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要我攻略虐文女主》 第1页 [穿越重生] 《系统要我攻略虐文女主》作者:甜心菜【完结】 文案: 宋鼎鼎穿成了一本虐文里心机深沉的恶毒女配。 原主因嫉妒万人迷小师妹,冒领师妹功劳后,又陷害师妹与魔域私通,令师妹被男主重罚逐出天宗门 小师妹饱受折磨,九死一生 在男二和男三的帮助下重返天宗门,当众揭穿了原主的阴谋,亲手将原主挫骨扬灰 宋鼎鼎穿过去的时候,小师妹已经被逐出师门还毁了容,整日以面纱示人 系统:男主仙风道骨,男二温柔多情,男三偏执阴郁,宿主的任务是攻略…… 宋鼎鼎:攻略男主男二和男三? 系统:不,是攻略小师妹。 宋鼎鼎:…… 这就他妈的离谱 为了活命,宋鼎鼎扮成男装,一边在小师妹面前疯狂刷好感度,一边阻止小师妹爱上男主男二和男三。 男主给小师妹送去腐生肌的丹药 宋鼎鼎抓住小师妹的手,痛心疾首:“他接受不了你现在的容貌,他不是真的爱你。” 男二给小师妹送补身体的木瓜鲫鱼汤 宋鼎鼎抓住小师妹的手,咬牙切齿:“他肯定是嫌弃你平胸,他不是真的爱你。” 男三给小师妹送去鸳鸯荷包的定情信物 宋鼎鼎抓住小师妹的手,唉声叹气:“这两只鸳鸯都是公的,他分明把你当兄弟,他不是真的爱你。” 小师妹十分配合:“我懂,阿鼎才是真的爱我。”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直到宋鼎鼎完成任务,换回女装准备死遁的时候,被小师妹抓了现行。 宋鼎鼎抱住小师妹的大腿,痛哭流涕的忏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骗了你,我不是男人……” 小师妹用剑挑起她的下颌,用着低沉慵懒的嗓音,漫不经心的笑着说:“没关系,我是。” 女扮男装·骚话连篇·又怂又刚师姐X男扮女装·盛世美颜黑月光病娇‘小师妹’ 排雷:【高亮:男主前期女装,真·白切黑·病娇反派】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女配 系统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鼎鼎 ┃ 配角:预收文《蛇精病别过来》求收藏~ ┃ 其它:穿书,男扮女装 一句话简介:我和三个龙傲天抢“女主” 立意:成功的秘诀在于坚持 简评:宋鼎鼎穿进了一本虐恋师徒文里,成为处处与小师妹作对的恶毒女配。系统要求她攻略历经磨难,毁容黑化后的小师妹,为了早日回家,她不得不女扮男装,用真心慢慢感化小师妹。然而就在她完成任务准备离开时,却发现她攻略到手的小师妹,原来竟是个男人…… 本文故事轻松,文风幽默,剧情跌宕起伏。主要讲述女扮男装的大师姐,在攻略师徒恋虐文中男扮女装‘小师妹’过程中,互相温暖治愈的爱情故事。 第1章 一个鼎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天门宗祠堂内。 宋鼎鼎跪坐在泛着冷意的垫子上,她微微呆滞,视线从黑樟木的棺椁上,移向自己布着硬茧子的手掌心。 这已经是她第六十六次看向自己的手。 这不是她的手。 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就连玩游戏都不敢带闪现,生怕闪快了自己一激动就嗝屁了。 手掌心上又怎么可能长出厚厚的茧子? 宋鼎鼎抬起头,眼前这气氛诡异的灵堂,以及那些穿着白衣古装的人,真实到令人怀疑人生。 跪在她身旁不远处的男人,小声嘀咕着:“大长老已进入化神期,九洲之内少有对手,怎会好端端的暴毙了?” “小点声!”另一人做出噤声的手势,刻意压低了嗓音道:“听闻是神仙府的那位……”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呲着牙,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提起神仙府的名号,那人脸色一变,也不敢多问了,只是看着身着素缟的宋鼎鼎叹道:“族人死了,义父也没了,宋师姐太惨了!” 大长老,神仙府,宋师姐。 至此,宋鼎鼎终于确定了心中那荒唐的想法——她穿书了。 根据万恶的穿书定律,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必定是穿进了她昨晚熬夜看的狗血师徒虐恋文《徒儿再爱我一次》里,还穿成了跟她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宋师姐。 宋师姐是每本古早虐文里,必不可少的反派标配,她原本聪慧善良,乃医修大族的后人。 谁料世事无常,族人不知如何招惹了神仙府的府主,一夜之间族人尽数死绝,唯有她外出采药,才侥幸留得一命。 她为报仇拜入天门宗,大长老膝下无子,怜她身世可悲,便将她认作义女,倾尽心血教她毕生所学。 后得大长老引荐,她拜师玉微道君,短短五年之间,便已突破金丹期,成为天门宗的佼佼者。 但女配毕竟是女配,她拿的不是大女主复仇爽文剧本,身上也没有主角光环加持。 所以当万人迷团宠的小师妹出现后,她便成了小师妹的陪衬。 原本看重她的大师兄,对小师妹嘘寒问暖。原本爱慕她的小师弟,给小师妹写告白情诗。就连一向仙风傲骨的玉微道君,都对小师妹偏爱有加。 她什么都能忍让,唯独师尊不可,她嫉妒,她愤恨,她日渐扭曲,终于在沉默中变态。 -- 第2页 玉微道君遭歹人毒手,危在旦夕。小师妹为救师尊,拼死从神仙府偷走了混沌锁,却被她半路截胡冒领了功劳。 不仅如此,她还藏起混沌锁,以混沌锁被盗为名,陷害小师妹跟魔域私通,害得小师妹被师尊重罚,受了整整六十二下龙骨鞭,半死不活被师尊逐出了天门宗。 小师妹饱受折磨,九死一生,最终在男二和男三的帮助下重返天门宗,当众揭穿她的阴谋,亲手将她修为尽废,挫骨扬灰。 虽说宋师姐最后死了很解气,可就因为她之前作妖,导致小师妹和玉微道君之间误会重重,一百多章里有九十九章都是玻璃渣。 最后两人还落得个一死一伤的BE烂尾结局,气的宋鼎鼎差点螺旋升天,只想钻进书里锤爆女配的狗头。 这下好了,她的愿望全都实现了,不光真的钻进了书里,还直接穿成了狗头本尊宋师姐。 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小师妹已经受完鞭刑,被玉微道君赶出天门宗半年多了。 按照原文剧情,小师妹便是在大长老暴毙后停灵的第三日,带着男三突然现身天门宗祠堂。 而今日正好便是大长老停灵的第三日——小师妹正马不停蹄的带着她的盒饭赶来,她只需要洗干净脖子等着吃盒饭就行了,连挣扎什么的都免了。 别人穿书,要么拿个女配逆袭剧本,要么拿个拯救反派的白月光剧本,就她最惨,穿书过来就是为了给小师妹送个人头。 宋鼎鼎越想越觉得自己悲催,原本还勉强忍住哭声,如今却是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的极其投入,谁劝都没用,就连玉微道君进了祠堂都没注意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哭声渐小,朦胧的泪眼前倏忽出现一张雪白的手帕。 她微微仰头,循着那手帕向上看去,便见一位白衣胜雪的谪仙男子,他眉眼中带着淡淡的疏离,依稀透出两分怜悯之色。 几乎不用分辨,她便认出此人是《徒儿再爱我一次》的男主玉微道君。 倒难怪原主会沦陷,与这般风光霁月之人,朝夕相处在一处数年,任是哪个女子,也难以自控。 “你义父之死不怪你。”玉微道君见她神色怔怔,薄唇微抿,轻声安慰:“节哀。” 宋鼎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原主族人皆被神仙府所害,大长老冒着风险隐瞒下她的身世,这才相安无事的度过五载。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不知谁将此事泄露了出去,不过短短数日,她的身世已是传遍修仙界。 那神仙府就好比阎王殿,他们叫你三更死,便不会留你到五更,又怎会放任本该死掉的人活着? 众人皆猜测,大长老必定是因为收留她,而遭到了神仙府的迁怒,才会落到如此下场。 玉微道君怕是误会了,以为她是因自责而痛哭流涕,所以温声细语的出言相慰。 若是旁人,面对这温柔攻击,必定会沉陷其中。 偏偏宋鼎鼎是个女主控,她一想起玉微道君对小师妹虐心又虐身,便对他生不出什么好感。 反正该发泄的发泄了,宋鼎鼎没心情多做解释,只是接过手帕捻了捻鼻涕,礼貌的道了一句:“谢谢师尊。” 许是见她态度疏离,与往日有所不同,玉微道君难得多看了她两眼:“有为师在天门宗,必护你周全,不叫神仙府伤了你。” 这算是一句承诺,不过宋鼎鼎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他对小师妹也说过‘护你周全’,但将小师妹逐出师门的那一日,他可是抡圆膀子往死里抽小师妹龙骨鞭,一点没见他心慈手软。 玉微道君想起正事,走到大长老的棺椁旁,从袖中拿出一张泛黄的信纸:“大长老在世时,曾留有遗嘱,殁后将府中一切遗产,留给义女宋鼎鼎……” 话还未说完,祠堂门外便匆匆跑来一对母女,两人气喘吁吁,还不忘抬手叫停:“慢着——” 众人瞧见母女二人,神色中大多带上了一抹不加掩饰的嫌恶。 那母女两人,一个是大长老的续弦李夫人,另一个则是李夫人婚嫁时,带来的继女宋芝芝。 大长老还活着的时候,两人没少仗势欺人,众人皆是能躲就躲着,只觉得沾着就是晦气。 “这遗书是造假的!”李夫人从角落里扯出一个小厮,拖拽到玉微道君身前。 宋芝芝则双手递交给他一本日记:“此人乃是宋鼎鼎院中的亲信,我这两日瞧他鬼鬼祟祟,命人搜查过他的住处后,便找到了他藏掖起来的这本日记。” “我看过才知,这宋鼎鼎为吞并父亲遗产,竟亲手杀了父亲,伪造遗书!” 玉微道君接过日记本,翻看几页,眉头越蹙越紧,渗着寒意的眸子看向小厮:“这是你写的?” 这日记本上,不光写了遗书是宋鼎鼎造假,还写了大长老之死亦是出自她手。 平时李氏和宋芝芝母女的所作所为,他也略有耳闻,身为宋鼎鼎的师尊,相比起这对名声狼藉的母女,他自是更相信自己徒儿的品性。 可相信归相信,半年之前,他何其信任疼爱的小徒儿,不一样做出过私通魔域的叛门之事? 玉微道君的目光太冷,骇的小厮抖如糠筛,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小人有罪,大长老对小人有恩,小人却因恐惧,隐瞒大小姐杀父伪造遗书之事……” -- 第3页 这算是直接承认了李夫人和宋芝芝的话。 祠堂内一片哗然,众人顾不得规矩,神色各异,议论纷纷。 “这小厮确是宋师姐院子里的,难不成此事是真的?” “可宋师姐为何要杀大长老?若不是大长老收养她,她五年前就被神仙府杀死了!” “莫非就如宋芝芝所言,宋师姐是贪图大长老府邸中的财宝,这才痛下杀手?” …… 宋鼎鼎见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心中有些郁闷。 若说原主是惹人恼火的恶毒女配,那宋芝芝母女在文中就算是苍蝇一般恶心人的存在了。 大长老的原配夫人在世时,膝下并无子女,收养原主没过两年,便又娶了李夫人做续弦。 秉着先来后到的规矩,即便原主是大长老收养的义女,宋芝芝也要唤她一句阿姐。 那母女两人生怕大长老渡劫飞升后,原主霸占大长老留下的财宝,便换着法子败坏她的名声,只盼她忍无可忍与大长老断绝关系。 这次大长老突然暴毙,宋芝芝怕是为了保住遗产,情急之下才想出了收买小厮,栽赃陷害原主的法子。 虽说虱子多了不怕痒,但这弑父之罪,却是比陷害小师妹要严重多了。 “小鼎,他所言可是真的?”玉微道君看着她,嗓音低沉。 不等她辩解,宋芝芝已抢先开口:“难不成,玉微道君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包庇宋鼎鼎?” 这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仿佛只要宋鼎鼎开口解释,玉微道君听信了她的话,便成了有失公允,强行包庇自家弟子的恶人。 宋芝芝便是笃定原主喜欢玉微道君,就算为了玉微道君的声名,她也不会多作辩解,以免将他牵扯其中。 事实上,原主也确实没有解释,她试图将玉微道君撇出此事,命人去请祖师来主持公道。 谁料祖师还未赶来,小师妹就带着男二和男三到了祠堂,率先将原主冒领功劳,私藏混沌锁,又陷害小师妹的真相说了出来。 有这监守自盗混沌锁,以及栽赃同门作为铺垫,那弑父之罪自然而然也成了真的。原主百口莫辩,数罪并罚,才会落得个被废掉修为,挫骨扬灰的下场。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死寂的令人惶惶。 就在宋芝芝以为她不会解释之时,宋鼎鼎揉了揉跪到酸麻的膝盖,站起身来,看向身旁的小师弟:“你会把心里话写在日记里吗?” 小师弟摇头。 她又看宋芝芝:“那你呢?” 宋芝芝也下意识的摇头。 宋鼎鼎笑了:“那就对了,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宋芝芝回过神来,微恼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空口白牙的狡辩?” “我空口白牙,那你呢?”宋鼎鼎挑眉,嗤笑一声:“我不过金丹期初境,如何对化神期的义父下毒手?” 众人早就觉得其中有古怪之处,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如今却是被她这番话点醒——大长老已是化神期,便是三个宋鼎鼎,也杀不了他。 眼看这局势就要逆转翻盘,宋芝芝心慌意乱:“许是你在茶水中下毒,父亲没有防备……” 不等她说完,宋鼎鼎便打断了她:“你说我弑父和伪造遗书,动机就是为了义父的财产,对吗?” 宋芝芝连忙点头。 “既如此,我愿分文不留,将义父遗产尽数上交天门宗充公,以证清白。” 宋鼎鼎的嗓音铿锵有力,又将‘分文不留’四个字特意咬重,足以令祠堂内每一人都听清楚她的决心。 李夫人面如土色,而宋芝芝则差点当场晕厥过去,要知道大长老手握三座矿山,府中奇珍异宝无数,乃是天门宗首富。 她忍不住扑上前去,怒声质问道:“宋鼎鼎,你疯了吗?!你不过是个义女,父亲绝对不可能把遗产都留给你!” 李夫人回过神来,也恨恨道:“谁都休想拿走夫君留给我们母女的遗产!” 宋鼎鼎当然没疯,她此刻无比清醒。 要说她是大长老的义女,那宋芝芝还是继女呢,大家半斤八两,反正都不是大长老亲生的。 但书中原主一死,大长老的遗产,便全部落入了宋芝芝母女手中,两人挥霍到死,小日子过得好不快哉。 她这个人小心眼,那遗产本是留给原主的,左右小师妹一来,她马上就要领盒饭了,那三座矿山自然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她们。 见宋鼎鼎为证清白,甘愿仗义散尽家财,再瞧宋芝芝母女为遗产那红眼疯癫的模样,到底是谁心有不轨,这一看便已了然。 毕竟在宋鼎鼎毫无杀人动机的前提下,比起宋芝芝母女,他们自然还是更相信宋鼎鼎的为人。 “为争夺遗产,她们竟做到如此地步,甚至污蔑宋师姐杀父,简直是丧心病狂!” “玉微道君必要严惩她们母女,给宋师姐一个交代!” “没错!严惩她们!” ……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只是大长老刚刚过世,没有实质性的证据,玉微道君身为小辈,如何处置她们母女都不妥当,只能交由其他长老来定罪。 虽处置不了宋芝芝母女,那信口雌黄,污蔑宋鼎鼎弑父的小厮,玉微道君却还是可以处置的。 天门宗门规出了名的严厉,像小厮这般不忠不义的叛主之人,都要在面上炮烙刺字,关进冰寒地牢中受罚至死。 -- 第4页 小厮扯着他的衣角,痛哭道:“小人冤枉!道君饶命啊!” 玉微道君负手而立,神色漠然:“拿铁烙来。” 宋鼎鼎多少猜到他要做什么,但毕竟出身法治社会,她对于天门宗的酷刑不能苟同。 见那小厮吓到小便失禁,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帮小厮求个情,祠堂外却传来一道轻风云淡的声音。 “半年未见,师尊还是这般心狠绝情。” 宋鼎鼎身体微僵,这个声音是……小师妹? 第2章 两个鼎 ◎攻略小师妹◎ 玉微道君座下弟子有三,首席弟子是个叛逆之人,本是个修仙天赋极佳的,谁知他修仙修到一半,便跑下山去人界做道士了,已经十几年没再出现过。 而剩下的两个弟子,一个是宋鼎鼎,另一个则是小师妹裴名。 所以,整个天门宗上下,能管玉微道君唤一句师尊的,除了宋鼎鼎之外,便只有小师妹一人了。 宋鼎鼎艰难的吞咽一口唾液,颤颤巍巍的挪动着僵硬的身躯,心惊胆战的朝着祠堂外望去。 许是方才又下过小雨的缘故,院子里的青瓦石上淅淅沥沥的向下滴落雨珠,修长玉白的手指执着油纸伞,驻足在祠堂外的屋檐下。 “师姐。”油纸伞微微倾斜,露出墨玉似的眼眸,渗着寒意的冷风抚过,吹得半掩住面容的轻纱飘动:“好久不见。” 宋鼎鼎有些惊恐,下意识的颤栗道:“小,小师妹……” “叮——”机械声在脑海中突兀响起,“百因必有果、您的报应就是我系统已激活!小爱将竭诚为您服务!” 系统?激活? 她短暂的忘记了惊吓,一脸懵逼的看着静悄悄的祠堂,似乎还没回味过来是谁在说话。 “您熬夜看小说导致心脏病突发猝死,鉴于您的求生欲太过强烈,小爱特此邀请您绑定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系统,获得复活券一张。” 没吃过猪肉,她也见过猪跑,宋鼎鼎看过不少绑定系统的小说,大概明白系统的意思。 按照以往小说里的套路,系统会发布任务,如果宿主完成了所有任务,那么就可以穿越回去,并改变她在原世界猝死的结局。 换而言之,这个叫小爱的系统助手,是来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 “Bingo!答对了!”机械音渐渐激动,声音激昂道:“本文男主仙风道骨,男二温柔多情,男三偏执阴郁,宿主的终极任务就是攻略……” 她下意识的接道:“攻略男主男二和男三?” 小爱系统:“不,是攻略小师妹!” 宋鼎鼎:“……” 这就他妈的离谱。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本《徒儿再爱我一次》是BG师徒恋言情文,并不是GL百合文,那这橘势大好的奇怪走向是什么鬼? 就在她想要询问系统是不是搞错攻略目标时,小师妹身后响起一道低哑的男声:“裴姐姐,与其跟他们浪费时间,不如直接进入正题。” 说话的人乃是西海龙族分支马家屯的小皇子马澐,也是文中腹黑傲娇的男三,而他口中的裴姐姐便是小师妹裴名。 马澐此人表面性格疏朗,生得一副稚嫩无害的娃娃脸,眸中却常含阴鸷的雾霾,实则是一朵杀人于无形的食人花。 祠堂内的众人都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但宋鼎鼎看见马澐却只想喊一声爸爸。 旁人自然没有认出马澐是谁,毕竟是龙族分支的小皇子,平日里又不常出门走动,可玉微道君一眼就认了出来。 马澐看向裴名的眼睛里,满是不加掩饰的爱慕之意,令玉微道君心中略有些不舒服。 在他的印象中,裴名是他徒儿中性子最冷的一个。他们在玉峰山朝夕相处数年,她平日与师兄师弟说的话寥寥可数,更不喜他们靠近她身侧,只偶尔与宋鼎鼎这个师姐说上两句话。 可此时,裴名却允许马澐伴她身侧,还用那样近乎亵渎的眼神看着她。 玉微道君心头堵闷,但到底没再向以往那般训斥她,他还记得他半年前已经将她逐出了天门宗。 他嗓音冷淡道:“若是来吊唁大长老,如今来过了便走罢。” “师尊怕是误会了。”裴名抬眸,莞尔笑道:“我来,并非为了吊唁大长老。” “那你来做什么?”玉微道君看着她。 裴名没有说话,倒是她身旁的马澐,已是冷笑着咬牙切齿道:“这就要问问你的好徒弟宋鼎鼎了!” 【叮!小爱发布任务!】 【请宿主声情并茂说出:“我爱慕小师妹已久,若不是师尊你横插一脚,我早已和小师妹终成眷属,又怎么会因嫉妒你,而盗走混沌锁,陷害小师妹?但现在我想通了,我不想再拆散你们了,我想要加入你们!”并亲吻小师妹。】 宋鼎鼎:“???” 这是什么令人羞耻的任务,她错了,她错的太离谱了,这系统根本不是来拯救她的,它分明是想让她死得更惨! 她懵了一下,几乎没有思考,便决定撂挑子不干了。 与其赌上性命去完成这个作死的任务,她还不如在事情被揭穿之前,抢先跟小师妹认错。 若是态度诚恳的跪地祈求小师妹,没准小师妹心一软,便留下她一命。 在生出这个想法的瞬间,她浑身犹如触电般一个激灵,紧接着一股火烧般的灼烈感从上至下席卷而过,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经五体投地的倒在了地上。 -- 第5页 玉微道君皱眉:“小鼎?你怎么了?” 宋鼎鼎也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顾不得钻心的疼痛,一心想要向小师妹求饶:“我错了!当初我不该冒领小师妹的功劳,更不该盗走混沌锁,还陷害你跟魔域私通!小师妹你听我解释,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她心里想好的一套求饶的说辞,到了嘴边却全都成了一连串的‘口口’,正当她不知所云之时,系统机械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黄牌警告一次!宿主拒绝完成任务,触发小爱屏蔽词,小爱已自动屏蔽并惩罚!” 难怪会有火烧感,原来是因为她拒绝完成系统任务的缘故。 宋鼎鼎愤怒了,宋鼎鼎爆发了。 她坚信自己是直女,比钢铁还直的直女!没有什么能让一个直女说出这样羞耻的话来! 她挣扎着往前爬动,缓慢而艰难的爬到祠堂外,抱住了小师妹的腿:“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随着一声轻不可闻的低笑,裴名拢起油纸伞,迎着橘红色温柔的夕阳,缓缓蹲下身去。 她轻挑眉梢,眸子漆黑似浓墨,眼尾下方的深红色泪痣在夕光的映衬下越发鲜红。 那飘动的轻纱为她添上一抹朦胧,便是因为看不清她面纱下的容颜,才更让人想入非非,心动不止。 宋鼎鼎看着裴名眼角的泪痣,仿佛忘记了呼吸,莫名的心悸了两下。 她终于明白,为何绿江犹如工业流水般打造出的男女主,眼角都要带上一颗红色泪痣了——这简直太他妈的诱人了。 “师姐。”裴名伸出修长的手臂,轻放在她的头顶,温柔的笑着:“慢慢说,我在听。” 她的笑容那般平近易人,可宋鼎鼎却从她不带情感的黑眸中,读出了一丝惊悚之意。 裴名就好比是玩弄老鼠的猫儿,耐心用猫爪子撩拨她,享受着她在临死前的狼狈求饶。 藏着淬毒尖刺的手掌在她头顶轻抚,动作那样温柔平和,裴名挑起她一缕细长柔软的乌发,百无聊赖的轻捻着,似是在等待她继续解释。 她十分熟悉这个动作,原文中小师妹就是在抚摸原主头发时,突然发力废了原主的修为。 而因为再次违抗系统命令,热度几乎在一瞬间提升到火焰山级别,宋鼎鼎整个人犹如置身火海炙烤,额间渗出豆大的汗珠,再也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来。 宋鼎鼎终于熬不住了,她觉得比起前狼后虎的两面夹击,什么羞耻不羞耻的,都是可以克服掉的。 她挣扎着一手攥住裴名的手腕,一手搭在裴名的后颈,面色惨白的抬头看向玉微道君:“我爱慕小师妹已久,若不是师尊你横插一脚,我早已和小师妹终成眷属,又怎么会因嫉妒你,而盗走混沌锁,陷害小师妹?” 她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液,臊红着脸道:“但,但现在我想通了,我不想再拆散你们了,我想……我想要加入你们!” 说罢,她也不敢看众人的反应,一脸视死如归的将裴名的后颈向下压去。 稍作犹豫后,宋鼎鼎抿嘴轻轻碰了一下裴名的唇角。 像是火刀子割人般的烧痛感在刹那间消失,她浑身冰凉,黏腻的汗水打湿发缕,神色狼狈的用双手撑住地面,犹如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机械音欢快响起:“恭喜宿主完成第一个小试牛刀的任务,因宿主两次犯规,此次任务暂不发送任务奖励,请您再接再厉!” 宋鼎鼎瞪大了眼睛:“然后呢?” “什么然后啊宿主?” “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爱不知道呢宿主。” 宋鼎鼎:“……” 这究竟是什么坑爹的系统?她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啊摔! 算了不管了!还是三十六计晕为上计,她先晕为敬! 只听见‘哐当’一声,宋鼎鼎翻了个优美的白眼,身子软软倒在了裴名怀里。 祠堂内死寂如坟,众人皆神色呆滞,唯有马澐用阴冷妒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宋鼎鼎的唇,仿佛恨不得现在就割下她亲吻过裴名的唇瓣。 下一瞬,众人回过神来,祠堂中突然爆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惊呼和议论。 “宋师姐在说什么?那丢失的混沌锁,竟是宋师姐监守自盗?” “这样说来,裴师妹是冤枉的?她没有盗走混沌锁,更没有私通魔域?她可是足足受了玉微道君六十二下龙骨鞭啊!” “不是吧不是吧,难道只有我的关注点在宋师姐爱慕裴师妹身上吗?” …… 那些人的话,像是毒虫一般往玉微道君耳洞里钻,他手脚微微麻痹,连呼吸都慢了一拍。 裴名是冤枉的。 可她当初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一句,就连受刑时,从始至终都未吭过一声。 他抿住薄唇,嗓音轻颤:“小名,她说的是真的吗?” 小名不说话。 小名若有所思的叩住宋鼎鼎的下巴。 小名低笑一声,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隔着薄薄的轻纱,垂首覆上她的唇:“师姐,你亲错地方了。” 第3章 三个鼎 ◎裴桑,故乡的百合花都开了◎ 如果裴名亲的是玉微道君,宋鼎鼎必定会激动到左手画六右手画七。 但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快死了,并且满脑子都回荡着一句——裴桑,故乡的百合花都开了。 -- 第6页 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宋鼎鼎从小不能和同龄人玩耍打闹,幼时养成了孤僻的性格,长大些又成了别人口中的社恐。 以至于她大学即将毕业,都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即使是被系统强制完成任务,她也只是蜻蜓点水的碰了一下裴名的唇角,又哪里想到裴名会反过来亲她。 不,与其说是亲,倒不如说是刻意堵住她的唇。 她方才哭了太久,哭得鼻子早就不通气了,如今唯一的进气口被堵住,她已经憋到快要窒息了! 宋鼎鼎甚至有些怀疑,裴名是看穿了她在装晕,所以才会想出这一招来整她。 如果真是为了整她,那裴名未免牺牲太大了些。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本《徒儿再爱我一次》里从开始到大结局,小师妹和玉微道君都没有亲过一次。 对于没有吻戏这件事,作者回复的原话是——我们家祖祖辈辈都在绿江写文,锁怕了。我一句脖子以下都没敢写,高位截瘫的男女主都在这了。 但那是整整一百零八章啊!要是放在韩剧男女主身上,按照八集定律都可以亲十三点五次了! 宋鼎鼎终究是没撑到裴名放开她,就这样带着一丝丝怨念,活活憋晕了过去。 “胡闹!” 就在她晕厥的下一瞬,伴随着玉微道君一声厉声低喝,裴名放开了她。 他冷霜似的面容上,依稀晕出一抹愠怒,不知这句‘胡闹’是指宋鼎鼎认罪后表白裴名,还是指裴名当众轻薄宋鼎鼎。 祠堂内的弟子们指指点点,看向裴名的眼神中大多带着些怪异之色。 但裴名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她不光不在意,还抬头看了一眼玉微道君,轻描淡写的笑道:“怎么?师尊莫非是嫉妒她了?”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说玉微道君在吃醋,若是再延伸一番,也可以理解成玉微道君暗恋她。 如果此刻宋鼎鼎还醒着,必定要在心中喊上一句卧槽——原来她只是个让玉微道君吃醋的工具人! 玉微道君紧抿着唇,也不知有没有听出裴名的言外之意,沉默半晌,缓缓开口:“混沌锁之事,本座会彻查清楚。” “在那之前,先将小鼎关进冰……”许是忆起裴名被冤枉的往事,怕此次又有什么误会,他顿了顿,把‘冰牢’二字咽了回去:“关进大长老府邸,直至查明真相,再做处置。” 众弟子对于玉微道君的抉择都无异议,唯有宋芝芝母女忍不住抗议道:“宋鼎鼎既敢陷害同门,监守自盗混沌锁,那弑父和伪造遗书之事,又如何做不出来?” “不是她。”裴名淡淡道。 宋芝芝微恼:“你怎知不是她?” “此事乃神仙府府主,无臧道君所为。” 在众人眼中,杀死大长老最大的嫌疑人,本就是神仙府的府主无臧道君。 但怀疑终究是怀疑,没人能拿出证据来。更何况,天门宗得罪不起神仙府,更无人敢如此大摇大摆的提起无臧道君的名号。 无臧道君此人亦正亦邪,他曾单枪匹马闯入魔域,一人屠十城魔修,又杀了魔域千百年来唯一一个继位称王的女魔帝。 魔域群魔无首、遭到重创,本是造福苍生的好事,谁料没过多久,他却又将救死扶伤的医修大族一夜灭族,只余下宋鼎鼎一个活口侥幸逃生。 无臧道君可止小儿夜啼,能令人闻风丧胆,三陆九洲无人不知他的名号。 倘若真是他杀了大长老,那此事便也只能不了了之,毕竟就算天门宗想要报仇,也没有与之抗衡的实力。 “够了!”玉微道君寒玉似的脸庞上,毫无情绪,他冷声道:“此事休要再提!” 宋芝芝咬牙切齿,却到底没胆子像裴名一般,不知死活的提起无臧道君的名号,她只能一脸愤恨的攥紧拳头。 出了这一遭事,旁人无心再吊唁,纷纷寻了借口离去,唯有玉微道君一人留在祠堂内,看着裴名远去的背影,心口微微堵闷。 …… 宋鼎鼎醒来时,已是深更半夜。 她盯着床帏呆滞了片刻,像是WIFI接收器一样断断续续的消化着自己已经穿书,并且绑定了一个随时可能要她性命的狗屁系统的事实。 当她感受到纵享丝滑的心跳声,在确定自己还活着,并且没有缺胳膊少腿后,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朝着四周打量去。 这里应该是原主的闺房。 她躺的是紫檀木雕花床,床周的杆上刻着上百只喜鹊与麒麟,西墙上挂着一幅菩萨画像,案上还设有供奉瓜果的琉璃盏和香炉。 这房间内的摆设着实有些诡异。 就比如那雕花床上刻着的喜鹊和麒麟,在这本小说里有多子多福的寓意,只有嫁人后的妇人,为盼家中添子才会置办这样的床榻。 可原主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姑娘,在闺房中置办这样的家具,实在不怎么合适。 她微微失神,外间屏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随着‘哐当’一声水盆落地的巨响:“小姐!您醒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个梳着垂挂髻的小丫鬟,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宋鼎鼎被摔盆声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小师妹来取她狗头了,待她看清楚来人的脸,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这丫鬟叫小芬,是原主从奴隶市场买来的,对原主极为忠心,甚至在原主被小师妹挫骨扬灰后,还不畏人言的跑去找小师妹要她的骨灰。 -- 第7页 想到这里,宋鼎鼎不禁悲从心来,在这偌大的修仙界,唯一一个待她真心的,怕是只有眼前这个性格耿直的小丫鬟了。 她攥住小芬的手,泪眼汪汪道:“小芳,你放心!以后只要有我一口吃的,便绝对不会饿到你!” 小芬眼含迷茫:“可是小姐,我不叫小芳啊……” 许是原主也经常叫错她的名字,小芬并没多作纠结,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宋鼎鼎叩了两个头:“小姐常说,主仆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此次小姐遭难,老爷的遗产被尽数上交充公,小芬为给小姐减少开支,便将自己卖给了人牙子,许是明日便要离府而去。望小姐以后珍重身体!” 宋鼎鼎:“……” 好家伙,她听说过为了挣钱,昧着良心把别人骗到人贩子那里卖掉的,倒是第一次听说为了减少开支,自己把自己给卖了的。 不等她说话,小芬便将一串低阶灵石,以及一大摞蓝色封面的小册子递到了她面前。 宋鼎鼎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这是小芬卖身的钱,还有小姐存放在无妄阁里的日记本。” 小芬解释道:“小姐昏迷了一天一夜,二长老已派人将府邸里值钱的物什都搬走了,小芬怕他们拿走小姐写的日记,便早早将日记藏了起来。” ‘小姐写的日记’几个字掷地有声,宋鼎鼎想起自己义正言辞在众人面前说什么正经人谁写日记,只觉得啪啪打脸。 她此刻对原主的日记本不大感兴趣,现在她只想知道小师妹在哪里,以及玉微道君要如何处置她。 要知道玉微道君此人心硬如石,眼中只有天下苍生,如今她还能完好无损的坐在这里,并不是他念及师徒情分对她心慈手软。 说白了,他只是还没找到证据。 待玉微道君找到她私藏混沌锁,陷害小师妹的证据,届时无须小师妹亲自动手,他便要先行清理门户,将她活活鞭挞至死。 听闻那龙骨鞭上布满带着倒钩的棘刺,一鞭子抽到人身上,倒刺扎进皮肤里,硬生生带起一层鲜血淋漓的血肉。 常人十鞭子下去,半条命就没了。 她可不像小师妹有女主光环庇佑,毕竟被龙骨鞭鞭挞六十多下,还能身残志坚的活着离开天门宗的,小师妹算是千古以来第一人。 幸好原主做事滴水不漏,将混沌锁藏了一个隐秘的地方,玉微道君想要找到她私藏混沌锁的证据,最快也得需要个十天半月的。 如今眼下最当紧,也是她最犯愁的,还要数系统分配给她的攻略对象小师妹。 她那日太过紧张,压根没想起来小师妹脸上为何蒙着面纱,刚刚她才记起,小师妹脸上被原主烙了一个‘奴’字。 那是小师妹被玉微道君鞭挞完,重伤离去之后,丧心病狂的原主又追了上去,以惩罚不忠不义叛门之人为名,将烧红的铁烙摁在了小师妹的脸颊上。 或许是因为这段剧情太过于残忍,作者并没有详细的描写出来,只是在后文中隐晦的提起小师妹为遮脸上的疤痕,整日以面纱示人。 那日她完全没想起来这一茬,只顾着完成任务免受惩罚,便当众表白说自己是因为嫉妒玉微道君,才会陷害小师妹。 原本她还抱着一丝小师妹能心软原谅她的幻想,但现在看来,除非小师妹是个抖M,要不然想求她原谅是不大可能了。 以她看了无数古早狗血文的经验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她最好还是先假死脱身,等她换个身份,再想办法接近小师妹才好。 只是,到现在了,她还是没想明白,小师妹明知道她说的是假话,为什么没有当众揭穿她,更没有将烙字毁容的事情说出来? 难道小师妹有什么阴谋? 还是说,小师妹是个蕾丝边,其实她真正喜欢的人不是玉微道君,而是原主? 宋鼎鼎正垂头沉思,门外却突然响起马澐满是戾气的嗓音:“醒了就赶紧出来!裴姐姐让你醒了之后去见她。” 第4章 四个鼎 ◎救命!她好想逃!!!◎ 明明是一句不耐烦的话,提及‘裴姐姐’三个字时,马澐的语气却温柔了许多。 宋鼎鼎偏过头,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外,脑海中不禁闪过‘月黑风高杀人夜’‘先奸后杀’‘后山埋尸’等一系列毛骨悚然的恐怖词汇。 早知道醒来后要面对小师妹,她宁愿自己昏睡到天荒地老,最好是在睡梦中与世长辞,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见门外那小祖宗一副只要她不回话,就随时要强闯进来的模样,宋鼎鼎叹了一口气,精神萎靡的应了一声。 待她穿戴整齐,打开房门,便看见倚在红漆柱子上,甩着一张臭脸的马澐。 裴名让马澐照看宋鼎鼎,所以宋鼎鼎昏迷了多久,马澐便在门外守了她多久。 “快点走!若不是你,守在裴姐姐身边的人便是我,而不是那个死剑修了!”马澐阴沉沉道。 宋鼎鼎愣了一下:“死剑修……你是说,黎画?” 马澐脸色更难看了:“你知道黎画?” 她点点头:“听说过。” 小师妹有众多追求者,除了西海龙宫小皇子的男三马澐之外,作者还着重写了拥有超高剑术,被誉为九洲第一剑仙的男二黎画。 这个黎画是美强惨男二的标杆,秉承着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的原则,他为小师妹挡刀子,替小师妹饮毒酒,甚至因为救小师妹,亲手埋葬了自己最宝贵的玉阙剑。 -- 第8页 可到头来,却只落得小师妹当着玉微道君的面,对着他扔下一句:“你跟神仙府有关系,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们不合适。” 关于黎画和神仙府的关系,作者并没有多做描写,只在后文中提到黎画曾与神仙府,签下过类似卖身契的合约。 在小师妹用神仙府为由拒绝黎画后,黎画左眼流出一行泪水,从此与神仙府断绝了来往,一人流浪九洲,与小师妹此生再未相见。 看到这里的时候,作为‘黎名’粉的宋鼎鼎心疼到直掉眼泪,终于理解到‘男主是女主的,男二是大家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一想到马上要见到黎画,宋鼎鼎倒是突然觉得不怎么紧张了。 既然小师妹在祠堂没有杀她,便说明她暂时还有利用价值,又或者是有其他什么原因才没有动手。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当时小师妹没杀她,现在再想下手就不容易了。 如今她算是半个囚犯,玉微道君将她关在大长老府邸里,为防止她逃跑,必然会在她左□□人监视。 小师妹聪慧,自然也能想通这一点。 马澐是小师妹带来的客人,小师妹若是真想杀她,绝不会大摇大摆让马澐来找她,不然她一死,小师妹就成了头号嫌疑犯。 这样想着,她稍稍安心了些,脚步也不自觉的加快了。 就在宋鼎鼎沉思着,与黎画见面该如何打招呼时,那素有九洲第一剑仙之称的黎画,正苦着一张脸跪在裴名身旁。 “无臧道君,在下已经把整个天门宗都翻遍了,但就是找不到混沌锁。” 黎画忍不住在心中骂娘。 要不是穷到没钱给他的玉阙剑做保养,他又怎么会跟神仙府签卖身契,还要以追求者的身份,常伴在这个堪比魔鬼一般存在的神仙府府主身旁? 跟了他大半年,黎画就一个感受:这无臧道君太可怕了。 谁能想到,那个名震三陆九洲的无臧道君,会隐匿气脉灵根,用障目幻术扮作女装,在天门宗蛰伏整整三年? 在这期间,天门宗竟无一人发现异常,就连那个修炼无情道的玉微道君,都被女装的无臧道君耍的团团转,甚至已有生出心魔的前兆。 而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就是为了将神仙府的传世宝混沌锁,合理的送到天门宗手里,让他们用混沌锁开启天门秘境。 传说只要在天门秘境中找到七颗吞龙珠,即可召唤神龙,而善人可召唤出白龙救世,恶人则会召唤出黑龙灭世。 黎画猜测,想必是善人凑齐吞龙珠的可能性更大,所以他才会将混沌锁拱手相让,届时等天门宗凑够七颗吞龙珠,他再夺走吞龙珠召唤黑龙。 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可无臧道君心思缜密,从未偏离过计划之中,甚至为获取玉微道君的愧疚和信任,硬生生抗下六十二下龙骨鞭,还被宋鼎鼎用铁烙在脸上烙了字。 这般重伤,便是神仙来了也扛不住,但无臧道君却只是养了小半年就伤势痊愈,竟是恐怖如斯。 黎画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未表现出分毫,他装作沉思一番,出言试探道:“在下有一事不明,道君曾说过那女子留不得,为何此次归来却改变主意,还替她挡下弑父之罪?” 他口中的那女子,指的便是宋鼎鼎了。 无臧道君早就知道宋鼎鼎的身世,之前没有迁怒大长老,现在更没有必要这样做。 所以大长老并不是无臧道君杀的。 而无臧道君之前还说过要杀了她,见了面却因为宋鼎鼎突然告白就改变主意,甚至还轻薄了她,这不像他的作风。 本来这事跟黎画没关系,他只要做好他分内之事即可。 但他实在好奇,连龙骨鞭都硬生生扛下来的人,怎么会因为一句虚伪的告白和亲吻,便轻易改变了原计划? 他现在茶不思饭不想,满脑子都飘着一句‘他们之间是不是有奸情’以及‘我是不是找到无臧道君的软肋了’。 所以即便知道自己问出来,无臧道君不一定会回答,甚至还可能会因为他多嘴而罚他,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裴名正在烹茶,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他垂首细细把玩着捻在指尖的龙井茶叶,似乎并不在意黎画的试探。 就在黎画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微微侧眸,斜睨着黎画道:“她和我曾是旧识。” 黎画像是挖掘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八卦一样,将脑袋往前凑了凑。 要知道神仙府遗世独立,已存世上千年,历届府主皆是神秘至极,但他们的身世,大多有迹可循。 像是无臧道君这般凭空而出,不论身世还是过去都如同谜一样的府主,千百年来还是第一个。 若是宋鼎鼎与无臧道君乃是旧识,那是不是说明她知道无臧道君的身世和过去? 在将黎画的好奇心放大到极致后,裴名轻笑一声:“后来她变了太多,我不喜欢。” 这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令黎画有些摸不着头脑。 无臧道君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他们两个原是旧相识,因为后来的她,变得让他不喜欢了,所以他就把人家宋鼎鼎的全族给灭了? 那昨天亲她又算什么? 难不成,无臧道君又改变主意,喜欢现在的宋鼎鼎了? -- 第9页 黎画正要追问,屋外不远处却隐约响起了脚步声,他估摸着应该是马澐带着宋鼎鼎来了,薄唇抿了抿,还是没再继续问下去。 其实裴名就暂住在宋鼎鼎隔壁不远处的小院子里。 刚迈进裴名暂住的小院,马澐便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堂屋里。 宋鼎鼎跟了上去,她本是冲着黎画去的,进了屋后,视线却自动略过了黎画,直接落在了裴名身上。 大长老停灵期间,天门宗弟子皆是一身守丧的白衣,但独独裴名不同。裴名穿着薄柿色衣裙,鸦青色长发随意披散身后,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儿,不张扬也不过于低调。 纸片人到底和亲眼看到的不一样,当作者花费大量笔墨描写裴名的美貌时,她一眼扫过去,脑海里只留下一个‘女主很美’的印象词,却并没有多少代入感。 如今亲眼看到,宋鼎鼎只觉得,世上没有任何形容词,能准确表述出裴名的音容气质。 似是江东河里的一叶浮舟,寒冬积雪下的一支孤竹,又像是还未熟透垂挂在枝头的青柿子,清泠孤寂,远不可攀。 “你们两个出去。” 裴名淡如清风的嗓音,唤回了她的思绪,她下意识的应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还未走出一步,便听裴名道:“师姐。” 她侧过头:“啊?” “你留下。” 宋鼎鼎不情不愿的停住脚步,眼看着黎画和马澐从自己身旁离开,只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到底是没来得及看清楚黎画长什么模样。 屋子里寂静无声,见裴名不说话,宋鼎鼎踌躇片刻,也不知裴名想做什么。 等了一会,还是她先憋不住气:“小师妹,我真的知道错了!” 裴名淡淡‘嗯’了一声,抬手给她斟了一杯茶:“尝尝我煮的茶。” 这茶水煮的太浓,喝浓茶会导致交感神经兴奋、心率过快,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的原因,宋鼎鼎从小到大没喝过一次浓茶。 她下意识就想要拒绝,手势都作出去了,却听见裴名道:“这是你少时最爱喝的龙井。” 宋鼎鼎愣了一下,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她现在已经不是原来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她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喜欢喝浓茶。 浓茶闻着便觉得苦涩,她品不来。 不过好歹是小师妹亲手煮的茶,怎么着也得接过来假装抿一口,免得让小师妹觉得自己不给她面子。 这样想着,她便接过茶杯,装作享受似的呷了一口茶水。 宋鼎鼎正准备要夸上两句,一抬眼却撞上了裴名漆黑的瞳,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突然回过神来,裴名方才那句话说的是“这是你少时最爱的喝龙井”,可裴名是在三年前拜入天门宗,又从何处来的‘少时’一说? 难不成,裴名发现了什么,察觉到她是借尸还魂,所以才会故意用龙井茶来试探她? 宋鼎鼎额间冒着冷汗,手中茶杯止不住的轻颤,放下也不是,继续端着也不是:“师妹,你这深夜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不过是想问问师姐,将混沌锁藏在了何处。”裴名轻描淡写道。 宋鼎鼎本是想转移话题,没想到这转移后的话题,更让人心肌梗塞。 玉微道君便是因为还未找到混沌锁,她才能毫发无伤的站着这里跟裴名说话。 若是她将混沌锁交出来,便相当于是将自己的性命保障也交了出去。 宋鼎鼎卑微祈求道:“小师妹能否宽限我几日,届时我必会将混沌锁的下落告知于你!” 好歹给她几天时间,容她想办法假死脱身,待到‘宋鼎鼎’死后,自然就是那混沌锁现世之时。 若裴名就是不答应她,那她也只能耍赖皮,反正要混沌锁没有,要命就这一条。 左右现在交出混沌锁都要死,死在谁手里不是死? 但出乎她的意料,裴名既没答应也没否决,回答她的是碎了一地的茶杯碎瓷片。 她看着裴名弯下腰,随手捡起一片棱角锋利的瓷片,脸色微微泛白:“就算你杀了我,我现在也不会给你。” 裴名笑了笑,将碎瓷片抵在自己手腕大动脉上缓缓划动,棱角所过之处,血流不止:“混沌锁在哪。” 宋鼎鼎:“……?” 深爱小师妹的黎画和马澐都在门外,要是进来看到小师妹满手鲜血,定会将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啊淦!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黑化病娇小师妹吗? 救命!她好想逃!!! “别割了!我说,我说……”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心脏也钝痛不止,眼眶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正一滴滴向下坠落。 宋鼎鼎愣了愣,抬手一抹,脸颊两侧却是一片冰凉的泪痕。 为什么会心脏疼?为什么会哭? 又是那个狗屁系统搞的鬼? 她正要将小爱系统揪出来质问一番,黎画和马澐却已经冲了进来,黎画看到裴名满手鲜血,先是怔了一下,而后不动声色的咂了咂嘴。 啧啧。难怪人家是神仙府主呢,无臧道君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流这么多血,他看着都觉得疼死了。 相对于黎画的淡定,马澐看起来像是个随时会炸掉的煤气罐,他撕下干净的衬衣,动作尽可能小心的给裴名包扎着:“裴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 第10页 听着马澐阴沉沉的口气,宋鼎鼎毫不怀疑,只要裴名说伤口是她弄的,马澐就会像疯狗一样撕烂她。 她抢在裴名开口之前,有气无力道:“我带你去找混沌锁,现在就带你去!” 闻言,裴名对着马澐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头:“没关系澐儿弟弟,是我不小心弄伤的。” 黎画学着裴名的口气,在心里阴阳怪气的念了一声‘澐儿弟弟’却差点没忍住呕出来。 马澐还整日与他拈酸吃醋的。 要是马澐知道眼前的心上人是个男人,还是那个一人屠魔域十城魔修的无臧道君,怕是连鞋都来不及穿,也要连夜卷铺盖逃跑。 在马澐给裴名包扎好伤口后,几人便在宋鼎鼎的引路下,摸索着走到了落座在大长老府邸东南角的猪棚里。 闻着猪粪难闻的气味,黎画的脸色有些难看:“混沌锁藏在这里?你可真是不走寻常路。” 难怪他翻遍天门宗都没找到混沌锁,正常人谁会将这种宝贵的上古神器藏进猪圈里。 宋鼎鼎有些欲哭无泪,不走寻常路的人不是她,而是原主啊! 原文中玉微道君找了许久,都没有混沌锁的线索,直到有一天下了暴雨,雨水淹了猪棚,喂猪的仆人清理猪棚时,才发现了被雨水冲出来的混沌锁。 裴名自然不会进猪棚,而黎画和马澐都是娇生惯养的主儿,更不可能跑进猪棚这种脏地方了。 所以,这个挖混沌锁的任务,自然而然便落在了宋鼎鼎身上。 宋鼎鼎捏着鼻子,面色艰难的朝着猪圈里走去,夜色太黑,她根本看不清楚脚下的路,只觉得脚底黏糊糊的,好像是踩到了猪粪。 她拿上铲屎的铁锨,强迫自己忽略掉脚下的踩屎感,依着自己记忆中小说里写的位置找去。 不知挖了多久,宋鼎鼎终于在猪棚里,挖出了一个木头盒子。 “我找到了!” 她兴奋的拿着盒子向外跑去,完全忘记了混沌锁是她性命保障的事情,只觉得自己终于不用继续呆在臭烘烘的猪棚里了。 裴名挑了挑眉,看着她手中沾满泥土以及不明混合物的木头盒子:“混沌锁在这个盒子里?” 宋鼎鼎点头:“但盒子上锁了,我忘记钥匙在哪里了。” 区区铜锁,自然难不倒裴名。 他看向黎画和马澐:“打开盒子。” 黎画不情不愿,马澐却已经伸手从宋鼎鼎手里抢走了盒子,毫不嫌弃上面脏兮兮的污泥猪粪,用自己的宝剑劈开了木盒子。 迎着月光,几人凑了上去,他们强行忽略掉扑鼻而来的猪粪味,有些激动的看向被打开了的木盒子。 只见狭小的盒子里,安静的躺着一本《老母猪产后心理健康指导手册》。 第5章 五个鼎 ◎小师妹方才是在帮她吗◎ 马澐面色微微有些扭曲,几乎是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挤出来:“老母猪……产后心理健康指导手册?” 黎画没憋住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马澐劈木头盒子用的宝剑,乃他父王花重金用避寒铁打制而成,而避寒铁是西海龙宫独有的铁矿石,一克便值千金,更是有价无市的珍稀之物。 这般极品宝剑,却被马澐用来讨好他的‘裴姐姐’,拿去当做劈木头的砍柴刀,若是黎画没看错的话,那马澐手中避寒剑已是劈卷了刀刃,成了一把废铁。 如今没拍成马屁,还废了一把宝剑,想必此刻马澐的心情定是像吃了屎一样。 许是察觉到马澐身上强烈的杀气,宋鼎鼎下意识的往裴名身旁退了两步:“你听我解释,这个盒子是意外,你们要的东西真的藏在这里!” 虽说这事也有她一部分责任,要不是天色太黑,她看不清脚下的路,又一时间忘记原主狡兔三窟,在猪棚里埋了好几个盒子转移视线,马澐也不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又不是她让马澐拿剑劈的盒子,冤有头债有主,他倒是找罪魁祸首裴名去呀!就会捡软柿子拿捏!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玉微道君清泠的嗓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 宋鼎鼎听见他的声音,就犹如打小抄准备作弊时被班主任抓住的学生,她吓得小腿一软,差点没一屁股坐进泥坑里。 卧槽。玉微道君怎么会来这里?!修仙界的人难道晚上都不睡觉的吗! 幸亏她还没挖出真的混沌锁,若是混沌锁交到裴名手里,她尚且还有一丝生机。 ——如今正是深夜,不管是死皮赖脸的求饶还是如何,只要能挣得两个时辰的时间,让小师妹等到天亮后再向师尊禀报此事,她就可以想法子逃掉。 但混沌锁要是落在玉微道君手里…… 他才不管半夜不半夜,总之她自己都承认了私藏混沌锁的罪名,如今有了物证在手,他必定会立刻三堂会审,连夜加急的用龙骨鞭鞭挞她,以保证她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还好挖出来的这个盒子里,装的是老母猪产后心理健康指导手册! 宋鼎鼎正要松口气,一抬头却看见马澐嘴角诡异的弧度,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口气一下便堵在嗓子眼出不去了。 虽然她还没挖出真的混沌锁,但那混沌锁就埋在猪棚里,要是马澐将此事说出来,玉微道君必定会命人连夜将这猪棚挖个底朝天。 -- 第11页 届时她的下场还是会一样凄惨! 宋鼎鼎阻止不了马澐,这家伙本就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底默默祈祷——别说别说千万别说。 裴名看着身旁抖如风中落叶的纤瘦女子,眸中微微有些恍惚。 就在不久之前,宋鼎鼎也曾在他面前抖如糠筛,那时的她,跪在神仙府外说想要求见无臧道君。 她说她愿意放弃复仇,也愿意将混沌锁归还神仙府,只求他将混沌锁的结界口诀告诉她。 那混沌锁乃上古神器,可开启天门秘境,也可用此物锁住人的三魂六魄,直至肉身腐臭,那人便成了孤魂野鬼。 他知道她想用混沌锁做什么,无非就是要杀掉那个想要子孙后代想疯了的大长老。 大长老收留她后,便开始逼她炼丹制药,甚至威胁她,若是在五年内炼制不出让他诞下子嗣的丹药,就将她当做炉鼎拿来采阴补阳。 她在神仙府外跪了一夜,他仅在楼台上看了她一眼,便将此事置之身后。 再见面时,大长老突然‘暴毙’,他一进祠堂,便察觉到了混沌锁结界释放出来的气息。 她不知如何堪破了混沌锁的结界口诀。 大长老被混沌锁锁住了魂魄,肉身并未腐烂,所以他还活着,只是因为魂魄离体,这才看起来像是没了气息。 或许,她会在大长老下葬后,解开混沌锁的结界,让大长老在钉到密不透风的黑樟木棺材里醒来,一点点感受将死的绝望和窒息。 看起来,这些年她活的很痛苦。 他本想大发慈悲杀了她,帮她解脱,她却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眸中不再阴郁沉沉,满是想要活下去的希望。 看着现在的她,他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给他送云片糕的宋鼎鼎,那个充满善意、活力,让人感到温暖的宋鼎鼎。 “玉微道君,我们来这里,是因为宋……” 马澐正值青春期变声的公鸭嗓,低沉沉的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宋鼎鼎哆嗦着垂下了头。 完了,这下她肯定要完蛋了! “这话该问师尊才对。”裴名打断了马澐的话。 说罢,他抬眸斜睨黎画,黎画立刻看懂了示意,连忙接话道:“对啊,玉微道君大半夜不睡觉,从玉峰山跑到此处来,想必定是有什么重要之事吧?” 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玉微道君在宋鼎鼎身边派了人监视,怕不是听闻宋鼎鼎深夜去见了裴名,心底担忧裴名的人身安全,这才特意跑过来一趟。 但这个理由太容易让别人误会,免不得被人说闲话,所以为了让自己深夜到访此处更有说服力,他肯定要编造个其他理由出来。 果不其然,玉微道君怔了怔,看着裴名抿唇道:“关于混沌锁,本座想跟你谈谈。” 混沌锁乃开启天门秘境的神物,关乎整个修仙界,甚至三陆九洲的安危。 如今混沌锁下落不明,若是落在有心之人手中,必将酿成大祸,他心急之下才会罔顾礼法,深夜到访此处。 这个理由足够冠冕堂皇,传出去也不会落人话柄,倒不失为是个好借口。 裴名颔首:“即是如此,还请师尊借一步说话。” 说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郁闷到爆炸的马澐道:“澐儿弟弟对此也知情一二,不如请澐儿弟弟一起移步。” 听到这话,马澐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仿佛忘了避寒剑报废的事情,连忙应道:“好,好,我跟裴姐姐一同去。” 裴名侧眸,看向黎画:“那便劳烦黎哥哥送师姐回房了。” 黎画嘴上答应,心中却作呕不止。 想他九洲第一剑仙,红颜知己遍布三陆九洲,听过无数女子唤他黎哥哥,却何曾被男人用这般语气唤过? 黎哥哥?呕—— 眼看三人走远,宋鼎鼎才堪堪回过神来,她看向裴名越发模糊的身影,面容微微发怔。 小师妹方才是在帮她吗? 可原主那样对待小师妹,又是栽赃陷害又是脸上烙字,小师妹为什么还会帮她? 难不成,小师妹真是个蕾丝边边? 黎画掐了个决,将木盒子和那本书一起毁尸灭迹:“可以了,我送你回去。” 宋鼎鼎犹豫道:“那混沌锁怎么办?” “放心,届时无臧……”黎画倏地停顿一下,轻咳两声:“届时裴小姐会叫人来翻找。” 相对于裴名那句‘黎哥哥’的熟稔,黎画对裴名的叫法,便显得有些疏离。 宋鼎鼎倒没有多想,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前走着,她心里乱糟糟的,也没心思与黎画搭话了。 她不说话,黎画可快要煎熬死了。 她身上的猪粪味实在太浓郁了,他想要捂住鼻子,又觉得这样有失风度,只能勉强憋住呼吸。 犹豫一番后,有洁癖的黎画还是忍不住试探道:“这么晚了,小师妹回去后烧水沐浴也不方便吧?” 宋鼎鼎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他脸上就差写着——快掐个诀去去味吧!再熏下去都要淹入味了! 她也不想臭着啊!问题是她不知道怎么掐决净身啊!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直接装傻时,那熟悉的机械音却突然响起。 【叮!小爱发布任务】 【请宿主牵住黎画的手,并眼波流转的看向黎画的眼睛,语气娇媚的说:“听闻黎公子是九洲第一剑仙,公子可否让我看看你的……剑?”】 -- 第12页 说到最后一个‘剑’字时,系统特意拉长了语调,明明是机械音,却让人听出一丝欲语还休的诱惑。 这哪里是想看他的剑,分明就是想看他的【哔——】啊! 宋鼎鼎有些崩溃:“你不是说,我的攻略对象是小师妹吗?”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要让她勾引黎画啊? “宿主要打倒情敌,必先诱其心,惑其志,让其移情别恋,此任务简称离间计!只要黎画同意让宿主看剑,便视为任务成功,很简单的,宿主试一试吧。” 什么离间计,说白了就是勾搭别人男朋友的绿茶婊。 宋鼎鼎最瞧不起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同意系统的说法。 而且她刚跟小师妹表白过,如今再去勾搭黎画,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要是被黎画捅了出去,以后让她这张脸往哪里放? 再简单她也不试,大不了系统就用火焰山烤死她,也省得她在生死边缘艰难求生了。 她正要拒绝,小爱却补充道:“任务奖励为闭息丸一颗,闭息丸可以让人短暂陷入假死状态,宿主可要考虑清楚哦。” 宋鼎鼎:“我觉得你刚才的话很有道理!” 绿茶什么的都不是问题,只要得到闭息丸,她就能假死脱身了,还在乎什么颜面不颜面的,反正这也不是她的脸。 宋鼎鼎抬起头来,一把攥住黎画的手,力量大到黎画被惊得一个激灵。 “手,手……”他感觉到掌心黏腻的触感,也不知是宋鼎鼎在猪棚挖混沌锁时,不小心沾染上的淤泥还是猪粪。 宋鼎鼎朝着他一步步靠近,脸庞微微侧过,抬起一张溅满泥点子的小脸,语调幽幽:“听闻黎公子是九洲第一剑仙,公子可否让我看看你的剑?” 她身上猪粪的气味,疯狂往他鼻孔里攥,黎画喉结上下滚动两圈,仿佛在这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见黎画如同雕像般僵住,宋鼎鼎有些急了。 她光是豁出脸皮也没用,小爱说必须要黎画拿出玉阙剑给她看,这才能视为任务成功。 “求求你。”宋鼎鼎将他的手掌攥得更紧,充满渴望的眼神里带着些祈求:“我就看一眼!看完剑,你让我怎么样都行!” 黎画的睫毛终于颤了颤,他像是机器人一样重复了一遍:“我让你怎么样……都行?” 见他似乎误会了什么,宋鼎鼎脸颊红了红,却还是点了点头。 黎画从不将玉阙剑拿出来给女子欣赏,对他来说,红颜知己可有可无,但玉阙剑是他老婆,他老婆怎么能拿出来随便给别人看。 而此时此刻,黎画却争分夺秒的亮出了玉阙剑:“看,快看!” 宋鼎鼎对玉阙剑并不感兴趣,只是敷衍的看了一眼,在听到脑海中响起‘叮’的一声后,她便松开了黎画的手。 她有些娇羞:“你想要我怎么样?” 黎画微微扬起下颌,他呼吸略显凝重,颤颤巍巍的抓住了她的衣襟。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在下……便冒犯小姐了。” 就在她忍不住闭上双眼后,她听到他深呼一口气,而后额间响起‘啪’的一声轻响。 宋鼎鼎疑惑的睁开眼,从额前取下一道黄符,只见符上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净身符。 第6章 六个鼎 ◎小鼎……她没了◎ 论被心爱的白月光男二嫌弃了是一种什么体验? 宋鼎鼎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刚才好像闭眼噘嘴来着。 她越想越尴尬,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要不是她不会遁地术,此刻定会钻到地缝里去。 两个人相对无言,一路将这尴尬的气氛进行到底,好在她很快就到了自己的院子,黎画尽可能的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天色已晚,宋小姐早些歇息。” 她僵硬的点了点头,目送黎画离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她院子的角落里,蛰伏着一双鬼鬼祟祟的黑影。 待黎画走远,宋鼎鼎一脚踢开房门,捂着脸鬼叫着跑了进去:“丢死人了啊啊啊啊啊!” 小爱安慰道:“任务奖励闭息丸已发放,为嘉奖宿主顺利完成任务,此次发放食物种子作为额外奖励。” 一听到它提起食物种子,宋鼎鼎才发觉到自己有些饿了。 原主是金丹期初境,早已辟谷,但她吃饭吃习惯了,乍得不吃,只觉得腹中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些什么似的。 刚好系统送了她一些菜种子,原主又是木灵根和土灵根的双灵根修士,她只要掌握最基本的灵力口诀,就能在短时间内催生种子,用菜种子种出食物。 这些种子先存好了,往后许是能派上用场。 她记得原主死后,没多久混沌锁便被暴雨冲了出来,而后天降异象,三陆九洲皆传出预言,不久之后将有灭世堕神降临。 唯有用混沌锁开启天门秘境,在秘境之中集齐七颗吞龙珠,召唤出白龙,方有救世之希望。 因混沌锁现世于天门宗,修仙界各大门派便以天门宗为首,挑选出各自门派的精英,共同前往白鹤观寻找秘境所在。 小师妹虽然与玉微道君之间有了隔阂,但作为心系天下苍生的女主,还是暂时与他和解,被挑中一同前往白鹤观。 她假死之后,若想以新身份被挑中随行,倒也不难。 -- 第13页 每个门派都会携带数十名外门弟子随行,这些外门弟子皆是木灵根的低阶弟子,作用有点像是游戏里的辅助奶妈,主要给这些修为高的弟子炼丹疗伤,顺带再做些伺候人的杂活儿。 她是土木灵根的双灵根,若是混入外门弟子中,被天门宗挑中的可能性极大。 不过,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假死脱身,小师妹以自残相逼,便是为了找出混沌锁,即使今晚小师妹大发慈悲放过了她,也说不准明天早上就会改变主意。 一旦混沌锁在大长老府邸的猪棚现世,她的假死就会变成了真死,有玉微道君在,她想逃也逃不掉。 若是她在混沌锁挖出来之前,突然良心发现,自我了断,那么玉微道君便是看在大长老的份上,也不可能再用龙骨鞭鞭打她的尸体。 她只需要写一封忏悔认罪书,在认罪书里写明混沌锁的下落,并态度诚恳对小师妹道歉。 而后再提前叮嘱小芬她是假死,让小芬按照她的说辞,告诉众人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入土为安,想必玉微道君和小师妹都不会太过为难一个死人。 宋鼎鼎说干就干,从闺房里搜罗出笔墨纸砚,撸起袖子就开始写忏悔认罪书。 烛光将她削瘦的身影映在窗上,风一吹,烛火便在灯芯里跳动起来,映得那身影忽明忽暗。 许是见宋鼎鼎没了动静,那躲在阴暗角落里的鬼祟身影走了出来,月光打在她们脸上,却正是宋芝芝母女二人。 “芝芝啊,她真的私藏了夫君的遗产吗?”李夫人面容哀愁道。 宋芝芝眯了眯眼:“父亲之死,疑点重重。狡兔三窟,宋鼎鼎必定留有后手,若不然怎会毫不犹豫捐赠了父亲的全部遗产?” 许是觉得自家女儿说的有道理,李夫人问道:“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守株待兔!”宋芝芝冷笑一声,面上满是运筹帷幄的自信:“咱们继续跟踪她,这两日她肯定会露出马脚,届时咱们只要截胡她藏起来的遗产便好了。” …… 翌日一早,小芬一进屋子,便瞧见地上扔的乱七八糟的纸团子。 而她家小姐正危襟正坐在书桌前,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神情萎靡,仿佛被狐狸精吸了精气的书生。 她本是来道别的,一瞧见宋鼎鼎这模样,自是被吓得不轻:“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宋鼎鼎扭过头,幽幽道:“我在写认罪书。” 这东西太难写了,她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连检讨书都不知道长什么样,更别提让她写认罪书了。 她昨夜足足熬通宵写了一宿,才勉强写出来一封认罪书,现在只感觉身体好像被掏空。 小芬疑惑道:“认罪书?” 见小芬一脸迷茫,宋鼎鼎连忙关好门窗,小心翼翼的环视四周后,刻意压低声音:“以前是我鬼迷心窍,做下许多错事。”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我想改过自新,但那偷盗混沌锁的罪名一旦坐实,我就会被师尊关进冰牢里折磨至死。现在只有假死脱身之计,才能让我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见小芬似懂非懂的点头,宋鼎鼎继续说了下去:“半个时辰后,我会跳进府中的月亮湖里。” “你等我跳湖之后,就哭喊着叫救命,等到有人将我捞上去,我便会服下闭息丸。” “他们定会请来玉微道君,你便将这封认罪书交给他,再说我自尽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能魂归故里,入土为安。” 宋鼎鼎悉心叮嘱道:“还有,哭戏一定要逼真!届时他同意将我下葬,你千万记得要去墓地里将棺材挖出来。” 小芬点点头,几乎没有思考便答应了下来。 原主对小芬有救命之恩,小芬自然见不得她被折磨至死,只要是对她有益处的事情,即便再危险,小芬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半个时辰后,宋鼎鼎按照计划,准时出现在了月亮湖周旁。 玉微道君在她身边派了人监视,大长老府邸内外又遍布天门宗的弟子,自然不怕她逃跑,因此并没有限制她在府邸中的活动范围。 小芬陪在她身旁,衣袖里揣着她的认罪书,紧张的手脚都在发抖。 宋鼎鼎也紧张,但她倒是没像小芬那般哆嗦得厉害,她拍了拍小芬的手,忍不住再次叮嘱:“千万别忘了挖我!” 见小芬应下来,她站在浑浊不见底的月亮湖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 就跟踪在宋鼎鼎身后不远处的宋芝芝母女,看着逐渐平静的湖面,有些耐不住了。 李夫人焦急的直跺脚:“芝芝,她怎么跳湖了呀?” 宋芝芝眉头皱紧,大脑急速运转后,飞快得出了结论:“娘,她趁着黎明之时跳湖,怕是想避人耳目……她这是把遗产埋在湖底下了啊!我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 说着,她朝着月亮湖飞奔而去,在小芬惊愕的目光下,纵深一跃,噗通一声跳进了湖里。 许是被宋芝芝吓懵了,小芬愣了许久,才想起自家小姐的吩咐,一边哭一边喊人:“来人啊!救命啊!我家小姐跳湖了!” 与此同时,宋芝芝已经在湖底觅到了宋鼎鼎的身影,她冷哼一声,朝着前方游了两下,而后一把攥住宋鼎鼎的脚腕。 她可是出身江南渔家,若是论起水性来,十个宋鼎鼎也比不过她。 -- 第14页 宋鼎鼎感觉脚下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但湖底太过浑浊,她睁不开眼,只以为是水草之类的东西,便用力往下蹬去。 这一蹬,却是更加坚定了宋芝芝心中的想法——她果然把遗产藏在了湖底下。 两人一拉一拽,没过多久便将体力耗尽,宋鼎鼎呛了两口水,只觉得胸腔里的呼吸耗尽,马上就要窒息而死。 幸好宋芝芝也没力气了,为了不让自己淹死在湖底,又不让宋鼎鼎拿到遗产,她便直接拖着宋鼎鼎的腿一起上岸了。 宋鼎鼎重回陆地,咳嗽的差点呕出来,那些暗中监视宋鼎鼎,正准备跳湖救人的白衣弟子们,连忙上前询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没事吧?” 宋鼎鼎想着,她这算是自杀未遂,决不能让他们知道! 宋芝芝想着,明面上的遗产都充公了,就剩下这点藏在湖底的,决不能让他们知道!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我在游泳!我没事!” 白衣弟子们:“……” 待宋鼎鼎缓过神来,看着抓在自己脚腕上的那只手,才明白过来方才是宋芝芝多管闲事抓住了她。 她寻摸着她们姐妹俩之间的关系也不好,宋芝芝看见她跳湖,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还慌慌张张的跳湖去救她?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患难见真情? “谢谢你。”虽然坏了她的好事,但宋鼎鼎还是礼貌道谢。 宋芝芝别过脸,冷笑一声:“装什么装。” 宋鼎鼎:“……?” 她实在搞不懂宋芝芝,也没时间多琢磨这事,若是她跳湖的事情传到小师妹耳朵里,以小师妹的聪慧,必定会想到她要寻短见。 宋鼎鼎顾不上别的,扯着小芬回了院子,李夫人凑到宋芝芝身边,一脸心疼的擦着她脸上的水渍:“咱们回去沐浴更衣,别染上风寒了!” 宋芝芝却像是没听到似的,眯起眼睛看着宋鼎鼎急匆匆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娘,她肯定不光将遗产藏了这一处。咱们快跟上去!” 宋鼎鼎回到闺房里,一时间想不出其他自尽的方式,急的原地乱窜。 她一低头,看见床榻上缠着的帷帐,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对啊,她可以装作上吊的样子,在脖子上勒出勒痕后,打开窗户,踩着板凳作出自尽的模样。 待小芬去叫人,她听到有人走近院子的脚步声,便踢开凳子,服下闭息丸。 宋鼎鼎贴在小芬耳边,把新的假死计划告诉小芬,而后按照计划打开窗户,踩着凳子将撕扯成条状的帷帐挂在了房梁上。 躲在院子角落里的宋芝芝母女,看着将上吊绳挂在脖子上的宋鼎鼎,有些耐不住了。 李夫人焦急的直跺脚:“芝芝,她怎么又上吊了呀?” 宋芝芝眉头皱紧,大脑急速运转后,飞快得出了结论:“娘,她掩耳盗铃,用帷帐制成白绫,想必是那屋子里有结界……她这是把遗产藏在了结界里啊!我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 说着,她朝着屋子里飞奔而去,在小芬惊愕的目光下,纵身一跃,跳上了宋鼎鼎脚下踩着的板凳。 宋芝芝试图将自己的脑袋也挤进去,但宋鼎鼎拧出来的绳子只够放进去一颗脑袋,两人争执之间,一脚踢翻了脚下的板凳,一起吊在了房梁上。 小芬终于反应过来,哭喊着跑出去找人施救:“来人啊!救命啊!我家小姐上吊了!” 眼看着两人就要吊死,李夫人迈着慌张的碎步跑了进去,拿起桌子上的削水果的刀子,扔到了宋芝芝的手里。 宋芝芝抬手割断了绳子,两人从高处坠落,一起摔了个狗吃屎。 这次小芬的喊叫声,成功引来了裴名和玉微道君等人。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宋鼎鼎情急之下直接服下了闭息丸,而后用牙咬烂了口腔,一丝丝鲜血混合着唾液被她吐了出来。 她就这样捂着心脏,缓缓倒了下去。 当他们赶到时,闭息丸已经起了效果,她仍旧有意识,只不过短暂的没了呼吸,像是死了一般。 小芬一看见地上的一小滩血水,立马反应了过来,哭哭啼啼道:“小姐!您怎么就想不开服毒了啊!” 宋鼎鼎忍不住在心底给她点赞,真是个小机灵鬼。 玉微道君上前探过她的呼吸,见气息全无,愣了一下:“小鼎……她没了。” 裴名眼眸低垂,不言不语。 小芬将宋鼎鼎写的认罪书呈了上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着:“小姐她知道错了,小姐唯一的遗愿就是想要魂归故乡,入土为安,请道君成全小姐的心愿。” 玉微道君看过认罪书后,又将认罪书交给了裴名,他沉默着,似乎有些不忍。 到底是自己的徒儿,哪怕犯了滔天大罪,如今也已经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裴名不说话,也没有看认罪书。 宋鼎鼎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心底却急的团团转,小师妹怎么不说话啊?难不成她死了都不愿意放过她? 还是说,小师妹看出来她是装死了? 就在裴名沉默到她以为自己要被揭穿的时候,裴名漫不经心的轻笑了一声:“既然想要魂归故里,丧葬之礼自然要随师姐的家族风俗。” 玉微道君愣了愣:“依你所见,该如何丧葬?” -- 第15页 裴名淡淡道:“火葬。” 第7章 七个鼎 ◎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对于玉微道君来说,除了那个不知所踪的大徒弟外,宋鼎鼎和裴名都是他悉心教导出的好苗子,看着这一死一伤的局面,他心底着实不好受。 他本以为裴名不会原谅宋鼎鼎,更不会将她好好安葬,但如今裴名却主动开口提议火葬,也算是圆了宋鼎鼎的遗愿,他自然不会不答应。 玉微道君斟酌一番,轻轻颔首:“好,便依你。” “现在烧了罢。”裴名抬起黑眸,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天气热,放臭了。” 宋鼎鼎:“……” 多大仇多大怨啊!她才刚刚停了呼吸,连一刻钟都不到,怎么就能放臭了? 现在诈尸还来得及吗? 宋鼎鼎试着动一动手指,但服用闭息丸后,她便出现四肢僵硬麻痹等尸僵状态,除了脑子里有意识之外,她现在就跟死人没什么两样,根本动弹不得。 在玉微道君的吩咐下,天门宗弟子手脚麻利的在她院子里架起了柴木堆,将宋鼎鼎抬上了木堆。 直到柴木堆燃起火焰,宋芝芝母女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宋鼎鼎跳湖和上吊都是为了寻死,而不是因为私藏了遗产。 宋芝芝忍不住失声痛哭,她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好好的家产都被宋鼎鼎祸害光了,如今她们成穷光蛋了,宋鼎鼎却一死百了,真是气死她了。 在母女两声的痛哭声中,火越烧越大,烧的衣裙滋滋作响,已是要将宋鼎鼎整个人都吞没。 宋鼎鼎被身下止不住的烟火熏到窒息,她的四肢灼痛滚烫,浓烟肆意往她鼻息中钻去,她在绝望中逐渐失去意识,陷入昏迷之中。 小芬吓得眼泪直流,又不敢将自家小姐假死的事情说出来,慌张过后,她朝着玉微道君跪了下去:“小姐生前低调,死后亦想要安静得体的离去,如今满院子的人围观小姐被焚烧,小芬以为甚是不妥。请道君看在师徒情分上,给小姐一个体面。” 玉微道君抬眼望去,见火已点燃宋鼎鼎的衣裳,再烧下去,怕是会衣不蔽体,却是有些不妥当。 他颔首道:“待火葬过后,本座会让人来收拾残骸骨灰,将她送回故乡。” 这便是允了小芬的请求。 玉微道君负手离去,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随之离开,唯有裴名还站在原处。 树影婆娑,细碎的阳光打在裴名脸上,他眸中映出摇曳的绯色火光,轻纱下的面容微微模糊。 他并没有停留太久,没等小芬催促,便已快步离去。 待院子里没了外人,小芬连忙打了一桶井水,冲上去踢开火堆,将冰凉的井水浇在了宋鼎鼎身上。 闭息丸在半个时辰后才失效,宋鼎鼎醒来后疼得龇牙咧嘴,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她千算万算,却怎么都没想到裴名会将她火葬,要不是小芬机灵,她今日就被活活烧死了。 亏她还以为裴名喜欢原主,如今看来,那日裴名之所以没有杀她,不过是为了得到混沌锁的下落罢了。 幸好今日没什么风,她受伤不重,只是些皮外伤,若是放在前几日刮大风,就算不被烧死也得被浓烟呛死,真是好险! 宋鼎鼎垂头看了一眼,除了一双手掌暴露在外,被烧起了几个火泡之外,其他地方有衣物遮着,几乎没怎么烧到。 遭殃比较严重的是她的头发,下半截都被烧焦了,只能拿剪刀剪掉烧焦的部分。 小芬正在院子里应付来收骨灰的弟子,宋鼎鼎将小芬早已打包好的东西,一股脑扔进了原主的储物戒中。 这是枚高级储物戒,储物空间可依据灵力升级开发,里头的空间不光可以存放物品,还能在空间中种农作物和草药。 原主在储物戒里种了不少奇珍异草,再加上些医书和修炼秘籍,几乎占满了空间的内存。 趁着小芬还没回来,她将已成熟的草药收割晾晒,而后又将小爱发放给她的菜种子,按照需求播撒了进去。 等她忙活好,小芬也应付完了收骨灰的弟子。 原主房间里有一条暗道通往外城,到了傍晚城门就会关上,两人换上不起眼的灰布衣,乔装打扮过后,一刻不歇的向外赶去。 好在她们赶在门禁前,顺利出了城门,找了一间客栈暂住了下来。 宋鼎鼎没带多少值钱的物件,倒不是她不想带,只是她翻遍了储物戒,也没找到一块灵石。 住客栈的灵石,还是用小芬的月钱付的,两人只能凑合着住在一间屋子里。 宋鼎鼎忍不住有些犯愁,往后用钱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早知道她就不跟宋芝芝赌气,将全部遗产捐出去了。 小芬倒是没注意到宋鼎鼎的心思,她想起楼下掌柜跟小二嘀咕的话,犹豫道:“小姐,整个天门宗都在盛传,说灭世堕神将要诞世,三陆九洲就要被堕神毁灭。” 宋鼎鼎早就知道这事,原文中就是以堕神贯穿全文,小师妹和玉微道君为拯救苍生,率各大门派挑选出的优秀弟子前往白鹤观,用混沌锁开启天门秘境。 两人在秘境之中,上演‘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他坠入爱河’的狗血戏码,几乎没怎么详写天门秘境的升级打怪过程,男女主就靠着主角光环,勉强凑齐了七颗吞龙珠。 -- 第16页 然后最狗血的地方就来了,凑齐吞龙珠还不够,想要召唤白龙救世,必须要献祭最爱之人的生命。 能走到最后的人,所剩无几,更不要提他们也根本不舍得献祭爱人的生命。 但玉微道君心系天下,他为了三陆九洲的安危,就直接把小师妹给献祭了!!! 痛失小师妹后,玉微道君才知晓自己的心意,他原地成魔,用吞龙珠召唤出了灭世黑龙——原来这条黑龙就是堕神,三陆九洲就此毁灭。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没有期待中被复活的小师妹,没有被拯救的三陆九洲,只有一个堕了魔的疯子带着一条黑龙到处杀人,最终世界毁灭。 宋鼎鼎看完直呼内行,作者要是没有点心理疾病,绝对写不出这样精(丧)彩(心)绝(病)伦(狂)的剧情。 原文不是在虐小师妹,就是在虐小师妹的路上,再一想昨晚小师妹为了拿到混沌锁,甚至不惜以自残相逼,宋鼎鼎突然就没有那么生小师妹的气了。 “你应该听说过吞龙珠召唤神龙救世的传说,明日贤安苑会招纳外门弟子,被选中者与内城弟子共同前往白鹤观进入天门秘境。” 宋鼎鼎叹气道:“此次行程危险至极,我可能不便带上你。” 何止是危险,很可能就要把命搭进去。 男女主有主角光环,被捅伤了心脏身中三十箭掉下悬崖都能被神医救下来,而她们这样的炮灰路人甲,被剑刃割伤了手臂,都有可能剑上有毒,一命呜呼。 小芬并没有多说什么,她点点头:“小姐不用担心我,我会在外城等着小姐回来。” 宋鼎鼎一夜无眠,又熬了一个通宵看修炼秘籍,虽然原主是金丹期的修为,可她什么都不会,如今也只能临时抱一抱佛脚。 翌日,她从储物戒中抓了一大把灵草,放在了小芬的床头上,这些灵草都是珍贵的品种,想必拿去卖掉还是能值些钱的。 宋鼎鼎不能再以女装现身,索性就扮成了男人的模样。 她用柔软的细布裹住身子,换上那灰扑扑的粗布衣,再拿石黛加粗眉毛、涂黑皮肤,而脂粉则堵住耳垂上的耳洞眼。 一切就绪,她看着铜镜中变了模样的糙汉模样,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说里的女子只需要把头发盘上换个男装,就连亲爹亲娘都认不出来,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打扮过,想必肯定没有问题。 宋鼎鼎赶到贤安苑时,勉强赶上最后一波报名的人选。 来参选的人不少,大多是些女子,原因无他,只因为她们听说九洲第一剑仙黎画今日会来。 许是报名的人太多,加重了筛选的难度,贤安苑直接搞来了一个验灵石的水镜,若是将食指放在水镜上闪过浅色绿光,便代表通过第一层筛选。 宋鼎鼎在排队测灵力的时候,却无意间瞥到了排在她身后的宋芝芝。 宋芝芝正在和旁边的李夫人说话:“娘,听说那吞龙珠能召唤出神龙,神龙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届时等我凑够了七颗吞龙珠,便许愿让咱们变成九洲第一首富!” 即使意识到自己已经乔装打扮,宋鼎鼎还是下意识的捂住脸转过头去,生怕被宋芝芝认出来。 毕竟差点被火葬了才逃出来,她可不想再闹出什么幺蛾子,离这种认识的人自然是越远越好。 好在宋芝芝并没有注意到她,一心跟李夫人幻想成为九洲第一首富后的好日子。 贤安苑想要的人,是木灵根的低阶弟子,筛选要求极为严格。 宋鼎鼎害怕水镜照出自己金丹期的修为,轮到她测试灵力时,她将指尖轻轻一触水镜,便立刻挪开了手指。 即便是这样,水镜还是在一瞬间内,闪过一道森绿色耀眼的光——这不是一个低阶外门弟子能散发出来的修为。 负责筛选木灵根的弟子微微一愣,厉声叫住离开的宋鼎鼎:“站住!你不是外门弟子?” 这一声低喝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排在她身后的宋芝芝母女。 第8章 八个鼎 ◎他的欢心◎ 宋鼎鼎心里咯噔一下,虽然看向她的人并不多,可她脸上像是抹了辣椒似的,汗水沿着脸颊流下来,灼的她皮肤生疼。 她低垂着头,听着身后的女子们还在娇笑着讨论黎画,心中倏地一动,粗着嗓子道:“我特意为了黎画来的啦……” 宋鼎鼎裹着细布,再套上一身粗布衣男装,显得微微臃肿,她又特意用石黛涂黑了皮肤,这拿捏的腔调不男不女,听得那弟子差点没呕出来。 黎画不光是九洲第一剑仙,还是九洲第一美男子,不知谁放出话来,说黎画今日会亲临现场,是以今日前来报名的弟子尤为得多。 一听是为黎画而来,那弟子便以为宋鼎鼎是内城哪处来贤安苑凑热闹的断袖,他不欲多说,连忙挥手:“下一位!” 原本因为好奇心想要往前探头的宋芝芝母女,也一脸扫兴的转过头,继续幻想起暴富后的生活。 宋鼎鼎松了一口气,走出几步去,才发觉身上的粗布衣都被汗水浸透了。 这炎炎烈日,她为了束胸裹了一层又一层细布,再套上亵衣和粗布衣,自然是煎熬至极。 第一轮筛掉了一大部分的人,只余下几十人顺利晋级。 第二轮和第三轮是择优选择,通过第二轮就意味着已经被选中,若是第二轮被淘汰也没有关系,可以作为备选前往第三轮。 -- 第17页 宋鼎鼎走到第二轮的面试处,见众人手中抱着奇形怪状的灵宠,约莫明白了第二轮筛选的内容。 原文中的修仙界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灵根,其中木灵根擅长炼丹制药疗伤,水灵根擅长近距离攻击,火灵根擅长远距离攻击,土灵根擅长遁地刺杀等灵活攻击。 唯有那金灵根指的不是修仙者,而是指修仙界因缘结印的灵宠,修为越高之人的灵宠,所具备的金灵根灵气也就越强。 像是低阶弟子的灵宠,大多是些抗伤害的肉盾灵宠,没什么太大用处,但是在危急时刻他们可以将肉盾灵宠抛出去挡攻击和伤害。 这样便能让低阶弟子在遇到危险时自保,以免内城弟子浪费时间,再分神去救他们。 偏偏就是连低阶弟子都有的灵宠,原主花费重金,想尽办法,也没有找到一个愿意和她结印的灵宠。 宋鼎鼎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通过,幸好虽然看起来人手一只灵宠,但通过第二轮的人并不多——有些人为了通关,从集市买来了鸡鸭兔狗冒充灵宠。 通过第二轮的人有六个,这些人是已经确定下来的随从人选。还剩下最后四个随从名额,会从备选第三轮的二十多人中挑选出来。 就在宋鼎鼎准备前往第三轮面试处时,身后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快看!那是九洲第一剑仙黎画啊!” “天啊他好俊!我好想做他的道侣!” “他对我笑了,啊,我不行了……” …… 黎画对于这些女子的表现,早已经习以为常,他熟稔的挂出温柔的浅笑,对着女子们微微颔首,一派翩翩君子的气度。 女子们一拥而上,也顾不得什么比试不比试了,纷纷挤在黎画身边表现自我。 而他身边的马澐,像是毫无存在感的空气,被众人忽略的彻底。 他阴郁着一张脸,勉强做了个深呼吸,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黎画注意到马澐低沉的情绪,善解人意道:“你如今年纪太小,等再长大些,便也该有姑娘喜欢你了。” 他本是好意安慰,听到马澐耳朵里,却自动屏蔽了其他字眼,只听见三个字——你太小。 马澐目光冰冷,语气阴森森的渗人:“你在裴姐姐面前,也是这般诋毁我的?” 黎画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裴姐姐今日待我冷淡至极,连我送去的药汤都没喝,一共与我说了二十五个字,还是让我跟你一同来这贤安苑挑选随从,定是你在裴姐姐面前乱嚼舌根!” 黎画叹了一口气。 无臧道君每到十五月圆之夜,便会在寝殿内设下结界,独自一人闭关至天明之时。 后来在天门宗蛰伏的三年里,每次将要到十五那日,无臧道君就会提前两日赶回神仙府结界闭关。 只因天门宗不比神仙府,无臧道君身带煞气,即便隐匿气脉灵根,在施法布下结界时,也极为容易被人察觉煞气。 而这次回来,无臧道君为了寻找混沌锁的下落,没来得及在十五之前赶回神仙府。 今天正是十五月圆日,无臧道君命黎画支开马澐,又用黎画手中的结界符,将就着在天门宗暂住之处布下了一个结界。 这种事情,黎画自然不会告诉马澐。 倒不是他对无臧道君多真心,只是因为他体内有神仙府结契的契蛊,契约结束之前,他若是违背无臧道君的命令,就会遭到严重反噬。 “许是宋小姐服毒身亡,裴姑娘今日才会情绪失落,没有胃口喝药。” 黎画用着哄骗的语气,循循诱导道:“此次前往天门秘境,必定是凶险至极。你我二人不能时时陪在裴姑娘身侧,不如我们精心挑选一个得力随从送给他,或许能讨得他的欢心。” 见黎画神色诚恳,思虑十分周道,马澐收了些脾气,冷哼一声,甩袖向前走去。 此处崛地而起一块四四方方的擂台,黎画跟在马澐身后,走到了第三轮比试的场地前。 因黎画的到来,贤安苑内一片混乱,原来落选本该要离去的女子们,皆赖在黎画周围不走,将擂台围得水泄不通。 待贤安苑的弟子控制好局面,才正式开始第三轮比试筛选。 备选第三轮的人,都是第二轮被刷下来的人,约莫有二十来人,其中除了宋鼎鼎,还有宋芝芝的身影。 第三轮的比试规则很简单,就是晒出自己的才艺,或是能诗词歌赋,或是能抚琴谱曲,路上能给众门派解乏,带出去也为天门宗长脸面。 他们上前抽签决定展示才艺的顺序,宋鼎鼎抽到写着十六的号牌,这对她来说极为不利,总共参加第三轮比试的就二十一人,她这已经算是属于中后排了。 人都会有审美疲劳,越是靠前展示才艺,被挑选中的可能性也越大。 相比起她来说,宋芝芝就十分幸运了,她抽到了第三个上场,当众跳了一曲霓裳羽衣舞,直接被确定下来了一个随从名额。 而随着接下来十几个人的才艺展示,名额又被陆陆续续确定了两个。 等轮到宋鼎鼎的时候,仅剩下了一个随从名额。 不光如此,她察觉到那个评判者是外貌协会,同样是作诗跳舞,在水平相当的情况下,长得好看的人就会被挑中,而相貌平平的则会被淘汰。 -- 第18页 她打扮成这般糙汉模样,若也跟她们一样,展示这风花雪月的才艺,必定会被评判者淘汰掉。 “十六号请上台。” 宋鼎鼎脊背挺直,手臂微微发颤,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咬着牙上了擂台。 “我,我要展示的才艺是……下厨。” 她话音未落,擂台下已是一片哄笑。 “这小子是来搞笑的吗?被挑中前往白鹤观天门秘境处的弟子,皆是咱们天门宗内城的优秀弟子,他们早就辟谷了!” “想必其他门派被挑中的弟子,也均是人中龙凤,谁会在辟谷后,还需要一个厨子?” “欸,我见过这小子!他就是第一轮筛选时,说是慕名来见黎画的死断袖。” “原来他是个断袖啊!难怪瞧着不男不女的,快下去吧!丢人现眼哦。” …… 不堪入耳的言语包围了宋鼎鼎,她垂着头,浑身都被汗水打湿,额间碎发黏成一绺绺,瞧着甚是狼狈。 黎画看着她,挑了挑眉。 这个矮了吧唧,有点黑,还有点臃肿的少年,是专门为了他来的? 虽然没有自知之明,但勇气可贵,倒是难得让他起了两分怜悯之心。 眼看着台下的嘲讽越来越多,就在评判者准备让她下台时,宋鼎鼎抬起了头,声音坚定的问道:“难道只有诗词歌赋才算才艺吗?” 评判者被问的一愣:“这倒不是……” “那就让我试一试。” 正当评判者有些不知所措时,黎画开了口:“让他试吧。” 有了黎画做表率,其他人自然也都改口:“既然黎画公子开口,那便让他试一试好了。” 评判者只好同意了这个请求。 黎画本以为自己会收获一枚感激的眼神,谁料眼前的少年听到他的声音,缩了缩脑袋,像是鹌鹑一样又把头低了下去。 贤安苑里,大多都是筑基期的弟子,他们还未辟谷,厨房里自然也有现成的食材。 众人大多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情,跟着宋鼎鼎一起移步到了厨房外的石桌旁。 做饭是个功夫活儿,今日烈阳高照,如今大家又人挤人的堆在厨房外头,只觉得浑身又黏又腻,等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女子们便开始抱怨不止了。 黎画也有些后悔,他没事充什么好人,这么热的天气,他带着马澐随便挑一个随从,去茶楼喝杯凉茶,听人说说书,怎么都比在这晒着强。 “要不,先把剩下的人比了吧。”人群中有人提议。 这话说的好听,说白了就是要把宋鼎鼎淘汰掉,然后继续比试的意思。 评判者看向黎画,黎画却装作没听见似的,评判者看了一眼渐黑的天色,点点头:“那就继续……” 话没说完,宋鼎鼎便拎着食盒跑了出来,将自己做好的麻辣小龙虾,盐水花生毛豆,一把烤羊肉串,一把烤肉筋,一把烤翅……依次放在了石桌上。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好了,你们尝尝吧。” 黎画不食五谷很多年,主要是清淡的没胃口,重口味的又不爱吃,当他看到满桌子的荤食,下意识的就想要拒绝。 但他带着众人在这里等了这么长时间,要是一口不吃,多少都有点打自己的脸。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抬手拿了一根烤羊肉串。 宋鼎鼎选用三分肥七分瘦的新鲜羊肉,用葱姜料酒洋葱和盐腌制,除去羊膻味,中小火慢慢烤至滋滋冒油,待烤至外焦里嫩,再撒上一把孜然胡椒辣椒粉。 这一口下去,金灿灿通体亮透的羊肉串裹着香辣爽口的孜然辣椒,馋的人口水都掉下来了。 黎画吃完一串,微微有些愕然,这羊肉不但不膻,还满齿留香,味道真是绝了。 他忍不住又拿了一串,宋鼎鼎却按住了他的手,用剥好的龙虾尾,换走了他手里的羊肉串:“再尝尝这个。” 龙虾尾上沾满色泽红亮的汤汁,鲜嫩肥美的虾肉上带着淡淡的蒜香味,充分刺激了舌尖上的味蕾,只恨不得将各个手指上的龙虾汤汁都吸吮干净。 在黎画忘却形象狂吃小龙虾后,马澐有些不屑的哼了一声,冷声嘟囔着:“就跟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一样。” 说罢,他拿起一只小龙虾,剥好之后填进了嘴里。 只嚼了两下,马澐便愣住了,他瞳孔微微扩张,唇瓣轻轻颤抖:“这是何物?世间怎会有如此美味?” 宋鼎鼎怔了一下:“这是蒜蓉麻辣小龙虾。” 马澐一边剥小龙虾,一边认可道:“很好!就是你了。” 两人吃相极好,又容貌俊美,堪比吃播带货一般有感染力,很快便将众人馋到止不住的咽口水。 宋鼎鼎给评判者和围观群众单独盛了两盘小龙虾,分发下去之后,所有人都不出意料的沦陷在了麻辣小龙虾的强烈攻势里。 “妈呀!怎么会这么好吃!” “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美味的食物!我为我刚才说的话道歉,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优秀的厨子!” “再给我一只,快松手!拽我头发了!” …… 为了争抢小龙虾,甚至有人动手撕扯起来,一时间闹得厨房外热闹至极。 而宋鼎鼎忙活了一下午,总算没有白费功夫,成功俘获了众人的胃,获得了最后一个随从的名额。 -- 第19页 被挑选为随从的人,在贤安苑的安排下,跟着黎画和马澐一起回了内城。 巧合的是,宋鼎鼎他们被安顿进了大长老府邸,而她暂住的地方,就是她原来院子的隔壁。 更巧的是,裴名搬进了她原来住的院子里,也就是说,裴名现在就在她隔壁。 宋鼎鼎一想起裴名差点将她火葬,便忍不住瑟瑟发抖,她正寻思着这几日还是不要在小师妹面前冒头了,马澐就敲响了她的门。 “小兄弟,可否劳烦你去隔壁,给我姐姐送一碗汤药?” 第9章 九个鼎 ◎屋子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宋鼎鼎脸色微白,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不行!”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倏地寂静起来。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将门打开半扇:“如今已是二更天,既是您的姐姐,不如公子亲自送去,我一个糙汉冒然前去送药,怕是会唐突了这位小姐的名声。” 倒也不是她非要跟马澐拧着来,先不说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裴名,刚刚她才沐浴净身,把束胸的细布解开,若是答应马澐的请求,岂不是又要重新裹上细布? 这夏日的深夜,又闷又燥,她奔波一整天,手背上被火烧出来的水泡都溃烂了,如今身形疲乏,宋鼎鼎只想踏踏实实睡上一觉。 马澐被拒绝后,本是有些恼意,一听她这般解释,情绪倒是缓和了一些。 他抬起头来,露出眉间的阴翳,鼻尖微微渗着薄汗,影子被月光映的欣长。 屋里烛光昏暗,透过她打开的半扇门,隐约瞧见一道穿着宽松单衣的身影。 白日里,马澐并没有仔细打量过宋鼎鼎,只是搭眼瞥了一下,约莫有个黑黝黝微胖的第一印象。 许是月光太过朦胧,此刻他竟觉得白日里黝黑臃肿少年有些白净削瘦,气质犹如松竹一般干净温和。 他不禁多看了两眼,而宋鼎鼎察觉到马澐的视线后,先是垂眸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往里退了两步,将门缝关小了一些。 马澐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他耳根微红,连忙低头道:“小兄弟放心,往后上了路,你便是裴姐姐的贴身随从,没人敢说什么闲话。”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语调阴森森的,宋鼎鼎毫不怀疑,若是有人敢在背后乱嚼舌根,马澐便会让他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 这种忠犬系偏执阴郁狂的人设,在小说里看着还挺带劲,但在现实生活中碰见这样的男人,宋鼎鼎只觉得毛骨悚然,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我……”宋鼎鼎刚说出一个字,便听到脑海中响起了熟悉的机械音。 【叮!小爱发布任务!】 【月黑风高杀人夜,正是女儿多情时。请宿主完成给小师妹送药的任务,并以新身份获得小师妹好感度+1】 没说完的话,像是苍蝇一样噎在了她的喉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丝认命的语调,微笑道:“好,待我换身衣裳。” 宋鼎鼎在厨房忙活一下午,身上全是汗水,所以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 虽说现在是夜里,就算见了面也看不真切,没必要再裹那么严实,但小心起见,她还是重新裹上了细布,用石黛涂黑了皮肤。 她怕马澐等久了失去耐心,也顾不得细细倒腾,对着铜镜照了照,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就直接出了门。 马澐看她出来,下意识抬头看去,见她跟白日并无什么不同,不知为何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宋鼎鼎倒没注意这么多,她看着他空荡荡的两手,不禁问道:“公子煎好的汤药在何处?” 马澐‘哦’了一声,将食盒从储物戒中掏出:“我们走吧。” 她愣住了:“我们?” “是啊。你先进去送汤药,我在门外等着,若裴姐姐喝了药,你便用传音纸鹤跟我说一声,我再进去看她。”马澐一脸理所当然道。 黎画缠了他一整日,说裴姐姐想要自己静一静,但她身上的伤势还未痊愈,就算是心情不好,也不能不喝汤药。 这不,黎画太久未食五谷,今日贪食多吃了些,窜稀窜的路都走不直了。 马澐实在担心她的伤势,便趁着黎画窜稀的功夫,溜出去煎了个药。 但他又害怕自己送药过去,会惹得她不高兴,思来想去,就将主意打到了宋鼎鼎身上。 宋鼎鼎也不傻,一听马澐这样说,大概猜出来是裴名不想见他,他为了试探裴名此刻的心情如何,才厚着脸皮过来找她帮忙。 她就说,这马澐今日怎么改性子了,将这等献殷勤的好事让给她。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裴名搬进了宋鼎鼎原来的院子里,两人出门右拐就到了裴名的住处。 马澐在院子门口便停住了脚,一把将传音纸鹤和食盒都塞到她手里:“去罢,记得看一看裴姐姐脸色如何,若是不高兴了,问起来便说这汤药是黎画让你送得。” 宋鼎鼎:“……”黎画好惨一背锅侠。 她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攥住传音纸鹤,轻轻呼出一口气,壮着胆子向前走去。 好不容易有胆子推上门,手掌还未触碰到门框,面前便亮起一道煞眼的金色强光,将她的身体弹飞出了一米之外。 待宋鼎鼎反应过来,她已经自由降落到了马澐脚底下,摔得屁股好像裂成了八瓣。 -- 第20页 她忍不住疼得‘嘶’了一声,马澐拽住她的手,慌张道:“怎么样?” 宋鼎鼎心中一暖,没想到这个阴沉沉的小屁孩子还挺懂得关心别人,她正要说没事,便见马澐拍打着食盒上的泥土,继续道:“不会把汤药洒出来了吧?” 行吧,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龇牙咧嘴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那道门说:“进不去。” 马澐检查完食盒,见汤药洒了七七八八,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冷着脸走到门前,看着门上的结界符,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 这张符纸,一看便知道是出自谁手。 放眼三陆九洲,除了道士用符之外,唯有黎画这个奇葩剑修随身带着一沓子符纸。 好啊这个黎画,说什么裴姐姐心情不好,让他不要打扰裴姐姐,私下里却藏着私心,借窜稀之名甩掉他独自来此探望裴姐姐! 这便也就算了,黎画为了不让别人打扰他,竟然还在门上贴了结界符! 马澐越想越气,直接掐诀结印,强行用灵力冲破了布在房屋周围的结界符。 符纸一破,他便踹门而入,冲进了屋子里。 宋鼎鼎紧跟其后,她仿佛嗅到了一丝瓜味,直觉告诉她,屋子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第10章 十个鼎 ◎阿鼎,你心跳的好快◎ 显然裴名搬进来宋鼎鼎的房间之后,并没有动过她屋子里的家具陈设,就连那观音画像和贡品摆桌都原封不动的摆在原处。 桌上的半截红烛照的屋内昏黯,烛火轻轻摇曳映在云母屏风上,屋内死寂无声,令人心中惶惶。 宋鼎鼎走在马澐身后,听见他变声期的公鸭子嗓在房间里回荡:“裴姐姐?” 他一边唤着裴名,一边向着内室走去。 宋鼎鼎远远便瞧见内室摆着一只宽大的木质浴桶,想来是裴名刚刚沐浴过。 难道裴名不应声,是因为马澐带着她突然闯进来,而裴名正好在沐浴,一时间没来得及穿好衣裳,怕坏了自己名声,便先行躲了起来?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连忙停住脚步,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一下马澐。 小爱给她发布的任务,不光是给裴名送药就完事了,还要获得裴名的好感度+1。 如今她刚换了新身份,想得到裴名的好感,第一印象十分重要,马澐莽撞闯进来就算了,可不能连累她也一起完犊子。 宋鼎鼎正要准备开口提醒,却见马澐突然向后退了两步,瞳色中映出满满的惊恐:“血,血蛱蝶……” 她抬头向前看去,便见浴桶旁满地皆是蝴蝶的残肢碎片,橙红色蝶翅上隐约显现神秘的暗色花纹,远处望去像是连成了一片血色咒语。 传闻血蛱蝶象征死亡,原是生长在无间地狱内的亡灵,蝶翼上带有剧毒,活人触碰即亡。 血蛱蝶又似水蛭,尤其喜爱吸食刚刚死去之人的新鲜血液,所过之处,无一活口。 看着满地的血蛱蝶,宋鼎鼎有些慌了,要是裴名这个攻略对象死了,她是不是也永远回不去家了? 她匆匆向前跑去,浴桶中不见裴名的人影,只有整整一桶带着浓浓腥味的血水,怎么看怎么像是凶杀现场。 “裴名?”宋鼎鼎弯下腰朝浴桶中捞去,眼泪啪嗒掉进血水里,声音越发脆弱:“裴名,你不能死……” 马澐像是也反应过来了似的,他强忍住心底的恐惧,上前一起寻找着裴名的身影。 浴桶中没有,衣柜里没有,床榻下没有……宋鼎鼎笨拙寻找着一切能藏身的地方。 马澐见到处都没有裴名,稍作冷静些后,冲出门外往黎画的住处跑去。 他前脚刚走,便有一把尖锐的匕首抵在了宋鼎鼎的喉头上,她收住抽噎的动作,身体僵硬的听着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你是谁?” 这声音不大,但宋鼎鼎一下便听出来人是裴名,她高高悬起的一颗心总算安稳落下:“我是黎公子和马公子,选来侍候裴小姐的随从。” 她说话时带着微微的哭腔,裴名停顿一下,‘哦’了一声收回匕首:“你哭什么。” 他的声音淡淡的,不带一丝情绪的起伏,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仿佛天塌下来他亦是如此,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信任感。 宋鼎鼎擦了擦眼泪:“没什么,便是看见了地上的血蛱蝶,以为裴小姐出了什么事。” 她是急傻了,忘记裴名是女主,除了玉微道君能伤害到裴名,便是全书的人都死光了,裴名也不会有事。 院子里传来接憧而至的脚步声,那是马澐叫醒了大长老府邸的丫鬟小厮,让他们一起帮忙来院子里找人。 宋鼎鼎正要喊一嗓子,告诉众人裴名还活着,身后却倏地伸来一只修长玉白的手掌,一把掐住了她的后颈。 这只手太过冰冷,冷到不像是活人能拥有的体温,瘆得她身体本能的激灵了一下。 裴名将她拎进了暗道里,薄唇紧贴着她的耳垂,将指尖轻抵在她的唇瓣上:“闭嘴。” 宋鼎鼎有些懵了。 裴名怎么知道她房间里有暗道? 还有裴名为什么要躲进暗道里,门外的人是来救他的,又不是来害他的。 她想要小心翼翼的问上一句,裴名却没给她这个开口的机会:“若我喊一声非礼,你猜会怎样?” -- 第21页 宋鼎鼎听懂了,裴名这是在威胁她。 她现在可是女扮男装,一旦裴名将这顶非礼的帽子扣下来,除非她亲手扒掉自己的新马甲,要不根本没人会相信她的话。 看来,裴名是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她闭上了嘴,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蹲下身后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暗道两侧的墙壁上挂着蜡烛,烛火昏昏沉沉,她隐约透过烛光,看到裴名倚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了下去。 裴名身上有很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稀薄的暗道里显得尤为刺鼻,她不喜欢这个味道,正想挪挪屁股往一旁坐些,便被裴名攥住了手臂。 “别动。”他嗓音微微嘶哑,黑眸中似乎带着些疲倦:“让我靠一会儿。” 说着,裴名便将头倚在了她的胸口。 宋鼎鼎:“……” 好家伙,这到底是谁非礼谁啊? 她垂头看向裴名,裴名面上的薄纱染着斑驳血迹,一双眉头紧蹙,鼻尖儿渗出薄汗,脸色显得苍白渗人。 虽说裴名是个女子,但她从未跟旁人这般亲密依偎在一起过,此刻只觉得心脏突突跳得飞快,恍若心脏病发作时的心悸窒闷。 暗道内寂静到她耳边全是自己清晰的心跳声,噗通噗通,一下又一下。 “你叫什么?”裴名轻声道。 宋鼎鼎犹豫一下:“我叫阿鼎。” “哪个鼎?炉鼎的鼎?” “……”她沉默一阵,小声纠正道:“是鼎鼎有名的鼎。” 裴名用鼻音‘嗯’了一声,不经意似的笑道:“阿鼎,你心跳的好快。” 宋鼎鼎:“!!!” 裴名是不是在勾引她? 不,这不可能,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连黎画和马澐都看不上,一心死扑在玉微道君身上的裴名,又怎么会勾引一个第一次见面,连脸都没看清楚的男人? 她臊红着脸,装作没听见似的,缓缓别过了头。 好在裴名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像是睡熟了一般,偶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宋鼎鼎看着他,微微有些纠结。 其实她还有很多疑惑,比如那些血蛱蝶是怎么回事?浴桶里的血是谁的? 如果马澐在屋子里的时候,裴名就躲在暗道里,那他刚刚为什么不出来? 她想不通,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见裴名睡熟,索性将下颌靠在了他头顶,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 宋鼎鼎刚一睡着,裴名便倏地睁开了眼。 他抬手从袖中放出一只血蛱蝶,它舒展开薄薄的蝶羽,周边流动着血红色的微光,乖顺得停留在他的指腹上。 它将腹中吸食的新鲜死人血,缓缓渡进他的体内,蝶翼上的红光越来越弱,直至发出‘砰’的一声响,那血蛱蝶竟是在空中自爆了。 裴名瞳孔印出血色花纹,就像是血蛱蝶羽翼上连成的咒文,他微微吐出一口气来,抬起下颌看向宋鼎鼎。 “阿鼎……”他笑了笑,将指腹抵在她烧伤的掌心上轻轻摩挲。 …… 翌日,宋鼎鼎是在院子外醒过来的。 她躺在路中央,被嘈杂的议论声吵醒,待她睁开惺忪的双眼,便瞧见一群人围着她在指指点点。 “这人是昨日厨艺极好的断袖?她怎么会躺在这里?” “莫不是有梦游症吧?真是吓人。” “行了,玉微道君都说要启程了,你们围着他看做什么?” 看着众人散去,她懵了一会儿,半晌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只是被那些外门弟子念叨的,一时之间,她倒是有些分不清楚昨晚是做梦,还是确有其事了。 宋鼎鼎沉思片刻,还是先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跟了上去。 看来天门宗很相信灭世堕神诞世的传闻,混沌锁才刚刚找到,便迫不及待要启程前往白鹤观了。 玉微道君命人传话,外门弟子皆在玉峰山下集合,待人齐了以后,再一同御剑前往白鹤观。 等人的过程中,宋鼎鼎抽空询问系统:“裴名对我的好感度加了吗?” 小爱飞快答道:“没有。” 她愣了一下:“那我怎么没有被火烧?” “因为宿主完成了前去送药的任务,功过相抵,就没有惩罚。请宿主再接再厉,达到100%好感度视为攻略成功。” 宋鼎鼎不禁咂舌,好感度要达到100%,而现在裴名对她的好感度是0,看来从现在开始,她要抓紧时间在裴名面前刷存在感了。 