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始乱终弃》 第1页 [古装迷情] 《公主她始乱终弃》作者:芊泽公子【完结】 文案: 成亲之前一个月,驸马爷被自己的贴身丫鬟拐跑了,作为一国长公主,沁嘉觉得很是郁闷。 这人一郁闷,就爱喝酒,喝酒就会误事。 沁嘉这回犯了大事,她招惹了朝中万年不近女色的高冷首辅,萧容昶。 之后一个月,两人装作相安无事,明面上斗得你死我活,私底下继续相看两厌。 不就过了一夜,不耽误两方人马争权夺利搞事情。 尴尬的是,此后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无数次。 朝臣们注意到,近来首辅大人出入公主府越来越频繁,且滞留时间愈久,不由纷纷感叹,为了天晟的国势,首辅大人真是牺牲太多。 深更半夜,看着亲自督工挖暗道的萧容昶,沁嘉负手冷笑:“萧大人为国甚是操劳,将来告老归田,本宫一定跟陛下说,赏你座豪华大宅。” “公主喜欢就好。”男人抬首,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眼中笑得浮浪,与白天的严肃高冷形象判若两人。 嘉宁:罢了,美色误我! 双c双j,高甜不坑,轻松风格。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沁嘉,萧容昶 ┃ 配角:蓝夙,徐骋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美色误我! 立意:爱让我们变得更好。 第1章 楔子 铁树开花 衣影鬓香,欲色撩人。 地上散落了一地华袍,叠着仙鹤云纹刺绣的腰带,气氛激烈暧昧至极。 好好儿一场□□,愣让两人做出了战场上势均力敌的滋味,抵死缠绵,偷尝着极致的快乐和销魂。 无人注意到,窗外一株铁树悄悄儿开出细小的白花,香味幽远绵长。 天光方亮时,两人捡起各自衣物,狼狈的相继翻窗离去。 沁嘉走了几步,回头恶狠狠的警告:“你若走漏一个字,我叫你五马分尸!” “长公主安心,萧某亦是万般不愿。” 总觉得这话有些不中听,听着不远处寻人的声音,沁嘉没空与他计较,拎起裙子匆匆跑去。 第2章 如今本宫只喜欢听话的。…… 紫宸宫内,冷香浓醉。 这香气一旦沾染上,连续几天,身上都挥之不去。 萧容昶不看也知道,在卷帘那头的人是谁。 新晋驸马跟长公主身边一名婢女私奔,已成为近来京中最为轰动的笑谈,且一发不可收拾,因此庆元帝深夜招他前来商议对策。 严格论起,陆含章此番荒唐行径,与自己并非毫不相关。 十天前,他求到自己府上,表示一心入朝为官,不愿当那劳什子驸马爷。 萧容昶此前看过他的试卷,对此人印象甚好,却不曾想,陆含章看着是个正经人,内里却有些不可言说的疯病。 本着多年对沁嘉长公主的了解,他当时确实说了句中肯的话,道长公主是个嫉恶如仇的人,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让陆含章放规矩些。 结果这狗杂种,也不知自己悟到些什么,转头就拐带公主身边的婢女私奔了。 这时,卷帘轻轻动了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随着珠帘被拨开,萧容昶先是留意到那一截白玉般细嫩的皓腕,上面挂着个翡冷翠的镯子,和那欺霜赛雪的肌肤辉映,美好得让周遭一切装饰都黯然失色。 可惜,越是美好的东西,越具有欺骗性。 在萧容昶看来,周遭列国中都享誉美名的沁嘉长公主,性情恶劣难养,脾性刁钻古怪,实在令人退避三舍。 纤腰轻摆,沁嘉款款走出,跟皇帝道:“内阁公务繁忙,怎么好叫首辅大人为本宫的事操劳。” “世上还有什么大事,能越过皇姐去,再说这些读书人闯的祸,由首辅亲自处置,才正当名正言顺。” 庆元帝这话不无道理,天下寒门仕子皆以萧容昶为榜样,叫他来做恶人,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萧容昶面色如常,垂眸敛衽:“臣,参见长公主。” 越到近前,香味愈浓,思绪避无可避。 那日,两人不欢而散,随后几天上朝也并未见其出现,皆传言她正为驸马的事伤神,可眼下…… 沁嘉懒懒坐在一边的贵妃榻上,将手伸给侍立在旁的徐骋意,打了个呵欠,姿态娇贵慵懒如一只猫儿。 徐骋意从她的手指头开始按起,每一个骨节都使出恰到好处的力度,一直过渡到手臂,隔着柔软的天蚕丝面料,轻轻给她按捏。 这副肆意骄奢的姿态,若是别的世家小姐做出来,势必会被喷死,但沁嘉贵为长公主,先帝在时就给了她自主择夫的特权,后来陪伴幼帝监国,耽误五年未嫁,到如今已经二十二岁,适龄的婚配对象早已寥寥。 因此对她豢养男宠的荒唐行径,言官们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这位尊贵人儿开心就好。 阖上眼睛,沁嘉都能感受到萧容昶此时的不悦,这种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啊,最受不得就是被忽视。 像他这种货色,也就一副皮囊生得惊世绝艳,性情却糟糕至极,让人提不起丝毫兴致。 “长公主身边这位内侍,与陆中郎的模样倒有几分相似。”萧容昶看她一眼,眼中几分文人的刻薄:“殿下的喜好,真是多年如一日。” -- 第2页 据他所知,长公主昨晚又光顾了宝月楼,丝毫不像为情所伤的模样。 感觉力道微微加重,沁嘉瞧了眼骋意,哄人的话信手拈来:“本宫就喜欢骋意这副容貌,驸马便是照着这张脸找的,又如何。” 说罢,身子微微前倾,目光落在萧容昶脸上,似在探究。 仔细描摹着那张无可挑剔的脸部轮廓,直到对方轻轻蹙起眉头,才淡淡道:“大抵美人都生得相似,本宫瞧着,首辅大人这张脸……” 话意未尽,一直被当作背景板的庆元帝突然咳嗽起来,截住皇姐话头:“今儿叫爱卿来,主要还是得想个法子,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萧容昶冷笑一声:“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抓回陆含章,长公主准备怎样处置此人。” 寒门子弟一路走来有多不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朝登顶,却又狠狠的摔下,纵使不死,也前途尽毁。 “抓回来,自是继续留在本宫身边。” 沁嘉盯着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不由再次感叹,真乃美色误我。 生着这样好的一副皮囊,可惜,多长了张嘴。 忽然想起那夜,昏暗至极的光晕里,他轻轻喘息的样子,轻轻笑了笑:“谁让本宫就看上这张脸呢。” · 走出紫宸殿,萧容昶轻轻打了个喷嚏,抬眼见头顶日色晃人,朦胧中只见一个倩影出现在眼前,额角抽了抽:“长公主还有何贵干。” 宽袍冷袖,目光凌厉,一如往常。 呵,沁嘉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头上鎏金凤尾冠日头下熠熠生辉,抬手拢好耳前一点碎发,动作优雅矜贵。 “首辅大人可曾品尝过□□滋味。”她立在一旁,神情无辜的看着他。 “什么?”他抬起眼,似没听懂她的问题。 一个美到令人发指的女人,突然用这样的表情看着你,通常就代表她要开始下套了。 萧容昶忽然警惕起来,她该不会想摊牌,趁机讹自己一笔。 长公主十七岁监国理事时,萧容昶才刚刚入阁,素闻公主美名,但打起交道之后,才知这位殿下难缠至极。 后因政见不合,明里暗里斗了五年,对彼此性情和惯用手段了若指掌。 看她这回是想往各部塞人,还是要用国库的银子大兴土木,又或是要卖了他去安抚哪路藩王。 沁嘉却只是挑眉看他一眼,笑里意味深长:“大人要不与本宫打个赌。” “公主想赌什么。” 沁嘉淡淡一笑:“赌这场婚事最终能不能成。” 大红色流朱的裙摆散开,轻轻拂过他的朝服下摆,与那日的记忆相重叠,没有了夜色遮掩,光天化日之下,两人之间暗潮涌动。 萧容昶往后避了一步,面无表情:“长公主还是这样的性子,越难得到,越能激起您的兴致。” 简而言之,就是犯贱。 “非也。”沁嘉明艳的面上笑意清浅,一双眼睛眯成月牙儿:“如今本宫只喜欢听话的。” 说着,一只手缓缓搭在骋意小臂上,一步步走下石阶。 一辆乌金华盖马车等在底下,见主子来了,车夫搬了脚凳放在一旁,恭恭敬敬撩开车帘。 沁嘉直到登车,都未曾回头看一眼。 直到马车驶在离宫的那一段青石路面,她深深抒了口长气。 “殿下,您还好吧?”徐骋意见对方双目微阖,额上微微沁出细汗,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无事,玉痕有没有传信回来,苗疆术士可寻到了。”她有气无力的靠在软垫上,心里又将自己痛骂一顿。 周沁嘉,叫你不长眼,招惹萧容昶那个万年不开花的老铁树,这下可真是亏大了。 当日从安国公府回来,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一到晚上身体就变得燥热无比,用冰,灌凉水等方法都用尽了,皆不管用。 后来请了专治疑难杂症的大夫给她把脉,竟说是中了蛊,她才如醍醐灌顶,悔不当初。 萧容昶今年二十五岁,传言还是个雏儿……传言是真的,沁嘉已经亲身验过。 所以,或许连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身体与寻常人有异。 三年前,他欲争夺首辅之位,受政敌所害,中了一种叫做夙幽的毒,整整昏睡了十日。 沁嘉举国遍寻能人异士给他解毒,最后是个苗疆术士给他体内种下一种蛊,才保住他性命。 只是醒来后,他已完全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的事。 想来是蛊虫借着那晚肌肤之亲,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才会出现这种异状。 沁嘉闭着眼睛想,这下真是倒了血霉了。 “殿下若实在不适,骋意愿解……” 双目豁然睁开,几分寒光乍现,徐骋意当即跪下,面如死灰,紧咬着唇不发一言。 “奴才该死。”在长公主发怒之前,他自己主动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他怎会忘了,先帝骤然长逝后,以一己之力排除虎视眈眈的各藩王,扶持幼弟上位的长公主,何时在意过自己的身体。 何况,殿下喜欢听话的……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种。 第3章 长公主看够了吗? 公主府的议事厅里,换了一种更清雅的香,氛围稍微柔和一些,极衬沁嘉此刻换上的这身紫色流仙曳地长裙。 她百无聊赖的玩着腕上的镯子,细白的一截,被这玉的水头盖住,她睨一眼跪在底下的内阁大臣尹少君,没好气骂道:“平常看你能说会道,怎么到他面前,就被挤兑成这样子。” -- 第3页 天未亮,这不成器的东西就巴巴跑来,把萧容昶告了一状。 作为内阁中最年轻的官员,尹少君是被长公主一路扶持上位,没经历过什么风浪。 让他分管礼部,三不五时膈应一番萧容昶那个冷面煞星,是沁嘉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一件正事。 尹少君抬起头来,照旧先把萧容昶骂了一通:“首辅大人抠门也不是一天两天,这回实在太过分了,我们呈上去的单子,乃沿用当年和庆长公主成婚时的规制,首辅大人生生砍下来两成,臣等要与他分辨,反遭好一顿羞辱。” 沁嘉心想,这婚事还不知能不能成。 且当年和庆公主是出塞边疆,此去无归期,皇祖父多给她一些也属寻常。 而自己,却是已经有了幽云十三洲。 不管怎么样,萧容昶这狗官要砍,自己就偏不能让他得逞, “你去将单子里的用度,再砍去五成,送去给首辅大人签章,就说是我的意思,问他可满意了。”沁嘉一夜未眠,泡了个凉水澡,那股燥热感方才退去,正是困得不行。 “快去吧,本宫要休息了。”她招手唤来徐骋意,扶着他的手回房。 尹少君回办公署,先按照长公主的意思重新草拟了册子,心想这次一定要在大人面前扳回一成。 正待去求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过来,拿去他手里的册子。 “大人,这是按长公主意思改过的礼册。”尹少君拱手行礼,抬眸去看对方神色,心中几分得意。 若真按这一份上的来,礼部可是丢脸丢大发了,首辅大人掌理六部,又岂能独善其身。 这份礼册,摆明了就是长公主在发脾气呢,难道他看不出来。 萧容昶一目十行的瞟完礼单,便放在一边,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说了句:“先放着吧。” “大人,殿下说了,等驸马爷找回来就要举行婚礼,我们礼部很多东西都要提前准备,若是出了岔子,臣等担待不起。” 对方眼风冷冷扫来,尹少君一愣,拿起册子揣入袖中,就要告退。 “册子放下。”萧容昶转过身,面上透出几分烦躁,很快又压下去,语气如常道:“待本官亲自求见殿下,再做定夺。” “是,大人。”尹少君心中得意,躬身缓缓退了下去。 萧容昶摇了摇头,驸马都跑了,还在这操心婚礼排场够不够大,她还真是能分轻重缓急。 花了大半天时间处理公文,午膳过后,他料想对方应该睡醒了,就备车去了公主府。 到门口,管家巴巴跑过来禀告,太皇太后召见,长公主去了北苑离宫。 “首辅大人若有急事,可直接去离宫找殿下。”管家小心翼翼观察对方,心里七上八下,怎么感觉这两位又吵架了。 殿下还指着人去离宫捞她呢,否则太皇太后话匣子打开,就不知道要留到什么时候了。 “走吧。”萧容昶拉下车帘,吩咐车夫掉头出城。 · 作为天晟国头号大龄剩女,周沁嘉唯一惧怕的人便是皇祖母,以及每到年边上,各路藩王借着朝贺的名义回京,那些血缘上的叔伯婶婶,每个都要跟她唠叨半天,告诉她若一直拖着不成婚,不生个孩子,到了晚年将有多凄惨云云。 干他们屁事,还不是瞧上自己手上的幽云十三洲,想让她嫁往封地去,充实各自的势力。 况且那些鸟不拉屎的封地,哪有京都的风水养人,看那几个堂兄弟,各个生得五大三粗,远不如京都的男子俊俏。 沁嘉听皇祖母教导听得昏昏欲睡,双腿盘在蒲团,身子正在东倒西歪,突然一道沁凉的嗓音从旁传来,整个人一激灵,立马严肃端坐起来。 目光往左一瞟,但见萧狗穿得人模人样,身姿挺拔向皇祖母行礼:“臣萧容昶,给太皇太后请安,拜见长公主。” 四目相对,沁嘉感觉他目光落在自己嘴角,抬手擦了擦,是一片滑腻的口水。 她心里暗骂了一声,脸上微微发烫。 真是时不我予,上午装腔作势过了头,下午就遇上这一出。 她揉揉已经跪得发麻的腿,尴尬的笑笑,朝太皇太后行礼:“首辅大人定有重要的事要向皇祖母禀报,本宫这就告辞,告辞……。” 腿麻还没缓过劲,站起来就是一个趔趄,沁嘉正以为要摔了,手腕处忽然传来温热力道,萧容昶及时从旁扶住了她。 隔着薄薄的天蚕丝衣料,他手心劲道传来,待她站稳便放开。 沁嘉仿若被烫到一般,瞥见对方眉眼间俱是冷漠,才觉是自己多心了,朝他微微点了下头以示感谢。 正要抽身离去,便听见他一本正经向皇祖母道:“禀太皇太后,臣此番求见,是想与殿下商讨婚事的规制。” 沁嘉迈出去的腿僵直,心里又将萧容昶骂了一遍。 太皇太后霎时来了精神,叫住沁嘉:“你这丫头,说你自己的事情呢,跑什么,一点都不沉稳。” “是,皇祖母。”沁嘉面上一副柔顺模样,上前去,倚靠在太皇太后身边坐下。 走不了,留下看皇祖母怎么替她怼萧狗,倒也有趣。 “哀家年纪大了,眼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嘉儿的婚事,至于规制还有什么可商议的,就按照当年和庆的婚礼办就是。”太皇太后一面说着,慈爱的拍了拍沁嘉的手背,在她耳朵边上轻轻道:“到时候,哀家再给你些好东西。” -- 第4页 沁嘉眼睛一热,抱着皇祖母的手腕,亲热歪头靠上去撒娇:“皇祖母要给嘉儿什么好东西呀。” 太皇太后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啊,如今养成这么个性子,难道还指着你改不成,驸马又闹了这么一出,以后就当他是个摆设罢了,等成亲之后,哀家和皇帝做主,给你府上送几个好玩意儿,看哪个敢说你一个不字!” 说着,目光冷冷瞥向下方站立的萧容昶,带有几分告诫意味,“若有那不长眼的,给你找不痛快,皇祖母定不轻饶。” 沁嘉心中一凛,见萧容昶仍旧身板挺得笔直,不禁佩服起对方的定力。 约摸晾了他半个时辰,方才赐坐,问起驸马:“听说,是你点的人进前三甲。” “回禀太皇太后,正是。”萧容昶站立良久,玄衣鹤袍纹丝不乱,语声沉定的应答。 沁嘉跟皇祖母对视一眼,神色里几分委屈:“皇祖母,陆含章是沁嘉相中的,不怪首辅大人昏聩。” 萧容昶刚喝了口侍女奉上的茶水,闻言差点没呛到,接着反唇相讥:“殿下眼光独到,定是瞧中了状元郎身上某些不同寻常之处。” “驸马怎么样,本宫暂还不知晓,但萧大人身上,确实有很多不同寻常之处。”沁嘉平常口没遮拦惯了,见萧容昶面色一白,才意识到,这句话公然说出来有些不妥。 本意是说他身体里养着蛊虫,害她跟着遭殃,可若被某些言官听见,怕要给她脑门上安一个猥亵朝廷命‘倌’之罪。 偷眼去看她老人家面色,应该没听出什么。 萧容昶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否生了气,起身行礼:“臣这就去吩咐礼部,照和庆长公主出嫁的规制准备。” 说罢,又朝沁嘉告辞:“臣静待驸马归期。” “皇祖母,孙女儿也一道去礼部。”沁嘉趁机跳开,巴巴的跟在萧容昶后头。 他像是怕被咬了尾巴,长腿迈得飞快,沁嘉担心被皇祖母叫住,闷头跟着他往前走。 直至出了宫殿,对方突然像快木头桩子一样定住,害她整个人直直的撞了上去。 “大胆!”沁嘉鼻子一阵酸痛,眼泪汪汪看着他:“谁叫你突然停下来的!” “臣不知公主在后头。”萧容昶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待她面色恢复,才淡淡道:“不知臣哪里不同寻常,惹得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 沁嘉上马车的动作一顿,正想着怎么刺他一句,就见萧容昶身边的霜九匆匆跑来,禀报道:“大人,寻到驸马的踪迹了。” 据说驸马逃到了乾明山下,和那婢子借住在一户民俗中,许是某些谈吐举止引起了附近山民的注意,这才暴露了行踪。 沁嘉听完后,转头就登上萧容昶的马车。 驸马出逃之事,并未报官,她本意是悄悄捉回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把婚礼赶紧办了算了,省得成天遭人惦记。 萧容昶随后上去,看到的就是沁嘉悠哉悠哉靠在他的坐塌上,手拿一本《国风》翻看的场景。 美人如玉,何彼浓矣。 他摇了摇头,挑了左侧的位置坐下,心想这般罔顾礼节的行为,只有长公主能做得如此理直气壮。 从此处到乾明山一个时辰,沁嘉想着晚上又不能安眠,抓紧时间补觉。 可萧容昶就在身边,车上还一股子檀香味,让她根本睡不安稳,睁开眼,却见对方神色安泰,正闭目养神。 男人端方坐着的姿势,配上一张清隽禁欲到极致的脸,让她简直要怀疑,那晚的事只是一场荒诞的怪梦。 记得多年前,就有人传他乃文曲星转世,将来必要归位做天上的星君。 沁嘉心想,以他无心无情的性子,前世倒真有可能是尊大佛。 之前二皇叔就多次以美人计攻他,没有一次成功,反而那些美人各个为他神魂颠倒,自愿倒戈,最后也没有一个能被他瞧上。 “长公主看够了吗?”萧容昶忽然睁眼,吓了沁嘉一跳,她仰起头,神色微微有些浮浪:“首辅大人这张脸,本宫怎么看得够呢。” 萧容昶意会,原来先前她所言的独到之处,便是自己这张脸。 “看不够,便如何。”他微微蹙眉,眼风突然扫过去,无端带来一股冷意。 “恨不得时时放在身边亵玩呢。”沁嘉笑了笑,靠在软垫上,翻开《国风》,瞧见扉页上注解得密密麻麻的小字,感觉眼前阵阵发黑。 第4章 本宫是那般肤浅的人么?…… “殿下,请自重!”那张冷淡的脸上,终是染了几分薄怒,正色道:“公主喜欢怎样的男子,与微臣无关,请不要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见沁嘉不仅不知收敛,且眼光越发大胆孟浪,萧容昶耳根子微微发红,垂眸:“殿下若要追究那天晚上的事,臣唯有以命相抵。” 沁嘉忽然‘扑哧’一声笑了,想着过去和他唇枪舌战,从来占不到半分便宜,现下好不容易有法子激他,恨不得天天用,时时用。 至于那晚的事…… “那晚的事?首辅大人在说什么呀,本宫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沁嘉笑靥如花,将裙摆上的褶皱理了理,心情十分愉悦。 还以命相抵呢,她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还要那狗子偿命么。 萧容昶额上青筋突了突,终是忍耐下去,不再与她多辨一个字。 -- 第5页 书上说得没错,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长公主二者兼得。 京郊的路上尽是小石子,马车十分颠簸,沁嘉高兴了没一会儿,整个人就蔫了下来。 天快黑了,蛊虫又开始作祟,她身体逐渐燥热,闭上眼睛静静忍耐着。 车厢里光线暗沉,只闻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交融缠绕,如夜里跳动的火苗,气氛静谧中,又带着几分剑拔弩张。 隔了许久,霜九的声音响起:“大人,前面就是了。” 车子缓缓停下,萧容昶撩开帘子下去,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下来,只得又探身进去请:“殿下,已经到了驸马藏身之所。” “知道了。”沁嘉睁开眼睛,长抒了一口气。 蛊虫闹起来,是一阵阵的,她好容易忍过了劲,刚伸出手,意识到徐骋意不在,在萧容昶讥诮的眼光里,悻悻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方意趣古朴的小院,里面有几只鸡鸭在啄食,竹竿上晾着衣服,烟囱里还有炊烟袅袅。 倒像是来过日子的。 夜风一吹,她轻轻打了个哆嗦,问他:“确定是在这儿吗?” “公主若不想进去,可以在外面等。”萧容昶带着霜九,准备进屋。 “等等。”沁嘉唤住他,面色十分坚决:“我先一个人进去。” 萧容昶犹豫了片刻,最终让步,侧身道:“臣就在门口候着,殿下有事大声呼叫即可。” “好。”她点了下头,推开院门走进。 临近木屋,听见里头传出细弱的哭泣声,她眸色渐冷,浑身透出一股摄人的威仪。 “殿下……”听见门开的声音,形容枯素的小丫头抬头,露出欣喜之色,随即又跪下去磕头:“殿下,奴婢罪该万死。” 木屋内陈设相当简陋,她带着陆含章在这儿住了几日,实在有些呆不下去了。 桌上点着煤油灯,气味难闻不说,点灯的时候,手指还被烫了几个燎泡,方才就是涂药时,疼得忍不住哭了。 沁嘉目色冷凝,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陆含章,冷声道:“驸马人呢?” 欢雀指了指隔壁屋子:“上午给他服了软骨散,一直就在床上躺着没动。” “纵得你无法无天了,萧首座此刻就在外头守着,不如我将你交给他处置,本宫也省了一桩事。”纵使有心理准备,沁嘉仍是被她的胆大妄为惊到了。 欢雀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就这几日,不知把人折磨成什么样儿。 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绪,只怪自己治下不严,才让这丫头闯下弥天大祸。 “奴婢不怕死。”欢雀头重重磕下去,脑门上霎时鲜血淋漓:“奴婢只是不忍看长公主与不爱的男人共度一生。” 她自幼崇拜长公主,只愿殿下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啪’的一声,迎面一个大耳刮子,她左脸上立时出现几道红痕,细嫩的皮肉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蠢货。”沁嘉面色冷厉,瞥了眼窗外:“还不带我去找人。” 转到隔壁,却看见更加让人头疼的一幕。 陆含章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坐在床沿,手里正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往胳膊上狠狠刺去。 显然,他是在用这种极端的法子,来摆脱药物的控制。 看见欢雀和沁嘉一起出现,他脸上浮现出几分歇斯底里的愤恨,突然间朝她们猛扑过去。 欢雀虽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奈何男女力气本就悬殊,陆含章又是豁出命去的路数,一时难分输赢。 “统统给本宫住手!”沁嘉简直要疯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萧容昶何等精明的人物,若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婢女在背后搞鬼,必会抓住把柄大肆弹劾,往后她还有何颜面监国理政。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轰然一声,门板被人一脚踹开。 她甚至都没看清对方怎样出手的,那两人就被分别撂倒在地上。 萧容昶捡起地上的匕首,面色铁青的看过来。 沁嘉立即躲去他身后,抢先说道:“幸好首辅大人来了,快替本宫抓住他。” 他蹙着眉,由上至下打量沁嘉,见她毫发无损,垂眸道:“臣遵旨。” 转头看见那婢女满头满脸的血,不由心生疑窦。 “奴婢罪无可赦,污了公主的颜面,只求以死谢罪!”欢雀骤然拔下头上的金簪,往自己胸口刺去。 沁嘉心中涌起一股悲凉,忽然眼前一闪,耳畔传来一声青雀的痛呼,适才松了口气。 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丫头,与旁人不同,这次虽然犯了死罪,亦不忍见其血溅当场。 欢雀手里的簪子掉地,满脸错愕的看向前方。 方才生死之间,是萧容昶用什么东西击中了她的手腕,才失落了金簪。 “来人,一并绑了回府!”沁嘉忍无可忍,眼中射出寒芒,冷冷打量地上二人:“你们不要脸,本公主可丢不起这个人。” “是微臣失职。”萧容昶垂眸,让随从上前将二人捆绑起来。 陆含章情绪十分激动,趴在地上,扯住萧容昶的衣摆大呼:“大人,卑职是被这妖女拐带的,她每天都用药控制卑职,这几日如同身在地狱,简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请大人明察。” 萧容昶拂袖甩开,看向沁嘉的目光里透出几分审视。 -- 第6页 却见她面上正泛起几分不正常的红潮,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本宫不舒服,要立刻回府。”她虚弱的看向萧容昶,蛊虫又开始发作了,并且比前一次更加强烈。 “快走。”沁嘉捂着胸口,眼前阵阵发晕。 忽然,感觉一双手扶住自己,她深吸一口气,放任自己靠在对方身上,步履艰难的上了马车。 管不了那么多了,底下人爱怎么闹就闹去吧,再不想办法解蛊,只怕连命都要搭进去了。 良久,沁嘉闷闷的靠在软垫上,感觉浑身都被火烧着似的,气血一个劲儿往上涌。 “殿下,你哪里不舒服。”萧容昶万年不变的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手掌贴上她的额头,沉声道:“先躺下休息一会吧。” “首辅大人陪本宫一起躺吗?”沁嘉说出这句话,立时又后悔,都什么时候了,撩拨他有意思么。 萧容昶面色冷俊,并未对她这句话作出回应,兀自拿出一床薄薄的毯子给她盖上。 “不要,我热。”沁嘉一脚蹬开被子,忿忿不平的瞪着他。 凭什么他就能一副独善其身,超然物外的模样,这狗男人简直是她的克星,沁嘉指甲抠着马车璧,恨不得扑过去咬他几口。 该死的蛊虫,在他身上是解毒良药,于自己却是催情的毒瘤。 沁嘉紧紧咬着牙,想着坚持回到公主府,泡一泡凉水澡就好了。 “接下来,殿下准备怎样做。”萧容昶的嗓音沁凉,如山涧冰冻过的泉水,让她神志稍微回笼。 这波劲一过去,她便长抒了口气,睁开眼睛,理所当然的语气:“礼部那边你还要盯紧些,本宫的婚事可不能再拖了。” 本就是个形式,她也不太在意规制什么的,让他一步呢,也不是不行:“就按原先砍掉两成的来吧,省下的钱,用作军需。” “殿下就这么喜欢陆含章,还是正如太皇太后所言,驸马只是作为摆设,真正用途,只是堵住各路藩王的嘴。”萧容昶难得主动问起她的婚事,且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不像他的作风。 沁嘉微微讶异,反问道:“本宫是那般肤浅的人么?” “是。”回答得斩钉截铁,无一丝犹豫。 “臣只有一事不明,您既然执意成婚,为何又要纵容婢女拐带驸马,拖延婚期。”萧容昶目色堪称严厉,静静逼视过去,让沁嘉的心思无所遁形。 呵,就知道他不安好心,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第5章 孤傲冷僻,心思深沉。 其实,还有一句话他没有问。 既然无心于陆含章,又何以前段时间那般伤情,夜夜喝的酩酊大醉。 长公主的行事作风,他一向无法理喻。 “大胆,你竟敢污蔑本宫。”沁嘉端坐起身子,壁上镶嵌的明珠映照下,面若琼月,衣领上紫色的丝线光泽隐现,长度及地的束腰蚕丝裙,将气质衬托得华丽且尊贵。 这是空口白牙的污蔑,一来欢雀所为并非自己主使,二来,陆含章也不是全然无辜。 萧容昶神色间隐隐几分厌恶,撩开衣摆背过身,显然不想再与她多说一个字。 “萧大人这是心疼自己的门生了。”沁嘉不屑他这副假清高的模样,嗤笑一声:“可是你又有什么资格心疼他,当初春风一度的时候,可有想过他是你的门生。” “公主不是都忘了么。”先前没有承认,现下又这般含沙射影,萧容昶握拳,额上隐隐露出青筋。 马车突然颠簸了下,沁嘉身子往前歪去,手本能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心想要是他敢甩开害自己摔倒,就治他个大不敬之罪。 萧容昶虽然没有动,但脸上写满抗拒的表情,整条手臂都是僵的,就像对方是个烫手的山芋。 “若是旁人,忘便忘了,如首辅大人这般骁勇,本宫纵使想忘也忘不掉啊。”散漫轻浮的语气,全然不将礼义廉耻放在眼里。 这些话,即便是由市井女子说出来,也是让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萧容昶忍无可忍,甩开她的手,沉声道:“停车!” “站住!”见萧容昶要下去,沁嘉终于收起散漫姿态,拿出几分长公主的威仪,眸光冷冷逼视过去:“首辅大人走可以,将后面那辆马车留下。” “驸马失踪案尚有许多疑点,臣要将人带回去问话。”萧容昶态度冷硬,分毫不让。 “我那婢女,就不劳烦首辅大人亲自审问了。”沁嘉眉宇间一丝倦怠,揉了揉太阳穴,语气不容置喙:“可行?” “是。”他淡淡应了,修长手指撩开轿帘,身影很快消失于夜幕之间。 耳畔传来马的嘶鸣,和男人刚劲的一声‘驾’,伴着月色苍茫,听起来清晰又模糊。 “宁折不弯,呵……”沁嘉想起他那日浑身□□,在身前放肆的模样,缓缓闭上了眼睛。 身为长公主,她自小受万千宠爱,十五岁监国理政,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随着皇弟越来越长进,她自觉的割让一半权利给内阁,让皇帝逐渐懂得制衡之道。 这样无趣的日子,过了七年,她自问夙兴夜寐,不曾有丝毫懈怠。 那些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她的,二十多岁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呵…… 更有离奇者,说她每晚都要吸取洋气,方能维持美貌,否则早就人老珠黄。 -- 第7页 沁嘉只是有些累了,这么多年,她是皇帝制衡朝臣的一块砖,也是对付各路藩王的一把剑,她身后有幽云十三洲,没有哪个权贵敢娶她,藩王又各个争抢她。 好不容易,她打算成亲结束这一切,驸马竟然跑了…… 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沁嘉脸色已经呈现乌紫,徐骋意撩开帘子,脸色霎时就白了,脱下自己的披风,小心翼翼将人抱了进去。 玉痕前脚从苗疆带了术士回来,刚要跟着进去,看见畏畏缩缩跪在门口,脸上还挨了几道掌印的欢雀,驻足骂道:“你还晓得回来,不要脸了是吧,来人,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再把这贱蹄子关进柴房。” 沁嘉亦觉得这番处罚还行,要给这胆大包天的丫头一个教训,否则还不知会惹出什么祸端。 “殿下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徐骋意眼睛红红的,在旁盯着术士给沁嘉把脉,心情低落极了:“您曾经说过,人要有一技之长,骋意承蒙您栽培学了一身医术,这回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实在无能之极。” 不知是之前施针起了作用,还是眼前这张漂亮脸蛋暂时分走她的注意力,沁嘉觉得好多了。 拍了拍徐骋意细嫩的手背:“那本宫日后再病一病,让骋意一展身手可好。” 美人儿破涕为笑,轻轻掌自己的嘴:“是奴才胡说八道了。” 殿下最喜欢便是他这张脸,是以掌嘴只是做做样子,可不敢真弄出印子来。 适才确定,公主已经不因昨夜的事生他的气了,徐骋意悬了一日的心放下,起身安静侍立在旁。 这时术士诊完脉,面色青一阵红一阵,讷讷不敢言。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沁嘉揉了揉手腕,语气如常:“照实说。” 术士立马跪了下去,只差将头埋进地缝里面,肩膀瑟瑟发抖。 沁嘉微微蹙眉,让徐骋意出去,单独和术士说话。 门合上,他抬起头来,语气结结巴巴道:“此蛊在男子身上有解毒之效,可在女子身上,却是催情剧毒,若持续一个月,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可有解法。”沁嘉心情烦躁起来。 “无药可医,除非——”说话间,他脑门上已出了一层汗,用衣袖擦着,边道:“除非再传给别人。” “岂有此理!”沁嘉怒了,怎么天下间竟有这种事。 冷静下来,又问:“是否传给谁都可以。” 徐骋意实在太过年少,她下不去手。 至于驸马,她是真想过要和他成亲的,结果被搅黄了,白天他持刀扑过来,又给她留下不小阴影,怕是再也没法迈出那步了。 难道,真要去强抢良家少男。 “唯,唯有一人。”术士声音有些颤,不敢说出具体名字,只得含混其词:“唯有蛊虫的原宿主,才能解殿下忧患。” 见沁嘉愣住,他一时拿不准对方好恶,情急之下,又接了一句:“殿下放一百个心,蛊虫只能传递两次,只要回到那人身上,就不会再影响到两位后来的……” 放心,让她如何能放心! 沁嘉疲怠的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了。 这事可真是有些棘手,若是旁人倒也罢了,但萧容昶,实在让她无法直面。 孤傲冷僻,心思深沉,简直集天下读书人的缺点于一身。 仅有的那一次,却是她被美色撞昏了头。 那日,是安国公操办五十大寿,恰逢驸马跟人跑了,她拎着一壶酒在后花园闲逛,听见几个人背后议论她的笑话,心情着实有些不佳,越往人迹稀少的竹林深处走去。 许是月色太过朦胧,她才将竹林溪池畔独酌的男子看成了别人。 未见其面,但见其影,飘然出尘,令人神往。 她当时已经喝得很醉了,踩着对方影子上前,笑着要去掰他的肩膀,恰逢对方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完美无缺的英俊脸庞,气质冷硬得刚刚好,没有到让人退却的程度,又带着十足的男人味儿。 一时间,醉眼朦胧的她并没有认出那是谁,是以拿出了十二分的妩媚风情,朝对方抛了个媚眼,语气温柔似水:“公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大家搭个伴儿可好。” 当时萧容昶看她的表情,想必是十分怪异的,但被美色和酒精冲昏了头的沁嘉并没有多想,反而十分自来熟的凑过去,挨着他身边坐下。 为表现出自己也是风雅之人,她还特意仰头望着月亮,吟诵了两句酸诗,直看得眼睛酸胀不已,对方才淡淡附和了一句。 两人当时聊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当沁嘉终于认出对方是谁时,已经换了个场所,在稀里糊涂滚床单了。 天晓得,当看清楚和自己赤身裸体搂在一起的男人,就是平日里的死对头萧容昶,感觉是多么五雷轰顶。 最开始,她强自镇定,随之,进退维谷。 最后,终于因势导利,无法自拔…… 第6章 殿下,您究竟想怎么样——…… 萧容昶平常老成稳重,一身生人勿近的禁欲气质,在床上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做的时候,眼神里像聚着一团火,猛烈绞着她,身上也热得不行,被子都像要被烧成灰。 沁嘉认出他当时,脸上错愕的表情被对方收入眼底,两人动作皆是一顿,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 第8页 然而,热度却没有降下来,男人鼻息粗重,身子不上不下,眸中透出一丝犹豫,似在忖度,她那表情到底算什么意思。 在他一点点变得冷凝的目光里,沁嘉像是失水的鱼,唇畔溢出一声极其丢人的哼声。 被吊得实在难受,她耐不住,往前送了送。 就这么轻微的一下,表明了态度,她是清醒且自愿的。 萧容昶轻轻抒了口气,额上一滴汗落在她脸上,晶莹得似一颗泪,他抬手替她擦了擦。 温热粗粝的指腹,揉过细腻如瓷的肌肤,无端又惹起人的yu火。 心肝脾肺,无一处不在惹火,连头发丝都自有主张,黏黏糊糊贴在他胸口,变得不分彼此。 沁嘉露出一个坏坏的笑,舔了一下那手指,心里竟会因为对方身份,升起一股更为刺激的快感。 四目相接的一瞬,有火花迸射而出,沁嘉接着轻轻咬了一口,就被一重又一重的快,感淹没。 这就是作死的滋味,从来没有什么浅尝则止。 两人皆是理论重于实践,第一次食髓知味,又折腾了两三回,沁嘉把画本子上看过的,戏文里听过的,都胡乱使在他身上,萧容昶不仅全然配合,还本着学术钻研的精神,将一系列动作完善得尽善尽美,让沁嘉全程如飘在云端,yu仙yu死。 除了没有接吻,哪里他都仔细亲过了一遍,力度拿捏得刚刚好,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身上被留下了不少痕迹。 桦树的叶子被风吹奏成曲,渐渐的跟不上节奏,床上的人乱来一气,风口上传来一声一声的呜咽,让人方寸大乱。 最动情时,萧容昶在她耳边缓缓吐露一句:“殿下,您究竟想怎么样——” 嗓音哑的,像在蜂巢里缓缓流淌的蜜。 沁嘉舒服的叹气,目光渐渐变得清明,突然一把推开他,迅速坐起来穿好衣服。 气氛一时从火热缠绵跌至冰点,萧容昶看她收拾得一丝不苟,神情终于趋于晦涩,下床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拾起。 借着细微的晨光,沁嘉稍一抬眼,就能清晰看见他躯干线条,流畅遒劲,似积蓄着无尽力量。 随着他穿衣的动作,大片蜜色肌肤和鲜明的腹肌从眼前消失,她止不住回味,这人的皮囊不仅好看,手感亦出奇的好。 萧容昶眼风凉凉扫来,沁嘉垂眸,收起自己的心猿意马。 天色刚亮,欲色褪去,气氛开始变得无比尴尬。 一切都被抹去,仿似昨夜缠绵从未有过。 这里是安国公府邸的一间厢房,霜九和徐骋意在外头守了一整夜,并没有人过来。 最终,两人还是不约而同选择了跳窗,沁嘉走远几步后,又不放心的回头警告:“此事若走漏一个字,本宫叫你五马分尸!” “殿下放心,此亦臣之所愿。”萧容昶冷声道,神色比平常更多了几分冷淡疏离。 不远处传来寻人的声音,她没心思再吵架,拎起裙子匆匆离去。 收起回忆,沁嘉坐在床上,轻轻叹了口气。 无论她怎么回忆,都不记得究竟是怎么把萧容昶弄上床的了。 虽说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可她不认为对方会想再重温一次。 连续几天施针,身子倒也没什么异常出现,她倒有些怀疑,所谓不做就会死的话是危言耸听了。 并非她把面子看得比命重要,而是与萧容昶之间,自驸马回归以后,就彻底变得水火不容起来。 如今舆论一边倒的偏向驸马是被人陷害,对此沁嘉倒觉得无所谓,他能挽回一些名声,对自己而言不是坏事。 但这日,萧容昶却派了一队人来公主府,拿着刑部的公文,欲捉拿欢雀。 她生来就是个护短的性子,怎肯交人出去,让对方碰了几次闭门羹,萧容昶竟然亲自登门来了。 会客室里,沁嘉坐在上首的贵妃椅上,侧目淡淡打量着对方。 七日不见,他还是一身冷硬骨头,墨色官袍下摆用金线绣着仙鹤云纹,笔直长腿包裹在黑色官靴中,周身散发出一股冷凝且强势的气场。 她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身材劲瘦,蜂腰长腿,是连锦衣卫中都找不出的绝品。 是个文官,可惜了。 随即,他拿出一纸公文,语气毫无波澜的说要带欢雀回去问话。 “若是我不允呢,萧大人今日是否要大闹公主府。”沁嘉瞧他这副清高模样,心里升起一股子怒火。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长公主身负监国之则,应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萧容昶语态沉定,正气凛然,倒衬得沁嘉像是无理取闹。 “砰——”她忍不住拿东西砸过去,茶杯擦着他衣摆而过,溅起一地的玻璃渣。 水渍弄湿了衣摆,墨色更深,像一团团浓烈的暗雾。 萧容昶抬脚迈过去,站在离她稍远的位置,语气分毫不让:“查明此事,是臣份内之责。” “你做梦!”沁嘉气急了,突然觉得喉咙里一阵腥甜,手掌撑住桌沿,猛然俯身吐了一口鲜血。 “殿下!”徐骋意奔过去,扶住沁嘉,急道:“您千万不要动气,否则病情更会加重了。” 他扶着沁嘉转身,愤恨的往旁边看了眼,冷冷道:“殿下要休息了,首辅大人请回吧。” 萧容昶蹙眉看着地上的血,没有再提起欢雀的事,独自告退了。 -- 第9页 “殿下,您何不告诉他,欢雀其实是——”房里,徐骋意心情焦躁,意识到自己又逾越了。 下跪到一半,被沁嘉阻止:“要保守一个秘密,最稳妥的方法,就是绝不对任何人说起。” 徐骋意趴在她双膝上,落下眼泪,怔怔道:“当年师傅托孤,并没说让您护着她一辈子,如今我们都大了,犯了错,哪有让您继续受累的道理。” 话未落音,一道青色影子推门走进,冷冷看了徐骋意一眼,然后跪下朝沁嘉磕了个头:“殿下不必为难,无论您怎么做,欢雀都毫无怨言。” “你若有心,就速速去自首。”徐骋意望着她,目光里几分讥诮:“别又在这使苦肉计,搏取同情。” “你——”欢雀脸色惨白,死死咬着唇,不再发一言。 去自首,难道她不想吗。 之前在郊野的木屋里,她就已经寻死过一次,这次长公主不发话,她是不敢再冲动行事了。 “他要给寒门状元撑腰,要给天下读书人公道,自是随他,可本宫身边的人,不是他能撼动得了的。”沁嘉目光落在青雀单薄的身板上,一时间,又想起当年那个毅然投湖的女子。 这几日,她想必也收到了教训,沁嘉思虑片刻,淡淡道:“你今年也十五了吧,先安心待在府里,等风头过了,本宫给你寻个好归宿。” 跪着的两人俱是一愣,他们自小就生活在公主府,从未想过还会有离开的一天。 虽说现下要嫁的是欢雀,但徐骋意也不禁心慌起来,忍不住替她说话:“她这样的身世,还能去哪儿呢,若被外面的人抓住把柄,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风波。” “你这话也不无道理,我再考虑一下吧。”沁嘉乏了,挥手让他们出去。 午觉一直睡到傍晚,宫里送了许多补品来,皇帝还特意派了张御医给她诊脉。 萧容昶竟将自己吐血的事告诉了皇上,这般多事,可不像他往常的作风。 本以为西域蛊虫作祟,中原的大夫诊不出什么才是,哪料张太医见多识广,竟然窥探出些门道,一脸担忧的告诉沁嘉:“殿下这是中了蛊。” “什么?”沁嘉装作不知道的,面色悲痛:“究竟是何人要谋害本宫!” “此蛊甚为凶险,微臣要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才能开出方子。”查案他不在行,张太医神色匆匆,就要回府查阅医典。 “嗯,那本宫等着您的解药。”沁嘉心里升起一点渺茫的希望,若是张太医能有另外的解法,就最好不过了。 临走之前,张太医又回过身来,凑到沁嘉面前,小声道:“殿下,下蛊之人居心叵测,您定要多加小心,尤其是,要小心内阁萧大人!” 张太医是御医中资历最老的一个,算看着沁嘉长大的,从来不加掩饰对她的偏爱。 沁嘉顺着他的话,两人又暗中将萧容昶编排了一番,直到将人送到门口,才转回去休息。 本以为终于能消停了,谁知第三日午后,又迎来了个不速之客。 萧容昶连续两次造访,这一回,还领了个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江湖郎中,穿一身破烂道袍,要给沁嘉把脉。 “哪里弄来的江湖术士,首辅大人莫不是盼着本宫早死。”沁嘉的公主脾气彻底爆发,想起昨日的不愉快,指着萧容昶的鼻子大骂:“当公主府是你的地盘了,三天两头的跑来惹事生非,本宫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以后这里不欢迎你,还不给本宫滚得远远的!” 萧容昶没听见似的,语气依然十分淡定:“陛下听说公主中了蛊毒,命臣遍寻能人异士,为公主解蛊,这位是玉山氏离道长,恰好擅长此道,公主若现下不愿让他看诊,臣不介意先行入宫,将实情汇报给陛下,或者是,太皇太后……” 第7章 萧容昶,本宫等着你的解药。…… “萧容昶,你不要太过分了。”沁嘉昂着下巴朝他走去,发上金冠簌簌作响,乌发垂在身后,勾勒出骄傲的弧度。 却没留意到地上有碎瓷片和水,脚下一滑,整个往前栽去。 随着一声低呼,布料摩擦的细碎声音,还有碎瓷被男人皮靴踢走的清脆响声,一齐清晰的传进耳里。 如同这个实打实的拥抱,毫不犹豫,却又理所当然。 脑中忽然有个声音在说,又不是第一次接触了,没什么可矫情的。 沁嘉整张脸贴近他胸口,人已被打横抱了起来,没摔着,仅仅只是鞋面上沾了几滴水。 人要倒霉起来,连喝凉水都会塞牙,她泄了气,恨恨的望着他侧脸。 “地上滑,殿下小心。”他语气淡淡的,往前走了几步,把人放在贵妃榻上。 沁嘉心想,这还不都是怪你。 手从腰间抽走的时候,脸上不禁有些发烫,闷闷低着头不说话。 萧容昶转向缩在一旁,冲当背景板的玉山氏:“请道长过来给公主诊脉。” 沁嘉目光阴沉沉的看过去,只见他一脸淡定,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如一尊清冷的佛。 脑中空白,她抬起手腕,放在铺了天鹅绒软垫的扶手上。 左手的袖子拉起,露出纤细白嫩的一截凝脂,泛起如月华般皎洁的光泽。 萧容昶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块帕子,搭在她腕上,语调冷沉:“是臣考虑不周。” “萧大人几时为本宫考虑过。”说完才觉得,这话有些酸。 -- 第10页 沁嘉扭过头,专心看窗外探进来的一根芙蓉枝,数着上面的花苞。 一、二、三……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等毒解了,她该去江南好好放松放松,暂时不理朝上那一摊子事。 皇帝已经大了,又有萧容昶坐镇,应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公主最近,可有感到身体燥热,夜间难以入眠……”离道长正说着病情,被沁嘉忽然逼视的凶狠眼神吓退,讷讷收回手,不敢再往下言说。 萧容昶盯着他:“说下去。” “咳咳——”道士咳嗽两声,只能尽量委婉着措辞:“从脉象看,公主已经用过银针刺穴的法子了,但此法只能暂时压制毒性,恕在下学艺不精,还想不出根治的办法。” 沁嘉抬头看一眼萧容昶:“你满意了?” 下蛊的人已经教了她解法,是她自己一直拖着不用。 她左手成拳撑在额上,有些倦怠的闭上眼,听萧容昶语气冷沉的告诫对方,不得将她的病情往外透露一个字。 两人离开之后,约摸过了一刻钟,萧容昶又转回来,似乎有话要说。 沁嘉有些不自在,端起公主的架势,高傲睨着他:“你怎么还不走。” “臣会再找别的大夫。”萧容昶语调沉冷,似乎会关心这一切,仅仅只是遵照皇命。 “不必再多此一举。”沁嘉有些心塞,若不是这次意外,谁不想好好活着呢。 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念头,只要他肯向自己低一次头,说不定,就能通过好好沟通一次,将这件事解决了。 这种事,男子总归是不吃亏的。 “驸马都跟你招了些什么。”她试探着问。 萧容昶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陆含章秉性单纯,一心只想入朝为官,不想做驸马也是真。”他垂眸,沉声冷静叙述:“据他所说,原只想找个婢女打听长公主好恶,主动惹殿下不喜,取消这场婚事。” 眸光淡淡睨着沁嘉:“之后那婢女所做的事,殿下不是都知晓么。” “你怀疑是我指使。”沁嘉语气凉凉的,心里谈不上失望。 两人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是这次,她真的没有做过。 “没有证据,臣不会妄下定论。”而且,他不认为,长公主有这样做的动机。 “本宫贵为监国公主,你真以为,能治我的罪?”沁嘉笑了,眼中藏着锋刃,红唇微微勾起,如绝美的盛世罂粟。 “臣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他微微躬身,脊背却挺立如松,俊美的面容透出冷意。 沁嘉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见此人时的感觉,当时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下方围着皇榜找自己名次的一群年轻举子。 约摸二十几个读书人,面色或忐忑,或期待,或是胸有成竹,唯有一人冷静站在周遭,且很快发现了从上方窥伺的沁嘉,投去淡淡的一瞥,如竹林中扑面的夜风。 肃重且清冷,令她顿失去了围观的兴致。 “萧容昶,本宫等着你的解药。”她淡淡说了句,然后喊人送客。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沁嘉头一次觉得,做公主可真是麻烦。 萧容昶走出会客厅,正看见一名婢子领着个眉目深邃的西域人走来,觉得十分眼熟,走上前将人拦下:“你就是替长公主施针之人?” “是,是老朽。”术士看见他,魂就去了一半儿,当年他给此人中蛊,差点把小命都搭上。 他自小学习蛊毒之术,经手过无数人,却从未见过这样强横的体质。 中了宿幽这种剧毒,本应药石无医,他却硬生生扛了三日。 施蛊那日,因蛊虫迟迟不肯入体,他足足放了三大碗血,才成功将蛊虫引入他体内。 因其体质实在特殊,在贸然得知长公主承了他的精血后,才会那般惊慌失措。 在他血脉中浸养过的蛊虫已经认主,非其精血不入,这件事,或许他还并不知情。 正满心忐忑,玉痕已经拦在身前,语气不善道:“首辅大人,您究竟想做什么。” 萧容昶神色一凛,终是放弃与其纠缠,转身离去。 既要施针,说明还不得其解法。 背后给长公主下蛊之人究竟是谁,到底有何居心。 不知不觉间,他情绪渐渐焦虑起来,走出公主府,对等在马车旁的霜九道:“去查,近一个月出现在长公主身边的人,一个个详查。” · 破屋偏逢连夜雨。 就在沁嘉算着日子享乐时,一则流言又在京中蔓延开来。 据说陆含章在老家有个未婚妻,对他痴心一片,听闻他高中状元,本来是带着陆母上京来投奔的,却在途中遭人暗杀,陆母含恨死了,未婚妻幸得好心人搭救,捡回一条命顺利上京。 进京之后,才知陆含章因私逃之罪被扣押在刑部,便去衙门击鼓鸣冤,控诉长公主以权压人,强逼状元入赘。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更有传言,长公主为了除掉后患,才派人去暗杀他的家眷,简直毫无底线,狠毒至极。 这时候,沁嘉正在玉霄宫的院子里与瑾贵妃喝茶。 林瑾是她相交多年的闺蜜,两人时常在一起喝酒聊天。 最近那些流言蜚语瑾贵妃也听到不少,眼见处于舆论风口浪尖的人,正悠哉悠哉坐在花架下专心挑宫女们呈上来的花样子,忍不住催促:“殿下穿什么都好看,臣妾刚看那匹大红色绣牡丹花的就不错,极衬您肤色。” -- 第11页 “这些鲜亮料子,还是留给年轻的穿吧。”沁嘉最后挑了一个湖水蓝,一个明黄色,笑睨着瑾贵妃,“陛下还是很宠你的,这么重要的活动,直接绕过皇后交给你办。” “皇后还是个孩子,陛下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林瑾在后宫中年纪最长,资历最深,暂时管着后宫诸事。 方才这句话,沁嘉不知该如何往下接。 当初幼弟登位,为了巩固皇权,纳了林、李两家女子为后妃,林家固然势大,但根基不如李家深厚,加上林瑾年纪偏大一些,前年将立后的事提上日程,她就由着皇帝的喜好,立了李家的女儿。 因着这事,她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林瑾,毕竟当初是自己主动抛出橄榄枝,召见林国辅并特地指明要嫡长女入宫。 看她怔愣不说话,林瑾‘扑哧’一声笑了:“你是在担心我不受宠吗。” “陛下虽然不常来,可封赏从未少我的,且后宫中大小事都由我做主,不比皇后那个小哭包强得多。” “嗯……也是。”沁嘉没有经验,不懂男女之间相处,到底要怎样才算好。 但像林瑾这般,能获得夫君尊重,又手握后宫赏罚大权,应是不需要担心的。 ”对了,我还想问问殿下,那些传闻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含章难不成还真有个未婚妻。”林瑾终于抑制不住八卦的心,巴巴凑过去问。 沁嘉瞥她一眼:“什么未婚妻。” 寻常谁又敢拿这种事来污她的耳朵,陆含章哪来的未婚妻,她怎么不知道。 林瑾来了精神,将各个版本的流言,都跟她详细分解了一遍。 “若真如此,倒是本宫的不是了。”她没什么诚意的说着,慢悠悠喝了一口茶。 当初想着反正要成亲,不如就挑个模样顺眼点的,若知道后续会这么多麻烦,就选个不那么打眼的了。 相较于这些满天飞的流言,有关她身上的蛊毒,倒是被皇帝跟萧容昶两人瞒得滴水不漏。 “依我看,这事定有蹊跷。”林瑾看了眼她神色,从盘子里捡了一颗葡萄,剥了皮亲自喂进她嘴里:“你说,会不会又是你那皇叔在后面弄鬼。” “有可能。”沁嘉觉得葡萄真酸,又不方便当着她吐了,蹙着眉咽下去,拿扇子猛扇了几下脸。 林瑾无奈叹了口气,心道她还是这样,说话滴水不漏,非得要到最后一步,才能让人见识她的手段。 当初,逼夙王出家的时候就是如此。 打量眼前一身华丽宫装,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美艳逼人的女子,林瑾暗暗叹息,一个女人拥有这样的容貌,又有如此强硬的心肠,天下间还有什么事做不成呢。 不外乎前两年,朝中人人都对她避如蛇蝎,惧如猛兽。 想到那件往事,她觉得自己也不是很悲惨,不就是被闺中密友和父亲合谋卖给了皇家么。 那位,可是一颗真心被戳成了筛子,心冷得跑去落发为僧,至今还在庙里住着呢。 第8章 沁嘉,沁嘉…… 夜半,僧人在敲钟,井沿几只雀鸟扑腾着翅膀惊起。 这钟每个时辰撞一次,有时候扰人酣眠,有时候又是救命的稻草,能将人从一重重噩梦中拖出来。 蓝夙睁开眼,短暂的怔忪之后,起身走到院子里的古井旁,默默提起一桶水,朝自己兜头浇下。 来到法华寺修行已经快五年了,无论白天心态多么安静祥和,晚上仍然会做梦。 刚才的梦里,他还穿着当年攻城时那身黑色玄铁铠甲,骑在灵玉上,俯视宫门前迎接自己的美丽女子。 沁嘉,沁嘉…… 这个名字浮上心头,又被他狠狠压了下去,胸口感到一股钝痛,一如当初被她拿刀刺进胸膛时的感觉。 “沁嘉。”终于,嗓音干涩的说出这两个字,整个人如释重负。 这五年,你可知我怎么过来的。 因为他的一次失误,黑羽军那么多的亡魂,要多少年才能超度得完。 很多次梦中惊醒,他只希望自己从未踏上过那条回宫的路。 七年前先皇驾崩,他率军从岭南回来奔丧,才到半途就被宫里的掌印太监徐忠义截住,那人拿着皇后凤印引他去了一间林中竹屋。 当时他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呈现在眼前的,就是这世间最温柔美好的一切,他有本事掌控全局,亲手剥去糖衣,再慢慢的将其吃下。 一生戎马征战,从未因任何人、任何事停留,那一回,却在竹林中滞留了整整三日。 井水侵入肌理,彻骨凉意使他清醒过来,旁边小沙弥净明捧来一封书信,面色忐忑的望着眼前湿发及肩的年轻男人。 自从师叔开始蓄发,便与这间寺庙格格不入起来,人也变得越来越陌生。 近来时常有陌生的黑衣人给他送信,师父说,师叔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蓝夙看了眼小沙弥,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净明深吸口气,大起胆子问道:“师叔,您要走了吗?” 他接过信,拆开看过之后,脸色并未有什么变化,语气温和道:“师叔要去办一件事。” “那师叔办完那件事,还会回来吗?”净明天真的问。 “嗯。”蓝夙淡淡的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走去。 曾经两年的时间,他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 第12页 弃家族的利益于不顾,拥立年幼的主君,征战四方,最后反被其削去兵权,成为全天下最大的笑柄。 若遵从父亲的意思,拥立实力最强悍的肃亲王,又或是选择太皇太后所支持的容亲王,都能给蓝家带来无上的权势和富贵。 哪怕,他蓝夙自己要坐那把椅子,又有何难。 可偏偏被一个女人迷惑,成了她人案上的一颗棋子,任人摆弄。 事到如今,那些事他都可以不在乎,早在向她发下重誓,承诺此生无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放下所有。 可她不该再次触碰自己的逆鳞…… 十多天前收到消息,宫中有位贵人在不惜一切代价寻找黑羽令。 黑羽令出,一呼百应。 本想让其和死去的弟兄们一起长埋,没想到,却被人挖了出来。 五年不见,沁嘉,你真是越加长进了…… · 陆含章的案子,已经积压在刑部许久,一直未有定审,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 正在各种传言众说纷纭之时,陆含章那苦命的未婚妻,竟然一头撞在公主府大门前的石柱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磕了个头破血流。 只不过,再次被路过的大夫救了,捡回一条命。 下午萧容昶造访公主府,被人拦在了外头。 玉痕出面,对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传话道:“长公主说了,驸马他不要了,随您处置吧。” 闹成这样,这婚还能成下去才怪。 沁嘉已经打算抛下这堆烂摊子,打点行装去江南,晚上刚施完针,皇祖母又派人来传召。 这些年,一切还是老样子,任何事都瞒不过她老人家的眼睛。 沁嘉叹了口气,在怀里揣了壶酒,就坐车往北苑离宫行去。 马车上就喝了个微醺,到那之后正好可以打个瞌睡,睡着了就不心烦了。 到了离苑正殿里,皇祖母对近来的传闻只字不提,只旁敲侧击打听她身体情况,顺嘴,还问了几句关于徐骋意的动静。 沁嘉担心自己把持不住,已经很久不让那孩子跟着了,含混其辞应对了几句,正想着她老人家到底知道了多少,冷不防对方又提起了另一桩旧事。 太皇太后语调温凉:“嘉儿,皇祖母知道,当年的事你受委屈了。” “皇祖母——”沁嘉那微微一点酒意,立时清醒,有些怔愣的看着太皇太后,垂眸敛去眼中几分凛然,语调温顺道:“身为长公主,若为这事委屈,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以及皇祖母时常对沁嘉的教导。” “自来你就是个懂事的,可这件事,你却不该瞒着皇祖母。”太皇太后面色忽然变得严肃,涂了大红色蔻丹的嘴唇轻启,淡淡的说出三个字:“黑羽令。” 沁嘉做出惊恐不已的模样,提着雪白裙裾往前走了几步,跪在太皇太后脚边,接着换上一副哀戚面容:“皇祖母赎罪,沁嘉只是想借着这个名头,再见他一面罢了,并不是真的要让黑羽令现世。” 她狠了下心,说出那句平常从不敢触碰的话:“您可还记得,他发过重誓,此生无后!” 说罢,满脸通红,身子止不住簌簌颤抖。 下大手笔找寻黑羽令之时,她便想过,太皇太后知道了会怎样。 皇帝刚登基那两年,皇祖母可是恨毒了蓝夙。 自己是可以重新激蓝夙出山,但绝不能让皇祖母察觉到这样做的真实意图。 容亲王回京的事,已经箭在弦上,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们姐弟俩早不是过去怯弱可欺的软柿子。 制衡之道玩腻味了,那些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就该一齐都下地狱。 面对如山崩似的压迫感,沁嘉埋着头,猛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哭泣道:“沁嘉身中蛊毒,每晚催情毒发,好生难受……如今,如今就只想要他一个,皇祖母,难道您忍心看嘉儿这般痛苦……” “你啊,真是把对方想得太简单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蓝家如今盘踞岭南为王,岂能随你——”太皇太后情绪微微激动,咳嗽了两声,喝了半口茶压住,才继续不疾不徐说:“蓝夙既然已经下山,岭南定然会有所动作,未免其图谋不轨,你即刻让皇帝写封诏书,把你小叔叔容亲王召来京都坐镇吧。” 心中崩着的根弦松开,沁嘉吸了吸鼻子,垂眸应了声‘是’。 她有自知之明,这次蓝夙绝不会再帮她,但只要其与容亲王互相牵制,拖到她从江南回来,太皇太后一脉便彻底绝了。 把猪骗进笼子里再杀,岂不快意…… 又过了半刻,太皇太后说想喝她亲手泡的茶,沁嘉便去了茶水间准备。 宫女将一应器具准备好,便退了出去。 得了一刻松泛,沁嘉将藏在怀里的酒囊掏出来,又猛灌了两口,食髓知味,便不想再去殿前听训了。 太皇太后说她委屈,委屈么?自然是委屈的! 当年她才十四岁,也是被父皇金尊玉贵的娇养长大,哪里吃过什么亏。 可一夕之间,父皇薨逝,三位叔叔在一旁虎视眈眈,所有的责任和炮火,一齐都压到了她的身上。 趁着三王互相倾斗,她将年幼的皇弟藏在师父的的酒窖里,然后带着父皇的亲笔诏书秘密出城,骑马奔跑了整整两日,才恰好从半途堵住正从岭南回京的夙王。 -- 第13页 然后,想尽一切办法说服他,使他成为自己的剑刃。 一来,他是异性藩王,在沁嘉当年单纯的认知中,他要争皇位不现实,而跟着自己,反而更容易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二来蓝家势力雄厚,又有先祖赐予的黑羽令在手,有蓝夙支持,天下莫敢不从。 许是上天垂怜,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他与自己里应外合杀进宫去,成功扶持幼弟登上了皇位。 两年后,待各路藩王被打压得差不多了,她又开始担心蓝夙的势力过大,于是和皇祖母联手,演了一出苦肉计,逼得黑羽军吃了场败仗。 自此蓝夙也被她伤透了心,跑去出家当了和尚。 对他,沁嘉一直是问心有愧的。 不知不觉间,一壶酒下肚,尚不满足,她又在茶水间里东翻西找,还真找到了一罐许是作调料用的桂花弄,打开一闻酒香四溢,又咕哝咕哝喝完了。 近日来的憋屈,在这一刻挥发到极致。 “沁嘉,你会遭报应的……”她幽幽说了一句,又怕让皇祖母等太久,专心专意开始煮茶。 北苑离宫的装潢很久没有翻新了,皇祖母搬了许多从前的旧物过来,沁嘉一直不太喜欢来这儿,就因为处处都透出一股子陈旧气息。 茶香溢出,她趴在煮茶的台子上,莫名的被一阵伤感之情席卷。 父皇死后的这七年,她仅有过几次哭泣,第一次是为了蓝夙,第二次还是为了蓝夙……这一次,说不清楚,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泪水打湿眼睫,眼前是一片湿润模糊的世界,沁嘉这种哭的方式也挺特别,没有任何声音,脸上也看不出多悲伤,就只是单纯的流泪,还能抽空煮个茶,用茶水涮一涮杯具。 “殿下,太皇太后去睡了,您要不要也——。”有宫女进来问,看见沁嘉此时情状,不禁吓了一跳,埋首怯怯说道:“殿下要不要去内殿休息。” 皇祖母已经歇息了么,沁嘉愣了一会,盯着那宫女胆战心惊的脸,一字一句:“谁也不许过来,出去!” 宫女被吓坏了,脚步仓惶的退下。 这一刻是留给心里不可触碰的角落,沁嘉想缓一缓情绪再走,便在这不断蒸晕的热气中继续煮茶。 算了算,离西域术士给她说的期限也没剩下几天了,她在想,要不主动找萧容昶低一回头,毕竟什么尊严都没有命重要。 那日在竹林里,怎么就把他认成了蓝夙呢,这两人无论神态气质,分明一点也不像。 竹林,竹林…… 呵,那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 心里正腹诽萧容昶的冷情,下一刻,人竟然就出现在了眼前。 “深更半夜,你来这儿做什么。”沁嘉一脸诧异,看着穿一身黑色常服,面色冷淡的男人,一时间心情五味繁杂。 试了一下,没站起来,干脆就继续坐在地上。 “臣来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休息了,宫女说殿下在茶水室。”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避重就轻带过了。 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酒壶上,微微蹙了下眉。 沁嘉满脸无辜,双颊泛着红晕,一双泪水洗过的眼睛如流光碎玉,勾人心魄。 “殿下身子如何了?”他派去西域的人传信回来,那边最厉害的蛊师,早前已经被宫里的贵人接去了。 那就是说,长公主对于自己身体状况,一直都是清楚明白。 “近来萧大人似乎十分关心本宫,不如先说说你知道的。”沁嘉挑眉,喝了口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萧容昶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撩开衣摆,走到桌前坐下,神色淡定:“殿下身中催情蛊,需找人疏解。” “那日在竹林中,恰好毒发,是以才找上萧某。” 茶香煎着小火,封闭的室内温度渐升,沁嘉觉得有些热,从刚才起就维持着跪坐在地,半身趴在煮茶的石桌上的姿势,看着有些不雅,但却别有一番风韵。 任何动作由美人做出来,总是会自成一股韵味,尤其是像沁嘉这样绝世风华的大美人,此刻微醉萎顿在地,面色红润,梨花带雨的朝他看过去,双掌轻轻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萧容昶心脏猛然跳了一下,起身走到窗前,不着痕迹吹着冷风。 “萧大人真是明察秋毫,令本宫佩服。”沁嘉忍不住为他鼓掌,方才的感伤情绪一扫而空,望着他的背影笑了起来。 她酒量可观,此时也还没醉,只是刚哭过,又被热气和茶香混杂着酒气熏得有些晕,双手撑着桌面站起来,跌跌撞撞的朝他走去。 萧容昶转过身,蹙眉看她过来,闭了闭眼,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沁嘉停在他面前,更加笑得直不起腰,嫩白如玉的手指向他:“瞧瞧,萧大人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要怎么你呢。” “殿下可是已经得了解药。”宫中的御医和玉山氏都表示无解,西域蛊师早被她带进公主府,若不是已经得了解药,他无法理解为何对方还能够这样肆无忌惮的笑闹。 “本宫的解药,就是萧大人你啊。”沁嘉眼中含了一丝狡黠,侧过身子,给他让出离开的路。 还没到最后一步呢,过几日,也还来得及。 容她再缓几日…… 萧容昶眉头皱得更紧,紧挨着站在窗前,黑发用一根玉扣束着,被忽然而至的风吹得凌乱飞舞。 -- 第14页 第9章 美男当前,管他是谁………… “臣以为,殿下身边应不缺解药。”他身躯站得笔直,面色沉定,叫人丝毫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沁嘉依靠着木桌,歪头对他笑了下,带了几分勾引的意味。 比起对方一直端着的态度,她可就显得太直白了。 从背光的阴影里瞧见那张脸,实在是俊极了,沁嘉摇了摇头,暗叹人果然都是肤浅的,尤其像她这样注重皮相的女人。 脑中不禁浮现出一句话,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同样都是状元,陆含章却是远远不如眼前这位。 罢了,能不能成亲,其实也无所谓,不过为了躲清净而已。 “你以为,本公主真的不挑吗。”沁嘉睁着一双无辜眼,语气轻佻。 见对方并不离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彼此仅留一步之遥,红唇微勾:“萧大人,让本宫该说你什么好。” 她今儿穿一身蜀锦织造的鎏金百鸟朝凤裙,贴身的款式,腰身盈盈一握,与头上的赤金凤冠相得益彰。 浑身透出一股子让人不敢接近的尊贵。 其实,这与穿着无关,沁嘉从来都不是亲民的做派,以后也绝不会是。 可是此刻,她全身上下软得像是没有骨头,挨着萧容昶的肩膀擦过去,一旋身,在他刚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下。 略显矫情,却更增风致。 “首辅大人今年也二十五了吧,何必把自己拘得太紧,不过是各取所需,何况,本宫从不强人所难。” “长公主现下,究竟是要与臣各取所需,还是只为了解毒。”萧容昶目光淡淡看过去,有种看破一切的了然,见她双颊染红,忽然俯下身,双手撑在椅子两侧扶手上与她平视。 这样的距离,已然是太近了,且他主动占据了更为强势的位置。 一阵冷香袭来,记忆霎时苏醒。 细节翻涌进脑海,佐上眼前女子轻浮的神色,即便当晚的事重来一次,他仍觉得自己会难以把持。 清醒认识到这个现实后,他不禁有些懊恼,垂在身侧的手缓慢握住,用力收紧。 “说到这毒,还不是从你那儿来的。”沁嘉悠悠叹了口气,双手抱在胸前,望着他的目光放柔几分。 就像一支满身是刺的玫瑰,忽然收起武器,逐渐展现自己柔弱的一面。 哪怕知道有可能是假的,仍然十分致命。 沁嘉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三年前救过萧容昶一命,那是她的底牌,要在最恰当的时候亮出,才能激起他内心的柔软。 之所以现在说出来,则是因为,火候已磨得差不多了。 “殿下何出此言。”萧容昶果然面色一变,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首辅大人可还记得,自己曾经中过一种毒,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三日,差一点就要去见阎王了呢!”沁嘉微微加重了语气,盯着他的脸,据实以告。 二人脸挨得极尽,能感受到彼此之间有暗流涌动,像是海潮在翻来覆去。 沁嘉吞了下口水,继续说:“是本宫派人找了西域术士,在你体内种下蛊虫,方解了夙幽之毒,如今那蛊虫借着……那事,又到了本宫体内,折磨得人好苦。” “本宫还没有找首辅大人算账。”沁嘉眨了眨眼,身子微微后仰,人懒散的靠在椅背上,语声幽怨:“不知大人可曾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萧容昶的面色,从苍白转为铁青,又慢慢涨红,眼神中透出一股极度的懊丧,没有看向沁嘉,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她从来不知道见好就收,趁势又补了一句:“本宫真是倒霉,谁曾想到,原来首辅大人的第一次,还附带赠蛊虫的……” “殿下!”萧容昶俊逸的面容有些扭曲,喝止她继续说下去,正要再问个清楚明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男人的声音响起,询问宫女:“长公主的车辇还在外面,不知殿下现在人在何处。” 听声音,是内阁分管礼部的大臣尹少君。 沁嘉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众所周知,她与萧容昶之间一向杀死的冤仇,极不对付,若让尹少君知道,自己与对方共处一室,还举止……这般亲密,传出去,她往后还有什么排面。 脑中灵光一闪,她瞅准角落里堆放杂物的壁橱,拉着萧容昶过去,打开门见里头空间够大,不由分说就将人往里塞。 萧容昶面色铁青,一手把住柜门,坚决不肯屈身藏入,语气十分不悦:“长公主这是何意!” “萧容昶,这是你欠本宫的!”沁嘉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两只手抓住他胳膊,用力将人往里推。 “殿下,你不要太过分了!”因着那句欠了她的,萧容昶有片刻的怔愣,竟被她成功推进了壁橱。 可就在沁嘉即将关上柜门之时,萧容昶突然伸臂一捞,将她也带了进去。 黑暗狭小的空间里,飘散着男人身上好闻的檀香气息,以及淡淡的冷香,还有沁嘉时不时呼出的酒气。 萧容昶听见门口有动静,垂眸,收回了放在她腰间的那只手。 沁嘉无意识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不清他面上神色,但此刻的处境,让她觉得有些滑稽。 堂堂天晟长公主,竟成了藏头露尾之辈,她瞪了对方一眼,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却一直能感受到淡淡的压迫气息。 -- 第15页 头顶有轻微的热度传来,额前一缕头发垂落,她拨到耳后,手肘恰好撞到了对方胸膛。 尹少君被宫女打发去了后殿,然后,有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一名宫女唯唯诺诺说道:“长公主适才心情十分不好,不许人近身,然后,奴婢不小心睡着了……真不知殿下去了哪儿。” “糊涂东西,我才离开一会儿,就出这么大纰漏。”说话的,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桂芝嬷嬷。 沁嘉对她的声音很熟悉,听见她严厉的训斥那名宫女:“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人!” “是,奴婢这就去。”宫女声音里带着哭腔,匆匆跑开了。 桂芝嬷嬷在屋里踱了几步,没发现什么可疑的,随即也转身出去。 沁嘉松了口气,趁机在萧容昶胸前摸了一把,想打破此刻想沉闷:“你也不必觉得憋屈,毕竟是你先欠了本宫的。” “若弄不好,本宫可是会死呢。”她语气幽幽的说,本是在调侃,却感觉身畔之人身体一僵, 这玩笑,难道开得有些过火。 “殿下怎么可能会死。”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对方身上散发出摄人的气场,令沁嘉有些透不过气。 手刚贴到门上,想要推开,就被人一把抓住。 沉静,逼人,是这一刻,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情绪。 这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般无趣…… “殿下喜欢刺激的……”萧容昶慢慢俯下身,黑暗中,唇送到她耳边,声声犹如蛊惑:“蛊毒,臣替公主解了可好。” 哪怕现在有一丝光透进来,恐怕都不能将气氛烘托得这般刚刚好。 黑暗遮掩了多余的情绪,让人仿佛能够为所欲为。 萧容昶低下头,看不清她的脸色,亦分辨不出那些话的真假。 直觉告诉他,长公主口里说出的话,最好一个字都不要信。 可是三年前,他确实差一点就死了。 沁嘉不知他在想什么,电光火石间,脑中飞快划过一个片段,男人的腰窝,摸上去滋味十分销魂…… 这般想着,她双手已经攀上。 隔着缎面衣料,感觉肌肉紧实有力,她渐渐有些气血不稳。 本就有蛊毒在身,饶是扎了银针,也经不起这阵仗啊。 美男当前,管他是谁,自己又不是铁打的…… “殿下,不能在这儿……”萧容昶有些上头,隐忍着拿开她的手,立即去推开壁橱的门。 一刹那,光线刺得人眼睛睁不开。 门开了,两人尚保持着身躯贴合,抱在一起的姿势,沁嘉的手还在顺着他腰线往下滑去…… 听见有宫女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她手一抖,没脸往外看,直接用力把萧容昶往前一推,自己则躲去他身后。 这感觉,真可谓惊悚极了。 眼前,是太皇太后带着桂芝嬷嬷,以及之前被自己训斥过的那个小宫女。 沁嘉第一反应,是幸好尹少君没来。 “臣萧容昶,见过太皇太后。”萧容昶尽管脸色难看,但从他行礼的动作来看,至少分寸还在。 沁嘉头疼,疼死了…… · 太皇太后单独留萧容昶问话,沁嘉则去了后殿见尹少君。 一直到喝完第三盏茶,她都没听进去对方在那儿吧啦吧啦说了些什么,最后集中精神,正好听见他提起一桩极紧要之事。 “岭南那边送信过来,夙王七日后抵达京城,臣想请长公主示下,需要以什么样的规制相迎。” 蓝夙这么快就要回京,倒让沁嘉感到有些意外。 如此看,他想拿回黑羽令的心情十分急切。 也是,他本就是极重义之人,势必不会让那东西轻易落在他人手中。 今日皇祖母已经说了接容亲王来的事,那边势必也会收到消息,看样子,这段时间是不得消停了。 “本宫这就进宫见陛下,爱卿也一起。”她站起身匆匆走了几步,又转回头:“还不快走。” “是。”尹少君失笑。 哪一回殿下来离宫,不是盼着有人来跟她回事,好找借口溜走。 二人进了宫,沁嘉将容亲王的事一说,小皇帝便龙颜不悦了。 当初欺负他们姐弟俩的时候,没见太皇太后出来给他们撑腰,由得小叔叔在京里搅风搅雨,胡作非为,就差把要皇位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如今他已经坐稳了江山,手下也有精兵强将可供驱使,自然不会再怕他。 可太皇太后这番作为,也太恶心人了。 沁嘉捂唇一笑,朝尹少君使了个眼色,对方便将夙王也要回京的事报了上去。 皇帝面色变得有些古怪,沉默了一会,打发尹少君先退下。 外人一走,他便不顾规矩,还像小时候那样凑到沁嘉跟前,着急慌忙的问:“皇姐可是因为这段时间身子不适,向他漏了什么风声,他这才巴巴的赶回京城。” 沁嘉抿嘴,拿起一旁的镇纸,若不是因为对方已经是君王,就照头抽过去了。 “皇姐不要生气,是朕胡说八道。”皇帝见她脸色不好,关切道:“皇姐总说不要朕操心,可这蛊毒到底解得怎么样了嘛!” “陛下放心,臣心里有数。”她心里有淡淡的失落。 原来不止皇祖母,就连一路扶持走到现在的亲弟弟,也会不放心她跟蓝夙。 -- 第16页 “皇姐,你若是还喜欢夙王,管他什么祖宗规矩,朕便做一回主,让您随他去岭南做王妃。”皇帝语调认真,一脸坚决不似作伪。 沁嘉挑眉看他,忽而轻轻笑了起来:“做王妃有什么好,哪有长公主的日子舒坦。” “陛下现如今大了,莫不是嫌弃臣在旁边啰嗦,想随便赶臣去个边角旮旯地方,眼不见为净。” 夜明珠的辉映下,那张脸依然是明艳照人,比之少女时毫不逊色。 沁嘉恍惚想起七年前,年幼的小皇帝在她怀里哭得直打嗝,可怜巴巴望着她:“皇姐现在天天跟夙王在一起,他们都说,皇姐喜欢他喜欢的不行,连朕的皇位也要送给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阿姐,别丢下朕。”这一句,是此刻耳边正听到的。 以幽云十三州庞大的财力,加上黑羽令,天晟尽可收入囊中。 即便当年蓝夙明确说了不要帝位,但只要他人在京都,皇帝便永远活在他阴影之下。 如今,皇帝终于长大了…… “阿姐,阿姐……”少年双目垂泪,一如当年那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沁嘉心底浮起一丝怜爱,将手放在他头顶轻轻抚摸,柔声保证:“陛下,臣会一直陪着你。” 直到,扫清跟前所有障碍。 五年前,从城楼上远眺的那一日,她已然寻到了新的剑刃。 这是一把更加年轻,且不会因时势轻易改变初衷的利剑,她看重这把剑,甚于当初。 第10章 不能在那里,在这里好不好。…… 就在沁嘉的风评被突然杀出来的未婚妻弄得急转直下时,陆含章本人出来辟谣了,那名女子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自己上京之前曾拜托她照顾病重的母亲,且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根本不适合颠簸劳顿,不知她为何要带着母亲进京来。 至于那在半途截杀他们的歹人,至今官府仍在追查,可苦于没有证据,很大程度上就不了了之了。 既然长公主那边已经明确表示不再追究,陆含章也就没被定罪,但他若还想为自己讨回几分公道,也是绝不可能了。 虽然没了驸马身份,无需致仕,但丧母也要丁忧三年。 打点好行装,他便准备回乡操持母亲的葬礼。 离京那天,陆含章去文渊阁看望几个同窗,脱去状元吉服,穿着一身单薄青衣,瘦骨嶙峋,面无人色。 曾经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在短短一个月便成这副落魄模样,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文渊阁中好几位新进文员,都是从这次科考中脱颖而出的举子,看见他,都有几分兔死狐悲,顺带对长公主颇有怨言。 苦读十年书,一朝状元及第,却因被公主看中,从此就要断了仕途,换成谁都不会甘心的。 “好男儿当志在四方,怎可因贪图美色亦或是荣华富贵,弃了文人的风骨,甘当被圈养的金丝鸟。”几个青年围住陆含章,轮番出言安慰:“霁寒君请节哀,此番回去好生休养生息,三年后,我们说不定还能再次聚首。” “要我说啊,霁寒这次就是吃亏在一张脸!”一名新入职的编修忍不住说出实话,周围人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被那位看上,可真是倒八辈子霉了。”一名胖胖的编修吐槽。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吧,哈哈,纵使再瘦个二十斤,你也不会有这种危机的。” “霁寒兄这回算是逃出生天,往后还有起仕的机会,可不知道下一个倒霉蛋是谁。”几人七嘴八舌在那小声议论,压根没留意到不远处有人过来。 陆含章警惕性最高,忽然间神色一凛,俯身参拜:“学生参见首辅大人。” 萧容昶昨晚从太皇太后处出来,听闻沁嘉带着尹少君进宫去了,才又回了文渊阁,在案前坐了一整晚,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神思也有些昏昏然。 昨晚在离宫茶水室发生的事,事后想起,只觉得自己犹如被什么给蛊惑了。 想到长公主身上蛊毒的由来,以及那句“各取所需”,萧容昶顿感到头疼不已。 刚出来透口气,就听见陆含章等人在那议论。 恰好从那句“倒了八辈子霉”开始,句句不落听进耳里,心情不禁变得更为复杂,甚至都忘了惩戒他们的言行无状。 他自小不喜女子触碰,当年考入国子监后,京中很多权贵都想让自家女儿和他接亲,都被拒绝了,久而久之,就落了个不近女色的孤僻名声,甚至有人在背后揣测,他是否身体有疾。 直至登上高位,再无人敢议论这些,他本人更是对那些自荐枕席的女子严惩不贷,以绝后患。 可是那天晚上,他确确实实没有把持住,且对象,还是一直与自己针锋相对,传言中喜爱豢养男宠的沁嘉长公主。 事后,她却将最为荒唐的那一段,遗忘得干干净净…… 萧容昶容色微微发烫,经过陆含章时,鬼使神差看了他一眼,对方慌忙下跪:“学生叩谢大人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永记心间。” “嗯。”萧容昶淡淡应了声,见其背着包袱,心知他是要回乡丁忧了,终究觉得有些惋惜,道:“你且回去,待三年孝期满,我会写封举荐信,让你去外省补个差使。” 去外省? 陆含章有些茫然的抬头:“自来三甲及第都是在京中任职,缘何学生将来要去外省。” -- 第17页 说完,方察觉不妥,仓皇伏下身去。 身侧人等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亦有那幸灾乐祸的,觉得他未免太天真无知,惹恼了长公主,竟还妄想留在京中。 如今满朝文武,能与长公主相抗衡的,也唯有首辅大人一人而已。 萧容昶目光淡淡落下,浑身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沉声道:“若连去地方上任都觉得埋没,你们当初读书的初衷又是什么,可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才是□□定国的根本,将来,你们都是要去地方上历练的,若只想京中的繁华舒适,还在这妄谈什么风骨。” 待那道清眷挺拔的玄色身影走远,院中还乌泱泱跪了一大片。 其中一人揉着膝盖,对面色惨白的陆含章小声提醒:“首辅大人入阁之前,曾在寸草不生的蜀地做了两年地方官,方才说让你去外省,是要栽培你呢。” 陆含章心下懊恼不已,怔愣了一会,独自消磨到晚上,随几个相熟的朋友出去吃了顿酒,适才缓过劲来,独自去到首辅宅邸,想为白天自己的无知认错。 此时,萧容昶正坐在书房中,手里拿着刚才下人递来的一封书信,面色铁青。 散发出淡淡冷香的茉黛笺上,纤细笔触写了一行小字:“不能在那里,那在这里好不好。”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任谁看了都会迷登,萧容昶却莫名能领会到其中意思。 在纸笺背面,由工笔画了一副地图,看地形,是在京郊绵阳半山腰上,隶属于皇家的一处别院。 他清楚记得,此处乃沁嘉长公主三年前主持修建,只是建成后就一直空在那里,成为言官无事时常拿来说道的一笔。 清眷的面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他默默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映入眼帘的是阶前一株四季青,那种光秃又充满绿意的植物,看着简单明了,有种令人静心的效用。 他闭上眼,让自己不再想这事,正在矛盾之际,听见霜九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大人,门外停了辆马车,奴才看那驾车的奴才,好像是公主府的人。” 不是好像,那人正是长公主身边的小白脸徐骋意,还有上回犯事的欢雀,这两人身份都有些敏感,所以他没敢说。 门开了,霜九见自家主子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忍不住气道:“大人,长公主她实在欺人太甚。” “慎言。”萧容昶告诫的看他一眼,顿了顿,仍是回去拿了几样随身物品,决然而去。 恰在此时,陆含章来到大门口,本想去求见萧容昶,却冷不防在门口瞥见个熟悉的身影,一时间浑身血液都像要停滞了。 是那个心肠歹毒的婢女—— 他躲在门口的柱子后面,亲眼看见首辅大人上了那婢女的马车,情绪惊疑不定。 很快,马车消失在喧闹的街市。 大人明明说过,会为他讨回公道,为何不仅不去抓那个贱人,反而上她的马车。 难道,难道…… 他不敢深入去想,整个人愣愣的,就坐在离大门口不远的一间露天茶肆里,想等首辅大人回来,再亲口问他,究竟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初衷,不在意是非公道。 第11章 做不做的,赶紧! 徐骋意和欢雀并排坐在前面,一路上脸色都十分不好,甚至没顾得上斗嘴。 欢雀对萧容昶一直有种本能的惧怕,不光因为他知道自己所犯的事,曾三番五次派人捉拿自己,还因为那日在木屋中,被他快如闪电的出手速度吓懵了。 即便他出手是为了救自己,那一下,仍具有十足的威慑力。 她是学过些功夫的,清楚知道,那一招绝不是花拳绣腿,而是正经的师从名门。 若不是长公主护着,她只怕早被对方关进大狱了。 徐骋意此时此刻心里难受,则是因为嫉妒。 他替长公主迎来送往过许多客人,有些是幕僚,有些是欢场上的名角儿,与殿下皆有着深深浅浅的关系。 但这回马车里拖的男人,是本朝威名赫赫的内阁首辅。 要送往的地方,还是长公主从未带任何外人回过的和沁园。 尤记得对方上车时,那一脸冷淡的表情,看都未曾看自己一眼,似全然未将他放在眼里。 徐骋意过去心里存着的那点儿优越感,霎那间荡然无存。 欢雀紧张了半天,为了缓和情绪,开始嘲笑徐骋意:“就你这样的身份,能在殿下身边混到今日便不错了,还有什么不满足。” 徐骋意早习惯她的嘴贱,现下怀着心事,更无心与她争论。 马车里寂静无声,他回身看了眼,强忍着内心酸涩,终是淡淡应了句:“殿下才不是看重身份的人。” 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在山间小道上听着格外清晰,车厢内,萧容昶面色如古井无波。 手上拿着那串生来就带着的佛珠,指节轻轻推动珠子,心境逐渐趋于平和。 所谓因果报应,是他欠下的债,就该他去偿还。 从小到大,他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很快就会走完这一生。 所以他从不浪费时间,抓住一切机会,一展抱负,建功立业。 除此之外,从未想过其他。 除了这一次,与长公主的这段孽缘,几乎要耗空他所有耐心。 攥着佛珠的手指微微用力,忽然间,细绳断裂,断了的珠子散落满地。 -- 第18页 还未来得及捡起,马车已经停下,婢女的声音传来:“萧大人,到了。” 下车触目所及,是一望无际的私家园林,上面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和沁园三字。 一条小路曲径通幽,道路两侧栽种着幽丽的玉芙蓉,散发出芬芳袭人的香泽。 萧容昶身穿玄衣,玉簪束发,携一身清冷气息,走在幽僻小路上,步履稳重,宛若九重天的神祇。 “大人,这边请。”欢雀在前面引路,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淡淡压迫感,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往前约走了半刻钟,见一座被月色笼罩的华丽殿宇,静静伫立在绚烂幽谧的林子里,与周围环境和谐融为一体,散发出古朴宁静的氛围。 既是长公主私宅,知晓的人并不多,平常更加不会有人来。 方才走的是一段荒芜的山路,若有人暗中尾随,一眼便能够发觉。 此时此刻,萧容昶不知该做何感想。 昨晚匆匆一别,他有很多事还未问明,应付完太皇太后,出来已经不见公主踪影。 每当回想起在茶水间那一段,他都觉得十分荒唐,躲进壁橱的行为已是十分浮浪,今日竟又派人送来那样一张字条。 是笃定了他不会拒绝么。 萧容昶有些头疼,好像不知不觉间,走进对方布下的罗网之中。 一把年纪的人了,竟然要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去做长公主招之即来的…… 这种自我唾弃的感觉,真的很多年不曾有过了,他望着眼前华丽的殿宇,暗自骂道,真是见了他娘的鬼了…… 徐骋意跟到殿门口便不再进,由欢雀带他继续深入。 直到一处开满夜百合的石阶前,方停住脚步:“长公主寝殿到了,奴婢会一直守在院中,您若有任何需要,摇铃即可。”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只铃铛,恭敬递了过去。 萧容昶不接,她也毫不勉强,又屈膝行了个礼,安静退下。 这院子里,种了许多中原没有的花卉,有一些,萧容昶曾在书上见到过,是从辽疆或者西域移植而来,也不知靠了什么手段养活。 大多数色泽妖丽,给人一种过于妩媚的感觉。 就像长公主本人,在层层华丽的包裹之下,让人很难看清楚她真实的模样。 在某种程度上说,两人有相似之处,皆带着一层保护色,不常以真面目示人。 此时,她正坐在案前写字,用的是最普通不过的宣纸,不似之前给他送信用的那张,花里胡哨的茉黛笺。 听见珠帘发出响动,显是有人来了,沁嘉抬起头,看见萧容昶熟悉的冷脸,挑了下眉:“首辅大人来得真快,看来经过昨晚的患难,我们之间感情已增进不少,真让本宫感到欣慰。” 她所指的患难,便是在躲在壁橱中那一段。 只不过,事发后她便跑了,留他一人应付太皇太后。 萧容昶冷冷一笑,眼中射出几分讥诮:“长公主脚底抹油,臣委实敬佩。” “哪里哪里,本宫嘴拙,比不得你们这些文官,口诛笔伐都能喷死人。”她笑眯眯的放看过去,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确认他没有那种形如赴死的情绪。 此刻她脸上未施脂粉,倒是与他平素里的认知有些不同,素白的一张小脸,五官漂亮脱俗,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些。 一身海棠花束腰拽地长裙,掐出不盈一握的腰肢,沁嘉说话时,上半身微微往后靠着,手里还执着一支狼毫笔,眼波流转间,美到令人惊心动魄。 萧容昶对她容貌免疫,只很快发现了她今日不同寻常之处。 素面朝天,是因为她不停在流汗,脂粉都被冲刷了个干净。 沁嘉其实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单用意志力忍着,不愿在对方面前暴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房中燃着的冷香,比之前任何一次闻到的都要浓郁,萧容昶忽然有种很糟糕的感觉,下一瞬,浑身血液都开始往上涌。 “臣昨日就已经应下,公主何必再使手段。”萧容昶目光瞥向一旁的香炉,神情冷了下来,眼中渐渐覆上一层寒霜。 沁嘉缓缓站起,淡黄色的披帛拽地,形容清雅,犹如一朵妍丽的芙蓉花,不染世俗尘埃。 只她即将说出的话,与此刻营造的氛围全然不搭。 “那不是听了昨天首辅大人的建议,想凑个天时地利人和,怕这里环境不如茶水室刺激,叫人提不起兴致。”随着她的步伐,裙摆在地上拖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沁嘉又亲手给香炉里又加了些料:“这香后宫中常用,不会伤身的,多做两手准备总不会错,首辅大人你说是不是。” “……”与她争论这种事情,无异于自取其辱。 萧容昶简直后悔来这儿,咬牙正色道:“这次之后,你我两清。” “不然呢。”沁嘉好整以暇的看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些轻佻:“首辅大人高风亮节,自是不屑做本宫身边的面首。” 面首? 萧容昶蹙眉,想起方才跟来的那个少年,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抱有敌意。 沁嘉也后悔了,不应用这种助兴的香,而应该直接用催情香。 此时这番局面,着实有点干巴巴的,纵使她已经十分难耐,对方没一点反应,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开场。 情急之下,她带了几分负气的情绪:“若你实在做不到,也不必勉强。” -- 第19页 “反正本宫身边养了许多面首,不缺萧大人这一个。” “这蛊毒谁来解都是一样,出去的时候,给本宫把徐骋意叫来。” “他办事干脆利落,没你那么多毛病。” 萧容昶面色阴沉下来,转身就走。 空旷的大殿中,只听见男人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又更加清晰的传进耳里。 珠帘翻滚,再次被掀开,萧容昶大步走到近前,俯下身,将沁嘉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扔在垂着深蓝色柔纱帐幔的乌木大床上 沁嘉跌入松软的被褥中,还未看明白对方的样子,就感觉被一重清冷的气息压下,深深吸了口气,将那股冷意沉入肺腑。 放松身体,整个人如在夜的包覆中不断下坠。 “萧某做得到,不需要长公主多此一举,弄那些乱七八糟的香。” “蛊虫认主,除了臣,长公主绝找不到第二个救命的人选。” “那个叫徐骋意的,他若是面首,殿下总不至于那晚在安国公府与臣快活时,还是完璧之身……” 可恶,沁嘉满心焦灼,被他点燃,心里大骂了句文官误国,抬手直接捂住那张恼人的嘴:“做不做的,赶紧!” 萧容昶扒开她的手,如古井般沉定的双眸,锁着她难耐的小脸,轻轻吸了口气,开始着手解她脖颈间的扣子。 好歹有了个开始,可事情并不是那般顺利。 萧容昶折腾许久,都没完全解开她身上这件海棠绣襦裙。 这件衣服妙就妙在,从腋下到腰间一共有十二颗盘扣,可以将布料与身材贴合得严丝合缝,极好的衬托出女子腰线。 尤其是像沁嘉这般胸大腰细的,穿上去就像是浑然一体,美得让人根本挪不开眼。 早上玉痕给她穿衣服时,压根没想到会这样难脱。 萧容昶耐着性子,一颗颗去解盘扣,方才一刹的冲劲都渐渐消解,在解到第八颗的时候,一大滴汗水落在了沁嘉脸上,眉头开始不耐的蹙起。 平素习惯于一切都在掌控中,这时候,竟连几颗扣子都解不开…… “没事,你慢慢来。”沁嘉深吸了一口气,平稳下情绪,眼见萧容昶纤长如玉的手指都开始微微发抖,实在没眼再看。 这香其实还好,宫妃常用的,加速血液循环,尤其在寒冷的冬天非常能提兴致,只不过萧容昶跟沁嘉两人都从未接触过这些,一乍有些过于刺激。 萧容昶这边燥热难耐,继续和她腰上几个盘扣作斗争,指尖滑腻柔软的触感,愈加让他无法专注。 沁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即便她一向极能忍,此时也不禁有些神志崩溃。 “这什么下三滥的香,也敢拿给皇帝用。”她抬手擦去额上细汗,恼怒的看向香炉的方向,想起身去把它灭了。 谁知刚站起来,就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喉咙里一股甜腥之意上涌。 沁嘉心道不好,伏在床头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虚软不已倒在枕上,喘息不止。 一个月的极限已经到了,她绝望的抓住萧容昶的衣摆,终于感受到死亡带来的恐惧,颤声道:“你是想害死本宫,然后做权臣把持朝纲是不是,萧容昶,本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只听撕拉一声,身上布料一片片粉碎,她长睫颤了颤,眼下挂着几颗水珠,脱去平常高傲的模样,此刻看上去就像个单纯无措的弱女子。 蛊虫再回到主人身上,只是一瞬间的事。 · 空旷的内殿,沙漏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 夜明珠的光晕柔和,无从分辨到了什么时辰,院中传来几声鸟叫,叽叽喳喳的,带来些春日里盎然的生机和活力。 那张折腾了整宿的乌木雕花大床上,帐幔已经拉开,两人正面面相觑的看着对方。 “都说一会生二回熟,萧大人做都做了,还摆出这么一副死人脸给谁看。”沁嘉适才睁眼,就见对方脸色惨淡,坐在一旁叹息的模样,心中腾的一下就火了。 昨晚吐血的人是谁,差点晕厥死去活来的人又是谁,她这个苦主都还没说什么,怎么狗男人还委屈上了。 “殿下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萧容昶盘膝而坐,身上穿了件贴身的中衣,被拉扯得松松垮垮,胸前露出一大片蜜色肌肤。 至于死人脸,恐怕是天生的。 他只是整晚没睡,一口气没接上来,就被人埋汰成这样。 那句话属实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已经无碍。”沁嘉昂着下巴,将一头乱得堪比鸟窝的头发整个扒拉到脑后,不过头顶还是有很多炸毛,看起来全然失了平常美艳华贵的表象。 若此时有面镜子,她定会怀疑昨晚萧容昶是在对她实施打击报复,故意将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所以那该死的香,是你熄灭的?”沁嘉挑眉看他,将裹在胸前的被褥往上提了提,目光落在他胸口,那里好死不死的还沾着一点血迹。 昨晚上,她垂死之际吐的。 不远处,香炉倒了,香灰泼了一地。 沁嘉勾了勾嘴角,露出惯常那般矜贵不凡的笑:“这里的东西,都是价值连城,萧大人砸坏了什么,可要记得赔给本宫。” “香炉倒是好说。”萧容昶冷笑,“只是这香,臣奉劝殿下还是莫再用了,昨晚您吐的那口血,臣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他目光淡淡下移,落在床畔大理石地面上,一点暗色污渍上。 -- 第20页 她究竟知不知道,这不知所谓的香,昨晚差点要了她的命。 后半夜她仍神智不清,萧容昶担心出事,连夜吩咐婢女召了那名西域术士过来,给沁嘉把脉。 结果说是催情之毒积蓄已久,只需要多来几次便好了…… 想到当时的情景,萧容昶脸色沉了沉,那些细节,也不知道她脑子里还记得几分。 “那还不是拜首辅大人所赐。”她嘴上不饶人,眼神里带着几分幽怨,语气绕着弯儿说道:“本宫是好心的农夫,首辅大人则是不知好歹的蛇。” “殿下何不适可而止,纵使三年前臣蒙您所救,现在也该扯平了。”萧容昶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失望的发现,连一件能穿的都没有。 只得走过去,拿起挂在床头柱子上,唯一完好的那件玄色外袍朝沁嘉兜头罩下。 而自己只穿了一件中衣,就这么回去,怕也不现实。? “是么。”沁嘉一脸不置可否,披着他的外袍下床,在桌案前的椅子上坐下:“那陆含章的亲眷对本宫泼脏水,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一事,也与首辅大人无关咯?” 这件事她压根没去调查,横竖翻不起什么风浪,但用来堵住萧容昶的嘴还是可以的。 谁知他突然开始较真,正色道:“臣还没有这么无聊。” “那谁知道呢。”沁嘉就是想逗逗他,再说,即便不是他做的,也一定在背后看了她不少笑话,说不定还和同僚们议论她来着。 “长公主当真不知?”萧容昶在她面前站定,眼光里几分晦暗不明,道:“半途截杀陆含章母亲的人已经抓到,隶属于一个叫惊羽的江湖组织,其头目曾在黑羽军中担任职务。” 沁嘉微微一愣,忽然提起笔,在昨晚拟好的名册上,又多加上了两个名字。 “长公主之前未想过追查这件事,还真是……大度。”他目光刻意回避桌上的名册,转身从衣物中翻出一枚令牌,放在桌上。 却见她紧紧蹙着眉头,似乎忍受着强烈不适,搁在桌案上的手指蜷起…… “殿下,你怎么了。”萧容昶知道提起黑羽军,可能会触到她逆鳞,却没想到对方反应这样大。 下一秒,身上单薄的中衣被她用力攥住,萧容昶一怔,垂眸对上女子幽怨的眼色。 沁嘉想杀他的心都有了,刚才走动之后,某些东西流出来了,而且还不少。 一室的荼靡花味,在她身上尤甚。 Ding ding 沁嘉满脸通红,目光不甘不愿的瞪着萧容昶,直将他看得无地自容,将先前准备要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萧容昶默默移开目光,耳根后微微发烫:“我叫人送热水。” 沁嘉深深吸了口气,将外袍拉紧了些:“叫欢雀拿干净衣物来,昨天的都没法穿了。” “嗯……”萧容昶目光落在她尚攥着自己中衣的手指上,往上是纤细的腕,之前佩戴的玉镯不翼而飞,也不知是否弄丢在床上。 院子里,欢雀尽职尽责的守了一夜,徐骋意早在知晓长公主蛊毒已解后,就失魂落魄的不知到哪儿凉快去了。 这样的结果,正是沁嘉想要的,他还年轻,与其一直耗在自己身边,不如早日让他清醒,出去历练历练。 到时候自己再助推一把,说不定,能像他师傅当年那样…… 欢雀推门进来,先是行了个礼,眼观鼻鼻观心道:“衣物都已经准备好,请长公主移步温泉池。” 沁嘉伸出手,歪着头看向他,好似在说,还不过来扶我。 萧容昶蹙了蹙眉,完全没有配合她的意思,迈步率先往外走去。 欢雀有些忐忑的看长公主,怕她发脾气,见她面上并无不悦,微微松了口气。 同时,又难得的,对徐骋意生出一丝同情。 沁嘉慢条斯理的走到温泉边,萧容昶已经在里面了,和她隔了如山的距离,热气氤氲中,只见他宽阔的肩膀露在外面,侧脸如削,俊美得令人心惊。 她舒服的叹了口气,见他似又离得更远了些,挥手让欢雀退了下去。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想当年,自己要修这座别宫,还遭到过他的激烈反对。 天晓得,她不过想在皇宫和公主府之外的地方,有个真正的栖息之所,不让任何人打扰,每个月能有几天放松的做一回自己。 他竟然不同意,带着一群文官一唱一和,什么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还说什么外邦正蠢蠢欲动,军需吃紧…… 啊呸,修个房子,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如今,他人还不是泡在这里。 萧容昶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将前一晚发生的事从脑海中抹去。 至此以后,生活终于可以步入正轨。 沁嘉则将自己整个沉入水中,半天才浮上来,游去岸边,拿梳子顺了顺打湿的长发。 本来要抹完头油再梳,才梳得通,但欢雀不擅长贴身伺候人的活,之前她硬要上手,结果扯得头皮生疼。 旁边传来哗哗水声,萧容昶已经快速度洗完了,正在岸上拿浴巾擦身。 沁嘉隔岸看去,上半身紧实的肌肉,和修长笔直的双腿,让人不禁暗叹,一个读书人,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段,真是邪了门了。 想起接下来要办的事,她收起那些闲散心思,亦踩着石阶走上岸,开始笨拙的给自己擦身穿衣服。 -- 第21页 好不容易赶上他的脚步,可以一道回去。 萧容昶表情古怪的回头,看向身后形容狼狈的女子。 衣服只随便一系,也不知道怎么穿的,连左边肩膀都露在外面,头发湿漉漉随便搭在身后,还是乱七八糟的一团,也没擦一下,刚上身的衣服又被弄得浇湿。 