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对我图谋不轨》 第1页 [古装迷情] 《权臣对我图谋不轨》作者:十七周【完结】 -本文文案: [白切黑还有点绿茶的权臣 vs 中圈套而不自知的貌美大小姐] 崔白菀少不更事时,在成州遇到了一个骗子,名叫沈思洲。她不仅掏出了心,还掏出了钱。到最后,却连沈思洲的小手都没摸到,可谓人财两空,损失惨重。 只能认栽。 收拾好东西,崔白菀跟着官复原职的父亲一起回了上京。 这一回,她打算洗心革面,老老实实做个大家闺秀,再也不往别人身边凑了。 却没想到两年后,弟弟突然要把今科的会元绑来给她做夫婿,而绑来的人居然正是旧日的相识,沈思洲! 更没想到的是,沈思洲至此便缠上了崔白菀,频频出现在她面前招惹她。崔白菀觉得这人就是故意来气她的。 崔白菀觉得自己应该看开点,于是她给沈思洲写了封信,表示自己已经原谅他,希望两人以后别再有交集。做人,应该向前看。 她觉得自己这事儿办得漂亮极了。 谁知当夜沈思洲就来敲窗,神情似笑非笑,步步紧逼:我两年前就已经是你的人了,难道你忘了不成? 崔白菀:我没有啊,你别胡说!我跟你之间是清白的! 沈思洲在她耳边低声道:两年前的月夜,你偷偷亲了我,还说要嫁给我,我现在答应你,可好? 崔白菀:!!! 沈思洲当时居然是醒着的?!怎么也不阻止她! 小剧场: 后来两人成了亲。 崔白菀酒品不好,每次喝醉的时候,都会胡闹一通,有一次还嚷着要沈思洲背着她去摘星星。 权倾朝野、冷漠寡言的权臣被缠得紧,当真就背起自家夫人,一步一步,穿过大半个上京,登上月明楼的顶楼。 崔白菀醉得昏昏沉沉,揪着沈思洲的衣襟喃喃问他,她等了一个晚上,为什么当年他没有来赴约。 结果还没等沈思洲回答,她就睡了过去。 沈思洲手指缠着她的一缕发,只是静静看着她的睡颜。 她等了他一晚,他也守了她一晚。 谁也不知。 正如那段灰暗无望的时期,他每次支撑不住的时候,都会拿出那方绣着“烟烟”的帕子静静凝望。 靠着念想,他才支撑下去,撑到少女的面前,轻声道:嫁给我。 阅读指南: ○以前有误会,谁也没负谁,问题后面都会解开的。 ○欢喜冤家型,从相看两厌到白首偕老 ○甜文,绝对甜!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破镜重圆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崔白菀 ┃ 配角:沈思洲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也一样【正文完结】 立意:好好做人 第1章 抢人 春日晴暖,阳光刺眼,丫鬟打上帘子,遮住浅亮光晕。日光透过卷帘缝隙斜射,光影错落斑驳,正好照在廊檐下的一盆盆绿萝上。 和风细吹,卷帘轻轻浮动,光影移错,仿佛空澈通明的湖池水底。 崔白菀刚起身,睡眼惺忪,懒怠倦容,斜斜靠在圈椅上,由着身后的丫鬟给她梳发。 院外人言纷杂,闹哄哄跟过年似的。隐约还能听见管家白叔的声音,有“糊涂”“出大事了”的字音飘在风中,吹进崔白菀的耳朵里。 她打了个哈欠,问身后的秋月:“外面怎么这般吵闹?难不成我爹今日娶小妾了?” “哎呀,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 崔白菀笑道:“你去前面看看,是怎么了,这般热闹。” 秋月领了嘱咐出去,由春妆接手给她佩戴耳环。 春妆看着镜中的崔白菀,笑问:“小姐今日的心情很好啊。” 崔白菀扬眉:“今日我约了玉仙姐姐,一会儿一起去承恩寺上香。” 玉仙是靖国公府的嫡小姐杜若冰的小字。靖国公府与崔府相离不远,是以两人自幼便相识,又脾性相投,情同姐妹。 算算时辰,杜若冰也该来找她了。 这时,秋月着急忙慌的跑进来,口中不住地喊:“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崔白菀毫不在意,打趣儿道:“怎的,改由我今日出嫁了?”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秋月使劲儿点头,应道:“是呀!前面在布置喜堂,还摆了红烛。我问白叔怎么了,他跟我说是少爷让摆的,说是庆祝小姐今日出嫁!” 这话不吝于天降惊雷,春妆吓得手里的梳子都掉了。 崔白菀皱眉:“崔行简又在行什么荒唐。” 起身走到前院处,她双手轻拍两声,清叱道:“停下,都给我停下。” 正在忙碌布置的下人们都停了下来,呆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寻顾四周:“崔行简呢?给我出来!” 一个身着锦袍,手里拿着一副喜联的半大少年蹦跳过来:“姐,你出来了。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呢!”他说话时眉飞色舞,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什么惊喜,我看是惊吓。”崔白菀拧他的耳朵,“说,这是怎么回事?” 崔行简“哎哟哎哟”叫疼,声带委屈:“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之前说过的啊,要把今年的会元给你绑回来做上门女婿。我这人说话算数,可不让你小瞧。” -- 第2页 说完还“邦邦”拍了两下胸膛,力证自己言出必行。 饶是平日处变不惊的崔白菀,此时也忍不住惊道:“你真把人家会元给绑了?!” “对呀对呀,今日不是放杏榜的日子嘛!我让几个小厮跟着放榜传讯的人走,保证错不了!” “……” 她这傻弟弟,平时笨得紧,今天倒是难得聪明了一回,还用错了地方。 崔白菀扶额:“你赶紧派人,把你那几个小厮给叫回来,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传出去我们崔家就成笑柄了。” “怎么就丢人了,榜下捉婿自古就有的。”崔行简反驳,“而且也叫不回来了,算算时辰,他们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崔白菀怒道:“那你就亲自骑马去!若是已经绑了,就自己下跪磕个响头求人家原谅。反正绝对不能让人进门,进了门这事儿就说不清了。” “我不,不过一个小小会元,我才不要给他磕头。”崔行简梗着脖子表决心。 崔白菀狠狠踢他一脚:“少废话!让你去你就去!” 最终崔行简还是屈服于姐姐的威胁之下,不情不愿地让仆役去给他备马。 结果他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门前一阵惊呼,原来是父亲回来了。 崔行简还没开口,便见父亲怒气冲冲地扬起手中的戒尺,劈头盖脸的给他一顿毒打。 那是一把三尺长的黑木黄檀戒尺,崔行简小时候没少挨这戒尺的打,一看到它就觉得疼。 崔行简吓得满院子乱窜,然而还是有好几下没躲过去,白净的脸上被打得红紫交错,十分显眼。看来崔雪平这次是下了狠手。 “哎哟疼死我了!爹你怎么了,一回来就打我!” 崔雪平到底是年纪大了,跑几下就气喘吁吁,他停下来看着远处的儿子,满腔怒火:“你这畜生还有脸问我是怎么了!要不是白叔去通报我,我都不知道你今日干的好事!” 白叔过来扶着他,满脸担忧:“老爷你歇歇气,别气坏了身体。” 崔白菀也过来搀扶他,劝阻道:“是呀,大夫说过您年纪大了,让您少动肝火,有话好好说。” 她不动声色接过崔雪平手中的戒尺,递给白叔,朝他使了个眼色。白叔会意,拿着戒尺悄悄离开院子。 崔白菀扶着父亲坐在太师椅上,声音轻柔:“行简他已经知道错了,正要亲自去拦,还说要磕头道歉呢。” 崔雪平瞅了一眼不敢凑近、畏缩站在远处的崔行简,只觉得哪哪儿都碍眼。 崔白菀呵斥道:“行简,还不过来给爹赔罪!” 崔雪平摆手:“可不敢呐!这个冤孽,天天就会想一出是一出,净给我崔家丢人,明天你就让人把门上的匾额给摘了,我要告老还乡去。” 崔行简躁眉耷眼的:“爹,你别这么说。” 崔白菀接过春妆的茶递给父亲:“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爹爹喝茶消气,明天就让他背着荆条绕上京城走三圈。” 她转头对呆愣的弟弟道,“我刚刚交代过你的事怎么还磨蹭,快去呀。” “哦哦,我这就去办。” 崔行简回神,知道这是姐姐让他出去避难呢,转身就往外跑。 崔雪平拉着女儿的手悲叹:“你母亲去世得早,我又天天忙于公务,这才疏忽了对你们姐弟俩的管教。结果天天让你辛苦持家,让他养了这么个不着调的性子。” 崔白菀轻声细语地安慰父亲,好一通说,才让白叔把他给掺到了房间里歇息。 一大早就劳心费神的,她也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院儿,秋月端来一杯热茶,春妆给她锤肩。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前边儿又传来了崔行简嚷叫的声音。 “少爷回来了。” 崔白菀睁眼,让秋月再去看看情况。 过了片刻,秋月回来,面露难色。 “怎么了?”崔白菀问道。 “少爷、少爷还是把人给捆回来了,似乎还很生气,正在大厅里跟那位会元郎对峙。” “……”她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让他把人给放了,结果还是给带回来,成心想气死她。 崔白菀道:“走,去看看去。” 大厅侧门处有扇屏风,崔白菀碍于那位会元在,便站在屏风后面探听。 因是春日天暖,屏风也换成了轻巧的红松木质地,镶嵌丝绢作为屏面。穿堂风徐徐吹来,说不出的惬意。 崔行简已经完全忘了姐姐临走前的交代,此时正站在椅子上大骂,甚至还捋起了袖子。一圈儿的仆役在拦着他,生怕他冲动打人。 另一座的人仿佛听不见崔行简的骂声,八风不动地坐在那里,还使唤旁边的小厮给他添茶。 崔行简见他不理自己,愤怒得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好你个姓沈的,可真不是东西,我崔行简今日算是长见识了。你若是男子汉大丈夫,我们就去外边打一架,谁输了谁跪在地上叫三声爷爷。” 那位会元并不理睬他的激将法,慢悠悠道:“那我便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声音泠泠如清脆玉石相撞,还夹杂着几丝笑意,无端勾人。 这声音怎么还有几分耳熟?崔白菀细思片刻,却找不到能对号入座的人。 “你!” 拳头砸在棉花里,崔行简气得脸涨红。 -- 第3页 崔雪平匆匆从书房赶来,一进门便看见儿子站在椅子上,斥道:“成何体统!快快下来!” 一见父亲来了,崔行简的嚣张气焰顿时不复存在,乖乖下来站到一边去。 崔雪平道:“这位想必就是今科会元了?” 那位会元见崔雪平来了,起身作揖行礼:“晚辈沈思洲,字元青,久仰崔大人大名。” 沈思洲?这名字十分陌生,应该是没听过的。崔白菀安慰自己,大概是自个儿记错了。 “犬子无状,今日冲撞了贤侄,老夫代他向你赔罪。”崔雪平抱歉道。 “哪里,令公子热情好客,活泼得紧,倒是十分有趣。”明明是夸人的话,调侃的意味却十足,听起来不像夸奖,像在嘲讽。 崔白菀觉得此人真是长袖善舞,精明事故,怪不得轻飘飘的几句就能把弟弟气成这样。 一听这话,崔行简顿时就不乐意了,用手指着沈思洲道:“少在这儿阴阳怪气,有本事出去单挑。” 崔雪平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儿:“你这丢人玩意儿给我闭嘴。” 脑袋挨了一掌,崔行简立刻老实许多,捂着脑袋壳又退到了父亲身后。 崔白菀疑心自己幻听,她好像听到那人轻笑了一声。像是唇角溢出的一丝气音,极轻。 崔雪平踌躇道:“今日是小儿莽撞,让贤侄无端被牵连,算是崔府欠下贤侄一个人情。不知贤侄打算如何善了?” 崔雪平混迹官场三十余载,如今官拜翰林学士,门生遍布朝堂,名望甚高。若能得他一句承诺,以后仕途上定然好走很多。 再有甚者,便是真娶了崔家女儿,便能攀上崔家这棵大树,也算是一桩美事。 可是沈思洲一不图权,二不贪色,他恭敬道:“晚辈无所求。” 崔雪平讶异地看他一眼,觉得这个少年人倒是有几分风骨。 秋月语带兴奋,对崔白菀道:“小姐,这位会元人真不错,是个良人。” 厅堂不算大,她这一声又忘记压低声音,因此前堂谈话的几人都听见了屏风后传来的清晰声音。 沈思洲侧头看去,屏面透光处,可以得见后面影影绰绰,大约便是那位崔小姐了,不知站了多久。 一时之间大厅里静谧无声。秋月暗恼自己的愚笨,捂着嘴不再说话。 崔行简见姐姐来了,心里害怕她又责怪自己,想要补救一番,特意大声问沈思洲:“那你这亲是不打算成了吗?我这姐姐,貌比西施,才高许穆,上京里等着求娶的人可多着呢!” 那厢,春妆着急地伸手去拉秋月的袖子。却不料秋月一个趔趄,绊住了脚,往前一推,只见面前的屏风轰然倒下,溅起一片灰尘,呛得人咳嗽连连。 崔白菀终于看见这位会元的模样,他身着月白丝袍,侧颜如琢如玉,身姿挺拔。 他躬身作揖:“非是晚辈不识抬举,实在是晚辈家境贫寒,小姐嫁过来,只怕要受委屈,所以……” 沈思洲话没说完,就听到嘭然巨响,不由转身去看,一眼便看见了站在粉灰烟尘中的崔家小姐。 她神色淡淡,绰约而立,既没有被倒塌的屏风吓到,也没有因他的话而恼怒。翩跹的裙角与发丝在余震尘风中翻飞,清丽婉然如月下仙子。 沈思洲看清她的脸,却是身形一僵,想要说的话立刻鲠在喉头吐不出来了。 他飞快反应过来,转身作揖,一字一句道:“所以思洲打算先建功立业,有所作为之后,再迎小姐过门,方不算怠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书,有很多的不足,正在努力尝试改正,也希望大家可以为我指出不足,感恩! 如果看完后,有人能觉得我的故事有一丢丢的可取之处,那我就已经非常开心了。 谢谢大家来看我的故事。 -------------- 有一个小小的预收,希望大家可以看一下文案。 《恶女说统统反弹(快穿)》 隋枝是快穿管理局的员工,但是她品行恶劣,每个世界都肆意玩弄宿主的感情,被系统罚到[渣男感化直播间]。 她要在直播间观众的监视下牺牲自己,感化渣男,完成他们的心愿才算任务成功 系统以为隋枝会炸,谁知道她一口答应:简单,看我的。 [第一个世界],渣男的心愿是登上皇位,为此他不惜将新婚妻子献给太子。 最后,隋枝将叛军前夫的头颅放在了皇位之上。而隋枝自己则成为女帝,坐在头颅的旁边。 系统:! [第二个世界],渣男的心愿是破解心魔,为此他不惜杀妻证道。 最后,隋枝一剑捅进他心窝,渣男身消道陨,心魔破除。而隋枝则因杀夫证道,得以飞升。 系统:!! [第三个世界],渣男的心愿是养女和他相守一生,为此他不惜将养女囚禁在地下室十年。 最后,隋枝先下手为强,将他囚禁在地下室内。 隋枝与他,相守一生。 系统:!!! …… 每一个欺负女主的渣男,他的恶行都被反弹到了自己的身上。 隋枝:您还满意? 系统:不满意!不满意!你这个坏女人!怎么跟说好的剧本不一样! 隋枝委屈:我这都是为了圆满完成宿主的要求啊,哪里不对吗? -- 第4页 系统:…… 直播间的观众们:我们就喜欢看隋枝虐渣男! 成为恶女,从我做起。 第2章 旧梦 听到沈思洲的话,崔白菀不禁错愕。 这人发什么疯,当年在成州甩了自己的,不就是这厮吗? 崔雪平早已看出沈思洲对自家女儿没那个意思,当听到沈思洲这么说时,也有些诧异。但他又见沈思洲一脸诚挚,不像是胡说。 而且他能考虑得这般周到,就是不想让自家的女儿受委屈,看来还是有点真心的。 “好好好,男儿自当以功业为先。”崔雪平摸着胡子一脸欣慰,“反正白菀年纪尚小,再等两年也不是不行。” 好什么好,他不过是寻个借口拖延,不想驳了崔家的面子才想出的缓兵之计罢了。崔白菀愤愤地想。 油嘴滑舌,八面玲珑,如今她再看这人只觉得心烦,嫁谁都不想嫁给他。 沈思洲认真道:“晚辈定当努力。” 屏风倒了,还砸了几把桌椅,家仆迅速过来收拾修整。这里狼藉一片,又有外人在,崔白菀便悄声退了出去。 沈思洲一边跟崔雪平说话,一边用眼神瞄着角落。见崔白菀一脸闷闷不乐地走了,唇角不由紧抿。 她果真是个不念旧谊、薄情寡义之人,自己在成州栽过一次,应该记住的。 心思百转,面上却不显,他依旧能与崔雪平对答如流。 崔雪平与他聊到了近来的时政,发现这个年轻人居然很有见地,所议所评条条鞭辟入里,着实是个可塑之才,能夺得今年的会试魁首也算货真价实。 想到这儿,崔雪平心里对沈思洲的印象也好了许多。 崔行简最烦父亲每天唠叨那些朝堂上的事,没想到这个姓沈的还能接上话,两个人谈得津津有味,他在这里反倒像个外人了,不由烦躁起来。 于是,招呼也没打一声就飞快跑出去,不知去了哪儿。 “你看看这逆子,”崔雪平用手指着自己儿子的背影,恨声道,“怎么就这么不知礼数,一点都不像他姐姐。” 沈思洲宽慰道:“行简尚且年少,活泼好动是正常的,过两年玩乐的心思一收,自然就会变得沉稳,叔父何必着急。” 崔雪平见他说话温和有理,一点都不计较刚才自己儿子的恶劣态度,反而还劝慰自己,觉得此人心胸宽广,有容人雅量,于是对于沈思洲的印象又好了许多。 两人在书房谈了一个多时辰,沈思洲告辞离去。崔雪平犹不尽兴,叮嘱他没事就常来。 沈思洲应声干脆。 崔府阔大,沈思洲又是第一次来,崔雪平特意让仆役给他带路。 仆役在前面引路,可是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花园的假山处,微一躬身,退下了。 沈思洲一转头,发现尽头正有人在等他。 沈思洲不问原因,拍拍身上的衣褶,气定神闲道:“你找我。” 声音含笑,像是早就知道了崔白菀会出现。 “沈映。” 少女的声音明明娇柔清糯,却努力绷脸沉声,妄图能吓到这人。 沈思洲一脸坦然,承认得干脆:“唤我何事?” “你来上京干嘛?”崔白菀问道。 “自然是来科考的,不然我还能来干嘛?”沈思洲失笑。 崔白菀盯住他的脸,目光中带着打量与探究。 她可记着呢,这人当年狂悖无状,曾当着夫子的面问,读书何故,科举何用,圣人何为。 把夫子给气得半死,罚他扫了一个月的孔子祠。 不过短短两年,就转性改正了? 崔白菀又问:“那你今天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没等沈思洲回她,她便急不可耐地说下去,“我爹他真的信了,我知道你为了拖延一下,毕竟你不能得罪我爹,可是到时候很难办……” “崔小姐。”沈思洲再也听不下去,打断她自顾自的念叨。 崔白菀抬眼瞧他,眼前之人不复方才的和暖,神色冷冷,眼神锐利,看起来有点吓人。 他生什么气,我还没生气呢。 崔白菀也不怵他,反问道:“叫我干嘛?” 沈思洲深吸一口气,放柔了声音:“两年没见,你就没有别的想跟我说吗?” 崔白菀一时语塞,慢吞吞道:“没有。” 沈思洲盯着她的脸瞧,却见她不似作伪,轻轻点头,自语道:“如此最好。” 再开口时,又恢复了刚才的斯文有礼:“今日之事,是我一时冲动,口无择言。”他顿了顿,“这件事之后我会跟崔大人解释清楚,小姐不必担忧,定不会连累到你。” 说罢,竟招呼也不打一声,转身就走。 等在假山外面的仆役见沈思洲走出来,忙追上去,小声喊:“公子等等,小的给公子带路。” 崔白菀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中无端烦躁。 这人是什么态度,两年不见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还生起气来,明明最该生气的人就是她吧,现在搞得倒像是自己负了他一样。 紧咬下唇,崔白菀也快步离开了这里,再不管这人到底是干嘛来的。 回到自己的小院,秋月正等在门口,见她回来,小声道:“杜小姐来了,正在里面等着小姐呢。” 崔白菀点点头,脚步不停,走进屋中。 -- 第5页 杜若冰在这里等候多时,茶都换了两次才看见崔白菀。 崔白菀见到杜若冰,笑道:“姐姐久等了。” 杜若冰人如其名,长得清冷脱俗,性子也冷清。还因为信佛的缘故,每日都会抄写佛经当做修行。 饶是什么都不在意的杜若冰,此时也忍不住一脸担忧:“我听说今天的事了,你怎么样?” 崔白菀喝了口茶润嗓,道:“我?我能有什么事。” “那你和那位会元拜堂了吗?” “没有。” “那他人呢?” “已经走了。” 听到人居然走了,杜若冰有些吃惊:“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崔白菀笑道:“不然呢?我那混账弟弟做事向来出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总不能真的让我跟那个会元成亲吧。” “那、对方没说什么话,没提什么要求?” 杜若冰犹不敢相信,这样的天降横祸,就这样走了?也没要个说法?这位会元的脾性未免也太好了点。 崔白菀想起了沈思洲在花园说的那番话,只是摇头:“没有。” 杜若冰拉着她的手,叹息道:“这件事能这么了结自然是好的,只是可怜你一个女儿家也受了连累,以后传出去,怕是再难觅得良人。” 崔白菀嗤笑:“我本来也不稀罕嫁人。” 杜若冰瞪大眼睛:“可是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不然别人该怎么看你?” 崔白菀一脸认真道:“声名这东西是给别人看的,都说女子万难,那是世道给女子带的枷锁。可我偏不想活在枷锁里,我被生下来又不是为了嫁给一个好人家的。 “他们要笑也不过背后笑两声,当着我的面,当着我爹的面,他们敢吗?我偏不要嫁人,每天过得舒舒服服,气死那些嚼舌根的! “你看,只要不在意,声名的束缚就没那么有用。” 这话实在过于大胆骇俗,许多人把声名看得比命还重要,结果在崔白菀的嘴里竟然如此轻飘飘的不值一提。 杜若冰似乎被这话给震到了,微张着嘴,一声儿也没出。 不知她是震惊于崔白菀不想嫁人,还是震惊于崔白菀竟然敢视声名为外物。 崔白菀见她呆愣住,忽的“扑哧”一声,道:“我开玩笑呢,看把你吓的。” 杜若冰细思片刻,却觉得豁然开朗,极为诚挚的看她:“书上常说‘乘物以游心’,我原以为自己早已读透,今日方知,我还是没能理解其中深意,是我迂腐了。多谢白菀妹妹今日开解教诲。” 这是参佛把自己参悟了啊。 崔白菀觉得有趣,便学着戏文里的样子,浮夸地摆手:“怎敢当杜小姐的一日师,折煞小女子也。” 杜若冰被她搞得哭笑不得。 今日这样是没法去承恩寺了,杜若冰待了一会儿便要回去。 临走时,她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明天定远侯府要办小公子的满月宴。”她担忧地看一眼崔白菀,“你还去吗?” 难免到时候有人说闲话,唯恐传到崔白菀的耳朵里,惹她不快。 崔白菀也听父亲前几日提起过这事,道:“去啊,当然去,家里早已备了贺礼,不去岂不可惜了?” 当真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今日一整天,再没有其他访客来小院,崔白菀落得清净,便躲在房里再没出去过。 上京城最近新来了一个写话本的先生,写的话本新颖别致,剧情跌宕离奇,十分受欢迎。 崔白菀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的,转折处还会啼笑连连。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不妨碍此时快活。 . 春夜惊雷,夜半的时候,院中起了风,又簌簌落了雨,窗棂没关紧,拍拍作响。 声音扰得崔白菀没能睡好,她翻来覆去,到了三更天的时候才有了睡意。 偏偏梦里也不安生,她又久违地梦到了当年初到成州,在麓安书院第一次遇见沈思洲的时候。 崔雪平一生的夙愿就是要做狷介之臣,所以明里暗里不知得罪了多少的人。 五年前,也就是太平三年的时候,因弹劾左相寇柏昌的祖宅逾秩扩建,崔雪平被贬到成州,领了一个团练副使的虚职。 崔白菀与崔白简自然也跟着去了。 成州虽不富饶,但是风景秀美,有诸多名胜。崔雪平心志难抒,便天天出去游景散心。 成州的麓安书院是天下八大书院之一,更有当年先祖亲自提的匾额。崔白简去了成州后,就在麓安书院里就读。 崔白菀一人在家无聊,又没有好友知己陪伴,便偷偷瞒了家里,扮上男装,也跑去麓安书院读了三年的书。 她那时年幼,活泼好动,在书院里交了不少的好友,整日混在一处厮玩,倒是开了不少眼界,连胆子都变大了许多。 还记得当时也是春天,风和日丽,好友激她,问她是不是男子汉,敢不敢去偷夫子案牍上的那根玉管金笔。 那笔据说是前朝宫里的遗物,夫子平日里爱惜得紧,一直挂在笔架上,根本舍不得用。 崔白菀本来也就不是男子汉,只是她上午才买的话本,下午就被先生给收了。心中气恼,也就一口答应。 谁知刚一下学,好友便跑了,说是今天说书先生新写了一个话本,机不可失,他改日再偷金笔。 -- 第6页 偷东西哪还有改日再偷的?你倒是改日再去听啊! 崔白菀心中大骂好友的不仗义,决定自己一人去偷,到时候拿出来显摆,奚落他一番。 也许是她运气不错,刚下学的时候夫子不知道去了哪里,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偷偷翻窗进去,因为腿太短,还摔了个头磕地。 幸好四下没人,不然就丢脸死了。 崔白菀站起身,利落地拍拍身上的灰尘。 那根玉管金笔明晃晃地挂在笔架上,就等着她去拿。 她顿时大喜,觉得这事简直小菜一碟,一点都不难嘛。 伸手要去摘笔时,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崔白菀第一次做贼,心慌得要死,赶紧弯腰钻进了书桌下面。 进来的果然是夫子,他看到窗户开了,有些疑惑:“这风怎么这般大,把书桌都给吹乱了。” 崔白菀吓得一直在抖,闭着眼睛,心中一直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这时墙角那堆杂书堆里,掀起了一角,一个身着蓝白学院服的少年起身,走过来,将书桌下的崔白菀给拎了出来。 崔白菀一睁眼,望进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里。 “哪里是清风乱翻书,我看是小贼动贪心了。” 第3章 沈映 那天后来的情景崔白菀都不好意思去想。 夫子生气,罚她抄书十遍,不抄完就不能回家。 崔白菀平生第一次被罚,但夫子的话又不能不听,她只能乖乖地去铺纸研墨,开始抄书。 过了一会儿,夫子有事离开,由那个少年继续看着她抄。 崔白菀越想越后悔,只觉得自己实在倒霉。心中又暗恼自己轻率,不应该被激将到。转念又想到自己从来没被罚过抄书,如果父亲知道了,定会责备自己。 她心中又气又悔,一时忍不住,就偷偷哭了出来。不好意思抬头,只敢用自己的衣袖拭泪。 那个少年见她的头越来越低,用书轻敲她的脑袋,声音散漫:“写的什么丑字不敢见人啊,要遮得这般严实。” 崔白菀忙着偷哭,没有理他。 只是一个不留神,眼泪就“啪嗒”一声落在了纸上,瞬间晕染了一片。 那个少年凑近一瞧,那居然是眼泪,又低头去看崔白菀的脸,果然见她泪眼婆娑的,一时愣住了。 “哎呀,又没欺负你,怎么就哭了。你的字不丑行了吧。” 声音聒噪,还嘲笑她的字丑。 反正也被发现了,崔白菀索性破罐子破摔,把笔一扔,就大声哭了起来。 少年立时手足无措起来,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他敲了一下手心,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她。 崔白菀只顾着哭,也不伸手去接。少年犹豫片刻,拿着帕子就往她的脸上糊。 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涂了崔白菀一脸。 她大怒,扯下帕子,问他:“你干嘛呢?!” “给你擦脸啊。”少年一脸无辜。 “有你这么擦脸的吗?!” 少年将手帕递给她:“那你自己来。” 崔白菀终于肯伸手接帕子,她擦了脸后,心情也平复了些许。 一想到自己居然在一个没见过面的人面前哭了出来,崔白菀觉得丢脸极了。 擦完脸,她又低头开始抄书,少年跟她说话她也不理,只想赶紧抄完了回家,再也不要来这里丢人。 少年见她不理自己,便扯过几张宣纸也开始低头书写。 “你在干嘛?”崔白菀见他居然和自己一样,抄的也是《原章集注》,心中不由好奇,忍不住就问出了声。 少年瞥她一眼:“快快抄完,回家吃饭,不然又要哭鼻子了。” “哪有。”只是反驳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崔白菀觉得人家帮了自己,自己也应该大度一点。她道:“我叫崔白菀,你叫什么?” “沈映。” “沈映。”她在嘴里咂摸到底是哪两个字。 沈映将自己刚才一直拿在手里的书翻开一页给她看:“喏,就是这个‘映’。不打不相识,以后我们就算是朋……哎哎哎,你干什么咬我!” “你拿的书就是我下午刚被夫子收去的那本!” 夜深忽梦少年事,不梦闲人唯梦君。 . 早晨崔白菀起的有点晚,是在自己的屋中用的早饭。 秋月给她布菜,春妆在一旁道:“小姐,你怎么醒来以后就一直在笑啊?” 有在笑吗?崔白菀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觉得跟平常一样啊。 秋月也道:“在笑的,嘴角一直扬起就没停下过。小姐你是不是做什么好梦了?” 做了什么梦?崔白菀想起昨晚做的梦,顿时僵住,于是含糊道:“只是梦见了一只老鸹精在叫。” “啊!”秋月拍拍她的肩膀,“晦气晦气,拍走霉运。” 三人正在闲谈时,门外发出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秋月推门去看,原来是崔行简来了,偏不敲正门,非要翻墙。 崔行简拍拍自己身上的灰,觉得真是惊险,自己差点就踩到墙上的铁簇了。 崔行简抬脚进门,抱怨道:“怎么墙上又加了铁簇,上次我翻墙的时候明明是没有的,我刚才差点就踩中了。” 秋月与春妆嬉笑一团,春妆道:“那是上次少爷翻墙之后,小姐特意让人加上的。” -- 第7页 “哦,原来是防我来的。” 秋月与春妆笑得更厉害了。 唯有崔白菀,坐在那里喝粥,头也不抬,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崔行简摸摸鼻子,蹭过去,轻唤一声:“姐,你别生气啦。” 崔白菀不理。 场面一时尴尬起来,秋月与春妆极有眼色,静悄悄地退出去,留两人独自在屋中谈话。 崔行简又唤了一声。 崔白菀终于搁下筷子,道:“我哪敢生气,指不定你这祖宗明日又要想什么法子捉弄我呢。” 听到这番讥讽的话,崔行简忍不住想要反驳,但是他嘴唇微动,还是把话都咽了回去,怕再惹崔白菀生气。 崔白菀吃软不吃硬,见弟弟这般服软,心中的气顿时消解了大半,于是问他:“说吧,你为何要整这么一出?” “我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让你觅得良人,能够快点嫁个好人家啊!”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委屈。 “……” 崔白菀咬牙:“我看起来有这么恨嫁吗?” 崔行简摇摇头,小声嘟囔道:“就是看你不上心,我才替你着急的。” 他想了想,又道:“其实,这都怪裴淳不争气!要是他争了气,怎么可能还有那个姓沈的什么事!” “裴淳?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你少嫁祸给别人。” 裴淳是户部尚书裴大人家的二公子,才貌品行皆是数一数二的,连帝师徐太傅都曾夸过他文思敏捷。 今年裴淳也参加了科考,在之前的乡试中得了解元。这次都在传,会元非裴淳莫属。甚至,连今年的状元也有可能是裴淳的。 崔家与裴家常有往来,只是崔行简从小就觉得裴淳是个假正经,从不屑与他说话。 如今突然提到他,肯定不怀好意。 崔行简却急了:“我说真的。唉,也怪我,太相信裴淳了,以为他这次能稳中解元,谁知道他却这么不争气,让一个从成州来的无名小辈压过一头。” “这么说,你其实是想绑裴淳的?” “是呀,我看来看去,这上京城唯一能配得上你的,也就只有裴淳那厮了。其实阿姐你也知道,我忒讨厌他,要不是为了你的终生幸福,我哪能想到他啊。” 崔白菀无语,只觉得自家弟弟的想法实在异于常人。 崔行简念叨不休:“我以为裴淳今次是稳了的,怕仆役们认错人,就让他们直接绑会元回来就成。谁知道不仅还是绑错了,还绑了个贼能气人的回来。” 裴府门卫森严,不好直接硬闯,但是参加科考的举子们都要统一住在会馆,并且榜下捉婿的传统自古就有,今朝效仿此法找夫婿的也不在少数。 只要把人给抢来,到时候堂也拜了,亲也成了,到时候任是谁也说不出一拍两散的话来。 他不爱读书,这次能自个儿琢磨出这个主意来,可高兴了好一阵儿。 却没成想,人算不如天算。裴淳居然这么不争气!仆役们也还是绑错了人! 想到这儿,他就气得牙痒痒。 最好别再让他看见那个姓沈的,不然见他一次揍他一次! 崔白菀倒是庆幸:“幸好没有绑裴淳,不然以后我可不敢见他了。” 她又想起来一事,饶有兴趣地问:“昨天沈思洲跟你说了什么,你那般生气?” 刚才还在咬牙切齿的崔行简突然就泄了气,含含糊糊不肯直说。 崔白菀一再催问,他才不情不愿道:“我本来要去放了他的,谁知道一见面他就骂人!” “骂你什么?”崔白菀眼中带着好奇。 “说、说我长得好像一个他认识的姑娘,还问我是不是女扮男装。我说不是,他就突然凑近看了我好一阵,然后自言自语,说确实不是,那个姑娘没有我这么丑!” 越说越气,他问崔白菀:“姐,我丑吗?!” 崔白菀憋笑,坏心思地点头。 秋月与春妆正在门口守着,突然听见房内传来一声大叫,两人俱被惊吓到。 只见崔行简气得夺门而出,崔白菀一人在屋中笑得不能自己。 二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 晚上定远侯府开宴,上京城里的权贵都去捧场,侯府门前华灯溢彩,宾客络绎,好不热闹。 因为崔行简还在赌气,便没来赴宴,独自留在了家里。 崔白菀坐杜若冰的马车来的,两人到时,崔父的轿子还在后面。她便没有等父亲,在门口递了拜帖与贺礼后,与杜若冰先行进去。 女眷们是在后花园开的宴,隔了一条流觞曲水,对面便是男客们的宴席之地。两方隔得不算远,崔白菀甚至能看清曲水那边宾客们的衣着打扮。 杜若冰悄声与她说:“听说定远侯府给几个登科的举子都递了邀请的函帖,那个会元说不定今天也来了。你待会儿没事千万别往那边去。” 崔白菀觉得她太紧张了,只是笑笑,算是应了。 两人走走停停,此时正站在一方池塘边欣赏着其中的游鱼。 夜色迷离,那几条小小的鲤鱼在水中彩灯的映照下,身上的颜色倏忽变幻,光色来回切换,十分稀奇。 两人看得入迷,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身后走过来的身着粉色襦裙的女子。 那女子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往崔白菀身上撞,架势之狠,像是要将崔白菀直接撞沉到水底。 -- 第8页 崔白菀:? 她许久没出门,现在搞阴谋都这样明着直来的吗? 第4章 闲言 崔白菀避闪不及,被撞入水中。只听“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巨大水花。 粉裙女子还没得意起来,就感觉底下突然一股大力袭来,她不由自主地身子往前也栽进了水里。 正在寒暄应酬的沈思洲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惊叫声,他眼皮一跳,心里无端有些惴惴。 后园说大不大,声音瞬间传遍每个角落。众人惊诧,都伸着头小跑过去看是发生了什么。 有举子也想去凑热闹,但见旁边的沈思洲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就撺掇道:“沈兄不去看吗?一起啊。” 沈思洲眼眸微阖,道:“翟兄去吧,沈某近来要修心静气,便不看了。” 那人见沈思洲如此态度,顿觉此人当真如传闻一般,不骄不馁,如松如竹,为君子风,以后的仕途定然通坦。 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的榜上名次差人家十万八千里,操这个心思干嘛。 道声别,他跟着人流一起看热闹去了。 沈思洲见人走了,坐在凉亭里给自己倒了杯茶思索。 他今日来侯府是有事要探查,眼下四周无人,正是他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只是不知他要找的东西被定远侯藏在了何处。 他抬脚要走,却看见前面有一位身着蓝袍的儒生兴冲冲地对身边人道:“那个崔姑娘掉下去还没上来呢,孙小姐倒是捞了上来,眼下快哭断气了。” 心里一紧,沈思洲上前问他:“哪位崔姑娘?” 蓝袍儒生见他招呼不打一声开口就问,觉得这人好生无礼,便故意闭口不说,急死他。 沈思洲抿唇,又问了一遍:“是崔翰林家的姑娘吗?” 另一人认出了沈思洲,想卖他一个好,点头应道:“正是,正是崔翰林家的白菀姑娘,与她一起落水的是孙少卿家的馥仪姑娘……” 话音未落,就见面前的这人急不可耐地转身跑远了。来时不打招呼,走了连眼神也没扫一个。 “这人谁呀,懂不懂礼数啊。”蓝袍儒生见这个年轻人一点礼数都没有,心里更加气恼。 另一人无奈道:“这你都不知道?今科的会元啊,好像是叫沈思洲,风头正盛呢。” “呵,不过小小会元,还没中状元呢就这个气派,看把他威风的。” “你少说两句吧。” …… 沈思洲到的时候,众人早已三三两两散去,池子里唯有彩灯与游鱼,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他小跑过来,脸色微红,气喘吁吁的,连发冠也歪了些。 停下来对着池水仔细扶好发冠,深呼口气,他转身拉住一个家仆询问:“崔家小姐呢?” 小厮见他衣着不俗,恭敬道:“崔小姐早就上来了,现下在后院休息呢。” 沈思洲心口顿时松气,蓦地又想起来一个问题:“是谁救上来的?” 春日和暖,衣衫轻薄,被水一泡便会湿透显露。若是被男子救上来的,可能那人明天就要去崔府提亲了。 幸好小厮回答:“是崔小姐自己游上来的。” 自己游上来的?崔白菀何时学会的游水,他竟不知道。沈思洲黑眸微沉。 “阿嚏!” 崔白菀打了个喷嚏,接过秋月手中的姜汤,闻闻味儿,脸皱成一团:“这个好苦啊,不想喝。” “再苦也要喝,可不能落下风寒了。”旁边的杜若冰一脸的不可商量,势必要监督她喝下这碗姜汤。 崔白菀眼神求助一旁的秋月春妆,两人都是一脸无奈地回望。没法子,到最后她只能捏着鼻子全吞了下去。 “咳咳咳。”吞得太急,呛到了嗓子,崔白菀扒拉着床沿直呛声。 幸好杜若冰早有准备,给她嘴里塞了两个蜜饯。 崔白菀一边嚼着蜜饯,一边含糊道:“早知道今日要有这么一番苦等着我吃,我就不来了。” 此处是侯府后院的厢房,宾客全在前面,屋里只有四人在。 外衫湿透,已经被丫鬟拿去洗了,此时崔白菀只身着里衣横在床上,抱着枕头叹气。 “说起来,我竟不知你居然还会水,你何时学会的?”杜若冰好奇道。 秋月活泼些,也应和道:“是呀,我与春妆跟着小姐两年了,竟然也不知晓原来小姐会游水呢。” “在成州的时候学的,不值一提。”崔白菀摆摆手,十分谦虚。 杜若冰打趣她:“看来你在成州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确实,她在成州真学到了不少东西,唱曲斗鸡玩骰子,样样精通,染了一身的不学无术。 以至于她每次回家都要好好倒饬一番,生怕被父亲发现。 学会游水说来还是因为沈思洲,两人一次泛舟游湖,结果船翻了,沈思洲被呛得晕了过去,徒留她一人苦苦抱着浮木支撑等待其他同窗的搭救。 幸好后来沈思洲救得及时,没落下病根儿。她从那时后竟也神奇地学会了游水。 崔白菀小声嘟囔:“想回家。”不想在这里待了。 杜若冰轻点她的额头,将人给拉了起来。 “起来,把衣服穿好,想回去至少也要跟定远侯夫人说一声。不能失了礼数。” 所以说,当个高门士女也挺累的。 -- 第9页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崔白菀今天穿的是绣凌阁近来新出的青织金妆孔雀云缎罗裙,重工华贵,配上满头环钗,艳压群芳不在话下。 这原是崔行简攒了三个月的零花给她买的生辰贺礼。 如今却成了一团皱巴巴的衣料,只能收了起来,穿上侯府下人送来的备用衣服——是一件款式寻常的湖蓝绣绸罗裙。 她倒是什么衣服都能穿,就是可惜了崔行简的二百两银子。 崔白菀被拉到妆镜台前坐好,秋月春妆要给她梳妆。 头发已经在刚才的混乱中松散,被拆掉重新梳成更配衣服的望仙髻。因为衣服素朴,脸上便没有太过浓艳,只是轻施粉黛,略涂口脂。 杜若冰看着两个丫鬟给崔白菀修整,觉得有趣,细细打量起梳妆完毕的镜中人。 不似初来时的明艳娇媚,素衣淡妆反倒别有韵味,更似风中摇摆的百合般盈盈可怜,又如云雾仙子般高冷玉洁。 指尖轻挑起崔白菀的下颌,杜若冰学戏文中的纨绔道:“妞儿,给爷笑一个。” 崔白菀以袖掩面,秀眉似蹙非蹙,捏着嗓子道:“这可使不得啊。” 两人相视,笑成一团。 门外忽有丫鬟过来敲门传声:“宴席马上就要开始,夫人特意让我来问一声,两位姑娘还参加吗?”末了,她补上一句,“孙小姐已经修整好,等会儿就到。” 想来这是定远侯夫人怕再惹麻烦,想让她回避,不要再生事端。 杜若冰看向崔白菀,询问她的意思。 崔白菀挑眉,扬声道:“去,怎么不去,且等等,稍后便来。” 那丫鬟听了话,便转身离去。 秋月担忧道:“小姐,你真的还要去吗?那个孙家小姐再欺负你怎么办?” 崔白菀挑了一只步摇给自己戴上:“人家都晃到跟前来了,若不搭理,岂不失了礼数。” 不是不想卖定远侯夫人这个面子,只是她也实在不是能忍气吞声的性子。 回到上京的这两年,她很少出面露脸,不知情的人都传她性情柔弱娇怯,怕见生人。 这可就是错了。 虽然她不爱惹事,但既然有人故意找茬,她也绝没有躲避的道理。 . 刚才她和孙馥仪的落水不过是段小插曲,宴会依旧在举行。 侯府请了乐班过来,吹弹奏鸣,丝竹袅袅,吟诗作对,也颇为风雅。另一边的女眷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谈笑。夜风骀荡,吹得人身软体酥,心旷神怡。 崔白菀与杜若冰走走停停,四处赏景,心情颇佳。只是两人所到之处,总有人偷觑,夹杂着窃窃私语的声音。更有甚者,一边轻瞟崔白菀一边掩唇讥笑。 崔白菀偏头去看她们,她们又齐齐静默下来,假装无事发生。 这种当面嘲讽又不敢承认的做派,当真恼人。 崔白菀特意去听一耳朵,这些人谈的也就是前几日捉亲沈思洲和刚才落水的两件事。 说来说去的,不知是第几个版本了,没意思。 想来也就是为了揶揄她,想看她的笑话。 可是这些人不了解她,她这人可坏得很。她不痛快,旁的人也休想痛快。 崔白菀一挑眉,盈盈一笑,走到笑声最大的几人身后,曼声道:“姚姐姐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姚菱当然是正在调侃崔白菀狼狈落水的姿态,她说到正酣处,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当事苦主的声音,身形一颤,剩余的话便都哑了。 “没、没说什么呀。”姚菱转过身来,干笑几声。第一次说人闲话被当场抓住,她有些慌神。 明知被议论嘲讽却不羞不惭,一脸坦然,甚至还凑过来明知故问,这、这怎么会是那个性格懦弱的崔白菀能做出的事。 崔白菀见姚菱支吾,嗔道:“刚才明明看见姚姐姐说得有滋有味的,我一来却什么都不说了。怎么,说的话我听不得?” 语气虽然散漫,但却正戳中姚菱的痛处。姚菱讪笑道:“确实没说什么,只是在谈论现在流行的话本子呢,无趣的很。” 刚才还跟着一起嘲笑的其他几位小姐,被崔白菀说得尴尬,一时也都讷讷无言,不敢直视崔白菀。 同为落水的孙小姐至今还没出来,而另一位落水的崔小姐已经开始大摇大摆地找茬了。 上京的大户小姐们都被教导要知书达理,宽容忍让,何曾见过这种明刀暗影的情景。 园子里的其他声音一时间都渐渐弱了下去,众人全悄悄竖起耳朵在听墙角。 崔白菀摇着团扇,笑道:“可不巧了么?我呀,最近新看了一个话本,特别有趣,姚姐姐想听吗?” 姚菱的父亲不过是户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职,根本不敢得罪正三品的翰林学士崔雪平。 即使姚菱知道众人都在等着听她的回答,知道崔白菀接下来说的话绝对不会好听,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是什么话本子?” 崔白菀压沉音调,原本清脆的音色变得缥缈游离:“从前有个书生,这个书生表面上看起来斯文有礼,背地里却常常编排邻居的闲事。因为无人可说,就每天半夜说给自己养的家禽听。 “有一次他正说着的时候,突然有个狐妖跳了出来,朝书生张开血盆大口,要生吞了他。书生说自己不好吃,让狐妖别吃他。 -- 第10页 “狐妖大笑道,我平生最喜食爱说闲话之人的舌头。这种舌头,酸气入味,千嚼不烂,堪称人间美味。说完,她就咬死了书生。 “但是这种人除了舌头,其余的部位都腐臭难闻,难以下咽。狐妖就把书生的整张皮都给剥掉,挂在房门外。 “风一吹,人皮就会飘荡起来,夜里看过去就像是冤魂索命……啊,姚姐姐,姚姐姐你怎么昏过去了,快醒醒啊!” 那一晚上,整个侯府人仰马翻。继两位落水的姑娘后,又有一位姑娘被生生吓晕了过去。 后来人们都传言,是那园子的风水不好,煞气太冲。 第5章 挑衅 姚菱众目睽睽之下,竟被崔白菀活活吓晕过去。再看崔白菀,跟个无事人一样,只是静静旁观丫鬟们将姚菱抬走,没有丝毫的心虚。 这个崔家小姐太可怖了。 刚刚说过闲话的小姐姑娘们既后怕又庆幸,不敢再看崔白菀一眼,避她远远的,生怕成为第二个姚菱。 之前众人只听说过崔家的小公子常常行事不着边际、跳脱骇人,今日才得知,原来看似娇柔无争的崔家小姐才是暗藏心计、柔中带针的人。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园子,此时人语细微,唯有丝竹袅袅之声不绝,依旧在弹奏。 崔白菀见人被抬走,也转身离去,继续往前赏景。 身旁那些人是什么样的眼神,她只当做没瞧见,只要不再到她跟前烦她就好。 前面有株牡丹独占一格花圃,黄瓣绿芯,如碗口大小,单层花瓣,状如漏斗,很像是“御衣黄”。 这个品种太过稀有,崔白菀也只在书上看到过,她轻扯杜若冰的袖子:“你看过《花佣月令》,这株牡丹是不是‘御衣黄’?” 杜若冰又哪有什么心思赏花,小声道:“你方才太冲撞,明日这事被说出去,定会传你跋扈,你可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这事儿和前几日的捉亲可不一样。 后一件事因为是崔行简主谋策划的,崔白菀并不知情,并且榜下捉婿到最后没成,于上京的百姓而言,不过是一桩谈资,转眼便忘。 可是今日,崔白菀为了报复,胆敢当众吓晕姚菱,实在是过于嚣张了,全无世家女宽容隐忍的品行。 明日这事必定议论纷纷,引起争议,崔白菀的声誉也将会受到影响。 崔白菀在端详眼前的牡丹,不在意道:“甚好,以后肯定就没人敢上我家提亲了。” 之前她与杜若冰说过她不在意声名这东西,现在看来当真是一丁点儿都不在乎。 杜若冰叹息道:“你呀。” 崔白菀扭头,朝她宛然一笑。两眼弯弯,既像林梢挂的新月,又像刚出炉的糖酥。 这时一列婢女走来,告知各位女眷,晚宴已经开始,夫人正在前方的幽兰池等候各位。 宴会终于开始了! 幽兰池占地不大,池中心有一巨大的石盘,可站百人,女使如云,来往穿梭布置酒桌摆盘,衣袂飘飘,远远望去,如琼楼玉宴。 过池的方式也十分新颖,不用划船,也不用桥索,而是需要石桩一步步走过去。 石桩状如闭合般的莲花花苞,踩上去莲花就会立即盛开,远远望去恍若步步生莲,见者无不惊奇。 崔白菀听到前面有人道:“据说这个池子是新挖的,花了不少钱呢。” “看来定远侯是铁了心要与忠毅伯一较高下啊。” “但是我觉得,还是忠毅伯家的红珊瑚屏风更胜一筹。” 定远侯与忠毅伯一向不和,两人天天想着法子地比阔斗法。 前段时间忠毅伯得了一株巨大无比的红珊瑚,雕成了屏风,能占半间屋子。 忠毅伯大喜,特意举办“珊瑚宴”邀请王公世家前来同赏,在场的宾客无不称羡,忠毅伯出了好一阵的风头。 看来这是定远侯不甘心被压了风头,才特意借给小儿子办满月宴的机会想要好好显摆一番。 崔白菀听到前面几人的谈话,心里无波无惊,只专心看脚下的路。 石桩湿滑,一个不小心就会滑倒,她今日可不想落两次湖。 奈何有人却不愿意。 走在崔白菀后面的是个梳着双环髻、大概十二三的小姑娘,过池心的时候,她突然将手伸到崔白菀的后腰处。 只是还未使力,就被崔白菀一把捏住了手腕。 “妹妹当心点,可别掉下去。”崔白菀没有回头,径直往前走,语气温和,手却没有放开。 小姑娘不敢挣扎,只是低头应声,由着崔白菀牵她走过石桩。 上了石盘,崔白菀放开她的手腕,也没有逼问她是谁指使的,只是道:“去玩吧。” 小姑娘感激地看了崔白菀一眼,转身跑到了另一处一个粉裙女子的身边。她拍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被打呢。” 粉裙女子正是孙馥仪,而小姑娘则是她的庶妹孙舟仪。 孙馥仪过石桩之前,心生一计,指使自己的庶妹找个机会去推崔白菀一把,没想到崔白菀居然这么机敏,给躲了过去。 孙馥仪侧头去看崔白菀,对方隔着人群笑盈盈地对她对视,随即扭身走开。 这个举动在孙馥仪看来,满满都是不屑与轻视。 孙馥仪回头瞪着自己的庶妹:“不中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 第11页 若是刚刚能将崔白菀给推进去池子里,自然是最好。若是失手,依照崔白菀不吃亏的性子,定会当场发难,到时候占理的便是她孙家。 三番两次惹是生非,崔白菀一定会背上刁蛮的名声,以后看上京哪家王公贵胄会娶这么一个不识礼数的女子。 可是现在,她的计划落空了! 孙馥仪憋着满腔怒气,突然伸手猛推一把身旁碍眼的庶妹,孙舟仪被她狠狠地推倒在地。 犹嫌不解气,孙馥仪还想再教训一顿庶妹。她扬起手,却被人给拉住。 “谁这么碍事?!”孙馥仪正气得没处撒火,扭头却见是宣如霜。 “如霜,你今天也来了!”孙馥仪顿时转怒为喜,惊讶地抱着宣如霜的胳膊不放手。 宣如霜是右相宣连风的小女儿,自幼备受宠爱。因为父亲的叮嘱,孙馥仪从小就知道要讨好宣如霜,因此她与宣如霜也十分要好。 “嗯,有事耽搁所以来得晚了些。”相比于孙馥仪的热情,宣如霜却是不冷不热的。 宣如霜才貌双全,有“上京第一才女”之称,自小便极为傲气,待谁都是冷冰冰的。孙馥仪都习惯了,所以也不介意。 宣如霜道:“此处人多眼杂,若是被人瞧见,你也不怕丢了身份。” 这里算是角落处,因为前面有垂幔纱帘的遮掩,一般人不特意看,是发现不了这后面还有人在的。 孙馥仪一时忘了形,此时才想起来自己尚在定远侯府内,不由地心虚起来。 宣如霜对半伏委地的孙舟仪道:“回家去吧。” 孙舟仪乖顺地起身离开,生怕再惹嫡姐的不快。 走之前她偷偷看了一眼宣如霜,觉得这个宣姐姐不仅人长得好看,还心地善良,和刚才的崔姐姐一样,都是好人。 看见小姑娘走了,宣如霜才道:“你知道我不忍心看这个,下次在我面前注意一点。” 孙馥仪谄媚一笑,道:“我知道你心底最是善良,下次我私下教训,绝不碍你的眼。” 宣如霜轻哼一声,想起来刚才听到的话,问道:“听说你刚刚落水了,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孙馥仪就来气,她咬牙道:“还不是崔白菀那个小贱人拉我,我才跌进去的!” “她拉你?”宣如霜皱眉,“为什么要拉你?” 孙馥仪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可能当时我挡了她的路吧,如霜你知道的,我素来胆小不敢乱惹事的。” 宣如霜不置可否,心里却信了她七八分。孙馥仪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很规矩的姑娘,想必是那位崔姑娘过于跋扈了。 这时,婢女传声:“宴席已开,请诸位小姐公子入席。” 没法子,宣如霜与孙馥仪暂停话题,在婢女的指引下,走到席位处落座。 石盘被正中的一条水槽分成两半,悬上青幔遮挡,男左女右,两方相对而坐,又彼此看不清。 虽然今天来的宾客众多,但是座位都是特意安排的。像是宣如霜,便和县主同级,坐在最前排的位置。而身为太仆寺少卿女儿的孙馥仪只能坐在中间。 可巧,崔白菀正好就在孙馥仪前一排的位置坐着。 孙馥仪怨愤地看着前面那个湖蓝罗裙的背影,气得帕子都要撕碎了。 岂有此理!连位子都要压她一头! 定远侯夫人姗姗来迟,她是和定远侯一起出现的。定远侯搂着夫人,一刻也不松手,两人看上去恩爱非常。侍女抱着小公子站在身后。 定远侯举起酒杯向诸客示意,声音里满是高兴,众人也都齐齐站起来,恭祝定远侯喜得贵子。 光是喝酒多少有些无趣,酒过三巡,定远侯拍手,让人抬上来双耳铜壶与无簇的箭矢,打算来比试一场投壶。 投壶是上京高门大户之间流行的一种玩法,男女老少皆可参与。 定远侯又掏出一个麒麟玉像,道:“这个麒麟玉像是我多年前偶然所得,今日高兴,便拿这个做彩头,谁若赢了,我便将这个赠与他!” 玉像巴掌大小,由一整块红玉髓雕刻而成,麒麟双目圆睁,歪头踢腿,胸前挂着璎珞项圈。从外表看,不管是刀功还是玉料,都价值不菲。 麒麟玉像是一回事,得了名次又是另一回事。左边都在嚷声叫好,一个个跃跃欲试。反观女眷那边,一个个都矜持而坐,没有吱声的。 坐在最前方的芳阳县主年少活泼,有些按捺不住,道:“大家有想参加的吗?” 杜若冰身为靖国公的女儿,就坐在她的身边。所以当芳阳县主环视四周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杜若冰。 她望向杜若冰,杜若冰亦与她对望。两人对视片刻,到最后还是芳阳县主败下阵来。 她与杜若冰相识甚久,杜若冰是什么样的清冷性子,她比谁都要了解。 接着她又看向另一边的宣如霜,笑道:“如霜姐姐,我记得你是会投壶的,你来参加吧。” 宣如霜颔首:“既然县主相邀,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芳阳县主拍手道:“还有哪位巾帼女儿要与对面一战的吗?” 有了人牵头,众人也都开始活络起来,但依旧有不少人还在犹豫之中。 孙馥仪向后面儿使了个眼色,后面有个略显娇腻的声音突然响起:“刚才我瞧崔姑娘身手不凡,不知可会投壶啊?” -- 第12页 崔白菀正无聊地研究手中的茶杯打发时间,她没有爱出风头的喜好,只想等待宴席散去快点回家。突然被点了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陈姣正是刚才被吓晕了的姚菱的好友,她有心要替姚菱报仇,却见崔白菀竟连头也不抬,这是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啊! 陈姣怒道:“崔姑娘,你到底去不去?” 崔白菀此时才反应过来叫的人是她:“嗯?我不去。” “……” 发怒叫嚣对方却理都不理,鞭子抽在棉花上也不过如此了。 众人窃笑,陈姣又羞又燥,气得面色通红。 孙馥仪紧掐手心,这个崔白菀怎么软硬都不吃,太难琢磨了! 这时,前方有人道:“崔姑娘,我今日想与你比试一番,不知能否给个面子?” 崔白菀抬眼瞧去,宣如霜眉眼冷冽,正直直地看着她。 嗯?她何时招惹上了宣如霜? 芳阳县主不知道方才几人的那些恩恩怨怨,见有了比试,高兴道:“有好戏看了!宣姐姐很少与人比试的,这位崔姐姐快答应吧!” 芳阳县主都开了口,崔白菀还能再躲?! 孙馥仪眼神放光,直勾勾盯着前面的崔白菀。 这一次,她一定要崔白菀好看! 第6章 投壶 但是让孙馥仪失望了,崔白菀从容地站了起来,欣然道:“既然县主开口,哪有不从之意。” 这话看似是应了县主的请求,实则是刻意忽略了前面宣如霜的相邀。 宣如霜不客气,崔白菀也没给她好脸色。 这两人是对上了啊! 有人听了这话,转头去看宣如霜,果然见宣如霜脸色微变,手指用力蜷缩,指节发白。 众人心中暗道:果然是有好戏看了。 孙馥仪也惊讶,这个崔白菀当真是嚣张啊,连宣如霜的面子都敢不给! 她转念又想,这投壶是近几年上京的贵族之间才流行的游戏,崔白菀之前都是在成州待着的,说不定还不知道这个游戏怎么玩的呢。 肯定是虚张声势! 到时候宣如霜赢了,自己帮衬着两句,定要把崔白菀气哭不可! 她双手绞着帕子,越想越兴奋。 为了增加难度,铜壶是放在水槽上的,凹槽里面注了池水,铜壶顺着水流流动。 水槽以石盘中间为起点,向两边划开,又正好绕其一圈,所以不同的地方,水流的流速也是不同的。 如果想要投壶箭矢,不仅要眼准,更要手稳,这对于投壶者的要求极高。 芳阳县主带着一众女眷,走到了中间的投壶场。有人害羞,以扇遮面,不敢直视前方的诸位男子。 左边已经有人开始排队投壶了。 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目若朗星,身材颀长,手腕微微一动,便将手中的箭矢正中壶心。引得旁边的观者一片叫好。 那人微微一笑,退下离场,将机会让给了下一位。 男子径直走到旁观的崔白菀的面前,道:“崔妹妹今日也来了,可是要投壶?” 这人正是裴淳,今年的会试被沈思洲压了一头,得了第二。不过今天看来,倒是神色不错,看来没有太受打击。 崔白菀福身道:“正是,等会儿还要跟人比赛呢。” 裴淳笑道:“那我便祝崔妹妹得胜。” “多谢裴公子吉言。” 孙馥仪看着谈笑的两人,心里不由嫉妒起来。 裴淳是户部尚书裴大人家的二公子,才情品行在上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还是上京城不少女儿家的如意郎君,孙馥仪自然也不例外。 因为裴淳太受欢迎,每次出门都是掷果盈车,所以还有话本戏称“玉面裴郎一回望,能断三千女儿肠”。 这话后来便传开了,裴淳也得了“玉面裴郎”的雅名。 谁能不想嫁给玉面裴郎呢! 但是靖国公府与裴府相邻,可恨崔白菀仗着与杜若冰交好,便天天蹭到裴淳面前献殷勤,现在还要裴淳祝她得胜。 真是不要脸! 孙馥仪气得面容扭曲,忍不住小声道:“真是狐媚手段。” 旁边的宣如霜眉心微拧:“慎言。” 偷觑一眼旁边的宣如霜,却见她面色微沉,也隐有不快。 孙馥仪心中暗道,任你是什么第一才女,硬要装什么矜持,裴淳还不是不看你一眼,该! 想到这,孙馥仪得了安慰,心中舒解快意不少。 崔白菀与裴淳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就是生怕惹人口舌。可是裴淳主动与她搭话,还是让在场不少的女眷心生怨气。 她自然是感觉到了,只能无奈地退后一步,想与裴淳拉远距离。 偏偏裴淳不懂眼色,站在她的身边不走,观看时还偶尔与她交谈两句。 “这个地方水流弯转,铜壶不稳,”裴淳殷殷叮嘱道,“你投壶时千万不能选择这里。” 崔白菀不好直接拂了他的意,微一颔首,谢过他的指点。 下一个上场的是个面如冠玉,清逸温雅的郎君,让在场不少女子都眼前一亮,此人正是沈思洲。 因为沈思洲近来声名大显,谈吐不俗,待人又和煦谦逊,在新晋举子中名望甚高,甚至还有不少贵胄王孙也都想邀他做客。 后面有人嬉笑道:“刚才三请不至,沈兄怎么现在又主动上去了?”尾音拖长,充满了调侃,引得不少人哄笑。 -- 第13页 也有人替沈思洲助威:“刚才沈兄那是怕吓坏了你,他上去了,哪还有你什么事呀?!” 那人不服气,道:“那我今日可要瞧瞧沈兄能投中几支!” 沈思洲对于后面的笑谈充耳不闻,他随意扫视全场所有人一眼,之后便步伐沉稳走向铜壶处,手中捏着箭矢,神情专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崔白菀总觉得沈思洲的眼神特意在她身边停留了一瞬才移开。 想来这是怕风头被裴淳压下去,特意示威来了。 这人怎么两年不见,好胜心这般重了。 但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銥誮 崔白菀好整以暇站在一旁,跟着众人一起观看沈思洲投壶。 只见他神色轻松,单手一抬,手腕微微一动,箭矢便打着旋,悠悠进了壶口。 芳阳县主率先拍手叫好,众人也跟着一起鼓掌。 旁边的裴淳问道:“崔妹妹觉得沈公子投壶如何?” 崔白菀笑道:“我不懂投壶,只是觉得这位沈公子还挺厉害的。” 旁边的宣如霜突然道:“刚才箭矢擦着壶口进的,应该只是侥幸,我觉得沈公子应该投不进一半。” 裴淳摇头道:“我觉得沈兄应该是练过的,我猜他应该能投中一半以上。” 芳阳县主最爱热闹,她听到这话,高兴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我拿这块紫滴玉当赌注,我赌这位沈会元能中八支!” 一人一次只有十支箭矢,芳阳县主居然赌他能中八支,可谓是很相信沈思洲了。 崔白菀微微沉吟道:“那我便赌他全中。” 这话让众人不由讶异,沈思洲闻言也不着痕迹地看了崔白菀一眼。崔白菀神色自若,仿佛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 芳阳县主道:“看来崔姑娘对沈会元很有信心啊。” 崔白菀摇头道:“我也不懂,随口乱说罢了。” 虽然这几年投壶才在上京流行起来,但其实很少人知道其实投壶源于成州。 她记得沈思洲当年便投壶极好,他曾看上了一位同窗的砚台,同窗却死活不卖,最后沈思洲是靠着投壶赢回来的。 不过沈思洲这人脾性阴晴不定的,到手后立马又嫌砚台成色不好,转手扔给了她。 沈思洲手握箭矢,闲庭信步地跟着铜壶缓走,始终保持着十步的距离,不着声色便是一投。箭无虚发,支支皆中。 投到第八支的时候,芳阳县主笑道:“看来现在我的胜算最大!” 沈思洲此时正好走到右边女眷们的侧面,他衣袖轻摆,随风浮动,正好擦过崔白菀的手心。 一触即过,了无痕迹。 崔白菀抬眸看他,却见沈思洲正在看铜壶,仿佛真的就是无心之失。 沈思洲突然将剩下的三支箭矢全部握住旋紧,手一松,三支箭矢便齐齐往铜壶飞去。 芳阳县主惊呼:“啊!沈会元为了让我赢,真是煞费苦心。” 不少人闻言失笑。 县主今年十四,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说话没有大人的顾忌,更加无拘。 而且任谁都能看出来,芳阳县主对于这位会元是极为欣赏的。县主地位相貌样样皆有,沈思洲若是能入县主慧眼,以后的仕途定会通畅无阻。 有人酸道:“沈会元也太托大了,我看一支都中不了吧。” 崔白菀不置可否,只是专心盯着那三支箭矢。 三支箭矢既是同时掷出,中途也没有分散,三支整齐划一,齐齐进了铜壶。 铜壶被猛力冲荡,壶身微晃,但到底是没有倒下,依旧稳稳顺着水流移动。 芳阳县主依旧很捧场:“好!三支齐中,了不得!” 沈思洲不卑不亢,行了一礼:“县主谬赞。”他转头去看崔白菀,淡道,“只是想到崔姑娘这般相信在下,总不好让崔姑娘错看。” 崔白菀敛眉收目:“随口乱说,还是沈公子技艺过人。” 县主掏出袖中一块剔透晶莹的紫滴玉,大方地递给崔白菀:“崔姑娘赢来的。” 崔白菀谦逊道:“沈公子赢来的。” 按顺序,下一场便轮到了宣如霜与崔白菀。 两人的赌约在场不少人都听到了。 一个是右相之女、有上京第一才女之称的宣如霜,一个是崔翰林之女、少不露面的崔白菀,两人的比试很多人都等着一瞧究竟。 还有人摩拳擦掌,当众就开了个赌盘。 “我选宣姑娘赢。” “我也选宣姑娘!” “那我选崔姑娘吧。” “宣姑娘可是才女,投壶也厉害,选宣姑娘一定不亏!” 赌盘上,左边放满了各色的银袋首饰,一边了了无几,空落落放着几十锭碎银。 裴淳搜索全身,掏出一块扇坠想要放在右边的盘中,有人却先他一步搁置下一个满满当当的银袋。 一抬眼,竟是沈思洲。 两人眼神对视,谁也不眨一眼,盯着对方异口同声:“我选崔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情敌眼红,气氛微妙的场面(兴奋.jpg) 第7章 承让 宣如霜道:“崔姑娘先来?” 崔白菀笑道:“宣姑娘先来吧,我看看宣姑娘是怎么投的。” 宣如霜见她一直谦让,总说自己不懂,想来是心虚了。点点头,宣如霜率先走向投壶的地方。 -- 第14页 沉稳呼出口气,轻巧一掷,箭矢便飘向了铜壶口,只是因为力道不足,最终擦壶而过,未能投中。 “哎呀,就差一点。” “可惜啊。” “再来再来!” 有人惋惜叹气,但是依旧对宣如霜充满了信心。 果然,下一箭宣如霜掌握了正确的力度,箭矢直直正中壶口。 “好!” 不少人都忍不住喝彩。见宣如霜第二箭便能投中,顿时安下心来,今日的赌局看来是亏不了了。 其中孙馥仪的声音最是响亮,像是示威一般,故意朝着崔白菀的方向喊。 但见崔白菀手摇团扇,面色平静。她既不慌乱,也不嫉妒,好像只是在观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呸!真能装。 孙馥仪心中的得意顷刻间化作了愤恨,无端被气得胸闷。 与看热闹的众人不同,裴淳也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并不关注人群中心被包围着的宣如霜。 他望着斜前方那个湖蓝罗裙的身影,徐徐开口:“我记得沈兄是成州人,可曾在麓安书院就读过?” 沈思洲站在他身侧,微吟道:“正是,掌院张怀玉先生是我恩师。” “我记得崔妹妹当年也曾在成州待过三年,说不定你们还见过面呢。” “惭愧,沈某一心沉于读书很少外出,不曾见过崔姑娘。” 裴淳道:“崔妹妹自小娇养,吃不了苦,刚从成州回来的时候消瘦不少,这两年才将将养回来,看来还是上京更适合她些。 “什么人适合什么样的地方,出生便已注定。” 最后一句含意颇深,沈思洲淡淡道:“外出游历虽然苦些,但眼界能开阔不少。上京繁华,人事杂多,崔姑娘仔细挑选,才不至于被迷了眼,骗了心。” “沈兄所言极是。” 两人微笑不语,同时止住了话题。 宣如霜最后一共中了七支箭。 投壶须得技巧力度全有,更何况是会漂动的铜壶,难度着实不小。前面有几个女眷试过,最高不过五支。宣如霜能中七箭,已经着实不易。 宣如霜对崔白菀颔首道:“承让。”说罢,利落走开,让出了场地。 崔白菀接过仆役递过来的箭袋,用手抽出一支箭矢放在手中掂量,又闭上左眼,瞄准铜壶,虚空比划。 孙馥仪见她半天不动,讥笑道:“崔姑娘该不会是第一次投壶吧?” 崔白菀一边比划一边答道:“几年前玩过一次,许久不练有点手生,在找手感。” 此言一出,众声哗然。 这可不就是个新手嘛!居然敢跟宣如霜比,也太托大了!怪不得一直让宣如霜先开始,自己一动不动呢。看来是心里发虚啊! 有人砸了银子在崔白菀那边,本想爆个冷门小赚一笔,现在不禁后悔迭迭,看来这钱今日是亏定了! 身后有人小声叫道:“我的银子啊。” 沈思洲闻言,询问身旁之人:“裴兄以为,崔姑娘能投中几支?” 裴淳思量片刻,答道:“四支。” “八支。” 裴淳侧眼去看沈思洲,见对方从容自若,看来不是逞能的赌气之言。 “好,既然沈兄与我都这么肯定,那我们便另开一个赌局。”他从袖中掏出一把描金玉骨折扇,“我赌这个。” “前朝名匠储真黎的遗作?”见到这把扇子,沈思洲也不由惊叹道,“裴兄好大的手笔。” “来时匆忙,没带其他的,扇坠已经放上去,唯有这把扇子尚在。”裴淳苦笑,他今晚当真像是着了魔一样,兴头上来,赌遍了全身家当。 沈思洲则掏出一个鼻烟壶:“凑巧,我偶然得来的,也是储真黎的真品,今日便拿来当做赌注,不至于让裴兄吃亏。” 那鼻烟壶外表形如青茄,壶塞翠绿,瓶身则是一整块羊脂玉刻就,瓶身绘有寒梅映雪图,玲珑精巧。瓶底刻有“真”字红印,只不过“真”字只有两横。 裴淳赏鉴古玩不知凡几,对于古董往往一眼便能断定真假。这件鼻烟壶是储真黎的真品无疑。 裴淳有些惊讶,储真黎的真品能炒到千金,还常常有市无价,多少勋贵都以得到储真黎的真品为荣,没想到这个看似名不见经传的成州举子能掏出这样的珍宝。 看来这人是藏了拙,故意低调为之,倒是他小瞧了。对方能在会试上胜他一筹,想必绝非运气偶然。 只是沈思洲藏拙这么久都没露破绽,今日又是怎么的,偏偏要让他发现。 他心中转转杂念,再去看沈思洲,一脸坦然。既然已经能猜到裴淳对他的怀疑,却还是这般从容镇定,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裴淳笑道:“好,那我便与沈兄赌上这一局。” 两人交谈间,崔白菀终于投出了一支箭矢。那箭矢歪歪扭扭,飞到半空便坠落了,离铜壶尚有一段距离。 看来真的是个新手。 这赌局算是尘埃落定了。不少人心中都是这般揣测的。 孙馥仪笑出声:“崔姑娘,不行就认输吧,如霜不会与你计较这些的。” 宣如霜是为了给她撑腰,才主动要跟崔白菀打赌。现在看到崔白菀将要败在宣如霜的手里,孙馥仪心中油然而生一阵舒快。 狠狠敲打一番崔白菀一番,看以后上京里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得罪她! -- 第15页 崔白菀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专心看着铜壶。她又投掷出一箭,这次站的距离比上次还要远。 有人见她这么胡来,忍不住唏嘘一声。 那箭矢依旧不稳,在空中飘飘摇摇,仿若无线的纸鸢。只是纸鸢看似歪扭,筒轴却依旧稳稳掌握在主人的手中。 最终如主人所想,进了它该进的地方。 “啊!崔姑娘居然进了!” “我的钱有希望能回来!” “不过是侥幸罢了,叫嚷什么呢。” 有人欢喜有人愤慨,众人神色不一,各有各的立场与打算。 宣如霜倒还算得上镇定,但是她旁边的孙馥仪,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裴淳手里转着玉骨折扇:“看来崔妹妹运气不错。” “也可能是天资聪颖呢。”沈思洲手中细细摩挲着鼻烟壶,感受上面的雕纹。 接下来崔白菀的操作让众人都大吃一惊,她一支接着一支的投,仿佛只是毫无章法地乱扔乱砸,但是箭矢却一支接着一支的进了漂流的铜壶中。 箭矢如臂使指,再没有一支飘摇不定。 芳阳县主惊羡道:“崔姑娘胆子真大!” 沈思洲语气肯定道:“她还有更胆大的呢。” 果然,下一瞬,崔白菀毫不迟疑,将手中仅有的三支箭矢拧成一股,齐齐向铜壶投掷而去。 三支箭矢的走向没有刚才沈思洲投的齐整,有一支偏移半寸,没有能进,最终只有两支进了铜壶之中。 最终,崔白菀投中八支箭。 在场先是沉默片刻,不知是谁先带起头,众人都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纷纷鼓起掌。 看似一窍不通的崔白菀却能反败为胜,居然赢了才名远播的宣如霜! 崔白菀转身离场,从始至终都是冷淡一张脸,仿佛这比赛只是无关轻重的一个小插曲。 在经过宣如霜的身旁时,她轻声道:“承让。” 宣如霜面沉如水,不发一言,由着崔白菀走过去。 孙馥仪听到这话,终于是忍不住了,尖叫道:“崔白菀,你站住!” 崔白菀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脚步不停,向园外走去。 孙馥仪见她这么冷淡,忍不住要伸手去拽她的胳膊。只是还没碰到崔白菀的衣袖边儿,就被一条手臂横在中间阻了去路。 沈思洲浅笑晏晏:“孙姑娘这样,不太好吧。” 孙馥仪瞪他:“走开,这是我和她的事!” 崔白菀终于停下了脚步,有些疑惑地转身:“我和你有什么瓜葛?” “你!你少装了!”孙馥仪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你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勾引这么人都不够,还要去勾引我的季盛哥哥!” 旁边旁观听热闹的众人哗然一片,都开始窃窃私语,谈论这个季盛到底是不是礼部员外郎廖大人家的公子廖季盛。 沈思洲笑意不再,一脸严肃道:“孙姑娘慎言。” 孙馥仪梗着脖子:“我哪一句说错了?!你们都被这个小蹄子给耍了,她这样的祸水最会勾引男人!” 她突然一把推开沈思洲的胳膊,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根尖尾锋利的螺丝红珠凤头簪,猛地向崔白菀冲去。 崔白菀对于孙馥仪的突然发难一脸无措,避闪不及,只是呆愣着站在那里。 孙馥仪眼中闪着狠光,心中发誓,今日势必要划破这个狐媚子的脸颊,看她以后还怎么出去勾引人! 崔白菀听到面前一声惨叫才回过神来,她看见孙馥仪摔倒在地,以及站在她身前身形颀长挺拔的沈思洲。 沈思洲轻.喘.粗气,嘴唇有些惨白,望向崔白菀问道:“可有受伤?” 崔白菀指着他的胳膊忍不住惊呼:“你流血了!” 淋漓的鲜血顺着沈思洲的手腕流淌往下,一滴一滴极快速地落到了地上,很快汇聚成一滩。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吸引老婆注意的苦肉计罢了 第8章 情笺 孙馥仪也没想到自己真的就刺中了,刺的还是沈思洲! 她面色苍白,手一颤,簪子掉落在地:“跟我没有关系,跟我没有关系,是他自己非要撞上来的。” 她头颅低垂,发丝掩住眉目,不敢再抬头看沈思洲一眼。 芳阳县主慌道:“快传大夫!不,进宫去,把太医给我找来!” 众宾客之间一阵兵荒马乱,有些女眷被吓得惊叫,不少人都赶紧离开了这里。 活了这么多年,谁也没见过这个场面。 崔白菀看着他,声音染上几分哽咽:“疼不疼?没事吧?”眼神无措,脑中空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句废话,流了这么多的血,又怎么会不疼、会没事。但是她实在太慌乱了,只能怔怔望着沈思洲流血的手臂,眼睛不敢眨一下。 沈思洲虚弱一笑:“无碍,你别哭。” 崔白菀茫然地一摸脸颊,不知何时清泪盈满眼睫,流了下来,顺着小巧的下颌滑下去,滑过白皙纤嫩更多脖颈,落进衣领里。 她像是被人敲醒一般,急忙掏出帕子去按伤口,但是鲜血流得太快流得太多,浸湿了帕子,沾染了崔白菀一手的血迹。 柔弱无骨的莹莹素手沾上刺眼夺目的红,两相映衬,晃人眼睛。 沈思洲微皱眉头,他侧身躲过崔白菀的手,自己接过帕子道:“不劳烦崔姑娘,沈某自己来。” -- 第16页 这时,侯府请来的先救急的大夫来了,芳阳县主招呼大夫赶紧给沈思洲看诊,于是沈思洲在仆役的搀扶下离开了这个混乱之所。 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他本来可以不用受伤的,是因为受了她的连累,他一定是心里生气才会这么冷淡。 崔白菀紧咬下唇,愣忪在原地,夜风吹紧,衣衫裹出她纤瘦身形,显得无比可怜。 有人见美人伤心,忍不住怜香惜玉,打抱不平道:“孙姑娘下手也太重了吧。” “是呀,我看就应该报官,让京兆尹来处理。” 众人言说纷纷,孙馥仪使劲摇头,她捂着耳朵,口中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 这是在侯府出的事,理应由定远侯处理。因为定远侯夫人刚出月子,刚刚也受了惊吓,便先带小公子离开了。 定远侯双手轻拍两声,众人都安静下来等候他的指示,他道:“这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孙姑娘和崔姑娘想必都受了惊吓,还是先行回府休息,明日再议吧。” 一方是太仆寺少卿之女,一方是翰林学士之女,定远侯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没有实权在手,哪一方都不想得罪,便想和和稀泥,大事化了。 有人颇有微词,但碍于定远侯已经发话了,便不好再说什么。 崔白菀面色一寒,刚要开口,却被人抢了先。 芳阳县主向前一步站了出来,对定远侯道:“既然七皇叔不管,那侄女便越俎代庖,要来管一管。” 她爹是最受当今皇帝信任的静王爷,有实权在手,一点都不惧怕得罪了哪一方,整个现场也找不到比芳阳更适合主持定夺的人了。 定远侯乐得甩掉这个烫手麻烦:“既如此,那就芳阳来断吧。” 芳阳县主乜视半伏于地的孙馥仪一眼,眼神中满是厌恶,口中喝道:“来人,把孙馥仪给我捆起来,明日送去京兆府!” 这是要送去见官了! 孙馥仪一听要见官,口中叫嚷道:“我不去我不去,你们放开我。” 她双手挣扎,双腿乱蹬,家丁们一时拿她无法,只能眼神请求县主的指示。 芳阳正在气头上,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把她绑起来!” 宣如霜看不下去了,站在孙馥仪面前道:“县主,馥仪她只是无心之失,还望县主三思,给馥仪一个改过的机会。” 崔白菀在一旁凉凉道:“无心之失便是刺中了当朝会元的胳膊吗?” 话中带着寒刺,扎得宣如霜一哽。她心中微恼,轻瞥崔白菀一眼,不明白淡然无争的崔白菀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针尖嘴利,明明又没有刺中她,何必这么小气。 芳阳县主也道:“霜姐姐,今日非是我不给你面子,只是这孙馥仪实在是胆大妄为,我必须送她去见官。” 芳阳铁了心要捆孙馥仪,宣如霜不能当众与她叫板,偷偷眼神求助站在一旁的裴淳。 裴淳玉身长立,手中转着那把玉骨折扇,眉眼冷冽,竟是丝毫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宣如霜双眸一暗,最终还是无奈地退到了一边。 眼见那些下人又拿来了绳索要捆住她,孙馥仪吓得大喊道:“季盛哥哥快来救我,我不要去见官!” 她仓皇四望,拉着隐觅在人群中的一个男子的手,殷殷道:“季盛哥哥你快跟县主说,我不想去牢狱。” 那人居然真的就是廖季盛。 廖季盛被她拽出人群,面色尴尬,一把甩开她,道:“我与孙姑娘素不相识,孙姑娘干什么要拉着我。” 孙馥仪始料未及,被推得连退好几步,她满脸不敢相信:“你说你不认识我?你居然说你不认识我!” 廖季盛呵斥道:“我向来洁身自好,还请孙姑娘不要污我清白!” 孙馥仪满眼蓄泪:“你之前与我的那些月下盟誓难道都是假的不成?”她转头死死盯住崔白菀,恨恨道,“我知道,都是这个狐媚子勾引的你,才让你变了心!” 廖季盛看了一眼崔白菀,又慌忙移开眼睛:“我与崔姑娘更是素不相识,你别乱说。” “我看到你给她写的红笺了!我知道你突然反悔不愿意娶我就是因为她勾引的你!”孙馥仪从怀中掏出几张桃花小笺摔在廖季盛身上,“我偷偷藏了几张,你还骗我!” 廖季盛赶紧后退,躲开那几张笺纸,羞恼道:“泼妇,泼妇。” 有好事者趁机捡起那几张小笺,一边看还一边念出来:“吾爱卿卿,见信如唔。思不能寐,奈佳人何……” 一字一句,皆是情热羞语。不少女子面红耳赤,以扇遮面。 崔白菀淡声道:“我从未受过廖公子的信件,想必孙姑娘是认错人了。” 孙馥仪指着她:“你还不承认!” “从未做过的事情,又怎么承认。”崔白菀与她对视,眼神不闪不避。 晶润莹润的眼眸里像是盛满了粼粼水光,折射着悬挂的灯笼辉光,煌煌明晰,如同琉璃玉石般剔透,看上去纯净无暇。 念信的人问道:“这上面只有廖公子的落款,没有崔姑娘的名字,孙姑娘又是怎么断定的?” 崔白菀看着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沾惹上这个麻烦事的。 