稀罕的食物竟然都有。 舒乐灵光一现,决定做一个番茄牛腩汤。 新鲜牛腩下傍晚就被厨娘泡在冷水里,这时候血水都出尽了,舒乐将它捞出来,切分成小块。 牛腩肉肉质细嫩而韧,舒乐下手切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块顶好的牛肉。不过牛腩肉若是煮不好,就容易又老又柴了。原先在相府吃牛肉,她就见过那老厨子将牛腩肉先放在热锅里煎,这样水分就被锁住了。 不一会儿一块块牛腩肉就变得金黄油亮,舒乐捞出牛腩肉,就着牛油,把冰糖放到里头熬化。煎出油花后,将牛肉迅速翻炒上色,金黄色的牛腩肉霎时就变得油红。她又眼疾手快地加入姜,八角,桂皮,香叶和一撮胡椒粉,把调味料拨拉均匀。 崔家的番茄色红皮亮,个头又大,一切开饱满的汁水就淌出来,舒乐拈了一块尝尝,酸甜可口。 将番茄放到锅里,翻炒软烂,浓稠的番茄酱融在牛腩肉之间,泛起一层红油花,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做完这些,舒乐加上水,没过食材,最后往里加了一勺清酒,加盐,剩下的就是盖上盖,小火慢慢地把牛腩肉焖熟。 香味很快在院子里散开,崔胜食指大动,发觉这小娘子似乎有几分本事,他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何玉兰的脸色。 肉香勾得何玉兰猛咽了一口口水。她怀着身孕,正是食欲旺盛的时候,下午才吃过的小点,到现在都消化干净了。她拾起手边的樱桃,却觉得味同嚼蜡,心里越发空落落的。 二柱那四个兄弟,虽然傍晚是吃过了饭的,这时候也一个个抻着脖子,等得焦灼难耐,刘大壮也忍不住闷头喝了几大口水。 何玉兰不满道:“你这要做到什么时候去?等你饭做好了,我都饿死了。” 舒乐却一点儿也不急,借着焖牛腩的当儿,她又炒了份芦笋虾仁,玉米鸡丁,以及青笋炒蛋,都是些工序简单,又容易熟的家常菜,配在一起吃,也不会容易腻。 一众人眼巴巴地看着她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就在大家都望眼欲穿的时候,终于能布菜了。 各样菜式都专分了一份到何玉兰的小几上,一桌子红得诱人,绿得干净,食材又很丰富,营养也十分全面,几乎就是为何玉兰这个孕妇量身定做。 何玉兰佯作不情愿夹了一块牛肉,然而身体本能的反应当即出卖了她,她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皱出一脸享受的表情。自打怀孕以来她就偏爱酸食,却从来没吃过一道菜,能这样酸甜适度,简直熨帖到她心坎里去了,而且这肉真是一点都不柴! 在美食面前,她把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都忘了个干净,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指令:吃! 舒乐也毫不客气地吃起来,一口牛腩肉裹着浓郁鲜香的番茄酱汁,酸甜咸味都恰到好处,令人胃口大开,牛腩肉弹韧而嫩,是她喜欢的口感。她将酱汁连带肉往米饭上一浇,大快朵颐。时不时夹几片芦笋、虾仁,都是十分地清香爽口。 -- 第10页 舒乐边吃,一边也不禁感慨,上一世若是能有一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想法,也不至于在崔府受尽磋磨。 她抬眼看了看周围,刘大壮那几个弟兄都饿狼扑食一样的,碗上就剩下半个脑门儿。就连崔胜这样的老饕也吃得一头是汗,频频点头。 崔胜那个三岁的小女儿崔妙月正是挑食不好喂的时候,今天也破天荒地多吃了好几口米饭,一边奶声奶气地说,“好吃,还要。” 站在后边服侍布菜的丫鬟小厮,眼神都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菜,暗暗地咽了咽口水。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叮咚——完成一道中级难度的菜,积分+10 提升路人的幸福感,积分+12 做菜经验值+10 舒乐发现,路人的人数越多,她能得到的积分似乎就越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成为了厨师之后,积分更是会流水一样地入账了。到时候积分换了金灿灿的种子,种子发芽长出金叶子……光想想,舒乐就情不自禁地开始流口水。 一顿饭吃完,厨房一大桶熟米饭都挖得干干净净。众人都挺着肚子坐在躺椅上,此起彼伏地打着饱嗝,惬意又懒散。 “大娘子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何玉兰一骨碌坐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还答应了舒乐一件事。 看着这张妖艳狐媚的脸,何玉兰心底涌起一股恼意,总觉得自己是着了她的道,谁能想到她真是为了万福楼的事来的。她眼刀刮向崔胜,显然是埋怨他为什么不一早说清楚。 崔胜很无辜,他都不知道这个舒长贵的女儿是从哪冒出来的。他甚至更生气,都怪何玉兰胡闹,就因为一道菜,连他的契书都要没了。 最近万福楼的生意惨淡,这个舒乐,不能轻易放走。 崔胜厚着脸皮笑道:“不怕舒小娘子笑话,内人寻常连账本子都认不得,向来是孩子气性,方才也只是胡闹罢了。欠了债还钱,契书上白纸黑字写着的,若是一句话就算数了,那要契书做什么用呢?” 舒乐爽利一笑,“那这人说了话和放屁又有什么区别?” “噗噗噗——噗——”小小的崔妙月被她的话逗笑了,兴高采烈地模仿。 刘大壮直接忍不住“嗤”出了声,没想到小娘子瞧着精致漂亮的一个人,说话倒挺接地气儿。 崔胜脸一僵,“把她抱下去。” 何玉兰被她噎得脸色发绿,想反驳却又不能,看着周围憋笑的丫鬟小厮,咬着牙硬着头皮认了。不就是说话当放屁吗?万福楼才是安身立命的根子。她冷硬着脸道:“我累了,你们说吧。”说着叫奶娘抱走了闹腾的小妙月。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看看左,又看看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双葡萄眼水灵极了,一看见舒乐就朝她露齿笑起来,漂亮小娘子可真好看。 舒乐也朝她笑了笑,就见何玉兰一把把她的小脑袋按回去了。 何玉兰耍赖走了,倒也不出舒乐的意料,但是何玉兰在她这里吃瘪,她就爽快。 舒乐一早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容易,要不然崔胜也就不是崔胜了。 崔胜这时候才正经看清了舒乐的长相,明艳张扬,叫人挪不开眼。他清了清嗓子,这才假模假样地道:“小娘子方才来时,说是为了万福楼?” 舒乐道:“我爹欠了你的钱,我来想办法还钱。不过我来不是要打白工,我要你酒楼的三成收入。” 崔胜大为诧异,“三成?你这是来还钱还是要钱?你凭什么还敢跟我要钱?” 舒乐道:“一个月,把万福楼的收入翻一番。”说这话时,舒乐都压着自己隐隐发颤的声线,不管怎么样,先把牛逼吹出去,还要吹得底气十足。她依稀记得,上一世她见过的那些朝中大臣们就是这样管财政大臣要钱的。 况且,她既然决定要在美食业做下去,给人打工就肯定不是长久之选,她迟早也要想办法入股,要么也要自立门户。 万福楼,就是第一个出发点。 崔胜眼珠转了几转,年轻人,总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她既然这样大的口气和野心,崔胜倒也乐意先给她上一课。 他道:“姑娘空口无凭,我这掏的却是真金白银。倒不如这样,姑娘敢不敢和我赌上一赌?一月之后,倘若酒楼的收入翻一番,那我便分姑娘四成收入,若没有翻番,姑娘便为我的酒楼打三十年白工。” 三十年,在古代几乎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舒乐却毫不犹豫地应下。 她已经活过两世了,现世她身患癌症,在孤儿院破败的床上看不到希望,一切结束在十六岁。 第二世她开局就是天上掉馅饼,后来形成了惯性,从生到死都只想不劳而获,依靠别人。最终她发现了,别人都是靠不住的,尤其是男人,尤其是有钱的男人。 现在,她想试一试,有希望,能拼搏的生命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知道,自己这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这时,耳边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主线任务一:万福楼营业值翻一番,奖励1000积分。 第6章 猪肚鸡 舒乐撕了父亲的债契,拿着新的对赌契约回了家。 对于今天发生的事,她倒没有作太多叙述,只是交代了自己和崔胜对赌的事。 舒长贵十分心焦,他向来是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这次舒乐跟崔胜立下这么大的契约,他很是忧心。 -- 第11页 “车到山前必有路。”舒乐笑着慰道。 这一日她睡得很早,第二日天还不亮,就起身去了万福楼。 万福楼在东长街上,地段最是繁华,那里食肆林立,商贾繁多,什么时间都很热闹。 来到跟前,果不其然,见到斜对过不远处,新开的那家九香楼刚刚开了门,就已经有客人排着队等。 相较之下,莫说万福楼,就是整个东长街,也没见这时候就排起队的。 秋日清晨凉,舒乐朝手心哈了口气,摸到后院,门开着,万福楼的伙计们烧水的烧水,劈柴的劈柴,院子里还放着刚刚运来的新鲜食材。 一个小伙计抬头看到了舒乐,“姑娘是……”说着话,却不自在地眨了眨眼。 舒乐拿着崔胜的手书说明了来意,他便放下了手里的活,挠了挠头,“这字我不认得。”说罢转身去屋里寻掌柜的。 院子里的伙计们纷纷忍不住偷眼打量她,一想到以后天天都能见到这样好看的小娘子,干活都多了几分力气。 万福楼的掌柜三十来岁,蓄着胡子,看了信出来,瞧着来人也不禁怔了怔,虽不施粉黛,她的美貌也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他自觉失礼,恭敬地将舒乐请进了门,一边向舒乐大致介绍了万福楼的情况。 万福楼统共分上下两层,又分主楼和后院。厨房就在一楼后头,总共有一个主厨,三个大厨,和六个小帮厨。主厨负责最核心的特色菜,大厨负责相对容易的常规菜,小帮厨负责打下手。 掌柜的领舒乐去见了主厨。 主厨姓钟,大家都叫他钟师傅,年岁看起来大些,约莫四十,方脸圆下颌,厚重的唇,表情很是严肃。 他耷拉着眼皮也不说话,怎么看这闺女也不像是来做饭的,这副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不给他添麻烦就不错了。况且万福楼最近生意冷清了不少,他压根也不缺人手。 掌柜的交接完就走了。 小帮厨默默地低头洗菜切菜,不敢吭声,三个大厨跟在主厨后头,两男一女,一个个也暗暗地把舒乐打量了个遍。 舒乐一早就瞧出来,这厨房里,主厨就是土皇帝,什么事都由他拿捏。 她倒先没太露锋芒,而是恭恭敬敬地跟钟师傅行了个礼,简单介绍了自己。 还算有规矩,钟师傅背着手,敛了敛眼皮,语气里毫不掩饰的嫌弃,“你会啥?” 舒乐扬起脸笑道:“我什么倒都会一点儿。”语气并不太正经,还有点俏皮。 这样一个明艳的大美人笑得大方,很是接地气,两个男大厨心里也都暗暗跟她拉近了些距离。 倒是另一位女大厨,心底不以为然,揣测着她不知是从哪里得了门路,才给塞进来的。 钟师傅打量她一眼,见她年纪轻轻,口气不小,“前楼那个面摊子分给你,你去那吧。” 万福楼临街那边开了个小灶,专做朝食,占据了小小的一隅。 这所有活里,面食最容易,又不会出错,早晨调好底汤,就只需要一个小帮厨在那里和面下面就能运作起来了。 舒乐初来乍到,也不挑活。凡事都要一步一步做,要是一上来就要抢人主厨的位置,那不大现实。 分完了活儿,钟师傅给舒乐派了一个小帮厨,就再没理她。 舒乐也看出来,自己是被放养了,她倒挺乐呵,不在主厨眼皮子底下做事,她还能随心所欲一些。 小帮厨瘦瘦高高的,麻杆似的,一张脸红得通透。 “我叫。春生。”半天他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说完,就手脚麻利地切菜干活。 “春生,我把柴给你放这了。”说话的就是刚才通报的小伙计,见了舒乐,他又挠了挠头,“我叫长淮。有事叫我。”说罢,把柴一搁,转身溜了。 舒乐笑了笑,道了声谢,看见春生已经开始默默地起火烧水,又道:“这汤底我来调吧,一会儿你和面。” 春生低着头,木木地应了一声,又给她拉来一个小凳,“这能坐。” 舒乐应下,倒没有立刻就坐下来,而是去后院又挑了挑食材。 汤面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要只是吃个温乎气,草草切了葱花煮了筒骨就成,但它难就难在这个鲜上头。 东长街食肆林立,朝食种类繁多,光是汤面铺子就有好几家。万福楼要是想脱颖而出,就得靠这个鲜的新意来争取客人。 舒乐想了想,京都的人,口味大多是中规中矩的,牛骨汤就是牛骨汤,鸡汤就是鸡汤。但她曾在相府吃过一道猪肚鸡汤,看着品类虽杂,味道却十分不错。 她即刻去后院,找长淮帮她一起拿食材。 长淮从没见过人这样做汤的,不禁纳闷,“猪肚和仔鸡,还有牛奶,这样做的汤……能吃吗?” 舒乐笑了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吃了再说?” 见她这么自信,长淮也不好说什么,但又忍不住悄悄提醒一句,“当心钟师傅生气啊。”一手指了指大厨房。 舒乐不以为意。 她回来的时候,一口锅已经烧好了,她将已经处理干净的猪肚下进滚水里汆好捞出,切成条。然后就下进大汤锅里,加姜片、胡椒碎一起煮。 她把仔鸡也剁块汆好,捞在一旁。 猪肚细火煮上近半个时辰,再加上仔鸡,添入香菇,白萝卜片,盐,最后倒进鲜牛乳,加几滴白醋。 -- 第12页 这汤坐在灶上炖着,那边春生也已经和好了一大团面。 见春生停了手,舒乐道:“一清早就这些面够吗?” 春生一边整理着灶台,闷声应道:“够。” 这样看来,万福楼的生意确实不大行,舒乐以为凭着万福楼的规模,一早上卖个两百碗面不成问题,这些面顶多五十碗了不得了。 舒乐道:“你再准备些吧。” 春生看了眼大厨房的方向,没有回话。钟师傅的脾气,舒娘子是没见过,浪费了东西,不仅要克扣工钱,还要被骂得狗血淋头。 看着他欲言又止,舒乐笑道:“没事儿,天塌下来我顶着。” 见舒乐如此执意,春生想了想,“那少和点吧。”至少能少挨点骂。 面醒好了,春生又将它揉了几回,切做剂子,拉面的体力活他都包揽了。 加了鸡蛋的面尤其韧,虽是细,却很有韧劲儿,不容易被扯断。越是摔打拉扯,做出来的面就越劲道。 待下面的锅开了,春生将拉好的面尽数往锅里一扔,拿长筷子拨开。 舒乐那边的汤也煮得差不多了,揭了盖子,热腾腾的雾气带着肉香霎时从锅里蒸上来。 春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先前的清汤寡水此刻已经变成了淡乳白的浓汤,咕嘟咕嘟地冒泡,肉里的油脂都化成了薄薄的一层油花,浮在汤面上。 灶边的两人同时咽了一口口水。 舒乐头一天到这,来得晚,连饭都还没顾上吃,一闻见味儿,那股饿劲就上来了,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我饿啦。”舒乐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春生道:“你吃,我看锅。”他手里忙活没停,心里却又抑制不住一阵小激动:原来这么好看的人也会肚子叫!他和漂亮姐姐还是有共同点的! 舒乐三两下将煮好的面捞出来,沥干水放到碗里,又将切好的葱花撒在面上,接着,将炖好的汤底往上头一浇,霎时间,小小的厨房里充满了葱花的香味。 她端起碗先尝了口汤,浓郁的高汤入口,简直要鲜掉舌头,胃里一下子就又暖和又舒服。 白萝卜片鲜脆多汁,十分爽口,再吸溜一条面,面条带着鲜美的汤水入口,嚼起来劲道弹牙。 看着春生咽口水,舒乐道:“反正客人现在都还没来,你也吃点?” 春生“嗯”了一声,就捞了面吃。他早晨吃了饭,不过一早就闻到汤味香得很,所以也想尝尝。他又看了一眼大厨房,确信钟师傅没空照看这边,他才放心吃了起来。 汤面一入口,他整个人都眼前一亮,“太好吃了。” 舒乐的耳边系统又响起了提示音: 叮咚,菜谱完成,积分+5 提升路人幸福感,积分+5 做菜经验值+10 * 天蒙蒙亮,东长街就已经游人如织,各家商铺大多都已经开过第一单张了。 今日有一家店面生意格外红火,不是别家,正是顶有名的万福楼。 越近门脸,越是能闻到一股鲜香扑进鼻里,勾得人腹中馋虫大动,连连咽口水。 舒乐早晨才吃了三两口,外头就有客人探头探脑地过来了,她只得先搁下手里的面。 春生大为意外,今日这人流水一样地来。寻常他一天也不过能卖出二三十碗面,今天这才半个多时辰,就已经卖了快二十碗,他在一边加紧活面下面,要不是舒娘子在这,他还真忙活不过来。 长淮也是一趟一趟地端面送碗,忙出一头的汗。 大厨房那边看这里这么热闹,都忍不住探头往这边瞧。 说起来,那汤面味儿还真是香,越是见来得人多,那帮厨子们就越是好奇,这汤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不仅如此,客人仿佛也格外有人气儿,以往大多是交了钱,拿了面,就默默地去吃。今日倒不时有几个满面红光的青年小生过来攀谈两句。 春生是做不来这些的,都是舒乐在应付。 不一会儿,外头进来四个食客。 一行人坐下,要了四碗面,然后就开始聊天谈笑。说着话,目光却不经意往舒乐身上看。 长淮注意到他们,顿时不大乐意,借着擦桌子的当儿,拿身子故意去挡他们的视线。 其中有一个被挡得烦了,把长淮往边上一拨,“边儿去。” 舒乐怕他跟人起冲突,唤道:“长淮,把这碗面端过去吧。” “不知在下可有荣幸,请老板娘亲手端一碗。”说话这人油头粉面,笑得轻浮。 排队等着面的人不满,“老板娘还要下面,你干什么难为人家?” “就是,你小子别耽误人做生意!” “就是……” 越来越多的人附和起来。 四人中有一个二话不说将腰间的官牌往桌上一拍,刚刚出来说话的,一个个顿时雅雀无声。站在队前的人都不禁往后退了退。 舒乐认得那官牌,他们是京兆府的官员,不过品阶应当不太大,毕竟相府的长子沈正青就是京兆少尹,这里的人她却没有一个认识的。 舒乐现在已经是庶民了,生意还是要做。她笑了笑,“不过是一碗面,不打紧。” 不顾长淮的阻拦,她还是端了面过来。 刚要收回手,却被一双手握住,“姑娘,当真不记得我了?” -- 第13页 长淮这时候抄起擀面杖就打过来,“无耻之徒!” * 皇宫。 太子苏琰身兼京兆尹一职,他每隔一段时间会抽查一次京都的城况,不定时,不定频率,看他心情。 前日才巡查过,昨日他又打好了招呼,宫门外,京兆少尹沈正青和禁军副将薛峙已经勒马等候。 沈韵宁被赶出府的事,早已在达官贵族的家眷们之间传开。薛峙此时坐在马上,有些心不在焉。 薛峙也算是沈韵宁的少时竹马,当初虽是断了,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沈韵宁竟能做出那样的事。 在他看来,私。通的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懂得都懂,相府毕竟还是要面子的。 这不得不令他震惊,又不得不令他难受,那感觉就好像自己简直是瞎了眼,当初才会喜欢这么一个人。 沈正青和薛峙一起长大,怎能看不出他的心思,但一想起沈韵宁,沈正青顿时觉得脸上无光,连辩白的心都没有了。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马上,一言不发。 宫门打开,太子驱马出来,薛峙不得不打起十分的精神。 二人跟在苏琰身后,各怀心思,驱马巡查。 因为起得早,沈正青和薛峙都还没用过朝食,见苏琰往东长街去,心中暗喜。 见是太子的巡队来了,临近的人流便渐渐放低了声音,自动地分开让行。他们对这位冷漠寡言的储君既害怕又敬重,每次见到他巡街,都会感到安心。 远远地,苏琰注意到万福楼那里人头攒动,似乎有异。 马鞭往那里指了指,淡声:“去。” 巡队便纷纷跟着过去。 马上,苏琰看得真切。 两个半大的孩子被人反手押住摁在地上。 好大的胆子。 苏琰翻身下马。 周围的人纷纷低下头,为他让路,眼里只能看见他象牙白织锦袍的一角拂过地面。 柳石还不知道危险正在降临,架起一条腿往长凳上一坐,一把薅过长淮的头发,讽笑一声,“逞能?” 舒乐冷着脸,“放开他。” 柳石往地下啐了一口,抬起头轻浮地笑道:“你若跟了我,我便考虑考虑。我必待你比那贺家公子还要百倍疼爱,如何?” 因为背对着门口,他根本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然而说完话,他却觉得气氛都不对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叮~男主上线 第7章 她厥了过去 柳石这人原是沈正青手下的一个小小录事,因家里托了关系才进了京兆府做个闲差。他曾偶然在相府对舒乐惊鸿一瞥,不过那时舒乐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他一早也得了舒乐被赶出府的消息,不想竟在这碰见了她。她既然清誉已毁,那便人人都可采得,倒不如由他来得这个便宜。 他正洋洋得意间,顿觉气氛不对,猛然一回头,整个人都从凳子上跌落。 “太太太……太子殿下……”他伏在地上,抖如筛糠,不过转眼,额头上便冒出细密的汗珠。其余三人更是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 舒乐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和本书的男主撞了个正着,整个人不禁微微一窒。 苏琰的眼光落在桌上的官牌,便有一个侍卫取来放到他手上。 他的面容当真是如雕刻一般,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敛起,这才掩去些眉眼间冷锐的寒意,整个人浑然似块冷玉,纤尘不染,不可近,不可得。 舒乐不得不想起上一世,自己满心欢喜追在他身后,被他一个冷漠无情的“滚”字劈头盖脸浇灭的一腔热情。 那样淬了万年寒霜的眼神,对舒乐来说,甚至有些恐怖。在他面前,她仿若一枚烟尘,一只蝼蚁,不值一提。 不过她现在知道了,他是一心只有事业虐文男主,最后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不论女主女配,都是徒劳。 总而言之,远离男主,诸事皆宜。 苏琰到现在都还没有注意到舒乐,她心底也微微舒了一口气。 但当她看见苏琰身后,相府的大哥沈正青和……自己渣过的竹马,薛峙的时候,整个人又是一噎—— 这恐怕有点修罗吧! 沈正青自不必说。 上一世她刚穿过来的时候,身边的少年一个比一个俊朗。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的资深颜狗舒乐,没少利用得天独厚的条件养鱼。 薛峙,就是她池塘里的第一条鱼。不过,后来她一心追求苏琰,在所有的鱼跟前翻船了。 两道灼灼的目光同时射过来,然后嫌弃地别开,好似瞧见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舒乐在心里硬着头皮告诉自己,没事,要原谅自己。她当年只是犯了所有颜狗都会犯得错罢辽。 况且那都是上一世的她,关现在的她什么事。活了三世的人,脸皮应当厚一点。 “啪”的一声,舒乐的思路被打断,官牌被掷到地上。 万福楼静得可怕。 “抬起头。”淡淡的三个字,却有着不容人拒绝的压迫和威慑。 柳石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眼睛只敢虚虚地看向一边。 苏琰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一眼,“柳奇志是你什么人?” 柳石眼睛一亮,忙道:“回太子殿下,正是家父!” 苏琰道:“回去告诉他,明日不用来上朝了。” -- 第14页 柳石一听,整个人如晴天霹雳一般,张着嘴定在原地。 沈正青神色一变,“殿下,革职一事,兹事体大,还请殿下三思。” 柳奇志乃是四品太仆寺少卿,是相府的党羽。当今沈贵妃出身相府,她拥立儿子争夺储位的野心日益膨胀,这个时候,沈贵妃的弟弟沈正青自然不能让太子如此轻易地削弱相府的势力。 苏琰回视一瞥,沈正青也不得不敛目低头,他道:“子不教,父之过。柳家积弊久矣。”说罢,身后便有一侍从递上一封牒文。 苏琰将牒文随手一掷。 柳石颤着手打开一看,便一下子瘫在地上,目光呆滞。 沈正青捡过手里,只见上头密密麻麻五六页,都是弹劾柳奇志的牒文,他脊背霎时出了一层冷汗。太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得到这些情报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他竟然一直都了然于胸。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其余人,一概革职。” 话音未落,舒乐眼前一黑,厥了过去。 苏琰察觉到背后有一阵疾风袭来,他一个敏捷的旋身,被舒乐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苏琰猛然间如临大敌,本想一把想把她推开,却发现她死鱼一般地挂在他身上,似是昏过去了。 整个万福楼都仿佛静止了一般,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袭。击太子,这可是死罪。 围观群众一想到方才太子毫不拖泥带水的决策,心底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为这位美丽的女子暗暗默哀,真是红颜薄命,天妒英才。 侍卫里终于有个反应快的,赶紧把舒乐从太子身上扯下来,摊到地上。 摸了颈脉,又扒开眼皮看了看,连忙汇报,“殿下,似乎是饿昏了。” 苏琰垂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眼中杀意暗涌,他下意识拂了拂衣袖,理了理衣襟。他自来好洁,又不喜与人亲近,叫一个人倒他怀里,简直与谋。杀他无异。 他自是可以轻易地生杀予夺,但人既是昏了,也不值得他去追究。只是回去少不得沐浴更衣。 事实上,他到此刻,都未认出舒乐来。 大厨房里拿了些糖水喂过来,不一会儿,舒乐便悠悠转醒。 她一睁眼就发现局势似乎不大对。 她躺在地下,太子居高临下的一瞥,眸中杀意在一瞬间纤毫毕现,最终消逝于倨傲和轻蔑之中。 舒乐:?没招你惹你吧? 苏琰转身走了,冰凉的袍角滑过舒乐的指尖,像是一条剧毒的蛇蜿蜒爬过,她脊背不禁战栗。 随着他淡声一句“回府”,身后便有十几个侍卫纷纷跟了出去,不一会儿万福楼就宽敞了许多。 这时候人群才渐渐开始发出来声音,议论纷纷起来。 * 舒乐一早上没吃几口饭就开始忙活,从来没犯过低血糖的她,竟然偏偏在这个时候,昏、倒、了,竟然还偏偏倒在了苏琰这个洁癖精的怀里! 她到现在都记得,在太学读书时,就因为她有一次不小心朝他背后打了个喷嚏,那件衣服当天下午就被他换下去,再也没穿过。 在旁人口中得知这件事始末的舒乐,简直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她越是回想起苏琰的死亡凝视,就越是后怕。 “滚”这个字,连带苏琰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仿佛3D环绕一般在舒乐的脑子里播放不停。 她甚至怀疑,作为配角的自己,会因为这件事被暗鲨。 不行,就算要被暗鲨,她也要挣钱。 要挣钱! 她抄起菜刀把葱花剁得粉碎。 春生瞧见她这活像天女散花的架势,默默拾去了案板边的葱花,道:“够用了。” 舒乐渐渐也冷静下来了,默念一遍:远离男主,诸事皆宜。 今日万福楼经此一闹,格外热闹,都传说太子雷霆手段,惩处恶人大快人心,又且传说此地新来了一个美娇娘,手艺又格外不错,因此坊间的人都慕名前来。 原本只是当朝食准备的面摊,竟然一直到近晌午都还没能收。 舒乐这里让春生将面又加了三回,汤又重熬了两锅,最终又叫了一个小帮厨过来,这才堪堪跟得上供应。 来此地的食客,发觉煮面的小娘子果真是秀色可餐,做出来的汤更是风味绝佳,一时竟都不愿意走了。不过因为早晨的事,众人也只是远远观之,并未再有登徒浪子敢上前骚。扰。 舒乐其实也觉察出来,不过她从前也是追过星的人,资深颜狗本人并不介意。甚至刚穿过来的时候,她自己对着原主的这张脸,也能多吃几碗饭。 一直忙到午饭时分,舒乐这边终于歇了摊。累了一大早上,要不是因为一直能听见银钱叮叮当当落罐的声音,她可真是坚持不下来的。 这时候,系统也终于给了她一个积分结算: 叮—— 提升路人幸福感,积分+50 刚刚瘫在躺椅上的舒乐一下子弹了起来。 “50?我腰都要折了,累死累活卖了几百碗面竟然只有50?!狗系统啊!”唯独在钱的事上,舒乐眼里容不得沙子。 美好生活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幸福积分结算的相关规则是:与宿主关系越近的人,提高的幸福度越高,获得积分越高,反之则反。当然,人数是另外一个衡量因素。一切解释权归美好生活所有,谢谢。” -- 第15页 舒乐听完这一番话,又瘫了回去。她只觉得好累。 美好生活见她半天大脑放空,目光呆滞,试探地问了一句:“在吗?” “嗯,说。” “由于宿主达成了令三百人产生幸福感的成就,特奖励三片金叶子体验装,再接再厉~” 舒乐手里蓦然出现的三片金叶子,她一骨碌从躺椅上站起来,眼睛里直冒精光! 真金白银,实打实,金灿灿,咬一口能出牙印儿的金叶子! 舒乐一把把金叶子掖进怀里,使劲揣了揣,她已经想到满树金叶子哗啦哗啦作响的美好前景了,瞬间浑身充满了干劲儿,觉得自己还能再干500年! 正在她起身准备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打一棍子再喂一颗枣——舒乐有合理的理由怀疑,这个狗逼系统在p.u.a她。 系统默不作声。 就在这时候,门被笃笃扣响,走进来一个小帮厨,“舒娘子,外厢有客人要见您。” * 午饭时分,京兆府的官员也纷纷散去。 苏琰在府衙中独自歇息。 说是歇息,他也还是会翻些折书公文,随手批阅。 至于午饭,他并不挑口,没什么喜欢吃的,也没什么不喜欢吃的。府衙的厨子虽然一直诚惶诚恐,但从来他做了什么,苏琰也就随意吃些什么。 堂下一阵风闪过,暗三蓦然出现。 苏琰头也不抬地看着手中书卷,“何事?” 暗三见太子的衣裳不知何时已换了簇新的一套,案边搁着的菜却一筷子未动,不禁暗叹了一口气,转而献宝一般地呈上一个盒子,“启禀殿下,臣有一物献上。” 第8章 升职 待打开时,才发现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太子对什么菜都没有要求,但似乎唯独对汤面很挑剔。就暗三见过的,送来太子跟前的汤面,也有不下五十种,可每一种都是吃过一回便不再见第二回了,但汤面还是会换着花样被送来。 所以他心下揣测,太子大约一直是没有碰到自己想吃的味道。 暗三今日也听闻万福楼那里新出了一种汤面,十分好吃,于是趁着午休的时候,便带来一份给太子尝尝。 又且太子常年劳形伤神,饭也顾不上吃,一碗热汤面恰好可以养养胃。 苏琰淡淡道:“暗卫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太子身边统共有三十六精锐,个个武艺超绝,训练有素,暗中执行太子的各项指令。暗三排行第三。 暗三闻言,手心暗暗出了一层冷汗,只敢诺诺称是,不敢多言,食盒也顾不上拿就赶紧溜出了书房。 半晌,苏琰抬眸看向食盒。 不知怎的,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一旁的侍书道:“殿下若要用膳,奴才这便去拾掇。” 苏琰搁下笔,起身坐到了食案边。 猪肚,仔鸡块,白萝卜片,苏琰的玉著一一掠过,他舀了一口汤,鲜香浓郁,一瞬间,胃里就变得舒适熨帖。 丝丝热气里,他忽然想起一个人。 毓哲皇后生前最爱喝猪肚鸡汤,这道汤是她从家乡带来的。她的陪嫁孙嬷嬷,最擅长做的,便是这道猪肚鸡汤。 自打毓哲皇后薨逝,孙嬷嬷也相继离世,他已经有十年没喝过这样正宗的汤了。 不知不觉间,苏琰已将这碗汤面吃得干干净净。 侍书不禁也心底惊讶,这是这段日子以来,太子胃口最好的一次。他也开始好奇,这汤面究竟有多好吃。 * 万福楼。 推开厢门,舒乐便见桌上摆了八菜两汤,都是万福楼的招牌。沈正青坐在正席,显然是在等她。 “坐。”沈正青还是沈家大哥的口吻对她说话,一边倒了一杯酒。 舒乐却并未落座,客客气气地行了礼,开门见山地问道:“民女不敢,不知少尹大人有何事吩咐?” 沈正青见她没有接酒的意思,也不再拐弯抹角,叫人拿出一个紫檀木匣,打开一看,里头躺着满满一匣白灿灿的纹银。 舒乐的目光不禁一亮。 沈正青道:“拿着这五百两纹银,离开京都,永不再回来。” 五百两,万福楼每月四成的收入和金钱树,哪个不是远超五百两?这买卖,实在不合算。舒乐眯了眯眼,再行礼,“恕民女不敢从命。” “啪”地一声,沈正青拍案,沉声道:“沈韵宁,你不要不识抬举。你当街抛头露面,还嫌不够丢人?” 昔日相府千金当街卖面,又遭人调。戏,这事被薛峙和太子看到,沈正青面子上挂不住。他不放心她这张脸,生怕又惹事生非,再牵连到相府的名誉。 沈家的人,都有点死爱面子,舒乐当下就猜出了几分。 舒乐道:“少尹大人,民女姓舒,名乐。” 强调了这一事实,她才道:“当日明镜堂,沈相已经将话说得清楚,少尹大人也在。‘再无瓜葛’‘好自为之’,这八个字至今不敢忘。今日舒乐抛头露面,靠自己本事赚钱,堂堂相府,总不会连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草民都容不下。” 沈正青神情隐忍,不禁冷笑,“本事?什么样的本事?靠你这张脸也算本事?事到如今,你连廉耻都不顾了,简直不成体统。” 舒乐并不理会他的嘲讽,恭恭敬敬地再行一礼。 -- 第16页 沈正青被她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一个女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样的地步? 舒乐道:“少尹大人若没有别的事,民女告退。” 沈正青并未阻拦,厢门一经合上,他手里的瓷杯就被捏得粉碎。 可恨这妇人胡搅蛮缠,他一腔君子道义,跟她说理不通。偏生她又脸皮厚似城墙,对于这样的无赖,沈正青拿她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既然敬酒不吃,那便走着瞧。 * 大厨房。 舒乐上午做的那锅底汤还剩下一些,趁着钟师傅去净手的当儿,有人过俩探头探脑地研究。 一向三句话崩不出一个屁的春生都在众人面前开口说“好喝”,大家更是一涌而上,迫不及待地去尝尝味道。 “真好喝!”长淮眼睛一亮,第一个竖起拇指夸赞。 顾二花是那个唯一的女大厨,她瞥了一眼,叉着手道:“有这么好喝吗?出息。” “好喝!” “好喝~” “好喝——” 一叠声的“好喝”在大厨房里此起彼伏。一时间大家闷头喝汤,竟都没顾得上再说话。 顾二花脸色顿时有些不悦,另外两个大厨非要拉她一起,“尝尝吗二花,真不赖。” “尝尝。”胡麻子都快把碗怼她脸上了。 顾二花一把把碗推开,“去去去,你们都在这偷懒,活都让我一个人干。” 胡麻子见汤洒在地下,十分可惜。 “你那锅都快糊了——”顾二花恨铁不成钢地提醒,话才说了一半,就见钟师傅掀了帘子进来。 大厨房里一下子哄散开来,各做各的事,鸦雀无声。 钟师傅闻了闻味儿,站在大厨房门口喝道:“谁的饭糊了?啊?!” 这一声底气十足,吓得胡麻子手一颤,把勺里的菜都给扬出来了。 钟师傅三两步就走过来,胡麻子把锅搅得“当当”直响,脑门子上的汗刷地就流下来。 “干什么呢你?把锅给我放下!当当当当,敲丧钟呢?”钟师傅厉声呵斥,胡麻子索性把锅一丢,哆哆嗦嗦的手也不知道放哪去。 “干了十年多年了,还能糊锅?我都没法说你。干什么吃的!” 这一通脾气,大厨房里连颠勺的声音都压轻了许多。钟师傅骂得抑扬顿挫,胡麻子就差没跟着他的声调一块儿发颤了。一个大厨被当众骂得狗血喷头,大气儿都不敢出。 转眼,钟师傅发现了桌子上的碗,再一看,每个厨子跟前几乎都放着这么一个盛着汤的小碗。 “这什么意思?”钟师傅的语气异常地冷静,众人都觉得大事不好,头皮发紧。 “什么意思!” 这吼声吓得人直缩脖子。 顾二花这时候小声地嘟囔道:“这是舒乐做的。”就说到这,没再往下解释。 钟师傅冷着脸道:“舒乐人呢?” 谁都听出来顾二花是把事往舒乐身上引,但是没人敢应声。毕竟钟师傅的性子,脾气起来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不骂个爽快了,说什么都没用。谁也不想平白出这个头。 春生闷闷地道:“舒娘子不在。这是上午剩下来的汤底,我说好喝,他们都想尝尝。” 长淮也垂着头,强鼓着勇气提高声音说:“确实挺好喝的。” 钟师傅回头剜了胡麻子一眼。 胡麻子赶紧道:“确、确实挺好喝的。” “好喝到菜都顾不上翻了?” 胡麻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连头都不敢点。 钟师傅白了他一眼,喝了一口手里的汤。这一喝,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了。 一众厨子手里一直忙活着也不敢停,一边还要把做好的菜给外间递出去。但一边却都竖着耳朵,关注着钟师傅的动静。 只听“滋滋滋”的喝汤声响了一阵子,接着是很低的一声喟叹,碗被搁在了案上。 众人一个个屏息凝神。 “去把舒乐给我叫来。” 舒乐才刚从外厢出来,就被长淮叫去了大厨房。 舒乐拿着系统忽然给她结算的30积分一头雾水,进来就见钟师傅板着一张脸。大厨房里的气氛十分诡异,说是悬念迭出的凶案现场都不为过。而她就是这个‘凶杀’案里被怀疑的凶手。 钟师傅方才去净手时,掌柜的跟他打了个照面,匆忙间也告诉他,今日面摊挣了二两银子。 六文钱一碗的面,就是三百来碗。万福楼当年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也不过能卖一百来碗。 他本想这姑娘生得俊,不知卖的面里头有多少是掺了水分,因此也没放在心上。却不想,那一口浓汤入口,真真是叫他眼前一亮。 那样的鲜味,确实有几分独特,这黄毛丫头确实有几分天赋。 钟师傅重新将舒乐审视了一遍,居高临下地开了恩,“你想来大厨房吗?” 顾二花顿时怀疑自己听错了话,她当初在那个小破面摊子足足熬了一个月,才终于有资格进大厨房当个小帮厨。 想当初她捞面、下面、和面,那段时间简直见了面就要吐,舒乐竟然只用了一天就把这个过程省略了? 她不能忍。 “多谢钟师傅提携,我当然是很愿意来大厨房的,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做完。” 顾二花刚想出口,就见舒乐笑盈盈地说道。 -- 第17页 听完舒乐的话,顾二花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这样大好的机会,她竟然还要推脱? 她怀疑这个舒乐就是故意在气人。 第9章 凤仪宫 舒乐也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升职。但她始终牢记要把万福楼生意翻一番的赌约,蚊子再小也是肉,况且每日二两银子的进账,实在已经不能算蚊子肉。小面摊这里,她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她道:“在此之前,我先把这道汤教给春生,待他学会后,我再向您请求进大厨房。” 当厨子的都知道,菜谱就是吃饭的家伙,做法用量火候都是不传之秘,就算学,大家也都是暗中偷师,回去再闭门琢磨。再好的朋友之间对菜谱都是闭口不提。像舒乐这样生怕别人还学不会的,无疑是砸自己的饭碗。 钟师傅负着手,耷拉着眼皮,看舒乐的眼光又变了几变,竟不知她是没心眼儿还是太大度。但是她既然肯把自己的手艺教人,他也不阻拦,毕竟这样做,万福楼肯定是能多挣一份钱,于是便沉着脸应了。 又道:“这汤面往后也不必只用做朝食,我看可以一直开到打烊。” 舒乐笑了笑,低头应是,她知道,自己在钟师傅那里是得了认可。 剩下的人真是又羡慕又佩服。 能刚来第一天就得到钟师傅青睐的人,舒娘子真是头一个。人生得漂亮,又这样能干,简直叫人有些无地自容。 更让人嫉妒的是,春生那傻小子竟然闷声捡着这么大个便宜,要是早知道舒娘子这么厉害,就是抢破头也要跟去小面摊子那里。要知道,就这么一份好手艺,足够这辈子都不愁饭碗。 顾二花看着众人艳羡的神情,恨得牙根子痒,一份汤而已,不就是长得好看,人人都如珠似宝地捧,竟连钟师傅都过不去这美人关。这花架子当真是好手段,待来了大厨房,看她现不现形。 回到小面摊,春生的耳朵尖红了个透,半晌,又憋出来一句话:“舒娘子教会了我,不就被我抢了饭碗?” 舒乐头也不抬地道:“说这没用的干什么,给钱,一两银子。” 春生都没反应过来,在原地一愣。 “不过今天多亏你和长淮帮我教训那个狗东西,给你友情价,打八折。” 舒乐也是没想到,春生瞧着闷葫芦似的,胆子倒不比长淮小。要不是苏琰到得及时,这两个人都少不了得狠挨一顿揍。 春生听见她骂狗东西,腼腆地笑着说好。这样一个仙女一样的人物,说起话和他们这些普通人也一样。接着,他肯定地说:“那个人,确实是个狗东西。” * 今日初一,傍晚时分,暗淡的天色下只有闪烁的群星。 苏琰踏着暮色回宫。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是他例行去皇后宫中奉茶陪膳的日子,也因此,他今日走得格外早。 打马回到皇城,又转乘车马到了凤仪宫。 秋夜已比从前凉了许多,宫中的梧桐树簌簌作响。萧瑟秋风中,凤仪宫却华丽得热闹。 苏琰进了殿,便扑来一股暖意,瑞兽中浓郁的玫瑰香气扑面而来,直逼人肺腑。 他微微蹙了蹙眉,来到内殿,“儿臣拜见母后。” 美人靠上的谢皇后微微抬了抬眼皮,在宫人的侍奉下缓缓坐起了身,“太子来了。” 谢皇后今年三十多岁,脸上却一点儿也不见岁月的痕迹,她一身金绣赤焰牡丹华服,端庄华贵,那一双弧度漂亮却目光冷厉的桃花眼,和苏琰简直是一模一样。 “坐吧。”谢皇后懒懒地打量了他一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如此地完美无缺,而她就是塑造了他的匠人。只可惜…… 苏琰解下披风,照常落了坐,不一会儿小厨房就上齐了所有的菜,这些菜大多都是谢皇后喜欢吃的,除了一道水煮牛肉。 谢皇后不喜欢辣口的菜,水煮牛肉自是不会碰。 苏琰为谢皇后布了两片笋片,一块鱼。谢皇后也为他布了两块水煮牛肉。你来我往,母子两个神色始终淡淡,例行公事一样。 默默吃了半晌,两人就连吃东西的习惯,也都是一样,细嚼慢咽,少量频取,除了咀嚼的必要,一点声响也无。 只不过,桌上的水煮牛肉,苏琰再也未碰一筷。 “本宫记得,太子幼时最爱吃水煮牛肉。”谢皇后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苏琰的筷子几不可查地一顿,道:“那都是幼时的事了。” 谢皇后见他再没有接茬的意思,也就不提。 但因为她的话,苏琰倒也确实记起,自己从前是有喜欢吃的菜的。水煮牛肉,便是其中的一道。 似乎是从某一年起,他便不喜欢了。 想了想,应当是四岁那年。 当年毓哲皇后盛宠,却因为幼年的弱疾,不能有子嗣,皇帝为了弥补遗憾,固她后位,将身为大皇子的苏琰过继给了她。 离开谢皇后的时候,苏琰正是四岁。 他起初很害怕,但毓哲皇后温柔爱笑,又十分喜爱孩子,待他很好,渐渐地,一个四岁的孩子也就没有了思家之情。 记忆里,毓哲皇后身体总是不好的。有一回她受了风寒,但还是照顾苏琰的口味,让小厨房做水煮牛肉给他吃。苏琰很高兴,想让毓哲皇后陪他一起吃好吃的,毓哲皇后答应了。 -- 第18页 谁知,素体虚弱的毓哲皇后,因为吃了辛辣发物,激惹了风寒,竟然病重不起,连夜高烧。 皇帝闻讯赶来,焦急心痛,勃然大怒之下,罚他在院中跪了半个时辰。 他不记得后来是怎样回来的,只记得,在那漫天冰雪里,被冻得咬牙切齿的他心里只想着:再也不要吃水煮牛肉了。 看着满桌的菜,苏琰失了胃口。 谢皇后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再过几日,便是毓哲皇后的忌辰,太子以为该如何操办?”一提起毓哲皇后,她语气也难免冷硬了些。 当初好好的儿子,养到四岁就被毓哲皇后夺走,待到回来身边时,却全然变了个人。心思摸不透不说,冷硬得简直像块冰坨子。 但他是太子,她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着表面的母子情分。至少,她还有五郎。 苏琰搁下了筷子,“依母后的意思办吧。” 他已失去了耐心,起身离开。 他当然明了,谢皇后是想提醒他,曾经的那一切都是毓哲皇后带来的。但事实上,他并不恨毓哲皇后,只不过,也不亲近她。他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依赖。 从凤仪宫回来,夜色已深,苏琰照旧是去书房批阅文书。 他不仅关注京都就近的民情民况,还对边疆的军备和河岸的潮汛了如指掌,因此每日总是繁忙的。 侍书常年陪在太子身边,太子铺卷时,他已吩咐人备好一壶银雪纤毫。他知道太子子时方才就寝,需要茶叶提神。纵如此,第二日寅时一到,便就起床更衣,一刻也不多耽误。 苏琰在殿内不知不觉已经批阅许久,却听见一声响亮的“咕——”。 侍书顿时紧张起来,今日太子去凤仪宫,遣他回来整理文书。他刚整理好准备用膳,却没想到太子这么早就回来了,这又赶紧侍奉太子。这会儿是实在忍不住了。 苏琰道:“什么时候了?” 侍书战战兢兢回道:“殿下,已经戌时一刻了。”说这话时,肚子便如雷响般势不可挡地持续了一息的时间。这回,侍书的脸都绿了。 他当即扑到地下磕头,“请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 苏琰眉骨一痛,觉得聒噪,喝停了他,抬头,瞧了一眼殿外的天色。 今日在凤仪宫,他也没怎么吃,这会从书文中抬起头,倒也觉得饿了,胃里绞拧着,隐隐还有些痛。 想起晌午那碗熨帖的汤面,苏琰略一思索,叫来了暗三。 暗三如履薄冰,偷偷打量太子的神情,心想该不会又是因为晌午的事要遭训斥,毕竟那时候他溜得太快。 岂知,太子竟是要他再去买一碗汤面。 暗三:? 暗卫是用来做这个的吗? * 东长街灯火虽是热闹,但人。流已经稀疏了不少,大多都是纨绔浪客游荡吃花酒,还有的便是晚归的小贩。 万福楼的大小主厨和帮厨们都各自回家,只剩下掌柜的几人和舒乐最后拾掇打扫,酒楼已经封门不待客。 钟师傅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万福楼的面摊子当天就一直开到了晚上。 舒乐最后还特意留了两份,准备带回去和父亲一起吃。 收拾完东西,舒乐便拎着食盒回家。 点算了一下,今日一共进账了120积分,如果每日能进账120积分,那不出一月,她就能有金钱树种子了!再往后可以说赚钱简直就能像喝水一样容易! 如此一想,整个人脑子里都充满了金灿灿的光,脚步都不禁轻快了些。 舒乐正美滋滋地盘算着发家之路,忽然被一道闪出来的黑影攫住捂了嘴,硬生生地拖到一条巷子里。 舒乐大惊失色,下意识死死抱住胸口的金叶子。 果然,她的炮灰剧本还是逃不过的吗? 苏琰暗含杀意的目光闪过脑海——一定是他! 她奋力挣扎扑打,却是无济于事,甚至连一个字都喊不出。她被人捂得头昏眼花,内心无比绝望:还没捂热的钱,啪,就没了。她自己也要没了。 眼前银光闪过,舒乐害怕地紧闭双眼,正在这时耳边一阵疾风闪过,身后的人闷哼一声,只听锐器“铛啷啷”落地,掐住她脖子的力气蓦然松缓。她身后一空,跌落在地。 不过几招几式之间,就有人落了下风,脚步慌乱地从巷子中逃远了。 她眼珠圆睁着,定定地望向虚空,整个人像溺水之后被人救上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走。”耳畔轻声地催促,她就又被人拽起来往外拉。她几乎是被抛出这个巷子的。 整个人一见到光,本能地就开始拼命往前跑,一口气跑了百十来步。 她跑着跑着,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一道黑影把她跌落在原地的食盒打开看了看,然后“嗖”地一下,连人带食盒都消失了。 舒乐:? 你得给钱啊喂! -------------------- 作者有话要说: 苏琰:暗卫是用来干什么的,我说了算 暗三:是,好,您说得对(鼓掌假笑.JPG) 第10章 原来是她 经过刚刚的事,舒乐有些后怕,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美好生活,你在吗? 她失魂落魄地扣了扣系统,求助。系统说:“生存是宿主自己的事,美好生活也无能为力。” -- 第19页 “那是舒娘子吗?” “舒娘子!” 舒乐讷讷回头,顿时眼前一亮,“大壮哥!” 刘大壮每日带着弟兄们收债都要到这时候,正巧就遇见了舒乐。他没想到神气活现的小娘子不过一日就愁眉苦脸起来。 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刘大壮还没发话,二柱就已经义愤填膺,“舒娘子不要怕,往后我二柱送你回家。” 老三也拍拍胸脯,“俺也一样。” 剩下两人也齐齐跟着说道。 刘大壮皱了皱眉,这帮兔崽子,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大哥?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四兄弟才立刻虚了声势,“老大……” 刘大壮道:“弟兄几个与舒娘子也是有些缘分,护送一番也无妨。” 引荐舒乐让他们从崔胜那里小得了一笔好处,崔府那一次也让刘大壮也认定,舒乐这番胆气和魄力,前途不可估量,所以他也愿意提早示好拉拢。 舒乐心中一热,十分感激,“多谢!” 一听到仙女的感谢,弟兄几个一个比一个乐,“谢什么。不用。” 一路上,舒乐一直在消化着方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救她的那个人有点奇怪,她以为那种行侠仗义的人是不会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但他拿走了自己十二文钱的汤面。 撇去这个人不谈,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苏琰最终还是要对她下手了。 会不会是相府? 舒乐心中一念闪过,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答案,她了解相府,杀她,他们应该还不至于。至少薛峙和太子已经见到了她的境况,她若死了,第一个会被怀疑的就是相府。 沈相绝不会想要落上道貌岸然的名声,至少,他的道貌岸然,还从没有被外人抓住过把柄。 既然是男主,舒乐暗暗攥了攥手心,活了第三世的她,最差的境遇也已经遭遇过,死亡对于她来说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 她只有一个目标,赶在狗逼男主得手之前,多挣钱。至少她要把父亲安顿好,不能让他再受颠簸劳苦。 能多走一步,那就多走一步吧。 回到家,舒乐并没有告诉舒长贵今天经历的事,而是小心翼翼掏出三片已经被挤得有些变形的金叶子,郑重其事地交给他保管。 面对舒长贵的疑问,舒乐笑道:“你闺女出息,才进酒楼第一天就得了老板赏识。” 舒长贵看着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金子,虽然心中十分激动,却总觉得惴惴不安,他忍不住问道:“你们老板……该不会要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舒乐不禁朗声笑起来,“放心吧爹,闺女不干那样的勾当,这钱来得堂堂正正,干净得不能再干净,都是闺女辛辛苦苦挣来的。”说这话时,她心底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原来自己挣钱是这样有底气。 转身,她又去打扫屋子,和舒长贵一起做饭,帮舒长贵准备第二天出摊要卖的小玩意儿,都是些草编的小人儿,不值几个钱。 不过这样的日子是再难得啦。 * 太和殿内。 苏琰打开食盒,慢条斯理地拨了拨汤面,见暗三还不走,便抬眉看过去,“还有事?” 对上太子冷冽的目光,暗三扯着嘴笑了笑,提了提今日的事。不过没告诉太子,这面是他趁人之危截胡来的。 苏琰眉心微澜,“她是什么人?” 暗三做事向来周密,舒乐的身份一早便打听得清清楚楚,来龙去脉,事无巨细。 苏琰微微敛目,这才想起,原来是她,那个相府千金,假的。 他虽从不关注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事,但宫人们嘴碎,他难免还是被迫听到些只言片语。水性杨花,张扬跋扈,镇国将军世子、皇商之子乃至其它他根本记不住名字的人,都是她裙下之宾。 他亲眼见过的她,心思贪玩,不好读书。 她时间似乎很多,不论在哪,都能恰到好处地见到他。在外界的说法,她热烈地追求过他一阵子。 她实在太聒噪,所以他让她滚了——至少真情实感地三次。 原来是她。 联想起万福楼的事,他隐隐牙酸,他严重怀疑,这个人是天生来克他的。 不过—— 他眉心微澜,喝了一口汤。 这味道,与孙嬷嬷做的,简直一般无二。 在毓哲皇后宫中的时候,只有那个做汤面的老嬷嬷,真正让他在这二十年间,得到了为数不多的,无条件的关爱。过两日,也便是她的忌日了。 因为孙嬷嬷的关系,他分出心神,思虑了一番。 相府的动静,他是清楚的。她声名狼藉。 也不难想,杀她的人是谁。 既是和相府有关,他更多了些安排的精力,一举两得。 她一时半会死不了。 * 舒乐过上了保镖专车接送的生活,心里十分踏实。几日下来,倒再也没发生什么事。 她天天有积分进账,已经攒了四百来分。金叶子花了一片,再加上从相府带来的五两纹银,从之前的破宅子里搬了出来,买了套半旧的小宅子,干净,简朴,父女两个住已经十分够用。破烂家具一件也没带进新宅子,叫可靠的木工打了套簇新的,便宜,结实,还耐用。 零碎的钱新买了几只小猪仔和饲料,还有生活的必需品。 -- 第20页 剩下的两片,先给舒长贵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近期没了一千两银子的债务压头,这日子过起来舒心了不少。 只是长远着看,舒长贵始终因为赌约的事,放不下心。 春生学东西很快,不过三四日这一道猪肚鸡汤已经火候纯熟了。舒乐也如当初所言,向钟师傅提了请求,第二日一早就直接进大厨房。 走在街上,舒乐真正是觉得深秋的寒意了,身上的衫子竟都觉得单薄了,她忍不住往手心呵了口气。 脚步放慢了些,她有意留心了一遭这街上的商铺。 举目望去,东长街卖什么的都有,炊烟袅袅,十分有人间烟火气。 卖面汤馄饨饺子的自不必说,主食一类万福楼已经够了。点心至多当成点缀,成不了顶梁柱。羊蝎子一类的汤锅也开了几家,客人不多也不少。 兜兜转转,舒乐觉出一件事来,就这几日所见,辛辣口味菜系的店家,生意似乎比清淡菜系的店家生意红火些。 想到这,抬头就见了万福楼的牌子,舒乐抬脚进去,春生已经在忙了。 春生神色焦急,压低了声音道:“舒娘子怎么这时候才来?”肘尖虚虚指了指大厨房。 舒乐很快会意,点点头,就三两步赶了进去。 进来大厨房,三个主厨和几个小帮厨都在井井有条地准备食材酱料。 顾二花掀起眼皮瞟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哟,舒乐来了。” 今日第一天进大厨房,舒乐竟然就来迟了,未免也太傲慢,钟师傅眼里揉不得沙子,顾二花正等着看好戏。 果不其然,钟师傅立刻回过身来,肃着一张脸。一瞬间,气氛冷到了冰点,连大家手里切菜的声音都小心翼翼地。 “干什么去了?”钟师傅神色显然不悦,瞪着圆胖的眼睛,像是等着一个理由。 舒乐还没说话,他继续提高了声音,往更漏的方向一指,“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啊?” 舒乐心道不好,这样的质问,分明是要骂人的前奏啊。 钟师傅骂起人来,不分男女,是不会给人开口的机会的。 “你会点本事就能耐啦?在万福楼摆谱?这里头哪个没点本事能在这里当主厨?谁不是天不亮就到这的?就你?我还寅时不到就起来呢。你像话吗……”他一番话炮语连珠,厉声厉色,一点儿也没因为舒乐是个美貌的弱女子而心软,一众厨子听着都不禁揪心,暗自庆幸还好骂得不是自己,一边又为舒乐捏了一把汗。 顾二花听了心中畅快,舒乐到底还是让钟师傅给揪住了,转而又忍不住得意。 舒乐来之前,她就是这三个大厨里最受钟师傅赏识的,虽然是个女人,可任谁不夸她精干利索,手艺又好。 钟师傅最见不得人偷懒,那两个男人谁没被骂得狗血淋头过,骂得最凶的时候,八尺的汉子杵在原地憋着眼泪不敢哭。就骂舒乐这回,还算是轻的。 钟师傅从不夸人,没骂过的人,整个万福楼只有她一个。只有她能做得到让钟师傅挑不出一点儿纰漏来。 顾二花本以为,上回连钟师傅都因为舒乐这张脸给她放了水,谁知,她也不过如此。 看她被骂得一脸懵的样子,顾二花不禁感慨,坎坷的还在后头呢。 舒乐一早瞧出来这顿骂逃不了,她脸皮厚,心思早已游荡在天外。 她不禁想,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她所见到的大部分京都的菜,主要的味道是咸和甜,辣只是稍有点缀。 但近几日所见,东长街上辛辣系的菜却比甜系的菜更揽客。 为什么? 一线灵犀闪过,她忽然有了主意,她知道下一个特色菜要推出什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舒乐:狗逼男主要鲨我 苏琰:这个女人天克我 第11章 火锅 如今一天冷似一天,除了汤类的菜品,人就更爱吃些辣的,暖和又舒服。 现世里一到秋冬的时候,福利院的小伙伴围成一桌,热气腾腾的锅子煮开了辣汤,不拘什么食材,涮上三两下,油辣呛香的味道让人十分过瘾。 京都里目前还是没有这样的吃法的。舒乐当年在相府嘴馋的时候,也是尽力描述给厨子,让厨子炮制了底料出来。 所以火锅,绝对是最能揽客的新菜品。 舒乐现在要做的,就是琢磨这个底料怎么做才好吃。 钟师傅叨叨半天,自己都出了一脑门的汗,最后没好气地道:“今天大厨房的辣椒你都给我拾掇了,不管鲜的干的,把那两个酱缸给我填满。不管你再有能耐,来了这儿都得从头做起。”况且她还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更要好好挫一挫她的锐气。末了补了一句,“今天的工钱扣三十文。” “三十文?”舒乐原本全然在神游,一听要扣钱,雷劈般地惊醒了,整颗心都被紧紧揪住。 顾二花掩唇暗自得意,其余人却都心底暗暗嘶声,钱倒是小事,可不论是剁鲜辣椒还是捣干辣椒,那都不是个好干的差事,更何况两大坛。寻常厨房非得三个人轮着来,一天才能做完这些。呛人不说,手上沾着辣椒汁,简直能火烧火燎地疼上一整天。 钟师傅见她还有异议,立刻又板了脸,“怎么?来迟了还不许罚?” 管他是谁,对她的钱动了心思,舒乐就不能忍,她微微偏扬着下巴有些无赖地道:“您不能扣我钱。” -- 第21页 钟师傅说话向来没人敢还嘴,他有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接着瞪圆了眼珠子,唾沫横飞,“怎么不能扣你钱!你迟来还有理了!有没有规矩!” “我就是为了万福楼的事才晚来的,”舒乐义正言辞道,“新菜我都想好了。” 钟师傅白了她一眼,新菜也轮的到她想? 但转念想起她那一手猪肚鸡,他胸中郁了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噎了一刻,“行,好,你做,你真是好能耐。都让开给她倒腾地方!” 顾二花瞥了她一眼,心下不悦,风凉道:“别是吹牛吧?新菜说想就能想出来啊?拿钟师傅当什么。” 这话恰是把钟师傅心里所想给说出来了,他如今一把年纪,心里其实最怕青出于蓝,舒乐这样出风头已让他十分不悦,给她的提拔的机会,她就应该心怀感恩规行矩步地干活。琢磨新菜,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过顾念着别在人前落了不能容人的口实,所以才没说出口。 舒乐笑道:“你倒别牵扯钟师傅,这吹牛我确实有点心得,一道菜而已,想想就出来了。” 顾二花被她这举重若轻的态度气得不轻,恨恨道:“等你做出来再说罢!” 大厨房里这几个人,谁平日还没吹过个牛,看着这样神仙一般地人物也跟自个儿一样,都觉得她说话有意思,心里不觉就拉进了距离。看着顾二花吃瘪,更觉得好笑。 舒乐开始做火锅。 她去后院挑了几根新鲜牛骨,焯去血水,然后就搁到大锅里煮,留做底汤。 舒乐将小葱麻利地挽了个结,又往锅里加入姜片和大蒜,接着就盖了锅盖让它慢慢煮去。 顾二花冷眼瞧着,哂道:“看来看去,也不过是这些招式,你该不会只会做汤吧?” 舒乐哂道:“你该不会以为这些招式只能做你想的那种汤吧?” 顾二花被她气得够呛,干脆闭嘴把头别过一边。 舒乐实在没工夫搭理顾二花,手下抓了几把辣椒准备做底料。 做底料的辣椒有些讲究,有干的有鲜的,有皮厚的有皮薄的,总之鲜的剁末,干的捣面儿。 干辣椒面儿先混了三种,灯笼椒,二荆条还有火山红,杵碎了往开水里一浸,一盏茶的时间,锅也热了,便将辣椒面倒进去,把水分煎得一丝也不剩,这时候的辣椒面被煎得焦香而脆,又不糊,寻常拿来拌凉菜也十分好吃。 再往锅里加上牛油熬化,将葱姜蒜搁里头爆香,加辣椒面翻炒,空气里的味道辛辣呛鼻,又香又冲。 舒乐又挖了一大勺豆瓣酱,八角丁香等等香料碎一早也准备好,加白酒、葱姜蒜,都倒进锅里,在火上熬,不出一刻,红油就都熬出来了,被大火煎地滋滋响,香气更加浓郁。 不止舒乐,大厨房里众人都被这浓香勾得直流口水,胡麻子“咕咚”一声,弄得四下都往他那瞟了一眼。 万福楼外都是排着队等汤面的食客,忽然闻到里头一阵特殊的香料味飘散过来,转而是辛辣的呛味儿,光闻就能想象出来那油汪汪的红辣子,勾得人心痒痒。 有个忍不住循着味儿来到掌柜的跟前,探头探脑地往大厨房瞟了一眼,“这是什么菜啊?这么香。” 后头人也觉得好奇,有四五个人也探身过来一齐听,更有甚者过去就要掀帘子瞅。 掌柜的笑着拦道:“不好意思了各位,咱们这儿的后厨是不准进人的。” 客人伸着头往厨房瞟,“可这好香啊,是新菜吗?” “我想吃这个。” “我也想。” 掌柜的只管账面和跑腿的伙计,对厨房里的事儿却不了解,不过他也觉得这香味儿真是很勾人胃口,似乎是新菜。严谨起见,他道:“这样吧,我先进去替诸位瞧一瞧,诸位在此稍安勿躁。” 说罢便叫长淮先来照看着,自己进了屋。 舒乐这时候已经熬好了底料,把它盛进了一个小瓷盆里。 掌柜的问道:“你做的这是什么?外面好些客人追着我问,都说想吃。” 舒乐笑了笑,“火锅。今天才试着做的,他们要想吃,限量两个人来试吃,多了也没有。” 掌柜的“嗳”了一声,掀帘子出去了。 顾二花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嘀咕道:“什么火锅水锅的,还限量两个人,净会出妖。” 舒乐已经去后院找食材了,她吃火锅尤爱吃肉,牛羊肉各来了一斤,鲜鱼也来了两条,河虾、豆腐、冬笋、香菇、土豆,应有尽有。 不过对于舒乐来说,最重要的是鸭肠和牛肚,可万福楼进货不买杂碎,舒乐就先把有的都带回了大厨房。 大小厨子们一瞧,舒乐竟是拿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凑在一起不伦不类,光说牛羊肉和鱼虾混在一起,简直就不敢想这是人能吃的搭配。 舒乐叫近手旁的小帮厨搭把手,所有的菜都是常规的处理,清洗切块,土豆切片,不过牛羊肉一类的食材不好处理,若是片得厚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她想了想,恭恭敬敬又请了钟师傅来做这件事。 钟师傅原本不乐意,“还有你做不成的事?” 舒乐知他因为方才的事恼,笑道:“这刀工非您不可,也只有您能做到。我还是差远了。” 这显而易见的彩虹屁让钟师傅很是受用,他耷拉着眼皮哼了一声,最后还是操了刀。 -- 第22页 钟师傅不愧是万福楼的老主厨,运起刀来行云流水。鲜肉最是难切,可钟师傅片出的肉片晶莹薄透,雪花似的脂肪沿着肉的纹理分布得均匀,瘦多肥少。 小帮厨处理着食材,舒乐去调料碗,蒜泥、花生碎、葱花、酱油醋还有红剁椒,干净利落一起呵成。 这时候牛骨汤熬开了,舒乐将瓷盆里的底料全挖到汤锅里,热气激得一股香辣的香气盘旋而上,拿汤勺荡一荡,高汤渐渐就变得深红油亮。不论是油红的色泽还是香辣的香气,都引人流涎。 舒乐最后往里加了青红花椒各一把,又加盐和酱油调味,这汤就做好了。 只见她下饺子一般,把一样一样的食材都下进了锅里。大小厨子们都对这样毫无章法的做菜方式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但这味道实在是太香了!他们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红油汤锅。 鱼虾都是易熟的,土豆冬笋需要多煮些时间,舒乐先调出来几只料碗作为示范,然后就把熟了的鱼虾从汤锅里捞出来分到碗里,“大家先尝尝吧,边吃边捞。” 话音刚落,胡麻子和几个眼冒精光的小帮厨就一涌而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了再说。 细嫩的鱼肉被红油汤底浸了个透,一口咬下去齿间迸出油辣的汤汁,大厨房很快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叹气和吸气声,“好吃!” 后面几个也赶紧凑过来,碗端在手里,学着舒乐的方式调了一碗酱,就沾着鱼虾津津有味地嚼起来。才一会儿,一个个就嘶声哈气,吃得满面通红,头冒热汗。 舒乐在一旁示范,“牛肉和羊肉像这样更好吃。”她拿了双长筷子,夹了一片粉嫩薄透的牛肉往锅里一涮,牛肉瞬间就发白卷成了卷儿。她一口气多涮了些,又分出来两份,叫掌柜的给外间送去,自己这才终于顾得上吃。 一口涮牛肉吃进去,香辣的气味蹿进鼻子,牛肉细腻而嫩,肥瘦相宜,薄薄一层脂肪入口即化,还有丝丝麻意,口水一下子就蹿出来了。舒乐忍不住一口气吃了好几片,又戳了一筷子虾肉。 虾肉口感弹韧而滑,原本就很鲜,辣油里一泡,又鲜又辣,两者相辅相成,鲜辣都达到了极致。 冬笋则是脆嫩肉肥,嚼起来有一股笋类特有的清香。软嫩的豆腐,筋道的香菇,绵软沙质的土豆,每一样浸透了红油的食物,都是又香又辣,一口气吃下来浑身都热乎乎的。 钟师傅从闻到味开始,就觉得汤底不俗。不过他从前是真没见过这种吃法,这道菜完全是大乱炖。可就是这样毫无章法的食物,每样都十分好吃。鲜、香、麻、辣都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不得不再一次承认,这个狂妄的黄毛丫头,确实有些灵气,但心里又不得不对她生了提防之心——她比他想的,恐怕要强不少。 顾二花眼见着大小厨子们都大快朵颐,钟师傅也不例外,她心里不平衡,可见大家吃得那么香,自己也嘴里发馋。 她捏着自己的胳膊在一边站了半天,想着胡麻子一会儿应该也会来邀她一起吃,到时候她就不情不愿地卖个面子吃两口。 结果她等啊等啊,眼珠子都要看破了,口水哗哗地往下咽,胡麻子竟然都还没从碗上抬起头。她气急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胡麻子这个狗东西。 眼见着这六七个人频频下筷子,那口大锅一点点见了底,顾二花被这香味熏得满脑子想的都是牛羊肉,她脸一红,咬了咬牙,想着豁出去了。 她刚想开口,身后帘子就被掀了起来。 长淮道:“这边还有吗?外边客人说没吃够,后面的人都挤进来了。掌柜的那边都快应付不过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写饼投喂你们! 第12章 偏见 那盘涮好的菜一经端出去,瞬间香气四溢,被抽中的两人很快就风卷残云一般将盘子刮得干干净净,旁边有相熟的借着这两位的光才堪堪尝到了几筷子,嘴里咂摸着味儿还暗自回味。 周围看着他们两个吃,被那香味馋得干着急,探头尝一筷子,都被果断拒绝,围观群众不禁有人埋怨,“啧,不就一份菜,这么护食干什么。” “就护食。”其中一个囫囵说着,又戳了一口牛肉进嘴里,一脸享受和优越。这样饱浸酱汁的咸辣鲜香,实在是让人太过满足。 见他吃得满嘴流油,有人急了,径直去找掌柜的,要求再点一份。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都挤到柜前,围成一个扇形,说话声音也从商量渐渐变成了嚷嚷。要不是长淮带着几个伙计在大厨房门口拦着,这些人非得冲进去不可。 最后掌柜的被缠得无奈,只得提高了嗓门道:“诸位——” “诸位听我说。”他这一开口,众人才渐渐息了声,纷纷等着他下文。 他道:“这道菜目前小店还在尝试,诸位的诉求我们都记着,大厨房那里我去说,还请诸位先回位置上稍安勿躁。” “那我先排个队!”后边远远地传来一声,他手举得高过头顶,掌柜的才看见他在哪。 有人很快也反应过来了,“我也要排!我排第二个!” 越来越多的人道:“我也要排!” “第五!” “第六!” “不对!不对!明明我站得离柜台最近,应该我先!” -- 第23页 “就是,就是,应该我们站在前边的先来!” 店里的人一下子都开始争先恐后地往柜台跟前挤,外面还有好奇的也过来凑热闹。 眼见着场面就要失控,舒乐这时候掀了帘子出来了。 掌柜的见到救星一样地,忙抬高了声音道:“这位是我们做出了这道菜的厨娘,大家现在安静一下,听她说。” 舒乐这才看到,万福楼这一楼站了慢慢一屋子人,连楼梯上都有抻着头观望的。 她大方地笑了笑,也就用平常的声音道:“是这样的,这道菜我今天才做出来,确实没有那么多的材料了。但是大家可以先排好队,在掌柜的这里登上姓名,明日我们酒楼把食材准备充足了,再让大家痛痛快快地吃,好不好?” 众人初见她那一眼都惊为天人,很快反应过来这就是之前卖汤面的舒娘子,心里也就顺服了不少,眼巴巴地都期待着她发话。 舒乐说话的态度平易近人,一点儿也没有大美人的清高架子,大家更是十分愿意听她的建议。有一个已经站到柜台前登记了,接着就是更多的人,井然有序地排了下来,彼此之间碰碰、挪挪,也不争吵,只有小声地议论。 掌柜的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前些日子本还为冷清的生意担心,却没想到生意太过火爆竟也会令人烦恼。 他和舒乐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舒乐点头笑了笑,这才转身回了大厨房。 顾二花原本趁着舒乐出去,这才好不容易凑到锅边,这时候汤里已经不剩什么了。有个小帮厨正拿了笊篱去捞吃的。 那个小帮厨是一直跟着顾二花的,她想着以她们平日的情分,小帮厨这一勺肯定是要孝敬自己。于是面上满不情愿地把自己的小碗往前边伸了伸。 那小帮厨从锅底旋着圈儿到汤面上,扫荡了个遍,也才捞到不到一小把的碎肉和小笋块,上边意外地有一块完整的牛肉卷。 顾二花盯着那片牛肉卷咽了咽口水。 小帮厨把笊篱一扣,尽数倒尽了自己的盘子里。 顾二花眼珠一瞪,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小帮厨见了顾二花的神情,微微惊讶,她木木地把笊篱递了过来,“给你。”说罢转过身去自己默默地吃了起来。 顾二花简直被她这个没有眼力见的榆木脑袋气得冒烟,忿忿地接过笊篱在里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捞了一通,哪还有什么剩下。忽然,她眼前一亮,见到一片肉,当下眼疾手快下了筷子去捉。 刚才吃到嘴里,胡麻子就大大咧咧地道:“你也吃啦?我还以为你不吃呢。我看你在里头捞了半天。” 顾二花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就见到舒乐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站在门口瞅着她笑。 舒乐的笑里一点儿也不掩饰玩味和得意,顾二花心里格外不舒服,她随便嚼了两口,就吐了出来,“我看这味道也不过如此。” 说罢,不顾胡麻子诧异的眼光,搁下碗走了。 原本不吃倒不觉得,反是吃了之后,那香辣的浓汤在口中炸开,嫩滑细软,肥而不腻的五花牛肉让她更馋了。 她越是想忘记,厨房中萦绕着的香气就越是提醒她那一口牛肉有多好吃,多诱人,口水比之前更多,她“咕咚”狠咽了一口白开水,更是觉得口中寡淡无味,心里猫抓一样的刺痒。 最后顾二花只好气呼呼地出了大厨房,去后院透气。 舒乐暗笑,几乎没有人能抵挡得了火锅的诱惑,顾二花嘴硬,那就馋着吧。 刚才外头的事,大厨房也都听得清清楚楚。舒娘子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叫人不知不觉间就很亲近,从而也愿意听她的话。里头的人对外头的人也都很认同,要是他们,肯定也会按舒娘子说的去做的。 钟师傅这时正式地看了舒乐一眼,心里对她的提防更甚了一层。 做主厨的人,不仅要有绝密的好手艺,更得要德高望重足够服人。这小丫头已经不仅仅是小有天赋而已,她还能让别人听她的话。 其实被后来人淘汰,也是迟早的事,但不论如何,主厨绝不能是她。一个女娃。 不管做什么事,女人总是不如男人的,虽然在家里大多都是做饭的那一方,但真正厨艺高超的厨子,都是男人。真正的权力,也要掌握在男人手里。 所以钟师傅一早就已开始培养他的徒弟,也就是第三个大厨,李二根。李二根是他的外甥,这个主厨的位置就是给他留的。 这道菜既然能引起这样大的反响,摆不摆出来已经不受他控制,否则食客们断也不会答应。 他肃着脸对舒乐道:“三十文钱该扣还是要扣,一码归一码。” 舒乐:! 她真是忍无可忍,可她毕竟在钟师傅手下做事,不忍也没有办法。于是她面目狰狞地在小本本上记下一笔,钟师傅在任中三年九月二十三日辰时克扣了她足足三十文工钱。 系统此时惶恐地给她及时结算了上午的积分: 完成中等难度的菜,积分+10 提升路人幸福感,积分+5 提升同事幸福感,积分+30 厨艺经验值,+10 * 经过了今日这么一闹腾,万福楼的新菜就在东长街被传得沸沸扬扬,尝过的那两人更是因为一份优越和虚荣在不同的人之间大肆宣扬,不过大半日,人人就都知道新菜极其香辣霸道,更是有着前所未见的搭配。 -- 第24页 万福楼一时间被踏破了门槛,越来越多的人慕名前来,排队登记。掌柜的手里的簿子都记不下了。最后他一打算盘点了点预算的食材,只怕这些人都来,后院的仓库都放不下。 此事牵一发则动全身,保险起见,他只得对后来的人道,“明日的暂时已经订满了,大家先回去,明日再来吧。” 听闻此言,众人不禁大失所望,赶在最后一波订上菜的人纷纷暗自庆幸,满意而归。 这些人四下散去,整个京都也都渐渐知道了这个消息。 沈正青傍晚散了值回来,正听见那小厮和刷马的马仆闲聊,说的正是万福楼的事。 他一早也就听到了,便觉得心烦意乱。这么一个人,真是贫贱胚子里长出来的,一点儿不嫌丢人。上回派人杀她不成,实在是始料未及,不知背后到底是有何人撑腰。 沈相知道了这事,将他训斥了一番,叫他谨言慎行,不要被人抓了把柄,因此这段时间他也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不能杀她,他还有别的办法。 第13章 盛况 暮色渐暗,近来天凉了,刘大壮弟兄几个已经养成习惯,收完了债在万福楼点一碗汤面,一边吃一边等舒乐收工。 因为他们几个生的凶煞,万福楼的伙计们一开始还怕他们是流氓地痞,心里一直提防着。后来见他们每日都是安安静静地吃了面,护送着舒娘子一起走,渐渐也就习惯了,偶尔甚至还会搭两句话。 舒乐收了工,他们也吃得差不多了。 二柱赶着马车兴致盎然地问道:“舒娘子,听说你们万福楼要出新菜了,今日整个京都都传遍了。” 老三也满含期待地问:“是啊,到底是什么菜啊舒娘子,他们都说你这厨艺特别绝,做得可好吃了。” 舒乐笑道:“新菜叫火锅,明天来,我请你们吃。” “真的!” “当然真的。”舒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她这个人爱钱不假,但对于亲近之人却能毫不吝啬。 “太好了!舒娘子请我们吃饭!” 她的语气让四兄弟心窝子里热乎乎的,激动不已,一叠声地都是谢谢舒娘子。 刘大壮忍不住皱眉,这帮小崽子们一个一个有奶便是娘,亏得当初跟在他后头一口一个老大的,现在转眼就把他忘后头了。 舒乐不用猜都能知道刘大壮的心思,她忍不住暗笑,道:“大壮哥明天可得留好肚子,多吃一点儿。” 刘大壮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打马往前走了些,心里却是暖乎乎的。 第二日舒乐到得特别早,谁也别想扣她的钱。 昨日簿子上登了五百多人,大厨房不得不把大量的人力物力都放在火锅上。但万福楼是个老字号,多少还是会有不贪新鲜的老客,钟师傅便把李二根和他的两个小帮厨留出来应付这一部分客人。剩下的人,都忙着准备火锅所需的食材。 拿来的食材里,有两样钟师傅十分瞧不上,一个是鸭肠,一个是牛肚。 钟师傅眼里,杂碎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只有犄角旮旯的小店里才会做这样腌臜的菜。这样的东西出现在万福楼,无疑是拉低了档次。然而舒乐还是死乞白赖地央着各进了十斤的货,说是试试水。 不过辰时,万福楼陆陆续续就有客人进来了,因为昨天的场面,大家都怕来晚了吃不到。 伙计们四处添茶倒水,递食单。食客们聊着天,时不时催一句,“什么时候开始做呀?” 不仅如此,还有过来预约明天的菜的食客,掌柜的也是忙得团团转。 忽然一股霸道呛香的辣味从大厨房飘了出来,食客们一下子都兴奋起来,议论声也大了不少。 “哟,做上了,做上了已经。” “嘿呦,终于啊。” “我昨天就瞧狗蛋那小子嘚瑟的,今天终于轮到我了。” 第一道菜刚刚端出来,顿时满座哗然,那色泽浓。艳。诱人,食盘从道间一过,香味儿就勾得人口水肆意。 第一个人在众人艳羡的眼光下提筷子吃了一口,边上有问的,“怎么样?” 那人只一个劲点头,话也顾不得说。 一层渐渐地坐满了,连二楼包间里外也都开始坐上了人,不过半个时辰,万福楼就已经人声鼎沸,来的客人在门前排起了长队,一队等餐,一队订明天的餐。 九香楼的掌柜听见外头的动静,问小伙计是怎么回事,伙计出去瞧了一眼,家门口蜿蜿蜒蜒一条长队,寻过去竟是从万福楼那边排过来的。 掌柜的知道了缘由,真是惊掉了下巴,这酒楼竟然能火成这样?不过前段时间,还见他们冷冷清清,一副快要倒闭的样子,一道汤面让他们才稍稍缓过些气,再转眼,这万福楼竟然比九香楼的生意还要火爆了。 他们怕不是请了什么大罗神仙? 连九香楼的客人都轰动了,在二楼栏边探着头看,“万福楼怎么这么热闹?” “你还不知道呐?昨儿为了抢他们家的菜,都差点打起来。我原来想抢都没抢着,今天刚才又去预订了明天的位置,都排到二百往后了。” “是吗?这菜能好吃成什么样?” “我就没见过那样吃的,牛肉羊肉鸡肉鱼肉,放在一块儿炖,你敢信?” 另一人神色诧异又嫌弃,“这东西能吃吗?这……” -- 第25页 夸口的人神色夸张,就跟他已经吃过似的,拖着尾音道:“特香。” 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又往万福楼那边瞟了几眼,都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不一会儿就结账下了楼。 就一刻多钟的时间,九香楼就结账了好些人,掌柜的一瞧,客人出了门就排到门口的队里去了。