这样想着,她便看见迎面走来的黎画和马澐,两人看起来正在争吵,马澐越来越激动,甚至对黎画爆了粗口:“你这个登徒子!为何裴姐姐门前有你贴的结界符?为何你昨晚失踪一夜,今早却跟裴姐姐一同出现?为何裴姐姐房间里会有血蛱蝶?” 黎画被一连串的为何搞得头快炸了,他苍白着一张脸:“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 “不是,你听我说……” “我不听!” “行,你爱听不听。” “我就知道你对裴姐姐不怀好意,必定是你昨晚作法引来了血蛱蝶,然后玩一招英雄救美,打死血蛱蝶后,带着裴姐姐看了一晚上的月亮!”马澐语气阴森森道。 黎画有些崩溃,他昨晚窜稀窜了一宿,马澐说的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 第22页 那血蛱蝶专门吸食将死之人的鲜血,活人碰到血蛱蝶就会死。他哪有那么大本事,能把生于无间地狱的血蛱蝶打死? 他实在听不得马澐无理取闹,从袖中掏出一张隐身符贴在额间,便大摇大摆的离开,到玉峰山上找裴名去了。 当裴名看见突然出现的黎画时,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讶,他知道黎画为了解开身上的契蛊,一直在寻找他致命的弱点。 黎画也没有拐外抹角,他直接道:“你碰过血蛱蝶,但你什么事都没有。” “所以,你根本就是死人?” 第11章 十一个鼎 ◎不堪回首的过去◎ 裴名侧眸看着黎画,沉默片刻后,倏地笑了:“你知道裴渊吗?” 黎画皱起眉头:“裴渊……天帝的嫡长孙?” 裴渊的父亲是天族皇子,母亲是尊贵的龙族公主,据说裴渊出生之日,甘露降,嘉禾生,凤凰云鹤盘旋于空,乃千百万年不遇的祥瑞之兆。 裴渊强大、正直、善良,被天族寄予厚望,视为下一任天帝的接班人,三万岁时便封为了天族太子。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数百年前为守护三陆九洲被魔域凶兽重伤,而后谣言四起,道裴渊被凶兽掏了心脏,元神俱毁,命不久矣。 因天界独立于三陆九洲之外,外界无法联系求证此事,越来越多人将流言当真。 裴渊就这样销声匿迹几十年,直至数年前突然现身九洲抓妖,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此次修仙界各大门派前往白鹤观的天门秘境,便是为了凑齐七颗吞龙珠,召唤出裴渊这条神龙救世。 黎画犹豫一下,追问道:“裴渊怎么了?” “裴渊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裴名气定神闲的摆弄着手中的银剑,指尖抵在剑刃上轻轻一划,便有血珠子溢了出来:“父亲为了救他,生下我,挖走了我的心脏。” 他说话时语气没有起伏,仿佛是在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便如同一个旁观者似的。 黎画沉默起来。 被挖了心脏,还能活下来,想必是用了其他的替代品。 无臧道君能引来血蛱蝶,说明他早已经不是个活人,所以替代品不是活物的心脏,应该是石头之类的死物。 为了拯救第一个孩子的性命,便带有目的生下第二个孩子,没有人问过这个孩子愿不愿意,他们只想救第一个孩子。 原来真的有人一出生就是替代品。 黎画一直都想探究无臧道君的过去,往日里抓心挠肝想要知道,但此刻知道了,又有些后悔了。 谁还没有个不堪回首的过去了? 他干嘛非要刨根问底的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黎画叹了一口气:“若你想复仇,血蛱蝶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与其怜悯我,不如可怜你自己。”裴名轻笑着,指尖覆在伤口上缓缓移动,那被剑刃划伤的血口子,竟是肉眼可见的愈合了。 “若世人知道九洲第一剑仙,拿着一沓符纸的原因是不敢用剑,怕是要笑掉大牙。” 说罢,裴名便丢下脸色倏忽煞白的黎画,慢条斯理的走了出去。 …… 约莫是午时左右,天门宗所有前去白鹤观的弟子才全部到齐。 从天门宗到白鹤观约莫需要半个时辰,以外门弟子微弱的灵力,根本撑不下来这段路程。 玉微道君给他们统一分发贴着灵符的宝剑,有灵符上的灵力支撑,哪怕是毫无灵力的弟子只要踩上去都可以飞。 虽然玉微道君已经足够体贴,但御剑飞行对于恐高的人来说一点也友好。 特别是宋鼎鼎三十八码的鞋底踩上去,除了脚后跟是站在剑刃上,半个脚掌心都悬空着,光瞧着便要吓死人了。 眼看着其他人一个个都走了,宋鼎鼎一急,直接在剑刃上裹了一层缎绸,骑着分给她的朝辞剑就飞了起来。 朝辞剑的速度很快,不过短短眨眼之间,已是连续超了十多个天门宗弟子。 起初众人还没有在意,以为宋鼎鼎是故意想在黎画面前出风头,可没过多久,她甚至连黎画都超了过去,隐隐有着要与玉微道君和裴名并行的破风之势。 天门宗弟子对她的态度从‘她怎么骑着剑飞’的嫌弃,到‘她飞得好快啊’的羡慕,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而宋鼎鼎本人对此并不知情,她满脑子都回荡着一句话——卧槽,没人告诉她怎么停下啊! 狂风呼啸从耳边掠过,眼看着她就要超过玉微道君和裴名,直直撞向不远处的山头,宋鼎鼎终于绷不住了:“救命啊——” 玉微道君皱起眉头:“快停下。” 宋鼎鼎差点爆出粗口,这个煞笔,她要是能停下,还用喊救命吗? 山头离她越来越近,她闭上双眼,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即将撞成脑震荡,从朝辞剑上掉下去的一幕了。 然而就在她撞上山头的前一瞬,后颈上倏忽传来渗人肺腑的寒意,她禁不住颤了一下,紧接着便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第一次御剑吗?”裴名轻笑着。 他的声音低沉舒缓,似清风徐徐,莫名抚平了心中的焦灼不安,比镇定剂还管用。 宋鼎鼎点头。 “还不错。”他淡淡道。 她脸颊微微发烫,即使涂抹石黛,也遮不住透出一点绯红:“谢谢。” -- 第23页 接下来的路程里,她便与裴名共乘一剑,惹得玉微道君频频回头看向她,目光中多少带着些不悦。 宋鼎鼎可以理解玉微道君的心情,毕竟她现在扮成男装,在他眼里她就是个男人,裴名跟个男人凑那么近,他不高兴也实属正常。 但她实在顾及不上他人的感受,她只想安心的平稳落地,而不是自己逞能摔成浆糊。 好在很快就到了白鹤观,要不然宋鼎鼎真怕玉微道君闪了脖子。 白鹤观坐落于九洲之一的鹭洲,此处地如其名,仙风袅袅,青烟如雾,掩住山峦远岫层层叠叠,白鹤盘旋于空,犹如天上仙境。 修仙界的其他门派,早已等候在白鹤观山下,玉微道君收起长剑,带着裴名走上前去与各大门派掌门寒暄。 宋鼎鼎落地之后,便回归外门弟子的队伍中,她看着服饰各异的门派弟子,根据脑海中的回忆,约莫认出了两三个门派。 这个修仙界有很多奇怪的门派,除了传统的剑修,医修之外,还有音修,散修,以及键盘修。 键盘修顾名思义就是键盘侠,宋鼎鼎估摸着创始人应该也是穿越者,若是她没猜错的话,这人穿越之前还是个杠精。 就是这个杠精开创了键盘修的时代,一人扛着键盘喷死了一个门派,而后取而代之,命人成批打造键盘,成立了现在的喷子宗。 宋鼎鼎对喷子宗印象深刻,不由得朝着手拿键盘的队伍里看了过去。 站在喷子宗为首的红衣女和黑衣男,乃是他们门派的两位首席弟子——顾朝雨和陆轻尘。 他们两人拜于同一师门之下,日久生情,已经在一起八年之久,乃是修仙界队伍里的唯一一对道侣。 宋鼎鼎没谈过恋爱,自然不知道该如何讨得裴名的欢心,她觉得自己应该多观察他们,也好依葫芦画瓢,学一学相处之道。 许是她的目光灼灼,顾朝雨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回过头寻找了一圈,而后将视线定在宋鼎鼎身上,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顾朝雨一身红衣招摇,引得旁人都向她看去:“你瞅啥?” 宋鼎鼎懵了一下,转过头左右看去,见周围都没有别人,才确定下来这人是在对她说话。 这句话该怎么接来着? 她想了想,决定跟顾朝雨进行一次友好的会晤,于是,她笑容满面的接道:“瞅你咋地?” 放眼整个修仙界,就没人敢接这句话。 顾朝雨眼神变了又变,正要祭出杀手锏‘你再瞅一个试试’时,却见陆轻尘大步流星的走了上来,扯着她的袖子低声道:“丢不丢人?赶紧走!” 她像是瘪了的气球,扯着自己身上的薄纱裙,不甘心道:“是这个男的先偷看我!” 陆轻尘想都不想:“你有什么可看的?行了,快点走吧。” 在他拉扯下,顾朝雨到底是没再找茬,乖乖跟他回了自己的门派。 宋鼎鼎看着远去的两人,眉头越蹙越紧,原来顾朝雨是将她当作偷窥的猥琐男了,难怪会气冲冲的过来质问她。 虽说这事是个误会,但陆轻尘的口气让人感觉很不适——如果她不是女子,而真的是个偷窥顾朝雨的猥琐男呢? 陆轻尘也这样无所谓的扯走顾朝雨吗? 这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宋鼎鼎在心中骂了一句渣男,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跟着大部队上了山。 玉微道君只清楚天门秘境的开启之处在白鹤观,却不知道具体在何处启动。 而白鹤观中除了四处可见的丹顶鹤以外,连个人影都瞧不见,直到天色将黑,才有一个白发飘飘的瘦弱老者突然现身。 老者打坐在莲花池中,玉微道君态度尊敬的上前道:“小辈冒然前来,扰了道长清净,实属事态紧急,望道长见谅。” 老者自顾自的掏出腰间的酒葫芦,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似的,咕咚咕咚的豪饮着美酒。 玉微道君愣了一下:“劳烦问一句道长,可知晓天门秘境?” 老者答道:“知道。” 他见老者说话,微微欣喜,继续道:“请道长为我等晚辈指点迷津。” 老者又像是聋了似的,只喝酒,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玉微道君唤道:“道长?” 老者应道:“嗯。” 他重复着:“请道长指点迷津。” 老者又不搭理他了。 几个回合下来,玉微道君只觉得心力交瘁,倍感无力。 原文并未详写进入天门秘境的过程,宋鼎鼎却大概看出了些门道。 玉微道君问老者问题时,即便是无意义的废话,老者都会作答,而当他以陈述语气请教时,老者便会装聋作哑。 也就是说,只要问老者问题,老者就会有问必答。 显然发现这一规律的,并不只有宋鼎鼎,裴名微微俯身,看着老者问道:“你是白鹤观的主人?” 老者点头:“是。” 裴名继续问道:“你知道天门秘境在哪里?” 老者答道:“知道” 这问答之间,已是证实了宋鼎鼎的想法。 裴名追问:“天门秘境在何处?” 这次老者并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打太极道:“在它该在之处。” 宋鼎鼎算是瞧出来了,想要用混沌锁开启天门秘境,必须从老者嘴里问出答案来。 -- 第24页 但这老者比淘宝客服还能打太极,想从他嘴里得到答案,怕是不大容易。 天色将黑,正在众人左右为难之时,萦绕在白鹤观的袅袅仙气,倏忽变成了一滩气味难闻的血雾,似是长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拖着缓慢的步伐向他们袭来。 玉微道君脸色微变:“这是……毒雾瘴气?” 老者笑嘻嘻道:“不错,若半个时辰内,你们找不到天门秘境,便会被毒雾瘴气吞噬,化成一滩血水。” 这是老者对他们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却让众人心口惶惶,顾不得仪态身份,慌张的交头接耳。 “半个时辰,这根本不可能!” “迷障遮得眼睛根本看不清前方,又去哪里寻找天门秘境,现在该如何是好?” “这还能怎么办?肯定是死定了啊!” 第12章 十二个鼎 ◎好感度涨了这么多!!!◎ 天色黑压压一片,瘴气逐渐逼近,在这恐怖气氛的压迫下,已是有人禁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顾朝雨瞥了一眼自家喷子宗里埋头痛哭的弟子们,不屑的冷哼道:“没出息!瞧你们姑奶奶我怎么收拾这死老头子。” 说着,她便从身后掏出一把杏粉色键盘,对着莲花池里的老者按起了键钮:“老不死的,你笑什么笑?瞅你那损色儿,不是我埋汰你,你长得跟个白色沙皮狗似的,也好意思跟我这嘚瑟?” 顾朝雨每说出一个字,指尖都会飞快的在键盘上按动,待字母拼成一段完成的句子,便会冒着红光,一个字、一个字的朝老者身上飞去。 直将老头砸的吐出鲜血,脸色惨白,这一幕令宋鼎鼎有些傻眼,看得一愣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 得亏陆轻尘拦住了他这位战斗力彪悍的道侣,要不刚才她可能也会跟这老者一般,被顾朝雨喷到吐血了。 在老者被喷死之前,陆轻尘拦住了顾朝雨:“够了!别添乱了!” 他的语气有些严厉,顾朝雨愣了愣,按在键盘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而后垂下头,再没有继续说下去。 玉微道君知道两人是道侣关系,他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便上前打圆场道:“顾姑娘实力非凡,不过若想找到天门秘境的开启处,怕是还要通过这道长之口。” 是了,如今四处被毒雾迷障包围,两三米之外皆是一片血雾,他们此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以待毙。 而这老者软硬不吃,哪怕被顾朝雨喷到吐血,也依旧一声不吭,大有同归于尽也无所谓的气势。 如果想在半个时辰内找到生路,还是要从老者身上下功夫。 问题是,老者嘴比鸭子嘴还硬,一问到重要的事情就会打太极,照这个趋势下去,别说是半个时辰,便是十个时辰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玉微道君听着众人的哭闹声,心底越发急躁,就在他准备拼一把,再试一试的时候,人群中走出一个黑黝黝的少年。 “那个,我能试一试吗?”宋鼎鼎小声询问道。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嗓音,黎画和马澐同时抬起了头,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你有办法?” 说罢,黎画愣了一下,苦笑着摇头。 他真是疯了,他眼前站着两尊大佛,一个无臧道君,一个玉微道君,若是连这两人都没办法,那面前这个只会下厨做饭的外门弟子,又能有什么办法? 显然,在场众人的想法,跟黎画都差不多。 “欸,这人不是那个厨艺不错的断袖吗?” “我怎么记得他今天来白鹤观的路上,连御剑都不会,差点从剑上跌下去呢?” “哦,原来是个厨子啊!想出风头也不知道看看时机,真是自不量力!” …… 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众人情绪不怎么稳定,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惊慌委屈,如今宋鼎鼎像是送上门的箭靶子一样,自然都忍不住向她发射恶毒的利箭。 玉微道君心里说不上来的不得劲,他记得这个黝黑的少年,来时路上御剑,裴名破天荒的救下了此人。 要知道,裴名性子薄凉,从拜入天门宗的那日起,整整三年里,除了跟宋鼎鼎这个师姐偶尔交流几句,对于其他同门说的话,十个手指头都能数清楚。 但裴名救下这少年后,不光跟这少年一口气说了两句话,还对这少年笑了一路! 玉微道君正要拒绝宋鼎鼎的要求,却听见裴名不容置喙的嗓音:“试吧。” 不过语气平淡的区区两个字,却是将众人的嘲讽和谩骂都压了过去。 其中方才叫喊最激烈的男人,试图想要跟裴名理论,一抬头对上裴名漆黑的眼睛,只觉得浑身恶寒,仿佛有千万恶灵亡魂从瞳中涌出抓住了他,要将他撕扯成碎片残沫。 这被撕碎的感官太过真实,男人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焦黄色的液体沿着裤腿向下流淌,浸透了白衣,蜿蜒成了一条小河。 众人并不知晓男人为何突然倒地,只以为是毒雾迷障的原因,一时间人人自危,再没有心思数落宋鼎鼎了。 宋鼎鼎也知道时间不多了,她快步上前,蹲下身对着莲花池的老者问道:“你今天吃饭了吗?” 老者:“吃了。” 宋鼎鼎:“吃的什么?” 老者:“韭菜猪肉馅饺子。” 宋鼎鼎:“饺子好吃吗?” -- 第25页 老者:“好吃。” 宋鼎鼎:“是韭菜好吃,还是猪肉好吃?” 老者:“猪肉好吃。” 宋鼎鼎:“你不爱吃韭菜,是因为韭菜塞牙吗?” 老者:“是。” 宋鼎鼎:“韭菜是你自己种的,还是花钱买的?” 老者:“买的。” 宋鼎鼎:“怎么去买的韭菜?” 老者:“骑鹤。” 宋鼎鼎:“什么品种的鹤?” 老者:“丹顶鹤。” 宋鼎鼎:“丹顶鹤飞起来速度快不快?” 老者:“还行。” 宋鼎鼎:“一只丹顶鹤最多能带几个人啊?” 老者:“两个人……” 宋鼎鼎:“带人之后速度快吗?” 老者:“……” 宋鼎鼎:“为什么不说话?是因为吃饺子的时候被韭菜塞牙了吗?你的牙齿是二十八颗还是三十二颗?你有没有掉牙?掉牙之后说话会不会漏风?近期考不考虑去补牙……” “够了!”老者一脸痛苦的捂住头,像是便秘了似的,咬牙切齿道:“天门秘境开启之处,在我脚下的莲花座上。” 说着,他纵身一跃,跳进莲花池里没了踪影,露出了浮于水面上莲花座的玄机之处。 只见那八瓣浅色莲花座中央,缺了一块凹凸不平的缺口,而那缺口的形状,正是混沌锁的模样。 宋鼎鼎擦了擦额间的汗水,紧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总算是舒了出去。 多亏了她小姨硬给她介绍什么家境优越的相亲对象,她抱着从没谈过恋爱,要不然试一下的态度,被那个钢铁直男的尬聊折磨到差点自闭。 她就知道,世界上没有人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尬聊,就算是修行千年的道长也不行。 喜极而泣的欢呼声,充斥于耳,方才对宋鼎鼎投去的鄙夷目光,皆转变为了感激与歉意。 “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啊!若不然大家都要死在此处了!” “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便问出了天门秘境的开启之处,天门宗果然是卧虎藏龙,在下佩服!” “小兄弟在上,受我等一拜,方才之言,还请小兄弟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 面对众人的歉意,宋鼎鼎没说原谅,也没有过分纠结,人性本是如此薄凉,对她来说,她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当玉微道君将混沌锁归位的那一刻,席卷整个白鹤观的血雾在刹那间褪去,一道刺眼的金光随着鹤唳声冲破天际,直上云霄。 众人本能的掩住双目,待金光消失,耳边传来市侩吵闹喧杂之声,而白鹤观已是无影无踪。 托了宋鼎鼎的福,各大门派无一人伤亡,顺利开启了天门秘境。 裴名走到她身边,将手掌放在她头顶上,轻轻拍了拍:“我便知道,阿鼎可以做到。” 他说话时,微微俯身,冰凉的掌心覆在她的发间,驱散了夏日的炎热。 宋鼎鼎听着他哄小孩的语调,却并不觉得生气,只是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了两拍,下意识垂下了头:“多谢裴小姐夸奖。” 裴名看着她鬓间柔软的发丝,视线缓缓下移。她的鼻尖上沁出薄汗,许是她方才擦拭过脸颊的缘故,黝黑的底色微微褪白,透出雪肌清泠。 他指尖沾染上一丝丝她的体温,滚烫温热,令他一时分了神,贪恋的多停了半刻。 宋鼎鼎久久等不到他离开,愣了一下,正琢磨着要不要抬头看一眼,便听到脑海中响起一道欢快的系统音。 【好感度+1】 【好感度+5】 …… 她听着裴名对她的好感度蹭蹭上涨,先是懵了一会儿,待她反应过来,好感度已经从0%涨到了26%。 好感度涨了这么多!!! 宋鼎鼎只觉得当年高考都没有现在激动,她还记得系统说过,只要好感度涨到100%,她就算是完成了攻略任务。 就在她默数着好感度,祈祷能不能再多涨一些时,身旁倏忽传来一声高喝:“你们是什么人?!” 系统声音戛然而止,冰凉的手掌离开了她的头顶,宋鼎鼎抬头循着声源看去,便见他们一遭人已经被一群身穿铠甲,手持刀剑的女侍卫包围住。 前来天门秘境的人,皆是各大门派精心挑选的优秀弟子,自然不会被这些女侍卫吓到。 玉微道君神色淡然,彬彬有礼道:“我等从三陆九洲而来,去往天门秘境寻找吞龙珠。” 女侍卫们面面相觑,犹豫过后,侍卫长发话道:“来者是客,请诸位随我等前往皇宫,面见女皇陛下。” 宋鼎鼎回忆一番原文剧情,天门秘境第一层乃是女尊国,此处以女人为尊,男人命贱如畜。 当玉微道君率着众人前往皇宫后,一众女子皆被奉为上宾,而各大门派长相俊美的男人,都被女皇扣留在皇宫里充当男宠,日夜压榨。 像是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则被分配到各个宫殿里做侍从,相对被镣铐锁住的男宠来说,还算有些人身自由。 宋鼎鼎犹豫一番,趁着女侍卫没留神时,转身寻觅一阵,找到其中长相不错的男人:“这里的女皇是个色坯子,你们快用泥巴糊住脸,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众人听到这话,心中略有些窒郁,虽说眼前的少年确实助他们度过了难关,但他到底不过是连御剑都不会的外门弟子。 -- 第26页 一个有些小聪明的外门弟子,却对着他们指手画脚的吩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就算女皇是色坯子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能占他们便宜了? 许是看在宋鼎鼎帮过他们的份上,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冷嘲热讽的话,只是也没有理会她,装聋作哑的糊弄了过去。 其他门派的男人不搭理她,玉微道君也装作没听见,而马澐瞧见宋鼎鼎与裴名走得近,早就气得快要炸了,又怎么会听她的话往脸上涂泥巴。 宋鼎鼎见没人搭理自己,索性不再说话,安静的往前走去。 黎画看着宋鼎鼎的背影,唇畔笑意浅浅,眸中带上两分探究之色。 这少年说爱慕于他,一路却未曾与他搭过一句话,有时候还能明显感觉到这少年在躲他。 而且也不知这少年是何身份,竟能让无臧道君屡次相助,倒是有趣得很。 想起少年说的话,黎画沉思片刻,顺带手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些泥灰,往脸上随意蹭了两下。 待众人走到皇宫,见到了女皇陛下,才明白过来宋鼎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女皇端坐在龙椅上,看起来白发苍苍,牙齿都掉了一半,约莫有七十多岁的模样。 她额间带着翡翠抹额,鬓间佩戴九龙戏珠金簪,看到玉微道君时,眼睛都亮了起来:“你们想要吞龙珠?” 玉微道君微微颔首:“若女皇陛下有何要求,尽管提出便是。” 女皇指着玉微道君、马澐,陆轻尘等人,带着满面褶子的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这个简单,你跟他们陪朕一宿,这吞龙珠便给你们。” 第13章 十三个鼎 ◎被人欺负◎ 先不说这女皇已是雪鬓霜鬟的耄耋之年,即便她再年轻个几十岁,玉微道君也不会同意这样荒唐的要求。 他眉头紧皱,眸中显出几分冷意:“我等修仙之辈,早已了绝尘念,怕是无福消受陛下好意。” 这便是婉言拒绝女皇的要求了。 女皇收敛笑意,面色倏地转变:“朕要你们,是你们的福气!你不会以为,朕是在跟你们打商量罢?” 开什么玩笑?她堂堂一国女帝,想要什么样的男宠应有尽有,就从来没有人敢拒绝她! 说着,女皇便站起身来,从龙椅后掏出了一把黑色□□步.枪,动作麻利的装弹上膛,将枪口对准了玉微道君的脑门。 “朕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答不答应?”她冷笑道。 在场的众人,自然都不认识女皇手里的物什,只有宋鼎鼎一眼就认出这是步.枪。 倒也难怪女皇这般嚣张。毕竟,他们根本不认得这东西,若他们惹怒了女皇,女皇直接一顿无差别扫射,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齐齐中弹身亡了。 见玉微道君面如冰霜,宋鼎鼎生怕他激动之下惹怒了女皇,连忙喊道:“答应!你们先答应!” 听到她的喊叫声,众人下意识朝她看去。 见说话的人是宋鼎鼎,他们不由想到来的路上,她曾出口提醒他们,道女皇是个色胚子,让他们往脸上涂泥巴。 可当时根本没有人理她,大家还将她当做疯子,只觉得女皇是色坯子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占他们便宜? 方才女皇一口气点了十多个男人,看着女皇说话都漏风的牙齿,他们真是后悔至极,只恨自己没有听从宋鼎鼎的劝诫。 但后悔归后悔,如今事已至此,大不了他们就与女皇撕破脸皮,不过是一群凡胎俗骨的女人,又能将他们如何? 这般想着,他们便又将宋鼎鼎的话抛在了脑后,已有两个想要出风头的男弟子,拔剑而出,朝着女皇攻去。 只听见‘砰’得两声巨响,两个男弟子重重倒在地上,脖子以上血肉模糊,白糊糊黏腻的脑浆子炸开在空气中,连同着殷红的血液迸溅了一地。 女弟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宋鼎鼎看了一眼,地上那像是豆腐脑似的东西,混合着鱼腥味的血液,差点没直接呕出来。 女皇一脚踩在龙椅上,眸中满是不屑:“还有人不答应?” 殿内一片寂静,显然是被爆头的冲击惊骇到了。就连一向仙风道骨的玉微道君,此刻也沉默不语,没有再说出拒绝的话来。 女皇满意的点点头,对着女侍卫撇撇头:“朕刚刚点的那几个,带上镣铐脚链,送到朕寝殿里。” “剩下的男人送到教坊司,让他们好好抄写背诵《男德》,待他们学会男德宫仪,再送去各个宫殿做奴役。” 说罢,女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收起手中的步.枪,笑吟吟的看向裴名等人:“尊贵的客人们,你们不同于这些身份低贱的男人,朕会好生招待你们,直到你们想要离开。” 原本还用吞龙珠打幌子的女皇,此刻却是对此事只字不提,显然她根本就没想用吞龙珠做交易,不过是借着吞龙珠的名义诱骗他们献身罢了。 玉微道君,马澐,陆轻尘等长相俊秀的十余个男人,被镣铐锁住了手脚,像待宰割的牛羊一般,运送到女皇殿中沐浴净身。 宋鼎鼎并着其他长相普通的男人,被女侍卫押送到了各个宫殿去。而各大门派的女弟子们,则被安排到奢华的宫殿中,以贵宾之礼盛情款待。 听着身旁男弟子们低声咒骂,宋鼎鼎将视线移到黎画身上,她看着黎画脸上未干的泥土,埋头笑出了声。 -- 第27页 上次她去猪棚挖混沌锁,黎画看着她身上的泥点子,那一脸嫌弃的模样仍历历在目。 她方才倒是没注意到,黎画竟是相信了她的话,真的在脸上涂抹了泥巴。 “笑什么……”黎画顿住脚步,侧头看向她,唇边笑意带着两分玩味:“神算子?” 她被这声‘神算子’呛了一下,低低咳嗽两声:“黎公子说笑了。” 黎画敛住笑意,正色道:“若非神算子,你又怎能三料三中?” 宋鼎鼎笑了笑:“运气好罢了。” 见她不愿多说,他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忆起她刚刚在殿中那句‘你们先答应’,对她的好奇心越发旺盛。 旁的都可以说是运气好,她是怎么猜到女皇是色胚子,又知晓女皇手中拿着兵器有如此杀伤力的? 黎画若有所思道:“不知神算子先生以为,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听到黎画的问题,一旁的男弟子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是啊,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受人奴役吗?我快受不了了!” 看着他们不可一世,心高气傲的脸庞,宋鼎鼎不禁在心底冷笑一声。 眼前的这些人皆是各大门派的优秀弟子,对他们来说,男尊女卑早已刻在骨子里。 女子生来卑微低贱,本就该学《女诫》背《女训》,从小恪守规矩,长大后出嫁从夫,一生逆来顺受。 因为她们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属品,而现在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颠覆了他们的认知,所以他们抄写个《男德》便受不了了, 去他妈的一帮煞笔。 宋鼎鼎声音干脆:“我不知道。” 说罢,她便快步离去,三两步便将他们甩在了身后。 黎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发怔,也不知她为何突然就恼了,难不成是他说错话了? …… 天色不早,教坊司的男教司并没有为难他们,待他们抄写十多页《男德》后,便让他们三人一屋,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炎炎夏日,男弟子们回房第一件事就是打水洗澡,宋鼎鼎怕自己露馅,便趁着旁人没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皇宫里的守卫并不太多,但宋鼎鼎不敢乱走,只是在教坊司左右散步。 夏夜闷热,蝉声鸣鸣,连荷塘里的清水都是温的,她趴在岩石边,撩过水的手指扯了扯衣襟。 身前早已沁出薄汗,堆积在裹身的细布里,黏腻的贴着肌肤,令她有些呼吸困难。 “你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正在收拾教案的男教司看见她,远远问道。 男教司认得宋鼎鼎,因为她是所有人当中,抄写《男德》最认真的一个。 他走上前去,迎着月光看清楚了她的脸,五官清隽,唇红齿白,除了皮肤有些黑之外,长得倒是端正。 许是注意到了她鬓间的汗珠,男教司像是明白了什么,低声道:“你是被人欺负了,他们不让你沐浴更衣?” 宋鼎鼎刚要说不是,却听他面带怜悯道:“你扮上女装,从教坊司后门走,往前直走百米,有个清水池。那是女贵客们洗浴的地方,此刻已是没有人了,你可以进去洗一洗。” 她正要说不用了,男教司已经往她手里塞了一套女装和两个苹果。 宋鼎鼎:“……”这熟练的操作和语气是闹哪样啊? 待男教司走后,她看着手里的女装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套上女装,朝着教坊司后门走去。 果然如男教司所说,天色已晚,清水池里一片寂静,连个守池的女侍卫都没有。 宋鼎鼎朝着四周打量许久,见左右都没有人来,才小心翼翼的褪去两层衣裳,解开身前裹着的细布,步步轻盈的下了水。 冰凉的清水浸透肌肤,月光流动在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她肆意徜徉在池水中,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嗯……” 几乎是在她发出叹息的下一瞬,清水池外响起了脚步声,以及女子说话的声音。 “我今日沐浴时,在水中深处发现了一颗珠子,不知是不是吞龙珠。” “瞅你那傻了吧唧的样,你寻思啥呢?谁会把吞龙珠藏在这里。” 宋鼎鼎听出是宋芝芝和顾朝雨的声音,正要稍稍松一口气,却听到池水之外,响起了裴名淡淡的嗓音。 “我来癸水,你们下水去找。” 第14章 十四个鼎 ◎阿鼎,你有腹肌吗◎ 裴名,是裴名。 宋鼎鼎看着清水池边,那不远处岩石上扔着的两套衣裳,以及散了一地的裹身细布,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若是她们眼尖看到了地上的衣裳,女装倒也罢了,反正是从男教司手里拿来的,可那套灰扑扑的粗布衣男装呢? 万一被裴名认出来怎么办? 宋鼎鼎正担心着,那边宋芝芝已经注意到了岩石上的衣物,她弯腰拾起散落的衣物,一手拎着杏色衣裙,一手拿着灰色粗布衣:“这是什么?” 顾朝雨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这粗布衣,瞅着怪眼熟的。” 宋芝芝点头:“是有些眼熟。” 她们两人循着一丝熟悉感,在脑海中极力搜索着关于这件粗布衣的线索,而说着自己来癸水的裴名,已然动作从容走进了清水池。 “欸,你不是来癸水吗?”宋芝芝伸过头去,压低声音吆喝道:“你别进去,要不弄脏池水,明天我们怎么沐浴?” -- 第28页 顾朝雨忍不住怼道:“怎么地?你忘了自己来干啥,还准备在这里住下了?” 宋芝芝有些害怕顾朝雨,见她面色不善,连忙丢下手里的衣物,跟着走进了清水池里。 早在两人讨论起那套衣裳时,宋鼎鼎便已潜进了清水池里。 这清水池很大,池水约莫有半人高,她试着憋住气,在水下缓缓睁开眼睛,冰凉的池水浸入她的双眼,在一瞬间的刺痛后,隐约看到了不远处走动的双腿。 即便看得模糊,可第六感告诉她,向她走来的那人就是裴名。 眼看着那人离她越来越近,她吓得不敢动弹,口腔内吸入的空气也所剩无几,恐惧和窒息几乎同时席卷而来。 宋鼎鼎知道,再继续躲下去,不等她们发现她的身份,她就得活活憋死在水池里。 终于,求生欲战胜了恐惧之心,她转过身子,倏忽站了起来,将脑袋跃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 细碎的月光洒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她水绸般的乌发飘在清水上,露出纤细的腰身,青葱玉指扶着假山石,止不住的咳嗽。 裴名停住脚步,视线落在她背影上,许是停顿了一刹那,便就着她的呼吸声,慢条斯理的走了过去。 “裴师姐,你那边什么声音?”宋芝芝弯着腰寻摸吞龙珠,听到异动抬起了头。 宋鼎鼎身子一僵,正要重新没入池水中,却被裴名从身后抓住手腕,一把叩在了假山石上。 她双臂高举,被迫做着投降的姿势,而裴名就站在她身后,将那把冰冷锋利的匕首抵在她腰间。 “裴师姐?”宋芝芝又喊了一声。 “这里……”裴名不紧不慢的说着。 宋鼎鼎咬着牙,轻颤着小声打断他:“裴,裴小姐……我是阿鼎。” 裴名轻笑着,收起匕首,对着远处的宋芝芝道:“没什么。” 他随手布下障目结界,慢声慢语道:“你怎么在这里。阿鼎?” 宋鼎鼎听到他的问话,心底微微松了口气,或许是她头发太长,背后该挡住的都挡住了,所以他暂时还没有怀疑她的身份。 夏风袭过,吹得她手臂微微发凉,她小心翼翼的放下双臂,将身子往池水里又浸了浸:“教司借给我一套女装,说这里可以沐浴。” “这样啊。”裴名沉吟着,倏忽话风一转,挑唇笑道:“阿鼎,你有腹肌吗?” 说话时,他冰凉的手掌落在了她的后肩上,指腹一寸寸向前滑去。 宋鼎鼎被他指尖寒意一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连忙拂去他的手,低低道:“裴小姐,男女有别,望你……” 裴名笑了笑:“望我什么?” ‘自重’二字便卡在了她喉咙里,这两个字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太沉重,若是说出口来,没准刚刚涨得好感度就会一下清零。 她咬了咬牙,还是没能说出来。 想起裴名和她们来此地的目的,宋鼎鼎想了想,连忙转移话题道:“我今日听到些风声,或许与吞龙珠有关。” 裴名听到吞龙珠,沉默半晌,缓缓道:“什么风声?” “听护卫说,天牢里的死囚犯都越狱了,这群死囚报复心极重,不少官家女子被虐杀,就连女皇最疼爱小女儿和最宠爱的男宠,都被死囚们一块掳走了。” 原文中玉微道君吃了不少苦头,才发现了秘境的隐藏任务——拯救女皇的小女儿和男宠。 天牢里的死囚犯都是被抓来的男宠,他们对于女皇的统治极为不满,而女皇简单粗暴,不愿意侍寝就直接殡葬一条龙。 在暴力打压下,他们性格日渐扭曲,直到他们成功越狱后,开始近乎变态的疯狂报复。 高官门府的嫡系女子,皇亲贵族的郡主亲戚,只要和皇权有牵扯的女人,都会被他们趁夜掠走,轮番酷刑折磨,虐杀至死。 而不久之前,女皇前去青山狩猎,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并着宠爱的男宠一起失踪,只留下死囚们挑衅般的勒索信——他们要女皇退位禅让,不然就杀了她的小女儿和男宠。 对于女皇来说,她有无数女儿和男宠,自然不会为了他们两人退位。 但死囚们掳走小女儿和男宠的行为,让女皇颜面尽失,她表面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实则私下一直在派人秘密寻找死囚们的踪迹。 被风一吹,宋鼎鼎打了个寒颤:“若我们能帮女皇挽回颜面,救回小女儿和男宠,女皇定是会感激不尽,将吞龙珠作为赠礼也不是不可能。” 空气寂静了片刻,她久久没等到裴名的回复,犹豫了一下,侧过头往身后看去。 清水池中哪里还有裴名的人影,连同宋芝芝和顾朝雨都不知去了何处。 宋鼎鼎几乎是狂奔到岩石边,也顾不得裹上细布,套上衣裳便仓惶离去。 到了教坊司,她褪去男教司给的衣裙,埋在院子里,直接穿着自己的粗布衣回了寝室。 寝室三人一屋,屋里的床榻是大通铺,另外两个弟子都是她不认识的,好像是喷子宗的弟子。 明明已是深夜,宋鼎鼎却毫无困意,她坐在门外,依着漆红门框,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不停回荡着裴名的笑声。 “阿鼎,你有腹肌吗?” 裴名的手又冰又冷,却像是火种似的,指腹滑过之处,皆撩起一片灼烫的火海。 -- 第29页 她内心莫名悸动了两下,小手轻轻落在心脏上,忍不住低声喃呢:“宋鼎鼎,不许再胡思乱想,裴名是个女的……” “没准,裴名胸比我还大呢。”她这样安抚着自己,没过多久,便神色疲惫的睡了过去。 翌日一整天,宋鼎鼎都没看见裴名,临近半下午时,男教司神神秘秘的组织他们排队,道是夜里有宴会,让他们去美容房好好准备一番。 男教司临走之前,还特意将宋鼎鼎叫到了一旁,仔细叮嘱道:“美人在骨不在皮,你骨相好,今夜好生准备,就算不能被女皇看中,若是被蛇王选中,后半生也是荣华富贵享不尽。” 宋鼎鼎挑了挑眉:“蛇王?那个男女通吃的蛇王?” 男教司惊讶的点头:“你知道他?” 宋鼎鼎没说话,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原文中的蛇王,是个长相妖孽的男人,他冷血偏执又自负,偏偏又是个男女通吃的主儿,只要是被他看中的人,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 而今晚的宴会,女皇也邀请了裴名、顾朝雨等女客,蛇王在宴会上对裴名一见钟情,连夜给裴名下药拖到了床榻上。 虽然作者并没有明写,但从玉微道君对裴名态度的转变,她依稀能感觉出来,裴名是被蛇王给糟蹋了。 宋鼎鼎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可现在时辰还早,宫殿内处处布着侍卫,除非她换上女装溜出去,要不然根本就没办法去找裴名。 她看着天边橘色的夕阳,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紧绷。 算了,不管了! 宋鼎鼎趁旁人没注意,回到昨天埋衣裙的地方,将衣裙重新挖了出来。 这大白天的,想要穿女装糊弄过去,自然不能再束胸了,她回屋解开裹身的细布,换上女装后,直奔裴名暂住的宫殿而去。 待她找到裴名的宫殿,一进去便看到了女装的黎画正在跟裴名喝茶,两人四目相对,黎画将视线缓缓下移,定格在了她的胸前。 “神算子,你这里头塞了什么?”黎画走上前去,有些好奇道:“看起来,还怪逼真的。” 裴名捧着茶走过去:“的确逼真,我能摸摸吗?” 第15章 十五个鼎 ◎裴名,以后我会保护好你◎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宋鼎鼎还未反应过来,裴名却已经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皙白修长,指甲修剪整齐,骨骼比寻常女子要大些,指蹊间长着微微薄茧,隔着薄衣都能感觉到磨人的触感。 裴名停留一瞬,颔首道:“以假乱真。” 宋鼎鼎:“……” “是吗?”黎画看着他的手,似乎有些好奇:“我能试试吗?” 裴名微笑:“你是变态吗?” 黎画:“……” 好家伙,真是驰名双标狗,大家都是男的,怎么他摸一下就成变态了? 黎画悻悻然的坐了回去,撩着碍事的裙摆,心中越发确定,眼前黝黑的少年,与无臧道君的关系匪浅。 他似是想起什么,呷了口茶,慢悠悠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到黎画的声音,逐渐石化的宋鼎鼎,想起来此的目的,僵硬着身体道:“听教司说,今夜女皇宴请蛇王,届时会请各大门派的女弟子们前去参宴。” 黎画喝茶的动作一顿:“这又如何?” “传闻蛇王性情残忍,且男女通吃,我担忧他会伤害到裴小姐。”她不敢说得太详细,怕自己知道太多会引人怀疑,只能隐晦些暗示。 原本她以为黎画爱惨了裴名,定是会提起百分之三百的警戒心,谁料黎画听到她的话,愣了片刻后,却是吭哧一下笑了出来。 “你在开什么……” 玩笑两字还未说出口,只听到‘啪嚓’一声脆响,叩在裴名指尖的茶杯,已是四分五裂的摔在了地上。 裴名蹲下身子,匆匆拾着茶杯的碎片:“对不起。” 许是他动作太仓促,那尖锐的瓷片割伤了他的指尖,从指腹到指侧划开一道长口,血珠子迅速溢了出来,嘀嗒的沿着手指滴落。 宋鼎鼎看着裴名手上的伤,胸口没由来的窒闷一下,再回过神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她摸着脸颊上尚有余温的泪水,倏忽回忆起上次裴名用碎瓷片割腕之时,她也是这般毫无由来的心痛流泪。 难道是因为裴名受伤,她才会突然掉眼泪和心痛吗? 宋鼎鼎似乎是想要验证什么,她装作担心的模样,蹲下身去抓裴名的手,用力挤了挤他的伤口,刚刚凝住的血液立刻重新涌了出来。 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个不停,心脏像是被人用榴莲锤出来无数个窟窿,疼得她呼吸不畅,哽噎的连话都说不连贯:“好,好疼……” 裴名看着她哭花的脸,微微怔住,一时间,连自己刚刚想说什么都忘了。 他叹了口气,掩住受伤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我不疼。” 宋鼎鼎想说他不疼但她疼啊,不,这不是一般的疼,是真他妈的疼啊! 但抽泣声噎的她说不出话来。 黎画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讪讪道:“你哭什么呀。” 无臧道君分明就是故意摔得杯子,故意被碎瓷片扎伤,黎画还记得上次他用剑划伤手指,自己抬手一抹就将伤口愈合了。 众所皆知,天族血脉乃神明之身,若护好心脏,便可不死不灭。 -- 第30页 而关于心脏这一弱点,无臧道君也不用担心,因为他早就被掏走心脏了,如今这石头心脏刚好弥补了天族的弱点,除非他自己想死,不然没人能杀得了他。 偏偏无臧道君喜欢扮猪吃老虎,那玉微道君和马澐都被他耍的团团转,如今好像……又多了一个受害人? 什么关系匪浅,原来这可怜的少年,连无臧道君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黎画摇摇头,不禁叹息一声。 过了片刻,心脏痛感消失,宋鼎鼎哭声渐止,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能让裴名陷入危险之中。 连手指被割伤,她都疼到快窒息了,要是裴名伤得再厉害点,她不得原地死亡? 宋鼎鼎吸了吸鼻子,扯过裴名藏起来的手,神色认真的沾湿手帕,擦拭处理着他受伤的手指。 看着她专注的动作,他微微失神,隐约听到她说:“裴名,以后我会保护好你。” 她的声音很小,又很坚定,像是一种承诺。 但这句话,在很久之前,裴名就已经听她说过了。 父亲将他挑断脚筋,送去医修大族宋家挖心脏的前一夜,他挣脱开铁链镣铐,像是狗一样匍匐爬到她面前。 她注视着他,眼神那么冷,在他卑微着祈求她带他离开时,她毫不犹豫的喊来了她的族人。 过去不怎么愉快的回忆卷风袭来,裴名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抽开了自己的手,态度与方才截然不同,显得有些淡漠:“你可以走了。” 宋鼎鼎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黎画迫不及待的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让你走了?” 裴名声音似是淬毒的咒语,黎画身体不受控制的停住,掖在衣襟里的两颗鹅蛋啪叽掉了下去,摔在地上碎了一地的蛋液。 “那个……”黎画吞了吞口水,微微僵住:“我蛋碎了。” 言外之意,便是他不能继续扮女装了。 宋鼎鼎好像明白了什么,她上前道:“裴小姐,你别害怕,晚宴我陪你去。” 她没有给裴名拒绝的机会,直接将黎画推了出去。 黎画临走时,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本来他扮女装过来,是因为无臧道君与他商谈吞龙珠的事宜。 以无臧道君的性子,听闻她说起什么蛇王和宴会,怕是要让他男扮女装,一同以女装前往夜宴。 私底下女装出门也就罢了,届时各大门派都知道他扮成女装,往后他这九洲第一剑仙的脸面还往哪放? 黎画实在怕裴名再叫住他,一出殿门便不见了踪影,脚程简直快到惊人。 他前脚刚走,女皇后脚便派人送来了华服首饰,以及青衣飘飘的美男两名。 两人是双胞胎兄弟,一个叫青茗,一个叫岚凤,长相正应了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诗词,乃是女皇从高门府邸选出的美男子,奉命前来侍候宫中贵客。 岚凤进了内殿侍候裴名,而青茗则半跪在梳妆镜前,面容乖顺,手持篦梳穿梭于宋鼎鼎的乌丝中:“女君喜欢什么发髻?垂云髻,近香髻……惊鹄髻?” 他一口气说了十多种,像极了美发店里卖力推销会员卡的托尼老师,宋鼎鼎一个都没记住,她抿了抿嘴:“你看着弄吧。” 通常来说,只要这样对托尼老师说,等做完头发,托尼老师就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但青茗这个托尼十分靠谱,即便她涂黑了肌肤,又刻意将眉毛画粗,在经过他巧手改造之后,也有了几分素裹淡雅之美。 青茗还想给她化个妆容,不过被宋鼎鼎拒绝了,她躲在屏风后换了身广袖流仙裙,等她走出来时,裴名早已自行离开了。 想起裴名突然冷淡的态度,这让宋鼎鼎不禁回忆起自己方才挤他手指血的一幕。 难不成,裴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了? 是了,昨夜在清水池中,裴名说过他来癸水了,来大姨妈的女人就是容易脾气暴躁。 宋鼎鼎想了想,让青茗领路,带着她找到宫中御膳房,她借着御膳房的食材,给裴名小火慢炖煮了一锅红糖鸡蛋水。 待她将红糖水装好,天色已是渐黑,青茗提着食盒,怕耽误了夜宴的时间,急匆匆的在前头带路。 宋鼎鼎也是一路小跑,生怕自己去晚了片刻,那蛇王就将裴名下完药拖走了。 她走路慌张,自然没注意脚下踩到了一条黑蛇的尾巴。 待她跑得远了,那黑蛇在一片白雾中化作人形,看着她的背影,他冷冷的笑了起来:“呵。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 当宋鼎鼎走进设宴的宫殿时,女皇正坐在龙椅上,跟她的男宠喝交杯酒。 而玉微道君、马澐、陆轻尘等人,也坐在宾客席间,只不过他们被打扮得像是风尘男子,手脚上都带着镣铐铁链子,看起来略显狼狈。 她视线落在裴名身上,正要往他身边走,却听见马澐破锣似的公鸭嗓:“你这个贱女人,谁给你的胆子摸我屁股?” 他声音实在太大,惊扰得女皇都听到了声响,女皇皱着眉头向他看去:“怎么回事?” 马澐身旁的女官,理直气壮道:“他穿这么少,不就是让人摸得吗?” 他像是被激怒的野豹,脖颈上凸起道道青筋:“放你娘的狗屁!你再摸老子一下试试?!” -- 第31页 女皇眯起眼睛,唇边带上一抹危险的笑意:“她为何就摸你,而不摸别人?男人都是祸水,你生的如此风骚,便怪不得别人摸你。” “给朕的爱卿下跪赔罪,若不然别怪朕不留情面。”说着,她已是掏出了一把□□。 众人早已见识过女皇手中兵器的威力,玉微道君抿唇劝道:“你冷静些。” 陆轻尘也道:“忍一时风平浪静,不过是被摸了一下,少不了肉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女皇看着马澐在两人的劝说下,缓缓弯下膝去,嘴角勾起一道轻蔑的弧度。 她正要收起手中□□,却见马澐突然拿起桌上琉璃盏中削水果的银刀,待女皇反应过来,他已将银刀扎进了女官的手掌上。 随着女官响彻云霄的哀嚎声,女皇扣动扳机,对着马澐的腿骨射了过去。 他当即惨叫一声,额间倏忽冒出豆大的冷汗,捂着中弹的小腿打起了滚。 女皇还要开枪,宋鼎鼎看着地上的血泊,想起那两个脑袋开花的男弟子,咬牙跪了下去:“这不争气的东西是我弟弟,还请女皇陛下开恩,饶他一命。” 她跟马澐不怎么熟,可裴名待马澐情同手足,若她不出声替马澐求饶,裴名肯定也会站出来。 她刚说过要保护裴名,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裴名置身于危险之中? 女皇看了宋鼎鼎一眼,见她是个女子,态度舒缓了些:“他伤了朕的爱卿,总不能这般放过他。” 虽语气温和,但她言辞之间,毫无商量转圜的余地。 宋鼎鼎瞧出来了,女皇是非要马澐死不可。 她正有些不知所措,殿外却传来一道低哑有磁性的嗓音:“这还不好办?” 众人循着声源看去,便见蛇王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到了宋鼎鼎身前。 蛇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住宋鼎鼎的下颌,勾唇笑道:“本王娶你为妻,今夜圆房之后,女皇便是看在本王的面子上,也会放了……” 他俯下身去,贴在她的耳边,犹如情人喃呢般温柔道:“咱们的弟弟。” 第16章 十六个鼎 ◎阿鼎,你知道无臧道君吗◎ 他叩在她下颌上的手掌冰冷,与裴名的体温不相上下,但他指腹间带着一种阴冷黏腻的触感,犹如一条吐信的蟒蛇攀附在皮肤上。 他吹出的呼吸带着森森寒意,令人感觉不到丝毫旖旎,只恨不得躲他远远的。 宋鼎鼎看着他黄绿色的蛇瞳,以及鬓角边的黑色鳞片,几乎不用分辨,便认出了他是那个对裴名一见钟情,在遭到拒绝后,直接下药将裴名拖走的蛇王。 蛇王看着她的眼神居高临下,唇角挑起的弧度带着几分薄凉和讥讽之色,不难看出,他是将她当成了一个玩物。 但即便是一个玩物,宋鼎鼎也已然被他盯上。 见她盯着自己的眼睛失神,蛇王勾唇笑道:“女人,你以为如何?” 女人??? 这蛇王莫不是霸道王爷的话本子看多了,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强取豪夺狗血风的气息扑脸而来,宋鼎鼎被他叫的一阵恶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蛇王盯上,但依着他冷血偏执又自负的性子,她当众直接拒绝他,很显然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况且蛇王与女皇交情匪浅,现在有能力救下马澐的人,似乎只有眼前这位狂妄自大的蛇王了。 宋鼎鼎衡量一番,对着蛇王笑了笑,抬手拂去了他的手:“能入蛇王尊目,小女荣幸之至。” “不过,如今小女做客女尊国,蛇王若有心求娶小女,也该是按照女尊国的规矩来,怎可乱了规矩,匆匆成婚圆房?”说这话时,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娇俏,像是在与他撒娇似的。 书中并没有详写蛇王和女皇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依着女皇爱面子的性格,她既然没有拒绝蛇王,又点出自己是女尊国的贵客,蛇王想要得到她,便只能按照女尊国的规矩求娶。 若是不然,就是蛇王不给女皇面子,不将女尊国当回事。 想要正儿八经按照规矩办个婚礼,最少也得三五天才能筹办好。 只要能拖延几天时间,她就可以想办法救出女皇的小女儿和男宠,待他们拿到吞龙珠后,便立即离开女尊国。 蛇王听着她娇俏的嗓音,将拇指与食指合捻,享受着指腹间她留下的余温。 “好,就按你说的办。”他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唇边笑意渐深:“三日之后,本王会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女皇看在蛇王的面子上,命人将马澐拖出去丢进了掖庭宫,男侍将地面上的血迹清理干净,殿内恢复一派奢靡盛景。 宋鼎鼎拎着保温的食盒,坐在了裴名身边:“裴小姐,我给你煮了些红糖鸡蛋水。” 裴名捧起她放在桌上的青瓷碗,掌心攥着滚烫的碗沿,淡淡道:“恭喜。” 她愣一下,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这句‘恭喜’是说蛇王要娶她这件事。 看着他烫红的掌心,她轻轻掰开他的手,将装着红糖鸡蛋水的青瓷碗拿了回来。 “不过缓兵之计。”宋鼎鼎手执汤匙,舀一勺红糖水,放在唇边吹了吹:“总不能看着裴小姐的亲友身陷囹圄,死无葬身。” -- 第32页 裴名低垂的眼眸,微微倾侧:“是为了我吗?” 她‘嗯’了一声,小心翼翼掀开他面上薄纱的一角,将汤匙递到了他唇边:“张嘴。” 裴名微启薄唇,滚烫的红糖水变得温热适口,沿着舌尖滑入喉中,连带着胸腔都暖和了起来。 他没有人的心脏,自然也不会有人的体温,虽然早已习惯,觉得不怎么打紧,但如今触碰到温暖之物,还是忍不住想要上前靠近。 不愉快的回忆,随着她喂下的一口口红糖鸡蛋水,一并消失的无影无踪。 裴名是宋鼎鼎见过最好哄的女子,只一碗红糖鸡蛋水,系统便提醒她,又涨了10%的好感度。 她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天门秘境共有七层,而如今她不过刚刚来此,好感度便已经涨到36%,按照这个涨幅度下去,用不了三层秘境,她就可以完成任务回家去了。 一阵欢喜过后,宋鼎鼎又突然生出了莫名的愧疚感,她觉得现在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像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渣男。 或许是察觉到她内心的动摇,小爱连忙安慰道:“这是一本古早虐文,即便裴名不喜欢宿主,也会喜欢玉微道君。” “虽然同样是利用裴名,但至少,宿主不会像玉微道君一般伤害裴名。” 宋鼎鼎觉得小爱说的有道理,又不完全有道理,爱就是爱,利用就是利用,掺杂着利用的爱,便已经是对另一个人最大的伤害。 可只要她想活着回到自己的世界,就必须完成系统发布的攻略任务,利用裴名,伤害裴名。 一直到夜宴结束,宋鼎鼎又听到系统的机械音,才堪堪回过神来。 【叮!小爱发布任务!】 【雪中送炭,攻心为上。请宿主女装前往掖庭宫,为情敌三号马澐取出腿骨里的子弹,并包扎上药,嘘寒问暖,取得情敌信任。】 宋鼎鼎没太大反应,就算系统不发布这个任务,她今晚上也会去掖庭宫一趟。 女皇不下命令,就没人会给马澐取出子弹,要是拖延的时间太长,腿废掉不说,很可能人也会失血过多而亡。 宋鼎鼎见裴名起身,手指轻轻扯住他的衣袖:“我去一趟掖庭宫,请裴小姐不要单独行动,早些回房休息。” 她知道裴名想要吞龙珠,但女皇的小女儿和男宠都被藏了起来,而那些死囚们又行踪不定,冒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裴名垂眸看着她,她身着淡霭蓝的广袖留仙裙,跪坐在席木间,青丝直直垂在腰后,微抬起手臂扯着他,露出小半截嫩白的雪肌。 她也在看着他,她的眼睛里像是种了一棵银杏树,干净清澈的浅色瞳孔中,倒映出了那张不属于他的脸。 “阿鼎,你知道无臧道君吗?”裴名重新蹲了下去,轻抚着她乌黑的鬓发。 第17章 十七个鼎 ◎爱屋及乌◎ 裴名说话向来不带情绪,总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这一刻,宋鼎鼎却在他平静的眼眸中,隐约查探到一丝波澜。 关于裴名所说的无臧道君,原文中提到的不多,她约莫知道一些,好像是灭了原主族人父母的那位神仙府府主。 作者并没有提及无臧道君灭原主满门的原因,或许只是为了让原主的黑化看起来更为合理,毕竟满门惨死是反派常见的标配身世。 宋鼎鼎不知道裴名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人,她沉思半晌,倏忽忆起她还没有假死之前,裴名曾用一杯浓茶试探她的事情。 那日他半夜让马澐带走她,一见面就是让她尝尝他煮的茶,而后又紧接着道了一句:“这是你少时最爱喝的龙井。” 难道,裴名发现了她什么破绽,今日这话也是试探? 是了,她不过是涂黑了皮肤,又改变妆容气质和嗓音。 原来男装时还不大好认,此时她正穿着女装,骗骗黎画和马澐那些人也就罢了,裴名跟原主朝夕相处三年多,要想骗过他可不容易。 “听说过。”宋鼎鼎斟酌一番,掩住心中的不安,面色平静道:“好像是个很厉害的人。” 裴名轻抚她鬓发的动作一顿,倏地轻笑起来:“是吗。” 他的笑声缠绵,犹如玉石之音,清明婉扬。 宋鼎鼎微微失神,正想试探裴名为何提起无臧道君,抬起眼来,才发现裴名早已离去。 她纠结了片刻,到底是没猜透裴名的意图,见殿外天色漆黑,她决定放弃胡思乱想,先去掖庭宫看看马澐。 宋鼎鼎想过马澐会很惨,就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惨。 掖庭宫的女侍卫扒光了他的衣裳,他狼狈的倒在血泊里,瑟瑟蜷缩着身体,血淋淋的鞭伤纵横交错在各处皮肤上,一看便是刚刚被人鞭挞出来的新伤。 而腿骨处中弹的伤口,被人故意泼洒上了酒水,酒坛摔裂的碎瓷片散落一地,马澐浑身上下沾满黏腻的血水,哪里还有初见时的骄横无礼。 宋鼎鼎的脚步声,在空寂的大殿内,显得尤为响亮刺耳。 马澐恍然之间,以为是裴名来了,他试图动一动身体,掩盖住自己肮脏不堪的躯体,但不管他如何努力,都使不出一分力气来。 “裴姐姐……”他虚弱无力的嗓音缓缓响起,哭腔中带着一丝哀求:“别看我。” 宋鼎鼎叹了口气,挎着跟青茗要来的药箱子,快步走了上去:“让公子失望了,我不是你的裴姐姐。” -- 第33页 马澐听到她的嗓音,睁开了灌满血水的眼睛,模糊中分辨出宋鼎鼎的容貌:“你就是……那个断袖厨子?” 他将断袖两字咬的极重,宋鼎鼎约莫猜到了他那串省略号里想要说的话——你就是屡次献殷勤勾引我裴姐姐的那个断袖厨子? 她没说话,只是蹲下身子,从储物戒中掏出自己备用的衣物,披在他的腰间。 而后掏出准备好的取弹工具,将锋利的银刀子放在火上炙烤消毒,取出纱布、十灰散、针线等物品备用。 她从小被先天性心脏病困扰,长大后在父母的期盼下,报考了医科大学。 虽然她还没毕业,虽然她从没有做过取弹手术,但马澐都这样了……反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可能会有点疼。”宋鼎鼎往他齿间放了半截圆木,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已经用消过毒的刀子划开了皮肉。 这猝不及防的一刀,令马澐吃痛的惨嚎出声,他浑身哆嗦的不成样子,眼泪混合着汗水往下流淌,只恨不得将小腿从身上截掉。 宋鼎鼎手脚麻利,并不惧怕血肉模糊的皮肤,但毕竟是第一次单独给活人做手术,自然也是忍不住紧张和兴奋。 约莫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才吃力的将弹片取了出来,她擦了擦额间的汗水,拿起十灰散洒匀止血,再用针线缝合伤口。 这一套流程坐下来,她已是汗流满面,手指僵硬到有些屈展不开了。 马澐脸色煞白,他吐出齿间被咬的满是齿痕的木头,一字一顿的艰难道:“你为什么帮我?” 他以为自己会听到她故作姿态的回答,譬如‘换成是谁我都会帮’又或者是‘没什么原因想帮就帮了’。 但面前男扮女装,正在给他处理伤口的黝黑少年,却笑着道:“爱屋及乌。” 马澐听不懂,到底谁是屋,而他又为什么会成为乌。 他沉默半晌,抬起透着血色的眼眸,看了她一遍又一遍,终是嘶哑着嗓音道了谢:“今日救命之恩,马澐铭记于心。” 话音落下,机械声倏忽响起:“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小爱已为您解锁好感度奖励栏。” 宋鼎鼎看着眼前出现的淡蓝色面板栏,惊奇的发现,她可以用裴名对她的好感度,解锁奖励栏里的金手指技能。 她大概浏览了一圈奖励栏,最后将视线锁定在【点石成金】【美颜塑形】这两个技能上。 每个技能都需要15%的好感度,刚好她有36%的好感度,可以先解锁这两个她最感兴趣的技能。 宋鼎鼎并没有急着试用技能,她给马澐上完药,穿好衣裳,将他背到了教坊司里。 妥善安置好马澐,她去裴名寝殿隔壁,找了一间空房,点开了【美颜塑形】技能介绍。 大概阅读过一遍后,宋鼎鼎便开始对着铜镜徒手捏脸。 原主算不得倾城绝世,却也是个冷艳美人,尤其身材极佳,前凸后翘,令宋鼎鼎扮男装时,烦恼不堪。 她照着自己现代的脸,对原主脸型和五官做了微调,又将胸型缩小,消除腿上多余的赘肉,再稍稍拉长了些腿,令身高比以往多了几厘米。 宋鼎鼎看着铜镜里,有七分神似现代容貌的脸和身材,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样便不用担心被裴名认出来了。 或许是消除了担忧,这一夜她睡得极好,翌日神清气爽的起榻后,稍作打扮便去了裴名的宫殿。 她依旧用石黛涂黑肌肤,只是逐渐减少用量,免得一下变化太大,众人会认不出她。 一进裴名的寝殿,宋鼎鼎便又看到了女装的黎画,他脸色似乎不大好,大概是因为宋芝芝和顾朝雨也在殿内。 两女止不住的打量黎画的身前,宋鼎鼎走近了才注意到,裴名正在剥煮熟的鹅蛋。 “这下……”裴名剥着鹅蛋皮,慢声慢语道:“蛋不会碎了。” 黎画:“……” 见宋鼎鼎进殿,顾朝雨收回视线,忍不住上前道:“神算子,上次是我不对,你看我定是有你的原因,我不该将你当做猥琐男。” “求你想想办法,将陆轻尘救出来。”她一改往日暴躁的脾性,语气卑微的祈求着。 宋鼎鼎并没有刁难顾朝雨,她今日来找裴名,本就是想要商议此事。 她将那日对裴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而后低声道:“我打听过了,从天牢逃走的死囚共有十人,死囚们专挑行为放荡的贵族女子下手,被掳走的女子大多是在青楼楚馆外。” 她只说了寥寥几句话,却将其中最关键的信息都点了出来。 十个死囚说明是团伙作案,他们定然有各自的分工,想要找到女皇的小女儿和男宠,必定要深入虎穴。 而他们在青楼楚馆外掳走女子,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有帮凶分布在各大青楼楚馆里。 “女尊国最大的青楼楚馆共有两个,所以我们要兵分两路。” 宋鼎鼎沉思片刻,将计划娓娓道来:“今夜戌时三刻到达青楼外,一掷千金替众客买单,总之怎么嚣张怎么来,便要闹到引起他们同伙的注意。” “一定要特别小心青楼小倌端来的酒,不要沾任何酒水食物,但对外还是要做一做饮酒的样子。” “待时辰差不多,便装醉伏地,若引来囚犯,立即用玉简传话。” 等她说完计划,宋芝芝举起手来:“你说的我都懂,问题是一掷千金的金,从哪里来?” -- 第34页 是了,虽然她们被女皇当做贵客相待,吃喝用度全是最好的待遇,但女皇并没有给过她们一分钱。 “这个我来想办法。”宋鼎鼎笑了笑:“你们帮我找些碎石头,大一些也可以。” 顾朝雨迫不及待的离去,黎画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解,不过想起她料事如神的过往,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跟在宋芝芝身后相继离开。 只有裴名没有动,他倚靠着屏背椅,玉白的手指托着下颌,脸侧的线条流畅完美,漆黑的双眸看着她的脸庞。 宋鼎鼎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原主和她现代的容貌本就有一两分相似,她害怕相貌一下改变太大,会引起裴名的怀疑,所以只是将五官做了微调。 再加上石黛涂黑肌肤,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相貌的差距。 宋鼎鼎神色不自然的别过头,正准备溜出去找石头,刚一转身,却听见裴名道:“你今日有些不同。” 第18章 十八个鼎 ◎我喜欢阿鼎◎ 宋鼎鼎心底惶惶,面上却装出不以为意的样子,稳住声音:“什么不同?” 裴名站起身来,不疾不徐的走到她身侧,抬手捏住她的下颌,左右打量着。 他的视线像是红外线扫描仪,惊得宋鼎鼎身体微僵,垂在两侧的手臂颤了颤,整个人像是一把被绷紧弦的弓箭。 她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心里莫名生出一种随时都会被他看透的焦灼感。 过了片刻,裴名缓缓松开手,漫不经心道:“你变了不少。” 宋鼎鼎呼吸一窒,面上挤出的笑容略显勉强:“是……是吗?” 见他不语,她鼓起勇气,嗓音轻颤着道:“我今日换了妆容,若裴小姐不喜欢,我这就去换回来……” “喜欢。” 裴名打断她,抬眸看向她的眼睛,声线清越平淡:“阿鼎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大脑自动删减排序了他的话,留下主语谓语宾语,耳边余存的回音只剩下‘我喜欢阿鼎’五个字。 宋鼎鼎听着他轻描淡写的声音,不知为何,心跳却是紧如密雨般的跃动起来。 她眼前微微空白,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快跑,快跑!再不跑她就要弯了! 然而,没等她跑出院子,顾朝雨便兜着上百块鹅卵石,迈着矫健的步伐堵住了她:“这些够不够?” 宋鼎鼎看着眼前成堆的鹅卵石,嘴角抽了抽:“你把花园健步道上的鹅卵石抠下来了?” 顾朝雨点头:“对啊,反正放着也是放着。” 说话间,黎画和宋芝芝也抱着一堆鹅卵石走了进来。 “你找石头到底要做什么?”宋芝芝抹了一把颈间的薄汗,脸颊被正午的阳光刺得通红,她忍不住抱怨道:“拿着鸡毛当令箭,奴役我们倒是挺痛快,难道你还能将石头变成金子不成?” 她毫不掩饰话中的讥讽,旁人都管面前这男扮女装的厨子叫神算子,依她所见,什么狗屁神算子,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宋鼎鼎自然听出了宋芝芝不服气,她走上前去,弯腰拾起一块鹅卵石,放在指尖把玩一阵:“若我能将石头变成金子呢?” “开什么玩笑?”宋芝芝翻了个白眼,似乎有些无语:“点金术早已失传,若你能将这些石头都变成金子,往后我便管你叫爹。” 一听这话,宋鼎鼎连忙摆手:“别,可别。我消受不起。” 说起来,原主和宋芝芝之间,还有一层亲戚关系。 十几年前,宋芝芝她娘李夫人嫁给了医修大族宋家分支的庶子,庶子体弱,成亲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留下她们娘俩孤零零在宋家饱受欺凌。 为了活命,李夫人只得带着宋芝芝离开了宋家,她一个身无分文的美貌女子,便是靠着改嫁才养活了宋芝芝。 也不知是李夫人克夫,还是宋芝芝克父,李夫人改嫁一个,宋芝芝改嘴喊爹便死一个。 算起来加上大长老,宋芝芝已经喊死了八、九个继父了。 宋鼎鼎并不想成为第十个倒霉鬼。 “我听说你有个聚海盆,便用那个打赌吧。”她想了想,重新拟定了赌注。 聚海盆是个四角小鼎,伸手进去,就可以无限次的抓出自己想要的海鲜来,乃是大长老生前送给宋芝芝的诞辰礼。 宋芝芝并不在乎聚海盆是大长老送的,她毫不犹豫道:“行!你要是不能把这些石头变成金子,你就得光着屁股围皇城跑十圈,一边跑一边喊我是骗子。” 相比起宋鼎鼎的赌注,宋芝芝要狠上几百倍,显然黎画和顾朝雨都不看好宋鼎鼎,甚至忍不住劝说道:“咱们没有金子,换个计划也成。” 先不说那点金术失传已久,就算她真的会点金术,要是想在天黑之前,将面前这些鹅卵石都变成金子,怕是也要灵力枯竭而亡。 黎画看一眼宋鼎鼎,又看了一眼从殿内走出了的裴名,想了想,还是上前两步:“裴姑娘,你快说说他们,这有什么好赌的,不如我们再另想办法。” 裴名没说话,他眸色微沉,转身走回了殿内,在黎画满是疑惑的目光下,搬回来了一只圆凳。 黎画不解的看着他:“你这是?” 裴名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了圆凳上,慢条斯理道:“我想看看。” 黎画有些懵了。 -- 第35页 他想看什么?是想看宋鼎鼎变金子,还是想看宋鼎鼎光着屁股围皇城跑步? 不等他继续追问,宋鼎鼎已是攥住手中的鹅卵石,选用点石成金的技能,将掌心里的两块鹅卵石变成了灿灿黄光的金子。 这技能纯属外挂,丝毫不会消耗她的灵力,只要被她指尖碰到的鹅卵石,都会在一瞬间内变成金块。 不过片刻功夫,那堆了一地近乎三四百块的鹅卵石,已是全部变成了金子。 黎画和顾朝雨看着宋鼎鼎的眼神,一变再变,从波澜无风到眼睛里写满了瞳孔震惊。 这是什么逆天变态的灵力,竟能在短短片刻内,将这几百块鹅卵石化为金子? 要知道,三陆九洲货币不通,但金子却是到哪里都能当钱花。 若有谁拥有点金之术,便相当于拥有了金钱、势力和人脉。不论是在修仙界还是人界,宋鼎鼎自己开辟个金矿,创建个女尊国或是大宗派完全不成问题。 “爹!以后你就是我亲爹!”宋芝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流满面搂住了宋鼎鼎的大腿,惊得两人一下回了神。 她一改方才满脸讥讽的神色,像是鼻涕虫一样,怎么甩都甩不开,宋鼎鼎一脸嫌弃的推开她:“聚海盆拿来。” 宋芝芝连忙从储物戒中取出聚海盆,双手递上后,她小心翼翼问道:“这些金子,我能拿走一点点吗?” 宋鼎鼎翻看聚海盆,试用了一下,从鼎中掏出了一颗螺蛳。她满意的点点头:“随你便。” 黎画忍不住凑近裴名,小声道:“这小子真厉害啊!道君定是料到此事,刚刚才会如此气定神闲吧?” 裴名淡淡‘嗯’了一声,搬着圆凳回了寝殿,语气中似乎隐隐带着些许遗憾。 黎画:“……”遗憾个毛啊! 在天黑之前,宋鼎鼎又将计划重复了一遍,一切都无比顺利,只是在兵分两路这件事上,他们发生了一些分歧。 宋芝芝想跟着宋鼎鼎,黎画和顾朝雨也想跟着宋鼎鼎,但宋鼎鼎只想跟着裴名。 加上她自己,一共就五个人,她总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跟着裴名,一半跟着黎画他们。 宋鼎鼎不禁犹豫起来。 她和宋芝芝没什么战斗力,只有黎画和顾朝雨,一个九洲剑仙,一个喷子宗首席弟子,两人实力超强。 今日可是个英雄救美的好机会,从古至今,不论武侠小说,还是现代电视剧和电影,英雄救美的桥段永不过时。 她绝对不能让黎画跟裴名在一起,若不然裴名对黎画动了心,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宋鼎鼎沉思许久,最后还是按原计划敲锤定音,让宋芝芝跟着黎画,而她和顾朝雨则跟着裴名。 几人兵分两路,换上女尊国贵族的服饰,大摇大摆骑马在京城街道上招摇过市。 百姓们早已习惯贵族女子的嚣张,年轻男子们连忙掩好衣襟,生怕被当街抢去做小妾,年纪大些的男人便护住自己的儿子,唯恐儿子被拖走当童养婿。 马儿前蹄腾空而起,惊得城中百姓瑟瑟发抖,而马背上的宋鼎鼎也被吓得不轻。 她不会骑马,但裴名说骑马去更符合贵族身份,她只好硬着头皮跟裴名共乘一骑。 谁知道这匹看起来温驯的白马,性子竟这样烈,走出去不过百米,已是前蹄腾空两三次了。 起初宋鼎鼎还可以勉强抓住缰绳,越往后这白马就越过分,如今已是颠得她分不清东西南北,随时都要被甩飞出去。 一双修长的手臂从掖下穿过,没有温度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面,带着她的手攥住了缰绳。 耳边除了呼啸而过的疾风,似乎隐约间多了一声低笑:“放松。” 宋鼎鼎老脸一红,不知怎地,突然就从这两个字,延伸出了几千字绿江不允许存在的和谐内容。 她摇了摇头,将奇怪的东西甩出了脑海,一遍遍重复提醒自己,裴名是女的,而她是直的。 便是因为那放松二字,宋鼎鼎一路紧绷到遂丹楼外,直到裴名翻身下马,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遂丹楼是女尊国最大的青楼楚馆之一,也是贵族皇族最喜欢来的烟花之地。 门外没有宋鼎鼎想象中摇着手帕拉客的小倌,遂丹楼外观与普通酒楼没什么区别,只是看上去更为奢华气派。 宋鼎鼎和顾朝雨一进门,便被楼内琳琅满目的珠宝点缀迷花了眼。各处鎏金香炉里燃着龙涎香,大堂内铺满沉香木榻,被云母屏风隔开的空间内时而传来娇笑,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奢靡的气息。 她好想看一看屏风里发生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裴名已是一脚踹翻了前来迎客的小倌。 第19章 十九个鼎 ◎因为她是个女子◎ 绛红色的纱幔下,一薄衣少年端坐在梳妆镜前,夜明珠映的屋内亮如白昼,他手中执着一卷竹册,神情专注的翻阅着。 门外喧嚣不断,时而伴着不堪入耳的声响,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分毫。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隔绝俗世的木门被匆匆推开,倌夫骂骂咧咧走近了他:“楼里来了贵客,你却躲在屋里识字念书?遂丹楼里最不缺的便是傲骨,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除了这张狐媚子的脸,你还剩下什么?” 少年垂下头,不敢顶嘴,只是将竹册小心翼翼的卷好。 -- 第36页 “男人生来卑贱,读再多书有什么用?换不来功名利禄,不如趁早嫁人生女。” 倌夫夺走少年手中的竹册,掌心一用力,便将竹册撕扯散了:“你如今还是清白身,我叫你乖乖接客,都是为了你好!若攀附上贵人,给你赎身做个外室,这不比你读书强上百倍?” 少年看着散落一地的竹册,眼神从迷茫逐渐过渡到狠戾,他突然想起隔壁青楼里花魁哥哥说过的话,捏着的拳头越发用力。 “我马上收拾,这便去伺候贵客。” 见少年低三下气,倌夫满意点头:“这就对了,你尽快梳妆打扮,今日来的可是贵人中的贵人,一进楼便扔了一口袋的金子。若你能跟了她们,争口气生个女儿,定会荣华富贵享不尽。” 倌夫前脚一走,少年便从腰间摸出一柄信号弹,他推开窗子,探出半个腰去,将信号弹点燃丢了出去。 听着烟花绽放于高空的声音,少年轻轻呼出一口气,收拾了一番,也跟着走了出去。 …… 宋鼎鼎坐在三楼上房内,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青衣小倌,心底微微发虚。 她小心向前探过身子,贴在裴名身后低声道:“裴小姐,你进门时,为何要踹遂丹楼里的小倌?” 裴名端着玉白的酒杯,削瘦修长的指尖叩住杯底,面容倦懒的细细把玩着:“你不是说,越嚣张越好?” 宋鼎鼎被噎了一下。 她说的嚣张是花钱嚣张,毕竟囚犯们刚刚掳走女皇的小女儿和男宠,大概率短时间内都不会再作案。 原本她倒也不急,等上一月半月,全当是跟裴名培养感情了。若非被蛇王盯上,硬逼着她成亲圆房,她也不会铤而走险用这种办法吸引囚犯。 谁知裴名理解错了,一进门不光踹飞了好几个小倌,还直接将一大袋鹅卵石点成的金子抛洒了出去,整个遂丹楼的小倌们为了抢金子争得头破血流,闹到管事的倌夫来才算消停。 那帮囚犯本就是穷凶极恶之人,贵族女子只是在青楼楚馆里寻欢作乐,便被他们以残忍的手段虐待致死。 裴名这般肆无忌惮,若真是引来囚犯,她们怕是要被囚犯们撕碎碾烂。 宋鼎鼎犹豫一下,重新坐回了顾朝雨身旁:“顾小姐,你一人单挑十个男人的胜面有多大?” 顾朝雨身边围着三五个衣着单薄的美男子,两人喂她吃青葡萄,两人依偎着她的双肩,还有一人倒酒伺候,好不美哉。 但她却束手束脚,整个人僵硬如磐石,哪里还有往日抄起键盘将老者喷吐血的气势。 听见宋鼎鼎问话,她连忙推开倚在肩头的美男子,往宋鼎鼎身边坐了坐:“六、七人没问题,若是十人,我怕是招架不了。” 一旁伺候的小倌们听到这话,纷纷相视而笑:“女君胃口好大,竟是能一夜御七男。” 说着,他们发出银铃般的娇笑,端着白玉酒杯,又缠上了顾朝雨。 宋鼎鼎身边没有小倌,许是裴名体谅她是男的,便将小倌匀了一下,一半分给了顾朝雨,一半留在了自己身边。 这份体谅和关怀让她感动不已,甚至还有些想痛哭流涕——母胎单身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想体会一下左拥右抱的感觉罢了。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叫来倌夫,再喊两个小倌过来伺候,门外便走进来一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 少年身着杏色薄衣,一袭乌发用竹簪别住,手里抱着一把箜篌,低眉顺目施施而来。 他眼眸飞快的左右观望一瞬,依着直觉,将视线落在孤身一人的宋鼎鼎身上。 没等她招手,他已是快步上前,落座在了她身旁,屈膝作揖:“小生吕察见过女君。” 对于面前这个少年的自称,宋鼎鼎觉得有些稀奇,遂丹楼里其他小倌都自称小人,奴家,或妾身,独独这个叫做吕察的少年自称小生。 宋鼎鼎看着他:“你是读书人?” 他愣了一下,沉默半晌后,垂着头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吕察是遂丹楼里刚来没多久的新人,被倌夫当做花魁招牌培养,但他自恃清高,遭了不少苦,经常被遂丹楼里其他的小倌欺负。 他那轻轻的一声嗯,很快便招来了身旁小倌的嘲笑,他们面带讽刺,五官略微扭曲,声声刺耳讨伐着吕察。 “咱们得赶紧供起来吕察,没准吕察考个功名利禄,连带着咱们也要鸡犬升天呢。” “可不是,谁不知道咱们遂丹楼里有个清高的读书人?偏就是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却连男子无才便是德这句箴言都没听说过。” “生了条贱命,又投胎投成了男儿身,如今因为姐姐没钱娶亲,便被卖进了遂丹楼做妓子。能嫁人生女已是上天恩赐,还痴心妄想做什么读书人,真是可笑!” “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趁早赎身嫁人,若能为女君开枝散叶,生下个宝贝女儿,那下半生也算是有着落了。” …… 吕察的脑袋越垂越低,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喜欢读书识字,为什么他就必须要趁早嫁人生女,为什么只有嫁个好人家,他后半生才算是有着落。 为什么他们同为男子,却要贬低自己,若是想识文断字、自力更生,不愿成婚生女便会被当做异类谩骂打击。 为什么……这世界对他们有这么大的恶意? -- 第37页 “你们笑什么?”顾朝雨低喝一声,推开倚在她身上的两个美男子,颈间青筋凸起:“读书怎么了?不嫁人又怎么了?” 她一直在忍耐,生怕破坏了宋鼎鼎的计划,可看着吕察越发黯淡的眸色,她仿佛在一瞬间,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她,被父母卖给宫里的老太监做对食,只为养活她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弟。 但她不明白,她也是爹娘生养的孩子,为什么她长兄可以识字读书,她却要砍柴喂猪下地干活,为什么她长兄可以吃蛋吃肉,她却只能喝清水粥吃糠咽菜。 添了幼弟之后,她甚至连活下去的权利都被剥夺,要去伺候那个又老又丑的恶心东西。 这一切都因为她是个女子,也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子。 “对不起。”顾朝雨喉间微微哽咽,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宋鼎鼎道:“我出去冷静一下。” 在她疾步离去之后,宋鼎鼎叹了口气。 即便是几千年后的今天,也没有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家里老人重男轻女的观念,职场社会对女性的歧视偏见,世俗对女性的束缚和枷锁。 就连她现代还算开明的父母,也禁不住偶尔会念叨一句,女人要是不生孩子,那能算是个完整的女人吗。 仿佛一句话便否定了女人存在的价值,仿佛女人存在的意义就是嫁人生子。 男女平等,任重而道远。 宋鼎鼎从口袋里掏出来几十块金子,塞到了吕察手里:“给你赎身用,以后出了遂丹楼,好好读书做人。” 吕察怔怔的看着手里的金块,也不知怎的,眼泪就突然夺眶而出,啪嗒啪嗒的落个不停。 倌夫因他拒绝接客鞭挞他时,他没有哭。楼里的小倌辱骂欺凌他时,他没有哭。 即便是被当众羞辱时,他也没有哭。 可就是顾朝雨质问众人读书怎么了,就是宋鼎鼎对他说赎身之后好好读书做人,他便忍不住痛哭起来。 这似乎是他平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认可。 窗外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吕察像是突然被惊醒似的,连忙推搡着宋鼎鼎的手臂:“快走!你们快走!” 然而话音落下,就有七、八个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从窗外跳了进来。 他们一进屋,便甩袖挥开透白色的粉末,待宋鼎鼎反应过来时,屋子里的小倌已经全部栽倒在地,晕厥了过去。 她的情况稍好些,到底是金丹期修士,没像小倌一般狼狈倒地,但也是头昏脑涨,连坐在席木间都有些困难,东倒西歪的像是不倒翁。 宋鼎鼎简直要哭飞了,亏得她还给吕察塞了那么多金子,谁知道吕察竟和他们是一伙的! 如今唯一一个有战斗力的顾朝雨还出去透气了,等顾朝雨透完气回来,她和裴名大概也咽气了。 吕察进屋之前,便已经服下解药,此刻自然是安然无恙。 他扯住九尺高的黑袍青年,不住哀求道:“花魁哥哥,这个姐姐是好人,你们放了她,求你们了。” 青年嗤笑一声,甩开了他的手:“好人?听说有个女人,一进来就踹晕了三个小倌?” 他眉眼凌厉,将视线游走在宋鼎鼎和裴名两人之间:“你们两个,谁干的?” 宋鼎鼎毫不犹豫,正要连声喊着是自己干的,却听裴名淡淡道:“我。” 青年眸中盛满戾气,他大步上前,一把捏住裴名的下颌,将他面色的薄纱拽了下来。 “呵。”青年看着裴名颊边的烙伤,倏地冷笑一声,他解开腰间玉带,拽住裴名的头发:“想活命吗?” “想活命就给老子吃!” 第20章 二十个鼎 ◎你流血了◎ 青年话音落下,屋里便响起一阵起哄的调笑声,他们七嘴八舌的吆喝着,视线皆定在裴名脸上。 “啧,这小娘们长得还挺美,就是脸上多了道疤,真是可惜了。” “这有什么可惜的?用个黑布口袋一罩,蒙上脸,哪个女人不一样?” “哈哈!咱陆哥就好这一口,连黑布都省了!” …… 宋鼎鼎算是听出来了,那为首的青年是个慕残者,所以看到裴名脸上被铁烙烙下的伤疤,才会突然兴奋。 虽说裴名脸上的疤是原主搞得,但如今身陷险境却是因为她的失策。还说什么英雄救美,这分明就是送羊入狼口。 她自责又内疚,却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如尽快想办法补救。 宋鼎鼎将无力垂下的手臂,搭在盘坐的双腿上,她憋了一口气,用尽浑身力气将指甲掐进大腿根。 钝痛令她浑浊的脑子,短暂的恢复了些清明。她视线落在案上摆放的杂物上。 囚犯们已是惯犯,一进屋便将桌上能伤人的物件收了起来,只剩下些无关紧要的酒壶,酒杯和盛水果的琉璃盏还留在桌上。 宋鼎鼎看着薄透的彩色琉璃盏,眸色一沉,带着身子重重的往桌上倒去。 囚犯们的注意力都在裴名身上,听到‘哐当’一声响,转过头去,便见宋鼎鼎摔在桌上,带倒了一桌子的东西。 琉璃盏碎了一地,许是碎渣子扎进了她的手臂里,地板上隐约沁出丝丝血迹。 宋鼎鼎疼得直倒气,压在身前的手臂还不忘暗中寻摸碎琉璃片,待她摸到一片尖利的琉璃碎片,趁人不注意,连忙攥入手中。 -- 第38页 琉璃片棱边锋利,刚一握紧手里,便在她指间割开了几个血口子,十指连心,手指上的痛觉被放大了无数倍,眼泪哗啦一下掉了下来。 谁都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只是见她摔得狼狈,都以为她是被吓得,顿时哄笑一片。 “别动她!”宋鼎鼎吸了吸鼻子,冷声低喝道:“那几个小倌是我踹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冲我来!” 青年瞥了她一眼:“顺子,大饼。这娘们想男人了,你们过去成全她。” 被叫到名字的两人,笑眯眯扯下脸上的黑面纱,相继朝着宋鼎鼎走了过去。 “花魁哥哥,她真的是好人,求求你不要这样!”吕察再也憋不住了,他冲到她身前,张开手臂试图阻拦他们。 “真是碍事。”青年不为所动,冷冷吩咐道:“打晕他!” 顺子抄起花瓶砸了上去,吕察毫无还手之力,就这么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青年冷哼一声,收回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回到裴名脸上。 “好好看着她如何服侍我弟兄几个……”他笑容残忍,指腹用力滑过脸颊上那个模糊不堪的‘奴’字:“嗯?” 裴名眼眸低垂,令人分辨不出喜怒,青年见他不语,脸上笑容愈浓,抓住他头发的手指收紧,逼迫他抬起头来:“臭娘们,你性子还挺……” 说话声戛然而止,青年对上裴名的眼睛,嘴唇蠕动两下,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方才狂妄嚣张的气焰不再,嘴角的笑容缓缓凝住。 他面前出现一片满是血色的沼泽地,无数面容可怖的厉鬼伸出手紧攥住他的腿,身体永无止境快速沉陷,沾满鲜血的恶鬼们叫嚣着,嘶吼着,仿佛要将他撕烂扯碎,吞入腹中。 而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子,薄柿色衣裙化为血衣,雪银色长发散在空中肆意飞扬,半边侧影藏于血光,似神祗,似疯魔。 青年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他对面的人不是柔弱无辜的芊芊女子,而是吃人不吐骨的魔鬼。 一声划破天寂的哀嚎惊醒了他,眼前可怖的幻境消失,他额间大汗淋漓,像是刚从无间地狱死里逃生,腿脚发软的松开了裴名。 青年仓惶向后退去,一扭头便看见顺子和大饼两人捂着满是鲜血的裆,面目扭曲的半伏在地面上。 他身上一阵恶寒,连衣裳都顾不得整理,连滚带爬带着手下从窗户跳了下去。 见他们离开,宋鼎鼎松了一口气。 她扔掉手中沾血的碎玻璃片,冲着裴名笑得开心:“我说过会保护你。” 她的语气有些得意,像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忍不住向大人邀宠的孩子。 裴名没说话。 但系统在疯狂提示。 【好感度+3】 【好感度+5】 【好感度+10】 …… 不过短短一瞬间,好感度已是从36%飙升到了65%,惊得宋鼎鼎笑容顿住,甚至忘记了身体的疼痛,满脑子都是系统的提示音。 裴名朝她走了过来,他蹲下身子,拿起她满是伤痕的右手:“你流血了。” 宋鼎鼎愣了一下,笑容略显勉强:“没事,我不疼。” 每个人忍耐疼痛的阈值不同,而她是那种连打针都要把脑袋别过去咬住牙的人,更何况她手上被火烧的水泡还没好,如今手臂和指腹上又添了新伤,简直疼到快要原地爆炸了。 但疼也不能说出来,谁家英雄救完美,还嗷嗷哭着说自己疼死了? “我刚才给顾小姐和黎公子传了玉简,你放心,他们跑不掉……” 她还未说完,便感觉到指尖一润,垂头看去,却见裴名捧起她受伤的右手,将沁血的手指送进了唇齿间。 被吮住的指尖渗着丝丝凉意,麻沸散一般止住了灼人的痛感,唇舌温软,透着几分痒意钻入心尖儿。 宋鼎鼎不知所措的僵直了身子,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他笑道:“不流血了。” 她回过神来,朝着手上看去。 何止是不流血了,连痛感都消失了,若不是手指上还留着口子,她都以为刚才被割破手是错觉。 宋鼎鼎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响起匆匆脚步声,顾朝雨一手拎着两个黑衣人,身后跟着黎画和宋芝芝跑了进来。 地上倒了一片小倌,其中还夹杂着两个捂着裆惨嚎的男人,见两人平安无恙,顾朝雨微微松了口气:“你们没事吧?” 倚在门框上的黎画眯起双眼,上下打量着脸颊绯红的宋鼎鼎:“你被人非礼了?” 宋鼎鼎做贼心虚的别过头,跳过黎画的问题,含糊不清的道了一句没事。 除了领头那个姓陆的青年跑掉了,其他人都被顾朝雨和黎画逮住了。 也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宋鼎鼎没再掺和收尾工作,直接扔给顾朝雨善后,自行回了宫殿。 反正囚犯就十来个人,有三分之二的人都被抓住了,剩下的人难成气候,严刑逼问两句就全都问出来了。 找到女皇失踪的小女儿和男宠,也不过就是一时半刻的事,有没有她都不耽误事。 宋鼎鼎身上沾满血腥味,她不敢再去清水池沐浴,便自己在院子里打了一盆水,准备端进殿内擦身洗漱。 她撩起衣袖,想要擦拭被琉璃渣子扎伤的手臂,一低头,却在臂弯处看到一个玄色的蛇形图案。 -- 第39页 宋鼎鼎愣了一下:“这什么东西……” 她记得前几天手臂上还没有这个东西,难不成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她打湿了缎绸,用力蹭了蹭手臂,不光没有蹭掉那奇怪的图案,反而将那玄色越擦越深。 “别擦了,这是本王留给你的印记。”蛇王从黑暗中走出来,手指微抬,殿门便哐当一声关上了。 第21章 二十一个鼎 ◎阿鼎,你在哪◎ 烛火森森,将蛇王漆黑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脸侧埋进阴影之中,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听说你带人抓了劫走王女的六个囚犯?” 宋鼎鼎愣了一下,蛇王说他是‘听说’,但他说出被抓住的囚犯人数,刚好是顾朝雨和黎画在遂丹楼外抓住的人数。 她提前回了皇宫,临走时嘱咐过他们,救出女皇的小女儿和男宠的同时,别忘了顺便一起抓住所有的囚犯。 若他们已经回宫,蛇王听到被抓住的囚犯人数,最起码应该是十个起步。 若他们还未回宫,那蛇王又是从何处听说的此事? 无非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蛇王派人跟踪了她,另一种是蛇王跟那些囚犯是一伙的。 宋鼎鼎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因为顾朝雨在遂丹楼外抓人的时候,闹得动静不算小,但旁边看热闹的人,并不知道被抓的人就是囚犯。 如果蛇王派人跟踪了她,那跟踪她的人,也应该猜不到被抓的是什么人。 唯一知根知底的,只有他们自己人,约莫是那个跑掉姓陆的青年头目,去跟蛇王通风报了信。 蛇王今日深夜来找她,是为了试探她,还是想来报复她? “怎么不说话?”蛇王脚步一顿,停在她身前三两寸之外,微微俯下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眼睛。 他微凉的呼吸喷洒在脸上,宋鼎鼎压下心底的慌乱,不动声色的垂下头:“小女今日去了遂丹楼,本是想趁大婚之前见识一番,却不想遭到歹人玷污……” 说话时,她眼角透了一点红意,嗓音哽噎难言,听得蛇王一怔,似乎没搞明白她说这话的用意所在。 “他们想要杀人灭口,幸好同行好友及时赶到,才将小女救下。”宋鼎鼎抹了一把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抽抽搭搭道:“抓住那些歹人后,小女才知晓他们竟是劫走王女和后妃的囚犯们。” “都怪小女不小心,若不是好奇心过甚,又怎会失了清白……如今的我,再也配不上蛇王您了……” 她越说越哽噎,说道最后,却是忍不住捂脸痛哭起来。 蛇王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她没有听出来他话中试探,只以为他知道了她被人玷污的事情,所以刚刚才会沉默不语,脸色煞白。 “被人玷污了?”他抬手叩住她的下颌,指腹在她颊边轻轻摩挲:“真可惜。” 宋鼎鼎听到这话,心中冷笑。 她就知道,若蛇王跟囚犯们一伙,他定然清楚他们作奸犯科的秉性,她说她失了清白,他自然不会怀疑。 不管蛇王今夜为何而来,她将重心转移到自己被人玷污上,不光可以暂时将他的试探含糊过去,还可以顺势摆脱掉他。 是了,身为霸道王爷的蛇王,怎么能接受一个失去清白还死缠烂打他的女人? 这样想着,宋鼎鼎越哭越厉害,泪珠沿着颊边掉落,滴落在了他的手上:“我特别喜欢你,求求你原谅我,你不要丢下我,我还想跟你成亲。” 感受到指尖温热的泪水,蛇王怔了怔。 他从未感受到过这样疯狂而又真挚的爱慕之情。 被他盯上的女人,大多不情愿与他成婚圆房,唯独眼前的这个女人,竟为他哭成这般模样。 ——这个女人好特别。 “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好不好?”她吸着大鼻涕,嘴唇哭得直抽抽。 蛇王眼神突然温柔起来:“好,我原谅你。” 宋鼎鼎:“……”草,戏演过了。 “小女方才说的都是混账话。”她往后退了两步,擦了擦泪水:“蛇王值得更好的人,我们还是下辈子再续前缘吧。” “此事是本王的失误。”蛇王摇了摇头,眸光微微沉下:“那些人是本王的手下。” 宋鼎鼎喉间哽了一下,却是没想到蛇王会自己坦白这件事情。 是要杀她灭口吗?看着不像啊。 难不成是他太自恋了,把刚刚她说过的话全当真了? 宋鼎鼎沉思片刻,犹豫着问道:“那你为何要劫走王女和女皇的男宠?” 就算威胁女皇退了位,也轮不到蛇王登基继位,还不如直接谋反来的方便。 蛇王听见她这个问题,嗤笑一声:“谁说是本王劫走的,那是他们有了私情,自己想要私奔,求本王帮他们想办法罢了。” “王女因男宠之事记恨女皇,反正女皇年纪大了,与其私奔,倒不如让王女直接篡位。” “王女与本王借兵,承诺继位以后,给本王上贡兵器马匹,这稳赚不赔的买卖,本王自然应下。” 宋鼎鼎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绑架威胁,不过是女皇的小女儿和男宠自导自演的戏码。 女皇耋耄之年,而小女儿和男宠还正值青年,两人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生出私情后,小女儿难以忍受女皇继续和男宠亲近,便想带着男宠一块私奔。 -- 第40页 小女儿请求蛇王帮忙,蛇王算计一番,以进贡兵器马匹为交易,将私奔直接蹿腾成了篡位。 那些囚犯们先前虐杀官家女子,不过是为绑架小女儿和男宠做铺垫,免得两人一起被劫走,引起女皇的疑心。 囚犯们开出让女皇退位的赎人条件,应该是小女儿给女皇的机会,但女皇并没有同意退位赎人,小女儿只好借兵逼宫篡位。 若真相如蛇王所说这般,那今晚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小女儿和男宠必定躲在安全之处,伺机而动准备谋反篡位。 许是蛇王察觉到她神色忧虑,以为她是在担心被抓住的囚犯供出他,不由安慰道:“你放心便是,王女今夜攻城,即便他们受刑供出真相,也不足为惧。” 要搁在平时,对于他这种普通又自信的男人,宋鼎鼎一定会翻个白眼,但她现在丝毫不愿理会,满脑子都是那句‘王女今夜攻城’。 小女儿决定篡位,便已是将母女之情置之脑后,那吞龙珠是女尊国至宝,如果小女儿篡位成功,那她必定不会将吞龙珠交给他们。 不行,她不能让裴名他们的心血白费。 宋鼎鼎眼角瞥到蛇王温柔的眼神,咬了咬牙,顺着蛇王的话:“不,小女已经认定您为后半生的托付,哪怕有分毫受伤的可能性都不可以!” “您就当是为了小女,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忍耐一下,等明日一早,王女继位成功,咱们便可以双宿双飞,永不分离。” 她为了支走蛇王,被自己的话恶心到鸡皮疙瘩直起,但蛇王显然十分受用,他勾唇邪魅一笑:“好,便依了你。” 转身走出没两步,蛇王突然顿住脚步,重新折回她身边后,执起了她的手臂:“女人,你不要试图耍花招,也不要乱跑。你手臂上有本王的印记,你逃到天涯海角,本王都能找到你。” 说着,他抬起她的臂弯,俯身亲吻她臂间的蛇形印记,微笑着满足离去。 宋鼎鼎见他走远,连忙抓起缎绸,一脸嫌弃的使劲蹭着被他亲过的手臂。 她不确定这印记是什么时候烙上去的,但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得通风报信让女皇先躲起来,再叫黎画他们赶快折回来。 要是等王女攻破皇城,杀了女皇篡位登基,别说是吞龙珠了,他们大概都得丧命于此。 她一边拿起玉简传信,一边朝着女皇的寝殿跑去。 漆黑的夜空中炸开道道烟花弹,包上火油燃着火焰的乱箭飞射,照的宫中各处烟火通明。 王女骑马持枪,率兵攻破城门,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护卫兵,有女尊国的士兵,但大多数都是蛇王借给王女的士兵。 燃火的长箭擦身而过,她全力奔跑着,惊慌中听到玉简中传来裴名清泠的嗓音:“阿鼎,你在哪。” 他的声音灌着风声,语气不似以往平静沉着,难得多了些情绪起伏。 宋鼎鼎看向手里写着黎画名字的玉简,愣了一下,朝着四周环绕一圈:“我在女皇居住的宛西殿外,这里很危险,你不要回来,让黎公子他们尽快过来……” 话音未落,王女听到她这边的动静,已是策马狂奔追了上来。 “这是谁?”王女皱了皱眉,朝着身边的女护卫问道。 女护卫道:“女皇招待的贵客。” 王女因男宠之事,已是厌恶极了她的母亲,听闻是女皇的贵客,想都不想,举起手中步.枪,对准了宋鼎鼎的脑袋,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第22章 二十二个鼎 ◎要你死◎ 在子弹飞射的一刹那,周围的喧嚣声仿佛被定格住,宋鼎鼎清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扑通扑通震得耳膜生疼。 王女定是个打枪高手,枪口对准了她的脑袋,即便偏上两寸,也足以一枪毙命。 听人说,子弹打在脑袋上,会在强大的冲力下掀飞头盖骨,还未察觉到痛感,便已经失去了呼吸。 不用经受漫长的死亡过程,这对她来说,似乎是此刻唯一的慰藉。 宋鼎鼎隐约听到玉简中传来黎画慌张的嗓音,但他喊得不是她的名字,却是什么‘无臧道君’。 她来不及细想,身体已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倒,一双冷若寒冰的手掌垫在她颈后,难以言说的钝痛从心脏迅速向外蔓延。 即便她意识模糊,却依旧能感觉到,有人抱住了她。 而那颗本该射穿她脑袋的子弹,此刻却不知踪影,她想要睁开眼睛,但不管如何努力,眼皮都像涂了强力胶水似的。 一行清透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宋鼎鼎失去意识前,透过勉强睁开的一条细缝,看到月光下那道模糊的薄柿色身影。 …… 王女看着从面前如疾风般闪过的血影,揉了揉眼睛,才知那不是错觉。 雪银色的长发在空中飞扬,他眸似点墨,殷红的薄唇微微挑起,嗓音低沉犹如地狱恶鬼:“是你伤了她?” 王女一个寒颤,摸着枪的手指紧攥:“你是什么妖怪?” 倒也不怪她这样说,她不是没见过修仙之人,可修士再快,也快不过她手里的枪。 更何况,眼前魔鬼般的男人凭空出现,她分明看到子弹从他背后射过,依着那方向,差不多是射中了他心脏的位置。 怎么可能有人被射中了心脏,还能滴血未流,毫发无损的站着说话? -- 第41页 妖怪!他一定是个妖怪! 王女勒马向后退去,边退边喊道:“来人!给孤杀了他!” 身着盔甲的护卫一拥而上,手持长刀护盾摆好阵型,燃着烈火的长箭相继飞出,将黑夜点缀的满是火星。 面对如此箭火攻势,裴名却无动于衷,他放开宋鼎鼎,缓缓向前踱步而行,那些燃火的长剑像是长了眼,纷纷避开他身侧左右,倏忽朝着反方向飞了回去。 谁射的箭,那箭便飞射回谁身上,一时间宛西殿外连成一片火海,惨叫声直通云霄。 王女眸中显出惊恐之色,明明这男人什么都没做,甚至连一句话,一个手势都没有,却令挡在她身前的护卫军全军覆没。 这是到底是怎样恐怖的力量?他不是妖怪,他根本就是无间地狱里的恶鬼! 王女毫不犹豫,用力拽住手中缰绳,策马掉头就跑,腾起一地呛鼻的灰尘。 裴名面容淡漠如覆霜雪,薄唇微启:“跪下。” 他的声音犹如梵经咒语,王女的坐骑黑马打了个响鼻,突然屈膝半跪,她一时没抓稳缰绳,直接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王女重重摔在地面上,脸颊与碎石摩擦,跌得满脸都是血。 她狼狈起身,试图端起手中的枪,然而不等她上膛,裴名已经走到她身前,抬起冷白削瘦的大掌,从她手中夺过了步.枪。 他慢条斯理举起了枪,对准王女的脑袋,学着她的模样给枪上膛。 王女身体微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面上的恐惧逐渐消退:“别白费力气了,你一个外来客,杀不死孤。” 她这段时间虽然不在皇宫里,但宫里有她的眼线细作,她大概清楚女尊国来了些什么人。 她们生活在秘境之中,这些年不断有外来客闯入女尊国,那些人为了得到女尊国至宝吞龙珠,甚至会肆意杀戮城中百姓。 但被杀死的人,很快就会复活成原样,因为外来客不是秘境里的人,自然也伤不了她们性命。 王女越想越觉得胆量突增,她抬起头,冲着他嘲讽一笑:“你不就是想要吞龙珠,若你助孤篡位,再留下陪孤三年五载,孤便将吞龙珠给你……” 话音未落,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裴名微屈的指尖松开扳机,看着迸溅一地的脑浆子,挑了挑眉。 别说,这东西还挺好用。 裴名静候了片刻,便见那满地的脑浆子消失不见,而直直栽倒在地的王女,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两下。 王女还未爬起来,便又听到一声枪响。 这次射的是心脏,稍稍射偏了些,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几米高。 如此重复到第七次,王女已是崩溃痛哭,没等他再开枪,便跪了下去,不住朝他磕头:“别打了,你要什么我都给,求求你别打了!” 外来客杀不死她,但她能感觉到身体的疼痛,以及等待死亡时的煎熬和恐惧。 他手里的枪,一共三十发子弹,刚刚她用了一发,剩下二十九发若是全打完,她会被折磨疯! 见他不语,王女以为这招管用,毕竟男人都是怜香惜玉的性子,她都这样说了,他怎么也得心软几分。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谄媚笑道:“你想要什么?” 裴名将枪口对准了她的脑袋,轻描淡写的笑着:“要你死。” 话落,又是一声枪响。 他找到了些规律,比如子弹打头,王女很快就会复活,似乎也不怎么疼。 而打中心脏,王女要挣扎许久才能复活,显然更为痛苦。 接下来的几枪,子弹都是照着心脏打去,王女毫无还手之力。死过十二次之后,她再也承受不了这种非人的折磨,在等死之时,含恨咬舌自尽。 被火烧死又复活的护卫们,无一人敢上前,他们便眼睁睁看着王女自尽,眼睁睁看着那个逼死王女的魔鬼缓步走进女皇居住的宛西殿。 宛西殿内漆黑一片,死寂到连呼吸声都能清楚听见,他故意拖长了步伐,给枪上膛的声音如此清脆响亮。 女皇胆战心惊的瑟缩在衣柜之中,她抱紧手里的枪,屏住呼吸后,却发现脚步声突然消失不见。 她等了片刻,见殿内还是没有动静,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将眼睛凑近衣柜中间的缝隙,试图看一看魔鬼是否离去。 然而女皇凑近眼睛,却什么都没看清,外头黑压压的,连一丝月光都不见。 就在她纳闷之时,轻笑声倏忽响起,嗓音温柔的让人毛骨悚然:“这是枪口呀。” 接着枪声一响,子弹穿过缝隙,直接飞射到女皇的眼珠里,迸了一衣柜的血浆。 待女皇复活后,她发现自己手里的枪已经到了那魔鬼的手中,而魔鬼此刻正笑吟吟的看着她:“你猜我想要什么?” 女皇不住惊恐,这是她小女儿求饶时说的话,原来他早就知道她藏在殿内,看见了外边发生的一切。 若非看到他刀枪不入,她又怎会恐惧成这般模样。 “吞龙珠……”女皇结巴着,抬手指向床榻旁墙壁上挂着的壁画:“吞龙珠就在这里,求你别杀我,若是我死了,秘境就会坍塌。” 她甚至害怕到忘记了自称,只盼着他能大发慈悲放她一马。 裴名走到壁画前,掀起壁画一角,查探到了暗格中散发灵蕴的吞龙珠。 -- 第42页 殿外传来黎画的声音,顾朝雨和宋芝芝不知在喊着什么。裴名侧过身对着女皇又补了一枪,待女皇昏死过去,他掐诀布下障目幻术,拿起吞龙珠走了出去。 黎画一连用了两张清醒符,宋鼎鼎才悠悠醒来,她看着经过一场厮杀的院子,略显迷茫的视线,落在了从宛西殿内走出的裴名身上。 她恍惚间,似乎记起失去意识前,看到一道薄柿色的身影。 裴名喜欢穿薄柿色衣裙,但她看到的那人比裴名要高出很多,头发的颜色似乎也不一样。 再说那人替她挡了一枪,而裴名看起来并没有受伤。 可如果不是裴名,又为何会穿着裴名的衣裙? 宋鼎鼎叫住裴名,迟疑着问道:“裴小姐,刚刚是你救了我吗?” 第23章 二十三个鼎 ◎阿鼎,男女授受不亲◎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几人同时回头,下意识朝着裴名看去。 黎画喉间一哽,不由得为裴名紧张起来。 被抓住的六个囚犯,有一人说王女和男宠被扔在京城外的荒郊野地,另外五人说王女和男宠没有被绑架,私奔去了皇城西边的别苑里。 因为不慎放跑了青年头目,若是他们判断有误,很可能就会导致王女和男宠被转移。 所以黎画提议兵分两路,他和无臧道君去京城外的荒郊,顾朝雨和宋芝芝去皇城西边的别苑。 他们刚出京城门,黎画玉简中便传来了宋鼎鼎惊慌的声音,他正想说些什么,玉简已被无臧道君抢了过去。 紧接着,黎画听到玉简里传来一声枪响,再抬头看时,无臧道君已不见了踪影。 任是谁也想不到,短短一瞬之间,无臧道君竟是从京城外瞬移到了皇城之内,还从王女手中救下了宋鼎鼎。 修仙界根本没有这样瞬移的术法,无臧道君要承认是他救了宋鼎鼎,那接下来要如何解释瞬移之事? 若他不承认救了宋鼎鼎,那吞龙珠怎么在他手中,现场这一片狼藉又算怎么回事? 黎画抿住唇,早知道弄成这样,他就不给顾朝雨和宋芝芝传信了,他应该先回来将烂摊子收拾好才是。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糊味,在众人的注视下,裴名立在宛西殿的石阶上,淡淡笑道:“是我。” “你受伤了?!”宋鼎鼎挣扎着爬了起来,朝着他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跑去。 她记得晕厥之前,心脏疼痛不止,眼泪也掉个不停,原来冲上来替她挡枪的人是裴名。 他一定是受了伤,若不然她又怎么会流泪心痛? 裴名在她跑过来之前,不经意间背过手去,随手掐了个决,将被子弹穿透的衣裙修补好。 待到宋鼎鼎跑过来检查伤势时,除了衣裙边角有些破损外,再找不出一丝枪伤的痕迹。 就在她准备再仔细翻看一遍时,裴名拦住她伸来的手,轻笑一声:“阿鼎,男女授受不亲。” 他声音低沉舒缓,笑声微微有些沙哑,隐约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旖旎。 宋鼎鼎耳根微红,突然想起自己是女扮男装,在众人眼中,她现在的行为怕是都可以叫做非礼了。 还好裴名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打趣似的说了一句,便将话题又带了回来:“方才我和黎哥哥走至城门,突然察觉蹊跷,便立刻朝着皇城内折回。” “阿鼎传来玉简时,我们就在宛西殿不远处。我刚好看见阿鼎,没多想便冲了上去。” 裴名侧眸看向黎画,从袖中掏出一张破烂的符纸,薄唇微微扬起:“多亏了黎哥哥的符纸,替我挡住那重重一击,这才没有受伤。” 接连的两声‘黎哥哥’叫的黎画身体一僵,他看着裴名手里的符纸,眼神复杂。 他的符纸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别说是王女手里杀伤力极强的兵器,就算是普通的刀剑也是挡不住的。 但符纸能否挡伤害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枪响仅在一瞬间,无臧道君不仅在顷刻间救下宋鼎鼎,甚至在救人之前,便已经想好退路和应对的说辞。 黎画觉得无臧道君最可怕的地方,不是拥有不死不灭的神明之身,也不是强到逆天的恐怖实力,而是他做事滴水不漏的缜密心思。 无臧道君像是个冷静的观棋者,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轻而易举操控整个棋盘。 而不论是玉微道君,马澐又或者是黎画自己,于他而言皆是一颗棋子。 那么宋鼎鼎呢? 无臧道君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救下她,是因为她也是一颗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吗? “黎公子?”宋鼎鼎在他眼前摆了摆手。 