只听孙馥仪答:“虽然没有名字,但是季盛哥哥身边的小厮有一次说漏了嘴,说是给一位‘菀姑娘’送信。这上京城适龄的姑娘里,名字带‘菀’的可不就只有崔白菀一个!” -- 第17页 竟然是这么简单的推断。 芳阳县主止住她的话:“等等,这个名字很常见啊,我记得霜姐姐的小字不就是绾绾,你就这么肯定是崔姑娘?” 孙馥仪摇头:“不可能,如霜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最清楚,绝不可能是她。” 廖季盛听到“宣如霜”的名字,颤如筛糠,身形一抖便跌倒在地。 这太过反常,不由让人起疑。 芳阳灵机一闪:“该不会真的是霜姐姐吧!” 廖季盛使劲儿摇头,嘴里却硬是说不出来一个字。 宣如霜看到廖季盛居然如此窝囊,心中不由怒火中烧。她心知再不解释就说不清了,便站出来道:“那个绾姑娘确实是我。”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番错愕。 本以为今日不过是一场普通宴席,居然听到了这么多的密辛,连右相之女都牵扯了进来。 宣如霜努力绷着脸,让自己显得平静:“廖季盛大概是三个月前开始给我写信,但是我不知道他同时还在跟馥仪纠缠。他的信我一封都没收过,全退了回去。不信你们问他。” 廖季盛面红耳赤,羞惭地低下头,任由众人打量。 廖大人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居然是这样的人,恐怕非气晕过去不可。 孙馥仪使劲儿手锤廖季盛的胸口,哭叫道:“怪不得你总要我跟你说宣如霜的事情,你瞒得我好苦!我还以为是崔白菀,还把她推下了水,原来我找错了人!” 原来自己被推下水也是因为这事。 崔白菀心中叹气,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众人也惊讶,原来两人不是失足落水,崔姑娘是被孙馥仪给推下去的啊。 芳阳也没想到宣如霜居然真的与这事有关系,眼见这事越来越掰扯不清,她当机立断:“把这两人给我绑了,一个送去京兆尹府,一个送去廖府。” 此事就这样尘埃落定,好好的一个宴会,居然闹出这么一桩丑闻。 其中最吃亏的还是崔白菀,今日波折太多,她倍感惫怠,婉拒了芳阳县主的挽留,执意要回家。 出门时,门口早已宾客散尽,行车寥寥。秋月与春妆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一见到她便搀扶住,将她小心翼翼地扶进了马车里。 秋月春妆已经提早换了马车上的坐垫,添置了茶点,还往博山炉里夹放了一块新的香饼。 崔白菀上了马车就靠在垫上,舒服地闭上眼睛。 她正闭目养神之际,忽而听见耳边传来沉沉一声:“劳驾,还请崔小姐能载在下一程。” 睁开眼,耳旁之人居然是沈思洲。 第9章 赠礼 崔白菀惊得如同白日见鬼,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沈思洲一脸理所应当:“自然是来蹭车马的,还请崔姑娘将我放在前方的玄武大街上,沈某自己走回会馆。” 殿试尚未举行,所以参加考试的举子们现在还统一都住在会馆处。 “我、我是问你怎么进马车里的!” “嗯?当然是掀车帘进的,我已等你许久。” “……” 沈思洲状似随意地换了一个坐姿,崔白菀一眼就看到他手臂上裹的一圈白布,白布下隐隐透出血迹。 崔白菀瞬间心软,柔声问道:“伤口还疼吗?” “嗯?”沈思洲反应过来,语气可怜,“疼着呢,疼得我走不了路,不得已才来叨扰崔姑娘,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崔白菀哪还有不行之理,连正座和靠垫都让给了他,自己坐到侧座上。 坐在正座的人还不满足,哼唧道:“想喝茶。” 崔白菀又赶紧给他倒了杯热茶,还将盛放糕点的小碟往他那里推了推。 沈思洲何曾得她这般小意温柔相待过,嘴角微不可闻地轻扬,又很快压了下去。 两年没见,小姑娘的眉眼长开许多,少了些稚气,多了点明丽,眉眼流波间带着动人的娇媚。平日相处时总是冷着脸装稳重,此时收起张扬的爪子,倒是十分乖巧,增添上几分活气,让沈思洲不由想到她尚在成州时。 崔白菀见他敛目端详茶盏了半天,忍不住问他:“可是喝不惯这茶水?” 这茶水是上京周郊的明隐山特产的明隐雾峰,味道甘苦,与成州人爱饮的雨前井芽的味道大为不同。 “无碍,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沈思洲放下茶盏,“今日可受到了惊吓?” 崔白菀有些意外,沈思洲今日受她连累,她以为沈思洲是为问责而来的,没想到这人开口竟是关心她的情况。 她摇摇头,又反问他:“你怪不怪我?” “嗯?这话何解?”沈思洲被她这么突然一问,给问懵了。 崔白菀咬唇,到底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我也不知这两天为什么波折横生,先是我弟弟对你无礼,今日又是连累你受伤。如果你今日不是站在我身边,就不会受伤了。” 她竟是这么想的?在她心里,居然待他这般生疏,生疏到他会为这点小事而生气。 沈思洲都气笑了:“对,我心里怨你。今天孙馥仪的簪子刺歪了,才扎到了我,根本不是我主动想救你的。” 崔白菀闻言眸光暗敛:“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沈思洲简直不知到底该怎么跟她说话才好。 他心里突然感到一股无名的烦躁。崔白菀以前不是这样的,她那么骄傲,何曾跟他低过头、服过软。 -- 第18页 自从两人重逢,崔白菀却总是避他畏他,待他连陌生人都不如,仿佛他是碰不得的毒蛇。 明明,明明当初是她招呼不打一声跑走的,跑回千里之遥的上京,让他咬牙切齿了两年。 沈思洲板着脸,生硬道:“既然知道连累了我,那你打算怎么补偿?” 崔白菀皱眉:“你初来上京,一定还没有居住的地方,我家正好有所别院,可供你落脚。要不然,我让我爹认你为门生,给你引荐那些大人,为你拓宽人脉?” 他都不想要。 他又不是为了这些才远赴上京一遭。 沈思洲不语,崔白菀也不再说话,偌大的马车,瞬间静默无声。两人各想各的,却都没想到一处去。 马车突然停了,按照距离,还远远不到玄武大街。 崔白菀刚想问外面发生了什么,春妆突然掀开车帘。她看见凭空多出的沈思洲,眉梢张扬,只是她到底性子沉稳,没有喊出声来。 春妆小声与崔白菀道:“小姐,裴公子在马车外,说是有事找您。” 裴淳?他有什么事要找她? 崔白菀起身,春妆扶着她一同下了车,马车只余下沈思洲一人。 虽是春季,夜晚却还是冷瑟,夜风卷起落叶,悠悠飘到前方等候的人的衣角,仿佛这样就可得他一眼的垂青。 裴淳披着玄色斗篷,手里提着一柄长灯,站在那里望着她一步一步走来。平日冷冽清矜的面庞染上昏暖的灯光,柔和了眉目,平添了几丝的多情。 崔白菀福身:“不知裴公子有何事找我?” 为避闲言口舌,两人的马车离得很近,两人就站在环围的家仆间说话,以此证明没有私情。 但是崔白菀总觉得旁边有人盯着不自在,她垂着头,错开与裴淳的对视。 裴淳含笑道:“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近来得了一把扇子,想着送给你把玩。” 他掏出那把描金玉骨折扇,扇尾还挂着一个葫芦状的扇坠。 这把扇子正是刚才裴淳与沈思洲打赌的那把,由于后面横生事故,沈思洲没要这把折扇便走了。扇坠也是刚才放在赌盘上的那块,因崔白菀胜了宣如霜又给赢了回来。 扇子展开来是一副美人卧石小憩图,这把折扇的尺寸于男子而言,过于小巧,但是刚好适合女子的手掌。 崔白菀却不接,依旧垂头,淡声道:“无功不受禄,这把扇子太过贵重,白菀不敢要。” 裴淳伸出的手却不收回,解释道:“前段时间行简托帮了我一个忙,他托我寻一把折扇,劳妹妹把这个带给他。” 崔行简何时帮了裴淳,自己怎么不知?但是裴淳总不至于诓骗自己,崔白菀不疑有他,接过折扇道:“裴公子放心,我会记得的。” 裴淳递了折扇却不走,踌躇片刻,问道:“今晚的事崔妹妹打算怎么办?” 今晚看到的人太多,崔白菀又堵不上这么多人的口,能怎么办。 最坏的结果大概就是明日上京的茶楼都在传“孙娘索情廖郎不成大怒,怒刺祸水崔女反被见官”的故事。 崔白菀轻叹一声:“堵不上悠悠众口,由它去吧。” 既然无法解决,只能等着它自己自动冷却,时间长了,大概也就会被众人慢慢遗忘吧。 裴淳郑重道:“我会让京兆尹那边尽快结案,一定还你一个清白。” 崔白菀微勾唇角,谢道:“那多谢裴公子了。” 官府也管不了这么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是什么,但裴淳一片好意,崔白菀自然不能不领情。 裴淳道:“外面风大,崔妹妹快些回去吧,别受寒了。” 崔白菀自然不认为自己会柔弱到吹吹风就会病倒,但她也想快些止住话题,颔首道:“告辞。” “告辞。” 崔白菀踏着脚踏上了自家的马车,不经意的余光看到裴淳仍然站在原地在静静凝望她的背影。 裴淳见马车辚辚远去,消失在黑夜中,他才回身上车,让车夫掉转方向回家去。 两人告别时的相望含情沈思洲皆是望在眼里,手指紧攥,索性阖上了眼。 崔白菀上来的时候,见沈思洲闭阖双眼,以为他是睡着了,连倒水的动作都轻缓了许多,生怕吵到了他。 谁知像是睡着的人突然开口道:“烟烟。” 听见沈思洲冷不丁出声,崔白菀心中一紧,一不小心就打翻了茶壶。茶水顺着桌角汩汩流向四面,在沈思洲的锦袍上汇聚成一滩。 “抱歉。” 崔白菀赶紧拿帕子去擦,手腕却在半空处被人攥住。 她刚在外面吹了寒风,身上微凉,便显得握住的手指像是蕴藏了不尽的炙热。修长分明的手指握住细伶伶的手腕,轻松便合了一圈,却一触即松,又立刻松了手。 “无碍。” 声音微沉,接过崔白菀手中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那处茶渍。茶渍洇湿的地方暗褐,在锦袍上十分明显。崔白菀不好意思道:“改日我赔你一件。” “不用,”顿了顿,沈思洲又道,“裴淳送你的折扇拿来给我看看。” 这人竟然没睡着,还全听见了她与裴淳的对话。 崔白菀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掏出折扇,递给他看。沈思洲瞧了一眼折扇,塞进了衣襟里,动作自然流畅,让崔白菀一时没回过神。 -- 第19页 “你、你还给我。”崔白菀伸手去拿,却被沈思洲挡住。 沈思洲道:“这本来就是我的。”见崔白菀不信,他解释道,“这是方才我与裴兄打赌,裴兄输给我的,只是我忘记拿了。” 他说得信誓旦旦,崔白菀一时不知是真是假。 见她犹豫,沈思洲掏出鼻烟壶递给她:“既然我拿了你的东西,这个便当做赔偿给你吧。” 那正是沈思洲与裴淳打赌时掏出的那个鼻烟壶。 崔白菀摇头道:“我是无碍,只是那把折扇是给行简的,我不能擅自替他做决定。” 沈思洲沉吟,将折扇掏出来给她:“那这样,你让他自己做决定,若是他不要折扇,你就把鼻烟壶给他,再把折扇给我。” “那若是他要折扇呢?” “那鼻烟壶也给你,扇子我不要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那他岂不是亏了。 崔白菀想拒绝,话却没说出口,就见沈思洲身体背转,靠在车壁上阖眼假寐。 “……” 千言万语都吞进肚里,崔白菀默默地将两样东西仔细装好,妥至封在盒中。 马车行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到了玄武大街,停在街口处。 为避口舌,停车的地方偏僻,且离会馆尚有一段距离。 沈思洲沉默起身,依旧像是在定远侯府中那样,没有与她打招呼便自顾下车去。 崔白菀也没有开口,她坐在车上,出神地望着茶盏,不知在想什么。 车帘这时又被掀起,崔白菀抬头,竟是沈思洲去而又返。 “你还欠我一个人情,要记得还。” 竟然是这事。她点头应道:“嗯,我记得,你随时开口,我尽力而为。” 沈思洲这才满意地抽身离开,他没有选择踩脚踏,轻巧一跃便稳稳停在地上。 只是洒脱的脚步一迟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变得温吞,紧捂手臂慢慢走向会馆。 崔雪平今日刚送了贺礼,又被公务叫走了,因此不知今晚发生的那些事情。崔白菀不想让父亲再为此生气,什么也没说,向父亲请了安后便回了自己的小院。 吹了灯,她躺在床上,脑中复盘今晚的事情,隐隐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对劲。 她倏地想到,沈思洲是手臂受伤,又不是腿受了伤,而且他似乎也没有要生气问责的意思,那刚才为什么还要特意蹭她的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啊,最近天天都在图书馆背书,原来昨天是圣诞节啊,我都给忘了(捂脸)虽然很迟,但还是祝大家圣诞快乐啦! 第10章 偶遇 昨晚实在过于纷乱嘈杂,导致崔白菀醒来的时候脑袋晕沉,坐在床沿好一阵恍惚。 秋月给她描眉的时候,见她眼窝深陷,眼底晕着淡淡的黑色,心疼道:“小姐再睡会儿吧。” 崔白菀轻轻摇头:“不了,今日玉仙约我去承恩寺,已经说好,不能失约。” 她淡扫蛾眉,又拿起一盒胭脂轻轻擦拭,镜中人的面庞终于增添几分丽色,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 正梳妆的时候,崔行简又过来了。这次终于学乖,没有再翻墙,改敲正门。 敲门声急切短促,昭示着敲门人的迫切心态,春妆不明就里,过去开门,刚一拿掉门栓,就见崔行简挤进来,迫不及待地往内屋跑去。急切的样子将春妆吓了一跳。 “姐,你没事吧!” 人没到,声先至。 崔白菀正在低头挑选耳坠:“我能有什么事,一大早的听到什么了,这么大惊小怪的,都吓到春妆了。” 今日去佛寺,不好太招摇,她便挑了一副镂金累丝白脂玉耳坠,脂玉雕刻成小小的花苞状,花苞栩栩如生,整副耳坠看上去既素净又暗藏巧思,正好搭配她今日的玉色绣蝶如意月裙。 崔行简见她一脸的不慌不忙,急道:“你还瞒我!昨晚在定远侯府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孙凤柳家的,叫孙什么、孙馥仪是吧,是不是她欺负的你?” “无礼,怎能直呼孙大人的名讳。”虽是斥责的话,但她语气柔软,也并不是真的动怒,只是略微提醒弟弟。 “我管他呢!”崔行简叫道,“是不是他女儿欺负你了,姐你发句话,我砸他家门去!” “胡闹!”崔白菀的脸色变得严正起来,“若是你想父亲明日被弹劾去官,你就去。” 崔行简愤愤道:“那难道就这么算了?我忍不下这口气!” 崔白菀疑道:“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事?” “家门口的饼摊边儿啊,都在说这事呢,还有一个老乞丐坐在地上跟说书似的,说得绘声绘色的,让我给赶走了。”他一脸不忿,“这些人一天天的没正事干,就会嚼舌根!” 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虽然有点吃惊这事竟然传得如此迅疾,但是对于这样的结果,崔白菀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她安抚弟弟:“过几天就没了,你安心在家待着,别出去滋事,不然头疼的就是父亲了,知道吗?” 崔行简从小就信服姐姐,也早已习惯遇事不决听从姐姐的习惯,他不情愿地“嗯”了一声,权作答应。 她这弟弟虽然鲁莽,但是言出必行,答应了的事情就不会再反悔。崔白菀松了口气:“你今年十五,也该明事理了。” -- 第20页 崔行简又不吭声了。 崔白菀又想起来一件事,她让秋月把昨晚的锦盒拿过来,对崔行简道:“昨晚遇到了裴淳,他说谢你帮忙,要将这柄折扇送你。” 她将折扇递给弟弟。折扇展开是副美人卧石小憩图,无一处不精致,崔行简却拒绝道:“我不要,这是什么呀这么女气,你们姑娘家用的东西给我做甚么。” “我也不知,兴许是他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谢礼吧,你也不要拂了人家的一片好意。” 崔行简冷笑:“好意?他若真的诚心就不该拿这样东西来糊弄我,半个月前的随手小忙也不用他这般挂念,姐姐帮我还给他吧,看他我就来气。” 他与裴淳的矛盾实在是日久天长积压所致,崔白菀也无法改善。 崔白菀又将鼻烟壶拿了出来:“那这个呢?你喜欢吗?” 崔行简一看上面绘的是寒梅映雪图,皱眉道:“你知道我不爱用这种玩意儿的。”他将鼻烟壶也扔回了盒中,嘟囔道,“都是你喜欢的东西,这礼到底是送给我的还是送给你的。” 他心情郁结,一脸的闷闷不乐。 崔白菀也不知怎么,送礼竟会将弟弟惹生气。她咬唇提议道:“等会儿玉仙来找我一同去承恩寺上香,要不我替你向夫子告假,你今日也出去玩一天?” 崔行简素来喜欢热闹,不爱去劳什子的青灯古刹,但他又唯恐姐姐听到街上传的那些流言蜚语,他思索片刻,勉强道:“那我跟你一起去承恩寺吧。”跟着她,谁敢再说那些谣言就揍谁。 崔白菀记得弟弟平日是不爱去寺庙的,还以为他转了性,欣喜道:“好,那便一起去。” 不多时杜若冰便来了,因男女有别,崔行简独自骑马在前头,杜若冰与崔白菀则坐马车。走之前崔白菀还特意拿上了帷帽。 . 沈思洲此时正坐在月明楼的三楼靠窗的位置,执杯敬酒,向对面之人道:“此番来上京来得突然,没有知会你一声,是我的不是。” 整个三楼都被包下,小二送上菜肴后也退了下去,此时的三楼只有两个人。 他对面的人扇子一合,敲在桌角:“确实是你的不是,算来,我们二人竟有六年未曾相见啊。” 六载空回首,三千里奔走,思虑烦忧,纸上闲愁。 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没想到六郎居然也有这般多愁模样。”沈思洲顿了顿,“瞧着怪渗人的。” “……” “没意思。”名唤六郎的锦衣公子立时愁容一改,又变成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你这人,从小就不会说话,六年居然也没改掉这个臭毛病。” “彼此彼此。” 两人碰杯,白瓷的酒杯在空中相撞,碰出极清脆的一声响。 六郎夹了一筷桂鱼,边吃边问:“你躲在成州好好的,来上京干嘛?” “什么躲不躲的,真难听。”沈思洲打掉他的筷子,“叔父让我来的,说是让我来助你,他说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六郎嗤笑:“那个老狐狸,葫芦里卖什么药呢。”他又想到一事,“哎对了,你信中曾说你喜欢的那个姑娘也在上京,见过面了吗?” 沈思洲筷子一滞,没有接话。 “看来是见了,但人家没理你。”六郎笑得幸灾乐祸。“沈映啊沈映,居然也有你吃瘪的时候。” 沈思洲不想理他,假装看窗外风景,正好就看到靖国公府的马车从月明楼门前经过,风吹珠帘,隐隐能看见车中姑娘的侧颜,戴着白玉耳环,衬得她肤如凝玉。 “什么沈映,”他直接往窗外一翻,飘然落下,几下跳跃便不见了身影,只有远空传来的渺渺余音,“叫我沈思洲。” “哎,怎么就走了,等等我啊。”六郎不会武功,扒着窗沿往外大喊,引得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六郎手一招,几个黑衣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垂头跪在地上听候吩咐。 “快快,跟上沈映。”六郎跨上一人的后背,还不忘记叮嘱一句:“饭钱还没给,别忘了。” …… 承恩寺虽在城郊,却并不算远,中午之前便能到寺门口。 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香客络绎,承恩寺的门口都快接应不及。饶是如此,待看见靖国公府的马车后,仍有知客僧立刻跑来迎接。 “几位施主里面请。” 三人跟着知客僧往里走,越过重重烛烟与熙攘人群,直接进大雄宝殿内。 承恩寺以求姻缘特别灵验而著称,殿内正中供奉的是三尊佛,两边的侧墙列有二十诸天护法神。 大殿占地极广,吊顶高旷,又因遍地铜盏烛灯照映,所以进到深处也不显幽深,反而香客一进来,便觉八方神明俱是在看向自己,不由得心生虔诚。 杜若冰是位虔诚的佛教徒,还是位女居士,所以拜佛时最是心诚。 崔白菀不怎么信佛,主要还是来陪杜若冰来的。她祈祷时也只有家人身体康健这一个愿望。 她想自己如果不贪心,求的少点,佛祖会不会就能允她点儿真。 最不耐烦的就是崔行简,他懒得进殿跪拜佛祖,便在外面等候两人。 两人跪拜完,杜若冰想去听佛会,今日来的凑巧,正好是慧空法师布道的日子。 崔白菀自然无不可,同杜若冰一起携手出了殿门。 -- 第21页 承恩寺建在岫云山上,崔白菀站在大殿的门槛处向前望去。 只见远处澄明碧空,云岚高淡,山峦叠翠,如晴雪所洗。轻轻呼吸,似乎还能闻到空中含有的淡淡杏花香气。 门外有许多人在排队等待进入大殿,不少人见得门口的姑娘虽然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但山风轻掠时,她的罗裙拂动翩跹,如云鸾振翅,显出窈窕特秀的身姿,一时都不禁愣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渐渐远去。 忽有一阵急迅山风刮过,将她的帷帽吹落,裹挟着就往远处飘去。 帷帽在半空中忽上忽下飘荡翻涌,飞到一棵杏花树上,又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摘下。 那身着天青丝袍的公子负手而立,转过身来,望着追来的姑娘,敛合的眼眸此时笑意盈盈,他含笑道: “好巧,又遇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掩耳盗铃的偶遇 啊,比起考试,果然我还是更喜欢码字。(小熊呆滞.jpg) 最近忙着考试所以没什么时间码字,等过几天空闲了我努力写长点(握拳) 第11章 还愿 众目睽睽之下,崔白菀只是略一福身,接过他手中的帷帽,轻声道:“多谢沈公子。” “崔姑娘客气。” 在旁观的香客看来,两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起极为登对,仿佛一对神仙眷侣,只有站在一起的两人才知道自己的心情如何。 崔白菀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沈思洲言简意赅:“还愿。” 他近来春风得意,劲头正盛,还的是什么愿不用猜也知道。 崔白菀想,就不应该问的,竟让他有机可趁,在自己面前显摆一通。 “那我便不打扰沈公子赏花的雅兴,先走了。” “崔姑娘慢走。” 沈思洲礼数周全,作揖还礼,目送她的离去。 他向来如此,不管情遇如何、处境如何,在外人面前永远风姿翩翩,是高洁雅士,是彬彬君子。 杜若冰走出殿门,疑惑道:“你刚才跑什么?” “没事,只是刚才帷帽被风吹跑了。我们走吧。”崔白菀不愿意再多留片刻,匆匆拉着她往偏殿走去。 就这么想避着他吗? 沈思洲随手摘下一朵灼灼粉杏,放在鼻端下闭眼轻嗅。 休想。 . 穿过抄手游廊,是一座偏殿,专门供女客们歇脚。 崔白菀带着帷帽,跟杜若冰坐在靠椅上听那些女眷们闲聊。 一位中年妇人跟着同桌之人聊得火热:“哎呀,要我说,那个孙娘那个就是活该。” “那我还是觉得廖郎更可恶一点,还连累到无辜的崔女,夭寿咯。” “孙”“崔”“廖”三个字合在一起,很难不让崔白菀注意到。 她轻移莲步,走到那妇人的面前福了福身,问道:“敢问姐姐刚才说的是什么事,好生热闹。” 那妇人见面前的小娘子虽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衣着不俗,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连忙让人坐下,这才道:“方才我说的是公子应今日新出的话本,刚才春喜楼的说书先生才说完第一场。” 公子应就是上京新晋的那位写话本一绝的先生,酷爱挎刀豪侠、剑影江湖的题材,崔白菀之前也收藏过他的几本册子。只是这妇人看起来不像爱看武侠传奇的人才是。 “可记得名字?” “《桃花春笺》。” 听名字居然是一个闺阁话本,何故突然改变风格? 那妇人絮絮说出故事的梗概,故事虽落窠臼,但用词精妙,公子应又屡设伏笔,将一个普通的痴心女子薄情郎的故事写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崔白菀听完故事后才得知这并非是巧合,这个话本居然真的是以昨晚之事为原型,全部都用化名的方式说了出来。 这个话本说的是负心薄情的廖郎如何用花言巧语哄骗天真无知的孙娘,之后又因变心而将孙娘抛弃。 孙娘旧思成疾,病骨支离。在廖郎娶新妇进门的大喜之日,身披喜服,坐在廖家厅堂上大声指责廖郎的背信弃义,而后跑出府门,再无踪迹。廖郎的真面目因此被揭发,最终穷困潦倒而死。 在这个故事里还有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廖郎娶的新妇,崔女。崔女家世显贵,廖郎求娶她就是贪图她家的钱财。 在得知自己的夫君竟是一个伪君子后,崔女做出一个大胆骇俗的举动,那就是将廖郎休掉,乱棍赶出家门。 自顾只有男子休妻,岂有女子休夫的,可见崔女的超凡脱世、洒脱不羁。并且崔女也不是只有怨恨报复,之后她还派人去寻过孙娘,只是无果而终,这又可见崔女的爱憎分明、心底纯善。 话本中用了不短的篇幅塑造崔女,她的身份本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小姐,但是在公子应的笔下反而颇具古风,行事像一位果断干脆的侠女。 到底是孙娘婚前与男子私相授受有伤风化,还是廖郎寡恩负心咎由自取,会场上的听客划分成两派,双方都各执一词。但对于崔女所做的行为,倒是出奇的一致,全都拍手称好。 崔白菀之后走路一直眉关紧锁,心神飘忽,杜若冰怀疑她是病了,关切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摇头。 她在想,这个公子应,到底是谁。 -- 第22页 既然知道当时的真相,想必是昨晚在场之人。在场之人中,既与她关系匪浅,又有能连夜写出一个新话本的,唯有…… 沈思洲? 不,不对,不会是他,他没理由这么帮自己。要说是裴淳请来公子应让其代写润笔的还差不多。 她心中百转回肠,一直不明白到底是谁肯这么帮她。 为什么要帮她,图什么? 两人略作歇息,午时僧人送上来斋饭给女客们享用,稍晚的时候崔白菀又与杜若冰一同去聆听慧空法师的佛会。 在佛会上,她遇见了失踪的崔行简。方才崔白菀从大雄宝殿出来的时候,没见着他人,不知弟弟去了跑哪里。但她又因沈思洲的突然出现,慌了心神,没有来得及找人就先走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又遇上了弟弟。 只是崔行简坐在众位虔诚的信徒之间,抓耳挠腮,看起来百无聊赖,似乎根本没听进什么佛音。 事出反常必有妖,崔白菀坐在另一侧的角落里,接着人群遮掩偷偷观察她这个弟弟,看看他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果然,崔行简坐不了片刻,就会向斜前方看两眼。斜前方处坐着一位身着茜红云纹襦裙的姑娘,看不清眉目,但是崔白菀总觉得背影很熟悉。 杜若冰见她向斜前方张望,也抬头去看,奇道:“你看宣如霜干什么?” “谁?” “宣如霜,你没看出来?” 怪不得她感觉这位姑娘熟悉,原来是昨晚才见过面的宣如霜。 自家弟弟喜欢上的,居然是右相之女。 崔白菀皱眉,宣如霜那样眼高于顶的人,自然是不会看上自家弟弟这样的,想来弟弟是要痛哭一场了。 她凝目沉思,又感觉身后有目光在注视着她,若有所感,她转过头去,没成想一回头便与沈思洲对视上了。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沈思洲笑得懒怠,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像是在欣赏她的狼狈模样。 崔白菀掩耳盗铃般背过身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佛会散场的时候,崔行简终于看见崔白菀,从宣如霜身上稍稍移开了点目光分给姐姐。 “姐,你们跑哪里去了,我都找不到你们。” 崔白菀意有所指:“怕是你在看别人,哪还有第三只眼去看旁的。” 崔行简闻言,脸颊微红。 天色尚早,但是杜若冰称累,想要回去,三人便离开了承恩寺,往回去。 崔白菀还在想事情,杜若冰见她今日忧心忡忡的样子,问道:“你今日一直蹙眉,可是有事?” “没有,”崔白菀回过神,笑了笑,“可能是累到了。” 两人说话间马车突然停下,崔行简挑帘,探头对两人道:“我、我现在有点急事,姐你和玉仙姐姐先回去吧,我一会再回去。” 说完,他双腿一夹,骑马驰远。 崔白菀向街边仰头望去,果然在街角看见了那个茜红襦裙的身影。 她沉吟片刻,准头对杜若冰道:“我也有事,玉仙你先回去吧。” 说完不待杜若冰回应便跳下车去,向茜红襦裙的身影走去。 崔行简下马时,看到宣如霜还站在那里,没有走开,他觉得这是天赐的良机。 这里是西市的古玩街,所卖皆是古董字画。宣如霜本是想随意买副字画回去,却没想到正好在这里遇上了裴淳,他也在挑选。 宣如霜怯怯上前与裴淳问好,裴淳亦是温和回她。 两人各自挑选,彼此沉默,看起来关系不远不近。 崔行简蹭到宣如霜的面前,欣喜道:“宣姑娘,你也在这。” 宣如霜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 崔行简见她愣神,提示道:“方才在承恩寺,你送我帕子给那雀鸟包扎伤口。” “原来是崔公子。”宣如霜微笑,这个小公子还挺有意思的,她有些印象。 崔行简见她居然还能想起自己,心中顿时觉得自己很有机会。 只是裴淳居然也在这,他觉得此人过于碍眼,故意背对着他与宣如霜说话,裴淳亦态度冷淡,也不理睬崔行简。 就在他想尽办法跟宣如霜搭话时,字画摊前又来了一人,却是他的姐姐。 “姐,你、你怎么来了?”崔行简有些局促紧张。 崔白菀笑得没有什么温度:“来看看。” 来看什么的,却不说。 “掌柜的,结账。” 裴淳出声道,终于选好了一幅字画,放在旁边的柜台上,等待结账。宣如霜见裴淳要走,也随意拿了一副放在柜台上准备离开。 崔白菀这时才发现裴淳竟然也在。 崔行简见宣如霜要走,挠挠脑袋,试图提议道:“宣姑娘要去喝茶吗?” 宣如霜刚要拒绝,又听裴淳突然开口问道:“崔姑娘意下如何?” 裴淳在等待她的答复,宣如霜闻言,目光带着打量,也转眼瞧着她。 崔行简福至心灵,榆木脑袋此刻也明白过来今日这茶局能不能成,全看自家姐姐愿不愿意点头,他殷殷望向崔白菀:“姐,你来吗?” 去吗? 崔白菀突然愣住,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所有的人都在等自己的答复。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写到现在才写完,好困啊(小熊瘫倒.jpg) 发现有个小可爱投了一瓶营养液哎,谢谢你哦,我会努力更新的! -- 第23页 感谢在2021-12-28 01:29:28~2021-12-29 02:4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篱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说书 崔白菀愣怔当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是好。 “我……” 崔行简见她犹豫,心中焦急,不住地向她使眼色,暗示她快点答应。 崔白菀原本是不想趟这趟浑水,但她转念一想,弟弟和裴淳一向不和,如果两人当场吵起来的话,她还可以劝阻一二。她这弟弟冲动起来想不起来其他的,可不能由着他胡来。 思及此,她轻轻颔首,算是答应了。 崔行简喜上眉梢,但碍于宣如霜还在,只是眼笑眉开,不停地手搓衣袖——这是他每次激动的时候都会下意识会做出的小动作。 距离古玩街最近的茶楼是春喜楼,正是今早说《桃花春笺》的那家茶楼。 崔白菀本想换一家茶楼,但是没想到崔行简一见到有喝茶的地方就赶紧跑到门口处,也不管是哪家茶楼,招手示意三人:“快进来啊。” “……” 她这弟弟就是为了天生克她来的。 一进门便能看到大厅的正中是一处圆台,一位身着长衫的说书先生手持惊堂木,说得正酣,一楼的茶客也皆是一脸入迷,说到精彩处时,连倒水的小厮都驻足听上两句。 崔白菀特意听了一耳朵,她运气好,说书先生没说《桃花春笺》,现在正说的是《西山白旗传》,这本也是公子应写的。 四人入了二楼的一处雅座,座位由一扇扇屏风作为格挡,面朝走廊的方向挂着珠帘,外面的人只能看见里面的绰绰人影。二楼还有卖艺的琵琶女,边弹边唱,幽幽清音中混着柔媚娇.吟,连楼下说的江湖传奇故事都染上了几分儿女情长。 小二端上茶壶后便知趣地恭身退出去。 崔行简倒了杯茶水递到宣如霜面前的桌上:“宣姑娘,喝茶。” 宣如霜去看裴淳,见裴淳正在用素绢擦拭杯子,倒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他轻捧茶杯送至崔白菀的面前:“崔姑娘,喝茶。” 竟然是给崔白菀的,宣如霜唇角一僵,冷眼望着崔白菀接过茶杯,她只能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角才能勉力维持淡定。 茶水递到了跟前,崔白菀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她低头小口喝茶,尽量不去看宣如霜的脸色。 崔行简见宣如霜木着脸坐在一边,笑呵呵道:“宣姑娘,喝茶呀,要凉了。” 宣如霜勉强地端过杯子,轻抿一口热茶。 她放下茶杯,轻蹙眉头:“果然还是没有上次陛下赏赐的贡茶润口。”她问,“崔姑娘以为呢?” 崔白菀笑着摇头:“不曾喝过贡茶,只觉得这茶尚且还能入口解渴。” 宣如霜道:“茶叶有千百种,崔姑娘还是要多分辨分辨,什么能喝,什么能配。” 崔白菀淡声道:“我对茶叶要求不高,茶的味道虽然各不一样,能喝便可。什么配不配的我是不去想的,还是宣姑娘多想想吧。” “你……” “宣姑娘喝茶。”裴淳适时给宣如霜添了茶,止住了宣如霜未尽的话。 宣如霜本是高冷骄矜之人,眼下竟被崔白菀平刺一句,攥着裙角的手指骨节泛白。但裴淳为她倒茶的举动又稍稍平息了她心里的怒气。看来裴淳的心里是有她的。 宣如霜端起茶盏细呷一口,遮住了微弯的眼梢。 崔白菀开始后悔今日为什么没有早点回去,却要在这里跟别人逞口舌之能。她不再说话,轻挑珠帘一角,打开一条缝隙,目光越过栏杆,朝下面的一楼望去。 此时《西山白旗传》已经说完,原来的说书先生下台歇息,这会儿又上来了另一位说书人。 那人比之前一位年轻许多,身量颇高,只是脸上戴着一个白狐面具,让人瞧不见他的长相。 虽然看不见面容,但是崔白菀没来由得感觉这人是沈思洲。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但是怎么可能,刚才已经在承恩寺遇见,现下又怎么会在春喜楼碰上?未免也太巧了些。 有茶客嗑着瓜子问说书人:“这场说什么啊?不好听我可就走了。” 说书先生坐下后,熟稔地一拍惊堂木,声音清润:“《桃花春笺》。” 崔白菀心头一凛,这真的是沈思洲的声音。 果然是他! 能连夜写出一折新话本的人,果然也就有沈思洲。 化名公子应的是他,连夜写话本的人是他,帮自己澄清真相的人也是他。 所以,为什么? 要帮自己…… 崔白菀神色复杂,望着楼下的天青丝袍的身影,听他徐徐道:“孙娘本是京城西郊孙员外家中独女,自小千娇百宠……” 他不怯场,说话顿挫清晰,又极富感染力,给这个故事增色了许多。让人上一瞬还在为亲热小儿女而羞笑,下一刹又为廖郎的薄情冷面而恼火。 方才还在嗑瓜子的看客不知不觉停了嘴,只是随着沈思洲的思绪走,为话本中人的一颦一笑而动情伤神。 故事在他口中娓娓道来,直到惊堂木又是一拍,声音响亮,穿透整个茶楼,让人心神为之一振。 “这正是,世间情痴皆有因,浅缘聚散不由人。” -- 第24页 结语出口,表示这一场便说完了。余韵渺渺,许多人都还没醒过神来。 “好!” 掌声鼓动,赞不绝口,音浪一阵接着一阵,像是要掀翻茶楼的屋顶。 沈思洲起身,拍拍身上的褶皱,走下台去,他边走边仰头看向二楼的方向,唇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正好与崔白菀对视上。 见了鬼了,这人发顶难道长了眼睛不成。 崔白菀慌忙将帘子放下,心里惴惴,不知道沈思洲到底看没看见她。 “崔妹妹,怎么了?”裴淳见她脸色惊变,关切地问道。 “无事。”她微微摇头,端起茶杯喝水压惊。 宣如霜听到方才沈思洲说书的内容,脸色也很不好看。她没想到崔白菀竟然这么有心机,故意将她带到这个茶楼,就是要羞辱她一番。 她放下茶盏,端正坐好,道:“那天的事情确实是我不是,是我轻信了孙馥仪,以为崔姑娘是品行不端之人。我向崔姑娘道一声歉。” 崔白菀澄清自己:“无碍无碍,我没有要怪宣姑娘的意思。” “可是崔姑娘这又是什么意思?”宣如霜道,“我宣如霜向来行得端做得直,做错了事情我会承认,崔姑娘不必如此煞费苦心。” “我不是,这个真的不是我安排的。” 她心中叹气,今日实在不顺,这该怎么解释的清。 裴淳也道:“今日是我临时起意邀崔姑娘来这里喝茶的,这是确实和她无关。” 宣如霜冷笑一声“这我如何得知。” 她心中再喜欢裴淳,也有自己的骄傲。见裴淳竟帮着崔白菀说话,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她冷淡起身道:“家中有事,我先回去了,三位告辞。” 崔白菀站起来:“宣姑娘留步。” 宣如霜仿佛没有听见,掀起珠帘,便要出去。只是她还未迈步,就见天青丝袍的身影行至面前,笑吟吟道:“原来是宣姑娘,好巧。” 宣如霜自诩冷静理智,不会把气撒在无关之人的身上。她对于这位沈会元的印象不错,于是客气道:“沈公子。” 沈思洲后面又冒出一个圆圆脸的锦衣公子在那里抱怨:“唉沈思洲你走得这般快做什么,要急着见谁?” 沈思洲回头瞥他一眼,示意他闭嘴,转过头又笑如春风:“今日凑巧遇见宣姑娘,不知可否讨杯茶喝?” 宣如霜轻轻点头,侧身道:“请进。” 那位锦衣公子大摇大摆地也跟着沈思洲走了进来。 崔白菀见来人是沈思洲,面色微愕。 这人莫名其妙地在一楼说了出话本不够,还跑上二楼干嘛来的,实在让人费解。 沈思洲与众人见礼:“今日凑巧,居然能在这里遇上几位。” 裴淳冷淡疏离地还了一礼。崔行简从来不会藏着掖着,他见到沈思洲就觉得不开心,便没有搭话。崔白菀暗暗推他一把要他注意礼数,崔行简才敷衍一句:“巧。” 沈思洲唇畔依旧挂着笑,对于崔行简的粗鲁无礼毫不生气。 崔行简不由在心里暗骂一句“假正经,也不知是做给谁看”。 沈思洲的身后冒出一个脑袋,一位长得极为讨喜的圆脸公子,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他扶正自己的发冠,自我介绍:“在下姓李,行六,叫我六郎便好。” 李六郎自来熟地找了位置坐下,还招呼沈思洲和宣如霜:“客气什么,快坐啊。” 一张八仙桌拢统只有四边,宣如霜面沉如水又坐了回去,自己独坐一边。李六郎已经坐在了崔行简的身边位置,沈思洲衣摆一撩,神色自若地与裴淳共坐一处。 李六郎叫来小二,让他多上几份点心,又扬声对外面的琵琶女道:“姑娘换个曲儿弹,在下加钱。” 琵琶女柔柔的声音传来:“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李六郎心细如发,早已感受到了屋中剑拔弩张的味儿,他一拍手,道:“来个《小寡妇上坟》吧,喜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修了一下,情节有些变化。还请看过的朋友们重新看一下,给你们添麻烦啦,抱歉,下一更还要修一修,等会发。 ------ 今天考完试没有事了,就跟着室友一起去打疫苗加强针。打完针后,她疼胳膊我疼腰。 好消息:我还能码字。 坏消息:是躺在床上用手机敲出来的。 横批:身残志坚 (小熊叉腰.jpg ) 第13章 六郎 琵琶女听到李六郎的话,愣怔住,犹豫道:“这……小女子不会。” 李六郎惋惜道:“此等名曲,姑娘应该会的。” 沈思洲见他胡说一通,轻咳一声,提醒他注意。 李六郎觑见沈思洲面色不善,扇子一摇摆:“好吧,那姑娘就随便弹吧。” 外面的琵琶女应了一声,换了一首稍稍轻快的曲子。 这人行事随心所欲,说的话也是想一出是一出,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衣着不俗,举止自带一股贵气,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 宣如霜道:“诸位慢坐,家中有事,我先走了。” 崔白菀道:“宣姑娘留步,那话本真的与我无关,宣姑娘大可去查。” 别人如何看她她并不在乎,但是她绝对不能忍受自己被误解,更何况是她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 -- 第25页 宣如霜心里一点都不相信这事跟她没关系,偏着头不去接话。 李六郎疑惑:“《桃花春笺》?刚才外面说的那出话本?”他一拂衣袖,“那是我找人写的。”他干脆地替沈思洲认下了这个事。 “你?”宣如霜瞪着他,像是不相信,“昨晚并未看见公子的身影。” “哦,我站在后面,没有出过声,宣姑娘你没有看见也是正常。李某只不过觉得这事有趣,便找人写了下来。” 他说得信誓旦旦,不像是在作伪。 觉得有趣便连夜找人写下来了?如果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仅仅是一个旁观者为什么这般热衷,未免太蹊跷了。 宣如霜看看他,又看看崔白菀,心中举棋不定,一时不敢确定到底是崔白菀想要背刺她,还就真的只是李六郎的无心之举。 她站起身道:“这件事我会派人查明的。诸位告辞。” 说完,她向众人福一福身,离开了这里。 崔白菀自然是不在乎别人是怎么评价她的,但是她心高气傲,也不愿意受别人误解。只是这件事事沈思洲做的,她不能直接向宣如霜挑明 ,一时进退维谷。现在见到李六郎愿意出面担下这件事,心中松口气。 她对李六郎道:“多谢李公子愿意帮我澄清。” 李六郎道:“姑娘何出此言?难道也跟这件事情有关?” 崔行简有些犹豫,问姐姐:“姐,为什么宣姑娘这么生气?她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崔白菀答道:“故事中杜撰的崔女正是以我为原型,昨夜与人起了一些口角,让李公子见笑了。” 她又看了一眼崔行简,“宣姑娘与孙馥仪是好友,受孙馥仪蒙骗,以为是我的过错,便有些冲动。今日听到这出《桃花春笺》,就以为是我安排嘲讽她的。” 崔白菀不想伤了弟弟的心,话说得委婉,但是任谁都能听出来,宣如霜昨夜一定也参与了刁难崔白菀之列。 崔行简昨夜没去,他不知道居然这么巧,自己今日遇上的姑娘居然是跟姐姐有过节的。而姐姐也为了他,愿意跟宣如霜共坐一室一起喝茶。 他伸手去攥姐姐的衣角,小声道:“姐,你早点说,我就不跟她搭话了。” 崔白菀没有说话,只是拍拍他的手。 李六郎惊讶道:“姑娘可是名叫崔白菀?” “正是。” 李六郎看起来十分意外,看看她又看看沈思洲,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沈思洲突然要来这里当什么说书先生,原来是见姑娘来了。 他一拍手,欣然道:“原来是崔姑娘,久仰大名。” 她什么时候有名,她怎么自己都不知道?这李六郎未免太浮夸了。 “不敢当。” 谁料李六郎下一句话竟是:“听说崔姑娘已经与思洲定亲了,可是真的?” 沈思洲正在喝水,闻言呛得连连咳嗽。崔白菀不知道李六郎竟然此时会提起这事,脸色微红,没有回答。 崔行简“哎”了一声,拍他胳膊:“你怎么说话的?” “那看来是真的?”李六郎高兴道,“那崔姑娘便是我弟媳了。” 沈思洲向他使眼色,李六郎置若罔闻,一个劲地在那里开心。 裴淳放下茶杯,淡淡道:“据我所知,沈兄并未提亲,所以崔姑娘不算有婚配。” 李六郎看了他一眼,问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裴淳,字明彦。”裴淳倒是依旧彬彬有礼。 “哦,原来是玉面裴郎,久闻大名。” 他这个久闻大名,那个久仰大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见谁呢。 “岂敢,”裴淳谦让道,“别人给的诨名罢了,不值一提。” “嗯,确实,”李六郎扇子摇得欢,“差了我家思洲一筹。” “……” “噗哈哈。”笑出声的是崔行简,居然有人能让裴淳吃瘪,他可太高兴了。 崔白菀看向沈思洲,他这个朋友当真是不会说话。 沈思洲回望她一眼,表示自己也拦不住。 裴淳抿唇:“还有一月便是面试,结果尚未可知。” “难说。”李六郎真的非常会泼凉水。 这人说话实在不要颜面,素来善于辩难的裴淳竟然一时难以说过他。 李六郎还不放过他:“裴兄好好考试就好,儿女情长的就别想了。” 裴淳自诩君子此时也忍不可忍道:“李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嗯?裴兄还没听明白吗?”李六郎认真解释道,“就是说,怕你只顾着想姑娘,可别误了考试。”他话锋又一转,“不过嘛,也没什么关系,反正状元之位,我们思洲是当定了。” 这顿茶不欢而散,裴淳走的时候面色铁青,第一次失了礼数,提前走了。 崔行简要拉着姐姐回家,崔白菀却道:“你等等。” 她看向沈思洲,道:“沈公子可否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说。” 李六郎揶揄地看了沈思洲一眼,示意他赶紧去。 沈思洲无奈地看他一眼,点头应道:“崔姑娘请。” 两人去了隔壁无人的雅间,关上门,崔白菀还未开口,沈思洲抢先一步道:“我不知道他会这么说。”他怕崔白菀不信,认真解释道,“我与六郎久未见面,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略一提过,不知道他怎么就误会了。” -- 第27页 上京那里催得紧,崔雪平不敢怠慢。没有办法,只能让女儿坐在马车里,让两个婆子照顾。崔白菀的病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就这样,她躺在马车上躺了一路,昏昏沉沉地到了上京。 等她到了上京的时候,这病突然就消退了,高烧也再没复发过,连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啧啧称奇。 只是那一病,终究是落下了病根,崔白菀的记忆衰退了许多,以前有很多事她都记不清了。 好在她有每日记录的习惯,生怕是自己记错了,她还特意把记事的小本拿出来翻看。 泛旧的纸张上面写满了秀丽的蝇头小楷,笔法稚嫩,但还算工整,上面记载道: 太平七年,十五日,小雪。 趁父亲睡着,我偷偷拿了一提灯笼出去。外面有点黑,我也有点害怕,但是我必须出去,因为今夜我约了沈映。我跟他说,来湖心亭,我有话对他说,他没搭理我,也不知他到底来不来。 应该会来吧,毕竟我跟他关系那么好。 太平七年,十六日,天晴。 他没来,我在亭子里等了他一晚他都没来。明明我跟他说有惊喜要给他的,他竟然也不来。沈映怎么这么不讲义气,我以后不跟他玩了。 我还受了风寒,父亲知道后把我臭骂了一顿,他还罚我,什么时候练够了一万个字,什么时候再放我出去。 我现在生病了,反正也没法出去,就天天在家里练字,感觉自己的字有进步,夫子见了一定会夸我。 那沈映呢,他看我不去上学,会不会有点想我? 唉,其实我就是想跟他说一声喜欢,怎么就这么难呢? 太平七年,廿日,微风。 我三天没去上学了,沈映怎么还不来找我?他是不是跟别人玩所以忘记我了?大混蛋! 太平七年,廿四日,小雨。 我去上学了,但是沈映没来。同窗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问夫子,夫子也不告诉我。他以后是不是不来了? 太平七年,廿九日,天阴。 父亲跟我说,马上我们就可以回上京了,他让我赶紧收拾收拾。我没什么要收拾的,就是有好多小玩意,都是沈映塞给我的。太多了,可能带不走了。 我要把它们都埋在树下,希望以后我再来挖,它们还在。 我还想去找沈映,问他为什么没来,等找到他就跟他说我没生气,我们以后继续做朋友就好啦。 太平七年,三十日,大雨。 我去找沈映,喊了半天的门都没人开,他是不是耳朵聋了啊。邻居婆婆出来告诉我,原来是家里没人,他走了。 他走了,去了哪里,婆婆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走得匆忙,还很隐蔽,像是在躲着谁一样。 躲谁?八成是在躲我了。 胆小鬼,没意思。 太平七年,二月二,龙抬头,天晴。 我要回上京了,就要离开成州还挺不舍的。 到最后我还是没找到沈映。 为什么没来湖心亭?又为什么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是在避着我吗? 我想了几天,好像明白过来,我以后都不能再见到他了。 可他还没有跟我道别。 作者有话要说: 有男朋友的室友已经出去跨年啦!而我还在码字(苦涩) 新的一年,祝大家元旦快乐呀,新年也要平平安安,做一个每天都开心的人! 第15章 鹦鹉 崔白菀看完后,揉了揉眉心。 自己当年居然是这个样子的,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写上去,一笔一划记得隆重。当时的真情实感如今再看,只让人觉得幼稚可笑。 但其实也才过去两年罢了。 “我当年怎么这么傻。”她自嘲一笑,剩下的话都赋予幽幽烛光里,“真的好傻啊。” 傻到看不清眼色,辨不明人心。明知对方不喜欢自己,却还是要没脸没皮地挤到那人身边,当劳什子的朋友,试图能感化对方,能在他心里留下点位置。到最后,人家潇洒走掉,自己还傻乎乎地去找人家告别。 沈思洲想找人当乐子,自己居然真的就往上凑。 实在丢人呐。 甚至两年都还没有长进,如今对方不过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自己就被乱了心神,还怀疑起自身。 并且如今重新再看一遍当年的日记,仿佛又重新亲身经历了一遍,莫名就会陷入在怅惘的情绪之中难以自拔。崔白菀合上小册,稳了稳心神。不管遇见何事,她都要心性坚定,不能乱了方寸。 烛火幽幽,崔白菀将小册对上火舌,火舌立时将小册包裹住,一点一点燃烧吞噬。到最后,点点的火星也渐渐熄灭,只留下一些碎屑灰烬。 崔白菀眼神冷冷,看着那些白灰,仿佛心里那些曾动过的心思便都熄灭了。 此后的两个月,她称病在家,谁来约都不出去,只是躲在家里。 她害怕再遇上沈思洲。 她对自己道,忍过这两个月,等殿试结果出来就好。 沈思洲之前已经是成州解元、礼部试的会元,连中三元者本朝三百年来不超过五人,沈思洲想必也不会例外。本朝旧例,前三甲入翰林院,进士、同进士或是留任上京,或是外调地方官。 她不知道沈思洲水平如何,但如果他没有进入前三甲,就有一定的机会被外调出京。再不济,就算他留任在上京,公务缠身想来也没法再四处去赴宴拜佛。 -- 第28页 上京偌大,指不定两人以后便再也不会碰面了。 . 月明楼上,李六郎看着对面之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从头到尾不说话,脸色差得要死。 他实在看不下去,夺了沈思洲的酒杯:“行啦行啦别喝了,认识你十几年就没见过你借酒浇愁过,这是因为崔姑娘?” 沈思洲不言,将酒杯又夺回来继续为自己斟酒。 “你不是最会写话本了吗?话本里的那些情情爱爱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李六郎觉得自己这个朋友当真是非常让人难以理解,平生最负才名,自诩风流多才,怎么真遇见姑娘就不行了? 沈思洲低声道:“她不喜欢我。” 垂眸盯着手里的酒杯,他自顾自的道:“当年在成州,我能看出来,她明明是喜欢我的,结果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我来上京,她对我总是视而不见,仿佛、仿佛这么多年的情谊都是空的。” 复抬眼望向李六郎:“是不是女子都是这般薄情?还是单就她一个如此?” 李六郎扶额:“我又没娶妻,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他问道,“我看崔姑娘不像是薄情之人,是不是你的方法出了问题?” “我的方法?”沈思洲疑道,“需要什么方法?” “你笨啊!”李六郎一拍桌子,“追姑娘也是讲究策略的,你直愣愣地跑在人家后面,人家就会看你一眼?做梦!” 沈思洲端坐起身,认真询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你且与我说说,你几次遇见她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沈思洲细细回忆,一一说与他听。 李六郎听完只觉得难以置信:“你就这么直白地质问人家?” “我心中有气,自然要问。” 李六郎哂笑:“所以你现在来找我了。” 沈思洲心头一凛:“那我应该怎么做?” “这个这个,”李六郎揉耳朵,努力回忆自己从戏文看来的那些风月,“过去的就当过去了,你就不要再纠结于那些事儿,只当重新来过。” 沈思洲问道:“怎么个重新来过法?” “你呢,决口不提她负心背义这些事,先投其所好,送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让她最好能勾起你们当年那些美好的回忆。记住,要温柔,不要凶!” 沈思洲半信半疑:“这真的有用?” 李六郎自信拍着胸脯保证:“是兄弟就信我!保你一揽芳心!” . 清晨一大早的,崔行简又来了崔白菀的小院里。之前敲了几次门之后他又变得不耐烦起来,还是会时不时翻墙进来。 崔白菀正倚在窗下的小榻上,拿起一本话本翻阅,听见院里的秋月在喊:“少爷,您都踩坏好几个铁簇了,可别再翻墙了。” 崔行简答应得干脆:“下次不会了。” 下次还记不记得就难说了。 他脚步不停,还没冲进屋里就在寻崔白菀的身影:“姐,你干嘛呢?” “看些闲书罢了。”崔白菀随手翻了一页书,将书皮露出来给弟弟看。 “这是东陵居士新出的《西风烈》?”崔行简摇头,“我觉得没有公子应新出的《千金裘》好看,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看公子应的话本吗,怎么最近都没看?” 崔白菀没答,而是问:“你一大早的,有什么新鲜事要说与我听吗?” “哦,我想起来了。”崔行简想起来正事,“你看我拿什么来了?” 崔白菀又翻了一页:“什么?”语气冷淡,很是敷衍。 “哎呀,你也不配合我一下,好不给面子!”崔行简觉得大受打击,手里的东西都不想再拿出来了。 崔白菀重新又问了一遍问道:“是什么?”依旧谈不上热络,但是比之刚才已经好了很多。 崔行简登时又眉开眼笑:“是这个!” 他将背在身后的右手拿到崔白菀的面前,原来他是提着一个遮盖黑布的笼子来的,掀开黑布,里面露出一只虎皮鹦鹉。 鹦鹉全身黄绿,头顶和翅膀又带了点棕色花纹,眼睛大而溜圆。这只鹦鹉猛一见光,立时就在笼子里扑腾起来,嘴里还在喊:“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听到声音,秋月和春妆都被这新奇的鹦鹉吸引过来,站在笼子的旁边不停逗弄。秋月转头朝崔白菀笑道:“小姐,它真的会说话哎。” 崔白菀见到这东西,却如遭雷劈,站起身,扶着桌子往后退。 崔行简见崔白菀一副目不转睛的样子,心中得意,夸赞道:“瞧,这只鹦鹉多可爱呐。” 也可怕。 崔白菀怕鹦鹉飞出来啄人,眼不眨一瞬紧盯着鹦鹉,嘴上问:“哪儿来的?” “咱家的!” 崔白菀疑惑:“什么意思?” “我今天一大早想要出门,就看见这只鹦鹉挂在正厅的廊檐下,想来是父亲买的吧,我就给拿来了。” 崔白菀隐隐感觉不妙:“送回去。” “可是……” “父亲从来不买鸟雀,一定是别人寄存在那里的,父亲看不见可要着急了。” 崔行简磨磨蹭蹭不愿动,最后不得法,还是崔白菀在后面推着他,才让他提着鸟笼,绕过影壁,穿过抄手游廊,走到正厅处。 环顾四周,也空无一人,崔行简心中松气,对崔白菀道:“姐你看,没人。说不定是别人送给父亲的呢。” -- 第29页 崔雪平最爱惜名声,就算是被人送的,他也一定不会要。一定是有客人带来的。 崔白菀不言语,往正厅里进。 今日崔雪平休沐,应当是在家的,此时没有露面,可能是在书房会客。 这位客人为什么没有把鹦鹉挂在书房外面,反而要把鹦鹉挂在人来人往、出入必经的正厅外?不怕被人偷了吗? 崔白菀还没想个明白,就见正厅里有一人正好走出来。那人身形颀长,肩臂宽阔,崔白菀磕在那人的肩膀处,被撞得后退了好几步。脚下又正好踩中了一颗小石子,身形一滑,就要向后倒去。 崔白菀惊呼一声,一时反应不及,眼见就要摔倒在地,忽然又被人拉住了手腕,于是身形不受控制,往前倒去,正好撞在那人怀里。 倒是不怎么疼。 崔白菀低着头不敢直视那人,口上连忙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头顶传来清润的笑声:“我知道。崔姑娘走路可要小心点为好。” 崔白菀一抬头,却见那人正是沈思洲。 !!! 两个月前她还发誓今生不要再见沈思洲,怎么今日这人居然跑自己家里来了! 崔白菀连退几步,端正身形,向沈思洲疏离道:“多谢沈公子。” “在下荣幸。”沈思洲话音含笑,听上去如沐春风。 沈思洲指着崔行简手上提的鹦鹉,笑道:“崔公子对我的鹦鹉感兴趣?” 崔行简赶紧把笼子放在了地上:“我没有啊,谁感兴趣了。”他嘴硬道:“是姐姐非要让我看的,我才不稀罕呢。” 崔白菀:??? 这弟弟说的是什么话? 刚想开口否认,就见沈思洲点头恍然道:“原来崔姑娘喜欢啊。”他将笼子提到崔白菀的面前,“那我便将这鹦鹉赠与崔姑娘,可好?”声音低沉,像是在诱惑。 崔白菀又赶紧后退了好几步:“不用了,既然是沈公子的心头好,沈公子还是赶紧带回去吧。” 沈思洲见她并不欣喜,反而还有点躲避的样子,心中疑惑,又提着鸟笼往前伸:“真的不要?” 崔白菀崩溃道:“真不要!” 她就知道!沈思洲这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他明明曾说过养鸟雀最是玩物丧志,就因为自己跟他吵架,时隔两个月,他也要报仇! 沈思洲想起李六郎的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对啊,现在上京的高门小姐家里都流行养只鹦鹉八哥的,没道理崔白菀不喜欢啊。 是不是因为她还在避着他? 沈思洲提着鸟笼一脸郁郁,崔白菀望着鸟笼面色难看,两人各想各的,都没开口说话。 就在崔白菀受不了这气氛要开口告辞的时候,崔雪平从厅里走了出来。 “父亲。” 崔白菀福身,崔行简也过来恭敬问安。 崔雪平笑道:“刚好要去跟你们说这事呢,你们就来了。” 他一捋胡子,“春日将尽,落英缤纷,天气又正好,思洲提议,一起去郊外踏青游湖。我觉得不错。平日我公务繁忙,鲜少跟你们姐弟俩待在一处,今日我们一家人就一起出去玩一趟吧。” 府里的下人早已备好了马车,就等着出发。沈思洲亦步亦趋,跟在崔雪平的后面,一点想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崔行简指着沈思洲道:“爹,这家伙也要跟着我们吗?” “无礼,这是你元青兄。”崔雪平一脸严正地纠正崔行简,又亲切地喊着沈思洲的表字,活像护短的老父亲。 沈思洲依旧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但是毫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崔雪平的态度。 崔行简神情错愕,这人、这人何时与父亲这般熟稔,到底谁才是亲儿子?! 崔雪平看他就觉得来气:“元青要为殿试做准备,百忙之中还会抽出闲暇,隔三差五来府中找我请教学问,怎么从来没见你向我请教过问题!” 听到父亲这话,崔白菀也觉得不可思议。 沈思洲何其狂悖,何曾向别人请教过?自己不过两个月未曾出门而已,怎么这人就性情大变至此? 这般故意讨好,一定别有目的,该不会……该不会是来借钱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得都很卡,重新捋了一下思路,修改了一下这章的剧情。 ----- 菀菀:我不想再见他了! 元青:那我来见你。 #笑死,你我本无缘,全靠我来牵。 今天说了好多话,渴死我了。 新的一年,大家也要多喝热水呀! 第16章 无耻 崔行简今日无端遭了一番骂,实在委屈,缩着脖子躲在姐姐的后面不敢再说话,害怕自己再出声就要被气头上的父亲给扫地出门了。 崔雪平看惯了儿子的怯懦样,长叹一口气,道:“走吧。” 说罢,转身出了门。 崔行简心中暗自怄气,不愿出去,直到崔雪平咳嗽了两声,他才不情不愿跟在后面上了马车。 马车辚辚,滚滚驶过玄武大街,朝着北门去。 崔行简看了看坐正座上在翻书的崔雪平,又看了看坐在他对面闭眼假寐的沈思洲,觉得看哪个都怪不自在的,便刻意背过脸去。 他掀起车帘一角向外窥望街景,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记得行简今年年已十五,不知可有心上人?” -- 第30页 这话将崔行简吓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他觉得这人简直是脑子有病:“你管我!” 沈思洲并不生气,只是笑道:“好奇。”他又道,“我来崔府两个月不曾见过你一面,想着你总出去,是不是见姑娘去了。” 崔行简觑了一眼他爹的脸色,尚可,还没有到要发火的境地,只是也在盯着他,等待他的回答。崔行简觉得今日自己要是回答不上来就死定了。 马车上的地方这么窄,爹要打他他逃无可逃,可是他总不能说自己天天出去是去斗鸡玩蛐蛐儿去了吧! 崔行简急得一脑门子的汗,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主意:“其实,我天天出门,是因为我姐姐。”他咳了一声,神神秘秘道,“你也知道我姐姐是一个姑娘家,不方便整日出门,所以有些事情就需要拜托我来办。” 沈思洲也凑近身,低声问道:“那崔姑娘交代你办什么事?我见她这段时间并无出门迹象。” “姑娘家的事你也要管?!”崔行简瞪大了眼,觉得这人简直是没脸没皮。 沈思洲还是笑道:“好奇。” 这人今日实在反常,虽然还是带着假面具一般的笑脸,跟个狐狸一样,看似与以往并无不同,但崔行简还是觉得他不是那么不知分寸刨根问底的人。 这人该不是真的喜欢上他姐姐了吧?! 不妥不妥,他可不要这种人当他姐夫。 崔行简不愿意回答,闭上嘴巴不再搭理他。 沈思洲也没有再追问,转头去与崔雪平交谈起近来的朝政,有一搭没一搭的,让崔行简渐渐放下了警惕。 当崔行简再次掀开帘子看向外面的时候,又冷不丁听到了后面的声音:“我见行简天资聪颖,敏而好学,只是需要雕琢雕琢。如果伯父愿意让行简去读太学,我相信行简以后定会改过自新。” 崔行简的心中燃起不好的想法,他扭过头,听到沈思洲一本正经道:“伯父可以考虑考虑。” 崔雪平被他忽悠得有些许的心动:“可是这孩子太贪玩了,他已经被好几家私塾给赶出来。” “爹,我不去啊!” 崔行简抱着他爹的大腿哭求,崔雪平却像是没有听见,低着头沉思,仿佛在认真考虑沈思洲的建议。 崔行简拽过沈思洲的衣领,小声道:“姓沈的你究竟想干什么?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害我?” 沈思洲八风不动,任由自己的衣领被他拽着,悠然道:“我是真心想让你上进。” 话说得诚恳,偏偏崔行简一个字都不信。 他认栽:“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姐姐的行踪嘛,我说我说。我姐姐让我出去是为了、是为了……”他抓耳挠腮想借口,“是为了买话本!” “嗯?” “真的你别不信,”崔行简道,“她最喜欢公子应写的话本,逢出必买。最讨厌东陵居士的,那人写得匠气窠臼,根本没意思。” “当真?” 不知为何,崔行简见沈思洲肉眼可见变得愉悦起来,胳膊上直泛鸡皮疙瘩。 沈思洲轻咳一声,对崔雪平道:“伯父如果不放心行简在外无人约束的话,可以让他跟着我学习。” 崔雪平闻言连声道:“再过几日殿试成绩就要出来,你以后忙于公务,哪能有时间管束行简这孩子,不可不可。” 沈思洲一脸真诚:“难得遇见行简这般脾性相投的人,忙一些也无妨,我也是真心觉得这孩子是个可塑之才,不可被埋没了才是。” “能遇见元青你这样的后辈可真是我之幸事啊。” 崔雪平叹声,“元青可愿拜我为师?” 沈思洲从善如流地站起,当即执学生礼:“得遇老师,是学生之幸。” 崔行简望着面前师亲生善的情景,只想赶紧跑! 这人真的太毒了! . 北门外越过官道,有一座小山名叫临玉山,不高,但是景色颇佳,既有枫林尽染,也有翠云如盖,随着山的高度不同,所见之景亦有许多变化,正适合文人墨客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时吟咏风月。 山脚下的澄澈湖水即是临玉湖。临玉湖是漓江的一条小小支流汇聚成的湖池,也不大,但胜在水流平缓,正适合春日与友人一起兰舟泛上,沐风而歌。 有山有湖,正是踏青的好地方,所以此处一直来往盛兴,客流如云。 崔白菀独坐一辆马车,在车上与秋月春妆说笑,一路上倒也不无聊,很快就打发了过去。 到了地方,车夫将马车停到湖畔水堤下,让两匹马自己吃草休养。 春妆先行下车,仔细扶着下车的崔白菀:“小姐,您慢点。” 甫一落地,就见崔行简朝这边飞奔而来。半大的少年神色委屈,拉着崔白菀的衣袖不放,只是干嚎:“姐,我想回家!” 崔白菀皱眉:“说的什么话,这才刚来,哪有现在就走的道理?” 下车后的沈思洲也悠闲地往这边走来,口中应道:“是呀,行简你有什么委屈你直说,怎么闹起了脾气,这人来人往的,让别人看见了,你姐姐可不好做。” 崔行简现在是一见他就害怕,讷讷松了攥住的袖子,只是嗫喏道:“我、我身体不舒服,想走。” 崔白菀拍拍他的手:“既然身体不舒服,那你就歇息歇息片刻,等一会儿要回去的时候,我再叫你。” -- 第31页 崔行简瞥了一眼沈思洲,缩缩脖子,道:“好吧,那姐你小心点,注意提防。” 崔白菀哭笑不得:“这青天白日的,还能有豺狼野兽叼我不成?你且安心吧。” 崔行简心道,豺狼是没有,但是狐狸眼下就有一个。 他含糊道:“反正就小心点。” 说完就溜走了,不知跑哪儿去了。 崔白菀一脸茫然,看着崔行简跑远的背影,总觉得他在害怕什么。这一路上也没遇着谁呀,他在躲谁? 沈思洲站在她身后,开口提醒:“崔姑娘,走吧。” 两辆马车停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崔白菀需要过去与父亲汇合。 崔白菀身形一僵,垂眸道:“沈公子先行。” 沈思洲一耸肩,没再多说,慢悠悠走在了前面。 他迈的脚步很小,步伐也很慢,如同散步一般,崔白菀带着秋月春妆跟在他后面,简直是龟速慢行。 崔白菀受不住,也不想催促他,已经发誓再不与他有交集就一定要遵守誓言。所以,她打算加快脚步超过他。 此举很失礼,换一个人崔白菀是绝对不会这么对待的。 哪知这人的步伐也变得快了起来,身高腿也长,崔白菀走不过他,瞬间又被超过。 两人来来回回,竟如同稚儿比赛竞走一般,并且几个回合下来都没有分出个胜负。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眼见四下无人,崔白菀忍无可忍,也不再客气,刚才心里还在想的什么誓言都被统统抛诸脑后。她猛地停了下来,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是要做什么?” “哦?”沈思洲幽幽道,“我走我的,崔姑娘走崔姑娘的,何来我要做什么一说?” 崔白菀觉得此人几年不见越发的无耻,自己是说不过他了,只能转身愤愤地继续往前走。 这下沈思洲没有再拦着她,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公子应过几日要出新书,是写一个游侠儿为了寻找桃源境,梦游太虚,练就武道至学的故事。崔姑娘可要一阅?” 今日的沈思洲不知道怎么了,不再与她剑拔弩张,像是换了种性情,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在她后面。打骂不得,徒惹心烦。 崔白菀没好气地对自己的两个侍女道:“明天就把那些话本都给我扔了,一本都不留。” 沈思洲笑容僵住。 怎么回事,怎么与崔行简说的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追老婆的错误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俩怎么还没成亲,好磨叽,让我来加快进度! 不出意外,应该还有一更,在晚上,是今天的更新。如果出了意外,那就是半夜。 第17章 游湖 崔雪平在等待一双儿女的时候,正好遇见了自己的同僚,也是陪自己家人来踏青的。 裴呈笑道:“竟然能在这里见到崔兄,实在难得。” 崔雪平道:“平日琐事缠身,正好今日休沐,带着家里的两个孩子出来看看景。能在这里遇见裴兄也让我吃惊呢。” 两人相视一笑。 裴呈身后的裴淳向崔雪平恭敬一礼:“崔伯父。” “啊,裴淳也来了。”崔雪平对于这个后辈的印象很好,“白菀和行简还在后面,等会儿就来。你们年轻人多交流交流。” 话音刚落,那边的崔白菀和沈思洲便正好走到。 崔雪平看见儿子没了,问道:“行简呢?” 崔白菀支吾:“去玩儿了。” “这孩子。”崔雪平也是见怪不怪,轻叹一声,由他去了。 “崔妹妹。”裴淳行礼。 崔白菀这才发现对面站着的居然是裴淳一家。 她福身道:“裴伯父,裴公子。” 沈思洲站在崔白菀的后边儿跟着行礼。 裴淳的身后有一个小小脑袋冒出来,是个穿着锦绣的玉雪女孩儿,八.九岁的年纪,与裴淳有三分像。 “小涵。”崔白菀笑着向她招手。 听到自己的名字,裴涵羞涩地踱步走向崔白菀的身边。 “来,姐姐带小涵去玩。” 崔白菀拉着裴涵的小手,向着不远处的临玉湖走去。 裴淳道:“父亲,崔伯父,我跟着去看着小涵。” 言毕,他跟着一起走了。 沈思洲也想跟着去,却听裴呈打量他道:“这位就是新晋的会元沈思洲,刚才人多,可是没瞧见。” 沈思洲无法,只能笑道:“晚辈沈思洲,字元青,见过裴大人。” 裴呈对于他的文章十分感兴趣,拉着他一直说个没停,崔雪平见自己的学生被人夸,与有荣焉,当即就沈思洲会试的那篇文章谈论了起来。 沈思洲一时无法脱身,只能含笑与两人周旋。 等到他离身跑去湖边的身后,正好看见崔白菀带着小涵坐在一条船上,并肩看远方的山景。两人共乘一条小小的木兰舟,也不划船,任由舟头漂流。 湖中有不少的船只,有的在竞渡,银桨渡波,碧波微倾。有的只是小船停留在原水面上,打着转儿,悠悠晃晃。舟上多是青年的男女,三三两两聚在一只小舟上,既有谈笑风生,也有鼓奏吹笙。 裴淳此时正站在湖畔长堤的一棵柳树下,望着斜坡下的湖面。他身形高大,意态风流,正负手而立,神情专注地望向不远处的小舟,俊美的模样引得不少的少女都在偷偷打量这位玉面郎君。 -- 第32页 沈思洲舒展广袖,举步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两人站在同一处,望向同一处,谁也没说话。 细碎的阳光透过叶子照射在两人的身上,留下斑斑光点。沈思洲仰头,惬意地眯起眼,清秀雅致的一张脸沐浴在光圈下,脸上细小的绒毛变得浅淡,衣袂飘飘,面如冠玉。 “可有把握?”裴淳先开了口。 如今离发榜的日子还有五日,离崔白菀十七岁的生辰宴也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有。”沈思洲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声音却笃定。 叹息的声音传入沈思洲的耳边:“你太贪心。” 沈思洲轻笑:“向来如此。” 那厢,裴涵指着岸上的裴淳小声问:“菀姐姐觉得我哥哥怎么样?” “嗯?”崔白菀觉得她问的突然,“裴公子为人很好。” “那菀姐姐喜欢他吗?”裴涵眨巴着眼睛看着崔白菀,等待她的回答。 崔白菀轻点她的额头:“人小鬼大,小孩子不应该操心这些。” 裴涵道:“我跟你说哦,你别跟别人讲。” 她神神秘秘凑到崔白菀的耳边,崔白菀也配合地倾身附耳过去,只听得裴涵道:“我哥哥他喜欢你。” 崔白菀一把捂住她的嘴,正色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才不是!我没有乱说。”裴涵摇头,“我在哥哥书房里见过他写的诗,落款写的是菀姐姐的名字。” 这种私事乍然被裴涵这么直白说出来,崔白菀一阵尴尬,道:“这事不要说与别人听,不然对你哥哥和我都不好。” 裴涵乖巧地点头:“我只说给你听。” 崔白菀揉了揉她的头发。 “那菀姐姐,你喜欢哥哥吗?” 崔白菀柔声道:“喜欢你哥哥的人很多,轮不上我的。” “那你就是不喜欢哥哥了?”裴涵早早明事,对于崔白菀的避而不答敏感地捕捉到了。 崔白菀无奈:“你怎么这么聪明。” “嘻嘻,我也觉得我聪明。”裴涵得意地扬起小脑袋,转而又变得疑惑,“为什么菀姐姐不喜欢哥哥呢?外面很多姐姐都喜欢他。” “喜欢这种事又不是看他抢不抢手,要看自己的内心。”崔白菀看着裴涵一脸疑惑,笑道,“你还是太小,长大点就明白了。” 裴涵将脑袋靠在她的怀里,指着站在湖畔长堤的一个天青色身影道:“那我要快些长大,嫁给那样的郎君。” 崔白菀看向那个天青色的身影,温声道:“那希望我们的小涵得偿所愿。” “菀姐姐也是。” 湖面上的船只如云,彼此离得都不算远。有一艘船与其他的小舟皆不相同,那船有三层楼之高,华盖垂苏,雕梁金碧,气派非凡。 大船占据一方,如同一个水中霸主,因为它的驶向,很多的小船都没有办法挪动,被卡死在浅滩淤泥里,引得那些小舟的主人抱怨声连连。 一个体格精壮,猿臂蜂腰的男子正站在船头,一脸讥笑看着那些搁浅的小舟。他长相凶悍,偏偏非要装作斯文,穿着儒生打扮的儒衫,手中拿着一把洒金面的纸扇,扇起的风将他的碎发吹得乱舞,给他平添了几分的凌厉。 他正目光炯炯,盯着前方湖面上的一叶扁舟,眼神贪婪,像是在想着怎么将猎物牢牢抓紧的豺狼。 一个家丁在他身后行礼道:“少爷,打听清楚了,那位姑娘是崔雪平大人的独女,名叫崔白菀,年十六,尚未婚配。” “崔雪平?那个翰林?”晁瑛在心中衡量能不能得罪崔家。 晁瑛的父亲是清河伯,他是家中幺子,自小便被惯得不学无术,只会斗鸡走马。他又极为好色,常常出入于花街柳巷,不仅如此,凡是在街边随意看见的貌美女子,只要合他心意,他都要想尽办法得到。 晁瑛的声名在上京也是臭名昭著,只是因为他的大哥在宫里当差,姐姐又是正得宠的妃子,所以晁瑛在上京基本上是横着走。 他心道,三品翰林是不太好搞,但是这崔白菀实在貌美,今天错过了,岂不是可惜。 他色欲熏心,全然不顾大哥出门前让他少惹事的叮嘱,对身后的家丁道:“你们几个,拿几个竹竿船桨,将那小娘子的船给我挑了。” 那几个家丁都是平日跟在他身边的贴身小厮,平日没少替晁瑛做这些腌臜事。得了令,他们顿时来了精神,手拿武器走到船边,就要动手。 崔白菀正在跟裴涵闲话,却突然感觉船身剧烈摇晃,像是要马上倾覆一般。 裴涵被吓得大叫,死死地攥着崔白菀的衣角不敢动弹。 崔白菀极力稳住身形,转头就看见旁边的大船上的家丁正在拿长杆挑船,这才让小舟不稳。 她心中又惊又怒,但还是尽量稳住声音,高声道:“敢问船上何人,与我可有仇怨?无缘无故为何要挑船?” 晁瑛站在船边,朝她咧嘴一笑,眼神黏在她身上:“船不覆,小娘子如何上我的船?” 说完 ,亲自拿一长杆故意往崔白菀的身上泼水。崔白菀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身后的家丁见此,皆猖狂大笑。 湖上泛舟的人全都在看向这边,彼此窃窃私语,在讨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到这话皆是彻底明了,这是恶霸要强抢民女,此等龌龊之事居然会在天子脚下的上京郊外发生。 -- 第33页 有人听到晁瑛的话,觉得这个纨绔欺人太甚,又见崔白菀勉力躲避的样子实在可怜,想要伸出援手,却被旁边的人制止住。 同伴小声道:“这人是清河伯的小儿子,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纨绔晁瑛,你我惹不起。” 想要救助的人自然是知道晁瑛的名声的,但他也确实得罪不起,闻言悻悻地将船桨一扔,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就在小舟将要倾覆的时候,突然一根船桨凌空飞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晁瑛的身上,船桨沉重,将晁瑛砸得鼻青脸肿,差点掉进湖里。 “谁!那个胆大包天的敢砸本少爷!”晁瑛愤恨一扔,将砸他的船桨使劲扔进了湖里,落水声极响,溅起丈高的水花,离大船较近的几只小船上的人都被波及,落了一身的水。 一只小舟慢悠悠驶来,没有船桨,行驶得不快,舟上只有一个天青丝袍的文秀书生,他扬首哂笑道:“那还是不及晁公子胆大包天。” 晁瑛觉得这人面生,但见他一点都不畏惧,有点迟疑这人是不是新晋的大人物,便问道:“阁下是?” “在下沈思洲。” “哦,原来是今科会元。”晁瑛嗤笑一声,他当是谁呢,不过是小小会元罢了,乡下人不识天高地厚,也敢与他叫板。 晁瑛手一指,大喝道:“来人呐,把他的船也给我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加快了,在加快了,工具人他来了! 第18章 黑影 “来人呐,把他的船也给我挑了!” 去捣覆崔白菀的小舟的家丁得令,全部转身面向沈思洲那边,伸长了竹竿,想要故技重施。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沈思洲居然没有慌乱,也没有坐以待毙,孤身一人,面对众多家丁,只是冷眼相待。 伸手将几支伸过来的长杆全部旋握在一起,他表情轻松,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家丁们却发现自己手中的长杆居然抽不回来了,使出全部的力气也动弹不得分毫。 