显然是被伺候惯了,连自己擦身穿衣都不会。 摇了摇头,眸色中带着几分困惑:“臣先洗好了,殿下自可以叫人来伺候,不慌不忙收拾好自己。” “不是本宫不想,而是欢雀不擅长这个,我又不能带旁的侍女来,把这事弄得人尽皆知。”她态度诚恳,一双灿如星河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若是有陌生女子过来,首辅大人也会不乐意的,不是吗。” 萧容昶没再管她,转身接着往前走去。 “喂,你要去哪儿,寝殿在这边!”沁嘉站在门口,见他径直走上来的那条小路,不悦瞪着他背影。 萧容昶站定,回头看她一眼:“长公主不会食言吧,臣现在就走,之前的事,臣也会忘记得一干二净。” “最好如此。”沁嘉对他这副不给自己添麻烦的样子甚为满意,微微笑道:“只是,眼下本宫还有件事要和你商议。” 说罢,淡淡瞥他一眼,转身推门进去。 萧容昶默默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了。 殿内已经收拾过,床铺整理得干干净净,倒在地上的香炉跟洒出的香灰也都做了处理,完全想不出这里前一晚发生过多么旖旎疯狂的事。 沁嘉更是冷静,坐在案边,拿起前一晚就拟好,刚刚又加了两个名字进去的名单,两根手指捻着,递给萧容昶。 “容亲王要进京了,接下来的一个月,还请首辅大人配合本宫,将这张名单上的人一个不留,统统除掉。” 萧容昶失笑,眼中浮现出惯常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目光凉凉看着沁嘉:“长公主这次,真是狮子大开口。” 适才扫了一眼,其中有几个,还是他一手提携上来,正在重要部门任职。 “空出来的位置,让你的人坐。”沁嘉一手托腮,一手敲着桌面,淡淡道:“本宫绝不干涉,可以了吧。” “臣恕难从命。”萧容昶想也不想拒绝。 这里面有些人的确可以死,但不是非得他来动手。 水滴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让他有轻微的愣神,眼前女子忽然露出很为难的表情,咬着毛笔的一端,忽然下了什么决心般,又提起笔从中划去三四个名字,好商好量的语气道:“好吧,这几个只是亲族间有人与容亲王走得近,尚不必一棒子打死,就当给首辅大人一个面子好了。” 那双被热水蒸晕过后,透出十足潮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剩下的人,首辅大人寻机替本宫除掉,没问题吧。” “长公主麾下能人无数,为何要让臣出手。”萧容昶感到无可奈何,将纸拿到香炉上,看着它慢慢燃尽。 沁嘉眨了眨眼,毫不怀疑对方之前那一眼,已经将名单上所有人名印入了脑海,而他此刻的举动,则说明事情有了回旋余地。 遂露出一脸得逞的笑,抬手整理了下湿发:“自然是因为,你是本宫的死对头,由你出手,皇叔才不会怀疑到本宫头上,太皇太后也不会来找本宫麻烦呀。” 萧容昶看着对方这副小人得志的神情,忽然咬紧了后槽牙。 听着男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沁嘉双手托腮,满意望着他精瘦的背影,挥了挥手:“那萧大人,合作愉快啦!” 萧容昶脚步一顿,从各取所需,到合作愉快,他真的很想转回去问问她,到底哪里来这么厚的脸皮。 行到大门口,正看见欢雀在将几个大包袱,往一辆托运行李的马车上扔。 后面还有辆看着小巧些的马车,一看便是女子乘坐,不由问道:“可是殿下要出远门。” 欢雀吓了一跳,接着低头对他行了个礼,态度恭敬的回道:“大人若有疑问,可以亲自去问长公主。” 萧容昶没再耽搁,转身上了来时的那辆马车。 徐骋意昨晚负气离去后,很快又折返,此刻见萧容昶上来,挥动鞭子,毫不迟疑的驾车离去。 春风和煦,山里的风却有些凉。 萧容昶撩开帘子,注视着外头荒凉的景色。 这山离城中并不远,他却觉得回程的路无比漫长,像是从一个世界,进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下车便头也不抬的入府,未留意到不远处的陆含章,满脸疲惫,几番欲上前来又停住,最后失落的转身离去。 等到了又如何,首辅大人去了哪里,见了何人,他有何资格过问。 新科状元,沦落到在街边露宿,陆含章俯身咳嗽两声,突然觉得世态炎凉,自己生不逢时。 早知道,当初不要那么硬气,便是做了驸马又如何,至少比现在好…… 想起当时首辅大人对自己说的那句话,长公主嫉恶如仇,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 现在想来,似乎还带了几分怂恿之意。 是想让他去抗争,舍弃驸马之位吗。 说过要帮自己洗去冤枉,转眼自己却与长公主纠缠不清。 陆含章整个人一僵,被自己心中那个如恶梦般的揣测吓到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在晚上被长公主的人接走,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 -- 第22页 他用力摇头,不会的,这一定是个误会。 陆含章脚步虚浮,一直走到出城点,突然被一戴着面具的男人拦下。 “你就是前驸马?”男人一双眼睛露出凶光,见他点了头,拉着他隐匿到街角,语气生硬道:“想不想为你自己和你母亲,讨回公道。” 陆含章十分害怕眼前这个面具男,却仍像是被蛊惑般,控制不住内心怨恨,发狠道:“想,我想报仇。” 城墙根下,只余一顶小小的包袱落在地上,陆含章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不再回头。 第12章 沁嘉,是你吗? 岭南王府最近门庭若市,听说夙王还俗,各路亲眷都轮番上门,想要看看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传说中的西北狼王,如今沦落成什么模样。 那些真心疼他的,譬如父母亲长,以及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等,明里暗里各种试探,想知道他今后到底作何打算。 离岭南王府不过两百米,就是夙王府,两府之间有道围墙被打通,平常往来皆是走一扇垂花拱门,十分便利。 蓝夙回家已经过半月,活动范围也仅止于两府之间,大门从未对外敞开过。 “主子,小王爷,三爷哎。”全福敲了几下院门,里头没有反应,试探性的将门推开一条缝儿。 “主子,奴才进来了哦。”提心吊胆的走进来,看见院中挥舞□□的飒爽身影,适才松了口气。 老太君交待,每日看三回,就是怕小王爷什么时候,又一人静悄悄跑了。 蓝夙年少时就在家待不住,都说是混世魔王转世。 十二岁那年,集结了一帮少年上山围猎,急疯了好几大家子,结果一群毛孩子,还真剥了几张完好无损的虎皮带回。 惊煞众人的同时,各自也挨了好一顿家法。 随着年纪渐长,蓝夙更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 家中他排行老三,却是唯一的嫡子,依照规矩,十三岁那年就被送进了军中。 蓝家□□公与太上皇是异姓兄弟,家主连续几代世袭岭南王,驻守疆南,为当世主君开疆拓土。 蓝夙却甘愿隐姓埋名,执意去到毫无根基的西北,从小兵做起,一步步坐上大都统的位置。 十八岁那年,才拿出黑羽令牌,集结天下英豪,组建了一支亲兵。 黑羽军战无不胜,所到之处神佛退散,先帝惜才,亲封他为天晟第二位异姓王,并赐夙王府,与他老子岭南王平起平坐。 全福走过去,只觉眼前一花,□□带来的劲风力道十足,几乎把他的魂魄吓散。 “王爷,平伯侯带着家眷来了,老太太叫您过去。”他险些站不住,见主子练武练出了满头大汗,掏出汗巾想去擦。 想到这里的规矩,又默默将手缩了回来。 蓝夙将□□插了回去,微微喘息着:“知道了。” 他要回房换衣服,全福习惯性也跟了进去。 主子这趟归家,就跟转了性子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且身边还不许人伺候。 刚开始几天,老夫人跟夫人打发了多少如花似玉的丫鬟过来,都吃了闭门羹,如今消停了,又开始给他相看合适的媳妇。 蓝夙将汗湿的素色长袍脱了,换了件家常的淡蓝色褂子,正伸手去够搭在架子上的腰带,全福已经取了,蹲在地上要给他系上。 感受到头顶一道冰冷视线,又讪讪的放手。 “出去。”他早习惯一人独处,这次回来,亦不打算待太久。 全福起身退了出去,仰头看向树顶几个疏疏落落的小花苞,将眼中泪意憋了回去。 他从六岁开始就在主子身边伺候,后来出了变故,他才独自一人回了王府。 黑羽军早年已经瓦解,如今他家主子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王侯,手中并无任何实权。 岭南精兵不过五万,镇守边关足以,却引不起任何人的忌惮,主子这回终于可以安静过日子了。 如今阖府上下,只盼望他能够想开些,早些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到了会客厅,老太君坐在上首,左边位列岭南王和王妃,右首则坐着平伯侯一家人。 蓝夙进去的时候,老太君正满脸慈爱的拉着平伯侯的女儿楚宁婉说话,看见他,连忙招手,笑着介绍道:“三郎,快过来,这是你宁婉妹妹,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儿过的。” “孙儿给祖母请安,见过楚伯父,伯母,宁婉妹妹。”蓝夙原先的气质里自带有几分邪气,这几年沉淀了,单看脸像个好人。 许是念经念得多了,经年战场上磨砺出的杀伐之气淡了许多,看着也不十分骇人。 “宁婉见过夙哥哥。”楚宁婉屈膝回礼,悄悄打量他一眼,感觉也没有传言中那般凶恶,令人望而生畏。 且他身材高大,五官深邃立体,相貌生得英俊极了。 有关于夙王出家的传言有很多,有人说是为情所伤,也有人说是他是身上背负的血债太多,终日魂魄不安,所以要去庙里念经超度。 平伯侯和夫人对视一眼,神色间皆有几分复杂。 自己虽为侯爵,但就是个闲散富贵人,既无实权,也无封地,女儿若能嫁入夙王府,无疑是高攀了。 是以老太君派人上门来说亲时,他是动了心的。 宁婉之前得过一场大病,耽误了亲事,如今已经十九岁,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上,也是拖不得了。 -- 第23页 要说这蓝夙,当年也是盛极一时,素有野狼王的美誉,多少女子巴望着能进王府,与他成就一段佳话。 可惜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他,往差了说,只是个落遢王侯。 且不提与长公主之间那段风流韵事,已是传得人尽皆知,就是他落发出家的事,亦很难令人不生出揣测,他是否有什么怪癖。 平伯侯一生善于察人,此时细看他的眉眼,隐隐还透出几分疏狂,哪里是能安安分分过日子的。 真是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 “夙王今年二十有九了吧,老夫托大问一句,您可有心仪女子。”他试探着问。 这种事,终究还是要看夙王自己的意思。 “无。”蓝夙答得很快,老祖母放在胳膊上的手还没开始发力,他笑了笑,抽出胳膊,走到下首去坐了。 “这孩子,在军中耽搁了多年,都没怎么亲近过女孩子,又哪里来的意中人呢。”蓝夙的母亲凤氏,收到老太君投来的目光,笑意温柔:“若是将来成了亲,定是只守着屋内一人,安安分分过日子罢了。” 与老太君一样,凤惜音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儿子能成亲生子。 平伯侯这般普通的家世,两家结亲最合适不过。 方才她观楚宁婉的神情,对此门亲事应是满意的。 可看平伯侯方才的问话,竟还在犹豫,莫不是嫌弃他们家夙儿不好。 想到这一层,她不由心如刀绞。 若不是那件事,他家夙儿可是天晟人人争抢得好郎君,哪里轮得上他平伯侯。 偏偏她生的这个傻子不开窍,巴巴的还要赶去京中。 这几年,他在庙里青灯古佛,可据说那位贵人身边已如走马观花,早不知换了多少个…… “安不安分,倒没甚所谓。”楚宁婉的母亲悠悠开口:“男人嘛,三妻四妾本也正常,怕就怕……” 怕就怕,是他不能人道。 纵使岭南一带民风开放,少男少女多的是自由恋爱,但当面谈论这种话题,仍是让楚宁婉感到羞涩不已,暗地里拉扯母亲的袖子,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平伯侯也觉现在提这些十分不像话,真到了那一步,他自会去私下里问亲家公去。 遂轻咳了两声,截住话头:“不知夙王此番进京,准备待到何时。” “短则几日。”蓝夙简短回答。 过了五年与世隔绝的日子,就应付了这么一会儿,已觉得有些厌烦。 想到今日晚些就要启程,遂耐着性子坐了下去。 趁着男人们在那寒暄,楚母悄悄凑近去问女儿:“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楚宁婉面上一红,绞着手里的帕子,微微点了点头。 平伯侯将妻女的小动作收进眼底,想着既然女儿喜欢,便无需计较太多,朝岭南王使了个眼色,表示这门亲事可成。 蓝夙坐在一旁,似乎在专心品茗手里的茶,一直到平伯侯一家回去,跟着父母亲起身相送,全程表现得十分自然。 待他们一走,太夫人便拉着蓝夙,心疼道:“等你从京里回来,祖母就给你把亲事定下,等成了亲,再生个大胖小子,身边热热闹闹的,不比在那破庙里住着强多了。” 蓝夙自归家,就时常听到这话,心里几分无奈,却不忍拂了老人家好意,弯腰抱了抱老太君,温声道:“孙儿并不觉得庙里冷清。” 他想着,以后就在岭南找间寺庙住着一样,和家里隔得近,方便隔三差五给长辈请安。 听惯了夜里打钟的声音,一天不听,还睡不着觉。 老太太心中不免失望,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又叮嘱他早些归家,便走了。 关于家里给自己择的这门亲事,蓝夙想法则简单得多。 自己就一出家人,成哪门子的亲。 楚宁婉吃完中午饭,习惯带着贴身丫鬟上街随便逛逛,刚刚转进通常走的那条巷子,就察觉到不对。 过往的那些商贩竟全都不见了,宽敞的马路上空无一人。 正有些疑惑,隐约听见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还十分耳熟。 她心里一惊,朝丫鬟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朝声音发源地缓缓走近,躲在转角处仔细听着。 “夙王莫要如此,您都是要订亲的人了,小生实难承情。” “本王早摆明了一生不娶,就想与卿双宿双飞,现下是平伯侯要将女儿塞给本王,待娶进门,本王自会晾着她,继续与你恩爱快活。” 楚宁婉听过蓝夙的声音,尽管他此时说话的孟浪语气,与先前在众人面前判若两人,但确凿是他无疑。 原来,这才是他出家的真正原由,根本不是为了什么长公主…… 楚宁婉与婢女对视一眼,没脸再继续听这对断袖互诉衷情,转身悄悄离去。 待人终于走远,先前掐着嗓子说话的李定琛浑身打了个寒颤,只差给那位跪下了,连连拱手道:“王爷让卑职干什么都行,就是别再这么折腾您自个儿,那位楚小姐多好的姑娘啊…… “就是因为她好,所以不能耽误人家。”蓝夙轻描淡写一句,捡起地上的包袱,面沉如水,吩咐道:“你带着仪仗先行进京,本王会在苍野与你们汇合。” 李定琛默默无语,心道知道楚姑娘好,怎么就不喜欢人家呢。 -- 第24页 蓝夙没有坐轿子,而是走水路到了江南。 就近找了家纸扎铺子,买了几大包祭奠用品,而后去了十里坡坟地。 两坛黄酒下肚,胸腔温热,他背靠在当年立下的石碑上,面上露出极清浅的一笑,宛若梦呓般道:“五年了,你们若还活着,当已经都娶妻生子了吧。” 此地埋骨者,皆是他过命的兄弟,跟着他南征北伐,立过战功赫赫。 这些铁汉子没有折在萧肃的西北,却在中原一场又一场的阴谋中,跟着他丢了性命。 尤其是最后一场战役,死了他最珍视的两员大将。 明知有人故意给他设下陷阱,也只能把所有怒火都发泄到肃王身上。 事后亲手擒获肃王,虽知这样做不妥,仍旧忍不住动用了私刑。 长公主连下三道懿旨召他带人回京,皆被他无视,最后,直接将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周肃谨五马分尸,腐肉喂狗。 那次之后,他与长公主之间关系,愈加变得水火不容。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刚开始,夜夜都能梦见那些鲜活的脸孔。 那一仗,他实不该输的…… 又是一坛酒下肚,他笑了笑,扶着墓碑站起来,将剩余的纸钱烧尽,跌跌撞撞朝前走去。 埋骨之地往前五百米,一棵合抱的香樟树下,他一眼看出地面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先祖御赐的黑羽令,由蓝家世代家主执掌。 父亲因身体抱恙,早早便将此令传给了他。 待成年亮出真实身份,天下英豪云集响应,纷纷投入他麾下,想要一展抱负。 他给了这些人一个梦的开端,却没能博得好的结局。 如今,黑羽君溃散,连令牌也被别有用心之人挖走。 想到信中叙述此事时所用的说辞,宫中某位贵人…… 沁嘉,是你吗。 事到如今,你还想怎么样。 他手上拎着最后一坛子酒,边走边喝,放浪形骸的姿态,一路上引来了诸多侧目。 不乏有同情心泛滥的女子凑上去,主动邀约:“这位公子喝多了,要不要去奴家那儿歇歇脚呀。” 蓝夙看也没看人一眼,径自走进一家卖佛珠的店铺。 冷不防瞧见柜台后头,掌柜的正在穿的那一副,心中微微一凛,竟和太师父房中那一串千年白玉菩提子一模一样。 “店家,这串佛珠多少金。”蓝夙试探着问价。 仔细一瞧,并不是同一串,只不知这种珍品,店家是从何所得。 “不好意思,这是客人自己拿来散珠子,让我们帮忙穿的,并不对外售卖。”掌柜的说着,转头看了眼旁边用一道珠帘隔着的雅间。 贵人就坐在那头,等着他将佛珠穿好,是以他丝毫不敢怠慢,手上功夫不停。 蓝夙一向对旁人不感兴趣,既已是他人所有之物,便不再多问,只是也没了再买的心思,转身走了。 待走入一条无人的小巷子,方转过身去,目光深邃的看着前方,冷冷说道:“就何方鼠辈,还不现身。” “惊羽盟掌门魏燎,拜见夙王。”一身黑衣的男子从转角处走出,朝他恭敬叩首。 同时取下头上面具,露出一张清秀且透出几分书生气的脸。 “是你。”蓝夙认出了这张脸,是从前在军中的一个副将,才干颇为出众。 看到旧人,他态度有所缓和,走过去扶他起来,“黑羽军已经解散,你还来做什么。” “王爷,属下一直在等您。”魏燎面上难掩激动,朝后方看了一眼,大喊一声:“你们都出来吧!” 只见从他过来的方向,又依次走出来五六个人。 其中有个脸上带伤疤的胖子,抬手不停抹着眼泪,跪下膝行到蓝夙面前,抱住他的腿:“老大,您别不要我们。” 旁边人用力一拍他的脑门,骂道:“哭丧什么呢,给老子起开!” 说着,将胖子挤走,自己跪在蓝夙面前:“老大,属下这条命都是您的,谁也取不走,咱也不敢给,只求您带在身边,哪怕当个踩脚的凳子也行啊。” 蓝夙深吸一口气,忽然被这场面,弄得有些眼热。 黑羽军溃散后,他散尽家财,给了所有在编将士以及死者家属一笔银两,让他们自去谋生。 另给京中相熟的将领打过招呼,请他们帮忙安顿旧部。 可即便当年他众叛亲离,受千夫所指,也还是有人站在他身后,默默支持着他。 “你们若只懂行军打仗,可以去兵部。”他端着一副沉着姿态,握在袖口里的手紧了紧。 “属下从来不是朝廷的兵,从进入黑羽大营的那天起,就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说话者,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看着年纪还很轻。 蓝夙记得这个叫周琦的年轻人,他军中不缺勇士,但像周琦这般擅用谋略的军师,则实属难得。 忽而大笑着摇头,提起酒坛子一口饮尽,胸腔里有股久违的热浪翻涌。 在西北,在大漠,在无边无际的狂野,在漫天亮如白昼的星辰下,他们曾一起许下誓言。 忠君卫国,守卫疆土,不容他人进犯一分一毫。 可是飞鸟尽,良弓藏…… 活着的人,已经寒心,这样的结果,不知殿下满意否。 晚上,蓝夙与旧部们大醉一场,被簇拥着回到惊羽盟在江南的一处宅子。 -- 第25页 一进院子,地上忽然扔下个麻布袋,其中装了个人,可见其姿态窈窕,身子还在不断扭来扭去。 蓝夙听见周围在那儿起哄,冷笑一声,过去给抬麻袋的两人一人一个窝心脚,骂道:“找死。” “夙王息怒。”魏燎走上前去,凑近蓝夙耳边,轻声道:“属下收到线报,沁嘉长公主这几日也在江南,便擅自做主,将其请来陪您喝杯酒。” 说罢,有些为难的盯了眼那麻布袋,语气有些忐忑:“属下真说的是‘请’,也不知为何会……” 蓝夙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地上不断扭动的麻布袋上,眸色一时变得十分复杂。 “滚!”他大声呵斥,一时间,院子里人退了个干干净净。 隔了良久,方深吸了口气,忽然转身就走。 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唤:“王爷,救命。” 脑中某根弦骤然一松,蓝夙脚步站定,蓦然失笑。 是了,怎么会是她呢。 现在的长公主,怎么会再如此狼狈。 蓝夙走过去,一脚踹开院门,瞧着尚在外围观的众人,冷笑道:“谁找来的,自己解决!” “是!”几人同时应声,待蓝夙走远了,才站在一起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难道老大真是做和尚做久了,不近女色。”主意是周琦出的,刚才那两个兄弟挨了窝心脚,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哎,你说找女人就找女人,干嘛谎称袋中是沁嘉长公主呢。”王胖子愤而看着魏燎,一脸怒其不争。 适才听他夸下海口,大伙都捏了把汗。 却见魏燎双目死死盯着那只麻布袋,三两步跨过去,解开绳子,把里面的人拉出来一看,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怎么会是你,长公主呢!”他明明亲眼看见对方上套,预备给夙王一份大礼,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女子哭起来,抓住魏燎的衣摆恳求:“你吩咐我做的事,我通通都做了,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不要银子了,我只想回家去。” “魏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周琦看着这名女子,觉得有些眼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忽然一变,看向方才夙王离去的方向。 “没什么,你们谁若是想告状就去告,老子就是看那位不顺眼,要给她找找不痛快,怎么了。”魏燎嘴上强撑着,实际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 从得知长公主要纳驸马开始,他便气不过,去陆含章的家乡寻来这丫头,花重金让她谎称自己是其未婚妻,并带着他母亲上京。 然后,在他们上京途中策划了一起袭击,想要嫁祸给长公主。 没想到,陆含章的母亲却在那次意外中一命呜呼。 他已经做到这一步,自然不能停手,又逼迫这名女子去公主府门前假意寻短见,用舆论相压,让那位的亲事再难推动。 谁料那位的脸皮,简直堪比城墙厚,完全不在意此事,还有闲心来江南游山玩水。 手中最后的一步棋,便是用陆含章做饵,引长公主出现,趁着她微服在外,一举擒获送到夙王跟前,作为他出关之后的一份大礼。 可适才看夙王反应,并不见得会领情。 想到这里,他双腿有些虚软,神色仓惶道:“我去跟王爷请罪。” 第13章 周沁嘉,不管你在想什么,都…… 最近朝会上,可谓是硝烟四起。 夙王与容亲王第一天同朝面圣,就差点弄出人命来。 四十岁的容亲王挺着个将军肚,站在最上一层台阶,非得要夙王给他行礼才肯侧身让行。 结果却被对方无视,蓝夙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飞身掠了上去,气焰张狂之极,连旁边的官员都捏了把汗。 到了圣上面前,容亲王又指责蓝夙驻守西北的几年里毫无建树,因生了一副好皮相,靠在长公主面前献媚上位。 庆元帝没做声,带着几分探究看向蓝夙。 都知道这话说得不对,但奇异的是又有那么些道理,恰好能戳到他的痛处。 萧容昶立于排百官之首,听见旁边有人窃窃私语道:“长公主这时候出城,真是明智之举。” 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想起近日来接连送到府里的那些茉黛笺,还真像他们说的那么回事。 看起来,就是躲清闲去了。 接着,夙王又云淡风轻的参了对方一道,指容亲王狼子野心,私通与邺城相邻的三国,口蜜腹剑,早有反心。 容亲王被气得不行,当下脸涨成了茄子,颤颤巍巍的指着他:“你说这些话,究竟有什么证据。” “无。”蓝夙淡淡回了一个字,便不再做声。 萧容昶撩了下眼皮,看陛下仍旧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上前一步:“来人,还不把容亲王扶下去休息。” “是!”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着容亲王去了后殿。 他默默退回去,感觉有道极具侵略性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回看过去,微微勾了勾唇角:“夙王真是好口才。” 蓝夙正微微讶异,此人能在朝堂上使人架走亲王,就听陛下有些倦怠道:“今天就到这儿,退朝吧。” 又补了句:“萧首辅留下。”“ 当朝首辅,皇帝宠臣,蓝夙不太看得上这类玩弄权术之人,对他微一点头,转身离去。 -- 第26页 庆元帝这几日都心不在焉,也无心管容亲王和夙王两人相争,皇姐不在,他整个人就像没了主心骨。 留下萧容昶,只为问他一句,可收到过皇姐寄来消息。 满朝皆知首辅大人与长公主水火不容,唯独庆元帝不这么看。 当初向他举荐萧容昶的正是皇姐,足见她对其信重,平日里政见不合居多,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从未有过分歧。 “爱卿真不知皇姐现在何处?”少年天子不甘心又问了一遍。 萧容昶想起那些飞鸽传书寄来的茉黛笺…… 第一天:“首辅大人今天杀猪了吗。” 第二天:“萧容昶,你是猪。” 第三天:“江南的小倌儿可真俊,但是不及你。” …… 第九天:“你是猪,你是猪,你是猪!” 第十天:“萧容昶,本宫无聊……” …… 昨日,只有没头没脑的五个字:“东西收到了吗?” 这些传信,想来对陛下并无任何参考价值,遂回道:“从未。” 出宫回府,刚坐到书案前,眼前递来个做工精巧的檀木方盒。 他淡淡瞥了一眼霜九,指节叩击桌面,问:“这是何物。” “驿站送来的,想来和之前那些东西差不多。”霜九回道。 见大人半天不出声,像是在发呆,他忽然心领神会,默默退了出去。 忍不住想,长公主殿下真是太过分了,人都不在京都,还三天两头来撩拨他家大人。 管这叫小别胜新婚,感觉也不太合适…… 萧容昶的书案正对窗台,从这个角度看去,一丛新鲜的翠竹笔直挺拔,散发出勃勃生机,春日的阳光透进来,晒在身上暖暖的。 京都已是春日无边,四季如春的江南,风景只会更美不胜收。 他收回思绪,目光落在面前檀木盒上,两指在锁扣上轻轻一按,盖子弹开,却见黑色绒面上,静静卧着一串古朴佛珠。 正是当日,他在马车上心神不宁,弄断的那一串。 殿下,这是何意…… 这串佛珠,本是他五岁那年一个过路的大师所赠,父母让他随身携带,说能保佑平安。 已戴在身上多年,能否保平安不知道,确有能助人凝神静气的作用。 萧容昶拾起佛珠,重新戴在左手腕上,起身将檀木盒收进书柜抽屉里。 这半月余,按照她的吩咐,自己已明里暗里处置了不少人。 大部分是名单上的人,包括被她划掉的几个,还有一些,是他察觉到不对,随手就除掉了。 若非今天早晨收到江南那边的线报,萧容昶真要以为,长公主此行是去躲清闲了。 既然陛下没有明示长公主去了江南,他便只装作不知。 去年初,容亲王身边有一亲信与王府侍妾私奔,隐匿在江南一带。 长公主此行,应是冲着这两人去的。 刚听说此消息,萧容昶忍不住怀疑,那名侍妾便是长公主安插过去的细作,毕竟,这与她惯常作风十分相符。 踩人这种事,讲究一击即中,且要让人再无法翻身。 他自是相信长公主深谙此法,可仍觉得她这次行动,有些过于鲁莽了。 那两人在江南隐姓埋名近一年,为何偏偏这几日暴露了行踪。 萧容昶指尖缓缓抚过左手腕上的佛珠,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恐怕,还是打草惊蛇了。 如若真遇上危险,她应知道去找最近的府衙,亮出长公主令,便可随时调遣守军。 萧容昶双指关节轻轻叩击桌面,盘算着此去江南,坐船走水路要整三日,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而他最近一直派人盯着荣亲王的住处,以及水路、陆路各个去江南必经之所,全无任何可疑之处。 可容亲王那老狗既然敢来京,又如此有恃无恐,定然也留了一手。 怕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萧容昶很快提笔写了封信,装进小竹筒,来到后院的鸽舍。 抓了只通体雪白的,骑马来到山中准备放飞。 思量片刻,又将左手佩戴的佛珠弄断,装了一粒菩提子到竹筒内,让信鸽一并带去给他在江南的部下。 想起临别时她说的那句话,又不禁感到有些厌烦,这些日子被那几张纸笺搅乱了心绪,他竟不知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回去后,他自己重新穿好了佛珠,只是少了一颗,看着有些不适应。 干脆将佛珠收进了盒子里,然后将那些茉黛笺,一齐放在蜡烛上燃尽了。 周沁嘉,不管你在想什么,都到此为止。 · 五月的江南,正是人间芳菲处,气候湿润得刚刚好。 沁嘉这几天早上起来,感觉皮肤都是水水嫩嫩的,甚至不用擦养容膏。 突然想在这里修一座别院,等老了就搬过来享福,当然在这之前,要先把萧容昶从首辅的位置上撤下来,否则他这么扣扣搜搜的,还修个什么玩意儿。 这趟来,她算是长见识了。 京都的花柳产业做得再红火,也及不上江南的风月无边,俊男遍地。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她趴在窗台上往下看,想着下回再来,定要痛痛快快玩几天。 这次可真是亏大了,为了故弄玄虚,成日就是在房里消磨时间,无聊得嘴上都长泡了。 -- 第27页 徐骋意进来,见长公主蔫蔫的趴在窗沿,心疼道:“殿下,这么一直守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奴才潜进府中探一探,或是直接将玉简抓回来,问问她到底为何不来拜见。”徐骋意不相信玉简会背叛公主,可他们来这里已经七日,对方一直未曾现身。 “不必了。”沁嘉懒懒的关上窗户,坐在妆台前,抽出一张茉黛笺,提笔在上面写下:“本宫很快回京,老地方见。” 徐骋意知她在给谁写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忽而想起了什么,说道:“方才欢雀传信回来,说在路上被惊羽盟的人缠上,费了些功夫才脱身,不日就来跟我们会合。” “让她马上回京,不必再来寻本宫。”沁嘉转头提醒徐骋意:“你也要放警醒些,我们恐怕已经被人盯上了。” 涂了鲜红色蔻丹的指甲,将信笺封存好,卷起来放进小竹筒中。 眼前少年很快变了脸色,沁嘉忍住不笑,逗他:“骋意若是害怕,先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可好。” “殿下。”少年经不起逗弄,跪在地上,清澈凤目里闪着潋滟水光,语气里却有股属于男人的坚决:“奴去引开他们。” 沁嘉轻轻笑了笑,摇头。 徐骋意浑身一震,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俯下身去,唇离她的足尖不足一寸。 殿下最近不喜他太过靠近,他便丝毫不敢逾矩……想来此番变化都是因为京中那位,可谁叫那是主子如今看重的人,只得暂且忍耐着。 左不过,他也会像以往那些人一样,如过眼云烟。 许是连日来精神太过紧绷,今日骤然得了玉简已经带着证物顺利进京的消息,沁嘉松懈下来,便想着放肆一回。 且少年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样子,着实让人怜。 没忍住心里那点恶趣味,脚尖轻轻挑起徐骋意的下巴:“在你心里,本宫就是这般无用的人,连容亲王那个老匹夫都斗不过么。” 沁嘉眼里噙着清淡笑意,仿佛随时都会荡漾开来,将人深深包覆其中。 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如何承受得住。 “殿下。”徐骋意脸上一红,来不及深想这句话中的意思,对方已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在这次的计划中,无论欢雀还是本宫,都只是虚晃一枪而已。” 满室冷香,他看不懂女子眼底闪过的一抹苍凉,只觉得这氛围分外醉人。 徐骋意仿佛醉了,却忍住一动不敢动,生怕扰了公主兴致。 沁嘉暗自叹息,自己与他相差整整七岁,否则,真就要忍不住收了。 冷不防想起萧容昶对自己始终不冷不热的态度……真是可惜了,她如今,只喜欢听话乖顺的。 遂收敛了心神,说:“骋意可知本宫为何要挑这间房住下。” “此地正对着玉简住处,方便查看他们一举一动。”“徐骋意直觉不会这么简单,可也实在想不到其他。 沁嘉见他一张俊脸,此刻就像是熟透的苹果,站起身,跟他隔开几步的距离:“其实,对面根本没有住着什么容亲王亲信,只是几家普通的富商而已,本宫选择这里,又日日开窗远眺,便是故意引人怀疑。” 怕对方不够敏锐,还特意放了假消息出去,让所有人都当自己在这守株待兔。 这一次,她要让周容质那个老家伙永无翻身的机会。 他妄想做黄雀,真是笑话,自己十五岁监国,历经多少风风雨雨,可是从无败绩呢。 “那,殿下打算如何从这里脱身。”突然拉开的距离,令他心里一空。 徐骋意小心翼翼的询问,像只等待主人垂怜的宠物。 裙摆被轻轻拉扯,沁嘉心里一软,笑着问他:“骋意,你水性好吧。” 小宠物乖乖点头:“属下在河边长到六岁,水性是极好的。” 沁嘉满意的笑了,走到窗前,放走了最后一只信鸽。 · 晚上,画舫里人头攒动,沁嘉穿一身湖水蓝绸缎质地束腰长裙,挽着杏色彩丝织就的披帛,在人流中灵巧的穿梭。 看上去,就像哪家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姐,无忧无虑,流连于各个有意思的小摊贩之间。 徐骋意手上拎满了东西,跟她始终保持几步的距离,全程紧张的盯着前面,生怕有哪个不长眼的冲撞到长公主。 沁嘉虽然面上蒙着一层薄纱,还特地戴了风帽遮住头发,在人群中仍旧十分惹眼。 临街一侧全是烟花之地,河边停着一艘艘花船,有姿态窈窕的女子立在甲板上跳起舞来,招揽生意。 两人最终上了一艘装饰雅致的花船。 沁嘉喜欢听曲儿,点了五六个美少年上船,打算及时行乐。 湖面上,笙歌不断,热闹非凡。 几艘船从四面八方暗暗靠近,就在这时,中间最大的那艘花船上突然爆发出接连不断的惊呼。 似乎有人落水了。 另几艘船上的人随之跳了下去,急切寻找着什么,湖面上游船互相碰撞,很快乱成一团。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热闹和喧嚣才都散去,水面再次恢复平静。 第14章 萧容昶,本宫好疼………… 容亲王的倒台,事先没有任何迹象,从御史大夫齐国章上书,参他在邺城欺压鱼肉百姓开始,接着又有十几个官员联名,斥责他不止搜刮民脂民膏,父子俩更是在当地屯兵自重,抢夺良家女子做军妓,简直目无法纪纲常。 -- 第28页 随着舆情渐渐发酵,最终由邺城守将徐达忠与分管吏部的台阁大臣秦铭联名递折子,揭示出周容质父子二人私通敌国的三大罪证。 全过程一环套一环,短短三天,容亲王本人连那些私密信件是由何渠道送往京城的都不知,人就已被打入诏狱听审。 庆元帝下旨,由夙王牵头查处容亲王谋逆大案。 萧容昶去时,锦衣卫都指挥使冷俞正从紫宸殿走出,衣襟上全是湿的,还沾着许多茶叶,面色看上去十分狼狈,俯身行礼:“参见首辅大人。” 萧容昶气色算不得好,一边推开御书房的门,朝他冷冷扫了眼:“再找不到长公主,本官不介意明年这时,往冷大人坟头祭酒三杯。” “是。”冷俞虎躯一震,匆匆退了下去。 殿中,庆元帝正六神无主的踱步,看见萧容昶,表情突然有些激动:“皇姐至今没有消息,这可怎么好。” “殿下当放宽心。”萧容昶忍着不耐,劝解道:“长公主吉人天相,定会平安归来。” 作为天子少师,他从小皇帝十岁开始辅政,二人关系一度十分亲厚。 少帝心思敏感多疑,又毫无决断能力,很多事情,都得旁人从身后推他一把。 譬如这次,他分明从开始就知晓了长公主计划,却未提前做任何安排部署。 一切由得她胡来…… “老师,朕不能没有皇姐……”天子眼睛红红的,显得有些无措:“老师教教我,现在该怎么做。” “陛下。”萧容昶蹙眉,缓缓跪了下去,目光沉定看向天子:“您是一国之君,无需依赖于任何人。” “包括臣和长公主。”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因着师生之情,庆元帝早允了他可以不跪。 但这一次的跪拜,却奇异般的,令皇帝六神无主的心思平稳下来。 “老师可知,当初是皇姐向朕举荐您做朕的老师。”皇帝颓然坐在椅子上,忽然有些痛恨自己的软弱。 可是他害怕啊,从八岁坐上这个位置,就不断有人想推倒他,取而代之。 他亲眼见过亲近之人的头颅被砍下,鲜血流了满地,差一点,那把刀就要架在他脖子上…… 一直以来,都是皇姐挡在他身前,替他铲除所有的障碍。 “老师会替朕把皇姐找回来的,对吧。” 萧容昶俯首,脊背仍然挺得笔直,回答道:“臣万死不辞。” · 从紫宸殿出来,天已经黑了,萧容昶步履已然十分沉重,看了眼天色,匆匆上马车离去。 长公主去江南已经月余,到现在未有半点消息,不止皇帝焦躁不安,剩下两位亲王亦按耐不住躁动。 就连沉默许久的岭南王,都派人去了趟西州,与翰亲王私相联络过一次。 闭目凝神了一会,他握着佛珠的左手收紧,神情略有些疲惫的靠在软垫上。 距上一次收到长公主的信件,已经过了整整十日,就连他派去接应的人,也在第一次传信回来后,就再没有音讯。 当时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长公主落水,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 那些人怎么敢。 萧容昶只觉浑身被愤怒烧得难受,却又不知这股难受从何而起…… 额心传来的钝痛感,提醒他,已经连日未睡。 幽云也隐隐出现异变,他近日,十分想杀人…… 马车突然停下,霜九骑马追上来,递过来一只小小竹筒,神色紧张道:“大人,刚刚收到传书……” 话未落音,手上便一空,车帘放下。 萧容昶将纸条展开一看,是三个字的血书:玉修观。 盯着看了半晌,最终将纸条揉碎在手里,这几个字,是他派去的人字迹无疑。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下车,确定无人跟踪后,换另一辆微不起眼的马车出了城。 · 彼时的沁嘉,压根不觉得自己久不回宫,会给他人造成任何不好的影响。 容亲王已经伏法,他的妻儿在邺城守将徐达忠手里,正在押解上京路途中。 通敌卖国是死罪,即便卖皇祖母一个情面,留下那最小的重孙性命,也须将其送往帝国做质子。 她几乎能预感到,自己被召去离宫之后会有多悲惨……索性就不回,让蓝夙去做这个恶人。 对于多年前那次惨败,蓝夙一直耿耿于怀,对太皇太后一脉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当年,他无视王法,对肃亲王动用私刑,最后更将其五马分尸,可谓气焰张狂至极。 不至于做了五年和尚,就修成一颗菩萨心肠吧。 五月下旬,太浮山上还十分凉快,今晚圆月,沁嘉穿一身青色衫子,闲闲垮垮坐在一株梨花树下煮酒。 不远处草堆里,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 这人口口声声说是首辅大人派来寻她的,言语间又不十分恭敬,沁嘉对这些零零狗狗的小人物没甚耐性,索性堵了嘴扔在一旁。 生死攸关的时刻,她不会相信任何人的话。 何况,若被萧狗发现自己藏身在这儿,恐怕会第一时间带她回去邀功吧。 幸好她与玉修观的玄机道君关系密切,遂借用后院一间厢房,扮作女弟子住了几天,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 第29页 睡了大半日,此刻趁着浓浓月色,便想亲手煮了一壶梅子酒,又极有雅兴的命徐骋意在一旁弄琴。 在她右手细腕上,曾经的玉镯早未戴了,取而代之的是用红线串起的一颗菩提子,泛着古朴静谧的光泽。 沁嘉盯着看了一会儿,目光默默转向草地上趴着的男人。 这人生得一张国字脸,老老实实的样子,偏瘦的身材,此刻衣衫褴褛,身上气味都馊了。 这颗菩提子,便是抓到此人时,他掏出来证明身份的信物,与之同时还有一封萧容昶的亲笔信。 沁嘉喝了一口酒,挑眉问:“你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 “卑职乃江南桑枝县守备军统领,庞秋。”声音浑厚,中气十足,眼底隐隐藏着几分傲气。 呵,都这样了,还硬气个屁。 沁嘉一口酒饮尽,舌尖都舒服得麻了,右手托着腮,笑里几分不怀好意:“萧容昶可是天晟最大的权臣,你如此忠心于他,居然只得这么个小官儿,心里就没有不服?” “敢问殿下,为何要绑住卑职。”庞秋梗着脖子,言语间,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自来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话。 真是狗随正主啊…… “本宫也是为了自保,天下谁不知道,萧容昶盼着本宫早死呢。”沁嘉端起酒杯,站起身背靠着树干,抬首看向天边明月。 美酒,美景……若是再来个美人,就完美了。 庞秋适才看清楚她的样子,一是不禁有些呆住。 之前听说首辅大人与长公主极不对付,还以为是个什么母夜叉,未曾想,是长成这副模样…… 他有些接不下去话,只讷讷道:“首辅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这也是人之常情。”这梅子酒真好喝啊,沁嘉晃了晃酒壶,觉得自己独饮有些无趣。 “殿下莫要乱说。”庞秋脑子一抽,话如连珠炮似的往外冒:“若大人有心谋害殿下,又怎会把贴身佩戴的佛珠送来,若殿下稍有闪失,岂不让人第一个怀疑!” 沁嘉微微一愣,之前,倒没想到这一层。 这么看来,萧容昶是真担心自己了? 她给庞秋斟了杯酒,一人独酌,变成了双人对饮。 一杯接一杯,竟渐渐的相谈甚欢起来。 尚觉得不够,又打发徐骋意去酒窖提两坛子来。 沁嘉觉得这人跟自己说话的样子有些新鲜,酒意上头,坐在蒲团上笑得东倒西歪:“待回去后,本宫就跟萧容昶说,赏你个京官儿做。” “长公主谬赞了,属下空有一身武艺,最后还不是被您五花大绑在这里!”庞秋酒量不小,只是容易脸红,一边蹲在那傻笑,听长公主悠悠说道:“你方才说,自己从在蜀中就跟着萧容昶,这几年他一直没调你回京,是放你在江南收集情报吧。” 庞秋看似个糙汉子,实则精明极了,要不也不能千里迢迢,循着蛛丝马迹找来这里。 几乎是立时,脑子就清醒了一半儿。 不由往左右看去,长公主身边那个男人已经不在,正好趁此机会,带人回去向大人复命。 “卑职愚钝,听不懂长公主在说什么。”他伺机而动,却在站起身时,看见眼前女子似乎出现了好几个重影。 随即,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哈,哈哈……”沁嘉站起身,指着他,笑容肆意张扬,“没用的东西,我这梅子酒,可不是谁都能喝的。” 月光洒在院中如盖的梨花树上,女子一手拎着酒壶,仰头痛饮一口,三千青丝随风舞动,半掩住一张倾国容颜。 脱去平素端庄的外衣,明媚张扬得像个欢脱的妖精,一身青衣,眸色迷离,气质善恶难辨。 倒了倒酒壶,已经空空如也。 徐骋意怎么还不回来,她想亲自去酒窖,刚走了几步,发现身侧不远处,立了个清瘦出尘的身影。 身披淡淡月华,气质如寒松翠竹,泠泠令人不敢接近。 她吃了一惊,诧异于他竟然会这么快寻来。 酒精上头,她只觉这幅画面十分养眼,想起那次在安国公府,自己亦是色令智昏,做下那等糊涂事。 同样的人,同样的酒,竟令她生出同样的心思,真是不妙…… 沁嘉一只手撑在树上,仿佛醉得厉害,整个人软软的滑了下去。 可恶的是,对方居然没有上前来扶,沁嘉跌在地上,小声嘟哝:“无情。” “论无情,怎比得过殿下。”萧容昶冷漠又欠打的声音,夜色里听来有几分朦胧:“看来玉修观的生活不错,殿下已然乐不思蜀。” “好说,好说。”沁嘉扶着树干慢慢站起,但似乎真喝得有些多,又顺着滑了下去。 这一次,是真起不来了,她两手抓着裙摆,转头朝对方看去。 岂有此理,狗男人对自己置之不理,却去扶那个庞秋。 不由变了脸色,有些僵硬的朝他伸出手:“还不过来拉本宫一把。” 对方却毫无反应,将庞秋扶起来后,好整以暇坐在案前,半点台阶都不给。 沁嘉生气了,冷笑一声:“萧容昶,你拔*无情。” 此话一出,两个男人齐齐朝她看来。 好不容易缓过神的庞秋,嘴张开老大,震惊得简直欲昏死过去。 -- 第30页 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是男人都知道,可从长公主嘴里说出来,还是对首辅大人,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会不会被杀人灭口……庞秋默默把大块头往后缩了缩,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殿下!”萧容昶终于不再淡定,沉着一张脸朝她走去。 沁嘉欣赏到月下美人,感觉一口气终于顺畅了。 萧容昶走近她,神色复杂的蹲下来,目光与她平视:“殿下方才说什么呢。” 沁嘉嗤笑一声,挑衅看着他,一字一句:“我说,萧大人你拔*无情。” “呵……”萧容昶仿佛被气笑了,扣住她的手腕,目光牢牢锁住她腕上红绳,面沉如水:“殿下何出此言,这半月,臣可是找得您好苦。” 感到手腕上的力道,和男人手心里的温热,沁嘉露出十分做作的一笑:“能活着,是本宫的本事,至于回不回去,亦是本宫自己说的算。” 院门忽然推开,徐骋意打酒回来,发现多出来的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萧容昶垂下眼眸,看着一脸酒意,目光已有些迷离的女子,目光逐渐冷却:“臣真是佩服殿下,此刻还有闲心饮酒。” “饮酒怎么了。”沁嘉犯嘀咕,伸手去问徐骋意要酒。 接着,就听对方凉凉说道:“此前锦衣卫找遍了江南,都未有公主踪迹,连臣都要以为公主真的出事了,唯独夙王反其道而行,一直命人在京郊方圆千里搜寻您的踪迹。” “照这速度,臣以为,马上就要搜到太浮山来了。” 沁嘉睁大眼睛看他,心里骂道,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不早说! “如若没什么事,臣便先告退了。”萧容昶松开手,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衣摆又被人扯住。 “等等,带本宫一起走。”沁嘉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有些发晕,吩咐徐骋意:“你自行回府吧,小心些,无事不要出门。” 说完,跟着萧容昶追去两步,脚步跌跌撞撞的,额头重重抵在他后背上。 绛紫色的袍服,面料丝缎滑腻,冰冰凉凉的很舒适,她酒意醒了些,像个磨人精一般,手臂轻车熟路缠上对方的腰:“本宫有些醉了,走不动。” 徐骋意面色一暗,闷不吭声退下。 不远处,庞秋亦识趣的扶着墙壁默默遁去。 萧容昶面色冷淡的去掰她的手,狠心用了几分力道,沁嘉骤然失去平衡,没有骨头似的往前倒去。 地上都是碎石头,无法,只得又捞了她一把,眼中几分厌烦之色:“殿下何不坐下醒醒酒,等人来接。” 沁嘉扔了手里的酒壶,抱住他胳膊,又将脸蹭在冰冰凉凉的绣袍上,语气闷闷不乐:“萧容昶,你别跟本宫翻这些旧账,什么蓝夙,就是你翻脸无情罢了。” 朦朦胧胧中,似听见他冷嗤一声,接着,沁嘉就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夜里的空气清寒寂寥,这人身上也没什么温度,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没脸没皮勾着他的脖子,嘀咕着:“你这人,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跟你写了那么多信,都没有一点点表示。”说着,手指把玩他肩上披着的一缕头发。 “送一颗珠子来算什么。”沁嘉抬起手腕,盯着那一颗质感古朴的菩提,转头瞪他一眼:“首辅大人忒小气了。” “殿下当真要跟臣走。”萧容昶将她抱到马车前,掀开帘子,目色如古井无波。 沁嘉没答他,兀自转过身,手脚并用的爬上马车,高贵形象碎了一地。 怎么还不走,啰里八嗦的,急死人了…… 萧容昶目光泛起淡淡涟漪,驾车往一条僻静小路上驶去。 山上露重,沁嘉穿得少,因方才喝了酒,身上也并不觉得冷。 萧容昶应是头一回驾车,挥鞭的频率有些乱,但马车一直行驶得很平稳。 走了许久,沁嘉有些累了,且终于感受到夜间寒意,双手抱怀道:“怎么还没进城。” 对方半天没答话,正有些不耐烦,就听见外面一阵风声呼啸。 男人醇厚低沉的声音,穿风清晰沉入耳里:“首辅大人深夜亲自驾车,所送何人。” “夙王殿下。”萧容昶声音清透,隐隐透出几分调侃意味。 沁嘉缩在车榻上,突然觉得小腹处一抽一抽的疼,身子开始不断往外冒冷汗。 手紧紧抓住衣摆,有种不详的预感。 不会,不会这么倒霉吧…… “坐在本官的马车里,自然就是本官的人。”萧容昶语气里透出几分暧昧,转头看了眼车厢,里头悄无声息,就如没人一般。 他勾了勾唇:“夙王连这都要好奇?” 夜风里,飘散着几分梅子酒的香味,还有道熟悉的冷香掺杂其间。 蓝夙连搜了好几座山头,都没有她的踪迹,漫无目的找到这里,正怀疑是自己想错了,便听见马车轱辘的声音。 驾车的人,竟然是认识的。 突然有种极强烈的感应,她就在这里,即便不在这辆马车,也应离此处不远。 很快,他便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胸口突然有种闷不过气来的感觉,踏马走近些,下意识用剑柄的那头去挑马车帘子。 下一刻,却被对方牢牢握住。 “夙王以为,自己此刻在做什么。”萧容昶神色镇定,单手握住剑柄,行动间分毫不退。 -- 第31页 两相对峙,他适才发觉,对方亦是练武之人。 “萧大人又是在做什么!”蓝夙眯了下眼睛,满身皆是杀伐戾气,眉目张扬,骄矜得不可一世,毫不迟疑的出手继续探向轿帘。 就在这时,车内传出一声女子的闷哼。 他动作一顿,目光死死盯着车厢。 一只纤细如玉的手伸出,直接攥住萧容昶衣摆,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 因为突然的腹痛,沁嘉语调显得有些娇气,低低唤了声:“萧容昶……” “殿下,怎么了。”萧容昶转身上车,只见她青色的裙摆上,透出一小片深色痕迹,车厢内还有淡淡血腥味。 那片深色还在不断扩散,萧容昶神色一黯,用力回握住她的手。 沁嘉一只手捂着小腹,疼得惨无人色:“萧容昶,本宫好疼……” “臣马上带你回去。”他看向外面,蓝夙已经坐在车夫的位置。 “驾!”夙王拿起马鞭,毫不迟疑的驾车往城门驶去。 “殿下,暂且忍耐一下。”萧容昶白了脸色,眼中一片兵荒马乱,将沁嘉抱坐在大腿上,朝外道:“太医署此刻还有人当值,夙王可直接驾车入宫,” “才不要进宫。”沁嘉轻微挣动了下,嗓音微弱。 萧容昶蹙眉,捏着她手心:“殿下不可胡来。” 接着,对方将手覆上自己的肚子,感觉一股热流传递而来,终于稍稍好过了些。 仰头却见他眼尾发红,眼神十分矛盾且复杂的望着自己,竟然还透出几分心疼。 沁嘉不禁感到莫名,这人前后变化怎么这么大。 等等……他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沁嘉埋头在他胸前,有些尴尬的咬着唇,小声解释:“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人平时精明得跟什么似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呆的时候。 她几年前作大死,服过一味很厉害的凉药,从此以后每次来葵水,都折腾得跟小产了似的。 萧容昶神色有片刻怔忪,随即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殿下怎知……”手还放在她肚子上,沉声问:“是不是这儿疼?” “是,可又不是……”沁嘉没力气说太多话,忍着阵阵晕眩,轻轻吸了口气,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萧容昶忍不住道:“殿下明知道自己……还放纵饮酒。” 总归还是松了口气,不是他猜测的那样便好。 “不用去宫里,我府里有药,吃了就会好了。”说话间,她浑身冷汗直往外冒,衣服都湿透了。 这几年月月如此,这次是因为随身带的药丸泡水没法吃了,才会疼成这样。 马车转了个方向,不一会儿,稳稳停在公主府门外。 沁嘉已是疼得昏死过去,被萧容昶一路抱进府里。 管家和玉痕见此情景,简直都急疯了,玉痕看见赶车的竟是蓝夙,微微吃了一惊,却顾不上拦他,赶紧吩咐人去取药,然后就进房伺候去了。 看到熟悉的陈设,蓝夙在院中顿住脚步。 方才那二人之间对话,也尽数落入耳中,由不得他不多想。 早前曾听说,首辅与长公主之间关系水火不容,但照方才的情形看,那位倒更像已成为她裙下之臣。 如此,他心中最后一点执念,也能放下了。 回去时,差点与一端托盘的小丫头碰个正着,他眼疾手快接住,隐约闻见一股子火蛇胆的苦味,不由问道:“这是给长公主的药?” 小丫头吓得不轻,屈膝回了声‘是’,急匆匆垂头走了。 蓝夙心中泛起疑云,从未听说过,女子来葵水要以火蛇胆入药。 除非是先天体质虚寒,要用此药调理身体。 可此前,从未见她身子有任何异常。 怕是这几年,纵情声色糟践了身体。 想起传闻中她一直豢养男宠,以及方才与当朝首辅饮酒夜奔的荒唐,他突然感到有些讽刺。 是当初被自己轻轻碰一下都会哭的人…… 周沁嘉,你可真是好样的。 第15章 长公主如今,是越来越没有下…… 沁嘉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隐约觉得,要要害自己的坏人很可能已经死了,但仍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的小叔叔周容质,太皇太后的心头肉,生得脑满肠肥,油腻不堪,当年蓝夙出征,她留守宫中,那畜生竟然妄想让她嫁给他侄儿,更离谱的是,还去正儿八经找皇帝提亲。 被拒绝后,又恼羞成怒,带着一队亲兵围了她的凝华殿,叔侄两人就站在她寝殿里头开荤腔。 “堂堂的监国长公主,行事连勾栏院里的□□都不如。” “知道现在民间怎么传的吗,竹林三日狼王顾,换得天子坐朝堂……周沁嘉,列祖列宗面前,你到底要脸不要!” 沁嘉其实并不怎么生气,因为那些话都是真的,她也并不冤枉。 自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倘若她能成为最后的赢家,这些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 她不怒反笑,盯着周容质和他恶心透顶的侄儿,神色轻慢,全然不将他们看在眼里。 悄悄摸向藏在裙子下面的匕首,一边说:“小叔叔也知道,本宫如今有三公子护着,你这般折辱本宫,就不怕日后遭报复?” -- 第32页 “真是笑话,今日你跟启明圆了房,往后就是我侄媳妇了,难道还会向着一个外人。” 沁嘉紧紧攥着藏在裙子里的匕首,眼看身边忠心耿耿的宫人或死或伤,都被拖了出去,一时心中悲痛不已。 蓝夙,蓝夙,你怎么还不回来…… 她眼中含着泪,将匕首横在颈间,打算做最后一搏:“本宫绝不受制于任何人,小叔叔若执意如此,本宫保证,不日之后,西北的铁蹄将踏平邺城!” 大局未定,天子孤弱,她怎么舍得死,如此做派,只是威胁下对方罢了。 这时,地面上鲜血蜿蜒而来,外面悄无声息的,已死了一大片人。 蓝夙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横刀欲自戕的场景,几大步奔去,徒手夺去她手里匕首,眼中烧起滔天怒火,凶道:“周沁嘉,你敢死!” 周启明这时想起要逃,身形一顿,低头一柄剑锋已自胸前贯穿。 蓝夙,蓝夙…… “蓝夙!”万籁俱静中,她忽然叫了出来。 这一声掺杂着无数复杂的情绪,委屈,生气,还有浓烈得化不开的依恋。 这些情绪,是属于梦里的那个自己,而此时的沁嘉,早已经学会不依赖于任何人。 只有弱者,才会放任自己陷入险境。 沁嘉深深抒了口气,梦境与现实交替,鼻端是她所熟悉的茉莉冷香,这里是她的寝殿,昨晚她身子不适,便提前回了公主府。 静静缓了一会儿,睁开眼,竟看见庆元帝关切的脸近在咫尺,皇帝摸着她的头问:“阿姐,你可好些了。” 她侧过头,目光越过皇帝所坐的那张黄花梨木制成的太师椅,眼前景象,令她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是,怎么个情况—— 十步开外的地方,用南海珍珠捻成的绡纱珠帘外,影影绰绰站着两个同样修长的身影。 萧容昶那身黑色仙鹤云纹锦袍分外显眼,她盯着看了会,整个人瞬时清醒过来。 在他旁边,则站着蓝夙。 若非昨晚上在那种情形下相遇,她没打算再跟他扯上关系的。 此刻,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已让她觉得十分压抑…… 实在是当年两人分开时,关系已如履薄冰,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刚才做梦喊的那一声,实在是太过尴尬,若非皇帝还在这儿,她简直想立刻打包行李逃离京都。 皇帝看她面色青紫交替,蹙了蹙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皇姐方才叫夙王的名字,难道是有话对他说。” 沁嘉下意识去看萧容昶,却见他垂着眸,似乎注意力并未在这里。 “本宫听说,容亲王的事,是交由夙王负责的,不知现在处理得怎么样了。”她找了个理由,随口问道。 庆元帝露出宽慰的表情,召蓝夙上前,“夙王自己跟长公主说吧。” 沁嘉忽然想起当年肃亲王被五马分尸的惨状……头枕在软垫上,闭上眼睛。 身为亲王,即便是犯了死罪,亦要留个全尸,以示皇家体面,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 “皇姐可是累了。”看她这样子,皇帝关切的道:“要不过几天,等皇姐好了再说。” “本宫没事。”她握住皇帝的手,微微笑着,眼中露出惋惜之意:“小叔叔老来糊涂,本宫也是于心不忍,若是来得及,还想跟夙王求个情。” 帘外,一直沉默的萧容昶突然出言打断:“陛下,长公主既然没事了,臣还有事处理,先行告退。” “也是,陈国使团不日就要抵达,爱卿定然忙得分身乏术。”天子态度很客气,亲自将他送到门口。 “臣告退。”萧容昶清冷的嗓音,令沁嘉心头无来由的一跳。 想起昨晚在马车上的一幕幕,突然觉得,他这般匆匆离去,难道是想就此与自己撇清关系。 “萧大人。”沁嘉突然开口,语气里几分乖张:“大人不如先在公主府稍事休息,待会,本宫还有要事与你商议。” 庆元帝一愣,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左右。 萧容昶蹙眉,俯身退了下去。 · 帐帘放下,满室馨香,沁嘉疲倦的靠坐在软枕上,听蓝夙说起容亲王。 周围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稀薄,男人醇厚的音色灌入耳中,不染丝毫情感。 恰如当初感情破裂时,只空余势力的毒瘤,彼此间不留一丝余地。 沁嘉扯下腕上红绳,将菩提子攥在手心,让自己逐渐镇定下来,听他说着:“容亲王已在牢里饮鸩自尽。” “那他的家眷……”沁嘉觉得这样甚好,自戕的皇族,死后不得入黄陵的。 “王妃母族及其子,亦参与谋逆,按国法处置。”蓝夙详实的禀告,包括某些细节:“嫡孙周永止,被太皇太后调包,打算暗中接入离宫。” “然后呢?”她把被子往肩膀上提了提,忽然转过头看他一眼。 细微的动作落入眼中,蓝夙觉得有些讽刺,这到底算什么。 沉默片刻,答:“已被臣抓获,送往陈国为质。” 戴罪的质子,在别国只能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越是交好的国家,越是愿意充当刽子手的角色,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听完他寥寥几句汇报,沁嘉还在想,之前自己那句梦话,对方到底听见了没有。 -- 第33页 若听见了,会不会误会什么。 容亲王垮台了,她终于能放松一阵子,此刻身上却像被抽空了力气。 蓝夙在五年前,对自己已然十分憎恶了。 这次他来京中,只是不想她拿着黑羽令,玷污了那些长埋地底的英魂。 可这是□□赐下的令牌,无论如何,都要有始有终。 不能他一旦不想要了,就找块地方随便给埋起来……自来,他都当天家威严是儿戏,这点怕是永远也不会变了。 可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啊。 他这般做派,将天子置于何地。 沁嘉从前最讨厌的,就是他骨子里桀骜不驯的血性,虽然他没有生过反心,可也永远无法指望他会对任何人俯首称臣。 何况,他身后还蛰伏着岭南。 “夙王办事,一向是极妥帖的。”沁嘉露出个端庄的笑,眼中几分碎玉流光,泼墨似的长发垂在枕上。 “陛下跟夙王都回去吧,本宫累了,想睡会儿。”她温柔的看着皇帝,同时又吩咐玉痕:“夙王久未来京,府上定然缺东少西的,你跟过去帮着打点打点。” 如此做派,作为监国长公主,简直已不能再得体了。 说完,她便没再管其他,缩进被子闭上了眼睛。 · 沁嘉倒床就睡,待养足了精神,才让人去通知萧容昶来。 这人态度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实在让人不知该怎样相待。 也是,斗了这许多年,他定然还不太习惯。 不过男人嘛,哄一会儿就好了。 沁嘉喝了碗红糖水,感觉浑身都暖暖的了,抬头一看,萧容昶目光有些朦胧的走进,不由笑了起来。 看样子,他也已经睡过一觉了。 桌上午膳已经摆好,沁嘉待人都走了,手指朝餐桌上一指:“喂我。” 原没指望他会有任何改变,谁知他却变本加厉,一撩衣摆,自己坐到餐桌边上就吃起来。 “萧容昶。”沁嘉早就饿得不行了,见状气鼓鼓的走过去,言语奚落:“等本宫一起吃,你就会饿死吗?” 萧容昶慢条斯理夹了一块牛肉,细细咀嚼之后咽下,目光里含了几分深意:“在经过昨晚那种事后,臣觉得,再跟长公主行那些虚礼,实在有些多余。” “怎么,萧大人没当成爹,伤心失望了?”得益于五年来与他唇枪舌战练就的脸皮,沁嘉分毫不让。 坐在他身侧,单手托腮望着他侧脸,勾唇笑得娇媚:“要不萧大人再努一把力,争取明年抱一个……” 夹菜的手一顿,英俊的五官仿佛都在抽搐……长公主如今,是越来越没有下限了。 艰难的将食物咽下,半晌,咬着后槽牙道:“臣并没有想要后嗣的意思。” “那可巧了,本宫也不喜欢小孩。”沁嘉笑容越发明媚,两只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看他进食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这幅画面还是很养眼的。 待他终于看回来,下巴往一盘虾饺的方向扬了扬:“本宫想吃这个。” 说起来,她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大的,若他不能适应这一点,以后日子可就难办了。 此时,她身上仅着一件淡蓝色直襟棉布睡衣,贴身勾勒出姣好的身材,乌发半遮面,一双招人的眼眸里泛着桃花,笑意嫣然。 微微张开嘴,一副等待对方投喂的甜腻模样。 第16章 . 萧容昶冷笑一声,夹起一只水晶虾饺,手肘幅度稍微大了些,沁嘉几乎要以为那是给自己夹的……却又眼巴巴看着进了他嘴里。 可恶的是,一只接一只。 眼看再不吃就没得吃了,沁嘉拿起筷子,自己夹起一只,咬一口,顿时被这味道勾起了馋虫。 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家厨子这么不错。 先不跟萧狗计较,把自己喂饱再说,反正,以后日子还长。 萧容昶也放过了那盘虾饺,继续正常进食。 安静了会儿,沁嘉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执筷的手上,这人手骨生得十分漂亮,手指匀称修长,骨节分明。 冷不防想起昨晚,他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脸上一热,掩饰性轻咳了几声,埋头认真吃饭。 “殿下身子骨好利索了?”萧容昶侧目看她一眼,没有华丽袍服的支撑,这具躯体看起来过于瘦弱。 不只是看起来,他抱过,确实还有几分磕人。 起身去薰笼上拿外衣,递过来,语气清淡:“殿下,起床第一件事,应是穿衣服。” 沁嘉接过,随手往肩膀上一拢,继续吃。 萧容昶蹙了蹙眉,视线顺着睡裙往下,才发现她小腿也露在外面,且还光着两只脚……不由扶额,这女人还真是丝毫不懂得照顾自己。 沁嘉觉得身上毛毛的,萧狗这眼神,怎么像在看傻子一样。 ‘啪’的放下筷子,正要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一阵清冷的檀香味沉入鼻端,眼前天旋地转,瞬时她已经被抱回到床褥上。 “你干什么,本宫还没吃完呢!”沁嘉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他用被褥包成了个粽子,单露个脑袋在外面,不悦的瞪他。 萧容昶满意了,坐在床畔那把黄花梨太师椅上,姿态闲散:“殿下现在可要召人进来伺候用膳。” “暂时不用。”沁嘉压下心火,勾唇露出柔媚的笑,持续输出:“首辅大人秀色可餐,本宫已经饱了。” -- 第34页 “哦?”他眼里几许波动,看不透是什么情绪,却见随着她动作,那床薄被又从削肩滑下,闭了闭眼,手里下意识摩挲着佛珠,沉声问:“殿下有何事与臣商议。” 他身上衣服已经换过,比之昨晚清隽气度,这身黑色袍服更增添几分威严,宽大袖袍下,露出那双令人欣赏的手,目光继续往上,喉头上一点金玉凸起,矜贵又冷雅。 沁嘉再度想到四个字,美色误我…… “你执掌内阁,也无需事事躬亲,这回陈国使团来朝,或可让尹少君在旁帮衬一二。”她先扯了几句题外话,做做铺垫。 “好说。”萧容昶爽快应了,摩挲着手里的佛珠。 沁嘉倒是真心替他着想,担心他劳累过度,未老先衰:“看看,首辅大人都有黑眼圈了。” 说着,双腿勾曲,将下巴轻轻搁在膝头,目光渐渐迷离:“这般为国事操劳,掏空了身子,本宫怕你年纪大了,不行啊。” “臣哪儿不行。”萧容昶一顿,盯着她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忽然笑了起来。 且他笑了好一会儿,低着头,唇角一直上扬,双肩止不住抖动。 沁嘉瞧着他,盘算着,从哪里开始收网。 过了良久,萧容昶止住笑,面色如常看着她。 “若殿下无事,臣告退了。” “本宫看上你了……”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停顿。 沁嘉另一侧肩膀搭着的被褥忽然滑落,而她身子略微往后,与他正面相对。 “之前本宫寄给你的那些信笺,可还留着?”沁嘉循循诱导,双眼微眯,盯住他喉咙上那点金玉般的凸起。 “烧了。”他毫无被盯上的自觉,目光落在那张被乌发半遮半掩的素脸上,神情泰然自若。 没等她再开口,主动发问:“殿下看上臣什么了?” 说罢,又兀自摇头道:“是臣逾越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殿下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了。” “臣尚几分自知之明,姿容粗鄙,入不得殿下眼,但您非要说因为这副皮囊,臣自然也是信的。” 姿容粗鄙? 沁嘉视线往上,看着他的脸,这人是在炫耀么。 “臣还依稀记得,殿下说过,喜欢听话的。“萧容昶垂眸,见枕上落着的一颗菩提佛珠,手指关节轻轻叩击座椅扶手:“不知臣身上何处入了殿下法眼。” 沁嘉自来最讨厌的,就是萧容昶这张狗嘴! “您说,臣改就是了……” 还有完没完了! 沁嘉被他气得浑身发热,一脚踢开被子,露出半截纤细的小腿,淡蓝色的裙摆半掩着,凝脂般若隐若现。 萧容昶契而不舍,拉过被子继续给她包上,却见对方一脸怒容的踢腿过来,下意识握住那只白生生的小脚,神色晦暗不明。 脑子里很容易浮现出一些画面。 女人的腿很长,缠在身上很紧,呼吸的味道很甜,咬他的时候很疯。 “萧容昶,你做什么,我还……”沁嘉眼睛都红了,感觉到小腿上力道一松,身子不稳的往旁边倒去。 幸好头被双大手紧急护住,否则就要磕到床头的木梁上,下场凄惨。 一拉一扯之间,帐幔被拉垮下来,蒙住了二人交叠的身影。 这极度暧昧的姿态下,沁嘉却半点旖旎的心思都没有。 对方亦是一脸避之不及,且护住她头的那只手迅速撤离。 只听‘咯噔’一声,沁嘉脑袋不轻不重的磕在床头。 她疼得眼睛都闭了起来,下意识仰首,忽然感觉嘴唇碰上了个同样柔软的东西。 两个人俱是一愣。 在那仅有的两次经验中,两人的嘴连碰都没碰过。 沁嘉呆呆望着他,觉得自己亲了个魔鬼,不然怎么他眼中一丝波澜都无,亲过之后,还若无其事的爬起来,重新将拉垮的帐子给她挂好。 开玩笑,她缺的是挂帐子的人吗! 沁嘉认栽,索性单刀直入告诉他:“萧容昶,加入本宫的阵营,如何?” 她坐起身,抬腕擦了下嘴,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野心。 比之先前的柔媚,气质里更增添了几分摄人的美艳。 “呵……”他嗤笑一声,挂帐子的动作不停,有些地方没挂好,还停下研究了一会。 “幽云现在有些乱。”沁嘉接着坦白,下意识看他的嘴。 那是一张基本上从不说人话的嘴,此刻她却盼望着,对方能给她一些好的建议。 萧容昶终于挂好了帐子,站在纱外,悠悠开口:“将幽云打造成中原最坚不可摧的一道天堑,殿下以为如何。” “怎么说。”沁嘉坐直了身子,隔着纱看他,面色变得肃重起来。 谈起正事,先前那点小摩擦瞬间抛到脑后。 “此前岭南、邺城和蜀都分立于幽云四面,长期虎视眈眈,乃长公主最大的一块心病。”说罢,干脆转身去案前画了一张图来。 萧容昶拨开帐子,坐下呈给沁嘉看。 “邺城如今已成为您掌中物,但形势仍不容乐观。” 沁嘉身上发冷:“你是指,岭南王与翰亲王暗中勾结。” 若非她久未现身,人心开始动荡,岭南王的狐狸尾巴还露不出来。 “岭南与蜀都的兵力加起来有十万,数量已是王军的三分之一。”萧容昶继续道:“还有盘踞在岐山的福亲王,虽不善伐兵,却是所有藩王里最富裕的。” -- 第35页 “那依你之见,本宫该如何行事。”沁嘉知道自己的弱点,玩弄权术,弄死几个政敌容易,可要坐稳一座城,治理好一个国家,她却并不擅长。 皇帝年幼,且天性软弱,身边亟需治世之能臣。 所以,她五年前才会亲自点了萧容昶入阁,眼看他一步步登上高位,到现在与自己实力不相上下。 方才那些话,也是在彼此关系有所缓和的情况下,他才会说吧。 就像有人忽然给了当头一棒,告诉她:周沁嘉,你醒醒吧。 “筑城,纳贡,削藩。”萧容昶沉声说道:“殿下,在中原再找不到一座城,如幽云这般,能将三王的封地从中割断。” 沁嘉不禁陷入深思。 从前,她只顾感受到几位皇叔带来的压力,惶惶不可终日。 可按他的说法,自己又何尝不是靠着连绵曲折的十三州,将那几方势力分割开来。 或许,父皇当年将幽云赐封给她,便是怀着这样的意图,只是自己一直太过愚钝,未曾发挥出它的价值。 又听他简短说道:“欲削藩,先封王。” 沁嘉很快会意,眼中泛出奇异的光亮,看向对方:“首辅大人的意思,是加封异姓王,封地亦选在幽云周边,且允许他们厉兵秣马,如此一旦三王出现异动,我们就能随时控制住。” “准确的说,名义上他们是藩王,实际却是替我们盯住翰王和岭南王的眼线。” “可万一我们选的人,又生出异心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不知不觉,两人身体已挨得极尽,直到闻到对方身上淡淡檀香味,沁嘉怔了下,转头看着他出神:“所以,首辅大人是愿意为本宫所用了?” 修城墙可要花不少钱呢,仅靠纳岁贡可不够。 且派去的人也要知根知底才行,她身边能人并不多,大多偏向武将和弄臣那一类。 德才兼备的文官,现在都是以他马首是瞻,视自己如蛇蝎…… “长公主欲拉拢臣,难道是想掌控内阁。”萧容昶垂眸,眼中神色看不分明。 沁嘉咬牙切齿:“你知道本宫并非这个意思。” “那殿下是什么意思。” 床上重量一轻,他站起身,缓步往外走去。 沁嘉看着他清隽背影,忽然之间,来了更加浓烈的兴趣。 一张素脸脂粉未施,唇上也无血色,偏有种令人沉迷的风流气韵:“本宫就不能,单纯只是馋首辅大人的身子。” 见对方脚步一顿,又轻轻补上一句:“大人若能身心如一,就最好不过了。” 隔着珠帘,萧容昶远远回过头看了沁嘉一眼,眼风凌厉:“那殿下要耐心些……” 第17章 夙王有事? 眼看一年一度的春宴要来了,沁嘉一大早收到瑾贵妃派人送来的新衣裳,正站在穿衣镜前试穿。 绛紫色的料子,雍容华贵,极衬她肤色。 却是有些大了,需要改改。 依稀记得,首辅大人也有件这个颜色的袍子。 那日商量过幽云的事后,他人就再没了踪影,听尹少君说,是在陪陈国的使团。 呵,使团比她重要么。 沁嘉正考虑要不要去寻人,有人禀报,内务府总管太监何鸣送东西来了。 后花园里,何公公正指挥花匠卸货,看见长公主,立即上前给她请安:“这是陈国进贡的珍品花卉,陛下挑了最稀少珍贵,送来给长公主赏玩。” “是陛下亲自一株一株挑的?”沁嘉挑眉,扬着下巴看他。 大有种他敢点头,就要立马进宫与皇帝对峙的意思。 何公公满头黑线,跪下来:“不,不是……是首辅大人安排的。” 止不住担心,殿下听说是那位经手,就发脾气不肯要了。 “是不是不合殿下眼缘,奴才这就拉走,再去换别的品种来。”何公公战战兢兢,就准备使人重新装车。 “倒是不必这么麻烦,虽然首辅大人眼光不行,挑得尽是歪瓜裂枣,也不好去污了旁人眼睛。”沁嘉大发慈悲,觉得自己甚是宽容,淡淡道:“既是陛下的心意,都留下吧。” 又吩咐花匠:“找几个名贵的花盆,给本宫挑些颜色鲜亮的,放在寝殿窗台上。” 正要回屋,何公公又跟上来,似乎还有话要说。 这些宫里的老人,各个成了精,说话就爱拐弯抹角,瞻前顾后的。 何公公道:“陛下还送了些辽疆的灵芝过来,给长公主调养身体。” 沁嘉心想,该来的总是会来。 便没和他绕弯子,直接问:“皇祖母近来身体如何。” 何公公闻言,一张老皮皱了起来,快速回道:“老祖宗自搬回慈安宫,就一直病着,皇后和各宫妃子们轮流侍疾,已有好些日子了,因殿下也一直病着,内务府便没排您的班。” “皇祖母病了?!”沁嘉似十分惊讶,面上露出愧疚之色:“何公公稍等片刻,本宫这就随你一并入宫。” 在府里清净了几天,精神头也已养足,再躲说不过去。 “是……”何公公不由感激涕零。 来之前,桂芝嬷嬷就暗示过,该提醒长公主来侍疾了。 · 沁嘉回到卧室,脸色明显垮了下来。 听说要去慈安宫侍疾,玉痕拿出两个软垫,蹲下身绑在她膝盖上:“太皇太后宫里的大理石又冷又硬,千万别把殿下的膝盖跪坏了。” -- 第36页 “连小皇后都是这么跪过来的,本宫自是不能幸免。”若是北苑离宫倒还好,对于慈安宫,沁嘉一直怀有很深的抵触情绪。 给太皇太后侍疾,不能穿得太鲜亮,沁嘉挑了件月白色束腰长裙,只在领口和袖沿上绣了圈银色丝线。 不失精致,也不显张扬。 柔软玉带将腰束得不盈一握,衬得她身姿清丽孱弱,风一吹就会倒的那种…… 只不过,这几天吃得好睡得好,双颊自然透露出淡淡的红晕,看着气色过于健康了。 沁嘉干脆拿粉扑面,直把一张脸折腾得惨无人色才停手。 自来妃嫔和皇子皇孙侍疾,除了在尊者醒着的时候陪说话,大部分时候,就是在寝殿里百无聊赖的跪着。 软轿刚抬入慈安宫,沁嘉就觉胸口烧得慌,将腰带系松了些,深深抒了口气。 太后这时正在午睡,殿里静悄悄的,空旷冷寂。 她进去时,瑾贵妃刚好从里头走出,一脸疲惫的跟她请安。 因桂枝嬷嬷在场,两人没说几句话便分开了。 沁嘉收敛心神,跪在太皇太后寝殿的蒲团上,听着那一声声不甚安稳的鼾声,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这床上躺着的,是她在世上所剩不多的亲人了。 可是在皇家,哪有什么血脉亲情,有的,只是因共同利益结成的同盟。 之前彼此间还留了最后一块遮羞布,时时上演祖孙情谊。 可是容亲王死了,这块布,已被她亲手撕碎。 · 玉痕跟桂枝嬷嬷一并留在偏殿,冷不防被问及:“殿下最近可还在服用火蛇胆。” “回嬷嬷话,每月都吃一副的。”玉痕很是心疼,又怕殿里太凉,跪久了对殿下身子不好。 连带着对此地,也生出怨愤情绪。 当初,殿下就是在这里与太皇太后大闹一场,赌气喝了那碗凉药,伤了身子。 “夙王是否知晓此事。” 桂枝嬷嬷探听的事,必也是太皇太后想知道的。 玉痕神色一凛,回道:“奴婢不知。” · 寝殿里,沁嘉不禁昏昏欲睡,身体也随之东倒西歪。 期间,玉痕悄悄来过一次,给她送了杯桂圆红枣茶暖身,又给她揉腿,还塞了个汤婆子在她怀里。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太皇太后醒了。 “皇祖母。”沁嘉跪在床头,眼泪汪汪唤道。 她对太皇太后的情感一向复杂,此刻眼泪半真半假,不要钱似的流淌而出。 “你来了。”太皇太后看她一眼,吃力的支起身子。 沁嘉忙塞了个软垫在床头,扶她半坐起身。 “皇祖母,嘉儿来迟了,您身子好些没有。”沁嘉言语关切,见对方看过来,垂眸拭泪,掩住眼中复杂情愫。 太皇太后浑浊的眼里,透出几许寒意,神情已不复曾经的宠爱,而是带着一股厌憎:“你还知道,哀家是你皇祖母。” “你下死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也是你嫡亲的叔叔!”说着,情绪激动,止不住咳嗽起来。 沁嘉赶紧端起桌上的热茶给她喝,哭着分辨:“皇祖母明察,此事确实与嘉儿无关。” 生在皇家,最先学会的一件事,便是如何虚与委蛇。 这种事,她怎么可能承认呢。 即便全天下人都知晓,她是否亲口说出来,都是两码事。 何况,从江南搜集到的证据,最终如何呈送到内阁的,过程极为隐蔽。 自己充其量,是做了一回诱饵。 太皇太后断然不信,眼中透出厉色,逼问:“不是你,还会有谁,你倒是说说,京中还有何人对老五抱有这般大的仇恨。” “皇祖母,嘉儿真是冤枉的。”沁嘉手攥住被褥,大声分辨:“福亲王、翰亲王从做皇子时就跟小叔叔不睦,又一直与您离心离德,他们中任何一个,都极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呀!” 太皇太后冷笑,摇了摇头:“从小,你就惯会巧言令色。” “当年迷惑夙王的时候如此,这几年,又来迷惑哀家,周沁嘉,你不愧是皇家人,简直无情无义,跟圣元皇后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丧子之痛,尤胜剜心。 本想把重孙接过来,谁曾想,对方步步紧逼,竟要让老五家绝后! “心思何其歹毒,简直罔顾人伦。”太后说着,长指甲掐进她肉里,将连日来灭顶的伤痛,都发泄在沁嘉身上。 白皙柔嫩的皮肤上,很快就见了血,不断滴落在灰褐色的被褥上。 “啊——”沁嘉忍不住痛呼出声,却又不敢反抗太过。 天晟以孝为先,若太皇太后稍有差池,她就百口莫辩了。 寝殿中回响太皇太后严厉的斥责,沁嘉眼看自己右手臂血肉模糊,又根本挣脱不开,只能咬牙忍耐。 “当年你算计夙王的时候,哀家就该知道,你是条养不家的毒蛇,随时都会反咬一口……” “可是哀家从未害过你啊,你自己放不下那个贼子,发疯喝下的凉药,没有任何人逼迫!” “为何要报复到老五身上……” “阿姐!”少年的焦急的声音传来,沁嘉心里一松。 与此同时,慈安宫的侍从们忽然涌来,在床边乌泱泱跪了一大片,求太皇太后息怒。 -- 第37页 玉痕凑近了一看,骇得倒抽一口凉气。 殿下自小到大,连头发丝都没被人碰过一下,现下却整条胳膊被抓得皮开肉绽。 皇帝情绪激动道:“皇祖母还不松手吗,皇姐都流血了!” 太皇太后凄冷笑了下,卸下力道,头歪向里侧不说话。 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一时间,寝殿里寂静无声。 沁嘉自是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狼狈,却努力牵出一丝笑,安抚皇帝:“皇祖母太久没见本宫,情绪有些激动,其实根本舍不得用力,本宫不疼的。” 皇帝扶她起身,拿手帕包住她的手,又解下自己的披风替她系上:“皇姐先回紫宸殿休息,朕随后就来!” 沁嘉终于感到几分欣慰,微笑说:“那陛下陪皇祖母说说话,记住,万勿再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见皇帝点了头,沁嘉将半身重量都倚靠在玉痕身上,虚弱的往外走去。 慈安宫向来气息阴冷,光线昏暗,只在墙上雕琢了不少镂空壁饰,顶上镶嵌夜明珠用来照明。 明暗交替间,一道人影立于仍在不断晃动的珠帘后,神情阴郁,站着一动不动。 他跟着皇帝来慈安宫,恰好将太皇太后最后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放不下那个贼子,发疯喝下的凉药……” 贼子,凉药,火蛇胆,呵…… 沁嘉经过珠帘时,眼风扫过那道高大健硕的身影,很快移开,若无其事往前走。 出去慈安殿,六月暖阳照在身上,驱散阴寒之气的同时,也使伤口灼热感更加明显。 这趟入宫,真是得不偿失…… 沁嘉轻轻蹙眉,拢紧身上明黄色披风,即将上轿前,侧身轻轻问了一句:“夙王有事?” 第18章 别逼孤对你出手。 眼波流转间,沁嘉十分克制,未在他面上多停留一分。 “孤有金创药。”蓝夙吩咐一旁侯立的随侍:“去取了,送来紫宸殿。” 李定琛打量主子神色,心里暗暗叹息,垂头去了。 “殿下,上轿吧。”玉痕在旁边催促,亦是一脸防备。 直到在紫宸殿处理伤口,夙王都站在旁,面色阴蜇,一语不发。 沁嘉先前哭得太猛,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自觉有碍观瞻,垂眸看向脚边黑色劲瘦长靴:“王爷若是有事,现在可以说了。” 是想要回黑羽令吧…… 可笑,她得到手的东西,岂有再交出来的道理。 “无妨,等长公主演完这出苦肉计,再说不迟。”男人醇厚的嗓音,带有微微沙砾质感。 蓝夙是纯粹的南方人,却生得高大健硕,藏蓝色亲王朝服肩背处被撑得满胀,肌肉线条张力十足。 怎么看,都不像是当和尚的料。 随着他目光扫来,气压骤降,空气稀薄,玉痕正在涂药的手一颤。 沁嘉微微蹙着眉,忍住没有哼出声,一直到包扎完,都没再抬眼。 玉痕拿热毛巾给沁嘉敷眼睛,见没什么效果,取来一顶帏帽:“殿下,还是遮一遮吧。” 沁嘉素来注重形象,每回出门必要收拾得光鲜亮丽,像现在这样两眼红肿,形容惨淡,是绝对不愿见人的。 定了定神,她抬起头,目光落在蓝夙脸上:“难为夙王等这么久,只是此处说话多有不便,倒不如,让本宫略尽地主之谊。” 记忆里那双桀骜不羁的眼睛,似乎已收敛些锋芒,如浓稠的墨。 “请你吃顿便饭,边吃边谈,如何。”沁嘉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会栽倒在同一个地方。 感情的事,就该汲取教训。 苦肉计……呵,真有意思,以自己如今地位,用得着这样吗。 “甚好。”男人收回审视的目光,侧身,让她走在前面。 两人前后脚踏出紫宸殿,沁嘉直接上了软轿,蓝夙则骑马走在一旁。 远远看着,倒是一副和谐的画面, 一些在宫中多年的老人见了,都不禁有些恍惚,如同时光倒转…… 玉痕和李定琛都觉是对方的主子不做人,互相看不顺眼,路上话都没说一句。 沁嘉选了位于京郊的一家皇家会所,叫玉满楼,寻常来的都是王公贵族。 她戴了帏帽,便是有人猜到她身份,也会识趣的不上前打扰。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视野开阔,空气清新,阳光正好。 玉满楼的老板在多年前见过夙王,巴巴的跑过来,满脸堆笑道:“王爷久不曾来了。” “今儿店里新杀了一头牛,给您做个全牛宴,爷觉得如何?” 蓝夙不喜聒噪,看沁嘉:“你来点吧,本王吃素。” 老板一愣,又转向沁嘉,虽觉得有些眼熟,却不敢妄自揣测对方身份。 沁嘉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吩咐老板再做几样斋菜,烫一壶上好的桂花酒。 伤处还疼着,她有些脱力的靠在椅背上,左手下意识扶住右臂。 蓝夙睨着她,忽而低头轻笑了声。 “夙王笑什么。”沁嘉忍不住问。 男人抬眼,如墨的眼瞳漫不经心看来:“长公主以为,这次孤还会上当么。” “慈安宫里,太皇太后那句话,又是你们事先商议好,故意说给孤听的吧。” 语调浮浪,却因这把带着粗粝质感的音色,透出彻骨的冷。 -- 第38页 沁嘉浑身竖起防备姿态,对方眼神中的轻贱之意,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就像是被扒光衣服任人打量,言语间,未给她留一丝颜面。 “夙王觉得是,便是吧。”她转向窗外,调整呼吸节奏。 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和他单独出来的…… 蓝夙看着她,眼神里透出几分邪气。 眉眼若生得太过深邃,但凡认真看着什么,都会生出一种格外深情的错觉。 只是这份深情,被他气质里的那几分邪性冲淡了,深情变作无情,被那双眼睛盯着,时常会令人觉得胆战心惊。 待小二上酒,蓝夙亲手倒了一杯,推到她面前:“曾听人说,长公主如今千杯不醉,倒是令孤十分意外。” 沁嘉冷冷打量面前琼浆,双手抱怀,不想再和他兜圈子。 “夙王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过去的她,真是愚不可及。 竟妄图把西北的狼,驯服成京都的犬。 她耐性尽失,已打算走人了。 “急什么,不如你先说说,谎称为了孤喝凉药,图的是什么。” 沁嘉一愣,抬眼看向他。 蓝夙身子前倾,双手握拳支着下颔,带有侵略性的姿势,眼神里透出几分凉薄。 “不对,孤现在这样,还有什么值得你费心的。”盯着纹丝不动的面纱,目光渐渐变得深邃,一字一沉:“你该知道,孤剩下的东西,你要不起。” 逆着光,沁嘉看清男人眼底的无情。 听见他用一种过去从未听过的语气,对自己说:“长公主当真觉得玩阴的,能玩得过孤?”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竹筒,放在桌上:“打开看看,若此物流传出去,你还能否继续在王都立足。” “别逼孤对你出手。” 最后一句告诫,已隐隐透出杀意。 沁嘉沉默了一会,看也不看桌上竹筒,起身离席。 手腕却突然被对方握住,她吓了一跳,垂眸,见他神色复杂望着自己。 “蓝夙,你松手……” 空气烧热,像被困入密闭空间,一股冷彻心扉的压迫感袭来。 如西北大漠的风,吹得她面上生痛。 过了良久,沁嘉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跟她把脉。 蓝夙放开手,端正坐着,语气稍稍温和了些:“不是要尽地主之谊么,留下,陪孤把这顿饭吃完……再谈合作。” 沁嘉别开目光,装作不知,问道:“什么合作。” 蓝夙只是安静看着她,不说话,恰这时候小二过来,上完最后一道菜,笑呵呵道:“二位贵客请慢用。”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进她碗里:“先吃饭。” 沁嘉忍着不去拿那只竹筒,将他夹过来的肉吃下去。 “这几天要忌辛辣。”蓝夙又盛了一碗冬瓜汤,放在她面前。 沁嘉只想喝酒,端起来还没触到嘴唇,被他截过去。 然后,他直接喊了店小二来,将桌上几个重口的菜撤走。 “吃饭。”对方言简意赅,下巴朝桌上扬了扬:“该不会,还指着孤继续给你夹?” 语气里透出淡淡讥诮,像是要故意使她难堪。 沁嘉拿起筷子,一只手撩起面纱,正常速度开始进食。 约莫过去一刻钟,放下筷子,告诉他:“已经吃饱了。” 蓝夙收回目光,拾起桌上的竹筒,指尖把玩了一会儿,轻轻放到她面前,哂笑了声:“日后做坏事,小心些。” 沁嘉捡起竹筒,语气隐忍,勉力扬起一个微笑:“夙王说得是。” “走吧,本王送你回府。”他语气闲散,站起身时,高大身躯遮住一半光亮。 沁嘉半身掩映在阴影里,身上阵阵发冷。 忽然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朝这边喊道:“这不是夙王殿下吗,可巧了!” 她受惊望去,是礼部侍郎何书茗,正一脸通红从旁边包间里走出,显是刚饮了不少酒,胆子都比平常大些。 “我先走了。”她轻轻说了句,见对方点头,转身离开。 “咦,那边怎么像是长公主。” 这个声音,沁嘉十分熟悉,是尹少君那个蠢货。 脚步一顿,便见从包厢中,接二连三走出一大波人。 其中被簇拥在最中间,一身绛紫色长袍的男子,正是曾与她春风二度的萧容昶。 随着他步步走近,沁嘉闻见一阵浓烈的酒味,再看他两颊泛出潮红,显是也喝了不少。 好似一副仙姿玉容堕入凡尘,清寂目光顺着尹少君嚎那一嗓子,从沁嘉身上淡淡掠过。 一名身着异域服饰的中年男子抢上前来,询问尹少君:“阁下方才说的长公主,难道就是这位贵人?” 素闻天晟长公主绝色之姿,艳压五国,只是被年少时一段艳情蹉跎了,至今未嫁。 到现在,本国太子房中仍挂着这位画像,日夜牵念不已。 沁嘉蒙着面纱,被尹少君的狗鼻子嗅到,本想装作不认识,却听萧容昶带着淡淡戏谑语气:“正是。” 狗东西……好死不死,竟然碰上了陈国使团。 事关国体,沁嘉躲不过,仪态端庄的迎上去,朝对方点了点头。 “陈国宰相,季轩,见过长公主殿下,夙王殿下。”男子以陈国大礼相迎,笑道:“久闻二位大名,今日有缘,不知可否赏脸,与季某等人同游太微湖畔。” -- 第39页 国与国之间,传讯最广的除了政务,便是宫帏秘史,八卦丑闻。 当年沁嘉与夙王之间的爱恨情仇,曾被人写在小本子上,在五国间广泛流传。 适才见两人一起吃饭,难道说已是和好如初? 尹少君适才意识到自己冒失,小心翼翼试探:“殿下大病初愈,太湖风大,要不还是别去了……” 萧容昶目光扫来,语气里透出淡淡调侃:“就怕长公主与夙王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负手而立,看着沁嘉,十分善解人意:“莫因臣等这些闲人耽误了。” 第19章 殿下觉得橘子可甜? 何书铭见首辅大人与长公主杠上,酒已醒了大半,过来打圆场:“首辅大人怎会是闲人,长公主跟夙王亦是百年难遇,不如下午就一起放松放松,下官来安排,保管让各位主子快活。” 周围发出几声讪笑,这货若是完全清醒之后,知道自己说过这么一番话,怕是要投湖自尽了。 萧容昶面上亦带着淡笑,眼底却酝着一汪深潭,下意识,感觉有人轻轻扯了扯自己衣袖。 白纱之下,什么都看不分明,他微微俯身,听见对方轻声说了句:别闹。 他眼中荡起一丝涟漪,挺直脊背,袖子仍被攥着,便一直站在原地。 沁嘉对季轩爽朗一笑,说道:“本宫年幼曾去陈国游历,请问鲁大人,魏国公两位长辈如今身体可好?” 季轩是去年新上任的宰相,并不知天晟长公主曾经去过陈国。 而她口中鲁大人,是他的上任,如今已归隐田园,享天伦之乐去了。 魏国公则是陈国名将,老当益壮,至今还镇守在阳关道。 听对方语气,像是与这两位都有些交情,季轩忽然就从之前的好奇,油然生出几分敬畏之心,再次向沁嘉行礼:“两位大人身子骨都很硬朗,劳慰长公主记挂。” 又忍不住问:“请问长公主殿下,当年是随哪位大人一道去的陈国?” 沁嘉回想起那人当年何其耀目,如今却是令人避之不及,遂转移话题:“走吧,季大人,今日天气好,本宫陪你们一道游湖去。” 何书铭喜不自胜,又看向夙王:“殿下是否也赏脸同去?” 夙王颔首:“却之不恭。” 都知道长公主跟首辅大人不睦,怕惹了正主不悦,赶紧一屁股挤进两人中间,对沁嘉谄媚笑着,朝前做了个请的姿势:“殿下,咱们走吧。” 见状,尹少君忙不迭使人去太微湖传话,按照长公主出席的规制布置场地。 本来二人是紧挨着的,被何书茗活生生挤开,沁嘉往旁边看去,视线又被旁人挡住。 一行人走出玉满楼,沁嘉上了软轿,夙王依旧独自骑马,其余人等各自乘马车往太微湖去。 太微湖心有个很大的观景台,沁嘉则有个专属的阁楼,设在最高处,是整个湖心视野最好的位置,观赏歌舞的角度绝佳。 蓝夙人虽去了,却一直兴致不高,独自坐在角落,也无人敢上前与他说话。 沁嘉很自然的想跟着萧容昶,想寻机跟他说几句话,继续拉近感情。 可每每之间都要插进去一个何书茗,不悦的看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机灵。” 旁边尹少君听见这话,不禁有些吃味,干脆跟何书茗一左一右,都侍立在沁嘉身边,尽显狗腿本色。 季轩和萧容昶并肩坐在中间的位置,同是两国重臣,萧容昶年纪却比他年轻十岁,形象气质亦是胜出太多。 见沁嘉总是看向萧首辅的方向,尹少君献媚道:“殿下不必在意,别看他此刻风风光光,像个人样,实则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怕是让他余生都不会痛快了。” 沁嘉一怔,竟还有这种事,朝他勾了勾手指:“还不快说。” 尹少君俯下身,洋洋得意道:“这次陈国来朝贺的礼物中,有一名异瞳舞女,据说天生柔骨,在那方面天赋异禀。萧首辅命人将其送到后宫安置,结果瑾妃娘娘一见那美人,就发了顿脾气,又找了小皇后去说道此事……据说小皇后逼陛下开了金口,将此女转头赐给了首辅大人。” “如今,已经在他府上晾了三日了。” 太微湖上晴方好,沁嘉瞧了眼不远处那道清隽身影,忍不住蹙眉。 尹少君见长公主尚未展颜,再接再厉道:“您也知道,萧大人自来最恶女色,府邸中除了几个厨子和洗衣服的,全部都是男人,试想今后让他日夜对着那妖媚女子,岂不被恶心坏了。” 沁嘉冷笑一声:“哪有男人不爱美女的,莫不是便宜他了。” “长公主有所不知,咱们萧大人,极可能,是个断袖——”尹少君凑在沁嘉耳边,将一些底下的传言告诉她:“要不怎么都二十五了,身边还连个暖床侍女都没有呢。” “若他身边真藏了个男人,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你很关心萧大人房中事?” 沁嘉想来想去,这些日子萧容昶不来,很可能就是被那狐媚子缠上了。 尹少君酒后吐真言,脱口而出道:“当初长公主气急了不也说过,要把他迷晕了,丢进柴房,找几个西域舞娘过去□□……” “住口。”沁嘉揉了揉额心,正觉得有些烦忧,就听身边传来一道清冷嗓音:“长公主当初想做什么?” -- 第40页 不知何时,萧容昶已站到了他们身后。 那方才这句话,他自然是全听到了,沁嘉看着他讪笑:“没什么,湖面风大,本宫正准备去阁楼歇歇呢。” “臣正好也有些头晕,陪殿下一道上去坐坐。”他看了尹少君一眼,对方自知失言被上峰抓包,灰溜溜遁了。 上楼梯时,沁嘉不小心脚崴了下,手臂被萧容昶稳稳托住:“殿下好好走路。” 正碰到她伤处,沁嘉疼得一缩,小心翼翼护着手臂,与他隔了半臂宽的距离。 萧容昶见她如此,干脆放缓了脚步,走在她身后。 观景阁四面都是琉璃瓦,正对着湖面表演台的位置,摆着一张贵妃椅,前面小矮几上,有早已准备好的瓜果盘和热茶、糕点等。 沁嘉慵懒坐下,倒了杯热茶润喉。 萧容昶身上带着酒香,却并不熏人,坐在离她不远的一张太师椅上,头微微往后仰,靠着椅背,露出颈部最脆弱的部分。 明媚的阳光照进来,连他颈上淡紫色的血管都看得分明。 沁嘉咽了下口水,拿起桌上的橘子,想要吃点什么转移注意力,碍于指甲太长无从下手。 “臣来代劳吧。”萧容昶双目半闭着,看见她馋橘子的模样,上半身前倾过来。 接过去,修长十指开始不紧不慢的剥橘子皮。 沁嘉觉得这幅画面,简直可以载入她生平所见最佳。 萧容昶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拿起一旁的毛巾擦干净手,看着她吃:“殿下觉得橘子可甜。” “首辅大人剥的橘子,自然是甜的。”沁嘉朝他露出清甜一笑。 这时候周围没人,她干脆取下帏帽放在一边,吹吹风透气。 两只眼睛还有些红肿,萧容昶看见了,只当她是与夙王久别重逢,情不自禁…… 见他又取了一个橘子,准备开始剥,沁嘉抬手按上去:“不用了,一个就够了。” “臣也想尝尝,看到底甜不甜。”腕上佛珠被她碰到,发出细微的响动,萧容昶继续剥橘子皮,眼底如古井无波。 放了一瓣橘子在嘴里,蹙眉。 看样子,必然是吃到酸的了。 “尝尝本宫的。”沁嘉笑了,将手里的喂到他嘴边。 萧容昶侧头避开:“殿下折煞微臣了。” 沁嘉不在意,从胸前掏出一枚吊坠,在他眼前晃了晃:“看看,本宫将你的东西时刻挂在心上呢。” 是那颗菩提子…… 说着,低头打量他手上那串,手指放在上面轻轻的摩挲:“听江南的匠人说,此乃千年白玉菩提子,千金难买。” 说着,微微用力扯了一下珠串又松开,力道反弹至他腕上:“首辅大人也忒小气了,就给本宫一颗。” “便是这颗,也是给庞秋做信物,殿下该归还给臣才是。”他握住沁嘉手腕,掰开那只作乱的手,“殿下莫要如此,亵渎神佛。” 沁嘉这下真被逗乐了,笑容明媚:“那么我的佛,何时来渡一渡本宫呀。” 他默默摇头,又吃了一片橘子,上半身往后靠去。 长腿有些局促的蹬在观景台的脚踏上,目光穿过人群,闲闲说了句:“夙王走了。” “什么?”沁嘉又是一怔。 萧容昶转头望着她:“臣说,方才看见夙王殿下走了。” 沁嘉无来由心头一松。 “长公主还不走吗?”他继续问,目光盯着她略有些红肿的眼睛。 沁嘉这才回过味来,这人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读书人啊,就是心思狭隘。 自己还没追究他府里藏着的异瞳舞娘呢。 好好儿一块肉,她可不愿让别人咬一口。 何况,这人看着一副清冷禁欲模样,实则……经不起撩拨。 沁嘉耐着性子解释:“上午去慈安宫侍疾,碰巧遇上夙王,当时出了些状况……所以才一起出宫,吃了顿饭。” 这么听起来,好像是有些不清不楚。 “殿下不必跟臣解释。”萧容昶面无表情的起身告退,往旋梯走去。 经过贵妃椅,右手小指被人勾住。 身畔萦绕着女子身上的冷香,他扶着额,甩了下手,没甩脱。 下一秒,对方却主动松开了。 沁嘉脸色有些苍白,对他笑了笑:“首辅大人慢走。” 约莫停留了一个时辰,沁嘉下楼与季轩等人告辞,回了公主府。 晚上玉痕给她换药时,眼睛都红了:“怎么还沁出血了,是不是被什么碰着了,殿下疼不疼。” “就不小心撞了下,不打紧。”沁嘉换了身纯棉质地的白色睡裙,洗干净的头发带着微微湿润质感,如云披散在身后,散发出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 满室被夜明珠照得温暖明亮,她懒懒靠在床头,感觉白天所有不快终于都消散了。 让玉痕端了烛台过来,看着那张蜷曲的字条燃尽,才从床尾的暗格里取出一只黑色方盒。 里头放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黑羽令。 此枚令牌由玄铁打造而成,通体墨黑,乃是一片鸟羽形态,传说得此令者,可令天下群雄云集响应。 □□皇帝将其赐给了当时的岭南王,然后一代代流传至今,最后到了蓝夙手中。 如今,她却想换个人来做黑羽令主。 -- 第41页 当年徐骋意的师傅倒是个绝佳的人选,可惜那时自己尚年少,对方亦英年早逝。 现今她有意栽培徐骋意,将黑羽令交到他手里。 替她做事的人,最要紧,是一个忠字。 沁嘉现在身边能调动的,除了三千公主府禁卫军,还有幽云的一万五千名战士,而今的守将资质平平,她打算今年底,按萧容昶此前的建议部署好后,就把徐骋意派过去坐镇。 “殿下,早点歇息吧,万一明天太皇太后又召您去侍疾就糟了。”玉痕在一旁劝道。 沁嘉缩进被子,想起慈安宫,鼻尖都皱了起来:“本宫可不会再去那鬼地方了。” “是是是,那您眼睛不是肿着吗,早点睡觉,明天才能美美的呀。”玉痕不住催促,见沁嘉闭上眼睛,才安心放下帐幔。 · 萧容昶陪着使团用晚膳,又喝了半斤白酒,打发他们去了勾栏找乐子,便先行回府了。 才洗了澡,坐在床上,恰好霜九过来,一脸战战兢兢:“主子让奴才打听白天慈安宫的事,奴才打听出来了。” 见主子满脸困倦之色,湿发搭在身上都没擦拭,直接倒在靠枕上,似乎快睡着了。 便想着将这事隐下算了,省得半夜横生枝节。 才转身走了两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斥责:“为何还不说。” “是。”霜九叹了口气,转身,字斟句酌的将上午长公主在慈安宫受罪的事说了一遍。 萧容昶听后,半天没有反应,待霜九出去,起身擦干了头发,又换了件外出穿的墨色袍子。 站在窗前,盯着那丛竹子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独自从侧门出去了。 第20章 亲一下就好了。 沁嘉难得这么早睡, 还做了个极短暂的梦。 梦里她在追一只白嫩的大肥兔子,可这兔子十分狡猾,每当她靠近, 就滑不溜丢的钻到草丛里。 不一会儿又再冒头,抖动着双耳,想吸引她注意。 几次三番, 沁嘉一念焦躁, 直接醒了过来。 玉痕正守在床边,见沁嘉怔怔坐起,斟酌着道:“殿下,您还困不困。” “怎么不困呢,就是做了个恼人的梦。”沁嘉半梦半醒间,声音软软糯糯的,想着明天定要吃红烧兔头。 抬眼却见玉痕面色有些异样, 蹙眉道:“出什么事了?” “殿下。”玉痕有些尴尬,看了眼外面:“尹大人和人打了一架, 带着礼部几位大人过来, 请殿下主持公道。” 沁嘉脑子清醒了一半:“他不是陪陈国使团吗, 怎么打起来了,季大人没事吧。” “奴婢听说, 季大人饭后腹泻,尹大人晚上去敲张太医的门,正好被路过的梁御史等人瞧见, 将其嘲讽了一顿,还说要去首辅大人面前告他渎职。” “尹大人当时气不过,和对方动了手,看样子倒是不严重。” 梁御史自来看尹少君不顺眼, 抓住这个小辫子,不往死里弹劾他才怪。 可这事涉及外交,合该先齐心合力,将事情圆过去才对。 如今这样窝里斗,成什么样子。 “那萧大人怎么处理的。”她倒要问问萧容昶,何以纵得梁安平这般小家子气。 “萧大人他……恰好也来了咱们府里,此刻正在议事厅处理这事。”玉痕觉得纳闷,怎么就这般巧,一行人正好在公主府门口撞上了。 沁嘉突然想起梦里的那只兔子,暗暗攥紧了手心。 “让萧容昶来见本宫。”说完,她继续窝进了被子,丝毫没意识到,就这么召见外臣有何不妥。 玉痕想提醒几句的,但想起自家主子和萧首辅之间那点事儿,终是悻悻闭了嘴。 萧容昶进来的时候,沁嘉已经快睡着了。 听见玉痕在耳边喊了一声,努力睁眼,但见纱帐外站了个清冷颀长的墨色身影。 想起白天他轻慢的态度,不禁轻轻‘哼’了一声。 萧容昶出门乃临时起意,着一身黑色袍服,宽带束腰,身姿挺拔站在床头,盯着不断晃动的纱帐出神。 方才那一出闹剧,着实……令人头疼。 “殿下,臣还要去看看季大人,先行告退了。”语调微微有些仓促,很想尽快离开此地。 下午在太微湖,自己应该不小心撞到了她伤处……一时冲动出门,快到公主府时,才回过神来,现在过去探视已经太晚了。 没想到,却碰到尹少君那几个二货。 沁嘉掀开纱帐,觉得他这副严肃模样,倒是有几分不同寻常。 “萧大人之前,并不知季大人腹泻吧。”她好似闻到了兔肉的香味,眼中蓄起几分笑意。 不待回应,沁嘉继续无情戳穿他:“春宵苦短……大人最近刚得了美人,怎么舍得半夜跑出来呢。” 萧容昶思考了下,她口中美人指的是什么。 若是说季轩进献的那个女人,他还未看过一眼,只命人暂且将人安置在偏院里。 沁嘉盯着那张薄唇,一手缓缓撑起身子,被子顺着肩膀滑落,别有深意看了他一眼:“萧大人,还想不想吃橘子,泰州进贡,纯甜的那种。” 不远处的一张乌木矮桌上放着果盘,黄澄澄的大橘子十分耀眼。 萧容昶顺着她的目光扫过去,知是自己下午情绪外露,叫她抓住不放了。 -- 第42页 他生性洒脱,便是心里有了什么,也从没打算遮掩。 只不过,他过去在这方面一片空白,亦不知这种时常挂心的感觉,到底算什么。 “殿下若是想吃,臣再给你剥就是。”清冷眼眸里,浮现几许迷惑:“至于甜不甜,要吃了才知道。” 目光随即落在她小臂,语气难得温和:“臣听闻,殿下今日在慈安宫受委屈了。” 沁嘉却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件事。 身为长公主,既享受了这份尊荣,又怎会因为这点破事觉得委屈。 可被他这么一问,沁嘉就觉得,自己确实该委屈的。 被太皇太后责难都算了,还要在太微湖吹风看他的冷脸…… 哎,她可真是太委屈了。 眼波流转间,几分娇媚而不自知:“是啊,都疼死了。” “臣……看看。”萧容昶语声轻缓,心中那种牵挂的感觉越甚。 隐隐还有几分抵触情绪,令他胸口酸涩难忍。 沁嘉将右手臂伸过去:“喏,你自己看吧。” 萧容昶指尖拎着她的衣袖,轻轻往上撩开,露出白色的纱布,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萧大人给本宫吹一吹,兴许就会好些了。” 沁嘉寻常不太撒娇,但若她愿意,便是没脸没皮,毫无底线的那种。 见对方并不照做,她幽幽叹了口气,正要放下,忽觉得手腕一凉。 萧容昶不动声色,将随身佩戴多年的佛珠,移到了她腕上。 帐外夜明珠光影朦胧,她听见男人清缓的语调:“如今正多事之秋,殿下当保重自己才是。” 这是,怎么个情况。 她心念一动,抓住机会:“那么,首辅大人肯帮衬本宫么。” 自父皇驾崩,她一个人走到今天,甚至有很多事,对陛下都不能完全挑明。 少年天子,端坐明堂,手上未沾染过半点血污。 坏人、恶人,都是她来做了…… 沁嘉从不将自己的软弱和软肋表现给任何人,尽管对他抱有期待,亦忐忑能否达成共识,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萧容昶盯着她看了良久,缓缓吐字:“殿下,内阁独立于王权之外,这是过去您亲口承诺的。” “还是说,您处心积虑与臣结交,为的就是揽权。”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压抑,沁嘉感觉到对方眼底的怀疑,不禁十分恼火:“首辅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曾经自以为的读书人,死脑筋,好摆弄,在萧容昶身上,则成了老奸巨猾,难缠,滑不丢手。 