黎画回过神来,长叹了口气:“是啊,幸好有我的符纸,要不差点就出事了。” 得到黎画的确认后,宋鼎鼎松了口气。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女主光环吧。 顾朝雨和宋芝芝也没有怀疑什么,毕竟修仙界人外有人,黎画身为九洲第一剑仙,没必要撒这样的谎。 她们将视线落在不远处毙命的王女身上:“王女怎么死了?” 黎画微笑:“我杀的。” “造反的护卫兵呢?” “被我吓跑了。” “这颗吞龙珠是怎么回事?” “女皇为了感谢我击退叛军,送给我们的礼物。” 宋鼎鼎忍不住打断她们:“那个……” -- 第43页 黎画带上了痛苦面具:“别问了,都是我干的。” “我是说,此地不宜久留,若你们都没受伤,那就把各门派的弟子们都放出来,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她垂下手,覆上臂弯处的黑蛇印记。 没等黎画应声,顾朝雨已是反应过来,朝着陆轻尘他们被关押的地方跑了过去:“我去救他们。” 玉微道君他们就被关押在宛西殿的偏殿里,往主殿后面一拐就是。 刚刚院子里烟火通明,惨叫不断,他们在偏殿里听得清楚,待顾朝雨踹开门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已经除去了手脚上的镣铐。 许是女皇习惯将最好的留到最后享用,除了玉微道君和陆轻尘,其他人都已经被女皇糟蹋了一遍。 他们面容削瘦,鬓发凌乱,看着宋鼎鼎的眼神中写满了怨恨。 没有人记得宋鼎鼎一进秘境时,便苦口婆心的告诫过他们女皇是色坯子,他们只记得自己这两日承受了怎样的侮辱。 而那些被黎画从教坊司放出来的男弟子们,也都对宋鼎鼎颇有微词。 ——她穿着女装出去享福了,但他们要天天抄《男德》被洗脑,甚至还被男教司带去美容房里给蛋蛋去皱做拉皮。 鬼知道他们都经历了什么,若她早就知道如何拿到吞龙珠,为何一开始不说出来,凭白让他们吃了这么些苦头? “我倒是忘了神算子还是个断袖了,你们瞧瞧他穿着女装的模样,倒比个娘们还水灵。” “可不是,都能以假乱真了!要不是说人家是断袖呢。” “呸!说白了就是没骨气,要搁我,我宁愿吃苦受罪,也不愿换上女装。” …… 宋鼎鼎瞧出了他们心中的怨气,正寻思要不要说点什么,被黎画搀扶进来的马澐,用着他独有的粗哑嗓音嘲讽道:“原来修仙界所谓的精英弟子,也不过如此。” “一帮虚伪小人!自己贪生怕死顺从了女皇,事后知道要脸了,便将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你们这么有骨气,那东西长在你们身上,你们是怎么被女皇糟蹋的?” 马澐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去,指着宛西殿女皇寝室的方向:“女皇就在寝殿里,你们要是有骨气,便抱着必死之心去宰了她!若不然就别在这里发牢骚,阴阳怪气的像个太监!” 他说话毫不留情,昂头挺胸的样子犹如斗鸡,激得在场男弟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见众人之间气氛紧绷,玉微道君面容淡漠,给了男弟子们一个台阶下:“今日所受苦难,皆是为三陆九洲黎明苍生。既已拿到吞龙珠,便尽快离开此地,以免节外生枝。” 这样一说,众弟子心中便舒坦了一些,他们没再多说什么,整理了一番仪容,随着玉微道君离开了偏殿。 马澐嘴里嘟囔着什么,似乎还在气呼呼的骂人,宋鼎鼎冲他笑道:“谢谢。” 他微抬下颌,神情高傲:“我只是实话实说,并不是在帮你说话。” 看着他傲娇的模样,宋鼎鼎但笑不语,跟在众人身后离开了偏殿。 宋芝芝早已将女弟子们都叫了过来,玉微道君一出偏殿,便在一众女子的身影中,寻到了裴名单薄的背影。 他犹豫片刻,走上前去:“你,可有受伤?” 裴名侧眸看着他,轻描淡写道:“六十二下龙骨鞭都熬过去了,小磕小碰又何足挂齿?” 玉微道君心脏猛地一揪,愧疚溢于面容之上,他想说些什么,薄唇抿了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一句对不起容易,却也弥补不了已经造成的伤害。 他能做的,只有在未来,竭尽全力去补偿裴名。 …… 吞龙珠发散出的光芒越重,便说明越靠近下一层秘境之地,众人跟随吞龙珠的引导,从西边顺利离开了皇城。 只是出京城时,稍微遇到了一点小插曲——吕察从遂丹楼里跑了出来,立在城门处等候多时。 宋鼎鼎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吕察局促不安的攥紧手中挎着的包袱:“我醒来后,找不到你们……我知道你们不属于这里,早晚会离开女尊国,我就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等到你们。”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看着他已经收拾好的包袱,宋鼎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吕察想要跟他们一起离开女尊国。 他们队伍浩大,多一个人也不会如何,只是能不能带上吕察,她说了不算。 见宋鼎鼎抿唇不语,吕察直接跪了下去,涕流满面的对着她和顾朝雨磕头:“吕察自知累赘,不敢给两位女君添麻烦。吕察今日逃出遂丹楼,只是想再见女君一面,如今心愿达成,被抓回去打死也是无憾。” 他哭的凄楚,听得顾朝雨有些不忍:“轻尘,我们可以带上他吗?” 陆轻尘正与同门师妹说话,甚至没听清她说什么,便敷衍道:“随你。” 顾朝雨看着他对着师妹扬起的嘴角,心中微微酸涩,她已经有半年多没见过他这样笑了。 她勉强压下不舒服的感觉,对着吕察道:“你跟好了我们,途中莫要乱走。” 吕察连忙叩谢,擦干眼泪跟了上去。 出了城门,一路向西走出十多里地,众门派弟子纷纷叫苦不迭:“这还有多远,天都快亮了,若不然御剑飞过去好了。” 玉微道君顿住脚步,看着手中光芒越来越重的吞龙珠,抬首向树林望去:“御剑需要耗费灵力,秘境内灵力稀薄,且用且珍惜。” -- 第44页 见外门弟子疲惫不堪,他沉思片刻:“去树林里歇息半个时辰再走。” 众弟子没有异议,跟在玉微道君身后,进了树林。 天边熹光微露,透着白光的朝阳照进林中。 丛林深处,黎画看着躺在丛中的裴名,手中攥着的匕首颤了颤:“你是说,那个打爆人脑袋的东西,卡在你心脏里了?” 第24章 二十四个鼎 ◎金丹期的修士也会痛经◎ 裴名轻描淡写‘嗯’了一声,微微敞开衣襟:“给我取出来。” 黎画清隽的五官皱成一团:“生剖?” 无臧道君是活死人,只是心脏换成了石头,但毕竟还会说话喘气,该有的痛觉还是有的。 裴名颔首:“剖。” 黎画身为九洲第一剑仙,往日没少杀过人,只是以这样残忍的手法剖开人的胸膛,他还是第一次。 他的手抖得厉害,深呼吸过后,攥紧了匕首。 闪着凛凛寒光的刀刃,用力抵在裴名的心口,刀尖落下之处,隐约渗出些血水。 黎画额间渗出薄薄的汗水,眼前的血色恍然与回忆中浑身是血的妹妹重叠。 他呼吸骤然急促,面色痛苦的丢下匕首,掌心捂住胸口:“我做不到。” 裴名目光平静,俯身拾起匕首:“若觉得痛苦,我可以帮你抹去这段回忆。” 黎画埋头苦笑一声:“抹去了,就代表那段过往不存在了吗?” “若是能放下过去,无臧道君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裴名沉默起来。 他身为天族后裔,神明之身,想要抹除掉凡人的记忆轻而易举。 若是他想,他亦可以抹掉自己的记忆。 可正如黎画所说,不是抹掉了记忆,那段痛苦不堪的过往就不存在了。 血债血偿,痛苦应该加倍讨还。 裴名收起匕首:“回去罢。” 黎画愣住:“那东西……你不取了?” 即便他心脏是石头做的,上面卡着个子弹,总归也是不好受。 “不碍事。” …… 宋鼎鼎倚在树下,眼泪汪汪,捂着胀痛的小腹,脸色有些发白。 好死不死,大姨妈竟然现在突然来了。 她一点准备都没有,若是待会流一屁股血,让旁人看见了,她该怎么解释? “你脸色不太好。”顾朝雨见她脸色煞白,凑上来问道:“你没事吧?” 宋鼎鼎摇头,笑容略显勉强:“没事。” 原来金丹期的修士也会痛经,肚子里好像有个电钻在转个不停,钝痛感从小腹向心脏蔓延,疼得她眼眶微微湿润。 没有姨妈巾,没有卫生纸,这荒郊野岭连个月事带都买不到,她到底该怎么办啊淦! “要启程了!” 陆轻尘隔着老远对顾朝雨喊道。 被女皇关押好几日后,他对宋鼎鼎多少有些怨言,连带着也不想让顾朝雨靠近她,见顾朝雨走过去,便耐不住找了个借口喊她回来。 而顾朝雨刚好相反,经过此事,她对宋鼎鼎改观不少,已是将宋鼎鼎当做了朋友。 她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小瓶灵气丸,递给宋鼎鼎:“一日三粒,能恢复些灵力。” 宋鼎鼎看着灵气丸,不禁有些感动。 就如玉微道君所说,这天门秘境内灵力稀薄,他们修仙之人无法汲取灵力,就像是漏气的皮球,只出气不进气。 为了节省灵力,他们甚至不敢御剑飞行,只能徒步而行,顾朝雨手中的灵气丸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但对于当下来说,却十分难得。 宋鼎鼎觉得自己无以回报,沉思片刻,对顾朝雨道:“你知道陆轻尘腰上的荷包是谁送的吗?” 顾朝雨不假思索道:“他说我绣工太差,带出去丢人,就从街边摊买了一个。” 宋鼎鼎摇头:“那是你同门师妹送给他的。” 顾朝雨:“……” 看着顾朝雨一脚一个坑愤而离去的背影,宋鼎鼎从小瓶里倒出三颗丹药放进了齿间。 关于荷包的事,原文里并没有写,只是那日进女尊国时,她在路上听到喷子宗里有人调侃陆轻尘,说他处处留情,都有道侣了,还有爱慕者追着送荷包。 她留心观察了一下,一路上只有陆轻尘的同门师妹对他形影不离,所谓的爱慕者是谁可想而知。 顾朝雨粗枝大叶,竟是毫无察觉两人之间的暧昧,一直被蒙在鼓里,简直太惨了。 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毕竟两人八年情分,说多了指不定顾朝雨再以为她想拆散他们。 但看在灵气丸的份上,宋鼎鼎还是冒险将此事说了出来,只盼着顾朝雨清醒一点,早日看清楚陆轻尘的真面目。 顾朝雨一回去,差点没跟陆轻尘打起来,她撕扯下他腰间的荷包,怒气冲冲道:“你不是说这是街边摊上买来的?席梦思是街边摊?” 陆轻尘脸上阴晴不定:“丢不丢人?有什么话,回师门再说。” 顾朝雨冷笑一声:“你还知道丢人?我以为你不要脸了。” 同门师妹席梦思连忙劝道:“师姐,你们别因为我吵架,我就是见师兄没有荷包,装些杂碎的东西不方便,便自作主张给师兄绣了一个……” “我瞅你像个杂碎。”顾朝雨打断她,朝她步步逼近:“我就想不通,装东西不方便,是他没有储物戒,还是你没有脑子?你长脑袋就纯属为了显个高吗?” -- 第45页 “再说了,我们两个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 周围看好戏的视线越来越多,陆轻尘终于忍不住吼道:“顾朝雨!你够了!” 他挡在席梦思身前,将顾朝雨推了一个趔唨。 吕察匆匆上前扶住她,神色担忧道:“姐姐你没事吧?” 顾朝雨眼中含泪,一贯坚强的性子使得她下意识的摇头:“没事,我没事。” 陆轻尘很少见她这样,他心中不好受,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正想上去扶她起来,顾朝雨却推开他,朝着丛林深处跑去。 此地危险重重,若是独自走失,很有可能会命丧于此,陆轻尘咬了咬牙,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 席梦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虽然心中担心陆轻尘的安危,却也不敢以身犯险追过去,迟疑半晌后,还是顿住了脚步。 他们离开的方向,正是吞龙珠指引的方向,见裴名和黎画相继回来,玉微道君叫众人收拾一下启程继续往前走。 宋鼎鼎故意走在队伍末端,想趁人往前走的时候,寻一处树木挡住身体,先从储物戒里取一块干净内衣垫上凑合一下。 谁料她刚躲进树后面,便听到了玉微道君的声音:“那个叫什么鼎的厨子呢?” 宋鼎鼎:“……”鼎你个肺。 她苍白着脸,从树木后走了出来:“我在这里。” 玉微道君面容淡漠:“跟上。” 众人的视线全落在了她身上,宋鼎鼎走得痛苦不堪,但凡迈的步子大一点,身下都是哗啦一下,而她又什么都没垫,简直是举步维艰。 可大家都看着她,她也不好多作停留,只能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他们便走出那片森林,看到一座十分豪华的城池堡垒。 守在城门外的士兵,穿的衣服不是布衣盔甲,而是铁皮筒子做的铠甲,像极了童话里的王国城堡。 他们还没有走过去,便有骑着黑马的士兵上前:“尊敬的勇士们,国王邀请你们到城堡里做客。” 玉微道君刚要应下,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宋鼎鼎:“有什么要注意的?”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朝她看去,盯得她不由得捂住身后,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若国王问起什么,你们要说自己是动物。”宋鼎鼎回忆一番剧情,犹豫道:“这里很可怕,你们千万不要暴露自己是人。” 秘境第二层是动物王国,作者写得含糊,她也就大概齐扫了一遍,只记得动物王国里全是动物化作的妖精,而人类在此地被当做宠物纂养。 要想平安过关,首先要隐藏自己人类的身份,以免被抓走当宠物驯养。 这次众人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宋鼎鼎说什么就是什么,玉微道君给陆轻尘传了玉简,便带着众人进了城堡。 国王坐在镶满宝石的王座上,头顶戴着掐丝珐琅编织而成的宝石王冠,手里的王仗金灿灿的耀眼,他高兴的对他们张开手:“哦,我终于等到了你们,我亲爱的勇士们!” 众人被国王的热情感染,高高提起的心脏落了回去,这里似乎也没有宋鼎鼎说的那么可怕。 “勇士们,你们是什么人?来自何处?” 玉微道君按照宋鼎鼎所说,抿唇道:“我们从森林深处而来,是森林里的动物。” 国王点点头:“请勇士们帮帮我可怜的三个女儿,如果谁能拯救她们,我就把国王之位传授给他。” “国王之位就不必了,我们只要吞龙珠。”玉微道君态度彬彬问道:“您的女儿怎么了?” 国王叹了口气:“我的大女儿在十六岁生日时,被纺织机扎伤了手,从此一睡不起。” 宋鼎鼎愣了一下,这不就是睡美人吗? “王后因此伤心去世,不久之后我娶了新的王后,但二女儿似乎很不喜欢继母,跑到森林深处去,被毒苹果毒死了。” 等等,这是白雪公主? “我去森林见二女儿时,摘下了一朵玫瑰,野兽俘虏了我,三女儿为了救我,被野兽抓走困在了庄园里。” 好家伙,这画面好熟悉,似乎是美女与野兽里的剧情? 国王做了最后的总结:“只要勇士们拯救我的三个女儿,我就把吞龙珠送给你们。” 宋鼎鼎有些麻了。 睡美人需要王子的真爱之吻,白雪公主需要七个小矮人抬棺颠出卡在嗓子眼里的毒苹果,而美女得爱上并亲吻野兽,让野兽变成王子才能得到自由。 这让她从何下手? 好在国王并没有逼迫他们,先让城堡里的女仆带着他们去了房间休息。 宋鼎鼎拦住要离开的宋芝芝,将她拽到一旁:“你有没有干净的月事带?” 宋芝芝愣了一下,打量她的眼神像是在看变态:“你要月事带做什么?” 她唇色苍白,吞了吞口水,从储物戒里抓了一把金子递过去:“你别管了,我有用。” 宋芝芝见到金子,再也不多问一句,爽快打开自己的储物戒,从储物戒里翻出一沓子月事带:“我也不知道哪个用过,你都拿走。” 宋鼎鼎抓走月事带,以一百米狂奔的速度随便进了个房间,她头也不抬的关上房门,看着手里的一沓子月事带,微微有些犯难。 这么多月事带,哪个是干净的? 她想起自己每次分不清衣服穿没穿过时,都会闻一下衣服的味道,干净衣服和穿过的衣服味道是不一样的。 -- 第46页 宋鼎鼎迟疑一下,揪起一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月事带,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这个味道不太对。” 她一边闻着月事带,一边转过头往屋子里走去,而后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屏风旁的裴名和黎画。 裴名笑着:“这次味道对了吗?” 第25章 二十五个鼎 ◎你喜欢阿鼎吗(入v通告)◎ 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有的人活着,但她已经死了。 宋鼎鼎终于体验到了传闻中的社死现场,感觉很棒,她的脚趾头已经扣出一座马尔代夫海岛了。 她僵硬着身子,嘴角扯了扯:“你们……怎么在这里?” 黎画看着她举在鼻间的月事带,表情一言难尽的抿住了嘴:“裴姑娘住在这里。” 他身为九洲第一剑仙,红颜知己遍布三陆九洲,自然没少见过她手里的月事带。 他明白宋鼎鼎长得个子又矮,皮肤还黑,再加上她是个断袖,长这么大肯定没体会过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 他尊重断袖,也能理解宋鼎鼎,但他就是不明白,那月事带有什么好闻的,也至于让她从国王那里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房间里抱着月事带嗅? “阿鼎。”裴名走近她,唇畔弧度轻浅:“你臀上有血,是受伤了吗?” 他的声音清润,明明是一句羞耻的话,从他齿间说出,却让人觉得高雅脱俗。 宋鼎鼎耳根红的滴出血来,脑子像是卡了壳似的,磕磕巴巴道:“我,我……” 她一句‘我’结巴了半天,终于放弃了挣扎,认命似的闭上眼:“我得了痔疮。” 不管是断袖还是痔疮男,都比变态狂这个标签要好。更何况裴名还发现了她身后的血迹,她要不说自己有痔疮,很难不让人怀疑。 万事开头难,她脸都不要了,编起瞎话来自然也顺畅不少:“我痔疮又犯了,老是流血。刚刚跟宋芝芝借了月事带,因为不知道哪条是干净的,我就闻了闻。” 话虽然说了出来,宋鼎鼎却依然不敢抬头,总觉得一抬头就会看到裴名异样的眼神。 屋子里一片寂静,约莫是过了片刻,她隐约听到身前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宋鼎鼎禁不住好奇,用眼角往声源处瞥了一眼,却见裴名从储物戒里掏出了几十条崭新的月事带。 他笑容轻柔:“够用么?” 宋鼎鼎:“……” 黎画:“…………” 宋鼎鼎颤颤巍巍接过了裴名递来的月事带,埋着头道一声谢,迅速朝着门外离去。 她快走到门口时,倏地顿住脚步,咬着唇侧过头看向黎画:“你们,你们能不能替我保密,别将此事告诉别人?” 许是方才跑得快了,她鬓间碎发飞扬,鼻尖沁出薄汗,微微咬住的唇瓣透出一丝血色,琥珀褐色的眼眸亮着期盼的碎光。 黎画看着她的眼睛微怔,这少年清透干净的眼神,像极了他十几年前惨死早夭的妹妹。 他呼吸一窒,低着头应道:“好。” 得到黎画的回答,宋鼎鼎便匆匆转身逃去,没敢再看裴名一眼。 待她走远,黎画将房门关好,转过身问道:“无臧道君,你喜欢阿鼎吗?” 裴名走到圆凳前坐下,动作优雅的斟了一杯茶:“为什么这么问。” 黎画道:“你对阿鼎很特殊。” 十五月圆时,无臧道君用血蛱蝶更换身上的血,阿鼎和马澐都闯了进去,但他却将阿鼎留下,而马澐寻了他一夜未果。 在女尊国内,马澐在殿上得罪女皇,被子弹射中腿骨甚至险些丧命,无臧道君无动于衷。但子弹射向阿鼎身上时,他却冒着可能会暴露身份的危险救了阿鼎。 事后为了不让阿鼎担心,还隐瞒自己被射伤的实情,这份重视是对玉微道君和马澐不曾有过的。 裴名神色慵懒,不经意间搭在黑酸枝桌上的手指,像精雕玉琢的艺术品:“你知道怎么用七颗吞龙珠召唤神龙吗?” 黎画摇头。 裴名轻声道:“献祭。” 黎画怔了一下:“献祭什么?” “献祭最爱之人的性命。”他指尖轻叩桌面,唇畔弧度轻浅。 …… 宋鼎鼎整整三天没出门,除了因为痛经痛到下不了床以外,也有部分原因是她在逃避现实。 每当大脑放空时,她眼前都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她揪着月事带闻,一抬头却撞见裴名的那一幕。 前有猛虎嗅蔷薇,今有鼎鼎闻月事带——她没脸见人了。 直到第四天晚上,马澐敲响了她的门。 “国王设了晚宴,裴姐姐喊你过去吃饭。”他拄着拐棍,低声喊道。 少年变声期的公鸭嗓,刺的人耳朵生疼,宋鼎鼎换上男装,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推开门随着他一同去赴宴。 走出没几步,马澐不经意似的,将一只瓷瓶递到她手里:“听说你得了痔疮,我父王也有痔疮,吃这个就管用。” 宋鼎鼎:“……”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听谁说的?” 马澐理所当然道:“裴姐姐。” 宋鼎鼎哽了一下,一时间竟是有些无言以对。 她攥紧了手中的瓷瓶,快步走至晚宴宫殿,正准备寻个无人的地方坐下去,却听见裴名清润的声音:“过来,阿鼎。” -- 第47页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够她听清,宋鼎鼎想装听不见也不行。 她刚一走过去,裴名便体贴的拉开了长椅,宋鼎鼎看着椅子上垫着的软垫子,面上的笑容逐渐扭曲。 马澐坐在她身旁:“你有痔疮,不能坐硬椅子。” 宋鼎鼎:“……”我谢谢你全家。 感觉到众人投来的灼热视线,宋鼎鼎低着头,快要把脑袋扎进餐桌底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国王说话的声音,才勉强挺直身子,朝着四周打量了一圈。 城堡内是欧式装修,头顶是华丽璀璨的水晶吊灯,五米多长的胡桃木餐桌上,摆着精致雅典的烛台,墙面上挂着装帧精美的风景油画,仿佛置身于童话王国。 侍者端着餐盘依次走上来,宋鼎鼎摸着有些空荡的肚子,闻着餐盘里传来的肉香味,不禁吞了吞口水。 秘境中灵力稀薄,原本早已辟谷的各门派弟子,没有了采集灵力的来源,只能靠进食保持体力。 这几天宋鼎鼎不出门,拯救三位公主的任务就落在了玉微道君头上,虽然任务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但国王依旧很热情,每日都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他们。 国王没说几句话,便张开手道:“尊贵的勇士们!尽情享受吧!” 宋鼎鼎早就耐不住了,等侍从掀开银质餐盘罩,用叉子迫不及待的叉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肉的荤菜。 她正要放进嘴里,面前却倏忽多了一只银叉子,刚好卡在了她叉子的缝隙间。 裴名叉走了她的肉,慢声慢语道:“阿鼎,有痔疮要吃素。” 宋鼎鼎:“……” “我就吃一块。”她看着被他叉走的肉,低声央求:“一块没事的。” 马澐冷哼道:“多大的人了,少吃一块肉又不会死。” 说着,他便叉了一块肉,放进了嘴里。 宋鼎鼎:“???” 她正怄着气,视线内却多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犹如少年钢琴家骨节明晰,食指上戴着的玉色储物戒,透着一抹莹润凉泽。 银叉子落在餐盘上,叉齿与餐盘摩擦发出吱吱声,她回过神来,便见餐盘里多了些蔬菜沙拉。 裴名抬手覆上她的头顶,笑容轻柔:“听话。” 他的声音清雅隽秀,和煦似春风,徐徐吹来,足以融化千山万雪,令宋鼎鼎呼吸微窒。 她低头心想,不吃就不吃。 国王举起高脚杯,侍从连忙上前,给餐桌前的各位客人倒酒。 这次裴名没再拦宋鼎鼎。 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很多同龄人觉得普通的事情,她都从未尝试过。 这是宋鼎鼎第一次喝酒,她抿了两口葡萄酒,觉得味道不错,便又贪杯多喝了一些。 晚宴结束后,宋鼎鼎摸着发烫的脸颊,头脑微微有些发胀。 ——原来醉酒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喝的不算太多,只是头脑昏沉,眼前时而出现些模糊的小绿点,但走回房间睡觉还是没问题。 裴名让马澐将她送了回去,在酒精的催发下,她一进房间便有了困意,沾上床榻就酣睡起来。 马澐将门窗关好,便离开了房间。 夜半之时,宋鼎鼎被尿意憋醒,她迷迷瞪瞪的翻了个身,耳边被一股凉气吹得突然惊醒。 “你癸水过去了吗?” 感觉到搭在腰间不断向上的手,宋鼎鼎僵住身子,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第26章 二十六个鼎 ◎冒犯(三更合一)◎ 欧式烛台上的半截残烛, 映的屋子里昏暗不明,夜风从窗外缓缓吹来,卷起烛火摇曳。 透过银绸般的月光, 宋鼎鼎隐约在漆黑中看到了躺在身侧的黑影,她呼吸微窒, 困倦的酒意被驱散的一干二净。 “这么快便将本王忘记了?”黑影倚着床头坐了起来, 掌心游离在身前,笑声清晰:“你真厉害呀, 本王借给王女一万护卫兵, 全砸在了你手里。” 他的嗓音骤然冷厉, 眸底迸发出道道寒意:“还将本王耍的团团转,你一定很得意吧?” 宋鼎鼎这次听出来了,原来她身侧之人是蛇王, 那个报复心极重又性格极端残忍的蛇王。 她臂弯处的蛇形印记一直留存, 她本以为秘境之间互不相通, 那日蛇王说什么逃到天涯海角都能找到她只是放放狠话。 现在她才知道,蛇王不是说着玩的, 他是真的能找到她。 如今蛇王定是将那日王女谋反失败的账都算在了她头上, 再加上她曾欺骗他感情, 说自己在遂丹楼被囚犯们玷污, 新账旧账加在一起, 她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 宋鼎鼎无比痛恨自己往日的不上进,穿书之后从未想过勤奋修炼, 只觉得自己的任务是攻略裴名, 只要把所有心思放在裴名身上, 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家了。 事实证明, 修仙界危机四伏, 没有修为傍身,别说完成攻略任务,她随时都可能像现在一样陷入险境。 宋鼎鼎知道自己现在解释什么,蛇王都不会再相信她了,她微微绷紧脊背,不动声色的用中指叩住食指上储物戒,试图悄悄调出玉简,用玉简向裴名他们求救。 她的手指还没刚叩上储物戒,寂静的屋子里便响起了一声低笑:“此处城堡的主人,便是本王的亲哥哥,你敢求救,本王便让你们一起被煮成肉糜。” -- 第48页 宋鼎鼎动作一僵,脸色微微苍白。 蛇王,动物王国……她怎么就没将两者联系到一起去? 动物王国与女尊国相隔几十里地,而蛇王明明是男人,却能在女尊国享受到贵客待遇,又与女皇关系密切,还可以借兵助王女造反。 这么多细节摆在她面前,她却粗心大意,以为从女尊国跑掉了,便能摆脱掉蛇王。 但事实上,她手臂上玄色印记并未消失,蛇王一直在暗中监视她,甚至连她女扮男装,何时来癸水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若真如蛇王所说,他就是国王的亲弟弟,那蛇王无需费周折,只要告诉国王他们不是动物,而是人类,国王定会将他们全部囚起来杀掉。 沉默之间,蛇王的手辗转反侧,最终落在了她的颈间,他的手掌不断收紧,掐的她无法呼吸。 宋鼎鼎张了张嘴,低声喃喃道:“你懂什么叫立场不同吗?” 她嘴唇干涩,嘶哑的嗓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如此突兀。 蛇王本以为她会跪地求饶,又或者投怀送抱,祈求他大发慈悲饶过她。 却没想到,她会在生死关头,以这样悲伤的语调,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来。 他不由来了两分兴趣,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我生养在秘境外的医修大族,我有父母族人,有兄长姐妹,顺风顺水活到十三岁。” “十三岁生辰那年,我外出上山采药,好不容易采到一株珍贵的灵药,开开心心的回家后,却发现我父母族人几百多口人全部惨死门中。” “活下来的人只有我,可我宁愿自己死掉。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我恨我不能血刃仇人,我恨我身为女儿身不能为族人延续香火。” “为了报仇,我女扮男装混进了天门宗,我要拿到吞龙珠,召唤神龙为我族人父母报仇。” 宋鼎鼎抬头四十五度望天,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清透的泪水:“从第一次初见,我便无法自拔的爱上了你,但我没有办法,我不能因为爱情就放弃复仇,我必须要拿到吞龙珠。” “你不会明白的。”她红着眼眶,低声喃呢:“我身上背负着几百条血亲冤魂,我只能这样做。” 蛇王倏忽埋下头,低声嘶吼着:“不,本王明白!” “动物王国内憎恨人类,是因为几十年前,我们曾遭受到人类的屠戮。” “本王的父母被人类取了蛇胆,剥了蛇肉,煮为肉糜而食。还有动物王国里的其他动物,大象被拔了象牙,鳄鱼和水貂被剥了皮,麋鹿和犀牛被割了角……” “他们放火烧山,烧死了森林里的小动物,他们将孔雀、鲸鱼、穿山甲端上餐桌,他们将狮子老虎圈禁起来驯养鞭挞,表演所谓的杂耍供人观赏。” “世间万物皆有灵,人类可以驾驭我们,我们一样可以驾驭人类。”蛇王双眼猩红,恶狠狠道:“本王明白你,但你却欺骗本王,让本王失望。” 宋鼎鼎心情有些复杂,她大概猜到了动物王国憎恨人类的原因,所以才会半真半假的道出原主被灭门的事情,让蛇王引起共鸣。 可猜到是一回事,听到他细数着一桩桩惨死或是苟活的动物,又是另一回事。 刀子扎在谁身上,谁才知道疼。 “对不起。”她叹了一口气。 蛇王掐住她的下巴,冷笑着:“你是在替杀戮动物的人类道歉,还是在向本王道歉?” 他想了,若她说是前者,他就将她五马分尸。若她说是后者,他就将她先辱后杀。 他等啊等,却见宋鼎鼎沉默着,对视着他的眼睛。 她嗓音平静道:“你杀了我吧。” 蛇王狠戾的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到一丝恐惧和惊慌,但没有,她眸中似是一滩死水,掀不起丝毫波澜。 她真的在向他求死。 不,他偏不让她如愿。 蛇王掐紧她的下颌,将冰凉的唇瓣贴附在她耳边:“本王给你三日,若你救不活本王的三个侄女,本王就将你们人类身份告诉国王,让你们所有人一起共赴黄泉。” 说罢,他丢下她,化作一条黑色蟒蛇,从窗户掠了出去。 清凉的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宋鼎鼎瘫坐在榻上,额头后背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吓死她了。 真要命,要不是她演技好,但凡说错一句话,给错一个眼神,今天就要丧命于此了。 果然蛇王跟正常男人的思维方式不同,简直比海底针还难捉摸,她说对不起他就想杀了她,她说让他杀了她,反而激起了这货的叛逆心。 宋鼎鼎生怕蛇王又改变想法,再去而又返,连鞋袜都没穿好,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走到宫廊中,她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钟表,已是凌晨三点半了,想必众人还在熟睡。 她走到裴名的房间外,想要敲门的手顿在空气中。 先不说此时正是深夜,她如今是女扮男装,进到裴名的闺房里有多失礼。 要是蛇王循着她手臂上的印记,找了过来,她岂不是又将裴名置于危险之中了? 宋鼎鼎迟疑片刻,还是没有敲响裴名的房门。 她像是幽魂一般,晃荡在宫廊中,远远望见有一处房门没有关严,从门缝中映出一条明亮的光线,不由得凑了上去。 那一排房间都是男弟子住宿之处,她朝着门缝里探过头去,便看见了正在擦拭玉阙剑的黎画。 -- 第49页 他低着头,席地而坐,一袭乌发披散在身后,清隽脸庞沉没在烛影中,显得有些寂寥。 宋鼎鼎想,黎画是九洲第一剑仙,定是能打过蛇王的。 反正自己在众人眼里是个男的,半夜进黎画的房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她弯了弯食指,敲响了半掩着的房门:“黎公子,睡了吗?” 黎画抬眸望去,透过狭窄的门缝,隐约瞥见了宋鼎鼎身上单薄的中衣。 他收起玉阙剑,低声道:“进来吧。” 屋子里铺满着绒毛地毯,宋鼎鼎踩在地毯上,细长的茸毛扎得脚心微痒,她这才突然注意到,自己走得匆忙,连鞋袜都没有来得及穿上。 黎画也注意到了她赤着的脚,他挑了挑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宋鼎鼎自动脑补了他的言外之意——这么晚了,你光着脚丫子跑到我屋里来,是不是居心叵测。 她恍然想起,当初能侥幸混入天门宗随从的队伍里,是借了黎画的光。 她一直没机会解释自己不是断袖,想必连黎画本人都误会了她。 宋鼎鼎抿唇道:“黎公子,其实我不是断袖。” 黎画给她斟了一杯茶水:“我知道你不是断袖。” 宋鼎鼎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你曾说过爱慕我,但这一路上,你可有正眼瞧过我一次?”他笑着问道。 虽是一句打趣她的话,却也说的是实话,她女扮男装,总担心被人认出来,除非必要时,大多时候都一直低着头。 宋鼎鼎看着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有些忐忑的接过他递来的茶水:“我不是故意骗你。” 黎画但笑不语,他垂眸看向她白皙的脚:“你深夜而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她三十八码的脚,在女子之中不算小,但作为一个男人的脚,却显得纤瘦小巧。 宋鼎鼎注意到他的视线,神色不自然的瑟缩了两下,蜷着脚趾往里缩了缩:“我,我……” 她不知道是否该将蛇王的事情说出去,毕竟蛇王连她来癸水都知道,谁知道蛇王此时此刻,是不是也在暗中监视着她? 就算将此事告知黎画,黎画将蛇王打得落花流水又能如何? 蛇王知道她的秘密,可以将她女子的身份昭告天下,还能将他们人类身份告诉国王。 以国王如此痛恨人类的性子,必定会将吞龙珠藏起来,下令囚杀他们。 届时两边的人厮杀到两败俱伤,拿不到吞龙珠不说,还要拼到鱼死网破,实乃下策中的下策。 宋鼎鼎掂量一番,还是将实情咽了回去,她抬眸看向黎画:“我修为停滞已久,夜里辗转不眠,起夜时看到黎公子房门半掩,便想请黎公子指点一二。” 黎画剑术横扫九洲,多年前他一心修剑向战,打遍三陆九洲的顶尖剑修,成了人人颂仰的九洲第一剑仙。 近些年来,或许是剑术已至巅峰造极,黎画不再出剑。常有人遇见他时,会请教他修炼之法,他心情好时,偶尔会指点一番。 宋鼎鼎找的是借口,眼神却也足够真挚,她应选天门宗随从的前一夜,在客栈里通宵研究修仙秘籍。 但她毫无基础,书上的内容大多看不明白,白白浪费了体内金丹期的大好修为。 历经几次险境,宋鼎鼎终于明白过来,当下最要紧的不是将亲密度攻略到100%,而是她得在这危机四伏之地苟住自己的小命。 她当日在女尊国,受形势所困,不得不施展点金术,获取大量金子,以此吸引囚犯现身。 此事暂时还没有其他人知道,但万一此事被泄露了出去,各大门派中鱼龙混杂,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对她起歪心思? 再好的金手指,也得有命使才行。 见黎画久久不语,宋鼎鼎自知唐突,连忙道:“深夜冒然前来,是我考虑不周,待下次空闲时,再请教黎公子……” 话未说完,却被黎画打断:“现在有空。” 宋鼎鼎愣了一下:“好,那就麻烦黎公子了。” 黎画叫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她看着他伸出手抵在她眉心祖窍上,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力量涌入她的识海。 他原先不知她修为深浅,此刻探入识海才发觉,她根本不是天门宗外门弟子的低阶修为。 她识海广袤犹如水中仙境,云烟雾饶,四处散着金光,但他四处寻觅,却怎么都找不到她的神识。 这不可能,她识海发散金光,说明她如今已是金丹期,若没有神识,她是如何修炼到金丹期? 半个时辰后,黎画额间沁出薄汗,找寻无果后,抽离了神识。 黎画盘腿打坐,默念心法,许久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是金丹期?” 宋鼎鼎犹豫道:“是。” 他又道:“你不是天门宗外门弟子。” 这次不是在询问她,而是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了出来。 宋鼎鼎点头:“我住在天门宗外城,自小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听说灭世堕神将要诞世,想尽微薄之力,便去应选了随从。” 她一路以来,说什么中什么,便是知道自己会引人怀疑,所以一早就想好了说辞。 修仙界各处皆是隐士高人,不一定非要拜入师门才能修仙,她说她自己住在外城,自小有未卜先知的本领,黎画现在也没办法求证。 -- 第50页 只要她在凑齐七颗吞龙珠之前,将裴名的好感度攻略到100%,完成任务她便回家了,管他事后求证不求证,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许是她回答果决,毫不犹豫,这倒让黎画有些迷茫了。 能修炼至金丹期,却没有神识,而且她从小还是占卜未来的本事……难不成,她是天族的哪个神仙殒身后的转世? 黎画思忖片刻,道:“你跟我念。三六神,抱昆仑,鸣天鼓,闻四度。虚空玲珑碎,万物忘机沉。” 宋鼎鼎学着他的模样,盘腿而坐,掐指重复一遍修炼口诀。 充沛的灵力在丹田处,快速运转一个小周天,顿时金光四起,耀眼夺目。 时间匆匆而过,不知过了多久,金光渐渐褪去,莹莹柔光环绕她的周身。她感觉到身体恍若水中游鱼、天上苍鹰,醉酒后的疲乏一扫而空,只余下轻盈自在。 看着她身边逐而平缓的光芒,黎画神情越发惊诧。 ——她虽然没有神识,却是个天赋异禀的修仙天才。 他教给她的口诀是元婴期结婴心法,而她原本是金丹期初境,短短两个时辰内,她竟是一连突破五层境界,已在体内结出元婴。 黎画从金丹期到元婴期花费了整整三年,但他已是修仙界的翘楚者,而其他天赋一般的修士,则需要花费五年,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结婴。 他好像明白了宋鼎鼎刚才说的修为停滞是什么意思。 或许她的神识,因为某种原因沉睡或消失,所以她再怎么修炼也没有用处。只要没有神识,她的灵力便会被一直封印在体内。 也就是说,她必须找到神识,才能像正常的修仙者一样使用灵力。 宋鼎鼎一睁开眼,就看见黎画在叹气,她心底一瑟,生怕黎画张嘴来一句朽木不可雕。 可黎画什么都没说,还给了她一本破旧的蓝皮书:“你已突破金丹期,结出元婴,但神识不见,体内灵力尽数被封印。” “这本剑法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孤本,前几招剑术无需灵力便能执剑,你勤加练习,可防身可御敌。” 宋鼎鼎看着递来的剑法修仙手册,微微一怔。 她不是就打坐了片刻,怎么就突然从金丹期过渡到元婴期了? 原来修仙界这么好修仙的吗? 还有黎画给她的剑法手册,既然是师传的孤本剑法,依着黎画爱剑如痴的性子,又怎会交给她? 前两个问题,她没敢问,怕泄露自己是个修仙小白,所以她委婉的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是你师父给你的,我拿走不好吧?” 黎画垂眸自嘲道:“我用不上了。” 他不会再出剑,还要剑术剑法做什么? 宋鼎鼎看着他略显寂寥的身影,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又好像没有完全听懂。 她小心翼翼收好剑法,能被黎画珍藏翻到破旧的剑法,想必定是珍贵之物。 宋鼎鼎正要道谢,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马澐咋咋呼呼的喊着:“传玉简叫你去用膳,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他看向只着单薄中衣,赤着白净双脚的宋鼎鼎,神情古怪:“你们两个,昨晚上睡在一起?” 宋鼎鼎看向窗外明亮的天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随着黎画打坐,竟是一下打坐了两三个时辰。 她刚才打坐时,并没有意识到时间流逝,只觉得通体舒畅,便多打坐了一会。 难怪人家修仙小说里,修仙大佬一闭关就是几千年,原来打坐时时间过得飞快,根本让人意识不到过了多久。 黎画怕马澐误会,连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什么都没干。” 马澐冷哼:“我不信。” 黎画无奈道:“昨晚我在指点阿鼎修炼,她打坐一夜,从金丹期一连突破五阶,方才已是结出元婴。” 马澐五官皱成一团:“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不信?你敢做不敢当,是不是男人了?” 黎画:“你听我说……” 马澐:“不听!” 黎画:“……” “行,没错,就是你看见的这样,我们双修来着。”他终于失去耐心,冷笑道:“满意了吗?” 马澐一口气憋了半晌,忍不住斥道:“可阿鼎得痔疮了啊!死变态!” 他的声音不小,引得从宫廊里走的人,纷纷侧头朝里看去。 原本黎画是说的气话,却没想到直接把她断袖的罪名给坐实了。 宋鼎鼎推开挡住门的马澐,低着头想要跑回自己房间,一出门却撞上了玉微道君。 他面容淡漠,看着她的眼神不善:“你是天门宗弟子,便要守着天门宗的宗规。今日便作罢,若往后再败坏天门宗的名声,本尊定不饶你。” 她本来就有些生气,被玉微道君这样一说,更是怒气狂飙:“我如何败坏天门宗的名声了?” 若非顾忌各大门派这么多人的性命,她何必受蛇王威胁,大不了泄露自己女儿身,届时她破罐子破摔,再重新捏个脸接近裴名,重新积累好感度就是了。 “我找黎公子帮忙指点,打坐了几个时辰,刚刚才从金丹期升至元婴期,怎么就败坏天门宗的名声了?” 宋鼎鼎一字一顿咬牙道:“倒是你这个天门宗掌门,刚愎自负又目中无人,不分青红皂白便随意给人定罪!当初裴名被人诬陷,你从未听过他辩解就打了他六十二下龙骨鞭,如今又想给我定什么罪名?” -- 第51页 ——刚愎自负,目中无人。 玉微道君何时被人这般指责过,更何况她还直戳他的痛处,当众道出他鞭挞裴名龙骨鞭之事。 他眸色微沉,面上似有风雨欲来之势:“几个时辰?从金丹期结出元婴?” 围在门外看笑话的各门派弟子,纷纷讥笑不止。 “我师爷是玄尊师祖,从金丹期结婴还用了整整四年半,你是想结婴想疯了吧?” “听闻玉微道君结婴用了两年半,黎画结婴用了三年,这小子吹牛都不打草稿,真是不害臊!” “没准是在梦里结的婴?怕是还没睡醒,脑子还发昏呢!哈哈!” …… 嘲笑声从四面八方袭来,宋鼎鼎从众人的话中,突然意识到自己一夜突破五阶,结出元婴是怎样的天赋异禀。 她回想起睁开眼后,黎画面上的复杂之情,恍然大悟,原来黎画是觉得她太厉害了,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门口吵闹的声音,引来了裴名。 他气质清泠,往人群中一站,四周的弟子们便下意识的避让开,生怕唐突了美人。 宋鼎鼎一看见他,方才指着玉微道君鼻子骂的气焰全无,顿时蔫了下去。 裴名会不会也误会她? 毕竟一开始众人就认定她是喜欢黎画的断袖,昨晚她又跟黎画单独相处了大半夜,的确很难不让人误会。 见裴名走来,玉微道君神色稍缓:“你昨夜不是吃醉了酒,怎么起的这么早?” 这一句话,可谓是信息量极大。 连黎画都不禁挑了挑眉。 昨日无臧道君说召唤神龙需要献祭最爱的人,他自我脑补了一下,认为无臧道君指的这个最爱的人,不一定就是宋鼎鼎。 海王广撒网,捕鱼又怎么会逮着一只鱼捕? 从方才玉微道君一进来,黎画就察觉到了他与以往的不同,玉微道君往日波澜不惊,今日却有些心浮气躁,甚至可以说是脾性暴躁。 看来无臧道君是对玉微道君做了什么,令玉微道君的心魔更甚,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前兆。 为了召唤神龙,见到裴渊报仇,无臧道君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黎画毫不怀疑,要是跟玉微道君双修就能召唤神龙,无臧道君必定立马就上。 太可怕了,简直是魔鬼。 裴名侧过黑眸:“门外太吵。” 说这话时,他在看着宋鼎鼎。 见他目不转睛,玉微道君眼角微红,不知怎地胸腔就生出了些郁气,他刚刚念清心咒缓和下来的情绪,此时却再次躁动起来。 “你说你用了一夜便突破金丹期,已至结婴?”玉微道君步步逼近。 黎画好心纠正:“是两个时辰。” 玉微道君脚步一顿,脸色越发难看。 他朝着宋鼎鼎的眉心探去,强大的神识力强行闯进识海,她咬着牙,生怕自己忍不住往他裆上来一脚。 众弟子心底认定了宋鼎鼎在说谎,但看见玉微道君紧蹙眉头,还是不由得跟着提起了心脏。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玉微道君额头渗出冷汗,却依旧没有放开宋鼎鼎。 约莫又过了片刻,他终于松开手,将神识力抽离了她的识海。 玉微道君神色恍惚,心底一遍遍念着:元婴期,是元婴期。 她竟真的一连突破五重境界,直接从金丹期升至元婴期,甚至连过渡的时间都没有,只用了仅仅两个时辰。 他生来肩负重任,三岁练气,五岁筑基,十二岁时结出金丹,而后从金丹期到元婴期,他每日洗髓伐筋,痛苦不堪,用了两年半时间结出元婴。 偏就是他挨尽苦难折磨换来的元婴,面前这个断袖少年只用了两个时辰便轻松得到了。 这不可能,也不应该! 宋鼎鼎见他久久不语,冷笑一声:“玉微道君倒是说一说,我骗人了吗?” 黎画说她神识消失,所以体内灵力暂时用不了,但即便用不了,她体内的元婴也是实打实的。 玉微道君没有回答她的话,他仓惶离去,低埋着的面容已是难以自控的扭曲着。 裴名像是没看到玉微道君狼狈的身影,他走到宋鼎鼎身前,微微笑着:“阿鼎,我可以看吗。” 宋鼎鼎自然求之不得,她巴不得让裴名看看她的识海,好证明她跟黎画昨晚是清白的。 见她点头,裴名伸出手,轻抵在她的眉间。 不同于黎画和玉微道君的生硬,他的神识像是一缕和煦的清风,不疾不徐,却能在短短一瞬之间,掠过她不见尽头的识海。 神识是三魂七魄中的一魄,但她没有。 裴名几乎是在刹那间松开了手,他笑着道:“是元婴。” 这三个字重重砸在每个人心头,方才谩骂嘲笑最厉害的几个男弟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灰溜溜的从人群中退去。 余下的只有滔滔不绝的羡慕和赞叹。 “这小兄弟可真是太厉害了!两个时辰结婴,这已是修仙界无法突破的实力天花板了!” “谁说不是呢。又能占卜未来,又是天赋异禀的修仙天才,我做梦都不敢这么梦啊!” “害,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被你们这么一说,我今天晚上做梦都有素材了。” …… 宋鼎鼎在众人的团簇下,回屋整理好仪容,便去了宫殿吃早膳。 -- 第52页 依旧是昨日宴请他们用膳的地方,她坐在裴名身侧,低垂着头,掩住眸底的忐忑之情。 她想知道,玉微道君方才说的那句‘你昨夜不是吃醉了酒,怎么起的这么早?’是什么意思。 可她又怕直接问出来,会让裴名感觉被冒犯。 宋鼎鼎抱着玻璃杯正纠结着,裴名侧眸撑着下颌看着她,食指叩住她倾斜的杯沿:“汤洒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唤醒她游离的思绪。 “裴小姐。”宋鼎鼎低着眉,迟疑着道:“玉微道君并非良人。” 她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生怕惹得裴名不悦。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裴名,玉微道君凑齐吞龙珠后,为召唤神龙会将他献祭。 “那阿鼎呢?” 宋鼎鼎一愣:“什么?” 裴名勾唇笑道:“阿鼎是良人吗?” 宋鼎鼎没说话。 她在心底默默道:不是。 她和玉微道君半斤八两,玉微道君为了拯救天下苍生献祭裴名,而她为了活着回家,欺骗利用裴名的感情。 她接近裴名,想要保护裴名,不是因为喜欢和爱,而是因为被系统限制。 如果系统让她攻略的对象不是裴名,是玉微道君,是黎画,又或者马澐,她现在根本不会女扮男装坐在他身旁。 宋鼎鼎不想骗他,也不能回答说自己不是良人。她试图转移话题,但裴名执着的看着她,似乎一定要从她口中得到答复。 她抿着唇,道:“如果裴小姐让我回答,我定然不会说自己不好,不如将答案交给时间。” “好。”裴名黑眸如玉,唇畔弧度轻浅:“我等着你的答案。” 众人早膳吃到一半,国王带着一身玄色缎袍的蛇王出现在餐桌上。 他热情的介绍着:“勇士们早上好,这是我的弟弟,你们可以叫他蛇王。” 宋鼎鼎抬头看去,微微失神。 这是她第一次在白天见到蛇王。 他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色,高挺的鼻梁,殷红的薄唇,脸侧的轮廓精致,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妖孽的颓废之美。 蛇王长得还不错,只可惜脑袋有问题。 动不动张嘴闭嘴就是女人,分分钟让她梦回两千年的古早霸道总裁言情文。 “你们好呀。”蛇王目光在餐桌上扫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宋鼎鼎身上:“亲爱的客人们,尽情享用美食吧!” 他挑起殷红的唇,笑容中带着三分薄凉。 各大门派的弟子们,有一小部分人在女皇的宴会上见过蛇王,他们突然想起进入动物王国前,宋鼎鼎那句千万不能让国王知道他们是人类的叮嘱。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蛇王早就知道他们是人类,若蛇王跟国王是亲兄弟,那想必国王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但国王天天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们,为了体谅他们,还将膳食换成了他们爱吃的中餐。看来宋鼎鼎就是瞎咋呼,此处哪里有她说的那么邪门。 这般想着,众弟子大多放下了警惕心,跟蛇王打过招呼后,便埋头享用起早膳来了。 宋鼎鼎与蛇王视线对上,她刚要收回视线,却见蛇王落座后,动作慢里斯条的拿起刀叉,将一块煎烤肠切成了两半。 他叉起其中一半煎烤肠,歪了歪头,笑容漾在脸上,对着她举了举叉子上的煎烤肠,用口型无声道:好吃吗。 宋鼎鼎愣了一下,看向餐桌上丰盛的早餐,清蒸鹅肉,鸭肉豆腐汤,清炖狮子头,东坡肉。 她的脸色倏地惨白。 肉,这些餐桌上的肉……这里是动物王国,所有动物都是王国里的子民,又怎么可能会被端上餐桌? 只不过他们被固有思维所局限,吃惯了鸡鸭鱼肉,便理所当然认为餐桌上的肉,就是普通的荤食。 耳边清晰的传来众人赞美食物好吃的声音,宋鼎鼎想起昨晚马澐吃肉时满足的模样,胸口一窒,胃里翻腾不止。 她想要提醒众弟子,不要再吃了。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 蛇王在盯着她。 秘境内灵气稀薄,众人已经从不食五谷,沦落成普通人需要进食补充体力的地步。 他们总共百余人,而国王手下士兵有几万,若撕破脸面,便只能拼个鱼死网破。 宋鼎鼎知道不能硬来,她埋下头,拿起叉子装作进食的样子,将叉子抵在舌根压了两下。 肠胃里翻江倒海,她捂着胸口,对着餐桌呕吐起来。 昨晚裴名不让她吃肉,她看着蔬菜又没什么胃口,只是喝了两杯酒,此刻呕吐出来的全是酸水胃液。 但即便她没吐出什么来,众人看着她吐在餐盘里的东西,也一下失去了胃口。 他们忍不住抱怨着,宋鼎鼎便当做耳聋没听见,她早就看透了他们趋利避害的虚伪面目,只是实在忍受不了看着他们进食同类。 国王关心的看着她:“我尊贵的勇士,你是不是不舒服?” 宋鼎鼎苍白着脸,笑着摇头:“我没事,只是想到公主们还在受罪,吃不下饭。” “我突然想到一个救公主们的法子,请恕我失礼,先行告退。”她用清水漱了漱口,面上没有显露出一分失态。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蛇王举起高脚杯,捏着细长的杯角,轻嗤一声。 各门派来秘境是为了找吞龙珠,一听宋鼎鼎说有办法救公主,也顾不得对她的不满,相继离开跟了上去。 -- 第53页 宋鼎鼎本想缓和一下情绪,谁知刚一回房间,门外就聚集了一众弟子。 见众人眼巴巴看着她,她叹了一口气,将自己整理出的思路说了出来。 “大家兵分三路,一路去寻找英俊年轻,手里牵着白马的男人。一路去打听王国内有没有个子很矮的七个矮人。最后一路去野兽的庄园,给公主送信让她亲吻野兽。” 众人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们已经听从玉微道君的吩咐,忙活好几天也没有一点收获,还不如听她的试试。 因为这所谓的三路,只有最后一个有些危险,争吵了半个时辰,结果谁也不愿意去。 顾朝雨和陆轻尘还没有回来,玉微道君自尊心受损之后,也不知跑去了哪里。 宋鼎鼎没了办法,决定去找黎画帮忙。 昨夜在黎画屋子里待了半宿,今日熟门熟路便找到了他的房间。 他的房门是关着的,宋鼎鼎抬起手,正准备敲门,却听见屋子里传来黎画的声音:“无臧道君,你真的准备献祭阿鼎?” 第27章 二十七个鼎 ◎浓情(两更合一)◎ 熟悉中夹杂几分陌生的名号, 令宋鼎鼎神色恍惚了一瞬。 无臧道君,是那个跟原主有血海深仇,残忍杀害她爹娘族人的灭族仇人? 据说此人亦正亦邪, 曾创下一人屠十城魔修,杀魔域女帝的神迹, 乃是遗世九洲外的神仙府府主。 她记得原文中, 黎画与神仙府渊源颇深。 后文黎画为裴名倾尽所有,但裴名就是因为黎画跟神仙府有关系, 才会当着玉微道君的面与黎画绝义。 可全文三十多万字, 无臧道君只在文中出现过一两次, 还是作为原主回忆中的灭族仇人出现。 所以屋子里的黎画,到底在跟谁说话? 为什么会提起无臧道君? 献祭,阿鼎, 这又是什么意思? 一连串的疑问, 促使宋鼎鼎悬在空中的手, 直接朝着房门推了下去。 两扇黑酸枝木门被猝不及防的推开,宋鼎鼎与黎画两人四目相对, 他的眸色微微愕然。 转瞬之间, 黎画下意识朝着身旁看去, 见身侧座位上的无臧道君没了踪影, 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门外走廊铺满了地毯, 走路本就无声无息,再加上他这两日精神不佳, 一时间疏忽大意, 竟是差点暴露了无臧道君的身份。 真是好险。 宋鼎鼎将黎画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 她睫羽垂下轻颤, 视线落在桌上摆着的两只茶杯上。 黎画食指摸了摸鼻子:“你怎么来了?” 她敛住眸中疑光, 朝他走了过去,大方地坐在他身旁:“我需要有人去野兽的庄园给小公主送信,没人愿意去,只好来求助黎公子了。” “黎公子有客人吗?”宋鼎鼎不动声色的用两指指背轻触茶杯,感受到滚烫之意,轻笑一声:“走到门外,正好听到黎公子在说话。” 正准备否决她的黎画,听到她的后半句话,将到了嘴边的谎话咽了下去。 黎画不知道宋鼎鼎到底听到了多少,抿了抿嘴,笑着道:“我在与我的剑灵枝枝说话。” “我修为停在化神期七载,枝枝道我不思进取,我说想要飞升仙籍,不知要用鼎炉炼多少灵丹妙药才行……让你见笑了。” 黎画苦着一张脸。 让他对着一个会占卜的神算子撒谎,又是献祭对仙籍,又是阿鼎对鼎炉,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宋鼎鼎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不是她相信了黎画的鬼话,而是各处的细节都在提醒着她——无臧道君可能早就跟着黎画,混进了同行的队伍里。 黎画刚刚说话时,以无臧道君开头,说明他是在跟无臧道君说话。 而桌上摆着两杯茶水,茶杯里的茶水又是滚烫的,这便说明,她推门之前,无臧道君正坐在此处跟黎画喝茶。 又或许,无臧道君还未走远,此刻就藏在屋里的某个角落? 既然黎画不承认,她又何必惹祸上身。 宋鼎鼎装作被黎画说服的模样,言归正传道:“玉微道君不知踪影,许是要劳烦黎公子跟我走一趟庄园。” 黎画见她终于不再追问,连忙应下:“没问题,我这就换身干净衣裳,跟你同去庄园。” 他藏竹色云衫一尘不染,宋鼎鼎看着他整洁的衣着,心下更为确定无臧道君就藏在房间里。 她实在害怕这位杀遍三陆九洲,能止小儿夜啼的无臧道君,不敢多做停留,应了一声便转头离开了。 她前脚一走,黎画便翻箱倒柜找起裴名,他看衣柜里,床底下都没有,走至半敞着的窗户前,探头往下望了望。 见四处都没有他的踪影,黎画放弃了寻找,稍作收拾后,朝着宋鼎鼎的房间走去。 她的屋子里堆了几十人,而消失不见的裴名,正坐在宋鼎鼎身旁,神色悠然的品着茶。 见宋鼎鼎没有起疑,他微微松了口气。 黎画一进屋,各门派的女弟子便禁不住往他身上凑了凑,他早已习惯,自顾自走到两人面前:“何时启程?” 宋鼎鼎道:“现在就走。” 见他刚来便要走,女弟子们恋恋不舍道:“黎公子要去哪里?” 黎画笑道:“野兽的玫瑰庄园。” 她们看着他如沐春风的笑容,仿佛忘记了危险,争先恐后的举手道:“黎公子去,那我也要去!” -- 第54页 黎画没说话,只是看向宋鼎鼎,眼神像是在询问她还需不需要多带几个人。 宋鼎鼎想了想:“再带上两人也可以。” 刚刚裴名来她房间找她,听众人说了庄园的事后,一见到她回来,便说他也要去玫瑰庄园。 她觉得庄园危险,不想让他同行,然后这时候系统就跳出来发布了任务。 ——【英雄救美夜,浓情蜜意时。请宿主在野兽的玫瑰庄园,制造契机英雄救美,任务成功将解锁更多技能。】 宋鼎鼎不确定野兽的庄园里有没有侍卫,带多了人容易被发现,带少了又怕届时出点什么意外。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稳妥些。 黎画依言从自告奋勇的女弟子中,点了两名修为较高的女修。 宋鼎鼎认出被选中的其中一人,竟是喷子宗那个爱慕陆轻尘的绿茶席梦思,不由咂舌。 她还以为席梦思有多喜欢陆轻尘,陆轻尘不过离开几日,席梦思一见有机会接近黎画,便立刻将陆轻尘甩在了脑后,真是够现实的。 宋鼎鼎对席梦思没好感,但黎画已经选好了,她总不好再说什么。 一行五人刚要走出房门,宋芝芝便追了上来,她叉着腰气喘吁吁道:“去玫瑰庄园吗?带我一个。” 宋鼎鼎愣住:“你去做什么?” 经过这些天的接触,她发现宋芝芝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好吃懒做,嗜钱如命,有危险时跑得比兔子还快。 今日是撞了哪门子的邪,竟主动要求去危机四伏的庄园。难不成,宋芝芝也被黎画的盛世美颜给俘获了? 宋芝芝擦了一把汗,理所当然道:“我听人说,庄园酒窖里有藏宝箱。” 宋鼎鼎:“……” 她哽了一下,拒绝道:“不行,去的人太多容易被发现。” 宋芝芝软磨硬泡了两句,见死活磨不动她,脑袋一甩:“不去就不去。” 这一段插曲过后,被分配到任务的弟子,陆续离开了城堡。 宋鼎鼎走在动物王国里,并没有急着赶去玫瑰庄园,她记得原文中裴名赶去玫瑰庄园时,顺手帮助了一个身形佝偻的可怜阿婆,从阿婆手里得到了获取吞龙珠的关键宝物。 ——这是男频修仙文里的经典套路,遇见路边可怜的白发老爷爷,主角顺手帮忙后,一定会获得各种珍宝秘籍,然后发现老爷爷其实是下凡考验人心的神仙。 作者懒得动脑子,直接沿用这个老掉牙的套路,改个性别就搬了上来。 宋鼎鼎对着几人叮嘱遇见老人千万要帮忙,又特意对着裴名重复了一遍:“若是你在路上看到需要帮忙的阿婆,一定要出手相助。” 话音落下,裴名身侧便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阿婆。 阿婆一手扶着佝偻的腰,一手挎着菜篮子,指着滚落一地的红苹果:“年轻人,可以帮我一下吗?” 宋鼎鼎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裴名。 裴名笑容和煦,上前一步:“当然可以。” 说着,他伸手把阿婆的腰按了下去。 只听见‘嘎嘣’一声,阿婆当场显出原形,抬着八只毛茸茸的蜘蛛脚,仓皇逃去。 宋鼎鼎:“……” 又过了片刻,宋鼎鼎在街角发现一个哭啼不止的孩童,阿婆手拿拨浪鼓怎么哄都哄不好。 阿婆看到他们,像是看到救星似的:“年轻人,可以帮我哄哄孩子吗?” 宋鼎鼎长了记性,没敢再让裴名上手,她蹲在孩童身旁,使出了浑身解数。 做鬼脸逗他,摇拨浪鼓,唱童谣儿歌……但孩童越见人哄他,便哭得越厉害,甚至还往她脚底下吐口水。 她攥着拨浪鼓的手指微紧,努力劝说自己不要生气,不过只是个熊孩子而已,总比过年时她七大姑八大姨家的熊孩子要好些。 宋鼎鼎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继续哄他,便见裴名漾着浅笑,接过拨浪鼓:“我试试。” 说着,他蹲下身子,在孩童身旁覆耳低语。 只见孩童神色呆滞,化出白绒绒的红眼兔子原形,连拨浪鼓都不要了,拔腿就跑。 见孩童变成的兔子跑远了,宋鼎鼎迟疑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裴名:“兔肉鲜美细嫩,适合蒸煮。” 宋鼎鼎:“……” 他说话时没什么情绪起伏,她恍惚之间,隐约想起那日她假死脱身时,裴名张口便来的‘火葬’二字。 原文中裴名经受栽赃陷害、鞭挞毁容以及各种常人难以忍受的苦难后,回归天门宗戳破原主谎言那日,便已经是黑化后的钮钴禄氏裴名。 但这些日子,钮钴禄氏裴名从未做过什么过火的事情,以至于她都忘记了他黑化的事情。 他竟能一眼看穿孩童的兔子原身,看来她最近有空,还得用美颜塑形微调一下自己的脸。 宋鼎鼎这边不顺利,黎画那边也不顺利,他们逛遍了整个王国,一个时辰内帮了二十三个阿婆和老爷爷,但别说什么珍宝秘籍了,连根毛都没得到。 见黎画他们空手而归,宋鼎鼎大概明白了,不是所有人乐于助人都能拿到珍宝秘籍,这个世界是看脸挑人的,身上没有男女主光环,想要珍宝秘籍门都没有。 宋鼎鼎没有气馁,她听见一个正在卖种子的白发阿婆在吆喝,连忙带着众人走了上去。 阿婆眼睛瞎了一只,空洞洞的眼眶令席梦思和另一个被黎画挑中的剑修女弟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第55页 见阿婆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祈求宋鼎鼎花重金买下她手里的葫芦种子,女弟子不禁冷笑起来:“如今房价那么贵,五十金都能在蓬莱岛买一套三进四合院了,傻子都不会买你的葫芦种子。” 席梦思柔柔笑道:“妹妹此言差矣,我们奔波一下午便是为了帮助阿婆们,阿鼎兄弟心地善良,怎么会对阿婆见死不救?” 同样都是在埋怨宋鼎鼎白浪费她们一下午时间,两人却是一个青铜一个王者。 女弟子直接讥讽宋鼎鼎不会出五十金买葫芦种子,但席梦思却先提起大家因为她奔波,让她生出愧疚感后,再给她扣个高帽子夸她心地善良。 这样即便宋鼎鼎不情愿出五十金,为了对得起这句心地善良的夸赞,她也得掏空家底去买这些一文不值的葫芦种子。 可惜席梦思打错了算盘,对于宋鼎鼎来说,别说五十金,就算是拿出五百金买葫芦种子,她也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不就是金子吗? 地上一抓一大把。 宋鼎鼎从储物戒中取出上次没用完的金子,想起阿婆说她女儿得了重病,她将剩下的金子都递给了阿婆:“阿婆,这里约莫是一百八十金,你先拿去应急。” 女弟子:“……” 席梦思:“……” 整整一百八十金,这都能在寸金寸土的九洲买下一座山头了,宋鼎鼎竟然就这样交给了一个瞎眼瘸腿,卖葫芦种子骗人的老太婆? 剑修女弟子抱紧手里的剑,忍不住流下了贫穷的泪水,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原来天门宗的外门弟子都这么有钱的。 “方才是我嘴欠,你不要放在心上。”女弟子当即识时务的道了歉。 这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可以让人无条件倒戈,一是美貌,二是金钱。 宋鼎鼎道了一句没关系,接过阿婆递过来的七颗葫芦种子,放进了储物戒的田地里耕地松土,将种子种上浇水。 席梦思气得直咬牙,面上还要强装笑意:“我便说罢,阿鼎兄弟是个善良的人。” 女弟子点头附和:“不光善良,还大度无私。” 一听这话,席梦思更气了。 无私你个锤子,见钱眼开的穷剑修! 宋鼎鼎种好葫芦,见天色不早,便率着众人前往玫瑰庄园。 国王在她走之前,给了她一张玫瑰庄园的内部构造图。 玫瑰庄园原是威尔顿公爵的城堡,但一个雨夜过后,威尔顿公爵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长相丑陋可怖的野兽。 国王不敢命人强攻庄园,生怕野兽发起怒来,便将他的小女儿撕成碎片。 宋鼎鼎研究了一下玫瑰庄园的内部构造,除却一座爬满青藤的城堡,庄园内外种满了玫瑰,还有一处存冰块的酒窖。 听国王说,公主被关在了城堡的三楼上,每到傍晚时,公主都能在庄园的玫瑰花海里得到片刻的放风时间。 这是他们能接触到公主的唯一机会,所以他们必须在傍晚前潜入玫瑰庄园里,待公主下来放风时,再将获得自由的方式告诉公主。 宋鼎鼎将自己的计划简单说了一下,而后叮嘱道:“我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若找不到公主便立即撤退。” 野兽用完晚餐,就会下来将公主带回房间,如果没能抓住这中间的空暇,便只能等明日再来,绝对不能跟野兽起正面冲突。 听闻那野兽狂躁易怒,国王派去的几拨勇士都被野兽撕碎碾烂,当做花肥埋在了玫瑰花海中。 宋鼎鼎认为,国王口中的勇士,应该也是和他们一样,都是从外边修仙界进来,意图获取吞龙珠的人。 她能感觉到,他们所谓的秘境内灵力稀薄,其实是秘境的造物主在刻意压制他们的修为,便是让他们逐渐失去灵力和自保能力,最终在寻找吞龙珠的途中命丧黄泉。 若是谁都能凑齐七颗吞龙珠,轻松召唤出神龙或恶龙,那天门秘境便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在女尊国里已有少数弟子送命,往后的路还会有更多人葬命于此,宋鼎鼎只能用自己所知,尽量避免同行弟子的伤亡。 宋鼎鼎将利害关系告知他们后,见几人相继点头,她立在玫瑰庄园的铁栅栏外,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去。 她并不擅长攀爬,几次都险些掉下去,而铁栅栏的顶部细长尖锐,还绑着圆形扎手的铁丝,对于肢体不协调的人简直太不友好。 黎画实在看不下去她那爬山虎一般辣眼睛的姿势,上墙头时,顺带手将她也带了下去。 席梦思看见这一幕,微微攥紧拳头。 她不明白,顾朝雨长得普通,又没有家世背景,怎么就能成为喷子宗首席弟子,还勾搭上陆轻尘这般容貌家世都顶尖的优质男人? 她更不明白,宋鼎鼎又黑又矮,还是个死断袖,长成扔到人海里去找不出来的大众脸,怎么就能得到剑仙黎画的青睐? 而她容貌姣好,不仅修为高,还家世好,可不管她如何努力,都寻不到一个合眼缘的修行道侣。 席梦思压下心底的愤慨,纵身飞过墙头。 见她动用灵力,宋鼎鼎劝道:“往后还有五重秘境,没有危险时,最好将灵力省着些用。” 这话不光是说给席梦思听,也是告诫在场的其他几人。 原本也想直接飞过墙头的女剑修,听闻此话,停住动作,学着宋鼎鼎方才的样子往上爬去。 -- 第56页 席梦思面上肌肉抽搐两下,从储物戒里掏出了几瓶灵气丸,佯装大方道:“怎敢劳阿鼎兄弟费心,我带了不少灵气丸,可以分给你们吃的。” 虽然席梦思这样说,但女剑修不好意思拿她的灵气丸,还是攀爬了过去。 倒是裴名十分不客气,动用灵力飞过去之后,将席梦思手里的几瓶灵气丸都拿走了:“我身体弱,得多吃几瓶。” 席梦思微微傻眼,没想到眼前的女子脸皮会这样厚。 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更何况黎画还在一旁看着,就算她的心在滴血,也不好意思表露出分毫。 黎画憋着笑走远,按照宋鼎鼎说的路线蛰伏进西南角的玫瑰花海里。 玫瑰花的绿茎上分布着不规律的长刺,宋鼎鼎跟在裴名身后,朝着不远处的东南角走去。 她将手臂拢在衣袖里,弓着腰埋着头往前走,光看着脚下的路了,连裴名转过身都没注意到。 她直直撞上他的小腹,见裴名的脸色微白,宋鼎鼎顾不上撞疼的脑袋,连忙道:“裴小姐,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面前伸来一只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明晰。他拇指和食指间捻着一支被拔掉尖刺的玫瑰,红的娇艳欲滴。 她一生只收过一种花,便是住院时收到的康乃馨。 收到玫瑰花,这是两辈子加起来的第一次。 落俗不可避免,浪漫至死不渝。 在一瞬间,宋鼎鼎清晰听到了心脏怦然跳动的声音,她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接过玫瑰:“谢谢你,裴小姐。” 城堡的大门突然敞开,庄园里传来公主美妙的歌声。 “你像只鱼儿,在我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公主掀起裙角,翩然起舞在玫瑰庄园里。 宋鼎鼎看到了城堡里正在吃晚餐的野兽,她连忙拽着裴名躲进花海里,俯下身子等待公主关门。 但公主好像忘记了随手关门,自顾自的唱着歌,臂弯处还挎着一只装着小狗的花篮,动作优雅的弯下腰摘花。 眼看着公主就要从他们身边走过,但城堡大门依旧敞着,宋鼎鼎不禁咽了咽口水。 正当她以为今天要错过机会时,庄园里突然起风了。 大风刮过花海,卷起满地的玫瑰花瓣,将城堡大门重重带上。 宋鼎鼎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抓住了公主的手:“你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公主想要惊叫的动作顿住,她抱紧花篮里的小狗亲了一口:“怎么救我出去?” 宋鼎鼎解释着:“野兽被诅咒了,你只要亲他一口,他就会变回原来的模样。到那时,你便自由了。” 公主精致的五官皱在一起:“哦,我的上帝,你在开什么玩笑?他长得那么丑,你竟然让我去亲他?” 宋鼎鼎:“……” 好家伙,颜狗遍地走,野兽不如篮中狗。 她正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慰公主,便见裴名身后的玫瑰花枝上,攀着一条含蓄待发的绿色毒蛇。 机械声犹如警铃不断响起:“快上啊宿主!掐断毒蛇的脖子!英雄救美,永远的神!” 宋鼎鼎真想揪出系统踢一脚,她难道看起来像是能手刃毒蛇的人吗? “裴小姐,你后面有蛇,别动!” 她正想看看储物戒里有没有什么能打蛇的东西,却见裴名听到她的警告后,下意识回过了头。 毒蛇吐着信子,成直线状咬上裴名的手臂,宋鼎鼎也顾不得自己怕蛇了,躲过公主手里的花篮,朝着裴名手上的毒蛇砸去。 毒蛇被砸的一懵,牙齿没挂住就掉了下来,公主看着裴名晕开鲜血的手臂,好心提醒道:“这玫瑰庄园里的蛇都有剧毒,若是尽快用嘴吸出毒血,还有活路。” 话音落下,那条毒蛇便又从地上窜了起来,直直咬上了宋鼎鼎的胸口。 第28章 二十八个鼎 ◎挣扎(两更合一)◎ 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 身体会比大脑更早一步做出反应,几乎是在毒蛇跃起的一刹那,宋鼎鼎便像是弹簧一样弹起了三尺高。 她人在空中跳, 魂在后面追,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写着‘离我远点’四个字。 不害怕蛇虫鼠蚁的人, 完全不能体会到这种从心底向四肢蔓延开的毛骨悚然。 即使她已经跳的足够高, 也没有毒蛇反应速度快,电光石火间, 裴名抬手揪住蛇尾, 蛇被拽得一偏, 毒牙咬住宋鼎鼎锁骨下两寸。 绿蛇淬毒的尖牙刺入皮肤的瞬间,她只想撕声尖叫,以发泄此刻的恐惧和惊吓。 但理智告诉她, 她不能发生任何声音, 不然引来城堡内就餐的野兽, 就会拖累大家。 刺痛和麻木接憧而至,宋鼎鼎眼中含泪, 表情略显狰狞, 直直倒在玫瑰花丛里。 裴名攥住毒蛇七寸, 从储物戒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 手起刀落, 斩下蛇头。 公主见他斩蛇的动作熟稔,惊奇道:“勇敢的小姐, 你用生锈的短剑杀死了毒蛇,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不远处走来的黎画, 听到这话, 看向裴名手中沾着蛇血的匕首。 无臧道君手里的金铜色匕首, 可不是普通的双刃短剑。它名为慈悲,呈弯月镰刀状,双刃两侧的锈迹并非是生锈,而是杀人时溅上的血,经过时间沉淀浸进了刀纹中。 -- 第57页 原本这种双刃短剑在三陆九洲并不常见,因为它短小锋利,只适合贴身防卫,或近战暗杀,并不适用于日常修炼。 传闻无臧道君当年一人屠十城魔修时,用的便是这把慈悲,三陆九洲将他奉为杀神,连带他手中的慈悲也成了杀人兵器中的爆款。 旁人都以为无臧道君手里拿着生锈的复制品,却不知这布满血锈的短刀才是慈悲本尊。 花丛中一声低不可闻的闷哼,唤回了黎画的思绪,他的视线落在宋鼎鼎染着鲜血的衣襟前:“怎么样,还有知觉吗?” 她摇了摇头:“麻了。” 起初被蛇牙咬过的地方,还隐隐有些刺痛,不过眨眼之间,伤口已是麻痹到像是打了麻醉针,连疼痛感都被吞没了。 没有疼痛感,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宋鼎鼎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裴名受伤的手臂。 果然只要他一受伤,她就心脏疼到爆炸,早知道要承受双倍痛苦,还不如两口都咬在她身上。 宋鼎鼎挣扎着爬起身,掀起裴名的衣袖,露出他手臂上渗血的毒蛇牙印。 她皱了皱眉。 公主说,需要把毒蛇血吸出来。 言情文里经常出现这样狗血的桥段,但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非得吸出毒血,难道用挤的不行吗? 要是男女主有个口腔溃疡,或者一不小心把沾着毒血的口水咽了,那等吸完毒血,差不多也就可以白布一盖,开席上菜了。 机械音在耳边突兀响起:“根据古早文第一百三十八条书中法则规定,男女主昏迷时喂药,一定要以唇哺之,对嘴喂完药汤。” “男女主被毒蛇咬伤,绝对不能挤出毒血,吸出毒血方为正道。请宿主遵守书中法则,并尽快为裴名清理伤口。” 宋鼎鼎:“……” 见他伤口大面积泛青,她叹了一口气,掌心圈住手臂受伤处,垂头覆上毒蛇牙印。 铁锈味充斥口腔,污血染得她唇角殷红,裴名看着她脸颊上的泪痕,微微失神。 害怕成这样,还想着给他清理伤口吗? 她装得这般深情。 差一点,又将他骗过了。 世人皆以为,他手中慈悲是上古神器,其实不然。 慈悲是宋鼎鼎给他的。 他生在世外桃源,从未见过外人,据说他父亲是天族皇子,母亲是尊贵的龙族公主。 父亲很少与他见面,他由母亲抚养长大,母亲待他很好,教他明辨是非、识文断字,教他礼乐射御书数,将他教养得正气凛然。 十三岁时,他遇见了宋鼎鼎,她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她不爱喝茶,不喜欢吃甜糕,也不喜欢琴棋书画,她说她叫宋鼎鼎,鼎鼎有名的鼎鼎。 宋鼎鼎邀他傍晚见面去游湖,她让他一定要来,但她自己却爽约了,他从傍晚等到天亮,也没等到她的身影。 他天明之前,回了府邸,而后从母亲房前经过时,无意间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谈话。 父亲说,要尽快剜掉小杂种的心脏,裴渊快不行了。 母亲说,小杂种才十三岁,他娘亲是魔域公主,他血脉里也带着魔性,还得再养三五年,不然会与渊儿的身体相斥。 这是他第一次从优雅高贵的母亲嘴里,听到如此肮脏不堪的词汇,而且是用来形容他的。 原来他是小杂种,他是父亲无奈之下,与魔域公主达成协议,诞生下来用来救裴名的心脏容器。 没错,他是一个容器。 他愤怒的撞开了门,想要与父亲争吵,想要质问母亲为什么这样对他。 但当他们发现他听到真相后,只是冷静的打断了他的手骨和腿骨,而后给他颈间和手脚戴上镣铐,像狗一样拴在不见光的地窖里。 想活着,他就得趴在地上摇尾乞求,换取一点可怜的食物,再没有一丝尊严。 在他被囚地窖的第三年,失踪的宋鼎鼎,重新闯进了他的生活。 她经常趁夜溜进地窖,将隔三差五就要被打断长歪的腿骨接正,还给他煎药熬汤,对他无微不至。 她送给他一把双刃短剑,她给这把短剑起名叫慈悲,因为她说相信长大后的他,肯定会成为万人敬仰的救世主。 她手绘出世外桃源的地图,说宋家宴请他父母参加中秋宴,待他们明日去赴宴,她就会救他走,让他恢复自由身。 她还说,裴名,以后我会保护好你。 他相信了她的话,等啊等。 等到日沉西山,等到中秋月圆,可她没有来。 她像是那日邀他游湖一般,给他满心期待,再亲手将他推入深渊。 后来,他被送去医修宋家剜心的前一夜,他挣开铁链匍匐到她脚下,他拿着她送的慈悲,质问她为什么不守约定,带着最后的期望祈求她带他离开。 但她没有,她冷眼看着他,然后喊来了她的族人。 他们拿走了他的慈悲,用慈悲剖开了他的胸腔。他这才知道,原来弯月镰刀状的慈悲,是宋家剜心脏的手术刀。 “裴小姐……”宋鼎鼎脸色苍白,擦了擦唇上的鲜血:“现在有知觉了吗?” 裴名低垂着眼,像是没有听到。 她的手抖如糠筛,被毒蛇咬伤的周围已经完全没了知觉,麻痹感从胸口朝着四肢蔓延,像是个巨大的黑洞,逐渐将她吞噬。 -- 第58页 黎画察觉到她的异样,皱了皱眉:“这里交给我,你先去庄园里的酒窖处理伤口。” 野兽还在城堡内用晚餐,他们还有片刻的时间,只要她尽快处理好自己的伤口,剩下的交给他们搞定就可以了。 宋鼎鼎再次确定过裴名的伤口处,挤出来的血液是鲜红色,这才跌跌撞撞朝着酒窖的方向跑去。 酒窖就在玫瑰花园的地下,她轻轻推开窖门,看着茶灰色实木螺旋梯,眼前止不住一阵眩晕,脚步虚晃着往下走去。 走出去没两步,她一脚踏空,整个人失去平衡,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去。 宋鼎鼎想要护住脑袋,麻木的手臂却不听使唤,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摔成脑震荡的时候,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掌,紧紧攥住了她的臂弯。 她模糊的视线里,隐约出现了熟悉的面容。 “裴小姐……”她低喃着。 裴名没说话,他将她打横抱起,带进了酒窖里。 酒窖内贴着大理石砖,红葡萄酒整齐摆放在精致的实木酒架上,琳琅满目的珠宝玛瑙堆放在地面上,显得浮华奢贵。 宋鼎鼎被放了下来,她倚坐在墙角,被堆满一地的珠宝包围。 衣衫被褪到肩头,露出大片青紫可怖的肌肤,蛇毒已经蔓延开,迫使她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她知道自己为了给裴名清理伤口,耽搁了最佳排毒的时间,差不多再过片刻,她就会休克,呼吸麻痹,直至心跳停止。 果然古早狗血害死人,没事用嘴吸什么蛇毒,早用手挤出来鲜血不就好了? 宋鼎鼎视线模糊,伤口处也没了知觉,她不知道裴名俯身在做什么,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半昏半醒之间,她终于重新感觉到了伤处传来的灼痛,以及莹润凉泽的触感。 她睁开昏昏沉沉的眼睛,扯着干涩的唇瓣:“我没有死……” “有我在。”裴名拇指拭去唇畔的一抹殷红,笑容轻浅:“你怎么会死。” 轻颤的睫毛,在脸侧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眸底彻骨的寒意。 他将慈悲放到她垂下的掌心里,带着她的手,攥紧了慈悲的剑柄:“这把短剑送给你。” 不知是酒窖太闷,还是毒素未清净,她有些呼吸不畅,小声问道:“为什么?” 这把短剑,她见他总是随身携带,想必是极为心爱珍贵的,为什么要送给她? 傍晚夕阳穿过玫瑰庄园洒进酒窖,温柔的夕光流淌在她鬓发间,琥珀褐色的眼眸装满碎光,明媚的耀眼。 带着微微薄茧的指蹊覆上她的双眸,透着一抹血色的薄唇压下,代替他作出了答复。 答案也许是一支被拔掉刺的红玫瑰,是在她跌下酒窖时伸出的手。 又或者,是夕阳刚好,微风拂过的这一刻。 酒窖西北角传来一声突兀的轻响,惊得宋鼎鼎昏沉的大脑在瞬间清醒过来,她怔愣一瞬,神色慌张的推开了裴名。 弯着腰手里抱着宝箱的宋芝芝,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伸出一只手摆了两下:“那个,不用在意我,你们继续。” 宋鼎鼎:“……” 她手脚并用的远离了裴名,瞪着眼睛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宋芝芝将掖满珠宝玛瑙的宝箱放进储物戒中,不以为意道:“来找宝藏啊。” “你不是说不去就不去吗?” “我说的是,不跟你们去就不跟你们去。”宋芝芝垫着脚,拿起两瓶红葡萄酒:“所以我这不是自己来了吗。” 宋鼎鼎被噎了一下,有些心虚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宋芝芝立刻做出了解的眼神,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我什么都没看见。” 宋鼎鼎:“……” 裴名垂着眼,不经意的伸出玉白修长的手指,掸了掸衣角的灰尘,轻描淡写的问道:“要灭口吗?” 宋芝芝:“……” 酒窖外突然响起的尖叫声,令宋鼎鼎微微一愣,而后挣扎着站起身,扶着楼梯把手匆匆向上赶去。 那声尖叫是席梦思发出来的。 她自作聪明,将宋鼎鼎的叮嘱抛在脑后,故意在黎画跟公主交谈时,用石头敲击城堡三楼的窗户,制造出声响,引出城堡里的野兽。 席梦思认为,不过是小小野兽,以她元婴期初境的修为,制服一头野兽完全是小意思。 他们根本不用按照宋鼎鼎的计划,弄得那么麻烦复杂,明明直接快速解决掉野兽,救出公主就好了。 若是她能当着黎画的面,解决掉这头野兽,想必黎画定然会对她另眼相看。 然而当席梦思引出野兽后,不出三五招,她就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制感袭来,就像是秘境内有什么阵法在克制她,令她体内的灵力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流逝飞快。 转瞬之间,体内灵力枯竭殆尽,席梦思一下便成了野兽刀俎上的鱼肉。 她看着步步逼近的野兽,再也顾不上形象和颜面,哭喊着叫起了救命。 当宋鼎鼎从酒窖爬上来时,便看到一头棕褐色巨型卷毛獠牙的野兽,它耷拉着粉色长舌,硕大的耳朵垂在两侧,细长的四肢落在地上,露出锋利的爪子。 这头野兽……怎么长得那么像巨型贵宾犬? 她仔细打量了两眼,越看越觉得像,只是它身形比巨型贵宾区还要大,再加上身上的卷毛没有修剪清洗,皮毛打结后便显得有些骇人。 -- 第59页 眼看着野兽就要将席梦思撕碎,宋鼎鼎将食指中指微拢,压在舌底吹出响亮的口哨声。 哨声吸引了野兽,它缓缓转过头来,呲着獠牙凶神恶煞的看向宋鼎鼎。 “它应该是一只贵宾犬,你不要害怕它,它能感受到你的恐惧,你越慌它就越凶。你试着对它伸出手,轻轻放在它的耳边抚摸,向它传递信号,让它明白你不会伤害它。” 席梦思听到她的声音,哭着问:“那如果它咬我的手怎么办?” 宋鼎鼎沉吟着:“那就是我判断失误了。” 席梦思:“……” 她将最后的希望放在黎画身上,转过头一看,却见黎画正挂在庄园铁栅栏的尖尖上。 见她看过来,黎画淡定的从齿间吐出四个字:“在下怕狗。” 席梦思清楚的听见,心中黎画九洲第一剑仙的完美滤镜‘咔吧’一声碎的四分五裂。 她再也没了办法,只能按照宋鼎鼎说的,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 她精神紧绷着,悬在半空中的手抖如糠筛,总觉得下一瞬手臂就会被野兽一口吞食。 野兽气势汹汹的看着她,似乎在警惕她,但当她将手指轻触到野兽垂下的耳朵时,它竟然没有撕咬她,还用黑色鼻头嗅了嗅她的手。 席梦思愣了一下,小心翼翼摸了摸它的卷毛。 野兽蹭了几下她的手,呜咽两声后,打了滚趴在了她的脚下,露出了圆滚滚的肚皮。 “哦,我的上帝啊!真是太糟糕了,它竟然是一只可爱的狗狗。”公主拎起裙角,翩然走到野兽身边,露出了疼惜的表情:“快让我亲亲你这可怜的小东西。” 她俯下身子,在野兽颊边落下轻轻一吻。 只见野兽周围散发出莹白色的光芒,巨大的身体轻盈的飘在了空中,像是璀璨星河般的碎光萦绕着它,将它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公主看着面前英俊年轻的男人,捂着嘴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天啊,你是威尔顿公爵?” 威尔顿公爵点头:“我遭到了女巫的诅咒,变成了丑陋可怖的野兽,多亏了善良尊贵的公主,帮我解除了邪恶的诅咒。” 两人交谈没几句,便互相生出爱慕之意,公主牵住威尔顿公爵的手,一脸幸福道:“尊贵的勇士们,我们决定后天举办婚礼,请你们一定要来参加。” 宋鼎鼎正准备客套两句,就听见宋芝芝爬出酒窖,探着脑袋问道:“那什么,酒窖里的珠宝,应该都是真的吧?” 威尔顿公爵笑道:“当然不是真的,那些财宝都是女巫变出来迷惑人的。” 宋芝芝脸色一变,埋头又回了酒窖。 宋鼎鼎问道:“你去干什么?” “我要把那些垃圾倒回去,免得占用我的储物戒。”宋芝芝头也不回,咬牙切齿道。 在他们离开玫瑰庄园后,公主好奇道:“威尔顿公爵,酒窖里的珠宝明明是真的,你为什么要欺骗他们?” 威尔顿公爵搂住她的腰,笑道:“亲爱的,或许你应该听说过财不外露。” …… 宋鼎鼎回到城堡后,国王听闻他们不光救出公主,还给公主撮合了一门好姻缘时,当即喜笑颜开,为他们摆了庆功宴。 她一听见吃饭就头皮发麻,让黎画转告大家不要碰餐桌上的荤食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关好门窗,检查过屋子里没人,才敢小心翼翼的解开缠在身前的细布。 清晰的镜面中,映出她锁骨下两寸的一处毒蛇牙印,那片肌肤微微红肿,隐约透着啜咬后的红痕。 宋鼎鼎脑海中,不断回放酒窖里那段模糊的记忆,她不由得庆幸,幸好咬的位置在锁骨下边一点,要是再偏几寸……她捂住了脸,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 幸好她穿的是绿江的书,这要是在某po,车轱辘怕是要碾在脸上。 门外急促暴力的敲门声,令她回过神来。 宋鼎鼎愣了一下,朝门外喊道:“谁呀?” “开门!” 是玉微道君的声音。 虽然宋鼎鼎对他没什么好感,但他性子一向淡然沉稳,今日怕是有什么急事,才会这般失态。 这样一想,她来不及缠上细布,匆匆拢上衣襟,疾步走过去打开了反锁的房门。 房门一开,宋鼎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玉微道君掐住了脖子。 她对上他猩红的双眼,懵了一下:“咳……你疯了吗?” 玉微道君‘嘭’的一声关上房门,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带到了床榻边:“你对裴名做了什么?” 宋鼎鼎艰难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胸口中了蛇毒。”玉微道君扭住她的脖子,像是走火入魔一般,将她的脑袋按在榻上:“让裴名帮你吸出毒血?!” 宋鼎鼎用力拍打着他的手,他的手掌却像是铁钳一般,紧紧夹住她的脖子,勒的她面色青紫,颈间青筋鼓起。 她被掐的说不出话来,而玉微道君已经失去理智,他扯着她灰扑扑的粗布衣,似乎是想验证此事的真假。 在衣衫坠落的一刹那,玉微道君表情一僵,犹如雷劈。 “你是个女人?!” 第29章 二十九个鼎 ◎贪婪(两更合一)◎ 修炼无情道的玉微道君, 上千年来从未沾碰过女色,即便此刻怒火中烧到双目猩红,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促使他本能的松了松手掌,微微侧过了脸。 -- 第60页 几乎是在他松开桎梏的一瞬间, 宋鼎鼎一手拢住衣衫, 一手朝他的右脸颊上狠狠扇去。 她牟足了劲动手,这一巴掌打下去, 却是将他的脸扇到猛地一偏, 不过顷刻间, 面上便浮起了一道不自然的浅红色掌印。 脸上突如其来的灼痛,令玉微道君呆滞一瞬,待他反应过来, 下意识扬起带风的手臂, 正要挥下去, 却对上了宋鼎鼎愤怒的双眸。 她的眼睛很漂亮,浅褐色的瞳孔里像是种了两颗银杏树, 纤长的睫羽微微垂下, 掩住了眸底隐隐闪烁的轻盈泪光。 玉微道君手臂倏忽顿在空中, 也不知怎地, 就突然想起了服毒身亡的二徒弟。 他的二徒弟小鼎, 乃宋家嫡系亲传的嫡长女,原本宋家是修仙界最大的医修世族, 一朝遭难, 唯有小鼎一人上山采药, 逃过了被神仙府屠戮的命运。 小鼎拥有极高的修仙天赋, 短短五年修成金丹期初境, 平日为人善良勤恳,尊师重道,与天门宗上下的师兄弟关系融洽。 偏她心中杂念太多,骨子里又执拗好强,在裴名拜入他门下后,她性格越发内向孤僻,时常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彻夜不眠的修炼功法。 久而久之,小鼎竟是生出心魔,趁他受伤中毒之际,对同门师妹裴名栽赃诬陷,甚至将他一同蒙蔽,对冤枉无辜的裴名动用了龙骨鞭这样的酷刑。 知道真相后的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对否、错否,他想竭尽全力弥补裴名,也想尽自己所能,将误入歧途的小鼎拉回正道。 然而裴名不给他机会,小鼎亦是如此。 他每每想起裴名受刑的那日,都会禁不住陷入梦魇。每每记起小鼎服毒身亡的那日,更是心痛不已,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发现小鼎的心魔。 特别是来到天门秘境后,他在每一个深夜惊醒,看到被龙骨鞭鞭挞到浑身是血的裴名,看到写下忏悔信,多次寻死被火焰吞噬的小鼎。 复杂痛苦的心情交织成荆棘,从心底扎根而生,紧紧缠绕他的心脏,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他眸底猩红渐渐褪去,似乎又恢复成原来高高在上,犹如谪仙一般的玉微道君。 “你到底是谁?”他收回手臂,面容淡漠冷清,嗓音微微用力。 宋鼎鼎真想反手再给他一掌,然后抠掉他两个眼珠子,告诉他我其实是你失散多年的野爹。 但理智告诉她,她不可以再激怒他。 玉微道君看她的眼神不对,好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如果她不能将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解释清楚,必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宋鼎鼎抬手覆上被勒出手掌印的脖颈,酝酿了一番泪意,她听到自己微微哽咽的嗓音:“两年前,裴小姐曾在外城野林里,从魔域飞石鱼口下救了我。” “或许裴小姐早就不记得我,但我一直将裴小姐的救命之恩记在心底。半年前,我终于鼓起勇气前往内城,想亲口对她道谢。” “但我没想到,她被人栽赃陷害,受了你整整六十二下龙骨鞭。九死一生时,又被你狠心逐出了师门。” 她情绪有些激动,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痛恨:“裴小姐那么善良,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你怎么能不相信她,怎么能舍得将她打成那般重伤,再逐出天门宗?” “你所谓的大公无私是什么?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朝夕相伴在身边的小徒儿置于死地吗?你根本不配做她的师尊!” 说到这里时,她已是忍不住捂脸痛哭起来:“我只想陪在裴小姐身边,暗中保护好她,不让她再受伤。我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掐我脖子,毁我清白?” 玉微道君看着她失声痛哭的模样,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再次掀起惊涛骇浪的波澜。 两年前,魔域飞石鱼涌进天门宗外城,造成外城弟子伤亡无数,小鼎主动请缨前去除害,他担心她应付不过来,便让裴名陪同前往外城。 半年前,他受伤中毒,裴名被小鼎诬陷偷盗混沌锁,与魔域私通,他大怒之下亲自执刑,将裴名打成重伤,逐出天门宗。 她所说的时间点和发生的事情,都能一一对应上。 玉微道君终于知道,她那日为何反应那般强烈,还当众骂他刚愎自负,目中无人。 他想起方才在餐桌上,听到喷子宗的席梦思到处跟人说她胸口中了蛇毒,是裴名帮忙吸出了毒血,便失去理智闯进来掐住她的脖子。 玉微道君不禁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最近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做出这般失控的事情? 宋鼎鼎用泪眼婆娑的余光,迅速瞥了一眼玉微道君,见他一脸怀疑人生的样子,心底冷笑不止。 原文中玉微道君在第三层秘境里,因裴名的疏离而生出心魔,求而不得的欲.望黑洞将他吞噬,终于在某一日彻底爆发。 他看到裴名与黎画亲近,瞬间理智全无,走火入魔般发疯,将裴名拖至溪涧强.暴。 幸好黎画及时赶到,在悲剧酿成之前,阻止了玉微道君疯狂的举动。 没想到玉微道君被裴名给她清理毒血的事情刺激到,竟然提前生出心魔,成了刚刚那副狂怒暴走的模样。 她能看出来,他在某个恍惚的瞬间,似乎透过她的容貌想起了原主,所以他想要落下的手掌才会突然停住。 为了转移他的视线,宋鼎鼎先结合原文剧情,按照时间线,编造出一个少女报恩的故事。 -- 第61页 在将自己和裴名联系起来后,解剖玉微道君的内心,质问他,指责他,无限放大他心底对裴名的愧疚感。 现在看来,她已经达到目的,不光打消玉微道君对她的疑心,还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女扮男装的合理原因。 总之现在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而她不过是个想要暗中报恩的可怜女子,她又能有什么坏心思? 宋鼎鼎敛住心绪,抬起手臂指向大门,哽噎着道:“请你离开!” 她的嗓音中掺杂着委屈,愤懑等各种复杂的情绪,令玉微道君回过神来,看向她脖颈红肿浮起的手掌印。 他垂眸抿唇道:“今日之事,是个误会。本座并不知晓你是女子,多有冒犯之处,望你海涵。” 说罢,玉微道君转身离去,泛白的手掌刚要覆上门把手,便听身后传来女子的啜泣声:“不要揭穿我的身份,我女扮男装,只为能在途中自保。” 她似乎在刻意压抑着哭声,嗓音中显露出两分脆弱,这让他不禁想起那一刻,他眼前一闪而过的美好风景。 玉微道君呼吸一窒,连忙念起了清心咒。 他匆匆离去,丢下一句:“本座答应你。” 见房门关上,宋鼎鼎攥紧的拳头砸在了床榻上,手掌砸到泛红生疼,却浇不灭她心底的愤怒。 一路以来,她受各宗门派弟子轻视,用时奉为上宾,不用时招来喝去,动辄冷嘲白眼。但她从未与他们计较,只因为她以为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可现在她才突然明白过来,什么趋利避害,为什么他们连神仙府无臧道君的名号都不敢提,却敢对她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为什么今日玉微道君敢这般辱她,而修仙界盛传大长老被无臧道君仇杀的谣言,他却像个孬种一样,不敢查明大长老的死因?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不够强大,她弱小可欺。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需要用实力来说话。 宋鼎鼎咬牙含泪将细布重新缠绕好,从储物戒中找出一套高襟玄色缎袍,收拾一番后,直直朝着黎画的住处走去。 当她敲响黎画房间的大门时,他刚刚沐浴完,清润的水珠沿着湿漉漉的黑发滴落,半敞的衣襟松松垮垮坠在腰间,隐约露出若隐若现的腹肌。 宋鼎鼎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八块腹肌,直至听见黎画唤她的名字,才呲溜一声吸了吸鼻子:“啊,怎么了?你说什么?” 黎画看着她微微湿润的眼眶,迟疑着问:“你哭了?” “没有。”她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声音轻不可闻:“眼睛里进沙子了。” 住在城堡里,哪来的沙子? 但知道她不想多说,黎画就没再继续追问,他抬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渍,一边道:“莫非今夜又辗转难眠,来找我双修?” 说到‘双修’二字时,他嘴角带着无奈的笑,将宋鼎鼎逗得笑了:“不是,我今日为拜师而来。” 黎画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神色微微僵硬:“你说……拜什么?” 宋鼎鼎将黎画赠给她的剑法取出来,面色诚恳道:“我想拜你为师。” 她知道黎画是九洲第一剑仙,而她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甚至连神识都不知道去了何处的小腊鸡。 但只要有一丝可能性,她都想试一试。 “不必拜师。”黎画走到蒲团旁坐下,侧着脸,擦拭发尾的水珠,嗓音显得有些含糊:“我可以帮你指点剑法。” 宋鼎鼎跪坐在他身旁,微微伏低了身体,随着他一同侧过头,对上他的眼睛:“但指点和指导不一样。” 一字之差,却有云泥之别。 指点是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指导是不吝赐教,倾囊相授。 若是学剑为了防身自保,能得黎画指点一二已是足矣。 可她不光要自保,还要超过玉微道君,直到完成攻略任务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将他踩在脚下,让他为今日所言所行而道歉。 两人眼眸相对,令黎画恍惚起来。 这双眼睛……好像他早亡的妹妹黎枝。 他自小父母双亡,与年幼的妹妹相依为命,黎枝五岁时,已经学会缝补衣裳和纳鞋底。 他们实在太穷了,而他一心醉于剑法,从未注意过自己的布鞋已经破到露出脚趾,更不知有多少人嘲笑讥讽他是个没爹没娘的穷酸小子。 黎枝怕人笑话他,就跟隔壁阿婶学着纳鞋底,赚几块低阶灵石,给他买一双黑底皂靴。 她小小的手上扎的满是伤口,但他不知道,他满心满眼只有剑法。 他以为只要熬过了现在的苦日子,成为九洲第一剑修,他就可以带着黎枝过上好日子。 但是没有。 师父将玉阙剑交给他的那一日,他用玉阙剑一连打赢了五个剑宗门派。 他高兴的买了半斤猪下水,回家给黎枝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黎枝说春天了,听说后山的春花开得漫山遍野,她想去看看。 他满心欢喜的告诉黎枝,再等上半个月,等他打败了修仙界所有剑宗回来,他就带她去后山看春花。 但他回来晚了,为了打败所有剑宗,成为九洲第一剑仙,他晚了足足二十天,后山的春花都谢了。 他给黎枝买了她最爱吃的云片糕,希望黎枝能不要生他的气。 -- 第62页 他推开木栅栏,走近院子里,看到了黎枝被肢.解埋在猪圈里的尸体。 血,全是血。她白净的小脸上沾满了猩红的鲜血,清透干净的瞳孔已失去颜色。 她才七岁啊,她还是个孩子。 留在她四分五裂尸体旁的,还有一只记音鹤,白色的纸鹤不停回放着黎枝死前发出的惨叫。 黎画用了五年找到凶手,凶手是被他曾经打败过的剑修,那人疯癫的笑着说:“你妹妹临死前说什么,你知道吗?” “她说,可不可以把我埋得浅一点,我怕哥哥找不到我。” “难道你没有摸过她身上的血吗?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她,足足用了三十五天。” ——三十五天。 他回家的那一日,刚好是第三十五天。而这丧心病狂的畜生,是在他回家前的半个时辰找到了他的住处。 而黎枝身上的血,还是热的。 那一年,他终于如愿成了九洲第一剑仙,可他手中的玉阙剑,却再也没有出过剑鞘。 黎画轻声问:“为什么想学剑?” 宋鼎鼎道:“我想变强。” “可如果,变强会让你失去一切呢?” “变强不会让我失去什么,贪婪才会。” 黎画怔住。 久久之后,他眼底泛起红意,轻轻笑了出来。 是啊,为什么这样简单的道理,他直到现在才明白? 变强不会让他失去什么,只有贪婪才会。 如果不贪图世俗的名利,好好陪在黎枝身边,黎枝已经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春花。 黎画揉了揉眼睛,道:“换一身便装,我带你去练剑。” 宋鼎鼎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黎画是答应了收她为徒。 她雀跃的应了一声,朝着他声音脆脆的喊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 夜色安静。 裴名倚在城堡的玻璃花窗旁,骨节修长的手指轻叩高脚杯,他透过装着红酒的玻璃杯,看向庄园里正在扎马步的宋鼎鼎。 黑酸枝木的房门从外推开,身着浅粉色长裙的女子缓缓走近:“裴名,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跟着你混进了天门秘境?” 裴名像是没听见她说话,神色专注的看着庄园的方向。 “你为什么不说话?”女子踱步上前,嗓音微微恼怒:“难道你忘记了吗?如果不是我父亲救了你,你早就死了!” 听闻她提起她上一任神仙府府主的父亲,裴名淡淡道:“所以呢?” 白绮立在他身旁,透过彩色玻璃,一眼就看到了楼下庄园里正在练剑的宋鼎鼎。 她抬手勾起他垂下的一缕银发,忍不住提醒道:“裴名,你得娶我。” 第30章 三十个鼎 ◎驾驭(两更合一)◎ 裴名闻言, 垂眸看向她。 她肌肤胜雪,云髻雾鬟,气质清泠优雅, 是上一任神仙府府主白洲的女儿,名为白绮。 白绮天生体弱, 见惯了强者, 从小便立志要嫁给三陆九洲最强的人。 她这个人只谈最强,不谈感情。 哪怕追一个男人花费再多心思, 只要听到别人说九洲又出现了新的强者, 立刻甩袖走人, 不带一丝留念。 所以在她短短的二十多年人生里,换了一批又一批最强道侣,而被她渣过的男人遍布三陆九洲……也包括庄园里正在教宋鼎鼎练剑的黎画。 最近几年, 白绮将主意打到了裴名身上, 用她的话来说, 他神明之身,又拥有一头银白色的长发, 像极了一只白绒绒的小绵羊, 该死的甜美诱人。 而后, 裴名就成了她人生中碰壁碰过最多次的男人。 见他瞥了自己一眼, 便转过头继续往庄园里看, 白绮脸色微愠:“裴名!救命之恩,你不会不想报吧?” “白绮。”裴名轻声唤道。 “嗯。”白绮很少听见他这样温柔的唤自己, 唇畔微扬:“你想通了?要娶我吗?” “你要记住, 你到现在还没死……” 高脚杯随着手臂挥起, 撞在七彩玻璃窗上, 支离破碎, 只剩下细长的杯柄。 尖锐的玻璃棱角抵在她的咽喉上,只要再微微用力,便会扎进她的气管里。 裴名轻笑道:“便是我的报恩。” 白绮被迫仰起脖颈,呼吸停滞,清晰听到了血管中血液缓缓流动的声音。 她艰难的将唾液吞咽:“你想杀了我?” 透着碎光的玻璃棱角在她颈间游动,缓缓地,停在了大动脉上:“白绮,你怎么样与我无关。” “但你再敢插手我的事,我会让你成为玉微的晚餐。” ——玉微,晚餐。 白绮笑容凝固在脸上,唇色微微泛白。 她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跟踪他混进天门秘境也是,暗中观察他的言行举止也是……方才用晚餐时,往玉微道君身上种蛊也是。 是了,玉微道君前几日便隐隐有生出心魔之症,但远不至于听到裴名跟其他男人怎么样,便暴躁失控到跑去质问发狂。 她擅自在玉微道君身上做了手脚,种蛊加重了他的心魔,因为父亲说过,想要驾驭一个男人,首先要让他看到你的价值。 但显而易见,裴名根本不在乎她的价值。 感觉到颈间的微微刺痛,白绮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了。” -- 第63页 她大步离开他的房间,从袖子里掏出一沓厚实的小本子,拿着炭笔划掉了‘挟恩图报’四个字。 在白绮走后,裴名掐诀布下障目幻术,也跟着走出了房间。 城堡庄园被蜿蜒的绿篱隔断,绿篱中心坐落一处喷泉,周围种满金色郁金香,风簌簌吹过,带起一片花香。 汗水从颈间滑落,她两脚左右开立,双膝弯曲,手臂伸直举于前方,大腿肌肉酸疼到小腿无力,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摔过去。 黎画手执捡来的树枝,朝着她的后腰和肩膀扫去:“想要练剑,首先要底盘扎实,打好基础功。” 小飞虫萦绕在她眼前,直往她耳朵里钻,宋鼎鼎忍着难耐的痒意,艰难道:“我,我还得蹲多久?” “你才蹲了多久,刚刚半个时辰。” 黎画不假思索道:“看在你第一次,那就再蹲两个时辰吧。” 宋鼎鼎:“……” 一个时辰是两小时,两个时辰是四小时,黎画这是想让她死啊。 果真是嘴炮容易,实操难。还说什么想要变强,结果直接卡在了基础功上。 小腿哆嗦着做了最后的挣扎,飞虫成功钻进了她的耳朵眼里,直通天灵盖的痒意促使她往后倒去,一屁股坐在了砖石上。 胸腔前后起伏,她口干舌燥的喘着气:“我撑不下去了。” 黎画正要训她两句,一抬眼就看见了立在花圃边的裴名,他薄唇抿了抿,有些心虚的垂下眼去。 无臧道君把阿鼎当献祭品,他倒好,跟献祭品成了师徒不说,还准备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但他撑死了就是想把一个废柴献祭品,变成一个会剑术的优秀献祭品,绝对没有背叛无臧道君的想法。 毕竟他身上还有跟神仙府的契约在,在生死契约面前,什么所谓的师徒情谊都得靠边站。 黎画心虚得不行,倒是裴名看都没看他一眼,直直走向了宋鼎鼎。 她正气喘吁吁,热到模糊的视线内,便多了一只骨节明晰的手。 宋鼎鼎愣了一下,沿着那只手向上看去,对上了他漆黑的眼。 夜风拂过,吹动额前的碎发,他将她碎发别在耳后,轻笑道:“阿鼎,你神识异于常人,想习剑不易。” 她还在失神,眼前不断闪过在玫瑰庄园酒窖里的那一幕,脸颊渐渐升温,滚烫骇人。 被玉微道君整了一遭,光顾着生气,却是短暂的忘掉了一些尴尬的回忆,如今一看见本人,那些回忆就像是潮水般涌来。 清理毒蛇血,她还可以安慰自己,这是迫于无奈被形势所逼,可裴名为什么要把珍爱的短剑送给她,又为什么亲她?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她的攻略对象本就是裴名,若能尽早达到亲密度,这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重要的是,裴名亲她的时候,她有了生理反应。 自舌尖蔓延开的酥麻,像一道闪电迅速传遍全身,令她手脚无力,头脑发昏,仿佛有一头被封印.心底深处的野兽在叫嚣。 这不应该。 她的任务是攻略裴名,而不是被裴名攻略。 “阿鼎?”裴名见她不语,低低唤道。 她下意识应道:“嗯?” “地上凉。” 他没有温度的手掌,轻攥住她纤细的手腕,轻松将她拉了起来。 “裴小姐,天色已晚。”宋鼎鼎眼神躲闪,不着痕迹的拂开了他的手:“我还要跟黎公子学剑,裴小姐先回去休息吧。” 这一口一句的裴小姐,显得疏离又陌生,裴名眸色微沉,斜睨着低头用脚尖画圈的黎画。 黎画感受到极具压迫力的视线,连忙抬起头来,用眼神回应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紧接着,又继续补充道:阿鼎来找我时,好像哭过。 裴名沉思片刻,从储物戒中掏出灵气丸和几瓶补元丹:“习剑辛苦,这些你记得服用。” 灵气丸是从席梦思手里拿走的那几瓶,补元丹不同于价格便宜的灵气丸,它用料珍贵,炼制起来极为复杂,一小颗补元丹就要三块高阶灵石。 这样听起来不算贵,但一瓶补元丹里有整整一百颗,算起来便需要三百块高阶灵石,而裴名直接给了她五瓶补元丹,这便是一千五百块高阶灵石。 一千五百块高阶灵石不是一笔小数目,约莫是天门宗内外城所有弟子,全部加起来一年的总开销。 然而宋鼎鼎并没有认出补元丹,她看着一色全白的瓷瓶,以为裴名送的都是灵气丸,道了一声谢,便催促道:“多谢裴小姐,我便不远送了。” 裴名走出几步远,倏地顿住脚步,蹙着眉回眸道:“我胸口有些发闷。” 他眉眼低垂,右手覆上胸口,月光流淌在他微微扇动的睫羽上,显得娇弱无依。 黎画浑身鸡皮疙瘩直冒,谁敢信,眼前这捂着胸口,颇有黛玉迎风咳血之势的人,就是那个名震三陆九洲的杀神无臧道君? 依他所见,往后无臧道君也别叫裴名了,不如直接改名叫裴娇娇好了。 裴名轻声道:“阿鼎,我好难受。” 宋鼎鼎沉思片刻:“那你多喝热水。” 裴名:“……” 在裴名走远后,黎画忍不住拍腿大笑,瞬间翩翩君子的气质全无,只剩下幸灾乐祸的笑声回荡在绿篱间。 -- 第64页 这是黎画第一次见无臧道君吃瘪。 要知道,连修炼无情道的玉微道君和龙族尊贵的小皇子马澐都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阿鼎这一声多喝热水便显得尤为可贵。 黎画心情一好,也不叫她蹲马步了,从储物戒里找出一把生锈的铁剑扔给她:“拿着,我教你些简单的剑术。” 这把铁剑有三尺七寸长,剑鞘雕着蟠螭纹金,两面剑刃上长满了锈迹,看起来已是许久没再用过。 “这是我拿到玉阙剑之前,师父为我铸造的铁剑。”黎画捡起地上的树杈子,翻身一跃,凌空半尺,划出一道凌厉的炁:“剑术诀窍,多在于挽花。