局面一时僵住,家丁们背生冷汗,心中胆怯意上来,有些想要退缩,只是沈思洲却不给他们机会。他突然发难,手一扭旋,长杆便尽数归于他手。 家丁们不仅手中的长杆脱飞,人也被震得连连后退被绊倒,一时坐在地上哀嚎,再都爬不起来了。 局势立转。 沈思洲冷笑一声,将长杆又重新掷出,长杆飞向晁瑛的大船,船身被砸得劈啪作响,船上站着的人也都被波及到,被砸得晕头转向,哭爹喊娘。 沈思洲扬眉挑目,趁机借力,脚心一点,便踩着长杆凌空飞起,身体轻盈如振翅飞鸟,掠风飞到晁瑛的大船上空。 咬牙盯着上空的人影,晁瑛心知如果等到沈思洲落地自己必定赢不了他。推开倒在一旁的家丁,自己亲自拿起一根长杆,舞得虎虎生风,想要将半空的沈思洲打落。 半空上的人反应却极为灵敏,只见他身形调转,翩跹如纸鸢,伸手握住了晁瑛伸来的长杆,故技重施,将长杆握住。晁瑛不愿松手,两人拽夺起来。 长杆本是空心构成的,在两端的各自使力摧压下,噼啪作断,碎成道道竹条。 沈思洲运掌带起罡风阵阵,将竹条吸附于风中,再一松,竹条便如同片片雪花,纷纷扬扬撒下,兜头盖脸撒到晁瑛的身上。 竹条尖端刺人,晁瑛匆忙之间只能来得及伸手护住头部,身上却被戳刺出好几处血窟窿,干净的儒衫顿时被鲜血浸红。 等到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只见沈思洲眼神锐利,直勾勾地站在他的面前,手中还握着一根竹条,另一端正好架在他的脖子上。 晁瑛盯着脖子上的尖条冷汗淋漓,意识到自己今天是碰到了一个硬茬。他向来能屈能伸,立刻拱手讨饶:“沈公子饶命,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沈思洲似笑非笑,眼眸沉沉,没什么温度。 晁瑛赶紧道:“我就是想请崔姑娘喝个茶,没有别的意思。沈兄,只要你放我离开,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还请行个方便。” 竹条又往里刺了几分,晁瑛脖子上的肥肉立时被戳得冒出了几滴血珠,自幼娇生惯养的晁瑛何曾吃过这个痛,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他抽着冷气,嘴里骂骂咧咧道:“姓沈的,你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等我回去,我要你死!” 沈思洲眼皮一撩,看他的眼神仿佛像是在看待价而沽的猪肉,晁瑛被看得心中发毛,骂人的话都吞咽了回去,一时哑了声。 “晁公子想要我死,我却不想让晁公子死。”沈思洲慢悠悠道。 “好说好说,我刚才那是气话,只要沈兄放了我,我回去后绝对不会再追究。”晁瑛一看沈思洲服软,立马也变了态度。 沈思洲话锋一转,道:“只是晁公子不想再追究,我却想追究。” 他捏住晁瑛的脖子,轻轻一提,体型肥大的晁瑛竟然真的就被他单手拎了起来。晁瑛被掐得窒息,脸色涨红,双手不停扒拉着脖颈处的手,尖利的指甲将沈思洲的手刮出道道红痕,红痕渗出几丝血迹,血珠流落而下,浸湿了沈思洲手腕处的衣袖。 沈思洲恍若未觉,拎着晁瑛走到船边,嗤笑道:“既然没人管教你,那我便来当你一日的爹。我不杀你,略施薄惩,我要你游回去。” 晁瑛不住地摇头:“你不能、你不能……” -- 第34页 沈思洲手一松,晁瑛便被直直地扔进了水里。晁瑛倒是会游水,不至于淹死,他呛了水,在水中连连扑腾,嘴里喊:“救命!救命!” 有人想要卖晁瑛一个好,颤巍巍伸出了船桨,却听到沈思洲声音冰冷:“我看谁想陪他一起游。” 那人头皮一麻,顿时又把船桨收了回去。 晁瑛一边奋力游着一边破口大骂:“姓沈的,你得罪了我,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这仇他日我定当讨回来!” 沈思洲飞身一跃,回到了自己的小舟上,用长杆重重一敲晁瑛露出水面的脑袋,惫懒道:“快点游。” 晁瑛呜呜哽咽,一遍游一边喊:“谁来救救我。” …… 裴淳不会武,沈思洲便说两人分开行动,自己拖住晁瑛,让他去找崔雪平来。裴淳听言赶紧去搬救兵,找到了崔雪平让他赶紧前往湖边救女儿,接着又骑快马赶到城门处。 今日当值的城门校尉裴渡是他族兄,裴淳央求裴渡派兵随他去临玉湖。等到几人赶到临玉湖的时候,晁瑛与沈思洲却早已不见了身影。 围观的人倒是没散尽,人人啧啧称奇,似乎都在称赞着什么。 崔雪平守在马车外,正嘱咐秋月春妆回府里给小姐煎点安神药送来。 崔白菀也在,已回到马车内,她今日受了不小的惊吓,脸色苍白地搂着裴涵。裴涵已经睡着,神色还算平静。 裴淳掀开车帘,见她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心中松气,问道:“崔妹妹你没事吧?” 崔白菀摇摇头,道:“没事,小涵也没事,只是睡着了。” “沈兄去了哪里?”裴淳又想到了不见踪影沈思洲。 “他……” 裴淳心中一紧:“沈兄出事了?” “那倒没有,他正撵着晁瑛在漓江里游水,算算时辰,现在大概已经到南门了。” 裴淳:“?” 临玉湖是漓江的一条小支流汇聚成的湖,支流由北向南贯穿整个上京。 那日,泛舟临玉湖的人们都有幸看到,上京有名的恶霸晁瑛被人扔进水里,从北门游到了南门,但凡游得慢了点,后面小舟上站立的年轻公子就会狠敲晁瑛的头,督促他快点。 这神奇景象实在让人咋舌,人人都在疯传这公子究竟是谁,简直胆大包天!不说清河伯,就说晁瑛那在宫中受宠的姐姐,这事肯定要闹个没完。 人人心中都在猜测,那年轻人看来要吃苦头咯! 因为这一闹,崔雪平带着女儿赶紧离开了这里。他的得意门生因为救助自家的女儿,得罪了清河伯一家,既是苦主,也是凶手,这下肯定要闹到皇帝面前了。 无妄之灾,无妄之灾,这叫什么事儿啊! 崔行简本是在临玉山上闲逛片刻,没想到等他再回到湖边的时候,爹和姐姐都不见了,他还在行人的口中得知自家姐姐今日被人调戏的事情! 心中且惊且怒,连杀了晁瑛那个狗东西的心都有了,他当即便跑回了家,想看看姐姐情况如何。甫一回府,却被崔雪平禁止靠近崔白菀的小院。他闹了一通,发现没用,心中郁结,只好打算明天再去找姐姐了。 崔白菀今日受了不小的惊吓,回到家后便谢绝见客,本是想小睡一会儿,没想到等她睡醒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她睡了太久,嗓子干渴,想喝点水儿。天已黑透,屋中却没有点灯。唤了几声秋月春妆,没有人应,不知这两人跑哪里去了。 没法子,崔白菀只好自己下床起来倒水,却不料黑灯瞎火的,她刚一下床就被什么绊住了腿脚,往前扑去。 她轻呼一声,却被一双手稳稳接住。这才发现,原来一直有个黑影站在她的床边。 “是我。”她还没出声,那个黑影却先开了口,竟是沈思洲。 “是你?”崔白菀惊疑道,“你怎么进来的?” 沈思洲言简意赅:“翻墙。” “……” 她这墙形同虚设,倒是谁都能翻。 崔白菀紧张道:“你来干什么,小心被人看见,你……” “我来看看你。”没等到崔白菀说完,沈思洲便抢先道,“我待会儿就走,你别赶我。” 崔白菀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她真没用。 黑影这时往前迈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亲近,这一步又顿时缩小许多, 崔白菀不自在地后退一步,却没想到黑影不屈不挠,又往前走了一步。 崔白菀恼道:“你……” 话没说完,她便被身后绊倒,跌坐在床上。 黑影俯身看她,她就这样被围在窄小的床与沈思洲之间,甚至连沈思洲低头时喷洒的鼻息都能感受到。 心如擂鼓,崔白菀的心不可控制地砰砰直跳,又急又快,耳朵也嗡嗡响,一时之间,心跳声将其余的声音全都盖住,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是这样的,今天和往常一样,我既没有早更也没有爆更。怎么会这样!失声痛哭! 明天、明天我继续尝试!我不信了还! 第19章 夜色 “你怎么在这?到处都有下人……”话音未落,就被沈思洲一把捂住了嘴。 “嘘。”他竖起一根手指,“我一会儿就走,不会被人看到的。” -- 第35页 沈思洲会些功夫她是知道的,但是没行到几年不见,居然提升了这么多。 嘴巴被人捂着,肌肤相蹭,难以名状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崔白菀不耐地微微偏身,侧脸相对不再去看他。黑暗中,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她却依旧感到有灼灼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徘徊,那眼神炽烈火热,想忽视都不行,这让她感觉窒息。 “你别靠近我。”崔白菀伸手去推他,却被人一把攥住手腕。 “烟烟。”沈思洲的声音低沉缓慢,小声地喊着她,那是去世的娘亲给她起的闺名,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叫她了。 崔白菀咬唇,不回答他。 沈思洲就这样一直攥着,良久,才喟叹一声,似在叹息,也像是在不满。 崔白菀小声道:“你、你放开……”她的手腕还在他的手里攥着。滑柔细腻的素手微微发汗,有些湿,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攥着,两只手紧紧纠缠在一起,温度不可控制地都变得高了起来。 沈思洲却不愿撒手:“我不放。”他弯下腰,将脑袋搁在崔白菀的颈窝处,鼻息喷洒在她的皮肤上,所过之处顿时立起细小的疙瘩。 沈思洲低声道:“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只要你平安就好。” 崔白菀了解的沈思洲,是一个从来高傲、不曾低头的人,大雪天被罚扫祠堂也不肯说一句服软的话,现在却在为了她而一再退让。 指甲死命地扣住掌心这才勉力控制好自己的心绪,不让自己被打动。 沈思洲听她不言,扣住她的肩头,薄削柔弱的肩头被他的大掌轻易地拢住。崔白菀听到眼前之人的声音沾染上了几丝薄怒与无可奈何:“你说句话,别再躲我了。” 她侧头,讷讷道:“今日的事多谢你。” 沈思洲继续逼问她:“还有呢?” 声音更弱:“你、你没受伤吧?” 这才算满意,沈思洲放软声音,答道:“我没事。” 他又突然凑前来,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捏一捏她的耳垂,动作极轻极快,一触即松,快得让崔白菀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有人来了,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说完,身形一闪,跳出了窗外。 崔白菀不由侧头去看窗外,今晚月色皎皎,银辉落曼一地,只见那个天青色的身影纵跳轻盈,翩跹如云鸾振翅。 天似穹幕,笼罩上下,俱为一黑,跳跃的身影被天幕吞噬掉,崔白菀的心没来由得轻揪了一下。 沈思洲没有骗她,他真的可以来去自如而不被人发现。 恰巧此时外面传来的春妆的声音:“秋月你把粥再温煮一下,我去看看小姐醒了没有。” 等到春妆进屋掌灯后,这才发现崔白菀早已醒了,整个屋子黑漆漆的,她一人独坐在床边,面色带着一抹异样的潮红,表情怅然若失。 “哎呀小姐你醒了?怎么也不叫我?”春妆快步上前给她披衣服,夜晚潮冷,这般衣衫单薄坐在那里很容易生病的。 春妆为她披衣的手被握住,抬头再看,只见不知何时崔白菀已经泪流满面,泪盈于睫,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打湿了春妆的手。 春妆将她揽在怀里轻声抚慰:“小姐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崔白菀喃喃:“是做了一个梦。” 大梦不知春秋,两年不愿再醒。 . 五月廿日,殿试放榜。成州解元、京中礼部试会元沈思洲再登榜首,是本朝开国三百年以来,第六位三元及第之人。入翰林院,任从六品修撰一职,修前朝之史。皇帝特赐玉如意一对,彰表他的文采卓然。 一时朝野哗然,人人称赞,都道状元郎以后前途不可估量。 前几天沈思洲痛打晁瑛的那件事虽然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但是晁家却并没有闹到皇帝陛下的面前,甚至都没有报官。 整个晁家似乎还很是避讳这件事。清河伯晁覆声称身体有恙,闭门谢客,谁来也不见。局好事者称,晁瑛也被禁足在家,三月不能再出门。 这件事不由得耐人寻味了起来。就算沈思洲是今朝状元,以后前途不可限量,那也是未来的事,如今他羽翼未丰,想要打压岂不是容易得很? 就算是崔雪平,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这事绝不会被处理得这般顺利。 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暗暗保下沈思洲? 后来有小道消息传了出来,据说压下此事的,是来自宫里的人。但是清河伯的大女儿,晁瑛的大姐,正是宫中正得宠的晁妃,难道宫里的那人 如今皇帝年老体衰,太子却久久未立。如今宫内几个皇子斗得如火如荼,但是真正有竞争力的却只有荣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战功赫赫的五皇子,以及在早逝的皇后所留下的唯一骨血、正在行宫养病的六皇子。 能压过晁妃的贵人,也就这几个人了。 据说六皇子前几日特意回了宫,还去了晁妃的住处,片刻后就出了来。之后晁妃特意召自己的母亲进宫,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不过六皇子那天具体跟晁妃说了什么,无人得知。 所以究竟是不是为了沈思洲这事,不好说。 或许只是凑巧罢了。 因此很多人都是不信的,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 第37页 晁瑛又惊又疑:“姐姐是不是诓骗我的?那个沈思洲来上京才多少时日啊,他能结交到什么大人物,还替他亲自出面摆平?!” 晁姝见四周无人,轻声附在他耳边道:“是六皇子。” “什么!” “嘘!”晁姝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晁瑛不要乱说。 晁瑛赶紧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半晌才小声道:“不是都说六皇子病得要死了吗?他怎么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 晁姝摇头:“我也不知,那天六皇子突然来拜访我,看样子身子骨是有些虚弱,不过好歹还能走路,没有外界传得那般严重。 “他送给了我几匣子的珍宝,说是替一个朋友告罪来的,还说我不收便是看不起他。他话说得这么重,我怎么还敢不收。走的时候他特意叮嘱我不要把这件事跟别人乱说,所以除了爹之外,我也只跟你说了这事。” 晁瑛缩缩脖子:“这个沈思洲好大的神通,居然能攀上六皇子这棵大树。” “谁说不是呢,等六皇子走了之后,我立刻派人把这件事跟爹说了,爹让我先不要声张。我现在瞧着风光,可终究是没有子嗣,等陛下百年之后,我如何去处还是要看新皇的发落。六皇子再怎么病重,活一日便是一日的嫡子,朝中支持他的人可不少,爹的意思是,晁家还是需要先观望观望,谁都不要轻易得罪为好。” 晁瑛咬牙:“那我便要忍了这口气?” 晁姝轻拍他的肩膀:“小不忍则乱大谋,先忍忍,由着他们斗,若是最后六皇子败了,沈思洲没了靠山,姐姐定让他给你赔罪!” “那若是六皇子没有败呢?” “这……”晁姝一时话塞。 晁瑛眸中闪过一丝阴狠戾气:“我忍不了这么久,既然姐姐和爹都不愿意替我出头,那我便自己想法子。”说罢,他起身便要离开。 “等等。”晁姝终究是舍不得弟弟受委屈,她咬咬唇,下榻将梳妆盒里的一个瓷瓶递给晁瑛,她道,“这个你拿着。” “这是?”晁瑛端详着这个瓷瓶,普普通通,打开来,里面的清液也没什么味道。 “这药名为缠青丝,”晁姝说着脸色浮起一抹薄红,“这是宫中秘方,无色无味,这一瓶服下,任是最无情无欲的佛子,都要沉沦不可自拔。” 晁瑛立刻懂了姐姐的意思:“姐姐的意思是要我下给沈思洲,让他出丑?” “嗯,沈思洲是今朝状元,过几天陛下定会设曲江宴款待。到时候你把这药下在他酒杯里,随便塞给他一个宫女,到时候再让人闯进去,人赃并获,陛下定会大怒,他这个状元能不能保得住还不好说。想来六皇子拉拢他也是为了多一个谋士,当他没有用的时候,就是弃子,到时候随你怎么处置都不会有人拦着的。” 晁瑛大喜过望:“到时候我一定要沈思洲身败名裂!” . 三皇子李景鸿虽然已过弱冠之龄,但是因为贵妃央求,陛下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特准他一直留在宫中陪伴母妃,所以他并未出宫建府。 此时的他正站在池子旁,手里端着一个雕漆木碗,耐心地喂鱼,手指轻拢再捻搓两下,鱼食便从他的指缝中掉落下来,池中的鲤鱼一哄而上地争抢。 他虽在喂鱼,表情却是意兴阑珊,似乎是觉得没趣。 听到手下的汇报,他凝眉道:“清河伯的小儿子来求见我?不见,让他回去,我这宫里倒是什么人都能来了。” 手下又道:“晁公子说是有要事相禀,说是、说是关于状元沈思洲的。” “沈思洲?”李景鸿眉梢一挑,道:“有点意思,让他进来吧。” 不消片刻,晁瑛便再手下的带领下来到了这里。 晁瑛跪下行礼:“见过三皇子殿下。” 李景鸿漫不经心地撒播着鱼食,懒洋洋道:“起来吧。” “谢殿下。” “说吧,来我这儿是有什么事?” “不敢欺瞒殿下,晁瑛今日前来,是来为殿下解忧的。” 李景鸿的手指一顿,笑道:“我有什么要忧的,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晁瑛也笑道:“殿下所忧的不正是六皇子殿下吗?” 李景鸿勃然变了脸色,手一甩,木碗便重重砸在了晁瑛的身上,怒道:“大胆晁瑛!居然敢议论皇子,大逆不道!” 晁瑛却处之若素,将鱼食轻轻擦掉,抚平褶皱,道:“晁瑛愿投靠殿下,故而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六皇子为了沈思洲特意去威胁我姐姐的事想必是瞒不过殿下的耳目的。 “沈思洲如今得中状元,又入了翰林,假以时日,前途不可估量,这样一个能才却被六皇子殿下所拉拢,想必殿下近日一定会有烦忧,草民特意相来献计,为殿下解决这个心腹大患。沈思洲一倒,六皇子又怎会好受呢?” 李景鸿微眯双眼,问道:“你爹和你姐姐知不知道这事?” “他们不知。”晁瑛如实道,“我爹太过谨慎,注定成就不了大业,我不一样,我想出气,想有所作为,就必须要投靠殿下才行。” 李景鸿轻轻颔首道:“那你且说说,怎么个解决法。” 晁瑛将自己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道:“还望殿下届时助我一臂之力,我一定要让沈思洲跌落成泥!”话里带着咬牙切齿之意,像是恨不得生啖沈思洲其肉。 -- 第38页 李景鸿问他:“几成把握?” 晁瑛胸有成竹道:“八成。只要老天不帮他,这事就一定能成。” 李景鸿抚掌:“好!那我便静候佳音。” . 崔白菀这几天依旧是没有出门,经过那一晚后,她更加是不知道怎么与沈思洲相处。 说是生气,心里还是有的,但沈思洲向她乞怜的时候,她也是真的动摇过。 好像、好像真的和好,也不是不行? “唉!”书是看不进去了,将书覆在脸上,她只觉心烦意乱,不由得长吁短叹起来。 上辈子真是欠了沈思洲的,要她这辈子这般劳神累形。 崔白菀一把起身,对秋月道:“我们出去走走。” 她带着秋月,想要去街上逛逛,说不定散散心,心就不烦了。 路过正厅,穿过影壁的时候,在拐角弯儿的地方,她又与人撞个满怀。 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身形又迅速被人扶好。 那人憋笑道:“第几次了,走路怎么也在出神。” 崔白菀看着面前的沈思洲,脸颊透红:“明明是你走路不长眼睛!” 她这样娇纵,这样蛮不讲理,沈思洲听了一定会…… “嗯,是我的错,向崔姑娘赔礼。” 他执手作揖,微微弯身时,宽大的衣袍勾勒出端正的身姿,说不清的赏心悦目。 “那、那就算了,我不计较了。” 她抿紧唇,想跟他吵一架的心思也歇了。 这人过了殿试以后,距离上任又尚有些时间,便天天来崔府找他爹清谈,但是在她每次出门时都会恰巧出现,她现在都想去测测风水八字了。 自从那晚,沈思洲像是找到了对付她的窍门,不管她怎样胡搅蛮缠,他都顺着她,唯她的命令是从,即使她睁眼说瞎话,沈思洲也会点头道烟烟说得对,像是在逗弄她的这件事情上得了乐趣。 崔白菀想要做一个面目可憎的人,根本就没机会! 本来就烦闷的心情,变得更加躁郁,并且无处发泄。 崔白菀不欲与他多言,侧身想要走开,却被沈思洲叫住:“等一下。” 沈思洲又转头对秋月道:“可否请秋月姑娘暂避一下。” 秋月对于小姐与沈公子之事都看在眼里,她早已习惯了,红着脸轻轻点头,秋月去了旁的地方给两人望风。 沈思洲拿出一张青叶笺递给崔白菀,眉目温柔:“三日后是曲江宴,正好也是青叶会,到时候请你来曲江一唔,我有话与你说。” 这人好生奇怪,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吗? 崔白菀不想接,却被沈思洲硬塞进了手里。 “我走了,你到时候一定记得来。” 不再等崔白菀的回答,沈思洲转身便走,脚步快得像是后面有人在追撵一般。 “……” 这人怎么还强买强卖上了,崔白菀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小笺,一时不知道是留是丢。 第21章 相救 秋月盯着前面走远的沈思洲,悄声提醒道:“小姐,这还有人看着呢。” 崔白菀一转头,看见有两个家丁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看见崔白菀的目光,又赶紧吓得缩着头走掉了。 崔白菀收回目光,道:“我们走吧。” 崔白菀坐着马车,去了春喜楼,今日本就是想出去散散心,想找个人多的地方待一待,便让车夫去了春喜楼。 月明楼虽然是京城第一楼,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去的也多是显贵名流,崇尚雅正清谈,弹的琵琶都是清幽一类的曲子。 不如春喜楼,什么人都有,什么人都能去那里,热闹。 马车停在了门口,车夫在门口等候。崔白菀没有像上次一样坐在二楼,而是在一楼落了座。 她头戴幂篱,又坐的角落偏僻,又有围屏遮蔽,倒是什么人注意到。 小二见崔白菀衣着不俗,举止矜贵,因此招待殷勤,动作利落地给她安排了一个雅座,崔白菀给了他些赏钱,小二口中不住地感激。 春喜楼今日十分热闹,被誉为“上京第一琵琶圣手”的周颜今日过来专场演奏。 周颜为了寻求技艺的进步,遍游天下,很多人想听她弹奏一曲而不能。近日她回了上京,应春喜楼的老板相邀,特意在春喜楼开了一个专场,接连表演三天,今日便是第三天。 许多人都为她来了这儿,因为付不起钱,便都站在春喜楼前想一睹周颜风采。 崔白菀来得不巧,周颜刚刚弹奏完毕,下去修整了。 整个楼里乱哄哄的,崔白菀前几桌的茶客一直谈论着刚才周颜弹奏的技艺如何精湛,“世所罕有”“此生难忘”这样的词语蹦跶进崔白菀的耳朵里。 秋月小声耳语:“小姐,这个周颜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崔白菀摇头,她听过周颜的名声,但从未见过周颜的表演。听到这么多人都在夸赞,她对于这位奇女子亦是十分期待。 整个茶楼瞬间一静,有女子曼步走上中间的高台。高台上只放了一把椅子,她轻轻一拂身便坐了上去,姿态是说不尽的温雅娴静。 周颜当年成名之时年仅十七,如今十年磨炼,俏生生一张脸添了些风沙,却又有别样的岁月沉淀之美。她身着薄花色的对襟立领长衫,肩上戴着的是绣着锦簇花团的月白云肩,婷婷袅袅的身姿,不见普通伶人的那种俗媚,更像是大家闺秀的矜持清贵。 -- 第39页 她上台后不言不语,只先拨弄了两三声琵琶弦,清脆圆润的弦声传出,让人为之一振。 崔白菀却不像其他人一样沉迷于琵琶声中,反而十分惊讶地盯着台上人的面容。 她在成州的时候,崔雪平曾给她请了一位云游四方的琵琶女,说是教她弹奏。崔白菀对于琴棋书画都没有兴趣,本是不愿意学的,以为父亲请来的老师是个无聊的老头子,没想到来人不过廿五,身段窈窕,未语先含笑。 琵琶女自称周娘,崔白菀觉得她长得好看,心中与她亲近,便不再抗拒学琵琶这件事。周娘待她亦是极好,没有像寻常的教习先生一样让她终日在房内埋头苦学,反而经常带她出城去郊外听风,周娘说这是感受自然之乐声。 崔白菀与她坦言自己对于琵琶没有兴趣,只想学一点曲子将来能撑一撑场面。周娘闻言也不生气,摸着她的头道,希望她以后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 周娘只教了她三首曲子,半年后便坐车离开了成州,谁也不知她是去了哪儿。崔白菀至今也只会三首曲子。 没想到两人再见竟是在上京,在春喜楼。 周颜弹奏的是她自创的曲子,名叫《秋风度》,取的是“秋风飘零度人难,踏云直上九重楼”之意。 秋风萧瑟,行人往前看只觉前路遥遥,若是能向上而行,便可乘奔御风,往上直达九重天。据说这是周颜偶宿荒庙创出的曲子。 此曲前半部分平缓低沉,甚至带着一点黯然神伤之意,但是到了中间的部分 ,曲调一转,听者只觉眼前柳暗花明,天地开阔,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自己的。曲风阔大,带着铮铮不平之音,想与天道讨个说法,要个自在。 此曲以乍破迸裂之声为结尾,一曲终了,周颜缓缓呼出一口气,琴弦幽幽颤鸣,余韵未绝,众人还陷在那种激烈的情绪之中难以自拔,根本就没有发觉曲子终结。 茶楼静默了许久,才有人缓过神来,齐声为周颜喝彩。 崔白菀只听前面那几位茶客忍不住以箸击桌,高声喝道:“妙绝妙绝!此生难再得!” 崔白菀听完此曲,觉得周颜的技艺确实比前几年有长进,心中不由得也替她高兴,跟着一同鼓掌起来。 一楼茶客众多,本是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却不曾想,还是大意了。 李景鸿今日特意选个了人流众多的地方,所谓大隐隐于市,越是绝密的事情,越是要放在人多的地方谈。上次在宫里人多眼杂,唯恐被人听了墙角,所以他又特意约晁瑛来春喜楼,将上次的计划说得详细点。 只是这个晁瑛心比天高,却是个不中用的草包,所谓的计划百疏无密,直接把“强灌沈思洲”写在了脸上,平白浪费他一日的时间。眼下他让晁瑛和幕僚重新制定计划,制定不出来就不许走。 几个人商讨得热火朝天,李景鸿闲来无事,便把酒依栏,闭眼闲听楼下的琵琶之声。 晁瑛不知何时踱步走到他的身边,谄媚道:“三皇子殿下看上了这个琵琶女?要不我直接把她绑了给您送去?” 李景鸿皱眉,斥责道:“粗鄙不堪。” 晁瑛哈腰点头:“殿下教训的是,是我太大意了,这样容易惹来非议。要不,我悄悄绑人给您送去?保证不让任何人知道!” “……” 李景鸿觉得好好一个世家子被清河伯养成这样的恶霸简直不可理喻,整天除了绑人就没点别的主意了。 他问道:“想出来了吗?” 晁瑛低头:“正在想。” 本来也没指望这么快能想出来什么,李景鸿摆摆手,让他滚去想。 身边又恢复了安静,闲来无聊地四周胡看,倒真让他看到了为之眼前一亮的。 西面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身着雪白襦裙的姑娘,头上的幂篱被风吹起一角,正好让他看到了小巧精致的下颌,虽只有半张脸,却足以让他眼前一惊。自幼长在宫里,他自诩见的美人不可胜数,但是这位却依旧可以是个中翘楚。 李景鸿现在很像将她的幂篱摘下来,看看面纱之下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妃子。 美人此刻正在沉迷琵琶声曲之中,暗合节奏,手指弯曲,轻敲桌面,跟着琵琶的曲调一起轻微晃动身形。 崔白菀沉迷于曲调之中,根本就没有发现有人居高临下,在注视着她,也根本没有发现有人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她。 突然有手自斜后角伸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道:“原来你在这里。” 崔白菀扭头看去,来人竟是晁瑛! 晁瑛今日带着几个属下,威风凛凛地站姿她面前,见她表情微错,带着些许的慌乱,不由得意道:“我看今天还有谁能来救你!” 崔白菀挣扎数下,竟挣扎不脱。她心知今日凶多吉少,勉强冷静下来,徐徐道:“这里人多眼杂,一会就会传消息出去。我也不是普通民女可任你掳掠。今日你绑走我,明日我父亲的奏章就会出现在陛下的案前。你可要想明白了。” 晁瑛听她竟然还有心思威胁他,狰狞道:“难道你觉得我会怕你爹!今日便是天皇老子来了,都休想救走你!” 他扭头朝着围观指指点点的人群喝道:“看什么看!当心爷挖了你们的眼睛!” 众人见他行事全无顾忌,说话更是嚣张非凡,想来是上京哪位大人家的公子,身份尊贵,都沾染不起。围观的人群受了威胁,顿时少了一半。 -- 第40页 崔白菀的幂篱被晁瑛一把掀掉,下巴被捏在晁瑛的手中,面庞也被不断地打量。崔白菀觉得恶心,偏头不去看他。晁瑛一把将她的脸卡正,语气不满道:“本大爷倜傥风流,不够你看的,你竟然敢扭头!” 崔白菀朝他啐了一口,道:“今日之仇,他日必报!” 被家丁扣住的秋月见她如此大胆,惊叫一声:“小姐!” 晁瑛错愕地一抹脸,将口水擦去,他没料到这个名门贵女竟然会做出这么粗鄙的事情。心中直犯嘀咕,不教训一下,不太符合他恶霸的身份,但是这是三皇子看上的人,他也不敢下手扇巴掌啊。 晁瑛色厉内荏道:“你也不看看我是何等身份,竟然敢吐本大爷!看我今天不教训你一通!不让你知道我有多厉害,我就跟你姓!” 他罗里吧嗦说了一堆狠话,当眼光瞟到身后有人在不断靠近的时候,才装模作样地将手高高扬起,装作要扇崔白菀巴掌的样子。巴掌落在半空,一如所料地被人止住。 晁瑛扭头还没说话,就被人一脚磴到后腰上,摔得他七荤八素,连声哎哟。 周围有些胆大的看客没有散去,见他被踹,还有更胆大的竟笑出了声来。 “少爷,您快起来。” 家丁见晁瑛被人打,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来。 晁瑛捂着后腰,在心里不住地骂三皇子不厚道,踹他竟然这么狠这么实,一点都不带虚的。 他扶着腰,在家丁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来,盯着来人看。 崔白菀亦是看向来人,此人身着玄袍,身材高大,剑眉凌厉,目灿朗星,晁瑛站在他的像是个地痞无赖,事实也的确如此。 晁瑛骂道:“什么不长眼的东西赶来打扰本少爷的好事!” 那人攥着崔白菀的手腕高声道:“我乃这位姑娘的未婚夫。” 没想到人家的未婚夫都来了,众人不由啧啧出声,且看这个恶霸怎么办。 没成想这个恶霸竟然面不改色:“那不还没进门吗?她今天从了我,我明天就让她进家门。” 没想到这人竟然道德败坏至此,众人今天算是开了眼,又是一阵啧啧之声。 崔白菀听闻此言,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扇过去。 晁瑛被扇得鼻青脸肿,心里叫苦不送。他当恶霸这么多年,哪碰到过今天这样的情形,又是被踹又是被扇巴掌的,偏偏自己还不能还手。 他大怒:“看得上你是抬举你,你当你自己是什么货色呢!” 他的手高高扬起,作势要抽崔白菀,崔白菀不由紧闭双眼。结果晁瑛的巴掌还没下去,那个玄袍公子的巴掌又先一步抽到他的另一边脸上。 与崔白菀的巴掌一左一右,对称整齐。 晁瑛恼道:“你好大的胆子!” 那位公子轻哼一声,丢给他一块腰牌。 晁瑛将信将疑地捡起来,定眼一看却脸色骤变,他不敢置信地瞟了一眼那位公子,颤巍巍将腰牌双手奉上,恭敬道:“不知是您大驾光临,是草民冒犯,还请贵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这一次。” 那人冷冷道:“滚。” 晁瑛带着他的手下从善如流地滚了。 情势陡转直下,让人瞪目。 众人见没了热闹,也都各自散去。 秋月没了桎梏,赶紧跑到崔白菀的身后,攥着她的衣角依旧心有余惊,担忧道:“小姐,你没事吧?” 茶杯拍拍她的手安抚她,接着又行至各位公子的身前,款款一行礼:“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那位公子抱拳还礼,语气温和道:“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他环顾一下四周,道:“人多眼杂,在下可否请小姐吃杯茶?” 初次见面便要独处一室未免有轻佻之嫌,但是人家刚才才救了自己,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崔白菀轻轻颔首,戴上幂篱,跟着那人一起上了楼上的静室。 在路过高台的时候,崔白菀朝着台上一颔首。 周颜刚才离得远,只觉得那白衣姑娘的身形有些眼熟,一时不敢确定,如今等人走到了跟前,才肯定这就是崔白菀。 她心中激动,双手攥紧,也是轻轻颔首,期待着与崔白菀的下次相遇。 楼上雅室清幽,隔绝了外面的嘈杂之声。那位公子关门后抱拳行礼:“在下刚才情急之下,自称姑娘的未婚夫,实在是唐突,还请姑娘恕罪。” 崔白菀低首:“刚才公子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我理解的。” 听到崔白菀的谅解,那个公子才松了一口气,道:“在下李三郎,敢问姑娘芳名?” “崔白菀。” 崔白菀,李景鸿在心中咂摸,晁瑛果然没有骗他,竟然真的就是崔雪平的女儿。 想到崔雪平他心里就烦,那个小小翰林曾连上半个月的奏章弹劾他不出宫建府,有失礼法。偏偏父皇还不肯将这人查办流放,害他被议论了好久。 也罢,崔雪平欠他的,就让他女儿来还吧。 李景鸿道:“今日姑娘受惊了,还请坐下喝一杯热茶。” 不待崔白菀拒绝,他先坐下给对面的杯子倒了满杯,接着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他像是为了打消崔白菀的疑虑,先喝了一口,才道:“此茶清甜,还请姑娘品鉴。” 崔白菀这才坐下,轻捧起茶杯。 -- 第41页 李景鸿见鱼儿要上钩,唇角微微勾起。这茶里掺了晁瑛给他的“缠青丝”,只待崔白菀喝下,药效不久就会发作,并且崔白菀醒来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事成之后他只要一回宫,崔白菀寻遍天下也不会找到他。 崔白菀端起茶杯,慢慢放到自己的唇角边,眼见她就要张口欲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那个小侍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少爷在街头遇上了那个恶霸,眼下两人打起来了!” 崔白菀闻言,豁然起身。 她这弟弟,做事当真是不顾后果! 崔白菀道:“多谢李公子今日款待,小女子感激不尽,日后定回报答。今日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李景鸿面上的笑勉强挂住:“姑娘的事要紧,还请慢走。” 崔白菀一欠身,接着拉开门扉,跟着秋月一同快步离去。 见人下楼后没了身影,李景鸿气得一脚踹翻了桌子。 今天设了这么一个局,结果到嘴的鸭子还是飞了!晁瑛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到底怎么办事的! 晁瑛此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惹上面前这人。 这人一见面招呼也不打一声,吼了一声“上”,便朝着家伙什带着手下朝他兜头盖脸一顿暴打。 他今日出门是来见三皇子的,没想惹事,就只带了几个人,根本不敌对方浩浩汤汤的一群! 今天正好有他的狐朋狗友也在春喜楼喝茶,认出了崔白菀,也认出了晁瑛,悄声过来给他通风报信。崔行简上次听到自家姐姐差点被人轻薄已经是气得要死,今天又听到那个流氓又出现,当即召集了府里所有的下人,人手一把榔头,势必要砸破那个混账的脑袋! 两人居然在春喜楼街头的拐角相遇,崔行简见他孤身一人,身后没有姐姐的身影,以为崔白菀已经遭遇不测,怒极攻心,上去就是一顿暴打! 等人被打得半死不活,崔行简揪着他的头发,斥道:“说!我姐姐呢!” “你姐是哪位啊!” “就是被你绑了的崔白菀!难不成你还绑了别人!” 晁瑛崩溃,他今日出门是真的没有看黄历,连声讨饶道:“没有没有,我一个都没绑,你姐姐她还在茶楼里,什么事都没有!” 崔行简一脚踹他身上:“谅你也不敢骗我。” 这一脚正好踹在了晁瑛的心窝口,疼得他眼前一黑,倒抽一口凉气给抽过去了。 崔行简一见他晕了,嗤道:“什么东西,也敢出来强抢民女。” 他将人直接往街边一丢,带着下人就往春喜楼去。 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了姐姐的身影,正往他的方向走来。 “姐!你没事吧!”崔行简迎上去,手覆在她的胳膊上,不停地查看。 崔白菀安慰他:“是有个公子正好出手救了我,我什么事都没有。” “那就好,如果你掉了一根毫毛,我就让那个姓晁的少一块肉!”他说这话时,声音带着遮不住的戾气,眼底暴虐缭绕,竟然将崔白菀吓到。 “你……”崔白菀道。 崔行简笑道:“我怎么了?”一如平时的混不吝,仿佛还是那个欠揍的混小子,方才的暴戾似乎只是崔白菀的错觉。 “没事。”崔白菀稳定心神,不确定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她问道,“听说你和晁瑛打起来了?” “没有的事。” 崔白菀闻言松了一口气。 “是我将那个混账给揍了一顿,他连反手之力都没有。” 崔白菀冷抽了口凉气。 “你、你……”她指着弟弟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道,“那晁瑛人呢?” “在那儿。”崔行简一指路旁,“在那里躺着呢。那家伙不禁揍,现在晕过去了。” 崔白菀望着那个倒地不起的身影好半天,才认出来那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猪头是晁瑛。 她扶着弟弟的胳膊,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下可是出了大事了。 据说那天晁瑛送回去的时候,清河伯见儿子被揍炒年糕这样,勃然大怒,晁府的老夫人也生生晕了过去,后来还是从宫里请来了太医才让老人家醒过来。 第二天,崔雪平的奏折和清河伯的奏折同时出现在了皇帝的案头上。 第22章 亲吻 天僖帝今早醒来时头痛得很,全因崔家与晁家的那两份奏折。 事情倒也简单,无非就是晁家的小儿子调戏了崔家女儿,让崔家的儿子给打了。这种小事送去京兆尹那里解决就得了。天僖帝本没放在心上。 但难就难在,这两家各执一词,都不愿草草了事,都想要一个公道。 崔家还说晁瑛轻薄崔家女儿不是第一次,只是因为上一次有状元沈思洲的仗义出手,害怕会连累到沈思洲,所以上一次隐忍不发。没想到晁瑛贼心不死,又来第二次,对于崔家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晁家说对,崔家当街暴打晁瑛也不是第一次了,有许多人可以作证。两次并罚,要求严惩崔行简和沈思洲,不然都对不起被吓昏过去的年逾八十的晁老夫人! 好,这下把新晋的状元沈思洲也给牵连了进来。 天僖帝本来是想按下不表,等过几天都各自劝解一番,各打五十大板,这事儿就那么算了。 -- 第42页 可没想到,这事儿闹得太大,到最后整个朝堂都有所风闻,站队的人也越来越多。 崔雪平是狷介清臣,后面有不少的文臣表示支持他,要求惩治晁家。晁家是晁妃的母家,又有爵位在身,强烈要求天家彰显威严,不能被几个区区文臣裹挟,要惩治崔家。 这事愈演愈烈,最后竟然变成了文臣与勋贵之争。 这下天僖帝是真头疼了。 文臣与勋贵自古就水火不容,但这两方又都是构成朝堂安稳的因素,哪一方都要好好安抚,都不能怠慢。历代帝王都极力维持两方的平衡,怎么到他这里就这么难办呢? 这可如何是好。 天僖帝长吁短叹,将一封弹劾晁家的奏折给扔到了一旁。旁边还有一堆的奏折,不用看也知道,不是弹劾崔家的,就是弹劾晁家的。 这时,大太监王福海进来禀报:“陛下,六殿下回来了,正候在门外呢,要不要宣?” 天僖帝来了精神,端坐起身,赶紧道:“景淙回来了?快宣!” 王福海笑道:“老奴这就叫六殿下进来。” 六殿下李景淙本是皇后所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太子之位本应是他的。可惜皇后难产,生了六皇子不久后便撒手人寰。六皇子的命也不好,自出生便身体羸弱,气血亏空,太医曾说他活不过成年。 天僖帝舍不得这个儿子,便将他安置在城郊行宫处,那里有温泉。有太医专门在那里日夜伺候,每月还有数不清的极品珍药送往行宫。六皇子这么精心养着,前几个月刚过了二十岁的弱冠之礼,也算是熬过了成年这一关卡。 虽然久不见面,但是王福海身为心腹自然知道,天僖帝的心里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儿子,太子之位迟迟不立也是想给六皇子留着。 只是,三皇子与五皇子似乎对于皇位也是虎视眈眈,六皇子到最后能不能坐上去,还难说呢。 王福海轻叹一声,转念一想,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且由着他们斗去吧。 随即又高高兴兴迈过门槛,走了出去。 门外有一身影站在紫薇花前观赏,远远观之,身形瘦削,带着几分淡淡的病气,但是气质温润,容貌有三分肖似其母,眉目隽永,斯文雅致,这张脸可能也是天僖帝心里偏爱的原因吧。 王福海迎上去:“六殿下。” 李景淙转身,轻咳一声,道:“王公公。” “六殿下久不回来,陛下可是思念得紧啊。” “身体抱恙,让父皇担心了。” 李景淙轻声问:“父皇近来身体如何?” 王福海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摇头,低声道:“不大好,陛下久病不愈,最近又因为一些琐事扰了心神,半夜常常睡不着。” 进去后,李景淙行礼,还没跪下去,就被天僖帝一把扶了起来:“地上凉,快起来。” 李景淙抬眼,与面前的天僖帝对视,上次他回来还是过年的时候,皇帝还没有这般苍老,短短几个月不见,皇帝竟衰老得厉害,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思及此,他低垂眉眼,掩住眼眸中的情绪。 天僖帝欣慰地看着他,连声道:“淙儿长高了些,身体也结实了不少。” 天僖帝携着他一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如同寻常百姓家中唠家常一般,可见对于这个儿子的偏爱。 两人坐下后,李景淙道:“儿子惭愧,不能时时尽孝于膝下,是我之罪过。刚才听王公公说,父皇近来多烦忧,常常夜不能寐,不知父皇在烦忧什么,淙儿愿替父皇分担一些。” 天僖帝瞪了一眼王福海,嗔道:“你听他瞎说。” 王福海笑道:“六皇子这是关心陛下啊,老奴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招招手,将满室的宫女太监全都一起带走,整个书房只留下两人说话。 见人都走完了,天僖帝这才长叹一声:“还不都是朝堂上那些党派之争,朕迟早有一天要整治他们。” 李景淙抓取了关键的词语,道:“父皇忧虑的可是近来沸沸扬扬的那桩当街打人案?崔家和晁家又不是什么显贵世家,依法处置了便是,何必烦忧?” 天僖帝听这个儿子不假思索的直白之语,心中苦笑,不曾在朝堂漩涡中历练磋磨,他这个儿子当真是天真,想问题也想得简单。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份天真,没有利益关系的考虑,所发皆是肺腑之言,天僖帝在他面前也意外轻松,不用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天僖帝道:“这件事现在牵连甚广,不仅仅是这两家的事,还关系到文臣和勋贵之争。” 李景淙似懂非懂地点头,直言道:“所以现在是两方将问题抛给父皇,父皇这才为难了?” “正是。” “那父皇将问题再给抛回去不就行了?” 天僖帝奇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都等着父皇来做抉择,那父皇就不做,退出去,让他们两方选择到底是要继续为难父皇,还是就此作罢?” 天僖帝若有所思:“你说的有理。可是哪有什么好的时机呢?” “最近有什么宴会吗?父皇让他们都聚在一起,一同当场对质吧,热闹!” 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让天僖帝闻言大笑,果然是稚子童心,说话就是这么没有顾及。 至于宴会,眼下现有一个,正是过几天就要开的那个曲江宴啊! -- 第43页 …… 李景淙回了行宫,只觉得腰酸背痛,宫里规矩多,这一天折腾下来,可把他累到了。 躺在床上舒服地喟叹一声,他招招手,暗卫无声无息地跳下房梁,跪在他的面前。 “你去跟他说,办妥了,按照计划行事。” 暗卫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仿佛整个屋子从始至终只有李景淙一人而已。 只有窗外的几只乌鹊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它们拍拍翅膀,振翅飞走了。 …… 派家丁将不省人事的晁瑛给送回去后,崔白菀赶紧拎着弟弟回了家。晚上父亲回来,竟然也没有斥责两人,反而是拉着两人的手,说一定会给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一向不沾俗事的父亲对于这事竟然格外地上心,接连上奏好几天,就是要求严惩晁家,还女儿一个公道。 这几天崔雪平也一直在为此事奔波忙碌。 沈思洲也比往常来得更频繁,不仅沈思洲,还有很多崔白菀不认识的面孔频繁出入崔府,几个人一来就进书房,关上门不知在跟崔雪平商讨些什么。 后来这事越闹越大,还牵扯进了沈思洲。但是沈思洲依旧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步伐自如,不见任何忧虑。 后来秋月从春喜楼打探回消息,说如今整个上京都在传这件事,传消息的人说两方闹到今上面前,今上在为此事头痛呢。 崔白菀没有想到这事居然闹得这么大,但是去问父亲,父亲也不告诉她究竟进展如何。倒是沈思洲有一次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偷偷塞给她一张小纸条,上面没说其他,只让她放宽心。 可她如何能放宽心。 这几天她哪也不敢去,一直在家提心吊胆,生怕父亲与沈思洲会被此事牵累到。 正担忧的时候,傍晚,父亲又来了她的院子跟她道,过几天的曲江宴,她也要去,说是陛下特意嘱咐的。 崔白菀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她的心七上八下,一直捱到了曲江宴的那天。 曲江宴设在曲江旁,本是为中举的诸位试子举行的庆祝会,那天皇帝与诸位大臣都会出席,致辞庆贺他们十年寒窗,终入仕途。曲江宴乃是古例,原本与女子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今年因为皇帝的临时起意,特意设了女眷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携带家眷来参加。 为此,礼部的人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忙碌了好几天。 崔白菀与父亲同乘马车,一同去赴宴。她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不想太招摇,便只身着一件暗纹锦衣,配上莲青色淡罗如意云纹缎裙,略施粉黛,既对这场宴会表示重视,又没有太引人注目。 马车辚辚,行至曲江边的金重楼停下。金重楼正是为了曲江宴而专门建造,平时不会开放,只有曲江宴那天才会开列门市,迎送宾客。此时的金重楼一扫往日的萧条,灯火煌煌,光耀四方,今夜整个上京里属它最招眼。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来了,崔家的马车混在其中,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崔白菀下了车,在小黄门的指引下去了二楼大厅,那是特意为女眷设置的筵席。崔白菀在里面还看见了老熟人,今日芳阳县主与宣如霜也都在。 芳阳看见了她,朝她微笑颔首示意,崔白菀亦是遥遥回礼。而宣如霜见她则是不自在地扭过了头去,她之前不仅以为崔白菀欺负孙馥仪,还以为崔白菀故意引她去春喜楼想要羞辱她。 但是后来宣如霜调查了才发现,这些事跟崔白菀都没有关系。是她误会了崔白菀。 当初她的厉声质问,说要查个真相,都成了空话。当初说得有多信誓旦旦,现在就有多狼狈。可是她乃右相之女,身份何其尊贵,怎么能跟一个小小翰林之女道歉?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不想再与崔白菀有任何交集。 崔白菀见她眼神躲闪,心里也有了计量。宣如霜这种自诩清高的人她见多了,心中也不怎么生气,跟这种人置气,犯不着,以后不再有交集就是。 她今日只想平平安安将这场宴席度过。 一楼大厅,才是曲江宴真正的所在,众人觥筹交错,气氛酣畅,有不少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天僖帝也现了身,除了远在边关犒劳将士的五皇子,其余的皇子均已到场,连久居行宫的六皇子今晚都来了。 天僖帝将崔雪平之女召来的消息,很多人都有所风闻。今夜崔雪平与清河伯都到场,文臣与勋贵也俱在,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心里在等着皇帝将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搁置了这些天,皇帝今晚一定会颁布个结果出来。 但是让众人失望,天僖帝只字不提,只是笑吟吟坐上正座,接受着众臣的祝酒。他没喝几杯,便宣称身体疲乏,要到偏厅歇息。 天僖帝就这么走了,留下一干人等,干脆地去了偏厅。 他一走,众人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都在揣摩皇帝这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就这么冷处理,不管了? 六皇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既不喝酒也不吃菜,孤零零坐在那里,仿佛周遭与他皆是无关。他坐在那里,一直等着宴会结束,他好能早点回去休息。来这里一趟,哪哪儿都觉得不自在。 可惜他想的美好,有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眼睁睁看着他的三哥举着酒杯,满含笑意地向他走来。李景淙眼皮一跳,不得不打起精神,笑着与他周旋,接受他的三哥、他最有力的皇位竞争者的刺探,刺探他是不是在装虚弱,刺探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归西。 -- 第44页 那厢,晁瑛也按照李景鸿交代的命令,拎着酒壶去找沈思洲。 这个酒壶是李景鸿特意给他的,是一个鸳鸯壶,一壶可装两种不同的酒,一种是寻常酒液,一种则是掺了“缠青丝”的秘酒。只要沈思洲喝下“缠青丝”,今晚他的任务就成了,后面如何发展自有李景鸿来安排。 沈思洲既是今科状元,今夜少不了有人要来劝酒,那些酒全部下肚,难免会有些头晕。他酒量尚可,但这金重楼的酒全是宫里的贡酒,度数精纯,不能多饮,不然即使是他,也有点吃不消。 他害怕自己喝得人事不省,不能回去,便推辞了同窗的劝酒,一个人走到厅外的栏杆处,依栏望月,吹了些风,神志清醒了不少。 晁瑛踱步走到他的身后,还没接近他,前面的人突然转身,警惕道:“谁?” 将晁瑛吓了一跳。 晁瑛差点就想破口大骂,但是想到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便按下粗话,笑道:“是我,沈大人可还记得?” 沈思洲微眯双眼盯着他瞧了片刻,摇头道:“不记得了。” “……” “是我呀,晁瑛。”晁瑛硬挤出来一个笑,“那天我们在临玉湖旁遇见过。” 沈思洲好像有点想起来了,道:“就是那个被我扔进水里的?” “……” 晁瑛咬牙:“正是在下。” 沈思洲晃了晃脑袋,问:“你来干什么?还想打架?” 晁瑛见他已经有点神志不清,趁机道:“非也,今天过来是想讲和的。” “讲和?”沈思洲嗤笑一声,似乎是不信。 晁瑛管他信不信,从酒壶中倒了两杯酒,递了其中的一杯到他面前:“这事儿闹这般大,我也没想到,不如我们握手言好,省的让旁人看笑话。不知沈大人意下如何?” 沈思洲瞥了一眼他倒酒的手,笑道:“行啊,握手言和。” 晁瑛心中大喜,沈思洲果然是喝醉了,这么容易就上钩了! …… 崔白菀今晚心里装着事,也没什么胃口,期间有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过来赐菜,除此之外,倒没有旁的事。 一直吃到杯盘狼藉,有些女眷都已经先回去了。崔白菀见时候差不多,也想跟着一起告辞。 有一列侍女上来,手捧酒壶,给每个人斟满了酒,说是陛下赏赐的,让大家满饮此杯才可离开。 崔白菀依言端起酒杯,只是这酒端至唇边,还没沾唇,外面突然高声喧哗起来,有小太监一直喊:“太医!太医在何处!” 门外有一个贵妇去而复还,惊慌道:“刚才有人行刺陛下!现在所有人都走不了了!” 众人哗然,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刺客闯入呢! 有人去问那个贵妇,陛下现在情况如何?那个贵妇只是摇头,说现在还在抢救,尚未可知,外面的侍卫让所有人都要待在原地待命,不能擅自离开。 这要待到什么时候,也没个准话。 在座的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人坐了一会儿便按耐不住,几个人一起出去打探情况。 整个二楼的大厅虽然封闭,但是不断有人走来走去,喧哗不断,崔白菀身处其间只觉得头疼。 突然一个奉酒的侍女走进大厅,环顾一圈后走至崔白菀的身边,她附在崔白菀的耳边道:“崔大人有事找崔姑娘。” “我爹?有什么事?”崔白菀觉得突然,不明白这个紧要关头,父亲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找她。 那个婢女道:“奴婢不知,还请小姐跟着奴婢。” 说完,她转身出了大厅。崔白菀四顾发现,人人自顾不暇,没有人注意到她这里。 她咬唇思索,觉得可能父亲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她,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婢女带着她上楼。三楼没有人踪,只有几盏壁灯亮着,幽幽烛火不断跳动,崔白菀的心头浮起一丝不详。 “崔姑娘,到了。”婢女走到一扇门前,推开门,却不进去,对崔白菀道,“崔大人一会儿就来。” 崔白菀摇摇头,转身欲跑。 这个地方、这个婢女都不对劲! 婢女见她要跑,伸手欲拦,崔白菀跑得更急。只是她还没跑几步,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声音不大,但是在静谧的三楼,显得格外的清晰。 崔白菀犹豫几息,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她转身探看,发现婢女倒在地上,而婢女的身后站着的沈思洲手里正拿着一个花瓶。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崔白菀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沈思洲神色如常,将花瓶放回原处,道:“我在旁边的屋子小憩,突然听到你的声音,就出来看看了。” 崔白菀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可是你叫我上来的?” 沈思洲挑眉:“不是。” 那会是谁? 楼下突然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敲在了崔白菀的心上。 她心脏狂跳,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沈思洲倒是反应快速,将晕过去的侍女拖到推开的房间里,吹灭了灯,还关上了门。紧接着一把拉住崔白菀的手腕,带着她往隔壁的房间走去。 沈思洲将拉住吹灭,屋子里瞬间漆黑一片。 “别出声。” 崔白菀听话地点点头。 房间空旷,没什么遮蔽的地方,沈思洲将床帐放下来,轻推着她,两人一起躲了进去。 -- 第45页 床帐放下后,空间幽闭,两人不得不靠在一处,离得极近。崔白菀感觉空气有些燥热,她不耐地微微侧身,却被沈思洲抓住肩头:“别动。” 声音低沉,带着一点哑,还带上了一些崔白菀说不清的情愫。 崔白菀看不见,因此嗅觉格外灵敏。她离沈思洲极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酒味里掺杂着别的味道,像是、像是女儿家的脂粉味。 崔白菀小声问他:“你喝酒了?” 沈思洲轻嗅自己的身上,答道:“嗯,喝了一点。” “你身上……怎么还有脂粉味?” 沈思洲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被人下药了,是那药带的味道。我这人洁身自好,你是知道的。” 崔白菀觉得自己的脸颊烫极了:“我怎么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她听到沈思洲还在笑,像是在笑她的口是心非。心中羞恼,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沈思洲捂住她的嘴道:“嘘,别出声,那人来了。” 崔白菀立即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 那人推开了隔壁的房门,过了一会儿又立刻退了出来,他将三楼所有的房间全都推开查看,也包括两人身处的这一间。 当那人走进来的时候,崔白菀害怕地揪住沈思洲的衣襟,闭着眼躲进他的怀里,连呼吸也屏住了。 沈思洲将她虚搂在怀,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不要害怕。 所幸那人似乎也很焦乱,只是匆匆一瞥便离开了房间,没有详细查看。 所有的房间都匆匆查看过后,那人下了楼。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下,崔白菀这才敢睁开眼睛,轻声问沈思洲:“那人走了吗?” “嗯,走了。” 崔白菀这才意识到两人现在是什么样的姿势,羞得一把将沈思洲推开。她往后退得太急,导致她被锦被绊住了腿,一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倒,正好是个沈思洲被扑在身下,她趴在沈思洲的身上的姿势。 “我不是故意的!” 她听到沈思洲依旧在笑:“嗯,是我故意的。” “……”这人真的坏心思太多了。 沈思洲将她轻轻扶起,接着转身下床,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让风灌进来,他趴在窗户边儿上,一动不动。凉风一吹,屋中的旖旎暧昧似乎都被吹走了。 崔白菀踱步过去,轻拍他的背,询问道:“你怎么了?” 沈思洲的声音闷闷的:“跟你说了,我中了药。你别碰我,我一会儿就好。” 崔白菀担忧地问:“是什么药?要紧吗?” 沈思洲转身,将她放置在背上的手一把攥住,呼吸滚烫:“你不碰我就不要紧。” 崔白菀这时借着月光这才看清,沈思洲面色潮红,眼神有些许的迷离,中的是什么药,不言而喻。 “你、你……”她面色透红,说不出话来。 沈思洲还有心情在笑:“没事,只是一点点,为了骗晁瑛喝下去,难免沾了一些。” “晁瑛下的药?” “嗯,伎俩拙劣,一眼识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这会儿只怕比我还难受。”声音里是幸灾乐祸,对于自己的处境倒是不怎么在乎。 崔白菀担忧地望着他:“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沈思洲看着她,眼前之人的眼瞳里满是担忧,也满是他。面前的少女妩媚生动的一张脸,皮肤白皙,面颊却带着一点刚才在床帐里捂出来的薄红,丽色无边,偏偏自己还不自知,一双鹿眼水灵灵地望着他,波光潋滟,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沈思洲盯着她嫣红的唇瓣,突然就觉得心里的那把火烧得他口干舌燥,神识不清,再没有办法可以控制。 他想,自己可以沉溺其中吗? 上前一步,双臂将她拢在怀里,撩开她的乌发,伸手环住她的脖颈,又轻抬起她的下颌,低下头,含住了她的唇。 “!” 唇齿摩挲,一点点描摹她的唇形,再往里进,感受到她的贝齿紧抿,在抗拒着他。一点点撬开她的牙关,带着不容分说的强势,进去之后却又动作轻缓下来,像是在细细品味什么珍馐佳肴。忽急忽缓,弄得崔白菀措手不及,只能被动地承受他给的一切。唇齿交缠,缠绵至极。 崔白菀被亲得窒息,身体也一阵一阵发软,站都站不住。沈思洲感受到怀中之人在下滑,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怀中,带着她向后退,将她抵在墙上,固住她的身形。 崔白菀被困囿在墙壁与沈思洲之间,耳嗡阵阵,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闻到铺天盖地包裹着她的属于沈思洲的气息。 崔白菀被吻得昏昏沉沉,听到眼前的人喑哑道: “是这样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终于有进展了!妙哇!(小熊使劲鼓掌.jpg) 第23章 做梦 崔白菀头脑晕晕沉沉的,冷不丁听到沈思洲还在那里调笑她,顿时心里生出一阵无名火来。 她杏眸微瞪眼前的人,想要给他一个教训,却见沈思洲扶额,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 “你、你没事吧……” 见他如此,崔白菀想起他还中着药呢,伸出双臂要去扶他。沈思洲往前一栽,正好与她撞了个满怀,脑袋放在她的肩上,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处,激起一阵细密的疙瘩。 -- 第46页 崔白菀有些不自在,但见他这般难受又不敢躲避:“要紧吗?我扶你坐一下。” “唔……” 沈思洲轻哼,似乎很难受,但是很配合,由着崔白菀牵着他一步一步向旁边的椅子处走去。崔白菀勉力扶着身形高大的沈思洲踉跄着坐下。 “我给你倒点水喝。” 沈思洲意识迷乱,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清醒的,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还能思考,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可是如果眼前的情景是真的,烟烟又为什么会在这儿?他还亲了她? 想到刚才那个吻,沈思洲浑身一僵。 他亲了烟烟?是真的吗? 崔白菀给他倒水,因为今日开宴,金重楼上下都打扫了一番,三楼虽然没有人来,但是宫人们依旧是精心布置,茶已冷却,但正好给中了药的沈思洲降降温。 她转身将茶杯递给他,沈思洲却不接,而是拽住了她的手腕,茶水泼洒他一身,杯子掉在了他的脚下,四分五裂迸碎一地,他犹然不觉,强硬地把崔白菀按在怀里。 崔白菀被按坐在他的大腿上,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掰着下颌,被迫承受上方之人的再一次亲吻。 这次的吻不像刚才那次温柔,似乎有些急迫,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她被固定住,不能动也没法后退,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沈思洲给的一切。 “唔唔唔!”崔白菀伸手去推沈思洲,却被一把桎梏住手臂,沈思洲的吻渐渐向下,从她的唇到她的脖子,又到她的锁骨处…… 一点一点,慢慢地啃.噬轻.咬,像是要将她完全占有,虽缓慢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这种铺天盖地袭来的情.欲太过汹涌,她无力招架,于是只能慢慢地沉沦,丧失了清醒。 沈思洲的吻越来越重,越来越放肆,这把火将她架起来烤,烧得她意乱情迷。 但是当一双带着冷意的手伸进她的衣摆的时候,崔白菀猛然清醒过来。 “!” 她在和沈思洲做什么! 沈思洲浑然不觉,依旧与她亲得投入。 崔白菀急得喊道:“沈映!你醒醒!” 如同当头棒喝,沈思洲短暂清醒过来。 他、他在做什么?他强吻了烟烟,还、还将手放在…… “抱歉。” 伸手将崔白菀一把推开,沈思洲猛地站起身,罕见地慌乱起来,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刚才的旖旎暧昧全部消散,他的脸唰地变白。 崔白菀站起来,背过身去整理衣服,不敢再看沈思洲。紧咬下唇,薄粉悄无声息地爬上她的耳垂。 沈思洲中了药,她又没有,她、她这是怎么了? 屋子里一时静谧,两人俱不出声,名为尴尬的气氛悄悄在两人中间蔓延开来。 “既然你没事,那我先走了。”崔白菀整理好衣服,转身要出去。 沈思洲看出她的无措,也不想为难她,手心使劲一掐自己的掌心,勉强保持着清醒:“今日的事是我不对,抱歉,我不会出去乱说的。” “嗯。” 崔白菀匆匆下楼,没有再转身看他一眼。 等到她下去的时候,外面看守的侍卫说贼人还没有抓住,但是整栋楼已经排查完毕,诸位夫人小姐都可以离开了。 已经有不少的人都坐马车走了,大家都被皇帝遇刺的事情吓得慌乱,压根儿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翰林之女去了哪里。 崔白菀拿起放在角落处的幂篱戴上,也转身除了金重楼。 她的嘴唇现在是丝丝的疼,估计已经被沈思洲咬破,必须要遮住才好。 崔雪平在外面已经等候她多时,见她出来,赶紧道:“快走。” 崔白菀听话地上了马车,与父亲一同离开了这个多事之地。 因为走得匆忙,她没有看见,一楼的窗户外有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的身影,直至她离去。 …… 李景淙是在三楼一间乌漆嘛黑的房间里发现沈思洲的,整个人面色酡红,被烧得冷汗淋漓,蜷缩在地上,身下的毡毯已经被他的汗打湿了一小片。 “哎哟,这是怎么了?中药了?” 李景淙赶紧将他一把扶起,怀里的人即使神识不清也在喃喃,李景淙凑近一听,喊的是“烟烟”两个字。 他哀叹一声:“没想到你这厮还是个情种呢,人家都不理你,何苦来哉。” 他转头吩咐暗卫:“把他赶紧给运到他家去,然后搞点凉水给他泡着,时辰差不多了再给捞上来。切记别被人看见了。” 暗卫领了吩咐,扛着沈思洲往他的住处去。 沈思洲考完试后不能再住会馆,借了李景淙三百两银子,在城西置了一所两进的宅院,一个人住倒也自在,主要是离崔家很近。 幸好他是一个人住,不然这个样子被人看见了很难说清。 李景淙看着手下将这里打扫一番这才放心离去,他走时心中感叹:别说沈映的伯父,就是他父母,若还在世也没我这般尽心照料。啧,我这人,没的说。 他扇子一摇,神色得意,大摇大摆地走了。 . 崔白菀一路上沉默不语,崔雪平以为她是受了惊,温声安慰了她几句,到了家还让小厨房给她做了碗莲子粥。 她倒不是吓的,只是在三楼上与沈思洲发生的那些事一直不停地在她脑海里浮现,他吻着她,还摸她的腰…… -- 第47页 崔白菀羞红了脸,却又没办法停下来,像是着了魔一般沉溺于回忆中,不可自拔。 “小姐,粥好了。” 春妆端着热腾腾的莲子粥进来,见崔白菀坐在桌旁神色怔愣,不知在想什么,不由地开口提醒她。 崔白菀像是回过了神一般,答道:“好,我现在就喝。” 但是她捧着碗,手里搅弄着粥,却就是不往嘴边送,神思不知又飘到那里去。 “小姐,粥凉了。”春妆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嗯。”崔白菀这才一口一口喝下去。 等到喝完后,她将碗递给春妆,春妆突然注意到她的嘴唇:“呀,小姐,你的嘴唇破了,这是怎么了?” 崔白菀用手指捂住嘴唇,含糊道:“许是天热了,有蚊子出来了吧。” 春妆点头:“确实,这几天蚊虫出没,小姐可要小心些,等会我就点熏香。” 鎏金双耳炉里放了一小块香饼,一会儿便有丝丝袅袅的青烟扶摇往上去,香味慢慢在整间屋子里散开。 这种熏香是香韵阁近来新推出的,不仅可以趋退蚊虫,也有静心凝神的功效,很是受欢迎。 问着这般静心的熏香,夜半崔白菀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烦恼地紧闭双眼,她硬逼着自己赶紧入眠。 终究还是入眠了。 夜风吹得帘帐飘荡,外面高声喧哗,将红烛也惊得不断地跳动,崔白菀身披喜服,坐在床边,像是在等着谁。 坐了良久,才有人推门进来。她盖着盖头,看不清来人是谁,却心有所感,心里隐隐清楚来人是谁。 盖头被挑下,一张温润清俊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沈思洲也身着喜服,面色微红,带着些酒气,含笑地看着她,轻声道:“烟烟,我来娶你了。” “啊!” 崔白菀猛地翻身坐起来,心口砰砰直跳。她摸摸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又看看自己的四周,还是自己的闺房。 原来是做梦了。 外间守夜的春妆隔着屏风问道:“小姐,怎么了?” “无事,你睡吧,不用进来。” 外面的声音又渐渐消了。 “吓死我了。”她长舒一口气。 做的梦也太可怕了,居然梦见和沈思洲成亲。 沈思洲……沈思洲! 阴魂不散,摆脱不掉,梦里梦外都是这人。 “啊。” 哀叹一声,崔白菀紧闭双眼,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又重新倒在了枕头上。 她居然做梦成亲!还是和沈思洲!自己也太不知羞耻了! “赶紧睡赶紧睡。” 崔白菀小声念叨,试图催眠自己赶紧入睡。 她不想再见沈思洲了! 第24章 交心 第二天的时候,天僖帝没有上朝。此后接连半个月,都是由大太监王福海宣布不上早朝,皇帝压根儿没有露面。 皇帝虽然不上早朝,但是皇宫内卫这几日却是倾巢而出,他们出没于上京城的大街小巷,张贴告示,抓捕可疑人员,势必要揪出刺客极其同党。 这几天不少人都被抓了进去,各方势力党派根系的皆有,有的过几天放了出来,有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朝堂上的官员经历了一番洗牌。 朝野上下一时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再也没有人敢拿崔晁两家的事做文章,全都安分守己,缩居在家,暗自祈祷着别牵连到了自己。 崔雪平心中倒不怎么怕,做孤臣的既有忠君的觉悟,也有随时赴死的准备。他依旧一如平常,早出晚归。 沈思洲居然也能做到如常,他不过弱冠之龄,初入仕途,面对这样震惊朝野的大事居然沉稳镇定,依旧是时不时来找崔雪平清谈。 过了曲江宴,他已入职翰林,供修撰一职,与同在翰林院的崔雪平更有话聊,休沐的日子里,两人经常能畅谈一整天,沈思洲在崔府留下用饭甚至是留宿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每次沈思洲在的时候,崔白菀都会称病在自己的小院独自用膳,或者恰好出去游玩,反正两人自曲江宴后再没见过面。 崔雪平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门生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公务,他对什么都不太关心。 但是崔行简却察觉出了点异常,他特意去自家姐姐的小院处询问过,结果却是被秋月扫地出门。但是崔行简不放弃,他看过不少的风月话本,总觉得沈思洲和崔白菀之间有些不同常人的猫腻。 但是崔白菀也没躲成几天,因为圣旨突然颁布到崔家。 崔雪平与清河伯晁覆二人教子无方,罚俸一月;沈思洲、崔行简动手伤人,本应处罚,但是念在其本心为善,功过抵消,不予处罚;清河伯之子晁瑛,目无法纪,屡犯不禁,罚闭门思过三个月。 两人各打五十大板,但都不轻不重,明眼人一眼就看出这是天僖帝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来还有人想拿这事继续做文章,但现在乃非常时期,想想还是自己的官位重要,因此持反对之声的人也都闭了口。 这事儿再无人有异议,算是圆满解决了。 天僖帝躺在病榻上,了却了一桩心事,可算是长舒一口气。 他问王福海:“那两家领旨时都是什么态度?可有不满?” 前去颁旨的王福海道:“并无,两家接旨时皆称圣明,没有任何不满。” -- 第48页 天僖帝轻捋胡须:“恐怕心里还是有的,就算他们没有,想借这事发难的人也会有。这样,过几天就是淙儿的生辰,今年搞得隆重些,让大臣们都带上家眷,来宫里一聚。你去提醒一下崔雪平和晁覆,让他们都别忘了。” 打一大棒再给一个胡萝卜,每个帝王都深谙此道。 于是,崔白菀和崔行简都接到了父亲的嘱咐,六月十八,六皇子生辰宴,两人都要出席参加。 这是陛下特意吩咐的,不可不去。 崔白菀实在不想再出去露面,多事之秋,她每次出门都会惹一场风波,还不知道这一次出去又发生什么事。但是她又岂能抗旨不遵。 六月十九,暖宁宫。 这是当年皇后居住的寝宫,后来一直空闲下来,六皇子每次回宫时都住在这里。这本是于礼不合的事,全因天僖帝的要求,可见他对皇后母子的宠爱。 据说天僖帝与皇后是少年夫妻,相逢于微时,全因皇后家族的支持,天僖帝最后才能荣登大宝。大概是荣感亡妻的恩情,天僖帝一直对皇后的遗子和家族都厚爱有加。 往年六皇子的生辰宴就办得热闹,今年办得又格外盛大。宫人们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一盏盏宫灯悬挂在树上,映得灯火如昼,格外灿亮。太液池里也浮着莲花灯在照亮水面曲廊游列一排排的宫衣女侍,皆是身着翠衫云绣,,中亭纱幔轻拂,影影绰绰看不分明,远远观之,恍若神仙之境。 今天的寿星六皇子李景淙高坐偏位,却兴致缺缺,好像一个游离在外的看客。 天僖帝坐在最上的位子,笑着问左手侧边的李景淙:“今日可高兴?” 李景淙脸上堆满了笑,向皇帝行礼道:“儿臣喜不自胜。” 同样感觉无聊的还有崔白菀,她坐在女眷席,周遭皆是不认识的命妇贵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也不想询问,只是有人来祝酒的时候,才会端起酒杯微笑着应酬一二。 酒过三巡,不少女眷都不胜酒力,下去醒酒,崔白菀也趁机出去透气。 “呼,可算是出来了。”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沿着太液池游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宫殿旁。这里没有看守的宫人,也没有水灯,四周有些昏暗,看不大清脚下的路。 她走得小心,但是池边湿滑,一不留神,还是脚步滑了一下。 “小心。” 一个有力的胳膊及时地搂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扶正。 崔白菀仰头看去,竟然是前不久认识的李景鸿。 “你也在这儿?”崔白菀惊道,这人虽然看着气度非凡,但居然能自由出没于皇宫,看来身份非同一般。 虽然灯光昏暗,但是李景鸿的剑眉朗目近距离之下依旧清晰可见。他轻笑了一下,像一把小梳子在崔白菀的心上轻挠:“来赴宴。” 崔白菀赶紧站直了身体,与他离开些距离,动作有些拘谨:“真巧。” “不巧,”李景鸿坦诚道,“其实我是看到崔姑娘往这边来,我才特意跟来的。” 这般直白之语,让崔白菀猝不及防,她呆愣在原地,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人不过第二次相见,却如此轻浮,她是该斥责他的,但是偏偏他一副自然的语气,仿佛说的话只是在讨论天气如何,倒让崔白菀的话说不出口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 见到崔白菀一脸的呆滞,李景鸿忍不住笑了出来:“骗你的,真的只是恰好路过。” 这人说话当真是真假难辨。 崔白菀道:“上次匆忙,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我说过的,李景鸿。”李景鸿微一眨眼,“我从不骗姑娘。” 崔白菀倒是没想到他居然用的是真名:“你……你是皇子?” 李乃国.姓,还能在这宫宴上自如行走的,大概也就只有皇子能够办到了。 李景鸿承认得干脆:“排行第三。”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三皇子,真名是李景鸿。 崔白菀盈盈一拜:“民女崔氏……” “起来起来。”