回想他上回离开时说的,让自己耐心些……沁嘉痛定思痛,这只可恶的兔子,她一定要抓到手。 “第一次竹林偶遇,本宫醉酒,连床上的人是谁都没认出来。”她盘膝坐起,认认真真看着他。 “和沁园那次,本宫分明让你走了的。”沁嘉尾音上挑,好心提醒:“可是首辅大人后来做了什么?” 萧容昶恍惚想起那晚在小道上所见的西域玉芙蓉,姿态幽丽,惑人心绪。 那天晚上,他都做了什么…… 忽而摇头,轻轻嗤笑一声:“当时臣抱着疗伤救人的心思,顾不了那么多。” “大人若真要翻脸无情,本宫也没办法。”沁嘉目光柔媚,泛着微末冷意,像春夜里的冷酒。 这种事,讲求个你情我愿,强求不得的。 忽而身子前倾,稍稍离他更近了,强撑着一抹笑意:“回府后,可不许碰那个陈国来的美人儿。” 二人如此之近,她可以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就在要后撤时,沁嘉忽觉天旋地转,人已被对方推倒在了床上。 乍然对上一双如寒潭般的眼睛,清冷的压迫感席卷全身,沁嘉身体轻轻打了个颤,那金玉般的手指顺着削肩滑落,从她身侧撑起上半身。 腕上佛珠被对方大手覆住,变得有些滚烫,她一只手攥着被褥,不自禁咬了下唇。 如墨长发铺陈枕上,分不清楚彼此,领口因方才剧烈的动作敞开,露出藕荷色丝质的肚兜带子。 满帐暧昧,亵神渎佛。 此情此景,沁嘉着实有些心颤。 男人斜倚在靠枕上,乌发垂落,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沁嘉看向那双清绝眼眸,其中仿佛没有任何世俗欲念,只有微微的涟漪,似古井泛起风波。 “翻脸无情,呵……”他缓缓松开交握的手,沉声道:“那个犯事的婢女可还好好儿的,名单上的人也处置了,江南遇刺臣派人施救,就连尹少君那娘娘腔事儿精,臣都忍着没再朝他发难……殿下,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您到底想要什么,不如先掂量掂量。” “臣的一片赤诚,到底值什么价。” 沁嘉暗道,这是遇到真正的清倌儿了,卖艺不卖身。 眨了眨眼,面上一片诚挚:“你别生气,本宫再也不这样说了,首辅大人待本宫属实情深意重,天日可鉴,不仅一再用身体给本宫解蛊毒,更多次出手相助。” “此番情意,叫本宫怎么好辜负,不如你就从了本宫……” 萧容昶嘴角抽了抽,这般胡搅蛮缠,根本没法沟通讲理。 只这么一打岔,气氛变轻松了些,沁嘉轻轻抒了口气,忽而开口道:“萧容昶,我们试试好不好。” “本宫看上你了,想跟你在一起,你可愿意?”沁嘉单刀直入,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 第43页 皎洁如月的脸上,几分明显的期盼之意,令他心中微微一动。 心如明镜,奈何蒙尘。 萧容昶胸口酸胀感更甚,开不了口拒绝,却也想不到任何答应对方的理由。 他非常不喜这种感觉……可不尝一口,又怎么知道,是甜的还是酸的。 “臣需与长公主约法三章。” 这话说的,沁嘉双手托腮趴在床上,一双水潋的眸子泛着桃花,含笑睨着他。 “第一,臣绝不做欺君之事。” 沁嘉白他一眼:“若犯下欺君之罪,本宫第一个不饶你。” “第二,臣不残害无辜之人,忠义之士。” 沁嘉失语,她的名声是有多臭啊…… “陆含章那次是个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最后一条,臣不与殿下欢好。” 沁嘉抬眸,眼中露出惊讶之色:“莫非,萧大人真是断袖?” “……” “臣以为,男女之事,当发乎于情。”他语气稍稍有些刻板,抬眸见她鼻若琼腻,唇若丹蔻,目光有些不自然的移向头顶纱帐。 “臣心意既偏向长公主,自会多多帮衬,至于别的,还要顺其自然。” 沁嘉理解他话中意思:要睡觉,先谈爱。 也不是不可…… 她把自己于男人这方面的几分真心掏出来掂量了下,露出一个甜腻的笑:“本宫都依你。” 如此这般,倒让沁嘉觉得十分新鲜,捧着他给的佛珠把玩,见他要起身,问道:“你做什么去?” “殿下,臣该走了。”他揉了揉额心,看向沁嘉,因着夜色昭昭,整个人连同声音都十分柔和:“季轩那里,臣还得去看看。” 沁嘉自是知晓此事重要性,跟着道:“若是尹少君犯了过错,你自可严惩。” “事涉外邦,臣自不会姑息,但也是等使团回去之后。”萧容昶面沉如水:“那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要一并惩处。” 沁嘉心想,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办事雷厉风行。 下床,衣袖却仍被攥着。 沁嘉窝在被子里,像一只缠人的猫儿,语声娇媚道:“今日本宫受了委屈,首辅大人就没有一点点表示?” 萧容昶露出温和一笑:“殿下想要什么表示?” 清冷眼眸漾起波光,他握住衣袖上那只细白的手,掰开来放进被子里。 沁嘉呆了一瞬,看多了他对自己冷嘲热讽的笑……原来他正常笑起来,是这般清雅。 她不依,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几晃,猫儿似的撒娇道:“首辅大人亲一下。” 这,属实有些违规了…… 半刻钟后,男人身影消失在珠帘深处。 窗外传来几声夜猫叫唤,沁嘉蹙眉,该叫人把这些夜猫全部抓走扔了。 芙蓉纱帐将床遮掩得严严实实,她身上也裹得严严实实,先前困意全部飞了,目不转睛盯着腕上那串白玉菩提,根本就睡不着。 他把那一整串留下,取走了沁嘉先前收着的那一颗。 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若是人家的护身符,她拿着倒有些不合适。 想到走之前,他在自己额上轻轻碰的那么一下,沁嘉心里像有百只爪子在挠似的,在床上滚来滚去。 本想着第二天能好好补个觉,结果内务府的通知就来了。 宣长公主继续前往慈安宫侍疾。 都不用特意扮惨,眼下两个黑眼圈用粉压都压不住,沁嘉盯着镜子照了良久,越看越伤心。 年纪大了,比不得那些娇艳小姑娘,再这么熬几天,怕是就要长出细纹来。 入宫的路上,玉痕也是满脸忧色,劝道:“要不殿下装病吧,或者去找陛下说说,要内务府别排您的号。” “反正以后,那些参您不是的折子,应该也不会出现了。” 这话意有所指,沁嘉不由看她一眼:“叫你抖机灵。” “算了,今天我会小心些的。”生无可恋靠在软垫上,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她:“最近怎么都是你,欢雀呢?” 玉痕面露难色,小心翼翼道:“最近她时常往外跑,不知道忙些什么,奴婢还以为殿下给她安排了活呢。” “这丫头性子野,我一撂开手,她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因着她生母的情分,沁嘉待她一直比旁人宽厚些,闯了祸也一径护着,最后倒成了害她。 可她自小跟着沁嘉,好的没学到,就把那些离经叛道学了个十成十。 “让她晚上来见我。”沁嘉淡淡吩咐了句,下轿走进慈安宫。 慈安宫门口站了七八个人,在那儿翘首以盼,等着沁嘉来。 玉痕轻声提醒:“殿下,那像是严家人。” 太皇太后出身不高,祖上经营着江宁织造局,本来嫁给地方官都算高攀了的,却被当时微服私访的明轩帝相中,带回后宫,一直盛宠不衰。 严氏一族跟着鸡犬升天,成为江宁一带的霸主,把持着漕运,盐运,还有进出口贸易等关系到经济命脉的关口。 为首的中年男人,就是太皇太后亲侄子,严嵩。 刚刚失了容亲王这个大靠山,姑母又病重,他面色看着有些焦灼,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给沁嘉磕头:“微臣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严嵩是江宁总督,官居三品,如今也算是有头有脸了。 -- 第44页 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他的嫡长子和嫡次子,以及……沁嘉目光瞥向站在三个男人身后,形容躲躲闪闪,小家碧玉类型的女孩子。 这个时候,召家中适龄女子入宫,打的是什么主意,简直再明显不过了。 那女孩子见沁嘉目光扫来,将头埋得更深。 她无意为难严家人,淡淡道:“平身吧,随本宫一道去给皇祖母请安。” 容亲王死了,当着娘家人的面,太皇太后更不至于和自己闹僵。 深宫之中,没有永远的亲情,只有永恒的利益…… 对于严家来说,自己可比周容质那个蠢家伙可靠得多。 太皇太后今日精神好些了,眼底也没了昨天那股仇恨,唤沁嘉到床边坐下。 “皇祖母今日感觉怎么样。”沁嘉仰起脸,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太皇太后回握住她的手,苍老的面上浮现欣慰之意:“嘉儿有心了,哀家老了,不顶用了,你照顾好自己才是。” 说罢,又吩咐一旁的桂芝:“去内务府,传哀家的话,以后不必让长公主侍疾。” 被那双冰凉,枯瘦的手甫一触碰,沁嘉身上就起了薄薄一层鸡皮。 昨天就是这双手,将自己抓伤,现在还缠着纱布呢……不由暗笑,亏严家人出现,提醒了她老人家,自己这个孙女儿还顶用。 严嵩等人还杵在卷帘那头,等候传召。 “嘉儿,见见你伯父,大哥哥。”太皇太后传了严嵩等人上前,指着最后面那个女孩子道:“看看,你柔沅妹妹也长这么大了,小时候你们在离宫见过面的。 沁嘉微笑着站起身,再次受了一次大礼。 只是什么哥哥,妹妹的,让她听着觉得刺耳。 沁嘉的生母圣元皇后,乃世家嫡女,与先帝一路互相扶持,后因忧思过甚,英年早逝。 太皇太后当时就想让自己的侄女儿,也就是严嵩的胞妹入宫,接替皇后之位。 严家不过商贾之后,靠着后妃庇荫发家,祖上三代既无功勋,也无背景,不说是皇后,便是做妃子,都不免叫人耻笑。 先帝虽然纯孝,却与圣元皇后伉俪情深,不愿再立后,直接一纸诏书,将严氏女赐给了江宁一五品地方官。 这件事,终成太皇太后心底的一根刺。 收到传唤,柔沅小步走上前来,姿态柔顺跪在地上:“小女给太皇太后,长公主殿下请安。” 比起适才那一串哥哥妹妹,眼下的称呼,令沁嘉觉得顺耳很多。 她坐在床畔,目光落在对方纤细白皙的后颈上,微微笑起来:“真是人如其名,柔顺秀丽,沅沅如流。” 女孩子脸红到耳尖,始终埋着头,声若蚊讷道:“谢长公主夸奖。” “这孩子,就是太害羞了。”太皇太后笑着摇头,道:“哀家想留她在宫中住一阵子,白天跟着桂芝学规矩,得空了,还能陪哀家说说话。” “这样安排甚好。”沁嘉笑着附和。 太皇太后顿了顿,状似不经意提起:“既然要留在宫里,还是得去跟皇帝说一声,嘉儿,你带着柔沅去紫宸殿请个安吧,若是方便,就留在那吃饭。” 沁嘉垂眸应下:“是。” 又看向脚边始终跪着的女孩子,语气和善的问:“柔沅,你可愿意?” “小女一切听从长公主安排。”女孩子匍匐下去,身子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看来,是不愿意的。 她本可以做个顺水人情,将柔沅送入后宫,但此情此景,令她心神不由一阵恍惚。 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洁净如莲花池中新生的藕……比起自己当年,显得更为稚嫩孱弱。 不是说皇帝不好,只是她这样的身份,怎敌得过林、李两大世家风头正劲。 记忆中,被送入后宫的严家女子不少于三个,活得最久的,也不过三个月。 太后娘娘只凭借一个孝字,就能将她和皇帝压得死死的,但其余世家可不会买这笔帐。 定了定神,沁嘉起身告退,带着柔沅往紫宸殿走去。 算算时辰,应该还未下朝,她径自走进内殿的卷帘后头,吩咐内侍去御厨房做银耳莲子羹来,便躺在寻常睡的那张软榻上闭目养神。 柔沅一直十分拘谨,见沁嘉睡下了,便默默守在一旁。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太监说话的声音,她听见有人叫了一声陛下,心里一慌,忙跪在榻前,想唤沁嘉一道出去见驾。 谁料,对方睡得太熟,根本没有反应。 接着,便是一阵男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少年在卷帘前顿了下,张开双臂,任内饰帮他宽衣解带,换了另一身衣服。 卷帘疏漏透光,他们却像什么也看不见似的。 柔沅不敢造次,跪在熟睡的长公主身旁,将头埋得更低。 沁嘉小憩了一会儿,被男人说话的声音吵醒,坐起身,见柔沅还跪在脚边,不禁生出几分怜惜之心。 她站起身,没惊扰卷帘那头的人,带着沅柔进了内殿。 何公公巴巴迎上来,躬身道:“殿下,银耳莲子汤已经给您盛好了。” “等陛下和萧大人谈完了事,问问他们喝不喝。” 沁嘉方才就是听到萧容昶说话的声音,才在那躺不下去的。 狗男人,害她一晚上没睡好。 -- 第45页 沁嘉懒懒坐下,瞧了柔沅一眼:“你也坐吧。” “柔沅不敢。”女孩儿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时刻提心吊胆留意着周围动静。 沁嘉也没再劝,一勺一勺喝着银耳羹。 当年她孤身去招惹蓝夙时,也是这个年纪。 一开始,自己也是这么胆小的,后来见蓝夙对她实则色厉内荏,才一点点磨砺了爪子,在他跟前骄纵任性起来。 “你有什么不敢的。”她咽下一口甜汤,淡淡说道:“本宫给了你接近皇帝的机会,刚才为何不抓住。” “连皇祖母的意思都敢忤逆?”她垂眸看去,女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身子簌簌发颤,如秋日老树上即将破损的叶。 又像只垂死挣扎的蝴蝶,她轻轻一推,便可让其堕入深渊。 女孩面色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抬头看去:“殿下,请再给小女一次机会。” “你这样子,谁敢给你机会,别连累了本宫。”她慢悠悠吃着银耳羹,像是随便逗弄一只猫狗般:“回慈安宫去吧,告诉皇祖母,就说本宫说的,陛下没看上你,以后不必再来了。” 柔沅一怔,忽然间意识到什么,抬头定定看着沁嘉。 眼中浮现几许晶莹泪意,倒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心:“柔沅拜谢长公主。” 起身往外走了几步,终是忍不住转身,小声飞快的说:“殿下大概不记得了,小时候在离宫,柔沅受人戏弄,也是您出手相助的。” 小姑娘脸红红的,回忆起过去:“殿下当时,还让柔沅直接唤您姐姐呢……” 沁嘉倒真不记得有这回事,但见她表现得比之先前灵动了许多,亦真心笑了起来:“既是本宫亲口承诺,以后没人的时候,你这么叫就是了。” “是。”柔沅屈了屈膝,脚步轻快的从紫宸殿小跑着出去。 沁嘉正愁怎么应付太皇太后,就听见少年闷闷不乐的声音传来:“朕见她模样楚楚可人,还想着留在身边呢。” 皇帝跟萧容昶一前一后从隔间走来,沁嘉面色不愉,瞪了萧容昶一眼。 哪儿的习惯,明目张胆听人家壁角。 “参见长公主殿下。”他语气似有几分揶揄,两人视线一触即分。 想起昨天晚上说的,在一起试试,沁嘉忽然觉得面对他时,心里有些别扭。 皇帝是真不高兴了,坐在那发了半天牢骚。 沁嘉只得随便造了个理由:“严家女子进后宫,确有些不合适。”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陛下若想效仿先皇贤德,亦可将其指给江宁地方官,断了严家念想。” “哼,皇姐就会心疼便宜妹妹,不心疼朕。”皇帝着急上火,就着她刚喝过的那碗银耳汤喝了一口。 沁嘉爱捡便宜妹妹,这一点,唯有从小跟着她长大的庆元帝最清楚。 “给萧大人也盛一碗吧。”她看了眼萧容昶,嫣然一笑:“多放些糖,首辅大人爱吃甜的。” 萧容昶摇了摇头,看着她:“不必了,臣赶时间,还要去北镇府司一趟。” “刚不是在说季轩腹泻的事,怎么还扯到北镇府司去了?”沁嘉不禁有些讶异。 “不是腹泻,是过敏反应,幸好昨晚尹少君及时请来张太医,否则季轩性命堪忧。”萧容昶面色凝重,把之前禀报给皇帝的话,又说了一遍:“季大人对鸡蛋过敏,所以我们早交代过酒楼,务必留心此事,但是昨晚太医查验他的呕吐物,发现了少量蛋清。” 皇帝面色也有些难看,对沁嘉道:“皇姐,有人想谋害使臣。” 这下,沁嘉才明白整件事的严重性。 陈国这些年效仿天晟施行新政,无论经济还是贸易,都发展得十分迅速,两国来往也一直很密切,可以说是五国中势力最强的联盟。 东面的戎狄和南面的霍国同气连枝,而西北的漠赫,一直被边境防军镇压得死死的,跟西域和辽疆这些小地方一样,基本上已算天晟的附属。 沁嘉不想在宫里多留,跟着萧容昶一起走了,临上轿前,冷不防听见对方问道:“殿下今日好些了吗?” “啊?”对上那双温和的眸子,沁嘉尚有些不太习惯,垂眸盯着他腰间玉带上的云纹,回道:“差不多了,但是还差那么一点点。” 见对方目露疑惑之色,沁嘉笑了笑,轻声道:“首辅大人再亲一下,兴许就全好了。” 萧容昶眼中漾起几缕柔波,气质极是清雅,沁嘉不禁看得呆了。 “殿下。”正在这时,传来一声低唤。 沁嘉转头一看,是徐骋意跑马过来,面色有些急迫。 “殿下,属下有事禀报。”他躬身下马,余光瞟见萧容昶那身仙鹤云纹的官袍,压下心中酸涩之意。 “殿下保重身体,臣先行告退。”萧容昶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是什么情绪,转身上了马车。 徐骋意这才上前来,附在她耳边道:“殿下,夙王适才派人传信……。” · 城中深巷,一间租住的民宅屋顶,两名男子从瓦片的缝隙里朝下看。 李定琛再三确认里面的女子身份,忍不住骂魏燎:“你可看清楚,这只是长公主身边婢女,你寻她做什么!” “妈的,竟然找错了人。”魏燎愤慨骂道:“这丫头好狡猾,老子在江南跟了她一路,好不容易把人打包进麻袋,想着让王爷高兴高兴,结果还被她摆了一道,好生丢脸。 -- 第46页 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不止成功玩了一招金蝉脱壳,还把陆含章也哄走了。 李定琛摇头叹气,这些都是次要的,关键是王爷让他查的另一桩事,也牵扯到了这丫头身上。 从昨晚开始,他就派人盯着玉满楼,看有无任何可疑之处,今日跟着一名鬼鬼祟祟的小工找到这里,竟意外撞见长公主身边侍女。 事关重大,他已经派人去请夙王来。 当年他跟着主子暂住长公主府时,这丫头才八九岁,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眉眼长开了,竟然出落得这么漂亮。 只是小小年纪,心肠未免太过歹毒。 屋内,欢雀正在厨房做饭,想到这是和陆含章一起的最后一顿,特意做了几个他爱吃的菜。 不知是否因为心虚,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她去关了窗户,然后从袖子里取出早就买好的□□。 只要伪装成他畏罪自杀的假象,这件事就再也怀疑不到自己头上……也不会连累长公主。 欢雀从不知父母的真实身份,长公主也从未对她提起,但当年才五岁的她,已经记得很多事了。 记忆中,那间她和父母一起生活了五年的农家小院,一夜之间被捣毁,父亲为了保护他们,被陈王派来的刺客残忍杀害。 母亲身受重伤,带着她和徐骋意历经千辛万苦逃到天晟,将他们二人托付给长公主。 就连殿下都不知,家破人亡那天的每一个悲惨细节,都深深印刻在她脑海里。 她的父母亲,曾给予她满满的宠爱,他们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她恨陈国,恨从那边来的每一个人。 正巧,陆含章也对天晟,对首辅大人和长公主怀有怨恨之心,自己便哄着他混进玉满楼做小工,伺机毒死从陈国来的那帮人。 她准备得很充分,将蛋清搅拌进水壶,让陆含章趁着厨师不在意,悄悄倒进菜中。 结果他竟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欢雀拿着□□的手指微微颤抖……虽然都是冲着报仇去的,但平心而论,陆含章人不坏。 可惜事到如今,他必须死。 不能再让长公主为难了,只要查到自己身上,就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欢雀定下心神,将盘子装进托盘,一齐端了出去。 陆含章像往常一样坐在窗前看书,看到她从厨房里出来,帮着一起摆碗筷,面上一直带着不安和愧疚。 昨晚是他退缩了,并没有将欢雀准备的蛋液全部倒进去。 好歹是一条人命……他是为自己的遭遇愤愤不平,可并不想伤害无辜。 “陆公子,你吃呀。”欢雀给他碗里夹了一块肉,笑得娇俏,像是丝毫未受这件事影响。 可是很快,她嘴角的笑就消失了。 不远处,高大俊逸的男子边鼓掌边走过来,语气透出嘲讽:“这位姑娘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阁下是什么人?!”陆含章起身拦在她身前,一副护着的姿态。 欢雀蹙眉,咬牙叫了一声:“夙王殿下。” 随即,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在夙王身后,还跟着面若寒霜的长公主。 “北镇府司的兵马,还有一刻钟到,公主可想好该如何抉择了。” 沁嘉感到一股深深的倦怠,这一次,却连挥巴掌的力气都没有。 都没往欢雀身上瞧一眼,对徐骋意道:“把人带走。” 蓝夙面无表情的看她:“殿下这是决定,要让他人做替死鬼了?” 彼时,陆含章还不知饭菜中有□□,上前一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抓我就是。” 李定琛同情的看他一眼,连连摇头,这年轻人是真的傻得没救了。 随即又生出几分幽怨,这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就跟当年他家主子差不多么。 真真是刁奴肖主,同样的歹毒心肠。 见沁嘉面色茫然,似压根没想过怎样善后,夙王淡淡道:“你若舍不下这丫鬟,又不想杀了这人,不如把两人一起带走,再想法子。” 沁嘉只觉得此事凶险至极,稍有差池,自己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今季轩已经没事,像他说的,将两人都藏起来,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蓝夙,这件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时间紧迫,蓝夙让人迅速收拾干净现场,用自己的马车带欢雀与陆含章离开此地。 回去路上,沁嘉只得与他乘同一辆车。 心中忧思不绝,一时想起萧容昶昨晚和她约法三章,不得残害无辜之人。 出宫的时候,他应是已经知道北镇抚司会去抓人,所以赶去参加审讯。 一时又想起,当年欢雀的母亲托孤之时,如一棵被抽干了生命的枯树,那般清绝悲惨的样子。 不知是怎样的意志力,支撑着她穿山越水,历经磨难,回到故土。 “你可知欢雀的母亲,就是当年四大世家之首的李家嫡女,李妍。”车厢内,气氛沉闷压抑,沁嘉眉心微微蹙着,似有万千化不开的愁绪。 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必须将实话告诉蓝夙。 自己是可以一直被他误会,但欢雀不可以死。 她是那两人付出生命也要保护的女儿,亦是陈国苦寒边境,一个老人苦苦支撑着的信念。 “李妍五岁拜在抱玉山人门下,十五岁独自创立山门,钻营兵法及奇门遁甲之术,惊才绝艳,很快成为一方大家。”沁嘉说着,幽幽叹了口气。 -- 第47页 从听到李妍这个名字开始,蓝夙突然就明白了她做那些事的原因。 “你与魏国公一直有联系,就是因为她。” 上次在玉满楼,他拿着截获的她与陈国将军私相联络的竹筒相胁,却是并未打开看过。 “是。”沁嘉点了点头,终于迎向他的目光,说出那个在心中埋藏许久的秘密:“欢雀就是李妍跟魏国公独子的亲生女儿。” 蓝夙未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听她把话说完。 “故事很简单,一个美丽的女人,在去陈国游历时,被一国主君和名将之子同时看上,她选择了后者,却遭致陈王疯狂的报复。” 沁嘉曾认真想过她当时的处境,若是自己,定会毫不犹豫选择陈王。 无论如何,安安稳稳的活着才最重要。 许是此时对方的静默,让她越发有了倾诉欲望:“我真是佩服魏国公,遭受丧子之痛,还要为仇人守疆卫土,呵,真是讽刺……” “殿下大概从来不知,那些替国守疆卫土之人的真正想法。”蓝夙终于开口,想起曾经率黑羽军征战四方的日子,面色渐渐变得坚毅:“因为让大家拼死奋战的,从来不是某个人,而是一方国土,是共同的家园。” “保家卫国是战士的使命,只要穿上那身铠甲,便要舍命往前冲。”蓝夙眼中隐隐流露出悲痛,想起西北带着血腥气的风,苍凉又快意的笑了:“捐躯赴国难,视忽死如归,殿下从未上过战场,又怎知那些有血性儿郎心中的信念。” 沁嘉听着这番话,忽然有些明白了魏国公这样做的缘由。 即便儿子死了,他还有自己的理想,这种人的道德品格凌驾于诸多普通人之上,她永远不能望其项背。 第21章 怕兔子会跑。 “夙王这次为何要帮我。”明知道不应该问, 但还是问了。 沁嘉尚不知他如今是什么心思,之前惊羽盟一直针对自己,却是从未怀疑到他头上。 毕竟, 堂堂西北狼王即便隐退,也不至于无聊到这份上。 车厢内气氛还算平和,蓝夙没作声, 一直背靠在车璧上闭目养神。 这时,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沁嘉掀开车帘,见是北镇抚司统领袁博正带着一群锦衣卫到处张贴通缉画像。 马车一晃而过,她看见画上陆含章的脸,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不知道他们脱身了没有。”沁嘉看向蓝夙,不由被他此刻模样吓了一跳。 今天虽有些人,但也不至于出这么多汗,且他唇齿微微打着寒颤, 脸上血色全无。 “蓝夙,你怎么了。”沁嘉唤了几声, 对方都没有应答。 将手心贴上他前额, 触手滚烫, 竟是发烧了。 沁嘉拿手绢给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对车夫道:“快, 去医馆。” 两人的侍从都不在,沁嘉不太会照顾人,只能不断的给他拭汗。 良久, 蓝夙方睁开眼睛,似恢复了些力气,喘息道:“别瞎忙了,孤没事。” “你发烧了, 自己都不知道吗。”沁嘉再抬手,手绢却被对方扯住。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多事了,默默坐了回去。 “胆子大了。”他握紧手绢,头往后靠去,似乎又开始打盹。 这时马车忽然停下,沁嘉扶着把手,不悦的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袁博骑马过来,隐约看见车上还有个男人,目光闪了闪,道:“殿下恕罪,臣等追捕逃犯,在路上设了关卡,这便带您过去。” 车厢内传出几声男子的咳嗽,沁嘉面色焦急,吩咐他:“派人在前面开路吧。” 马车顺利转入深巷,停在一间医馆门口。 · 街上搜捕了半天,一无所获,袁博去文渊阁向萧容昶汇报:“锦衣卫赶去时,屋舍内很多东西已经搬空了,人也无影无踪。” “听厨房的帮工说,那人早上还来过,应该才逃亡不久。”袁博手里拿着通缉画像,指着问:“大人,画像上的人既然酷似陆状元,不如我们去他老家看看。” “分头行动吧,留一拨人,继续沿大街搜寻。”对方逃脱得太及时,萧容昶怀疑在朝中有内应,问:“你们过去时,可看到任何可疑之人?” 袁博拼命回忆当时情形,禀报道:“可疑的倒没有,只是夙王和长公主的马车都碰巧在附近,另外长公主车里藏了个男人,不知是不是……。” 陆含章是那位亲点的驸马,若说两人至今还有联系,也说得过去。 袁博一拍脑门,立马转身去追。 萧容昶挣扎片刻,亦跟了上去。 重回那条街,先找到替他们开道的卫兵,袁博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长公主的马车朝哪边去了?” 那人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战战兢兢道:“殿下命属下开路,去了附近一家医馆。” 袁博跟着他过去,带着几分疑虑道:“大人,您说长公主带个男人去医馆做什么,照以往,不是该去倌儿馆。” 萧容昶看他一眼:“慎言。” “是。”袁博受了训,讷讷低下头。 却是有些纳闷,首辅大人跟那位一直杀死的冤仇,现在如此谨慎,莫非是打算借着这事,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身上莫名感到一股冷意,他打了个哆嗦,不敢再乱说话了。 行到医馆,果然见长公主马车停在那里。 -- 第48页 袁博一时又担心,这么贸然跑来,倘若弄错了,他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却见首辅大人已经往前行去,急忙跟上。 一进医馆,就闻见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大堂用帘子隔成两半,临街的地方用来看病抓药,后堂则是供病人等待休息的场所。 萧容昶穿过帘子,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暗暗松了口气。 心中告诫自己,这只是在查案,与旁的无关,无论对方和谁在做什么,都跟自己毫无关系。 就在准备离去时,见有病人家属端着药,穿过一道小门,匆匆往内院走去。 “两位大人,请问是在找人吗?”医馆里的人间对方气度不凡,主动迎过来问:“是否要小人帮着引路。” “不必了。”萧容昶顺着那人行去的方向,正看见马车车夫提着药包走出。 在他身后,沁嘉搀扶着蓝夙,想人相携着走来。 胸口处又是那股难言的酸涩感,四目相对的一瞬,他不由握紧了手。 沁嘉微微一愣,神色有些僵硬道:“不是,本宫没有……” 她以为事情穿帮了,萧容昶来找她对峙的。 却见他目光越过自己,对蓝夙说道:“夙王身体违和,理当宣太医才是。” 蓝夙从昨晚开始发烧,却是一直没在意,刚才被沁嘉拖来医馆,才觉得头昏脑胀,竟然由得她摆弄,在后院厢房里睡了半晌。 虽是被人搀扶着,却未敢施加重量,倒比平常走路更累。 “小病而已。”说罢,以手帕掩面,低头剧烈咳嗽了一阵。 待止住后,冷冷看向袁博:“北镇抚司统领去而复返,是有事?” “属下查案,经过此地……”男人语气里几分尴尬,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沁嘉大概能猜到怎么回事,装作若无其事,扶蓝夙继续往外走。 抬头见萧容昶面色清雅,似乎并没有不高兴,微微松了口气。 那约法三章里,可没有不准接近男人这一条。 何况她和蓝夙之间,早已经是清清白白…… “殿下若有空,可否过文渊阁一叙。”萧容昶目色清和,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沁嘉回他微微一笑,点头应道:“本宫先送夙王回府,随后就来。” 上车后,蓝夙依旧闭目养神,二人之间难得有片刻安宁。 沁嘉想起五年前,没有哪次见面不是以争执收尾,心情不禁有些怅然。 五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她亦早就明白,争吵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是每当身处其中,便容易被迷乱心智。 临别时,沁嘉轻声说了句‘谢谢’。 “孤是怀有目的而来,殿下无需称谢。”蓝夙嗓音有些嘶哑,手里还拿着先前那条手帕,看她一眼:“孤会赔给你一条新的。” 不过是条帕子罢了,沁嘉想说不必了,却见对方一脸认真,一时哑口无声。 · 去文渊阁的路上,沁嘉还是有些忐忑。 整件事,袁博没有看出端倪,不代表萧容昶看不出。 可是他方才的态度,又不像有所怀疑。 沁嘉不由暗恨对方将心思藏得太深,以至于自己总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极少去文渊阁,怕引起过多注意,遂戴了顶帏帽,装作是普通女子进去找人,拿着那串佛珠作为信物,直接进到萧容昶所在的东阁。 门大敞而开,远远只见一道清隽身影坐在案前,面前累着一叠书简,正专注的伏案书写。 等待通传过后,沁嘉径直走进,摘下帏帽,见他第一反应是去关门,心情不禁有些怪异。 这番偷偷摸摸的,倒弄得跟偷情似的…… “首辅大人有什么事,还要本宫亲自跑一趟。”压下那股心虚,沁嘉走到他面前,神色娇矜,扬起下巴看她。 “夙王殿下好些了吗?”萧容昶关门回来,在案前坐下,温和的眼里漾起几分柔波,直叫人要融化在里面。 自从这人不再对自己冷嘲热讽后,表现出的种种面目,简直是要命。 沁嘉忽然就软了下来,走过去直接坐在书案上,俯身过去:“发烧的话,至少要一两天才会好吧。” 室内淡淡的檀香味萦绕,混着满室书香,有种幽深静雅的氛围,与他身上气息十分契合。 虽然是和他在一起,但沁嘉心情实在算不得好,想到欢雀惹下的祸事,禁不住轻轻叹气。 “殿下有何烦心事?”他耐心问道,眼底几分隐忍藏得极深。 从看见她与蓝夙紧挨在一起,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就已经很明显了。 他自问不是耽溺情爱之人,但因此生出的种种情绪,确实折磨得他有些透不过气。 本想自己冷静一段时间,可眼下这事,却是已经刻不容缓。 “本宫的烦心事……就是萧大人你啊。”沁嘉眉心微微蹙着,恰似有万千愁绪。 不过,这可是句大实话。 若非顾及眼下与他的这种关系,刚才就已经伪装成陆含章畏罪自尽了。 蛋清确实是他下进去的,又有什么余辜。 沁嘉觉得自己良心早被狗吃了,可适才蓝夙问她该如何抉择时,竟然会无法开口。 只是记起他说过,不得伤害无辜之人…… 既然自己做了牺牲,那么总要收些利息吧。 -- 第49页 书案上又冷又硬,沁嘉坐着十分不舒服,瞟了眼他并着的双腿,两只手试探着往前伸去。 萧容昶呼吸一滞,面上似有几分犹豫,就在对方手将要放下时,终于顺了一次她的意,将人从桌上轻轻抱下来,放在自己腿上。 沁嘉得了便宜,看起来乖得不行,又去打量他薄薄的唇。 心道,这日子可太苦了,自己就吃一口,得些许甜味就满足。 萧容昶手放在她身侧,将人虚虚圈在怀里,呼吸温热清浅,却未往前再近一步。 控制不住回想在医馆看到的画面,蓝夙倚靠在她身上,姿势那般亲密无间。 胸口酸涩不已,他忍不住弯下腰,深深吸了口气,鼻端是她身上的冷香…… 一时头脑发昏,忍不住说:“殿下跟夙王,是否也在‘试一试’。” 沁嘉一愣,眼中突然浮现几分狡黠,扭头在一旁偷笑。 萧容昶双手握紧,面色很快恢复如常,若无其事道:“殿下可知,谋害季轩的人是谁?” 沁嘉最怕就是他问这个,自然挑前一个问题答:“本宫只跟萧大人试了。” “其实,倒也不必再试下去。”沁嘉嗓音娇媚,双腿跨坐在他身上,两只手闲不住,扯了扯他腰间垂挂的玉穗:“现在这样挺好的,首辅大人觉得呢。” 尾音里透出几许期待,不敢太过放肆,怕兔子会跑。 “臣不知。”他心情有些微妙,一半愉悦,一半难受。 第22章 萧容昶,你疯了! “殿下若觉得好, 便是好吧。”他语气依旧温和,隐隐流露出几分漫不经心。 沁嘉忽然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疏离,有些不高兴了:“什么叫本宫觉得好, 难道首辅大人觉得不好?” 萧容昶保持微笑,淡定回应:“自然也是好的。” 沁嘉微微蹙眉,双手抱怀, 冷冷打量他:“你分明就在说谎。” “长公主之前还说臣对您‘情深意重’, 这会儿,怎么又不信臣的话了。”他似有些无奈,目光纯良,淡淡分辨道。 本公主信你个鬼了……沁嘉骂了一句“老奸巨猾”,作势就要从他身上下来。 感觉到身上重量一轻,萧容昶不由蹙眉,重新将人捞了回来, 目色温凉:“谢长公主夸奖。” 狗男人……沁嘉腰被他搂着,感觉他今天有些放肆了, 抬头瞪着他下巴。 “殿下在看什么。”萧容昶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 眼中露出几分疲倦。 “你昨晚没睡吗?”沁嘉猜想是因为季轩的事, 一时又感到心虚,语气也放缓了些:“萧大人可要注意休息。” 头顶传来几声压低的笑, 她看过去,不由呆了呆。 这人笑起来的样子,还真有点好看。 放置腰上的手轻轻往前一带, 沁嘉前额贴在他下巴上,双手抓住他前襟,闷闷的不说话了。 “殿下昨晚也没睡好?”想起她在紫宸殿睡得香甜的样子,萧容昶勾了勾唇:“还是说, 上午是为了躲避给陛下身边塞人,故意装睡的。” 沁嘉将身子往前挪了挪,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闷声道:“本宫就是为着往后宫塞人去的,谁知那丫头这么不争气。” 萧容昶笑着摇头:“殿下应该知道,太皇太后不好糊弄。” 沁嘉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语气懒懒的:“萧容昶,你别说话了,就安安静静让本宫靠一会儿可好。” 嗅着他身上清冷的檀香味,突然间很想睡觉,放松的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 萧容昶手臂微微收紧,将人圈在怀里。 室内静默无语,只闻窗外翠竹上几声鸟叫,叽叽喳喳分外欢脱。 男人身体宽厚温热,靠着很舒服,沁嘉几乎要睡着了,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一惊,本能想下去,却被他重新按进怀里。 萧容昶一脸若无其事道:“进来。” “萧容昶,你疯了!”沁嘉在他耳边低声抗议:“大胆,还不放我下来!” “殿下这般嚷嚷,是要将与微臣的关系昭告天下吗?”萧容昶轻轻叹了口气,状似为难道:“看看,臣这儿哪有藏人的地方啊。” 门推开,来人第一反应惊呆了,半天没说话。 随即,语气结巴巴道:“大人,事情有眉目了。” 沁嘉背朝着来人,听出庞秋的声音,略微松了口气,看来他现在已经被萧容昶留京重用了。 “说。”萧容昶嗓音沉定,身上隐隐透出压迫感。 沁嘉突然感觉有些心慌,双手缠上他的腰,身子不安的蹭了蹭。 “夙王殿下、尚书大人、武侯的马车都是未经盘查出城,属下分派三队人马各自跟着,适才探子回报,从夙王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男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且将女子肖像画了下来,请大人过目。”庞秋说着,将一张薄薄小纸呈送上来。 庞秋低下头,脑中不自觉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 不苟言笑,严肃高冷的首辅大人,竟然会让一个女人坐大腿,可真是白日见鬼了。 随即又想起一道纤丽身影,忍不住抬头望去,背影确实有些熟悉,再想看一眼确认,便听首辅大人冷冷说道:“出去,继续跟着。” “是。”庞秋赶紧转过身,顺手将门关好。 萧容昶单手拎起桌上那张画像,淡淡扫了眼。 -- 第50页 沁嘉亦跟着看去,画中人跟欢雀别无二致。 料想他该已猜到事情始末,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殿下以为呢?”萧容昶身子往后仰,目色依然温和,却是多了几分笃定。 沁嘉又挪了下位置,感觉还是不太舒服,却被对方一把抱了起来,走去屏风那头。 东阁最里面,靠墙放着一张窄床,浅灰色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带着他身上的檀木香味。 沁嘉心想,这应该就是他寻常休息的地方。 萧容昶将她轻放在榻上,忽然倾身吻了上去。 “萧……”沁嘉心里发虚,脑子里却逐渐一片空白。 他吻得很轻柔,上半身覆过来,很小心的没有压到她。 两人反应都很生涩,鼻尖碰到了几次,萧容昶停下,清隽面上浮现淡淡红晕:“殿下,想好了么?” 沁嘉双颊绯红,发髻松了,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萧容昶手指挑开,重又吻上。 这次稍稍加重了,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嘴唇温热柔软的感觉,令人目眩神迷,萧容昶用力扯了扯领口,突然觉得这阁里该死的闷热。 床很窄,两个人面对面躺着,必须贴得很紧才不会掉下去。 沁嘉后背就要贴到墙壁时,被塞了个枕头,有几分难受的抱住他的腰,轻轻吐槽:“你床怎么这么窄。” “经常枯灯夜坐,床若舒服了,未免贪睡。”他眼尾泛红,尽可能给她腾出多的地方,看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只在额上亲了亲,道:“殿下就在这休息会儿,臣去处理些事情。” “你要派人去抓欢雀?”沁嘉低着头,神色有些复杂。 “放走那二人,对殿下来说百害而无一利。”萧容昶微微蹙眉,正色道:“依照我朝律例,杀人者判处斩立决,若受害者没事,则依据程度不同量刑。” “陆含章只往菜里倒入少量蛋清,季轩身子也无大碍,按律判处流放,服五年劳役。至于教唆犯罪,女子只需服一年徭役,主动自首还可从轻发落。” 他心中装着整部天晟律法,该怎样趋利避害,无人比他更清楚。 忽然下巴上一疼,见对方瞪着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像只张牙舞抓的猫儿……他含笑吻上去,在她耳边继续说道:“殿下该从长远打算,勿要给人留下把柄。” “当本宫稀罕……”沁嘉心里不舒服,咬得有些用力,见那里留了浅浅的牙印,终于舒坦了些。 “臣先让庞秋把人带回来,殿下想好了再定夺,如何。”萧容昶哄着她,下床往外走去。 沁嘉单独留下,回想他刚才那番话,发了好一会儿懵。 这事,确实是她思虑不周,目光短浅了。 欢雀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性子,很大原因也是自己纵的,这次若还不让她自己承担应有的罪责,今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且谋害使臣之事,放在明面上看,可以说那两人一时糊涂,按律严惩也就罢了,可若事后再让人翻出来,犯事者乃自己身边婢女,她作为一国公主,深陷漩涡又该如何自处。 刚刚理清了思绪,安静躺了一会儿,萧容昶已经回来了,手上还拿了个茶壶,给她倒了杯水。 沁嘉接过尝了口,立马蹙眉:“怎么这么苦,本宫只喝茉莉花茶。” “下回……臣备着就是。”萧容昶走到案边,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可是上好的普洱,喝了凝神静气。 “那本宫现在就去找夙王。”沁嘉想通了,转头,却见对方投来不解的目光。 又解释了一句:“他主动帮了我这一回,若要抓人,还是先跟他说一声为好,免得引起无谓争端。” “臣去说,更加合适。”萧容昶走过来,带着几分强势的气息,双臂撑在她身子两侧,将人圈了起来:“昨晚臣还说漏了一条。” “什么?”沁嘉凝眉,见他目光忽然透出几许凌厉,微微扬起下巴。 “殿下以后若遇上烦心事,当直接告知于臣……免得,引起无谓争端。” · 半个时辰后,沁嘉在这里见到了欢雀。 十五岁的小姑娘,已是出落得十分艳丽,像极了她母亲当年的样子。 沁嘉自觉有负那人当年的嘱托,轻轻叹了口气,道:“是我没有教好你。” “路上庞大人已经跟奴婢说了,刑期一年,奴婢不怕的,殿下千万不要因此忧心。”花样年华的小姑娘,不去为非作歹时,显得分外听话乖巧。 也就是她这副样子,每每令沁嘉狠不下心来责骂。 “本宫知道,你记恨那些害死你父母亲的陈国人,但你要看清楚,这里是天晟,你对付的是陈国使臣,倘若挑起两国纷争,又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因战争失去父母亲人。” “还有你阿公,他亦时常问起你,将你当作在这世上唯一的牵念。”这一刻,沁嘉忽然觉得自己老了,竟然能满心沧桑的说出这番劝导的话:“你可知他的身份,正是陈国守将魏老将军。” 欢雀满面泪水,抓住她的裙摆,哭道:“奴婢只知长公主是唯一的亲人,并不知什么陈国守将,奴婢不怕服刑,就害怕殿下从此后不要奴婢了。” “殿下,奴婢以后一定听您的话,再也不闯祸了。” 她从五岁进入公主府,虽是奴婢,却一直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 第51页 长公主教她读书写字,还请师傅教她武功,见她练功太辛苦,又不忍心的带她时常偷懒,最后连师傅都拿她没办法。 “你走吧,本宫累了。”这次,沁嘉终于狠下心肠。 欢雀被庞秋带走后,她一个人怔愣坐了良久,随后带起帏帽,准备入宫就此事向陛下请罪。 第23章 明明就很甜嘛。 日日晃晃悠悠过了半个多月, 陈国使团终于离京,内阁也迎来一年中最繁忙的日子。 年初的时候,庆元帝连发三道政令, 要将盐运、河道和漕运管理权全部收归中央,委任一位漕运总督,驻扎在江南淮安几大运河交汇处, 负责把南方的粮食、物资运送到北方;三位河道总督, 掌管秦桑河、红河、淮阴河三条主要河道的水运及防洪;并在各省设盐运使,禁止私盐在市面上流通。 如此地方豪强将受到极大限制,像严家这般长期把持江宁一带经济命脉的家族,终将渐渐没落下去。 政令的实施需要一整套精细的方案,为此内阁专门设立了三个总署,分别掌管河道、漕运及盐务改革诸事,之前整整半年时间都在各省进行摸底, 如今正要付诸实施,文渊阁基本每个晚上都灯火通明。 熬了个大夜, 萧容昶正准备去床上靠一会儿, 尹少君走进来, 一脸委屈道:“大人,这事您可要给下官做主。” 他脚下没停, 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冷淡的睨他一眼:“礼部的事,你自己操办即可。” 尹少君也知道, 最近整个内阁,就自己这个部门最闲,且首辅跟长公主一向水火不容,这种得罪人的事也不见得会出面。 但还是心里不舒服, 转身嘟哝道:“都是些见风使舵,眼皮子短浅的人,打量咱们殿下不如从前……” 因着陈国使者被人谋害之事,长公主落了个不察之罪,至今还被禁足于京郊别宫。 萧容昶方抬眼,蹙眉道:“你嘀嘀咕咕些什么。” 尹少君一怔,立即返回去道:“大人,您知道的,长公主最爱吃荔枝,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派人去分批采买,今年岭南破天荒进贡了好些来,内务府那些王八蛋竟然把好的都挑走了,留给咱们礼部分派的,净是些歪瓜裂枣,这要是被长公主看见了还得了。” “岭南进贡的荔枝,不见得会经过内务府。”萧容昶淡淡说了句,面色看不出喜怒。 尹少君满脸失望,愤愤不平道:“大人,管理贡品一直是我礼部的职责,没得这次让内务府截糊。” 他看了尹少君一眼,神情略有些复杂:“内务府怎么说的。” “何公公竟然说,就剩下这么点了,让下官也不用再分派,抬回来自己吃算了。”尹少君想起方才的情形,就气得要死。 “那还问什么,你自己吃吧。”萧容昶面上隐有厌烦之色,挥手让他下去。 “可长公主那里——”尹少君仍旧不甘心,却见首辅大人已经转身走了,只得摸了摸脑门,悻悻然离去。 萧容昶转到内室,和衣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忽然没了睡意。 过了一会儿,庞秋过来禀报在江宁探得的情况,他对着名册一一勾选,又将怀桑河的四个细小分枝沿途所经城镇的地方官名字列上去,好看上去更直观些。 推行改革势必会遇到阻力,所以他选了阻力最大的江宁先进行试点。 召集了三个总署的牵头官员连夜开会,拿出专门针对江宁的改革方案,计划在月中开始推行。 文渊阁的大小官员都知道,首辅大人埋头公务起来,夜以继日,全年无休……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这个年纪还孑然一身。 第二天,萧容昶短暂的睡了一觉之后,洗了把脸走去书案,见桌上放着一盘荔枝,面色不由阴沉下来。 尹少君将余下荔枝给内阁诸人分了,挑了最大几个呈给首辅,结果依然没讨着好,首辅大人连看也没看一眼,就拂袖离去了。 · 临近和沁园时,已将近傍晚。 玉痕引着人往长公主寝殿走去,即便不是第一次了,仍垂着头不敢多说一字,将人带到寝殿就匆匆走了。 萧容昶独自走进去,隔着珠帘,见沁嘉正神情专注的伏案书写。 听陛下说,这次是长公主自己执意要受罚,他眼中微微揉碎了笑意,撩开帘子走过去。 沁嘉听见脚步声,头也未抬,将刚写的纸一把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一旁。 连日未出门,她穿得也素净,一袭珍珠白束腰长裙,随着她动作,云袖轻轻拂过桌面,美如一副风流写意画。 萧容昶在她身侧坐下,目光淡淡掠过桌上一碟子品相饱满的荔枝,语气轻描淡写:“臣记得殿下提过,想在南都那边辟块地当作皇家果园,专门栽种荔枝。” “可首辅大人当时不是说,岭南已是最大的荔枝产地,南都则以大面积出产农作物为主,种植荔枝十分不划算,遂在皇帝面前将本宫的提议否了么。”沁嘉搁下毛笔,眼风凉凉的扫过去,娇嗔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是臣的疏忽。”萧容昶笑了下,容色清雅,轻声道:“臣这便派人去南都置办块地,殿下想吃什么水果,臣请专门的果农栽种就是。” “萧大人现在不觉得浪费土地资源了?”沁嘉眯起眼睛,没心没肺的冲他甜笑。 -- 第52页 “大面积栽种供给皇室,自然浪费。”他瞥了眼桌上那盘荔枝,神色沉定:“臣只供殿下一人,有何不可。” 说着,拎起她刚团成的纸球,展开一看。 画的是一副男子肖像,只头上长了恶鬼的角,脸上长着猪的鼻子,看起来十分滑稽。 不禁摇了摇头:“殿下审美还真是奇特。” 沁嘉抢过来,又在额上添了个王八,嗔怒道:“今儿是什么风,把首辅大人吹来了,本宫还以为你哄着本宫的人投案后,又要翻脸不认账呢。” 萧容昶拿起笔,在纸上寥寥几下,勾勒出一个女子模样,却听对方越说越不像样—— “就像那话本子里写的负心汉,骗财又骗色,最后还跟那些假装卖身葬父的狐媚子搅和在一起,见异思迁,狼心狗肺……” 沁嘉越说越起劲,一面忍不住凑过去,看他画的自己。 萧容昶将笔搁下,眼中几分掩饰不住的笑意,随意扫了眼桌面,就发现一本《胭脂录》,笑道:“看来殿下最近没少看民间话本子。” 沁嘉恰逢小日子来了,久坐不舒服,站起来略微生气的扫了他一眼:“首辅大人今天来,该不会就为了说去南都买地种荔枝的事吧。” 男人目色清浅,定定望着她:“臣画了一张幽云十三州的城防图,拿来给殿下过目。” 沁嘉怔了怔,整个人精神瞬时提振上来,重新在他身边坐好,两手托腮乖巧道:“真是难为首辅大人了,百忙之中还能想起本宫交待的事。” “好说。”萧容昶笑了笑,抖了抖她先前作画那张纸:“只是殿下画人物的笔法还有待加强,下回看仔细了再画,别再画错了。” “首辅大人所言极是,本宫记住了。”见他从袖中抽出一副卷轴,缓缓展开,不由喜笑颜开。 这副幽云十三州的布防图画得很是仔细,哪里加固城墙,哪里挖沟渠,哪里修暗道,都用红笔一一标注出来。 萧容昶一面指给她看,一面作详细讲解。 沁嘉就着他的手臂,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听得出神,忽然道:“按照这个布置,要花不少银子吧。” 年底的人工费就要翻一翻,加上现在正在将漕运收归中央,新上任的总督不熟悉情况,运送材料也是个难事。 “殿下难道想自己出这笔钱?”萧容昶垂眸看她,目光若有所思:“幽云加固之后,您是仍将其当作自己的私产,还是作为中原的一道战略防卫。” “若是后者,殿下不妨想想,该如何跟陛下开口。” 沁嘉一怔,忽然从他身上弹开,且隔开一段距离,正色道:“萧容昶,你是魔鬼吗?” 幽云是先帝给她的封地,在那儿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从未听说哪个藩王修筑自己封地的城墙,还要向陛下请命的。 说起来,她与岭南王,翰亲王和福亲王没什么不同,本质上都是一方诸侯。 且幽云十三州的面积更大,地势更为险要,一直绵延数百里,地处核心位置。 她要重新规划幽云的城防,也是为了对抗其他三位藩王,一应用度都是自己花钱,难不成还要过朝会。 萧容昶又提起一事:“自今年起,各藩王都要向朝廷上交税收的三分之一,说起来,幽云十三州每年税收亦是不菲,殿下可要随同缴纳。” “那是自然。”沁嘉更不高兴了,一脸受委屈的表情。 自来的经验告诉她,对方那张嘴里,根本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臣建议您在动工之前,先将一应后果考虑清楚。”他将城防图放下,神色淡然道:“每年弹劾几位亲王揽权自专的帖子数不胜数,臣只是不希望,将来陛下若在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口中听到此事,会对殿下生出不好的揣测。” 沁嘉冷笑一声:“首辅大人不如直说,陛下不见得愿意坐视本宫壮大幽云十三州。” 她这几日心思重,所思所想都是如何解幽云的乱局,情绪微微激动起来:“倘若日后三王同气连枝,本宫保不住幽云,京都也不是一块铁板,到时,你们又要牺牲谁去搬救兵,还能搬得动谁!” “殿下。”萧容昶忍着不快,沉声道:“您大可将如今形势逐一分析给陛下听,获取陛下在朝堂上的支持,臣自会从旁协调,尽快促成此事。” 天子虽然性情软弱,资质能力平平,却不妨碍他也有所有帝王的通病。 “将加固幽云城防,部署兵力之事,由内阁呈送上去,再经百官讨论定夺方是最稳妥之策,殿下不愿,难道是担心臣这个首辅会从中做梗?”萧容昶敛神,目光沉如深井,缓缓道:“还是说,殿下有绝对的自信,陛下日后不会因此与您生出嫌隙。” 长公主在监国那三年独揽大权,已在群臣间招致诸多不满。 如今能主动放手已是不易,再干涉太多,她心里必定不舒服,可是君心难测,即便现在是多此一举,难保将来不会因各种因素再将此事翻出……这般谨慎行事,就算将来天子有什么想法,亦足以立身。 “萧容昶,本宫自来要做什么,无需向任何人请示,便是对陛下,也一样。”沁嘉睨着他,眼中尽显骄狂之气,就像之前许多次在朝堂上目空一切的样子。 “便是之前与你诸多退让,也是考虑到民生大计,并非因为受制于你。” -- 第53页 “殿下说得是。”萧容昶淡淡应着,语气却不甚走心,甚至眉宇间涌起几分薄怒。 “本宫花自己的银子,修自己的封地,怎么就要通过你们内阁,还要在朝上被百官你一言我一语的挑毛病。”沁嘉气得小肚子坠疼,撑着桌子起身。 “殿下若要削藩,首先便要以身作则。”萧容昶亦站起来,面沉如水,正色道:“不要嘴上说要加固中央集权,行动间又与其他藩王别无二致,授天下以话柄。” “你竟说我与那些人一般……”沁嘉面色已经白如金纸,眼睛微微发红,将桌上那张布防图撕了个粉碎,道:“萧容昶,你给我滚。”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玉痕吃了一惊,跑进来见沁嘉捂着小腹,满脸冷汗的萎顿在地上,忙扶她上床,心疼道:“殿下今儿怎么能生气呢,小心气血淤滞,留下病根子。” 沁嘉闭上眼,仿佛看见七年前肃亲王带着人杀进宫来,满地血流成河的样子。 她跟着掌印太监徐忠义逃出宫,整整奔驰了两天两夜,赶在蓝夙回京必经的竹林里,打算将自己献给他,换取皇弟的一线生机。 身为一国公主,不惜在素未蒙面的西北大都统面前宽衣解带,甚至……跪在他脚边,自荐枕席。 那是她周沁嘉此生最屈辱的一段过往……她为了那个人,已经卖了自己的一切。 谁都可以说她揽权自专,唯独皇帝不可以。 · 夙王府修缮终于完工,蓝夙从宫里搬了进去,正在院里练剑,见李定琛带着几个杂役,抬着一箱箱形状饱满,色泽娇艳的荔枝走来。 他放下长剑,走过去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李定琛面上有些为难,惴惴不安答道:“属下按照您的吩咐,特意将岭南来的荔枝挑了些好的,送到和沁园去。” “长公主看了眼,说吃不惯咱们岭南产的荔枝,让原封不动抬回来了。” 这次去送东西,他可是碰了一鼻子灰,忍不住连声抱怨:“长公主身边那丫头,您也是知道的,嘴上最不饶人,属下出来的时候,好心想留一筐给她,都被好一顿挖苦。” “说是从没吃过咱们岭南的荔枝,吃不惯,留着咱们自己慢慢吃,还说要酸死咱们。”李定琛满脸苦楚:“天下谁人不知,咱们岭南的荔枝最大最甜,这丫头竟还瞧不上,真是不识好歹。” “哎,王爷,您去哪儿,这些荔枝怎么办——”见夙王竟一声不吭走了,李定琛为难的看着那十筐上好的荔枝,默默的自己剥开来吃了一颗,一边嘟哝着:“酸什么酸,明明就很甜嘛。” 第24章 适才亲得太狠,有些充血了…… 一个月后的朝会, 终于把江宁几个重要位置的官员人选定了下来,皇帝顺便提了一句,长公主要重修幽云十三州, 让内阁别卡着银子,惹皇姐不快活。 萧容昶一怔,俯身称是。 刚散朝, 就传出慈安宫太后身体抱恙的消息, 皇帝面色难看,匆匆去了。 走出大殿,萧容昶仍觉得胸口憋闷,就像有口气一直出不来。 一路走下台阶,感觉周围有些异样,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更时不时朝他这边看。 他无心理会,只沉声唤道:“凌毅。” 一个身穿青色二品官袍的男子正竖起耳朵听八卦, 冷不防被首辅大人点到, 赶紧连下几步台阶过来, 正色道:“下官在。” “没活干了吗,磨蹭什么。”他面容端肃, 眸中带着几分冷厉,见自己惯常带的几个下属都来了,才大步往前走去。 几人皆是一脸苦色, 面面相觑。 待首辅大人的马车先行,才互相吐苦水:“这不是方案人选都敲定了吗,咱们也该休息两天了,大人怎么还这么紧迫盯人呢。” 凌毅拿扇子敲了下那人的头, 一脸不赞同:“首辅大人为了家国天下,牺牲那么多,你们就只想着放假,自己好好反省吧。” 一听这话,几人齐齐低下头,目光里露出悲悯之色。 “是啊,我说怎么最近长公主那边这么消停,原来是首辅大人……” “嘘,别说了,首辅大人现在心里必是不好受,咱们就陪着再熬几天,等长公主腻歪了,大人日子松泛些,咱们再提休年假的事儿。” 几人商商量量,决定在首辅大人面前守口如瓶,各自上马车继续回文渊阁打工去了。 萧容昶率先回了阁里,一时竟找不到什么事情做,起身去拉开书橱,一页纸轻飘飘落下来,是幽云城防图的副本…… 他面色更冷,将纸重新折好了夹进书里。 寻不到原由的心慌,他决定去榻上躺了一会儿,随手拿起旁边一本《天工开物》,脑中竟浮现那日长公主来这儿,两人一起挤在这上面的情景。 “大人,属下有事禀奏。”庞秋刚敲了三下门板,便从里面打开了,首辅大人亲自开门,且眼里放光,返身道:“又出什么事了。” 想到刚探听来的消息,庞秋冷不丁浑身汗毛直竖。 萧容昶坐在案前,自然端出一副公办的架势,打算用忙碌驱散脑海中的杂念。 “没,没什么大事……”他语气结结巴巴的,有些难以启齿。 萧容昶手指关节轻轻叩击桌面,面色略微不耐,催促道:“管他娘的什么事,报上来。” -- 第54页 只差就把“本官现在闲得发慌”这句话挂在脸上。 “属下才来不久,这方面消息不是很灵通,他们几个必定早听说了。”庞秋老脸一红,定了定神,说道:“大人,您真哭着求着,要去做长公主的面首吗?” 凌毅他们说,首辅大人是为了国之大体,故意以身饲虎,去迷惑长公主。 可他亲眼见过大人把那位抱在腿上的样子,比起凌毅他们的自欺欺人,他倒觉得前一种说法还更可靠些。 萧容昶呼吸一滞,倾身向前,面上覆了薄薄一层寒霜:“什么玩意儿,你给本官再说一遍。” 庞秋深深吸了口气:“昨儿春宴,瑾贵妃请了长公主殿下做主持,御花园里,当着满朝内命妇的面,殿下向瑾贵妃吐露,说现在的朝廷命官不图奋进,只想着走捷径,攀高枝儿。” 庞秋见首辅大人面色不好,心情十分忐忑,硬着头皮道:“瑾贵妃就问,是朝中哪位官员,长公主竟掏出您从前贴身佩戴的那串白玉菩提佛珠……说,当今内阁首辅脸都不要了,竟哭着求着向她自荐枕席。” · “内阁首辅萧容昶,平素看着正经,没想到有天晚上巴巴的来求本宫垂幸,真是有意思,本宫哪是那种人啊,玩玩小倌儿还好,要知道这种文人政客,可是最碰不得的,一旦缠上就甩也甩不脱。”沁嘉在和沁园开着茶话会,跟几个素来唯她马首是瞻的贵妇人攀谈。 “是啊,殿下有所不知,越是骨子里看着清高的,发起骚来越浪!”安华郡主一面吃着荔枝,一面分享经验:“要说真正好玩儿的,还得是江南那边的小相公,不止模样标志,还骨骼清奇……” 说着,她目光暧昧的往周围瞧了一圈儿,引起一阵调笑,得意道:“前几日我大嫂非得给我和一个二品小官儿做媒,第一回 见面,那人竟就问我,能否接受他身边有一房单纯柔弱的小妾……哈,我哪会在乎这些个,一口就应了下来,反问他,能否接受本郡主身边养了三个面首,且各个听话懂事,绝不与你争长短。” 连沁嘉都忍不住拍手大笑,玉痕上前给她杯子里倒上温温的荔枝酒,垂头“扑哧”一声笑出来。 安华郡主拿丝帕掩着嘴,笑睨着她:“丫头睨还小,别学咱们几个,过两年,长公主给你找个如意郎君,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正经。” 玉痕转去给她倒了杯荔枝酒,毫不露怯道:“奴婢跟了长公主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安华郡主别小瞧人了。” 周围笑闹得更欢,几人一直喝酒畅聊到深夜,才由各自侍从扶着回去。 沁嘉心情大好,且喝得有些高了,一路笑闹着回去寝殿,没看清珠帘那头有个人影,醉醺醺的道:“去文渊阁,把萧容昶那个狗官给本公主找来。” “本宫可不当受气的包子……” 大红色流朱芙蓉花裙摆微微散开,昏黄夜色里,只见女子双颊微红,眼里如坠星河,明媚张扬得让人挪不开眼。 屋内当值的婢女慌忙跑过来,跪在地上:“殿下,萧大人已经来了。” 玉痕最先吓了一跳,她一向惧怕萧容昶,此时见长公主已经进去,责问小婢女:“首辅大人什么时候来的,为何不来报。” “回玉痕姐姐,大人刚来一刻钟,奴婢担心他和几位贵人撞上,便直接带来了殿下寝殿。” 这时,里间忽然传来一阵阵极暧昧的喘息声,玉痕脸上一红,招呼着小婢女赶紧走了。 沁嘉后背抵着墙壁,好不容易得了呼吸,瞪着眼前面色不善的男人,骂道:“你是狗吗,本宫的嘴唇都要被你咬破了。” “臣不过是殿下养的面首。”萧容昶冷笑了下,继续凑身上去,在那张惯会颠倒是非的小嘴上反复吮咬,磨砺。 同时,心中一股邪火越烧越盛。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大手握住她的手腕,顺着白玉菩提一颗颗抚过去,就差在心里默念清心咒。 可这股邪火怎么也消不下去,他将人扣着,反觉得胸口一阵阵的闷胀。 今儿在大殿上,陛下让他不要克扣长公主修缮幽云的银子……他克扣个屁! “你知道便好。”沁嘉头晕死了,整个人软软的滑下去,又被人拦腰搂住。 借着对方手臂的力道,她往前扑过去,瘫软在他怀里,嬉笑:“萧容昶,你就是本宫养的一个面首。” “安华郡主,找的那个锦衣卫头儿,冷俞算什么东西。”她仰着头,细细打量那张绝色的脸,极度不屑的“呸”了一声,大声道: “天底下最掐尖儿的美色,只能是本宫的!” “呜——”嘴又被堵住,这人真是狗啊,一上来就亲,简直没完没了。 你倒是做点别的什么也行啊。 “首辅大人可是不行?”她喘着气,眉头拧成麻花,见对方仍是一副冷情模样,轻笑了声:“欲擒故纵这套把戏呢,对本宫可没用。” 说罢,目光由上至下打量他,右手食指轻轻挑起玉石般的下巴:“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怎么还是板着一张脸呢。” “幽云布防的事,殿下去跟陛下报备了。”他慢慢冷静下来,将人推开抵在墙壁上,稍稍隔开一段距离。 浓郁的酒气,混着她身上的冷香,女子目色冷艳迷离。 “不是首辅大人让本宫说的吗。”沁嘉语气懒懒的,歪头含笑看他:“既然是替整个中原做战略部署,本宫就不走私账了,那可是好大一笔银子呢,首辅大人日后可不要心疼哦。” -- 第55页 “毕竟,大人可是连几颗荔枝都不舍得给本宫吃的清廉好官,不是吗。”她努力站直了,看一眼他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咯咯笑个不停。 “臣已经派人去往南都,明年这个时候……”他面上不显,胸口酸胀已经快要漫溢,见她又要往下滑,将人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 “殿下想怎么打理幽云,只管放手去做,内阁必会全力支持。”一抬眼,瞥见她枕上放着一张重新拼凑完好的布防图,萧容昶拿起来,目光渐渐软化:“臣尚且记着您的提携之恩,不敢相忘。” “又岂会,真的心疼那些银子。” 垂眸,发现对方已经在闭着眼睛睡觉,只余下一只手仍抓住他衣摆不放。 他心头一软,听对方小声喊了声‘渴’,将手指一根根掰开,起身去给她倒茶。 再回到床边,沁嘉眼睛却又睁开了,见萧容昶要扶她起身喝水,抗拒的摇了摇头。 一手指了指他的嘴,嗓音有些干涩道:“喂我。” 心头酸涩稍稍减轻了些,他拧着眉,俯下身一点一点的,将满杯水全部喂了进去。 沁嘉尝着甘甜滋味儿,睨着他,露出个满意的笑,嘟哝道:“你可要学着,做一个合格的面首。” 萧容昶面颊一热,奇怪的是,心里竟没有一丝受辱的感觉。 反是连日来胸口的郁结,渐渐消解了,未回应方才那句话,替她盖好了被子。 “日前本宫与幕僚议事,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你的吗?”沁嘉面上一抹淡笑,双眼清亮夺人,已看不出分毫酒醉的迹象。 萧容昶不做声,只是目光越发轻柔,落在她双唇之上。 适才亲得太狠,有些充血了。 右手指腹轻轻按了上去,感觉被舌尖撩了下,淡定说道:“臣出身寒微,不过比殿下更懂得几分审时度势罢了。” 沁嘉张口的一瞬,对方指尖已经收回,她坐起来,突然倾身吻上那张淡薄的唇。 对方几乎是即刻给予回应,清冷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两人亲着亲着,逐渐抱在一起滚上床单。 仙鹤云纹的官袍很快退去,被随手扔在地上,拉扯间纱帐不住晃动。 一边接吻一边脱衣服,效率极低,萧容昶干脆先脱她外面的裙子,目光瞥见那张微微泛红的脸,又忍不住倾身覆了上去。 这样亲得难舍难分,根本无暇再去管衣服…… 沁嘉努力回忆着,前两次是怎么做来着,却只能想起对方脱光之后,露出的那一身劲瘦肌肉,手感出奇的好。 床很大,两人睡在上面一点都不显拥挤。 沁嘉身子热极了,对方尝试几遍扯开她腰上的带子,都不得其法。 最后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深深凝望着她:“殿下自己脱了吧。” “本宫像是会自己解衣的人么?”沁嘉抬眼瞪他,但见那双清冷眼眸中,泛着淡淡涟漪,里头只倒影着自己的影子,不由呆了一瞬。 男人官袍已经不在身上,里衣被拉扯得不成体统,露出流畅劲瘦的颈部线条,乌黑长发往一边拨去,早没了平素清冷自持的模样,简直是活色生香,任她采撷。 沁嘉心里骂了一句,妖孽,动手去扒他的里衣。 下一刻,手却被对方捉住,男人呼吸声有些重:“别扯你的幕僚怎么说,公主心里是怎么想臣的。” 她心里怎么想? 沁嘉委屈看着他,此刻除了想睡他,并没有任何别的杂念。 闭了闭眼,正经答道:“首辅大人是个真正的政客。” 见对方面无表情,继续道:“只是审时度势四个字,看似简单,实则要经历太多取舍。” “本宫现在,已经不想舍。” 萧容昶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将她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亲,说:“上回在这里,臣撕毁殿下的裙子,又摔了香炉,今日将两样东西都送了过来。” “还有一筐……臣命人搜罗来的荔枝。”说到这,他目光渐渐沉郁下来,单手搂住她的腰,往怀里轻轻一带。 两人交叠倚靠在软枕上,呼吸声都越来越急促。 怎么还绕不开荔枝了。 沁嘉觉得有些怪异,没空多想,仰首承接住对方落下的吻。 滚烫的手顺着她腰线下滑,再接再厉去解她的腰带。 沁嘉勾了勾唇,率先扒开了他的里衣。 胸前和腹部的肌肉露出,她轻轻吸了口气,一手毫不客气的摸上去。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玉痕焦急的嗓音:“殿下,出事了,老祖宗不好了! 第25章 本宫就是选条狗,也得要好…… 气氛忽然冷凝下来, 沁嘉闷闷收回手,心情有些复杂道:“你今儿在朝会上的表现,给皇祖母刺激不小。” 萧容昶坐正了身子, 捡起一旁外衣给她披上:“太皇太后今年八十了。” “……”沁嘉微微叹息,下床踩着鞋子,唤玉痕进来替她整理仪容。 萧容昶抬眼看去, 见她正双臂平展, 由婢女将腰间松散的带子解开,再重新一圈圈缠上,最后打了个繁复的结,一时默默无语。 沁嘉收拾停当,见他起身了,又走回去将人按到床上:“你并非王族,这个时辰还无需进宫, 就留在我这儿睡一晚,当养养精神吧。” 见对方不答话, 她看向玉痕:“来人怎么说的, 很严重吗?” -- 第56页 “张太医原话是, 医石罔效。”玉痕垂着头,恭敬应答。 “严家这时必要作妖。”沁嘉蹙眉, 见萧容昶面色冷凝,用哄小孩子的语气道:“你无需担心什么,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就是, 严嵩的身家性命都在本宫手上,知晓你是本宫的人,讨好还来不及呢。” 萧容昶垂眸,看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离开, 神情变得晦暗不明。 “倘若,臣要抄严嵩的家,甚至要他的命呢。”他跟着起身,站在她身后一尺的距离。 见那道清丽秀致的背影僵了僵,轻笑了声,语气散漫:“臣不过随口一说,殿下不必紧张。” 沁嘉没再管他,匆匆走了。 即便是商贾出身,再上不得台面,那也是太皇太后的母族,是她和皇帝正儿八经的亲戚。 怎么可能说抄家就抄家。 但听他刚才的语气,倒像跟严嵩私底下有什么仇怨似的。 五年前她仔细调查过萧容昶的身世,确定就是一般的寒门士子,且他是家中独子,十三岁就考中秀才,在当地很有名气。 来到慈安宫,皇帝已经跪在太皇太后床边很久了,在他后面还跪着满宫妃嫔,以及严家人。 看沁嘉进来,桂芝嬷嬷伏在太皇太后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张行将就木的枯瘦脸庞竟重新活了起来。 “陛下,太皇太后说,想跟长公主单独说几句话。” 想起上回在慈安宫的事,皇帝本能的抗拒,将沁嘉护在身后。 沁嘉反过来安慰他:“陛下不必担心,没事的。” “阿姐……”皇帝抓着沁嘉的手,看见她腕上带的佛珠,目光闪了闪。 半刻钟后,人全部撤走。 寝殿冷而空旷,沁嘉跪在床前,第一次发现皇祖母那张过去保养得宜的脸,已是如此老迈。 像是块晒干的橘子皮,皮肤全部皴成一团,双眼浑浊不堪,像是一只不断留着泪的风烛,发出昏沉的光。 每个人都会老去,终有一日,她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沁嘉忽然觉得有些害怕,移开目光,冷不防看见在太皇太后枕上,放了一样东西。 这是一封草拟好的遗诏,她猜测,是给严嵩封侯的。 倘若在江宁推行改革,那严家必将很快没落下去,这道诏书,将是拯救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五年前,你服下那碗雪域红花,伤了身子,此生都难以受孕。”太皇太后看着她,嗓音嘶哑微弱,如笛子吹空的一声声呜咽。 “可曾有悔?” 沁嘉怔了怔,目光从那道懿旨上收回。 方才脑子里满是萧容昶先前那句话……倘若他是要抄严嵩的家,甚至要他的命呢? 她记得严嵩还有个异母弟弟,在家一直不受重视。 叫什么来着…… “殿下,太皇太后问您话呢!”桂芝嬷嬷双眸通红,跪在床边不住擦着眼角。 沁嘉回过神来:“哦,有悔,自然是有悔的。” 当时那一段拧巴过后,想到自己此生不能生儿育女,不免觉得十分遗憾。 “哀家这里,有一味解药。” 桂芝嬷嬷站起身,朝身后招了招手,一个身形纤弱,生得年轻俊俏的男人上前来,穿一身宽宽大大的衣服,满眼诚惶诚恐。 “这是严都督的侄儿,也是殿下的堂兄弟,名叫严陵。” 沁嘉突然就想起来了,问他:“严家二老爷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男子讲话间,微微有些气喘,像是有什么不足之症。 “嘉儿,你可愿与严陵生个孩子。”太皇太后挣扎着坐起来,仿佛过去漫长的等待,就为了这一刻。 竟又有了力气,从枕下掏出个墨色的小方盒,打开后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药丸,散发出极苦的味道。 “这是火狐胆制成的解药,天下只此一颗,能吸收人体内寒气,让你顺利受孕。”语调稍微拔高,带着几分凄厉:“嘉儿,给我严家一个带有皇室血脉的孩子。” “太皇太后!”桂芝嬷嬷和严陵跪下来磕头,严陵更是忍不住连声咳嗽,脸都涨得通红。 这真是疯了…… 沁嘉看也不看那颗药丸,起身欲走,这时,从里间忽然冲出两个婆子将她按住。 肩膀被捏得生痛,沁嘉皱眉:“狗奴才,还不放开!” “嘉儿,就听哀家最后一次,选严陵做你的驸马。”太皇太后撑着身子,面上带了几分哀婉之色。 她在深宫之中煎熬了这么多年,就因为出身商贾,就连自己的子孙后代都瞧不起她,唯一和自己亲近的老五,遭了自己亲孙女的算计,死后连皇陵都不得入。 这一生,到最后,她已一无所有。 唯一的牵念,便是让严家后世女子能有个好的出身。 沁嘉转头看向严陵,问他:“你要做驸马?” 对方最多二十岁,穿一身月白色长袍,宽宽大大的像挂在身上,目光乍然和她对上,又紧张得捂着嘴猛咳了一阵。 一张脸涨得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 “严陵自知配不上殿下。”许是被这寝殿的过堂风吹着了,他身子微微发颤,面色越发苍白。 沁嘉心想,这人看着便是个短命的。 桂芝嬷嬷直接挡在他身前,吩咐那两个老婆子:“把长公主按住了。” -- 第57页 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个条形木盒,打开盖子,里面竟赫然是两条蛊虫,缓缓说道:“这情人蛊,跟长公主之前所中的催情蛊有所不同,每三日便会互相吸引,催动男女行房。” 沁嘉心神一凛,想起当年太皇太后宠冠后宫,坊间就有流言说,她使用了巫蛊之术。 这两只情人蛊十分肥大,显然已经养了多年,她胃里一阵恶心,不愿再往下深想。 桂芝嬷嬷动作十分娴熟,咬破自己手指,又用小刀割开严陵的手腕,以血做引将蛊虫引到严陵身上。 蛊虫闻见血的滋味,很快顺着伤口钻进去,透过白皙透亮的皮肤,可以清楚看到它是怎样缓慢探入,最后顺着皮肤纹理消失不见。 全过程,严陵都一声不吭,满脸歉疚之色,连头都未曾抬起来过。 桂芝嬷嬷再用同样的手法,将另一只蛊虫引到沁嘉右手臂上。 沁嘉闭着眼睛,十分配合的样子,眼看蛊虫顺着伤口钻入,很快就要成事,那两个婆子也放松了钳制。 太皇太后正长抒了一口气,突然又双目圆睁,发出一道无声的尖叫,如朽木断裂。 刚才那一刻,沁嘉骤然睁眼,拔出头上金簪,对准手臂上的蛊虫狠狠刺去。 白玉菩提瞬间被染成赤红,纤细的手臂上血流如注,而那只往前钻去的蛊虫挣扎了两下,不再动弹了。 沁嘉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块拱起的皮肤划开,面无表情将蛊虫尸体整个挑出甩在地上。 “殿下——”严陵飞奔过来,仔细查看了她的伤势,情急之下解开自己的腰带,将她割破的地方紧紧缠住,再把袖子放下来,颤声道:“殿下怎么这样不当心,若是失血过多,可是会死的!” “呵——”沁嘉一把推开他,在周围人震惊的目光中,往前一步步逼近。 对上那双苍老的眼睛,她眼里透出沁入骨血的冷:“老祖宗要给我送个小白脸儿,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既是一番美意,本宫收了他便是。” 说罢,直接拿走太皇太后枕头边上的诏书。 “你这个逆子,要做什么?”太皇太后惊怒不已,嘴里高喊着:“桂芝,快阻止她!” 就在蛊虫死去的刹那,桂芝嬷嬷满口鲜血倒在地上,仅仅只剩下了一口气。 那是她倾尽一生心血,养的两只情人蛊,早已与她血脉相连,如今其中一只死去,她便像没了半条命似的,躺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剩下那两个嬷嬷,早被长公主疯狂的行径吓呆了,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沁嘉将遗诏打开,淡淡扫了眼,语气轻蔑道:“本宫就是选条狗,也得要好看,听话的。” “今儿这事,就是严嵩安排的吧,真是自不量力。”说着,她看向缩在一旁的严陵,笑道:“死倒是太便宜他了,敢坑害本宫的人,就要活着慢慢儿受折磨。” 严陵生平从未见过这般绝色独立的女子,一时有些痴了,待回过神来,长公主已经在严嵩的嵩字上滴了一滴血,目色冷艳的睨着他。 “替本宫好好儿折磨那狗贼。”沁嘉感到手臂上钻心的疼,发狠道:“若做不到,你便自行了断吧。” 她坐在床上,忍着一阵阵头晕,好心好意将遗诏读给太皇太后听。 当听到赐封严陵为景安侯一句时,对方面色涨成青紫色,张口无声的喊了几句什么,便再没了声息。 “皇祖母,严家终于出了一位景安侯,您可满意了?”她笑起来,拿手绢擦掉太皇太后嘴角最后淌下的一丝血迹,眼中迅速蓄起一汪泪水,拿起遗诏往殿外走去。 慈安宫门大开,外面乌泱泱跪着一大片皇亲贵族,沁嘉昂首挺胸站在高阶上,面上一片哀痛之色,宣道:“太皇太后,薨了!” 天子带着诸人齐齐下跪默哀,听高台之上的长公主继续宣道:“传太皇太后遗诏,江宁严氏子孙,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授以册宝,封严陵为景安侯,永袭勿替。” 尹少君膝行上前,双手捧住长公主递来的遗诏,见那绡纱广袖上沾了血迹,立即起身遮住她半边身子。 只听女子缓慢悠长的声音传入耳中:“太皇太后生前极体恤身边人,最后留在她身边的几个好奴才,一起殉葬了吧。” “臣遵旨。”他躬身扶着沁嘉,缓缓离开了此地。 无人注意到,慈安宫门口还跪着一个孱弱的男子,始终虔诚的匍匐在地上,目送长公主离去。 第26章 臣要回自己府上。…… 幽云十三州的守将叫许诚, 今晚大营里有贵客到,他使人开了坛埋藏三十年的逍遥酿,准备和新朋友把酒言欢到天亮。 约定的时辰早就过了, 他和几个亲信坐在宴客厅里,起初还有人骂骂咧咧的抱怨,岭南那边没诚意, 但随着外面逐渐变得鸦雀无声, 许诚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桌上摆好的美酒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副将往外频频张望,却一个人影也不见,忍不住站起来道:“怎的连个巡逻的哨子都听不到,末将出去看看。” 许诚亦心浮气躁起来,对左右言:“岭南那孙子不来,咱们自己先喝个痛快!” 话音刚落, 随着副将掀开帐帘,一股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风飘进。 营中几人立即感觉到不对, 纷纷提起手边大刀, 却听见一声闷响, 帘子上被洒了一道血痕,刚才还咋咋唬唬的副将应声倒地。 -- 第58页 几人脚步一顿, 但见有人从外面挑开帘子,一名身穿黑色盔甲的年轻男子昂首踏步走进。 那是一张稍稍带些女气的少年脸庞,肤色白皙, 美如夏花,头发全部往上梳着,仅用一根木簪固定住。 之前为了讨长公主欢心,徐骋意最珍惜就是自己这张脸, 刚离京时甚至不敢摘下头盔,生怕晒黑了皮肤,回去惹殿下不喜。 到如今他渐渐适应了新的身份,才明白长公主的一片苦心,珍重赐给他黑羽令,让他去建功立业,这才是真正为他长远考虑。 在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长公主待自己更好的人了。 徐骋意已然觉醒到,接替许诚这个杂碎,守住幽云十三州,才是他未来最重要的使命。 这样即便自己这张脸毁了,将来亦有足够的底气站在她面前。 “有人失约,真是可惜了。”他走到中间位置,有些嫌恶的看了许诚一眼:“岭南王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们背叛殿下。” 几人互相看去,适才意识到东窗事发。 许诚觉得这年轻人有些眼熟,再看跟在他身边的人,有几个都是幽云的熟悉面孔,一时间心都凉了。 既然事情已无转圜余地,他便干脆豁出去了,提刀大喊道:“杀了这小白脸,咱们在幽云自立为王,长公主那娘们能奈我们何。” 徐骋意第一听不得有人侮辱长公主,第二最讨厌被叫做小白脸,如今许诚两件事都做了,他却不怒反笑,只吩咐道:“将这畜生绑了,好生看管,羁押到京都受审。” “是,将军!” “我呸,这小白脸算哪门子将军,你们不知道吗,他过去就是长公主身边一暖床的!”话刚落音,不待他提刀,已被人从脑后重重一击,打晕了过去。 剩余等人等见状,知道幽云要变天了,忙跪下去求饶:“将军饶命,末将都是被许诚诓骗的,求将军饶命啊。” “给他们纸笔,将岭南王与许诚之间如何私相勾结,中间人又是谁,事无巨细统统写下来,再签字画押。”说罢,他在上首位置坐了下来,一字一句道:“慢慢写,本将军有的是耐性。” 只可惜,本该出现在此地的蓝家大公子,竟提前收到消息撤退了。 且传递消息的人十分狡猾,徐骋意未查到任何线索,只怀疑消息是从京都来的。 众所周知,夙王虽明确表示不会承袭岭南王爵位,却是蓝家唯一的嫡子。 若蓝家大公子出事,他绝不会视之不理。 他离京已经近半月,十分担心长公主安危,没过多久又有人来报,太皇太后薨了。 · 国丧期间,宫廷各处都挂着白幡,皇亲贵族和朝臣们要跪在宣武门前默哀三日。 先由礼部官员念诵哀悼辞,皇帝再单独发表感言,以示心中悲痛与不舍之情。 到最后一日,后宫嫔妃和内命妇们都哭得没声音了。 沁嘉跪在皇帝身后,时不时拿起手绢擦眼角,偶尔还能挤出一两滴泪水。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她循声望去,就见几名太医官急匆匆跑来,用担架抬着个人离去了。 玉痕去打探消息回来,面色有些难看,凑近她耳边道:“是首辅大人晕倒了。” 沁嘉心里一阵尴尬,既好笑,又觉得心疼。 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吩咐将人直接带去公主府,安置在她的寝室里。 “皇姐,你要不要进去歇会。”皇帝有些担心的劝道:“之前看你脸色不好,这几天又没怎么休息,朕担心你生病。 沁嘉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本宫要送皇祖母最后一程。” 说罢,让玉痕从随身带的暖壶里倒了半杯蜂蜜水递过去:“倒是陛下,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多谢皇姐。”皇帝欣慰一笑,转身继续端正的跪着。 好不容易熬过最后一日,沁嘉心里莫名牵挂着某人,匆匆回了公主府。 婢女回话说,萧容昶还睡着,她便先召见了西域术士。 三天前,她以自伤的方式除掉情人蛊后,在回公主府路上就昏了过去,后来半晕半醒间,又被人种了一道蛊在体内,醒来就完全不觉得疼了。 “萧大人体内蛊虫一直受他精血滋养,已变得十分霸道,后来又在殿下体内存活过一段日子,已记住您的气息。” 对于她身体突然好转的原因,西域术士解释道:“当时情况紧急,连带萧大人体内蛊虫都有了反应,老朽便顺势在您体内种下那只蛊虫的子蛊,果然两只蛊虫互相感应,您身上的伤便立刻转移至了萧大人身上。” “两个毫不相关的人,居然能感官相通。”若非亲自经历几次,她真的不敢相信,西域蛊术竟这般神奇。 “说起来,殿下与萧大人之间,也并非毫不相干。”老头思索片刻,垂首道:“其实,蛊虫本身是没有感情的,一切都是受宿主影响,因萧大人本人产生了极强烈的意愿,才能最终催动子蛊。” 沁嘉一时倒不知该作何感想,又听他继续说道:“要维持承伤效果,两位需每隔三天就要……咳咳,对于殿下来说,这应不是难事。”说罢,老头悄悄抹了把额上的汗:“不过殿下放心,此蛊对身体绝无坏处,甚至还能助二位强身健体。” 沁嘉微微蹙眉,跟着追问:“既是能强身健体,那他今天怎么晕倒了呢。” -- 第59页 “殿下,那可是割肉之伤啊,萧大人坚持了三日,到今天才倒下,已是意志力超乎常人了!”老头看她一眼,默默摇头,嘟囔着:“以那位强横的体质,竟然都会晕倒,足见长公主当时下手之重。” “行了,你先下去吧,晚上警醒些,说不准还要叫你的。”沁嘉打发了他,忽觉有几分心慌气短。 纱帐轻柔笼着一张雕花乌木大床,墙上壁龛里的夜明珠发出轻柔光晕,气氛温暖静谧得刚刚好。 沁嘉走到床边,见对方睡得不甚安稳,手指轻轻按下去,想要把蹙着的眉心抚平,忽然被对方抓住。 清冷眼眸缓缓睁开,似乎还不太适应环境,其中透出几分疑惑。 那天沁嘉醒来时,萧容昶已经走了,这三天国丧,她又都宿在宫里,两人一直没机会见面。 “殿下。”他撑着起身,又被对方小心翼翼按了回去。 沁嘉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萧大人的一片痴心,本宫领受到了。” 男人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转过脸去咳了两声,最后执意坐起身来:“臣要回自己府上。” “急什么,把伤养好了再走不迟。”沁嘉凑过去,细细端详他的表情,正经说道:“所谓投桃报李,本宫也要略尽心意才是。” 萧容昶没作声,掀开被子准备走人。 “哎,你别动——”沁嘉拉住他的手,结果对方神色冷硬,转头看她一眼:“痴心犯不上,只是殿下行事这般不计后果,为人臣子,只有多担待些了。” 哟,这是生气了。 奇怪,看对方这副既难受又别扭的样子,沁嘉心里竟莫名觉得甜滋滋的。 “别生气了啦。”沁嘉难得放低了身段,抱着他手臂轻轻晃了晃:“本宫有什么办法,你可知那是什么蛊,万一钻进去可就完了!” 萧容昶抽回手,面无表情应道:“知道,情人蛊。” 他已秘密审问过那几个恶婆子,知道当时是怎样危急的情况,且西域蛊术错综复杂,未免将来再出什么状况,他命人将宋桂枝秘密监禁起来,以防今后还要再用到她的血。 “所以本宫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了,那个严陵,一看就是个短命的……” “殿下不必再想这事了。”萧容昶打断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冷笑道:“殿下只顾对自己下狠手,难道不知,弄死对方身上的蛊虫也是一样。” “是啊,杀了严陵即可。”她回看他,闷闷不乐道:“可首辅大人说过,不得伤害无辜之人,严陵只是一枚棋子,这事怨不着他,若本宫取他性命,岂不和首辅大人的约定相违背。” “殿下当真这般在意和臣的约定?”萧容昶垂眸,眼前女子一脸无辜,眼睛里还含着几分委屈。 “非也。”沁嘉摇了摇头,正色道:“前两条是原则问题,是萧大人对本宫的考量,若要合作便不得违背,至于第三点……萧大人自己觉得,有可能吗?” 第27章 首辅大人也忒严格了。…… 外面传来玉痕的声音:“殿下, 补药熬好了,可要现在端进来。” “拿来吧。”沁嘉按着他坐下去,又拿个软枕垫在他背后。 萧容昶没动, 身体也还虚着,任由她摆弄。 只见她端着碗,一勺黑乎乎的药汁刚递过来, 没到他嘴边就洒下几滴, 唇角勾了勾。 沁嘉浑然未觉,勺子递到他嘴边,给他喂了进去。 这种感觉实在算不得舒服,且一碗药被她荡出来小半碗,玉痕在旁边垂着头,大气儿不敢出。 “殿下的心意,臣领受了。”萧容昶眼中几分戏谑, 不忍心再折磨彼此,终是端过碗一口灌下。 唇上沾了药汁, 沁嘉抿了抿嘴, 用手绢给他擦去。 玉痕适才松了口气, 收了空碗,想起还有事禀报, 又凑到沁嘉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关进地牢好生看管,别让人死了。”沁嘉眉心几分不悦,淡淡道:“盯着夙王的人还没有消息传出吗?” 玉痕见她毫不避讳萧容昶, 眼神闪了闪,应道:“我们的人全天盯着夙王府,只在午夜交接一次,未发现任何异常。” “这样啊……”沁嘉疑心起, 拧眉道:“拿我的帖子去王府,就说本宫请他过府一叙,无论如何必要见其本人。” “是。”玉痕心里一惊,匆匆去了。 沁嘉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明显神思不属,抬头见萧容昶脸色不好,方道:“是不是真的很疼啊。” “臣无碍。”许是身体虚弱,胸口酸涩的感觉更加明显。 对上沁嘉关切的目光,微微愣住。 温热的鼻息拂过他的脸,女子凑近了观察他的表情,就好像在看一样极珍重之物。 “萧容昶,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沁嘉看出他不高兴,不愿和亲近之人猜忌,既然已经决定在一起,就得要坦诚相见。 “殿下觉得,什么是喜欢。”他的确有些迷茫,从和她开始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开始,总是憋闷的情绪居多。 他不知这种混杂的情绪,是否就是喜欢,且又能持续多久。 “换句话说,为何甘愿替我承伤。”当时虽然很痛,但也并非她不能忍。 在此之前,她只顾权衡利弊,从未仔细想过两人之间的感情,只简单的觉得,男欢女爱,各取所需,能相伴着走一段路就好。 -- 第60页 却不曾想,对方会愿意为自己做到这一步。 萧容昶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提起:“当年殿下让臣做天子少师,可是看臣在京都毫无根基,想借此抬高臣的身份,将来入内阁主事更能服众。” 沁嘉目光平静,并不予回应。 他继续道:“三年前,臣受人暗算,身中夙幽之毒,是殿下找来西域术士为臣解毒。” “殿下这些年明面上处处与臣制肘,实则是为臣保驾,臣并非无心之人,自从被您钦点入阁,一直心存感激。”他头一次挖出暗藏在心里的点滴情绪,眼中荡起柔和的涟漪,面容清隽冷雅,在沁嘉心底渐渐勾起波澜。 与其说看中这个人,不如说是喜欢他身上的气质。 从第一眼看见,就觉得此人清正端方,定能成为一个心怀天下的好官。 沁嘉唇角弯了弯,凑近了看他,一双泛着桃花的眼睛仿佛带着勾子:“那第三条规矩,可以不作数了吧。” 萧容昶刚说出心里话,整个人放松下来,上半身往后靠在软枕上,睨着她:“若非情深意重,非彼此不可,就随意与人欢好,岂不与禽兽无异。” 情深意重,非彼此不可…… 沁嘉心中反复忖度这句话,非但她做不到,说这话之人也不见得能做到吧。 不禁睁大眼,看着眼前那张极易让人心动的俊脸,有些无语道:“首辅大人也忒严格了。” 回想之前,沁嘉突然意识到,好不容易到手的兔子又要溜了。 “也罢,强扭的瓜不甜。”人人都说她养男宠,重□□,可她养了多年的徐骋意,自己连碰都没舍得碰一下。 “你既不愿,本宫找别人就是。” “安华说,锦衣卫里头有几个姿色不错的。” 萧容昶面色渐沉,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之前只要听到她与夙王之事,心里就会很不舒服。 后来得知她差一点与严陵生成情人蛊,竟也生出相似心理。 可就算再失控,也知对方此刻说的是气话,终是克制住心中酸涩,语气尽量温和道:“国丧期间,长公主应稳重些。” 沁嘉闷闷不乐,抬眼瞪他:“等到你与本宫情深意重,非彼此不可的时候,只怕都七老八十了。” 七老八十……他轻笑了下,提醒道:“殿下不是还要见客么?” 面上一派若无其事,收在广袖中的手却渐渐收紧。 沁嘉知道他在说谁,忽然有些犹豫,忍不住道:“若本宫没猜错,蓝夙应已经暗中离京,去和蓝家大公子会和了。” 思及现在的处境,眼中不由几分苦涩:“幽云现在虽有徐骋意镇守,但本宫还是有些担心。” “岭南王要谋反?”萧容昶想到过这个可能,却不知会这样快。 沁嘉点了点头,无奈道:“幽云布防的消息一传开,几个藩王都坐不住了。按照之前商量的,首辅大人需尽快拟定两份封王诏书才是。” 萧容昶思虑片刻,正色道:“邺城已在殿下掌中,若三王举兵,那里的三万强兵亦能抵挡一阵。臣想请问殿下,封严陵做景安侯,可是想着用严家的产业充作军需。”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沁嘉眼里几分苦笑,坐直了身子,看着他:“所以,查抄严家的事,你能不能先缓几年,让景安侯先充作本宫的私库。” 昏黄光晕下,她面色平静,商量的语气道:“修筑城防倒罢了,徐骋意募集的那些兵马,总不好也让陛下出钱,不知首辅大人能否明白,圣心并不能当饭吃,也从来不是本宫的依仗,真正让人忌惮的是封地和兵马,一旦二者皆失,那么从前被本宫踩过的那些人,各个都会化身厉鬼,扑过来将本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曾经威风赫赫的肃亲王,受太皇太后庇护的容亲王,皆死无全尸,连皇陵都不得入。”沁嘉轻轻吸了口气,眼尾略微泛红,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萧容昶,本宫害怕。”沁嘉忍不住,伸手探入他广袖。 对方大手轻轻将她手掌包住,温热触感令她情绪逐渐安定。 沁嘉顺势靠近他怀里,五指紧紧交握着,她声音娇软,带着淡淡鼻音:“真没想为这事拉拢你来着,若像从前的关系,不过是在朝上唇枪舌战,甚至大打出手。” “哼,本宫为保全太皇太后母族,名正言顺,你凭什么和本宫争。”最后一句,带着娇嗔,却是过分的诱人了。 “这还不算拉拢?”垂眸见她面色微红,将脸埋进他脖颈,手指勾着她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着几分狡黠,萧容昶笑了笑,这意图,太过明显了啊…… “当然不算呀。”沁嘉弯了弯眼睫,两只手圈着他的脖子,甜甜笑着:“严嵩随你处置,本宫只要钱。” 见对方投来鄙视的目光,她讪笑一声,头顶往他下巴蹭了蹭:“首辅大人可以拒绝的呀。” “臣当时说要查抄严家,本就是一句戏言罢了。”萧容昶一手箍住她的腰,阻止她再闹腾,大脑一时空白,缓了会儿才道:“可殿下就这么有信心,严陵会听话。” “那是自然,从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女人在这方面的直觉是天生的,沁嘉感觉对方似有不悦,小声嘟囔道:“真是难哄……” 萧容昶身体虚弱,耐不住她缠磨,温声答应:“臣不动严家。” -- 第61页 沁嘉心安定下来,让他躺下休息,出去见玉痕守在一旁,问:“如何。” “夙王已不在京中。”差事没办好,她觉得十分愧疚,见长公主面色如常,接着道:“殿下,景安侯求见。” · 严陵身子单薄,撑不起侯爵制式的袍服,看起来格外空荡,只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 沁嘉怕他撑不住场子,特意指派了亲信跟着,听说他行为举止还算得宜。 最重要一条,是乖巧听话。 “不是派了两个人给你。”沁嘉却是有些不耐烦应对,玩着手上佛珠,淡淡道:“有什么事,跟他们说就行了。” 白玉菩提上沾染的血迹已想法子除掉,看上去剔透如初。 严陵跪在地上,双手奉上一方墨色匣子,俯下身去:“那日殿下走得匆忙,忘记了一样东西。” 见沁嘉看过来,他起身走近,将匣子呈上去。 “雪域红花的解药。”她两指拎起来,心情不禁十分复杂。 东西拿在手上,她又犹豫不决,当初的决定到底该不该更改。 五年前,她是为什么要喝下那碗药呢? 本能的不愿去触碰那段记忆,她将药丸放回匣子,不甚在意的起身走了。 严陵还想说什么,旁边已有人过来赶客:“景安侯请回吧。” “好。”他面上几分失魂落魄,恍然明白,下次再要求见可就难了。 都说他这次是有贵人相助,只是那改变自己命运的人,恐怕连他长什么模样都未记住吧。 · 沁嘉由玉痕伺候洗漱完毕,准备上床时不由吓了一跳。 竟忘了今晚留了萧容昶过夜。 “让人都出去。”她看了玉痕一眼,等到偌大的寝殿侍从都撤空了,才爬上床,钻进被子在他身边躺下。 知道萧容昶不习惯,能睡到现在,可见是真的很虚弱。 光影昏沉,她盯着对方的脸看了一会儿,方心满意足的睡下去。 因怕弄醒他,特意隔了一段距离。 今天确实都累坏了,被窝里暖哄哄的,她很快进入睡眠。 可没过一会儿,就感觉身上到处都不爽利,仿佛又回到那日在慈安宫,她狠心划破自己手臂之后。 半梦半醒间,她忽然疼得不行,禁不住低低的抽泣。 “嗯……”沁嘉醒了过来,微微哼了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殿下,是不是疼?”耳畔传来男人温和的嗓音,透着几分紧张。 她想起来了,是时辰过了,本能的蜷缩起身子,点了点头。 那老头说,这效果只能维持三日。 “也还好,不是很疼。”她揉了揉眼睛,将头埋在被子里,一遍一遍深深吸气。 第28章 晋江文学城 臣倾慕殿下 一只大手突然将她捞过去, 沁嘉一惊,额头抵在对方肩上,萧容昶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刮了下, 感觉到冰凉的泪液,抬起她下巴亲了上去。 沁嘉身子缩了缩,望着他:“不舒服。” “别乱动。”他将对方睡裙交领上的暗扣解开, 伸手探去, 亦是一层冷汗。 拿床头的丝巾给她擦了擦,然后轻轻撩起她衣袖,原先白皙无暇的肌肤上露出伤口未结痂的痕迹,他又撩开自己的袖子,将原先缠着的纱带解开扔下。 沁嘉的手搁在枕头上,细细密密的痛感很是磨人,唇早被咬出了一片殷红之色。 见男人眸色晦暗, 似乎不太高兴,她将头偏向一边, 也没心思再哄人。 “知道疼, 还下这么重手。”萧容昶将她头掰回来, 视线对上,沁嘉眼泪突然流了出来, 委屈道:“都说了情况危急,我就是不想和严陵扯上关系,让蛊在体内呆半刻都不行。” 昏暗中, 她看见男人坐起来脱衣的动作,忽然沉默下来。 萧容昶解开腰带,掀开被子覆了上去,亲了亲她的脸:“别动了, 闭上眼睛应该会好些。” 接着又有更多泪水流出,她都不知自己哪儿来这么多眼泪,分明那天受伤的时候都没哭。 耳畔传来一声叹息,她下意识扭头,唇刚好划过他的耳朵,烫极了。 手往下去,摸到裙子里没穿多余的东西,略微松了口气。 沁嘉慢慢发现哭能减轻疼痛,抽得更起劲了,抬起左手想去擦擦,被他一把握住。 他握着的手微微使力…… 沁嘉受伤的右臂在枕巾上蹭了下,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更加可劲儿哭起来。 她被人圈在臂弯里,声音又娇又软,矜贵得仿佛碰都碰不得,偏偏又一直催他。 “别弄到我手了。”沁嘉深深吸气,感觉一片兵荒马乱。 萧容昶丝毫不敢用力,身子都没挨到她的,膝盖又稍微跪起来一点儿。 “别哭了……” “你就会冤枉我,坏透了。” 情急之下,他用袖子去给她擦泪,温声去哄:“是臣说错话了,当时那种情况,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沁嘉去看床头柜上沙漏,含着眼泪催促:“还要多久呀。” 泪闸一打开,就不容易收住。 尽管已经好很多了,眼泪仍止不住,将枕巾都哭湿了。 萧容昶往下摸了一把,不该难受才是,见她还是哭,掰正她的脸,轻声哄着:“殿下若是不喜欢,等伤势全好了,便可将子蛊取出。” -- 第62页 却见她对这问题置之不理,只睁着一双泪眼,娇声问他:“我们这算不算两情相悦。” 萧容昶心里一软,连日来情绪的憋闷这一刻都不算什么了,点了点头:“臣确实倾慕殿下。” “那除了本宫,你还想睡别人吗?”她双臂收紧,感觉对方一沉再沉,微微吐了口气。 “不会。”他十分了解自己,不会对第二人生出这种牵念。 所有的改变,只为她…… 沁嘉满意了,眼中几分娇矜:“本宫也是。” 心里有种异样的情愫,他情绪忽然有些失控,搂住那柔软的腰肢,重重吻了下去。 沁嘉差点崩不住,又不甘心…… “俗话说,日久生情……虽然离首辅大人所说,情深意重还差一点点,但是……” “臣尽力。”见她面色红润了些,萧容昶在她脸上亲了亲,最后又落在唇上。 他生性克制,却在每次和她在一起时,怎么亲都亲不够似的。 越来越混乱中,交握着的双手被按过头顶,沁嘉伤口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不适了。 可他分明还没有—— 不由偏过头,撩开他的衣袖,伤口已经结痂,愣愣道:“恢复得可真好。” “臣是男子,体质自然比殿下强些。” 两人目光对上,沁嘉才知,对方早就发现了。 “这么快……”不由脱口而出,见他眼中浮现笑意,特意屈起双腿,小声问:“那首辅大人还要继续吗。” 她是怎样把脸皮练到这样厚的……萧容昶忍着不去多想,却很享受她每一次的主动,手握住她小巧的膝盖,微微往旁边按了按。 沁嘉差点尖叫出声,盯住他清雅又道貌岸然的脸,咬牙道:“禽兽。” 他眼中笑意浮浪,与平素正经端方判若两人,只嗓音温和低哑得惑人:“臣倾慕殿下。” 她笑容甜腻,心里也感到丝丝沁甜。 却是故作矜持的问:“可你身上还有伤呢,不要紧吗?” 对方没作声,直接用行动回应她。 沁嘉圈着他的脖子,又看了眼床头柜上已经走完一轮的沙漏。 前两次记忆都是模糊的,这次却是怎么也忘不掉了。 萧容昶搂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唇滑到她耳边道:“吃药了吗?” “啊?”沁嘉怔了一下,突然间意识到,这人真的什么都知道。 慈安宫里,太皇太后拿出的解药,她当时没带走,严陵又巴巴的给她送了来。 “那药治不孕不育的,我吃它干嘛啊。”沁嘉瞪他,突然说这个,真的很破坏气氛。 然而很快,她就明白了。 · 待到好不容易平息了,用脚踢了踢他:“你就这么害怕做父亲。” 毕竟身子还有点虚,他翻身睡下,半闭着眼睛回应她的质询:“臣有什么好怕的。” 沁嘉突然想到,对方已经二十五了,又是家中的独子,自然有传宗接代的任务。 “殿下在想什么?”见她脸色一时变幻莫测,萧容昶隐隐猜到几分,侧过身将人揽了过来:“此前就从未想过成亲生子这回事,既然应承了殿下要一路同行,必会信守承诺。” 沁嘉放松了,眼睫弯弯看着他,“所以啊,这药也不需要吃了。” “殿下不要任性。”萧容昶目光温和,透出几分坚持:“寒气伤身,即便无关后嗣,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可若是好了,就不能这么随心所欲的……”她蹙着眉,信口胡说。 见他眼中几分隐忍情绪,莫名的有些心虚……有些事,他虽知道却从来不提。 萧容昶没再追究,坐起身开始整理衣服。 “你这算不算套我的话。”她禁不住蹙眉。 不想吃解药,是因心里那道坎还未过去。 “不算。”他态度很果断,眼中却漾着柔光,俯下身在她眼睛上亲了亲。 “那你不许走。”沁嘉抓着他不放,赌气说了那四个字:“拔*无情。” 萧容昶笑了,将人拉起来,用被子裹住,告诉她:“臣还要回文渊阁处理些事。” 第29章 夙王还不放手? 内阁最近连轴转, 办事效率出奇的高,只是人们发现首辅大人出入公主府越来越频繁,且滞留时间愈久。 联系到之前的传言, 不由纷纷感叹,首辅大人为了国事,真是牺牲太多。 一晃又是三天过去, 沁嘉手臂上伤口已经结痂, 只偶尔碰到会有些痛,及失血带来的一些后遗症,大抵上无碍了。 上午册封大典,沁嘉一身大红色皇族规制朝服,裙摆散开如火红的罂粟,额心一点朱砂,娇贵美艳直如国画中人。 礼官高声唱颂, 她安静站在皇帝身侧,一眼看见立于文武百官之首的那人, 着仙鹤云纹墨色官袍, 一身清正端方之气, 高山仰止,令人敬畏。 不由低头腹诽了句, 道貌岸然,两面派。 瞅着空荡,皇帝回头跟她说:“阿姐, 待会来紫宸殿陪朕说说话。” “是,陛下。”算起来,她也有十几天没进宫了。 岭南王勾结幽云十三州守将,证据确凿, 她正要请陛下替自己做主,务必要蓝家就此事给她一个交代。 新封的两个异姓王,燕王李延年是小皇后的父亲,曾在与戎狄的几次交锋中立下战功,正好将和岭南接壤的南都赐给他做封地。 -- 第63页 另一位则是沁嘉极力推荐,曾经的邺城守将徐达忠,将以陇西王的身份继续驻守邺城。 待仪式结束后,沁嘉随陛下回紫宸殿,乍一见到那个本不该出现的身影,不由微微蹙眉。 “皇姐,夙王这回可是立大功了。”皇帝兴冲冲拉着她过去,一身少年意气,在高大健硕的夙王面前形若稚子,笑着道:“你可知夙王这趟外出,带回来了什么?” 沁嘉直觉不太妙。 蓝家大公子是得了他的消息,才没去赴许诚的宴,他悄然出城,又这么直接来面见陛下,必是怀着什么打算。 夙王身着藏蓝色亲王袍服,向皇帝行礼,淡淡看向她:“孤去天垣山围猎,得了只纯种火狐,特来献给长公主。” “皇姐,你身子虚寒,用火狐胆进补最好不过。”皇帝握住她的手,关切道:“朕已将此物交由太医院,待制成药丸再跟皇姐送去。” “呵……”沁嘉垂眸,心里忽然一股燥意,忍着不发作,微微一笑道:“夙王既如此有心,殿下该赏他什么才好。” 说罢,语调微微带了几分尖刻:“听闻岭南大公子膝下已有三子一女,可世子之位一直空悬,本宫估摸着,老王爷还在等夙王生下继承人。” 沁嘉看他一眼,忽而勾了勾唇:“不若,陛下给夙王指婚吧。” 紫宸殿内一时寂静无声,皇帝淡笑不语,转头看向蓝夙。 “不过一只畜生,不值当什么。”蓝夙拱手告辞:“陛下若是没别的事,臣告退了。” 沁嘉目送他离去,只觉刚才他在皇帝面前的样子,过于谦卑了。 就像是,因为某种目的,夹起尾巴的狼。 皇帝面上一派天真,拉着她坐下,好言好语道:“朕听闻他去猎杀火狐,真是吃了一惊。” “这些年,朕也暗地里派过不少高手去天垣山,连那畜生的毛都没摸到,没想夙王竟如此骁勇。”说罢,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说起来,阿姐和朕的命,都是他救下的呢。” “陛下!”沁嘉一时失控,骤然站起身来,甩开了皇帝的手。 迟不去早不去,偏在她抓到蓝家大公子私通许诚的证据后,跑到天垣山猎杀火狐。 简直荒谬! “陛下当心不要被夙王蒙蔽。”沁嘉面色不善,语气稍显刻薄了些。 “皇姐,之前您前去江南失踪数日,蓝家大公子年轻气盛,作了些糊涂事,已经来跟朕请过罪了,皇姐就看在夙王冒险取胆的份上,不要和他们计较了,好不好。” 沁嘉心中一片冰冷,情绪起起伏伏,终是忍了下来,屈膝告辞。 皇帝面上隐有几分歉疚之色,却并没有挽留。 藩王之间互相倾轧,侵吞产业,只要不损及天子利益,皇家有时还会出面调和,某种情况下甚至……乐见其成。 最初的错愕过后,沁嘉很快冷静下来。 这次李延年受封燕王,虽说是抬举了小皇后,可也给皇帝更添助力。 一直被她护在身后的少年长大了,也学会了制衡那一套……想到是用来对付自己,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行至宫廊之上,见夙王斜靠在白玉雕铸的围栏边,似在等人,沁嘉脚步不由一顿。 “殿下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当真忘了。”蓝夙微微昂着下巴,眼中几分桀骜之色,比之先前在天子殿中,周身气息变得沉郁逼人:“当年,谁让孤发下重誓。” “如今,哪儿来的脸跟孤提这事。”