但切忌只注重形式,忘记你出剑之目的。” “最简单的挽花,有平花、顺花、逆花,身旁花……”他以树杈代替宝剑,将挽花手法一一示范。 宋鼎鼎听得专注,甚至忘记了时间,一心扑在剑法之上,只觉得自己考大学的时候都没有听这么认真过。 翌日清晨,她身体疲惫不堪,服下裴名给的小白瓶后,倒是一下有了精神。 蛇王只给她三天时间,救下玫瑰庄园里的小公主已经用去了一天,如今还有昏睡不醒的睡美人和被毒苹果卡在嗓子眼噎死的白雪公主。 昨日去动物王国内,各门派弟子四处寻觅牵着白马的年轻男人,一直到夜半而归,却是一无所获。 宋鼎鼎本就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毕竟她要找的是白马王子,要是遍地一抓就有,那就不叫王子,而叫马夫了。 就在众人有些气馁时,她突然想起了小公主要和威尔顿公爵举办婚礼的事情。 他们的婚礼就定在明天,国王邀请了很多人见证这幸福的时刻,想必邀请参宴的宾客里,也会有什么邻国王子之类的贵客。 宋鼎鼎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玉微道君便叫人去验证了这个想法,果不其然,国王说他邀请了邻近三个国家的王子们。 除了白雪公主的七个小矮人暂时还没着落,小公主已经恢复了自由,还找到了终身归宿,而睡美人的王子也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宋鼎鼎琢磨着,要是实在找不到七个小矮人,那等到了三天约定好的时间,届时再想想其他办法——没准海姆立克急救法,比小矮人抬棺管用。 这样想着,她便将全部精力,都用到了跟黎画习剑上。 一天之后,黎画惊讶的发现,她虽然没有神识,调动不了体内灵力,但有了裴名给的补元丹,她进步的飞快。 从蹲马步半个时辰就打晃发颤,到现在可以稳打稳的蹲两个时辰,甚至学会了基本的挽花动作和基础的剑步。 想当初,黎画光是练蹲马步的基本功,便足足练了半年,而后熟悉挽花和剑步又用了三个月。 可她只用了十二个时辰,便即将达到他花费八个月才做到的事情,简直堪称习剑奇才。 黎画不禁道:“若你找回神识,怕是再练两三年,便能打遍三陆九洲的剑修。” 明明是一句打趣的话,却被宋鼎鼎记在了心里。 因为缺失神识,不管她如何努力,都远远比不过有神识灵力的剑修。 同理,玉微道君已是化神期,她要想打过他,还是得先将自己的神识找回来才是。 临近清晨,宋鼎鼎有些扛不住,便在黎画的屋子里,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 黎画坐在蒲团上,垂眸擦拭着手中的玉阙剑,熹光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斜斜拉长。 城堡外传来轻快的鸟鸣,他正要站起身关窗,一抬头却看见了映在地上那小小一团的影子。 微微蜷缩着,像只奶猫一样。 他看着她的睡颜,似乎短暂忘却了那段惨痛的回忆,内心难得感受到了片刻的宁静。 …… 小公主的婚礼,没有定在城堡里,也不在威尔顿公爵的玫瑰庄园里。 他们的婚礼,设在了坐落于城堡外的斗兽场里。大块的巨石堆砌成圆形的角斗场,错落垒出层层包围住中间角斗场的看台,除却贵族以外,动物王国的平民们也能坐在看台上观看婚礼。 宋鼎鼎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风格的婚礼,既不浪漫,也不温馨,角斗场里的巨石上还隐约渗透着斑驳的血迹,四处充斥着暴力和血腥的痕迹。 但到底是人家的婚礼,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国王将他们奉为上宾,给他们安排了视角最好的第七排看台位置。 婚礼还未开始,小公主邀请他们到角斗场开香槟,铺着白色蕾丝布的长方桌上,摆放着三排空酒杯,每一排约莫有三十多支高脚杯。 “日安,我亲爱的勇士们,在高兴的日子里,我们必须得好好喝一杯。”小公主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抱住香槟,用力的摇晃着。 宋鼎鼎看着面前摆了一桌子的空酒杯,神色迟疑道:“公主殿下,这些酒是一人一杯吗?” “当然不是。”慵懒低沉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她根本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蛇王接过小公主手里的香槟,拇指按在软木塞上,摇晃过后的香槟喷涌而出:“这是我们婚礼的习俗,你们是勇士,更是我们的贵客。所以你们要尊重我们的婚礼习俗,挑选出两位勇士来,跟本王一人三十杯酒对饮。” 说着,他便将香槟倒入高脚杯里,似笑非笑道:“不过,本王也尊重你们的习俗,你们喝不惯这里的酒,本王便给你们准备了二十坛口味不同的烈酒。” -- 第65页 香槟溢满酒杯,蛇王不疾不徐的拍了拍手,侍从们整齐有序的抱着酒坛子,依次走到酒桌前,将酒坛子上密封的红布打开。 蛇王说的没错,这些都是高纯度烈酒,光是闻着呛鼻子的酒味就已经让人快要醉了。 那高脚杯那么大,若是一杯倒满,别说是三十杯烈酒了,三杯下去就得酒精中毒。 各大门派的弟子堆在酒桌前,忍不住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一人三十杯烈酒,这怎么喝啊?” “女儿红,竹叶青,烧刀子……这些酒混着喝下去,怕是命都要没了!” “可不是,这大喜的日子,再闹出人命来怎么办?我提前说好啊,你们爱谁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 宋鼎鼎是瞧出来了,蛇王根本就没想跟他们商量,他方才那句‘你们要尊重我们的婚礼习俗’分明就是在强迫他们。 如果他们不愿意喝,那蛇王就会以他们不尊重动物王国的习俗为由挑出事端。 可问题是,他们没有人能一口气喝下去三十杯高纯度烈酒,这根本就是在强人所难。 “看来,你们很犹豫喝酒的人选呢。”蛇王像是没听见他们讨论的声音,慢悠悠的摇晃着酒杯里的香槟:“那本王帮你们选一个好了。” 他抬起手来,将指尖直直落在宋鼎鼎身上:“就你了。” 第31章 三十一个鼎 ◎逞强(两更合一)◎ 当蛇王说出‘那本王帮你们选一个好了’这句话时, 宋鼎鼎就已经意识到,这场酒局是蛇王给她挖的一个坑。 哪有人在婚礼上,照着死里喝酒的? 若说这是习俗, 那她就不信了,这偌大的动物王国里, 还能有人一口气喝完三十杯烈酒? “这一坛坛酒, 皆是本王跋山涉水从别国带回来的陈年佳酿。”蛇王手下撑着酒桌,似笑非笑的看着宋鼎鼎:“本王费时费力, 你得一滴不剩的喝完, 若不然……” 他勾起唇角, 眼眸带着三分薄凉:“本王可是会翻脸呢。” 蛇王话语中的威胁之意不加掩饰,令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十杯陈年酿制的高纯度烈酒,混在一起喝不说, 还必须要喝得一滴不剩? 这分明不是婚礼习俗, 而是想将阿鼎置于死地啊! “你们说, 阿鼎是不是得罪蛇王了?” “嚯!你可别说了!要不是因为阿鼎,我们又怎么会被蛇王针对为难, 现在除了他之外, 我们还要再挑一个出去送死。” “明知是送死的事, 傻子才愿意去做。依我看, 反正阿鼎左右都是死, 不如一人喝完六十杯酒,也免得再拖累我们。” …… 人性的卑劣在此刻完美显现出, 刺耳的指责中夹杂着几声谩骂低语。他们早已忘记宋鼎鼎一路上救过他们多少次, 只认为如今的困境是她给众人带来的。 尽管宋鼎鼎已经习惯他们小人嘴脸的虚伪面目, 听到这些起哄让她一人喝完六十杯酒的声音, 也难免生出几分心寒。 蛇王慢里斯条走近她, 俯下身子,附耳轻嗤道:“你看看啊,这就是你守护的人类们,你看他们罪恶丑陋的嘴脸,值得你付出心血吗?” 宋鼎鼎低着头不语,她早就知道,对于同行的各宗门派弟子来说,她只不过是天门宗挑选出来的一个随从。 随从,就意味着她性命低贱,比不得他们这些修为高强、身份尊贵的宗门弟子。 如果必要时,牺牲掉她就可以保全他们的性命,那他们又何乐而不为? “嫁给本王。”蛇王抬手撩起她额间的碎发,高挺的鼻梁沿着她优美的颈线向上轻嗅:“只要你成为本王的正妃,这些酒就会灌进他们的喉咙里。”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够让她身旁的弟子们听见,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众人,一下噤声闭上了嘴。 轻纱随风而扬,带着冷冽气息的手臂,挥开了凑近她颈间的蛇王。 蛇王被打得身子一偏,阴冷黏腻的蛇瞳缓缓抬起,正要发怒,却对上了眼前人的黑眸。 这是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黑色瞳孔微微扩张,他看到骨节修长的手掌里攥住一只黑蟒,那双手生生撕扯开了它的内脏,将它剥皮去胆,洗净后放在火上架烤烹煮。 那被灼烧沸煮的感觉,似乎隐现在他身上,他试图挪开眼睛,但没有用,深深的绝望和窒息感将他缠绕,像是蚕蛹一般密密包住了他的身体。 直到面前的薄柿色衣裙走开,蛇王如梦惊醒,额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来,他攥着颈间,紧促大口的喘息着。 “你喜欢水煮,”背后响起一道淡淡的嗓音,似是讥诮般轻笑道:“还是火烤?” 蛇王听闻这话,瞳孔微扩。 ——水煮,火烤。 原来方才身临其境的痛苦,并非是他的错觉。 他猛地转过身去,朝着那薄柿色衣裙的女子身上狠狠看去:“是你搞的鬼?!” 裴名侧过眼眸,唇畔笑容轻柔:“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想对饮吗?”他执起两只空荡荡的高脚杯,微微相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陈酒要用温水煮,小火烤,味道才更醇香。” 蛇王眯起眼眸,语气危险道:“你要替她喝?” 裴名轻笑道:“怕了?” 想起方才的狼狈,他被激起层层怒火,正要应声,却突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人在用激将法。 -- 第66页 蛇王轻嗤一声:“除了她,还有三十杯酒,你愿意喝便喝,本王有什么可怕的?” “我喝。”宋鼎鼎抢在裴名开口之前,抬起头坚定道:“不用你替。” 简直开玩笑,裴名半年前才遭了玉微道君六十二下龙骨鞭,让他替酒,除非是不要命了。 “既然对饮是此地的婚事习俗,蛇王专门抬来陈年佳酿,便没有道理驳了蛇王的面子。”她转过身去,看着视线逃避的众人:“还有三十杯酒,你们谁来?” 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众人低头的低头,看天的看天,只当做没听见她的话。 黎画看不下去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刚收的徒弟被灌死在这里。 黎画往前走了两步,正要说他来,却听见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响起:“我来——” 白绮脚步摇曳生姿,眉心间贴着金色花钿,惑人的眼尾沾着一点绛红,右手上的金铃指链一步一响。 她走到宋鼎鼎身旁,傲然抬起了头:“我酒量好,我喝四十杯。” 黎画看见白绮的脸,脸色黑了黑。 就是这个女人,对着他死缠烂打了大半年。在他勉强同意成为她的道侣后,第二天她就拿走了他身上仅剩的十块高阶灵石,还给他留了一张纸条提了分手。 要不是因为她,他何至于卖身给神仙府? 黎画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见白绮对着他身边的裴名眨了眨眼睛,抛了个媚眼。 黎画:“……”抛你大爷啊。 宋鼎鼎没注意到白绮的小动作,她看着蛇王:“开始吧。” 蛇王缓缓眯起细长的眼眸,唇角勾着冷冷的笑:“来人,倒酒。” 侍从早就得了蛇王吩咐,他们往每个高脚杯里,各倒五分之一的烈酒,而后将各种烈酒掺杂在同一个杯子里。 这样混合在一起的烈酒,只需要一杯下肚,便能叫人晕头转向,呕吐不止。 蛇王眸光阴沉冷冽,唇角的笑容渐凉。 他倒是要看看,眼前这个女人能玩出什么花招来。 宋鼎鼎摊开系统的好感度奖励栏,将刚刚趁着蛇王说废话时,查看兑换的【多喝热水】技能调了出来。 她上次在玫瑰庄园里,虽然没有打死蛇,但她及时出手用花篮打飞毒蛇,还第一时间帮裴名清理了蛇毒,算是完成了英雄救美的任务。 系统又解锁了一部分好感度奖励栏,她这两日忙着练剑,也没想起来看。方才查看了一下,发现又多出了十多个新的金手指技能。 其中大部分都是撩妹技能,例如这个可以把各种液体变成热水的【多喝热水】技能。 技能介绍上写着,开发这个技能是为了让攻略对象随时随地能喝上热水,适用于女朋友来大姨妈暴躁时,腹痛腹泻肠胃炎时,以及感冒发烧四十度时。 宋鼎鼎启用【多喝热水】技能后,便拿起倒满的高脚杯,试探着抿了一小口。 烈酒辛辣呛人的气味消失,取而代之的滚热烫口的开水,她舌尖被烫了一下,连忙伸出舌头抬手扇了扇风。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就成了她被烈酒辣到扇风吹舌头。 席梦思神色担忧,嗓音娇柔道:“阿鼎兄弟,你这酒量怎么越来越小了?” 话音落下,角斗场里便响起众人的咒骂声。 “他这什么酒量啊?抿一小口便辣成这样了,别说三十杯了,我看连半杯都喝不下去吧?” “我记得他前两日还喝了好几杯葡萄酒,他不会是故意装的吧?” “要不,咱们上去帮帮他?你们架住他,我往他嘴里直接灌!” …… 宋鼎鼎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忽略掉那些谩骂声,端起手中的高脚杯。 酒桌上高脚杯里混合过后的烈酒,颜色浑浊泛黄。她双手捧住透明的玻璃,遮挡住无色的白开水,鼓起腮帮子,用力吹着酒杯里烫人的开水。 相比起她缓慢的进度,白绮这边则显得十分顺利。 白绮右手的金铃指链上,每个铃铛里都存放着数十只酒蛊,在她端起酒杯时,将酒蛊悄无声息投放进烈酒里,待酒蛊缓缓胀大爆裂开,烈酒便会被稀释成清酒。 这酒蛊是她行走九洲常用的东西,可以将高纯度的烈酒稀释成温和的酒水,不说千杯不醉,解决掉眼前的几十杯酒水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短短片刻间,白绮便已喝了五大杯烈酒。 众人为她欢呼阵阵,忍不住夸赞她是女中英杰。 白绮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赞美声,打了个酒嗝,心底微微有些发慌。 她突然发现,各种烈酒混合在同一杯里,即便是投放了酒蛊,稀释过后的酒水依旧性烈。 她刚刚喝得太快太猛,照这样喝下去,最多不过十五杯,她就得喝到失去意识。 可四十杯的大话都放出去了,她就是喝到跪下吐,也得把剩下的酒喝完。 白绮咬着牙,放缓了手中的速度。 就在白绮饮酒的速度越来越慢时,宋鼎鼎已经不着痕迹的追了上来。 三杯,五杯,十杯,二十杯…… 她喝的很稳,几十杯烈酒下肚,除却脸颊微微绯红以外,并没有任何不适之症。 直到宋鼎鼎喝完第三十杯酒,从喉间打出一个悠长的饱嗝:“我喝完了。” 说着,她将酒杯倒了过来,当着蛇王的面,甩了甩空荡荡的酒杯:“一滴不漏。” -- 第67页 蛇王看着被她喝干净的酒杯,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紧皱的眉宇间快要夹死两只苍蝇了。 而方才冷嘲热讽的众人,此刻却是目瞪口呆,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这酒量……阿鼎是神仙转世吧?” “阿鼎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喝完了三十杯烈酒!简直超神了!” “要是让我喝,三杯我就喝吐了。你们快看她,她喝了整整三十杯,连晃都不带晃一下!” …… 惊呼声起此彼伏,而夸下海口说自己酒量很好,能喝四十杯烈酒的白绮,已经俯下身子趴在地上开始吐了。 白绮还有意识,她脸颊烧红,只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这样丢过脸。 她原本只是见裴名站出来,替那个叫阿鼎的小子挡酒,便想着跟他缓和一下关系,弥补自己前天给玉微道君种蛊犯的错。 谁料掺杂混合在一起的烈酒这么猛,放了酒蛊稀释过后,她才喝了第九杯,就成了现在这幅狼狈落魄的模样。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吐成这样,裴名还在一旁看着,她以后真是没脸见人了。 白绮低埋着头,眼眶里正酝酿着泪意,却见身前蹲下了一个灰扑扑的身影。 那黑黝黝的少年朝她伸出手,拿着手帕给她擦拭着嘴角的秽物:“还能站起来吗?” 白绮僵硬着抬起头来,对上宋鼎鼎清透的眼睛,她神情微微恍惚,口齿不清道:“不,不用管我,我没事……” 宋鼎鼎自然看出来白绮是在逞强,她绕到白绮身后,双手穿至腋下,将白绮带了起来:“宋芝芝,你过来照顾她。” 被点到名字的宋芝芝,脸上写满了嫌弃,不情愿的接过白绮:“有小费吗?” 这是她在城堡里跟女仆们学到的新词,听说她们只要懂事听话,蛇王就会给她们小费。 宋鼎鼎见她钻进钱眼里,有些无语:“等晚上给你。” 宋芝芝一听有小费,立刻迎上笑脸:“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好这位美丽的小姐。” 安置好白绮后,宋鼎鼎拿起桌上剩下的酒杯,迎上了蛇王的眼睛:“我可以替她喝完剩下的酒。不过,蛇王您的酒,似乎还一口未动呢?” 蛇王脸色不大好看,他哪能一口气喝完三十杯酒,本就是故意为难宋鼎鼎,才临时想出对饮的损招。 谁知道她这么能喝,这么多掺杂混合的烈酒下肚,竟是一点醉酒的迹象都没有。 就在他无言以对时,斗角场的号角吹响,蛇王像是得到解救似的,连忙道:“婚礼即将开始,宴酒便留在婚礼结束后,请各位勇士先落座吧!” 一听这话,黎画有些不乐意了。 “怎么?”黎画冷着脸,朝蛇王步步逼近:“你说这是婚礼习俗,我们就必须得喝。该到你喝了,就玩小孩子耍赖这一套?” 动物王国崇尚强大的勇士,所以公主听到蛇王提出婚前对饮的这一环节,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当,但蛇王说真正的勇士不畏惧饮酒,她感觉有几分道理,便答应了下来。 现在宋鼎鼎喝了酒,而蛇王却想要耍赖,公主不高兴道:“叔叔,这简直糟糕透了!我发誓,你耍赖的样子,就像玛格利亚小姐做的苹果派一样糟糕!” 蛇王看着公主失望的脸色,一脸头疼道:“亲爱的,今天是你的婚礼,你应该高兴一点。” “叔叔,我向上帝保证,只要你喝了它们,我就会高兴起来。”公主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合在一起,歪着头期盼道。 蛇王很疼他的三个侄女,看着公主期待的眼神,他没了办法,端起酒桌上的酒杯,一杯接一杯的喝了下去。 他酒杯里倒得是香槟,虽然不如宋鼎鼎的烈酒度数高,一连喝下去三十杯,也很难体面的保持清醒。 蛇王喝到第二十三杯时,已经涨的肚子直打嗝,他知道自己实在喝不下去,摆手道:“本王不行了。” 宋鼎鼎拿起一杯香槟,与他手里的高脚杯碰了杯,她微微一笑:“看来,蛇王真的不行了。” 说到‘不行了’三个字时,她特意加重了些语气,带着些不加掩饰的嘲讽。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在听到女人用讥诮的语调说出‘你不行了’后,还能无动于衷。 蛇王瞪大了蛇瞳,将剩下的七杯酒灌了下去,他正准备质问她,他到底行不行时,脑袋一昏,却是突然显出原型,化作了一条软趴趴的黑蟒。 黎画凑近她身边,好奇道:“你刚才往香槟里加了什么?” 宋鼎鼎耸了耸肩:“雄黄粉。” 她储物戒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草药药材。 刚好雄黄粉是黄色的,她就在跟蛇王碰杯前,顺带手往香槟里放了一把。 公主并不知道这是宋鼎鼎动了手脚,她见自己叔叔显出原形,怕他吓到了宾客们,连忙叫人抬走了蛇王。 “亲爱的勇士们,接下来就是婚礼前做游戏的环节,你们可以去门洞报名参加游戏,如果赢得冠军,就能得到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公主掀起裙角,翩翩起舞在角斗场中。 宋芝芝忍不住问道:“什么愿望都可以?” 公主点头:“当然了,美丽的小姐。” 黎画插了一句嘴:“那想要吞龙珠呢?” 公主依旧点头:“也没问题,只要赢得游戏,便可以实现你们的任何一个愿望。” -- 第68页 一听这话,各宗门弟子不禁雀跃起来。 只是参加婚礼前的一个小游戏,拿到冠军就能得到吞龙珠,这简直太划算了! 要知道,往后离开了天门秘境,这可是能拿出去炫耀一辈子的光荣事迹。 谁不想为自己的门派脸上添光呢? 众人争先恐后的朝着门洞冲去,他们相互拥挤踩踏,脸上带着贪婪的笑容,甚至忘记了询问宋鼎鼎可不可以参加这个游戏。 只有零碎的几个女弟子留了下来,看着宋鼎鼎担忧的问道:“阿鼎兄弟,公主说的话靠谱吗?” 宋鼎鼎看向宽阔的角斗场,每一块巨石上都渗透着已经干涸斑驳的血迹,地面上满是错乱的抓痕,空气中还隐隐飘荡着牲畜的粪臭味。 她垂着头,缓缓笑道:“这可是斗兽场啊。” 所以,他们难道以为公主口中所谓的游戏,是吟诗作对,传花击鼓吗? 第32章 三十二个鼎 ◎蛊惑(两更合一)◎ 那几个女弟子没听懂宋鼎鼎的意思, 而宋鼎鼎看起来也并不准备多作解释,她捂着微微发胀的小腹,匆匆离开了斗角场。 黎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对着身侧的裴名道:“你觉不觉得,那些宗门弟子很不对劲?” 这些人好歹也是修仙界各大名门正派的宗门弟子, 特别是刚才在阿鼎喝酒时, 埋怨起哄最厉害的那三个人。 那三人皆是阜江阁的剑修,多年前他用玉阙剑战遍修仙界时, 曾与他们三人交过手。 他们温文尔雅, 谈吐有方, 即便当众败在他手上,也不卑不亢,还虚心向他请教剑术。 那时候, 他已经打赢了所有剑宗门派, 而阜江阁正是他的最后一战, 因为他们三人恳请他留下指点剑法,他才晚回去了两天。 他有时难免怨恨, 如果自己没有留下指点他们, 哪怕早回去两三个时辰, 黎枝都还活着。 但他又不得不面对现实——黎枝的死, 不怪别人, 都怪他自己被身外之物牵绊住了脚步。 一想起黎枝,黎画的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 裴名垂着眸子:“天门秘境将会无限放大他们心底的欲.望和恶, 这才是刚开始。” “刚开始?”黎画微微一怔, 皱起眉头:“可他们差点把阿鼎逼死。” 如果阿鼎方才不能喝完那三十杯, 他相信他们为了不惹怒蛇王, 绝对会像他们说出来的那样,上前架住阿鼎,直接往阿鼎嘴里灌酒。 他以为他们是被秘境里神秘的力量给蛊惑,才会做出刚才那般过分的举动,可无臧道君却告诉他,那只是秘境激发了他们心底的恶。 所以说,原来在秘境外温润如玉的样子,都是他们伪装出来的。而现在衣冠禽兽的模样,才是他们撕破伪装后的真面目? 黎画微抿唇角:“我与阜江阁的剑修交过手,他们不像是这种歹人。” 他试图说服裴名,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如果当初他是为了给三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指点剑法,而耽搁了回家,导致黎枝在他回家前的半个时辰被杀,他不知道该怎么原谅自己。 裴名眸底似有讥诮,笑道:“听闻,杀死你妹妹的凶手,亦是名门正派的剑修。” 黎画低下头,攥紧了拳头。 不,他还是不信。 他要亲自上场验证,阜江阁的三个剑修,是否如无臧道君所言,皆是心肠歹毒的阴狠小人。 …… 宋鼎鼎解决完生理问题,神清气爽的回了角斗场,此时角斗场的看台上已是人满为患,她好不容易挤到第七排,却发现已经没有座位了。 她正想换一排看台,随便找个地方先坐下,便听到裴名淡淡的嗓音:“阿鼎,来这里。” 宋鼎鼎踌躇片刻,在装听不见和走过去之间,选择了后者。 她还没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女子有感觉,但这样一直躲着裴名也不是事。 走过去,宋鼎鼎才发现,玉微道君和马澐都来了。 清晨时,马澐腿骨处的伤口化脓腐烂,玉微道君跟他父王多少有些交情,便在房间内帮他刮去腐肉,重新包扎伤口。 刮腐肉耽误了不少时间,等清理完伤口,两人连忙一同赶了过来。 马澐脸色略显苍白虚弱,看见宋鼎鼎来了,便从储物镯里拿出软垫子,垫在了她的位置上。 她有些哭笑不得,心底却止不住微微泛酸,他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忘她得‘痔疮’的事情。 宋鼎鼎道了一声谢,从玉微道君身前迈过腿,朝着裴名和马澐中间的位置走去。 角斗场的看台皆是巨石垒成,脚下陡峭不止,她忙着避开玉微道君的腿,脚下一时没注意,却是踩上了他的脚。 玉微道君皱起眉,对上她的眼睛,抿了抿唇角,什么都没说,只当是没有这回事。 宋鼎鼎不由得惋惜,早知道她就应该使出浑身的力气,气沉丹田的狠狠踩上去。 玉微道君和裴名挨在一起坐,而裴名和马澐之间隔出了一个空位,她朝着四周打量一圈,也没看到黎画的身影,不禁问道:“黎公子呢?” 因黎画从不收徒,此次破格收了她,怕届时旁人知道此事,都一窝蜂跑过来拜师,徒惹麻烦。 所以两人达成共识,对外她还是叫他黎公子,私底下才唤他师父。 马澐指着巨石下的斗角场:“他也报名了,好像跟阜江阁的三个剑修组了队。” -- 第69页 宋鼎鼎:“……” 她方才急着小解,一时没想起来对黎画叮嘱不要参加公主的婚前游戏。 这根本不是什么游戏,而是贵族用于消遣的斗兽比赛。 宋鼎鼎慌张起身,却被一只修长削瘦的手掌叩住:“开始了。” 话音落下,角斗场上再次传来响亮的号角声,椭圆形的角斗场边,设了四处生锈的铁栏杆。 对角的两处铁栏杆同时被收起,随着振奋人心的号角声,两头棕玄色的怪物从漆黑的通道里狂奔而出。 它们体型壮如黑牛,四肢发达健硕如熊掌,脖子上满是一圈狮子般的鬃毛,头上两侧长着黑亮结实的牛角,却生着一张可怖的人面獠牙。 角斗场的管事者兴奋的介绍着:“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参加艾丽公主和威尔顿公爵的婚礼。现在出场的是变异人与黑牛、黑熊和狮子杂交出的变种兽,下面我们将有请与变种兽决斗的勇士们出场!” 随着民众雀跃的欢呼声,斗角场里另外两扇铁栏杆也被收了起来,将近十多个身穿银色铠甲的宗门弟子,他们手持锋利的长剑,走出了黑色隧道。 当他们看到变种兽时,先是一慌,而后看着手中的长剑,便又镇定了下来。 公主压根就没告诉他们,这所谓的婚前游戏,便是跟两头长相奇怪的野兽厮杀。 但他们报名参加游戏的人,皆是修仙界各大门派的内城弟子,他们普遍都是金丹期或元婴期修士,面对这小小的两头野兽,根本毫不畏惧。 就算真的打不过,最多认输就是了,只是个游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振奋人心的加油声和口哨声掺杂在一起,鼓舞他们生出了斗志。他们中有九男五女,十几人凑在一起,简单的商议出了各自的分工。 管事者见他们分散开来,便让人在第一层看台的围栏上挂起刺眼的红布,高声宣布道:“在游戏开始前,各位勇士们已经签订了生死契。” “斗兽游戏的规则是,游戏中途不得退赛,只有一方被杀死,游戏才算结束。请勇士们拼尽全力杀死变种兽!” 一听这话,角斗场里的众人皆是一懵。 他们什么时候签订生死契了? 他们报名参加游戏的时候,只在一张看不懂写着什么符号的纸上签过自己的名字,可并没有人告诉过他们,那张纸就是生死契。 在婚礼前玩个游戏,却要豁出性命去。如果不杀死变种兽,就要被变种兽杀死? 荒唐,这简直太荒唐了! 众人纷纷发出抗议不满的声音,但民众们的欢呼和起哄声,早已盖过了他们原本的声音。他们就像是被关在蛐蛐罐里的斗蛐蛐,等待他们的命运,似乎已经显而易见。 红布一起,变种兽的黑鼻子就开始喷热气,它们暴躁的用前蹄扒着地上的泥土,印在地面上,便是一道道渗人的抓痕。 众人见事情已成定局,再抱怨抗争都没有用,不如想想办法杀死这两头不人不鬼的变种兽。 “此地灵力稀薄,我们先按照原定的计划,摆出定方七阳阵,其余人将变种兽引进阵法内,我们争取一举将其击杀!” 定方七阳阵是修仙界常用于诛杀群兽时用的阵法,此阵需要七个男弟子同时站在阵眼上,用自身阳气维持阵法,几乎不怎么消耗灵力。 他们共有九个男弟子,七个摆阵,另外两个男弟子跟着女弟子们分散在角斗场内,拍打围栏上的红布吸引变种兽的注意力。 看着他们有条不紊的摆阵分工,马澐抬着苍白的脸庞,嗤了一声:“区区两头野兽,也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玉微道君不赞同道:“性命攸关,谨慎为好。” 宋鼎鼎没说话,只是看着角斗场里的众人,将掩在袖子里的手掌微微攥紧。 马澐和角斗场里的弟子们,没跟着去玫瑰庄园,自然也没见识到修为高强的席梦思,差点被威尔顿公爵化作的野兽撕烂的那一幕。 这天门秘境邪门的很,众人的修为不断被削弱,越到性命攸关的紧要时刻,灵力便不顶用,甚至被压制到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黎画不在这些人里,想必这斗兽比赛并不止一场,现在只看这些人用阵法是否能杀死变种兽了。 随着变种兽的一声直通云霄的嘶吼,看台上的民众忍不住摇臂欢呼:“快冲!撕烂他们!” 定方七阳阵刚一摆好,七人便听到一声惨叫声,他们齐齐循着声源看去,只见两头变种兽同时冲向西南角的方向,用黑亮坚.硬的牛角挑起了身穿银色铠甲的一个男弟子。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已是飞至半空中,在宗门修炼时的肌肉记忆,促使他攥紧手中的长剑,下意识的翻身一跃,将长剑没入兽身半截。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变种兽越伤越勇,宽厚硕大的熊掌朝着他颈间狠狠挥去,尖利的爪子刺破皮肤,划开了他颈间的大动脉。 鲜红的血液犹如喷泉一般喷涌而出,溅了满地。男弟子甚至连哀嚎都发不出,只能捂住血流不止的脖子,喉间发出细微的倒气声。 民众们疯狂叫好的声音,令角斗场里尚存的其他弟子遍体生寒。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只要进了斗兽场,签订了生死契,看台上的那些人们,便不再将他们当成一个人看待。 -- 第70页 他们像是低贱卑微的奴隶,跟那变种兽一样,用着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取悦着动物王国的贵族和平民。 守在定方七阳阵里的弟子们,像是被激怒一般,红着眼眶,撕声吼道:“你们同时往阵法里跑!快!” 变种兽每日都要受特殊训练,对于声源和血的气味敏锐至极,他们的叫喊声,几乎在刹那间引来了杀红眼的变种兽。 它们在地面上划着熊掌,怒吼着朝定方七阳阵里的七个弟子身上狂奔而去。 七人纹丝不动,一手平展,另一手拇指掐住两指立诀,在变种兽冲上来的一瞬间,阵法显出一道明亮的金光,这便是启动了阵眼。 眼看着两头变种兽冲进阵法,众人大喜,正准备一鼓作气击杀变种兽,阵法的金光却倏忽消散。那变种兽直直顶起阵眼上的两人,一个用力,牛角竟是直接穿透了两人的身体。 黏腻的血液沿着牛角流淌而下,两人痛苦的挣扎着,可扭动身体,那血液便流逝的越快。 变种兽四肢抓紧地面,只甩了两下,便将两人轻松从牛角上甩飞了出去。 转眼间,九个男弟子就剩下六人,定方七阳阵用不了,而其他诛杀野兽的阵法需要耗费更多灵力。 他们惊恐的发现,体内的灵力在阵法生效的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似的,如今他们护体的灵力消失殆尽,便如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般脆弱。 宋鼎鼎腾地一下站起身,在玉微道君和马澐惊诧的眼神下,从看台绕行,朝着公主的座位走去。 他们的阵法根本没有用,待变种兽杀死他们,接下来便是黎画一队人上场厮杀。 游戏规则是只有一方被杀死,游戏才算结束。 黎画是九洲第一剑仙,可这并不是一个人能单独完成的事情,他需要团队合作,跟那些愚不可及的蠢蛋们。 原文中各大门派的弟子在寻找吞龙珠的途中死伤惨重,她本想利用自己所知,尽量避免同行弟子的伤亡。 但经过这一路,宋鼎鼎才发现这些人早已无药可救,方才他们起哄让她一人喝完六十杯酒的丑陋面孔,仍然历历在目。 难怪他们会死在寻找吞龙珠的路上,如此这般心肠歹毒的人,怎么配召唤神龙? 将心比心,她不是圣母,做不到被人扇完左脸,还能笑着把右脸凑过去给他们扇。 所以他们的死活与她无关,她只盼能想办法救出黎画。 宋鼎鼎在第七排看台的尽头,找到了国王和公主,他们两人看得津津有味,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场血腥的游戏有多么残忍。 她屈膝蹲在公主身侧,低声道:“公主,能否看在我们解救了您的份上,帮我一个忙。” 公主注意到宋鼎鼎:“哦,原来是你,我尊贵的勇士。” 她翘起戴着白手套的双手,露齿笑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尽管说出来。” 宋鼎鼎婉转道:“我的朋友突然感到身体不适,他正在后台备场,或许参加不了这个游戏了。” “天啊!那真是太糟糕了!”公主皱起眉毛,一脸惋惜道:“我真的很想帮助你的朋友,但只要签了斗兽场的生死契,就一定要参加这个游戏。” 国王点头道:“动物王国遭到了邪恶的诅咒,每当王族婚礼的时候,我们必须寻找勇士签订生死契,按照规则与变种兽们决斗。” “只有在斗兽场挥洒鲜血,才可以换来动物王国接下来几十年的安宁。” 宋鼎鼎大概听明白了,国王口中所谓的邪恶诅咒,应该就是秘境的造物主创下的规则。 国王的三个女儿,一个昏睡,一个被毒苹果噎死,一个被野兽困住自由。 进入这层秘境的人,只要想拿到吞龙珠,就要根据国王的要求,拯救三个公主。 但不管他们拯救了哪个公主,主线都会走向公主要结婚,邀请他们参加婚礼上来。 而动物王国偏偏有王族婚礼,就必须有勇士与变种兽决斗的诅咒,公主自然将勇士人选落在了他们之中。 但公主并没有强迫他们,只是抛出诱饵,用人心贪婪作为鱼饵,引他们这些人上钩。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秘境造物主想要淘汰掉一批贪心无餍的人,所以参加斗兽赛的人都会死,除非他们能与秘境的造物主作抗衡。 不过从他们摆阵失败来看,他们能与造物主抗衡的成功率并不大。 宋鼎鼎知道从国王和公主这里救下黎画的可能性很小,他们不可能冒着整个王国被诅咒的风险,将黎画从角斗场里放出来。 她道谢过后,正要离开,身后却突然多出两个身穿铁皮铠甲的骑士。 “尊敬的勇士,我们找了您很久。您的朋友为你报名了斗兽比赛,并替你签订生死契。请您跟我们去角斗场隧道里准备下一场斗兽比赛。” 第33章 三十三个鼎 ◎兽心(两更合一)◎ 听到骑士的话, 宋鼎鼎脑子懵了一下。 她的朋友……代签生死契? 先不说那个替她报名的朋友是谁,这生死契怎么代签? 宋鼎鼎蹙眉:“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骑士将手中用红丝绳系好的牛皮纸打开,带到她面前:“报名劵上签着您的名字, 还印着您的指纹。” 牛皮纸上写着连笔英文,末尾处用金色墨汁签上了‘阿鼎’二字, 字迹看起来行云流水, 遒劲有力。 -- 第71页 除却名字以外,那报名券的底端还覆上了一枚鲜红色的指纹印。 宋鼎鼎抬起拇指, 将指纹对比过后, 发现报名券上的指纹竟是她自己的。 “还有这个。”骑士展开手里的小人画像, 对着宋鼎鼎的脸比对一番:“这幅画是您的朋友画的。” 宋鼎鼎:“……” “尊敬的勇士,请您尽快跟随我们候场,第二场斗兽比赛将在号角吹响后开始。” 说这话时, 骑士们已经将手臂按在要腰间的长剑上, 仿佛只要她表露出分毫不情愿的情绪, 他们就会动用武力将她押走候场。 角斗场里的十几人,全都死的死, 残的残, 只剩下一人重伤之下, 还在跟变种兽负隅顽抗。 听着周边传来的欢呼和尖叫声, 宋鼎鼎知道反抗带不来任何好处, 索性表现出顺从的模样,在骑士的带路下, 朝着看台下走去。 她一边走, 一边朝着七层看台频频回头, 直到她的身影即将消失, 马澐才注意到她。 “裴姐姐……”他站起身, 指着远处消失在尽头的黑点:“阿鼎怎么被人带走了?!” 裴名朝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宋鼎鼎已经被两个骑士带进了角斗场的隧道里,此刻甚至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他拇指抵在食指上的玉色储物戒上,缓缓转动着指戒,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她被带走的方向,是下一场斗兽比赛候场的地方,但她刚刚并没有报名参加斗兽赛。 也就是说,她是被别人代替报了名。 斗兽比赛一共两场,黎画在下一场,不过黎画不会出剑,而玉微道君一心为吞龙珠,没有人可以保护她。 角斗场里有神识的修士尚且死尽,更何况她没有神识。若他不出手,她必死。 裴名微微叩紧指戒,顿住动作:“或许,阿鼎也报了名。” 风轻云淡的嗓音,像是江东河里的一叶浮舟,孤寂清泠,虚无缥缈。 马澐愣了一下,刚要起身的动作停住,望着漆黑不见光明的隧道,心跳倏地慢了一拍。 阿鼎真的报名了吗? 他不知道。 可既然裴姐姐这样说,那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马澐抿了抿苍白的唇,重新坐回了座位。 …… 第一场斗兽比赛结束,勇士们尽数死光,而获胜的两头变种兽,被重新驱赶到铁栏杆里。 角斗场的管事者挥舞着红布:“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在短暂的休息后,我们将迎来第二场更加惊险刺激的斗兽比赛。请大家敬请期待!” 宋鼎鼎穿上银色铠甲,被骑士送进了隧道大门口,漆黑潮湿的通道中燃着两盏壁灯,迎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她听到了嘈杂的哭闹声。 隧道里关着十五六人,其中有不少她的熟人,尤其宋芝芝和席梦思哭声最大。 在铁栏杆打开的一瞬间,席梦思跌跌撞撞的扑了上来:“阿鼎兄弟,救救我,我不想死……” 角斗场一共四个铁栏杆制成的门,两个门后隧道用来放变种兽,两个隧道用来给勇士准备候场。 方才变种兽厮杀第一轮上场勇士的画面,他们在隧道里看的清清楚楚,那些被残忍杀害的宗门弟子,那些漫天飞舞的残肢断体。 而他们与变种兽只相隔一道铁栏杆的距离,他们甚至能感受到变种兽鼻孔里喷洒出的热气来。 待第二场斗兽比赛开始,角斗场的管事者就会让人收起铁栏杆,显而易见,他们的命运并不能比角斗场里那些碎了一地的尸体好上多少。 有了席梦思不顾脸面的哭嚎作为开端,其他人想起宋鼎鼎一路上的料事如神,纷纷涕流满面的求她想办法救他们出去。 “阿鼎,你是神仙转世,菩萨心肠,你一定有办法救我们出去对不对?” “原先都是我们对不起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求你快救救我们!” “阿鼎,你看看那些惨死的弟子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真的忍心看着我们被变种兽撕烂撕碎吗?” …… 宋鼎鼎在跪地痛哭的十几人里,看到了她刚刚被迫喝烈酒时,在人群里起哄最厉害的三个剑修。 他们三个是阜江阁的剑修,听闻名气不小,若非多年前败在了黎画手中,约莫那九洲第一剑仙的名号,就会落在他们其中一人身上。 剑修最为傲骨风华,可他们三人却因贪生怕死,便不顾尊严,当众下跪求饶。 简直丢尽了三陆九洲剑修的脸。 “阿鼎,你怎么来了?” 黎画清润的嗓音,唤回了她的思绪,她看着鬼哭狼嚎的众人,不禁轻嗤一声。 生死攸关之际,所有人都将她当做救世主一般,却没有人像黎画这样,问她一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说到底,他们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生死。 “有人伪造我的指纹,替我报名参赛,还代签了我的生死契。” 宋鼎鼎缓缓抬眸,微寒的视线从每个人身上掠过:“让我猜猜,是谁做的……”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扑在她脚下的席梦思身体一僵,微微绷紧了脊背。 她替阿鼎报名时,根本不知道这是斗兽比赛,她以为这只是个婚礼前的小游戏。 她想着阿鼎喝了三十杯烈酒,肯定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若是替阿鼎报名参加了游戏,届时阿鼎肯定会在游戏时出丑。 -- 第72页 她只是嫉妒阿鼎,想要让阿鼎在众人面前出一次丑,才会用清理剑纹的印纸,提取高脚杯上阿鼎留下的指纹,又用指纹和伪造的签名报上了名。 至于那代签的生死契,她完全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上了名字,她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席梦思颤巍着攥紧左手里的长剑,她想要掩埋真相,反正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只要她自己不说,阿鼎就不会不知道。 “阿鼎兄弟,现在不是找人算账的时候,咱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还不如先想想逃出去的办法……”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席梦思神情怔愣的抬起头,目光错愕的看向宋鼎鼎。 她捂着微微刺痛的脸颊,瞳孔倏忽收紧:“你打我?” 宋鼎鼎一把攥住席梦思的发髻,猛地向下一拽,在她的惨嚎中,将慈悲抵在了她的颈间:“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替我报名斗兽赛?” 慈悲呈弯月镰刀状,贴近血管的双刃发出阵阵嘶鸣,像是在疯狂渴望着割断她的喉咙,沾染上新鲜黏稠的血液。 只要宋鼎鼎再用力一分,微勾的剑尖就会穿透她的血管,她惊恐的看着宋鼎鼎:“不,不是我……” “我的名字,是一个左撇子代签的。”宋鼎鼎眯起双眼,俯视着紧握在她左手里的长剑:“这些人中,只有你是左撇子。” 左撇子和正常人写字的角度略有不同,而刚才骑士给她看的报名券上,那字迹行云流水,但两个字落笔的角度却向右微微倾斜。 前两日在玫瑰庄园时,她便发现席梦思习惯用左手接物递物,包括伸手安抚野兽时,也是直接伸出了左手。 还有刚刚她说话时,朝着周围的众人扫去,他们皆是右手执剑,听到她说自己被人代替报名,神色间毫无反应。 只有席梦思,手臂抖如糠筛,吓得头都不敢抬,还欲盖弥彰的试图转移话题。 “对不起。”席梦思见自己被揭穿,忍不住痛哭出声:“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这只是个游戏……” 宋鼎鼎真想一剑戳死席梦思,两滴眼泪和一声不痛不痒的道歉,就能挽回她接下来要面对的生死险境吗? 她攥紧了慈悲,胸口不住起伏,似乎是在极力压制溢出的杀意。 就在慈悲微微颤动时,白皙修长的手掌,轻覆在她的手腕上:“阿鼎,不要用这把短剑杀人。” 黎画的音色温润,像是璞玉相撞发出的玉碎声,清透干净,奇迹般抚平了她心中的躁意。 理智回来后,宋鼎鼎一阵恍惚。 她感觉刚刚自己好像被什么力量蛊惑了似的,魔障般有声音在耳边呓语——杀了她,快杀了她。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没人能欺你、辱你! 若不是黎画及时制止,她受到那声音蛊惑,可能到了最后,真的会忍不住将短剑刺进去。 宋鼎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慈悲收回袖中:“看在黎公子的份上,我饶你一次。” 话音落下,铁栏杆外传来响亮刺耳的号角声,角斗场的管事者重新将斗兽规则重复一遍,在民众兴奋雀跃的喊叫声中,拉起了变种兽的铁栏杆。 躲在铁栏杆后的宗门弟子们看着咆哮不止的变种兽,鬼哭狼嚎的发出了求饶声。 “我认输,我不玩了!快放我出去!” “别杀我,我不想死,我才二十多岁啊!求求你们饶了我!” “玉微道君,道君……救我们啊,快想办法救救我们啊!” …… 看台上的玉微道君,听到隧道里传来凄厉的哭嚎声,眸光微沉,却是连分毫伸出援手的意思都没有。 若他们能打败变种兽,就可以得到许愿的机会,拿到这一层秘境的吞龙珠。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几率,相比起三陆九洲万万苍生的无辜性命,他们这些人的性命又能算的了什么? 舍身取义,方为大道。 随着‘轰隆’一声,铁栏杆被收了起来,手持长剑的宗门弟子从漆黑的隧道中被迫走出。 黎画叮嘱宋鼎鼎:“别走远,一有状况就往我这里跑。” 她应了一声,朝着宽阔硕大的角斗场打量起来。 一层看台下的围栏上,挂满了飘动的红布,角斗场管事者一开始就介绍过,这些变种兽的基因里,有黑牛的血统。 牛是色盲,分辨不出红布的颜色,但它们会对飘动的布兴奋起来,因为它们认为这是一种挑衅。 上一场,变种兽最先杀死的人,就是站在飘动红布前的宗门弟子。 “收起你们的眼泪,拿起你们手里的剑!”宋鼎鼎指着围栏上飘动的红布,厉声喝道:“大家分散开,将巨石上挂着的红布挑下。” 角斗场实在太大了,仅凭一两个人的力量,不等将围栏上的所有红布挑下,可能就已经被变种兽攻击至死。 在这危急时刻,每个人都必须团结起来,才有可能赢得一线生机。 看台上的管事者第一时间转述着战况:“大家快看!这个矮小瘦弱的勇士,发出了他的指令,那么其他正在流泪的勇士们,会听从他的指挥吗?” 群众们的嘘声,满是讥诮和不屑。 他们崇尚力量,而这个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的小子,怎么可能成为众人的领袖?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那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人们,在听到宋鼎鼎下达的命令后,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擦干净眼泪就往围栏上的红布上扑。 -- 第73页 在这一刻,她就是他们的神明,就是他们接下来生还的唯一希望。 “挑下来的红布,系在腰间或手臂上,你们分散开。如果有人被变种兽盯上,不要动,不要跑,其他人呐喊挥舞手中的红布,以此转移变种兽的注意力。” 宋鼎鼎有条不紊下达着命令,变种兽有黑牛,黑熊,狮子以及变异人的血统,黑牛对飘动的红布兴奋,熊的视力较差,而狮子狩猎时,会对声音较为敏.感。 如果众人团结一些,可以大大降低伤亡率,并尽可能给她争取更多的时间,想办法从变种兽口下突破逃生。 众人按照她的命令,间隔分布在宽阔的角斗场上,不主动挑衅变种兽,只是稳稳执着长剑,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宋鼎鼎挑下一块红布,随手系在手臂上,一转身却差点撞上宋芝芝的额头。 她往后退了两步:“你跟着我干嘛?” “我害怕。”宋芝芝抱着长剑,手臂颤的不成样子,泪眼汪汪道:“我娘还等着我变成九洲第一首富回去接她。” 宋鼎鼎叹了一口气。 宋芝芝倒是没什么坏心眼,就贪钱贪的厉害,这不,为了赢得一次许愿的机会,连命都要给搭进来了。 “你跟着黎公子,他……” 话还未说完,宋鼎鼎就看见不远处的黎画身后,紧跟不舍的三个阜江阁剑修。 她皱起眉头,正想说什么,却见黎画挑围栏上的红布时,不慎将长剑刮在了巨石上,发出了一声刺耳响亮的‘呲呲’声。 这声音令刚刚沉稳下来的变种兽暴躁起来,两头变种兽腾起熊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整齐划一的朝着黎画的方向狂奔而去。 原本想要跟在黎画身后避难的三个剑修,看到变种兽袭来,吓得脸色煞白,全然忘记了宋鼎鼎的叮嘱,拔腿就跑。 而黎画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就跟在三个剑修身后跑,时不时还整出一点噪音来,继续吸引变种兽的注意力。 他们这边一乱,其他人也都被打乱了节奏,全都在面色惊恐的四处逃窜。 整个角斗场乱作一团,两头变种兽被尖叫和恐惧声激发了斗志,牟足了身上的劲追逐黎画和三个剑修。不过顷刻之间,已是追上了他们四人。 三个剑修累的气喘吁吁,他们实在是跑不动了,只得哀求道:“黎公子,你快出剑啊!” 黎画摇头:“我识海内的灵力不多,怕是出不了玉阙剑了。” 三人一听,面上尽是绝望。 他们也没有灵力了,这可怎么办呀? 难道就活生生被变种兽撕烂扯碎,像是那些被清理掉的尸体一般,白白丧命于此? 不,他们不甘心! 眼看着变种兽步步逼近,三人对视一眼,用眼神互相示意,心有灵犀的看向背对着他们的黎画。 习武之人,最忌讳将脆弱的背后面向别人,黎画自己掉以轻心,便怪不得他们心狠手辣了。 反正黎画没有灵力,催使不动玉阙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 这样想着,三人用时朝着黎画的后背出剑,想要将黎画挑起,扔向变种兽拖延时间。 “小心——”随着宋鼎鼎一声嘶吼,黎画眉眼微垂,自嘲似的轻笑一声。 果然,他们三人就像是无臧道君所说的那样,他们的恶不是因为天门秘境,他们本来就是恶的化身。 只是名门正派的宗门,正人君子的名声,温润如玉的外表,成了他们卑鄙阴险、人面兽心的完美伪装。 所以,他就是为了给这样无耻的小人指点剑法,错过了回家的时间,让黎枝遭受虐杀分尸的痛苦。 他怎么配做黎枝的哥哥? 他该死,他该比黎枝死的痛苦千倍,万倍。 黎画他一动不动,任由身后三把长剑袭来。就在剑刃刺入后心的一刹那,一把双刃短剑以凛凛破风之势,回旋着打飞了黎画背后三把长剑。 落下的慈悲割断了其中一个剑修腰间的荷包,只听见身后‘叮’的一声,黎画身体倏地一僵,转过身看向掉在地上的木质小铃铛。 铃铛上歪歪扭扭的雕刻着一个‘田’字,这是黎枝五岁时,亲手用木头疙瘩雕出来的小铃铛。 她做了两只铃铛,听说女子的血可以挡灾,就在铃铛上涂了一点血,写上他的名字,自己留了一只,送给了他一只。 但她不怎么识字,所以铃铛上的‘画’字,被她雕刻成了‘田’字。 在黎枝死后,他翻遍了整个院子,却没找到属于她的那只小铃铛。 为什么黎枝的铃铛,会出现在他们的荷包里? 黎画捡起地上的慈悲,从太阳穴进,耳后根出,一剑刺穿了其中一人的脑袋。 白花花的脑浆子在剑刃抽离的一瞬间,迸溅出来。但他并不在意,他随手将尸体扔向变种兽,借着拖延出来的时间,将慈悲抵在掉下铃铛的那人颈后。 “为什么我妹妹的铃铛,会在你手里?” 那人唇色煞白,被黎画那一套行云流水的杀人动作,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黎画失去耐心,手起刀落,剁下了他一根手指,伴着他撕心裂肺的哀嚎,继续重复道:“为什么铃铛会在你手里?我妹妹的死,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眼看着黎画又要动手,他涕流满面的摇着头:“不,跟我们没关系啊!” -- 第74页 “无臧道君,是无臧道君杀了你妹妹……” 第34章 三十四个鼎 ◎猎物(两更合一)◎ 几乎是在剑修说出这话的同时, 黎画攥住他的手臂,起剑直直落下,将弯月镰刀状的刀刃穿透了他的掌心。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黎画寒玉似的脸上迸溅上一抹鲜红, 绷紧的嗓音微微发颤。 剑修额间渗出豆大的汗水,抱着手臂在泥土血液的混合物中打滚。他惨叫不绝, 五官扭曲的的匍匐在地:“我没有骗你。这铃铛是你来阜江阁比剑当日, 在打斗中不慎掉落的……” “我以为是什么庇护法宝,便将铃铛藏在了荷包里, 又找人仿制了个赝品给你。” “就在你离开阜江阁的前两个时辰, 无臧道君突然出现在我房间里, 拿着铃铛,问我铃铛的主人是谁……” 他说话时,故意放慢了语速, 眼角微微抽搐, 对着黎画背后幸存的同伴使着眼色。 同伴知道, 黎画杀掉满地打滚的剑修后,下一个就会将双刃短剑对准他。 趁现在, 只有现在有一线生机! 他拾起地上的长剑, 朝着正在分食他死去同门尸体的变种兽身上掷去。 这长剑是角斗场的骑士分发给他们的, 凭借着他常年练剑的肌肉记忆, 即便不需要灵力, 也可以精准的将长剑投掷刺中目标。 半截长剑没入变种兽的后肩,突如其来的疼痛将它激怒, 变种兽转过雄壮的身体, 用着那张可怖的人脸对准了背对着它的黎画。 狮子最喜欢狩猎背对着它的猎物, 变种兽体内的狮子血脉, 致使它兴奋的匐下身体, 压低着步伐,一步一步悄无声息的朝着黎画靠近。 在接近猎物,进入有效攻击范围内后,变种兽张开血盆大口,前掌凌空飞起,猛地向前一扑。 变种兽的咬合力极强,这一口咬下去,两侧的獠牙便可以咬断猎物的脖子。 而此时黎画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剑修身上,待他感觉到身后的异常,已是来不及躲闪了。 他拾起地上长剑,反手攥住手中的慈悲,双刃左右开弓,长剑直迎变种兽的双目,慈悲则从右侧绕过,用力朝着太阳穴的位置剜去。 变种兽为躲避双剑来袭,只得凌空改变轨迹,将脑袋向右偏了两寸。 黎画趁机双膝着地,向后仰身,从变种兽身下滑过,虚晃一招的慈悲从它胸膛刺进,随着它落地的轨迹,一路向下开膛破肚。 慈悲是无臧道君的佩剑,剑刃上背负太多鲜血人命,刀纹里渗着的血锈染上了凶煞之炁,出剑即是毙命。 变种兽倒在地上,肠子混着血液留了一地,看台上的民众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杀兽动作惊呆,忍不住兴奋的尖叫出声。 黎画半跪在地,垂头喘息着,变种兽被他刺中胸膛的一刹那,抬起锋利的熊爪照着他胸口狠狠拍去。 他为一举击杀变种兽,不避不躲,生生挨下了那十足狠厉的一爪,此刻胸前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而他击杀变种兽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它的同伴,另一头变种兽刨地而起,铆足劲用黑亮的牛角对准了他的脑袋。 就在变种兽即将冲到黎画身前,背后倏地传来一阵刺痛,它回头一看,却是后腰间没入了数十把深浅不一的长剑。 宋鼎鼎率着身后十余人,挥舞着手臂上的红布,空中飘动的红布,以及身上灼痛的伤口,令变种兽越战越勇。 它临时改变方向,朝着宋鼎鼎狂奔而去。 宋鼎鼎看着越来越近的变种兽,咽了咽口水,攥紧了手中的破铁剑。 她原本就没有灵力,自然也不像其他剑修一般依靠灵力才能出剑。她脑海里满是黎画这两日教给她的剑法招式,但真到实战时,一时间却是不知道应该先出什么招式了。 “弓步平扫,回身后劈,提膝下刺……”黎画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稳声低喝。 宋鼎鼎有了黎画指引,止住心底慌乱,依言祭出长剑。右臂外旋剑刃向左,横扫半空尘土,灰尘迎空飞舞,迫使变种兽不得不闭眼躲闪。 她气沉凝神,趁此机会回身举剑劈下,剑臂举至同高,破风之势直达剑刃,硬生生劈断了一只黑亮坚.硬的牛角。 一把毫无灵力的破旧铁剑,却被她用出了上古神器的飘逸出尘之姿,刺、劈、撩、挂、点,剑炁绵绵不息,招招不空。 上一场杀死数十人的变种兽,竟在她轻灵精妙的剑法下,被斩断了熊掌,剜掉了双角,仰着脖子重重倒在血泊中,发出了死前悲戚的嚎叫。 随着看台上传来的喝彩声,马澐怔了怔:“裴姐姐,阿鼎什么时候变这般厉害了?” 裴名眼眸微垂,看着角斗场里万众瞩目的身影,拇指抵在玉色储物戒上,摩挲着莹润凉泽的指戒。 “是啊。”他挑起唇角,眸底浮现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都这般厉害了。” 明明是一句夸赞的话,马澐却从话音间,隐约听出了些许意味不明的遗憾。 他不禁有些奇怪,阿鼎打赢了变种兽,顺利脱险,裴姐姐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会觉得遗憾? 没等他想明白,身旁也不知是谁突然惊叫一声:“这剑法是……春生花絮?这不是黎公子当年与昆仑山老怪一战时,用过的剑法吗?” 黎画一剑战遍修仙界,其中最有名的一战,便是初出茅庐时,不过三十招剑式,便打败修为上千年昆仑山老怪的那一次。 -- 第75页 当初观战的人不少,本都是觉得黎画不自量力,前去看笑话的,没想到最后却被他诡奇狠辣、变幻莫测的剑法惊得下巴都掉了。 黎画并非师承名门,剑法也是众人从未见过的刁钻,在成为九洲第一剑仙后,有不少人想要拜师学剑,但都被他一一拒绝。 众所周知,修仙界各派的剑法皆不外传,近几年黎画已不再出剑,面前这黑黝黝的少年又是怎么能使出春生花絮剑法的? “阿鼎是黎公子的徒弟?!这怎么可能,黎公子不是从不收徒吗?” “我天赋异禀,剑术一绝。多年前,我曾递过名帖和拜师礼,希望能师承黎画,可到了最后,我连黎画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拒了。” “反正我不信,黎画说了这辈子不收徒,阿鼎肯定是自己偷师的!” “你脑子有问题吧?这剑法变幻莫测,便是黎公子当着你的面将招式拆解,你也不一定能学会!” …… 看台上众人吵闹不止,角斗场里却是哭声一片,他们喜极而泣道:“变种兽死了,它死了,是阿鼎救了我们——” 角斗场管事者声音激昂的宣布着:“这矮小瘦弱的勇士,竟然单打独斗杀死了变种兽!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是我见过最勇猛的战士!” 公主撩起裙摆,摇晃着香槟:“亲爱的子民们,今夜将载入动物王国的史册,为我们的勇士大声欢呼吧——” 宋鼎鼎一阵恍惚,看着倒在面前失去声息的变种兽,听着阵阵喝彩声和呐喊声,只觉得毫无真实感。 她方才挥剑时,耳目一片清明,仿佛与外界断开了联系,脑海中全是黎画教给她的剑法。 而她刚刚使出的一套剑法,名为春生花絮,是黎画之前给她的修剑手册里的剑法。 她只是翻看了几次,还未来得及实操,没想到刚刚出剑时,竟是下意识将春生花絮使了出来。 宋鼎鼎走到黎画身旁,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他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后生可畏。” 春生花絮,黎画练了整整三年,还是在他师父的悉心指导下,一步步将招式拆解,掰开揉碎才渐渐领悟剑法。 可阿鼎呢。他只是将基础剑术交给她,并嘱咐她没事多翻翻他给的修剑手册,她便自己参悟领会透彻了春生花絮的精髓。 甚至从未见过她练习,便一气呵成。 照这个进度下去,不出半年,她必定可以超越他的剑术,在三陆九洲无人能敌。 黎画刚要生出的笑意,却在目光接触到倒在血泊里的剑修时,微微压住。 那个话说了一半的剑修,被向他扑来的变种兽给误伤了,熊爪勾破了剑修的喉咙,满地的鲜血蜿蜒在身下。 他并不怎么相信剑修的话,无臧道君与他无冤无仇,更不认识他妹妹,怎么会因为一颗铃铛找去阜江阁? 但剑修有一句话,却落在了他的心坎上。 黎画从缝在衣襟内的口袋里,掏出了黎枝送给他的铃铛。他拿在掌心对比了一番,发现从剑修荷包里掉出来的,才是黎枝亲手做的木铃铛。 而他当做宝贝一般存放了多年的铃铛,竟如同剑修所说,其实是个赝品。 黎枝当年做了两只木铃铛,一只给了他,一只留给她自己。如果剑修荷包里的铃铛是他的,那黎枝身上离奇消失的另一只木铃铛去了哪里? 胸口上皮开肉绽的爪痕隐隐灼痛,以剑作为身体支撑的黎画,终于不堪重负,在疑虑中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 公主承诺一个许愿的机会,众人不出意料的选择了吞龙珠,但国王生出私心,生怕他们拿了吞龙珠就离开动物王国,不管他另外两个女儿的死活了。 于是,他便以勇士们受了重伤,需要调养两日为由,将众人带回了城堡。 宋鼎鼎想赶在蛇王清醒之前离开,便请求几位邻国王子在回国前,轮番上前亲吻沉睡不醒的公主。 当第三个英俊的王子上前亲吻公主时,公主竟奇迹般的醒了过来。 只剩下一个嗓子眼里卡着毒苹果的二公主,哪怕是用海姆立克急救法,也不能将喉间异物挤压出来。 大半夜的,宋鼎鼎也没地方去找七个小矮人,她筋疲力尽的朝着自己房间走去,正准备回房休息,却在房门外看到吕察的身影。 她看着吕察,微微一怔,半晌才想起来,这人是女尊国遂丹楼里带过来的小倌。 吕察天天埋头苦读,平日几乎不出门,只有今日受邀参加公主婚礼,才算是勉强有空出来见了人。 宋鼎鼎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 “宋小姐让我帮忙照看醉酒的白小姐,但白小姐一直哭闹说胡话,我找不到宋小姐,便只能来找女君了。” 即便宋鼎鼎换上了男装,但吕察依旧习惯性的喊着她女君,她也懒得纠正,反正平时见不到几面。 “白小姐?”宋鼎鼎愣了一下,沉思了片刻,才恍然想起醉酒的白绮:“她还没醒酒?” 吕察苦哈哈道:“一时半会怕是醒不了,请女君去看看白小姐,我真是招架不住了。” 这大半夜的,宋芝芝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让吕察一个男子照顾白绮,的确有些不太妥当。 宋鼎鼎想了想:“行,我跟你去看看。” 白绮的房间离她的住处不远,往前走拐个弯就是,还没走进去,便听见白绮鬼哭狼嚎道:“裴名,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敢威胁老子,老子要拧断你的绵羊脑袋……” -- 第76页 “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你敢威胁老子?干你娘,我要跟你决斗!裴名,来啊,决斗!” 白绮的话颠三倒四,像是一只青蛙似的匍匐在门口,宋鼎鼎一推门,差点被地上披头散发的人影吓到魂归故里。 待她看清楚地上的人是白绮,缓缓吐出一口气,蹲下身子,准备将白绮扶到床榻上去。 “裴名?”白绮突然抓住她的衣袖,悠悠抬起煞白的脸,对上她的眼睛:“咦……你不是裴名?我要见裴名,你让裴名出来!” 宋鼎鼎听着她一口一个裴名,不由挑了挑眉:“你跟裴名很熟?” “废话!我跟他认识好多年了,是好多年你知不知道?”白绮瞪着眼珠子,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着:“我们认识五年,啊不,七年……八年?” 宋鼎鼎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 原文是从裴名三年前到天门宗开始写起,但在那之前,裴名来自哪里,经历过什么,家中可有父母兄弟姊妹,作者一概没有交代。 宋鼎鼎只知道裴名性子淡泊,被玉微道君赶出天门宗后,在外九死一生,饱受欺辱折磨。 直到遇见了剑仙黎画和龙族小皇子马澐,才算是有了靠山,不再被人欺辱霸凌。 而她之前就一直很好奇,裴名难道没有家人吗? 为什么在被玉微道君鞭挞逐出师门,又被原主在脸上烙了字后,裴名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在三陆九洲流浪了大半年? 但这种话,她自然是不敢直接去问裴名的,一是不礼貌,二是怕戳到人家痛处。 若是白绮所说属实,她跟裴名真的认识很多年,那白绮应该很了解裴名的过去吧? 俗话说的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反正白绮喝得烂醉,第二天早上起来也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什么,她只是为了以后更好的攻略裴名,才会想去了解他的过去,并没有掺杂任何私心。 ——没错,就是这样。 宋鼎鼎说服了自己,让吕察先行离开后,低声问道:“你跟裴名是怎么认识的?他是哪里人,家人也住在修仙界吗?” 第35章 三十五个鼎 ◎裴名在试探她◎ 宋鼎鼎问话时, 语气中带着稍许的引诱。 但白绮虽然喝得烂醉,却依旧带着十足的警戒心,她努力睁大了视线模糊的双眼, 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黑黝黝的少年。 “你谁啊?我凭什么告诉你?” 宋鼎鼎装作不屑的模样,嗤笑一声:“我看你就是不知道吧?还说什么跟裴名是旧相识, 分明就是醉酒后说的胡言乱语。” 一听这话, 白绮立马就不乐意了,什么叫醉酒后的胡言乱语? 就凭她这个酒量, 三陆九洲内还没有谁能喝得过她。 白绮踉踉跄跄爬起, 瞪着宋鼎鼎道:“你刚才问我什么?我跟他怎么认识的?” “那就要从很多年前说起了。你知道裴名他父亲是谁吗?我告诉你, 他父亲可是天族……” 宋鼎鼎正竖起耳朵,准备仔细听时,房门却从外面被‘哐当’一声推开。 清泠微凉的嗓音, 似是一抹虚无缥缈的青烟, 不疾不徐从身后渗来:“阿鼎, 你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我。” 宋鼎鼎身体一僵, 仓皇之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慌到甚至不敢回头, 只觉得尴尬到脚趾头能在地上抠出个洞来。 裴名怎么会来这里?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外, 又都听见了些什么? “裴小姐, 你别误会,我只是听她说认识你, 便以为……”她脸颊微红, 磕磕巴巴的试图解释。 裴名不紧不慢的关上房门, ‘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突兀。 方才还满嘴胡话, 哭闹不止的白绮, 此刻毫无动静的蜷缩在地面上,只胸口微微的起伏,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欧式烛台上的蜡烛,摇曳着淡淡的光晕,温暖的浅橘色琉光映在两人之间,略显暧昧。 夏夜本就闷热,连窗户外吹进来的微风都是温的,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她鼻尖沁出薄汗,有些不自在的埋下了头。 房间里只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宋鼎鼎感觉他好像生气了,在喉间酝酿好的谎话打了个转,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对不起。”她低垂着头,向他道歉。 裴名走到酸枝木黑桌前,背对着烛光,整个人沐浴在黑暗之中,低低的轻笑声骤然响起。 “你没做错什么。”他手臂撑着下颌,线条流畅的脸侧微微抬起:“我生于虞山,家中有父母和兄长。” “多年前,兄长生了一场重病,需要换脏器才能活下来。父亲同外室生下了我,养大我后,挖走了我的脏器。” “我命悬一线,是白绮的父亲救了我。” 寥寥数语,已是将宋鼎鼎的疑惑全部解答。 他没什么起伏的嗓音,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却让她听得心脏阵阵抽痛。 挖肝挖肾换器官,这种狗血桥段常见于各类古早言情文,但问题是,那些都是现代言情小说。 在这样没有任何医疗科技手段的古代,没有消毒,没有麻醉。硬生生用刀子剖开身体,面临着大出血或感染的风险,扛着难以忍受的疼痛,被活活挖走了身体的脏器。 她无法想象裴名当时是怎么挨过来的,如果是她被活生生挖走了内脏器官,她可能会在手术过程中,就因为忍耐不了疼痛的折磨,而自我了断。 -- 第77页 但裴名不光坚强的撑了下来,还拖着病弱的身体找到了天门宗,拜师玉微道君。 要是其他人经历这种事,还能做到这般地步,她绝对会心生赞叹和敬佩。 可对于裴名,她只觉得无法遏制的心痛。 宋鼎鼎陷入久久的沉默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轻声缓缓道:“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些什么。 既然裴名从未谈起他的家人,当初被玉微道君逐出天门宗也没有回家,而是选择在九洲流浪,她便应该猜到,他与他的家人不合。 可她却在背后偷偷打听他的家事,还被他当场抓包,简直是往他的伤口上抹辣椒水。 “没关系。”裴名侧过眼眸,不以为意的笑道:“又不是你挖的。” 明明是一句缓和气氛的话,宋鼎鼎却觉得越来越无地自容。 肾脏不是她挖得,但裴名挨了六十二下龙骨鞭是因为原主,脸上被烙字也是因为原主。 她不是原主,却顶着原主的身体。如果裴名知道她就是那个害得他被重伤毁容的宋鼎鼎,他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宋鼎鼎掩在袖子下的手指微攥,将慈悲从储物戒中取出,送到了裴名面前:“这把短剑还给你,你身体孱弱,留着防身也是好的。” 裴名微微失神,耳畔骤然浮现出稚嫩的嗓音——这把短剑送给你,你身体孱弱,留着防身也是好的。 两道不同磁性的声音,跨越时间重叠在一起,他恍惚一瞬,倏地绷直了唇线。 被囚进地窖的第三年,宋鼎鼎给了他这把短剑,她说的那句话,与此刻她说的话所差无几。 慈悲剑柄上刻着一个‘木’字,那是宋鼎鼎姓氏的一部分。他不明白,为什么慈悲是她送的,她却像是失忆似的,连慈悲送到眼前,都唤不起她一丝一毫的记忆。 那些对他来说犹如炼狱般的过去,她是真的忘记了,还是在跟他演戏? 裴名叩住慈悲的剑柄,递还到她手中:“待你找回神识,届时再还给我。” 就在宋鼎鼎迟疑之间,他又缓声问道:“阿鼎,你还记得你年幼时发生的事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令她呼吸一紧:“记不太清,怎么了?” “或许,你的神识是被人夺走了。”裴名将她不自然的神情收入眼底,笑容轻浅:“就在你小时候。” 听闻这话,宋鼎鼎微微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自己不慎露出了什么马脚,裴名在试探她。 原来是她太敏.感,他只是在帮她找神识消失的原因而已。 不过裴名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神识不可能凭空消失,她要是想找到神识,倒是可以从原主的过去开始着手。 最起码,她得搞清楚神识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以及原主在天门宗修炼的这几年,神识还在不在。 “天色已晚,我会好好照料白绮。”裴名侧着头,看向窗外淡淡的明月:“阿鼎,早些歇息。” 宋鼎鼎看了一眼地上的白绮,想着既然两个人是旧识,交给他照顾应该没问题,便应了一声,离开了白绮的房间。 她匆匆回房间后,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储物戒,埋头翻找起原主的日记本。 当初死遁的时候,小芬将原主的日记本给她打包好,跟其他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了一起。 她当时觉得这些日记本没什么用处,又不好意思当着小芬面直接扔掉,便放进了储物戒的角落里生灰。 宋鼎鼎废了半天劲,才从一堆医书里,翻找出布满灰尘的日记本。 她吹了吹日记本上的灰尘,将厚厚一沓子日记本,按照时间分别排好顺序。 最早的日记是原主刚进天门宗的时候,约莫是五年之前,那时候她写的日记最多,只半年里就写了三大本日记。 “天启年,正月初九。大长老送给我很多珍贵灵草,他说想看看我炼丹的本事。” “天启年,正月十三。城内连续几日缠绵细雨,天气阴潮,我炼坏了丹药。但大长老没有生气,只是给了我更多灵草,让我多练练手。” “天启年,二月十四。我炼出了珍稀的补元丹,虽然只有三颗,大长老却很高兴。我说我想修仙,大长老痛快答应下来,我受他引荐,拜入玉微道君的门下。” “天启年,五月底。三月一次的考核中,我没有通过,师尊对我很失望。我夜以继日的疯狂修炼,希望勤奋能得到回报。” “天启年,七月十一。我到了筑基期初境,但我还是无法使用体内灵力。我许久未联系大长老,今日他突然叫我回府,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天启年,七月十三。他喝醉了,掐的我喘不过气,他说三年之内,我再炼不出让他生子的丹药,他就拿我当做炉鼎采阴补阳。” 葱白的指尖停顿在这一页上,宋鼎鼎看着纸张上晕开的墨痕,微蹙眉头。 这个喝醉酒,掐原主脖子的‘他’是谁? 日记上的七月十一,很久没联系的大长老突然叫原主回府。 紧接着,七月十三,原主便写下自己被人掐脖威胁,难道这个‘他’指的就是喝醉酒的大长老? 若是如此,那大长老收养原主,根本就不是因为怜悯原主族人被灭,身世凄惨。 他只是贪图原主出身医修世家,想利用原主炼丹治好他不孕不育的毛病? -- 第78页 泪痕打湿了纸张,令平整的纸面微微发皱。不难看出,原主写这一天的日记时,是哭着写完的。 宋鼎鼎目光微凝,缓缓向下移去。 “天启年,八月十五。他露出真面目后,变本加厉的打骂我。我借着考核为由,跟师兄妹们下山,途径一道观,遇见了修仙修到一半,便跑去人界做道士的大师兄。” “他是师尊的首席弟子,我从未见过他,但他一眼便认出了我。他说我曾将神识赠予给了别人,还说找不回神识,我便修炼不了。” 宋鼎鼎知道这个大师兄,他是修仙天才,根骨极佳,一出生便是个金丹。 他原本是玉微道君的闭关徒弟。但十几年前,他留下一封辞别信后,便下山去人界做了道士,从此再没有回过天门宗。 她托着下巴,指尖一下下轻叩在日记本上,微微眯起的双眼,睨着‘神识赠予’这几个字。 神识赠予,赠予给了谁? 第36章 三十六个鼎 ◎淤青(两更合一)◎ 天边熹光微露, 女仆们穿着蓬松的墨绿色仆裙,戴着花边白围裙,手里拿着铁喷壶在绿篱中浇水。 从沉睡中的醒来的大公主, 提着裙角,在花园喷泉旁施展美妙的歌喉。鸟儿围绕在她身边, 叽叽喳喳, 松鼠和野兔跟在她脚下。 撑着下巴打瞌睡的宋鼎鼎,脑袋倏忽一垂, 被公主一个高音猛地惊醒。 她迷迷瞪瞪的睁开眼, 感觉嘴角一片湿润, 伸手擦了两下,迷茫的看向铺了满桌子的日记本。 她昨晚上研究了半宿的日记,但并没有找到关于神识的太多线索。 原主后面为了不让玉微道君失望, 隐瞒了自己没有神识的真相, 每到考核时, 便依靠暗器或投毒作弊赢得比试。 宋鼎鼎在储物戒里,最开始从田地中发现的那些灵草, 其实就是原主炼毒需要用到的毒草。 在裴名拜师玉微道君后, 爱慕原主的同宗门师兄弟掏心掏肺的对裴名好, 一向不苟言笑的玉微道君也待裴名青睐有加, 原主因此一度崩溃。 而大长老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无意间发现原主考核作弊的事情,以此要挟原主每隔五天必须回府一次。 若是她不回去, 大长老就会直接去玉峰山找玉微道君喝茶, 再有意无意的提起考核之事, 疯狂在原主紧绷的神经上踩来踩去。 若她回去, 大长老便逼着她炼丹, 动辄不顺心就是一顿毒打,将原主身上鞭挞得遍体鳞伤。 在她一次次沉默中,大长老甚至变本加厉到将她闺房里的床榻,换成寓意多子多福的紫檀木雕花床,又在她屋里设上观音送子图。 大长老已经不再相信她能炼出生子仙丹,待他找到合适的机会,就会随时将她扑倒,拿来当做采阴补阳的鼎炉。 原主终于承受不住,在多方压迫下彻底黑化。 刚好玉微道君被神仙府的人下了毒,只有神仙府的混沌锁才能解开剧毒,裴名毫不犹豫前去神仙府,经历九死一生,将混沌锁盗出。 原主在半路截胡混沌锁,冒领了裴名的功劳,救了玉微道君后,伪造证据陷害裴名偷盗混沌锁,与魔域私通。 除了大长老,其他大部分都是原文里已知的剧情,宋鼎鼎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 谁料,原主为了报复大长老,却是用偷偷藏起来的混沌锁,锁住了大长老的三魂六魄。 ——原来大长老压根就没有死,所谓的突然‘暴毙’只是一种迷惑外人的假象。 大长老的魂魄被抽离躯体,锁进了混沌锁里,失去三魂六魄的躯壳,便会出现心跳、呼吸停止,身体僵硬等死亡征兆。 但事实上,在大长老躯壳腐烂之前,只要将魂魄归体,他还可以重新活过来。 原主打算等到大长老下葬过后,再将他的三魂六魄放出,届时让大长老在贴满镇魂符的密封棺材里醒过来,体会什么叫毁天灭地的绝望。 看到这里时,宋鼎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自己不是在看日记,而是在看惊悚复仇小说。 若是原主拿的不是恶毒女配的剧本,或许结局就是她找到神识,大仇得报,挨过三道天雷飞升成仙。 但可惜她不是——主角黑化是情有可原,配角黑化是罪该万死,这便是恒古不变的小说定律。 宋鼎鼎揉了揉泛青的眼圈,神色疲倦的收拾着扔了一桌子的日记本。 她昨夜几乎没睡,睡着后又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日记本,做了一个可怖的噩梦。 她梦见大长老没死,在混沌锁打开天门秘境的顷刻间,大长老的魂魄附身在了某个法器上,然后一路蛰伏在她身边,伺机暗杀她。 她为了避开大长老的报复,在梦境里到处逃窜,就在她躲进床榻底下,以为自己安全的时候,大长老缓缓俯下身子,在黑暗中露出了一双血红色的双眼。 他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像是被鬼压床了一般,胸腔一阵窒息。而后,她被大公主一个高音给吓得回了魂儿,现在手心里还渗着黏腻的冷汗。 这噩梦代入感太过逼真,以至于醒来半晌,宋鼎鼎神色还有些恍惚。 她收拾完最后一本日记,整理好后,重新放回了储物镯里。 宋鼎鼎看着摞了老高的日记本,心里微微有些疑惑——原主写的这些日记,为什么没有直接放在储物镯里,而是存放在了长老府的无妄阁里。 -- 第79页 无妄阁是存放重要资料画卷的地方,玉微道君经常出入此地,要是被玉微道君发现了日记本,那她岂不是自己将罪证递给了别人? 难不成,原主是故意将日记本放在无妄阁,就是想等玉微道君发现,而后像是怜悯众生的神明一般,亲手将她拉出深渊? 宋鼎鼎忍不住轻嗤一声。 可拉倒吧,就玉微道君那种人,别说拉原主出深渊了,不往她身上再添两脚都是好的。 宋鼎鼎正要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咚’的一声脆响,她下意识的转过身看去,便见田地里落了个大紫葫芦。 葫芦藤上还长着六个颜色不一的葫芦,随着吹进来的风左右摇晃,像是彩虹一般颜色绚丽。 她挑了挑眉,不知想起了什么。上前捡起沉甸甸的紫葫芦,弯着食指,用指关节敲了敲葫芦。 “阿鼎,起榻了吗?”房门外突然响起马澐的声音,他叩了两下门:“国王要感谢你,专门为你摆了宴。” 宋鼎鼎应了一声,将紫葫芦取出了储物戒,稍作打扮后,出门跟着马澐去了宴厅。 今日马澐气色好了不少,她昨夜瞧他越伤越严重,脸色苍白的吓人,便将裴名送给她的灵气丸送给了马澐两瓶。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裴名送给她的几瓶灵气丸,要比顾朝雨送给她的灵气丸更有效果。 走在地毯上,安静的连脚步声都听不见,马澐沉默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道:“阿鼎,谢谢你的补元丹。” “但是太贵重了。”他取出一只玉白的小瓶,递到了她手中:“一瓶就够了,剩下的补元丹还给你。” 作为西海龙族分支马家屯的小皇子,马澐的父王表面一派奢华富贵,私底下却是个抠门鬼。 当初在长老府猪圈里劈坏的避寒剑,一寸千金,乃是马澐求了十几年,母妃又用自己嫁妆添了三千金,父王才勉强答应给他买的。 父王有十几个皇子,他并不是最受宠的皇子。 像是这种三百块高阶灵石一瓶的补元丹,平时他从未吃过,只有过年过节,父王一高兴才会给众皇子们分下去一两瓶。 而宋鼎鼎却一口气给了他两瓶,足足六百块高阶灵石,价值一千二百金。 马澐眼眶微微湿润,宋鼎鼎却是一脸懵,什么补元丹,这不就是裴名送给她的普通灵气丸吗? “那什么,你先留着吃吧。”她扯了扯嘴角,客套的将补元丹推了回去:“大家都是朋友,没关系的。” ——大家都是朋友。 他一路以来,总是因为裴姐姐对她恶语相向,冷嘲热讽。可她却早已将他当做了朋友吗? 马澐顿住脚步,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吸了吸鼻子,攥紧了手掌心里沾染上她体温的白玉小瓶。 …… 宿醉刚刚醒来的白绮坐在餐桌上,她脸上戴着薄薄的面纱,轻纱遮不住的额间,隐约渗着些红疹子。 白绮时不时伸手挠两下脖子,颈间被抓挠出道道红痕,龇牙咧嘴的表情,令她失去了以往的优雅从容,略显得有些狰狞。 宋鼎鼎一进宴厅,便看到坐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浑身不自在的白绮。 或许是因为白绮跟裴名相识,又或者是她父亲曾对裴名有过救命之恩,宋鼎鼎见她似乎身体不舒服,走上前去:“白小姐,你需要醒酒汤吗?我可以……” 当她看清楚白绮满是红疹的脸,声音戛然而止,神色惊诧的张开了嘴。 “你这是过敏了?” 白绮埋下头,捂着脸闷声道:“没有,被蚊子咬了。” 她说了谎,她昨晚上喝断片了,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花园里的桃树底下,手里还抱着两只毛茸茸的大桃。 她对桃子过敏,一碰到桃毛就打喷嚏、起红疹,与桃子共处一夜后,她浑身奇痒难耐,身上挠的都没有好地方了。 宋鼎鼎自然是不相信白绮的话,她好歹学过五年医,白绮皮肤上的红疹子,分明就是过敏的症状。 虽然不知道白绮为什么会突然过敏,但她并没有多问,直接从储物戒里取出晒干的草药,放到白绮面前:“这是刺蒺藜,每日煎水服用三次,可平肝、解郁,祛风止痒……” 不知想到什么,她又补了一句:“也可以当做醒酒汤喝。” 白绮知道这东西,她过敏时,父亲总会用这种草药给她煎水喝。什么醒酒汤,分明就是宋鼎鼎在给她找台阶下。 她神色微郁,不想接过刺蒺藜,却又耐不住身上的奇痒,若是再继续抓挠起来,怕是要破相留疤了。 迟疑半晌,白绮还是别别扭扭的接过了刺蒺藜:“我没有醉酒,但是喝些醒酒汤也可以。” 她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一抬头对上宋鼎鼎,却倏地愣住:“你脖子怎么青了?” 宋鼎鼎有些尴尬的提了提衣领:“没事,可能是昨天在斗兽场磕碰到了。” 她脖子上的青痕,是那日玉微道君闯进她房间里掐的,一双手掌印隐隐泛青,在白皙修长的颈间显得尤为突兀。 白绮闻言,愣了一下,目光凝在宋鼎鼎颈间。 她颈上淤青共有四道,像是被手掌掐过的印痕。然而四道淤青上下错开,指印大小不一,看起来好像不是同一人掐的。 白绮方才倒是听餐桌旁的人说过,昨日宋鼎鼎和黎画一人杀了一头变种兽,但那两头变种兽会掐人脖子吗? -- 第80页 她张了张嘴,见宋鼎鼎不想多说的样子,索性还是没有多嘴。 不多时,国王牵着大公主的手,走近了宴厅里。他面带感激之色,看着宋鼎鼎道:“尊敬的勇士,你不光拯救了我的小女儿,还救醒了我沉睡多年的大女儿,帮她也找到了幸福。” “我诚挚邀请你参加大女儿的婚礼,就在明天。”国王转过头,笑着看向大公主身旁的白面英俊王子。 宋鼎鼎:“……” 昨日参加小公主的婚礼,在角斗场里死在变种兽口下的弟子,足足有十六人。 而受重伤者八人,轻微擦伤者四人,还有一个阜江阁的剑修,直接在赛后失踪了。 虽说那些死掉的人,都是自己作死,跟她没什么关系。但她自己险些丧命角斗场,黎画也跟着受了重伤,整整昏迷了一宿。 “大公主的婚礼,我们或许没办法参加了。不过……”她嗓音顿了顿,将紫色葫芦放在餐桌上,拿起餐刀抵在葫芦上,沿着葫芦壳外沿,小心翼翼的划了下去。 掀开一半的葫芦壳后,露出了半勺葫芦里躺着的葫芦娃娃。娃娃约莫三尺高,头上顶着小巧的紫葫芦,赤着胸膛,腰间围着几叶绿藤和紫裤。 宋鼎鼎笑道:“不过,二公主应该可以去参加。” 话音落下,紫葫芦娃睁开了菱形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两下,将视线定格在宋鼎鼎身上,清脆喊道:“爷爷——” 宋鼎鼎:“……” 看着葫芦里突然蹦出来个娃娃,众人皆是吓了一跳,忍不住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这个小娃娃,难不成是阿鼎的灵宠?” “看着也太弱鸡了,这跟我膝盖一样高的小毛娃娃,能有什么用?” “依我看,连低阶弟子的肉盾灵宠都不如,最起码肉盾灵宠还能挡个伤害。” “修仙者的灵宠乃是因缘结印,有多强的能力,便能结印多强的灵宠。或许阿鼎还不够厉害,才会招来这样的灵宠,毕竟人无完人嘛。” …… 宋鼎鼎没搭理他们,她打开储物戒,将剩下六个成熟的葫芦摘了下来,依次用餐刀划开葫芦壳。 六个不同颜色的葫芦娃,从葫芦壳里蹦了出来,他们稚嫩的声音此起彼伏:“爷爷,爷爷!” 年少当爷的宋鼎鼎,一脸慈爱的摸了摸葫芦娃们的脑袋,不由在心底感叹一声:果然男频修仙文诚不欺我,那个卖葫芦种子的阿婆就是深藏不露的NPC仙人。 翻遍整个动物王国都找不出来的七个小矮人,竟然让她给种出来了。 “尊敬的勇士,请问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已经想出办法救我的二女儿了吗?”国王看着膝下子孙环绕的宋鼎鼎,忍不住问道。 第37章 三十七个鼎 ◎亲我(二更合一)◎ 在国王期盼的目光下, 宋鼎鼎点头:“请您命人将水晶棺材抬出来,顺便备好吞龙珠。” 闻言,国王微微有些迟疑, 他明白面前这些勇士想拿走吞龙珠,而他也并不是不守信用的人。 但他实在太想救活自己的另外两个女儿, 所以即便他们在婚礼上赢得了斗兽比赛, 他还是找借口将他们留了下来。 宋鼎鼎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她挑唇一笑:“疑人不用, 用人不疑。如果国王不相信我, 那不如另请高明。” 这摆明了是激将法, 国王却不得不上钩。一颗吞龙珠对于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可他女儿的性命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救得了。 他咬了咬牙,抬手一挥, 命侍从下去将水晶棺材抬出来, 又拿着自己镶满玛瑙珠宝的手杖, 用力摔在了大理石的地板上。 手杖摔得四分五裂,一颗镶在手杖顶端的珠子咕噜噜滚了出来, 圆润的珠子上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韵, 流光溢彩似的, 便是众人苦苦寻找的吞龙珠。 有人想要上前去捡, 国王却先一步将珠子拾了起来, 紧紧攥在手心里:“尊敬的勇士,如果你真的能救活我的二女儿, 我一定会将吞龙珠交给你。” 不是他不相信宋鼎鼎, 实在是他的二女儿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 他请了各地的女巫过来, 她们都说他女儿没救了。 可他看着水晶棺材里尸身不腐的女儿, 总觉得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如果宋鼎鼎能救活他的女儿,他甚至愿意将整个动物王国都送给她,更不要提这颗小小的吞龙珠了。 宋鼎鼎明白国王的意思,她叫国王准备好吞龙珠,只是想在完成任务的第一时间拿到吞龙珠,然后赶在蛇王醒来之前,尽快离开这个吃人的鬼地方。 即便蛇王可以通过她手臂上的印记,一直追踪她到天涯海角,那也好过她在蛇王的地盘里,时刻担惊受怕,如履薄冰。 宋鼎鼎没有再逼国王,她转头看向围绕在自己膝间的七个葫芦娃,慈祥的笑道:“帮爷爷一个忙好不好?” 葫芦娃们纷纷点头,头顶颜色不一的小葫芦也跟着颤了起来,看起来可爱极了。 她抱起一个白白嫩嫩的葫芦娃,忍不住撸了一把葫芦脑袋,黑茸茸的头发细软,绿叶散发着泥土清香,倒是和动画片里看起来刚硬的脑袋完全不一样。 裴名和黎画一进宴厅,便看见宋鼎鼎正抱着玉藕娃娃般的白胖小子,笑得眼眸弯弯。 黎画一脸疑惑,他看了看裴名,又看了看宋鼎鼎,最后将目光凝在葫芦娃身上,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 第81页 这些孩子是谁的?难不成是小公主和威尔顿公爵生的? 可他们昨天刚成完亲啊?! 黎画正想开口询问,却见宋鼎鼎贴在葫芦娃耳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悄悄话。 说完,她便放下了高高举起的葫芦娃,然后从她膝间餐桌下,走出了七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娃娃。 他们齐齐朝着黎画身上扑去,脆生生的喊道:“师祖爷爷!” 黎画:“……” 自从宋鼎鼎在斗兽比赛中使出了春生花絮这一套剑法,各大宗门派的弟子们,几乎都知道了他们俩是师徒关系。 既然已是众所周知,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了。宋鼎鼎走上前去,笑呵呵的揽住葫芦娃们的小手:“走吧孩子们,爷爷带你们去郊游。” 说罢,她便自顾自的牵着七个葫芦娃离开了城堡,只留下黎画一人在原地凌乱。 爷爷……师祖爷爷? 他不过就是昏迷了一夜而已,阿鼎竟是连孙儿都有了? 见众人纷纷跟在宋鼎鼎身后离开,黎画偏过头,忍不住小声问道:“无臧道君,我是不是已经昏睡了几十年?” “阿鼎成亲了吗?跟谁成的亲?他夫人在哪里……” 黎画不停补充着自己的问题,生怕错过什么细枝末节,但回答他只有裴名远去的背影,以及白绮讥诮的一声嗤笑:“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一点没变强,倒是越来越蠢了。” 他听到白绮的声音,扭过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额间的红疹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原本以为你是蛇蝎美人,如今才发现,你跟美人一点都不挨边。” 即使骂起人来,黎画也是斯斯文文,便犹如他儒雅温润的形象一般,不带一个脏字,就能将白绮骂到急眼。 她跺着脚,伸手指着他离开的身影,咬牙怒骂道:“你说谁是蛇蝎?!” …… 七个葫芦娃长得稚嫩可爱又嘴甜,还没走出城堡多远,便已经俘获了各大宗门派女弟子的少女心。 她们一改方才对葫芦娃们不屑的态度,纷纷夸赞道:“阿鼎的灵宠真好看,要是我也能有一个这样的灵宠就好了!” 男弟子们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反驳道:“好看有个屁用,难道陷入险境时,摆在身边当花瓶使吗?” “就是!我的灵宠虽然长得不算好看,但胜在灵力高,杀伤力强。遇到危险时,必定是比那几个小娃娃管用。” “你们这都算什么?我的灵宠最厉害,既是能挡伤害的肉盾灵宠,还是能吞噬鬼怪精魂的食妖灵宠。” 男弟子们相继召出自己的灵宠,为了谁的灵宠更厉害,争得面红耳赤,差点没打起来。 宋鼎鼎早已习惯了他们的画风,只当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她自顾自的安排着葫芦娃们抬起水晶棺材,绕着动物王国向城外的森林缓缓前行。 她特意叮嘱了国王,无需清场,也无需骑士开道,就让七个葫芦娃抬着棺材,缓缓行走在街道上。 国王并没有隐瞒二公主被毒死的事情,当动物王国的子民们看到水晶棺材里的二公主,都以为今日国王是要将二公主下葬。 他们站在街道两侧,默默流泪啜泣,整个动物国王内,皆笼罩在一片悲伤哀痛的情绪中。 一直到葫芦娃们将水晶棺材抬出城门,正准备朝着森林的方向走去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宋鼎鼎抬了抬手,示意葫芦娃们停下,她循着‘笃笃’的马蹄声,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骑着白马的英俊少年,迎着耀眼的阳光而来,他身着骑士服,腰间别着佩剑,红色的斗篷迎风抖动。 随着白马的响鼻声,少年勒住缰绳,白马前蹄腾空而起。少年从马背上翻身跃下,听着动物王国子民悲恸的哭声,上前询问道:“你们好,我是乌托鲁王国的王子,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宋鼎鼎指着水晶棺材里的公主:“可怜的公主吃下了毒苹果,我们正准备将公主安葬。” 少年看着水晶棺材里安静躺着的女子,她的皮肤雪白,头发乌黑,唇瓣嫣红,忍不住看得着了迷:“哦,这简直太糟糕了!” “我有一个请求。”少年半蹲在水晶棺材旁,手掌覆在冰凉的水晶棺材上:“我已经无法自拔的爱上了公主,可不可以让我把公主带走?” 宋鼎鼎读童话书时,觉得这一幕还挺浪漫温馨的,如今亲眼看到,却是止不住脊背发凉。 初次见面,便对着一具尸体一见钟情,这多多少少有点渗人。 眼看着国王有些耐不住了,她用眼神示意安国王不要说话,朝着少年点点头:“当然可以,我亲爱的王子殿下。” 话音落下,有些人忍不住低声啐道:“阿鼎疯了吗?他要把公主的尸体,拱手送给一个陌生人?” “我觉得他就是在装神弄鬼,人死不能复生,公主都死了好长时间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复活不了公主。” “你们小点声音!别让黎公子听见了,阿鼎可是九洲第一剑仙的徒弟,等会惹恼了黎公子,一剑把你们都给穿了!” 一说到这里,众人纷纷想起黎画在角斗场里,一剑爆了阜江阁剑修的头,又剁了另一个阜江阁剑修手指头的事情。 那两个死掉的阜江阁剑修,皆是在宋鼎鼎喝酒时,起哄最厉害的。还有一个苟活的阜江阁剑修,可能是怕黎画打击报复,在斗兽比赛结束后就失踪了。 -- 第82页 倒是没想到黎画是个如此心狠手辣,又护犊子的人,只因为那三个阜江阁剑修让宋鼎鼎喝完六十杯烈酒,就以如此残忍的手段当众杀了他们。 他这分明就是在杀鸡儆猴啊! 众人不禁齐齐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多嘴说宋鼎鼎的不是了。 少年感激的对着宋鼎鼎笑了笑,命令身后的随从前来接过葫芦娃们手里的水晶棺材。 就在随从们准备接手时,脚下一个踉跄,水晶棺材倏忽摔飞了出去。 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那水晶棺材缓缓裂开,而失去呼吸已久的公主,竟是奇迹般的苏醒了过来。 “我的妈呀!你们看!公主真的醒了!” “这都行?!难不成是阿鼎的灵宠,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我不管了,阿鼎真是神了!以后我要是死了,我也得找阿鼎的灵宠帮我抬棺材……” 国王在众人的惊叹中匆匆上前,打开水晶棺材的玻璃门,将大口喘息的二公主放了出来。 宋鼎鼎等他确定过公主被救活之后,走到他身边,伸出手:“国王大人,我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现在该你兑换诺言了。” 国王擦拭着湿润的眼眶:“尊敬的勇士,我万分感谢你拯救了我的三个女儿,动物王国的大门将永远向你们打开!” 说着,他将吞龙珠掏了出来,双手捧在掌心,递送到了宋鼎鼎的面前。 吞龙珠呈现出粼粼的蓝色琉光,隐约映出一条腾云而起的龙尾,她拿起微凉的吞龙珠,感觉到莹润的水波,像是捧着一汪溪涧清水。 宋鼎鼎正要说句客套话就离开,城门内倏忽刮来一阵狂风,席卷着阴霾的黑雾骤然降临,黑魆魆的蟒蛇在顷刻间倏忽出现,死死缠住她的身体。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只感觉胸腔内的空气被猛地挤压出去,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吞龙珠。 绿色蛇瞳对视上她的眼睛,他缓缓勾起唇角,冷喝一声:“抓住他们!他们是人类——” ‘人类’两字犹如巨雷轰顶,砸得国王微微一怔,不知想起了什么,他颊边的赘肉抽搐两下,正常的眼白倏地变红:“你们……是人类?” 多日的相处,令各宗门派的弟子早已忘记了宋鼎鼎来时的嘱托,他们只记得国王对他们热情的招待,便下意识答道:“我们当然是人了。” 国王缓缓站起身来,圆滚和蔼的面庞化成翠绿色的蛇鳞脸,矮胖的身体变作巨大的蛇身,双脚一摆,成了透着一抹焦红的蛇尾。 他抬起头颅,双目泛着猩红:“抓住人类!杀无赦!” 话音落下,骑着高头骏马的骑士,纷纷化作鳄鱼、狮子和猛虎,他们张开血盆大口,疯狂般朝着被圈围住的宗门弟子袭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已是有人遭殃被咬断了手脚,惨嚎和尖叫交织在一起,鲜血染红了草地,他们仓惶的四处逃窜着。 透着黑魆的蛇鳞贴在宋鼎鼎的颈间,蛇王吐着蛇信子,犹如情人间呓语:“我说过,你不要妄想逃跑,为什么不听呢?” 他的嗓音亲昵,说话时吐出的寒气,迫使宋鼎鼎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宋鼎鼎怕极了蛇虫鼠蚁,更别提此刻蛇王是人面蛇身,比毒蛇还要恐怖千万倍。 她尽可能让自己不去直视他,吞咽一口唾液,冷静的辩驳道:“我没有逃跑,你知道秘境相通,我手臂上还有你的烙印。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你也能随时找到我。” 这本是蛇王的原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令他眸色微沉,蛇身又缠紧了两寸:“你休要再骗我,你往我的酒水里掺了雄黄粉!” 蛇畏雄黄,他不相信她不知道。 宋鼎鼎被勒的喘不过气,大脑的缺氧让她眼前隐隐发黑,她视线模糊的看向远处绿茵里一抹薄柿色,恍惚之间,对上他浸墨般的黑眸。 她微微启唇,用口型作道:拿上吞龙珠,快跑。 紧绷的手臂用力挥起,攥在掌心里的吞龙珠,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落在了裴名的脚下。 绿茵地里的吞龙珠,流动着细碎的盈光,映出挥洒一地的鲜血,夹杂着动物的嘶吼和人类凄厉的喊叫。 这不仅仅是动物们的反抗,或许就像是蛇王说过的那样,世间万物皆有灵,人类可以驾驭动物,动物一样可以驾驭人类。 裴名站在斑驳的树影中,风簌簌吹过。 白晰修长的手指,穿插在风里,交叠轻打出一个响指。 所有嘈杂的声音都从耳边消失了,逃跑的众人,厮杀的猛兽,他们的动作倏忽停在空中。 时间被定格在这一刻。 浸满鲜血的绿茵地里盛开着朵朵红莲,像是开在无间地狱里的曼珠沙华,红的妖冶,艳的妖娆。 风吹起红莲花瓣,化作翩然起舞的蛱蝶,橙红色蝶翅上隐约显现神秘的暗色花纹,远处望去像是连成了一片血色咒语。 血蛱蝶萦绕在空中,簇拥着它们的神明,裴名踏着红莲走向她,所过之处,一步一开花。 时间被凝结住,蛇王却还能动。 他注意到异常,刚一转头,血蛱蝶便像是蝗群般密密麻麻的沾了上来,它们的触角扎穿蛇鳞,纤弱的蝶翅似是刀片,硬生生刮下了他的蛇皮。 浑身的剧痛令他本能收紧蛇尾,而血蛱蝶迅猛的蚕食着他的血肉,他松开蛇身卷住的宋鼎鼎,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 第83页 他放弃挣扎,在被吞噬之前,薄凉的唇线微微挑起:“你以为你能杀了我?” 笑声隐现着讥诮之意,蛇王灌满血色的眼眸中,隐约映出裴名俯身抱起宋鼎鼎的一幕。 他的动作轻柔,像是在捧起什么稀世珍宝,但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感情,冷似覆霜深雪。 一声清脆的响指声后,血蛱蝶尽数在空中爆破,脆弱纤薄的橙红色羽翼纷纷落下,直至消失,世间又重回喧闹。 得到新鲜空气的宋鼎鼎,脸颊泛着青紫,猛咳不止的捂住了布满淤痕的脖颈。 待她稍稍缓和一些,睁开眼就看见了裴名的下颌,她大脑像是宕机一般,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他的怀里。 宋鼎鼎第一反应是裴名竟然没有双下巴,然后才想起来,自己不是被蛇王给卷起来了,怎么顷刻之间,她就到了裴名的怀里? 她刚想出口询问,裴名便将她的身子往上掂了一下,她很明白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他觉得她太沉了。 宋鼎鼎忘了自己想问什么,满脑子都是自己太沉太重,她红着脸抓住他的袖角:“裴小姐,我……我可以自己走。” 裴名并没有将她放下,他嗓音没什么起伏,淡淡询问道:“阿鼎,你最近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我没有!”宋鼎鼎下意识的否定着,见他视线缓缓扫来,她心虚的低下头:“我只是……” 唇角被她咬的微微泛红,她不想对他说谎,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委婉的告诉他这件事。 宋鼎鼎犹豫着,迟疑着,终究是闭着眼睛,破罐子破摔道:“只是觉得有些尴尬。” “尴尬什么?” 她低着头,闷声道:“你那天亲我来着。” 经过短暂的寂静过后,裴名垂眸看向她:“你很介意?” 原本准备了一大番说辞的宋鼎鼎,被他问的哑口无言。他的面色实在太过坦然,就好像在说——我是个女子都不介意,你一个男人介意什么。 她的确不该介意,因为是她一直在欺骗裴名,裴名并不知道她也是女子,若是他知道真相,定然不会主动亲她。 归根结底,这事就不怪裴名,本身就是她的问题。她一边对他表露出好感,一边又若即若离的逃避,简直像是个骗人感情,拔雕无情的渣男。 “阿鼎——”一身狼狈的黎画,忍不住低喝道:“你们能不能等会再聊私事?” 本来黎画就被变种兽重伤,刚一醒过来,又要经历这样残酷的厮杀。 那群胆小鬼一直往玉微道君和他身后躲,搞得他被猛兽攻击的措手不及,如今他身上挂了不少彩,刚刚还差点被狮子给咬住手臂。 黎画本来想去救宋鼎鼎,一抬头就看见无臧道君已经将她救了下来。 好家伙,这场面看得他直呼好家伙! 他这边厮杀凶残,无臧道君那边跟阿鼎一片岁月静好,这他妈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宋鼎鼎看着脸色苍白的黎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方才蛇王挟持她的方向看去。 只见地面上像是血肉一般的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成型,黑魆魆的蛇鳞快速生长,不多时便已经长出了蛇尾。 这一幕不禁让她有些疑惑——蛇王这是死了,还是没死? “外来客,杀不死秘境内的人。”裴名轻描淡写的解释道。 说话间,他便又将她的身子往上掂了掂。 宋鼎鼎脸颊爆红,想要一把推开他,又使不出力气来,她正准备说些什么,便听见远处传来齐齐一声呵斥:“妖精,还我爷爷——” 妖精·裴名:“?” 爷爷·宋鼎鼎:“……” 她尴尬的别过头,目光触及国王化作的蟒蛇,眼前倏忽一亮。 宋鼎鼎挣扎着,从他怀里跃了下来,腿脚发软的朝着葫芦娃们走过去:“孩子们,你们能再帮爷爷一个忙吗?” 她附在他们耳边低语两三句,葫芦娃们相继点头,团团围在一起,面露不舍的抱住她:“爷爷,爷爷,我们会想你的。” 待简单的告别过后,七个葫芦娃朝着狼狈不堪的黎画跑去。 大娃举起地上的巨石,朝着猛虎和狮子砸去,三娃刀枪不入,直接用身体挡向鳄鱼。火娃从嘴里吐出一团火焰,将国王烤的连连后退。水娃深吸一口气,将溪边的河水吸进来,再朝着动物王国的骑士吐出去。 六娃隐身后,随意穿梭在猛兽之间,七娃拿起宝葫芦,将骑士们手里的兵器尽数吸进了紫葫芦里。 在他们击退敌人时,七个葫芦娃齐心合力,化作大山将蛇王恢复半拉的躯体,并着国王一起压在了山下。 宋鼎鼎捡起地上的吞龙珠,搀扶着黎画,身后跟着一众逃难似的弟子,朝着森林的另一端逃去。 二娃用千里眼时刻关注着她,他们跟她做好了约定,待她跑得远了,过一两个月,他们再恢复原形离开这里。 众人拖着疲累负伤的身躯,一连跑出十里地,这才敢停下来片刻,在森林里找一片空地歇息。 他们想起方才口吐水火,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甚至还能隐身的葫芦娃们,看向宋鼎鼎的眼神微变。 在动物王国里,咋呼最厉害的那几人,下意识将自己的灵宠藏了起来,跟宋鼎鼎的灵宠比起来,他们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 第84页 宋鼎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羡慕嫉妒的眼神,她找了一片清净的地方,扶着黎画倚靠在树底下。 她从储物戒中,取出裴名送给她的小白玉瓶:“师父,吃些灵气丸缓缓。” 黎画看着她手里珍贵的补元丹,挑了挑眉,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他对面不远处的裴名。 那眼神似乎是在询问裴名,他能不能吃几颗补元丹补补。 毕竟挺贵的东西,宋鼎鼎又看起来丝毫不知情的样子,他总得跟东西的主人客套客套。 裴名薄唇微启,用口型对着他说了几个字。 黎画没看明白,不过还是厚着脸皮拿了十颗补元丹。 他放在齿间嚼得嘎嘣嘎嘣,正准备再顺手拿两颗备着,一抬头却见裴名朝他直直走了过来。 裴名面无表情道:“抬头。” 黎画微微仰头,疑惑的看着他。 裴名俯下身,当着宋鼎鼎的面,对着黎画的薄唇吻了下去。 第38章 三十八个鼎 ◎私心(二更合一)◎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风止了,树影也不动了。 站在裴名身后的宋鼎鼎,微微张开的嘴合不上, 眼睛瞪得老圆,滞泄的表情中掺杂着微妙的感觉。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还是说眼前的一幕确实发生了。她竟然看到裴名俯下身子, 吻上了黎画?! 原文有一百多章节,然而裴名和玉微道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甚至连一个最普通的亲吻都没有过。 可到了这里,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 裴名亲过作为女装师姐的自己,还亲过女扮男装的自己,现如今又亲了……黎画? 她曾因为此事认为裴名是个蕾丝边, 后来又觉得裴名对男装的自己有好感。然而到了现在, 她却是有些搞不明白, 裴名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难道说,对于裴名而言, 亲吻只是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吗? 所以刚刚她说自己觉得有点尴尬时, 他才会问她那一句——你很介意? 这样想着, 宋鼎鼎舒了一口气。 原先她的确很介意, 要不然也不会一直躲着裴名, 但现在让裴名这么一搞,她倒是感觉稍微自在了一些。 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瞬间, 似乎被无限拉长。 黎画的脸色一变再变, 面色苍白又泛红泛绿, 五颜六色的看着好不精彩。 他一把推开身前的裴名, 倏忽掐着嗓子俯下腰, 对着地面呕吐起来。 刚刚吃下去的补元丹,如数被吐了出来,黎画眼眶微微湿润,颊边还泛泛着一抹虚白。 裴名借了位,又隔着一层面纱,其实并没有直接接触上,但黎画还是觉得很崩溃。 想他红颜知己遍布三陆九洲,逢场作戏也是常有的事情,但他从未跟男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更别提面前这个男人还不是个普通人。 黎画终于想起了,刚才无臧道君对他做出的口型是什么,分明就是在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现在他被身体力行上了这生动的一课,总算是明白了这其中深刻的道理,并留下了三室一厅那么大面积的心理阴影。 黎画这边动静不小,引得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倒是裴名亲完就走了,潇洒的连句解释都没有留下。 玉微道君方才忙着联系陆轻尘,并没有注意到裴名和黎画他们干了什么,此刻他走过来看到黎画虚弱无力的脸色,只以为是黎画身上的伤势加重了。 他微微蹙起眉头,询问道:“往前再走五、六里便是一条长达三千七百仞的江河,陆轻尘和顾朝雨已经到达了下一层秘境,不多时,便会有一条船来载我们过江。你还能撑住吗?” 刚刚在动物王国的城门外,被猛兽撕咬死了十多个人,受重伤的人约莫有二十多人。 其中重伤者,有的被猛兽咬伤了腿,有的在逃跑过程中摔断了胳膊,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了,没人有精力再去兼顾别人。 撑得住就继续往前走,撑不住便留下歇息。然而时间有限,若是谁拖累了队伍的进度,那到了最后,便只能被抛弃。 宋鼎鼎听懂了玉微道君的言外之意,她搀起黎画的胳膊,对着他道:“只有五六里的路而已,我扶着我师父走,不劳玉微道君费心。” 玉微道君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跟着吞龙珠的指引,让队伍继续往前进。 黎画看着身形欣长削瘦,实则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一种,宋鼎鼎搀着他往前走了没多久,便感觉到有些吃力。 