他一脸郁猝,抢生意都抢到门口了,这还了得,他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这事儿,可得赶紧跟老板商量商量。 * 大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就这样,客人还在外头一个劲地催。 六口大锅,一口净炒底料,四口同时煮火锅,唯一闲着的那口,是钟师傅安排给李二根的。 可这半时天,却一个来吃万福楼特色菜的客人都没有。整个大厨房只有李二根和他的小帮厨清闲得有些尴尬。 后来李二根的小帮厨也被借走了,就剩他一个守着空荡荡的大锅。 李二根不得不到处转悠转悠。 整个大厨房里,他的手艺是这三个大厨中最拔尖的,毕竟是钟师傅亲传的徒弟,也有些话语权。 只是这个舒乐进来大厨房不过一两天,就把他这里架了个空,他心中不免有些郁闷。 他背着手,站在舒乐身后,眼光挑剔。 想法是可以,但是基本功还是太差,女人嘛,一惯是这样的,自然比不上男人。 “你这个辣椒,别翻得这么快。” 舒乐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长脸瓜子单眼皮,原来是李二根。她匆匆应付了一声,就继续专注自己手里的活。 “油煎的时间太长了,够了够了。” “诶,小心,快糊了。” “你早一点捞出来啊。” “不对,你这样做,辣味都出不来。” 舒乐正是忙得应接不暇的时候,他偏偏苍蝇似的在耳朵边上叨叨个不停,她忍耐着把手里刚做好的酱完好无损地挖到瓷盆里,这才把锅一搁,“你很闲吗?” 这话正是问到了李二根的痛处,他脸色顿时就不大好看。要不是她弄这个什么火锅,他也不至于这么闲。 他振振有词地道:“你看你,我这不是指导你吗。你这基本功这么差,也不知道怎么当的厨子。你们女人家,就是小肚鸡肠,一点儿也听不进建议。” 顾二花不乐意了,这个李二根仗着自己是钟师傅的徒弟,平时没少‘指导’她,每每都被她不耐烦地刺回去。 他怎么说舒乐,她不管,但李二根这话里影。射她,她就不能放任。 她一边切着菜一边哂道:“得了吧你,成天多大能耐,到处指导人,有空多干点活,少动嘴皮子。” 舒乐听了这话不禁噗嗤一笑,看来这个李二根是惯犯了,顾二花刻薄起人来也真是有点厉害。 李二根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语气,“你看看,就说你们女人脾气怪,我说她来着,几时又扯上你了。” 钟师傅瞧见这边,扬高了声音斥道:“怎么回事?外面客人催着,还有心情斗嘴?” 这时候长淮也掀了帘子进来催道:“外头好多客人要片牛羊肉,得有五六十盘,拜托师傅们再加快些,催了好几回了,我这边也不好应付了。” 舒乐脑筋飞速地转了转,提议道:“钟师傅,我看不如这样,让他跟您一块片牛肉。您片的牛肉质量高,收四倍价,他收得比原价低个三四文,这样也能缓解缓解压力。” 钟师傅仔细一琢磨,他的资历和名声,确实配得上四倍的身价。二根自然是比不上他的,少收三四文,也不会让刚才以原价吃到钟师傅片的牛肉的人太过不满。况且,他的价值也正体现在这巨大的差价之下。他很满意。 价钱的事,很容易和掌柜的谈妥了,万福楼很快出了新的菜单,分列精品片牛肉和普通片牛肉。 掌柜的跟人解释,方才那个是试吃,吃的就是精品片牛肉,出自万福楼的老主厨钟师傅之手,所以价格定得高些,若是不太追求品质的人,也可尝试普通片牛肉。 有些人一见四倍多的价差,不禁想,就一个片牛肉,能差别到哪去,因此加菜的时候,就换了普通片牛肉。 牛肉一端上来,食客一眼看过去,顿时感觉这肉片比方才吃到的,厚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几乎能顶两倍多。怀疑着吃了一片进去,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口感实在是差了些。 但花了钱的,他又不舍得浪费,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邻座的见他盘里的厚牛肉,都问怎么样,他连连摆手,“口感差远了。” 邻座的心里也就有了数。 渐渐的,大厨房里片牛肉的供应就给压下来不少,毕竟四倍的片牛肉还不是人人都能放开去吃的。普通片牛肉也只有少数对口感不那么追求的人点。李二根渐渐又闲了许多,干一会儿,歇一会儿。 钟师傅见了他这个不争气的样子就开始骂起来,“平时就叫你多练基本功多练基本功,你看看,到这个时候,客人一下就挑出来了吧?你给我好好练!” 顾二花不禁暗自一嗤,这个舒乐,还真是有点手段,轻飘飘几句话,就能四两拨千斤。她当真是小瞧她了。 * 相府。 沈正青坐在温安堂,悠悠地品着茶水。 外头有人来报,“禀告公子,事情都办妥了。找的那几个婆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 第26页 “好。”沈正青满意地搁了茶杯,扔出来一袋银子赏了他。 看着那人欢天喜地地磕头谢恩,沈正青把玩着手里的青瓷盏,神色快然。 “公子,”站在一旁的景华斟酌着开了口,“这样大费周章地对付一个已经被逐出门的假千金,值得吗?” 原本他是不配置喙的。但他十六岁被老爷赏给沈正青,是看着他长大的老仆,上一次沈正青派人暗杀假千金的事被老爷知道,老爷狠狠地训斥了沈正青一番,差点还动了家法。 沈正青若还是如此执意,只怕会越行越远。 沈正青厉眼扫过这个温顺的老仆,一把将手里的茶盏握成了粉末。 他冷道:“我看是我平日待你太好,叫你忘了自己的本分。” 景华恭顺躬身道:“老仆不敢。” “你退下吧。”沈正青没有再去看他一眼。景华也不再多言,默默退下。 对付她究竟值得付出这么大的精力吗? 沈正青不禁冷笑。他是沈家长子,天之骄子,不唯父亲,阖府上下都将所有厚望寄托在他身上。可自打假千金回府,父亲的关注便被她分去大半。 十五岁那年,假千金眼馋瞧上了他的马驹,他虽有好几匹,可是他的东西,不允许他人觊觎。但父亲毫无商量余地将自己的马驹夺走赠她。 他因此和父亲怄气,最后挨了十五棍家法,爱护幼妹他咬牙切齿都不肯受教。 后来他置气离家出走,投入军中,两年多来,他满手磨出了厚厚茧,断过胳膊,扭伤过腰,受尽磨难艰辛。 父亲若不是为了和长姐的夺嫡野心,大概早就忘了自己这个在塞外风吹日晒的长子。 沈正青紧紧地握住拳,他吃过的苦,还有被父亲遗忘的这些年,如何不值得? 他不禁轻笑一声,满眼阴鸷。 对付一个无赖的女人,还是要靠女人。 毕竟女人最知道如何对付女人。 他要她,生不如死。 第14章 鸭肠牛肚 掌柜的已经按照库房最大的存量计算进货了,一上午库房的菜却还是很快就只剩了五分之一,照这样的势头,不出半个时辰这些菜就供不上了。他只得又让长淮去办货。 钟师傅这时候看了一眼剩下的菜,那鸭肠和牛肚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到现在一个点的人都没有。 京中人原本就不喜这些内脏杂食,都嫌它腥膻不干净,只有没钱的人家,才会买了这种便宜的内脏回来解馋。 也就是舒乐,成天脑子里都是稀奇古怪的馊主意,又死皮赖脸地缠人,这回好了,平白浪费了半吊钱。 他嫌弃地拎着黏糊糊的鸭肠子,往案边一丢,瞟了舒乐一眼,“你看看,你非要进这东西。扔出去,狗都嫌弃吃。买回来白白浪费。” 又对跑腿伙计道:“你赶紧把这些东西处理了。别放在这碍眼。” “这半吊钱,就从你工钱里扣!” 舒乐上午都忙昏了头,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推销一下最爱吃的鸭肠和牛肚了。 她一听钟师傅的话,一下子又炸了毛,他不识货不说,怎么就盯着她的工钱不撒手了呢。 忙拦在那伙计身前,“别扔别扔,这东西好吃着呢。你放这,我来处理。” 钟师傅向来最见不得人挑战他的权威,眼睛一瞪,“你说不扔就不扔?这万福楼谁说了算?我看我是这段时间惯着你了,越来越没规矩!” 舒乐心底不禁暗叹,他又来了。他要是不碰她的钱,她能刺他吗? 就在这时,跑腿的伙计来了,“舒娘子,之前送你回家的那几个壮汉来了,让我进来跟你说一声。” 舒乐心下一喜,她转而对钟师傅道:“钟师傅,这东西有人吃了。” 既是给她熟人吃,钟师傅也没什么可说,甩袖道:“吃饭的钱,从你工钱里扣。大厨房可不当冤大头。”一边拿抹布重重擦了擦手上沾上的鸭肠粘液,嫌弃地撂开了手。 舒乐笑道:“那是自然的。” 听到舒乐说得语气那么自信,顾二花不禁想起她亲口尝到的那片牛肉卷,心中也有些痒痒,她状似漫不经心地开了口,“这东西真能有那么好吃?” 话一说出口,还有些怪腔怪调的。 舒乐却从里头听出来点意思,不过今日顾二花怼李二根让她听得爽快,她倒也乐意给顾二花一个台阶下。 舒乐也随口回道:“你要是想吃,我也能给你留点儿。” 顾二花感觉到舒乐松了口,别扭地一嗤,“那东西那么腥膻,谁稀罕。” “既不稀罕……” “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勉为其难吃一口就是。”顾二花赶紧补充道。说完却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说了什么蠢话,她这,不就是在舒乐跟前认输了吗? 她咬了咬嘴唇,刚想着要说些什么刻薄的话给还击回去,就听舒乐说道:“好。” 舒乐的语气平静如常,没有一点儿窃喜或是得意的意味,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 顾二花反而觉得更难受。 她顿时有些沮丧,这一回她感觉自己在舒乐跟前,是实实在在地输了。 * 万福楼外头,刘大壮弟兄几个被伙计请进了楼上的雅间。 一进来,里头先是一面九折屏风,上头是一副江南水墨绘,浓淡相宜,十分雅意。 -- 第27页 二柱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把,又打量了一回周遭的环境,惊叹道:“舒娘子这回真是花了大价钱了!” 老三也被陈列架上的香炉吸引,“嚯,还点了香呢。” 另两个也是这瞧瞧,那看看。 刘大壮坐进了主位,这时也将整间屋子看了个全面,很显然,舒乐确实是花了心思的。这样人满为患的酒楼,连订个餐都要排队到几十丈开外,舒乐却硬是给他们腾出来这么一个敞亮高雅的地方,还亲自请他们吃饭。 他不禁有些感怀。 他们讨债的人,实际上就是收钱办事的无赖罢了,这么多年,就连崔胜也只是把他们当棍子使。用得上了,给钱,用不上,就撇去一边。 像舒乐这样,认认真真把他们当回事儿的,还是头一个。 门被笃笃扣响,进来一个小伙计,一大盘一大盘的火锅菜被端进来。味儿一飘过来,几个弟兄就像饿狼一样激动得嗷嗷叫了。 这时候舒乐也探头过来,几个人一齐兴奋高呼“舒娘子!谢谢舒娘子!”整座楼都是他们震天响的粗犷喊声,连其余用餐的食客都忍不住循着声源去看。 舒乐也很高兴,笑得灿若骄阳,这还是几人头一回见舒乐笑得那么灿烂,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她赶忙喊停,端出了一大盆煮好的鸭肠和牛肚,“这个特别好吃,你们尝尝。我还忙着,不够找我添。” 说完搁了盆,就赶紧赶回大厨房了,身后一叠声的粗犷男声“舒娘子慢走!” 楼下食客们大都不禁哂笑,这帮人该不是脑子有些毛病。 楼上,桌子上的盘子盆子,分量都是实打实的足,才吃一口,二柱就呲哇乱叫,其他动了筷子的一个接一个嚎起来,外人听起来简直是鬼哭狼嚎。 食客们彼此之间交头接耳地往楼上努嘴,渐渐地就议论开了,这几个人吃个饭动静都这么大,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个子挺大,脑子却挺憨。不过难得到这样的环境里,激动激动,也可以理解。 更土的是,他们还吃一个,播报一个。 很快就听到里头一浪盖过一浪的声音,“这鸭肠也太好吃了吧!”简直像要把房顶都给掀翻了似的。 二柱夹了一块鸭肠,鸭肠又韧又香又脆,裹着油辣的红汤到嘴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香辣麻几种味道,他实在是忍不住赞叹。 老三也道:“干!这牛肚是真他妈的好吃!”牛肚嫩脆爽口,麻辣鲜香。 楼下的食客们纷纷嗤笑,不愧是土包子,连这种东西都点。反正他们是不会去点这种腌臜的东西吃的。 但很快他们感觉到不对劲了。 “舒娘子,还有鸭肠吗?” “还有牛肚吗?” “我还想吃。” “我也没吃够!” 食客们心中纷纷狐疑,这鸭肠,它能有那么好吃?杂碎,穷人买不起肉才吃的东西罢了—— “谢谢舒娘子!”知道了有的吃之后,扒在大厨房门口的两个人竟然还振臂高呼起来。 食客:? 有一个食客终于忍不住凑了上去,有些迟疑地开了口,“这鸭肠,多少钱一份?” 掌柜的道:“五文。” 食客摸出了五文钱,想了想,又有点犹豫,这时候旁边来了第二个人。 他瞅了瞅那人,“要不,咱俩凑凑?我出三文。” 那个人想了想,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人就站在柜台这等鸭肠,彼此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出犹疑,但又实在是很好奇。两人都不敢去看别人滚烫的视线,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丢人的事儿。 鸭肠一经端上来,两人就各分了一盘子,做贼似的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硬着头皮,不顾众人的纷纷议论,下了筷。 香脆麻辣的鸭肠一入口,两人就在不同的地方异口同声地道:“干!真他妈好吃!” 第15章 流言 鸭肠牛肚瞬间变成万福楼的焦点,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点。 一直到第二十人的时候,掌柜的道:“不好意思了诸位,今日的鸭肠和牛肚已经没有了。” 全场哗然,食客们顿时惊觉自己又错过了美食。 “我先预订两份。” 这次掌柜的反应很快,“请需要预订的食客先来此登记。” 话音一落,雨点一般的声音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我也要两份。” “还有我。” “我要五份!” 原本还将信将疑的食客,在这样哄抢的氛围下渐渐也动摇了,毕竟两份也不多,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一时之间,万福楼再次人声鼎沸。 顾二花心底暗自庆幸,还好之前没有嘴硬。 钟师傅掀了帘子打量着外头的动静,一脸不可思议,就这么个破东西,一下子就这么多人抢着吃?他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舒乐,她神情自然地就好像本该如此。 舒乐这一锅牛肚煮好,就见钟师傅过来夹了一筷子,咀嚼了片刻,牛肚嚼得咔咔响,面沉如水地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嗯”,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舒乐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顾二花,她一直看着钟师傅的反应,刚目送他走。 舒乐刚一看她,她眼睛像是躲闪似的,别开了,舒乐知道她是不好意思开口。 -- 第28页 她把筷子往顾二花旁边一搁,“尝尝。” 顾二花绷着一张脸,别扭地拿起了筷子,刚吃了一口就回过头去,边吃边干活。 香辣脆韧的鸭肠一经入口,顾二花就彻底被折服了,她故作云淡风轻地夸了一嘴,“还挺好吃的。” 舒乐笑道:“那当然。” 她这样毫不谦虚,顾二花因为好胜心还是有点不服,但一想她做出来的味道,隐隐又有些妒忌。 这一天回到家,美好生活系统结算: 完成中等难度的菜,积分+10 提升路人幸福感,积分+120 提升同事幸福感,积分+30 厨艺经验值,+20 恭喜宿主达成令500人提升幸福感的成就,奖励营养液一小瓶。 舒乐简直一瞬间变成了星星眼,好多积分入账!竟然还有营养液!天哪!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变成富婆了。 万福楼的火锅在东长街一跃成名,日日客流不断,任谁不眼红羡慕。 舒乐每天乐呵呵地收着一百来分的积分,没事儿就浏览浏览商城的金钱树种子,做做暴富梦。 这一天,它就要来啦。 这一日,舒乐照常去万福楼,刚进了大厨房,就觉得气氛似乎有些怪。 舒乐四下环视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她一进来就变成这样了。 她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开始洗菜切菜。 过了一会儿,顾二花往舒乐跟前凑了凑,这几日她心里放下了戒备,和舒乐不知不觉间也走得近了些。她冷不防开了口,语气迟疑,“你……是相府的千金?” 舒乐虽没有跟人提起,但在这样大客流量的酒楼里,会被认出来也是迟早的事,所以她一点也不惊讶,满不惊心地点了点头。 顾二花心里大为震惊,她一时闭上嘴,转回去默默干活。 想着今日听来的一些闲言碎语,她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了舒乐一眼,这次被舒乐逮了个正着。 “你有事?”舒乐歪仄着头问道。 顾二花心虚地直起身,欲言又止,“没什么。” 舒乐这个人,她虽然接触的时间也很短,但这样傲气的一个人,怎么也不像传言里那样。顾二花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她不说,舒乐也就没放到心上。 不过渐渐地,舒乐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万福楼的食客见到她,眼光也都开始变得奇怪了起来,似是好奇,又像是探究。 倘若是女食客,对她便从头到脚挑剔一遍,目光里满是鄙夷,或者,便是暗暗打量,私下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舒乐慢慢开始品出味儿了,只怕是相府那件事,最后不知怎样曲折地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她很熟悉这样的神情。 上一世她被抓住私。通,被逐出相府,那时候身边的人戳着脊梁谩骂她的话,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也是因为她受不了漫天的指责和谩骂,最终才会甘愿被囚居在崔胜的深院里。 舒乐不禁自嘲地一笑,第三世了,什么也都看开了些。更何况这一世她尚且什么都没做。她只管挣她的钱便是。 但有些人却不这么想。 外面忽然喧嚷起来。里头大厨房也都竖起耳朵注意着动静。 舒乐听着那个人语气很冲,应当是吵起来了。到底吵的什么,却听不太清。 隐隐约约几个字传到耳朵里,似乎是在说汤面。 汤面摊子现在一直是春生管着,舒乐留心听了两句,就擦了擦手,掀帘子出去了。 她一路从挤挤攘攘的客座跟前穿过,那些人原本都转着身朝面摊子那边看热闹,一见到她,目光就又都聚焦到她的身上去了。 那个人指着春生的鼻子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给了你脸了。也敢拿一碗面摆谱。”说罢往地下啐了口。 掌柜刚刚赶到,小帮厨附耳悄悄告诉了他情况,他赶忙作揖赔不是,又道:“这位客官还请息怒,此事是小店做事不周,我们这就重新给您做一碗送上。” 春生闷着头,“我不做。” 掌柜的急得直冒汗,只见那人瞬间气红了脸,上手就揪住了春生的领子。 眼见沙包大的拳头就要落下来,舒乐喊道:“住手!” 春生连掌柜的,三人纷纷回过了头。 见是舒乐,春生眼睛微张,转而他又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别过了眼睛。 原本生气的那人心虚地打量了舒乐一眼,收回视线冷哼道:“我当是谁呢。” 这个人舒乐从没见过,他究竟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她心里当下就猜出来七八分。她走到春生面前,语气平静地看着他,“给他做。” 春生眼里满是隐忍,他再一次低下头,攥紧了拳头,“我不。” 舒乐不再说话,她自顾自走到灶台前,手脚麻利地下了一碗面,浇了汤端过来。 那人抬眸打量她,趾高气扬地道:“我不吃你做的东西,我嫌不干净。” 舒乐原是本着绝对不和钱作对的原则,给他做了这么一碗面。现在看来,这人分明是有意惹怒她,等着瞧她脸上的精彩神情。 可惜,要叫他失望了。 第16章 出头鸟 舒乐故作疑惑地瞅了瞅汤面,“这哪里不干净了?” “你瞧瞧。”转眼,她端着面凑到了那人跟前,一双水光潋滟的秋眸巴巴地瞅着他。 -- 第29页 那人被她凑得太近,一碗面都要怼到怀里,他连忙嫌恶地别过头去,将她推开,“我不吃!” 舒乐手一松,自己就势踉跄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轻轻“哎呀”了一声。 随着搪瓷碗坠地,一声惨叫震响云霄。 那人又是烫又是痛,面汤洒了一身,搪瓷碗正正好好砸在他小脚趾上,他扯着嗓子直跳脚。 定睛看到舒乐,脱口大骂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这个娼妇!” 舒乐赶紧掩面别过头喊道:“打人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要打我!” 那人刚伸出去的手直直定在空中,气得眼珠直瞪,他分明什么都没做,这个小贱人就在这里耍赖碰瓷。他左右看了一眼来往的行人,又瞟了一眼店里的食客,眼神里分明都是‘竟然连女人都打’的鄙夷。他一甩手,顿觉羞愤,骂骂咧咧几句,灰溜溜地逃走了。 舒乐不禁冷笑,论耍无赖,还真是没几个人能赖得过她的。 她若无其事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旁边春生和掌柜的都看得目瞪口呆。 掌柜的不禁关切道:“舒娘子,你……没事吧?” 舒乐道:“无碍。” 她看见春生一脸沮丧,知道他今日是因为那些流言才和人冲突,拍了拍他道:“以后可千万别跟钱过不去。两句话而已,掉不了一块肉。” 春生看着她洒脱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他从始至终都不相信舒娘子会像传言那样,有意勾。引。 不过此事才只是个开头。 舒乐因为万福楼一夜成名,关于她的流言也随着她的名声传得格外地快。 起初是说她是相府假千金,因为水性杨花,勾。引表兄的事情败露,被赶出相府。 据说相府仁善,给她打点了银两,希望她重新做人。谁知她死性不改,在万福楼竟然还招花捻草,勾上了柳家公子,害得柳家公子举家被削职。太子巡街时,还使计晕倒在太子怀里,有意勾引。可见是天生的下贱胚子,净会魅惑男人。 这些话,甚至从宫外传到了宫中。人人都知道舒乐当初追在太子身后,被太子连送三个滚字的壮举,宫人们对此不禁纷纷窃笑,没想到她还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性。 太子自然又是被迫听到了耳朵里,他眉心微澜,万福楼那一幕对他的冲击太大,他至今尚且历历在目,她未必是手段。但倘若她胆敢再存心思,那他必定警醒。 自从传言越演越烈,舒乐的生活开始受到了影响。 她家的小宅子隔三差五会有人丢烂菜叶,倒泔水,甚至是扔大粪。 舒长贵一直想着忍气吞声,劝舒乐避过这风头,不要与人相争,再不济,就搬了这宅子。 可舒乐不是个好欺负的。风言风语甩在她背后掉不了一块肉,至今也还没有人指着鼻子骂过她。但丢烂菜扔大粪,已经是踩到她脸上作妖,她万不会忍。 因此她一早叫了刘大壮兄弟几个守在家里,外头一有动静,几个人便冲出去将人抓了个正着。 那人一见情势不好,当街便坐在地上撒泼,引得众人纷纷围观。 对于常年耍无赖的舒乐来说,还真是遇到对手了。 她冷笑着将那剩下半筐大粪往那人身旁一扔,道:“成天地蹲在我家门口,不累啊?” 那人被大粪熏得连连扭头,差点把胃里没消化完的食物都给呕出来。 碍于刘大壮几人,他不敢从地上起来,只敢嘴硬道:“那你也是活该,你就是个破鞋,不知廉耻!” 二柱上去就给他一拳,舒乐拦都没拦住。 那人两眼直冒金星,鼻血一下子就流出来。 这时候拨开人群扑出来一个婆子,凄厉地喊了一声:“我的心肝儿啊!” 她花白头发,脸上皱成一团,瘦得刻薄,她扑到自己孙子跟前,指着舒乐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娼妇,自己做了什么事心里还不清楚?成天在外头搞。男人,不守妇道的贱东西!大伙评评理,我孙子哪里做错了。” 她当即就又哭又嚎地喊着打人了,她要报官。 这一套原本就是闹着吓唬舒乐的,谁知舒乐丝毫不惧,反笑道:“好啊,我正也要报官,既是这样,那咱们就衙门里走一趟。” 婆子一听,心里虚了一半,当即就被刘大壮拎小鸡一样地揪起来。 她连忙道:“你松手!放开我!” 躺在地下的‘心肝’也道:“你放开我奶奶!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啦!” 这时薛峙恰好路过此处,听见不远处喧闹,便带着属下过去。 他加鞭赶到跟前,居高临下地道:“何事争执?” 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那婆子见了薛峙,顿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连哭喊要青天大老爷做主。 见回过头竟是舒乐,薛峙心下顿时沉了几分。自己昔日青梅竟当街和人争执,还和几个地痞流氓纠缠不清,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舒乐眼里闪过微讶的神情,不过她很快也平复下来,恭恭敬敬地行礼,“民女要报官。” * 苏琰正在京兆府批阅文书,忽听到外头鸣冤鼓“咚咚”地被擂响。 他当即升堂,擂鼓的人一进来,他挺拔的剑眉上似是凝了一层寒霜。 起初他甚至没认出她,她褪去了浓妆,和记忆中不同。转而牙酸,这个舒乐,实在是无孔不入。 -- 第30页 他在打量舒乐的时候,舒乐也在看他。 舒乐一进来就看见正襟危坐的苏琰,他一身朱红直裾官袍,那浓艳的颜色同他清冷的气质格格不入,一眼瞧过去竟觉得惊心。她瞬间想起巷口遇到人刺杀自己的事。 还不待细想,衙差已经押着一行人跪下。 薛峙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审,这四人都是他亲手押解回来,还有一些围观群众要带回来做人证。 沈正青作为少尹,也端坐一旁。 苏琰还未开口,祖孙两人就已经心虚地抖如筛糠,头也不敢抬。 他淡声道:“你们几人所为何事?” 婆子很快便战战兢兢地磕头哭诉道:“青天大老爷做主!他们几个人歹人当街打人,欺负平民百姓,民妇的孙子被打得鼻青脸肿。” 孙子也赶紧磕头,连连称是。 “此事系何人所为?” 孙子赶紧颤着手指过去,“他!就是他打了我一拳!大人您看我这鼻子,我现在还痛呢。” 苏琰的目光刚刚移过去,舒乐便道:“民女也有事要告。” 这是他最后一次让她滚之后,第一次和她正面交锋。 她面色凛然,殊无惧色,眼神也是十分笃定。 苏琰微微敛眸,目光审视,“说。” 只一个字,便能压得人透不过气。 舒乐暗吁了一口气,从容道:“民女一告此二人侵扰民宅,二告此二人谣言诽谤。” 在这个时代,毁了一个女人的名誉,便是毁了她的一生。 她心中清楚,诽谤的人,远不止这两个,但谣言若是铺天盖地袭来,那么她必须要逮住个出头的,往大里闹,非得要闹到另一场混乱的舆论盖过从前不可。 因为她原本清白,所以这一仗,她很有把握。 第17章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一桩桩一件件,舒乐陈述的清清楚楚,孙子抖得越发厉害,最后是老妇人强鼓着勇气,振振有词,“毁你宅子的又不是我一人,你自己做下那龌龊事,活该不受人待见!” “肃静!”侍官厉声喝断。 苏琰声音不高,一字一句却如鼓点般重重擂在人心上,“若有违法之事,官府自会定夺,岂能私惩?”堂上气氛一时凝重,那妇人低低垂下头,额上沁出一层汗。 他定了定目光,又道,“当街打人,可有其他人证?” 二柱当即拜道:“回大人,不用人证,草民确实打了他,甘愿受罚。但他们祖孙二人侮辱诽谤娘子,还求大人明察!” “求青天大老爷明察!”刘大壮弟兄几个纷纷应和。 苏琰垂眸,视线落在舒乐身上,不置可否。 舒乐顶着他审视的目光,继续陈情,“民女因为坊间传言,名誉被毁。他们不过是其中两个,更有恶意污我民宅毁我名誉的人,还不在公堂之上。民女自愿请求验身,只求大人还民女一个公正!” 苏琰不会杀她,这是舒乐最近才想到的。 原书中的苏琰,睥睨众生,生杀予夺,权力在他手里是威慑。滥杀会降低这种威慑。所以,杀她,不值得。 反而是近日忽然爆出的谣言,一边羞辱她枉顾廉耻,一边又说相府仁至义尽,里里外外都将相府摘到了高地,不得不令人生疑。 所以她敢在苏琰面前求一个公正。公正这个词,在他心中有着绝对的分量。 “验。”苏琰将手里的官令往地下一掷。 沈正青目光冷厉,箭一般射向舒乐,他这才明白她打的是什么算盘,官府若是盖棺定论,一切谣言不攻自破。他不禁咬牙切齿。 舒乐被带了下去。不多时,验身的婆子上堂来报,“禀大人,娘子确是清白之身。” 堂下听审之人一片哗然,此传言在京都已是沸沸扬扬,相府假千金从前恶名在外,并无人反驳。可谁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没有和人私。通! 听审的百姓里不乏跟着传言的,更有悄悄扔过菜叶倒过泔水的,这时候一个个两股战战,都怕被追究责任。 薛峙大为震惊,他看向沈正青,只见他脸色铁青,又看舒乐,她一脸不卑不亢,自己心底一时愧疚,怎会妄信了谣言。 苏琰拍了声惊堂木,公堂上下顿时鸦雀无声。 “此事还有异议?” 堂下竟无一人再敢言,在周朝,毁谤人私。通乃是重罪,那对祖孙简直吓破了胆子,他们压根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还是清白之身。 那老妇人想起自己也是从别人那听来的此番话,自己心中不服,又哭诉道:“民妇冤枉!此事,民妇也是听信了旁人的传言,这话原本也不是民妇自己胡编乱造。冤有头债有主,这位娘子要找也该找那搬弄是非散布谣言的人!而不是民妇啊!” 孙子也道:“这话确实不是奶奶编出来的,她也是从别人那听说的!”他回头看向听审的人,当即颤着手指道,“不信你问她!奶奶就是从她那听说的!” 听审席瞬间人人自危,被指的女子立刻尖声,“你胡说!” 看见苏琰冷若冰霜的脸,她霎时腿一软,战战兢兢地往堂上一跪,“大人饶命啊大人,民女也是听了旁人的谗言,此事并非是民女自己编造,还请大人明察。” 苏琰敛眸,似乎要把舒乐从里到外看个透。他道:“你还有什么话?” -- 第31页 舒乐被他那寒芒的目光刺得竟有些心惊,她垂眸稳了心神,从容不迫地道:“回禀大人,他们只是一番话,民女就要多次遭到折辱,生活不能安宁,民女请求彻查源头,还民女一个公道。” 彻查源头四个字一下子戳中了沈正青,但公堂之上,他不能撕破脸面,眸色不禁沉了沉。 苏琰了然。污人清白,用心险恶,此事若是细想,只怕和沈家脱不了干系。 念着老妇年纪大了,禁不起罚,便将孙子打了四十大板,罚了五两银子,让他们亲自赔礼道歉。 此事传下去,很快就揪出了源头。不过那几个倒闲话的老婆子都‘畏罪自杀’了。 这件事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有关舒乐的谣言不攻自破。 只是查到这,也就断了线。 这巧合恰恰验证了苏琰的猜想。 沈家做的干净,专挑无依无靠的寡妇,一了百了,一点把柄也不留。对付一个假千金,手段歹毒可见一斑。 转眼想起舒乐在对簿公堂之时,那一脸的笃定和沉稳,他觉得这个人和记忆中不一样了。 太和殿内,灯影一晃,苏琰的思路被打断。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印下了一点墨迹。 “何事?”他头也不抬地揉皱了案上的纸,丢在了一边。 暗两道:“禀殿下,近来……九香楼那里,客人流失,银钱周转可能会受到影响。” 苏琰抬眉,“这也要我来解决吗?” 苏琰事务繁多,不可能凡事都亲力亲为,要务往往都分派给心腹,让他们各司其职。九香楼,就是他手下的一个流水机构,掌银钱周转,养着诸多眼线。也因此,事无巨细,他都能尽在掌握。 暗两精通算术,又出身商贾世家,账面都交由他来掌管。 暗两被他问得心里‘咯噔’一下子,生怕让太子觉得自己无能,连忙道:“臣不敢,臣只是按时将九香楼的情况禀告殿下,此事臣会处理妥当。” 他报完此事,便仓惶退下。 苏琰抚平了手下的纸。 他想起京都近来盛传的火锅,听闻就是出自舒乐之手。他原本浑不在意,如此看来,似乎连九香楼都受到了影响。他开始好奇,这个舒乐,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苏琰略一思忖,叫来了暗三。 暗三战战兢兢,就怕太子又提点他把心思放在正事上,鹌鹑一样杵在殿下不敢发一言。谁知太子一开口,竟然是让他带万福楼的火锅? 苏琰神色端肃,“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暗三:老子信了你的邪。 他接到苏琰冷厉的目光,一点也不敢质疑,连滚带爬地火速赶往万福楼。 第18章 金钱树 自谣言平息之后,舒乐在京都的风评急剧扭转。如果说,吃火锅的最初一批死忠粉为她做了不少宣传,那官府澄清谣言的公告又是为她大大地宣发了一番,如今谁人不知京都有个舒娘子,人美手艺高,个性十足,不少人都慕名前来万福楼。 近几日客流量暴增,舒乐每日的进账竟能达到300多积分! 她乐呵呵地躺在床上,翻着积分商城。加上今日的进账,她已经有3050积分,手上还有小、中、大三瓶营养液。中瓶营养液是她达成令3000人产生幸福感的时候获得的,大瓶是达成令10000人产生幸福感时获得的。 她幸福地打了两个滚。 点击兑换键的一刹那,她整个人都想尖叫,啊啊啊啊啊我有钱啦!经历了这么多破烂事我终于有钱啦! 系统界面中,金钱树种子被种下,她将最大瓶的营养液先倒上去,一滴也不剩,转瞬间,一棵树拔地而起,海碗口粗细,分出枝杈,看起来平平无奇,和普通的树没什么区别。舒乐有点懵。 她赶紧把剩下的营养液全部浇了上去。再转眼,枝杈上吐出金色的芽孢,慢慢舒展开来。很快,那一树金灿灿明晃晃的金叶子,简直闪得舒乐眼睛疼。 她抱着树晃了晃,一阵莎莎的响声,十分好听。 美好生活道:“恭喜宿主兑换成功,您目前的金叶子数额为:300片。” 美好生活,诚不欺我! 舒乐一骨碌翻身起来,“爹!你想买什么,随便挑!” 舒长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弄得不知所以,他道:“你们老板又给钱了?” 舒乐肯定地笑着点头,“我挣的。我看咱们可以再去城南看一看宅子,再换套更大更好的!往后您也不必那么辛苦了,这些草人想卖就卖,想歇着您就歇着。” 舒长贵听她说得热热闹闹,心里紧张,“这得多少银子啊?闺女,咱们该挣的钱挣,可千万不能往邪门左道上去啊。你当厨娘,真的能挣这么多钱?” 为了让舒长贵放心,舒乐慰道:“爹,我不是和崔胜还有赌约吗?您放心吧。” 这样一想,舒长贵才算放下心来。转而又道:“你如今年轻,爹也没什么家底给你做嫁妆,这钱还是不要乱花的好。我看这宅子就很好,不用非得去换大的,我也住不惯。” 舒长贵倔强又执拗的样子落在舒乐眼里,她不禁心头酸软,眼圈一红,娇娇地喊了声爹,揽住了舒长贵的胳膊。 活了三世,也几乎是单打独斗了三世,这三世里,舒长贵是唯一一个,毫无保留地为她精打细算的。她心底暗暗发誓,要加倍对爹好。 -- 第32页 “笃笃笃” 宅院的门被扣响。 舒乐这才收拾了情绪开门,来人是刘大壮几个,说是接舒乐去崔府赴宴。 舒乐算了算,离践行赌约还有五日,不知道崔胜为何这时候摆宴。不过刘大壮既然也在,她也就放宽了心跟去。 路上,二柱赶着车问道:“舒娘子,听庄家说,万福楼的流水已经番了一倍还多!你可真厉害!” 舒乐笑了笑,“那当然。”虽然她当时应下那赌约时也是心里打鼓,但如今既然事已做成,那她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是啊舒娘子,庄家因为这件事特别高兴,连我们几个弟兄都沾了你的光呢!” 舒乐听了这话自然是乐呵呵的,见刘大壮一直沉默不说话,她打趣道:“大壮哥怎么也不夸夸我?” 刘大壮道:“崔胜不是个省油的灯,舒小娘子这一去,还是得提高警惕。” 舒乐知道他这话说得有理,崔胜贪婪,想从他手里拿四成的利润,几乎是扒他一层皮。可是她有赌约在手,当日写的时候也留心核对了多时。 但赌约一事,她必须和崔胜正面交锋。 她现在已经是万福楼远近闻名的厨娘,而不是当初被相府扫地出门人人唾骂的假千金。崔胜做事之前必须得掂量清楚。 再次来到崔府门前,舒乐的心境已然不同。曾经这座府宅欠她的,她要一分一分讨回来,那四成的利润,她必须拿到手。 扣了门,管家熟门熟路地带他们穿过游廊,来到花厅。 花厅里摆了一大桌子红红绿绿的菜,深秋夜寒,桌上还有煨好的酒,盖子一揭开,酒香随着热气就氤氲散开。 崔胜笑眯眯地邀他们落座,“这番席是特地为舒娘子设的,舒娘子瞧瞧可还满意?” 这些菜都是舒乐的喜好,崔胜特地花了价钱跟相府的厨子打听。 舒乐一眼也看出来,笑着道了声谢。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不知道崔老爷为何要专设这宴?” 崔胜夹着菜笑道:“舒娘子振兴我祖上的基业。两番的利润,实在是厉害!往后万福楼还要靠着舒娘子了。”说着,举起了手边的酒盏要敬。 舒乐却没有要拿酒的意思,她爽利地道:“如果是为了这个,那大可不必。你我有赌约在身,做这些都是应该的。你若是真心犒劳,不如给我折算成银子,我这人别的不看,只认钱。至于往后,我手里拿着万福楼的钱,当然会好好办事,崔老爷不必担心。” 何玉兰即刻蹙眉白了舒乐一眼,但因为舒乐确确实实带来的利润,她也不能发火,闷头狠扒了两口米饭。 崔胜笑眼眯成了两弯,连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舒乐这一番开门见山的话根本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看来她今日除了要钱,必定是早已做好了防备,酒菜都是不会动一筷了。崔胜心思一转笑道:“既然舒娘子如此说了,那这顿饭也就折给娘子。至于那四成利润,等到五日后,如期结算。” 说着叫管家取来五两纹银送过去。 舒乐接过银子,心里竟还有一丝意外,她没想到崔胜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 崔胜目光一转,看向了刘大壮一行人,“不过这顿饭除了犒劳舒娘子之外,也是你们几个的散伙饭。” 二柱几人纷纷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崔胜的矛头竟然对向了自己。 刘大壮抱着臂一言不发。 秋夜寒凉,花厅的气氛顿时也凝上了一层霜。 第19章 土豆腊肠焖饭 刘大壮为崔家催债已有五年,当初他们几个弟兄都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氓地痞,是刘大壮将他们聚到一处,在崔家谋得的差事,他们才得以安身立命。 仗着一脸凶煞和浑身蛮力,这五年来,没有他们催不回的债。 若是没有这催债的行当,身无长技的他们就只得搬出崔家,再次在街头游荡。 二柱的神情显然难以置信,“……为什么?” “你们的差事已经有更合适的人来做了。”崔胜眯起笑眸,像只胖狐狸。 合适的人,是忠心耿耿站在他这一边的人,而不是这几个显然已经被舒乐收拢人心的人。钱他有的是,没必要养一群异心人。 他叫人送来一袋纹银,“这里头是你们五人的工钱,统共二十两。” 他知道这顿饭肯定是吃不成了,便笑道:“我看今日是我搅扰了各位的兴致,我就不再打扰,诸位随意。”说罢,带着何玉兰起身离席。 崔胜摆的这局席确实目的不纯,不过他当然也不会下毒,毒死舒乐这样一个赚钱机器,实在是大大的不值。 他舍不得就这么放下手里的四成利润,所以只有一个法子,把她据为己有。 这件事上,何玉兰是同意了的。一个能打长工赚钱的女仆人,比起早就寻了不知多少个外室的坏心男人,有用得多。 崔胜这一局算是试探,舒乐心思机敏,防范心重,刘大壮几人又守在这里,并未给他留一丝机会。所以他更要赶走刘大壮。 他并不着急。 舒乐若要折到自己手里,来日方长。 崔胜狡猾地笑了笑。 毕竟,她还有那么有权势的一个仇人。 舒乐看着满桌的菜,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在座的几个弟兄除了刘大壮之外一个比一个沮丧。 -- 第33页 当下之急,是要先解决他们的去处。 她笑着慰道:“没关系,我家的宅子虽小,可你们几个还是容得下的。咱们先回去弄点吃的,再从长计议。怎么样,大壮哥?” 二柱本来心情十分低落,但见到灯影下的舒乐笑得柔和,像仙女一样,他顿时激动,“真的吗舒娘子?” 老三眼里也闪烁着动容的光。 刘大壮眼里不禁闪过当时去舒家小院讨债时气势汹汹的架势,没成想,如今倒还要她来帮自己。他嘲解一笑,洪钟般的嗓音带着点沙哑,“多谢舒小娘子。” 弟兄几个一下子情绪就又高涨起来,心窝热乎乎的,一叠声的谢谢舒娘子。 一想到舒娘子的手艺,弟兄几人更是十分期待,高高兴兴拿了银子赶回家。 舒乐新换的宅子是个两进式的小院,东厢西厢都空着没有住人,收留他们五人绰绰有余。 她带人进了宅门,内院正屋前种着两颗柿子树,这时候才降了霜,满树红彤彤的柿子十分诱人,晚上借着月光还能看见。 二柱借着月光瞅见地下铺着竹席,上头似乎晾着什么东西。 舒乐道:“这是柿饼,我闲了就晾点儿。” 她说着顺手捡了一块丢进嘴里,肥厚的果肉又软又糯,口感绵密,那一点淡淡的涩都尽数淹没在一片甜香之中。 真甜! “你们随便吃点尝尝。一会儿我去做饭。别贪吃啊,凉。” 正当二柱几人迫不及待地捡柿子吃的时候,“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自打舒乐走后舒长贵就一直在等她,总也不能放心,他听见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就推门问道:“是小乐吗?” 舒乐简单地跟舒长贵说了情况,舒长贵心里也不禁感慨崔胜也太不讲情面,蹙着眉头道:“既然这样那快进来坐吧。” 把人请进来,他又跟舒乐一块去厨房忙活吃的。 二柱他们心里过意不去,总想帮点忙,来了厨房劈柴烧火挑水样样都给承包了。 这时候晚了,没有新鲜的食材剩下。舒乐想了想,家里之前买了腊肉,不如就做个焖饭吧。既快又好吃。 她先把米淘好煮上饭。这米还是上回刘大壮来讨债的时候,拿他的钱买的。都是上好的长粒稻米,颗颗饱满,色泽淡黄莹透,口感松软偏韧。 锅里加油,先炒好焖饭的浇头。 舒乐做浇头十分随意,信手拈几样蔬菜,土豆、豌豆、香菇、豆干,总之黄的绿的一齐拿来用。 今日吃饭的人多,他们这体格饭量肯定大,舒乐毫不犹豫地放了一整条尺来长的腊肉。腊肉肥瘦均匀,肥的晶莹透亮,瘦的色红油亮,舒乐将它切成细丁,一股腊肉的咸香渐渐就萦绕在鼻尖。 先倒蒜片爆香,再挖一大勺豆瓣酱,炒出红油,然后把菜都倒进热油煎炒,加腊肉丁,料酒、酱油、冰糖。 大勺搅匀,油花被煎得滋滋直响,整锅菜都是酱红诱人的颜色,舒乐当即就口水肆意,咽了一口。 二柱抻着脑袋巴巴地瞅,头都要伸到锅里去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把浇头倒进淘好的米里,添水蒸。 两刻钟不到,饭就好了。 一揭盖子,舒乐都十分肆意地吸了一大口香气,她被这哈出来的气蒸得暖融融的。 二柱在后头已经开始激动地嗷嗷叫了。 刘大壮被他吵得耳朵疼,喝道:“你能不能闭上你那张破嘴!” 二柱这才捂了嘴,兴奋地站在锅边等饭,一不小心口水都流到了手上,脚下还是动来动去,跟长了刺似的。 一锅饭浸透了酱汁,舒乐将浇头和米饭搅拌均匀,“吃饭!” 米饭颗颗饱满,粒粒分明,饱蘸酱汁,浓郁的腊香和蒜香混合在一起简直是绝配! 绵密沙软的土豆和弹韧的豌豆碰撞,口感奇趣而享受。 腊肉就着米饭,干而韧的瘦肉和肥而糯的肥肉咀嚼在一起,咸香四溢,引得人直流口水。 人人都低头大快朵颐。这样冷的天能吃上这样又香又热乎的饭,从胃里暖到心里,简直是太幸福了。 舒乐也不禁感慨,刘大壮几个人从前都是各自漂泊,她自己原本现世就是个孤儿,现在的爹也是一直过得孤苦伶仃,如今聚在一起互相取暖,还真是像个大家了。 她不禁欣慰一笑。 此时美好生活传来提醒; 做菜经验值,+10 提升家人幸福感,+110积分 舒乐听见系统的提示音,先是一怔,紧接着久久不能平静。 她看着闷头幸福吃饭的几个弟兄,耳边全是“家人”两个字。 没有过家人的人,对这两个字格外珍惜。能被他们在心里同样认同为‘家人’,真是她获得的最意外最惊喜的礼物。 接着又是“滴”的一声: 主线任务二:入选女官。 第20章 鸡蛋饼 与此同时,太和殿。 烛影幢幢,暗三心里也跟着战了两战,绷着头皮说出一句话:“万福楼……打烊了……” 暗三整个人都头皮发紧,这说起来也不能怪他,谁知道……这太子的时间就卡得这么巧呢。 上回是在舒乐回家路上找着她了,暗三才侥幸得了那面。 这回她回去的似乎格外早,暗三压根就没见着她,去了她家也不见人。 -- 第34页 他在暗中悄悄打量太子,太子长眸抬了抬,把手里的书卷一搁,面上神情莫测。 他寒眸中几不可查的失神转瞬即逝。 “下去吧。”苏琰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又若无其事地绷了绷书卷,专心致志地看起来。 暗三瞪大了眼睛,太子竟然没有冷言苛斥他? 他可是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办好的废物呀! 暗三心中震撼。 太子的目光再次射过来的时候,暗三仓惶告退,一刻也不敢多停留。 苏琰只是不想因为这样的小事训斥属下。 他方才就已经批文许久,此刻也乏了,眸光落在方正隽秀的字体上,却在微微出神。 公堂之上,舒乐那双冷静无畏直视他的眼睛在眼前闪烁。 他忽然有些心烦,渐渐地转为一层薄怒。 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他要的没有得到,便生出一种失控感。 他厌恶这种感觉。 但,一份菜而已,不值得他在意。 她更不值得。 他收回凉薄的思绪,落到书卷上。 不一会儿,小厨房的汤面端上来了。 太子常年案牍劳累,若是晚的时候,小厨房会做一些养胃的食物。太子一向不挑剔,吃什么都是由着小厨房来定。 厨子见太子前些日子连着吃汤面,自己也去尝过,偷了师。因此今日特意选了一模一样的汤面。 汤面热气腾腾,清香的葱花,细条条的面。 这时候出现的这碗汤面,尤为刺眼,一丝浮烦的心绪又攀上心头。 但苏琰此时确实是等得久了,便拾起筷子尝了尝。 不过三两口,又搁了筷子。 除了暖胃,一无是处。 “拿下去吧。” 那冷淡的声音虽是平静的,听到人心里却如鼓擂一般。 侍书是苏琰身边的太监总管,他赶紧给小太监使眼色,让人把东西端了下去,换了普通的茶点来。 殿内沉寂了半晌,苏琰忽然开口问道:“吉天寺那边怎么样了” 侍书忙道:“禀殿下,已经叫人打扫好了。” 孙嬷嬷生前信的佛不多,唯对吉天寺的圣佑佛最为虔诚。只是这寺远在深山,香火不旺,久而久之也就废弃了。 十月初五是孙嬷嬷的忌日,每到这日子,苏琰都会叫人提前拾掇一番,去吉天寺祭奠一番这个老嬷嬷。 除了太子近侍,无人知晓此处的存在。 算着日子,也就快到了。 * 系统话音还没落,舒乐就赶忙摇头摆手:不约不约。 宫里她才不去,那地方必然和那个老铁树有交集——老铁树是她给苏琰起的代称。她可还想多活几年呢,避他还来不及。 她不禁心里再默念一遍,远离男主保平安。 美好生活:完成奖励金山一座。 舒乐顿时像被人掐住了咽喉般一窒,多、多少? “金山一座”被循环了三遍波散开来,眼中同时映出了一座金光熠熠的小山包。 吸溜。舒乐咽了口口水,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这三生,唯一没有变心过的,就是钱。 有了钱,她所有的家人都能安安稳稳,衣食无忧。 划算! 至于老铁树,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打定了主意,便得考虑考虑怎么进宫当女官。 女官都是从官宦世家挑出来的,各个知书达理,寻常人家的女子没有那样的机会。 若是想进宫,便不能走寻常的路子。这事不好办。 第二天一早,刘大壮几个兄弟就都起了,帮着舒乐劈柴挑水做饭。舒乐给他们摊鸡蛋饼吃。 热气腾腾,其乐融融。 舒家小宅已经不同以往,七个人吃的鸡蛋也是绰绰有余。自家养的土鸡,喂得好,生的蛋也很有营养。 她拌了一大盆匀稠的面糊,一次舀上慢慢一勺,在平底锅里一转,就是均匀薄透的一张面饼。 待到面饼微微泛黄,磕一只鸡蛋上去,拿扁推荡开,整张饼渐渐就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面粉焦香。 舒乐素常会做些小酱存在坛子里,其中香菇牛肉酱最为好吃。 干咸焦香的牛肉丁,混在吸饱了油的香菇末里,再掺和些恰到好处的辣椒面,简直让人闻一闻就能口水四溢。 她挖一勺在蛋饼上涂匀,另一边还有煎着的土豆丝和豆腐皮,舒乐把它们通通铺在蛋饼上,拿筷子拾起饼的薄边儿轻轻一提,再一卷,整张香喷喷的饼就完成了。 舒乐照例是先咬了一口尝尝,面粉的焦香、肉香和香菇的异香扑鼻而来,脆韧、软弹、松软的口感混合一处,简直是极致的享受,沉睡了一夜的味蕾像是瞬间被唤醒,整个人都头脑清明起来。饥饿感也在被胃里的充实和满足渐渐取代。 舒乐摊着饼,二柱凑在跟前帮她卷,自己先给了舒长贵一张饼,后面两张都是卷着吃着。 灶台跟前眼见着出了饼,全进了他肚子里。 刘大壮抱着臂咳了一声,老三道:“你不是平时一口一个老大的,什么都想着老大,这时候干什么去了。” 二柱这才想起身后站着他的好老大,赶紧嬉皮笑脸地卷了一张递给刘大壮。 刘大壮接过道:“你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 第35页 吃过早饭,刘大壮几个送舒乐去万福楼。 路上似乎比平时沉默一些,舒乐觉得气氛古怪,再看刘大壮的几个弟兄,都是一副欲言又止,失魂落魄的样子。 经不住她打量的目光,二柱别开眼不敢看她。 最后是刘大壮道:“舒小娘子,我们弟兄几个决定去投军了。” 车轮吱吱呀呀地驶动,四下忽然陷入一片沉寂。 舒乐的心也忽地一沉。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还在支持的大家,最近真是超级忙qwq~比心~ 第21章 万宴之宴 刘大壮昨夜也想了一晚上,舒乐不嫌弃他们,愿意收留,他心里确实热乎。 可他们都是有手有脚,身体康健的汉子,吃软饭不是个办法。 他心里倒不信不做那讨债的营生真就要饿死。 只不过他们身无长物,空有一身蛮相和力气,就算寻得做苦力的工,一辈子也终究不能做出什么名堂。 无权无钱,崔胜那狗贼见了他们,照样是骑在头上拉屎,舒乐的处境也不会容易。 思来想去不如去军中,有吃有喝,倘若改头换面立了功回来,任谁要动身边的人,也得瞧瞧自己几个兄弟的脸面。 舒乐看着刘大壮的神情,并不像是一时兴起,他一脸横肉的脸上神情端肃。 她欲言又止。 她心里自然是想挽留,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决定,就算是放在家人的位置,也不能轻易干涉。 刘大壮看出她眼中不舍,嘲解一笑道:“想当初初见小娘子时,弟兄几个出言冒犯,不成想,最终能和娘子结下这一段缘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来日富贵相见。” 刘大壮说得洒脱,没有什么离愁别绪,转眼,马车也就停在了万福楼前。 舒乐看着几人,心头也有几分欣慰,她也对刘大壮笑了笑,“来日富贵相见。” 这句话便隐喻着一个承诺,他们心中彼此心知肚明。 舒乐心中因为这来日,反倒有几分欣慰。 她和刘大壮几人挥手作别。 如今万福楼门前也有一早排队来等着汤面的食客,整条东长街上,不再是九香楼一枝独秀。 舒乐很满意。 街上忽然嘈杂起来,街中央的示墙上贴上一张明黄的金榜。不待定睛细看,底下就有人指指点点念出了声。 大意是说太后诞辰将至,宫中要举办一次万宴之宴,请八方庖厨各展神通,得太后赏识者可受厨神封赏,位居三品,御聘宫中,而厨神所在的酒楼也会被挂上御赐的金牌匾。为简约赛程,每家酒楼只能出一位大厨作为代表。 这榜书一出,东长街瞬间炸开了锅,各家各店都是跃跃欲试。 谁不知道,太后向来慷慨,封赏之物可不仅仅是金银钱财,若是能得她赏识,声名地位甚至封地,都指日可待。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一个好机会! 舒乐也想起来了,这次的万宴之宴最终获胜的那位厨神是江南的一名女子,除此之外还各有一男一女都被太后选中。 她想,就算不能成为厨神,只要能想办法引得太后瞩目,就有机会完成这个任务。 这一个月的时间,要好好准备。 万福楼也传开了这个消息,伙计们厨子们都纷纷议论起来。究竟谁会代表万福楼。 有人站钟师傅,有人站舒乐,其他厨子们自知没什么资历,多是抄手看戏。 李二根不咸不淡地道:“这还用猜?万福楼里除了师傅,还有谁有资格。” 他边忙活,边瞧了眼旁边的顾二花,对她的沉默有些不悦,“你说是吧二花?” 顾二花是觉得舒乐更合适的,毕竟她年轻,心思活络,能研究新奇菜式,钟师傅手艺虽是正宗,但一板一眼,未免太过正宗。 不过这话她是不敢放在明面上说的,现在当家做主的还是钟师傅。 这时候钟师傅过来了,她也就打了个哈哈嗯了两句,继续忙手里的活。 “天天闲聊些什么,还不赶紧干活!”钟师傅板着脸神情不虞,顾二花和其他伙计的态度都看在眼里,舒乐是个什么东西,一个黄毛丫头也配和他相提并论? 不过他倒不好计较什么,免得落人口实。 他把片牛肉的活撂给舒乐做,说是让她练习手艺。 钟师傅是主厨,舒乐的刀工哪比得上他,做得慢不说,片出来的牛肉被客人找上门投诉,要求换师傅。 钟师傅又借机将舒乐当众训斥了一番,厉声厉色地敲打,“年轻人就是要脚踏实地,不要整天想着一步登天的事。” 他这一番作为是何用意,舒乐心中了然,只笑他像个小孩儿。他性子既是这样,倒也方便行事。 很快到了履行赌约的时候,这一日,崔胜亲自来了万福楼。 毕竟是酒楼的大老板,他挑了上好的厢房,宽敞华丽,熏香袅袅,陈设家具都是流光溢彩。 万福楼的厨子伙计们站在里头都还会有些不知如何自处。连一向虎着脸的钟师傅在他跟前也是恭敬体面。 崔胜说是为了庆贺万福楼的利润翻番,特地都摆出了舒乐的创意菜,钟师傅一向引以为傲的传统菜只摆了两道。 钟师傅大为不悦。 当初万福楼起家,靠的就是他的当家手艺。不论如何,他自信自己的年纪和资历摆在这里,地位不容动摇。 -- 第36页 崔胜竟是抬一个黄毛丫头的脸面,不把他放在眼里。 崔胜眯眼笑得像只狐狸,在众人的注视下拿出了和舒乐的那份赌约,叫掌柜的念了出来。 掌柜的越念,越是觉得惊心动魄。 在场的众人听了,更是心中大惊,头皮发麻。 三十年,四成收入,这样的赌他们简直想都不敢想。 其中哪怕行差踏错一步,就意味着此生都要被万福楼压榨得干干净净。 一个十五六岁,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竟然能有这般的胆魄!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做到了!她甚至超额完成了任务,这是什么样的能力! 春生、长淮,乃至顾二花,一个个都是与有荣焉。 这是他们的舒娘子啊! 崔胜伸出圆胖的手捋了捋须,笑眯眯地打量着众人,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要在众人面前履行契约,给她足够的殊荣。 往后若是她‘不幸失足’成了他的妾室,这些人不论是出于对她的嫉妒,还是出于今日所见,都不会指责他,反会站在他这一边,替他辩解他待她的好,帮他牢牢地拴住这个女人。 她逃都没地逃去。 同时,舒乐耳边响起欢快的系统提示音: 当当当!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一,奖励1000积分~再接再厉~她笑容当然是快要咧到耳根。 这都是钱啊! 这个月万福楼的收入达到了三千两银子,她一下就能拿一千二白两,再加上1000积分兑换的大瓶营养液,她的金叶子瞬间多出了500片! 舒乐已经被赚钱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但她余光警敏地捕捉到崔胜的目光。 她没有看过去,而是隔空对着钟师傅笑了笑,这是胜者轻蔑的笑。 “崔老爷。”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了过去。 钟师傅拱手抱拳,黝黑的脸上神色沉沉。 “借着今天的事头,我老钟也有个请求。” “我在万福楼干了这么些年,到底是老了,这点手艺,现在也上不得台面了。现在既然有舒娘子这样出挑的年轻人,我也该懂点眼色,让让位置。” 今日上菜本就让他不满,而这份赌约的存在,就更是在否定他的实力。 舒乐赢了,就意味着在崔胜那里,他输了。 现在回想,只怕舒乐从一开始惦记的就是他的位置。 他还不至于等到崔胜宣布舒乐是万宴之宴的人选,这张老脸还要些体面。只不过这丫头得意的神色瞧着越发可恨。 一众伙计都不禁哑然失色。 崔胜面不改色,抚了抚须,心里对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明白得很。 毕竟,凭舒乐这番能力,已经完全有资格取代他的主厨位置。 钟师傅说是让位,话里话外还不忘提一句自己往日的功劳,实际上是逼他在舒乐和他之间二选一。 舒乐劝道:“钟师傅这是什么话?您的资历不是我们这些小辈能比的。倒是我这个后辈不知道天高地厚,多有冒犯。” 钟师傅心说小姑娘倒是一套一套的,不接茬,场面一时陷入了僵局。 李二根也道:“师父,您别多想,这万福楼哪还有人能取代您呢?” 他心里虽然不全是这么想,但除了他,其余的伙计们鲜有人接话。 这师徒俩这些年在万福楼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舒娘子人虽然年轻,可不论是手艺还是为人处世上,未必就输他一筹,甚至比钟师傅还更出挑。 崔胜道:“老钟,你不要多想了。” 他对舒乐的定位很清楚,一个有用的漂亮女人,他只想拿成亲捆住她,甚至拿子嗣捆住她,让她一生都为万福楼创造财富。 钟师傅人虽然古板守旧,但掌握大权的事,崔胜还断不会交给一个女人。 钟师傅道:“现在的万福楼,还有我的用武之地吗?” 崔胜眯着眼,心里暗骂了句不知好歹的蠢东西。 舒乐赶紧抓住这个机会继续道:“钟师傅是万福楼的老前辈,我当初初来乍到,不知天高地厚,对钟师傅也是多有冒犯。 如今赌约已经完成,万福楼也恢复正轨,我也就没有什么心愿了。我想我是时候离开了。” 崔胜是什么德行,舒乐很清楚。 一个重男轻女到骨子里的人当着众人的面捧她,自然不会是什么好心,万宴之宴崔胜更是不可能让她一个女人去。 如今功成身退,正是脱身的时候,万宴之宴须得另寻出路。 方才她也是刻意拿眼神激钟师傅,没成想效果竟然这样好。 至于不直接提出离开,是因为崔胜记仇。当众拂了他的面子,往后不容易安生。 这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再次震惊,气氛凝在冰点。 话说到这份上,看来不离开一个人是不行了。 崔胜的目光锐了一锐,定在了舒乐的脸上。 第22章 危机 崔胜的狐狸眼狡黠地闪了闪,圆胖的脸皱出两团笑纹。这一笑和和气气的,在场的人都暗自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一时噤了声。 他端起手中的酒起身笑道:“二位这是做什么?” 他从容过来,将二人拉到了一处。 他拉过钟师傅的袖口语重心长地道:“若说这万福楼里,少了谁,也不能少了老钟。十几年来几番坎坷,哪一回不是老钟一手掌舵,挑着大梁。” -- 第37页 “当年我刚从父亲手里接过当家的位置,这万福楼正是岌岌可危的时候。要不是你老钟精研一手传统菜式,我这牌子只怕要砸了。所以,这万福楼,断是不能没有你。” 话到此处,他眼神定在钟师傅身上。 一番话让钟师傅面上神色缓和不少。他自以为在万福楼任劳任怨,鞠躬尽瘁,却又最怕自己的奉献不被人看见。如今崔胜的陈情,正是说到他心坎里。 他自觉受了重视,心中怨气也一时消解。 待钟师傅饮尽酒后,崔胜又对舒乐笑道:“舒娘子,请。” 舒乐估摸他这回大概就是松口放她走了,但瞥见他神情,心中又隐隐有些狐疑。 崔胜豪气干云地饮了,舒乐也就从善如流地干了。 “舒娘子是万福楼的大功臣。”崔胜微微颔首,沉思着说道,“年纪轻轻就展露头角,大家都瞧在眼里。” 在座众人纷纷点头。 钟师傅先前已经得到了承认,心里对舒乐也就放下了防备,现在也不觉承认了崔胜的话。 “若按舒娘子这样的才能,留在万福楼委实是有些可惜。但舒娘子既然心中已有更高处,崔某也愿意成人之美。” “不过,崔某还是希望舒娘子莫要如此果决,此事可否暂缓三日?若三日后舒娘子还是这般想法,崔某定然忍痛放行。” 崔胜尽占道德高地,若此时就离开万福楼,她倒是那攀高枝的无情之人了。 不离开,又恐夜长梦多。 舒乐拜谢道:“大人过誉了,我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这点功夫原也上不得什么台面。我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一开始来这里也只是想还了我爹的债。往后也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所以这件事并不是我一时兴起。” 崔胜只得道:“既然如此,那崔某便祝舒娘子心想事成。但往后,若舒娘子还有用得上的地方,崔某一定鼎力相助。”又斟一杯递与她,提议众人一同举杯为她送别。 众人见大局已定,心中不禁有些怅然。长生几个纷纷簇拥过来,挨个祝酒,舒乐一时之间好不风光。 顾二花捏着酒杯别扭过来,没好气地道:“说走就走了。”话至此竟然噎住,鼻子酸了酸。 虽然她一开始十分瞧不惯这个舒乐,只把舒乐当个花瓶看,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倒觉得她有本事,人又不错。说话做事不扭捏,和她自己还有几分相似的地方,因此心里渐渐把舒乐当成了知己看待。 所以这回知道舒乐要走,她还挺舍不得的。 舒乐歪头打趣她:“你真就这样舍不得我,眼睛怎么都红了。” 顾二花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舍不得个屁。”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眼角辣出了一滴泪。 舒乐越发不依不饶,指着她眼角的泪笑道:“还嘴硬,你瞧这是什么。” 顾二花心思被她戳破,一时羞恼,又死不肯承认,恨恨地搁了杯子就来挠她痒痒。 最终一众人都闹在一处,笑作一团。 这场大宴一直到晌午才散去,万福楼也一直到晌午才挂了牌子待客。 舒乐离开万福楼虽已成定局,但她还是把最后一天的工按部就班地做完。 傍晚时候,舒乐坐上了崔胜留下的马车,带着她在赌约中赢来的一匣子银票回家。 一路上车轮吱吱呀呀转动,街上人声鼎沸,舒乐都恍若未闻,心里只兴高采烈地想着要赶紧告诉舒长贵这件事,然后好好和他商量搬家的事。 她要换一栋更大更舒服的宅子,只想一想,她就觉得嘴里发甜,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车马刚停下,舒乐就迫不及待地掀了帘子轻轻跃了下来。 一看到眼前的景象,她却蓦然怔住了。 心中猛然一震,她大力拔下门上的飞刀,将信纸攥在手里。 一个字一个字映入眼帘,整个头脑血液上涌。 “爹爹被绑架了。”她将这行字反反复复读了三遍,两手止不住发颤。 看到撕票两个字时,脑海中舒长贵的脸让她的心忍不住刺痛。她好不容易规划好的生活,被这帮劫匪生生打碎了。 信纸在手里被攥成一团,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应该怎么办? 五千两银子,她自己一人来,一个时辰之内。 违反了任何一个条件绑匪都会撕票。 绑匪为什么会觉得父亲能拿出五千两银子? 须臾之间,一道暗箭擦过眼前,铿地钉在门上。 目光下意识追向来处,什么都没有。 打开门上的纸卷,上头张牙舞爪地写着几个大字“我在看着你,别耍小聪明”,那浓黑的墨像一双深邃危险的眼睛凝视过来。 车夫此时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结结巴巴地道:“娘、娘子,不然我回去,告、告诉老爷一声。” 舒乐死死地盯着那张纸,“不要。” 她的声音平静地可怕。 车夫渐渐地从她冷静的气场中得到一丝安抚。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那娘子打算怎么办?” 她沉吟片刻,道:“你在这里等我,马车借我。” 说罢果决地拿过车夫手里的马鞭跳上了车。那般果敢的势头让车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是个仅有十六岁的少女。 风声呼呼灌进耳朵,舒乐的心里实际上一团乱麻。但有一件事她很清楚。 -- 第38页 活了三世,若说这世上有谁是她亏欠的,那就只有舒长贵。 舒长贵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这回不管有多危险,她豁出一切也要救他。 如果说之前她还只是把舒长贵当做一个异世捡来的相依为命的人,那这时她已经明白,自己彻底把他当做了亲生父亲。 天至傍晚,城外斜阳洒下一片金光,山林远看起来俱是枯败的黄叶,十分萧瑟。 到了约定的凉山亭,舒乐刚一跳下马车,树上就飞落下几个黑衣匪徒将她围住,一个个蒙着脸面,手里的刀光闪过舒乐眼前。 一道黑影划过,她眼前便昏蒙起来,两手被押住不能动弹,被人裹挟着前去。 舒乐记性很好,她仔细地在心中描摹着自己走过的路线,刻在脑海里。 路十分不好走,舒乐被带着一会翻越横障,一会掠下低坡,几番周折才终于来到一个平整些的地方。 她眼前的黑布这才被揭开。 一座破庙。 这地方阴森的很,树木繁茂,天光只能透过枝叶的缝隙漏下些残影。石阶两旁堆着黄灿灿的枯叶。 也难为这帮匪徒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 “带上来。”阶上传来懒洋洋的一声吩咐,舒乐便被押解着走上石阶。 庙前站着的人身形壮硕,比她高不了半个头,还瞎了一只眼睛,用黑布蒙着,嘴里衔着一根狗尾草。 见了舒乐,他眼睛霎时一亮,吐了嘴里的草屑涎着脸笑道:“小娘子挺水灵。”说着,伸手来掐舒乐的下巴。 舒乐别过了脸,淡淡道:“钱已经拿来了,我爹在哪?” 那一副居高临下冷若冰霜的模样一下子刺痛了男人的自尊心。 他想起了那些拒绝他的女人,一个个高傲地不可一世,他只不过是瞎了一只眼睛,她们竟胆敢拒绝他? 人人都有女人,唯独他没有。所以他恨女人。 他一把钳住舒乐的下巴,逼她正对着自己。 男人不怀好意地笑了,“你把我伺候舒服了,我就放你见你爹。” “老大,那边……恐怕不好交代。”舒乐身后的声音欲言又止。 舒乐敏锐地捕捉到两个关键词——“那边”“交代”。 “放他娘的屁!老子不在乎!懂吗?”匪头子几乎是在咆哮,手上的力度更重了几分。 舒乐觉得自己的下颌几乎要被捏碎,鼻尖一阵浓郁的香气,头脑“嗡”响一声,四肢的力气就像被抽走了一般。 她来不及挣扎就瘫软下去。 匪头子满意地打量着她欺霜赛雪的小脸上被掐出的红印,狞笑道:“只要我赶在他来之前结束这一切,不就能交待了吗?” 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只是徒劳。 厚重的黑暗压过来,她像是坠入了冰窟,意识也渐渐模糊。 要救父亲。 第23章 又是她? 天至傍晚,太子及早批好公文驱马回宫,换上一套素白常服。 苏琰接过侍书早已准备好的桃花酥,将案上的手抄经掖到怀里,立在镜前,打谅了自己一眼。 时光一晃,竟都过去十多年了。 孙嬷嬷走时,他才七岁。 孙嬷嬷最喜欢桃花酥,因为做出来的形状漂亮,又有股子淡淡的桃花香味,让她想起故乡春天璀璨的桃花。 孙嬷嬷识字不多,却很认真地抄写经书上的每一个字,歪歪扭扭的也抄了一册。 孙嬷嬷说这经书是为了给小太子祈福,佑他身体健康,以后长成一个能张弓搭箭,威风凛凛的储君。说这话时,满脸是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 太子别过身,不再去想。 她斑白的鬓发和慈祥的笑容,对于他而言太过温和了。他及时地掐断了那一缕眷恋的情绪。 失去的东西,就不应该再贪恋。 苏琰的离开无人知晓,他乘车马出了宫,又在九香楼转了另一辆,悠悠向城外驶去。 山风阵阵,林中的树叶森森低吟。山道几番曲折婉转,渐渐就无路可行了,显然是一处偏僻不能再偏僻的山野。马车不得不在此停下。 苏琰下了车,车夫便静静地等在身后。 苏琰原本就武功高强,因此身边仅跟着暗两和暗三。 三人轻功都很了得,不过一刻钟,便寻到了那座破庙。若是叫寻常人来走,多少也要一个时辰。 还未到近前,苏琰就瞧见庙宇前有人。 他施令停步。 暗三顿时虎躯一震,他未料到太子祭奠之处竟会有人打扰。他凝固一般地呆在原地,目光投向暗两,满眼都写着:这可如何是好? 暗两心中也是一讶,面上却不显半分。 苏琰看得清楚,一个人被反绑着押上了庙前,这纤细的身形,应当是个女人。 他眉心微澜,显然这女人是被绑架了。 女人和她面前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人的声音大了起来,看样子是发怒了。 接着,女人便瘫软下去。她被男人抗在肩上带进了庙宇。 好大的胆子。 苏琰飞身掠去。 “什么人?”一个喽啰警觉地回过身。 一道白影翩若游龙,只听“啪”的一声,他甚至没有看清楚,等感觉到颈项处的锐痛时,颈脉的血液已经喷薄而出。 折扇像白色蝴蝶一样,翩然旋回到苏琰的手中,他悠然落地,面上神情冷淡。 -- 第39页 即使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也纷纷因为他周身激荡的杀气变了脸色。 一个小喽啰大着胆子砍了上来,其余的这才想起自己人多势众,一涌而上。 苏琰迅速地瞥了四下一眼,估量这里大约有四五十人的样子。 虽然一个个处理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杀光了他们,里头生米都能煮成熟饭了。 他不允许这个地方被任何龌龊的东西污染。 太子向身后两人使了眼色,纵身跃入殿内。 暗两和暗三当即会意,拦在门前,和喽啰们缠打起来。 这个地方苏琰十分熟悉,正堂两边各有一个侧室。 他握着折扇,警觉地向两边门框打量了一眼。 “何人吵闹?!”正堂的神像后传来的声音极为不满。 匪头子赤着半身,见了苏琰,眼神中先是流露出惊为天人的神色,紧接着就转为浓浓的妒忌。这样的男人,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和他恰恰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 他对苏琰居高临下的神情更是不满,心中恼怒更甚。 “敢扰爷的雅兴!”二话不说抄起了刀劈过来。 苏琰轻易地旋身避过,霜雪的眉心没有一丝波澜。 若不是因为他的剑不在身边,这个男人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折扇“啪”地一声被打开,一阵劲风刮过匪头子耳边,快得看不清踪影。等到他的骤然紧缩的瞳孔覆上满眼的纯白色,颈脉已经被割裂,鲜血也喷薄而出。 素白的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苏琰收回折扇,负手落定。 匪头子轰然倒下,满脸愕然,手指不甘愿地指着苏琰的身影,却一句话再也说不出。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那把扇子上甚至连一滴鲜血都没有沾上。 他回身看了眼,素白的袍角上还是不可避免的落上一簇血梅。 心情顿时差到极点。 “冷……”神像后的声音瓮声瓮气。 他抬脚走了过去。 鼻尖隐约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异香,他不禁蹙眉,视线下移,地上躺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显然,她是被下了迷。药。 目光别过乍泄春光,掠向了这张脸。 待看清的时候,苏琰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哪里都能见到她? 她就像一个幽灵,如影随形。 他心中浮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舒乐的小脸煞白,朱红的唇瓣痛苦地抿起来。 “爹,我好冷……我好冷……爹……” 苏琰顿时怔住,雪天的记忆排山倒海一般地袭来。 因为毓哲皇后,在茫茫的雪野中跪着的时候,他曾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过一模一样的话。 但他只看到皇帝的背影决绝地走远。 他被那冰天动地的冷刺得太疼,只是想起,都无法忍受。 “爹,我好冷……”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涌来,他已分不清这究竟是她,还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一把将那个被抛弃在雪地里的孩子拉了起来,揽在怀间护着。心口酸、麻、胀、闷。 舒乐迷迷糊糊之间,嗅到一股好闻的冷香,渐渐地,觉得自己浑身都暖和起来了。 那香似乎有些熟悉,令她感到心安,她不禁生出些贪恋来,更往温暖里凑了凑。 “回家。”她瓮声瓮气地喃喃道,细软的手指去探他的手。 苏琰的指尖任由她触碰着,没有逃。 “殿下!” 听到暗三的声音,苏琰瞬间清醒过来。 看见自己怀里的舒乐和两人扣住的十指,苏琰像只受惊的兔子,推开了舒乐。 暗三一过来就看到,他们一向冷若冰霜的太子,面上的波澜之色转瞬即逝。那样子简直像见了鬼。 觉得太子像见了鬼的暗三更觉得自己见了鬼。 毕竟太子素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能让他流露出那般神色的东西,必是比鬼更可怕。 那得多可怕? 暗三不敢想了,也不敢开口问。半晌只是僵在那里,眼睛也不知该往哪看。 太子负手而立,很快恢复了威严的仪态。他淡淡道:“都处理好了?” 暗三道:“是。这群山匪是王麻子的手下,执迷不悟的都杀了,还有愿意归安的,都跪在外面,二哥在看着。还有一个男人被捆在柴房……” 想起来舒长贵,暗三不禁蹙了蹙眉头。 他当初对舒乐调查得全面,自然知道舒长贵穷得叮当响。 他想不通,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好绑架的。就算舒乐在万福楼做厨娘,她拿的那些钱恐怕都不够给这四五十号人塞牙缝的。 苏琰当然想到了这一层。这件事只怕并非如此简单。 相府首当其冲。 为了一个身败名裂的假千金,这样大费周章。值吗? 他拔腿向外走去,掠过暗三身边时又吩咐道:“把这里也处理干净。还有那个女人,她中了迷。药。” “女人?”暗三的视线恰好被神像挡住了,他什么也看不见。 苏琰眉心微澜,不动声色地道:“神像后面。” 暗三一眼瞧见太子耳尖可疑的薄红,心里暗道稀奇。 转眼,太子凌厉的目光射来,暗三赶紧一溜烟地去救人。 看到舒乐的时候,暗三先是一窒,这是他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看见仙女! -- 第40页 思维活泛的暗三联想到太子方才的形容,越发笃定,可疑,十分可疑! * 相府的大门蓦然被扣响,管家迎来一个火急火燎的客人,听闻有要事寻世子,忙引他进了府中客堂。 崔胜坐在堂中,心中焦灼。左等右等,终于听见脚步声渐近,他忙从座上起来迎过去,“见过世子。” 沈正青瞧也不瞧他,坐到主位上,“何事这么急着见我?” 崔胜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求世子救命,这一回的事,怕是和太子沾上关系了!” 沈正青剑眉一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崔胜道:“我去破庙时见到了太子的人,他们杀了几个王麻子的人,剩下的,看样子是……是要审讯啊。若是审起来……” 沈正青眉筋一跳,“啪”地摔了手里的瓷杯,崔胜额上霎时沁出豆大的汗珠。 “这点事都办不好,不是蠢货是什么?!”他厉色骂道。 当初崔胜前来求他,说他有办法帮自己解决了舒乐的事,还不脏了他的手。 崔胜找了山匪王麻子劫走舒长贵,引舒乐去救。沈正青只需要让守城的军卫不去查王麻子的车马,放他们的人出城。 剩下的事就都交给崔胜。 “太子……实在是没有预料到的事啊!” “闭嘴吧废物东西!”沈正青将杯托径直砸到崔胜的胖脸上,他的眉骨上霎时青肿了一块。 崔胜捂着脸不敢说话,但他心里清楚,那些匪徒们都是没什么骨气的,若是审讯起来,定是什么都招个干干净净。 这事追究起来,可是大罪,轻则流放边关,重了的话,那是要掉脑袋的。 他如今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病急乱投医,求到了沈家。 沈正青头脑气血上涌,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留不得了。 第24章 大三碟 晌午时分。 崔胜抬头最后看了一眼刺眼的日头,心如死灰,议论声不绝于耳。 “啊哟,原来是他啊,早先年头放债就害死了不少人,这回怎么竟直接杀人了。” “听说他呀,一开始是勾结了绑匪,要害舒小娘子。没成想太子殿下偶然救了舒娘子,还收押了那群山匪。这不,他怕事情败露,就杀人灭口。” “诶,我说他也太狠心了,好歹十八条命。” 这时一道哭声破开天际,何玉兰扒开人群扑到行刑台边,满脸泪痕地哭诉道:“你这死鬼,怎么想不开做这样的事啊!你叫我和两个小的可怎么活!” 崔胜闻声看去,木愣愣的脸上有了痛苦的表情,刷地流下了两行眼泪,“回去吧。”至此阖眼哽住,任何玉兰撕扯捶打,也再不说一个字。 真正的凶手在观台上斥道:“来人,把她拉下去,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沈正青一声令下,两个侍卫就架起了何玉兰。 崔胜惊醒一般扑向前方,“莫伤我儿!”因为两手被牢牢缚在身后,他倒地吃了一嘴的土。 他匍匐在地,满眼血丝地看向沈正青的方向,心里暗暗发誓,若是沈正青敢食言,伤他妻儿分毫,他便是化作厉鬼也不能叫他安宁。 “午时已到,行刑——”令签落下,再无转圜的余地。 银晃晃的光闪过,崔胜合上了眼。 “崔胜——”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他的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那双眼睛至死还不肯合上,人群另一端,何玉兰筋疲力竭,晕厥过去。 这场面太过血腥,舒乐合上了眼,平复自己的心绪。 上一世,他将她囚在深院中索求无度,每逢心情不好,或是同何玉兰吵了架,便动手打她泄愤。 她身上常是大片的青紫,伤得最重时,肋骨断了两根,命都差点没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些,是他早该付出的代价。 她拍拍胸脯,安抚自己。 脸颊上忽然感觉到一股凉意,抬眼一个不妨,正对上苏琰那双弧度好看的桃花眼,她陡然一僵,脊背上刷地出了一层薄汗。 