他站直了,往前走近几步,低沉嗓音透出些微砂砺质感:“别逼人太甚,孤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沁嘉感觉脑子有些发沉,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夙王的所做所为,真叫人恶心。”她没什么力气吵架,垂着头,转身离去。 蓝夙更压不住心中怒意,跟着追上去,捉住她手腕将人一把拉回,眼中已有几分血色:“长公主择的黑羽令主,孤瞧着甚是弱不禁风,奉劝你一句,刀枪无眼,若在那张俊脸上戳几个窟窿,可就没意思了。” “蓝夙,你真是够了。”沁嘉挣脱不掉,右臂上伤口轻微撕开,她身子稍微晃了晃。 接着听见对方嘲讽的语调:“明知孤此番进京便是为了此物,你却将其赐给那样一个无德无能之人。” “夙王惯来如此。”沁嘉冷笑,目光落在他手上,眼中几分隐忍情绪:“看人从来只看表面……无德无能,你又知道些什么!” 徐骋意乃李妍嫡传弟子,自幼修习奇门遁甲之术,亦是她倾尽全力培养的人才。 “怎么黑羽令主,就只有你们蓝家人当得,其余人就当不得。”沁嘉抬起头,语声讥诮:“再说,那东西可是夙王自己埋在死人骨堆里,不要了的!” 蓝夙最听不得人说这些,手上控制不住力道,一身冷冽杀伐之气,直将围拢过来的宫人们吓得直哆嗦。 玉痕看情形不对,立刻带人奔了过去,情急之下去推蓝夙:“夙王这是在做什么呀!” “殿下手上有伤,夙王还不放手?!” 沁嘉往后踉跄了几步,靠在玉痕肩膀上,冷笑一声道:“怎么夙王麾下的兵是人,本宫手底下的就不是?你们岭南欲侵吞本宫的幽云十三州,又打算杀我多少将士呢,徐骋意等对本宫来说就是铮铮铁骨的好男儿,夙王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就不叫滥杀无辜了?” -- 第64页 “夙王与本宫当年,实在没有多少分别。” “巧言令色,不知所谓。”蓝夙目光越发阴郁,冷冷俯视着她。 玉痕自来厌憎夙王,此时忍不住道:“当年的事,可怪不得我家殿下,老王爷做过哪些缺德事,夙王心里真没一点儿数吗,您倒是两眼一黑出了家,留我家殿下这些年受人指摘……” “住口。”沁嘉正拉住她,眼角余光瞟见自拐角处走来一抹墨色身影。 萧容昶身后跟着燕王和陇西王,以及几位台阁大臣,显然正要去军机处议事。 见其脚步顿下,燕王笑里几分莫测,轻声道: Ding ding“首辅大人别见怪,好几年前就是这样,两人见面就吵架,没一会儿又好了。” 陇西王早前还听说过关于首辅与长公主的传闻,见状摸了摸鼻子,好意提醒:“萧大人,陛下还等着呢。” 萧容昶自来喜怒不形于色,淡淡收回目光,领着众人穿过长廊。 如此被他撞个正着,沁嘉忽然有些心虚。 没再管那人,由玉痕扶着转下回廊,上了软轿。 车厢里,沁嘉背靠着软枕歇息了一会儿,逐渐平复心绪,淡淡道:“我倒不知走了欢雀,连你也是个能嚷嚷的。” “奴婢该死。”玉痕自知长公主不喜人提从前的事,又想起方才夙王手劲可不小,担忧道:“殿下,让奴婢看看您的伤吧。” “无碍。”她心里还憋着一股小火,头晕晕沉沉的,被马车颠簸得难受。 回到房里,让人将手臂稍微处理了下,感觉并不太疼,午饭都没吃,就上床去躺着了。 一觉醒来,上午皇帝吩咐太医院制的药就送来了。 气味闻起来比太皇太后那一枚更浓郁,且在银盘里整整齐齐放了五颗小的,色泽鲜亮。 送药的是柳太医,嘱咐她每日服用一丸,连着服用五天。 沁嘉穿着睡衣,见珠帘那头跪着的人手里端着托盘,还在那絮絮叨叨,吩咐玉痕将药收好,冷淡道:“回去告诉陛下,本宫会按时服药。” 七月份,天气已有些热了,伤口结痂微微有些发痒,她忍着不去挠,心绪更加烦乱。 使人去问过几次,萧容昶还在军机处议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一下午就消磨在烦躁不安里,手臂越来越痒,找来冰块敷在上面,才终于长抒了口气。 玉痕见她坐立不安,主动提议道:“殿下之前不是喜欢听莺关唱曲儿,如今人还在西苑养着呢,要不让人把他提来。” 沁嘉仔细回忆了下,是那个扬州一绝,身段软得不像话的。 鬼使神差,却将那小倌儿的脸,替换成了萧容昶的,不禁打了个寒颤,摆了摆手道:“算了,让那个会讲笑话的来吧。” “诶。”玉痕即刻去安排,又凑了两个吹拉弹唱的小美人,总算让沁嘉情绪稍稍好了那么一点。 熬到晚上,她也没功夫打听萧容昶出宫了没有,这阵子他至少隔一日就会宿在公主府,昨晚没来,今儿应该要来的。 她躺在床上打了个呵欠,等得有些无聊了,蜷着身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30章 不是热吗?脱了凉快。…… 军机处议事到一半, 说起岭南和霍国的几次摩擦,军机处大臣们对岭南王近几年装腔作势的态度多有不满:“霍国男人身强体壮,本就有先天优势, 这几年在边境摩拳擦掌,岭南王就跟看不见似的,他倒是也曾出兵, 就是每次不痛不痒的打几个回合, 叫人挑不出错来,又看得气胀。” 陇西王突然问起:“夙王不是也在京中,陛下何不把他叫来,问问他岭南王到底什么成算,若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咱们也都不是吃素的,陛下只要一声令下, 臣即刻出兵将那些霍国蛮子通通干翻。” 皇帝面色复杂,摇了摇头:“夙王去天垣山围猎, 受了些内伤, 恐怕来不了。” “刚才看他还好好儿的, 和长公主站那儿说话呢。”陇西王有些不甘心,大家都是武将出身, 他早想会会这个西北狼王,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骁勇。 却听一旁燕王言语间带着淡淡讥嘲,说道:“在座各位包括首辅大人都还年轻, 转去个七八年,夙王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赤手空拳在西北大漠上斩杀头狼,嚣张得不可一世, 老臣托一回大,奉劝陇西王还是安静些好,那位可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这话说得徐达忠心里更加不服气,暗暗发誓,将来定要与夙王好生打一架。 到傍晚时,皇帝命人开几坛好酒,留了诸位大人一起吃晚饭。 宴饮到一半,萧容昶出去透气,见霜九在外面探头探脑,唤他过来问:“可是有事?” “大人,公主府的人来问过几次了。” “我知道了。”萧容昶淡淡应了,却没有提前走的打算。 知道自己闹了心病,这时候去看她,说不得会闹得不愉快。 那些事横竖就摆在那儿,他想不想也都真切的发生过了,且早几年前就听说过,当时只觉得长公主也有这般意气用事的时候,现在想想真是讽刺。 如今再翻出来,却也没有多大意义。 他想着先冷静一晚上,到明天也就没事了。 因情绪不佳,进去又多喝了几杯黄汤,反而脑子里那些荒唐念头更加挥之不去。 陇西王今日受了憋屈,又拉着他多喝了几杯,且满口都是关于夙王过去的传言,萧容昶极不耐烦,直接让人拿来一坛子酒,和他一人一坛子吹了。 -- 第65页 陇西王喝趴下以后,四周围终于清净了许多。 待席面散去,他猛然站起身,才觉得浑身发热,眼前天旋地转,酒精开始上头。 之前还打算冷静一番,先不去公主府的,这时却又犯了浑,一门心思想去见那人。 皇帝见他面色似有不妥,吩咐下去几句,接着就有内侍过来搀着他往旁边暖阁走去。 萧容昶从刚才就一直胡思乱想,此刻几乎有种要毁天灭地的心态,一面使劲绷着,又觉自己心思过于可笑。 不就是在一处拉拉扯扯说了几句话么,自己这么一把年纪了,又不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还会吃醋嫉妒。 为着一个五年前的旧情人,何至如此……一时又仿佛听见燕王在耳边说:“两人见面就要吵架,没一会儿就又和好了。” 呵,他倒是不懂了,不就是情情爱爱,有什么好吵的。 萧容昶揉着太阳穴,被人搀扶着坐在床上,直到听到女子娇柔的嗓音,说要伺候他宽衣歇息,方才回过神来。 他撩开眼皮,瞧了那侍女一眼。 想起席间天子看着自己时,偶尔意味不明的眼光,忽而轻声笑了出来。 “大人,您笑什么呀,是若雨生得不好看么?”女子矫揉造作的姿态,显是对自己的容貌十分有信心。 见对方一身清贵之气,面若朗月,又分明醉得不轻,大胆俯身过去勾引他。 却听男人冷着嗓音斥责:“想不开,找死。” 萧容昶天生不喜欢女子触碰,此时觉得厌恶极了,从床上一弹而起,脚步跌跌撞撞往外走去。 女子一愣,想起凤仪殿那几个老太监,各个都巴望着自己给他做对食呢,一时身子颤了颤。 能伺候这样一位大人,是多少出身低微的女子求都求不来的。 机会难得,她几步追上去,怯怯朝他面上看去,嗓音娇柔:“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丫鬟,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今有幸领了这份差事,还望首辅大人垂怜。” 萧容昶听到皇后二字,就想起后院还有个所谓的异瞳舞女,眼中骤然浮现几许寒芒。 当初长公主择李家女为后,压了林国辅一头,现如今随着小皇后有孕,李家的野心,是越来越藏不住了。 若雨还想再走近些,却触碰到对方清冷眼神的一瞬,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萧容昶心中正焦躁不安,看也未看对方一眼,径自往外走去。 行至殿外,霜九还尽职尽责的守在马车边,见他出来,惊喜道:“大人,您没事吧。” 萧容昶摇了摇头,登上马车,问他:“可是长公主又派人来催了。” “没有呢,最后一次是傍晚,然后就再没有音讯了。” “大人,那咱们还要去公主府么?” 车厢里没有回音,霜九突然抽了自己一巴掌,吩咐车夫赶紧出宫去了。 · 沁嘉睡了一觉起来,习惯性往旁边一捞,手掌落空。 与此同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凌乱脚步声,玉痕在那小声劝阻:“大人喝多了,去别屋睡吧,殿下今日有些不舒服,早歇下了呢。” “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滚开。”今儿皇帝开的那几坛酒不是一般的烈,他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以为还在方才的暖阁里呢。 门被推开,那人径自奔着床帐过来,玉痕委屈巴巴的跟在后面,见沁嘉朝她摆了摆手,又不安的退了下去。 床畔重重一沉,萧容昶坐下去,仔细打量眼前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似在仔仔细细辨认。 “怎么才回来啊,一身的酒气,脏死了!”沁嘉嫌弃的用脚去踹她,冷不防被对方一把握住足心。 她觉得痒,条件反射蹬过去一脚,竟把对方直接踹到了床下, “哎,你怎么回事呀。”她趴在床上,对上他稍显迷茫的醉眼,嗔怪道:“你刚刚说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该不会喝花酒去了吧。” 萧容昶从地上爬起来,刚听她说自己脏,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床。 沁嘉故意逗他:“脱光了才能上来哦。” 谁知,他竟真的开始脱,一件件衣服很快扔在地上,让人几乎没眼看。 沁嘉到底没忍住,瞥了眼他胸腹处紧实肌肉。 待到他凑进来,带来一股热烘烘的酒意,沁嘉热得也掀开了被子,抱怨道:“这才七月份,再过一阵,两个人睡得热了。” 萧容昶穿着唯一的里裤,见对方睡裙遮掩得严严实实,伸手就要去解她领子上的暗扣。 “喂,你好歹克制下!”沁嘉哭笑不得,这是要酒后乱性了,真是不要脸。 “不是热吗?脱了凉快。”萧容昶一脸正儿八经,沁家几乎要信了他的鬼话,下一秒却被他堵了嘴。 “别……酒味太重。”沁嘉气喘吁吁推开,虽不难闻,但她一点也不喜欢。 “想亲的话,先去漱口,沐浴,弄得干干净净了回来。”她抿着嘴,神色娇矜,伸手推他下去。 萧容昶稍稍离她远了点,目光落在她右手小臂:“听说殿下派人去军机处传话了,可是伤口又疼了。” 脑子里又不受控制想起那一幕,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别再招惹夙王。” “哟,今儿萧大人身上好大的酸味儿呀。”沁嘉勾了勾唇,双手抱膝看着他:“晚膳吃了什么酸腐之物,小心倒牙。” -- 第66页 见对方似被噎住,面色晦暗难辨,沁嘉举起手给他看:“早不疼了,就是一天不见,有些想你。” 说着,倾身过去,双臂环住他脖子,作势要亲过去。 “臣今晚喝多了,殿下别闹。”萧容昶按着她膝盖,将她推远了些,“之前在殿上不是看见了。” “那怎么能一样,当时那么多人。”说罢,抬起一条腿,在他关键部位轻轻踩了下去:“都不能这样……” “不是说要节制些。”他握住那截纤细的脚踝,语气稍稍有些放肆,眼风带着几分凌厉。 沁嘉就吃他欲拒还迎这一套,转而抬起另一条腿……却很快又被握住,他把双腿往前一拉,沁嘉本来坐在床头的,忽然惊呼一声迎头滑倒在了大枕上。 “萧容昶,你疯了!”沁嘉撑起身子,一头乱发遮面,气呼呼瞪着他这副欠扁模样。 萧容昶将她双腿搁在膝盖上,指了指自己的头:“臣喝多了,头昏。” “我看你是醋喝多了。”沁嘉冷睨着他,双手抱怀,暗自告诫自己,和一醉鬼计较什么。 这种情形下,和他说什么都是白搭,还不如早些睡觉。 她干脆拉过被子,直接往身上一蒙,连耳朵都盖住。 闭着眼睛,感觉有人抓住她两只手,渐渐的五指交握,熟悉的气息逼近而来,失却平日的风度,力道显得有些失控。 沁嘉气喘吁吁,手被按过头顶,耐不住哼了一声。 “怎么了?”萧容昶停下来,下床去。 “你干什么去。”沁嘉被他吻得身子发软,躺在床上起不来。 “不是闻不得酒味儿吗。”他回头看她,眼风里依然带着刺儿:“臣这便走了。” “萧容昶,你给我站住!”沁嘉真的是服了这个人了,喝醉了简直比清醒的时候难搞一百倍,禁不住骂道:“才在一起几天啊,你就这么凶!” 可惜此刻她语气虚软,这话说出来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第31章 天真…… 不仅如此, 还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 “臣只是去净房。”他唇抿了抿,径自走了。 沁嘉翻了个身,郁闷的趴在软枕上。 萧容昶回来时, 依旧光着上半身,且带着一身寒气,发尖有打湿的痕迹, 显是洗了个冷水澡。 “浴室不是备着热水吗。”沁嘉不解的看他一眼, 又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 萧容昶没作声,眼中几分困倦之色,只想倒头睡觉。 却见她突然凑过来,一副犹犹豫豫,该说不说的模样,便问她:“怎么殿下还有事?” “萧容昶, 我大概要回封地去了。”说出来,她终于松了口气。 这事她盘算了一下午, 不是她自己想走, 而是皇帝留不得她了。 皇帝当年继位时年纪还小, 朝中大半重臣都是她亲手扶持起来的,这两年虽不再过问政事, 但随着皇帝年纪渐长,需要独立的地方越多,自己的存在难免会对他有所制肘。 又有小皇后吹枕边风, 恐怕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对自己心生不满了。 可笑她还自恃身份,以为皇帝长大了,事事处处能给她撑腰。 此前是忌惮她与蓝夙, 如今,呵…… 皇帝虽性子软弱,却极为敏感,且一直知道,萧容昶是自己亲点的首辅,又怎会真的相信两人水火不容。 这一段时间以来,内阁对她的支持也渐渐露出行迹,是她太天真了,真以为彼此间血浓于水…… 如今皇帝有燕王和林国辅两位重臣鼎力支持,内阁处理政务井然有序,自己留在京中已然毫无意义,只会逐渐成为皇帝心中一根刺。 萧容昶拉着她躺下,面沉如水:“今日在回廊上,殿下与夙王之间究竟因何事争执。” 沁嘉叹了口气,便将皇帝袒护岭南,让她别计较蓝家大公子所作所为那些话重复说了一遍。 只此刻心绪已十分平静,甚至还有几分欣慰:“陛下如今这样,倒是不需要本宫再操心了。” 两人目光相对,萧容昶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下:“殿下要回幽云,路上臣不放心,让庞秋跟着去可好。” “你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我……”沁嘉挑眉,往他跟前凑近了些,眼睛眯了起来:“此去幽云,坐船只需三日呢,首辅大人打算隔多久去给本宫请次安啊。” 坐船三日,一来一回就是六日,她故意这么说,也没想着他真有空过来。 萧容昶却当了真,认真思量半刻,回道:“京都跟幽云之间有座城叫纪云,若在那里相见,殿下与臣都只需费一日功夫,如此臣每月的休沐都可以过去,殿下以为如何。” “怎么我也要奔波啊。”沁嘉面上不乐意,心里已经在想,要不就在纪云修座宅子算了。 她可不愿在别人住过的地方。 “除了庞秋,臣还想向殿下举荐一人。” “你别把身边人都给了我,自己怎么办。”沁嘉虽然感动 ,却觉得自己并没那么脆弱,需要对方这么费心照顾。 “殿下这些年未雨绸缪,身边武将居多,只是要治理一座并非易事,之前城中大小官吏能力如何臣不了解,只听说这些年赋税节节减少,也不知内里有无猫腻,殿下若是信得过臣,可带上台阁大臣凌毅,此人能力有手腕足,且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应账册看过后都能分析得头头是道,若遇上复杂些的情况,臣还能及时给他指点一二。” -- 第67页 他思虑得这样细致,沁嘉倒不知说什么好了,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忽然起身从床尾的暗格里,拿出一枚小小的玉牌。 上好的墨玉,用一枚红线穿着,上面用朱笔雕铸一个精致的沁字。 她将玉牌递给萧容昶,声音不由自主变得温和柔软:“这是本宫的长公主令,乃父皇所赐,见令如见人,以后如若遇到危险,你拿着它,可随意调遣我留在公主府的两千亲卫。” 说罢,又从枕头下拿出他先前所赠的白玉菩提,将两样东西同时摊在掌心,对他笑道:“你送的佛珠,我也会时时刻刻带在身上。” 萧容昶接过玉牌,指腹轻轻摩挲上面那隽秀的小字,一时心中变得极柔软,薄唇微启:“沁,嘉。” 将玉牌珍重收好,他将人轻轻拥进怀里,语声清浅:“待臣将来告老归田,便去幽云游历一番。” 一时白天那些嫉妒酸涩情绪,通通只化作不舍。 “等你告老归田,不要回老家奉养父母吗?”沁嘉头贴近他冰凉的脖子,感觉他身上一点一点热起来,腹部肌肉线条蓄力贲张。 萧容昶没作声,埋首在她脸上亲了下去,一路湿滑到耳际。 语调沉沉:“殿下要保重身体。” “嗯。”沁嘉正满心感动,接着听见他下一句话:“臣今晚,要看着殿下把药吃了。” “啊?”她立时生出抵触,刚要说什么,又被人堵了嘴。 “也不急……可以待会再吃。” ~ “哪有完事就让人吃药的,萧大人如此行径,简直和那些玩弄女人的禽兽没有任何区别。”沁嘉软趴趴的靠在大枕上,眼里漫着一层水光,嗔怨看着他。 萧容昶却毫不留情,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让她感觉头皮发麻。 沁嘉身上已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撑着眼皮继续和他天人作战。 “本宫不想吃,苦死了。” “那万一以后怀上怎么办,多麻烦啊。” “小孩儿很吵闹的,影响你处理公务……” 萧容昶望着她,冷笑一声:“是不是要给夙王指婚,公主才愿意吃药。” “别,别说了,我吃,吃就是了……”沁嘉败下阵来,想撑着坐起来,却浑身使不上一丝力气,又软软的滑了下去,像没有骨头似的。 他眼神温和了些,伸臂搂住她的腰,将人一把揽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以后,由臣来吃药,好不好。” “你说什么?”沁嘉怔了怔,适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她知道在世家大族中,经常有女子需要在受宠幸后服下避子汤,后宫中也不外如是,只是有的药性温和些罢了,但大抵都还是伤身的。 “臣会吃避子的药。”萧容昶语气稀松平常,似乎未把这当回事。 沁嘉心中震惊,呆呆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道:“可万一这药有害处怎么办。” “臣天生身子骨强健,不惧那些。”他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面容清隽,眼中化作一潭春水。 “不,我意思是,万一那药服下后,影响你那方面……”对上那双深沉双眸,干笑了两声,不敢再胡搅蛮缠。 萧容昶吩咐下去之后,玉痕很快就端了托盘来,到底是伺候了十几年的丫头,知道她断然不会吃蓝夙的药,直接拿来的太皇太后那颗。 萧容昶目光闪了闪,没说什么,只是亲手将药丸拿起来,喂进她嘴里,又给她喂了些温水。 “苦死了。”沁嘉心里憋屈,瞪着他,被磨砺得殷红的唇瓣上沾了点黑色。 玉痕早一溜烟跑了,萧容昶将纱帐重新放下,俯身过去:“让臣尝尝,苦不苦。” 沁嘉恨恨的推开他,又问:“你还没答我呢,之前说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你在宫里做什么了,天下间男人都是这样,见着年轻漂亮小姑娘就挪不动腿。” 萧容昶心里亦十分懊悔,若知对方今日在紫宸殿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就该早些回来才是。 “皇后一直想往臣身边塞人。”思及天子无情,眼中不由一片森然。 如今这般宠幸李皇后抬举李家,且给了燕王南方的兵权,明面上燕王又事事处处压过陇西王一头,若将来外戚独大朝臣们处境会有多艰难。 若陛下是个有决断的,就断不该再让皇后生下长子。 “如今,夙王已向皇帝投了诚,岭南早晚会有场纷争。”沁嘉望着他,字斟句酌的道:“本宫当初喝那药,是为安太皇太后的心,还以为皇帝年幼不知呢,但从他今日表现来看,却是一直都知晓的。” “你知道为何这五年来本宫宁愿每月服药,都从来不去寻一劳永逸的解法吗。”她抱住萧容昶的腰,将冰凉的身体贴上去,忍不住轻轻的颤了颤:“没人愿意本宫诞下子嗣。” “将来本宫死后,幽云十三州便能顺理成章归于天子之手。” · 五日后,夙王府收到一方锦盒,听说是长公主送来的,李定琛不敢耽误,直接送到了书房中。 蓝夙打开锦盒,里头完完整整五颗药丸,一颗未少。 五年前那桩旧事乃宫中秘辛,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他经过多方探查都未得全貌,最后还是找到当年在母妃身边伺候的一名贴心人,以她儿子的前程要挟才得来几分有用线索。 眼下就放着刚才整理好的一份情报,白纸黑字写明沁嘉长公主当年在慈安宫服下雪域红花的缘由。 -- 第68页 蓝夙翻来覆去读那几行字,再看见盒子里的药丸,一时间悲恸不已。 “岭南王暗通太皇太后,请其为福王长女和夙王指婚,太皇太后欲赏夙王妃雪域红花,由沁嘉长公主代服。” 短短一行字,几乎让他整个情绪崩塌。 李定琛站在书案边,不慎瞄到了,不禁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王爷万勿冲动。”联想到当年的情形,他喉中有些发堵,却大着胆子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王爷想想,如今岭南世子之位空悬,大公子铤而走险去谋夺幽云,和长公主已是水火不容。” “您若是顾念着旧情,何不就断了大公子的念想,回去继任世子位,总好过让那位腹背受敌,一面与大公子周旋,还要受陛下的猜忌。” “天真……”蓝夙眼中已是猩红一片,将那盒药丸收好,语气里几分疯乱:“孤已有爵位在身,除非膝下有子,否则怎可能继承岭南王府。” “不过,孤亦有法子,让大哥动不了她……”蓝夙心绪沉重,加之之前的内伤未好,沉默了半晌,竟生生咳出一口鲜血。 李定琛急得不行,继续劝慰:“凡事总要往好的方面想,如今王爷既已得了药,总有机会哄着长公主服下,您也不想想,长公主这次为何不肯服药,那必是还在和王爷怄气啊,换句话说,不正说明长公主心里还有您!” 蓝夙起身缓缓踱步到窗边,热风一吹,听着李定琛继续在那絮絮叨叨,只觉心脏一阵绞痛。 他知道如今物是人非,再想重续与她的缘分已是难上加难,可那个人已深深嵌进他命里。 过去他总用诸多怨恨的情绪抵消心中牵念,如今却是再多怨恨,都烟消云散了,之前在天垣山猎杀火狐,他便想着死了就死了,不过在人间白走了一遭。 这几日一直忙着查那桩旧事,过得浑浑噩噩,竟不知京中情形到底如何。 那天在紫宸殿,她显然被皇帝的态度伤到了,以为是自己从中挑唆。 回想当时陛下的态度,蓝夙不由心中大乱,一时想去提醒她,陛下已听信他人谗言,心中对她起了疑云。 一时又从长远考虑,自知要完全得到一个人,需得攻心为上,绝不可这般贸贸然示好。 要让周沁嘉这样的女子服软,就得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出现,令她意识到那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处,如此方会珍惜。 蓝夙收起疯乱的心绪,着人打听她现人在何处,并派人时时在暗中盯着。 到了第二天正午,得知对方已入宫向皇帝请辞回幽云,心绪莫名松泛了些。 懂得这么做,说明她已知晓皇帝心意,早早离京方能更好保全自身。 再者,他自是不介意用各种卑劣手段将人抢过来,可让那二人异地而处,到底行事更便利些。 从京都到幽云得走水路,蓝夙思虑片刻,提笔给大哥蓝刃写了封信,将她离京之事和盘告知。 可在写完后,又控制不住将信撕了个粉碎。 走到窗边大口喘息,眼中一片血色难掩,心中暗恨,每回涉及到她总是手段不够坚忍。 几年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唯一庆幸的便是对她足够了解,他既已打定了主意,自有办法让她重新就范。 第32章 玩儿这套是吧。 长公主要离京的消息甫一传出, 就在京中激起了轩然大波。 与此同时京中发生了几项不痛不痒的人事调动,一是台阁大臣凌毅因身体原因提出请辞,已于三日前离开京都, 二是禁卫军副统领庞秋在一次皇家围猎中救了惊马的长公主,接着摇身一变做了公主府亲卫。 沁嘉出发这天,许多人前来送行, 瑾贵妃更是一直送到了码头上, 拉着她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当初承蒙殿下不嫌弃,让妾身进宫伺侯陛下,这几年多亏殿下关照,妾身将后宫打理得还算妥帖,如今您狠心离去,抛下妾身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后宫往后可怎么好。” 两人自小就是手帕交,林国辅为人忠义直爽, 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臣子。 这次封王,沁嘉本属意于林国辅, 只是皇帝更加属意李家, 她便只能抬出同样掌握兵权的许达忠与其抗衡。 如今皇后渐渐独立, 早有亲自掌管后宫的意图,只是因为怀着龙嗣才未提上日程。 沁嘉不欲干涉皇帝后宫之事, 却对林瑾始终怀着几分愧疚之意,忍不住道:“你与李皇后差不多同时进宫,怎么肚子至今没有动静。” 这话不说还好, 一说便触到林瑾伤心事:“皇帝对妾身一直敬重的感情居多,与皇后才是少年夫妻情深意重,就连让妾身掌管后宫亦是因体恤皇后年幼,怕她没经验又未历过风浪, 一旦行差踏错一步会叫人抓住把柄。说出来不怕殿下笑话,陛下明面上雨露均沾,实际上在妾身这儿总是坐坐就走了,根本片叶不沾身,又哪来有孕一说。” 李家对皇后这胎异常珍重,若顺利诞下皇子,怕是会策动陛下将其立为太子,燕王如今手握重权,过早立太子非但不能锦上添花,反而是烈火烹油。 只看将来皇帝有没有足够的手腕,将猛虎重新归笼了。 沁嘉轻轻握住林瑾的手,柔声安慰道:“你放心,当初本宫送你入宫的时候就答应了林国辅,必将护你周全,如今皇后怀有身孕,你大可趁此机会和皇帝增进感情,后宫里那么多新鲜面孔来来去去,皇帝的新鲜劲儿很快过去,只有儿女才是你真正的依仗。” -- 第69页 “长公主说得是。”林瑾心里分外伤感,可码头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只得强牵起几分笑意道:“殿下东西可带齐全了,若是到那边差些什么,臣妾还能操持一二,便是想吃什么京里的小点心,臣妾着人快马加急送去也不过两日。” 沁嘉看了眼湖面上,专门装行李的货船就有两艘,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司珍库的莲嬷嬷是本宫专程为你留下的,前日已经交待过了,此人有些手腕……生子的事,你可以去找她。” 林瑾心中一震,忍不住落下泪来,两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才依依惜别。 沁嘉所乘的大船共有三层,装潢布置极尽奢华,乃亲王最高等级的规制。 顶上一层挂了风幡,还搭建了戏台子,专供赏乐游玩之用,沁嘉带着玉痕及几个贴身侍婢住在第二层,底下则是公主府亲卫统领沉仲和庞秋各领着五十人,分成两班日夜守卫。 夹板上风有些大,沁嘉长发被吹得纷乱,玉痕递过帏帽,她却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人群看向不远处一座高楼。 隔着朗朗晴日,高阁之上一道挺拔身姿直如寒松翠竹,清隽袭人,沁嘉看不清楚对方面色,只觉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下,转身有些茫然无措的上了船。 早说过不喜欢这种分别的气氛,他还是前来相送了,紧接着又想起自己暗中做的那些布置,不由微微一笑。 萧容昶啊萧容昶,你千方百计塞了两个探子过来,本宫若不回敬一下,怎对得起你这份孝心呢。 有句话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过多读了几本书,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玉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端倪,正担心她情绪不佳,见沁嘉抿嘴偷笑,心下已有几分了然,逗趣儿道:“若非殿下先下手为强,以幽云需要人提前打点为名头把凌大人提前支走,咱们这一路被人盯着不知多无趣呢,现下庞大人和沉仲分两班倒,沉仲又是个最机灵不过的,定能将对方治得死死的,殿下这三天可有的时候快活。” “说得像是本宫真怕他似的,别说现在人不在,便是他亲自盯着,本宫也该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沁嘉拿帕子扇了扇脸,思量着在纪云置办宅子的事,前两天就想派人去了,可他非要自己亲力亲为。 玉痕笑着应和:“是,我家殿下最厉害了。” 见船队远远驶出河道看不见了,萧容昶才转身走下楼梯,眼中几分怅然若失。 霜九在一楼等侯良久,见主子下来,立马迎上去催促道:“大人快些走吧!” 萧容昶走到门口,冷不防听见楼中说书的口中冒出几句污言秽语,骤然停住脚步。 霜九之前就已经听过了,此刻心里一咯噔,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抬眼见自家大人容色冷峻,恨恨的道:“大人,要不要奴才立马叫人来,将这些人通通抓进大牢。” “呵……什么玩意儿。”萧容昶却是轻笑一声,抬腿跨过门槛,径自上马车离去。 经过茶肆酒馆里这么一散播,现下满京都知道内阁首辅萧容昶多年不近女色的原因,竟是因为□□不行……不仅如此,还有种种变态的喜好,跟太监公公似的喜用器物折腾人。 且这话,是由他府里唯一的侍妾亲口传出,由不得人不信。 当日,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皆亲眼目睹一名衣着暴露的异瞳女子哭哭啼啼从萧府跑出,坐在地上好一通嚎哭,将萧大人那方面如何如何不行,又是如何用器具折腾自己和盘托出,最后还是安华郡主路过,实在看不下去将人好言好语安抚了一番,亲自送到太浮山玉修观才算了事。 萧容昶脸色黑了一路,回到府中方知,那名舞姬上午从后院夺门跑了,而人前脚跑路,紧跟着各大酒馆就开始大肆渲染……这若不是某人特意安排,便是白日撞了邪。 他手里缓缓摩挲着玉牌,忽然给气笑了。 玩儿这套是吧,将来只看她如何收场。 ~ 皇后已有三个月身孕,平素谨慎小心得不行,就怕有个闪失伤了肚子里的龙子,是以这段日子都不曾侍寝,只皇帝宿在别的宫妃那里倒也罢了,她只格外防着瑾贵妃。 那是林家嫡女,入宫之前身份就与她不相上下,若非皇帝更中意自己,这皇后之位还不一定是谁的呢。 仗着年纪小,她跟皇帝说话自来百无禁忌,这会儿刚吃完饭,皇帝在床上哄她睡午觉,她便趁机拉着皇帝撒娇道:“陛下,臣妾白天散心的时候经过瑾姐姐的兰惠殿,听见两个丫头在那议论,说是瑾姐姐的长兄不日就要调回京中,补内阁空缺的差事,可真有此事?“ 皇帝敛眉沉思片刻,眼中显露几分不悦:“内阁人事增补全由首辅做主,前日朕确实听他禀报过,文渊阁有一文员请辞,林家幼子在琼江历练已满三年,可来京中补这缺口。” “只是皇后问这做什么?”他虽不满兰惠殿随随便便两个丫头都能信口开河,亦不想生性单纯的皇后受到影响。 身为后妃就应该安安分分的,不要想着干预前朝之事。 皇后没再提瑾贵妃,转而说道:“之前臣妾跟您提过,长公主跟萧大人之间关系不同寻常,倘若这次林公子真入了阁,可不恰好印证此事。” 涉及长公主,皇帝态度便冷淡了些:“皇姐纵使真向内阁举荐了瑾贵妃的胞弟,亦是一心一意为朕着想,皇后不必再说了。” -- 第70页 “是臣妾逾矩了,只想着若那两人亲近,往后朝中许多事不都能直接越过陛下去,或许是怀着陛下骨血的缘故,臣妾近来总爱胡思乱想,因担心您心里难过,止不住日夜忧思……” “你怀着身孕,心思重一些也是正常。”皇帝虽然心里不舒服,到底没再说什么,轻轻拍着她的背,哄人睡着了,才回到紫宸殿,招来内务府总管太监何铭问话。 作为一国之君,张口打听皇姐私事终归有些难以启齿,所幸何公公是个水晶剔透人儿,很快琢磨出皇帝的意图。 却是掠过了前段时间关于长公主与首辅大人之间的风言风语,只将那日首辅大人家中侍妾奔逃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人是安华郡主亲自送上太浮山出家的,可谓是铁板钉钉,皇帝听后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又忍不住问:“你觉得萧首辅与长公主关系究竟如何。” 何铭立马跪了下去,连声讨饶:“奴才不过一阉人,哪里看得懂这些,求陛下可怜奴才吧。” “你看不懂才怪,不说是吧,明儿起就也不必再来紫宸殿当差了。”皇帝刚年满十五,生性敏感多疑,且脾气渐长,除了在长公主面前显得乖巧,其余时候喜怒阴晴不定。 无奈之下,何铭只得字斟句酌道:“要说长公主心里装着的人,奴才觉得,还是夙王殿下。” “怎么说。”皇帝俯身过去,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势。 “萧大人即便在那方面有些古怪的癖好,其余时候却是中规中矩,一丝儿错处都不能容下,奴才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以长公主的性情,大概还是喜欢像夙王那般百无禁忌,豪爽不羁的。” “你是说,皇姐与蓝夙还在纠缠不清!”皇帝目光渐渐变得凌厉起来。 何公公双腿一哆嗦,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恰逢这时,燕王觐见,皇帝摆了摆手,让殿中人等都退下去。 过去几年,他从不曾过问长公主如何行事,现在却时常感到害怕,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能完全信赖之人,唯有国丈时时处处为他着想,暗地里递来不少消息。 “禀奏陛下,老臣昏聩,之前竟小瞧了新任幽云守将,以为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小白脸,可据臣派去的探子回报,此人竟像是师从名门,不仅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且极擅长攻心,不仅在短时间内将盘踞幽云附近的山寇收服大半,并在十三州各镇招兵买马,扩充兵力近万人,虽年轻经验不足,被岭南那帮人钻了几次空子,亦懂得及时止损,是个有勇有谋之人。” 李延庭本意就引起帝王对长公主的猜忌,是以就算徐骋意是个草包,到他口中都会将其夸上三分,但方才所言竟没有一句夸大其词,皆是心腹报上来的。 若是在京中,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其扼杀,但如今对方羽翼已丰,又远在幽云,再动手却难了。 皇帝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皇姐身边藏着这样一个人,他竟然矇昧不知,只当那是个普通的侍者,任由其在紫宸殿来来去去。 “陛下,这几年慕名前来投靠和长公主刻意搜罗的能人异士不计其数,这次却都随之一道去了幽云,真是可惜了,老臣真是后悔,不曾去找长公主讨要几个。” “呵,你去要,她便会给吗……那个徐骋意,世人都只当他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谁知道他还有领兵打仗的本事。”皇帝心绪不宁,悻悻然道:“黑羽令乃先帝所赐,按说,朕也有权收回。” “陛下说得在理,只是长公主与夙王殿下自来就不分彼此,既然黑羽令此前是夙王的东西,殿下自然觉得可以随意拿来,若是太皇太后在世恐怕还能对此置喙一二,如今连夙王都不曾提出异议,谁还能说什么。” “夙王的东西,就是皇姐的东西吗,那若是夙王将来继任岭南王府呢?”皇帝细思恐极,近来岭南常跟自己示好,夙王亦有臣服之意,难道都是拿假的来哄骗自己吗。 “如今朕身边能用得上的,只有燕王你了。”即便如今岭南与幽云多有争端,但亦不能代表什么。 当年夙王对皇姐有多纵容有目共睹,便是她想要这江山,恐怕那人都会给她打下来。 “老臣全凭陛下吩咐。”燕王躬身下去,极尽忠诚之色。 “朕要徐骋意的命,燕王可以取来吗。” 第33章 他是你小叔。 让托运行李的大船先行一步, 到傍晚时,沁嘉带着人上了另一搜小船,打算趁此机会到江南好生玩两天。 本来是要将庞秋撇下的, 谁知他警醒得很,即便是不当班依然留着心,见船速减慢立马起了疑心, 死皮赖脸的跟着上了小船。 沁嘉本也没想做什么出格的事, 多带他一人也无妨,便交代沉仲好生待着他,一应用度万不可苛刻了人家。 来到江南码头却见到个熟悉的面孔,看情形已在这里等待自己许久,沁嘉有些诧异,试探唤了声:“陈奢表哥?” 她母亲圣元皇后乃四大世家之一的陈家嫡女,上头两位兄长皆未入朝为官, 一位拜在抱玉山人门下,早成为一方大家, 人称抚蘅公子, 另一位则是赫赫有名的大儒士陈灵, 周游列国四海为家,膝下唯有一子, 便是眼前衣着锦绣穿金戴银的公子陈奢。 “公主表妹。”陈奢惯常都是这样唤她,见了面高兴道:“几年不见,表妹可好。” -- 第71页 沁嘉干笑两声, 跟玉痕使了个眼色,让她暂且拖住庞秋,自己则迎上去招呼陈奢。 还记得母亲曾经说过,外祖父给孙辈们取名依次选取“富贵奢靡”四字, 就是嫌弃自己两个儿子性情太过冷淡,长子陈珏至今未婚,唯一的嫡孙陈奢还是用非常手段得来的,自小就在金银堆里养着,就怕他学着他爹一样的性子,无心权色,淡泊寡致。 陈家二老爷如今已是古稀之人,仍是孑然一身,至此偌大一个世家,到这辈竟只剩下陈奢一根独苗苗,真乃令人唏嘘。 “表哥怎知我来了江南。”沁嘉知道外祖父一家都不拘世俗礼节,是以跟他们说话从不端着。 “你知道的,我爹和大伯两个差不多就是算命先生,有什么事儿掐指一算,差不多就结了。”陈奢带着他走进城中一家酒馆,两人要了几样小菜,一坛好酒,在包间里安稳坐下。 “外祖父身体还好吧?”听闻大伯归家,沁嘉有些惊讶,这两个叔伯年轻时都是仙人之姿,且大部分时候居无定所,现在同时回家必是出什么事了。 “不是外祖父,是叔公身子骨有些不妥。”陈奢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看她吃了一会儿,才将事情原委仔细道来:“叔公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了,将我们都叫回身边,竟说出他年轻时与霍国公主的一段旧事,说是两人之间育有一子一直养在民间,想在死之前让其认祖归宗。” 陈奢性情洒脱,很有几分江湖儿女的义气,且家中长辈亲眷有怪癖的多,这种事随口说来亦未觉的有什么不妥当。 沁嘉早对外祖家奇葩事见怪不怪,两位叔伯不是醉心学术,就是喜好四处游历,没有能掌家理事的,眼前这位表兄是陈家唯一嫡孙,不出意外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是以她对其比旁人多看重几分,每年往来节礼从未落下。 原以为这不过是叔公年轻时一段风流韵事,因涉及到霍国公主,怕被人抓住小辫子才事先跟自己知会一声,以免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便听陈奢接着说道:“当年小叔叔出生的时候,正值姑姑入主后宫,叔公担心此事连累家族,便将小叔叔养在江阴一户普通人家里,因心里过意不去,又暗地里派人教授他武功心法,还特意寻了个大儒者假作教书先生,一直教导他至成人。” “这么说,叔公一直在暗中庇护他。”沁嘉算了算,若是母亲当皇后那些年诞下的孩子,现在年龄该不算小了。 “叔公因心存愧疚,此生竟再未婚配,更时不时找各种机会,捎些物件给小叔叔,这次生病却生了执念,让我们无论如何将人寻回来认祖归宗,还说要听小叔叔唤他一声父亲方可瞑目。” “今时不同以往,陛下身上流着陈家的血,便是叫人知道了叔公与霍国公主之间那段过往,本宫亦有法子叫人说不出什么来。”沁嘉搁下筷子,慢慢儿喝了一口热酒,周身透出几分雍容气度,举止从容不迫。 陈奢看着她,低头苦笑了下:“可若那孩子长大后入了庙堂,如今已权倾朝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影响着天晟的国运呢。” 此事难,就难在这里。 外祖父和父亲他们商量过后,命他直接来找长公主,将实情和盘托出。 沁嘉怔愣住,听陈奢语气郑重其事道:“兹事体大,陈家不敢继续欺瞒,此人此前任过天子少师,如今已是内阁首辅。” 内阁,首辅…… 沁嘉将酒杯重重搁下,思虑良久。 “你刚才,唤他什么?” “叔公的儿子,自然就是咱们的小叔。”陈奢斟酌着道,并不知这样称呼有何不妥。 沁嘉脸色白了白,震惊的同时,庆幸提早把庞秋支开了。 “长辈们的意思,关于霍国公主的事,能瞒就瞒,若长公主觉的不妥,干脆夺了他的官位就是。”陈奢见其面色变得难看,硬着头皮道:“既然是叔公他老人家的血脉,那也是长公主的亲眷,望您能够顾念一二,允小叔叔认祖归宗。” 什么小叔叔……只顾念他个头! “不知叔公还能支撑多久,我正好有空,回去看看他老人家。”沁嘉忍着不发作,想着先回去找外祖父商议此事,再作定夺。 “等小叔叔回来应该不成问题。”陈奢面上并无一丝悲色,一面招呼沁嘉吃菜,压下了另一桩心事。 这几年外祖父总想起姑姑,觉得是他无用,未能庇护两个外孙,最近更时时念叨着公主表妹的亲事,有意让自己做驸马,照顾公主表妹。 这趟出门,他就是想跟沁嘉表妹商量看看,能不能帮他回绝了这事,自己跟父亲和大伯他们一样,只想闲云野鹤度此生,并不想成亲生子。 可被正事一打岔,倒是有些说不出口了。 ~ 江阴镇上,严嵩带着一队人马将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团团围住,寻着那对老夫妻,吩咐左右:“把他们抓起来,严刑逼供,一直到他们招供为止!” 早在盐运改革的消息一传出,严嵩便带人寻到萧容昶祖宅,打算抓了他父母做要挟,强行叫停这项政令。 可那次派去的人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仅没有动到对方分毫,反叫对方从中察觉到端倪。 当年他父亲为了讨好几大世家,做过很长一段时间陈家二公子的小跟班,甚至知道二公子与霍国公主行了苟且之事,最后还帮着二公子安置了那小畜生。 -- 第72页 后来父亲想用这件事向病危的圣元皇后讨个人情,让妹妹进宫去做继后,却被对方冷冰冰的拒绝了,直言若此事暴露,严家亦别想再在中原立足。 父亲因自己也参与其中,怕受牵连,就一直守口如瓶,直到死前才将此等秘辛告知自己。 可如今严家已全由二房做主,景安侯仗着有长公主撑腰,什么事都要来插一脚,自己这个正头大老爷反倒成了摆设。 既如此,他便要将当年那桩旧事嚷嚷出来,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带来的人正要动手,忽然里里外外涌现出大量锦衣卫,将屋子团团包围。 北镇抚司统领亲自出京拿人,形势逆转,严嵩很快被堵了嘴五花大绑扔进马车里,袁博又将受了惊吓的两老恭恭敬敬请上车,一行人片刻不停进京去了。 送两老的马车走得慢些,另一辆则不分日夜奔驰,翌日丑时已将人带到萧容昶面前。 暗室内,他独自坐了良久,现在忆起童年,只觉父母对自己态度有些过于客气和疏离。 他本就是个清冷性子,不喜与人亲密,所以对于和父母的关系,从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却从严嵩的一次挑衅中,意外得知,对方曾逼迫父母交出能证明自己身世的证物。 他想起小时候身边出现过的那些人,如昙花一现般,教授他各种技能,以及他的启蒙老师……凡此种种,都像是有人在背后默默安排。 严嵩在马车里已经由人审问过一轮,亲眼见过能治自己死罪的账册等物件,上面还有自己亲信的画押,心早已凉了半截。 及至到了暗室,伸手不见五指。 直到坐于上首的男子起身走来,他才意识到,这黑暗空间并不止自己一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恐惧感漫上心间,男人冷沉的语调仿佛不带任何情感,让他心里一阵阵发寒。 “杀你,有伤皇家的颜面,不如这样,你自己动手,留景安侯一个体面。” 严嵩认出这声音,强撑着一口气,大声道:“一个流有霍国血脉的臣子,竟然会关心天晟皇家的体面,岂不可笑……” 说罢,见对方久久未发一言,才意识到,他恐怕还不清楚自己身世。 黑暗中他看不见对方的脸,甚至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却无端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让他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霍国血脉吗…… 萧容昶很快想起自己异于常人的体质,自小他几乎不曾生过病,即便受伤流血,恢复的速度也明显快于常人。 他生性凉薄,与周遭任何人的感情联系都不深,即便知晓自己并非父母亲生,心中亦只有淡淡的错愕。 却对霍国二字,生出极强的抵触情绪。 长久的寂静中,严嵩拿捏不准对方心思,决定赌一把:“只要你放过我,我便告诉你亲生父母是谁。” “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官谈条件。”萧容昶容色冷峻,眼中几分不屑一顾:“真是可怜,可笑。” 第34章 我不是故意撞破你的好事。…… 下午陈奢带着沁嘉到江南各处转了转, 晚饭时重新说起这事,恰好收到京里来的快信,让她代表皇家去岐山参加福王六十寿宴。 沁嘉让玉痕将送信之人带下去仔细敲打一番, 审出他是燕王手下,信也是燕王交待他送来的。 这个节骨眼上,让她转去岐山, 沁嘉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 却见信确实是皇帝亲笔所写,上面还盖着玉玺,只得忍着不快,让玉痕传信给徐骋意,令他带五千精兵在岐山附近接应。 “从京都到江阴不过两天车程,祖父的意思是,尽快接他回家, 好满足叔公最后的心愿。”陈奢见她心情不佳,却也不懂皇家这些弯弯绕绕的事, 不知该如何安慰。 沁嘉适才想起, 萧容昶的老宅跟外祖家都在江阴, 且两地相隔不远,之前还觉得是巧合, 没想到却是外叔公苦心安排的结果。 “既然那位霍国公主已离世多年,那么也没必要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就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跟外叔公相认, 做回陈家子孙了。” 陈奢点了点头,道:“其实祖父和叔公急着要小叔叔认祖归宗,也是因为最近听到些不好的传言,出于对晚辈的担心。” 说着, 对沁嘉无奈笑了下:“表妹应当也知道,当初李妍姑姑与陈国少将军相恋,被逐出李氏族谱的时候,祖父就说过,我陈家子孙不拘这些,凡事只求对得起本心,不必在意外界的看法,所以听到有关小叔叔那些传言后,亦交待我们不去随意品头论足,若他能改邪归正更好,若是不能,只能慢慢去教化他,修身养性,早日走上正途。” “啊?”沁嘉惊了一下,待想明白其中关节,却是有口难言。 关于萧容昶那些负面传言都是她找人放出去的,当时就是想让他在京中规矩些,不要成日招三惹四,也是借此机会将他府里的女人撵走。 没想到却传进了外叔公耳中,她不禁有些气闷,苦着一张脸道:“外祖父说得是。” “既然表妹没有意见,那我这就上京去接人了。” ~ 去岐山的路上,沁嘉一直在想外叔公的事,压根儿没心思去跟福王贺寿。 仔细想想,萧容昶骨子里的气质确实和两位叔伯十分相像,且性子冷淡程度如出一辙。 -- 第73页 眼下陈奢都进京去上告天子了,她仍有些不敢相信,萧容昶真是她表叔叔。 此去走的陆路,她坐马车坐得乏了,转而去骑马,见玉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蹙眉道:“出什么事了。” “回殿下的话,岭南那边传了消息过来。”他们在岭南一直埋着探子,这次传来的消息虽然无关痛痒,却令玉痕觉得更加棘手。 “说。”沁嘉挑了挑眉,倒是想看看,那位至今连世子都还不是的大公子又要闹出什么花样。 玉痕敛眉应道:“据我们的探子回报,大公子为争夺世子位,给三公子茶里下毒,虽然未得手,但两位公子业已反目。” “消息可准?”沁嘉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以岭南那边的口气,三公子便是蓝夙。 岭南王一共有三个儿子,蓝夙是唯一的嫡子,如今大公子已经连生两子,世子位却一直空着。 玉痕道:“上次打草惊蛇,我们埋的人已被清理掉大半,现在传消息的这个是六年前就放在岭南的,靠自己本事一步步爬到大公子身边,应当不会有误才对。” 顿了顿,又道:“还有个顺带的消息,不知殿下可爱听。” 被冷冷扫了眼,她低头吐了下舌头,一五一十禀报道:“据说夙王上次去天垣山猎杀火狐,被熏着了眼睛,至今每到晚上便不能视物。” ~ 岐山福王做寿,大摆宴席,见长公主代表天子前来送上贺礼,亲自引她坐入上席,胖胖的身子憨态可掬,像是一尊活菩萨:“听说侄女儿要回幽云坐镇,这样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可要经常走动才是。” 听到这声侄女儿,沁嘉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不防想到萧容昶那张欠扁的嘴,若他敢胡乱攀扯,自己必要他好看。 天晟习俗,母族那边的表兄弟可以随意通婚,可那是她表叔……还隔着辈分,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死。 接着,又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什么通婚,自己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莫不是昏了头。 对方早就说过对成亲生子没兴趣,可不就跟陈家那两个神仙似的叔伯一样么,若陈奢再不争气,没准陈家这辈要绝后。 徐骋意见她面色阴晴不定,任自己怎么殷勤的伺候,注意力都不在此处,不由感到几分失落。 之前就找玉痕打听过可出了什么事,奈何对方就跟个裾嘴葫芦似的,一句话不露。 之前他都是一身黑色铠甲示人,今日破天荒穿了身绯色束腰长衫,端得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此刻正跪立在旁给沁嘉斟酒,软着嗓子道:“殿下看着清减了,可是最近事多忙碌。” 沁嘉正留意霍国派来贺寿的使臣,一个个生得牛高马大,联想到萧容昶清瘦颀长的身形,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听不清徐骋意说什么。 她坐在上首和福王平齐的位置,左手边依次是蓝夙和岭南大公子,右手边则是燕王等人。 在座都知道她已失圣心,表面上恭恭敬敬,实则还不知怎么算计她呢。 舞乐声响彻殿堂,几个金发舞女在中间搔首弄姿,跳了几曲艳舞,便分散在席间伺候酒水,沁嘉身边带着比女人还美的徐骋意,倒是无人敢上前来。 自领兵打仗起,他整个人气质变凌厉了不少,只在对着沁嘉时,还是那个气质柔和的美少年。 见他端起酒杯送到自己嘴边,沁嘉笑了笑,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 两人俱是生得一副绝佳皮囊,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举止亲昵,很是惹眼。 蓝刃往旁边看了看,忍不住道:“你巴巴的赶来岐山,莫不就是为了看她跟别的男人风流快活。” “做弟弟的,担心大哥行差踏错,给岭南酿成祸事,才跟着来这一遭。”蓝夙目光在上首淡淡扫过,语调里几分嘲讽,毫不顾及对方变得铁青的脸色。 “夙王殿下今晚已经喝了很多了,奴给您倒杯茶吧。”金发舞女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目光殷切望向眼前高大俊逸的男子。 见他目光扫来,脸上红了红,低头默默给他倒了杯茶。 “听闻徐都统过去在长公主身边伺候时,常在席间舞剑助兴,今日福王大寿,不知咱们有没有这个机缘得以一见。”蓝刃突然起身,面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 过了今晚,确实没机会见了。 徐骋意多才多艺,却只在沁嘉面前表演过,从不曾在这种场合充作供人赏玩的工具。 听蓝刃发番言论,沁嘉已是有几分愠怒,刚要反驳回去,一只手轻轻拽住了她。 转头对上少年一双星眸,不由蹙眉:“你拉着本宫做什么,难道还真要上去舞剑不成。” 徐骋意笑着摇了摇头,面色温柔似水:“殿下不必与这种人计较。” 几月积攒的思念沉入心间,此刻他只想让殿下看见自己最好的样子。 他想让公主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凡事只能躲在她身后的少年,已经长成真正的男人,能为她遮风避雨。 这身绯色衣衫衬得他面若晨星,艳色无双,直把在场所有歌姬舞女,王公贵人都给比了下去。 众目之下,他眼中几许从容笑意,神情不卑不亢道:“久闻岭南大公子破云剑法威力无边,今愿以追云剑法相应,与大公子来一段双人剑舞。” 蓝刃冷哼一声,迎战出列,一时席间舞乐声转为鼓点,气氛变得紧张热烈。 -- 第74页 徐骋意的剑法是沁嘉专程请来的剑道大师所授,绝对拿得出手,但蓝刃显然只会实战,对这种花里胡哨的表演并不在行。 两人舞了一段,蓝刃似乎耐性尽失,突然加重了力道,与他动真格打了起来。 在他看来,徐骋意就是个花花架子,最多三招就能将其击倒,谁知在他凌厉的攻势之下,对方不仅毫不退怯,姿势依旧如行云流水,绚丽多姿。 与那道轻灵绝艳的绯色身影相比,蓝刃身姿竟显得十分笨拙,就像只知挥剑乱砍的莽夫。 福王给了乐师一个眼神,鼓声停止,徐骋意立马后撤,在空中翻转了几圈,绯色衣摆如烟火绽放。 落回原地后,忍不住第一眼看向沁嘉。 周围响起欢腾的掌声,可他从长公主的眼神里并未看出任何喜悦之意,心下一沉,默默坐回到她身边,黯然道:“奴做错事,请殿下责罚。” “你如今都是领着三万兵马的大都统,早不是本宫身边的奴才了 。”刚才他们舞剑的时候,沁嘉忽然感到淡淡的心酸,就像是自己教养多年的孩子终于长大了:“你并未做错什么,是本宫不愿你才色外露,任这些粗人评头论足。” “是。”徐骋意心里一暖,隐隐生出几分欢欣。 感觉燕王朝这边看了几次,徐骋意小声道:“听闻燕王如今正得圣宠,殿下要小心些,别被这些小人伤着了。” “燕王纵使想对付本宫,却与福王等人绝不是同一阵营,陛下既然肯放本宫回幽云,说明在心里还是信赖本宫的。”沁嘉冲他微微一笑,小声道:“倒是骋意你,如今多双眼睛盯着,一言一行需得更加小心才是。” “奴现在天高海阔,除了长公主,谁也不怕。”徐骋意面上微红,连日来的思念此刻终于得到满足,满脸的温柔小意:“就只在殿下跟前自称奴,旁人听不到,不打紧的。” 毕竟是在身边伺候多年的,她心里一软,也就由他去了。 酒过三巡,沁嘉见夙王离席,想到探子回报的那些事,坐了一会儿,便也跟着起身了。 行到福王安排他们所住的院子,对徐骋意道:“你回去吧,跟那些年轻人一道热闹热闹,不要贪杯便是。” “今晚让奴伺候长公主吧。”月色下,少年的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红晕,眼里像含了层水光。 染被拒绝也是意料之中,他转身看见一直跟在不远处的庞秋,忍不住迁怒:“殿下怎会容许这种人跟在身边。” 生得五大三粗,五官平平,简直平白污了人的眼睛。 “你离京后,本宫身边无人保护。”沁嘉看了庞秋一眼,忽然弯了弯嘴角:“他嘛,虽然不及你机灵,但武功不弱,做护卫够用了。” 徐骋意心里不服气,却不敢违逆,垂首乖顺的离去。 此次福王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是个四合院,沁嘉和蓝夙的房间隔着院子里的花圃,遥相对着。 正要回房去,突然见两个人鬼鬼祟祟抬着什么东西进了蓝夙房间,不一会儿又空着手溜出来。 沁嘉联想到他与大公子不睦,现下眼睛又出了问题,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进房一探,看刚才那两个人搞什么鬼。 房中漆黑一片,竟没有点灯,她不禁有些气愤,那些岭南来的丫鬟也太怠慢了。 走到床边,听见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才意识到那两人是送了个女人进来。 对方听见脚步声,显得十分慌张,颤声唤道:“可是夙王殿下?” 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声,沁嘉没有回应,那人又语气急切的道:“夙王殿下,求您救救奴婢。” 透过微弱的光线,隐约能看见床上绑着一个女人,双眼被丝缎蒙住,头发颜色成了屋内唯一的亮点。 仔细辨认,竟是之前在蓝夙身边侍酒的那个金发舞女。 必是有人向他献殷勤,将人绑了送过来的。 沁嘉意识到是自己多事了,急忙转身,谁料透过窗外倾泻而入的月光,看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一身黑袍几乎和环境融为一体,他就那么站着不动,却莫名显出几分笨拙姿态。 沁嘉这才想起,他怕是看不见,更加大气也不敢出,想让他先进屋,再悄悄从门口溜走。 四周围这么黑,他却在最初的怔愣之后,直接迈步朝她走来。 沁嘉觉得有些尴尬,自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房中,倒更像是居心剖测的那个人。 她默默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不是故意撞破你的好事。” 这时屋子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糟糕,夙王房间里的灯怎么熄了。” 另一个急道:“真该死,老王爷交代了,殿下眼睛不好,晚上都要让灯常亮,这下出了这样的岔子,殿下若在屋里定是生气了。” 第35章 奉陛下之命,诛杀叛贼徐骋…… 外头脚步声渐渐逼近, 沁嘉本能的往旁边躲了躲,又听见门外传来大公子的声音:“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去把灯点上。” “是……”丫鬟语气像是快哭出来了, 提着灯笼,匆匆走上台阶。 沁嘉还想往后退,足尖不慎踢到床边的凳子, 忽然发出刺耳的一声, 她不由跌坐在床上。 灯笼照亮房间的一刹,床上帐幔忽然垂下,她慌乱中将脚缩了上去,掀开被子藏在里面。 丫鬟飞快点了灯,夙王果真在房中,吓得感激跪下认罪。 -- 第75页 蓝刃随之走近,瞄了眼床帐, 漫不经心笑道:“你也多年未碰过女人了,今晚给你安排的可还满意。” 蓝夙依旧不说话, 待房间灯火通明之后, 目光淡淡往里瞧了一眼。 “好了, 不打搅你快活,只记得丑时过来, 别误了大事。”蓝夙说罢转身离去,顺手关上了门。 沁嘉听到他最后这句话,不禁有些疑惑, 今夜丑事将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被子突然被拉开一点儿,突然变亮的光线让她略微有些不适,眯了眯眼睛,盯着眼前男人看了一会儿, 才发现在他眼瞳周围布满了鲜红血丝。 据说火狐喷出的烈焰能将方圆十里的植物都焚烧殆尽,蓝夙的眼睛,不知是在怎样危急的情况下所伤。 两人都没说话,蓝夙眼中复杂的情绪涌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是告诉她,此次福王寿诞,本就是皇帝跟燕王二人布下的陷阱,目的就是引她和徐骋意前来……还是坦言那名探子传回的信息,其实是自己故意想让她知晓,只是想弄明白,如今她对自己究竟还有几分在意。 就连刚刚进来那两个小厮,也是他事前买通好,故意让她撞见的。 倘若她当作没看见,那么晚上燕王鸩杀徐骋意,他绝不会出面阻止,可她偏偏冲动又无知的闯了进来。 那句‘不是故意要撞破他的好事’,可真是欲盖弥彰,与她当初的天真如出一辙。 床上被绑着的舞女耐不住打破静谧:“夙王殿下,求您先解开妾身吧。” 沁嘉忽然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没去看他此刻的表情,起身默默往外走去。 “撞破了,就想走?”他语调里几分奚落,忍着没去拉她,转而衣袖在金发女子面上轻轻一拂,人便晕了过去。 两人皆心知肚明,他所谓撞破了的,是蓝刃先前提过的那件事。 沁嘉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此次来岐山是奉天子令,却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我要回去了。”沁嘉微微蹙眉,直接越过他去。 “你就不想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蓝夙见她脚步顿下,没忍住,伸手捞了她的腕,将人轻轻带回来。 低头望进那双明显受惊的眼睛:“怎么,你就这般怕我。” “我不是怕你。”沁嘉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哑,竭力镇静下来。 她之所以觉得惶恐,是因为此刻身在岐山,有种对身边事物失去掌控的感觉。 自始至终,她都不相信皇帝真会对付自己。 可若这群人胆大包天,想妄动她身边的人,比如…… “蓝夙,我要回去了,你快放开我。”沁嘉用力挣了挣,对方却将她束缚得更紧,气息沉沉压下:“你现在去,又能救得了谁。” “实话告诉你,李延庭身上正带着圣旨,诛杀叛贼,幽云守将徐骋意。”他语调冰冷,一字一句,终于等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可惜,他更像是作茧自缚。 “我不信,陛下不会这样对我。”心里有所疑是一回事,但听他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陛下和她,乃是同胞姐弟…… “你猜,软禁你之后,谁会成为幽云新任守将。”蓝夙深吸了口气,狠心告诉她:“是燕王的侄子,皇后的堂弟李啸。” 这是在,逼她…… 沁嘉愣了一会儿,感觉身上力气被抽干了,只有对方手上不断传来的热度提醒着她,不能在此刻泄气。 周沁嘉,泄气你就完了,会成为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一月之内,死两任守将,幽云原先的两万兵马军心溃散,很快将成为一盘散沙,至于后来通过黑羽令招募到的人,更是些散兵游勇,未经历过实战,根本成不了气候。”蓝夙冷静分析如今的局势,见她面色苍白,往前走近一步:“要谋夺幽云的,从来不是我大哥,而是你的亲弟弟。” 背后的诸多丑恶,比如燕王与李皇后的挑唆,皇帝的疑云……蓝夙不忍多说,想她经历这些年风浪,自己也能猜到全貌。 天子无情,像他们这位刚刚站稳脚跟,便迫不及待利用外戚打压扶持自己上位的亲姐,实属少见,且愚不可及。 及至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冷香,蓝夙沉声道:“长公主可想好对策了。” “李延庭他敢……”沁嘉心绝如铁,一把甩开他的手:“若徐骋意有什么不测,本宫要李氏一族尽数陪葬。” 只要皇帝今晚不是想要了自己的命,就还有机会博一搏,带着人回幽云重振旗鼓,就像徐骋意说的,天高海阔,谁又能耐得她何。 福王的宅子很大,离了蓝夙的屋子,一时她竟有些晕头转向,不知该去哪里寻人。 招来庞秋,命他迅速召集人马,在府外埋伏接应,在暗处还有沉仲在保护,悄悄脱身应该不难。 恍然想起,自徐骋意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格外喜黏着自己,每晚都要守在她房中,明明都是在呼呼大睡,还美其名曰替她守夜。 长大后,又执意要充当随侍的角色,学习琴棋书画只为陪她逗乐子解闷,性子又听话乖顺,几乎从不让她生气。 本以为凭借自己多年经营,可以许给他大好前程,如今却差点要连累他性命不保。 不知不觉行到花园深处,她转身看向不远处一直尾随的蓝夙:“不知夙王在这盘棋中,又是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 第76页 “该不会,要站在燕王那样的人身边。”沁嘉只后悔,没有早些引起警觉。 当初就该坚持让林国辅做异姓藩王,哪怕开罪天子,也不至于让自己落入下风。 却见蓝夙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转去假山后面。 刚才乱走一通,竟真让她找对了地方。 她听见燕王的声音,在吩咐手下:“将人看严实了,鸩酒准备好,丑时将几位爷都叫来做个见证,那小白脸私通敌国,我们是奉陛下之命,铲除叛贼,不容有失。” 待那群人走后,蓝夙带着她从假山另一侧转出,便见小院中央,徐骋意已被弄晕了扔在地上,身侧堆放的尽是金银珠宝,还有霍国出产的玛瑙玉石。 这般拙劣的伎俩……沁嘉不禁冷笑,君要臣死,随便编造个借口,便能让人在史书里遗臭万年。 “长公主觉得,本王该站哪边。”念着她先前对自己那份关心,蓝夙已经让步许多,但此刻心里仍有不甘,将人抵在假山石上,眼里泛着几分邪性:“帮你脱身,可对孤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夙王这么想,可就狭隘了。”沁嘉微微昂着下巴,强撑着毫不示弱:“本宫在幽云日子不好过,夙王又能讨得什么好处呢。” “所有人都能心安理得看本宫的笑话,唯独夙王不可。”说着,她略有些苦涩的一笑,抬手拂去额前一缕乱发:“夙王难道还不知其原因吗?” 她语气略微加重,朝他深深看了一眼:“想要洗清与本宫之间的孽缘,除非夙王赶紧和别的女人生下嫡子,并许他世子尊位。否则这一生一世,怕都要背负着长公主情人的烙印,挥之不去,在天下人眼中如此,在天子眼中更是如此。” “若本宫猜得没错,此次岐山祝寿,从头至尾都没有邀请过你,是不是……”沁嘉笑着笑着,眼泪不禁流了出来:“他防着本宫,防着你,防着所有和本宫亲近的人。” “你去向他俯首称臣又有什么用,自始至终他都在试探我们,那天紫宸殿外,宫廊上我们说的每句话他都听进去了。”沁嘉眼前泪影婆娑,恍惚中看不清他的模样,想到自以为的付出竟是笑话一场,不由更痛彻心扉,微微躬身抚着心口,咬牙说出最后一句:“我将那些药送还给你,便是安他的心,本宫始终是他的亲姐,这一生献给皇家绝不背叛,可他却仍是不信!” 原来,被至亲所伤是这么的痛。 “蓝夙,我真的好傻啊……” 蓝夙扶住她双肩,见其泪如雨下的样子,突然有些失控:“即便是天子又怎样,孤不会让她伤你分毫。” 七年前,那个风一吹就会倒的少女,终究还是没有长成刀枪不入的长公主。 “本宫不会欠你的,只要能帮我保住他,幽云十三州愿与岭南永结同好。”假山空洞吹来的呜咽声中,沁嘉听见自己淡漠的嗓音,轻轻说道:“从今日起,我周沁嘉,只守住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 回幽云的马车上,徐骋意依旧昏迷不行,沁嘉摩挲着手中一串白玉菩提讷讷不语。 蓝夙骑马跟在车边,突然听见从里面传来女子清淡的声音:“此番抗旨不尊,你可想过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孤可没听见有人宣旨。”蓝夙语气带着几分狂妄,眼中却有淡淡满足。 岭南与岐山接壤,此番有夙王从岭南带来的一万大军接应,一路上无人敢犯。 如今天下已有六位藩王,这次福王寿宴,除了翰亲王和陇西王未露面,其余的都来了。 正儿八经站在天子身后的,其实只有一个燕王,其余的都持观望态度。 更多是盼着她倒下,能去幽云十三州分一杯羹。 可笑的是明堂上的天子,丝毫不知自己有多孤弱。 不对,若仅仅只有燕王支持,他不至于下手这般狠,简直未留一丝余地。 沁嘉猛然掀开马车帘子,眼中惊魂甫定,对上蓝夙了然的神色,适才意识到自己此行有多凶险。 究竟是什么样的困局,让他事先埋伏了一万大军在交界处。 “福王是只千年老狐狸,之前向陛下假意投诚,不过是想着蚕食幽云罢了,他和翰王一母同胞,自然同气连枝对付你。” “一母同胞,就会同气连枝么。”沁嘉冷笑了下:“这几个王叔老谋深算,看准机会就会毫不留情下狠手,陛下终是太过年幼了。” “十五岁,确实年幼。”蓝夙淡淡应了声,似乎意有所指,却是策马往前面去了。 第36章 多谢萧大人手下留情。 天空燃起大片火光, 烈焰朝着他麾下逼近,眼看所有人都将被吞噬在火海里。 蓝夙在噩梦里不断挣扎,期待庙里敲钟的声音响起, 将他带回现实。 多少年了,他仍旧忘不了那一幕。 正在最绝望难捱的关头,眼前突然浮现一张脸, 女子满眼幽怨望着他, 面上满是泪痕。 火舌忽而转换了目标,弃了他这边,转而朝女子单薄瘦弱的身影卷去。 “沁嘉……” 蓝夙忽然觉得心如刀割,策马奔去,火势却突然变得汹涌起来,眼看就要将她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女子容颜渐渐模糊,只余下满眼的泪水, 一下一下剜着他的心肝。 眼皮子颤了颤,蓝夙猛然惊醒,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 第77页 却突然怔住, 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窗外。 这一次, 天竟然已经亮了。 自跟随她来幽云,睡眠渐渐变好了起来, 但像今日这般睡到日上三竿,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听到动静,丫鬟们端着水盆等洗漱用品鱼贯而入, 同时,外头传来女子熟悉的嗓音:“都这时候了,夙王才起身吗?” 恍然意识到,这样和她朝夕相对的日子, 竟然已经过了两个月。 只要想见,随时都能见到……可他依然毫无满足的感觉。 对方的态度,实在太过客气了。 那日在福王府短暂的失态,仿佛只是一场梦。 他告诉自己不急,慢慢来,总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 议事厅里,沁嘉看完近段时间的奏报,不由发出一声感叹:“咱们这位首辅,怎么像是要谋逆似的。” 严陵回想上次会面的情景,摇了摇头:“公主多虑了,大人如今多了陈家三爷这重身份,凡事还是要三思而行的。” “上次你去给他送银票,他拒绝了,是怎么说的?”沁嘉手里捧着杯茉莉花茶,心里默默的盘算,他现在到底想怎么样。 李家势力渐渐雄厚起来,想必让他很不舒服。 但像这般暗中调度,将亲信都安排到京中重要部门上,还是让她禁不住有些着慌。 若非前几次交心,他将手底下人几乎和盘托出,沁嘉也瞧不出如今除了禁军是李羡那纨绔领着,其余九门兵马司连通北镇抚司,竟全被他安插进了自己的人。 这般胆大妄为,萧容昶这人,莫不是疯了。 “首辅大人问我,是不是银子多得用不完。”见玉痕出去续茶,严陵主动接过她手里团扇,给沁嘉轻轻扇风。 九月酷暑,屋子里各处都用了冰,沁嘉依然热得不舒服。 许是服了火蛇胆的缘故,体质慢慢改变,不再畏寒,却是更加怕热了。 严陵见她不说话,一下一下打着扇子,接着道:“还要多谢萧大人手下留情,保住了严家基业。” “你谢他做什么。”沁嘉微微昂着下巴,眼中几分娇矜之色:“他帮你那是本份。” 整整两个月,只言片语都没有。 沁嘉心里早憋了十分不满,男人啊,就没一个好东西,哼…… ~ 最近内阁以雷霆之势撤除各省多个贪官,以江宁为首呈燎原之势,景安侯大义灭亲,将亲大伯严嵩贪墨的证据送交内阁,最终牺牲他一人保全了整个家族。 重威之下必有积怨,最近辱骂萧容昶以权谋私的折子堆积成山,最终都在文渊阁后院空地上被一把火烧了。 且皇帝的外祖陈家族老两个月前上告天子,坦言当今内阁首辅萧容昶,竟是二十五年前陈家二老爷遗落民间的独子。 天晟四大世家皆有几百年历史,陈家家风纯正,子孙入仕的少,却一直担着儒林之首,极具名望。 萧容昶是寒门出身,在京中没有任何背景,这些年全靠自己一步步往上爬,如今有了陈家三爷这重身份,前来依附之人更加如过江之鲫。 紫宸殿里,萧容昶站在珠帘外,看着皇后用刚从薰笼上拿下来的帕子放进铜盆里,给皇帝净手。 皇后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瞟了眼帘外那道沉稳端方的身姿,状似不经意提了句:“昨儿母后来看本宫,说哥哥前天晚上跟首辅大人一处喝酒了。” 说罢,忍不住笑起来:“哥哥是喝一杯就倒的,比不得首辅大人海量,当时该不会闹笑话了吧。” 萧容昶眼中划过几分玩味,躬身道:“李大人如今当着禁军统领,周围尽是些半大不小野蛮孩子,以他的资质才干,想必是憋屈得紧。” 李皇后心里一喜,却也知道这人不是轻易能搭上的,默默给皇帝拭干净手,笑道:“不耽误陛下和首辅大人说正事,臣妾先下去了。” “恭送皇后娘娘。”萧容昶俯身拱手,与皇后擦身而过。 当着皇帝,萧容昶坦言:“若是能让李羡入阁帮着推行改革,臣身上的担子也能轻些。” “爱卿此话怎讲。”皇帝不由皱眉,想着方才他与皇后之间对话,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萧容昶看了眼皇后离去的背影,眼中几分烦闷情绪,语气微沉:“二十八省的盐运漕运大权收归陛下之手乃天命,臣不过替陛下办差事,若是能将差事办好了,臣受些委屈倒不算什么。” 皇帝想起之前收到那几封弹劾萧容昶的折子,笑了笑:“爱卿事无巨细都跟朕商量,那些从中挑唆的,朕自会去敲打。” “但各省官员这么凭白耗着,今年能完成的事拖到明年毕竟不是办法,且各省都比着瞧着,有的交接快有的却一直拖着,难免滋生出不和谐的声音。”萧容昶目光诚恳,看向皇帝:“陛下政令推行得不顺,皆因臣资历尚且,不足以撑起局面的缘故。” “爱卿不必妄自菲薄,你是长姐亲点入阁的……”皇帝说着,沉默下来。 萧容昶没回应,只是神色越发黯然:“臣思来想去,朝中唯有燕王历经两朝屹立不倒,且手握兵权,令人敬畏,若能让其子李羡来推行改革,各省定会积极响应,方不会误了君国大事。” 皇帝神色忽然变得复杂,问他:“那依爱卿所见,是要将李宪从禁军调入阁任职了?” -- 第78页 “正是。”萧容昶点头,再抬起头时,双眼微红:“都是臣无能。”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为难道:“只如此一来,皇后和瑾贵妃的娘家人竟都碰在一起了。” “这个陛下不必担心,林家公子性子软弱,臣仅仅让他负责文书这一块,李羡则不同,他性情肖其父,身边还有燕王精挑细选的一队精兵护卫,无论名望还是地位,都盖过林幼安太多,便是京中这么多权贵之子,也无一能出其右。” “如此,便好。”皇帝嘴上答应,目光却逐渐冷了下来。 ~ 皇后会吹枕边风,瑾贵妃也不是吃素的。 萧容昶自紫宸殿出来,刚转下宫廊,就被一名宫女拦住,霜九正要出言斥退,却见对方颤着手掏出一块绣了芙蓉花的丝帕,上面用细密的针法绣了个‘沁’字。 他看了眼自家大人微变的脸色,默默退下去。 穿过一段抄手游廊,萧容昶最后被带进一片空无一人的梅花林,负手等了一会儿,便见林瑾缓缓从深处走出。 看着眼前容色清隽,气质沉稳的男子,林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能把人请来,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说道:“萧大人,是臣妾唐突了。” 见对方容色冷淡,她咬了咬牙,说出来意:“您也知道,臣妾的父亲不屑做那些走后门的事,可后宫尔虞我诈,臣妾实在撑不下去,不怕您笑话,之前都是长公主给臣妾撑腰,如今臣妾无人可依,想着京中也只有您和殿下最亲厚,最肯帮人了。” 说着,她抬头看了那人一眼,试探着道:“之前兄长入阁的事,便多谢您了。” 这件事,她曾求到长公主面前,没过多久就办妥了。 倘若真是经他的手,那么哥哥也算作是他的嫡系,想到这里,眼中不由多了几分自信。 “好说。”萧容昶淡淡回应,至于林幼安,亦是他看中的人。 林瑾想着绝不能错过这次机会,朝他屈了屈膝,恳求道:“萧大人,妾身跟长公主自小一起长大,今日斗胆借着殿下的面子,也唤您一声叔叔,求您多多照拂臣妾的兄长。” “瑾贵妃说笑了,林家的事臣自会上心,至于这声称呼,臣可真担不起。”萧容昶最近听到这个字就头疼,侧身避开她的大礼:“您如今身怀龙嗣,莫折煞微臣了。” 林瑾愣在原地,抚着还未显怀的小腹,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呢。 第37章 莫非萧大人房里还藏了人?…… 转眼到了十一月份, 天气渐渐转凉,屋里烧起地龙,温暖又舒适。 沁嘉这四个多月一直在调养身体, 喝了很多妇科类的苦药,终于渐渐将毒素彻底排净了。 每次来葵水的时间也渐渐规律,只是还有些轻微腹痛, 与正常女子无异。 蓝夙再次提出让她吃药的时候, 沁嘉坦言雪域红花之毒已解,让他无需再介怀此事。 幽云各处都在建设,每天都有大量事情要处理,她忙得脚不沾地。 等到一切渐渐走上正轨,陈国传来消息,天子驾崩,太子卫绝继位。 本来这跟沁嘉是没什么关系的, 但陈国新皇上位之后做的第一件荒唐事,便是派使臣带着五十车豪聘, 来幽云跟长公主提亲。 当年陈皇苦求李妍而不得, 最终因爱深恨, 追杀她到天涯海角,沁嘉想起这桩事, 不由讷讷道:“被这种人惦记,可不算一件好事。” “你还想被谁惦记?”蓝夙推门进来,见她一副愁眉苦脸都样子, 在她对面梨木大椅上坐下。 瞥见她正在喝的当归红枣茶,目光闪了闪,将手里的礼单递给她:“看看可有喜欢的。” “纵有又能如何?”沁嘉微微蹙眉,想到在城外安营扎寨的提亲队伍就头疼。 她可没那么好心, 打开城门,供那几百号人的队伍在这白吃白住。 “陈王能给你的,孤一样能。”蓝夙淡淡一笑,眼中几分邪气,有种逼人的压迫感。 沁嘉不太习惯他还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不由干笑了两声,拿起桌上玉痕刚刚送来的线报。 陈国来了迎亲的使臣,她作为当事人,可以给对方甩脸色,但庆元帝作为主君,却不得不按照相应的规制礼待。 那边来的是宰相季轩,这边接应的自然是首辅萧容昶。 昨日晨时,接待陈国使臣的队伍已从京中出发了。 庆元帝连续三次传旨给她,命打开城门迎客,沁嘉只当没听过的,反而让人在城墙上传话给季轩,直言自己蒲柳之姿,怕污了陈王的眼睛,让他们回去劝劝自家主君,别拧死在一棵树上。 季轩吃了几次闭门羹,处境十分艰难,就盼着京都的人早些到,好带他进城。 蓝夙看过线报,观她面色如常,上身前倾手肘撑在膝上,屏住呼吸:“若是那个人来了,你可要开城门。” 曾以为只要在一起久了,总能找回最初的感觉,可她却始终不冷不热的,说话时也时常心不在焉。 他自然知晓这一切始作俑者是谁,却从来不肯提起,也不愿承认,自己竟然会输。 沁嘉偏头看着她,目光里几分不解:“陛下派来的人,本宫若不开门相迎,传出去岂不受人诟病。” 蓝夙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目光里带着几分阴郁:“你若觉得心烦,孤这便带兵出城,将他们赶出天晟。” -- 第79页 “不必了,这样有损两国感情。”沁嘉气势弱了下来,眼中隐隐几分抵触情绪,感觉对方站得过近,起身避开:“夙王还不回岭南吗,听说老王爷已经派人来催过多次了。” “长公主这么遭人惦记,孤怎么敢走。”蓝夙装作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起身来到她身后。 熟悉的冷香扰人心神,他手指挑起一缕乌发,对方却突然如被雷击似的跳开,转头一脸防备的看过来。 蓝夙眼中浮现一抹自嘲:“在一起的那两年,孤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彻底得到你,却忍着连你头发丝儿都没碰过一下,你觉得孤现在会忍不住?” 沁嘉看着她,目光里几分决绝:“你当知道,有些机会逝去了,就再也不可能有。” “罢了,先把眼前难关过了再说吧。”蓝夙再次绕过这个问题,朝她伸出手,笑里几分傲色:“陈王毕竟是一国之君,若知道你已有所属,必会知难而退。” 见她还在犹豫,又漫不经心添上一句:“据说陈王性情执拗,极肖其父,殿下既不想挑起两国争端,何不就用最简单的方法。” 沁嘉心里几分抵触,却也明白这的确是最省心的法子,轻轻将手搁在他掌心,两人并肩朝城墙走去。 季轩中午就过来了,正站在城下宣读陈王写给长公主的信,大抵是些溢美之辞,毕竟顾忌天家颜面,倒没有什么出格的话。 见长公主终于现身,季轩心里一喜,接着却看见在她身边站着的男子,一身玄衣气宇轩昂,手持一把凤首弯弓,气质沉郁摄人。 夙王与长公主几年前那段情事,列国皆知,这时两人一出现,他便隐隐预感到陈王所求恐怕是不成了。 蓝夙对着人拉弓射箭,虽只用了八分力道,却让整支箭尽数没入树干之中,连带枝叶不断耸动。 季轩被骇得面无人色,只见城楼之上,夙王英武如天神降世,语调轻狂不羁道:“回去告诉你们皇上,长公主已是孤的女人,由不得任何人肖像。” 沁嘉站在旁边,露出微微一笑,似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季轩很想知难而退,却想起临别前太子交待的话,无论用何种手段,都要将人带回陈国。 高台之上,夙王搂着长公主转身离去的场景极为养眼,被几个画师当场画了下来。 ~ 晚上,沁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有些后悔今日此番作为。 怎么就被蓝夙三言两语哄得上了套呢。 若被那个人知道了……算了,谁叫他这么久以来,连句话都没有。 若是听了会不开心,也是自找的。 沁嘉捧着佛珠,恨恨道:“萧容昶你这个狗官,我不找你,你就不知道来找我么。” 若是再不来,我可不在原地等你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涯何处无芳草……本宫可是拥有一大片树林的人,再犯不着为了这么棵没心没肺的铁树纠结。 四个月,夜夜摩挲着,佛珠都快要被她搓烂了。 早上起来头昏脑胀,发气将珠子塞在枕头下,懒得戴了。 洗漱后,让玉痕给她脸上擦了厚厚一层粉,遮一遮眼下的青色。 玉痕正有些犹豫,见她看过来,即刻禀报道:“殿下,萧大人天不亮已抵达城外。” 沁嘉一怔,算算时辰,本需三日的路程用了两日,算他还有几分诚意。 “安置在哪儿的?”她仔细看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这妆不够服帖,得重新画。 玉痕有些不安,应道:“萧大人没进城,而是跟陈国人一起在外扎营。” “这是何意?”沁嘉不由蹙眉,手里握着眉笔,不慎用力将其折断。 玉痕吓了一跳,慌忙去检查她的手:“殿下,您没事吧,疼不疼。” “去打听打听,他们在做什么。”沁嘉觉得情绪像被人勾着,不上不下,难受死了。 “探子回报,萧大人这时正在休息。”玉痕知道她的心思,出主意道:“要不奴婢递个消息,让萧大人前来觐见。” “本宫找他来做什么,闲得慌么?”沁嘉面上几分乖张,起身坐到书案旁,拿起本书专心看了起来。 一整天,城门口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爱来不来,他就是专程来迎季轩的吧,行,是她自作多情了。 ~ 夜深了,幽云主城西南小门,沁嘉穿一身轻薄纱衣,外面裹了层密不透风的黑袍,带着帏帽出城了。 玉痕骑马在前面探路,临近陈国使臣的营地,前来接应的人带来两身侍女衣服,沁嘉脱了黑袍将侍女服套在外面,蒙上一层面纱低头走了进去。 营地中燃着熊熊篝火,女人们穿着暴露的衣衫跳舞,男人们围坐外层喝酒喝彩,时不时说些荤段子,爆发出一阵阵大笑。 玉痕有些担忧的看了沁嘉一眼,“殿下,萧大人应该不会对这个感兴趣的。” 沁嘉白了她一眼:“要你多嘴。” 来到萧容昶帐外,玉痕不敢进去,小声道:“奴婢在外头把风可好。” 沁嘉知道她害怕萧容昶,也没勉强,直接撂开帐子走进。 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里面却空无一人,沁嘉有些紧张的想,待会看见他要先说些什么。 首先得解释清楚,自己可不是为他而来,只是想探探陈国求亲的虚实。 -- 第80页 一面巨大的山水屏风将营帐分隔成两半,她转过去,脱下侍女服,仔细整理好身上这件紫绡薄纱织就的长裙,又把头发披散下来,将面纱随手扔在床上。 床上有股淡淡檀香味儿,好闻又熟悉,显然是他白天躺过的,沁嘉百无聊赖坐了半刻,等差不多耐心用尽,帐外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 “之前臣只担心无功而返,听大人一席话,方知乃一叶障目,待回国定劝谏吾王,励精图治,勿再为儿女私情劳民伤财。” “明君难得,如季大人这般能拎得清的能臣,更是难得,萧某由衷佩服。”清冽的嗓音,如古井无波,又如涓涓细流淌过人心底。 沁嘉忽然紧张起来,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脚步声响起,却是好几个人一齐走进,中间还有女子娇俏的声音:“几位大人想听什么曲儿,星儿在扬州学过几首陈国小调,弹得可好了。” 扬州来的,瘦马—— 萧容昶带来的人。 沁嘉听得目瞪口呆,顿觉得蒙受了奇耻大辱。 人家在这听瘦马唱曲儿呢,自己深更半夜穿成这样跑来,莫不是犯贱。 原来这四个月离别之苦,都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一时心绪不宁,站起又坐下,屏风上人影晃动,季轩指着道:“莫非萧大人房里还藏着人。” 萧容昶面色冷了下来,起身转过去,忽然静默了半刻,方道:“诸位看错了,是帐外的树枝晃动。” 继而脱下自己身上大氅扔在对方身上,又灭了屏风那头的烛火。 几人嬉笑道:“若是真藏了人,萧大人直说便是,咱就不继续叨扰了。” 萧容昶面色突然变得有些严肃。 “怎么,还真藏了?”季轩往那头探头探脑,一脸好奇之色。 第38章 你不喜欢,臣不碰就是了。…… “来来来, 继续喝酒。”一人声调略高,操着一口京都官话,说道:“最近小爷都快憋死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首辅大人就当疼疼我,多玩会儿吧。” 这声音年轻且陌生, 沁嘉翻遍记忆, 也寻不出是谁。 “李公子年少有为,以后当多的是机会历练。”季轩此前一直仰慕萧容昶的人品,这次却不禁为他看人眼光担忧。 这李羡明显就是个没脑子的二世祖,偏生萧首辅去哪儿都将人带着,极是看重的样子。 萧容昶淡淡一笑,端起面前酒杯一口饮尽。 记着他星夜奔驰前来接待的情谊,季轩十分感动, 举杯道:“将来萧大人若去陈国,季某定舍命相陪。” “哪里就要季轩兄的命了。”萧容昶面色温润, 扶着额头, 手肘撑在桌上双目微阖。 女子娇婉的歌声响起, 给帐内增添了几分旖旎气氛,李羡目光一直都在那叫做星儿的歌姬身上, 恨不得立时将人拉过来搂进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有他在,几人说话兴致缺缺, 又见萧容昶确实一脸疲惫之色,略微再寒暄了会,便都识趣的告辞了。 李羡急不可耐,凑到萧容昶身边:“下官想向大人讨了星儿姑娘。” 萧容昶淡淡睨了他一眼, 语气里带着几分告诫:“这里可不是京中,你行事收敛些,若出了岔子,谁也没法交待。” “有首辅大人在,能出什么岔子。”李羡腆着脸讨好。 若不是实在被勾得意动,才不会来求他。 早受不了对方这副高高在上的做派,明明比自己大不了两岁,却总拿长辈的派头压人。 沁嘉在屏风那头,听说对方姓李,联想到萧容昶在京中与李家暗地里做的交易,已然猜到对方身份。 屏风是不透光的,室内光线昏暗不明,沁嘉身上裹着他的大氅,枯坐了这一会,不禁浑身有些乏了。 李羡带着歌姬走后,她本以为对方会很快过来,却没有任何动静。 沁嘉又等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起身,绕过屏风走过去。 一室静谧,男人坐在大椅上,上半身往后靠着,微微阖着双眸。 听到脚步声,他坐直了身子,目光冷静的扫来。 她娇小玲珑的身躯裹在他的大氅中,越发显得单薄,脸型也比从前更尖了。 “殿下深夜造访,可有事吩咐微臣。”男人语气温和,却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此时他穿一身黑色交领长衫,身姿颀长清瘦,气质比从前更添沉稳,面上情绪分毫不露。 沁嘉忽然有些愣住。 她想过很多次两人重逢的场景,无论是哪一种,对方态度都不是这样的。 心里突然觉得委屈,又为自己此行感到不值,冲动的转身就走。 还未掀开帘子,却和前来禀事的霜九撞了个正着。 同时手腕被人擒住,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了回去。 两人面对面站着,沁嘉想起他刚才的态度,心里不舒服,只垂眸看着自己足尖一声不吭。 萧容场刚情急之下握紧她的手腕,此刻情绪外露,竟是眼眶都有些泛红。 霜九刚刚看清女子的样貌,心中震撼,赶紧进来将帐帘拉得严丝合缝。 却是不敢误事,仔细回道:“大人,一切都布置好了,您看是今夜动手,还是明晚。” “这是问得什么废话。”萧容昶声音里如粹了冰渣,手劲微微松了松,感到她想挣脱,垂眸制止。 -- 第81页 “不,不是……因为今晚夙王和长公主都来了,奴才担心生出变故。”霜九顿住,不敢再往下说。 萧容昶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她一眼,沉声道:“按原计划。” 霜九匆匆去了,帐中只剩他们二人。 清冷的气息袭来,沁嘉微微敛神,记着他方才冷淡模样,一时竟觉得对方陌生极了。 萧容昶放开手,声音略微有些哑:“外面人多眼杂,公主来这做什么。” 她喉咙哽了哽,没想到今晚情况会这样复杂。 “本宫来便来了,还要跟谁交代不成。”沁嘉往后退了一步。 萧容昶留意到她未戴自己所赠的佛珠,不禁又印证此前的猜测,心里有种压不下去的苦楚,将人折磨得透不过气来。 这四个月,他从未问过庞秋关于她与蓝夙之间的事,却每隔一段时日,就有人将他们在一起的亲密画像送到自己面前。 及至看到今日这一张时,他本已经麻木了。 这些东西,真真假假,定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他一直装作视而不见,只想听她自己亲口说出才算。 但刚刚却得到印证,今日画中的场景,乃是众人有目共睹,任何人做不得伪。 这时外面又传来侍从的声音:“萧大人,夙王殿下来了,正和季大人他们一处饮酒,何大人让小人过来问一句,您可有空过去。” “本官随后就到。”萧容昶淡淡应下。 沁嘉心里咯噔一声,莫名不想让这两个人碰面。 “殿下不是一个人来的就好。”他语气里意味不明,目光看向她脚上穿得淡蓝色绣鞋,见到边缘沾了些泥土,神色稍微放缓了些:“否则深更半夜,臣真有些放心不下。” 沁嘉不由蹙眉:“萧容昶,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眼中酿着几分隐忍情绪,见她率先发难,不由冷笑:“臣还未恭喜殿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自听见夙王寻过来的那刻起,情绪就已经失控,最是不想强迫她,却耐不住心中妒意。 既已经与他那样好了,今晚又何必来这一趟。 他深深吸了口气,控制不住将人使力拖到屏风背面,往床上一带。 床很软,她身上还穿着他的大氅,落下去根本不疼。 正想要分辨,却见他双眼微红,一副受伤极深的表情……沁嘉鼻尖一酸,双肘撑起身子告诉他:“我从来没有变过。” 他这样生气的样子,倒是比之前疏离冷漠的态度让人好受些。 “是,是啊……”萧容昶得了这句准话,觉得自己理应死心了。 她与夙王是年少时情谊,从来没有变过。 沁嘉本以为说得足够清楚,却见他目光如一潭死水,竟比先前更让人心颤。 正不知如何是好,萧容昶忽而俯身下来,隔着厚厚的大氅抱住她,冰冷的吻落在她眼睫。 感觉她往后缩了缩,动作一顿,在她耳畔道:“你不喜欢,臣不碰就是了。” “喜不喜欢,萧大人自己心里没感觉吗。”沁嘉眨了眨眼,觉得这人真是有病,得治。 于是仰首主动吻了上去,起先对方冷淡得没有反应,由她在自己唇上舔舐,啃咬,就是咬紧了不松口。 沁嘉手滑到他大腿间,想检查下他是不是哪儿出问题了,手却被人敏锐的一把抓住。 五指交扣的一瞬,他似乎才肯妥协,与她唇舌纠缠,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气喘吁吁的停下。 她身上本来只穿薄薄一层纱衣,但大氅厚实暖和,很快就热了起来。 “好热……”她低声呢喃,却见他始终不越雷池一步,不由揪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别犯傻了,好不好。” 萧容昶却是找了一丝神智,微微拱起脊背,目光清冷又痴迷:“是不该……” “萧容昶!”沁嘉忍无可忍,拿脚重重去踢他。 这人是怎么回事,偏要钻牛角尖,拉都拉不回来。 萧容昶像是没有痛觉似的,从她身上起来,脸上几分失魂落魄:“好,好,臣不碰你。” 沁嘉心疼他这副模样,又觉得好笑,憋着不说话,看他接下来还会犯什么浑。 这段时间,他纵使大肆揽权结党,最主要目的却是对付燕王。 要将四大世家之首的李家连根拔起,岂是容易的事。 若为此染上些癔症,亦是情有可原。 沁嘉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忽然倾身过去,咬一口他的鼻尖,蹙眉道:“萧容昶,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说罢,感觉他浑身都变得僵硬,沁嘉脱了大袄,露出一袭薄纱长裙,无奈朝他看去:“一个女人,深更半夜穿成这样出现在你床上,萧大人真不知这是为了什么。” 说罢,她眯了眯眼,跨坐在他身上,忽然笑了:“瞧那些人胡乱传的什么话,萧大人哪儿不行了。” 情绪像从高空坠落,一路铁马冰河,一路又繁花似锦。 他看着怀中笑得狡黠的女子,仍觉得在梦中:“殿下这是何意。” 见他眼眶都红了,沁嘉意识到这次真把人伤着了,柔声道:“跟你说了,本宫的心意从来不曾改变,只想与你……” 屋外响起不合时宜的声音:“萧大人,你可起身了?” “滚!”他冷着脸吼了一道,感觉怀里的人缩了缩,搂着她的手臂收紧,紧张道:“你说什么,只想与谁……” -- 第82页 她不说话了,心里有些难受,感觉再有一刻他就会爆发。 可他目光盯得实在太紧,沁嘉低着头,下巴又被他抬起来,被迫与他逼人的目光相对。 气温寒冷,她身上穿得单薄,刚轻轻打了个喷嚏,吸着鼻子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与此同时,外面响起一片嘈杂声,像是有官兵正在拿人。 萧容昶浑然未觉,拾起一旁的大氅给她披上,眼中几分隐忍:“怎么不说了,今夜穿成这样过来,是想做什么?” “原是有想做的,但现在不想了。”沁嘉收敛心神,留心听着外间动静。 这晚上注定不得安宁,自己果然来得不是时候。 帐外又来了人,这次是霜九的声音:“萧大人,不好了。” “季大人刚遭偷袭,本来官兵们都快抓住贼人了,李公子突然冲出来,被挟持做人质,官兵们不敢逼太近,生生让他们逃走了。” “知道了。”萧容昶轻轻叹了口气,面色一瞬间恢复如常,气质沉稳内敛,带着几分冷情。 他将人抱下来,沉声叮嘱:“呆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第39章 殿下真不怕把人逼疯。 “三爷放心, 我们的人已经跟着去了。”帐外,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回禀道:“因夙王也追了过去,属下让他们分作两路, 如今带着李羡的那一队去了黄山坡。” 萧容昶回身看了眼帐子,沉声道:“你留下护住帐里的人,若有闪失, 再不必跟着了。” 黑衣人神色一凛, 拱手道:“属下奉老太爷之命,须寸步不离跟在三爷身边。” “呵……庹护卫不如再想想。”萧容昶目光落在对方身上,语气冰冷:“自己到底是奉谁的令。” 庹随蓦然想起上次他所做疯狂行径,垂首应了声‘是’,领着其余暗卫继续守在原地。 萧容昶过去探视的时候,季轩正躺在榻上,胳膊上有些皮外伤, 已经上了药膏,但凡他迟来一会, 怕是就要愈合了。 他走到床边, 仔细察看季轩伤势后, 内疚道:“是萧某大意了,让季轩兄连番受伤……” “怪不了萧大人, 刚才本官看得清清楚楚,那几个匪徒是戎狄人。”季轩心有余悸,不免觉得自己和天晟有些水土不服。 萧容昶目光冷冷扫向四周, 见北镇抚司统领袁博已经不在,神色复杂看向季轩:“戎狄蛮子诡计多端,必是想让大人在天晟的地界出事,影响两国联盟。” 季轩握住他的手, 压低了声音道:“萧大人放心,本官只是受到些惊吓,且天晟与陈国历代交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不会受那等蛮子挑唆。” 萧容昶又安抚了他几句,看着季轩躺下休息,方出了帐子。 骑马行到半路,袁博已经安置好被丢在这里的李羡,让一队人马先护送回营。 见了面,忍不住向萧容昶道:“大人,我们与戎狄斗了这么多年,一直未能将其收服,何不趁着这次机会,取得陈国支持,将那些蛮子一举灭了。” “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南都君心不稳,凭何出兵。”萧容昶看他一眼,眼中几分冷厉:“幸而此行有所防备,将那两个人都换了,若让这小畜生得了手,伤及季轩性命,陈王那边必生出龃龉。” 近来几次交锋,燕王势头远不如前,俨然已生了别的心思。 “刚才一路上,李羡还以为那两个是他的人呢,言语间尽是破绽,还主动亮出了信物。”袁博递过去一枚玉牌,乃和田暖玉质地,上面刻了个小小的‘沁’字,奚落道:“他们还想嫁祸沁嘉长公主,下官虽未见过真正的长公主令牌,但可想而知,那位殿下怎么可能作出这种事。” 真正的长公主令,自然不是这般模样。 萧容昶情不自禁抬手抚向胸口,想起帐中那人,目光渐渐变得冷沉下来。 行到帐前,正遇见前去追缉刺客,最后无功而返的夙王。 蓝夙久经沙场,见李羡被毫发无损的带回来,便觉得整件事蹊跷。 看见萧容昶,眼中几分明显的敌意,直接冷声质问:“萧大人真是未卜先知,知道匪徒逃去的是哪个方向,可容孤问一句,打算如何处置燕王家的公子。” “今晚的事,自有陛下裁夺,夙王该不会在外呆久了,忘记自己身为岭南王嗣,对这类纷争应避嫌才是。”萧容昶走近几步,见对方面色阴蜇,不由轻笑了声:“夙王成日玩的那些唬人把戏,也只能骗骗自己,萧某倒是想奉劝一句,不要陷在过去的美梦里,做尽毫无意义的事,到头来只余一场空。” 那些举止亲密的画,到底是谁费尽心思送来自己面前的,萧容场笑意冷在眼底,目光逐渐变得阴寒刺骨。 “巧言令色之徒,今晚孤便要看看,你到底有何本事。”说罢,蓝夙直接翻身下马,一拳朝对方面门攻去。 周围人看到这一幕,皆吓坏了,官兵们正要上前,被夙王带来的亲兵拦住。 当年在大漠以一当十,大杀四方的野狼王,谁又敢上前去接他一招。 萧容昶体内真气翻涌,以掌承接住这股巨大的力道,两人对峙了一会儿,竟是体力不分上下。 这时袁博赶来,抽出佩刀,怒道:“夙王殿下还不收手。” 官兵已将他带来的人团团围住,蓝夙收势后,面色略微有些难看:“你不像中原人。” -- 第83页 适才闹出这么大动静,庹随带人赶来拦在萧容昶身前,愤慨道:“我陈家虽是儒士清流,但也是天晟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此番夙王对我家三爷不敬,来日陈家定会去圣上面前讨个说法!” “陈家三爷。”蓝夙口中细细咀嚼这四个字,忽然笑着摇了摇头,别有深意道:“萧大人乃读书人,看来不需要孤再提醒你,世间有些人伦纲常,不可违背。” “攀扯到人伦纲常,夙王未免太过狭隘了。”萧容昶像是听见什么滑稽的事,眼中含了几分不屑,淡淡道:“本官倒是有必要提醒夙王,有些事一旦过去,就再也回不去了,另外还要请夙王谨记,本官的东西,也容不得任何人肖想。” “萧容昶,你说什么——” 萧容昶目光淡淡扫过周遭,最后落在个穿着明显大了的侍女服,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单薄身影上,眉心不由蹙紧。 不顾夙王铁青的脸色,朝着暗处那道娇小身影走去,背朝着众人,语气有些冷凝道:“殿下想去哪儿,臣绝不拦着。” 沁嘉打了个喷嚏,身子轻轻颤了颤,目光有些幽怨的看向他:“冷死了,还不带本宫进去。” 萧容昶顿了下,眼中一抹如释重负,将人打横抱起来,径自往自己营帐走去。 这一幕落在蓝夙眼中,无异于万箭穿心,本能的想要追,被袁博带人拦住:“陈国使臣才受惊扰,夙王就要大闹营地,恐怕不合适吧。” 他胸中郁结,一时竟往后踉跄了几步,双目赤红看着那两人背影。 萧容昶,你好,好得很…… ~ 一进帐子,沁嘉先是有些担忧的问:“怎么办,他会不会看出你身上有霍国血统。” “无妨。”他将人扔在床上,直接覆了上去。 两层衣服瞬间被撕裂,沁嘉轻轻哼了一声,忽然又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脸颊和眼睛都是红红的。 萧容昶愣了愣,将人拉起来,用被子裹好,又倒了杯温水过来喂她喝。 沁嘉喝完水,蹙着眉头嘟哝道:“你这里怎么连薰炉都没有,床也这么硬,大冷天叫人怎么睡呀。” 他便脱了沾着寒气的外衣,上床将人搂进怀里,只是动作仍不规矩,显得比以往都要更急切许多。 沁嘉不悦道:“头有点疼。” 萧容昶一语不发,拿了自己的外袍给她裹上,就准备下床去喊大夫。 直觉他气场有些不对,沁嘉伸手想拉住他,却拉了个空。 想起他整晚冷凝的态度,她有些无语,决定先睡一觉,等有力气了再和他较劲。 萧容昶走出去时,恰好玉痕和先前接应的侍女过来看情况,他直接将人叫了过来,吩咐道:“回去把公主平时用惯的薰炉等物取来,仔细些,路上让庞秋跟着你。” “是。”玉痕吓了一跳,往帐子里飞快看了眼,垂首匆匆去了。 剩下的那名丫头,因怕萧容昶发作她,立刻跪伏下来认错:“奴婢该死,求大人念在奴婢是为长公主办事的份上,饶过奴婢吧。” 萧容昶直接绕过了她,亲自把随行医官叫来帐中。 ~ “就是普通的受寒,不严重,更不需吃药,喝碗姜汤发一身汗差不多就能好。”常大夫是萧容昶亲信,此刻诊完脉,心里不由震撼不已。 早先首辅大人找他要使男人不孕的方子,他便吓了一跳,避子汤的方子不少,给男人吃的却并不常见。 且那些药,多是供给贵妇人养的面首服用,眼前这位,怎么看都不像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的。 不禁十分好奇,床上到底躺着个什么宝贝金疙瘩,让行事狠绝,从来不苟言笑的首辅大人这般在意。 却自始至终未敢抬眼,见对方不耐的摆了摆手,赶紧出去熬姜汤去了。 萧容昶刚出去一趟,满身都是寒气,没再上床,只给她把被子盖严实了。 过一会,姜汤送了来,沁嘉靠在他怀里喝了半碗,然后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 待身上发出汗,果然头重脚轻的感觉没了。 再接着就睡的熟多了,待醒来时,身上里衣已经换过,见他坐在床边,依旧那副面无表情的死样子,不禁揪紧了手里的被子。 但即便是这样刻板的时候,那张脸依旧是很好看的。 昏黄光晕下,他眉目隽永,似一幅清冷的画,却在两人视线相对的时候眼波微漾,带着几分动人心魄的艳色。 想着,这次就先不和他计较,沁嘉主动朝他伸出手。 萧容昶顿了下,轻轻回握住。 “今晚到底怎么回事,刺杀使臣,是燕王安排的?”沁嘉想起这件事,问道:“还是说,整件事都是你一手布的局。” 他却似没听到一般,上床凑到她耳边:“这时候,臣可想不了这些。” 感觉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开始不规矩,她身子逐渐软了下来,双臂不受控制的缠在他脖子上。 却在触及对方清绝冷厉的眼神后,心里暗暗一惊。 一直隐有所觉,这次见面,对方性情有些变了。 按说他在京中一举一动也都有人看着……除非发生过某些事,连留在京中的探子也不曾知晓。 从前只要在亲密时候,他都会变得特别温柔,时时以她的感受为先。 这次动作却有些粗野,甚至没有多余的前戏直接进入。 -- 第84页 沁嘉浑身虚软无力,在对方肩膀上咬了几口,耐不住,发出轻微的哼声。 “沁嘉……”他突然这样唤她,停住动作,将人紧紧搂进怀里,哑着嗓子道:“对不起,就这一次。” 沁嘉蹙着眉,用仅剩的力气去推他:“那也得等会儿。” “殿下真不怕把人逼疯。”