她想了想,掏出白玉小瓶,吃了三颗裴名给的灵气丸,又拿出了五颗递给黎画:“师父,你刚刚吃进去的灵气丸都呕出来了,怕是没有功效,再吃几颗补补……” 话未说完,黎画便疯狂摆手,生怕拒绝慢了,宋鼎鼎会把补元丹送进他嘴里。 人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他要是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事情,绝对要收拾包袱连夜买站票离开天门秘境,到崆峒山上成立一个崆峒派。 宋鼎鼎看着黎画写满抗拒的眼眸,不禁有些疑惑。 刚才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黎画不是至死不渝,深情美强惨男二的人设吗? 原文中的黎画,甚至为了能让裴名多看他一眼,替裴名挡刀,替裴名喝毒酒,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按理来说,黎画被自己爱慕已久的女子亲吻,应该表现得微微羞涩,再带着稍许的不可思议和雀跃之情。 -- 第85页 然而,黎画却在亲吻过后表现出错愕,焦灼,甚至于直接呕吐了起来。 难不成,他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吗? 宋鼎鼎曾经听说过一种心理障碍叫‘性单恋’,主要表现是对一个人产生爱恋之情,却不希望获得对方的回应。 简单来说,就是我喜欢你,也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但你千万不能喜欢我。 因为一旦你喜欢我,那么我对你的所有爱恋,都会随着你的回应而消失。 一般性单恋的人,都是曾经遭受过什么心理创伤,才会渐渐形成这样的心理障碍。 宋鼎鼎看着黎画的表情微微复杂,如果黎画真的是性单恋,那他就太可怜了。 黎画从原文一出场,便一直追随在裴名身后,他那么努力试图追赶上他心中的明月。 可到头来却是水中月,镜中花,不过是一场不可碰触,虚无缥缈的梦。 宋鼎鼎叹了一口气,暗暗发誓以后要多多关心黎画,尽可能的帮黎画解开心结。 在吃过补元丹后,她体力恢复不少,很快便带着黎画赶上了大部队。 陆轻尘跟玉微道君传玉简通信时,说的是还有五六里路程,但实际上他们走了差不多十里地。 而此处跟陆轻尘描述的江河,相差甚大,一望无尽的江面泛着波光粼粼,远处停着一叶渔舟,看着甚是单薄。 玉微道君走上前,与渔舟内的老叟交谈道:“请问老者可是来接我们过江?” 老叟身着蓑衣箬笠,手里拿着细长的烟枪杆,吸了一口旱烟,在云烟雾饶中答道:“老头子我一天只能撑舟过三趟江,一船能乘十五人。” 说这话时,老叟看向等在江河边的百余人:“一到夜里,江里会跃出水鬼上岸杀人,往前跑往后逃都没用,留在此地过夜的人必死无疑。” 老叟的烟腔不大不小,使了两分内力,刚好足够江边等待的众弟子们都听见。 宋鼎鼎看着那单薄的渔舟,不禁蹙起眉头。 老叟的意思是,他一天撑舟三趟,能带走四十五人,而剩下的人,不管逃去哪里都会被水鬼抓住杀死。 这分明就是在给他们出难题,人性薄凉自私,谁也不会明知道自己留下就得死,还能无私奉献的说一句‘我愿意留下’。 很有可能,不等他们商量好谁上船,谁留下,他们就会为了活命而自相残杀起来。 喧哗的嘈杂声在身边炸开,果然不出她所料,他们为了争抢离开这里,坐上渔舟活命的权利,一改往日表面和睦友好的虚伪面目,对身边的人谩骂讥讽,甚至大打出手。 “我刚才为了救同门师兄妹,手臂都被狮子咬掉了一块肉,应该让伤残者先乘船离开。四肢健全的人就该留下,即便到了夜里遇到水鬼,大家互相照应,也定是能共同度过危难。” “你放屁!我们都是为了拯救三陆九洲,才来此寻找吞龙珠。天门秘境危险重重,接下来还有五层秘境,就应该让身体健全的人先过去,要不然指望你们这些残废的人继续去找吞龙珠吗?” “就是!我们应该以三陆九洲的黎明苍生为重,难道你们忘记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了吗?就算你们牺牲,那也是为大义牺牲,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没错,你们受伤残障,就只会拖累我们罢了,还不如留在这里。以后我们出了天门秘境,也好将你们英勇的事迹口口相传下去,不让你们平白牺牲了性命。” …… 不多时,身体健全没有伤残的人,便已经占领了道德层面的高地,他们满口大义苍生,却不过是为了想要活命而找出的借口。 受重伤的二十多人,面露绝望,他们说不过那些人,可他们只知道自己不想死。 最起码他们强撑着难忍的疼痛,从动物王国一路跑了将近二十里地的路程,不是为了来江边送死。 见玉微道君似有动容,他们悲戚的将视线投向宋鼎鼎,这或许是他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宋鼎鼎感受到身上投来的道道灼热目光,心下有些无奈,他们还真把她当做救世主了,也不看看这里有她做主的份吗? 没受伤的人还不够分上船的名额,更别提这些受伤的人里,除了几个修为高强的男女弟子,剩下的大多是外门低阶弟子。 在玉微道君眼里,没有丝毫价值的人就是废物,而废物只会拖累他们前行寻找吞龙珠的脚步。 玉微道君也察觉到了那些人的目光,他眼眸微沉,看着她问道:“依你所见,该如何是好?” 宋鼎鼎脸色一黑,不禁在心底以他父亲为半径,问候一番他十八辈的祖宗亲戚。 好家伙,玉微道君自己不愿当恶人,便想将这个麻烦推脱给她。 她能怎么说? 他不就是想借着她的口,让那些重伤的人就在这里吗? “玉微道君此言差矣,你是大家的主心骨,遇到这样的分歧,自然该是你来做决议。” 沉默一路的黎画,没好气道:“要让我说,眼下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提什么拯救苍生百姓?倒不如一起留下喂水鬼好了。” 玉微道君被噎了一下,缓缓道:“遇见这种情况,也是情非得已,说气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三陆九洲苍生为重,若寻不到七颗吞龙珠,待魔种降世,无辜牺牲的性命会更多。不如受伤的人就先……” -- 第86页 宋鼎鼎突然开口打断他:“抽签,抽签决定谁留下。” “就算将受伤的人留下,剩余的七十多人,也难以抉择出四十五人乘船离开。干脆大家一起抽签,将选择权交给命运,给自己留一份体面。” 她的言外之意便是,即便排除掉二十多人的重伤者,乘船的人选依旧分配不公,难保不会出现为了保命而互相残杀的局面。 玉微道君沉吟片刻,微微颔首:“若是大家没有意见,这样也可以。” 或许是宋鼎鼎口中的‘体面’二字戳到了众人的心窝子里,他们看着身边的同门师友,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上,为了抢夺活命的机会,出现了各种令人感到陌生的情绪。 扭曲,愤懑,怨恨,痛苦。 他们都想活下去,谁都不想被抛下,可乘船的人选只有四十五个。 如果真的必须有人要牺牲,就像是宋鼎鼎所说,给自己留一份体面,将选择权交给上天。 方才争得死去活来,已经失去理智的众人,似乎重新清醒过来,他们相继点头,同意了宋鼎鼎的提议。 抽签的方法很简单,宋鼎鼎从储物戒里取出晒干的草药枝,将草药枝掰成两种不同的长度,其中有四十五根长草药枝,七十多根短草药枝。 从她手里抽到短草药枝的人留下,剩下的人则跟着来回三趟的渔舟离开。 她左右手里分别攥着两把草药枝,将并拢凑齐的一端漏出来给众人选择,长短不一的另一端则用宽大的袖口遮掩住。 众人排成长队,依次上前抽取草药枝,越往前抽取草药枝的人,选择的空间越大。 而轮到裴名时,草药枝所剩无几,宋鼎鼎用小拇指从袖中顶出一根草药枝,对着裴名做了一个暗示的眼神。 是了,她留了私心。 让众人抽签,并不是为了公平,而是为了确保让裴名、黎画、马澐等人能乘上渔舟。 她将其中几根长草药枝留在了衣袖里,待这几人上前抽签时,她再用手指顶出长草药枝给他们选。 虽然这样做有些卑鄙,可眼前这些虚伪自利的人,又有几个不卑鄙无耻? 玉微道君掐她脖子、撕她衣服,那些宗门子弟为了不招惹蛇王,逼她一人喝完六十杯烈酒,角斗场上席梦思给她代签生死契,害她身陷险境。 将心比心,她凭什么要把生机让给这些人? 见裴名伸出了手,宋鼎鼎不敢太过明显的暗示,只能用眼角轻瞥左手里的第三根草药枝,示意他去选择。 然而裴名却像是没看到暗示一般,直接取走了她右手里打乱顺序的草药枝。 她微微一怔,直到众人都抽完签,才将将回过神来。 宋鼎鼎蹙着眉,神色不解的看向裴名。 他是没看见,还是故意的? 他明明看到了她的示意,为什么不拿那根长的草药枝? 不等她想办法挽回这个局面,众人已是在玉微道君的指挥下,齐齐伸出手掌心,将自己手里的草药枝展示出来,很快便比对出四十多根长草药枝。 黎画,马澐,宋芝芝还有白绮,他们几人都在宋鼎鼎的暗示下,抽取到了长草药枝。 只有裴名,他拿到的是短草药枝,这也意味着他将会被留在江边。 玉微道君拿着手里的长草药枝,神情复杂的看着裴名,他掌心微微用力,攥紧草药枝的手臂轻颤。 裴名……要被留下吗? 早知道,他便不该同意宋鼎鼎的提议,这样最起码,裴名肯定可以跟他一起走。 而现在,裴名却要因为抽签留在这里,一直等到夜里,在绝望中被江里的水鬼吞噬。 舍弃裴名,为了天下苍生,继续踏上寻找吞龙珠之旅。还是为一己之私,留在这里陪着裴名? 玉微道君眸底泛出一抹迷惘,就像江河远处的散不开的大雾,此时此刻的他,早已看不透自己的心。 只是从小到大的责任让他铭记着,没有任何人能比得过天下苍生重要。 老叟的烟腔从身后倏忽响起,他抖了抖身上的蓑衣,放下手中的旱烟枪:“天不早了,上船。” 虽然抽中长草药枝的人都可以走,但他们都担心留久了再生是非,抽到长草药枝的几十个人便都争抢着想要上船。 老叟似乎见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他看着渔舟大概齐上满十五人,便拿手中的竹竿子一撑,晃得渔船上多出的人站不稳掉了下去。 余在渔舟上的人,不多不少,刚好十五个。 待老叟乘船离去后,有不少抽到短草药枝的人,焦躁的来回踱步在江边。 宋鼎鼎脸色微愠,拽着裴名的手,疾步朝着远处无人的礁石边走去。 “裴名,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许是过于恼怒,她甚至忘记了尊称,手下用了不小的劲,直将他的手腕攥得通红。 裴名倒是没什么反应,待她回过神来,看到他腕间泛红的手指印,压抑在胸腔内的怒火,一下消散的无影无踪。 “对不起。”宋鼎鼎神情挫败的蹲了下去,她垂在身侧绷紧的手臂打着颤:“我有些太激动了。” “我不疼。” 裴名嗓音没什么起伏,走到她身旁的礁石边坐下,微微扬起下颌,仰望着天边泛起的暖阳色夕光:“阿鼎,你见过海岛边的落日吗?” -- 第87页 宋鼎鼎一怔:“没有。” 她父母平时都太忙了,忙着赚钱养家,忙着带她四处求医。而她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的缘故,在没人陪伴的情况下,很少去离家远的地方走动。 她的生活枯燥乏味,永远两点一线——家和学校。 不过,她虽然没去过海边,却很喜欢大海。 如果有机会,她希望以后能和喜欢的人,在海面上泛着一叶小舟,伴着咸咸的海风,看雾霭夕阳,赏星辰闪烁。 “我见过。”裴名侧脸的线条流畅,轻纱随风微扬,淡淡的嗓音像风一般虚无缥缈:“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那样美的落日。” 便是宋鼎鼎邀他泛舟,却又爽约的那一次。 他在海岛边,空等了她一夜,见过了余晖落日,等到了熹光微露。 而后他失落而归,从母亲房前经过时,不慎撞破了他们丑恶的嘴脸。自那以后,他便被关进了不见天日的地窖里,直至他被剜走心脏的那一日。 “裴小姐,那不会是你见过最美的落日。” 宋鼎鼎看着天边温柔的夕光,握住他没有温度的手掌:“你的人生还很长,相信我。” 余晖洒在江面上,荡起层层波光粼粼的涟漪,微风拂过乌丝,心底静静流淌着平和的暖意。 她没再追问裴名为什么抽取那根短草药枝,只是将自己手里的那根长草药枝掰断,而后安静的陪伴着裴名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当老叟最后一次撑着渔舟回来,黎画终于按捺不住了。 黎画不知从何处搞来了一把折扇,他摇开折扇,挡在脸前,只露出一双眼睛:“阿鼎,船来了。” 马澐和白绮紧跟其后,白绮看着裴名,忍不住问道:“你没看到阿鼎的暗示吗?你想什么呢?你真是个……” 她突然想起裴名暂时还是三陆九洲最强的人,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蠢猪’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她哂笑道:“你真是个调皮的小可爱。” 马澐倒是没像白绮一般追问什么,他攥紧了手里的长草药枝,咬了咬牙,递了出去:“裴姐姐,我留在这里,你们快走。” 闻言,宋鼎鼎叹了口气。 马澐也是心思单纯,站在江边的人,哪个不想乘船离去? 若是马澐把长草药枝让给裴名,那些人便会心有不忿:原先说好了听天由命,凭什么他就能把活命的机会给让另一人。 他们会越想越不平,说不准还会因此起了争执,闹到最后谁都别想好好离开。 “你们以为,江河的那边是什么?”裴名站起身,看着远处江面上的迷雾问道。 黎画不假思索:“第三层秘境。” 白绮想了想:“或许是陆地?” 马澐也跟着答道:“我觉得是岸边。” 他们几乎脱口而出,只有宋鼎鼎沉思起来。 他们三个人说的都对,但她觉得裴名问这个问题,并不是单纯想知道河岸对面是什么。 老叟摇船三趟,一个来回用了一个时辰,受水流速度影响,大概每分钟能划出五十米远的距离,一个时辰全程不歇息,便是可以划出六千米远。 而玉微道君说,这条江河长达三千七百仞,也就是差不多六万多米的距离。 老叟是怎么用了一个时辰,就划完了十个时辰才能抵达的路程? 宋鼎鼎脸色微变:“这老叟就是水鬼?” 裴名轻抚她的鬓间,眸底带着些赞赏之色:“阿鼎真聪明。” 其他人皆是听得一脸懵,裴名不是问他们江河对面是什么吗? 为什么阿鼎能得出摇船的老叟是水鬼这个推理? 他们想问又不敢问,生怕凸显出自己不太灵光的事实,黎画试探着问:“那要不,我们把老叟杀了?” 裴名漫不经心的抬眸,轻笑道:“那片迷雾后,还有上千水鬼。” 黎画微微一哽,杀掉一个水鬼容易,那江底下藏着上千的水鬼……这怎么杀? 宋鼎鼎抿住唇角:“我知道一个人,他肯定能杀死那些水鬼!”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谁?” 宋鼎鼎并没有直接说出来,她支开黎画,白绮和马澐后,对着裴名道:“裴小姐,这事情你早晚都要知道。但我师父也是无奈之举,希望你不要生他的气。” 裴名挑眉:“什么?” 宋鼎鼎压低了嗓音,小心翼翼道:“我师父跟神仙府的无臧道君有勾结,而且无臧道君现在就混在我们的队伍里,他肯定有办法杀死那些水鬼。” 第39章 三十九个鼎 ◎占有(二更合一)◎ 空气凝固了一瞬, 宋鼎鼎见裴名沉默不语,以为他没听懂她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之前在动物王国的城堡里, 我一早去找我师父,想请他帮忙一起去玫瑰庄园给小公主传信。” “走到他房门外, 我听到他在跟人说话, 好像说着什么‘无臧道君’和‘献祭’。” 她微微踮起脚,凑近裴名耳侧, 目光警惕的观察着周围:“我一推门, 屋子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但桌子上摆着两个茶杯,我师父还言辞含糊的说他在跟他的剑灵说话。” 她说话时,唇齿间吐出的气息温热, 裴名感觉到耳廓微痒, 侧过脸, 低着眼眸睨着她的唇。 皓齿洁白如贝,绛唇一点胭红。 她像是一块精心雕琢的璞玉, 赏之悦目, 美在骨中, 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 遍体生香。 -- 第88页 这份美好, 足以让人不择手段得到她,占有她, 毁灭她。 裴名想, 或许以女装接近她, 本就是他的损失和失策。 宋鼎鼎久久等不到回应, 不禁疑惑的抬眸看向身侧的裴名。 两人四目相对, 不过短短一瞬,她便臊红了脸,后撤两步,与他保持开了距离。 有时候她真的搞不懂,裴名明明是个女子,身上却总有着不同寻常的压迫感。 还有他看她的眼神,近似亵渎,又不沾染分毫情.欲,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清泠孤傲美人该有的神情。 “裴小姐……”她低着头,将自己的话作出了一个总结:“我师父很喜欢你,如果你跟他商量,他或许会找无臧道君帮忙。” 要不是生死攸关之际,宋鼎鼎才不想招惹无臧道君,毕竟是原主的灭族仇人,谁知道会不会认出她来。 但现在天色将黑,水鬼到了夜里就会上岸来杀人,而撑船的老叟也是水鬼,走不走都必死无疑。 她现在能想到,唯一有能力杀掉上千水鬼的人,就是那个一人屠十城魔修,还能干掉魔域女帝,战斗力超强的无臧道君。 修仙界各门派弟子身上的灵力被秘境压制,谁知道亦正亦邪的无臧道君体内,到底是灵力,还是煞炁? 裴名轻抚她的鬓发,淡淡道:“我试试。” 宋鼎鼎一听这话,连忙去喊在一旁回避的黎画,她搓了搓手,神色忐忑道:“师父,裴小姐有事情想跟你单独说。” 黎画脸色一黑:“单独?” “对,我可以回避,就你们两个私聊。” 宋鼎鼎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还特意咬重了‘私聊’两个字。 黎画拼命摇头:“不行——” 宋鼎鼎疑惑的看着他:“什么?” 许是察觉到自己反应太大,他唇线微抿,像泄了气的河豚:“我的意思是,不需要你回避,我们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生分。” 她想了想,点头道:“若是师父不介意,那我不回避就是了。” 黎画心想,他当然不介意,身边多一个人就稍微安全几分,总比自己过去羊入虎口的强。 自从晌午的那件事过后,无臧道君也不说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现在严重怀疑无臧道君是个断袖。 他虽然签了卖身契,却也不是这么个卖身法。 黎画唉声叹气的让马澐先去江边拖住老叟,踱步跟着宋鼎鼎去了礁石边找裴名:“裴,裴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 见他说话时结巴的不成样子,裴名斜睨着他:“听说你跟神仙府的无臧道君有勾结?” 黎画:“……?” “阿鼎都告诉我了。你不必隐瞒,无臧道君就藏身在队伍中,你指认出来是谁,我不生你气。” 黎画:“???” 不是,这又是什么情况? 谁是无臧道君,他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所以谁能告诉他,现在应该怎么接戏,是表现出抵死不认,还是要看起来宁死不屈? 黎画眉头皱的快要能夹死一只蚊子,他垂在身侧的手,收拢,攥紧,再收拢,再攥紧。 就在黎画甚至想破罐子破摔,说自己其实就是无臧道君时,裴名淡淡的嗓音倏忽响起:“你是在做手势示意我们,渔舟远处身着蜜合色绫衣之人,便是无臧道君?” 他话音落下,宋鼎鼎和黎画同时抬头看向渔舟旁。 远处江面开阔平静,重峦迭嶂,青黛缥缈,似泼墨山水画,而渔舟远处一抹蜜合色身影显得微微突兀,像是硬生生割开阴阳的分界线。 许是察觉到有人注视,那道身影缓缓转过头来,浅银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轻扬。 他皮肤雪白,唇色绛红,眉眼中透着波澜不惊的沉稳,却不显老气横秋。 淡淡浅黄白的蜜合色,温暖耀眼,带着少年特有的明媚,没有丝毫点缀,却一眼便让人再也挪不开视线。 宋鼎鼎眸色错愕,倒吸了一口气:“这是……无臧道君?” 黎画抿了抿嘴,这人长得跟无臧道君倒是差不离,就是这种光芒万丈的明媚少年感是闹哪样? 他望向裴名,却见裴名面部神态微滞,心下顿时明白过来,这是无臧道君搞了个分.身出来。 因为只有一个主神识,化出分.身,剥离神识后,现在这个女装的‘裴名’就会暂时像傀儡一般。 此刻无臧道君的神识,应该就在那个蜜合色绫衣的分.身身上,主导操控着分.身的思想和意识。 黎画想到这里,不禁咂舌。 说起来,他都要忘了,无臧道君比他年龄还小些,约莫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倒是年轻的很。 莫非无臧道君是觉得女装施展不开,所以才换回了男装的自己吗? 见远处那抹蜜合色身影走来,黎画回过神来,配合道:“没错,这就是无臧道君。” 说谎次数多了,难免脸皮就厚了些,此刻他脸不红心不跳,任是宋鼎鼎善于察言观色,也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眼前之人,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她以为无臧道君该是穿着冥色衣袍,黧黑的皮肤,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犹如武松,犹如包拯。 再加上强健的体魄,魁梧的身材,这才能配得上三陆九洲民间传颂的‘杀神’称号。 -- 第89页 但离她越来越近的那人,却像是画中走出的美少年,明媚耀眼,光华难掩。 眼看着他就要走到身边,宋鼎鼎紧抓住黎画的衣袖,咬牙低声道:“师父,你快给我们介绍一下。” 黎画不情不愿的伸出手,指了一下她:“这是我徒弟阿鼎。”又指着不动弹的‘裴名’道:“那位是天门宗玉微道君的亲传弟子。” 宋鼎鼎态度诚恳,放低了身段:“我们如今身陷囹吾,唯有无臧道君您可以助我们脱困,恳请道君伸出援手,帮一帮我们。” 她说话时,嗓音无意识的打着颤,也不知是原主残留的意识在本能恐惧他,还是她自己难以克服灭族仇人的心理障碍。 少年眸底透着寡淡的笑意,轻轻勾起唇角:“神不怜悯众生。我因何怜你?” 他的笑容隐含温柔,一如他蜜合色的绫衣般温暖耀眼,只是神情隐晦暗沉,渺渺又悠远。 宋鼎鼎看着他微微失神,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的话。 秘境的造物主就是神,但神将他们一次次置于险境,逼出他们压抑在心底的恶魔,教唆他们自相残杀。 神都不怜悯众生,无臧道君又为何怜她? 江边回潮,黛青色的江水拍打着礁石,潮湿的风拂过额间碎发,她缓缓仰起头:“我跟你做交易。” “你救下我们,除了魂魄和性命,其他你尽数拿去便是。”宋鼎鼎嗓音坚定。 少年轻笑:“好。” 骨节明晰的手指点在她的眉心,一团温暖的莹光侵入识海,她听见轻柔空灵的声音:“定契为约,毁契则亡。” 候在渔舟上的老叟失去耐心,扬着烟嗓高声喝道:“还走不走,天就要黑了!” “阿鼎你干什么呢?能不能快点,就等你一个人了!” “就是!你要是不愿意走,便留在此地,将活命的机会让给别人。” “磨磨唧唧都快一炷香了,怎么好意思让我们大家等你一个人啊!” 最后一趟乘船离开的人,都忍不住抱怨起来。 马澐方才说让他们先等等,可这一等都等了这么老半天了,眼看着天色渐黑,想起老叟说过的水鬼,急都要急死了。 宋鼎鼎回过神来,没有理会他们,看着走远的无臧道君,转过头对黎画问道:“他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 黎画叹道:“这是神仙府的契约。等你沐浴的时候,看看自己后背。” “可他还没说,到底跟我交易什么。” “他还会回来找你。”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将视线重归那抹淡淡的蜜合色身影上。 他漫步到渔舟上,手掌叩住老叟的头顶,老叟佝偻的身体像是小鸡崽子般被拎起,老叟不禁失声喊叫起来:“你这疯子想干什么?快松开我!” 一直没舍得离开,想等到最后一船与裴名告别后再走的玉微道君,眉骨微动,提剑上前:“你是谁?” 倒不怪他反应如此激烈,裴名化出分.身和本体容貌相差不多,玉微道君身为暂时掌管各门派的主事人,从未见过眼前的少年人。 腕间微动,回答他的是‘咔吧’一声脆响。 老叟的脑袋以诡异的角度耷拉了下来,悬在空中的双脚蓦地化作透明体的鱼尾,垂在了渔舟板上。 守在江边坐以待毙的众人,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江面,你们快看江面!” 惊叫声像是轰天雷在人群里炸开,那渐渐退散的雾面后,浮现出半透明状的人面鱼身水鬼,近乎上千只水鬼随着潮湿的江风袭来。 即便知晓挣扎无用,众人还是在强烈的求生欲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宝器。甚至有人抛出了自己的肉盾灵宠,希望灵宠能在这紧要关头,起到救命的作用。 然而不等湿漉漉的水鬼上岸,立在江边的少年叠放修长的双指,轻打了一个响指,大半水鬼便在空中自爆而亡。 自爆的声音,像是烟花一般响个不停,炸开时水鬼半透明的身体里飞出残肢碎肉,天空顿时下起了血雨。 染上腥臭不堪血迹的白色衣衫,戴着储物戒的半截手指,崩裂开的眼珠子掺杂着五脏六腑,哗啦一下,一股脑的掉了下来。 刚才止不住抱怨宋鼎鼎拖延时间的十多人,从那些残破的肢体里,看到了熟悉的缎布衣袍。 水鬼们腹中爆出来血肉模糊的残肢断体,竟是前两趟被老叟撑船带走的那三十人。 他们尖叫着逃出了渔舟,原来江水的对面不是活路,而是以人为食的水中厉鬼。 宋鼎鼎在嘈杂的叫喊声,微微有些恍惚:“师父,水鬼死了一半。” 黎画点头:“剩下的另一半也逃了。” 她低声自喃道:“我觉得我好像亏了。” 黎画安慰道:“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宋鼎鼎:“……” 宋鼎鼎感觉心情有些复杂。 这种复杂的情绪,就像是去店里买衣服,老板说衣服一百块钱,她小心翼翼把衣服砍到七十块钱,生怕老板会不高兴。 但老板却毫不犹豫的说了声好,然后笑容满面的打包好衣服塞到她手里。 她本来还以为会有一场血淋淋的厮杀,就像是电影里打斗的大场面似的,以一杀千,水鬼尸体堆积如山,让人为之震撼。 可事实上,无臧道君只是打了一个响指。 -- 第90页 这他妈是闹哪样啊? 他难道是灭霸再世吗? 宋鼎鼎长叹一口气,待江边平复下来,那一抹蜜合色的身影已是消失不见。 玉微道君持剑走来,皱眉问道:“方才那人是谁?他发色银白,身上煞炁极重,不似修仙之辈。” 旁人都没有注意到,但他关注裴名时,顺带眼看到她和那人说话。 原本隔得远,他还以为那人是哪个宗门派的弟子。刚刚离近了,他才看出来那人根本不是队伍里的弟子。 宋鼎鼎看了一眼黎画,见黎画点头,她才缓缓道:“神仙府,无臧道君。” 话音未落,玉微道君脸色突变:“你说什么?神仙府……” 后面‘无臧道君’的名号,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足以证明此人在三陆九洲的威慑力有多大。 玉微道君忍不住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宋鼎鼎头都不抬,往前走着:“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玉微道君要是好奇,不如站在江边骂他两句,说不准他就会出现解答你的问题。” 她说话时微微带气,但也不无道理。 无臧道君就隐匿在队伍里,方才应该是黎画给他传了信,他才会以真容突然现身。 要是玉微道君站在江边骂他,没准他真的会再次出现。 玉微道君被宋鼎鼎说的哑口无言,他看着她走远的身影,心底微微沾上些躁意。 被水鬼化作的老叟乘船带走的三十人,全员覆灭。 或许是良心发现,因为宋鼎鼎耽搁了时间而幸存下来的十几人,纷纷自发上前捡拾残肢,尽可能拼凑成全尸就地埋葬。 偏偏幸存人口之一的宋芝芝,就没有这样的自觉和善心。 她哪里见过这样恶心人的场面,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心中不禁庆幸,幸好她没挤过那些人,被留在了最后上船。 她步步紧跟在宋鼎鼎身后,看着宋鼎鼎的眼神中,满是情绪复杂的交织。 这两天她身上沾了些脏东西,像是闹鬼了一般,半夜里总被噩梦惊醒,梦里是死去的大长老。 他身上腐烂发臭,在梦境中疯狂追逐着她,一遍遍告诉她,他是被宋鼎鼎害死的。 他还说,宋鼎鼎根本没死,队伍里的阿鼎就是宋鼎鼎。 宋芝芝原本不相信这话,她亲眼看着宋鼎鼎服毒身亡,而后被玉微道君火葬。 但现在,她却微微有些动摇了。 阿鼎会点金术,还会占卜未来,能喝掉三十杯烈酒,能在角斗场用春生花絮的剑法杀死变种兽。 甚至就连从不收徒的九洲第一剑仙黎画,与阿鼎相识不过半月,便收下阿鼎为徒。 这一切不可能都成为了现实,那死去的宋鼎鼎就是现在的阿鼎,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看来,她得找机会探一探,先搞清楚阿鼎到底是不是男儿身。 宋鼎鼎蓦地停住脚步,失神的宋芝芝直接撞上了她的后肩,她转过头:“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宋芝芝揉着撞红的鼻尖:“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你痔疮好了吗?” 宋鼎鼎:“……” 自从马澐知道了她得‘痔疮’,各大宗门派的弟子就全都知道了。 她甚至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人随口关心她的痔疮好没好了。 宋鼎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答道:“可能快好了。你跟着我,就只是想问我这事吗?” 宋芝芝摇头,她假意捂住鼻子:“我是想说,你多少天没沐浴更衣了?得了痔疮也不能不擦身子,你闻闻你自己,都有些馊了。” 说罢,她作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扭头便离开了。 宋鼎鼎蹙起眉,抬高自己的手臂,放在鼻间轻嗅了两下。 她一连两天彻夜不眠,一夜跟着黎画练剑,一夜翻阅原主的日记,哪里有空沐浴更衣? 睡醒后,又担惊受怕的防着蛇王和玉微道君,便只是拿着浸湿的缎绸简单擦了擦身子。 难道她真的臭了? 可她自己怎么闻不出来? 宋鼎鼎正准备上前问黎画有没有净身的符纸,便见江边摇来一支客船,这船足有两层高,顾朝雨站在船头上,一看见她便招手大喊:“阿鼎,我们来接你们了!” 顾朝雨一身红衣鲜艳招摇,江边的众人听到她的声音,皆是喜极而泣。 待顾朝雨和陆轻尘下了船,她对着玉微道君解释道:“我和轻尘那日从森林一路向前走,到了河边,正赶上清平山庄的庄主带夫人出来垂钓,便受邀去了清平山庄做客。” “方才玉简断了后,轻尘便再也联系不上你们了。我问了庄主,他说这江边时常有水鬼出没,所以我们就直接坐船过来了。” 说罢,她似乎注意到了江水边多出来的道道坟冢,神色凝重了几分:“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 玉微道君沉默片刻,缓缓道:“逝者已矣,上船罢。”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便已经死了三十人,其他人的心情有些低落,坐上船之后,也没有显出多么高兴的模样。 客船不用手动摇桨,速度也比那老叟的渔船快了百倍,约莫是在一个半时辰后,便抵达了清平山庄。 这山庄气派奢华,林木茂盛,山峦叠嶂,坐落面积约占三百多万平方,地势极为开阔广袤。 -- 第91页 他们一下船,便有管家上前接待他们。 管家穿着黑色燕尾服,手上戴着白手套,仪态彬彬的介绍道:“我们庄主原是动物王国的贵族,后因与国王意见不合,迁徙至此。” “尊贵的客人们,我们庄主性格慷慨,与人为善,你们大可以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虽然管家很热情,但众人在动物王国吃过一次亏,一听到庄主跟动物王国的国王有关系,顿时脸色黑了下来。 经过这一路伤亡,他们学乖了些,纷纷将视线落在宋鼎鼎身上,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宋鼎鼎仔细回忆一番原文剧情。 清平山庄的庄主,原是动物王国的贵族公爵,因为一时怜悯,收留了一个伤痕累累的人类女子,在和女子相处的过程中,庄主无法自拔的爱上了她。 人类女子怀了身孕,庄主为了她与国王制定的不公平条约抗衡,最终被国王驱逐出了动物王国。 而后庄主便带着人类女子迁徙到了这片土地上,并自己创建了清平山庄,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人类和动物。 自从庄主和人类女子成婚后,性格大变,一改往日阴郁沉闷的性子,变得慷慨好客,开朗大方。 只是成婚没多久,夫人便不慎滑胎,因此患上了轻微的抑郁症。 在庄主的悉心照料下,夫人的病情渐渐好转,在去年秋天,夫人又怀上了第二胎。 原文中庄主并没有要求他们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希望他们能帮助他夫人,顺利生产下腹中婴孩。 宋鼎鼎对着他们点了点头,示意没关系,这里相对于前两处秘境,已经算是天堂级别的待遇了。 天色已晚,庄主和夫人早已入睡,管家将他们安置在清平山庄的客院内,又叫丫鬟准备了浴桶和热水,为他们洗去身上的疲乏。 宋鼎鼎精神紧张了一路,此刻终于能放松片刻。 丫鬟送来了做好的饭菜,但她想起宋芝芝说她身上有味道,顾不上吃饭,反锁上房门后,便褪去了身上灰扑扑的衣袍。 清平山庄的客房内布置得素雅,浴桶旁挂着双凤螺钿珠帘,挡着乌木镶贝流苏十二扇围屏,窗下倚着一人高的水面镜。 她住在三楼客房,窗外便是一条碧色湖泊,镜湖蜿蜒纵横,挨着一层楼底的墙根处,还种着荆棘和仙人掌,倒是给人不少安全感。 宋鼎鼎支上窗户,在徐徐夜风下,踏进了双层椭圆形状的红木浴桶中。 汤水温热,舒缓了她一身疲乏,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浴桶中,在水面上流淌着细碎的莹光。 她双臂展开,将身子浸在汤水中,微微仰着脑袋,眸光无意间瞥到窗下一人高的水面长镜。 ——这是神仙府的契约。等你沐浴的时候,看看自己后背。 宋鼎鼎倏地想起黎画说过的话,她坐直了身子,将后背对着长镜,转过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第40章 四十个鼎 ◎清白(二更合一)◎ 浴水而出的及臀长发, 丝丝缕缕湿黏在光滑的脊背上,她抬手撩开墨似的黑发,露出盘踞在肩胛骨两侧的蓝闪蝶。 斑斓瑰丽的蝶翅上沾着绚丽的莹光蓝, 前翅和凤尾包裹着一圈冥黑,纤细精巧的花纹栩栩如生, 落在从臀线向上延伸生长的曼珠沙华上。 蝶翅闪耀着蓝色、绿色和紫色的金属光泽, 蓝闪蝶展翅欲飞,好似活的一般, 恍若随时都会冲破禁锢的枷锁, 得到梦寐的自由。 宋鼎鼎望着长镜里瑰丽的色彩, 久久无法回神。 这只蓝闪蝶代表着什么? 它是签订契约的契物,还是说它身上代表着什么更深一层的含义? 她不知道,只是下意识的伸出手, 从腋下绕到肩后, 用微凉的指腹摩挲了两下, 白雪似的肌肤上致命耀眼美丽的蓝闪蝶。 夜风吹过,宋鼎鼎打了个寒颤, 将身子重新沐进温热的汤水里, 透过长镜上方的窗户看向茵茵远方。 黎画说, 无臧道君还会来找她。 那会是什么时候? 他又会从她身上讨走什么? …… 在汤水中泡的久了, 困倦之意便渐渐袭来, 她微阖着双眸,正准备小憩片刻, 窗外却蓦地响起异动之声。 那声音不大, 但自从她习武之后, 听力就比以往灵敏了不少。 宋鼎鼎一下惊醒, 手臂撑在红木浴桶边缘, 身姿矫健的翻身跃出浴桶,扯下搭在十二扇围屏上的干净衣袍,随手披在了身上。 她躲在围屏后,透过屏障之间的缝隙,看向窗外。 只见一阵细微的悉悉索索声后,一只纤长的手攀住了窗格,约莫又过了半晌,那人才小心翼翼的露出了半颗脑袋。 只凭那一双眼睛,她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宋鼎鼎嘴角微抽,有些无语的看着宋芝芝手脚并用的攀上窗棂,而后蹑手蹑脚的到处寻找藏身的地方。 她想起傍晚时,宋芝芝说她不洗澡身上都臭了,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她身上不臭,宋芝芝是故意这么说的。 瞧宋芝芝那做贼似的模样,怕不是打算好了,想趁她用膳的时候,偷偷藏在隐蔽之处,待她用晚膳去沐浴,再躲在暗处偷看她洗澡。 只是宋鼎鼎有些不明白,宋芝芝为什么要偷看她洗澡,难道是她不慎露出了什么破绽,让宋芝芝怀疑她了? -- 第92页 想到这里,宋鼎鼎不禁有些庆幸。 幸好她没有先用膳后沐浴,不然这客房那么大,沐浴之处跟内间都是隔开的,说不准真会让宋芝芝得逞。 宋鼎鼎趁着宋芝芝四处躲藏的功夫,将系统里的【美颜塑形】技能调用了出来,埋头按照男人的胸膛,一比一为自己打造起平坦宽阔的胸口。 待塑造的差不多了,她又拿出储物戒里的铜镜,对着镜子,将五官照着自己现代的模样微微调整。 在确定能将宋芝芝糊弄过去后,便假装走过去的样子,原地踏步了十多下,制造出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宋鼎鼎透过屏风间隙,找到宋芝芝的藏身之处,慢悠悠的走出屏风,不紧不慢的解开了衣衫。 她特意找到了角度,刚好能让宋芝芝迎着月光,看清楚她的一举一动。 待衣衫散落,她转过身体,穿着白色亵裤迈进了浴桶之中。 藏在一人高青花梅瓶后的宋芝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人的动作,在清晰看到自己想到的地方,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阿鼎胸膛平坦,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也就是说,那梦境里大长老所说的话全都是假的。 或许是她这几日总想起大长老的三座矿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梦见了死去的大长老。 宋芝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便不再多看浴桶里正在沐浴的人——男人都是祸水,只会影响她敛财的速度。 约莫过了片刻钟,宋鼎鼎掐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围上缎布浴巾,离开了浴间。 她穿着湿透的裤子,快步躲在围屏后,直到宋芝芝离开,她才换上干净衣裳,走到窗户旁,侧眼朝着窗下看去。 客楼下面就是一大片湖,紧挨着墙角的地方还有荆棘和仙人掌,宋芝芝倒是能耐,平日不见好好修炼,逃跑用的轻功倒是练得不错。 临湖便是凉快,一阵冷风吹过来,惹得宋鼎鼎止不住打起了喷嚏。 她揉着鼻子,关好窗户,有些昏昏沉沉的走回内间床榻上。 被宋芝芝折腾半晌,刚才又在冷掉的浴桶里泡了许久,宋鼎鼎也没有胃口吃饭了,将胸口恢复原状后,便直接躺在榻上睡着了。 这一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神仙府的契约,她睡得相比前几日踏实了不少,再没梦见大长老追杀她。 翌日清晨,宋鼎鼎被房间外的喧嚣声吵醒,她迷迷瞪瞪的裹上细布,穿好衣裳,打开门探出了半个脑袋。 一身招摇红衣的顾朝雨拽着席梦思的头发,将她送客房里拖拽了出来,席梦思一点都不反抗,只是沉默着梨花带雨的哭着。 宽阔的楼梯间围了一圈的人,众人皆抱臂倚墙,眼中带着讥笑之色,交头接耳的看着笑话。 陆轻尘从客房里追了出来,可看着气红了脸的顾朝雨,他不敢上前,只能驻足在远处,一言不发的低埋着头。 顾朝雨抬手扇了席梦思一巴掌,但掌心麻木的疼痛并不能让她解气,她面无表情的冲进一旁看笑话的人群中,拔出旁人的长剑,对准了席梦思的脖颈。 这一下,惊得宋鼎鼎瞌睡虫跑得干净,她匆匆跑上前,拦住了顾朝雨:“顾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喷子宗的门规极为严厉,其他什么事都好商量,但只有同门之间不允许互相残杀这一条,谁若是犯了,便得废去一身修为,挑断手脚筋逐出宗门。 跟她一同站出来拦住顾朝雨的人,还有陆轻尘,他夺过顾朝雨手中的剑:“朝儿,我和席师妹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你别闹了。” 顾朝雨眼白泛着微红,牟足了劲,反手给了陆轻尘一巴掌:“你昨夜说去安抚同门师兄弟,到了深更半夜才回房,今早上我便在你颈间发现了吻痕……” 她似乎是气急了,喉间被唾液呛到,猛咳了一阵:“你告诉我,你脖子上的吻痕是谁的?” “除了席梦思,还有谁不要脸皮的追在你身后?你说,你说啊——”顾朝雨歇斯底里的怒吼着。 陆轻尘沉默起来,脸上的手印微微泛红。 而他的沉默,就像是最有力的证据,血淋淋的剖开放在她面前。 啜泣不止的席梦思,捂着脸痛哭道:“师姐,你不要怪师兄,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昨夜喝醉了酒,忍不住吻了师兄,但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 “师姐,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师兄的话,我们是清白的……” 席梦思这一番话,听得宋鼎鼎简直快要窒息了。 ——她喝醉了酒,吻了陆轻尘,脖子上有吻痕,但他们什么都没做,他们是清白的。 这手段何止是绿茶,光冲着席梦思在陆轻尘脖子上种草莓,宋鼎鼎便不相信席梦思喝醉了酒。 偷欢便要有偷欢的自觉,席梦思这分明就是小三示威正妻的手段,要不然她脑子进水了,才会在陆轻尘身上留下证据。 接下来,又该是什么桥段? 陆轻尘跪地求原谅,席梦思撞柱寻死自证清白,众人纷纷倒戈指责顾朝雨小肚鸡肠? 老掉牙的把戏,宋鼎鼎一点也不想看。 她将顾朝雨拉到身后,叫来吕察安抚,对着席梦思问道:“昨夜丫鬟送来的饭菜里,并没有酒,你喝的哪门子酒?” 席梦思被问的一怔,见众人皆投来好奇的视线,她连忙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瓶红酒:“这是那日从玫瑰庄园离去时,威尔顿公爵送的葡萄酒。我平时不怎么饮酒,昨日江边死了一个小师弟,我心中郁结,才会忍不住喝了些葡萄酒。” -- 第93页 宋鼎鼎接过红酒,瞥了一眼。 红酒的确启封过,但只少了一两口的量,这点酒水还不够塞牙缝,席梦思能醉到跟陆轻尘亲到一起去? “你在餐桌上连喝三杯红酒,面不改色。昨夜喝了两三口便醉到不省人事了?”她斜睨着席梦思,笑的讥诮:“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席梦思张了张嘴,想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本就是抿两口意思一下,哪里还会真的往死里灌自己酒。 再说了,她哪知道宋鼎鼎还关注她在餐桌上喝多少酒,早知道宋鼎鼎会站出来多管闲事,她便说自己将酒水喝完了。 席梦思脸色一变再变,她见众人看她的神色越发鄙夷,心底一慌,咬牙道:“我知道现在我不管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这件事都怪我,但我跟陆师兄之间是清白的!” 说罢,她便直直往楼梯间的柱子上撞。 宋鼎鼎手疾眼快,一把薅住席梦思的头发,她往前冲的力度太大,头皮被扯得通红发麻,没撞上红漆柱子,倒是被薅掉了一小把头发。 她面目扭曲的抱住脑袋,龇牙咧嘴在地上翻着滚。 “你先别急着死,我还没说完呢。”宋鼎鼎侧过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陆轻尘:“席小姐喝醉了,那你呢?” “你没喝醉,但是你一看见女人就浑身无力,连推开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半推半就的从了她?” 陆轻尘不回应她,只是低着头对着顾朝雨的方向,缓缓跪了下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怪我也好,打我也罢,我都认。” 虽说修仙界道侣都是一夫一妻,但就算陆轻尘做错了,他已经为此事做到下跪的地步,已实属不易。 众人忍不住倒戈,压低了声音小声嘀咕着:“顾朝雨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陆轻尘只是为了尽到自己首席弟子的责任,才去探望安抚同门弟子,他又不知道席梦思会醉酒,这事不赖他。” “不过是亲了一口,又没干什么,你看她把席梦思都逼到自尽的地步了。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宋鼎鼎深呼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在人群中寻觅了一会儿,将视线落在喷子宗的几个弟子身上:“陆公子说他昨夜去安抚你们的情绪,你们昨晚上见过他?” 几人面面相觑,想说什么,又不好说,毕竟陆轻尘是喷子宗的首席弟子,家世背景是他们八辈子都攀不来的。 他们若是说错了话,得罪了陆轻尘怎么办? 犹豫之下,有一人轻轻点头:“我见过陆师兄,就是……” 宋鼎鼎直接打断他,看向其他几人:“看来,你们也应该都见过陆公子了?” 有一人开头,其他几人自然也是点头,她微微颔首道:“那既然如此,你们都是什么时候看到的陆公子,不如一起说个时间吧?” 喷子宗的弟子皆是一怔,他们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众人一见他们这幅模样,心中纷纷有了数。 显然事情被宋鼎鼎推理到这里,已经很明了了。 怕不是席梦思半夜时,给陆轻尘传了信,而后陆轻尘寻了个探望安抚其他同门弟子的借口,去了席梦思的房间。 见席梦思那模样,应该也是没有喝醉,只是借着酒醉的名义,壮胆上前吻了陆轻尘。 至于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陆轻尘深更半夜,去了席梦思房间的那一刻,就清楚接下来孤男寡女会发生什么。 方才为陆轻尘辩解的几个男弟子,此刻不约而同的噤了声,施施而来的白绮嗤笑一声:“东西脏了便扔掉换一个干净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想不明白?” “你抬头看看窗外莽莽森林,三条腿的癞□□不好找,那三条腿的男人不是遍地跑?” 这话是对着顾朝雨说的,她沉默着,绷紧的身体骤然松垮下来,转过身朝着楼下走去。 宋鼎鼎和吕察追了上去,到了二楼梯间,吕察挽住她的手臂,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顾姐姐,你心里闷得慌,我陪着你走走。” 顾朝雨面容疲倦,摇了摇头:“我想自己静一静。” 吕察神色担忧,迟疑着松开了手。 宋鼎鼎看着她道:“翱翔于空中的鹰,不该被锁在金丝笼里。” 顾朝雨现在在喷子宗拥有的一切礼遇,都是因为陆轻尘,他背景雄厚,家底殷实,乃丹修世家陆家的嫡次子。 修仙界各类珍稀的极品丹药都来自陆家,连修仙界各大门派的掌门,都要敬畏他家族三分。 这些年,顾朝雨修为突飞猛进,除却自己上劲,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陆轻尘提供给她的珍稀丹药。 席梦思上赶着往陆轻尘身上贴,便是看中了陆轻尘的家世背景,放眼三陆九洲,能像陆轻尘这般长相俊美,条件优渥的修士并不算多。 宋鼎鼎觉得,要不是仗着家世背景,陆轻尘也不会一次次在顾朝雨的底线上反复横跳。 在她的注视下,顾朝雨摇头苦笑,面色幽幽,犹如白纸:“我怀孕了。” 宋鼎鼎愣了一下:“那他知道吗?” “他知道。”顾朝雨的手掌搭在小腹上,低声笑道:“我上次与他和好,便是因为这个孩子。” “阿鼎,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去寻死。我只是……想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 第94页 说罢,她揉了揉泛红的双目,对着两人笑了笑,勉强的伸手扶住楼梯扶手,一步步朝着楼下走去。 宋鼎鼎看着那抹红影渐行渐远,喉间微微苦涩,心底止不住泛酸。 所以陆轻尘明知道顾朝雨怀有身孕,还半夜三更去找席梦思搞暧昧。 所以陆轻尘这般笃定顾朝雨会原谅他,就要因为她怀了孕,他知道她哪怕是为了孩子,也不会离开他。 难道将近八年的感情,就比不得一时欢愉,一时新鲜感和放纵吗? 如果年少情深的两人,终究要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那所谓的爱情到底是什么? 只是多巴胺的分泌,还是荷尔蒙的增多? 没有温度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反应迟钝的转过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裴名。 宋鼎鼎迷惘的看着他:“裴小姐……爱是什么?” 裴名道:“爱是利用,是伤害,是不择手段得到和占有。” 她的瞳孔微缩,表情看起来似有震惊。 裴名捏了两下她手心的软肉,低不可闻的轻笑道:“我说笑的。” “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但不会是他们这样。”他微微正色,唇畔笑容轻浅:“你要相信爱,人人都能等到。” 从裴名身后路过的黎画,忍不住轻嗤一声。 好家伙,他没听错吧? 一个连心跳都没有,从出生就活在谎言和欺骗中的活死人,竟然在教阿鼎什么叫爱? 他讥讽的嘴角扬起,紧接着又在裴名扫过来的冷冽视线下,重新归于平静。 黎画脸上失去笑容,目不斜视的点着头:“我觉得裴姑娘说的很对,人人都能等到爱,我永远坚信这一点!” 马澐站在黎画身后的楼梯上,不禁打断道:“快走吧,今日我们还要去拜见庄主。” 经过马澐的提醒,宋鼎鼎终于想起正事,她吸了吸鼻子,快步下了楼梯。 他们住的客楼叫水莲榭,夜里看不清楚,白日便能一赏周围的大好风景。 水莲榭依山傍水,林木茂盛,黛绿色的湖面倒映着重峦叠嶂的远山,肥美鲜红的鱼儿畅游在白色睡莲下,碧绿的荷叶下时不时响起蛙声。 看见管家出来相迎,宋鼎鼎抬手折了一根树枝,当做簪子一般,将来不及梳起的长发随手挽上。 黎画走上前去,正要说什么,一抬头便看见了她肌肤瓷白的脸庞,他偏了偏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仔细看去,却依旧是白如璞玉的脸蛋。 “阿鼎,你脸怎么变白了?”他扳正了宋鼎鼎的脑袋,左右打量一番:“真是奇怪了,昨日还黝黑着。” 黎画声音不算大,却引来了不少人关注,方才在客楼里,大家只顾着看陆轻尘和顾朝雨闹笑话,谁也没往宋鼎鼎脸上看。 此刻黎画一说,众人才注意到宋鼎鼎脸上的肌肤白的水嫩,像是剥了壳的嫩鸡蛋似的,丝毫不见往日的黧黑。 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注视下,宋鼎鼎耳朵一阵嗡鸣,脑海一片空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顾着拉架,忘记化妆就出来了。 她感觉黎画在看她,马澐在看她,最可怕的还是那道波澜不惊的视线。 ——裴名也在看着她。 她昨晚因为宋芝芝的突然试探,沐浴过后来不及乔装打扮,便顺手照着现代的模样,微调了五官。 若说原来她第一次微调五官脸型,有三分像现代的模样,现在便有八、九分的相像。 他们不一定能认出来她就是死掉的宋鼎鼎,但黧黑的皮肤突然变白这一点,她该如何解释? 宋鼎鼎嗓音轻颤:“我,我……” “阿鼎,你今日脸上抹脂粉了?”裴名抬手打掉叩在她脸颊两侧的手掌,凑近了轻嗅两下:“还沾着脂粉香呢。” 黎画捂着被拍疼的手掌,头都不抬,便应和道:“原来是抹了脂粉,阿鼎这一打扮,倒比个姑娘还清秀漂亮。” 他原本也只是附和裴名的话,但宋鼎鼎听到这话,转过头看着他:“真的?” 她眼睛里像是种了一颗银杏树,浅褐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细碎的光亮,干净明媚的耀眼。 黎画胸口一窒,不知怎地又想起了黎枝清澈的眼神,他怔愣的看着她许久,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回答,真的漂亮。 宋鼎鼎得到答案,难得羞涩的抿唇笑了起来。 她现在的容貌,跟现代的脸相差不多,她母胎单身,大学五年没交过男朋友,更从来没有男生跟她搭讪过。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心底难免有些自卑和不自信,总觉得是自己长得不好,不够优秀,所以才会没有人喜欢她。 宋鼎鼎满足道:“我们走吧。” 管家走在前面引路,出了水莲榭后,众人在山庄内看见不少正在劳作的男仆。 奇怪的是,他们脖子上大多架着些年龄不一的稚童,那些稚童看起来十来岁的样子,趴在男仆们的头顶,手里拿着一根血红色的长管子。 马澐不禁好奇道:“这些小孩是他们的孩子吗?” 管家笑容优雅:“当然了,孩子们小时候最粘人了,这时候缺不了父母的陪伴。” 马澐点点头:“他们手里的长管子是什么?怎么孩子们人手一根?” “那是孩子们的进食管。”管家不厌其烦的耐心解答着,他走近一个男仆,将孩子和男仆分开一定的距离:“孩子没有能力劳作,只能以父亲的血液为食,直到孩子长大成婚,诞下新的子嗣。” -- 第95页 只见被管家抱起来的孩子,手里攥紧了血红色长管,那条血淋淋的管子直通男仆的后颈,活像是从身体里抽出来的脊椎。 孩子殷红的嘴,不住吸吮着新鲜血液,他们的脑袋巨大,手臂和腿脚像是莲藕一般胖乎乎的,却丝毫不见可爱,只让人觉得恐怖渗人。 宋鼎鼎抿着嘴,面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若是按照管家所言,这些巨婴们会一直吸食父亲的血液,直到巨婴们长大后诞下新的子嗣,然后他们也成为父亲,被自己的子嗣吸食血液。 他们就这样往复循环,代代延续下去。 宋鼎鼎忍不住提出了自己比较关心的问题:“孩子的父亲被这样吸血,身体能扛得住吗?” 管家笑着道:“没关系,反正他们的寿命只有几十年,等到孩子们长大成人,他们差不多也该死去了。”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过是顺应自然,客人不用太过担心他们。” 听闻这话,一时间她的心情却是更为复杂了。 所以他们活着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拼命索取,和拼命给予吗? 那为什么孩子们不能自己劳作进食,父亲们为什么不拒绝被吸血,为什么他们要活的这么累? 宋鼎鼎想不通,但她作为一个外来客,也不好多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叹一口长气。 他们继续前行,直到管家停住脚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尊贵的客人们,在拜见庄主和夫人之前,需要你们沐浴净身,再换上我们山庄的衣物。” “因为浴场是露天沐浴,没有隔间,所以分别设有男汤和女汤,请客人们自行选择。” 管家话音落下,便有两道视线,同时落在宋鼎鼎身上。 一道是裴名,另一道是玉微道君。 第41章 四十一个鼎 ◎津液(二更合一)◎ 晌午阳光正盛, 树上的声声蝉鸣,催得宋鼎鼎有些目眩耳鸣,她似乎感受到了来自玉微道君的灼灼目光, 心中隐约生出些躁意。 管家说浴场是露天的,那她便可以将这个浴场理解为温泉似的场地, 没有隔间, 大家都赤着身子在浴场里沐浴更衣。 有美颜塑型的金手指,只要她想, 就能将身体改变为男人的构造, 完全不用担心身份露馅。 但问题是, 她过不了自己心理这一关。 她昨日能让宋芝芝看,那是因为宋芝芝也是个女子,女子之间, 看一眼也少不了什么。 可要是让她给这些宗门男弟子看, 她光是想想都要恶心到崩溃了。 眼看着其他人陆陆续续走进了浴场, 宋鼎鼎却还在原地踌躇着,后背衣衫被汗水浸透, 她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紧攥。 玉微道君知道她是女子, 其他人则认为她是个男的, 此刻摆在她眼前的选择, 仿佛不是进哪个浴场, 而是牛头马面在问她跳哪个油锅。 许是察觉到她的焦虑,裴名微微抬眸, 轻瞥了一眼黎画, 黎画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似的, 连忙点头对着他比了一个‘没问题我都懂’的手势。 不就是怕别人看到阿鼎背后的东西, 他带着阿鼎等到其他人离开之后, 再沐浴更衣就是了。 黎画揽着宋鼎鼎的肩膀,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紧张:“没事,咱们最后再进去。” 玉微道君从她身边走过去,深深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直接走进了浴场里。 管家瘦长的脸上带着金丝镜框,他从黑色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只精巧铜色怀表,手指按了一下怀表上方的按钮:“请客人们抓紧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庄主将会陪同夫人进行午休小憩。” 言外之意,错过这个时间,今天很可能就见不着庄主和夫人了。 宋鼎鼎见不见到他们都无所谓,反正她的任务是攻略裴名,又不是凑集七颗吞龙珠。 问题是其他人都着急吞龙珠的事情,她一直杵在这里不进去,难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她咬了咬牙,对着黎画道:“我们先进去吧。” 黎画见她往男浴走去,也没多想,总之进去等和在外面等,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他紧跟其后,正想跟裴名做个手势,示意一切有他,不用担心。 一回头却发现裴名往女浴里走了进去,黎画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表情微微有些复杂。 好家伙,这些宗门派的女弟子要是知道无臧道君男扮女装走进了女浴,怕是这辈子都会对沐浴产生阴影。 “看什么呢穷小子?”白绮双臂环胸,笑容中略带讥诮:“你要是想进女浴,我带你进去便是了。” 离开了过敏源,她这两日又喝了不少宋鼎鼎给的药草煎水,再加上她自己储物戒里的药膏涂抹,脸上的红疹子已是尽数褪去。 只是还留了些不怎么明显的痕迹,约莫再过两三日就能完全恢复原本光滑细嫩的肌肤了。 她且瞧黎画还能说出什么来。 黎画眼皮微抬,看着她的目光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似是审视,似是凝望。 白绮被他盯得有些心慌,嘴角笑容微顿:“你看我做什么?” 黎画敛住眸光,挑唇一笑:“就算你给我十块高阶灵石,我也不愿意看你……” 他瞥了一眼白绮的身前,转过头往男浴走去:“还不如看我自己。” -- 第96页 白绮脸上的笑容消失,面部肌肉微微抽搐。 果然穷剑修就是穷剑修,她当初分手时,不过拿走他十块高阶灵石,他竟然记恨她到现在。 想她神仙府金山银山堆在门前,十块高阶灵石算什么? 要不是因为修仙界最强者突然换了人,而她身上又没带灵石,为了进一步接触到那男人,她需要用十块高阶灵石为街边可怜的小乞丐买吃食,她才不惜的拿黎画的钱。 这么点钱,抠抠搜搜记到现在,幸亏她当初眼睛雪亮,毫不犹豫的甩了他。 白绮气呼呼的走进了女浴,一进门便撞见了远离女子喧嚣,独自坐在门内石头上的裴名。 见他还挺有自觉,知道非礼勿视把身子转过去,她心情稍微好了些:“你先坐着,等女弟子们走的差不多,我再来喊你。” 说着,她下意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而这一拍过后,他的身体却是僵直着向前栽倒了下去,惊得她脸色微微一白。 白绮还以为裴名身上的活人精血又不够了,连忙上前扶起他的身体。 听闻她父亲当年发现他的时候,他赤着上身,躺在玄冰石上,胸膛被划开了五寸长,血淋淋的内脏看得一清二楚,唯独少了一颗心脏。 后来不知父亲怎么救活了他,竟是用一颗石头顶替了心脏,让他成了一个活死人。 ——关于这一点,白绮一直是存疑的,毕竟当年父亲连她娘亲的命都没救活,她认为父亲也没有能力救活裴名。 不过裴名是天族后裔,或许跟他们有所不同也不一定。 裴名换了石头心脏后,心脏不会跳动,也没有人的感情,每隔一个月便要通过血蛱蝶换一遍身体里的血,以保证他体内的血液是鲜活流动的人血。 如今进了秘境之中,约莫也得有半个多月了,难道他是提前耗费完了精血,所以突然晕厥过去了吗? 白绮扶他的时候,千思万绪涌入心间,但当她扶起他的身体,才发现自己想太多了。 裴名眼睛是睁开的,呼吸也依旧顺畅,只是他将神识抽离了这个躯体,导致身体变成傀儡,这才会一碰就摔倒了。 她想起昨日在江边时,裴名用神识化出分.身,显现出无臧道君的原型,想必此刻他亦是如此。 白绮将他的身体扶了回去,许是怕别人发现他的异常,索性便直接蹲守在了一旁。 这可是个表现的好机会,说不准等裴名神识回来,看到她一动不动的守在身边,心底一感动,就咬上了她的钩。 …… 宋鼎鼎一进男浴,发现他们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光着屁股乱跑,男弟子们大多在腰间围着仆人备好的浴巾,只是赤着上身。 她微微松了口气,幸好没看见满地行走的章鱼哥,要不然她真怕自己长针眼。 浴场开阔,绿地茵茵,约莫有十多处泉眼池水,配备了热汤水和清凉解暑的冰泉水,远处溪涧还有一处如烟如雾的大瀑布。 宋鼎鼎沿着脚下铺满的鹅卵石小道向前走,听着蝉鸣蛙叫,瀑布发出的哗啦啦水泄声,心中一片宁静祥和。 像是大自然的力量,奇迹般治愈了心底的浮躁,她忘记了身上兼并着的任务,眼前只有绿荫濛濛,在这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脚下突然多出的斜影,令她顿住了脚步,她抬起头来,便见神色清泠的玉微道君递来了一套月白色绫衣:“待他们离开,你再沐浴更衣。” 宋鼎鼎怔了一下,想起他们腰间围着的浴巾,约莫猜到了是玉微道君的叮嘱,她埋头应了一声,接过绫衣,走到一片树荫底坐下。 黎画从浴场外追了上来,他随手端来了两盘冰镇水果,坐在她身旁,像是度假般的发出一声舒适的感叹:“好久没这么舒坦过了。” 宋鼎鼎点头,用叉子叉了一块冰镇西瓜:“虽然是这样,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她不相信这里会设置无意义的一层秘境,便犹如前两层秘境,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其实藏着波涛汹涌的巨浪在后面等着他们。 而且他们现在所经历的事情,已经有一部分与原文里的剧情不符。譬如江边的水鬼,角斗场的斗兽比赛,被蛇王揭穿的人类身份……这些是原文中都未曾出现过的剧情。 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出现了偏差,又或者从她穿到原主身体里的那一刻,书中的世界就已经开始朝着天平的另一个方向倾斜而去。 总之,他们现在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还是小心些为妙。 “对了,你背后是什么图案?”宋鼎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打量的视线落在了黎画背后。 黎画也跟神仙府签了契约,如果她背后的图案是蓝闪蝶,那他背后的又是什么? 他的也是蓝闪蝶吗? 见她目光灼灼,黎画吃水果的动作一顿,神色不自然道:“等待会他们走了,你自己看吧。” 宋鼎鼎颔首应了一声,心底约莫猜到他们背后的图案,应该是不相同的。 两人神色悠哉的坐在阴凉处,边吃着水果,边等着众人沐浴过后离开。 然而一刻钟之后,那些宗门弟子有些浸泡在水里,有些打坐在瀑布下,根本没有离开的迹象。 也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灵力,我灵力回来了……” -- 第97页 宋鼎鼎循着声源看去,却见那人从瀑布底一跃而起,腰间浴巾散落都浑无知觉。 她还未看清楚什么,眼前倏忽一黑,冰凉的手掌覆在双眸上:“他有什么好看的?” 身后的嗓音悠扬婉转,并不低柔轻缓,却像是春日里刚刚摘采的新鲜嫩茶叶一般,浸泡在冰水之中,透着一丝甘冽。 宋鼎鼎心跳漏了一拍,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她磕磕巴巴的唤道:“无,无臧道君……” 他转过她的身子,松开手,坐在黑石间:“何必如此生分,唤我小字就是。” 宋鼎鼎吓傻了眼。 这无臧道君是自来熟吗? 她什么时候跟他熟到叫小字的地步了? 他像是没有骨头一般,神色懒散的倚在石上,修长白晰的手指夹住一颗荔枝:“我小字唤作子荔。” 黎画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才不过短短半刻,无臧道君便急不可耐的追过来,这大概就是断袖的烦恼——既要防女,还要防男。 不过无臧道君说谎也不打草稿,男子二十岁弱冠之年,才由父母取得小字,无臧道君只活到十六岁,哪来的小字? 他看分明是无臧道君现取了一个小字,看见荔枝便叫子荔,那要是看见西瓜,是不是得取字叫瓜皮? 依他所见,无臧道君更应该叫子桃,这样他就可以跟阿鼎来个分桃之好。 裴名一记冷眼扫过来,黎画瞬间止住了咳,比急支糖浆还管用。 “你们先聊,我去看看那边什么情况。” 说罢,他起身匆匆离去,连头都不回一下。 黎画一走,宋鼎鼎就更不敢说话了。 裴名如玉雕琢的指间剥着荔枝,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不喜欢这个小字?” 她生怕他误会,连忙摇头:“不是,我没有不喜欢……” “那便唤一声听听。” 宋鼎鼎:“……” 她低着头,嗓音轻不可闻:“子,子荔。” 他满意的笑着,抬手将晶莹剔透的荔枝肉,递到了她的唇边:“尝尝。” 这个动作太过暧昧,最起码对于宋鼎鼎来说,这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男人,倚在她的身侧,手臂微微圈住她的后肩,已经撩拨到了她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 如果面前的男人是玉微道君,又或者是任何一个在场的宗门男弟子,她都会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扇过去。 但这是无臧道君,她不敢。 三陆九洲无人敢直呼他的名讳,他在人界被奉为杀神,手下沾染鲜血无数,可止小儿夜啼,可令人闻风丧胆。 大家都怕无臧道君,宋鼎鼎也不例外。 她小心翼翼抬起眼,轻咬住他指间的荔枝,看着他的眼神中略带一丝不甘。 荔枝瓤厚而莹,咬下口去,甘甜的汁水在齿间四溅,味蕾溢满淡淡的清香。 他问道:“甜吗?” 宋鼎鼎点头:“还可……” 未说出口的话,被尽数吞没。皓齿细细啜咬着唇瓣,席卷到齿间每一处,汲取着甜美的津液。 宋鼎鼎怔愣着,像是丧失了五感,听不见声音,看不到眼前物,大脑直接宕机。 直到她逐渐恢复感官,却发现无臧道君早已离去,只是她眸前多了一条遮眼用的绫罗。 她的心跳错乱且急促,就像是在玫瑰庄园酒窖里的那一次,但感觉中又有几分不同。 对于裴名,并不是说讨厌,只是明知道他是女子,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感觉很别扭。 而无臧道君,则更多的是一种不知名的感觉。 他嗜血成性,亦正亦邪,又是原主的灭族仇人,这一个个标签叠加在一起,本该让她痛恨、反感有关他的一切。 可她就是讨厌不起来,甚至还觉得有一点刺激,像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宋鼎鼎越想越觉得心燥,她觉得自己太不争气,即便是母胎单身,也不该像是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一样。 这能是一个新时代独立自强的女性,被强吻之后该有的态度? 不,这不应该。 下次再见到他,她一定要跟他说清楚——如果这个吻是交易内容的一部分,那她也就认了。 如果不是,那她希望他能一口气把交易内容说清楚明白,她不喜欢这样拖泥带水的处理一件事。 宋鼎鼎扯下眼前的绫罗,一抬头就看到了疾步走来的黎画:“阿鼎,那条瀑布可以恢复灵力!”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激动,但说罢之后,他又倏忽愣住。 阿鼎没有神识,本就使不出灵力。在秘境之中,有没有灵力,对于她来说,似乎根本就不重要。 宋鼎鼎没注意到他的停顿,只是询问道:“具体是怎么个恢复法?” 黎画也说不大清楚,他没在瀑布下净身,只是听那些宗门弟子咋呼着自己恢复灵力了,过去查看时,发现他们身体里确实是多了一股灵脉。 那灵脉说不清道不明,摸着气血充沛,平稳有力,往来流利,似乎比以往的灵力还要强些。 黎画沉思片刻:“要不然,我过去试试。” 宋鼎鼎不赞同道:“秘境既然压制众人灵力,便没有中途恢复的道理,怕是有什么蹊跷之处。” 她说这话时,陆轻尘正好随着玉微道君等人走过来,他顿住脚步,低嗤一声:“只会伶牙俐齿,装神弄鬼。” -- 第98页 陆轻尘厌极了宋鼎鼎,她几次三番挑拨他和顾朝雨的感情,今日又当众让他颜面扫地。 宋鼎鼎根本不明白,他从未生出过背叛顾朝雨的想法,但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总会觉得腻了,倦了。 席梦思上赶着投怀送抱,他没有拒绝,这是出于男人的本性。 他相信天底下的男人都禁不住诱惑,所谓的好男人,不过是暂时还没有出轨的机会。 他太了解顾朝雨了,他知道该怎么样让她心软,怎么求她原谅。 只要他咬死了他和席梦思什么事情都没有,顾朝雨到最后必定会向他妥协——她一向如此,即便吵闹的再厉害,妥协的人也永远是她。 更何况她现在还怀了他的孩子,她也只能向他妥协。 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家事,可让宋鼎鼎这么一闹,他这张脸简直要丢干净了。 现在所有人看他的眼神中,都带着鄙夷和轻视,顾朝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陆轻尘眼底的怒火熊熊,宋鼎鼎却像是没看到似的,直接忽略掉了他的声音:“谨慎为好,师父你暂时先不要试了。” “先观察两日,若是大家体内的灵力没问题,再前往瀑布恢复灵力也不迟。” 这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陆轻尘再也忍不下去,他快步走到她面前,盯着她道:“神算子,我邀你明日晌午在水莲榭比剑,你敢不敢?” 他这话说的极为轻蔑,宋鼎鼎是黎画的亲传弟子,那日更是在角斗场里以春生花絮的剑法,一举杀死了变种兽。 而陆轻尘乃喷子宗首席弟子,最擅长的并非剑法,却能说出这番挑衅之言,摆明了是不将宋鼎鼎放在眼里。 宋鼎鼎刚要说话,却被黎画拦住,他对着她摇了摇头。 陆轻尘出身丹修世家,虽然拜入喷子宗,但在那之前,他曾是修仙界顶尖的剑修。 当初黎画还与他交过手,后来陆轻尘不愿与家族安排的女子联姻,负气之下,故意拜入了名声最不堪的喷子宗。 即便如此,陆轻尘也没有停止过修剑,他手上的茧子足以说明一切。 陆轻尘摆明了就是欺负人,他虽然不知道宋鼎鼎没有神识,却看出了她短时间内不会去碰那恢复灵力的瀑布水。 有灵力和没灵力的修士,便是天壤之别,即便她修仙天赋极佳,在没找回神识之前,她也不一定能打过陆轻尘。 而陆轻尘因为今日丢了颜面,届时借着刀剑无眼的借口,必定会对宋鼎鼎下死手。 “怎么,你是不敢应战吗?” “原来,九洲第一剑仙的徒弟……”陆轻尘见她不说话,笑吟吟从齿间吐出几字:“不过如此。” 宋鼎鼎到底是被陆轻尘这幅无耻的嘴脸激怒了,刚才为何不敢找她麻烦,却在恢复灵力后多次出言挑衅? 不过就是认为有了灵脉加持,便想给自己找回场子,以此弥补清晨丢掉的颜面? 她要是不应战,他便有了脸,到时四处宣扬他以剑为邀,而黎画的亲传徒弟却怂到不敢应战。 她要是应战,即便陆轻尘有灵力,赢输的几率面也是各占一半。 “陆公子真是说笑,我有何不敢应战?”宋鼎鼎冷笑一声,慢声细语道:“我只是怕你的血,脏了我的剑。” 陆轻尘脸色一变:“你!你——” “怎么,陆公子这是害怕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宋鼎鼎笑容讥诮:“若是害怕打不过我,你便多泡一泡瀑布水。再不够,那就喝上两口瀑布水压压惊,看你体内灵脉能不能分个叉,劈个腿。” 她特意咬重了‘劈个腿’三个字,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禁不住笑出了声。 陆轻尘拂袖离去,只扔下一句狠话:“你尽管逞口舌之快,我明日便打得你跪地求饶!” 主角都走了,其他人也都纷纷散去,玉微道君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方才言之有理,但实在不该与陆轻尘起争执。” 他上次探过她的识海,自然也知晓她没有神识的事情,而陆轻尘在入喷子宗前,曾是骊山剑法最高超的剑修。 宋鼎鼎对上陆轻尘,根本毫无胜算。 “多谢玉微道君关怀,不过道君还是抓紧时间管管他们。管家说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庄主和夫人便不再见客。”她好心的提醒道。 玉微道君一听这话,连忙命人催促男弟子们更衣离开。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浴场里便空荡起来,黎画看着宋鼎鼎:“你太冲动了。” 她点点头:“我知道。” “知道后悔了?我现在跟他去说,还来得及……” 宋鼎鼎打断黎画:“陆轻尘说的是九洲第一剑仙的徒弟不过如此,却是指桑骂槐,暗喻师父你也不过如此。” “但是他根本不配和师父相比,他没有剑心,否则就不会因为负气而放弃修剑,进入喷子宗。” “而师父你出身寒门,幼年父母双亡,带着年幼的妹妹跟野狗抢食,被师祖怜悯收入门下。” “从九岁到二十三岁,整整十四年寒暑冬来,即便满身伤痕,练到手掌血肉模糊,也从未放弃过修剑……” 宋鼎鼎记得很清楚,关于书中黎画的一点一滴。 而陆轻尘这种依靠家族势力,和灵丹妙药砸出来的修为剑术,根本不配和靠着血泪汗水,厚积薄发成为九洲第一剑仙的黎画相提并论。 -- 第99页 黎画怔愣着,目光微微滞泄。 他就说以她沉稳的性子,不该这般轻易被陆轻尘激怒才是。 原来她早知道陆轻尘会用剑,她就是想为他出口气,不愿他被陆轻尘踩低了去,才会应下对战。 黎画嘴角扬了扬,又很快回归了原处,他过去的那点事迹,都是同门师兄弟美化过后,宣扬出去的。 其实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坚定,他有很多次因为太过痛苦而想过放弃,只是看到黎枝营养不良的瘦弱身体,再苦再难也挨过来了。 他所谓的剑心,不过是想带黎枝过上富裕的生活,不再忍饥挨饿,不再受人白眼。 当他迷失自我,而黎枝也离他远去后,他便再没了拿起玉阙剑的勇气。 说到底,他又能比陆轻尘好多少? 黎画扯了扯嘴角,眸光晦涩:“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情要做,你换好衣服便先走,我今日就不去了。” 说罢,他不等宋鼎鼎回应,便匆匆离开了浴场。 宋鼎鼎看着他仓惶离去的背影愣了一下,拿起手里的月色绫衣,麻利的更换了起来。 待她走出浴场时,刚好掐在管家所说的半个小时之前,管家率着沐浴更衣过后的众人,朝着正前方的中式建筑中走去。 巧的是,庄主正陪着夫人在园子里修剪花草,他们一走进长廊,便看到了身着黑色贵族服饰,手持金色权杖的神秘庄主。 他侧脸的皮肤苍白,金褐色的头发微卷,血色的瞳孔和露出的尖牙,无一不彰显着他吸血鬼的身份。 宋鼎鼎这一路以来,见过八十多岁耋耄之年,手拿□□步.枪扫射的女皇,见过睡美人,白雪公主,美女与野兽,甚至种出了七个葫芦娃。 现在的她,像是在大润发杀过十年的鱼,她的心早就跟她的刀一样冷了。 就算此时此刻蹦出来一个孙悟空,她都不会觉得惊讶,更何况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吸血鬼? 就在她面带微笑,想要上前与庄主交涉时,庄主夫人转过了头。 在看清楚夫人的脸后,宋鼎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这个清平山庄的庄主夫人,竟然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第42章 四十二个鼎 ◎求我(二更合一)◎ 宋鼎鼎以为是天气热, 自己被晌午正盛的阳光晒花了眼,她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园子灌木丛花间的庄主夫人。 她身着岚雪芙蓉对襟襦裙, 外佩云柏浅纱披帛,慵懒挽成随云髻, 鬓间斜插一支梅花白玉簪, 显得肌肤暖白如玉。 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颊边淡抹胭脂, 白里透着浅红, 唇绛一抿, 一颦一笑皆嫣然灿烂。 眼前这人,却是与原主的音容相貌如出一辙。 显然天门宗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庄主夫人的相貌, 玉微道君神色微滞, 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他的薄唇轻颤, 身体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又倏忽顿住了脚。 “这是……”玉微道君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 对着身边的天门宗弟子问道:“小鼎?” 天门宗弟子眸光迟疑, 不敢应声。 当初他们亲眼看见宋师姐被火葬掉, 虽然最后没能看着她的尸体被烧干净, 但她服毒身亡后, 玉微道君有亲自确定她的脉搏和气息。 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此地的庄主夫人身怀六甲, 那即将临产的肚子怎么也得有八、九个月大, 而宋师姐才死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这不光时间对不上, 其他的地方也看起来疑点重重。可以说, 除了那张完全一模一样的脸, 她们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吻合。 “玉微道君,有没有可能,这庄主夫人是宋师姐的同胞姐妹?”天门宗弟子小心翼翼问道。 “不可能。” 几乎同时响起的两道嗓音,令宋鼎鼎神色微微一愣。 她转头看向声源之一的裴名,难得从他漆黑的眼底分辨出了一丝细微的情绪起伏。 玉微道君也看了裴名一眼,似是安抚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或许她们只是容貌相似的两个人。” 这句话,像是在说服裴名,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师姐死了。”不过顷刻之间,裴名便已经回归了平静,他不带分毫感情的陈述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相比起玉微道君略显不自信的口气,裴名的嗓音轻描淡写,却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去相信他说的话。 宋鼎鼎听着他如此笃定的语气,一时间心情说不上来的复杂。 她大概要让裴名失望了,她还活着,而且就站在他面前。只希望裴名知道真相时,不会恼怒到将这个躯壳大卸八块。 “先别说这个了。” 宋鼎鼎收回视线,对着身后的人提醒道:“有什么问题,回去再商议。” 玉微道君颔首,敛住溢于表面的情绪,走过长廊到庄主身旁,微微俯身作揖:“昨日来时已晚,不敢打扰庄主和夫人休憩,今日特来拜访二位。” 庄主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早听顾小姐说过诸位,这一路从女尊国来,长途跋涉,辛苦各位客人。” 他轻轻携住夫人的手臂,眼神温柔的看着她隆起的腹部:“我夫人将要临产,夏日炎炎,总是没有胃口。大夫不让她吃凉物,荤腥之类的食物她又觉得腻,连简单的白粥吃完也会呕吐不止,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用过餐了。” -- 第100页 “如果客人们能帮助我夫人克服难关,顺利产下婴孩,我愿意将吞龙珠双手奉上。” 就宋鼎鼎所知道的剧情,庄主隐瞒下了一部分事情,就比如他夫人曾经流过一次产,还因此得过抑郁症。 不过倒也可以理解,或许庄主是怕提及此事,再惹得夫人伤心难过也说不准。 庄主提出的这个任务说起来简单,但生产顺不顺利,受众多因素影响,并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事情。 譬如庄主夫人看起来,似乎有些产前恐惧症——大多数孕妇怀孕初期孕吐的反应比较大,到了后期会逐步稳定下来。 孕妇吃油腻大补的东西,当然会恶心呕吐,但庄主夫人现在已经到了喝白粥都想吐的地步,甚至好几日都吃不下饭。 相比起生理性的身体反应,她觉得庄主夫人更像是心理在抵触一些什么东西。 宋鼎鼎礼貌询问道:“我是一个厨子,我想了解一些关于夫人的饮食习惯,可以跟夫人在这里聊上片刻吗?” 她不光想了解庄主夫人的饮食习惯,还想知道眼前这个音容相貌跟原主所差无几的女子,到底跟原主有什么关系。 玉微道君和天门宗的弟子,都在往庄主夫人就是火葬死掉的‘宋鼎鼎’身上想。 但事实上,假死的人是她,而原主本人早在她穿书过来的那一日,便已经消失了。 不过,她现在有些怀疑,原主的魂魄根本就没有消失。 那天她查看原主的日记本时,发现原主一直到她对大长老下手的前几日,还在天天写日记。 直到大长老离奇‘暴毙’,魂魄被收进了混沌锁的那一日,原主的日记就突然停了。 紧接着,约莫过了两日,她就从现代猝死穿书,穿到了原主身上。 她认为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联系,譬如这混沌锁在开启的那一刹那,不光是大长老的魂魄被收进了混沌锁,原主的魂魄也一起被锁了进来。 所以原主大仇得报,却没有将报仇后的快意喜悦写进日记本里,不是原主不想写,而是她已经魂魄离开了躯壳,再也写不了日记。 至于宋鼎鼎,或许也是受到了混沌锁的殃及,才会用异时空穿越到这里来。 虽然这些只是宋鼎鼎的猜想而已,庄主夫人怀孕的时间,跟原主魂魄离体的时间根本吻合不上。 但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们在此地的处境便十分危险。 面对宋鼎鼎诚恳的请求,庄主只犹豫了一瞬,便点头答应了下来,许是因为放下警惕,他血色的瞳孔颜色渐渐变淡,直至褪变为浅蓝色的眼眸。 他扶着夫人穿过汉白玉石拱门,道路曲径通幽进入庭院,院中地势开阔,种着大片绿篱和花草,唯独不见点缀景色的假山与湖泊。 这庄主和夫人住的地方,竟是还没有外边风景宜人,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管家像是看透了他们的想法,微笑着解释道:“往日夫人喂鱼时,曾不慎跌入湖底。放风筝时,又因风筝断线,而爬上假山摘取风筝。自夫人有孕后,庄主便命人填平了湖泊,移走了假山石等尖锐危险的东西。” 宋鼎鼎听懂了管家的意思,就是庄主夫人没怀孕的时候太皮了,庄主怕她怀孕之后磕着碰着,便将这些危险的物品都处理掉了。 她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先不说庄主夫人到底跟原主有没有关系,就看庄主这宠妻狂魔的行为举止,再比一比陆轻尘那个孕期出轨的渣男,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距。 如今顾朝雨怀了身孕,也不知她能否想通,到最后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这里到底不比现代,想堕胎不方便,离开陆轻尘后,她的名声多半也毁了。 再加上陆轻尘在其中阻碍,顾朝雨怕是回不了喷子宗,往后在修仙界更是举步维艰。 似乎摆在顾朝雨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 但宋鼎鼎还是希望,她能选择不同的人生,哪怕另一条路走的痛苦且艰辛。 …… 庭园的西南角有一片竹林,翠绿色的竹子高耸挺拔,远处烟波浩渺,亭间周围摆放大量消暑寒凉的冰块,一走进去便觉得清凉幽静。 庄主将夫人搀扶到翠竹下一片茅屋前,叮嘱了管家几句,便前行离开竹林,给他们留了足够的空间。 茅屋被一圈木栅栏围住,管家怕人太多会惊扰夫人,只让宋鼎鼎带着一人进竹苑。 宋鼎鼎让裴名在竹苑外等着,只带了玉微道君进去,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她询问道:“夫人,你近来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竹苑里的石桌下,摆着四个石凳子,她故意让玉微道君坐在庄主夫人对面,两人一抬眼就能对上视线。 庄主夫人微挺着肚子,面带愁容:“我往日喜欢吃酸,但近日又有些想吃辣。夫君因此为我找来了很多优秀的厨子。” “但太辣的我吃不下,光酸的也不想吃,山珍海味早就吃腻了。如今更是一看到荤食就想吐,白粥素淡的饭菜也都吃不下。” 她像是根本不认识玉微道君,说话时下意识的忽略了他,看向自称是厨子的宋鼎鼎。 宋鼎鼎不禁赞叹,如果面前的女子真是原主,那她的演技都能拿个奥斯卡小金人奖了。 原主仅仅是不愿意让玉微道君失望,便用下毒和暗器的阴招,赢得每次的宗门考核。 -- 第101页 后来甚至疯狂到盗取混沌锁,栽赃陷害裴名,在裴名被鞭挞重伤将死之时,还丧心病狂的追上去往他脸上烙字。 这样一个为爱疯癫痴狂的女子,怎么可能面对玉微道君毫无异色,回答时还不忘提及庄主对她的好,眉目间溢满甜蜜之意? 宋鼎鼎装作不经意似的,对着玉微道君道:“玉微道君你不是快要成亲了吗?趁着这几日,该向庄主多取取经,往后好知道怎么宠妻。” 他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试探庄主夫人,便顺着她的话道:“是该学一学。” 庄主夫人闻言,总算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笑道:“公子相貌堂堂,一看便是人中龙凤,哪个女子嫁给你,定是有福气。” 她语气中不夹杂任何情绪,一听便是客套话,落在玉微道君身上的视线也没有多停,很快就礼貌的收了回去。 宋鼎鼎放弃试探,庄主夫人的神情举止无懈可击,她根本挑不出什么问题来。 或许只是她多心了,又或者这仅仅是天门秘境故意迷惑他们,让他们分心的迷障。 她将心思放在庄主夫人没胃口吃饭上:“夫人,你最近感觉压力很大吗?” 夫人想了想,摇头道:“我没什么压力,只是最近早上总是忍不住大便。” 宋鼎鼎见夫人神色忧虑,连忙安抚道:“这没关系,排便规律是件好事。” 夫人:“可是我每天中午才醒。” 宋鼎鼎:“……” 好家伙,还说自己没压力,现在都压力大到天天拉床上了。每天在温热的屎里醒来,这画面太美,她想都不敢想。 看来,庄主对夫人绝对是真爱! 宋鼎鼎感觉夫人的心理问题不小,便又陪着夫人说了片刻的话,她刻意引导着夫人释放积压心底的负面情绪。 而夫人一打开话匣子,便再也停不住嘴,她如数家珍般将自己和庄主的初遇一一道出。甚至连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初夜,她都恨不得将细节描绘得一清二楚。 听得玉微道君中途便率先离开,而宋鼎鼎也是面红耳赤,坐立不安。 就在夫人说起他们都用过什么姿势时,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夫人:“夫人,孕妇需要多休息,不如将剩下的话先留着,以后再慢慢告诉我。” 夫人像是回过神来,有些羞涩的笑道:“不好意思,好久没人陪我说话了,我一时多说了些,希望你不要介意。” 说罢,管家上前扶着夫人进了茅屋休憩,待派人安顿好周围后,他微笑着引路,带他们离开了竹林。 经过这一番谈话,宋鼎鼎已经彻底打消了对庄主夫人的疑心,就她刚刚在玉微道君面前,毫不避讳谈起初夜时的那个劲头,足以证明她跟原主没什么关系。 “除了你会下厨,各个门派只有陆轻尘随身带了厨子。”玉微道君似是提醒,嗓音微凉:“那厨子是陆家御厨,你的厨艺怕是比不过他。” 陆轻尘早已辟谷,但平日喜爱吃喝玩乐,陆家就为他专门培养了御用厨子。 听闻陆家御厨的厨艺,好吃到神仙落泪的地步,甚至人界的皇帝愿意用十座城池,换陆家御厨做的一顿饭菜。 宋鼎鼎以为,谣言止于智者。 她不知道神仙会不会落泪,反正人界皇帝为了一顿饭丢十座城池,这事连她脑瘫十年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大舅都干不出来。 不过既然玉微道君都开口了,她正好落得清闲,不用在这炎炎夏日,待在厨房里烟熏火燎。 宋鼎鼎点头道:“那就让陆公子的御厨来做。” 陆轻尘轻嗤一声,面带讥诮:“若是想让我的御厨出力,你便得有些诚意。” 他从齿间轻吐出两个字:“求我。” 见她表情微微凝滞,陆轻尘心中越发畅快,正想再说点什么,便听她道:“你厨子爱做不做,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鼎鼎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真挚的疑惑不解,她是真的搞不明白他的脑回路,难道说她这一路的表现,让他产生了她是个救世英雄的错觉了吗? 如果往她面前放一个按钮,她每按一下就能得到十万块钱,但一个喷子宗弟子也会因此丧命,她觉得自己可以按到喷子宗灭门。 她只是个平平无奇,想要攻略裴名而后回家的大学生,所以他们能不能拿到吞龙珠,跟她有什么关系? 许是宋鼎鼎的灵魂拷问直击了他的内心,陆轻尘怔愣片刻,竟是有些哑口无言,怎么也答不上来她的问题。 玉微道君见他面色难堪,看在陆家御厨的份上,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术业有专攻,阿鼎的厨艺自然不能与陆家御厨相提并论。” 这句话说得极为巧妙,一句‘术业有专攻’既是为宋鼎鼎厨艺不及人找了借口,也变相夸赞了陆家御厨的厨艺高超。 但结合后半句话,到底是有些贬低宋鼎鼎的意思。 陆轻尘脸色稍稍好了些,宋鼎鼎懒得多说,跟在管家身后,朝着水莲榭走去。 见她离去,陆轻尘还不忘在身后冷笑道:“明日晌午比剑,我定打得你血溅三尺,跪地求饶。” 宋鼎鼎只当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口水。 回到水莲榭后,管家对着她叮嘱道:“劳烦客人向其他人转达,你们可以任意在清平山庄内活动,但是千万不要在夜里闯进那片竹林,惊扰到夫人休息。” -- 第102页 宋鼎鼎应了一声,又忍不住问道:“夫人平日就在那竹苑的茅草屋里休息?” 管家点头:“那是庄主担忧夫人思乡,特意为夫人按照家乡建筑,一比一打造出的竹苑和茅草屋。” 她突然想起庄主夫人说自己每天早上都会拉在床上,不禁追问道:“只有夫人一个人睡在竹苑?” 管家抬起瘦长的脸庞,金丝眼镜框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光,布着细小皱纹的眼皮微垂,似乎是在审视着她。 宋鼎鼎察觉到自己的问题有些歧义,连忙解释道:“孕妇夜晚更需要爱人陪伴,我今日与夫人交谈,发现她内心很脆弱敏.感。” 虽然庄主夫人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说话,但她来来回回全是在说她和庄主的过去,仿佛现在没有什么值得她诉说的事情一样。 而庄主这般深爱夫人,甚至为了确保她孕期周全,连填湖移山这样的事都赶出来了。 夜里更应该陪着夫人才是,毕竟在孕晚期的时候,抽筋腿麻,翻身不便,这些都是很让人崩溃的事情。 管家面上又重新浮现出优雅的笑容:“庄主白日会陪夫人在山庄内就餐、活动。而夜里夫人喜静,风吹草动都会令夫人彻夜不眠,庄主为了不打扰夫人,才会夜里与夫人分居。” 这个回答很官方,既解释了他们不可以夜里闯进竹林的原因,又解释了庄主为什么夜里与夫人分居。 宋鼎鼎没再继续多问,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便目送管家离开了水莲榭。 她并不完全相信管家的话,但她也不想多惹是非,总之庄主夫人并不是原主,只是个长相跟原主相像的人罢了。 管家不让他们夜里去竹林,那她不去就是了,等过会玉微道君回来,她再将这事转达一下。 好奇心害死猫,要是那些蠢货脑子有问题,非要闯去竹林,那便是后果自负,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宋鼎鼎走过拱桥,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古树树杈上,藏着一道黑影。 待她走远了,席梦思从树上一跃而下,轻抚着被顾朝雨扇肿的脸颊,眼眸底溢出一抹狠戾。 …… 宋鼎鼎一进客楼,便在大堂看见了扭打在一起的白绮和黎画两人。 准确的说,应该是白绮骑在黎画身上,面目狰狞的单方面殴打黎画。 黎画看见宋鼎鼎,突然想起自己身上兼并着的偶像光环,一个高抬腿,将白绮直接扫飞了出去。 他动作优雅的拍了拍衣角的灰尘:“你回来了,阿鼎。” 宋鼎鼎应了一声,上前将白绮扶了起来:“你说的重要事情,就是回来跟白小姐打架?” 黎画正要说话,白绮就哭出了声:“明日便是裴名的诞辰,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恶毒男人……你看看我的脸!” 宋鼎鼎闻言,朝着白绮的脸上看去,只见她刚刚恢复的白皙皮肤上,泛着微微肿起的红疹子,细密一片,看着有些渗人。 这脸上过敏之处,看起来似乎比前几日更严重了。 宋鼎鼎神情复杂,看向黎画:“这是你弄得?” 黎画深吸一口气:“她刚才从浴场追着我回来,非要我借给她一张美白符。” “我没有这种符纸,她不信,还一直缠着我,我嫌她烦,便给她拿了一张净身符。” 那净身符就是普通的符纸,谁知道白绮贴脸上没过久,就开始泛红发痒,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你放屁!”白绮忍不住爆了粗口,她眼睛里含着泪:“裴名说你有美白符,你的意思是他在说谎吗?” 她在浴场苦苦守在裴名身旁,好不容易等到裴名神识归位。 裴名知道她一直在守护他,十分感动,主动向她提起明日就是他的生辰,还说希望她能送给他一份礼物。 她混迹情场多年,怎么能看不懂裴名眼里的暗示,他一定是想让她将自己当做礼物送给他。 她正想着回去准备一番,裴名却提起她皮肤暗沉,让人看着很难受。 他说黎画手里还剩一张美白符,阿鼎的皮肤突然变白,就是因为黎画的美白符。 他还说黎画回了水莲榭,她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白绮听懂了他的暗示,生怕最后一张美白符没有了,马不停蹄的往水莲榭赶。 但黎画为人小肚鸡肠,根本不承认自己有美白符的事情,到最后被她缠得没办法,才拿出了一张符纸给她。 结果将符纸贴在脸上后,没过多久便出现了过敏反应,整个脸都红肿的不能要了。 现在好了,将自己当成礼物送出去的计划泡汤了不说,她甚至都没脸出去见人了。 白绮歇斯底里的哭喊道:“我就对桃子过敏,你一定是故意往符纸上抹桃子毛了!你这个王八蛋!” 黎画看着自己的手,脸色一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给裴名背了黑锅。 他手里压根就没有什么美白符,但裴名却告诉白绮他手里有美白符。 而白绮对桃子过敏,他正好在浴场里吃过桃子。并且他吃桃子的时候,裴名就在一旁用分.身看着。 所以裴名在明知道白绮对桃子过敏,以及他拿过桃子的情况下,让白绮找他要符纸。 裴名就拿捏准了他被缠的没办法,会随便拿一张符纸糊弄白绮,而他拿过桃子,那经过他手的符纸也会沾染上桃子毛之类的东西。 -- 第103页 以至于明明是一张普通符纸,贴在白绮脸上却过了敏。 罪魁祸首根本不是他,而是明知道他拿过桃子,还让白绮找他要符纸的裴名! 黎画就想不通了,裴名大费周折,只是想借他手让白绮过敏吗?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白绮,又看了一眼宋鼎鼎,顿时恍然大悟——裴名并不是想让白绮过敏,而是想借白绮之口,对宋鼎鼎说出明日是他生辰这件事。 白绮误以为自己是因为他才过敏,定会对他大打出手,但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就会跟她吵闹起来。 这样等宋鼎鼎回来水莲榭,便刚好看到他们俩人因为此事争执,白绮委屈之下,就会找宋鼎鼎评理,然后说出裴名明天过生辰的事情。 黎画想到这里,忍不住咂舌。 真是太怕了。 这等心思缜密,细细部署,只是为了不着痕迹的让宋鼎鼎知道他的生辰。 谁要是跟无臧道君在一起,怕是到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黎画叹了口气,不再跟白绮争执:“阿鼎,你先上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宋鼎鼎正想说些什么,冰冷的机械声突然响起。 【叮!小爱发布任务】 【请宿主为裴名准备生辰礼物,并让裴名度过一个记忆深刻,终身难忘的生日夜晚。】 第43章 四十三个鼎 ◎征服(二更合一)◎ ——记忆深刻, 终身难忘。 在听到系统提及这两个引人遐想的词汇时,宋鼎鼎下意识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舍友。 舍友男朋友为了让舍友度过难忘的生日夜,暗中筹划了将近一个月。 全程有人跟拍, 将近一百多人装作路人给她送玫瑰花,将她引到女生宿舍楼下后, 男朋友在心形蜡烛里弹吉他表白, 最后天边放出带有她名字的绚丽烟花。 舍友后来表示,这是她这辈子过的最浪漫、最难忘的一次生日。 然而宋鼎鼎作为送玫瑰花的路人之一, 看见这种形式的生日惊喜, 只觉得浪漫之余, 还让人尴尬到脚趾抓地。 社恐只想安安静静的过生日,连发个朋友圈,有关系普通的朋友留言生日快乐, 她都不知道该怎样应对, 只能在下面打上一句:统一回复, 谢谢大家的祝福。 如果有人使用钞能力,这样大张旗鼓的给她过生日, 在不断收到路人送的玫瑰花时, 她就已经尬到想要逃离地球了。 而裴名性格内敛, 平日少言寡语, 大概也不会喜欢这样夸张形式的生日晚会。 所以怎么样才能让裴名觉得记忆深刻, 并且终身难忘? 宋鼎鼎走到白绮身前,从储物戒中掏出一把刺蒺藜, 虚心讨教道:“你觉得什么诞辰礼物, 会让裴名记忆深刻?” 白绮作为掌管修仙界大小鱼塘的海王, 敛住眸中泪意, 正色道:“这你就问对人了。” “人分为很多种, 大致也可以分为两条腿和三条腿。”她抬起下颌,眼尾微微挑起:“前一种较为复杂,便不作赘述。后一种则大多脑袋空空,普通又充满自信。” “裴名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人,他这个人复杂又简单,他很清醒,并且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对于这种人,你就要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宋鼎鼎越听越迷糊,忍不住打断道:“那你准备给裴小姐送什么礼物?” 突然被提及痛处的白绮,表情忽变,她眼眶微微湿润:“我就是他的礼物。” 原本一句暧昧至极的话,听到宋鼎鼎耳朵里,却成了闺蜜情深,她点头道:“这也是个不错的礼物。” 白绮瞳孔微缩,泪眼蒙蒙:“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简直太大了,方才黎画听说她要把自己送出去,还面带讥诮的问她,是不是在浴场里把脑子洗进水了。 “嗯,裴小姐一定喜欢。”宋鼎鼎拿着绢帕给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声音温和道:“过会记得煎药服用,这两日可以适当喝些温水,不要抓挠过敏的地方,不要吃辛辣刺激性的食物。” 这完全是出于医学生下意识的提醒,但白绮看着清隽温柔的宋鼎鼎,心跳却是倏忽漏了一拍。 她所见过的男人,大多是自以为是、唯我独尊的死直男,也偶尔会有迎合她心思的男人,但他们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极强的目的性。 他们对她好,要么贪慕她的美貌,要么是为了满足奇怪的征服欲,而宋鼎鼎看着她的眼神中不掺杂任何目的和利用,只是在单纯的关心她。 “人都走远了,把你哈喇子擦擦。”黎画往她脑袋上拍了一下。 白绮像是突然被拍醒了似的,从袖中掏出一沓子小本本,拿着炭笔在本本上勾写着:阿鼎能喝完三十杯烈酒,阿鼎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阿鼎略懂医术。 黎画想探头看一眼,炭笔却突然顿住,紧接着便扫来一道寒冷凌厉的目光。 “再看,我挖了你的眼!” 黎画见她不哭了,从储物戒里掏出两瓶珍珠霜:“明日阿鼎还要跟陆轻尘比剑,我先去找她。” 说罢,他将珍珠霜递到她手里,便追了上去。 宋鼎鼎并没有回房间,她觉得谨慎起见,应该多向别人讨讨经验。 毕竟女人心海底针,多问几个人总是保险些的。 一上三楼,她正好在楼梯间撞上了宋芝芝。 -- 第104页 见宋芝芝手里拿着麻袋,她不禁疑惑道:“你干什么去?” “我从动物王国搬来了不少葡萄酒,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拿出去卖给清平山庄的人。” 说着,宋芝芝解开麻袋,向宋鼎鼎展示了她近几日颇丰的收获。 宋鼎鼎看着麻袋里琳琅满目的红酒瓶子,不由抽了抽嘴角,看来她从威尔顿公爵的酒窖里离开的时候,顺带搬空了人家酒架子上的红酒。 宋芝芝可真是神了,别人来天门秘境是为了寻找吞龙珠,她却像是个莫得感情的敛财机,到处搜寻一切可以挣钱的机会。 她扛起麻袋:“你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宋鼎鼎想起正事,问道:“你过生辰时,收到过最让你记忆深刻的礼物是什么?” 宋芝芝几乎没有思考:“我刚去世没多久的爹,他曾经送过我一个聚海盆,上次给你了。” 她喜欢吃海鲜,大长老为了讨好她娘,费尽心思搞来了一个可以无限掏出海鲜的聚海盆。 之前在女尊国两人打赌变金子,她输了赌约,便将聚海盆送给了宋鼎鼎。 闻言,宋鼎鼎不禁有些感动。 她还以为宋芝芝会说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没想到对于宋芝芝来说,最看重的还是送礼物之人的心意。 宋鼎鼎似乎明白了送礼物的真正意义,她将聚海盆从储物戒中掏出来:“聚海盆还给你,也好留着当个念想。” 宋芝芝皱起眉头:“你还我这个作甚?要不是你打赌要走这东西,我迟早也要扔了它。” 宋鼎鼎一愣:“可是,你不是说这聚海盆是你收到过记忆最深刻的礼物?” 她点头:“是啊!这东西没用,又占地方,是我收到过最不满意的生辰礼物。我都暗示过他很多遍了,直接送我一座矿山就好,可他非要整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宋鼎鼎:“……” 直到宋芝芝走远了,她还捧着聚海盆僵直在原地。 黎画从楼梯间上来,见她杵在拐角一动不动,疑惑道:“阿鼎,你被人点穴了吗?” 宋鼎鼎回过神来,对着黎画摇摇头,快步朝着三楼走廊追了上去:“马澐,你收到过记忆最深刻的生辰礼物是什么?” 马澐拄着拐杖,顿住脚步:“生辰礼物?” 他沉思片刻:“我父王去年送了我一把避寒剑,我母妃送了一双亲手缝制的衣袍,裴姐姐送了一只白玉杯……” 马澐如数家珍般,一样样道出来,甚至连龙宫虾兵蟹将送给他的珊瑚簪子都说了出来。 宋鼎鼎听得脑袋都大了,他怎么对这么多生辰礼物记忆深刻,难道说每个人送的礼物对他来说都有价值吗? 她转头看向马澐身边的吕察:“那你呢?你收到过什么记忆深刻的生辰礼?” 吕察长而微卷的睫毛轻颤,白皙的脸颊上透出一抹浅红:“邻家阿姐送给我的一本书。” 她微微颔首:“我明白了,你喜欢邻家阿姐?” “不,不是。”他连忙摇头,澄清道:“阿姐早已嫁人,只是那本书让我懂得人生的意义。” 宋鼎鼎又迷茫了。 当她以为送礼物的心意最重要时,宋芝芝却把大长老费尽心思寻来的聚海盆当做没用的东西。 当她以为送礼物的价值最重要时,马澐一口气说出了十几件普通到极致的小礼物。 而现在,吕察又说最重要是礼物的意义,而不是送礼物的人。 站在一旁的黎画,算是看明白了宋鼎鼎在干什么。他带着神色怔愣的她,回了房间:“他们说的都对,但也不完全对。” “你要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他想吃苹果,你却给了他桃子,这何尝不是一种强加与人的心意?” “送礼物的心意和价值是对等的,当你付出了足够的时间精力和心血,礼物也自然有了价值,就像马澐收到的礼物。” “至于吕察,他收到那本书最大的意义,本身就来自于送礼物的人。也就是说,是他阿姐教会了他人生价值,而不是那本书。” 黎画总结道:“裴名和他们不一样,只要送礼物的人是你,送什么他都欢喜。” 宋鼎鼎犹如醍醐灌顶,总算明白人家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含义。 她将黎画推出了屋子:“多谢师父提点,我要通宵做些东西,明日我们再见。” 黎画忍不住提醒道:“你明天还要比剑……” 宋鼎鼎打断道:“我知道,劳烦师父转达其他人,管家告诫我们夜里不能随意走动,特别是不可以去夫人住的那片竹林。” 说罢,便听见‘哐当’一声,黎画看着紧闭的房门,脸色有些一言难尽。 难道给裴名准备生辰礼物,比明日的生死决战还要重要? 她昨日让陆轻尘丢尽颜面,陆轻尘定是不会轻易放过她,明日输了比剑是轻,黎画只怕他会对宋鼎鼎下死手。 他想了想,朝着裴名的房间走去。 裴名早一刻比宋鼎鼎先回来,黎画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刚刚沐浴完。 浸湿的银发散在身后,凝出的露水顺着发梢向下流淌,他坐在黑檀桌前,手中持着茶夹,翻烤炉子上的茶饼。 “无臧道君这般悠然自得,却是害得我差点被白绮大卸八块。”黎画忍不住愤慨道。 -- 第105页 裴名神情散漫,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愠怒,懒声道:“那真可惜。” 黎画愣住:“可惜,可惜什么?” 裴名漫不经心道:“本想促成一双好姻缘。” 黎画:“……” “我和白绮?好姻缘?别说笑了,只有傻子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 黎画长长吐出一口气,坐在裴名对面:“都这种时候了,你倒是能坐得住。明日晌午阿鼎与陆轻尘比剑,他定会要她性命,你管不管?” 裴名用茶夹将炙烤好的茶饼夹出,放置在一旁冷却,语气淡淡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黎画憋了一口气,在齿间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 阿鼎为了他的生辰,到处询问旁人收到过记忆最深刻的礼物是什么,甚至连剑都不练了,埋头在房间里给他准备生辰礼物。 到头来,他却不管阿鼎的死活,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阿鼎被陆轻尘一剑穿心才行? 黎画忍不住道:“无臧道君,我认为你这样的做法有些过分。陆轻尘通过那瀑布恢复了灵力,体内又多出一条灵脉来,修为比以往更甚,你若是不管阿鼎,那她……” 裴名抬起黑眸,打断他的话:“黎画,入戏是好事。” “只是不要入戏太深,分不清现实。”修长白皙的手指执着鎏金纹银茶碾,不带情绪起伏的嗓音缓缓响起。 黎画脸色倏忽变白,他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沉默许久:“我知道了。” 什么都是假的,所谓的师徒情谊,眼前人对阿鼎表现出的爱慕和若即若离,都不过是无臧道君手下精心策划的一步棋。 黎画起身离开,步伐匆匆,带的两扇门‘哐当’一响。 这像是他无声的抗议,更是在发泄此时此刻压抑心底的愤愤不平。 裴名手执茶碾,碾罗着散发淡淡清香的茶饼,完整的茶饼被碾碎成沫,待水沸之时,加盐调味,二沸放入大小均匀的茶沫,以竹夹环搅中心。 茶味沁脾,炉火依旧燃着,省去隽水育华的步骤,直到清透的茶水煮得浑浊,成了一杯苦涩的浓茶。 裴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待到茶凉后,呷一口浓茶,在舌尖细细品味。 明天,他会收到什么生辰礼呢? 真是让人期待。 …… 这一夜,水莲榭无人入眠。 宋鼎鼎在屋子里忙着准备裴名的生辰礼物,而陆轻尘等人则彻夜泡在瀑布中,只盼着能在离开清平山庄前,让自己变得更强些。 待到翌日清晨,当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她揉了揉泛青的眼圈,将自己雕刻了一整夜的生辰礼物小心收好。 