她大脑飞速运转,我没做错什么吧,没得罪他吧?没有吧没有吧? 苏琰很快别开了目光。 舒乐这才觉得后颈的皮肤松弛了些许,又不禁想,既然他肯出手救她,那他肯定没有杀心。 或许……舒乐的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可能是想要自己报答他。 嗯,他是在提醒自己,不错。 舒乐不禁犯了难,苏琰是天之骄子,他什么也不缺,她有什么好报答的。 电光火石之间,她悟了,她对他最好的报答,就是再也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就这么办。 舒乐一刻也不停地离开了刑场。 真是莫名其妙,苏琰瞥了一眼她的背影,横竖觉得不顺眼。 一想起那日和她的肌肤接触,他就十分抗拒。 他自小不与人亲狎,遑论揽怀握手这样的举动。 近几日他一回到东宫,就在浴池里先泡上一个时辰,好像这样才能把自己洗干净似的。 指尖温软的触感却久久萦绕,像一丝细细的藤,柔软地匍匐缠上了心尖,怎么甩也甩不掉。 荒唐。 还没有什么人能分去他分毫的心神。 苏琰拂袖离席,似有薄怒。 -- 第41页 侍书方才就随太子的目光放去了半晌,对着舒乐的背影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赶紧诚惶诚恐地跟在太子身后。 不经意瞥见太子耳尖的绯红,暗自纳闷,如今天气凉至此了吗? 算起来太子是有好几日未吃过清汤面的,今晚就安排。 * 舒乐收拾了心情,去街上买了些食材回来。 这一天应当好好庆祝。 舒乐在厨房开灶忙活,舒长贵照旧是闲不下来,帮她准备配料。 舒乐先将顶新鲜的鲫鱼划出斜刀,等锅里的油冒青烟了,把葱姜蒜往里头一爆,香味就给呛出来了。 她手脚麻利地把鲫鱼拎起来往锅里一搁,黄油花哧啦哧啦地浸透了鱼面儿,两面都煎得色泽金黄,肉香顺着热气儿就腾上来了。 她吸溜了口水,加料酒,生抽、老抽,调好酱色,再加一小碗热水,抖半勺白糖吊鲜,大火收汁。 装盘,浇上浓郁的酱汁,再撒一把葱花,大工告成。 这边盘里还丝丝冒着热气儿,那边灶上也没闲着。 舒乐三下五除二切好了豆腐块,五花肉也片得一片薄似一片,晶莹透亮。 锅里油热成七八分,捡了豆腐块一个一个地铺到锅底,四面翻得金黄了,再都捞起来控干净油。 就着余油把五花肉给煸得金黄油亮,熬下来的猪油更香,再加上葱、蒜、干香菇丝儿、干贝碎儿,又是香又是鲜。 这时候再把豆腐、腐竹统统倒进去拌匀乎,盛到一个大肚子砂锅里。先前泡香菇的水也没扔了,兑些生抽和冰糖,一齐浇进去,鲜上加鲜。 剩下的,小火慢炖着就好了。 最后再来一道纯素菜解腻。 今日的芥蓝新鲜得很,老叶子都不见一片,等着锅里水开了,下进去焯,原本就葱绿的芥蓝此刻更是青翠欲滴,比那水灵灵的碧玉翡翠还漂亮。 锅里热油熬蒜泥,热油把它那股子冲味都给杀干净了,只剩温和的蒜香味儿。再加生抽、香菇汁进去熬,拿淀粉收一收汁儿。 最后把沥干水的芥蓝装盘,大勺舀了鲜汁往上一淋,香极了! 舒乐忙活了半天,也是肚里空空,更重要的是,太馋了!她自己都忍不住口水肆意。 舒长贵一早就把桌子收拾好了,眼巴巴等着端菜。这一会儿鱼香一会肉香一会鲜香的,肚子早叫得鼓擂一般。 原本还想温情一番说点什么,结果一拿到筷子,父女两个半天连句话都没说,净埋头吃饭了。 鱼肉入口细嫩多汁,咸香四溢,鲜到每一个味蕾都舒服熨帖,那一缕淡淡的甜味融入酱汁再裹上米饭,又好吃又顶饿。胃里一下子就不空了。 “爹,吃鱼。”舒乐囫囵吃着,一边给舒长贵夹了块鱼。 “你也吃。”舒长贵也含混不清地说着,给舒乐夹了块豆腐。 豆腐外头是焦酥弹韧的皮,里头浸透了汤汁,咬一口,满满当当的幸福感,又是嫩滑,又是鲜香,五花肉的口感也是恰到好处,肥的入口即化,瘦的软嫩多汁。 再来一口芥蓝,清香鲜脆,肥韧的菜柄嚼得嘎吱嘎吱响,蔬菜汁把刚才浓郁的酱汁一下子就冲淡了,嘴里也就不容易发腻。吃完了芥蓝,还能再吃几筷子鱼肉和豆腐。 看着舒长贵大快朵颐尽情享受的样子,舒乐心底蔚然,“爹,你吃慢点。” 舒长贵低着头点了两下,继续扒饭。 舒乐耳边响起系统提示音: 提升家人幸福感 +30积分 做菜经验值+30积分 紧接着又有一道不同以往的提示音: 宿主的厨艺技能可升级,请选择。 厨艺技能树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舒乐差点都忘了它了。 她想了想,准备升级一下自己的刀工,毕竟平时用刀最多。 她问系统:这个刀工能升级成什么样? 美好生活:速度上,可以到达人类能到达的极限。各类刀法您都可以轻松使用,切片,切条,切丝,切丁…… 舒乐:那我要是想切出一朵花呢? 美好生活:可以。 舒乐瞬间雀跃而起。她小时候特别喜欢雕成不同样子的食材,又好吃又好看。会这个技能的大师傅在她眼里就是神仙!现在她也能啦! * 隔壁院子里,狗剩奶奶正淘着米,就闻到又是鱼香,又是肉香的,她心里也不禁犯嘀咕,这味儿怎么这么香? 狗剩从屋子里走出来,伸了个懒腰,黏黏糊糊地说:“做的什么呀奶奶?好香啊。” 结果一看,哪有什么饭?米都还没煮上呢。 他心里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摸着响震天的肚子埋怨:“你怎么才开始做呀?” 狗剩奶奶边淘米边安抚道:“你等一等的,奶奶这就做了。” 这祖孙俩正是上回往舒乐家里倒粪水,被逮了个正着的邻居。自那事之后,两家人更是不对付。 狗剩馋得直打转。 狗剩奶奶瞧了怪心疼,她自己也被勾得馋虫大动,便道:“不然你去看看哪家婶子做的,带点东西上门,她也不好不留你吃。” 狗剩觉得奶奶说得有道理,出去摸了一圈,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奶奶,是那个表子家做的。” 这两个字一出口,自然不会有别人。 -- 第42页 狗剩奶奶心下一沉。 这怎么办? 她在家里本来都打算等狗剩带吃的回来了,结果告诉她是舒乐家做的? 正琢磨的时候,家里们被扣响了。 一开门,是隔壁的隔壁,来旺家的二婶。 来旺家的手里拎了一只神气活现的大公鸡,精壮又漂亮。 她笑咪咪过来:“狗剩奶奶,好久没来看你了吧?这鸡你拿着。” 狗剩奶奶一头雾水,她们经常还在摊子上为了几分便宜鸡蛋争来抢去的。来旺家的啥时候和她关系这么好了? 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老塑料街坊,她还是笑盈盈地接过来,客套了两句。 来旺家的这时候声调提高了好些,尖声道:“哟,今儿做什么好吃的了,这么香?” 眼睛一个劲儿往厨房瞅,整个身体都在说着:怎么还不请我进去吃饭! 狗剩奶奶这下明白了,合着大家还跟她想一块儿去了,也想蹭吃蹭喝呢。 可是—— “我这饭啊,还没做呢。” 来旺家的脸色一僵,道:“您这可不是说笑了吗?”话说到一半,也留个情面。东西都送到了,想就这么赶人走可就不讲道理了。 “婶子,真不是奶奶做的。”狗剩苦笑着指了指隔壁,不再说话。 来往家的两道柳眉飞得极高,“她家?” 三个人一时陷入沉默。 舒乐一家是新搬来的,左右邻里都是老街坊了,那事之后,街坊们也都不跟舒乐她们来往。 毕竟不顾邻里情面,把人告到官府的人,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再者,他们确实也都私下里倒着闲话,跟着悄悄扔过菜叶子。 最后还是来旺家的肚子狠叫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她把鸡从狗剩奶奶手里夺回来,讪讪道:“那这事就这样吧。” 狗剩奶奶一时有些生气,“诶,怎么还带你这样的。”送了的东西还有要回来的?这可不体面。 来旺家的才不管体面不体面,眼珠子一瞪,“这世上哪有白吃的好事?” 肚子叫得狠了,来旺家的一咬牙,转身往舒乐家那边走过去。 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能换到好吃的那才是实在的。 现在不熟,来往来往,那不就熟了。 她前脚才踏出院门,就撞见了自家对门的赖叔,手里拎着一对活鱼,一见她眼里就泛着活泛的光,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也是馋坏了。 身后,狗剩奶奶喊住她,豁出去似的,“那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块儿!” 第25章 聂玉书 打开门的时候,舒乐有点懵,“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 顾二花带着春生长淮,三人整整齐齐站在门口,手里拎着糕点水果。 长淮眼中神采飞扬,“我们从万福楼辞了工,特地来庆贺你摆脱了崔胜那狗贼。” 顾二花埋怨道:“还不请我们进去坐,站着怪累的。” 春生探着鼻子,慢吞吞地说了句,“舒娘子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 舒乐心窝一暖,笑了笑,忙去接她们手里的东西,邀人进院子。 刚要关门,一个人影闪了一步上前,笑道:“舒娘子——”来旺家的在前面,赖家和隔壁的祖孙也亦步亦趋地跟过来。 她们平白无故都带了鸡鸭鱼肉,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像是有求于舒乐似的。舒乐不明所以,顿首问顾二花:“你们是一起的?” 顾二花扭头看了一眼,“我不认得她们。她们是谁?”看见那几人手里也拿了礼,顾二花心底隐隐有些酸溜溜的,舒乐的人缘也太好了些,自己只是其中一个。 来旺家的赶忙解释,说就是来送个礼,邻里间往来往来,毕竟从前也有对不住的地方,特来道歉。祖孙俩也唯唯诺诺地跟着点头。 顾二花见她眼睛老往灶台瞅,还时不时咽口水,心道这些人恐怕嘴馋蹭饭才是真的。她没好气地问道:“你们当初造谣舒娘子的时候,可也想过她一个闺阁女子处境有多难?现在就这么点东西,就想把事情摆平了?” 长淮搁下手里的东西就要关门赶客,舒长贵这时候听见门口吵嚷起来,赶了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舒长贵是个好说话的,见了他,来旺家的眼睛一亮,挤过来道:“贵叔,贵叔,你来了。” 她满脸笑得热切,在舒长贵跟前说好话,“之前是我们也是被人迷惑了,才做出来这些荒唐事情,您瞧,我这不特地登门道歉了么?”晃了晃手里的鸡。 赖叔也赶紧附和,太度十分诚恳。 祖孙两人眼神闪烁,只敢心虚地跟着糊弄两句,不敢看舒乐。 舒乐不禁冷笑一声。 舒长贵却是有意经营,热心地劝说闺女收下礼,他活这些年谨小慎微,一心不愿树敌,邻里间和睦些,对闺女只有好处。 舒长贵高兴,舒乐也就顺着他的心意,和她们翻篇。她心里清楚,街坊们都是墙头草,又爱嚼舌根子凑热闹,当初那事也是有人煽动。不过那祖孙两个当初连倒粪水都做得出,可是铆足了劲对付她,比谁家都下功夫,她不原谅,当即将人请出去。 来旺家的见风使舵,跟着斥道:“就是就是,当初就你们祖孙俩造谣造得最欢,说得就跟自己亲眼见过似的,到处跟大家说。你说是吧赖叔?” -- 第43页 赖叔也连连点头。 来旺家的大嗓门一喊,引得好些人都来围观凑热闹。 见来的人多了,来旺家的往人群里一指,“翠花,你说,你是不是也从她那听了不少舒娘子的坏话?” 又提起当时的事,众人纷纷对祖孙两人指指点点。翠花当时在公堂上还被狗剩奶奶指认过,恨得牙根子痒,“可不是?我差点还被她拖下了水!”说罢往地下啐了一口。 祖孙俩很快成了众矢之的,狗剩奶奶脸上挂不住,将手里的点心盒子往地下一摔,“给脸不要脸,谁爱巴结她谁巴结去!”拉了狗剩就走,两人过街老鼠一般灰溜溜地逃进院子,“嘭”地一声合上了大门。 祖孙俩离开后,来旺家的又大喇叭似的跟众人招呼,“舒娘子可好了,往前的事都不跟咱计较。”回身跟邻里比了个拇指。 自打谣言的事澄清之后,邻里自知理亏,大多也过意不去,一直也没好意思开口,听来旺家的这样说,都借着热闹想来冰释前嫌。 不一会儿,院子里陆陆续续快站不下了。 个个都是和和气气的,手里也不空着。鸭子、兔子、鲤鱼、猪仔,还有各式蔬菜,墙角堆了一小堆。 舒乐瞧着越来越多的人,无奈笑道:“按理我该请大家吃饭的,可这菜实在是没做够……” 来旺家的忙道:“哎哟哟,你瞧瞧,舒小娘子真是宽宏大量,不仅原谅咱们,还有心请咱们吃饭。上哪去找这么好的邻里去。” 她亲切拉过舒乐的手,“舒娘子,这鸡你拿着,咱们就当交个朋友了,往后还多走动,还有长贵叔,没事儿来家吃饭。” 邻里街坊里头,就来旺家的出了名的嘴馋,有人打趣她,“你家那饭活能害死人,我看是你想上人家蹭吃蹭喝吧。” 大家都哄笑起来。来旺家的却满不在乎地对舒乐道:“舒小娘子往后做饭要搭把手的,只管找我。” 这女人也太自来熟,顾二花看不下去,拉了舒乐的袖子道:“还不如跟我说,哪还要这么多人。”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来旺家的,不甘落后,谁不想趁机尝尝舒娘子的手艺。 舒乐倒真是没料到,连连向众人道谢。 院子里堆了这些吃食,她父女两个一时也吃不完,恐怕还要坏了,索性宴请邻里们一番,也不浪费。 街坊老少都知道舒娘子厨艺了得,性子粗犷些的已经欢呼起来。 说干就干,摆桌子烧火劈柴,院子里一时热闹非凡。 这当口儿舒家小院的外头悠悠停下了一辆马车,掀了帘子下来一个男子,打门脸往里瞧了一眼,被一个追逐玩闹的孩子撞了个满怀。 不远处的母亲正忙活着洗菜,眼尖看到了,打量那人气度不凡,眉眼间三分贵气,恐怕得罪不起,心里急恨,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这么不长眼冲撞了人。”抄了手里的黄瓜,作势要打。 她这一喊,好些人都忍不住好奇回头去看。 舒乐循声看去,男子身材颀长,白净俊朗,约莫弱冠之年,穿着不显华贵,却十分讲究,仔细看就能发现用料低调不俗。那件青衣上被印上了一双泥手印。罪魁祸首见情势不对,一溜烟躲到了他身后。 翠莲嫂越发急了,三步并两步上来捉人。男子无奈地笑笑,拦道:“大嫂,无碍。这身衣服本就要洗了。” 他一双瑞凤眼殊无恼意,翠莲嫂才堪堪放下了一颗心,接连道歉。 暗两未料到舒家小院会有这么多人,心下纳罕。不过舒乐这张脸还是太过出挑,只一眼就瞧见她在灶台边忙活。他上前略施一礼,“在下聂玉书,敢问可是舒娘子?” 舒乐道:“正是,公子所为何事?” 太子的三十六暗卫行踪隐秘,她自然没见过暗两,更不知道暗两行走江湖的名字。 近来舒家大大小小的事也不少,他乍来这里,不得不令人防备。打量他言谈举止气度谦和,倒也不像是找事的。舒乐一时摸不着头脑。 舒乐没见过暗两,暗两却见过她,山寺里太子救下她时,她正昏迷着。 这一次拜访,他的身份是九香楼的老板,要请她前去掌勺。 自万福楼兴旺起来,九香楼的帐就跌了不少,他实在是怵于面见太子。 太子那里向来只要结果不问过程,暗两行事也一贯专注于如何得到结果。他见太子对那汤面也是喜欢得紧,斟酌一番,挖人过来实乃上上之选。 不过他几次遣掌柜的带着好礼上门劝说,都被舒乐拒绝了。 如今出了这番事,舒乐恢复自由之身,暗两思索一番,还是亲自上门求贤。 知他是九香楼的老板,舒乐忙施礼,心中不免暗喜。 在万福楼时,因为手里的任务尚未完成,她拒绝了九香楼的邀请。 近几日京中也不乏店家伸出橄榄枝,她也一概推拒了。 如今崔胜的事已经解决,若想完成下一个任务,最合适的酒楼之选就是九香楼。 她记得万宴之宴上,除了那位获得厨神之称的江南女子,另外获得太后赏识的那一男一女原都是九香楼出身。 据说九香楼的主厨虽性子严苛,却十分愿意栽培新人,这在厨子里几近无私。只不过能得她倾心栽培的,也是少之又少。 舒乐自知做菜的经验毕竟少,在万福楼撑起一片天,走的是投机取巧的路子。若要在万宴之宴上脱颖而出,还是得真功夫。聂玉书这番前来,真是瞌睡遇到枕头了。 -- 第44页 九香楼是个好归处,顾二花一听,比舒乐还热情,邀人入座,长淮和春生分头去跟他找凳子,三人高兴得像是自己受了聘似的。 舒乐被他们弄得哭笑不得。 聂玉书开了两倍于万福楼的价钱,舒乐自是乐不可支,不过,她想想,这还不够。 聂玉书看出她犹豫,道:“舒娘子还有什么要求,尽可提出来。” 舒乐道:“我身边这三位朋友,不知能不能一起在九香楼谋个差?” 她转向顾二花几人,目光探寻。顾二花闻言眼睛都是一亮,心里暖乎乎的,哪还有什么异议。 春生却有些为难地开了口,“舒娘子……” 舒乐耐心地等他说,春生鼓起勇气道:“多谢舒娘子好意,不过我有了别的想法。我在厨艺上实在没什么天分,多亏舒娘子教我,我才学会了那面的做法。如今我攒了些银子,想……自己开个小店。” 舒乐十分惊喜地道:“太好了!原本这三人中我最担心你,你既寻得出路,那我当然祝贺你啦。” 春生见她丝毫没有埋怨的样子,还真心为自己高兴,脸上忍不住一红,又道了句多谢舒娘子。 其他两人也忍不住打趣他:“好哇,没想到你这么个闷葫芦还是个有主意的。” 聂玉书见他们三人其乐融融,淡淡一笑。 舒乐道:“那我这两位朋友,聂公子看……” 聂玉书道:“这不是什么难事,聂某自当安排。” 两人人连连道谢,心里对舒乐的这番人情十分感激。 其他人看在眼里,暗忖着要同她来往紧密,些照她这样发展,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 崔府灵堂。 何玉兰一日之间仿佛苍老了不少,眼泪也哭干了,嗓子也哭哑了,仍是忍不住恨恨地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被那个狐狸精迷了心神,竟然连命都送了。家里抄的抄,散的散,你叫我们娘仨怎么过。”舒乐,她一想到这个女人就恨地牙根子痒,是她的出现把她的生活全都搞乱了,全都搞乱了! 管家看她憔悴狼狈的模样,不忍地劝慰道:“夫人,您快回去吧,当心风大伤了身子,若是连累了您这腹中的小公子可怎么办?” 何玉兰闻声更是悲痛,扑进了管家的怀里泣不成声,“建义哥哥,我只有你了。” 王建义是何玉兰从娘家带来的,自崔胜出了事,崔家的财产被没收了大半,为了减少开支,家仆大多都散了,只剩建义和三四个仆从还在。 他许久未听过何玉兰这样叫他,忍不住喉中一梗,紧紧揽住了她,“兰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护着你,和我们的孩子。” 他从小侍奉在何玉兰身边,也算是青梅竹马,只可惜他出身卑微,从未敢动丝毫妄念。但他眼见着他悉心保护的兰儿,只因生不出儿子,就不受珍惜。算命的说崔胜命里无子,真是活该他绝后。这个孩子,便是他和兰儿的。 王建义揽着怀中人,眼神逐渐阴鸷,崔胜死得好,往后这世上,再没有人能阻碍他和兰儿了。 兰儿恨的人,他也绝不会放过。 想起相府那位大人,他十足自信地笑了。 第26章 下马威? 九香楼一直专注于主菜,不卖朝食,因此上工也晚些,不过舒乐还是提前了一个时辰到。 斜对面的万福楼摘了牌子,没了往日的长队,显得格外冷清,几个伙计里里外外忙碌,搬着东西。据说万福楼被一个王姓的老板低价买下了,不日即将改头换面。 舒乐没有再多看,转身进了九香楼。 掌柜的姓柳,他知道舒乐是老板亲自挖来的,不敢怠慢,亲自引她进了后厨。 九香楼的规模与万福楼大致相同。主厨阮师傅是个不到四十的女人,眉眼清冷,身材高挑,不怒自威。另两个大厨一个叫白云心,一个叫李德水,其余六个都是小帮厨。 大家一早都知道舒乐被老板挖来,私底下你一言我一语小声地闲聊。 顾二花来得早,已经被安插在小帮厨的行列里。她毕竟是别处转来的,从基础做起,也没有怨言。 旁边的一个小帮厨兴味盎然地搭腔,“诶你和舒娘子特别熟是吧?我觉得她可真好看。公子挖她来给开了多少钱啊?” 顾二花道:“花了万福楼两倍的工钱。” 众小厨纷纷惊叹,顾二花心底不禁暗暗得意。 另一个道:“两倍也值啊,当时万福楼半死不活的,她硬是给救回来了,要不是崔胜出了那事,我看咱们也危险。” 白云心忙着手里的活,她们的对话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一耳朵。 她心底对舒乐可是大大地不认同。当初万福楼抢了九香楼的客人,她就不服,尝过之后发现那所谓的火锅花里胡哨全无章法,据说舒乐实际上连牛肉都片不好,她也就能糊弄糊弄贪新鲜的外行人。 要说厉害,可真不见得。 又有人加入进来,“说实在的,我倒没觉得她有多大的本事,她那个什么火锅,一点章法都没有,这东西我做我也行。” 白云心闻言,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听见有人这样说舒乐,顾二花不大乐意,嗤道:“说得轻巧,那你能想得出来这点子吗?” 那人被噎了一下,反驳道:“点子谁不会想,我们云心也能,和她那个小聪明可不一样。云心人家是实打实的真功夫,熟能生巧来的。” -- 第45页 白云心天资聪颖,又肯下苦功,得阮师傅亲自栽培点拨,才十六岁,就已经是九香楼公认的一顶一的好厨艺。 另一个道:“那也是云心姐的本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承认别人厉害就有这么难?” 那人被她这么一噎,窘得脸色发紫。 第一个小帮厨没觉出紧张的气氛,无知无觉地说道:“话说,季师傅才走,这又来了舒小娘子,那这万宴之宴到底谁会去啊?” 她口中的季师傅是季唯羹,他在九香楼的地位几乎与白云心并列。 因阮师傅淡泊名利,万宴之宴那唯一一个名额便给了小辈,有心让他们历练。三个大厨里,李德水一板一眼做事,也没有那个心思,而季唯羹和白云心都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季唯羹知道,阮师傅虽未明确表过态,但九香楼里几乎人人都认为白云心比他略胜一筹。他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小女孩儿压一头,难免郁闷,此次他想借万宴之宴这样的大场合赢过白云心,向世人证明他的实力。因此他自请离开九香楼,另寻他处。 原本季唯羹这一离开,白云心稳拿这个名额,但现在又来了舒乐,局势便不明朗了。 白云心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小聪明可以灵光一现,可她的功夫是自打四岁就练起来的,扎扎实实地打磨了十三年,不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千金小姐’可比的。 替白云心说话的那人道:“你想什么呢,这还用……”话到一半,见阮师傅从里灶出来,忙嘘了声,众人也就各忙各的。 不一会儿柳掌柜带着舒乐过来,舒乐见了阮师傅,恭恭敬敬地施礼,客套往来了几句,阮雁菡道:“不管你从前是何身份,又是因何来此,在我这里,都一视同仁,从头开始。能者上,弱者下。近几日你且去云心那里,从基础做起。” 阮雁菡清楚,万福楼当初能火爆那一阵子,说明她是有几分聪明,但真功夫还说不上。聂公子将她引来九香楼,看中的大约是她的灵气和在万福楼的名头。若要她为九香楼所用,还得长久考量雕琢。 舒乐并不气馁,和当初去万福楼捞快钱不一样,她来九香楼是抱着学习的心态,阮师傅不喜年轻人浮躁,她就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来。 白云心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应了声是。她有心给舒乐一个下马威,知道她刀工不好,指着案上的鲜牛肉道:“这些是要做水煮牛肉的,你先把它们片了吧,片成什么程度想必也不用我多说。” 顾二花清楚舒乐的刀工是弱项,做家常菜还可,可做水煮牛肉的薄片十分看功力,鲜牛肉弹韧,在刀下容易打滑,就算是万福楼也只有钟师傅能片得出,若是舒乐第一天就被她当众揭了短,岂不要被人嘲笑。 她拦上前道:“这个不如我来吧。”她的刀工虽也不一定能强到哪去,可总也比舒乐好。 白云心瞥了舒乐一眼,意有所指地笑道:“怎么,难道连最基本的功法舒娘子也做不到?” 听到这,顾二花算是明白了,恐怕白云心一早就知道了舒乐弱点,有意让舒乐当众吃瘪。 顾二花更不能允许,她刚想说话,就感到手臂上一股力道拉着她,回头看见舒乐笑道:“哪里哪里,这确实太简单了,所以我才将机会让给旁人练手。”她笑意灿然如明媚春光,浑身的那股子自信还带着些少年人的锋芒,一众人都不禁看迷了眼。 有个小帮厨天真地惊呼了一声,“哇!舒娘子可以露一手吗?想看!”满眼崇慕的神情。 舒乐忍不住朗声笑起来,“自然可以。” 这样温和的气度令众人倍感亲切,不知不觉就跟她拉近了距离。 顾二花见势头已定,一脸焦急,她真是不知道舒乐怎么想的,哪里来的迷之自信,她满脑子都在想一会儿可怎么帮舒乐把这事给圆过去。 众人目光热切,都聚集在舒乐的身上,白云心暗嗤一声,心说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她知道阮师傅也在远远地观望这边的动静,端看她如何收场。 舒乐气定神闲地挽起袖子,抄起了石刀。 刀一拿到手里,舒乐便觉得十分舒服趁手,恰好前几日才升级过刀工,是时候看一看这个系统的升级效果如何了。 第27章 下马威? 舒乐甫一出手,白云心的脸色渐渐便从不屑转为了惊讶。 其余的大小厨子们也都一时雅雀无声,只有石刀在砧板上莎莎做响。 舒乐那双莹白的手瞧着瘦弱,切起牛肉来却是一丝不苟,嫩红的肉质在她的刃下条分缕析,不一会儿就切了满满一大搪瓷碗。 顾二花原本满心焦急,想着给她圆场,但看到舒乐的刀法后,她不禁目瞪口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利落漂亮的刀法。 她忍不住上前拈起一片牛肉,瞬间惊叹出声。那片粉嫩的牛肉薄如蝉翼,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 舒乐的刀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白云心的手越攥越紧。 她自诩天生之才,从四岁起就操练刀法,也就近两年才刚刚能把牛肉片切得差强人意。可是,眼前这个半路出家的,和她近乎同龄的少女,不论是操刀的熟稔程度,还是片出的牛肉,显然都远远超过了她。 一想到阮师傅也正在身后,白云心咬着下唇恼羞成怒,这怎么可能?她前时在万福楼的刀工明明还被人诟病…… -- 第46页 舒乐收了刀,将那碗牛肉捧过来,“白师傅过目一番,看看如何?” 她揩去额头细小的汗珠,笑起来明艳不可方物,眼眸中不加掩饰的自信让人觉得她就该如此厉害。 这样的锋芒让同是天之骄子的白云心都忍不住想躲闪,但她心知躲了就输了。 白云心脸上的神情极为难看,像块裂了的瓷娃娃,顾二花看她傻眼的样子心底暗暗嗤笑。 白云心硬着头皮,面不改色地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负责处理牛肉吧。” 她这意思明摆着,是把九香楼所有的牛肉都扔给舒乐处理。 牛肉堆得小山似的,又难切,就算是切成块,把这些活都干完,两条胳膊多半也要废了。更何况舒乐那样纤瘦的身形,从小还是打相府里长养起来的,怎么吃得消? 顾二花是看出来了,白云心就是容不下舒乐,处处给她穿小鞋。 阮师傅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舒乐这样的刀工,当年阮师傅也只在她师父那里见过,就算是她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利落漂亮。舒乐年纪还这般小,是个可造之材。不过外界传闻中,舒乐毁誉参半,她有意借此察一察舒乐的性子。 顾二花不能忍,撸起袖子和白云心理论,“切牛肉这活儿,两个壮汉分着干也得忙活半天,你是不是成心为难舒小娘子?” 原本负责切牛肉的两个帮厨也不好意思地在一旁点头附和,两人胳膊上的肉却是一个比一个结实,相比起来,舒乐的细胳膊细腿,瞧着委实有点可怜。 白云心抱臂道:“能者多劳,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小帮厨们看了眼小山似的牛肉,面面相觑,不以为然,却又没人敢出来说什么。毕竟白云心是阮师傅的得意门生。 舒乐打量了一眼牛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应了声“好”。 顾二花恨铁不成钢地掐了她的胳膊一把,低声嗔道:“你怎么这么容易就叫她给欺负了。你还是舒乐吗?” 舒乐笑了,偏头低声回她,“女人不能说不行。” 她凤眸中自信的锋芒纤毫毕现,顾二花不禁因眼前这该死的美貌女人为之一震,回过神来,心底连连生疑。 顾二花:你哪来的迷之自信啊喂! 李德水原本不喜掺和纷争,但云心这番胡闹连他也瞧不下去了,他道:“云心,这事恐怕还是欠妥。舒娘子的体量如何也比不上两个精壮男子。” 他看着白云心,后头还有话没有说。白云心不该在第一天就这样明显地难为人,这样做实在有失九香楼的名分。 白云心意会他眼神的意思,心中一口气不上不下,众目睽睽下不好再任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留了一个精壮帮厨给舒乐帮忙。 帮厨叫栓子,对着这么一个纤细的小娘子不禁发愁,她就算是手艺再好,没的力气也不成啊,这活她能做四分之一就不错了。 栓子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把大多活都揽到自己这边,心想也只有自己快点干活,回头再来接应她一下了,不然连午饭都赶不上。他手下帮帮帮地剁着肉末,一刻也不敢停。 大小厨子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但渐渐的,大家的目光就有意无意地被舒乐给吸引过去了,懵懂的小帮厨杏儿忍不住轻轻“哇”出声。 舒乐简直将切肉变成了艺术,她似乎掌握了牛肉纹理走行的机要,那些肉一经她的手条分缕析,就像会听话似的纷纷四散开来。 半晌的时间,那座小山便被她消下去一半。舒乐却丝毫不见累,额头只出了一层薄汗,欺霜赛雪的脸庞因为专注认真的神色越发神采动人。 她根本就是游刃有余。 栓子停下手里的刀,整个人都看得呆了,这样的精妙的手法配合这样好看的脸,很难不让人相信她是仙女下凡施着仙术。 因为刀实在太快,看久了叫人眼花。 这架势下去,别说舒乐不用他帮忙,只怕舒乐那边忙完了手里的活,还能反过来帮他一把。 他惭愧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心想原来自己还是见识短浅了,技法到了极致,真的能超过蛮力。 顾二花已经看得无话可说,她这时候回过味来,好家伙,女人不能说不行——这个女人可真是太行了啊! 油花蹦到白云心的手上,她皱着眉头“啊”了一声,一低头,锅里油花都滚冒了烟了。 杏儿睁着圆溜溜的杏眼脱口而出:“啊呀,白姐姐,你的锅糊了。” 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子都回转到白云心身上,看到冒烟的锅里,糖色都熬得跟黑炭似的,眼底尽是诧异,白云心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面对众人诧异的目光,白云心像是被狠狠掴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堂堂大厨,犯这样的错实在是太丢人了。一想起自己是因为看舒乐的刀法出了神,她瞬间又羞又恼。 “滋啦”一声巨响,锅里浓烟腾起,将白云心整个人都卷了进去。她攥着空了的水瓢,一手拎着水桶,想借此机会逃出这个地方。 众人纷纷掩面咳了起来,有的人不禁闷声抱怨:“你干什么呀?” 白云心一声不吭地低头走,刚到门口,整个人的声音都蔫了下来,“师父……” 阮雁菡道:“你跟我过来。” 白云心抿了抿嘴,垂下脑袋,霜打的茄子一般缀在阮雁菡身后。 -- 第47页 李德水接过阮雁菡的眼色,有条不紊地开始善后,阮雁菡则带着白云心来到了后院西厢。 西厢是阮雁菡在九香楼休息的场所,隐秘幽静,每次她要单独提点的时候,总会将人带到西厢。 她脸色沉得像水,白云心两只食指在身后扣着,不敢抬眼看她。 阮雁菡平静无波地道:“你还记得我收你为徒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 白云心抿抿嘴,不情不愿地小声,“虚心向学,见贤思齐。” 她知道师父生她的气。可她就是气不过。为什么偏偏是这么一个名声又坏,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假千金? 她不甘心输给这么一个品德败坏的人。 阮雁菡道:“人外有人,你若要更强,就必须不断地学习。如今你年纪尚小,切忌故步自封。否则长此以往,如何去万宴之宴?” 白云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九香楼从来只凭实力说话。” 轰隆一下子,白云心被这句话敲得心神一震,她憋着泪花,倔强又委屈,“我不可能输。” 阮雁菡语气严厉,丝毫不留情面,她没想到,向来对她偏爱的师父竟然对万宴之宴的名额起了动摇之心。 舒乐……白云心背后的食指越扣越紧。 阮雁菡扫了她一眼,拂袖离开了西厢,临走前留下一句,“那就拭目以待。” 阮雁菡心知自己这个徒弟天赋绝佳,从前几乎没有遇到能和她匹敌的对手,性子也越发自负,近一二年厨艺上已经越发有了停滞之势。 但万宴之宴的名额,她对白云心这个徒儿悉心教导多年,还是有几分私心。她希望能通过舒乐的出现逼云心一把,万宴之宴五湖四海的高手云集,只有这样,云心才能再走远些。 这一日,舒乐回到家里,仔细清点了一番系统发放的积分,和从前相比一下子少了三十倍不止。 她也不难想个中原因,口感在一道菜里占的比例还是有限,能提供的幸福感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看来,她还得尽快当上主厨。 九香楼的菜系主要是淮扬菜,她从前吃得少,在这方面也缺乏经验和灵感。恐怕这还得系统帮忙。 美好生活:本系统可以提供菜谱,但需要积分或金币兑换。 舒乐当然没问题,她现在有钱,有的是钱。 她宛如暴发户一般,哦不,她就是暴发户本户,豪气冲天地点开了系统提供的菜谱界面。 《震惊!淮扬菜竟然这么好吃,隔壁家小孩都馋哭了!》舒乐挑了挑眉,很不错,很有前途。 翻到第一页的时候,她轻声“嘶”了一口气,随着翻页的手速加快,脸也越来越黑。 美好生活似有所觉:亲亲~我们的产品绝对物有所值呢。 看着这里几乎每一道都能能抵上她全部身家的菜谱,舒乐脱口骂道:你丫的怎么不去抢钱呢? 她毫不怀疑如果系统有实体的话,她能给人现场抽翻。 舒乐无语地闭上眼,这个决定还是要犹豫一下。挣扎了三秒来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可因小失大。她咬咬牙,买! 随着叮声过后,系统界面的积分全部清零,金叶子也只剩下十二片。 舒乐捧着天价的菜谱,心口却像秋风扫落叶一般,空荡荡的。 一下子失去了这么多钱,她还是像被抽干了生命的落叶般,要枯萎了。 呆呆坐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听见系统说道: 副本小任务之,竞争九香楼万宴之宴的名额 完成奖励:五千积分。 第28章 清炖狮子头 自拿到菜谱起,舒乐就每日悉心研究。 她将里头大大小小五十来道菜式翻来覆去地看过,将不同食材的基本处理法拆解开来,发现主要有炖、焖、煨、焐、炝、醉几种做法,其中糖这味调料的用法颇多,而此菜系的核心亮点就是“清鲜”二字。 舒乐边看边悟,将阮师傅做的菜也翻来覆去地品尝,每天一回到家里就对着灶台操作一番,这样连着十天,她对于淮扬菜的基础菜式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把控。 阮师傅惜才,将她的勤奋和天赋看在眼里,偶尔经过时,也有心点拨她两句。 现在大厨房的食材在下锅前的半成品,舒乐已经能处理得游刃有余,调味和初级烹调的火候已经可以达到大厨的水准。 她现在离最后一道工序只差一步之遥,也就是大厨做的,将各类处理过的食材进行组合加工,做成最终的成品菜。 事实上,她对于这一步的练习也已经相当有把握了。这个月已经过去了十多天,她得尽快想办法当上大厨。 “云心,你最近怎么了?要不要去仲和堂瞧瞧?”听双向来和白云心关系好,看着她乌青的眼底,不禁担忧。 白云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脸色蜡黄,没精打采地撇开了听双的手,“我没事。” 她眼看着舒乐的进步一日千里,危机感顿生,听人说舒乐回到家里也孜孜不倦地练习做菜,她就暗暗决定,舒乐若是练习两个时辰,那她就练习四个时辰。 阮师傅见白云心这样下苦功,虽然欣慰,还是提点她,“练习归练习,你也要适当劳逸结合。” 白云心点点头应付过去,第二日又是照旧,一忙就忙到很晚。她绝不允许自己输给舒乐。 -- 第48页 九香楼后厨人人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客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一个伙计风似的闯了进来,急火火地要找阮师傅。 阮师傅听他说了几句,面上的神色陡然焦急,她匆匆向李德水交代了几句,离开了九香楼。 不一会儿话就传开了,阮师傅的母亲突发风疾,倒在了街上。 阮师傅素来冷淡,无儿无女无相公,她唯一挂心的就是家中的老母亲。 她这一离开,九香楼的自然由两个大厨代为承担。一般来说,他们的水平应付这些客人绰绰有余,只是菜品的供应速度可能会受些影响。 可偏偏,阮师傅前脚刚走,九香楼后脚就来了一位贵客——刘公公。 刘公公来时并不醒目,一至店中就有人引他到厢房中等待,店小二轻车熟路地沏了壶他爱喝的松峰茶,毕恭毕敬地退出去合上门。 他的到来让后厨里的人无不汗毛乍竖,一个个冷汗淋漓,雅雀无声。 舒乐不知其所以然,从杏儿那里现打听出来,原来这个李公公竟是圣上身边的人。因为阮师傅淡漠名利,圣上几次御聘她都委婉推拒,是以每隔一段时日,李公公会带着圣上的食单来九香楼带一些菜式回去。 这些菜一向都是由阮师傅亲自操刀,现下阮师傅还不知何时回来,李公公那边又等不起,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都聚集在白云心的身上。 一向满脸倨傲的白云心,此刻嘴唇紧抿,脸色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外冒。要说起来,她是阮师傅的亲传弟子,此事理所应当就该她来。 可做出来的菜是要送进宫里,进献给圣上,白云心不禁暗暗紧了紧拳心。 圣上面前出不得丝毫差错,稍有差池都是会掉脑袋的。 “云心!” 心情紧张害怕到了极点,再加上近几日过度劳累,白云心眼前一黑,在这一声呼喊声中倒了过去。 几个帮厨手忙脚乱地把白云心抬出了后厨,剩下的人更是乱了阵脚,没了主意,连阮师傅的亲传弟子都给吓晕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德水看了一眼食单,叹了口气,他的厨艺来自家传,和阮师傅白云心擅长的有所区别,这一点,众所周知。 清炖狮子头这一道,看着简单,阮师傅自有独特的一套做法,此菜非阮、白不可。 眼见时间一瞬一瞬地流逝,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掌勺去做。若真是做不好……李德水揩了揩额上的冷汗,可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不如让我试试。” 一抬眼,舒乐那双凤目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看。 李德水显而易见地蹙了蹙眉。 听双道:“你别在这时候逞能了,这可是给圣上做的菜,出了差池,你担待得起吗你!” 旁边也有人好言附和,“舒乐,我们知道你天赋高,厨艺也好,可是这样的事,一不小心就会连累到九香楼……你还是让李师傅来吧。” 听双道:“就是,你可别拿大家的脑袋冒险。” 顾二花悄悄扯了扯舒乐的袖子,低声道:“你让李德水去就行了呗,你别往里掺和了,多危险呐。” 舒乐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眼神只看向李德水,她笑道:“李师傅有把握将阮师傅的风味复现多少?” 李德水,“六成。” 舒乐点点头,“我有八成把握。” 后厨哗然。 “你可别耽误李师傅忙活了,一会儿刘公公那边开罪不起!”听双不依不饶。 “是啊,是啊。”大家纷纷附和起来。 舒乐知道不能让他们信服,挽起了袖子,手已经去摸案板,“时间不多了,不如这样,我和李师傅同时做,你们自己尝尝,再做决定。” 李德水挑了挑眉,眼前这个女人平静的眼眸背后,却似乎蕴含着一股顽强笃定的力量。 “好。” 两人各占一边,各自忙碌。各帮厨们也不敢停下来看热闹,九香楼外头的客人还在等着。 食材的基本加工程序都大同小异,舒乐已经轻车熟路,五花肉被她剁成石榴粒大小,又拿糖、盐、料酒调匀。 倒入冬笋丁、鸡蛋清和调好的姜水,搅和均匀后,将馅子反复摔打成团。 最后将馅子团好,放在准备好的鸡汤里煮,时辰火候无一不细细关照。 不多时,香气四溢,勾得一众小帮厨都忍不住回头来看。 等盛出来,清鲜的大丸子浸在清汤里,底下两片白菜叶绿得翡翠一般,煞是好看。两边的品相一般无二,舒乐还比李德水快了半炷香的时间。 舒乐擦了擦手,指着狮子头,“尝尝。” 众人纷纷闷着头分而食之,舒乐和李德水之间也互相品尝。 汤汁甫一入口,李德水点了点头,不错,倒和自己不相上下。 不过狮子头难就难在它口感难得,李德水戳了一筷子,细细咀嚼,忍不住扬了扬眉。 狮子头个头大,想要芯子里头软嫩些,外头恐就老了,但这一筷子下去,笋脆肉香,里外竟是一样的嫩,火候把握之精准,当真是挑不出错。若说只还原了阮师傅的八分风味,只怕都略显谦虚。 李德水心底大为赞赏,短短几日进步神速,确是天才。他不声不响地吃了个干净,搁了筷子道:“依舒小娘子的,将这道送去吧。” 现下阮师傅和白云心都不在,李德水就是唯一一个掌事的,他认定了的,无人再生不服。 -- 第49页 只有听双嘴硬,“事情是你来做,可这后果还是我们大家担着。谁知道圣上那关过不过得去呢。” 舒乐道:“圣上若降罪下来,此事都由我一力承担,绝不沾惹到九香楼半分。” 听双悻悻地戚了声,其余人也再无话,但还是忍不住在心底为舒乐默默担忧。 “这伴君如伴虎,要是圣上降罪下来,可如何是好?”顾二花跟在舒乐后头忧心忡忡,偏舒乐还是一副我自岿然的样子。 她满不在乎地说了句玩笑话,“那我爹往后就要托付你照顾了。” 顾二花:啥时候了,别装杯了啊喂! 冷静下来又想,自打见到舒乐起,这个女人的身上就有一种坚不可摧的自信和胆魄,从万福楼的赌契就可见一斑。 舒乐从来都不是那种躲到旁人背后的人,她只会直面危险,越战越勇。 既然舒乐这样笃定,那么,她顾二花就和她共同进退,且拭目以待。 第29章 封赏 承乾殿内,殿上的男子龙眉怒横,两鬓已显出斑白沧桑之色,脸颊瘦削,隐有病容,如此也掩不住他凌人的威严。 “抢占民田,铸屋修宅,平日游手好闲还不够,朕看你现在是出息了,嗯?”奏疏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三皇子苏璋跪在殿下也不敢躲,战战兢兢地道:“儿、儿臣知错了。” 余光瞥见那奏疏上写的密密麻麻,一条一条陈述着他的罪状,苏璋满头大汗。 皇帝严厉,苏璋生性又不好读书,因此素来就怕在他这个父亲跟前晃荡。本来以为就是件小事,谁知怎么就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 “你母亲怎么就惯出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皇帝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一拍龙椅,“给朕滚出去!将仁爱百姓篇给朕抄上一千遍,没朕的允许,不准踏出重华宫半步!” 苏璋连连磕头,“儿臣遵命。”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承乾殿。 皇帝越看他这副窝囊样子越来气,按说他生母沈贵妃也是出自相府,为何养出的儿子这般烂泥扶不上墙,简直丢他的脸。他捏了捏额角,因为情绪激动整个人都有几分胸闷。 这时候已经快晌午,御膳房那边送来了午膳,皇帝尝了一口送来的菜,眉头蹙起,一偏头吐了出来,“做的什么东西?是要麻死朕吗?” 又尝了另一道菜,将玉著叮当一搁,对着满桌腻得流油的山珍海味失了胃口,“御膳房的厨子都是干什么吃的。” 布菜的太监和侍奉的宫人闻言立马跪了一地,一个个面如菜色两股战战,心中暗自倒霉。皇帝今日因为三皇子的事心情不好,这会子又在气头上,可不是吃什么都不合心意吗。虽然知道,却又没人敢说。 刘公公一进殿就见气氛紧张,皇帝神色不虞,再想起来方才半路撞见三皇子慌慌张张地身影,他当下就猜出了七八分。 刘公公是皇帝身边的心腹信臣,说话做事也十分妥帖,也只有他这时候还能在皇帝身边说上话。殿上跪着的人目光都隐隐落在刘公公身上。希望刘公公带回来的狮子头别让皇帝失望,否则……他们可就真的都得玩完。 皇帝正是处处都不趁心的时候,见他进来,脸色果然缓和了几分。 刘公公轻轻地将食盒放在案旁,默默地打开了盖子,底下现出一只精巧的青瓷汤盅来,“午时了,有什么事,圣上用了膳再说吧。” 狮子头浸在清浅的汤底里,被片翡翠似的菜叶子托着,煞是诱人。 清淡舒服的品相一下子就让皇帝的火气去了三分,再闻到扑鼻的鲜香气儿,皇帝这时候确确实实地是感觉到胃里饿得绞痛了。 他动著将丸子分开,尝了一口,弹脆的口感在舌尖炸开,笋粒的清香和恰到好处的肉香交织,整个丸子从里到外都是一样的细嫩,一点儿也不腻,清淡鲜香的味道更是将整个人的情绪都一起熨平。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阮师傅这一次的狮子头比往常还要好吃,大概是口感上更胜一筹。 不一会儿皇帝就吃得一头细汗,连带着御膳房的菜也能吃几筷子。 青瓷汤盅被喝了个底朝天,最后一口汤喝完,皇帝餍足地回味了一番,才心平气和地道:“赏,黄金百两。” 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如临大赦,暗暗抹了把汗,感激这位做了清炖狮子头的大师傅。 * 仲和堂里,阮师傅的母亲已经醒转过来,经大夫施针救治已无大碍,只是神志尚有些不清明。 阮雁菡正给母亲喂着汤药,听见外头有人说是九香楼的,便搁了碗,打窗牖往外瞧了一眼,的确是自家的小伙计。 她道:“九香楼发生什么事了?” 小伙计跑得满头是汗,见是阮师傅,语无伦次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他来这里,为的就是给白云心请大夫。 阮雁菡半天越听面色越沉,云心晕倒过去,李德水又并非和她同出一门,这事没有人能办。 阮母朦朦胧胧也听明白几分,她知道伙计口中的刘贵人是何许人物,虚弱地道:“雁菡,九香楼摊上这么大的事,你得回去。不然这些伙计们担待不起。” 阮雁菡这边放心不下,但她也只得将母亲托付给小医倌儿照顾,自己跟伙计一起马不停蹄地赶回九香楼。 阮雁菡回到九香楼后厨的时候,除去白云心不在,其他人都井井有条,各司其职。 -- 第50页 她问李德水,“刘公公呢?” 李德水将事情删繁就简地讲了个清楚。 “这……”阮雁菡听了,眸中惊诧的神色转了几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几番欲言又止,语气陡然严厉,“为何不等我回来。” 就算李德水不说,阮雁菡心中也清楚,时间来不及。 听双风凉道:“舒娘子可是说了,此事的后果由她一人承担,与九香楼无关。” 阮雁菡眸中又是一讶,最终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且不说这样的场面下,云心都吓得晕了过去,舒乐同为十五六的小娘子,如何有胆魄担下这么大的事。君王事,无儿戏,八成相似毕竟还是会有所区别,不知道圣上尝不尝得出。若是稍有差池,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当下木已成舟,她只能希望能在圣上那里过关了。 小帮厨们见阮雁菡神色凝重,不禁也都为舒乐隐隐担忧,想着这花季的美貌小娘子,若是因此送了性命,实在可惜。 舒乐仍旧是稀松平常地切着肉片,没事人似的,她这个人做事,只要有五成的机会就敢□□,更何况是八成。 不为别的,上一世她躲在别人背后,依靠别人——尤其是男人,这样的生活换来的就是她只被人当成个破布娃娃一样随意对待,生死来去都由不得自己。 她要直面艰险,像那些男人一样去赌,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真的触怒了皇帝降罪,那这天命,她也认。 随着时间过去的越来越久,阮雁菡心里也隐隐舒了一口气,看样子这关应该是过去了。 正当大家的心情都松懈下来,后厨的活也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一个小伙计掀了帘子进来,“刘公公来了,现在正在楼上的梅厢雅间等着,要请阮师傅过去。” 笃笃笃的刀声、哗啦哗啦的淘水声戛然而止,后厨的空气冷凝起来。 舒乐微微蹙眉,神色疑惑,她不久前才从系统那里结算了10积分,皇帝应该没有道理不满意,除非他老人家吹毛求疵,硬要挑毛病。 不禁暗暗腹诽,这皇帝老儿不愧是男主他爹,一个比一个难搞。 舒乐神色淡然,一丝慌乱也无,她搁下手里的菜,擦擦手,“我来吧。” 阮雁菡叫住舒乐,“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小帮厨们纷纷劝阻,听双更是直言道:“就是她爱出风头,非要做这个汤,既然她说了一力承担,就不该再牵扯别人。” 舒乐也笑了笑道:“阮师傅,我不是不讲信用的人,我说过,此事绝不会牵扯到九香楼。” 阮雁菡目光扫过,众人纷纷缄口,不敢再置一词。 舒乐到底还是帮九香楼解了燃眉之急,她爱惜舒乐这个可造之材,短短十余日就能做出李德水夸口的菜,已是大大的难得。作为长辈,断没有让她独自承担的道理。 阮雁菡和舒乐一出去,后厨就又炸开了锅。 听双在顾二花跟前摇头晃脑地风凉道:“看看你们家舒娘子做的好事。” 顾二花冷哼道:“当初她也是大家和李师傅一起选出来的,没有人有异议,这时候落井下石,何苦来?” 听双云淡风轻地瞥了她一眼,“你不落井下石,怎么不去和你的好姐妹一起死?” 顾二花被她这话激得一噎,咬咬牙摘了围裙就追出了门。 她来到梅厢见到了舒乐,舒乐被阮雁菡按在了外面,阮雁菡自己进去了。 舒乐没问顾二花为什么来,拉她到一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厢房里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传出来,舒乐静静听着,外头人声嘈杂,里头的话闷闷的,也听不真切,就听到什么“金”啊“金”的,最后似乎是阮师傅道了谢。 舒乐越听越糊涂了。 脚步声越近门口,舒乐拉着顾二花往一边躲,“哗啦”一声,厢门被拉开,刘公公跨出门走了,他的影子消失在长廊尽头的时候,舒乐才进去。 阮雁菡坐在木椅上,神态略有些疲惫,她饮了一气茶,抬眼看到舒乐,展眉淡淡一笑,“圣上赏的,你瞧瞧。” 舒乐:! 舒乐三步并两步到跟前,阮雁菡手边的匣子里,竟躺了满满一匣金子!舒乐眼睛都直了,她不禁朗声笑起来,怪不得皇帝要找她,敢情是封赏,看来她错怪了皇帝老儿。 她就说,自己的厨艺不应该会被挑剔到要定罪的地步。 顾二花又惊又喜,恨恨地拍着她的肩膀,“好啊你,真是有本事。倒害得我平白替你担心一场。” 阮雁菡也目露赞许之色,等舒乐的心绪渐渐平复些,才道:“你要不要试试做九香楼的大厨?” 第30章 母子龃龉 舒乐因为一道清炖狮子头受到皇帝赏赐的事很快就一阵风似的传开。 舒乐瞧着顾二花大喇叭似的到处绘声绘色地宣扬,忍俊不禁,也没去拦她的兴致。 顾二花还记着听双先前巴不得落井下石瞧热闹的嘴脸,说起当时的感受不禁眉飞色舞,故意讲给她听,“我原来也以为这回她是凶多吉少,心里焦急得很,谁知追过去看到的竟是圣上的赏赐,一百两黄金,满满一匣子,啧啧,眼都要闪瞎了。” 后厨的众人被她比划得大为艳羡,心底纷纷惊叹,圣上在九香楼纳采食单已是常事,偏偏这一次传了赏赐,且一出手就是百两黄金,这隐隐暗示着,在皇帝那里,这道菜的水平有超往常。 -- 第51页 短短十余日,舒乐就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不得不令人称服。因此,舒乐承掌大厨一位,无人有异议。 听双看顾二花得意忘形的模样,脸色难看得像碎瓷娃娃,她咽不下这口气,却又无可奈何,哂道:“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受赏的是你呢。” 不过碍于周围都喜气洋洋一片地恭喜舒乐受赏晋升,她这话只低低地吐出来,淹没在热闹人声里。 白云心神色淡淡,没有参与祝贺,才从病中醒转过来,嘴唇还有些苍白,心里悔不当初,她低头将半成品的食材一样一样往锅里搁。 李德水看着她面白如纸的脸色道:“你还没好全,多歇一歇吧,后厨这还有我和舒乐担着。” 白云心执拗地头也不抬,手下的动作却更利落也更认真,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她语气也淡淡地不太好,像是强压着哭意,“没事。” 大好的机会丢了,如果不是她太累了晕倒,哪里会轮得到舒乐? 她坚信,如果是自己,一定能比舒乐做的更好。 才十日,师父竟然就提拔她坐上了大厨的位置,她心里委屈,当年她从小帮厨一路升到大厨,费了多少工夫和心血,用了整整四年。 她还得做得更好,让师父和后厨的人知道,谁才是最厉害的大厨。 万宴之宴的名额,只能是她白云心的。 舒乐升了大厨的第二日,原先的万福楼改头换面挂了牌子营业了,变成了醉春楼。开张那日,鞭炮噼里啪啦地炸了满地的红纸,不少人都沿街瞧着热闹。 醉春楼的新老板老王满面春风,当街剪彩,舒乐打眼瞧了瞧,觉得这个掌柜的有几分眼熟,再一看,这可不是崔胜家的管家? 舒乐心中略有诧异,崔胜被问斩抄家,她就再没关注过后来的动向,没想到这个管家又接了崔胜的摊子。 她听见身后有人倒着闲话。 “嘿哟你瞧瞧,这不是崔胜家那个管家吗?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他这一身人模狗样儿的,乍叫人没认出来。” “可不嘛,崔胜走了,他管家把这盘给接了。”另一个悠悠接过话,声音忽然压低了几分,语气也转得戏谑,“诶,你们听说了吗?他娶了崔胜的老婆,嘻嘻嘻……” “啧啧,他是不是接盘有瘾啊,崔胜老婆不都要生了嘛。” 另一个讳莫如深的语气,“我看不好说。”隐隐带些暗示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孩子只怕从一开始,就姓王。 何玉兰和王建义,舒乐委实还是有一丝意外的。 她不无嘲讽地一笑,若何玉兰怀的是王建义的孩子,崔胜九泉下有知,也恨不得揭棺而起吧。 把女人当玩意儿的人,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心瞧不起女人害怕绝后的人满心期待的却是别人的儿子,天道报应真是畅快。 不过何玉兰也不是省油的灯,舒乐瞥了一眼“醉香楼”三个张牙舞爪的大字,默默想,今非昔比,来日方长。 杏儿在耳边轻轻“咦”了一声,舒乐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是王建义在说话。 “……季师傅名声在外,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说罢,信心满满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与众宾客一同进了醉春楼,醉春楼算是正式开张。 杏儿看着斜对面近在咫尺的酒楼,语气里满是疑惑,“季师傅……怎么去那了?” 舒乐当下就明白过来,她说的季师傅,应当是那个离开了九香楼的大厨,季唯羹。 这件事传回九香楼,后厨又是炸开了锅,众人的情绪都有些愤懑。 “他什么意思?离开九香楼,哪也不去,偏偏去对面的醉春楼,这不是成心想和咱们对着干嘛。” “可不是吗,以前还觉得季师傅挺好的,怎么是这样的人。” 也许旁人不知道,但阮雁菡清楚,季唯羹这是想证明自己。 但当下的氛围是,后厨所有的人一致觉得受到了背叛,尤其是听双,她希望白云心能让季唯羹趁早认清现实。 * 傍晚,苏琰从京兆府离开。马车骨碌碌从东长街上驶过时,整条街都弥漫着各种各样的饮食香气。 一挑帘子,万福楼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醉春楼,往日临街那个面摊子上总是冒着热气,这时候空荡荡的,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苏琰心上浮起了一种说不清的异样感觉。自打崔胜一案了结,那个假千金也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的世界清静了不少。 他几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变得轻松畅快。 他不以为意地在膝头扣了扣手指,结束了思绪。 回到东宫,侍书见他一脸闷闷不乐,兢兢业业侍奉在一旁,生怕出错。 苏琰浑然不知自己是什么脸色,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有事?” 侍书暗暗诧异,却也不敢说。他见太子回来就只身坐在案前,整个人仿佛都比往日要木几分,像是丢了魂儿似的,一手攒成个半拳,百无聊赖地搓着指尖,似乎在回味着什么事,神情虽是冷淡肃杀的,耳尖却隐隐透着粉红,活似动了凡情的冷面阎罗,半晌了,也没有换衣服的意思。 见他骤然问话,侍书只得硬着头皮小心提醒,“今儿,又是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日子了。” 苏琰神情一滞,面不改色地抿了口手边的茶,“孤知道。” -- 第52页 抬眼看了眼更漏,这才搁下茶杯,从容地起身往凤仪宫去。 侍书对他这显而易见的掩饰视若无睹,心里却禁不住暗搓搓地猜测,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让自家的冰霜太子也能开了化。 凤仪宫依旧是熏着浓郁的香,苏琰每每都被这浓香逼得头昏,他只想例行公事,然后赶紧回去批阅公文。 一进门,满满一桌子菜已经摆好,桌边除却谢皇后,却还多了一个人。 “玖儿见过太子殿下。”女孩儿十五六岁,微微躬身行礼,笑起来颊边有一对浅浅的梨涡,端的是一个楚楚可怜的柔弱美人。 苏琰的眼光只在她身上轻轻一带,心下了然,冷玉似的面庞陡然森寒几分。但他还是决意给皇后几分面子,没有直接离席。 玖儿被他这冷漠的神情刺得心惊,眼神闪避,睫毛不知所措地颤了两颤,但他身上袭来的冷香却又勾得她心思荡漾。 苏琰径直到皇后面前,依规矩行礼问安。 谢皇后面色不虞,她开口打着圆场,对谢玖儿道:“在你表哥面前不必拘谨,落座吧。” 谢玖儿乖顺地谢了恩,她不敢离太子太近,端庄地落坐一旁。席间她为谢皇后和苏琰又是盛汤又是布菜,想尽显自己的贤惠。 苏琰直截了当地拒绝,“孤自己来。” “何须亲自烦劳殿下,让臣女来吧。”谢玖儿拿着汤匙轻轻一避,露出小半截雪白的藕臂,转瞬,她脸上的笑容僵住,汤匙到了苏琰手里。 他慢条斯理地盛了一碗,又将汤匙搁回原处。 这点拙劣的设计还瞒不过他的眼。席间不论皇后和谢玖儿如何起话头,苏琰都是不听不看不知道。 最后苏琰终于决意不再忍耐,他将玉碗轻轻一搁,“太和殿政事繁多,儿臣先行一步。” 谢皇后也终于压不住心中火气,叫住了他。 苏琰,“母后还有何吩咐?” 冷淡疏离,客气得恰如其分。 谢皇后越瞧他这没有人情味的模样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语气陡然转冷,摒退了谢玖儿和宫人。殿里只剩她母子二人的时候,这才深重地呼吸了几下,指着他的鼻子恨声道,“苏琰,你到底想怎么样?怎么做都碰不到你的心意,玖儿这么好一个姑娘,你怎么能这般对她?你叫母后的颜面何存?” 她真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叫他失望过。 不论什么时候,因何缘由,与何人,她总是最先质问他。 苏琰垂眸看她,这个曾经抱他在怀里的女人,鬓发边已经有了银丝,眼角也有了细纹。她叫他大名,显然已经怒不可遏。 他俯视着她,觉得她真是老了。 而他已经是太子,当朝的储君,他淡声道:“无他,还望母后日后莫要妄自做主,儿臣的事,不劳母后费心。” 谢皇后为他的话勾起了陈年旧事,恨得直咬牙,“不劳本宫费心?本宫不费心谁费心?你以为姚玉清那个女人会为你费心?别傻了我的蠢儿子!你不过是她固宠的工具罢了!” 苏琰毕恭毕敬地行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玉清,就是毓哲皇后的闺名。 有什么所谓呢,都过去十多年了,姚玉清,谢淑娴,都无所谓,真心关切,假意利用,他都不在乎。 他已经是一国储君。 吹着萧瑟的夜风,苏琰终究觉得秋意的浓了,方才走得匆忙,连披风也没顾得上拿。 回到太和殿,便一刻也不停地打开奏疏以及近来的一些线报。 各式各样的情报太多,看得他头有些疼。 快入冬了,天气真是有些冷,他屈着食指敲了敲书案,叫来了暗三,“去给我买面。” 第31章 山药芙蓉羹 太子眉眼清冷端肃,绝口不提暗卫的职责。 暗三了然微笑,领命退下。舒乐被暗两聘去九香楼的事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有刻意上报这一桩,因为对于太子来说没有必要,毕竟他每日要忙碌的事已经够多了。 这时辰九香楼也已经打烊了,他若是贸然拜访舒家,恐怕会吓到人家,于是径直去找他二哥暗两,九香楼老板的身份总是更妥当些,也更容易得手。 舒家小院院子里亮着风灯,舒乐也才着家不久,她在灶边忙活着,晚上预备做个山药芙蓉羹。 她将山药去了皮碾成泥,正准备去拿舒长贵准备好的其他食材的时候,发现他手里削着胡萝卜,有些心不在焉。 舒乐拿起另一根胡萝卜跟他一起削皮,一边问他,“爹,你怎么了?” 舒长贵叹了一口气,笑了声道:“没什么,就是一想到,我的闺女日后若是去了宫里,没个人照应,我就难受。宫里人心复杂,你还得得多加小心啊。” 系统派发任务的时候,舒乐踌躇了一天,最后还是将做女官的计划告诉了舒长贵。 对于舒乐的事,只要她想清楚了,那舒长贵都是说一不二地支持。 舒乐的能力他也从来不怀疑,所以离万宴之宴越来越近,舒长贵也就越舍不得。可她有她想完成的事,舒长贵这个做父亲的,不能把她困在身边一辈子。唯一担心的,就是她年纪尚小,去了宫中怕她受人欺负。 舒乐心上一暖,但这件事是没有回头路可言的。她故意撇开着沉重的气氛,轻松顽皮地笑道:“爹你别担心,女儿日后还要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呢。” -- 第53页 舒长贵知道她是安慰自己,和蔼地笑了笑,点了点头,把削好的最后一根胡萝卜递给她。 舒乐笑着接过,又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唠了唠家常,一边把案上备好的香菇和油菜一起切成丁。 锅里油一热就将葱碎爆香,再把蔬菜丁倒进去拌匀,加上九香楼带回来的高汤,拌入山药泥搅开,最后必不可少的就是蛋花。 芙蓉羹在大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下进去小油菜碎,荡两下就都烫熟了,菜叶子青绿青绿的,新鲜得很。深秋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暖融融的雾气,带着蔬菜的清香,沁人心脾。 “笃笃笃。” 舒乐刚把芙蓉羹都盛出来,就听到院门被敲响。 不待她反应,门外的人已经开口,“舒娘子在吗?在下聂玉书聂某。” 那声音如春风般和煦,确是聂玉书的声音没错。 舒乐擦了擦手去开门,“这么晚了,聂公子有什么事吗?” 聂玉书长身玉立,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仆,一个掌灯,另个抱了些什么东西。 他向舒乐从从容容地施了一礼,似乎还有几分难为情,“是这样的,家母曾经吃过舒娘子做的汤面,后来舒娘子离开了万福楼,别处的面总是差强人意,因此在下叨扰府上,特来向舒娘子讨一碗。”末了又补充道:“舒娘子不必担心用料的问题,在下已经准备妥当了。还有这些,是家母特地为舒娘子准备的。”礼物,自然是借着‘家母’的名头,从他自己手上出的。 看着那只紫檀木的小匣子就知道礼物价值不菲,舒乐哪还有拒绝的道理。她笑着道了谢,又道:“区区一碗面,聂公子随我进来吧。” 聂玉书被领进院子,舒长贵远远地招呼他,“聂公子用过晚膳了没有,小乐才做的山药芙蓉羹,要不要一起尝尝?” 聂玉书施礼笑了笑,谢绝了,舒长贵也就不勉强他。 父女两个围着饭桌大快朵颐,山药泥熬出来的羹汤绵密稠厚,嫩滑的蛋花又鲜又香,还有蔬菜的清新香气,深秋能吃上这样一碗热气腾腾的羹,真是暖和舒服。 聂玉书有些好奇,这羹到底有多好吃,父女两个全程竟然都各吃各的,连头也不抬,话也不说。但他已经谢绝了,后悔也来不及,于是兀自拿起舒乐给他的柿子饼吃了一口。入口瞬间便觉得绵密非常,淡淡的涩和馥郁的甜。 如此消磨了一刻的时光,舒乐又收拾了桌子去做面,她动作利落,不多时就做好了。 舒乐对他粲然一笑,“日后令堂若还有什么时候想吃面,尽管来就是。” 风灯下,她的脸光洁如瓷,明艳的容貌也柔和了几分,叫聂玉书不觉恍神。 他很快反应过来,又施了一礼,太子往后定然还是要吃的,他就没有拒绝,而是道了声谢。身边的家仆过来接过面,妥帖地装进了食盒里。 聂玉书离开舒家小院后,舒乐这才满含期待地摸来匣子,一打开,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满满一匣的东珠,各个都是色泽莹润,均匀无暇。 聂老夫人出手真是好阔绰!果然,好的东家,对员工就是大方。 以后聂老夫人的面,她舒乐都包了。 * 太和殿。 “殿下,汤面带回来了。” 抬眉见到拎着食盒站在殿下的是暗两,太子眉心微澜,“怎么是你?暗三去哪了?” 暗两将食盒递给了侍书,“他托付臣来送。以后这件事就交与臣来做吧。” 苏琰不管这样的小事,淡淡“嗯”了一声,拿起了玉著,看到摆在案几上的面,不禁挑眉,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这碗面是哪个店家的?” 暗两刚要告退,听见太子问话,想了想,答道:“禀殿下,是九香楼的。” “哦?”苏琰抬眸瞥了他一眼,“九香楼招了新的厨子?” 暗两,“正是。” 看来她是走了。 苏琰低头尝了一口,细细品了一品,暖融融的感觉顿时就将心包裹起来,孙嬷嬷那张皱纹横生却又温暖和蔼的脸又浮现在他面前,深秋寒夜也不那么凉了。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二回吃到想要的味道。 旋即云淡风轻地想,她也没有那么不可替代。九香楼有了同样的面,以后吃起来还更方便。 太子一直再未发话,暗两在殿下驻足,不敢告退。 半晌,太子搁了筷子,“你和这厨子,各赏黄金百两。” 暗两眸光一动,赏钱他是没有想到的,他在想要不要告诉太子他赏的这个人就是之前给他做汤面的人。 但转念想,太子说了赏那就赏,跟是谁似乎也没有关系,况且太子不喜欢分精力给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己还是不要主动讨骂的好。 暗两谢恩领赏。 直到暗两的背影消失在太和殿,苏琰才渐渐回过神来。找到了新的替代,他却并没有那么高兴,不知怎么,心里反倒是空落落的。 第32章 万宴之争 拿到赏金的时候,舒乐是震惊的,下巴久久不能合上。这聂老夫人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 她很快在聂玉书面前恢复神态,微笑着同他打包票,“聂公子放心,从今以后你的母亲就是我母亲。什么时候想吃,随时招呼我。” 聂玉书想起冷若冰山,严厉端肃的太子殿下,嗯,还是让她觉得自己是在给老母亲做饭比较好,不然她会有心理压力。 -- 第54页 九香楼再次热热闹闹传开了,舒乐凭着一碗清汤面获得了聂老夫人的赏识,赠了一匣东珠并一匣黄金。 这样大的手笔让人咂舌,各厨子伙计们艳羡不已,心里也铆足了劲地干活,梦想有一天也能得东家青眼。 同时,另一件事在后厨也隐隐议论开来,那就是谁更有资格替九香楼出席万宴之宴。 白云心原本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现在,舒乐的能力越来越彰显,事态开始微妙起来。 阮师傅对此一直没有明确的表态,但以她那个公事公办,凭本事定夺的风格,这件事迟早要拿上明面来,给众人一个交代,正如当初对季师傅和白云心的评比那样。 晌午,趁着阮雁菡在西厢小憩,白云心扣开了她的门。 “师父。”白云心眉心蹙着,她攥了攥拳才下定决心,“万宴之宴的名额,您也听到了吧?” 阮雁菡这几日正为此事犹豫不决,无他,白云心是她一手带大的徒儿,舒乐只是偶尔得她指点机要。或许,连她自己在心里也隐隐觉得,舒乐的厨艺,恐怕比想的见到的,还要高得多。 看着白云心紧抿的唇,阮雁菡便知道,她多半已经有所准备。 白云心道:“徒儿要和舒乐比试一番,赢了的人就去万宴之宴。” 她近来苦练苦学,将师父给的淮扬菜古谱都拿出来研究,现在要一场实在的证明,证明她比舒乐强,封住那些人的嘴。 阮雁菡摸过手边的茶,喝了一口,看着她笃定的眼神,心中了然,目露赞许之色。这般自信笃定,就该是她的好徒儿。 她当下不再犹豫,将这件事在后厨下达,比试的题目定成了创新。 在万宴之宴开始前,舒乐和白云心要各自凭借已有的经验,开创出一道新菜,做菜的方法不能离开炖、焖、煨、焐、炝、醉几种,整道菜更是不能离开“清鲜”二字。 此题一出,后厨众人就盈盈嗡嗡地议论起来。 之前季唯羹和白云心的比试,也不过是做菜。将一道菜的风味、火候、口感都把控得精准老道,就已经十分难得。创新,则是建立在之前的基础上,将既往所有的经验融会贯通,再加上自己独特的思想才能达到的。 这需要一定的境界才能熟能生巧。 显然,和四岁就掌刀的白云心比起来,被逐出相府才不得不半路出家的舒乐,实在是差了一大截。 舒乐笑眯眯地打量着这个对手,答应得斩钉截铁,她来九香楼,为的就是这一天。她的经验确实是少了一些,但近来在系统的加持和阮师傅的点拨下,她进步神速。 相府在她眼里并不是劣势,反而是大大的优势,在相府一掷千金的餐桌上,她见过诸多平民百姓此生都不敢贪看的珍馐美味,所以有更广泛的素材供她使用。 白云心面无表情地针锋相对,后厨的空气里当即就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帮厨们怀揣着瞧热闹的心理,纷纷兴奋起来,高手过招,普通人看得过瘾还能大饱口福,何乐而不为呢。 顾二花尤其期待,有了之前的经验,她十分确信,舒乐这个女人真的是做菜的天才,就没有她做不成的事。 顾二花免不了又因此事和听双互相冷嘲热讽起来,最后两人开了一盘赌注,后厨里,除了顾二花和杏儿,其他人都押在了白云心那边。 舒乐心里只有做菜,本不在乎这种无关的事,但见一边是一两纹银半吊钱,另一边的碎银子和铜钱堆得小山似的,她从匣子里摸了一块金元宝,“当”地一声按在了自己这边,抬起头对众人明媚一笑,“我押五两黄金。” 众人望着她扬长而去的窈窕背影,久久才从那倾城一笑里回过神来,虽已和她共事日久也还是忍不住感慨,妈诶,见到仙女了。 再看看赌注上的五两黄金,舒乐这么笃定的态度让下注白云心的人都忍不住有些动摇。 听双对着那背影哂道:“有的人啊,就是爱做慈善。” 顾二花也不依不饶,“好啊,那就看看,到底谁才是散财童子。” 白云心眸中暗火熊熊,被舒乐那副自信洒脱的态度气得拳心紧攥,她未免,太瞧不起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要开始忙起来啦,所以会比较短小~ 第33章 咸蛋黄豆腐羹 一连几日,舒乐一回到家就打开从系统那里买来的天价菜谱。 这本菜谱不愧花光了她重生以来的所有家当,自然不是当朝流传的俗物可比。 它上头收录了古往今来诸多失传的古谱秘方,浩如烟海。每份菜谱还附有可播放的教学视频,丝毫不担心学习的时候会出现误解。 她如此这么反复翻看着,突然对豆腐产生了想法。心念手动,当即就摸去灶台,将各式豆腐的做法都动手实践了一番。 这一日舒乐在九香楼焖着狮子头,心里还在琢磨怎么让豆腐做得更鲜,两个小帮厨的悄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耳朵里。 其中一个得意问道:“诶,上回你吃了我二哥腌的那个咸鸭蛋怎么样?好吃吧?” 杏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嗯!真的超好吃的,油汪汪的流心蛋黄,沙沙的,可好吃了。还有吗?” “诶,可不白吃啊……” 流心蛋黄—— 一丝念头如电光般蜿蜒照亮黑夜,舒乐心中恍然有了答案,“对哦!” -- 第55页 顾二花回头看见她仿佛当场就能得道飞升的模样,试探地问道:“你悟了?” 舒乐心中大喜,歪着头对她灿然一笑。 顾二花忽然一下子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了,激动地快说不出话来,“你……你是不是……” 尽管后厨嘈杂,她还是用余光注意到两道目光,当即决定先不声张,将话咽了下去,只对着舒乐五体投地地比了一个拇指,再没有多问。 乖乖,她可真厉害!那一位可是憋了几天呢,还没见什么动静。 白云心收回了目光,心乱如麻,看样子,她是有头绪了?可自己这几日来翻遍了阮师傅的淮扬菜古谱,还是一无所得。 这样下去,万宴之宴的名额岂不是要被她夺走? 白云心面上虽不显,可做出来的菜已经被好几个客人要求退回来重做,不是火候烧过了,就是少了味道。 阮师傅忍不住在一旁提点,“你这又烧了多长时间了,该换火了。” 白云心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把烧过头的菜盛出来,换到文火灶上。 阮师傅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傍晚一打烊,舒乐就迫不及待地擦擦手回家去,她还问今天说话的桃红买了几个咸鸭蛋。 其他的厨子们都回家了,后厨只剩下白云心收拾着灶,心事重重。 阮师傅看着灶上剩下的几条没做完的黄鳝,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这些你拿回去吧,鳝鱼的吃法也很多。” 白云心抬起头看着阮师傅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了灵感,古谱里有全鳝宴一说,鳝鱼的做法确实不在少数,这里可真是大有文章。 她忍不住喃喃道,多谢师父。 当日,白云心将全鳝宴那一篇翻来覆去地看,当即也有了想法。她将九香楼带回来的那几条鳝鱼宰杀干净,剔骨削肉,实践了一番,果然不错,心里信心大增。 不过想起今日舒乐那副恍然了悟的神情,白云心还是有所顾忌。 “笃笃笃” 白云心是孤儿,自小被阮雁菡收养,自打来了九香楼,就住在九香楼的后院。 她开了门,却发现门外无人,心里狐疑。正要关门时发现地下躺了一枚小竹筒。 这时候已经是夜里了,她四下环顾了一圈,半个人影也没有。犹豫地打开了小竹筒,只见里头的纸笺上清隽的字迹写着,“桂月楼小轩邀姑娘一聚,事关舒乐与白小娘子,机会只此一次,来与不来,全看娘子。” 白云心心头一跳,血液上涌,握着纸笺的手都微微颤抖。但她思及自舒乐来九香楼以后的种种,妒从心起,此事无论与舒乐是何干系,她都要亲自去一趟。 白云心悄悄从后门出来,上了街。 桂月楼在东长街尽处,倒不远,也是个吃饭的地方,规模自然远远比不上九香楼。 白云心一进来,就有人引她至楼上一个不起眼的厢房。 厢门拉开,一张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白云心张了张嘴,在原地愣住,“王——” 见她半天没叫出来自己的名字,王建义很体贴地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殷切地邀她入座。 面对对家的老板,白云心脸色骤然转冷,“我走错地方了,告辞。” 王建义笑着叫住了她,“白小娘子想清楚了吗?对付舒乐可有个现成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闻言,白云心在原地顿住,她紧攥手心,发觉自己离开也不是,回头也不是。 王建义给了她一个台阶,走上前来,将她拉到座上,又添了一杯茶,好言道:“这就对了。白小娘子与我,可是不谋而合呀。我们都不想让舒乐好过。” 白云心被他这直白的话正说中了肮脏的心思,憋得满脸通红,却也没有反驳,她径直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大口,这才在王建义殷切的目光中没好气地道:“你要我做什么?” 说罢,整个人的脸也倨傲地别在一边,又将茶饮了一大口。 王建义笑道:“我就欣赏白小娘子这般爽快的人。” 他也便不卖关子,语气也冷了几分,“我要你帮我,让舒乐身败名裂。” 白云心瞥见他森冷的眸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对舒乐远没有那么大的仇恨,她只是想赢过舒乐,让舒乐在她面前认输而已。 发觉白云心眼眸里退却的意思,王建义的笑更森寒了几分,“现在白小娘子想退可也来不及了,你已经来见了我,不是她身败名裂,就是你。不过,你若是肯好好配合,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你说对吗?” 白云心被他这番话吓得只敢连连点头,冷汗淋漓。她心里知道,自己这回是骑虎难下,不干也得干了…… * 舒家小院。 舒乐一连想了这么多日,终于在今天想到了点子。 咸蛋黄豆腐羹。 万事皆可咸蛋黄。她第一世活在现代的时候,就吃过咸蛋黄雪糕,咸蛋黄流心包,咸蛋黄奶茶…… 咸蛋黄用来做豆腐提鲜,也是个绝妙的主意。她实在是忍不住拍拍自己冰雪聪明的小脑袋。 舒乐将嫩豆腐煮熟之后浸在热水里放到一边,然后开始调汤。 她把咸鸭蛋敲开,挖出里头油汪汪黄澄澄的鸭蛋黄,碾成细泥,放到锅里直到炒出油沫。 再把其他提鲜用的蟹黄、虾仁和香菇都加进去吊汤,青豆点缀调色。 -- 第56页 不一会儿汤头就咕嘟咕嘟地熬开了,舒长贵都忍不住探着头瞧,“你这回做的什么?怎么这么鲜?” 舒乐笑道:“您一会儿就知道啦。” 她手脚麻利地把切好的嫩豆腐块倒入锅里焖煮,不出一刻钟,那鲜浓的豆腐羹就做好了。 端上桌,鲜香四溢,热气腾腾。 舒乐给舒长贵盛了一碗,问他怎么样。 舒长贵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咬了一口,简直要鲜掉了舌头。汤汁咸香浓郁,还带着蛋黄的沙质口感,豆腐是焯过水的,所以每一块都完完整整,也不容易碎,而且十分嫩滑。蟹黄和虾仁的鲜味流连口齿,舒长贵十分小心地连带着口水一起吞下去。 看舒长贵鲜得眉毛都快掉了,一句“不错”半天也没腾出空来说,舒乐就知道这味道肯定不会错。 她尝了一口,心里当即就有底了。凭这道菜,她基本不可能输。 真是好吃。 两父女正在大快朵颐的时候,院门被扣响。 这么晚,不会又是聂公子吧?这么想着,舒乐搁下碗去开了门。 一见到人,舒乐整张脸都拉下来了,“干什么?” 舒长贵听见舒乐毫不客气的语气,不禁探头问,“小乐,是谁啊?” 舒乐随便答应了一声,“没谁。” 说着就打算关门。 狗剩奶奶这时候一把把门扒住,嗓门也大了起来,“哎呦姑奶奶,你也得给我个机会道歉吧?” 听见声音,舒长贵也搁了筷子过来。 狗剩奶奶更是哭天抢地地喊起来,“长贵呀,我知道我对不起你闺女,你瞧,我带了这些东西来给你父女俩赔罪来了。咱这邻里还是得做是不?” 