他轻轻叹了口气,语调带着几分痛楚。 整整四个月,想着她与另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 脑中就像是有根弦紧紧崩着,时刻都会断裂似的。 沁嘉见他伸手从外衣里取出药瓶,倒出颗药丸服下,面色变了变。 想起以前他说过的话,不由惊道:“你真弄了这种药。” 第40章 简直就和斯文败类没什么区…… “可以吗?”他突然发问, 神情中带着几分烦躁不安。 像是一头炸毛的兽,面色算不得和善,大概是先前见她表现出不舒服, 才会再来征询她的意见。 沁嘉自觉在这方面是个厚道的人,之前因为身体原因麻烦他那么多次,人家都没说什么, 这时对方有需求了, 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投桃报李一下。 才刚点了下头,对方立即倾身上来。 势头来得又凶又猛,沁嘉有些吃不住,趴在他肩上轻哼了声。 萧容昶停了一会,将人抱得更紧,哑声道:“臣可以停。” 话是这么说,但和以往不同的是, 这次根本克制不住本能的冲动,他自己也没想到会生出这样强的占有欲, 脑中尽是那些极能刺激到他神经的画面。 “不要。”沁嘉也不知道在争个什么高低, 之后一直咬着唇不说话。 肩膀上被指甲挠过的细微刺痛让他猛然回神, 垂头只见一双雾蒙蒙的眸子,白皙小脸上挂着两道泪痕, 不知道已经这样默默哭泣多久。 他几乎全部出来了,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埋首在她颈肩安抚性的舔舐。 沁嘉微微往后缩了缩, 又被他拉进怀里,抬眼见他面上几分无奈,忍不住问:“不是还没好吗。” 至今异物感仍很明显,她浑身都还软着, 却完全不抗拒他后续的亲昵。 安华郡主曾经跟她说过,女子很容易对第一次发生亲密关系的男人生出依赖情绪,所以选择第一次的对象时一定要慎重。 她不知道自己对萧容昶的感情是不是也是这样,却已经意识到,这份感情逐渐变得不同寻常。 萧容昶半天没说话,突然单手拿过药瓶,指节微微用力,像是要将瓶身捏碎了。 之前没仔细研究过,大概在制药的时候,加入了助兴的成分。 见沁嘉看过来,他面上几分无奈,淡淡道:“那药,好像有点问题。” “若是给面首用的,定是还有助兴的作用吧。”沁嘉虚脱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不以为意,过了一会,听见头顶传来男人凉凉的嗓音,莫名的,让人感觉到不寒而栗:“大概,还不止这个作用。” 沁嘉撑起身子,感觉他呼吸微微发烫,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掀开被子—— 居然,还没恢复。 萧容昶面无表情的拉回被子,目光变得有些深幽,低哑着声音告诫她:“乖,去把衣服穿好吧。” 沁嘉不敢造次,见他主动挪开目光,匆匆将侍女服套在身上,说道:“我去给你找大夫来。” “殿下还是留在这的好。”轻轻将人拉了回来,语气里几分散漫:“床给你,臣到外面去。” 刚刚欢好过,怎么可能让人看到对方此时的模样。 沁嘉见他一脸若无其事的下床穿衣,目光瞟到里衣裤子突出的某处,莫名觉得喜感,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萧容昶没理会她,出去吩咐庹侍卫去将随行医官叫来。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天已经大亮。 前一晚所有人都看见首辅大人抱着个女人回去的,且半夜就传过一次医官,如今大早上又要传医官,又要送热水,简直太令人浮想联翩了。 常大夫走进去,一看对方的表情,便若有所思的跪了下去,猜测是不是那位宝贝疙瘩又出了什么状况,迎面就抛来一个小药瓶。 他本能的接住,就听上首传来男人淡漠的嗓音:“吃了它。” “大,大人,小人已经三十多了,且膝下无子,真用不着吃这个。” “尝尝,自己做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屏风后头,沁嘉抱着被子忍了半天才没笑出声音。 常大夫战战兢兢给萧容昶把完脉,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大人放心,您是因为先天阳气极盛,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小人现在马上去煎缓解的汤药,您先忍着点。” 说罢,似乎生怕对方真要逼他吃,连滚带爬出了帐子。 萧容昶面无表情看着他出去,头微微后仰,有些难受又有些压抑。 听见屏风那头传来女子似乎忍耐很久的笑声,不禁摇了摇头,轻声道:“殿下可是在落井下石。” 沁嘉走过去,见他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弯腰打量他:“不舒服就要说呀,叫出来也行,别忍着。” 仔细看他,除了两颊稍微有些微的发红,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 不得不说,他还真会装。 萧容昶看她越靠越近,不禁有些无语,明明之前那么不舒服,这会儿又对自己一点不设防。 -- 第85页 “臣刚吩咐人送热水和早膳来,殿下何不去床上等着。”他自认为还没那么禽兽,刚把人欺负哭了,还能继续。 沁嘉捡起地上的药瓶,蹙眉道:“看来你不能吃这种药。” “怎么办呢,要不,以后就别吃了。”想着应该也没那么容易怀上,偶尔一次两次,应该不要紧吧。 萧容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微微端正了身子,沉着嗓子问她:“那要是怀了呢,殿下打算如何。” 这个问题让沁嘉感到有些为难,一愣神的功夫,人已被拉到他腿上,感觉到那处的不正常,突然起了几分捉弄人的心思,仰头笑道:“那就恭喜萧大人,要做父亲啦。” 萧容昶脑子里轰的一声,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心想即便是圣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撩拨。 理智回笼前,他就已经亲了下去,双臂控制不住箍紧那截纤细的腰身。 连日来的阴霾,和之前焦躁的情绪,都奇迹般的被她这句话抚平,只恨不得能倾尽所有,对她再好些。 沁嘉被他束缚在怀里,本来还有些担心,却发现他动作规规矩矩的,分毫不乱,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异样的满足感。 大概女子都喜欢这种时时刻刻被人紧张和在乎着的感觉,虽然对方是个大醋缸,但有时想起来也觉得蛮可爱的。 这时帐外传来侍女的声音,热水和早膳送过来了。 萧容昶好不容易克制着将人放开,沁嘉匆匆跑进里间,半天脸上热度都没退下。 她刚才竟说了那句话,即便是开玩笑的,现在回过神来,也觉得是不是太过火了些。 看他的反应显然是当真了—— 之前不是还说不喜欢孩子,口是心非。 她仔细想了想自己生孩子的可能性,虽然,并不是不可以,但真是需要很大勇气和决心的。 首先需要个极为靠谱的另一半,她可没有安华郡主那样自独自养娃的觉悟,倘若对方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浪子,她会觉得心里非常非常不平衡。 最后还得要在自己非常有安全感的情况下,现在这样的处境,时时刻刻还要防备着有人加害,哪有那个闲心养孩子。 她在这胡思乱想了一阵,侍女们已经把东西摆放好,请示过萧容昶之后,低着头匆匆走了。 后头半天没动静,萧容昶起身转过屏风,就看见正坐在床上捧着脸发呆的女子,眸光忽然变得异常温和,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道:“去泡个热水澡吧,会舒服些的。” 沁嘉抬头看他一眼,又匆匆别开目光。 过去一直觉得这人长了颗不解风情的石头心,可慢慢熟悉起来后,才发现他该死的会收拢人心。 尤其这次见面后,竟生出几分不舍的情绪。 走到浴桶边上,又听见他问:“年底,殿下跟臣回趟陈家可好?” 沁嘉一愣,适才回过味来,这话是指什么。 认祖归宗之后的第一个春节,他的确应该回本家祭祖,随即答应道:“好吧,正好我也许久没见过外祖父了。” 萧容昶走过去,帮着她把衣服脱了,语声温润:“臣来伺候殿下沐浴?” “算了吧,你不是还那个什么……”沁嘉眼光不自觉往他身下瞟去,唇角勾了勾。 她好像,真是在落井下石。 萧容昶则表现得很淡定,除了看着她踏进去时,喉结动了动,自始至终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拿帕子打湿了水,从她细白的脖颈开始擦起,慢慢的往下,然后让沁嘉往前趴在浴桶边沿给她擦背。 看着之前还表现得色欲熏心的男人,此刻眼中连一丝邪念都无,沁嘉心里骂了声虚伪,同时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候就吃他这套。 “你预备什么时候走啊?”沁嘉回头,目光直白的看向他。 以往在他面前,三分感情都恨不得夸张成十分,现在有了这点不舍,更是眼神如拉丝似的缠在他身上。 萧容昶呼吸微微一滞,垂眸应道:“下午陪季轩再去求见公主,被拒后,大概明天就要送他启程了。” 这么快,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 随后,沁嘉转身朝向他,湿头发搭在胸前,笑起来明媚惑人:“你就这么肯定,公主不会给他开城门?” “公主在臣的帐子里。”他笑得清雅,手伸进浴桶给她洗头发。 虽是第一次做这种伺候人的活,但他做得很仔细,用竹瓢舀水给她一缕一缕冲洗。 可惜沁嘉早把人看透了,刚刚这一笑,简直就和斯文败类没什么区别。 第41章 臣愿为殿下扫平障碍,一统中…… 萧容昶给沁嘉洗完澡, 再用毛巾毯子裹着抱到床上,穿里衣的时候手已经微微有些抖了,见沁嘉眼都不眨的盯着他看, 只能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咬牙道:“殿下就这么喜欢看臣的笑话。” “嗯嗯。”沁嘉点头,露出个甜腻的笑:“因为你好看呗。” 男人摇了摇头, 又坐下给她穿外衫, 直到把最后一颗扣子都系上,方站起身长抒了口气。 沁嘉跪立在床上,仰起头看他,不禁有些担心起来,问他:“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殿下觉得还能出什么问题。”他眼中微微带着几分恼火,盘算着要把常溪这个不靠谱的东西砍了。 沁嘉正纳闷,这到底怎么才能好, 突然又被他拿被子裹了起来。 -- 第86页 “喂——”冷不防被人隔着一层被子抱住,对方一声不吭, 将头深深埋下。 他微微用了些力, 沁嘉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刚刚泡过澡的身子又软又热,正想说有些上不来气了, 他已经松了手。 沁嘉这时突然想起个事,问他:“对了,昨天袭击季轩的那两个戎狄人抓到了吗?” “嗯……”他无意识的应了声, 随后才反应过来,接着道:“回京路上,燕王应该会派人来跟我谈判,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那你预备怎么做。”她微微侧过头, 忍不住盯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颔线看。 不禁暗暗心惊,这轮廓怎么和外祖家两个叔伯越看越像。 对于这层突然多出来的亲戚关系,两人都不曾主动提及,但想起来还是有几分别扭。 “答应他,替李羡遮掩此事。”他嗓音清雅,像是在真心实意替对方打算。 但作为一直以来的对家,她比谁都了解萧狗的套路。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往往人都快被他阴死了,还要爬过来对其感恩戴德。 她很快反应过来:“你要玩借刀杀人?” “即便臣现在将燕王勾结戎狄谋害使臣的证据,一件件摆在陛下面前,他也不见得会有所处置,但若他逐渐发现臣与燕王走得极近,便会立即生出忌惮之心,此时再由北镇抚司去揭发此事,甚至当着他的面审问那两个戎狄人,燕王才会彻底失了圣心。” 说完,见她面色有些怅然,轻声道:“别胡思乱想,先把早膳吃了。” 沁嘉心思有些重,对方一勺一勺喂,她无意识的吃进去半碗小米粥,不禁自嘲的想,陛下的心思她这个做姐姐的都没看透,却被他一个外人拿捏得死死的。 却还是担心,抓着他的胳膊道:“燕王固然会因此获罪,那你呢,这段日子你都跟他绑在一起,万一陛下降罪于你怎么办。” 萧容昶心里一暖,面上保持着淡定,放下碗淡淡道:“殿下可是在担心臣的安危。” “你是本宫的人,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沁嘉为人最是护短,从一开始就将萧容昶看作自己人,否则三年前也不会因为他中毒,着急上火的四处求医了。 “如今全国改革未完,他不会治臣的罪。”萧容昶语气笃定,同时心中浮现几分轻蔑的冷意。 自长公主走后,如今整个京都的局势,复杂程度远超龙椅上那位的想象。 “臣身为社稷重臣,斩除奸贼是臣的本分,也并不全是为了殿下。”似乎猜中她正在想什么,萧容昶轻轻执起她的手,认真道:“当年殿下提拔臣入阁,委臣重任,如今让殿下受了这么多苦,臣实在难辞其咎,还望殿下再给臣两个月的时间,将京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到时候臣必亲自前来幽云,恭迎殿下回京。” 沁嘉一愣,随即微微笑了起来。 看来这人真的有在好好履行对她的承诺,要与她并肩作战,一路同行。 “好啊,本宫等着你。” 两人难得在彼此都清醒理智的情况下,产生这么惺惺相惜的情谊,许是被这刻温存的气氛驱使,头不禁越靠越拢,眼看唇就要挨在一起了。 突然眼前一黑,沁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萧容昶拿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住了,不由生气道:“你干嘛弄我!” 接着外间传来常大夫的声音:“萧大人,解药来了,快趁热喝了吧。” 萧容昶走出去,不悦道:“谁让你进来的。” “大人恕罪,小人在外面叫了好多声都没反应,担心大人在里面出什么事……” “行了,出去吧。”萧容昶端起药喝了,想起刚才和她在里面……忍不住,又走了回去。 见人过来,沁嘉不悦的瞪他:“真是的,差点让人撞破……” “殿下担心被人撞破什么?”萧容昶眼里含着几分浮浪,似笑非笑。 “当然是怕被人撞破,大奸臣萧容昶,其实是本宫身边的狗呀。” ~ 萧容昶喝了药,下午跟季轩去求见长公主。 路上季轩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劝道:“萧大人年纪轻轻,血气方刚,但私生活也要有所克制,莫要太过激才是。” “多谢季大人提点,萧某记下了。”萧容昶认错态度良好,目光温润,看起来心情实在不错。 季轩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顿了下,又道:“萧大人觉得,长公主今日会见我们吗?” “今日……”萧容昶垂眸,努力控制住上扬的嘴角,安慰季轩:“季大人何不放宽心,就当这趟是来游玩的,说不定等你回国时,陈王已经另有所爱了呢。” 季轩苦笑,心想哪儿那么容易。 ~ 沁嘉前两个晚上都没休息好,下午时间正好补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玉痕在床边守着,伺候她起床穿衣。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见玉痕苦着脸,沁嘉抬起她下巴,微微凝眉道:“是不是这儿谁欺负你了。” “不是。”玉痕咬着唇,小声道:“昨儿半夜,萧大人让庞秋带奴婢回去替殿下取贴身衣物,没想到被夙王看见了,他问奴婢,殿下是不是还在萧大人这儿。” 沁嘉沉默了一会,听她继续说道:“奴婢当时什么也没说,但夙王瞧见奴婢拿的东西,想必是猜到了。” -- 第87页 顿了顿,又说出一直以来的担忧:“夙王留在幽云已久,殿下真的相信他吗,万一他再生出贰心,出卖我们怎么办——” “若是他那庶出的兄长,倒真会做这种事,但他不会。”沁嘉话音刚落,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抬头便看见萧容昶一身深紫色直裾鹤氅走过来。 一双沉得发亮得眼睛锁着她,眉目清雅如画。 沁嘉看着他过来,玩儿似的将自己头上刚插好的发簪拔下来,不悦道:“你喝醉了。” 好不容易才梳好的发髻,就这么轻易被人毁了,玉痕却是不敢多说一句,识趣的悄悄退下了。 “季轩明日启程,臣陪着喝了两杯,他还在那嚷嚷着要见长公主,臣便先回来了。”萧容昶俯身,掬起她一缕发丝,笑道:“今日憋闷坏了吧。” 沁嘉倒是觉得还好,又听他说道:“昨儿骑马去追李羡,发现附近有处山谷格外漂亮。” “不知殿下可赏脸。” ~ 十一月的山风寒凉逼人,树上几只昏鸦发出刺耳的叫声,路上氛围实在有些微妙。 沁嘉身上裹着他的鹤氅侧坐在马上,窝在对方温暖的怀抱里,从头到脚都是热的。 马儿慢慢的跑着,鼻端是清冷的沉香味,混杂着淡淡的酒气,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低头笑了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 萧容昶不禁摇了摇头,语调慢条斯理道:“臣今日的糗事,怕是要被殿下嘲笑到八十岁了。” “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沁嘉抬眼看他,双眼笑得眯了起来,其中蕴着星星点点的笑意,璀璨明媚得让人挪不开眼。 “啊——”若不是白马有灵性,拼命梗着脖子避开前面棵参天大树,两人就直接撞上去了。 “萧容昶,你会不会骑马啊!”沁嘉生气的就要去抢缰绳。 萧容昶知道她骑术不错,便将绳子给她抓着,自己则从后面抱住她,指挥该往哪边走。 终于到了他所说的那处山谷,沁嘉睁大眼睛到处看,也没发现哪里漂亮。 扭头看萧容昶,他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最后指了指头顶。 “臣只是觉得从这里看星星,显得更亮,殿下难道不觉得吗?”他眼睛里带着暖意,身上也像一团火,搂着她看着她笑,像是个热血少年郎。 “萧大人就这么哄人的。”沁嘉仰头看向天空,只有稀稀疏疏几颗星星,散发出幽暗的光泽。 心情却变得越来越敞亮。 褪去平日沉稳冷凝的气质,沁嘉觉得眼前男人甚至有几分可爱的傻气,却见他突然从马上跃下,单膝跪在自己脚边。 沁嘉微微一怔,触碰到他热切的目光,突然间心跳不止。 萧容昶执起她一只手,目光坦率得像个十七八岁少年,嗓音清润,不疾不徐道:“臣愿为殿下扫平障碍,一统中原,终其一生,不离不弃。” 一统中原……他怎知,自己心中所念。 沁嘉心中震动,回握住他的手,轻轻笑了起来:“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 第42章 他也会去江阴,是不是。…… 时间跑马灯似的过得飞快, 过了元旦,新年就不远了。 这段时间,徐骋意一路往南招募兵马, 和燕王的人又对上过几次。 只不过经过岐山之耻,他整个人已经成熟了许多,且经过更加周详的布置, 对阵中表现得十分英勇, 几次都狠狠戳了敌方的锐气。 沁嘉既要打理幽云政务,又要盯着城防工程,每日忙得分身乏术,幸而有蓝夙和凌毅二人分工辅佐,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最外一层高墙即将竣工的时候,燕王不择手段的派兵偷袭,本是大胜的局面, 待夙王率军追击到小树林里,对方却突然射灭了所有灯笼。 夙王素有眼疾, 虽强撑着杀光了敌兵, 却身中暗箭从马上摔下。 据说, 被送回城中救治的时候,胸前战甲已被鲜血沁透。 消息传回京都时, 萧容昶刚从诏狱出来,气质清润,眉目间几分淡淡的无奈, 对燕王说道:“令公子倒是硬气得很。” 北镇抚司的上疏已经呈给皇帝,天威震怒,立时就要发作李羡,几个老臣皆不作声, 萧容昶带着几个内阁重臣则坚持李羡是冤枉的,咬定有人想借机打压燕王。 重压之下,一向优柔寡断的皇帝,决定亲自提审李羡。 此刻萧容昶便是受了燕王之托,特意去教教他儿子该怎样应对天子的审讯。 “依大人之间,我们到底该如何行事才好。”李延庭心疼儿子,早恨不得派人去杀了袁博那个狗贼。 萧容昶眉心深锁:“全看明日陛下的态度了,不过燕王殿下放心,稍后臣会再进宫面圣,探探殿下的口风。” 燕王却有些激进,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道:“老夫找专人看过皇后这一胎,必是个儿子。” “那便提前恭喜燕王和皇后了。”萧容昶对他点了下头,轻轻抽出衣袖,转身离去。 燕王眼中闪过几分懊恼,亲信走上前来,忿忿道:“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他每次还装糊涂,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怕是还没有看见合适的筹码。”燕王面色难看,和亲信对视一眼,小声道:“仅凭江湖术士一句话,连本王都不能尽信皇后一定会生儿子,何况是他这样的人,若真表现得太过热络,本王倒要怀疑他的居心了。” -- 第88页 转而让人再去敲打敲打李羡,明儿到了圣上面上切不可乱说话。 萧容昶上了马车,接过霜九递过来的竹筒,一目十行的将消息过了一遍。 唇线微微抿着,整个人气压都变得阴沉起来。 正在这时,周围响起一片惊叫声,霜九大叫一声:“保护大人!” 庹随即刻腾空而起,用长刀挡住了无数支破空射来的箭弩,带着人奋勇杀敌,很快将偷袭者击退。 “三爷,您没事吧。”掀开帘子,见萧容昶面色有些恍惚,像是完全没留意刚发生的事,不由心疼道:“爷,您做事好歹给自己留一线,您数数,这都是多少次遭人暗杀了。” “怎么就没出什么闪失。”他微微蹙眉,握着竹筒的手收紧,问道:“庹随,离过年还有多久。” “不足二十天了。”侍卫眼里一松,道:“两位太爷都盼着您能回家呢。” “是么。”萧容昶面上却多了几分疑虑,吩咐道:“去给本官找最好的疗伤补血圣药,送到幽云去。” 霜九和庹随对视一眼,皆有几分哭笑不得。 首辅大人看着老成持重一个人,有时候就像个孩子,还往幽云送药材,这是生怕情敌玩苦肉计呢。 萧容昶进宫奔着紫宸殿而去,天子最近频繁的召见他,且情绪越来越不稳定。 进去时,他正在捧着一个黑匣子发呆,走近一看,才发现里头装的竟然是传国玉玺。 见萧容昶走进,少年天子突然像见到救星似的,奔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嗓音里带着哭腔道:“老师,老师何故要为李羡那个叛贼说话,袁博看见了,北镇抚司那么多双眼睛看到了,那两个戎狄人也承认了,就是他勾结外敌,为何老师还要维护他。” “殿下不该轻信他人的一面之词,燕王乃殿下的左膀右臂,是国之栋梁,他的儿子,怎会是叛贼。”萧容昶眼神里带着几分冷意,竟是懒于装样子,行大礼。 而紫宸殿里的内侍官,不知从何时起也都对他日渐轻慢的态度视而不见。 “朕不信,朕不信,朕不信……”皇帝口中喃喃着,甩开他的手,突然坐在台阶上,抱住头哭诉:“反正朕现在说什么都没人听了,萧爱卿能不能告诉我,他们现在到底听谁的,是燕王吗,还是,还是皇姐……” “陛下,臣等皆以陛下马首是瞻啊。”萧容昶冷眼看着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不耐。 最近,皇帝总是很快让他失去耐性。 他筹谋了这么久,汲汲营营,将京都的政权牢牢揽在手上……这整件事,简直是无趣极了。 “陛下若实在信不过李家……”他终是微微垂下头,朝天子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明日李羡进宫,您大可先将他扣在宫内做人质。” “其余的,且交给臣来安排。” ~ 幽云城,沁嘉正看着玉痕给她整理行李。 半个月前二叔带着陈奢前来接他,顺便给她新建成的大门看风水。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经二叔改动过的地方,几个工匠皆看得瞠目结舌,大呼精妙。 沁嘉问起叔公的身体,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他老人家在认回儿子后,身子骨竟一天天好起来。 现在他们都不禁怀疑,叔公当初就是在装病。 临走的前一晚,沁嘉去看蓝夙,在外面喊了几声都没人应,见门开着便直接走了进去。 他侧身朝里躺在床上,眼睛上蒙着一层白纱,正在敷药。 那次坠马受伤看起来凶险,其实并未伤到要害,将养了十多天便好了,只是那之后,沁嘉特意写信给外祖父,请他介绍个好的眼科大夫,还专门提了他是受火狐灼伤。 没两天,二叔便带着陈奢过来了。 陈家卧虎藏龙,她也是才知道,二叔医术超群,尤其擅长治疗各种疑难杂症。 最近蓝夙每日都用二叔亲手调制的药膏敷眼睛,到晚上熄灭了所有灯,已经隐约能看见人的轮廓了。 对于练武之人来说,即便只能看见一层影子,都在制敌时大有裨益。 沁嘉在床边坐下,轻声说道:“岭南王府已经派人来催了几次了,这次你便同他们一起走吧。” “我备了些年礼,你记得带回去,还有敷眼睛的药膏我放这了,回去以后要记得每天涂。” 蓝夙虽然不说话,但很明显身体紧绷着,看得出来并没有睡着。 沁嘉说完站起身,便听见他用一种近乎于冷静的语气道:“他也会去江阴,是不是。” “是。”和萧容昶的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他。 如今,更不会。 蓝夙坐起身,眼睛被蒙住,周围一片漆黑,室内清幽的冷香则更刺激人的感官。 他往前伸出手,将沁嘉的手握住。 “是孤做得还不够吗。”双手交握,他不禁自嘲的笑了:“因为这五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他?” “嘉儿,你不能这么自私。” 沁嘉微微蹙眉,挣脱他的手,站起身道:“如今你站在我的阵营,对岭南来说才是正确的选择。” “所以,本宫很感谢你的帮助,但是也并不欠你的,岭南王是个聪明人,若本宫与陛下没有闹翻,你以为他能容忍你在幽云呆这么久——”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共同的利益,如今燕王成了皇帝的狗,对各处都虎视眈眈,而自己已有了新的立场,对岭南王来说又成了最好的盟友。 -- 第89页 “住口!”他双手禁不住握拳,一把扯住蒙在眼睛上的带子,面色阴蜇道:“少拿你心里那套揣测别人,孤要做什么,任何人都没资格干涉。” “是么?”沁嘉回头,只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 蓝夙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忽然变得惨白,望着她怔怔无语。 五年前父王曾瞒着他,求太皇太后给他指婚…… 见人要走,蓝夙即刻追过去,从后面将她抱紧:“当年你为何不跟孤开口,若是孤知道了,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毁了那门亲事。” “嘉儿,从此以后,孤绝不会再让你受分毫委屈。”他声音渐渐弱下来,最后竟滑落在地上,双目紧紧闭着。 李定琛走进来,见夙王被迷晕了,朝沁嘉拱手道:“多谢长公主殿下成全。” “行李都拿上马车了吗?”她看了眼地上昏睡不醒的男人,心中不禁几分苦涩。 蓝夙,我们从来都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自始至终,都是身不由己的两个人。 “谢殿下,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替我问候岭南王,另外上回信中提到的事,还要让他多费心了。” “殿下言重了,老王爷说,年边上就会给您好消息。” 沁嘉点了点头,转身径自离开了房间。 第43章 去他娘的叔…… “下次有机会, 公主表妹一定要在夏天的时候来江阴,那时候满湖都飘着藕花,我带你坐船从花丛里穿过去, 随手摘莲蓬吃,可美了!”这次见面,陈奢跟沁嘉混熟了, 见她私底下没什么架子, 也逐渐暴露了话痨本质。 “一言为定,我最爱吃莲子羹了。”沁嘉说着,眼中流露出几分怀念之情:“你刚刚说的,母后也曾跟我说过,只是一直没机会见到。” “莲子羹?那还不是小意思,我回去看看地窖里还有没有晒干的,若是有我今儿就可以给你做。” “那好啊, 我爱吃甜的,你别忘了多放糖。” 越临近老宅, 陈奢越兴奋, 一张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些日子, 陈灵也在默默观察沁嘉,不说那张与妹妹如出一辙, 倾国倾城的祸水脸,单是这通身的贵气,就不是自家儿子能压住的。 可偏偏, 父亲想要撮合陈奢和公主。 他虽然不常在家,但对陈奢的秉性还是有所了解,这孩子什么都好,唯独在男女之情方面, 从未开过窍。 也不怪他,这些年家中连个女性长辈都没有,养成这么个和尚性情,说到底都是自己的失职。 再一看那两人坐在一起聊天的画面,竟意外的和谐。 他突然福至心灵的想,说不定陈奢一直不开窍,都是没遇上对的人,若让他们二人自由发展,说不定真的能成呢。 还是老爹的眼光毒! 陈家老宅建在江阴一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郊外,从大运河转道直接就可以坐船抵达,且沿途风光十分雅致。 只是,欲抵达陈家老宅,要先经过片一如迷雾般的水域。 据陈奢介绍,这是老太爷特意根据阴阳五行设置的关卡,就为了防止外面的人误入。 穿过一座七孔拱桥,沁嘉便看见大伯陈蘅穿一身灰鼠色道袍撑船过来,互相见礼后,陈蘅说道:“我去三里桥那边出个诊,晚饭不必等我,对了,刚才我和三弟一起出来的,他正在小码头等你们呢。” 沁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说的三弟是谁。 其实按照陈家的齿序,萧容昶的真名应叫做陈珏,只是陈家人都不拘小节,除了族谱上用的本名,其余场合也没人逼着他改名字。 这段日子,陈奢父子对她就是家里人对侄女儿的态度,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亲昵,相处起来十分舒服。 沁嘉难得有机会不做公主,没想到,心情竟是难得的轻松愉悦。 陈灵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大哥,记得太阳下山之前回来,别误了吃晚饭。” 又看向沁嘉:“大侄女饿了吧,到家后,先让奢儿给你弄点吃的。” 陈奢正在撑船,闻言立即放下船篙,从包袱里翻出一块用油布包着的饼,递给沁嘉:“公主表妹尝尝这个,是中午在码头上买的,你当时还吃过,说味道不错。” 沁嘉摆摆手,拒绝道:“味道是不错,就是有点太油了。” 见他继续在包里翻,探身过去制止道:“别翻了,我现在还不饿。” “那到晚上,我给你烤面筋吃。”陈奢看了眼天色,道:“不过晚上家里肯定会做很多菜,徐娘子手艺很好的,保管你胃口大开。” 大概是怕他走他爹的老路,陈家给他可劲儿往富贵少爷的方向整,但陈奢又是个极为务实会过日子的性子,路上连衣服刮破了,都能自己捣鼓针线缝好。 “没事儿。”沁嘉笑笑,指了指船桨:“快点吧,坐船坐得晕了。” “就在前面,你看,转过那边乔木丛去就是。”陈奢拿着篙子奋力一撑,转了个弯儿,果然柳暗花明,视野豁然开朗。 远远的看见个清瘦人影站在岸边,陈奢立即冲他摆手,一边大声喊道:“小叔叔,我们回来了!” 天地疏阔,沁嘉看着那抹清隽挺拔身影,不由抿了抿唇角。 悠悠河水轻荡,船儿缓缓靠岸。 轮到沁嘉下船的时候,萧容昶刚要伸出手,陈奢突然凑了上去沁嘉伸出手,殷勤道:“表妹,我扶你下来。” -- 第90页 “多谢表哥。”沁嘉下船,站定后,对萧容昶微一点头。 回去路上,陈灵拉萧容昶走前面,笑呵呵道:“让他们小辈多接触。” 萧容昶看了身后有说有笑的两人一眼,淡淡道:“哦。” 只是,身后对话时不时传进他耳朵里—— “公主表妹,下了船还晕不晕?” “好些了,谢谢表哥。” “客气,其实这已经到了我家院子里了,再往前就是一片梅花林,我之前跟祖父提议过,就让你住这儿,早上推开窗子就可以赏景,等到下雪了景色更好呢。” “还是表哥想得周到。”对方说一句,她应一句。 一路行到厅堂,陈家两位老太爷上前来给沁嘉行礼,陈奢见这情景,不由呆了呆。 沁嘉及时将二老扶住,也没端架子,笑道:“沁嘉给外祖父和叔公请安,这些日子要给大家添麻烦了。” 又笑盈盈问候道:“听说叔公前些日子身体不适,现在可好些了?” “多谢长公主关心,如今已经无碍了。”二老爷应罢,又跟她介绍道:“公主和容昶应是旧相识了,日后,还要仰仗您多多照拂。” 沁嘉适才朝他看去一眼,见对方眉目沉稳,神情自若,不由抿嘴笑道:“没想到兜兜转转,跟首辅大人竟成了一家人。” 陈家老太爷看见她,早欢喜得合不拢嘴,透过她,仿佛又见到自己的爱女,一时又感伤道:“若是你母亲和外祖母还在,看到你们都这么好,不知该多高兴。” “她们都在天上保佑嘉儿呢。”沁嘉也不禁思念起母亲,眼圈儿隐隐红了。 萧容昶刚要说什么,又被陈奢抢白:“祖父,不知梅林香雪收拾出来了没有,公主表妹先前有些晕船,孙儿先带她过去休息。” “小梅在那候着了,快去吧,顺便带嘉儿到处逛逛。” “祖父放心,那我们走嘞。”陈奢跟沁嘉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转身走了。 老太爷又对萧容昶道:“容昶,你陪我下盘棋。” “行。”算了,不急于一时…… 萧容昶十分沉的住气,连续赢了老人家五局,才终于被赶了出来。 长辈,晚辈,哼……还真是泾渭分明。 接着就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以为好歹可以碰见说两句话,结果拢共这么几口人,还分了两桌。 萧容昶和几个族里的堂兄弟陪两位老爷子喝酒,陈蘅和陈灵两兄弟,和陈奢、沁嘉两个坐一桌。 往来的亲戚问起沁嘉,老太爷只说是普通的远房侄女儿,将她真实身份瞒得严严实实的。 眼看另一桌很快吃完散去了,萧容昶只得认命,又是喝的米酒,度数不高,否则依他的性子,早将一桌人都干翻了。 待到宴席散了,已是月上柳梢,他不知那人可还等着自己,调整好心态,一路不紧不慢往梅林行去。 庹随很快跟上来,感受到他低沉的气压,劝道:“大人不如尽早公开,否则迟早憋出病来。” 公开……他也想,但看那人方才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怕是另有主张。 梅林深处一座三进两出的宅子,陈奢正从里面走出,看着他走远了,萧容昶直接走了进去。 推门见她正一脸兴味看着自己,萧容昶突然就不急着说话了,倚靠在门框上,眼中几分好整以暇,看她还要怎么装。 “好久不见。”沁嘉忽然就笑眯了眼睛,语气娇嗔道:“小叔叔好呀。” “你大可以再叫一声试试。” “不习惯?”沁嘉才不怕他,笑得越发甜腻,道:“没事儿,你是长辈嘛,多听几次就习惯了。” 萧容昶嗤笑一声,谁知刚走近几步,沁嘉就哭笑不得的躲开:“屋外还有陈家的丫头呢,你庄重些。” “都成你叔叔了,爷庄重不起来。”萧容昶算是看明白了,老太爷想让陈奢做驸马,且也不知听了什么传言,如今正防备着自己呢。 哼……说起来,那小子就比自己小一岁,装什么晚辈。 “那也得忍着,否则被外祖父知道,我多不好意思啊。”沁嘉仔细考虑过这件事,觉得还是瞒着好些。 “那你就由着陈奢那小子围着你转悠?”他笑了笑,双手抱怀看着她:“表哥表妹,叫得挺亲热。” “不然呢,任由你这大奸臣围着转不成。”沁嘉逗他,见对方脸色青了,正打算说几句好听的哄哄他,门外传来陈奢的声音,似乎在吩咐院子里的小梅:“把炭火放在院子里,再将这些东西都烤上。” “这厮又来做什么。”萧容昶蹙眉,走到窗户边,见他指挥着丫鬟们往一个带着网面的炭盆上铺吃的。 沁嘉笑了笑:“陈奢说这叫烧烤,怎么样,你还没见识过吧。” “哼,就怕这些东西不干净,吃了伤肠胃。”正好这时候陈奢往里看,和他目光对上,露出略微惊讶的表情,接着冲他摆手道:“小叔叔怎么来了!” 去他娘的叔,萧容昶咬了咬后槽牙,推门往外走去。 第44章 姻缘自有天定。 陈奢抬眼看去, 迎面走来的男人一身直襟紫袍,身姿挺拔修长,端的是眉目清雅, 天人之姿。 且浑身透出一股久居上位者的气势,视线相对时,竟让人感到一股沉沉的压迫感。 忽然想起之前偷听到大伯说的那句话—— -- 第91页 “三弟命里将有一劫, 渡则下半生万事顺遂, 儿孙满堂,若不渡,将余生鳏寡孤独,抑郁而终。” 正想着到底是个什么劫,对方已到近前。 陈奢赶紧给他行礼:“小叔叔好。” “嗯。”他淡淡应了声,在火架子旁坐下。 陈奢还以为他打过招呼之后,就会走呢, 没想到对方会直接留下来,赶紧让梅香再多添一把椅子, 一副碗筷。 一面笑着找补:“是我忘了, 小叔叔年纪和我们差不多, 这几天定是在屋里呆闷了,以后再有好玩儿的事, 一定不把您落下。” 沁嘉听见这话,笑得不行,打趣萧容昶:“是啊, 如今正放着春假呢,萧大人也别老气横秋的端着,偶尔放松一下才好。” 萧容昶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示意她坐到身边来。 陈奢手上动作不停,把用签子穿好的牛肉,鸡爪等食物都放在火架子上不断翻转,架势十足道:“二位还想吃什么,都可以拿来火架子上烤,撒上孜然,五香粉,葱花,烤得滋滋作响,味道别提多美了。” 沁嘉挨着萧容昶坐下,和他对视一眼,眼里盈满了笑意,在黑夜里亮如星辰。 “倒是个新鲜吃法。”萧容昶也笑了,目光温和明朗,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悦。 陈奢尽管在男女之事上分外迟钝,却也觉得这两人在一起的画面,有些过于和谐美好,好像自己突然之间就成了多余的那个人。 更没想到,萧容昶会亲自上阵,从食盒里挑了几串鹌鹑蛋、虾丸,还有牛肉,纡尊降贵蹲在火架子旁,很快就把自己的手法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沁嘉探身过去,手肘撑在膝盖上,目不转睛看他烤东西吃,红唇微微勾起。 就连丫鬟们也忍不住偷偷瞧他,红着脸小声提醒他什么时候该放调料。 平常在朝堂上端方持重、说一不二的男人,此刻挽起衣袖蹲在地上烤串的样子,实在太具有反差魅力,沁嘉竟然觉得心跳加速,赶紧移开了目光。 陈奢将刚烤好的牛肉递给沁嘉,见她并不接,以为她不爱吃这个,却见萧容昶把虾丸递过去,她就接了,不由摸了摸后脑勺,自言自语道:“原来表妹不爱吃牛肉,只爱吃虾丸。” 沁嘉和萧容昶坐在一处,边聊天边吃东西的画面,实在养眼极了,梅香忍不住赞叹道:“表小姐和我们三爷可真相配。” “是么。”陈奢吃着牛肉串,感觉自己已然被排除在外。 但他天生心大,很快就把这点局促抛诸脑后了。 火架子烧得很旺,烤得人身上暖暖的,只是油烟也不断往外冒,沁嘉坐了一会就有些受不了,跟萧容昶抱怨道:“一身都是味儿,难闻死了,我要洗头。” “玉痕没跟着来,你自己可能行?”萧容昶比她先到两天,知道陈家人的生活习惯,让丫鬟伺候沐浴这种事,怕是都闻所未闻。 沁嘉被炭火熏得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抬起头,一脸无辜看向他。 “什么意思?”萧容昶被她这眼神看得有些瘆人,直觉不太妙。 陈奢还在边上,她不敢说太大声,只以口型告诉他:“你帮我洗头。” “……”萧容昶差点被呛到,站起身往左右看了看,凝眉拒绝:“不行。” 沁嘉见陈奢在那埋头吃东西,压根没注意到这边,悄悄扯他的衣袖撒娇:“可是我不会啊……” “殿下不是不会,是骄奢惯了。”萧容昶无情戳穿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在别处都罢了,这儿是陈家,若被人看见臣……臣偷进殿下浴室,日后可就说不清了。” “你不是还想公开吗,这会儿怕什么。”沁嘉不依不饶,拿足尖去踢他的小腿,嗔道:“寒冬腊月的,难道你要看我冻死在浴室里吗。” “不会的,这两天臣已经试过了,浴室里很暖和。”他咬死不松口。 他是很想公开两人之间的关系,却绝不是以被人抓包的方式。 本来陈家老太爷和便宜爹,就忌惮着京中那些传言,觉得自己分外不是个东西…… “殿下死了心吧,臣还顾惜着名声呢。”在外人面前,他是无所谓声名狼藉,可陈家老太爷是她外祖父,他不想给她娘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萧大人爱惜名声,看来是我无理取闹了。”沁嘉面无表情,心里禁不住冷笑,当初是谁在信中劝说她来江阴,这时就翻脸不认人了。 为了来这趟,她把玉痕留在幽云代她理事,现在身边缺人伺候,反被他说成是骄奢。 想到京中那些传言的来处,萧容昶伸手在她面颊上捏了捏,冷笑:“现如今各大茶肆里还在传,臣那活儿不行……呵,长公主编排萧某编排得很欢嘛,感情你家男人行不行,你不知道?” “萧容昶,你就是个混蛋!”沁嘉气得将签子一把甩往他身上,紫色袍服的前襟沾上油腻,颜色深浅斑驳。 之前一直聚少离多,便想让着他几分算了,也是许久未曾吵架,倒是忘了对方这张嘴有多欠。 萧容昶沉着脸,将被弄脏的外袍脱下来,想自己是着了什么魔,喜欢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 却见她眼睛一红,起身飞快跑回屋去了。 相识五载,争执的次数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对方这副模样,他一时不禁呆住。 -- 第92页 陈奢适才想起父亲告诫过他,三叔跟长公主素有过节,别将他二人凑在一起。 刚才看他们之间气氛其乐融融,还觉得这话是危言耸听,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小叔叔,你别生气,我这就去劝劝表妹。”陈奢自觉责任重大,赶紧往沁嘉房门前走去,连续敲了几下都没人应,去推才发现门已经被反锁住了。 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萧容昶,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道:“没事,小叔叔先回去歇着吧,我在这守着就好。” “深更半夜,你守她房门前做什么。”萧容昶凝眉,一把抓住他胳膊,直接将人一并拖走了。 两人住的院子相邻,眼看快到了,陈奢突然放缓了脚步,惴惴不安道:“小叔叔,前面那人好像是我爹,吓死人了。” 陈灵对自家儿子视而不见,直接朝萧容昶走过去:“走,到大哥屋里喝酒去。” “嗯……”他此时心情不好,正想喝两杯。 陈奢一见没自己的事,一溜烟跑回自己屋里去了。 陈灵抬起胳膊要揽着萧容昶,见他微微一躲,不由笑了笑,不甚在意的继续往前走。 陈蘅穿一身青色道袍,正盘腿坐在青阶上煮酒。 三兄弟都是话不多的人,此前相聚过几次,在一起喝酒倒也自在。 然而这次,陈灵是另有目的,主动挑起话头道:“不知三弟跟长公主,可相熟。” 萧容昶哽了哽,想起刚才的争吵,心底不禁几分苦涩,应声道:“自然是熟悉的。” “那不知可否请三弟帮个忙。”陈灵看了眼面露疑惑之色的大哥,笑了笑,解释道:“陈奢这孩子老大不小了,这些日子我从旁瞧着,他与长公主倒是聊得来,便想请三弟给这两个孩子牵线搭桥,不知可否。” 陈蘅神色突然变得复杂起来,看向萧容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到时候还要麻烦大哥给他们俩合个卦。”陈灵搓了搓手,一思只望着儿子赶紧成亲,他便能无牵无挂的继续去云游四方。 “此事不妥。”萧容昶拒绝得斩钉截铁,看向陈灵错愕的面容,蹙眉道:“长公主跟陈奢绝无可能,还请二哥不要乱点鸳鸯。” “这两人年纪相仿,郎有情妾有意,怎么就绝无可能了。”陈灵不禁有些生气,将酒杯重重搁下。 “三弟说得对,陈奢与侄女儿并无缘分。”陈蘅从中做和事佬,拍了拍萧容昶的肩膀,温声细语道:“只是三弟也要谨记一点,姻缘自有天定,凡事无需强求。” “我只知,谋定胜天。”萧容昶知道陈蘅算卦是一绝,却是从不信这套,起身跟两位兄长告辞。 回去路上,心里却是在想,不就是洗个头么……也不知道她现在洗了没有,会不会受凉。 陈家的下人总共就那么几个,萧容昶一路走到梅林,都没遇见一个人。 阶前没点灯,猜想这时候她应该睡了,未免惊动了丫鬟,他直接从窗户翻了进去。 屋里黑漆漆的一片,他摸到床头,用打火石点上了灯。 床上端端正正坐着个人,眼睛通红,黑长直发垂在床褥上,第一眼简直能将人吓懵。 萧容昶脸色白了白,心知这关不好过了,在床边坐下轻言细语道:“怎么还没睡。” 说罢,手指缠起她一缕头发,感觉微微湿润,且有股淡淡的皂荚香味,心里不禁一咯噔。 “你再不走,我就要叫人了。”沁嘉突然开口,嗓子却意外的有些哑。 萧容昶蹙眉,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第45章 沁嘉只觉得房间里冷飕飕的,被子也不够松软,一时无比怀念自己的大床。 “怎么这样冷。”萧容昶手伸进被子,发现一点热气都没有,想起陈家从老到小这几个单身汉,大概都不懂得怎样照顾人,不禁有些无奈。 顾不得她此刻还生气,脱了外衣上床,把她搂进怀中,沉声道:“臣来给殿下暖床。” 沁嘉挣了半刻,感觉他双臂越加收紧,斥道:“谁要你暖床,给本宫滚出去。““别乱动,等被窝热了,臣走就是。”唇贴在她耳上,呼出的气息有些灼热萧容昶轻轻叹了口气: “殿下别惹出火来,不好收场。” “本宫才不怕你。”沁嘉不满的嘟嚷了句,闻着他身上清淡的沉香味儿,就觉得一阵困倦袭来,趴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又被喊醒,半梦半醒间喝了碗苦药进去,迷糊着问他:“这个时辰,你去哪儿熬的药?” 萧容昶没说话,只是重新躺上去将她抱在怀里,直等到她身上发出汗来才放心。 沁嘉一觉睡到天大亮,醒来时萧容昶已经不在了,梅香给她端了早膳进来,包子配清淡的粥。 陈家人丁并不兴旺,各处都很安静,沁嘉住的这院子叫梅林香雪,上午刚好下了点小雪,恰如这院名,景色十分雅致。 沁嘉吃过早膳,让梅香给她把屋里地龙烧旺些,正坐在窗前赏雪,便见萧容昶带着陈灵父子冒雪而来。 红梅白雪间,只见他一身直襟黑袍穿行在梅花林间,清隽面容令天地失色。 沁嘉心里暗恨,自己眼皮子浅,总被他这副皮裹欺骗。 陈奢急匆匆走进来,看见沁嘉恹恹的,面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说道:“表妹哪儿不舒服,可是昨晚上屋里不够暖,冻着了。” -- 第93页 “无事,刚才已经让梅香多加一床被子了。”沁嘉看了眼萧容昶,又对陈灵点了下头,笑道: “二叔怎么来了。 “我来给公主诊脉。”陈灵说话一向简短,想起昨晚被人拉去药房熬药的情景,眼神里透出几分古怪:“看公主气色还好,想来是昨晚药喝得及时。” 他只有一事不明,公主昨晚身子不适,三弟是如何第一时间得知的。 给沁嘉诊过脉后,他吩咐陈奢:“你去跟小厨房说一声,这几日公主饮食以清淡为主,别做辛辣之物。” 又转向萧容昶:“那药今天还吃一天,明天再看吧。” “还是小叔叔仔细,连我都不知表妹受了风塞。”陈奢觉得自己没将人照顾好,一路上都在内疚。 “照顾长公主,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萧容昶倒了杯热水给她,态度十分熟稔沁嘉觉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道:“不过是点小毛病,无碍的。” “表妹身子娇弱,小毛病也马虎不得,我这就去给你熬药。”陈奢面色关切,转身对萧容昶道: “劳烦小叔叔把方子给我吧。” “莫急,今天公主已经好些了,我还要减去一味药。”陈灵别有深意看了萧容昶一眼,拉起自家儿子:“走,你随我一道去药房。” “可是…”陈奢见萧容昶并没要走的样子,直觉有些不对,被陈灵拖到门外头,忍不住埋怨: “爹,你不知道,表妹和小叔叔昨晚才吵过架,你怎么还留他们单独在一处呢。 陈灵打了下他的头,哭笑不得:“怎么,他们两个单独在一处,你心里不快活?” 爹这话是何意?”陈奢摸了摸脑门,满脸不解。 “爹问你,可是对公主有了非分之想,想做驸马?”陈灵还真有些担心,儿子会听了老爷子的话,一头热的扎进去。 陈奢一愣,知道老爹误会了,赶紧澄清道:“没影儿的事,这都是祖父一厢情愿,且表妹已经答应了我,若是将来祖父提起此事,她自会拒绝的。” “表妹待我如此亲厚,连这种事都肯帮忙,我自然要事无巨细将她照顾得妥妥当当,哪怕是小叔叔惹了她不快活,我也要替她出头的!” 陈灵冷笑一声,又在他脑门上拍了下,骂道:“人家用得着你出头,傻孩子,等开春了跟爹出去见见世面,多长点心吧。” 房间里就剩下萧容昶和沁嘉,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她捧起面前热茶喝了口,有些不悦道: “两位叔叔都看出来了,是不是。““谁知道呢。”萧容昶伸手去探她额头,见她下意识躲了躲,胸口微微发涩,道:“是臣的不是,之前只想着能与殿下一道过年,却没有安排好,让殿下受苦了。” ”你回陈家,仅仅只是想和我一起过年?”沁嘉不由蹙眉,忍不住道:“一直没机会问你,此番得知自己身世,到底是何感受,对叔公他们,你可有怨?““殿下想听真话?”萧容昶在她身边坐下,思虑了片刻,沉声道:“臣乃寒门出身,若能得一世家身份,于仕途增添助力,自然是好的。” “但要说到骨肉亲情,臣于这方面天生淡薄,无论是得知父母并非亲生时,还是此番认祖归宗,亦无甚特别的感觉。“见她面上露出了然之色,不由轻笑了下,将人拉过来抱坐在腿上:“殿下是不是觉得,臣过于冷血。 “确实有点冷血,但这就是你啊,从我们认识开始,萧大人不就是这样的人么。”换成别的人,怕是要过许久才能接受这样的事,但他这样轻轻揭过,却又毫无违和感。 萧容昶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圈在她腰上的手臂微微收紧: “臣自幼性子冷清,与养父母关系更是疏离,此生唯一刻骨铭心的,便是与殿下这段情,若有做得不好之处,还望殿下多多包涵,给臣一个改过的机会。 他态度诚恳,如谪仙般的清隽面容,染上红尘烟火气。 “萧大人高风亮节,本宫却性骄奢,哪里敢让你改过呀。”沁嘉想起昨晚的事,冷着脸别过头去。 萧容昶却是笑了,在她额上亲了亲:“臣如今哪里还剩一分好名声,怎么殿下将臣哄骗到手,就不认账了?” “给你个面首的位置,还不满足?”沁嘉冷眼睨着他,神情娇矜,似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 “臣这样的资质,做面首太屈才了。”萧容昶声音越发轻柔,唇咬在她耳垂上:“若殿下看得,上,臣今后也不当官儿了,就在长公主后宅里待着,相夫教子.. 这男人浪起来,真是彻底没个正形,不一会儿,沁嘉就被他撩拨得面红耳赤。 见他头越来越低,沁嘉闭上眼睛,却听见男人调笑声: “殿下莫急,等您病好了,臣再一尽面首的本分。 “你她深深吸了口气,猛然推开他走到窗边。 刚刚吹了下凉风,窗户便被人随手关掉了,腰突然被扣住,对方从后面欺身上来,俯身狠狠吻在她唇上。 这一吻又急又狠,她从最初的惊愕到后来完全的被动,全身心被他支配。 隐隐听见门外有人在叫她,无暇顾及,接着门被推开,很快又啪的一声关上。 沁嘉浑身虚软的抬起头来,对上一双独占欲极强的眼眸,微微喘气道:“刚才陈奢进来了。” 萧容昶看了眼地上摔碎的瓷碗,摇了摇头: “他把殿下的药摔了,臣再去熬一碗来。” -- 第94页 ”他会不会告诉外祖父.”沁嘉有些懊恼,后悔在屋子里这般放纵。 萧容昶面上毫无悔改之意,在她屁股上拍了拍:“无碍。” “臣稍后,会去亲口跟老太爷坦诚此事。” 你疯了么?”沁嘉惊愕看向他,质问道:“大过年的,你拿这事吓唬外祖父做什么。” “若不知会他老人家,行事多有不便。”他垂下眼眸,低声哄着:“臣在郊外置了一处温泉庄子,里面还散养了许多野味,殿下想不想跟臣去打猎。” 沁嘉本来还十分不情愿,但听他说道了半天,又有些心动了。 “明日臣先回趟养父母家,送些年节过去,然后再来接殿下。” 紫宸殿李皇后刚哭着离开,皇帝就掀了桌子,心里极不痛快,冲底下人发了好一通脾气。 为着李羡的事,皇后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曾经温温柔柔的小姑娘,仗着身怀龙嗣,竟如此胡搅蛮缠。 何公公走上前来,劝道:“陛下别生气,为着那起子没良心的东西,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啊。 ? “他们现在就巴望着朕身子骨不好呢!”皇帝脸色青黑,想起燕王这些日子明里暗里对自己施压,简直未有一日能够安枕。 本来萧首辅答应了替他排忧解难,却一直没有动作,眼下他又放假还乡,寻人不到,庆元帝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还跟燕王绑在一起。 “皇姐,你可知道,朕现在真的很无助。”庆元帝跌坐在龙椅上,回过头,怔怔望向身后那道垂帘过去无论发生任何事,皇姐都会坐在帘子那头支持着他。 那时的自己,还无需事事依赖于萧首辅。 想起前些日子上朝的情形,庆元帝心里一阵阵发苦,他萧容昶是治世之能臣,在百官面前一呼百应,那自己呢这半年来,想做的事,想任用的人,桩桩件件都要首辅点头。 他这个皇帝,做得着实窝囊啊! 眼下最要紧的,是燕王已经生了反心,若他真与首辅互相勾结,自己这个皇位能否坐稳都是个问题! 这时,内宦进来通报道:“陛下,瑾贵妃来了,可要宣她进来。” 第46章 可臣不愿,将来自己的子嗣…… 瑾贵妃, 林国辅—— 庆元帝眼睛一亮:“让贵妃进来!” 林瑾身穿一件胭脂红的裙子,装扮得雍容华贵,向着皇帝盈盈一拜。 她肚子已经显怀, 腰身变粗,气质却平添几分柔弱。 最近庆元帝与皇后生了嫌隙,连着好几晚都宿在她殿里, 两人感情比以前好了不少。 在瑾贵妃的安抚下, 皇帝内心渐渐安定下来,主动拉着她说:“你兄长在内阁做事,年后朕跟萧首辅说,给他往上提一提,算是朕奖励你怀胎的辛苦。” 林瑾温柔一笑,站起来屈膝谢恩:“臣妾多谢皇上恩典。” “兄长自跟着萧首辅,性子沉稳不少, 臣妾家里人都十分欢喜。” 皇帝听她暗里夸赞萧容昶,脸上笑意僵了僵, 有些不自在道:“贵妃觉得, 首辅大人如何。” 林瑾知道皇帝喜欢多心, 如今朝野都被萧首辅把持着,皇帝明里对他言听计从, 暗地怕是也生出了忌惮之心。 伴君如伴虎,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 “臣妾只是觉得,首辅大人为官清廉, 令人敬佩。” “清廉?”皇帝眼中几分嘲讽,冷声道:“你怕是不知道,萧大人在江苏置办的温泉山庄,花了多少银子吧。” 林瑾怔了怔, 装作一派天真道:“江阴那是萧大人老家吧。” 不禁对皇帝的小家子气十分无语,做官做到萧首辅这个位置,怕是再清廉,手里都不会缺银子使的。 “三万两。”皇帝言语间多有不满,冷笑着:“当初皇姐要在京郊修建和沁园,预算也是三万两,被他生生砍下来一万,如今你看看他那做派。” 林瑾随声附和了几句,却是暗暗感到心惊。 她在前朝的消息一向灵通,却从未耳闻过萧首辅修温泉庄子,难不成皇帝在萧大人身边埋了人,才会得知这等私密之事。 他们这位陛下,到底真正相信过谁?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想着最近与皇后的几次交锋,心里越发感激长公主,若不是殿下给她身边留了人,在这宫中还真是孤立无援。 且兄长曾悄悄跟自己递过话,让她万莫向陛下提升迁之事,萧大人自会替他打算的。 她当时还有些心急,待到李羡出了事,李皇后因此事失了圣心,才回过神来。 如今她只想安安稳稳将龙嗣生下来,在后宫站稳脚跟,其余的,自等长公主回来定夺。 ~ 陈家两位太爷坐在上首,听萧容昶亲口说要娶公主,一时都有些回不来神。 可看他沉着淡定的模样,又让人无法说出阻拦的话。 老太爷轻咳了两声,率先道:“我朝律法,驸马不得入朝为官,容昶啊,这事你可想清楚了。” “等到了那天,我会辞官。”这一层,他早已经想得很透彻。 待朝局彻底定下,他甘愿退位,将所有主事权交还于长公主。 陈家二老爷站起身来,有些不忍的看向他,劝道:“孩子,你走到今日十分不易,为父不是叫你贪恋权柄,但是人一旦放弃所拥有的,很多事都会变得不一样。” “你就那么有把握,当失去手中权利的那天,长公主还会对你一如既往?” -- 第95页 天家无情,皇帝与长公主这对姐弟,看着性子迥异,骨子里却何其相似。 年少失怙,使得他们极度缺乏安全感,也再难相信任何人。 之前陈老爷子想让陈奢做驸马,也是看中他宽厚包容的性子,能跟外孙女的敏感多疑互补,至于容昶,这几天他看得分明,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即便现在和外孙女关系还好,却不一定能走得长久。 只可惜,这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两个老东西看得明白,眼前之人却未必懂。 “我愿意信她。”想起那人,萧容昶眼光变得柔和,语调轻沉道:“况且,殿下于我有恩,倘若日后我变得一无所有,也无妨。” ~ 晚上来到梅林香雪,远远的听见陈奢的笑声从里传出,他几步走过去,正要敲门,便和推门而出的男子打了个照面。 比起上午慌里慌张,把药碗都摔破了,此刻陈奢显得淡定许多,对他笑了笑道:“小叔叔又来了。” “嗯。”萧容昶微微凝眉,这小子成日往这里钻,莫不是真生出什么妄想。 “小叔叔别见怪,我上午冲撞了,过来给表妹陪个不是。”说完,他朝萧容昶鞠了个躬,转身便走了。 沁嘉走出来,见月色与雪色之间,男人气质清冷,面无表情盯着陈奢背影,不由垂眸一笑:“干嘛冷着张脸,吓唬小辈啊。” “外面风大,出来做什么。”萧容昶将她拉进去,闻见房中飘散着药味,问她:“那孩子给你送药来了?” “陈奢就比你小了一岁。”沁嘉指了指桌上空着的药碗,瞪他:“照你这个形容,本宫到底又成什么了。” 萧容昶淡淡一笑,将人拉进怀里,先在她唇上尝了一口,满足道:“殿下在臣心目中,是至亲,也是无可取代之人。” “真的么?”没有哪个女人不爱听情话,沁嘉亦觉得十分受用,仰面看着他微笑:“萧大人此刻心情不错。” 萧容昶没打算瞒她,将人抱起来,两人一起坐在榻上,语调温柔:“臣已知会过两位长辈,过两天,带殿下一起去温泉庄子上小住。” “这么快……外祖父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沁嘉抓着他前襟,心里莫名有些慌乱。 外祖父一向慧眼如炬,从前母亲在世时,她曾觉得对方不太喜欢自己。 可是每到年节他都会送很多东西进宫,也时常有书信过来,告诉她陈家最新的动向,就连这次萧容昶认亲,都是首先让陈奢来征求自己意见。 “老太爷问我,若将来成亲,可要辞官。”他眉目间隐隐几分紧张,垂眸看她。 “成亲?”沁嘉忍不住笑出声来,扯他腰带上的穗子玩儿:“你我这样的,成什么亲呀。” “你我这样,是哪样。”他喉咙哽了哽,面上若无其事,甚至硬挤出了几分笑意。 沁嘉对他真实心绪浑然未觉,双臂缠上他的脖子,目色娇矜:“之前说好的,咱们各取所需,相互陪伴罢了。” 直觉对方不会喜欢诸如男欢女爱这类形容,毕竟他曾提出,“情深意重,非彼此不可”这种要求,对床笫之欢的态度十分认真。 见他面上并无不悦,心情放松下来,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亲:“萧大人可是忘了,当初连陆含章,都抵死不从本宫呢。” 说着,咬着他的唇含混道:“首辅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凡事太较真了些,做驸马有什么好的,难道你真甘愿陷于后宅。” “既然殿下不愿,便算了。”他扭开头,避开她的唇,淡淡一笑道:“臣好不容易坐到现在的位置,自是没那么容易放手。” “嗯……这才对嘛。”沁嘉掰过他的脸,欣赏他此刻别扭的样子,微微一笑:“萧大人不必烦恼,若是将来觉得无趣,跟本宫分道便是。” “什么?”萧容昶蹙眉,见她又主动亲了过来,想避开,却已被那股冷香迷乱心智。 心绪不稳,干脆翻身占据主动权,将她压倒在榻上。 Ding ding 对上那双含着明显逗弄之意的幽瞳,咬着她的耳朵发狠道:“殿下刚才说什么傻话,再跟臣说一次试试。” 沁嘉耳朵本就敏感,侧身躲了躲,手往他胸前摸了把,吞口水道:“本宫说的是,若萧大人觉得无趣,咱们还可以换个方式玩儿。” “什么方式?”他抓住胸前作乱的手,目光落在她娇艳的唇上,突然就有些后悔。 自己和这玩意儿较什么劲啊…… “怎么玩儿,自然是迁就萧大人你啊。”沁嘉试探着去脱他外衫,抬眼见他神情冷淡,悻悻的停下手,忍不住抱怨道:“怎么了嘛,都答应你不少条件了,还想怎么样?” “殿下现在想要?”他冷笑一声,拉好了衣服,“怕是不妥,臣还没吃药。” “这有什么,若怀上了,我们生下来就是。”沁嘉觉得自己已经让了一大步了,却见他面色更沉了几分,不禁怔住。 “可臣不愿,将来自己的子嗣,又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第47章 有没有比萧容昶模样好的?…… 萧容昶目色变得晦暗不明, 过了良久,沉声道:“臣小时常觉得父母待我太过客气,无论闯下多大的祸事, 他们永远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在这种完全的放纵之下,骨肉亲情对臣而言,也只是一份责任, 直到遇见殿下, 才第一次知道何为真正的在意。” -- 第96页 “臣之前跟殿下说,此生未想要后嗣,是真话,只不过人心贪婪,在与殿下相知相惜后,竟也生出想和寻常人一样成亲生子的念头,更不想将来孩子如臣这般, 心无所依,归无所往。”他语调似有不稳, 眼神也有几分茫然, 像是幽暗的古井翻起暗流。 沁嘉一时失语, 只听他冷沉的嗓音,继续说道:“殿下不愿成亲, 臣不勉强,臣答应过的事情,此生也绝不会反悔, 避孕的法子不少,臣自会替殿下料理妥帖。” 他难得敞开一次心扉,沁嘉却听得有些难受。 看他日常的态度,怕是只将陈家当个跳板, 并没有走心,且他生母的身份也极具争议,一旦被有心人得知,便是个巨大的把柄。 她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私生子又如何,我朝私生子最后承袭爵位的还少吗,拿我们皇族来说,血脉才是最重要的,自古成王败寇,身份都是斗赢的人定下,你是二老爷唯一的儿子,便是将来继承陈家家主,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陈家家主?”萧容昶眼中浮现几分嘲意,垂下眼眸:“殿下真会顾左右而言他。” 沁嘉自是知道他想要什么,不是她不想给,却是给不起。 仔细思虑片刻,方道:“萧大人是朝廷重臣,本宫看中你,所以不舍得让你致仕。” 喜欢一个人,想法子得到,继而男欢女爱,各取所需……这样简单明了的谈情方式,是自我保护,亦是她给自己上的一道枷锁。 她自来有所觉悟,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拿另外的东西来换。 在这纷乱的一生中,沁嘉最先舍弃的是自己的爱情,为了皇权,她曾将自己心爱的男人狠狠踩在脚下,经历过那样的伤痛,还有什么是不能割舍。 眼前这个男人对她而言,是苦闷中的一份慰藉,孤寂时的一晌贪欢,可他又是国家肱骨之臣,在任期间政绩卓绝,带领天晟正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天子资质平庸,又还未诞下皇嗣,朝中能臣皆以萧容昶为首,这样的局面十年之内都不会改变。 她活着只有一个心愿,便是这皇位,只能由父皇的嫡子嫡孙来坐。 “萧容昶,我不该招惹你的。”见他仍沉着脸,沁嘉眼中浮现几分苦涩笑意。 想到昨晚自己与他置气的事,脑中更添了几分警醒,她这是怎么了……这一年尽管聚少离多,却习惯了事事与他商议,各方面也越来越依赖他,甚至为了他孤身前来江阴。 昨晚更因为他几句搪塞敷衍的话,情绪便脱离了掌控。 爱是什么,太奢侈了,她不愿想,更不敢要。 她不愿做强人所难的事,既然他想要像寻常男人那般娶妻生子,成全她便是。 “我们分开吧,还像从前那样,你做你的首辅,我做我的长公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平和,抬头对上他阴冷的眼神,说道:“这样,萧大人便不必纠结了,你去寻个可以与你成亲长厢厮守的女子,本宫定会给你备一份大礼,贺你小登科。” 她习惯了亲手将伤口撕开,不过是疼一疼,不妨事的。 看着他逐渐染起怒意的眼睛,记忆仿佛与多年前重合,呵……她可真是会给自己挖坑。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该碰。 “殿下,可是说的真心话。”他怔怔问了一句,见她面无表情,冷笑了声,起身默默走了出去。 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如笛子吹空的呜咽。 沁嘉双手抱膝坐在床上,忽然就落了两行眼泪,捡起床上的枕头往外砸去,骂道:“滚,都给我滚——” 你想成亲,天下女子多得是…… 本宫难道还缺了男人不成,回去便找他十个八个面首,日日夜夜轮着玩儿! 可是眼泪越流越凶,沁嘉抱着被子昏头就睡,却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哭得上起不接下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明身体已经累极了,但脑中意识仍然清醒,听见屋外呼啸的风声,想象着那人走在雪地里,头也不回的离去。 这个冬天,可真冷啊…… 第二日待到快正午才起床,梅香进来收拾的时候,告诉她三爷早上来过,见她没起身,就先出门了。 “哦。”沁嘉闷闷应了声,嗓音干涩。 想起来,他今天应是回养父母家中送年礼去了。 “小姐的眼睛怎么有些红肿,梅香给您用热毛巾敷一下吧。”说着,她便转身去打热水。 沁嘉走到梳妆镜前,简直又要被自己丑哭了,不知是不是知道他早上来过的缘故,心里忽然好受了几分。 可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都拦不住。 或许他很快就会想通,果断娶妻生子,装作和自己这一段从未发生。 可只要想到他要成亲,眼睛就又开始酸涩起来,沁嘉轻轻吸了口气,转头怔怔看着窗外雪景出神。 敷完眼睛,她又往脸上打了两层粉,披上厚厚的披风,打算去梅花林里散散心。 刚出屋子没多久,碰上兴冲冲赶过来的陈奢,对她笑道:“小叔叔今儿不在家,表妹要不要跟我到镇上逛逛,这几天外面可热闹了!” “我们玩儿去便是,提他做什么。”沁嘉瞪他一眼,率先走在前面,在雪地里一踩一个脚印,走的道弯弯曲曲的。 “好好,我不提便是了。”陈奢跟在后面,见她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才放了心。 -- 第97页 江阴镇上的年味很重,大街上有舞龙舞狮的,还有各种杂耍,街道两侧摆满了小摊小贩,热情吆喝着,夸人的话一套接一套。 陈奢看沁嘉虽不停在买东西,但脸色却不太好,想哄她开心,指着不远处一座蓝顶小楼道:“听闻表妹以前喜欢逛倌儿馆,可巧了,咱们江阴的小相公,那是南边儿一绝呢。” “陈奢,你说你此生不想娶妻,该不会因为——”若真如此,那陈家这一支怕是要绝后。 接着,又觉得自己实在多虑了。 不是还有萧狗吗,他定能生他十个八个孩子,给陈家传宗接代。 “我,我也不知道。”陈奢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茫然的笑了笑,两人并肩往竹雅居走去。 点了三四个小倌儿,在旁边弹琴的,斟酒的,温柔小意,将两人服侍得熨熨贴贴。 沁嘉一眼望过去,各种风格都有,模样儿也还不错,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提不起劲来。 不禁有些恼火,掐着陈奢的胳膊道:“有没有比萧容昶模样好的?” 陈奢想了想,有些为难道:“那恐怕没有,我爹当年也是江苏出名的美男子,可我看过他当年画像,也不如三叔呢。” “那就难办了。”沁嘉悻悻然靠在椅背上,端起酒杯跟他碰了碰,郁闷道:“你说好好儿的一个美男,为何想不开,非要成家呢。” “是啊,成家有什么好,就算娶的妻子贤惠,许诺你天高海阔,可一旦生下孩子,还是得亲自教养吧。”陈奢喝了口酒,旁边伺候的小倌儿又给两人满上,他接着道:“一个人多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将来可是要行走江湖的人,哪能娶亲耽误人家姑娘呢。” 沁嘉连续喝了几杯,终于渐渐来了兴致,和陈奢把酒言欢,一起吐槽这天下繁文缛节,恨不得将婚姻制度废除了才好。 一人两壶酒下肚,都醉得不轻,晚上就在楼里欣赏歌舞,一直闹到深夜都没人提回去的事。 陈奢是不着家惯了,加上喝多了不敢回去,沁嘉则是心情不好,就想趁机好好放纵一番。 竹雅居老板是认得陈奢的,过来殷勤的问:“公子,要不要小人安排马车送两位。” “不要,我不回去!”沁嘉撑着桌子站起来,目光在周围环视一圈,指着个身形颀长,气质清冷的男子大声道:“今晚就包你了,还不过来!” “表妹这是看上谁了。”陈奢顺着她手指的看去,整个人不由一激灵,扯了扯她衣袖,有些不安道:“你再仔细看看,我怎么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随着男人越走越近,沁嘉感到一股刚从外面带进来的风霜寒意,身子不由缩了缩。 直到淡淡沉香味钻入鼻端,她揉了揉眼睛,打算再看清楚一些,就被人用披风裹住,抱起来往外带去。 陈奢在后面大声喊:“小叔叔,你别生气,是我拐带表妹过来的,要怪就怪我!” “哎,你们等等我啊……” 萧容昶将她带上自己的马车,沉声吩咐:“去东山的庄子。” “本宫才不去,你快放我下来,我要找陈奢——” “你混蛋,还不放开,我要叫人了!” “殿下还是省点力气,到了庄子上再叫不迟。”萧容昶俯身,闻见她身上酒气混合着脂粉味,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下:“俗话说的好,床头吵架床尾和,殿下怎么就这么没耐性呢,臣不过出去一日,殿下就跑去寻欢作乐,若臣明日归,岂不是要被殿下活活气死。” 第48章 萧容昶,我……恨死你了。…… 沁嘉喝得醉醺醺的, 盯着他脸仔细看了一会儿,冷淡道:“我当是谁当众抢人呢,原来是萧大人。” “微臣来接殿下, 怎么能叫抢呢。”萧容昶手探进去,唇贴在她耳朵上轻声道:“今儿怎么到镇上来了,风寒彻底好了?” “萧容昶, 你还来干什么。”她眼睛红红的, 执意将对方推开。 感觉在说了这句话后,男人身上气息冷了下来,搂在她腰上的手也有所松动,沁嘉趁机从他身上下来,坐到了靠窗的座位上,离得他远远的。 两人之间气氛冷了半刻,沁嘉听他气息有些乱, 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却见他脸色有些苍白, 手捂着左边肩膀, 一脸痛苦的样子。 仔细看他今日穿的玄色袍子, 肩膀处一块颜色略深,沁嘉突然意识到什么, 想过去仔细看看他那里到底怎么了。 谁知晚上喝得有些多,刚站起身就一阵头晕,若不是他伸手扶了一把, 怕就要摔下去了。 沁嘉定了定心神,坐到他身边,就要脱了他外袍一探究竟。 萧容昶沉沉吸了口气,气息有些虚弱道:“殿下, 这是在做什么。” 玄色外袍下,是白色内衫隐隐沁出血痕。 沁嘉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攥着他外袍的手用力握紧,语调微微发颤:“是谁伤了你。” 随即想到什么,眼里含着几分讥诮,冷冷说道:“福王那个老东西……竟然冲着你去,哼,他以为自己能赢得了。” 萧容昶将外袍拉起,见她额上青筋暴起,顿了下,说道:“臣若是死了,北镇抚司和锦衣卫必是继续效忠殿下,九门兵马司也已经暗地里由林家接手……” “别说了。”沁嘉忽然有些心烦意乱,不想听他说这些。 -- 第98页 之前她确与岭南王达成协议,待斗垮福王,他们两方就平分岐山,但从徐骋意发回的消息看,最近岭南的几次行动,都极为隐晦,恐怕就是为了把祸水引向萧容昶。 心里突然有个大胆的揣测,这会不会是蓝夙的意思。 “夙王栽的你……”她忍不住将心中怀疑说了出来。 萧容昶抬眼看她,竟是满身的煞气,语调冷淡道:“一天没见,殿下心里就想着旁人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个。”沁嘉护短成性,最看不得身边人受欺负,想到他的伤,只觉得心里一阵阵难受。 她不在天子阵营后,倒是更利于参与藩王之间相互倾轧争斗了,不过就是比拼谁的兵力更强横,手段更阴损,福王和翰王必会拼尽全力反击,像条疯狗似的乱咬人。 同时,她自己连同身边亲近的人,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燕王殿下送了个美人儿,到臣的养父母家中。”萧容昶淡淡说道,从腰间掏出一枚令牌,上面赫然用篆书写着个‘李’字。 “只不过,此女早被福王收买,今日伺机行刺,为了让老东西安心,臣便生受了那一刀。”见她面上露出几分异色,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萧容昶不由蹙眉,忍着心中不快道:“福王此番作为,倒不见得是想要臣的命,他如今正替陛下做事,奉命挑拨臣与燕王之间的关系罢了,臣受这一刀,也是为安陛下的心。” 沁嘉怔怔道:“早前燕王奉旨诛杀徐骋意,就是福王从中协助的,几位皇叔中属他最狡猾,如今皇帝对燕王弃如敝帚,也是自以为得了福王与翰王支持,真是天真……” “陛下此举,倒是让臣能更顺理成章对燕王发难,待臣回京,就该有所行动了。” 说罢,他便仰面靠在马车壁上,静静的闭目养神。 对方半天没回应,睁开眼,往旁边瞧了瞧,不由得愣住。 怎么她竟然在哭,两只兔儿眼红红的,垂挂着两行清泪,小脸苍白得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萧容昶拧眉,探身过去问她:“殿下哭什么?” 见她垂着头不说话,只是不住垂泪,嘴唇都有些发白了,他语调更急切了些,凑近去问道:“可是臣说错了什么,惹殿下生气了?” 沁嘉还是不说话,抬手擦了把泪,形容有些狼狈。 下一刻,脸上泪痕已被对方一点点悉心吻去。 他从脸一直亲到脖颈,吃掉那些咸咸的味道,几个月没碰女人,他抓着她的手按在那处,低哑着嗓子道:“殿下哭得这么可怜,叫臣如何克制得住。” 马车平稳的驶在山路上,外面一片冰天雪地,女子的身子却是温热柔软,像是甜甜的奶糖,他轻轻一推,就把人按在了软榻上。 “别乱动,你身上不是还有伤。”沁嘉不禁惊呼出声,对方像是一座大山沉沉压来,眼中汹涌着独占欲,如山雨欲来,气势凌人。 比起曾经牙齿打架的生疏,现今的他俨然已成个风月老手,手掌顺着她腰身往下,探了进去:“殿下之前说要分开,可是真心的?” 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沁嘉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抓着他胳膊小声嘟囔:“别,别在这里……” 马车很宽敞,但两人躺在一起还是有些挤,萧容昶侧身将她圈在怀里,又多加了一根手指,沉声道:“不想在这里,那要在哪里。” 这句话,似曾相识,只不过说的人已经换了个位置。 “嗯……”沁嘉抓紧他的袖子,闭上眼睛,睫毛无助的悸颤着。 他亲了亲她的眼睛,眼底已是一片猩红,“殿下,回答臣的问题。” “萧容昶,我……恨死你了。”沁嘉意志力都被磨没了,浑身软化成一滩水,与他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双臂不自禁攀上他的脖颈。 感觉到脖子上滴落温热的液体,萧容昶心中纳罕,怎么还在哭呢,他已经很卖力了,难道是不舒服。 可是这反应,不应该啊—— 最怕还是因为,昨晚吵架的事。 衣领都被她哭湿了,萧容昶有些挫败,将手抽了出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抚着:”不哭,乖啊,微臣都听殿下的。” “臣就是殿下养的面首,日日盼着被召幸,将来年老色衰,殿下给臣个住处养老便是,要那名分干什么。” 沁嘉渐渐找回几分力气,圈在他脖子上的手收紧:“萧容昶,本宫今天还有点想你,就先不分开了。” “嗯……”他眼中染了几分笑意,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带着些亮晶晶的东西:“知道,瞧臣这一手的…… ” 她简直没眼看,轻轻吸了吸鼻子,用力在他脸上捏下去,见那张俊脸被捏到变形,才算舒坦了,“年老色衰,亏你说得出口。” “是啊,臣年纪大了,比不得今日殿下去的竹雅居那几个小倌儿颜色好,不过殿下怎么还把臣认成小倌儿了呢。”萧容昶一面回忆着,眼中露出几分恍悟,唇贴着她的耳朵,“不是说要包了臣么,殿下打算怎么包啊,我们去泡温泉好不好,就在那儿,一炮泯恩仇。” 这人浪起来就没边儿,沁嘉自认脸皮已经够厚,在他面前竟也相形见绌。 心中那股难受劲儿散去,她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指了指他下身顶起来的地方,“萧大人才中了福王的美人计,身上还带着伤呢,本宫就不宠幸你了,自个儿想法儿解决吧。” -- 第99页 萧容昶冷笑了声,旷了好几个月了,哪里容她这般得寸进尺。 又在马车上厮磨了近一个时辰,才抵达山庄,两人都已经衣衫不整,萧容昶捏了把她腰上软肉,催促车夫:“直接去温泉。” 沁嘉被他隔着衣服顶着难受,不自觉哼了两声:“困了,想睡觉。” “乖一些,殿下先去泡个澡,身上才舒坦。”马车停了,他抱了人下车,疾步往温泉池走去。 ~ 紫宸殿里,庆元帝坐在珠帘后面的软榻上,听探子回报从江阴查来的情报。 “萧大人身边,还真有女人?” “是,萧大人身边带着暗卫,属下等近不了身,只趁着遇刺的功夫,瞧见在他老宅里还有个女子。” “是谁,可有画像。”庆元帝心中有个猜疑对象,紧张得双手握紧成拳。 会是皇姐吗,他探身过去,接过探子递过来的画像,展开一看。 “这是——”他面色变了变,画中人眉眼十分熟悉,他曾经在寝殿见过一面。 这女人赫然是,曾经伴在太皇太后身边的严柔沅。 “从何见得,他们二人是一对。”皇帝心下几分愕然,又仔细看了眼画像,确认是严柔沅无疑。 “她一直住在萧大人养父母家中,大人受伤当晚,两人还宿在同一间房中。” 皇帝似乎松了口气,挥了挥手,有些疲惫的靠在软榻上。 之前送过多少个女人给他,都被拒之门外。 如今不仅福王的美人记奏了效,让萧首辅误以为燕王要杀他,还意外得知他纳了个严家女子。 严家,可真会钻营啊…… 难怪当初他要保住严家,然后又一直与严陵过从甚密,竟是还有这层关系。 不过,只要不是皇姐,他就放心了。 第49章 祖宗…… 屋里燃着淡淡茉莉香, 任外头冰天雪地,卧室里依然温暖如春。 挂着深蓝色帐幔的雕花乌木大床上,传来女子极细的轻哼声, 似愉悦似难耐。 过了不久,屋外传来霜九的声音:“大人,京中的探子来了, 说有急事。” 安抚好床上的人, 萧容昶直接袒着胸膛,披上外袍起身推门出去:“去偏厅等着。” 沁嘉闭着眼,听清楚是京中来了消息,可身体实在是太累了,很快沉入深眠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睁开眼时,见他正坐在床边, 目不转睛望着自己。 刚睡醒还有几分懵懂,本能的去扯他衣袖, 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 就是景安侯被人诬陷行贿, 如今下了昭狱,陛下的意思, 要抄他的家。” 见她一脸疲倦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下:“别担心, 昭狱里有臣的人,景安侯不会有事。” 皇帝突然朝严陵发难,实属重压之下,要找人发泄心中的不满情绪, 也是以这种方式逼萧容昶尽快回京对付燕王。 “之前臣故意让陛下察觉到臣与严家过从甚密,这次便要赶回京去,把这场戏做足。” 萧容昶目光里流露出不舍情绪:“若是臣回京……” “本宫跟你一起便是。”两人距离极近,沁嘉眼中几分藏不住的依恋,顺势圈住他的脖颈。 两人在庄子上朝夕相对住了七日,骑马打猎,泡汤下棋,日子过得飞快。 少年天子万万想不到,首辅之所以放任燕王继续在朝中蹦哒,只是为了安静回老家和心爱的女子过个年。 眼看快到大年夜了,两人正商议那天要不要回陈家,就出了这档子事。 萧容昶何其敏锐的人,近日见对方越来越粘着自己,心里正不知多高兴,怎么舍得分开。 可眼下京中还不是安全之所,必须有所取舍。 萧容昶安抚她:“这座庄子里里外外都有暗卫把手,殿下大可多住几日,待京中事了,臣再来接殿下回京。” “不是说景安侯不会有事吗,那你跑回去做什么。”沁嘉坐起身来,微微蹙眉道:“萧容昶,你要让本宫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里。”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此刻神情是多么柔弱和惹人怜惜。 萧容昶哭笑不得,拿起外衫给她穿上:“臣这不是为了保住殿下的钱袋子么,明年幽云的军需还得从严家出,陛下以此要挟臣回京,臣回去了,陛下自然不会抄家。” “你刚才说,皇帝察觉到你与严家过从甚密,是什么意思。”沁嘉突然抓住关窍,仔细观察他脸色。 见他眼神似有些躲闪,不悦道:“你有事瞒着我。” 沁嘉突然想到了什么,往后挪了挪,离他远一些,问:“是女人?” 萧容昶去拉她的手,被对方避开,声线不由冷了下来:“严陵他倒是敢。” “总不是你和严陵两个男的不清不楚。”沁嘉边说,就要跳下床去,被人强势的一把捞了回来。 “嘉儿!”这几日,亲密时他都是这样唤她,渐渐也成了习惯。 萧容昶抓住她手腕,却又不敢使力,最后还是掐着她的腰肢,强迫她坐回床上。 两相对视,萧容昶从她眼里看到几分茫然,一时间心疼不已。 “你可还记得,曾经太皇太后身边的严沅柔。” 果然,话一出口,她看过来的眼神就变了,带着几分不信任和冷淡。 -- 第100页 沁嘉挣脱开他的手,冷声道:“我果然没说错。” 萧容昶虽然性子清冷,却惯来会洞察人心,思及她近来的种种变化,以及此刻冲自己发火的原因,心中不由动容。 若真如她先前所说,男欢女爱,各取所需,何至于此。 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欢喜。 嘉儿,无论你先前是怎么想,如今心里已经有我。 萧容昶先稳住心神,解释道:“臣决定带殿下来江阴过年,自然要布置得万无一失,之前陛下一直在暗中查探臣身边的女人,因怕他怀疑到殿下身上,臣便吩咐景安侯事先塞个女人到臣养父母家中,迷惑陛下派来的探子。” “那日臣回养父母家,总共就跟她见了一次面,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怎么会真跟她扯上关系呢。” 而今见她因此事不悦,一时觉得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又按耐不住心中喜悦。 沁嘉始终态度冷淡,拿话凉凉的刺他:“在幽云时本宫就听说了,多少世家大族将嫡女送给你做小妾,你暗地留下一两个都罢了,偏偏挑中与本宫有旧交的严沅柔,萧容昶,你还要脸不要了。” 萧容昶却是低下头,竭力忍住笑意,顿了顿才道:“陛下几次三番打探臣房里事,最后也只查到个严家女,不知我家殿下又打探到了些什么呢,嗯?说说看,臣身边总共纳了几房小妾,又都藏在哪儿。” 沁嘉脸倏然白了,这人竟拿这种事开玩笑。 正心里兀自难受,却被人在脸上捏了一把,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正对上他温和的双眸。 萧容昶没有再玩笑,正色道:“好了,殿下这是怄的哪门子闲气,臣身边干干净净的,什么人都没有。之所以放了个女子在养父母家中,实在为打消陛下疑心。” 又道:“如上次那般,陛下莫名其妙就和福王连手欲除掉徐骋意,赎臣直言,那可真是一招死棋,殿下不妨猜猜,若他知道臣和殿下的关系,又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沁嘉不答话,心里却在忍不住想,当初不就是看中他那张脸吗,近来怎会因为这人屡失方寸。 难道,是喜欢他喜欢到迷失心智了? 看到他,就有种很亲昵很可靠的感觉,看不见时,又总满脑子想着。 莫不是中了邪蛊。 不行,她得找到那个西域术士,将上次种的蛊取出来,看会不会好些。 “嘉儿?”萧容昶见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越发觉得这事没办好,不放心道:“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沁嘉强打起精神朝他看了眼,仍是没好气道:“你说说,皇帝会怎么做。” 而且,只要是两人在一起,就忍不住想跟他挨着或者靠着,这是什么毛病。 尤其这几日,每天睁眼闭眼都是他,习惯以后,竟然不想再分开了,想到要独自回幽云,就会难过得不行。 这又是什么毛病—— 萧容昶干笑两声,语气尽量为委婉道:“若陛下知晓臣是长公主阵营,除掉燕王的事,恐怕不会顺利。” “这趟回京,臣会带着严氏女一起,让陛下更加确信那就是臣的软肋,此番他大概会对臣与严氏勾结施予惩戒,但景安侯除了钱,什么也没有,不至于让他忌惮,甚至为了日后能更好拿捏臣,他会放过景安侯。” “接着,臣便会装作真心为他做事,设下一场鸿门宴,亲自擒住燕王,然后向陛下请旨,让袁博带兵前往南都,将那里的兵全部收归麾下。” “前有福王挑拨,后有严氏作为胁迫,臣再去为他除掉燕王,如此顺理成章,才不会令陛下生疑。” 说完,他讨好的凑近,去向沁嘉邀功:“臣所挣得的一切,都是殿下的,将来殿下风风光光的回京,可别翻脸无情就好。” “你倒是将他彻底拿捏住了。”沁嘉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想起这些年,皇帝确实没有表现出任何治国的天分,轻轻叹了口气道:“罢了,天晟国运,也不是本宫能掌控的。” 沁嘉兴致缺缺的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道:“你回京处置这事,我累了,你也不必来回奔波,我自会传信回幽云,让可靠的人前来接应。” 萧容昶心里梗了下,就知道自己这几天好不容易拢住的几分真心,因着严沅柔这点破事,差不多前功尽弃了。 若自己真就这么走了,来日相见,怕就是下一个蓝夙。 更让他不安的是,这人当面装着没事,却会独自一人时偷偷的哭。 萧容昶不声不响推门出去,找到霜九交代了几句话,特意顿了会儿,再回屋时,就被对方含着泪要落不落的样子,刺激得心里发慌。 几步飞奔到床前,唤了声‘祖宗’,将人揽在怀里。 沁嘉正厌弃自己,用力推了他一下,泪珠儿却一下落下来。 萧容昶慌忙给她擦眼泪,柔声哄道:“臣已经安排下去,让人带着严氏女上京,皇帝的探子只会以为那是臣的马车,反而不会留意咱们。” “殿下,臣陪您坐船回京吧,路上还可以赏景听曲儿,比他们提前两天到,赶在除夕夜里,臣带你扮作寻常百姓的样子,去太湖边放天灯,看烟火可好。” 沁嘉发现他只要肯好好儿说话,每一句都能踩在自己心坎上,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心里有几分患得患失。 -- 第101页 要说有多喜欢眼前这人,她是绝不肯承认的,但有些情绪,却是压根按耐不住。 “好。”她点了头,只还有几分闷闷不乐。 萧容昶看着她这样,心里又是宽慰,又是心疼。 适才发现,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其实比一般女子还要脆弱。 因他生出想成亲的念头,便折腾着要分开,因他找了个女人作幌子迷惑皇帝,便瞬间缩回到坚硬的壳子里。 可她越是这样,越让人忍不住想将壳子剥开,占有那个最真实最柔软的周沁嘉。 想到此处,萧容昶心中止不住激动。 好想看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模样,好想让她生出执念,抱着自己不松手,好想她再也舍不得离开,再也……无法说出‘分开’这两个字。 “嘉儿,这事是微臣错了,随便你怎么罚,只管说,是想绑手还是蒙眼睛。”见她眼睛里终于聚了几分笑意,萧容昶松了口气,胸口那股闷胀的感觉褪去,只剩下甜蜜与期待。 第50章 胡闹! 回京路上, 黑顶马车帘子突然被掀开,女子焦急的问:“怎么车轮又坏了,这样下去几时才能到京城。” 上个月, 嫡母打定主意要将她嫁给当地富商作小妾,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求到了景安侯面前, 想退了这门亲事。 景安侯自袭爵以来, 从不过问后宅事,对她也表现的兴趣寥寥。。 却在仔细端详过她的脸后,问了一句,是要嫁给富商作小妾,还是愿意去京中给首辅大人做事。 她很自然的把这话理解为,对方要将自己送给首辅大人。 当时脑袋懵了懵,想起曾在后宫见过的, 那个如芝兰玉树般清冷矜贵的身影,竟觉得同是做妾, 若对象是那位大人, 就并没有那般令人难以接受。 景安侯说, 首辅大人如今身边空了个闲差,需要一名有身份的女子来填补, 待事情做完,会再给她安排个好的归宿。 唯一的不好,便是会对名节有损。 在得知能将姨娘也接到京中照顾后, 严沅柔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这些年她们母女在主母手下讨生活,殚精竭虑,朝不保夕,如今能够脱离这种日子, 她自然求之不得。 且她莫名就是觉得,首辅大人是好人,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 之后,景安侯便将她送到了江阴首辅大人老宅,让她去那里伺候大人的养父养母。 那时严沅柔还曾天真的想,他该不会就是想找个女子,替他照顾养父母吧。 可是一个月后,她被收到的月例银子惊到了。 足足二十两那么多,要知道严家虽富贵,但嫡母苛待她们这些庶女,自己收到的月例从未超过二两。 如此一来,她倒是对自己扮演的角色越来越好奇了。 坐在她身边的霜月放下车帘,劝道:“沅姑娘小心些,莫要随便掀开车帘,引来刺客就不好了。” 严沅柔想起首辅大人回来那日被行刺的事,不禁有几分后怕。 “霜儿姐姐提醒得是,是沅柔大意了。”想起那张清隽冷雅的脸,她心里不由浮现几分异样,忍不住问:“大人为何不与我们一道走呢。” 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侯爷嘱咐过她,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不该她知道的不要多问,首辅大人自不会亏待她。 霜月没有回答,只是安抚的笑了笑:“姑娘别担心,孔姨娘已搬进京都的新宅子里,等两天你们就能见面了。” 严沅柔心里立时涌现出几分喜悦,笑道:“真希望早些见到娘亲。” 大年三十晚上,她头一次离开姨娘,在客栈中渡过。 侍卫长将整家客栈包了下来,晚上点了几大桌子的菜,大家聚在一起过年,倒也不显得冷清。 霜月还悄悄告诉她,首辅大人待底下人极好,绝不是如传言中那般不堪,让她大可放心。 严沅柔其实并未听说过什么传言,在她眼中,首辅大人就是枝不可接近的高岭之花,清冷中透出十足威仪。 每次面对他时,连大气也不敢出。 初一那天,她乘着马车驶入一座宅院,果真见到了姨娘。 她甚至盼望着,这个任务永远都不要结束,让她和姨娘安安静静住在这里,此生足矣。 ~ “这位姑娘,情路多舛吶,命里至少有三个男人。”月老庙里的神算子给沁嘉看过手相,又看向她旁边的年轻男子,啧啧道:“请问这位,是你的……” “自然是她相公。”萧容昶脸色阴沉下来,浑身透出寒气,盯着那老头儿。 凌厉眼神仿似在说,再胡说八道,就将他这月老庙拆了。 “能否让我再看看这位爷的手相。”老头面色几分畏缩,见他伸手,凑过去看了眼,目光闪了闪。 “爷是想听真话,还是想……” “别废话!” 萧容昶打断他,末了,又冷冷补上一句:“大过年的,老人家,好好儿说。” 真是撞了他娘的邪,游完湖之后不回府睡觉,跑来月老庙听这江湖骗子胡言乱语。 沁嘉抱着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不是不信么,那你发什么火啊。” “哼。”萧容昶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什么叫命里会有三个男人,敢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这老头莫不是活腻味了。 -- 第102页 神算子在这里摆了十年的摊,第一次见这种手相,且这两人又是俊男美女,看看通身的气派,绝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为过年捞一笔,他顿来了十分精神:“从手相上来看,这位公子命格太过强势,将来恐怕会克妻。” “荒唐!”萧容昶拧眉,双手抱怀,冷冷站在那里,等着听他还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沁嘉拉了拉他:“算了,咱们走吧,这里冷死了。” 因是年三十,家家户户都蹲在家里过年,寻常门庭若市的月老庙也显得清冷。 她觉得这老头就是个江湖骗子,拉着萧容昶就走。 这死男人居然钉死在那儿了,拉都拉不动,最后生生被那骗子敲走了一百两,还拔了三根头发,让对方现场做法事,改掉他克妻的命。 最后老头再三保证,他这一生不仅不会克妻,亦不会克情人,克主子,克侄女儿,必能和心爱女子一辈子平平顺顺,无灾无难,这事才算揭过了。 沁嘉裹着他的披风站在旁边,眼睁睁看他喝下那碗混合了香灰和头发灰烬的符水,简直都快笑疯了。 掏完银子后,见她笑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住,萧容昶面上亦有些挂不住,看了眼不远处低头忍笑的随从,直接将人扛上了马车。 回去路上,沁嘉见他神色淡定坐在车榻上品茶,一副清冷自持模样,仿佛跟刚才喝符水的傻子非同一人,不禁又生出几分逗弄心思。 “爷,你说刚那碗符水喝了有用吗,怎么人家现在感觉头有点昏呢。”沁嘉靠在他肩上,感觉他投来一记冷眼,头埋在他胸前,笑得乐不可支。 “别多想,江湖骗子罢了。”他反过来装没事人,手指勾起她下巴,低头在她殷红的唇上亲了亲:“娘子今日玩得可尽兴。” 沁嘉点头,笑得甜腻:“还好,就是萧大人喝了不干净的东西,待会怕闹肚子。” 萧容昶笑了笑,俯下身来,满身清冷气息染上馥郁的茉莉香:“怎么不叫夫君了,接着叫啊。” 沁嘉双臂便缠在他劲瘦的腰上,两人唇刚刚挨在一起,车子骤然颠簸,若不是萧容昶立刻将他搂住,差点就要摔了。 “大人,一群乞丐在前面拦车乞讨,属下马上把他们赶走。” 车帘外,乞丐们七嘴八道:“贵人给几个铜钱吧,别让咱们冻死在大街上,求求贵人救救我们啊。” 沁嘉凝眉:“这是怎么回事,往年不是有巡城御使专门收容难民,顺天府的养济院现在是谁在管事。” “是臣的疏忽。”萧容昶脸色沉了沉,吩咐道:“传话给林子章,让他拿我的令牌从阁里支银子,将乞丐流民安顿在附近的寺庙,另抽调一支锦衣卫负责疏导。” 马车继续前行,萧容昶却一直默默无言。 看出他被刚才的事情影响,沁嘉握了握他的手:“这些事,你哪能面面俱到呢。” 萧容昶淡淡应道:“之前的顺天府尹被臣革职,补缺的名单月初已经呈到御前,但陛下好像另有打算。” 他心情不好,却不只是因为刚才的事。 随着马车驶进首辅宅邸,沁嘉还有些担心,问他:“我们就这么进来,不会被人发现么?” “无妨,这只是一辆很普通的马车。”萧容昶看她一眼,怀着一种异样的心思,主动提起:“何况明天晚上,严沅柔会坐着臣的马车去另一处宅子,到时,臣才算真正回京。” 见她面色并无什么变化,眼神闪了闪。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台阶前。 这里是他所住的院子,早几天就让人备好女子生活所需的东西,此刻还有个约莫十六七岁的侍女站在一旁候着,等他牵着人过来,屈膝行礼道:“奴婢锁秋,见过长公主殿下和首辅大人。 沁嘉看了他一眼,跟着走进屋子。 锁秋怯生生站在一旁道:“奴婢已经烧好了热水,殿下可要先沐浴。” “这里不用你伺候了。”这是他住惯的地方,寻常也没让女人进过,东西放在哪儿他也都清楚。 室内布置得十分古朴,色调以深蓝为主,床放在靠右边的位置,床尾立着比人还高的书架,上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书册。 当中一架山水屏风,沁嘉转过去,见是一张对窗的黄花梨木的书案,收拾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 左边架子上是他收集的古玩摆件,沁嘉走近了细细看去,这些东西不拘年代,却都非常别致考究。 这房间就如他的人,端方严谨,稳重成熟。 最后转回到书架前,看着那一整排的礼经,想起他的另一副面孔,抿嘴道:“萧大人真是不要脸。” 萧容昶回了句:“读书人要脸,站不到臣这个位置……” 屋里地龙烧得很热,他脱了大氅扔在书案旁边的软榻上,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不由愣了愣。 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被传召入宫,觐见长公主时的场景。 那时他是连中三元的状元,站在一身华袍,仪态万千的长公主面前,却无端感受到一股局促。 而对方表现出的强势与轻慢姿态,亦压得他十分不快。 因此,他言行比寻常更加冷淡,两人之间话不投机,很快结束了那次会面。 之后他遇到过两次杀身之祸,皆被人暗中化解,他再三调查才知,那个一直在暗中助他的人,竟然就是一直看不上自己的长公主。 -- 第103页 接下来几年,他卯足劲往上爬,终于能在朝堂上与她抗衡一二。 两人越是针锋相对,朝局便越是稳定,渐渐的,他才明白了长公主的用意。 在旁人眼中,他与长公主之间有化不开的冤仇,但只有他们彼此知道,一旦对方出事,另一方都会倾囊相助。 得知她挑中陆含章为驸马后,他心里竟然起了个荒唐的念头,同是状元,为何长公主看中陆含章,却对当年的自己嗤之以鼻。 之后长公主竟然直言,会看中陆含章,是因为他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这话都太过诛心。 那夜竹林中喝得酩酊大醉,便是止不住恼恨自己,不该对陆含章说那些挑唆之辞,令她婚事生变,成为京中笑料。 后又与她春宵一度,与其说是被强迫,不如说是彻底放纵了一回,且事后心中竟生出隐秘的欢喜。 过去的自己便龌龊至极,如今手上更是不干净。 顺天府尹迟迟未上任,便是因为他的私心,要将这位置留给他的亲信。 他乃寒门出身,一直都知道,人要往上走才不会被人践踏。 读书入仕,就是为了做官。 现今他这把年纪,所顾忌的也越来越多,走一步想三步已是常态,而过去心里固守的那些条条框框,早在和现实的搏击中慢慢消散。 尤其长公主离开的这一年,他在京中拼命揽权,现在的这个萧容昶,已习惯了满嘴谎言,行事也越来越无所顾忌。 也是最近过得太顺畅,直到那几个乞丐的突然出现,给他提了个醒儿。 严沅柔的事,已是越了雷池,顺天府今年未收容难民,是他的又一个失误。 这样的事,本不该发生。 若担心被皇帝猜忌,他可以想别的办法,独独不能牵扯到女人。 事到如今,他也已经没有多少退路,和她的安危比起来,其他所有事都变得不再重要。 可即便现在人就在自己身边,仍忍不住担心,对方想要的,是否过去那个毫无瑕疵,高洁端方的假象。 这一刻,心里不断浮现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想让她认识这个面目丑陋的萧容昶,亦想……让她喜欢上这样的自己。 男人面上一派若无其事,在书案前坐下来,缓缓说道:“臣就是有些好奇,在殿下眼里,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因为乞丐无人收容之事,担心长公主对自己生出嫌恶之心,竟会紧张得手抖。 萧容昶,你可真没出息啊—— 沁嘉转过身,看着他笑道:“你如今这样,还真是蛮令本宫意外的。” 挑了挑眉,朝他走过去,顺手将披风解了下来。 她里面穿着一件淡绿色缠枝花长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段,抬首轻笑道:“都道萧大人端方正直,可竹林相遇那一晚,你的端方是被狗吃了?” “那晚无状,是臣的错。”萧容昶头垂了下来,没力气和她逞嘴上功夫,背靠在椅背上,微微闭起了双眼。 “萧容昶,你这样可真没意思。”沁嘉站在书案前,睨着那张清隽得令人心跳加速的脸,微微蹙眉道:“如果那次本宫没有强迫你,是不是我们之间也没这么深牵扯,你还是那个品性高洁的首辅,没现在这么多麻烦事。” 萧容昶睁开眼,发现自己和她心里想的完全两码事,一时语塞,压根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一年臣所作所为,是自甘堕落,怨不得任何人。” 忍不住冒着让她生气的风险,再试探了一次。 “你堕落个屁!”沁嘉最听不得这话,恨不得当场给他一巴掌,双手撑在书案上,语气冷淡道:“若你现在这样叫做堕落,那本宫早几年干的事,岂不是该被天打五雷轰了。” “铲除异己,手握权柄,才能安邦定国,一展抱负。”见他一副情绪低落的模样,沁嘉心里意难平,冷声道:“你是本宫选中的人,就该倾尽全力,坐上最高的位置,替君王分忧,好好儿治理这天下。” “萧容昶,你到底懂不懂本宫心意啊。” “你的约法三章,每一条我都有好好遵守。” 沁嘉抓住她的手,目光笃定,一字一句说道:“记得你曾说过,不得残害无辜之人,可本宫却觉得,这话只适用于太平盛世,若是政局动荡不安,大家都朝不保夕,那么身在这局里的人,又有哪个是真正无辜的。” “你放过了眼前看似无辜的人,接下来却要牺牲更多你看不到的无辜者,萧大人不是伪善之辈,当知道该如何抉择,且本宫当初扶你上位,就是要将天子将江山托付于你,萧大人若真爱重本宫,就再莫说什么要辞官,和妄自菲薄的话了。”沁嘉眸子里像燃着一团火,烧着他,越引越燃。 “因为比起曾经那个端方正直,要靠本宫暗中庇护才能生存的萧大人,本宫更喜欢如今能在京中翻云覆雨的权臣,萧容昶。” 两人五指交握,屋内空气热度攀升,萧容昶面上微微泛起红晕。 见他眸中流露出一丝笑意,沁嘉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 临近中午,萧容昶从卧室推门出去,接过下人端来的膳食,拿回房放到床头柜上。 沁嘉刚转醒,坐起来,由着男人伺候自己洗漱。 一个习惯了让人伺候,一个刚刚学着伺候人。 -- 第104页 萧容昶替沁嘉擦脸的时候,不慎滴了几滴水在她胸口,又急着拿干毛巾给她擦拭。 “大清早的,摸哪儿呢。”沁嘉不耐烦的推开他,靠在软枕上,闷声道:“不是有个小丫鬟吗,为何不叫她过来伺候。” 想了下,又道:“算了,我还是住回公主府比较方便。” “胡闹。”萧容昶不禁蹙眉,将人拉起来,把刚打湿的里衣脱下来,换上另一件干净的。 怕惹她不快,一眼都没再多看。 “喂喂,你到底会不会穿啊。”沁嘉浑身酸痛不舒服,被他摆弄得心里烦透了。 也不知道哪儿不对劲,可就是怎么都不舒服,看谁都不顺眼。 昨晚莫名其妙说了一些话后,他不知道哪儿来的精神,生生把她折腾到快天亮。 尽管两个人都得了意趣,但沁嘉几度死去活来,最后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边哭边问他,是不是又吃错了药,这次怎么这么久。 寻常发生争执的时候,萧容昶见不得她哭,但在床上,在做那事的时候,心爱之人的眼泪仿佛就是催情的药。 情浓时,沁嘉偏生还不要命的喊了他一声三叔,萧容昶简直疯了,非磨着让她悔改不可。 直到各种称呼都叫了遍,他才放过了。 想起当时的情景,萧容昶胸口一烫,低声道:“别乱动,夫君给你穿衣服。” “萧容昶,本宫记得你以前是正人君子来着,现在这样没脸没皮的,合适吗。”沁嘉手指抵在他心窝处,把人推远了些,唇角却得意的翘了起来。 萧容昶默不作声,给她里衣外面套上棉夹袄,再穿上杏色外衫,最后将一个个盘扣系好。 第51章 萧大人内心委实龌龊了些。…… 两条长腿还在被子里面呢, 萧容昶先用热水洗了个手,才伸进去摩挲着给她穿亵裤和里裤。 昨晚上是一丝不挂的窝在他怀里睡的,沁嘉轻轻打了个呵欠, 随即被人抱坐在腿上,继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萧容昶端起床头柜上的燕窝粥,一勺勺吹了喂给她:“先吃几口, 暖暖胃, 待会咱们再吃正餐。” 沁嘉边吃,边忍不住调侃他:“萧大人,这是在做什么呢。” “殿下容秉,面首难道不是这么做的么。”他眼里噙了几分温和笑意,又喂了一勺燕窝粥到她嘴边,看着她吃下小半碗就不再喂了。 沁嘉想起这人以前傲得不可一世,又看他此刻蹲在地上给自己穿鞋的样子, 忍不住低头笑了出来。 “头发就披着好不好,这院子里没有外人。”萧容昶站起身, 手从她头顶抚摸下来, 丝滑质感让他想起昨晚, 拆发饰时的兵荒马乱。 小两口这几日好得蜜里调油,沁嘉自然的搂住他的脖子, 身子挂在他身上,就这么被抱到了隔壁暖橱去。 都说男人在床上所说的话信不得,可昨晚他在自己耳畔承诺, 会一生一世对她好时,却忍不住信了。 整个下午,萧容昶就没让她从自己腿上下来,倒不是他闲着没事, 而是那么香软的身子抱在手上,真舍不得放。 许是前二十多年没碰过女人,又或是色令智昏,他头回动情表现得格外冲动,满头扎了进去,甚至有些不分轻重了。 曾经怀着一腔热血,想一展抱负,如今却只想能和她好好的安稳过一辈子,什么原则都抛诸脑后。 温柔乡,英雄冢,这话分毫不错。 下午本来说好去骑马,临出门时,沁嘉突然肚子疼,下身一股熟悉的热流,让她脸颊一阵发烫。 猝不及防来了葵水,沁嘉郁闷的要把萧容昶赶出去,换锁秋进来伺候。 “大,大人,奴婢出去买,买月事带。”锁秋不知为何,说话结结巴巴的,头都不敢抬一下,直到萧容昶点了头,才飞快的转身跑了。 沁嘉想从他腿上下去,却被他按住,不禁蹙眉道:“你别,待会弄脏了。” “凳子凉。”