李景鸿将她轻轻扶起,轻叹一声,“这就是我刻意隐瞒姑娘的原因。” 三皇子的赫赫凶名上京城无人不知,现在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凶名在外的三皇子,崔白菀却很难将两者放在一起。 不像,实在不像。 李景鸿睫羽轻垂,像是说不清的落寞:“出生在天家,总有很多的不易,甚至有时不得不伪装一二,崔姑娘可能明白?” 聪明人三言两语便能知晓对方之意,崔白菀立刻便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原来身份尊贵的三皇子也会有那么多身不由己与难言之隐。 崔白菀颔首:“我明白的。” 李景鸿苦笑道:“我与姑娘一见如故,可叹这世上总算有我的知心人,不枉此生。” 他的话透露着难以言喻的悲凉,闻者之心也像是被人轻揪了一下。 李景鸿愁哀满面,掏出一个小巧的银壶,又从囊袋中拿出两个同质的小小酒杯:“我与姑娘一见如故,不知可否请姑娘小酌一杯?” 崔白菀也被这气氛所感染,怜惜之情顿起,接过了酒杯,对李景鸿道:“民女却之不恭。” 清亮的酒液盈满酒杯,李景鸿面带欣慰道:“我敬崔姑娘一杯。” 崔白菀也举起酒杯道:“还敬殿下。” -- 第49页 她仰头欲喝,余光却突然看见宫殿的拐角走出来一个身着绯袍的身影,那人目光阴郁地盯着两人手中酒杯,问道:“殿下在这里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一直写到现在(小熊叹气.jpg) 第25章 河灯 “殿下在这里作甚?” 沈思洲现在是从六品的官职,按例应着绯红色官服。他素来喜欢天青月白这类浅淡的颜色,看上去如松如竹,彬彬君子,很少穿这种俏丽的颜色,乍一看倒是让人耳目一新,更显得眉眼秾丽,走起路来衣袖摆动,有魏晋名士侧帽簪花的风流。 只是本应春风得意的状元郎现在却是眼神阴郁,眼眸底似乎压着暴风骤雨。 话说得虽恭敬,只是说话时一直在直勾勾地盯着李景鸿,这架势更像是随时要与李景鸿打一架。 李景鸿见他来了,手中递出酒杯的动作一顿,随即不小心地洒落了杯中酒液。 他抱歉道:“一时手滑,没有打湿崔姑娘的衣服吧?” 崔白菀摇头。 沈思洲道:“殿下怕是眼花了,这是难免的。” 李景鸿含笑道:“灯昏影暗,确实是眼花了。” 有外人插足,今天的计划看来是完成不了,他也毫不留念,立时决定抽身离开。 “闲步到此,无意打扰,那我便告辞了。”他扭头看向崔白菀,“崔姑娘,我们下次再见。” 他朝两人微微颔首,快步离开了此处。 在拐角的无人处,又狠狠掷出手中的酒杯。瓷杯四分五裂,地上俱是白色残渣。 第二次了,又被人打断,怎会这般邪门。 但是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不到手的。 他咬着后槽牙,紧抿薄唇,眼中有浓浓的云层翻涌,掠夺之意依旧不退却。 崔白菀见沈思洲将李景鸿逼走,现在这里只有两人,她微一福身,也不愿待在这里。 只是手腕全被人紧紧箍住,身形一带,她撞进了沈思洲的怀里。 惊呼一声,崔白菀瞪他,嗔道:“你做什么!” 沈思洲面色依旧不善:“你怎么认识李景鸿的?” 崔白菀低声提醒他:“你疯了!那是皇子,不可直呼名讳。” “怎么认识的?”沈思洲像是没听见,强硬地重复一遍问题。 崔白菀对于他的态度感到莫名其妙,但依旧解释道:“就是在春喜楼遇见晁瑛那次,三皇子殿下帮我解了围。” “下次不要见他了,他是什么样的恶名你应该听说过。” 崔白菀有些恼火,这人今天怎么说话跟有仇一样,管的也这么宽,她道:“我觉得传言有误,殿下人挺好的。” 沈思洲皱眉道:“烟烟,不要置气。” “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置气。” 两人说着说着又吵了起来,刚才的拘禁尴尬统统抛之脑后,此时的崔白菀柳眉横竖,与他对视也毫不胆怯,心中只想着要辩赢这一局。 “好,是我说错了。”沈思洲叹息一声,选择退步,“只是他是皇子,你与他待在一起被人看见了,对你的声誉不好。” “那我与你现在的姿势难道就能被人看见了?”崔白菀忍不住讥讽出声。 她挣脱不开,依旧维持着靠在沈思洲的怀里的动作。两人的动作过于亲密,如果不听对话,乍一看绝对会以为是在情人私会。 沈思洲赧然,松开手,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轻声道:“一时情急,唐突了。” 崔白菀素来是吃软不吃硬,听到沈思洲服软,刚才的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散,她讷讷道:“没事。” 后知后觉又想起了那天的尴尬,崔白菀还是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她垂头不去看沈思洲,想快点溜走。 只是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头顶的沈思洲道:“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太唐突,跟你道歉。” 崔白菀抬眸看他,嘴唇翕合,“没关系我已经忘了”这种话却始终吐不出来。 沈思洲没有因为崔白菀的沉默而气馁,接着往下说:“那天真的是个意外,其实我本来约你来是真的有事,只是……被意外打断了。” 崔白菀低声道;“什么事?” “跟我来。”沈思洲转身往宫殿后面走去。 那里黑灯瞎火,光线更暗,还没有人踪,但是崔白菀相信沈思洲,笃定沈思洲绝对不会趁机对她做什么。这种信任没有缘由,没有依据,可是崔白菀依旧选择相信他。 跟着他的步伐,崔白菀绕过拐角,眼前开阔,是一方水池。 不像太液池那般恢弘,但是碧水荡波,皎皎月色投射在水池中,留下莹白的一弯倒影。最显眼的是,水面上满是漂浮的各色河灯,闪耀着五光十色,将月光搅碎,混成一团锦簇。 她以为沈思洲拉她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结果眼前之境大出她的意料,崔白菀惊讶道:“这是……” “成州的风俗,过生辰是要亲手和家人一起放河灯的。”沈思洲迈步从后走出,与她并肩而立,声音里满是低落,“如今我只有你了。” 崔白菀这才想起来,沈思洲的生辰是六月初三,正是曲江宴的那天! 原来沈思洲的有话要说就是想与她一同放河灯。 沈思洲的身世她是知道的,父母双亲皆是早早离世,独他一人伶仃存活于世,有一位远方的叔父一直在照料他,但是沈思洲好像不太喜欢那位叔父,总是不服管教,时常与叔父发生口角之争。 -- 第50页 “我……”崔白菀抬眸,与他的眸光撞在了一处。此时的沈思洲少了人前的那份倨傲,卸去了尖角,正期待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在不安地等待她的回答。 说来她在成州待的时间不过短短三年,不到人生的五分之一的时光。她的记性不好,小时候的事情大多不记得。可是到了成州之后,遇见了沈思洲之后,她的人生开始变得鲜明,有些事还是忘记了,但是能记得的,每一件都让她刻骨铭心。 在成州的三年,她每年过生辰的时候,沈思洲都会亲手煮面给她吃。向来远庖厨的大少爷,也因为她,厨艺变得越来越好,一开始煮什么都会糊的人,到最后能打出一个流心的荷包蛋。 思绪被回忆拉远,因为沉湎于久远的回忆,她的心脏渐渐变得柔软,态度也在软化。 想起如今两人的关系,又不由有些鼻酸,她与沈思洲,是怎么到了现在的地步呢? 轻轻点点头,崔白菀小声“嗯”了一声,是答应的意思。 沈思洲长舒一口气,有些雀跃。这个词放在他身上是不合适的,但现在确实如此。 他拉着她,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池边,然后蹲下。 “给你。” 沈思洲捧起一盏兔子灯递给她。 那是只白色长耳的兔子,雪白的身形,眼睛杏红,瞪着眼的样子让他想起崔白菀生气看人的样子。但是他绝对是不能说的,说了定会与他置气。 崔白菀接过那盏灯,觉得哪哪儿都可爱,捧在手里看了好久,最后双手轻轻一推,看着河灯飘远。 沈思洲侧头看她,彩灯映照下,她的脸也染上了几分彩色,不经意露出的脖颈确实肤色雪白,轻轻眨眼的时候,睫羽翘动,如同振翅之蝶,带有几分易碎感,仿佛轻轻一碰便会融化。 沈思洲开口时声音也轻上了许多:“许个愿吧。” “嗯?”崔白菀摇头,“不是我的生辰,我怎么能许愿?” “那我让给你,你来许愿。”莫名的坚持固执。 今晚的沈思洲有些不一样,脱去了官场大人八面玲珑的外衣,少了那些坑人的心思,变得更像一个热忱洒脱的少年。 崔白菀被他一再催促下,只好闭眼许愿。 既然是借来的愿望,那我就祝沈思洲以后年年岁岁都能与心仪之人一起放河灯。 沈思洲的心仪之人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崔白菀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呼吸一窒。 苦笑一声,反正不会是她。 毕竟他可是曾经拒绝了自己的。 今天想来,也是因为找不到人陪伴,所以才来找自己的吧,毕竟两人曾经也算是好友。 沈思洲见她先是神情柔和,转而面露苦色,神色郁郁,一时捉摸不透她这是怎么了。 放个河灯,怎么也会心情不好? 沈思洲问她:“怎么?可是想起不开心的事了?” 崔白菀冷淡道:“无事。” 果真是生气了。 沈思洲袖中紧搓拇指,原本计划中想要说出的话也有些开不了口。 “河灯放完了,我回去了。”崔白菀起身,想要离去。 “我有话要与你说。”沈思洲道。 但还没等他开口,远处突然又有宫人的声音传来:“崔姑娘,您在哪儿呀?” 原来是来寻她的。 那宫女四处寻看,暂时没有发现两人,但是那声音离这里越来越近,就快要到了! 这附近除了这池子,只有几块假石,连座假山都没有,让别人看见了两人在这里独处,传出去了可如何是好? 崔白菀焦急地四处乱看,想要找一个藏身之处,却听见后面传来闷陈的一声水声,她扭头去看,原来沈思洲跳下去了! 崔白菀惊呼:“你快上来!” 沈思洲朝她竖起一根手指:“嘘!别出声!”说完沉入了水里,只留下一串咕噜咕噜的细小气泡。 恰巧这时那宫女转过拐角,看见了站在水边的崔白菀,跑过来行礼:“哎呀崔姑娘可让奴婢找着您了。” 崔白菀佯装镇定,问她:“可是有事?” “刚才三皇子殿下到女眷席贺酒,见少了崔姑娘,特意来奴婢来寻一寻。姑娘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大晚上的危险呐。” “无事,我吹吹风,一会儿就回去,你先回去吧。” “那奴婢去复命了,姑娘快些回来呀。”宫女殷勤叮嘱她。 “嗯,我知道了。” 宫女渐渐远去,崔白菀赶紧伏身趴到池边,小声道:“她走了,你快出来吧。” 水面没有任何反应。 “沈思洲,快出来,你刚才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崔白菀伸手轻拍水面,溅起水花阵阵。 突然一个绯色的身影从水面中冒了出来,全身湿漉漉的,他靠近崔白菀,捏住她的手腕,低头稳住她的唇。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想问一声,崔姑娘可有心仪之人,我合适吗?” 第26章 难逃 崔白菀被亲得脑袋发懵, 她呆愣着站在原地,甚至都忘记了躲闪,呆呆地问:“你说什么?” 沈思洲轻笑, 低眸看着她的莹润精秀的鼻尖, 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在下想毛遂自荐,不知崔姑娘给不给机会?” “你、你、你……莫不是在诓我?”他的话不吝于平地惊雷,崔白菀捂着心口,手脚并退。 -- 第51页 “我没开玩笑,”沈思洲收起笑容, 认真解释道,“皇帝今晚邀你来,就是为了给你指派婚事。你今晚肯定是逃不掉的。” “你怎么知道陛下的心思?”崔白菀还是有些不信。 沈思洲想了想, 还是决定向她坦诚:“李六郎告诉我的,保真。” “他?” “嗯, 他是六皇子,自然是能提前知道一些消息。” “他!” 沈思洲看她比刚才还惊讶的表情,觉得有趣,怎么看都不够。 他收起逗弄的心思, 耐心道:“你考虑清楚,等会儿宴席快要结束的时候, 皇帝一定会当众问你, 你可要想好应对之策。” 崔白菀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她试图一点一点缕清头绪:“所以,李六郎是六皇子, 是他跟你说的消息, 千真万确?” “是。” “所以,在宫里放河灯, 也是他的安排?” “是。” “所以,你借河灯跟我说这事,是想要帮我?” “是。”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 崔白菀此时不再慌乱,甚至向前走了一步,仔细打量他的神情,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为什么要帮她?甚至不惜搭上自己,难道是想从她这里获得什么?可是她有什么值得他索求的? 喜欢她?她不信,可是除此之外又有什么理由呢? 沈思洲叹息一声:“我……” 话音未落,就见有人压低了声音在喊:“沈思洲,沈思洲你在哪儿呢?” 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往这边摸索来,来人弯着腰,一边四处探看,一边小声叫唤。 未完的话被人打断,崔白菀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是屏气的状态。 自己是在期待些什么? 沈思洲回头去看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崔白菀趁机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你怎么来了?” 李景淙见他泡在水里,赶紧把他拉出来:“不要命了泡在水里,我看你这么久还没回去,过来寻寻你,有什么事情不能跟兄弟说非要投河啊?” 沈思洲搭他的手从水里出来,他全身湿透,发丝也在往下滴水,透过湿冷的衣袍甚至可以隐隐约约看见里面的肌理,崔白菀不自在地撇开了头。 见他这般惨淡模样,李景淙叹气,又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披在他的身上,六月的天,他居然还身着大氅,批衣的时候,手指碰到沈思洲的脖颈,竟也是冷的。 “你自己穿着吧,身体不好就别硬撑着,免得明天就归西。”沈思洲皱眉道。 李景淙撇嘴:“那还是你死得快些。” “六殿下。”崔白菀向他福身行礼。 李景淙笑道:“崔姑娘知道了啊,不必多礼,喊我六郎就好。”他又问,“你俩站在这里干嘛呢?可是在谈婚事?” 他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恍然悟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崔姑娘,你答应了没?” 崔白菀被人这般直白地询问,耳根泛着粉色,摇了摇头。 沈思洲锤他一拳:“哪有你这么问的,闭嘴。” “这以后就是我弟媳,我急啊,”李六郎道,“崔姑娘,你还犹豫什么?” 沈思洲听不下去,去捂他的嘴,李景淙连连挣扎,就是要说:“崔姑娘这般犹豫难不成是想嫁给我?” “!” 崔白菀霍然抬头,瞪大了双眼瞧他。 李景淙挠头道:“我父皇是想安抚文臣勋贵,所以想让崔晁两家握手言和,有意将你许配给晁瑛,让你们结为亲家。晁瑛那人我知道崔姑娘定然是看不上的,所以我才让元青来视线知会一声姑娘。 “如果崔姑娘也看不上元青的话,那我勉为其难,娶了姑娘,也不是不行。” 沈思洲又重重锤了他一拳,比刚才力气大得多,疼得李景淙直叫唤。 崔白菀看看他,又看看沈思洲,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沈思洲道:“你别听他瞎说,自己想明白就好。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再想办法。” 他这时说话依旧温声细语,不想吓到崔白菀。 李景淙道:“崔姑娘连我们都看不上的话,还能看上谁?裴淳?”说完,意识到不妙,先自行捂住了自己的嘴。 沈思洲瞪他一眼,对崔白菀道:“裴淳这人……是还不错,但是,他家风太严正,我怕你嫁过去不自在,你还是不要考虑裴淳为好。” “对对对,元青说的是真的,裴家是个火坑,崔姑娘可要想清楚啊。”李景淙赶紧点头赞同道。 崔白菀抿唇不言。 裴淳似乎确实是个不错的成亲对象,知根知底,家世清白,与自己也有朋友之谊。如果自己求一求,裴淳说不定愿意帮自己这个忙,过几年两人再合离也不会耽误他娶亲。 至于自己,反正也不想成亲,以此为借口去出云观做姑子似乎也不错。 但是…… 她看了沈思洲一眼,还是未能下决心。 李景淙说完想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对劲,挠挠头道:“不对啊,为什么崔姑娘看不上元青,这小子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是长得还行啊。” 句句戳中沈思洲的心,沈思洲道:“你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虽然有外人在,但崔白菀依旧还是将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 第52页 沈思洲看她,眸光幽深,眼底藏着复杂的情绪:“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崔白菀咬唇,一定要他说个明白。 李景淙看两人这么墨迹,忍不住道:“我知道!” 他不知从哪个地方又掏出自己的那把折扇,扇得发丝飘扬,神情得意:“因为沈思洲心悦你。” 崔白菀闻言去看沈思洲,沈思洲罕见地有些许羞涩神情,但依旧眼眸晶亮地望着崔白菀,崔白菀竟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了几分期待。 这眼神过于炽热,灼热得崔白菀连连后退:“我不信。” 沈思洲闻言神色冷了下去,他步步紧逼崔白菀:“如果不是真的,我为什么要帮你,刚才我又为什么要亲你?” 李景淙冷不丁听到这个秘密,装模作样捂住耳朵,实则暗戳戳在等待崔白菀的回应。 “我、我……” 崔白菀被他逼得心乱神摇,一扭头,慌忙逃了! “哎,怎么跑了!”李景淙一砸拳,催促沈思洲,“快去追啊。” 沈思洲眼神晦暗盯着茶杯跑走的背影,道:“她会回来的。” 不会是说给谁听。 崔白菀回了宴席,皇帝坐在最前方的位置,她努力伸头去看,也看不见皇帝的面容。 与她遥隔云端,也能一语定她生死。 过了不久,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过来前来召唤她。 王福海一脸笑容:“崔姑娘,圣人有请,快随咱家来吧。” 他话音刚落,许多人都往这边瞧,想看看是谁能有这个殊荣得见天颜。 崔白菀垂头,领旨应声,走在王福海的身后。 天僖帝原来也只是一个普通老人的样子,套在明黄龙袍内,却面容比寻常耳顺之年的老人还要苍老,身上缭绕着沉重的暮气。 他招招手:“可是崔卿的女儿?” 崔白菀上前行礼:“民女崔白菀,见过陛下。” 天僖帝倒是很亲和,笑着招她上前唠家常。崔白菀如履薄冰,每一句都谨慎回答,不知不觉后背都生出了汗意。 聊了几句之后,天僖帝有些精神不济,开始闭眼,但是又看到崔白菀还在这里,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天僖帝问:“可曾许配人家?” 果然! 沈思洲没有骗她! 崔白菀暗中掐紧了自己的双手,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此时的她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她下意识答道:“已经许过了。” 天僖帝闻言有些意外,问道:“许的是谁家?” 六皇子、裴淳、甚至是新认识的三皇子……脑中千回百转,不断闪现出许多人的名字。 像是宿命,像是枷锁,她逃无可逃。 她的嘴唇在颤抖,闭上双眼,如同认命一般,她选择从了自己的内心,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新科状元沈思洲。” 第27章 夜窗 天僖帝倒是意外崔白菀说出的是沈思洲的名字。 沈思洲刚中会元那天被崔行简硬是捆进崔府的事情满上京皆知, 当时没能成亲的原因无非是朗无情妾无意。他原以为这两人没什么关系,哪想到崔白菀说出的居然是沈思洲。 崔白菀也不知沈思洲到底是不是在骗她,就像两年前答应她会赴约的那样。但是她还是选择了相信。 相信这一次, 沈思洲没有骗她。 天僖帝捋胡须道:“你与沈卿之事孤有所耳闻, 只是婚姻大事需由父母做主,你们两家可说清楚了?” 崔白菀低头:“尚未。” “那就是没有婚配了。晁家乃晁妃母家,晁瑛虽然年幼贪玩,但机敏善辩,仁义心肠, 将来定能有一番作为,可是良配。你可有意?” “民女……无意。” “嗯?”天僖帝拖长了音调。 崔白菀颤巍巍,但是艰难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民女无意。” 天僖帝有些不悦:“小小姑娘家哪有主见, 回去与你家大人商量吧。这事还是要你的父亲做主。” “民女领旨。”崔白菀跪拜。 天僖帝一拂袖,是让她退下的意思。 王福海很有眼色, 过来搀扶起崔白菀,她恭顺地低着头退了下去。 崔白菀出去之后,吹了风,深深呼吸一口气, 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此时的她,面如金纸, 唇色雪白, 神色极差,她脚步有些不稳,只能一步一步极慢地走下台阶。 皇帝的意思很清楚, 只要还没正式议亲, 就还有转圜的余地,那她就还是要嫁进晁家。 嫁给晁瑛。 崔白菀闭上眼, 有一瞬间,只觉得灵府透空,万念俱灰。 李景淙不知从哪儿又冒了出来,他拉着崔白菀到角落处,询问道:“怎么样,皇帝怎么说?可是允了?” 崔白菀看着他的眼,喃喃道:“圣人的意思,还是要我嫁给晁瑛。” “什么!”他脸色倏变,忍不住叫出了口,宴席未散,不少宫人因此往这边张望,他赶紧捂紧了嘴巴,小声怒道,“他这老儿难不成失心疯了?毁人姻缘的事他都做得出来!” 一滴泪蓦地揪滴落下来,崔白菀看着李景淙道:“我是不是要嫁给晁瑛了?”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李景淙尴尬地挠着头,道:“你别哭,你别哭,我去给你找沈思洲。你等一会儿啊。” -- 第53页 他脚下飞快,哪儿还有人前病气沉僵的样子。跑着跑着他还有空心想,沈思洲啊沈思洲,叫你不来,倒霉催的,还要我去请你。你最好快点出现,不然姑娘被别人哄去了我看你怎么办! 他跑得差点歇气,才在刚才的池边看见沈思洲,夜色中的背影莫名萧索。 “沈思洲!” 沈思洲回头,面色哀凄,眼尾挑着一抹红。李景淙却无动于衷,甚至懒得跟他废话,拉上他就跑: “别悲春伤秋了,快跟我走,去晚了姑娘就没了!” 沈思洲不明就里,被他拉着一路狂奔。沈思洲倒是没什么,倒是李景淙身体太弱,差点跑得断了气。 结果两人一路奔到正殿的一处角落地,那里却人迹空空,什么都没有。沈思洲疑心这人是不是在耍自己。 “哎呀,人怎么走了!” 还没等沈思洲问,李景淙倒先开始捶胸顿足,“你完了,你夫人没了!” 沈思洲:“?” 崔白菀称身体不适,先坐上马车告辞回府去了。崔雪平知道女儿刚刚被皇帝召见,见她回来后愁容满面的样子,担心女儿出了问题,也跟着一同坐马车先行告辞了。 马车上只有两人,崔雪平这才开口问她:“怎么回事?陛下召见你所为何事?” 崔白菀抬头看向父亲,在父亲心里,忠君一直是他的最大人生信条。她不确定如果告诉了父亲,他会怎么选择。 崔雪平见女儿不说话,皱眉道:“有什么事是为父不能知道的?” 崔白菀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告诉父亲,这事儿他总是要知道的。 “圣人召见我,有意撮合我和晁瑛。” 说完,她便低头不敢再看父亲。 崔雪平惊道:“不可!” “嗯?”崔白菀抬眸。 “我知道陛下的意思,但那晁瑛是什么样的人我心知肚明,我崔雪平绝计没有拿女儿当筹码的道理。你放心,明天我就去面见陛下,请他从长计议,一定不会让你嫁入晁家。” 崔雪平毫不迟疑,立即安抚女儿,让崔白菀放下心。 崔白菀憋住眼中含着的眼泪,小声道:“多谢父亲。” “你我之间,谈什么谢字,生分了。” 回到家中,崔白菀遣散丫鬟仆役,自己回房间关上门,开始静思今日之事。 父亲虽然想求皇帝收回成命,可是天威难测,不一定就能劝阻成功。 她凡事都习惯做最坏的打算。 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崔白菀独坐在窗下的小几旁,静思良久。 心中萦萦绕绕,思绪纷杂,想了许多种可能,连自尽时该用那条白绫她都想好了。 头脑昏昏沉沉,她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若是自己自尽了,沈思洲会作何反应? 他今晚对自己说的那话,是真的吗? 崔白菀不敢确信,是不是他为了帮她解决麻烦而撒的谎。 凡事都做最坏的打算,崔白菀想了许久,还是决定点亮油灯,开始提笔写信。 刚搁下笔,关闭的窗户突然响了四声,两场两短,停顿很有节奏,像是刻意而为。 那是沈思洲之前与她约定的暗号。 是他吗? 崔白菀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过去开了窗。 月光下,眉目清隽的少年正坐在窗沿石上,两腿悬空地晃悠,手指弯曲,做敲窗的动作。 “你干嘛?”崔白菀见竟然是沈思洲,眉梢惊挑,赶紧四顾查看,见附近没人,才放下心来。 犹豫片刻,崔白菀还是对他道:“你进来说。” 深更半夜邀请男子进屋本是大胆骇俗,但沈思洲半夜坐在她的窗户上若是被人发现才更是说不清楚。 沈思洲没有推辞,双腿一伸跃,便轻巧进了屋。 他倒是不客气,径自在桌边坐下,伸手捞茶壶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水。 倒茶水的时候,眼神一瞥,看见了一旁笔墨未干的信笺。 信封上是一列秀丽的蝇头小楷“沈思洲亲启”。 他觉得新奇,崔白菀很少给人写信的。捏起信封,他问正在关窗的崔白菀:“这是什么?” 崔白菀也没想到信刚写好,人就来了,她抿唇:“你看看就知道了。” 沈思洲倒是不急,将信封前后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一张普通的信封在他手中来回翻阅,好似能看出朵花儿。 将信封上的每一处褶皱都看遍了,他这才慢条斯理地拆开信封,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细细看去。 只是这信他越看神色越冷,唇边的笑意也不知不觉僵住、消去。 信纸不过短短百字,他却看了一炷香之久。 末了,沈思洲将信纸扔在桌上,起身,一步步逼向崔白菀,再不复刚才的温柔和暖,此时的他的脸上挂满了“乌云密布,风雨欲来”八个大字。 从唇缝里硬是挤出来那个问题:“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复相见?那你准备去见谁?” 扔掉的信纸飘落在地,却再没人注意它。依稀可见最后一行上写着: …… 我独飘零,来日不久。解怨释结,更莫相憎。此后君与新妇举案齐眉,永结同好。 与君尘缘已尽,此后不复相见。 愿君珍重。 作者有话要说: -- 第54页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出自唐代和离书 第28章 夜话 崔白菀被逼得向后退去, 脚一绊,就栽坐在椅子里,神色惶然地抬头望他。 这封信本来是想等她出嫁那天才给他的, 哪成想今天他就来了。 这让她如何解释? 沈思洲俯身, 正好将她圈住,眼眸锐利,带着寒光,低沉道:“我说的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呢?” “信什么。”这个距离太近,崔白菀耳根泛红, 扭过脸不去看他。 “我说我心悦你,崔白菀,你呢?你喜欢我吗?” 这是两人重逢后, 沈思洲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全名,让她莫名地感觉到了郑重。 问的人坦率直白, 答的人却惊犹不定。 “我……” 要说实话吗?崔白菀抿紧唇,有些犹豫,害怕自己再次被耍弄,到最后只换来一句“开玩笑的”。 她磨磨蹭蹭的, 半天才说道:“一丁点儿。” “什么?”沈思洲被她这话弄得一愣,“什么叫一丁点儿?一丁点儿是多少?” “一丁点儿就是、就是……”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我有些些的喜欢, 但是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在乎的那种程度。” 沈思洲被她这番话给气笑了:“我从来没听过这么无理取闹的话。”他收起笑容,一脸的认真, “我说了两次,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总不肯信我。” “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崔白菀突然小声冒出这么一句。 沈思洲有些意外:“我可有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办到过的?” 崔白菀想了想, 摇摇头,她是约他来着,但是他当时确实没有明确答应,所以沈思洲也不算是失信。 她只是,只是生气。 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强人所难,因为总觉得在沈思洲的心里,自己也是不一样的。 崔白菀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她道:“这封信是我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最后我还是嫁给了晁瑛,就准备把这封信寄给你,没有现在就要跟你绝交的意思。” 沈思洲却不依不饶道:“现在没有?那将来会有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这么会咬文嚼字,崔白菀被他气得口不择言:“说不定,反正我们俩关系也就那样吧。” 沈思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与你,仅仅是一般关系?” “不然呢!” 沈思洲似笑非笑,却没什么温度:“我两年前就是你的人了,烟烟忘了不成?” 崔白菀大惊:“你胡说什么!我跟你之间是清白的!” 沈思洲垂下头,在她的耳边道:“两年前的月夜,你偷偷亲了我,还说要嫁给我,我现在答应你,可好?” 吐气如兰,说话间呵出的热气全部喷洒在她耳后的皮肤上,灼得她大脑空白,难以自矜。 “我、我没……”她想反驳,舌头却打了结,结结巴巴的,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要我接着说下去?” 夭寿了!沈思洲当时不是喝醉了吗,居然是醒着的!怎么也不阻止她!这也太丢人了! 崔白菀一边被他撩拨得心猿意马,一边感受到何为绝望。 她认命般闭上双眼,说道:“对,是我说的,我认,我认,你就说怎么办吧!” 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沈思洲反而笑了:“那烟烟可愿意对我负责?” 崔白菀气火上头,想也不想立即道:“负责,没说不负责,我负责成了吧!” 沈思洲笑意更深:“好,明日我便将聘礼送来。” “等等……”崔白菀突然反应过来,“我、亲一下怎么怎么就要对你负责了!” “那烟烟是想反悔了?”沈思洲垂眸,望着她,长睫微弯,一双潋滟桃花眼里尽是惑人的波光,饶是看久了他的脸的崔白菀,此刻也被勾引得心神荡漾,止不住心软。 她道:“不反悔,不反悔。” 沈思洲这才唇角微勾:“烟烟可要说话算数。” 他终于站直了身,伸手到崔白菀的面前。 崔白菀看着他,神使鬼差地朝他递出了手,顺从地被他拉着起身。 沈思洲道:“一定不让烟烟久等。” 他的脸突然凑近到崔白菀的面前,崔白菀以为他是要亲自己,吓得赶紧闭紧了眼。却不成想,料想的亲吻没有落下,沈思洲只是将她被拂乱的鬓边碎发细细别到耳后去。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崔白菀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耍了,睁开眼,沈思洲已退到了五步外的位置。 上一瞬还在捉弄她的罪魁祸首,此时一脸正经道:“早点睡吧,我走了。” 崔白菀目睹他朝窗台走去,走了几步之后他却突然折身返回,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塞到崔白菀的手里,然后猛蹬几步,如同来时一样,长腿一跨,便轻松越过了窗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崔白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里,沈思洲塞给她的居然是个木雕,巴掌大。 年画娃娃形状,憨态可掬,怀里还抱着一条鲤鱼。 “……” 戏文里送的定情信物都是扇坠儿玉佩香囊什么的,到了她这里,居然是个木雕娃娃。 可见写话本的也不一定都解风情,还可能是个大骗子。 晚上崔白菀就寝的时候,躺在床上一直在想沈思洲送她木雕娃娃是什么意思?无缘无故的送她这个是做什么? -- 第55页 想着想着,她便闭眼睡着了。 . 快要过年了,这是崔白菀在成州过的第一个新年。成州的风土人情与上京差别很大,过年的习俗差别倒不大,都是挂桃符,放鞭炮,喝屠苏酒这些。 学堂里闹哄哄的,夫子还没来,一群人围在一起在那里瞎聊。 有人问崔白菀:“那春波绿的头牌莺儿姑娘当真说要送你东西?” 崔白菀神色得意:“那可不嘛,她让我明天去找她,到时候一定给你们瞧瞧。” 众人起哄,都在羡叹崔白菀的这番桃花运。 前几日,崔白菀吵着要去花楼看看,沈思洲嫌她吵,无奈之下,提着从叔父那里借来的银子带她进去逛逛。 两人原也只是在一楼大厅里看看歌舞,谁知就碰见了一个姑娘被人拖走的情况。 因为是青楼,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不仅没人帮忙,还有几人在旁边拍手称好。 崔白菀是看不下去,上前想要阻止,却被沈思洲拦下,他低声告诫道:“少惹闲事。” 崔白菀不忿道:“这姑娘也太可怜了,虽然是青楼的,但是也不能硬拖硬拽吧。我看不惯!” 沈思洲素来知道她古道热肠,但是在青楼都能惹事,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但是与崔白菀对峙片刻,终究还是他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沈思洲认命道:“真是个惹事的祖宗。” “惹事这方面我向来不输人!”崔白菀道,“你跟我一起上,看我新学的招式‘亢龙有悔’一定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不必,我来就行,你这身子骨还是别上了。” 那天,崔白菀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沈思洲看着清瘦,居然是学过武功的。什么水平她不知道,不过目测比她的“亢龙有悔”要厉害几分。 把那个恶霸一顿胖揍以后,沈思洲就赶紧拉着她跑了。 原以为这事儿算是完了,谁知道被救的莺儿姑娘今早专门在门口堵住了他俩,含羞带怯,要他们晚上下了学在学堂后的小巷一见,有东西要送给他们。 沈思洲不置可否,崔白菀倒是上了心,一路上美滋滋地道:“你说莺儿姑娘是不是看上我了?” “不见得。” “啧,你这人说话真是让人不爱听。” 她第一次仗义帮忙,虽然拔刀相助的不是她,但她深感荣幸,觉得自己就是戏文里仗剑走江湖的侠客。 到了傍晚,崔白菀拉着沈思洲一起到了小巷内。 小巷里没什么人家居住,仅仅是条过路用的青石巷,夕阳斜照一地金辉,却只能照进一半。更深处的地方阴暗无比。 两人在巷口等了半天,莺儿姑娘才姗姗来迟。 还没等两人说话,莺儿递给崔白菀一个香囊,惶急道:“快走,那个王公子到我们楼里打听到了你们的消息,正带人往这边来。多谢两位出手相助,你们快逃去吧。” 她话音刚落,就急忙忙地走掉了。 她刚一走,两人就看见不远处有一大帮子的人乌泱泱地往这边来。 两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崔白菀问:“好像是冲我们这边来的?我们怎么办?” 她的原意是想问沈思洲还打不打架了,沈思洲倒是反应迅速,拉着她就跑:“傻站着干嘛!快跑啊!” 那边的人也看到了跑进巷子里的两人,有人大吼一声:“恁爹的!给我抄家伙!活捉了这俩小崽子!” 沈思洲闻言,脚下跑得更快了。 崔白菀被他拖着跑,跑得想吐,边跑边大喊:“你不是会武功吗!怎么不打架!” 沈思洲亦大声回她:“那我也打不了这么多的人啊!” “还有我的‘亢龙有悔’啊!” “闭嘴吧!” 所幸两人对于这附近极为熟悉,沈思洲带着她在小巷中熟练地穿梭,越跑越里。 夕阳渐渐斜照,崔白菀跑得受不住了,就抬头去看斜前方的沈思洲。 残薄的夕阳余晖撒在沈思洲的身上,给他的周身渡上一层浅浅的光晕,一半在阴影里,一半笼在光层里,像是下凡普度的神明。 不远处有狗吠,也有炊烟与人声,是有人家开始做饭了。 少年拉着她,带她奔进烟火人间。 那一刻她的心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 明明是在逃命,崔白菀却觉得他们是在私奔。 像侠客一样,要去天涯海角,要投四海为家。 渐渐的,两个人把那群人甩在了后面。 穿过面前的这条小巷,前面是主干道的朱雀大街,算是安全了。 崔白菀率先停下来:“我不行了,要死了要死了。” 沈思洲头湿薄汗,也有点累到了。 崔白菀直接就坐在了地上,蓝白的学院服被弄脏,染上一片灰渍她也顾不上在乎了。 “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跑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息,喉咙像是一个破风箱,呼啦呼啦地进气。 怀里咕噜噜滚出一个香囊,崔白菀顺手一拿,发现是刚才莺儿姑娘送的。 “这是什么?让我看看。” 她拆开一看,发现是个两个玉雕,巴掌大,但是在逃命的路上与她怀里的银子相撞,都磕碎了。 崔白菀一脸的可惜:“怎么都碎了,你说怎么办啊?” 她问沈思洲,却见沈思洲已经穿过朱雀大道,站在路的另一边,一个包子铺前。 -- 第56页 太阳完全落了下去,暮色四合,天幕是晶亮的蓝黑色,摊贩们大多都收了摊,只有那家包子铺还亮着一盏风灯,在风里摇摇。 沈思洲就站在唯一的光源前,站在热气腾腾的蒸烟前,隔着路,大声问她:“你吃什么馅儿的?” 崔白菀的难过一扫而空,她跳起来,穿过街道,要跑到他的身边去。 一边跑一边喊:“要胡萝卜馅儿的。” . 过了几天,那个恶霸来跟他俩道歉,当着一个学堂的人请求两人的原谅。崔白菀问沈思洲知不知道恶霸为什么突然道歉,沈思洲也不说为什么。 有了半个月,崔白菀才隐隐猜出来,可能是沈思洲那个叔父干的。 叔父大概是个大人物,但她没见过他,也无从得知大人物长什么样。 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崔白菀都忘记了那次逃命的事情,她才反应过来,那可能是她平生长那么大,第一次心动。 对沈思洲。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个可能自作多情的请求,就是请大家不要给我砸雷啦。 这是我的第一本文,有很多的问题和不足,我都知道,对不起大家这样沉重的的厚爱(但是菜鸡不可能永远菜鸡,我总觉得我下本文会进步!) 扑街作者也没指望靠这本文赚多少钱。能写出这个故事,能有人看,我就很满足! 如果大家喜欢这本文的话,留评论或者灌输几瓶营养液就可以啦(没有强求的意思,只看文我也很感激!) 给大家鞠躬~ 第29章 提亲 天光大亮的时候, 秋月进来轻唤几声,崔白菀这才醒来。 做的梦太过于逼真,崔白菀醒来后, 坐在那里扶着额头缓了许久。 当时发现玉雕碎了后, 她伤心了许久。沈思洲为了安慰她,就说做个木雕给她,不会碎的那种。 “这个木雕刻的是什么,白虎吗,是给我的吗?” “随便做的, 不想要就给扔了。” “啊?可以吗?那我不要了,还给你。” “你真的不要?” “我不要。”崔白菀特别嫌弃,“它也太丑了吧, 带着这么丑的木雕我怎么闯荡江湖啊。” “……” 沈思洲咬牙将木雕塞进她怀里:“退不成了,你不要也得要。” “哇, 居然强买强卖起来!你这人好不讲道理!” “就是不讲道理。” 后来她才知道,沈思洲本是不会雕刻,为了她临时去学的,送给她的已经是他刻了一整晚里最好的一个,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一地更丑的废弃残品。 他将他力所能及做得最好的那一个送给她。 “你一贯就是会欺负我,这么丑的木雕也塞给我, 那你以后敢送你夫人这个木雕吗?” “有何不敢?” “好, 一言为定,我要亲自看着你送,看你夫人会不会气得退亲!” 当时的玩笑话犹言在耳, 如今却成了真。 只不过沈思洲的夫人却即将是她。 …… 世事无常。 崔白菀暗暗扶额, 这人的记忆太好了些,这都能记得。 她看着手里的木雕, 昨晚是握着它睡的,暖了一晚,现在竟有些莹润的光泽,如同玉塑一般。如今再细看,这几年看来沈思洲也没闲着,刀工有很大的进步,不知私下练习了多久。 他向来心高气傲,事事都要做到最好,估计花了不少的心思在这上面。 崔白菀想象一下沈思洲专注雕刻,却刻一个坏一个的样子,觉得还有些好笑。 她起床,却听见前院嘈杂,春妆来禀,是沈大人带着聘礼上门提亲来了。 “!!!” 昨晚才说的事情,再怎么快也没法今天一早就准备好啊。 难不成他是早有准备?! 崔白菀提着裙摆就往前厅跑去。 沈思洲看向外面朝这里奔跑而来,裙角翩跹的少女,侧过脸,微笑着说:“元青自知尚未功成名就,突然造访也很唐突,但因学生实在是思慕崔姑娘已久,还请老师成全。” 仔细整理一番衣襟后,他弯身一拜。 宽大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勾勒出他如松如竹的身姿。 崔雪平也很茫然。 一大早的,他学生突然跑来求娶他女儿,连聘礼都给备好了,就等着他点头同意了。 他回过神来,道:“这事突然,我须得问问烟烟的意思。” 因为怕女儿受委屈,所以烟烟的婚事需由她自己点头同意才行,这是亡妻临终时的嘱咐。 崔雪平人虽古板,但发妻说的每件事他都应从,这事也一样,一直记挂在他心上。 沈思洲有些意外,但依旧恭敬道:“那便听崔小姐的。” 崔白菀跑到厅堂时,发现两人都在等她。 崔雪平问她:“元青今日登门是来提亲的,你可有意于他?” 崔白菀努力忽略旁边炽热的眼神,稳住身形向爹爹行礼,低敛蛾首做羞涩状:“全凭爹爹做主。” 崔雪平却道:“你的意思呢?” 她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这是自己娘亲生前的嘱咐。主要是怕父亲续弦,后娘苛待了她。 这下却让她为难了,若是当即答应,显得她也太不矜持了吧。 她磨磨蹭蹭的不开口,旁边的沈思洲沉声提醒道:“烟烟。” -- 第57页 崔白菀心一颤,终究是点了头,小声道:“女儿愿意。” 崔雪平笑着捋须:“好,那我崔家便应了这门亲事!” 沈思洲带来的聘礼足足占了整个厅堂,除了一个箱子里装着一对大雁,其余几个沉甸甸的箱子里俱是满满当当的金玉珠宝,出手之阔绰让崔雪平也吃了一惊。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位学生来自偏远之地,家境可能是不太富裕的。但眼前这些买下一座月明楼也是绰绰有余的聘礼在提醒着他,他的学生不仅富裕,还是那种豪阔奢侈的富裕。 整个府里都在忙着清点聘礼,崔雪平则与管家白叔还有沈思洲带来的媒婆一起,交换两人的生辰八字。 纳采问名本是要间隔几日,但是媒婆说下月初七是百年难遇的黄道吉日,所以新人婚事的繁琐步骤必须在此之前完成。 今日已是六月二十,时间可谓是相当的紧迫。 整个府上突然都陷入一片慌乱之中,两位当事人倒是悠闲。 沈思洲依着廊檐下的靠栏,眺望远处一片片的花草,状似不经意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呢。” 崔白菀也随意道:“如果我不答应,你待如何?” 她以为沈思洲会说出“待你今生不渝,此心天地可鉴”云云的深情之言,谁知沈思洲道:“你还欠我一个承诺呢,记不记得。” 崔白菀怔愣,好一会儿才想起,是几个月前在定远侯府中,沈思洲因她而受了孙馥仪的刺伤,当时沈思洲要崔白菀承诺,她欠他一个人情,还是日后要还的那种。 崔白菀一直没有听他提起过,都忘记了还有这回事。没想到这人都还在记着呢。 这人、这人的记性怎么这么好! 崔白菀揶揄他:“你居然是这种挟恩图报的人!” 沈思洲坦然承认:“我就是这种挟恩图报的人!崔姑娘,应是不应?” 崔白菀:“……” 这人不仅记性好,脸皮也厚。她甚至怀疑沈思洲那个承诺也是早有预谋的。 崔白菀假装咳嗽,开始转移话题:“但是我爹答应也没用,皇帝会答应吗?我到最后若是还要嫁给晁瑛,你送这么多东西岂不是亏了?” 她这话原是用玩笑的口吻说出的,沈思洲却道:“不会,只要你答应了就好。” 只要你答应了,其余的都不是问题。他将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摆在她的面前,只等着她点头。 “那我现在答应了,你那个承诺岂不是没用了?” “没事,以后也能用的上。” “……” 她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 宫中 李景淙跪在地上,咳嗽连连。 天僖帝头疼地看着他,让王德海扶他起来,他也不起。 烦躁地一挥袖,让宫人们都下去,天僖帝终于是忍不住,站起来厉声质问他:“你居然威胁孤!” 李景淙刚刚咳嗽过,嘴唇苍白,脸颊却潮红,他道:“不敢,都是儿臣的肺腑之言。” 天僖帝更加愤怒,拂袖将博古架上的花瓶古董统统扫落在地上,稀里哗碎了一地。 “那个沈思洲到底是什么人你要这般护着!” 李景淙跪在一地的残渣碎片之中却不见半分惊惧,沉静道:“入幕之宾,肱骨之臣。” 天僖帝却是一愣。 这话可谓大逆不道,不仅将“结党营私”四个字刻在了脑门上,还显露出赤.裸.裸的野心。 自幼体弱多病、性格优柔寡断,也是他最疼爱的小儿子,被认为最不能堪当一国大任的六皇子,此刻褪去平日的伪装,看向皇帝的眼神中充满了坚毅:“沈思洲有治世之才,儿臣觉得此人可助儿臣。” 天僖帝有意将崔白菀许配给晁瑛,便是想让晁崔两家联手,想要牵制荣家,牵制三皇子李景鸿。 晁家根浅,晁妃也没有子嗣,很好拿捏,他们全族的盛荣皆依附于皇帝。 原本是很好的人选。 但是现在,李景淙表明心迹,他才是最好的人选。 天僖帝惊道:“你对皇位有心思?” “生在天家,皆有心思。” “你从未说过。” “儿臣知道,父皇平日费心护着儿臣,让儿臣躲在行宫,儿臣才能苟活至今。”李景淙望着他的父皇,将藏起的野心全部显露,“但是儿臣也知道,害死母后的凶手正是荣妃,儿臣不会放过她,她与三皇兄也不会放过儿臣。这一局,避不可避。” 先皇后去世突然,对外只称因病去世,但是李景淙从小就知道,是荣贵妃害死了他的生母,为了皇后之位,也为了她儿子的太子之位。 他们,还将他逼退到行宫残喘苟活,如丧家之犬一般回不了上京。 他恨三皇兄与荣妃,三皇兄与荣妃又何尝不恨他。但是他拖着病躯就是不死。只要他一日占着嫡子的位置,他的三皇兄便一日登不上太子之位。 他痛快。 天僖帝叹声道:“我这些年迟迟未立太子,就是在考虑你啊。荣家把持半壁朝政,已经是扎根深木、根深蒂固,我想让你继位,也要有所顾忌,并且你的身体……” 羸弱清瘦的身躯长长跪拜在地,跪下的人郑重发誓:“有沈思洲在,儿臣愿意入局,替父皇祛除心病,替母后报仇雪恨,还望父皇成全。” -- 第58页 他的头砰砰磕在地上,一下一下,不要命一般,磕出了血也犹然不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的决心。 天僖帝最终选择将他扶起。 “既然生在天家,这也是你的宿命。” “谢父皇。” 王福海守在门外,却见六皇子头破血流地出来了。 他赶紧跑上前道:“六殿下,六殿下可要传太医?” 李景淙抹了一把脸上滑落的血,朗声大笑:“无妨。” 说罢,大步离去。身形潇洒利落,身上哪又有半点久病沉疴之人的影子。 王福海身旁的小太监道:“干爹,你看六皇子是不是回光返照啊?” 王福海一拂尘抽他脑袋上:“胡言乱语,仔细你的皮!干活去!” 小太监缩着脖子不敢再言。 于此同时,一只信鸽飞往沈宅。 纸条上面只有四字:上钩,事成。 沈思洲阅后即焚,看着不断蜷缩被吞噬的纸条,露出一个笑来。 翌日,皇帝颁旨。 赐婚翰林修撰沈思洲与翰林学士崔雪平之女崔白菀,两人择日完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17 15:12:46~2022-01-21 02:2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47779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会飞的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叔父 “所以是五皇子出手帮了我?”崔白菀一脸的不可思议。 小花园里没什么人, 沈思洲与崔白菀在凉亭中对坐,红泥炉上一壶热水正咕噜沸腾。 今日来崔府,就是特意来知会她一声, 事情办成了。 “准确来说, 是帮了我们。”沈思洲悠然地给将热水倒入杯中,碧绿的茶叶在水中翻滚,一阵沁人心脾的茶香悠悠飘出。 崔白菀坐在那里愣怔了半天,她以为要生离死别、连遗书都早早备好的大事,原来竟这样就被轻松解决掉了。 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沈思洲见她呆坐在那里, 笑道:“那封遗书应该可以烧掉了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少女的脸颊微红,有些羞恼道:“早就被你拿走了,你难道忘了?” 沈思洲轻敲一下脑袋, 恍然道:“哦,确实, 那我回去了给烧掉。”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晦气。” “……” 沈思洲倒了杯茶递给崔白菀,不经意地问道:“今天可有什么事要做?” 崔白菀接过茶杯,想了想, 摇头道:“没有。” “行,那你等会儿跟我一起出去一趟。”沈思洲一拍手, 轻松定下了两人的行程。 “去干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沈思洲吹了吹杯中的热气, 惬意地呷了一口。 神神秘秘的,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崔白菀也故意赌气,就是不问他。 经过书房的时候, 崔白菀进去跟崔雪平知会一下, 她要跟沈思洲出去一趟。 崔雪平看着前几个月还视同水火、如今关系亲密的两人,将那句“于理不合”给咽了回去, 只叮嘱女儿:“早点回来。” “知道啦。” 他的好学生临走前还朝他恭身一拜,礼数周到,这让崔雪平的心情更加复杂起来。 婚前新人见面确实不合礼法,所以为了不招人耳目,崔白菀是带着幂篱出门的。 两人没有坐马车,而是步行。 沈思洲带着她居然去了古玩街,他精挑细选,看中一个储真黎的仿品茶壶。 在伙计装盒的时候,崔白菀小声告诉他:“那个赝品太假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知道。”沈思洲道,“但是真的太贵了,没必要这么破费。” “?” “你买这个是送谁的?” “嗯?我没告诉你吗?”沈思洲扇子轻敲一下额头,“今天我们去见我叔父。东西当然是给他的。” “??” “你没跟我说!”崔白菀紧张地问他,“我今天出门也没有好好打扮,我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她今天出门突然且匆忙,就只穿着素常的衣裙,也没有画眉敷粉涂口脂,第一次见长辈,她居然这样就随便出门,万一沈思洲的叔父觉得她不够端庄怎么办。 她没见过沈思洲的叔父,不知道叔父的脾性如何,难免格外紧张起来。 沈思洲当真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个举动让崔白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太完美了,挑不出毛病。”他说。 “……” 崔白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点都不好笑。” “确实。”他耸耸肩,然后复又笑道:“不用紧张,我叔父他很好相处的,而且他以前就知道你,放心吧,就是带你去跟他吃个饭见见面。” 崔白菀在他故意的玩笑与安慰下,渐渐平复了心绪,变得也没那么紧张了。她又想起另一件事,“你见你叔父就送赝品?” “他又不缺真品,送个假的意思意思得了。”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 崔白菀艰难开口:“那我第一次见他是不是也要有所表示才行?” 沈思洲:“这个就是给你买的,我见他干嘛送东西。” -- 第59页 “……” 崔白菀急道:“那他会不会误会,我还是……” “没事儿,”沈思洲接过伙计递过来的盒子,一边推着她往外走,一边道,“他这种贪官什么没见过,走个过场就行了。” 他语气轻松,崔白菀刚想问他“贪官”是什么意思,却见到了一个熟人。 裴淳今天出来,恰巧路过这里,居然在这儿遇见了崔白菀。她与沈思洲在一起,正站在一间铺子前说话,动作亲密,语气熟稔,裴淳看在眼里,心里很不好受。 他唤了声:“崔妹妹。” 崔白菀侧头,看见了裴淳,几日不见,他清减了许多。 崔白菀赶紧与沈思洲分开些距离,朝着裴淳盈盈一拜:“裴公子。” 沈思洲也朝着裴淳颔首,眼神在他俩之间逡巡,随即知趣地避到一旁,给他们一些聊天的空间。 崔白菀正疑惑沈思洲怎么突然离开,就见裴淳上前来,他有些踌躇,默了半晌才道:“听闻你和沈兄下月初就要成亲了。” “是的,有些突然,还没来得及通知裴大人。” 裴淳看着她的脸庞,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静默无声的,只是递给她。 崔白菀接过,打开来,是对玉镯,成色极好,剔透晶莹。她有些讶然地看向裴淳。裴淳道:“预备着送你的新婚贺礼,正好今日打算登门拜访,在这儿见了你倒是省事了。” 崔白菀道:“如此,多谢裴公子了。” 裴淳又道:“下个月我要离开京城远赴边塞,可能没法去喝你和沈兄的喜酒,就在这里先祝你们白头偕老。” “你要去边塞?”崔白菀有些意外,她从没听裴淳说过此事。 裴淳颔首:“‘男儿何不带吴钩’,我一直有投身边塞的打算,只是一直没有说过。这阵子边关不太平,我便主动请缨,陛下已经恩准,下个月动身。” 崔白菀福身:“山高路远,望君珍重。” 裴淳作揖:“崔妹妹也保重。” 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下巴,沈思洲望着裴淳离去的身影,道:“聊完了?” “嗯。” 崔白菀也看向裴淳远去的身影,心中闷闷的,有些难受。 她与裴淳自幼相识,裴淳也待她亲厚,如同哥哥一般,如今裴淳突然就要离开,一时间只觉得物是人非,心中寥落。 沈思洲啧了一声:“别看了,人走了还能回来呢,你那眼神跟他一去不回了似的。” 崔白菀瞪他一眼,这人最是煞风景。 她转身就走,偏偏后面的沈思洲犹然不觉,摇着扇子散漫道:“你等等我呀。” 崔白菀气得捂住耳朵。 见面的地方是在一座庭院里,流水潺潺,翠竹相映,十分清幽的环境。一进去就有下人端水过来让两人净手。 两人跟着引路的人穿过抄手游廊,七拐八绕的,来到一间门窗虚掩的厢房前。 引路的下人到了门口便躬身退下。 崔白菀还是有些紧张,她小口地吸气,站在门前迟疑,就是不敢推门。 一把扇子突然敲了下她的头,沈思洲笑道:“害怕了我们就回去。” “才没有。” “那就进去。” 沈思洲捏着她的衣角,轻轻一带,崔白菀便不由往前迈了一步,跨进门槛里。 沈思洲推开门,唤了一声:“叔父,我带烟烟来看你了。” “哎,来了啊。” 一个身穿灰色棉袍的中年儒生应了一声,他面白长髯,本是威严的长相,此时眉开眼笑,倒是别有几分亲切。 他一眼就看见崔白菀,笑吟吟道:“这就是烟烟啊,早就听元青提过你,今天一见果然是沉鱼落雁,说的没错啊!” 沈思洲站在她身边,小声道:“我没这么说过。” 崔白菀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也是盈盈带笑:“见过寇伯伯。” 沈思洲以前跟她提过一次他叔父,没提名字,只说他叔父姓寇。 寇柏昌应了声,招呼两人:“快坐下吧。” 沈思洲将木盒递给他,道:“这是烟烟送您的。” 崔白菀站在一旁有些紧张,害怕叔父看出来那个东西是赝品。 谁料寇柏昌打开盒子瞧了一眼,笑道:“这个做工比上次的好,仿得更真一些。” 沈思洲不客气地坐下,还拽了一把崔白菀。他道:“那我下次寻了更像的再给您看。” “成啊。” 崔白菀:? 居然真的没生气?并且听这话,叔父还习以为常。 这叔侄俩也太奇怪了,让人捉摸不透。 此时一列仆役端着漆木盘鱼贯而进,掀开来,都是一些做工精致造型特别的菜肴,有的甚至还冒着冷气,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 菜肴味道虽好,却不禁吃,夹了两筷就没了,何况崔白菀心中紧张,也没怎么动筷,一直在应对叔父的提问。 叔父虽然表现得和善,但是身上带着一股压迫感,那是常年身居上位日久天长形成的威压,压得崔白菀心中惶惶,她此时感觉自己就像是没有做功课而被夫子训的学生。 一顿饭吃得她如坐针毡,后背甚至还出了些许的冷汗。 沈思洲倒是安逸,坐在一旁大快朵颐,时不时帮着崔白菀应对两句。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寇柏昌掏出一个木盒,递给崔白菀,盒子很轻。打开来,居然是一叠地契,有宅院有商铺还有农庄,目测大概有二三十张。 -- 第60页 “!!!” 崔白菀震惊地看着沈思洲,用眼神询问他是什么意思。 寇柏昌道:“你们成婚我也不知送什么好,一些银钱你们俩拿着傍身。你们成亲那天我不能到场,就先给你们吧。” 沈思洲瞥了一眼,对崔白菀道:“是真的,收着吧。” 寇柏昌听到他这话,立时气道:“臭小子,我能拿假的来吗?!” “难说。”沈思洲毫不留情道。 下人送来一盘瓜果,都是时兴又价格昂贵的那种,沈思洲一边吃葡萄一边递给崔白菀一串。相比于崔白菀的紧张,他倒是全程表现得格外轻松。 吃完饭,沈思洲带着崔白菀告辞,寇柏昌送他们到门口。 崔白菀原本以为只是随便吃顿饭,哪知还有这么大的礼,沈思洲居然还让她收下。 一出了门,崔白菀就将那个木盒扔给了沈思洲,像是在扔烫手山芋。 “你不要?”沈思洲掂着木盒,动作散漫,似乎并不在意这个木盒价值几何。 崔白菀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的动作,道:“我不要,太贵重了。”末了又提醒一句,“你小心点,别摔掉了。” “可是以后我们成了亲,这都要你来管。”沈思洲又递给她,表情无辜,“而且我这人向来不在乎这些,说不定一觉醒来盒子就没了。你真不要?” 盒子没了,岂不是几十座宅子都没了。崔白菀纠结地考虑了半天,最后还是接过了木盒,道:“那好吧,那我给你保管,只是看管,我不会动的。” 沈思洲好笑道:“你就是都花了也没有关系。” 崔白菀问他:“你叔父为什么这么有钱,当时拿出来的时候我真的被吓到了。” “这我不能告诉你,”沈思洲却闭口不言这个问题,“不过这些钱来路绝对清正,你且安心。” 崔白菀又想到一个问题:“你叔父刚才说七月初七那天不能来,是为什么?他是有什么事吗?” 沈思洲想了想:“可能他是有自己的考量吧,怕太引人注意,我猜的。” “哦,那……” 崔白菀还想接着往下问,却被沈思洲打断:“你饿了吗?” 崔白菀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点头,她刚才都没吃几口,确实没吃饱。 沈思洲道:“我猜也是,前面有个馄饨摊,吃吗?” 刚才那些问题统统抛却脑后,崔白菀雀跃道:“吃!” “那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下章成亲 一个猜想,不一定准确 第31章 嫁衣 夏日的蝉格外聒噪, 一声接着一声没完没了的响,叫得人心中烦闷,催得人昏昏欲睡。 可是晁瑛此时既不闷热烦躁, 也不昏昏欲睡, 他站在那里已经小半个时辰,一动也不敢动。 “殿下,还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这一次我定当不让沈思洲好过。” 李景鸿这人从外表上瞧着是个谦谦温润的君子,但是在他身边待久一点的人就会知道, 这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金重楼和暖宁宫两次任务均遭失败,他在李景鸿这里并不好过。 晁瑛一开始只是为了想借李景鸿的势,给自己报报仇, 可是贼船易上不易下,他马上快连自己都保不全了。 李景鸿放下手中的茶杯, 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走到晁瑛的面前,一直走到不能更近的地方才停下来。 此时的两人正是面对面,脸贴脸, 呼吸缠呼吸。 “后悔吗,来投靠我?” 声音低沉磁性, 却并不悦耳, 晁瑛停在耳里只觉得像是毒蛇吐信。 他忍住后退逃跑的冲动,低着头不敢看李景鸿:“投靠殿下是我之幸,生死不悔。” “哼。” 李景鸿从嗓子里挤出一声笑,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 “可是, 我却后悔了。” 一片茶杯碎片凭空出现在晁瑛的脖子侧面,轻轻一划, 一条细细的血线开始往下滴落血珠。 晁瑛仍是不敢动,额头却出现细密的汗珠。 “最后一次,这两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成婚。” 李景鸿一挥手,瓷片砸在地上四分五裂。他毫不在意,衣袖甩动,大步走出了这所阴暗暗的殿厅。 “是,晁瑛定不负殿下所托。” 晁瑛深深伏拜在满地的茶杯残渣上,久久不敢站立。 . “这件,这件好看,配得上我姐。” 崔行简兴冲冲地拿着一件嫁衣往崔白菀身上比划。 虽然崔行简觉得沈思洲这厮不太能配得上他姐姐,但是圣人已经下旨,他愿不愿意也不重要了。 不过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豁达,什么事不顺意,他都能自我排遣到顺意。现下他心里最重要的就是怎么让他姐姐风光出嫁,努努力,艳惊一下全上京的不成问题。 所以一大早的,他就拉着崔白菀来了上京最大的布庄,势必要给他姐姐做一件奢贵华美的嫁衣。 崔白菀看着他拿来的那件嫁衣,委婉道:“太俗。” “这件呢?” “太艳。” “我就不信了,那这件呢,绣花这么多,多富贵啊,有没有联想到百花斗艳的景色?” “想到了赶集。” 秋月躲在一旁偷偷闷笑。 “……” -- 第61页 崔行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灌水,气道:“姐你是不是就是看不上我给你选的?” 崔白菀为难道:“可能吧。” 崔行简向里间喊道:“掌柜的,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都给小爷拿出来!” 一个圆乎乎的身影掀开挂帘,未语先笑:“哎呀,崔公子,我拿的都是压箱底的。” “再拿!” 掌柜的看看崔白菀,又看看崔行简,显得十分为难。 崔白菀刚想说“要不就算了,”就见掌柜的重重一砸拳,像是下了特别大的决心:“我有一件还真是压箱底的,一般人我都不给看的,但是崔姑娘这样的天仙样貌,估计也就这件能配得上了,我去给姑娘拿来。” 崔白菀:“……” 这掌柜的小花招还挺多。 那掌柜进去了里间,半天才神神秘秘捧出来一个花梨木匣子。打开来,是一件红嫁衣,绣纹繁复生动,不仅衣面上坠满了珍珠琉璃,连披帛上都有璎珞流苏,窗棂斜照进来的阳光照在上面,衣裙流光溢彩,光耀满室。 这个匣子里不仅有嫁衣,配套的凤冠却扇也一应俱全。完美崔行简奢贵华美的要求。 掌柜的得意地看着被惊艳的众人:“这件新嫁衣是前朝宫里的绣娘做的,原是做给自己的,后来前朝宫变,她趁机逃了出来,没有银钱,只能把这件衣服卖给了我。” 崔行简指着它喊道:“我要这个!给我包起来!” 崔白菀反应过来,觉得什么前朝绣娘都是掌柜的在胡扯,分明就是想抬高价钱。 她拉住崔行简,摇头道:“你先别急。” 崔行简全然不停劝阻:“别管她,给我包起来!” 掌柜的嘿嘿一笑道:“别急别急,先谈谈价钱。”他伸手一个巴掌,道,“这个数。” “这么贵。”崔白菀皱眉道,“行简,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掌柜的见她不冷不热的,急忙道:“崔姑娘,这衣服不是我吹,全上京也就只有这一件,错过了这个,您想买也买不到了!” 崔行简咬牙对门外的家丁道:“你们回府,去拿钱来,我今日出门没带这么多银两。” 掌柜的闻言夸赞道:“崔公子豪气。” 崔白菀扶额,她这个弟弟,当真是冲动。 掌柜的今日逮到了大鱼,喜笑颜开,怕两人等得无聊,又让伙计上茶水点心来。 前脚崔府的下人刚走,后脚就另有人上门。 晁瑛摇着扇子,将“寻衅滋事”四个字刻在了脑门上,他笑道:“哟,原来是崔小娘子。” 崔白菀皱眉,冷着脸没有搭理他。 崔行简看见他,霍然起身,捋起袖子:“上次还没把你打怕?” 晁瑛一见他捋袖子有点怵,他从小到大没被谁打过,那一顿打还真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害怕”。但是他想想今日带来一溜的手下,人多壮胆,抖抖衣袖,昂首走了进来。 他抬手按下崔行简的胳膊,笑道:“今天不打架。” “那你来干嘛的?”崔行简有些狐疑地望着他。 晁瑛的眼神在铺子里转了一圈,指着匣子道:“这就是崔姑娘选的嫁衣?” “关你屁事!” 晁瑛面上依旧挂着笑:“我听说崔兄弟今日出门没带够钱,这不,我来雪中送炭的。”他掏出一叠银票,搁置在案桌上,对掌柜的道:“给送到崔姑娘府上吧。” 崔白菀道:“不必,不劳烦晁公子了,府里人一会儿就到。” 掌柜的左右为难,看看崔白菀,又看看晁瑛,不敢说话。 晁瑛眉心紧拧,嚷声道:“爷让你装起来,听不懂话是不是!” 晁瑛的大名谁人不知?掌柜的被吓得一个激灵,连连点头道:“哎哎,这就装好。” 崔白菀冷脸起身,道:“衣服不要了,告辞。” 她起身欲走,却被晁瑛一把拉住了手腕:“小娘子别急着走啊。” 崔行简见状怒不可遏,上去就要揍晁瑛:“混账!狗爪子也配碰我姐姐!” 晁瑛今日是有备而来,带来的几个手下都是人高马大的,站成一排,生生阻了崔行简的去势,轻松将崔行简桎梏住。 崔白菀挣扎起来,奈何晁瑛力大无比,她怎么也挣脱不了。 晁瑛忽略掉身后崔行简的叫骂声,自认风流的一个邪笑:“崔姑娘,急什么呢?” 掌柜的见势不妙,瑟瑟发抖躲在里间不敢再出来。 崔行简今日就是想买个衣裳,没带人出来,见那登徒子的狗爪子往崔白菀的脸伸去,绝望地喊出声。 “住手!” 一个锦衣老者刚下了轿,还没进门就高声阻止,他慌里慌张地进门来,伸手就是一个巴掌劈在晁瑛身上:“叫你住手!” 晁瑛目瞪口呆看着老者:“爹,你怎么来了?” 来人竟是清河伯晁覆。 晁覆年逾六十,身体不太利索,一直都是深居简出,轻易不出门的,此时竟然出现在这小小的衣庄,实在是匪夷所思。 清河伯怒道:“我不来就等着晁家被你连累吧。”他扭头对晁府的那些下人道:“还不放了崔公子!” 刚才还神气非凡的下人们见老爷来了,都瑟缩着脖子相互推搡地站在一边。 崔行简得了自由,拉过姐姐到自己的身后,扭扭刚才被拧的手腕,对着刚才桎梏自己的两个下人扬手就是两个巴掌! -- 第62页 被打的两个下人都捂着脸,不敢说话。 崔行简还想再出气,却被崔白菀拉住了胳膊,崔白菀摇摇头,示意他别太过。 崔行简悻悻地放下了手。 崔白菀转身对晁覆道:“清河伯,事不过三,这事儿给个说法吧。” 她长得柔柔弱弱,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可是此时不卑不亢,态度从容,反倒生出一股不可冒犯的威严出来。 晁覆浑浊的眼珠转了转,道:“按理你要叫我一声伯伯,瑛儿这孩子不成器,冒犯了侄女儿,我让他赔个罪,你看这事儿……” “这事儿已经闹上过御前一次,清河伯还想来第二次?”崔白菀冷着脸,接过话茬。 晁覆本想着两个小孩儿能有多大的能耐,这事儿赔个礼也就算了,谁知道这个崔家的小姑娘是个硬茬。 但是他也是久经风浪的人物,他道:“这事儿何必让陛下知道,说起来瑛儿也还什么都没干,闹起来瑛儿也不一定吃亏,只是对侄女的声誉不太好。侄女这么聪明,也不想崔大人再为此事闹心吧?” 这话就是纯粹不讲理耍无赖了,没想到晁覆一大把年纪居然也会这般为老不尊。 崔行简指着他道:“你!” 崔白菀皱眉,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儿子,清河伯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道:“自然,但是这事儿就这样算了,我爹知道了恐怕也不会答应。” 听见有转圜的余地,清河伯笑道:“那侄女的意思是?” 崔白菀环顾四周,喊道:“掌柜的,出来,有生意了。” 掌柜的拿着帕子一边擦汗,一边战战兢兢地走出来,躬身道:“崔姑娘有何吩咐?” 崔白菀指着那件嫁衣:“把这件衣裳包起来。” 崔行简叫道:“姐!” 清河伯看着那件衣裳,心道一般一般,小数目。 谁知崔白菀又指着刚才没看上的那些衣裳,道:“这些,也包起来。” 清河伯的心颤了颤,心道还好还好,不算很多。 崔白菀的眼神在店铺中逡巡,指着四周的墙,道:“这些,这些都包起来。” 竟是要将这布庄搬空了! 掌柜的看了晁覆一眼,不敢动手。 晁覆的心跳都要停了,却只能咬牙道:“听崔姑娘的。” 崔雪平自诩君子,没想到教出的女儿年纪轻轻却这般厉害,属实是他小瞧了! 崔白菀拿捏的分寸刚刚好。 晁覆仗着宫里受宠的女儿,捞了不少的油水,可谓家大业大。寻常的衣裳再贵重他也买得起,但是这么多衣裳加起来呢?崔白菀看似随意,控制的数目却在一个晁覆可以接受但是绝对肉疼的范围内。 崔白菀也拿他不能怎么办,不可能真的再闹到御前,只能让晁覆多吐一吐这不义之财,心疼心疼了。 晁瑛看着她狮子大开口,忍不住道:“崔白菀,你别太过分!要这么多衣裳你穿的过来吗!” 崔白菀惊讶道:“谁说是我要穿了?”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替清河伯和你积攒功德呢,”崔白菀笑眯眯道,“这些衣裳等会儿都将散给城里那些流民乞丐,人手一件,这是天大的功德啊。” 晁覆听完只觉得眼前一晕,崔白菀这是要满城的人都知道今日的事啊! 晁覆道:“这恐怕、对侄女的名誉……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崔白菀疑惑,“清河伯是想反悔?” 晁覆怎么也没想到,崔白菀一点都在在乎声名这东西。她不仅要闹大,还要闹到满城皆知的地步。 “没有没有,侄女高兴就好。”清河伯拿着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珠。 “既然如此,那我便替那些人多谢清河伯了。” “岂敢岂敢。” “告辞。”崔白菀盈盈一拜。 清河伯咬牙道:“侄女慢走。” 他目送着崔白菀出门,崔行简甚至还特意在众人面前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几句,这才大摇大摆出了门。 等到两人出门,晁覆转身忍不住锤了晁瑛一下,怒骂道:“你这不成器的东西,让你长点记性,你还敢来招惹崔家的人!你是嫌你爹没能早点死是吧!” 其实他是知道自家儿子的德性,但是今日被崔白菀摆了一道,散了这么多的财,他要将这受的气都找补回来! 晁瑛从没见他爹发这么大的火,挨了踢也不敢叫唤,只是揉着自己的伤口道:“这都是为了咱家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要谢你不成!”晁覆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晁瑛一把拦下他爹的巴掌,见瞒不过去,只好俯身在他爹的耳边将投靠三皇子的实情都说了出来。 “爹,我也不想这样,我又不是没脑子的,都是无奈之举。” 晁覆听完后大惊失色,一脚踢在晁瑛的身上,大骂道:“夭寿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我打死你这个孽障!” 晁瑛一个没防备,被踢得摔了个狗啃泥,见他爹的连环踢又来了,赶紧连滚带爬起来逃命:“救命啊!救命啊!” “孽障休走!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节,还没写完,明天我早点写,不能再更新时间这么阴间了呜呜呜 大概下一章成亲,大概 -- 第63页 第32章 阳谋 崔行简一路上都在嘟囔着晦气, 在哪儿怎么都能遇见那个猪头。 骂着骂着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姐你说那厮怎么来的这么巧,我们前脚刚进他后脚就来了?” 崔白菀淡声道:“当然是有备而来, 约摸着是专门派人守在我们家门口的, 难为他这么费心。” “原来是故意的。”崔行简恨声道,“这个狗东西!来这么一出就是想报仇呗,我就应该揍他一顿再走的。” “他这次带这么多人就是有备而来,你这段时间出门也带些人,小心些。”崔白菀叮嘱道。 “我怕他!下次再遇见我肯定要打爆他的狗头!”崔行简摩拳擦掌, 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将晁瑛那厮给打一顿。 “行简当真是少年心性,英勇无畏啊。”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润的声音,笑着附和道。 崔白菀向身后看去, 来人一袭天青色的宽大袖袍,笑如朗月清风, 手捏一把绘竹折扇,端的是风姿特秀……人模人样。 她心思玲珑,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清河伯是你叫来的?” 晁瑛来得这么快她不稀奇,稀奇的是清河伯竟然来得也这么巧, 像是有人未卜先知,提前去通风报信了一般。她这一路都在想到底是谁, 如今看来, 是沈思洲了。 沈思洲摸摸鼻子:“我怕你出了危险,就派人守在你家门口,竟然发现晁府的人也在那儿。晁瑛一出门, 我就让人通知他爹去管教管教。”这就是承认了。 “可曾被人发现?” “扔的石头, 放心吧。” 崔白菀微微颔首:“多谢。” 今日如果没有沈思洲,她和行简还真不好走出那间布庄。 崔行简一抱拳, 江湖气十足:“你今日帮了我姐姐,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 沈思洲折扇一合,也学着崔行简的样子抱拳道:“哪里哪里,行简客气了。”他露出一个浅笑,“称什么兄弟,叫姐夫便好。” “?” 崔行简一脸的不可思议,沈思洲这厮虽然装得道貌岸然,但好歹平素还愿意装一装,他姐姐还没进门呢,这就不装了?! 他再扭头去看姐姐,一脸的平静,丝毫没被这话影响到。 行吧。姐姐都没说什么,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让他叫姐夫什么的想都别想。 “休想!”崔行简恶狠狠道。 实际上,崔白菀现在也是大脑懵懵的,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梯度比较好。 沈思洲这人……怎么这样。 好像从那夜与她坦白说开之后,就越来越无耻了…… 她有些招架不住。 沈思洲闻言也不生气,耸耸肩,道:“迟早会改口的,不急。” 崔行简:“……” 可恶!被他装到了! . 打了一顿后,晁覆累得坐在太师椅上歇息,旁边的下人很有眼色地上前给他捏肩捶腿。 晁瑛跪在地上,耷眉垂眼,一声不敢吭。 晁覆长叹一声:“你这逆子,是想让全家都给你陪葬啊。我这么多年游走党派之间,就是不站队,全被你给毁了。” 晁瑛嘟囔着:“爹你就别骂了,我知道错了。眼下你说怎么办啊,要不我去找沈思洲赔罪,投靠六皇子去?” 晁覆沉思许久,过了半晌,他一摆手,吩咐捶腿的下人:“去,把库房那瓶朝光粉拿出来,全抹在那件嫁衣上,给崔白菀送去。” 朝光粉是域外传来的一种药粉,无色无味,遇光自燃,所以关内知道这种粉末的人极少,也极为难得。晁覆也是偶然才得到了一瓶。 晁瑛听到他爹要拿朝光粉,大惊失色:“爹你要干嘛!那一整瓶的量可是能烧了一所宅子的!” “住嘴!优柔寡断能干什么大事!”晁覆呵斥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既然选择了站队那就走到底,为官为人最忌讳的就是游移不定的墙头草。” 他恨铁不成钢,哑声道:“你今日投靠六皇子,明日三皇子就能要了你的命!” 晁瑛愣怔,跌坐在地:“那我岂不是完了。” “还没,三皇子要崔沈成不了亲,想必是害怕崔家站在了六皇子那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了崔白菀的命!说不定崔雪平那老儿还会和六皇子反目成仇,岂不快哉。” 