舒长贵看向舒乐,她脸色冷淡地看了一眼门外,“这么晚了,您别在这吵到人。” 狗剩奶奶还是不依不饶,“你看,你就是不原谅我是不是?” 舒乐道:“你干什么非要求着我原谅?” 这个女人上回来就没有诚心和解,谁知道这回肚子里又卖得什么药,突发奇想地吵着闹着要道歉。 况且,凭什么她道歉了,自己就一定要接受? 舒乐越发不耐烦了,不留情面地将她赶了出去,关上了门。 狗剩奶奶在外头冷哼道:“我真是给你脸了,不接受拉倒。” 舒长贵也不置一词,他虽然也有意经营邻里关系,但大方向上,他还是听舒乐的。当初这对祖孙带头恶言污蔑,欺人太甚,没必要往来。 回屋的路上,舒乐的余光注意到一道黑影从墙上一闪而过。 她很快进屋,查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仔细查看一圈,房间里什么也没少,回到饭桌上时,却发现桌上的咸蛋黄豆腐羹少了一碗。 舒乐想起狗剩奶奶最后骤然转变的态度,顺着那道墙往隔壁院子瞧了一眼,不禁心下狐疑。 她这是吸引火。力,给她孙子创造偷羹的条件? 大可不必吧。 第34章 比试 第二日,舒乐对阮师傅笑道:“阮师傅说的题,我已经破了。” 白云心目光略有躲闪,也不甘其后,“我也想出来了。” 阮师傅神色淡淡,“既然这样,那就开始吧。” 于是二人各自在灶边忙活,不多时,后厨里香气四溢。众人纷纷翘首以待。 白云心端上来一碗酱色的鳝鱼丝,色泽油亮酱红,十分诱人,鱼丝经她剔骨削肉,状似刀削面。黄鳝本就细窄软滑,她的刀工可见一斑。 鳝丝入口时口感嫩而软韧,竟真似吃面一般。风味却并非想见的糖醋,甜也是甜,那股子酸味却清新脱俗,不比陈醋般醇厚,细细品味,似乎是取自水果蔬菜一类的鲜品。鱼腥更是半点不见,只剩鲜味,另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在口齿流连。 阮师傅眸光一亮,忍不住赞许道:“不错,酸橙和山楂中取酸,别出心裁。” 其他品尝的小帮厨们都十分惊讶,既惊叹于白云心的巧思,又惊叹于阮师傅这条舌头。听双当下就觉得白云心已经稳赢,目光挑衅地看了顾二花一眼。 顾二花也不依不饶地白了一眼回敬,这胜负可尚未见分晓呢。 舒乐这边端上来一碗豆腐羹。 众人见到羹的一瞬间,就忍不住纷纷惊叹。 方才她做得太快都没太看清楚,这会儿才发现,她那豆腐竟然搅开成了头发一般细的丝!这样的刀工何其精巧?当时神仙才能有这样的手法罢! 连阮师傅眸光都一下子定住,这般刀法,她真是见所未见。 白云心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她双拳紧握。 舒乐余光注意到了白云心的异常,扬唇一笑。昨日偏在比试前夕,她丢了一碗羹,心里便有所防备,因此多想了一步,将豆腐块改成了豆腐丝。现在看来,她还真没有多想。 玉白如雾的豆腐丝浸在色泽橙黄的底汤里,青碧的豌豆粒点缀其上,宛如一副淡雅的工笔画。这品相仅是远观一眼,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豆腐丝入口嫩滑,再加青豆虾仁的陪衬,口感层次十分丰富。汤底浓郁,鲜味被蟹黄膏和咸蛋黄激发到了极致。阮师傅默了默,半天只是吃着,没开得了口。 顾二花期待地看向阮师傅,等着她一个答案。后厨众人也心怀忐忑,眼巴巴地搓手等她宣布结果,毕竟大家可是还有一笔五两黄金的大生意。 -- 第57页 阮师傅搁了筷子,“叫伙计们将新出的菜挂出去吧,再准备三百张投筹,最后投筹多的那一方胜出。” 阮雁菡还是没有直接定夺。她的鉴赏高度自然不是常人可比,但是大多数人对于菜品远没有那么挑剔,刀工对他们来说,只是鸡肋的炫技而已。况且,投筹也是保证公正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 没有立刻得到答案,众人不禁有几分失落,但很快又期待起投筹来,这样直接的竞争场面想想都令人热血沸腾。 白云心紧咬牙关,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众人的视线。现在去醉春楼通风报信无疑太显眼,一时间,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醉春楼的人,应该不会蠢到一点变通都没有吧? 阮师傅这时候注意到她的异常,跟过来问她怎么回事。 白云心搪塞了两句,面不改色地回了后厨。 菜名叫掌柜的挂出去了,食客们拿到投筹纷纷感到新奇,知道大厨们比试厨艺,一个个更是跃跃欲试,况且新菜还有优惠,很快这两道菜就大卖起来。 长淮跟着舒乐来到九香楼也有一段时间了,此刻他忙前忙后地给舒乐拉票。曾经押了白云心赢的伙计自然也不甘落后。九香楼里人声鼎沸,处处开花,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才刚一会儿,一个客人提高了嗓门,尖声道:“你们掌柜的呢?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长淮一下子就认出了他,舒小娘子隔壁家的狗剩。 长淮没有好脸色,“你有什么事,先同我说。” “先同你说?”狗剩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担待得起吗?” 周围因为他这骤然拔高的音调安静了几分。掌柜的耳听八方,立刻注意到了异常,三步并两步赶了过来,护到长淮身前,笑盈盈道:“这位客官可是哪里有不满?” 狗剩拉着那张长脸,冷哼一声,“不满?你们倒先问问醉春楼可有不满罢!” 掌柜的表情严肃了几分,“客官这是什么意思?” 狗剩吊儿郎当地掂了掂手里的豆腐羹,“你们这厨子是不是也太不要脸面,扒了醉春楼的秘方也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 掌柜的彻底冷下脸来,“这位食客空口无凭莫要胡说,这道菜是我九香楼舒娘子亲手制作,与醉春楼何干?客官若是有意挑衅寻事,我九香楼也断不会客气。” 狗剩“呵”了一声,“醉春楼可是今儿一早就挂了牌子。” 掌柜的一愣。 狗剩洋洋得意地观察着掌柜的脸色,“不信,你去跟醉春楼的食客们打听打听,可是我诳你?” 四下盈盈嗡嗡地议论起来。 “不会吧?扒别人菜谱拿来比试?” “这怎么回事啊?” “啧,偷别人东西,真不要脸。” 若说一个人好,倒未必传得多远,兴许还有人挑挑拣拣地要鉴别真假。若说一个人坏,却不经较真就能龙卷风似的百传千,千传万。这风口经那人一挑,一下子就不可逆转地走偏了。 掌柜的面对众议,面不改色,“此事还未有定论,我九香楼定会调查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场比试不得不宣告终止,连舒乐的投筹都被人恶意倒进了白云心的筐子里。 楼下的非议一阵风似的卷进后厨,又是掀起一阵风浪。 后厨众人都是朝夕相伴的工伙,到底也没有太放肆。只有听双大肆嘲讽,“哟~我说怎么想出来的这么快,原来是偷的人家的东西。不用自己动脑子,来得可不是格外容易吗?” 白云心闻言脸色煞白,她狠狠地剜了听双一眼。听双被凶得莫名其妙,十分委屈。 阮师傅神情莫测,“舒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头呼声更高了,嚷嚷着要舒乐出来给醉春楼道歉。 舒乐从容地笑了,“阮师傅,我没有偷。不知道偷的人是谁呢。我看我还是出面澄清一下吧。”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白云心一眼,转身出了后厨。 白云心被这一眼瞧得毛骨悚然,她这是发现了什么吗? 帘子一掀,出来一个明艳大方的美人,众人的目光顿住,声浪渐次就弱了下来。 “给醉春楼一个交代!” 舒乐一眼就精准无误地看到了人群中的狗剩,他趾高气扬地昂着一张驴脸,看起来迫不及待地等她跪地求饶了。 舒乐扑哧一笑,看来还真让她给猜对了。这对祖孙为了对付她,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过可惜,又要叫他栽跟头了。 第35章 翻盘 苏琰今日微服巡访,与沈正青及薛峙二人正行在街上,远远便瞧见了九香楼异动。 苏琰眉心微澜,九香楼有暗两打点,还向来没有出过事。 穿过人潮来到九香楼跟前,里头一个长脸男子说话尖酸,正叫嚣着要给醉春楼一个交代。 舒乐施施然从楼梯上下来时,三人都是齐齐挑眉。 苏琰一贯冷若冰玉的神情此时也有了些微的裂痕,她,怎么会在这儿?九香楼?暗两说的新招的厨子,是她? 沈正青很快神色了然,端的是一副悠闲看戏的模样。他在薛峙面前早已丢掉了门楣的耻辱感,一心只想看舒乐栽跟头。王建义现在替他做事,他倒要瞧瞧,这个王建义到底有几分本事。 薛峙直直怔住,自上回斩了崔胜,他才猛然发觉自己似乎误解她良多,她那股自力更生的韧劲与昔日截然不同。 -- 第58页 苏琰不动声色地敛了神情,静观事态的进展。 舒乐不紧不慢地走到狗剩跟前,从容地审视了他一眼,笑道:“你倒说说,要我给什么交代?” 狗剩骂她起劲,可跟她真人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却被她的目光扫得心虚,他退了两退,扶住桌角,甩了甩袖子指她,“你抄了醉春楼的菜谱!” “哦?”舒乐垂眸轻笑了一声,片刻后复又抬眼瞧他,“证据。” 狗剩的手颤得不成样子,“你、你、你干什么,你别过来。” 舒乐顿住了脚步,眼里笑意更盛。 众目睽睽之下,面对舒乐明晃晃的嘲讽笑容,狗剩脑子里气血上涌,乱成一片,他语无伦次,“你这汤的味道和、和醉春楼的一模一样,人家还比你早挂了一个时辰的牌子,你还说不是抄人的!” “哎呦”一声,狗剩跌坐在地上,他不知何时,已经沿着桌子退到了边角,一个不防跌了下去。 舒乐颔首做出了然的样子,拖长了声调“哦”了一声,“就这?仅仅因为时间先后,你就说我抄了他的菜谱?那我若是说,他一早得了我半成品的菜谱,而我囿于比试不得不迟于他做出成品呢?” 狗剩一心只想搞坏舒乐的名声,根本没有细想其中的逻辑,他被这一席话忽然说懵了,怔了一瞬,他脸憋得通红,急道:“你强词夺理!” 舒乐笑意不达眼底,“证据。” 众人细细品味她的话,开始议论纷纷。 这时候长淮回来了,舒乐抬眸瞧见他,转向了众人,笑道:“今儿一早各位客官们时间也紧,想必好些人都还没来得及去醉春楼亲自瞧一眼吧。长淮,你把东西都拿出来让大伙儿看看。” 长淮打开食案,将里头冒着热气的豆腐羹一一摆在桌面上,拢共五碗。 舒乐道:“大家不妨来尝尝。” 众人的神色怔了一怔。 “这豆腐羹瞧着不大一样啊。” “汤色确实是挺像的,可是明显九香楼的刀工更别出心裁。我就没见过头发丝儿这么细的豆腐。” “这该不会是醉春楼有意碰瓷儿吧。” 有几个人已经跃跃欲试地端了碗,阮师傅也走了过来。 几位客人低头尝了起来,纷纷蹙起眉头,又尝了几口,然后找回自己买的九香楼的那碗羹对比,面面相觑了半天。最后终于有一个开了口,指指九香楼的那碗羹道:“好像是这碗更好喝,但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 “你也是这样觉得吧?” 其余人纷纷点头。 阮师傅细细尝了一口,眉心微微锁起。她味觉向来敏感,这碗汤的口感和舒乐做出来的确实不同。 醉春楼这碗的味道显得酸了些,而舒乐的那一碗特意加了冰糖处理,所以口感醇厚而柔和。仅这一点点糖的点睛之笔,就足以让这两碗羹在挑剔的老饕跟前判若云泥。 她将这一番区别说与众人,满楼宾客议论声更重。 狗剩这时候已经满头大汗。 忽然有人开了口,指着狗剩道:“诶——我说怎么瞧着这个人这么眼熟,他不是之前往舒娘子家里倒大粪那个人?之前还被扭送到公堂挨了板子的!” 一语惊醒了在场的众人,曾经在公堂上见证过的人纷纷应声,“可不是他吗。” “他这是报私仇来的吧。” “嚯,我看那方子指不定就是他偷了透露给醉春楼的。他家不是住舒娘子家隔壁吗?” “不好说,你说得还真有理。不然怎么偏偏就这么巧,醉春楼和九香楼同天出新菜,他就跑这来闹事?” 狗剩彻底呆不下去了,他匆匆抹了把头上的汗雨,慌不择路地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他这一逃,更是坐实了众人的揣测,满堂宾客一边夸赞舒乐心思别致,一边忍不住唾骂醉春楼,这里头若说没有醉春楼的事,谁也不信。 舒乐这时候回身转向众人,从容道:“既然大家心中已有定论,那便散了吧。九香楼多谢诸位的捧场,日后定会拿出更多美味菜品,不负众望。” 她站在人群中央,明晃晃的笑若四月的艳阳天气,美不胜收。 舒乐察觉到脸畔的视线,自然转过身,紧接着,笑容僵了一僵,然后努力笑得更明媚了些,接着迅速地转身,跑了。 薛峙才从那惊鸿一瞥的笑靥中回过神来,对着舒乐落荒而逃的背影目瞪口呆,转而心中郁闷,他连话都没来的及说呢,她至于这样吗? 回眸看向太子和沈正青,两人都是铁青着脸色。 薛峙顿时了悟,定是这两人吓的!不对,被太子殿下吓到的几率更大! 薛峙只瞥了两眼,就慌忙将视线从太子殿下的脸庞挪开,心中不禁腹诽,一个这么俊朗的少年,怎的严肃起来这般吓人,别说舒乐了,他也怕呀。 回想起方才那灿若春辉的笑容,不知怎的,舒乐这个人的形象又明媚了那么一点点,连逃跑的样子,都有几分可爱。 薛峙咳嗽了两声,僵着嗓子开口,“其实我觉得吧,舒乐这个女人还挺有本事的。这么大的阵仗都不带怕的,脑子还清楚得很。所以吧,咱们以前可能对她多少有点偏见。” 沈正青没有说话,暗暗磨牙。 看样子沈正青不这么认为,薛峙又咳了一声,看向苏琰。 -- 第59页 苏琰面无表情,淡声道:“回府。” 薛峙闭嘴不说话了。 一路上三人皆是静默着,气氛有些僵。 回到京兆府,苏琰坐在案上,捧着公文微微蹙眉—— 孤,有如此可怕? 薛峙的话不知为何又浮上脑海,他头一次认真回想起她的笑容,不同于以往的谄媚讨好,她自熠熠生辉,眸中是压不下的自信锋芒和生生不息的野劲儿。 她竟然阴差阳错地进了九香楼,怪道上一回的汤面如此熟悉熨帖。 不知为何,他莫名地有几分舒畅,眉头也展了些许。 苏琰轻轻“呵”了一声,他素来不喜女子费劲心机力气整日围着男人转,所以只要她肯努力上进,公事公办地好好发挥才干,他也不吝赏赐千金百金的培养她。 “殿下……”侍书见太子面上几番细微的神色变幻,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 苏琰:“……” 他一把揉皱了案上铺陈的宣纸,摔到了堂下。 侍书看着自家殿下被笔墨晕得一片狼藉的纸张,微微叹了口气,心想大约殿下又是在想那个女子了。忍不住感慨,世间竟真有如此女子,让冷漠如冰山的太子殿下如此挂怀。他真是有几分好奇了。 太子察觉了他的叹气,回眸乜了他一眼,侍书很快就整肃了形容,垂眉敛目,不敢再发一言。 这边舒乐回到了大厨房,半晌才平复下来呼吸。 沈正青和薛峙她倒是不在意,但是太子那冷峻如刀的眼神,她明白。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滚出了他的视线。 她自认为方才的行动十分利索,从速度和反应方面来说都无可挑剔,在报恩方面应该做到了至臻级别。 舒乐忍不住微笑起来,不愧是她。 平静下来之后,另一件事还需要解决。万宴之宴的名额,应当归谁。 -------------------- 作者有话要说: 苏琰:公事公办,不谈恋爱 舒乐:好的老板 后来, 苏琰:老婆什么时候谈恋爱qwq 第36章 太后 舒乐的投筹先前都被恶意倾倒到了白云心的筐子里,不过在此之前其实胜负也已经基本定分晓了。舒乐等着阮师傅的回应,她相信阮师傅会给一个公正的评判。 果然,阮师傅没有再拖延,随着“舒乐”的名字被宣告,舒乐的耳畔叮咚响了一声,“恭喜宿主完成副本小任务,获得5000积分~” 声效是哗啦啦钱入袋的声音,十分舒爽,舒乐瞬间就回本了。 顾二花和杏儿忍不住欢呼起来,雀跃着围拥到舒乐身前。其他人虽然是输了赌注,但也心服口服,纷纷围过来道喜。 听双在人群后看着顾二花那副得意的嘴脸,十分愤慨,一想到自己输了钱,更忍不住埋怨,“云心,你怎么回事啊?” 白云心脸色不太好,不知在想什么,比起颓丧,她面上似乎更多的是不安。 白云心没有理她,再抬眼时,阮师傅来到了跟前,白云心感觉自己心跳一顿,糟了,师父一定是知道什么了。 “你跟我过来。”阮师傅淡淡地看了白云心一眼,白云心即刻就心虚地垂下头,整个人忐忑地跟在她身后。 离开了人群来到阮师傅的房间,阮师傅坐在椅子上,半晌也不说话,只有倒水的声音。 白云心绞着手指,心里打着鼓,时间过去的越久她就越是煎熬,她自来没有隐瞒过师父什么事,这一回也终于是忍不住了,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师父,我错了。”白云心心一沉跪了下来,硬着头皮开口。 阮师傅把壶搁下,深长地叹了口气,看向她的眼睛里是难以掩饰的失望,“尝菜识味是你的天赋,这天下千里才能挑出你这一个。” 她顿了顿,宛若自嘲地笑了声,“你自小我就悉心培养你这个天赋,没成想你竟把它用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是糟践了。” 白云心攥紧了手心,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阮雁菡道:“你想要的东西可以光明正大地凭本事去争取,却不该用这样的手段。这次还好是舒乐赢下了,倘若她没有这般聪慧,九香楼的名声坏了,成全了醉春楼……你要如何收场?” “输赢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本心。” 白云心心里蓦然酸软,从前师父严厉,她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想着办法变得更强,季唯羹在时如此,舒乐在时更是如此,她迫切地想证明,只有她才是师父最得意的徒儿。 如今她犯下这样大的错,师父这番温柔流露却让她软了心,恍然发觉自己之前的嫉妒心真是蒙了心窍了。 是啊,她太想赢了,想赢过所有人。但在师父那里,她如何收场,她的本心,远比输赢重要。 “徒儿知错了。”她抽噎着说。 阮雁菡又叹了口气,饮了一口茶水,对着她的发顶道:“念你涉世未深,心性也不成熟,恐怕也是遭人煽动利用,但是此次不得不罚你。后院那三大缸的辣椒酱,你细细剁好,也长些教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往后你也不可再故步自封。你和醉春楼那里还有什么瓜葛,如今一并断了吧。” 白云心静静听着,剁辣椒又疼又辣,是个重活,但师父没有将她逐出去,她心里已是十分感激。但一听到醉春楼,她不禁嘴唇一抿。 -- 第60页 阮雁菡注意到她犹豫,开口询问。 白云心有些犯难,想起王建义威胁的话,她还是将自己的担忧如实说给了阮雁菡。 阮雁菡点了点头,“近日你就先不要出九香楼了,少生事端。” * 慈宁宫。 满室淡雅的白檀香,内殿的小几上摆着几样菜蔬。 太后瞧着这清汤寡水的菜,忍不住埋怨,“这么淡的菜,这叫哀家怎么吃得下去。” “您前些日子得了风寒,这才爽利了几日,身子还虚着呐。御医嘱咐不能吃味道太厚重的。”掌事大宫女拂绿一边笑一边替太后布菜。太后撇撇嘴,尝了一口,不禁发起愁来,“这也太淡了。” 拂绿打十三岁就被太后看重,提拔在身边,如今也跟着二十来年了,因而相处模式亦像老友一般。 她忍不住打趣,“您啊,可真是越来越像小孩子了。再不久是您的寿辰,您现在养好了身体,到时候山珍海味才好尽情享受不是?” 太后听进去她的话,低头又夹了一片青笋,咂摸了两下,悠悠地叹了口气。 拂绿瞧她这样子忍俊不禁,太后是出了名的嘴挑,先帝在时每每微服巡访都带她在身边,将五湖四海的美食都吃了个遍,就算在宫中,逢年过节的,也会将各地的厨子们聘请到宫中举办万宴之宴。如今宫里大厨们的菜,其实倒都不差,只是太后现在吃腻了。 不过拂绿对此早有预料,她已经派福子出宫去寻摸了,这会儿估计也快回来了。 太后这边正生无可恋地嚼着青笋,就听见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进了殿,原是福子,他手里拎着个食盒,太后眼睛一下就亮了,“这是什么?” 福子请了安,揩了揩额头上的汗,这才笑道:“您瞧瞧,这是九香楼新出的汤羹,东长街都卖疯了。奴才觉着既好克化,味道又不错,所以特地买来让您尝尝鲜。” 太后抬头瞧见拂绿的笑,眼光在二人之间过了个来回,顿时明了,颇有些小得意地笑道:“果然哀家还是没有看错人。” 玲珑小盅摆上了案几,瓷盖儿一揭开,热气腾得一股鲜香就飘了过来。那浓郁的汤色瞧着让人胃口大开,太后食指大动,天下的山珍海味几乎没有太后没尝过的,她是个名副其实的老饕,她一瞧着品相和这香味儿,就知道味道肯定不俗。 太后舀了一口,真是鲜掉舌头,化开的在浓郁汤底里的,似乎是……咸蛋黄? 她整个人眼前为之一亮,竟有如此妙思! 而这雪细如发的,细细品来,竟然是豆腐。想当年,她跟随先帝去江南时曾见过一回能将豆腐切成如此细丝的师傅,可自打十年前他过世,这刀法已经失传许久了。她心心念念了十年,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一碗豆腐羹竟有如此丰富的口感,真是妙极。 太后大快朵颐,额头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搁下碗后,她似乎仍是有些不满足,只思索了一瞬,她便斩钉截铁地道:“带这位大厨师傅进宫来,给哀家瞧瞧。” 第37章 三皇子苏璋 九香楼万宴之宴的名额定下,各大小厨子们又恢复了秩序。舒乐瞧着顾二花和杏儿数钱,还不忘叮嘱一句让顾二花把自己的那份也收回来。 这一次她们三人可真是回足了本。听双那里就算是再不情愿,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抵赖,只得摸了银子,往顾二花手里一摔。 顾二花才不在意,拿到手里的真金白银才是实在的,气到听双算白赚的。 大约晌午时候,外间伙计进来,说有贵人要请舒乐前去雅间一叙。 舒乐腾出手来,“什么贵人?” 那伙计压低了声音,神色也严肃了几分,“那位是宫里来的,太后身边的人。” 舒乐身边的人不禁交头接耳,私底下都艳羡她得贵人青眼。 听说是太后身边的,舒乐心里便猜着了几分,心里暗自作了些准备,她看向阮师傅,得了眼神首肯了,她擦擦手就跟了出去。 舒乐一路上跟着伙计来到客厢,厢里坐着一个中年人,圆脸上笑呵呵地,一团和气,看清了来人,脸上显然是一怔,神色也有几分不自然。 舒乐认得他,他是太后身边的福公公,舒乐曾经在宴上见过他几回。他显然也是认出了自己。不过还好,她以前和福公公交涉不多,也没得罪到他头上过,最多是名声不好。如今她彻底和相府断绝关系,改头换面,旁人无所适从,她也可以理解。 舒乐率先打破了僵局,大大方方地行礼,“民女舒乐见过福公公。” 福子点点头,神色里有几分不可思议,“听闻这咸蛋黄豆腐羹是出自舒娘子之手?” 舒乐点头应下。 福子了然,眼光中不禁流露出些许赞赏之色,从前听闻这位的事迹,不学无术,骄纵任性,可以说是声名狼藉。如今踏踏实实做一项营生,还能经营到这般地步,也着实是浪子回头,十分不易。 他道:“太后娘娘尝过了你做的羹,请你到慈宁宫一叙。不知你可有时间?” 舒乐波澜不惊地道:“多谢太后抬爱,还请公公引见。” 福子点点头,舒乐跟着他坐上马车,一路来到了皇宫。 若是寻常女子,只怕都是诚惶诚恐,不敢四顾,舒乐却并不紧张,她三世为人,经历的太多,对于权贵的心态已经不同以往。 -- 第61页 舒乐仰头望去,天穹之下,朱漆的城墙高大巍峨,殿宇庄严肃穆,这里是权力的中心。 上一世,她费尽心思,伏低做小地取悦权贵,一心只想攀附攀,如今不同了,她要成为权贵本身。 舒乐跟着福公公来到慈宁宫,太后跟前。 殿内白檀袅袅,初冬时节,却温暖如春,舒乐知道太后喜金器,这殿内的陈设摆饰都是以金制为多,一眼望去,一派富丽堂皇的光景,真是有几分晃眼。 太后正靠在美人靠上,手里抚着一杯茶,她如今不过五十来岁,白发也不见一根,一见到舒乐,眼尾就弯出了笑纹,忙冲她招手,“你就是那个做出了豆腐羹的姑娘?来到哀家身边来。” 拂绿忍俊不禁,太后这喜形于色的模样,真是像极了见到喜欢玩具的小孩子。说到底,还是先帝将她保护得好,一丝儿委屈都没受过,纵使这么些年了,依旧是小孩儿心性。 舒乐从从容容上前,端方地行了礼,这才抬起头,面上也含了笑。 以前在相府时,舒乐的言行举止都是有女夫子专门教导的,所以举手投足都有大家闺秀的仪态。 太后端详着舒乐,这副容貌生得明艳,不施脂粉便是水出芙蓉。她觉得这小娘子有几分面善,却没认出来,毕竟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自己的儿孙尚且疼不过来,其他官贵的子女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不过舒乐这行礼,真是叫人一亮,按说她市井出身,整个人举止间却自然带几分矜贵。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赋卓绝,手艺又精湛,眼眸里也含着一股子少年人的傲气。 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倒有几分她自己早年的影子。 太后眼里含了赞许,赐她入座,原本还打算交谈几句,将她考量一番,看看是否合适留在宫里,现在见了这一面,当即觉得很是合眼缘,有心留她,便和蔼笑道:“哀家尝了你做的那碗羹,口感层次丰富,味道也是绝佳,解了哀家的燃眉之急。” “哀家看,舒小娘子不如来御膳房做事。舒小娘子可有什么难处?” 舒乐忍不住挑眉,她原本是做好了应对太后考察的准备,谁成想,太后好像比她还着急的样子。 不过想想也不难理解,她对太后的事迹也是有所耳闻,太后可是能让先帝带着吃遍天下的顶级吃货。燃眉之急一出来,资深吃货的心态无疑了。这一点上,太后与自己也算同道中人。 她反应很快,当即行礼答应,“多谢太后抬爱,臣女愿意。”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系统的声音: “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二,请看金山!” 美好生活的语气十分激昂,舒乐猛然眯眼,猝不及防被金光闪得脑仁眼睛都疼,忍不住拿袖子抹了把泪。 舒乐答应得干脆,太后许久未曾见到反应跟她这样合拍的小友,忍不住将舒乐引为知己,见舒乐竟然真情流露地流下泪来,心中更是感动,顿觉相见恨晚。 太后扶着舒乐,笑眼也有些湿润,道:“舒小娘子不必如此,往后来日方长。” 舒乐不知道太后脑补了些什么,眼睛疼得厉害,她尝试着睁开眼,这殿内的金光更是闪得她刺痛不已,她只好捂着眼睛,闷闷应声,“多谢太后隆恩。” 太后听着她瓮声瓮气的声音,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目光更慈爱了,“去吧,回去将家里的事安顿好,明日福子便接你进宫。” 舒乐眯着泪眼,朝太后躬身作揖,这才捂着眼睛退下,回过身时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她道了歉意,跟着福子往外走。 太后看着那跌跌撞撞的背影,欣慰一笑,连离开都是哭得不成样子,真是性情中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既然舒小友这般重情义,她也不得亏待了人家。随即叫拂绿拟定了价值不菲的赏单,让宫人送到家去。 舒乐并不知道这一切,她刚出了景仁宫,整个人都还有几分恍惚。本来以为达成了这个目标之后她应该大喜过望,可到现在,面对这满眼的金光,她都还没有实感。 就是眼睛刺得生疼。 唉,可能这就是有钱人的苦恼吧。 舒乐又揉了揉眼睛,不一会儿,就被人拦住了。 刚才本来是太后宫中的红霞送她出来,红霞半路说肚子疼,去茅房了,留她在这等着。所以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只听那人语气极其嚣张,“大胆!见到三皇子为何不行礼?” 舒乐一听到三皇子,就知道自己是碰到不好相与的主儿了。 三皇子苏璋的生母沈贵妃,是沈相的嫡长女,也就是她以前的大姐,按辈分,苏璋要管她叫声姨母。不过虽然是姨母,舒乐也只比苏璋大了三岁。年纪相仿,性子又都是跋扈骄纵、不肯退让,因此苏璋和她结下不小的梁子。 记得有一回,苏璋就是成心欺负她,将沈贵妃赠她的玉佩抢走,又借着皇子的身份压她,她一怒之下撸袖子和苏璋打了起来,这一打,她才发现苏璋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叫得比谁都响,实际上动起手来却是个没种的,她手指头都还没碰到人呢,苏璋就抱着玉佩哇哇大哭起来。 舒乐见他哭了,也就没动手,把玉佩从他手里薅走就扬长而去,但自此也和苏璋结下了梁子。 重见故人,如今身份转变,苏璋照旧是他高高在上的三皇子,舒乐却成了一介草民。不过活了三世了,她脾性也改了不少,该低头还是要低头的,毕竟这个三皇子,其实也活不长,她只要苟住,比三皇子活得长,不就赢了吗? -- 第62页 舒乐将衣袖从眼眶挪开,低着头行礼,那个奴才嫌她慢吞吞地,骂道:“没吃饭啊?我看你是对皇子不敬!” 苏璋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而他身边这个小林子更是个狗仗人势的奴才,当年她要动手打苏璋的时候,还不是缩得鹌鹑一样。 舒乐也不抬头,低低地应声,“臣女不敢。” 那道身影袅袅婷婷,曲线玲珑,声音清澈如泉响,一击一击的,将人心都要轻轻敲酥了。苏璋顿时就有几分心猿意马,他声音黏糊糊地道:“哦?臣女?是哪家的娘子,抬起头来,叫本宫瞧瞧。” 皇子的要求,舒乐不能拒绝,她缓缓抬起了头,眼神对上的一刹那,苏璋肉眼可见地肩膀一颤,满脸菜色。 “你你你……”苏璋被吓得不轻,那一眼叫他猛然想起来当年挨揍的时候,确切地说,是他差点挨了揍,他丝毫不怀疑,当年舒乐要是出手,能将他直接打死。 但苏璋很快反应过来,如今不同了,当年她是相府嫡出的女儿,是他小姨母,现在她只是个一文不值的穷百姓。他不信,她还敢怎样。 悬殊的权力压制让他有了不少安全感,转念又有几分生气,气他自己竟然在她面前还是下意识地想要逃跑。他生出几分作恶的心思,要从前吃过的苦头一并还回去。 第38章 冷梅香韵 舒乐捕捉到了苏璋眼里的神色变化,心念一动,立刻明白了自己当下的处境。她稳了稳心神,敛去锋芒,不动声色地依着宫中的规矩行礼,“见过三皇子。” “哎呀呀,本宫说是谁,这不是小姨母么?”苏璋大摇大摆走过来,操着一口公鸭嗓佯作惊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瞧本宫这记性,差点忘了,你是个冒牌货,跟人私通,早被相府赶出去了。本宫真正的小姨母,是前些日子才回相府的真千金。” “我的过,我的过,你瞧,这鱼眼睛,怎么能和珍珠相比,我可真是糊涂了。”苏璋说着羞辱的话,抚掌笑起来,他时刻注意着舒乐的神色变化,他真想看看,骄矜小霸王在他跟前恼怒却又不敢发作的样子,那可真是太有趣了。 半晌,舒乐轻轻笑了起来,那笑若春风拂过湖面,清凌凌的声音抚得人心尖微动,“许久不见,三皇子文采卓然了不少。” 明明是称得上柔美温顺的一笑,却令苏璋一口气哽在喉头。 苏璋的不学无术,当年在太学里是出了名的,这样的话对他来说可不是夸奖。 这笑落在苏璋眼里,不仅仅是讽刺,更添了几分高高在上意味。 他陡然烦躁,一把掐过她的下巴,逼着她和自己对视,眼睛锐利得发红,“今时不同往日了,沈韵宁,瞧不起本宫?” 舒乐语气淡了下去,恭谨得恰如其分,凤眼里丝毫没有畏惧和闪躲,“臣女不敢。” 苏璋见她神情丝毫不为所动,顿时火冒三丈,几欲发狂,“你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破鞋烂货,凭什么敢这样对我?” 她怎么还能够无动于衷? 苏璋被这淡漠倨傲的神情深深地戳中了痛处。 沈韵宁打小就瞧不起他,尤其是玉佩那件事之后,不仅她,连官贵子弟们都暗中嗤笑他,说他是窝囊废,是生在龙窝的虫子。 母妃训斥他,说他怎么如此没有胆识,她沈家教不出这样懦弱的儿子,堂堂男儿竟然被一个女子吓哭。父皇更是因为见到他哭骂他废物,罚他在太庙面壁思过了整整一个月。 他自小怕鬼,那一个月,他天天面对着祖宗的牌位,心惊胆战,夜夜都被噩梦惊醒。天知道那一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 所以,当他知道沈韵宁被抓住和人通奸的时候,他根本不在乎那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巴不得把她那颗高傲的头按进泥地里才痛快。 现在,她命比草贱,也敢在他面前露出那种神情? “你这样阴沟里的臭虫,贱命一条,就应该死在乱葬岗上,被野狗啃干净。” 舒乐看出了苏璋眼底涌动的疯狂,心底一沉,弧度精致的凤眸敛了敛,几乎是顷刻之间就已经做好了决断。 “系统,我要一把刀。” “美好生活系统没有人身保护机制,只能提供金钱交易。” “我要一把刀。”是不容动摇的语气。 几乎与此同时,舒乐的脖子被一把掐住,这股力道极大,她觉得自己的眼珠都在往外突,脖颈也是火辣辣地疼,外界的声音变得混杂。 “如果宿主直接造成书中角色死亡,可能会面临主机剥离系统,宿主会彻底死亡。请宿主三思。” 再死一次? 窒息感逐渐蔓延上来,眼前也开始发黑,上一世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开始浮现,那时候那个世界多小啊,她讨好忍让做小伏低,一生也不过在厅堂之间辗转,每天做的事也都是跟其他的女人们争宠。 她害怕自己去面对世界的变数,所以甘心被男人金尊玉贵地养起来,像被豢养的鸟儿。可是最后连死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今她已经脱离了债台高筑的苦海,一步一步为自己和舒长贵经营了一个家。 一个人若是知道世界之大,知道了自己有了改变局面的能力,便不肯再轻易将这样的权利交还回去了。 所以,这一次就算是死,也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 第63页 “我要一把,金子做的刀。” …… 承乾殿。 鎏金刻龙的殿柱映出点点光华,帝王端坐在宝座之上,殿下相对的案前,端坐着他的太子。 一个端肃,一个清冷。两张肖似的面容,俱是龙章凤姿,只不过皇帝面上已显老态,相比之下,苏琰正是意气少年时。 竹简相碰的声音打破了殿内沉默的气氛,皇帝缓缓展开手中的折子,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番邦王子出使我周朝,三日后达,此事你可知道了?” 番邦人骁勇善战,民风跋扈,过去十年间周朝与之交战每每落得下风,国界已退行近百里,只能据度月山为守关。纵使如此,边界居民仍然常常受到番邦袭扰,原本繁荣的商贸之路也多被番邦匪徒所截。 度月山已经是皇帝的一块心病。 “儿臣知道。” 皇帝进一步试探他的想法,“你当如何?” 苏琰道:“番邦近来生变,拓跋宇对哥哥取而代之,新王继位,如今国祚尚且不稳,后部还有大漠氏族虎视眈眈,来此只能是求和。而度月山我部近二年屯粮练兵,关将军数次击退番人袭扰,番邦大军锐气受挫,就算他们来势汹汹,也不足为惧。” 他的声音平淡地没有丝毫波澜,举手投足已是帝王风范。 皇帝眼里不禁泛起了光。 不足为惧,这是他多少年也不敢说出的话。 看着他清冷无波的面庞,竟然自觉时光催人老,忍不住对他年少当时生出几分艳羡。 当年番邦强盛之时,周朝不得已只能派公主和亲,他还记得自己也是苏琰这般年纪,只能眼睁睁地看胞妹明珠公主远嫁番邦。后来她病死异乡,成了皇帝心中不可磨灭的憾痛。 这十年间,周朝隐忍蛰伏,等的就是这一句不足为惧。 他心里知道,太子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以边关如今的兵力,确可与之一战。 皇帝微微掩唇咳了两声,竟有几分风卷残烛的光景,他道:“你既已然明了时局,那此次接应使臣之事,就交由你去办吧。两国如何交政尽由你把控,时局之变的后果,也尽由你来承担。” 他仍不忘嘱咐一句,“不过,若两国真的交战,终究还是有几分冒险,毕竟国库尚未到足以供应长期用兵的地步。” 皇帝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这番话彻底把周朝交到苏琰的手上,就是交代身后事了。 苏琰眼眸无波,没有丝毫动容,只淡淡道:“儿臣听命。” 皇帝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神情,有几分欣慰,转瞬却又有几分颓然。 他曾经弃他于雪地中不顾,但如今堪能掌握国祚的,却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帝王之家,父子情分淡薄,也该当如此。只是苏琰比他想得要更加无情。 苏琰领命后,起身告退,冷香在殿内慢慢散尽。 皇帝瞧着他的挺拔如修竹的背影,忍不住轻轻叹一声,是他亲手将他塑造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太子,确实成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帝王,但是也彻底成了一个冷漠的孤家寡人。然而真正的寂寞之路还漫漫无期。 苏琰离开了承乾殿,远远地看了一眼朱红宫墙上的琉璃瓦片,不禁出神。 整个周朝未来时局走向都交到了他的手里,皇帝的身体,看来是真的不好了。 他会让他看着,周朝是如何在自己的手里延续国祚的。 直到侍书在身后提醒,苏琰才收回视线,拔腿往宫门外去。 苏琰回宫的时候特地叫暗两给他带了一份咸蛋黄豆腐羹,太后前几日染了风寒,早就听拂绿姑姑说她抱怨口淡无味,今日刚好九香楼出了新品,准备拿去给太后尝尝。 往景仁宫去的小径会路过御花园,走着走着,苏琰隐隐听到争执的声音。 “……人尽可夫的破鞋烂货,凭什么敢这样对我?” “……臭虫,贱命一条,就应该死在乱葬岗上……” 苏琰立刻听出来是苏璋,对面的女人冷笑出声,“那也比你这条……龙窝里的……虫子……” 那个声音说道一半,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却仍是哑着声憋着一股气音说出来。 苏琰疾步转过人高的灌木,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苏璋拎小鸡一般地把一个女人慢慢掐着离了地。 而那个女人,是她。 她一双弧度锐利的凤眸又艳又杀,含着一股子生命力旺盛的傲劲儿,像是陷入绝境的倔强困兽,誓死也不放弃挣扎。 他骤缩的眸光转瞬即逝,一把将手中折扇飞了出去,“放手。” 此时舒乐已经感觉到力量在身体内渐渐地流失,她借着金钱兑换的名义,向系统要了一把金刀,袖中的刀刃已隐约可见,她嘴角噙着一抹冷艳的微笑。 下一刻,这把刀就会毫不留情地扎在对面这个人的颈脉上,拉这个想要她命的蠢男人一起死,这辈子也赚了。 苏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微笑摄住了一秒的心神,巨大的恐慌像蚁群涌上脊背。 舒乐的视线已经模糊,整个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划出了手中那柄金刃。 就在这一秒的空当,苏璋的手臂被重重地冲开,舒乐脖子上松快了,整个人瞬间失重,金刃在空中利落地划了个空。 有人来了。 舒乐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脱力地向后倒去,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想,自己尾椎骨是不是要摔断了。转念又安慰自己,断了就断了吧,现在她有钱,区区一根尾椎骨,她还断得起。 -- 第64页 然而迎接她的不是预想中坚硬的青石地板,而是一个略有些坚硬,却温暖的怀抱,冷梅香袭人,淡淡的香韵里像是有一把小勾子,轻轻撩拨了一下她的心弦。 这香真好闻,有几分熟悉,整个人像是被围拢在一团温柔暖和的云上一般舒服。 舒乐这般想着,失去了意识。 第39章 唇 眼见苏璋手上施了力,苏琰挥出手中折扇将他手臂打开,电光一般扯下披风飞身掠来,在空中利落地一卷,将舒乐整个人稳稳兜住。 这一系列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和考虑,转眼间人已经稳稳地落在他怀中了。 怀中的人软绵绵的,像一团暖云,一头如瀑的青丝垂下,轻轻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不知为什么,向来拒绝与人亲近的苏琰,脑海中竟没有浮现丝毫推拒的想法。 一旁的侍书看到这一幕,惊得半天合不拢嘴,简直比看见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离谱。 苏璋没想到苏琰会出手,心中大惊,转身拔腿就跑,没有丝毫犹豫,转眼就跑没影了。 苏琰无暇顾及其他,蹲下身将人暂时安放在膝上,伸手去探舒乐的鼻息。 膝头的人气息尚存,只是有些微弱,还好他来的及时,并无大碍。 现在首要做的是先给她开通关窍。 苏琰伸手去抬舒乐的下巴,触到她肌肤的刹那,下意识地收回手,眼睫微颤。 他低头看着舒乐紧闭的双眸,忽然觉得疑惑和茫然。 为何没有将她推开?为何离她这样近? 方才许是因为隔着一层披风抱她,尚且无甚知觉,现下,指尖传来的的触感如暖玉一般,直接的肌肤相触让他整个人如梦初醒。 他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发现他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排斥肌肤的接触。 纵使还是有几分迟疑,苏琰仍是将收回的手探了出去,抬起了她的下巴,拇指按上她的人中,施加了几分力道。 施力时不可避免地触到了她柔软的唇瓣,她的双唇像清晨浸了朝露的花瓣一般,软绵绵,湿漉漉的。 不知为何,他试探着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大约是指腹的薄茧蹭得她有些不舒服了,怀里的人不满地嘟了嘟唇。 舒乐的双唇蹭得他指腹有些发痒,那一丝的痒顺着攀援到心里,心上像被小猫挠了一下似的。 她的唇不仅软,还带有一点恰到好处的弹性,再加上她发丝间幽幽的桂花香气,他忽然想起儿时吃的桂花糕。 苏琰自小鲜与人有肌肤接触,总归是觉得厌烦。十几年来与人保持三尺的距离相处,让他已经忘记了和人接触是什么感觉了。 这一刻他像个发现了新鲜趣事的孩童,竟然有几分惊奇。他忽然生出了几分恶劣的心思,又摩莎了几下。 舒乐犹在昏迷,混沌之中忽然感觉一股蛮横的力道从人中传来,伴随而来的剧痛瞬间便沿着经脉流窜周身,转眼间脑海清明一片。 她的睫毛像蝶翼煽动般徐徐展开,抬眸印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双弧度漂亮的桃花眼,那双眸中氤氲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他似乎早是习惯隐藏情绪了的,那笑意似有若无地,转眼就散了。 这样漂亮的一张脸,普天下绝不会叫人认错,就算放在人群中,只瞧一眼,也能知道他就是苏琰,周朝惊为天人的太子殿下苏琰。 心跳漏了一拍,两人的呼吸不觉间交缠在一处。 苏琰的呼吸带着冷梅香一起袭来的时候,舒乐的感官彻底苏醒过来,她恍然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苏琰怀中——这个世界的男主,最厌恶与人接触的男主怀中。 舒乐是知道苏琰有多讨厌自己的,那三个“滚”字仿佛如一道惊雷劈在她天灵盖上。她什么也顾不上,翻身爬起来,立刻离苏琰一丈远,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衫,一边连连道歉:“臣女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她边说着,不忘注意一下周围,看看苏璋哪里去了。 她没有看到苏璋,只看到了头低得不能再低的侍书。 这个侍书抬眸和她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脸慈祥的姨母笑,像个考试递小抄的好心学霸,压低声音道:“还不快谢过太子殿下。刚才要不是太子殿下,你小命早没了。” 谢过太子殿下? 舒乐一下子明白了,刚才是苏琰救了她? 她收回目光,偷偷地打量苏琰,不想和苏琰的眼光撞了个正着。 虽然看苏琰的冰块脸也看惯了,可他那副样子显然是一脸的不高兴,舒乐十分郁闷,不高兴为什么还要救她。 苏琰确实是不高兴。 他身上有什么让人讨厌的东西吗?还是他有这么可怕? 明明是他救了她,怎么,她不仅看起来不高兴,反而还一脸郁闷? 苏琰倨傲地别开眼眸,兀自站起身,这样的市井小民,还不值得他花费精力计较。 就在他准备压下去所有的情绪时,舒乐忽然开了口,“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救。太子殿下身手不凡,英明神武,侠肝义胆,古道热肠,臣女感激不尽~” 苏琰出手救她,解了她两难之境,她不用为了那个讨厌的人而再次失去生命了。 舒乐一时心情大好,也有几分飘飘然,忍不住明目张胆地奉承了他几句,也不计较他讨厌自己的事了。 -- 第65页 少女的声音清澈如泉响,染了几分笑意,听起来又润又甜。 苏琰心情稍霁,她肚子里有几分墨水,他是知道的,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这些词,倒也还堪受用。 他余光一掠,将舒乐脸上藏不住的几分得意风光尽收眼底,他从未觉得她竟是如此鲜活的一个人。 苏琰素来见惯了阿谀奉承,早已油盐不进。从未有人夸得这般直白可爱却又不惹人厌烦,他一时竟有几分不知如何回应。 他强作镇定,恢复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神态,漫不经心地拉了拉衣袖道:“不必。” 语气虽仍是淡淡的,但情绪已经明显比方才缓和了不少。 他注意到舒乐在微微发抖,打着寒战。 如今就要入冬,她刚才在地下大概是沾了凉气,苏琰将手中的披风一把扔了过去。 舒乐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厌烦,对这突如其来的行为没有丝毫准备。 她惊讶地抬起眼眸,越过落下的披风和苏琰对视了一眼,看见他眸中瞬间又冷如霜雪的目光时,她才眼疾手快地去接,把触到了地面的衣角也小心翼翼地捞起来。 舒乐知道他素来好洁,心中暗暗叫苦,真是不知他弄得是哪出。 抬起头正准备在苏琰跟前补救一番,却只看到他芝兰玉树的背影,淡淡梅香在寒凉的空气中晕开。 他身后的侍书默默拎起留在原地的食盒,递给她一个慈祥而鼓励的眼神,肯定地点了点头,脸上还带着传说中姨母一般的微笑。 舒乐:? 第40章 失控 舒乐抱着苏琰的披风,一头雾水。 他人都走了,所以是把这件披风送给自己了,对吧? 舒乐低下头,忍不住嘟囔起来,“还真是爱干净。” 她想苏琰之所以把这件披风给她,应该是因为这件披风被她碰到了,接连又沾了地。 舒乐伸手掸去袍角不存在的灰,拿在空中细细瞧了瞧,明明就干净如新。心中一边感慨苏琰怎么能将一件衣裳保持得这么干净,一边又忍不住暗暗腹诽他也太挥金如土。 若想织出这披风的象牙白色,普天之下只能用天蚕丝才能得到,不仅如此,天蚕丝要细细绣上五层,才能有这样莹润光华的缎面。 这样大一件衣料,五个绣娘绣上一百天才能出这么一匹。 且不说绣工有多耗时多精致了,单这天蚕丝就价值千金,只有皇室的贡品中才能见到。 今日苏琰这一掷,可抵千金。 嗯,有败家子儿那味了。 不要白不要,值钱的东西,舒乐来者不拒,心里的算盘打得哗啦哗啦响。 “阿嚏——”正想着,舒乐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吸了吸鼻涕。 今天出来得匆忙,身上穿得单薄了些,还别说,这件披风来得倒十分及时。也算苏琰做了件好事。 抚着银白色的暗纹,舒乐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上一世按照原身的设定,她对苏琰就是没来由地,喜欢得紧,那时候他穿什么都让她欢喜。 她最喜欢苏琰这一身象牙白绣银纹的披风,他颀长的身材披着这披风,清冷又威风。 只不过上一世,她连苏琰的衣角都未曾碰到过。现在她挣脱了角色的桎梏,收回了自己的喜欢,却又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件披风。 她以前喜欢苏琰的时候,觉得他没有人情味。现在不喜欢他了,反倒觉得他多了几分人味。 真是造化弄人。 舒乐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将披风轻轻一抖,大大方方地披在了身上。 苏琰的身量实在是比她高了不少,袍角不可避免地垂在地上。 宽宽大大的袍子还带着淡淡的温度,梅香从衣料间散发出来,沁人心脾,穿在身上竟然好像被他抱着似的。 舒乐立刻摇摇头甩去脑海中这个想法,连连警告自己:远离男主,事事平安。 她皱了皱鼻子,有几分不情愿地将袍角拎起来了一些。她都能想到,要是苏琰看到这一幕肯定又抓狂得不得了。 扯袍角的时候,舒乐忽然看见了盖在衣角下的那把金刀。 她俯身捡起来,忽然有几分紧张,抬头看向苏琰离去的方向想着,他刚才应该是没有注意到的吧? 这时候有人叫舒乐,是红霞过来了。舒乐不动声色地将金刀揣进了怀里。 红霞远远就觉得这披风十分眼熟,但又不敢确定,走近了再看,这件披风可不是太子殿下的么。 她脸上的神色显而易见地慌了几分,左右看了看,紧张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你从哪捡到的这件披风?还不赶紧脱下来,当心太子瞧见了怪罪。” 边说便用了几分力道轻轻扯了扯舒乐的衣角,一脸焦急。 舒乐满不在乎地吸了吸鼻子,将披风又往身上紧了紧,“这不是我捡的,是太子不要了,送我的。” 红霞沉默地看了舒乐半晌,她确实不像是在说谎。几番欲言又止,却还是没开得了口。 舒乐看出她眼里夹杂着嫉妒的疑惑,轻飘飘地解释道:“真是太子送我的。大概是因为这件披风脏了,他就不想要了。” 至于刚才遇到苏璋的事,舒乐却没有同她讲。人也没有当场抓住,说出来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只不过让人再多一段谈资罢了。 -- 第66页 红霞确实是疑惑又嫉妒,太子早先和这个女人几乎势同水火。她痴恋太子许久,却也只能遭到太子厌烦。 依红霞看,她要是这个女人,早就羞耻地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活在世上? 可这个出身低微的假千金,不仅心安理得地活着,还心安理得地进了宫成了女官,更心安理得地得到了太子的披风。 她何德何能? 目光落上舒乐那张浑然天成的脸上,红霞心里忍不住酸溜溜的,果然,人还是看脸的,太子也不例外。 红霞沉默的时间太久,舒乐发觉不对劲了,她顶着原身这张脸,没少招人妒忌,所以对这种神情十分熟悉。 同为女人,舒乐对女人总是多几分宽容和理解。她将神情软化了些,扯过红霞的衣袖柔柔地说:“好姐姐,快带我出宫吧。” 舒乐的皮肤白皙如羊脂玉一般,秋风吹得她脸颊上带了层好看的薄红,轻轻笑起来恍若天仙,声音是软和的,带了一点点小女儿的娇。 缠得红霞一下子就心软了,脸上不禁飞红一片,再多的妒忌和敌意,在此刻也化成了一滩水。 她别扭地应了声,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去了,僵着身子给舒乐带路。 * 苏璋跑了好一阵,确定离开苏琰的视线后,才腿一软倒在了地上。他生怕被苏琰追上,死命地往前跑,连小时候被沈贵妃追着打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拼命过。 他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听见脚步声,他忽然鲤鱼打挺一般挺起上身,看见是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小林子,急慌慌问道:“他来了?” 小林子也是满头大汗,扶膝蹲在原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殿下……太子他……没有跟过来。” 苏璋这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把一颗心放在肚子里。 片刻后他又深深懊恼起来,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回想起来那一刻,他的身体和头脑就像不属于自己了似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驱使着他——杀了她。 他苏璋向天发誓,他确实厌恶那个女人不假,可是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杀人呀。 反倒是那个疯婆娘,看她的架势,是做了和他鱼死网破的打算。 越想越后怕,越想越头痛。 更头痛的是,做了坏事偏偏被那个活阎罗给撞个正着。 太子要是参到父皇那里,又少不了是一顿责罚。 这可如何是好。 父皇严厉的面孔和言辞在他脑海里被加倍放大,巨大的恐惧就如潮般涌上心头,苏璋的面容也变得十分痛苦。 片刻之后,他的眼光忽然一暗,脸上的神情变得有几分狰狞。 他脑海中不可自控地被一个念头占据: 既然避免不了受罚,那就干脆把她彻彻底底地杀掉吧。 第41章 较劲 苏琰离开御花园之后,脚步一刻也不停,刚才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他眼眸中的霜雪渐渐有了几分破冰的痕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但回想起来,似乎也并不排斥。 秋风吹下一片落叶,苏琰无意识地伸出手敏捷地抓住,“嗒”,一滴雨正中眉心,心里也像是有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泛起浅浅的涟漪。 世界似乎静止了一瞬间。 苏琰忽然顿住了脚步,有几分茫然。他感觉到,那一圈涟漪似乎在被慢慢地抹去痕迹。 指尖残留的柔软的触感慢慢消散了,触到她唇的时候那种异样的感觉也在变淡。 苏琰那双泛着水光的桃花眸渐次冷了下去,心里却浮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 他在失控,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好像在被别的什么东西控制。 有关她的痕迹在不受控制地被抹去。 苏琰的心里忽然浮起一层薄怒,他像是和自己较起了劲,越是叫他忘,他越是不要忘。 雨忽然大起来了,侍书看太子陷入沉思,对周遭全然未觉,他再三斟酌,还是壮起胆子在一旁喊起来:“下雨了殿下!咱们还是快些去太后哪里吧!” 苏琰的思绪回转到现实的时候,已经染了一身潮意了。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要去看望太后,将那些思绪抛在脑后,加快了脚步往慈宁宫去。 侍书小跑着跟在后面,忍不住深深叹气。 太子总是太习惯压抑情绪。 今日一和舒乐见面,他就感觉到太子殿下与往日的不同。太子能和人靠得那么近,就已经大大违背了他既往的性情了。将贴身的披风送人,可见太子殿下心底的情绪是有动摇的。 只是太子殿下明明做的是好事,却偏偏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只怕那姑娘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侍书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太子情路坎坷,才抓紧机会给人家姑娘一点肯定。他的做法是多么正确啊! 但是刚才看到太子脸上的神情变幻,侍书就默默摇头,太子显然是在压抑情绪。 侍书心里忽然燃起了一团火,既然太子不开窍,那就让他守护太子的情路吧!为了太子将来的幸福,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苏琰到慈宁宫的时候,并不知道侍书在他身后已经脑补了那么多有的没的。 开门的宫女见他一身湿漉漉的,轻轻“呀”了一声,“太子殿下怎么淋成这样?快进来。拂绿姐姐,太子殿下淋雨了,您叫人备些姜汤吧。” -- 第67页 太后在里间暖阁听见外头的声响,高声道:“琰儿来了,快带他进来。”一边从美人靠上扶起身来。 话音刚落,苏琰就出现在她眼前。 他额前的黑发湿哒哒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越发衬得面容似冷玉一般,美得沉郁。 然而太后看在眼里,他就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叫也不叫一声,只憋着一肚子委屈。 太后心疼地招他过来,埋怨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叫雨给淋成这样?你娘不关心你,哀家却是心疼得紧啊。你赶紧去把身上衣服换了,也不怕生病。拂绿,赶紧给他拿绢布来擦擦干。”又照常将身边的侍女摒退,只留了几个心腹照顾着。 苏琰抬眸看了太后一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又默默垂下眼眸。 他就算再无心无情,说到底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苏琰拿干净的绢布擦着头发,太后的絮叨有一遭没一遭地传到耳朵里。 她轻轻叹了口气,“当年要不是哀家沉迷山水,不在你身边,也不会允许阿政做出那般荒唐的事。更不会叫你变成这般,怎么也学不会爱惜自己的样子。” 拂绿听出太后语气里的自责,忙在一旁慰她,“太后这是何苦来呢?当年您也是有未完成的心愿,你我皆是凡尘俗子,谁又能料到后头的事呢。” 别人不知道,拂绿却清楚,太后当年并非是贪图玩乐。 先帝与太后伉俪情深,在他驾崩之后,太后的心也几乎是空了。 太后想最后送他一程,所以就趁着身子骨还硬朗,腿脚还灵便,将先帝年轻时带她游过的山水又走了一遍。 这一去便是五年。 太后回宫再见到苏琰的时候,他已经从当初那个活泼好动的小男孩,变成一脸清冷的小少年了,安安静静,不委屈,不埋怨,事事都做得恰到好处。 可就是没有人该有的感情。 因此,太后总是懊恼那几年没能将太子护好,任由人作践成了这副样子。 听到这些话,苏琰没有丝毫波澜,若无其事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姜汤喝了起来,拂绿话落,他才淡淡地说:“祖母还提这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他的语气就好像是说别人的事一样。 没有给太后继续自责的机会,苏琰的眼光落向侍书,侍书便会意地将手里提了半天的食盒拎过来,小心翼翼地端出那碗咸蛋黄豆腐羹。 “九香楼的厨子新出了道羹,祖母尝尝合不合口味,孙儿先去更衣了。” 苏琰正要转身走,就见太后显而易见地面色一喜,还不待她开口,拂绿便在一旁笑吟吟地道:“这可不是巧了,今日福子才带了一碗来,太后吃了大为赞赏。原是你酒楼的厨子。” 普天下知道九香楼实属苏琰的人不多,除了苏琰和暗卫,就是太后宫里的人了。 太后更是满脸笑纹,半百年纪的人了,笑意里还带了几分孩童气的得意,“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哀家不曾想,墙角竟挖到你头上去了。” 第42章 无地自容 苏琰才知道,舒乐竟然受到了太后的赏识,获得了进宫做女官的资格。 他心底莫名有几分隐秘的快慰。 苏琰默默饮了一口姜汤,不动声色地道:“她配得上这份赏识。” 太后闻言,眼中含了惊喜。 太子正是风光大好的少年郎,京中不乏心仪于他的贵女。只是他自小冷漠惯了,八尺的男儿杵在那就跟块冰柱子似的,连同那些女子说一句话都不肯,更不用提有什么回应了。 听闻沈相家的千金痴心恋他,可这青葱年纪的小娘子竟被他连送了三个“滚”字,颜面扫地。 这般不留情面,哪家的姑娘还敢倾心靠近呢。 可是今日,他竟然夸了一个姑娘。 太后有意揶揄他,故作惊奇道:“哎哟,这么些年,哀家还没听太子夸过什么人呢。” 拂绿也掩唇笑道:“可不是么,奴婢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听见太子殿下开了金口夸人。” 苏琰本无知觉,经她们一提醒就开始浑身都不对劲,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佯作若无其事地去饮姜汤,耳尖早已飞上了一抹绯红。 实际上那姜汤早已被苏琰饮尽了,他这一扬下巴,喝了个空,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将碗顿了顿,好像他原本就是要去饮那最后一滴姜汤似的。 太后瞧他这兵荒马乱的光景,越发稀奇。作为一个过来人,她心里已经明了了大半。 太后忍不住扬唇笑起来,这时候她这个孙儿大概还是当局者迷,她也没挑明得太狠了,就将手边的茶拿来掩在唇边。 拂绿也在一旁掩唇,侍书更是将头深深地低下,装作看不出太子的掩饰,几人都默契地憋着笑。 搁下碗,苏琰眼眸微垂,避着太后的眼光道:“孙儿衙内还有事未处理,先告退了。” 声音还是清冷的,可太后却听出来,她这个孙儿显然是慌了。 行了礼,苏琰一刻也没多呆,逃也似的离开了慈宁宫。 待他的脚步声远了,太后这才拍着桌子笑了起来,半晌才道:“你瞧我这个孙儿,我原本觉得他这辈子都和‘情’字无缘了,不成想,这铁树开了花竟是纯情得很。” 拂绿笑道:“可不是呢,奴婢今日是瞧见稀奇光景了。依太后看,那姑娘怎么样?” -- 第68页 太后看着桌上摆着的那碗羹,缓声道:“这姑娘人生得俊俏,个性又大方得体,哀家瞧着喜欢得紧。只不过琰儿这性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拂绿道:“太子殿下这般性情,坎坷些也是有的,有太后在这里帮衬着,总能好走些不是。” 这个姑娘难得能让太子留意,太后当然要暗中推波助澜一把。 太后被拂绿说中了心思,朗声笑了起来。 * 舒乐一回到九香楼就被大小厨子和伙计们围了起来,叽叽喳喳的问询声吵得她脑壳疼。 最后是顾二花奋力扒开拥挤的人群挡在她身前,给她腾出一个小空间。 “我知道,现在大伙儿一肚子的问题,咱们一个一个问哈。” 舒乐十分感激地扶着顾二花的肩,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杏儿站在最前面,满脸期待地问道:“舒娘子,太后那边怎么说的?” 后边一叠声地附和,大家都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顾二花对着人群扬起手臂,慷慨激昂地做了一个收声的动作,众人纷纷闭住了嘴,等着舒乐的回答。 舒乐笑道:“太后要选我去宫中做女官。” 顾二花第一个惊声回头,扑到了她身上:“真的啊?!” 舒乐被她的力道推得连连后退,点了点被迫扬起的下巴。 “太好啦!你怎么这么厉害!”顾二花紧紧地抱住了她,身后的人也都欢呼着簇拥过来。 舒乐边退边笑道:“哎呀,我都要被人堆给埋啦。” 被这么抱了一会儿,舒乐感觉到顾二花的胸腔似乎在微微颤动,她觉得有些异样,试探地拍了拍顾二花的肩,“怎么啦?” 顾二花开口的时候,带上了哭腔,她在舒乐耳边说道:“你要是去了宫里,我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舒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心下一股暖意淌过。 她的感觉十分复杂。 上一世舒乐心里只有男人,所有的女人都被她看作是潜在的竞争者,所以她的身边其实是没有闺中密友的。 那时候的舒乐觉得她也不需要什么朋友,毕竟有了相府千金的身份,少不了围着她转的人。 后来她被崔胜抢去抵了债,就更没有朋友了。 这还是头一次有一个女人为她悲,为她喜,所以舒乐也格外珍视这个抱住她的人。 舒乐反手也紧紧地抱住了顾二花,笑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见面的日子多着呢。” 两人离开彼此,顾二花的眼睛都红得跟兔子似的了,舒乐的眼里也泛起了泪花,对视的一瞬间两人都笑了起来,彼此友好地戳了戳对方的肩膀。 谁也没想到,初见时势成水火的两个人,竟然会成为朋友。 人群都散了,舒乐才看到白云心,她好像站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 白云心没有说话,舒乐也就没有理会,正要和她擦身而过时,白云心开了口,“我有话对你说。” 这一切都结束了,她倒也不妨听听,白云心还有什么话要说。 白云心转身往外走,舒乐也就跟了过去,两人来到白云心的厢房。 这间厢房极其简朴,拾掇得井井有条,地上也打扫得一尘不染,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个严于律己的人。 舒乐收回视线,白云心递过来一杯茶。 舒乐没有接,开门见山地问:“你要说什么?” 白云心没有看她的眼睛,“羹的配方是我泄露的。” “我知道。” 白云心猛然回眸,满眼诧异,舒乐的凤眸中沉静无波。 沉默了半晌,白云心又别开眼,只留给舒乐一个微微扬着下巴的侧脸,“你不必原谅我。我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做出这样卑鄙的事,就应该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所以我没有希求你的原谅。” 舒乐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原谅你。” 白云心喉头微微动了一动。 “你若想赢我,应当正正当当地赢。在你决定用这样的手段赢我的时候,你就已经没有天才的傲气了。” 白云心看向舒乐,显而易见地有几分诧异。 她设想了无数个舒乐冷嘲热讽、破口大骂的场景,却没想到舒乐只是轻飘飘地说她没有天才的傲气。 白云心默默垂下了下巴,舒乐说得对,她自小就是白师傅当做天才来培养的,自恃也是个天之骄子。她在九香楼立足凭的就是她的硬本事,无人不服。实力就是她的骄傲。 当她在对决里动了耍手段的心思的时候,她就已经彻彻底底地输了。 半晌,白云心的脊背渐渐弯了下来,颓丧地道:“我输了。” 舒乐没有理她,擦过白云心的肩离开了厢房,临出门之前,她道:“你若想赢我,那就在万宴之宴上一较高下吧。毕竟我明日就要入宫了。” 白云心猛然抬头,逆光里只看见她的弧度锐利的侧脸。 “等等!” 舒乐的身影顿住。 “为什么?”白云心往前追了两步,“我这样的人,已经没有资格再和你对决了。为什么?” 舒乐沉默了片刻,道:“因为你是女子。一个像你这样的少年女子凭着本事养活自己,成为大厨已是不易。我想看到更多这样的女子。” 舒乐讨厌白云心倨傲,讨厌她耍手段。但白云心过出了她想过的生活。同是孤儿,白云心靠着自己的本事,当上九香楼的大厨,从未堕落半分。 -- 第69页 她上一世若有这样的勇气和勤劳,也不会落得那样的惨状。 厢房的门被合上了。 白云心自嘲地一笑。 这个人,怎么能坦荡又大度,厉害又潇洒。 让人在她面前,只觉得无地自容。 白云心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十分感激,更是十分懊悔。 第43章 三秋金桂(一) 顺利进宫成为女官,舒乐心里很高兴,可是另一件事又浮上心头。 舒乐知道,不管她做什么,舒长贵都一定会支持她的。 可是进了宫中,她就算想明哲保身,宫中复杂的权力之争也难免将她殃及进去,到时候她也是身不由己了。那舒长贵又该怎么办? 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箭在弦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也不可能退。 站在门口,舒乐半天也没有扣响门。 “小乐。” 回过头,舒长贵站在她的身后。 “你这孩子,站在门口干什么,赶快进家去。” 他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是各种各样的食材,大概是东西太重了,压得他脊背都有点弯。舒乐鼻头一酸,一言不发地去接舒长贵手里的东西。 舒长贵一边进门一边乐呵呵地跟她说:“咱们家小乐呀真是出息,我今天一回来就看见宫里头的人,说是太后娘娘赏赐的,要叫你进宫做女官。我这不赶紧就去买了些好鱼好肉回来庆祝了。哎呦,太后娘娘的真是出手阔绰的大贵人,金银财帛都是一箱一箱的。咱家那小房子差点都放不下。” 舒长贵知道自家闺女爱钱,平日没事就喜欢对她的小账本算呀算的,今天收了这么大一笔赏赐,肯定是要高兴坏了。 看到舒乐的表情的时候,他却发现跟想象中不一样。 “闺女,你怎么了?” 舒乐搁下手里的东西,又来拿舒长贵的。她用袖子擦了擦鼻尖,说话有些瓮声瓮气的,“没什么爹,你把东西给我吧。” 舒长贵看着她发红的眼圈儿,叹了口气,“你担心爹做什么。” 舒乐的动作在空中一顿,没开得了口,转眼,豆大的泪珠啪地就掉下来了。 “爹……”舒乐一把把舒长贵抱住。 舒长贵拍了拍她的肩膀,缓声说:“这一天咱们不是早就知道的吗。你爹我没什么本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有你这么个出息的闺女,我真是高兴得很。所以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尽管去做。爹乐意见你做这些。后边这些事,你不用管,爹能照顾好自己。” 舒乐越听越难过,将舒长贵抱得越来越紧。 舒长贵被她勒得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乐呵呵地道:“嗨呦,多大的人了,也不嫌丢人。” “爹,谢谢你。”舒乐压着哭腔说到。 舒长贵这才终于把舒乐从身上推开,她整双眼睛红彤彤的,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次,“真的谢谢你。” 舒长贵心头暖乎乎地,眼眶也濡湿了,他笑道:“爹还要你谢?我可是你爹。你要是孝顺就快点做菜,爹就惦记你做得菜呢。” 连舒长贵都没有意识到,父女两个相处的时日多了,他跟闺女变得亲近了不少,连这样打趣的话也说出口了,完全不似相认时那般生疏。 舒乐闻言也笑了,“嗳”了一声,撸起袖子就去了厨房。 舒长贵虽说给舒乐最后一次尽孝心得机会,不帮她打下手,叫她一个人忙活,但是最后还是没闲下来,帮她把四只大闸蟹刷得干干净净,蒸上了锅。 舒乐将青虾洗了一把,又把土豆、青笋和年糕都切好,准备做一个鲜虾鸡爪煲。 八角香料都是她提前配好的,加上白糖一起煮,浓郁又鲜美。 再把鸡爪搁到锅里,和香叶、桂皮一起煮,加上葱姜杀腥味。鲜虾鸡爪煲,鸡爪一定要煲得软糯,所以煮得时间一定要够久,一直到筋肉烂开为止。 虾是开了背了,过油一炸,再和鸡爪一起焖,外酥里筋,还浸透了味。 前些日子舒乐还做了一大坛桂花酱,搁了不少蜂蜜,这几天刚好可以启坛了,正好拿出来尝尝鲜,做些桂花糕吃。 做桂花糕用的糯米粉和粘米粉都得用手抓匀,再细细过一遍筛子,这样做出来的糕才会口感细腻又软糯。 舒乐做起这些事来轻车熟路,寻常人大概一个时辰能做完这些,她半个时辰就做好了。 这时节天黑得早,父女两个把灯点起来,围坐在一起吃饭,小小的饭桌在黑夜里显得十分温馨。 鸡爪煮得烂开了,一吮就能骨肉分离,煲里的几种食材分别尝一口,层次丰富的口感在口腔炸开,各种味觉都被唤醒了,舒乐忍不住扒了好几口饭。 舒长贵则先拿了一只大闸蟹开始剥。他自小本是水乡长大,后来才来到京都的,所以对剥蟹十分擅长。只见他灵巧地拆解了几下,就把蟹黄蟹膏完整地挖了出来,然后放到了舒乐的碗里,又去剥蟹腿。 “你吃啊爹,别光顾着剥。” 舒长贵边剥边道:“你先吃着,这蟹腿肉,得费些时间。” 舒乐这才注意到舒长贵娴熟的手法,说话间,蟹腿被他完好地卸开,轻轻松松地拆出了完整的蟹腿肉。 舒乐的眼睛都亮了,她吃蟹向来不讲究,没想到拆蟹竟然还有这样的娴熟手法,跃跃欲试地也要来学。 -- 第70页 她探身去拿舒长贵手里的蟹腿的时候,一股劲风略过发顶,她头发瞬间披散开来。 同时耳边“邦”地一声响,眼前的木桌上赫然出现了一枚梅花镖。 “爹!”来不及关门,舒乐一把拉过舒长贵滚到一边,又一枚暗镖破空而来,钉在舒乐刚才的位置上。 舒长贵抄起一把矮案护在两人身前,正正好挡住了第三镖。 舒家小院左邻右舍离得近,舒长贵正想大喊出声,却被舒乐按住,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来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此处,一定是武力高强的人。若是不慎激怒了他,必定是没有活路。 舒乐定了定心神,柔和了语气道:“来者何人?就算是死,也要让我们死个明白不是。” 这道声音清凌凌的,染了几分院子里甜腻的桂花香气,叫人有几分心痒。 树上的黑影落了下来,三两步走到了灯光底下,一身夜行服将脸面遮得严严实实,他的心仅仅动摇了片刻,很快就亮出了手中的雪亮的刀。 舒乐心里当下就有了计较,这个人和苏璋不同,他拿着长刀,自己手里的是匕首,如果不近身地话,很难有机会伤到他。所以,她需要等。 一息之间,杀手就来到了舒乐的跟前,他眼中的杀意冷若冰雪。 舒乐不动声色地紧了紧袖中的金刀,微微仰着头瞧他,面上含了笑,“公子是受了何人所拖?小女实在是好奇得很。” 她姣好的面容在灯下恍若天人,细腻的肌肤微微透着光,眉眼精致而浓艳。对面的人显而易见地恍了神,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微微像她靠近了一步。 那人笑了,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小娘子年纪轻轻,胆子倒挺大。” 舒乐长眸一敛,眼中波光流转,笑得越发明艳动人。 他的胸口距她只有短短的五寸。 手中刀刃游转,刀尖露出了袖口。 第44章 三秋金桂(二) 金光一闪,舒乐手中的刀刃没入黑衣人的左肩,如果不是他久经沙场的敏锐,那把刀将会又稳又准地扎进他的心脏。 他眼中是意料之外的神情,对面那双凤眸中的笑意转冷,他没有料到这个女人会这么疯。 剧烈的疼痛传来,像火一般点燃了心中的愤怒,他用手肘重重地击退了舒乐,一把握住左肩上的刀柄,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与此同时,舒家小院的门被笃笃扣响。 有人来了,事情就棘手了,黑衣人失去了耐心,他必须快速地解决掉这个疯女人。 他的眼神像狠戾嗜血的凶兽,雪亮的刀影划过他的眉眼,刀锋向舒乐斜劈过来。 舒长贵在一旁蛰伏已久,将手中的矮案一把拍过去。 “哗啦”没有费丝毫的力气,那矮案像菜叶一样被脆生生削成两半,舒长贵被刀刃带来的劲风往后带了个趔趄,倒在地上。 黑衣人根本没有理会舒长贵,提着刀逼近舒乐,肩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下,他却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疼。 舒乐手上抱着一个瓷瓶,惊艳绝伦的脸上殊无惧色。 她知道,对方的武功之高强,并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敌的,那把金刀已经被全柄没入,事到如今,她已经把她能做的都做了。就这样死,她心里也痛快。 舒乐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嘲讽至极,却也美艳得令人心惊。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像催命钟一样,黑衣人强压着肩头的剧痛冷笑一声,“游戏结束了,小姑娘。” 雪白的刀影闪得舒乐的眼睛刺痛,她孤注一掷地将手中的瓷瓶扔了出去,紧紧闭上了双眼,成不成的,都去他妈的吧! “不要!” 舒长贵痛心的惊呼之后,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舒乐整个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点。 时间静止了一秒,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降临。 舒乐缓缓睁开了眼,“噗通”一声,黑衣人的身影豁然委地,倒下的时候还保持着回头的姿势,满是不可思议的眼睛渐渐合了起来。 “忽忽忽——”空中有一道白影带着风回旋去了门外的暗处。 抬眼看过去,暖融融的灯下先是出现了一双流云白靴,脚步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像是哪家闲庭信步的公子,修长如玉的手上握着一把折扇,芝兰玉树的身影现出来,再接着,是俊朗的下颌线。 当那张脸彻彻底底地显露在灯光下的时候,舒乐忍不住惊讶出声,“太子……殿下?” 苏琰垂眸看着她,面上毫无波澜,像是俯瞰众生的神明。 舒乐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身后竟然还跟着她的老板——聂玉书。 舒乐的大脑彻底混乱了。她老板和苏琰认识,看样子不仅是认识,从这身位上来看,老板好像是苏琰的狗腿。 所以她一直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其实是在给苏琰打工? 好家伙,她苦心孤诣下定决心要远离男主的,怎么越滚越近了? 舒乐暗搓搓打量苏琰,他是不是知道了这件事,特意来赶自己走的。 不喜欢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真是个小心眼,烦人精,就为这么点儿事值当大半夜亲自上门来赶她? 舒乐心里腹诽的时候,苏琰已经毫不客气地进了门,大概是暖光的缘故,他周身的棱角被化开了些许,俊美的面庞也柔和起来,倒不像往日那样冷冰冰的,像神明下了凡间。 -- 第71页 原本在来这里的路上,苏琰的心里平静无波。但在见到舒乐的一瞬间,他好像挣脱了什么桎梏,心底终于起了一丝波澜。那股挣脱桎梏的快感令他觉得畅快。 满院的桂花香气勾得他心弦微动,她鸦青的发丝间也是这样甜的香味。 由着这桂花香,苏琰又想起更熟悉的味道,目光在房中缓缓逡巡,果然,桌上摆着一碟桂花糕。 “太子殿下不必多说,小女子不知九香楼与殿下有牵扯,决不是有意纠缠,现在既然已经明了,以后在宫中,小女子也会远远绕着殿下走,绝不会扰了殿下的清净。” 舒乐想了想,毕竟苏琰这也是阴差阳错地救了自己,还救了不止一次,毕竟她给苏琰打工也挣了他的钱,那她就大大方方,主动一点,让他免开金口,也少惹他嫌。再者说,她脸皮虽然厚,也架不住他再叫自己滚一次呀。 苏琰那双桃花开扇的眼睛挪到舒乐身上,含了一层薄怒。 绕着他走? 好一个绕着他走,他三番五次救了她,就救出来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硬邦邦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满,“怎么,连声谢谢也不会说?” 