萧容昶想起头一回见她来葵水时的情形,有些担心:“殿下之前服用太皇太后给的火狐胆,身子调理得如何了。” “早就好了,现在小日子时,只略有些不舒服,大夫说是正常现象。”沁嘉见他执意如此,干脆放松靠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腰嘟哝着:“怎的你府上丫鬟这么怕你,是平常苛待她们了么。” “臣府上之前是没有丫鬟的。”萧容昶垂头观察,见她脸色还好,手放在她肚子上轻轻捂着:“锁秋是臣特地为殿下选的人,全家都在臣的庄子上做事,身家清白,虽胆子小了些,胜在忠心。” “至于有没有苛待她,我可要问问霜九了,这种事都是他在打理。” 一边给她揉肚子,冷不丁听她发问:“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女人,现在对本宫该不会都是装的吧。” “……” 他不由愣住,垂眸落在她不悦的小脸上,良久挤出一句:“冤枉。” 沁嘉从早上起就莫名觉得心烦,之前若不是他安抚得好,早该发作出来了。 “那刚刚锁秋跟你回话,你凶巴巴的样子是装腔作势?” “臣没有凶……” “ 那你平常对她就像对我这样?” “怎么可能!” 萧容昶一时觉得怀里抱着个烫手山芋,恰好这时锁秋买了月事带回来,在外面敲门。 “还不出去。”沁嘉瞪他,眼神像是认准了他心怀不轨。 -- 第105页 萧容昶不禁失笑,将人放在床上,轻声说道:“臣去处理点事,过会儿就回来。” 说罢,还在她耳尖上轻轻咬了下。 沁嘉一愣神的功夫,对方已起身推门走了。 萧容昶离开后,锁秋显得放松许多,伺候沁嘉收拾完了,将脏了的衣物收去,又给她沏了一壶热热的桂圆红枣茶来。 沁嘉抱着茶杯坐在书案边的软榻上,问她:“你很怕首辅大人?” 锁秋一愣,继而点点头道:“奴婢不敢。” 沁嘉又问:“是不是他平时对你们不好,若如此,我替你找他说理去。” “没有没有!”锁秋连连摆手,解释道:“之前大人每次来巡视庄子的时候,奴婢都没有见他笑过,感觉会很凶的样子,所以才怕他。实际上,奴婢还从未跟大人说过话。” “这样啊。”沁嘉望着空荡荡的书案,怔怔的有些出神,起身坐到了案前,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叠书信翻看。 熟悉的茉黛花笺,全是她曾经写给萧容昶的。 沁嘉一只手撑着额,从最底下一张看起,一张张翻过去,不知不觉眉心蹙起。 刚开始,这男人还真是有够不情不愿的,可她真的有这么卖力勾引他么。 怎么办,完全不想承认从一开始倒贴的人是自己,看着看着,竟又生起气来。 正巧这时门推开了,萧容昶拿着个汤婆子走近,塞在她怀里道:“是臣疏忽了,殿下冷不冷。” 说着,看见她手里拿着的东西,面色微微一僵。 锁秋忍不住瞧了首辅大人一眼,他此刻虽然也没笑,脸色却是她从未见过的生动,一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见长公主将一叠信纸甩在他脸上,紧张得屏住呼吸,可首辅大人丝毫没生气,只是蹲在地上一张张重新捡起来。 锁秋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帮忙,就见他淡淡朝自己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道:“先出去。” “是。”她忙不迭的退下,小心翼翼将门合上。 沁嘉抱着汤婆子,坐在案前看他收拾好信纸,冷笑道:“萧大人过去好神气啊,本宫给你写信,从来不回的。” 萧容昶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索性将刚才收到的密报拿出来,好转移她注意力:“殿下,燕王有意拿掉瑾贵妃肚子里的孩子。” “恐怕他没这个本事。”沁嘉背靠在椅背上,想着自己留给林瑾的那个嬷嬷,前朝伺候过的老人,若连这个孩子都保不住,也是白活到现在了。 转眼又被他抱起来,放在旁边铺了狐裘的软榻上。 萧容昶目光温和,将暖暖的汤婆子放在她肚子上,柔声道:“殿下这几天在臣府上好好修养,若白天觉得闷,可去后花园走走。” “你明天就要进宫面圣了吗?”她心里突然有些不好受,以往过年她都是跟皇帝待在后宫里,热热闹闹的。 如今他们姐弟俩已经离心,往昔的温情再也回不去了。 萧容昶点了下头,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臣会去向陛下陈情,然后请旨围杀燕王。” “李延庭该死。”想起他和福王对自己做的事,沁嘉毫不手软:“当初他怎么对本宫的人,现在就怎么还治其人之身。” “是。”萧容昶起身坐在书案前,开始拟明日要上的折子,想着福王会不会插一脚,顺便多问了一句:“岭南近日可有传消息给殿下。” “正要跟你提这事呢,自入了你府中,本宫什么消息都收不到了。”沁嘉又有些不悦,瞪着他:“萧容昶,是不是你出手截了本宫的信。” 在陈家的时候还好,可是只要在他身旁,周围就被防得密不透风。 之前两人之间很多探子都是共用的,倒是不耽误事,但蓝夙那边的消息,却是一个字都传不进来。 萧容昶看了她一眼,淡淡应道:“臣还不至于这么下作。” “你——”沁嘉生气,捂着肚子坐起来,脸色都白了。 萧容昶只得叹了口气,轻声道:“他既知道殿下暗中随臣进京,当不会再送信来。” 都是男人,他倒是有几分理解对方现在的想法。 就像当初知道长公主与夙王一起住在幽云城,他亦是半分想写信的心思都没有。 “萧容昶,你小心眼儿。”沁嘉心里一股无名火,对着他那张清隽逼人的脸,想发又发不出来。 “祖宗,你别自己气自己了。”萧容昶简直被她折腾笑了,坐过去将她揽在怀里,拿起柔软的羊毛毯子披在她肩上:“等燕王没了,咱们也不必再这样小心提防,殿下是不是就要回公主府去了。” 或者,还要回幽云。 萧容昶心里有些不确定,双手却默默收紧,等待她的答案。 沁嘉感受到他的紧张,终是轻轻笑了,得意道:“回,还是不回呢?” 萧容昶见她没有离京的意思,心里舒坦了几分,徐徐道:“其实,我们两府之间虽然东西隔了两条街,但南北来看,只有两家商铺隔开,若是能把那两家商铺买下来,从中打通,往来便十分便利了。” “萧大人内心委实龌龊了些。”她挑眉,不赞同的看着他。 萧容昶笑了笑:“殿下说得是。” 说着,俯下身去…… 一刻钟后,沁嘉被他亲得浑身发软,边将人往外推边嘟囔道:“讨厌死了,你这人太不正经。” -- 第106页 本想把这几日堆积的折子处理完,但显然和她在一起办事效率极低。 腻歪到晚上,沁嘉突然开始担心,仔细问他对付燕王的详细安排。 待问及以什么明目让燕王自投罗网时,萧容昶目光闪了闪,对她淡淡说道:“三日后,臣在庄子上设宴,不止请了燕王,连同北镇抚司统领袁博和锦衣卫冷俞也会在场,至于请客的明目……因为那天,正好是臣的生辰。” 第52章 她现在自己怀中,是属于他…… 第二天沁嘉醒来的时候, 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铺,竟还有些不太习惯。 锁秋进来伺候她洗漱,告诉她, 萧大人清早进宫去了,说是很快就回来的。 很快是多久? 沁嘉不觉有些失落,起身洗漱后, 打开他的衣橱, 发现里面放的满满当当的都是女人的衣裳,只有最上面一层是他的。 而且这些衣服都是时下最新的样式,他准备得这样充分,必是花了心思的。 沁嘉手轻轻拂过去,唇角勾起,想着过年喜庆一点,挑了件流朱絞纱长裙, 外面罩着狐狸毛披风,又坐在梳妆台前细细画了个精致的妆容。 推门出去, 外面一片银装素裹, 天空又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 锁秋跟上来递给她一个银色玲珑手炉, 说道:“殿下,天气冷, 您还是别出去了。” “去问问,他出宫了吗?”沁嘉说完,便踩着雪去了后花园。 锁秋赶紧找人去宫门口打听, 回来的时候,见沁嘉已经坐在花园正中间烧了地龙的暖阁里,略微松了口气,上前道:“刚正好碰见霜九送信回来, 说大人中午不回来午膳,殿下若有话,不妨让他带过去。” “不用了。”沁嘉淡淡应了,从刚才起眼皮子就一直跳,也不知他在宫里和皇帝谈得如何,有没有遇上麻烦。 锁秋给她泡了桂圆红枣茶,又将窗子开了一道缝隙透气,便规规矩矩立在一旁。 到了中午,看着暖阁里满满当当一桌子菜,她丝毫没有胃口,随便挑拣了两口,便回屋睡午觉了。 到下午,房门被推开,男人裹挟着一身寒气走进,脱了大氅,便走到床边去看她。 见人睡着了,回头小声问锁秋:“殿下午膳吃得可好。” 锁秋面露难色,摇了摇头:“只吃了几口。” “去小厨房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了,若好了就摆到暖阁里,用文火热着。” “是。” 这时沁嘉醒了,翻了个身正见他靠拢来,伸手拉着他袖子:“怎么这么晚才回啊。” 萧容昶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轻轻撩拨了下,明明已经想她想得不行了,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克制的摸摸她的头:“有点事情,耽误了。” 见她露出一脸探询,只得说道:“陛下似乎在调查关于臣生母的事,得了点蛛丝马迹,中午留臣在紫宸殿用膳,便是为了试探这事。” “不是说这件事的知情者都被处置了么,他能查到些什么?”沁嘉坐起身,禁不住有些担心。 萧容昶便告诉她:“当年那位霍国公主在天晟生产完后,一路马不停蹄的回国,本想装作无事发生,但因为没有保养调理好身子,落下个亏空的毛病,被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发现曾生过孩子,并将此事传了出去,若臣猜得不错,陛下这次是收到了霍国传来的消息。” 沁嘉讷讷的想,这位公主也是够狠心的。 “还有一事。”萧容昶犹豫了片刻,才道:“陛下的身体看着不太好,具体什么情况,臣还要找太医院和贴身伺候陛下的人调查。” “怎么个不好法。”沁嘉蹙眉,想起那个由自己一手扶持长大的少年,一时心中五味陈杂。 “臣与陛下交谈间,见他精神有些恍惚,面色也十分不好。” 看她脸色白了白,知道她心里到底还是在意这个弟弟的,柔声安抚道:“殿下无需忧心,待臣查清楚后,自然就能对症下药。” “嗯。”沁嘉靠在他怀里,心绪起起伏伏,最终在一片令人安神沉香气息中平静下来:“霍国那边的事要仔细盯着,以防被人翻出风浪来,萧容昶,你以后万事都要小心。” “嗯。”他低声应了,心里十分熨帖。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心仪之人也同样喜欢在意自己更幸运的事呢。 沁嘉又说:“围杀燕王,务必一击即中,否则一旦他逃回南都,必生祸患。” “嗯。”萧容昶又熟门熟路的给她穿衣,然后抱到隔壁暖橱,见桌上已经摆好饭菜,依旧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用勺子喂她。 “听说殿下中午没吃多少,可是菜做的不合胃口。”他摸了摸她的背,竟瘦得只剩骨头,给她喂了一口鲍鱼烩珍珠:“身上长点肉,才好抱。” 沁嘉更喜欢素菜些,但还是张嘴吃了,看着他,一脸认真道:“习惯你陪我吃饭了,你不在家就不想吃。” 萧容昶既觉得心疼又无比受用:“那臣得天天在家吃饭,争取把殿下养胖些。” “胖有什么好。”沁嘉由着他喂食,吃了许多从前不碰的菜,推开他的筷子道:“你中午在宫里大概没吃饱吧,晚上多吃点。” 萧容昶笑了笑,摸摸她的肚子,分明刚也吃了不少了,却还是平的,身上也从来不见长肉,又哄着她多吃了两口,才将她吃剩的半碗饭吃了。 -- 第107页 “萧容昶,你今天不出去了吧。”沁嘉双臂吊着他的脖子,看着他吃饭的样子,都觉得别有趣味,问道:“一直到你生辰那天,都不再出去了吧。” “嗯。”他脸上似有淡淡的红晕,唇畔勾起止不住的笑意。 “过两天你都二十七了,好老哦。”沁嘉窝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感觉这一刻心里分外安宁。 好像只要有他在,所有不愉快都能够被抚平。 越来越沉溺于他身上的气息,沁嘉渐渐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喜欢上这个人了。 甚至这种感觉,即便是当初与蓝夙在一起时,也从未有过。 他似乎能包容自己的一切,相处起来不止舒服,还让她生出一种毫无理由的信赖。 她隐隐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永远都不会背叛自己。 “臣现在可是惜命的很,自会好好保养身体,陪殿下一直到老。”他吃饱了,放下碗筷,眼里含着温和笑意,哪里还有半分曾经的清冷。 沁嘉被他抱到卧室,放在窗前的软榻上,萧容昶则坐在案前处理公务。 她这两条腿算是废了,再这么过下去,怕是要怎么走路都不会。 过了一会霜九来敲门,说是内廷来人了,正在书房等着。 萧容昶过去问话,沁嘉百无聊赖,坐在案前替他看折子。 这些政务上的事他处理得极好,哪怕是借着某个由头安插自己的人,也能叫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想起皇帝的身子,她怔怔的趴在桌上出神。 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弟弟,一母同胞,血浓于水,也不是说三言两语就能放下的。 而且自从和萧容昶确定关系后,她对皇帝确实也不那么上心了,有他在内阁辅政,朝事不出什么岔子就行,却没料想到他会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 她刚才说萧容昶老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把年纪,女人都会担心岁月流逝,容颜老去,沁嘉也不例外。 可是只要在他面前,就好像又做回以前那个无忧无虑,受万千宠爱呵护的小女孩。 她双手托腮愣愣的反思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这样喜欢他了。 就这么翻来覆去纠结了半天,直到萧容昶回来,带来个令她震惊的消息,皇帝竟在临幸宫妃时服用寒食散。 此事乃宫闱秘辛,只有皇帝贴身伺候的人才知,此番他得了消息,却还要装作不知。 沁嘉仔细想来,这种东西在天晟并非禁药,但想必也没哪个有胆子献给皇帝,除非是哪个妃子为了博宠铤而走险。 萧容昶说道:“据何公公透露,给陛下寒食散的人,是皇后。” 沁嘉蹙眉:“她不要命了,一旦被发现,可是诛九族的罪名。” 萧容昶神色冷静:“再有两个月,她就要临盆,只要有皇嗣在手,燕王大概更愿意陛下身体抱恙。” “不过,殿下别着急,臣已拿到圣谕,两天后调集兵马围杀燕王,到时皇后连自己的位置都未必保得住,想必也会消停了。” 沁嘉脸色还是有些发白,她这一生为皇帝付出甚多,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更放不下。 整晚上她心绪都不甚安稳,萧容昶哄了好半天,才终于让她睡着了。 本想趁这时候去处理些公务,可是只要他一动,对方就满脸不舒服的哼起来,还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不松手。 萧容昶不敢再动了,给她盖好被子。 其实他十分了解沁嘉此时心境,作为长公主她对皇帝有养育之责,如今出了这种事,更多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现在他最担心的,便是皇后凭借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蛊惑君心,陛下又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这样的女人,即便诞下嫡长子,也不适合留在皇帝身边。 等到沁嘉彻底睡熟了,他才悄悄起身,坐在书案前处理堆积的公务。 天快亮的时候,他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听见床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哼声,走过去,看她正伸手往旁边捞,赶紧又躺了上去,将人揽在怀里。 沁嘉一颗心落到实处,口中喃喃着唤了声他的名字,又抱着他睡着了。 “原来,殿下是这样黏人的性子。”被她这样依赖着,自然十分欢喜,心里却忽然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嫉妒。 忍不住想,她当初在夙王面前,是不是也这样。 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驱散这些毫无意义的杂念。 事到如今再翻这些旧事只会让他们之间产生隔阂,萧容昶一向很懂得调节自己的情绪,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说服自己再也不去想。 无论如何,她现在自己怀中,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第53章 陛下的意思是,长公主如今…… “大人, 您要见的人已经来了。”霜九在门口轻声禀告,门很快从里面打开,萧容昶对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便走了出来,反手将门关好。 嘱咐锁秋在门口仔细候着,一有声响速来报他, 便匆匆去了会客厅。 今日要见的人是给自己和沁嘉种蛊的西域术士, 因担心子蛊长期留在她体内会对身子不利,萧容昶才将人秘密接进府中。 “蛊虫长期留在体内,可会伤身。”萧容昶坐在上首,见他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目光不由冷了下来,道:“怎么回事, 说。” -- 第108页 “启禀大人,要说对宿主的身体, 是没有任何损伤的, 只不过小人给殿下种的这只, 乃大人体内蛊虫的子蛊,免不了……会让殿下对大人产生些不一样的情感, 虽说只要取出蛊虫便能令人恢复如初,但大人跟殿下本就登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妨碍才是。”说完, 就惴惴不安的低下头去。 “何为,不一样的情感。” ~ “即便是生出想分开的心思,也会受子蛊所控,很快与大人复合。” “而且每一次欢好, 都会加重子蛊宿主的依赖。” 萧容昶脑中反复回响着方才那西域人说的话,只觉得浑身冰冷,像是受到了重重的一击。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她在自己面前表露出的欢喜,乖顺,通通都只是受蛊虫所控,萧容昶走到房门口,突然很不想推门进去。 正在失神,听见屋里头传来她的声音,语调里带了几分急切:“这么久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大人就在会客厅,奴婢这便去找。”锁秋想起首辅大人嘱托,转身推门出去。 却见对方就站在门口,张口唤了声‘大人’,待反应过来赶紧低头退下了。 沁嘉刚刚醒来,坐在床上情绪无端焦躁,转身看见他站在门口,顾不上穿鞋就朝他奔了过去。 萧容昶习惯性张开双臂,将人抱在了怀里,这般情景下,心中却再无往常那般甜蜜欣喜。 “殿下真这么思念微臣?”他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坐在软榻上,在她唇上亲了亲。 “嗯。”沁嘉点头,靠在他胸口,仿佛只要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就有种尘埃落定的安稳,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腰:“以后每一天,我都要与你在一起。” 萧容昶唯剩下苦笑,摸了摸她的头,“臣也是,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跟殿下在一起。” 只他是情真意切,而对方,不过是受蛊虫支配罢了。 “殿下……”萧容昶双手不禁握紧成拳,心中郁结,将她按倒在软榻上,有些发狠的吻了上去。 过了良久才放开,沉声在他耳边道:“稍后,臣想让殿下面见一人。” ~ 萧容昶命西域术士进去跟她解释蛊虫带来的影响,自己则静静站在阶前等候。 过了良久,屋里突然传来瓷片落地的声音。 担心取蛊的过程令她难受,萧容昶耐不住,终是推门进去。 却见沁嘉眼睛红红的缩在床角,锁秋正蹲在地上收拾打碎的茶盏,他几步走近,见她突然一头扑进自己怀里,胸口不禁隐隐作痛。 “这是怎么回事。”萧容昶看着那西域术士,眼中浮现几分厉色。 “大,大人,小人也没料到,殿□□内的子蛊已造成这样大的影响。”老头子跪在地上,面色仓皇,道:“先前小人就说过,大人体质强横,当初给您种蛊的过程就已十分艰难,之后蛊虫与您精血融为一体,实难取出,而殿□□内子蛊因与其多次交融,已经彻底臣服于下,长此以往,恐怕殿下,会受蛊虫影响而彻底失了心智啊!” 沁嘉此时思绪像是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心里像是有两个人在争吵,一个冷静的告诉她,现今她所有感觉都是假象,另一个则极力劝阻她取出子蛊。 唯一确定的是,仍极为贪恋这人的怀抱,那股淡淡的沉香气息也让她逐渐平静下来。 想起刚才西域术士所说的话……她对萧容昶所有的恋慕之情,都是受体内蛊虫所惑。 身体蓦然一僵,她突然弄不懂,自己所想究竟为何。 “萧容昶,我,我这是怎么了。”她满眼惊惶的抬头,语调微微发颤:“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殿下,没事的,信我。”萧容昶将她搂紧,一时间心情复杂。 更多的是对她精神情况的担忧,看向跪着的人,声线彻底冷了下来:“殿下之前还好好儿的,为何现在变成这样。” “刚开始,殿下让小人替她取出子蛊,可就在催动蛊虫离体之时,殿下突然开始极力反抗……之后,大人便进来了。”他养蛊半辈子,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此刻战战兢兢跪在一旁,亦是满心茫然。 “无论如何,都要将殿□□内子蛊取出。”萧容昶语调冷沉,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限你两日之内,想到取蛊的法子,否则,本官要你的命!” “是,是……” 很快,房中仅剩下他们二人,萧容昶抱着她安抚道:“殿下,可觉得好些了。” “嗯。”沁嘉紧紧抓着他衣襟,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被他圈在怀里,轻轻说道:“你知道吗,我正觉得自己喜欢你喜欢得不行了,可他却说,这很可能是蛊虫作祟。” “萧容昶,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对你的感觉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实在是没办法了,脑子里无法思考,只要一动取蛊的念头,便头痛不已。 之前也怀疑过,自己是否受蛊虫影响,可现在确定了又止不住满心彷徨。 至少这一刻,她是真心喜欢这个人。 沁嘉眼里流出泪水,仰头看着他道:“就保持现在这样,不好吗,何必一定要取出子蛊。” “殿下,臣既然做此决定,便是相信没有蛊虫做牵引,我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低下头,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泪痕:“殿下难道没有信心吗。” -- 第109页 “可是我害怕。”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从眼眶里不断滑落,她闭上眼,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陌生,更加难以接受事实。 以前的周沁嘉,断然不是这样的。 “害怕我们会因此分开。”她固执的拉着他的手,眼中露出几分哀色:“就不要取蛊了,好不好,难道你不喜欢现在这样吗。” “臣不喜欢。”头一次,他违逆了对方意思,坚决道:“臣要的是,殿下真正心甘情愿。” ~ “要本宫来说,首辅大人带回的那名女子也不见得受宠,否则怎么往别院里一扔,就不管了呢。”皇后伺候完皇帝更衣,将人扶到床上,又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用金纸包着的寒食散,倒在一杯温水中。 “他喜欢皇姐。”庆元帝语气笃定,接过杯子一口饮下,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纵使他不说,又找了严家女来做幌子,但朕就是知道。”过了良久,皇帝侧躺在床上,目光一直盯着皇后的肚子,“你觉得,皇姐将来也会生孩子吗。” “长公主身份再怎么尊贵,也是个女人。”皇后招了贴身侍女过来,给皇帝按摩全身,见他全身放松了,微微一笑道:“臣妾也是女人,知道女人的心思,长公主将来若有喜欢的男子,必是想给他生孩子的。” “皇姐喜欢的男人。”皇帝神色突然变得无助起来,像个孱弱的孩子般问道:“以你之见,她现在喜欢的人是谁,是那个叫徐骋意的小白脸,还是夙王,又或是……咱们的首辅大人。” “臣妾觉得,长公主心里面的人,必定还是夙王。”皇后至此还认为,萧首辅是他们的盟友,因此刻意避开他的名字。 庆元帝神色一变,又忍不住笑起来,一只手捂着眼睛道:“错了,都错了。” “朕小时候,有一回跟皇姐在御花园中玩耍,见她被一只金翅凤尾蝶吸引,事后便命太监抓住放在琉璃瓶子里,满心得意的带过去给她。” “皇姐当时没说什么,可你猜,隔日朕再去的时候发现了什么。”皇帝不再笑了,一脚踹开正给他按摩的宫女,语气阴测测的道:“琉璃瓶中,蝴蝶漂亮的翅膀被折断,皇姐只淡淡看了眼,便命人将瓶子扔了。” 末了,还告诫朕说:“玩物丧志,越是喜欢的东西,越是不可耽溺。” 药性发作,庆元帝感觉从里到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坦得不行,渐渐的那些令他恐惧的念头消散,换做另一种更为强大的自信。 “你看看她之前那几年对首辅大人的态度,暗地里扶持,面上却一直与他为敌。”庆元帝意识模糊的说道:“若一直这样,倒也罢了,但她绝不该悄悄随他上京。” 皇后心里一惊,问道:“陛下的意思是,长公主如今正在京中,且跟首辅大人呆在一处?!” 心里不禁翻起惊涛骇浪,若真如此,那么他对父亲的态度究竟如何。 随即又想起,近日景安侯入狱,首辅大人回京后三言两语便将人捞了出来,可她大哥至今深陷囹圄…… “呵,咱们这位首辅,藏得可真深啊。”意识彻底涣散,登入极乐之境前,庆元帝说了最后一句话:“若不是他这两天频繁召集会趋势蛊虫之人,朕还真发现不了……能让他这样乱了阵脚的,除了皇姐,普天之下还会有谁。“ 第54章 即便日后翻脸,他也认了。…… 待皇帝彻底失了神智, 李皇后急急忙忙唤来燕王留在她身边的亲信,问道:“快去告诉父亲,长公主如今在首辅大人府中, 让他多加小心。” “是。”底下人亦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讯息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去了。 今日是朝中最大的权贵萧容昶生辰,大门口前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只是还未及入内就被挡了回去, 霜九挨个解释,谢绝了所有送礼,并带着几个家仆在大门口守了一整日,不禁腰酸腿疼。 一看天色都黑了,匆匆回房换了身衣服,接着赶往梅花山庄,看晚上的宴会准备得如何样了。 想起大人连续两日都没出屋, 也不知那位殿下给主子灌了什么迷魂药,真真是美色误人, 害人不浅。 纵然心里不满, 寻常却不敢表露半分。 如今能进大人院子伺候的人, 谁人不知那位殿下就是大人的眼珠子,寻常稍微蹙下眉头, 大人都要紧张半日。 屋里,沁嘉身上穿了件藕荷色夹棉长裙,显得清雅又乖巧。 此时双手抱膝坐在软榻上, 看着萧容昶站在屏风前更衣,眼里流露出几分仓皇之色。 “臣今晚大概回来得晚,殿下自己先睡好吗。”萧容昶脱了家常穿的月白色袍子,换上一身紫色缎面锦袍, 袖口和衣摆上绣着仙鹤腾云,腰上系着黑色鎏金宽腰封。 墨色长发用一根玉簪束在脑后,眉目清冷,端的是仙姿玉容,绝世无双。 只在看着沁嘉时,眼里多了几分怜惜。 一旦知晓对方是受蛊虫影响,他很快逼迫自己捡回尚存理智,长公主从前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十分清楚,即便对年少时的恋人,都能狠得下心。 可笑的是,他真信了对方会这般痴恋自己。 “ 你不回来的话,我睡不着。”沁嘉将头埋进膝盖,感觉到他靠近,本能的过去钻进那个熟悉的怀抱。 许是子蛊感受过一次离体的威胁,这两天越发侵蚀她的意志,磨得她只想时时刻刻和萧容昶在一起。 -- 第110页 过去是不知道缘由,以为这便是自己的本心,一旦认清楚蛊虫作祟,内心便开始矛盾纠结。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从未对他生出过一丝反感情绪。 她只是讨厌这样情绪不受控制,行为不由自主,但却没法否认心中对他的喜欢。 既然如此,何不放任蛊虫乱来—— 感觉到她的手来到自己腰间,似乎想解开腰带,萧容昶一把抓住她的手:“殿下身子还不方便,就别招惹臣了。” 沁嘉却不管不顾的伸手摸去,微颤的手指探进他衣摆中,在他耳边呵气道:“不这样,本宫该如何撑过今晚。” 身体某处很快有了反应,见她头埋下来,萧容昶脑中轰的一声,果断抓住她胳膊道:“殿下,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可是我想要。”她双目定定看着他,神色坚决,眼中浮现淡淡嘲讽:“别装了,你难道不喜欢这样么。” 萧容昶第一次,舍得对她硬起心肠。 稍微用了些力道就将人推开,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嗓音清冷:“臣现在要出去了,殿下不妨好好想想,这么做到底合不合适。” 沁嘉萎顿在软榻上,低垂着头,长发遮盖住面容,也掩饰住她此刻自厌的神情。 萧容昶心脏处狠狠疼了下,差点就要控制不住朝她走去。 刚准备推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沁嘉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嗓音里带着哭腔道:“即便是受蛊虫控制,可我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意,萧容昶,我一直是喜欢你的,从当初在城墙上第一眼看见你,便觉得你跟所有人不同。” “你忘了,三年前你身重剧毒,命在旦夕,是我每天日夜陪在你身边,那时你便向我许诺,若能活下来,定跟我一生一世在一起,不离不弃。” “你说什么……”萧容昶将她拉过来,脑中一时反应不及,怔怔看着她,同时太阳穴一阵阵抽痛。 沁嘉虚弱的笑了下,告诉他:“不怪你,是那毒药的后遗症,让你忘却了那段日子。” 说着,她手再次探了进去。 体内传来更深的渴望,是子蛊在叫嚣着,想要与他水乳交融,合二为一。 沁嘉蹲下身,跪在他面前,很快解开了宽大的腰封。 屋外风雪交加,屋内却一片火热,他额上甚至沁出汗水,面上浮现淡淡的红晕。 后背靠着门板,垂眸是她戴着紫金凤钗的头顶,禁不住,呼吸声染上欲色。 薰笼里忽然噼叭作响,上面搭着的绯色披风散发出清雅的茉莉香,他双手握紧,指甲深深掐入肉里,才能不被迷乱了心智。 若她说的真话,两人早已定情,那么……心中被这个念头折磨,几乎要疯魔。 这时,庹随见天色不早,来到门边唤道:“三爷,马车已经备好了,请问何时出发。” 没等到回答,却听见一声接一声粗重的喘息,接着木板传来阵阵晃动,随着动作,从里往外轻轻的撞击。 庹随疾走退了下去,焦急的等在马车边上。 心里止不住担心起来,今晚那样大的动作,大人却好像混不在意,若真出了什么岔子可如何是好。 约莫过了半柱香,天已经黑透了,才见萧容昶走了出来。 漫天风雪中,他身上披着黑色大氅,领口也扣得严丝合缝,只是清隽面上还带着红晕,眼神亦有些不甚清明。 心里不禁埋怨起那位主子来,明知今晚的行动至关重要,也不知道从旁劝劝。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庹随不禁摇了摇头,内心深为他家主子担忧。 ~ 梅花山庄,是萧容昶在京郊购置的一处别院,平时专用来举办宴饮,今晚是给他庆祝生辰,宾客满座,马车从门口一直堵到城门外。 见他终于出现,霜九松了口气,迎上前来道:“大人,燕王殿下传信来,会晚点到。” “大人……”见对方神色有些恍惚,霜九急了,凑近了道:“我们的探子回报,燕王临行前,曾收到皇后娘娘传信,却不知信中说些什么。” 萧容昶此时满脑子,都是方才她说的那几句话,闻言竟直接从霜九身边走开了。 三年前他身中剧毒,恢复后的确忘了些事,就连长公主找西域术士给自己解毒,都是后来通过调查才得知。 刚才有一瞬间,他似乎能想起点什么,可那种感觉转瞬即逝,他很快陷入深深的无力感中。 等到萧容昶踏入宴会厅,晚宴才正式开始,他举起酒杯应酬了几句客套话,便兴致缺缺的让歌舞伎进来表演。 整晚不停有人上前跟他敬酒,说着恭维的话语,他心不在焉的回应,最后转动着手里的杯盏,对着桌面怔怔出神。 众人习惯了他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样子,亦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厅外高声通传燕王殿下到,萧容昶凛然回神,和坐在下首的几个亲信交换眼色,起身下座相迎。 不过一切都已提前布置好,药已下在燕王酒中,待表演到第六个歌舞时,药性正好发作。 到时,锦衣卫和北镇抚司的兵马便会围上前来,只待他拿出圣旨,诛杀燕王。 可他今晚反应明显比寻常慢了几分,甚至燕王说话的时候也忍不住走神。 有很多让人起疑的细节,都错失了。 -- 第111页 ~ “你们竟敢擅闯首辅大人府邸,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萧宅大门口,两方兵马对峙,一方要往里闯,被一队精兵团团围住。 “本官奉旨前来,看谁敢拦。”为首一人手持天子令牌,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俯视众人:“谁拦本官,就是对陛下不敬,这是诛灭九族的罪过。” 可即便如此,萧府侍卫也无一人退缩,且纷纷掏出兵刃,将院子牢牢保护起来。 “蠢笨如猪,不见棺材不掉泪。” 庹随上前一步,面色冷峻道:“废话少说,你今天要进这院子,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与此同时,锁秋已经收到讯息,带着沁嘉悄悄从暗道离府。 沁嘉走出暗道,回头看了一眼萧府,甩开锁秋的手:“带我去梅花山庄。” 随同的还有五名侍卫,闻言劝阻道:“殿下万万不可,看刚才的情形,恐今晚计划生变,梅花山庄绝不是安全之所。” 沁嘉眼中流露几分冷色,回道:“我知道,所以我更要去。” 几人皆垂下头来,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们的任务是时刻保护长公主安危,即便担心大人遇到危险,却不可违逆大人意思,置长公主于危险境地。 “本宫不能弃他于不顾。”沁嘉拼命忍耐身体里那股奇异的骚动,脑中不断有个声音在说,去见他,去见他…… 这些人对萧容昶都是死忠,其中一人斩钉截铁道:“大人不会有事,将殿下送到安全的地方,是属下们职责所在。” 说罢,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继而拱手道:“殿下,得罪了。” 沁嘉此时毫无反抗之力,被他扛上马车,往城门疾驰而去。 马车走过郊外一条小路,看见半山上燃起漫天火光,隐隐还能听见士兵们的厮杀声。 沁嘉脑中一片混乱,闭了闭眼,忽然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所幸旁边骑马的侍卫眼疾手快,飞身扑过去将她抱住,两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住。 其余人立即停下,锁秋惊慌失措的奔过去,察看沁嘉有无受伤:“殿下,您这是做什么,万一您出了什么意外,大人又该怎么办!” “立刻带本宫回公主府调兵,否则,我跟他都会死。”手臂和脚踝上的疼痛,让她意志更清醒了些。 既然此时两方打了起来,说明燕王早有准备,难道,难道是皇帝故意让他们相残,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短时间内,燕王哪儿来的兵马,和萧容昶京中的势力相抗衡。 沁嘉想起一个人,不由全身发冷,如今皇帝所依仗的人是福王跟翰王,今晚这场乱仗,定是受福王挑唆。 半山腰火光冲天,侍卫们咬了咬牙,终是带着长公主折返回城。 无论如何,若有公主府五千精兵加入战局,大人便更多了几分胜算。 此时梅花山庄中已成一片混乱,从外面射入的火箭将出口封死,萧容昶在袁博和冷俞的护卫下一路往外突击。 想到此刻府中也不见得安全,面色更是阴沉得可怕。 一连斩杀了数个阻拦者,萧容昶对冷俞道:“陛下让我们与燕王鹬蚌相争,最终得力的,却是岐山那只老狐狸。” “燕王已知道我们要动手杀他,此时怕是再不听劝的,若是今晚我们败了,恐怕岐山会继续举兵谋反。” 袁博面色沉重,痛斥道:“陛下怎的就如此糊涂,轻信福王这种人。” “那狗贼老奸巨猾,心思不正,我说怎么他连吃了岭南几次败仗,还能在京中逍遥,原来是等着一天。” “留着这一手,恐怕此时翰王的三万兵马,都上了阳谷道了。” 萧容昶沉声道:“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们攻占京都。” 心中止不住一片悲凉,他空有报国之心,奈何未遇明君。 陛下,你究竟想怎么样。 这样的乱局之下,受苦最深的还是京城的百姓,作为一国之君,你真能眼睁睁看着京城生灵涂炭。 这一战,绝不能输。 厮杀声延绵不绝于耳,两方势均力敌,且都是派的精兵强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 萧容昶突围到前面,身后已只剩下几百人,眼见对方亦没好到哪里去。 燕王满眼血色,气急败坏道:“我当首辅大人是盟友,却没想你竟与长公主沆瀣一气,想要了本王的命!” “少说废话。”萧容昶冷着脸,眼中几分蔑视。 思索着即便今晚胜了,势力也受到重创,将来福王和翰王一样能以清君侧的名义举兵,自己还有无招架之力。 就怕一招不慎,会满盘皆输。 但这种情势下,幽云尚能自成一方势力,若自己与徐骋意里应外合,倒是胜算极大。 可她现在…… 且不知对方此刻是否安全,更让他焦急的是,若自己不能及时回去和她相见,又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曾听闻西域术士说,倘若自己身死,那么蛊虫也活不下去,如此一来子蛊也会随之灭亡。 她身子虚弱,经不起折腾,但若不是被子蛊操控,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娇弱模样。 关心则乱,有那么一瞬,他心中竟存了死志。 随即又咬紧了牙关,坚持与福王一决生死。 只要一想到自己死后,夙王必举岭南之力襄助她,心里便有万分不甘。 -- 第112页 还没到那一步呢……他身后还有陇西王。 虽然徐达忠镇守在千里之外的邺城,一直压制边境邻国,可一旦京中举事,亦可召他回来解燃眉之急。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离开这里,想办法给殿下解蛊。 正在混战之际,却见不远处另有一队人马攻来,为首一人举着曾经的监国圣谕,朗声宣布道:“奉长公主之令,诛杀国贼李延庭。” 在他身后,所有亲兵齐声高喊,“诛杀国贼李延庭!” “大人,是长公主的亲兵来援了!”冷俞面露惊喜之色,跟着高呼:“诛杀国贼李延庭!” 五千精兵势如破竹,很快打得燕王那边毫无招架之力。 最终燕王落下马来,面色灰败的倒在地上,目光所及,见队列自动分开站在两侧。 刚才还奋力厮杀的士兵们,皆恭敬垂首,迎接一辆缓缓驶来的马车。 他知道车上坐的是谁,却始终不见车帘掀开,心有不甘,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胸口一凉,低头见一柄剑从前胸刺出,本还想说些什么,口中却不住涌出鲜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启禀长公主,燕王已经伏诛。”刚刚出手的那人,跪在马车前禀报。 萧容昶看着这一幕,忽然往前走去,于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上了马车。 接着,马车便调转方向,顺着山道驶离。 驾车的是庹随,回去的这一路,他简直都要疯了。 刚才若不是他反应快,掉头得早,怕就让那些人听到动静了。 实话实说,那位殿下也忒不矜持了,三爷刚一上车,就立马迫不及待的将人扑倒。 他们家爷也是厉害,经过那样紧张激烈的局面,立马能旁若无人的跟殿下在马车上亲亲我我。 简直如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听车厢里头激烈的战况,小三爷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庹随满脸通红,车赶得快也不是,慢也不是。 现在这种情形,还怎么样进城嘛! “殿下,不必……”见她被呛到,萧容昶内疚的将人抱起来。 余韵未消,他深深抒了口气,凑近了耳语道:“回去之后,臣定想办法让殿下恢复如常。” “你觉得我现在不正常?”她眼睛红红的,嗓子眼还有些疼,盯着他出神:“依我看,你才不正常。” 萧容昶低低一笑,搂着她:“怎么说。” “你若脑子正常,今晚便不会弄得这般狼狈。” “殿下说得对,是臣无能,满脑子都是风花雪夜,倒把正事耽误了。”他嘴上这么说,嘴角却不可抑制的勾了起来,柔声道:“臣还要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得她如此相待,即便日后翻脸,他也认了。 “你知道就好。”沁嘉轻轻打了个呵欠,靠在他怀里很快睡着了。 萧容昶这次没有带她回府里,而是直接去了长公主府。 当初伺候的人还留下一半,且都知道他们二人关系,便任由他长驱直入,将长公主抱到卧房中。 “怎么睡得这样熟。”萧容昶早先见她衣服上沾了泥,只当是在哪里不小心溅上的,此时给她脱衣擦身,才发现在她手肘和小腿上有轻微的擦伤。 殿下,你究竟做了什么…… 给她处理完伤口,又换上干净的里衣,萧容昶才起身离去。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醒,子蛊方才得到满足,没有再折腾她,是以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传来侍卫问话,萧容昶才知道她为了赶来救自己,竟跳下马车,整个人呆坐在椅子上好半天,都未回过神来。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默默付出的那一方。 如今回过头看,才知她大概比自己付出得更多。 不由自我安慰的想,今晚她这么做,应是出自本心吧。 过了一会儿,宫里传来消息,皇帝因服了寒食散,尚未清醒。 且何公公带话来说,让他近日千万不要入宫。 长公主的五千精兵,加上锦衣卫和北镇抚司剩余的人手,加起来还有一万左右,能暂时抵挡一会儿。 方才已八百里加急传信给陇西王,让他迅速带兵入京。 如今就看他和翰王的兵马,哪一方能先到了。 除此之外,还有岭南那边……那是他从不愿沾手的一方势力,如果可以选择,他大概宁愿夙王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第55章 是孤来迟了。 “大人饶命啊, 老朽修习蛊术几十年,也是头一次见子蛊对宿主产生这样大的影响,还请大人再宽限几日, 小人一定能想出个不伤及殿下的万全之策。” 方才按照古方子,足足接了萧容昶一整碗血,欲引出子蛊, 却仍然失败了。 此时沁嘉已经满头大汗, 理智尽数溃散,整个身子都在不住颤抖。 萧容昶一手抱着她,面色阴寒至极,一把掀翻了床头摆放的瓷碗,冷声道:“什么叫头一回见,世间凡事皆有因果,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 本官割了你的舌头!” 刚刚取出的新鲜血液泼得满地都是,锁秋心疼极了, 蹲下来收拾干净, 一面大着胆子劝道:“大人刚才放了那么多血, 求求您别再动气了,若气坏了身子, 往后谁来照顾殿下。” 老头被吓得不行,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急道:“还请大人仔细回想, 身边除了小人,还有没有擅长用蛊之人接近过长公主,按说子蛊一般不会危害宿主,但倘若体内还有别的蛊毒相互作用, 就不好说了。” -- 第113页 “其余擅蛊之人……”萧容昶沉着脸,一贯清冷眼眸中,此时尽是狠戾之色,咬牙一字一句道:“太皇太后,徐桂芝……” “萧,萧……”沁嘉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体内蛊虫突然间横冲直撞,将她折磨得苦不堪言,双臂本能的缠住他的脖颈。 萧容昶眼睛红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别怕,没事了,都没事了啊。” 当初他就是担心情人蛊留下残毒,一直留着那毒妇的命。 “若是,情人蛊曾经入体,但仅仅停留须臾,会怎样。” 西域术士面色一变,膝行几步上前,回禀道:“情人蛊乃万蛊之王,只要见血便能留下毒素,继而不同程度的成瘾,容小人再多问一句,和殿下牵蛊之人,是否萧大人本人。” 萧容昶心神大乱,依旧轻轻拍着沁嘉后背,回道:“不是本官,如何。” 对方像终于找到症结所在,眼前亮了亮,迅速道:“敢问大人,殿下被情人蛊入体,可是去年初手臂受伤那回。” “是……” “这便对了!”他一拍大腿,急道:“情人蛊极易使人成瘾,即便只有几分残毒,亦能让殿下对牵蛊之人产生感情,却因大人当初一念仁慈,命小人给殿下种下子蛊,子蛊与情人蛊毒素相融,才让殿下对牵蛊之人没有感觉,反倒是对大人您情根深种啊——” 萧容昶垂眸看了怀中人一眼,轻声说:“殿下,真是这样的吗。” “此蛊难解,小人需用施蛊之人的血研制解药,另一方面,殿下自身的意志也至关重要,因子蛊能感应到宿主的心力强弱,倘若殿下自身不能下定决心,小人亦是有心无力啊。” 萧容昶深深抒了口气,吩咐下去:“去地牢提徐桂芝,并传景安侯前来。” 房里点着安神的香,萧容昶一直等到沁嘉睡着,才起身去了书房。 一堆人早在屋里焦急等待他的出现,一见他走进,冷俞立刻上前禀报:“大人,宫里已经打点好了,今夜子时,何公公会开西华门,按计划,卑职带两千人马进去,先解决了天子近卫。” “传信给陇西王,让他不必来京,往岐山方向拖住翰王兵马。”萧容昶沉声下令。 袁博面色变了变,上前道:“夙王殿下也在来京的途中,大人何不设计让他与翰王的兵马对上,好让陇西王先行入京。” “是啊,我等一直以来跟随的都是首辅大人您,不是长公主!”冷俞亦十分不理解这个决定。 萧容昶神色极冷,转头目光锁定林锦,缓声道:“有一事,本官一直未曾告知诸位,禁军统领名义上虽是李羡,但各部副将已然换成了我们的人,事变那晚一直隐忍不发,便是等这一刻。” “天子尚在,若夙王入京之后生出反意,直接诛杀便是。” ~ “不折腾了好不好,萧容昶……”沁嘉抱着他手臂,刚哭过的眼睛有些红肿,目光亦还不甚清明。 “不折腾,难道让殿下被一只蛊虫控制,一辈子离不得臣。”萧容昶神色冷淡,用力抽回了手。 想起蛊师所言,若本身意志力不够坚决,便是有解药也是白费。 见她又攥住自己衣摆,弯腰将她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满身清寒与疏离:“若殿下执意如此,臣只能离去,再不与殿下相见。” 萧容昶双手握紧,垂眸见她神色怔忪,狠心冷声道:“如今陛下服用寒食散成瘾,臣正有名义彻底掌控朝政,若殿下不再是殿下,那么臣,也不再是臣。” “萧容昶,你别,别这样好不好。”沁嘉见他转身离去,伸手想去拉住他,忽然从床上摔了下来,朝着他背影哭喊道:“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别走,不许走!” 门阖上,他紧走几步来到院中,捂着胸口,憋着的一口气,久久不得释出。 房中不断传来女子的抽泣声,他对锁秋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进去伺候。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暗暗告诫自己,政局未定,绝不可像上次那般放松大意。 眼下,还有很多事要做。 霜九见他长久的站在雪地里,连眉毛都白了,上前给他撑伞,劝道:“大人如此做,虽说是为了长公主考虑,可万一将来长公主好了之后对您生出误会,可如何是好啊。” “别说了。”萧容昶抬起头,天色已经暗了。 无论成败,这都是一条不归路,将来倘若她真要恨,便恨吧…… 他轻轻笑了下,仿若自嘲,一步步朝前走去。 ~ 五日后,恢复早朝。 天子并未出席,内侍监总管太监何铭站在上首宣御旨:“陛下身体抱恙,任命内阁首辅萧容昶任监国大臣。” 萧容昶身着绣了仙鹤云纹的玄色官袍站在最高处,气质一如往常威严沉稳,目光清冷摄人,如月射寒江,冷冷俯瞰着众人。 满朝文武一大半属于萧派,唯萧容昶马首是瞻,自即日起天子被彻底架空,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傀儡皇帝。 散朝之后,林锦走上前向他感激一拜:“多谢老师对瑾贵妃的照拂,若非老师提前让她回家省亲,只怕早就遭了李延庭毒手。” “保护皇嗣,乃为人臣子份内之事。”见到他,萧容昶面色和缓了些。 他向来乐意提携有才的年轻人,尤其林锦的为人处事深得他心。 -- 第114页 “大人应知道,我父亲一向与世无争,只想一家人团团圆圆。”林锦一身清贵之气,走在萧容昶身侧,神态不卑不亢。 临近马车边,萧容昶停下脚步,语气里暗含了几分告诫之意:“转告瑾贵妃,安心生下皇嗣,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庆元帝算是废了,所幸他还能生儿子,自己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守住这张龙椅。 因为,她要这天下姓周。 突然一个妙龄少女朝这边冲了过来,林瑾眼疾手快的抓住她,急声道:“小姑娘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萧容昶,你这个狗官,敢负我家殿下,我杀了你——”话未落音,侍卫已经赶来将其制住,少女还要再骂,却被人捏住了下巴。 “呜呜,呜——”少女说不出话,睁圆了眼睛瞪他。 萧容昶看她一眼,淡淡道:“放开她。” “狗官,你别以为坐稳了这天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叫欢雀,是吧。”萧容昶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牌,递给她:“这个,代我还给你家殿下。” 说完,他便上了马车。 欢雀接过令牌,见马车驶远了,生气的一跺脚,冲旁边林锦撒气:“都怪你拦着我!” 林锦摇了摇头,方才见萧大人对她态度不同,说明此事另有隐情,他不欲多打听人家私事,转身走了。 欢雀一直在乡下服役,两天前忽然被释放,回京却得知长公主被幽禁的消息。 而曾经与殿下关系密切的首辅大人,已摇身一变成为监国大臣,在京都翻云覆雨。 许是近乡情怯,欢雀走到沁嘉卧室外,有些不敢进去。 听到里面传来殿下断断续续的哭声,她不禁吃了一惊,推门见长公主缩在床头,一脸无助失措的模样,扑过去跪在床前哭道:“殿下,欢雀该死,是欢雀该死!” “欢雀……”沁嘉伸出手,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辨认出轮廓,凄楚一笑:“该死的是我,我信错了人。” 见她手中拿着的玉牌,沁嘉笑里更多了几分讽刺:“没想到,他会将本宫当作一个物件,说扔就扔。” 说罢,举起右手,将那串白玉菩提子穿成的佛珠放在眼前晃了晃,忽而发狠朝地上砸去。 欢雀心疼的扶她躺好,见她手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印子,禁不住落泪:“不过是个男人,天下间多的是,殿下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沁嘉忽然蹙眉,翻身一把抓住她的手,颤声道:“你快去,去找首辅大人,就说本宫要见他,快去——” 欢雀被她这副样子吓到,愣了一会儿,见一名眼生的侍女端着托盘走进,急问:“你是从哪儿来的,手里端的是什么药,殿下生病了吗!” “奴婢锁秋,这段时间,一直贴身照顾长公主。”锁秋见沁嘉又发病了,放下托盘,立刻转身去找人。 这几日,殿下找萧容昶找不到,全靠施针才能得片刻清醒。 欢雀隐隐觉得长公主情形不对,在房中呆立良久,直到西域术士施完针,才慢慢缓过神来。 又听他将原委说了一边,着急的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请首辅大人来!” 当着沁嘉的面,西域术士不便多言,恐辜负萧大人一片苦心,只得深深叹了口气道:“姑娘还是劝劝殿下,喝了这碗药,让小人将体内子蛊引出,日后便无碍了。” 这碗解药乃是用施蛊之人的心头血熬制而成,这几天每天都会送来一碗,无一例外都被她打翻了。 引蛊的过程极为困难,若是没有对方配合,根本不可能完成。 每日他都会将情况报给首辅大人,却只得了他一句话—— 莫让徐桂芝死了。 意思是,只要那妇人还有一口气在,便日日取血,到取蛊成功为止。 半夜,沁嘉躺在床上,又想起了那个人,难受得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从枕头底下摸出藏着的发簪刺入手指,可如今这样细微的疼痛已不能缓解,她闭了闭眼,毫不犹豫的将发簪刺向手臂。 睡在脚踏上的欢雀听到动静,急忙爬起来点灯,看见雪白枕面上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吓得脸都白了。 扑过去抢走她手里的发簪,慌道:“殿下这是在做什么啊!” 沁嘉幽幽说道:“欢雀,你一向最听本宫的话,去给本宫找一把更锋利的匕首来。” 欢雀正不知如何是好,屋外响起一片嘈杂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 看见夙王还有徐骋意、玉痕都回来了,她仿若看见救命稻草一般,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泪。 “半路就听说殿下出了岔子,到底怎么回事!”玉痕走过来,一脸焦急的询问。 欢雀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见夙王已经跪在床边,和长公主目光对上,两人之间自成一道氛围,像是隔绝了周围所有人。 她捡关键的说道:“殿下,殿下其实是因为中了情人蛊毒,才被萧容昶那个狗官蒙蔽,现如今相思成瘾,为了克制自己,方才用发簪划伤了手臂。” “是谁负责医治长公主的,立马传人过来。”蓝夙握住她受伤的右手,接过玉痕递来的金创药,往上面撒了些。 见她疼得身子一缩,神情阴蜇道:“殿下既知道疼,为何还要做傻事。” 醇厚的嗓音,带有微微沙砾质感,男人周身气息让她感到一股压迫感,矛盾的是,也有种久违的熟悉与安稳。 -- 第115页 用疼痛换来的一丝清醒,很快被更深的无助和绝望侵蚀。 沁嘉怔怔看了他一会儿:“蓝夙,你终于来了。” “是,孤来迟了,殿下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蓝夙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给她包扎好伤口。 欢雀心中悲愤不已,怒道:“殿下可知,萧容昶那个狗官如今已成了监国大臣,连陛下都被他软禁了起来,他还下令将殿下禁足,不准任何人进出长公主府,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殿下还牵挂他做甚!” “胡说八道什么,还不住口!”玉痕了解欢雀的脾性,听风就是雨,当初拐带陆含章,给陈国使臣下毒,全天下蠢事都让她做尽了。 她是亲眼见过首辅大人如何待殿下,那份感情绝不是作伪。 再者,若首辅大人真不让任何人进出公主府,那他们刚刚又是怎么进来的。 如今他大权在握,倘若真狼子野心,怎么能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京。 徐骋意跪在床边,始终一言不发,听西域术士解释完后,转身就走。 “站住,你去哪儿!”玉痕叫住他,厉声道:“你若是去找首辅大人,才是真害了殿下。” “都给孤滚出去。”蓝夙站起身,目光里透出几分邪性,如浓稠得化不开的墨:“传孤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出府,违令者死!” 第56章 做了一场春梦 这大半个月, 沁嘉都病着,为了方便照料,夙王便在卧室的卷帘那头置了张软榻。 常年兴军打仗练就的敏锐感官, 那边稍有动静,他立刻就能起身过去看她。 从最初整晚失眠乃至疯狂,到后来, 只要不受刺激, 晚上已能安稳入睡。 那夜,见她安静靠在软榻上看书,神态间已然瞧不出任何异样,蓝夙考虑趁机取蛊。 又担心时机不够成熟,会像前几次那样适得其反,试探着问了句:“嘉儿,心里可还难受。” 沁嘉沉默了好一阵, 最后蹙着眉,说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当初夙王不要我的时候, 可有想过我会难受。” “孤没有不要你。”他呼吸滞了滞, 目光变得复杂:“嘉儿, 你如今受蛊虫支配,哪知自己真正心意为何。” 沁嘉无所谓的笑了下:“开个玩笑罢了, 夙王不必介怀。” “你说的话,孤从来不会当成玩笑。”蓝夙在她身边坐下,借着夜色掩映, 周身冷冽杀伐之气被冲淡,耐心道:“嘉儿若是觉得可以控制自己了,便告诉孤,若还是不想, 我们便再等等,这次没人再逼迫你。” 听他提起这件事,沁嘉本能的感到一阵恐惧,身子微微瑟缩了下。 忽而抬眼,有些茫然的望向蓝夙:“那么,夙王能抱抱我吗。” 他浑身一僵……记起八年前,初次见面那回,她亦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说出这句一模一样的话。 只不过,当时他拒绝了。 此时却忍不住想,若那一次放任自己要了她,会不会结局有所不同。 他眸色渐沉,上半身微微前倾,有些笨拙的靠近她,伸臂小心翼翼将人拥住。 “嘉儿,别怕。”怀中女子瘦得形销骨立,令蓝夙心中一沉。 他本就不善言辞,曾经在一起的两年间,亦时常在言语间惹她不快。 那时,他厌憎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偏又忍不住生疑,怕她自始至终都在利用自己。 最后相处那段日子,几乎每天都在冷战。 可这是他发誓要用命守护的公主啊…… 他怪对方体会不到自己两难的处境,也怪她的傲慢任性,除去第一次见面时低过头,之后便恃宠生骄,从不肯服一次软。 而每次闹过之后,他明明十分后悔,却也说不出半句道歉的话。 后来分开的那五年,亦只将她想成一个自私无情的女人,直到调查过曾经那些蛛丝马迹,才知她那时头上亦压着太多人……太皇太后,皇上,还有自己那自作主张的父王。 这大半年,他总是忍不住回想,当年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替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夙王妃喝下那碗药。 又为何,明知自己对她情根深种,还逼自己立下终身无子的誓言。 “当初,公主为何要喝下那碗雪域红花。”蓝夙心神已乱,将一直折磨自己的事说了出来。 沁嘉靠着他,脑子里乱糟糟的。 心中对萧容昶的那一丝牵念,日日夜夜,折磨得她痛苦不堪。 她恨极了对方不来看自己,靠着这份恨意支撑下去,决定待自己好了,定要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实在太累太累了,一颗心仿佛时时刻刻浸在冰窟窿里,亟需要一丝温度。 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她喉中干涩,说道:“太皇太后要你的命,本宫逼你发毒誓,安……她的心,事后难过极了,想着你若无后,我陪着你一起便是。” “可是,你还是不管不顾的走了。”沁嘉深深吸了口气,想起那天萧容昶甩手离去的决绝,对蛊虫的憎恨又多了几分。 “你不要我,我也将你忘得干干净净,我们两互不相欠,再无瓜葛。” 一念之间,蛊虫感觉到威胁,开始侵蚀他的意念。 沁嘉深吸了口气,压下那股不受控制的欲念,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收紧,挣扎了下:“放开,想勒死我么。” -- 第116页 “当年,孤看你年纪小,而自己又是个粗人,不舍得碰你,好不容易等你长大一岁,最后又因为那些事生生错过。”蓝夙微微放松了力道,语气珍而重之道:“嘉儿,我们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好不好。” 感觉到她的挣扎,呼吸急促道:“只是先试一试,孤保证绝不碰你,若你当真对我无情,孤绝不再纠缠。” “嘉儿,给孤一次机会,也好让你看清,自己心里到底喜欢的是谁。” 纵使面对千军万马不曾蹙眉的铁血男儿,此刻紧张得像个孩子,眼中锋刃尽敛,唯剩一片赤诚。 过了良久,直到耳边传来极轻的一声,‘好’。 他闭了闭眼,手抚过她的脸,终于放松了情绪。 “蓝夙,我想,现在取蛊。” ~ 紫宸殿,庆元帝躺在珠帘后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张狐裘,仍止不住的喊冷。 宫人们只得把银炭烧得更旺些,可是看皇帝的脸色,竟是一日比一日苍白孱弱。 几人都是被派来贴身伺候的,若陛下出了什么纰漏怕是会落得个死无全尸。 一个年纪尚轻的小太监不安道:“要不然去找掌印,求他再寻个御医来给陛下瞧病。” “呸,你闭嘴吧!”旁边的大太监立马斥责他,说道:“陛下这哪里是病,分明是寒食散的瘾发作了,不戒掉那玩意儿,找什么神医来都没用。再说首辅大人已找柳太医来瞧过,还开了药,你在这乱嚼舌根,莫是活腻了不成。” “公公教训的是,奴才该死!”小太监立即左右开弓,往自己脸上甩了两个耳光,接着深埋着头,专心拨炉子里的银炭。 陛下如今虽无权无势,可首辅大人吩咐过,全部吃穿用度照旧,宫人们要尽心尽力伺候,不得有任何怠慢。 然则再怎么小心伺候,也是大不如前。 就看过去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何公公,早就不往紫宸殿这头来了,更何况是那些小的们。 昨儿夜里,皇后娘娘生下一个小公主,还未及睁眼,便被抱到静嫔娘娘宫中抚养去了。 皇后哭天抢地了半天,最后也再无人问津。 相较而言,瑾贵妃的玉霄宫则热闹得门槛都要被踏破。 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却每日都精力充沛,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单就这一点,便是李皇后拍马都赶不上的。 燕王伏诛后,立刻有人提出废后,只不知何故,首辅大人一直未有明示。 现在的后宫形同虚设,谁做皇后,确实没有什么紧要。 这大半个月,天晟最忙碌的官署衙门,便是首辅大人执掌的文渊阁。 好歹相处过几年,阁中上下都渐渐摸到些首辅大人脾性,平常案牍劳形虽是寻常,但像这段时间日夜不分,拼命找事做,怎么看都觉得不正常。 只可怜了其余的台阁大臣,夜里见东阁还亮着灯,一个个都只得陪着苦熬。 年纪大的官员,做完手头的事,到时间都走了。 年轻的身上压着重担,又想多图几分表现,每晚将自己办公署照得亮如白昼,生怕首辅大人瞧不见自己。 文渊阁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便是林国辅家的公子林锦,平常性情温和淡然,在这事上却免不了随大流。 褥子、换洗衣裳、锅碗瓢盆都带来了,又从家里薅来两颗碗口大的夜明珠,就住在阁中陪大人苦熬,丝毫都不曾懈怠。 文渊阁这种拼死做事的劲头,对京中官员们纷纷起到带头作用,各部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忙景象。 连文渊阁的青年才俊们,都因此身价倍涨,得了不少家有女儿的达官贵人青睐。 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哪里还有时间玩女人,纳妾。 入夜,萧容昶独自躺在东阁里间的窄榻上,做了一场春梦。 就在这张榻上,女子衣料从肩膀上滑落,嗔怪望着他,怪他床榻太窄,躺着极不舒服。 他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深吻住,双手摸索着,很快褪下她的裙子。 沉寂许久的身体被唤醒,他仿佛活了过来,激动的抚摸过每一寸肌肤,放浪空虚已久的身体。 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永远都不会厌倦似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却在说着最深最浓的情话。 “殿下,我爱你,爱你……”“ 最后快进去时候,却瞧见她通红的眼角,似有清泪滑落。 □□骤歇,心口无端感到一阵剧痛。 接着便从梦中醒来,对着墙壁愣了半天。 直到听见三声鸡鸣,他起身去里间冲了个凉水澡,出来看着凌乱不堪的床单,最终扯下来一把火烧了。 如往常一样坐在案前,想找些事做。 可这几日,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 早收到消息,三天前,已成功将子蛊从她体内取出。 只是她身体尚虚弱得很,如今正用名贵药材好生将养着。 他暗中给了尹少君几支千年老山参…… 讽刺的是,他现在竟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再去找她。 或许,再也回不去了。 想起旁人说的,长公主已跟夙王重修旧好,他眼中一片摄人的寒意。 清冷沉定的外表下,实则心痛得快死掉了,推门出去吸了几口冷气,揉了揉胸口才缓过来。 正见霜九拾阶而上,急匆匆跑过来道:“大人,长公主跟夙王殿下今日出府,往皇宫去了。” -- 第117页 “……” 萧容昶一时间失语,之前撤了围在公主府周围的兵马,却忽略了她身体恢复些后,想做的第一件事,定是入宫面见陛下。 “备马。” “大人这是要骑马去……”见他目色阴沉,霜九不敢多问,立刻转身去了。 文渊阁就建在皇城边上,他一路骑马入宫,被冷彻肌理的风吹了一路,脑子终于清醒了些。 相隔老远,便认出了梦里那个纤瘦的身影。 比从前更加单薄的身躯裹在绯色狐狸毛斗篷里,衣服里显得空空荡荡,想必是消瘦得厉害。 而在长公主身边,揽着她的高大男子,正是从岭南赶回来的夙王。 萧容昶定下心神,勒住缰绳缓缓靠近。 翻身下马,双眸已清冷无波,让人瞧不出分毫破绽, 沁嘉抬起头,露出巴掌大素白的脸,尖尖的下巴,我见犹怜。 还未及开口,便低头咳嗽了几声,靠在蓝夙身上,气息虚弱道:“本宫想求见陛下,不知首辅大人,可否通融。” 心里暗骂,狗东西摆这副死人模样给谁看。 霜九站在一旁,被这一幕气得不轻,门牙都要嚼碎着和血吞。 心道殿下也忒不厚道了,不仅当着大人与夙王亲热,还这般装模作样,难道您心里没点数,莫说是进去见陛下,便是要星星月亮,他家大人也断然不会拒绝。 见他没作声,沁嘉微微笑了笑:“让首辅大人为难,是本宫的不是。” 萧容昶侧身让开路,吩咐内侍:“进去看看,陛下此刻在做什么。” “嘉儿,你身子还弱,不能久站,我们回马车上等吧。”蓝夙搂着她,眉眼间尽是温柔,自始至终,看也没看萧容昶一眼。 “哪里就这么娇弱了。”她低头羞涩一笑,嗔道:“再说,首辅大人肩负社稷,日理万机,便是本宫这种骄纵惯了的,也得面子上敬着,怎能做这般失礼的事。” 萧容昶似没听出她言外之音,眸色冷沉,淡淡说道:“今日无事,恰巧路过罢了。” 沁嘉便掩嘴笑了:“就说呢,首辅大人哪能是专为本宫开路而来,再说这种小事,传个信儿就行了。” “说到底,还是本宫自作多情了。” 因为太过消瘦,她面容显得有几分憔悴,唯独一双眼睛,亮若星辰,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风流韵味。 萧容昶双手握了握,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姿态,偏生面容生得英俊至极,宛若一尊清冷的佛。 这片刻功夫,传话的太监已经回来,说陛下这会儿人清醒着,可以带长公主进去。 沁嘉转身对夙王道:“本宫要自己进去。” 这话不光是说给夙王听……萧容昶嗤笑了声,转身离去了。 蓝夙目光沉了沉,叮嘱她:“你当心身体,孤站在这儿等你。” 第57章 臣现在是殿下的什么人。…… 沁嘉走进紫宸殿, 摆设布置分明和以前一样,却又处处透出不同。 就像此时此地分明很暖,却透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殿正中那张龙椅上空空荡荡, 显出几分萧条与颓丧。 隔着一道珠帘,见那边软榻上躺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上前拨开帘子,对着榻上盖着白狐裘的苍白少年唤了声:“陛下。” 少年浑身一僵, 睁开眼看见是她, 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发出梦呓般的低喃:“皇姐,是皇姐吗……” 刚坐起身,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沁嘉看着他面上五个红指印,冷声笑道:“陛下真是……好能耐啊!” “皇姐!”皇帝从软榻上跌下来,一把抱住她的腿,神色仓皇:“不是这样的, 皇姐,你别再丢下朕了。” 沁嘉怒其不争:“陛下竟有胆子跟福王做交易。” “莫非陛下忘了, 当初他是怎样逼迫我们姐弟, 从小照顾你的胡嬷嬷又是怎么死的, 这些你都不记得了,还是陛下明明知道, 仍旧决定要与虎谋皮,引狼入室!” 沁嘉看他这副模样,眼中几分凄楚之色, 质问道:“你和福王联手,先欲诛杀徐骋意,后又对付首辅大人,难道陛下就没想过在杀掉这些真心为你的人后, 会被那老贼反咬一口!” “是皇姐自己先跟萧首辅牵扯不清!”皇帝忽然嚎啕大哭,喊道:“朕时常午夜梦回,都是曾经差点死掉的那些场景,朕害怕……所以,只能把他们通通杀掉,!” “至于福王,朕早有对策……”小皇帝仰视着她,眼神通红,里露出几分破碎的阴狠:“却没想到,被萧容昶将计划全盘毁了,皇姐现在既然回京,不如趁机帮朕杀了他。” 沁嘉看他这副灵顽不灵的样子,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若不是没救了,何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 心中唯剩下一片寒凉,怀着最后一丝侥幸,气息微弱的问:“你原打算,怎样对付福王。” “我已与霍国皇帝约定好,让他假意攻打边界,到时与其相邻的翰王必要出兵迎敌,福王没了援兵,便只是强弩之末。” “到时,朕再断了大军的粮草,利用霍国将两位皇叔彻底铲除!”小皇帝看着她,眉目间尽是阴毒:“其实现在还来得及,只要皇姐去找萧首辅……朕,朕可以不杀他,皇姐若是喜欢,拔掉这人的爪牙,留在身边未尝不可。” -- 第118页 “呵,呵呵……”沁嘉忽而笑起来,想起英年早逝的父皇,心中涌起无限悲凉。 这些年,她究竟在为谁辛苦,为谁忙。 她的十五岁,踩在刀锋上,幸好那时遇见的人是蓝夙,否则后果…… 蹲下身,轻轻将他抱在怀里。 就像小时候那般,温柔哄着:“阿元现在生病了,好好休息,将身子养好。” “那皇姐可答应朕?!”皇帝靠在她怀里,身子逐渐放松,呢喃着:“朕发誓会做个好皇帝,只要皇姐将那些威胁到朕的人都杀了,朕保证,将来一定做个好皇帝。” “是啊,阿元是最好的皇帝。”沁嘉鼻尖酸涩,突然觉得,只要他这辈子安安稳稳住在宫中,便足够了。 “姐姐不离开皇城,一辈子守着你。” ~ 一踏出紫宸殿,沁嘉便晕了过去。 蓝夙急忙上前将她接住,打横抱了起来,旁边内侍立刻传人:“长公主殿下晕倒了,还不快宣御医!” “殿下,这里风大,请随老奴往旁边的东暖阁去吧,也好让殿下安心休息。”何公公早等在这里,见此情形,在旁边焦急劝道。 “嗯。”蓝夙将人抱紧,大步跟着他往前走去。 东暖阁挨着紫宸殿,和御书房相通。 沁嘉方才情绪起伏太大,出来后只觉周围一阵天旋地转,在床上躺了会儿,才慢慢清醒过来。 睁眼看见一角仙鹤云纹的墨色衣袍,她双手不自禁攥紧被子。 虽然蛊虫已经不在体内了,可连日来的噩梦没那么容易驱散。 看见他,仍然止不住的难过,继而愤怒和不理解,那时候他为什么就不肯陪着自己。 轻轻吸了口气,撑着想坐起来。 “嘉儿,可好些了。”蓝夙扶她靠在软枕上,嗓音温醇:“不舒服就多睡一会儿。” 萧容昶目光轻轻落在她面上,只一触即分。 随即看了旁边柳太医一眼,对方立马上前道:“殿下大病初愈,身子还有些亏空,至少还得在家里将养一个月,否则日后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沁嘉浑身无力,但想起刚才在紫宸殿陛下的情形,定了下心神,道:“不知首辅大人可否与本宫单独说几句话。” 蓝夙猜测她要说陛下的事,转身对太医道:“走吧,本王跟着你去抓药。” 又回身握了握她的手:“有什么事,即刻差人唤我,记住了吗。” “嗯。”感觉一道清冷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有些不自在,很快抽回了手。 寝室里只留下他们两人,气氛一时间有些冷肃,沁嘉看着他:“本宫想求首辅大人一件事。” 萧容昶瞧着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淡淡道:“殿下就是这样求人的?” 沁嘉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只是脚尖还未及落地,便被人用被子盖着按了回去。 清冷指尖隔着衣料触碰到她的手,他仿佛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冷声道:“你要做什么。” 沁嘉仰首直视他的眼光,眼中透出几分倔强:“首辅大人不是要本宫作出求人的姿态来吗。” 萧容昶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最终面无表情道:“殿下知道臣的心意,何必惺惺作态。” “若公主所求,是陛下的一世安稳,放心,臣还没有谋朝篡位的打算。” 前几日还抱着希望,两人能把话说开,重修旧好。 今日所见,却犹如当头棒喝。 沁嘉面色白了白,语气里几分不甘心:“萧容昶,当初是你自己要走的!” 想到那件事,她忍不住激动起来:“在本宫最痛苦最难过的那段日子,你可曾回来看过我一眼?!” 萧容昶双手握紧,隐忍不发,待她情绪逐渐平复,才松了口气,语气里透着几分自嘲:“不知殿下觉得,臣现在是你的什么人。” 沁嘉沉默了良久,忽而下定了决心,说道:“萧容昶,我们两个都冷静一段时间吧。” “我不去找你,你也别来找我。” 她抬起头,神色间露出几分痛楚:“等本宫弄明白,自己对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受蛊虫影响的错觉再说,好吗。” 正如蓝夙所言,她需要时间认清自己的心意,否则彼此间将永远横着一根刺。 “冷静一段时间……”他面色冷凝,目光变得晦暗不明,问她:“殿下需要多久。” “不知道。”沁嘉摇了摇头,目色有些茫然。 萧容昶面色冷沉:“那你和夙王之间……” “不是你想的那样。”沁嘉眉心微微蹙起,缓缓说道:“与你做过的那些事,我从未与任何人做过。” “就连,亲吻也不曾——” 萧容昶默默摇头,轻笑了下:“殿下若是没别的事,臣告退了。” 不等回应,他转身疾步往外走去,仿佛再多耽误一秒,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在门口与蓝夙擦肩而过,一句话轻飘飘传进他耳朵里:“我与嘉儿数年前便情投意合,中间虽有磨难,好在彼此从未改变过心意,萧大人,终是来迟了一步。” 杀人诛心,不过如是。 萧容昶站定,侧身淡淡看着他,语气稀松寻常道:“本官真是担心阿,佛门乃清净之地,夙王若这次再看破红尘,就别去叨扰了,回岭南继承王府才是正经。” -- 第119页 “毕竟,老王爷可是一直在为夙王筹谋。” 第58章 同一条贼船,臣可不会上两…… “殿下, 我今天来,是有一事相求。”安华郡主面上有些犹豫,用帕子掩着唇轻咳了两声, 喝了口茶才道:“殿下也知道,我跟冷俞这些年关系一直不清不楚,现在突然要成亲, 很多事都还没准备。” “因他双亲都不在了, 便想请首辅大人、长公主给我们主婚,萧大人那边已经答应了,就看殿下这里……” 见沁嘉不说话,安华心里有些忐忑,听说长公主跟首辅大人又闹翻了,这半年像是约定好了似的,两人从不出现在同一个场合。 若是以往, 她定是直接问了,但如今那位身份不同, 不敢再轻易议论。 “你若真要成亲, 我自是愿意给你主婚的。”沁嘉看她一眼, 但有些不理解道:“你之前不是说冷俞木讷没有情调,现在怎么又愿意嫁了。” 安华有些不好意思, 右手摸了摸小腹,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不怕殿下笑话,之前那避子汤药性太凉了, 他不许我多喝,结果上次擦枪走火,不小心怀上了,我父亲还生怕他嫌我年纪大, 亲自找上门去,逼着他非娶我不可。” 沁嘉怔愣了一会儿,问她:“你难道不知,还有给男人吃的避子药。” “当然知道,可听说那药伤元气,男人吃多了容易不举呢。”安华随口说道。 孕期容易肚子饿,她将桌上摆盘的糕饼每样吃了块,又吩咐侍女去小厨房看看,熬的燕窝好了没有。 沁嘉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接下来安华说了什么,却都听不见了。 满脑子都是刚才那句,男人吃多了避子药,容易不举。 容易,不举…… 自上次说要冷静冷静,已经过了半年,萧容昶再没来找过自己。 至于当初纠结的那个问题,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情情爱爱什么的姑且不论,她可着实想念对方的□□。 再者,她确已对蓝夙没有男女之情。 前几天,两人终于把话说开了。 她对蓝夙直言,自己早已不是七年前那个纯情少女,这几年玩儿过的男人不计其数,对他也早没了曾经那种热忱。 她坦白承认,自己如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渣女,不管和哪个男的在一起,都有可能要变心的。 所以,就不祸害他了。 他当时没什么反应,在城外军营里住了半个月,再回来就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依旧每天来看她一次,只是更加寡言少语。 久而久之,沁嘉也就不管他了。 只时常找男宠过来陪着玩乐,也是有意让蓝夙看清楚,自己早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柔弱小白花了。 安华还在那絮絮叨叨:“我现在这个年纪,能怀上已经不容易了,殿下今年才二十出头,真真令人羡慕。” 沁嘉适才回神,见安华突然俯身干呕起来,吓了一跳:“好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对方摆了摆手,一手抚在小腹上,虚弱道:“没什么,年纪大了,孕期格外难熬些。” “所以说生孩子这件事,还是得趁早,我家小表妹今年十九岁,怀五个月身孕,还健步如飞呢。” “这样啊……”沁嘉想起自己今年都二十三了,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生。 之前是萧容昶不想要子嗣,可若她自己想要,莫不是还得找别人去生一个。 安华轻咳了两声,换个话题道:“听说瑾贵妃现在可金贵了,生了个儿子,内侍监把她当皇后娘娘一般供奉着。” “她自己高兴就好。”提到她,沁嘉感到有些扫兴。 之前两人关系也算亲厚,但这两次见面,她总是旁敲侧击的找她打听萧容昶的喜好。 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在那儿装傻,听那意思,倒像是想让自己给她牵线搭桥。 真是笑话,她都还没决定,要不要去找萧容昶和好呢,林瑾手就伸过来了。 自己好歹与她有几分年少时的情谊,之前也对她多有照,这吃相,未免太难看。 她一直没去找萧容昶,是担心若这次和好了,就要如安华一般被套牢。 自己是喜欢萧容昶没错,但想到他那股认真的劲头,就有些心惊胆战。 府里还有那么多她曾经搜罗来的男人,若真让萧容昶登堂入室,岂不是都要给人打发了。 她是真的舍不得! “我听冷俞说,有几次首辅大人下朝,瑾贵妃都远远地等在西华门,上赶着给首辅大人送东西,也不怕给人瞧见了笑话。 沁嘉冷笑着:“她竭力笼络首辅大人,是妄想不久后母凭子贵,做摄政皇太后呢。” 这话可就有些诛心了。 皇帝尚在,她容不得任何人生出歪心思。 “瑾贵妃心心念念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不过我听冷俞说了,首辅大人明确说过,陛下尚年轻,尚没有立太子的必要。” “他倒是敢立太子试试。”沁嘉面色冷淡,喝了口茶放在一边:“陛下虽身子不好,但本宫还没死呢。“ 安华干笑两声,没话说了。 之前冷俞埋怨长公主没心没肺,她还分辨来着,现在看,属实有些过于冷情了。 这时下人过来禀报:“殿下,锦衣卫总指挥使冷俞冷大人来接安华郡主。” -- 第120页 沁嘉看她一眼,目光里几分似笑非笑的揶揄:“盯得这样紧,你以后日子不好过了。” “那倒不会,他忙死了。”安华抿嘴一笑:“再说,他就是关心我肚子里的孩子呢。” 说着,就有些神不思蜀,频频往外张望。 沁嘉闷声道:“姐姐先去便是,改明儿再约你赏花。” “好。”安华粲然一笑,却没马上走,又忍不住道:“殿下跟夙王,现在进展得如何了,我怎么听说他先前一声不响的,回军营住了半个多月呢。” 沁嘉含笑睨着她:“没什么进展啊。” 安华凑近了:“那你现在岂不是孤身一人,身边连个暖床的都没有” 沁嘉沉吟片刻,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见安华眼中几分好奇之色,垂眸道:“自然是有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公主府从来不缺男人。” 只是没有一个,比他生得俊,又更能让她快活。 “那你和夙王殿下有没有……”安华眼神有些兴奋,小声道:“他不比那些江南采买来的小倌儿强多了,单是那身腱子肉,京中不知多少名门贵女暗地里思慕他呢。” 有道是说了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来圆。 沁嘉眨了眨眼,信口雌黄说:“有啊,但也不过尔尔。” “啊,夙王殿下!”安华睁大双眼,看着突然走来的高大男子。 蓝夙身上带着些酒气,目色阴沉:“方才见冷统领在门外候着,可是来接郡主的。” “呵呵,我这便同他一道回去了。”安华郡主见他面色不善,赶紧起身告退了。 沁嘉心道刚才那句话怕是被听去了,闷声道:“安华还怀着孩子呢,你吓唬她做什么。 “啊……”下一秒,却突然被他拉进怀里。 男人深沉的鼻息在耳畔,带着浓重的酒气,沁嘉心里一惊,用力想将他推开。 蓝夙目光越发阴沉,下手也更重,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往卧房走去。 “蓝夙,你再不住手,本宫要叫人了!”沁嘉被扔在床上,坐起身,一脸防备看着他。 “行不行,试了才知道。”他眼中几分邪性,语气比寻常多了几分轻浮,目光牢牢锁着她:“殿下既能和那些小倌儿翻云覆雨,为何不能和孤!” “蓝夙,你发什么酒疯!”沁嘉气急了,拔下头上簪子对准他,“再这样,本宫不客气了。” “刺啊,就照着这儿刺!”蓝夙脱了外袍,指着自己胸口,一时忍受不住,大声道:“就像上次那般,往孤胸口狠狠扎一刀,看孤会不会心痛。” 沁嘉想起那件往事,手突然松开,簪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既然睡过那么多男人,又何必在意孤现在要做什么。”蓝夙哂笑了声,抓住她的胳膊,眼中几分自嘲:“不瞒你说,孤自小就在军营里历练,这辈子还没碰过女人,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轻易就着了你的道儿。” “嘉儿既然身经百战,不如就来教教孤,那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见他脸凑近过来,沁嘉脱口而出:“那是假话。” 她身子往后缩了缩,眼睛有些发红:“蓝夙,我只有过他一个人。” “以后,也不会有别人了。” 蓝夙眼中闪过几分惊愕,忽而颓丧的站直身子,面无表情看着她:“不是因为蛊虫,也非存了利用的心思,你是真的喜欢上他,是不是。” 沁嘉心里有轻微的挣扎,但很快放松下来,点头应道:“是,我喜欢他。” 沉默半晌,蓝夙压下心中躁郁,轻声说道:“孤适才喝多了,发了场酒疯,吓着你了,对不住。” “别怕,以后再不会了。” “嗯。”沁嘉扭头不再看他,从床上爬起来往外走去。 “嘉儿!”蓝夙突然出声唤道,目色沉沉:“你别忘了,他有一半霍国血统,将来的事……” “没有这回事!”沁嘉立即转过身,冷冷望着他:“没根没据的事情,夙王不要乱说。” “他自知这是个弱点,自然要将线索抹了个一干二净。”蓝夙走过去,见她一脸紧张,目光晦暗不明:“殿下难道不觉得,让霍国人掌控天晟朝局,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沁嘉苦笑着连连摇头:“呵,你当他自己想?皇帝昏庸无能,倘若将来让福皇叔捡了便宜,我们都活不了!” “蓝夙,陛下已经扶不起了,萧首辅是一心向着本宫的人,既善于权谋,又是治世之能臣,将来还可辅佐皇太子,这样的人,本宫自然要物尽其用。” “即便他是霍国人,你都毫不疑他,放任他拥有这滔天权势。”蓝夙极力克制住内心嫉妒,闷声道:“可你偏偏不信孤,当年玩弄孤于股掌之中,做得何其顺手……” “孤劝你一句,别被心中所谓的情爱冲昏头脑,等到那人将来反咬一口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 沁嘉看着他,露出清冷一笑:“蓝夙,你要怨,就怨我们相识的时机不对。” “当初本宫一无所有,自然处处忌惮,如今幽云十三州固若金汤,徐骋意羽翼已丰,且萧首辅早已将南都兵权奉于本宫。” “你说,本宫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哄着他继续为我朝卖命都来不及,岂有将他推给敌国的道理。” “殿下这般信重权臣,孤无话可说。”蓝夙垂眸,任由她步履匆匆的离去。 -- 第121页 沁嘉按耐不住的想去找他,告诉他那件事已走漏风声,需提早做好准备。 “来人,备车!” 半年来,这是她头一回去首辅宅邸。 心里暗道,她是有急事相商才过来的,可不是因为想他。 门房见长公主来了,面色一变,连请安都来不及,一溜烟跑进去通传。 沁嘉带着欢雀往里走,远远就听见他院子里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还有男男女女的调笑声,脸色不由变了变。 推开院门,见里头摆了几大桌酒菜,坐满了人,边上还有好几个弹琴唱曲儿的美娇娘。 而正坐在上首的那人,玄衣墨发,容色清隽,身边虽无美人相伴,却已经喝得目色迷离。 沁嘉出现后,院中有一瞬间的寂静,不知是哪个率先喊了声:“臣李锦拜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即,院中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人。 萧容昶双眸眯了眯,起身摇摇晃晃的走过来,目中几分浮浪,两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今日文渊阁小聚,怎么,殿下也要来凑热闹。” “住手,不得对长公主无礼。”欢雀上前一步打掉他的手,拦在沁嘉面前。 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直肠子,只知道之前殿下难过时,他不肯过来探望,心里一直记恨着。 萧容昶身子晃了晃,随即想起了什么,冷冷看过去:“殿下又想让臣做什么……同一条贼船,臣可不会上两次。” 第59章 晋江文学城 沁嘉看着他这副嘴脸, 压了压心火,说道:“本宫有正事要说,不是来闹着玩儿的。” “哦?”萧容昶眼中几分不置可否, 转身往院外走去。 沁嘉翻了个白眼,跟在他身后,直到一处僻静的凉亭前, 他才停了脚步。 时节已是夏初, 满园花草幽丽袭人,沁人心脾。 他站在一丛郁郁葱葱的芙蓉花丛中,转过身来看她,眉心微微蹙着,似对她会出现在这里十分不解。 沁嘉意识到自己这回可能真的玩脱了,心里咯噔一下。 “萧容昶,本宫先前听夙王说……”沁嘉想先把正事说完, 才开了个头,便见他面上浮现一丝不耐烦。 过去他何曾用这种态度对自己过……不过半年没见, 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夙王说过的话, 殿下实在没必要告诉微臣。”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眉宇间更多了几分不耐。 沁嘉垂下眼眸:“萧容昶,你之前说过陛下曾拿霍国的事试探你, 且今日我又听蓝夙提起这事,怕是京中已有关于你身世的流言。” “以后你行事要小心,莫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说罢, 见对方毫无反应,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好心好意上门来提醒,却是自己多事了,人家压根就不领情。 “殿下还是收起这份无用的怜悯之心吧。”他嗓音寒凉, 带着微末的嘲讽:“微臣自有打算,不劳长公主挂心。” 像是一口凉气灌入肺里,沁嘉忽而抬头看向他。 虽还是熟悉的样貌,可其上每一寸表情,都让她感到十分陌生。 甚至,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弄得非常不舒服。 沁嘉目光狠狠瞪过去,一字一句道:“行,算本宫多管闲事!” 直到她走远了,萧容昶仍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看着方才从天而降的黑衣男子,面色冷漠道:“五皇子不走正门,偷偷摸摸潜入本官府上,到底想做什么。” 来人体格健硕,生得牛高马大,刀刻斧裁的深邃面孔,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庹随随即赶到,面色难看的跪倒在他脚下,请罪道:“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 萧容昶摆了摆手,让他先下去。 “你不愿随我们回霍国承袭爵位,就是为了刚才那个女人?”霍伦面上带着几分不屑,嗤笑道:“草原上什么女人没有,偏生喜欢中原娇滴滴的废物,真是好没眼光。” 又接着道:“如今我父皇只想见你一面,寥慰对姑母的思念之情,你竟然都不愿,未免也太不近人情。” 萧容昶心中万分厌恶,冷睨着他,犹如看着阴沟里的蝎子:“五皇子一直阴魂不散,莫不是想横死异乡,被扔到乱葬岗上喂狗。” “少吓唬人了,父皇知道本王来了天晟,若噩耗传出,定要跟天晟拼个你死我活。”霍伦挑眉,自信的笑了。 “真是天真。”萧容昶忽而笑了,状似无奈的摇了摇头:“霍国不止你一个皇子,若五皇子真那般受重视,皇帝又怎么会指派你前来。” 说罢,他往前逼近一步。 抽出袖中玄铁匕首,往霍伦脖子上比了比,语调里带着几分同情:“五皇子啊,本官真是心疼你,被人卖了不说,连这趟究竟为何而来都没弄清楚,本官有心想放你一马,奈何你非要主动撞上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武艺超群,反手将匕首往对面一推。 萧容昶虚晃一招,避开了他的攻势,目光里透出几分怜悯:“五皇子来之前,本官就收到了贵国太子殿下写来的密信,若非太子殿下提前告知,本官又怎会一语道破你的身份。” 霍伦仍旧不敢相信:“不会的,太子殿下不会这样对本王!” “与其成日往本官府上钻营,不如你好好审问你身边那几个随从,否则即便本官不动手,五皇子怕也难走出京都。” -- 第122页 “你——”突然听见侍卫们奔来的脚步声,霍伦气得一跺脚,立即飞身遁去。 萧容昶径自去了外院书房,召来庹随:“去盯着那傻子,若胆敢靠近长公主府,直接动手便是。” “大,大人,可是五皇子他……”庹随刚才出了纰漏,惶恐道:“他实在轻功了得,恐怕我们现有的人手里,无人能跟上他。” “那便赶紧找我父亲调人!”萧容昶拂袖挥落了桌上杯盏,面色阴沉:“他行走江湖数年,什么三教九流的帮派不识得,当年派来教导我武艺的师傅便是个世外高人,你传信回去,将霍国来人的事一五一十告知他,!” “是,是……”庹随心里一紧,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起身离去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主子从未称呼二老爷一声父亲,此番为了长公主殿下安危,竟然肯主动低头寻求帮助。 陈家虽不在官场上经营,但作为天晟四大世家之一,江湖上的势力不容小觑。 若非陈家还有这点用处,以三爷那样淡漠的性情,当初还不见得愿意回去呢。 只是再性子淡漠的人,也会有其死穴。 只不过遇到危险的时候,还得要将这死穴藏着掖着,所谓投鼠忌器,关心则乱…… ~ 沁嘉没回公主府,而是大张旗鼓去了明月楼。 以往这些地方也最能提起她的兴致,可今天不知怎么的,看谁都觉得有些不顺眼。 挑鼻子挑眼睛的,最后硬是一个都没相中。 “殿下,要不奴婢去把徐骋意唤来,他虽然晒黑了些,可也比这些莺莺燕燕强多了。”欢雀在一旁有些着急道。 沁嘉摆了摆手:“本宫捧上去的人,岂有再从云端拉下的道理,让他继续风风光光做大将军吧,别传出去让人笑话。” “可他巴不得殿下您把他踩进泥里呢。”欢雀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金锭子,小声嘟囔道:“他之前给了奴婢这个,就为让奴婢在殿下面前常提起他。” 沁嘉训斥道:“揣这么多金子在身上做甚,暴发户似的,还不快收起来。” 欢雀咬了下唇,提议道:“若是府里那些都腻了,殿下不若还是去江南玩儿几天,寻几个新鲜的回来。” “不必了。”沁嘉叹了口气,看她一脸少不更事的模样,突然问:“你觉得,萧容昶现在对本宫怎么个意思。” 欢雀被问得一愣,顿了下,神态认真道:“从殿下还病着开始,他就不曾出现过,方才又是那般轻慢的态度,奴婢觉得,他对殿下已然没意思。” 沁嘉摇了摇头:“那他可真有本事。” 坐了半日,兴致寥寥的从明月楼出来,已经近黄昏了。 第二天,她便悄悄去了玉修观。 一方面为了躲避蓝夙,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心静些。 每天和玄机道君煮酒下棋,吃吃睡睡,闲暇还要处理些山下报上来的琐事,日子过得飞快。 玄机与她年岁相当,平素也很谈得来,她便将自己跟萧容昶的事,避重就轻倾诉了些许。 “殿下是觉得自己喜欢他的皮相,大过于他这个人,因此瞻前顾后,怕被套住不好脱身。”玄机看着她,目色含了几分促狭:“单是存了这份心思,便说明殿下,是真挺喜欢这个人的。” “否则像之前那样,随手扔了便是,有何难脱身的。”她抿嘴一笑,说道:“说到底呀,殿下还是心疼他,舍不得。” 沁嘉听闻这番见解,半天没说话,喝了一会闷酒,便借口说困倦离去了。 一晚上却翻来覆去没怎么睡着,脑子里尽是那天他冷淡的面孔。 最后还做了一个噩梦,画本子里的狗血情节,她和林瑾两个同时被奸人绑架。 绑匪问萧容昶要救哪一个,狗男人竟然说,救贵妃…… 梦醒后满心惆怅,怔怔念叨:“不应该啊,本公主就这么不招人疼么。” 就算没有那种关系,两人也还是亲戚呢,他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死……简直不是人! 许是夜里魔怔了,午饭后在后山的梅花林里散步消食,竟听到个熟悉的声音。 走近一看,真是萧容昶与几个吏部官员聚在一起饮酒。 后山也时常有附庸风雅之人来饮酒作诗,都是玉修观负责招待,沁嘉心里骂了句酸腐,悄悄沿原路返回。 到了前院,正碰见匆匆行来的玄机道君,还未开口,便被对方拉住询问:“首辅大人可知道殿下在我观中?” 沁嘉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也不可能是为本宫而来。” “那就怪了,我这观里自来僻静,今日却来了这样一尊大佛。”玄机出身名门,十五岁那年未婚夫在战场上死了,便执意出了家。 往常虽有文人学士踏青来到此地,帮着料理几桌斋饭,但像今日这么大阵仗还是头一回。 “首辅大人驾临,我这里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记得三年前,殿下曾在我院子里埋了几坛桂花酿,不知可否……” 沁嘉目光落在不远处停着的几辆华盖马车上,无所谓道:“你不说,本宫都忘了,拿去吧。” “嗯,多谢殿下。”玄机道君急忙使人去后院挖酒,自己则往梅花林里去了。 沁嘉自上回在对方那儿受了冷待,心里一直不得劲,今日乍一见他,只想远远的避着。 -- 第123页 况此行还有其他官员在,若发现自己也在,怕是不得安宁了。 在房里看了一下午书,等到天黑了,方打发个小尼姑出去看看,那些人走了没。 半晌小尼姑过来回话,几位大人皆喝多了,今晚要宿在观中。 过了一会儿,玄机满面愁容过来找她,说观里房间不够,问能不能让自己睡在这里,好把房间让给首辅大人住。 沁嘉沉默片刻,竟也同意了。 玄机满面欣喜,感激道:“就知道殿下不会见死不救。” 待到快入睡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玄机的屋子就在她隔壁,夜里一群男人喝得醉醺醺的,送萧容昶回房,在走廊上不停说话,久久徘徊不去。 于纷繁杂乱的声音中,她听见萧容昶清冷的嗓音,命他们都各自回屋安歇,不得生出事端。 这句话含了几分告诫意味,令有所人心中一紧。 接着,便听见玄机的声音:“诸位官爷的房间在东厢房,还请随贫尼来吧。” 对面的门被推开又关上,屋里传出一声闷响,像是人重重倒在床铺上的声音。 万籁俱静,她闭上眼,强迫自己赶紧入睡。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玄机还没有回来,她开始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人借酒生事,对她生出歹念。 她原也是高门贵女,为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竟愿意在这山上青灯古佛,了此一生,想想就令人觉得悲凉。 京都就这么大,大多数人都知晓她身份,没哪个不长眼的赶来招惹。 但就怕有那么几个横行霸道惯了的……沁嘉想着还是出去找找她的好,万一真有什么事,自己也能救救场子。 天气炎热,她里头穿的一件淡绿色齐胸襦裙,上面绣着折枝花,外面罩着一件粉紫色外衫,松松垮垮披在肩上。 之前虽然养了些肉,但最近苦夏,身段又变得异常单薄了。 推开门,惊觉对面门同时开了。 她沉住气,心想这次绝不能丢份,忍着连看他一眼都不曾。 “殿下让玄机道君约臣前来相见,到底所为何事。”他语气平淡,带着些许鼻音。 沁嘉不禁怔住,很快反应过来,今日这场面,怕都是玄机有心安排的。 今晚,她怕是不会回来了。 现在不管怎么解释,大概都会让他觉得自己在狡辩。 适才抬眼看去,对方外袍正敞开着,露出薄薄的月白色的里衣,脖子上两粒扣子解开,两截金玉般的锁骨格外扎眼。 沁嘉吞了下口水,默默退回房里。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竟跟了进来。 随即又想,这什么大不了的事,自己想要,莫非还得忍着。 沁嘉转过身,双手抱怀看着他:“约你来,自然是馋你身子了,不然萧大人以为是为什么。” 他面色如常,只是耳根处微微泛红,也不知是因为饮酒,还是因为她方才那句话。 “殿下如此行事,就不怕夙王殿下知晓。”萧容昶语气轻飘,眼中几分漫不经意,目光淡淡落在她瘦削的双肩上。 沁嘉正愁没处找场子,轻笑了声道:“萧大人没听过那句话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本宫自会小心,不让他发现端倪。” “是么……殿下主动投怀送抱,臣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他往前逼近一步,满身清寒之气,染着淡淡酒香。 沁嘉心中腹诽,这人看起来好陌生,该怎么开始…… 见他头缓缓低下来,沁嘉猛然躲开,跌坐在床上道:“做归做,不必这样。” “接吻,那是两情相悦才做的事,萧大人既然不再心悦本宫,何必做多余的事。” “依你……”他忽然拧眉,双手扶在她双肩上,缓缓褪下外衫。 …… “做什么狼吞虎咽的,饿死鬼投胎么?!”沁嘉忍着身下不适,蹙眉骂他。 男人顿了顿,抬起头来,眼尾红得令人心颤。 看到那张俊美到极致的面容,沁嘉心里轻轻叹息,同时身子的酸,胀让她微微往后退了退,感觉到对方的紧逼,心里又忍不住骂娘。 “殿下不是说,不必做多余的事情。”萧容昶扶在她双肩的手掌,稍稍下滑了些,指尖轻轻拨弄了下。 第60章 要不然,还是先亲一亲。…… 沁嘉心里不是滋味, 连带着怎么弄都不舒服,萧容昶有些无奈的停下问她:“怎么了,是哪里不对。” 其实她是不喜欢对方冷淡的态度, 寻常时候还好,床第之间如此,着实很令人委屈。 忍了忍, 终究没说出口。 “有什么话就说。”他没再继续, 直接起身了,扯了旁边架子上的外袍披上。 沁嘉衣裙半褪,风光半掩,眸子里几分潮意,更添了几分旖旎动人。 看他一副随时要走的样子,不由怔愣住。 “没话说,你爱怎么就怎么吧。”她眼中温度冷下来, 往后缩了缩,离他更远一些。 山里温度虽然比城里凉快很多, 夜晚仍有些热意, 刚才两人亲密过, 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沁嘉感觉身上黏腻,想去冲个澡, 顺便避一避此刻的尴尬局面。 两条腿还未下地,却被他拦腰拢了回去。 “不是说馋了吗,这算什么。”他双手顺着她大腿抚上去, 拧着眉,目光里隐隐透出急躁。 -- 第124页 沁嘉并住双腿,可以感觉到的干涩,令她心里微微发紧。 她不是不想, 只是心里不舒畅。 “没什么,我不舒服……”沁嘉斜睨着他,拢了拢外衫,道:“许是太久没有了,你突然硬上,有些疼。” 他身上还热着,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淡淡道:“要不然,还是先亲一亲。” 沁嘉将他推开:“不要,你混账。” “臣怎么混账了?”萧容昶呼吸粗重了些,又往前欺身而去,且扯掉她欲遮挡的手。 这一吻简单粗暴,直接侵蚀了她的唇舌。 尝到那像蜜一样的滋味,萧容昶心里却微微发苦。 甘甜苦辣,这一刻仿佛都尝遍了。 过了许久才停下来,沁嘉气息有些不稳:“你见异思迁,见色起意,且……毫无原则。” “说什么胡话呢。”他手指再次探下去,刚沾到一些湿意,便急不可耐的压下去。 “再试试。”他声音放柔了些,面色清冷,不露一丝破绽。 沁嘉短暂的紧张过后,逐渐舒展了,双臂忘乎所以的圈上他的腰:“萧容昶,我恨死你了。” “殿下。”他猛然下沉,手掐着她的腰窝,声音里充满克制的欲念:“别多想,放松一些。” 沁嘉脑子一懵,双臂收紧,主动迎了上去。 ~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快天亮时,沁嘉侧身看着那张熟睡的脸,翻身揉了揉酸痛的腰窝。 这男人没有心吗,竟然做完直接就睡。 她轻轻起身去清洗了下,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如往常那般去小厨房觅早膳。 时候还早,那个叫明心的小尼姑刚刚把火生起来。 见她来了,端出事先煨了半晚上的鸡丝粥,打开盖子,顿时香气四溢。 沁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端着两碗粥坚持走回房,推门进去一看,床上竟已是空空如也。 “哼……”她将托盘放下,默默坐下,一个人吃光了两碗。 后来又让人把床单重新换过,便去寻玄机道君要个说法。 ~ 清早,随同而来的官员听说首辅大人已经走了,也都陆续离去。 回去的马车上,萧容昶从腰间摸出一枚玉牌,指尖轻轻摩挲过每一寸印记。 虽是他趁人不备顺走的东西,但真要算起来,只不过是物归原主。 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事出突然,他竟没有预先服避子药。 随后又费尽心机弄来了她的起居注,给医官仔细分析过后,得知此番应该无碍。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生出几分失望的情绪。 