晁瑛问:“但是崔雪平好歹是个三品大员,害死了他女儿,那我们……” 晁覆冷笑一声:“你放心,只管去做便是。既然是三皇子的命令,那就让三皇子来承担,不然我们晁家随便吐出点什么,他也不会好过。” 晁瑛闻言转悲为喜,赞道:“爹爹好手段!” . 三人找了一家茶馆坐下,崔行简不想再跟沈思洲说话,他转头去问崔白菀:“姐,那你的嫁衣怎么办?” 上京的风俗,女儿家差不多都会从十二三岁开始着手绣自己的嫁衣,但是崔白菀以前没有要嫁人的心思,便没有准备。下月初就要成亲,重新做也来不及了,所以她才想着买现成的。 如今被晁瑛这么一搅和,还要重新准备。 崔白菀想了想,道:“去别家看看吧,上京城这么大,总会有的。” 沈思洲问:“烟烟是在被嫁衣的事烦恼?” 崔白菀不太想承认,只是轻嗯了一声,脑中在急速思考上京还有哪家布庄有卖成品的嫁衣的。 -- 第64页 这时有个家丁打扮的人捧着一个盒子走过来,将盒子往崔白菀的面前一送,正是方才装嫁衣的那个花梨木盒。 来人恭敬道:“这东西姑娘还没拿,我家伯爷特意让我送来的。” 崔白菀有些诧异,瞟了那人一眼。 那人一躬身:“不敢,伯爷说这算是他送给崔姑娘的贺礼,望崔姑娘万勿推辞。” 崔行简高兴道:“这下好了,嫁衣有了。”他接过木盒,对那人道,“替我谢过你家伯爷了。” “自然自然。” 不待几人吩咐,他又急匆匆走掉了。 崔行简挠头:“这人好奇怪。” 沈思洲打开木盒,仔细端详着那件嫁衣,还将衣服放在鼻底嗅了嗅。 崔白菀问道:“可有不妥?” “你看,”沈思洲将衣袖扯过给她看,几人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今日天气正好,那衣袖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细碎的磷光。 崔白菀又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茉莉香。 “朝光粉?” “嗯。” 得到沈思洲的肯定回答,崔白菀赶紧将衣服给放进盒中盖好盖子,末了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盒盖。 成州靠近关域,不时会有域外的商人来卖一些他们那边的特产,所以崔白菀和沈思洲自然是知道朝光粉的,但是上京距离成州千里之遥,这里居然也有人知悉这种药粉? 太蹊跷了。 崔行简一脸懵,问道:“姐你这是干嘛呢?这嫁衣刚才在布庄你不还是爱不释手的吗?” “这衣服抹上了朝光粉,见光自燃。” “什么!”崔行简不禁惊呼起来,沈思洲及时地捂住了他的嘴。 崔白菀压低声音道:“小声点。” 茶馆人多眼杂,保不齐就被谁给听去了。 崔行简被捂着嘴,只能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沈思洲松开了手。 崔白菀问道:“你说这是晁瑛干的吗?” “你觉得以他那个榆木脑子能想到这么毒的计策?”沈思洲悠哉悠哉,细呷一口热茶反问道。 “也是,”崔白菀点点头,“那个下人说,是清河伯让他送来的,那就可能是清河伯指示的。” 崔行简一拍手:“反正跟晁家那对父子脱不了干系。哼!不就是坑了他们一点钱嘛,至于吗?!” 沈思洲道:“你以为晁瑛三番五次的找茬,晁覆肯用这种价值千金的朝光粉,就是为了出个气,报个仇?” “你这是什么意思!”崔行简听到这话怔愣住,他确实没有往别的方向想过。 崔白菀谨慎开口:“可能,是为了别的,比如……六皇子?” 她爹一个清臣,就算得罪过清河伯,也用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下这种恶毒的狠手,思来想去,也就沈思洲背后的六皇子值得如此了。 “正是,” “可是他们能得到什么?”崔白菀不解。 沈思洲道:“你这么想,如果他们父子只是听命行事,背后另有其人呢?” 身居高位、能跟六皇子有利益冲突的,这上京城里也就…… “不不不,”崔白菀摇头,“我相信三皇子,他不是那样的人。” 沈思洲轻笑:“日后自有分晓。” 崔行简听着他俩在那里挂拉呱啦,自己一句都听不懂,呆头呆脑的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这嫁衣怎么办啊?” 好问题,嫁衣怎么办? 崔白菀望着木盒也发了愁。 直接揭露清河伯?他一定咬死不认,有在宫中当宠妃的女儿,京兆尹那些人也不能拿他怎么办,大概就是拿几个替死鬼顶罪,这不是崔白菀想看到的结果。 但是就这么算了,她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晁瑛三番五次地冒犯她,晁覆这次还想要她的命,她不是爱记仇的人,可她也不是这么好得罪的。 她要让晁家付出代价! 沈思洲见她面容微怒,知道她心中是生了气,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晁家会付出代价的,我向你保证。” 崔白菀看着他,他眼神清澈坦然,看起来无比的真诚热忱,仿佛是在跟崔白菀保证,他与她同心。 她微微扭开脸,不太适应沈思洲这般直白又炽热的眼神。 沈思洲想了想,道:“既然现在没有合适的嫁衣,那就看看我的?” 他突然想到,又觉得自己想得很妙,越想越高兴,立即起身,拉着崔白菀就往外去。 崔行简在后面喊道:“哎哎哎,你拉着我姐姐去哪儿啊,我怎么办啊?” “你自便。” “可恶!” 沈思洲带着她,居然是去了他家。 崔白菀还没来过他家。 这是沈思洲出了会馆后无地居住,所以新买的,据他所说,是向六皇子借的钱,但是看到他送来的那么多的聘礼,崔白菀觉得他在说谎。 宅子不大,但是胜在别致精巧,山水亭榭皆有,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像一幅山水图。 甫一进门,就有个年轻的小厮向二人行礼:“少爷夫人好。” 崔白菀羞红了脸:“我不是。” 沈思洲憋笑:“你下去吧,吓到她了。” “好嘞,有事少爷叫我。”小厮顺从地退下了。 “这是松光,我身边的小厮,以后有事都可以找他。”沈思洲向她介绍道。 -- 第65页 崔白菀轻轻点头。 知道她尴尬,沈思洲避开这个话题不再谈论,道:“走吧,带你进去。” 府中下人倒不是很多,见到崔白菀都是好奇地打量过来,但可能刚才的松光叮嘱过了,都没人再叫她“夫人”。 沈思洲一路带着她,往里走,进了两出院子,穿过影壁,终于在一所墙院爬满了紫藤花的院子处停下。 沈思洲推开院门,又推开房门,笑盈盈对她道:“进来吧。” 崔白菀望着那间黑黢黢的房间,又看看沈思洲坦荡的神情,一时驻足不前。 沈思洲带她到他的房间是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又没成亲,我怎么这么多的剧情要交代……不管了,今天一定要让他俩成亲! 应该还有一更,不过可能在半夜时分。 第33章 迎亲 “青天白日的, 难不成我还能对你做什么?”沈思洲见她犹疑不前,不禁觉得好笑。 被人戳穿了心思,崔白菀也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的事。” 她率先踏步进去, 生怕沈思洲看不出她的磊落。 沈思洲瞧着她的背影觉得有趣, 也迈步进了去,只是并未关上房门,从外面看去可以将房内瞧得一清二楚。 沈思洲从床底抽出一个箱子,箱子是樟木做的,虽然陈旧却完好无损, 上面有许多的灰尘,结满了蛛网,沈思洲一一细心拭去。 打开来, 竟是两件吉服。 “看看可喜欢?”沈思洲将新嫁娘的那件拿出来,递给崔白菀。 崔白菀惊疑地接过来。 嫁衣被保存得很好, 看起来仍像是新的一样。是时下流行的对襟长裙,裙边是荷叶双边,穿上走起路来应是层层绽放如莲花,嫁衣绣的样式也喜庆, 绣的是鸳鸯双飞的图式,有团簇的花枝点缀其间, 绣工极好, 针脚细密紧实,一针不错。云肩也精细,坠着珠花流苏, 整件嫁衣看上去比布庄的那件还要华美秀致。 “这是给我的?”崔白菀望着嫁衣不敢置信。 “嗯, ”沈思洲道,“是我娘她生前亲手绣的, 想给未来儿媳妇的,不知你会不会嫌弃,所以之前就没拿给你看。” “怎么会,”崔白菀捧着嫁衣,认真道,“很好看,我很喜欢。” 沈思洲露出一个笑来:“那就好。” 他拿着嫁衣又往崔白菀身上比划了一下,皱眉道:“是不是有些大了?” 她也虚空比了一下,问道:“有吗?我觉得还好吧。” “有些小吧。” 他道:“那我出去,你试一下。” 她红着脸道:“那我换一下试试。” 沈思洲站在门口半晌,白听见里面弱弱传来一声“换好了”。 他推门而进,想了想,将门也顺手带上。 屏风后转出一个身影来,穿上嫁衣的崔白菀人比衣妍媚,远山眉,芙蓉面,贝齿正紧张地咬着下唇,透露出一种脆弱的美感。 她紧张地问沈思洲:“好看吗?” 沈思洲像是被魇住一般,点头道:“好看。” 神使鬼差的,他像是被牵引着一般,慢慢走到崔白菀的面前。 崔白菀看到他向自己步步逼近,心跳如鼓,砰砰直跳,想要逃跑,脚却像是生根了一样动不得分毫。 沈思洲轻捧起她的脸,白皙的小脸上充满不安,眼睛迷蒙蒙的,蓄满了一层雾,让他看不清,引得他低头凑近了去瞧。 “唔。” 唇被人被衔住,含住细细研磨,入侵的舌头打开闭合的贝齿在她口中不停地搅弄,搅得她气息紊乱,心如春水晃漾。沈思洲却犹不够,逮住她无处可藏的舌,轻咬了一下。 崔白菀的脑袋轰然一炸,一瞬间脑中空白一片。 她身体一软,再撑不住,向后退却几步,抵着屏风才堪堪站稳。 沈思洲一心沉浸于亲吻之中,无暇他顾,由着崔白菀的牵引,也跟着向前走。 屏风不堪两人的重量,只听“嘎吱”一声,向后倒去。 崔白菀只觉天旋地转,一瞬间什么都看不清。等能再看清楚的时候,人已经向后仰倒,栽在了地上。沈思洲及时伸手在她脑后,所以崔白菀倒不是很疼,只是……现在沈思洲也正趴在她的身上,沉沉地压着她。 两个人现在的姿势真是要多不能见人就有多不能见人。 沈思洲伸手擦掉崔白菀颊边流下的那滴泪水,现在他终于能将她的眼睛看清了。 房中闹出的动静太大,外面立时传来松光的声音:“少爷,你还好吗?” “无事,出去。” 一听吩咐,松光立刻知趣地跑出了院外。 声音冰冷冷的,带着不容靠近的凛然神威,只有崔白菀才知道,现下趴在她身上的人,唇齿有多难缠,呼吸有多炽热,看她的眼神……有多渴望。 “你、你起开。”崔白菀红着脸伸手去推他。 沈思洲攥住细若无骨的小手,在她耳边沉沉道:“别动。” 崔白菀就真的不敢再动。 过了好一会儿,沈思洲才长出一口气,站起身,将崔白菀也拉起来。 伸手将她乱了鬓发抚好,沈思洲道:“抱歉,我、我可能是太心急了。” 崔白菀呆呆地问:“心急什么?” 沈思洲坦诚:“大概是急着与你快点成亲吧。” -- 第66页 松光还在院门外守着,赶走那些探头探脑好奇的下人们,就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崔白菀低头走了出来。 松光立刻上前:“崔姑娘这是要走?” 崔白菀低着头,轻声道:“嗯。” 沈思洲随之也跟着出来,并不上前,只是吩咐道:“备辆马车送崔姑娘回去。” “好嘞。”松光领了吩咐立即转身去叫车夫。 他边跑边挠头,不解地自言自语道:“奇怪,刚才崔姑娘来的时候有带面纱吗?而且那个面纱怎么看着还挺眼熟的……” 此后一连数天,崔白菀都没有再出门,连崔行简也没见,对外说是染了风寒,不便见客。 如此一直到了七月初七,大婚之日。 前日开始,崔府就开始忙进忙出的,整个府上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一早的,天还没亮她就被拉起来。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头不住往下点,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倒是方便了一群人给她各种涂抹打扮。 过了许久,天光熹微,她终于被一个仆妇唤醒:“小姐快醒醒,看看可还满意?” 她勉勉强强睁开眼睛,望了一眼镜中人,又闭上了眼睛,此后旁边的人再说什么她都听不清了。 再后来成亲的队伍就来了,停在大门口敲敲打打,将崔白菀吵醒。 按照旧例,她需要拜别父母,拜别的时候还要哭出来。 她困得迷迷糊糊,悄悄打了几个哈欠便有清泪滑落脸颊。 此时崔雪平正站在院外,见崔白菀泪眼婆娑地出来,知道女儿这是舍不得自己,也不由得老泪纵横,忆往昔岁月,拉着崔白菀的手长吁短叹了半天,还掏出一只凤钗给她,凤钗有些陈旧,珠花的铜叶有些锈渍,不过口中衔的珍珠倒是成色极好。 “这是?”由她爹掏出这样的东西,就很奇怪。 “你娘留下的,你拿着,做个念想。”崔雪平望着凤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眶微红。 崔白菀沉默片刻,插进了发髻中。 “吉时到,请新娘上轿。”外面的人在催促。 崔白菀盈盈一拜,拜别了父亲。 “爹爹保重。” 崔白菀戴着凤钗,手握却扇,一步步离开了小院,往外走去。 又在府门口看见红着眼的崔行简。 “姐。”崔行简巴巴上前扶她。 崔白菀拍拍他的肩膀:“以后要老实一点,少惹爹爹生气,知道了吗?” 崔行简听话地点点头。 崔行简扶着她上轿。 崔白菀临进去前,回头望了一眼自小生长的崔府。府门还挂着喜庆的红花,一派祥和。 这是她以前的家,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她都熟悉。现在要离开这里,心中分外地不舍。 而她以后的归路…… 崔白菀望了一眼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清隽青年,今日的他身穿艳红的吉服,胸前系着好大一朵的绸花,显得人分外精神俊朗,正目光温柔地望向她。 她以后的归路就在沈思洲那小小的天地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后面还有些波折剧情,明天写。 第34章 成亲啦 花轿一路摇摇晃晃, 吹锣打鼓一直到沈宅。街上的人都驻足不前,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披喜服的俊俏郎君, 人人称羡。 “哎我说, 这新郎长得还真俊。” “人家何止俊啊,还是前不久新晋的状元郎呢!” “这我证明,是真的,据说轿子里坐的也是高门世家的小姐,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好福气啊好福气啊。” 花轿停在了沈宅的门口。 按照习俗, 需要新郎背着新娘进门才行。 沈思洲下马,走到花轿前蹲下。 一旁的婢女掀开轿帘,扶着里面的新娘出轿。 先伸出的是一只涂着红色的蔻丹的白皙柔嫩的纤纤玉手, 新娘在起身的时候一个没站稳还踉跄了一下,被沈思洲一把扶住。 低沉含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慌。” 新娘细如蚊呐地反驳:“我、我才没。” 沈思洲不与她争辩, 在她面前蹲下.身,示意她上来。 崔白菀需要手持却扇,透过扇面隐隐可见面前的情景,她小步小步往前踱, 摸索到沈思洲的衣角边,慢慢地俯身, 还没站稳, 就被沈思洲一把背起,还掂了掂,引得崔白菀不由小声惊呼起来。 新娘软软的、小小的, 被他背在身后, 在努力地维持礼仪,拿稳扇子。 “回家去。” 沈思洲背着她, 好像是没有感受到任何重量一般,衣带当风,大步迈进门槛里,声音里是止不住的春风得意。 后面的喜娘婢女都急忙跟上前。 到了喜堂门口,沈思洲慢慢地将她放下。 走得太快,导致崔白菀被放下来的时候不由得腿软,一阵头晕。沈思洲见状,伸手暗暗扶着她的手臂撑住她,却被崔白菀轻打了一下手背。 在宽大的衣袖下,沈思洲握住那只手,含声笑道:“是我的不是,太心急了。” 隔着扇子,崔白菀的脸颊微红。 喜娘拿着大红的绸花,两人各持一端,进了喜堂。 等候多时的众宾客见新人来了,都在那里鼓掌叫好。新郎玉树临风,气度从容不凡,新娘虽然看不清脸,但是身段窈窕,仪态万方,两位新人款步而来,同时站在一起,端的是登对。 -- 第67页 因为沈思洲双亲亡故,所以高堂上也只有崔雪平一人坐在那里。 两人站定,司仪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两人牵着绸花转身正对,跪在早已准备好的蒲团上,磕下一个头。 “礼成。” . 摘星楼顶楼栏杆处。 李景鸿眯着眼,望向下面不远处的沈宅,眼神晦暗:“你到底准备的是什么样的计谋,进展到哪一步了,他俩马上都要洞房了。” 晁瑛垂手拱礼:“殿下放心,尽在掌握之中,这婚礼必定成不了。” “哼,最后一次机会,你好好把握。” “是。” 看着锦衣玉袍的人拂袖而去,晁瑛狠狠将一个白玉杯掼在地上,心腹闻声进来收拾残渣。 晁瑛问他:“崔白菀的那件衣服到底什么时候燃起来?” 心腹道:“回公子,约摸再过一炷香的时辰。” 晁瑛心中隐隐有些不对劲,但是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我去看看,你跟着我。” “是。” . 新房在后院,一路分花拂柳,穿过热闹人群,崔白菀在婢女与喜娘的带领下向着后院行去,沈思洲则在前面招呼宾客。 进了新房,崔白菀在喜娘的搀扶下坐在床边,等着新郎回来喝合卺酒。秋月塞给喜娘一个红包,将她打发走了。 春妆端了个盘子过来,掩上门,小声对崔白菀道:“小姐,快来吃点吧,这还长着呢。” 忙碌了一天,崔白菀确实有点饿了,端起瓷碗,小口小口地喝起莲子羹。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其他人都在前院忙碌,这小院只有一人在这,哪里传来的响声? 秋月与春妆相互使了个颜色,春妆道:“我去看看,兴许是野猫呢。” 她走时还细心地带上了门。 然而她半晌都不曾回来。 秋月坐立难安,对崔白菀道:“小姐,我去寻寻春妆吧。” 崔白菀思忖片刻,道:“我同你一起去。” “这、这于理不合,新郎还没来,小姐你坐着就是,我去去就回。” 秋月抚了抚崔白菀的手臂,让她安下心来。 谁知,秋月刚出门就传来一声惊呼,门外再无声音动静。 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此时大事不妙,崔白菀使劲儿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一番,撂下扇子,起身出门。 “啊!” 崔白菀推开门,见到门口的景象不由一声惊呼,倒退了两步。 门口和不远处的台阶处躺着秋月与春妆的身形,两人倒地不起,不知是死是活。 她抬眼望去,突然亮个黑影向她冲来,她避闪不及,来不及躲避,被什么东西泼了满身。 “这是什么东西!” 崔白菀惊慌失措,向着院门跑去。 然而刚才还大敞的院门,此时紧锁着,随着拍门的动作,还能听到铁链的声音,想来外面是被锁住了。 她惊恐回头,见那两个黑衣人转身欲走。 崔白菀喊道:“壮士留步!” 那两个黑衣人停下来,望着她,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 崔白菀努力止住浑身的颤动,放柔声音道:“两位壮士,只要你们别杀我,等我安全后自有重谢。” 其中一人冷笑道:“放心,我们不打算杀你,给你身上泼的是油,等过个一时片刻,你自己就会把自己烧了。” 朝光粉除了遇光自燃以外,遇到了油,也会燃烧起来。 晁瑛总觉得只靠阳光有点不靠谱,思来想去,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所以他派了两个手下来加把薪柴。 同伙用胳膊肘捅了捅那人,示意他说的太多该闭嘴了。 那人反捅了回去:“你干嘛捅我,嗨,你放心,这里就她一个小女子,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这人看不起女子,对她也不设防,是个缺口。 崔白菀继续套话:“确实,我一个小女子,今日是死定了。只是可怜我不过桃李年华,今日刚嫁了夫婿,实在是命薄。” 说完,她衣袖掩面,小声泣涕起来。 她刚才被油泼了满身,不止衣服,连鬓发也湿漉漉的,此时小脸惨白,在那里哭得梨花带雨,很难不让人动恻隐之心。 崔白菀怯生生地抬起眼,楚楚地望向两人一眼,复又咬唇低首,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 那个黑衣人果然不忍,他长叹一声:“唉,我们也是受人之托拿钱办事,你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我看了哪里能下得去手,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崔白菀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凄然道:“这位大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死之前,我想做个明白鬼,敢问是哪位贵人要杀我?左右我马上就要归西,你就成全了我吧。” 她走上前,抬手抓住那人的手臂,小幅度地摇摆,随着她的动作,外袍些许滑落肩头,露出了里面的白色里衣的衣边。 “我看你一定是侠热心肠之人,你就说一下吧。” 黑衣人看得眼睛都直了,盯着崔白菀的肩头,目光贪婪:“那我能有什么好处?” 崔白菀故意说得.暧昧:“我一介弱女子,当然是随你处置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他盯着面前的娇娇娘子直流口水。 -- 第68页 他的同伴心下警惕,觉得这四周有些不对劲,他拽着黑衣人想走。 然而为时已晚。 黑衣人已经一股脑全吐露了出来:“我是清河伯府上的打手,是我们少爷指使我们俩来的。我说完了,你现在可要让我亲一口。” 他噘起油乎乎的猪嘴往崔白菀身上凑,却被一颗石子砸了头。 “哎哟,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砸爷爷!” 他捂着头四处看去,但是小院拢统这么大,什么人影都没瞧见。 不好! 同伙直觉不妙,转身想用轻功跑掉,却同样被一颗石子砸中,被砸得一米五道,倒地不起。 “兄弟你怎么了?” 黑衣人想去扶同伙,却看见一个红衣飘飘的俊俏郎君从屋顶上翩然落下,正对着他们微笑以视。 “壮士想去哪儿?怎么不留下喝杯喜酒?”郎君开口,一副清润温和的口吻,还像是在前院招待客人一般招呼两人。 沈思洲! 黑衣人眼瞳骤缩,想要逃跑却发现来不及了,沈思洲堵住了所有的出路。他以一对二却态度从容,仿佛胜券在握。 崔白菀见他来了,终于松了口气。这戏实在演得凶险。 沈思洲见她这副模样,微微皱了眉头,脱下外袍,兜头罩在她的身上,将她遮得严实,也替她遮去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 他转头,看向黑衣人的眼神冷峻,再不复方才那般的和善,吓得黑衣人往后退却了好几步。 崔白菀伸出细嫩的手指,拢了拢身上的红袍。 两人的衣服明明是同样的质地,但是此刻她披着沈思洲的衣服,闻着衣服上的淡淡香味,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她清楚地知道,刚才的那些危险都已经过去。 “我在,别怕。” “嗯。” 门外突然传来铁链抖动的声音。 只听咣当一声,门锁掉落,一行人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面目威严的老者,正对着两个黑衣人怒目而视。他的身后,侍卫们正绑着的……竟是晁瑛! 晁瑛被五花大绑,口中还塞了破布,此刻激动地支吾,脸色被憋得通红。 黑衣人心中震惊,不是说好少爷在后门处等着他俩的吗?怎么会被绑住了? 他那不太灵光的脑袋此时也清楚地知道,大事不妙,今日恐怕是凶多吉少。 沈思洲走上前,将晁瑛嘴里的破布拔掉。他道:“晁瑛,你的手下都承认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晁瑛立刻破口大骂,倒豆子般道:“你个小王八犊子给老子等着,等老子出去了有你好看……” 他话没说完,又被沈思洲粗暴地将破布塞进了嘴里。 那破布是从后厨随便拿的,一股味儿,沈思洲嫌弃地在晁瑛身上抹了抹手:“看来你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对那个面目威严的大人道:“今日将杜大人请来本是喝喜酒的,却不曾想惹出一桩人命官司。剩下的就劳烦杜大人了。” 杜大人回礼道:“沈大人客气,这本是我大理寺的分内之事。今日本是沈大人的大喜之日,却让令夫人受惊了,沈大人安抚夫人吧,杜某这就走了。” “杜大人慢走。” “带走!” 侍卫们将两个黑衣人给捆起来,连着他们的主子一同站成一排。 气度威严的杜大人又领着人浩浩汤汤地走了。 崔白菀出神地望着一行人的离开。 这就结束了? 她和沈思洲密谋了好几天,就这般轻易顺利地结束了? 沈思洲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看什么呢,进去吧。” 崔白菀回过神,望着面前之人,呆愣愣地“哦”了一声。 秋月与春妆这时正好醒来,两人没有大碍,只是被打晕了,都是一脸状况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地上。 崔白菀没与她们细说,只让她们下去休息休息,不用再守夜伺候。 暮色四合,夜色渐渐沉下去。 沈思扶着崔白菀进房。 侧室的耳房被改造修整过,加了浴桶,改成了浴室。 此时浴室水汽氤氲,雾珠凝在墙壁上,整个房间都热气腾腾。 沈思洲的声音绕过屏风飘进来:“我已经让人放好了水,水温应该正好,旁边有衣服你可以穿。” 崔白菀站在门口,看着巨大的浴桶,叠得整齐的中衣,又向后望去,隔着一扇屏风,就是主室。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烫。 刚才对着两个黑衣大汉能够做到面不改色,此时的她却有些瑟缩,站在那里久久不前。 里面许久没有传出声音,沈思洲有些不放心,又问了一句:“在听吗?” “听、听到了。” 又过了许久,里面传来细弱的回声。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才更,对不起大家! 年前的时候突然牙齿很痛,流了很多的血,去医院忙活了很久,还做了一个小手术,所以休养了几天呜呜呜 第35章 月光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 沈思洲都还没见得崔白菀出来,疑心她在里面睡了过去。长指微曲,不耐地轻扣桌面, 忍了又忍, 他还是出声问道:“你在里面还好吗?” 虽然崔白菀素来爱干净,被泼了油渍定然要沐浴许久,但是不至于这么久吧。 -- 第69页 那件嫁衣两人早已知道危险,早早的就给烧了,现在崔白菀穿的那件是沈思洲送给她的, 只是如今满是油污,需要好好清洗一番才行。 就在沈思洲寻思要不要让婢女进去的时候,浴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里面浓浓的水汽缭绕满室, 雾气弥漫中显出一个女子身影,她披散着头发, 发丝黑亮,尾梢还在滴水,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中衣,宽大的衣服还遮不住她的身形玲珑。她在里面被热气熏得有点久, 平日瓷白的脸庞此时透着薄粉,湿漉漉的眼眸望过来, 沈思洲觉得有些招架不住。 “我洗的有点久, 耽误你了。”崔白菀略带歉意地说道。 沈思洲只觉得喉咙干涩,他不自然地移开眼,道:“无妨, 我没什么事。” 崔白菀想让他有点事。 里面备的衣服只是一件中衣, 她很难为情,但又不得不穿。本想着沈思洲今天应该要应酬, 磨一会儿他就会离开,谁知到最后还是她先受不了出来。 两厢站立沉默无言,崔白菀先开口道:“我、我去换衣服。” “嗯。” 她逃似的,像是在躲,跑到了屏风后面。 衣衫褪去,寻到属于她的衣箧,打开来却发现这一箱里放的是冬衣。 崔白菀:…… 两人成亲仓促,她的衣服又繁多,定是搬来的时候仆役弄混了箱子。 其余的衣箧又在隔壁的存放杂物的房间。 这让她怎么穿着这一身衣服出门? “沈、沈大人。”崔白菀脑子打结,嘴巴还打结,“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沈思洲还没离开,闻言起身道:“你说。” “就是、就是隔壁……” 她声音越说越小,小到沈思洲听不清,他边听边往前,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屏风前,隔着薄纱能隐约看见她低垂着蛾首,下巴小巧,脖颈细长。 又让他想到了刚才她刚出来的样子。 回过神来,他低咳一声,道:“抱歉没听清,能不能重新再说一下?” 崔白菀:…… 她知道自己的声音小,只是这种事她实在难以启齿,让她再重说一遍简直要了命。 崔白菀闭眼深呼一口气,嘴巴不过脑子快速说道:“我说我的衣服在隔壁的衣箧里,你能不能去帮我拿一件过来随便哪件都可以!” 声音清脆响亮,将沈思洲都震了一下。 末了她又像是泄了气,弱弱地补充一句:“成吗?” 怎么声音差别这么大?刚才的气势呢,哪儿去了? 沈思洲憋着笑,颔首道:“成。” 他曼步离开房间,连背影都透露着愉悦。 崔白菀一说完就立刻将头颅埋在手心里。 成亲的第一天,她就感觉自己的余生都过完了。 不多时,推门声响起。 一个人影踱步过来,没有走到屏风后,只是伸长了手臂将衣服从空隙中递过来。 崔白菀红着脸接过衣服,是件鹅黄镶泛嫩绿的衣裙,倒还衬她。 刚才之事越想越尴尬,为了缓解这种心绪,她不得不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问道:“你不去前面招待客人吗?” 努力稳住声线,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落落大方,镇定自如,像是一个临危不惧的人。 沈思洲假装没有发现,用寻常的声调回她:“刚才被灌了不少的酒,头有点晕我就回来了,前面有人在照看,没事的。” “哦,好的。” 说完,两个人又是沉默。 崔白菀绞尽脑汁,还没能想出其他的办法赶走沈思洲。 她心思错乱,手上就出了错,不小心就打了个死结。 等她发现的时候,死结已经重加到第四个了。 “……” 她今天还可以再倒霉一点吗? 无法,只能一个一个拆掉重来。 正在和死结努力做斗争,突然听到沈思洲道:“今晚月色还挺不错的,你想去看看吗?” 已经是他寻常的声调,只是细听的话会发现尾音有点抖,然而崔白菀此时正忙得满头大汗,哪还有闲工夫去细听。 “不去,忙着呢。” 直接了当地拒绝掉了。 沈思洲的眼眸暗了暗,竟不想再留在这里,他道:“那我去前面招呼客人。” 崔白菀无暇他顾,敷衍道:“嗯嗯,你路上小心。” 沈思洲:“……” 他闷闷不乐地出去了。 等到死结全部解开,衣服重新穿好的时候,崔白菀终于松了口气。 她终于能正常见人了。 只是等到她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的时候……沈思洲人呢?跑哪儿去了? 努力想了想,好像沈思洲邀请她看月亮来着,但是被她赶走了…… 她可能是有点不解风情了。白看这么多的风月话本了! 因为太紧张太慌忙,她出了这么多的错,即使这根本不是她的本意。 伸手敲了敲脑袋,崔白菀犹豫要不要跟沈思洲解释一下,怕他心里有芥蒂。 推开门,刚走过月门,就见前方站了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她,举头望月,负手而立,衣袂飘飘。 崔白菀心中吃了一惊,不由脱口道:“三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转身回头,剑眉星目,龙章凤姿,正是三皇子李景鸿。 -- 第70页 李景鸿遥遥向她拱手,神情却有几丝苦涩。 崔白菀关切道:“三殿下看起来似乎有心事?” 李景鸿只是摇头,也不说话,但越这样越是坐实了崔白菀心中的想法。 崔白菀道:“看来妾室出现的不是时候,三殿下是有难言之隐在望月消愁,那妾身先告辞了。” 她福了福身,还没转身离开,就被李景鸿叫住。 “崔姑娘。” “嗯?”崔白菀不解道。 “听闻刚才清河伯家的那个纨绔晁瑛欲图不轨,不知崔姑娘可被伤到了?” “不曾,妾身安好,多谢三殿下关心。” “那就好。”李景鸿苦笑,“谁能知道晁瑛那厮居然怀着这样的心思,我没能阻拦,幸好姑娘没事。” 崔白菀安慰他道:“殿下清正高洁,不跟那种人有交集自然不知道那种人的阴谋,这怪不得殿下。” 李景鸿没有应答,他微微叹气,道:“人心难测啊,其实刚才我就在想一件与人心有关的事,不知崔姑娘可是想听?” 崔白菀想了想:“既然三殿下不好与人说,那就不说了吧。” 李景鸿嘴唇微张打算往下说,听到崔白菀的话,面色一僵。他就当没听见,继续道:“因为我心仪的姑娘打算与人成亲了,崔姑娘,你说我该去找她说清楚吗?” 果然是件难以启齿的事。 崔白菀心怀同情,道:“还是不要了吧,那姑娘有了归宿,三殿下又何苦去打扰,还是一别两宽的好。” 李景鸿嘴角抽了抽,他继续道:“但是我心难安。” “可是如果你说出来,那就是你和那位姑娘一起难安了呀。孟子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那反过来岂不就是‘众苦不如独苦’?” 李景鸿咬牙道:“可是我就是要说出来,我忍不住。崔姑娘,我心仪你,你可愿跟我走?” “嗯嗯嗯?” 崔白菀只是想宽解一下友人,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了? “可是我已经拜堂成亲了呀!” 李景鸿一把拉起她的手:“我带你走,带你进宫,任是谁也找不到你。等过几年风声过了,我一定给你一个名分。” 崔白菀皱眉挣脱他的桎梏:“殿下请自重。” 她往后退却几步,正色道:“今天殿下的话我只当没听到,妾身已嫁为人妇,往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李景鸿见她转身欲走,喊道:“等等!” 不说还好,一听这话崔白菀连忙跑走。 等什么等!再等就被你抓住了! 李景鸿伸手欲擒住她,就在他即将要抓到崔白菀时,一颗石子破空袭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他的手背,他吃痛,无奈地停了下来查看伤势。 那石子力道奇大,他的手竟然开始红肿起来。 李景鸿恼怒,抬眼去寻是谁敢坏了他的好事,他眼刀如电,似有实体一般锐不可当,直直看向从黑影中走出来的人。 那人一袭红袍,意态风流,举手投足都是懒散之意,偏偏身形周正挺拔,抬步走来时带上一股难以言明的压迫感。 是沈思洲。 崔白菀看见他是很吃惊,但来不及说什么,她赶紧避到沈思洲的身后。 沈思洲伸手将她护住,没有回头头颅正向李景鸿,低声问:“可曾受伤?” 崔白菀摇摇头,发现沈思洲看不见,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没事。” 拽着他衣角的手却是在抖,应该是吓坏了。 沈思洲唇角紧抿,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别怕,我在。” “嗯。” 李景鸿眯眼望着不远处那两人的郎情妾意,觉着那交握的两只手扎眼得紧。 他嗤笑一声,道:“沈大人今日大婚,我特来道贺,恭喜啊。” 沈思洲讥笑回敬:“在前面没见着三殿下的人影,原来是来了这后院与我内子拉扯,三殿下这贺得有些偏呐。” 李景鸿面不改色:“第一次来,走错了路,与弟妹问了个路罢了。” 沈思洲颔首,指着左前方:“前面就是宴客的地方,三殿下请吧,这次可别再错了。” 李景鸿阴沉地盯着沈思洲几息,又突然笑道:“当然。” 崔白菀见李景鸿走了才终于缓下来,她瘫坐在地:“吓死我了。” 沈思洲扶着她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拍了拍她的背:“跟你说了他不是好人,下次离他远点。” 崔白菀辩解道:“他突然发难,突然攥着我的手还追我,我一下子反应过来……” 沈思洲安慰她:“我知道,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让你当心点。” 他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晁瑛应该是受他的指使。” “真的!” “嘘!”沈思洲让她小声,怕李景鸿没有走远。 崔白菀乖乖地点头闭上嘴。 沈思洲道:“只是猜测,还是要等杜大人的结果出来。” “好,我相信杜大人。” 她抬眸看向沈思洲,又补了一句:“我相信你。” 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沈思洲,像是在佐证她的坦率真诚,只是这份坦率却让沈思洲喉咙微动。 还没等他想好措辞回应,崔白菀又突然道:“看月亮吗?” “现在?” “现在。” -- 第71页 沈思洲带着她上了屋顶。 如今正是月初,上弦月如弯弯新钩,并不暗淡,反而月色格外皎洁,银辉散漫遍撒上京,照亮一方屋顶上相互依靠的两人。 “你怎么刚好回来了?” “因为他们又在灌我酒。” “人是不可以用同一个借口撒谎两次的。” “好吧,我以为你没发现呢。”沈思洲摸摸鼻子,“是芳阳县主,她也来了,还喝醉了,就……场面有点难控制,所以我跑了。” 之前在定远侯府的时候,崔白菀就看出来那个芳阳县主对沈思洲有意。 她笑了起来:“原来是躲债来的。” “你不生气?” “不生气。” “当真?” 崔白菀想翻白眼:“当假。” 倒是把沈思洲惹笑了,他点头。装模作样地道:“看来我娶了一位心胸宽阔的夫人回来。” “你的福气。” “确实,是我的福气。”最后的尾音低不可闻,散在了月色里。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观月。 月光下的两个影子相互纠缠,密不可分,会这样依偎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结尾很像是完结,但是这篇文还没有完结!后面还有些要交代的剧情。 今天我们这里下雪了耶!不过因为我感冒了,家里不允许我出去玩(小熊叹气.jpg) 哦哦还有还有,因为我不怎么登陆客户端,所以今天才发现,有一位小可爱(应该是一位?),连续好几天都给我投了月石。 谢谢你的心意!我看到啦! 第36章 合卺 两人吹了一会儿的风, 听到下面有人在喊。 崔白菀探头去看,是沈思洲身边的那个小厮松光。 “少爷,客人们都走了。” 沈思洲懒散散地躺在屋顶瓦片之上, 懒散散的答道:“我知道了。” 松光依旧没走, 犹犹豫豫道:“六殿下还在前厅在等少爷,让我来知会少爷一声,他有事要告知。” 沈思洲“啧”了一声,叹道:“这厮忒不会看时辰,告诉他, 我明天去。” 松光执礼称“是”,结果还没走出院子又被沈思洲喊住了。 沈思洲问崔白菀:“喝不喝酒?” 家规森严,这让崔白菀自从回到上京后已经好几年都不曾喝过酒了。 但是此时此刻, 好风好月好良辰,哪能无酒? 她眸光澄亮明洁, 跟天上的月牙儿似的,小虎牙也悄悄露出来,跃跃欲试道:“喝!” 沈思洲轻笑一声,像是这答案在他意料之中。他冲着下面的松光喊道:“去把合卺酒拿来。” 松光瞪大了眼:“啊?少爷要在上面喝?” 夏夜凉风习习, 更有明月美人相陪,他躺在那里似乎是动也不想动, “我和夫人就要在这儿喝。” 旁边的崔白菀也轻轻颔首表示赞同。 成亲的礼仪流程都是定好的, 别家都是严丝合缝地遵从,生怕被人诟病。又有哪家的新人不好好待在房里,跑到屋顶上喝合卺酒的? 太不可思议了! 他家少爷放浪跳脱, 结果少夫人也跟他一起玩闹。 行吧, 少夫人不嫌弃他家少爷就好。 松光无奈地摇头,进屋去拿酒壶和两瓢。 他站在院子左看右看, 没发现有梯子,一时发了愁,也不知道少爷和少夫人是怎么上去。 他在那里兀自寻梯子,就发现刚才还躺得好好的沈思洲突然翩然地飘下来,取了他手里的物什,对他道:“行了,回去吧。” 沈思洲像刚才飘下来一样,又翩然地飘上去。 松光站在那里,看了看他家少爷的毓秀风姿,又看了看少夫人灿若星辰的眼眸,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这情景就跟雄孔雀为了吸引雌孔雀特意开屏炫耀自己一样是怎么回事?! 可是平时总有一些贵女向少爷示好,少爷也是不搭理的啊,怎么今天就这么反常? 猜不透。 松光挠挠头,走了出去。 合卺酒是将匏瓜剖为两半,中间再拿丝线连接,成亲的夫妻二人各取一瓢作为器皿饮酒,意喻“永结同心”。 沈思洲笑吟吟地将一匏递给崔白菀:“给。” 崔白菀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过来。 两人手臂交错,共同饮下。 沈思洲递了一方手帕给她擦嘴角,问道:“如何?” 崔白菀闭眼体味刚才喝下的酒,道:“酒有些甘甜,不烈,像是果酒,我应该能喝个百杯不醉。” “这酒后劲儿大着呢,你少喝点。” “嗯嗯,”崔白菀一边给自己满上,一边道,“我心里有数。” 沈思洲又躺在了一旁,闭眼假寐不知道睡没睡着。 崔白菀就坐在旁边一瓢接着一瓢喝,别说,这瓢喝起酒来就是要比酒杯好,一口气喝得多,痛快。 在喝到不知道第多少瓢时,旁边躺着的人突然道:“别喝了,再喝下去要醉了。” 崔白菀道:“没事儿,我、我没醉。” 她脸色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染上了薄红,眼神也已经有了几丝迷离,显然是开始醉了。 但是众所周知,醉酒的人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醉了,他们只会喝得更多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醒”。 -- 第72页 沈思洲无奈地夺过她手中的酒瓢:“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个小孩子脾气。” 崔白菀由着他拿走手中的酒瓢,喃喃自语道:“我没醉、你胡说。” 很好,已经开始醉得不省人事了。 沈思洲带着她飞身落地,稳稳地站在地面上。 他看着怀里睡熟的人,小巧的一张脸,睫羽卷长,睡颜安甜。 最终还是无奈地将人抱进了房间,轻轻地放在床上。 今日忙碌了一天,他正打算去沐浴一番,衣襟却被人扯住。 “别走,接着喝。” 睡梦中的人不知道做着什么样的美梦。 “我不走。”沈思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想要夺回自己的衣襟,却没想到睡着的崔白菀力气奇大,沈思洲一时竟不得法。 他害怕将喜服扯坏了,只能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去沐浴的计划。 两根喜烛在那里燃烧得旺旺的,蜡泪一滴滴落下在桌面上汇聚一小滩,看来是能安稳烧到天明了。 沈思洲手指挥动,其余的蜡烛全部熄灭。 内室昏暗,只余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月光落在地上,给屋内带来一丝光亮。 只是月光再亮,也照不进纱帐内,绣着鸳鸯与莲纹的纱帐垂下,掩盖住床榻上交颈共眠的两个身影。 . 崔白菀是被渴醒的。 她将醒未醒,闭着眼睛在那里哼唧道:“秋月,喝水。” 不多时,一个茶杯凑到了她的唇边,清润好听的男声响起:“喝吧。” 秋月真好,就是声音怎么有点不对劲,还挺熟悉。 崔白菀迷迷糊糊地在那里胡想,但是她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清醒。 不对啊!秋月怎么变成了沈思洲! 她被自己吓得猛然从床上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 左顾右盼,很陌生,不是她自己的房间,再转脸,看见了沈思洲,正关切地看着她。 对,想起来了,他们刚成过亲。 崔白菀头疼得揉了揉额头,她现在还不是很清醒,哑声问道:“现在几时了?” 沈思洲听着外面的打更声,道:“亥时了。” 睡了这般久。 崔白菀想起身,但是宿醉让她至今头脑还没有清醒过来,她刚站起来就腿软得向后跌去。 手臂在空中挥舞,将那块红纱床幔也一同给扯了下来,红纱纷纷叠叠地落下,裹在崔白菀的身上,像是新嫁衣。 她跌落进红纱中,也跌落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 有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额头上,让她为之一颤。 视线被纱幔遮住看不分明,只能听到顶上有人笑道:“这是怎么了?起不来吗?” 故意看她笑话的。 崔白菀咬紧樱唇,不认输地想拨开纱幔,以便从中出来,却不曾想纱幔越拨越乱,最后竟然将她裹得更严实。 沈思洲欺负人,这小小的纱幔也欺负她吗? 就在她气恼之际,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慢条斯理地将纱幔层层拨开,拨出一个眼瞳弥漫雾气的美人出来。 “怎么,这是生气了?”沈思洲手指微曲,去碰那长卷睫羽,竟真的接下一滴剔透莹润的水珠。 还真是醉了,平素最是要强,可从来不会在他面前哭的。 崔白菀别过脸,不去看他。 晕晕沉沉的,脑子不是很清明,崔白菀一旦陷入在生气的氛围内,就根本出不来。她就是生气,生气沈思洲看她笑话。 沈思洲摸摸鼻子,知道自己这是将人惹恼了,还没等他想好措辞怎么去哄,就见崔白菀突然坐起来,两人额头相碰,唇齿也相撞。 温滑的舌头在他唇齿间游走,沈思洲惊得向后退却,崔白菀却不依不饶,倾身过来,堵在他面前。 一张床榻只有那般大,沈思洲退到了床角,再无可退之地,只能由着面前之人胡作非为。 沈思洲去看她的眼,那双平时圆亮澄明的眼瞳此时微微眯着,也在看着他,只是眼瞳中雾气弥漫看不分明,只能看出“挑衅”二字。 看着平时无论干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他现在惊慌失措,羞涩退却,除了被她欺负什么也做不了。 她成了主掌的那个人。 这样的想法让她感到很愉悦。 于是她继续亲吻起来。只是她的经验少得可怜,在戏弄过一番对方的唇齿后,她再也想不出其他能做的。但是崔白菀并不想就此罢休,想了想,她含住了那条由着她逞凶作恶、毫无动静的舌头,轻轻的、慢慢的,吸了一下,又咬了一下。 这番动作后,沈思洲怎么样她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怎么好像被激了一下,全身发麻。 不妙不妙,不搞了。 她想后退,但是刚才呆愣住的沈思洲反应过来,一把握住她细薄的肩头,将她牢牢地固定住在自己的怀里。 崔白菀挣扎着,却挣脱不掉束缚。 她伸手去捶沈思洲,手腕却被人扣住。 “别动。”低沉暗哑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 “可是我透不过气了。”细细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来。 沈思洲松了手,将她扶起,两人面对面,崔白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皱着鼻子,半阖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崔白菀也确实困了,她道:“沈映,我困了。”尾音拖得绵长,像是一把小钩子,平白勾得人心痒。 -- 第73页 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她还不清醒。 沈思洲默默告诫自己要忍耐,他道:“困了就睡。” “好。” 现在过了胡闹的时候,崔白菀倒是意外地好说话。 她乖乖地躺好,沈思洲给她盖上被子。 “你去哪儿?” 细细囔囔的声音从沈思洲身后传来。崔白菀依然闭着眼,但是小手却拽着沈思洲的衣摆不放。 沈思洲只好向她解释:“我去旁边的榻上。你睡吧,明天见。” “好,明天见。” 沈思洲躺在平时小憩时用的小榻上,小榻狭窄,连翻身都不能。 喜蜡的烛光忽然摇了摇,幸而也只是摇了摇,慢慢的又恢复了燃燃灼烧的模样。 沈思洲看着高床上的人睡熟的睡颜,缓缓地闭上眼,许久,也睡熟了。 此时月上中天,天幕低垂,夜风一吹,院外的花香便被风裹挟着幽幽袭卷弥散到四周。 床上的人似乎闻到了香味,皱皱眉头,翻了个身,朝里继续睡去。 这是安详静谧的一晚,无事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快点有事发生(握拳)感谢在2022-02-08 02:46:51~2022-02-08 18:4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01089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灯市 第二天崔白菀醒来的时候, 沈思洲不在房间里。 她坐在床榻上,昨晚发生的事情都开始回炉,慢慢塞进她的脑海中。 她主动亲了沈思洲, 还把人给逼到了角落, 到最后,还、还拉着沈思洲的衣服不让人走…… 完了完了,她这辈子的颜面都没了! 春妆推门进来伺候崔白菀洗漱,却见她家小姐先是茫然、惊悚、羞愧、不可置信,再然后哀泣一声, 伏倒在被褥中不肯再露脸。 春妆觉得她家小姐简直像个没长大的孩童一般。 她轻咳一声,道:“小姐,您醒了。” 崔白菀从被褥中露出一双眼无声地看她, 复又扭过脸埋在被褥中,盖得严严实实的。 春妆轻轻拍在她的背上, 问道:“小姐,您不起来吗?” “沈、我夫君呢?”闷闷的声音从被褥中传出来。 春妆如实答道:“姑爷一早就出去了,奴婢也不知所为何事。” 一定是被她给吓跑了! 崔白菀又是一声哀泣,躲在被褥里滚来滚去, 就是不肯出来。 突然一声笑音在她头顶响起:“虽然说你不用晨钟暮鼓奉早茶,但是日上三竿还不起来是不是不太好?” 崔白菀露出小半张脸, 是沈思洲, 他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床榻边,正俯身看着她。 春妆也不知何时已经悄声退了出去。 此时的房间里, 只有两人。 这人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就是不出声,一定是为了看她的笑话!就跟昨晚一样! 一想起昨晚, 崔白菀又是捂脸,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也不抬头,她慢吞吞道:“一会儿就起。” “快起来,等会儿带你出去玩。” 话音刚落,被子就被举起,露出一个小巧白皙的脸来,崔白菀睁圆了眼睛问道:“去哪里?” 这倒是一下就出来了。 沈思洲笑了笑:“带你去月明楼,去看烟花。起来吗?” 崔白菀点头:“我这就起。” 立马把刚才的纠结与烦恼抛诸脑后。 沈思洲却堵在她面前不让路,崔白菀伸手去推他,纹丝不动。 疑惑地抬眼去瞧他,崔白菀心里在想着一大早的他在发什么癔症。 沈思洲道:“想起来了吗?昨晚你也是这般堵着我的。” “!” 这人、这人一进来就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还以为沈思洲早已经忘了这茬,原来没有。 崔白菀的气势瞬间就弱了下去:“我、我不记得了。” 沈思洲瞧着她悄悄红透的耳根,慢慢倾身,像昨晚的她那样,朝她靠近。 “真的不记得了?” 崔白菀身子向后倾斜,跌坐在床上,慢慢地向后退去。 一个进,一个退,就像昨晚一样,但是两人的行为却掉了个儿。 “真不记得了。”崔白菀嘴硬道。 沈思洲垂眸,伸手攥住了崔白菀的小腿。 “!” 崔白菀一下子应激,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他要干嘛! 垂眸的那人只是勾唇浅笑一声,就松了手。 崔白菀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大白天的,不至于不至于。 这口气还没吐完,沈思洲的手又按住了她的唇。嫣红柔软的唇瓣在他的手指下磋磨,变得更加秾丽。 长长的睫羽在快速地颤抖,先是出主人此时内心的不安。 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沈思洲却不打算放过:“你不记得,我就帮你回想一下。” 他低头,衔住了昨晚对他肆意妄为的唇。 昨天她做的,他依着法子再来一遍。 很公平。 半晌,沈思洲才大发善心,终于放过了她。 崔白菀躺在床上气喘吁吁,眼瞳湿漉漉的,唇瓣比之刚才更为红肿,一副被欺负得可怜的样子。 -- 第74页 沈思洲朝她伸手:“我拉你起来。” 餍足饱餐后又恢复了那般翩翩有礼的君子模样。 太假了!崔白菀在心里这般想。 最后还是起来了,洗漱后用了早饭,是新鲜刚出炉的金乳酥、栗子糕,还有一小碗碧粳粥,都是她爱吃的,据春妆说是沈思洲一大早特意出去买的。 崔白菀瞥了一眼在不远处的亭中翻书的沈思洲,心下终于是稍稍消气了些许。 沈思洲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书,一边支长耳朵听着春妆的话,书卷竖得更高点儿,以此来遮掩他微微翘起的唇角。 用了中饭后,沈思洲又出去了一趟。 夕阳渐渐落山的时候,沈思洲才回来。 两人又一同用了晚饭。 食不言寝不语,崔白菀没有开口说话,最后还是沈思洲先忍不住。 “你不问我去了哪里吗?” 崔白菀夹起一块豆腐:“昨晚松光不是说了吗,六殿下找你。” “但我这么久才回来,难道你不担心我去了别的地方?对我这般放心?”沈思洲放下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崔白菀觉得好笑:“你还能去过什么地方?” “比如说,勾栏瓦肆,烟花柳巷之地。” 沈思洲一本正经地胡说,并且在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崔白菀的脸色看她的反应。但是很失望,崔白菀并没有因此有什么变化,连夹菜都没有慢下分毫。 她毫不走心道:“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把持得住。” “……” 这可太敷衍了。 娶了这样一位心胸宽广又分外相信他的夫人,可真是……让人开心呢。 . 两人出门上马车的时候,夜色已经开始降临。 刚才还橘彩漫天的天空现在已经变成了蓝黑一色。 据说当年,当朝陛下天僖帝就是在七夕节那天的花市上遇上的先皇后,两人也因此投缘结成夫妻。所以自先皇后故去后,因为缅怀故人,天僖帝就下令,七夕节连开三天的夜市,没有宵禁,无论男女,均可自由行走。 今日是七月初八,是七夕节的第二天,夜市还没有散。 玄武大街上,没有往日夜晚的萧条冷清,树上挂着各形的枝灯与各色的灯笼,照得整条街都亮如白昼。人来人往,嚣声喧嚷,比平时的东西市还要热闹上不少。 沈思洲将自己的宽大衣袖的一角递在崔白菀的手边。 “人多,等会儿会走散。” 他知道若是提出牵手,她定会羞涩,便想了这么一个折中的法子。 崔白菀愣怔了一瞬,沈思洲居然替她想得这般周到。 她依言牵起了衣袖。 沈思洲今日穿着一件菱白色的锦袍,衣角摸在手里能感受到上面的卷云暗纹,丝丝滑滑的,崔白菀隐约还能嗅到一股幽香。 牵着他的衣角,两人慢慢走进了繁华喧闹的街市。 既然是七夕节,自然以男女传情为主,街边有不少的摊贩在张罗吆喝。 虽然是七夕,但是不少人还是不好意思抛头露面,于是都买了面具带上。街上人来人往,戴什么样的面具的都有,乍然一看就好似进入了光怪陆离的幻影之界。 沈思洲也挑了两个面具,放在手里看了看,递给崔白菀一个有些憨态的小狐狸面具,自己则拿着一个平平无奇的黑色面具。 “这个适合女儿家。” “我不要,我要你的这个。”崔白菀指着他手里的那个道。 沈思洲挑眉:“你要我这个?” “对,我要黑色的,你戴小狐狸。”崔白菀生怕他后悔,想赶紧给他戴上。沈思洲身量太高,她还不得不垫一下脚。 “头低一点儿。”崔白菀指挥着他。 在过路人的眼中看来,丰神入玉的俊美公子嘴角噙着一抹无奈的笑意,认命地低下头,由着那个玉雪玲珑的小姑娘给他戴上那个略显花哨的狐狸面具。 沈思洲的长相原是清隽温和一派,并不妖娆秾艳,戴上狐狸面具之后显得有些滑稽,还、还有些俏皮。 崔白菀在心里笑了无数声,表面上却违心地夸奖他:“挺好看的,很适合你。” 想也知道自己现在肯定被崔白菀在心里嘲笑了,沈思洲却佯装不知,点头道:“那就好。” 于是崔白菀的心里笑得更加嚣张。 两人继续牵着袖子随着如织的人流往前走,今晚游街的人太多,简直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两人走得不算快,甚至还有些谨慎。 走着走着,突然袖子给人扯住走不动了。 沈思洲回头,发现崔白菀站在一个冰糖葫芦的小摊前,指着冰糖葫芦不说话。 沈思洲摇摇头。 牙齿不算很好的人,怎么一点儿自觉也没有。 崔白菀初到成州的时候,沈思洲原是不知道她不能吃糖的,只是觉得他这个同窗有些奇怪,一个男子居然喜欢吃甜的,但是他也不喜欢妄自非议别人,便不曾说过什么。 有一夜,沈思洲都已就寝,突然有人拍门,还拍得很急。 开门一看,是崔白菀。 她捂着腮帮子,表情痛苦地对他道:“沈映,我牙疼。” 书院是有门禁的,半夜三更的学生自然不能出去。 沈思洲选择翻墙。 背着她,穿过大半个成州城,到处去寻未关门的药铺,最后才终于找到一家。 -- 第75页 大夫问她:“你以前疼过吗?” 崔白菀点点头。 “平时可曾忌口?” 崔白菀又迟疑地摇摇头。 “为什么不忌口?” 崔白菀嗫嚅道:“因为我住书院,家里管不到我,我也就忘了这回事。” “……” 从那以后,沈思洲就开始管着她,一见她偷摸着买甜食就给夺走。 但是今天崔白菀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她站在那里就是不动,只想着使劲拽袖子想把他牵过来。 “明天,明天我给你买。”沈思洲纹丝不动,但还是松了口。 崔白菀继续拉扯。 看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两人将在那里僵持着,谁也不肯再让一步。 街上路过的行人有的忍不住还会偷觑两人一眼,不知道这对小夫妻这是怎么了,像是在无声对峙。 沈思洲虽然愿意让步,但是不是无底线的,有些事必须要坚守。 良久,崔白菀大概是坚持不下去了,开始慢慢踱步到他面前。 沈思洲神色缓和,他道:“前面有不甜的吃食可以买,我带你去。” 崔白菀并不应声,走到他面前,轻轻的摇起他的袖子。虽然她戴着面具,但沈思洲仍能看见她的一双鹿眼在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在无声地祈求他,行行好吧,给点糖葫芦吃吧。 沈思洲唇角微动,最终还是喟叹一声,道:“去买吧。” 认命地掏出银袋递给她。 崔白菀手里拿着银袋,生怕沈思洲后悔了一般,小跑着去买冰糖葫芦。 只是看背影都能感受到她的愉悦,沈思洲心里反省,沈元青啊沈元青,做人不可以这么没有原则的,下次要谨记,务必恪守才是啊。 崔白菀拿着两串冰糖葫芦,喜滋滋地回来了。她将其中的一串递给沈思洲。 “给我的?”沈思洲有些诧异。 “嗯,毕竟是你的钱嘛。” 沈思洲接过来,盯着这小小的一串冰糖葫芦半晌,最终又是叹气。 抵不住。 崔白菀吃着冰糖葫芦心里满是开心,见他愁眉不展的,便问道:“怎么了,不喜欢吃吗?”可以给我。 当然后半句没敢说出来,怕被打。 沈思洲没有回答她,只是道:“你还想吃什么,都说了吧。” “嗯?我都可以买吗?”崔白菀讶异道。 “都可以。”沈思洲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是今晚,明天就不可以了。”声音带着点冷厉,企图让崔白菀不要太得意忘形。 “好!” 崔白菀欢呼一声,压根儿没注意到沈思洲的小心思。 虽然不知道沈思洲为什么突然改口,但是此时不买更待何时! 她拉着沈思洲逛遍了这条街上所有的甜食铺,看见什么都要统统来一份。 沈思洲跟在她后面不情不愿地付钱。虽然不情不愿,但到底没有再言语一声。 坚守底线做不到,只能争取做个有信诺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8 18:40:55~2022-02-09 11:3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轩镆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轩镆铘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良宵 崔白菀一边吃一边接着逛, 买的东西太多拿不下,甚至需要沈思洲帮忙才行。 今晚处处是灯火通明,璀璨煌煌。 前面还有摊铺为了招揽客人表示可以猜灯谜送灯笼的。 沈思洲看着她停驻不前, 心下了然, 问:“想要灯笼?” 崔白菀点点头,指着最顶上的那盏婆娑天女六角走马灯,道:“我想要这个。” 沈思洲:“那我去赢?” “去吧,相信你可以的。” 崔白菀笑眯眯地站在人群外,看着沈思洲跟一群秀才儒生舌辩, 翻云覆雨刀笔手,如今也要为了一盏小小的灯笼绞尽脑汁,只为了尽快想出答案。 最上端的灯笼越珍贵, 需要猜的灯谜也更多。 沈思洲站在那里,仪度翩翩, 从容地说出一个又一个答案,倒是吸引了不少带着面具的姑娘家停下来。 他每说出一个答案,姑娘们便一起喝彩。 上京虽然民风不算开放,但是七夕这天本就是鼓励众位年轻男女去寻姻缘, 此时大家又都戴着面具,因此行为大胆点反而会受人青睐。 到最后, 沈思洲终于猜完了所有的灯谜, 拿到了那盏走马灯。他提着灯笼往崔白菀这边来,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 有一个大胆的姑娘硬塞给他一方手帕,然后不容沈思洲拒绝便飞速离开。 上京的风俗, 帕子上绣着姑娘的名姓, 若是赠帕子便是代表对那人有意思。那人如果也同样对姑娘有意,第二天就会带着帕子去姑娘家上门提亲。 有了一个起头, 剩下的有样学样,也嬉笑着,彼此凑成一团,全将手帕塞给沈思洲。 沈思洲对她们说了什么,那些姑娘笑得更大声了,然后又塞了一份手帕给他。 有几个姑娘还对沈思洲说了几句话,闹得他面红耳赤。 最后姑娘们嬉闹哄笑地走掉了。 沈思洲站在那里,手里除了灯笼,还有一堆的手帕。 -- 第76页 他目色茫然地看着远处的崔白菀。 这是他第一年来上京,以前虽有女子追求,但也……没有这般直接大胆的。 这便是上京吗? 崔白菀促狭地望着他。 沈思洲无奈地提着灯笼,抱着手帕朝她走过来,将手里满满的东西都递给她。 崔白菀拿起一方手帕欣赏,倒是绣工都很不错,至少比她的好。她拿的这一方帕子,左下端绣着“苏”字,旁边又绣了一簇紫藤花做装饰。想来这位姑娘姓苏,名字可能唤作“紫藤”。 没有直接秀出名字而是绣了紫藤话做象征,倒是别具一格,颇费巧思。 崔白菀赞赏道:“绣得不错,比平康庄的绣娘绣工还要好。”她朝着沈思洲竖起一个大拇指,“沈大人今天真是收获颇丰。” 沈思洲唇角紧抿,静静地望着她。 崔白菀笑道:“别紧张,上京的七夕就是这样,你多待两年就习惯了。你今日由我一半的风采吧,前几年我也收到很多玉佩香囊什么的,抱都抱不过来……” 她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沾沾自夸,又提起了自己以前的往事。 然后她就看着沈思洲的嘴角抿得越来越紧。 “……”说错话了。 崔白菀偷觑他一眼,还好还好,没有特别生气,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轻咳两声,企图转移话题:“刚才你对那些姑娘们说的什么呀?” 沈思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吃醋了?” 吃醋?这倒是不必。 但是崔白菀为了哄他开心,赶紧点头道:“是的,我吃醋了。” 虽然一看就很假,但还是被小小地取悦到,沈思洲的唇角终于放下,他道:“我跟她们说,在下已有家室,夫人待归。” “哪有你这样的,煞风景。”崔白菀笑道。 沈思洲一脸无奈:“那些姑娘也是这么说我的,她们听了反而塞了更多的帕子给我,说是送你的。” 倒是一群妙人! 崔白菀拍手称赞:“那之后呢,我看沈大人怎么脸红了?姑娘们说了什么?” “就、就是一些祝福话……”罕见的,沈思洲居然开始支吾。 崔白菀看他这般模样觉得新奇,更加不肯放过他,追问道:“什么祝福话?快说快说快说。” 沈思洲被她吵得头疼,只好说道:“就是早生贵子、儿孙满堂这些话。” 崔白菀终于闭了嘴。 早知道就不问了。 沈思洲看着她染上薄粉的耳根,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只是一些寻常客套话而已,不必在意。走吧,前面还有玩的。” 他将衣袖的一角重新放在崔白菀的手里,崔白菀低着头,呐呐应声,低头牵着。 牵着他的衣角,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玄武大街的尽头,又慢慢走出了繁华喧闹的街市。 玄武大街的尽头靠近城门,那里有一条护城河,宛如玉带一般绕着上京城。此时也像是玉带,不少人在围着河岸放河灯,一边放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八成是在祈愿。 来都来了,沈思洲也从路边买了两盏莲花灯。 崔白菀有样学样,一边推水让河灯漂得更远,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 祈望父亲身体康健,祈望幼弟好学上进,祈望……与夫君岁岁年年,良吉今宵。 她睁开眼,发现沈思洲的河灯已经随水漂出了一段距离。 她疑惑:“你没有许愿吗?” 沈思洲正好整以暇地支着手臂看她,闻言答道:“许了呀,只是我的愿望比较简单,只有一个,所以说得比较快。” “你许的什么愿望?”崔白菀忍不住问他,说罢又连忙道,“还是不要说不要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时另一旁的河岸发生一声惨叫,一个小小的女童落了水,手里抱着一盏灯,正在不停地挣扎,哭喊道:“娘,救我!娘快来救我!” 一个妇人站在岸上惊慌失措道:“盈盈!谁来救救我的孩子!来人呐,救命呐!” 沈思洲不假思索,直接脱了身上的外袍递到崔白菀的手里,“噗通”一声跳入河中,奋力向女童游去。 小女孩儿体力已经快没了,正伸着手臂企图抓住些什么。可是河中全是游人放的河灯,手一拍河灯便倾覆沉水,什么也抓不住。 她满脸的绝望,就在这时,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托举着她,让她终于能够浮出水面吸上一口气。那双手臂又成功带她上了岸,投入到娘亲的怀抱。 “娘……”小女童吐出两口河水,虚弱地喊着娘亲。 那位妇人喜极而涕,如获珍宝地紧紧抱着女童,安慰她道:“盈盈不怕。” 妇人重新抬头,对那个浑身湿透的公子道:“多谢公子救了盈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沈思洲抬手止住她的话头,道:“不用报答,夫人快走吧,等会儿孩子会着凉。” 夫人对女童道:“快说谢谢恩人。” 小女孩儿睁着灵灵杏眼,奶声奶气地对沈思洲道:“谢谢哥哥。” 沈思洲笑着摸摸她的头道:“快跟娘亲回去吧。” 小女孩儿临走之前又指着对岸的崔白菀:“那位漂亮姐姐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哥哥的夫人,”她想着过年时娘亲交给她的拜年词,“祝哥哥和姐姐百年好合,平安喜乐。” -- 第77页 沈思洲桃花眼半眯,唇角微弯。 崔白菀站在对岸,看到浑身湿透的沈思洲跟那个小女孩儿聊了好一会儿的天。 现在虽是夏季,但是夜晚还是有些寒凉,这样浑身湿透地站在风里,保不齐明早就会受了风寒。 那对母女终于告辞离去。 崔白菀捧着他的外袍道:“沈思洲,快过来。” 遥遥灯火中,沈思洲站在对岸朝她轻笑,夜风一卷,笑音便散在风里,又被风托到她的面前。 “来了。” 又是“噗通”一声,沈思洲再次跳河。并且入水后再无痕迹,连一个气泡也没有。 “!” 崔白菀蹲下来,在河中拨弄寻找:“沈思洲,沈思洲你在哪儿呢?” 她喊了许久,也没见到沈思洲的踪影,心急如焚,正在盘算着自己要不要下水时,面前的突然溅起一阵水花,一个人影显现出来。 “你干什么……” 崔白菀皱着眉想发脾气,但是沈思洲突然伸出手,举起一朵白琅花递到她的眼前。 “给你。” 他笑眼弯弯,丝毫没有因责备而生气。 其余的话突然就卡住说不出来了。 崔白菀接过白琅花,这是是从岸边的白琅树上掉进水里的,极其普通的一朵,小小洁白的花朵在冷风中摇摇欲坠,这朵花经历过蹂躏,已经掉落了几片花瓣,但是依旧很好看,值得沈思洲珍之重之地送给她。 “刚才子水里看见的,觉得很适合你,就捞了起来。”语调平平,随意的一句话却让崔白菀的心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 她抖着唇瓣,问道:“你冷不冷,快上来吧。” 他半边身子泡在水里,发衣俱湿,更显得乌衣秀发,面如冠玉。 沈思洲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旁遭的凉水,道:“我曾在暖宁宫问过你,崔姑娘可有心仪之人,因为那时候我不确定你喜不喜欢我。现在确定了,却不想只是一点点喜欢,要很多很多,把你的心占满的那种喜欢。 “想你能念着我,粘着我,会吃醋、会随便发脾气,什么都可以,想你眼里心里都唯我一人而已。 “你方才问我,我许了什么愿。我许的是要你每日都能比之前日多看我一眼,每日多一点,总有一天我就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了。” 说到最后,他微微苦笑道:“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他的眼眸低垂着,遮住那些心绪。可是只是眼睛遮住没有用,他的心一直在渴望,在叫嚣,想要更多。 崔白菀看着水中的他,沈思洲在别人面前、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冷静自持的人,原来也会这样患得患失、谨慎小心吗? 跟她之前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一样。 她突然就笑了,他与她,原来都只是寻常人而已啊。 或许是月色惑人,也可能是美色误人,崔白菀突然就很想去亲亲他,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 依旧没什么经验可谈,只知道去碰他的唇,在唇边描摹。 这个昨晚醉酒时的热烈不一样,更清醒因而更青涩,却让沈思洲更加沉迷。 实在受不了她这么磨叽,沈思洲扣着她的发丝,将她紧紧拉向自己,让两人更加贴近。 崔白菀正在脑中仔细回想该怎么亲显得自己吻技高超一点,还没等她想清楚就被沈思洲反客为主,痛失主导权。 她伸手去锤他,却被他扣住手腕留在了怀里。 天上有明月,水中有明月,他怀中也有一颗,失而复得的月亮。 两人一直从水里纠缠到了树下。树荫浓密,此时又快到子时,此处的行人稀少,根本无人发现树影下的两人。 沈思洲喘.息片刻,哑声道:“我带你去月明楼。” 马车辚辚急速驰过玄武大街,最终在月明楼停下。 沈思洲先下车,伸手从马车上扶下崔白菀,打横将她抱起。过路人见他身上湿漉漉的,却不披上外袍,反而将外袍罩在怀中人的身上,着实怪异。有人伸长脖子往他怀里看去,只是他怀中人被外袍罩得严实,一缕头发丝都不露,什么也见不着,不由失望离去。 沈思洲一路疾行,直往顶楼去,踹开其中的一间房门,迈进屋中,将怀中人小心地放在床榻之上。 屋中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只能借助月光勉强照亮小小的一隅。 沈思洲倾身俯下,慢慢靠近崔白菀。 她有点害怕,想要后退,却被沈思洲握住小腿向前一拉,目眩之后,她躺在了沈思洲的身.下。 沈思洲在她脖颈处深深喘了一息。 崔白菀抬眼去瞧他,月光映照下,他素来清冷的眼眸充满了妖冶惑人与不可说的欲,一时之间她竟被惑住,心身皆陷。 安抚她的颤栗,拉开警备的玉臂。再伸手,将她的衣裙往下扯往上推,推散了揉碎了,湿.热的呼吸交缠,化为雾化为云,如在云端如坠密林。 崔白菀眼神涣散地躺在床上,除了吸气什么也做不了。 沈思洲吮着她的指尖,将横流的津液吸掉。 良久之后,给她罩上一件宽大的外袍,遮得严实后,抱着她走上阳台处。 此时正好是子时,远处有烟花绽放,朵朵炸开来,给浓墨似的天幕染上灿灿明绚的颜色。 月映高楼,烟花普照,高楼朱栏前,眼前景色不似人间。 -- 第78页 沈思洲将她抱在怀里,道:“以后每年我们都来看。” “好。”声音轻柔,还带着一点儿平时不常有的娇媚。 于是此应下一生的承诺。 年年岁岁,良吉今宵。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更新(晕厥的小熊饼干) 第39章 还愿 七月流火, 夏去秋来复冬近。 休完了假期,沈思洲开始忙于公务。他先是从翰林修撰做起,后来平调到刑部开始历练。刚一进去就接手了两宗指令, 两份差事都因年限时久、牵扯人物错综复杂而被搁置了许久, 因此一直没人敢应。 沈思洲不仅应下了,办得也十分漂亮,顺利得简直如有神助。 皇帝龙颜大悦,对他称赞有加,将他擢升到礼部, 后来又让他去了吏部。 六部乃是统称,六部之中也分个首末,工部最次, 往上数是刑、兵、礼、户、吏,要说六部之首, 那还是掌管天下官吏的吏部。沈思洲不仅从刑部做到了吏部,还担任侍郎一职,正三品。 其年不过二十余一。 一时之间,沈思洲成为上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谁人见了不赞一句“年轻有为”, 停下来道一句“沈大人”。 不少官员背后都说沈思洲能短时间内完成那两份差事,背后都是有贵人相助。 朝堂皆知沈思洲乃六皇子一派, 想来是六皇子在暗中协助了。 但是又有人提出了质疑, 那两宗差事涉及范围甚广,甚至辐射到上京周边的青邑、洛水两城,六皇子的主要势力不是在上京城内吗, 他哪能把手伸到地方去? 难道说除了六皇子之外, 沈思洲后面还有其他不可说的贵人? 但是这个问题思来想去也没人能给个解答,质疑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而且近来除了这件事以外, 朝堂上还发生了另一桩大事。 说来这桩事牵扯的主事人也是沈思洲。 大概这位状元郎、新晋吏部侍郎,过得太顺风顺水以至于有些飘飘然了,居然在一日早朝上把当朝左相寇柏昌给弹劾了! 寇柏昌其人,后世评之,唯一字——晦。 寇柏昌此人,幸也不幸,从小在私塾读书便是万年第二,考科举时又考了第二,据说状元不是旁人,正是他从小到大的宿敌——那位与他同私塾,年年压他一头的第一名。 不仅在私塾里被压名头,在科考上也是。 谁听了不说一声可惜。 不过那位状元则没有今时的沈思洲幸运。 为官后,那位状元郎因为眼里揉不得沙子,为人处世比崔雪平还要耿直而屡遭人嫉恨,被政敌联手打击,官途不是很顺。 并且那位状元郎在当今皇帝登基后,因牵扯到一桩不大不小的案子被革职查办,下了牢狱,几天后便染病身亡。他夫人听到消息后,追随夫君也上吊自尽了。 夫妻俩有一个儿子,时年刚刚七岁。父母去世后因在上京没有亲朋可投靠,不久后也不知所踪,约摸着是饿死街头了。 而同科的寇柏昌则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兼之他手段阴私毒辣,在天僖帝刚登宝座的那段时期里替皇帝处理了不少的腌臜事,也因此被天僖帝视为心腹,官途可谓一帆风顺。 后来他在外地熬满了资历后,调回上京,入了六部,之后升为左相,一当便是到如今。 此二人的境遇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寇柏昌为官二十年,至今仍安稳坐在左相的位置上。 民间有句俗语,“风不倒,雨不倒,梨树不会倒。” 梨亭乃是寇柏昌的字,梨树正是用来映射寇柏昌。 也正因他深得皇帝信任,在天僖帝刚登基后便迫不及待暴露本性,大肆敛财,为了钱财,还曾做出卖官鬻爵的事情,被台察两院百位御史联合弹劾。 但最后也只是被天僖帝罚俸三月,这处罚简直就是做做样子,可以说寇柏昌是全身而退。 此后寇柏昌的名头更盛,朝野人人避他畏他,民间都暗暗称他为“奸相”。 有一次寇柏昌喝醉了,得意地询问左右:“你们可知我的为官之道?” 众人纷纷猜测,他都摇头。 末了,他笑道:“我的为官之道便是慎。小心行事,才能保得平安。我知道你们背后都说我贪,叫我祸国奸臣,可若是我不贪又如何屹立多年不倒? “这人生在世啊,无非是为名为利为权为色,不贪心点什么东西,又怎么让人知道你是个能用的人呢?” 左右俱是不解。 不过他虽以贪财出名,更因吝啬出名。寇柏昌在生活上十分简朴,衣服只有几件,均被浆洗到泛白,旧袍上面满是补丁也不肯扔掉,家里一个灯罩里从不放两根蜡烛,还曾扬言要带着银钱一起入棺。 这个“晦”字倒也合他。 这样一位厉害人物,现在居然被还没站稳脚跟的小小后辈弹劾了。 天僖帝到最后自然是和稀泥,两方都没处置。 寇柏昌长相虽威严,面上却常带笑,还有个外号“假瓷人”,已有许多年不曾有人见他生过气了。但是据闻这次寇柏昌非常恼怒,回到府中大发脾气,还打骂了不少的下人。 当年的崔雪平就是因为弹劾寇柏昌祖宅逾制而被贬的成州。 前车之鉴在此,沈思洲又如何能好过。 -- 第79页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沈思洲一直被左相一派的门生欺压弹劾,甚至还会凭空捏造。 据说沈思洲有一天中午在公府中小憩,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房门上的门栓被人砍断了。 砍口齐整光滑,乃是武功高强之人的手段。 官吏们私下都传是左相派人做的,为了给沈思洲一个警告。 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派人出入公府示威,嚣张至此,除了寇柏昌,不做第二人想。 