舒乐满头问号,怎么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对劲啊,他什么时候稀罕人跟他说谢谢了。 她偷偷抬眼打量苏琰,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一样,被他抓了个正着,苏琰眼里含了薄怒,在等着她说话。 舒乐只好干笑起来,想了想,今天上午谢他的时候,他好像还挺乐意听,故技重施,又搬出了她的老一套,“谢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英明神武,身手不凡,侠肝义胆……” “停。”说到一半就被聂玉书打断了,他可是知道太子最烦罗里吧嗦,更讨厌人油嘴滑舌溜须拍马,他要是敢这样跟太子说话,太子殿下用眼神都能把他杀得体无完肤,他趁早也别在太子殿下手底下当差了。 然而,他喊了停,还是被太子殿下用眼神杀了个体无完肤。 聂玉书十分惶恐,额头上霎时出了一层细汗,他捉摸不透太子的意思。 难道他打断的不是时候? 难道太子殿下乐意听这些? 他看向苏琰的目光里带了几分诧异。 舒乐问询的目光追着聂玉书问,“老板,你看我还说吗?” 聂玉书不敢看她,袖底偷偷抬手示意她继续。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他现在虽然不清楚太子殿下是不是想听这些,但只要太子殿下的注意力别在他头上就行,他真是遭不住太子的目光了。 接着他极有眼力劲地去收拾地下躺着的黑衣人,他得忙活起来,不然真的显得他很废物。 得了聂玉书的肯定,舒乐就继续流畅地说下去:“太子殿下侠肝义胆,古道热肠,臣女感激不尽。” 说完,她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看着苏琰,等他的回复,满脸都恭恭敬敬地写着“您看您还满意吗?不满意我还能再拍”。 苏琰的薄怒被她这流水一般的马屁浇灭了,她仰着头瞧他的时候,像是一只乖巧的微笑狗狗,苏琰心情稍霁,甚至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兴,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没有了下文。 半晌,几个人都不敢说话,木头人似的定在原地,等着苏琰的反应。 最后还是舒长贵率先打破了沉默,“那个……太子殿下,这是小女新做的桂花糕,还没动筷,太子殿下若是不嫌弃,不如先尝尝?” 他看太子也不说话也不动,摸着手里的折扇站了半天了,眼光似乎一直在那碟桂花糕上,左思右想,还是鼓起勇气试探了一番。 聂玉书正在捆人的手一下子停下来,回头不可思议地看了舒长贵一眼,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 舒乐更是大惊,她可是知道苏琰的,爱干净得很,别说她这小厨房做出来的菜了,就是筷子这一关,他肯定就过不了。贸然邀请他,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冒犯,不是等着挨刺儿吗。 她赶忙带了笑拉住舒长贵道:“爹,你瞧你,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什么没见过,哪缺咱们这点吃食?是吧太子殿下?” “缺。”苏琰淡淡吐出一个字,打断了舒乐的话。 舒乐噎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脸上都是目瞪口呆的表情。 舒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 她满脸都写着“是你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你人设呢? 苏琰看向她,漂亮的桃花眸似有若无地勾起了一抹度,“缺。” 声音如环佩琼响,淡而又淡,一副“我已经准备好了,给你五分钟招待我”的表情。 舒乐不知道他又在折腾什么,心底发苦,但还是带着笑应下了。这个世界他是爷,他说了算。只要不涉及到命的事,好说。 第45章 三秋金桂(三) 苏琰一个“缺”字,三人就一刻也不敢耽误,毕竟这儿才见了血,不适合进食,舒长贵就带苏琰去了厢房,擦凳子的擦凳子,腾桌子的腾桌子。被打晕的黑衣人则被捆在柴房。 舒乐知道苏琰讲究,把自己本来打算珍藏的玉著拿来给他,这双玉著还是临别时阮师傅赠的,为了庆祝她当选女官。不拿出来也确实招架不了他。 一碟桂花糕,雪白的糕体,上头淋着橙黄晶亮的桂花酱,这桂花酱放在坛子里封了三天了,正是发酵得最好的时候,香气也格外浓郁,连空气都染上了丝丝甜。 -- 第72页 苏琰端坐在那里,像是一幅画,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玉著,竟比不出哪个更好看。 上一次吃桂花糕还是小的时候了,那时候他还没有离开谢淑娴。 谢淑娴的梳头水应该还是桂花味的,秋天的时候她也会做好些桂花糕。 苏琰伸出筷子轻轻夹了一块,试探地咬了一口。 糕是糯的,有一点粘,也有一点凉,桂花酱是甜的,醇厚的,桂花是香的,软的,大概是因为桂花酱发酵得恰到好处,醇香得有几分醉人,连心脏都要被那股香甜包裹起来似的。 他有些愣住了,半晌都没有说话,去掏随身带的丝帛,忽然想起了一些细节,那个时候,谢淑娴会一边骂骂咧咧地嫌弃,一边还算有耐心地擦掉他嘴角的桂花酱。 他从前是喜欢吃甜食的,所以这样的场景回忆起来并不算少。 想到这里,苏琰的唇角几不可查地一牵,似在自嘲。 后来是苏政说,堂堂丈夫吃这样甜腻腻的东西消磨意志,只有那些深闺里养着的女人才会吃这些东西。 由不得他想吃,苏政下了令,他就没得吃了。 吃不到的,他自然也不去想。 自那之后,所有的甜食他都不吃。也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就是没有对甜这种口味的欲。望了。 眼光落回到这漂亮精巧的桂花糕上,轻轻咬一口,流溢的桂花酱混合着软糯的糕盈满口,心里好像有一小块空着的地方被无声无息地填补起来了。 苏琰一言不发地又伸了筷子,不多时,碟子里的桂花糕被他吃了个干干净净。 聂玉书看见整个过程,原本是很稀奇的,但是一想到之前太子叫自己特地来找清汤面的事,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太子还是有喜欢吃的食物的,还吃甜食,这一认知让苏琰在聂玉书的心里多了那么些烟火气。 舒乐对之前清汤面之类的事一无所知,她不知道苏琰已经吃了很多次她做的饭了。 她本来想着,以她本人的亲身观察和书里对他的描写来看,他对任何事物都不会表现出喜好,所以这碟桂花糕,他要么是吃两口就撂筷子,要么就是借这个机会对自己发难。 只是慢慢发现,这么多的桂花糕,可是她和舒长贵两人份的,眼见着苏琰慢条斯理地,一块接着一块,半天竟叫他吃完了,一点儿也没给她留。 她也是很爱吃桂花糕的!辛苦了半天,一口没吃着。 这个人,多少有点不要脸了。 舒乐的手指背在身后绕呀绕,看苏琰的眼光带了几分被抢食的吃货的怨念。 “太子殿下觉得如何?”聂玉书温润地开口,“不如……” 苏琰思绪尚未回拢,忽然听到有人发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错。” 说完,他怔了一怔,一下子想起太后和拂绿揶揄他的话来,不自然的薄红腾上了耳尖,下意识抬眼,发现舒乐也正看着自己。 她一双凤眸扑闪扑闪地看着苏琰,本是一双极美艳的眼,却因为不住地闪动,和脸上微微鼓起的腮、轻轻嘟起的唇配合起来,显出一种妩媚而不自知的天真神态。 舒乐整个人的手指都在身后勾紧了,还好她反应快,不然被苏琰逮住她这个怨念的眼神,她肯定死无全尸。 舒乐是个不禁夸的,难得苏琰这样的苛刻的人物开了金口夸人,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像是得意忘形的猫儿,尾巴翘得老高,“殿下若是喜……” “差强人意。” 若是喜欢就给你带……个鬼! 舒乐的话说了一半被噎住,本来还要大方点说给他再做点带走呢,既然那么勉强,干嘛还吃那么多? 她的怨念更深了,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骂他烦人精烦人精烦人精。 大概是因为暖光的缘故,舒乐的肌肤显得格外莹润,透着微微的光,叫人的眼光不由得就停驻在她的脸上,她无疑是美的,美得浑然天成。 苏琰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在被舒乐吸引的时候,不觉间竟有几分慌神,回头想起“不错”两个字似乎还是太过褒扬,便改了口,也因为改了口,那一点差点要冒出头的念头也就被掩饰下去了。他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聂玉书忍不住垂下眼,暗暗地憋着笑。以太子吃得干干净净的表现来看,这碟桂花糕应该是很合他的意的。太子的感情一向冷淡克制,喜欢十分,大概才能说一分。差强人意,在他那里一定是十分满意了。 不过舒娘子不了解,那样自信满满的一个小姑娘,看起来气得够呛。 “暗两。” 猛然被上司点名,聂玉书赶紧回神,知道太子这是提醒他说正事了,儒雅地咳了一声,对舒乐道:“舒娘子现在也看到了,在下是太子殿下麾下一员,九香楼亦是东宫的产业。实不相瞒,先前赠姑娘的一百两黄金,其实也是太子殿下赏赐的。” 舒乐听到赠一百两黄金,属实意外,她看苏琰的眼光顿时变了,这是太子吗?不,这就是一尊财神爷。 一碗面而已,他要是喜欢吃的话,早说嘛,她一天三顿做给他吃都没问题,她还能给他打个八折。 “咳、咳”苏琰一时脸上挂不住,沉着脸打断,照聂玉书这么个说法,不知道要兜出来他多少老底。 舒乐一听苏琰咳嗽,殷勤地又是倒水又是端茶,向金主爸爸嘘寒问暖,“太子殿下是否着凉?喝点热茶暖暖吧。” -- 第73页 她捧茶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也像桂花一样甜,眼里的笑意雀跃又灵动,原本浓艳的长相此刻也显得有几分可爱。 这样一个人还真是奇了,公堂对簿的时候,不卑不亢也是她,九香楼压场子治刺儿头的时候,大方张扬也是她,对着要她命的人,杀伐果决狠辣出手的也是她,现在,言笑晏晏乖觉灵动的也是她。 苏琰自己冷漠克制惯了,什么场合几乎都是一贯的性子。而眼前这个人,令人有几分捉摸不透,又十分鲜活。 她似乎不受什么框架约束,相比起来,他好像一直被框在一个无形的架子里头。 “咚”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被困在架子里——这一认知让他的心底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似乎是什么根基被触动了,他的头开始剧痛起来,一些细若游丝的念头流露出来,只是没有完全聚集成形,但是他的心里已经隐隐察觉到一根线。 第46章 麾下 “你……怎么了?”舒乐想来扶苏琰一把,又想到这个人不喜人亲近,就保持着距离,没有贸然上前。 苏琰捏了捏眉心,“无碍。” 从刚才那如电光般的灵犀一动中,他隐约窥见了什么,转瞬间却又抓不到了。 他舒缓了情绪,这才注意到舒乐的手里还捧着那杯茶,大概是手腕酸了,杯子还些微地有些晃,“放下吧。” 舒乐乖乖依言,轻手轻脚地给他搁在了一边,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像一只伸爪试探的猫儿,杯子一经放下,就毕恭毕敬地收回了爪子。 舒乐谨慎得让苏琰莫名有几分烦闷,他头一回觉得,她站得离他太远了,要说话也不成样子。 苏琰的手环上杯沿,大概是因为天气冷的缘故,舒乐刚才指尖捏着的地方还留着淡淡的指印。他百无聊赖地将杯子在手底下转了个圈,将有指印的那一面面向自己,一边淡淡地开口,“孤找你来,是告诉你,既然是从九香楼出去,进了宫中也还是东宫的人。” 他视线始终落在杯子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落出一小片阴影,清冷沉静,神色莫辩,更显得几分矜贵。 他的语气带着一点警告和危险的意味,无形的威压从他周身铺陈开来。 嗯,逼格很高,男主的人设终于回来了。 舒乐琢磨这话里的意思,苏琰是想拉她入伙。 “至于你父亲,东宫的人会好生照料的。” 哦,看来不是邀请,是威胁,她没得选。 “好。”舒乐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她知道,苏琰是这本书里的赢家,跟他结盟,无疑是抱上了金大腿。 况且,她三番五次遇刺,都是苏琰所救,对方屡次不得手,往后只会有更阴毒的手段,父亲在苏琰的手里,反而更安全。 不过她也不能盲目入职,至少要跟老板谈谈待遇。做菜的本事,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那太子殿下能给我什么呢?” 听见舒乐答应得如此爽快,苏琰莫名地心情不错,不过还从未有人敢跟他谈条件,他终于抬眸看了舒乐一眼,她微微扬着下巴,像一只恃宠而骄的猫,满眼都写着“我值得最好的待遇”。 她当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以前在她的脸上,只能读到乞怜他关注的神情,现在却是从内而外地发光,让人的目光不得不被她吸引。 苏琰破天荒地轻笑了一声,“看你表现。” 舒乐看他好像没明白自己在讲什么,也不拐弯抹角地暗示了,她咳了一声,大大方方地道:“那您看这钱的事……,咳,殿下您看哈,我在九香楼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五两银子,加上奖金提成,能有十两。这进了宫呢,我是打两份工,御膳房的钱自然是有官家给。这另一份嘛……” “老板,你要不要也喝点水啊?”聂玉书在旁边咳了半天,有点影响舒乐的发言,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聂玉书一对上苏琰探究的目光,脸都白了,他又装模做样地咳了两声,避开了眼光,摆手道:“无妨,无妨,天凉了,我自己倒点热水去。” 一边拎茶壶一边心底暗暗叹了一声,这姑娘怎么听不懂提醒呢。这谁敢跟太子殿下提钱的事啊,不是自己当靶子去了嘛。 苏琰也着实是被她给意外到了,她不问做什么,危不危险,也不问失败的后果是什么,倒是先问钱。 一算起钱来,两只眼睛都晶亮晶亮的,像是掉钱眼儿里似的,一条一条,还算得头头是道的,一点亏都吃不得。 原本是很市侩的,可不知怎么的,她做出来就显得有几分可爱。 “那我接着说了啊,”见苏琰也没有什么愠怒的表现,也没有打断的意思,舒乐就大胆地继续说起来,“依我看,这个做的事它难度也是不一样的,风险更是不一样,价钱应该根据难度和风险来定。” “哦?”原来不是没注意到风险,而是把风险当成了筹码。这一理念和苏琰的不谋而和。 舒乐,确实有几分胆魄。 苏琰转动了一下杯沿,他修长的手指与渐渐消失的指印叠合,“如何定法?” 舒乐摸了摸下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这个还不好说,不过到时候就知道了。” 聂玉书这回再也听不下去了,舒乐这样得寸进尺,太子殿下势必愠怒。他回过身刚想说点什么,只见太子微微扬了扬下巴,“成交。” -- 第74页 那是一个拭目以待的神情,显然,太子是欣赏的。 “好的老板。”舒乐点点下巴笑开,远远地做了个单方面和他对拳的动作,像晃着爪子的小招财猫。 “你有什么话说?”注意到聂玉书欲言又止的食指,苏琰给了他一个机会。 太子今日似乎格外好脾气,聂玉书将惊讶默默地吞了下去,恢复了温润儒雅的神态,“没有了。” 苏琰注视着他,微微挑眉。 被苏琰这么一瞧,不说点什么,显得聂玉书心里有鬼,他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最后道:“臣想起来了。进宫之后,有一事还需舒娘子遵守。” “不可动情。” “人有情就有了弱点,处事决断难免会受到影响。舒娘子身为女子,受情的影响会更大,在下率先提醒,免得娘子到时陷入两难境地。” 简而言之,不准谈恋爱。 聂玉书说话一脸端肃,比学堂里的夫子还认真,舒乐生出些顽皮的心思,想故意搅坏他这个一本正经的气氛,“哎呀,那要是对咱们自己人动了心思,也不行么?” 她往前凑了凑,歪着脑袋,一双凤眸含着水波,跃动着活泼的神采,聂玉书被她瞧得脸微微透红,眼眸微微避开。 少年和少女之间只有一步之遥,一放一收,对比鲜明,却又俊俏得十分惹眼。 “不可。”苏琰冷冰冰的声音像流泉击玉一般,击碎了这幅画面。 他胸中忽然像闷了口浊气,不上不下,左右看着不顺眼。正要发作,舒乐立刻绷直了身子,端肃了脸上的神情,用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语气,举起一只手掌发誓,“殿下放心,刚才我只是说笑的。跟在殿下身边,我只想好好办事,认真赚钱,男人,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 舒乐听出来苏琰又不高兴了。大概是因为上一世对他太过关注,所以她就是有这样的本领。现在她发现,这个本事在给他当下属的时候,显得格外好用。 苏琰的神情显然是缓和了,眼光凉凉地在舒乐和聂玉书之间略过,一副‘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不过他也发现了,舒乐是真的很想赚钱。 不,是只想赚钱。 -------------------- 作者有话要说: 苏琰:禁止办公室恋情 舒乐:好的老板。 (若干年后) 苏琰:QWQ 舒乐:老板,禁止办公室恋情 第47章 初进宫 苏琰来舒家小院其实也并不单单是为了带走舒长贵,挟制舒乐,而是因为一种直觉。 舒乐早先就三番两次地受到过刺杀,一次被暗三解了围,一次是他在旧庙亲自救下来。除此,针对她的流言蜚语还盛行了一阵子,种种迹象,都表示着一件事:有人想把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沈相爱惜羽毛到了痴迷的地步,私通一事弄得满城皆知,让沈家这高门贵族名声受损,就是舒乐当初最大的错处。所以苏琰从未怀疑过,那一切是沈家的手笔。 但今日这个黑衣人指向的却是苏璋。 他是苏璋少年时陪在身边习武射箭的随侍,见到苏琰,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当即一口咬定是自己一人所为,就含毒自裁了。 这番说辞无非是给他的主子脱罪。 舒乐早些年还是相府千金的时候确实张扬跋扈,得罪过不少人。但苏璋一向欺软怕硬,杀人的心却是没有的。可他今天对舒乐动手未遂,还派了死士前来刺杀,竟然狠辣至此。 是他对苏璋的个性出现误判了吗? 苏璋性情忽然狠辣,这之后一定有什么转折。 苏琰直觉沈家和苏璋这两件事的背后隐约有一条不可窥见的脉络,他久思不得解。但他知道,他必须把舒乐带走。因为他直觉中,脉络的谜底与她有关。 舒乐顺利地进了宫,而舒长贵则被带到太子在宫外的一处府邸做事,舒乐之前的那些家财也都折成了地契和银票,由舒长贵好生收着。 自昨日之后,舒乐发现了一件事。 苏琰是个口非心是的傲娇。 怎么发现的呢? 舒乐的系统已经很久没有提醒过积分收入了,她做的饭菜给太多人带去了幸福感,起初听吧,还挺新鲜有趣,但每次有积分变化都播报一下,就显得聒噪,舒乐就把它调成免打扰模式了。 进宫前一天晚上清点小金库,舒乐发现进账了50积分。前面的20分显示来源是父亲。而后面来自苏琰的,竟然有30积分。 要知道,关系越亲近,积分越高,从一个路人那里,舒乐只能获得10积分。 苏琰和她的关系,当然不能说近,至多比路人再近那么一丢丢。那他的分高只有另一个可能,他吃到桂花糕的时候,特别幸福。 30分,那得有多幸福啊? 舒乐忍不住得意,当时的他连夸一句都板着个冰块脸,勉勉强强,要不是因为系统,她都不知道,原来苏琰对这个桂花糕那么满意。 不过这也说明,桂花糕应该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舒乐深深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抓住了财富密码。 入职的第一天,福公公将舒乐带到林司膳处,算是报了个道。剩下的事就由舒乐自己来了,换典膳房的宫服,佩宫牌。 舒乐还没进典膳房,消息就已经传开了,人人都好奇到底是个什么神圣,能得太后青眼,专门从外头挖进宫里。 -- 第75页 舒乐跟着林司膳一起进了典膳房,四下里议论声响起。 “这不是沈韵宁吗?她怎么来这了?新女史不会就是她吧?” “快别叫她沈韵宁了,她也配叫这个名字?之前和人私通,早就被赶出相府去了,现在啊,就是一个平头百姓。” “嘻嘻,你们还记得吗?之前她对太子殿下痴心不改,被太子送了三个‘滚’字,啧啧,我要是她,早就没脸了,怎么还敢到宫里来啊?诶,你们说,她不会又是走什么迂回的路子,想在宫里勾搭谁吧?” “说不好,她长得这么招人,一脸狐媚相,一看心思就不正。能搭上太后指不定又是用了哪门子裙带关系。” “可不是,你瞧她那双手,像是会做饭的?太后娘娘真是老眼昏花了,能瞧上她。” “你可小声点吧,早晚有一天你得死在你这张嘴上。” 林司膳没有出口制止,毕竟这位当年也没少让她们吃苦头。 舒乐还是沈家千金的时候,林司膳备宴,手下的人不小心漏了几碎芫荽到舒乐的餐盘里,没成想就因为这几粒芫荽,舒乐浑身起疹子,高热三天。 沈相那时候还对她宝贝得很,勃然大怒之下要典膳房一个交待。尚食大人为了平息沈相的愤怒,罚了典膳房的人三个月的俸禄,将林司膳降为典膳。 林司膳那时已经是典膳房的老人了,不日本该是尚食的人选。 可就因为这件事,降职罚俸,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时移世易了,什么金尊玉贵的千金,呵,不过是鸠占鹊巢的冒牌货,她也该好好尝尝位卑人轻是个什么滋味儿吧。 太后那边她是开罪不起,可下边人嘴碎,她也管不着呀。 舒乐耳朵很好,这些话对她来说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些谣言她早都澄清过多少遍了,不愿听得人,就是扒着耳朵告诉她,也不愿信罢了。 她跟在林司膳后面,沉沉稳稳,没有受丝毫影响,时刻记得自己的目标:赚钱。 “哟,咱们这又来新人了。”循声看去,是个团脸女人,慈眉善目的,一脸精神气,一看就是个干脆利索的女人,“小丫头还真俊。” “不错,是个养眼的。就是不知道手上的功夫怎么样。”接话的是个瘦长脸的女人,讲起话来是柔和的,话里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敌意。她的目光舒乐更是喜欢,是那种挑剔的打量,从头到脚地来回过了一遍。 这两个人服制不同,舒乐虽对她们不大有印象,但知道她们的官阶应当是在林司膳之下。 “韩典膳,贺典膳,这就是咱们新来的女史了。”林司膳满脸笑意,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添了一句,“太后青眼有加的人,后生可畏,你们可要当心着些。” 舒乐大大方方地道:“林司膳谬赞了,臣只是侥幸受到太后娘娘赏识。”她一向是个不吝自夸的人,但在这个场合她还是收敛了锋芒。 宫中不比外头,讲话总要格外谨慎些。 且不说她和林司膳的旧渊源,眼前的这位贺典膳,只怕也是旧相识。 第48章 天无绝人之路 贺典膳笑意不达眼底,嘴角两边显出刻纹,“舒女史未经女官选拔就能直接进入典膳房,可见是十分有本事的。既然来了典膳房,那就按典膳房的规矩来。这儿规矩森严,林司膳既然把惩处的事交给我,我眼皮子里是容不得沙子的,外头的那一套在我这可没那么好使。” 贺典膳话说得平和,可任谁也听得出这话里的刀光剑影,韩典膳笑着和场,“贺典膳的话是严厉了些,主要也是提醒,宫中不比外头,贵人们多,稍有不慎都是事关性命的大事,所以这规矩是头一等的。” 舒乐行礼,“多谢典膳大人教诲。” 恭谨,大方,得体。到底是受过世家教诲的人,行为举止都成为习惯,一个小小的礼也是端方漂亮。 林司膳眼里带了丝讽意,都是这样卑微的境地了,倒还是会端富贵样子。那股嘲讽转瞬即逝,她平和笑道:“贺典膳那里最近是不是刚好有一个空缺?” 贺典膳道:“正是。小红前些日子年岁到了出宫去了,其他的位置现在都有老人顶着,还不缺人手。” 底下众女史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几个人暗暗惋惜,更多的人则是看热闹似的窃笑。 韩典膳道:“我要是没记错,小红应当是烧火的女史,舒女史安排过去,恐怕有些浪费了。” 林司膳没有即刻回应,反是对贺典膳道:“你是如何考虑?” 贺典膳说得头头是道:“舒女史新来典膳房,诸多地方恐怕还不能适应,今日先教她从烧火做起,往后还有洗削、配菜之事都要一一做过,才能对典膳房有一个了解。” “典膳房往来各宫,贸然令舒女史担当重任,恐怕冒犯贵人。所以,先从烧火开始,将流程和规矩都分明了也不迟。” “还是贺典膳思虑得周到,”林司膳含笑点头,看向舒乐,“舒女史,你虽是太后那边来的人,可规矩就是规矩,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恐怕太后那边也不好护着你。这活儿虽然苦了些,却也磨炼人。舒女史年纪尚轻,不要浪费了这样的机会。” “我相信,以舒女史的能力,哪怕是烧火,也能别有一番天地。” 众女官闻言,纷纷窃笑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烧火的活计可不是一般的苦,又累又脏,眼睛被烟熏得疼不说,成天地对着火烤,皮肤都受不了。以往有一个女史,烧火的时候不慎被木刺扎了,得了破伤风,没几天就死了。 -- 第76页 就算没那么倒霉,成天也不少背黑锅,掌勺的大女史们火候若是差了,追责都是要推到烧火的身上的。 林司膳看着好言好语,和和气气的,实际上是给舒乐分了份苦差。 林司膳之所以敢对太后那边来的人这样做,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她本身就是大受太后赏识的人。 她凭着一身好手艺在太后面前崭露头角的时候,舒乐这个假千金还没回相府呢。 所以舒乐现在在她跟前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罢了。 面对这样的处境,舒乐没有显露出丝毫情绪,她再次端方地行了个礼,沉声应“是”。 林司膳含笑的眼光多了一分诧异,她本以为舒乐定会出言反驳,却不想竟然是个能屈能伸的,叫人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她心底冷笑,这还只是个开头,以后有她叫苦的时候。 舒乐承下这个差事之后,就被领到大厨房。 带路的女史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叉着腰远远地往灶台一指,“喏,那个小木墩子就是你坐的,旁边有烧火棍。” 小木墩子上有一个旧绣垫,被锅灰熏得看不出颜色,一拍就能拍下上头的浮灰。烧火棍光秃秃,拿起来倒不沉。 “别看了,跟我来这边。” 女史语气不善,舒乐却也没什么反应。她悄悄打量舒乐,舒乐说来就跟来了,一点儿也不像传说中那样骄矜傲气,看样子是彻底认了自己的身份了。 她对舒乐的顺从很满意,唯一不顺眼的,就是舒乐生得太好,谁跟她站在一起都被迫变成了陪衬。 可是再美的人,还不是要做粗重的活,想到这,女史的心中平和了些许。 舒乐跟着她来到一个灰扑扑的小房子跟前,还没进门先掩着脸咳嗽了好几声,她推了推舒乐,“你进去看看。” 舒乐往前趔趄了一小步,一边打量着这个房间,一边缓缓进门,里头的空气干燥,一挥袖,漂浮的木屑灰就随着空气流动起来。她鼻咽感觉到一阵刺激,掩袖咳嗽起来。 女史在门外跟她解释道:“里头堆的都是干柴,公公们每日会带过来,他们不会码好,你得自己码齐。要是被贺典膳瞧见里头乱糟糟的,你就等着罚俸吧。” “女史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女史一愣,她没想到舒乐竟然一点抱怨都没有,甚至还平心静气地问她还有什么? 这难道还不够苦吗? 女史抱着手臂,没好气地道:“你先把这活儿干完再说吧。” 舒乐没再跟她计较,就开始干活了。 舒乐大致对自己工作的环境有了了解,其实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差,毕竟是在宫里,再差,设施用具也比普通人家好了几十上百倍。尤其跟舒家小院比起来,摆柴火的地方都算的上富丽堂皇了。 烧火的活儿她也不陌生,和舒长贵两个人过的时候,别说烧火了,劈柴也是能干的。因为这,她的手臂并不像传统的小娘子那样柔弱,虽是纤细的,却有着清晰漂亮的肌肉线条。 就是小墩子有些脏了,换个绣垫应该就行。她掸了掸上头的灰,坐好了开始烧火。 她要做的事很简单,只要把这一大锅水烧开就行。 舒乐用火折子将木柴点燃,前两日下雨,柴火受了些潮,烟就大了些,熏得她眼睛流泪。 她耐着性子燃了半天,“噗”,火苗跳动起来,柴火慢慢就都烧起来了。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叮——第100次点火试炼完成,火候技能解锁,完成本次烧水任务可获得10点经验值。” 第49章 花生牛乳羹 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不仅仅在于调味,还需要恰到好处的火候把控,文火武火,浅焯久炖都是火候,适宜的火候能将食材的味道和口感呈现出最完美的状态。 这一个技能正是舒乐现阶段适合锤炼的。 舒乐花了不多时将大锅里的水烧开,获得了10点经验值。 除了这锅水,舒乐白天又烧了几道高汤,焖了些菜。 典膳房负责做饭的女史们手法风格都各有不同,舒乐看在眼里,大概就有了评判,这个提鲜太过,那个又偏淡了些,她看在眼里没说什么,手下对火倒是一直把控着。 这一下午,火候的经验值很快就攒到了100。 “叮——恭喜宿主火候技能升级。现在进入第二阶段,精准把控。” 舒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欣慰地舒了一口气,在典膳房烧火升得还真是快。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渐渐发现,自己对火的大小和温度越来越敏感,一种食材下了锅,她心里大概就知道多大的火,多长时间,能将这种食材本身的味道最大程度地激发出来。 食材酥脆还是绵软,浓稠还是稀薄,这些也都能通过控制火候来进行把控。 叫兰雨的女史要煮一道四珍羹,她将核桃、花生和糯米都细细研成了碎,又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勺冰糖,添了水去煮。剩下的就都交给舒乐看着。 她看舒乐两手细嫩得像水葱似的,怕她没有经验,好心嘱咐道:“这羹是给皇后娘娘煮的,你要仔细些,火不可太大也不可太小,须得时时盯着,记得一刻钟就来叫我,千万别错过了火候。” 舒乐坐在灶边熏了一下午,白皙的脸上不知不觉也染上了烟灰,兰雨叹了一声,擦擦手,从围裙兜里扯出块干净帕子递给她擦脸。 -- 第77页 这样漂亮一个人,叫人看不得她狼狈。 舒乐先是一怔,见兰雨执意要将帕子给自己,在她自己脸上点了一点,“这儿擦擦。” 舒乐很快就会意了,微笑起来,接过帕子将脸颊上的灰拭去,道了声谢,又给兰雨递回来。 就这随意的一笑,也像春华开满枝头,美得叫人挪不开眼。兰雨瞧得都怔住了,半晌看见舒乐递回来的帕子,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盯着别人看不太好,红了脸低声道:“不好意思,冒犯了。” 舒乐满不在意地笑笑,“没事,习惯了。” 嗓音干净清澈,还有几分俏皮,微微扬起下巴的侧脸带着少年人活泼的神采。 兰雨被她这样顽皮的语气逗笑了,刚要走,又听舒乐道:“其实这道羹如果能再兑一些牛乳,就会更浓郁,口感也会更细密柔和。” 兰雨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眼里带着些许诧异,细细想来,舒乐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她以前还真没想到这些。 她依言去取了新鲜牛乳,边兑还边问舒乐:“这么多你看怎么样?” 三寸方圆的盅锅里头,添了小半碗牛乳,乳香就着热气腾出来,羹色显而易见的提亮了几分,浓稠漂亮的乳白色。舒乐点了点头,兰雨就收回了手。 约莫三刻钟,盅锅里头已经咕嘟咕嘟地响了半天,舒乐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揭了盖子。 兰雨用试羹匙舀了一勺出来,眼睛都亮了。花生碎和核桃碎也被煮出了沙质的口感,糯米彻底煮得软稠,混合着乳香浓郁,细密绵甜的口感在唇舌间层层熨开,一口羹下肚,连胃里都暖和起来。 经由这一点小小的点睛之笔,四珍羹比之前更加柔和浓郁。 兰雨忍不住连连点头称赞。 沉琴这时候过来了,看见两人说话,叉着腰斥道:“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好?还在这不知深浅地聊天?皇后娘娘那边是等得起的吗?出了岔子仔细你们的脑袋。” 兰雨不卑不亢地回道:“这就好了。” 她将羹小心仔细地盛到瓷盅里装好,送到凤仪宫来的公公手里。回头跟舒乐点了点头,又去忙别的事了。 其实宫中的人心思大多复杂,舒乐本没必要跟兰雨多提这一句。 一来兰雨身上看不到其他女史那样,对她先入为主的偏见,二来,她中午瞧见了一件事,虽然很小,也足以看出兰雨心思不坏。 烧火的有一个小女史,瘦巴巴的,后厨那些配菜掌勺的大多对她态度不好。小女史大概没吃饱,有些饿了,肚子咕咕叫,就有些分神,结果遭了骂,是兰雨悄悄递给小女史一把糕。 舒乐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好人就加倍得好,对坏人也就毫不手软地坏。 兰雨是个好人,舒乐也愿意顺手帮她一把。 午膳过了不多时,凤仪宫忽然来了人,引得典膳房的女史们纷纷引颈观看。 公公面上神色莫辩,“四珍羹是你们这谁做的?” 沉琴赶紧点头哈腰地过去,紧张地问:“公公,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公公眼风凉凉扫过,“让你叫你就叫,问这么多做什么?” 沉琴连连称是,抹去额上的冷汗,站直了腰对女史们厉色道:“去把兰雨给我叫过来!” 兰雨正在准备食材,就见一个小女史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凤仪宫的大公公找她,难道是因为那碗羹? 她仔细回想,那碗羹是她亲自尝过的,不会有什么岔子,如果非要有什么事,那只能是皇后娘娘不喜牛乳的味道。 但羹出自她手,加牛乳的决定也是她做的,这个责就要她亲自来担。 兰雨整肃了形容,不紧不慢地跟着引路的女史来到殿内,见了凤仪宫的大公公,恭恭敬敬地行礼。 大公公见她沉得住气,微微赞许地点了点头,他还未开口,沉琴就厉声责问起来,“说,你在羹里做了什么手脚?” 大公公这时候拂尘一扫打断了她,“沉女史莫急,这位女史并没有做什么得罪皇后娘娘的事。相反,皇后娘娘食用后对此羹大为赞赏。这个,就是赏给她的。” 这后宫里里头仗着职位高,冒名顶替的人不少,为了能将主子想赏赐的人切实赏到,大公公才并没有流露丝毫情绪。 身后的小太监抱了两个檀木匣子过来,递到兰雨的手里。 兰雨压着眸中惊讶的神色,跪地领赏谢恩。 公公走了之后,女史们围拢过去叽叽喳喳地看热闹。 打开匣子,里头是一对镶红宝石的玲珑梅花玉簪子,簪子通透莹白,泛着细细的光,这样的玉石料子只有贵人们那里才会供应,她们这样的小女史们平日是根本不可能见到的。 另一个匣子里则是十两黄金。要知道,一个女史的月银也不过五两白银,这十两黄金加这难得的镶宝石玉簪子,简直就是大手笔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大为艳羡。 “兰雨,好羡慕你啊,皇后娘娘赏的簪子可真是好看。” “诶,兰雨,你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吗?怎么偏偏今天皇后娘娘就赏赐了呢?” 兰雨满脑子想的都是舒乐那句漫不经心的提点,淡淡道:“今日的做法和以前不一样。” “兰雨,我们还以为你一直都不在乎那些贵人的赏赐呢,原来背着我们变得这么厉害了。” -- 第78页 “可不嘛,兰雨平时看着不争不抢的,这一用心争起来,竟然就这么厉害。” 耳边的话太聒噪,兰雨合上了匣子,“这并非是我的想法,是舒乐的功劳。” “什么?” “怎么会是她?有没有搞错啊?” “她不是什么都不会吗?” 兰雨将惊诧的众人甩在了身后,步履不停地赶到了舒乐这里。 舒乐正在烧火,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过来,兰雨怀里抱着两只精致的匣子,全都递给她。 “给我的?” 舒乐被迫放下手里的烧火棍,在兰雨期待的目光里打开,一个里头躺着那对晶莹的宝石梅花簪子,另一个里头则放着十两黄金。 第50章 醉椒鸡(一) 舒乐笑盈盈地听着兰雨说着,对这件事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好像受到赏赐是理应如此的事一样。 兰雨坦诚道:“皇后娘娘本就甚少赏赐,我以往都是一样的做法,从未有过不同。你想出的这个点子是这道羹的点睛之笔,所以赏赐也应该归你。” 听完了来龙去脉,舒乐仰起下巴,凤眼笑得眯了起来,像只得意的猫,她并没有接过兰雨手里的匣子,而是伸手数了七两黄金,笑道:“你说我点睛之笔,那我应当多拿些,我七你三。至于这对簪子,很衬你,漂亮的簪子就应该跟合适的人相配。” 她边说,边微微侧着脑袋,语气是顽皮的,这样好看的人讲出来便是带了几分风流的漂亮。 兰雨不禁微微红了脸,她知道舒乐虽然拿了七两黄金,可留给她的加上那对簪子,实际上是更多的。 张口还想说些什么,被舒乐止住了。 舒乐道:“来日方长,日后有这样的事,记得还拉我一起赚钱。” 舒乐是爱钱不假,不过钱和钱还是不一样的。对待好人就是以一份赤子之心,真心比钱值钱。 兰雨一时有些感动,也没再推拒,两人的话不觉就多了起来。 从她这里舒乐渐渐地将典膳房也了解了个大概。 典膳房里,贺典膳和韩典膳两人分掌两个后厨,贺典膳菜系偏清淡,韩典膳菜系偏火辣,每人手下各有二十四个女史。 之前带舒乐进来的那个女史叫沉琴,是贺典膳身边的副手。后厨大小事务都由她协助着安排。 沉琴算是贺典膳的徒弟,她很得沈贵妃的赏识。 “沈贵妃?” 兰雨点点头,反应了一下,才忽然想起来,眼前的舒乐,曾经还算得上是沈贵妃的妹妹。只是现在真千金回了府,她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了。 发觉自己失言,一时有些局促,这时候舒乐悄悄压低声音,玩笑的语气凑过来道:“嗯,说起来,那还是我姐姐呢。” “你继续说。” 看到舒乐一脸吃瓜的表情,浑不在意,兰雨这才放了心,缓声道:“沈贵妃的脾性你也知道,稍有不如意的,就会大发雷霆。沉琴能说会道的,手艺又不错,所以凭着这一点,也是沈贵妃身边的红人。” 她说起话来字斟句酌的,用词也委婉,没有将人评价得太狠。 “不过她是不能容人的,所以你若是……” “干什么呢?”一道凉飕飕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回过头,正是沉琴,“活都做完了吗?就在这说话?” 兰雨收了声,起身去研豆子。 沉琴站在那继续在舒乐身上打量着,沉默了一会儿,她风凉地开口,“那碗羹的主意是你出的?” 舒乐随意道:“我想起来,就顺便提了一嘴。” 沉琴冷哼一声,绕着她走了半圈,“在宫里头,别以为有了点小聪明,就敢在主子跟前卖弄。这次是你运气好,没被皇后娘娘怪罪,要是不小心触到贵人的禁忌,你担待得起吗?” “嗯,你说得对。”舒乐边说者,边往灶膛里添柴。她现在地位低,对于这种专门来找事的,就一个办法,两只耳朵一闭,是,好,您说得对。 沉琴被她这满不在乎的回答一噎,话没法往下说了,转眼看到舒乐怀里搂出来的几两黄金,往兰雨的方向瞥了一眼,顿时气上心头,这两人还真是好一对姐妹花呀。 她抱着臂趾高气扬地道:“你贸然改变羹的配方,违反了典膳阁的规矩,按例当罚,这个月的月钱没收,自己去慎行司领十板子。” 舒乐这时候抬起头来,话可以随便说,但是她的钱不能动,尤其是不能让沉琴这样的人动。 沉琴被她目无表情的目光瞧得心里一激灵,转念想起现在自己在上,她才是下位,顿时又多了几分底气,她瞪着眼睛道:“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是不是非得把贺典膳请到你跟前亲自训诫?” 舒乐语声平淡,“条例是为了对不好的后果进行处罚,我如今不仅没有惹怒皇后娘娘,反而得了娘娘赏赐,沉女史凭什么罚我?” “你……”沉琴被她说得一时语塞,气急了指着她道,“你……好哇,你竟然敢以下犯上,忤逆宫规,真是好大的胆子!” 说着扬手就要来打她。 舒乐脸上殊无惧色,这一丝镇静,让她看起来更像是睥睨的王者。 沉琴的手刚扬了一半,就被舒乐稳稳地抓住,不能再往下一寸。舒乐的手臂瞧着纤细,力量却不是她能对抗的。 “大胆……”沉琴正想挥出另一只手,又被人捉住,这次不是舒乐。 -- 第79页 叱骂的话刚说了一半,转头就被吞回了肚子里。她挺直的腰板立刻就弯了下来,脸上的凶相也垮了。 “贺典膳,您怎么……”沉琴心思转得飞快,很快又变了脸,委屈地告状,“贺典膳,您瞧她,以下犯上,一点儿规矩都不懂,我这正准备教训教训她……” 被贺典膳的眼光一瞪,沉琴就知趣地闭嘴了。 舒乐不卑不亢地看着贺典膳,贺典膳笑意不达眼底,“舒女史,沈贵妃要你做一道醉椒鸡,亲自送过去。” 沉琴一听到沈贵妃十分诧异,她看向舒乐,顿时怒火中烧。 原来晌午的时候,皇帝在凤仪宫用膳,恰巧吃到了那碗羹,赞不绝口,一时回忆起曾经的夫妻温情,半年未曾留宿后宫的皇帝竟然留在了凤仪宫下榻午睡。 是以凤仪宫会有那份赏赐,这消息很快便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各宫。 各宫的人便起了心思,想要笼络这位厨子,除了皇后之外,就是沈贵妃位份最高,她没有来,其余的人也不敢僭越。 舒乐为兰雨出点子的事,早就很快在典膳房传开,大家先是诧异,不肯相信,等沈贵妃的懿旨一到,便炸开了锅,那点嫉妒的心思很快就变成了看戏的心态了。 沈贵妃是怎样的人物,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的,稍有不合她心意的,就要大受处罚。 一般一个厨师也只精通一种菜系,醉椒鸡这道菜,摆明了和清淡的羹系菜不是一个路数的。 让一个做清淡菜系的厨师做麻辣的菜,沈贵妃应该是心中不悦,借此机会发难。 再者,单单就昔日长姐与败坏家族名誉的冒牌货短兵相接,那场面就足够精彩的了。 加上沈贵妃的性子,啧,好戏一触即发。 沉琴不多时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个不听话的刺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第51章 醉椒鸡(二) “好。”舒乐敛眸一笑。那语气就好像,她答应的不是万人之上的沈贵妃的发难,而是答应把柴火丢进灶膛里。 贺典膳微微挑了挑眉,“拭目以待。”眼角挂着的笑意明显是在嘲讽她逞强。 有人冷冷地讽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她真以为自己能行呢。” 又有人附和地嗤笑起来。 舒乐环视四周,后厨这里渐渐围拢了好些人,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她再一次处在一个万众期待的场面里,在这里的人一个个都巴望着看好戏。 “舒乐,你行吗?”手臂被一股力道轻轻地扯着,舒乐回过头,望进兰雨满含担忧的眼睛里,微微歪了歪头,语气也带了点顽皮,“我也不知道,试试看吧。” 这话一出,周遭的议论声更大了一些,又是一阵嗤笑声。 兰雨被她弄得疑惑了,舒乐看起来从从容容,可是说的话又叫人心里没谱。 舒乐麻利地挽起袖子,熟练地摸到菜案边开始准备食材。 兰雨看着她,心中忐忑不定,在人群窃窃私语的议论声里,她最终还是走过去,扯住了舒乐的衣袖,“要不然你不要做了,我去向沈贵妃请罪,求她饶恕。她就算……” “你帮我拿一块鸡油。” 舒乐头也不抬地碾着手里的花生碎,兰雨见她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一时踌躇。 舒乐半天没听见动静,抬头看见兰雨还站在原地,对她扬起一个笑容,“放心。” 那笑容像是灿烂星辰,清凌凌的一句放心,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安抚了她,不管舒乐到底是不是司马当活马医,兰雨在那一刻选择相信。 在舒乐看来,兰雨当然应该相信,因为她可是手握美食系统的女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她没见过的菜。 舒乐的小金库已经有八千多两黄金了,她花了一百两在系统那里买了菜谱。 醉椒鸡这道菜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调料里有许多的藤椒。 除了藤椒之外,还有辣椒,整道菜口味浓重,麻辣鲜香缺一不可。 不过在制汤底之前,舒乐要先把鸡处理好。 用来做醉椒鸡的鸡,得是半大的仔鸡,这种鸡肉的肉质紧实嫩滑,在浸透底味的同时又不容易老。 仔鸡是开膛好的,已经将鸡尾去掉,她将鸡膛里塞了草果,生姜一类的调料去腥提鲜,然后兑入鲜牛乳去煨。 单是牛乳煨汤,这个鲜还不够,舒乐近来研读淮扬菜谱的时候,发现了一味可以提鲜的用料,这味用料因为太平凡无奇,大约许多厨子都不会意识到它会有如此大的功效。 花生。 花生必须是晾晒干燥的,不能带一点儿水汽,舒乐抓了一把放在臼窝里仔细研磨,一直到它变成细细小小的颗粒,这种颗粒近乎是粉状,但又比粉粗糙一些。加到汤里不仅能提鲜,还能让汤底更浓郁。 鸡肉要想炖得又嫩又烂,就得慢火细细地煮开,然后再持续地煲上两刻来钟。 根据舒乐新近对火候的把控,她在灶底只留了手臂粗细的两根柴火,一边叮嘱兰雨帮她看着。柴火头前燃尽了,就往里推一推,务必保证火焰的焰心对着瓷锅。 不仅如此,这煨鸡的汤底里还得加一个食材——鸡油。 一块鸡油分成两块,一块先细细切成碎子,在锅底熬化了,然后加进汤底里。有鸡油作媒介,鲜味更容易浸透到鸡肉里。 -- 第80页 这个时候,周围在看着的人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兰雨的目光也变了,她在典膳房也有些年头,那样利落的刀法还是头一回见,又快又细致,半个巴掌大的鸡油,转眼就在舒乐手底下成了脂馅。这手法借用一句话形容,只应天上有。 贺典膳的神色也开始严肃起来,沉琴更是咬紧了嘴唇。 但转念一想,刀工好又能如何,淡系的厨子做重系的菜,最多也就是差强人意。 舒乐手底下还在继续,另一块鸡油也是此法熬化,只不过继续留在锅里,然后抓几把藤椒和红尖椒的干皮进去煎。油温一激,那股麻辣的味就都给呛出来了,又麻又香,勾得人直流口水。 舒乐将这两位调料搅匀,将每一处的火都利用到极致,一点儿也不糊。 最后煨鸡的汤开了,鸡肉显然是煮透了,泛着薄薄的一层油光,大家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舒乐将鸡肉加进辣料锅中,将煨好的高汤往里一浇,满室的雾气带着鲜香麻辣的味道蒸腾而出,喧嚣着往口水肆意的人鼻腔里钻。 “这也太香了!”有人忍不住开始感叹。 沉琴回头冷飕飕地将那人瞪了一眼,小女史赶紧噤声。 这时候沉琴的肚子诚实地叫了一声,后头有人忍不住轻轻笑了。她顿时气急败坏地,回头将所有的女史恶狠狠地都瞪了一遍,连看着舒乐的眼睛都迫出了几缕血丝。 舒乐怎么可能会做这道菜? 又煨了半刻的样子,舒乐将醉椒鸡盛出了锅。 这回没有人说话了,整个后厨安安静静,大家的目光都眼巴巴地盯在舒乐手上那份醉椒鸡上。 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舒乐扬起了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好了,贺典膳。” 舒乐比贺典膳想象中的有本事,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就看沈贵妃那里是如何评价了。” 舒乐眯了眯眼,恭恭敬敬地行礼,跟贺典膳一起往云华宫去。 一路上,舒乐都在回想着沈贵妃这个角色。 作为沈家长姐,她身居一宫主位,协理六宫,经营半生,最注重的就是家族门楣。 上一世舒乐惨死之后,看到了整本书的内容,她才知道,沈贵妃对家族名誉如此苦心地经营维护,是为了在民间立一个光风霁月的好形象,而暗中却一直在谋划着篡位之事。 她和相府沆瀣一气,是男主苏琰最大的敌人。 沈贵妃对舒乐的态度也很简单,舒乐是相府的沈小姐的时候,沈贵妃给她金尊玉贵的荣宠,给她抬面子,更是给相府抬面子。 沈语芙回来以后,沈贵妃明面上保持着包容的作风,未落舒乐的地位,反倒纵得她越发骄矜跋扈。 那时候舒乐才被男主苏琰送完第三个“滚”字,碰了一鼻子灰,沈贵妃让人在民间放出传言,暗示沈语芙和苏琰天作之合,舒乐一时醋意大发,甚至不惜与沈语芙大打出手。 就是那次,沈家得以名正言顺地将她贬为侍女。 这些,都是舒乐后来才从那本书上知道的。 现在想起来,为了维护那一点点世家的体面,沈韶华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对付她。 好久没有见面了吧,沈韶华。 第52章 醉椒鸡(三) 云华宫在一众宫殿之中脱颖而出,远远就能瞧见翠绿的琉璃瓦顶,鲜亮得一尘不染。 舒乐被引至偏殿等待,醉椒鸡则被送到沈贵妃那里。 侍女小心翼翼地撩了珠帘进殿,沈贵妃正坐在玫瑰椅上翻书,她不敢贸然上前,跟坐在一旁的沈语芙对了个眼神,沈语芙示意她放过来。 沈语芙是沈贵妃召进宫来的,再过一个月便到女官选拔,沈贵妃将她留在宫中陪住,想要举荐她做后宫的文书司薄。 至于原因,沈贵妃说欣赏她一手娟秀无双的好字,为了不屈才浪费,给她在宫中谋个差事。不过她心里隐约也感觉到,长姐的心思没有那么简单。 可她也并不在乎,因为她心里有自己想要做的事。只要能离太子近一些,她是乐意的。 大家都说贵妃心情不好,侍女垂着头轻手轻脚地,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金丝楠木的案几上搁上了醉椒鸡,沈语芙轻轻揭了盖子,香辣的气味就飘了过来,刺激得味蕾频频分泌口水。 沈贵妃这时候搁下手里的书,眉尖蹙起,整个人都这道香味吸引。 “尝尝。”沈贵妃檀口轻启,两三个侍女过来执玉著前来布菜。 鲜浓的汤色在土窑瓷的映衬下更是浓郁亮丽,轻轻一分骨肉就散开。 沈贵妃轻轻尝了一口,鸡肉细软嫩滑,每一分都饱沾了浓郁的肉汁,麻和辣两种口感在口中延开,直冲天灵盖。 甚至未经细细咀嚼她就将鸡肉咽了下去,之后无尽的空虚感蔓延开,回味起来,那股浓郁的鲜香真是能鲜掉舌头,她只能吃更多来填补这种空虚。 沈语芙尝试地伸了筷子,沾连在骨棒上的肉轻轻一啜就带着肉汁一起滑下来,显然是煮得烂透了,麻辣和浓郁的鲜味猛烈地在味蕾上横冲直撞,她这一伸筷子就没停下来。 半晌,两人都吃得睫毛濡湿,满头是汗。 吃完之后,沈贵妃和沈语芙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好吃,真的是太好吃了。 “来,把人给我叫过来。”她笑着一招手,一旁的侍女赶紧就去了偏殿。 -- 第81页 沈语芙眼中满是疑惑,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摸透沈贵妃的心思。 早在圣上在凤仪宫小憩的时候,长姐就已经很快地知道了,画龙点睛的那个人是舒乐。现在长姐对这道菜似乎是很满意的,那她对舒乐究竟是一个什么态度呢? 沈语芙思索间,舒乐已经被领进了殿。 殿内一股淡雅的兰香,和主人本身的格调可以说完全不相干。殿内富丽堂皇,金银器玩熠熠生辉,九折的屏风上乃是精致的山水刺绣,细细的绢纱隐约透着人影,一笔一笔细密的针脚藏得极好。 转过屏风,精致的黄花梨木扶手上搁着一只藕段似的手臂,水葱般的指甲养得极好,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再接着,就是那张熟悉的脸。 沈贵妃,沈韶华。 也怨不得舒乐刚刚到相府的时候,沈贵妃那样宠惯着她。 两张五分肖似的脸上都带着一点张扬明艳的味道。 舒乐怔了一瞬,她没想到沈语芙也在这里。 原书的剧情里,女主沈语芙这时候应该在相府准备女官考试的相关事宜,她将会在一个月之后在考试中遥遥领先,成为文书。 而起因,是沈语芙在花宴上对苏琰惊鸿一瞥。 花宴之前,暗示二人天作之合的传言早已在民间传开,但两人真正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花宴,沈语芙本想向苏琰解释,两人纠缠几番,沈语芙就不知怎的撞到苏琰的怀里,郎才女貌,这一幕恰好被途经的舒乐看见,因此醋意大发,大闹相府。 但这也是女主暗生情愫的开端。 沈语芙后来再赴宫宴时与苏琰只短短碰面过几次,并没有实质性的接触,她一直想要跟男主道歉也没有机会。 一开始沈语芙确实只是想要道歉。后来随着她在传言中对苏琰了解得越多,对他也就越崇拜,那份情愫也逐渐地发酵。 沈语芙做出了一个决定,要进宫成为女官,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陪他文韬武略,平定江山。 不过这一个月对女官考试的准备是一笔带过的。 现在女主为什么提前进宫了? 她已经是文书了吗? “大胆,见到贵妃娘娘还不快行礼!”沈贵妃身旁的大宫女厉声呵斥,把舒乐从纷乱的思绪里拉回现实。 舒乐刚要福身,沈贵妃含笑道:“不必如此,舒乐可也是本宫的妹妹呢。” 舒乐被她的话说得一头雾水,但她不敢松懈,恭恭敬敬地行礼,“臣不敢妄称贵妃娘娘之妹,恐辱了贵妃娘娘门楣。” 沈贵妃觑着她的身影笑了,“不错,这礼法身段都是得体漂亮,当年还是本宫亲自教过的。” “是,臣一直谨遵娘娘教诲。” 沈贵妃似乎被舒乐的话逗乐,笑得更开心了。看起来真是发自内心的一个笑,可落在周围的侍女们眼里,就有些毛骨悚然,背后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沈贵妃不再说话,细细端详舒乐。 舒乐也按兵不动,在原地等。她等了许久,也不见沈贵妃的发难,心底有几分烦了。要杀要剐,倒是给个痛快。 “不错,比当年沉得住气。倒是越来越像阿芙了。”半晌,沈贵妃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转而来看她脸上的神情。 那一句“像阿芙”几乎立刻激起了舒乐的反应。 上一世,舒乐最听不得的,就是“像阿芙”。 沈语芙回来以后,兢兢业业学习大家闺秀的礼仪规范,没过多久,她的仪态举止言行在京中闺秀已成了范本。 那是候相府的每一个人都要舒乐“像阿芙”。 大概是在现世里当孤儿惯了,舒乐在书里做千金也是随心所欲的,不像个“真正的千金。” 越是有人要叫她“像阿芙”,她就越是和沈语芙的行径背道而驰。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满头满脑的,就像被植入了什么观念一样,不受控制地要那样做。 舒乐本来不用那么作妖的。 现在想起来,她当时应该是被困在原主的人设里了吧。 系统带舒乐重生之后,她也觉得天高海阔,自己的身心都更加自由。 所以现在的她,对于“像阿芙”这样的话没有真情实感的愤怒。 舒乐丝毫不在意。 是这样的,当面对一个无法违逆的人,表面应承,实际把那句话当成耳旁风,这样的做法对舒乐来说是最佳的选择。 舒乐甚至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违心的话,“沈贵妃过奖了,臣只是平民百姓,哪里及得上贵妃的胞妹半分。” 沈贵妃和那些默默想要看戏的人,不就是想说这样的话么?舒乐就替她们说出来好了,反正她也不在意。 沈贵妃脸上神色微变,她没想到舒乐丝毫不为所动,竟然还会顺着人说话了。 这人真是聪明了不少。 她朗声笑起来,挥手摈退了众人,只留下了沈语芙。 从沈语芙的眼神里,舒乐看出来她也没明白沈贵妃要做什么。 “这鸡是你做的?” “是。” 沈贵妃轻轻地拍着玫瑰椅的扶手,边想边轻缓地说,“本宫瞧出来,你是个聪明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这样好的手艺。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不知道你接不接得住呢?” 说罢抬起头,目光定驻在舒乐的脸上,笑意不达眼底。 -- 第82页 第53章 醉椒鸡(四) 沈贵妃再一次在宫中听到舒乐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些意外。 舒乐在沈家冒名顶替了三年,张扬跋扈,不知廉耻,还妄图与外戚私通,辱没沈家门楣,沈相早已将她赶出去了。 沈贵妃原本以为舒乐命如草芥,早已被千夫所指,此生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卑微泥泞地活着。非是她有意针对,所有阻拦她夺权之路的,都是一样的凄惨下场。 只不过眼前这个女人的生命力太过顽强,不仅没有变成腐烂的淤泥,反倒一步一步地把手伸进了宫里。 一碗欢喜羹崭露头角,能让六宫的人心蠢蠢欲动,实在是让人有些意外。 这,可是个不小的本事。 于是短短两个时辰之内,沈贵妃就叫人将舒乐近来的动向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万福楼对赌之约,将那间破旧楼的流水翻几番,九香楼新菜之争,引得万人空巷去排队买羹,接着又获得太后的赏识,一举进宫为女史。 胆魄、才能、韧性,缺一项就办不成这些事,这些事情实在是叫人无法和昔日那个只会耍脾气、围着男人转的蠢女人联系在一起。 舒乐变了,变得比以前有趣多了。没想到,一个女人把自己的脑子从男人身上扒下来,悉心发展事业,能做成的事还真是不少。 可是再有本事又如何,天下还不是掌握在男人手中,没了男人的宠爱,女人就什么都不是。 当年沈贵妃入宫之时也曾冠绝后宫,如今虽然身处贵妃之位,实际上早已色衰爱驰,一个月中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几面。 最近这段日子,皇帝身上有恙,虽然人人都不敢暗自腹诽,可是皇帝的衰老之态已经掩藏不住了。沈贵妃与谢皇后势成水火,若皇帝有一日驾崩,太子即位,谢淑娴为后,那沈贵妃母子在宫中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所以她不能坐以待毙。 沈贵妃笑盈盈地打量着舒乐,眉眼,仪态都是万里挑一的,模样是实打实地招人。 这张脸大有文章可做。 “本宫尝过了你的手艺,觉着云华宫中的厨子实在比不上你的好,本宫给你开三倍的价钱,来云华宫如何?” 沈贵妃知道舒乐爱钱如命,特地以价钱利诱。再加上贵妃身侧侍奉的荣耀,沈贵妃想不出舒乐有什么理由拒绝。 她太了解那些低贱的人了,只要有钱,有权力的宠幸,什么过往都可以抛却。 沈贵妃看着舒乐的神情里带了势在必得的自信,但下一刻,那样的自信就凝结在脸上了。 “贵妃恕罪,臣担不起这样的重任。”舒乐不卑不亢地行礼推拒。 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舒乐都不可能答应这个邀请。 沈家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置她于死地,三皇子更是差点将她掐死,就凭区区三倍的价钱,就妄图收买她?这未免也太看轻她了。 沈贵妃敛了敛眸,脸上笑意未退,看起来像是猎食的大猫,眼神里含了一丝危险的打量。 “哦?”她不动声色地端起手边的茶盏,不急不慢地饮了一口,似乎在理着思绪。 “本宫觉得你够格,你又何必自谦?” “还是说,本宫这座庙太小,供不下你这座大佛?” 语气似是开玩笑一般,不咸不淡,可话落之后,殿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落针可闻。 若是寻常的宫女,此刻早已不知所措,大概就诚惶诚恐跪地跪地磕头了。 舒乐在沈贵妃带着威压的目光之下,却没有丝毫慌乱,她只是平静地说道:“臣不敢。” 眉眼看起来是温和的,言行举止也是恭谨得挑不出错处,可是她浑身上下的气势摆在那里,明显是不受威逼利诱那一套裹挟。 沈贵妃眼里划过一丝诧异的神情。她几乎有些认不出舒乐了,模样还是一样的模样,可是和以前那个破绽百出,弱点鲜明的舒乐比起来,现在的舒乐看起来无懈可击。 她修长的指甲环过手里的杯盏,抿唇一笑,眼神里带着不自量力的嘲讽,“哦,你们这些年轻人,考虑事情就是不计后果,未免还是武断了些。本宫当年啊,也像你一样。” 抬眸笑眯眯地看她,“所以这件事,本宫可以给你一些时间考虑。你不必就这么急着回答本宫。” 舒乐丝毫不为所动,“回禀贵妃,这件事答案只有一个,不论是多少次,臣都不会变。” 沈贵妃脸上的笑意越发淡了,还没有什么人敢这样驳她的面子。 她抚弄着修长的指甲,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本宫记得舒女史家中还有一个年进四十的父亲,他近来身体可还健朗?” 舒乐道:“多谢贵妃挂怀,一切都好。” 沈贵妃没想到舒乐油盐不进,对于她意有所指的话也丝毫不为所动。不知道是根本没明白其中暗含的威胁,还是根本不在乎。 她沉默着看向舒乐,微微歪仄着头,眼里带了几分探究,看起来像是个对事情怀着疑问的少女,但随时会因为自己的要求得不到满足而爆发。 这种神情若是在寻常少女的脸上出现,只会显得活泼可爱,但这样暗地里剑拔弩张的氛围里,沈贵妃的神情就显得古怪而乖戾。 殿内侍奉惯了的侍女,此刻都压弯了脊背,紧紧地绷着腰,因为这种神情意味着沈贵妃生气了,而且是怒不可遏。 -- 第83页 舒乐却丝毫不为她隐忍的愤怒影响。她本就高挑,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和背后的宫人们截然不同。 即使她只是一个女史,和奴颜婢膝这样的语汇完全沾不上边,看起来倒和座上的沈贵妃同出一类,气势丝毫不虚。 沈语芙看起来则柔和许多,全程没有什么参与感。只是默默地当着长姐的背景板,一切都依她行事,没有自己的想法。 两相比较之下,倒是舒乐的气质更像见过场面,拿得住事的官家小姐。 空气里像是有一根弦,态势一触即发。 沉默的每一分每一秒在这个时刻都被无限地拉长,所有人都绷着头皮等着弦断的那一刻。 “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极其安静的环境里,这一句话就尤为清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宫女们低着头暗暗交换了眼色,眼神里活泛着惊讶又欣喜的神色,脸颊上也泛起了薄薄的红晕。 沈语芙心弦一紧,暗暗捏紧了袖口,微微正了正身子,眼睛已经去追随着窗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舒乐微微垂着头,脸上没有神色变化。 但是心里也不禁疑惑,苏琰连去他妈的凤仪宫都懒得,他来云华宫干什么? 原书里从来也没有过这一段啊。 男主的人设,又崩了。 第54章 奉旨 苏琰受召前往凤仪宫之时,皇帝刚刚从小憩中醒来。 他没有想到苏政会在皇后宫中召见他,心中不免有几分诧异,更是有几分疑惑。 来到内殿时,谢淑娴正坐在玫瑰椅上,握着一绷女红一针一针地绣着,她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柔和,没有像以往一样,脸冷得能看到唇边两旁淡淡地细纹。 看着秋香色的织线就知道那是绣给五弟的,苏琰的眼眸敛了敛。 五弟喜欢秋香色的衣裳,十四岁的年纪,生得又俊美,和京中那些个五陵少年一样,成日无忧无虑,这样明艳活泼的颜色越发衬出他少年的生气。 不过他小小年纪早已出宫建府,没什么拘束。 某种程度上,苏琰确实有几分羡慕苏珏。 “快去见过你父皇。”谢淑娴开了口,语气也变了些许,不似往日那般冰冷。 苏琰颔首,转向榻上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苏政倚在塌上,手里握着一只小暖炉,轻轻地咳了几声。 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见到过这样温馨的场景了。 外头是日渐寒凉的天气,秋风瑟瑟地吹着,殿里燃着袅袅的香,怀里抱着炉子,一家三口围拢在这间小小的方寸之地,妻子做着女红,儿子从外归来,恭谨孝顺。 寻常人家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可是原本稀松平常的事,对他而言却是触不可及的奢望。 “父皇召儿臣来所为何事?” 苏琰没有丝毫感情的冷音打破了苏政的美好的遐想,忽然间他像是坠入了冰窖,整个人都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陛下。”谢淑娴赶紧递来了帕子,苏政顺手接过,掩唇继续咳了起来。 他现在只穿着中衣,每咳一次,锁骨下的凹陷就明显一分。恢复了常态之后,苏政强撑着说了句无碍。 “父皇是不是想问番邦使团的事。” 苏政点点头,“明日使团到达京都,接应一事全权交给你,朕不会再插手。” “眼下是有一个人,朕点给你,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苏琰抬眸,“何人?” 苏政吐出一个名字,“舒乐。” 苏琰显而易见地讶异了一瞬,他有几分茫然。 怎么连苏政都会给舒乐说话? 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苏政见到他这副表情,继续道:“朕知道,你与这个小娘子自来不对付。她的事,朕都知道了。不过从前是从前。” “朕听说近来她在民间也做了不少的事。你身为京兆伊,还断过她的案子,想必对她也是有些了解。舒乐的才能是不容质疑的,朕也是今日尝过了她做的四珍羹才知道了这些。” “番邦使臣那边是带了自己民族的文化来的,赶在太后的寿辰,表面上看是交流,实际是较量,这一点你我都清楚。” “民以食为天,一个国家的根基离不开饮食的文化。如果能在这次万宴之宴上赢了番邦使臣,那周朝的气势将一举振奋。” “而舒乐既能掌得住万福楼的辣系菜,又能创得出九香楼的淡系菜,这样的天赋可遇不可求,你要好好把握这样的人才。” 谢皇后在一旁听着,表示赞同,就凭着舒乐仅用一碗羹就能调动人的情绪,谢皇后都愿意极力举荐她。 她现在还能回味得起那碗羹,柔滑细腻的口感,浓郁的奶香,让人像是被暖融融的温柔包裹一样,不仅能带来口舌之欲的满足,更有一种莫名地抚慰人心的力量。 苏政则是因为这碗羹想起了当年周朝还未稳固之时,那时他还是晋王,身边也只有谢淑娴一个发妻。 娶的虽不是他最爱的那道白月光阿清,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谢淑娴却陪着他走过了最苦的日子。 谢淑娴虽然时常也会任性,讲话也不中听,可是出人意料地能吃苦。苏政南来北往地征战,谢淑娴无一例外地都陪他去。 苏政不让她去,她骂骂咧咧最后也还是会跟去。 -- 第84页 这么一个女人,和温柔根本是沾不上边,和苏政的白月光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可也是这么一个女人,在大军被围困芦苇坡的时候,咬着牙硬挺着和他一起撑过来。 最困难的时候,谢淑娴做了一碗羹,浓郁的乳香,稠厚的花生碎,和一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食材混合在一起。 厨艺虽然不怎么样,可是里头的料的实打实的足。就跟谢淑娴本人一样,没有那些浮夸的花言巧语,所有的好都是实实在在的。 只是苏政对谢淑娴最深刻不移的印象,就是她对阿清的争风吃醋。是那个后来成了他的毓哲皇后的阿清。 他是在阿清已经去世了许多年后,时移世易,才终于从岁月的尘埃里,看清了这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女人。 到了今日,那些患难与共的记忆就像被打开了锁,纷纷涌现出来。 苏琰有些怔住了,他几乎没有见过他们同处在一个空间里,互相默契地支持彼此意见的时候。 他只记得苏政对谢淑娴的冷漠,苏政对他的冷漠,和谢淑娴对他的冷漠。 印象中只有沉默相对,无话可说,这样的场景,带给他一种难以言说的陌生感觉。 苏政身着中衣,抱着手炉随意地倚在榻上,跟他交待着事情,谢淑娴坐在玫瑰椅上一针一针地绣着线,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让他觉得可以有一丝松懈的氛围。 好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慢慢地在他与其他人之间融化了,让他不必非得离他们那么遥远地站着,甚至想稍微靠过去一点。 他想了很久,勉强地辨认出来,这好像就是他们说的,家的感觉。 苏琰忽然想起了舒乐,他不知道为什么,舒乐竟然会有这样的力量。好像不止一次地,直接或者间接地,打破他的边界,带给他一些从未有过的感受。 大概是这种感觉太过陌生,苏琰忽然很想逃离。 他恢复了一贯的冷玉一般的神情,行了君臣之礼,“请父皇下旨。” 苏政注意到苏琰片刻的晃神,心里也随之柔和了几分,但看到他脸色陡然转冷,又向自己行君臣之礼,将他这个父亲推拒千里之外,心上蓦然有些发酸。 也罢,向来是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人人都以为亲情只要爹娘生养,子女的爱意就会自然生长。可事实上,亲人之间更是如此。 琰儿长了十八载,他怎敢奢求多年父子如君臣,仅仅在朝夕之间就能像寻常人家一样呢。 不过他最不过意的就是,琰儿这孩子,即使是不愿意做的事,也不会拒绝,向来只会做应该做的事——这也是他自己亲自教导的。 苏政见他行君臣之礼,如此生分,就知道这件事必不是他心中所愿。 苏政叹了口气,他的这份为苏琰布局的苦心,希望他能明白。 于是唤人研墨,取黄绢,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地写下了旨意。 是以,苏琰拿起了这份圣旨。 站在凤仪宫外地时候,苏琰都还有几分恍惚。 他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联系起来的。舒乐现在名正言顺地成了他的下属,不需要他再费心布局谋篇,他莫名有几分说不出的舒畅。 可是心里还是少了一些感觉,苏琰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大概是因为他对于感情的感受太过匮乏,实在找不出一种合适的词汇。 是被抹掉了什么的感觉。 他回想起离开舒乐之后的变化,渐渐发现了一件事,好像是世界的色彩在渐渐变得灰暗下来,连情绪也一起变成一潭没有源头的死水,不会有丝毫波澜。 怀着这一猜想,他带着圣旨,来到了典膳房。 典膳房的女史们听说太子殿下来了,纷纷撂下手里的活,兴致勃勃地来前殿偷偷围观。 太子殿下虽然冷若冰霜,却十分俊美,寻常人根本见不到太子殿下。 是以他每到一处都不乏有宫人们想一睹他的容颜,哪怕远远地瞧上一眼也都能满足了。 沉琴作为贺典膳的副手自然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她叉着腰厉声将想看热闹的小女史们都给哄回去了。 自己则躲在殿内的柱子后头,从怀里掏出把小镜子照了照,又从腰带里摸出了一盒袖珍的樱桃色口脂抹匀,这才匆匆迎接出来。 太子殿下站在殿首,负手而立,沉琴只瞧了一眼就怔住了。 当她反应过来太子殿下正以一种蔑视的目光睥睨着她时,她的心顿时慌乱地跳了起来。 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在这样一个宛若天人的人物跟前,只会自惭形秽,似乎连直视他一眼都是亵渎。 沉琴脸颊绯红,敛首默默地上前,声调都怯懦了几分,“不知太子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殿内柱子后头偷偷藏着看的小女史轻轻嗤笑了起来,“你瞧她,刚才还凶咱们,不让咱们来瞧。结果自己偷偷在那抹口脂。真也是奇人。” “诶你们看见吗?刚才还在那边臭美呢,怎么见了殿下就像蔫了的茄子似的。” “哈哈哈哈哈。” 沉琴隐约听见了低低的嗤笑声,整个人都越发窘迫了。 “你们典膳房的人呢?叫她们出来接旨。”太子身后的侍书早已看不惯这些作妖的妖魔鬼怪,不耐烦地开口。 沉琴如梦初醒,诚惶诚恐地点头哈腰,回身又去叫司膳、典膳和女史们。 -- 第85页 苏琰长身鹤立,一脸清冷,眼神冷淡地落在陆陆续续进殿的女史身上。 如果舒乐在这里见到他,肯定会流露出那种眼睛微微张开的惊讶神情。 苏琰一边想着,一边理了一下衣襟,觉得自己在她跟前的神情应该再端肃一些。 都不用想,舒乐要是知道苏政亲自颁发圣旨让她参与接待的使团,她肯定是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苏琰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一边继续有些不耐烦地等待。 那些从殿门经过的少女,发现苏琰的目光在看向这边,一个个绯红了脸颊,有的看一眼就深深地低下头去,有的在脑海里已经脑补出了和太子的许多爱恨情仇。 不一会儿殿内黑压压站了一群人,大家都嘻嘻索索地用气声交流,不敢出声说话,少女们的脸上显然都泛着兴奋活跃的神采。 林司膳道:“殿下,人都到齐了。” 苏琰这才回过神,他目光匆匆地将人群一扫,却意外地没有发现舒乐。 “舒乐呢?”他清冷的声音开口,瞬间就有一股无形的威压压向了众人。 女史们低着头不敢说话,沉琴显然是慌了,她回头看向贺典膳。 贺典膳强作镇定上前,声音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道:“回殿下,舒女史现在在云华宫。” 第55章 接旨 “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到了云华宫,一个小太监带着笑脸匆忙迎接,沈贵妃方才屏退了众人,叫他在外守着。他面对忽然驾临的太子殿下不敢阻拦,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苏琰没有耐心跟他说话,冷冷吐出两个字,“宣旨。” 以沈贵妃和舒乐的关系,会发生什么事并不好说,苏琰加快了脚步。 云华宫的宫人听说是宣圣旨,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苏琰一路无阻地进了殿内,小太监也跟上前来向沈贵妃禀报,“娘娘,太子殿下前来宣旨。” 他带着一身冷冽的寒气,比往日更加显得棱角分明,一进来,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脊背又压低了三分。 舒乐恍然一下子,又见到了上一世那个不近人情的冰山男主。那张脸天然就带着一种看谁不爽谁就只能在他跟前自动滚蛋的气场。 自打进宫,苏琰还没有联络过舒乐,舒乐琢磨这自己似乎应该表现得冷漠一点,不要暴露自己是太子手底下人的事。 她和云华宫的宫人们一齐向苏琰行礼,殿内原本紧绷的气氛也因为苏琰的到来尽数散去。 苏琰一眼就看到离自己最近的舒乐,他身材颀长,从这个角度俯视过去,舒乐就显得有几分娇小可爱。 他端好了清冷如常的神情,一直等着舒乐抬头,可是舒乐起身后只是微微垂着眼眸,以一种宫中最常见的得体的神态面对着他,就好像根本和他不熟一样。 苏琰心里顿时有几分莫名的烦躁。与此同时他也发现,所有的情绪在见到舒乐的那一刻,活过来一般,暗暗流淌。 他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却也实实在在地证明了他的猜想。 在舒乐的跟前,他的情绪会产生波动。 从苏琰进殿那一刻起,沈语芙的目光就被紧紧吸引住了。那张脸,她在记忆里已经反复地描摹了无数遍。 俊美无俦,举世无双,只看一眼,便再也不会忘。 沈语芙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正襟危坐,尽量让自己在苏琰的面前像一个端庄的大家闺秀。 苏琰目光淡淡,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那目光里隐约暗含着期待。 她还是头一次在苏琰的眼睛里见到那种带了些许温度的神情,就好像俯瞰众生的神明忽然心中有了挂怀,因此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沈语芙心中顿时因为苏琰这难得的烟火气生出了些许柔情。 但她渐渐发现,太子殿下的目光自始至终就没有看向过她这里,他那看起来随意地目光,似乎一直停驻在舒乐的衣襟上。 沈语芙捏紧了衣袖,心脏也绷紧了一根弦。 她明明记得,太子最讨厌舒乐。 那真的是期待吗?他在期待什么? “太子殿下向来不曾来过敝宫,不知道这次是来宣什么旨意?”沈贵妃笑了起来,掩去马上就要爆发的情绪,她不紧不慢地握着手中的茶喝了一口。 苏琰这才回转目光睥睨着她,将圣旨徐徐展开,“舒乐接旨。” 没有一点寒暄的意思,他已经做好了宣读圣旨的准备。 圣旨一展开,云华宫所有的人‘哗啦’一声全部跪下。 舒乐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跟着众人一齐跪了下来,这圣旨怎么就宣她了?她寻思着她也没干什么呀。 沈贵妃挑眉,她被拂了面子,却也一句怨言也不能说,她只能咽下这口气,将裙摆轻轻一撩,最后一个跪了下来。 苏琰声音冷淡,如流泉击玉,舒乐在心里客观地评价,朗读的声音确实是挺好听的,没得感情,却又让人肃穆敬畏。 听苏琰不紧不慢地念着圣旨,舒乐听明白其中的意思了,皇帝是要她参与迎接番邦使臣的外交活动。 “叮——达成隐藏成就,进入外交使团,掉落奖励:3000积分。主线任务三开启:厨神争霸,美食外交,完成奖励:黄金一万两。” 嚯,来活了。 -- 第86页 舒乐瞬间被金钱冲昏了头脑,她赶紧先在后台兑换了1000两黄金,小金山又高了一些。 嘿,这个苏琰还真是财神爷,给她带来这么大一笔生意。 舒乐面对流水进账的黄金,实在是没能忍住脸上的笑容,连看着苏琰的目光都柔和了几分。现在的苏琰在她心里,就像一尊金菩萨,时不时就会甩一甩手里的扬枝,掉落她意想不到的惊喜。 她爱赚钱,赚钱使她快乐。 现在她宣布,她彻彻底底原谅苏琰对自己的冷漠了,苏琰就是她最大的移动金矿,有大大的发掘前途。 苏琰一本正经地念着圣旨,一边不动声色地瞥了舒乐一眼,只见她脸上果然露出得意的神情,整个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像灵动的小鹿。 他就知道,这个人就这点出息。 虽然这样腹诽着,唇角却不自觉地微微牵起,心情也莫名地舒畅了几分。 “钦此。”说罢,将手中的圣旨卷了起来,眼神看向舒乐,等着她来接旨。 苏琰素常冷惯了,声音里稍带些温度,给人的感觉就十分不同。 舒乐刚才一心沉浸在赚钱的喜悦里,所以丝毫没有感觉。但这如碎玉一般的声响落在殿内宫人们的心上,就让人不禁浮想联翩,宫人们都被这最后一句‘钦此’给听得呆住了。 舒乐立刻会意了苏琰眼神的意思,在众人面前收敛了一些神情,扣谢圣恩了之后规规矩矩地从苏琰手里接过了圣旨。 