之前为着避孕,他暗地里研究过许多法子,服药是最方便保险的,唯一的纰漏便是会忘记吃。 三天后,得知沁嘉已回到长公主府。 白天送了帖子过去,半夜萧容昶从侧门进,直接由玉痕带进了沁嘉卧房。 见他进来后四处打量,沁嘉眼中不禁浮现几分讥诮:“便是有什么野男人的东西,也早叫人清理干净了,还能让首辅大人发现?” 萧容昶笑了笑:“殿下多心了,臣就是觉得您屋里冰放多了些,容易着凉。” 话虽这么说,但沁嘉从他面上可没瞧出半分关切。 “别废话了,本宫可不领你的情。”沁嘉今日打有准备之战,仅仅只穿了一件清透的薄纱裙,光脚走到他面前。 萧容昶目光暗了暗,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俯身吻了下去。 半夜,沁嘉睡得十分安稳,是以完全没听到事后男人在她耳边说的话。 之后两人之间便形成了某种默契,每隔两三天,他便会来一次。 且每次都是深夜走侧门,再由玉痕带着过来。 有时候沁嘉已经睡着了,他也只在旁边安安静静躺一整晚,一样的清早就走了。 白天他是权势滔天的监国大臣,杀伐决断令人畏惧,晚上在她床上,则是沉默寡言的情人。 有时整整一晚上,他说出口的话也不超过三句。 每次做完,都是倒头便睡。 对方一直没个明确的态度,沁嘉也就咬紧牙关不问,两人之间关系如履薄冰,却偏偏做着最亲密之事。 今儿刚下过一场雨,天凉快了些。 沁嘉入宫看望庆元帝,穿过接天莲叶的泮池桥,远远就看见一男一女站着说话。 许久未在白天见他,乍一眼,竟没认出来。 夏天微醺的烈风里,玄色衣摆翻飞着,露出一双黑色皮靴,与劲瘦笔直的双腿。 再往前走,沁嘉目光移到他侧脸,一时不由愣了愣。 瑾贵妃不知在说什么,突然双手捂着脸哭起来,而他大概在说安慰人的话,清隽的面上满是温柔。 沁嘉忽然就觉得胸口一痛。 难怪,他那么小心谨慎,生怕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 难怪,他从来只在夜里前来。 也难怪,他会对自己耐性全无,每次欢好都是囫囵吞枣,事后连句好话都没有,倒头就睡。 已经走过了桥,不好回转,沁嘉硬着头皮过去,目光直直穿过两人。 瑾贵妃看见她,面上露出几分诧异,屈膝行礼道:“臣妾见过长公主殿下。” 她膝盖弯了弯,接着抬头,飞快看了眼萧容昶。 男人脸色波澜不惊,微微低头:“微臣参见长公主。” -- 第125页 “无事,本宫正准备出宫了,你们继续吧。”她尽量让自己言语显得自然,可说完后,仍觉带着那么几分刻意。 “恭送长公主。”瑾贵妃的声音文文弱弱的,一阵清风似的飘进她耳里。 沁嘉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副画面,一出摄政皇太后与权臣狼狈为奸的故事,很快在她脑海里不断上演。 皇帝身子渐渐好起来了,瑾贵妃这是要唱哪一出? 沁嘉满心窝火的朝前走去,完全没留意到,身后萧容昶与瑾贵妃之间的气氛,已跌到冰点。 林瑾脸上还带着泪痕,幽怨问道:“大人是嫌弃妾身没有长公主那样的倾国之姿,还是担心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如果是后者,臣妾会很小心,绝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 “瑾贵妃怕是误会了。”此时,萧容昶心里亦很不舒服,只能勉强维持着耐性,回应道:“还是那句老话,好好将皇嗣抚养成人,本官保你一世安稳,若生出半分异心,休怪本官不念及与你兄长的师生情谊……去母留子!” 说罢,他便一刻不停的转身走了。 方才也不知怎么迷了心窍,偏偏在她走过来时,刻意做出那般样子。 瞧刚才情形,她必是已经往心里去了。 自己一把年纪了,竟做如此幼稚的行径! 这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匆匆坐马车追去长公主府,却只在大门口逗留了半柱香的时间,依旧回去了。 纵使见了面,又该说些什么。 是承认自己方才的言行可笑,还是质问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 事到如今,只要她稍稍流露出复合的意向,往后便是再拿剑指着,他也断不会再放手。 萧容昶扪心自问,自己这几个月来一心一意为她谋划,却从没有主动透露过分毫。 也是最近才知,她与夙王亦没有关系了。 ~ 第61章 本宫玩腻了。 好几次都想问问他, 既然对夙王没有留恋了,那么对自己呢。 本想等她真正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再主动回来, 可最终还是熬不住,卑劣到主动送上门去,想得到一两分虚无缥缈的慰藉。 他自小没有感受过真正的亲情是什么样, 及至与她相识, 才知晓何为牵绊,内心也慢慢变得充实起来。 两个人同时守着一份情感,日子便越来越有意义。 过去从没留意过的很多事,都化为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想要与她共同携手去完成。 在记起中毒时受她照顾的点点滴滴后,更是在心里发誓,此生定要牢牢守住这份感情。 可是因为他的鲁莽, 又将关系弄僵,如今这别扭的局面, 已让他毫无办法。 每次按耐不住跑去找她, 只会加深内心的空虚与挫败感。 而当她看着自己时, 面上的防备与疏离,更是让人如针刺喉。 近来他常常想, 这样的关系绝不是自己要的…… 却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去寻求慰藉,一边放任自己, 一边又自我厌恶着。 那段幸福的过往,就好像一场梦,他无数次提醒自己,现在这个对自己冷淡疏离的女子, 才是真正的她。 自那天开始,他连续十日未曾踏足公主府那扇窄小的侧门,而是夜夜宿在文渊阁,批阅奏折到天明。 第十一日,思念如蛆附骨,等不到晚上,他便推了手头上所有事,坐马车去了公主府。 这次他没有走侧门,怀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心理,想从正门堂而皇之的进去。 玉痕刚巧从外面回来,看见首辅大人的马车停在门口,不禁有些惊讶。 这可是白天呢,他这般明目张胆,被人瞧见多不好。 萧容昶走到大门口,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亲卫挡在门外。 传话的人态度十分生硬,说是未得长公主令,任何人不得踏入一步。 他急着相见,隐忍不发转去侧门,发现那儿已经被封死了,连一丝缝隙都不留。 一把大锁横亘在门栓上,像是要阻断他们今后所有的可能。 这是,不想再见他了? 定是那天在御花园中,惹到她了。 Ding ding 可他只不过故意对瑾贵妃笑了下,哪里比得上她跟夙王之间举止亲密。 倘若换过来,自己做出她之前那些行径,岂不是要被她挫骨扬灰,打下十八层地狱且永世不能超生。 心中竟被这种想法折磨得燃起怒火,想去质问他一番。 “开门!”萧容昶走上台阶,面上覆着一层寒霜,周身透出上位者的气势与威严:“再磨磨蹭蹭,本官砍了你的脑袋。” 公主府亲兵列队而出,将他围在正中间,抽出长剑指向他。 笑容昶怒极反笑,拿出上回在玉修观顺走的玉牌,这是她的长公主令,能调遣公主府五千亲卫。 终于,还是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 “谁那么没规矩,在外面大声嚷嚷,吵到殿下午睡了。”玉痕不耐烦的推门出来,见是一群奴才追在首辅大人身后,赶紧迎上去道:“萧大人,殿下这几日身子不适,您改天再来吧。” “滚开。”萧容昶眼中几分隐忍的怒意,完全不顾劝阻,大步踏进寝室中。 撩开帘子,正对上一双羞愤惊怯的眼眸,女子正在由婢女服侍着穿衣,肩膀和大腿都还露在外面。 -- 第126页 沁嘉先不知闯入的人是他,待看清了,才心绪稍定,飞快将外衫系好。 乍然看见她这般闺阁娇态,方才满腔的怒意刹那间消解。 与此同时,另有一种火气不受控制汹涌而出。 萧容昶目光淡淡落在她胸前圆润的那一抹弧度上,语声低沉:“都下去。” 玉痕正要说什么,见沁嘉默默摇头,赶紧收敛心神,招呼房中伺候的婢女们都出去。 珠帘不断晃动,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 萧容昶突然伸手将她扯了过来,另一只手覆上某处温软,轻轻掌着。 沁嘉心里一惊,蹙眉骂道:“你要不要脸。” “早就不要了。”萧容昶嗓音有些哑,心里跟着骂了自己一句,禽兽。 什么礼义廉耻,君子风骨,尽数丢了,他只知道自己对这个女子上了瘾,犹如染了毒一般,越陷越深。 ‘啪’的一声,他脸上挨了结结实实一耳光子,眼中忽然暗流涌动:“殿下,这是要过河拆桥了。” “对。”沁嘉后退一步,目光冷睨着他:“本宫玩腻了,你以后再不必来。” “殿下想得可真简单啊。”他将人抱起来,放在床上,俯下身去细细瞧着那双被怒意染红的眼睛。 倘若人的心,真能这般简单就好了。 只可惜,覆水难收…… “这些日子,臣自问所作所为对得住殿下,不知是哪处惹殿下心烦了。” 他嗓音温和,低声如诱哄着…… 若不是瞧见他眼中森森冷意,沁嘉几乎要以为,这是回到了过去情浓时。 可是就连那段光阴,也是蛊虫作祟,而非她真实心境。 但她清楚的知晓,自己这段时间的不舒坦,的的确确是在吃醋。 自小她就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既是林瑾碰过的,她再不会要了。 御花园中那一幕,亦令她凭白生出许多忧患来。 可她最终还是相信这个人的。 如若有异心,又怎会甘愿将夺下的兵权,全部交付给自己。 令她在意的是,原来他在别的女人面前,也会露出那般温柔的神情。 “殿下,你在想什么。”他俯身凑近,试探着着与她亲近,手探进撩起的衬裙渐渐往下。 头埋在她肩窝处深深吸了口气:“若是因为那天在御花园里的事,臣可以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沁嘉态度依然冷淡,偏头躲过他的亲吻。 “你是想告诉本宫,你与林瑾两情相悦,碍于身份不能在一起,还是想说,将来要立二皇子为太子,所以事先和他的母妃勾搭一气,好顺利瓜分周家的江山。” 沁嘉目光落在他薄薄的双唇上,一字一句,如刀割般的去刺伤他。 萧容昶心中充满了挫败感,不知为何,会将事情搞成这样。 违心的话,还在不断从那张漂亮的红唇中冒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萧容昶,本宫瞧不上你了,不想再与你多纠缠,你也识相些,别再来了。” “首辅大人既对瑾贵妃有兴趣,找她便是,有朝一日,本宫定会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说完她想坐起来,却被已回过神来的男人用力按下,然后狠狠封住了嘴。 衬裙被撕扯得稀烂,直接了当的侵进来。 两人同时皱起眉头,那处实在是涩极了…… 他仿佛陷入魔怔,来势又凶又猛,沁嘉不禁蹙起眉头:“疼……” “殿下信不过微臣……”他心中悲愤,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甚至亦不知,自己究竟想要怎么样,只是管束不住心中的那头野兽。 似乎唯有用这样激烈的方式,才能感觉到她再次属于自己。 “是殿下先来招惹臣的……需得,有始有终。”突如其来的极致,夹杂着对自我的厌憎,终于令他彻底失控。 放纵着,一次又一次。 从未如此的畅快淋漓,又痛苦得想要自我毁灭。 每一次皆是救赎,是希望,之后,又对自己厌恶到极致。 看啊,萧容昶,这便是真正的你,枉你自诩君子,其实骨子里早烂透了。 汲汲营营,玩弄权术,耽溺声色……你有什么资格去教导那些年轻学子为官、做人的道理。 你口口声声说为黎明百姓谋福祉而做官,可实际上为了一个女子,你便可以放弃全天下人。 可笑的是,她还不肯要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天下兴亡,与尔何干! 萧容昶,你不配…… 长期积攒的思念,令他越来越忘乎所以,仿佛天地之间唯剩下彼此。 “殿下,求您,一定要杀了臣……”最后关头,他闭着眼睛说出这句话。 整个过程,沁嘉咬着唇,未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殷红的唇上沁出血珠,很快又被他舔舐干净,连续不间断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天已经黑了,床底间被夜明珠柔和的光晕照亮。 混乱的思绪中,她竭力看清眼前那张清隽如谪仙一般的脸孔,好几次差点陷入昏厥,又被他折腾得不得安宁,只得翻来覆去煎熬着。 天很快亮了,萧容昶抱着怀里虚弱不堪的人亲了亲,呓语一般道:“等臣将天下,完完整整的送给你。” -- 第127页 萧容昶走后,玉痕使人抬了盛满热水的浴桶来,看见沁嘉那一身,心疼道:“殿下,请您沐浴吧。” “出,出去。”她声音有些发颤,想起男人离去时决绝的身影,心里不禁又气又恨。 下床刚走了没两步路,就感到一股撕裂般的疼痛,心里狠狠骂了他几句,忍痛踏入浴桶里。 被热水包覆的一刹那,才逐渐找回全身知觉,放松下来,缓缓抒出一口长气。 想起他说得那几句没头没脑的话,竟让自己杀了他……这人,莫不是疯了不成。 此时此刻,她压根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伤人的话。 待浑身泡舒坦了,才喊玉痕进来伺候。 擦拭身子时,见着那一身青红交加的痕迹,玉痕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句:“首辅大人也太过分了,殿下身子娇贵得很,他也不知稍稍克制些。” “本宫只当是被疯狗咬了。”沁嘉轻轻叹了口气,简直是欲哭无泪。 她一向觉得自己经验丰富,自诩身经百战,昨晚却被他折腾得哭求了好几次,简直颜面无存。 玉痕知她说气话,也跟着叹了口气。 之前霜九还跑来悄悄探过她口风,问殿下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玉痕哪里知晓殿下心意,只一味搪塞过去,让他回去劝劝首辅大人,早些服个软比什么都强。 长此以往下去,底下人也都跟着受罪。 转眼,又过去了五六日。 关于萧容昶生母的事又传得沸沸扬扬,沁嘉想知道究竟何人在兴风作浪,着人仔细一查,才知消息竟是从萧府中传出的,且他本人也亲口承认了此事。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一时间,请求长公主再次垂帘听政的折子,铺天盖地的递到内阁去。 而处于漩涡中心的萧容昶,成日就关在阁子里处理公务,大事小事皆派人去回禀长公主再说。 大有一副甘愿交出手中权柄,不与人争长短的架势。 沁嘉忙了三四天后,实在熬不住了,让人去内阁递话,提出还是按照从前的分工来,不必事事都来回她。 萧容昶听说之后,略微考虑了下,便也同意了。 从此以后,两人虽日日都能在朝上相见,但平日里依旧避着彼此。 未再吵架,却也没有任何和好的意向,更再不曾在夜里私会。 之前给瑾贵妃的那个嬷嬷,前日里特意来跟沁嘉回过一次话。 说瑾贵妃得知长公主重新垂帘之后,气得摔了库房里所有瓷器。 嬷嬷又问沁嘉,还需不需要自己继续在贵妃身边伺候。 “本宫让嬷嬷留下,本不是为了贵妃,只是为了照顾皇嗣。” 沁嘉给她一双儿女置办了田地,让她再安心在宫里待几年,待二皇子长大再说。 相安无事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月,夏末秋初的时候,又出了一件不同寻常之事。 霍国微服前来的五皇子,本来都要离京了,却突然死在了明月楼。 据说,还是在沁嘉长公主当晚留宿的兰絮阁里,那张专为公主打造的温玉床上,死时衣冠不整,情状凄惨。 第62章 孩子……是他的。…… 沁嘉已经很久没碰到过这种荒诞的局面了, 在明月楼自己的专属房间中醒来,发现房中竟然多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真实情况远不如外界传的那样夸张,男人并非在她床上殒命, 而是被倒吊在房梁上。 她走到哪里都带着的两个暗卫,在房顶上被发现时已经没了声气,被人用刀抹了脖子, 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做这一切的人并没有留给她招架的时间, 清早官兵突然敲门,沁嘉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看见玉痕还趴在桌上昏睡着。 领头的官兵是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面孔,敲门之后直接进屋,从那具男尸身上搜出了代表霍国五皇子身份的令牌,且直接嚷嚷了出来,将动静闹得极大。 “殿下, 可否请您给下官一个解释。”为首长相平凡,身材高大的男人垂眸敛神说道。 沁嘉看着他冷笑, 心想不论这是哪方势力安排来的细作, 她都要先剐他一层皮。 “给本宫拿下!”皇城之中, 竟还有人胆敢挑衅她的权威,真是活腻味了。 公主府的侍卫接连赶到, 正要将官差抓走,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沉定的断喝:“且慢!” 看着穿一身紫色仙鹤云纹官袍,面容冷峻的男子大步走来, 沁嘉双眸眯了眯。 回忆起差点被他整死的那个晚上,红唇努力挤出一丝笑意:“首辅大人来得可真及时。” “殿下,此事不宜藏掖,请殿下配合大理寺进行调查。”萧容昶目光落在她一身淡绿色裙装上, 莫名觉得这颜色十分扎眼,垂眸道:“臣定会处理好此事,给殿下一个交代。” 说罢,转头看向那名官差,仔细回想了下,竟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 萧容昶冷笑了声,突然提起一脚往那人胸口踹去,对方始料未及,从楼梯口一路滚下去,重重的摔在人来人往的大厅地板上。 萧容昶凭栏而立,居高临下审视着他,高声道:“胆敢鱼目混珠冒充我朝官差,来人吶,即刻带到大理寺收押。” 沁嘉见他发落了那人,想了想,终还是跟了过去,看着他道:“此事必须详查,千万别让他死了。” -- 第128页 萧容昶点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和缓了些:“这两天还请殿下多留心些,吃的用的,需得多一道关口。” 又看向地上那具死尸,毫无疑问,是五皇子那个蠢货无疑。 却故意当着人说道:“至于死者的身份,臣会与霍国那边求证后,再来回禀殿下。” “若真是五皇子,那么他悄悄潜伏在京中,又暗自接近殿下,简直是其心可诛!” “嗯。”沁嘉右手揉了揉太阳穴,适才稍微放松了些,才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 再看向旁边玉痕,亦是一副浑浑噩噩的神态,这才意识到可能是昨晚喝的茶水里有问题。 下楼梯时,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臂,恰到好处扶了她一把:“殿下,可是身子不舒服。” 萧容昶一改往常冷漠姿态,竟会跟过来扶她,着实令人有些意外。 沁嘉看他一眼,想到万一昨晚自己昏睡后,真被人杀了都不省事,有些后怕道:“竟敢往本宫茶水里下药,传令下去,封锁明月楼,一应伺候的人,谁都不许离开。” 死者虽是霍国皇子,可显而易见的,幕后之人是冲着她而来。 甚至,还带了几分挑唆的心思…… “殿下真放手让微臣来查?”萧容昶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小心翼翼扶着她下楼,又刻意在两人之间隔开一段距离。 沁嘉脑子里还装着刚才那死尸可怖的样子,突然脸色一变,一把甩开他的手,匆匆上了马车。 玉痕急忙跟上去,担忧道:“殿下,您要不要紧。” 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问:“若是昨晚喝了不干净的东西,待会还是找太医瞧瞧为好,您这个月的月信一直未至,近来又时常犯恶心,奴婢实在担心……” 沁嘉蹙眉想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 只是没敢找太医,而是让公主府的医官仔细诊断了一番。 昨晚的茶水中确掺了少量迷药,幸亏她饮得不多。 “殿下,确实已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医官诊完脉后,便惴惴不安的跪在地上,很是为自己的生死担忧。 这等皇室秘辛,若公主不欲为外人知晓,或是想拿掉这个孩子,他恐怕就小命堪忧了。 “殿下,奴才这便去开安胎的方子。”他试探着问了句,见长公主不说话,又看向一旁的玉痕姑娘。 “去吧,只管好你的嘴。”玉痕瞪了他一眼,见人退下了,才道:“殿下,算算日子,一个月前只有首辅大人来过……” 其实,哪里还需要算日子,自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人啊。 “住口!”沁嘉整个脑袋都懵了。 因为小日子已推迟了十日,她就担心过这个,是以昨晚在明月楼,她压根不敢沾酒。 这狗男人,不是说他会吃药的么,瞧他平时办事稳妥,在这种事上居然会出岔子。 玉痕跟着着急,忍不住再次劝道:“殿下,这事瞒不住的,不如早些告诉大人。” 想起他之前几次冷淡的态度,沁嘉心中更加憋闷,不悦道:“自然是要告诉他的,这种事,怎么能只让本宫一个人烦恼呢。” 就算他一百个不想要孩子,这次也得跟她共同商议出个应对之策来。 沁嘉脑仁疼,去床上躺下,吩咐道:“把帐子放下来,本宫要睡觉,天大的事都别来打扰。” “是。”玉痕见她并没有太过忧虑,才放下心来。 许是孕期嗜睡,这一觉睡了整整一日。 醒来后,沁嘉饿得抓心挠肺,玉痕赶紧传膳,顺便把安胎药端来给她。 沁嘉想起萧容昶交待的,让她多留心吃食,又让人将药验过一遍,才放心的喝了。 玉痕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见殿下大口吃饭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动容。 等沁嘉慢条斯理用完膳,才道:“殿下,适才萧大人传信过来,明月楼的事已经有了眉目,请您不忙的时候移驾大理寺。” 沁嘉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可过不久,便是安华和冷俞的婚礼,到时还是躲不过去。 肚子里突然多了一个小生命,她突然感觉站也不是,坐着也不是,心里也别扭得很。 天潢贵胄,血统为大,她不在乎自己的孩子有没有父亲,只现在两人都在京都,如若自己决定把孩子生下来,怎么都绕不过他去。 这孩子留,或者不留,都得尽快做出决定。 “待我再休息一会,就动身吧。”沁嘉起身走到穿衣镜前,打量自己纤细的腰身,手缓缓抚上小腹。 这孩子得来的过程,却是有些让她难受。 那一次,他对自己可没存半分温柔与怜惜,连带着让她心里都有了阴影。 而平时在朝上相见,亦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冰冷姿态。 萧容昶,你如今到底在想什么。 沁嘉看着自己一脸憔悴,坐在梳妆台前,吩咐玉痕:“给本宫好好梳妆打扮。” 天黑之前,沁嘉终于赶到了大理寺。 马车刚停在大门口,她便急吼吼从车上下来,扶着墙壁弯腰干呕不止。 心里骂了狗男人千百遍…… 想起安华说的,年纪大的女人孕期自然会艰难些,脸都黑了。 本来精致的妆容,现在弄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感觉整个人都狼狈透了。 恰巧这时大门打开,一堆人鱼贯而出。 -- 第129页 走在最前一身紫色官袍的男子,在看见她之后微微一愣,继而蹙眉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沁嘉自觉平时端庄高贵的形象尽毁,冷冷睨着他:“萧大人自己做了些什么,心里没点数吗。” 说着,她看了眼两侧跪下行礼的官员们,怒道:“你非得让我在这儿说?” 萧容昶将她拉到马车边上,问道:“咱们找处安静地方坐下说,可好。” “我呸!”沁嘉甩开他的手,负气上了马车。 萧容昶又返回去,对大理寺卿交待了几句话,且从随从手里拿过一柄卷宗,才跟着上了马车。 见他面色如常,冷淡中透着疏离。 沁嘉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之前连续几次受的冷待,以及在御花园里看到的那一幕,此时一齐涌上心头。 想想自己居然怀了他的骨肉,以往那些委屈立马放大了十倍百倍,看他哪儿都不顺眼起来。 心中有许多话想要质问,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为何要亲口承认,你母亲是霍国公主。” 萧容昶没料到她要说这个,略一沉吟,轻声解释道:“既然已经遮掩不住,索性由臣亲口承认,也省得将来受制于人。” “那你又何必安排那些人一齐上折子,让本宫重新垂帘听政。”沁嘉如今牢牢把握着除岐山、岭南以外各地的兵权,那些文官武将们日日在朝上争论不休,无论过程怎样激烈,最后还不是要按照她与内阁商定好的意思来。 萧容昶沉默片刻,终是语气有些艰涩道:“殿下上次说过,臣与瑾贵妃沆瀣一气,欲谋夺周家的江山。” “所以你做这些,就是为了自证清白?”马车在大街上行驶得并不顺畅,沁嘉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恶心反胃的感觉。 “是。”他淡淡应道,随即目光转向窗外。 沁嘉心里一急,情绪止不住激动起来,讽刺道:“和后宫嫔妃拉拉扯扯,倒怪本宫冤枉你了。” “臣没有和瑾贵妃拉拉扯扯……”萧容昶竭力稳住情绪,不与她一般见识。 上回的事,他已得了一次教训。 即便他生气发泄出来,最终结果还是两败俱伤,让两人更加渐行渐远。 “你明明就有!”车子突然一阵剧烈颠簸,沁嘉脸白了白,接着跌入一个宽厚的胸膛里。 萧容昶将人接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殿下,坐稳了。” 车夫在外面连声请罪,说是刚才有个人突然冲过来,这才急勒缰绳,惊着了两位主子。 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萧容昶吩咐他继续驾车。 可等垂眸一看,竟发现她眼睛都红了,似乎是被刚才的颠簸惊吓到。 “殿下,这就吓着了?”这副突如其来的脆弱姿态,令他心里一软,同时又有些好笑。 方才还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现在又像个无助的小女孩。 沁嘉也不想表现得这么娇气,可心里又不禁有几分后怕。 她是第一次怀孕,哪晓得要注意些什么,大夫只说让她好吃好睡,可万一摔了跤呢…… 接着朝他身上狠狠打了下,气急败坏道:“你这什么破马车,上来就颠得本宫难受,本宫哪儿都不去了,现在就要回府!” “殿下,到底怎么了。”萧容昶见她情绪激动,以为她是不想看见自己,压抑道:“如今幕后主使还没抓到,臣不能放你一个人在外面。” 沁嘉有些无力的靠在马车壁上,感觉马车比先前平稳些了,闷闷的不再说话。 “这是大理寺今日审讯的卷宗,殿下看看吧。”萧容昶递上卷宗,吩咐车夫直接去公主府。 沁嘉接过卷宗,一目十行的看完了。 原来早上带兵闯入的那人,是霍国派在京中的细作,已经潜伏了十多年,这次被揪出来,还让大理寺顺藤摸瓜摘掉了他们在京中的大本营。 单为了揭发五皇子的死,就将埋藏十多年的细作暴光,只能说明,此事必定还有后招。 目前所查,只能说五皇子的死有蹊跷,且与霍国某位权贵有关,至于在京中是否有人跟霍国里应外合,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有待继续查证。 待马车停住,沁嘉刚要撩开帘子下去,却被他抓住手腕。 萧容昶稳住心神,俯身到她耳边道:“殿下,那藏在暗处的人十分棘手,臣心中有几个怀疑对象,如今正打算布局引蛇出洞,这段时间不能常来看殿下,望您千万珍重。” “你……想做什么。”沁嘉心里有些不安。 “殿下只要知道,臣永远是殿下的人,至死都是。”他突然笑了笑,唇挨着她的脸颊擦过去,忍住没有去亲她。 待看清他眼中森然之意,沁嘉心中一惊。 他最近一连串的动作,究竟是在谋划些什么。 “我不知道。”沁嘉语气有些犹豫,微微蹙着眉,目光落在他清冷俊雅的眉眼上:“萧容昶,你别自以为是了。” “本宫实话跟你说了吧。”沁嘉轻吸了口气,单手撩开了帘子,下意识想要逃避这样的场景。 轻飘的言语,随风送进他耳里。 她声音太小,导致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可那句话反复回旋在他脑子里,让他最终确信。 孩子……是他的。 萧容昶半天没动弹,待回过神来,马车上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 第130页 身侧唯留下一缕清雅的茉莉香,他深深吸了口气,沉声吩咐道:“掉头,回大理寺!” 第63章 先让臣守着你,把孩子生下…… 昏暗牢房中, 萧容昶将手中密信放在灯下,眼看它不声不响的燃尽了。 唯落了些灰烬在檀木桌上,阴风一吹无影无踪。 见此情景, 暗牢中浑身血淋淋的男子突然像疯了一般,嘶吼着往前扑过去。 还未及触碰到那人尊贵的衣角,便被腰上镣铐扯了回去, 同时狱卒一脚踹在他小腹处, 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往哪儿扑腾呢。” 监狱长又卑躬屈膝的来到萧容昶面前,一脸谄媚道:“大人,这人怕已有些神智不清了。” “无妨,便是条疯狗,本官一样有法子叫他开口。”萧容昶走近,蹲下身来, 仔细查看那张被血污糊满的脸。 连续三日喂给他致幻的药物,今天乍然给他服了解药, 连他自己亦记不得, 过去三日是否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手脚都被链子铐住, 连牙齿都被拔除,真正让他求死都不能。 “狗官, 卑鄙无耻。”男人没了牙齿,语气含混不清,眼中汹涌着仇恨。 笑容昶笑了笑, 命人搬了把椅子来,就好整以暇坐在他身边。 黑色牛皮官靴踩在他头顶,直到男人口中溢出黑色血沫,才稍微放松了些, 淡淡说道:“草原上的鹰隼,到了中原,还不如一只鸡。” “本官差一点,就叫你这狗杂种蒙蔽了。” 那人浑身一颤,耳中传来轰鸣之音,依稀听见对方说道:“五皇子头脑简单,身上功夫却远超常人,居然连中原武林都难逢敌手。” 萧容昶抬脚,见靴面上沾染了血污,有些嫌弃的摇了摇头:“真正的五皇子,在来中原的路上便被太子派人截杀,而你,便是太子埋在京中的人,负责嫁祸给长公主,替他善后。” “可惜啊,宫里那位主子,如今是半点力都使不上了。”他又掏出封信涵,封口处一样盖着玉玺。 萧容昶嗤笑道:“贵太子是如何在半道上截杀五皇子,这信上写得清清楚楚,本官自会派可靠的人呈给你们陛下,至于三天前那场闹剧,你就算不说,本官也知道是受谁指使。” “只不知在你们陛下眼中,是兄弟之间残杀的罪孽重,还是私通天晟的罪孽,更让他难以忍受。”萧容昶目光淡淡落在他不断抖动的身躯上,眸色冰凉,仿若正看着一个死人。 “你放屁,太子殿下与五殿下兄弟情深,根本不曾——”那人趴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又被狱卒拖回了深不见底的暗牢中。 见前方玄色官袍越来越远,他绝望的在心里呐喊:“太子殿下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你如此颠倒是非黑白,是要遭报应的!” 是谁在横插一脚,萧容昶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只是尚没有证据,贸然拿人尚不足以服众。 今日终于得了些空闲,看天还未黑,又在阁中枯坐了一会。 三天前送她回府,临别时长公主说的那几句话,他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事后,又在心里反复回想咀嚼。 医官说,她胎相不好,太劳累的话,会有小产之虞。 半夜无人时,他再次叩开了长公主府侧门。 玉痕看见他,没说什么,径自将人带去了寝室。 回想起刚才看他那一眼,莫名觉得对方有点傻头楞脑的,简直和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沉模样判若两人。 担心待会主子又和他闹起来,玉痕鼓起勇气道:“殿下这几天夜里腿脚抽筋,总是睡不安稳,刚才又醒了,大人现在过去可得多担待些。” 萧容昶没多言,撩开帘子,见她正在床上形单影只坐着,心里无端有些紧张。 目光不自禁落在她小腹上,明明还这样平坦…… 他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在她腹中正孕育着一个孩子。 是他们二人共同的血脉。 沁嘉听到动静,忽然转头看过来。 这几天被孕吐折磨得够呛,她简直恨死这个始作俑者,见他出现,毫不犹豫就抡起枕头往他身上砸去。 萧容昶毫不在意,紧走几步靠过去,冷俊面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殿下,微臣给您揉揉腿可好。” 之前他连着三天没露脸,沁嘉还疑心他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在逃避罢了。 可看他现在这样,倒像是想通了。 之前经历那么多坎坷,现在好不容易得了安稳,两人年纪也都不小了。 既然有了孩子,就该一起商商量量,拿出个对策来才是。 沁嘉定了定神,直接说:“不必来这一套,萧大人只说,这孩子你要还是不要。” “若是不想要,现在直接离开便是,本宫也不会死乞白赖着你。” 她眼中噙着几分冷嘲,弯腰打掉男人的手,却被他反手一把握住。 “要。”萧容昶回答得斩钉截铁。 担心多说多错,暗自决定,今后无论她说什么,自己只满口应下便是。 沁嘉见他态度坚决,反倒愣住。 男人大手放在她一双纤细小腿上,力道轻重适度的揉捏,低声道:“以后,臣每晚都来给殿下请安,好么。” “你……哼,假惺惺。”沁嘉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些什么,抬脚用力去蹬他:“你故意使计让本宫怀孕的是不是,萧容昶,你这人怎么这般阴险。” -- 第131页 “殿下误会了。”担心她使力过猛伤到自身,萧容昶轻轻握住她脚踝,解释道:“此事确是臣的疏忽,但绝非有意为之。” “无论如何,先让臣守着您,把孩子生下来可好。”他神色慌乱,语气里几分无可奈何。 “生下来,之后呢?”沁嘉此刻也不清楚,他这副样子是装出来的,还是真心使然。 有太久没有坦诚相对,之前几次相处,皆像隔着一层什么。 他的沉默寡言和冷漠疏离,让沁嘉时常有种错觉,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男人。 不管自己态度如何,他都再不和自己争辩。 即便做着最亲密无间的事,事后也无话可说。 可每次当她生出疑虑之时,对方却又会用行动表示,他是绝对的忠心不贰。 作为内阁首辅,他掌控着庞大的文官集团,却毫无保留的把兵权奉给自己。。 这一次,更是主动曝光身世,让她重新垂帘听政。 沁嘉毫不怀疑他的忠心,同时,却又不太相信他对自己的感情。 “之后该当如何,臣听殿下安排。”萧容昶不敢多说,见她面色稍霁,才终于放下心来。 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语气有些犹豫道:“这孩子,是不是……让殿下很辛苦。” “怪孩子什么事。”沁嘉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道:“还不都怪你。” 萧容昶连呼吸都不自禁放轻柔了,听着她指责自己,却是忍不住笑起来:“看来,殿下很喜欢这个孩子。” “胡说什么,还没成形的一团血肉,有什么好喜欢的。”沁嘉瞪他一眼,突然感觉下腹抽痛,捂着肚子往后仰倒在软枕上。 萧容昶面色一变,着急要出去叫人,却被她扯住袖子。 回过头,见她一脸虚弱道:“这两天常常这样,大夫说是正常的,你别兴师动众了。” “殿下,臣明日再安排个信得过的大夫过来,给您调理身子可好。”萧容昶拧眉道:“您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少说那些有的没的,本宫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沁嘉心里不由骂了句,假惺惺…… 腹部抽痛渐渐平息后,又忍不住拿话刺他:“当初本宫中情人蛊毒的时候,萧大人当真行事果决,连来看一眼都不肯,现在跟这儿装什么装。” 萧容昶心中酸涩,却是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 看他又变成个锯嘴葫芦似的,沁嘉索性躺下来,翻身朝里不再看他。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接着床褥塌陷下去一块,沁嘉刚要赶他走,已被双强健臂膀轻轻搂住。 熟悉的檀香味,令她不由失神了一瞬。 接着,男人低沉的嗓音已响在耳畔:“殿下,让臣守着您,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臣这条命随您拿去。” “本宫不要你的命。”沁嘉咬着牙,狠狠说道:“萧容昶,我恨你,怨你,皆因当时你毫不留情的抽身,且无论你出自什么样的考量,本宫都无法接受。” 萧容昶浑身如被定住,脑子里麻木了半刻,终是没忍住,道:“所以,殿下后来便应承了夙王。” “你怎么知道——”沁嘉先有些错愕,接着想起,自己曾故意在他面前跟蓝夙亲热,一时语塞。 萧容昶轻轻抱住她的肩膀,让她翻身过来,正对着自己,双眸温沉和煦,软着声气道:“臣把控整个政局动向,自然也需留意殿下与岭南那边亲疏远近,只是那段时间实在煎熬,每想到殿下或许正在他人怀抱中,便痛苦得夜不能寐……” “并非你想的那样。”沁嘉眸光闪了闪,小声说道:“算了,那些事没什么好说的。” “殿下往后若要折磨臣,可否别再用这种法子了。”萧容昶叹了口气,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眉心轻轻抽动了下:“臣宁愿受刑,也好过那般……” 到后来,他亦怀疑自己是否有受虐症。 被长公主这样长期玩弄,亦从没生出过放弃的念头。 单只想到要将这份感情从心里剜去,便会痛不欲生。 若从一开始便不知何为情爱,在人世间亦无甚牵绊,倒也能安然度过此生。 但从五年前被她钦点入阁,便已种下因果,及至后来,殿下又救了自己一命,两人互生情愫。 在他忘记那段短暂的过往之后,她对自己宛若猫捉老鼠一般追逐,就算知道对她而言,或只是游戏一场,亦再无法抽身。 这一切,是否天意…… “萧容昶,你是故意向本宫示弱,好博取同情么。”沁嘉蹙紧了眉头,语气有些凶:“你好歹也要做父亲了,能不能行事稳当些!” “坐实那些流言之前,就不能先跟本宫商量一下么,如今留下这么大隐患……那藏在暗处的人,摆明了是想一箭双雕,万一将来我们两个都倒了,谁来护住这个孩子!”沁嘉想到不远的将来,自己的骨肉也许会落个孤苦无依的下场,眼睛竟红了。 “殿下别担心。”萧容昶揽着她,左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臣必会布置周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母子。” 见她抬起头,面上仍有几分不放心,又沉声保证:“臣也绝对不会出事。” 沁嘉把泪意憋了回去,略有些尴尬的垂眸。 两人一时又陷入静默中,只这次萧容昶觉得心里暖暖的,没有再刻意压抑什么,目光不自觉变得温柔宠溺起来。 -- 第132页 沁嘉看他一眼,语气闷闷的道:“你不必因为孩子,来给本宫陪笑脸。” 话虽这么说,心情却已经变好了一些。 “不是因为孩子。”萧容昶胸口酸涩,心里却感觉又暖又甜。 有很多埋藏在心里的话,早已忘了该怎么说出口。 只能笨拙的轻哄道:“殿下,微臣对你的心意,依然跟从前一样,从未变过。” 说完,实在忍不住,凑过去吻上那张如淬了毒的红唇。 本想浅尝辄止,却控制不住的越吻越深,顾及她有了身孕,只得拼命克制住,目光温柔缱绻。 沁嘉浑身都被他亲得虚软,不悦的嘟囔道:“那你与瑾贵妃——” 萧容昶一怔,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种煞风景的话,也只有他的殿下能不分场合的随口说出了。 “陛下如今在紫宸殿养病,与外界几乎断了联系,这次却能与霍国接上头,自然是有人从旁相助。”萧容昶在她小巧挺翘的鼻尖上吻了下,手轻轻搁在她小腹上,语气略微变严肃了些:“臣觉得,瑾贵妃嫌疑最大。” “上次你说,要布个局引蛇出洞,便是针对她?”沁嘉最近脑子里想不了太多事,方才又折腾了一番,现在忍不住呵欠连连。 “具体的事,臣明晚再来与您细说,现在先睡好不好。” 话未落音,见沁嘉已蜷在他臂弯里睡得香甜,萧容昶心中慰藉,连日来的郁结终于消解了些。 快天亮时,他才终于恋恋不舍得放下她,刚起身,却又被她下意识抱住了胳膊。 睡梦中,沁嘉不安的蹙了蹙眉,梦呓般道:“不许你再走了。” 萧容昶想起之前与她在府中相处那段日子,心中不由一动,其实也不全然是情人蛊毒作祟。 殿下,你心里是有臣的,对么。 第64章 宠臣 京中出了这样大的事, 冷俞作为锦衣卫总指挥使,深感自己肩上责任重大。 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他便想把婚礼延后再办。 岂料去跟首辅大人说这事时, 却被直接拒绝了。 一向冷心冷情,对别人家事漠不关心的萧大人,竟意外关心起他未过门的妻子。 不仅过问了她身体状况和起居饮食, 更催促他们按时完婚, 不可再拖延。 见对方今日如此好说话,冷俞心情稍微放松了些,忍不住说出心中顾虑。 “大人,现在他们暗地里都在传,明月楼的事是您为了重新独揽大权,设计布局陷害长公主殿下,属下担心婚礼当天, 大人与那位殿下见面之后会起龃龉。” “无妨。”萧容昶想起她这两天病恹恹的样子,心里又有些焦虑:“仪式尽量从简就是。” 冷俞赶紧应道:“大人放心, 属下定会安排好。” “嗯。”他将手上公文搁下, 便起身匆匆出了文渊阁。 街对面, 连着两家卖成衣铺子都被他买下,然后命人从这里挖暗道, 只需穿过相隔的一堵后墙,就直接可以通到长公主府后院。 因要避开耳目,工期拖得慢, 还需半个月才能完工。 这几天晚上,他过去依然是走的公主府侧门。 既都说他故意设计陷害长公主,独断专权,那么他便顺着这层思路来。 岐山福王, 西州翰王,是他如今横亘在心头的两个隐患。 只有将这两个老东西除去,才算真真正正掌控了中原。 他的殿下,也才能够安心。 至于岭南,那是他的一块心病,既放不下,又碍于她的想法,无法真正去放手一搏。 长公主府的侍从都是人精,平素任由他长驱直入,这次却神色各异。 眼见个小婢女往寝室跑得飞快,萧容昶不无讽刺的想,那人终于肯现身了。 那天明月楼闹出那样大动静,都未在京中见到夙王踪迹,他刻意遣人去查,果然印证了心中猜测。 自自己主动曝光身世,京中兴起一股反对他的势力,其中夙王在暗中没少使力。 走到寝室门口,却见那去传话的小丫头依旧在外面站着,随即从里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似有重物摔在地上。 萧容昶心里一紧,立即推门进去,见她正安然靠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太妃椅上,才松了口气。 只是屋内香炉倒地,空中弥散着纷纷扬扬的香灰。 见他出现,蓝夙墨色瞳仁里浮现几分鄙夷与嫌恶情绪,拔剑道:“首辅大人真是好手段,凭着邪门歪道博取长公主信任,如今又一再和霍国皇室暗通款曲,简直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 萧容昶容色清冷,不着痕迹的用身体挡住身后之人,淡淡道:“本官亦想问一句,夙王驻扎在城外的五万大军准备何时撤走,陛下明旨命各地藩王主动上交兵符,夙王又为何置若罔闻,真正狼子野心之徒,怕是另有其人。” “陛下的旨意?”蓝夙目光深邃,透出几分凛冽杀意:“究竟是陛下的旨意,还是首辅大人一人的专断?” “是本宫的旨意。”沁嘉从贵妃椅上缓缓起身,眼中噙着几分讥诮,红唇微微勾起:“若本宫想要,夙王交是不交。” “嘉儿,孤之前就说过,只要除了这卖国贼子,孤定会说服父亲,将岭南兵权上交天子。”蓝夙话音刚落,旁边便传来一声嗤笑。 萧容昶走到沁嘉身边,目光里含着一抹深意:“夙王手上除了岭南的大军,另有一支两万余人的亲兵,为表诚意,不若先将其充作禁军吧。” -- 第133页 见他不予作答,轻轻笑了笑:“本官还记得,夙王麾下有个叫惊羽盟的江湖组织,首领魏燎一年前曾谋害长公主,事后也被你轻轻揭过了。” “口口声声说着忠君事主,所说所做,却都是些狂妄至极的事,本官倒不知道,一个拥兵自重的异姓藩王,到底有何脸面,来跟本官说这些话。” 他语气轻飘,却字字诛心,蓝夙心中愤慨,直接挥动长剑往前刺去:“奸臣,受死!” “小心!”沁嘉急忙奔过去,想挡在他身前,却偏偏帮了倒忙,萧容昶毫不迟疑的旋身把她护在怀里。 长剑刺穿皮肉的声音响起,沁嘉转身,见左肩被剑刺中,流出汩汩鲜血,脸色白了白。 “容昶,你怎么样!”她慌忙扶住他,大声宣道:“来人哪,快传太医!” 蓝夙最后一击,已经收了势,否则这一剑,必会贯穿对方心脏。 “嘉儿……”眼前这一幕着实刺目,他有些失魂落魄的往后退了几步。 见她围着那奸臣贼子,面色焦急的模样,心痛难忍道:“别忘了他是霍国人,是我戍边将士们马革裹尸,同仇敌忾的敌国贼子!” “他不是!”沁嘉突然面朝他,高声驳斥道:“他只是本宫六年前最孤立无援时,钦点入阁的状元郎,是天晟的肱骨之臣,多年来与本宫守望相助,守着周家的天下……” 她目光变得坚毅,紧紧握住萧容昶的手:“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任何人伤着他分毫!” 萧容昶心中震撼,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自心间弥漫开来。 竟然感谢起夙王方才这一剑……若非如此,哪里有机会听到这样动听的情话。 三年前,他身中剧毒,是殿下衣不解带照顾自己直到痊愈。 去年冬天,因他的失误,被燕王反将一军,差点死在郊外别院里,亦是殿下拼死率军来救。 他萧容昶何德何能,先受她知遇之恩,又得她如此相护。 侍从鱼贯而入,将他们护在中央。 蓝夙的亲卫也随之赶来,见首辅大人身上中剑,不由低声询问:“殿下,可要再叫人来。” “不必了,孤做的事,一力承担。”蓝夙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面上血色全无。 “嘉儿,这一次,你又要怎么惩罚孤。” “夙王该称长公主殿下才是,否则,便是大不敬之罪。”萧容昶站起身,冷冷看着他:“这点伤,本官懒得计较,还望夙王殿下能约束好手底下人,莫再让本官听到任何有损长公主清誉的言语,否则送几个去见阎王,也是难免的。” 蓝夙阴沉着脸,直到出府上了马车,才深深吸了口气,面色颓然的往后靠去。 适才情急之下,摔了她房中香炉,也不知有没有被那人察觉到什么。 搜集到的萧党罪证,已尽数交到她手上,至于今后怎么处置,便全凭她的意思了。 晚上独自宿在城外的大营里,李定琛送来情报说:“殿下,查到萧首辅暗牢中囚禁的人身份了。” “竟是真正的霍国五皇子。” 蓝夙一怔,猛然间意识到,明月楼的事,怕是所有人都被蒙混了过去。 这件事看似有人设计陷害长公主,但却有三个疑点始终不得解。 谁能有那么大本事,近身给长公主和她的婢女茶水中下药。 第二天事发时,那个霍国埋在京中的细作,又为何能那般顺利进入长公主歇息的房间里。 这两件事根本不可能是巧合,必然有某个权势滔天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而最令他困惑的是,按大理寺的卷宗所述,当时死的那人并非真正霍国五皇子。 若是如此,那名细作又为何会认错,且不要命的往长公主身上泼脏水。 蓝夙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联系起来,只想到一个可能。 霍国有人要五皇子死,且和京中某位权贵有了利益上的交换,于是,一起做了一个局。 将五皇子的死,栽赃在长公主身上,一石二鸟。 只是没想到,此事这么快就被翻出真相,不仅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很可能被倒打一耙。 若是首辅大人做的局,事后,他又为何快刀斩乱麻的将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 还有种可能,他原是计划如此,但中途被人横插一杠,生了变故,才临时改变计划。 蓝夙双拳握紧,想起白天的一幕幕,面色变得晦涩不已。 ~ 寝室里飘散着淡淡药香,沁嘉进来时,太医已经给他处理完伤口。 萧容昶见她沉默着站在床边,有心调节下气氛,笑着道:“待会臣带着伤从殿下这儿走出,不知又会被他们传成什么样子。” “太医是我的人,不会乱说,这事你想遮掩过去也容易。”沁嘉闷闷的盯着他伤口,白色的绷带上沁出血珠,难以想象伤口会有多深。 “为何要遮掩。”萧容昶盯着她这副忧心模样,心里却如淬了蜜那般甜,不知不觉便说出心中所想:“臣就是要让他们误会,这伤是殿下所赐。” 见她露出惊愕之色,眼中浮现出几分孟浪:“殿下不知臣早前有多羡慕,您与夙王之间那段过往,在列国间四处传颂,若今日这伤,能让臣在与您的风月事中再添一笔,那也值得了。” “你这疯子,怎么都不像读过书的人。”沁嘉微微蹙眉,伸手抚摸他的脸:“夙王适才说的那些话,你别介意,关于你的身世,本宫会亲自昭告天下,说你是陈家二老爷与江苏一官家小姐所出……” -- 第134页 “殿下。”萧容昶握住她的手,眼中情绪放松:“你无需为这些事挂心,只要殿下相信臣无贰心,其他人说什么,伤不着臣分毫。” “容昶,你若是想回霍国……”话说出口,沁嘉亦感觉到失言了。 “殿下是在试探微臣么。”萧容昶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突然探身,将她整个人抱在腿上。 习惯性的姿势,如今依然十分受用,垂眸便是她殷红的唇,方便直接吻下去。 “那么,你想回去吗?”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萧容昶双臂收紧,眸色变深了些:“殿下觉得,臣该对抛弃自己的生母心怀留念,继而将霍国当成自己的故土么。” 在与她相恋相知之前,自己甚至只是一具毫无感情的空壳。 “容昶,本宫不会抛弃你的。”沁嘉微微笑了下,语调忽然变得轻柔:“虽然我算不得什么好人,可从来不会亏待身边的人。” 算不得什么动听的情话,他却真真切切的被取悦了。 想起她之前对欢雀和徐骋意等人的维护,萧容昶点头:“是,殿下会对面首很好很好。” 沁嘉笑着抓起他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上:“说什么胡话,孩子该笑话你了。” 想到那里正孕育着的小生命,萧容昶眼神亮了起来。 语气里隐隐几分期待:“那殿下说,臣是您的什么。” 沁嘉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字字清欢:“宠臣。” 他满心无奈,又忍俊不禁,俯身在她唇上断断续续吻着,呼吸声渐渐凌乱。 沁嘉抚摸他如墨的长发,顺手将他挽发的玉簪摘了,状似无意道:“容昶,老实说,这次明月楼的事,可是你安排的。” 第65章 殿下,信我么? 满头青丝倾泻而下, 半掩起一张光耀灼灼的脸庞,成熟中透出些许少年气,英俊得让人挪不开眼。 在面对心爱女子时, 平素再成熟稳重的男人,也会有幼稚如孩童的时刻。 况且他已经苦了那么久……她方才的言行,就像是一缕光, 照进他干涸如枯木的心里。 甚至连她语气里的质疑都没听出来, 面色依然温暖和煦,唇往下流连往返:“殿下主动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内心已得到极大的满足,即便现在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也没有不甘愿的。 沁嘉有些不高兴的推了推他:“我可没跟你说笑,若真是你做的,本宫跟你没完。” 单想起曾经和那具恶心的尸首共处一夜, 就让她浑身不适,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 “臣没做过。”萧容昶在她耳边轻声应道, 语调缱绻, 却又有种令人信赖的坚定:“殿下, 信我么。” 那双惯常清冷的眼眸中,浮现几许紧张与期许, 依然明亮得惊人。 沁嘉被他这副忠犬摆尾的姿态逗乐了,顿了下,终是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本宫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的。” “臣算计谁, 也不会算计殿下。”他将人轻轻拥住,语调稍微严肃了些:“霍国皇太子想要五皇子死在他国,臣留下他一条命,只为多套出些敌国情报, 至于明月楼的事,臣确实未曾料到。” 他怎么可能让公主与别的男子共处一室,便是死的也不行。 见她久未说话,萧容昶反问:“殿下觉得,臣哪里做得不妥。” 沁嘉怕压着他伤处,稍稍往旁边挪了挪,语气漫不经意:“他自己上赶着送上门来,怪不得别人,只要能做得毫无痕迹就行。” 说罢,又看了眼他肩膀,轻声道:“容昶,你还疼不疼。” 萧容昶摇头,眼中细碎的光点温柔落在她面上,面色珍而重之:“下次殿下可别再这么冲动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先保护自己。” 沁嘉知道他身体素质异于常人,受伤恢复得也快,可看他伤了,心里依然十分不舒服。 刚才那一击,他分明是可以躲开的。 “蓝夙对你偏见颇深,以后别跟他硬碰硬就是。”想起他今日来见自己的目的,不禁又有些失神。 刚才萧容昶突然前来,情急之下,让欢雀带着那人藏进了暗阁中。 她既然选择相信一个人,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动摇。 即便以后真发现有什么,她亦会善心大发,留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臣都听陛下的。”因她不许自己和蓝夙冲撞,萧容昶自尊有些挫败,却仍是选择了妥协。 在更了解了她的心意后,之前的很多事,他都可以放开了。 此时此刻,单只要看着她,就觉得胸腔里一片温暖。 “怎么这样好说话呢。”沁嘉笑了笑,歪着头看他,故意逗弄道:“首辅大人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如今他就差把“都听殿下的”这句话,焊死在脸上了。 侍从们进来将打翻的香炉收拾了,沁嘉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看着他:“好啦,你回去好好养伤,明天还要去参加婚礼呢。” 萧容昶原是跟他说明日冷俞成婚的事来的,闻言温柔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嗯,明天我们两人一起主婚,殿下如今有了身子,需更加小心,切勿再贪杯。” “好,本宫不喝就是了。”沁嘉因为有事情瞒着他,所以格外好说话。 待他走后不久,她才起身来到珠帘那头的书架前,在墙壁上敲击了三下。 -- 第135页 蓝夙拿来的那些文书信函,确实能看出他野心昭昭,但沁嘉并不以为意,因为一直以来,萧容昶就是她最得意的一把利剑。 利剑的主人,会在意将这把利刃磨砺得太过锋利吗。 甚至于那一半霍国的血脉,能够让自己更好的掌控拿捏住他,将来若是不想用了,一样能利用这个借口,让他交出首辅之位。 甚至因为他的那一重身份,注定了没有夺帝的资格。 他若为皇,必会被天晟万民所指,被各大宗亲唾弃。 萧容昶先是主动曝光身世,方才又拒绝自己重新给他正名,便是亲手掐断那一丝可能,将生死全权交到了自己手上。 沁嘉自认为不是良善之辈,双手沾染过无数血腥,但对那些一心一意向着自己,甚至连最后一丝退路都不曾留的人,她是极仁义的。 她选中的这个男人,已从一开始的满身傲气,到现在已经被拔除了爪牙,对她百依百顺。 看他方才对自己珍而重之的模样,沁嘉不由想起七年前的蓝夙。 到底是所遇之人不同,还是她自己变了。 不同于和蓝夙相识,她从一开始就处于绝对的下风,之后更加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掌控住他。 这一回,她打磨了萧容昶整整五年,然后在第六年,睡了他,撩拨他…… 如此费尽心机得来的一把利刃,她怎么舍得折断,恨不得,要拴在身边用一辈子才好。 暗门打开,沁嘉看着被欢雀用链条牵着,像条丧家之犬般走来的怪人,胃里止不住的犯恶心。 蓝夙说,这是伺候过李皇后的宫人。 “殿下,小心些。”欢雀收紧了手里的链条,不让那人再上前一步:“你抬起头来,让殿下看清你的脸。” 那瘦得如骷髅似的人突然双膝跪地,双手捂脸哭了起来。 听见哭声,沁嘉才赫然发觉这是个女人。 泪水冲刷过那张污秽的脸,待她再次抬起头来,沁嘉仔细辨认了半天,发现真是李皇后身边的贴身女官月屏。 燕王倒台之后,李皇后身边的人,但凡与燕王府有往来的,尽数被处决了,但她记得这个月屏。 她曾经特意将名字圈出来,并告诉内务府,给足银子放出宫去。 “殿下,殿下!”女子嘤嘤哭着,一脸悲痛难忍之色,膝行几步想要去抓沁嘉的衣摆。 欢雀适时收紧链条,怒喝一声:“老实些!” “你不是出宫了吗,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沁嘉冷静的审视她,脑海中仔细盘算着每一个可能。 蓝夙今日来,就是为了“揭发”萧容昶的罪状,那么月屏即将要说的,必然是对他极为不利的事。 一时间,她心中竟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听下去。 “殿下,奴婢是为了躲避首辅大人的追杀,才自毁容颜扮成乞丐,若非遇上夙王殿下,恐怕早已成为刀下亡魂,奴婢死不足惜,可小殿下是陛下嫡长子,求长公主发发慈悲,救他一命吧!” 沁嘉依旧是面无表情,那张清丽绝色的脸上,甚至看不出任何喜怒,语气淡淡说道:“殿下的嫡长子,如今正在瑾贵妃身边好好儿养着。” “不是这样的,殿下可知,皇后娘娘当时生的可是一对龙凤胎啊,可怜小皇子还未睁眼就被首辅大人抱走,至今生死不明,奴婢苟活至今,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对殿下说出真相,揭发首辅大人的恶行!”月屏情绪激动起来,不顾身上拴着锁链,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匍伏向前,伸手想要攥住沁嘉的衣角。 这是人生即将走到尽头时,对人温暖本能的渴望。 她想最后触碰到什么人,甚至得到几句肯定的言语,让她能更加从容坚定的赴死。 沁嘉捂着小腹,慢慢往后退了几步。 月屏面上泪珠儿不断滑落,抬首颤声道:“殿下,奴婢十二岁入宫,在您身边学了一年规矩,之后便去了皇后娘娘宫中,期间对您忠心耿耿,从不曾生出贰心,如今容颜已毁,生无所恋,只求殿下今后莫要再被首辅大人蒙蔽,如今冒死说出真相,也算全了与殿下您的主仆之情。” 说着,她便重重的叩首下去,一声声连续不断,直磕得额头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沁嘉受不住,终于转身扶着墙壁干呕起来。 欢雀急忙上前扶她,担心的道:“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沁嘉摆了摆手:“将她关押好,再去传信给徐骋意,让他即刻前来见我。” 蓝夙对萧容昶心怀偏见,此事不能任由他继续查下去。 想起月屏方才所言,沁嘉不由额上冷汗直流…… 私藏陛下的嫡长子,若他真的这样做了,无论是否另有隐情,都太过疯狂了。 一旦被人揭发,便是杀头的罪过。 会想起李皇后生产之际,正是她恨极了萧容昶,两人彻底断绝联系的时候。 蓝夙亦日日陪在她身边,无暇顾及后宫情形,若当时萧容昶要在皇嗣身上动手脚,的确无人能对他形成牵制。 可是,为什么呢。 沁嘉捂着不住抽痛的小腹,扶着墙壁缓缓走回床边,有些艰难地躺了下去,难受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难怪先前蓝夙什么也不说,只让这婢女亲口告诉自己。 -- 第136页 若是蓝夙转述给她,或许她还会想,是他故意陷害萧容昶。 可这婢女,是她当年亲自挑选出来,安插在皇后身边的。 第66章 娘子怀有身孕,本官怎敢沾…… 欢雀再进来的时候, 看见沁嘉痛苦的蜷缩在床上,闭着眼面色苍白,着实受了不小惊吓。 玉痕带着医官匆匆赶来, 给沁嘉诊过脉之后,说是没什么大碍。 只还是那句老话,身子太虚, 情绪不宜大起大落, 否则容易动了胎气。 欢雀这时才知道自家主子有了身孕,在床前呆呆立了好一会儿。 联想到最近萧首辅往来公主府又频繁起来,且他还在院子里挖了暗道来着,所以殿下腹中孩子应该是他的。 可刚刚月屏说的那些话,又给他打上了心怀不轨的烙印。 若他真的是坏人,那殿下这次又该怎么办! 欢雀再心无城府,也知道不宜再提起此事, 最后忍得内心酸楚,红着眼睛问:“可有法子, 让殿下肚子不再疼。” 医官是个直肠子:“若是能让孩子的父亲常在身边安抚陪伴, 应该会好些。”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沁嘉有些虚弱的摆了摆手:“都下去吧,让本宫自己静一静。” “那奴婢去端安胎药。”玉痕转身去了。 欢雀盯着她背影发愣, 原来殿下这几天喝的药是安胎的,玉痕姐姐看来是早知道了,就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走的时候, 心情格外低落。 定是因为自己从前行事鲁莽,所以殿下才不愿意告诉自己。 “雀儿,你等等。”沁嘉哪里会看不出她的心事,将她叫了回来, 苦笑着摇头道:“你这傻丫头,若真要瞒你,方才也不会当着你的面说了。” “殿下。”欢雀转回去跪在床边,一脸认真道:“奴婢自知不如玉痕姐姐聪明稳重,寻常也只会给您添麻烦,但这几天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至少还是有一样能用。” “哦?”沁嘉靠在大软枕上,挑眉看她:“那你能做什么。” 欢雀突然深吸了口气,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正色道:“奴婢可以学玉简姐姐,去替殿下当细作。” 沁嘉刚刚觉得身子好了一点,经她这么一耍宝,差点又把肚子笑疼了。 “殿下,不许笑话奴婢!”欢雀咬着下唇,跪在床边神色哀伤。 “好好,不笑。”沁嘉捂着肚子,也不敢再继续这么笑下去,怕再动了胎气。 这小家伙,月份不大,可金贵得很。 情绪稍微一激动,就要折腾死人。 “那你去给我瞧瞧,首辅大人此刻正在做什么,然后来报给我听。”沁嘉就是随意给她找点事做,省得这丫头老是想东想西,又惹出事端来。 欢雀却完全误解了她的意思。 想到之前月屏说的那些话,深感自己身上责任重大:“殿下放心,奴婢一定盯好首辅大人,将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记好!” 说完,她一刻不敢耽误,立马转身去了。 玉痕端药进来,正听见她最后一句话,看见她风风火火往外闯,有些不解道:“殿下真放心让她去盯着萧大人吗,要不还是让玉简去吧,她有经验些。” 见沁嘉面色一变,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立即放下托盘,跪在地上请罪:“奴婢失言了,请殿下责罚。” 玉简当初成功诱得荣亲王身边亲信与其私奔,且掌握了不少荣亲王通敌叛国得证据,的确是功不可没。 可自己万万不该猪油蒙了心,想要用同样的手段去对付首辅大人。 即便现在他身份出了些问题,但他依然是殿下的人,谁也没资格提出置喙。 殿下适才让欢雀去盯人,应当只是拿她逗乐子,或者故意整一整首辅大人而已,哪里真会让她做什么。 “没事,别跪着了。”沁嘉的确有些不高兴,但也不至因为这一句话,就要处罚自己的心腹侍女。 喝完安胎药后,她感到一股浓浓的困倦袭来,很快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过了多久,还做了个似曾相似的梦。 说似曾相识,因为梦中的场景她很熟悉,只不过人物跟上次略有不同。 一个面容狰狞的黑衣人捉住了她,用一把匕首抵住她小腹,语气阴测测的威胁萧容昶:要皇位还是要自己的妻儿。 沁嘉还来不及细想,自己什么时候成他妻子了,就被对方犹豫不决的死样子气疯了。 这男人竟没第一时间说救自己,简直是荒谬,无情无义,禽兽不如—— 梦里,她遗憾自己终究又错付了,心中酸涩不已。 正惊恐于那把匕首何时会捅下,仿似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殿下,殿下……” 这声音低沉,悦耳,清冷的质地,如昆山碎玉,又脉脉含情。 “殿下!”萧容昶坐在她身边,俯身用前额抵着她的额,用修长骨节匀称的手指给她拭泪。 “殿下睡着之前,可有受到什么惊扰?!”萧容昶转头,看着旁边同样面色焦急的两个丫头。 最后目光冷冷落在欢雀身上,蹙眉道:“你来说。” 欢雀刚要说什么,被旁边玉痕用力扯了下。 男人带来的威慑力太过压人,欢雀咬了下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这时,床上传来轻微的一声:“吵死了。” -- 第137页 沁嘉睁开眼,看见坐在自己床头的萧容昶,眼神不禁有些迷离。 那张英俊的脸与梦中人别无二致,只不再是那样冷硬无情,而是满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她不禁轻哼了一声,扭头不去看他。 玉痕见状,拉着欢雀默默退了下去。 走出去好远了,才开口问她:“你都做了些什么,怎么又把首辅大人请来了。” 欢雀想起刚才情形,心里还有些害怕,原地一跺脚道:“谁愿意请他来啊,我才刚到他家附近,就被那个眼尖的小厮发现,将我带进了内院。” “然后他竟问也不问,就直接往公主府来了。”欢雀觉得自己此番差事没办好,甚是冤枉。 玉痕先是用看傻子一般的神情看着她,接着又想起,医官说殿下情绪不好,若能让孩子的父亲常相伴,会好受许多。 若是如此,欢雀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寝殿里,沁嘉还挣扎在梦里那种绝望懊恼的情绪中。 见他就坐在床边不动,语气闷闷的道:“不是让你回去养伤吗,怎么又跑来了,不嫌麻烦啊。” 萧容昶前一刻还在家中,得知欢雀在府外逡巡,首先想到的是她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后来见那丫头神色无恙,才稍微放了下心。 但到底还是不安,匆匆赶过来,就见她似乎梦魇住了。 “这点伤不碍事,倒是殿下,刚才梦见什么了。”见她要起身,萧容昶伸手扶了一把,然后把外衫拿来给她披上。 沁嘉推开说热,只穿了一层薄薄的里衣下床,走到窗边透气。 只是外面的暑热比屋内更甚,她拿起扇子不住的扇风。 同时,企图扇走之前月屏带来的阴影,和梦里的那些不快。 萧容昶接过她手里的扇子,轻轻给她打扇。 沁嘉没回答他的问题,转念想起他为何会来,目光闪了闪:“我就是给欢雀寻点事做,省得她老在我耳边聒噪,谁知道又会把你引了来。” “原来如此。”萧容昶眼中漾着柔和清波,与梦中古井般冷漠的神情,着实判若两人。 甚至那双总是沉稳持重的眼睛里,此时竟透出几分浮浪,含笑望着她:“看来是臣自作多情了,还以为是殿下跟之前一样,半刻都离不得臣了。” “住口,你明知道当时是为什么……”沁嘉绝不会承认,自己的确是想见他了。 却不是如他想的那般,出于男女情愫。 而是因为月屏所说的那事,令她心中一直不得安宁。 藏匿皇嗣是大罪,若将来事发,恐怕连自己也保不下他。 沁嘉面颊上微微发烫,突然为刚才的想法感到心惊。 他做错事,自己第一时间的想的不是怎样罚他,而是该如何为他遮掩。 难道,自己也如那些陷入情爱的普通女子一般,变得愚蠢而盲目了。 绝不是……她只是认定了这个人不会背叛,所以,下意识的想保护对方罢了。 可是在她内心深处,真的不曾担心过么。 都说梦是人真实内心的写照,她已经连续梦见过两次他背叛自己。 足以说明她内心的不坚定。 萧容昶,萧容昶,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难道是这一年来,混得太顺风顺水的缘故。 他竟忘了,暗处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有那么多人,都在等待一个契机要将他拉下神坛,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再转念一想,若李皇后当时真的生了一对龙凤胎,按照自己的思路,未免燕王欲孽死灰复燃,说不定也会将那个男孩抱走。 而月屏能走入蓝夙的视野,再将这一秘密告知自己,背后或许也有人暗中布置。 将月屏推到自己面前的人,和这次明月楼案子的主使者,很可能就是同一人。 “殿下,出什么事了,可否让臣替你分忧。”他英挺的眉头微微蹙着,那张谪仙般清雅的俊美脸庞,侵染了凡俗七情六欲,已能呈现出各种各样的色彩。 他原先只是一张白纸,却被人一笔一墨,逐渐染上重欲深情的色调。 骨子里的清冷,被烈火烹出如火如荼的热情。 喜怒已不能自主。 见她仍神不思蜀,虽然近在眼前,整个人又好像飘在云端,让他触摸不到。 萧容昶苦笑着,再次唤了一声:“殿下。” 沁嘉这才回神,凝视了他良久,最后抬手在他那张俊脸上掐了一下:“这段日子,你就宿在我这里吧。” 她想的是,这样日日夜夜盯着他,总不至于出什么纰漏。 “好。”萧容昶心中欢喜,便忽略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精明。 夜晚,两人和衣而眠。 沁嘉枕着他手臂入睡,竟睡得比平常更加安稳,一夜酣沉,醒来后精神都好了很多。 这天,是安华郡主和冷俞大喜的日子。 起床梳洗完毕后,两人一前一后,坐马车去了冷府。 四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挂,窗户和门上皆贴着喜字。 在纷繁热闹的人群中,沁嘉与萧容昶如有灵犀一般,隔空对望了一眼。 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出几分竭力压制的艳羡。 沁嘉有些尴尬的一笑,萧容昶顿时心疼不已,悄悄对她做口型,说了两个字。 -- 第138页 爱你。 此时无声胜有声,沁嘉感觉耳朵里一阵轰鸣,脸上微微发烫,转身往特意给她准备的厢房去了。 拜堂的吉时未到,她还可以休息会。 除了皇帝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婚礼。 女子嫁人,总归是一件人生大事,过程繁琐些也是应该的。 半个时辰后,有人来禀报,新人马上就要来了。 沁嘉来到喜厅里,发现萧容昶已经在上首坐好了,看见她,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可笑两人都还是未婚,现在却要给人家主婚。 她突然生出些想逃的念头…… 早知这场面如此让人窒息,她就不答应来了。 两人并肩而坐,皆穿着正儿八经的广袖袍服,袖口挨着。 沁嘉感觉手突然被另一双温暖大手捉住,不由吃了一惊。 那只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逐渐五指交扣。 两人面上分毫未露,就这样偷偷的手牵手,接受了一对新人的跪拜。 宴席开始后,就放松多了。 她今儿身上衣服勒得有些紧,没什么胃口,让玉痕搀着在院子里走了走,准备等宴席快散了时,过去露个脸再回去。 冷府不大,各处布置也都以简单实用为主,沁嘉想着安华那样奢靡的性子,往后住在这里,也不知能不能习惯。 不一会儿,整个后花园就被她逛完了,玉痕怕她累着,提议回厢房去休息。 “也是冷夫人想得周到,这样简陋的地方,硬是给殿下您收拾了间雅舍出来,奴婢刚瞧着,连熏香都是您平常喜欢的茉莉花味儿呢。”玉痕随口与她说着话,到了门口,率先推门进去。 刚迈进一只脚,却又猛的退了出来,匆匆看了沁嘉一眼:“殿下,大人在里面呢。” 沁嘉平复了下呼吸,让她在门口守着,自己单独进了房间。 那人高大的身躯立在门口,她一进去,立刻被裹入一个温暖清新的怀抱。 闻着他身上干净的檀香味,沁嘉不禁有些奇怪:“首辅大人现在行情这么差了,都没人敬你的酒吗。” “娘子怀有身孕,本官怎敢沾酒。”他眼中像酝着一坛醇香的佳酿,其中含着柔和笑意,像要醉死人。 沁嘉先前心中那点落寞,被他的胡说八道冲淡,转而佯怒道:“你倒是会蹬鼻子上脸。” “娘子好凶啊。”他眨了眨眼,目光落在她紧束的腰封上,伸手就要去解开。 沁嘉面上更热了,打掉他不规矩的手:“做什么呢,也不看看场合。” “离宴席散场至少还有一个时辰,殿下穿成这样,不累人么。”酒不醉人人自醉,萧容昶俯下身来,在那红红的耳垂上亲了下:“殿下不必羡慕别人,往后比这盛大十倍百倍的婚礼,臣都可以补给你。” “谁羡慕了……”沁嘉犹如被揭了短,正欲分辨一二,抬眼瞧见他热切的眼神,不由沉默下来。 “臣亦不羡慕。”他轻轻笑了下,眼中并无一丝不快,甚至将所有负面情绪都藏得很好。 从没想过,他会喜欢上红这种太过热烈的颜色。 大红色的嫁衣,若是穿在他的殿下身上,又该是怎样的明艳风华。 第67章 第六十六章(修) 周天子气数将尽。…… 外面的热闹不属于他们, 但房中另有种温馨甜蜜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脉脉流转。 好像只要在他身边,便觉得心安许多。 前一次是因为情人蛊毒作用, 而这回,沁嘉将其称之为宝宝的意志。 宝宝想见父亲,想要父亲的陪伴。 纤长如玉的手指解开腰封, 紫色外袍宽宽松松的垂坠在地上。 萧容昶剥粽子似的给她脱去繁重的礼服, 又看了眼她头上宛若千斤重的头饰,叹息作罢:“饿了吧,臣已吩咐下去,给殿下单独做一份吃食送来。” “嗯。”沁嘉见床边有张和她屋里类似的贵妃榻,走过去,舒舒服服的半躺下来,抬睫仰视着他道:“你还不走么, 这会儿他们肯定在找你了。” 萧容昶摇了摇头,正听见屋外传来霜九的声音:“大人, 殿下的晚膳到了。” 他去拿了进来, 一样样摆在榻前的矮墩上, 语气自然而然道:“臣先陪殿下吃点东西。” 看见中间有道白玉豆腐拌酸笋,沁嘉眼睛亮了亮。 萧容昶瞧见了, 眼中漾起几分笑意:“听说孕妇都爱吃酸的,臣便让人做了这道菜,殿下尝尝。” 沁嘉拌着酸笋吃了小半碗饭, 倒真是没再犯恶心。 萧容昶又给她夹了些肉菜,看她蹙着眉头全部吃下,没有半点从前的矫情,嘉奖的摸摸她的头:“殿下现在吃饭真乖。” 谁知下一秒, 她就捂着嘴跑去墙角的铜盂边,弯下腰吐得昏天暗地。 这顿饭,等于白吃了。 萧容昶眉心紧蹙着,轻轻给她拍着背。 待她好了,也没舍得再让她走路,直接将人抱回到贵妃塌上。 矮墩子上还摆着刚才的吃食,沁嘉捂着鼻子摇头道:“都拿走,闻着就犯恶心。” “好,好。”萧容昶赶紧将饭菜撤走,见她还在止不住干呕,脸色难看得如锅灰一般。 头一次知道,女子怀孕是这样的。 而在她不舒服的时候,自己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半点力都使不上。 -- 第139页 作为孩子的父亲,真就这般无用么。 萧容昶不禁有些着急上火,想抓个太医过来问一问,有什么法子能不让她再吐了。 “你还杵在那做什么,跟个傻子似的。”沁嘉瞪他一眼,神情恹恹的,伸手道:“扶我起来吧,这房间里都一股菜味儿,待会去新房看看安华,就回府睡觉了。” “要不要再躺会,臣开窗散散气儿。”萧容昶去开了窗,回来握住她的手,感觉触手冰凉,眉心拧紧了。 沁嘉坐起身,将额头抵靠在他前胸,轻轻叹了口气。 烦死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待会直接回去吧,别去新房了,那里人多怕冲撞了。”怀里的人就像只可怜的猫儿,从未有过的脆弱姿态,让他竟有些无措:“臣跟他们说一声就行了。” “干什么要你去说啊,人家会怎么想。”沁嘉闻着他身上檀香味儿,才将那种恶心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 饭是不敢再吃了,再吐苦水都要出来。 “殿下当我身边那些人都是傻的。”萧容昶看着她,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笑:“连自己主子的心仪之人是谁都看不出,办事便分不出轻重缓急,臣早打发了。” 见她抬眼瞪自己,又顺毛撸一把:“殿下身边的人才机敏,就连最咋唬的那个,昨儿也有些故意引臣过去的意思。” “别说了。”沁嘉被最后一句话噎到。 欢雀的性子她还能不知道么,这丫头不可能有那意思,全是这家伙自己脑补的还差不多。 “那也不是我想你来。”沁嘉不愿被他绕进去,一句话脱口而出:“是宝宝想要你陪。” “哦。”萧容昶目光温柔的在她身上扫视一圈,清隽面上笑意令人目眩神迷:“原来宝宝这么小,就会向着他爹了。” 沁嘉扁了扁嘴,仔细一想,这娃确实从怀上就开始折磨自己,不由附和道:“是啊。” 萧容昶心软得跟什么似的,俯身凑到她肚子跟前,正儿八经的说:“宝宝要听话,以后可不许让娘亲辛苦,否则出来后要挨打的。” 抬头,对上她傻愣愣的眼神,萧容昶在她唇上亲了亲。 沁嘉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无比受用,继续靠在他宽肩上,唇角不自禁勾起。 他顺势将人搂在怀里:“听话,你先回府去,臣出去稍事应酬一番,就回来陪你们。” 沁嘉一时被蛊得心旌动摇,心想这男的温柔起来,谁能抵挡得住! 暗暗告诫自己,可不是自己被他迷住,是宝宝,宝宝! 萧容昶给她穿好外袍,特意将腰封系得松了些,目送她被玉痕搀扶着上了马车,才重新转去了宴会厅。 被一堆人迎进去,先喝了几盏酒后,袁博将他悄悄拉到一边,指了指东面帘子隔着的包厢:“大人,徐州齐家竟来人了,冷俞说他没下请帖,问了嫂夫人那边,也说不清楚这事。” 天晟四大世家,都是沉淀了好几百年的大家族。 唯有李家和林家还在名利场上,陈、齐两家却是一直避世。 陈家是萧容昶的本家,势力主要在江湖和各大山门。 而齐家,则隐世得更为彻底,之前一直无声无息,不与京中任何人有往。 萧容昶撩开帘子,见席上仅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端坐着。 转过去一看,竟是陈奢。 陈奢从江苏而来,奔波一路,现总算见着了正主,眼中浮现几分惊喜之色。 见袁博还在旁边,轻咳了两声,说道:“本公子今日专程来凑凑热闹,没什么别的想法,你们也不必特意招待,随意就好。” 萧容昶见他装腔作势,又自称是齐家人,转向袁博道:“是本官的朋友,你不必管了。” 待人退下了,萧容昶面无表情道:“你怎么来了,二叔知道么。” 谁料,陈奢突然抱住他的胳膊嚎哭起来,姿态要多夸张有多夸张:“小叔叔好无情啊,你带走了公主表妹,就不管侄儿我了,你可知祖父要让我娶齐家那个母夜叉,那哪是娶妻,那是要我的命啊……” 陈奢一把鼻涕一把泪,尽往他袖子上蹭,眼泪蒙蒙望着萧容昶:“所以,我只得离家出走,可父亲早在江湖上布下天罗地网,哪里都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思前想后我就……就只能来投奔小叔叔你了。” 萧容昶见衣袖被他蹭脏,满眼嫌弃的将人推开:“祖父竟有与齐家联姻的意思。” 史籍上有记载,周□□皇帝之前,齐乃王姓。 至于当时改朝换代的那一段,史书上语焉不详,现在五百多年过去,已经不得而知了。 齐家这几百年来一直隐居避世,看上去与世无争,但能在周家的天下,一直安然无恙存续至今,历任家族想必都不会是简单的人物。 陈奢点了点头,心里实在纠结,忍不住说道:“小叔叔,你上次找叔公要武林高手,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没什么。”萧容昶不想说太多,且急着回公主府,就没多搭理他。 只应承了他,可在自己府上暂住一段时间。 陈奢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来不及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暗道:“你可知现在除了陈家,其余三大世家都在蠢蠢欲动,尤其这次几欲覆灭的李家,更是费尽心机要取你的命。” -- 第140页 他曾在一天深夜,偷听到长辈们的对话。 他们说,眼看周天子气数将尽,不知下一朝花落谁家。 其实,这次齐家提出的联姻对象并非自己,而是……哎,祖父顾忌长公主的势力,想与齐家合作,因此让他来探探小叔叔的口风。 比起长公主,祖父似乎更偏向齐家,如今他们既抛出了橄榄枝,祖父跟叔公都一致觉得,那是比长公主更好的联姻对象。 单不说那段枉顾人伦的亲戚关系,就双方势力来看,自古改朝换代,江山易主,世家则只会此消彼长,永远屹立不倒。 但陈奢心中确信,像小叔叔那样的人,是不会听从任何人掌控的。 从前他无比厌恶起权势与官场,觉得这天下会如何,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只想一辈子在外面游历闯荡,结识同样有血性的儿郎,阅遍大千世界的风景。 可是这些年,眼见这世道渐渐变得清明,变得安稳。 他清楚的看见,正是那些人口中名不正言不顺的“萧派”,让世道变得越来越好。 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只不过是某些人的私欲,用以掩饰自己的野心。 如今这般清和景明,百姓安居的日子,并非天道使然,亦不是陛下的功绩。 而是那个手握无上权柄的人,心中存有仁善。 心怀百姓,方得天下。 虽然陈家以玄学见长,但陈奢作为陈家子孙,一直未曾告诉长辈们的是,他并不信命。 曾经年少时,相信自己一刀一剑打下来的名头。 现在,他亦相信书中那些经世治国的道理。 总有那么一群人,不断从过去的历史中寻求经济政治发展的规律,废寝忘食的去真刀实干,想让他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变得更好。 五代之前,天晟的主君还姓齐。 如今周天子气数将尽,各大世家都在虎视眈眈,他作为陈家下一任家主,亦想择一明君追随。 只要这个人,能让天晟的百姓免于流离失所,能让挡住权贵们搜刮民脂民膏的镰刀,能选贤任能,阻敌国铁蹄踏入中原。 便是自己,还有那些同样怀有热血的男儿想要追随的人。 而那些根深叶茂,却于世道于百姓并无助力的百年世家,终将腐朽。 第68章 第六十七章(修) 殿下不妨试试,赐臣…… 等到半夜时候, 萧容昶还没有来。 沁嘉不愿再用诸如“宝宝想爹”这种滑稽的论调来唬自己,翻个身闭紧了双眼,强迫自己睡着。 突然有人推门, 熟悉的气息逼近,带着淡淡酒气。 她心里骂了句,男人的嘴, 骗人的鬼, 接着用被子蒙住头,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身边床铺塌下去一块,感觉到对方清浅的呼吸停留在头顶,最后只在她头发上蹭了蹭。 很快又离去了,仅仅隔了一扇薄门的洗漱室里传来水声。 听着他洗澡的动静,一阵困倦席卷而来,沁嘉蜷起身子, 不一会就进入沉眠。 再见面已是早上。 睁开眼,看见男人光着上半身, 坐在床头笨手笨脚的换药。 沁嘉揉了揉眼睛, 接着纤细柔软的手臂攀了上去, 宛若恩赐般睨了他一眼:“本宫来给首辅大人换药就是。” 萧容昶笑了笑,给她腰侧塞了枕头, 早起声音还带着几分沉哑:“多谢殿下。” 沁嘉给他肩膀伤处涂好药膏,探出身去取放在床头柜上的纱布。 萧容昶哪里敢让她做这么大的动作,赶紧把纱布递给她:“小心些。” “好像你才是病人。”伤口并不深, 且已经结痂了,沁嘉拿纱布缠了几圈。 萧容昶拿剪子剪断绷带,语气不甚在意:“臣皮糙肉厚。” 他裸露着的上半身骨肉匀称,即便早都摸过了, 也熟悉他身上每一块骨肉,这么大清早就看见,仍让人止不住心生愉悦。 沁嘉心里提防着,不可被美色耽误,而之前几件搁置的事,现在又重新盘踞心头。 双臂突然抱住他的腰,轻声道:“萧容昶,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大清早的软玉温香在怀,他脑子一时又些发懵。 见他不答话,沁嘉坐起来,面色意兴阑珊的,就准备喊人进来伺候。 “是有个事。”见她为这点事就不高兴,觉得她小孩子心性,也更想宠着她了。 “昨晚回来时,殿下已经睡着了,就没来得及说。”事后又安排人去江阴老宅打探,看昨晚陈奢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也想等查明白了再说,省得平白扰她清净。 沁嘉正以为他要坦白李皇后诞下双生子的事,却听他语气淡淡的道:“陈奢来了。” “陈奢?” “据他说,祖父要让他娶齐家女,他不愿,便离家出走来了京都。”萧容昶说起来语气轻描淡写。 沁嘉却大吃一惊。 “齐陈两家联姻?”她面色微变,盯着他,一字一句道:“陈奢真这么说。” “是,具体怎么回事,臣已派人去查。”萧容昶其实也有所怀疑,且宽她的心道:“陈奢年纪不小了,家里给他议亲也很正常。” 沁嘉出身皇室,平素除了要学习应付一众讨嫌的宗亲,还要安抚各大世家,对其中那些弯弯绕绕的关系很是明白。 -- 第141页 她眼神里就含了几分深意,有些委屈的抱怨着:“齐家这些年阳奉阴违,摆出副世外高人的姿态,实际上暗藏祸心,现在看你大权在握,便又来勾搭齐家,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萧容昶怎忍心看她烦忧,很快心生一计。 “这些百足之虫,若殿下想要彻底除去,也不是没有法子。”他穿上外衫,胸口随意敞开着,露出一片蜜色肌肤。 早晨一动就热,他拿了扇子给沁嘉轻轻扇风,边说:“世家乃一国之门面,咱们可以陛下的名义,请齐家家主出面,送质子前往霍国。” 沁嘉蹙眉道:“质子?” 清晨的薄雾透进来,他声音沉静中透着冷调,面上绞着些残忍情绪,如蛛网丝丝入扣:“大皇子留在京中,林家诸子皆不得安分,若让齐家家主护送其前往霍国为质,则可一箭双雕。” 他接着道:“且不出臣意外的话,霍国接下来,该会有场内乱。” 沁嘉想起明月楼的事,问他:“你之前给霍国陛下写信,揭发皇太子谋害亲弟之事,难不成,就是为了挑起他们国内争端。” 萧容昶垂眸看她,纤尘不染的冷俊容颜,显出几分胸有成竹:“臣并没有送这样一封信出去,亦没有证据表明,五皇子已被亲哥哥在半道上弄死。” 他只是趁机拿捏住对方一个皇子,看能否从霍国的内斗中捞点好处。 为官跟经商,从这点上看都是相似的。 主动送上门的人,不要白不要。 或许是站于高处久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不由自主散发出威慑气息。 沁嘉看着这样的他,突然就觉得又些陌生。 “可不管臣有没有送出那封信,皇太子都会以为臣送了,而他们陛下越是不露丝毫行迹,皇太子便会越发心慌,父子二人连将误会解开的机会都没有。” “你在他们身边安插了细作?” 若非如此,怎会对敌国之事了如指掌。 沁嘉感到有些不安:“天晟埋在霍国的探子,本宫也是知道的,可却不如你消息畅通,你手下还有别的人?” 萧容昶也没想过瞒她,坦言:“是臣生母留下的人。” 气氛突然有些沉闷压抑,下一刻,谁都没有再说话。 沁嘉突然有些心塞,脸色冷了下来:“萧容昶,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正要下床去穿鞋子,突然被男人拉住抱进怀里。 “沁嘉,你看着我。”萧容昶面色沉定,也决定趁此机会,将所有事都挑明。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不容许再发生意外。 自己确实隐瞒了一些事,可从没想过要违逆她,更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行为。 只怪年初时,两人还在冷战。 他误以为对方彻底放弃了这段感情,投入夙王怀抱,当时他心如死灰,即便很多次想去找她商议那些事,却都碍于心中嫉妒与绝望,错过了最佳时机。 后来他按耐不住,频繁的过侧门与她欢好,却因她冷漠疏离的姿态,更加深对自己的厌恶。 最后那次失控之后,他几乎萌生过死志。 可是,她却因那次自己痛苦的发泄,怀了身孕。 两人因为这个孩子,关系终于和缓了些,他想过告诉她那些事,却又没有把握。 担心以她敏感多疑的性子,会再次跟自己划清界限。 若从没得到过温暖,便能理所当然的继续冷漠,孑然一身亦不失为一种趣味。 可他已经尝到过那甘甜的滋味,寻到过能让他心动的那一抹温暖。 这段日子,他反复回想三年前,自己中毒时受她照顾的那段时光,原来那么早他们就已心意相通。 若不是那夜在竹林中,自己受她诱惑未能把持住,还不知要过多久,他们才能重新在一起。 接着有关自己身份的传言四起,寻上门来的,不止有倒霉的五皇子,还有他生母留下的旧人。 这些事,他根本无处可说,也无人可说。 如今见她介意这些,萧容昶心里突然有些失措,隐忍着面色不改道:“当年那位公主回国后,没多久便成婚,之后相继生下两子一女,却都先后夭折了。” 因为太患得患失,他语气有些冷,只那双紧紧箍住她腰身的手臂坚硬如铁,热得烫手。 沁嘉放弃挣脱,安静等他继续往下说。 “到临死前,她才想起曾经在天晟生下的那个男婴,兴许已长大成人,便将一生积攒的财富与人脉托付给亲信,让他去寻回这个孩子。” 萧容昶语气漠然,像是在谈论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一件事。 沁嘉虽同情他被生母抛弃,却更担心他会心软。 闷声道:“所以,你也要回霍国认祖归宗,做回你的世子。” 萧容昶垂眸,看着眼前那双漂亮眼睛,眉头逐渐拧成一个川字:“是不是怀孕会使脑子变笨。” 沁嘉视线从他下巴缓慢上移,看见一张无情的薄唇,时而说话尖刻,时而又挑弄她心扉。 “若真如此,你最好现在就走,反正我也不稀罕。”脑子一热,负气的话冲口而出。 刚说完,心里便有些懊悔。 这么多年过去,面对在意的人时,她依然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脑子一昏就专捅人心窝子。 可她也厌烦了这事,厌烦他生母留下的一切。 -- 第142页 也厌烦他暗地里掌控全局,像是织着一张细细密密的网,连自己都被包覆进去。 她讨厌被人掌控,却又舍不得割坏了这张网。 萧容昶道:“殿下方才,最好是无心之语。” 沁嘉面色白了白,咬唇一语不发。 萧容昶手指握住她的下巴,俯身在她唇上狠狠吻了下去。 舌在她口腔中混乱舔舐,深深的侵入,绞弄得一片水声缠溺。 “殿下,非得臣把一颗真心剖出来,你才能看见么?”他停顿下来,给对方呼吸的时间,一而再侵吞。 见她还是不说话,又冷着脸嗤笑:“到时殿下便得意了,毕竟臣如今对你已无半分招架之力,殿下说什么,臣便只能照着去做。” 萧容昶目光越来越深,如同夜幕中刮着狂风的深海,一片冷冽的深情,却叫人瞧不分明。 “看着臣挺直的脊梁,开始为你弯曲,甚至下跪,殿下是不是觉得很快活。”唇舌继续侵入,突然被她抵触着,萧容昶感觉脑子一阵阵发麻。 不要拒绝,不要再这样对待他—— 不止殿下心中存有疑虑,他自己也会害怕啊。 将一颗心挖出来给了别人,剩下的则是巨大的恐慌与不安。 总想再得到些什么,来安抚已一无所有的自己。 萧容昶摸了摸她已然发烫的脸颊,两人鼻尖挨着,呼吸急促:“殿下不妨试试,赐毒酒一杯,看臣是否会毫不犹豫的饮下。” “够了!”沁嘉语调微微发颤。 方才自他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简直令人窒息。 “若不是你背地里做那些事,我何必如此担惊受怕,萧容昶,你说得我像是没有心一样,可是你呢,你藏匿皇子又安的是什么心!”心里一急,仍是将这事说了出来。 沁嘉说不出原因的委屈:“赐毒酒有何难,我若无心,早让你死一百回了,何需你这么冷言冷语的提醒本宫!” “呵,我说殿下是为了什么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臣。”萧容昶目光冷沉,双手不自禁握得死紧。 “那日夙王来,就是为了这事吧,他这么见天变着法的欲置臣于死地,殿下还反过来提醒臣,不得与他硬碰硬……也好,有殿下这句话,臣保证以后对夙王打不还手,让他那把破刀把臣身子捅个窟窿得了。” 沁嘉冷笑:“你又不是不会武功,怎会被他捅死,明明是你自己作死,还得说是本宫逼的你! “臣擅自藏匿皇子,可不是罪该万死么,殿下不用替臣觉得冤屈,离夙王那个狗东西来告状,已经过去了整整三日,殿下悄悄思虑了这几天,都没来明着问臣一句怎么回事儿,说罢,如今是想直接用刑,还是砍了臣脑袋,臣都受着。” “只一条,臣绝不做夙王的垫脚石,刀下魂!” 沁嘉发现自己吵不过他。 这个狗男人,胡搅蛮缠,尖酸刻薄,比女人还小心眼—— 沁嘉半天没说话,见他脸色由青转白,又变得黑沉。 第69章 臣先去问问太医,能不能行…… 凶起来没个完了是不是。 因最近情绪化严重, 沁嘉眼睛红了,却不想在他面前落泪,低头装作撩头发, 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谁想跟他一大早吵架,简直晦气。 晨起还没梳妆,两人都是披着头散着发, 睡衣松松垮垮穿在身上。 萧容昶没说话, 难得脑子里混乱一片,理不清头绪。 只还记得一点,她是孕妇,不能生气和饿着。 架已经吵过了,再说什么,亦于事无补。 他起身去传膳,接着又自去洗漱换衣了。 回来时, 桌上摆了清粥小菜,她换了身浅杏色绣凤纹的直坠长裙, 正坐在桌边认真且卖力的吃着。 玉痕只感觉两人之间气氛古怪, 并不知太多细节, 知萧容昶不喜有人在房中伺候,给他摆好碗筷就悄悄退下了。 萧容昶边吃, 边将方才两人吵架的内容,在脑中仔细理了一遍。 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对。 静静等她吃完了, 他亦搁了筷子,轻咳了两声,抖了抖墨色袍子道:“殿下可否给臣个分辨的机会。” “你刚才不一直在分辨吗?”沁嘉眼风扫过去,带着几许嗔怪, 少了些力道。 眼尾泛着微红,上挑着,勾起几许天生的风流气韵。 萧容昶喉结动了动,垂眸道:“殿下,如今我们对内要削藩,对外要防止霍国和戎狄联手作乱,但这二者又有相矛盾的地方,便是绝不能因削藩引起全国范围的内乱。” “臣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将这个‘乱’字,从源头斩断。” 沁嘉沉住气,静静听他说。 “这么多年来,林国辅看似与世无争,实则一直在韬光养晦,如今燕王落败了,四大世家在官场上的势力只剩下林家。臣带走李皇后的皇子,并不是为了将来给自己留后路,而是担心留那孩子在后宫,终有天会成为四大世家你争我夺的导火索,让如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局再起波澜。” 他自是不能真的将心剖出来给她看,只希望她能念着与自己这份情谊,多信任自己一些。 “至于臣利用生母留下的关系,插手霍国内政,臣更加问心无愧。殿下若按照臣方才提出的法子,让齐家护送二皇子前往霍国做质,齐、林两家皆受重创,再成不了气候,陛下身边无子,也绝了几大世家弑君拥立幼帝的心思。否则等他们联起手来,殿下是希望臣反击呢,还是束手就擒。” -- 第143页 “若让世人知道,你做出藏匿皇子之举。”沁嘉心里真正担忧的,其实是他被人抓住把柄,届时深陷泥淖,神仙难救:“你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萧容昶说:“这件事,臣其实做了两手准备。” 天光越发亮了起来,男人眉眼英俊,嗓音沉定,眸底几许情谊,如雾霭沉沉压向心里。 “若殿下不舍得臣死,臣便将藏匿皇子的罪名推给林家,然后与李家联手立大皇子为太子。若殿下厌弃了臣,那么生死有命,臣便将大皇子交给殿下,由您教养他长大。” 也不知是被方才哪句话激到了,沁嘉突然拿起茶盏狠狠往他身上砸去:“何谓生死有命,你还是觉得我会杀你?” 夏天他穿得少,热水沁透薄薄的衣料,勾勒出坚实有力的肌肉线条,可以看清他胸膛的每一寸起伏。 他探身过去,双臂撑在沁嘉椅子两侧,眼里露出极强的侵占欲,如山间猛兽,沉声道:“殿下放心,那都是之前荒唐的想法,臣现在可是怕死极了 。” “那天殿下曾亲口说,但凡您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臣分毫……有您这句话,臣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心里舒坦。” 他淡淡笑了下:“殿下舍不得臣死,臣怎么也得留着这条命,陪您慢慢走到终老。” 沁嘉看见他一贯清冷的眼里泛起暗涌,感觉他滚烫的呼吸就在耳畔,听见他温沉的嗓音落在自己心上,如雪一触即化。 他凑得更近了,双眼明亮如昼:“殿下,您给出去的福气,可不兴收回的,若您将来言而无信舍弃了臣,臣亦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慌乱中,沁嘉暗自忖度,将陛下的两个儿子都安置在外头,确实能绝了某些人的念想。 架吵完了,解释听完了,沁嘉心情好转了些,开始觉得这个早晨还过得去。 刚想推开他,冷不防左肩被他咬了一口,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觉到他浑身肌肉的贲张。 突如其来的欲,让她感到好笑,又有些措手不及。 双手被他握住,逐渐变成五指交扣。 “殿下,和好么?”他沉沉吐出一口气,显出几分咬牙切齿。 萧容昶带着她的手按在那处,有些不耐的拧眉。 垂眸见她细腻瓷白的皮肤上,染上一层薄红,眸色暗了暗:“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殿下,和好么。” 说罢,就将她抱了起来,让她两腿分开坐在身上,手往上摸索着解开她束胸的带子。 “干什么,大白天的你——”沁嘉一边说,又被他堵了嘴。 这股势来得又凶又猛,很快便让她晕得找不着北。 “没想到,过去清心寡欲的首辅大人,如今竟成了色中饿鬼。”沁嘉瞧着那张清隽逼人的脸,沾染情,欲之后微微泛红,更加堪称绝色。 “菩提子都被殿下摔了,哪里来的清心寡欲。”说话间鼻音略重,显见是真的难受。 他不想承认,心里像关押着一头野兽,看见她便想挣脱牢笼。 甚至从前两人还在冷战,互不说话时,好几回在外面瞧见她,便立时…… 只能用宽大的袍服遮掩,隐在暗处不敢动弹。 直到她身影远去了,才若无其事的从人群中走出,在她原先站的地方待一会儿,轻嗅那遗留在空气中隐隐约约的冷香。 爱/yu,这两个字怎能分割开来。 曾经,为满足内心这头野兽,他不惜买通玉修观玄机道长,使出那等下三滥的招数诱使她与自己欢好。 什么清心寡欲,只有他自己知道,男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时,只有不通人事的傻子才忍得住。 但凡经历过一次,便会日日想,夜夜想,恨不得天天都抱着她入眠。 这些深埋在心底的欲念,他永不会对人诉说,只庆幸她过去从未表现过排斥。 身体比语言更加诚实,每证实一次,他便会知道,她亦是喜欢自己的。 “再说,都两个月没碰了。”他语气含混不清:“昨晚上,便想了一夜。” 早上起来便有些遭不住,若不是吵那一架,他也说不准自己究竟会忍到什么时候。 夏天穿得少,下身那层薄薄的亵衣料子根本不算什么,他随手就撕开。 沁嘉坐在他腿上,被他身上温暖舒服的气息弄得有些熏熏然。 可是到最后,他却显得顾虑重重。 沁嘉轻轻喘着:“萧大人是不是不行?” 萧容昶脑子有些发懵。 熬到脑门都沁出了汗,最后克制的将她推开,面色悻悻道:“臣先去问问太医,能不能行房。” “你——”沁嘉被他弄到不上不下,但被他一提醒,想到肚子里的小东西,竟也不敢再继续。 两人各自扭开目光,前一刻的亲密黏腻,让彼此都有些难受。 母性使然,沁嘉清醒过来后立即从他身上下来,若无其事拢好衣服,唤人进来收拾。 萧容昶立刻起身去拿了件厚些的外袍穿上,边往外走边道:“臣今日还有公务在身,就不久留了。” 接着顿住,轻咳了几声道:“待臣调查清楚了,晚上再过来。” 这种事,调查你个鬼—— 沁嘉摇了摇头,冷道:“滚。” “嗯。”他毫不犹豫离去。 -- 第144页 玉痕进来时,正看见萧容昶略显狼狈的身影,不解道:“首辅大人这是怎么了。” “管他做什么,大清早简直不知所谓。”沁嘉走到妆台前坐下,吩咐道:“来重新给本宫梳妆,今儿我要入宫见陛下。” ~ 白天到紫宸殿坐了坐,又在宫中晃了一圈,不一会儿就出了身薄汗。 何公公特地来告诉她,首辅大人在军机处与诸位将军议事,请她过去。 沁嘉从善如流进去坐了会儿,惊讶的是军机处前来议事的,除了陇西王并几个新提拔的年轻将领,居然还有夙王。 几方守将坐在一起,商议如何收将岐山与西州的封地收回,一并提出来的,还有各方边境上一些琐碎杂事。 沁嘉暗想,如今天晟政权稳固,只是周家的天下,终究是摇摇欲坠了。 她有些黯然的起身离开。 还没下台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容昶很快追了出来。 “殿下,怎么就走了。”他通身威严摄人气度,在面朝她的那一刻,皆化作温柔春水。 浓墨般的眸光绞着她:“可是累了,去暖阁坐一会,等臣一起出宫好不好。” 沁嘉望着他,点了点头。 萧容昶目光亮了,因她这次她难得的配合,心里又惊又喜。 转去暖阁的路上,玉痕在旁边忍不住说道:“殿下,觉不觉得萧大人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沁嘉点头:“他是变了。” 玉痕有些担心:“殿下,您没事吧。” 沁嘉笑了笑:“怕什么,世上再不会有人比紫宸殿那位,更伤本宫的心了。” 如今她有底气自保,自是能无所顾忌的留自己心爱的人在身边。 在历经世间人情冷暖,被至亲好友背叛之后,沁嘉所求不多,只想守住自己想要的。 她们刚踏进暖阁,就有几个小太监和宫女猫着腰进来,往里面摆冰盆子。 以往萧容昶担心她受凉,不许她寝殿中摆太多冰,此时倒生怕她嫌热不肯等他似的,命人一口气往里摆了七八盆。 暑气很快消散了,不过等了一柱香的功夫,一身墨色官袍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萧容昶手里拿了个绛紫色披风,给沁嘉披在身后:“可觉得凉?” 沁嘉摇了摇头,想起与皇帝又闹得不欢而散,不禁有些气郁。 萧容昶轻轻拍着她的背,拉着她靠进自己怀里,劝道:“殿下怀着身孕,情绪难免容易走极端,但为了别人几句言语不开心,实在是不值当。” 沁嘉靠在他肩上休息了会,刚觉得好些了,就发现男人手又摸了上来,还仿佛在掂量一般轻轻roucuo着。 她微微蹙起眉头:“萧容昶,你给本宫滚出去。” 怎么以前没发现,他竟是这样没脸没皮的坏胚子。 萧容昶语调无辜,身子已经俯了下去:“臣已经问明太医,现在这个月份是无碍的。” 第70章 晋江文学城 圣人说,食色,性也。…… “殿下不是也很想吗。”他笑了笑, 抽出手来,指间沾着的晶莹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沁嘉没脸看了,头埋进他胸膛里。 明明从一开始□□熏心的是自己, 结果发现对方开蒙了之后更要命。 太平盛世,岁月安稳。 饱暖思□□。 萧容昶把她抱到软榻上,像是怀抱着一块香喷喷的嫩肉, 而他则是…… 一直知道她暗地里跟亲信称自己为萧狗, 现在则恨不得再摇摇尾巴,表个忠心才是。 还记得她曾经说过,喜欢听话、乖顺的男人。 对这形容他向来不置可否,若真是听话乖顺,岂能拿得住她。 而像现在这般的相处,他暂时已经满足。 她是个聪明人,当知道现在最离不得的人是谁。 不是自己刻意计谋, 诱使她步步深入,而是实在太害怕失去了。 与其用虚无缥缈的情爱来圈住爱人, 不如用她最在意的东西, 使她越来越离不开自己。 兴许, 他是有那么一腔热忱,去做些兴国利民的事。 可这并不是他甘愿永远臣服的理由……他是个男人, 心里藏着的除了爱欲,便是野心。 欲被满足的同时,他竟然分神在想, 只要自己能一直扮演好忠臣的角色,便能一直拥有她。 即便,对方只付出四分真心,又如何…… 从今往后, 能够拥抱她,占有她,并与她生儿育女的人,永远都只有他萧容昶。 只是那股强压着的醋意,偶尔会冒出来折磨他一番。 如今尽数化作yu念…… 肌肤相亲间最是温存,也最是抚慰人心。 “公主是臣一个人的。”他语调沉沉,在她耳边宣誓着主权。 沁嘉侧躺在他臂弯里,感觉自己已化作了一池春水。 这一次,他格外的温柔,如春天灼人的暖阳,润物细无声,暖暖融融的晒进她心里。 才知道,原来这事还能做得这般温柔细腻。 他连呼吸都不曾多粗重一分,抱着她格外的珍惜…… 不够深入,却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贴近。 水乳交融,也不过如此了。 “只能是臣一个人的。”与行为截然相反,是他的语调。 沉冷得像是回到那个粗暴的晚上。 -- 第145页 沁嘉伸手抚平他眉间的川字,竟觉得此时的萧大人,有些可怜了。 从始至终被他怜惜着,她面上泛着红晕,长腿舒展开来,缓缓蹭着他的。 像是一只得了餍足的猫。 又靠着休息了一会儿,萧容昶正给她拿衣服,外面突然传来内宦的吵嚷声:“两位留步啊,首辅大人正在里头午睡,任何人不可擅闯!” 沁嘉身子缩了缩,往他身后藏去,小声骂他:“都怪你。” 萧容昶前一刻还春风得意,此时面色急转直下,拎起薄被将身后之人罩住,起身迅速披衣出去。 来者是夙王,身后还跟着一脸惴惴不安的瑾贵妃。 萧容昶此前并未脱去里衣,此时玄色外袍微敞,看着更像是午睡后临时起身。 只是这阁里还飘散着一股冷香,淡淡的,无处不在。 瑾贵妃或许还嗅不出,但蓝夙是最为熟悉这香味。 只冷冷瞧了他一眼,便要往里去。 “夙王殿下。”萧容昶冷笑了声,说:“本官的人,不是你能肖想的。” 挥了挥手,侍卫们鱼贯而入,拦住蓝夙去路。 蓝夙心里隐隐猜到一个可能,一时间,不由得心神俱灭。 从什么时候,她成了自己所不能肖想的。 方才瑾贵妃来找他,说萧首辅闯入长公主休息的暖阁,已经进去许久,且两人之间还发生了争吵。 