崔白菀最近也听到了这些风言,每日沈思洲回来的时候,她都会旁敲侧击有没有发生什么困难的事,她可以请父亲帮助。 但是沈思洲总是推脱称无事,说自己只是公务繁忙,拒绝崔白菀的提议。 崔白菀只当他是逞强嘴硬。 她也曾回家求父亲帮助,父亲捋着胡须道只能尽力而为。 心里焦急,但是又没法帮助他,崔白菀不由感到挫败与无助。 近来沈思洲没有什么异常,崔白菀反倒是日渐消瘦了下去。 沈思洲近来忙于公务,似乎有份难办的差事让他忙得焦头烂额,所以每日回家时都很迟,每每到了夜半才会回来。 崔白菀也不听沈思洲的劝阻,不肯早睡,每天都要为他留一盏烛火,等他回家。 这夜,沈思洲也是人声俱熄的时候才到的家。 天气渐渐冷寒,他回来时带着一身的夜冷寒气。 今晚是秋月守门,她见沈思洲回来了,想要行礼,却被沈思洲及时制止。 他轻声问:“你家小姐呢?” 秋月答:“在里面呢,可要奴婢去唤?” 沈思洲摇头:“不用,别惊了她,你下去吧。” 秋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沈思洲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这才进了门。 桌子上摆满了几道菜肴,都用文火炖着,还在散发着热气。桌旁坐着一位身穿嫩绿长裙的女子,她曲支一臂撑着额头,正在闭眼打盹。蛾首一点一点地往下滑,眼见她便要滑下凳子,刚好落进一个略带寒气的结实怀抱里。 这下倒是将崔白菀惊醒了,她睡眼惺忪,眼睛半睁半闭地坐在那里。 沈思洲知道,她这是还没醒呢。 等了一会儿,崔白菀终于将眼睛完全睁开,她揉揉眼,看见了面前的沈思洲,问道:“嗯?你回来了?” 这下才是睡醒了。 沈思洲给她捋被压乱的头发,柔声道:“嗯,刚回。怎么不去床上睡?” 崔白菀摇摇头,道:“那样便要等到天明才能醒,你回来后我就不知道了。” 沈思洲牵着她重新坐回桌旁:“这阵快忙完了,过几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我随时可以出去玩,不急的。”崔白菀生怕打扰他,赶紧拒绝。 不过说来,两人也确实很久都不曾一同出去过了。 桌上的菜都被温着,吃着刚刚好。都是崔白菀平日无聊时学来的菜式,松鼠鳜鱼、文思豆腐、水晶虾仁,再加上一份甜羹。 两人吃完饭后,崔白菀想要喊人进来收拾屋子。 指尖却被沈思洲牵起,含在嘴里微微浸润,看着她哑声道:“还没吃完。” 腰肢被托举到桌上,长裙被往上推,大半个身体悬空,崔白菀只能紧紧地抱住沈思洲的腰。 指节分明的修长左手也抚上她的腰,惊起她的一阵颤栗,沈思洲微微皱眉:“最近怎么瘦了?” 之前她的腰纤秾有度,握着刚刚好,可是今天再摸,竟然过于瘦了,盈盈不过一握。 沈思洲这才仔细看着崔白菀的脸,发现她确实是消瘦憔悴了,甚至连衣服都宽余些许。 崔白菀痒得难耐,使劲咬着樱唇防止自己泄声,艰难道:“最近没什么胃口。” 她被迫抬起头,将眼泪逼回去,沈思洲则正好咬上她的锁骨。 她那里有一颗红色小痣,平素衣服遮住看不出来,只有衣服脱下来的时候才会显露,沈思洲每每都爱噬.舔那颗小痣。 他含含糊糊道:“记得吃饭。” 崔白菀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泄出一丝嘤.咛之声,耳里再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良久,沈思洲披上衣服去推窗,寒风瑟瑟,初冬的风比之夏天更为飓猛,倒也更方便将屋里的香味消散掉。 崔白菀有些困倦了,躺在床上眼神开始有些迷离。 沈思洲在她的侧脸轻轻落下一吻:“困了就睡吧。” “好。”声音轻软带着小勾,她闭上眼,不多时便熟睡了过去。 只是睡熟了手里也还是紧紧拽着他的尾指。 沈思洲怕将她惊醒,不得不单手脱下衣服,躺在她的身边。 这般冻冷的天,她的额头有着些许的一层薄汗,被沈思洲拿着素帕一一擦拭掉。 崔白菀眉心微拧了一下,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在沈思洲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才消停下来。 沈思洲低头,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瓷白的后颈。她肌肤雪白,但是娇嫩,极易留下印痕,刚才沈思洲咬下的印子到现在还没消退,反而被雪白的肤色衬托得愈发显眼刺目。 沈思洲合上眼,搂着她沉沉睡去。 第二天崔白菀睁开眼的时候,天已大亮。 她昨晚被累到了,所以睡到现在才醒。 -- 第80页 动了动,身体的那些酸软不适已经没了,大约沈思洲后来在她睡着的时候给她抹了药。 她想起来,才发现侧着的身体上横拦着一条手臂。 她转头看去,沈思洲今天竟然没去上早朝。 崔白菀轻轻推他:“你今天不去上朝吗?” 沈思洲仍旧闭着眼,答道:“今日告了假不去了,在家一天。” “嗯?”崔白菀吃了一惊,翻身面对着他,“你……你最近不是忙得很吗?” 沈思洲这才幽幽睁开双眼,将搁置的手臂渐渐收拢,让她更贴合自己:“事情永远都忙不完,该放松的时候就要放松。” 他言语阔达,态度随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领的是个闲差呢。 “可是……” 崔白菀还想再说,唇却被他衔住。 “话太多,该罚。” 略带喑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下一瞬,崔白菀眼睛便被捂住,什么都看不见了。 两人胡闹了许久。 沈思洲拿起昨晚随意挂在屏风上的衣服穿上,平时他穿着长袍大袖一副弱不禁风的的模样,只有崔白菀才知道,这人有着怎样的细窄精瘦的腰、宽阔结实的肩背,以及任她乞怜都不肯停下来的铁石心肠的心。 崔白菀靠在枕上用力平息急促的呼吸,她看着沈思洲穿衣的背影问道:“今天是有什么别的事吗?” 沈思洲穿好了衣服,正在慢条斯理地扣盘扣。他答道:“今天带你出去,去承恩寺。” “去那里干什么?” 承恩寺虽然以景色秀美著称,但是此时天气渐冷,万木枯叶,山上什么都没有啊。而且这也不年不节的,不知道沈思洲这是要干什么。 “还愿。” 马车宽阔舒适,沈思洲知道她难受,还让秋月多拿了几个软垫来。 崔白菀极为怕寒,只是初冬便要捧着小暖炉在怀。 她掀起车帘向外看了一眼,然后就被刺骨寒风吹得赶紧瑟缩了回去。 外面一片肃杀,唯有呼啸冷风,确实如她所料想的一般,没什么好看的。 沈思洲捧着一卷书在那里翻看,崔白菀不便打扰他,也随手抄起一个话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崔白菀犹然不知,仍旧看得入迷,沈思洲往她嘴里塞了个桃脯,道:“到了,下车。” 崔白菀被他牵着下了马车。 她出门前特意穿上她最厚实的那件斗篷,所以感觉还行。 沈思洲牵着她,慢慢地进了寺。 近来天寒,承恩寺里的香客也少了许多。 崔白菀上次来,还是陪着杜若冰一起,那次也正好碰到了沈思洲。 当时两个人相看两厌,彼此憎恶对方,而今却结为夫妻,共同携手。 可见缘分之奇妙。 沈思洲说是来还愿,果然是来还愿的。 许愿时,要在心中默念,被别人听见了就不灵了。而还愿的时候则要说出声音,话虽口出,话说了出来,这桩因果也就不用背负了。 沈思洲跪在大殿的蒲团上,倒是虔诚。他道:“信徒沈思洲,曾许愿,愿与崔白菀结为夫妻,如今心愿达成,今日特来还愿。” 他双手扣十,然后深深地,拜服下去。 出了殿门,崔白菀忍不住问道:“你何时来许的愿?” 沈思洲也不瞒她,轻点她的额头:“那次你陪杜若冰来的时候,我说要还愿,我是真的还愿。初次来上京的时候偶遇承恩寺,便进来许了两个愿,当时了结了一个,如今又了结了一个,只是一直杂事缠身没能过来。” 崔白菀恍然:“哦,我知道,那次我还遇见了你。”她笑眯眯道:“第一个是不是许的高中状元?当初在我面前那般炫耀。” “这种事尽人力便好,何必劳烦佛祖?”沈思洲摇了摇头。 这下轮到她不知道了,她问:“那你许的是什么愿?” 沈思洲抬头,望着悠悠青天,轻声道:“当时心里忐忑,不知能否再遇你。所以心神牵动,便祈求再见你一面。” 看见你,哪怕一面,来续我们今生未尽的缘分。 万幸佛祖垂怜,让我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人没了人没了 感谢在2022-02-09 18:17:20~2022-02-09 22:5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轩镆铘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踏雪 两人一起往后山去。 后山地势陡峭, 平时便人迹罕至,如今天寒路滑,更是人踪寥寥。 崔白菀牵着他的衣袖小心地往前走。 自从灯会之后, 她便时不时喜欢拽着他的衣角玩儿。 地冻天寒, 草木凋零,路旁的树掉得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没有。放眼望去古木枯藤,白草杂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并且现在的寒风比之他们刚来的时候还要迅疾, 愈刮愈烈,天气在慢慢地变糟。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崔白菀走得有些脚疼。她穿得厚实,走了几步山路后便再迈不动步子。 沈思洲见状伸手扶住她, 指着前方道:“快了,就在前面。” 越过脚下这个陡坡, 前面是一块采光充足又地势平坦的地方,也种了许多的树,并且是常青树,葱茏的绿色扎染在冬天看见, 不禁使人眼前为之一亮。 -- 第81页 这一片的绿树虽然也没什么精神气儿,但比前面的枯树要好上许多。 沈思洲拉着她往前绕过最前面的几棵参天巨木, 快走几步站在一棵小树面前, 高兴道:“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崔白菀摸着树干,心中好奇。 这棵树的高度刚好与崔白菀的肩齐平,树干并不粗壮, 绿叶坠在枝梢儿的尖端, 在寒风中瑟瑟抖动,但到底挺立着, 不曾坠落。 最吸引崔白菀的目光的,还是这棵小树的顶端上缠绕着几圈儿红线。 一道又一道,裹得细密又精致,只是天长日久红线有些褪色,变成了暗淡的褐红色。 “这是我之前随手种的树,没想到居然活下来了。”沈思洲摸着树干,满是兴慰,“这红线当初我绑在了最顶端,现在却在下面,看来是长高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种树名叫相思树,因为承恩寺求姻缘很灵,所以很多香客都会来后山这里种下一棵树。我当时无聊,就、随便种的,没想到它还活着。” 崔白菀听到他的解释哭笑不得,素来不信牛鬼蛇神的沈思洲居然也会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她努力憋笑,颔首道:“所以才会娶了我。” 沈思洲闻言不禁唇角微勾。他蹲下来,捡起路旁的一个小铲开始挖土。 寒风更急,刚才还放亮的天渐渐变得灰白,浓云暗淡,天气在慢慢变差。 崔白菀注意到了天气,对正在挖土的沈思洲道:“可能要下雪。” 沈思洲手上不停,依旧在专心致志地铲土,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刻,他挖出一个泛黄的锦袋。锦袋被泥巴尘土包封太久,变得灰扑扑的。他拍拍上面的灰,拆开锦袋,取出了一缕被红线系住的青丝。 “这是?”銥誮 “我的头发。”沈思洲道,“据传两个人的头发被红绳系在一起,便能白头偕老。就、还是无聊,那天我想着不埋头发岂不是白种树了?所以……” 他摸摸鼻子,问她:“所以你要不要也把头发埋进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可损坏。 但崔白菀只是微怔了几息,随即笑道:“好。” 两个人的无聊便不是无聊,是默契。 她拔下头上的银篦,小心翼翼地割下一小缕头发递给他。 沈思洲将两缕头发系在一起,打了个结实的结,之后又重新封入锦袋,埋在了地底。 他当时生怕别人把锦袋挖了出来,所以挖的坑特别之深,如今如法炮制,将土重新推填回去。 踩平之后,他长舒口气:“应该不会有人挖到了。” 崔白菀突然觉得她好像对沈思洲的了解并不深刻,相处日久后,他总会不经意间做出一些在她对他的认知里,他绝不会做的事情。 跟她的印象有些冲突,但似乎并不坏,还有些……有趣,让她看到一个更加鲜活的沈思洲。 沈思洲伸手握住她的手:“走吧,回去了。” 两个人相互扶持着,如来时路一般,朝着前方走。 刚刚走出后山时,天空恰巧开始飘雪。大如席的雪花片片往下落,怀着一坠向下的气势,迅疾非常。 是今年的初雪。 等到两人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雪花已经将将铺满路面。等到两人下山的时候,雪花已经快要没过人的脚背。 崔白菀虽然怕冷,但见了雪却是很高兴,她伸手一片两片地接雪花玩。 在马车回上京的路程中,崔白菀百无聊赖,又觉得车中熏香太闷,便将车帘往上拉出小小的一条缝往外眺望。 途径临玉湖的时候,一群男男女女围在那里嚷声喧哗,一派热闹景象。 她出声喊停了马车,硬是要拖着沈思洲下车去看热闹。 打听了一番才得知,原是几个文人骚客见今日落雪想出的一个主意。 临玉湖不大,湖上有一座小桥,名叫泰娘桥,因曾经有一位名叫泰娘的女子在这里跳湖殉情而得名。 这座桥的名字因情而有,那群文人便想搞点与情有关的测试,全当为诗情找点灵感,最不济还能图个热闹。 有人事先早早地将一捆红绳埋在桥面的薄雪里,在桥两端有无数的红绳线头,男女分别站在桥头,随意选择一根红绳牵起,慢慢走上桥去,去寻自己的对面是何人。 测试有情人到底是不是有缘人。 这样的比测,也许棒打鸳鸯,也许成全眷侣。无论哪边的几率都很大。 能想到这样的主意的人当真算得上是奇思。 桥边挤满了人,不少的年轻男女都想尝试一下。有的是竹马青梅来测试,有的则是想要寻一个天命所归。只是红绳太多,机缘太少,不少人都是失望离开。 崔白菀觉得新奇,一定要参加。 她牵着沈思洲的袖子哀求道:“玩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沈思洲被她晃得头晕,只能叹声答应。 泰娘桥是座高拱桥,若是站在桥头就会刚好被遮住视线,看不清对面的人到底是谁。 崔白菀前几刻还是兴高采烈地吵嚷着要参加,此时她站在右边的桥头,望不见对面到底是谁,心里忽而有些忐忑。 万一跟她牵线的不是沈思洲是个老头怎么办,沈思洲会不会生气…… 这些杂乱的想法在她脑中跟走马灯一般快速闪过,以致于临到选红绳的时候,她开始犹豫不决。 -- 第82页 这么多的红绳,究竟哪一根才是沈思洲? 她举着手摇摆不定,无论如何都下不定决心。 旁边有女子已经选好,脚步坚定地往桥上走去。 少顷,桥上传来那位姑娘的欢呼声,想来那位姑娘是成功寻到心上人了。 那她呢,她能吗? 崔白菀紧咬下唇,开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是很久很久之前,沈思洲与她说过的一句玩笑话。 “你若是举棋不定,就站在那里,我来寻你便是。” 那时候的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她当时张牙舞爪地反驳道:“我走路永远在右,才不会举棋不定。” 这话她说过即忘,之后两人也再没提过,今时她倒是突然想了起来。 那便边选择最右边。 她闭上眼,随手捏起一根右边的绳头。 对面也有人刚好牵起这根红绳的另一端,红绳在两方的拉力下绷紧成笔直的一条线。 崔白菀惴惴不安地过桥。 沈思洲会不会忘记这句话,万一他记着但还是选错了怎么办,如果他要是敢忘记,那她就、她就…… 她心中玲珑百转杂念叠叠,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因为害怕未知的结果故意走得很慢,一步步往前踱。但路有尽时,努力拖延还是挡不住终会到来的相见。 桥对面先是显露出一顶青木发冠。 崔白菀心中一咯噔,沈思洲今日戴的不是青木冠,而是白玉冠! 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许。 那人的脸也慢慢显露出来,一个长相陌生的长形脸,两条眉毛极粗极长。 也不是沈思洲! 崔白菀脸色隐隐发白。 她还是拿错了! 怔怔呆愣原地,她站在那里久久迈不动一步,满心的绝望。只见那人走得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与她……错开。 嗯? “表哥。” 她身后有个柔媚的女声响起,一个年轻的姑娘快步从她身前掠到投入到青木冠的怀中。 那女子欣喜地对他道:“我就知道我不会选错的!” 两人激动地抱在一块儿紧紧相拥住。 他们的身旁,崔白菀一脸愕然。 若这两人手里的红绳是同一条,那她手里的红绳又是与谁同一根的? 此时,青木冠的后面又慢条斯理地走出来一个一身玄黑大氅、头戴白玉冠,清润俊逸的年轻公子,悠闲散漫,脸上带笑,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像是早就在等她一般。 “怎么不往前走了?” 清润的嗓子开口出声,崔白菀怔然地望着他,跨步一迈,跃身栽到他怀中。沈思洲稳稳接住。 他低垂眉眼,将两人手中的红绳细细整理好,在崔白菀伶仃的细腕上挽了个花儿,另一端依旧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中。 “好啦,以后就不会再看到别人那里去,也丢不了了。” 他虚虚一牵,怀中的崔白菀便被手中红绳带得不由自主地往前跟着他走。 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这根红绳可以留着,做个纪念。 两人回到马车上,崔白菀问他:“你怎么选到那根绳的?” 沈思洲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自然是缘分。” “我不信!”崔白菀扑到他身上,将冰凉冰凉的双手插在他的后颈里取暖。 沈思洲皱眉:“手怎么这么凉。” 他拿起一旁的小暖炉塞进崔白菀的怀里给她取暖,又用双手将她的一双小手包裹住,细细温熨。 崔白菀笑着看他:“你说这算不算我们是有缘人?” “勉强算吧。”沈思洲也跟着她笑起来。 “怎么能是勉强。” 崔白菀不乐意,又与他闹成一团。 自从那日之后,沈思洲似乎一下子就有余闲了。不再早出晚归,不再整日忧心于繁重的公务,似乎有了很多的空闲时间留在府中,整天监督崔白菀多吃饭。 冬天还没过去一半,崔白菀便觉得自己胖了一圈,沈思洲却道根本没有,是她的幻觉。 有时崔白菀也会忧心地问他那么多的公务怎么办? 沈思洲哂笑:“少了我便没人了吗?你且宽心。” 他似乎是真的放下了一切朝堂上的烦忧,时不时与崔白菀出去游山玩水。 有一早清晨还说要给她画眉,一边画一边吟:“珠帘绣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 自以为风雅。 崔白菀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怪癖。 但是时间长了,崔白菀便当真以为他是真的没什么要紧事处理,朝堂的压力与风波已经过去了。 只是她有一夜渴水醒来,发现身旁被褥冷透,根本没人。她披衣起身,见对面的书房有莹莹烛火亮着,便以为沈思洲只是半夜睡不着觉。 本想问他要不要添茶,手放在门上还没叩响,便听见屋里熟悉的声音冷然道:“叔父既然心意已决又何须来问我,他堂堂左相要一个吏部侍郎的命又有何不可!” 崔白菀站在门外,一时怔住,叩门的手到底没有敲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欧阳修《诉衷情》 哦哦,忘记说了,特意再来补充一下。 这几章就是一些撒糖日常,之后会进入到剧情线里(是的没错,这篇文它是有剧情线的),把前文里一些不是很高明的伏笔揭露出来,还会交织一些成州的回忆线 -- 第83页 但是后面也不会很长吧,我尽量写快点,会好好写完的! 第41章 离家 书房内除了沈思洲, 还有几个崔白菀很耳熟的声音。 其中有一个老气沉沉的声音道:“少爷,老爷这也是为了你好。” 当面“砰”的一声炸裂声,大约是茶碗被打翻了。 那人止住话语, 书房立刻安静下来。片刻后, 沈思洲道:“都回去吧,跟叔父说我知道了。” “是,属下们告辞。” 崔白菀躲在柱子后面,看到大约三四个沈府下人走出门。一个个的武功都很高,轻松飞上墙壁后便没了踪影。 这些人平日一副老实巴交不爱多说话的样子, 见了她也是一直低着头,导致她从未留心过这几个人,原来都是伪装, 竟然还是武功高手。 此时书房里传来几声叹息声,声音似乎含着沉沉的无奈与疲惫。 这是她没有看见过的沈思洲。 两人重逢之后, 崔白菀觉得沈思洲真的变了好多,但是她觉得只要两人心意相通,那些就觉得都不是问题,她愿意花时间去了解, 甚至放下以前的那些心结,与他重新开始。 可是他从一开始就隐瞒她, 欺骗她, 看着她忧愁心焦,就是不与她说清楚真相。 好狠的心肠。 双手攥紧,骨节泛白, 指甲掐进掌心, 崔白菀却一点痛楚都感觉不到。 她回头瞧了一眼书房里的灯火,转身离去。 沈思洲揉了揉眉心, 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吹熄蜡烛离了这里。 床上的人翻身向里在闭眼沉睡,沈思洲怕惊扰了熟睡的她,只敢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下去。 但又因为寇柏昌的话,他现在也没了睡意,这事儿瞒不下去,他睁眼看着上方的帐顶,心中想着该如何同崔白菀说清楚这件事。 寇柏昌突然等不及,他要提前下手,也不与沈思洲说明原因,只说要他早做准备。寇柏昌扎根朝堂多年,羽翼遮天,最多半年,宫里就会传来结果。 可是太急了,真的太急了,万事忌变,万一宫变失败…… 他闭上眼。 对于生死他早已看开,但是崔白菀呢,她该怎么活? 崔白菀在昏暗中睁开眼,今夜的震惊让她也没有睡意,只能盯着墙壁捱到天明。 两人俱是一夜无眠。 清晨,松光在门外扣门:“少爷,该上早朝了。” 因为沈思洲之前特意叮嘱过,所以松光的声音很小,像是做贼一般只敢出气音儿,生怕扰了少夫人的好眠。 沈思洲一夜未睡,眼底一片乌青,听到松光喊他,开始翻身下床穿戴朝服。 不曾想床上的人也醒了。 “是要上朝吗?”崔白菀拥着被子坐起来,目光清醒,只是神色有些憔悴,像是没有睡好觉。 沈思洲问她:“吵到你了吗?”平时崔白菀都是在他上朝回来后才醒来的,今天倒是醒得格外的早。 崔白菀摇摇头,她想了想,也下了床,拿起朝服给沈思洲穿戴。 若是寻常夫妻,妻子给丈夫穿戴衣服本是理所应当的,他家的夫人倒是头一次这么做,不由觉得稀奇。 沈思洲嘴角噙着一抹笑:“这是做什么?” 崔白菀低头给他系腰带,答道:“没什么呀,就是想这么做了。” 沈思洲眼神温柔地看着她:“我前几日预定了月明楼的几道菜,都是你爱吃的,等会儿就送来。我今日有些忙,你先吃不必等我。” 崔白菀却只是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问他:“对了,说起来为什么松光一直叫你少爷,不叫你老爷呢?” 沈思洲随口答道:“这所宅子是叔父送我的,松光以前也是叔父家的仆役,所以他一直没能改口,就由他去了。” “这所宅子不是六殿下送的吗?”崔白菀轻轻抬眼瞧着他,眼神纯是不解。 沈思洲一僵,赶紧圆道:“是叔父帮我选的,六郎买的。” “原来是这样。”崔白菀神色无波不惊,“说来嫁与你之后我便一直没有再见过叔父,是我做晚辈的疏忽,想来叔父心里一定是埋怨的。哪天你带我一起登门向叔父赔罪吧。” “不用,叔父他不是这般计较的人,你若想见他我们就还去上次那家酒庄吃饭,不用特意赔礼道歉。”沈思洲道。 崔白菀皱眉:“酒庄太过随意,我们还是亲自登门致歉吧。” 沈思洲觉得冷汗都要留下来了,随口扯道:“叔父调到京郊办事去了,等过几日他回来我们再去吧。” 崔白菀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好呀。” 沈思洲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毛,他赶紧道:“你等我回来,我走了。” “去吧。”崔白菀意兴阑珊地向他摆摆手,不再看他,她突然手掩口唇打了个哈欠,又兀自上床补觉去了。 沈思洲在上朝的路上一直在想早晨闹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她发现了什么吗。可是按照她那个脾气,知道了什么必定是要同他问清楚的,怎么还会拐弯抹角试探他,难道是他多疑了? 大概是他多疑了吧。 但今日整整一天沈思洲的右眼皮都在跳,他心中越想越不安。 她这般聪慧,一定是知道什么了,他要回去问个清楚! 天色尚明,同僚们尚在整理卷宗,沈思洲告假回了家。 -- 第84页 松光看到沈思洲回来很是惊讶:“少爷,您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沈思洲问:“少夫人呢?在哪呢?” 松光挠挠头,不知道少爷这般焦急是为什么,他道:“少夫人今日出去了,说是寺里上香去了,晚些便回。” 崔白菀从不会主动去佛寺! “马车是向哪个方向去的?” “哪边?大概是右边吧,当时正巧,我出来跟王婶……” 沈思洲追着右边就跑了出去。 “少爷,少爷你去哪儿啊,你还穿着朝服呢!” 沈思洲心都在颤,她到底去了哪儿? 他跑去了崔府,崔府的人却告诉他崔白菀根本没有回来过。 他站在街上,昂头看着天边空寂的那一抹月牙,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松光守在门口,看到沈思洲失魂落魄地走回来,赶忙过去迎接。 “少爷,你没事吧?” 虽然心里不抱有一丝希望,但沈思洲还是不死心地问道:“少夫人回来了吗?” “没有啊,少爷,少夫人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她今天不回来了吗?” 沈思洲只觉得苦涩:“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她还回不回来。 冬天天黑得早,府门前早已点了灯笼,这时突然落了雨,冬雷轰隆隆地响,瓢泼大雨便直唰唰地落下,砸在人身上钻心的疼。灯笼熄灭,在雨里飘摇,再照不亮门前的一小块空地。 松光拉着呆愣站在原地的沈思洲往屋里躲:“少爷,这外面下雨了,快进来别淋到了。” 沈思洲进了屋,看见了桌上的菜,都是崔白菀爱吃的,却都完好无损地放在那里。 松光也看到了那些菜,派头道:“我忘记叮嘱厨娘在炉上煨着了,少爷您要吃我拿去热热?” 沈思洲摇摇头,移开了目光。 “你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松光也看出了他今日的不对劲,不知道他这是和少夫人又闹得哪门子矛盾,但他什么也没说,掩上门便出去了。 沈思洲揉着眉心,只觉头疼欲裂。 松光站在门口守着,他有点忧心沈思洲,正在犹豫要不要请老爷过来时,就见房门突然被打开,沈思洲夺门而出,眼神直直,竟像是着了魔一般。 松光赶紧追出去,追着喊道:“少爷外面下雨了,您带把伞再出去啊。” 沈思洲一口气跑到杜国公府上,此时已是将近亥时。 心口剧烈跳动,血液在耳边鼓噪,他急急叩门,叩门声一声大过一声。 门只开了一条小缝,杜国公府上的看门探出头警惕地问:“谁呀?” 门口站着一位身穿朝服的年轻大人,淋了雨,形容落魄,面生,没见过。 沈思洲扶了扶发冠,答道:“在下吏部侍郎沈思洲,特意来求见杜小姐。” 深更半夜的来找他家小姐!哪儿来的登徒子! 门房欲待关门,就见那位年轻大人诚恳道:“我家夫人可能在杜小姐这里,还请帮我代为通禀一声。” 门房看了他一眼,道:“大人稍等。” 沈思洲刚刚来得急,进了一身的雨,此时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冷,他抱紧双臂,焦急不安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门再次开了,门房恭敬道:“大人请进,我家小姐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地跟大家说一声,这篇文明天就要入V了。本来我以为我最多只能完结再V的,没想到可以倒V,很感谢大家的支持,给大家鞠躬! 不过这篇文也没有很长了,大概还有几万字完结。 入V以后,是日更,每晚十一点更新。到时候会有一个小小的抽奖,感觉订阅的人不会很多所以应该中奖率挺大的,大家可以参加一下。 最后,再给大家鞠躬一下!感谢大家来看我的文!真的很感激! 感谢在2022-02-09 23:35:53~2022-02-12 23:5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带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轩镆铘 10瓶;恬 2瓶;胖栗子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坦白 门房替他撑伞, 两人分花拂柳,一路行到一处精致别院。门端的牌匾上提着“观火”二字,笔迹锋锐精细, 劲道却差了点儿, 像是女子所写。 门房恭敬道:“这便是我家小姐别院,大人请。” 沈思洲颔首,独自撑伞抬脚迈进。 门口一个人都无,连个守门丫鬟也没有,厢房全都紧紧关闭, 完全不像是待客之道。 沈思洲站在院中,高声道:“在下沈思洲,深夜冒昧上门, 还请杜小姐让在下与内子相见一面。” 主屋突然点亮了灯,一个女子的侧脸轮廓显在窗前, 她道:“沈大人慎言,烟烟既然嫁与了你,怎么要到我这里来寻,我如何让你们见不了面。” “是在下失言, 给杜小姐赔罪。”沈思洲道,“只是我与内子有些许的误会需要解释清楚, 还请杜小姐请内子出来一唔。” 杜若冰却不罢休, 道:“哦?那你是有什么误会要解释。” “还请烟烟出来,我单独与她……” 杜若冰冷声道:“沈大人今日说不清楚可见不到人,还请想清楚再说。” -- 第85页 院子里此时寂静无声, 但谁又知道窗台后还有没有其他人。这是要他当着其他人的面承认自己的过失! 沈思洲环顾四周, 他不知道崔白菀在哪扇窗后,但是她一定也在等着他的回答。 沈思洲抿唇道:“夫妻之间本不该相互隐瞒, 这是其一;见她无辜被牵连,平白担惊受怕却不解释,这是其二;试探我时仍旧隐瞒,不知悔改,这是其三。三宗罪,我该罚。” 干干脆脆说出自己的错误,丝毫不拖泥带水。 院中一时静谧,片刻后左边一间厢房房门大开。 “沈大人去吧。”主屋的灯再次熄灭。 沈思洲抬步走进。 屋中黑漆漆一片,没有灯,窗户开着,有微薄的月光与细入牛毛的雨丝飘进。借着朦胧的月光可以看见有一女子躺在窗前的摇椅里,正在仰头看着明月。 她的手中既没有手炉,旁边也不曾点上碳火,整个屋子阴寒湿冷,如同冰窖。 今日十六,月亮格外地圆,皎洁银辉撒在她的脸上,如同给她蒙上一层如梦似幻的软烟罗,整个人像是画中人一般,一碰就要碎了。 沈思洲轻轻走到她的面前,唤道:“烟烟。” 崔白菀依旧在看月亮,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沈思洲继续道:“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我是想与你说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好的契机。” 崔白菀哂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所以契机就是被我发现从而逼不得已自己坦白。” 沈思洲不说话了。 他心里明白自己这是做错了事,惹恼了崔白菀。她若是计较什么起来,定不会轻易罢休。 崔白菀见他不说话了,觉得无趣,扭过脸去不再看他:“那既然你没什么想说的,就请回吧。” “我不走。”沈思洲上前握着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生气,你说该怎么罚,我认。” 寒冬腊月的,又开窗受风,她的手凉得像块冰。 崔白菀使劲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她恼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思洲答:“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他看起来总是真挚诚恳的,撒谎的时候也是如此。 “好哇,那我倒来看看沈大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肠。” 以前叫他沈大人是玩笑话,现在的一声“沈大人”听在耳里则是满满的讥讽。 崔白菀伸手关了窗户,站起来面对着他。盯了他一会儿,轻轻挑起他的衣襟一角,然后猛地一掀,宽阔结实的胸膛便暴露在空气中。 沈思洲没动。 细软又冰凉的小手攀附上去,带过腰线,又一寸一寸地向上,细细描摹他的肌理轮廓,手指所过之处激起细密的小疙瘩,又冷又热。 小手一直摸到他的喉结,感受喉结在她的手掌下滚动吞咽。 沈思洲终于忍不住,颤动一瞬,随即又让自己勉力稳住,咬紧唇不出声。 “沈大人,冷吗?”崔白菀在他耳边轻轻吹气,清淡微涩的冷梅香传入他的耳里、鼻端、口齿,引得他喉咙又是微动。 “不冷。”面不改色,声音也平稳。 “好。” 崔白菀手指轻叩几下他的胸膛,将双手展开,贴在他的腰侧,两者紧紧贴在一起,没有一丝空隙。 乍然的冰冷让他即使是咬紧了唇也忍不住泄出一丝声儿来。 那双手又向后游移,藏在了衣摆里,让人看不清她的动作。可是沈思洲根本不用看。他难耐地闭上双眼,磨人的情绪依旧紧紧地包裹着他,这让他想起崔白菀蝴蝶骨翕动又惊颤,只能低泣的样子。 他突然想抚摸她的脸,但是他不能动,不然她会生气。 于是沈思洲的喉咙又滚动一下,咽下干涩的唾沫。 作恶的双手依旧在作祟,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你闭着眼干什么,睁开眼呐,看看我。” 沈思洲睁眼望向她,她的表情依旧无辜,可是促狭的眼眸却出卖了她,她在故意拿他取乐。 “沈大人,冷吗?” “不冷。” 于是作乱的小手突然停下。 “不继续吗?”声调平平,没有任何的嘲弄之意,似乎仅仅是一声例常的询问——如果忽略掉两人现在的样子的话。 崔白菀冷笑一声:“你让我继续我就继续。”她躺回了摇椅中,困倦地闭上眼,“今日累了,沈大人走吧。” “那我明天还能来吗?” “明日我会送去一封合离书,就不劳烦沈大人来了……你干什么!”沈思洲突然箍住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桎梏在怀里,任崔白菀怎么捶打都不撒手。 “沈思洲,你放手!” “我不放!你想怎么撒气都可以,但是不能合离。” 崔白菀气极,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背上,她是下了力气咬的,甚至有血丝隐隐从她的口中渗出。 “那你去跳湖吧,你死了我就不合离。”她气得口不择言道。 “好,我去跳。”沈思洲松手放开她,欲要出门去。 正巧,院中就有一方池塘,虽结有薄冰,但是一踏就能碎。 崔白菀见他疯魔了,赶紧拉住他,斥道:“发的什么疯,当真不要命了。” 沈思洲却将她拥得更紧:“不要了。” 崔白菀闻言态度总算是松软了点,但依旧不理他。 -- 第86页 沈思洲如实道:“宅子是叔父买的,他人在上京也没有出去办事。我叔父真名唤作寇柏昌,是当朝左相。 “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他身份特殊,朝中盯着他的政敌众多,我一直不知道该跟你怎么说,是怕你因此惹上祸端。前几日我是受了一些弹劾,主要是因为晁瑛的事,三皇子那边下的手,叔父故意刁难我是为了保我。现在晁瑛定了罪,我已经没事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生怕崔白菀不信似的。他又双指并立,指天发誓:“我所言没有一句隐瞒,也没有半分假话,否则明日我便与你合离,此生不见。” 过了会儿,咬着后背的牙齿终于是松开了。 “还合离吗?”沈思洲谨慎地问她。 崔白菀咬唇:“不合离,但是我心里还在生气,没那么轻易原谅你。” 闻言沈思洲神色温柔了下来:“好,我慢慢哄,哄到你开心为止。” 他说这话时脸不红气不喘,崔白菀却羞红了脸,啐他一口:“登徒子。” 他虽一声没吭,但是肩膀上的伤疤过于显眼,两排整齐又深刻的牙印清晰可见,不过伤口已经凝结,不再往外渗血。 崔白菀道:“我去找玉仙给你要点金疮药。” 她起身,还没走几步被沈思洲一把攥住了手腕。身形一旋,成了沈思洲躺在躺椅上,左手轻轻一带,崔白菀成了一个坐在他腿上,被他搂抱在怀中的姿势。 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先不急,刚才你咬的地方有点痒,你再咬咬。” “……” 本来一开始还是她占着主导权肆意撩.拨他,但到最后咬着咬着又变成了咬她。 罗衫半褪,险伶伶地挂在她的臂弯处,双手无处可放,只能抓住他的肩膀。蛾首低垂,散下来的青丝遮住了埋在香软.胸口处正在煽风惹火的口舌,像刚才她做的那些,一点点的,故意研磨她,刺激她,还给她。 于是任娇莺泣啼,夜露垂堤,铁石心肠的郎君依旧耐心品尝。 余夜还长。 摇椅终于不再咯吱咯吱作响,渐渐停了下来,崔白菀趴在他身上,小口呼吸着平复呼吸剧烈的胸口。 沈思洲轻拍她的手背,带她慢慢顺过气后,问道:“可愿跟我回家?” 崔白菀没有什么力气,只能白他一眼:“闹成这样我还怎么好意思再待在这里?” 沈思洲闷在她身上笑个不停。 躺椅上痕迹四乱,外人一眼就能瞧出来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崔白菀不好意思,要擦干净了才走,沈思洲就用帕子一点一点将躺椅上擦得干净光滑,没有留下一丝余污。 “这样可以了吧?” 崔白菀瞧了又瞧,才点头道:“看不出来了。” 沈思洲提醒她:“但是能猜出来。” “……住口。” 于是沈思洲住了口,细心为她披上大氅,将她全身裹住,不留一丝余缝让冷风有机可乘。之后抱起她,开门走出。 主屋黑漆漆的,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人。 院门口有一丫鬟在守着门,见沈思洲走出来,行礼道:“我家小姐不在院内,已经出去了,特意让我守在这里知会一声。” 沈思洲颔首:“替我转告你家小姐,多谢。” “大人客气。” 沈思洲走出去两步,又转身道:“对了,里面那张躺椅劳烦杜小姐明日差人送到我府上,自有人赔偿。” “……” “是,奴婢记得。” 府门口,松光已经跟着马车夫赶到,马车停在门口正在等着两人。 见少爷抱着少夫人走出来,松光赶忙上前迎着两人上车。 沈思洲先上了车,之后伸手拉住崔白菀,崔白菀借着他的力勉强上来,却又因步子跨得太大,牵动了后面的痛处,不由脚跟一歪,栽倒在沈思洲的怀里。 “美人是在投怀送抱吗?”沈思洲不正经地笑。 “去!” 崔白菀想要起来,沈思洲却不愿意撒手,将她抱在怀里,轻吻一口她的额头,道:“你睡会儿,等会就到家。” 崔白菀现在清醒得很,躺在他怀里没有丝毫的睡意,玩着他的绦条,问道:“你还有没有事情瞒着我了?” 沈思洲想了想,道:“我也不知哪种程度才不算瞒你,我还是全与你说了吧。” . 沈思洲之父沈清游,正是寇柏昌那位同科的状元,也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 然而,即使沈清游天纵英才,也难以在官场之上独善其身。是时,夺嫡之争斗得如火如荼,朝中大半的官员都站了队想为自己找个靠山,可是沈清游一直冷眼旁观,无论是太子还是七皇子的说客过来,他都闭门不见。 这场夺嫡之争最后的赢家是七皇子。 本来先皇病重,留下的秘诏里传位给太子,但是大太监陈凌早已投靠了七皇子,偷天换日,将密诏偷给了七皇子。 七皇子连夜派人按照仿照笔迹写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诏书,交给陈凌拿去盖章。 仿写诏书的正是能仿百家笔迹,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寇柏昌。 这也是他之后能够顺风顺雨最大的缘由——他知道天僖帝最大的秘密。 天僖帝继位后,将朝堂全部清洗一通,尤其是太子党,统统都被抄家流放。朝堂势力大洗牌。那段时间,菜市场口每天都有刽子手在行刑,端头台上的血比冬日的积雪还要深。 -- 第87页 上了断头台的那些人里也包括太傅江恕之。 江恕之又正是沈清游与寇柏昌的老师。沈清游势单力薄,在朝中只能勉强保身,根本没有门路搭救江恕之。于是他去求了寇柏昌,求他救老师一命。 两人从小如友如敌,连后来的寇柏昌都不知道自己是敬他多点还是恨他多一点,但是当时的寇柏昌应该是恨要多一点的。 那是沈清游从小到大第一次求他,他看着这位天才满脸的灰败,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可是寇柏昌还是摇头道:“救不了,老师三次替太子击鼓鸣冤,圣人大怒,任是谁都救不下来。” 沈清游当时痛骂寇柏昌,怎么说的来着,哦,骂他无情无义。 后来寇柏昌笑着对沈思洲说:“他骂得对,我就是无情无义。你看看你爹,骂人都不骂娘,真斯文。” 翌日沈清游上奏折替江恕之求情,理所当然的,他被革职查办,下了牢狱。 当时的天牢真是人满为患,一间狭小的屋子可以关十几人,人关进去都没有落脚地,挤一挤也只能有个落脚地。地上到处都是污秽,哄臭难闻。 寇柏昌去看沈清游的时候,沈清游正在看书。 周遭到处都是苦呻痛吟,唯他一人,即使皮开肉绽还是在念书。 寇柏昌后来对着沈思洲感慨道:“我以前竟然会觉得他是奇才,原来只是个寻常的书呆子。” 当时的寇柏昌乃是刑部尚书,他身穿绣金的蟒袍,捂着鼻子站在狱门外,问沈清游:“你活不了了,可有什么遗愿要我完成的?” 当时的天牢因罪犯关押太多,兴起了一种时疫,等狱卒发现通报上面的时候,天牢已经有一大半的人都感染上了这种病。不巧,沈清游进去的第一天就成为这一大半之列。 那时的沈清游病入膏肓,他努力想了想,道:“我死之后,我夫人一定会随我而去,只是可怜我那孩儿,不过七岁便要一人独自在这世间讨命。我希望寇兄能抚养他,不要教他读书,也不要跟他说起我的事,让他懵懂无知地过一生就好。” “好,我答应你。” 沈清游当时已形销骨立,目光却清亮,他道:“多谢寇兄。” 寇柏昌踌躇了片刻,忍不住问他:“恨我吗?” 他这辈子作恶太多,沾血太多,从不敢问任何一人这个问题,但是他突然想问一问沈清游,这个被他当成一生之敌的人,恨他吗? 沈清游愣了一下,笑道:“从未。” 寇柏昌却觉得很生气。 这人当了一辈子光风霁月的伪君子,临到死了还要装给他看,就是要把他一辈子都比下去呗。 寇柏昌回去以后就大病了一场,梦里浑浑噩噩,闪过很多人的影子,前尘往事俱湮灭,能抓在手的,却唯有那句“从未”。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后来沈思洲被寇柏昌带到了沈清游的老家成州,那里天高皇帝远,是最安全的地方。 寇柏昌问过他想不想读书,想不想知道父亲的事情。 年幼的沈思洲以为这个叔叔是要给自己说故事听,脆生生答道:“想!” 寇柏昌便全都跟他和盘托出,没有一丝保留,包括当时自己的冷血残忍、见死不救。 小小的沈思洲听完后没有太多的感想,因为太幼小的他其实不太能听懂寇叔叔的话,他听明白这些旧事已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当时的他只觉得这个故事好长好无聊好啰嗦。 寇柏昌问他有没有想说的,他最后只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我爹爹不让你告诉我,你却都跟我说呢?” 寇柏昌朗声大笑:“格老子的没想到我说了这么多你居然只问这个。为什么都告诉你,因为我寇柏昌言而无信,是真小人啊。” 沈清游要当伪君子,我偏要做真小人,这厮凭什么将我比下去! 崔白菀窝在沈思洲的怀里听他慢慢说出这个故事,听完后唏嘘道:“原来寇叔父和公公还有这样的渊源。” 沈思洲笑道:“是呀,他这人最是要强,跟我爹斗了大半辈子,我爹却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可把他怄死。” “那叔父呢?现在还恨公公吗?” “我也不知,我每次问他这个问题他都气得要打我,不过我猜他应该是不恨的,他混了这儿多年,比我爹还可恶的人海了去了,他哪儿还顾得过来。”沈思洲道。 “他打你是因为他不好意思吧。” “我猜也是。” 两人笑作一团。 崔白菀突然又问他:“那你呢,恨寇叔父吗?” 沈思洲想了想,转而笑道:“少时不懂事,其实心里是感激他的,心里却总是过不去这道坎儿,所以与叔父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叔父却从不与我置气。他嘴硬不饶人,心里其实看得比谁都开,这也算是这么多年来我在他身上唯一学到的优点吧,我想我应该也是不恨的。” “那我们改日一起登门去看他。” 崔白菀趴在他的身上,仰着头,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他,看得沈思洲心软,他应道:“好。” 马车依旧辚辚往前,沈思洲见崔白菀意犹未尽,继续道:“还听不听了?” 崔白菀催促道:“还有吗?快说快说。” 沈思洲说的正是前段时间的晁瑛案。 -- 第88页 晁瑛因雇佣杀手,蓄意谋杀当朝命官沈思洲及其夫人一案,震惊朝野。天僖帝特意命大理寺审查此案。 晁瑛拒不认罪,一直说自己是被栽赃污蔑,压根儿不认识那两个黑衣人是谁。 晁妃与清河伯也一直四处奔走,想要捞出晁瑛。最后求到了三皇子宫门前。 三皇子却以身体不适为由,一直闭门不见。 最后晁瑛实在不堪重刑,还是认了罪状。但他又一直坚持自己不是幕后真凶,真正的主谋乃是三皇子李景鸿,他是受了三皇子之命才会去刺杀沈思洲夫人。 三皇子没有到大理寺去,只派人前去否认这一切,道自己从未与晁瑛有过往来,晁瑛这是胡乱攀咬皇室宗亲,理应罪加一等。 衙役在三皇子宫中也确实不曾搜出什么二人往来的书信。 晁瑛却道他有罪证,他递上去一盒鱼食,那是宫里特制的鱼食,鱼食盒里还有一枚扳指。经查证,正是三皇子之物。 李景鸿看到扳指依旧否认,道这是自己很早之前就遗失的东西,做不得准数。 两人各执一词,就在大理寺卿杜大人进退两难的时候,当天夜里,晁瑛在牢狱中上吊自杀了。 虽然晁瑛死得不明不白,但是这桩已经拖了三月之久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 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晁瑛的身上,此案便皆大欢喜地标志结案。因皇帝心善,此事便只是晁瑛一人之罪,祸不及家人,清和伯府依旧安然无恙。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清河伯与晁妃。 父女两人一直坚持要三皇子才是幕后真凶,要大理寺还晁瑛一个公道。 于是又过了几天,晁府的下人与晁妃宫里的宫女,均在清晨发现了自家主子上吊身亡的尸首。 曾经煊赫一时的清河晁家一夜之间衰败了下去。 但是也因为这事,李景鸿越发记恨上了沈思洲,一直暗中打压他,甚至也作出了买凶杀人的事。幸好沈思洲自己会点武功,躲过一劫。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沈思洲为此提心警惕了两月有余。 寇柏昌为了保下沈思洲,两人不得不做了一场戏。先让沈思洲假意得罪寇柏昌,再让寇柏昌借机刁难他,这样李景鸿对于沈思洲的打压少了许多。 毕竟这世上最称心的事,不过你想杀人的时候,有人为你伸刀。坐山观虎斗岂不是最快意的事? 两人为了逼真一点,让更多的人知道,还特意选在青天白日的公府,上演一场“刺杀”,沈思洲提前砍坏门栓,谎称有刺客闯入。 因为寇柏昌的出手,沈思洲的日子才逐渐好过起来。但是他依旧不敢回家,生怕将刺客因此引到家中,所以那几日沈思洲早出晚归,谎称是公务繁忙。 沈思洲轻柔抚着崔白菀的耳垂:“我实在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但我又怕这事与你说了,徒惹你担忧。” “可是你瞒着我,我依然会担忧。这又有什么意思?”崔白菀冷眼看他。 沈思洲缄默不言,片刻后道:“是我迂腐了,与其让你为假消息烦忧,不如将真相告诉你,总归给你个明白。” 崔白菀颔首:“所以,你还有其他什么事没告诉我的吗?” “还有一件,”沈思洲有些踌躇,半晌后才道,“是我昨晚才得知的事情。本来我怕惹你担心,但你早晚都会知道,索性还是与你说了好。” “是什么?” 此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松光喊道:“少爷,少夫人,到了。” 沈思洲轻嘘一声,止住了话题。他先下了车,又将崔白菀小心抱了下来。 刚进屋便被崔白菀催去换身衣服,他衣衫湿透到现在都没有换,明日还不知会不会染上风寒。 崔白菀又吩咐春妆去熬碗姜汤来。 沈思洲刚换好衣服,就听到六皇子早已在府上等候多时的消息。 李景淙的身体时好时坏,好时与常人无异,但一旦发起病来,能去了半条命。他前段时间又发了病,让行宫的太医们好一顿提心吊胆,听说最近才转危为安。 他这时候来是为了什么? 沈思洲安抚她是小事,去去便回。但崔白菀心中直觉,定与沈思洲还没来得及与她说的秘密有关。 沈思洲与李景淙匆忙去了书房。两人不知密议些什么。 李景淙一见到沈思洲便霍然站起身来,沈思洲招呼着他坐下。 “元青,寇相派人与你说过了吗?” 沈思洲点点头:“昨晚突然派人说的,没说缘由。” 李景淙犹豫片刻,道:“听来的人说,寇相近来身体不太利落,可能是怕自己撑不了太久。” 沈思洲心中一沉,如果只是小病小灾为什么只与李景淙说,却不与他说,这个“不太利落”到底到何种程度了? 李景淙也看出了他的凝重,安慰他道:“可能真的就是小病,只是怕你担忧才没说的,你、你也不要杞人忧天……” 说实话这话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但是沈思洲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颔首道:“我心里有数,改日我去看望他老人家一下。” “嗯,你去看看也好。”李景淙干巴巴道。 “来说正事吧。”沈思洲坐下。一谈及正事,他全身立刻换了一种气质,与平时的散漫无心截然不同,格外认真格外机敏,似乎任何的细节诡计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分毫。 -- 第89页 李景淙也不与他客套,直白道:“寇相若是想要提前发难,我们现在的人手,远远不够。” 政变需要有政变的资本,没有钱马人粮,什么都别想。 但是现在他们这里的势力还远远不够。 “若是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最多不过五年,我们能有八成的把握,但是现在……”李景淙挠头,一副捉襟见肘的样子。 沈思洲思索片刻:“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五年时间太久。听闻皇帝的身体近来不是很好,已经好几晚睡不着觉了,怕是撑不了五年。叔父的提议也有他的道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万一皇帝哪天突然驾崩,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嗯,言之有理。那接下来我们就该赶紧行动起来,目前五城兵马司的人在李景鸿的手中,宫中只有小部分的御林军在我们手中,要想一举成功,我们还需借力。” 可是借谁的力,谁又有能撼动天下这么大的力能借呢? “天下兵马目前分为三股。其一在泉州的天下水师,主要用以抵御倭寇,但水师在陆战根本讨不到便宜,不可; 其二是西北封冠侯的封字军,但西北太过遥远,并且气候恶劣,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个一年半载的时间,迟则生变,不可; 其三则是西南的镇宁王,也是现存唯一一个的异姓王。他率领的常家军常年镇守在西南方,隐世不出已有二十载。何况十几年前的夺嫡之争都没人能请到他的出山,我们与他非亲非故,贸然前去恐怕也是徒劳。” “啧,这可怎么办?”李景淙头疼得开始揪头发。 沈思洲不紧不慢道:“这些是为世人所熟知的天下兵马势力,但我们如果想要取胜,也可以另谋出路,只不过是步险棋,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他说的话危险,语气依旧从容,手指屈伸轻叩桌面,要个李景淙的答复。 除了这些势力,哪还有兵马可借……等等!还有一人! “你说的该不会是我五皇兄吧!”李景淙瞪大了眼睛不由惊呼出声。 五皇子李景消,生来力气过人,对于武学的领悟与痴迷也非常人所能及,自小便喜欢泡在御林军中与军人为伍,十二岁打遍御林军无敌手,十三岁上战场,至今没有一场败绩,短短五年,他将疆土往北拓宽了整整三百里,打得匈奴人闻风丧胆,再不敢来犯。 但是李景消从名字中就可以听出来他的不受宠,只因他的母亲只是一名宫女,全因一次意外的侍寝而诞下他。天僖帝对于这个儿子毫不在意,他觉得将军多的是,又不缺这一个黄毛小儿。 但是随着李景消在军人中的名望渐高,天僖帝开始提防起自己的这个儿子,于是将他派去苦寒的塞外之地修筑长城,至今已有三年。 天生的将才现在却只能终日与砖瓦为伍,李景消心中的怒气可想而知。可是上天似乎从未眷顾过他,他等了三年,依旧没有等到一个回来的机会。 因此,虽然有些人认为只要李景消从塞外调回来,也是有望夺得皇位的,但是真正知情的人会知道,天子之位,从来都与李景消无关。 沈思洲眼眸澄明,颔首道:“正是,只要五皇子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皇位可谓是囊中取物。” “这不可能!五皇兄恨透了我,巴不得我早点死,怎么可能帮我!” 不患寡而患不均,李景淙知道自己身为天僖帝最宠爱的儿子,李景消心里有多么恨他。 李景消帮他?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与其说恨你,不如说五殿下最恨的是皇帝。” 一个茶杯在沈思洲的手中轻轻转动,一个没打紧,茶杯便骨碌碌滚了出去,到了桌边的时候被沈思洲手指一拨,茶杯顺着力道滚到了左边去,避免了四分五裂的场景。 “只要他心中恨着皇帝,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沈思洲的眼瞳中闪烁着兴奋又炽热的光采,因为他看到一个充满危险却又可以带来全新未来的光点在前方向他招手,只要他能在合适的时机轻轻一抓,光点就会被他牢牢抓在手里。 等到夜半时分,李景淙才匆匆忙忙地告辞。 崔白菀等得已经有些困了,但依旧强撑着不上床去睡。 沈思洲刚推门进来就看见她正对着铜镜念念有词的样子。 “在干嘛呢?”沈思洲走到她的身后轻轻拥住她。 “在背诗,这样不容易困。”崔白菀如实道。 沈思洲闻言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困了就去睡,何必等我。” “我不要,你说你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我,我今夜一定要知道。” 崔白菀扒着他的手,认真严肃地看着他。 她被骗了这么多次,这次可不能再被他糊弄过去了! 沈思洲见她较了真,只能放弃明日再告知她的打算,无奈道:“那我便说给你听,这件事事关紧要,你千万别说给别人听。” “嗯嗯,我一定不说。”崔白菀赶紧三指并立做发誓状。 沈思洲将她的手拉下来,道:“其实这事说简单也挺简单的。就是我叔父、我、六郎与天僖帝皆有仇,我们打算合谋报仇。” “怎么报?” 同天子寻仇?这是不要命了?! 沈思洲哂笑一声:“当然是造反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造反。造反?造反!”崔白菀立刻反应过来,赶紧捂唇,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思洲,像是在向他求假。 -- 第90页 “嗯,造反。昨晚叔父来找我就是通知我这事,六郎刚才来找我也是为了这事做谋划。你怕不怕?” 沈思洲故意说得轻松不着调,想看看崔白菀的反应。 她先是眉头紧皱纠结了一会儿,然后又是抿紧唇想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怕。” 她是真的很怕。 “那你怎么办?要改嫁吗?”沈思洲手臂曲支额头,好笑地看着她的反应。 崔白菀摇摇头:“现在改嫁也晚了,失败了我还是逃不掉。还是祈愿你们能成功吧,不过你们最好快点,因为我晚上会因为害怕做噩梦,次数多了可能会疯。” 沈思洲闻言错愕一瞬,顺大笑出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笑得身体不住地颤抖。 “烟烟啊……” 崔茶杯恼道:“别笑,我是认真的,你们下一步要怎么办,会不会有什么行动?需要我帮忙吗?” 沈思洲终于止了笑音,道:“下一步,下一步我们当然是——”他拖长音调,吊足了崔白菀的口味,半天才转调道,“回成州过年呀。” “嗯嗯嗯?我说认真的!”崔白菀气得锤他。 沈思洲一本正经道:“我就是认真的,这是你嫁给我的第一年,当然要回去祭拜一下我爹娘,他们的墓都还在成州呢。” “可是……我们现在不是说造反的事吗?”崔白菀的表情还是不敢置信。 好好的造反,怎么就跑到回去过年了?这两件事什么时候扯上了关系?! “造反也要等时间呀,又不是明日就能造反,是需要做准备的。我们当下的准备就是回成州,这离年关还有半个月,回成州的话时间有点紧,你明天就开始收拾吧。” 沈思洲打了个哈欠,往床上躺去,看样子是打算结束话题了。 徒留崔白菀一人在那里不满。 “喂!” 作者有话要说: 人没了人没了,从昨晚开始写,总算赶上了。 没想到我居然有一天也能日万!欧耶!(叉腰.jpg) *:顾贞观《金缕曲·其二》 感谢在2022-02-12 23:57:38~2022-02-13 22:5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瘦笔瓷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拜访 说要回成州, 沈思洲竟真的就开始着手准备了起来。 翌日,崔白菀刚醒,眼睛尚未睁开, 就听见沈思洲在她耳边道:“醒了?” “嗯。”她还有点困, 想要再睡会儿。 沈思洲在她躺下的前一瞬及时伸手捞住她,道:“睁开眼看看。” 崔白菀依言睁开眼:“嗯?” 不敢相信地揉一揉双眼再看一次:“嗯?!” 再没了睡意,倒吸一口凉气:“家里,被贼人打劫了?!” 原本在屋内摆得琳琅满当的陈设摆件全部消失,就在她睡了一觉醒来后。 这太过匪夷所思! 沈思洲做愁苦状:“是呀, 昨夜你睡着之后,从天而降一伙贼人,搬着家里的东西瞬间遁地逃了, 我追也追不上,唯一抢过来的也就只有你身下的这张床让你有地可睡……” “……”崔白菀一脸的难以言喻, “你是觉得我傻吗?” 沈思洲笑伏在她身上,大笑之声惊得院外古树枯枝上的鸟雀簌簌扇翅飞走。 崔白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发疯。 行吧,大概是他傻,没救了。 等到沈思洲终于笑够了, 崔白菀问他:“东西呢?” “全都交给松光处理掉了,等我们离开上京以后这所宅子也会被卖掉。” 崔白菀错愕地看着他:“为何?” “昨天才跟你说的你夫君要去干造反的勾当, 你今日便忘了?反贼当然不用留得青山, 因为很有可能会被敌手当柴烧。”沈思洲眨眨眼。 虽然他说话的语气很不正经,但是崔白菀知道他这是认真的。 “怎么这么快?”昨晚她以为只是计划,今天却已经开始动手了。 “不快了, 兵贵神速。” 沈思洲拉她下床:“走吧夫人。” “去哪儿?” “带你再看最后一眼这巍峨皇都。” . 挂着沈字的马车大摇大摆在上京城内转悠了一圈, 两人将有名胜地都逛了个遍。无数人见得吏部侍郎沈思洲携妻把手同游,好不逍遥, 再没有前几日被打击的那般憔悴失意。 不少人都暗自猜测,看来沈侍郎这是要时来运转了。 黄昏时,马车停在了左相府,还是在正门口。 崔白菀跟着沈思洲下车,看着松光光明正大地递上名帖。她小声地询问沈思洲:“你怎么走正门啊?” 沈思洲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不然呢?” “翻墙啊,这种敏感时期你不是应该跟叔父避嫌吗?”万一被人起疑,发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可怎么办。 沈思洲赞许地对她道:“有道理。” 相府的门房得了回复,出门恭身道:“我家老爷有请。” 沈思洲一甩衣袖,携她一同迈过门槛,动作潇洒自如,蕴流含风。 又将那句没说完的补充上:“可是我还是更喜欢省事点的法子。” 可能世事变幻莫测真的无常,人永远想象不到没有到来的翌日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就像崔白菀在推门之前根本想不到,初见时口若悬河神采奕奕的寇柏昌如今会虚弱得躺在床上起不来,脸色泛着灰白,像一段行将的朽木。 -- 第91页 他闭合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如果不是微弱的呼吸起伏声,旁人根本辨别不了床上之人到底还有没有一口活气。 现在的寇柏昌衰老得惊人。 崔白菀行了礼后便退了出来,留二人单独叙话。 沈思洲缓步走到他的床前,蹲下.身温声道:“叔父,我来看你了。” 老态的浑浊眼珠费力地睁开,寇柏昌盯着他半晌才道:“是元青啊。” “是我。六郎说您病了,我来看看您。” 寇柏昌费力笑了笑,这一笑倒是让他看起来精神许多:“我没事,是下面的人太大惊小怪了。我好着呢,等过年开了春,我还要去猎场围猎呢。” 沈思洲也不反驳他,顺着他道:“嗯,我只是随便来看看您老人家,您好着呢。” 平日一举一动都让下属心惊胆寒的左相,此时看起来也只是一个脆弱的老头子,他拉着沈思洲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提到了沈清游、提到了李景淙,还提到了崔白菀。 他虽然看着衰老糊涂,但脑子还有清明的时候。趁着还能记事,他如同交代后事一般将后边的计划全部细致地交代了一遍,沈思洲一一记下。 他叮嘱道:“六郎啊,心太急切,容易坏事。你们俩都是苦命的孩子,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多劝劝他。” 沈思洲垂眸:“叔父您一定在,您会长命百岁的。” 寇柏昌自嘲一笑,轻声吟道:“我这一生啊!有时深沉有时浮浅,有时执着有时懒散。亦曾恶俗亦曾绚烂,非凡非圣不咸不淡。得意时数尽绮词丽语一篇篇,失意时不堪曲指话当年!”* 他似乎是困倦了,重又闭上了眼,喃喃道:“元青啊,和你夫人好好过,年轻人可以多走走弯路,但总要有人先低头认错。” 沈思洲依旧细声应道:“叔父的话我都记得。” 沉重的呼吸声响起,床榻上的人已经陷入了沉睡,没法再给他回复。 沈思洲放下帘帐,悄声退了出去。 崔白菀等在客厅里,见他出来搁下茶碗,轻声问:“怎么样?”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的摇头。 崔白菀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蔫蔫的,好似一条被人丢弃的稚子。 她不太会安慰人,绞尽脑汁也只能说出一句:“那我们以后多来看望叔父,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沈思洲知她的心意,道:“会的。” 两人在出门时正好碰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儒生,正一边走路一边捧着书卷研读。 沈思洲唤道:“绥兄近来安好?” 寇绥抬头,像是才看见沈思洲一般,惊喜道:“原来是元青,好久不见,我身体最近很安好。” 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寇绥又重新捧起了书卷,头也不抬地从两人身边走过。 待到那人走远了,崔白菀才小声问道:“这是?” “叔父的儿子,名唤寇绥。绥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唯独痴迷读书。” “那他没有去参加科举吗?” “没有,他只爱读书,从不写文章。” 真是个怪人。 寇柏昌精明世故,沉浮宦海一世,生出的儿子竟然是这般单纯至真心性的怪人,当真是有意思。 沈思洲像是累了,坐上车后便一直靠在她的身上假寐。 崔白菀努力坐得直一点,想让他靠的舒服些。 他今日一定是难过极了。 当她以为沈思洲早已睡着的时候,沈思洲突然开了口:“叔父,已经不大能记人了,他看了我好久才认出来我。”语调低落沉郁,崔白菀默默抬手轻抚他的发。 “他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可是我想让他如愿以偿地走。” “烟烟,我们明日便回成州。” 崔白菀轻声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越剧《柳永》 标题“访旧半为鬼”:出自杜甫《赠卫八处士》 ———— 这章是过渡章,下章应该就开启成州线了,开始努力搞事业(并不多) 今天晚上和妹妹出去吃饭,好多的人啊!挤在一堆情侣之中的我,一点都不尴尬(叉腰.JPG) 感谢在2022-02-13 22:52:17~2022-02-14 23:1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轩镆铘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成州 到家已是暮色四合之时, 崔白菀在外闲逛了一天,早已劳累。 沈思洲接过家仆送来的文书,是李景淙给他的, 他一边看一边对崔白菀道:“你先睡, 明日就要开始舟车劳顿,要养足精神才行。” “你不睡吗?”崔白菀问。 沈思洲扬了扬手中的信笺:“叔父给我造的迁调文书需要改一改。我走得匆忙,还有些差事须与下面的交代一下。你先睡,我等会儿就来。” 说是等会儿,其实一直到下半夜, 书房的灯才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要回成州,但是崔白菀心里隐约觉得,这与沈思洲口中所说的“大业”有关。 虽然沈思洲说得轻松, 仿佛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难事他都可以游刃有余,但其实这些天他忙得脚不沾地, 转得比陀螺还要紧。 可见造反这事儿确实不是常人能干的。 -- 第92页 但是沈思洲不说,她也就不说。他想让她安心,那她就安心等待。 等一个最终的结果,是好是坏她都认。 等到三更过时, 崔白菀才察觉有人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褥躺下。 “你回来了?”崔白菀问道。 身边的人身形一僵,将她捞进怀里:“嗯, 睡吧。” 崔白菀闻言闭眼, 在他的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过了会儿便迷迷糊糊有了困意。 再次醒来是被人轻推醒的。 外面的天色昏沉,隐约透着点鱼肚白, 还没完全亮起来。 沈思洲已经穿戴完整, 柔声道:“烟烟,我们该走了。” 时间还太早, 太阳尚未完全升起,于是出门便见雾茫霭霭。大雾天里马车走得十分缓慢,偌大的上京陷在晨雾里似乎也没有完全苏醒过来,街上除了一些摊贩之外,也是行人稀疏,罕见人影。 城门的守城卫打了个哈欠,拦下马车,问道:“这是干什么的呀,怎么这么多辆马车?” 松光递上文书,道:“这是沈大人的车马,出京外任的,带的东西可不就多了。” 守城卫愣住,接过文书一看,还真是,吏部侍郎沈思洲兼任监察御史一职奉旨到平金府视察。 即使是挨不着朝政的守城卫也是听过这位沈大人的名头的,谁让人家最近风头正盛呢,被三殿下与寇相联手打压还能安之若素,昨日还大摇大摆携娇妻一同赏游上京。听闻寇相病了,还特意上门寻衅示威去。 谁看了不得感慨一句,活得不耐烦了?! 怎么如此风光的沈侍郎,突然的就要调出去了呢? 京官外调,就算是平调,那也是变相的贬职,何况文书上写的是“巡查”,这个巡查要巡查多久,还能不能回来,谁能知道? 并且这平金府可远在千里之外,治下的成州更是出了名的穷苦,跟边境的长城都快挨着了,这种瘴疬之地去了可不就是受苦?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就是被贬官也是自己攀不上的贵人。 守城卫将文书恭敬地递回去,打开了城门:“沈大人请。” 崔白菀没能睡好,上了马车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中途听到松光与守城卫的对话,又有了些许的清醒。 她担忧地问道:“你这次离京实在过于突然,会不会惹来三皇子的怀疑?” 沈思洲摸了摸她的发顶,道:“不会的,我与叔父做足了准备,他们只会以为我是狂悖自大才会被贬出京,想不到那么多的。” 车队顺顺利利地出城而去,只是又在城门外的十里亭又停了下来,但沈思洲并没有下车。 李景淙在亭中等候多时,他遥遥朝着马车祭酒一杯,嘴唇翕张。沈思洲识得口语,知晓他他说得是“珍重”。 车帘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朝着十里亭摆了摆,马车又往前驶去。 崔白菀:“不下去告别吗?” 沈思洲摇头道:“不用,表面上我是被贬出京,他就不应该与我太亲近。” 崔白菀点点头,枕在他的膝上,由着他抚摸她的发丝。 这一程路,别了老师,别了朋友,也就只有她还能陪伴在他左右。 一行人昼夜没歇地往成州赶,将将在二十七日那天到了成州,距离过年也就只剩下三天时间了。 沈思洲先行,先到平金府尹处交接差事,之后带着晚到的崔白菀一同在成州郊外一处农庄前停了车。 “我们不去成州城里面吗?”崔白菀不解地问。 沈思洲笑道:“宅子在我走的时候就给卖掉了,去了那里住哪儿?” “那我们来这……”就有住的了? 她话没说完,但沈思洲知晓她的意思,带她下车,在农庄的门前扣响铜环。登时们就被打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站在门后看见沈思洲,惊喜道:“少爷回来了!” 沈思洲看他笑了起来:“一年没见,小虎长这么高了。” 这时里面突然跑来一位老妇人,她虽拄着拐杖,脚步倒是稳健,快步走到门口,拉起沈思洲的手不住地打量他,欣慰道:“少爷终于回来了啊。” 沈思洲颔首道:“是我回来了,秦婶身体可还好?” 秦婶不住地点头:“好,都好,老身身体好着呢。”她迎着一行人进门,这时才看到沈思洲后面还有个娇弱的姑娘,便问道,“这位姑娘是谁呀?” 沈思洲拉着崔白菀的手,让她站到前面好让秦婶能够看清,他柔声道:“这是我夫人,秦婶叫她菀菀便好。” 秦婶喜道:“原来是少夫人啊,少爷不过出去一年便已成家立业,夫人与老爷泉下有知一定欢喜得紧!” 她又转而拉着崔白菀的手细细打量这位新夫人,哪儿看哪儿都觉得满意。 崔白菀有些招架不住秦婶的热情,用眼神求助沈思洲。沈思洲轻咳一声,说要带夫人去城里转转,两人这才得以离开家门,秦婶还在门口殷殷叮嘱两人记得晚些回来吃晚饭。 崔白菀见秦婶进了门里,才长舒口气。 “吓到了?”沈思洲促狭地看着她。 崔白菀如实道:“倒也没有,就是秦婶的口音我有些听不懂。” 离开成州许久,她已经忘记了有些成州话怎么说了。 沈思洲笑拥住她,骑上快马,马蹄轻扬,朝城门驰去。 -- 第93页 成州依旧还是当年那个成州,与崔白菀离开时差别不大。 崔白菀来时特意换上了男装,所以现在走在街上也不用带幂篱遮面,远方能够看得更清楚些。 两人走走停停,指着某一处的建筑回忆当年,倒让两人想起了遗忘许久的少年趣事。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俩因为救了那位花魁姑娘,被那个恶霸带人追了三条街,当时在那里你请我吃了包子。”崔白菀指着那个依旧泛着腾腾热气的包子铺。 当年的事重新提起来,恍若今朝,她竟觉得似乎根本没有过去多久。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沈思洲也想起来了:“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我还记得有人平时吃东西不比谁少,跑起来却要我拖着。” 崔白菀冷笑一声:“那你还记不记得,有人说是请客吃包子,到最后却没带钱的尴尬事?” “我不记得。”沈思洲身形一僵,赶紧否认道。 “我记得,”崔白菀道,“嘴快的人到最后不还是要靠跑得慢的人掏银子救命?” 沈思洲自知词穷,摸摸鼻子道:“多谢这位侠女仗义出手,救小生一命。” 她咬紧牙:“若是再有下次……” “再有下次,”沈思洲顺着她的话,“你一定还会救我?” “我就把你抵在那里洗碗!” “……”沈思洲抽着鼻子做可怜状,“侠女真不救小生吗?” “当然不忍心,等你洗好碗,我肯定还会再来接你的呀。”崔白菀睨他一眼,眼中尽是得意。 就是不吃他这套。 沈思洲:“……” “侠女真是机智聪敏。” “过奖过奖。” 两人说说笑笑,往前边儿逛。但在转路口时沈思洲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哎哟,疼死我了。”一个小姑娘倒在地上叫唤,边叫边不住偷觑沈思洲的神情。 可以说撞得是非常刻意了。 这下轮到崔白菀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看戏了,沈思洲站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动,像是僵住了。 那个小姑娘嘟起唇,不高兴道:“你撞了人怎么不知道扶我起来啊?” 沈思洲:“……” 他眼神求助崔白菀,崔白菀假装没有看见。 正在这时,路口又转出来一儒生打扮的人,他见到倒地的小姑娘,不由分说赶紧将她扶起:“阿凝你怎么倒在地上了,疼不疼有没有哪里受伤啊?” 那位名叫阿凝的姑娘明显哽了一下,然后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我没事。”说完,又凶凶地瞪着沈思洲,指着他道,“哥,就是这人把我撞倒的!可疼死我了!” 她一副不胜娇柔的模样,仿佛下一瞬就要疼晕过去了,儒生又连忙查看她身上有没有那里磕破。 沈思洲:“……” 这姑娘真的很直接。 他瞟了一眼旁边憋笑的崔白菀,无奈道:“那这位姑娘想让在下如何赔偿?我今日身上没有带多少银钱……” 阿凝立马收了眼泪,娇羞道:“不用不用,什么钱不钱的,多俗气啊。” 沈思洲松了口气,看来这姑娘就是想闹着玩儿。 阿凝又道:“不如你娶了我,我有嫁妆都是你的!” 沈思洲那口松的气又抽了回来! 她哥哥也大惊:“你与这位公子素不相识,怎么能说这种话!太失礼了!” 阿凝立刻反驳道:“我与他一见钟情,这是天赐良缘!” 这姑娘八成是着了魔了。 阿凝与她哥哥当即争论不休,全然不把沈思洲当外人。 “我就要嫁,我就要嫁,我就是喜欢他!”阿凝凭借胡搅蛮缠的功力,明显是要比她哥哥气势足很多。 “你——”儒生指着她,手指都在颤抖。 沈思洲不得不打断两人:“二位,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不打扰二位雅兴。” 阿凝一听这话顿时也不吵架了,死死抱住沈思洲的胳膊:“你不能走!我还要与你拜堂呢!” 沈思洲:“!” 他赶紧扭头去瞧崔白菀。 还好,人还在。 崔白菀见状也不得不过来劝道:“阿凝姑娘,是这样的,这位公子已经名草有主了,你就松手吧。” 那位儒生定定打量着她,突然一拍脑袋,对崔白菀道:“兄台可是名唤崔白菀?我是颜宵,崔兄可还记得,咱俩当年还是同窗呢。” 崔白菀点头:“是。” 阿凝听到崔白菀“名草有主”这话,顿时不服气:“你们就是骗我的吧,我怎么没瞧见他老婆,人呢?难不成他老婆是你啊?!” 崔白菀点头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我今天坐车回学校,所以现在才发。 *:出自吴文英《踏莎行》 感谢在2022-02-14 23:14:19~2022-02-16 23:2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好好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带刀 7瓶;不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帮忙 当听到崔白菀肯定回答的时候, 阿凝与颜宵齐齐沉默。 阿凝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漂移:“你们这是……” 崔白菀:“断袖。” -- 第94页 沈思洲:“夫妻。” “……” 沈思洲抿唇,看向崔白菀的眼神明显含着威胁,崔白菀迫于压力只好干巴巴道:“其实我是女子, 刚才是一时戏言, 阿凝姑娘莫怪。” 颜宵惊呼出声:“怎么可能!我与你同窗三年,你若是女子我怎么会不知!” 沈思洲道:“你既与她同窗三年,那你可曾识得我是谁?” 颜宵盯着他又看了半晌,觉得此人确实有些面熟,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兄台可是沈映?” “正是在下。”