片刻间,两人的目光默契地相撞,舒乐有几分猝不及防,苏琰却好像是等待已久。 舒乐赶紧咳了一声,心说一声冒犯了就赶紧将目光挪开。 但更猝不及防的是,舒乐这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苏琰的手指。 嘶—— 那冷玉一般的触感在指尖蔓延开,舒乐就像是一只看见了什么恐惧的东西的猫,浑身的毛都小心翼翼地炸开,她赶紧又抬头偷偷打量了苏琰一眼,观察他的神情。 送金菩萨没有生气。 也不知是不是舒乐的错觉,苏琰的眼神好像有几分说不出的柔和。 一定是错觉,一定是金钱使人慈眉善目。 舒乐领着圣旨,内心忐忑的时候,苏琰的情绪也是变动了几回。 以他对舒乐的了解,她必是什么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可是那样灵动鲜活的神情竟然只在脸上停驻了一瞬,很快就端肃起来,不过她显然还是欠点火候,可以看出隐藏的痕迹。 苏琰有一瞬僵住了,就是舒乐细软温暖的手指触碰到他指尖的刹那,但很快接踵而来的,就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尖上轻轻跃动。 苏琰不讨厌这种奇异的感觉,他看见舒乐偷偷抬起头看他,亮晶晶的眼睛里带了一丝在危险的边缘伸爪试探的神情,像是做错了事想要溜走,却又被他现场逮住的猫。 在这样一个严肃庄重的场合里,他竟然破天荒地,要被她这鬼鬼祟祟的样子逗笑,虽然仍然是习惯地敛去表情,可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冷冽的桃花眸已经化开了一层冰。 此时此刻,比之那些根本不关心圣旨本身的内容的宫女们,沈贵妃和沈语芙的呆怔显然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舒乐到底是给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皇帝竟然亲自下旨要人? 沈贵妃本以为舒乐进了宫中,不过还是命比纸薄的低贱奴才,给她点好处她就该哈巴狗一样巴巴地过来。 可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一个沈贵妃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人,竟然就凭着一碗名不见经传的羹,连圣心都笼络了。 沈贵妃的计划瞬间被破坏,一时之间再无推进的可能。 她掐紧了手中的指甲,神色虽然不变,语气已经转冷,“恭喜啊,舒女史,看来你与本宫还是差着些缘分。既然是圣上的旨意,那本宫也不好强留。” “多谢沈贵妃抬爱。”舒乐客套了一番。 “走吧。”苏琰催促的声音在舒乐身后响起,由不得拖沓,舒乐回过身,才反应过来,苏琰长身鹤立地站在那里,是在等她。 “臣告退。”舒乐最后还是依礼告别,这才大步流星地跟上了苏琰的脚步。 看着两人并行出殿的背影,沈语芙袖中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心上像是有一把细涩的沙砾划过,又酸又胀。 沈语芙本就是心思细腻的人,刚才那两人眉眼间的公案尽数落在她眼里,尽管她百思不得其解,但那段眼神让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原本苏琰对任何人都没有表现出不同的时候,沈语芙丝毫不气馁,她相信只要她成为世人眼中最具闺秀模范的女人,就一定能吸引到苏琰的目光。 可是今日所见令她实打实地大受挫败。 沈语芙不禁在心底默默地念了一边舒乐的名字,那些无声的怨恨原本都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得很好,此刻却一缕一缕地萦绕上心头,渐渐拧成了一股绳。 这个人,为什么在她的生命中挥之不去,抢占了原本属于她的生活,就应该加倍奉还,怎么还敢厚颜无耻地,继续侵占她更多? 第56章 酸菜鱼 出了云华宫,苏琰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舒乐在后面默默跟着。 两人走出去一会儿,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苏琰忽然想起以前,舒乐还是沈家千金的时候,性子也很任性,常常是小跑着追上来,气喘吁吁地,一边埋怨他走得太快,一边又会给他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 第87页 他不觉间将脚步渐渐压得慢了一些。 现在回想起来,舒乐变了许多,他猛然才察觉到,现在的舒乐跟以前最大的不一样就是,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那种亮晶晶的东西,好像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现在好像只有在见到钱的时候,她才会再次焕发出那样的神采。 想到这里,苏琰越走越慢,最终停下了。 舒乐知道苏琰走得快,他一步顶自己快两步,她就始终绷着股劲,在他身后面半步紧跟着,没让苏琰落下自己。 不知道苏琰怎么想的,忽然就住了步。 苏琰腿长,倒是一步就停下了。舒乐一个没刹住,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苏琰的后背上。 “太子殿下恕罪。”舒乐捂着闷疼的脑袋,赶紧离送金菩萨一丈远,保持在苏琰会舒适的距离上。 苏琰被这结实的一脑袋撞得背后也有些发闷,忍不住掩唇轻轻咳了两声,他便知道舒乐的脑袋也好不到哪去。 回过身看见舒乐刻意保持着距离,一副唯恐他发怒的样子,苏琰心里也开始有些发闷。 当年对她冷冷说出的那几个“滚”字,好像真是让她记到心里去了。 苏琰这里,从来只有按照世间的律法,应该做和不应该做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在人情的角度上考虑自己以前是不是对舒乐做得太过了。 也难怪,舒乐每次见到他,都跟他保持着距离。 苏琰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发现也没什么可说,淡淡地“嗯”了一声,又回过身去继续走。 舒乐:? 怎么感觉苏琰脾气变好了? 她头一回觉得,苏琰的语气虽然还是冷淡如冰,却好像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舒乐使劲地捏了自己的脸颊一把,嘶——疼疼疼,疼得她整个眉毛都皱起来。 不是做梦。 转而她悟了,一定是金钱的缘故,谁看见财神爷不会觉得慈眉善目呢? 嗯,就是这样。 苏琰没有再跟她交待什么,只告诉她明日使团来时,穿好官服在东宫太和殿外等他。 舒乐告别了苏琰,回到典膳房。 一进殿,所有人不禁齐刷刷回头,纷纷沉默着,看着她的目光也变了。 起初那些讥讽她的人,不敢再小瞧她,反倒带了几分敬畏。 舒乐就在这样沉默的气氛里回到了后厨,继续烧自己的火。她也没想到自己升迁得那么快,但是最后一班岗还是要做好的。 “我来吧,舒女史,这些活就不用您来做了。” 第一个前来献殷勤地女史出现,后面的人就都按捺不住了,争先恐后地簇拥过来。 “舒女史我来帮您吧。您别客气。” “我来吧。” “我来!” 甚至有人差点为了抢木柴打起来。 最后是沉琴过来,叉着腰道:“吵什么?” 众人才一下子安静了。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偷懒。还不快去!”沉琴喝退了众人,上上下下冷眼打量了舒乐一眼,显然是一脸的不服气。 可不服气又怎样,是圣上钦点的舒乐,她也无可奈何,于是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离开了。 兰雨一直默默陪在舒乐身边,等人都走了,她才上来,郑重地道:“恭喜你。” 舒乐笑笑,“我也得谢谢你。这份功劳你其实可以接下的,但是你并没有。可见,你是个好人。” 兰雨的脸微微透红,“本来就应该这样。” “好啦,别说啦,今晚我请你吃饭。”舒乐的凤眸狭长,大大方方地笑开,“你来帮我。” 舒乐这一个下午又继续看着火,将火候技能升到了两级半。这个时候她对于汤羹的把握基本已经炉火纯青了。但是她也明显感觉到,自己似乎遇到了瓶颈。 离完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晚上,各宫的主子们的膳食都已经做好,舒乐也收拾收拾灶台,准备自开开小灶,捯饬些东西吃。 舒乐今日收到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礼物。 起因是典膳房来了不少的赏赐。 上午有人受到赏赐的时候本还不觉得什么,自从舒乐凭一碗羹的点睛之笔受到圣上封赏的事传开之后,大家慢慢反应过来,这些菜似乎都经由舒乐之手烧了火。 原本对于舒乐抱有怀疑的人,一下子才认识到一个问题,仅仅凭借着对火候的把控就能让一道菜有如此显而易见的改变,那舒乐的实力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出于慕强的心理,更是出于套近乎的心理,女史们纷纷绞尽脑汁地,想要不那么明显地给舒乐送礼,好在她面前混个眼熟。 舒乐收到一些零零碎碎的小饰品,小用具,还有人送的是实实在在的食材。 舒乐将板栗扔进火堆里烤,另一边准备做一道酸菜鱼。 想要吃到好吃的酸菜鱼,从原料开始就精挑细选。 舒乐手里这条黑鱼,据说是一条没有择偶焦虑的单身黑鱼,活蹦乱跳,心态良好,每日在皇宫的池塘里必游上几十个来回,身材在鱼里算得上颀长健美。这样心态良好的鱼,肉质也会更嫩滑松散,而焦虑的鱼肉质就干柴发苦。 送鱼的女史说得千真万确,不像是信口开河。舒乐也没有仔细追究,她的刀不会骗她。 紧实的肉被刀刃轻轻片成雪花似的薄片,一下刀,肉就是上好的肉,鲜嫩多汁,又弹又滑。 -- 第88页 鱼片不能太薄,太薄吃起来就差点意思,太厚吃起来,也差点意思。 多薄多厚,全凭厨师的感知来掌控。最好的厚度就是,鱼片是半透明的莹白,隐约能透过它看见手指的轮廓,而煮起来之后,酸汤要刚刚好能全部浸透了肉片,肉片入口即化。 酸菜鱼最有特色的口感就是“滑”。 在用葱姜水洗去鱼腥味的同时,舒乐的手法轻柔和缓,保持了鱼片的水分。洗完鱼片之后,在外面沾一层玉米淀粉,再裹一层鸡蛋清,就可以锁住水分,达到双倍嫩滑的效果。 酸菜是兰雨腌制的,棵棵饱满多汁,酸脆爽口。光闻着味儿,舒乐就口水直流,她冲兰雨比了个大拇指。 酸咸适宜的腌菜和少量的泡椒一起炒,加几粒花椒,添汤熬成金黄色的浓汤。 鱼肉是很薄的,轻轻用筷子拨进锅里,起先不用搅,免得汤浑了,大约四五息的时间,舒乐看着鱼片外薄薄的那层蛋液不散了,鱼肉也翻了起来,她才稍稍翻动些许。 一道酸菜鱼出锅,雪白的鱼片浸在金黄的酸汤里,霎时养眼。 两人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舒乐已经口水直流了,兰雨也暗暗地咽了口口水。 舒乐分了筷子,简洁地说了句“请”,就直接切入了正题——吃。 鱼肉果然是入口即化,浸透了酸汤的汁,微微带些辣,连着鱼汤入口,口感嫩滑的鱼肉带着些许热感顺着咽喉而下,一点一点填满胃里的空虚。 舒乐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喟叹,她觉得在这样寒凉的秋夜里,每个毛孔都变得无比熨帖。 兰雨也小口小口地吃着,渐渐地鼻尖沁出了一层薄汗,开始斯声哈气起来。 她躲觉失态,抬眼看了舒乐一眼,发现舒乐更是吃得没有丝毫大家闺秀的形象,她完全是想吃多大一口就吃多大一口,想吃哪一块就吃哪一块。 “吃呀。”舒乐一边毫无顾忌地吃着,一边鼓励她。 看着舒乐大快朵颐的样子,兰雨忍俊不禁,一时也下定了决心,要咬一大口鱼片。 这扎扎实实的一口鱼实在是太过满足,带着诱人酸汤的鱼肉盈满口,味觉的感官体验瞬间冲上了极致。兰雨顿时感觉自己好像打开了一扇门。 她自小就受母亲教导,狼吞虎咽没个女孩儿样,所以她一直都是细嚼慢咽的。 现在连大美人都这样大快朵颐,兰雨丝毫不觉得对她的美有损。 兰雨正端着碗发怔,忽看见个影影绰绰的黑团,顿时惊吓出声,“是谁?” 舒乐敏捷地搁下碗,摸到了怀里的金刀,自打上次在御花园遇到苏璋起,这把刀她就随身带着。 灯笼轻轻摇晃,微光的灯光下冒出一道秋香色的人影,人影子带了笑,“女史姐姐,你们在吃什么呀,那么香。” 第57章 酸菜鱼(二) 十四岁的少年面庞白皙,一双桃花眸弧度漂亮,瞳仁黑亮黑亮的,带着笑意。 那张脸尚有些稚气未脱,却俊美非常,他项上戴着一枚银质的长命锁,秋香色的衣裳越发衬出他的少年朝气,乍一看像是哪家被宠惯出来的纨绔公子。 “五皇子?你怎么在这?”那张脸和苏琰十分相似,仅仅看一眼,舒乐就立刻认出来,他就是五皇子苏珏。 大概是太过意外,舒乐都忘记了行礼,手里紧握的匕首渐渐松开。 苏珏看清了舒乐的那一瞬间,桃花眸微睁,渐渐泛出喜色,“舒姐姐也在?” 他对舒乐的事也有所耳闻,直接就以本姓称呼。 苏珏也不见外,像在自己府上似的,随意地撩起衣袍,自然地和她们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又自顾自拎起桌上的茶壶,给三人分别倒水,“我听说父皇今日下旨钦点了一位厨艺了得的美人到迎接使团里去,是你不是?” 舒乐闻言笑起来,食指点了点桌子,“你是不是一听到美人,就连夜进宫来探究?” 苏珏被她说中,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将茶递到她手里,桃花眼里带了抹诧异的笑,“姐姐原来也是了解我这毛病的。” “姐姐今日心情很好?”苏珏含笑的脸上带了些探寻。 舒乐微微挑眉。 苏珏灿烂地笑开,“姐姐今天难得愿意和我说这么多话。” 原书里,苏珏最大的特点就是爱美人。只要这个人长在了苏珏的审美上,那他待这些美人就如珠如宝,一片赤子之心。 这也是苏珏对舒乐态度友好的原因。 不过上一世舒乐一心扑在苏琰身上,心高气傲,哪里瞧得上这个纨绔皇子,因此苏珏每每好脾气地逢迎,她都是爱答不理的。 后来沈语芙回府,真千金归位,两位千金两相对比之下,舒乐虽然生得美貌,却态度恶劣,而沈语芙则更温柔可亲。 所以在原书里,为了突出女主的魅力,连五皇子也渐渐忘记了舒乐,只记得沈语芙。 舒乐想起来自己曾经那样待五皇子,还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在心里疯狂甩锅给原主的人物设定,她惭愧地笑道:“好好好,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罪。” 苏珏扬起一个有几分孩子气的笑,“那我原谅你。” 在美人面前,他就是毫无脾气,毫无原则。 苏珏又将另一杯茶递给了兰雨。 兰雨早已经看得愣了,看见眼前的杯子,一时有些惶恐,没想到五皇子这么平易近人。她脸上绯红一片,微微垂着眸子接过,轻声道了句,“谢殿下。” -- 第89页 苏珏满不在乎地挥手,“不必谢我。” 他一手支着桌子,对面前的酸菜鱼扬了扬下巴,“姐姐不请我吃鱼吗?” 舒乐待苏珏有好脸色,他就顺杆爬起来,要得更多,一看就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才会这么理所当然。 舒乐笑着给他递了双筷子。 “哇!真好吃!”少年的桃花眸瞬间睁圆了,看向舒乐的眼神里满是赞许。他一边吃着,一边煞有介事地笑道,“我看我今后应该得住在宫里。” 舒乐被他隐晦的奉承话逗笑。 “快点吃,吃完赶紧回去吧。”舒乐拖长了音,百无聊赖地催促他。 少年从碗上抬起头看她,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顿时委屈巴巴,像一只乖巧的狗狗,“你赶我走。” 任哪个少女看到这样又奶又乖的撒娇都会忍不住依了他。 舒乐扬起了下巴,“那你说,不出宫去,你今晚住在哪里?总不能又翻墙出去,摔折了腿吧。” 这话可不是假的,苏珏以前就因为一瞻美人的容颜耽误了出宫的时辰,想翻墙出去结果摔了下来。 苏珏吸了吸鼻子,带着些小得意地笑道:“我上皇兄那睡去。他总不能赶我走。” 舒乐忍不住“啧”了一声。 苏珏见她这番神情,忍不住诧异,“诶?你不喜欢我皇兄啦?” 舒乐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问得一头雾水,“啊?” 苏珏也不避讳,认认真真地端详着舒乐的眼睛,头头是道地分析,“你看,我现在提起来皇兄,你这双眼睛里连光都没有……” “嘶——”苏珏忽然忍不住出声,那双桃花眼显而易见地慌乱起来,他整个人的身子也开始往后仰,带得舒乐也有几分紧张。 “怎么了?”舒乐郑重其事地问,“我脸上沾上什么了?” 苏珏整个人都从凳子上站起来了,舒乐心里一慌,他是看见啥了? 对于危险十分敏锐的舒乐立刻就从怀里抽出了匕首,一回身,她就愣住了。 “皇兄,坐。”身后的苏珏亲切又乖巧,但也不难听出他强行掩饰下的慌乱,“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面前,苏琰脸冷到了极致,周身隐约的寒气让舒乐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此时此刻,她手里握着的刀已经抽了出来,对着苏琰,这是一个准备攻击的姿势。舒乐十分明显地感觉到苏琰的不高兴都要从他那张脸上溢出来了。 苏琰挑眉,目光在刀尖和自己的胸口之间打量了个来回。 他目光再度扫到舒乐的脸上,更森寒了几分。 “嘶——”舒乐讪讪地收了手中的匕首,她现在和苏珏一样关心那个问题,苏琰什么时候来的,都听到什么了。 她猛地想起来刚才和五皇子的对话,苏琰最讨厌什么,讨厌别人对他的肖想,尤其讨厌舒乐对他的肖想。 舒乐迅速反应,“太子殿下,您听我解释。我绝对没有对您有任何非分之想,真的。” 她必须赶在苏琰第四次“滚”字说出来之前堵住他的嘴。 “嗯,她绝对没有。”苏珏也在一旁笃定地作证。 舒乐诚惶诚恐,就是怕这个财神爷听话听一半误会什么,但没想到的是,她越是信誓旦旦,苏琰的脸越是黑如锅底。 苏珏帮她作证的时候,苏琰甚至冷冷地乜了他一眼。 眼神杀人,恐怖如斯! 舒乐脊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她一边恐惧,一边又忍不住分神,这冷汗也太真实了吧,真的不是男主光环的影响吗? 空气里一阵死寂。 眼前两个人一唱一和,好不默契,苏琰顿时一股无名火起,却又觉得无从发泄。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就是苏珏刚才说的那番话。 你不喜欢我皇兄啦? ……提到皇兄的时候,眼睛里连光都没有…… 少年的眼神清透明亮,少女微微歪着头认真地倾听,灯光融融,将两个人都渡上一层温柔的暖色,远远看起来像是一副精致的人物工笔画。 苏琰也说不上为什么,那样恬静和谐的画面,落在他眼里却格外刺眼,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不上不下的。 “皇兄,吃鱼。”苏珏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适时地递上了筷子,乖巧又懂事。 舒乐也很快反应过来,“您坐,您坐。” 然后赶紧补了一句,“这个汤勺没人用,专门盛鱼的。” 意思是这个鱼很干净。 兰雨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呆坐在原地许久,这会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给苏琰将凳子擦干净。 在场的人都是唯恐苏琰发怒的样子,依着他的喜好而行,苏琰思绪冷静下来,渐渐也觉得自己的脾气来得有几分没有道理。 于是接了筷子,将两人隔开,闷闷不乐地坐下。 苏琰正准备动筷子,发现所有的人都笔直地站在一边,恭恭敬敬,一言不发。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到来打破了方才其乐融融的氛围。 苏琰抬眼看了一眼苏珏,缓和了语气,生硬开口,“坐。” 苏珏如蒙大赦,眸中神采跃动,像只兴高采烈的大狗狗,“好的皇兄。” 边坐边招呼舒乐他们,“你们也坐。” “我?”舒乐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 第90页 “叫你坐你就坐。”苏琰冷冰冰开口。 “好的太子殿下。”舒乐立刻改口,硬着头皮规规矩矩地坐下。 讲道理,和苏琰一个桌吃饭,压力很大。 四方的桌子,四人各坐一角,舒乐在苏琰的临边坐着,凉凉的空气里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冷梅香。 舒乐有点忐忑,还是往边上稍稍躲了一躲。她心里十分关注这位送金菩萨的动态,举动之间以不惹他厌烦为主,毕竟和气生财嘛。 舒乐和另一边的兰雨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很明显,两个人都是如坐针毡。 只有苏珏,大大咧咧地盛起鱼汤分了起来,气氛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但是因为苏琰在的缘故,饭桌上的都是默默地吃着鱼,喝着汤,不敢说话。 鲜滑的鱼肉入口即化,酸咸适宜的汤汁带着暖乎乎地辣味布满每一个味蕾,就算是苏琰这样不重口腹之欲的人,眼眸也显而易见地微微抬起。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吃舒乐做的菜。 “怎么样?好吃吧?” 回过头,苏珏正支着桌子,歪着脑袋瞧他,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就像这道菜是自己的作品一样。 舒乐头皮一紧,刚想说些什么,就见苏琰淡淡地“嗯”了一声,脸上也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苏珏惊讶,“我没听错吧,皇兄说了句‘嗯’?” 他原本是顺口一问,根本没想着会得到苏琰的回答。 苏珏顿时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般,赶紧得意洋洋地播报开,“你是不是也听见了?” 舒乐抬眸看着苏珏没说话,也就苏珏这样被宠得无法无天的人,才敢在苏琰跟前这么肆意。 苏珏继续高高兴兴地道:“你知道吗?我皇兄若是能点头,那说明这道菜就是相当不错了。他若说这菜有三四分的好,那它实际肯定有八……”八、九分。 苏珏不说了,扬起脸讪讪笑了两声,一脸乖巧,给苏琰盛了一勺鱼,“皇兄,吃鱼。” 苏琰眼光冷冷,看样子是恨不得把他这张大漏勺一样的破嘴堵住。 舒乐听明白苏珏话里的意思,一股小小的得意慢慢从心底蔓延上来,一时有几分飘飘然。 苏琰的设定可是出了名的难讨好,一想到他都肯定了八、九分,舒乐就成就感满满。 心情体现在行动上,舒乐忍不住歪着脑袋,晃了两下,像一只摇头晃脑的奶猫。再一抬眸,就和苏琰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舒乐呼吸一滞,腮帮子鼓鼓的,停止了咀嚼,像松鼠一样,憨态可掬。目光交会的瞬间,苏琰的喉结显而易见地动了一下,目光一顿,又别开,慢条斯理地咽下了口中的鱼。 若不是因为灯光在皮肤上度了一层暖融融的颜色,就会看到桌上有两个人都红了耳朵。 这一短暂的目光交接只有苏琰和舒乐才知道。 回想起来,那微微一动的喉结,似乎给清冷如霜的苏琰莫名染上了一层欲。色。舒乐赶紧把这点想法从脑海中抹去,好像做了一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怎么回事? 舒乐恨铁不成干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自己这见色起意的毛病还真是难改。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巧的是对面的苏琰也同时端起了茶。 刚刚灯下那一晃眼,苏琰顿时觉得有几分口干,她好像有点可爱。 她只要听见夸她的话就能满足成那样,像是一只被挠到痒处的猫儿。 看起来让人想去揉一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第58章 番邦来使 用完晚膳,苏珏自然而然地跟他哥撒娇,“皇兄,现在宫门已经关了,我上你那里住,好不好?” 苏琰清凉如水的声音响起,“松开。” 苏珏坚持拉着苏琰的袖口,有几分执拗地看着他。 苏琰冷冷地乜了他一眼,“再不松手孤就让你睡地下。” 苏珏顿时像一只大狗狗一样,亲昵地往苏琰跟前拱了拱,“我就知道皇兄一定会同意的!” 苏琰冷哼了一声,扯回了自己的袖口。抚平了袖口的褶皱起身,临走时不忘对舒乐道:“明日寅时去太和殿等孤。” 舒乐连连点头,这个人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工作,他不做皇帝谁做皇帝啊。 苏琰道:“应对番邦来使不是易事,不能有稍稍松懈。” 舒乐打包票,“知道啦,臣一定谨遵时限。” “若是有某一处拿捏不住,看孤便是。”说完苏琰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象牙白的袍摆在空气中带起一股淡淡冷香。 半晌,舒乐才回味过来,惜字如金的苏琰竟然破天荒地嘱咐了她三次。 他这个意思应该是说,接应来使要是应付不来,可以眼神向他寻求帮助。 舒乐对着苏琰的背影满意地点点头,嗯,有一说一,苏琰在给人当老板这方面,还是做的不错的。 冬日天亮得晚,次日舒乐摸黑起来,将官服穿戴整齐。依周朝官制,着朱红朝衣,戴白玉冠。 舒乐知道男主的人设很守时,因此特意提前了一些,跟着小太监到太和殿外,院内灯火通明,这里都是迎接番邦来使的使臣,男女各站了一列恭恭敬敬地等着。 清晨气温低,偶有几声轻轻地咳嗽,殿外落针可闻。 忽闻殿内声响,殿门口两侧的小太监诚惶诚恐地挑起殿帘,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底下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 第91页 大氅的玄色乃是周朝最庄重的颜色,更衬得太子面容清冷如玉,内里的朱红衣襟隐隐露出了一点边迹,黑红搭配在一起,给他增添了几分不容挑衅的危险气息。 众使臣纷纷行礼,山呼太子千岁。 侍书一一点过名字,苏琰微微颔首,目光略过殿外站着的人,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舒乐。 他不禁顿了顿神。 舒乐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三千青丝整整齐齐地盘成了官髻,由一枚白玉冠束着,朱红朝服趁得她肤白似雪。 她好像就是这么一个人,给她什么样的装束,她就会变成那个样子。这一整套官家的装束让她整个人多了几分少年的英气。 番邦的使臣昨日抵京,已在城郊驻扎,苏琰不再耽误,下令迎接使臣。 舒乐跟在仪仗队里,在宫道上缓缓地走着。 在宫道另一边的远处,洒扫的宫女们彼此交谈。 “诶,你听说了吗?典膳房最近有一个女官,是受太后赏识进的宫,才进宫一天,就又被圣上看中,下旨点她参与迎接番邦的使团。” “怎么没听说?这事在宫里都传遍了。听说那个娘子不仅人有本事,生得还十分漂亮。啧啧,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哎,这叫咱们这些庸人可怎么活?” “那有什么?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谁?快说来听听,你认识她?” “哼,不仅我认识。沈韵宁你们记得吗?” 人群忽然陷入一阵沉默。 “嗨呀就是那个被太子送了三个‘滚’字的假千金呀。你们是不记得她以前什么德行了?” “啊?怎么是她呀?真是苍天无眼。她不是当时还勾搭那个谁的弟弟来着?” 这个声音压低了些,讳莫如深地吐出一字,“贺。” 听者当下会意,“没错,就是她。啧啧啧,这女人不要脸起来,还真是出息哈。你看她,现在跟没事人似的,摇身一变,换了名字又进宫来了。” “这一次还不知道是攀了谁的关系,我看呀她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就是就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起来。 “太子殿下来了!”一声轻呼瞬间便卷过人群,欣喜的氛围在人群中迅速渲染开。 说话间,太子殿下的仪仗走过,众人纷纷闭嘴,垂手肃立。仪仗的队伍里就有舒乐的身影,她的仪态和容貌实在太过惹眼,纵使是在一样官服的使臣之中,还是能让人一眼就瞧见。 美到舒乐这个样子,就让人容易忽略她的能力,更让人觉得她一定用美貌做了什么不正当的勾当。 宫人们看在眼里,酸在心里,只暗暗埋怨自己没有生这么美的一张脸。 待仪仗队走远后,宫人们又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诶你说,她这回是奉旨跟在太子身边,心里是不是早就高兴坏了。” “是啊,可真羡慕她。咱么这些人平时可是见太子一面都难,更别提说话了。” “戚,那有什么用,太子烦她烦成那样,她还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咱们只是没有她那么不要脸罢了。” “你说得对。这天下就没有什么人配得上太子殿下,谁能像她以前一样死缠烂打的。要是我,早就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舒乐在仪仗队中的时候,自然感觉到了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她实在是太熟悉了。以至于这一世面对这些的时候,就像寻常打个卡一样。 舒乐心态轻松地跟着仪仗队行至万华宫,这座宫殿是专为迎接外国来使建造的。 原书里,选这座宫殿迎使原本也受到诸多阻挠。 因为它是前朝旧宫,亦是中原之耻。 前朝皇帝不堪番邦之扰,为与番邦求和,讨番邦使臣之欢,大兴土木修建了这座具有番邦特色的宫殿,又选了五十五美女于殿中,修建酒池,供使臣寻欢作乐。 最终又送嫁了一位和亲公主,才求来短暂的和平。 仅仅半年之后,番邦人就毁约来犯,占据朝中三十二城。就算猖狂至此,前朝皇帝也只能忍气吞声,割地求和。 此事与万华宫一并成为前朝大耻。 番邦人得知交接在万华宫的时候,心中大悦,忍不住互相嗤笑,中原人还是一样的软弱可欺,自取其辱。 但迎接使臣的事既然全部放权到太子手上,最终也没有人能再提出异议。 双方会与万华宫大殿中,殿宇高阔,汉白玉为殿柱,黑色大理石砖为地,地板底纹、青铜灯饰乃至屏风上都绘着西番莲纹。 番邦使臣早已等候在此,为首的那位须髯浓密,戴着金镶祖母绿的缠头,眼睛生得很大,牛眼一般,这就应该是书中那位乌染皇子了。 乌染大大咧咧地打量着苏琰,行了番邦礼,随意松垮,脸上傲慢的神情也不加遮掩。 对面这个太子生得太过俊美了,脸色也苍白得过分,在这样一座专为西番修建的宫殿里,实在是没有丝毫威慑力。 迎着乌染的打量,苏琰冷淡的目光将乌染的身量扫了个来回,最终对上乌染的目光,一顿。 片刻间,乌染霎时脊背一麻,短暂的对视里,他敏锐地察觉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蕴含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压。 极短的那一顿宛若惊鸿一瞥,同时又带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仿佛是在警告他最好安分一点。 -- 第92页 苏琰别开目光,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也让人感觉到其中的轻蔑。 乌染将松散的心神收回来些,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这位中原太子,他真是好奇,这位太子如何胆敢对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引宾入座,宫人们上菜布宴,舞姬们也纷纷入场,袅袅乐声悠扬地响起。 乌染的目光并不安分,他一眼就注意到对面使臣之列的舒乐。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女子即使在众人之中,也像一颗熠熠生辉的珍珠,一下子就吸引到他的目光。 舒乐感觉到了那道黏糊糊的目光,心底十分厌恶,但是在两国建交的大宴上,她还是按捺住了性子,只装作没看到,与众使臣们一起举杯敬酒。 双方互致酒罢,一旁服侍的宫人开始布菜。 这时候乌染举杯敬向殿首,对苏琰含笑道:“一直听闻中原水土养人,因而多出美人。当年听闻祖父说西番使臣出使中原王朝,领了五十五美人,我还以为祖父骗我,今日一见,却没想到你们周朝连女官都是姿色上乘。论起享受,还是你们中原人会啊。” 话毕,他和番邦使臣都朗声笑起来,周朝使臣则各个面面相觑,面露愠色。 乌染则更为放肆地打量着舒乐,“我今日若是向殿下讨这位女官为我布菜,应当不为过吧?” 第59章 不准 乌染此话一出,立即激起使臣众怒,可面对这番羞辱,一个个又是敢怒不敢言。 在这样一座充满了讨好西番气氛的宫殿里,所有人在气势上就已经比西番使臣低了一个头。众人不禁在心底暗暗埋怨,太子殿下为何偏偏要选这样一个地方。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苏琰的身上,屏着一口气等他的回应。 舒乐也攥紧了手指,心脏快速地跳动了起来。 讨好一个男人对于她来说并不难,上一世她为了荣华富贵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这个不怀好意的男人令她十分恶寒,她讨厌他黏糊糊甩也甩不掉的目光,讨厌他肆无忌惮的打量。 她抿紧了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暗说服自己。 对于两国的关系而言,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官,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不管怎么考虑,付出她一个人的代价换来双方的和平,无疑是划算的。苏琰断然还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出差错,诸位使臣定然也是如出一辙的想法。 不过是倒一杯酒…… 舒乐绞紧了手指,心如死灰,尽量忍住恶心的冲动,不去看乌染势在必得的放肆目光。 “不准。” 寥寥两个字从上首冷冷传来,若空谷回音,不是商量的语气,也没有解释,是强势的,不容拒绝的口吻,像一把锋利刀刃,带着警告的意味斩断人所有的不轨念想。 舒乐心神猛地一震,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苏琰。 他竟然没有把她推出去? 苏琰神色淡淡,眸中霜雪更寒了几分,他睥睨着乌染,一股威压的气势在他周身铺陈开来。 这一刻的苏琰稳若泰山,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气场,舒乐隐约又嗅到淡淡的冷梅香气,心上沁入一股细细的暖流。 大殿内瞬间寂静了不少,丝竹之声在殿内空灵回荡,颤颤巍巍地,不知该不该继续的样子,没再吹弹几息就开始压着声音。周朝使臣的心也都悬了起来,生怕气氛一个不对,就走向两国交战的方向。 乌染眼里带了几分诧异,神情不悦,“我不过叫一个小官帮我倒酒,怎么,难道我一个王朝的王子,还当不起这些吗?都说你们中原是礼仪之邦,今日却发现和我们番邦也差不多。” 他的话意味深长,放肆的目光射向上首。 苏琰道:“周朝之礼,以礼待有礼,无礼待无礼。” 清冷的嗓音在大殿内掷地有声。 乌染浓眉倒竖,剑指一并,十分狂妄地指向上首,“你敢说我无礼?我不过叫家奴倒杯酒,这就是你们中原的待客之道吗?” 他如洪钟一般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殿内一片死寂,所有的丝竹乐声戛然而止,殿内跳舞的舞姬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西番使臣各个趾高气扬,周朝的使臣则面面相觑,心里多半在打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上首的太子殿下那里。 苏琰闲闲地端起茶盏,冷声道,“你也知自己是客。入乡随俗的道理,你若是不懂,我大周的礼官可以教一教你。” 乌染闻言一噎,怒目圆睁,苏琰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乌染王子,孤不知尔等来中原之前有何种打算,但是别忘了,这里是周朝的土地。” 这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周朝使臣闻言心中一阵澎湃,中原与番邦交政多年来,每每都直不起腰杆,太子殿下这番话凛然不可侵犯,人心一时沸腾。 可是同样令人担忧的是,倘若此次和谈不成,两国不免又要燃起战火,如今以周朝的国力,真的足以这样硬气和番邦人对话吗? 舒乐看着苏琰凛若寒霜的眼眸,迅速回想着书里的剧情,她很快明白了,苏琰的底气并不是空穴来风,他在等。 苏琰根本就没想和西番使臣和谈。 “报——”殿外信使侍卫拿着附有鸡毛的急信送到苏琰面前。 苏琰不紧不慢地展开信,目光扫过。 乌染正待回击的时候被使臣打断,心里十分不痛快,他脸涨得通红,“岂有此理,将客人晾到一边,你自己倒忙起来别的事了。你这样傲慢的态度对我西番,你以为西番会任你欺辱吗?” -- 第93页 此言一出,番邦使臣中的护卫纷纷摆出一副剑拔弩张的气势,大殿里的侍卫也拔出了手中的剑针锋相对。 苏琰目光瞥下来,扬起了手中的信,“乌染王子,今非昔比,周朝不是前朝,容不得外族撒野。” 他神色依旧冷淡若神明,不怒自威。 “你!” “西番三万铁骑,在我周朝面前也不过是散兵游勇。你以为周朝会像当年建这座宫殿的前朝一样,对你们俯首帖耳吗?”苏琰不容他出言,强势截断乌染的话。 转眼,侍书将那封信递到了乌染面前,乌染神色略有迟疑,他忿忿展开信,浓重的黑眉越凝越重,整张脸憋得像只熟透的辣椒。 “混账!”他怒骂一声将信纸往地上一扔,两手叉在腰际,烦躁地在原地踱步。 “这个小崽子真他娘的混账!老子才刚刚出使到周朝,他竟敢……他竟敢算计起老子了!这个蠢货,就会窝里斗。他是把老子直接给卖了!” 乌染身旁的老使官面色不改,接过信读了起来。 他须发斑白,头上戴着白布金线缠头,舒乐估摸他的气度,应当是乌染的老师,阿孜客。 乌染性子狂妄,番邦人需要他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在谈判桌上震慑对方,以获取更多的利益。阿孜客沉稳,跟在乌染身边为的就是随机应变。 看完信,阿孜客呵呵一笑缓和气氛,向上首作揖,说的话却十分大不敬,“如今我们在周朝境内,殿下若是想凭这么一封源头可疑的信来威慑我们,未免也太儿戏。” 苏琰一挥手,很快有两个侍卫押解着一个西番俘虏进殿,那人灰头土脸,满脸的伤痕还未结痂,一见到乌染就“扑通”跪地,膝行过来,抱着乌染的腿痛哭哀嚎,“大王子,是属下办事不利,中了中原人的计策,三万大军,三万大军全军覆没了呀!” 乌染一眼认出此人是自己手下大将塔提克将军的副将,他咬牙切齿地拎起副将的领子,喝道:“塔拉呢?叫他提头来见我!” 副将哭道:“塔拉将军已经阵亡了。” 乌染怔住,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塔拉是他麾下最得力的猛将,塔拉将军率领的大军是乌染手中的主力。 此一役,不仅是乌染王子,整个西番的势力都是元气大伤。 西番的新王是杀了自己的哥哥登基,现在王朝的次子有样学样,趁着哥哥外出竟然和中原人勾结,让乌染王子的三万大军白白送死,还退出了度月山这道关隘。 阿孜客本想借此次机会敲周朝一笔,万没料到,要挟不成,自己后院起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向情绪克制的他也忍不住骂道:“这个蠢材!” 苏琰端坐上首气定神闲地饮酒,看他们下面鸡飞狗跳。 诸位使臣心里一阵激荡,神清气爽,他们万没有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暗中留有后手,挑拨了西番两兄弟之间的感情。看向太子的神情里又多了几分敬佩,赴汤蹈火之心熊熊燃烧。 舒乐心里也有几分欣慰,虽然苏琰并不全是为了她,虽然这个导火索不由她来做,也有别人来做,但是她觉得,苏琰这个人倒不全是块冰山,有的时候还是挺让人安心的。 他既然肯在这样地场景里出手护她,她以后肯定好好跟着他打工,帮他挣点钱也是可以的。 舒乐兀自倒了一杯酒,打算暗暗对着苏琰敬杯酒,酒杯刚举到眼前,苏琰不经意间瞥过来,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起。 这一次舒乐没有躲开,她微微偏了偏头,粲然一笑,捧杯示意自己先饮为敬,饮尽后收回了酒盏,恢复了端正的坐姿,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实在是太有感染力,温暖的善意令她整个人都散发着具有亲和力的美感,苏琰的心上像是有根弦被猫爪子轻轻撩拨了一下,微微怔住。 即使是这样嘈杂纷乱的环境,苏琰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眸,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耳尖已经透出一层薄薄的粉红色。 俊美清冷的容颜因为染上的这一点情愫越发动人,举手投足都宛若神仙天人一般,强势的威严和碎玉般的嗓音更是若清泉一般轻轻扣着人的心弦,这一切都被一位少女看在眼里,她混在番邦那一列,没有人注意到她。 一点一滴的光影汇聚在她眼中,心里渐渐生发出丝丝缕缕的颤动。 第60章 乌兰殿下 西番内讧,两国建交的局势骤变,中原第一次站在了西番对面的优势方,这座宫殿的意义也由此彻底改变,周朝众臣无不对此拍手称快。 这场宴自然是不欢而散,西番想要趁机敲诈的心思彻底被打消。 西番后院起火,乌染王子连夜火急火燎地同阿孜客商量对策。 阿孜客道:“二王子做出勾结中原人的蠢事,若是王上知道必定震怒。只是现今我们在周朝境内,无法向王上当面陈情,二王子如今已没有退路,他近水楼台,若是对王上煽风点火,这白白折损的三万大军必然会令王上生出诸多猜忌。那我们的处境真的就艰难了。” 乌染王子双拳紧握,目眦欲裂,“只恨我不能立刻清理了门户,解决那个蠢材!” 阿孜客叹息一声,“为今之计,我们必须得安然回到王上身边,向他禀明此事。这……恐怕还需要中原人的帮助。” -- 第94页 “你叫我去求中原人?”乌染骤然回首,牛眼瞪得像灯笼一般,“哼!我们西番人就像草原上的雄鹰,绝不会向这些软脚虾卑微讨饶!” 阿孜客郑重其事地行了臣礼,正色道:“乌染殿下,成大事者,顺势而为,如今时局变了,我们也要尽快转变。为了今后的王位,忍辱一时算不得什么,他们中原人当初不也在我们的铁蹄的践踏下忍辱负重了那么久。况且,您的母亲还在等着您,切莫意气用事。” 提到母亲,乌染的神色骤急,转而无奈地软了下来,他一跺脚,重重叹了声,“罢了,那您说怎么办吧老师。” 沉吟半晌,两人异口同声地道:“万宴之宴。” 太后的寿宴就在近日,太后在皇帝和太子的心中都有不可动摇的地位,若是能在宴上讨她欢心,兴许能讨得些人情。只要缓和了两国的关系,再提和谈的事就容易一些。 众所周知,太后喜好美食,若想在各种建立联系,现在就需要一个会见机行事的厨子。 正在两人沉思之时,门外些微的响动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机敏。 “何人?”乌染沉声质问,转眼到门前,一把拽开门。 “唉哟——” 朗照的月光下,一道细瘦的影子跌了进来,被乌染一把揪了起来。 “哥哥哥,是我、是我。” “乌兰?”看清了来人,不可思议的神情几乎要从乌染圆睁的牛眼里溢出来,他转而惊怒,“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混进来的?你穿的这是什么鬼样子?” 乌兰像一只被拎起后勃颈的小兔崽子,她缩了缩肩膀,委屈巴巴地埋怨,“哥,你能先把我放下来吗?你揪得我怪疼的。” “假小子一样,你还好意思喊疼?”乌染瞪了她一眼,伸拳在她眼前装腔作势地比划了一下,吓得乌兰赶紧闭上了眼。 他最终恨铁不成钢地松了手,将她这身男装打扮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开始问罪,“你好好交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乌兰整了整身上的衣角,混不在意地说:“就是你看到的,我扮成男装,跟在你的队伍里跟过来啦。” 她感觉到乌染的凝视,抬起头,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骄傲地笑起来,“怎么样,连你都被骗过了吧。我在队伍里,就没一个人发现。你们能吃得苦,我也都能吃。” 乌染在他额头上重重弹了一个脑瓜崩,乌兰痛得捂着脑袋大叫起来,“乌染你干什么!我还好心要来帮你,你就这样对我。” 乌染闻言一顿,神色冷起来,“这些事哥能处理,你不要插手。” 乌兰不依不饶,“今日在殿上我都看到了。” 说到此,脸上忽然一热,她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我要嫁给周朝太子,和他联姻。” 乌染厉声喝断,“我说了这些事我都能处理,不用你联姻。” “哥——” 乌染背过身去,不再听她说话。 乌兰绕到他面前,“我知道,哥是不想让我成为两国交政的工具,可是我是自愿的。我……” 乌兰咬了咬嘴唇,“我喜欢他。” 乌染整个人仿佛受到了冲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愣了半晌,在她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你说什么鬼话呢。” 乌兰憋得满脸通红,喊出来,“我就是喜欢他!” 乌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才见了他几面,能喜欢他什么?” 乌兰执拗,梗着脖子红着脸,理直气壮地说:“我喜欢他长得好看,喜欢他声音好听,喜欢他有威仪。他和哥一样,是个真男人。” 乌染将将扬起的手一下子顿在了半空中,落下也不是,收起也不是。 乌兰抓住了这一时机,滔滔不绝道:“我知道哥是怕我和亲之后受委屈,可我这么好的一个人,肯定能让他喜欢上我的。而且我会做菜,哥你是知道的,我做的菜有多好吃。我还能去你说的那个什么万宴之宴,一定能脱颖而出。哥,你就让我帮你这次吧,没有人能比我更合适了。” “哥,我不是牺牲品,我是自己想要做这些的。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一定要去。” 乌染语气陡然转急,“你!” “信我吧,哥。”乌兰眨眨眼睛,对他古灵精怪地一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连这么远的路我都能混着跟过来,你还不相信我吗?” 这一番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乌染头疼地抓着头发,不去回答。 阿孜客这时道:“乌染殿下,乌兰殿下所说的,确实是一个良策。我们草原的女子,向来是有豪杰一样气势,天不怕地不怕。乌兰殿下的性子,您肯定是关不住她的。殿下既然有自己的想法,您倒不妨让她放手一做。” 乌染抬起头,眼光在阿孜客和乌兰身上打了个来回,乌兰挺了挺胸脯,站得笔直,一脸期待。 半晌,他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依您所言。” 第61章 水煮牛肉(一) 宴席散后,舒乐原本打算和众使臣一样,各回各家,不想苏琰也向典膳房的方向去,舒乐自然要随之同行。 跟着苏琰,一路当然是没什么话。 明月朗照,他的背影在凉凉夜色中显得些许单薄,添了几分不染凡尘的清俊气质。一想到他的结局是手握皇权,孤寡一生,舒乐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微微叹口气。 -- 第95页 独自一人面对这世间的惊涛骇浪,可敬可叹,却也十分寂寥。 她生活再苦,还有舒长贵作为支撑,那他的支撑究竟是什么?书里对此没有诠释过。 苏琰忽然开口,“今日为什么不向孤求助?” 凉凉的嗓音像一滴雨水清脆地落在铜盘中,在无边的夜里似有回响。 舒乐回头去看,四下无人,只有跟在苏琰身边一言不发的侍书。 舒乐反应过来,苏琰这是在问自己。 苏琰道:“孤不是说过,若你有处理不了的事,可以看向孤。” 他定下身,没有继续前行。 “还是说,”苏琰回过身,逆着月光瞧去,他面上的神情分辨不清楚,“你觉得孤在那样的环境下会放弃你。” 舒乐如实回答:“臣以为,牺牲臣一个,来换两国的和平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苏琰的声音里蕴含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愠怒,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改了口,他淡声道:“周朝已不是以前的周朝,不会让任何臣民受到屈辱。孤既然允诺,你就应该相信孤。” 凉凉夜风中袭来他身上的冷梅香气,大概是因为太过熟悉,竟然让她生出些许亲切来。 老板真是前所未有的慈眉善目,舒乐心随意动,顺口赞美道:“太子殿下文韬武略,英明神武,是万民之福,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苏琰显然一顿,他并不是要听她说这些,默了一默,他不再说话,转身继续走。 心情当然不是很好,他的意思已经这么明显,她却仿佛没听懂的样子。 舒乐确实不太懂,苏琰为什么心情就不好了,就因为她没有第一时间向他求助? 她莫名其妙地挠挠头,他的那个语气,就好像“有事情,找警察”一样。 ——有事情,找苏琰。 给人的感觉就是靠谱,安全,值得信赖。 看着苏琰的背影,舒乐试探着补充,“臣绝对相信殿下,以后有任何事都会率先向殿下禀明……可以吧?” 风中飘来若有似无的一道冷哼,有点像这还差不多的意思。 舒乐不禁扁扁嘴腹诽,这个男主真的很臭屁诶。 想着,胸腔却一股热流汩汩淌过,护短老板的形象又更高大了。 到了典膳房,舒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她以为苏琰只是顺路,没想到他就是要来典膳房。 苏琰道:“用膳。” 舒乐在原地一顿,想了想,苏琰在席间似乎确实没有动过筷子。不过东宫该是有自己的厨子,为何非要上典膳房去,那么麻烦。 转念,舒乐喜上眉梢,笑得狗腿,“老板,您想吃什么,我都会做,桂花糕要吗?我前几日酿的桂花酱能吃了,特别香。” 苏琰来都来了,舒乐自然要把财富密码先亮出来,指不定他一高兴,又会开始撒钱。 苏琰走在前面都不用回头看,都能听出来舒乐是什么表情。 “嗯。”他淡声应了句,舒乐觉得他似乎心情很好。 果然,桂花糕诚不欺我。 她赶紧趁火打劫,哦不,趁热打铁,推荐她的拿手菜。 苏琰听得倒还挺仔细,这个要,那个不要。 “水煮牛肉,这个我做得也特别好,昨天玲官儿送了我一块新鲜牛肉,我用冰盒封着还没吃……怎么了殿下?”舒乐注意到苏琰眸光微动,似乎是喜欢的,却又在强行克制着什么,他微微摇了摇头。 “换一道菜吧。” 舒乐只知道故事走向和结局,不知道书里人物的背景和过往。 但她直觉里,这道菜可能会是另一个财富密码。 舒乐思索一番道:“殿下,不瞒您说,这道菜好吃到什么程度呢?我小时候因为这道菜还挨过我爹的揍呢。” 苏琰那样复杂的神情,说明这道菜对他来说不简单,舒乐决定换一种方式,抛砖引玉,深挖顾客需求。 苏琰果然抬眸,“哦?” 舒乐笑着点点头,“我娘去世得早,每年忌日的时候,我爹做的水煮牛肉会分出来一份,供在我娘的牌位上。那时候家里穷,不常吃,我又小不懂事,所以就去偷吃那碗牛肉。结果被我爹捉住从床头打到床尾。” 舒乐倒没有说谎,那段记忆是她从原身那里得来的,舒长贵这样温和的一个人,面对这件事还是下手不轻。脑海中的一切她都如自己亲身经历一般。 明明很惨一件事,舒乐却淡淡笑起来,苏琰默默看着她,眸中的冰霜化开了几分。 苏琰没有打断,舒乐也就继续说:“我原本还和我爹怄气,对这菜也生了埋怨,好久都没吃这个。后来去了相府,又见着这菜,那股香味还是吸引我。琢磨琢磨,我明明就是喜欢,也没道理因为别的事委屈了自己,非叫自己不喜欢。这才又重新开始吃这道菜。” 苏琰半晌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舒乐见他心不在焉,以为自己话太多了,心想自己大概直觉错了,便打了个哈哈转移了话题,“唉算了算了,殿下,我是不是太啰嗦了呀。除了这个我会的还多着呢,不然——” “就这道菜吧。” 舒乐一怔,苏琰脸上神情莫辩,似乎刚从思索中回过神来。 见舒乐瞧着他,补充道:“你夸得天花乱坠,孤倒是有几分好奇。” -- 第96页 舒乐赶紧愉快应声,撸起袖子忙活起来,她忙碌的时候,苏琰就坐在桌旁静静地等。 腾腾的烟火气升起,苏琰听着油花在锅里滋滋冒响的声音,凉夜无边,他却莫名感觉到一丝安稳。 他食指轻轻叩着桌案,默默坐了半晌。 簌簌—— 窗子未合上,外头的雪花飘了进来,落到他的指尖上。 再抬头的时候,舒乐已经端着一大盆香气四溢的水煮牛肉出来。 又是冬天了,他的手比四岁时长大了不少,舒乐扬着眉毛,神采飞扬地对着他笑。 第62章 水煮牛肉(二) 灯下的皮肤微微透着亮,舒乐仿佛就是星辰坠落的光。 苏琰心里原本的那道冰山裂痕像是被温暖的春风拂过,有一点异样的感觉。感情匮乏的他只能形容出来,是痒。 与此同时,脑海猛地一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想要把那道裂开的口子重新冻上。 一阵头痛猛烈袭来。 他想不明白,那道隐晦的脉络究竟是什么。 ——框架。 与鲜活多变的她相比,他像是被限制在一个无形的框架里,日日年年都是如此。 “殿下——”舒乐下意识伸手扶住他,不料被他反手攥住了手腕。 柔软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攥着她,那股温暖的感觉像一泓清泉缓缓灌溉,混乱而剧烈的头痛渐次退去。 苏琰终于缓过神来,再抬眼时,眼尾带着一缕不正常的薄红。他在舒乐探寻的眼光中局促松开了手,硬声道:“头疾发作,无碍。” 舒乐揉了揉自己被攥得有些酸痛的手腕,显然不信,“真的无碍?” 苏琰瞥到她雪白腕上的红痕,从怀里摸出一只玉白的瓷瓶,“抱歉。” 舒乐忍不住诧异地眨了眨眼睛,他的神态语气与以往比起来,软得不像话,就像个做错事心虚,硬着头皮道歉的孩子,别扭又可爱。 伸手去接,却发现苏琰并没有要给的意思,他将她的手腕摊开,从瓷瓶里倒出雪细的药粉,药粉凉凉的,他修长的手指却是温热的,轻轻地在她手腕上摩挲着,将药粉抹匀。 整个过程太过自然,也太快,她根本没想到苏琰会帮她上药,一时惊讶得说不出来话,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一股酥麻的感觉如涟漪一般从他的指尖传来,舒乐心尖微微颤动。 垂眸见他,冷玉面容上神情清冷,一派专注,没有凡尘俗世的欲。望。 大约是感受到了舒乐的注视,苏琰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头也不抬地道:“你不必拘谨,对下属本当如此爱护。” 正准备现身通报的暗三:“???” 哪个下属?殿下怎么睁眼说瞎话? 他识趣地躲回树上继续当他的隐形人了。 舒乐闻言,长舒一口气。 她就说男主怎么这么怪,原来是对下属的爱护之心。 妈的,好危险,差点心动。 违约可是要赔钱的呀! 想到钱,舒乐赶紧趁热打铁地暗示:“臣知道,殿下对属下一向大方阔绰。” 她笑得明艳灿烂,苏琰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以往明明觉得贪财的人市侩低俗,可这样的特点在她身上偏偏就显得可爱。 苏琰不动声色地压了压唇角呼之欲出的笑意,淡声道:“这是自然。” 舒乐一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很吃这一套,此处稳有一笔巨款进账。她笑得更灿烂了,将水煮牛肉往苏琰面前一推,“殿下尝尝。” 一大盆满满当当的水煮牛肉,热气腾腾。 牛肉入口,弾韧嫩滑,香辣的汤汁浸了个透,酥酥麻麻的感觉在唇齿间蔓延开,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从陈旧的年岁里跋山涉水而来。 记忆一幕幕浮现,男孩跪在雪地中久久得不到回应,年幼时的绝望痛楚竟和此刻重叠,像舌尖的麻辣味觉一样,剧烈地热,剧烈地痛,强烈的痛觉刺激竟让他冒出了些许泪花,眼前模糊的视线也与当时相差无几。 “父皇,不要扔下我……” 他听见记忆里的小男孩哭着哀求。 心脏忽有一刻的滞闷,那样的痛楚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几乎分辨不清楚此刻究竟是记忆还是现实。 痛到了极点。 他猛然抬眸。 隔着蒙蒙雾气,看到的,不是那个无力阻碍的,冷漠远去的背影,而是她,一双亮晶晶的,满含期待的眼睛。 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有人期待。 这一刻,心底的一块空白似乎被填补起来了。 他不知道舒乐究竟放了多少辣椒,痛得剧烈,却让人酣畅淋漓。 少年的睫毛湿漉漉的,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舒乐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笑,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清冷的神像破碎,底下却是一个小孩子,因为得到大人的宠爱而开心不已。 耳边忽然传来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叮——男主幸福感提升10点,奖励宿主10000积分~” 舒乐:“!!!!!” 她瞬间被激动冲昏了头脑,一把子扑过去抱住了这尊财神本神,恨不得狠狠地亲他一记,就在她低下头真的准备亲时,整个人狠狠地愣住了。 舒乐:? -- 第97页 我干了什么? 苏琰:“……” 如果不是因为灯光掩护,舒乐就会看见薄红很快蹿上了他的耳尖,连脖子都红了个透。 两个人双双沉默了。 空气中隐约能听到起伏交错的心跳声。 舒乐率先反应过来,赶紧撒开手恭恭敬敬退到一边,她硬着头皮道:“臣……” 这个现象真的很难解释。 “臣有罪。”憋了半晌,就憋出来这三个字。 两只手绞搓得都发红了,舒乐心中暗暗后悔,可这,这也不能怨她呀,一座金山咣当一声砸在头上了,换谁谁不会想要跳起来抱抱财神爷呢? 苏琰强装镇定,“嗯,无碍。” “臣一定——嗯?”舒乐搜肠刮肚地想着请罪的说辞,结果苏琰就这? 她偷偷抬眸看着苏琰,只见他平静无波,甚至还想倒杯水喝。 舒乐微微舒了口气,试探着小声开口,“请殿下一定相信臣,臣一定不会违背约定。” 好像生怕讲话大声点都会将这位财神爷惊走。 只见他手微微一颤,竟是将壶拿反了,没倒出水。 舒乐试探地伸出爪子,“臣来。” 苏琰不语,目光落在浅碧的茶汤上,半晌开口道:“你是真的很喜欢钱。”言语间有几分几不可查的失落。 他没想到舒乐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那个约定。 他忽然前所未有地觉得那个约定十分该死。 一提起钱,舒乐的眼睛就变得亮晶晶的,她狠狠地点了点头,疯狂找补,“殿下所言极是。殿下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给了臣太多财物赏赐,所以臣一见殿下就觉得十分亲切,刚才一时忍不住才……” 一提起刚才,苏琰耳根就开始发热,可一想到她是因为钱才如此,便觉得胸口有几分发堵。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苏琰别开视线,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道:“赏,黄金千两,以酬今日餐飨。” 舒乐的眼睛更亮了,“谢殿下!天下六合宇内,再不会有比殿下更宽宏大量,更风度翩翩的人了!” 苏琰瞧见她那副见钱眼开的模样,实在是又可爱,又有几分气人,他无可奈何地勾了勾唇,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呆下去了。 第63章 万宴之宴 太后寿宴在西山行宫举行,是日宾客如云,京中官贵及西番来使鱼贯而入。因为前几日在万华宫吃了瘪,西番人这回也是恭恭敬敬,没有再惹是生非。 不一会儿,钟磬之音清越传来,怡方殿内顿时肃静,太后自殿外而来,端坐上首,帝后二人在她身旁落座。 舒乐夹在众臣中一齐向太后起身祝寿,怡方殿大而宽阔,从四壁传来回音。 太后今日一身金线绣凤尾华服,精神矍铄。 她也不是个遵从繁文缛节的人,笑呵呵摆袖,便道:“今日哀家寿辰,大家莫要拘着,自在些好。” “这次哀家寿宴上,也请诸位作个见证,择出厨神的人选。拔得头筹的,哀家亲自封赏。” 殿内气氛一派祥和,底下胆子大些的,很快有人拍手叫好。 乌染向上首拱拱手道:“西番王子乌染贺太后寿辰。我西番此次前来,随行队伍中也有通晓厨艺之人,既是为太后贺寿,乌染向太后请一个参选的机会,为太后献上我西番的风情。” 太后果然眼眸一亮,“哦?是哪位贤才?” 乌染道:“正是在下的妹妹,乌兰。” 舒乐随着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去,只见席间站起一个火红衣裳的姑娘,还戴着头纱,细瘦的身材,健康的肤色,乍一看像是大漠中的玫瑰。 舒乐对她有几分印象,乌兰,书中的女三,是继舒乐之后,对男女主的感情造成威胁的第二个绊脚石。乌兰活泼外向,有几分男孩气,又是西番的公主,书中西番被大挫之后向中原求和,于是派乌兰前来联姻。 她火热直率,表达情意无所顾忌,温婉含蓄的女主吃了不少醋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乌兰向殿首行礼,随着她手腕的活动,一阵清脆的铃声传来。 “西番国乌兰,向太后请安,恭贺太后寿辰,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这一口中原话着实让在座的众人惊讶了一番,虽还不太标准,但竟比有些西番使臣还要标准。 太后笑着颔首道:“没想到乌兰殿下虽然是西番公主,竟然对厨艺也十分精通。” 乌兰自信满满,“太后娘娘一试便知。” 一丝诧异的笑从太后眼底划过,这还是她从除了舒乐之外,第二个人身上瞧见这样生命力旺盛的少年感。 “哀家拭目以待。” 乌兰加入,诸位参加万宴之宴比试的人在殿内列好,向太后祝寿朝拜完了之后,又被女官领去后厨。 大阵仗舒乐也不是没见过,不过这一次有上百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高手,她多少还是有几分紧张。 临行之前,舒乐接到了苏琰的视线,苏琰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表情,却也让人心安。 她握了握拳,默默告诉自己,这一世风浪见得也不少了,她一定可以。 后厨,一派繁忙景象,切菜淘洗的声音此起彼伏。 好巧不巧,乌兰就在舒乐旁边的灶台。 在后厨里比赛,不□□份,舒乐对上她打量的目光,颔首示意,继续忙自己手里的事。 -- 第98页 “你和太子殿下似乎很熟?” 舒乐正切着手里的里脊肉,没想到乌兰会跟她搭话,想了想,大概是两人对视的那一幕被乌兰看到了。 她可不想掺和进男主的感情线里头,略一思忖,漫不经心地道:“一两黄金换一个问题。” “你……” “——关于殿下的。” 一提起太子殿下,乌兰原本要发怒的脸一下子浮上了红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一副吃准了她对殿下有心思有恃无恐的样子,不免有几分生气。 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 舒乐见乌兰沉默,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得像只狐狸,“我有一手的消息,有市无价,一两黄金,基本等于白送。” 乌兰叹了口气,“一两就一两!” 舒乐在心里美滋滋地给自己点赞,不愧是我,平平无奇,商业小天才。 苏琰,永远的神! 转眼,乌兰又有几分狐疑地打量起舒乐来,“你长得这么好看,太子殿下就不动心?你怎么会对太子殿下了解得那么清楚,说!休想欺瞒本公主!” 大漠玫瑰傲娇地扬起下巴,舒乐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乌兰蹙眉。 舒乐老神在在地竖起一根手指。 乌兰不耐烦地把她的手拨开,“唉呀给你记着,快说。” 舒乐道:“美貌在太子殿下眼里,不过是一张臭皮囊,简而言之,他不看脸的。” “连钟意的人都没有?” 舒乐又竖起一根手指。 乌兰催促道:“加,加。你快说。” 舒乐道:“殿下,我只能友情赊您一两。不能再多了。” “你!”乌兰气呼呼地指着她,手指微微发颤,半晌,将头上的红宝石发饰摘下来摁到她手里,“这个,一百两黄金,说。” 乌兰在原书里是个光明正大的性子,舒乐也不疑她,笑眯眯地将红宝石发饰收入怀中,慈眉善目地将苏琰的设定给乌兰讲了一讲。 苏琰,一个没有凡尘俗世欲。望的男人,清冷难以接近。他是京中贵女的梦中情人,但是他,谁都不爱,心里除了天下万民,就是天下万民,在皇宫,是太后的好孙儿,在民间,是百姓的好储君。 他是一个近乎神的存在。 不过,对食物很挑剔。 有洁癖,别靠太近,千万千万,别碰他。当然他也不会给别人这个机会。 乌兰认认真真地听完舒乐的讲演,又想起什么,“你,也喜欢他?” 舒乐微笑着合拢乌兰指向自己的手指,和和气气地道:“金钱关系,金钱关系。太子殿下是我的金主。我是殿下手下的女官,要吃饭的嘛,所以对殿下的脾性多少了解一些。” 乌兰打量她,“你叫什么名字?” “舒乐。舒心快乐的舒乐。” 见舒乐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乌兰这才点点头。 想起来舒乐刚才的忠告,乌兰不以为意地道:“清冷冰山倒是没有关系,以前他不叫人接近,那今后我就是第一个接近他的人了。” 话里满满的自信,一副没有我拿不下的人的态势。 舒乐也是想起原书的剧情,适当地提了提让这位公主姐妹独美,对此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人物设定是这样的。 听到她回答,舒乐也就敷衍地“嗯嗯”了几声。 她手下的刀一直没停,乌兰瞧了半晌,“你的刀法不错。很利落。” “嗯嗯。” “但是,这一次我会赢。” “嗯嗯——嗯?” 舒乐歪头瞧了她一眼,凤眼中笑意潋滟,“不一定。” 第64章 桂花糖醋肉 转眼,既定的时辰已到,怡方殿内乐声悠悠停下,奉菜的女官鱼贯而入,诸位宾客案上渐渐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式。 第一轮是盲选,宾客们可拿手中的玉筹为自己中意的菜式投票,多者胜出。 看这琳琅满目的一桌子,太后忍不住食指大动,笑道:“看样子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无所不包。在座的诸位今日有口福了。” 宾客纷纷附和。 苏琰淡淡略了一眼案上的菜式,风格迥异,单凭这是瞧不出哪一道是舒乐做的。 他缓缓下筷,太过油腻辛辣的,除了水煮牛肉,他都不爱,于是便草草略过。 青嫩小笋滑虾仁,别致是别致,就是没有把清淡鲜香的味道发挥到极致。 豆腐羹,鲜香嫩滑,口感倒是不错,不过想起舒乐做的那道咸蛋黄豆腐羹,这道羹用材过于华丽,大概是为了讨好皇室,加了参鲍一类,如此鲜得过了头,口感层次也单调了些。刀工更是不能和舒乐相比。 逡巡了半晌,隐约嗅到淡淡的桂花香。苏琰眸中一亮,似乎是那道蘸了晶亮酱汁的荤菜。 形状上看起来应当是裹了面粉,过了油炸的,外面又包裹着一层薄薄的,金黄色泽的酱汁,夹起一块,还能看见酱汁里细小的桂花,甜香甜香的。 用桂花酱做蘸汁? 苏琰眼中一下子浮现出一个女孩的脸,灵动而明艳地对着他笑。 轻轻咬一口,浓郁的酱汁在舌尖缓缓化开,外头是晶脆的,里头是酥的,最里层是滑嫩的,苏琰尝出来这是用精选的里脊肉做的,不同的口感一层一层地在舌尖铺开,酸味和甜味互相中和制约,酸味是绵绵的,甜却又不腻。 -- 第99页 两种味觉都发散到了极致。 这桂花酱的味道,必是出自她手无疑。 苏琰忍俊不禁。 上一次她向自己竭力推荐桂花酱的时候,两只眼睛亮得像铜钱。 这次,恐怕不赏她都不行。 一股甜丝丝暖融融的感觉包裹在心脏上似的,苏琰整个人都觉得精神大好。 一旁的侍书默默地注意着太子殿下的变化,他毫不怀疑,如果真的心情能被显化的话,太子的头顶此刻应该会冒很多粉色的小泡泡。 他在心里暗暗给舒乐竖了个大拇指。 忽然眼前画风骤变。 “殿下!”侍书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太子,再抬眼时,他眼尾迫出了一缕不正常的潮红。 “无碍。”苏琰勉强地扶着额头,强撑着。 然而越忍着,头痛得越剧烈,就像刀劈斧砍一般,他感觉有两股不同的力量在撕扯着他。 “嗡——” 一阵尖锐的耳鸣之后,他的意识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必须得去找舒乐。 哪怕,只是握着她的手也好。 现在是太后寿宴,朝中诸臣亲眷,以及西番使臣都在场,苏琰不能倒在宴上,他用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强撑着起身。 苏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席的,耳边渐渐远离了觥筹交错的嗡响,冷风一吹,他立刻又清醒了些。 “殿下此前并无头疾,何故如此异样?”侍书扶苏琰在偏殿歇息,给他倒了杯茶,又叫人请太医前来。 苏琰摇了摇头,整张脸苍白如纸,他躺在塌上,紧闭双眸。 脑海中的思绪纷乱炸开,似乎有两个声音在争吵。 你在期待舒乐? 做什么蠢事。 为什么是蠢事? 不行。 我若偏要呢? 你在做不可能的事,你根本,不可能喜欢上一个人。 脑海中的形象具化,说话的,是另一个,比他还要冷峻的‘苏琰’。 ‘苏琰’的眼眸像淬了万年的寒霜,一切有温度的东西都会在其中寂灭。 “你根本不可能喜欢上一个人。” “因为你天生就是设定成这样的。” “你违规了。” 清冷无波的声音从四面回响,像冰凌一般扎入苏琰的心口。 “设定……”苏琰喃喃。 仿若被一道惊雷击中,一瞬间大量的信息涌入脑海,几乎超过了他能承受的上限。 他努力地理解着。 他活在一本书里,他的设定,就是不会爱人。孤身一人登上皇位,坐拥万里江山,这是他的宿命。 “宿命?”苏琰的手紧握成拳,他仰头看天,四下一片无垠的纯白。 原来这就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脉络。 一切,都是按照既定的轨迹前行,他的命运早就被安排好,他设定就是如此。 可是,有人是在这个框架之外的。 她。 舒乐明艳而灵动的笑容像寒夜的一线星火,瞬间照亮了他的神识。 “我若偏不信呢?” 剧烈的撕扯感在全身蔓延,苏琰硬是挨着,咬着牙关道:“若是有命,那我就破了这命。” “那就试试吧。” 轻蔑的声音在脑海中荡开,‘苏琰’的身影消失不见,视野里只剩一片空白。 …… 怡方殿,一派热闹祥和。 太子的异样太后有所察觉,一旁的帝后自然也都看在眼里,但是这样的场合,万万不能表现出储君有事,所以事态还是照常进行,暗中则派人前去关注着苏琰那边。 太后亲自主持投票,玉筹都是投给菜式,最后才公布做菜的人,决出胜负。 殿内诸臣纷纷翘首以待。 参赛的人里头,既有宫外有名的大厨,譬如白云心、季唯羹之类,宫内典膳房的女官也在此列。 当然还有舒乐。 “你说那个什么舒乐的,她是来干什么的?选美吗?”宾客议论声中传来一声嗤笑。 此言一出,席间三言两语地议论起来。 “我看,她大概是借此机会露露脸,给自己找个下家依傍。” “她身边有太子,还依傍谁?” “啧,你想什么呢,还太子殿下。这么多年,太子殿下眼里有过谁?她啊,分明就是……” 说着,向沈相那边悄悄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被那位赶出来没地方去了,来这贵人云集的地方挑个夫婿。” “诶诶,哥几个里头,我觉得我最合适。” “去你的吧,人家那么好看,你也配?她怎么着,不得挑一个……”说罢,朝另一个方向努努嘴。 众人一时噤了声。 那位可是掌着军权的长安王苏燃,瞧着风流好相处,实际人狠话不多。 起话头的人转移了话题,“你们说今天这菜里头哪个最好吃?” “我投这个。”一双玉筷点了点淋了金黄色酱汁的里脊肉。 “嗯嗯嗯。”此举一下子引起诸多的赞同。 “虽然也不知道它到底哪好,但是吃起来就是比别的更好吃。感觉吃完了就像被一片软绵绵的云包裹起来似的,甜丝丝的。我觉得这道菜肯定是个超绝神的大厨子做的。我赌他能拿头筹。”选美男笃定地道。 合适男道:“嗯,我也觉得,这道菜肯定是个老厨子了。这火候,真是刚刚的好,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的。你看这几道,虽然火候也都不错,但是就没他这个,这么恰到好处。” -- 第100页 众人纷纷应和点头。 宴席另一端,沈相一家子气氛都不是很好。 因为舒乐的关系,席间也偶有目光会落到沈相这一边来。悄悄咪咪的,却也不难觉察。 沈相心中不悦,倒仍保持着一番儒雅风度,沈正青则是脸色铁青,心头窝着火,一杯接一杯的饮酒。 他真是希望,这个靠脸上位的女人趁早跌个大跟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跌进泥里,再也爬不起来。 到时宫内的风言风语就能把她给杀了,让她抬不起头做人。 借此机会,他就能彻彻底底地把沈家这个污点抹杀掉。 这一场,西番的公主并没有直接做西番的菜式,而是混在了各式中原菜之中,最后公布的时候,投票最多的五道菜胜出。 太后拿着写有菜式的玉牌宣布,“头筹,桂花糖醋肉,次之,杭椒牛柳,次之,年糕烧黄鱼,次之,藤椒鸡,次之,淮山排骨煲。” “对应的人依次是,桂花糖醋肉——舒乐。” 舒乐的名字一出,殿内的气氛一时低得不能再低。 尤其是沈相家那一片,十分不解地皱起了眉头:是听错了吗?还是出现幻觉了? 头筹,怎么会是她? 第65章 新财富密码 太后笑吟吟点头,看向殿下,显然宴上的官贵子弟都没有料到,桂花糖醋肉竟然是舒乐做的,方才大放厥词的选美男和合适男,皆是默了再默,脸上像被人括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地疼。 其余人则小声议论起来。 沈相一家的脸色尤为难看,只有沈相还堪堪稳得住表情。 侍奉在沈贵妃身后的沈语芙绞紧了手中的帕子,面上神色不显,倒是沈贵妃,气定神闲地饮了一口酒,恍若未闻。 除了舒乐获得投筹,其余几人依次分别是乌兰,白云心,季唯羹和刘志。 乌兰,也是此次众人没有料到的所在。 一个西番公主竟能将中原菜做得炉火纯青,叫人有几分琢磨不透,周朝众臣在心底里暗暗捏了把汗,庆幸这局赢下来的是舒乐。否则周朝的脸面恐怕又是岌岌可危。 但在座的诸位都知道,舒乐这一局以三筹险胜,接下来的局面还不好说。 乌染这边得知结果后心定了一定,他看到太后赞许的目光,就知道,乌兰这次不论是否拔得头筹,都已经赢得了太后的青睐,接下来,就是如何恰到好处地提起联姻一事了。 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福子宣读了赏赐,分别予黄金一千、八百、五百、四百、三百赏赐。 乌兰领了赏路过舒乐身边的时候,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这三筹算你走运,下次,本公主可绝不会让着你。” 舒乐抱着怀里的一千两黄金,毫不在意地微微颔首,摆出了一个得体礼貌的笑容。 “叮——提升路人幸福感,+10000积分。” 舒乐:“!!!!!” 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她狠狠地按下了心中的激动,但是也狠狠地不能理解。 这道菜,能有这么厉害? 就这朝堂上的这么些人,能有10000积分? 不对。 刚才他们进膳的时候,系统的后台就陆陆续续有提示了,这10000积分…… 似乎是在宣告了她是头筹之后。 舒乐又看向宴上周围,周朝众臣的目光,无一不沸腾,无一不赞许,甚至……无一不感激? 略一思索,她好像悟了什么。 这个幸福不是吃到美食带来的,而是因为她拔得头筹,站在了西番人的上风,这是国之荣耀,周朝诸臣都是与有荣焉! 原来这个幸福感能增加这么多积分! 新财富密码,来了。 从此以后,人民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 舒乐笑得像朵秾艳的花,然而敏锐如她,此时注意到席间有一道目光,瞥过去时,却见那人的目光已经收回去了,仰头饮了一杯。 舒乐认出了他,长安王苏燃。 原著里他是苏琰的皇叔,也是个痴情王爷,他痴情的人是沈贵妃。因为舒乐顶着与沈贵妃八分像的脸,却名声尽毁,因此苏燃是十分厌恶她的。 舒乐凛了凛心神,压住自己内心汹涌的波澜。 还记得上一世她死了之后,浑浑噩噩中看见那本书的内容,原来她一开始在相府被发现与人通。奸,到流落在崔胜的手里,再到最后被毒死,背后都有苏燃在其中插手。 苏燃表面看起来温和无害,甚至令人如沐春风,实际上杀伐果决,手段残忍。 而在未来,他也是沈贵妃造反时的一把利剑。 这第一局便到这里,殿内舞姬渐次入场,丝竹声缓缓响起,恢复了一片歌舞升平。 舒乐刚一出怡方殿,就见一个小太监似乎等了许久,那小太监她认得,是苏琰身边的,见到她就急匆匆行礼,要带她去偏殿。 她三言两语间弄清楚,苏琰似乎出了什么事。 满室灯华,刚刚又添了一盏琉璃灯,舒乐穿过层层帐幔,来到内殿,侍书和暗两、暗三在榻旁寸步不离地守着。 “舒女史,你总算来了。”侍书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请她来到榻前,“殿下似乎是魇住了,他方才猛然睁眼,说要见你,吐了一口血,就又昏了过去。” “见我?”舒乐诧异挑眉,不明所以。 -- 第101页 太医已经为苏琰诊过脉,他此刻经脉气息逆乱,施针毫无起色,药也是丝毫喂不进去。 苏琰在发烧,白净如玉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眸紧闭,薄唇抿着,似乎在经历什么痛苦的事。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脆弱的情态,舒乐蹙眉看着他,若有所思。 