于是,他想也不想便闯了进来。 可看对方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他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自欺欺人? 曾经全天下人都知道,沁嘉长公主是他西北狼王的囊中之物,是他娇养着的尊贵人,亦是他亲口认定的夙王妃。 可现在,连进去瞧她一眼,都要顾忌重重。 突然,从里传出一个令他心颤的女声:“是谁在外面吵嚷,扰人午休。” 林瑾反应过来,立即上前跪下请安:“臣妾听闻长公主入宫,想着许久不曾跟殿下请安了,心里实在挂念得紧,这才贸贸然前来,不想惊扰到殿下,实在罪该万死,请殿下恕罪。” 她来得仓促,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想借着夙王的手,探一探这两人的虚实。 这一年,首辅大人与长公主之间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千奇百怪的版本都有。 过去她只知这两人有陈家这一层亲眷关系,其余的就不做揣测。 可若他们二人之间真有私情,那之前自己自荐枕席的行径,岂不成了笑话。 见对方久久不说话,她脸上白了白,垂眸直直看向地面。 首辅大人始终不肯帮扶自己,她所处的位置,已越来越尴尬起来。 生下皇子又如何,掌管后宫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看人脸色。 况且这后宫,早就是一处名存实亡的空壳。 面对一个毫无实权的皇帝,后宫嫔妃们争宠都不惜得。 大家明面上维持着的对陛下的尊崇,其实暗地里打探得最多的,竟是首辅大人的行踪。 一个个,皆妄想着与那位攀上关系。 或是为了家族利益,或是为了聊慰空虚。 可那又如何,如今后宫无人能越过她去…… 良久,头顶传来女子慵懒的声音:“起来吧,今儿本宫身子不适,就不与瑾妹妹叙旧了。” 手臂抬起,缎绣华丽的衣袖中,露出一截如雪的皓腕,其上带着串白玉菩提,美得惊心动魄。 萧容昶低头敛去眸中笑意,从善如流的过去扶住她小臂,语气温和:“臣送您回去。” 沁嘉适才转向蓝夙,眼中几分云淡风轻的笑,说道:“夙王也是,有什么事,待本宫身子好些了,再去与你详说。” 托住自己的那双手突然间用力,她恍若未觉,步子不疾不徐的往外走去。 ~ 马车上,沁嘉与他一人坐一头,脸色都有些阴沉。 谁都没想到方才在暖阁里,瑾贵妃会带着夙王突然闯入。 沁嘉望着他冷笑:“都没留侍卫在门口,还敢这么放肆,萧大人现在当皇宫是你家了。” “哼。”他轻哼一声,不再开口。 为着她最后对夙王说的那句话,好不容易平复的嫉妒心,又猛然滋长起来。 “殿下有何事,要去与夙王详说。”他眼尾挑起几分寒凉,心里更是如被井水浸过了:“容臣猜猜,是关于大皇子的藏处?” “殿下想知道这个,该问臣啊!”他嗤笑了声,张口就要将那处最机密的地方告诉她。 却见她埋头在双膝之间,身子轻轻颤动。 哭了? 又来这一招! 算准了每次她眼一红,自己就要缴械投降。 刚才当他面和夙王说话,现在又要倒打一耙,简直是…… 他叹息着挪了过去,用哄孩子的语气,俯下身朝着她肚子说:“宝宝,都是爹不好,你爹是个小气鬼。” 对方还是没反应,肩膀依然一抽一抽的。 他终是有些慌了:“好宝宝,帮我劝劝你娘,让她别再生爹的气,爹保证以后再不顶嘴。” 谁料她下一刻抬起头来,竟露出一张狡黠的面庞,在他眼皮子底下笑得花枝乱颤。 萧容昶哑然,接着,又默默坐回到马车另一头。 “可是首辅大人亲口说的,再不顶嘴。”沁嘉眼风得意的扫过去。 -- 第146页 有了这小家伙,他那张气人的嘴,以后就算白长了。 长腿伸直开来,足尖触到他的大腿,蹭了蹭。 萧容昶看着她,冷笑了下,接着从善如流的给她揉按起来。 “首辅大人真是越来越会了。”沁嘉舒服的躺下,又坏心眼的往那个地方踩了踩,语调拉得悠长:“真是,枉读圣贤书啊。” 萧容昶长抒了口气:“圣人说,食色,性也。” “只是苦了文渊阁其他的年轻人,当以为他们高山仰止的首辅大人每日案牍劳形,哪里晓得,姜还是老的辣,萧大人开蒙得晚,可也算大器晚成,如今连孩子都有了呢!”她语态娇媚,一双漂亮的眼睛灵动极了。 打趣他的一席话,说得直让人面红耳赤。 饶是萧容昶自认为黑了半截心肝,都禁不住脸上微微发烫。 干脆将人捞过来,紧紧箍在怀里。 俨然已是个情场老手,边说话边亲她:“马车颠簸,殿下坐在臣腿上,可舒服些了。” “萧容昶,反了你。”沁嘉横眉,右手用力捏住他下巴,让他微微退开些。 “不怕,臣这是在争宠呢。”他自嘲一笑,han住靠近唇的那根手指,语气含混:“再不努力些,殿下就要去寻那不三不四的野汉子了。” 沁嘉‘扑哧’一声笑出来,左手往他脸上拍了拍:“哪里学得这些浑话,跟小倌儿似的。” 说完反应过来,有些心虚抬眼看他。 那次吵架后,两人确是在明月楼,她包夜的场子里重逢的。 萧容昶知她在想什么,嘴角扯出一个浅笑,语气不阴不阳的道:“不过是奉命‘冷静’的那段日子,多读了几本浑书,殿下谬赞了。” 那东西隔着布料*着,两个人都有些不上不下。 沁嘉心里暗自讶异,这哪是像安华说的,避子药吃多了受损,活脱脱是个饿鬼。 外面穿来霜九忐忑的声音:“两位主子,到了。” 这一段路,走得可真是不容易。 第71章 见红 庆元帝遇袭,胸口被一柄烛台刺中…… 安华成亲后, 并没有成日关在府里做她的指挥使夫人。 照她自己的话说,性子野了半辈子,改不过来了。 挺着个大肚子, 照就逛花街下馆子,每晚在画船上游玩乐此不疲。 冷俞压根就管不了她。 沁嘉每日要处理政事,之前管辖的那一块萧容昶重新给她划了过来, 幽云那边徐骋意每隔三日会发来政报, 她都要一一批阅,劳神得很。 有时候懒怠了,就等晚上萧容昶过来,帮着她一并处理了。 只今日百无聊赖,和安华出去听了一次折子戏,就让她瞧出了端倪。 安华郡主不喝酒,她陪着不喝, 安华郡主吃食上讲究,她也一样。 且沁嘉闻见一点油星沫子味, 就要冲出去吐。 安华暗自忖度了半天, 终是忍不住问道:“殿下莫非也——” 当着过来人的面, 沁嘉没否认。 安华则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成亲之后,她数次拉冷俞打探首辅大人和长公主之间虚实, 没得过一句准话。 她干脆直截了当问:“是首辅大人的种?” “粗俗。”沁嘉睨她一眼,喝了口参茶压下胃里的恶心。 拿丝帕掩着口鼻,挥手让人赶紧将那盘用荤油炒的藕花撤下去。 安华轻拍了面颊, 乖觉的改口:“瞧我这张嘴,若是殿下跟那位生的孩子,可是今后皇城里头一份的尊贵。” 这句话,沁嘉亦没否认。 她的孩子, 无论男女,都是金尊玉贵,谁也压不过去。 安华又道:“看殿下还在孕吐,应该还不满三个月吧,可过了这夏,肚子也要显出来了,殿下是打算一直瞒着吗。” “到时候再说吧。”沁嘉淡淡的,又喝了口茶。 身孕自然是瞒不住,她只是在考虑,是否要让天下人知道这孩子生父是谁。 不过看萧容昶的架势,必是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晓的。 比如在床上,他总爱迫着自己喊他夫君、相公。 沁嘉隐隐觉得,他还是想要成婚,给这孩子一个正正当当的身份的。 安华见她走神,只得暂且压下心中激动,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她的肚子。 “对了,这事你别跟人说。”沁嘉看她一眼,懒散的靠在软垫上。 接着抬眼看去,觉得台上莺莺燕燕都不过如此。 碍于安华特意给她张罗,违心夸赞道:“江南来的戏班子,就是与众不同。” 安华笑了笑:“那是啊,殿下以前不就最爱江南美人吗。” 暗叹,幸得首辅大人身材高大,却生得一副隽雅清冷,棱角分明的绝色相貌。 否则,哪里会发展得这样顺利呢。 沁嘉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沁嘉听说萧容昶在后院,想着前日新挪来的一株双生牡丹应该开了,便恰好过去看一眼。 后院里,暗道已经完工,萧容昶今夜亲自盯着人做最后收尾工程。 沁嘉背靠在院中一株合抱粗的梨花树下,双手抱怀看着他笑:“首辅大人整日看折子批公文还嫌不够,如今还要兼打洞,如此劳累,本宫如何过意得去呢。” “公主喜欢就好。”男人侧目看来,墨色长发一缕勾缠在交领扣上,他随手撩起来,抬腿朝她走去。 -- 第147页 沁嘉见他笑里带着几分浮浪,与白□□上的端方高冷模样判若两人,笑得更欢。 萧容昶闻见她身上陌生的脂粉味,不禁摇了摇头:“殿下今日去找野男人了?” 沁嘉不说话,转而弯腰拨弄膝边那株双生牡丹。 此花雍容艳丽的色泽,甚合她的意。 这个月,她就玩乐了这么一次。 这都要说,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萧容昶伸手将她捞过来,垂首在她耳边道:”下回带着相公一起去。” “首辅大人若去了,还不得把那些庸脂俗粉逼死。”沁嘉隔近了看他的脸,饶是每日对着,都觉得他实在太会长了。 祸国殃民,美色误人,就是一只千年骚狐狸! 同时也暗自窃喜,这样他们的宝宝无论像爹还是像娘,都会有一副绝佳的相貌。 萧容昶将人打横抱起来,径直往屋里走去。 沁嘉正在嘟囔着:“大夫说要多走动呢,你这么见天不让我动,对宝宝不好的!” “有殿下动的时候。”说这话的时候,他神色纹丝不变。 沁嘉便不再开口了,心想脸皮这种东西,果然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厚。 一般他在这儿的时候,伺候的事从不假手于人,婢女们看到他也都识趣的散去,就连先前养着的那些男侍也早打发了。 沁嘉沐浴过后,身上围着一条薄毯,坐在床上由他给自己擦头发。 萧容昶已经是熟手,擦完又给她头发上细细抹了一层精油。 此时见她姿态乖顺的靠着自己,不由弯了弯唇角:“殿下今日可玩儿累了。” “不累啊。”沁嘉习惯性的往他胸前摸了把,目光不自觉往下,又悻悻然收回手。 萧容昶笑了笑,若无其事道:“明日若精神好的话,臣陪你吃茶去。” “嗯,再说吧。”沁嘉爱喝酒,对茶没什么兴趣。 萧容昶给她穿好睡衣,垂眸见两人头发缠绕在一起,沉声道:“看看,我们这样像不像结发夫妻。” 沁肌面上不露情绪,只点了点头,顺着他的意思:“是这么回事。” 又来了,他又来了。 近来总是这样,明里暗里各种暗示。 就差把‘想成亲’这三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萧容昶眼神亮了,却也见好就收,不再往下说了。 躺下后,继续把玩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头发,语气淡淡的:“今日严沅柔来求见,让我给她寻个好归宿,可这些事臣实在不擅长,殿下若是哪天精神好,不如给她相看一二。” 沁嘉翻了个白眼,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你身边还养着这么个小美人。” “只可惜,不是所有的美人都像殿下这般有眼光。”萧容昶眼中笑意斐然,侧身将她揽在怀里。 同时,手轻轻放在她小腹上,语气有些不满道:“两个多月了,小家伙怎么不见长呢。” 沁嘉瞪他:“要四五个月才显怀,你急什么。” 接着又想起严沅柔来,对于这个女孩子,她心里始终存着几分怜惜。 “真要嫁人,也不能从你那儿出嫁,否则别人会怎么想。” “还是得让她先回严家去。”沁嘉说罢,见他面色有些犹豫,笑道:“怎么,萧大人不舍得?” “胡说八道。”萧容昶覆上去,惩罚性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两人相对而卧,面凑得极近,他只要稍一前倾就能亲上,距离拉得刚刚好。 “她之所以来替我做事,就是不想被嫡母嫁给富商做妾,这次她亦说得很明白,宁肯一辈子为奴为婢,也不肯再回严家。” 纵使萧容昶权势滔天,也管不了人家府里嫁女儿。 沁嘉觉得小女孩的心思,怕是没这么简单,就笑他:“她今日去求见你,到底是想让你给她寻个好归宿呢,还是想让你直接给她个名分。” 甘愿为奴为婢,也要看伺候的主子是谁。 “殿下身边乱花迷人眼,可别把臣也给想岔了。”萧容昶又挨近了些,长长吸了口气,嗓音沉沉道:“别想旁人了,殿下适才不是说要动一动么,来吧,臣帮你。” ~ 第二天清晨,萧容昶下床的时候,沁嘉还躺在床上睁不开眼。 迷迷糊糊想起昨晚上他压抑不住时说的那句话,埋首在被子里,偷偷的笑不可遏。 他竟说要拟一道诏令,查封了京里的所有男色生意。 沁嘉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岂非昏聩二字足以形容。 接着被子被人掀开一角,沁嘉闭着眼睛装睡。 感觉眼皮上被人亲了一下,才不情不愿的睁开。 对上他如暖晴温煦的眸子,心里不由自主淌过一股暖流,感觉胸口涨溢得满满的。 “殿下再多睡一会儿,早膳多吃些,臣去上朝了。”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他才离去。 沁嘉独自窝在被子里,也没了睡意,转而思虑起严沅柔的婚事来。 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事,她府上嫁出去过不少丫头。 年纪最大的玉简,如今也觅了个好人家,过着安定富足的日子,时不时会回来给她请安。 只要陪嫁多,给足银两商铺傍身,让她们自己能立得起来,不受夫家拿捏,日子怎么都能过得舒坦。 倘若真受了憋屈,还有她这个主子在这儿呢,或寻衅报仇,或接回来改嫁,该怎么办怎么办,总不至一条道走到黑。 -- 第148页 沁嘉想得很通透,她身边的人由不得旁人欺负,可若有朝一日自己倒了霉,再护不住这些人,那也是天意使然。 既然严沅柔不想回家,那就从她公主府出嫁得了。 于是命人去搜罗些条件不错的适龄男子上来,让玉简她们多帮着相看些。 下午沁嘉刚要午睡,宫里传来消息,庆元帝遇袭,胸口被一柄烛台刺中。 前来报信的宫人跪在沁嘉面前,哭丧着脸道:“怜贵人看着一副柔柔弱弱,不经风吹的模样,谁知竟包藏这样大的祸心,公主是知道的,娘娘们侍寝都是光着身子进去,怎能携带利器,可她用烛台活生生刺中陛下心脏,可见是个会武功的,天可怜见啊,后宫中竟藏着这样的凶手,可怜陛下,陛下当场就血流如注,昏死了过去……” 怜贵人……沁嘉记得这个封号,是过去皇后身边的一个侍女,陛下只宠幸过一回,便丢开边不再管了。 看着不声不响,如处冷宫的一个女子。 玉痕见传话的太监眼生,又在这一个劲呼天抢地,不知安的什么心,当即叫人给拖了出去。 沁嘉刚走两步,腹中突然一阵绞痛,隐隐有种不好的预兆,手指紧紧掐着玉痕的手臂不放。 “殿下,您别动气,具体情形奴婢已经派人去宫里打探,陛下洪福齐天,定然会没事的。”玉痕着急的从旁劝道。 沁嘉很想入宫,可双腿软得支撑不住。 玉痕扶着她回床上躺下,晃眼看见她裙后沾着点点血迹,褪下来仔细一看,竟是见了红。 第72章 棋子 不过是一个破鞋罢了! 玉霄宫里, 派去紫宸殿打探的小太监回来,回禀说陛下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并无性命之虞。 只是首辅大人封锁了紫宸殿, 不许任何人进出。 瑾贵妃跌坐在椅子上,眼中满是惊惧和怅然,同时双手紧紧攥住身下坐垫, 连同指关节都泛白了。 当得知父亲来看自己时, 她怔了怔,立马起身迎接。 她所做这么多,都是为了家族,虽然父亲一直劝自己什么都不要做,但她每一次行动,都有家族的人在暗中帮忙。 她知道,父亲必是高兴自己能够这么争气。 她出身高贵, 当初却没争过李家那个幼女。 虽为贵妃,但终究只是个妾。 可是现在不同了, 她生下了皇子, 是陛下唯一的皇子! 倘若有朝一日, 她的珏儿顺利登基,自己便是摄政皇太后。 林家从此以后再不是世家末族, 而是真正的天潢贵胄! 这次行动失败了,父亲定是担心自己,特地赶来安慰的。 “父亲!”她高兴的迎上去。 却见父亲满面怒容, 气势汹汹的朝自己大步走来。 ‘啪’的一声,面上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她被这股力道冲撞在地,不由愣在当场。 宫女们骇得赶紧上前来扶,却被她冷声呵斥住:“都退下!” 待寝殿里人都散了, 她抬手拭了一把唇间血迹,自己默默站起来。 望着眼前已过不惑之年,却仍旧英姿勃发的男人:“父亲,是来向女儿兴师问罪的吗?” “今天的事,是不是你做的。”林国辅脸上神情归于冷淡,望着她,如同看着个不中用的废物。 瑾贵妃心中方才隐隐升起的希望,终于又化作飞烟。 她以为,父亲终于能跟她说一句知心意的话了,谁知等来的却是他无情的责问。 明明那些得用的人,都是他暗中送来的,虽是不着痕迹,可她一直把这些当作父亲的一片心意。 如今,是要急于跟她撇清关系了。 她仰起脸,眼神中带着几分讽刺:“父亲放心,是女儿做的,与林家和父亲无关,更不会牵连到哥哥。” 真蠢啊,到最近才明白,由始至终,自己永远是被家族推在最前面的一名小卒。 哥哥则不同,他被所有人保护得好好的,自小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只读圣贤书。 和自己比起来,哥哥就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可笑的是,自己的天真和无知。 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父亲从不肯在仕途上帮哥哥一把…… 直到看见首辅大人对哥哥的信重,才明白,父亲此举并非袖手旁观,而是眼光毒辣,算准了首辅大人用人喜好,用这种方式为哥哥选择了条更为光明的路途。 林国辅听到她说这句话,眼底神情终于松动了些,甚至浮现出几分痛意,压低了声音问:“我问你,方才去公主府通风报信的那个太监,可是你派去的。” “是又怎样。”她干脆利落的承认了。 她就是要让长公主怀疑到,这桩桩件件都有首辅大人的手笔,这宫里宫外都是他布置的人手,紫宸殿出了事他根本脱不了干系。 他们之间生出嫌隙,自己才有机可乘不是吗。 “明月楼的案子之后,你就该警醒些,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为何还要继续招惹长公主!”林国辅恨不得再给她一个耳光,可看她这副毫无自觉的模样,抬起手又放下了。 “女儿就是看不惯!”提起长公主,瑾贵妃终于临近崩溃。 当年宫中事变后,长公主费尽心机搭上夙王,一时间风头无两。 过去,二人曾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好友,也曾在一起憧憬过很多次,未来夫君会是什么模样。 -- 第149页 可她怎能如此狠心,转身便和父亲合谋,把自己送进宫中,当作小皇帝巩固政权的筹码。 且不为后,而只是妾! 那时她便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这个曾经的好友了。 之后,她靠着自己打拼,一步步笼络住陛下的心。 老天有眼,让她终于顺利生下了皇子。 她这一生没有真正爱过谁,直到那天在御花园的苍霁花树下,她怀着身孕,去求首辅大人提拔自己的哥哥。 一向对任何人都是冷漠疏离的萧大人,竟会跟着她的侍女一路寻来,态度温和的听她说话。 后来她在后宫里地位越来越牢固,受内务府处处厚待,也都是他在暗中庇护。 她是真的喜欢过他,想要托付终身的,即便他曾和长公主纠缠不清,她也不在乎。 明明他们之间有过情愫,可在那个女人回了京都后,一切都变了。 几次露骨的暗示,皆被他视若无骨,他甚至不再愿意见自己,只露出厌憎和不耐烦的表情。 本来还怀着一丝自欺欺人的希望,直到那天在军机处旁的暖阁里,亲眼见到他是如何在那个女人面温柔小意,形若舔狗。 原来矜贵清冷的首辅大人,也会像这样卑微的讨好一个人啊。 周沁嘉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们一个两个为她连脸面都不要了。 不过是一个卖身求荣,被人穿过的破鞋罢了! “女儿不信,难道他真放着皇子不要,摄政王不当,甘愿被长公主拿捏在手心,过着受人制肘,被天下人诟病的日子。”她有些歇斯底里的说道:“好不容易收回的燕王兵权,都被长公主夺去了,如今他连命都被别人握在手里,天下间唯有女儿能救他,可为何他就是不知悔改,偏偏一条道走到黑!” 林国辅深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像瑾贵妃那样一叶障目,有很多事,他看得更加清楚和长远。 “瑾儿,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听父亲一句话,就此收手吧。” 他已恢复成刚来时,那副无懈可击的样子。 瑾贵妃身子晃了晃,突然觉得这一刻父亲格外遥远,让她有种今后再也触碰不到的错觉。 “是。”她垂眸,恭顺的应了声,听着那道脚步声消失在空旷的走廊。 ~ 此刻,整个太医院几乎都搬来了紫宸殿。 烈日当空,萧容昶负手立于石阶之上,听着太医回禀。 “大人放心,陛下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休养半日,也就没事了。” 萧容昶点了点头:“好生照顾陛下,不可有任何闪失。” 庹随走过来,拱手道:“大人,属下已经确认过了,怜贵人原来真是个练家子,幸而我们的人发现得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交给大理寺拷问,务必问出幕后主使。”萧容昶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 庹随正要离去,见底下匆匆跑来一名女子,不由顿住。 这好像,是长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怎么这副狼狈模样。 看着欢雀狂奔着踏上台阶,脸色惨淡的模样,萧容昶突然间心里发紧。 欢雀到底晓得分寸,直到了他面前,才低声道:“主子身子有些不好,大人快回去看看吧。” “出什么事了。”萧容昶蹙眉问道。 欢雀左右看了看,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话未落音,萧容昶脸色倏然变得冷沉,大步跨下台阶,完全失却往日从容模样。 庹随见主子脚步踉跄了下,急忙跟过去扶住:“大人小心。” 萧容昶振臂挥开他的手,直接飞身上马,往宫外飞驰而去。 这件事,他本打算回去后再亲口告诉她的,没想到,却叫有心人捷足先登。 烈马在冷巷中突然惊起,前蹄腾空的同时带起一阵凄厉的嘶鸣。 空中飞来四枚钢钉同时打在马腿上,萧容昶腾身而起,稳稳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五个暗卫从天而降,围在他身侧。 一辆黑顶马车停在他面前,堵住去路。 庹随面露惊诧之色,再三确认过马车上的标志后,对萧容昶道:“主子,是二老爷来了。” 驾车的是陈奢,他扔了缰绳跳下来,面色有些尴尬的走到萧容昶面前:“小叔叔别生气,你派去江阴的那些探子,全被祖父一股脑收了,此番我们来也没恶意,就是最近家里出了些事,想要与你商议。” 萧容昶目光落在车帘上,从里面探出只形容枯槁的手。 他嗓音没什么起伏,只从微微眯着的眼底,隐能瞧出几分焦躁。 “与我商议,用这种方式?”他瞥了眼倒在地上的马匹,以及马腿上的四枚钢钉。 “昶儿,你要去哪里。”陈家二老爷从车上下来,缓缓踱步到他跟前,老迈的眼底流淌过几分温存。 “本官有急事,有什么事,容后再说。”他面色清冷,将对方的问话置若罔闻。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天意使然,父子俩竟都爱上了公主。 “前些日子,听说你终于愿意唤我父亲。”陈慎瞧着眼前一身墨袍,气场强势的年轻男子,仿若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昶儿,我很高兴,你在深陷困境的时候,懂得向家族求助。” 萧容昶没耐性继续耗在这儿,捏着指关节微微发抖。 -- 第150页 飞身上了庹随的马:“父亲再不让开,休怪我出手。” 逼仄的窄街被陈家马车拦着,萧容昶要骑马掠过去并不容易,可若丢了马,又怕去得更晚些。 陈奢见状,赶紧充当和事佬:“叔公,想必小叔叔有急事要办,您有话待会再说也不迟啊!” 或许是方才那声‘父亲’起了作用,陈慎挥了挥手,周围那股摄人的杀气散去。 陈奢立即去驾车,一边对萧容昶道:“小叔叔,你的事什么时候忙完啊,我们待会约在哪里见面。” 萧容昶没理他,一抽马鞭,绝尘而去。 陈慎沿他所行方向看去,暗恨道:“竖子无状,若将来真如大哥所言,可如何是好。” 陈奢却不以为然,道:“小叔叔和公主表妹自来情投意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硬生生叫他们分开,未免太不近人情。” 陈慎看着他,目光里隐隐含着责备:“你忘了那日齐家怎么说的了,他年轻气盛,我们老的不能跟着糊涂,这一步路怎么走,由不得他放肆。” “叔公,我跟过去看看。”陈奢不再多言,而是驾着马车,往萧容昶离开的方向追去。 陈奢有他自己的傲骨和气节。 他虽出身世家,是未来陈家的家主,却不认为自己非得背负着家族使命而活。 这世间,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没有什么是不能抛弃的。 也正因为熟知自己的这种天性,所以他才决定一辈子不成亲。 他回头观察了一下,叔公的人并未再跟上来。 想也知道,小叔叔这么心急火燎的,必是去见他心上人。 那日齐家人走后,大伯用心头血卜了一卦,竟是大凶之象。 陈奢偏不信这个邪。 ~ 行路到一半,天空突然降下暴雨,噼里啪啦打得人心里憋得慌。 中途虽耽误了些时候,可他来得算快,入府正碰上自己的心腹柳太医从寝室里出来。 身后还跟了几个婢女,抱着一堆衣物和帕子。 萧容昶看见那帕子上沾着血,险些站立不稳。 “参见首辅大人。”太医赶紧下拜。 见他满身煞气,整个人如从地府而来,暗自庆幸殿下没事,否则自己今天怕是要被他活剐了。 “殿下现在如何了?”萧容昶开口说话,声音竟已沙哑,双手收袖袍中微微抖着。 看太医刚才的表情,他心里已稍微有了点数,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殿下方才是情绪过于激动,动了胎气,这几天需好生静养,切不可再受刺激了。”太医躬着身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有劳太医了。”萧容昶竭力稳住心神。 旁边丫头立马将手里准备好的钱袋子奉上。 萧容昶又道:“柳太医跟随本官这么多年,这些日子,让你住在长公主府上,日常起居可还习惯。” 太医官忙不迭应道:“大人的恩情,小人这辈子都无以为报,今后定会尽心竭力伺候殿下,无不周全。” 萧容昶点了点头,问他:“殿下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太医官心里明镜似的,答:“长公主只是染了风寒,卧床休养几日,吃一副药就能无碍了。” “嗯。”萧容昶没再看他,转身推门进去。 屋内燃着淡淡茉莉熏香,玉痕守在床边,正在用帕子拭泪。 看见他来了,料想刚才太医已把殿下的情形跟他说过,起身朝他屈了屈膝,默默退出去。 沁嘉睡得十分不安稳,眉心蹙着,一只手紧紧揪着被角。 萧容昶心疼握住她的手,全身上下漫布着一种细细密密的疼痛,折磨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本有绝对的自信,能护着她顺顺利利的生产,照顾好他们母子。 可谁知,今日竟出了这样的意外。 沁嘉虽未醒,感觉到身边有熟悉的气息,本能的往他所在的方向靠去。 “殿下啊……”萧容昶手隔着薄被,轻轻放在她肚子上。 心中流淌过一股暖流,同时又深深的感到害怕。 这孩子何其无辜。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沁嘉逐渐转醒。 萧容昶怕她着急,先告诉她:“别担心,陛下没事,等你好了,臣便带你进宫见他。” “臣保证,你定能看见一个生龙活虎的陛下。”他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怕她担忧,又生怕再被她误解,自己是那别有用心之人。 ”容昶……”沁嘉只是虚弱的唤了他一声,手轻轻攥住他衣襟。 一天之间,她差点失去两个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既没有教导好皇弟,也没能照料好自己的孩子。 “是臣不好,当初明月楼案子后,就该杀了背后之人。”萧容昶反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细细摩挲着 一直隐而不发,甚至故意纵容,只因他不信这只是瑾贵妃一人的手笔,想诱使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露出马脚。 否则,即便杀了瑾贵妃,也撼动不了林家这样的大族。 对方下得最精明的一步棋,其实是林锦。 当初,他确实是起了惜才的心思,觉得他心性纯善,又勤奋肯学,想留在这边好好培养一番。 后来随着林家野心逐渐暴露,他也曾多次试探过,最终发现林锦似乎真是对家族的阴暗面一无所知。 -- 第151页 林家私底下做的那些事,都将他摘得干干净净,这个年轻人,就像是林家着力要保的最后一张底牌。 四大世家,果然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他萧容昶不是菩萨心肠,事到如今,已没有不牵连无辜之人一说! 第73章 安心 他恨不得今后整日整夜都守着她。…… 傍晚, 寝室里夜明珠光柔和,照出他坚毅的面容,如刀削般棱角分明, 比从前更多了几分摄人的压迫感。 但他眼里正流露出不安,满心忐忑与内疚的望着心上人。 “肚子还疼吗?”他声音依然哑着,神经极度紧绷之后, 与她目光对视, 竟会微微的失神。 沁嘉摇头:“你回来之前便喝了药,好些了。” 沁嘉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见他眼中错愕之色一闪而逝,顺手撩开黏在脖子上的一缕头发。 “这几日先不要走动,多养养,大夫说三个月后就好了。”萧容昶说完,又有些懊恼。 刚说了让她进宫去见皇帝, 这时候又借故拖延,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在故意遮掩什么。 “我会小心的。”沁嘉亦十分后怕, 刚刚她还以为这孩子要保不住, 所幸是虚惊一场。 听说皇帝没事, 她已然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套。 那人先派刺杀陛下,接着将消息捅到自己这儿, 这几次三番的手段,是想让她怀疑谁。 “殿下,这件事, 臣定会给你个交待。”萧容昶看着她,目色深沉晦暗。 有心想澄清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要说他没有害陛下,此番行刺, 确是在他的刻意放纵之下实施。 是为了引蛇出洞,将林家一网打尽,所布的一个局。 可她会信吗…… 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口口声声指责他狼子野心,与瑾贵妃狼狈为奸,欲谋朝篡位,抢夺她周家的天下。 沁嘉道:“玉痕呢,我有些事要问她。” “我去叫。”萧容昶即刻起身。 衣角被她虚虚攥住,虽未用多大力道,可他马上就感觉到了。 “殿下怎么了?”萧容昶重新俯下身,心里隐隐生出几分希冀。 沁嘉望着他:“本想让她将来传信的内侍好生盘问一番,既然你来了,便交给你处置吧。” 说着,她又闭上了眼睛,语调柔柔的道:“好累,只想睡觉。” “好。”萧容昶心里一阵狂喜,激动的连呼吸都轻了两分,伸手小心翼翼给她理了理被汗黏在面颊上的发丝。 殿下是信他的,且是不是,对自己也有那么一两分的喜欢。 让他去审问那个内侍,其实是为安他的心,不想让他难过。 尽管一直闭着眼睛,可那双蝶翼似的羽睫还在微微震颤。 或许美人总是带着易碎感,她此刻素白着一张脸,形容略显狼狈,更显出几分平常没有的柔弱。 矜贵高傲的长公主,在他眼中突然变得如琉璃白瓷那般脆弱,好似一碰就碎了。 这一切,都是源自那个因为他一次疏忽而得来的孩子。 萧容昶心情突然变得矛盾复杂起来。 这孩子是他和殿下的骨血,他自是珍重万分。 甚至在心里想过多次,要如何教养他长大。 在他的计划里,倘若生的是个男孩,就亲手授他诗书,教武功防,待他成人后,便许给他天高海阔,让他自己选择人生道路,决定将来要做什么。 即便他将来想跟陈奢那样,快意江湖,去四处游历,他亦不反对。 他不在意子孙是否陪伴身侧,只要能守着他的公主殿下就足够。 若是个女孩,就更简单了,他要将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搜罗给她,让她从小到大不知愁为何物。 待她长大后,再从自己的门生里挑一个最好的给她做夫婿。 甚至只要她想,要几个都成。 可不管他有多爱这个孩子,仍旧因为怀孕给她带来的这些苦楚,对这个小生命有了几分埋怨。 之前还不明显,但经过这次的事,他恨不得今后整日整夜都守着她。 否则时时刻刻都担心她会不会伤着,对他而言简直是场严酷的刑法。 萧容昶已然被这份甜蜜的折磨弄得精疲力竭。 震颤的蝶翼终于安稳下来,沁嘉这次睡得很安稳,呼吸声均匀绵长,像是沉入一场酣甜的梦里。 萧容昶薄唇抿了抿,又守了一会儿才起身。 心中不舍情绪让他行动稍显迟钝,暗叹就连她睡着的样子,都能将自己迷得晕晕乎乎的。 可现在还不是他放任自己沉入温柔乡的时候,有些账,是该一笔一笔清算了。 走出沁嘉寝室的那一刻,他眼底只剩下一片冷厉之色,一如往常,在人前清冷无情的模样。 家奴将原先来传话那小太监带了上来,对方唯唯诺诺的跪倒在在,只说自己是太医院里打杂的,因过去受过长公主恩惠,故而陛下出事后,便想来殿下面前卖个好,第一个送来消息。 “奴才当时也是听紫宸殿的公公们说的,殿下被利器刺中胸口,情形十分危急,便急忙跑来禀报长公主,奴才对长公主忠心耿耿,求大人饶命啊!” 萧容昶很想亲自给他一脚,又怕控制不住力道,一脚把人给踹死了,殿下那里不好交待。 转向玉痕问道:“从前李皇后身边,还有个叫月屏的宫女,是否现在你们这里。” -- 第152页 在殿下知晓有关双生子的事情后,萧容昶便将当日的事重新理了一遍,当时所有人都处理了,唯有这个叫月屏的丫头,因她特意交待过内务府放人,自己也就随她去了。 归根结底,还是要怪自己当时没去和她把话说清楚,才会造成这许多误会。 玉痕一怔,随即垂眸道:“是的,且公主交待过,若大人问起这事,就将人一并交给大人。” 萧容昶饶是在外面绷得再紧,此时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嗯。”他吩咐庹随:“将这两人一并发落大理寺,和今日行刺的那位怜贵人做个伴去。” 这三人,他压根就不打算审问。 对方既动了不该动的人,他对付人的手段就相应变了。 林家那条老狗未免也太过天真,真当他萧容昶是菩萨心肠,可以随手拿捏了。 ~ 林锦得知自己被萧大人派去南都办案子,心里很是欣喜。 随意收拾了几样衣物,便随车出发了。 被萧大人派来保护他的人一路护送,简直可以说受宠若惊。 与此同时,一名与林锦身段相似的死刑犯被易容成他的模样,再套上他平常穿的官府,被送上了马车。 假林锦乘马车到码头,在众目睽睽下上船,一路前往通州。 过了两个时辰,林家才收到公子留下的亲笔书信,告知父母自己被首辅大人外派办差,至少要三个多月才能回来,让家里人不要挂念。 林国辅当下便有些不安,正要着人跟着去,便见平时伺候儿子的小川子回来了。 他不由拍桌子吼道:“公子去南都,你为何没跟着去。” “奴,奴才要去的,可公子说这次任务属机密,首辅大人吩咐,不得让任何人随行,奴才便只得回来了。”小川子支支吾吾的,摸着脑袋道。 林国辅气结:“那你为何不早些回来报!” 提起这事,小川子双膝一软,跪下告饶道:“奴才本不喝酒的,可今儿霜大爷非要拉着奴才喝,奴才推却不过就喝了一小杯,没想那酒力道大,奴才竟睡了一个多时辰才爬起来,出去一看公子已经没影儿了。” 这时,派出去查探的人也来回禀道:“老爷,公子两个时辰前在东码头上船,往通州方向去了!” “通州——”林国辅想到前一阵那里刚闹过瘟疫,两眼一黑跌坐在大椅上,指着那两人道:“还不快追去通州,好生照料公子,切不可出任何岔子。” 之后的两天,坏消息又接二连三传来。 一时是林锦所坐的船遇上水贼,情况惊险万分,差点连人带船都翻进水里,一时又是所换乘的马车翻下了陡坡,而随行的人都没事,就林公子摔断了腿…… 宫里皇帝遇刺的事迟迟不判,大理寺如今审得怎么样了,一丝儿消息都传不出来。 那个怜贵人虽曾在皇后身边伺候过,可实际上,是他命人□□好了送进宫去的。 且怜贵人只知,自己背后的主子是瑾贵妃,当初是瑾贵妃为了争宠,才让她去皇后娘娘身边做眼线。 这次也是受瑾贵妃指使,才会胆大包天去刺杀皇帝。 林国辅已经做好了弃车保帅的准备,谁知对方完全没有按照他既定的套路办事。 那人既不动瑾贵妃,也不着急对陛下遇刺的事盖棺定论,只一径拿着他的软肋,反复拨弄。 就像是最有耐性的猎手,缓慢折磨着他的猎物,思考着先从哪一口开始吃。 是他低估了这个年轻人的手段,也错估了他的人品。 果然能够坐到这个位置的人,都是畜生。 第三天,摔断了一条腿的锦公子终于活着抵达通州,却在当天晚上就发起高热来。 飞鸽传信到林国辅手上的时候,他拿着信纸的手都开始抖了起来。 他们竟不给锦儿请大夫,就让他活生生在湿热不透气的寒屋陋舍里熬着。 萧容昶那个畜生,是记恨上了他们家,要用这种阴损的方式活生生熬死他的嫡子! 再怎么愤恨,他仍是舔着一张老脸,去了文渊阁拜见。 却被告知,首辅大人已经在大理寺恭候多时。 大理寺最靠四面的那排屋子,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 审讯室里,萧容昶一身玄衣,正端坐着喝茶。 第74章 惜命 本官就是王法。 隔着几步之遥, 林国辅几乎以为自己认错。 光影明灭之间,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弥漫着阴冷的情绪,在审讯室森然的光线下, 犹如白日见了鬼。 这的确是副万里挑一的好皮囊。 连他那向来眼高于顶的女儿,都对这副皮囊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大人,有何贵干啊。”萧容昶尾音略轻挑, 手里端着茶盏, 目光斜扫过去。 临到要低头的时候,这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才发现,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林家一直韬光养晦,从不曾参加过任何派系的斗争,人人都道他家风正派,与世无争,这虽只是做给世人看的一面, 但假皮披久了,揭下来时难免连肉带着血。 心里正在矛盾着, 就见对方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 用极平淡的语气说道:“对了, 通州马上就要封城了。” “萧大人不必吓唬老夫。”林国辅沉着一口气,面上滴水不露, 说道:“老夫再奉劝你一句,别与世家作对。” -- 第153页 “怎么,你们终于决定要连起手来, 除掉本官了?”萧容昶语气里透出轻蔑,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面容,缓缓转过来对着他,薄唇勾了勾:“本官可等不及, 要看你们怎么演这出戏了。” 他那个便宜亲爹巴巴的从江阴赶来,就是为了知会他,世家大族私底下已经开始联动,打着清君侧的名号,集结天下义士,欲除掉他。 想必福王跟翰王这两个老东西,也准备趁机出兵了。 无妨,他一直隐忍不发,就是等着岐山兵变,才好名正言顺收回那两块封地。 “本官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说着,看向林国辅,目光如古井般毫无波澜:“国辅大人,也是这样想的么。” 林国辅道:“萧容昶,只要你答应我不动我儿,老夫愿意去做和事佬,替你从中斡旋一二。” “老大人,好天真吶。”萧容昶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悲悯:“这是上个月被派去的官员名单,一共十二人,其中四人殉职。” 他看着林国辅,面无表情:“令公子好气节,要求与当地百姓同吃同住,若这次因公殉职,本官定会给他追谥官位,表彰其忠勇。” “萧容昶,你疯了!”事关自己爱子,林国辅按耐不住,喉间发出一声怒吼:“你眼中,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萧容昶薄唇抿了抿,淡淡道:“老大人多虑了,在天晟,本官就是王法。” “你——” “老大人别着急,如今四大世家的家主已死其一,若您再被本官气死,这场除奸大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林国辅被气得够呛,偏偏又说不出什么。 其实林家何曾想为他人做嫁衣,只是首辅一直滑不丢手,对大皇子亦是不甚上心,叫人窥测不出任何一丝他的真实想法来。 在这场谋划中,四大世家各有其目的。 李家想杀了萧容昶报仇雪恨,陈家则是卯足劲要保他。 齐家沉寂了这么久,手上还有始祖皇帝留下的财富,如今正寻求与陈家结盟,借助萧容昶的势力重新复出。 只是从现在的情形看,此子竟像完全没把世家放在眼里,更毫无一丝要与齐家结盟的打算。 若是如此,齐家势必会另做打算。 而他的目的很简单,扶持自己的外孙坐上龙椅,若萧容昶肯与自己合作,是最好的。 若他不肯,少不得三家走到一起,合力将其拉下。 “年轻人,听老夫一句劝,独木难成林,如今你名不正言不顺,正为各世家大族所不齿,只要你愿意与我林家合作——”林国辅道:“我可以让大皇子认你做义父,这样你该满足了吧!” 萧容昶摇了摇头,可怜他:“本官又不是生不出,要你那瘦骨伶仃的外孙做什么。” 放着自己的儿子不要,认别认的做干儿子,这老头当他是傻的不成。 林国辅冷笑:“你真以为延续了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是摆设吗,你可知齐家手里有什么,倘若你不与我合作,将来兵戎相见,可休怪老夫不讲情面。” “你有什么资格跟本官说这番话,老东西,别忘了今天你是为什么而来。”萧容昶讨厌蠢人,尤其是那些蠢而不自知的废物。 真是愚蠢啊—— 自以为瑾贵妃生了个皇子,林家就金贵了。 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四大世家,燕王死了,齐家那位马上也会死,林家胆敢行刺皇帝,那是株连九族的罪行。 趁此机会,大皇子会被送去霍国做质子。 当初李皇后生产时身边的宫人可都还留着呢,谁都不曾意料到,在他手上,捏着一个货真价实的嫡皇子。 萧容昶认认真真想过自己的命,他不想死,甚至不愿跟人搏命。 他要赢,就要赢得顺风顺水。 “想要换回自己的儿子,就以命抵命吧。”他语气说得斩钉截铁,甚至没给对方喘息的时间,唤人带来三名人犯。 狱卒将已经写好的供词拿出来,冷冰冰道:“请大人按这份誊抄,再按上手印即可。” “萧容昶,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林国辅将供词拿起来读了一遍,心中一片寒凉。 “你做事这般不留余地,今后会遭报应的!” “萧容昶,萧大人,你站住,站住——” “我林家做错了什么,我从始至终没有害过你,你何至如此啊!” 铁门轰然关上,室内只听见他一个人嘶吼的回音,如同丧家之犬。 ~ 出得大理寺,又见得陈家的马车。 一连几天,他被自己亲爹纠缠不休。 他每晚去公主府都是走的暗道,对方察觉有异,便派了几个高手每天形如鬼魅的跟踪他。 萧容昶简直烦不胜烦。 幸而今日来游说他的,是陈奢。 才知道,当初齐家选定的联姻对象不是陈奢,而是他自己。 真是笑话,齐家好大的心呐,真不知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小叔叔,你又要去看公主表妹吗,要不要我送你一程。”陈奢驾着马车,嬉皮笑脸的邀约道。 萧容昶上了马车,背靠在后壁上闭目养神。 陈奢回头掀开帘子偷看了眼,忍不住问:“小叔叔,你每天都去见公主表妹,不会觉得腻味么。” “你不懂。”轻飘飘三个字,包含着绝对的藐视。 -- 第154页 陈奢朝天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不懂,当初祖父可还想让我做驸马呢。” 突然感到一股杀气袭来,他打了个哆嗦,立即改口:“那不是说笑吗,公主表妹哪看得上我啊!” 身后传来男人冷绝的嗓音:“想都别想。” “是是,小叔叔放心,我绝对没那个意思。”陈奢再三拍胸脯保证,额上滴落几滴冷汗。 好似闻见了一阵恋爱的酸臭味,他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道:“对了,公主最近怎么都不大出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 萧容昶警惕道:“回去告诉我父亲,若他敢去找殿下说此事,本官与他的父子关系也到此为止。 陈奢将人送到公主府,又尽职尽责的提醒了句:“小叔叔万事小心,李家如今只剩下些亡命之徒,如今那些人正寻求齐家庇护,你今日又与林家撕开了,未来的路可不好走。” 萧容昶看他一眼:“所以你觉得,我应就此妥协,与齐家合作。” “哪能啊,小叔叔这么厉害,自是不用害怕他们——” 萧容昶撩开帘子走下去,淡淡道:“你们少跟齐家走动。” 陈奢一怔,朝着他背影嚷道:“小叔叔,我可是一心为你的啊!” ~ 得知沁嘉正在庭院里,萧容昶快步走了过去。 “上回首辅大人说要给沅柔姑娘相看人家,殿下上了心,今日便让人将些适龄男子的画像送了来,从中又挑拣出几个,送去给大人外宅里养的那位姑娘看。”玉痕语气不咸不淡的,且用词让萧容昶听着就不大舒服。 什么叫他外宅里养着的…… 那处宅子他全部交给属下人打理,自己从未踏进去一步。 “大人也知道,殿下最近精神不大好,吃什么吐什么,下午正准备午睡,那姑娘竟巴巴的找过来,挑挑拣拣的,竟是一个都不满意,这会儿正在庭院里纠缠殿下呢,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奴婢看着都糟心。”玉痕语气里埋怨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萧容昶加紧脚步,到庭院中,见沁嘉恹恹的坐在葡萄架下的一张藤椅上。 欢雀站在旁边给她打着扇子,看到他,投来狠狠的一瞥。 他亦有些后悔,那天怎么就跟她提了这件事。 严沅柔本来跪在沁嘉脚边,听见脚步声后转头看去,眼中隐隐浮现出几分欢喜。 “沅柔拜见首辅大人。”她俯身行礼,露出白皙的一段后颈。 萧容昶自觉心虚,目光看也不看她,来到沁嘉身边。 见她一脸无精打采,手撑在藤椅两侧,蹙眉道:“既然精神不济,还折腾自己做什么。” 沁嘉轻轻打了个呵欠,指着前面桌子上一堆画像,睨着他道:“首辅大人交待的事,本宫可是尽心去办了,若是没办成,可不带责怨我的。” 萧容昶怔了下,突然就领悟到了些什么。 仔细回忆着,以往阁中有人得罪了家中娘子,是怎么赔罪来着。 今天虽是阴天,院子里还有些凉风,萧容昶却担心那藤椅硬邦邦的,她坐久了不好。 当着外人,他亦无所顾忌,抱她坐在自己腿上,哄道:“别操心了,臣这就派人送她回严家。” 第75章 修(1) 本章狠狠修过………… 沁嘉垂眸看他一眼, 眼中似笑非笑。 萧容昶被这眼神弄得心猿意马,很快意识到,这女人到底在笑什么。 他娘的。 正想屏退众人, 衣摆却突然被人扯住。 严沅柔正满脸惊诧,看着他们二人。 首辅大人跟长公主—— 一向冷于辞色,威严冷厉的首辅大人, 在殿下面前竟变得好温柔。 一道充满嫌恶的目光扫来, 严沅柔怔怔松开手。 萧容昶目光落在她攥住自己衣摆的手上,脸都绿了。 他自来最厌恶女子触碰,现在这样被人扯着衣服还没发作,已是忍耐到了极致。 沁嘉笑了下,从他身上下来,语气淡淡道:“首辅大人今日有桃花劫,本宫先行一步了, 这人是去是留,大人自己定夺吧。” 萧容昶摸了摸鼻子, 目送她出去后, 面色阴沉下来, 问跪在地上的女子:“景安侯难道没有教你规矩,谁准你来见殿下的。” 严沅柔被他骇得一愣, 接着便眼泪汪汪的垂下头道:“回大人的话,那日小女求大人给觅一门亲事,其实只是为完成母亲心愿, 小女真正所求,是能长伴大人身边。” 她语声渐渐低了下来:“即便是为奴为婢也甘愿。” 不过半刻功夫,萧容昶将人打发走,回头看见正靠在门廊上负手而笑的沁嘉。 他恼羞成怒, 将人拉进怀里抱住:“怎么,这也要落井下石。” 沁嘉点了点他的胸,笑得恬淡寡欲:“不敢,就是觉得首辅大人在这方面还是嫩了点。” 萧容昶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径自进了卧室。 珠帘那头的暗门打开,欢雀抱着个不满一岁的孩子走了出来,她手里还拿着个小波浪鼓,小娃娃那双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拨浪鼓,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将皇子送我这儿来了,若让人发现了怎么办。”这么做太冒险了,沁嘉有些不能理解。 萧容昶笑了下,眼底云淡风轻,握着她的手却微微用力:“近来不太平,嫡皇子放在殿下身边,臣更放心些。” -- 第155页 “你是怀疑自己身边有内鬼?”沁嘉被他放平在床上,正忍不住蹙眉,他的吻就印了上来。 床笫之间的温馨愉悦,尽管每天都在经历,却好像永不会厌倦似的。 这段日子两人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的躺在一起说话睡觉,关系却比以前更加亲密了。 许多话说开以后,就少了很多猜忌。 “嗯,上次太医署的那个小太监,竟在我眼皮子底下混了过去。”想起那天惊险的场面,他至今心有余悸。 倘若她和孩子有个万一……萧容昶闭了闭眼,挥去那些不好的念头,睁开眼看见她就在自己臂弯里,才安下心来。 南面有陇西王和岭南王镇守,中原幽云十三州城池固若金汤,一旦起兵,福王跟翰王只能在岐山做困兽之斗。 “嫡皇子的事,你身边知道的人多么。”沁嘉自有孕便嗜睡得很,此时强撑着一点精神,跟他分析这件事。 “只可惜齐家没有我们的探子,否则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萧容昶心疼极了,亲了亲她的面颊道:“先睡,天塌下来有臣顶着。” 沁嘉在他胸口蹭了蹭,实在困得不行,很快沉入香甜的梦里。 ~ 萧容昶从不觉得自己陷入被动。 陛下在紫宸殿遇刺的事查出来,林国辅为保全一双儿女,最终选择认罪。 没了家主,林家已成为一团散沙。 瑾贵人被打入冷宫之后,萧容昶又颁布了一项诏令,将大皇子送往霍国为质子,且让齐家刚继任没多久的家主齐霄沿路护送。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首辅大人这是使的一石二鸟之策,既让陛下绝了后,又将齐家送上一条不归路。 四大世家如今仅仅只留了陈家,恰巧,就是他自己的本家。 外界对他的评价毁誉参半,对如今大权在握的他来说,已构不成任何威胁。 在陈家的造势下,亦有不少文人墨客为他歌功颂德,历数他这些年的政绩,拿事实说话,压住那些骂声。 即便没有这些声音,文渊阁也早成为天晟各地官署的标杆,首辅大人严苛清廉,勤勉务实的作风亦深得民心。 近年来,在内阁的带领下,朝廷有了诸多作为,优抚江西难民,治理南方水患,在渭河流域剿灭水贼……百姓们都将首辅萧容昶看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陈慎留在京中这段日子,亲眼见他怎样雷厉风行,将齐家一步步逼上绝境,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小瞧了这个半道捡回来的儿子。 手腕狠绝,且六亲不认—— 如若不是要借助于陈家在江湖上的势力,他大概连自己这个亲爹都不会认,把陈家一并清理了。 临回江阴前,陈慎提出要拜见长公主,被萧容昶断然拒绝,只说将来成婚那天,再请祖父跟父亲来京里喝喜酒。 陈慎终于意识到,此次陈家的摇摆不定,已将人彻底得罪了。 陈奢看着面色尴尬的叔公,掩嘴偷笑,离去之前悄悄揶揄萧容昶:“别怪叔公他们多事,想让你娶陈家那母夜叉,实乃关心则乱,两老倒是真心为你着想,怕你如今树大招风,走曾经夙王的老路呢。” 看似玩笑,其实是一句提醒。 萧容昶心里忌讳这些,只淡淡回了句:“人不同,有什么可比的。” 陈奢就笑了笑,将到嘴边的话又压了下去。 他是看出来了,小叔叔再怎么厉害也没用,被公主表妹吃得死死的。 到九月底,沁嘉的肚子已经满五个月,以前的裙子腰身都塞不下,人也越发的倦怠了。 萧容昶尽管忙得脚不沾地,但每天定过来陪她吃晚饭,且为了给她补身子,从全国各地请来有名的大厨,顿顿换着花样的给她做。 过了孕吐期后,胎相也越发的稳固,腰身虽肉眼可见的变圆润,行动却完全不受阻碍。 太医说这段时间多走动,对生产有好处,沁嘉就固定了每天散半个时辰的步,如此一日三餐按时进补,又睡得安稳,身体终于养好些了。 前些日子还去过一回玉修观,跟玄机道君说了一会话,只是还没待上半天,萧容昶便急匆匆的赶来接她,生怕出什么意外。 只是近一个月没去上朝,就连宫廷宴会也不曾出席,外界已对她身体生出些揣测。 蓝夙前来求见了几回,皆被她以各种理由搪塞了回去。 许是出于一种隐秘的虚荣心,她不愿让对方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前四个月倒还好,现在五个月的身孕,腰身粗壮,每每照镜子她都难过得想哭。 这天萧容昶下朝回来,见她对着镜子犯愁,笑着从后面拥住她,轻笑道:“殿下风华绝代,臣天天看都看不够。” “别哄人了,臃肿成这样,哪还有半点吸引人的地方。”沁嘉自来爱美,哪里看的惯自己这副模样。 “胡说什么。”他轻轻去捏她的面颊,表示不赞同。 很想与她亲近,又怕伤了她,近来两人似乎都忍得有些辛苦。 经过上次见红,太医再说什么不要紧,他也坚决不肯再越雷池一步了。 松开手臂与她隔开一段距离,萧容昶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眸中光华流转,含着对将来的期许。 “这个月皇家围猎,殿下想去吗?”萧容昶语调略沉,心里其实是不想她去的。 -- 第156页 可若她拒绝,定然是因为不想让人看出身孕来,这份不想让人识破的心思,又让他有些低落。 “我这几天眼皮乱跳,就是担心围猎场上出现意外,容昶,要不把围猎取消吧——” 萧容昶牵着她走到窗边,推开窗让她看新植的一丛牡丹,边安抚的语气道:“近来关于陛下有些不好的传言,臣想借着围猎的机会,让陛下露一露脸,一来安抚人心,二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东西消停些,别再做山中称王的美梦。” 沁嘉转头看他,眼神里含着嗔怨,眉心微蹙的模样更添风情:“那依你这么说,本宫是不是也要在群臣面前露个脸呀。” 相处这么久了,多少也知道些他的个性,即便心里多有不满,也从不表露出来。 宁愿在心里藏着掖着,最后自己消化掉,也不会给她增添负担。 沁嘉偏偏是个没良心的,就是喜欢逗他。 “天子围猎,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说不定都会冒头,臣已布下天罗地网,等着瓮中捉鳖,可安全起见,殿下还是留在京里为好。” 萧容昶谈起正事,从不拖泥带水,探身到窗外给她折了一只含羞初绽的牡丹,别在她发髻上,轻声说道:“臣不在的这段日子,把安华郡主接来,陪殿下小住几日吧。” ~ 十月围猎,屈居已久的皇帝终于得以出来透了一口气。 萧容昶骑赤焰骏马走在御驾一侧,身着黑色骑装英姿勃勃,威严冷厉且不苟言笑的样子,让随行的宫女嫔妃们皆不敢多瞧。 偶尔轻轻掠过一瞥,都会忍不住会脸红心跳。 只除了几个新晋的小妃子,年轻人胆大,总找各种借口跟首辅大人搭话,想引起他的注意。 萧容昶留下冷俞应付这些人,自己策马疾驰到最前面。 自从上次严沅柔的事惹她不快后,他比以前更加注意,生怕自己身上沾染一丝半点女子的脂粉味。 孕妇嗅觉更加灵敏,上次他不过打一片杨花林中穿过,回去就害她打了半天喷嚏。 庹随见机跟上来禀报道:“大人,这一片都仔细查过了,周围并未发现有可疑的人。” “嗯。”萧容昶淡淡应了声。 有时候,不怕外贼,就怕身边有鬼。 猎场里三层外三层都有侍卫严密把守,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皇帝龙帐外,冷俞亲自带人看护。 说是让天子亲自参与围猎,但也只允庆元帝在侍卫们的重重保护之下,围绕猎场走两三圈,象征性射杀了两只事先放好的猛禽。 入夜,萧容昶来到天子账中。 庆元帝如今恨他入骨,每次看见他,都会破口大骂,恨不得将他撕碎了。 此次却一反常态,瞧着他半天没说话。 正中央的木桌上,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萧容昶静静看了片刻,问:“陛下喜欢下棋。” “闲来无事,也只能自己跟自己下棋,打发下时间罢了。”庆元帝伸手搅了棋局,语气里有一些气恼。 萧容昶笑了下:“眼下这残局,陛下以为哪一方能赢。” 庆元帝没有答他,过了良久,咬牙切齿道:“朕已经招了容嫔侍寝,首辅大人无事的话,可以离开了。” 萧容昶面无表情站起身,撩开帘子出去。 问了冷俞,这一整日只有何公公并两个小太监进过营帐。 何铭根本不会下棋。 且这棋局,究竟是对方无意间留下,还是故意摆在这儿想引起他注意。 萧容昶盯着冷俞,语气里多了几分冷厉:“冷大人棋下得不错,下回别再下了。” 黑子将白子团团围住,分明是个死局,偏偏又给对方留下了一线生机。 就像围攻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猎手不一招毙命,偏要给他苟延残喘的机会。 这困兽,是在暗指谁。 萧容昶眼中几分讥诮,拂袖离去。 根据搜集来的情报,齐家这些年一直暗地里收养全国各地的孤儿,悉心教养长大。 看似做慈善,实则是给家族培养人脉。 这些孤儿无名无姓,学成之后,又根据各自天赋高低,被赐予新的身份,最后分布在天晟各个角落,织成一张看似互不干涉,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关系网。 当初得知这桩事后,萧容昶首先从身边亲信开始查起,几个重臣里,唯冷俞无父无母,甚至连故乡都无从考证。 对方如此明目张胆进入陛下帐中,且留下那样的棋局,更像是一种挑衅。 可若是冷俞做的,他更倾向于相信这是种提醒,只是仍旧太蠢了些。 若对方是齐家留在京中的细作,又恰好为自己所用,那这次就该抓住机会立功。 如此摇摆不定,莫非还妄想给那未出世的孩子谋个福祉。 或许是自己也将为人父,此时他竟有些理解冷俞这番荒唐做法。 第76章 修(2) 本章也狠狠的修过………… 修(2) 萧容昶的帐子距离龙帐很近, 猎猎秋风送来男女交欢的暧昧声息,在这不大不小的动静中,他总算想起容嫔是何许人了。 能近天子身侧的, 祖宗八辈都得调查得清清楚楚。 这次从江南采选来的十七名秀女中,容嫔年纪最小,也最受天子喜爱, 有段时间几乎夜夜翻她的牌子。 -- 第157页 这时暧昧的生息戛然而止, 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外面便跌入一片骇人的死寂。 甚至连风都无声无息。 此次出巡他身边总共带了十二名护卫,皆是从江湖各大门派雇佣来的高手,此时帐帘被掀开,其中一个走进来道:“三爷暂且别出去,等咱们将外面那些人清理干净呢——” 话未落音,龙帐中又传来一声惊呼。 萧容昶大步踏出去, 只见冷俞挟持了皇帝,在锦衣卫的扶持下, 正一步步往外突围。 遭逢此等突变, 天子面上却并无任何惊惶的表情, 甚至还十分配合冷俞的步调。 “你千万别过来,否则他真会杀了朕。”庆元帝声音有些抖, 只是令他惧怕的并非冷俞,而是眼前一身黑色官袍,几乎与夜色融成一体的萧容昶。 “你知道吗, 他刚才已经杀了容嫔,他,他真会杀人的!” 漆黑的营地里,火把的光影打在他脸上, 如刀裁的下颔线笔直流畅,薄唇抿成一线,流露出某种失望的情绪。 那张始终带着威仪的脸,后来一次次出现在庆元帝的噩梦里。 “大人,属下要带陛下走。”冷俞面色苍白,横剑在皇帝纤细的脖颈上。 他身后一名身着锦衣卫飞鱼服的男人催促道:“还说些什么废话,把事办完了赶紧撤!” 萧容昶望着冷俞,夜色里目光晦暗不明,淡淡说道:“黑子可赢。” 冷俞浑身一震,眼神里突然浮现一抹光亮,有种向死而生的喜悦。 那盘残局……困兽之斗,他其实是用来形容自己。 走投无路的黑子,在向掌控全局的首辅大人讨要一线生机。 出发前一日,即将临盆的妻子被接入长公主府,那时他就看见了自己的残局。 他了解首辅大人,对敌人从来都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他和长公主看着性子南辕北辙,其实骨子里都是杀伐无情之人。 他们甚至有一百种法子,将这孩子无声无息的抹杀掉。 冷俞自小天生天养,是个大街上与狗抢东西吃的小杂种。 是齐家大爷将他捡了回去,亲自教他武功,又给他上了户籍。 这些年他在锦衣卫中多次出生入死,只想尽快强大起来,好报答齐家大爷的恩情。 若说十七岁之前,都是在走大爷给他铺好的路,那么在为官之后,他则遇到了人生中第二个贵人。 他是正经的萧派,是首辅大人亲手提拔起来的官员。 首辅大人于他,是再造之恩。 还曾想过,若首辅大人一生不曾娶妻,那么便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过继给他,为他养老送终。 这几年,齐家大爷从未对他提出过任何要求,所以他一直尽心尽力在萧首辅身边做事,尽得他的信任。 这次,便是他报恩的时候了。 明明是期盼已久的机会,他却开始左右摇摆,难以抉择—— 不仅因为他的妻儿都在长公主手上,也因为内心无法斩断对首辅大人之间的情谊。 秋雨潇潇,夜里的空气潮湿阴冷,灯笼的光不足以照亮此处,还有许多让人看不清楚的死角。 他布置得十分妥当,想用黑暗做掩护,尽快带陛下逃离营地。 大爷在信中说,如今真龙天子被困,为人臣子当尽全力营救,并号召天下义士,诛杀乱臣贼子。 可是在他心目中,萧大人从来不是乱臣贼子。 皇帝荒淫无道,私通敌国,所做桩桩件件无一不让人寒心。 明君可遇不可求,跟随首辅大人的这几年,他觉得很踏实亦很满足。 如今,却是不能再实现自己的抱负了。 冷俞口中喃喃重复着那句话:“黑子可赢……” 雨丝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中断线,打在脸上并无什么知觉,不顾同伴的催促,他突然将庆元帝往萧容昶所在的方向一推。 生机只有一线,他想留给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 另外几个齐家派来的人面色大变,即刻挥动兵刃往他身上刺去。 萧容昶沉声道:“还要带回去受审,别让他死了。” 护在他身侧的几个暗卫,闻言如电般穿梭出去,加入那边的乱战。 庆元帝方才被冷俞那么一推,正撞在萧容昶身上,突然像个小孩子似的哭闹起来:“一帮废物,全部都是废物!” 乌泱泱的人群中,突然一人拔地而起,踩着数不清的头顶朝他们飞掠而来,持长剑直冲庆元帝的命门攻去。 来不及思考,萧容昶挡在皇帝身前,与那人打斗起来。 对方武功路子很野,且轻功高强,主要目的在小皇帝,缠斗间总想往他身后绕。 庹随同时加入战局,拖住那名刺客,喊道:“大人,带陛下先走!” 萧容昶落地在庆元帝身前,刚想转身,突然觉得心口一冷,禁不住发出声闷哼。 低头见一柄匕首当胸刺过,尖锐处闪着幽蓝色的光泽,如同命运无情的嘲笑。 疼痛席卷,记忆翻涌。 “陛下……”萧容昶刚一开口,口中便不断冒出血沫。 当年他身中夙幽之毒,险些身死,却一直未能查出幕后加害之人是谁。 “老师,你真该死。”庆元帝咬牙切齿的挤出这几个字,因为极度憎恶的情绪,脸部轮廓扭曲变形。 -- 第158页 “所有离间朕与皇姐关系的人,都该死。” 萧容昶强撑着一口气,不管不顾往不远处拴着的赤焰马走去…… 这个时候,她差不多该安歇了。 随即想到,若自己这般狼狈的回去,说不定会吓着她,他的殿下如今那么娇弱,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同时心里又有种隐秘的渴望,想要看见他为自己担忧,像在意陛下那般,为自己心碎欲绝的样子。 萧容昶,你真是疯了…… 再怎么不甘心,也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刀锋上淬了剧毒,刚走了没两步,便往前跪倒下去。 雨水打湿身上的袍子,也将血迹冲得满处都是,庆元帝跟在他身上,继续疯狂的怒吼:“你还想回去找她,萧容昶,你配吗,你问问自己,你配吗!” 庹随等人很快发现了这边的异象,惊恐万分的奔过来,当看见首辅大人胸膛上插着的匕首,眼睛都绿了,目露凶光盯着庆元帝。 “这样看着朕做什么,朕是皇帝,想杀谁就杀谁,与尔何干!”他手中匕首掉落在地,闪电当空,映照出他眼底一丝惊惶。 庹随一把扛起萧容昶,两名暗卫紧紧护在左右,迅速往外撤去。 乱战中,似乎并没人在意皇帝死活。 齐家派来的人很快被清理干净,冷俞被生擒后,望着形容癫狂的庆元帝,眼中露出一丝嫌恶。 暗夜中突然响起一阵接一阵马蹄声,袁博带着大队人马前来善后,看见被扭送在最前面的冷俞,翻身下马,上前给了他一记当心脚,怒斥道:“倘若首辅大人有个好歹,老子定要把你给剐了。” 事发突然,先前冷俞并不知萧容昶被暗算。 此刻环顾四周,才发现大人连同身边的几个侍卫皆已不见踪影。 “大人怎么了?”上半身刚微微抬起,又被对方使蛮力踩下,耳边传来肋骨断裂的脆响。 袁博俯下身,手中刀刃擦着他的面颊,满眼愤恨道:“你还有脸问大人,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叛徒。” 他们曾一同发过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此生定要堂堂正正成就一番事业。 未遇明君,但遇明主,这是一生所幸。 冷俞躺在冰冷的泥水中,突然扯开嘴角无声的哭起来。 ~ 庹随未敢将浑身鲜血淋淋的首辅大人送去公主府。 那位金贵的主子若被大人这副模样惊出个好歹,大人醒来后,必不会放过自己。 思前想后,他派人去公主府请了玉痕姑娘来,把今晚情形简单跟她说了下,再让她去回禀长公主。 “夙幽之毒,大人多年前中过一次,体内解毒的蛊虫还在,方才也请西域蛊师看过,毒素问题不大。”庹随见她自从萧大人房间出来后,便面色苍白,不发一言,遂尽量将话语放得轻松。 “幸而狗皇帝不会武功,那一刀擦着心肺过去,并没什么大碍,姑娘回去转告殿下,不必太过忧心。” 玉痕看着这虎头虎脑的侍卫,对他刚才这番话很是无语。 那么大一个血窟窿在身上,竟说没什么大碍。 转而又想殿下如今怀有身孕,还是不操心为好,便也认可了他这番话。 “那奴婢先回去了,待明早殿下醒了,再慢慢跟她回禀此事。” “正是这个意思,大人昏迷前交待过,切不可让长公主忧心焦虑。”庹随虽一五一十照办了,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发酸。 大人这是将女人看得比命还重要啊。 玉痕点了点头,离去之前,终是忍不住道:“不管怎么说,萧大人也算公主府半个主子,奴婢既然知道了这事,便不能全然不管,否则殿下明日责问起来,咱们都是要吃板子的。” 庹随有些摸不着头脑,拱手道:“但求姑娘赐教。” 玉痕昂了昂下巴,语重心长交待道:“你们府里连个女人都没有,一帮五大三粗的爷们,懂什么伺候人呢,就看刚才太医给萧大人处理伤口,旁边连个端盆打热水擦身的奴婢都没有,也忒不像样了。” 霜九也在场,闻言面上一红,刚要反驳几句,玉痕目光淡淡扫来,竟将他震慑得出不了声。 “这样吧,我现在回去,紧急调派六个丫头并一个管事的嬷嬷过来,萧大人养伤这段日子,就让她们全权接管你们内院各项事宜,两位意下如何。” 霜九脑袋一懵,大声嚷道:“那可不行,大人身边从不让女人伺候,再说府里的事一直是奴才管着,你弄个管事嬷嬷过来,让奴才干什么去。” 玉痕看着他,冷笑道:“之前不让奴婢们伺候倒也好说,殿下不说什么,断无奴婢们置喙的道理,可今后呢,你们是能喂奶还是能哄孩子?好,不说以后,就说刚才卧室里那副打乱仗的样子,瞧着就让人生气。” 霜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直叹气摇头。 公主府的几个奴婢一个比一个刁钻,他早习以为常,此刻仍不免为大人感到憋屈。 此事他做不了主,只能等大人醒来再说。 庹随却上前一步,规规矩矩作揖道:“都听姑娘安排便是。” 霜九抬头,瞪大眼睛看着他,心里直呼叛徒。 “如此甚好。”玉痕眼中几分傲气,转身走人了。 第77章 修(3) 修完~ 萧容昶天生的体质强横, 且之前也受过类似的伤,亦没让她知晓,独自扛了过去。 -- 第159页 天亮时他清醒过一次, 都以为是没性命之虞了,谁知竟像回光返照似的,吐出几大口鲜血后, 又发起高热来。 柳太医亦有点慌了, 将包扎好的纱布重新打开,竟发现有发炎灌脓的迹象。 公主府来的张嬷嬷并几个侍女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道:“首辅大人看着不太好,我们得回去禀报长公主。” 萧容昶烧得迷迷糊糊之际,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咬牙吩咐下去:“谁也不许告诉殿下。” 霜九跪在床边,边擦眼泪边劝:“大人, 您快躺下休息吧,别再劳神了。” 原以为喝了退热的药会好些, 可到早上, 萧容昶越发烧得不省人事。 霜九忍着莫大的悲痛, 亲自走了一趟公主府,找到玉痕说首辅大人伤势已经好转, 只这两天精神不好,太医说要静养,让公主别过来。 ~ 沁嘉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醒来却不太记得梦见什么。 依稀是些年少时的往事,她近来也不太想陷入回忆中。 翻身时手习惯性摸向隆起的肚子,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快为人母,心里有种怅然又安逸的感觉。 算算日子, 这孩子应生在明年春暖花开时,倒是个好时节。 早膳时听闻昨晚猎场发生的惊险一幕,放下筷子,微微蹙眉道:“到底伤势如何,你昨晚不是去过吗,他人可还好。” 玉痕垂着头,掩饰着眼里的心虚。 照着霜九带来的话,一五一十说道:“只是皮肉伤,想来养几日就会好,大人不让殿下过去探望,也是怕过了病气给孩子,殿下就听大人的话,暂时先别过去了。” 她虽是这么说,但看今早霜九那仿佛死了亲爹的模样,想来情形比昨晚更加糟了。 想起上次得知陛下被刺后主子的反应,为保殿下母子安泰,玉痕仍决定冒险瞒下。 沁嘉不疑有他,说道:“没事就好,只他那里都是些粗人,怕是照顾不周,你记得派几个妥帖的去帮着料理。” 玉痕低头称是,等沁嘉喝完安胎药,便端着托盘退了下去。 萧容昶有意瞒着,京里一丝风声都未走漏,都只知道围猎当晚营地闯入刺客,对方是冲着首辅大人去的,如今正关押在大理寺受审。 萧容昶对外称自己受了腿伤,行动不便,先让文渊阁次辅代理朝事。 翌日在萧府外排队进去探视的马车一眼望不到头,却全部都被打了回去。 没法子,首辅大人说要安心修养,概不见客。 第三天,沁嘉估摸他静养得差不多了,让人熬了补身体的鸡汤,趁热送去萧府。 结果却是跟其他人一样,连人带东西都被拒之门外。 沁嘉当即就有些气闷,把食盒抢过来往地上一摔,气呼呼道:“是反了天不成!” 看向旁边一脸唯唯诺诺的玉痕,斥道:“不是说派了张嬷嬷跟几个丫头去吗,这些人竟是死了,连句话都不晓得递回来。” 玉痕亦不知那边情形到底怎样了,跪下急道:“殿下息怒,奴婢这就派人去打探。” “罢了。”沁嘉心里不舒服,忍不住就要去找正主发泄出来:“他不想本宫过去,本宫偏要走正门大大方方的去,这满京里还没有哪处地方,是本宫去不得的。” 前脚刚出公主府,却被夙王的马车堵了个正着。 两人已有月余未见,蓝夙第一眼瞧见她的肚子,目光中闪过几分错愕,随即面色沉郁道:“殿下,好久不见。” 沁嘉知道他即将离京,此去一别恐再不能相见,便耐着性子多留了半刻。 这回见面,蓝夙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变化。 像是脱去曾经那层娇蛮的外衣,她整个人气质都变得温和而柔软,尤其是一双眼睛,少了许多曾经的凌厉和野心。 此刻她面色恬淡的模样,竟让他心中生出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柔情。 像是他心中一直住着的那个小公主,忽然间长大了,美得更加惊心动魄,令人挪不开眼。 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对视,他便整颗心狂跳不止,像是刻意隐藏的爱恋又燃起火焰,生生不息。 心里不可抑制的生出,想将对方重新占为己有的念头。 明知道是罪恶的,甚至在她已有身孕的情形下,这种事简直罔顾人伦,可他还是忍不住在脑海里一次次上演。 为了成全她的选择,蓝夙已耗尽自己所有忍耐力。 他本想简单的道别,然后离开京都,从此天高海阔再不相见,方才那一瞬间,却差点功亏一篑。 明知已不可能,仍旧不甘心的问了一句:“孤此番南下,将途经幽云,不知殿下可愿同往。” 与此同时,脑海里有一个邪恶的声音在说:别假做好人了,抢夺她,带走她,让她这一生都逃不出你铸造的牢笼。 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拼命的隐忍克制,不让自己听从心中邪念的趋势。 沁嘉右手自然抚上小腹,目光柔和,微微笑着:“本宫身子不便,就不去了。” 末了,轻轻补上一句:“夙王一路好走。” 蓝夙移开目光,侧身让开一段距离,眼中阴郁散去。 公主府门前枫树亭亭如盖,男人面部轮廓深邃俊朗,一身暗红亲王袍服,与头顶染红的霜叶交相辉映。 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是单单站在那里,就自成一道壮丽风景的西北野狼王,浑身上下散发出蓄势待发的张力,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 -- 第160页 沁嘉移开目光,从他身前走过。 擦身而过的一瞬,男人带着沙砾质感的醇厚嗓音响起:“殿下可愿同行一段,让孤送你去想去的地方。” 此去无穷无尽的遗恨与寂寥……他突然想对自己好一点,留些甜味在回忆里。 “我要去的是——”沁嘉语气顿了顿,不知他会不会愿意。 蓝夙眼中浮现几分了然,随即吩咐车夫:“去首辅大人宅邸。” 随即伸手想扶她上马车,沁嘉有些不自然的躲了下,蓝夙手臂悬在半空,见她姿态矫健的上车,亦默默跟上。 目光不可控制看向她隆起的腹部,心中忍不住既酸涩又嫉妒。 曾经跪在自己脚边求助的小少女,已经长成为超出他预期的坚韧成熟的女子。 只是这颗丰硕的果实,他早已失去摘取的资格。 想要抢夺的欲望,终是被她眼中那道包容而温和的光狠狠浇灭了。 想起她曾说过的那句话:他们彼此错过,再也回不到过去。 此时蓝夙亦很想告诉她,这句话说得并不确切。 他会一直留在原地……往前走不回头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当初世人皆道长公主是他蓝夙圈养的金丝雀,却不知,从初见的那一天起,他便已成为公主殿下终生的囚徒。 终此一生,画地为牢。 “蓝夙,曾经本宫让你发的誓言,都不作数了。”沁嘉想起过去那些荒唐事,想要尽力弥补他一二。 两人走到今天都相当不易,今后何不都让自己过得轻松一些。 那一句“终身无子”,就当作是她无理取闹的一句戏言吧。 沁嘉轻轻说道:“此去一别,本宫祝你早日觅得佳偶,儿孙满堂。” “孤成亲那日,殿下会来喝喜酒吗。”蓝夙语气故作轻松,甚至嘴角扯出几分笑意,殊不知这副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 沁嘉不忍再瞧,装作去看街边的风景,没再应声。 眼看这段路快到尽头,蓝夙心道,这次我将你送到别的男人身边,以后你们定要琴瑟和鸣,幸福美满。 殿下,我的嘉儿,我最珍爱的宝贝—— ~ 萧府后院,庹随得知霜九将长公主派来的人都挡了回去,气结道:“你是猪脑子么,到底怎么想的,殿下派人送东西来,咱们接下就是了,干什么要拒之门外,万一殿下生疑了可怎么办。” 霜九语气里带着哭腔,鼻子和一双眼睛皆是通红:“大人已经整整两天昏睡不醒,柳太医说,今日再不醒,怕就要救不过来了,你紧着大人交待的差使,不让长公主知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大人这次真有个万一,连自己心爱女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该有多难过啊。” 庹随心情亦差到极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急道:“可就算殿下来了,大人如今昏迷不醒,不是也见不到,反而还更加添乱。” “哪有添乱了,上回大人中毒,便是被殿下救了回来,倘若这次殿下还有法子呢!”霜九平时对长公主做法多有腹诽,此时却将她视为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心中暗道,殿下若还不来,他便是冒着日后被大人打死的风险,也要去公主府将人请来。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公主怀着大人骨肉,不能受刺激,你忘了上回陛下遇刺的事了,若这次重蹈覆辙,你如何跟大人交待!”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在院子里吵了半天,冷不防听见身后传来个清冷的女声,斥责道:“都给本宫住口!” 沁嘉从进府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蓝夙送她到大门口,见下人们神色不对,便也跟了进来。 根据方才那两人吵架的内容,已将情形估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外界传言首辅大人只是伤了腿,现在看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沁嘉知道自己此刻不能乱,沉着一口气,推门走进房间。 一股浓郁的药味,混着淡淡血腥气扑入鼻端。 由公主府派去的张嬷嬷正守在床边,时不时拿帕子给躺在床上的男人擦汗。 看见沁嘉,她立时下跪俯身,颤声道:“老奴参见殿下。” 沁嘉目光落在床上面色苍白憔悴的男人身上,静静在床边坐了下来。 “萧容昶,你真是胆大妄为。”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干涩,沁嘉深深吸了口气,手指触摸在他因高热烧红了的面庞上,微微点了下。 第78章 晋江文学城 剩下的路,他们一起走。…… “萧容昶, 你真是胆大妄为。”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干涩,沁嘉深深吸了口气,手指触摸在他因高热烧红了的面庞上, 微微轻点了下。 从认识他以来,这人好像就没有生过病,之前被蓝夙砍中肩膀都像没事人似的, 从不把脆弱的一面表露人前。 霜九眼睛已经哭肿了, 顾不得庹随一直在旁边拉扯,抹着眼泪道:“殿下,大人已经昏迷了两日,什么药都喂不进去,倘今日再不醒,怕是……” “柳太医进来,其余人都出去。”沁嘉以为自己会很慌, 这一刻心里却无比冷静。 当看清楚他躺在床上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之后,好像又重新穿起了铠甲,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若他这次死了, 也不过是自己接着走完这无聊的一生。 人都是要死的,有时候活着的人才更痛苦。 -- 第161页 蓝夙犹豫了片刻, 也跟着转身出去,留她独自跟太医交涉。 “柳太医,萧大人到底是怎么伤的, 现在伤势如何了,你现在一五一十报给本宫。”沁嘉睨着他,眼中射出几分寒意:“若有半句虚言,本宫绝不轻饶。” 柳太医亦不曾料到, 伤情会恶化得如此严重,熬了三天三夜没睡,他已面如黑土,此番长公主大着肚子前来主事,固然看着忧心,却也让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再不敢继续欺瞒:“回殿下,大人并非如传言中那般被刺客所伤,而是被陛下用淬了夙幽之毒的匕首当胸刺穿,当晚送回来后人一直清醒着,过了两个时辰便开始发热,吩咐臣等封锁消息之后,人就烧得有些糊涂了,药也喂不进去。” 沁嘉看了眼桌上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早已经凉透了,忍着没有发作。 只冷着脸道:“去再煎一碗药来。” 柳太医低头称是,忙不迭去了。 沁嘉实在很想摘了萧容昶身边这些狗奴才的脑袋。 这么大的事,竟也敢瞒着她。 “萧容昶,不管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待到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沁嘉提着的那口气才终于泄下,俯下身摸了摸他的脸。 “有些话,我只说一次。” 她凑过去,唇挨在他耳边,语调微微有些颤抖:“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人。” 本不打算说的,就想这么逗着他玩儿。 只需他扮演好忠犬的角色,永远无法越雷池一步。 男人没有任何反应,沁嘉咬了一口他的耳朵,泪珠子落了下来。 “你是不是在怪我,一再害你受伤。”沁嘉轻轻吸了下鼻子,蹙着眉:“若不是我,陛下不会一再想要你的命,蓝夙也不会视你如仇敌。” “你心里怪我,所以受伤了也要瞒着我。”沁嘉哽咽出声:“可是我已经愿意为你生儿育女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萧容昶手指轻微动了下,想要抓住什么,却无力再抬起。 “萧容昶,你别以为我离开你就活不了了。”沁嘉擦干眼泪,瞧他这副毫无声息的样子,忍住心痛,恨恨的道:“你若想让这孩子日后喊别人做父亲,就这么继续躺着吧。” 沁嘉深吸一口气,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别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若你能过这一劫,以后我们夫妻二人同心,再没有什么难关过不去的。” 露在被褥边缘的手指,再次弹动了下,似乎受刚才那句话的影响,又多了几分生气。 柳太医很快送了药进来,沁嘉让他将人扶起来,一勺一勺的给他喂。 随即惊喜道:“大人竟可以吞咽了!” 沁嘉略松了口气,继续给他喂,若是从嘴角流出来,就擦干了再喂一口。 一碗药漏了大半,她又忍不住训斥道:“知道大人喝不进去药,怎么只熬了一碗来!” 柳太医其实有所准备,迅速又去端了一大碗来,回禀道:“这个时候加大剂量,不碍事的。” 沁嘉坐着一动不动给他喂药,就花了近一个时辰。 柳太医怕她累着,劝道:“殿下要不去隔壁歇会吧。” 沁嘉摸他的额头,似乎不如之前那么热了,扶着腰起身,说道:“不必了,我就在这儿坐着,等他醒来。” 柳太医听她说话的语气,像是笃定萧大人定会没事一般,虽然还有些担心,但莫名也受她影响,竟摒弃作为医者的客观性,附和道:“下官陪殿下一起等。” 药喝下去后,烧虽退了,可人却还未醒。 过了一会儿,蓝夙敲门进来,给沁嘉端来些吃的,同时淡淡看了眼床上的人。 沁嘉接过他递来的勺子,慢慢搅动着面前的燕窝粥。 “听话,吃完就去歇着,别跟着病倒了。”蓝夙见她这样,忍着心中酸涩,劝道:“他会没事的。” “谢谢。”沁嘉有些没精打采,一只手肘撑在桌面上,托腮看向窗外。 这房间她以前住过一段日子,外头景致都没怎么变化,一树梅花已经枯萎,却也没换成别的植物。 看上去颓废得不像样子,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 霜九刚才跟着一起进来,见沁嘉看着那边直皱眉,上去说道:“自去年殿下走后,这院子里所有的东西,大人都不许人改动,每日每夜对着发呆……后来跟殿下和好了,也没再回来睡过几次,奴才们早想把这些东西换一换,又怕大人怪罪。” 说话间,他有意无意瞟一眼旁边的夙王:“现在好了,殿下寻常多往咱们这边走动走动,哪些地方要改要动,尽管吩咐奴才便是。” 自打夙王跟殿下一起入府,他浑身每个毛孔都警觉起来,这番话是在心里打过腹稿的,定要叫那位知难而退。 “不吉利,都拔了吧,改种竹子和四季青。”沁嘉干脆利落的下令。 这种挺拔玉立的植物,才与他的形象相得益彰。 即便在天下人眼中,他是铲除异己,翻云覆雨的权臣,沁嘉却知道他骨子里其实从未变过。 当初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被她一眼相中的状元郎,只是在风雨中慢慢的长大了。 晚上又给他喂了次药,沁嘉腰酸得很,去隔壁房间睡了一会。 萧容昶虽然一直未醒,但高热已退,柳太医给他把脉之后都说,伤势已渐渐好起来。 -- 第162页 蓝夙走之前又去探了一次,当时只有柳太医和霜九在旁,他站了半刻,忽然旁若无人的说了句:“她不喜欢病秧子。” 隐约像听见某人咬牙的声音,蓝夙冷笑了声,拂袖而去。 中午,沁嘉边打着呵欠边给他喂药,见他明明已经能自如吞咽,便还要闭着眼睛,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微微勾唇道:“首辅大人是小狗么。” 男人长睫微微颤了颤,双眸闭得更紧。 她笑了笑,低头在那满是胡渣的下巴上亲了口,不由蹙眉道:“扎死了。” 对方不说话,装得比之前更像了。 哎,这是讹上她了。 她放下碗,刚站起身,肚子里的小家伙突然踢腿,她吃痛的弯下腰,唇畔溢出一声闷哼。 床上的人突然弹身坐起,伸臂搂住她,紧张道:“怎么了,可是这几天累着了。” 沁嘉缓过一口气,没好气的瞪着他,随即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你们俩一个德行,都在这可劲的折腾本宫是吧。” 隔着轻薄的衣料,肚皮上浮现出一个小拳头的形状。 萧容昶这时才真正意识到,他们之间孕育出了一个生命,一种怜爱的感觉充斥全身,连心脏处都微微发麻。 “臣该死。”他面色红白交替,看着她娇媚可人的样子,越发为自己幼稚的行为抬不起头。 沁嘉这几天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也并不觉得辛苦,可就在他刚才睁眼的一刹那,突然就万般委屈袭上心头。 语气里含了几分嗔怨:“既然都醒了,为何还要捉弄人,看我担心很好玩么。” 萧容昶更加说不出话来。 他是昨天半夜正式清醒的,当时身边只有柳太医和霜九两个,担心闹出动静惊扰她睡眠,便没有作声。 此时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头搁在她肩上,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窗外新植的一丛翠竹。 竹林是他们定情的地方,只他后来却不太想提及。 眼前这丛绿意盎然的新竹,却让他心中浮现出淡淡的喜悦。 昏迷之时,她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些话,令他看开了很多事,昨晚默默想了一夜,亦解开了过去心结。 他不想再因每次旧事重提而互相猜忌,将彼此越推越远,要的是两情相悦,长长久久。 同是竹林,却是不同人不同命。 剩下的路,他们一起走。 “那句话,殿下可否再对我说一次。”萧容昶语气轻之又轻,胸前的伤痛这时都仿佛化作甜蜜的折磨,催化着他将头痛脑热都当成爱恋的硕果。 沁嘉故意挑眉逗他:“哪一句?” 萧容昶紧张得额上冒汗,舌头都有些打结,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狼狈。 早决定要给她最大的自由,不用世俗那一套来逼迫她,可在听她亲口说过以后,仍是无法抑制的生出向往。 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之时,听她说的那句,夫妻一体…… “总不能大着肚子出嫁吧,丢脸死了。”沁嘉微微叹息,无语的看着自己的肚子。 孕满五个月后,孩子长得很快,现在即便穿着宽松衣裙也遮掩不了。 “等到你伤养好那天,怕是肚子就更加大了,到时候他们肯定要说我们是奉子成婚,说不定还会说本宫强迫你。” 萧容昶怔愣半刻,满心尽是幸福喜悦,眼中却只呈现碧空鸟飞的平静。 不顾牵动伤口,他俯身在她肚子上亲了一口,目光温情脉脉,轻言细语道:“谁敢乱嚼舌根,臣割掉他的舌头喂狗。” 第79章 . [最新] 流年(完结)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 萧容昶身子还虚着, 沁嘉嘲笑他病鸡,又口无遮拦的嫌弃他而今手无缚鸡之力,朝事上也帮不上忙, 害她一个孕妇每日操劳。 萧容昶没脸没皮的听着,人依然在床上赖着,每天只起来陪她散会步, 私心里想让她多在府上住几天。 安华郡主求见过几次, 皆被沁嘉挡了回去。 萧容昶见她一直不提起这事,主动说道:“殿下与冷夫人交好,不如猎场之事,便从轻发落了。” 沁嘉当即冷笑一声,嘲讽他:“按我的想法,此等叛徒凌迟处死都是轻的,分明是你自己舍不得杀, 别把责任推我身上。” 萧容昶伸手将她揽入怀,心情愉悦:“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 沁嘉小心护着刚梳好的发髻, 轻推开他些, 说道:“今日我要进宫一趟, 若是晚了就懒得挪动,你自己好好喝药, 明日我再来看你。” “臣陪你一道入宫。”萧容昶神情变得显而易见的紧张,拉着她手,明知此种行为有些幼稚, 一手捂着胸口,闷哼道:“伤口还有些疼,殿下若是不在,怕是没人给臣……” 他语气顿了下, 继而脸上有些发热道:“减轻痛苦。” “多大个人了,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怕疼。”沁嘉被他气笑了,她不过是初时心软了一回,见他伤口狰狞可怖,纱布揭下的时候撕扯到皮肉,便像照顾小孩子那般给他吹了吹。 谁料他便记在心里,且上瘾了,每回上完药都要屏退左右,让沁嘉给他吹。 “以前是孤家寡人,现在有人心疼,自然是不一样。”他眼神里几许灼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扯她的发簪。 刚梳好的发髻被他弄坏了,满头青丝铺陈成一副写意画儿,每一缕都仿佛带着细小的勾子,轻易勾走了他的魂。 -- 第163页 沁嘉见他拿着发簪的手高举着,有意让自己拿不到,那双清贵冷雅的眼眸中,浸染着几许浮浪。 这样的首辅大人,真是坏透了。 沁嘉无语的瞪着他:“放肆。” 披头散发,被人爱;抚到浑身发软的公主,再说出这话,可没了半点威慑力。 萧容昶爱惨了她这副模样,冲动的埋首吻了下来,压抑着的沉沉呼吸仿佛烫着了彼此,逮着个空隙,沁嘉微弱的小声提醒:“小心你的伤……” “无碍。”萧容昶胸膛起伏,低头在她唇齿间舔舐一番,半点不想放开她。 “还有我们的孩子……” “嗯。”他应了一声,仍是抱着她,过了半刻钟,才又挪了下姿势。 “今天不走好不好,嗯?”说话的尾音有些发哑,低低的,让人有些心疼。 沁嘉也发现他自这次受重伤后,变得有些脆弱和黏人,与他日常形象更大相径庭。 微微勾了勾唇,像给巨型犬顺毛那样,再他肩上拍了拍:“有些事,终归要去处理的,既然都说了……夫妻一体,那么我便再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萧容昶心里一暖,挨着她温软的身体,感觉自己仿佛要化开了。 就像是坚硬的蚌,缓缓张开坚固的壳子,露出内里最柔软细腻的部分。 和此刻相比,他觉得自己从前根本不算正儿八经的活着。 出生便被生母抛弃,被父亲寄养,家不家国不国,只全凭从书中得来的几分道理,效仿先贤做些自认为对的事。 始终恪守准绳,从不肯越雷池一步,是因为若连这些东西都成为虚妄,他压根不知自己活在这世上的意义是什么。 直到有这么一个人出现,与他身心纠缠,挑弄他的情绪,担心他的生死。 原来人世间,还有与自己息息相关之人,让他将所有苦痛都当作蜜糖般咽下,甘之如饴。 外头秋风潇潇,屋内却是春暖花开,融融暖意沁人心肺。 最掐尖儿的一抹绝色,已然被沁嘉摘了下来。 “多谢夫人,给萧某一个家。” ~ 紫宸殿 天子颓废坐于正首,眼中几分不可置信,抬眸怔怔看着对面。 在他面前的长案上,放着一个托盘,正中是一枚白玉瓷杯,盛着晶莹的液体。 沁嘉穿一身妃色广袖鎏金长裙,坐在对面的黑色缠枝檀木椅上,气质雍容华贵,透出天家贵女的威仪。 头一次用这般冷静的眼光,审视自己嫡亲的弟弟。 禁不住想,若母后不是去得那么早,若当初父皇和自己多给他些关注,是不是结果会变得不一样。 曾经天真可爱的皇弟,终是在那场变局中被吓破了胆,一直到现在都未能走出阴影。 重新回头审视,一切都变得很清楚,他怀疑自己身边每一个亲近之人,蓝夙,徐骋意,还有…… 她早该发现并且阻止的,可是却选择了一次又一次姑息。 就因为他是天子,是周家延续的希望,所以她连自己都可以牺牲。 呵,终究是错了…… “陛下,喝了吧。”沁嘉语气清冷,就好像摆在面前的只是一杯普通的美酒。 赐死皇帝,立嫡皇子继位这种事,不该再让萧容昶来做。 她自己种下的因,就该亲自品尝这苦果。 今日免朝,紫宸殿被公主府亲卫严密封锁,殿内只余下沁嘉和两名丫鬟,及两名心腹侍卫。 时至今日,庆元帝仍不敢相信,对方真要杀了自己。 “皇姐,朕是你亲弟弟啊,你竟然为一个外人——”他刚要站起身,已被两名侍卫按住肩膀,再动弹不得。 “阿元,是姐姐害了你。”沁嘉心中有悔,眼底却一片坚定:“你安心去吧,本宫会让李皇后的儿子继位,与萧容昶一起摄政,将来九泉之下父皇若要怪罪,则都是本宫的过失。” “皇后的儿子?”庆元帝并不知皇后当时生了个儿子,此刻却也无心再纠结这事,只呆呆看着沁嘉道:“阿姐可是还在怪朕当初把你逼得离京,派燕王诛杀那个小白脸,还是怪朕当初去找皇祖母,与她老人家合谋赶走夙王。” 这时无论他说什么,沁嘉都不感到惊讶了,往后靠在椅背上,只觉得身心有些疲累。 “不,这些皇姐都不在意,你突然翻脸,还是因为那个人。”庆元帝形容已有些疯狂,若不是侍卫一左一右用力将他按住,他定会扑到沁嘉身前,大声质问她。 “可我是你嫡亲的弟弟啊,只要阿姐不与那些贼子勾勾搭搭,朕会护着你,护着你再不被任何人欺负。”庆元帝双眸通红,眼眶里积蓄着一汪泪水,随着他剧烈的挣动掉落下来。 沁嘉站起来,神色淡漠厌倦至极:“陛下服用寒食散过度,药石罔极,群医束手无策。” 随着她缓缓踱步出紫宸殿,清冷的声音传回:“昭告天下吧,陛下,驾崩了……” ~ 嫡皇子还只是个一岁的孩子,沁嘉给她取名周泰,寓意他能给天晟带来安泰。 继位大典定在三日后,那时候萧容昶应该能出面理事了,沁嘉拟好了诏书,又亲自召集文渊阁的几个官员,重新修订关于驸马的几项明文规定。 做完这些后已到半夜,她扔了笔,有些疲倦的去床上躺了会儿。 -- 第164页 她终是没有对亲弟弟下手,只是找了处荒僻的院子将他从此圈禁起来,令他不能再继续害人。 料理好京中事宜,现在只等着取两位皇叔的狗命。 她其实是顾忌着腹中骨肉,不想在他还未出世时造太多杀孽。 这想法她没敢跟萧容昶说,省得他笑话。 她歇在紫宸殿旁边的暖阁里,想着之前还跟他在此处贪欢,面颊不禁微微有些发热。 累了一天,沁嘉脑中刚勾勒下他模糊的影子,便陷入沉眠中。 一夜无梦,快天亮时翻了个身,感觉边上躺了个什么东西,硬硬的热热的。 她蹙着眉心去推,手却被人一把握住,耳边传来男人温和的声音:“是我,你别乱动,继续睡会。” 沁嘉口中嘟囔了句什么,将头往他肩膀上一埋,接着睡去。 她都没意识到自己浑说了句什么,萧容昶却听得清清楚楚,之后整个人都精神了,看着她露出的一小半脸颊傻笑。 孤枕难眠,两个人,被窝才够暖。 ~ 五个月后,春暖花开。 这天,沁嘉正在公主府的后院里与一众命妇们赏景闲聊,听她们对自己各种花式拍马,打发养胎的无聊光阴。 其中一名月份跟她差不多的妇人,面色喜悦道:“不怕殿下笑话,昨日我家老爷请高人来看了,说我这胎是个文曲星下凡呢。” 话一出口,周围人都静默了一瞬。 虽说各人都觉得自己肚子里的货好,但当着长公主,谁不得自谦个七八分。 别的都罢,敢在首辅大人的种面前谈论文曲星,那脸确实也忒大了。 不多时,一名小厮匆匆过来,报说首辅大人过来了,贵妇们皆识趣的纷纷起身告辞。 方才说话的那名妇人,原本也只是想凑个趣儿,此时见大伙都不和她一起走,有些悻悻然的走到沁嘉面前,拼命想找补找补:“殿下肚里这孩子,真是个有福气的,将来无论像首辅大人还是像殿下,都是一等一的好模样。” 沁嘉今天恭维话听够了,见她明明和自己一样月份,肚子却明显小了很多,有些奇怪道:“尚书夫人也快生了吧,肚子怎么还不见长。” 女人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六个月的时候,我家大人纳了两房小妾回来,妾身一气之下绝食了好几天,动了胎气,所幸他后来回心转意,将小妾都遣散了,否则妾身这孩子怕是也保不住了。” 不禁真心羡慕道:“首辅大人一向洁身自好,听说文渊阁里如今连做打扫活计的,都换成了男人呢……” 说话间,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尚书夫人赶紧屈了屈膝,转身离去了。 满庭花树,衬着穿一身墨色绣着仙鹤云纹官袍的男人丰神俊逸,姿容绝艳,目光锁在沁嘉身上,凝成一片浓烈得化不开的深情。 “扰着你们聚会了么?”萧容昶扫视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水果杯盏,扶着她慢慢坐下去。 “还不是你成日都板着张脸,各个人都怕你。” 算起来胎儿已足月,再不生,她都觉得身子有些负荷不起了。 萧容昶显得比她更加紧张,每天下朝便回来亲自看顾着,生怕发作时自己不在身边,她会惊慌失措。 院子里阳光正好,下人们很快将长桌收拾干净,换了几样新鲜点心来。 其中有一样是沁嘉每日都会喝的鲜牛乳,萧容昶刚端起来,她便皱起眉,侧头躲避道:“都快生了,算了吧。” 萧容昶一向什么都紧着她,闻言便要放下。 玉痕却上前不依不饶道:“太医说了,每日都要喝呢,上次连着三日首辅大人将牛乳悄悄倒进花盆里,殿下晚上腿都抽筋了。” 萧容昶闻言摸了摸鼻子,讨饶似的望着沁嘉。 沁嘉根本无暇理会,从下午肚子变得有点硬硬的,她就想遣人喊他回来的,后来好些了便作罢。 可就在刚才那一瞬,肚子开始坠坠的胀痛。 她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萧容昶的袖子,脸色倏然变白了。 萧容昶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色跟着一白,朝外大声吼道:“快把柳太医和那几个稳婆全都叫来!” 玉痕刚才还稳得住,眼见沁嘉裙裾上湿了一大片后,也慌得跟什么似的。 萧容昶小心的将她打横抱起,脚步沉稳往寝室走去。 感觉怀里人一直用力揪着自己的衣服,柔声安抚道:“乖,别怕,别害怕啊。” 沁嘉疼得说不出话来,咬唇深吸气。 太医跟稳婆后脚就跟进屋了,萧容昶被推挤出去,像尊门神似的立在门边一动不动。 沁嘉从来不爱喊疼的,此刻只遵从太医的指令,一个劲的呼气吸气,可这疼实在太厉害了,饶是她双手紧紧攥着床单,也忍不住痛呼出声。 门突然被大力推开,萧容昶不顾一切奔到床边,双眸里、一片赤红。 这种场合,男子是不能进来的,却没一个人敢阻拦他。 稳婆只是将床上撑起的纱帘拉高了点,隔开那血淋淋的场景/ “柳朝云,你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殿下在喊疼吗!”萧容昶见她一张小脸煞白,额头上汗湿的头发一缕一缕贴伏着,心情焦虑想打人。 “大人明鉴,谁家娘子生孩子不疼啊!”柳太医原地跺脚,气闷道:“再说,您能不能先出去,这样会打扰到我们的。” -- 第165页 “不行,你别走,留下陪,陪我。”沁嘉一见他,就彻底丧失了坚强的一面。 此刻攥着他手指差点哭出来:“好疼,疼死了,都怪你!” “柳朝云你这个废物,想不出办法给殿下止疼,老子砍了你!”萧容昶整个人都绷不住了,陷入一种极度绝望的境地中。 这时,稳婆突然喊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看到孩子的头了!” 沁嘉深吸一口气,随着稳婆有节奏的呼喊,开始专心使力。 “乖,忍一下就不疼了啊,再使点力!”萧容昶受到稳婆的鼓舞,终于找回几分理智,在一旁不断给她打气。 沁嘉怀胎期间一直控制着饮食,且经常散步,因此头胎生得很顺利。 疼了约莫半个时辰,稳婆惊喜的喊了一声,便将小婴儿抱了出来。 仔细一看,满脸喜色道:“恭喜殿下,恭喜大人,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呢。” 沁嘉体力耗尽,艰难的侧头看了孩子一眼,这么脏兮兮皱巴巴的小东西,哪里看得出来俊俏了。 萧容昶只看了小婴儿一眼,就将全部注意力放回到沁嘉身上,一边给她擦额上的汗,柔声哄道:“好了,没事了,就这一次,以后咱们不生了啊。” 沁嘉松开抓着萧容昶的那只手,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玉痕把孩子抱出去给奶娘,萧容昶留下帮着给沁嘉清理身子,一直等到她彻底熟睡了,才暂且起身,去外面应付前来道贺的文武百官。 推开门,见欢雀守在门口,他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两府下人,每人二十两银子红包,你去办吧。” “是,多谢大人。”欢雀欢欢喜喜的转身去了。 首辅大人心情好时,倒也还蛮亲切的。 晚上,萧容昶沐浴完,披着袍子回到寝室。 空气里是淡淡茉莉熏香的味道,淡雅清甜,仔细嗅却还能闻见一丝血腥气。 想到她适才留了那么多血,萧容昶心疼不已,甚至都不想去看那个孩子。 到半夜,沁嘉睡醒了,习惯性的去摸肚子,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下午已经卸货了。 萧容昶听到动静赶紧起身,先给她喂了几口参茶。 让人将一直温着的小米粥端进来,遵照太医的嘱咐,给她先吃些好克化的食物垫底。 “宝宝呢,抱来看看。”沁嘉吃了两口粥,身上力气恢复了些,看着他的眼里有些发懵。 见萧容昶没什么反应,她拧眉,朝他肩上锤了一把:“把孩子抱过来啊。” 萧容昶握住她的手轻轻揉了揉,立刻起身出去找娃。 很快就回来了,他小心翼翼抱着那个又小又软的幼崽,面上不显,心中却涌起几分陌生的柔软。 玉痕和奶娘都跟在他身后,见沁嘉要接过去抱,皆劝道:“殿下现在坐月子要紧,不能抱孩子的。” 萧容昶将小宝宝放在她怀里,让她虚虚托着,自己则从后面环住他们母子俩。 “小公子眼睛长得像公主,鼻子跟嘴巴则生得像大人,将来定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玉痕平素那么沉稳,今晚上都兴奋得不行,跟欢雀争着抢着要抱。 最后商量的是,一个值上半夜,一个值下半夜,小主子雨露均沾。 沁嘉抱着孩子就舍不得放,只想往那张粉嫩嫩的小嘴上亲一口,但这么多下人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 奶娘见状,走上前讨巧道:“殿下和大人带一会儿吧,过半个时辰,奴婢来接小主子回去喝奶。 沁嘉摇了摇头,将头埋进萧容昶怀里。 刚才就抱了那么一下,胸部就胀痛难忍,真是麻烦死了。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萧容昶紧张起来,要将孩子还给奶娘。 空气里飘着淡淡乳香,小宝贝儿不肯走,扒拉在母亲胸口不停的嘬嘴。 沁嘉又疼又觉得好笑,最后竟想敞开前襟,干脆让他吸两口算了。 玉痕大惊失色,跪在地上劝阻道:“殿下,祖宗规矩不可废啊。” 沁嘉不依:“本宫就是规矩。” 说着,还转脸瞥了萧容昶一眼,满脸傲气道:“你说,是不是。” 谁还能比首辅大人更加狗腿呢,他立即点头称是,却又补充道:“不过这些事,还是让奶娘做为好。” “是啊殿下,若小主子尝了您的奶水,认人可怎么好,您那点儿她吃不饱的。”这话也只有玉痕敢说了,见沁嘉不说话,就算她应下了,立马上前将小主子抱了回来。 轻轻抒了口气,女人月子里休息不好,老了是会留下病根的。 沁嘉还没过足瘾呢,小奶娃就被人抢走了,窝在萧容昶怀里委屈了半天。 “急些什么,先把月子坐好,以后咱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疼他。”萧容昶笑着安慰,又道:“臣之前拟的那些名字,嘉儿觉得哪个好,明日我去刻在玉上。” 想起那一整页纸的人名,沁嘉尚有些头晕脑胀,小声嘟囔道:“你决定就好。” 萧容昶思虑片刻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如就叫萧琢可好。” 沁嘉自鼻子里哼了一声:“酸腐。” 萧容昶又接着说了好几个,直说得沁嘉打起呵欠。 想起太医说月子期间要保证休息,他吹了灯,让她赶紧专心睡觉。 “名字还是你来定吧,上户籍的事,也得你亲自去。”沁嘉觉得,要从现在开始培养他做父亲的自觉。 -- 第166页 “下午户部尚书已经来过,专程还说了这事,你放心吧,绝对不会出岔子。” 说到这事,彼此心里俱都有些不自在。 为了给这孩子一个合理合法的身份,两人顾不上婚礼还没办,就先将户籍手续办完了。 因此,现在已能算是一对正儿八经的夫妻。 萧容昶躺在她身侧,又催促了句:“还不睡,是不是没吃饱。” 厨房里还热着人参鸡汤,但太医说刚生产不能吃太多,因此就没给她端来。 “你当我是猪么?”沁嘉如今绑着腹带,觉得腰身又粗又硬,恨不得绝食才好。 有些幽怨的看了眼面前罪魁祸首,不高兴道:“都怪你!” “是,都怪我。”萧容昶哪里舍得再与她拌嘴。 这一世,他唯愿能常伴左右,守着如花美眷,共度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