沈思洲颔首道。 颜宵看看他, 又看看崔白菀,感慨道:“难怪那时总见你们形影不离,原来是这样。”说罢, 他掩面叹息,很不能接受自己的同窗其实是位女子, 并且还和他的另一位同窗成了夫妻的这一事实。 沈映那时虽然文章斐然、才思敏捷,但是为人过于孤傲,总是独来独往,少有人能与他交谈。也就是后来才进书院的崔白菀, 不知怎的,与沈映算是意气相投, 两人总是同进同出。 书院里的都是少年人, 志同道合互成莫逆之交的也是正常事,但那时候任是谁都好奇过,为什么一直独行的沈思洲突然就跟新来的崔白菀玩到了一起去? 原来, 是这样啊。 沈思洲道:“其实我们……”真不是那样的。 一看颜宵的神色就知道他心中肯定是误会了, 但不管颜宵信不信,其实沈思洲知道崔白菀是女子这事, 在很久之后,约摸是第三年的年关,并且在那之后不久的时候,他便与崔白菀分道扬镳。 崔白菀却抢过他的话头道:“是的,那时候我就对他情根深种锲而不舍死缠烂打,我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共结连理……唔唔唔。” 沈思洲实在听不下去她的胡言乱语,赶紧把她的唇捂上。 颜宵却一脸“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情。 纵然打击过大,但是颜宵本着多年未见以及为自己的妹妹告罪的理由,依旧要请两人一同吃个饭。 沈思洲走在颜氏兄妹二人的后面,小声问道:“你刚才胡言乱语是干什么?” 崔白菀一脸沉痛:“既然已经同窗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就算我们否认他也不会信的,但是为了你,我愿意承受这些脏水。” 沈思洲:“……” “而且,也可以让那位阿凝姑娘早点断了对你的念想不是?”崔白菀促狭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前方失落的阿凝。 沈思洲赶紧澄清:“我与她什么都没有,你在场看着呢,可要还我清白。” “嗯,这个是清白的,那其他的呢?”崔白菀不想就这样放过他。 “什么意思?” “就比如,对你欣赏有加的芳阳县主,你曾救过的花魁莺儿姑娘,每天都要送你帕子的书院张管事的女儿……”崔白菀掰着手指数道。 她对沈思洲那些事儿可谓是知根知底,掰扯起来竟真的扯出不少的有过牵扯的女子来。 沈思洲胜负心大起,也开始计较起来:“那你呢,在上京这短短一年不到的光景,我可见过不少的狂蜂浪蝶往你身边扑,裴公子、三三皇子,甚至是……” 崔白菀赶紧去捂他的嘴,认输道:“说这些干嘛,多影响我们俩的感情,没意思,不提了不提了。” 沈思洲冷哼一声,可算是住了嘴。 颜宵的余光看到后面的两人在打情骂俏,心中复杂万分。 他俩,怎么越看越真! 四人找了一家酒楼,颜宵做东,点了几样招牌菜。 在等待的间隙,他介绍自己的情况。他才华有限,这些年一直在考,但也只是侥幸中了乡试,之后的会试中多次不第,后来便歇了心思,现在是麓安书院的一名教书先生。至于他的妹妹阿凝,他的手指抬起又尴尬地放下。 阿凝见他这样。冷哼一声:“让你丢脸了是吗?” 颜宵皱眉:“你知兄长没有这个意思。” 阿凝转头对沈思洲道:“刚才故意撞你,是我不对,向你说声抱歉。” 沈思洲:“?” 这唱的是哪出? 颜宵长叹一声,向两人说起了缘由。 阿凝过了年便已十六,家里为她说了一门亲事。但阿凝并不想嫁,她有喜欢的心上人,是从小一同长大的邻居哥哥车辰。但三个月前,车臣因为和王员外家的儿子起了冲突,被王员外反手告到了衙门。 王员外身为一方的乡绅,自然在本地是有点人脉关系的,他与府衙的县丞乃是同族兄弟,因此王家在此地话语权的极重。 车辰被王家送进了衙门,可想而知,是出不来了。 颜母不想她再被耽搁下去,想让她另嫁他人。阿凝却心意已决,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她与父母为此事吵了不知道多少次,今天气极,阿凝一冲动便想离家出走,结果撞见了沈思洲。她临时起意,故意想闹上一场,想着沈思洲也定会告她到衙门里,到时候她就能在狱中跟车辰见面,做一对苦命鸳鸯。 正好被出门寻她的颜宵看见,发现此二人乃是他多年未见的同窗。 可叹缘分之奇妙。 阿凝有些羞赧:“沈公子,实在抱歉,不知道你已经成亲,还、还……”她面红耳赤,说不下去了。 最后也只是一场乌龙风波,没闹出什么大事,沈思洲便道:“无妨,不打不相识。” -- 第95页 一旁的颜宵继续劝道:“阿凝,娘也是为了你着想,你就不要与娘顶嘴了。” 阿凝硬着脖颈,就是不答应:“那娘就不要为我着想了,我一定要等到霍哥哥回来,此生我非他不嫁!” 颜宵叹气,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命运弄人,他们家没有门路,如何能与王家抗衡呢? 崔白菀道:“一个县丞哪能有这么大的权柄?他们家是不是还有别的人脉?” 阿凝想了想:“好像那个王员外家里除了那个县丞,还有个族兄,是个副将,就驻守在成州的城郊。” “一个军队副将能管得到这里?”沈思洲皱眉。 “你不知道,那个军队不是普通的军队,据说主帅是上京的贵人,是天潢贵胄,府尹大人都怕他们呢。” 沈思洲心念一动,问:“那主帅可是名唤李景消?” 阿凝挠头说是不知,颜宵道:“我听书院的管事们提过,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沈思洲与崔白菀对视一眼,这正是送上门来的好机会! “既然颜兄与我们二人都为同窗,那这个忙我帮了。” “嗯?”颜宵惊道,“沈兄你怎么帮,不说那个副将,就是那个县丞都不是能随便招惹的啊!” 沈思洲矜持道:“忘记告知颜兄,沈某不才,侥幸中了今年殿试头名,现任正三品吏部侍郎,兼任平金府巡察御史。” “这点小忙,我还是帮得起的。” “……” 颜宵坐在那里,愣了,他妹妹刚才碰瓷的原来竟是这样的大人物! . 出了酒楼,二人与颜氏兄妹告别。 刚才两人都喝了点薄酒,沈思洲还好,但崔白菀的酒量实在有点差,她靠在沈思洲的肩膀上,就这个姿势让沈思洲拖着她走。幸亏两人现在走的是小巷没什么人看见。 “沈映。”崔白菀唤了一声。喝醉后她有些迷糊了,叫的还是沈思洲以前的名字。 已是申时,天上飘着细雪,不大,但有些凉,正好能散散刚才的酒气。 沈思洲将她的大氅系严实些,轻声道:“怎么?” “沈映,我们去听风馆吧!”她费力从厚实的毛领中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来。 听风馆是成州出了名的勾栏瓦肆之所,里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崔白菀重游故地,突然想到了那个地方。 崔白菀与沈思洲的第一次相见实在不算很好,她因沈思洲被罚抄书,心里怄气,即使后来知道沈思洲与自己是同班的同窗,她也从不与沈思洲打招呼。当然,不与沈思洲说话打招呼的人多了去了,不知情的人根本没有发现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对。 两人关系的冰解转点正是在瓦肆。 进了书院之后,崔白菀整天乐不思蜀,下了学便跟同窗们一起去夜市闲游,知道了不少稀奇有趣的地方,其中也包括瓦肆。 崔白菀去的那天,据说琵琶圣手周颜途经此地,正好有出场。那天的观客多到摩肩接踵,人挤人都挤到了门外,人山人海之中就包括崔白菀与她的同窗。 崔白菀问于文礼:“喂,那个弹琵琶的真的很厉害吗?要不我们还是去买樱桃酪吃吧。” 于文礼觉得崔白菀简直不可理喻。 周颜还没出场,她觉得无聊还又不能走,只好东张西望地乱看。这一看还真让她看着了。 一个贼眉鼠眼的人正在偷偷伸手去拽一个老婆婆的荷包。 崔白菀爱看武侠传奇话本,一直想找个机会展现一下自己的侠义心肠。这偷摸的小贼让她看见了可还了得! “呔!小贼住手!” 崔白菀高喝一声,将周边的眼光全部引到她与小贼的身上。 那小贼见事情败露,拽着荷包便要逃遁。 “站住!”崔白菀挤开人群,向小贼追去。 后面的于文礼都没反应过来,崔白菀便没了踪影。 那小贼长期混迹于瓦肆,熟门熟路,兼之他手脚灵活,几欲要将崔白菀甩开。 崔白菀吊着一口气,在后面追赶就是不肯停下来。 两人绕着整个瓦肆跑了三圈,最后是那小贼忍不下去了,他左右扫了一眼,转身跳进一个人群当中。 那里正在上演的是一出皮影戏,一个老人坐在一旁咿咿呀呀地唱着,后面另有一人在操纵着皮影。 围观的人看得津津有味,陡然闯进来两个人,引起了一阵骚动,唯有那操纵皮影的人手没停。 小贼钻进了人群之中,灯昏影暗,崔白菀一时找不见人影。 就在她翻找的时候,突然被人往前狠狠一推! 身体往前倾斜,狠狠撞在那扇屏风上。 屏风轰然倒地,皮影小人散落一地。 此时正上演到最精彩之处,众人全部静心凝神地看,却见一个少年撞翻了道具,摔了个底朝天。 他“哎哟哎哟”地爬起来,看到屏风后的另一个少年,四处扒拉的手就停住了半空。 屏风后的少年的手还停在半空,十指纤长,手腕细白。他眉峰平和,只是静静抬起头,与崔白菀对视,眼神无波无澜,格外平静。 崔白菀头皮发麻,只觉得山雨欲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雪啦!好大!现在还在下 第46章 查案 虽然沈面前的少年一脸平静, 崔白菀却无端觉得心里惴惴。 -- 第96页 这要是别的同窗还好,她打个哈哈赔个不是也就过去了,但这个可是沈映啊! 上次她狠狠咬了沈映的手, 之后半个月里沈映的手都是缠着绷带拿笔的。 这梁子可结大了啊! 而且她也观察过, 沈映这人有点不好相处,一天跟人说不到三句话,上课下学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交心的朋友也没有。这样的人她居然给得罪了,万一跟夫子告一状, 那她……完了完了,越想越糟。 崔白菀素来能屈能伸,低头诚恳道歉:“我错了我错了, 我真不是故意……” 话还没说完,就见沈映翻身越过屏风, 倏然蹦到她面前,将崔白菀吓得呼吸骤停。 沈映看了她一眼,转瞬又几下腾挪蹦跃,向远处跑去。 崔白菀看着沈映远去的背影仍然心有余悸, 吓死,她还以为沈映要打她呢。怎么突然的就跑了, 这人真怪。 沈映却也没跑远, 竟然是追着那个小贼去的。 小贼的双臂被沈映反绞在后,只能惨叫。 “钱袋。”手上动作狠辣,声音确实波澜不惊。 那小贼是个识时务的, 干脆地掏出了荷包递到沈映的手中:“大爷饶命, 还求大爷放了小的一马吧。” 沈映拿了荷包倒也没为难他,让他走了。 少年拿着荷包又转身返回, 扔到了崔白菀的怀里。 崔白菀站在那里愣愣的,这人没有打她,还帮了她。 “谢了!” 沈映瞥了一眼眼前眉开眼笑的少年,没有搭理。 崔白菀心情极好,也没有在意,拿着荷包又咻地跑远了。 沈映低头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场子被砸,观客也都三三两两地散去,今天是唱不下去了。他与拉二胡的伍伯告了别,便准备回去。 转身却又见刚才眉开眼笑的少年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崔白菀见沈映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不满地喊道:“你没看见我啊?” 沈映依旧不理。 “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崔白菀不屈不挠,跟在他身后碎碎念,嘴巴不停的念叨着,就是停不下来。 “你干嘛?”沈映觉得崔白菀有点烦,又有点好笑,终于还是忍不住搭理了她。 “不干什么,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呗。”崔白菀笑眯眯地看着他。 沈映哂笑:“咬人还抢书的那种朋友?” “哎呀,我都跟你道歉了,你怎么还记着呢。跟我做朋友很不错的好吧。”崔白菀丝毫不觉得尴尬,手臂搭在他肩膀上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沈映身量颇高,崔白菀只及他肩膀,这个动作是有些吃力的,但是她不愿意让沈映看轻了她,故意装作潇洒。 沈映被她搭着肩膀,心里只觉得这人真是没脸没皮。他故意问:“与你交友能有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崔白菀停下来想了想,“课业带你抄?我答题写的还不错。” 沈映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不必。” “那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他兀自继续往前走。 “你这人真怪,我喜欢!哎,走慢点儿,等等我啊!”崔白菀提着衣摆追了上去。 之后皮影戏的观客里总有那么一个少年,每次都是笑眯眯看皮影,等散场,然后拉着另一个少年一起吃樱桃酪。 崔白菀也没曾想到,看着最是清净好学的沈映,却每夜都混迹于这三教九流汇集之地。更没想到的是,赌金石、鉴古董、玩骰子、推牌九……他每样都会,每样都精。有时他还会去茶楼讲话本,得了钱就请崔白菀吃樱桃酪。 两人渐渐冰释前嫌,不知不觉间,总是独行的沈映身边便总有一个吵吵嚷嚷的身影。 “沈映。” “沈映。” 不是沈兄,不是同窗,崔白菀总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喊他,不见亲近,却又最是独特。 这一叫,便是整三年。 …… 沈思洲听着醉醺醺的崔白菀口中喃喃,回忆着过去,心中也有几分感慨。 虽已天黑,但为时还早,沈思洲便带她按照记忆又回了听风馆。 听风馆还是当年的听风馆,人也依然是当年的旧人。 沈思洲带着她挤过人群,将她安置坐好,又给了那操摆皮影的老汉几锭碎银子,坐罢,伸出手指,开始挑动操纵皮影小人。 几个小人活灵活现,唱词之余,还会打斗起来,你来我往,不可开交。 崔白菀看着皮影小人心中恍惚,重游故地又勾起她不少的回忆,每一桩每一件都与沈思洲有关,却都是开心的事,好像两人依旧在书院读书,每天的烦恼就是怎么写题卷。 她想着想着便渐渐合上眼,垂下头,陷在更长更长的梦里。 一梦三四年。 醒来时,感觉有些颠簸。崔白菀揉揉眼,发现是沈思洲正在背着她走。 “再睡会儿,一会就到了。”沈思洲替她遮好风帽,挡去刺骨的冷风。 崔白菀重新闭上了眼,感受沈思洲背上的温热,伸手将他的脖颈圈得更紧,复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农庄。她躺在床上,周遭没有一个人。 恰好沈思洲推门进来,他放下莲子羹,将她扶起。“醒了?饿了没,起来吃点粥,秦婶刚熬的。” -- 第97页 崔白菀问:“我睡了很久了吗?” “还好,不是很久。”沈思洲舀了一勺粥喂她,“对了,明日秦婶想带你去见族里的长辈们,想去吗?” “咳咳,”崔白菀摆手,“说我病了,不能见人。” 沈思洲递了帕子给她,向她眨眨眼道:“我也是这么说的。” 崔白菀点头:“默契。” 当年她逃课的时候,沈思洲也是这样给她打掩护的,看来这么多年他也没忘。 沈思洲问她:“想不想再回书院看看?” “好呀。”崔白菀的眼睛亮了起来,“明天去吗?” “明天。”沈思洲应道。 翌日,平金府尹许如晦登门。 沈思洲业已换好了官袍,坐在正厅正在等他。 许如晦未语先笑:“沈大人久等。” 沈思洲道:“不久,正是时候。” “不知沈大人今天是要去有何打算呐?”许如晦问道。 既是巡察御史,那自然是要做出点行动给上面看看才行,无外乎翻翻府库账目、官吏升迁调动条目、历年的黄册此类,若是来的御史是个实心的,还会去水库大坝之类的地方考察考察。 沈思洲想了想,道:“第一天图个吉利,我们就去天牢看看吧。” 许如晦端茶的手微微颤抖,这位新来的御史大人,有点不同寻常? 这位沈御史看着弱不禁风,居然进了腥臭冲天的天牢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许如晦第一次来这里,早已被熏得不行,让手下的人端来了苦茶漱口才将将缓过神来。 “沈大人,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冲着了您多不好啊。”许如晦跟在他后面劝道。 沈思洲听得漫不经心,等到许如晦停下来歇气儿的时候才点点头:“许大人言之有理。” 许如晦见自己的苦口婆心被沈思洲采纳,欣慰地擦了擦手心里的汗。 这天牢重地,关押了不少的替身犯人,这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位御史面前胡诌诌,那他这府尹还当不当了。 许如晦刚刚松气,却又听沈思洲道:“那劳烦许大人将平金府近三个月的卷宗调来我翻翻吧。” “这不可啊,”许如晦惊道,“这么多的卷宗,多劳累沈大人啊,而且手下人也不好搬运不是。” 平金府虽有各州县的卷宗备份,但是这卷宗浩如烟海,就说是区区一县,那也足足有两库房之多啊!整个平金府的卷宗的数量可想而知,这位御史就算是不吃不喝,不看个三个月,那也是翻不完的。 沈御史格外地好说话:“许大人说的不错,”他随意扫射了一圈四周,像是突然想起来的一般,“那就调来成州辖下康定县的卷宗吧,从成州第一大县开始看吧。” “沈大人稍等,我这就让手下人去搬。”许如晦长舒一口气。 转出门,他低声吩咐手下,“康定县的卷宗凡是带李字的全部别运来。” 沈思洲第一天巡查居然真的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坐在公府里看卷宗。许如晦身为府尹自然是要陪同的,而且万一哪里出了纰漏,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只是说得轻巧,许如晦在那里枯坐了半天,偏又不能动,便开始冲起了瞌睡。 他的头一点一点地向下沉,在触碰到案桌的时候,突然被人敲了一下脑后壳。 “许大人醒醒。” 温润清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惊得许如晦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我、我没睡,我醒着呢。”许如晦赶紧端正坐好。 沈思洲递给他一份卷宗:“许大人请看,这是什么?” 许如晦拍拍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更清醒一点。他接过卷宗,仔细一瞧,没看出什么端倪。 这是一宗极小的案件。一个名叫车辰的秀才,三月前同一个名叫王祖兴的乡绅起了冲突,被王祖兴告到了府衙去。说是王祖兴请车辰到他家里做西席先生,没想到车辰居然偷窃王家的财物,被王家人赃并获。 车辰却大呼冤枉,说他是偶然目睹王祖兴轻薄良家女子前去阻止,反而还被王祖兴打了一顿,他要王家向他赔礼道歉。 两方争执不休,后来王家请出来了一位目击证人王婆,王婆作证是车辰撒谎,她亲眼目睹了车臣偷盗被抓的经过。 最后康定县的县丞判定是车辰之过,需要缴纳赎金一百两。车家交不出这么多的银钱,车臣便只好坐牢三年以此抵偿。 “许大人请看,根据供词,王婆乃是王府下人,她的作证是不是具有一定的偏向性呢?” “这……” “并且康定县丞仅凭一个王府下人的证词便定案收官,并没有再次查证,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了你呢?” “这……” 沈思洲一合卷宗:“我认为,此案还需再审一番,许大人以为呢?” 许如晦傻眼了,上京来的巡察御史不计其数,他每一个都能妥帖地送走。 新来的这个却不吃接风席,不收安定金,推拒清风馆的头牌,他千里之遥地跑到平金府来,就是为了这样的鸡鸣狗盗的鼠辈申冤的?! 这沈思洲莫不是个傻的吧! “下官以为沈大人所言极是!”许如晦称赞道。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辛弃疾《丑奴儿》 不好意思大家,刚开学有点忙碌,明天星期六我争取多写点。 -- 第99页 不过这次两人倒是不用翻墙,而是光明正大地进去。 沈思洲站在书院的门前,欣赏着墙角斜斜伸出的一株红梅。昨夜下了些薄雪,今时雪还未融化,像是盐粒一般略略覆盖在重重花瓣上,红白相掺,说不出的蘼丽秾艳。 崔白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那一枝瘦梅,确实开得很好。 沈思洲突然轻轻垫脚,将那一枝梅花给折了下来,将花枝塞在了她的手里。 崔白菀皱眉:“好好的花你折它干嘛?” “觉得衬你。”他说得理所当然,倒是让崔白菀脸上一热。 书院突然迎出来一列人,为首是位中年的儒生,峨冠博带,意态洒脱,如古时倜傥的名士。 沈思洲作揖行礼:“老师。” 来人正是如今麓安书院的掌院张怀玉,也曾是沈思洲的授业恩师。 张怀玉早就得了消息,知道沈思洲要回成州,于情于理沈思洲要都会麓安书院拜访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急,看来多年的师生情谊沈思洲是记在心里的。 “你来了。”张怀玉笑着执起沈思洲的手,细细打量。多年未见,他的这位学生从少年长成青年,模样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只是褪去青涩,变得锋利且沉稳,只一眼便能看出高位者的气度。 张怀玉一生都在麓安书院带课,桃李遍布天下,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心性他一看便知,这也是他当时收了门寻常的沈思洲做弟子的原因。 经年日久,他果然没有看走眼。 张怀玉心中感慨:“以前你还只有这么高。”他的手在虚空比划,“现在却已经超过了我,岁月不饶人呐。” 沈思洲笑答:“老师多年未见,风采不减当年,亦不曾饶过岁月。”(注一) “哈哈哈,”张怀玉朗笑一声,“数你会说话。” 他见到这位得意门生心中高兴,拉着他就要进去,想好好畅谈一番。 沈思洲却对后面招手:“过来。” 一个怀抱梅花的小书生便颠颠跟在他的后面。 不怪张怀玉没有看见他,这个小书生穿着一身灰衣,个头不高,又全程都低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眉目,想注意都难啊。 “这是……” 张怀玉想问这个是不是沈思洲的书童,沈思洲答道:“这是崔白菀,老师可还记得?” 这个名字他可太有印象了。 “崔白菀!”张怀玉教书授业这么多年,教过的学生不知凡几,但是敢拔他胡子、偷他没收了的话本的学生却只有这一个! 崔白菀本想蒙混进去,谁知沈思洲却故意出卖她! 果不其然,还没抬头就感觉到一个不善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与方才的和蔼慈祥截然不同。 崔白菀只好干笑地打招呼:“掌院先生安好,多年没见,可还记得我?” “记得,一直记着呢。”张怀玉捋了捋自己的髭须,眼神别样地看着她。 “……” 算她没问。 崔白菀也时常感叹自己当年怎么就跟疯了的野兔一样天天惹是生非,还没被人打,着实算是幸运。 张怀玉不想理崔白菀,崔白菀也不好意思凑上前,只是低头跟在沈思洲的后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却没想到沈思洲突然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跟前,非要让她与他一同并排走。 不知道这是想气崔白菀还是气张怀玉。 张怀玉轻咳一声:“元青怎么与、与崔生这般一同前来?” 沈思洲答:“老师忘了,白菀是上京人,我与白菀以前便情谊深厚,又在上京重逢,情胜知己。这次白菀也是因着我才回的成州,我们二人商议一番,特意前来探望老师。” 情谊深厚、情胜知己……崔白菀听得直掉鸡皮疙瘩,以前她怎么没发现沈思洲居然是这么肉麻的人。 张怀玉也没想到沈思洲这么替崔白菀说话,里外都替着崔白菀说话,二人俨然成了通家之好。 “呃……倒是、倒是有心了。”张怀玉听得不自在,不再过问。 沈思洲微微一笑,拉着崔白菀继续往前走。 张怀玉长久没见沈思洲,要与他畅聊,拉着他进了里室。 崔白菀与张怀玉却没什么好说的,自己提出要在书院里转转,张怀玉自然无不应允。 今天是二十九,明日过年,所以今晚下了学后学生们便会放个半月假,直到元宵之后才来书院。 马上便要到下学时间,崔白菀路过的几个课舍,里面的学生都在交头接耳,一脸兴奋的样子,显然是听不进去课。 有的夫子早就习以为常,知道他们心气浮动,索性就不再上课,让他们自己看书。学生们见夫子离了课舍,更加肆无忌惮。 崔白菀看见有一个学生在认真温习书本,他后面的那个学生却一直用手指头戳他的肩膀。看书的学生坚持不理睬,后面的学生也不放弃,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念经一般,一直戳一直戳。 很有锲而不舍的精神。 于是金石可镂。(注二) 前面的学生支撑不住,恼怒地扭过脸,后面的那个学生笑嘻嘻地掏出左手,正握着一把蟹黄瓜子,是要请他吃的意思。 前面的学生仍在生气,不肯接。后面的学生挠挠头,又掏出了右手,也是满满一把的瓜子,傻乎乎地看着他。 -- 第100页 前面的学生怒气顿消,笑了出来,接过其中一手的瓜子,两人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八成是去哪里玩吧。 崔白菀看着他们,心里觉得真好啊,她那时也是坐在课舍里,没有拘束,没有忧愁。 那时她天天闷在书院,也没什么其他的乐子,所以就总爱去招惹沈思洲,总想把他惹生气。 沈思洲生气的样子好看极了,不同于平时的面无表情、眼神木然,他生气的时候眉头轻蹙着,会定定看着她,唇角也紧抿,眉眼却多情。 嘴唇颤动半天,却只会吐出“不要闹了”四个字,根本不会骂人啊。 好玩极了。 沈思洲那样看她的时候,崔白菀总想亲他。 那样,沈思洲一定就会更生气。 她可真坏。 想着想着,把自己都逗笑了。 “在笑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崔白菀不用转头,只是轻轻后退,跌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沈思洲虚虚拢着她的腰身,将下巴放在她的颈窝处,摆弄她粉白的耳垂。两人就维持这样亲密的姿势,站在扶疏的花木间彼此依靠。 课舍外种着一片梅林,从梅林外向里看,很难看清里面的情形。所以崔白菀也没什么顾忌,她指着那间课舍,道:“在看他们。” 沈思洲循着她的手指望去,眼光却没放在课舍里,而是在她的指尖处。 齐圆莹润的指甲,白皙细嫩的指尖,将他的目光全都锁住。 崔白菀感慨道:“这就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吧……啊!你咬我干什么!”(注三) 沈思洲咬住她的指尖,含在嘴里吸.吮着,目光坦然。 崔白菀被他看得全身发烫,气势也没了,别过脸去小声道:“别在这里呀。” 沈思洲抱起她,快步进了一间无人的课舍,抬脚踢上门。 课舍没有开窗,更没有点蜡,关上门后便一片昏暗,只有暮光透过窗扇的缝隙照射进来,这才勉强可以视物。 沈思洲吮着指尖,慢慢往前,细密的吻便都落在了那截细白的腕上,他从出门便一直想尝的玉腕。 现在,尝到了。 崔白菀嘤.咛一声,使力推开他,沈思洲顺着她的力道放了手,只是眼眸深邃,沉沉地望着她。 崔白菀闭上眼,轻轻垫脚,亲上他的唇角,轻如羽毛,一触即离。 干了自己当年没敢干的事情。 现在,她也尝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化用自木心先生的“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饶过岁月”。 注二:出自《荀子·劝学》,这个大家应该都学过。 注三:出自赵翼《论诗》,这个大家应该也学过的hhhh 今天没有支棱起来,很羞愧,打字太慢了,希望我明天可以崛起! 第48章 梅雪 崔白菀从课舍里走出时, 唇瓣嫣红微肿,衣袖也放了下来。 两人倒也没做什么,在书院还不至于那么放肆。只是沈思洲又在她身上咬了好几口, 他总爱咬她, 留下的红印子又怎么也消不掉,只好遮住。刚才她只是没脸见掌院,现在是没脸见人。 一想到这儿她就生气,愤懑地拿着梅枝狠抽了一下前面那人的背。花枝簌簌摇颤,抖落一阵纷扬的花瓣, 有的飘坠到地上,有的则留在了沈思洲的衣袍上。 沈思洲回头,看到她正气鼓鼓地瞪他, 眼瞳圆圆的,腮帮子也圆圆的, 像……像曾在山林间的花栗鼠。 “你笑什么?”崔白菀见他不怒反笑,心中更气。 “没什么。”沈思洲止了笑,好脾气地牵过她的手,一起慢悠悠地往前, “看看书院这山景,好多年不曾见了。” 寒冬腊月的, 万山枯寂, 飞鸟不还,生机全被覆盖在雪泥之下,哪儿有什么好看的, 一定是在诓她。 “哪儿有什么景?” 沈思洲望着远方霭霭雾岚, 吟道:“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注1) 崔白菀啐他:“孟浪!” 团住她的皓腕, 放在掌心里轻轻揉.搓,他俯身在崔白菀的耳边呵气轻吐:“还有更孟浪的听吗?” 这句话灼得崔白菀腿软心烫,差点把持不住,她赶忙一把推开沈思洲,恼道:“你注意点。” 这书院人多眼杂,他怎么这般不知分寸。 沈思洲轻笑,收起了捉弄她的心思。 崔白菀却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她对他一向藏不住心事,问道:“我今天得罪你了吗?” 沈思洲怪道:“为何这般想?” “那你今天故意跟我对着干,故意让我在掌院面前丢脸,还……还咬我。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 “烟烟错怪我了。”他道,“虽则不好让老师知晓你的身份,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发妻,我想让老师记得你,仅此而已。” 他说得温柔又真诚,崔白菀的心也不由得软化,呐呐道:“那、那好吧。” 他又道:“但是咬你这件事,确实不是故意的,情难自禁。” “……” 崔白菀使劲一把将梅花全砸在他身上,怒道:“登徒子!” 张怀玉与沈思洲聊着聊着,就来了管事有事商量,沈思洲知趣儿地称想要闲逛一番,给二人让了谈话的位子。 只是这事确实有点棘手,管事一直等到天黑才告辞。 -- 第101页 张怀玉谈论了许久,不免有些头晕眼花,他揉眉放松,就听到沈思洲要告辞的通禀。 他赶紧出去挽留道:“元青要不要留下来一同吃个便饭?” 沈思洲拒绝道:“家中催得急,就不留了,老师止步,且回去吧。” 他再三拒绝,张怀玉最后不得不放他走了。 沈思洲向着山下远去,走了一段路后又突然转头,遥遥一躬身,恭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他后面有个灰扑扑的小书生,抱着满怀的梅枝,也有样学样地恭敬行了一礼。随后二人奔下山去也。 张怀玉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唏嘘,良久,才慢慢踱步转身进了山门。 回到农庄的时候,秦婶早已备好了热粥正等着二人。 两人刚才下山的时候刮了一阵狂风,等快到家的时候,天上又开始飘细雪。成州居北,年年都要闹雪灾,幸好雪才刚开始下,不算很大,不然两人今天能不能安全到家都不知道。 崔白菀畏寒,此时早已冻得手脚麻木。她一进门就赶紧钻进了被褥里,抱着小手炉不撒手。秋月见她冷得厉害,又赶紧往被褥里多塞了几个汤婆子。暖了好一阵儿,才给她暖过神来。 屋中还烧着银丝碳,暖烘烘的,仿佛春天,将严寒隔绝在屋外。 沈思洲洗净手,将崔白菀一路抱回来的梅花仔细插进白瓷细颈瓶内。又接过秦婶端来的热粥,行至床榻边,坐在床边,唤道:“吃点饭再睡。” 被褥中慢吞吞地伸出一双眼睛,又快速缩了回去。 “不吃。”闷闷的声音隔着被褥传出来。 “半夜会饿,吃点再睡。”沈思洲将被子拉开点,那个身影反而缩得更狠。 “不吃不吃。” 继续哄劝她:“乖一点。” “就不乖,你能把我怎么样。”嬉笑的声音从被褥里传来,好似稚子挑衅。 原来不是怕冷,就是想故意气他。 素来清润的声音冷了下去:“不要闹了。” 那双狭促的眼睛又迅速冒了出来,笑吟吟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你是不是生气了”,这句熟悉的话一出,沈思洲便恍然想到,崔白菀以前似乎是说过,她最喜欢看他生气的样子,为此以前没少招惹他。 年少的沈映到底不够沉稳,有时真的就会被她气得面红耳赤,顺了她的意。崔白菀每每看够了他生气的样子,又会跟个没事人一样,笑嘻嘻地去哄他。 这让沈映有种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挫败感,不由得更加郁结。 但是崔白菀好像忘记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想过,现在她挑.逗的,是混迹官场丝毫不露怯的成年了的沈思洲。 沈思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温声道:“没有。” “嘴硬。”她离开了被褥一点,想要凑得他近些,看清楚他到底生没生气。 沈思洲不动声色地向外退去,被崔白菀发现了,她笑吟吟道:“被我发现了。” 沈思洲垂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一点一点向外退,就在他衣角离开床沿的那一瞬,崔白菀猛地将他扑抱住。 “抓到你了。” 沈思洲见鱼儿上钩,顺势将离开了被褥的崔白菀一把抱起来。 崔白菀猛然悬空,吓得紧紧抱住他的脖颈。 沈思洲重复她刚才的话:“抓到你了。” “你这人怎么这般记仇。”伸手要去挠沈思洲,抱住她的手却突然向下降了降,吓得崔白菀双手重新搂住他的脖子,不敢再乱动。 沈思洲朝她吹气:“就是记仇。” 灯下望美人,美人更惑人。 两人离得这般近,呼吸都交缠在一起,崔白菀越看他生气的样子越觉得俊俏,突然抬头啄了一下沈思洲的唇:“那你就多生会气。” 沈思洲听到这话,果然眼神变得暗沉深邃。銥誮 他毫不怜惜地将崔白菀扔回了被褥上,然后转身离去。 底下是厚实的冬被,摔得倒是不疼,就是有些懵。看着他走掉的背影,崔白菀心里惴惴,该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他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啊。 沈思洲将白瓷细颈瓶里的花枝全部拔出,随手拈下一把的花瓣,重新走回床沿边。 还没等崔白菀反应过来,他倾身压下。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是三九寒冬,屋中烧着银丝碳,仍暖意融融。崔白菀却处于寒凉与炽热的交界处,里衣剥去,一大把花瓣洒落在她身上,将她淹没,引得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阵阵惊颤。 雪肤与红梅相映,是何等的美景。美人抬眼茫然地看他,看得他喉咙微动。 她听到沈思洲对她说:“乖,含着它。” 一片花瓣塞进她的唇间,既不让她吐出,也不让她咽下,只是让她含着。 沈思洲贴着她的脖颈厮磨,激得崔白菀口中呜呜咽咽,一个不留神便将花瓣吐了出来。 于是她又听到沈思洲对她道:“不乖,要罚。” 她颤着声儿问道:“罚、罚什么?” “罚背书。” 将她的眼合上,用帕子蒙住,让她什么也看不清。 “便从‘无多,花影婀娜’开始背吧。” 这句出自《牡丹亭》,她倒是看过这书,也知道这句,但是此情此景她又怎么背得出来。 蒙着眼,其他的感官被放大,她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双唇游走在自己身上的哪个地方,脑中一片混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 第102页 “背书。”腰侧的软.肉突然被掐了一下,不疼,但让她回过了神,她连连摇头,“我不背。” 于是蕊珠也被掐了。 “呜……” 她心中委屈,但是怎么哀求沈思洲都不肯放过,今晚他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没有办法,只好断断续续地背起书道:“春宵美满,一霎暮钟敲破……疼!” “没有这个字,接着来。” 又被掐了一下。 “娇娥、似前宵雨云羞……怯颤声讹……敢今夜翠颦轻可……把腻、乳、揉……搓,细腰轻锁。” 再也背不下去,大颗大颗的眼珠落下,浸湿了锦帕。她伸出手去抱沈思洲的脖颈:“不背了不背了,我知道错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沈思洲笑迎她入怀,口中衔住一枚花瓣渡到她唇齿里去。 他道:“春宵雪尽,卿卿惜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看电影了,才回来,没有崛起,再也不乱立flag了,羞愧。 注释都来自于《牡丹亭》,应该是《幽媾》那折,记不大清了。 感谢在2022-02-20 01:10:16~2022-02-20 23:4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e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陌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心上人 崔白菀醒来时, 天微微亮,泛着一线鱼肚白。 外面的雪下了一夜,此时倒是停了, 房间内除她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将尽的油灯时不时炸裂一个灯花。 她被折腾到将近天明才阖眼,头有些疼,还有些渴水,崔白菀朝外面唤道:“秋月。” “小姐, 您醒啦。”秋月推门进来,见崔白菀醒了赶紧将她扶坐起来。 崔白菀靠在软枕上,有气无力地问:“沈思洲呢?” 秋月答:“老爷天未明便出去了。” “出去了?”崔白菀皱眉。 把她折腾一通, 他倒是走得干脆。 秋月笑道:“是呀,老爷走的时候特意嘱咐过奴婢, 昨夜您没吃什么东西,等您醒了就把小炉上煨的粥端来,他还说今日过年,会早点回来的。” 崔白菀冷漠道:“哦。” 她喝了粥, 觉得困乏,又躺下睡了一会儿。 今天是除夕, 秦婶早早便起来忙碌, 和小虎还有松光一同,门前悬了红灯笼,挂了新桃符, 将陈件摆设也都擦洗一通, 整个庄子看上去焕然一新。 等到傍晚的时候,沈思洲才回来。 众人都等候了多时, 等他回来才开始动箸。 沈思洲夹了一块鱼肉,道:“这鱼怎么吃着这么鲜美,秦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秦婶笑道:“这道菜是夫人特意做的,少爷多吃些。” 崔白菀若无其事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沈思洲转头笑道:“有劳夫人了。” 崔白菀轻哼一声,并不搭理他。 煮鱼的时候她不小心打了瞌睡,所以鱼的味道并不如何,甚至还有些糊味。沈思洲不过是猜出来这条鱼是她做的,故意说这话讨她欢心罢了。 他总是能处处都拿捏着她。 吃完饭,沈思洲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给小辈们每人都发了一个。 秦婶年纪大了,收拾好碗筷便回屋睡去了。 小虎则拉着秋月去院中放鞭炮,松光嚷着也要一起放,三人聚在院中半天点不燃鞭炮,好不容易点着了,慌里慌张地跑开,炮仗咻咻地往天上蹿。 崔白菀透过窗户看着玩闹的三人,沈思洲见她这样,便问道:“要出去一起玩吗?” “不了,”她摇摇头,“我出去了,他们三人便该不自在了。” “倒是会为别人着想。”沈思洲将她圈在怀里,两人就这样静静靠在一处。 崔白菀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安宁,她问道:“今日如何,可有被为难?” “不曾,”沈思洲嗅着她的发,“王家起先是不肯招,被许如晦威胁恐吓一番,便也都招了。王祖兴临走时还死咬着康定的县丞不放,许如晦将他们都下了牢狱,让他们一同团圆去了。” 过完年以后还要再审那个县丞,到时候一定能顺势扒出那个副将,不信扯不出李景消。 哪有在牢狱团圆的,崔白菀笑了一声,又问:“那车辰呢,放出来了吗?” “自然是放出来了。那个阿凝的姑娘在衙门口接的人,还喊他‘辰哥哥’。”他的手指绕着崔白菀的发,“烟烟唤我一声哥哥听来。” 崔白菀觉得这人越发无聊,怎么别人如何他就要如何。 “做人不要太攀比。” “可我就想攀比一下。”沈思洲不依不饶道。 崔白菀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 半晌,他叹气一声,掏出一个红包来:“喏。” “给我的?”崔白菀讶异道。 沈思洲拿红包轻敲她的头:“妹妹不肯认我,我却要认她的。” 给红包是要说吉祥话的,他将红包递给崔白菀,道:“岁岁如意。” 崔白菀接过红包,厚厚的一沓,里面应该塞了不少的银票,她笑道:“人生在世,哪能一直如意的,也不说点实在的。” 沈思洲认真庄重地盯着她的眼眸:“我在一日,你便要称心如意一日。” -- 第103页 崔白菀觉得他突然这么严肃怪不自在的,故意插科打诨:“那若是你不在了呢,我难道就凄风苦雨了不成?” 谁知沈思洲毫不犹豫,道:“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像是早已想过这个问题,这是他所能给出的最好的答案。 崔白菀抬头看他的神色,不似作伪,她没来由的心中惴惴,慌乱道:“大过年的乱说什么话,晦气,快别说了。” 沈思洲又恢复了平素懒散的样子,笑道:“那便不说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束烟花棒,递给崔白菀:“这烟花在屋内也能放,你拿着玩。” 崔白菀惊喜地接过烟花,用火折子点燃,沈思洲特意将屋内的蜡烛都给吹灭。漆黑的屋内,只能看见烟花发出的璀璨焰光,崔白菀拿着烟花棒,问道:“好看吗?” 焰火光芒微小,不停闪烁,照得她的脸明明灭灭,喻日摛华,姣姣婉纯。是明月,是神女,也是他的爱.欲沉沦。 沈思洲道:“好看。” 他突然伸手,抱起崔白菀往浴室而去。 崔白菀被吓得赶紧抱住他:“你干什么?” “背诗。” 烟花掉落到地上,再无人去管,不知是被谁的鞋底踩踏,被谁的衣衫覆灭,被哪里的春水浇透。 今日改由沈思洲教她背诗,轻波一阵一阵冲荡着她,将她里外浇透个彻底,浴桶湿滑,没有任何的着力点,她只能无力地攀附在他身上,由着他摆弄欺负。 她在昏昏沉沉中听他吟道:“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棉雨膏。浴罢檀郎扪弄处,灵华凉沁紫葡萄。”(注一) 可恨沈思洲不仅自己读,还要她跟着读,不读便要被沈思洲咬。沈思洲不知是什么怪癖,总是爱咬她,她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肉是没被沈思洲咬过的。 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淫.诗的! 到最后只能丢枪弃甲,沈兄与元青犹且不够,须得喊他哥哥才会放过,甚至还唤了一声夫君,还是哭着叫的。 被抱出来的时候,听到沈思洲又说了一遍:“岁岁如意。” 崔白菀恨得一口咬上他的肩膀,她现在这样到底是如了谁的意。 沈思洲由着她咬,将她身上的水渍擦干,轻柔地把她放回床上,道:“睡吧。” 确实困乏了,崔白菀揪着沈思洲一小片衣角慢慢闭上了眼,嘴里嘟嘟囔囔的,沈思洲凑近去听,发现她说的是“岁岁如意”四字。 脸上收了笑意,看着怀中睡熟的崔白菀,他轻声道:“你曾同我说过这句话的,你可还记得?” 两年前,也是除夕夜的时候,沈思洲同她说的这句话。 “你当年究竟为什么要不辞而去。让我寻了你两年。” 漆黑的房间内,他独自发问,自然也无人应他。 他将头颅深深埋在崔白菀的颈窝里,将怀里的她紧紧抱住,想要把她勒进骨血里,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离开他。 …… 沈思洲其实不太记得七岁以前的那些事,也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谁,叔父总是不信,觉得他一定是在撒谎。沈思洲发现解释没用,便不再解释,但他沉默的态度也愈发让叔父坚信自己的猜想。 年幼的沈思洲便觉得,有时候大人可真复杂,既害怕坏结果,却又格外地坚信它,于是便真的盼来了坏结果,这时候的大人们会长舒一口气,叹道:果真如此。 有病! 叔父并不常来看望他,倒是每月都按时寄来书信,不过也都是一些要好好读书、天冷添衣的废话。沈思洲不怎么爱看。 秦婶说叔父在千里之外的上京城当大官呢,让他长大了也去上京当大官。 他其实不太想当官,他想当游侠,纵马高歌,行侠仗义,潇洒快活过一生! 他把这个想法与叔父说了,叔父回复他,滋事斗殴要被官衙关半月,若是闹出人命更是要关一辈子。 于是沈思洲立刻放弃游侠这个身份,将理想改为写武侠话本。 他很欣赏自己,觉得自己能屈能伸,以后一定是能干大事的人。 后来年纪大了,叔父把他送进了书院,名为书院,其实就是牢狱,还是一座在深山老林、荒僻郊野里的牢狱。 同窗觉得他孤僻,他觉得同窗是蠢材,两方默契地达成共识,互不干扰。 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招惹了一个混小子。混小子还没有他肩膀高,天天就想哄着沈思洲喊他大哥。 沈思洲不理他,混小子就天天自己缠上来,没脸没皮的,怎么都赶不走,后来倒是慢慢适应了。 崔白菀虽然性格恶劣,到处惹是生非,完了还报沈思洲的名儿,但长得倒是不错,唇红齿白的,像个小姑娘一样。不少同窗都打趣他,问他是不是有个妹妹,两人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敢说这话的人,都会被崔白菀提着扫帚追着打,打完了他还会恶声恶气地道:“我是你祖宗!” 当真是个无法无天的祖宗。 但沈思洲万万没想到的是,崔白菀居然也真的是个姑娘。 沈思洲记得,那是第二年的中秋,秦婶带着小虎要回老家探亲,他本来打算一个人过节,之前也都是这样过来的,早已习以为常。 但是崔白菀知道了,便邀请他去她家里。 沈思洲要面子,更不善与人交际,自然是不会去的。崔白菀求了他半天也不见他答应,便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跑了没影儿。 -- 第104页 沈思洲对于她这样的性格早已习惯,等过几日她就会忘记这事,她记性一向不是很好。 晚上,他在给自己煮面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居然是崔白菀。 她提着一个食盒,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拍他肩膀:“哈!没想到吧,是我!” 当时的沈思洲确实很惊讶,他问:“你怎么来了?” 崔白菀得意道:“我爹睡得早,我偷溜出来的,当然不能抛下兄弟啦。” 打开食盒,是还热气腾腾的几碟小菜和一壶酒。底下还有一枝桂花,金灿灿的,发着浓郁的香气,崔白菀非闹着要把桂花别在沈思洲的耳旁,说簪花配酒,乃是风雅名士。 被沈思洲果断拒绝。 他将酒温上,又有些犹豫:“你不能喝酒吧。” 崔白菀一瞪眼:“我怎么不能喝了!我千杯不醉!” 当然是谎话,沈思洲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人是一杯倒。 崔白菀只喝了一杯就倒下了,枕着桂香,趴在桌上不停地嘟囔,沈思洲凑耳一听,都是骂他的话。 他轻笑一声,隔着窗宇望向外面的明月,细呷一口温酒,心里是开心的。 活了这么多年,生平头一遭,除了因父母羁绊而关心他的叔父与秦婶外,还有人肯将他记挂在心上。 原来被人记挂是这样的感受,真好啊。他想。 喝着喝着,沈思洲也有些醉了,打算就寝。他将崔白菀抱起来,这家伙看着小小的,原来真的很轻,还……有点软。 沈思洲笑自己真是醉了,不然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他将崔白菀抱到了自己的床榻上,打算就这样将就一夜。 两人都为男子,同寝共眠自然是无妨的。 沈思洲安然睡下,睡到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躺在自己的身边,他一下子惊醒过来,随后想到是崔白菀,他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刚闭眼,旁边的崔白菀就醒了,手指在他脸上乱碰,碰他的眼睛,还碰他的唇? 崔白菀是梦游了吗? 沈思洲正犹豫自己要不要叫醒她时,突然听到崔白菀开口道:“沈映呐,你怎么这么好看。”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崔白菀没察觉到他醒了,接着自言自语道:“如果你知道我是女子,你会有一点点的喜欢我吗?一点点就好。” 沈思洲彻底僵住。 “那你不说话就是答应啦!” 崔白菀突然凑过来,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很轻很快,随即小心地翻身下床,提着食盒回去了。 就如她来时一样突然,悄无声息。 沈思洲则一宿都没阖眼,怔怔地在床上躺了一夜。 之后再见到崔白菀,她似乎什么都没发觉,依旧待他如平常,但他心中总会有些不自在。 他会不自觉地偷瞄她,看看她今日是什么样子的。她难过时他会不开心,她与别人谈笑时他也会不开心。四下无人的时候,也会莫名其妙地想到崔白菀,在想此时的她会做些什么。 沈思洲每天都在想,今天一定不要再同崔白菀有往来。 可是每当崔白菀找他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点头答应,只能事后偷偷地暗恼。 崔白菀对于沈思洲的纠结根本不知,她机敏聪慧,同时也很迟钝,很少能感知到别人的情绪,只觉得与沈思洲的相处一如往常。 只有沈思洲觉得自己这是魔怔了,心中惶惶,在想崔白菀是给他下蛊才让他变得这般反常吗?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沈思洲才反应过来,她没变,只是他的心境不一样了。 原来那个时候他并不反感崔白菀喜欢他这件事。 可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崔白菀却已经不在了。 过年的时候,崔白菀再次邀请沈思洲去她家做客。沈思洲依旧是拒绝的。 晚上的时候崔白菀依旧笑眯眯地过来敲门,说是要陪他守岁。 沈思洲只能放她进来,他向来拿她没有办法。 子时一过,便是新的一年,新的一天。 欢愉易逝,倥偬倏过。 崔白菀靠着他的肩同他一起看天上的烟花,她轻声道:“沈思洲,我祝你岁岁如意。” 沈思洲道:“你不天天烦我便是如我的意。” 崔白菀只是笑。 算来那时候,崔白菀已经知道崔雪平即将启程回上京,她是在与他告别。 可是崔白菀到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道,元宵那天,我在湖心亭等你,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你一定要记得来啊。 沈思洲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他隐约知道那一定不是他想听的事情,但终究没能张口。 最终,他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冷淡地支吾一声。 过了年后,天也不见得回暖。元宵那天的晚上,下着小雪,很冷,刺骨的冷。 沈思洲想,她那样喜欢热闹的人,一定去看元宵灯会了。而且都已过半个月,说不定她都忘记有这回事。就算她没忘,等不到人,一会儿自己便会回去吧。 他坐在书房里,拿着一卷书看,企图让自己静下心来,但是书越看心越乱。更鼓响起的时候,已是三更天,他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 只是去看看,只是去看一眼而已,没什么的。 就当是他梦游了吧! -- 第105页 沈思洲抱起伞便要往外冲。却没想到,未走到门口门便开了,是叔父,他突然来了。 叔父一脸的凝重,拽着他的衣角便要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有人查到他了,他们要赶紧走才行。 叔父的政敌,透过叔父少有的几次行踪,查到了沈思洲,一个罪臣之子。 当朝左相居然与一个罪臣之子有牵连,足够抄家灭门的。 寇柏昌倒是不怕死,但他可不想死在那等宵小之辈的手里,更何况他还没能替沈清游报仇,没有亲手手刃那个狗皇帝,如何能死得尽兴。 沈思洲因为这个身份,这么些年一直隐姓埋名,处处躲藏,临到头来,竟然还是躲不过。 可见天意弄人。 沈思洲犹豫再三,还是对叔父说,我现在要去见很重要的人,能不能天明的时候再走。 叔父问他,很重要的人是谁? 沈思洲望着天上的明月想了想,道,是我的心上人。 原来她早已是他的心上人了呀。 沈思洲去了湖心亭,崔白菀果然还在。 她提着一盏长灯,坐在廊椅上,冻得瑟瑟发抖,缩成小小的一团。她今日应该是精心打扮过的,戴着银钗玉簪,穿着绣蝶百草的罗裙,白狐毛的围巾与她的脸相照应,分不出哪个更加白皙玉润。 原来她做女儿家打扮时是这样好看。 沈思洲就站在草丛阴影里守着她。 他就要走了,不知何时能再相见,能再多看一眼也好。 天将明的时候,崔白菀却突然晕倒在地。 沈思洲冲过去扶起她,崔白菀半睁着眼,含糊地喊:“沈映。” 他握住她的手,应她:“我在。” “你为什么不来,你为什么不肯来……”崔白菀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小声地哽咽了起来。有清泪划滑过她的下颌,烫进沈思洲的心里。 沈思洲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很烫,应该是受了风寒的缘故,正在发高烧。 将她小心地扶到廊椅上靠着,沈思洲对她道:“我现在要出门一趟,不知归期,但是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我向你保证。你要记得等我。” 崔白菀闭着眼睛,难受地哼哼,小声地“嗯”了一声。 这便是答应了。 沈思洲拉着她的尾指轻晃:“一言为定。” 一方手帕突然从崔白菀的怀里掉落。沈思洲捡起来,给她拭泪,动作轻柔,不再是第一次时的那样随意。 擦完眼泪后,他犹豫片刻,将帕子装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是一方素帕,左下绣着“烟烟”两个字,旁边还有一株小小的白菀草。 烟烟,这应该是她的小名,他在心里一直念了好几遍。 湖心亭离崔宅倒是不远,沈思洲过去敲门,谎称过路人,让家丁将崔白菀抬了进去。 沈思洲站在一旁,看着昏迷的崔白菀,心道,烟烟,要记得等我啊。 可是当沈思洲再次回到成州的时候,崔宅早已人去楼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朋友们,这章有点长我还在写,而且昨天写了两千字又觉得是废话都给删了,就耽误了两个多小时。保证下次不会了! 注一出自唐代名妓赵鸾鸾的《酥.乳》 哦哦对了,我从作者后台看见已经开奖了,以防万一我再问一下,有没有朋友没有抽到的,在评论里举个手,我给大家发红包。感谢在2022-02-20 23:41:54~2022-02-22 15:2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轩镆铘 5瓶;冬日可爱YU 2瓶;不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思忆 崔府早已人去楼空, 偌大个成州城,竟打听不到崔府的人究竟去了哪儿。 这让沈思洲觉得蹊跷,这么一大家子的人, 不管是迁调还是抄家, 不至于一点消息也无,除非是有人故意封锁消息。 能在成州只手遮天且又与崔雪平这个小小的团练副使有关系呢,沈思洲稍稍动动脑子便能想到。 崔雪平来到成州,正是因为弹劾左相寇柏昌祖宅逾秩而遭到了贬谪。 也是在很久以后,沈思洲才反应过来, 恐怕元宵那天的“政敌抓捕”也是叔父为了骗他而扯出来的。 他不明白的是,叔父为何要这样对他。 沈思洲失魂落魄地走在长街上,恰巧走回了以前的宅院。邻居的婆婆见到他回来, 跟他道:“有个俊俏的小姑娘来找过你嘞,但是你不在, 她就回去了。” 沈思洲的心突然被人攥紧一般生疼,他赶紧问:“那她可有说些什么?” “说了什么?我想想哝,”婆婆想了半天,终于回忆起来, “小姑娘临走的时候说‘那就不要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嘞。” 那就不要了。 那就不要他了。 “哎哎, 小沈呐, 你怎么突然晕了呀!” 沈思洲也大病了一场,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正是三月初, 他人已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 寇柏昌时常来看他。沈思洲病了一场后, 人也变了样子,褪去以前的浮躁, 变得成稳起来,也不再逃学,规规矩矩地跟着西席先生读书习道。这让寇柏昌很欣慰。 读书之余,沈思洲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转头看向窗外的桃花。 -- 第106页 粉白盈枝的桃花灼灼绽放,春风一吹,便会纷纷扬扬落一场花雨,铺满青石砖,给冷寂的小院增添不少的春色。 桃枝甚至都伸到了邻居的院内。邻居家的小孩便每天呼朋引伴,他们会爬上高高的墙头去摘花。 沈思洲则支着手臂,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 少年情怀总是诗,朝起对坐谈相思。扭头却向兰窗下,呼来卿卿斗促织。(注) 沈思洲以前不理解诗意,看到这群小孩方才明白过来。 写得真妙。 寇柏昌见他兴趣盎然地看着窗外,好奇道:“在看什么?” 沈思洲笑道:“在看烟烟。” 寇柏昌不再说话。 他知道沈思洲是在怨他,并且长久都不会再原谅他。沈思洲时不时故意地刺他一下,既是在折磨他,也是在折磨自己。 这个少年还能笑,但是心已经枯寂。 沈思洲也曾无数次地问自己,那一晚是梦吗?那个吻是梦吗?说喜欢他也是梦吗? 如果是梦,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荒诞离奇的梦来;如果不是,那崔白菀又为什么会失去踪迹。 等到沈思洲及冠的那天,寇柏昌终于对他道:“我知道那位姑娘的下落,她是因她父亲升迁而离开的,如今人在上京。” 沈思洲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叔父突然说出这个,一定是有条件的。 果不其然,寇柏昌下句话便是问他愿不愿意去上京帮助六郎夺位。他布局多年,终于该收网了。 沈思洲自然是无不答应。 寇柏昌严肃地对他道:“那里是温柔乡,是富贵地,但上京也是杀人不见血的人间第一等险恶之都,你可要想清楚了。” 可是沈思洲想,没有她在的地方,难道便是净土了吗? 后来他终于去了上京,也再次与崔白菀相遇。 见她第一面的时候,他问崔白菀,有没有想对他说的,崔白菀说没有。 可是他有。 沈思洲想问一问,你当年只有一丁点儿心悦我,现在那一丁点儿可还在? 但他一直不敢问,他是真的怕那一丁点儿也不在了。 所以在晁瑛和李景鸿给崔白菀下套时,沈思洲只是冷眼旁观,他同样需要一个机会,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现在能让你摆脱困境的只有我。 崔白菀最后果然选择了他。 他知道崔白菀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想必对此也是耿耿于怀。他唾弃这样的自己,可当每一晚拥她入怀的时候,他就想,能这样与她厮守一世,便是阿鼻地狱他也去得。 原来人真的不能想坏结果,你越想什么便会来什么。 他果然马上就要死了。 这一世即将到头,就是不知他死后是不是真的会去阿鼻地狱。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这一世能与她结为夫妻,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真的,很满足了。 . 崔白菀睡得不太安稳,甚至还梦见了有人在追杀她的场景,醒来的时候身体无一处不酸软。 睁眼一瞧,原来沈思洲不仅箍着她的腰,还压着她的腿。抱得太紧,她甚至有些透不过气。 “……” 便是枕头也不能这么蹂.躏吧。 崔白菀伸手去推他,企图将他推开。沈思洲依旧闭合着眼,将她的手塞进怀里:“尚早,我有点头疼,再睡会。” “……哦。” 崔白菀只好继续充当枕头,无聊地躺在他怀里,等待这位大人不知何时的醒来。 躺在他怀里闲来无事又干不了其他的,只好一根一根地去数他浓长的睫羽,当崔白菀数到第二十一根的时候,沈思洲幽幽睁开眼睛,握住了她作乱的手。 他刚刚睡醒,声音犹带着点低哑:“别拔了。” 手一拂,一根刚刚掉落的睫毛躺在他的手心里。 崔白菀有些不好意思,立马转过头去不看他的手。那只手却不依不饶,绕着方向地凑到她的眼前,看样子是一定要她给个说法。 崔白菀躲不过他,心下一横,狠狠啄了一口他的唇,那只手这才放下去。 沈思洲笑道:“你这是亲我还是撞我,都要流血了。” 崔白菀梗着脖子道:“我可没瞧见血,少碰瓷。” “成,那是我自己想破皮流血的,怨不得旁人。”沈思洲认栽。 “然也。” 沈思洲从不睡回笼觉,拉着她一同起了床。 今天是正月初一,秦婶包了饺子,几人围坐在一起吃饺子。 秋月与松光为“饺子该蘸醋吃还是蘸酱油吃”这个话题又吵了起来,两人争执不下,异口同声地问小虎。 小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为难地说:“我喜欢蘸蒜泥吃。” 秦婶觉得他们一大早的就在那里叫喳喳都是闲的没事干,让他们赶紧吃,吃完了好干活。饭桌这才安静下来。 吃完饭后,两人便窝在卧房里一同下棋。 只是这棋下了没多久,就有人登门拜访,带着整整一大箱的东西,说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请沈大人笑纳。 这个刚来,那个也进了门,不一会儿这些人便将客厅塞得满当。这些人里既有平金府尹,又有各地的县丞主簿、乡绅耆老。有的是因他巡察御史的身份,有的则是因他背后六皇子这座靠山。 -- 第107页 忙得秦婶一直在烧水煮茶。 沈思洲端坐其中,笑意盈盈地与他们周旋,一个人当八个人用,与所有人都维持好关系,并且还要将这些东西照单全收。 那些人都觉得自己今天在御史大人面前得了脸,全部安心地离去。 这些人走后,沈思洲吩咐松光:“对着清单将人名全部记下来,有用。” 松光干脆地应声办事。 此后几天,门槛都要被这些人踏破,烦得崔白菀一直躲在房里不出来。 她心里还有点疑惑,沈思洲是怎么安稳坐在那里与他们谈笑风生的,一天下来要说那么多话,真的不累吗? 沈思洲只是笑道,习惯了便不会累。 年假是从初一放到初七,初七之后,来的人少了很多,崔白菀的耳旁也终于落了个清净。 但是初七的时候,府衙开门,由秀才车辰牵扯的那桩康定县丞受贿案也终于要开审了。 主审不是旁人,正是新上任的巡查御史沈思洲。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收尾啦!HE!甜文!不会死的放心吧,小沈是自己吓唬自己呢。 正文注释的出处忘记是《龙族》还是《龙与少年游》了,反正是江南写的啦。 “行也思君”出自明代唐寅《一剪梅》 今天登录后台,发现又多了好多的月石,真的又被感动到呜呜呜,这位小可爱如果你看到了可以在评论区发个举手吗?给我一个感谢的机会吧! 感谢在2022-02-22 15:27:40~2022-02-23 00:0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霁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救命 许如晦刚过了一个好年, 正是满面春风的时候。 下面的人都是懂事的,以过年拜访为理由,呈上来不少的好东西。拍的马屁也正合他的意, 把他吹捧得都飘飘然了。 当然, 再飘也不能忘记正事,他又将这些东西挑挑拣拣,挑出些稀奇的宝贝,差人送去了上京。新的一年,自然要祈求新的庇佑。 他夫人与宫里的荣妃是同族, 正是凭借这层关系他才有了今日的府尹之位。荣妃与三皇子自然是重点孝敬对象。 而且他还有一事不太明白,都说那个新来的巡察御史是六皇子面前一等一的红人,还是左相特调来平金府视察的, 但是他心里怎么总觉得不太像呢,炙手可热的新贵能来平金府这穷乡僻壤的吗? 所以他派去上京的下属除了需要送礼打点之外, 还要帮他打探打探那沈思洲来平金府的真正原因。 干完了这些正事,许如晦便搂着清风馆的新花魁卿卿我我,过了几天的舒心日子。 谁知道一到初八,鸡刚打过三声鸣, 沈思洲这冤家又来了! 这才刚刚休完年假,沈御史有美娇妻在怀, 不正是衾香帐暖的时候吗! 一大早的他就登门, 急不可耐的,非要让他立刻就将康定县丞提来,开审这受贿案。 怎么, 沈思洲这是活不过正月这么急着处理后事?! 一个县丞收点贿赂不是很正常的吗, 哪个当官的能不捞点油水,真不明白沈思洲这是声张哪门子的正义公法。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受委屈的秀才车辰是他亲爹来上赶着讨公道呢! 许如晦满脸堆笑:“沈大人何必这般着急?这才初八, 手下人还没醒过神呢。不如下官带大人去清风馆吃杯酒如何?” 沈思洲拨弄着茶盏,笑道:“好啊,但是许大人可要提前买好了棺材,我那夫人发起火来可是连我都拦不住的。” “沈大人说笑,折煞下官了。”许如晦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又道,“那醉香楼如何?新来的那个大厨做的佛跳墙堪称一绝,大人定是还没尝过。” “过敏。” “那引金瓯的琵琶曲……” “听不懂。” “那……” 沈思洲见他七拐八绕打着哈哈就是不想开审,也不再同他耗下去,直截了当道:“许大人这是过个年,把自己的正职都给忘了?” “岂敢,下官这不是怕沈大人太过劳累,大人初入官场,对这些不懂。须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审查拷问的可是大有门道的,要慢慢准备才成。” 许如晦是浸在官场里的多年老油条,就没有他推不掉的差事,沈思洲直接点破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还能将原因都推给沈思洲。 沈思洲温声道:“如此,我便改日再来?” “那下官送送大人。”许如晦喜笑颜开。 “就是不知,三殿下等不等得。” 许如晦猛然变色:“大人这是何意?” 沈思洲却只是拨弄茶盖,姿态闲适,反倒是不着急的那个。 “沈大人,你我也都是心系平金府的百姓,何必如此见外?”许如晦赔笑道,“刚才得罪之处,还请大人海涵呐。” 沈思洲这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盏,道:“那我便与许大人说一说?” “您说。” 沈思洲凑近他的耳旁,低声道:“我这次来,其实也是有三皇子的吩咐。” “殿下吩咐何事?”许如晦竖直了耳朵。 “他让我,杀五皇子。” 沈思洲吐气如兰,说出的话却不啻为惊雷霹雳。 -- 第108页 “啊?”许如晦瞪大了眼睛,“怎会如此?” 三殿下明明前几个月还派人传信来,让他好好拉拢五殿下的啊,怎么、怎么这就改主意了? “这是机密,殿下原本嘱咐我谁都不说的,”沈思洲一脸的为难,“只是殿下也与我说过,许大人是心腹,让我必要时可求许大人的帮忙。我这才不得已开了口。” 许如晦简直心花怒放:“殿下真是这样说的?” 沈思洲信誓旦旦:“千真万确。” 许如晦到底是个老油条,没有被这甜言蜜语冲昏头脑,他赧笑道:“大人那里,可有什么信物凭证?非我不信大人,只是众所周知,大人乃是六殿下一系,突然替三殿下传话,我这……不好信呐。” 沈思洲一拍手:“果真殿下没有看错大人,心细如发,慧眼如炬,难得之才。” 他掏出一块衣带钩来,还有几封书信:“喏,这儿呢。” 那衣带钩乃是缠丝白玉所制,尖角阴刻一个“鸿”字,许如晦那里有块一模一样的,他认得,这确实是三殿下的真品。那几封书信许如晦也打开看了,也确实是李景鸿的真迹。 他将东西恭谨还给沈思洲:“是下官冒犯了。” 沈思洲笑笑,道:“许大人不信我也是应该的。只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不是英豪,投诚二主也不过是想留个后路,许大人应该可以理解?” “理解理解。”许如晦忙不迭的点头。 “只是下官仍有一事不明。”他挠头不解道,“殿下之前不是说,要尽力与五殿下交好,争取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怎么突然的就改了主意?” “过了年,六殿下便要动手。届时,五殿下将与六殿下里应外合,一起举兵。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许如晦大惊失色:“此话当真?!” “亲耳所闻。难道我想大过年的就来公府审案吗?我是命活不过正月了这么着急?” 说的有理啊!但是五皇子何时与六皇子联手的他怎么不知道,这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呐!夭寿了,三殿下若是发火,他全家老小的命都要葬在里面! 许如晦冷汗潸潸:“除,这就除!大人且坐,下官这就升堂去!” …… 康定县丞王子端被抓得很懵,一宗三月前的小案子突然引起新来的巡查御史的重视,他还没来得及送礼打点呢,这案子就被判了,还把他也给送进牢狱里过了个年? 幸好他平日没少孝敬府尹大人,许府尹跟他保证,等御史一走就把他给放出来。因此王子端在牢狱里过得还挺舒心,天天数着日子等出去。 这天天一大亮,就有衙役来开门,对他道:“出来。” 王子端欣喜道:“我能出去啦?” 衙役压着他走:“去衙门升堂。” “啊?” 新来的御史大人坐在正座,他亲近熟悉的许府尹却只坐在侧座。这让他心里觉得有些不妙。王子端带着铁链,跪在地上,向许如晦频频挤眼示意,妄图想得到一些提示。 今天这一出是想整哪出啊?! 但是许如晦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儿,眼神就是不往他这里瞟,看样子是不打算管他死活。 好你个许如晦,小王八犊子平时没少拿我的孝敬,这时候怎么就不顶用了!你要是敢过河拆桥,休怪我把你的那些破事也抖落出来! 王子端心中兀自暗骂,却听见前方的惊堂木一拍,正首端坐的御史大人正气凛然道:“堂下可是康定县丞王子端?” “正是草民。”他如今被革了官职下了牢狱,只能称作白衣庶民。 “所犯何事?” 王子端叫嚷道:“草民冤枉啊!草民根本没有受贿!” 正气凛然的沈御史使了个眼色,旁边站着的衙役会意,过来对着他的左脸啪啪啪就是几个大嘴巴。 王子端被打懵了。 “可有受贿?” “草民没有……” 啪啪啪又是几个大嘴巴。 “可有受贿?” “草民……” …… 王子端被打得喘不过来气,几轮下来他的左脸早已肿得老高,而且还只是左脸肿。 恁你爹的,屈打成招也要讲究个章法,这打得也太狠了吧!逆反了! “可有受贿?”端坐在上方的沈御史气定神闲地问道,没有丝毫的不耐。 “有,有,草民确实是收了贿赂,这才做出的这等有失公允,愧对百姓之事。”王子端捂着脸痛哭流涕,嚎啕大叫。 “好!”沈思洲一拍惊堂木,“可是受人指使?” 受贿当然是想给自己捞点油水了,花钱还需要什么人指使? 王子端苦着脸道:“没有啊,这全是草民一人所为。” “打。” 于是王子端的右脸也开始被打。 “可有指使?” “我、我是被成州刺史指使的?” “打。” “平金府尹指使?” 端坐着的许如晦立刻不满:“好你个小兔崽子胆敢污蔑本官,给我狠狠地打!” 于是王子端右脸的肿胀程度超过了他的左脸。 这他上面还能有谁啊! 王子端崩溃:“还请大人给个明示!” 许如晦还真的给了个明示:“你族兄,姓王,副将。” -- 第109页 “镇威将军王恪?”王子端喃喃,他这族兄是怎么得罪御史了?他没听说过啊。 沈思洲高声道:“好!犯人已经供认不讳,正是受镇威将军王恪指使,速速签字画押,退堂!” 王子端:“啊?” 衙役拿着供状走过来,掰着他的手指头按了押,之后又将他拉起来,要带下去。 走之前他赶紧问许如晦:“大人呐,我这要多久能出来啊?” 许如晦微微一笑:“明镜高悬,朗朗乾坤,自然是要按律条来。受贿几年你便蹲个几年,且安心待着,等你出来我定会为你接风洗尘。” 恁你爹!收了他的钱为什么不救他!还钱! “唔唔,唔唔,唔唔唔!” 王子端还没开口,旁边的衙役及时地塞块破布堵住了他的嘴,将他带走了。 许如晦得了一个清净,笑眯眯地回身,问道:“大人,接下来要待如何?” 沈思洲扬了扬手里的供状:“自然是找乐子去。” 许如晦拍掌,对外面的衙役喝道:“备车!去城郊!” …… 长城军,顾名思义,是因修筑长城而建立的军队,还是天僖帝亲自取的名,颇有民间贱名好养活的意思,可见其不受待见。 长城军实行卫所制(注),以五皇子李景消为主帅,主要任务便是修筑长城以及军事防御。但在农忙时期,须得驻扎在距离长城不远的成州城郊处,开垦荒田、种植谷麦、收割粮食,实施自给自足。 因许如晦得了李景鸿的命令,平日里对于军队多加照拂,李景消也约束手下,不让他们进城滋事扰民。两方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 现在正是种植春小麦的时候,长城军现在就驻扎在成州的城郊,前几天才下了雪,兵士们都在热火朝天地翻土。 远方的官道上有尘土轻扬,似乎是有一列车马朝这边而来。守卫的士兵赶紧进营帐内禀告。 李景消很意外,平金府尹的车驾来了?他来此地已有三年,从未与平金府尹打过交道,今日前来能有什么事? 他整理甲胄,道:“迎人进来。” “是。” 沈思洲与许如晦甫一下车,便有士兵前来引路,但也只准两人进入,随从侍卫一律要在营地外等候。 兵营重地闲人免进,倒也可以理解。 两列有兵戈夹道,兵器均闪着锋利寒光,看起来十分摄人。走在其中,似乎还能闻到微风裹挟的淡淡血腥味。 许如晦一个文官从没见过这个架势,被吓得有些诺诺,不复方才衙门内的嚣张气焰。沈思洲则毫不畏惧,堂堂跟着引路的士兵往营地里走,意态颇为潇洒。 进了营帐,士兵退下,许如晦这才觉得松气。 主帐宽阔,可余数十人同时站立,但并不奢华,没有什么装饰,只是两旁的木架上摆列着兵器。 一个年轻将军便端坐正方,案桌上散落着几本兵书。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眼神却透露着稳重,看到两人进来,他笑了笑。于是锋利的锐气被藏起来,面前的年轻人便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 沈思洲作揖:“下官巡察御史沈思洲,见过殿下。” 许如晦恭谨道:“下官平金府尹许如晦,见过殿下。” 李景消一抬手,问道:“不知两位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许如晦从怀中掏出那纸供状:“是这样的……”他话音未落,身体便软软地向前倒下。 他的背后是手还未放下、笑意盈盈的沈思洲。 沈思洲道:“微臣今日是来救殿下的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救命!终于写出来了!实在对不起,大家留个评我给大家发红包补偿吧呜呜呜。 注释:卫所制是明朝所创军事制度,原则上是“兵将分离”的,但是本文架空,所以有固定的主帅统兵。不是什么重要的点,可以忽略。 第52章 夜奔 李景消眉梢一挑, 有些诧异:“此话何解?” 沈思洲微笑,将许如晦手中那纸供状以及抓捕令一同递给李景消看,李景消看得一头雾水。 “康定县丞与我帐中副将王恪徇私舞弊欺上瞒下?这简直是一派胡言!”他愤愤地将供状丢掷到地上。 这莫须有的罪名, 哪里是要抓王恪, 分明是要打压他啊! 沈思洲将供状捡起来,吹了吹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殿下也是知道的。殿下更应该知道,这许如晦乃是三皇子的嫡系,他的意思便是三皇子的意思。刀悬头顶, 殿下如何破局?” 李景消没有答话,而是上下打量沈思洲,似乎是在揣摩他话中的含义。 “先生今日前来, 是替我解困的?” “非是我为殿下解困,而是六皇子愿为殿下解困。”他矜持颔首, 推出自己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 “六皇弟?”他冷笑一声,“我与他毫无情谊可言,为何救我?我还要问呢,三哥这突如其来的杀招又是谁引来的?” 他目光锐利, 如狼似隼,直直盯着沈思洲, 身上蓬发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沈思洲轻咳两声, 道:“京中局势想必不用我说,殿下也能猜到一二。只待过了年,便要变了天。不管是谁引来的, 眼下三殿下听信谗言, 欲铲除殿下而后快,此刻能救殿下的, 只有六皇子。” -- 第110页 “哼,算计我。”李景消冷意更甚,“我现在便修书一封寄给三皇兄,与他开诚布公言明误会,这危机即可解除。你回去告诉六皇弟,他这算盘可是打错了。” 他坐在案前,挽袖研墨,即要动笔,沈思洲突然高声道:“殿下!” “殿下本是天潢贵胄,尊贵无匹,如今却要在这穷乡僻壤蹉跎光阴,至今三载有余,殿下甘心吗?!我知道殿下没有争嫡之意,可是陛下知道吗,三皇子知道吗,满朝文武知道吗?