来到榻边,舒乐将苏琰额上的冰巾取下,绞了块新的覆上去。 她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额头,当真是,烫得厉害。 仅这短暂的一触,她的手就被紧紧地攥住。 虽是在病中,苏琰的力气却丝毫不见得轻减,舒乐疼得“嘶”了一声,想抽回手,这一使力,反倒是被他直接带到了怀里。 冷梅香幽幽袭人,冷玉似的面庞瞬间在眼前放大,她和苏琰贴得极近,近到眨一眨眼,都像是能扫到对方的脸颊,痒痒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舒乐心跳得飞快,她一时屏住了呼吸,真是极漂亮的一张脸。 “舒女史……”侍书也不知该不该上前。 身后的声音将舒乐拉回现实,她很快凛了凛心神,“无碍。” 声音里带了几分局促。 动了动手腕,却发现他攥得死紧,苏琰额前黑发濡湿,整个人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神情似乎隐隐在祈求她不要离开。 看来真的是魇得厉害。 舒乐动了恻隐之心,用另一只手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甚至试着轻声哄了哄,苏琰紧蹙的眉头一点一点地舒展开,神情慢慢平静下去。 这种感觉有点微妙,舒乐也是没想到,书里无坚不摧的冰山男主,此刻在她面前就像一个乖顺的小孩子—— 这样有几分旖旎的氛围里,舒乐却忽然福至心灵地乐了,苏琰要是醒过来,他可不得好好报答她一笔。 来活了兄弟们。 舒乐打定了主意,开始试探着给他喂药。 她的手由他握着,一边叫侍书帮她,一起将苏琰扶起来。 苏琰靠在她肩上,安安静静地没有再闹,侍书不禁眼睛一亮,暗暗称奇。 舒乐接过药碗,腾出一只手给他喂药,但无一例外,所有的药汁都顺着他的下巴淌了下来。 如此几次,舒乐摇了摇头,“不行。” 侍书琢磨一番,附耳在舒乐身边出了个主意。 舒乐几乎下意识摇头,“不可。绝对不可。” 侍书诚恳道:“舒女史,殿下此次头疾来得急且怪,太医们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说是……半个时辰之后再不能醒来,恐怕……” 他最后声音压得极低,舒乐心神猛地一震,她没想到这次的病竟然这么严重。 “现在殿下离席已有半个多时辰,倘若不能赶在谢宴时回到宴上,储君突病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会引起诸多议论和猜疑,如今西番与周朝局势尚且紧张,只怕……整个朝堂的局势都要变了。” “如今,能试一试的人也只有女史你了,只有你能近他的身。” 他目光恳切地看向舒乐,朝她揖了一揖,暗两和暗三也同时向她一拜。 侍书没有说错,他提醒了舒乐一件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琰开始不排斥她了,上一次,他甚至在帮自己上药。 她几乎忘记了,男主的设定,是不会与别人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的。 舒乐有片刻的失神,她的心‘砰砰’作响。 ——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想赚钱。 舒乐一摊手,心脏又不跳了。 在三人期待的目光里,舒乐爽朗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不过,这是另外的价钱。” 第66章 梦魇(二) 内殿灯火摇曳,暗两和暗三两个人,门神一样守在帐外,侍书也默默退下。 舒乐看了眼双眸紧闭的少年,搓搓手,心里默念了句,冒犯了老板,和气生财哈,我也是为了救你。 一定要睁着眼睛的话,她还是有点做不到,好怕下一秒,苏琰从床上爬起来掐死她。 舒乐合上眼俯下身去。 对方的唇一片冰凉,却出人意料地软,舒乐将药缓缓渡过去。 梦里,四下纯白的空间,苏琰久久找不到出口,空中隐隐有回音飘荡。 ‘放弃吧,回到你的设定里。’ ‘你拿什么和天争?’ ‘这就是命,你生来注定孤煞一世,所有人都会在最后离开你。’ ‘有了情,就有了弱点,舒舒服服,按照命运的轨迹走,坐拥万里江山,不好吗?’ 苏琰头痛如刀劈斧砍一般,整个人都在被剧烈地撕扯着,他不禁蜷缩起来。 放弃挣扎? 如果从来没有觉醒过,没有感受过人情是什么,他这一生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变数。 一日一日,明里暗里地,和图他储位,谋他江山的人斗。 无人站他身侧,他也从不会孤独,他自小就习惯了。 唯有心肠够冷,够硬,才能坐在至高无上的皇位上,他要的是万人敬畏、天下臣服,不需要除此之外的其他感情。 可是,他偏偏瞥见了天机,知晓了这世界背后的脉络。 偏偏有一缕光出现,她离经叛道,不拘于这个世界的设定,她暖融融的,让他枯涸的感情,一点一点生发出来。 他头一次发现,原来有‘情’的世界,是起伏不定的,充满着失控,可同时,它也是五彩斑斓的。 -- 第102页 于是,除了敬畏和臣服,他生出一些其他的贪恋。 想要打破设定的念想越强烈,身上的痛也就越剧烈。 痛到了极致,身上如冰冷的刀刃寸寸割过,整个躯体也被一股力量向四处拉扯,他觉得自己要被撕碎。 苏琰隐约看见,另一个‘苏琰’蹲在他身前,俯下身抵着他的额头,冷声嘲讽着。 “永远留在这吧。” 耳边传来了一声冷笑,世界渐渐暗了下去。 他想,他可能真的要死在这了。 就在黑暗快要将他全部吞没的当口,一股温软的触感传来。 苏琰最后一丝蒙昧的意识,感受到了一点光华。 他凭借着本能,无比贪恋地,向那一处温软索求,瞬间,巨大的暖流汹涌而来,霸道地漫过他的四肢百骸。 身上的撕裂之痛慢慢地不再叫嚣,他变本加厉,要得更狠。 舒乐始料未及,猛拍了他几下无果,最后索性一脚把他踹开。 她像个溺水的上岸的人,好不容易喘了口气,脸蛋气得通红,“你怎么还咬人啊?” 外头三人组听见动静,心底大为震动。 暗三冲暗两和侍书打手势使眼色,‘里面不会出事吧?’ 侍书挑眉,‘我哪知道?’ 暗两微微摇头,‘应该不会。’ 喂个药,应该不至于。 彼此眼神里,八卦之魂已经熊熊燃烧,却又是大气也不敢出,站在原地像个鹌鹑。 舒乐苦兮兮地抹了一把下唇,好家伙,破皮了,真疼啊真是。 她狠狠瞪了苏琰一眼,不禁忿忿,怎么两辈子偏偏就和这个男主杠上了,因为他,舒乐可真是没少吃苦头。 想了想自己现在的身份,爹在他手里,除了他的手下,她也没有别的去处,这个人说什么还是得救。 回头看了眼手里的半碗药,她对着少年道:“这是工伤啊,工伤。要加钱的。” 再去给他渡药时,他倒是安分了许多,如此反复几次,玉碗里的药尽了,苏琰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好了。”舒乐满满的不高兴。 “药效发挥尚需些时间,请舒女史等候一番。”侍书轻轻咳了一声,偷偷抬眼瞧她,眼前的少女面颊上染上一片桃花色,对此还全然未觉。 侍书敛住神情,没有出声提醒,而是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让舒乐妥帖坐下。 约莫一刻的时间,太医再去诊脉,面露喜色,“热像已退,太子的脉象也稳下来了,臣再用针灸助药力,殿下应当能赶在大宴结束前醒来。” 殿内众人这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太医针到神门穴的时候,终于听到一声清浅的咳嗽。 “殿下,您醒了。” 苏琰缓缓抬眸,桃花眼里一片茫然,眼尾薄红尚未褪尽。 他抚过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触感,温热香软。 苏琰想撑身起来,身上还有些发虚,侍书扶着他坐起身。 “宫宴进行到什么时候了?”记忆一点点回拢,他想起来,自己突发头疾,做了一个噩梦。 侍书压不住笑意,“回殿下,舒女史不负众望,拔得头筹。” 闻言,苏琰唇边扯出一个笑,清清浅浅,“孤就知道,她可以。” 侍书隐约觉得,太子殿下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大概就是冰化了那种感觉。 在账外等待的当事人舒乐,一听到褒奖,顿时尾巴翘到天上去,心想那是当然,方才几分的恼也都消失不见。 “赏她黄金千两吧。”他知道,她十分爱财,太后那里虽然有赏赐,可她这样的小贪猫,从来不会嫌多。 “谢殿下恩赐。”舒乐心情大好,在账外脆生生地谢恩。 苏琰蹙眉,“你……在这?” 他想起自己方才的梦,梦里,他即将身死的时候,是舒乐的那一吻救了他。 他耳朵腾地一热。 “是,殿下。”舒乐应声。 侍书清了清嗓子,“方才,多亏了舒女史,殿下才得以醒转。” 暗两和暗三同时点头。 苏琰觉得气氛不太对。 他下意识地指向自己的唇,该不会……那不是个梦? 暗两和暗三疯狂点头。 要是有颗蒜在他们面前,苏琰丝毫不怀疑,三两下就能捣成泥。 苏琰的耳朵彻底红透了,他没敢再问,故作镇定地压低了声线,“嗯,是该赏,再赏三千两黄金。” “谢太子殿下隆恩,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慷慨大方。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没有错,在金钱面前,舒乐确实没有底线。 她不仅不恼了,还能心花怒放到天上去。 她爱赚钱,赚钱使她快乐。 第67章 第二场 怡方殿太子许久未归,中途有个小太监过来,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就落了过去。 他附耳在圣上身边说了些什么,圣上神色无异,众臣心中虽有疑窦,也不敢宣之于口。 沈语芙在座上等得焦灼,太子殿下离席时面色不大好,她心想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可她到底是大家闺秀,有心想去探望,又十分不合规矩。她只得心不在焉地在席间应付着。 布宴的礼官眼见着表演就要结束了,额上涔涔冒冷汗,殿下至今未归,可如何是好。 -- 第103页 表演已经临时叫舞姬加了四曲,殿下再不来,这宴恐怕就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道颀长的身影翩然而至,太子归席了。 诸臣见他整个人毫无异状,动荡的心这才放进肚子里。 沈语芙却紧紧咬住了唇,为什么舒乐和太子一同归席?她去做什么了? 太子身旁一向只有侍书一人侍奉,多出来的舒乐,此刻显得十分刺眼。但一想起她今日的表现,一时都不敢小觑。 乌兰也在暗中扁了扁嘴。 最后一支舞曲结束,苏琰翩然起身,向席间致词祝酒,这场宴席终于平静结束。 使官们都住在东宫附近的殿内,舒乐又是苏琰亲手拔擢的,就随他一道回去。 出了殿,苏珏兴高采烈地追过来,同二人打招呼。 “祝贺姐姐今日赢得比赛。”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递来一个紫檀木盒子。 “这是什么?”苏琰瞥了一眼,不咸不淡地问。 这盒子分量不轻,压得舒乐的手低了一低,她在苏珏期待的目光里打开,竟是用黄金铸成的五层巨帆。帆船上还列了两张小条幅,“财源广进,恭喜发财。” 简单直白,豪气霸道,几乎闪瞎了舒乐的眼。连祝福语都堪堪写到了她心坎上。 极致的土气,极致的快乐。 几乎可以说是为她量身打造了。 舒乐知道五皇子又是习惯性地讨美人开心,这一次她没有拒绝,脸上惊喜毫不掩饰,“多谢五皇子。” 苏珏十分得意,“本宫就知道,姐姐一定喜欢。” 舒乐正要细细摸一摸上头光滑的质地,“啪”,盒子就被扣上了。 “看够了就收起来吧,还要赶路。”苏琰的声音显然冷了不少。 苏珏扯着他的袖角央道:“皇兄,你等我会儿,我再和舒姐姐说句话,好不好?” 苏琰凉飕飕瞥他一眼,不耐烦催促,“要说快说。” “舒姐姐,今日你赢了,不请我吃好吃的吗?那道桂花糖醋肉我还没吃够——唉,皇兄皇兄,有话好说,您这样看着我我怪怕的。”苏珏缩了缩肩膀。 舒乐笑道:“殿下,无碍,一顿饭而已。五殿下这个心愿也没什么难的。” 苏琰一时语塞,目光也不看谁,背过身去,“今日不行。” “为什么不行?” “就是不行。” “那哪天行?” “其实我都可以的哈。”舒乐说完,感觉自己好像插不上话。 苏琰目光在苏珏身上一定,苏珏委屈巴巴,不说话了。 这意思就是哪天都不行呗? 为什么? 苏珏歪了歪头,带了几分探究的眼光。 然后他意外地发现,皇兄竟然,难得地心、虚、了。 他心虚了! 聪慧如苏珏很快就转过了心思,他顿时不计较了,换了个话术,“皇兄也一起,可好?” 苏琰硬邦邦地道:“孤没空。” 苏珏笑道:“那好,那就等到万宴之宴结束之后,就这么定了!” 苏琰“嗤”了一声,“谁跟你定了?” “皇兄千岁千岁千千岁!”苏珏兴高采烈地在他耳边喊。 苏琰一甩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舒乐看着苏琰背影,哭笑不得,就这?就因为没带他? 不得不说,男主有时候真的是幼稚得像个小朋友。 回到东宫,苏琰在案前沉默良久,极力消化着今日知道的一切。 虽然从梦魇里脱身,可他始终放不下‘苏琰’的那句话——‘那就试试吧。’ 他直觉里,这件事,远没有今日这么简单。 他在濒死之时窥见了,所谓的书的前半本,也就是到万宴之宴这里。 书里的这个时候,舒乐早就应该死在别处,所以,剧情已经彻底崩了。 那么她为何好好活至今日? 难道…… * 万宴之宴第二日,怡方殿又是宾客满座。 昨日选出五人之后,比赛的规则又变了一变,这一次不再是自由发挥,而是定了一个主题——‘煎’。 最终的评选依旧由投筹决定。 昨日筛选出来的五人,又在后厨会面了。 白云心与舒乐打了个照面,点点头,并没有多说。 季唯羹冷淡地同她客气两句,亦忙着自己的事。 乌兰发现,舒乐和自己选了同样的食材,冷笑一声,“你也做这个?” 舒乐点头,“不错。” 乌兰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们西番人自小在草原游牧,没有人能比我们更擅长牛羊肉的做法?本公主劝你换个食材,别到时候让本公主胜之不武。” 舒乐忙着将柴火添置妥当,漫不经心地“嗯嗯”应着。 乌兰见她一副‘你说我在听’,实际根本没听得样子,也不和她多费口舌,趾高气扬地撂下一句,“可别怪本公主到时候没提醒你。” 舒乐继续点头,“嗯嗯。” 她在思考的时候确实分不了心。 没有哪种烹饪方式能比‘煎’更考验火候的把控了。 牛肋这种食材,是一把双刃剑,因为它十分难做,若是煎得好,那它柔韧酥脆的口感没有食材可以匹敌,但是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 其实比试有三个主题,在这个主题下,西番人有明显的长处,舒乐是可以斟酌着退一步的。 -- 第104页 可是西番对周朝有辱国之耻,乌染更是在大殿之上,明目张胆地对她有折。辱之词,舒乐作为周朝之臣,于公于私,都要出了这口气。 她现在手握系统,点亮了火候技能树,对此还是有八成的信心的。 八成对于她来说,足够了。 乌兰胸有成竹,她煎起牛肋来真是十分灵巧,什么时候该翻面,什么时候煎哪一个部位,显然是熟稔于心。 牛肋很快就变得金黄油亮,无一处不均匀,空气里飘来一股焦香,引得人口水肆意。 舒乐一边翻炒着牛肋,一边琢磨着油温,因为她做过一段时间的烧火女史,所以比其他人都更重视火的配合,自己也会动手调控出需要的火型。 舒乐用火候感知的技能仔细调试着火的大小,乌兰看舒乐在那里拨弄着柴火,眼见着牛肋都要被煎焦了,舒乐还不翻面,她忍不住嗤笑一声,但是下一刻,她脸上的笑就凝住了。 “叮——火候技能升级成功。”舒乐听到了系统提示音。 成了。 第68章 谁与争锋 乌兰烹饪牛肋属于宗师级别的了,她不难看出来,舒乐煎的牛肋是带了赌的成分。 寻常煎牛肋,宁缺一分火候也是不肯多一分的,稍多一分便生苦味。所以,懂得煎牛肋的厨子,总是无限接近于最佳的火候,而舒乐的这份,胆大心细,恰恰就将火候拿捏在了最精准的地方,稍有不慎,她就会全盘皆输。 乌兰暗暗捏了捏拳,她心里一沉,知道自己要输了。 舒乐做好了成品,向周围看了一眼,其余几人陆陆续续也都将食物烹饪好。 此时小太监们抬着食案过来,两个小太监一组,共五组,将五人的成品分装在小碟里,案上放着刻有五人名字的玉牌。 舒乐是临时才突破到这一层,心里也有些把握。她当然也看出来,乌兰为了避免牛肋煎焦,火候嫩了几分。寻常人也许分辨不精细,这几分差距却逃不过老饕们的味蕾。 小太监们将食案抬去怡方殿,路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队伍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管事的刘公公扬着拂尘上前,见领头的两个小太监撞在了一起。 刘公公斥道:“没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爬起来,耽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 小太监唯唯诺诺应是,手忙脚乱地将玉牌抓起来搁回案上。 刘公公瞥了一眼,不疑有他。 大殿上,食鼎一开,香气四溢。 紧接着,全场的焦点很快就集中到了牛肋上。 满座哗然。 竟然有两份一模一样的菜品! 这样的大赛上,撞了菜品,无论是哪一个输了,面子和气势上都会狠狠地被压一头。 乌染当下明了,煎牛肋必是出自乌兰之手,作为游牧一族,没有人能比他们更懂得牛羊的烹饪。 那么多食材不选,偏选了西番人最擅长的煎牛肋?乌染不禁心底嗤笑,中原人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这道菜,西番必不可能输。 西番使官心中大多与乌染一般看法,隐隐嗤笑。 周朝使官则分成了两拨,一拨人觉得这乃是自取欺辱,丢周朝的脸,另一拨则不置可否,这一步含有赌的成分,若是赌赢了,必是大快人心,心中暗暗期待。 有人默默向太子那边瞧了一眼。 苏琰神色无波,几乎是瞬间他就猜到,会这样赌的,一定是舒乐。 此役若是输了,她必会在朝中留人话柄,但是—— 他更相信,她会赢。 同一时刻,想到做出此事会是舒乐的,还有相府沈家。 也只有舒乐这等命贱如野草之人,才会做出这等鲁莽之事。 沈正青冷笑,坐等看笑话。 因为菜品最后才会公布厨师,所以殿内众人品尝时都是十分谨慎,这两份一模一样的菜品收到了极致的关注,以至于众人对于其他的菜品几乎都食不知味了。 最后投筹时,舒乐五人又被传唤至殿上,等待结果,因为这两道一样的菜品,气氛十分紧张。 乌染落得十分爽快,他自来周朝从未有一日如此心情舒畅。 他神采飞扬地去寻苏琰的神情,苏琰只坚定心中所想,舒乐做的,自然是最好的,他信她。苏琰也没有丝毫犹豫。 乌染冷笑一声,想起前两日殿上受他所挫,心想今日终于能狠狠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振奋了不少。 乌兰远远看见他神情,眉心隐隐担忧,游牧民族对于煎食的味觉十分敏感,寻常人也许感觉不到火候上那几分差距,可哥哥一定能觉察到。 她不觉垂下头,不敢去看乌染面上春风得意的神情。 在她一旁的舒乐则显得气定神闲,决定已经做下去,只需静待结果。 计筹结束,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气氛中,女官宣布,“头筹——” “乌兰——煎牛肋。” 尘埃落定,西番使臣部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与此同时,不仅是乌兰和舒乐,连白云心的目光也惊诧了一瞬。 白云心做菜时是离两人最近的,本来看舒乐选了煎牛肋,她心中还不放心,可两盘牛肋出锅的瞬间,但凡是个久工厨艺的人,谁赢谁输基本就已成定局了。 她万没想到,赢得会是乌兰,难道普通人的味觉就愚钝至此吗? -- 第105页 不少周朝使臣眼中的光黯淡下去,但大家还想听听另外一个偏偏要煎牛肋的,究竟是谁。 “第二名——舒乐,煎牛肋。” 五个名次纷纷宣读完毕,乌染得意之情言意于表,举杯敬向上宾,“承让,承让。” 周朝众人纷纷心底蕴含怒火,舒乐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女子,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小女官,竟也敢妄自托大,这不是把周朝的脸面递过去给别人踩吗? 太后得体地笑着回敬,“不错,乌兰殿下果真是好厨艺,令哀家刮目相看。此次美食交流确实让我周朝见识了西番的风情。” 乌染不禁有些得意忘形,“其实周朝厨子虽不得要旨,差得倒也不是很多,只不过是火候的把控上不比小妹乌兰。她毕竟对此法颇有心得。” 乌兰闻言,顿时脸颊红透,咬紧了嘴唇,她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厨子,她输给舒乐,偏偏就输在这一点火候上,乌染的话落在她耳畔,句句都宛如嘲讽,令她十分煎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众人真的分不出这其中细微的区别吗? 舒乐也暗自纳罕,若是别处也就罢了,乌染所点明的火候正该是她稳操胜券之处。 正沉吟间,忽有人开口:“太后娘娘——” 舒乐看过去,说话的是白云心。 白云心紧攥手心,脊背绷直,向太后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太后蹙眉,和蔼道:“何事?” 她压着微微发颤的声线,不敢抬头,“两份煎牛肋太过相像,其中恐怕有差错。” 话落,殿内一片哗然。 白云心还欲继续,这时在席上久久没有存在感的沈贵妃开口打断,她语带嘲讽,“怎么?众人投筹决出的胜负,不如你一个小丫头眼光高明?” 转瞬脸色一变,厉声道:“少在这丢人。周朝还输的起这一局。” 乌染更是不愿意,挑衅的目光徘徊过上首,哂笑道:“太后、皇上、皇后,周朝泱泱大国,如何出来这样的事?这不是叫我西番看了笑话?” 周朝使臣看向这个黄毛丫头,心中一阵气急,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这一出闹,周朝的脸面,都丢尽了! 帝后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白云心今年也不过十五岁,她也是头一回应付这样的场面,被这样一质问,站在众人的眼光里,脑子里原本的思路都乱了。 在这段时间里,舒乐迅速观察了场上的局势,又看向摆着菜品小样的投筹台。 她不禁走近些观察。 “舒乐,你要做什么?”沈贵妃注意到了她,凉凉的声音从殿上飘下来。 舒乐看着菜品小样前面的玉牌,又看了看菜品,片刻之后,她笃定开口,“太后娘娘,这两道菜,确实放反了。” 随着舒乐语声落地,大殿之上再次沉默下来。 原本抱着侥幸心理的乌兰,此刻恍惚听见什么东西破碎,她攥紧拳,死死地盯着那两道样品。 第69章 彻查 舒乐语气笃定,众人敛神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等着下文。 沈贵妃道:“舒乐,做人要输得起,不过是那个小丫头随口一句,你就如此紧追不舍,吃相实在难看。” “贵妃此言差矣。” 苏琰插手显然在众人的意料之外,只见他眉目淡漠,冷冷开口,“该有的,一个也不能少。” 沈贵妃讽道:“太子就如此信她?” 苏琰不答反问:“贵妃何以频频阻挠?” 对上苏琰冷若寒霜的一眼,沈贵妃袖中的手陡然握紧,银牙一咬,向皇帝道:“陛下,这大殿之上,就纵容他们这般闹吗?” 皇帝道:“大殿之上,不容有不公允之事,更何况两国交使,事出关键。舒乐,倘若你所言属实,朕必为你主持公道,将此事彻查,但,你若有半分虚瞒,朕也定会治你欺君之罪。” 他虽面有病色,语气绵和,却依然让人感到威压。 沈贵妃闻言,面上神情终于按捺不住,微微一变,她目光死死盯着舒乐,不信这么相像的两道菜,她能拿出个什么证据。 舒乐毕恭毕敬地向上首行礼,毫不怯场,娓娓道来,“这两道菜虽然都是牛肋,切割大小也差不多,但是因为用刀习惯不同,所以牛肋切割的纹路是不同的。” “如何不同法?”皇帝问出了众人心中所想。 舒乐向周边看了一眼,苏琰很快会意,命侍书将银著递给她,舒乐点点头,用银著将牛肋夹起来,向众人展示,“诸位请看,若是有些下厨经验的,就会发现,这切口的方向略向□□。” 她又夹起另一个盘子里的,“而这一块,切口方向略向□□。” 一个想法在众人的脑子里呼之欲出。 “你是左撇子?”人群里有人忽然反应过来。 舒乐摇头,“是乌兰殿下。” 她转身看向乌兰公主,一双凤眼水波潋滟,含了丝笑,“我说得可对,乌兰殿下?” 用刀的习惯,是可以在食材上看出来的,这就是铁板钉钉的证据。 这话瞬间点醒了在下厨现场的诸多人,白云心忙道:“不错,乌兰公主确实是左利手。”越来越多在场的宫人开始附和。 乌染瞬间瞪圆了眼,指向舒乐,“什么左手右手的,在这里故弄玄虚,切个肉而已,你还真能推啊。我看你是急红眼了吧?” -- 第106页 舒乐见他看都不看就开始撒泼,有些没耐心了。 她不卑不亢地道:“这只是最简单快速地一种证明方法,乌染王子若不信,我可再做一遍。” 乌染抱臂冷笑一声,正欲再辩,乌兰止住了他。 “哥,这两道菜确实弄错了。” 大殿上落针可闻。 顶着众人的目光,乌兰咬了咬腮肉,艰难道:“我也不知为何,但是确实是弄错了。” 乌染似是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事到如今,乌兰也无须再隐瞒什么。她本就是光明磊落的人,起初还抱着几分侥幸的心理,但现在既然舒乐已经将证据拿出来,她那点私心在自己的骄傲面前无所遁形,若是非要逼到重比一次的地步,她的脸面也就丢完了。 况且,她最主要的,其实并不是赢,而是两国的和气。 是她与苏琰的联姻。 乌兰走上前,对着两盘牛肋进行了解说,将她输的那一分火候讲得清清楚楚。 “输了就是输了,乌兰愿赌服输。” 这话一锤定音,再没有人有异议。 与此同时,舒乐脑海里响起了系统提示音:提高路人幸福感,奖励30000积分! 这一波触底反弹,用西番人擅长的食材狠狠地打了西番人的脸,简直是大快人心!周朝众臣无不暗中兴奋不已。这一局竟然真的给赌赢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周朝将西番的烹饪法取来,能做得更好,说明周朝的智慧和文明比西番的更强。 这就是文化自信。 回到现实中,皇帝面沉如水,质问乌兰,“混淆名牌一事,你如何解释?” 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乌兰,倘若今日没有白云心执着提出质疑,舒乐冷静举证,那么这一局的赢家就是她,因此不能不让人生疑。 乌兰的底气足了些,她坦诚道:“陛下明鉴,此事与乌兰无关。” 舒乐了解乌兰的为人,她的设定就是光明磊落,赢就要大大方方地赢。 但这样重要的场合,若说是发生偶然,也太过牵强。 能做出调换玉牌一事的人,必须一眼能看出来她和乌兰的火候差距,并且当下做出精准评判,这样的人一定是老饕,就在这些干活的人中间,并且他背后的势力应当不小。 皇帝冷了声道:“此事事关两国交政,朕一定会彻查。” “禁军统领薛峙,将方才所有经办人员一一拘押调查,不准遗漏。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不要命的事。” 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掷地有声。 薛峙在殿下领命,一列列银甲士兵转眼就一路前去典膳房。 发觉皇帝是要动真格的,沈贵妃身子顿时软了三分。 此时她感觉到了一股目光,向那边看去,是长安王苏燃。 他肆意风流地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间,示意她安心。 看着苏燃眸中的笑意,沈贵妃不知为何,心头一跳,越发心慌起来。 与此同时,苏琰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寻常。 他脑海里始终回想着梦魇中‘苏琰’的那句话,且试试看。 他视线落在舒乐的身上,一丝模糊的想法闪过,却怎么也抓不住。 舒乐本身也觉得,今日的气氛有几分古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薛峙带着禁卫军匆匆回来,“陛下!” 皇帝蹙眉,“何事慌张?” 进殿见众人安然无恙,薛峙警惕地向四下张望一圈,这才敛住神情,向皇上禀告,“禀陛下,抬食案的宫人死了,是被人拿刀割了颈脉。臣怀疑,凶手还在宫中。此人竟敢在宫中动手,可见其猖狂,臣担心凶手会对陛下不利。” 听到这个消息,殿内众人面面相觑,皆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的目光落在长安王的身上,许久,只听长安王低低笑了起来。 舒乐心头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升起。 苏燃,似乎要提前逼宫了。 第70章 逼宫 按照舒乐的记忆,苏燃逼宫造反,是在这本书的后期。趁着皇帝驾崩,沈贵妃与长安王勾结,这时女主爱男主至深,却要在支持苏燃的家人和男主之间艰难抉择。 男主苏琰果断地选择了事业,雷霆手段解决了叛乱,杀尽了身为叛将的女主家人,只留了女主一命。女主因不堪痛苦,选择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现在,剧情进行得连一半都没到。 只见皇帝神色肃然,苏燃笑吟吟道:“怎么,皇兄难道是疑我?” 皇帝道:“普天之下,除了五弟,还有谁在今日能如此放肆。” 窗户纸已经戳破,两人之间也无需再打哑谜,苏燃敛去了笑,闲闲道:“皇兄话已至此,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他手中的酒杯当啷落地,在大殿上发出一声清脆响声。 一批银甲兵士从殿门外闯入,将整座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连薛峙那一队禁军里也出现了反戈的士兵,归入苏燃的军队之中。 看到这阵仗,舒乐无比确定,苏燃是逼宫了,比书里的剧情大大提前了。 她还未想明白为何如此,就见殿中央薛峙拔剑,目眦欲裂,“禁军听令,捉拿叛军!” 大殿上霎时剑拔弩张,在双方动手之前,苏燃开了口,“皇兄,你这命反正也没有几天好活了,你我兄弟一场,这皇位,不如还是你让给我,来得体面,我实在不愿看到手足相残的局面。” -- 第107页 皇帝被他这话气得频频咳嗽,一时气短。 苏琰冷笑道:“皇叔未免心急。” 苏燃回过头看向苏琰,眼里神情轻飘飘的,像是看着经验不足而不自知的晚辈。他颔首一笑,颇有耐心地解说:“禁军副将已在我麾下——你大概不知,现在整个皇城都在我的控制之中。我只需杀了皇帝和太子,皇位自然落入我手。现在就要看,是太子的三十六暗卫厉害,还是我的死士厉害了。” 他在逼苏琰出最后的底牌。 苏琰不语,凌空打了个手势,殿内大梁上转眼落下一群黑衣暗卫,与苏燃的死士缠打起来,其余的兵士们也是刀光剑影打作一团。 苏燃的目光此时落向了舒乐,舒乐顿觉不好,一个死士持刀劈了过来,迅疾如风,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腰忽然被人揽住,一把拽过去扣到怀里,借着这股力道,两人轻巧地打了个旋儿,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舒乐的心也跟着轻轻地打了个旋儿。 苏琰几乎是片刻的犹豫都没有就冲过来救她。 舒乐看着苏琰流畅的下颌线,听他说道:“跟在我身后。” “别怕。” 舒乐惊魂未定地应了声好,嗅着他衣袂间荡开的冷梅香气,心里涌上一股莫大的安全感。 苏琰紧紧将她护在身后,迎面挡下无数攻击。 这一幕落到苏燃的眼睛里,他饶有兴味地笑了。以他对这位贤侄多年的了解来看,这不能不说是稀奇。 他传令下去,让人着重攻击苏琰身后的舒乐。 他看出来了,苏琰,不是没有软肋。 他的软肋就是舒乐。 太子暗卫与苏燃的死士短兵相接,一时打得难舍难分。 舒乐跟着苏琰,周身无人能近。 就在混战之时,帝后身边出现防卫薄弱的空档,苏燃果断转向,直取殿首的帝后! 苏琰骤然急声,“保护帝后!” 殿内军士及暗卫纷纷回防,战局瞬间向殿首围转。 苏燃知道,逼宫一事事必迅疾,不可久拖,倘若城外护城军发现回防,大计必败。 所以他的死士们越发拼了命一般地砍杀。 与此同时,他对着殿首高声道:“姐姐还不出手?” 循声看去,只见殿首沈贵妃跪在席上,与帝后挤在一处,袖中匕首颤颤巍巍,迟迟不敢行动,听见苏燃的催促,像是下了决心,对准了皇帝的后心,猛然离手。 说时迟那时快,皇后在座上扑身护向皇帝,沈贵妃那把匕首狠狠地划破皇后的手臂,扎进了皇帝的后肩。 “母后!”这一幕落入苏琰的眼眸,他急声道。 皇帝痛得两臂撑在案上,霎时就吐出一口血。 倘若不是因为皇后这一护,沈贵妃的匕首此刻已经稳稳正中皇帝后心。 她神色癫狂起来,一心只想要皇帝死。 快速拔起匕首,再次扎了下去。 皇帝迅速推开皇后,一把握住那柄匕首,即使他拖着一副病躯,那匕首也不能寸进,殷红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板上。 “呃——” 沈贵妃闷哼一声,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转眼一口血吐了出来,趴倒在地。 她被苏琰一剑穿透了胸膛。 苏琰很快收回剑,扶起了皇后,撕下衣袂就为她包扎起来。 皇后摇摇头,“先去看你父皇。” 此时被吓得一动不敢动的侍女才慌慌张张过来,为皇帝包扎止血。 皇帝一边咳血,一边冷眼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沈贵妃,“朕待你不薄。你为何忘恩负义?” 沈贵妃艰难抬眼,对上他的视线,陡然笑起来,喘息着说道:“陛下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我这一辈子,好,也是仰仗陛下,不好……也是仰仗陛下,荣辱,都是你给的。就像今日,我不过叫人换了,舒乐的牌子,你就能决我生死。呵呵呵……我真是,受够了。” “我只恨,刚才出手,不够果断。” “姐姐!”苏燃看见倒在血泊里的沈贵妃,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地砍出一条血路,冲向殿首。 沈贵妃已经无力回头看他,她低低道:“阿燃,你放心,我的那把刀,已经,淬了剧毒。你,只管做吧。” 苏琰眼眶顿时迫出一缕血色,他竭力冷静的声音背后,显然已经怒不可遏,“快速结束战局,诛杀叛贼。” 他毫不留情地补了一剑,让沈贵妃再也说不出话。 舒乐的脑海里骤然警铃大作,[警告!警告!检测到男主有生命危险,如果男主生命终结,世界将直接崩塌,警告……] 舒乐一直跟在苏琰的身后,此时听到系统的警报声,顿时机敏起来。 她忽然听见殿外传来高声的口号——不好,是苏燃的□□手。 转眼,他们就已经进殿列阵。 苏燃眸中燃着熊熊烈火,冷声开口,“狙杀苏琰。” 第71章 归位 沈贵妃之死,已让苏燃彻底疯魔。 他一声令下,无数箭矢破空而来。 系统的话音刚刚落下,舒乐来不及反应更多,她立刻能想到的,就是用自己的身体为苏琰挡箭。 她毫不犹豫地扑向了苏琰的怀里,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她不禁还在遗憾地想,还有万两黄金没有提现啊! 所以男主一定不能死。 -- 第108页 她甚至还带着一丝侥幸地想,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受到致命伤吧。 意料之外的是,苏琰也同样在奔向她,她看见他眸中的霜雪碎裂,竟破天荒地流露出些许慌乱。 他执剑破风,一把拽她入怀,错身护她在身后,手里挽剑将空中飞来的暗箭打落。 就是来救她这一个动作的当口,他错过了防御的第一时间,低低闷哼一声,一枚流矢没入他左胸,鲜血很快就从伤口渗了出来。 被护在苏琰身后的舒乐,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你……你干什么?” 她也不知是因为担心自己的钱要没了,还是别的什么,忽然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心上蓦然空了一块。 苏琰强压胸口的痛楚,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手紧紧地攥了一下,然后又松开。 “离我远些。站在后面。” 这是他的战局。他的敌人不止是站在对面的苏燃,还有那个,一心要给他安排命运,要他看着身边一个个重要的人全部死去,要他成为孤家寡人的天命。 它要父皇死、要母后死,还要舒乐死。 那今天他就偏要试一试。 眼下酣战已久,暗卫隐隐有耗竭之势,苏燃的援军又已经到,战局看起来对他十分不利。 苏琰咬牙折断了左胸的箭矢,低低喘息着。箭雨还在纷纷落下,暗两和暗三所率的暗卫身上也挂了不少彩。 这场逼宫,苏燃发动的太急,还有好些地方没有顾全。因此,苏琰是有应对的机会的。这场谋逆,他并非全无察觉。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只是,帝后恐怕要等不及了…… 身后的矮案已经全部拿来抵挡箭矢,大殿之内的厮杀的声音已经稀疏了不少。 双方伤亡惨重。 舒乐一直关注着苏琰的动向,一双手犹犹豫豫,要探不探过来的样子。 苏琰忍俊不禁地露出一个笑,他看出来她的害怕,安抚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清清冷冷的人,笑起来,却是温柔至极。 舒乐脸上霎时一热,这样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她一时都不知道,她和苏琰,到底是谁烧坏了脑子。 就在这时,大殿之外忽然连连传来厮杀声。 援军到了! 不过转眼,战局以雷霆之势扭转,叛军大势已去,被杀得干干净净,苏燃最终也力竭被捕。 帝后二人此刻已昏过去,苏琰立即命人送帝后前去安养,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很快就有人前来打扫。 “殿下,暗幺来迟,请殿下恕罪。”一个蓝袍将领在苏琰面前屈膝行礼。 苏燃难以置信地指着暗幺,“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恍然明白过来什么,他深重地喘息了几声,目眦欲裂,“你竟然没死。你竟然没死!” 苏琰凉凉启唇,“皇叔,你输了。” 苏琰的最后一张底牌,就是暗幺。 太子有三十六暗卫,早在一年前,苏琰无意间发现苏燃和沈贵妃有往来,心中生疑,便派人前去暗中打探此事。 但苏燃其人十分敏锐,很快就发现了盯梢的人。 当时苏燃军功正盛,朝中不能动他,于是暗幺在打斗中假死,令苏燃放松警惕。 实际上暗幺却换了个身份,在民间重新集结了一部分人,为太子驱使。 前两日苏琰梦魇之后,心中不安,又让暗幺探查情况。结果他情报还没回来,苏燃就已经造反逼宫。 苏琰知道暗幺归来,若是发现宫中异动,必会率军驰援。 果不其然,暗幺立刻召集了京都的藏匿军,正是这支能够快速集结起来的藏匿军,成了此次的关键。 战局已定,苏燃被关押天牢,不日斩首,苏琰却突发头痛,痛势比前几次来得都要凶猛。 “苏琰!”舒乐的心骤然一空,苏琰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倒在她面前。 苏燃被人拖出去,桀桀怪笑,“苏琰,看着吧,你怎么可能争得过天!没有人能逃过天命的安排,我如今惨死,你也一样,会成为孤家寡人,寂寞千古!哈哈哈哈哈……” 脑中一声‘嗡’响,只有一个念头盘桓在脑海,苏琰他不能死。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不能死。 舒乐的手都在发颤,几次都没扶住苏琰。 苏琰被迅速安置在偏殿,如今帝后均在病榻,诸事都由太后主持。 她五十来岁,本想颐养天年,没成想却发生了这样一场祸事,倘若不是她心智坚定,只怕也要倒下去。 舒乐守在苏琰的榻边,她等着太医诊脉的结果,太医紧蹙着的眉头,半晌不吭一声。 “如何?”舒乐小心翼翼地问。 太医叹了口气,“这箭矢正中左胸,靠近心脏,殿下此次十分凶险。老臣拼尽这一生所学,定当全力以赴。” “还请舒女史暂避,老朽要为殿下医治了。” 舒乐轻轻应了一声,脑子里乱作一团。 她也不知道该往哪走,浑浑噩噩地,就来到了厨房,暗三怕她出事,一直默默地跟着。 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就做饭。 她大脑未经思考,舀了一碗面,和着水轻轻揉了起来。另一边的锅里,已经搁好了猪肚和仔鸡,放着文火煨汤。 暗三忍不住在她背后抹了一把眼泪,他认出来,她这是在做太子殿下最喜欢的清汤面。 -- 第109页 舒乐就这么无意识地揉着面团,好久,她才在脑海里轻轻开口,‘苏琰,他会死吗?’ 系统道:经检测,男主已经觉醒了角色意识,他现在正在和天道反抗。如果他的意志足够强,就能活下来。但是,经计算,他能活下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没有人能忤逆天的安排。 舒乐手下的动作顿住,一线灵光闪过,她急忙追问,‘那我呢?我就可以。按照原书的剧情,我早就应该死了。’ ‘我就违背了天道的安排。’ 舒乐紧追不舍,‘那我是不是有办法救他?’ 系统默了一默,道:是。 ‘如何救?’舒乐焦急道。 这个时候系统下线了。它只负责给宿主一个机会,体验不一样的美好人生。因为在这本书中,舒乐是一个次要的炮灰角色,所以系统安排舒乐的重生被天道默许了。 但是目前剧情发展已经失去了控制,男主的事业线将会受到干扰——这干扰的起源正是男主角色意识觉醒,导致他对他人的感情产生了留恋,这一结果将对结局直接造成偏差。 所以,天道将会扼杀男主意识里,觉醒的这一部分,将剧情扭回正轨。 也就是说,男主会醒过来,完成剩下的剧情,但是那个男主,已经不是觉醒的苏琰了。 系统没有说话,但是这些内容在无意识层面通感过来,舒乐知道,它不能再透露更多。 她脑海里隐隐浮现了一个猜想,男主并不是一下就觉醒的,他在此前已经做过了挣扎,如果天道发现这一点,在男主的身上一定有异样。 舒乐回想起来苏琰最近的异样,就是在—— 他头痛的时候。 电光火石间,舒乐抓住了这一线灵光,对!没错,原书里男主没有头疾。但是舒乐不止一次见过他头疾发作失态的样子,那个时候一定就是觉醒的时候。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 梦中。 苏琰再次见到了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完美地契合书中人设的男主角,‘苏琰’。 ‘苏琰’扬着下巴看他,不无嘲讽地说:“你怎会如此愚蠢?竟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你是将来入主大周,登临皇位的人。到时候人人都敬仰惧怕,想要的尽在掌握,缺一个女人?” 苏琰知道,他在迷惑自己的心智,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苏琰紧抿着唇,冷声开口,“你不会知道守护重要之人的心情。” 如果上一次的梦魇中,他对‘苏琰’说的‘喜欢’还蒙昧不情,那么这一次,在他下意识护舒乐在身后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她对于自己的意义。 他忽然想起那日冬夜,袅袅升腾的热气之后,少女亮晶晶的眼眸,那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从中看到期待,而他心底深处,对这个世界的防备于敌意,慢慢地卸下,仿佛有了安然的归处。 她是唯一一个,在这个冷酷运行的世界中,让他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力的人,为他古井无波的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 倘若不是因为遇见她,有了那窥破天机的一眼,他就始终不会真正地触碰到自己的命运,也永远无法知道真实的自己。 她是打开了那扇门的人——找到自我的那扇门。 她是不可舍弃的人,即使是用性命相护。 “重要之人?”‘苏琰’冷哼一声,仿佛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你看看你,为了她变成了什么样子?和她做出那些肮脏的肌肤接触,为了让她高兴,傻子一样地赏给她钱,几番救她甚至连命都不顾。呵,她呢?” “她不过是市侩穷民,只是把你当做人傻钱多的摇钱树罢了。” “蠢。” 随着他的话语,苏琰的脑海里竟瞬间闪出一幕幕,舒乐一听见钱,就亮着眼睛的样子。 ‘没事,我只想赚钱。’ ‘男人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 这些话像实质一样落在他心头,苏琰顿时感觉心头一阵重如千斤的闷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顷刻之间,他的力量虚弱了不少,几乎就要被‘苏琰’从这束光下挤出去。 是啊,她对自己,又是什么呢? 苏琰头一次感受到这种,小心翼翼,想要触碰,却又不敢的情绪。 他的心常年都是冷若寒铁,从未动摇过。可是,有一天它因悸动而灼热,他捧出他的心,却又害怕她,不要他的心。 一向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他,第一次感觉到卑微这种情绪。 她好像,根本不在乎啊。 ‘苏琰’瞄准了这个空档,终于挤占了那束光。 苏琰的世界漆黑下去。 第72章 酸梅汤(一) 舒乐一路匆匆赶去见苏琰,她走到半路,一个小太监迎面过来。 “舒女史,太医正要我找您。”小太监一边领路,一边给她解释,“殿下现在致命之处并非是胸口处的箭伤,而是他逆乱的心脉。他似乎头疾又发作了,太医请舒女史前去协助。” 果然,应了她的猜想。 舒乐不断地回想起苏琰前几次头疾发作的细节,那时候他总要握着她的手。 上一次他梦魇时也是这样的,他只要一接触到她,就安静下来了。 救他的关键也许就在这——肌肤接触。 -- 第110页 “啪”地一声,殿内被推开,舒乐疾步越过屏风,径直走到苏琰的榻边,这样的行为于她的身份而言,甚至有些冒失。 “舒女史——” 太医正在为苏琰诊脉,他回头看见她,话还没说完,舒乐就看到苏琰纤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抖动了两下,悠悠张开。 舒乐瞳孔骤缩,定在原地。 他竟然醒了。 舒乐就这样对上了刚醒的人的眼眸,那双眸中一片冷淡,仿佛是万古不化的寒冰。 舒乐的心里‘咯噔’一下。 对面的人目光与她对视了一瞬,就漠然转开,她听见他用虚弱却冷冽的嗓音说道:“孤的殿内,为何会出现闲杂人等?孤病了一场,连规矩都毁了吗?” 侍奉一旁的侍书怔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了太子一眼。 “赶出去。” 言语间的寒意犹如实质压在心头,舒乐袖中的拳紧紧一攥,仿佛有什么碎裂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默默离开。 她来晚了。 这个苏琰显然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苏琰。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好久,她的思维才重新转动起来。 她安慰自己,这原本就是一本书,苏琰现在还活着,他还可以继续当他的男主,完成他的剧情,而自己也可以继续安安心心地做菜赚钱。 看起来自己仿佛也没有什么损失。 可是—— 她想起出手大方给他赏钱的苏琰。 说是威胁她其实是将舒长贵好好保护起来的苏琰。 在西番人跟前挺身而出,告诉她可以看向他,让她感到安心的苏琰。 三番几次地救了她,甚至在最后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以身相护的苏琰—— 系统向她传达的意思里说:在它发起警告的时候,苏琰的生命危险其实并不是来自于毫无防备的箭矢,而是来自于她。 那致命的箭矢本是对着舒乐的,这是天道为了回到原定结局,强制安排的剧情,她作为苏琰身边的人,应该死在箭下。 但是系统计算到,苏琰在那一刻一定会为她挡箭。那么,将会受到致命危险的就会是他。 后来,苏琰原本确实应该死在箭下,可正是因为在苏琰决定为她挡箭的同时,她也决定去保护苏琰,两人同时做出的动作反而让天道的安排阴差阳错地出现了几分偏差。 想到这里,舒乐心上某处酸软一片,她摇了摇头。 这不对。 她做不到毫无波澜地置身事外,任凭苏琰再被天道平白地扼杀。 想起苏琰挣扎之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现在回想起来,那里传达出来的,想要掌控自己命运的渴望,如此强烈且清晰,舒乐重重地合上眼眸。 她要想办法救他。 她不会轻易把他让给既定的命运。 已经觉醒过的人,肯定不会轻易地交还掌控自我的权力,就像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双手可以创造出无限可能的未来,就不可能再回到金丝笼里去。 所以他一定还在某个黑暗的一隅存在着。 她要唤醒他。 舒乐很快冷静下来,开始思索唤醒苏琰的计划。 * 东宫的众人很快就发现,自从太子醒过来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侍书是感受最明显的,原本自太子遇见舒女史之后,他就变了许多。那双眼眸里终年寒寂的霜雪,在提到舒乐的名字,或者见到她的身影的时候,都会罕见地柔和几分。 连带着平日里,太子待他们这些侍奉的人,也都宽容了不少。 看着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太子,身边终于有了能靠近的人——舒乐,侍书是十分高兴的。 这样,太子殿下就不会总是那么孤零零的了。 然而这一病之后,侍书见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甚至连一应饮食都恢复了原来的典膳房供应,不再单单特指要舒女史所做了,甚至连舒女史的面也不愿意一见。 侍书想不明白,太子并非薄情之人,在宴上的时候分明还为舒女史以身挡箭,现在太子殿下不仅将舒女史拒之门外,连她送来的清汤面也一并拒绝。 “什么人都妄想在孤面前谄媚。” 那样冷漠无情的一句话,不要说舒女史,就连侍书听着,心上都揪疼了一下。 不过还好,舒女史不在殿内,自然也不会听到这样伤人的言语。 在一旁为‘苏琰’布菜的乌兰娇俏一笑,对侍书道:“以殿下的身份,当然不是谁都能见的,你赶紧把她打发走吧。” 乌兰之前就为舒乐和太子走得太近的事十分吃醋,现在她已经向苏琰提出联姻一事,苏琰没有拒绝,她就是未来苏琰的正妻。 一想到这,乌兰又忍不住高兴起来,她兴致勃勃地问‘苏琰’:“怎么样?我做的菜好吃吗?” “一般。”‘苏琰’面无表情地回答。 乌兰脸上雀跃的神情渐渐退去,她默默地不说话了。她如今虽然得到了‘苏琰’,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她见过苏琰和舒乐相处的样子,就像神明坠落凡间,一身温和的烟火气,她曾经一眼心动,就是清冷的神明生了情愫的模样。 而现在,他像是又坐回了神龛里,俯瞰众生。 乌兰知道,他答应与她的联姻,只是考量着政治上的利益罢了。心里明明知道,却还是忍不住失落。 -- 第111页 一想到苏琰当着百官的面在宴上为舒乐撑腰,舒乐又对苏琰的喜好了如指掌,乌兰心里又忍不住泛酸。 最终她搁下筷子,亲自推开门,不待侍书开口,就对着门外站着的舒乐哂笑一声,“你快回去吧,殿下根本不想见你。” 说完这话,心上才出了一口恶气。 她抱着臂傲气地看着舒乐,等她伤心难过。 舒乐听见了拒绝,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转身离开。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见‘苏琰’,无一例外都被他拒绝了,甚至连她做的菜不能幸免。 不论是水煮牛肉、清汤面、还是桂花糕——这些,都是曾经触动到苏琰的食物。 这恰恰从侧面证明了舒乐的猜想,唤醒苏琰的关键,很有可能就在食物上。 五味连五情,人间百味,都凝在柴米油盐上,烟火升腾,炊米烹菜,人有了偏嗜,有了享受,才是一个真实的人。 所以她要再次想办法,用菜触动他的情。 ‘苏琰’不见她,也不吃她做的菜,但是有一个场合,他避无可避。 那就是万宴之宴。 自万宴之宴上苏燃逼宫之后,此宴已经暂停了半个月,可诸位大厨还有两场比赛没有完成。 如今叛乱被平息,沈贵妃及沈相一派党羽一举被剪除,帝后的毒伤也渐渐好转,苏琰的身体也逐渐恢复,进行了一半的万宴之宴又要重新开始。 这剩下的两场比赛被放在同一天之内,仍然是由太后主持,太子操办。 这一日,怡方殿内的气氛都融洽了不少,因为西番已经和周朝结盟。 舒乐再次见到乌兰的时候,乌兰没好气地从鼻孔‘哼’了一声。 舒乐懒得理她,已经开始做手下的准备。 这第一个主题是‘五味宴’,难度比单一个‘煎’的主题要难一些,要求是将酸苦甘辛咸五个主题统统体现出来,菜品的数量不限,越少越好。 水煮牛肉就能囊括辛与咸两种味觉,舒乐知道这道菜对苏琰意义非凡,这是当之不让的第一选择。 至于酸与甘味,她选择了酸梅汤。 这几日‘苏琰’虽不见她,她却也没有闲着。她去太后、皇后和五皇子那里分别拜访,了解了不少关于苏琰的旧事。 这三位之前都看到了苏琰自见到舒乐之后发生的变化,因而心里都十分期待舒乐能和苏琰在一起,所以对舒乐的打听也十分乐意提供帮助。 这份酸梅汤的灵感就来自其中,她把赌注压在了亲情上。 少时苏琰刚刚回到谢皇后那里,沉默寡言,冷心冷性,谢皇后十分不喜,对他常常冷言冷语。 苏珏年幼天真,常常亲热地黏着他一起玩。 苏琰总是冷着脸,还说着要他走开的话,苏珏也毫无芥蒂,因为苏琰说完那些冷酷的话之后不会真的赶他走,任他在身边蹦蹦跳跳地跟着,只是会不耐烦地抱怨他太吵。 苏珏说,苏琰虽然什么喜好都不表现出来,但机智如他,还是发现了苏琰喜欢桂花。因为宫里的路很多,他走的路上却总能见到桂花树。 苏珏还知道苏琰喜欢一切和桂花有关的食物,比如桂花糕、桂花酿的酸梅汤等等,因为在遇到这些食物的时候,苏琰会吃得格外地慢——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苏琰不说,苏珏也知道,这应该是因为谢皇后的缘故。 谢皇后从前最喜欢桂花味的梳头水,每次来抱苏珏的时候,他都能闻到一身香甜的桂花香气。 一闻到桂花的香气,他就会想到母亲。 所以苏琰肯定也一样——他的心里是有母亲的,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得那样。 署夏的时候,谢皇后会做许多的酸梅汤,因为苏珏爱喝。 但苏珏知道,苏琰也爱喝。 苏琰喜欢的东西不多,所以每一次喝到最后,苏珏都会说自己喝得太饱了,留给苏琰,然后坐在一边玩,等着苏琰慢吞吞地喝完。 苏琰喝了自己喜欢的酸梅汤,就会陪他玩得更久一点。 有一回三皇子苏璋仗着体格强壮,在蹴鞠场上欺负了苏珏,被苏琰知道了,他借着蹴鞠赛把苏璋揍了个屁滚尿流,此后苏璋每每见到瘦瘦小小的苏珏都绕着走。 还有一回苏珏打了谢皇后喜欢的花瓶,苏琰为他担了下来,苏珏的屁。股这才少挨了一顿揍。 这种时候苏珏都会十分狗腿地给苏琰安排桂花盛宴——尤其是酸梅汤。 因为苏珏也喜欢,这样他就可以和苏琰一起喝。 苏琰虽然说让他拿走,可他死皮赖脸地搁在苏琰的桌子上,倒也没见苏琰扔出来过一次。 自小到大,苏琰为他担了不少事,也为他打抱不平不少次,所以他才敢那么无法无天,无忧无虑。 这就是酸梅汤的缘起。 回想完这些,舒乐的汤也烹得差不多了。 她的这两道菜一经亮相就受到了质疑。 一者,如今寒冬腊月,性寒酸涩的酸梅汤似乎不合时宜。 二者,五味之中,‘苦’在何处? 第73章 酸梅汤(二) 纵观全场,做出酸苦甘辛咸五味的,至少也需要三道菜。 苦之一味,厚重沉涩,并不会让人在食用时产生愉悦的体验。 人人都怕‘苦’味蕴含在其他四味之中,不仅无法将其他味道发挥到极致,还会毁掉其他四味原身的体验。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这一味单单拎出来体现,算是彻底放弃了这一味,而专注于其他四味的发挥。 -- 第112页 舒乐只做了两道菜,那说明她将苦味蕴含于其他味中。 可其中一道是水煮牛肉,一道是酸梅汤,并无苦味的体现。 乌兰率先发难,“你连比赛的标准都没有完成,恐怕不能接受投筹吧?” 舒乐平静道:“这菜中无一处不是苦味。” 乌兰抱着臂冷哼一声,“你可真是睁着眼说瞎话,这可是国宴,你当是在玩儿吗?” “罔顾规法,藐视朝廷,”‘苏琰’冷声开口,“舒乐,你可知罪?” 站在大殿中央,无数目光从四面聚焦在舒乐身上,其中蕴含着诸多不能理解的、轻蔑的、质疑的情绪。舒乐置若罔闻,只朝向殿首那位淡漠矜贵的公子,他居高临下,高坐上首,此刻就是能轻易决她生死的神。 “酸、甘、辛、咸四味,至极都会变得厚重焦苦。这道菜中未见苦味,却又无一处不是苦味。苦之一味,原本就蕴在四味之中。” “所以,苦味原本就不需要单独体现,含而不露,就是苦味极致的体现。” “五味生五情,烟火之间蕴人生百味,许多情正如苦味一般,厚重却内敛,它并非不存在,而是蕴含在其他味之中。” 一字一句,无比从容,所有的话仿佛都只是说给他一人。 话音落时,‘苏琰’冷若寒霜的脸上,有一瞬竟出现了些许裂痕。 从他今日见到舒乐的那一刻起,心底就出现了动摇。他知道,那是苏琰的意识在挣扎。 他面无表情地吃下舒乐做的菜品,不禁在心底冷冷嘲讽那个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动心,却又被人弃之不顾的苏琰。于是那薄弱的意识被他压了下去。 然而就在方才,舒乐那一番话像是什么暗语,刺激到了苏琰,那股意识竟然又有苏醒之象。 ‘苏琰’看着舒乐,目光里骤然添了一层狠意,犹如实质一般,仿佛要穿透舒乐,将她就地杀死。 舒乐迎着‘苏琰’的注视,没有丝毫躲闪,清澈明亮的眼眸像一潭平静的湖水。 ‘苏琰’的脑海里开始出现撕裂感,他忍着额头的剧痛,冷声道:“此事暂休。待孤与诸位使臣论过,再行决断。” 他转身离去,步步生风。 舒乐知道,是她的话起了作用,她更加确定,苏琰还存在着,只是被‘苏琰’压制了。 看‘苏琰’的神色就知道,现在他处于挣扎之中。 ‘苏琰’定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撕扯才匆忙离开,倘若再继续下去,他一定会当众失态。 舒乐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乘胜追击。 耳边传来乌兰气不过的声音,“本公主告诉你,不要以为你花言巧语就能逃过追则,等到太子殿下休整好,有你好果子吃。” 她撂下话扬长而去。 舒乐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转身,却看到了白云心。 打了个照面,白云心似乎还有些别扭地别开眼光,她僵着嗓子道:“你这样,未免太过冒险。” 舒乐却不以为意。 白云心回过眼看她,眼里含了几分担忧,“如果太子殿下真的治了你的罪,你可能会连命都没有。” 舒乐目光注视着‘苏琰’离开的方向,“他不会的。” 白云心看出来她又在赌,执拗的声音染上一丝沙哑,“你不会一直赢的。倘若……倘若你因此出了什么事……” 白云心咬了咬唇,舒乐回眸,看出她眼里的不舍与怜惜,扬眉一笑,灿若朝霞,“我一定会赢。” 她从来都是如此笃信,明知有危险,却还是毅然前往,白云心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应该是有什么事必须要完成,自己是拦不住的。 还真是舒乐啊。 * 太和殿内,‘苏琰’一进殿就几乎强撑不住,步伐不稳。 一股怒火上冲心头,‘苏琰’一把将书案上的东西全部打翻。 侍书大惊失色,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太子殿下到处发泄怒火,不敢上前。 失控的感觉开始出现,一些记忆的碎片,伴随着方才宴上残留的丰富味觉潮水一般地涌来。 夏天,有桂花的香气。苏珏黏着苏琰玩,无论苏琰如何冷酷都赶不走,苏珏还是笑嘻嘻地追在他身后喊他哥哥,像一条小尾巴。 苏珏每次都把最后一碗酸梅汤留给苏琰,乖乖坐在一边,跟苏琰讲一些不着边际的小事,等苏琰慢条斯理地喝完。酸梅汤入口清凉,甘甜将酸涩恰到好处地中和,尾韵里有淡淡的桂花香气。 苏珏闯了祸,苏琰面无表情地担下来,苏珏捧着一大堆桂花制品满脸讨好地给他,一边夸耀是从哪个厉害的食坊排了好久的队得来的,十分珍贵。 画面一转,妆镜台前,散发着淡淡桂花香气,谢淑娴冷眼相待,语出嘲讽,句句诛心。 “在别人那就知道讨好,回来自己娘这里,就只知道冷着脸。” “生你还不如不生。” 转眼入夜,妆镜台前却能听到隐隐啜泣之声。 画面陡然扭曲,化作无数道线,那股桂花的香气又变成一个怀抱,温暖柔和。 啜泣之声盘旋在耳边,身上冷到极致,通身若寒刀刮骨般地疼,双膝尤甚,却又热到极致,辛辣刺痛的味觉尚留存在唇齿,像火灼一般从喉间灼到心肺。 怨念至极,万念俱灰。 “琰儿。”有人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轻抚他额头,字字都含着无奈的心疼与心酸。 -- 第113页 微弱地抬眼,借着淡淡月光模糊地看到夜色里是一个女人的脸—— 带着桂花香气的女人,只能是谢淑娴。 躺在那样柔软地怀抱里,心里不禁生出一丝贪恋,哪怕只是一时的梦境也好。 忽然脚步声出现,“娘娘快些,巡夜的侍卫快到了,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 身上骤然一凉,脸颊落下一滴温热的东西,是别人的泪。 什么都不再剩下,只有无尽的黑夜。 心已成灰。 身上的痛楚和唇齿间辛辣的痛感像两处火种,连成一处,熊熊燃烧。在巨大的痛楚里,世界的色彩褪去,灰暗和冷寂拉长成无数条线,交织在一起,迅速地穿越了不知多久的时光。 来到灯下,舌尖上的味觉苏醒,隔着腾腾升起的烟雾看见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睛,无数光华仿佛聚在那双晶亮的凤眸上,瞬间放射至整个画面,仿佛有什么东西抽枝发芽。 渐渐地,灯是暖融融的淡黄色,少女的发丝是鸦青的,皮肤是瓷白的颜色,桌上的桂花糕淋着橙黄晶亮的酱,水煮牛肉上有鲜红的辣椒。 酸、甘、辛、咸此刻汇聚一处,将心中那沉年苦楚唤醒,却又紧紧包裹,最后变成了欣喜复杂的味道。 五味杂陈。 ‘苏琰’早已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此刻他再次在识海里和苏琰迎面对上。 两人显然都十分虚弱,光圈之下,一人占了一半的位置。 直到此刻,苏琰忽然才明白,兄弟之间,母子之间,还有他对舒乐的感情,那些情虽然看不到,却又无处不在。 因为不会表达,所以就只能感觉到厚重的苦涩,像刀刃刺痛彼此的心,所有的感受被苦涩包裹着,也就看不到细腻的温情。 直到今日,那些芜杂的情绪被破开,他才从此前从未注意到的地方看清楚其中隐藏的,厚重内敛的爱,即使他自己曾经不承认,但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对他们的眷恋。 ‘苏琰’不无嘲讽地冷笑,“看到了又怎样?你连陪伴在身边的亲人都未曾珍惜过,对她就能了吗?想想你曾经对她做过的事吧,给你的时候,你不要,现在想回头,她就会要吗?” 苏琰咬着牙无声地对抗,他之所以会醒来,是因为心底亲情的觉醒,可‘苏琰’却一眼看透了他心中的脆弱卑微之处。 那就是舒乐。 卑微的情绪越大,苏琰的力量就越弱。 正在苏琰浑身的力气都要竭尽之时,寒夜里那一点将整个世界染上色彩的光骤然将他唤醒。 不对。 他发现了‘苏琰’在诱导自己看到自己的卑微,将自己心底无望的恐惧放大。 可是那伴随着卑微的,还有渴望与舒乐亲近的喜欢。 那是即使会被拒绝也还是想要靠近一试的渴望。 他不要逃了。 人世间的爱原本就不总是平等的,可若是因为惧怕和卑微就放弃一试,那他永远都只会陷入到孤寂的泥沼中。 哪怕给出的心不被她重视,哪怕受尽嘲笑,他也要不求回报地去试一次。 发觉苏琰的力量逐渐增强,‘苏琰’的神色骤然一紧。 “你疯了!”‘苏琰’惊觉他几乎是带着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想法。 两人周身的空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疯狂地撕扯着,照在两人身上的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转瞬,苏琰脑海中的光猛然熄灭,陷入一片无垠的黑暗之中。 第74章 末日之吻 太子倒下,太和殿再次乱成一团。 侍书知道,这一次太子头疾的发作比以往更甚。 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太子失态至此。 塌上太子面色苍白如纸,这一次他谁的名字也没有喊,彻底连最后一丝意识都没有了。 太医一刻也不敢停地为他施针,小太监急急忙忙去煎药。 殿外忽然响起了拍门声。 “太子殿下如何了?”乌兰也觉察到太子已经离开太久,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现今她也不顾大赛的规制,与评判的太子避嫌,强行闯了过来。 暗幺带兵守在殿外,无动于衷,“公主请回,现在太子谁也不见。” 乌兰焦急生怒,“放肆,本公主是太子未来的正妻,你怎么敢拦本公主?他是不是出事了?你让我看他一眼。” 暗幺道:“事关太子,即使是公主,微臣也会一概诛杀。公主莫要为难微臣。” 暗幺的神色不似作伪,乌兰看着他的手已经按上佩剑,怯生生向后退了两步。 暗幺如此紧守殿门,里面太子殿下一定是出了大事,乌兰急得快哭出来。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舒乐,看样子刚才的那一幕都被舒乐看到了眼里。 舒乐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过来,脸上神色平静坦荡。 乌兰一想到自己的狼狈被她看到,瞬间羞愤,“你来干什么?本公主都进不去,你以为你是谁?” 暗幺面无表情地握着剑柄,“舒女史若是再近一步,我不会手下留情。” 舒乐停下来,静静注视着他,她知道,一定是‘苏琰’给他下了命令。 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料,‘苏琰’在倒下之前曾向暗幺交代,不准放任何人进来,来者一律诛杀。 暗幺作为三十六暗卫之首,一心忠君不问缘由,决不会忤逆太子的命令。 -- 第114页 但此刻是苏琰挣扎的重要关口,她必须进去见苏琰。倘若这一次没有把握住,苏琰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舒乐压抑着心头的酸楚和疼痛,冷声道:“今日就算是死,我也要见太子一面。” “只有我能救他。”她仰着头看向暗幺,深潭一般平静的眼眸里是他看不懂的情绪,想起‘苏琰’的命令,手下的剑‘飒’地一声已经出鞘,指向她的心口。 “大哥!”暗两和暗三一个拽住了暗幺的手臂,一个拖住了暗幺的腿。 暗幺将两人重重打开,看着暗三和暗两摔到地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太子殿下的命令,你们也要违抗?” 三十六暗卫中,暗幺武功最强,两人此时都没有设防,被他的内力震出一口血来。 暗三艰难撑着身道:“大哥,放舒女史进去吧。” 暗幺冷喝:“糊涂!竟被一个女子祸乱了心智!再阻拦我,连你一起杀。” 暗两虚弱开口道:“大哥,你离宫这些年,还不晓得太子殿下的变化吧。他早已不是从前的殿下了。如今殿下……只怕是心神俱乱,这块心病,只有舒女史能救。今日,你若真的伤了舒女史,殿下会难过。” 暗幺的剑顿了一顿。 暗两见他动摇,继续道:“殿下孤身一人多年,我从未见过他脸上有过笑。可自从遇到舒女史以后,我从未见过他有过这么多的笑。” “太子殿下叫我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暗幺又想起‘苏琰’的话。 舒乐道:“倘若那根本就不是苏琰呢?” “那甚至根本不是一个人,”看见暗幺因为听见这句话骤然发怒,舒乐依然决绝地向前走着,“只是一个单薄的人设。” 风吹起她的长发,剑影堪堪停在她面前,她没有丝毫惧色。 暗幺被暗两和暗三死死地拖住。 “人设?”暗幺看着这张不知死为何物的脸,有一瞬的迷茫。 瞬间,大量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那是他无法承受的。 剑陡然从他手中掉落,他颓然跪在地上。 同一时刻,在场的所有人像是被一场风暴席卷,意识开始剧烈地波动。 天空的颜色开始变得浓黑,狂风骤起,带着摧枯拉朽的劲道,连房檐上的瓦片都纷纷吹落。 世界要崩塌了。 美好系统在脑海中疯狂警示。 舒乐脸色骤急,她趁着众人无力阻拦之时破门而入,狂风呼啸着吹起殿中帐幔,将大殿的陈设吹得七零八落。 舒乐一路绕过阻碍,冲到苏琰的榻前。 他双目紧闭,面白如纸。 舒乐紧紧地攥住他的手,他的手一片冰凉,这一次没有反过来握住她的手。 舒乐当下着了慌,嘶声唤着他的名字,“苏琰!醒过来!” “苏琰!” 真正看着他的生命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流逝的时候,她控制不住地眼眶一酸,此前压抑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巨大的疼痛与酸楚从胸口汹涌而来,眼前一片模糊。 她手足无措地去抱他,用自己的身体去贴近他,去寻他的脉搏和心跳。 “咚——咚咚——” 还有心跳! 舒乐的心里猛然燃起一丝希望。 地面剧烈地震动,殿内的木柜和床板发出吱嘎巨响,一切东西都要被猛烈的崩塌风暴卷走。 舒乐看着苏琰沉睡的脸,合上眼俯身吻了下去。 ‘啪’—— 苏琰的生命几乎要全部消失之际,朦胧中感觉到一点微弱的光。 是一滴泪。 泪光闪烁,在这无垠的黑暗中折射出世界的万般光彩,传来强烈的思念与不舍的眷恋。 他好像在被人吻着,那股赤诚的感情迅速流窜到他全身,灌到他冰冷灰寂的心脏里。 “咚咚——咚咚——” 他开始听到了心脏的跳动。 他隐约觉得,是她。 她来了。 一缕欣喜像一朵烟火,蓦然在脑中炸开。 起初他只能迎合着那柔软的吻,后来他渐渐有了力气,开始主动起来。 似乎是感觉到了脸前的人的异样,舒乐猛地睁开眼睛,于是她看见那双如画的眉眼睁开,对上她的眼睛以后,桃花眼中荡开一抹明亮的笑意。 苏琰根本没有注意到正在崩塌的世界,使力将她往怀中紧紧一扣,吻得更深,好像是等待她已久终于如愿,所以吻得霸道又贪婪。 舒乐几乎如坠梦中,大悲大喜的起落间,她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坠落。 他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的泪,与她难舍难分。 大地渐渐停止了震动,狂风也止息,床边的帐幔不再鼓荡着,平静下来。 最后舒乐力竭地滚到他怀里,两个人就这么并排地躺着,望着床顶的帐幔,听着彼此的心跳,长长地喘息着,好半晌,谁也没有说话。 世界没有崩塌,谁也没有死。 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着两人的心。 苏琰率先转过头看向舒乐,他微微起身,吻去她眼角的泪痕。 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着舒乐的脑海,她紧紧抱住了苏琰,确定他的真实的。 苏琰由她抱着,将她脸上的泪痕吻遍。 他从未有一刻感到内心如此坦荡欣喜,起先还是深情缱绻的吻,后来就变成了调皮放肆的啄。 -- 第115页 清冷如玉的面庞上也带上了一丝笑意,不显促狭,反倒是让人觉得十分温柔。 舒乐被这骤然的转变逗得脸红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他的额头,带点嗔怪的语气,“你干什么?” 苏琰笑开,额头抵到她额头上,欢喜地蹭了蹭,像一只黏人的狗勾。 “殿下!您没事吧——”帐幔刚刚被侍书焦急拉开,就被‘刷拉’一声合上。 侍书转过身,一时悲喜交加,老泪纵横。 见他这样子,众人更急了,“殿下怎么了?你快说啊。” “殿下他醒了。” 殿下不仅醒了,还终于开花了。 他就说舒女史和殿下一定能修成正果。 侍书抹抹泪,一脸欣慰。 但帐内的人却一时陷入了窘境。 舒乐刚才听到侍书的声音,下意识就想退,却被苏琰捉住,动弹不得。 “别怕。”流泉击玉一般的声音像是带着小钩子,轻轻撩拨她的心弦。 舒乐脸上浮起云蒸霞蔚的桃花色,她忽然因为自己的害羞生出些恼,再去看他,他也被她看得微微敛下眼眸,耳尖也是绯红一片,十分可爱。 “你也会害羞?”舒乐忽然就高兴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带着几分恶劣的心思拈了拈他的耳垂。 苏琰握住她作乱的小手,抬起的眸暗了几分,嗓音也带了些哑意,“别动。” 察觉到氛围不太对的舒乐赶紧松了手,没想到苏琰的耳朵这么敏感,她不敢再动了。 帐外的人听到对话一时僵住,觉得自己十分不该出现在这里。 侍书反应最快,他跟所有人悄悄打了手势,让他们出去。 众人如临大赦,赶紧压着声音随着侍书的指挥溜出去。 但舒乐还是听到,有的人慌乱中摔倒了,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刚才那点尴尬也消散而去。 最后,侍书非常懂行地将门合上,把空间留给这对小年轻。 外头传来乌兰的拍门声,“让本公主进去,本公主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侍书恭敬劝说道:“太子殿下刚刚醒转,需要静养,公主请回吧。” 苏琰微微蹙眉,看向舒乐,“太子妃?” 舒乐将他昏迷期间的事一件一件告诉了苏琰,苏琰明了。 “这件事,我会处理。” 舒乐注意到,他没有用孤自称。 他看着她,目光坚定且温柔。 “我的太子妃只会有一个。” 第75章 奔赴 眼前的面容清冷如霜,眼神却含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柔,舒乐听见他问自己,“你可愿意?” 舒乐骄矜地歪仄着头,背过身去,“我还没想好。” 说着,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拍拍屁。股下床。 舒乐忽然觉得自己像拔x无情的渣男。 然而手却被拉住,冰凉如玉的触感传来,带给她一片战栗。 苏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半天没有开口。 “殿下还记得我入宫之前与我说过的话吗?” 舒乐直视着前方没有回头,但是也没有甩开苏琰的手。 一提起这约定,苏琰将她的手握紧了些,一道热气腾上耳根,他心中此刻十分痛悔。 苏琰咬牙,一字一顿地道:“此约不算数了。” 流泉击玉一般的声音不去发号施令威胁外族,却拿来学小孩耍赖。 苏琰察觉到握着的手微微颤动,她似乎是笑了下。 “不是。” 苏琰抬头看她,她的背影逆光看去如此瘦小,却又透着几分坚韧。 “男人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 “所以,殿下若是想娶我的话,先比我赚钱的速度快吧。”舒乐回眸,明艳一笑,宛若华光。 她好像是一道随时会消失的晨光,而他抓不住。 苏琰一怔,果然,比起他,舒乐还是更喜欢钱。 这个认知让他显而易见地颓丧了几分。 喜悦褪去,他才忽然觉察到胸口未愈的箭伤,在刚才活动的时候大约是不小心裂开了,此刻变本加厉地疼起来。他忍不住蹙了蹙眉,捂住了胸口。 舒乐见他旧伤发作,心中歉疚,“我帮你换药吧。” 苏琰点点头,舒乐从他的侧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却注意到他的耳尖浮上一片绯色。舒乐心里忽然像是被一只小猫轻轻地挠了一下,觉得他十分可爱。 但外人眼里,这位动了凡心的冰山美人,依然矜贵无比。 苏琰只着一件雪白的中衣,衬得他脸色也越发苍白,因为这些许病色,添了几分病态的美感。 褪去上衣,他并非像外头瞧着那样清瘦,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漂亮分明,舒乐不禁脸红了几分。 两人一下子如此亲密,彼此都还有些不适应。 “你觉醒了。”最后是舒乐,一边解着绷带,自然地找了一个话题。 事到如今,那些不为他人所知的秘密,在彼此面前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了。 苏琰感受到那双柔软温暖的手在自己的背上游移,带来些许异样的感觉,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淡淡地“嗯”了一声。 大概是舒乐自然的态度影响了苏琰,他整个人也感觉十分放松。 这种恬淡融洽的氛围,他只在幼年的时候从苏政和姚玉清那里见到过。 -- 第116页 曾经隐秘地向往过的,如今在无声无息间已经拥有。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彼此所知道的信息拼凑了起来。 于是苏琰知道了,舒乐是异世之魂,上一世曾经困在沈韵宁的人设里,做出身不由己的事,这一世绑定了美食系统重生。 听她讲着话,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些零星的碎片。那是在舒乐吻他的时候,从他的识海隐约传来的。 现在他才知道,那原来是舒乐的前世。 她叙述得简洁,将前世一笔带过,可他却知道一切并非像她表面上那般云淡风轻。 这个时候苏琰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舒乐没有立刻答应他,也终于明白,她在渴望金钱背后巨大的动力。 男人的承诺是会变的,因为人心会变。 他在她的眼里,和那些男人并无区别,自然也就更加比不上永远不会背叛她的金钱。 但是,他会等她。 感受到面前男人的注视,正在清理伤口的舒乐缓缓抬头,对上了那双清冷无波的桃花眸,他的目光很深,像是一潭沉静温柔的湖水,将她的影子映在上面。 舒乐看见自己的影子迅速放大,全身忽然温暖起来——是一个怀抱。 “你的伤口……”舒乐被对面的人紧紧地拥着,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冷梅香。 那些疼在此刻似乎全不值得他在意,苏琰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脑,像是给小动物顺毛。 她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揉捏一般,温软又战栗。 “我真喜欢你的香气。”舒乐被那双手顺得舒适又熨帖,合上眼由衷感慨,脸上带了幸福的笑。 听到这样直白的表达,抚着她后脑的大手忽然不知所措地僵了僵。 舒乐察觉到什么,抬头想看,却被他有些恼地按了回去。 “不许看。”他清清冷冷的声音染上些孩子气,似乎在嗔怪她。 不用看她也能猜到,苏琰的耳朵一定是又红了。 他在害羞。 舒乐快活地笑起来,像只小猫埋在他颈间蹭了蹭。 苏琰有些痒,那股痒意好像一把小勾子,直往心里去,他的皮肤蓦地热了几分。 他按捺着心底蠢蠢欲动的躁意,按住了她的小脑袋,“不要乱动。” “好了,我不闹了。”舒乐笑着哄他,试探地推了推他,他的力道松了些,她才起身。 看见他那只鲜红可爱的耳朵,忽然又忍不住作恶的心思,调皮地吻了一吻。 眼前的人显而易见地战栗了一下,电光火石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舒乐没有注意到苏琰不动声色地将被子往身下拉了一拉。 她不满地揉着泛红的手腕,气鼓鼓道:“你弄疼我了。” “你欺负我。” 舒乐挑眉,“你怎么恶人先告状,我什么……” 话还没说完,一阵天旋地转,她滚落在床榻。 她的手腕被他按在榻上,一动也动不得。 苏琰的发丝垂在她脸上,弄得她有些痒,抬眼,她才发现苏琰的眼尾不知何时迫出了一缕薄红,仿佛是因为克制着什么。 这时候她忽然察觉到,方才他开口时,隐约带着几分哑意。 “咚咚——咚咚咚——” 没来由的,舒乐的心忽然跳得飞快。 她明亮的眼眸闪过了一丝慌乱,那一抹绮丽的桃花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雪白纤细的脖子向上迅速攀升,红到了耳朵。 苏琰的心情忽然好了几分,他惩罚似的在她鼻尖轻轻一勾,舒乐下意识眯起了眼,听到他在耳畔轻轻浅浅地笑:“现在你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明明是清清冷冷的声音,此刻听到耳朵里,却莫名勾起了人的欲。念。 “轰”地一声,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炸开。 她现在知道苏琰在克制什么了。 “你是个坏人。”舒乐闭着眼执拗道。 坏人淡淡地“嗯”了一声,在她脸颊上轻轻啄了啄,她忍不住轻轻战栗。 苏琰道:“你也是个坏人。” 舒乐睁了眼,骄矜地‘哼’了一声,由着他伸手拉她起来。 她这个人在苏琰面前越来越像一个顽皮任性的小孩子。 这是在别人面前从未出现过的一面。 苏琰含了笑,将她这副样子默默刻在了心底。 换个药折腾了半天,舒乐这次再也不闹了,好好地给他换完。 想起了什么,舒乐忽然有几分不安。似是有所察觉,苏琰垂眸看着她问:“怎么了?” 舒乐道:“我总是担心那个‘苏琰’不知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 苏琰一手抚上她脸颊,“放心,他已经死了。” 舒乐仰头看他,一脸不可思议。 苏琰温和地同她解释,原本他是和‘苏琰’同归于尽了,此方世界也一同倾覆。但是在朦胧中,因为她的到来,苏琰获得了一线生机。而那个‘苏琰’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所以,我们所在的世界,已经摆脱了剧情的控制,是吗?”舒乐不禁大胆猜想。 苏琰点点头。 此方世界再无剧情的把控,命运的线掌握到了他的手中。 现在回想起来,许多的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苏琰遇到了不拘一格的舒乐,开始为她动心的时候,天道就受到了冲击。 -- 第117页 他见到舒乐的时候,内心冰封的情感开始流动,最初的时光里,天道总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抹杀那些情感,所以苏琰在离开舒乐的时候,世界又恢复了原样,对舒乐的感情也就冷淡下去。 但苏琰对于失控的感觉太过敏锐,所以潜意识里察觉到了天道的存在,只是那时候他还不能明白,在背后操纵他的究竟是什么。 后来那股感情渐渐生发成了特殊的好感,苏琰原本的人设开始受到冲击,一个真正地有血有肉的苏琰渐渐形成。他头疾发作的时候,就是与原男主人设撕扯分离的时候。 也是那时,天道察觉了事情的棘手,暗中操控了配角的行为。它要借配角之手,合理将这个引起了苏琰情绪波动的变数诛杀。 所以舒乐那日在宫中遇见三皇子苏璋的时候,他原本只是想羞辱舒乐一番,但是天道将苏璋的恨意强化了,若不是苏琰及时赶到,舒乐一定会死在苏璋手中。 喜欢的情绪形成,苏琰彻底从原男主的人设中分离出来,甚至在舒乐的帮助下,竟然能和原男主有一战之力。剧情的走向彻底超出了天道的掌控。 于是天道再次借助配角之手,迫切地要执行纠正机制。 苏燃就是一枚棋子,沈贵妃则是布局的引子。 遗憾的是,天道只能在合理剧情内调动资源,这一步走得太仓促,才让苏燃留下了太多破绽。 尽管如此,它还是将最后的赌注压在了苏燃的弓。弩上。 在箭的方向上做手脚,也算在剧情合理范围内。 只是它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两人同时心甘情愿为对方赴死的决心,正是这始料未及的双向的奔赴,让它将舒乐这个变数彻底诛杀的计划落了空。 幸运的是,那箭中在了苏琰的身上,他的重伤昏迷让原男主重新有了可乘之机。 连最后,守在太和殿门口的暗幺也是它一手的安排。 但它还是输了。 输在他们都愿意为彼此拼尽一切。 越过山海,彼此奔赴。 第76章 醋王 万宴之宴的结宴是在三日之后,这一宴是为了给西番使臣送行。 宫中的办事效率很高,怡方殿已经被收拾一新。 舒乐坐在席间,和众人一起看向殿首。 万众期待中,苏琰拿着明黄锦文的圣旨,缓缓展开,宣读着封诏的圣旨。 自从这个世界彻底脱离了剧情的掌控之后,诸多人物角色如梦初醒,他们才发觉那日宴上,舒乐所说的五味生五情是多么关键。 若不是她用五味唤醒了身为主角的苏琰的五情,众人也就不会有脱离剧情既定命运的契机。 所以,最终胜出的人,非她莫属。 舒乐成为圣上亲封的御前厨神。 “钦此。” 舒乐起身,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脑海里是系统震声的提示音—— ‘叮——完成万宴之宴成就,奖励黄金一万两!祝贺宿主!’ ‘叮——提升路人幸福感,加100000积分!祝贺宿主!’ ‘怎么样,激不激动,高不高兴!’ 这样大笔的收入进账,系统甚至想和舒乐隔空击个掌。 舒乐明艳一笑,“嗯”了一声,一副‘这不是老娘应得的吗’的神情。 系统大为震惊:就这? 它以为舒乐至少要跳起来来个一百八十度空翻啥的。 看来舒乐又变拽了,金钱不再掌握她的快乐,而是她掌控金钱,顺便快乐。 它就着舒乐的视线看去,看到了长毯尽头长身玉立的公子。 系统:啧啧。 苏琰一身朱红直裾,玄色绣金线大氅,他还是和最初舒乐见他第一眼时一样,冷玉似的矜贵漂亮。 不一样的是,此刻他抬眸看向她,眉眼柔和,仿佛她的荣耀也是他的荣耀。 万众瞩目里,舒乐领旨,谢恩。 侍书看到此情此景,偷偷抹泪,简直就像今天是眼前这二人的成亲现场一样。 乌染率先端着杯子起身,朗笑道:“这一杯乌染敬舒女史。” 苏琰敛眸,眼神显而易见地冷了几分,他微微摆动衣袖,侧身不动声色地将舒乐掩在自己身后。 舒乐察觉到他周身瞬间散发出的杀气,轻轻从宽大的袖袍里探出手,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袖摆。 苏琰微微顿首,听见舒乐用低低的气音跟他说,‘我来。’ 他想了想,如今西番已经与周朝和谈,乌染应当不会再动什么心思,于是便依她,没有开口,只对侍奉的小太监示意。小太监被这眼神瞧得一哆嗦,很快会意地倒了酒端过来。 这个过程里,乌染继续道:“这一次我西番出使中原输给了舒女史,我西番心服口服。这一杯,乌染为那日对舒女史的冒犯赔罪。” 舒乐利利落地举杯回应,“舒乐个人荣辱都是小事,日后西番与周朝之间贸易往来,还要长久下去。” 乌染闻言大笑起来,“好,有舒女史这番话在,西番定不负周朝结约之谊。” 他似是慎重思索了一番,又道:“有一事乌染还是想问问舒女史。” 舒乐道:“请讲。” 乌染认真道:“乌染不仅折服于舒女史精湛的厨艺,也十分敬佩舒女史的智慧与勇气。要不是舒女史的五味宴和闯入太和殿的壮举,只怕我们还是像提线木偶一样,听那劳什子天道操纵。” -- 第118页 “草原上的人民向来欣赏有勇有谋的女子,乌染这一次是真心想问一句舒女史,可愿随乌染一同回去西番,我愿奉你为最尊敬的西番王后。” 舒乐:? 这个剧情走向她是万万没想到的。 他们西番人都这么草率的吗? “不可。”舒乐还没想好说什么,身后的苏琰率先清冷开口,“她乃周朝重臣,岂容你说带就带。” 舒乐:‘重臣’倒也不必哈——虽说总有一天她肯定会成为重臣的。 乌染闻言赔笑,“太子殿下不要激动,乌染也是想借这个机会促进一下周朝与西番的交流。要是舒女史愿以周朝郡主的身份出使西番,带回周朝的美食文化,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 “周朝可不需要和亲郡主。”苏琰声线沉冷,字字带着杀意,眼刀子刮得乌染一阵心虚,他甚至疑心,如果不是因为西番与周朝和谈了,苏琰会干脆一剑把他捅个对穿。 乌染忙解释,“太子殿下,我,这,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 乌兰暗暗叹了口气,捏了捏额角,心想还解释啥呀,你就不该跟他抢舒乐。 自从那日闯太和殿后,谁看不出来太子殿下的心意,她真是拿自己这个木头哥哥没办法。 舒乐发觉氛围不妙,赶紧笑道:“乌染王子有这份心,舒乐不胜感激。只不过舒乐身为朝官,任重道远,恐怕不能随王子前往了。” 边笑边又悄悄扯了扯苏琰的袖子,叫他别太强势,隔着宽大的袖摆,苏琰一把将她的手握住。 舒乐整个人耳朵腾地一热。 这这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苏琰干什么呀,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她可还没公开恋情呢。 ——恋情吗?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似乎是察觉了她的窘迫,苏琰只是克制地捏了捏她的手,就松开了。 舒乐这才松了一口气,悄悄回眸瞪了他一眼,苏琰面上冷漠如霜,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这个家伙,耳朵是藏不住的。 莫名其妙地生气,又莫名其妙地要牵她的手,结果呢,还不是害羞。 这波啊,这波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边两人眉来眼去一段公案,乌染似乎还浑然未觉,被拒绝了也不气馁,反倒是朗笑着发表了一段被拒感言,“既是如此,乌染也不再强人所难,不过周朝的美食文化确实带让乌染很震撼,舒女史所说的五味生五情,乌染会叫使臣记录下来,带回西番去悉心发扬。到时候,乌染还会带使臣前来同舒女史切磋。” 舒乐最后忽然听到自己名字,就像上课开小差被老师突然点名一样,赶紧扬起一个笑,举起酒杯,“嗯”了两声,“都在酒里。” 万能回答,简直完美,舒乐都快要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折服。 苏琰看向舒乐,她一笑,明艳不可方物。这就是他的舒乐,怎么看,都会自然而然地散发光芒。 乌兰忿忿地抱着手臂腹诽,她这根本就没听到乌染说什么吧?明显光顾着和殿下眉来眼去了。 看着苏琰看向舒乐的眼神,心中十分艳羡,不过她知道苏琰的眼里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那日她在太和殿外求见,苏琰对她说,承诺婚约不是他,他心中已有属意的人。 日光落在他清冷俊美的容颜上,她微微怔住。 乌兰没想到,苏琰那样清冷矜贵的人,说出那种拒绝的话的时候,竟隐约带了几分温柔。 那是苏琰第一次以这样的态度待她,所以虽然是拒绝的,她也依然感觉到圆满。 想来应该是舒乐给他带来的变化,那一刻她就知道了,这样美好如神祇一样的人物,终究是天上明月,照耀着别人,不是她的。 她笑着说:“不论是不是剧情的安排,我没有后悔过。” 转身潇洒离去。 * 送走西番使臣之后,宫里一下子清净了不少。沈贵妃一族早在逼宫之时都已被关押,不日斩首。 舒乐被皇上亲封了厨神封号之后,又被封为典膳房的司膳,原来的林司膳也被押入天牢,皆因当时摆宴经由她负责,那两个小太监是她奉了沈贵妃之命安插进去的人。 自此宫中传言的风向也就变了。 没人再说她是个靠美色上位的草包美人,毕竟万宴之宴的实力放在那里。美食外交,孤勇救主,哪一个不值得人称赞? 至于说她一心攀附太子殿下,这样的话更是没有来由的事。 反倒是许多人发现,但凡有舒乐出现的地方,不久之后都会默默地出现一位太子殿下。或是路过,或是有公事,或是要吃饭,甚至后来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那样一个冰山一样冷峻的人物,走到哪里都让人退避三尺,不敢冒犯,要是冷不丁出现在附近,还是挺让人害怕的。 不过大家发现他主要是来找舒乐的之后,渐渐也就习惯了。 时间长了,大家也见到太子殿下的另一面。 比如这一天,五皇子兴高采烈地来找太子殿下,送了他一个精致的木制提盒,神采飞扬地拍了拍盒腹,“专门给你的,皇兄。” 苏琰颇有几分嫌弃,但还是在苏珏期待的目光里打开,香气扑面而来,里头铺了一整盒的干桂花,干桂花上摆了一叠食宝坊的桂花糕,一壶仔细冰好的酸梅汤,还放着一小瓶江南寄来的桂花梳头水。 -- 第119页 苏琰冷冷嗤了一声,庸俗。 听到耳畔舒乐惊喜地“哇”了一声,苏琰回眸,看到她手里抱着一只漂亮的紫檀匣子,里头躺着一对漂亮精致的镂空金铃铛,他手里的这些干花对比之下显得有几分寒酸。 苏琰瞥着苏珏的目光冷了几分。 在一旁目睹全程的侍书倒抽了一口凉气,五皇子区别对待也就罢了,这时候当着太子的面犯了那个讨美人欢心的毛病,那个美人还是舒司膳,这这这…… “哥我可以解释——”此处是东宫太和殿内,苏珏也不再称他皇兄,他凭借多年的求生本能,以极快的速度做出反应,“这铃铛是一对的,我找法华寺的大师开过光,你看,这上面一个刻着‘琰’,一个刻着‘乐’,法华寺的大师可灵了。” 金子的质地真的是十分戳中舒乐的喜好,但她一听苏珏的话,顿时还是有几分羞耻,她兀自歪着头,偷眼打量了苏琰一眼,他脸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为了掩饰自己那几分羞耻心,舒乐故意骄矜地道:“那我先拿了。” 见舒乐拿走了那枚刻有‘琰’字的铃铛,苏琰的神情才稍稍柔和,但转眼他就看见舒乐高兴地要请苏珏吃饭,以作答谢。 这两人对吃都是颇有一番研究,且十分注重品质和享受,这一聊就十分热络,苏琰的脸色又可见地冷了几分。 他忽然沉沉咳了两声,引得前头两人回头后,才在舒乐的询问声中带着有几分哑的清冷声线道:“胸口疼。” 舒乐无奈撇撇嘴,只好回来搀着他,谁叫他是因为自己受的伤呢,他连命都不要了,怎么照顾都不为过。 问他:“要我帮你再换换药吗?” 苏琰由她扶着,点点头。 侍书揣着袖子一脸疑惑,殿下这伤也不是一两天了,昨天抄起三尺银剑在殿前嘎嘎练,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今天在舒女史面前竟然就柔弱得要人搀。 苏珏是个明白人,“祝哥哥姐姐早日大婚,告辞。” 撂下一句顽皮话,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 舒乐被他说得一怔,小脸透红。 苏琰神情清冷,除了耳朵有些红。 不知怎的,侍书总觉得自家太子此刻一定是在心里暗爽。 他看着五皇子跑出去的方向,忍不住暗暗赞叹,干得漂亮五殿下,会说话下次您就多讲点。 紧接着被苏琰那冷刀子一样的眼光刮过,侍书赶紧低头,一刻也不敢多待。 第77章 主线任务终章 内殿和外殿之间有屏风隔着,榻边只坐着舒乐和苏琰两人。 舒乐轻车熟路地将苏琰身上缠着的绷带解开,箭伤处的痂已经渐渐有松动的趋势,她小心翼翼地拿纱布为苏琰擦拭,苏琰垂眸,看着她认真的眉眼出神。 比她赚钱的速度快,苏琰这段时间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她是极喜欢钱的,尤其是黄金。 北疆多矿产,东海多鱼桑,近来沈氏与苏燃一脉刚除,也是时候破除江山沉疴了,待他箭伤痊愈,到时候顺带一去,也不是不可。 “嘶——”苏琰从出神中疼醒。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手重了。”舒乐赶紧靠近苏琰的伤口,补救地替他吹了吹。 温热的气流从那块皮肤迅速传遍全身,带起一片战栗,苏琰一把穿过舒乐的咯吱窝,提小孩一样将她往后提了提。 舒乐茫然抬头,看见他耳尖又红透了,忍不住心中腹诽,啧,这个人,表面上高冷得不行,怎么稍微一碰他,就敏感成这样。 苏琰微微避开眼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问她:“你刚才在想什么出神。” 舒乐试探地靠近了些,被苏琰一根食指抵住了额头。 舒乐只好撇撇嘴,不再逗他,边给他乖乖涂药边道:“天道已灭,虽然不会再控制我们任何人了,但是年关还有一场雪灾。” 原书的剧情里,在过年之前,江南下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许多庄稼都冻死了,此前南方储粮被贪官暗中倒卖给商贾,官商勾结赚了不少钱,所以在这时候官府根本拿不出赈灾粮,江南因此死了不少人。 苏琰觉醒的时候只知道前半本书的剧情,所以这些是舒乐告诉他的。 他道:“我正打算扫除江南余孽,提前几日出发,不会有事。” 舒乐道:“我和你一同去。” 这是系统给她颁布的任务,解决灾民饥荒。 自从苏琰问她愿不愿做他的太子妃之后,舒乐这几日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若问她喜不喜欢眼前这个人,她是喜欢的。 按说和喜欢的人成亲,她自然也是高兴的。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哪里缺了些什么。 趁着这次系统给她颁布的任务,她想去看看,等她完成了这最后一个任务会不会不一样。 苏琰道:“此去江南,一路颠簸,你可要想好。” “可我不是有你吗?”舒乐仰起头看着他笑。 那双眼睛中亮晶晶的光让苏琰心神为之轻轻一颤,他看得出少女的依赖与信任,他垂眸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好。” * 太子此去江南并没有太大的阵仗,只是微服出巡,为的就是不打草惊蛇。 三十六暗卫已经日夜兼程率先赶去南方,打探情况,舒乐和苏琰一起,他们带了侍书和另外一个小太监,乘马车出行。 -- 第120页 上马车时,皇后和苏珏来送行。 北风萧瑟,再过一个月就是年关,舒乐看见谢皇后递给苏琰一双手套,那是上好的鹿皮细心缝制,细细密密匝了一圈又一圈,一看就十分耐寒。 谢皇后没有多说什么,苏琰也默默接过,当着她的面戴在了手上。 半晌,他道:“娘织的手套,很暖和。” 谢皇后一怔,蓦地红了眼眶,赶紧把眼睛别开,悄悄抹了抹泪,“你喜欢就好。” 其实这么多年,她就盼苏琰能真心实意地回头叫她一声娘。 此刻没有什么皇后太子,她就是一个平凡的母亲,给自己的儿子送行。母子之间的龃龉在这一刻,轻而易举地就烟消云散。 苏琰垂眸抚着鹿皮绒,雪落了他满身。 其实在和‘苏琰’撕扯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当年他被苏政罚跪后昏迷之时,谢淑娴是来看过他的,只不过那时有苏政的命令,不允许旁人探视,所以谢淑娴是偷偷来的,那时候脸上的眼泪也是她的。 在那个时候,唯一没有抛弃他的,是谢淑娴。 只不过后来天道将这些都抹杀了。他记忆里只有谢淑娴冷言冷语的模样。 “回去吧,下雪了。”他抬眸看着掩饰自己情绪的妇人,淡淡开口。 谢皇后眨了眨眼睛,“嗳”了一声,哑声道:“娘还等你,回来过年。” 苏琰“嗯”了一声,转身上马车。 苏珏回头扬着手臂向苏琰道:“还有我呢皇兄,我也等你!” 上马车之前,苏琰将披风给舒乐紧了紧,这件是苏琰之前送她的天蚕丝披风,舒乐应苏琰的要求,特地拿出来穿的。 苏珏摸着下巴感慨:“唉,我也想有人给我系衣裳。” 系好了披风的带袢,苏琰又给舒乐塞了一个手炉。 苏珏:“唉,我也想有人给我塞手炉。” 苏琰理了理舒乐的兜帽。 苏珏:“唉,我也想——母后救我!” 苏珏吓得‘想’字都说拐了音,一下子缩到皇后身后。 他偷偷看了看前面,苏琰的眼光冷得像能杀人,舒乐看热闹似的瞧着他笑。 谢皇后眼里泪痕未干就笑了出来,这兄友弟恭的景象,两个孩子真是长不大。 不过她的琰儿能有今日这样细心关照人的光景,她也就放心了不少。 谢皇后道:“看来母后也该寻个王妃来,管管你这张嘴。” 苏珏道:“那我也要找个像舒姐姐那样的。” 苏琰警告地看了苏珏一眼,苏珏朝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这才作罢。 几人一路颠簸,到了江流不结冰的地方,再换水路,不过五日,舒乐一行就到了江南穗州。 北方尚是落雪天气,江南却温暖如春,怎么看也不像会有雪灾的样子。 但是提前做些准备总没有错。 来到穗州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听城内出名的大商贾。 苏琰与舒乐一行人都隐去身份,拌作富商的模样,在最繁华的一带寻了个客栈落脚。 客栈茶厅有个说书先生讲得正热闹,舒乐十分感兴趣,随便找了个人打听,“前面讲的是什么?” “哟,这么漂亮的小娘子,”那人回头见她模样,眼神就黏腻了几分,陡然发现她身后两道利剑似的目光,似乎要将他隔空捅个对穿,因此不敢再造次,赶忙咳了两声,正色道:“这上头说的是神威娘子大败西番三十万虎狼军的故事,最近特别火爆。据说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舒乐惊喜地看向苏琰,“哇,原来那个大败西番大军的是位女将军。” 当时殿上乌染说三万铁骑被灭,舒乐自然想到的是说书人添油加醋地说成了三十万,不过这也是相当厉害的女英豪。 苏琰略微蹙眉,但看到舒乐满眼的期待,自己倒也有几分好奇,若是他留在度月山的将军听闻说书人将他编排成女子,不知是何种景象。 他忍不住勾了一抹笑,“想听?” “嗯!”舒乐昂头看着他,像一只被顺毛顺得高兴地猫。 苏琰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走到店小二跟前,淡声道:“最好的位置。” 小二瞧他容颜俊美,谈吐不俗,一看就是个锦绣公子,当即笑得花似的,“您这边儿请。” 侍书跟在后面收尾给钱。 给两人的位置视野极好,就在说书先生正跟前,周围自然也都是些非富即贵之人。 茶厅许多都是常客,有头有脸的人物之间大多互相熟识,所以苏琰和舒乐乍一来,就显得十分脸生。 再加上这样一对璧人,通身着缕,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因此他们也引来不少注意。苏琰自然注意到,暗中留意着这里的氛围。 坐下来的时候舒乐忍不住偷眼看苏琰,毕竟他一向都是心系国事,没见过他有什么娱乐活动,这种夸大其词的说书在他心里大概只会无聊。 舒乐道:“你若是无聊,放我自己在这就好。” 没想到苏琰默默倒了两杯茶,还给自己推过来一杯,温和道:“我不放心。” 舒乐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直率的话,心头微微一软,掩饰着喝了杯茶,这才磕着瓜子,津津有味地听了起来。 但听着听着,她就觉得不对劲了,看向苏琰,只见他听得入迷,嘴角噙着丝似有若无的笑,时不时还微微颔首,肯定说书先生的话。 -- 第121页 舒乐:这种话他也点头? 饶是舒乐脸皮很厚,此刻也烫起来了。 只听那说书先生道:“诸位可不知,当日可谓是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山雨欲来啊,金銮殿前,这位神威娘子舒女史,当即站出来,她说了一句话,让满堂的男儿郎都无言以对。不久,三十万虎狼之众铩羽而归!” 舒乐忍不住扯了扯苏琰的袖摆,“不然……算了吧?” 被人夸确实不错,但是吧,这种玄幻写法被苏琰听到,多少就有点羞耻。 苏琰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心情一看就很不错,“为何?我觉得讲得很写实。” 舒乐:?这人怎么学坏了? 她微微扬起下巴,像一只骄矜的猫,嗔他,“你最近和苏珏是不是就学这些东西去了。” 她就说,这两兄弟从前倒不常见的,怎么最近总能在东宫见到苏珏。 苏琰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从苏珏那里虚心求教了什么。 他含了抹无奈的笑,拿扇骨在她眉心轻轻一点,“只许你平日欺负我,倒不许我逗你。” 舒乐平日喜欢逗得他脸红,现在自知理亏,只好蔫蔫地“哼”了一声。 苏琰唇角微勾,默默把她这副蔫巴巴吃瘪的可爱样子刻进心里。 故事听完了,接下来去哪里成了问题。 在这里听书的时候,苏琰就注意到,这里常有熟人并桌而坐,不过那都限于当地的商贾,对于带着外地口音的人,隐约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他们刻意扮成了富商模样,坐在这许久都不见人前来并桌。 舒乐也有所察觉,她倾身靠近苏琰,一手掩着唇悄悄道:“他们这的人好像又点排外,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亲密地同苏琰讲悄悄话,苏琰微微偏头,勾唇在她耳边轻声回道:“先等暗卫消息。” 感觉眼前的人隐约在笑,舒乐仰起头看他,她这才发现,两人凑得极近,头发丝都能拂到彼此的脸上。 “砰”地一声,心跳漏了一拍。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闭眼。 第78章 州府夫人 眼前的人瞳孔里涌动着浓烈的情绪,但他耳尖一片绯红。 舒乐知道他害羞,大概只有在那日的末日场景中他才会那样肆无忌惮。她忽然高兴起来,压着自己那几分害羞,她轻轻扯过他衣襟,贴近他。 苏琰却忽然用拇指抵住了她的下巴,她不能再往前一步,她看着苏琰,顿时有几分委屈羞恼,一双灵动的凤眸里隐隐添了一层水光。 这个狗苏琰!她可是克服了极大的心理恐惧才在公众—— “唔。” 苏琰眼里神色变了几遍,最后下了决心一般地握住她的后脑,合眼吻了下去。 和那日天崩地裂的末日之吻不同,他每一次的吻都无比地珍而重之。 她看着他纤长的睫毛,像羽扇一般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唇边柔软的触感带来一阵酥麻,心里那阵羞恼转瞬被惊喜席卷,带起轻轻地战栗。 她想记住他现在沉浸其中的样子。 最后苏琰离开了她,用清清冷冷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要我先来。” 说话的时候微微垂着眼眸,然后又好像在努力克服自己害羞的情绪,抬眸对上了她的眼睛。 舒乐仰起头对他笑:“好。” “我能睁眼了吗少爷?”侍书从刚才两人氛围开始不对劲起就自发捂上了眼睛,担心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从指缝里看到苏琰透红的面颊,然后的冷峻的眼神,侍书飞快地甩了甩袖子,赶紧说正事,“咳、殿……少、少爷,阿三那边有信了,车马已经备好。” 苏琰瞥了侍书一眼,才对舒乐道:“走吧。” 侍书委屈巴巴,他也是太子身边的老臣了,太子殿下怎么能对他如此凶残。 正在他暗中嘤嘤而泣的时候,看到了舒乐安抚的目光,他顿时就不难过了,这位舒女史可是他从一开始就看好的主,还是舒女史好,嘤嘤。 刚来到街上,便见一片喧闹。 舒乐忍不住凑上前看是怎么回事,苏琰不爱看热闹,但还是由她拽着,往人群里挤。 “放开我!放开我!”围在人群里头的是一个女子,一身丫鬟打扮。 她被几个五大三粗家仆模样的人拖着,不断地挣扎,露出的袖口和裤腿上都能看到青紫的瘀痕。 舒乐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 “夫人,您还是乖乖就范,免得吃苦头。”为首的那人居高临下地道。 那女子大约不到二十岁年纪,和舒乐上一世死前的年纪差不多大,一看就知道她定是遭不住家中的虐待,逃出来的。 看她虽是丫鬟打扮,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也不俗,一看就是锦衣绣户的人家。 “回去?谁要跟那个狗官过日子?”那女子虽然一身伤痕,字字说得咬牙切齿,“要么,你就要了我的命,不然——” 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舒乐看见那女子往地上撞去,却被家仆一把拉住,像拎小鸡一般拎起来。 有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子忿忿道:“这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 刚要挺身而出,就被他的本地同伴一把拉住,舒乐听到他压低声音道:“这闲事你莫管,你也管不了。她是穗州州府杜大人的夫人,这城中谁能大过他去?当心你出了这头,连活着出城的命都没有!” -- 第122页 那边的妇人求死不能,她还在拼命挣扎,大声诅咒道:“杜狗贼,你不得好死。我此生死不能死,一旦死了,我下地狱也要化作厉鬼。让你不得好死。你最好能比我活得长。” 苏琰看过舒乐前世的记忆,知她心结,他忽然有些心疼,那时他不在她身边。 但现在不会了。 他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舒乐回头看他,还没开口就听他道:“放心,交给我。” 没有人更能比舒乐对这种绝望感同身受,她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去,此刻苏琰温暖的大手握着她,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那温暖里传过来,那随着惨死的恐怖记忆汹涌而来的恐惧和愤怒,渐渐安静下来。 在苏琰出口的那一刻,她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再走向和她同样的悲惨命运。 “带夫人回府。闲杂人等退散!” 众人闻言赶紧作鸟兽散,不敢多停一刻。 与此同时,领头家仆一声惨叫,众人不明所以,干脆跑了起来。 舒乐顺着那惨叫声看去,他攥着那被咬出深深牙印的手气急败坏地道:“给我追回来!” 那个女子拼了命地往人潮里跑。 就在她要被抓住的时候,忽然出现了几个黑衣人与家仆打斗起来,那些家仆显然不是黑衣人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打趴下了。 为首的人倒在地上瞪着眼睛,“什么人如此大大大胆!你你你们,可知道得罪的是什么人?” “她可是州府大人的夫人,你们以为自己能逃得掉吗?” 那些黑衣人根本没有理会他,带着女子很快就不见了。 女子被塞上了一架马车,她刚想挣扎,就听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道:“不要挣扎。” 凌芳满含戒备地盯了那蒙面的黑衣人一眼,那人也不恼,只是稳坐厢中,平视前方。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救我?” 那人只道:“姑娘到时候就知道了。” 她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你们以为能从杜狗贼的手里逃出去吗?不如把我杀了,给我个痛快,自己逃命去吧。” 那人没有继续说话。 马车最终来到了一处后巷,凌芳被蒙着眼睛带下车,来到一处厢房。 “殿下,人带来了。” 眼前的黑布落下,她看到一个俊美无俦的少年,大约还不到二十岁,周身却隐约有一股凛然的威压。 他身旁还坐着一个明艳美丽的少女,似乎是他的夫人。 想起黑衣人刚才对他的称呼,凌芳知道自己是遇到了身份很高的人,心里有些忐忑。 “你是杜贤的夫人?” 凌芳支支吾吾地说了个“是”。 “姐姐莫怕。”凌芳抬头,只见那明艳美人灿然一笑,“方才在街上,我们看见了姐姐受人欺侮,特地救姐姐回来。” 舒乐看着她好像看见当年的自己,因而说话的语气也十分柔和,“这位是当朝太子殿下,这次来就是要查官粮的事,剿灭穗州余党,还穗州百姓一个太平。” 凌芳闻言一边激动地抹泪一边惶恐地下跪行礼,“我没有想到竟是太子殿下来了,求太子殿下为民女做主。民女这条命也不值钱,只要是为了扳倒杜狗贼,民女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舒乐俯身来扶她,“你只需将你在州府所见所知都一一如实告诉我们,太子殿下一定秉公办案。” 凌芳便将自己的经历讲了一遍。 她原是商人家的女儿,商人父亲为了和杜贤搭上关系,特地将她送给杜贤,杜贤看重她美貌,一高兴也就把倒卖官粮的生意分给她父亲一些。 听到倒卖官粮,苏琰和舒乐对视一眼,彼此神色一凛。 舒乐道:“那官粮生意有多久了?” 凌芳道:“之前的事我不知道,但我被送给杜狗贼已经一年有余了。” 苏琰问:“那他们卖掉的官粮是从何处出手,都去了何处,你可知道?” 凌芳摇摇头,但转而又道:“我知道他常年和一个叫顺子的人往来密切,那个顺子每逢初一和十五的时候会去府上找他。他生得黑,额头上有一颗大痦子,你们若是见了他就会知道。” 这样大笔的官粮倒卖一定需要两个账本,一个是真实的数目,一个用来做假账,糊弄朝廷。 舒乐继续问她:“你可曾见他有过什么账本之类的东西。” 凌芳细细思索,实在是想不起来,“他从不让我进书房,我没有见过。” 暗两此时道:“他的书房属下已经去查探过一番,墙上有一个空处,但是它的锁是精密的万象锁,这种锁的钥匙十分复杂,非本人打不开,若是硬开,就会提醒主人,容易打草惊蛇。” 这样复杂精密的机关锁,账本非常有可能就藏在里面。 “锁?”凌芳喃喃出声。 舒乐道:“凌姐姐可是想到了什么?” 凌芳想了想,“这样重要的东西,他应该是随身带着的。这一年来,若说有什么东西始终在他身上——” “沉金乌木坠。” “那坠子就戴在他脖子上,沐浴时都不取下。只不过形状是个球型。” 暗两略一思索,“这倒也不奇怪,万象锁的钥匙可以表面上是一个形状,经过变化就能成为契合的锁形。” 那么现在必须得拿到钥匙,才能抓住证据。 -- 第123页 暗三挠头,“偷东西倒是简单,但是真正契合锁形的钥匙究竟是什么样,这可不好知道。这世上能知道他那破钥匙长什么样的,恐怕就他自己了吧。” “所以必须有人能接近他。趁着他与顺子交易做账的时候,一举拿下账本。”舒乐冷静分析道。 凌芳的心沉了沉,她咬咬嘴唇道:“我回去。” 舒乐阻止她,“不可,你回去,他一定会生疑,到时候你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这个人,只能是我。” 凌芳心神一震,抬头看向她,她眼中一片坚定,虽千万而往。 “不必再争。”苏琰神色冷淡,他紧紧握住舒乐的手,“我不会让你身犯险境。” 舒乐正想反驳,只见他眼眸中一片沉静, “我去。” 第79章 舒公子 太子殿下容颜若神明般俊美,语气冷淡,吐出的两个字却让在场的众人目瞪口呆。 暗三哆哆嗦嗦,“您您您…您要男扮女装?” 暗两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欲言又止。 舒乐迟疑,“或许,倒也不用?” 苏琰这样清冷骄傲的人,大概太勉强了吧。 凌芳看见太子殿下对夫人如此爱护怜惜,心中感慨良多,即使太子面沉如水,她也豁出去提示:“殿下不需女装,那杜狗,有那种癖好,总之……他贪美色。以殿下的风姿,定能对那狗贼一击即中。” 说着,小心翼翼地偷偷看了看太子。 暗三表面:“万万不可啊太……”被苏琰一瞥他就立刻闭嘴了。 暗三心里:刺激啊刺激啊!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苏琰淡声重复,不容质疑,“我去。” “遵命。”暗两叹息。 苏琰见他又是一副有话不说的样子,叫他开口。 “太子殿下不是……那一道上的人,只怕会……”暗两犹疑着,最终硬着头皮开口,“吓到他。” 舒乐闻言不禁笑出了声。 暗两头压得更低了,默默希望太子别注意他。 岂知太子根本就懒得理他,苏琰问舒乐:“你笑什么?” 舒乐道:“你这个人,随便往哪里一站,周身铺陈的威压就叫人只敢收敛,叫你拌成取悦杜贤的男宠,只怕他一早就得怀疑你是来杀他的。” “我有吗?” 苏琰大惑不解,看向其余三人,暗两克制沉默,凌芳小心翼翼点头,暗三狠狠点头。 苏琰沉默了。 “所以这事还是我来吧。毕竟我可比你熟练。”舒乐漫不经心地笑道。 苏琰又想起在她记忆中看到的那些前世碎片,他立即坚定道:“我可以学。” 他看着她,漂亮的桃花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神色,“有我在,就不会让你陷入那种境地。不论是现在,还是往后。” 舒乐忽然明白了他执着的意思,她感觉从前碎裂的东西被强大的温暖全部包裹弥合起来。 她开始尝试着去信任眼前这个人的诺言。 “好。”她笑容明艳,眼中隐隐有光闪烁。 * 距这个月的十五还有九天,苏琰必须尽早混入杜府,届时顺子来的时候,苏琰就悄悄跟着杜贤进去,夺了帐本就走,暗卫们在外做好接应。 这七天内就由舒乐亲自负责苏琰的训练,毕竟其他人也不敢。 舒乐像是解锁了什么有趣的游戏,玩得乐此不疲。 “现在我就是杜贤,”她捏了捏苏琰的脸,学着嫖。客的语气,“来,给爷笑一个。” “哟,不笑是吗?”舒乐拿着他惯常用得扇骨抬起他的下巴,装模作样地道,“爷就喜欢倔的。” 见苏琰努力半天憋出来一个堪称恐怖的笑容,舒乐叹了口气,点点他的脸颊,“你这样怎么能取悦到人呢?” 苏琰道:“我本就不爱笑。” 暗三暗自嘟囔,“呵呵。您是没对我们笑过。” 苏琰一乜他,他立马闭嘴。 见苏琰还冷冷瞧着他,暗三搁下手里茶壶,委屈转身:我走还不行吗。 舒乐经暗三刚才的提醒,这才想起来,苏琰平常确实是不爱笑的,更遑论把对面的人想成贪官污吏的脸了。 舒乐将扇骨晃了晃,循循善诱,“这样,你就把杜贤想成我——” 眼前少年那张冷峻的臭脸上顿时勾起了笑意,桃花眼眸微微敛了敛,眼中寒芒转瞬便如春风化雨,清冷却含着无限温柔。 “很好。”舒乐能感觉到自己心里被勾出的涟漪。 莫名觉得,教苏琰怎么勾。引自己好像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你喜欢我这样笑?”苏琰真诚发问。 他记得苏珏给他带来的《夫妻欢。爱秘典一百零八问》中非常强调双方的沟通。他根据里面的例子有样学样。 舒乐一手抵住他的唇,歪仄着头道:“现在可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你要先把笑练会哦。” 苏琰握住了她抵在唇边的手,“可我不想对别人这样笑。” 舒乐刚想哄他,又听他自己说:“我对他笑的时候,只是给心里那个你的。” 听起来很像一只要出远门的修勾,向主人交代:我的心是你的哦。 舒乐的手指因为他说话而感到一阵酥麻,她感觉他在有些事上,执着得可爱,无奈笑道:“我知道。” -- 第124页 然后她开始训练他布菜。 桌子上摆了一道清蒸鲈鱼,是舒乐亲自下厨做的。 舒乐轻轻拿起玉著,夹起一片鱼肉送到他唇边,苏琰轻轻张口含住那片鱼肉,她手中筷子慢送慢退,他眼光始终在她脸上,她秾艳的笑容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鱼肉玉白莹亮,一早用黄酒腌制了许久,现在一丝腥气也无,似有若无的酒气浅浅,沁人心脾。不需放许多作料,只铺一层细细的姜丝和葱丝,再拿热油浇过,扑面就是葱姜的清香。入口肉质细腻,鲜嫩柔滑,顷刻间就如绵云般化开。 唇齿间都是鲈鱼本身的鲜美味道,淡而有味,自然纯正。 不过除了味觉上的享受,更多的还有来自对面人的视觉上的刺激。 这么多年来,苏琰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秀色可餐的意思。 “特别好吃吧?”舒乐扬着下巴骄傲地问他。 “特别好吃。”苏琰学着她的用词,勾了一抹笑,又学着她的样子,为她布菜。 这双握惯了长剑,执笔判江山的手,此刻握着一双玉筷,端方中带着几分小心,将鱼肉轻轻送到舒乐唇边,舒乐轻轻咬下,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下唇在不经意间蹭过苏琰另一只在下方托着的手。 在指尖传来的温柔触感忽然像是触动了他哪根神经,叫他心中一动,忍不住又送了几块鱼给她,心里隐约盼着她嘴唇的触感。 舒乐抬起头夸他,“不错,这样就对了——你刚才想什么呢?” 苏琰红着耳尖,将脸别到一边,清清冷冷道:“没有。” 他又夹了一块鱼送到舒乐唇边,舒乐抱着臂审视他一眼,他佯作无事地将筷子往前送了送,舒乐这才一口咬下。 初十那日,苏琰去了凌芳的渣爹的宅子。 凌芳前些日子在州府大人手上跑了,这件事惹得杜贤大怒,杜贤将分给凌随的生意全部收回——这些是暗三天天去凌宅的房梁上蹲来的消息。 凌随为此事焦头烂额,背后咒骂凌芳,花了大价钱想再送一批美人去杜贤的府上讨好杜贤。 暗三暗中看准了采买美人的人,于是碰瓷撞到采买的人那里,一顿卖惨哭穷,将自己和苏琰两人打包推销给了采买的人。 苏琰暗中冷冷地看着暗三浮夸的表演。 暗三感觉到危险,掩面哭得更大声了。 采买的人打量苏琰的样貌,虽然穿的是破破烂烂的衣裳,看起来还有些脏兮兮的,但是瑕不掩瑜,一眼瞧过去就是个万里挑不出一个的大美人。 采买人顿时心中大喜,他当即叫停了暗三聒噪的哭声,毫不犹豫地出了三倍的价钱。 暗三当即抹了眼泪作揖,他一边悄悄向苏琰那边递了个眼风,苏琰这才冷淡地道了声谢。 暗三圆场道:“我这弟弟,性子冷些,心是极好的。” 采买人意味深长地笑道:“那有什么,他的福气还在后头。” 暗三瞧了一眼苏琰的脸色,偷偷在心里为这个人捏了把汗。 苏琰和暗三被带上马车,车厢不算大,挤挤挨挨地坐了七八个人,不论男女,一见到苏琰,脸上都露出惊为天人的神色来。 不过碍于苏琰的高冷气场,没有人敢上前搭话。 他连带着暗三似乎自有一个看不见的屏障,将众人分隔开来。 苏琰不喜这样人多拥挤的环境,更不喜身上脏污的衣裳,他只想尽快见到那个狗贼。 暗三暗中抹泪,太子殿下真的是为舒娘子牺牲了太多! 往大堂去的时候,暗三和苏琰被分开了,暗三追问了两句,就被人告知苏琰被买来是有其他的用处。 暗三被领到一间小破屋,他立刻拿出一面镜子照了照自己,忿忿自语:难道我长得不够俊吗?没眼光的狗东西。 暗三被带走后,苏琰一行人被带到州府的一间大堂,齐齐排开。 除了苏琰,其他人都是秦楼楚馆出身的,因此身段眉眼自然都带了些烟视媚行的讨好,只有苏琰,远远看起来就是芝兰玉树的少年,自然透着些清冷雅韵。 所以杜贤进来之后第一眼就瞧中了他长身玉立的背影。 杜贤笑着快走两步,瞧见人的正面之后,面上惊艳之色毫不掩饰。 “凡间竟也有这等人物?”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要抚触这宛若神造的面容。 苏琰压抑着内心的厌恶,神色冷淡地将杜贤的手推开。若是在平时,这人已经死在他剑下了。 “哟。”杜贤那张精瘦的鞋拔子脸笑得一脸褶子,“有劲,我就喜欢你这种倔的。清冷美人,欲擒故纵,好,好得很。” 苏琰微微蹙眉,看着他宛若看一个怪物。 这就是舒乐以往会遇见的情形吗?他仅仅看着杜贤那一脸的油腻相就心中作呕,想到来意,他压下眉间神色,没有说话。 “今夜来我房里。”苏琰浑身透露出的隐约傲气更让杜贤想入非非,他眉飞色舞地暗示苏琰。 苏琰淡淡道:“我没侍奉过人,不习惯。” 欲拒还迎,这是舒乐教他的。 “以你这副清冷美人的模样,一定能吊足他的胃口。这样,在十五日之前,你就可以找个借口安全躲起来。等到时候,你提出十五相见,他一时心猿意马,不论如何都会答应你。” 舒乐的话犹在耳畔,苏琰看着眼前的人果然上当。 -- 第125页 苏琰的话并未直接拒绝,而是留下了回旋的余地,杜贤眼中瞬间浮现出一抹喜色,对于美人他有极大的耐心,循循善诱地笑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说着,他又想去摸苏琰的手,被苏琰冷淡避开。 杜贤见苏琰虽不让他碰,却也没再拒绝,心里知道这事他八成是肯了,于是便道:“来人,带这位——如何称呼公子?” “舒。” “带舒公子去上厢房小憩,其余的人都送回去吧。” 第80章 红豆芋泥奶茶 “这是什么?”凌芳看着舒乐神神秘秘端到她面前的一碗牛乳,接过来嗅了嗅,有一股香甜的气息。 舒乐自豪叉腰:“尝尝。” 凌芳轻轻啜了一口,入口是浓郁的奶香,不知是如何煮制的,带有一点—— “这是芋头碾成的泥?”凌芳轻轻拨了拨手中的小勺,舀出一勺淡紫色的沙质食材,入口绵柔,带着淡淡的甜,和牛乳撞到一起,丝滑的口感让人欲罢不能,心口出像是有一团暖云窝着,心情瞬间愉悦了不少。 舒乐仿佛早就料到,得意向她介绍,“这是芋泥红豆奶茶,你再挖一挖,底下还有糖渍红豆。” 凌芳又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红豆应当是煮烂了的,为这奶茶添了一层介于沙与绵之间的口感,一股莫名的幸福感在凌芳心尖上蔓延开。 侍书和暗两也纷纷点头称赞。 “这里还有很多——” 不一会儿,只见舒乐将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奶茶,乳香四溢,还带着各式清香的茶味。 不近如此,侍书还发觉这里的食材有他和暗两分别喜欢的乌龙茶和豆花,凌芳大概是接触得不久,还不知道她的喜好。 侍书心上一暖道:“原来舒女史刚才让臣煮水烹茶是为了这个。” 舒乐笑道:“当然是因为侍书大人常年侍奉太子,最知道如何烹出好茶啦。” 侍书闻言咳了两声,舒乐道:“高兴就直接笑,不要像苏琰一样憋着。” 侍书被她戳中心事,怪不好意思地笑出声。他就知道他一早站的舒女史准没错! 暗两欲言又止,“殿下还在外面出卖色相,我们在这里摆宴席,是不是不太好啊。” 舒乐抄起桌子上的扇骨就戳了他一下,“你说什么呢,有我的教学,他肯定不会让人占了便宜。再说了,谁跟你说这是摆宴席了。我这用处可大着呢。” 暗两看着苏琰那把扇骨,以往苏琰眉间有愠色的时候,也会拿着扇骨,冷淡克制地在他胸口一点,那种死亡压迫感和今日完全不同。 这两人倒很像,都喜欢拿扇子戳人,也不知是谁学了谁。 舒乐见他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向他解释道:“太子去为民除害,做出了很大的牺牲。正是如此,作为太子的……” 说到这里,舒乐在三人期待的目光里忽然卡壳。 她拿扇骨挠了挠后颈,打哈哈道:“得力干将。” 三人的目光骤然暗了下去。 “对,得力干将,我当然也要做点什么呀。”舒乐这才找回自己的思路,半真半假地编话道,“此次我和太子出行之前,宫中方士卜了一卦,说江南年关前有雪灾。若是发生雪灾,最先需要的肯定是粮食。你们想啊,那杜狗已经倒卖官粮多年,就算把他给端了,能追缴回来的粮食能有多少?” “所以我想提前做好准备,把能用的食材都运用起来,防止粮食不够吃。” 不仅如此,她还想开发开发,在周朝开个奶茶连锁店,生意肯定很好。 凌芳一拍手,“舒女史的法子真是好啊,这芋头在江南盛产,不过近些年米粮也够百姓们吃的,大家都不太爱吃芋头,因为太糙了不消化。按照舒女史这番改造,芋头作为粮食就能被用上来了。再看其他这些食材,无一不是江南盛产的。” 暗两思索一番点头,“芋头饱腹感极强,若和这些作料联合在一起,便能中和口味,也会更容易消化一些。” 侍书当即鼓掌。 于是三人开始对桌上不同口味的奶茶分别进行品评,再将食材进行优选,食材最好是常见又实惠的。 作为多年侍奉在苏琰身边的老臣,侍书非常敏锐的发现,这众多口味的乳茶里,有一碗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他悄悄看了舒乐一眼,只见她站在那一碗跟前,尝了好几次,又听她喃喃些什么。 听见舒乐自言自语的话后,侍书忍俊不禁。 “再淡一点他会喜欢的吧。”她说。 * 这是苏琰在天道消亡以来,跟舒乐分开最长的时间。 因他清冷,不要人在前服侍,杜贤自然也百般依着他。 苏琰自己呆在净室中沐浴,出神地在池壁敲着手指,脑海里时不时飞过一些纷乱的思绪。 尽管已经看过舒乐前世的记忆,但是当他真正地被放在一个,被审视的物品的位置的时候,他看到对面的人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肮脏欲。望,那股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反胃的感觉是他没有料到的。 好像连被那样的眼神看上一眼,自身都会变得污秽。 所以他才一回来就来了净室。 他此刻越是反胃,就越是能对舒乐当年的心理感同身受——这是他心里唯一的慰藉。 “殿下。” -- 第126页 窗户被轻轻叩了叩,暗三没听到人回应,轻手轻脚地翻窗进来,听见了净室的水声。 他本来不想打扰,但是一想,手里的东西不能久放,于是硬着头皮,还没走到净室门口就立刻察觉到里头飞来了什么东西。 暗三敏捷地闪身躲过,一边慌乱道:“殿下是我。” 听见是暗三的声音,苏琰这才放下警惕,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他听见暗三蹑手蹑脚地靠近,把什么东西从盒子里取了出来,叮地一声搁在地上。 “是舒女史——” “笃笃笃。” 暗三话说了一半,就听到了叩门的声音,他一个激灵,本能地就往净室里躲。 看到苏琰冷得像能杀人的眼神,暗三赶紧掩住眼睛,“我我我,不看。”话都快不会说了。 他听见苏琰嗤了一声,然后是哗啦的水声,一阵衣袂带风的飒响,苏琰冷淡交代了句,“躲好了。” 暗三如蒙大赦,赶紧找个角落蹲着,不敢出声。 一边蹲墙角,一边暗自懊恼,舒女史平日待他不薄,常常分好吃的给他,可他,他竟然——竟然对殿下做出这种事,他这下可怎么对得起舒女史! 暗三不禁悔恨捶地。 苏琰根本不知道他的暗卫脑补了些什么,披衣到外室,站在门扉前冷声问:“何事?” 外头人从杜大人那里得了交代,知他清冷孤高的性子,也不催他开门,答道:“大人给公子送来了美服华裳,还有美酒珍馐,大人说了,公子哪日想通了,就拿着这块牌子去找他。” “哒哒哒”几声响,接着窗纸上的人影纷纷离开。 待脚步声消失以后,哗啦一声,门被拉开,地上堆了不少东西,都用黄花梨木案盛着。 苏琰冷冷地哼一声,一股杀意在胸中翻腾,他眼神也越来越暗。 什么东西,也敢将他当做玩物对待。 终有一日,他要把这个男人一刀一刀地,剐死在剑下。 暗三在里头听见了动静,这时候赶紧出来,极有眼力见地帮忙搬东西,“还别说,这杜狗贼倒是挺舍得出钱的,这料子我看比宫里进贡的云锦丝也不差,一件能抵千金。” 暗三自觉失言,如芒在背,一时不敢回头面对太子。 岂知太子殿下只淡淡道:“你刚才说舒乐什么?” 好像对送来的东西和暗三的话都根本没在意。 躲过太子夺命眼刀的暗三长舒一口气,“舒女史做了奶茶,是最新的甜品,她让暗两送过来。” 苏琰将地下的小提盒拎起来,揭开盖子,一股桂花香混合着浓郁的牛乳香扑面而来,隐约还能嗅到淡淡清酒的味道。 他不禁新奇,想来也只有她能想到这样奇怪的口味,忍俊不禁地尝了一口。 这乳茶甜而不腻,口感浓郁丝滑。这时节没有新鲜桂花,用的是晒干了的桂花碎,此刻干桂花碎融入牛乳中,好像一下子活过来。轻轻一嗅,似乎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整个人瞬间被一股没来由的喜悦包裹。 舒乐曾说过,五味生五情。那么这一味带着桂花香气的甜,就是专属于他的欢喜。 “走吧。”苏琰看着原地待命的暗三,嘱咐他,“以后我每晚都要。” 暗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如临大赦,迅速溜走。他立刻把今天的逃命知识点记在小本本上:遇事不决提舒乐,切记切记。 在杜府呆的三日,杜贤确实也非常有耐心,也不用强,日日都有仆人前来问询。 第四日夜里没有来人,苏琰知道时机到了,按照舒乐教他的,明日他应该去见杜贤。 在对方即将放弃,或者表示出放弃的时候,给他一点甜头,拉他一把。 放弃或许也是杜贤的计策,可最终的猎人只会是他。 第五日,就是十五。 这一日苏琰并没有直接去见杜贤,而是差了一个小厮将杜贤给他的牌子送过去,附了一张小条,铁画银钩的字体写着:今夜书房。 每一笔都极其锋利疏狂,若潇洒落拓的剑影一般。 杜贤收到字条,顿时心猿意马。 书房,刺激,他喜欢。 没想到表面若高山白雪一般的人物,内心竟如此契合他的癖好,杜贤心中狂喜。 但转而,他又蹙眉,今夜是顺子交易做账的日子,书房只怕会受打扰。 可那样一个绝世美人开口,叫他实在不忍心拒绝。 他叫顺子早些来便是。 就这么办。 第81章 沈家余孽 在府中的几日,暗三也没闲着,他混在做杂役的人里头很快和府中下人打成一片。 十五这日暗三很快就从别的下人那里知道了杜贤要提前会见顺子的事,于是他溜进小院将事情告知了苏琰。 苏琰一早收了杜贤的回信,叫他戌时前去,此时暗三又告诉他顺子未时前来。 他不禁从牙关挤出一丝冷笑,杜贤倒是会安排。 暗三又提醒道:“臣还打听出一件事,杜贤十分谨慎,侍奉他的下人都不着尖锐之物,发间饰物也都是磨圆润的。进他院门前,里外都要搜查一番,连靴袜都不放过。殿下到时,万事需小心。” 苏琰颔首,“镇关将军那边如何了?” 暗三道:“回殿下,镇关将军带的三万大军已在城外二十里驻扎,一旦生变,最快的骑兵队一刻之内便能驰援。” -- 第127页 他又问:“舒乐那边,” 话还没说完,暗三就抢答,“殿下放心,舒女史他们已经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苏琰这才放下心来。 穗州州府毕竟是沈家的爪牙,他不得不防着他们狗急跳墙,镇关离穗州最近,二十里外乃是密林,不易被城防发现。 但愿还是走不到这一步,否则又是要涂炭生灵。 尚未到未时,苏琰便装束整齐,拿着杜贤的令牌,叫人带路前往。 越过层层回廊,穿过几重穿堂才来到杜贤住处,杜贤查禁果然如暗三所说,检查完了,小厮连忙去去通报,不一会儿出来的却是杜贤,他亲自来迎接。 苏琰一身素白衣衫,在月下清清皎皎,更是宛如谪仙一般。 杜贤见之心动不已,忙笑道:“美人儿,你何故来得这般早。” 苏琰冷道:“我来烹茶。” 杜贤低头,果然见他手中带着烹茶的器具。 “你带这些做什么,我这里应有尽有。”杜贤心痒,就想去摸他的手,结果只摸到了冷冷的紫砂,苏琰把手里的东西直接丢给他。 “我不喜用别人的东西。” 杜贤殷勤地接住,好脾气地领他进去,一边安慰自己:这样的美人,向来有的是人争先恐后地对他好,傲气些也正常。 苏琰来到书房,杜贤引他至外间坐下,在这里可看见内间的书架。 仅一个书房,陈物架上就摆了不少金银器玩,还有不少字画,苏琰瞧着墙上挂的那副,十分像前朝一位名家的手迹,苏政曾为了那位名家的真迹一掷五千金。 虽然苏琰只是极短暂的一瞥,杜贤仍是十分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自豪捋了捋短须笑道:“我这里有不少珍贵器玩,美人若是喜欢,想要多少有多少。” 他语气暧昧了几分,“我的,就都是美人的。” 穗州向朝中纳贡不多,不比江南其余三州富庶,作为一个五品州官,其富有程度显然和穗州朝贡不成正比。 可见杜贤平日里没少搜刮民脂民膏。 苏琰没理他,淡然坐下,将自己拿来的东西从织锦网罗中拿出来,他只带了杯子,其余的还是要用杜贤的。 现在距未时还有一刻,他不急不慢地消磨时间。 杜贤瞧着眼前神仙一般的人物,落入凡尘心甘情愿为他斟茶,一时心猿意马,又想去摸一摸那修长如玉的手。 苏琰借着倒茶的当口不动声色地避开,他垂着的眸暗了几分,有些烦躁。 越是摸不着,杜贤越是心痒难耐,他终于忍不住,直接向苏琰扑了过来。 苏琰下意识就要掐他的脖子,就在这时门外小厮通传,“老爷,顺子到了。” 顺子是杜贤的心腹,他向来不需批准就能直接进来,因此转眼,他就站到了两人面前。 顺子“咳”了一声,杜贤这才眼带埋怨,扫兴地收回手,他不知道的是,倘若顺子再来晚些,身下这人能一把拧断他的脖子。 苏琰暗暗压下一口气。 还好没做出对不起舒乐的事。 想起舒乐的谆谆教诲,他也不能让此事功亏一篑。 顺子微微蹙眉打量着苏琰问:“他是什么人?” 苏琰道:“我是来烹茶的。” 他理了理衣衫起来,慢条斯理地倒茶。 明明是清冷的面容,却因为这旖旎的氛围莫名添了几分色。气,看起来好像真的是一个以色侍人的清冷美人。 顺子道:“大人,您从不让人——” “快点别耽误了。他就沏茶不碍事。”杜贤着急催促顺子,他不信这样一推就倒的柔弱美人能生出什么事来。 顺子迟疑地看了正在沏茶的苏琰一眼,只见他说:“我在外等着。” 杜贤顿时喜笑颜开地“嗳”了一声,忙不迭拽着顺子绕过屏风,来到里间。 苏琰烹着小炉上的茶,静静凝神听着,夹杂在两人的说话声里,有架子被挪动的声音,然后是机关转动的声音,随着“咔嚓”一声,什么东西契合上了。 苏琰收敛气息,悄无声息地来到屏风后,他看见墙上的壁龛被打开,杜贤果然从里头取出来一本册子。 他握着一只瓷杯托,待杜贤拿着册子和顺子带来的册子对账时,他电光火石之间一脚踹到杜贤脸上,旋身一个甩拳又将顺子打翻在地。 杜贤根本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整个人都是懵的。刚想喊来人,就听“哗啦”一声瓷碎,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脖颈。 “不准动。”一股强烈的杀意将他的心神攫住,杜贤脊背冰凉一片,顿时动弹不得。 顺子横眉,“你到底是谁?” 外头侍卫此时闻声纷纷赶到,很快将整个书房围了个水泄不通,苏琰和两人被堵在最里面。 苏琰手下的力道加了几分,颈间的锐痛让杜贤赶紧求饶:“大家别动,都别动,听这位英雄的!” 顺子沉声,“放了大人,不然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苏琰冷笑一声。 霎时只听见外面侍卫的惨叫声。 顺子脸色一变,问外头:“什么人?” 那些人犹如天降神兵,各个骁勇,“为太子殿下护驾!”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许多人纷纷哆嗦着扔下手中兵器。 -- 第128页 杜贤颤颤巍巍,“太太,太……子殿下?!” 他很快反应过来,“殿下我错了!我错了殿下!” 又催促顺子,“你在那干什么,还不快让人给太子殿下让路。” 顺子沉默地盯了杜贤半晌,杜贤心头一跳,顿觉不妙。 “对不住了大人。”电光火石间,顺子一把拔。出身旁侍卫的剑,剑风凌厉,直取苏琰。 周围侍卫对这接连的转变根本没反应过来,一个个呆若木鸡定在原地。 苏琰一把推开杜贤,敏捷地闪身躲开,一把掷出手中碎瓷,被顺子一剑劈得粉碎。 “沈家军还不动手?”顺子高喝一声,剑势陡转,再向苏琰袭去。 人群中忽然剥离出来一群人,苏琰后防空虚,暗卫顿时大急,火速越过人群护驾。 苏琰也毫不犹豫,抽出另一个呆住的侍卫的剑,旋身躲过刺向后心的暗剑,迅速迎战顺子。 一时之间方寸之地里挤挤攘攘乱成一片,两方实力不相上下,艰难缠斗起来。 顺子剑风蛮横,苏琰避免迎面硬接,但他的箭伤此时仍是隐约有撕裂之势,“铮”地一声,这一剑十分诡谲,不接也得接。两人剑光相抵,离得极近。 苏琰忍着裂开的伤口冷声道:“沈家已除,你若归降,孤尚可留你后路。” 顺子冷哼一声,“沈家倒了,我穗州还有一万府兵,照样据城为王。” 苏琰轻蔑冷笑,“一万府兵?” “镇关三万大军已兵临城下。” 这消息如雷贯耳,顺子骤然色变,“你说什么?” 他猛然发力,将苏琰整个人推开。 敏锐察觉到苏琰隐隐发白的脸色,顺子很快整理神色,眯了眯眼,“苏琰,你如今好像也撑不了多久吧。” 苏琰神色不变,沉稳地挥剑劈过来。 十招之内,顺子总被他隐约压制三分,但他已经感觉到对方体力渐渐不支。 顺子当即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他将自己所有力气倾注于这一剑之上,猛然劈过去,“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铮——” 随着一声翁鸣,两剑相接,苏琰的伤口彻底崩裂开,他胸前的白衫上霎时像是开出了一簇血花,妖冶至极。 “殿下!”暗三连后心的破绽都顾不得,瞬间飞身向苏琰护驾。 眼见暗三背后向敌人敞开,敌人剑影已现。苏琰硬是顶着撕裂的伤口,硬是施力把顺子的剑撞开,低喝,“别做蠢事!” 那一瞬仿佛被无限拉长,暗三的身影和剑影落入苏琰的眸中,二者逐渐接近,他喉中咸腥,猛地咳出了一口鲜血。 “刷拉”—— 衣袂破空声响起,不知何处飞出一道人影,剑锋势不可挡,将那暗剑“当啷”挑落。 “属下护驾来迟。”暗两率先来到苏琰面前,又是一剑,挑开顺子的攻势,两人迎战起来。 苏琰浑身脱力,被暗三一把接住,他视线在周围的刀剑铮鸣声中不受控制地变得模糊,听见暗三在他耳边哭。 “闭嘴。”他被暗三哭得有些烦躁,艰难出声。 他倔强地不肯闭上眼睛,试图抓了抓手里的剑,无奈的是根本握不紧。 可他还有事没做完。 “苏琰——苏琰——” 隐隐约约听见了熟悉的唤,苏琰唇角艰难地勾了勾。 暗三听见他说, “告诉她,我没有食言。” 第82章 装睡 镇关将军带着太子谕令,一路无人阻拦,穗州城城门大开,三万大军长驱直入,将穗州州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舒乐在入夜之后一直就觉得心绪不宁,她跟着军队的火把一路跌跌撞撞跑进府内。因她是太子暗卫亲自交代要好生护着的,众人都知道身份不简单,只要她不碍事,也不拦她。 来到内宅门外,里面打斗声还未结束,舒乐听到屋内暗三疾呼出声的‘殿下’,心里顿时一纠。 再往里走就是战场的中心,她再进去就只会给官兵添乱,所以只能焦心地在原地干等着,手里的发丝被绞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里面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舒乐这时候才迫不及待地冲进去,喊着苏琰的名字。 到了门口,她就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苏琰由暗三背着,眼眸紧闭,鸦青的发丝无精打采地垂落下来。 “他怎么了?”心上一疼,舒乐哑声扑过去看他。 暗三艰难道:“殿下的伤口崩开,昏过去了,但是人应该没事。” “崩开了。”舒乐喃喃地重复,她拨开苏琰的发丝,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一双唇在血迹的衬托下,越发苍白。 暗三哑着声,“殿下让我告诉你,他没有食言。” 舒乐眼眶一酸,大颗眼泪滚落,没有说话。 将苏琰安置下来,很快有大夫过来看诊。 熬药的熬药,施针的施针,苏琰这是力竭昏过去,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悠悠醒转。 一睁眼,就看见了舒乐,一抹喜悦浮上心头,接着他才感觉到自己胸口伤口撕裂的疼。 舒乐还没有注意到他,正转过身端药。 苏琰赶紧合上了眼眸。 他听见舒乐哼了一声,以为自己是被发现了,刚准备睁眼,就听她哑着声,却还故作骄矜地说:“你害我流了这么多眼泪,等你醒了,看我怎么好好收拾你。” -- 第129页 明明难过还这么可爱,苏琰忽然觉得心里有一丝甜,他生了几分恶劣的心思,决定再闭一会眼。 舒乐的汤匙送到他嘴边,苏琰听见她循循善诱,“来张个嘴,吃药啦,琰琰。” 她当然是在自言自语,不过苏琰头一次听见别人喊自己‘琰琰’,像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让他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觉。 苏琰压了压唇角,紧闭牙关,所有的药都顺着下巴淌了下去。 舒乐不信邪,又喂了一遍,第三遍的时候,苏琰听见她一边擦着药汁一边喃喃,“怎么回事?大夫不是说没那么重吗?奇怪。” 她贴过来,趴在他胸膛上,应该是在听他的心跳。 苏琰滚了滚喉结,舒乐的手又软又轻,抚在他胸口有些痒,他感觉自己胸口上窝了一只可爱的小猫。 此时他很庆幸,自己的双耳被发丝盖着,她看不到。 他感觉到舒乐起身,听见她说,“啊,我知道了,你个狗东西,我不亲你,你就不喝是吧。” 苏琰不置可否。 “哼。” 转瞬,他就闻见了少女发间的清香,温润的触感贴在唇上,温热的药汁渡了过来,令他心神俱是一震。 他不再装,一把扣住少女的后脑,舒乐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与他紧紧相贴,眼前的少年眼眸合着,清冷俊逸的眉微微一扬,带着点计谋得逞的快意。 他这次比之前更从容,攻城略地也更带了些分寸,舒乐忽然有些恼,用力把他推开。 “你这个狗东西,你骗我!”转眼又眼泪汪汪,眼圈都红了,不是因为真的生气,是担心。 苏琰‘嘶’地抽了口气,微微蹙眉,舒乐这才发现自己大概是碰到他伤处了,又关切问,“你还好吗?” 苏琰睁开眼,将她的手握住,放在胸口,清冷的眼中一片柔和。另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后脑将她带向自己,抵住自己的额头,轻声说:“我没有食言。” 说完,双唇在她面颊贴了贴。 不知从何时起,和舒乐接触就变成了他的本能。 舒乐气呼呼,“谁跟你说这个了。” 气他怎么这种时候了,想的还是这些。 舒乐端起药,“给你自己喝。” 她刚才喂药,确实也是自己存了私心的,但是一想到苏琰竟然醒着,她就羞恼起来,有种自己的小坏心思都被人戳破的感觉,不大想面对。 苏琰拉住她,清冷的声音带了几分懒,“这个琰琰要你喂。” ‘腾’地一下,舒乐的耳朵彻底红了个透,又烦躁,又不能把人扔下就跑。 他到底听进去多少。 “琰琰很坏。”舒乐气鼓鼓地给他一勺一勺地喂药。 苏琰淡声,“嗯。” “殿下。”暗三刚冒了个头,就看见太子殿下衣衫散乱,微微露出半边锁骨,舒女史眉目含情,眼泛水光。 大、事、不、好。 “没事了殿下。”暗三火速离开。 他暗暗想抽自己,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何事,暗三。” 被身后冷峻的声线叫住,暗三只好硬着头皮折回来,垂着头说话:“账本已经查对完毕,杜贤贪了五十万两黄金,追缴回来的官粮二哥已经带人清点了,杜贤对此事供认不讳。还有他与沈家往来的证据也一并留存,届时送往刑部定罪。其余那些跟倒卖官粮一案相关的官员和商人全部收押州府大牢。” 苏琰道:“孤知道了。” 待暗三离开之后,他捏着舒乐的手指摩挲着,“此事之后就要到雪灾,我收缴的粮食,不知发下去够不够。你之前说要做的事,如何了?” 提起这件事,舒乐忽然来了兴趣,仰起下巴问他:“我做的奶茶怎么样?你说。” 一脸等着挨夸的表情。 “好喝。”苏琰眉眼带了笑,修长如玉的食指轻轻描摹她的眉。 这个人,在外人面前就明艳张扬,牙尖嘴利,在他面前却常常显得骄矜可爱。 舒乐将自己的计划跟苏琰讲了一遍,苏琰点头,雪灾若是来,人力是无法阻止的,因此他们能做的只有尽量保证粮食的供应,防止到时候粮商坐地起价。 现在官粮已经追回来一部分,穗州州府也被拉下官位,那些粮商没了官家依仗,自然也不敢妄自加价。 另一方面,有了舒乐这种新的烹饪方法,将受雪灾影响最小的芋头发掘出来,又可以实现可观的粮食供应。如此一来,穗州的粮应当是够了。 “我再出两万两黄金,这钱你拿去买合州的炭,不过当然,这是我念你出门在外没带那么多钱,先借你周转的。算在国库帐上。” 雪灾的第二个问题就是炭柴在短时间内会非常紧缺,尤其是在穗州这种冬季常年温暖的地方,炭柴储备粮根本不够。 “两万两?黄金?”饶是苏琰这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此时也眸光微颤,“你何时这般有钱?” 两万两黄金就算对天家也是笔大数目,没想到舒乐平日这么贪财,一出手,竟掷出两万两。 ‘那就比我赚钱的速度快吧。’——脑海忽然浮现出少女回眸一笑的灿烂侧影。 苏琰默默一算,轻轻叹息一声,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干什么了。 在大雪来之前,苏琰将舒乐从系统中兑换出来的银票交给暗两,让他带船去盛产炭柴的合州买炭。水路很快,五日就能来回。 -- 第130页 也就是暗两带炭柴向各家发送的时候,苏琰没休整几日,又启程去了另一个地方,他率军将东桑国与周朝交界的地方攻打下来,此地离穗州很近,民生常年为东桑人所苦,盛产东珠;继续南下,又火速拿下了南梁国的三处矿场,此矿盛产黄金,顺带打开周朝商队南下之路。 镇关军所向披靡,大小战役速战速决,未尝一败。 苏琰出去征战的时候,舒乐的奶茶店铺也在穗州城内尝试开张,凌芳摆脱了渣爹,跟舒乐一起帮忙。 起初只是一个不大的店铺,做的也不多,岂料才一开张,不过半个上午就被哄抢干净。 手忙脚乱的程度,连穗州军士都自主前来帮忙。 穗州人此前对于芋头一食不屑一顾,只觉得那是穷人家吃不起饭才会去吃得糙粮,这十年日子过得安稳,少有人食。如今忽然发现,芋泥奶茶,芋泥糕,芋泥沙粥都是十分好吃。 除了芋泥,舒乐的小茶铺里还有其他口味的甜水,江南甜水不少,可不知怎的,就是舒乐的茶铺调制出来的那些乳茶和甜品恰到好处,多一分就腻,少一分就寡。 再加上舒乐那张明艳万方的脸,往那一站,就是活字招牌一般,许多人纷纷慕名前来。 苏琰班师回城这一日,穗州已经落了三日的雪。 刚进穗州城,苏琰坐在马车上,就隐约听人议论奶茶铺的事。 回到州府不见人影,苏琰将矿契、田契往怀里随便一揣,披上大氅就出了门。 来到舒乐的店铺附近,远远一看果然是人头攒动,苏琰压了压眉头,大步挤了进去。 店铺内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苏琰一边往里走一边听到有客人在议论什么。 “据说啊,这位是京中那位厨神娘子,瞧着可真是貌若天仙。” “怪不得,人又漂亮,据说还特别有钱,咱们州的炭柴是人家掂掂小手指,掷了两万两黄金从别州买来的。”那人边说边往里探头瞧了瞧,“你看那些不想努力的白面小生,见天儿地往人跟前凑。” 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苏琰果然看到一个俊秀斯文的年轻人,不,是好几个,还是不同类型的俊,跟舒乐有说有笑,殷勤互动。 暗三:危。 一瞬之间,这桌说话的人全部都停住了,彼此都感觉到脊背一凉,好像有莫名的威压震得他们开不了口。 有人很快注意到从身后翩然走过的白色身影,手里握着柄折扇,腰间佩着长剑,一身寒气未消,俊逸如仙。 那道身影很快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说话声也小了起来。 “殿——”凌芳忽然见到苏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怕自己一声殿下,这得哗啦跪一屋子,一时拿不定主意,她赶紧把舒乐从殷切的人堆里拽出来扯到身前。 舒乐一见苏琰,瞬间满脸惊喜,苏琰却是一脸清冷端肃。 舒乐尚未察觉到他情绪,悄悄凑到他身前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哦,我不能来。”苏琰声音平淡,但舒乐一下子就听出来他在生气,小声哄他,“我现在还在做生意,等会儿……” “我也是客人。”苏琰径直找了个空位坐下。 舒乐无奈,笑脸问他,“这位客官,请问您想要点什么?” “桂花乳茶。” “好嘞。”舒乐去厨房给他端了一碗热腾腾的乳茶,递的时候微微倾身在他耳边嘱咐,“别给我惹事啊。” 他一身寒气,不知是不是因为战局的事,臭着张脸,舒乐担心他影响到生意。 苏琰握住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就听耳边一声拍桌子的怒喝,“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狂妄之徒!你怎敢轻薄舒娘子!” 第83章 大结局 苏琰冷冷侧眸,那人的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舒乐赶紧赔笑解释,“误会,误会哈。” 出头的人也是个意气少年,一听舒乐这般忍让,顿时侠气冲天,保护欲满满,“舒娘子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受欺负的。狗贼,还不快把你的脏手拿开!” 凌芳和暗三:哦豁,你完了。 “这、这位……”暗三嗫嚅着想开口,但他又拿不准太子殿下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万一这事要是传进了言官的耳朵里,太子殿下指不定又要被参上一本。 拿捏再三,暗三还是没有贸然开口。 苏琰的脸色更冷了几分,坐在那里像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周身散发着森森寒气,在场的人纷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舒乐暗暗把苏琰握着折扇的手往下压了压,笑道:“小郎君,你确实误会了。他是我——是我——认识的人,是我——” 相好?姘头? 再或者—— 未婚夫? 在万众期待的目光里,舒乐想了半天,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定义现在她和苏琰的关系比较妥当。 “舒娘子有所不知,越是熟人,越是肆无忌惮。你放心,有我在,决不会让你受半点欺负。”少年豪气冲天。 “对,我们也不会!”众多不想努力的青年此刻也纷纷挺身,不由分说地将舒乐和苏琰隔开。 苏琰冷哼一声,低低出声,“认识的人?” 舒乐刚要解释,就被少年振振有词地打断,“别想威胁舒娘子,我们可不吃这一套!” -- 第131页 人多胆子大,就算苏琰的气势再恐怖,出来维护舒乐的人还是越来越多,纷纷指责他这‘狗贼’丧尽天良,胆大包天,不知廉耻,把舒乐的声音完全淹没。 舒乐两眼一闭,正准备使出浑身力气大喊的时候,更大的惊恐的声音完全压过了她。 “都给我让开。”苏琰冷峻的声音含了一丝怒。 舒乐睁开眼,只见苏琰手中的剑都未出鞘,以他为中心,两米之内像是有一个无形的结界,随着他话音落下,舒乐周围的人自动四散而开,苏琰进一步,他们就退一步,最后纷纷贴墙站着。 刚才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边瑟瑟发抖往墙跟贴,一边虚张声势,“你、你别以为我怕你啊。” 舒乐给他递了个眼色,满脸都写着,‘别作死了拜托’。 苏琰根本没有理他,沉着一双眸几步逼近舒乐,舒乐不知道他今日怎么生那么大气,连忙笑着道:“你怎么了这是?” 几步之间,苏琰把她逼到墙角,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舒乐,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将怀里揣着的矿契和田契一张一张拍在墙上,那些纸张又纷纷坠落。 “金矿给你,东珠也给你。矿契给你,田产也给你。你为什么——” 连承认我都不肯。 说着,向那几个不想努力的小白脸狠狠剜了一眼,小白脸们像鹌鹑一样贴在墙根不敢动。 回过眸看她,他似乎是被逼得狠了,眼尾带着一抹桃花色。 舒乐这才明白过来他在生什么气,觉得他这样子实在是禁欲又可爱,忍俊不禁。 “你还笑。” 苏琰冰冷的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只有舒乐才能察觉的委屈,眼见他就要欺身而上,舒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反手把他摁在墙角,笑得明艳狡黠,“对不起,这是另外的价钱。” “什么另外的唔——”苏琰刚要挣扎开口,就被舒乐拉下衣襟—— 另外的价钱,是一个吻。 这个吻极缱绻,察觉到舒乐的渴望,苏琰这一次没有克制,攻城略地,他自己已经胸口情绪汹涌,想起她竟然还那样,从从容容地瞧着他笑,于是怀了报复的心思,吻得更深,叫她都要喘不过气来。 舒乐察觉到他的委屈,轻轻拍着他的背。 原本那个意气少年大为震惊,刚想打断就被暗三死死按住,其他不想努力的白面小生悄咪咪围过来,尽量不发出响动,拿气音问暗三,“他是谁啊?” 暗三讳莫如深,只是意味深长地摇头。 众人顿时了悟,此人是不可言说的大人物。 穗州大人物还有谁,大家心知肚明。既然暗三没有挑明,自然是不愿挑明太子身份,于是众人都在暗三的带领下悄悄离开。 白面小生聚在一起,找了个角落抱团痛哭,长得,不如人家好看,地位,没有人家高,他们再也没机会了,痛失所爱呜呜呜。 * 穗州大雪下了整整十日,连周边的三郡十县也都波及到。城中军防快速清道,百姓也自发参与。周边有些郡县因地处偏远,不比穗州什么消息都是第一时间知道,所以大雪来第三日时,不少百姓心中已生恐慌,出现竞价屯菜屯粮之事,甚者还有斗殴抢粮一事,牵连甚广。 城外河面结冰,水路不通,陆路也被大雪封住,苏琰谴先遣军火速传令各郡县,稳住民心,令之等待驰援,他亲自率镇关军清道,逐县输送粮炭。 舒乐也随军一起,将她新制的芋头的不同做法推至各家各户。 此事很快在各郡县之间传开,竞价屯粮一事迅速被打压处理,民心大慰。到第四县时,百姓提前知道太子过境,自发夹道迎接。 县令接过舒乐送来各式烹饪的食单,感激涕零,“舒女史自掏腰包购买炭柴,解朝廷燃眉之急,救碧县百姓于水火之中,刘某替碧县百姓谢过舒女史。” 他花白头发,为民生鞠躬尽瘁,与民同悲同喜,舒乐一时动容。 这百年一遇的大雪面前,损失是必不可免,但镇关军效率极高,再加上物资充足,各个方面都应对及时,因此并未引起穗州民生动荡。 雪停那日,天色湛蓝清明,舒乐收到了系统提示音: [恭喜宿主完成最终任务,奖励黄金一万两! 给路人带来幸福感,奖励积分10万!] 然后,美好生活系统要走了。 这是舒乐没有料到的,“为什么?” 美好生活系统陪伴了她那么久,突然知道它要离开,舒乐还有些舍不得。 “你走了,我钱从哪来啊。” 虽然是句玩笑话,美好生活回答得还是很认真, [钱从哪里来,宿主心中已有自己的道,不再需要美好生活的引导了。 美好生活系统祝愿您生活美好。] 美好生活系统说的没错,那个道,她已经知道了。 在苏琰询问她是否愿意的时刻,她内心感觉到的茫然和空白,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她这一生,起初只是为了赚钱还债而活着,后来一步一步走来是为了赚钱掌控自己的命运。 自从在万宴之宴上以厨艺为周朝赢得光荣,促进美食外交之后,她就越来越确信了新的信念,美好生活的最终章,应该是在帮助别人中实现自己的价值。 所以她给越多的人带来幸福感,她就能获得越多的钱。 -- 第132页 这是美好生活系统引导她想到的。 从这往后,包括解决灾民饥荒的问题,系统奖励的钱带给她的快乐,只是她实现自我价值的附庸。 现在,她已经有了数不清的钱,但她的人生远没有结束。 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 舒乐看见了掠过窗纸的影子,那是苏琰,他从外面走进来,带了一身的寒气。闻到熟悉的冷梅香,舒乐一下子欢喜地扑过去,被他稳稳接在怀里。 苏琰低头抚了抚她的后脑,“怎么了?” 舒乐瓮声瓮气地催他,“你再问我一遍。” “什么?” “你再问一遍嘛。”她亲昵地在他胸口蹭了蹭脸颊,语气带了点娇。 苏琰忽然明白过来,一时心跳飞快,耳尖迅速飞上薄红 向来清冷的声线此时也些微发紧, “你可愿做我的太子妃。” 少女仰头,一双凤眸水光透亮,“愿意。” 少年低头,和少女吻在一起。 窗外阳光灿烂,天朗气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