谁能来给殿下一个剖证清白的机会! “殿下眼前有一鱼竿,何不握紧鱼竿逆流而上,闯出一条路来。这虽是在帮六殿下,但又何尝不是在帮殿下自己!” 握笔的手顿在空中,轻轻打着颤,一滴墨汁顺着狼毫尖儿往下滴落,洇在纸上渲成一团,到底也还是没能写下一个字来。 李景消沉声道:“那我与三皇兄谈,依然可以得到这一切。” “不会,殿下得不到。”沈思洲摇头,“三皇子毒淫贪婪,奸诈多疑,手底下可用的,只有许如晦这等阉才。殿下愿与此等人为伍才是真的埋没。” 轻蔑地踢了躺在地上昏迷的许如晦一脚,“三皇子没有容人之量,可是六殿下有。”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信封被火漆封印,表面书曰“五皇兄亲启”。 书信没有过多的寒暄, 李景消接过信封,静静翻阅,他看得很慢,像是要将每个字都给看透。 少年时征战沙场、马踏燕山的英豪气魄已经不在,长城的灰土、农田里的蝗虫、冬季将士们的棉衣、无望且重复的每一日都在磋磨着他,如山的责任要压垮了他,于是他日渐沉默,消沉,憔悴。 想要扛起这支军队,想要对每位将士负责,但是独木难支。毕竟他只有二十三岁,没有老师教他该如何正确地做事,他只能自己摸索,而错误的代价总是巨大的。 六皇弟在信中的承诺是不是真的,他不确定,不到最后时刻,反水捅刀这样的事情永远都在发生。 他只能赌,去挣一条活路。 “殿下心中忧虑的微臣都知道,”沈思洲轻声道,“但是请相信,六殿下定不相负。” 闭上眼眸,李景消哑声道:“我困守在这里已有三年,没有调令无法回上京。” 沈思洲笑着指向自己:“臣来给殿下理由,算是六殿下给您的诚意。” . 许如晦是被人摇晃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周遭黑漆漆的,空气中还有股像是泔水般的难闻味道往他的鼻子里钻。 这是什么破地方! 有声音在他耳边小声道:“许大人,你醒了没?” 许如晦赶紧回道:“沈大人,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沈思洲叹了口气:“我们这是在军营的柴房里。” “啊?我们怎么会在这里,是五皇子干的?!” “正是,一进去他就将我们二人打晕了,本想今日我们是想来劝服他的,哪成想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这下倒是羊入虎口啊。” “这可如何是好!” 正巧这时,柴房的门开了,两个士兵恶声恶气道:“吃饭了。” 随即将一个饭盒扔在了地上,掉出来两个馊了的馒头。 许如晦瞪大了眼:“五皇子就给我们吃这个?” “挑什么挑,明天连这个都不给你。” 两个士兵没再理他,将房门又给锁上,房间重新归于黑暗。 房门外,那两个士兵的对话隐约透过来:“怎么还要给这两人送饭,浪费老子的时间。” “别气别气,殿下不是说了吗,等过几天就要出征了,到时候把这二人杀了祭旗,可就不用劳累我俩再送饭了。” “我可要斩第一刀。” 两人说着笑着走远了。 许如晦:“!” 五皇子这是要赶尽杀绝,一点活路都不留啊! 沈思洲靠在茅草堆,慢悠悠地问:“许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许如晦崩溃喊道:“沈大人,我也不知道!” “嘘。”沈思洲捂住他的嘴,“小声点,别把人引来了。” “唔唔。”许如晦狠狠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两人虽然被关在了这里,但是幸好没有被绳索捆绑住,大概李景消心里轻视,觉得两个文人逃不出去。 沈思洲对他道:“我是成州人士许大人想必是知道的,我知道这附近有一条秘密小道,不知许大人愿不愿意与我一起走,毕竟一旦被发现可是灭顶之灾,我实在是不想连累许大人啊。” 许如晦哪有心思听他叽叽歪歪,当即道:“沈大人快别说了,许某怎能不信你,我们现在就走吧。”再不走就真不一定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好,”沈思洲一脸的感动,“如此,我与许大人也是患难之交了。” 许如晦应道:“嗯嗯嗯患难之交。”呆子!出去就踹了你! 二人各怀鬼胎,达成了表面约定,只待夜晚的到来。 …… 今夜星子伶仃,浓云蔽月,伸手不见五指,明日恐怕要落雨。但是这样的天气也正好方便了逃跑的二人。 沈思洲将头顶的发冠拆掉,在黑暗中摸索着从里面抽出一根铁丝。 柴门破旧,连门板也摇摇欲坠,透过门缝,古铜色的大锁唾手可得。 -- 第111页 正巧此时,远处不知传来谁的声音:“走水了!走水了!” 有人过来对看守柴房外的两个士兵道:“你们两个,跟我过来灭火!” “是。” 看守的两人便跟着一同跑远了。 天赐良机啊! 许如晦兴冲冲道:“就是现在!” 手中的细铁丝不停地往锁孔里戳试,接着暗淡的月光,沈思洲眯眼凝神,一直在尝试打开铜锁。 “好了没?他们要回来了。”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沈思洲还是没能打开,许如晦终于忍不住催促了起来。 “好了。” 他话音刚落,许如晦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叮”声,铜锁打开了。 将铁链扔到一旁,两人赶紧跑了出去。 今夜不知道为何,哪里都没有点灯,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大概都跑到远处救火去了。 “许大人,这边。” 许如晦第一次来这里,晕头转向的,找不到方向,差点往人多的营帐处跑去。沈思洲拽着他的衣领,像是提着一只鹌鹑一般,将他塞到一个黑黢黢的帐篷里,这才将将躲过一队巡逻的士兵。 “吓死我了。”许如晦被吓得不轻,直喘着粗气。 沈思洲带着他走出来,他刚想问要往哪里走,就看见斜里突然窜出一个年轻的士兵,是刚才巡逻的队伍末尾的那个! “!” 许如晦与他四眼相瞪,心脏差点骤停。 那个士兵也很慌张,沈思洲向他使使眼色,士兵反应过来,嘴里念念有词:“救火,救火,我要去救火。”于是两脚一溜烟,边念边跑远了。 沈思洲拍了拍惊魂未定的许如晦的肩膀,笑着安抚他:“运气不错,碰到个傻的。” “是呀是呀,运气不错。”许如晦干巴巴地说道,却无论如何都没法笑出来。 两人往黑漆漆的密林深处跑去。 密林内少有人至,荆棘遍布,绿藤横生,不知道哪里就会伸出一枝勾刺出来。 两人跑得跌跌撞撞,衣服被钩穿,皮肉被划破,细密的血珠顺着肌理滑落,也不敢停下来。 天将破晓时,两人终于跑出了密林。 跑了一夜,许如晦累得不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沈思洲也气喘吁吁,但还是坚持着将许如晦拽起来:“许大人,后面追兵将至,我们还未跑回城里,危险仍在。” 许如晦骂了一声娘,咬牙站起来,但是两股战战,竟是站不稳了。没法子,沈思洲只能扶着他。 两人相互搀扶着,回了成州城的公府衙门。 衙门的扫洒仆役迷瞪着眼,刚刚打开准备清扫,就看见两个灰头土脸,穿着破烂的人往这边跑。 “哎哎哎,边儿去,新来的吧,这里不能乞讨要饭不知道啊?!”仆役以为是两个乞丐,挥舞着扫帚要将两人赶走。 许如晦破口大骂:“格老子的!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 仆役睁大了眼睛仔细去瞧。 哎哟!这乞丐怎么这么像他家的大人呐! 许如晦一脚踢向他:“愣着干什么!把人都给我叫起来!给老子倒口水喝!” “是是是。” 仆役慌忙挥着他的扫帚跑了进去,把所有人都给喊起来。 今日清晨的公府内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 许如晦的侍从带着上供的珠宝一路跋涉,终于来到了千里之遥的上京。他未曾歇脚就放了信鸽,约出三皇子李景鸿在约定的茶楼见面。 李景鸿如约乘马车前来,如今上元节未到,街上仍旧有残余未收的红灯笼与彩花。他分花拂柳,以扇遮面,低调地进了一间雅室。 侍从早已等候多时,李景鸿啜饮一口茶水,听着侍从汇报上一年平金府的情况,又看了看箱子里的珠宝,笑道:“许如晦倒是有心了。” 侍从恭谨道:“我家大人每日都将殿下挂念心头。” “成,这些东西难为他费心,我留着了。” 李景鸿本想让他回去,但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那五弟如今怎样了?我让许如晦好好拉拢他,现在能收网了吗?” 侍从犹豫片刻,对李景鸿道:“大人想让我问殿下一件事。” “说。”李景鸿眉头紧皱,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室内只有两人,可侍从依旧低声道:“大人想让我问一声,沈思洲沈大人,可是我们这边的?” “不是。” 茶杯骤然落地,滚烫的茶水迸溅四起,与地上的尘土、碎裂的瓷片渣滓一同搅和在一起,浑污不堪,一片狼藉。 李景鸿咬牙道:“我就知道沈思洲突然跑去成州一定没那么简单。” 侍从道:“但是沈思洲确实拿出了殿下您的衣带钩还有亲笔书信,说是殿下您改变了主意,要我家大人配合他,一起除掉五皇子啊。” “衣带钩?”李景鸿大骇,他急速在脑中回想种种细节,“那东西一式两份,我只给过许如晦和定远侯。定远侯……我记得,定远侯设幺子满月宴时,沈思洲也去了。” 李景鸿那日虽然没去,但是那场宴会上,崔翰林家的白菀姑娘同孙少卿家的馥仪姑娘,因为新晋的会元郎沈思洲而争风吃醋,险些弄出了人命的事情,在上京传了好一阵的闲言。 甚至都传进了宫中,传进了李景鸿的耳朵里。 -- 第112页 可是那时沈思洲刚夺会元,还远不是状元,难道那时候他就已经投靠了六弟?借着那一场宴会的由头,偷走了他与定远侯来往的书信与信物? 这两人联手做戏,竟将所有人都给蒙骗了! “沈、思、洲!”李景鸿牙关紧咬,恨不得将这个名字咬断碾碎,马踏千百回方解心头之恨。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扶着额头,勉强道:“你,速速回去,同许如晦说清楚真相,立刻把沈思洲抓起来,留着我来处理。”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天气好好啊,我还晒了被子,是春天来了呀。决定明天要出去走走。 给大家道歉呀,前几天一直想不出来怎么写的,又顺了好几遍的大纲才想出来该怎么发展,实在对不起呐。(小熊挠头.jpg) 第53章 告别 李景消同许如晦带来的那些侍从们说要留许大人议事, 需得两三日才能回,便让他们都先回去。侍从们也没想到五皇子胆大包天,郎朗白日敢扣押朝廷命官, 也就都放心回去睡觉了。 谁知道第二日一早的, 人都还没醒呢,就听说老爷破破烂烂地回来了。 侍从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都低着头并成一排,听许如晦的训。 文人果然是文人, 肚里多少有点墨水儿,他们大人破口大骂了两个时辰,词儿却都没重复过。 许如晦混迹官场多年, 养尊处优惯了,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心里憋着一团火,势必要把这群谁说信谁的草包们给骂一通。老爷还没回去呢,你们居然就敢溜了!养你们何用! 沈思洲坐在后面的太师椅上换了好几杯茶,等到茶喝够了, 才温声出言制止道:“许大人,差不多够了, 还有正事等着我们处理。” 领头的侍从挨了两个多时辰的唾沫星子, 闻言赶紧附和道:“对对对,大人您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许如晦踹了他一脚, 啐了一口:“都给我滚!” 侍从们立马都从善如流地滚了, 临走时还不忘贴心地带上门。 “倒霉催的。”许如晦也骂累了,坐下来自己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接下来, 许大人可有想好,要往何处逃命?”沈思洲不紧不慢道。 许如晦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赶紧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沈思洲嗤笑一声:“许大人不会天真地以为逃出来就没事了吧?” “任他是五皇子,胆敢对朝廷命官下手,那都是要重罚的大事。他既然敢做,自然是想好了万全之策,比如,”他轻声道,“斩草除根。” 茶碗哐当一声落地。 “沈大人莫吓我,我、我现在是在公府里,他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像是说给沈思洲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沈思洲冷声道:“三皇子远在千里之外的上京,远水解不了近火,许大人,留给我们反击的时间不多了。” “那怎么办啊?” “成州旁边是青、越二州,纠集三州的守城兵马,先下手为强,擒了李景消。” 扑通一声,许如晦从椅子上跌下来,跪在了地上。 “这岂不是造反?!”许如晦失声尖叫。 “你不先动手,五皇子就要先动手,许大人,时间不等人呐。” 沈思洲将他轻轻扶起,许如晦呆坐在椅子上,像是个无神的木偶。 半晌,他道:“不成不成,这稍有不慎,传到了上京去,我就是谋逆之罪。”他摇摇头,“我还是先问三殿下的意思再做决定,不急不急。” 他摇晃着脑袋,步伐虚浮,一边口中含含糊糊地念叨,一边走出门。 沈思洲掸掸衣袖,从容地站了起来。 许如晦已经开始动摇,只要再加一把火,不怕他不上钩。 …… 沈思洲一夜未归,崔白菀很是担心,正在犹豫要不要让松光去城里寻人时,他倒是自己回来了。 沈思洲昨天连轴转,折腾了整整一昼夜,早已疲惫不堪,只是一直强撑着。一回到农庄,见到崔白菀,便往她怀里栽。 “你这是怎么了?”崔白菀吃力地接住他,担忧地问。 沈思洲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有些累了。” 崔白菀知道他是有事瞒着自己,但是见他这样终究是不忍心,将怨恼放在一边儿,柔声道:“那你睡会儿?” “先等会儿。” 沈思洲先是去了书房,不一会儿便走了出来,将一张薄薄的纸片递给松光,嘱咐道:“给长城军营的,交给右列第二个士兵,只说是我的信就好。麻利点,路上别让人发现。” “好嘞。”松光接过信,往怀里一揣便溜出门去,眨眼便没了影儿。 沈思洲轻呼一声,挽着崔白菀的手,将她一同往榻上带。 崔白菀将要挣扎,沈思洲轻轻用手合上她的眼。 “陪我睡会儿,我累了。”似叹息似柔语,似乎是真的累了。 崔白菀抿唇,点点头,搂过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窝处:“你睡吧,有事我叫你。” “好。” 她身上有股浅浅的木合香气,像是有安神的作用,沈思洲只是闻着,便觉得那些谋略诡事都被抛诸于脑后。他闭上眼,陷入深眠之中。 一夜未归,沈思洲的下巴那里长出一层淡淡的青色胡茬,有些刺手。崔白菀摸着他的脸,觉得眼前之人近来面容憔悴了许多。 -- 第113页 没有能替他解决事情的能力,只能像现在这样,守住他,小憩片刻。 崔白菀依样学法,将头颅也埋在他的颈窝里,保持这样交颈而眠的方式,伸手拥住他,也闭上了眼。 沈思洲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清晨,睁开眼时,身侧之人恰好也正在望他。见他醒了,崔白菀含笑问道:“醒了么?” “没有。”声音低沉喑哑,他半睁着眼,答话慢吞吞的,带了点没有缓过神来的迟缓。 崔白菀想要起身,却被一条手臂伸手捞进怀里,沈思洲重新阖上了眼。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完全地睁开眼睛。他眸中清明,是完全清醒了。 崔白菀这才下床去,端来一碗泛着热气的粳米粥。 沈思洲喝完粥后,一边换上衣服一边问:“松光呢?” “早就回来了,在院里呢。” 沈思洲推门出去,松光正在院中劈柴,见了他,放下手中的薪柴,道:“少爷早。” “信可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没让人瞧见。”松光拍着胸口做保证。 沈思洲又问:“那今日城里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大事?”松光想了想,“早晨我去河边打水,听旁边的人说,昨儿夜里,府尹大人的府衙让人给放火烧了,这个算是大事吗?” “算!那许如晦如何?” 松光摇头:“这个我就不知。” 沈思洲想了想,道:“备车,我要去看看。” 松光一溜烟地出门找马夫去了。 崔白菀见他往外走,也跟着出了门。沈思洲转身瞧见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对她道:“我接下来几日有点事情要处理,可能就不回来了。晚上不必替我留门,有事找秦婶便好。” 崔白菀懵懂地问他:“何时归?” 答曰:“不知。” 她便低下头,半晌轻轻道了一声“好”。 前几日的闲暇寻常的日子终究是过去了,他要开始着手于他的大业去了。她不能拦他。 沈思洲走到门口时,又突然返回身,一把将她拥住,“你要平安。” 她那样娇小柔软,但是在她身上他却总能汲取到莫大的胆气,稳住他颤抖的手,平复他急促的心。 崔白菀不答话,只是任他拥紧。 温存再久也有尽时,是诀别的时候了。 良久,他松开手,没有再回头。 …… 马车一路疾驰,停在了府尹衙门的门口。 说是门口,其实连门也没有,两扇门早已被人卸掉,劈成了条块,很适合烧柴。于是衙门大敞,来客不拒。门口的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也被人砸个粉碎,只剩下一地齑粉。 昔日风光的府尹衙门,现在只有破木碎石了。 沈思洲往里面进,却见里面比门口还要惨烈,一地的狼藉残茬,连道旁的古木都给伐了,横拦在路前也没个人收拾。 走了半天,一个人影都没有遇见。偌大个府尹府,似乎是空了。最终沈思洲在里院的池旁碰见一个仆役。 那仆役见到有人先是一惊,待认清是沈思洲后,才松了口气。 沈思洲问他:“你家大人现在何处?” 仆役答道:“我家大人现在住在城郊的私宅,留下仆一人打扫,说若是遇见了沈大人,让沈大人去那里寻他。” 看来确实是被吓到了。 沈思洲便按照他指向的方向,往许如晦的私宅去。 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人应声,打开一条细小的门缝。有谨慎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来者何人?” “沈思洲。” 门唰地一声打开,待沈思洲进去后,又唰地一声闭合。 进去后沈思洲才发现,开门的居然是个全幅盔甲的官兵,不止他一个,院中站满了这样的官兵,均是手持刀剑,怒目而视。而许如晦就坐在他们的团团包围之间。 待看见是沈思洲来了,许如晦松了口气,挥挥手,让那些官兵都退了下去。 “许大人这是怎么了?”沈思洲装作惊讶的样子问他。 只是短短一天没见,许如晦的脸色便灰败了不少,他细声细气道:“昨晚遭了恶贼,把府衙都给砸了。” 沈思洲更是吃惊:“何人胆敢砸府尹的衙门?!” “除了五皇子,还能有谁?”许如晦从怀中掏出一枝断箭来,“这是今早在正堂的匾额上发现的。” 那枝箭矢澄光锋锐,尖端刻着一个“长”字。这是兵部专门为长城军所锻造的兵器,都是登记入册的,绝对错不了。 “五皇子居然这么胆大包天?”沈思洲拧着眉心看着手中的断箭。 “我也是没想到啊,”许如晦痛苦地薅着自己的头发,“怎么就招惹了这个祖宗。” 昨夜砸府衙的那群人身形利落,出手极其迅速,包括后来的撤退也是训练有素,整齐划一。他们的头脸、兵器都被黑布蒙着,没有留下任何的能够识别的痕迹。单单许如晦平日交椅上的牌匾被一箭刺穿,戳了个大洞。 昨日他还在说五皇子不敢对他出手的,今天就被明晃晃打脸了。李景消不仅敢,还全不在乎,甚至刻意让许如晦知道是何人所为。 许如晦愁眉苦脸地问:“沈大人你可要救我啊。赶紧给我出个主意,我现在躲在这里是哪也不敢去啊。” -- 第114页 别说出去,他今夜怕是连觉都不敢睡了。这箭昨日是射在匾额上,保不齐明日就是射在他额头上。 沈思洲不紧不慢道:“主意我昨日已经说给你听,就是不知道许大人考虑得如何了。” 许如晦仍是犹豫:“除了这个,就没别的法子了?” 这步险招实在是太险了,真打起来,谁知道会怎么收场,而且他跟上京那边也不好交代。 他做官多年没有出过一点纰漏,凭的就是小心谨慎,做什么事情他都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这种没有退路的事情,他是无论如何都下定不了决心啊。 “没有。”沈思洲斩钉截铁道,“许大人请尽快给个准话,这般磨蹭,保不齐明日五皇子便要闯进来了。” 这句威胁让许如晦的身体抖了抖,他颤巍巍道:“我发往上京的书信还没到,不如再等……” “那许大人便等去吧,沈某恕不奉陪。”沈思洲冷声道,作势要往门口走去。 “沈大人留步!” 许如晦现在将他视作救命稻草,怎么肯放他走。 拽着他的袖子吞吐道:“下官,下官听大人的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沈思洲,套路深 第54章 兵败 平金府的府衙坐落在成州, 成州大小事务平日便听凭许如晦的差遣,成州的守备军自然也是听从号令的。只是青、越二州的守备军则没那么好说话了。 许如晦愁道:“纵然我是府尹,没有虎符在手, 我如何能调令青越二州?仅凭成州一地, 怎么取胜长城军啊?” 沈思洲抿茶,道:“那许大人造一个不就好了?” “造、造虎符!”许如晦骇道,“这是要满门抄斩的大罪!” 沈思洲轻声道:“许大人既然已经派人与三殿下传信,回信过不了多久,朝廷的差使就会带着调令文书与虎符前来, 到时候又有三殿下为你打掩护,自然是有转圜余地的。” “这……” “许大人若已打定主意,又怎能再瞻前顾后。并且这一次若是成了, 那就可以一举绊倒两位皇子,三殿下再无对手, 到时候还能亏待了许大人不成?何况有什么差错,不是还有我来顶着吗?” 沈思洲一番软硬兼施,连哄带骗,将许如晦激得是打定了主意跟着沈思洲混, 当即下令要造虎符。 沈思洲低首轻抿清茶,他早就说过, 大棒加胡萝卜乃是绝佳的训狗之道。 可惜许如晦永远不会知道, 那封派去上京的秘信,永远不会再有回信了。 许如晦全然不知,一心在为他的丰功伟绩而筹划。 他将全城的能工巧匠都寻了来, 经过两天的锻造, 终于造出了一个与真虎符相差无几的赝品。派人拿着假虎符去调兵,青越二州的将领不疑有他, 迅速听令,一共集结了五千的兵马。 …… 是夜,无星无月,成州郊野的长城军营外,一列士兵正在照常巡逻。三更天一到,便是换岗的时候。然而在交接的时候突然从阴影里冲出了另一伙的官兵,他们二话不说,直接掏出了雪亮的兵刃。 换岗的士兵猝不及防,当即被捅了个对穿。 瞭望台的士兵也看到了这里的情况,鸣钟敲鼓,呼唤同伴们迅速出击。 “有敌袭!” 高呼声刺破了宁静的黑夜。于是浓墨被搅散,被骤然点起的十里火光逼得节节败退,整个郊野都恍若白昼,所有的敌人黑影都无所遁形。 今夜敌袭的只是一只打头阵刺探虚实的小队,人数并不多,但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悍将。按理说,即使刺探不到什么情报,但是全身而退也还是能够做到的。 可是今晚跟斜了门儿似的,长城军像是早有准备一般,他们躲哪儿哪就有大批的队伍赶来。 最终整只小队全军覆没,最后一人见没有出路,为了不被严刑拷问,果断地咬舌自尽了。 李景消踢了踢早已冰冷的尸体,吩咐手下:“将他们的尸体都运到成州的墙上挂着,算是我给许如晦送的礼。” 五千兵马来势汹汹,早已刺探的探子所知悉,何况里面还有沈思洲与他通风报信,李景消早就知道今晚许如晦那方的部署情况,专门等在这里,等着送还许如晦这份大礼。 处理完尸体,李景消下令:“都回去睡吧,养精蓄锐,且有的是要出力的时候。” 他自然是能一夜好眠,但是今夜其他人能不能睡得着,他就不知道了。 许如晦焦急在府中等待,谁知半夜探子传来情报,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覆没…… 许如晦两眼一黑,跌坐在地。 这刚开头,就这般被李景消轻易压下去了? 这还怎么打! 幸得沈御史临危不惧,当即下令:“全城戒严,不许再有进出。将这些人秘密安葬,不可让其他人知道,扰乱了军心。” 许如晦是个文人,平日里最擅长的就是官场阿谀之道,真让他率兵作战,完完全全就是为难他。他被这番挑衅吓得肝胆俱裂,六神无主。排兵议事全是沈思洲与青越二军的两位主将在商榷。 青州主将张独、越州主将武尘,都是凭借祖荫世袭的世家贵族,虽然多少也是有些本领在身上,但是多年的平安无事、惬意温柔乡,早已将他们腹脏掏空。 更遑论此次的敌军还是五皇子,心中的压力更甚。 -- 第115页 张独道:“不然我们还是派人与五殿下好好商议一番?这兵戈相见的,何苦来哉。” 武尘道:“是呀,这次实在太过突然,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呢?” 于是,善解人意的沈御史将他们的意思呈给许府尹听,只是其间稍稍曲解了一番,小小地添油加醋了一下。 许如晦当即表示:“打!狠狠地打!” 翌日,于成州城郊,两军相迎。 这一仗打得天光暗淡,四野哀鸿,尸陈曝晒,沟壑填充。 长城军总是可以快成州守军一步,提前抵御,及时突刺,导致成州军伤亡惨重,而长城军只是伤了轻毫。 此战,成州惨败。 整个城里的气氛都很压抑。耳朵灵的平民们早已逃了出去,逃不出去的便只能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心中祈祷着战事赶紧过去。街上人迹萧条,不再见平日的繁华热闹。 半夜时分起了风,将旌旗吹得烈烈做舞。城楼上驻守的士虽然士气低迷,但依然在尽职地巡逻防备。许如晦与两位主将也没了士气,尚在焦灼商议,沈思洲便独自登楼凭吊。 他望着远方的点点星火,叹道:“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注) 他在那里站了许久,也望了许久。纵然满腹心事,能说的人不在身边,他也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此后成州城门紧闭,任是如何叫骂都不再出城迎战,一心一意地等待援兵的到来。 只是李景消忒是恶毒,轮拨派人到城门下骂战,骂完许如晦,骂许如晦的十八代祖宗。变着花样地骂,不间歇地骂,还变成了童谣,特别顺口,在军队里都悄悄传了开,把许如晦恼得砸坏掉好几个花瓶。 李景消派人日日到成州城门外挑衅叫嚣,另有沈思洲在里面刻意散播谣言,导致军心涣散,人人惶恐浮躁。 如此又过了好几日,算算差不多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这一日,李景消亲自来到城墙下,朗声历数许如晦所犯的十大罪,证据翔识,条理清晰,辞藻平实,通畅易会。末了,他还道:“许如晦,你假造虎符,乃是欺君罔上之大罪,还不速速束手就擒,难道要拉着这么多人同你一起陪葬吗?!” 此话一出,众声哗然。 张独、武尘直截了当地闯进许如晦的宅所里,问他李景消的话是什么意思。 许如晦头冒冷汗:“这、这、这……”他咬牙道,“是李景消的一派胡言,诸位切莫听信小人谗言。” 张独不信,伸手道:“还请许大人将虎符拿来给我们兄弟二人再细细看下,也好让我们安了底下兄弟们的心。” 许如晦哪里肯给,三人就在那里纠缠拉扯了起来。 “许大人,你就给了吧。”轻袍缓带,斜依门槛,笑吟吟地看着这处闹剧。 许如晦朝他挤眉弄眼:“沈大人怎么说这话?”你到底是哪边儿的? 沈思洲喟叹道:“许大人,事到如今,那你就别隐瞒了。那虎符确实是假的,我们联手做下这个局,现在该是悔罪的时候了。” 许如晦:“!!!” 放你爹的狗屁!你个龟孙怎么就把老子给卖了! 张独听了这话,厉声质问:“沈御史所言是否属实?” 许如晦也跟着他吼:“所言不属实!” 但两人哪里还肯信他,当即派人将整个宅院搜索了一遍,找到了那块虎符。 仔细一看,居然真的是假的! 张独大怒,当即拔刀相向:“好你个姓许的!这是谋逆的大不敬之罪!你个腌臜东西居然还连累我们二人下水!” 立刻派人打开城门,迎接李景消及其长城军,澄明自己并无谋反之意,企图能够将功补过。 许如晦被五花大绑,关在了昔日他连看一眼都嫌脏的天牢最深处。 同他一起的,还有沈思洲。 沈思洲虽然被捉,从始至终却镇定自若,靠在墙角,透过小小的窗口望向外面的月亮。他看够了,轻瞥一眼旁边仍在奋力挣扎的许如晦,嗤笑道:“许大人,别挣扎了,逃不出去的。” 许如晦此时也该明白过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卖我!” “当然,”沈思洲供认不讳,“从始至终都是我布的局,恭喜你许大人,你终于清醒了。” “你!”许如晦脸涨得通红,死死地盯住沈思洲,恨不得生啖其肉,亲手鞭笞这个叛徒。 “为什么?这样做,你有什么好处?”许如晦仍然不明白,他是要死了,沈思洲这样,难道就能活? 沈思洲:“为什么?当然因为我从始至终都是六皇子这一边的,我在骗你啊老王八犊子。” 他长相斯文,平时说话也是彬彬有礼,并不像是会说粗鄙之语的人。但是随着这一句的脏话说出来,沈思洲又突然感觉多日来束缚在身上的枷锁得到了稍稍的缓解。 “这不可能!那个衣带钩不可能是假的!”许如晦瞪大了眼,失声嚷道。 他这么信任沈思洲,就是因为那块衣带钩啊。那块带钩乃是李景鸿极其重要的东西,除了心腹亲信,怎么可能得到那个东西! 沈思洲今日心情好,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如何在定远侯府偷得那块衣带钩的过程说得一清二楚。末了,他还要刺许如晦一句:“你以为李景鸿将你视作心腹,其实他的暗棋布局你一概不知,你只是一条好用的狗啊。不过也好,倒是方便了我浑水摸鱼。” -- 第116页 他说完,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得眼泛泪花,肩膀耸动,像是说了什么极其可笑的笑话。 原来这人自始至终都是在欺骗自己! 许如晦怒吼一声,朝着沈思洲直直撞过去。 他虽被五花大绑,行动不便,但是一身的肥肉不是白长的,这一撞可是不得了。 然而就在他撞上的前一瞬间,沈思洲轻飘飘地往旁边一斜,恰好与许如晦的头失之毫厘,险险躲过。而许如晦则直接撞在了墙上,惨痛嚎叫一声,流着满头的血晕了过去。 沈思洲仍是嗤笑:“我会武功啊蠢货。” 没有了扰人的杂物,于是他继续仰头望着月亮。 半夜时分,有人打开了牢门,恭迎沈思洲出去。应该是李景消交接完毕,想起该放他出去了。 沈思洲施施然地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迈步走了出去。 走出牢门的时候,还不忘叮嘱狱卒:“把这人带出去好生医治,用最好的药,还邀请专人伺候着。” 指的是倒在墙角的许如晦。他头上的淤血慢慢结痂,已经不再流血,仍在昏迷着,尚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诡谲计算。 沈思洲出了牢门,却没有回郊外的农庄,也没有住在宽敞舒适的府尹衙门,而是选择住在他昔日求学时住的那座小小宅院里。松光带着下人,大半天的功夫便打理收拾好了宅院。 沈思洲躺在摇椅上阖眼休息,眉宇间隐含着疲惫,他问松光:“我走之前让你把少夫人送到青州,你可办妥了?少夫人现下情况如何了?” 松光一五一十地禀告:“少夫人起先是不愿意走的,是被奴才给骗到青州,让秦婶好好看着。但是少夫人很生气……恐怕也看管不了多久。” 平安就好。 沈思洲摆摆手,让他退了下去。 如此又过了两三日,突然传来许如晦被劫走的消息。李景消即刻下令全城戒严,挨家挨户地搜索,势必要找出许如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那种。 但是外面的风雨却与小院无关,沈思洲像是卸去了全部的甲胄,一心一意地窝在小院里,每天清闲得不行,事情都交给李景消去打理,似乎是想当个富贵闲人。 这天夜里,门外有打更人经过,他敲着木鱼,示意三更已过。整个小院黑漆漆的,院中一盏风灯也无。 有一黑衣人突然悄无声息地翻墙而过,落地时轻不可闻。他未做停歇,直截了当地闯进了其中一间厢房。 他抽出锋利的匕首,抬手便向被子里扎去。 只听闷哼一声,匕首切实地扎进了鲜活的皮肉里。 黑衣人一击即中,也不查看,当即便要转身逃离。 然而就在他跑到院子的那一刻,被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罩住,再抬头时,一排的兵刃正对着他。 有埋伏! 黑衣人瞳孔骤缩,他当机立断想要咬舌自尽,却被人快了一步,给卸了下巴。 “啊!”黑衣人惨叫一声。 李景消冷声道:“好不容易瓮中捉来的鳖,怎么能让你轻易死掉。带下去,好好查问,一定要问出许如晦的下落。” 捉到了漏网之鱼,他心情大好,负手悠哉地往屋里进,一边走一边对屋里人道:“你还别说,确实有人来救那个姓许的,也真的有人要来杀你,真就都让你给猜到了。你怎么样,没被吓傻吧哈哈哈。” 片刻,屋中传来一声大吼:“快传大夫来!” 李景消不明白,明明猜到了会有人行刺,但是为什么如今躺在床上血流如注的人,仍旧是沈思洲?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出自屈原《九歌·国殇》 不会死,下章让小情侣见面。 第55章 讥讽 许多人来来往往, 不停地进出屋子,小小的一间屋子里竟然同时站了十数人,显得格外拥挤。换水的婆子一盆一盆地向外倒血水, 满院都是水淋淋。 松光站在床边心焦到不行, 可却不敢出声询问,只因救治的老大夫也是满头的大汗,几宿没阖眼,承受的压力不比谁小。 李景消下令无论如何都要救活沈御史,但是沈御史的腹部几乎要被尖刀捅个对穿, 还是带剧毒的尖刀,那么大个窟窿,乌血如注的, 要怎么救啊! 直到第三日,沈思洲依旧没有睁眼。 李景消每天没事都会来守一会儿, 哪怕片刻,也要来问一问情况,可见对其重视,大夫的心理压力更甚。 如此又过了两日, 沈思洲总算是睁眼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尚看得不大分明, 只是隐隐约约地看到一群人在围着他, 无数的声音在他耳边嘈杂响映,恼人的很。他想要闭上眼继续睡过去,却听见了松光的声音。 “少爷!您醒啦!”声音热切又欢欣, 是真心实意的在开心。 但是床上躺着的本人却不那么开心, 他语调恹恹:“嗯?我还没到阴曹地府?” 松光:“……” 他干巴巴道:“没呢,五殿下找人给您救回来了。” 啧, 冤家。 有人大步闯进来,冲到床边一把攥住沈思洲的手:“不是说沈大人醒了吗?怎么不睁眼,大夫,给我传大夫来!”习武之人声音洪亮,近距离的吼叫更是炸耳,对于刚醒不久的沈思洲来说,不啻于平地惊雷,这让他不耐地皱了眉头。 -- 第117页 又是一阵躁动,一群人咚隆跑了出去。 沈思洲不堪其扰,终于开口道:“殿下离我远些,有些吵到微臣的耳朵了。” 李景消这才后知后觉,往后坐了些,声音轻柔,语气关切:“沈大人还好吗?” 他是真的担心,毕竟他与六弟的结盟只有沈思洲这个中间人知晓,万一沈思洲死了,六弟翻脸不认人,那他可真就是末途的困兽了。 沈思洲一副要死不活的语气:“不太好。” “哦哦,那、那沈大人再休息休息吧。”李景消见他神色恹恹,想来是刚醒没什么精神。他知趣地走了,没有再烦沈思洲。 及时赶来的大夫顶上来,替他把脉开方煎药。 如此过了两天,李景消再来的时候,沈思洲的脸色比之之前要好上许多,好歹看起来像个人了。 等到夜里,李景消例循来看望他,问候几句后,便要走掉,却听得沈思洲开口叫他:“殿下留步。” 一场大病让沈思洲瘦得病骨支离,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显然有话要说。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与李景消商谈。李景消意识到他定是要说一些机密决策,挥手让手下人都退了下去。 关门时带的风让屋内的油灯扑朔几下,照得病榻之人神色明灭晦暗,似人似鬼,竟是一时看不真切。 沈思洲咳了几声,道:“殿下,许如晦可曾捉到?” “还没呢,许如晦在成州经营多年,有不少的暗系,想要捉到他须得一些时日,但是你放心,他绝对逃不出成州。”李景消信誓旦旦地向沈思洲保证。 “不,殿下。让他走。”沈思洲却提出了相反的意见,“等找到许如晦后,把他往上京的方向赶,让他去找李景鸿。” 李景消愣忪住:“你的意思是……” “这便是我给殿下去往上京的理由。”他面容消瘦,眼神却清亮,迸发着勃勃明光,“不管什么理由,两个地方州私自出兵交战,这都是不敬的大罪。趁着朝廷的诏书还没有到,殿下先发制人,以追赶许如晦为由头,便可率领一支轻兵快速赶往上京。”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李景消听到他的话,仍是犹豫。 “但殿下总是要去往上京的,不管理由再怎么光明,都会惹来那些人的猜忌,尤其是李景鸿。与其这样,不如趁着他们还不知道殿下已与六殿下结盟的事情,快速赶到他们的面前,这样他们反而会投鼠忌器。” “兵贵神速,殿下。” 轻飘飘的几句话,竟让李景消心头一凛。 心里的贵气与傲骨早已经被多年的打压磋磨大半,导致他不管干什么之前都要想一想,这样会不会召来朝廷猜忌、惹来非议。可是他却忘了,他现在是在造反呐,是谋君位,覆朝纲,千百年后记在史书上依旧要被唾骂的大罪。 但是,管他爹的,先干了再说! 少年将军的心头热血被燃起,李景消欣然道:“行,我明天就开始着手准备。” 沈思洲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说完又是一番剧烈的咳嗽,甚至还吐了几口污血,让人疑心他会不会晕过去。 咳嗽完后,沈思洲栽倒在床榻上,呼气如飘絮,完全是体力不支的样子。 李景消知道谈话已经消耗掉他的全部气力,今夜是没法再深谈,便起身告辞:“那沈大人便安心修养,这些事我来处理即可。” 他起身欲走,却又被沈思洲给叫住:“等等殿下,我话还没说完。”一副迫不及待要交代后事的口吻。 李景消心有不忍:“明日再说也不迟。” “不,就要今晚。”沈思洲却意外的态度坚决。 “行,沈大人说,我听着。”李景消又坐下了。 “本来这些话应该在许如晦行刺前就应该与殿下说的,但是那日我收到情报太迟,仓促之间没来得及与殿下交代清楚,这才与殿下的行措背道而驰。” 李景消困惑:“先生究竟是想说些什么?” 沈思洲闭眼,低声道:“我说,明日开始便不用给我治伤,让我重伤不治去世罢。之后我去世的传闻定要大肆传扬,快速传到上京去。” “这又是何意!”李景消惊骇道。 “成州偏远,等到消息传到上京时,若是李景鸿从中斡旋,到时候最多牺牲一个许如晦,李景鸿照样可以全身而退。这固然是斩断了他的左膀右臂,但是远远不够。我们的优势不大,做事要一击即胜,不能给敌手片刻的喘息。” “我去世的消息传到上京后,上京应该会有人……难过。”他顿了顿,道,“一个朝廷三品大员的死绝不是李景鸿可以糊弄过去的。而且我在上京有些人脉,我的死也方便他们拿这个大做文章。到时候李景鸿的名声动摇,便会失了百官之心,六殿下便可占得先手。” 这是他思虑许久,想出的计策。用他的命,换李景鸿一党日后的命。 李景消以为他说的人脉是他岳父那帮子清贵直臣,他思虑片刻,问道:“那你……家里人都知道吗?” “我父母双亡,上京的故人已经看望,家中的妻子也已经告别,没有什么牵挂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这样啊,”李景消松了口气,“之前你昏迷不醒,我怕你就……醒不来了嘛。就让松光给尊夫人寄了书信去,让她做个准备,给你操办一下后事,算算日子,明天能到。” -- 第118页 “……” 他还是现在死吧。 第二日清晨,沈思洲尚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之中,突然感觉有什么沉甸甸冰凉凉的东西压在他胸口上,压得他喘不过来气。他睁眼一瞧,是块石头。 再抬头一看,床边站着的是他那位家夫人。 崔白菀冷眼瞧着他,道:“还没死呢?” “……” 沈思洲扔掉石头,奋力坐起身,咳嗽了几声,问她:“几时到的?” “刚刚,一听到你马上就要死了,赶紧来瞧热闹。你几时死?棺材都买好了,不能浪费。” “……” 沈思洲去拉她的手,一段时间不见,她比之前消瘦了许多,丰盈的脸颊凹陷下去,数日的奔波兼程让她的面容显得十分憔悴,看起来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大概她这段时间也是终日惶惶焦措,食不知味,夜不安寝。 崔白菀由着他拉着坐到床榻边,冷淡乏陈地对上他的脉脉含情目。 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先是被骗到青州,又陡然听闻这个噩耗日夜兼程地赶过来。 听到噩耗以后,她立刻想到了沈思洲走之前与她告别的反常,当时觉得他太过苦愁,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如今想来,那时真的是在交代后事吧。 一瞬间便什么都想通了,哪是什么意外行刺,怕不是他蓄谋已久的计划,他巴不得上赶着等别人来刺他呢。 竟是……将她完全蒙在鼓里,丝毫不考虑在家待归的她听到噩耗的心情。 心中既气恼又担忧。恨不得他就这样去了,但又舍不得他就这样去了。 连口气儿也没歇就跑来这里,见到罪魁祸首安然躺在那里,心中一时滋味难言。 沈思洲抚过她鬓边的碎发,道:“近来瘦了许多。” 崔白菀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沈思洲见她这样,心中也不好受,将她拥到怀里,喟叹道:“我有苦衷。” 听到这话崔白菀是再也忍不住了,讥讽道:“你有苦衷。你经韬纬略,英才盖世,整座城池的百姓生死皆系于你一身,满朝文武百官也再找不到比你更能干的,要你这样惨痛牺牲。沈思洲,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就是圣人,死一人救万民,特别光伟?” “我不是……”沈思洲想要反驳,窥见她愈发差劲的脸色,便识时务地闭了嘴。 “这不是还没死嘛,大夫仁心圣手,把我给救回来了。”他脑中急迅思考借口,努力地打补丁。 平日冷酷果敢的沈御史,如今对上正发脾气的夫人,竟是一时词穷,那些机灵话全然抛诸脑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崔白菀的语气却更加森冷:“是嘛,我怎么刚才听大夫说,你打算停药了呢?” “……” 忘记这茬儿了。 “你去吧,我不拦你。我带着我那未出世就没了爹的苦命孩儿明日就风光改嫁,孩子成人以后定让他在你坟前磕头,感谢你这千古圣人、无双国士的牺牲,这才让他能有第二个爹。你去吧。” 沈思洲抓住了重点:“你怀孕了?” “被你气得又没了。”崔白菀幽幽道。 “……” 沈思洲认命地对外面的松光道:“煎碗药端过来。” 守在门口的松光回他:“少夫人已经命奴才煎好了,少爷要现在喝吗?” 偷觑一眼崔白菀的脸色,沈思洲头皮发麻,道:“现在喝。” “好嘞!” 作者有话要说: 没怀孕,她口不择言故意气他的。 感谢在2022-03-06 23:16:13~2022-03-07 16:0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级致癌物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上京 宅子里的人都知道沈御史的夫人来了, 看起来娇娇柔柔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是沈御史却怕夫人怕得不行,对她言听计从。 只要在沈夫人的面前跟沈御史说该吃药了, 沈御史二话不说, 端起碗就是一口闷。 知道这个消息最开心的还是老大夫,他一把年纪劳心劳力的,终于不用担心沈御史会趁人不备偷偷把药倒掉这种事的发生。 也是因为沈夫人来了,沈御史按时吃药,准点睡觉, 天气和暖时要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不想晒了还要问夫人可以回去否,夫人点头了, 沈御史才能回屋里。 平日筹谋善断的沈御史居然是个妻管严,真是没有看出来啊。知道的人无不啧啧称奇。 沈思洲没了面子, 心里苦涩得紧,但是身体确实是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这日李景消又来了。 打下成州容易,但打下成州以后,如何收复旧吏治理民生府库造册也是个难题。幸好沈思洲时不时会给些指点, 加上一些幕僚的辅助,李景消这几日才终于从焦头烂额中脱了困。 因着沈夫人寸步不离地守着, 所以李景消只对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沈思洲模糊道:“许如晦找到了, 在一间庙里。军队也修整好了。”是时候动身出发了。 沈思洲抬眼瞧他,两人在彼此的眼神中达成共识。沈思洲道:“我知道了。” 李景消走后,沈思洲在心中构思着措辞, 却不料崔白菀正支着细白的手臂, 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要走了?” -- 第119页 沈思洲颔首:“这次是最关键的一环,我必须要跟着一起去, 你在家……” 崔白菀打断了他那些无稽理由:“我同你一起去。” “这次真的有点危险,也是真的不能带你。”沈思洲硬着头皮同她解释。 崔白菀点点头,进了屋去,不一会儿拿出一封书信来扔进他怀里,竟是封合离书。 她幽幽道:“签了吧,改明儿我就去找二家,你走之前说不定还能喝杯喜酒。” “……” 沈思洲立刻把那封合离书撕个粉碎,白纸片随着凉风起,纷纷扬扬飘远散落。 崔白菀却不恼,抱臂倚门,松快道:“我让街口的那个抄书的书生抄了五十份,你尽管撕,不够我再让他抄。” 崔白菀少时在书院,一言一行都模仿话本里的大侠,整日念叨要去惩恶扬善,大家也捧她,便称一声“麓安小侠”。那时的她,鲜活张扬,是风燃的野火,是蓬蓬的春草。 嫁给他后,她敛了眉目,一举一动都淑静,如同寻常高门士族的那些主家夫人。时间久了,他便真的恍惚崔白菀是温柔小意的。 但不是的,她只是把自己的那副脾性收了起来。这次来了以后,她事事强硬,分毫不让,什么都要管着他,又好似当年那个敢对恶霸怒目的英豪小侠客。 沈思洲以为崔白菀因为爱他所以由他拿捏,原来被拿捏住的,一直都是他。 他闭眼叹息:“答应你了。” 深知他这位夫人的脾气,一贯是说到做到的,所以他连尝试都不敢。 也算是位高权重的新贵权臣了,但一面对家夫人就浮躁莽撞晕头转向,一点长进都没有。 沈思洲,你真不行啊。 “啵唧。”猝不及防的,脸颊被亲了一口,甜香气息便直往他鼻子里钻。 “那我便与夫君这么说好了。”她笑吟吟的,和煦的日光贴在她的脸颊上,眉眼都光彩,是涧涧春溪化冻时,照在山谷里的第一点莹莹晨光。 沈思洲望着她的笑容出神,感觉她看向他的眼神也在泛荡荡春波。 于是耳根儿悄无声息地就红透了,一直蔓延到脖颈里,像个青涩的少年人。 罢了,不行就不行吧,家里总要有个人先让步的。 一下子就给安抚好了,连崔白菀都没想到会这么快。她怔忪片刻,一击即中后就想撤离,却被人一把扣住了手腕。 “成何体统。” 他一面说着,一面翘起唇角,将她纳入怀里,与她结下这个绵长柔缠的吻。 …… 骏马扬蹄,飞速地在树林里奔驰,树木高耸,杂枝横斜,都在阻碍着马匹的脚步,马却不能停下来。 因为许如晦正在逃命。从白天跑到晚上,从成州跑到赵州,后面追杀的人一直保持着十里的距离,这让许如晦提着的心始终放不下来,只能拼了命地跑。 但无论他跑向什么地方躲藏总会被人找到,只有通往上京的方向是无人排查的,大概李景消料定他不敢走这条路。 许如晦确实不敢,去了上京那就是自投死路,但是他没有办法。 与幕僚简单分析了一下局势过后,他们一致认为上京尚有一线生机,若是一直留在成州那才是死路一条。 最终,他们还是决定冒险一试,前往上京去寻三皇子的庇护。 找到了一个空差的时间,几个人非常顺利地溜出成州,一直往上京奔赶。只是李景消的探子也在他们出城后不久就找到了他们,一直在后面穷追不舍,企图能在半路拦截下他们。 许如晦已经在马背上颠簸了两天,日夜兼程地跑,这让他有点吃不消。 但所幸快了,几人披星戴月,昼夜不停地驾马飞奔,片刻不曾懈怠,终于是快要到上京了。 许如晦忍下大腿.内侧因颠簸带来的伤痛,干咽下一口唾沫,又是一鞭抽到马屁股上。骏马吃了痛,嘶鸣一声,跑得更快了起来。 李景消这次赶赴只带了一支队伍,七百人左右,但都是精锐甲兵,个个可以以一当十。众人跟在许如晦的身后,拿着许如晦的那块假虎符,途径的州县全部信以为真,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 前面探子来报,称许如晦等人已经下马休息。李景消一挥手,让所有人也都下马修整,原地生灶。 沈思洲起先要与崔白菀共乘一马,却被崔白菀推拒。她坚持要自己独骑,理由是不能让沈思洲小瞧了她。沈思洲拗不过她,只能点头答应。 听到传令后,众人纷纷下马,沈思洲也伸手去扶崔白菀。多日的颠簸让她有点吃不消,但是她一直在咬牙坚持。撑住沈思洲递来的手,颤巍巍地下了马,还要嘴硬地说句“还好”。 要强的样子实在让沈思洲哭笑不得。 李景消过来见两人携手并立,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崔白菀很有眼色地走去了一旁,留下两人商谈。 李景消道:“过了此地,就是青邑,之后就是上京了。我们快要到了。” 沈思洲知他的忧虑,温声道:“殿下放心,到时候朝廷那边有六殿下替您斡旋,定不会有事的。” 李景消得他一句直接的承诺,心中的石头落地,松气道:“希望如此。” 众人又是数日的奔波,终于到了目的地——上京。 这座屹立千年,见证无数朝代更迭的古都,也是全天下只有至高权力之人才能站直的地方。 -- 第120页 许如晦等人乔装打扮,蒙混躲过盘查,进了上京,但是李景消等人不行。他们人数太多,无论怎么掩饰都无法全部转移进京。 李景消便让所有人卸甲弃刀,在原地守候,没有命令不可擅自离开。他就这样,无刀,无侍从,独自一人乘马走进了这座巍峨古都。 时隔三年,他终于回来了。 …… 李景鸿正在梨园听曲儿。 梨园新近来了个小美人,长得温柔似水,身段妖娆,看人一眼能把人的魂儿给勾走。 李景鸿得了趣儿,又怕把人带进宫里被母妃发现,近来便天天出宫往梨园跑,整日同小美人厮混在一起。 这天他在调戏美人的时候,突然门外有人敲门,说是有要事相报。 被人打断固然不快,但是他也知道不是要紧事手下定不敢来打扰。 他整理好衣服,让美人退下,唤道:“进来。” 手下人便躬身进了来,眼睛老老实实向下看,不敢乱瞟一眼。 李景鸿揉着眉心,问道:“何事要报?” 手下道:“刚刚接到消息,平金府府尹许如晦突然进京,现在正在楼下等候。” 许如晦来了! 他平白无故的来上京干嘛?没有调令他如何来得了上京! 李景鸿心中一沉,急道:“速速带过来。” “是。” 许如晦跟着领路的人上了楼,进了一间雅间,关上门,他扑通一声跪下,眼含热泪地喊道:“殿下啊,如晦是差点就见不到您了呀!” 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斯文样,活脱脱一个街边的泼皮无赖。 更何况他连日来的风餐露宿,早已蓬头垢面,倒是让李景鸿不敢认了。 李景鸿迟疑道:“你这是……去当乞丐了?” 许如晦哽了一下,答道:“差不多。下官一路让人追杀,这一路上饱经风霜,确实是苍桑了些。” “追杀?何人追杀你?”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是五皇子,他已与天杀的沈思洲结为同盟,两人想要联手杀我,隐瞒情况,现在成、青、越三州均已落入两人之手。” 他一五一十地将沈思洲如何用偷来的信物取得他的信任,哄得他假造虎符,调兵三州,与李景消决战平野,结果因沈思洲的里通外敌,他大败而逃。 在来之前他已经把理由想好了,将责任全部推到沈思洲身上,他在讲述时只是避重就轻,略微提及地提了一下自己的过失。 李景鸿听完后大吃一惊,他原想拉拢五弟、让他为自己所用,结果现下反而是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去。 如今的他,失了平金府,失了长城军,得意的心腹成了东躲西藏的罪犯,成了他的累赘。原本的优势全被逆转。 而这些,均是那个狗胆包天的沈思洲在短短一个月内做出来的。 天杀的沈思洲! 当许如晦说到李景消跟着他已经来到上京时,李景鸿冷笑道:“那个败家之犬,三年前就被我赶出了上京,怎么还有脸再回来,还敢勾结外人想杀我?没门儿!” 他很快就想到了对策,冲门外喊道:“来人,备笔墨,我要亲自修书一封给寇相。” 许如晦神色惶惶:“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景鸿悲悯地俯身施舍他一眼,忍下厌恶与杀意,勾起薄唇:“过几天便是花朝节,父皇一定会在宫中设宴,到时候,他们一个都别想逃。” 森冷的话意像是一把出鞘的寒刀,刺得许如晦缩了缩身子。他恭顺地低下头颅,在心中暗暗祈祷三殿下对待自己可以存有一丝的怜悯。 作者有话要说: 烟烟:大棒加胡萝卜这招果然好用。 真的感觉许如晦还挺喜剧人的,有点好笑hhhh 第57章 开宴 五皇子李景消回京的消息瞬间传散开来, 朝野上下一片震惊。雪压似的奏折在御前堆积,都是弹劾五皇子不守规矩,私自回京, 还带回七百精兵, 明显是拥兵自重,狂悖至极! 其中斥责之声最高的当属三皇子李景鸿和左相寇柏昌。 前段时间寇柏昌大病一场,病得人都矮了一截儿,近来才算好转一点。皇帝体恤左相,特赐免他不必日日上朝之旧例, 人人称赞圣恩浓眷。寇柏昌也就一直闲赋在家。 只是不知他老人家为何对这件事如此上心,甚至不惜重回朝野。 寇柏昌的门生们见老师都这般上心,心下感念, 也跟着一同加入弹劾的行列。奏折是不要命的写,写完就往宫里送, 一时之间,竟造成上京纸贵的现象。 但无论有多少弹劾的奏折,宫里却十分反常的一直没个态度。天僖帝抱病称恙,深宫简出, 早朝也不上,就是不吱个声。 天僖帝早年是在夺嫡大争之中胜出的人, 生性凶狠, 杀伐果断,而且他素来也不喜这个儿子,怎么这次会存心包庇呢? 奇也怪哉。 天僖帝模糊的态度导致下面那些想当墙头草的官员很为难, 都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态度好, 所以纷纷作壁上观,成了看戏的一群人。 外面纷纷扰扰, 事件旋涡中心的李景消却十分清闲。没有宫里的传召,他就躲在自己的府邸之中,日日观花游园,一派的悠闲自在。 这般有恃无恐,倒叫不少人都在心里暗自揣测,难道这陛下又想起五皇子的好,想立他为太子了? -- 第121页 朝野百官因为这事分成了好几拨人,简直是闹成了一锅乱粥。 乱不乱的李景消根本不放在心上,因着他不受宠,他这府邸也是远离闹市繁华处,都快到城郊了,什么风言风语都传不到他跟前来。而且他这府邸还有个好处,离沈思洲的宅子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是夜,李景消换上夜行衣,熟练地翻过后院的墙往沈宅行去。 沈宅后门处早有人在等候,见他来了,急忙将他迎接进门。 屋中已有人等候多时。 李景消扯下面罩,冲着那人抱拳道:“六皇弟。” 李景淙也起身作揖:“五皇兄。” 两兄弟多年不见,感情也不十分深厚,一时相对无言。站在一旁的沈思洲这时就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一边沏茶一边道:“二位殿下坐罢,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谈。” 两人这才晃过神来,均是低头找位子坐下。 沈思洲将茶水推到两人的面前,道:“今夜只有我们三人,有什么话两位但说无妨,由微臣给两位做凭证。” 李景消接过茶杯,道:“沈大人所料不错,父皇果然没有发难于我,我准备的那些措辞倒是多余了。” 沈思洲微微一笑:“陛下耳目遍布天下,成州那么大的事他早已知晓,也肯定猜到两位殿下已然结盟。三皇子势重威压,陛下早就想打压,六殿下难免力有不逮,这下有五殿下辅助,三皇子就不得不忌惮了,反倒是称了陛下的心。 “而且五殿下可不是待宰的羔羊,带来的三百精兵就驻扎在京郊,陛下就算是想惩戒五殿下,也要思虑一二不是。” 李景淙皱眉思索:“可是父皇为何一直不宣见五皇兄,这么一直晾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沈思洲想了想:“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时机,因为五殿下此举确实是有悖律令,若是陛下召见五殿下,那就免不了要处罚,但这又并非陛下本意,只怕陛下现在也在为难。” “那何时是合适的时机?” “花朝节。”沈思洲道,“那天按例宫里是要摆宴的,凡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携家眷出席。那是个非常好的时机,只要到时候五殿下准备上一份好礼,能让陛下龙颜大悦,这个处罚自然也就可以免了。” 毕竟是皇室血亲,只要皇帝不追究,打打马虎糊弄过去什么的,做臣子的也不好置喙。 李景消恍然大悟:“那好办,我明儿就上街寻贺礼去。” 沈思洲嗤笑一声:“不过是走个形式,五殿下不必当真,到时候就算是呈上块石头,陛下也会装作满心欢喜的模样的。” “……”好像确实。 李景淙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道:“那宫宴过后呢,父皇不会一直让五皇兄留在上京的,到时候我依旧势单力薄。” “既如此,那就不要把隐患留到花朝节后。”沈思洲掏出秘报,“两位殿下请看,这是三皇子写给左相的信,信上说要在宫宴那天就动手,还与左相商议了具体的环节。” 李景淙望着信,叹道:“三皇兄这是要鱼死网破了。也是,他现在是涸泽鱼,垂死挣扎一番罢。” “这信又怎么在沈大人的手里?”李景消疑惑不解。 沈思洲与李景淙对视一眼,笑道:“那当然是因为,左相是我们这边的人啊。” . 二月十五花朝节,按照习俗,家家皆可带着花篮去郊外踏青,晚上的时候,还会有花神神像绕着玄武大街游街,花神游街是历来的习俗,全城的百姓皆可游观。 花朝节那天,皇帝赐宴,要与民同乐,凡三品以上的官员均要携家眷出席宫宴。 这本是常年旧例,但是宫里还下了一道旨,给五皇子李景消的,专门由大太监王福海前去颁的旨。圣旨中特特提及五皇子届时一定要准时出席,不可推脱。 果然与猜测的一模一样。 王福海满脸堆笑:“五殿下常年在外,圣人心里一直牵挂着呢。” 李景消心中冷笑,呵,只怕早就忘记还有他这个儿子的存在了吧。 他恭顺低头道:“儿臣心中亦时时牵挂父皇,还请王公公替我向父皇带好。” 王福海这次来本就是为了打探李景消的态度,见他恭谨顺和,可堪为用,心中石头落地,面上的笑意越发真实:“殿下客气,这是老奴应当做的。” 花朝宴那天,宫人们忙得脚不沾地地布置,今年的花朝节依旧是在先皇后生前的寝宫——暖宁宫举行。 那是因为先皇后的生辰就在花朝节后的第二日。一般过了这天,天僖帝都要留宿在暖宁宫里,陪一陪先皇后的回魂。 据传闻先皇后是个心善温柔的人,说话温声细语,连遇到路旁的乞丐都会驻足给予帮助。 但是自从生下六皇子后,先皇后的身子骨便一日比一日地弱下去,不久便撒手人寰。宫里人都在传,说先皇后是花神转世,天上的神仙们在召她回去呢。 因此每年花朝宴上所摆放的都不是牡丹芍药这样花朵硕大色彩鲜美的花卉,而是朝雾这种花朵微小香味氛郁的簇簇白花。 朝雾是先皇后在世时最喜欢的花,曾经宫中遍地都是。但同时朝雾也寓意着“如朝晨般的雾霭一般易逝”,虽美但哀,这大概也注定了先皇后红颜早逝,不能长久。 未时过半,宫宴开席,诸位官员在宫人的指引下找到自己应属的位置入坐。因为花朝节的特殊,所以可男女同席,官吏们可以同自己的夫人们坐在一处。 -- 第122页 沈思洲本只是三品官员,理应坐在最末席,但是因为他这次是跟着五皇子一同回来的,且由五皇子亲自领着进宫,五皇子特意吩咐要与他坐在一块儿,因此沈思洲夫妇的位置就在五皇子之下,竟是与左相寇柏昌同等。 但是很难得的是,与沈思洲素日势同水火的左相瞥见沈思洲并没有发怒,这让排位置的礼部官员心中大松一口气。 宫宴开席片刻,天僖帝才姗姗来迟。他乘坐御辇而来,下辇的时候却脚步不稳,差点摔跤,可把众人惊了一跳。 天僖帝在王福海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往上面的御座走去,短短的几步台阶竟让他气喘吁吁,头冒冷汗。 沈思洲走之前天僖帝就病得很重,如今看来,恐怕是病得更重了,可要在他驾崩之前把太子之位定了。 天僖帝用锦帕捂嘴,不住地狂咳,半晌气若游丝道:“众位爱卿今日尽兴便好。” 众人起身行礼谢过。 天僖帝神色厌怠,也没有吃几口饭,在王福海的提醒下,转头看向左边笑道:“景消回来了啊。” 李景消起身道:“儿臣因心中牵挂父皇得紧,便不顾律法擅自回京,还请父皇责罚。” 天僖帝道:“可有给我带什么礼物?” 李景消呈上了一柄玉如意,虽然成色极好,但是当做送礼却太过普通。 但是天僖帝望着玉如意后,面上十分欢喜,连声叫好:“好好好,景消的心意,朕心领了。儿子回来看望父亲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你送朕的这柄玉如意,朕也十分喜欢。两厢抵消,就不罚了。” 天僖帝的态度李景消早已猜到,他并不过多欣喜,淡声道:“儿臣谢过父皇。” 李景消居然没有收到任何的惩罚,这让一部分人的心中大为震惊。李景鸿虽然已经猜到了父皇的态度,但是见他对李景消如此的和颜悦色,心中仍旧愤懑,不小心便摔了一个酒杯。 天僖帝又去看向李景鸿、李景淙,分别向两人道了几句宽勉之语。说了几句话后,他就有些体力不支,要摆驾回宫休憩。 就在他离开位子的那一瞬,突然头顶掉下来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倒是没有砸到天僖帝,而是顺着台阶骨碌碌地滚下去,一直滚到了最末席的那个官员脚下。 那个官员大着胆子凑近一看,居然是平金府尹许如晦!并且许如晦早已咽气多时,唇角沾着乌血,面色发紫,竟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千里之外的许如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僖帝陡然被这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登时便呼吸困难,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文弱的六皇子,他肌理嘶吼:“宣太医!宣太医!” 又扑到天僖帝面前大力地摇晃,急声唤道:“父皇!父皇你醒醒啊!” 李景鸿却没有跟六皇帝抢这个风头,他浑身发冷坐在位子上竟是一时不能动弹。 他是想杀了许如晦这个麻烦不错,但不会是现在,也不会让他的尸体出现吓到天僖帝。 是谁,究竟是谁能在他的暗点处,突破层层关卡杀人? 他仓皇四顾,冷不防地对上了一双寒意冰冷的眼。 竟是沈思洲。 沈思洲唇角微动,李景鸿艰难识别。 贺礼。 作者有话要说: 许大人的便当已加热。唉,本来想今天能一口气写完结章的,但是今天有点事,看来要明天了。 终于赶上了今天的更新,祝愿大家妇女节快乐~要开心! 第58章 正文完结 贺礼?要贺他什么? 李景鸿登时如坠冰窖, 沈思洲居然能在他的眼皮子下杀人! 若说是六皇弟的势力远远盖过了他,那不可能,即使是李景消也不可能杀人于无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的手底下出了叛徒。 那么, 叛徒是谁? 沈思洲看着不远处失魂落魄的李景鸿, 笑意更盛,不自禁勾了勾唇角。 这还是崔白菀想出的计策。既然沈思洲不能死,但又一定要用人命来扩大事态,那就索性拿许如晦的。 通过寇柏昌,很容易就能得知许如晦的住处。而且, 没有比许如晦的尸体亮相花朝宴更惊艳的出场了。 简直妙极。 李景鸿站在那里一瞬间就明白这是个圈套,心觉不好,深知无论如何今日都不能再动手。 机会只有一次, 一击不中就是大祸,需得好好把握。 他想要撤退, 趁着此时人仰马翻之际,想要不知不觉地溜走。 然而有人却不愿。 刚在还在声嘶力竭喊着父皇的李景淙突然扭过头来,目光直接锁定他,声音悲切:“三皇兄, 你快过来呀,父皇他到底是怎么了?” “……” 群臣都在注视着, 李景鸿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柔声宽慰道:“父皇吉人自有天相,六皇弟莫要担心。” “三皇兄,还是只有你能靠得住呀。”李景淙泣涕涟涟, 故意往李景鸿怀里栽, 激得李景鸿心里直犯恶心。 群臣们看着亲密的两人,心中难免感慨道, 到底是同父的兄弟,真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啊。 两人深情互演,直到太医前来。 因着天僖帝身体衰弱,不便移动,太医只能跪在地上为他整治。 施针掐穴,忙活了半天,天僖帝终于悠悠转醒。 -- 第123页 侍卫们抬着许如晦的尸体前来禀报,有人已经认出了那正是平金府尹许如晦,还是三皇子李景鸿一党的派系。 天僖帝面含薄怒,问下面的群臣:“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想造反?!” 李景鸿恭顺道:“父皇息怒,儿臣愿意替父皇排忧,彻查此事。” 沈思洲立即上前:“禀圣人,臣有本要奏。” 天僖帝看他一眼,道:“奏。” 沈思洲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奏折呈上去:“臣要弹劾许如晦欲图谋反,假造虎符,联手青越二州企图谋杀五殿下!” 两方私自交战的事情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悉,但都没想到沈思洲会选择今天发难。 沈思洲却还没完,继续道:“臣还要弹劾三皇子,通过许如晦操纵平金府,卖官鬻爵鱼肉百姓,私自屯兵蓄粮意图谋反!臣斗胆,恐怕这许如晦兵败之后,三殿下害怕被牵连而将许如晦残忍杀害!” 群臣哗然。 这是要撕破脸皮了! 六皇子屈膝上前,眼含热泪:“我相信这一定不是三皇兄所为,他怎么会知道许如晦的行踪呢,而且三皇兄住在宫中,怎么出去?定时有人想要陷害三皇兄!” 沈思洲又掏出一份供词呈上去:“禀圣人,许如晦兵败之后四处逃窜,臣与五殿下一路追踪,这才回了上京。臣昨日查到,许如晦来到上上京之后就被三殿下藏匿在梨园之中,三殿下亦时常借逛梨园之名前去看望。” 那份证词正是那个梨园新近小美人所提供,言之凿凿,许多细节都可以对上。 沈思洲与李景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一来一去就把李景鸿的罪名给落实了。 天僖帝脸色阴沉,狠狠那份供词丢掷到李景鸿的脚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李景鸿捡起供词才明白自己这是中计了,他跪在地上哀求:“父皇明鉴,儿臣从未参与过这些事,是沈思洲这个小人他想要陷害儿臣,父皇万万不能被奸人蒙蔽啊。” 李景淙在旁边附和:“是呀是呀,父皇就相信三皇兄吧,皇兄他温良恭顺,任孝悌爱,与党派一事绝无半点干系!” 天僖帝听了这话心中反而更加怀疑了起来。 这些赞美之语与李景鸿简直是两不相干,反而提醒了天僖帝他这个三儿子平日是怎么样的狠毒手段,如果是他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今日这般实在过了。想要警示朝臣逞凶示威,可以,但是他还没死呢,这一出之后,接下来是不是就要造反了?! 李景鸿知道天僖帝不一定信他,但事发突然,他完全没有准备,根本拿不出证据。而他这个父皇生性多疑,一旦怀疑起谁就决不罢休,他现在只能示弱,祈求天僖帝可以网开一面。 李景鸿一党的见大事不好,都纷纷跳出来替李景鸿求情。 荣妃也跑出来替自己的儿子求情,哭得梨花带雨,把天僖帝看得心烦,让人给拖下去了。 天僖帝静默片刻,心中有了计较,开口道:“来人,将三皇子带下去,关进大理寺,着三司会审。” 大理寺那种地方,进去了可就半条命没有了! 李景鸿明白了过来,事情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只是他这父皇心中已经选择了六皇弟,也正好借这个机会折断他的党羽。 就算他日后能从大理寺出来,皇位也将与他再无半分干系。筹谋半生难道今日就要断送在这里不成?? 不成! 凭什么最后是李景淙那个病秧子赢了他! 侍卫们上前就要拿人,李景鸿霍然起身,怒目四顾,口中大喝:“谁敢!” 侍卫们一时之间被震慑住,都不敢再往前。 李景鸿从怀中掏出一物往天上放去,天空嘭然炸开一朵红色焰火。 这是动手的信号。 四周突然涌现出大队的人马包圆了这里。 李景鸿掏出腰间软剑,眉目冷峻道:“动手!” 他带来的那些士兵冲上前就是砍人。 群臣偕同带来的夫人们均是厉声尖叫,仓皇逃窜,场面一时乱成了一锅粥。 李景淙也早有准备,同样抽出长剑与冲上来的士兵们厮杀,一边挥舞一边指挥:“镇定镇定!保护陛下撤退!” 他身边的侍卫们便护送着天僖帝及一些官员官眷向后面的后面退去。 后面的宫宇正是先皇后的寝宫,侍卫们及时关上门,用身体抵挡着外面士兵的进攻。 李景消率领着侍卫们咬牙抵挡,门板摇摇欲坠,看来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群臣们慌成热锅上的蚂蚁,有人急道:“这要怎么办,你我该不会今日该不会就要葬送在这里吧。” 一些夫人们被吓得哭了出来,哭啼之声此起彼伏,甚至还带有回声,宫殿里一时如菜市场般热闹非凡。 天僖帝刚才就被许如晦的尸体吓到,现在陡然间又见到亲儿子逼宫,更是被吓晕了过去。 平日素来软懦的六皇子今日突然奋发出迟来了许多年的英勇气概,他镇定自若地指使两个宫人:“把圣人抬到里间去。” 然后他与寇相还有大太监王福海一起进了去,沈思洲崔白菀连同若干大臣家眷全部等在门外候着。 门外兵戈四起,杀伐连天,屋内倒是意外的平静。 天僖帝清醒过来,看到了守在床边的李景淙,艰难地招手:“好孩子,到朕这里来。” -- 第124页 李景淙面无表情,往前行了几步,问:“父皇对于此地可还熟悉?” 天僖帝环顾四周,叹道:“怎能不熟,这是蕴儿当年所在的居所,那些年朕每日都要来的。” 蕴儿是先皇后的闺名。 “那父皇可还记得母后去世时的样子?” “一直铭记于心。” “那你可曾忏悔!” 突然撕下温善恭孝的伪装,露出本来的狰狞面目。 因着刚才与敌人有过厮杀,此时的他,披头散发、满身血污,是修罗恶鬼,舞戚刑天。 通红的眼像在泣血,他怒瞪床榻之人,道:“你指使荣妃毒杀我母后,这么多年却一直装出一副缅怀她的样子,看了真让人想恶心。” 他狠狠啐了口唾沫在天僖帝的脸上。 站在一旁的寇柏昌与王福海还有那两个宫人则是神色平常,一点都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天僖帝震惊地看着这个儿子,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你、你是何时知晓的?” 李景淙看了一眼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寇柏昌,转过头对他冷笑道:“一直。” 天僖帝当年能登上御座,将他的那些个兄弟统统如猪狗般宰杀,全是因为先皇后一族在背后支持着他。但是自古便是狡兔死走狗烹,天僖帝登上皇位之后便开始忌惮起势力越发强盛的先皇后一族。 尤其是先皇后不久后还怀孕了,天僖帝心中不安,便指使荣妃将毒药下在先皇后每日保胎的汤药里。不然荣妃一个妃子,再如何得恩宠也不敢做出戕害皇后的行为。 先皇后拼了命生下了李景淙,却也在不久后就撒手人寰。 她的母族没了最强的依靠,几年间被天僖帝慢慢打压发落,如今凋零地不成样子。 先皇后一族没了,天僖帝就扶持荣妃家族,现在荣妃一族势大,他又转而壮李景淙的势。身为皇帝,他一直深谙权衡之道。 说起来,这也就是一个恩将仇报、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戏折里早已唱了千百回,无甚稀奇。但是负心汉没有想到,向他复仇的居然是他平日最优待的好儿子。 他的报应,今日就来。 李景淙说完后,拔剑就往床榻上的天僖帝身上刺去,他连刺数下,像是在杀人,也像是在泄愤, 天僖帝的身体随着剑的刺入与拔.出而颤动,他瞪大眼睛茫然地望着上方的纱帐,口出呼出“嗬嗬”的气音。 李景淙停下戳刺,看向床榻上的佝偻老人,嗤笑道:“你也有今日。” 天僖帝的身体剧烈颤动,嗓子嘶哑,道:“其实我早已属意你为太子。” “我知道,”李景淙一挑眉,满脸的得色,“你要将三皇兄下诏狱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天僖帝双目望向他,像是不解,那你还为何要这般做? 李景淙将剑随意扔到了一旁,道:“我的目的不在皇位,而在杀你。” 他一直想要的,都不是皇位,而是天僖帝的命。 为未见面的母亲、残败的身体、幼年所遭的冷眼、成年所受的暗箭、隐忍多年背负的痛苦仇恨,为这些,他要向他的父亲讨个公道。 寇柏昌及时上前,从袖中掏出一份圣旨:“陛下安心去吧,传位的诏书微臣已经写好了。” 当年天僖帝传位的诏书就由寇柏昌矫造,现在他的儿子的传位诏书也由寇柏昌矫造。 大太监王福海也上前,笑道:“圣人安心去吧,印玺也由奴才盖好啦。” 当年天僖帝的传位诏书由太监陈凌偷盖,现在他的儿子的传位诏书由太监王福海盖章。 他的好儿子,走了与他一模一样的路。 当年先皇众叛亲离,被儿子活活逼死,现在他也即将被他身边最信任的三人逼死。 他与他的父皇,也走了一模一样的路。 他当年的所做所为,今日悉数返还到自己的身上,便成了他今日的报应。 天僖帝瞪着三人,骤然急促喘.息,过一会儿又慢慢平缓了下去,手指无力地搭在一旁。 再也没有呼吸。 王福海将他没有闭合的双眼轻轻合上,对着那两个宫人道:“你们俩,替先皇换件干净衣裳儿,老人家可要体体面面的走。” 执政二十余年的天僖帝,就此结束了他体面的一生。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打开,率先而出的王福海双眼蓄泪,宣布道:“陛下,驾崩!” 沈思洲立刻跪下,呼道:“陛下走好!” 众臣全部双目通红,跟着跪了一地。 王福海又掏出了圣旨,道:“陛下临终前,宣位于六皇子李景淙。” 李景淙跪在地上,双手接过圣旨,哽咽道:“儿臣定当不负父皇所托。” 沈思洲立刻呼道:“拜见陛下!” 众臣也跟着一起喊:“拜见陛下!” 李景淙的新皇之位,便这样得到了承认。 潦草接旨后,李景淙站起来道:“此乃为难存亡之际,朕便不与诸位多言了。”他环顾四周,高声道,“今日宵小作乱,逼宫发难,戕害先皇,奇耻大辱!众位,且与朕一同出去,诛杀叛贼!” 言辞悲烈,催人泪下,他拔出宝剑,一呼百应。李景消带着仅余不多的侍卫一同单膝跪地,宣誓忠诚。 但是这样少的人马出去厮杀,无异于是螳臂当车,许多大臣都劝李景淙不要出去。但是李景淙坚持要与众人同在,惹得一干大臣眼落热泪,纷纷表示与君王共存亡。 -- 第125页 新皇就这样,带着他这不多的人马闯了出去,背影都充满了悲壮。 旁边的人都在哭哭啼啼,崔白菀借机小声地问沈思洲:“六殿下,不是,陛下的兵马应该快到了吧?” 沈思洲颔首:“已经到了。” 李景淙与李景淙冲出去的时候,恰逢援兵赶到。 援兵远比李景鸿的人马要多得多,并且个个都是精兵悍将,李景鸿带来的御林军与之相比,就成了不耐看的花架子了。 血战厮杀不大多时便以李景鸿的被擒而宣布结束,其余叛军也已悉数伏法。 李景鸿被五花大绑带上来,被人敲着膝弯而被迫跪下,他看向站在李景淙身边的寇柏昌,恨声道:“老匹夫,你竟敢骗我!” 他的身价是五城兵马司与小部分御林军。有五城兵马司大半的人马挡着,李景消的七百精兵便进不来。剩下的兵马并同那小半的御林军则随他一起进宫谋反。 胜券至少七成。 可惜他选错了盟友,甚至还错把鸡蛋都投到一个篮子里。 他太过相信寇柏昌,相信寇柏昌与沈思洲是对手,是他的好盟友。 有了寇柏昌的协助,从前日开始,那七百精兵就乔装打扮,分批进城,留在郊外的那些帐篷炊具,都是遮人耳目的障眼法。 并且李景消带来的兵马不止这些,御林军首领何瑗昔日曾受李景消的恩惠,剩下大半的御林军便也加入了李景淙的阵营。 沈思洲与寇柏昌联手设下今日之局,先是激得李景鸿先动手,再是逼死天僖帝,让李景淙能够顺利继位,最后就可以师出有名将李景鸿擒拿住。 层层套环,只待猎物入瓮。 寇柏昌自从生了大病以后便苍老了许多,大病好了,却被小病缠身。此时的他,被人当众呵骂,却不急不躁,平静道:“你非明主。” 他弄权媚上,历经三朝,是个遭世人唾骂、不折不扣的奸臣。此时却说出了这种话,看上去竟真有几分狷介遗风,还挺唬人的。 李景鸿还欲要骂李景淙,却被旁边的侍卫及时堵住嘴,拉了下去。 没人在乎一个罪犯的呼叫。 众臣出来跪迎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万众贺亲。 但是在这道贺的声潮里,还有人搞小动作。 沈思洲随着众人叩首,却听见身边之人小声道:“皇帝为什么非要万万岁,我能与你百岁便好。” 沈思洲微勾唇角,依旧低着头,手掌却不动声色地覆上了旁边细细白白的素手,也学着那般她小声道:“那我便与你,百岁为好。” 前半生历尽这许多的磨难,磕磕撞撞往前走,然后遇见你,拉紧你。 这万千人不是贺我而来,但我依然要在这万千人之中向你承诺,与你道一句,同修百年好。 同修百年好,此生不相离。 ——全文完,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数字,改成七百。 啊啊啊啊啊终于完结了!手动给自己撒花~ 正文写完了,还有点没交代的打算写个番外。大家有喜欢的梗也可以点梗,没人点我就自己随便写啦。 第一次写文,无限感慨,诸多体会。谢谢大家的鼓励与陪伴!感谢相遇! 给大家再手动鞠个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