宋鼎鼎在桌前坐了一宿,浑身腰酸背痛,一转脖子便嘎嘣嘎嘣作响。 她活动一番筋骨,盥洗过后,打开了门。 不过刚刚清晨,她门外已经守了不少人,他们看起来精神抖擞,与宋鼎鼎像是被吸干血的憔悴模样形成完美对比。 陆轻尘从人群中走出,唇角笑意讥诮:“看来,你昨夜练了一宿的剑。” 宋鼎鼎取出裴名送的灵气丸,服用两颗后,脸色稍稍红润了些。她惫懒的抬起眼眸:“总比陆公子强些,你看你淋了一宿的瀑布水,脸都已经泡烂了。” 陆轻尘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见脸上皮肤没有被水浸泡的发皱,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耍他。 他眸带愠怒:“伶牙俐齿,我瞧你一会如何跪下求我。” 宋鼎鼎没理他,她径直走向裴名的房间,敲了敲门:“裴小姐,你醒了吗?” “醒了。”屋子里传来淡淡的嗓音。 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后,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裴名神色懒散,斜倚着门框:“找我有事吗,阿鼎?” 宋鼎鼎垂在身侧的手掌渗出薄汗,掌心微微黏腻,握紧又松开:“裴小姐,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他颔首道:“怎么了?” 宋鼎鼎微红着脸,将攥在掌心许久的生辰礼物送到他面前:“生辰快乐。” 她清楚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急促且有力,另一侧垂下的手指掐着衣袖内侧,紧张到恨不得将布料扣出一个窟窿来。 裴名垂着眼,看着她高高举起的掌心里,捧着一只精巧的四方小鼎。 小鼎是用木头雕刻出的,鼎外前后侧纂刻着蝉纹,左右侧刻着麒麟,每一处细节都纂刻的极好,显然是废了不少功夫。 只是,她送他个鼎是什么意思? 第44章 四十四个鼎 ◎睡觉(二更合一)◎ “蝉七年脱壳成虫, 寓意向死而生。麒麟佑你一生顺遂,常欢愉,皆胜意。” 宋鼎鼎将四方小鼎内的木屑吹出, 露出鼎内琢刻出的一颗心形图案,而那颗心形中央则一笔一划刻画上了‘裴名’二字。 她莹白如珠的耳垂泛红, 垂着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修长白晰的手指缓缓落下, 轻抵在鼎内那颗心上,木雕小鼎是原木色, 唯独鼎内纂刻着的心颜色鲜红。 这一抹胭红不是朱砂, 也并非胭脂, 而是血,是她的血。 鼎底殷红的血液早已干涸,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红心中的名字, 像是感觉到了她血液的温度, 微垂的视线落在她掩在衣袖底的手掌上。 裴名捉住她的手, 突然的动作惊得她来不及反应,长睫一颤, 攥紧的掌心已是被冰凉没有温度的手指掰开。 -- 第106页 指尖泛红微肿, 指腹上错落着细小的伤痕, 而食指指关节处, 约莫有一道两寸长斜贯掌心的血口子。 “秘境中没有地方买礼物, 我便用裴小姐送我的短剑雕了一个,或许不太精致, 还望裴小姐不要嫌弃。” 她试图缩回手掌, 却被他的手紧紧叩住:“为什么把血涂在鼎心?” 他说话时, 拇指指腹轻轻划过她的掌心, 细小轻微的摩擦, 令她掌心沾染上一抹不属于她的温度。 宋鼎鼎别过头,神色微微有些不自在道:“听闻血可以替人挡灾……” 其实她只是不小心划破了手,血滴在鼎内,血色晕开渗进了木头里,显得那一处十分突兀。 她想了想,就直接用短剑在鼎内雕刻出爱心的图案,又顺带手刻出了他的名字。 好歹废了她不少心思才圆上这个失误,其中的小插曲,她自然不会再告诉裴名,就让他将这个当做她的良苦用心好了。 裴名眸底晦暗,他看着静静躺在手中的小鼎,沉默着,久久没有言语。 “女子过生辰送鼎,你倒是投机取巧。” 人群中的陆轻尘,双臂环胸走到裴名房前,看着木雕小鼎讥笑道:“若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好歹用些心思,不说生辰礼有多珍贵,总比这破木头疙瘩让人瞧着欢喜。” 他像是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反击的机会,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只透白的蚌壳,手指微微用力,掰开蚌壳,露出蚌中散发着淡淡柔光的丹药。 陆轻尘抬眼看着裴名脸上的面纱,意有所指道:“听闻裴姑娘脸上不慎落了疤痕,此丹药名为玉肌丹,细细碾罗成粉末,一日两次涂抹在疤痕上。三日过后,保你脸上疤痕尽褪,肌肤雪白嫩滑。” “刚巧裴姑娘今日生辰,便将此物送给你当做生辰礼。” “不过……”他将玉肌丹递到裴名面前,笑吟吟道:“你得把那不值钱的玩意扔了,免得拉低我的身份。” 玉肌丹乃去腐生肌、永葆青春的灵丹妙药,原材料极为稀有珍贵,陆家精心研制了上百年,也不过制出不到二十颗玉肌丹。 此物卖出一万高阶灵石的天价,即便如此,想买玉肌丹的人还是从修仙界排到人界,到最后却是有价无市,有钱都买不到。 显然,相比起宋鼎鼎亲手雕刻一宿的木雕小鼎,这玉肌丹对于毁容的裴名来说,更为有价值。 看热闹的人忍不住低声议论着。 “要是我,我便选陆轻尘手里的玉肌丹,什么真心实意,都比不得这玉肌丹实在。” “谁说不是呢。听说裴名之前被人栽赃陷害,受了六十多下龙骨鞭,脸上也毁了容。要是我能得到此丹,让我跪下磕两个头我都愿意。” “裴名还不赶紧扔了手里的破玩意,这有什么可犹豫的,一万块高阶灵石和一块木头疙瘩,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选哪个。” …… 七嘴八舌的声音如惊涛骇浪般涌来,宋鼎鼎心头五味杂陈,既为裴名感到高兴,又止不住有些心酸难受。 毕竟是她熬了一宿,废了不少精力和心血,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小鼎。 可事实摆在面前,她送的小鼎,就是比不上那玉肌丹对裴名有用。 世上没有女子不爱美,裴名是因为原主才毁容,每日戴着面纱,便已然说明他对脸上的疤痕有多介怀。 玉微道君从人群中走出,凝望着裴名:“名儿,先将你手中的生辰礼还给阿鼎,她有这份心意便够了。” 这是在给裴名台阶下,也是在给宋鼎鼎台阶下。 宋鼎鼎扬着唇角,笑容粲然的朝他伸出手去:“玉微道君说的是,若是裴小姐能感受到我的心意便好,这诞辰礼收不收都无妨。” 她的手叩住四方小鼎,也不知是不是拿捏的太过用力,指腹上的伤口隐隐作痛,痛到她呼吸微窒,扬起的唇角微微压住。 裴名倾侧着头,眼眸中的暗光涌动。 他朝着陆轻尘手中的蚌壳伸出手,陆轻尘不禁轻嗤一声,嘴角挑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没错,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用金钱解决,要是有,那只能说明砸下去的金钱不够多。 “裴姑娘果真是个玲珑通透的人,我就说……” 只听见‘哐当’一声脆响,陆轻尘的嗓音戛然而止,他面上的表情愕然,似乎还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一只雪白的绣花鞋,碾上摔得四分五裂的蚌壳,将那散发着莹润柔光的玉肌丹踩在脚下,一下下碾成齑粉,陆轻尘才恍然回过神来。 “你疯了吗?”他铁黑着一张脸,看着裴名脚下被碾碎的玉肌丹:“这玉肌丹一颗便一万块高阶灵石,你就这样碾碎了?” 陆轻尘拔高的嗓音,证明他此刻有多么愤怒,要不是骨子里的修养不允许他打女人,他绝对要将裴名撕烂。 这玉肌丹价值连城,他身为陆家嫡系的嫡次子,只有幸拿到三颗。 他故意践踏玩弄宋鼎鼎的心意,本是为了给自己找回颜面,才怄气拿出玉肌丹做诱饵。 可眼前这个女人,竟然直接打翻蚌壳,将这般珍稀贵重的丹药踩碎了! 围观的众弟子看着嵌在地板上的粉末,不由发出惊叹。 “我的天!裴名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要玉肌丹,也没必要给人家碾碎吧?” “就是啊,不要给我多好!玉肌丹这般贵重的物什,裴名未免也太过分了!” -- 第107页 “我倒要看看,裴名耍完小性子,该如何收拾这烂摊子,总不能白白毁了陆轻尘的玉肌丹。” “这还用说吗!该赔多少灵石就赔多少灵石,人家陆轻尘的玉肌丹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众人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一块起哄着让裴名赔陆轻尘一万块高阶灵石。 陆轻尘听着风向都倒在他这边,压抑住胸口的怒气,冷笑着:“我倒是不知道,裴姑娘这么大气性。今日你若是将她送你的木雕碾烂,我便不与你计较这事。若不然……” “一万块高阶灵石,你一块不少放到我面前。”他咬牙切齿道。 看着陆轻尘目眦欲裂的神情,宋鼎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裴名将陆轻尘手中的玉肌丹直接给踩碎了。 她看着镶嵌在地板里,扣都扣不出来的玉肌丹粉末,一时间有些说不上来的畅快。 凝结在胸口的郁气似乎突然打通了,她感觉呼吸顺畅,布满血口子的手指也奇迹般的不疼了。 一万块高阶灵石,约等于两万金,她要是天黑之前加把劲,差不多能用点石成金搞出两万金的石头。 宋鼎鼎挺直腰杆,微抬下颌:“不就是一万高阶灵石,我……” ‘哗啦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豪言壮语,只见裴名将食指间的储物戒翻扣过来,一块块亮晶晶的高阶灵石便像是雨点子一般密密落下。 她唇瓣微微翕动,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她此时此刻震撼的心情。 宋鼎鼎甚至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眼睛里只映出无止无尽掉落在地面上的高阶灵石。 她上次听说过他过去的遭遇后,便将他脑补成爹不疼娘不爱,身世凄惨连饭都吃不上的小可怜。 谁知道,裴名竟然这么有钱!!! “裴,裴小姐……”宋鼎鼎舌头像是打了结,磕磕巴巴的提醒道:“地上这些高阶灵石,好像超了。” 裴名侧眸睨着陆轻尘,漫不经心的轻笑道:“共是一万四千二百五十块高阶灵石,多出来的灵石,便当做给你的回礼。” “不过,陆公子高风亮节,怕是不愿意被俗物沾染。”他缓慢轻柔的笑着,声音如徐徐清风:“见者有份,大家一起分了罢。” 话音落下,由宋芝芝为首,手疾眼快的抓起麻袋,将地上的高阶灵石往麻袋里使劲装。 其他人受到她情绪的感染,也顾不上刚刚自己还站在陆轻尘那一方讨伐裴名,他们用双手捧起满地亮晶晶的高阶灵石,犹如强盗一般,神情贪婪的抢夺着本是给陆轻尘的赔偿。 陆轻尘呆若木鸡的看着,直到他反应过来,连忙高喝制止:“你们都停下!给我住手……” 没有人理会他,他的声音很快就埋没在众人因争抢灵石而喧哗打闹的嘈杂声中。 宋鼎鼎被乱作一团的众人挤得站不住脚,就在她四面受困之时,一只玉白修长的手掌搭在她臂弯间,轻轻一扯,便将她带进了房间。 黑檀木做的两扇房门,将喧哗声隔绝于外,她怔愣的看着素净的房间,听见裴名淡淡道:“我布下了结界,你睡一会。” 这房间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安静舒适,窗外阳光刚好,只偶尔有声声蝉鸣响起。 她站在原地,有些局促不安:“裴小姐,这有损你的清誉……” 虽然她是女子,但在外边那些人眼里,她是个男人,裴名当着他们的面将她拉进屋子里,传出去难免落人话柄。 裴名牵过她的手,带着她走到榻前,不容置喙道:“睡觉。” 她想再说些什么,对上他毫无波澜,犹如死水般的黑眸后,一下噤了声。 睡觉就睡觉。 宋鼎鼎撇了撇嘴,不敢过分僭越,便将小腿以下都悬在床榻外,竖躺在柔软舒适的锦褥上。 她没好意思脱鞋,毕竟是在人家的床榻上,还是拘谨些为好。 锦褥上沾染着淡雅的清香,丝丝缕缕,分不清是水莲榭外湖泊里的睡莲花香,还是裴名身上清泠的气息。 虽然一宿没睡,浑身上下都布满疲惫,可她闭着双眼,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许是因为闭着眼,其他感官反而更加敏锐,哪怕是细微的声音,也能清楚的捕捉到。 她能清晰的听见蛙叫蝉鸣,听见萦绕在房间里的呼吸声,有她的,也有裴名的。 交织在一起,说不上来的旖旎。 宋鼎鼎尽可能让自己的呼吸声听起来平稳,就像是睡着了那样,但她越是刻意调整,反而显得越不自然。 “睡不着就起来。” 见被他戳破,她只能重新睁开了眼。 裴名正在煮茶,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飘香四溢的茶香沁人心脾,她爬下床榻,坐在他对面:“裴小姐,你为何不收他的玉肌丹?” 裴名反问道:“为何要收?” “但是你的脸……” “这样便好。” 宋鼎鼎沉默起来。 烧红的铁烙,冒着滚热白烟时便嵌在脸颊上,皮肤被烧焦灼烂,烙下侮辱性的字眼,像是标记一般永久留在了脸上。 这样便好,好什么? 他不紧不慢舀出三杯茶,将最先出的隽水,递到她眼前:“喝茶吗?” 这次裴名煮的不是浓茶,宋鼎鼎接过茶杯,轻呷一口茶水,听他问道:“味道如何?” -- 第108页 按理来说,她现在应该想出四五个成语,来夸赞他煮茶的手艺。 但她对茶水一窍不通,脑袋里空空如也,憋了半晌,才从齿间吐出二字:“好茶。” 裴名闻言,并不生气,只是轻笑一声。 初次见她时,她亦是如此。 他没交过朋友,便想将一切最好的都给她,甘甜美味的糕点,暖白玉制成的棋盘,以及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茶艺。 然而她不喜欢吃甜腻的糕点,也不爱下棋,就连他将煮出来头一碗最精华的隽水给她喝,她抿了一口便不再碰第二下。 他侃侃而谈茶艺,便像是在对牛弹琴,而牛坐在他对面,听了半晌,赞叹一句‘真是好茶’。 裴名端起茶杯,漫不经心道:“想好如何应对陆轻尘了?” 宋鼎鼎摇头:“昨日在刻鼎,没仔细想。” 许是怕他担心,她补充道:“实在打不过他,我就跑。” 他神色散漫,轻呷了一口茶:“你跑得过他?” 这次她没说话,却在心底默默答了一句当然跑得过。她昨日抽空查看了一下好感度奖励栏,上次多解锁出来的新技能里,有一个【势如疾风】。 这个技能是提供给海王用的逃跑技能,当约会时不小心撞见了自己另一个男朋友,遇到修罗场便可以使用此技能迅速隐匿逃脱。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要是真打不过陆轻尘,跑也要跑到让他口吐白沫。 裴名见她不语,指点道:“陆轻尘坡脚,剑轨必于常人不同。你主攻他下盘,剑刃挑他鞋底。” “坡脚……挑他鞋底?” 她神情疑惑,在齿间反复咀嚼他那一句话的含义,但不管怎么想,都不能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去。 而且,裴名是如何知道陆轻尘坡脚? 裴名没有解释,茶杯落在黑檀桌上,结界随之破散,门外重回喧哗之音,有人重重锤着房门。 宋鼎鼎走上前打开门,便见脸色愠怒的陆轻尘,手里提着霜华剑,杵在门外气势汹汹:“晌午将至,下楼吧。” 她看了一眼窗外,见时辰差不多,微微颔首,跟在陆轻尘身后,在众人的簇拥下,朝着客楼外走去。 他们刚一走出客楼,便迎面碰上了顾朝雨。 她面容憔悴,精神却还算不错,吕察陪在她身旁,两人有说有笑,看得陆轻尘微微一怔。 他冲上前去,一把拂开她身旁的吕察:“朝儿,你昨夜去了哪里?” 顾朝雨抬了抬眼皮,看向他的眸底毫无波澜,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她昨夜去了哪里? 这句话真是问的讽刺至极。 从昨日清晨到今日晌午,她怀着身孕,独自一人在清平山庄里晃荡,犹如孤魂野鬼。 而陆轻尘根本没去找她,他为了能给自己找回颜面,将宋鼎鼎当做出气筒,强逼着人家答应比剑后,彻夜泡在浴场的瀑布中提升灵力。 反倒是吕察提着灯笼,找了她一晚上。 顾朝雨没有说话,但依着相处八年对她的了如指掌,陆轻尘一下便明白了她沉默想表达的意义。 他叩着她的肩头,耐着性子解释道:“朝儿,你正在气头上,我过去找你只会火上浇油。我很了解你,我知道你会照顾好自己,我本想等你冷静下来……” 顾朝雨挥开他的手臂,嗓音中压抑着愤怒和失望:“够了!陆轻尘!” 她很少直呼他的名讳,这一声‘陆轻尘’令他怔愣许久。 顾朝雨看着他,冷静的说:“我们分手。” 陆轻尘下意识道:“我知道错了,不要闹脾气了,你还怀着我的子嗣……” 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突然住口,眼角余光瞄向身后看笑话的众人。 顾朝雨归来,就像是卡在喉咙里被拔出的一根鱼刺,他忘记了疼痛,但伤口却帮他记下此事,并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身后的每一个人,都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嫌弃’二字,似乎在说:原来顾朝雨怀了身孕,原来错全在你身上,是你明知道她怀孕,还跟席梦思不清不楚。 而让他陷入这尴尬境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与他同床共枕了八年之久的顾朝雨。 下跪,道歉,甚至被她当众扇了一巴掌,他已经卑微至此,可她却咬住他一点错处不放,令他丢尽颜面。 思及至此,陆轻尘像是被一下激怒的野兽,他瞪着微微泛红的眼眸,发狠道:“好!如你所愿,从今往后我们分道扬镳,婚嫁各不相干!” 说罢,他从人群中扯出席梦思,冷着脸问:“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突如其来的幸福,几乎要将她砸晕,席梦思怔愣一瞬,连忙点头应允:“陆公子人中龙凤,我自是愿意。” 顾朝雨呼吸一窒,脸色煞白。 大家都知道了她怀着身孕,她准备与他好聚好散,而他如今这样做,分明就是在折辱她。 她咬着牙根,强忍住孕初期的呕吐欲,一字一顿道:“陆轻尘,你真恶心!” 陆轻尘冷笑一声:“没有你恶心。怀着身孕都不老实,还与其他男人彻夜不归,有说有笑。” 吕察唇瓣蠕动两下,想说什么,看了一眼顾朝雨,终究是忍了下去。 他明白自己多说多错,只会让人捉住话柄,往她身上泼更多脏水。 -- 第109页 顾朝雨甚至已经丧失跟陆轻尘说话的欲.望,她忍着胃里翻滚的酸液,扶着楼梯扶手,匆匆向上走去。 走到宋鼎鼎身旁时,被她叩住了手臂:“顾小姐,留下看我和他比剑吧。” 顾朝雨抬起微微湿润的眼眶,眼尾泛着一抹红意:“不要打了,认输吧。” 她都听吕察说了,陆轻尘在瀑布里泡了一宿,灵力倍增,体内还多出一条灵脉。 而宋鼎鼎没有灵力,照着陆轻尘现在满腹的怒火,定是会照着死里打她。 宋鼎鼎朝她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会输,还是会赢?” 她像是在一语双关,听得顾朝雨一怔。 不知沉默多久,顾朝雨深吐出一口气:“好,我留下看你比剑。” 经过这一道插曲过后,众人似乎没什么看热闹的心思了,即便是男弟子,也觉得陆轻尘做的有些过火了。 反倒是陆轻尘越发来劲,当场坐庄下赌注,赌他赢一赔三,赌宋鼎鼎赢一赔十。 赔率越高的一方,证明胜率越低。譬如有人押宋鼎鼎赢,投入一块灵石,如果她真的赢了,不加本金便能得到十块灵石。 而陆轻尘赢了的话,投入一块灵石,除去本金便可以得到三块灵石。 虽说众人心底都有些瞧不起陆轻尘,但这稳赚不赔的买卖,没人会愿意拒绝。 有一人押了陆轻尘赢,大家便都一股脑的涌上去押钱,黎画从浴场赶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众人捧着灵石,争抢着吆喝要押注陆轻尘。 裴名侧过头,斜睨了他一眼。 黎画心虚的低下头,连忙混进了人群里。 下注很快便结束了,不出意外,大部分人都押注了陆轻尘赢,只有顾朝雨、黎画、白绮和马澐押了宋鼎鼎赢。 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押宋鼎鼎赢,并不是真的觉得她会赢,只是怕她输得太难看,给她撑撑场面。 陆轻尘拿起霜华剑,杀意从眸底一闪而过:“开始吧。” 第45章 四十五个鼎 ◎代价(二更合一)◎ 声声蝉鸣催人心燥, 晌午的阳光耀眼,透过层叠的枝叶空隙洒在炎热的大地上,将宋鼎鼎的身影拉的极长。 相比起陆轻尘浑身紧绷犹如斗鸡般的神情, 她立在树荫底,垂头擦拭铁剑的动作便显得十分从容淡然。 陆轻尘看清楚她手里拿的那把铁剑, 顿时脸色又黑了两个调——她竟然用一把生锈的铁剑与他对战。 他面部肌肉轻微抽搐, 冒汗的手掌心紧攥住霜华剑,眼神渐渐狠戾下来。 最开始提出比剑, 除了顾朝雨的原因, 更多是看不惯她置身于外, 高高在上告诫他们不能干这、干那的可恨模样。 在宋鼎鼎面带讥诮,对他冷嘲热讽的应战后,他便生出打得她跪地求饶, 挽回自己颜面的想法。 而如今, 经过刚刚损失玉肌丹, 又被顾朝雨单方面宣布分手后,他改变了之前的想法。 他要杀了宋鼎鼎, 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重的代价。 陆轻尘手中剑身一翻, 长达三尺的剑刃在地面划出一道夺目的辉光, 不偏不倚直直向她命门斩去。 轻盈挥舞的剑身, 迸发出势不可挡的强大力量, 他一出手便是必杀之技,惊得众人纷纷后退, 生怕被剑气误伤。 面对这强势攻击, 宋鼎鼎便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一阵惊呼声中, 霜华剑刃扫落一地绿叶树皮, 剑炁直击得湖泊中突突飞起几道水泉。 而原本该被凛凛剑刃挑穿身体的宋鼎鼎不见踪影,风声过后,只余下空气中转瞬即逝的死寂。 陆轻尘眉头紧皱,朝着四周探去,却听见远处传来她的嗤鼻声:“你的剑太慢……” 待他转过身朝她看去,只见她单脚立在花岗岩石桥栏上,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整夜的灵泉瀑布,白泡了吗?” 宋鼎鼎神色轻怠,唇边略微挑起的弧度,挑衅意味十足。 她的话无异于是在火上浇油,听得顾朝雨有些忧心,她偏过头,对这身旁的黎画问道:“黎公子,这场比试……阿鼎有赢面吗?” 黎画闻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陆轻尘看似疯狂般的进攻,却是招招严谨,诡奇狠辣,几乎寻不出什么破绽。 阿鼎以退为守,屡次出言相激,一是为了消耗陆轻尘的体力,二是想要在陆轻尘失去理智时,从剑术中寻找到破绽。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陆轻尘泡了一整夜的灵泉瀑布,体内灵力充沛。阿鼎能在霜华剑下躲过一次两次,待到次数多了,不等阿鼎消耗他多少灵力,陆轻尘便首先能摸出她躲闪的规律。 黎画不知道阿鼎有没有赢面,他只盼着她不受伤——即便比试输了,丢些颜面也无妨。 从他不再出剑的那一刻,便已是躺平任人嘲笑,总之活在世上一日便算一日,还谈什么剑心不剑心。 见黎画不语,只是轻叹一口气,顾朝雨当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深深埋下头,手掌轻攥,指甲扣进黏腻冰冷的掌心,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烈日盛阳打在头顶,她耳鸣目眩,脚下微微一晃,却被身后之人扶住:“抬起头,看着阿鼎。” 这道嗓音清泠,似是冬日梅枝坠下的一捧雪,不带有任何情绪,却无端的让人臣服。 -- 第110页 黎画转过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到他们身后的裴名,下意识出口驳道:“看什么,看她怎么死?!” 空气突然安静,树上蝉鸣声倏忽唤回他的理智,黎画压下唇线,低垂下头:“抱歉。” 无臧道君为主,他为仆,他三番两次顶撞无臧道君,已是过分僭越自己的身份。 “你以为阿鼎比你愚笨?”裴名淡淡开口,微垂着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情绪:“她想告诉你,不要逃。” 前面那句话问的是黎画,后面那句则是说给顾朝雨听得。 宋鼎鼎一退再退,并非是为了消耗陆轻尘的灵力,作为元婴期的修士,只要体内灵力充沛,即便打上三天三夜不喝不睡也无妨碍。 就如同黎画所想,这样一次次躲避,不多时便会被陆轻尘摸到规律,而接下来等着她的,便是致命一击。 可她明知道如此,还是一直激怒陆轻尘,为了不是其他,只是想让顾朝雨明白,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陆轻尘往日一次次伤害顾朝雨,何尝不是在试探摸索她的底线,直到被他找到致命的破绽,便是肆无忌惮的侵犯和践踏。 必要时迎面直上,哪怕被伤的鲜血淋漓,但只要还活着,伤口总会结痂,雨后总会天晴。 而所谓的致命破绽,也不一定就会要了她的命。 黎画想通这一层,不禁有些羞愧。 到底是神仙府府主,思想层次果然跟他这种凡夫俗子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黎画叹道:“裴姑娘说的是,顾小姐便抬起头,好生看着阿鼎。” 顾朝雨抿住唇,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言外之意,她透过朦胧的雾气,缓缓抬起双眼,眼神坚定地朝着宋鼎鼎看去。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逃跑行为被过分解读的宋鼎鼎,跑得浑身生汗,有【势如疾风】金手指的加持,她倒是不怎么觉得累。 只是她察觉到陆轻尘已经开始摸索到她躲闪的轨迹,好几次都险些被霜华剑的剑气所伤。 看着几乎没怎么消耗体力的陆轻尘,宋鼎鼎反手擦了一把额间的汗水,胭红的唇瓣吐出一口热气。 她快不行了,这么热的天,再继续跑下去,陆轻尘没怎么样,她倒要先中暑晕厥过去了。 有神识果然就是好,若是她也有神识,陆轻尘早就被她打趴下来了,她又何必躲的这么辛苦。 宋鼎鼎在心底啐了一口,不禁骂道:要是这里有时光机,她定是要穿越回去,看看是哪个傻叉将神识送了出去。 抱怨之余,她还不忘躲闪着陆轻尘的强势攻击,然而一个脚滑,到底是被霜华剑的剑刃所伤,在她腰后挑开了一道血口子。 鲜血染红了衣衫,伤口处的灼烧感几乎在一瞬间抵达大脑,眼泪不受控制的溢出了眼眶,她身形狼狈的跌倒在了桥面上。 宋鼎鼎疼得龇牙咧嘴,隐约听到远处传来顾朝雨的哭喊声:“阿鼎,你不要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再也不逃避了!冲啊,冲上去打败他!” 宋鼎鼎:“……?” 她要是不跑,用什么冲上去打败他? 用古娜拉黑暗之神,呜呼啦呼,黑魔变身的咒语吗? “跑啊!怎么不跑了?”陆轻尘拖着霜华剑,剑刃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跪下求我,我便考虑饶你一命。” 说是这样说,但他溢出眼眸的杀意,像是在明晃晃的告诉众人,即便她跪下求饶,也逃不过一死。 宋鼎鼎掌心捂住腰后伤口,止不住溢出的鲜血从指缝中淌下,她微微喘息着,大脑飞快的运转着。 陆轻尘剑走偏锋,攻势不可挡,即便她还能再站起来继续跑,这样下去意义也不大。 不能再跑,那便只能正面迎上他的攻击。 然而陆轻尘有了灵脉加持,她的剑法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直接硬刚,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得回击,巧妙的回击。 也不知怎地,宋鼎鼎就突然想起了裴名在比试前说过的话。 ——陆轻尘坡脚,剑轨必于常人不同。你主攻他下盘,剑刃挑他鞋底。 她看向陆轻尘的双脚,行走间步步生风,相处这些日子,根本瞧不出他坡脚。 如果陆轻尘真是坡脚,为什么走路会与常人无异? 见他步步逼近,宋鼎鼎眼前倏忽一亮,鞋底,是他的鞋底有问题! 陆轻尘这样爱面子的人,又身为丹修世家的嫡族之子,定然不会让别人知道他身体存在缺陷。 他改变不了自己坡脚的事实,却可以用一些手段来掩盖这个秘密,譬如定制一双高矮不同的内增高黑皂靴。 秘密就藏在他的鞋底,只要她朝他下盘攻去,招招往他鞋底上挑,他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他是坡脚,必定会死防她的招数,从而露出自身破绽。 脊背上的汗水,混合着血液将衣衫打湿,宋鼎鼎攥紧手中生锈的铁剑,微阖着双眸,做了一次深呼吸。 她静下心来,屏蔽掉周围嘈杂的喧哗声和他挑衅侮辱的言语,只专注倾听陆轻尘的脚步声。 五步,四步,三步…… 就在他举起霜华剑,想要以血溅当场来结束比试时,一块带着凌厉之炁的碎石子,从人群中飞射而出,角度刁钻的打偏了他的剑刃。 陆轻尘皱眉,抬起头看向人群,将视线定格在了黎画身上。 -- 第111页 他勾起唇角,发出一声轻嗤:“黎公子倒是对这个徒儿上心,为恢复灵力,竟也去泡了浴场的灵泉。” 宋鼎鼎挥出的铁剑悬在地面上,蓦地顿住,她看向黎画,面上表情一变再变。 她一早便说过,那浴场的水必定有古怪。 可他明知如此,还是去浴场淋了瀑布水。 而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恢复灵力,好在陆轻尘对她下死手的时候,出手救她。 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情绪堵在胸间,像是感动,又有些难过,百感交织,缓缓流淌在心底。 她深深看了黎画一眼,紧握在掌心里的剑柄轻颤,而后收回视线,趁陆轻尘分神之际,剑刃横扫飞出,直攻他的下盘。 陆轻尘反应敏捷,即便慢了半拍,依旧闪躲开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宋鼎鼎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连续招招紧逼,朝着他的大腿上提膝直刺。 而陆轻尘似乎参透了她的意图,冷笑一声:“卑鄙行径。” 她回以一笑,轻声道:“还有更卑鄙的。” 陆轻尘还未明白过来她什么意思,只见她腕间一转,突然改变铁剑的轨迹,将那剑刃翻转半圈,挑向他的鞋底。 他一直防守下盘,怎会想到她倏忽虚晃一招,剑刃照着他鞋底挑去。 陆轻尘想防却来不及了,宋鼎鼎抓住时机,剑刃直插鞋底,不过顷刻之间,那被铁剑削平的鞋底便飞了出去。 她这一剑使出了全身力气,那鞋底远远飞出老高,落进了桥下湖泊里。 陆轻尘脸色煞白,顾不得出剑,将赤着的左脚抬起,一跳一跳的朝着桥栏蹦去。 宋鼎鼎举着生锈的铁剑,剑刃直指他身后的命门,似笑非笑道:“陆公子,认输吗?” 他趴在桥栏上,嘴唇蠕动:“你怎么知道……” 她大发善心,对他解释道:“你两只脚走路的声音不一样。” 一个鞋底里加了木头垫高,声音沉重,走在石桥上发出‘嗒嗒’响,另一只鞋底里没垫东西,走路便显得轻盈无声。 宋鼎鼎挑飞的那只鞋底,正是加了木头内增高的那一只。 即便陆轻尘可以装作正常人走路,只要她喊一嗓子,让大家都看看湖里飘着那只木头鞋底,他想要掩藏的秘密便会公之于众。 为了掩盖自己身体上的缺陷,陆轻尘只能认输。 “陆公子,你认为顾小姐让你丢尽颜面,让你身败名裂,可你有没有想过……” 宋鼎鼎停顿一下,看着顾朝雨的方向道:“你们同床共枕将近八年,你有什么秘密能瞒得过她?” 陆轻尘突然愣住。 是了,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即便他从未向她提及过自己坡脚的秘密,但他们这般亲密,日夜相处一室,她又怎会看不出他坡脚? 可即便是被他欺骗,被他羞辱,甚至看着他当众对席梦思告白,顾朝雨也没有以此作为威胁。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还在维护他可怜的自尊心,而他却对她都做了些什么? 为了所谓的脸面和尊严一次次伤害她,将无处发泄的怒火强加在她身上。明知她怀着身孕,就像是拿捏住了她的命脉似的,肆无忌惮跟另一个女人纵情一处。 陆轻尘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他倏忽跌坐在地,像是幡然醒悟一般,苦笑着,眼尾泛起红意。 “陆公子,不要惺惺作态了。你要知道,即便顾小姐原谅你,你远离了一个席梦思,往后也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席梦思。狗改不了吃屎,垃圾就应该待在垃圾桶里。” 宋鼎鼎笑着走近他,学着他方才气焰嚣张的模样,居高临下的拿剑指向他:“跪下,求我饶了你。” 陆轻尘呆坐着,视线落在远处的顾朝雨身上,看着她还不怎么明显的小腹,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弓着身子倒在地上。 他额间渗出豆大的冷汗,五官皱在一起,双臂抱住腹部,身体弓的像只虾米。 宋鼎鼎:“……” 好家伙,这什么情况? 陆轻尘是在跟她这碰瓷飙演技,好让顾朝雨原谅他吗? 做梦去吧狗男人! 宋鼎鼎跟着倒在桥上,被太阳晒得滚热的石桥地面烫的她手微微一缩,她正准备掉两滴眼泪,便听见远处也传来了声声哀鸣。 她循着声源看去,只见围观人群中的男弟子们,纷纷倒在地上,他们就跟陆轻尘一般,痛到五官扭曲,满地翻滚。 不多时,便已经有人疼到晕厥过去,而陆轻尘更是严重到浑身抽搐,吐个不停的地步。 这次,她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宋鼎鼎爬起身来,用铁剑拨开了陆轻尘的手臂,迎着灿烂明媚的阳光,看见了他隆起如皮球般的小腹。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疾步跑了回去,在倒了一地的男人堆里,找到了黎画。 黎画相比起他们要好一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微微隆起的小腹,便犹如怀孕三四个月的孕妇。 宋鼎鼎没有多作思考,一边喊着宋芝芝去叫管家来,一边扶起黎画:“师父,你哪里不舒服?” 黎画想要回答,一张嘴便‘呕’的一声吐出了出来,他推开她的手臂,趴在地上呕吐不止。 管家很快就赶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打着墨绿色竹骨伞,拥有双色异瞳,苍白皮肤的吸血鬼庄主。 -- 第112页 庄主双腿修长笔直,他额前细碎的褐色卷发,藏在伞底下的阴影中,笑容优雅道:“听说客人们不太舒服?” 宋鼎鼎指着男弟子们隆起的小腹,斟酌着问道:“劳烦庄主请大夫帮忙看一看,他们这是怎么了?” 庄主蹲下身子,轻抚着男弟子的腹部,殷红唇边的笑意渐浓:“没关系,他们不是生病了。” 在她疑惑不解的眼神下,他轻轻解释道:“他们只是怀孕了。” “恭喜你们,才来了清平山庄两日,便怀上身孕,为山庄开枝散叶。” 宋鼎鼎:“……” 就在一阵诡异的沉默后,石桥上的陆轻尘,挣扎着爬了过来,他死死抱住庄主的腿:“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歇斯底里的吼叫着,愤怒使他颈间青筋暴起,齿间的唾液向外喷出,迸溅了庄主一脸。 然而庄主一点都不生气,他怜惜的抚摸着陆轻尘的腹部:“孕妇不可以情绪激动,如果你想知道原因,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男浴场里的瀑布水,是从子母河流淌而来。子母河是神圣之水,它可以赐予你们力量,让你们精力充沛,孕育婴灵。” “泡在圣水中的时间越长,孕育出的婴灵就越大,像是你肚子的婴灵,差不多再过半个多月就可以生了。” 情绪激动的陆轻尘,直接原地晕厥了过去。 宋鼎鼎看着陆轻尘圆滚滚的肚皮,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体内突然多出来的灵脉,其实就是所谓的喜脉。 子母河为了保证他们能怀孕,便给他们补充灵力,这就导致他们短暂出现了恢复灵力,以及灵力倍增的假象。 宋鼎鼎不禁问道:“那他们肚子里的婴灵怎么办?” 庄主理所当然的笑道:“当然是生下来,清平山庄不允许堕胎。胎在人在,胎亡人亡。” 要不是黎画也跟着遭了殃,宋鼎鼎真想叹一句,此处可真是妙呀! 庄主还要回去陪夫人,安抚过后便先行离开了,而管家留在这里善后,他体贴的叫来了十多位白衣大夫,挨个为他们进行产检。 宋鼎鼎带着黎画插了个队,或许是因为他浸泡圣水的时间较短,他的腹部并不显怀,检查的项目也相对来说比较少。 白绮看着黎画惨白的脸,幸灾乐祸的笑道:“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黎画没有心情理她,他脚步跄踉的走到裴名面前,神色凄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裴名沉吟片刻:“不知道。”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好好养胎。” 黎画:“……” 什么不知道!裴名肯定知道! 他还记得他刚刚从浴场回来时,裴名看他的眼神——带着些三分嘲弄,三分讥诮,以及四分漫不经心。 难怪裴名一点都担心宋鼎鼎受伤,陆轻尘都快要生了,去哪里让她受伤?! 黎画瞪着眼睛,裴名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回了客楼。 宋鼎鼎搀扶着黎画:“我先扶你回去休息。” 黎画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折了回去:“我可以打他吗?” 这话是对着顾朝雨问的,她愣了一下,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黎画毫不客气的伸出手,啪啪两巴掌扇在了陆轻尘脸上,直将他从晕厥中打醒了过来。 “我押了十块高阶灵石赌阿鼎赢,一赔十的赔率,你现在要给我一百一十块高阶灵石。” “看在你快要临产的份上,我宽限你几天,在你生完孩子之前,把欠我的高阶灵石还上!” 说罢,黎画便扶着腰离开了。 宋鼎鼎看着狼狈不堪的陆轻尘,视线环绕一圈,却也没找到席梦思的身影。 她嗤笑一声,俯视着地上连起身都艰难的男人:“你的小情人跑了。不过没关系,顾小姐一介柔弱女子,尚且可以照顾好自己,我相信你也可以。” 陆轻尘像是没听到她的冷嘲热讽,他神色痛苦的爬到顾朝雨脚下,用力攥着住她的脚腕:“朝儿,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顾朝雨看着他,神色微微动容。 他太了解她了,只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便代表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陆轻尘连忙又加了一把劲:“朝儿,你跟我说说话,我求求你,别不理我。” 见她唇瓣轻颤,他哀求道:“随便说一句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还愿意理我。” 顾朝雨看着他的肚子:“早生贵子?” 陆轻尘:“……”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几个大夫用担架抬走,甚至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朝雨在吕察的搀扶下走远。 白绮看到这一幕,满意的勾起唇角,不禁叹道:“悬崖勒马,为迟不晚。” 见众人陆续离开,她连忙遮住自己过敏的脸颊,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推门进去,白绮便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抬眼看去,果然寻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裴名?”她走上前去,微微挑眉:“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裴名坐在黑檀桌前,骨节明晰的手指把玩着桌上的茶杯:“向你讨教一个问题。” 一听这话,白绮顿时来了精神:“是感情上的问题吗?我最擅长这个!” 裴名问:“怎么才能爱上一个人?” -- 第113页 白绮沉思道:“爱是一个很复杂的字眼,我没办法向你具体形容它。如果你非要我做出解答,那我只能告诉你,爱不能用嘴说。” 裴名皱眉:“说人话。” 白绮:“爱是做出来的。” 裴名:“怎么做?” 白绮被问得脸色一红,顿时有些语塞:“就,就那么做啊。” 见他还要继续问下去,她神情暴躁的将他推出了门:“哎呀烦死了别问我了!我都过敏了,你自己找个人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第46章 四十六个鼎 ◎我帮你爱上阿鼎◎ 裴名看着紧闭的房门, 挑了挑眉。 屋子里隐约传来白绮踢板凳的声音,他没有多作停留,转身走向黎画的房间。 白皙修长的手落在房门上, 刚想推门,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翻过手掌, 指关节微曲轻叩房门。 听起来有些虚弱的声音从房内传来:“进来。” 两扇门‘吱呀’一声推开,随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黎画从榻上撑起身子, 侧过头看向他:“无臧道君?” 说着, 黎画便想坐起来下床。 “不必起身。”裴名搬起黑檀桌旁的圆杌椅,放在床榻边坐下:“请教你一个问题。” 黎画一听他连‘请教’这个词都用上了,连忙坐直身子, 正色道:“你说。” 裴名问:“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刚刚挺直起来的腰板, 一下弯了回去:“就这……” 一道微微冷冽的视线扫来, 黎画嗓音戛然而止,他悻悻然的闭上嘴, 抿了抿唇线。 说起爱情, 黎画的红颜知己遍布三陆九洲, 但他最喜欢的还是他的玉阙剑。 唯一一次想要尝试认真对待感情, 却遇上想给全天下男人一个家的白绮, 结为道侣的第二天就被卷走全身家当。 问题是白绮顺走那十块高阶灵石便也罢了,可她离开时还带走了他的衣裳。 他到现在还记得, 当天离开客栈时, 他连房费都付不起, 只能裹着床单跳窗户逃走, 出门还被人当做采花贼追了三条街的心理阴影。 不过这种丢脸的事情, 黎画自然不会说出来,他沉吟片刻,低沉道:“爱的感觉,应该是心跳加速。” 裴名:“?” 黎画正要继续说下去,张了张嘴,突然想起眼前人没有心脏,连忙改口道:“就,就不跳也行,反正就是那个感觉……” 裴名换了个问题:“怎么爱上一个人?” 黎画侧过头:“你想爱上阿鼎?” 他淡淡‘嗯’了一声。 黎画停顿一下,表情看起来有些一言难尽。 一个连心脏都没有,早已丧失人类情感的活死人,如何爱上阿鼎? 而且无臧道君想要爱上阿鼎的目的本就不纯,谈什么爱不爱,分明就是利用她。 但是不管怎么说,现在才凑到两颗吞龙珠,还有五颗吞龙珠没有着落,无臧道君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 “被献祭的人……”黎画看着他,迟疑着问道:“一定要是阿鼎么?” 黎画有一肚子的问题,不止是想要问这一个,他还想问裴名,为什么要选阿鼎,为什么不能是玉微道君,既然都要牺牲,为什么不去爱一个无关紧要的普通人。 可话到了嘴边,也只有这一句,一定要是阿鼎么。 裴名没有说话,但沉默又像是最好的答案。 黎画低下头:“我听人说,阿鼎给你亲手雕刻了一个小鼎。你刚才在楼下看没看到她的手?” 他没有等裴名回答,继续说道:“我妹妹为了挣钱糊口,每次我不在家的时候,都会捡一些木头回去雕刻些小玩意拿去卖,弄得手上都是伤口。” “我练剑练得手上都是硬茧子,总以为她受的都是小伤,平日也没见她喊过疼,便以为她真的不疼。” “直到有一天我回来得早,看到她坐在院子里,将草木灰洒在手上,止完血后,一边哭一边继续雕木头。” “十指连心,怎么会不疼?”黎画低声喃喃着,睫毛轻颤两下,阴影下的眼眸中微微湿润:“无臧道君,你觉得阿鼎疼吗?” 他擦了擦眼角,叹息一声:“是了,阿鼎是你的棋子,疼不疼你也不会在意。” 裴名抬眼看他:“说完了?” 黎画不语,低着头。 听着床榻边传来的细微声响,他用眼角偷瞄了一眼,见裴名将圆杌椅搬回原位,便要转身离去,心下一横,咬牙喊道:“如果你一定要这样,那我帮你……” “我帮你爱上阿鼎。” 黎画从未见过这般绝情之人,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就连修炼无情道,以冷心绝情著名的玉微道君摆在裴名面前,那都得是往后靠边站的弟弟。 也是,毕竟裴名对自己都能下死手,当初只是为了让玉微道君对他有愧疚感,便硬生生受下六十多下龙骨鞭。 阿鼎伤到个手而已,在他眼里又能算什么? 现在的阿鼎,根本不足以让裴名动摇想要见到裴渊,报仇雪恨的这份心情。 黎画觉得,他或许可以反向输出——既然裴名非要如此,那他就推波助澜,让裴名真真切切爱上阿鼎。 到那时,他不信裴名还能眼都不眨一下的献祭阿鼎。 黎画冷静分析道:“阿鼎比剑时,被陆轻尘伤到腰后,想必处理伤口定是不便。待晚些时候,你去她房间帮她包扎上药。” -- 第114页 裴名离开的脚步微顿,他黑眸微暗,轻声道:“好。” …… 宋鼎鼎回到房间后,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受伤。 方才受伤后,足足耽搁了小半个时辰,后腰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然而干涸的血液却将亵衣与血肉粘黏上,想要处理伤口极为不便。 处理这样和血肉衣物粘黏在一起的伤口,需要用生理盐水沾湿伤口处,待粘黏处被生理盐水泡软,再将粘在伤口附近的衣物轻轻剥离,涂抹碘伏或酒精进行消毒。 这里没有无菌的生理盐水,也没有碘伏和酒精,她只能想办法用类似的东西取代这些消毒的药物。 她找客楼里的丫鬟,帮忙取来了些盐和清水,按照0.9%的配比,大概取用九克盐,再配上一千毫升的水,融制成生理盐水。 自己制作出的生理盐水不是无菌,并且配比称量不够精准,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只能先这样凑合一下了。 宋鼎鼎将制作好的生理盐水放在一旁,取来剪刀、针线和最普通的草木灰备用,坐在梳妆镜前,背对着镜子,扭过头看向铜镜。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将浸湿的缎绸覆在伤口上,门外却倏忽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有了上次被玉微道君掐脖子的心理阴影,宋鼎鼎下意识噤住声,随即轻声问道:“谁呀?” “是我。”门外嗓音一顿,“裴名。” 宋鼎鼎愣了一下,看了眼铜镜里被血液浸染鲜红的衣衫,连忙从储物戒里掏出一件崭新的衣袍,披在了身上。 她一边整理着装,一边应道:“来了。” 随着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宋鼎鼎将门内的门闩拿开,打开了房门:“裴小姐,你有事找我吗?” 话音落下,脑海中便响起了一道机械声:“宿主请注意!今天是促进亲密度最佳时机,你的任务进度条只达成‘记忆深刻的生辰礼’任务。” “此时距离裴名生辰结束还有五个小时,请宿主抓紧时间完成‘终身难忘的生辰夜’任务,否则任务失败将进行双倍惩罚。” 经过系统提醒,宋鼎鼎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任务在身,她连忙推开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进来说。” 客楼里房间的布局都差不多,裴名跟在她身后,视线落在了她干净的衣袍上。 她穿衣穿的匆忙,直接在原本染血的衣衫外又套了一层,此刻身形便看起来有些臃肿。 宋鼎鼎知道他喜欢喝茶,请他坐下后,忍着疼痛蹲在矮柜前,翻箱倒柜的找着屋子里的茶具。 屋子里响起一声轻叹,听闻那近在咫尺的声音,她翻找茶具的动作一顿,透过梳妆台前的铜镜面,看到了立在她身后的裴名。 他蹲下身子,将手覆上她一尘不染的衣衫,带着微微薄茧的指腹,精准落在了她身后的剑伤上。 宋鼎鼎疼得直吸凉气,下意识想要拍开他的手。 但转过身的那一刹,她看见被风拂动的面纱下,那烙着‘奴’字结成疤的脸颊,伸出去的手臂蓦地悬在空中顿住。 “阿鼎,”裴名轻声唤道,拿起她备在一旁的剪刀,将腰后剑伤处的衣物剪碎:“你包扎不便,我来帮你。” 宋鼎鼎:“……” 宋鼎鼎面上平静无澜,心底止不住疯狂尖叫:需要剪开的衣物是粘黏伤口的地方,而她这件刚换上的衣袍,为什么要剪烂它?! 这可是她最后一件能穿的衣裳了啊! 浸湿的盐水缎绸还没沾上伤口,宋鼎鼎便已经带上了痛苦面具,做女工用的金剪刀,在寂静的空气中时而发出‘咔嚓’的细微声响。 待干净衣衫剪开,便露出了里面与血肉粘黏一起的血衣,被霜华剑割破的布料叠粘在伤口上,显得皱皱巴巴。 裴名的目光凝滞在干涸的血液上,许久之后,微垂眼眸,放下手中的金剪刀,从生理盐水中捞出浸湿的缎绸。 到底是盐水,当湿缎绸浸透了血衣,盐水沾染上血肉时,宋鼎鼎紧绷住脊背,低着头轻颤了一下。 疼,伤口说不上来钻心的疼。 像是有无数蚂蚁聚集在血肉上啃食,犹如针扎一般,火辣辣的灼烧痛着。 她鼻尖沁出薄汗,也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浸透了衣衫,苍白的唇色上印出深深的牙印,那是她因为伤口太过疼痛而下意识做出的动作。 宋鼎鼎一贯如此,她有先天性心脏病,致使她经常反复发烧和晕厥,而病魔给她带来的痛苦,远不及她看到父母偷偷掉眼泪时更折磨人。 久而久之,她学会了隐忍,尽可能不让自己表现出痛苦的模样。 裴名轻轻揭开被生理盐水浸泡软的血衣,听见她发颤的嗓音:“如果伤口崩裂流血,便先用草木灰止血,桌上有针和桑白皮线,帮我将伤口缝上便可以了。” 迎着摇曳的烛光,他看见摆在银盘里,流淌着静静月光的银针。 银针呈现微弧度,与常见的银针不同,是宋鼎鼎自己制作的角针,相比起直针缝合伤口更为方便。 裴名用草木灰止血过后,执起角针,放在火上炙烤,从针孔穿过桑白皮线,将角针扎进她的皮肤。 剑伤足有五寸长,横贯腰间,没有局部麻醉,就这样一针一线的缝合血淋淋的伤口。 闭上眼睛后,她的痛觉被无限放大,有那么一瞬间,宋鼎鼎恨不得原地死去,只要不再承受这种肝肠寸断的剧痛。 -- 第115页 “喝口酒吗?” 他的声音清润,犹如玉石之音,清明婉扬。 宋鼎鼎嗓音轻颤,透着一抹苍白无力:“还有多少针?” 裴名轻声道:“约莫十针。” 她实在撑不住,可又知道自己酒量尚浅,若是喝了酒水,怕是醉酒后会昏睡过去。 她的任务还未完成,睡过去怎么办? 宋鼎鼎埋下头:“不喝了。” 话音落下,屋子里出现短暂的寂静后,裴名淡淡‘嗯’了一声,继续缝合起伤口。 宋鼎鼎在心底默默数着,一针,两针,三针……直到第八针,她身子一晃,无力的向前倒去。 裴名揽住她的身子,她微阖眼眸,听见自己虚弱的嗓音:“还差两针?” 他道:“不差了。” 她像是自言自语道:“够了?” “嗯。”裴名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够了。” 她感觉到自己被放在锦褥上,有一双没有温度的手握住她的脚踝,为她褪下了鞋袜。 紧接着,便再也没了动静。 宋鼎鼎艰难地睁开眼睛,隐约看到他薄柿色的身影:“裴小姐,你要走了么?” 裴名立在榻前,眼眸微垂,轻颤的睫毛在鼻翼两侧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置身于黑暗,半边侧影藏在烛光中:“是,我该走了。” 夜风拂过,染墨似的发丝随风微扬,她伸出纤白的手臂,紧攥住他没有温度的手掌。 “别走,裴小姐。” 第47章 四十七个鼎 ◎我希望裴小姐快乐◎ 指尖滚热的温度, 沾附上他的掌心,犹如穿破荆棘的光,足以融化千山万里的寒雪。 “别走。”她低喃着。 裴名看着她, 半晌,缓缓蹲了下去:“要我留下?” 宋鼎鼎俯身趴在榻上, 唇色苍白虚弱, 再没有力气说话,就只能紧攥着他的手, 像是在以此回答他。 “好。”他掌心微微用力, 回握住她的手:“我不走。” 月光静静流淌在她的鬓发间, 轻颤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莹露,剔透晶莹。 宋鼎鼎轻覆食指上的储物戒,打开储物戒, 朝他伸出手去, 示意他帮忙取出指戒里的灵气丸。 一般来说, 储物戒里都会装着贵重物品,是个很私密的东西, 要不是她实在没力气自己拿, 也不会让裴名看她的储物戒。 她储物戒里的空间不小, 入目便是一块绿田, 里头种着些蔬菜瓜果和药草, 一旁柜子里堆放着晒干的药材和瓶瓶罐罐的丹药。 裴名从各类丹药中找到补元丹,正要离开, 一抬眼便看见了黑柜最顶端置放着的一支玫瑰。 根茎上没有刺的玫瑰, 被晒成了干花, 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定格在盛开时灿烂的模样, 只是褪去了原本妖冶的颜色,变成另一种质感的美。 这是他在玫瑰庄园送给她的红玫瑰,倒是没有想到,她会以这种形式,将它一直留存下来。 “找到了吗?” 气若游丝的声音从外界传来,他叩住指尖的白玉小瓶,又看了一眼风干的红玫瑰,转身离开了她的储物戒。 裴名起身坐在榻边,扶起她的身子,取出一颗补元丹,递到了她的唇边。 她神色恹恹,就着他的手服下补元丹,不过片刻,脸颊便重新恢复了精气神,泛出红润的颜色。 宋鼎鼎倚在他身前,微微仰着头,透过薄纱隐约看见他弧度完美的下颌线:“陪我下楼走走?” 裴名垂眸看着她:“你需要休息。” 她摇摇头:“我现在好多了。” 见宋鼎鼎坚持,他没再多说,将手臂从她肩后绕过,搀扶着她下了榻。 她说的是想下去随便走走,但一下楼,便直奔客楼前院的小厨房而去。 夜里的厨房里也有伙夫守着,两、三个男人趴在厨房外的石桌上打着瞌睡,或许是白天的带娃生活太累了,他们睡得沉沉,甚至连有人走进了厨房都不知道。 宋鼎鼎稍微恢复了些力气,进到厨房里,已经可以自己来回走动了。 她环视一圈厨房,或许是因为清平山庄的庄主原是动物王国的贵族,即便离开了那里,还是将饮食习惯保留了下来。 厨房除了大铁锅、蒸笼、甑、甗等饮食器具,还有西方的面包烤炉、平底镬和汤煲等烹饪工具。 宋鼎鼎给裴名搬了一个小木墩子,让他坐在厨房里等着,而她则在面包烤炉旁忙活了起来。 平日没有客人时,这个小厨房便是给下人们做饭的地方,所以厨房里的面粉大多掺着麸皮。 她用筛子筛出细面,而后按照4:1的配比加上玉米淀粉,混合制成低筋面粉。 取用五个鸡蛋,擦净容器的水渍后,将蛋白和蛋清分别盛放,在蛋黄里加入适量细砂糖,搅拌均匀后加入色拉油和牛奶,继续搅拌。 然后筛入低筋面粉,慢慢搅匀至蛋糊光滑细腻没有颗粒物,备用放在一旁。 拿出装蛋白的容器,分三次往蛋清里添加细砂糖,用打蛋器打发出细腻的泡沫,直至蛋白打发至干性发泡。 鉴于这一步太耗费力气,宋鼎鼎打了没几下,就果断将打蛋器递到了裴名面前,当着他的面示范了一遍:“可以帮下我吗?” 裴名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既然她都主动开口求助,他也不会拒绝她就是了。 -- 第116页 他接过打蛋器,学着她的模样,沿着一个方向打动着蛋霜,而她便站在他身旁,见蛋霜打发至差不多时,便往里加些细砂糖。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院子里树上的蝉鸣声阵阵,明月当空照,夜风舒缓的拂过额间碎发,内心一片宁静。 当蛋霜打发至提起打蛋器,蛋白可以拉出直立的小三角时,宋鼎鼎从他手里接过了打发好的蛋白,分三次将蛋白添加进蛋黄糊糊里。 待搅拌均匀后,她用竹篾编织出一个圆形模具,倒入蛋糕糊,放进厚土砖和砂浆裹成的圆拱形面包烤炉里。 宋鼎鼎蹲不下身子去,烧火的活便又落在了裴名身上。 他幼时跟随名义上的母亲,学的是如何烹茶温酒,以及礼乐射御书数等风雅之事。 再大些就被囚在地窖里,直至被剜去心脏后,他每日想的便是如何见到裴渊,然而日夜不眠的修炼。 这还是裴名第一次近庖厨,看着面包烤炉里黑乎乎的炭,微微眯起眼眸:“怎么烧?” 这是他进了厨房之后,对宋鼎鼎说过的第一句话。 她愣了一下,拿起火折子吹了吹,待顶部燃起火,她将火折子递给裴名:“放进去,点燃黑炭就可以了。” 说罢,宋鼎鼎又补充了一句:“火不要太大,要文火细烤。” 裴名接过火折子,扔进烤炉底部,没点燃黑炭,倒是连火折子都熄灭了。 他拾回火折子,学着宋鼎鼎的样子吹燃火折子,重新扔进烤炉,然而又一次熄灭了。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时,却见他面无表情的翻过手掌,掌心中骤然燃起一簇焰火,‘哄’的一声扔进了烤炉底。 宋鼎鼎:“……” 她咽了咽口水,听见面包烤炉里传来噼里啪啦火炭燃烧的声音,小声提醒道:“也许,火可以再小一点点?” 裴名抬起黑眸:“怎么小?” 她指着面包烤炉旁的小铁锨:“用这个铲子,把炭火铲出来一些。” 宋鼎鼎想了想,道:“还是我来吧。” 她正要忍痛蹲下身子,便见他动作麻利的拿起小铁铲,将炭铲出来了一小部分:“我可以。” 见裴名做得有模有样,她夸赞一句:“裴小姐好棒。” 听见这句近乎哄小孩的语调,裴名眼眸微垂,挑了挑唇,似乎是在无声的笑她幼稚。 宋鼎鼎观察片刻,走到案板前,用面粉添水揉起了面团。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嗅到空气中隐隐的蛋糕香气,掐着时间差不多,用铁锅烧起了水。 水微沸之时,她在锅中磕入荷包蛋,而后将手擀一根长长的面条下入锅中。 在碗里加少许酱油、鸡精和盐,待面条煮熟,铁勺舀一勺白面汤水倒进碗里,捞出面条,淋上香油和葱花,便是一碗香气扑鼻的长寿面。 这边长寿面煮好,那边的蛋糕坯子也烤好了,宋鼎鼎将黄油、糖粉和牛奶打发调制出奶油,用就餐的小银刀在蛋糕胚子上抹匀奶油。 整个厨房都飘散着淡淡的香气,连夜风中都是香喷喷的蛋糕味。 宋鼎鼎用慈悲将蜡烛削细,插在蛋糕中央,再点燃蜡烛,有些不好意思的抬起头,看向裴名。 她想起系统警告的双倍惩罚,心底一横,拍手唱道:“祝你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 宋鼎鼎唱之前觉得,只要她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但唱歌过程中,还是忍不住脚趾抓地,仿佛下一刻就能扣出一座海岛。 倒是裴名没什么反应,只是手臂撑着下颌,偏着头凝望着她。 她咬牙唱完最后一句‘祝你生辰快乐’,抬头对视上裴名的黑眸,指着蛋糕上的蜡烛道:“裴小姐,许个愿吧。” 他问道:“许下了愿望,就能实现?” 宋鼎鼎点头:“当然啦,只要许完愿把蜡烛吹灭,上天就会帮你实现愿望!” 其实愿望能不能实现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许愿时带有的这份喜悦的心情。 她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算是所谓的终身难忘,便只能尽自己所能,希望能让他感受到快乐。 裴名道:“那我许愿了。” 她正要点头,便听见他淡淡的嗓音:“我希望,阿鼎能爱上我。” 宋鼎鼎:“……” “裴小姐,换一个愿望吧。”她沉默良久,别过头,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裴名垂着眼,看向蛋糕上左右摇曳的烛火,须臾,吹灭了蜡烛。 见他吹灭蜡烛,她好奇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说罢,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说过‘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这句话,连忙道:“不要说出来,我就随口问问。” 裴名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宋鼎鼎切了一块蛋糕,放在盘子里,推到他面前:“尝尝味道怎么样。” 骨节明晰的手指执着银叉子,挑了一小口蛋糕,放进了齿间。 蛋糕烤的松软细腻,搭配上冰凉的淡奶油,入口清甜,微微冰滑,绵密的口感在齿间悠悠回旋。 裴名嗜甜,从小便爱吃甜糕,自从十三岁遇见宋鼎鼎后,便再也没吃过甜的东西。 时隔多年,重新回味甜意,却是没了最初的心境,只觉得这甜味可有可无——有了便吃两口,若是没有,不吃也没关系。 -- 第117页 见他吃完那一块蛋糕,宋鼎鼎趴在厨房里的木墩桌子上,探过头:“好吃吗?” 裴名微微颔首,鼻音轻哼出一个‘嗯’字。 宋鼎鼎端来长寿面,推到他面前:“裴小姐,尝尝这个。” 他问:“这是什么?” 她递上筷子:“长寿面,吃了能长寿。” 裴名轻笑着,将蛋糕上的蜡烛,插在了碗里的荷包蛋上。 他点燃蜡烛,烛火忽明忽暗映在脸上:“送你一个许愿的机会,不必求天,我帮你实现。” 宋鼎鼎愣了一下:“许愿?” 她想了想,笑道:“什么愿望都可以?” “嗯。”裴名侧着眼眸,轻声道:“什么都可以。” “我希望……”宋鼎鼎双手合拢,对着蜡烛一字一顿道:“我希望裴小姐快乐。” 话音落下,风停了,空气好像也静止了。 随着一声轰鸣的巨响,蔚蓝清明的天空刹那间被滚滚乌云遮住,蓦然漆黑的空中,孕育出一道粗长的蓝紫色雷电。 烛火倏忽熄灭,她被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吓得一哆嗦,见裴名一动不动,下意识攥住他的手:“只是将要下雨,别怕。” 门外暴雨滂沱,像是天要塌下来似的,哗的一声便倾泻下来,砸在地面上乍起水花。 裴名坐在黑暗中,漆黑的屋子令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没有温度的手掌似是死人般冰凉,只有轻不可闻的呼吸声证明他还活着。 宋鼎鼎听到院子里传来伙夫们的叫喊声,他们冒着雨往回跑去:“雨太大了,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快回去看看孩子。” 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只剩下门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她和裴名像是被世间遗忘,屋子里寂寥的让人心慌。 【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奖励已发放到好感度栏,请宿主及时查收!】 【叮!好感度+10】 【叮!好感度+15】 系统声音欢快道:“小爱恭喜宿主,已攻略达成90%好感度,望宿主再接再厉,早日完成攻略任务。” 宋鼎鼎听着系统不断播报的声音,怔愣了好一会,才突然反应过来。 这么快……便达到90%好感度了? 也就是说,只剩下10%好感度,她就可以回家了?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不知道达成百分百的好感度,系统会不会给她时间告别,若是像来时一般,连丝毫预警都没有便离开……或许,她会觉得有些遗憾。 任务一完成,宋鼎鼎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懈了下来。 她趴在桌子上,偏过头看着门外的雨,良久,微微阖上了眼眸。 她的体温滚热,沾染得他冰冷的掌心有了些温度,她听见自己低声喃喃道:“裴小姐,一定要替我实现愿望。” 宋鼎鼎睡着了,呼吸缓慢而轻稳。 不知何时,门外暴雨渐小,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夹杂着一声轻语:“可是,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 小雨一直持续到黎明之时,天空渐渐变亮,远处晨曦中泛起了鱼肚白。 公鸡打鸣的声音,吵醒了宋鼎鼎,她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视线刚好对上他的黑眸,四目相对,雨后的寒风吹来,她一个激灵,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宋鼎鼎坐直了身子,想要擦擦嘴角的口水,一抬手却发现自己还攥着他的掌心,急忙松开,将右手缩了回来。 相比起她的慌乱,裴名则显得淡然平静,他放下手中的银叉子:“雨停了。” 宋鼎鼎视线落在银叉子上,又转移到空空如也的竹篾模具里,神色微微诧异:“裴小姐,你把蛋糕吃完了?” 她做的蛋糕可不小,足有八寸长,本来还想着要是吃不完,到时候给黎画送去些。 没想到,那么甜腻的东西,裴名竟是一晚上就给吃完了。 宋鼎鼎忍不住道:“吃太多蛋糕会积食,裴小姐若是喜欢吃,以后我再给你做。” 裴名神色散漫,轻轻擦拭唇角:“不了,吃多了腻。” 他像是在一语双关,但她却没有听出来,只是点点头:“天亮了,咱们快回去吧。” 宋鼎鼎得趁着大家还没醒,赶紧回去借一身衣裳,要不然衣衫后边露着伤口,让人看见便不好了。 她急着往外走,刚一走到客楼下,便撞见了玉微道君。 玉微道君是那些男人中,除了腿脚受伤的马澐和不怎么露面的吕察,剩下唯一一个没有遭殃的人。 他那日进了浴场,本想沐浴净身,但知道宋鼎鼎可能会进来,便怎么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后来她进了浴场,听闻那些人说自己恢复灵力的事情,他第一反应就是先去问问她,此事是否有什么蹊跷之处。 而宋鼎鼎刚好在告诫黎画不要靠近瀑布,他听着觉得有理,便想着先行观察一番,待那些浸泡瀑布的人无碍,再去恢复灵力也不迟。 就是这么一耽搁,反倒让他避过一劫,没有跟那些男弟子一般,大腹便便的怀上婴灵。 玉微道君视线落在她身上,又转移到她身后的裴名身上:“昨夜下雨,你们出去了?” 宋鼎鼎点头:“我想给裴小姐煮一碗长寿面,突然下了暴雨,我们就被困在了厨房里。” 反正玉微道君已经知道她是女子,总不能两个女子共处一夜,他还要吃醋发疯。 -- 第118页 闻言,玉微道君没什么反应,只是面带肃色道:“本座正好有事找你们商议。” “清平山庄不让堕胎,若等到他们诞下婴灵,不知要等到何时,本座耽搁不起。必须想办法拿到吞龙珠,尽快离开此地。” 宋鼎鼎挑眉:“玉微道君的意思是?” 玉微道君道:“本座问过清平山庄的大夫,夫人已近临产。如今首要之事,便是让夫人平安诞下子嗣,待拿到吞龙珠,我们先行离开。” 她眸色微冷:“那我师父怎么办?留在这里?” 玉微道君沉吟片刻:“届时凑齐七颗吞龙珠,召唤出救世神龙,再救出他们也不迟……” 宋鼎鼎忍不住打断他:“你说的好听,就算你愿意回来救他们,若是召唤出神龙,秘境就会坍塌,你能救得了他们?” “如果怀孕的人是你,你还会正义凛然的说这种话,让我们不要管你,先行离开吗?” “在你眼里,三陆九洲的百姓是命,我师父和其他人就不是活生生的人命,对吗?” 一连好几个问题,将玉微道君问的沉默不语。 在他的认知里,为苍生大义牺牲,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任何小爱和私人感情,在千千万条性命之间,都不值一提。 宋鼎鼎问的这些问题,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又或者说,当他向她提出这个计划时,便已经默认那些人都救不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玉微道君缓缓开口:“你想如何做?” 宋鼎鼎听出他的妥协之意,不假思索道:“先这样,等陆轻尘生了再说。” 经过那日简短的交谈,她发现夫人有很大的心理问题,再加上夏日炎热,没有胃口,夫人不愿进食,让问题显得更为棘手。 宋鼎鼎需要通过更多的接触,找到并解开夫人的心结。这要花费一段时间,刚好陆轻尘还有大半个月就要生了,差不多等他生完孩子,这边的事也解决完了。 届时,她再顺便研究一下陆轻尘怎么生的孩子,也好想法子将黎画体内的婴灵逐出。 玉微道君没再多说什么,他唇线微压,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白的圆盒,递到裴名面前:“昨日你生辰,下午便想拿给你,但你不在房间。” 裴名接过玉盒,放在指尖把玩两下:“这是什么?” 玉微道君解释道:“去腐生肌的雪花膏,虽比不得玉肌丹管用,但坚持每日涂抹,也能祛除疤痕,或许对你有用。” 裴名笑道:“多谢师尊。” 面纱下唇畔的弧度轻浅,迎着温柔的曦光,衬的眼尾下方的深红色泪痣越发魅惑人心。 玉微道君看得痴了,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他眼尾的泪痣。 宋鼎鼎浅褐色的瞳孔微缩,几乎没有思考,扬手一掌拍在了他的手臂上,将裴名拽到自己身后:“男女有别,更何况你们是师徒,玉微道君难道不懂避嫌?” 这直来直去的言语,像是明晃晃又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玉微道君回过神来,眸色微微愠怒。 但他气的不是宋鼎鼎,而是自己的失态,他将唇抿成一道直线,转身匆忙离去。 宋鼎鼎咬牙切齿,瞪着他远去的背影,恨不得追上去咬他一口。 这个狗男人,就一瓶雪花膏,还想占裴名的便宜,什么东西?! “裴小姐,真正爱你的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会爱你。” 宋鼎鼎转身抓住裴名的手,痛心疾首道:“他接受不了你现在的容貌,他不是真的爱你。” 她才不管玉微道君爱不爱裴名,反正就他那个德行,想从她手底下抢人,门都没有。 裴名挑起唇,笑容略显漫不经心:“是吗。” 宋鼎鼎用力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远处拱桥上响起吕察的哭声。 她愣了一下,连忙走了过去:“你哭什么?” 吕察浑身湿透,显得十分狼狈,他涕流满面,跪在地上:“顾姐姐昨日半夜收到飞剑传信,说是女君您被陆轻尘绑去了竹林,让顾姐姐一个人去竹林救您,若不然便杀了您。” “顾姐姐先去女君房间,但您不在房间里,她四处找不见女君,便来找我。顾姐姐让我继续寻找您,她自己去了竹林,到现在都没回来。” 宋鼎鼎脸色微变:“竹林?管家不让我们夜里去的那个竹林?” 第48章 四十八个鼎 ◎圈套(二更合一)◎ 泪水混合着鼻涕一起淌下, 吕察哭得肩膀一抽一抽,捂着脸趴在地上:“是,是那片竹林……” 沉闷的哭声令宋鼎鼎心头微颤, 昨夜傍晚时,裴名给她缝合好伤口, 她为了完成任务, 在服用灵气丸恢复些体力后,便带着裴名去了客楼外的小厨房。 找原料做蛋糕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 而后突然变天, 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若顾朝雨是在半夜收到传信, 那时她和裴名正被困在小厨房里,顾朝雨去房间里找她,自是寻不到她。 宋鼎鼎咬牙问道:“陆轻尘在哪?” 吕察神色恍惚, 摇着头:“昨日他被几个大夫抬走后, 便再没见过他。” 她追问道:“顾小姐什么时候去的竹林?” 吕察啜泣道:“约莫亥时三刻, 窗外刚下起暴雨,顾姐姐便打着伞去了竹林。” 闻言, 宋鼎鼎垂下眼眸。 -- 第119页 亥时三刻, 也就是大概夜里十点半的时候。 吕察说传信上写她被陆轻尘绑到了竹林里, 而顾朝雨收到传信的时间, 刚好是在她离开房间后。 也就是说, 给顾朝雨传信的人,一直在暗中观察她。在确定她短时间内回不去房间后, 便利用这中间的时间空隙, 误导顾朝雨, 让顾朝雨认为她真的被人绑架走了。 关于那片竹林, 宋鼎鼎并不相信管家那日的说辞——什么夫人睡眠不好, 体贴夫人,庄主才会让夫人自己住在竹林里,这些显然都是借口。 但管家既然主动提醒他们夜里不要去竹林,便说明竹林里可能藏着什么秘密或隐情,庄主不希望他们这些外人掺和进来。 若此事与清平山庄的人没关系,那么能这般熟悉他们之间的恩怨,又明显是在故意针对顾朝雨的人,似乎也只有一个席梦思。 宋鼎鼎攥紧拳头,朝着客楼上跑去:“席梦思——” 她一口气冲上三楼,顾不上腰后刚刚缝合好的伤口,抬脚将房门踹了开。 然而屋子里空无一人,衣柜里、床底下以及各个能藏人的角落里,都没有席梦思的身影。 她这拆迁似的动静,震得隔壁房间的女弟子走了出来,那女弟子是上次跟他们一起去野兽的玫瑰庄园里送信的女剑修,名为嘉多宝。 她还未睡醒,两只眼睛微微发肿,正要闹起床气,一抬眼就对上了宋鼎鼎。 嘉多宝想要脱口而出的脏话,一下卡在了嗓子眼——她还记得宋鼎鼎花重金买葫芦种子的事,不要得罪有钱人是作为穷剑修的基本守则。 她看着席梦思房间摇摇欲坠的房门,小心翼翼问道:“阿鼎,你是在找席梦思吗?” 宋鼎鼎转过头:“你知道她在哪?” 她的嗓音冷冽,眼底又溢出满满的杀气,惊得嘉多宝一个激灵:“席梦思昨天下午就走了,她说她要去陪陆轻尘……携手共渡难关。” “昨天下午?”宋鼎鼎皱眉,像是在确定什么似的,一字一顿问道:“你如何得知她下午就离开了,她特意来找你说明了此事?” 嘉多宝摇头:“那倒不是。” “从进了秘境之后,她便挨着我住,每天下午和晚上都会制造出噪音来。我虽然能理解她是喷子宗的键盘修,每日要勤加练习,但也受不了无休无止的噪音。” “尤其近两日,她越发变本加厉,我昨日实在忍受不了,便想跟她说一说这事。” “我敲开她的门,发现她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她说她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要去守在陆轻尘身边,贴身照料他。” 宋鼎鼎听明白了原委,但她不相信这事跟席梦思一点干系都没有。 在她看来,席梦思昨日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为自己留不在场的证据,事后好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 毕竟在这时候,顾朝雨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大家第一个就会怀疑到席梦思和陆轻尘身上去。 嘉多宝小声补了一句:“那个,陆轻尘被大夫带去医馆待产了,你去医馆应该就能找到他。” 宋鼎鼎道了句谢,转身便‘蹬蹬’下了楼。 清平山庄的医馆就设在庄主的寝殿旁,上次他们去拜见庄主和夫人时,便从医馆外路过。 宋鼎鼎一下客楼,便被裴名拦住。 他手里拿了一件浅色绫衣,披在她肩后:“阿鼎,你想去哪里。” 她将绫衣胡乱套上,面带急色:“竹林,我要去竹林找夫人。” 他问:“然后呢?” 宋鼎鼎被问住了。 然后夫人会交出顾朝雨吗? 她甚至不清楚夫人跟庄主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又或者夫人和庄主本就是一伙的,只是那竹林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若真是这样,她直接冲过去要人,不但救不出顾朝雨,还会把自己和更多人搭进去。 可是除了这个办法,她又还能怎么做? 难道让她坐以待毙,就等着顾朝雨的死讯传来? 宋鼎鼎低着头,死死抿住唇,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裴小姐,她不能死……” 如果顾朝雨因为她出了事,她会一辈子,甚至永永远远活在愧疚里。 这份愧疚,将会是时间无法抹平的痕迹,它会深深种在她心底,像是一根尖锐的刺。 哪怕她回了家,午夜梦回时,也会被噩梦惊醒,而梦里是以各种死法终结生命的顾朝雨。 裴名垂眸凝望着她。 不难看出,她此刻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宋鼎鼎这一路以来,被人当作神算子,救世主,表现得聪慧、坚韧又倔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冷静自处。 似乎没有什么能将她击败,而她也总能给人意料之外的惊喜。 即便是昨夜,在清醒的状态下,用针线缝合血淋淋的伤口,她也能一声不吭的撑下来。 但此刻,她却像是一只收起浑身尖刺,向他露出柔软肚皮的刺猬。 这般脆弱,纤柔,让人想要怜惜。 “阿鼎。”裴名帮她整理着散乱的衣衫,嗓音略显漫不经心:“顾小姐怀孕了。” 宋鼎鼎愣住,蓦地抬起头,低声重复道:“顾小姐怀孕了,她怀孕了……” 庄主那日说过,清平山庄不允许堕胎,胎在人在,胎亡人亡。 -- 第120页 也就是说,即便顾朝雨闯进竹林,不慎撞破了什么秘密,只要她肚子里的孩子还在,庄主可能就不会伤害她。 她眼里还闪烁着点点泪光,却是跳起来,一下抱住了裴名:“顾小姐还活着——” 裴名被突如其来的重力一压,依旧稳如泰山的矗立着,他感觉到身前压来的柔软触感,垂下的睫毛轻颤两下。 客楼内,黎画和白绮相继走了出来,黎画微微扶着腰,看着拥在一起的男女,不禁挑了挑眉。 这进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裴名!”白绮远远看见两人,忍不住喊道:“你给我放开阿鼎!” 她话音里带着些愠怒,还没等宋鼎鼎反应过来,已经上前拉扯开了裴名:“你要抱就去抱黎画,别抱我的阿鼎。” 黎画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词汇,苍白的脸色蓦地添了一丝精气神:“你的……阿鼎?” 难不成,白绮现在已经移情别恋到了阿鼎身上? 要真是如此,那便好了。 听说白绮是上一任神仙府府主的女儿,善毒,善蛊,她看着柔弱,却绝不是什么善茬。 无臧道君要是敢把白绮看上的人给献祭,白绮定不会善罢甘休。 白绮直接忽略掉黎画的问题,握住宋鼎鼎的手:“阿鼎,顾朝雨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弄清楚顾朝雨是被谁骗过去的。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但我觉得不一定是席梦思。” 说着,白绮拿出插在顾朝雨门前的短剑,递到宋鼎鼎面前:“这是传信时,飞插在她门外的短剑,你看这把短剑的剑刃。” 这把是开过刃的短剑,剑身上的锋刃闪烁着寒光,唯独剑尖上的刃被磨得钝了。 “如果是席梦思,即便她没有恢复灵力,也完全可以做到用韧劲,将短剑近距离飞插在门框上。” 白绮不疾不徐的解释着,指着剑尖道:“而这把短剑,分明是被人用重物锤进了门框里,所以剑尖会被磨钝。” 宋鼎鼎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若是她故意为之,就是想要以此手段,撇清自己的嫌疑?” 白绮笑了笑:“所以,我们现在才要去医馆,搞清楚到底是不是席梦思干的。” “若是她便罢了,若不是她……” 她没将后面的话说完,宋鼎鼎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陆轻尘都快要生了,被人看守在医馆里,定是行动不便,就算他想对顾朝雨下手,也是有心无力。 此事若不是席梦思干的,那便是清平山庄的人所为,如果是这样,那他们现在的处境便非常危险了。 毕竟管家没道理一边警告过他们不要乱跑,一边再故意从中作祟,引得他们夜入竹林。 宋鼎鼎恢复冷静:“吕察你留在这里,我们先去医馆。” 说着,她看向黎画:“师父,你行动不便,跟吕察一起……” 黎画打断她:“正是因为我体内有婴灵,你们才有借口去医馆,若是冒然前去,怕是会打草惊蛇。” 宋鼎鼎迟疑着,见他神色坚定,没再多说什么,搀扶着黎画便往医馆走去。 不过清晨,医馆里的众多大夫便已经忙碌起来,后院里有晒草药的,有碾罗配置药物的,还有扇着炉子在煮药的。 数不清的白大褂穿插在院子里,类似硫磺的味道在空气中隐隐飘荡着,令宋鼎鼎闻着有些不安。 他们一进门,便被大夫拦下:“这里是医馆,除了孕妇和家属,其他人不让进。” 黎画将微隆的小腹,往前挺了挺:“我就是孕妇。” 宋鼎鼎:“……” 这骄傲的神情和语气是闹哪样啊? 黎画指着她道:“这个是我弟弟。” 他又指着裴名继续道:“这个是我妹妹。” 指尖该点到白绮时,她一脸期盼,却听见黎画淡淡道:“这个,我不认识。” 白绮:“……” 眼看着宋鼎鼎和裴名都走了进去,而她却被大夫拦在门外,她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我是他道侣!” “孕妇总是喜怒不定,他这是在跟我闹脾气,大夫你应该懂得!” 白绮撒起谎来,脸都不带红一下,气定神闲的,就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见大夫理解似的点点头,直接将她放了进去,黎画瞥了她一眼,侧过头道:“树不要皮必死无疑。” 白绮冷笑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黎画没接话,只是轻嗤一声,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医馆是一个三进院,院子里种满花草,地面铺着灰色石砖,庭园宽敞,西厢房设有一排房间,陆轻尘就住在最右边的瓦房里。 当宋鼎鼎走到他房门外,隐约听到屋子里传来呕吐的声音。 她冷哼一声,推门而入。 ‘哐当’一声门响,惊得陆轻尘倏忽抬起头来,而立在他身旁的席梦思,看见他们也是脸色一变。 席梦思微微恼怒:“轻尘哥哥都这样了,你们还不放过他?” 宋鼎鼎抬起眼,细细打量着屋子里的两人,陆轻尘衣衫不整,胸前白衣渗着浑浊的汁液,高高隆起的腹部撑得衣袍散开,露出肚皮上道道丑陋的妊娠纹。 他趴在床榻边,面色惨白,地上的瓷盆里都是酸臭的呕吐物,哪里还有原先翩翩君子的模样。 -- 第121页 席梦思立在榻边,眸中细微的表情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嫌弃和隐忍,她紧绷着身子,仿佛随时都会忍不住夺门而出。 看来,她并不是真心实意想要伺候陆轻尘,要不然昨天发现陆轻尘怀孕后,她也不会第一时间没了踪影。 想必是平复了好一阵心情,才逼着自己来照料陆轻尘,试图用患难见真情来感动他的心。 宋鼎鼎站在门口,目光冷冽的看着他:“顾小姐现在有生命危险,你若想要她活着,那我接下来问你的每一个问题,你都要如实回答。” 陆轻尘恍惚一瞬,倏忽瞪大了眼睛,慌乱着手脚并用的往榻下爬着:“朝儿怎么了?” 他爬的太急,直直从榻上摔了下来,刚好摔进装呕吐物的瓷盆里,弄得浑身酸臭,狼狈至极。 许是摔得疼了,陆轻尘蜷缩着身体,五官痛苦扭曲到一起去,缩得身子像是一只虾米。 即便疼成这样,他还不忘低声喃喃着:“朝儿在哪里……她怎么会有生命危险?” 宋鼎鼎看着他这幅狼狈的模样,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 如果还相爱,那将近八年的感情,为什么在拥有时,便不能好好珍惜? 搞成如今这副模样,再装出这幅深情的模样,不觉得有些晚了? 宋鼎鼎抿了抿嘴:“昨天席梦思什么时候来找得你,中途有没有离开过你身边?” 陆轻尘不敢有所隐瞒:“她下午酉时一刻来的医馆,中途煎药离开过两次。” 她追问道:“那两次分别是在什么时候,都离开了多长时间?” 他忍着腹痛,回答道:“约莫戌时一次,亥时一次……每次一炷香的时间。” 席梦思两次离开房间的时辰,差不多就是她和裴名去小厨房,以及顾朝雨收到传信的时间。 而一炷香大概是半个小时,足以席梦思从医馆到水莲榭的客楼一个来回。 宋鼎鼎视线落在席梦思身上:“果然是你给顾小姐飞剑传信,说我被陆轻尘绑到竹林,让她去救我。” 席梦思一懵:“什么?” 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嗓音尖利:“你在胡说什么?!我出去是给轻尘哥哥煎药,医馆里的其他大夫都看见我了,他们可以为我作证!”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宋鼎鼎走近屋子里,步步朝她逼近:“为什么你离开陆轻尘视线的时间,刚好吻合上顾小姐收到传信的时间?” 席梦思毫不避让,直迎上她审视的目光:“我不知道!但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轻尘哥哥已经是我的了,我没道理再去害她。更何况我现在去害她,她出了什么事,你们肯定第一个先怀疑我。我没有那么傻!” 她说的理直气壮,倒让原本坚定下来的宋鼎鼎,生出了一丝迷茫之意。 席梦思说的不错,此时顾朝雨不管出了什么问题,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绝对是她。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陆轻尘,就算看不惯顾朝雨怀着他的孩子,也没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用这样拙劣直白的方式动手。 就好比是宫斗剧里,妃嫔们可以用很多不着痕迹的方式让怀孕的妃子流产,没人会傻到将事情放到表面上来做。 而往往那些最显眼的流产方式,都是用来栽赃陷害其他妃嫔的一种手段。 宋鼎鼎垂下头。 如果现在所有指向席梦思的证据,皆是别人刻意伪造出来的巧合,那她按照固有的思维去推断,岂不是落入了真正凶手的圈套? 她转过身离开,走到院子里:“裴小姐,我今天夜里想去竹林。” 听闻这话,黎画不禁挑了挑眉。 自从进了秘境后,阿鼎说什么中什么,即便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她也很快就会做出抉择。 而现在,阿鼎说的不是‘我今天夜里要去竹林’,却是‘我今天夜里想去竹林’。 只一字之别,意思却差之千里。 ‘要去’是在通知别人自己的决定,而‘想去’则更多是一种商量和征求意见的口吻。 这种无端的信任并不是什么好兆头,最起码对于阿鼎来说,离无臧道君越远越好。 完 第49章 四十九个鼎 ◎私情(二更合一)◎ 在裴名说话之前, 白绮便已抢先道:“阿鼎,我陪你去。” 她这一打断,倒是让黎画舒了一口气:“我也去。” 宋鼎鼎闻言, 看着他不怎么明显的腹部:“师父,竹林太危险了。” “怕什么?”黎画挑起唇, 似笑非笑道:“我可是有免死金符, 倒是你们更危险些。” 他这打趣似的语气,一下冲淡了紧张的氛围, 或许是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她没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颔首道:“那我们先回去。” 被黎画这么一打岔,宋鼎鼎忘记了方才自己还在询问裴名的事情,径直离开了医馆。 而惨遭冷落的裴名, 轻挑眉梢, 漆黑似浓墨的眼眸, 轻飘飘的瞥了一眼黎画。 明明是炎炎夏日,树上的声声蝉鸣催人困乏, 黎画却觉得遍体生寒, 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逃似的疾步追上宋鼎鼎。 白绮轻嗤一声, 似乎是在嘲笑他没出息。 她直视上裴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听父亲说过召唤神龙的最后一步。” -- 第122页 “如果阿鼎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觉得她还会心悦你吗?” 白绮像是在威胁, 她面无表情道:“裴名, 别碰我看上的人。” 耀眼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间隙, 洒落在他墨玉似的鬓发间, 细碎的光芒在他身上笼罩上一层淡淡的柔光, 犹如神祗一般高贵圣洁。 裴名轻唤道:“白绮。” 白绮挑了挑眉:“嗯?” 他笑道:“忘记你父亲说的话。” 裴名站在斑驳的树影中,风簌簌吹过。 随着话音落下,他两指轻轻交叠,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 白绮瞳孔微扩,脸上的表情变得迷惘,她睫毛颤了颤:“我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她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喃着,头脑中混沌的记忆变得紊乱,想了片刻实在想不起来,只能求助似的看向裴名。 他抬起黑眸,漫不经心道:“你说,黎画真烦人。” 白绮恍然大悟,看着黎画早已走远的身影,忍不住啐了一口:“呸!小肚鸡肠的穷剑修!” 她正准备快步追上去,身后却传来陆轻尘的声音:“朝儿,朝儿在哪里,我要去找她……” 她转过头,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陆轻尘匐在房门的门槛上,神色艰难的朝着院子爬过来。 白绮没好气道:“别添乱了行吗?阿鼎比你更希望顾朝雨活下来,你管好你身边的那位,便是帮了我们最大的忙。” 陆轻尘攀爬的动作一顿,轻轻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他沉默着,抽噎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埋下头道:“若你们见到朝儿,代我说一声对不起。” “你要知道,这世间最无用的话,便是伤害过后的‘对不起’。” 白绮难得多说了两句,她神色认真道:“我娘说过,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你种什么因,便结什么果,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错事赎罪。” 说罢,她不等陆轻尘回应什么,转身便潇洒离去。 裴名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垂下眼眸。 …… 宋鼎鼎本想等到天黑就行动,但还没刚回到水莲榭,便看到等候在一旁多时的管家和玉微道君。 管家瘦长的脸上,带着金丝边框的眼镜,他微微俯身,笑容优雅:“夫人难以进食,庄主请客人们过去帮忙。” 这事本就在她意料之内,但顾朝雨消失在竹林里,而管家又突然在这时候来请她,她心底难免恍惚一阵。 宋鼎鼎平复了一下心情,询问道:“我们之前送去的厨子,夫人也吃不下他做的饭吗?” 管家点头:“客人送来的厨子,擅煎、炸、烹、煮,做菜的手艺极好。但夫人胃口不佳,闻一闻便说吃不下去。” 玉微道君像是忘记了清晨的事,看着她,嗓音低沉道:“这队伍中,只有陆家御厨和你善厨艺,但如今他做的饭菜,夫人难以下咽,便只能让你去试一试了。” 宋鼎鼎心里挂念着顾朝雨,让她一直坐等到天黑,她也确实静不下心来,倒还不如先去竹林,借着做饭的名义,探一探情况。 她没怎么犹豫,便直接应承下来:“好,我上去换身衣裳,整理一下着装便来。 说罢,她上了三楼,回到自己房间里,褪下里头两层被裴名剪碎的衣衫,就着丫鬟清晨送过来的盥洗水,稍稍擦拭了一番身子。 待擦洗的身上清爽些,宋鼎鼎拿起裴名早上给她披在身外的浅色绫衣,正准备换上,却嗅见绫衣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味道,有些熟悉,就好像在哪里闻过似的。 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记着客楼下还有人等着,连忙裹好软布,换上了浅色绫衣。 这绫衣是天门宗的服饰,平日习武切磋时穿,不分男女,就是普通的袍子。 衣襟上绣着白玉兰,代表内城弟子,而衣襟内侧用针线缝制上了‘裴名’的名字,歪歪扭扭,许是出自裴名的手笔。 宋鼎鼎轻抚他的名字,转过身看向铜镜里折映出的后腰,她腰间缠绕着白纱布,看不真切被缝合的伤口。 若是他绣工这么差,想必她腰后缝合之处,也定是惨不忍睹。 她低笑一声,穿好绫衣,疾步走出了房间。 客楼下又多了好几人,比她晚回来的裴名和白绮站在拱桥上等她,吕察和嘉多宝也不知何时下了楼。 管家见她出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走在前方带路。 宋鼎鼎想着只是去做饭而已,玉微道君、吕察和嘉多宝跟着便跟着好了。 一行人走进竹林里时,正是晌午之际,竹林里四处存放着冰块,不显炎热,只觉得清凉消暑。 嘉多宝擦拭着额间的汗水,感叹一句:“这么多冰块,庄主真是心疼夫人。” 冰块只有寒冬腊月才有,这么多冰块,从冬日存放到炎炎夏日,只为让夫人避暑,可谓是用心良苦。 对于这一点,宋鼎鼎不置可否。 庄主看起来对夫人的确很好,移走的假山,填平的湖泊,甚至为解夫人思乡之愁,直接一比一复刻了夫人的老家。 这幽篁的竹林,拔地而起,郁郁葱葱连成一片,想必废了不少时间和心血才种成。 可越是这样,庄主与夫人夜里分居,以及让夫人独自居住在这片竹林里的行为,便显得越发古怪诡异。 一行人走到竹苑内,夫人正侧躺在藤椅中,庄主坐在木墩子上,手里拿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 -- 第123页 这一幕,着实看起来静谧美好。 宋鼎鼎屏住呼吸,不忍心破坏了夫人此时此刻的幸福,然而裴名显然没有这种觉悟,他脚下踩着竹叶和细枝,哗啦啦的响着。 夫人听见声响,微微转过头看向他们,她眸中露出些喜色,将视线落在宋鼎鼎身上:“小兄弟,你是来陪我说话的?” 她看起来,对上一次没聊完的话题有些意犹未尽。 宋鼎鼎笑道:“听闻夫人胃口不佳,我来给夫人做些吃食。” 一听这话,夫人脸色垮了下去。 她实在没胃口吃饭,光是闻见饭菜味,胃里便翻滚不止了。 宋鼎鼎将夫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她看向候在一旁的陆家御厨,走上去询问道:“这两天,你都做了什么菜式?” 陆家御厨瞥了她一眼,微微抬起下巴:“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回答你?” 显而易见,他根本不把她往眼里夹,与其说是瞧不起她,倒不如说是对自己厨艺的坚信。 而且,他知道自家主子跟她有过节,自然说起话来毫不客气,连一分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见他如此傲然,宋鼎鼎也不生气,她笑着道:“你若不服我,那我们便比一比。” 陆家御厨问道:“比什么?” 她微微一笑:“你用了两日,没能让夫人用膳。而我只需要用一个时辰,便能让夫人大朵快颐,你信不信?” “狗屁!你若是能让夫人吃下去,我今日便跪下给你磕头,往后都管你叫爷爷!” 陆家御厨发狠道:“你若是做不到,我便割了你班门弄斧的舌头。” 白绮神色愠怒,当即便不乐意了:“凭什么你输了就跪下磕头,阿鼎输了就割舌头?你这是什么不公平的赌注?” 黎画难得附和道:“赌不起就别赌,我瞧你也比不过阿鼎。” 相比起两人的义愤填膺,裴名和宋鼎鼎两人便显得淡定许多。 裴名像是算准了她不会输,又或者说,他笃定就算她输了,这厨子也伤不到她分毫。 而宋鼎鼎则简单算一下辈分,宋芝芝管她叫爹,那如果陆家御厨要管她喊爷爷,这样的话,宋芝芝又平白捡了一个儿子。 她抬头瞥向陆家御厨。 不过,这满脸横肉的男人,看起来都三、四十多岁了,不管当爹还是当爷爷,都觉得有些亏。 宋鼎鼎点头:“行,就这么赌。” 她的一锤子定音,像是一种轻蔑的挑衅,惹得陆家御厨火冒三丈:“我再加一条,我要是输了,我舌头便割了给你!” 人没了舌头不一定会死,但对于一个依靠厨艺为生的顶尖厨子来说,没有舌头就相当于失去了全部。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终是没说话。 宋鼎鼎吩咐下去,让管家寻来煮汤的火炉子,一只汤锅,以及各种调味品和新鲜食材。 而她从储物戒中寻出裴名送她的双刃短剑,跟管家说了一声后,砍下来几根竹子,削成长条状的竹篾,动手编织出一个井字格。 她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的缘故,大多时间都在家里和医院待着,这些空闲的时候,她就会静下心做些手工品。 久而久之,她越做越熟练,像是雕刻木头,编织手工品之类的活,都不在话下。 宋鼎鼎用了很短的时间编织好井字格,见管家派人送来了她需要的东西,架起大锅,炼熟菜油,将牛油切小块,豆瓣切碎,准备好生姜、大蒜、葱结、八角、桂皮等材料,炼起了火锅红油。 在炼红油的间隙,她让黎画帮忙洗净土豆、生菜、藕、笋、娃娃菜、香菇、冬瓜、茼蒿等素菜,自己则取出聚海盆,从中掏出各类水产海鲜。 她将青虾去头去尾,挑去虾线,洗净后剥虾皮,其中三分之二的虾肉剁成肉糜,剩下的剁成虾肉碎,混合加入蛋清和盐搅拌均匀,再添加适当淀粉抓匀。 准备好的手打虾滑,装进竹筒冰镇备用后,她将龙利鱼肉洗净,放进黄酒、盐、葱姜腌制十分钟,拍打鱼肉剁成鱼泥,加入胡椒粉和淀粉拌匀,装盘蒸十多分钟,取出晾凉后切成小块,放在油锅温炸一遍,捞出备用。 宋鼎鼎依次制作出墨鱼丸、鱿鱼丸、鸡肉丸以及撒尿牛丸后,将放在冰块里冷冻四十多分钟的鲜牛肉和羊肉切成薄片,摆盘备用。 接下来准备是毛肚、鸭肠、腰片、麻辣牛肉、黄喉、脑花、鸭血、肥肠等新鲜食材。 最后便是主食,除了她手擀的面条,还用饧好的面切成细面条,缠绕在筷子上定型后,放进油锅里炸至定型,制作出简易的方便面。 宋鼎鼎在竹林外将一切准备就绪,火锅红油也炼制好了。她把井字格放进汤锅里,在十字格里加入火锅红油,四角格里则是高汤炖制出的菌汤。 夫人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式,却没有一个是熟菜,不由得好奇道:“这东西怎么吃?” 宋鼎鼎站在一旁,待火沸之时,夹起鲜嫩的毛肚放进中心格里,心里默数了十五个数,飞快捞起放进夫人面前的蘸料里。 她给夫人调制了两种蘸料,一种是香油、蒜泥、耗油、香菜、葱花、白糖的四川火锅蘸料。另外一种则是芝麻酱、辣椒酱、蒜泥、生抽、醋、香油和葱花的北方火锅蘸料。 空气中弥漫着火锅的飘香味,香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 第124页 宋鼎鼎将涮好的毛肚沾好蘸料,送到夫人面前:“夫人尝一尝味道如何?” 夫人闻不得饭菜味,但面前摆放着的都是新鲜食材,除了隐隐飘来的香辣气息,竟是没有一点让人作呕的感觉。 她咽了咽口水,在庄主期盼的眼神下,微微张开口,就着宋鼎鼎的手,咬了一口毛肚。 蘸料包裹着鲜嫩的毛肚,口感脆嫩,略有嚼劲,可谓是麻、辣、爽、脆,缺一不可。 见夫人表情有些细微的变化,宋鼎鼎将肥牛和鸭肠、腰片等食材放入中心格,默数十多秒便捞起来,而鱼豆腐、撒尿牛丸、墨鱼丸、黄喉、麻辣牛肉等食材则放进十字格里煮上两分钟。 “好吃!我从未吃过这样新鲜感十足,味道又如此无法描述的美食!” 夫人一口接一口的吃着,额间大汗淋漓,嘉多宝和吕察两人在不远处的冰块后,拿着芭蕉扇用力扇风,化开的冰块寒气朝着火锅那边吹去,凉飕飕的,倒是让人感觉舒适。 竹苑里的竹香味,渐渐被那香辣的火锅底料气息取而代之,隐隐随风飘到黎画面前,他禁不住心中暗想:阿鼎做的食物可真馋人。 就连方才将眼睛按在头顶上的陆家御厨,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脸上的表情越发复杂难看。 宋鼎鼎在喂食过程中,不时与夫人聊上几句,而庄主见夫人兴致这么高,偶尔也会插上两句。 一时间,竹苑内的气氛融洽至极,倒让人忘了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眼前只有馋人的红油火锅。 宋鼎鼎一边拿着竹筒下虾滑,一边在暗中观察着夫人和庄主,夫人还是像上次一样,聊起来的事,大多是过去发生的趣事,很少谈及现在的生活。 而庄主对现在也是避而不谈,只聊两人刚见面,以及相识、相知和相爱的过程。 两人谈笑风生,庄主看着夫人的眼神充满爱意,夫人对庄主也是依赖至极,完全不像是有过什么隔阂的样子。 这让她不由得疑惑,庄主和夫人是都认为现在过得不快乐,才会不断回忆过去吗? 可他们明明看起来这样相爱,甚至连过去一件芝麻大的小事都记得巨细无比。 她觉得这清平山庄,看起来表面风平浪静,却是疑点重重,每一样事情都透着古怪。 这顿火锅,夫人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而宋鼎鼎就站在一旁伺候,站的腰疼脚麻。 总体观察下来没什么太大收获,庄主和夫人像是根本不记得昨天顾朝雨闯进过竹林。 甚至她有意无意的提起昨夜打雷,问候夫人睡得如何,夫人也表现的毫无异常,只说自己夜里睡得沉,什么都听不见。 宋鼎鼎不敢再说得明显,怕打草惊蛇,便只能就此作罢。 夫人用过餐后,庄主对她表达了感激之情,并表示夫人即将要午睡了,让管家送他们离开。 走出竹林,陆家御厨在白绮逼迫的眼神下,踌躇着,朝着宋鼎鼎跪了下去,他嘴唇蠕动两下,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爷,爷爷……” 白绮满意的点点头,将匕首扔到他脚下:“还有你的舌头。” 他看着脚下的匕首,瞳孔微缩,不知过了多久,手臂颤颤巍巍的伸了过去。 舌头,舌头对一个厨师来说多么重要,然而他现在却要因为自己的高傲自负,而永远失去这珍贵的东西。 想到这里,这五大三粗身长七尺的汉子,竟是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待他哭得嗓子都哑了,便抹着泪水,紧闭着眼睛,缓缓提起了匕首,伸出了自己的舌头。 “够了。”宋鼎鼎喝止一声,夺过他手里的匕首:“总之我要你的舌头也没用,你就当欠我一个人情。” 她早就知道陆家御厨做的饭菜,夫人不会吃。 初见聊天时,她在和夫人的沟通中,得知庄主已经为夫人请过很多顶尖的厨子,那些山珍海味,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夫人早就吃腻歪了。 陆家御厨做惯了珍馐美味,与庄主请来的大厨没什么区别,没有些新花样,夫人定是一样嫌弃他的厨艺。 当时她便想到了火锅,然而玉微道君横插一脚,说让陆家御厨来做,顺带又贬低了她一番,那她自然不会上赶着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要不是刚刚陆家御厨太高傲自大,连最起码对人的尊重都没有,她也不会闲的没事,跟他打这个赌。 见这厨子有气血,还知道遵守诺言,应该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人,她又何必为一时怄气,毁人家厨子一生。 宋鼎鼎将匕首还给了白绮,便回了水莲榭。 留下陆家御厨,不住的对着她远去的背影磕头。 白绮脸上笑得甜蜜,看得黎画直咂舌:“再笑,你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你懂个屁啊!你看阿鼎,他会做饭,人又善良大度不记仇。”白绮笑的粲然,听见黎画的声音,歪着头对他翻了一个白眼:“哪像你小肚鸡肠,屁大点事记恨这么多年。” 黎画被噎的无言以对。 因为她说的没错,阿鼎真是个很好的人。 除了个子矮点,皮肤黑点,全身上下根本挑不出其他毛病。 若刚刚陆家御厨是对他叫嚣,赢了赌注后,他必定要割了那人的舌头,才不会心慈手软。 但就是这样性格好,心底又善良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惹了无臧道君,偏偏不献祭别人,就逮着阿鼎来。 -- 第125页 想到这里,黎画不禁抬起头,暗戳戳的瞪了裴名一眼。 …… 在竹林耽搁了一下午,宋鼎鼎回了水莲榭没多久,天色便黑了下来。 几个一身火锅味的人围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她,她神色不自然的轻咳一声:“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白绮往前凑了凑:“阿鼎,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好看了?” “唔,身上还有淡淡的清香味。”她探过头,轻嗅了两下:“真好闻,我喜欢这个味道。” 宋鼎鼎被白绮直白的夸赞说的脸红,她就是知道吃完火锅身上一股子味道,回来后,将裴名的绫衣洗干净晾起来,自己又简单的洗了个澡。 白绮说的清香味,其实就是沐浴时,用的香胰子,类似肥皂的味道,不怎么明显。 她洗完澡,没有再涂黑皮肤,反正有裴名上次的说辞傍身,谁要是问起来,她就说自己擦了脂粉。 或许是因为几个人都没沐浴,又被太阳晒了一整日,而她刚沐完浴,便显得白净、水灵些。 宋鼎鼎实在受不了他们的目光,连忙转移话题道:“咱们走吧,天色不早了……” 面前突然无限放大的脸庞,惊得她的嗓音戛然而止,白绮叩住她的脸,眼睛与她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在这一瞬,宋鼎鼎吓得双下巴都快要出来了,她往后撤着身子,眼睛瞪得老大。 直到十秒之后,白绮才放开她,一脸挫败道:“阿鼎,你不喜欢我吗?” 宋鼎鼎没听明白:“什么?” 白绮耸了耸肩:“我娘说过,和喜欢的人对视十个数,如果对方也喜欢你,他就会想要亲你。” 她眨着眼睛,追问道:“阿鼎,你刚刚想亲我吗?” 宋鼎鼎:“……” 黎画见她面色尴尬,连忙解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出顾小姐,你这儿女私情的事,回来再说。” 宋鼎鼎顺着台阶下来,点点头,起身疾步朝着客楼外走去,生怕白绮再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来。 一行人中,比清晨预定的人数多了两人,一个是玉微道君,另一个是吕察。 玉微道君猜到了他们的计划,主动来找她询问了此事,她不好隐瞒,便简单说了几句。 他沉思片刻,认为没准吞龙珠就藏在竹林里,表示自己也要一起去。 而吕察则是太过担心顾朝雨,不管她怎么劝慰,他都执意想要去冒险。 宋鼎鼎没办法,只能带上了他们。 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裴名、黎画和白绮一同前往,他们出了水莲榭后,没有按照白日的行踪,从庄主的寝院直接进入竹林。 而是绕远,从水莲榭后面绕了一大圈,找到了竹林的另一端入口。 静谧的夜里,不时响起知了叫,他们迎着月光,驻足在了拱桥和竹林外的交界处。 宋鼎鼎深吸一口气,问道:“准备好了吗?” 这话像是在问他们,也像是在询问自己。 随着稀稀落落的回应声,白绮为首,走进了漆黑不见尽头的竹林。 见几人相继走入竹林,宋鼎鼎往前迈了一步,刚刚鼓起勇气,正准备走进去,手臂却被人倏忽往后一带。 她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是被压在了桥栏上,眼前皎洁的月光被裴名挡住,她在愕然中,对视上了他的黑眸。 第50章 五十个鼎 ◎他的七情六欲◎ 湖泊荷叶下的蛙叫停了, 树干上的蝉鸣声也止了,呼吸声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如此清晰明了。 宋鼎鼎看着离自己不到一寸的脸庞, 隐约嗅到淡淡的莲香,不知是湖底水莲的浅香, 还是裴名身上冷萃的气息。 她下意识的想要后退, 然而身后便是石拱桥的桥栏,退无可退, 便只能迎上他的视线。 他微垂的黑眸中不带一丝情绪起伏, 像是沉寂已久的湖水, 波澜不惊,荡不起丝毫涟漪。 眼尾下方一点朱砂红,似是怜悯众生大慈大悲的佛祖, 仿佛置身于世间之外, 高高在上, 不染纤尘。 她突然想起无臧道君说过的话。 神不怜悯众生。 若神不怜悯,是因为众生不值得, 还是因为神没有七情六欲, 不懂人类的感情? 直到宋鼎鼎重见月光, 察觉眼前的黑影移开, 才恍然回过神来, 轻唤了一声:“裴,裴小姐……?” 她的嗓音中带着疑惑, 似乎是想得到些什么解释, 但裴名微抿着唇线, 沉默着, 将孤寂的身影留给她, 快步走进了竹林。 宋鼎鼎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惹恼了裴名。 她疾步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后,月光将他们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映在地上的影子斜斜并在一起,显得有些旖旎暧昧。 脚下踏着散落的竹叶,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低着头往前走着。 越往竹林深处走,便越发阴森漆黑,惨白的月光打在根根高耸挺拔的竹子上,像极了恐怖电影里杀人埋尸的地方。 这里远离蝉鸣蛙叫的喧嚣,死寂一片,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耳中甚至能听到自己清晰有力的心跳声,噗通,噗通—— 风吹过竹叶,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叫,像是猫叫,又像是小孩子的哭声,惊得宋鼎鼎再也忍不住,抬手攥住了裴名的衣袖。 -- 第126页 裴名脚步微顿,垂眸看向被手指攥得发皱的衣袖,她纤细的五指紧绷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毫不怀疑,若是下一瞬眼前出现什么吓人的东西,她会像上次在玫瑰庄园被蛇咬似的,一下窜起三丈高来。 走在最前方的白绮不知说了句什么,吕察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叫,紧接着便被黎画拿手堵住了嘴。 宋鼎鼎正要抬头去看,眼前倏忽一暗,远处竹林发生的一切,皆被他的背影挡住。 “阿鼎,闭上眼睛。” 裴名腕间微转,反手握住了她紧攥衣袖的掌心,嗓音不同以往清泠婉扬的声线,透着一丝低哑。 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裴小姐,那里……是死人吗?” 即便是夜里,竹林里依旧存放着大量冰块,白日里让人觉得避暑消热,此时感受到冰块散发出的寒气,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火锅的气味似乎还没有消散,渗着微微腥气的味道,混合着腐臭味钻入鼻间。 裴名看向远处,那些竹林间挂着的,遍处都是的婴孩尸体,像是在晒腊肉似的,以婴儿在母胎中的姿势,倒插在耸立挺拔的竹子上。 惨白的月光照在小小的尸体上,隐约可以听到黏稠的血液,顺着竹子滴滴淌落的声音。 ——嘀嗒,嘀嗒。 原来那些冰块,不是为了消暑清凉用,而是起到冰镇尸体,掩盖尸臭气息的作用。 “别看。”裴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骨节明晰的手指微微调转了方向,叩入她的指缝,与她掌心相贴:“我带你走过去。” 这像是默认了她问的话,宋鼎鼎神色略显不安,紧扣的十指让她重新平静下来,她吐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睫毛轻颤,闭上眼睛后的世界,被一片无尽的黑暗包围。 他走在她身旁,安静的充当着她的拐棍,明明与方才一般静默无言,她却觉得内心奇迹般的不再恐惧。 裴名带着她走过那片竹林,直至夫人居住的竹苑,他顿住身形,看向掌心交合处。 血液的温度,滚烫,灼人,透过白皙的肌肤,安静流淌在淡紫色的纤细血管中。 他失去的是心脏,又不止心脏。 裴渊身上承载着的,还有他的七情六欲,悲欢嗔痴,以及更多、更多的东西。 裴名太久没有感受过活人的体温,他贪恋的叩住她的手,用力汲取着她掌心的温度。 就像是黎画说的那样,十指连心,他胸腔里死寂的石头心脏,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短暂的温存。 随着竹苑外的篱笆门被轻轻推开,宋鼎鼎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夫人居住的地方,她眼睛刚一睁开,裴名便不着痕迹的松开了手。 她似乎没注意到这个,抬眼打量着空荡荡的院落,小声提醒道:“也许会有陷阱,大家小心。” 白绮点头应和道:“阿鼎说的对。庄主那么看重夫人,夫人如今又即将临产,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人照应。” 说罢,她拾起一块石头,朝着院落里摔去。 细微的声响像是惊动了茅屋里的人,空旷的院子里没什么动静,倒是屋里传来哼哼唧唧的挣扎声。 白绮挑了挑眉:“屋子是顾小姐?” 宋鼎鼎摇头:“不像是她。” 听着屋子里传来的声响,吕察有些撑不下去了:“我先进去查探,若有埋伏陷阱,我便大声喊叫,以此作为逃跑信号。” 宋鼎鼎愣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便听见玉微道君应允道:“这样也好。” 她皱起眉,看着玉微道君的背影,忍不住默默朝他竖起了中指。 这样也好?好什么? 反正吕察本就是秘境里的人,送命了也没关系? 玉微道君可真是会算计。 白绮看着她竖中指的动作,俯下身问道:“阿鼎,你这手势是什么意思?”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然而竹苑外太过寂静,玉微道君耳力极佳,自然也听到了白绮的声音,转过头看向宋鼎鼎。 他回头回的猝不及防,宋鼎鼎还没来得及收回中指,刚好被玉微道君看了个正着。 她嘴角抽了抽:“这,这是……” “我在夸赞玉微道君,中指是五根手指里最长的手指,代表很聪明、很厉害的意思。”她面不改色的胡诌道。 玉微道君看了她一眼,唇畔微微翘起,又很快压了下去。 她上次在房间里骂他时的情景,尚且历历在目,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她便对他转变了看法。 许是因为宋鼎鼎扣上来的高帽子,玉微道君难得改变了主意:“你先进去查探,若有异动,呼救过后,我们会进去救你。” 吕察点点头,没等她说话,便已是迫不及待的走进了竹苑里,直奔茅屋走去。 屋子里隐约传来细微的声响,并没有猜想之中的打斗或尖叫的动静,没过多久,吕察推开门,抓着一个捆的像是粽子似的女人走出了:“女君,这人是不是清平山庄的夫人?” 他今日晌午之时,陪同宋鼎鼎来竹林里见过夫人,但是眼前这个头发凌乱,一身狼狈的女子,显然与白日里端庄淑雅的夫人天差地别。 宋鼎鼎迎着惨白的月光,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确认这女子就是夫人。 夫人眼眶溢满泪痕,她看见玉微道君,瞳孔微微收紧,挣扎着向前扑去,被缎绸堵住的齿间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喊声。 -- 第127页 宋鼎鼎走过去,刚拿走夫人嘴里的缎绸,便听到她沙哑的嗓音:“师尊,师尊……我是小鼎,快救救我!” 趴在地上的女子满面泪痕,声音凄厉,拔开凌乱的发丝,露出熟悉的眉眼神情。 玉微道君皱起眉头,失神的看着她,轻声低喃道:“小鼎?” 她怎么可能是小鼎? 在第一次看见她时,他的确也生出过几分恍惚,将她当做小鼎看待。 但他明明看到小鼎服毒身亡,又亲眼看着她的尸骨被火葬,事后她身边的丫鬟小芬将骨灰捡出,交给天门宗弟子快马加鞭送去了她家乡安葬。 就算撇去此事不谈,她白日里分明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还侃侃而谈那些与庄主相识相爱的过程。 她和小鼎之间,除了这张脸一模一样,根本没有其他的相似之处。 难不成,此人是秘境幻化出的心魔,如今就是为了迷惑他们,才说自己是小鼎引他们上钩? 地上的女子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她抽噎着,用力摇着头,为自己解释道:“我变成这幅模样,都是因为混沌锁……” 她看了一眼玉微道君,又将视线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裴名身上,咬了咬牙:“半年前,我藏起混沌锁,陷害师妹跟魔域私通。不久之前,我不慎开启了混沌锁,再清醒时,便已经置身于此。” “我白天被庄主控制,傀儡一般成为他的夫人,只有夜里才会恢复自己的意识。” “怀孕是假的,我根本没有怀孕,白日用我的嘴说出那些过往的人,是庄主,不是我!” 她挣扎着起身,像虫子一样扭动身体,朝着裴名的方向缓慢而艰难的爬去:“师妹,我知道错了,求你原谅我,求求你……” 裴名站在竹苑外,半边侧影藏在黑暗中,垂下轻颤的睫毛,遮掩住眸底的神色,令人分辨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风簌簌吹过,竹叶哗啦啦响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慢而轻柔地抬起眼眸,视线落在了宋鼎鼎身上。 “你是宋鼎鼎?那个用混沌锁陷害我,在我脸上烙字的宋鼎鼎?” 这句话是在问地上的女子,可他说话时,却是在看着远处的宋鼎鼎。 第51章 五十一个鼎 ◎赎罪(二更合一)◎ 宋鼎鼎站在风中, 与裴名对视上双眸。 他漆黑的眼眸里没有情绪,即便相隔甚远,她依旧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了冷冽寒意。 她怔愣着, 几乎在某个瞬间,以为裴名是在问她这个问题, 而不是地上那个自称小鼎的女子。 她看着裴名在竹影下模糊的身影, 心底流淌着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被猫爪子轻轻勾了一下,又疼又痒, 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唇瓣轻颤了两下, 鬼使神差般轻启唇瓣, 未说出口的话,被女子破碎的哭声打断:“师妹,是我被鬼迷了心窍, 求你救救我, 我会向你赎罪, 我知道吞龙珠藏在哪里……” 裴名垂下眼眸,竹影梭梭笼罩在他寒玉似的脸庞上, 惨白的月光洒下, 衬的他皮肤苍白无色血。 他没有说话, 轻颤的睫毛像是纤弱的蝴蝶羽翼, 在鼻翼两侧投下淡淡的阴影。 在这一瞬间, 竹林里只有风声,安静得让人发慌。 玉微道君脸上的神色复杂, 微微抿住薄唇:“你知道吞龙珠在哪里?” 女子啜泣着点头:“我知道, 对了, 还有昨夜潜进竹林里被抓的那个姓顾的女子, 我可以帮你们找到吞龙珠和那女子……”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停顿片刻:“师尊,不管你怎么罚我都可以,只要你们离开时带上我,我一定会将功赎罪!届时出了秘境,我愿自废修为,任师妹处置惩责。” 听着撕心裂肺的哭声,白绮凑近裴名,低声道:“阿鼎很想救顾朝雨,不管她是真的假的,你先答应下来。” 白绮并不觉得裴名会因为这点小事记仇,主要他身上流淌着魔域血脉,再加上神明之身,一点小磕小碰的伤疤,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伤口自愈,不留下一点疤痕。 而且他修为高深,眼前的女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既然被铁烙烙伤,那便是他自愿为之。 既然是自愿,又何谈记不记恨? 见他不语,那女子往前爬了爬:“师妹,我真的知错了,你救救我……” 裴名打断她:“好。” 他垂着眼看她,微启薄唇,嗓音不带一丝温度:“找到顾朝雨和吞龙珠,我救你。” 沉默一路的黎画,听闻此言,唇角微微翘起,低着头轻不可闻的笑了一声。 不管眼前女子身份是真是假,无臧道君向来说一不二,若是答应救她,便会救她离开这里。 但让无臧道君答应救她的缘由,不是因为吞龙珠,而是因为白绮的那一句‘阿鼎很想救顾朝雨’。 原来在无臧道君心底,却是已经将阿鼎排在吞龙珠之前了吗? 听到他的笑声,裴名轻描淡写的扫了他一眼,他笑容微微凝固,嘴角弧度迅速回归平静。 白绮用匕首割断了女子身上的捆绳,女子得到解脱,总算不再抽泣,她擦拭干净眼泪,稍稍整理了一番仪容,怯生生看向玉微道君。 明明只是大半个月没见,却像是隔了三秋般,她看着玉微道君的脸,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师尊。”她轻唤了一声,嘴唇轻轻蠕动,在感受到玉微道君的目光后,便迅速低下头去:“茅屋里有机关,直通往密道,那位顾小姐和吞龙珠都在密道的尽头。” -- 第128页 玉微道君颔首:“小……” 他顿了一下,还是没能叫出那声‘小鼎’,唇角抿了抿:“你来带路。” 她眼中的光倏忽黯淡下去,但很快便又调整好了心情,扯出一抹笑容:“好,我来带路。” 女子走进茅屋里,在陈设简单的屏风后,摸索了一阵,指尖按下机关,便听见轰隆隆的巨响。 只见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裂开一道两人宽的通道,类似地下室一般,放眼望去黑漆漆一片,隐约能瞧见石头砌成的窄台阶。 白绮探头看了一眼,撇着嘴收回了视线:“我觉得,你应该先跟我们解释一下,那些竹林里插在竹竿上的婴儿尸体是怎么回事。” 对于面前这女子的话,她从一开始就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倒不是怀疑女子的身份,只是她觉得女子没有完全说实话,说的话掺着七分真三分假。 第六感告诉她,那七分真说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偏偏就是那三分假,向他们隐瞒了最致命的关键之处。 白绮的声音不大,却在暗道打开后,一遍遍在耳畔响起重叠的回音。 宋鼎鼎脸色微变,胃里一阵翻滚。 竹竿上?婴儿尸体? 她下意识看向裴名,然而裴名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那漆黑的暗道微微失神。 “我不知道。”女子摇头,情绪略显低落:“自从我来到这里后,便一直被困在竹林里。白日失去意识,被庄主操控,夜里清醒过来时,已经被庄主捆了起来。” “我试图挣扎、自救,但根本没有人理会我,哪怕我故意在榻上排……” 她的嗓音戛然而止,脸色通红的埋下头,再不好意思多说一句。 白绮听得一脸懵,其他人也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宋鼎鼎却知道她接下来想说的话是什么。 ——哪怕她故意在榻上排便,想要让白天里的自己因此而恢复意识,又或者有人能发现异常来救她。 难怪那日与夫人初见时,夫人会提起自己每日中午才醒,早上就排便在了榻上。 宋鼎鼎当时还以为夫人是临近生产,心理压力太大引起的症状,没想到却是她在向自己和外界求救。 不同于其他人对面前女子的存疑,宋鼎鼎倒是有些相信这女子就是原主。 他们不敢相信女子的话,主要是因为她已经服毒身亡,连尸体都火葬入土,而女子并不知道此事,有悖于他们已知的事实。 另外,如果她早已被火葬掉,那女子所说的不慎开启混沌锁就不成立。 但他们不知道,服毒假死的人是她,原主早在她穿过来之前就消失了。 宋鼎鼎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在白天的时候,一点自我意识都没有?” 听闻略有些熟悉的嗓音,女子缓缓抬起头,对视上她的眼睛。 女子迟疑着,细细打量起宋鼎鼎,这人穿着男装,但容貌清隽秀气,眉眼之间隐约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熟知感。 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声答道:“没有。” 宋鼎鼎正想说什么,竹苑外的远处却隐约传来跌憧而至的脚步声,女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神色惊慌道:“他来了……是管家来了!” 她拿起屋子里的蜡烛,疾步走进了密道里:“走,快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几人面面相觑,沉默一瞬后,裴名率先跟了上去,吕察紧随其后,宋鼎鼎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咬了咬牙也跟了进去。 她并不怀疑原主的身份,但她心底还压着许多问题,这里处处透着诡异,还是要谨慎行事才好。 然而现在惊动了庄主,他们也没得选择,左右都是险境,倒不如赌上一把。 在几人陆续进入暗道后,女子摸索着将暗道入口关闭,在轰隆隆的响声中,透过窗户照进暗道里的月光渐渐消失。 石头砌成的台阶又窄又峭,女子手里端着左右摇曳的烛火,只能照亮到她自己脚下。 她看着脚下上百层的石阶,提醒道:“大家小心点,我平时只见庄主进过暗道,但我还是第一次进来,就怕里头有什么机关。” 女子的说话声在暗道中回荡着。 初入黑暗之中,眼睛需要适应,宋鼎鼎看着脚下无尽的漆黑,掌心贴扶着凹凸不平长满青苔的墙壁,连往哪里落脚都不知道。 就在她举步维艰之时,眼前漆黑的甬道被一簇小小的橘光照亮,抬眸望去,却见修长白皙的手掌伸到她眼前来,指间轻叩着微亮的火折子。 这火折子是她的,昨日夜里给裴名过生辰,去小厨房里做蛋糕时,拿出来生火用,后来点完生日蜡烛,她便没再看见火折子。 她还以为是不慎丢在了哪里,原来是被裴名拿走了。 他将火折子送到她面前,言简意赅道:“拿着。” 宋鼎鼎就着火光,看了一眼层层叠叠上百层的石阶,摇着头,捉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臂:“一起走。” 裴名垂下眸,看着她紧叩住他臂弯的手,那白皙纤长的手指肚上,沾着些青苔和水渍,覆在他不染纤尘的绫衣上,落下淡淡的湿痕。 他有轻微的洁癖,此刻应该拨开她的手才是,但他望了许久,也迟迟没有做出动作。 反正脏了,那就这样吧,他想。 这条陡峭蜿蜒的石阶,需要侧着身子,一次次弯腰俯身向下迈步,他们走得极快,还是用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 第129页 等到了平地上,宋鼎鼎感觉到后腰上隐约渗出湿意,不知是不是伤口崩裂了,灼烧难忍的痛感,使她下意识咬住了唇。 她直起腰会疼,便只能微微俯着身子,埋头在阴影中,隐藏起眉目间的痛楚。 压抑着缓缓吐出的呼吸,在寂静的暗道里极为突兀,然而其他几人都顾不上注意这些细节,因为轰隆隆的声响再次传来——暗门被人打开了。 裴名将火折子熄灭,那女子也连忙吹灭了烛火,暗道内重新恢复一片黑暗,他们屏住呼吸,听见管家的嗓音从远处传荡而来。 “人呢?我让你们看好她!” “我去禀告庄主,你们都给我去竹林找——” 暗道密不透风,宋鼎鼎额间隐约渗出些薄汗,后背不知是被血水还是汗水打湿,堆积在裹身的细布里,黏腻的贴着肌肤。 黑暗之中,透着凉意的指尖轻轻贴覆在她唇上,她怔了怔,抬头朝着前方望去,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 带着薄茧的指腹,缓缓平抚过柔软的唇,像是找寻着薄弱之处,轻松叩开唇齿,将指腹压在虎齿上,刮出了一道小口子。 冰凉的血液从指尖渗出,流淌进齿间,蔓延在口腔内,像是麻醉剂一般,奇迹般的缓和了剑伤崩裂开的疼痛感。 直到管家将暗道的门关上,轰隆隆的声响过后,宋鼎鼎恍然回过神来,而唇齿间的手指早已不见,就像是一场错觉似的。 但事实上,她的伤口确实不怎么痛了。 裴名重新燃起火折子,女子想要借用他的火折子点燃蜡烛,又不敢上前,犹豫过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黎画迎着火光,朝着暗道远处看去:“还有多远?” 女子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就在前面了。庄主偶尔会来这里,每次大概半个时辰就会离开。”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谁知道庄主是在暗道里走了半个时辰,还是庄主走到暗道尽头后,在里头干了些什么,才会需要这么长时间。 黎画觉得她说的都是废话,索性也不再问下去,跟在她身后继续往前走去。 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进都已经进来了,除了继续往前走,现在也没有别的其他退路了。 暗道里死寂如坟,四处弥漫着腐朽和潮湿的味道,阴暗又骇人,除了脚步声,耳畔边什么声音都没有。 裴名走在前面,速度极快,宋鼎鼎看着他的背影,想起黑暗之中覆在唇上的手指,停住了脚步。 方才……是他吗? 还是说,这暗道里有什么鬼怪魂魄,致使她产生了幻觉? 眼前清瘦的身形一顿,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漆黑的眼眸在火光的映衬下,流动着看不清的晦暗。 “阿鼎,跟着我。” 宋鼎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背后,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落在了队伍的最尾端。 感觉到阴森森的寒气,她快步追了上去,紧跟在裴名身后,手指轻轻攥住他的衣袖。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裴名接下来走慢了许多,她刚好能跟上他的脚步,不用再吃力的追赶。 一行人约莫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暗道终于通往了尽头,那是一处宽阔类似于岩洞的地方。 岩洞的墙壁周围,镶嵌着上千颗夜明珠,照的此处亮如白昼,刺的早已适应黑暗的眼睛生疼。 开阔的地面上,凸起一块平滑的岩石,岩石上是不规则六边形的黑漆皮棺材,棺材上倒扣着金色十字架的图案。 岩石四周摆放着许多面镜子,围成半圆的弧形,将棺材映射在镜子里,看起来像是有很多棺材连成一片似的,极为诡异阴森。 白绮问道:“顾朝雨在哪里?” 女子指着那黑漆皮棺材:“应该在那里。” 玉微道君追问:“吞龙珠呢?” 女子迟疑道:“应该也在棺材里。” 她一连用了两个‘应该’,倒叫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宋鼎鼎听着她的话,心底越发感觉不对劲。 女子说她从没有进过这里,那为什么她会知道吞龙珠和顾朝雨都藏在这里? 即便顾朝雨是她亲眼看见,被庄主绑进了暗道里,那她又是从何得知吞龙珠的下落? 宋鼎鼎正要开口质问女子,吕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棺材前,他抬手掀起了棺材盖,露出了棺材里的红色内衬。 一道强烈的光芒骤然迸裂开,穿透过十几面明亮的镜面,将白光映的犹如烈日般灼眼,炸得众人下意识的闭上双眼,却还是不慎被强光折射到。 宋鼎鼎感觉自己好像失明了,在一片白茫茫中,隐约听到耳廓内传来嗡嗡的耳鸣声,像是有蜜蜂进了耳朵里。 “鼎鼎,鼎鼎……”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逐渐恢复清明,垂下的睫羽轻颤了两下,在熟悉的呼喊声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白色的墙壁,难闻刺鼻的消毒水味,身体上插着的各个仪器,这是伴随她十几年生活中的日常标配。 第52章 五十二个鼎 ◎解脱(二更合一)◎ 宋鼎鼎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右室双出口, 伴肺动脉狭窄,房间隔缺损。 ——病人需要紧急手术,切开右心室作心室内隧道, 将左心室血液引入主动脉。 沉稳的嗓音越发清晰,宋鼎鼎迷茫的看着站在病床前身穿白色大褂的医生, 以及趴在病床前满脸泪痕的父母。 -- 第130页 她愣住了, 久久,想要飞身扑上去抱住母亲的腰。 紧扣在脸上的呼吸面罩被猛地一拽, 她捂着脸, 呲着牙退了回来。 宋鼎鼎正想说些什么, 一抬眼却发现眼前的母亲年轻了许多,眼角的细纹不在,留着飒爽的短发, 赫然是三十岁时候年轻的模样。 她怔了一下, 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这才察觉到,自己胸前平平, 四肢短小, 似乎一点都没有发育。 宋鼎鼎迷茫了, 疑惑了, 可还不等她想通, 便有人将她抬到另一个床上,紧接着护士将她推出了病床, 嘴里叫嚷着什么, 往着手术室里冲。 她想要说话, 可喉间发不出一点声音, 像是被蜘蛛丝细细网住, 她渐渐喘不上气来,张大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她清晰的听到近乎濒死之人倒气的声音,一声,两声,她胸腔大幅度起伏着,耳廓中充斥着母亲的哭声,那撕心裂肺的声音,仿佛要将她最后的呼吸声淹没。 ——喘不上气,好痛苦,还不如死掉算了。 宋鼎鼎脑海中突然冒出稚嫩的嗓音,她倏忽怔住,恍惚中忆起这个想法,似乎来自七岁的她。 七岁,像是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对于七岁之前的记忆,她早已模糊记不清楚了,而在那之后的记忆,因为心脏病的缘故,变得尤为清晰。 七岁生日那天,她突然晕厥过去,被送到医院后,医生说着她听不懂的名词,母亲悲痛欲绝的哭着,而父亲尽可能冷静得与医生沟通。 只有她,插着氧气管和满身乱七八糟的仪器,疼痛使她五官皱成一团,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不住浮木,向着海底不断沉沦。 以二十多岁的灵魂,重新经历一遍这痛苦,她依旧承受不住,那道声音在她脑海中越来越强烈。 ——好想死掉,就这样死掉吧。 ——解脱了,马上就要解脱了。 宋鼎鼎拼命摇头,不可以死,要活着,好好活着。 她努力想要挣开束缚,像是黏在蜘蛛网上拼命挣扎的小飞虫,用着微不足道的力量,与命运做着抗衡。 有一团光在脑海中炸裂开,她仿佛昏迷了过去,却还有着模糊的意识,她颤动着睫毛,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倒在了血泊里。 黏腻温热的血液将她包裹,她动了动手指,在泛着血色的眼底中,看到了银色长发的年轻男人。 他朝她走过来,缓缓蹲下身子,撩起她额间柔软垂下的碎发:“很痛吗?”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隐约感觉到一丝熟悉感,她张了张嘴,听见一道稚嫩沙哑的嗓音:“好痛,我好痛……” “我帮你解脱?” “不,我不想死……我还没等到哥哥回来。” 他看着她被肢解开的身体,沉默着,许久后缓缓说道:“可是,我救不了你。”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像是遥远的山那边传来的回音,变得空灵悠长。 她听不清楚他接下来在说些什么,只是微微翕动的薄唇,让她知道他还在说话。 浑身上下传来肝肠寸断的痛觉,她五官扭曲地缩成一团,像是浮在湖面上的绿色浮萍,找不到支点,抓不住一丝生的希望。 她感觉到心脏越跳越缓慢,濒死的麻木感指使她努力睁大了眼睛,而灌满血色的眼眸中,隐约倒影出那银色长发的男人,他举起一把泛着寒光凛凛的短剑。 她的身体轻颤了一下,那是因利器扎进血肉里,而发出身体本能的瑟缩。 生命在迅速流逝,这逼真的死亡和窒息感,让宋鼎鼎用力攥紧拳头,她拼命告诉自己,假的,这些假的。 她被那个女子骗进了暗道里,这里应该是秘境之中,她已经二十多岁了,怎么可能再重新回到七岁时感受死亡的威胁? 而且现在的这一幕幕,完全是她记忆里从未有过的场景,这一切都是幻觉,是杜撰出来的幻境!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身体上的痛觉随之消失,威胁生命的濒死窒息感也一并无影无踪。 她猛地睁开眼睛,逐渐恢复的意识让她感受到了眼前无尽的漆黑。 宋鼎鼎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她像是即将溺亡又被捞上岸的濒死之人,粗喘的呼吸声听起来断断续续。 手腕上微微的刺痛,使她意识到,自己被人捆了起来,看不见不是因为失明,而是因为眼睛被什么黑布束缚了起来。 她后腰下感觉到一片柔软,以此推断,她现在没有躺在岩洞的地面上,很可能被移放进了吸血鬼的棺材里。 宋鼎鼎双手被绑在一起,她将拇指抵在食指储物戒上,轻轻一按,探手进入储物戒中,摸索着寻找裴名送给她的短剑。 好在她前两日刚刚用过,短剑就放在明面上,她摸索了一阵,很快就找到了慈悲。 她反手握住慈悲,将双刃短剑面向手腕之间,小心且吃力的磨割着绳子。 宋鼎鼎时刻关注着棺材外的动静,也不知是棺材隔音的效果太好,还是外头本就没什么声音,她听不见任何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割断了绳子,获得解放的双手,一把扯开眼前的黑布,以及身上捆的乱七八糟的绳索。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被关进了棺材里,不规则的六边形棺材,狭小不适,使她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如果她再醒不过来,迟上片刻,很可能直接就被憋死在棺材里了。 -- 第131页 好在这种棺材,像是小提琴盒子一样是翻盖的,宋鼎鼎抬脚顶了顶,棺材盖就被抬起了一条缝隙。 她透过这条缝隙,看到了不远处色彩斑斓的玻璃,耀眼的阳光透过彩色的长窗照进来,洒在教堂里的松木长椅上,显得神秘又梦幻。 这是一处教堂,高耸的哥特式建筑,塔尖直刺苍穹,尖肋的拱顶,修长的束柱,无一不压抑着死气沉沉的阴森感。 宋鼎鼎从未在清平山庄见过这样的建筑物,这教堂跟碧翠葱葱的山庄一点都不搭,看起来如此突兀。 空灵的嗓音在教堂里回荡着:“已经醒来了吗?我尊贵的客人。” 她顶在棺材上的动作一僵,随即恢复正常,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她推开了棺材门,直接坐起身子,走了出来。 宋鼎鼎看见了摆在两排教堂长椅过道里的漆黑色棺材,棺材约莫有五、六个,一缕缕阳光透过玫瑰花窗打在地板上,折射出瑰丽的色彩。 庄主坐在第一排长椅上,他低着头,温柔的褐色短发垂下,双手合拢,像是正在祈祷。 她缓缓走过去,没有躲避,坐在了庄主身旁:“你想要什么?” 她的直接,令庄主勾起唇角,轻柔的笑了笑:“你的性格,很像我的夫人。”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耶稣画像之下的圣台上,那里摆放着不规则六边形的黑漆皮棺材,相较于普通棺材,这个棺材更加宽大舒适。 棺材里躺着一个长相恬静的女子,她看起来纤弱、苍白、美丽,就像是脆弱的蝴蝶标本。 “让我猜猜。”宋鼎鼎看着那犹如沉睡的女子,嗓音没什么起伏:“你夫人自杀了。” 就在她割绳子的时候,花废了些时间,将事情从头到尾理清楚。 庄主的确有一位夫人,就如同她早已知晓那样,这位夫人是个人类,在动物王国逃亡时与庄主相爱,后因怀孕迁徙到清平山庄。 夫人很爱他,就像他也很爱夫人一样。他为夫人改变内向的性格,收留大批无家可归的人类,建立起这片世外桃源。 两人度过了很长一段的美好时光,直到有一部分温饱思淫.欲的人类男性们,将视线落在了庄园里勤恳劳作,以报收留恩情的女子身上。 彼时,夫人已是孕中期,庄主因照料夫人分神,当他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山庄里已经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有不少女子因不堪受辱而自杀,小部分活下来的女子们,也对这件事隐忍不发。 最严重的是,夫人的亲妹妹怀孕了。 那是个因为幼年遭受暴力殴打,导致脑损伤的姑娘,智商只停留在七、八岁孩子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在几次聊天中,庄主操控扮演的‘夫人’曾提起过这个可怜的妹妹,他一笔带过了中间她遭受侵犯的事情,只是说她难产而亡,让‘夫人’情绪一度很低落。 以此,宋鼎鼎推断出,庄主应该亲手处决了山庄里涉事的男人,但他是虔诚的基督教信徒,他的信仰不允许夫人的妹妹堕胎。 妹妹年龄还小,她的体质不适合生孩子,夫人与庄主多次争吵过后,愤怒之下,借着放风筝的由头,爬上了假山。 这是夫人在抗争,她不希望庄主因为所谓的信仰,毁了她妹妹一生。 然而庄主态度很坚定,甚至将夫人关进了竹苑里,希望她能冷静下来。 可夫人不但没有冷静,还因为他这一举动更加愤怒,她趁人不备之时,逃出了竹林,跳进了湖泊里。 等到庄主将她救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流产了,大腿上的血液滴答滴答,苍白的面色像是随时都会死掉。 夫人因此而抑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责怪她,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形,只能每日悉心照料,盼着她早日恢复活力。 然而没等到两人关系修复,夫人的妹妹就出事了,她因身体孱弱而提前早产,大出血而亡。 庄主不敢将此事告诉夫人,他害怕夫人会承受不住打击,所以他就瞒着夫人,匆匆将妹妹下葬了。 为了防止夫人怀疑,他说自己改变了主意,让大夫给妹妹引产堕了胎,并表示让妹妹离开山庄休养一段时间,直到她身体恢复,才能让她们两姐妹见面。 庄主以为,只要自己隐瞒的够好,然后趁着这段时间修复好他和夫人的关系,在夫人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再要一个孩子。 等孩子出生,她就有了羁绊,到那时他再想办法让她慢慢接受妹妹去世的真相。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着,夫人为了早日见到妹妹,配合着庄主调养身体,也因为庄主同意让妹妹堕胎的事情,重新对他敞开心扉。 就在夫人再一次怀孕后,庄主命人铲平了假山,填平了湖泊,对夫人寸步不离,生怕夫人再出现丝毫的意外。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夫人在孕晚期的时候,提前发现了妹妹死亡的真相,她恨极了庄主和那固执死板的信仰。 所以,夫人来到这处教堂里,在耶稣圣洁的壁画下,穿着体面的着装,用着最痛苦的方式,离开了这肮脏又美丽的世界。 就像是竹林里穿插在竹竿上的婴儿尸体,她被十字架穿透了身体,让尚未出世的孩子跟着谎言一并消失。 在那之后,清平山庄便多了一条子母河的圣泉,被收留在山庄里的男性人类,都要去那里接受洗礼。 -- 第132页 而后他们被迫怀孕,生子,受着庄主信仰的束缚,不能堕胎,只能将孩子生下,犹如自残式的报复一般,惩罚着他们,也惩罚着自己。 便是因为夫人早就死了,所以庄主操控着别人的身躯,只能一遍遍重复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过去。 而他们的现在,则是一片填不满的空白。 即便营造再多夫人还在世的错觉,她都已经不在了,庄主是在自欺欺人。 宋鼎鼎走到教堂的圣台前,看着那被保存完好的尸体,即便她从未见过夫人,可从这女子眉目间犹存的倔强,还是猜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你很聪明。”庄主没有否认,他在用那个身躯与他们交谈时,便已经透露出了蛛丝马迹的真相。 他笑着说:“不如再猜一猜,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宋鼎鼎视线落在堆满棺材内部的蝴蝶上,它们美丽,精致,灵动,只是停止呼吸,成了永生的标本。 蝴蝶代表什么? 她不知道,只依稀想起烙印在后肩胛骨的蓝闪蝶,微微抿住唇,垂下了眼眸。 目光随着她的动作随之向下,宋鼎鼎在棺材顶部,看到了镶刻在红绒皮上的一串英文字母。 ——“Psyche,revive.” 灵魂,再生。 庄主是吸血鬼,他拥有永生的能力,也可以给予夫人初拥,让夫人变成和他一样永生的吸血鬼。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在夫人活着的时候这样做,但现在他想要复活夫人,这显然是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不过,这里是秘境,谁知道造物主是怎么设定的呢? 宋鼎鼎直视着庄主,问道:“牺牲我们,便可以救活你的夫人吗?” 庄主摇头:“不,我在等一个人。” 他抬头,看着圣台正上方的玫瑰彩窗,宋鼎鼎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瑰丽多彩的花窗旁,尖肋的拱顶上,一道削瘦的身形被钉在巨大的十字架上。 裴名低垂着头,张开手掌,赤着双脚,一指长的钉子扎进血肉里,黏稠鲜红的血液沿着十字架,缓缓向下流淌着。 滴答,滴答。 就在她站着的正上方。 妖冶的颜色凝成一颗血珠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她的睫毛上,缓慢渗入纤密的睫毛,流进眼睛里。 第53章 五十三个鼎 ◎爱人(二更合一)◎ “我一直在想,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她没有做错什么,她妹妹也没有。我在反思,是我的信仰出了什么问题, 还是人性本恶,都怪那些贪婪不知足的人类。” 庄主缓缓说道:“直到前些日子, 我做了一个梦。我发现我被创造和存在的意义, 都是为了等待一个人,包括我夫人的死, 她妹妹悲惨的命运, 都是因他而存在。” “我只有阻止他离开这里, 才可以唤醒我的夫人。” “但我不确定,这样做是否真的可以唤醒她的灵魂,也不知道, 她活过来后, 我该以怎样的姿态与她说话。” “如果她活过来, 知道我杀了一个无辜的人,看到山庄里那些遭受惩罚的男人, 她一定不会原谅我。” 宋鼎鼎跌坐在地上, 有些听不清楚他说话。 她仰着头, 凝望着钉在十字架上的裴名, 心脏无法遏制的钝痛起来, 窒息感像是蚕蛹一般将她包裹,泪水溢满眼眶, 混合着眼睛里的血液留下一行血泪。 她沾染上鲜血的睫毛轻颤, 微微翕动的唇瓣似乎在低喃着什么。 “看来, 这是你的爱人。” 庄主面带歉意, 温柔的说道:“但是, 很抱歉,我要将他留在这里。” 不难听出,他所说的‘留在这里’,要么是杀掉裴名,要么是将裴名永远钉在拱顶的十字架上。 宋鼎鼎不明白,如果造物主引导他明白了自己的使命,那使命应该是阻止所有人离开这里,而不是单单裴名一个人。 她低下头,对视上庄主浅蓝色的双眸:“你如何确定,那个人就是他?” 看着她噙满眼眸的泪水,他轻轻抿住唇,阳光透过玫瑰花窗洒在他头顶,照的他柔软的卷短发呈现出浅棕色。 “上帝给我送来了一个女孩,你们昨天刚刚见过,是她为我指引了……” 宋鼎鼎毫不客气的打断他:“你说的那个女孩,她跟被你钉在十字架上的女人有仇。” 她就说事情哪里蹊跷,原来引顾朝雨深夜去竹林的人,不是席梦思,而是原主。 原主进来秘境之后,没想着怎么逃跑,就等着玉微道君找到混沌锁,为天下苍生进入秘境之中。 她想先取得庄主的信任,待玉微道君带着各门派弟子来到这层秘境后,让他们尝尽苦头,届时她便以受害者和救世主的身份出现,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若她能协助玉微道君取得吞龙珠,救下那些惨遭荼毒的宗门弟子,让他们心生感激,玉微道君便会对她更加看重。 但原主没想到,她之前的恶行早已曝光——或许直到她看见裴名的那一刻,才突然意识到这件事。 所以原主改变了计划,原本她只需要随便留下一个人,告诉庄主那就是上帝的指引,而现在,她有了更好的人选。 原主很了解裴名清冷的性子,为了能确保他走入陷阱,她一直在密切观察着裴名,在发现裴名与宋鼎鼎走得很近后,便将目标瞄准了宋鼎鼎。 -- 第133页 她与庄主合作,白天由庄主操控她成为‘夫人’骗过他们,又故意让庄主露出些破绽,引得宋鼎鼎怀疑。 而后原主让管家向宋鼎鼎透露,夜里不要随便走动,千万不可以去竹林这件事,原主本来以为人都有好奇心,宋鼎鼎也会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 但她压根不上当,还将此事转告给了其他人,原主没了办法,只能用迂回战术,又将枪口对准了和她关系不错的顾朝雨身上。 刚好这时候席梦思横插一脚,让顾朝雨跟陆轻尘决裂,原主见缝插针,趁她不在房间时,飞剑传书给顾朝雨,说她被陆轻尘绑到了竹林里。 顾朝雨四处寻不到她,便相信了原主的说辞,一人独去竹林。而在顾朝雨失踪后,这飞剑传书的黑锅也落在了席梦思头上。 到最后,宋鼎鼎必定会良心过意不去,决定夜闯竹林,而裴名和她关系那般亲近,自然也会跟着一起去竹林。 原主在竹林里做好被捆绑的模样,等他们一行人到了竹苑,便跪地求饶,用眼泪和忏悔麻痹他们的警觉性。 若他们半信半疑,原主便提出带他们找到顾朝雨和吞龙珠。 而就在他们犹豫之时,管家装作发现异动,前来竹苑查看的样子,逼得他们在那一刻慌张无措,只能选择跟原主走下暗道。 他们一步步走进原主的圈套,直至吕察救人心切,掀开了暗道里的棺材盖。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陷入幻境,宋鼎鼎不确定幻境能让人看到什么,总之她的幻境十分痛苦,她几乎差点死在里面。 就现在的情况看来,裴名和其他人都还在幻境中沉睡着,而陷害他们的原主不知所踪。 不过,宋鼎鼎猜测,她应该已经带着玉微道君离开了清平山庄,又或者她躲在了哪里。 依着原主心狠手辣的程度来看,晕倒在暗道里的人,除了玉微道君,她不准备放出任何一个活口来。 但宋鼎鼎感觉,庄主似乎并不想杀他们。 “你相信她的话吗?”她看着庄主,带着哽咽的嗓音,轻声问道:“留下他,或者杀了我们,你的夫人就会活过来吗?” “我们来自外界,只有得到吞龙珠才能离开这里。而你和夫人身处秘境之中,只要有外来客侵入,即便你的夫人醒过来,这一切也会重新再来,你将会清除记忆,重蹈覆辙,一遍遍经历同样的痛苦。” 秘境本就是为他们这些外来客而存在,不管他们有没有通关走过去,在新的一批外来客闯进秘境后,那些秘境就会恢复原本的模样。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进入秘境,女尊国的王女就会重新活过来,继续为了男宠跟母亲争风吃醋。 动物王国的几位公主还是会重新陷入沉睡,葫芦娃会消失变回种子,国王依旧会眼巴巴的盼着勇士拯救他的女儿们。 就像是手机恢复出厂设置一样,这一切都会被清零重来,不管重来多少次,最后的结果永远是妹妹大出血而亡,夫人一尸两命。 庄主面色平静:“我知道。” 宋鼎鼎顿了顿,眸光凝滞:“你知道?” “我用过很多办法来救她,让你陷入幻境的光芒,是吞龙珠散发出的光。它可以带你的意识回到过去,让你重新体会灵魂深处最痛苦、难熬的记忆。” “我陷在幻境中,看到我夫人一次次死去……” 庄主说到这里,便沉默下来。 宋鼎鼎不解的蹙起眉头,如果吞龙珠的光会让他们在幻境中,重新经历最痛苦绝望的时候,那为什么她会看到一个不属于她记忆中的场面。 那个银发男人是谁,倒在血泊里,喊着等哥哥回家的‘她’又是谁? 听到‘啪嗒’一声棺材推门的声响,她转过头去,看到眼神迷茫的黎画,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宋鼎鼎敛住思绪,直言问道:“你会放过我们吗?” 庄主抬起头,轻轻道:“不会。” “你说的对,那个女子没准在撒谎。我不应该听她一面之词,杀一个人,倒不如将你们所有人都杀掉留下更保险些。” 他耸了耸肩,笑着说:“不过,今天是礼拜天,我要进行晌礼。” 宋鼎鼎愣了一下,听见庄主继续说道:“在晌礼结束前,唤醒所有人,杀了我,找到吞龙珠……” “我就饶过你们。” 宋鼎鼎没有基督教的信仰,但她大概听说过□□的礼拜时间,分别是晨礼,晌礼,晡礼,昏礼,宵礼。 而晌礼的时间约莫是在正午时开始,一直到晡礼前,差不多下午四点的时候结束。 也就是说,庄主给她两个时辰的时间,让她完成她所说的那几件事,他就放了他们。 这像是给了他们一丝生的希望,可只有宋鼎鼎知道,完成这些有多困难。 不说别的,光是杀了庄主这一项,就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外来客杀不死秘境里的人,更何况庄主是吸血鬼,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想杀死他,哪有这么容易。 但即便如此,宋鼎鼎也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下来:“好。” 庄主深深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举意默念后,拜念起了大赞词。 她强忍着心脏的钝痛,抓紧每一秒时间,先走到教堂长椅的过道里,将棺材一一打开,免得这些人被活活憋死。 -- 第134页 在第三个棺材被打开后,宋鼎鼎看到了顾朝雨的面容,她沉睡着,睫毛时而轻颤,似乎在与梦魇做着斗争。 不知道顾朝雨的噩梦是什么,是陆轻尘,还是童年不愉快的记忆? 宋鼎鼎叹了口气,收回视线,走到黎画身前,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你清醒一点,你看到的那些都是幻境。” 黎画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神色略显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重复道:“幻境?” 宋鼎鼎用慈悲割开他身上的绳子,点头应道:“是幻境,都是假的!” 在得到她的肯定后,黎画突然晃过神来,他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视线绕了一圈,停留在了拱顶十字架上的裴名身上。 黎画偏了偏头:“他怎么被钉起来了?” 不知为何,宋鼎鼎在他不轻不重的嗓音中,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之意。 见她投来疑惑的视线,他轻咳两声:“我是说,裴姑娘真惨,我们得赶快把他救下来……” 话音未落,黎画看到了她脸颊上未干的血泪,表情似乎十分痛苦的样子,薄唇微微翕动:“阿鼎,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宋鼎鼎也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裴名一受伤,她就会难以遏制的心痛流泪。 但显然,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她简单将当下的情况跟黎画说了一遍,只是其中隐去了原主的真实身份,而后让他先将裴名从十字架上救下来。 黎画体内的婴灵在,他暂时恢复的灵力便也在,那拱顶实在太高,她没有灵力飞不上去。 他应了一声,扶着腰踩着棺材盖,踮脚跃上半空,连着十字架,一起将裴名带了下来。 宋鼎鼎隐忍着,将包扎的东西备好,用慈悲将一根根手指那么长的钉子,从裴名的手掌和脚掌中拔起。 血肉沫子连带着钉子一起飞了出来,鲜血迸溅到她脸颊上,渗着丝丝寒意。她拿出十灰散止血,在黎画的帮助下,将他手脚上的伤口缝合包扎。 她为裴名处理伤口时,眼泪混着汗水往颈间流淌,额间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一绺绺粘黏在瓷白的肌肤上,不知不觉中咬住唇瓣,透出一抹深红。 黎画看得心里有点难受。 无臧道君只是将她当做了棋子,可她却真心待他,连他受些小伤,都会不停落泪。 他会改变主意吗? 黎画悄然无息的掏出记音鹤,将她此时哽咽的声音保存记录下来。 等宋鼎鼎包扎完伤口,时间已经过去了片刻钟,她盘坐在地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当务之急的事情理清出来。 唤醒所有人,杀了庄主,找到吞龙珠。 这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情,清平山庄这么大,她怎么知道吞龙珠到底藏在哪里? “师父,你去水莲榭,找那些人帮忙,让他们去搜寻竹林和庄主的寝殿。切记,不要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话还没说完,便又有一个棺材‘砰’的一声响了起来,宋鼎鼎看过去,却见吕察咕咕噜噜从棺材里直接滚了出来。 “这事交给吕察吧。”黎画给吕察松了绑,缓缓问道:“让我猜猜,你想去暗道里?” 宋鼎鼎点头:“对,我怕裴小姐困在幻境里出不来。” 她想,对于裴名来说,直击灵魂深处的痛苦,应该就是那段被挖走器官的回忆。 她不知道裴名能不能挺过来,便想回暗道寻一寻蛛丝马迹,没准还能发现吞龙珠。 黎画没有思考:“我陪你去。” 宋鼎鼎摇头:“裴小姐,白小姐,顾小姐,这三个人都还没醒过来,你在这里看着他们,我先去暗道,等有人醒过来,你再去暗道里找我。” 听闻此言,他看着棺材里躺着的另外两个人,没寻到玉微道君的踪迹,皱起眉:“玉微道君去哪里了?” “不用管他,总之死不了。你在此守好裴小姐便是。” 宋鼎鼎扔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了教堂。 教堂建在庄主的寝殿后,离竹林不远,她一路小跑,很快便到了竹苑。 许是得了庄主的命令,四处都没有人把守,她顺畅无比的走进了暗道里。 这次她走得急,却并不觉得腰疼,从心脏朝四肢血液蔓延开来的痛苦,远比后腰上的伤口更难耐。 宋鼎鼎走到尽头时,那岩洞还与昨夜的模样无异,镶嵌在洞壁上的夜明珠,散发出亮如白昼的光亮,几乎要把人的眼睛照瞎。 她扒开棺材,然而棺材里什么都没有,那让他们陷入绝望幻境中的吞龙珠,并不在这里。 她有些失望,但这种情况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庄主有意放过他们,却也不会将东西摆在原处等她来拿。 宋鼎鼎正准备离开,鞋底却不慎踩到地上的玻璃碎片,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暗道里,显得极为突兀。 她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碎玻璃,神色一怔,转过头看向棺材两侧的几面长镜。 一共八面长镜,棺材左右两侧各四面,不知因何原因,破了四面长镜,支离破碎的镜面安静躺在地面上,将宋鼎鼎的身影分割成很多块。 夜明珠的光晕,将剩下的几面长镜照的通明,隐约折射出刺眼的流光。 她蹲下身子,拾起一块碎玻璃片,放在指尖轻轻把玩着。 -- 第135页 八面镜子代表什么? 宋鼎鼎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的睫毛轻颤。 她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她、裴名、黎画、顾朝雨、白绮、吕察、玉微道君……还有原主? 一共八个人,她、黎画和吕察都已经醒了过来,而原主带着玉微道君不知所踪,或许比他们更早醒来。 如果八面镜子,代表着他们八个人,那醒过来四个人,镜子就被打破了四面,是不是她将剩下的几面镜子人为打破,他们就会从痛苦绝望的幻境中醒过来? 宋鼎鼎这样想着,却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反向推理,也有可能她打破了镜子,他们就会永远被困在幻境里。 她迟疑着,走近最边缘的长镜,缓缓伸出手,轻触了一下透着淡淡光晕的镜面。 指尖泛起神奇的触感,就像是将手指伸进了清凉的水波里,镜面上竟然荡起了层层涟漪。 宋鼎鼎恍惚了一瞬,正想要收回手指,却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漩涡,卷进了镜面中。 她在不停的搅动着,仿佛被卷进了洗衣桶里,身体不停颠倒,让她感觉到胃里翻滚,有一股酸液已经涌到了喉间。 等到她着地,她控制不住的趴在地面上,‘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等宋鼎鼎吐干净了堵在嗓子眼里的异物,总算舒畅了一些,她呼哧呼哧的喘息了两声,抬起眩晕的脑袋,朝着四周打量而去。 这似乎是在一座海岛上? 她身旁不远处就是蔚蓝色的海水,按在泥土上的手掌底部,渗着些微微的潮湿,而吸入的空气都是咸咸的海风气息。 宋鼎鼎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小心进了哪个人的幻境里。 但是……幻境有这么逼真吗?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带得她的思绪有些远了。 “你是谁?” 背后传来悠扬婉转的嗓音,犹如玉石之音,带着少年特有的青稚,听起来清泠悦耳。 宋鼎鼎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银发少年,似乎受到了惊吓,唇瓣轻颤两下:“无,无臧道君……?” 第54章 五十四个鼎 ◎我不想沐浴◎ 宋鼎鼎神情微微错愕, 仿佛看到了鬼似的,倒是眼前的银发少年显得十分淡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来。 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是谁?” 宋鼎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抿了抿嘴,似乎是想将沉默贯彻到底。 他又问道:“你为什么在我的岛上?” 她朝着四周看去, 心底越发郁闷。 少年银发犹水流般倾泻在身后, 悠扬垂至臀下,他说话时不卑不亢, 也丝毫没有目中无人的傲慢, 让人感觉到温润如玉的君子气度。 宋鼎鼎抬眸打量了他一阵, 虽然行为有些失礼,但少年并没有出声喝止,或反应很激烈。 他只是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 任由她仔细观察。 少年看起来连束发之年都不到, 瓷白的肌肤细腻柔和, 冬日午后的阳光洒在脸上,细细的绒毛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显得温柔恬静。 海风吹过, 他低着黑眸, 额间柔软的碎发垂下, 纁玄的黑狐裘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异于年龄的稳重, 却也失了少年特有的鲜活。 响亮的喷嚏声,令两人同时回过了神, 宋鼎鼎一个激灵, 又连续打了三个喷嚏出来。 挂在鼻息间的透明液体, 让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她吸了吸鼻子, 眼前便多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掌心里安静躺着一条白色绢帕。 宋鼎鼎犹豫片刻,缓缓伸手接过了绢帕。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卷进了无臧道君的幻境里,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她现在只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出去。 擦过鼻涕后,她看着手里的绢帕,还回去也不是,收起来也不是。 少年道:“你留着吧。” 宋鼎鼎如获大赦,连忙将绢帕塞进了储物戒里。 北方冬日的海岛边,连风都是冷的,像是后妈的大嘴巴子,扇在脸上犹如刀割。 她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衫,冻得鼻尖通红,吸吸溜溜的缩着手脚,眼睛却不住朝着四周扫去。 宋鼎鼎想要回去,但找不到离开幻境的路。 而此时此刻,她大脑已经被冻宕机了,思考不了太多问题,只想卷在被窝里,捧着热水袋暖暖手脚。 少年挑了挑眉,问道:“小妹妹,你迷路了吗?” 宋鼎鼎听见‘小妹妹’三个字,犹如雷劈,她分明是穿着男装进来的,而且她都已经成年了,他看起来才十几岁,要论起辈分,他得喊她一声姐姐。 她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见他脱下身上的狐裘,披在她肩后,不紧不慢的伸出手,系着颈间的狐裘带子。 狐裘厚重的紧实感,让她感觉到丝丝暖意,被温暖包裹的宋鼎鼎,一下便原谅了他的冒失。 没想到少年时的无臧道君,竟然如此心地善良,倒是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依着外界对他的传闻,再加上那些杀神、冷血、大反派的标签,她还以为他是天生嗜血,从小坏到大。 她失神之际,又听见他问道:“小妹妹,你家在哪里?” 宋鼎鼎踌躇着,沉默许久。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眼前的少年无臧道君解释,因为她也不清楚她怎么会来到这里,以及这里到底是幻境还是什么鬼地方。 -- 第136页 就在她沉默之时,带着温度的手掌轻轻落在了她头顶,他蹲下身子,揉了揉她凌乱柔软的发丝:“可怜的小哑巴。” 宋鼎鼎:“……?” 可怜的,小哑巴吗?! 她一把拍开他的手,自以为冷淡道:“我不是哑巴。” 说着,她瞳孔猛地一缩,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宋鼎鼎看着自己只有少年手掌一半大的小手,用力攥住脖子,努力发出声音:“咳咳……” 稚嫩的嗓音让她有些恍惚,直到天边下起了大雪,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这不是她的身体,又或者可以说,她此时此刻在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身体里。 这也是幻境吗? 她怔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久久,一双如玉雕琢般温润的手掌,轻轻攥住了她冻僵的小手。 她听到一声轻叹:“下雪了,先去我家吧?” 没等她应下,他便牵住她的手,站起身往前走。 宋鼎鼎站了许久,脚趾头都冻麻了,身子跟着往前带,腿脚却不听使唤,这一动弹,却是直接向前栽了过去。 身前的少年反应迅速,一把捞住她的身子,避免了她脸先着地,摔个狗吃屎。 少年将她身子扶正,手掌搭在脚踝上轻轻揉着:“冻僵了?” “这么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 他低语着,见她神色怔愣,索性蹲在她身前:“上来,我背你。” 宋鼎鼎知道在这里继续僵持下去没有用,不光想不出离开的办法,还会被冻死在这里。 她乖顺的趴了上去,小小的手臂圈住他的颈子,感受到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她微微向前靠近了些,像是贴住了暖炉。 雪越下越大,鹅毛似的从空中飘下来,等到他背着她走近府邸里,地面已经堆积了脚踝那么高的白雪,他鞋底踩进深雪里,发出‘吱吱’的细微声响。 宋鼎鼎生活在南方,毫不夸张的说,她几乎没见过下雪是什么样子。 她在他背上逐渐回暖,恢复了些精气神,便忍不住伸出了手,接住飘飘大雪。 雪花落在手上,凝成剔透的结晶,而后被她掌心滚烫的体温一点点融化成水。 打扫院落的丫鬟,看到自家少爷背着个女娃娃,手里扬起的扫帚停在半空中,微微翕动的嘴唇证明她此刻的惊讶。 这座海岛遗世独立,从没有外人来过这里,而且公主也再三叮嘱过,如果少爷跟外人有了什么接触,一定要第一时间向公主禀告。 少年走到房门前,突然顿住脚步,他似乎在沉思些什么,过了片刻,他转头看向丫鬟:“翠竹,你去烧些热水来,再煮一碗姜汤。” 名唤翠竹的丫鬟,连忙点头,她放下手中的扫帚,小跑着离开了院子。 他院子里只有一个丫鬟和干粗活的聋哑仆人,好在虽然人少,这两人却是个干活利索的。 等宋鼎鼎扫完身上的雪,翠竹已经准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也不知是翠竹看她的眼神太奇怪,还是她自己过于敏.感。 她总觉得这丫鬟有些不怀好意。 他的寝室十分宽敞,辟有专门沐浴的浴池,翠竹只要将闸门打开,浴池里就会蓄满热汤水。 翠竹知道,少爷不是公主亲生血脉,听说他是老爷和什么魔域女子的私生子。 但浴室里的热水十二个时辰供应,对于少年的日常生活,公主从未苛待过什么,甚至比寻常母亲看起来更为关心少年的身体状况。 翠竹站在浴池边,想要帮宋鼎鼎脱衣沐浴,但她死死拉住少年的手臂不放,咬着牙道:“大哥哥,你不要走。” 少年愣了一下:“但是你要沐浴。” 她怎么都不放手:“我不想沐浴。” 他蹲下身子,抬手扫掉了她鬓间雪花凝成的结晶:“你身上都湿透了,不沐浴会染上风寒。” 宋鼎鼎听着他好像在哄小孩的语气,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了裴名——他也总是喜欢用这种语调跟她说话。 她不想跟丫鬟独处,毕竟丫鬟看她的眼神不善,而她现在寄居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体里,要是丫鬟想对她做什么,她肯定反抗不过。 但眼前的银发少年,显然并不准备向她妥协,她就算哭闹……不,她也不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宋鼎鼎打量一圈四周,将视线落在了围在浴池入口的十二扇云母屏风上,眼睛亮了亮:“除非你愿意站在屏风外面等我,要不然我就不沐浴。” 她近乎威胁的语气,让少年更觉得她是个闹脾气的女娃娃,他微微颔首:“好,我在屏风外等你。” 或许是少年答应的太痛快,反而让宋鼎鼎生出些迟疑,她捉住他温热的手掌,在他疑惑不解的眼神下,缓缓伸出了小拇指:“拉钩。” 少年:“……” 就在他怔愣之间,她已经利索的完成了拉钩的流程,并在他大拇指上盖了章:“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是小狗。” 宋鼎鼎对于自己的举动,并不觉得羞耻,反正她现在披着别人的皮,就算这里真的是无臧道君的幻境,她从这里出去后,他也不知道她是谁。 倒是少年看起来有些羞涩,急忙忙的走出了浴池,信守诺言,乖乖候在屏风外等着。 她看着翠竹,紧绷着神经,生怕翠竹将她溺死在池水里,自己褪下衣物,跳进了汤池里。 -- 第137页 翠竹立在汤池边,看向水中的女娃娃,微微眯起眼睛。 这女娃娃真是精明,还拥有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眸,仿佛随时能看透人心——她的确想将宋鼎鼎溺死,公主说过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少爷。 原本溺死后,将尸体简单处理一下,少爷要问起来,她就说女娃娃跑了便是。 但现在,少爷就在屏风外,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被发现,她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宋鼎鼎几乎就是在汤池中涮了一下,像是下锅的毛肚一般,数了十几个数,便慌忙爬上了汤池边。 翠竹就没想过她能活着沐浴完,所以并没有准备合身的衣裳,而宋鼎鼎作为少爷的客人,自然不可能穿下人的服饰。 她快步走到屏风外询问少爷的意见,在得到首肯后,她去他寝室衣柜里,取出一件丝绸制的长袍。 对于九、十岁的孩子来说,宋鼎鼎穿上这件长袍,像是在偷穿大人衣服,长长的布料托在地上,连迈步走路都有些困难。 少年看了许久,见她不太高兴的样子,便让翠竹取来了剪刀,微微修剪了几刀,差不多就成了合适的大小。 他牵着她走到寝室里:“饿不饿,你吃饭了吗?” 宋鼎鼎正要回答,却看见了斜倚在红漆柱子上的长镜,她甩开他的手,快步走了上去,下意识伸手去触碰镜面。 镜子,这面镜子可以送她离开吗? 就在她指尖触上镜面的一刹那,房门‘哐当’一声响起,翠竹连忙迎了上去,跟在那妆容精美,仪态端庄的女子身后,低着头轻唤道:“公主。” 这声音在安静的寝室内,显得极为突兀,惊得她一个激灵,转过头朝着声源看去。 便见那三十多岁的女子,身着绛色绫罗薄纱裙,双臂上拖着素白的赤金披帛,随常云髻间插着玉钗,额间点着金色花钿,看起来端庄高贵。 她来得气势汹汹,让宋鼎鼎莫名产生一种她是来杀人灭口的错觉,只得快步走到少年身边,轻轻攥住他的衣袖:“大哥哥,我怕。” 第55章 五十五个鼎 ◎名字(二更合一)◎ 宋鼎鼎其实是个有些内向的人, 但穿书之后,她觉得自己脸皮越发的厚,说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 演技也是越来越好。 她甚至感觉等自己回到现代,都可以考虑转行去横店当群演了。 身旁的少年穿着鸦黑色绫衣, 柔顺垂下的衣袖带着冰凉的丝滑感, 她攥得狠了,却是将布料都攥出了一团褶皱。 见女娃娃像是受到了惊吓, 他伸手覆在她紧拽着袖口的小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她, 安抚似的捏了两下她的掌心。 “母亲。” 他颔首作礼,不轻不重的唤道。 宋鼎鼎象征性地哆嗦了两下,仿佛被吓到了一般, 但小小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衣着华丽的女子疾步走来, 步步生风, 似乎有些失了仪态:“她是谁?” 若不是少年刚刚喊了一声‘母亲’,宋鼎鼎见女子质问气恼的神态, 甚至以为女子是赶来捉奸出轨丈夫的妻子。 或许是太过激动, 她裙角带倒了倚在红漆柱子上的长镜, 只听见‘哗啦’一声脆响, 镜面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少年很少见到母亲这般失态, 他皱起眉:“母亲,这是我朋友。” 他微微严肃的语气, 让龙族公主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 她冷静下来, 叫翠竹先清理干净了脚下的碎镜片。 她站在原地看了宋鼎鼎好一会儿, 脸上重新挂上温柔的笑:“小姑娘, 你叫什么?住在哪里?怎么会来这座岛上呢?”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而宋鼎鼎一个都不想回答,索性就像来时那般,继续保持沉默。 见她站在少年身后,露出半边眼睛,瑟缩地像是鹌鹑一样,公主似乎松了一口气:“可怜的小姑娘,原来是个哑巴。” 宋鼎鼎:“……” 不愧是母子两人,连说出来的话都如此相似。 她没有像是对少年那般义愤填膺地说自己不是哑巴,而少年显然也不准备对公主多说什么。 总之翠竹听见了她说话,也知道她不是哑巴,过后肯定会跟公主交代此事。 现在他刚认识的朋友快要吓坏了,他要好好安抚她的情绪,等到明天他再跟母亲赔罪便是。 公主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不愿在少年面前失了风度,随意客套了两句,让翠竹安排了膳食,便离开了他的寝室。 一走出少年的院子,她便立即让身边的仙子去天界传信。不管这女娃娃是不是哑巴,此事都非同小可,她必须要让夫君回来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待到公主和翠竹都离开寝室,宋鼎鼎高度紧绷的神经倏忽松垮了下来,她松开少年的手,看着被处理干净的碎玻璃片,心中微微有些惋惜。 她还想试一下能不能通过长镜回去,可惜他母亲太过莽撞,竟是连路都不看,便将好端端的镜子给撞碎了。 说起来,宋鼎鼎觉得他母亲和身边的丫鬟都好奇怪,少年不就是结交个新朋友而已。而且她现在看着小小的,又没有什么杀伤力,就算是怕他受到伤害,未免也有些小题大做了。 少年见她对着原来摆放长镜的位置发呆,上前揉了揉她的头顶,带着些愧疚道:“我母亲平时不这样。” -- 第138页 宋鼎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少年。 她完全想象不出来,眼前这人就是灭了原主全族的神仙府无臧道君。 他温柔,细心,浑身透着清澈的少年气息,干净得像是未曾染指过的一张白纸,又或者是春雨过后,倒映在湖面中的碧蓝色晴空。 这样正直温暖的少年,怎么会在长大后,反而成了无恶不赦的大反派? 宋鼎鼎正沉思着,一抬眸却看到了迸溅在桌角下,一小块没有被翠竹收走的碎玻璃片。 她缓缓走过去,拾起来,在看清楚碎玻璃片中映出来的面容后,她指尖轻轻一颤,微翕的唇瓣有些合不拢了。 ——这是原主的脸。 虽然长相稚嫩,眉眼中却与长大后的原主,有七、八分相似。 庄主不是说,清平山庄里的这颗吞龙珠会让人陷入最痛苦、绝望的回忆中吗? 她此时此刻所在的地方,到底是回忆里的幻境,还是真实存在的时间和场景? 宋鼎鼎有些懵了。 她的指尖无意识收紧,捻住碎玻璃片边缘的拇指和食指被棱角划伤,迅速渗出了鲜血。 疼痛令她回过神来,看着食指指侧划开的一道血口子,‘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少年从她手中拿走了玻璃片,见她伤的不轻,连忙去屋子里找来了包扎伤口的东西,用十灰散为她止血消毒过后,又涂了一层金疮药。 她坐在圆凳上,两条腿悬空在地面上,而少年单膝蹲在她身前,动作熟稔的为她包扎着。 看着他微垂着眼眸,露出白净修长的颈,宋鼎鼎忍不住道:“你穿黑色衣裳不好看。” 少年愣了一下:“很丑吗?” 他补充道:“我常要习武,黑色看着耐脏些,穿一整天也不用换。” 宋鼎鼎被这朴实无华的理由惊到了,他母亲看起来衣着华丽,首饰精美,怎么看都是大家府邸的贵妇人,怎么他这个大少爷,还需要担心换衣服的事情? 别说是高门贵府,修仙界各大宗门派的服饰,常常都喜欢用白色布料,从没有谁会考虑衣服脏不脏的问题。 她斟酌许久,答道:“也不是很丑,我觉得,你年纪轻轻,更适合穿鲜亮些的颜色。就比如……” 她想要举个例子,脑海中却突然闪过裴名和无臧道君的着装:“比如薄柿和蜜合色。” 少年点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指尖轻轻在纱布尾端打了个结。 翠竹和哑奴端着饭菜进了寝室,屋子里燃着银丝炭,又放了几颗夜明珠,将室内照的亮如白昼。 宋鼎鼎惊奇地发现,少年跟她一样需要进食,她还以为无臧道君那么厉害,该是像玉微道君一般,从小就开始修炼辟谷才对。 等翠竹一走,她便询问道:“大哥哥,你还没辟谷吗?” 少年给她夹菜的动作一顿,神情似有不解:“辟谷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辟谷是什么?”宋鼎鼎愣了一下,接着问道:“那筑基,金丹,元婴……这些修仙的东西,你总知道吧?” 少年摇头。 她眯起眼睛,总算察觉到他母亲和翠竹不对劲在哪里了。 这里分为三大陆,九大洲,三大陆皆是凡人居住的地方,剩下九大洲则是修仙界和魔域所在之处,即便是住在三陆中的普通凡人,也大概清楚些关于修仙界的事情。 少年看起来十几岁的模样,怎么会对修仙界一窍不通,似乎连听说都没听说过这件事? 就算他避世而居,不清楚这些,那他母亲和父亲呢?也从未跟他说起过这些吗? 这给宋鼎鼎的感觉,就好像是他母亲刻意如此,故意不想让他修炼,所以索性便隐瞒下关于修仙界的一切。 她想起方才他母亲知道他结交了朋友后,第一反应是冲过来质问他,这看起来不像是保护他,怕他受到伤害,而更像是担心他接触到外界的人或物。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奇怪的想法甩出了脑外。 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如果无臧道君不修炼,往后他就不会成为人人惧怕的神仙府府主,更不会灭了原主全族。 或许,他母亲就是预料到他以后会成为坏人,才不让他接触到任何关于修炼的事。 更何况,这里应该只是幻境而已,都是记忆中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就算她多管闲事,也帮不到他什么,事情该怎么发展,还是会一样。 宋鼎鼎说服了自己,她没再纠结这件事,陪少年用完膳食,便提出自己想要一面镜子。 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看着窗外的雪:“等明天,到天亮了我便去找。” 她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此时天色已晚,但屋外被素白光洁的雪色一衬,映得黑夜里的天空也很明朗清亮。 宋鼎鼎问道:“你会堆雪人吗?” 少年颔首:“我见哑奴堆过。” 哑奴便是院子里干粗活的聋哑人,他皮肤黝黑,中年模样,瘦的身形干巴巴,方才给他们送膳食时,跟着翠竹来过寝室内一趟。 相对于翠竹给人不适的眼神,哑奴就像是个性格温顺的瘦老头,长相老实巴交的,看着让人感觉十分亲近。 宋鼎鼎难得见一回雪,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次好机会,她拉着少年走到院子里,在厨房外找到铁锨,动作笨拙的堆砌起雪人。 -- 第139页 然而她身高有限,那铁锨对于她来说,挥舞起来有些吃力,铲了没几下,她就将这活儿交给了少年来做。 待少年铲出一个圆球的雏形来,宋鼎鼎便推着雪球往前滚,雪球越滚越大,浸透了她食指侧包扎好的纱布。 她玩得开心,没注意这么多,倒是少年看见了她渗着湿意的纱布,俯下身,抬手阻止了她:“你有伤,我来堆……” 他话还未说完,宋鼎鼎已经蹲了下去,用掌心搓了一个巴掌大的雪球,呲溜一下扔进了他的衣襟里。 那雪球贴着皮肤掉了下去,冰的他一个寒颤,听见她回荡在院子里的笑声,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少年似乎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微微抬起头,便见宋鼎鼎已经跑出了老远,弯着腰捧起一个更大的雪球:“来打雪仗呀!” 说罢,那雪球便在空中飞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后啪叽一声,落在了他脸上。 冰凉的雪球砸在脸上,在一刹那间粉碎落地,这次他终于反应过来,学着她的模样,抓了一把雪,用掌心搓成雪球,朝她扔了过去。 他从小习武,强身健体,骑马射术更是不在话下,想要扔到她简直再容易不过。 但顾及她年龄小,他都是偏上两寸,雪球堪堪擦着她的头发丝飞过去,免得她受凉染上风寒。 宋鼎鼎除了最开始趁他失神,用雪球扔到过他两次,后面再没有砸到过他,倒是他几乎每次都能擦边打到她,让她逃得狼狈不堪。 跑到最后,她索性不躲了,就倒在软绵绵的雪地里,呈大字状张开手脚,前后挥舞着手臂,在雪地里扫出一个蝴蝶羽翼的形状。 少年便学着她的模样,躺在地面里,银绸般柔顺的银发倾泻下来,几乎与银装素裹的雪色融为一体,温柔又美丽。 从未有过的嬉笑声,贯穿整个院落,翠竹和哑奴站在雪地里,翠竹微微失神,低喃一句:“好久没见少爷这般开心过了。” 哑奴低着头,似乎没有注意到翠竹的神情,自顾自在地上堆了一个迷你的小雪人。 两人一直嬉闹到深夜,宋鼎鼎亲手为雪人插了一个红辣椒的鼻子和两颗黑色鹅卵石的眼睛,少年则用扫帚作为雪人的双手,共同堆砌出一个大雪人。 自从她穿书过后,便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进了秘境之后,更是处处都有险境,她不知有多久没有这般松懈下来过了。 宋鼎鼎长舒了一口气,刚一察觉到冷,手里便多了一个温热的汤婆子。 少年牵着她回了寝室,重新为她包扎过伤口,在寂静的屋子里,突然问道:“我们现在是朋友吗?” 她愣了一下,点头道:“当然,我们是朋友。” 虽然很短暂,虽然也许只是一场幻境,但刚刚他们玩得很开心,这便已经够了。 少年像是不经意的问:“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沉默了一阵,许久,回答道:“宋鼎鼎。” 说罢,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之前用阿鼎的身份跟裴名见面时,裴名听说她的名字后,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哪个鼎?炉鼎的鼎? 宋鼎鼎连忙又补了一句:“是鼎鼎有名的鼎。” 她本来应该撒谎糊弄过去,但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反正幻境外的宋鼎鼎已经‘死’了。 少年念了两遍她的名字,微微上扬的唇角,带着掩藏不住的欢喜:“我叫裴……” 咕噜噜的响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他停顿一下,看向她发出声响的肚子。 宋鼎鼎觉得有些尴尬。 原来认为自己披着别人的皮,所以干什么都没关系,但现在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早知道她还不如胡编乱造个名字,省得顶着这个名字,做点什么事都莫名有一种负罪感。 方才她没怎么用膳,一方面是没什么胃口,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丫鬟在饭菜里动手脚。 出去打雪仗闹腾了半天,现在倒是多少有些体会到饥肠辘辘的感觉了。 少年见她低着头,走到外室的书房里,悉悉索索的一阵声响后,端着两盘甜糕走了回来。 “这是我午膳后的点心,没吃完,便放在了书房里。”他洗干净手,捻了一块甜糕送到她嘴边:“这叫云片糕,你尝尝。” 宋鼎鼎看着精美的小碟中,摆放着奶白色的云片糕,她咽了咽口水,还没吃便感觉到让人无法忍受的甜腻。 看在少年的好意上,她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云片糕,味道绵软细腻,清甜滋润,倒是回味无穷。 只是她不爱吃甜食,勉强吃完一片云片糕,便连忙摆手,不愿再继续吃下去了。 他问道:“你不爱吃云片糕?” 宋鼎鼎猜他肯定爱吃甜食,要不然也不会将中午没吃完的糕点留在书房里。 她婉言道:“云片糕很好吃。” 少年听懂了她没说出口的话,云片糕很好吃,但她不爱吃。 他从未交过朋友,宋鼎鼎是他第一个朋友,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她做朋友,只想将自己喜欢的东西都给她。 他眸光黯淡了一瞬,看见摆在柜子里暖玉棋盘和茶具,突然又来了精神:“你喜欢下棋吗?或者喝茶?” “现在吗?” 不管是下棋还是喝茶,现在这大半夜的,他们是不是应该先睡觉? -- 第140页 宋鼎鼎没敢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但少年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垂着眸,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她连忙道:“正好有些渴了,喝点茶刚刚好。” 少年眼里重新有了光,他取来茶具,摆放在桌子上,动作优雅流畅的煮起了茶。 就在一片云烟雾饶之中,他对她讲着茶道,而宋鼎鼎撑着下巴,眼睛微阖着,像是小鸡啄米一般,不住的点着头。 她本来不怎么困,但他讲道时的样子,活像她高中的数学老师,只要往讲台上一站,便犹如一颗会行走的催眠药。 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煮好了茶,舀出三杯茶,将最先出的隽水,递到她眼前:“这是茶水的精华,你仔细品一品。” 宋鼎鼎强打起精神,配合着他,端过来放在鼻尖嗅了嗅,而后装模作样的轻呷了一口。 微微苦涩的味道,令她睁开了眼,她咽了咽口水,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真难喝。 “怎么样?” 宋鼎鼎知道她现在应该用华丽的辞藻夸赞他,但她一时半会实在想不起来该说什么,憋了半晌,缓缓吐出四个字:“真是好茶!” 说罢,她连忙转移话题:“大哥哥,我困了,我们休息吧。” 少年没出过海岛,却在母亲的教导下,读过圣贤书,他知道男女有别,虽然眼前的女娃娃看起来年龄还小。 他没怎么犹豫:“鼎鼎,你睡床榻上,我去其他房间休息。” 即便刚刚已经唤过一次她的名字,这次他喊起来,还是有些难以察觉的羞涩。 见少年要走,宋鼎鼎手疾眼快的抓住他:“不行,我要和你一起睡。” 开什么玩笑,就他母亲那个奇怪的样子,万一趁着他不在,半夜把她拎起来宰了怎么办? 虽然是一句略有歧义的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少年也没有多想,只以为她是怕黑。 他从衣柜里取出一床被褥,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鼎鼎,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其实比起这句话,他更想问的是,他以后还可以见到她吗。 宋鼎鼎如实答道:“不知道,可能吧。” 如果能通过镜子离开这里,那等到他明天给她取来长镜,她自然要离开这里。 外面还有人等着她要救,更何况,庄主只给了她两个时辰,她甚至不清楚,镜子里的时间和外界的时间是不是等量的。 如果这里过了一夜,秘境里也过了一夜,那他们没有完成庄主的任务,不知还要遭多少罪才能离开清平山庄。 少年似乎想说什么,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单膝跪在地上,将被褥铺在床榻下:“不要害怕,我就在你旁边。” 宋鼎鼎也没指望跟他睡一个床,她爬上床榻,钻进被窝里,打了个滚儿,隐约嗅到被褥上淡淡的香气。 她抱住被褥,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愣住。 这个味道,好像是……那日裴名借给她的绫衣上散发出的香气? 完 第56章 五十六个鼎 ◎纯情(二更合一)◎ 少年注意到她直坐在榻上, 腰板挺得笔直,手里抱着被褥,小小一颗脑袋埋在被褥里, 久久没有把脸移出来。 他真怕她将自己捂死,连忙站起身子, 用手掌托住她的腋下, 将她从被褥中抱了起来:“鼎鼎,你在干什么?” 宋鼎鼎回过神来, 神色晦暗道:“你被子上, 这是什么味道?” 少年愣了一下, 将她放回到榻上,扯起锦被的一角,放在鼻间轻嗅两下:“雪松木。” 他放下锦被, 看着褥子下的木榻道:“这是雪松木制成的床榻, 府中用的大多是雪松木, 可能是被褥染上了雪松木的气味。” 雪松木是一种树木,天然散发香味, 气味清冽, 类似于香味清泠的木檀香, 却比檀香要淡上几分。 宋鼎鼎闻言, 掀开被褥, 凑近床榻闻了闻。 果不其然,这说不上来的淡淡香气, 便是雪松木制成的床榻散发出来的清香。 既然雪松木只是一种木材, 而不是熏香之类的香料, 那大概就是她想多了。 没准裴名装衣服的衣柜, 也是雪松木制成的, 放的时间长了,难免会沾染上这种味道。 少年看不透眼前的女娃娃,明明看起来连十岁都不到,却藏着很多心事的模样。 她时而胆子很小,连沐浴更衣、镜子摔碎都会被惊得瑟缩起来,睡个觉更是怕黑,非要他留在身边陪同。 她时而幼稚可爱,看见下雪都激动到无以复加,追着他打雪仗,堆雪人,扎进雪地里学着蝴蝶挥舞翅膀。 可她身上,又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沉稳,冷静和谨慎,就像是他极少露面的父亲一般。 他没接触过其他人,所以也不清楚是不是所有孩子八、九岁的年龄都这样。 不过,不管宋鼎鼎性格怎么样,他都很喜欢跟她在一起相处的这些时光。 少年遮上三颗夜明珠,只留下一颗夜明珠,隐隐在夜中散发出淡淡的光晕:“睡觉吧。” 宋鼎鼎侧卧在榻上,嗅着萦绕在鼻息间雪松木的淡淡清香,听到他掀开被角,轻轻躺进铺在地面上的锦褥中。 人一静下来,反而容易胡思乱想。 她睁开眼,闭上眼,怎么都睡不着觉,夜明珠散发出的琉光盈动在床顶上,像是月亮映射进湖底的一束光,柔和动人。 -- 第141页 她看着光流淌的方向,听见床榻下,传来平稳舒缓的呼吸声。 宋鼎鼎小心翼翼地朝着床榻边移动,她趴在床榻边,看着光影笼罩他的面容。 少年长得俊美,柔光流淌在银发上,透出丝绸般的凉泽,像是一块无瑕温润的美玉。 她看着,看着,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试图用白胖的小手,轻轻触碰他的侧脸。 可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臂长,不但没摸到他的脸,还‘哐当’一声从床榻边缘掉了下去。 好在他铺的被褥厚实,摔倒是也没摔疼,就是掉下来的动静太大,吵醒了刚刚睡着的少年。 “鼎鼎,你怎么下来了?” 宋鼎鼎老脸一红,连忙翻了个滚,将后背对着他,闭紧了眼睛,装作熟睡的模样,低喃着:“你怎么骑的马,撞到人了知不知道……” 说罢,她还咂了咂嘴,像是在做梦似的,做足了一整套的戏。 少年听见她在梦中呓语,轻笑一声,想要将她抱起来放回榻上,又怕吵醒了她的美梦。 若是他现在回到榻上睡,翌日她醒来再以为是他将她换到了地铺上,难免会惹得她误会。 犹豫片刻,他将自己的被褥给了她,掖好被角后,重新躺回了原位。 宋鼎鼎见他没了动静,便缓缓睁开眼。 这地铺铺在床榻上,她转过身,视线便正好对着漆黑黑一片的床底下。 虽然床底下什么都没有,但看了不少恐怖片的宋鼎鼎,还是感觉到有些害怕,她迟疑片刻,终究是没忍住转过了身子。 面对着少年的脸,她心底依旧不怎么踏实,一闭上眼,总觉得身后空荡荡地,仿佛随时都会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拖进床底下。 宋鼎鼎将重新阖上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透过缝隙看向少年,他和衣而眠,但难免还是穿得单薄,原本身上搭着的被褥,还被他盖在了她身上。 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过意不去,抿着唇,装作在做梦一般,带着被子朝着他滚了过去。 在感觉到身旁多了一丝温暖后,少年微阖着的眼眸,轻轻睁开。 他看着眼前女孩恬静的睡颜,自觉地向后移了几寸,整个身体都移出了地铺,挨在冰凉的地板上。 宋鼎鼎快要气死了。 他们两个现在都是小孩子,还没到男女有别的年龄,不过是凑合在一个地铺上睡一晚上而已,她倒是不知道,少年时的无臧道君竟是这般纯情。 那日在清平山庄的浴场中,从她嘴里夺荔枝时,也不见他有半分羞涩。 她再难忍下去,索性便将手臂伸到了被子外,嘟囔似的道了一句:“大哥哥,我好害怕……” 少年听见她的低喃,看着她伸到被子外的小手,迟疑着,犹豫着,不知思量了多久,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掌心。 他想,她一定是睡觉时做了噩梦,又想起了傍晚时,他母亲失态撞碎镜子的那一幕。 他往回挪了挪,用另一只手将被角给她掖好,而后安静躺在她身侧,握住她小手的掌心微拢。 宋鼎鼎总算不害怕了。 她心满意足的阖上眼,听着炭盆里燃着银丝炭,寂静的寝室中,偶尔传来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 不多时,便又添了两道悠长沉稳的呼吸声。 宋鼎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知道醒过来的时候,少年已经不在了。 而她呈大字状张开手臂,嘴角淌着亮晶晶的口水,身后被褥上也湿漉漉的。 她还以为自己腰后的伤口崩裂了,坐起来摸了摸后腰,突然惊醒了过来。 幻境里的记忆,犹如潮涌般涌入脑海,她面色微僵,缓缓朝着被褥上看去。 尿床了!她竟然尿床了! 宋鼎鼎快要哭了,这个身体看起来怎么也快要十岁了。 怎么十岁的孩子,还会尿床的吗! 是她昨晚上茶水喝多了? 可是她只喝了一口啊! 还是这个身体有遗尿症? 宋鼎鼎有些崩溃,她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连忙窜了起来,抱起湿透的被褥,躲进了他的衣柜里。 “咦,人呢?” 她听见翠竹的声音,脚步声逐渐逼近,又渐渐远去,哭丧着脸,从衣柜里钻了出来。 估计少年是给她找镜子去了,不管她能不能通过镜子离开,首先要将这尿床的证据销毁掉。 要不然,万一她通过镜子回不去,岂不是要在少年的无臧道君面前,体验一把当场社死的感觉? 宋鼎鼎倒腾着两条小短腿,拖着厚重的褥子,小跑着走出了寝室。 洗是不能洗了,洗完晾起来,肯定会被他看见,届时他问起来,她也不好解释。 还不如一劳永逸,将褥子直接销毁掉。 这般想着,她便带着褥子出了院落,小心避着翠竹和哑奴,东躲西藏,成功离开了他的院落。 昨晚大雪纷飞一整夜,清晨时,哑奴已经清扫过大部分积雪,不过走起路来,还是难免脚滑。 少年的家很大,府邸几乎占了小半个海岛。 昨日是少年将她背回了府邸中,宋鼎鼎完全不认路,只能凭着直觉往前走。 不知绕了几圈,她停在一处半敞着院门的院落前,感觉胃里空荡荡的,若是再这样走下去,不等她销完赃走回去,便要低血糖晕过去了。 -- 第142页 宋鼎鼎放弃将褥子扔进海水里的想法,停在远处,拿着褥子放在雪地里涮了涮。 直到将锦褥上泛着淡淡黄色的痕迹用雪水浸透,她才绕到一处狗洞外,把锦褥团成一团,堵进了狗洞里。 等做好这一切,她便准备沿着自己来时的脚印,抓紧时间赶回少年的院子里。 宋鼎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狗洞的另一侧,那院落里隐约传来近乎冷漠冰寒的男声。 “你是说,那小杂种带回来一个小女孩?” “我昨日问她什么,那女娃娃都不说,我还以为她是个哑巴,但翠竹却说她会说话。” 宋鼎鼎离开的脚步一顿,愣在了原地。 小杂种?小女孩? 后一句话,明显是少年母亲的声音,而那冰冷的男声,却不知是少年的什么人。 但是不管这男人是谁,少年的母亲怎么能容忍此人称呼她的孩子为小杂种? “孤早说过,将那小杂种囚在地窖里便是,待到他心脏长成,便直接拉去剜心。你非要好好生养他,给孤惹一身麻烦!” “你现在是在对我发脾气么?即便你是为了渊儿,可你一声不吭就与魔域之女通奸,生下这小杂种,你可曾问我的意见……”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公主的话戛然而止,只听那男人气愤道:“你还知道孤是为了渊儿?” “若不是需要心脏救活渊儿,孤怎会自降身份,与魔域公主做交易?孤答应助她成为魔域第一位女帝,你知道孤废了多少心血,才让她同意为孤生下那小杂种吗?” 公主带着隐忍的哭腔道:“难道我没有付出心血吗?我好生养着他,还不是担心他体内有煞炁,届时剜心时,再将煞炁带到渊儿身上!” 听到这里,宋鼎鼎已经彻底凌乱了。 只是短短几句话,却隐藏着太多的信息量。 那说话的男人,竟是少年的生父,而看似对待少年亲近的母亲,却跟他没有丝毫血缘关系。 男人愿意协助魔域公主登上女帝之位,而魔域公主则同意生下他后,将他当做交易品送给男人。 少年的出生,源自于一场不掺杂任何情感的交易。 他们只是为了将他养大后,用他的心脏去救他们的另一个孩子。 而他母亲对他好,却是因为怕他身上流淌着魔域的血脉,届时挖走心脏,会影响到她的亲生子嗣。 宋鼎鼎不知怎地,就突然想起了裴名。 少年时的无臧道君,似乎与裴名的身世相差无几。 同样是父亲的私生子,同样是有一个等着脏器活命的兄长,而无臧道君从现在温文尔雅的正直少年到往后大开杀戒的反派,中间经历了什么,显然已经不言而喻。 ——他被剜了心脏,就像裴名被挖走脏器那样。 如此相似的童年遭遇,再加上他们两人都喜欢煮茶,她竟是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裴名跟无臧道君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可系统让她攻略的是裴名,是原文中被虐来虐去的小师妹女主,并不是无臧道君。 而‘无臧道君’这个人,在原文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只是作为原主灭族仇人,在原主回忆时提及过他的名字。 并且裴名是女人,无臧道君是男人,两人连性别都不同,音容相貌更是毫无相像之处。 上次在江边遇到水鬼,她情急之下让黎画召出了无臧道君,她亲眼所见,无臧道君和裴名同时站在她身旁,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人。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女子尖细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宋鼎鼎回过神来,见翠竹站在不远处,瞪着眼睛看她,而院落里若隐若现的对话声,在翠竹的声音响起后,倏忽消失殆尽。 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几乎没有思考,便迈步朝着回去的路狂奔。 即便她已经拼命奔跑,却还是被男人轻松追上,他一脚蹬在她后腰上,将她踹出了几米远。 宋鼎鼎飞起时,下意识抬手护住了脑袋,可落地后,还是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得头晕目眩。 她狼狈地倒在墙角,身体微微蜷缩起来,仿佛五脏六腑都遭受到了震荡,再也跑不动一步路。 男人面容肃立,身着玄色蟒袍,黑发绾在玉冠中,鬓发间两侧垂下金紫色冠带,脚下的黑皂靴步步逼近她。 在看清楚她的脸后,他脚步一顿,浓眉紧皱:“你是……宋家嫡女?” 宋鼎鼎被摔得意识有些恍惚,但求生欲支使她听清楚了他近乎低喃的自语。 他认识原主。 而且脱口而出的是宋家嫡女,也就是说,他肯定跟原主的父母相熟。 宋鼎鼎找到了一丝生机,她艰难地爬起身子来,看着眼前的男人,眼里泛起泪花:“伯父,你家的丫鬟怎么打人,我好疼……” 她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让男人肃立的神色稍缓,他将她从雪堆里拉了起来:“你伯母说的小女孩,便是你?” “伯母……”她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之色,似乎想了许久,才勉强想起来他说的伯母是谁:“伯母好凶,她都把大哥哥的镜子打碎了。” 都说童言无忌,宋鼎鼎自然知道踹人的是面前这个伪善的男人,但她总之没回头去看,便将罪过推到翠竹身上,以免男人觉得下不来台,因为此事杀她灭口。 -- 第143页 而现在,她必须装疯卖傻,让男人降低警戒心,认为她只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女娃娃。 男人眯起眼睛,像是在审视着她:“丫鬟叫你,你为什么跑?” 宋鼎鼎咬着唇,脸色憋得绯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似乎预知到什么的男人,眸底犹如深渊,身上隐隐散发出了不易察觉的杀意,只是看在她是宋家嫡女的份上,仍留有最后一丝耐心。 男人将手掌搭在她头顶,看似慈祥的笑着重复道:“为什么跑?是因为在院子外边,听到了什么,对吗?” 完 第57章 五十七个鼎 ◎试探(二更合一)◎ 宋鼎鼎在他耗尽耐心, 想要对她下手前,缓缓张开了嘴:“我,我……” 说话时, 她视线不住朝着狗洞的方向瞄去,男人将她脸上的微表情尽收眼底, 他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便看到了塞在狗洞里的一团鼓囊囊的东西。 他微抬下颌,示意翠竹前去取来那东西, 宋鼎鼎看着翠竹将狗洞里的褥子扯出来, 眼眶里溢满泪水, 带着哭腔道:“不行,伯父,你不能看……” 男人自然不会听她的, 她哭的越厉害, 他便越觉得蹊跷。 当翠竹将皱巴巴的锦褥摊开在男人面前, 他神色微微一变,看着那锦褥上淡黄色大片水渍, 眸底隐约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这女娃娃竟然尿床了! 难怪翠竹一叫她, 她便吓得直跑, 原来她是为了藏起来尿湿的褥子, 才会鬼鬼祟祟跑到院子外。 宋鼎鼎的哭声渐大, 脸颊似是因为羞愧而泛起红晕,男人敛住眸中情绪, 脸上重新挂上慈祥的笑意:“无妨, 伯父让丫鬟洗干净, 没人笑话你。” 她还在捂着脸啜泣, 吸着透明的鼻涕道:“不要, 不要告诉大哥哥……” 男人宽慰道:“好,不告诉他。” 他沉思片刻,或许是心底还有些疑虑,不禁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岛上,你爹娘在哪里?” 宋鼎鼎听出来,他还是在试探她。 没想到此人警戒心这般强,要是她答不上来,或者说错了什么话,怕是也难逃死亡的厄运。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男人与原主父母相识,说明男人身份地位极高,而且还得是个高风亮节的正面人物。 因为原主父母身为医修世家的嫡系传人,每日忙着炼丹修炼,根本不会跟身份卑贱的人结交。 而从男人跟少年母亲的对话中得知,他十分嫌恶魔域,连跟身份尊贵的魔域公主繁衍后代,都觉得自降身份。 在从男人的衣着打扮和举手投足,以及少年母亲端庄的仪态来判断,他们的身份必定不凡——要么是修仙界名门大派里的人物,要么便是已经飞升到天界的神仙。 因为只有这样的身份,才够跟宋家嫡系攀上关系。 再说男人看清楚她的脸后,脱口而出的那句‘宋家嫡女’,便证明他近期绝对见过原主。 即便原主是宋家嫡女,对于一个忙到海岛上进了外人,才急忙忙被夫人请回来的男人来说,平常日理万机,哪里会去刻意记住一个女娃娃的长相。 所以必定是常见,或者最近刚刚见过,他才能一下认出她来。 如果少年不认识她,那便说明原主从来没有来过海岛上,那么男人就只能是在宋家见到得她。 宋家是医修世家,正常人谁也不会没事就往医馆里跑,男人常往宋家走动,必定是因为那个生病需要心脏救治的孩子,也就是他们口中的‘渊儿’,才会经常出现在宋家。 在无臧道君长大后,不光杀了身为他生母的魔域女帝,还灭了原主全族。 想来前者是因为那魔域女帝是他生而不养的亲生母亲,而后者则对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想必,男人是跟宋家私下达成了协议,那剜心的手术,也是由宋家亲手操作,才会招来灭顶之灾。 如此说来,原主父母大概率会不定期出现在海岛上,借着什么其他的名义,给少年检查身体状况,等待他发育到最好的剜心年龄。 那日听到裴名轻描淡写叙述过往时,宋鼎鼎觉得心痛,却不能设身处地的感受到他的痛苦。 而现在,她身处其中,感受过少年青涩的温柔,所以将事情分析的越清楚明了,便越觉得窒息。 宋鼎鼎难以想象,该是怎么样的折磨,才能让无臧道君从幼时心地善良的如玉少年,逼迫到长大后性格扭曲,人人惧怕的恶鬼模样。 她甚至不知道,没有心脏,无臧道君是怎样活下来的。 ——是满腔的怨念,还是血债血偿的决心在支撑着他? 男人皱起眉头,唤道:“贤侄女?” 宋鼎鼎回过神来,她恍惚一瞬,低着头道:“爹娘要出门,我偷偷跟着,不知怎地,便掉进了海水里。” 根据刚才的推测,她想原主父母应该常来海岛,而来时,她便观察过四周,这海岛四面邻水,一眼望不到边际。 所以她不能确定,他们是用什么交通工具来到这海岛上——御剑飞行,又或者坐船,她拿不准主意,便只能模糊着一笔带过。 小孩子说话难免颠三倒四,男人反复咀嚼着‘爹娘要出门’以及‘掉进了海水里’这两句话,似乎是在评估她话语间的真实性。 -- 第145页 而魔域女子,便没有这些担忧。 魔域公主心狠手辣,更不在意清白之身,她愿意为了成为魔域第一位女帝而不择手段。 即便中途事情败露,当众人知晓他是为了救活天族战神裴渊,才委身于魔域之女。 而救命用的心脏也是取用与魔女血脉,并非无辜可怜的普通女子,天君最多被天帝责罚一番,念在他救子心切,也不会将他如何。 毕竟,谁让裴名是魔域公主所生的子嗣,没有人会同情一个魔女的孩子。 天君本性自私,能不能救活裴渊排在第二,而排在第一的则是他自己——他不愿为裴渊蹚一点浑水。 要不然,他完全应该能考虑到,魔女的血脉带有煞炁,并不是最适合换给裴渊的心脏。 翠竹缓缓低下头,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冰敷着龙族公主脸颊上的巴掌印。 她们两人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宋鼎鼎就趴在厢房门缝底下偷听,将龙族公主的话尽收耳中。 她方才以为,那男人不是修仙界的顶流,便是天界的神仙。 只是没想到,他却是天族的血脉子嗣。 宋鼎鼎胸腔微微起伏,忍不住骂道:“烂人!”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龙族公主跟天君一样,都不是什么好鸟。 她不能说人人生来平等,但任何生命都应该受到尊重,即便无臧道君是魔域公主的血脉,这也不能成为天君剜走他心脏的理由。 门外的说话声消失,翠竹冰敷过后,很快便离开了院落,回了少年的院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宋鼎鼎也不知是被男人踢得,还是被气得,小腹微微作痛,只得脸色煞白的蜷起身子。 东厢房是装杂物的地方,屋子里没有炭盆,寒流从门缝缓缓渗入,她身上还穿着少年单薄的绸袍,冻得手脚发麻,唇瓣不住打着寒颤。 她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这样天气恶劣寒冷的情况下,只要她昏睡过去,怕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宋鼎鼎强忍着身体的疼痛,朝着屋子里匍匐而去,她不知道龙族公主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她来,反正她最好在他们想起她之前,尽快离开这要命的地方。 她动作缓慢艰难地向前爬去,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爬到内间去,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起了镜子。 虽然是杂物间,但存放的物品大多是不常用的摆件和装饰品,像什么珊瑚盆栽,雀翎插瓶,如意多宝格围屏之类的东西。 宋鼎鼎不放过任何被防灰罩布盖住的物件,一直翻到天色全黑,屋子里不见一丝光亮,这才罢休。 看来,这东厢房里根本没有镜子。 或许是翻找的过程中,她废了太多力气,脊背后渗出细细的薄汗,起初汗水滚热,倒不觉得冷了,只是凉下来后,粘在身上冰凉黏腻,让她感觉十分难受。 门外悉悉索索传来声响,宋鼎鼎循着声源看去,却见东厢房外的窗户被人支了起来。 她跄踉着站起身,扶着身旁的杂物,缓缓朝窗户那一侧走去。 一人高的窗格外伸进来一只干瘪黝黑的手掌,掌心里攥着食盒,手臂微微摇晃两下,似乎是在示意她接过去食盒。 宋鼎鼎壮着胆子,垫着脚接过食盒,迎着月光看清楚了来人的面貌,原来竟是哑奴。 相比起翠竹,她觉得哑奴看起来更为温和无害,或许是因为他长得有些像她外公。 她知道他是聋哑人,所以才会起名叫哑奴,龙族公主叫他来送饭,何尝不是在小心提防着她。 宋鼎鼎连比划带说话,希望哑奴可以帮她找来一面镜子,但她不清楚镜子的手语应该怎么比划,只能在屋里干着急。 就在她以为哑奴要转身离开时,却见他低下头,从腰间掏出一只蓝皮小本子,拿着炭笔在本子上,缓缓写下一个字:镜。 虽然没有任何标点符号,表达不出哑奴想要问她是不是要找镜子的本意,但宋鼎鼎还是看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连忙点着头:“镜子,对,我要一面镜子!” 哑奴点点头,朴实无华的对着她笑了笑,而后在镜子上写下两字:明天。 宋鼎鼎这才发现,原来他能读懂唇语。 她知道哑奴是准备明天来送早饭时,一并将镜子给她送进来,轻启唇瓣:谢谢你,请不要让别人发现,你给我拿镜子的事情。 哑奴点点头,将窗户重新放了下来。 翠竹只将房门锁上,却并没有将窗户密封钉上,虽然在房间外布下了结界,但那结界根本不是防人进来的结界。 要不然哑奴又怎么能靠近东厢房,还开窗户给她送饭。 她不知道这结界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总之宋鼎鼎觉得翠竹是个很聪明的女子。 显然翠竹根本不在乎她会不会跑出去,因为就算她去找少年帮忙,将一切实情说出来,也并不能实质性帮助到少年什么。 知道实情的少年,定然会去质问龙族公主,可质问又能怎么样? 龙族公主不会因此而放过他,知道实情后的他,面临的只能是被囚禁的命运,直至他被剜心的那一日,才能得到解脱和自由。 如果不能真真正正的将他救出火海,那她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最起码,这样能让他在临终之前,享受最后安稳宁静的日子——哪怕是活在龙族公主用虚情假意所编织的梦幻中。 -- 第146页 可是,道理她都懂,一想到少年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便觉得胸口窒闷,喘不上气的那种难受。 宋鼎鼎倚着冰凉的墙壁滑下去,她瘫坐在地面上,对着漆黑的房间,神情微微呆滞着。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看起来如此逼真。 疼痛是真的,伤口是真的,连饿肚子时咕咕叫的饥饿感,都像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一样。 她甚至开始迷茫,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幻境,还是她通过镜面再一次穿越了。 宋鼎鼎看着食指指侧,用纱布包扎上的蝴蝶结,不禁想起自己坐在圆凳上前后晃着腿,而少年单膝蹲在她身前,动作小心翼翼地给她包扎伤口时的那一幕。 她唇畔扬起一抹轻浅的弧度,又很快压了下去,轻轻抿住唇。 少年回来后,发现她不见了吗? 翠竹怎么跟他解释这件事,说她回家了,还是她不告而别的悄悄离开海岛了? 少年此刻的心情怎样,是气愤恼怒,还是不以为意,又或者他在翘首期盼着他们的下一次见面? 宋鼎鼎蜷着双腿,双臂环绕在膝盖上,不知不觉中,眼眶便微微湿润了。 她想回家,想逃离这一切。 或许只有回了家,她才能真切的忘掉现在发生的所有事,不管是裴名,是无臧道君,是黎画还是白绮和顾朝雨。 他们本就该是纸片人,只是一行文字,一个段落,一本书。 可她现在,却在潜移默化之间,对这些纸片人产生了感情,裴名受伤她会心疼,接触过少年时的无臧道君后,她每每想起那温柔的少年,就觉得窒息。 而黎画,白绮,顾朝雨,乃至总爱闹脾气的马澐,同生共死过后,她也早已经将他们当做了朋友。 明明她现在都搞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却依旧见不得人间疾苦,被那该死的良心左右,恨不得将少年的无臧道君,一起带出镜子外。 她倒是宁愿自己狼心狗肺,也好过现在胸口堵着一口气,像鱼刺卡在喉咙里似的,不上不下,难受得要命。 宋鼎鼎越想越委屈,终于忍不住抱着膝盖痛哭起来。 也不知龙族公主是不是聋了,她哭得声音响亮尖利,龙族公主的寝室就挨着她被困的东厢房,却没有过来喝止她。 等她哭得累了、倦了,便抱着温热的食盒,倚靠在窗户底部,在黑夜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 哑奴敲了敲窗门,将窗户支起,拿着三层高的食盒,递了进来。 宋鼎鼎头脑昏沉,像是染了风寒,她吸了吸鼻子,浑身无力得站起身,接过了食盒。 院子里隐隐传来龙族公主的说话声,哑奴没有多作停留,不等她问起镜子的事,便已经将窗户放了下去。 宋鼎鼎对着三层高的食盒怔愣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扣开了食盒,将最后一层抽了出来。 果不其然,哑奴将镜子偷偷藏在了食盒的最下层。 她看着巴掌大的镜子,咬着苍白的唇,缓缓伸出了手。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镜面,甚至镜面肉眼可见的泛起淡淡光晕的那一瞬,宋鼎鼎听见了门外传来少年清泠悦耳的声音。 “母亲,你昨天见过鼎鼎吗?” 第58章 五十八个鼎 ◎辜负(二更合一)◎ 听到熟悉的嗓音, 宋鼎鼎指尖一颤,手臂悬在半空中微微僵住,再也没有向前一寸。 理智告诉她, 她现在应该立刻,马上, 尽快离开这里。 可身体却很诚实的僵硬住, 像是被施过诅咒的石头雕像,仿佛只有她做出正确的抉择, 才能重新恢复自由。 宋鼎鼎突然想起, 她曾在网上看过的一句话。 ——你的善良和恶毒都不够纯粹, 所以痛苦。 如果她足够善良,她就会毫不犹豫的留下来,即便知道这里可能是幻境, 就算她改变了事情发展的走向, 也阻止不了事情最后的结局。 如果她足够恶毒, 她就应该头也不回的离开,即便她是真的穿越回了过去, 就算她真的可以改变无臧道君被剜心的结局。 而她既不想飞蛾扑火, 也不能冷静清醒的明哲保身, 因为她不够善良, 也不够恶毒, 只能在良心和现实之间苦苦挣扎。 宋鼎鼎叹了口气,将镜子揣进怀里, 扶着墙壁, 踉踉跄跄朝着房门处走去。 再见一面, 哪怕不能将事实的真相告诉他, 只要能再见上他一面, 这样也好。 她走出没几步,眼前一阵眩晕,身子便摇摇晃晃地栽倒在地。 在这没有炭盆的地方,穿着那般单薄的衣裳冻了一整夜,昨日又一整天没进食,此刻早已是强弩之末。 宋鼎鼎不敢晕过去,她怕错过这次机会,便再也见不到少年了。 她强打起精神向前匍匐着,途中看见什么便挥手扯下什么,能摔碎得都摔碎掉,玉屏风,花瓶摆件……只盼着他能听到东厢房里的动静。 然而屋子里已是一片狼藉,砸碎东西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打架斗殴,少年依旧什么都没听见。 不光是他,龙族公主也没什么反应,就仿佛此处被按下了静音键,即便她闹出来的动静再大,他们也听不见分毫。 宋鼎鼎终于明白翠竹昨日掐诀布下的是什么结界了。 -- 第147页 就类似于裴名生辰那日,让她进他房间睡觉时布下的结界一般,她在屋子里,却丝毫听不见外界因抢夺高阶灵石而发出的喧哗吵闹声。 难怪昨日她哭了半宿,闹出那么大动静,龙族公主寝室挨着东厢房却没什么反应,原来就算她哭哑了嗓子,龙族公主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宋鼎鼎不甘心,她用力拍打着房门,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哑着嗓子喊道:“大哥哥,大哥哥……” 喊到最后没了力气,她只能用脑袋将房门顶开一条缝隙,透过门缝,看到了少年的背影。 少年今日换了一身薄柿色的绫衣,整个人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与温柔的熹光融为一体。 似是一道穿破荆棘的光。 初见那日的对话,伴着清风,拂面而来。 ——你穿黑色衣裳不好看。” ——很丑吗?我常要习武,黑色看着耐脏些,穿一整天也不用换。 ——也不是很丑,我觉得,你年纪轻轻,更适合穿鲜亮些的颜色。就比如薄柿和蜜合色。 宋鼎鼎透过那一丝狭小的门缝,凝望着,缓缓将唇畔扬起一抹轻浅的弧度,原来他却是听进去了她的话。 那日清晨起来,或许他就是去裁剪衣裳,想赶在她回家之前,穿上颜色鲜亮的衣袍,让她看上一眼。 幸好她没有走,更没有辜负少年。 宋鼎鼎强撑着匍匐回去,好在房门离窗户的距离不远,他像是变成了她的一丝执念,令她不再彷徨无措,化作动力支撑她一路向前。 她终于到了窗户底下,只是看着那一人高的窗户,实在没有力气再借助椅子板凳爬上去,重新站起来。 这窗户是向外支开的,如果哑奴没有在送完饭后,将窗户锁死,那她就还有一线机会。 宋鼎鼎吸了口气,抓住哑奴送来的三层食盒,将这食盒和昨晚上送来的食盒用布条子绑在一起,而后拎起两个沉甸甸的食盒,一并朝着窗户的方向砸去。 食盒与窗户发生碰撞,只听见‘哐当’一声,那绑在一起的两个食盒便撞开了掩住的窗户,借着惯性飞了出去。 不过是听不见声音的结界,她就不信,她将食盒抛出窗外,少年听不到动静便罢了,还能看不到丢了一地的饭菜餐盘? 宋鼎鼎实在没有力气再爬到房门那里,去趴下看他有没有转过身了。 她蜷缩着,唇色苍白干裂,一日一夜滴水未进,这让她喉间如同灌了粗沙粒似的,干涩难言。 她等待着,等待着那束光照进黑暗之界。 恍惚之间,宋鼎鼎听到破门而入的声响,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鼎鼎,鼎鼎……” 她即将昏厥过去,可并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危。 就如同他们所说,魔域公主的血脉,身体里必定带着煞炁。龙族公主悉心教导少年,将他培养成今日的正人君子,想必定是废了不少功夫。 龙族公主定然不想因为一个陷入昏迷的女娃娃而功亏一篑,至少,为了她的渊儿,不到逼不得已时,龙族公主都不会这样做。 更何况,一天一夜的时间,想必天君已经想办法通知到了原主父母来领人。 她是宋家嫡女,原主父母不知道自己女儿去了哪里便也罢了,天君在这之前想要不留痕迹的杀掉她,简直易如反掌。 而现在,他们知道她在海岛上,若是赶到岛上,看见得是她的尸体,想必天君也难以逃脱干系。 虽说原主父母在同意跟天君狼狈为奸时,便跟天君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但若是天君明目张胆地杀了她,便相当于在告诉他们,事成之后他必定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毕竟连宋家嫡女都敢杀,宰了她父母灭口,不也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届时原主父母若是因此而反水,那天君费尽心思想救的‘渊儿’就死定了。 宋鼎鼎感觉到自己被清泠的雪松木气息所包围。她倚在他怀里,在失去意识之前,犹如呓语般低喃着:“裴小姐……”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般,像是羽毛从空中坠落的声音,轻不可闻。 闯进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听清楚她的低语,唯有紧紧拥住她小小身体的少年,隐约听见了‘裴小姐’三个字。 刚说完没见过宋鼎鼎的龙族公主,看着面色煞白,仿佛随时都会咽气的女娃娃,咬住了牙根。 “名儿,想必是这女娃娃贪玩,偷跑进了东厢房。”她绞尽脑汁,也只想到了这一种说辞。 少年打横抱起女娃娃冰凉的身体,他眸若黑玉,沁出丝丝寒意:“母亲,东厢房平日从不上锁。” 龙族公主被噎了一下,胸腔堆满了郁气。 他天生聪慧,此时此刻她不管说什么谎话,都会被戳穿,若是如此,她何必再解释? 可不解释,他怕是会为了这只见过一次面的女娃娃与她心生隔阂。 她废了那么大的劲,陪着他在这遗世独立的破岛上相处了整整十三年,总不能为了一个女娃娃前功尽弃。 龙族公主垂眼看向翠竹,只一眼,翠竹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低着头站了出来:“东厢房是奴婢擅自上了锁,夫人并不知情。” 少年冷着脸道:“为何?” “男女授受不亲,少爷昨夜与这位小姐同寝而眠,已是坏了规矩。” -- 第148页 翠竹不卑不亢道:“这位小姐的父母,已经在来海岛的路上。就算少爷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姑娘家想想,若是毁坏了这位小姐的名声……”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少年沉默片刻后,一字一顿道:“若是毁坏了她的名声,我娶她。” 此话一出,倒是让翠竹有些无言以对了。 龙族公主趁机装模作样道:“谁让你擅作主张,将这可怜的小姑娘锁进屋子里?你真是主意越发的大了,你是想要气死我吗?!” 说着,她捂着胸口,身子前后摇晃了两下,作出一副随时都要被气晕过去的模样。 往日里,她这般做,少年都会毫不犹豫的扶住她,而现在,他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便抱着昏厥的宋鼎鼎径直离开了房间。 龙族公主的动作顿住,脸色微微有些僵硬,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少年走得远了,她才发疯似的,对着屋子里满地的狼藉尖叫起来。 一声尖利的喊叫过后,她拎起翠竹的衣领子,怒声喝道:“为什么不锁窗户?!” 他根本不知晓海岛之外的世界,更不懂什么叫灵力和结界。 这满屋子都被那女娃娃摔得乱七八糟,而这东厢房紧挨着她的寝室,他方才一言不发的离开,定然认为女娃娃闹出那么大动静,她却都没有听见,定然是跟翠竹一伙的。 翠竹低着头,没有解释一句,任由龙族公主泄愤。 直到龙族公主双目通红,咬牙切齿道:“杀了她,去给我杀了她!” “不可以。”翠竹终于开了口,她攥住龙族公主的手:“天君已经通知了她爹娘来接她,想必此时正在来的路上,现在杀了她,只会让她爹娘生疑。” “生疑又如何?他们有胆子敢背叛天君?!” 见她似乎失去了理智,翠竹拍着她的手,轻声安抚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公主再忍忍,等到给太子渊换心之后,届时灭了宋家全族,给公主消气。” 听到她提起天族太子裴渊,龙族公主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她缓缓蹲下身子,红着眼眶问:“那现在怎么办?” 翠竹轻轻拥住公主,思索道:“翠竹现在便去看着他们,以宋家到此地的路程,想必今日天黑之前,她爹娘就能抵达海岛。” “那你快去,千万看紧她,不要让她胡说八道……” 翠竹应了一声,先扶着龙族公主离开了满地碎渣子的厢房,状似匆匆离去,离开院落后,却一下放慢了脚步。 她并不急着去找他们,就算裴名知道真相又能如何? 事情只会变得更有意思。 …… 宋鼎鼎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她躺在柔软的榻上,温度适中的汤婆子裹在被褥里,暖的四肢都微微发热。 在她出声之前,少年便已经察觉到了她醒来,他捧着手里的白粥,坐在榻边,将她轻轻扶起:“鼎鼎,先喝些粥暖暖胃。” 他用汤匙舀了一勺白粥,吹到温热,小心翼翼的送到她嘴边,轻颤的手掌代表着他此刻紧张的心情。 宋鼎鼎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碗白粥,她咂了咂嘴:“白粥里要是放些雪菜、笋丁和鸡肉更好喝。” 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话,不是指责他母亲,也不是怪罪他,却是在品尝这白粥的味道。 少年低声道:“对不起,鼎鼎。” “是我考虑不周全,与你同寝而眠,没有顾及到你的清誉和名声……” 宋鼎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龙族公主怕是以此为借口,试图将她关进厢房里的事情糊弄过去。 毕竟厢房内,被她砸得一片狼藉,少年进去厢房,肯定看到了那些摔碎的东西。 稍稍用脑子一想,便知道此事与龙族公主脱不开干系,而公主总不能实话实话,只能小题大做,用此事作为挡箭牌了。 也只有少年相信这扯淡的理由了,撇开她的年龄不说,这海岛上就这几个人,只要龙族公主不想将他们同寝而眠的事情说出去,谁会知道此事? 宋鼎鼎发现,她的直觉是对的。 她不能直接将真相告诉少年,因为只会得到两种差不多的结果,一个是他不相信她的话,而后将龙族公主拉到她面前来对质。 另一个则是他相信了她的话,接受不了现实,跑去质问龙族公主真相。 而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少年最后面临的结局,都将会是龙族公主见事情隐瞒不住,不得已之下,只能撕破脸皮,将他囚起来,直至剜心那日。 换位思考,假设有人告诉她,她父母待她好以及将她抚养到这么大,都只是为了要她的心脏,给她哥哥换脏器。 首先她会觉得告诉她这件事的人是个疯子,其次她不一定会相信这件事,但她肯定会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父母,并从他们口中得到对此事的否定。 因为只有得到他们的否定,她才能彻底安心下来,不会再将此事放在心中时时刻刻挂念着。 宋鼎鼎可以站在少年的角度上,理解他,尊重他,但她既然选择暂时留下来,便希望自己能尽其所能救他出去。 而不是看着他跑去质问龙族公主,以至于最后沦落到更为悲惨、凄凉的境地之中。 宋鼎鼎噙着一口白粥,垂眸沉思起来。 她那日说自己跟着父母偷偷跑出来,不小心掉进海水里,而天君并没有怀疑她的话。 -- 第149页 以此可以排除掉,原主父母是御剑而来的可能性,因为他们要是御剑,她就不可能偷偷跟上,更不会半路掉进海水里。 然而她现在身处的海岛,四面都邻着海水,他们除了能飞过来,便也只能乘船而来。 但为什么,明明有着御剑飞行更为方便快捷的方式,他们却不用,非要用船这样耗时耗力的交通工具? 在她看来,似乎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便是原主父母觉得御剑飞行太招摇过市,就选用乘船这种低调的方式,以游玩为借口,不动声色的前往此地。 如果是这样,他们的船肯定不会太小,毕竟富贵人家游玩用的船只,大多都是三层楼船,最不济也得是双层赏景船。 不管双层还是三层,只要她能将少年藏到船上去,届时半途中再将真相告诉他。 如果他不相信,她大可以去原主父母面前套话,让他躲在暗中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 等安抚下来他的情绪,她便给他指路让他去人界隐居,藏个十年八年,等天族那个叫‘渊儿’的人死掉了,他再去修仙或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宋鼎鼎抿了抿嘴,正要将齿间的白粥咽下去,却听见沉默许久的少年道:“鼎鼎,我愿意对你负责。” 只听见倏忽一声猛咳,白粥呛进气管里,她趴在床榻边,脖子和脸憋得通红,仿佛要断气一般,捂着胸口用力咳嗽着。 少年连忙拍着她的后背,不知折腾了多久,她才逐渐平缓下来。 宋鼎鼎攥着褥角的小手微紧,她深吸一口气:“为什么要对我负责?” “昨夜,昨夜你从床榻上掉了下来……我怕吵醒你,便没有将你抱回床榻。你年龄还小,顾虑不到这些,本该是我思量的事情,我却没有顾虑周全。” “翠竹说得对,我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考虑,我不能毁了你的名声。如今最妥当的处理方法,便是定下婚约,等你及笄之年,我便娶你。” 少年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直将宋鼎鼎给说得懵了,她缓了好一阵,正想跟他解释些什么,院落中却传来接憧而至的脚步声。 她知道,这是原主父母到了。 宋鼎鼎顾不上再谈论这些,连忙抓住他的手:“明天傍晚酉时,你独自一人来海岛边找我,就在我们初见的地方,记得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行踪,特别是翠竹和你母亲。” 眼看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放心不下,又反复叮嘱道:“一定要来!” 少年见她神色严肃,不禁问道:“去做什么?” 宋鼎鼎脱口而出:“游船。” 随着‘吱呀’一声推门声,她连忙钻进被窝里,背对着床榻外侧,像是熟睡一般,响起了轻鼾声。 少年愣了一下,面容熟悉的男人和女人从外室走了进来,他看见两人,放下粥碗,微微颔首作礼:“伯父,伯母。” 男人身姿欣长,身着一袭青衫,浑身透着一种书生儒雅的气息,乃宋家现任掌门人。 而女人则看起来清瘦优雅,面上不着脂粉,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别样的气质。 宋家夫人面色焦急,微微有些失态的上前查看榻上的宋鼎鼎:“抱歉,我们鼎鼎给你添麻烦了。” 半下午时,翠竹来跟少年道歉,顺带提了一嘴宋鼎鼎的身世,所以此刻他并有太过惊讶,只是俯身愧疚道:“是侄儿照料不周,让鼎鼎受苦了。” 少年早就认识他们,他们是父亲的朋友,还是中医世家出身,大半个月就会到岛上来一次,替他检查身体状况。 母亲说他有先天性的疾病,必须养在岛上定期检查,等病情完全好了,他就可以离开这座海岛。 虽然他并不觉得身体有什么问题。 但伯父伯母每次来时,都会给他带些杂书解闷,有时伯母还会陪他说说话,总比他平日孤零零一人要强。 见他作揖,宋家掌门连忙道:“贤侄莫拜,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 天君通过玉简联系上他们,没有详说宋鼎鼎偷听到了什么,只是隐晦的点拨了宋家掌门两句。 如今宋鼎鼎还好好活着,夫妇两人便已是要感谢上苍了,吃点苦头也是在所难免,又怎么敢有什么怨言。 宋家掌门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当即便表示要带宋鼎鼎回家,但少年记着游船的事情,再想起她故意装睡的那一幕,心底大概明白过来,她还想留在海岛上住两日。 少年也不舍得她离开,自然不愿意他们直接将她带走,他垂眸轻声道:“鼎鼎受了些惊吓,身体也没有完全恢复。以侄儿所见,不如两位留下短住两日,等鼎鼎身体稳定些,再启程离开也不迟。” 虽是商量的话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宋家掌门心底不禁苦笑,这少年看着彬彬有礼,身上也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 他们宋家世世代代效忠天族,若非不能违背祖训,他定是不会帮天君做这丧良心的事情。 以他所见,少年倒是比天族那位太子渊更有帝王之气。 只可惜命不好,没摊上一个龙族公主的亲生母亲,更没有整个龙族作为身份背景。 宋家掌门正想说什么,却被他夫人打断:“明日吧,等明日再走。” 他闻言朝着夫人看去,见夫人神色坚定,他知道定是夫人心疼自家女儿了。 -- 第150页 掌门点点头:“那便叨扰贤侄一晚。” 第59章 五十九个鼎 ◎选择(二更合一)◎ 宋家夫妇两人也不是第一次来海岛了, 他们往日来此处,偶尔撞见天气恶劣之时,便会在海岛或者楼船上小住两日。 今日宋家掌门来得匆忙, 还未去拜见龙族公主,楼船一靠岸, 正好碰见翠竹, 听闻宋鼎鼎暂歇在少年的住处,第一时间便赶到了他的院子来。 如今见她身体没有大碍, 宋家掌门放下心来, 自然要谨记着规矩, 前去拜见海岛的主人。 在宋家掌门走后,宋家夫人便将宋鼎鼎抱走了,毕竟亲生父母都来了, 再让她住在少年寝室里, 就算龙族公主同意, 宋家夫人也不愿意。 少年看着宋家夫人越走越远,素白色的背影逐渐融进雪景中, 胸腔里的温度渐渐凉了下来。 往日, 宋家夫妇从未带过宋鼎鼎来, 想想便也知道, 她这次走了, 往后再想见面,怕是难了。 他可以等, 等到她长大, 等到他身体痊愈后, 可以离开海岛去找她。 可宋鼎鼎呢? 她还是个女娃娃, 正是没什么记性的年龄, 等到他能去找她的时候,她又还记得他吗? 少年不知道答案,他只觉得胸口微窒。 …… 宋家夫人虽然答应留在海岛上一夜,却并没有住在翠竹安排好的房间里,她带着宋鼎鼎上了宋家的画舫船。 宋家上百万年的基业,代代传承下来,到了他们这一代,已是根深蒂固,成了修仙界不可替代的医修大族。 这条画舫船约莫两层半的高度,船身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图案,外表奢华富丽,张灯结彩,停靠在碧波荡漾的海岛边,时而能听见浪涛拍打礁石的声音。 宋家夫人并没有将宋鼎鼎抱进房间里休息,而是让画舫上的仆人,往二楼船顶的甲板上搬了两只长宽的木质小板凳。 她坐在小板凳上,手掌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宋鼎鼎的后背,另一只手轻轻解开宋鼎鼎受伤手指上包扎的纱布,拿出研磨好的丹药粉末,均匀涂抹在她食指指侧。 这道伤口不深,但若是不及时处理,也要留下疤痕,宋家夫人只给她上了消炎镇痛的丹药,却并未覆用去腐生肌的药物。 不为旁的,只为让宋鼎鼎记住这件事,并永远以此为戒。 天君传来玉简时,宋家夫人就在一旁听着,即便到现在,她还记得当时慌乱无措,浑身血液都往脑袋里涌的感觉。 因为她心里清楚,他们最近根本没有乘船去海岛,宋鼎鼎又怎么能偷偷跟上去,再不慎从船上跌进海水里? 她不知道宋鼎鼎到底偷听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宋鼎鼎是怎么跑到了海岛上去,又是如何将天君糊弄过去。 她只知道要立刻马上赶过去,哪怕晚一刻,可能见到的都是她女儿的尸体。 而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再去思考,这件事情中处处透着蹊跷,她女儿今年才九岁,虽然平日聪慧伶俐,却也没到能说谎,骗过天君的地步。 “鼎鼎,你到底想做什么……” 冬日的海风卷走了她低语的声音。 女人清冷美丽的脸庞,像是冬日半开的梅花,骨子里透出温柔和优雅的气息,让宋鼎鼎卸去了浑身的防备,蜷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半阖着眼。 有些难以想象,这样性格温和的母亲,会养出原主那样性格的女儿。 更难以想象,这对亲切随和的夫妇,会答应替天君做这种丧良心的事情。 都说因果循环,种什么因,便结什么果。 他们剜了无臧道君的心,在无臧道君黑化后,便血债血偿,让他们宋家全族抵命。 如果她能救下少年时的无臧道君,是不是便没有往后乱七八糟的后续了? 他会平平安安的长大,哪怕身世的真相会让他备受打击,以他现在善良的性情,也不至于灭原主全族。 原主也会在父母的庇佑下成长,不会遇到禽兽不如的大长老,更不会遇见让原主为之疯狂的玉微道君,那么裴名就不会受伤,一切都会变得很圆满。 宋鼎鼎听见甲板上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她瞬间警戒起来,将眼睛紧闭。 宋家掌门走近后,坐在甲板上的另一个小板凳上,低声问道:“夫人,鼎鼎怎么样了?” “无妨,就是鼎鼎饿了些时日,又受到了惊吓。我已经让丫鬟去煎安神汤了。” 宋家夫人蹙起罥烟眉,停顿片刻,话锋一转:“你说,鼎鼎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胡思乱想什么呢?”宋家掌门抬手点了一下她的眉心,轻斥道:“谁会夺舍一个女娃娃?” 宋鼎鼎听到这话,略有些心虚。 不管这里是幻境还是现实,她都的的确确夺舍了原主。但这也并非她心甘情愿,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还穿进了原主身体里。 “不是,我的意思是……鼎鼎不知怎地就出现在了海岛上,还与那少年结识为友。”宋家夫人顿了顿,迟疑着说:“这会不会,是天意?” 她平日与那少年接触,便觉得心生怜惜,为避免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索性就减少了前去海岛的次数。 而她不想让自家女儿接触到这些事,更是从未带宋鼎鼎来过海岛,怎么就这么巧,偏偏落入海水里飘到此地,偏偏就被少年所救? -- 第151页 就如同,冥冥之中天注定的缘分一般。 听闻夫人所言,宋家掌门抿住唇:“我刚才,临走前被翠竹拦下。” “她说,那小少爷想等鼎鼎长大了……”他犹豫一下,缓缓道:“娶鼎鼎。” 说罢,两人胸口同时一梗。 别说等鼎鼎长大了,他现在便已经没有多少年头可活了,最多三五年的时间,少年就会被送到宋家剜心。 甲板上除了海浪涌动的声响,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清楚。 直到丫鬟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走了过来,清晰可闻的脚步声将两人的思绪唤回:“夫人,这是按照您开的安神汤方子,煎出来的汤药。” 宋家夫人端过来,先用银针验了一遍汤药,又小心翼翼将碗口和汤匙擦拭干净。 她自己轻抿了一口汤药,见没什么妨碍,才用汤匙舀了一勺安神汤,沿着宋鼎鼎的唇缝渗透了进去。 宋家掌门见她这一套熟稔的动作,微微有些心疼:“你怕有人会下毒?” 她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将安神汤一口一口喂进了女儿嘴里。 宋鼎鼎对于喝药十分抗拒,但不管她怎么闭紧牙关,宋家夫人都能轻而易举将汤药喂到她嘴里。 若不是因为怕在宋家夫妇两人面前说话做事露出马脚,再被两人当做夺舍的妖怪,她才不会装睡到现在。 挣扎了半晌,那一碗汤药还是零零散散喂进去小半碗。 不得不说,宋家不愧是医修大族,安神汤是真是管用,她喝下去没多久,便觉得四肢舒畅,血液通顺,浑身都溢着暖洋洋的温度。 宋家夫人没再提起少年的事,只是拍着她的后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宋家研制出的新药。 宋鼎鼎听着那些繁复的中药词汇,仿佛又重新感受到了上学时被老师支配的恐惧,听着听着,她便犯了困。 她原本准备彻夜不眠,却实在抵不住那些无聊而又断断续续的聊天内容,没过多大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宋家夫人顿住嗓音,垂眸看向怀里传来平缓呼吸的宋鼎鼎,沉默许久,轻声道:“安神汤里,我加了些助眠的药物,大概能让她沉睡一天一夜。” 宋家掌门微微一怔:“这是为何?” “不管天意与否,鼎鼎决不能跟他掺和在一起。今夜有雾,明日一早便启程离开,待她醒来时,便刚好到家。” 见夫人面色坚决,宋家掌门想起翠竹的话,心中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即便宋家基业再大,也是在天族的帮衬下才能立足三陆九洲,他们不能因为一时不忍,便将宋家老祖宗千辛万苦的心血毁于一旦。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好。” …… 宋鼎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自己倒在雪地里,被人剖开了胸腔,剜去了心脏,肠子和内脏混合着鲜血流了一地。 她是被噩梦惊醒的,醒来后,脊背上阵阵冰凉,黏腻的汗水沾着衣衫,额前的碎发打湿成一绺一绺。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还是小小的。 左右轻晃的眩晕感,嘴角湿凉的触感,让宋鼎鼎恍惚了一阵。 就像是夏天午睡时间过久,迷迷瞪瞪之间,沉重的大脑意识还未完全醒过来时,困倦迷茫的样子。 她身旁隐隐约约传来轻鼾声,许是窗户没关严,一阵捎带着咸味的冷风吹进来,宋鼎鼎揉了揉眼,感觉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身上换了干净合身的粉色衣裙,发髻扎成两个小揪揪,细碎的阳光从窗户缝隙中照进来,打在木质地板上,让她微微一怔。 天亮了? 她现在是在哪里? 宋鼎鼎跳下床,迈着急促的步伐,‘哗啦’一声拽开了窗户。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海洋,蔚蓝色的海面上荡起细小的涟漪,海风扑面而来,彻底将她吹醒。 这里不是海岛边,而午后西下的盛阳高高挂在空中,耀眼的金芒令她眼前一阵眩晕。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时,未时,又或者是申时? 宋鼎鼎搞不清楚,她蹬蹬跑回了床榻边,用力摇晃着熟睡的丫鬟:“醒醒,你告诉我,现在什么时辰了?” 丫鬟迷糊之间,搭眼朝外边看了一眼:“约莫未时三刻左右。” 她又问:“船什么时辰走的?” 丫鬟被她眼底的寒光冻得一个激灵,总算微微缓过神来:“巳,巳时……” 巳时就是早上九点,而现在未时三刻,也就是下午两点半左右。 即便这是赏景用的画舫船,在海上走的不快,但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半时辰的时间,她想要自己回海岛找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她跟他约定好的时间,是傍晚酉时,也就是下午五点,现在距离五点还有不到一个半时辰。 宋鼎鼎踹开房门,朝着甲板的船舵方向跑去,昨夜上船时,她便悄悄观察过,画舫船上只有一个丫鬟和两个掌舵的船夫。 只要她够狠,就没有人能制止她回去。 穿梭过船廊,她顺手从果盘里,拿了一把削水果的银刀,攥紧在手中,一路冲到了船舵处。 丫鬟在后面追着她跑,呼喊的声音很快就引起了宋家夫妇的注意力。 两人从寝室中走出来,便看见那飞快向前冲去的小小背影,粉色绫罗裙随风鼓动,仿佛随时会冲下甲板。 -- 第152页 宋家掌门慌张之下,踮脚使用轻功追了上去,可还没抓住她的衣角,便见她顿住脚步,停在船舵处,用一把银刀抵在了喉咙上。 他堪堪停下身形,险些没直接撞上去。 宋家掌门屏住一口气,不解道:“鼎鼎,你这是做什么?” “我叫宋鼎鼎,但不是你女儿。我从很多年后而来,不知因何缘故到了这里,我现在告诫你们,如果你们继续助纣为孽,在几年之后,宋家将会承受灭族之灾!” “而你们的女儿,是宋家全族唯一的幸存者,她会为了报仇拜入天门宗,而后被天门宗人面兽心的大长老收为义女,险些遭受侵犯。” 宋鼎鼎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微微有些接不上气来,喘了两声,继续说道:“我不管你们现在怎么想,立刻掉头回去!我必须救下他,才能阻止这些悲剧发生……” 一时之间,或许是她话语中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夫妇两人都没能立刻消化掉。 宋家掌门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因为她说的这些东西,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宋家为天族而存在、延续,只要天族不灭,有天族庇护,就没人能动得了宋家根基。 而天门宗的大长老以仁慈著名,曾经除魔时,本可以放火烧山,将魔物一网打尽。 但为了山林里的动物能活命,他硬生生一人拼了过去,身负重伤,还险些丢了性命。 便是这样一个连动物的性命都极为爱惜的人,怎么可能像她所说的那样,去侵犯他们的女儿。 宋鼎鼎自然瞧出他们迟疑的神情。 她现在说的不过鸡毛蒜皮,还没敢将原主后面做过的那些事情说出来,那些事情或许更能让他们大开眼界。 她就知道他们不相信,所以之前直接装睡,尽可能不让他们发现她不是他们的女儿,免得解释起来麻烦。 但谁知道他们会给她下药,想要暗中将她带回宋家,直接坏了她的计划。 一想起此事,宋鼎鼎咬了咬牙,将银刀往大动脉上又贴近了两分:“按照我说的做,否则,你女儿现在就会死。” 宋家掌门只盯着那刀尖看,没注意到她话语中的深意,倒是宋家夫人一下捕捉到了重要的字眼。 ——否则,你女儿现在就会死。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指她女儿在数十年之后,死了吗? 宋家夫人微微抿唇,其实他们敢这般笃定宋家不会出事,是因为天帝也默认了剜心的事。 裴渊强大、正直、善良,被天族寄予厚望,视为下一任天帝的接班人,三万岁时便封为了天族太子。 若不是为了守护三陆九洲的黎明苍生,被魔域凶兽掏了心脏,命不久矣,天君又何至于想出如此拙劣的方式补救。 裴渊是众望所归,更是千万年不遇的天命之子,如果牺牲一人,便能让裴渊好好活下去,造福天下苍生,天帝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宋家也是接到天帝授意,逼不得已,才去暗中协助天君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 宋家攀着天族这颗大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他们乖乖听从天族的调遣,不背叛天族,宋家就会屹立不倒,更不可能出现她所说被灭族的结局。 可她说的如此笃定,再加上本该在宋家的女儿,莫名其妙出现在海岛上。 还有那本该足以让她沉睡一天一夜的药剂,却提前这么长时间醒了过来。 更甚者,她现在所说的这些话,根本不是一个九岁女孩能说出来的。 这些种种古怪,不得不让宋家夫人重新思量这件事。 宋家夫人沉默半晌,缓缓问道:“你想做什么?” 宋鼎鼎毫不犹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害怕宋家遭到牵连。你们将船驶回海岛,停在距离海岛三公里远的地方,给我一把贴灵符就可以飞行的剑。” “我昨夜在你们来之前,便已经跟他约好,今日酉时,他会隐藏好自己的踪迹,到海岛边等我。” “再给我一只玉简,等我联系你们。” 海面上有雾气,画舫船停在三公里外,足以不让龙族公主察觉到他们去而又返。 而她要一把贴灵符便可以飞行的剑,说明她不愿连累他们。 她说话有条不紊,远比普通成年人做事还要沉着冷静,这让宋家夫人的心脏沉了沉,更是相信了几分她的话。 宋鼎鼎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还有我的镜子……就是我原来衣裳里藏着的那面镜子,把那个也给我。” 宋家夫人问道:“只要我答应你这些,你就会离开我女儿的身体?” 她扯了扯嘴,笑道:“当然,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我还有我的使命。” 说罢,她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只要你们配合。” 言外之意,便是他们不配合的话,她就会一直占用原主的躯壳。 宋家夫人几乎没怎么思考,点头答应下来:“我答应你的要求,但我也要提醒你一句。”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太子渊最起码还能支撑半个月,你就算能将他救出去,跑出去之后他要去哪里躲藏十五年?” 说罢,她便命仆人掌舵返回海岛,又让丫鬟取来了镜子和玉简交给宋鼎鼎。 就在呼啸的海风中,宋家夫人听到一道轻不可闻的低喃声:“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 -- 第153页 就是这句话,撑着宋鼎鼎活到了二十多岁。 当她被病痛折磨时,当她被孤独绝望充斥时,她就想着活着就好,只要还活着,她便仍有治愈疾病的希望。 人在绝境之中,哪怕有一丝光亮能照进来,这都将会成为溺水之人最后的救命稻草。 宋家夫人看着她在海风中鼓动的裙角,怔愣着,许久之后,轻声道:“是啊,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 每每良心不安时,便想着就算她能帮少年一时,却也帮不了他一世。 左右都是死,倒不如痛快些。 这样简单的道理,她竟然从未想到过。 宋家夫人轻叹一声:“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这话也不知是对宋鼎鼎说的,还是对自己和宋家掌门说的,声音飘散在海面上,终归平静。 仆人掌舵太慢,宋家掌门便亲自上阵,加以催动灵力驶船,来时在海上飘了两个多时辰的路程,硬是让他在半个时辰内走完了。 谨慎起见,宋家掌门将画舫船停留在五公里之处,并表示如果她需要的话,他可以直接御剑带她飞过去。 宋鼎鼎拒绝了,她拿着贴了灵符的宝剑,踩在脚下,深吸了一口气:“你们放心,不管怎样,你们女儿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听宋家夫人昨夜说话的口气,原主应该是在她进入这里后,突然从家里消失掉,而后出现在海岛上。 所以,宋家夫人才会怀疑自家女儿被人夺舍。 这里不管是不是幻境,在她离开这里的那一刹,原主大概率会从海岛上消失,重新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 再不济,她还有玉简,大不了她在离开这里之前,通知宋家夫妇去接原主便是。 对于宋鼎鼎的话,宋家掌门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眼前的女娃娃确实是自家女儿的躯壳,不管是被人附体还是被夺舍,他现在除了相信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反正,总不能看着她割喉自尽。 在两人的注视下,宋鼎鼎踩着剑飞了起来。 黎画平日在教她练剑时,没少让她打基础功,光是扎马步就练了不知多少个通宵。 此时却是派上了用场,相比起第一次时连站都站不稳,只能骑着宝剑飞时的模样,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她站在剑身上,保持着周身平衡,感受到呼啸的海风擦着额间的碎发而过。 五公里的距离,不近不远,御剑飞行只需要片刻钟,待她到了海岛上约定的地方时,距离酉时大概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宋鼎鼎落地后,直接找了一处能藏身的大礁石,躲在暗处小心观察着周围。 她不太会看古代的时间,最起码不能像那些古人似的,一抬眼看看天,就约莫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总之她宁愿早到些,也不想来晚了,让他等在海岛边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时间缓缓流逝,宋鼎鼎倚靠在礁石后,眼睛盯得都有些酸了。 就在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夕光时,她终于等来了盼望已久的少年。 他今日换了一身蜜合色绫衣,便是想在她走之前,深深记住,他穿这两种颜色鲜亮衣袍时的模样。 翠竹时常会夸他容颜绝世,他不知道自己比起海岛外的人如何,但他第一次希望自己长相好看,再好看一点。 只盼宋鼎鼎能在离开之后,能将他现在的样子记在心底,哪怕多记一日也是好的。 少年迎着夕阳向前走去,宋鼎鼎扶着礁石站起,跳起来想要对着他挥手。 就在她想喊一声‘大哥哥’时,一只纤白的手臂从她颈侧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她的嘴。 宋鼎鼎嗓音发出的声音,变成了‘唔’的一声闷响,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身后的人拖进了礁石后。 她摔进了沙粒中,脸先着地,身后那人力气极大,膝盖用力顶在她腰后,一手堵住她的嘴和鼻子,一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空气完全被隔绝在手掌之外,她听见少年在喊她的名字,可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回应他。 濒近死亡的窒息感将她包围,窒息而死的过程短暂又漫长,喉咙里隐约发出咕噜声。 整个脑袋感觉到发胀充血,青紫色的痕迹渐渐爬上白皙的皮肤,无法言喻的绝望犹如藤蔓一般将她紧紧缠绕,像是蚕蛹一般密密包住了她的身体。 耳目逐渐模糊眩晕,嗡嗡的声音不断响起,她的手脚上下摆动着,指甲用力扣住颈间的手掌,那是身体最后释放出来求救的信号。 宋鼎鼎知道,她要不行了。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死在这里,要么离开这里…… 第60章 六十个鼎 ◎她的少年近在咫尺◎ 夕阳的余晖照耀在海面上, 白色海鸥消失在海平线的尽头,风轻轻吹过,漾起一层层金色涟漪, 将一切暗潮涌动埋藏在海底。 这是宋鼎鼎第一次看到海边的落日。 本该美好,难忘, 如今要以这种痛苦、煎熬的方式结束, 永远成为她心底的遗憾。 她不甘心。 明明她的少年近在咫尺,此时此刻却成了触不可及的生死之距。 宋鼎鼎疯了一般的挣扎着, 指甲尖锐刺进那人的手臂中, 狠狠地, 用力地扎进去肉里,而后向下猛地一刮,令身后那人发出了低不可闻的闷哼声。 -- 第154页 她指甲缝里卡着肉沫和鲜血, 趁着那人分了神, 使出浑身仅剩的力气, 想在礁石上沾着浓稠的血液写下‘宋’字。 然而就在她动手准备写时,她突然想起, 身后那人也不是傻子, 即便她拼尽全力留下痕迹, 那人若是事后注意到, 也可以擦洗干净。 宋鼎鼎停顿一瞬, 用力挥舞起一只手臂,在故意吸引到了那人的视线后, 她沾着鲜血, 一笔一划在礁石上写着‘宋’字。 或许是她不自量力的垂死挣扎, 引起了身后那人的兴趣, 那人却是微微卸了两分力气, 准备等她写完那个宋字后,再用力勒死她。 宋鼎鼎趁此机会,将另一只手掌藏在腹部,用拇指按动储物戒,将初见那日她打喷嚏流鼻涕时,少年递给她的那块手帕拿了出来。 缺氧的窒息感几欲让她昏死过去,也不知是什么动力,强撑着她在腹部前的沙地中刨开了一个小坑,将手帕埋了进去。 那写在礁石上的血字,完全是为了转移身后那人的注意力,待她一走,那人定会将礁石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但那人一直盯着她写字,反而会大意疏忽了她埋在沙地里的帕子。 若是海水涨潮,大概可以冲到这里,将浅埋在沙地里的手帕冲出来。 手帕上沾着血,她想他只要能看到这手帕,便会明白,她没有失约,更没有不辞而别。 这样等到下一次原主父母来海岛时,或许他会询问起此事来。而宋家夫人是个聪明人,想必她在画舫船上说的那些话,宋家夫人也听进去了一两分。 届时能不能帮到他,便看命运的造化了。 在她埋手帕的同时,那只沾血写字的手,自始至终都不敢停顿,生怕引起那人的怀疑。 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对于一个大脑即将缺氧宕机,从颈间到脸颊都布满青紫色痕迹的人来说,却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那份不甘心,那份深埋在心底的遗憾和愤然,支撑着她完成了这艰巨的任务。 待她写完礁石上的‘宋’字,身后那人从鼻间发出了一声讥诮的轻嗤,疏忽加大了掌间的力气。 湿润的眼珠蓦地凸起,仿佛随时都会爆掉,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拿出镜子用指尖触碰了上去。 一阵刺眼的白芒过后,宋鼎鼎重新获得了新鲜空气,她双手交叉握在颈间,猛咳声不住,像是溺水刚刚被救上来的人。 相比起活活被人掐死,出入幻境时的滚筒式搅拌便显得舒适极了。 待宋鼎鼎感觉到身体逐渐平稳后,光芒渐渐消失,她睫毛轻颤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岩洞地面上冰凉的触感,令她生出了几分惆怅之意。 她抱着双膝坐在潮湿阴冷的地面上,看着岩洞中全部炸裂开,碎了一地玻璃碴子的长镜,心底掩盖不住的失落。 镜子碎了,她再也见不到少年了。 宋鼎鼎怔愣着。 久久,深吸了一口气。 就像庄主所说的那样,他曾在幻境中无数次看到夫人死去,因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根本无法改变。 所以,她何必要沉浸在一个幻境中,为一件本就无法挽回的过去而难过悲伤? 而且就算是幻境,不管结局如何,她已经拼尽全力去救他了,不是吗? 宋鼎鼎掐着指腹,一遍遍在心底重复着:这是幻境,这只是幻境。 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拍了拍衣衫上的泥土,爬起身来,往离开暗道的方向走了两步,又突然顿住脚。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在岩洞中晕倒,是打开棺材后,被一阵刺眼锐利的光芒波及。 据庄主所说,那是吞龙珠散发出的光芒,而晕倒的他们,也是因为这颗吞龙珠的光芒,才会陷入幻境之中,在痛苦和绝望中挣扎。 假设第一次晕倒是吞龙珠藏在了棺材里,那她第二次单独前来岩洞里寻找吞龙珠时,棺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又是如何通过镜子,进入幻境之中的? 宋鼎鼎转过头,看向墙壁上镶嵌的上千颗夜明珠。 就算是照明,也用不着镶嵌那么多夜明珠在此地,庄主这样做,到底是什么用意? 宋鼎鼎重新走了回去,她对着那些散发着淡淡光晕的夜明珠看过去,一颗一颗,视线在夜明珠上逐个掠过。 直到她将眼睛都给看花了,终于在岩洞墙壁的西南角,找到了泛着淡淡玄色琉光,隐约呈现出龙眼的珠子。 七颗吞龙珠,分别映出龙的首、尾、须、角、鳞、爪、眼,而镶嵌在墙壁上的这颗吞龙珠,正是代表着龙眼的那颗珠子。 宋鼎鼎踩着岩石上的棺材盖,用慈悲将吞龙珠从墙壁上抠了出来,感受到冰凉莹润的触感,她糟糕的心情微微转晴。 庄主给的三项任务,一是唤醒所有人,二是杀了庄主,三是找到吞龙珠。 镜子都碎了,想必他们也都醒了过来,如今找到了吞龙珠,便只剩下最后一项任务——杀了庄主。 只是庄主还给他们设定了两个时辰的任务时间,她现在不能确定,她在镜子里的那几日,镜子外的时间是一起流动的,还是被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若是时间一直在流动,那她在镜子里待了几日,这秘境的时间就也过去了几日,便错过了完成任务的时机。 不过这问题倒也不大,反正她现在拿到了吞龙珠,只要其他人还活着,他们再想办法离开这里就是了。 -- 第155页 宋鼎鼎将吞龙珠收进储物戒中,疾步往回去的方向走,待她从暗道离开,还未从茅屋里走出去,便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怎么能让阿鼎一个人进暗道里冒险?” 白绮话音落下,黎画便冷着脸道:“你最后一个醒过来,要不是阿鼎让我留下守着你们,你以为我会等你?” “放屁!最后一个醒过来的人,明明是裴名……” 宋鼎鼎从茅屋中走出,两人激烈的争吵声戛然而止,她的视线越过黎画和白绮,直直落在了裴名身上。 颊边轻纱浮动,一双墨玉似的黑眸微垂,他穿着薄柿色的衣裙,立在郁郁葱葱的绿竹下。 裴名,无臧道君,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顷刻之间,她脑中掠过无数可能性,却又被一一否决。 如果他是无臧道君同母异父的姐妹,那他为何要撒谎将无臧道君的身世,说成是他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是男扮女装,那伪装的痕迹在哪里? 少年时的无臧道君,便已经一米八多的身高,而裴名看起来也就一米七左右。 撇去这一点不说,头发的颜色尚且可以伪装,但男女天生而来的特征怎么伪装? 除非他跟她一样,拥有一个不怎么灵光的系统,同样从异世界穿越过来,还同样可以用亲密度兑换【美颜塑形】的金手指技能。 宋鼎鼎认为不太可能,但现在发生的事情早已超出她的预知太多,对于不能百分百确定的事情,她只能先持着存疑的态度。 白绮走上前,神色担忧:“阿鼎,你没事吧?” 宋鼎鼎被她的嗓音唤回了思绪,抬起头,微微笑道:“我没事,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黎画替她回答道:“你走了之后,吕察去通知其他人寻找吞龙珠,我趁着守在那里等待,看着庄主夫人的尸体,突然觉得有些异常……” 他停顿了一下,神秘兮兮道:“你猜怎么着?” 宋鼎鼎正要问夫人是不是诈尸了,便听见白绮抢着答道:“夫人尸身不腐,就是因为她嘴里含着吞龙珠!” 说着,白绮便将黎画手里的吞龙珠夺了过来,邀功似的递到她手里。 宋鼎鼎看着那颗隐现出龙鳞的珠子,微微一怔,将藏着黑色吞龙珠的储物戒,往袖子里掩了掩。 如果棺材里夫人齿间的金色吞龙珠,才是让他们陷入幻境的那颗珠子,那她从岩洞墙壁上抠下来的黑色吞龙珠是什么? 她因为黑色吞龙珠,被卷进去的地方又是哪里? 宋鼎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抬起右手,看向食指指侧的地方。 那里有一道轻浅透着莹白的月牙疤痕。 龙族公主撞碎了少年屋子里的长镜,她捡起桌角下破碎的镜子碎片,沉思时,不慎被玻璃碎片划破了食指。 少年给她包扎过,还用纱布打了一个蝴蝶结。 那不是幻境。 竟然真的不是幻境…… 白绮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事情的后续:“玉微道君在水莲榭被人找到了,倒是那害我们被绑的女子不知去了何处。” “就在片刻前,庄主在十字架上自尽了,他说我们完成了其他任务,他决定放过我们……” 白绮的声音变得逐渐模糊不清,宋鼎鼎有些恍惚的应了一声,她紧叩住食指上的储物戒,耳鸣目眩的感觉令她身子微微打晃。 就像是耳膜穿孔了一般,随着‘嗡’的一声回响,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身体失去控制般向后栽去。 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变得冰凉刺骨,仿佛被剥离了灵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在倒下的一瞬间,她模糊的视线中闯进一抹鲜亮的薄柿色。 两种颜色似乎在夕阳下重叠在一起。 宋鼎鼎将那声在海岛上未能喊出来的遗憾,轻喃了出来:“大哥哥……” 完 第61章 六十一个鼎 ◎软肋(二更合一)◎ 清平山庄的夜色正浓, 傍晚时刚下过小雨,三十多辆马车陆陆续续在林里穿梭,轱辘压在潮湿的泥土地里, 留下大量车辙的痕迹。 这些马车,都是庄主临终前, 嘱咐管家为他们准备的。 美名其曰, 那些怀着身孕的男人们,不能长途跋涉的步行, 特别是将要临产的陆轻尘, 得好生坐在车厢里安胎。 宋鼎鼎因腰伤崩裂, 体力透支而陷入昏迷中,玉微道君找不到人商量,只能带着几十个怀着婴灵的男人, 坐着马车继续往前走。 夹杂着枝叶露水气息的夜风吹进车窗, 轻飘飘的白纱帷幔随风浮动, 吹散了清冽灼人的酒香。 黎画倚在宽敞的车厢内,地上摆满了一坛坛空掉的美酒, 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只能微微抬起双腿, 翘放在软垫之上。 他看着坐在对面, 手里捧着一坛烧酒的裴名:“无臧道君, 你这是怎么了?” 裴名没说话,苍白无色的手掌托起酒坛底部, 微微扬起下颌, 清澈的酒酿在空气中形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烧刀子浓郁的酒香散发出来, 辣的灼嗓, 光是闻着味道便已经让人醉了。 酒水沿着殷红的唇流淌而下, 冰冷的液体缓缓滑过下颌处,滴落在线条流畅优美的锁骨上。 “无臧道君,我觉得你应该先把手脚上的伤口愈合……” -- 第156页 话音未落,裴名便倏忽靠近了他,水绸般柔软的银发倾泻而下,唇齿间的酒香混合着淡淡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 黎画不知怎地,又想起了上次在树林里,因为眼前这男人,而被迫留下来噩梦般的心理阴影。 “你这样不怕被人发现吗?” 他微微恼怒,几乎没有思考,抬手便推开了裴名,忍不住嘟囔道:“阿鼎昏睡过去,不知何时便会醒来找你,玉微道君和马澐都在前面的马车里,还有外面的车夫……” “她记起来了。” 突如其来低哑的嗓音,打断了黎画的话。 他怔了怔,没太听懂裴名的意思。 毕竟这话没头没尾的,便是神仙来了,怕是也猜不出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是什么。 黎画问道:“她是谁?她记起来什么了?” 裴名垂着黑眸:“不知道。” 这声‘不知道’也不知是在回答他前一个问题,还是在回答他的后一个问题。 黎画闻言,挑了挑眉。 所以,裴名是不知道她是谁,还是不知道她到底都记起了什么? 又或者说,裴名只是喝醉了,现在说的都是酒醉后的胡言乱语? 黎画闻着散不去的清冽酒气,越想越觉得是,索性便不再搭话。 而裴名说罢那两句话后,也沉默了下来,只是自顾自的喝着烧喉咙的烈酒。 摇晃的车厢逐渐平稳,外边传来‘笃笃’的响声,似乎是有人在叩车厢外的木板子。 “黎公子,裴名可在你这里?” 这是玉微道君的嗓音,本是温润凉泽的声音,却将黎画惊得忘记了呼吸。 有不少人看见裴名穿着女装进了他的车厢。 从进来以后,裴名便除去了障目幻术,此时此刻赫然是无臧道君银发时的模样。 虽说玉微道君早在上次江边水鬼的那一次,便已经知晓无臧道君隐匿在队伍中,并且跟他私下交情匪浅。 似乎无臧道君现身在他的马车车厢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问题是,裴名昨日被钉在十字架上,手脚都被长钉子穿透了。 他自己有愈合伤口的能力,却不想着尽快将本体手掌上的伤口愈合,还大刺刺的将伤口暴露在外面。 届时玉微道君看到他生着无臧道君的容貌,身上却穿着薄柿色的衣裙,手掌上还有裴名被十字架所伤的伤口痕迹…… 就是傻子,也能看透裴名的真实身份了。 黎画一路上已经提醒过他好几次,就是怕中途有人来找他,但他看起来并不在意,根本不将这当做一回事。 而现在,裴名喝醉了酒,想让他在这种状态下,施展障目幻术变回女装时的模样,更是难上加难。 车厢里摆满了酒坛子,黎画没地方落脚走出马车,便只能掀开车窗帷幔的一角,只露出一双眼睛:“你找裴姑娘有事吗?” 这话问得理直气壮,倒是将玉微道君给噎了一下。 他方才忙着安置其他怀孕的男人,没时间去注意裴名的踪迹。 如今忙活完那些琐事,问起旁人,便有人告诉他,裴名一个时辰前上了黎画的马车。 首先裴名是个女子,其次身为天门宗的弟子,又是他的亲传弟子,怎能在深更半夜,与男人同乘一辆马车? 这不合规矩,更有违礼法。 玉微道君正要说话,微风吹过,带来一阵冷郁的酒气,浓的呛鼻。 酒香是从黎画的车厢内传来的,再一想裴名进了车厢那么长时间,他眉骨微动,眸光沉下:“你跟裴名在车厢里做了什么?为何会有这般浓烈的酒气?” 他的神色肃立,嗓音低沉,眸底是掩藏不住的焦急之意,仿佛随时都会踹下马夫,掀开车帘将裴名从马车里拽出来。 越是紧急时刻,黎画反而冷静了下来:“玉微道君觉得,我体内还有婴灵,能对裴姑娘做什么?” 这话说得直白,令玉微道君脸色有些难堪,就像是藏掖在私下里的小心思,突然被人戳穿了一般。 然而即便如此,他唇线绷直,依旧态度强硬:“让裴名下车。” 玉微道君是铁了心要见裴名,见黎画没有动作,连一刻都等不下去,直接伸手掀起了马车的车帘。 黎画的心跳停了。 他没有说话,是在储物戒里找符纸,看有没有能障目的符纸,想先帮醉酒的裴名糊弄过去。 谁知道玉微道君这般心急,不等他翻找出符纸,便已经掀开了车帘。 风簌簌吹过枝叶,空气微微凝固。 裴名斜倚在另一侧车窗,黑发流泻在身后,面上的轻纱微浮,半阖着双眸,骨节明晰的手掌间叩着一只酒坛。 黎画看着眼前这一幕,下巴都快要惊掉了。 满地的酒坛消失不见,只余下裴名手里那一坛未喝完的烧酒,眨眼之间,他便重新布下障目幻术,成了往日里女装时清泠的模样。 而这一切,都是在掀开车帘的那一瞬间完成的。 黎画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惊讶他惊人的行动力,还是该惊讶他根本没喝醉酒。 他还以为,裴名喝得都说胡话了,定是会暴露无臧道君的双重身份。 “师尊,你找我?” 裴名没有动作,只是轻抬起眼眸,神色懒洋洋的问道。 -- 第157页 玉微道君嗅到车厢内的烧酒味,看着他手中的酒坛:“你喝酒了?” 他皱着眉头,眉心恨不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裴名没有回答,却是反手将酒坛里的酒水,倒在了血肉模糊的手掌上。 被钉透在十字架上的手脚,皆有一个血窟窿,约莫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烧酒从血窟窿中穿过,混合着早已凝结的鲜血,哗啦啦流淌在马车里。 玉微道君神色一怔,像是还未反应过来,倒是黎画一下明白了裴名的用意,看着那血淋淋的手掌,五官都快皱到一起去了。 “伤口太深,要用酒水清洗创口。我在帮裴姑娘清理伤口!” 黎画的声音似乎有些咬牙切齿的,听得玉微道君心情复杂。 他光顾着安置其他弟子,却忘记了裴名手脚都受了伤,到最后裴名只能来找黎画帮忙清理伤口。 这都是他这个师尊的失职。 “本尊有伤药,无须你用这种方式清理伤口。”玉微道君在月光之下,朝着他伸出一只手去,嗓音微微放柔:“下车。” 裴名将酒坛放在坐席间,淡淡笑道:“这三更半夜,不敢劳师尊大驾。” 听着那血水和酒水混合在一起,滴滴答答向下流淌的声音,黎画一刻都不想跟玉微道君继续待下去。 他冷着脸道:“等包扎好了,我便让人护送裴姑娘回马车休息,玉微道君要是没事,就别横在中间挡路了。” 说罢,他便将车帘拉下,对着管家派来的车夫道:“继续走。” 车夫松开缰绳,马车又重回左右轻晃的行驶状态,玉微道君愣在原地,伸出去的手还悬在空中。 黎画探过身,将酒坛子扔出车窗外,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他眸色微沉:“你便是将喝酒之事,推辞到我身上,我也会配合你。” 言外之意,大可不必用这般自虐式的方法,换取玉微道君的信任和愧疚感。 “还有,我不明白,既然你没有醉,方才又胡言乱语什么?” 黎画像是豁出去似的,干脆将憋在肚子里的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明明可以愈合伤口,却非要留在手脚上疼着,我要是有你这自愈的能力,我做梦都要笑醒,真是搞不懂你。” 以他的身份,对裴名说这种话,何止是僭越身份,完全就是在找死。 但他憋了一路,再不说出来,就要将自己憋死了。 黎画说的痛快了,也没准备等到裴名的回复,反正他一向不爱说话,每次都像个闷葫芦一般。 大不了就等着责罚,反正裴名现在还得需要他,暂时应该不会杀了他。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裴名不但没有责罚他的意思,甚至还开口说了一大段话。 “上次,我给阿鼎处理伤口。” “她后腰上的剑伤,足有五寸长,横贯腰间。只要我抬抬手,便能让她的伤口愈合。” “但我用针线,一针一针给她缝上。” 黎画张了张嘴,看着他的神情变得复杂。 所以,裴名刚刚往自己手掌上的血窟窿里倒烧酒,是因为介怀给阿鼎缝针的这件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不是说明,裴名已经开始对阿鼎心软了? 黎画正想劝慰他两句,便听到那道清泠的嗓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我在幻境里又看到了她。” “她跟我记忆中的一样美好。我们一起堆了雪人,打了雪仗。我给她煮茶,喂她吃云片糕,夜里她掉下了床榻,躺在我身侧熟睡。” “她要离开的前一日,邀我去游船。我穿了她最喜欢的颜色,提前了半个时辰到海边等她。” “她叫我一定要去,我便等了她整整一夜。直到日出之时,丫鬟找来,说她昨日一早便跟父母离开了海岛。” “我凌晨而归,因此撞破了他们的谈话,被他们打断全身的骨头,戴上镣铐关进了不见天日的地窖里。” “她父母每隔半月就会来海岛一次,用药吊着我的命,每当骨头愈合之时,便会通知他们重新打断我的腿骨。” 裴名垂着眸,轻笑道:“我以为,我恨她是因为她的不辞而别,是因为她父母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是因为她的狠心绝情,是因为她忘记了我们共同的过去。” “但从幻境中醒来,我才发现。即便重来一次,我依旧沉溺其中,甘之若饴。” “更为可怕的是,她只需要唤一声大哥哥,我便想要原谅她。” “而现在,我更庆幸的是她没有记起全部的回忆,她不知道我就是无臧道君,也记不得慈悲是她赠予我的短剑。” “你当初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献祭她,为什么不能是玉微道君或马澐。” “因为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爱上任何人,能成为我软肋的人,一定是她。” 说罢,他便掀开车帘跃下了马车,只留在黎画一人在夜色中独自迷茫。 几十辆马车行驶在夜色中,许是陆陆续续走了两个多时辰,在天边的熹光微亮之前,停在了一处寺庙外。 玉微道君走到巍峨庄严的金寺前,轻叩红漆门上的铁环,叩了三下,便顿住了动作。 约莫过了片刻钟,有穿着灰袍的僧人推开了两扇红漆大铁门,放下手中清扫院落的扫帚,双手合十:“住持等候各位施主已久,请施主们跟小僧前去庙堂。” -- 第158页 玉微道君学着灰袍僧人的模样,双手合十,微微俯身:“劳烦小师傅带路。” 从马车到金寺,只有十几阶石头堆砌成的石阶,然而对于身怀六甲的男弟子们来说,走起来便显得尤为吃力。 宋鼎鼎是在半途中醒过来的,白绮一直守在她身边,擦汗倒水,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为了能让她尽快恢复,白绮甚至拿出了珍贵的生蛊,喂给了宋鼎鼎。 生蛊是个好东西,听她父亲说,这东西在紧要关头能续命,虽然只是假象,所谓的续命也不过是让将死之人能多活上一时半刻。 宋鼎鼎因为服用了生蛊,恢复了不少精气神,腰后的伤口也不怎么疼了。 白绮硬要搀扶着她上台阶,她拗不过白绮,便半推半就的被白绮扶进了寺庙里。 在秘境中一路到现在,大多弟子残的残,废的废,还有一部分人怀了婴灵走不快,零零散散拉开在寺庙内外。 宋鼎鼎跟白绮周围是稀散的人群,她耐着性子等到僻静之处,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跟裴名是旧相识?” 白绮点头道:“算是吧。” “他小时候……”宋鼎鼎放低了声音,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绷紧:“住在海岛上吗?” 白绮有些不解道:“住啊,我也在岛上长大的。那三陆九洲,除了人界的三大陆,谁不住在岛上?” 九洲之上,全是海岛,就连天门宗以及各大宗门派,也都是建在挨着海边的岛屿高山上。 这话倒是实诚的很,一时间竟是堵得宋鼎鼎有些无言以对。 她发现白绮的脑回路很简单,如果拐外抹角,根本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来。 宋鼎鼎咬了咬牙,直言问道:“你知道裴名和神仙府的无臧道君之间是什么关系吗?” 完 第62章 六十二个鼎 ◎动摇(二更合一)◎ 宋鼎鼎声音不大, 以至于白绮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宋鼎鼎竟然问的是, 裴名和神仙府的无臧道君之间是什么关系吗? 既然她能问出这种问题,是不是代表, 她已经对裴名的身份起了疑心? 白绮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她大概知晓一些关于裴名过去的事情, 也知道裴名通过混沌锁进入天门秘境,是想凑齐七颗吞龙珠, 建立起三陆九洲与天界的通道, 见到那对丧良心的天君夫妇和裴渊报仇。 最重要的是, 裴名想要拿回属于他自己的心脏。 这更像是一种执念,支撑着他从地狱回到人间,熬过每一个生不如死的白日黑夜。 白绮倒并不在意他经历过什么, 毕竟人生在世, 谁没有些难言之隐? 但裴名男扮女装进天门宗的事, 她父亲也略知一二,当初她离开神仙府之前, 父亲再三叮嘱, 叫她一定不可以泄露裴名的身份。 后面她父亲还絮絮叨叨的说了些什么, 只是她有些记不清他说了什么, 想必应该是些不重要的琐碎小事。 总之, 她明白父亲苦口婆心的用意,不过是清楚裴名的秉性, 担心她被裴名灭口。 虽然她真的很喜欢宋鼎鼎, 但这事涉及她的性命安危, 宋鼎鼎并没有因为裴名隐匿身份, 而受到任何伤害。 现在问她这个问题, 看起来似乎也只是好奇而已。 不到逼不得已的处境,白绮自然不愿以身涉险,用命做赌注,去试探他的底线。 毕竟别人没见过裴名发狠的模样,她却清清楚楚看见过他刚从魔域弑母回来,浑身鲜血,犹如恶鬼般的样子。 一个连自己亲生母亲都能下手杀死的人,白绮可不觉得他会因为父亲的救命之恩,就会对她比旁人更仁慈宽容。 “无臧道君,你是说那个屠戮魔域的神仙府府主吗?”白绮回过神来,唇瓣微微翕动,仿佛极为震惊的模样:“你怎么会觉得裴名跟他有关系?” 她满脸惊讶的样子,好像在说宋鼎鼎是不是疯了,事实上,别说白绮这么认为,宋鼎鼎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怎么会觉得两个长相完全不一样,连性别都不同的人,是同一个人? 他们除了身世相似,身上的雪松木味相似,根本没有其他的相同之处。 就连那薄柿色的衣裳,还是因为她看裴名穿着好看,通过那吞龙珠回到过去之后,才会叫那少年时的无臧道君换下黑衣,穿上颜色鲜亮的薄柿和蜜合色。 如今连裴名的旧相识,认识了那么多年的白绮都否定这些……男扮女装,改变性别,真是扯,太扯了。 宋鼎鼎吐出一口气,胸腔内不安的慌乱渐渐归于平静:“我说笑的,你不要当真。” 见她不再追问,白绮连忙转移了话题:“听说寺庙里都可以求姻缘,等会我们也去求个姻缘签,如何?” 一听白绮提起寺庙,宋鼎鼎看着这金寺,努力回想着原文中关于这层秘境的剧情。 别的修仙文里秘境都是越往后越难,倒是这篇文里,越往后便看起来越简单。 她记得,这座金寺有一处愿望池,只要对着水池里的大乌龟许愿,便可以求仁得仁,在这一层秘境中实现自己的心愿。 每个宗门弟子都有一次许愿的机会,只需要五个人许下的心愿都是得到金寺里的吞龙珠,他们便可以拿到这层秘境里的吞龙珠。 -- 第159页 但鉴于经历过前三层秘境的经验,宋鼎鼎觉得越是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地方,私下里便越是暗潮涌动。 她不敢掉以轻心,最起码在离开秘境之前,都要时刻保持着警惕之心。 宋鼎鼎正想要应一声,便听见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何必去算什么姻缘,都是命中注定的东西。” 她转过头去,却见宋芝芝顶着两个泛青的黑眼圈,脸色煞白道:“算出来姻缘好也就罢了,若是算出不吉利的下下签,便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顺其自然的好。” 宋鼎鼎听着这话,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 不过短短几日不见,怎么宋芝芝就成了这么一副被榨干身体的肾虚模样? 她挑眉问道:“你最近去挖矿了?” 也不怪她这样问,在清平山庄短住的那些日子,除了最开始宋芝芝露了两面,后面男弟子们怀孕后,她便再没有看见过宋芝芝。 想必,依着宋芝芝的性子,不冒头便是去哪里发财去了。 宋芝芝崩溃道:“我哪里也没有去,夜里总做噩梦,睡都睡不着,只能浪费白天的时间去补觉。” 她原来梦见死去大长老的频率是三五天一次,现在是一天三五次,白日还好些,夜里只要一阖眼,准是大长老死不瞑目的样子。 她死过那么多继父,这是头一个变成恶鬼夜夜梦里追逐她的,问题是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大长老也不是她杀的。 就算是身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冤有头债有主,他天天缠着她也不是个事啊。 饶是她神经再大条,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再这样下去,不等出了秘境,她就先挨不住要彻底崩溃了。 幸好这一层秘境是寺庙,她总算能清净两日了。 这般想着,宋芝芝缓缓吐出一口气,朝着求签的地方走去。 宋鼎鼎见她准备去摇签,问道:“你想算什么?” 宋芝芝理所当然道:“自然是财运。” 想起她方才说过的话,宋鼎鼎不禁笑道:“算出来财运好也就罢了,若是算出不吉利的下下签,你不怕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着?” 原本是打趣她的话,谁料宋芝芝却一脸认真的答道:“那有什么的。人生又不能事事顺遂,即便是上上签,我若不去努力,金银珠宝也不会凭空掉在我面前。” “若是摇出了下下签,大不了就比寻常人再努力一些,只要我不放弃,总有一天会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话音落下,宋芝芝便转身离开了。 宋鼎鼎失神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唇瓣微微翕动,像是在齿间咀嚼、理解着那一段话的意思。 “阿鼎,你别听她胡说八道。”白绮见宋鼎鼎一直盯着宋芝芝的背影看,有些不悦道:“我看她是掉进钱眼子里了。” 宋鼎鼎抿了抿唇,没说话。 白绮生在神仙府,从小含着金汤勺长大,自然不能理解宋芝芝跟着她娘颠沛流离,一直改嫁其他男人才能活下来的艰辛。 所以白绮可以将人生追求定为嫁给修仙界最强的男人,但宋芝芝却不相信爱情,一心只想成为修仙界第一首富。 倒不是说谁对谁错,毕竟人和人出身不同,境遇不同,所追求的目标不一样也很正常。 就像她似的,她不想要多少钱,也不想要多好的姻缘,她只想活下去。 宋鼎鼎道:“若你想要算姻缘签,等拜见完住持再去。” 白绮对姻缘签本就不怎么在意,她刚刚就是想转移话题,才会说起此事。 她不假思索的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跟宋芝芝说话耽误了些时间,等她们走到庙堂时,住持已经跟玉微道君寒暄完了。 住持披着袈裟,一手里拿着禅杖,一手里拿着钵盂,微胖的身材,白花花的胡子,让人不禁想起了新白娘子传奇里的法海。 “住持您的意思是,男弟子们可以借用许愿池将婴灵消除掉,而剩下的弟子中,只要有五个人许愿得到吞龙珠,便可以拿到这一层秘境中的吞龙珠?” 玉微道君有些难以置信的重复了一遍。 住持不高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是在质疑老衲的话吗?” 宋鼎鼎倒是没想到,这住持看着挺和蔼可亲,说出来的话却能噎死人,完全不给玉微道君台阶下。 她不禁多看了住持两眼,谁料那本对着玉微道君的住持,突然转过身:“你便是盯着老衲,老衲也不会为你还俗。” 宋鼎鼎:“……” 好家伙,这住持不光脾气差,还自恋的一批……等等,他刚说什么,不会为她还俗? 所以他只转过身瞥了她一眼,便看出来她是女扮男装了? 宋鼎鼎张了张嘴,还没等说些什么,白绮已经怼了上去:“老秃驴,你也不照照你自己长什么样,还想为我还俗,你脸真大。” 原来住持说话时,是对着宋鼎鼎和白绮两人在说,宋鼎鼎知道住持是在说自己,但白绮却以为住持那话是对着她说的。 白绮最讨厌别人质疑她的审美,这一下闹了误会,住持便落得白绮一顿奚落。 玉微道君深深感觉到了住持的暴躁,他生怕住持跟白绮再互怼起来,最后住持一气之下,不将吞龙珠给他们了。 他连忙双手合十,对着住持微微躬身:“小辈有所冒犯,晚辈代她向您赔礼。” -- 第160页 “现在才知道赔礼,晚了!你们想去许愿池,便先挑来十桶水,砍好厨房里的所有木柴,将寺院里打扫干净。” 住持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宋鼎鼎嘴角抽了抽,她从未见过这般奇葩的住持,没有耐心,自恋,还又任性。 好在他提的要求不算过分,若是加把劲,一个时辰内就能做完这些。 玉微道君看着离去的住持,叹了口气:“男弟子体内有婴灵,做不了粗活,便去清扫寺院。” “本座去挑水,剩下的女弟子们都去砍柴。” 说罢,他又添了一句:“若是再遇见住持,不管住持说什么,你们都不许再顶嘴!争取晌午之前,将活都干完。” 这话虽然是对着大家的叮嘱,玉微道君却是看着白绮说的,白绮知道自己鲁莽连累了其他人,也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其他人陆陆续续散去,玉微道君从宋鼎鼎身边经过,倏忽顿住脚步:“你伤势还未痊愈,可以陪同顾朝雨和陆轻尘在马车里休息。” 顾朝雨刚刚怀了身孕,在清平山庄经历那么多惊吓,正是胎心不稳时,此时应该还在吕察的陪同下,在马车里睡觉。 而陆轻尘大腹便便,上马车时,都是被几人一起抬上去的,行走极为不便。 玉微道君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届时不好跟陆家交代,便让席梦思陪在陆轻尘马车里照料。 除了这两个人,其他人都被玉微道君喊下了马车,如今他对宋鼎鼎说这话,已经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毕竟这种休息的特权,也不是谁都能享有的。 宋鼎鼎并不领情,她嗓音没什么起伏:“不必了,多谢玉微道君好意。” 见她这样说,玉微道君没再多说什么,他迈开步伐,向前继续走去。 “近日玉微道君越发仁慈,倒让我生出些疑虑,也不知那女子是自己逃了,还是被玉微道君放走了。” 身后传来她不轻不重的嗓音,玉微道君身子一僵,迈出的一条腿悬在空中,甚至忘记了落下。 她口中的那女子,便是假冒庄主夫人,声称自己是‘小鼎’的那人。 他醒来时,那女子正在写遗书,也不知怎地,他就突然想起写下忏悔书后便选择服毒自尽的宋鼎鼎。 他不知道眼前女子,到底是不是朝夕相处五年之久,却生出邪念去陷害裴名的小鼎。 他只知道,因为他亲眼所见,服毒自尽被火葬掉的宋鼎鼎,自此他便留下了心魔。 他日日在谴责自己,因为裴名遭受在身上的鞭刑,因为小鼎走上歪路,去栽赃陷害自己的小师妹。 他从出生那日起,便肩负起三陆九洲的天下苍生,他恪守规矩,恪守礼法,按部就班的成为天门宗的掌门人。 他想,便纵容自己这一次。 哪怕那女子是伪装出来的,他也给当成真的小鼎好了,这样他才能给自己一次机会,也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只要他说那女子逃跑了,就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话,至少在宋鼎鼎之前,还没有一个人怀疑过他的话。 玉微道君紧紧抿住唇,垂在身侧的手臂轻颤着:“无凭无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鼎鼎从他身旁径直走过,漫不经心道:“我说笑而已,玉微道君这么紧张做什么。” 说罢,她冲着他微微一笑,快步离开了庙堂。 玉微道君杵立在庙堂中,手掌紧攥着,顺滑的衣袖被指尖掐出褶子,久久,他深吸一口气,匆忙走出庙堂。 宋鼎鼎在外人面前是男弟子,虽然没有怀上婴灵,却还是去了寺院清扫院落。 白绮本想跟着她,又怕她会因为自己刚刚的冒失而生气,犹豫过后,还是没好意思去寺院。 寺院坐落面积宽阔,后院上、下山的地方,有近百层石头堆砌的台阶,左右皆有千年梧桐树遮阳,倒是消暑阴凉。 只是这地方僻远,又有太多的石阶,其他男弟子挺着孕肚,都不愿意来扫,宋鼎鼎便只能自己来了。 她察觉到每一层秘境,都是停留的时间越长,闹出来的幺蛾子也越多。 若是条件允许,他们还是尽快完成任务,拿到吞龙珠离开为妙。 宋鼎鼎不敢停歇,手里挥着扫帚,凝神专注的扫着灰色砖石上的落叶和灰尘。 她从上往下扫,一手拿着扫帚,一手还得扶着些腰,免得后腰处的伤口再崩裂。 约莫扫了十几阶的时候,她眼前出现一双素白色的绣花鞋。 鞋面崭新洁白,不带丝毫的花纹图案,再往上一些,便能看到一抹淡淡的薄柿色。 宋鼎鼎清扫的动作一停,修剪整齐的指甲掐进扫帚棍上,指尖微微用力:“裴小姐,我现在有点忙……” 许是刚刚怀疑过裴名的身份,又私下里跟白绮打听了他跟无臧道君之间的关系,她现在有些心虚,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 挡在身前的那双绣花鞋并没有移开,裴名也没有说话,这让宋鼎鼎忍不住抬起眼睛,偷偷瞄了他一眼。 裴名站在下一层的石阶上,却仍旧比她高出半头,她一抬起头,便刚好对上他的视线。 所谓的偷瞄,一下变成了直视。 “阿鼎,之前送给你的那把短剑。” 他眼睛黑漆漆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还给我吧。” -- 第161页 宋鼎鼎懵了一下。 她还记得,她上次在动物王国,便想将那把双刃短剑还给他,让他自己留着防身用。 但他却说:“待你找回神识,届时再还给我。” 她倒不是想要将他心爱之物占为己有,只是他当初那般说过,而此刻她还没找回神识,他却又突然说想要回去。 她搞不懂裴名这是什么意思。 宋鼎鼎垂在身侧的手掌松开又握紧,不知踌躇了多久,她咬住唇角,低着头将慈悲从储物戒中取了出来。 她一手攥紧了扫帚棍,一手握住慈悲,剑刃朝着自己的方向,将剑柄送到了他手里。 裴名看着朝向自己的剑柄,依稀恍惚了一瞬,当初她将慈悲送给他时,也是这样递过来的慈悲。 他与无数人交接过短剑、长剑,从未有人会傻到将剑刃对准自己,只有她会如此。 那日他在玫瑰庄园的酒窖里,将慈悲赠给她是盼着她恢复记忆,记起慈悲是她所赠。 而此刻,裴名向她要回慈悲,却是希望她不要恢复那段记忆,更不要知道他是谁。 只要这样,才不会动摇他的心。 裴名接过慈悲,将她手里的扫帚一并拿了过来:“听白绮说,你想去求姻缘签。” 宋鼎鼎回过神来,听到‘白绮’两字,心里微微有些紧张:“她,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难道是白绮将她问的问题告诉了裴名,裴名是生气了,才会突然将慈悲要回去?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慌得胸口堵得慌。 裴名听着她略有些发虚的声音,心底约莫有了些底,怕不是她又去找白绮询问了他的身世和过去。 这事白绮没有提,不过白绮应该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她父亲临行前也嘱咐过她不要乱说话。 看宋鼎鼎的样子,也不像是从白绮嘴里知道了些什么。 “没有。”裴名走到一旁,在梧桐树下的石头上,垫了一件自己的绫衣:“坐在这里等我,扫完便陪你去。” 宋鼎鼎微囧,她真的对姻缘签不感兴趣啊。 她看着他双手上厚厚的白色纱布:“你手和脚都受了伤,还是我来吧。” 裴名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直到将她看的埋下头,他才缓缓笑道:“无妨,小伤而已。” 这句‘小伤而已’,不禁让宋鼎鼎脑补起了他当初被玉微道君鞭挞六十多下龙骨鞭,又被原主在脸上烙字的事情。 相比起那些,他现在手脚上的伤口,确实是小伤。 扫帚只有一把,还被他拿了去,见他扫的又快又干净,宋鼎鼎也不跟他争了,索性坐在了他整理好的石头上。 他的绫衣又软又薄,垫在石头上,却将晒得滚烫的热度完全隔离在绫衣之下,冰冰凉凉的,像是冰垫一般凉爽舒适。 蝉鸣阵阵,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被分割成细碎的金芒,洒在他泼墨般的长发上,镀上了一层温暖柔和的淡淡光泽。 风吹过薄薄的面纱,远处挂在树上的风铃轻响,清脆的声音令她心跳漏了一拍。 正在扫地的裴名,似乎注意到了什么,随着悦耳的铃响声,他抬起头看向她。 宋鼎鼎连忙收回视线,却还是慢了一步。 裴名逆着光,朝她走了过来。 他蹲在她身前,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了她的双膝上:“师尊给了许多消肿止痛的灵药,我帮你涂一些,伤口恢复的快。” 明明是清泠悦耳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宋鼎鼎想都不想的拒绝道:“不用了,你手上有伤不方便,等到了晚上,我自己找人涂就行。” 裴名挑起眉,沉默片刻,将药膏递到了她手里:“好,那便让手上没伤的人帮你涂。” 他拿着扫帚又回了石阶上,约莫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扫干净了这一片区域。 寺院就那么大,清扫之前,就已经大致分化好了各自的扫地区域。 裴名扫完地,便带着她去了寺庙里摇签的地方。 宋芝芝正在解签,她一连摇出了九个下签,原本就煞白的脸色,此时看起来更加难看。 就在她抽出的第十签里,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听着寺庙里的小师傅给她解惑,她恍然大悟道:“原来那九个下下签,代表的便是我死去的九个继父,这签真是太灵了!” 听她这么说,宋鼎鼎原本没什么兴趣,此刻却来了些兴致,她刚拿过签筒,那身着袈裟的住持便从庙外走了进来。 “不用摇签,你的姻缘是死签,乃大凶之兆。” 宋鼎鼎愣了一下:“大胸罩?” 完 第63章 六十三个鼎 ◎情蛊(二更合一)◎ “凶兆!凶兆!” 住持抬起手里的禅杖, 在地面上狠狠戳了好几下,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 镀金的禅杖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宋鼎鼎一手揉了揉耳朵,一手攥住摇签的竹筒:“我还没摇签, 你怎么知道是什么签?” 再说了, 她只知道摇签有上签和下签,却没有听说过死签是什么东西。 住持说话时微微激动, 那下颌处的白胡子跟着一翘一翘:“你的意思是, 老衲在咒你?” 宋鼎鼎总算知道‘吹胡子瞪眼’这个俗语是怎么来的了, 她想起住持记仇的性格,也不敢回怼他。 -- 第162页 见她沉默下来,住持冷哼一声:“你若不信, 便摇一签试试。” 原本就被住持扫了兴的宋鼎鼎, 一听他这么说, 更是不想摇签了。 要是摇不出死签,便是驳了住持的面子, 届时住持再因此觉得自己下不来台, 而迁怒于大家。 要是摇出死签, 那不就跟宋芝芝所说的那样, 以后她时时刻刻记挂着此事, 光是想想都觉得膈应。 万一以后碰见个心动的男生,一想起摇出过死签, 有大凶之兆, 她哪里还敢靠近人家, 躲灾还来不及。 宋鼎鼎越想越觉得闹心, 她将签筒放回了桌子上:“不摇了。” “何必如此悲观, 又不止你一人是死签。” 住持拿起她放在桌子上的签筒,他半阖着眼,在签筒里一摸,拿出一支空白的长签。 住持拿着长签,缓缓看向裴名的方向,意味深长的笑道:“两个死签在一起,说不准会有一人逢凶化吉呢。” 裴名抬起黑眸,轻瞥了他一眼。 两人视线相交,谁都没有说话,无形的压迫力在空气中凝结,到底是住持先移开了视线。 他往庙外走去,走一步那禅杖上的金环便跟着颤一下,发出的响声清脆悦耳,摄人心魂。 住持走到裴名身边时,手中盛满清水的钵盂,不知怎地,蓦地从他掌心边缘掉了下来。 钵盂‘哐当’一声掉在地面上,清水溅了一地,浸湿了那双素白色的绣花鞋,却没有沾到薄柿色衣裙上分毫。 住持弯腰捡起钵盂,笑得仁慈:“看来,施主很爱惜自己的衣裳。” “不过,我倒觉得施主不适合这鲜亮的颜色,不如换身玄色或绛色,或许更趁施主如今的气质。” 裴名眸色微沉,缓缓眯起眼眸,唇畔的笑意冷冽:“多嘴。” 他看起来神情没什么变化,说话的语调,依旧漠然,依旧是止水般的云淡风轻。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住持这一番看似无心的话,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沉寂多年的死水之中,便能掀起惊涛骇浪,汹涌得一发不可收拾。 为什么不穿白衣,玄衣,青衣……偏偏钟爱她喜欢的鲜亮颜色? 是因为他也喜欢这种颜色吗? 不,他厌恶世间所有鲜亮的颜色,因为这些颜色刺眼,夺目,充满生命力。 明明恨她入骨,却又习惯性的穿着她认为好看的薄柿色,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见他神色迷惘,住持眸中笑容越发深邃,这次他难得没有怼人,摇着身上的袈裟,心情似乎还不错似的,哼着曲子离开了。 住持前脚刚走,白绮后脚便跟了过来。 她带着一股火气掀起了衣袖,露出泛红的双臂,咬牙切齿地:“那寺院的厨房院子里,种了十多棵桃树,该死的老秃驴,竟然让我去给他摘桃!” 虽然怒气冲天,但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她不敢再大声喧哗,刻意压低了声音,眸中尽是委屈之色。 宋鼎鼎看着她已经被挠红了的手臂,想起方才住持说过的话,微微有些失神。 白绮对桃子过敏,偏偏厨房就有桃树,而住持不让旁人摘桃子,便要找白绮来摘。 初次见面时,住持还未转过头,就已经知晓她是女扮男装,张口便是‘老衲不会为你还俗’。 难道,住持早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摸清楚他们每个人的底细了吗? 那住持刚刚说的死签,莫非也是真的? 宋鼎鼎拿起签筒,前后左右的摇晃着,像是想要证实什么似的。 她足足摇了片刻,那签筒里才甩出一支长签来,心跳声犹如擂鼓,在耳边清晰响起。 宋鼎鼎屏住呼吸,弯下腰去,将那支掉在地上的长签捡了起来。 木质的长签上光滑干净,没有刻着一个字,就犹如刚刚住持阖着眼,从签筒中随手摸出的那支长签一样。 她有些慌了神,连忙将长签递给解签的青袍僧人:“劳烦师傅帮我解惑。” 青袍僧人只看了一眼,便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施主,此乃死签。因缘相会,因情生恨,因爱而亡。” 许是僧人的话太过深奥,宋鼎鼎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只隐约明白了最后一句‘因爱而亡’。 合着她要是想谈个恋爱,还得把命搭上? 什么狗屁命运。 这对母胎单身狗公平吗? 宋鼎鼎想起住持刚刚信誓旦旦的模样,忍不住学着白绮的模样,在心底骂了一句:该死的老秃驴! 发泄过后,便是一阵无力的挫败感,她将签筒和长签放回去,双手叩在头顶,不禁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白绮见她如此,上前抱起签筒摇了两下,用了几分力道,特意甩出了一支空签。 她拿着空签递给宋鼎鼎,笑得满足:“你看,我也是死签!” 宋鼎鼎:“……” 原本沉闷的神情,被白绮逗得微微转晴,她有些无奈的笑道:“别闹,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话音落下,宋鼎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签筒里的长签都拿起来:“请问师傅,这签筒里有多少空签?” 青袍僧人道:“三十根。” 她追问道:“那签筒里一共有多少根签?” 僧人答道:“三十二根。” 宋鼎鼎:“……” 合着签筒里除了一根上签和一根下签,剩下的都是死签? -- 第163页 亏得她还真情实感的担心了好一会。 就这个中奖率,简直比拼夕夕砍一刀就99%还离谱。 说起这个,宋芝芝摇签就更过分了,在三十根空签和一根上签、一根下签里抽,竟然九次都是下签,一次都没抽到过空签。 宋鼎鼎严重怀疑着签筒里有什么BUG存在。 就在她失神之际,裴名淡淡道:“我去溪边看看师尊。” “白绮,陪我一起去。” 白绮认为,相比起商量的口气,这句话更像是在命令她。 但他极少主动与她单独相处,想必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找她。 白绮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宋鼎鼎倒没有多想,将消肿止痒的草药掏出来给了白绮一把,叮嘱她回去记得煎药。 裴名率先离开了寺庙,一路走到寺院外,他才停住了脚步。 倒是苦了白绮,腿没有他长,身体素质也差得很,只能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等他停下来时,她额间布满了汗水,后背的衣裙布料都湿透了。 白绮叉着腰,气喘吁吁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至于跑这么远?” 裴名抬起黑眸:“阿鼎都问你什么了?” 白绮想要抱怨的神情,僵在脸上,她咽了一口唾液,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我之前不都跟你说了,阿鼎想要摇姻缘签。” 裴名没说话,幽黑的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渊底,看的她浑身恶寒,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白绮忍不住嘟囔道:“就问你跟神仙府的无臧道君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没说,阿鼎也就是随口一问,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我又不会暴露你的身份。” 说罢,她又连忙补充了一句:“阿鼎肯定不是怀疑你,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打消她的疑虑了。” 一句话却让她说得前后矛盾,刚说完阿鼎没有怀疑他,紧接着便又说自己已经打消了她的疑虑。 白绮说完就后悔了,这样说还不如不解释,越描越黑,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反正我不管你怎么想,就算她怀疑你,你也不许动阿鼎一根毫毛!” “阿鼎是我白绮看上的人,你要敢碰她,我定会跟你没完!”她恼羞成怒道。 裴名神色冷淡,抬手叩在白绮手臂上,他看着她戴在手掌间的指链:“听说你有一种蛊,名为情蛊?” 白绮被攥得疼了,一把挥开他的手:“有,但是我没带。” 这次她倒是没撒谎,毕竟那种蛊虫又不常用,她出门在外,自然是要带些有用的蛊虫了。 再说,那情蛊是她父亲炼制的,听闻原来是用在过她母亲身上,所以她母亲才会无法自拔的爱上她父亲。 后来她母亲死后,她父亲发了狂似的,疯癫了好一阵子,将那些情蛊都烧了干净。 裴名问道:“炼情蛊需要几天?” 白绮冷着脸道:“你要情蛊做什么?” 明明是他有求于人,还摆着一张臭脸,好像她欠他多少高阶灵石似的。 多少年了,裴名就没给过她一个好脸,更别说惦念着她父亲对他的救命之恩,好好报答他们一家。 所以她一直不明白父亲当初为什么要救他,这分明是养虎为患,末了还将神仙府府主的位置传给他一个外人,简直就是离谱。 要不是她身体孱弱,自出生起便病恹恹的,修炼不了道法,她早就对他不客气了,又怎么会将神仙府的继承权让给他。 白绮越想越气,说起话来也是毫不客气:“告诉我原因,不然我不会帮你。” 裴名沉默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道:“我想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白绮怔住了。 她本就是故意刁难他,她还以为依着他冷淡的性子,根本不会搭理她。 即便回答了,也不应该是这样出乎意料的答案。 裴名被剜了心,用石头代替心脏,早已经成了活死人。他没有人类的体温和七情六欲,更不会知道喜欢和爱是什么感觉。 这样悲惨的活着,孤独,寂寥,以不死之身,一直到永永远远。 连什么是爱都不知道,真是可怜。 白绮有些别扭道:“我帮你炼情蛊就是了,但是炼蛊需要时间,最少也要三天。” “好,我等你三天。” 说罢,裴名在她眉心点了一下,闪过一丝淡淡的光晕后,便转头离去。 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刚刚营造出来凄惨悲凉的气氛,像是绚烂的烟花,一闪即逝。 白绮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什么悲惨,什么可怜,全都是他刻意制造出来的假象。 他就是要引导她主动应下此事,然后才能利用神仙府的契约来牵制她。 神仙府并非她父亲所创,她父亲也不过是历任神仙府府主的其中一位罢了。 那神仙府的契约对她一样有效果,她若是没有按照约定,在三天内炼制出情蛊交给他,届时性命便掌握在他手里。 他想让她生就生,他想让她便死,像是在身体里潜藏了一个□□,而控制炸弹爆炸的按钮,就控制在他手里。 白绮没想到自己难得发一次善心,却是被他耍的团团转,气得眼睛瞪得铜铃犹如那般大。 她双手插在鬓发间,发狂似的尖叫着。 该死的裴名,她早晚要让他为今日之事而付出代价! -- 第164页 …… 原本定在晌午完成的任务,直到傍晚时才堪堪完成,主要是玉微道君那里出了岔子,其他人也紧接着遭了殃。 住持让他挑来十大桶水,装满寺院门口的水缸,玉微道君怎么也没想到,那水缸是漏的。 而砸烂水缸的罪魁祸首,正是住持本人。 听说是在玉微道君装了半缸水时,住持一不小心把钵盂掉进了缸里,为了取出钵盂,住持便来了一个司马光砸缸。 不光如此,这短短几个时辰内,住持逛遍了整个寺院,也为众人添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一会在刚刚清扫干净的树下练武打拳,搞得落叶满天飞。一会牵上一条凶煞的大狼狗拴在厨房门外,吓得女弟子们不敢靠近劈柴半分。 住持还用贪婪、罪恶、自作自受等言辞,怼哭了七、八个怀着婴灵的男弟子。 甚至连马车里待产的陆轻尘,以及陪同照料的席梦思,都没有逃过他的嘴。 他说陆轻尘一看就面带凶煞,晚年生活孤苦伶仃,是断子绝孙的命。 而席梦思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乃是拆人姻缘的因果报应。 住持给陆轻尘气的差点没直接早产,席梦思更是脸色发黑,连键盘都掏出来了,直接砸在了住持身上。 几乎所有宗门的弟子,都被住持戏耍了一遍,待到傍晚时,众人看着住持的眼神都变了变,紧咬住的牙关,代表着他们此时吃了苍蝇一般的心情。 住持倒是并不觉得自己惹人厌,他抖落着白胡子,将通往许愿池的寺院门打开:“别怪老衲没提醒你们,每人只有一次许愿的机会,必须有五个人都许愿得到吞龙珠,才能从老衲手中拿走这层秘境的吞龙珠。” 宋鼎鼎听闻此言,也叮嘱道:“许愿池只能助大家在这一层秘境里,短暂的实现心愿。所以大家尽量都许愿得到吞龙珠,宁可多于五人,也千万不要少于五人。” 玉微道君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即便中途死伤无数,现在他们仍还有七十多人。 刨除怀了婴灵的四十多个男弟子,他们需要许愿让自己体内婴灵消失以外,其他女弟子还有三十人左右。 他自己肯定会许愿得到吞龙珠,那么剩下的四个名额里,随便几个人也能满足住持的要求。 除了玉微道君这么想,显然其他人也觉得宋鼎鼎大惊小怪的,大多数人都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一个个排队按照顺序进入许愿池。 住持每次只让一个人进许愿池,这样便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令本就对他不满的人,更为怨恨愤懑。 不少人都摩拳擦掌,想等到将这一层秘境的吞龙珠拿到手,届时便好好教训这住持一顿。 而住持似乎没注意到他们狠毒的目光,带着众多僧人守在许愿池外,活像是一群维护现场秩序的安保人员。 听说能许愿,马车里的陆轻尘和席梦思也过来了,顾朝雨不愿意看见这对狗男女,索性直接住进了寺庙招待客人的寮房里。 陆轻尘吃力地扶着腰,面色艰难道:“过会,你便许愿让我肚子里的婴灵消失。” 席梦思迟疑道:“那你呢?你许什么愿?” 他阴沉着目光,冷声道:“自然是以大局为重,许愿得到吞龙珠了。” 席梦思半信半疑,似乎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她甚至觉得,他可能去许愿让顾朝雨原谅他。 “若是如此,我来许愿得到吞龙珠,你许愿消除掉婴灵便是了,总之是一样的……” 她话还没说完,陆轻尘已经失去了耐心,呵斥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都说了,等出了秘境,我便会给你一个名分。” “君子一言九鼎,我陆轻尘又不缺子嗣,少她一个不少。” 虽然语气不太好,但他这短短三言两语,便一下安抚了她忐忑不安的心情。 席梦思重重点头道:“我自是明白陆哥哥的心意,待会我便许愿让你体内的婴灵消失。” 时间一点点过去,许愿排队的队伍越来越少,很快便轮到了排在队伍末端的宋鼎鼎。 她走近许愿池,圆形的池子像是鱼塘一般,清澈见底的池水中,落着一枚枚生锈的铜钱。 浅红色的金鱼在水底游动,池沿边缘外生长着绿色的青苔,那许愿池的乌龟,便懒洋洋的趴在青苔上,看起来十分惬意。 住持说许愿池能实现的愿望,除了能彻底消除秘境对那些男弟子带来的影响外,其他愿望只能在这一层秘境里短暂地维持着。 也就是说,除了消除婴灵外,剩下的任何愿望,不管是希望自己变瘦变美,还是希望自己暴富发财,又或者得到权利和女人。 这些心愿实现后,只要他们一离开这层秘境,变瘦变美的人会恢复原本的模样,暴富发财的人会变回穷光蛋,得到权利和女人的人也会失去那一切。 宋鼎鼎认为,这一层秘境,根本就是在考验他们会不会被世俗的欲望遮住眼。 他们进入天门秘境,是为了吞龙珠,是为了拯救三陆九洲的天下苍生。 但此时此刻,如果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欲,便将吞龙珠置之不顾,都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去许愿。 那么他们不光得不到吞龙珠,还会因为自己实现了暴富,变瘦变美,又或者得到权利和美人的心愿,而舍不得离开这里。 -- 第165页 他们会被欲望支配控制,深陷在秘境的造物主编织出的美梦中,被困在这里,永永远远。 宋鼎鼎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该劝说的已经劝说了,他们要是不听,那她也没有办法了。 虽然她之前叮嘱其他人想要吞龙珠,就务必要许愿得到吞龙珠,但她自己却不准备许下这个愿望。 因为他们想要吞龙珠,而宋鼎鼎却不想。 她从穿书到这里,每日活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她早已经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的感觉。 她想回家,无时无刻不在想。 从进了这一层秘境,宋鼎鼎就在思考,如果她直接许愿让裴名爱上她,将会怎么样。 即便愿望只能短暂的在这层秘境里实现,可只要裴名爱上她,亲密度达到了100%,她便可以直接回家了。 住持不知何时走到了许愿池旁,他对着宋鼎鼎意味深长的笑着:“许愿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可要想好了。” 第64章 六十四个鼎 ◎私欲(二更合一)◎ 明明住持说的是‘许愿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宋鼎鼎却觉得,他是在暗示她回家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她想起住持一眼看穿自己女扮男装,想起住持让桃子过敏的白绮去摘桃, 想起摇出来的死签。 宋鼎鼎不由得转过身,看向住持:“若您真的能看透别人的命运, 那您将要面对的命运是什么?” 虽然她并不全然相信住持的话。 但都说天机不可泄露, 住持今日说的如果都是实话,那便是泄露了不少天机。 他不怕遭天谴吗? 还是说, 他如今所说的一切, 也都是天命使然, 是造物主交派给他的任务? 住持见她神色凝重,不禁笑道:“施主不关心自己命运如何,倒是对老衲甚为关怀。” 宋鼎鼎摇头:“谈不上关怀, 只是好奇您会不会遭报应罢了。”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般诚实, 住持被她噎了一下, 轻咳几声,许久才缓缓道:“世间一切, 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顺其自然便是了。” 宋鼎鼎轻声道:“我倒觉得, 顺其自然只是懦弱之人, 逃避现实的借口罢了。” “此话怎讲?” “因为安于现状, 不愿付诸努力去改变, 便只好宽慰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一番话,像是钟杵轻轻敲击在心底, 不轻不重, 却又能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住持藏在白胡子下的嘴唇微微翕动, 半晌, 他突然仰头大笑起来:“谁料老衲活了这些年, 倒不如你这个小姑娘想得通透——” 笑声渐渐远去,清风吹散了他的余音,拂过平静的水面,荡漾出一层细细的涟漪。 宋鼎鼎看着空无一人的许愿池,蹲下身子,葱白纤长的手指覆在乌龟壳上:“我希望……” 她停顿一下,脑海中倏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薄柿色:“我希望无臧道君逢凶化吉,一生平安。” 说罢,宋鼎鼎长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她刻意将少年的过去积压在心底,不断劝慰自己,她已经足够努力,剩下的便只能顺应天命。 可刚刚在跟住持说话时,她才恍然意识到,所谓的顺应天命,就像是住持口中的顺其自然一般,都不过是逃避现实的说辞。 她记得自己曾在网上看到有人调侃,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会告诉他母亲不要嫁给父亲。 但如果他母亲真的没有嫁给他父亲,也就不会有他的存在和降生,因为只要不按照历史轨迹去做,现在所存在的一切就必定会发生改变。 她不知道自己回到过去,都影响了少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改变少年被剜心的事实。 宋鼎鼎只知道,她虽然想要回家,但她更希望少年平安。 回家她可以靠自己,总之已经攻略到了90%,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都挺过来了,便不差这十天半月的时间。 吞龙珠既然可以带她回到了过去,没准许愿龟也可以小小干涉一番过去的事情。 宋鼎鼎不确定自己的想法对不对,又或者她这个心愿会白白浪费,但只要她这样做了,她便会稍稍心安一些。 待龟壳上的纹理流动着月光般的莹光,她缓缓起身,离开了许愿池。 所有人都没有走,都在许愿池外面等着,宋鼎鼎已经算是排在队伍末端的人了,此时一群人聚集在寺院中,大多数人看起来轻松极了。 男弟子们体内的婴灵消失,但灵力却留在了身体里,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他们顾不得礼法规矩,不少人当场解开了上衣,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脸上荡漾着雀跃欣喜的笑容。 大部分女弟子们想要斥责他们,又不好意思朝他们的方向看去,便只能转过身去,抬起手挡着眼。 宋鼎鼎小时候住在四合院里,倒是看惯了夏天光膀子的男人。 她瞥了一眼那些男弟子们的腹部,连块腹肌都没看见,不由得轻嗤一声。 排在最后的陆轻尘从许愿池里出来后,圆滚滚的肚子消失不见,没了累赘,体内却还充盈着灵力,只觉得浑身用不完的力量。 见其他男弟子都解开上衣查看,他犹豫一下,像是想要争回些面子似的,也解开了上衣。 陆轻尘时常锻炼,平时注重身材管理,即便已是三十岁的年龄,身材依旧比二十岁的年轻人还要健硕。 -- 第166页 他本想趁机秀一秀自己完美的腹肌,谁料掀开上衣后,却看到一坨松松垮垮坠下的肚皮。 紫红色的瘢痕线纹堆积在腰部周围,像是波浪一般的花纹,皱皱巴巴贴在皮肤上,仿佛断裂开的纤维层。 陆轻尘神情呆滞,掀衣服的动作一顿,脸色骤然惨白起来。 站在他身旁的席梦思,疑惑的朝他看去,随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啊——” 她跌坐在地上,声音尖细的刺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简直让人窒息。 宋鼎鼎随着众人的视线,落在陆轻尘的腹部,看到因婴灵突然消失,而松垮下坠的肚皮,以及那贯穿腰间的妊娠纹。 她忍不住垂眸轻笑。 这般严重的妊娠纹对于陆轻尘来说,或许比生下婴灵,更能让他终身难忘。 他不是有什么万金难求的玉肌丹吗? 倒是不知道,这去腐生肌的玉肌丹,能不能消除掉秘境给他带来的疤痕。 陆轻尘在众多哄笑和匪夷所思的目光下,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他脸色又白又红,连忙拢住衣衫,一把攥住了席梦思的衣领子,将她拖了出去。 宋鼎鼎隐约听见远去的陆轻尘,对着席梦思咬牙切齿的质问:“你到底许了什么愿……是不是你故意搞的鬼?!” 他恢复了灵力,虽然身体有些虚弱,对付没有灵力的席梦思,像是拎小鸡崽子那般轻而易举。 陆轻尘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席梦思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也听不见了。 宋鼎鼎越发觉得顾朝雨能离开陆轻尘,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即便经历过这一遭事,陆轻尘依旧傲慢自负,又爱面子还没有良心,更是将大男子主义发挥到了极致。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这几天他怀着婴灵,每日在清平山庄的医馆里吐得昏天地暗,狼狈得浑身恶臭时,是席梦思在他身边悉心照料。 虽然席梦思照顾他是别有目的,如今得到这样的结局也是自作自受,但通过席梦思现在的凄凉境地,便能看出陆轻尘为人到底有多么糟糕。 随着禅杖上的金环晃动碰撞在一起的声响,宋鼎鼎抬起头来,看向从许愿池里走出来的住持。 所有人都已经许完了愿望,玉微道君看着神色淡然,实则眸中暗含着期待之色。 住持在众人热切的注视下,冷哼一声:“你们七十多人当中,只有两个人许愿得到吞龙珠。老衲早就提醒过你们,偏偏你们不将这当成一回事……”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浪费自己的口水,索性直接公布了结果:“许愿得到吞龙珠的人没有达到五个,吞龙珠不能给你们,都散了吧。” 说罢,住持便挥袖离去,甚至不给玉微道君留下反应的时间。 等众人回过神来,寺院中立刻怨声四起。 “怎么回事?为什么就两个人许愿得到吞龙珠?” “我们男人要除去婴灵,你们女子在想什么呢?三十多个人,竟是连五个许愿吞龙珠的人都达不到?” “你们这些女人真是自私,就为了一己私欲,便将拱手送来的吞龙珠都推了出去!” “本是如此简单的一层秘境,现在好了,活活被你们搞得复杂了。你们倒是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 男弟子们的怨愤之声,几乎要将女弟子们淹没。 玉微道君皱着眉头,脸色也不太好。 因为他自己许下的心愿是得到吞龙珠,也就是说,除了他之外,这七十多人里,只有一个人跟他一样,许愿得到了吞龙珠。 他怎么也没想到,便是这么简单的许愿任务,竟然没能拿到吞龙珠。 怒气在丹田处酝酿发酵,玉微道君深吸一了口气,冷着脸问道:“都给本座一一说清楚,你们都许了什么愿。” 喧哗的寺院中,倏忽寂静了下来。 他们感受到了来自玉微道君滔天的怒意,男弟子们看好戏似的,将视线投放在女弟子们身上。 便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些女子们会许什么愿望,无非就是希望自己变美,身材变好之类的心愿。 听着她们将自己藏掖在肚子里的小心思,一一道出来,看着她们因羞愧而面红耳赤的样子,光是想想便觉得有趣极了。 在玉微道君愠怒的视线下,女弟子们纷纷垂下头,他嗓音肃立,一字一顿道:“除了本座以外,还有谁许愿吞龙珠?” 见她们沉默不语,他将视线转移到裴名和宋鼎鼎身上:“名儿,你许的什么愿?” 裴名垂着眸,像是没听见他的问话。 玉微道君忍不住加重了语气:“裴名,本座在问你话!” 寂静的夜里,他斥责的嗓音便显得尤为刺耳,像是一根针似的狠狠扎在人身上。 裴名依旧没有说话,他保持沉默的模样,惹得玉微道君绷直了身子,似乎在用尽全力压抑着现在的怒火。 旁人早就听说了玉微道君跟裴名这对师徒的纠葛,此时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置身事外的交头接耳着。 “裴名之前好像因为私通魔域,被玉微道君鞭挞过六十多下的龙骨鞭,还被逐出了天门宗。” “我听说过,他是被同门师姐给陷害了,不过这么多下龙骨鞭都没要他性命,想必玉微道君定是手下留情了。” -- 第167页 “整日里带着面纱,却也没见过他长什么模样,莫不是见不得人吧?” “我猜也是,没准就是因为长相丑陋,为了想要变成美人,今日才没有许愿吞龙珠。” …… “够了——” 宋鼎鼎挡在裴名身前,替他遮住那些人投来不怀好意的视线,冷着脸道:“你们这般咄咄逼人,大肆指责这些女弟子自私,是觉得你们自己很占理吗?” “既然你们这么有牺牲精神,那你们为什么选择许愿除去体内的婴灵,而不是许愿得到吞龙珠?” “难道肚子里揣个婴灵会死吗?同样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来,你们将所有希望都压在女弟子身上,自己却毫不作为……” 宋鼎鼎停顿一下,神色讥诮:“怎么舔着一张大脸,做到置身事外,还沾沾自喜的指责别人?” 那些本来觉得自己为了私欲,而没有许愿得到吞龙珠的女弟子们,一改方才羞愧不及的模样,相继抬起了头。 宋鼎鼎说的没错,如果想要变美是私欲,想要暴富是私欲,想要变高变瘦是私欲,那他们想要除掉婴灵便不是私欲了吗? 就算她们做错了什么,也不该由这些男弟子们来指指点点,因为他们跟她们一样,都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弃吞龙珠于不顾的人。 “一群缩头乌龟,遇事便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没有拿到吞龙珠,难道跟你们男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干啥啥不行,嚼舌根子第一名!这么喜欢说人闲话,等我出了秘境,第一件事就是帮你们宣扬一番你们怀孕的事!” “想变美怎么了?总比你们许愿打胎来得强,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的,还有脸对别人的相貌指指点点,真是晦气!” “若再给我一次机会许愿,我便让你们重新怀上婴灵,来个现场生孩子!” …… 男弟子们被她们毫不留情的言辞,刺的脸色通红,一时之间竟是哑口无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 玉微道君唇线紧绷,他想起她进入许愿池前,曾提醒过众人,如果想要得到吞龙珠,便都去选择许愿吞龙珠。 宁愿许愿吞龙珠的人多于五人,也比少于五人要强。 但他没有当成一回事,其他人也一样。 并不是女弟子们自私利己,而是因为所有人都抱着同一种想法,认为不就是需要五个人许愿吞龙珠,这实在太简单了。 就是因为简单,就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就算自己不这么许愿,也会有其他人许愿吞龙珠,总之一定能凑到五个人。 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 玉微道君沉默着,像是憋了一口老痰堵在嗓子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难受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向宋鼎鼎,缓缓道:“现在,可还有挽回的余地?” 宋鼎鼎真是不想搭理他,刚刚裴名被人围攻的时候,他就像是耳朵聋掉了似的,一心只有吞龙珠。 她早就提醒过玉微道君,想要吞龙珠,便一定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尽可能叮嘱道每一个人,务必要许愿吞龙珠。 要不然每个人都以为别人会许愿吞龙珠,到最后的结果,便是只有两个人许愿得到吞龙珠。 变成现在的局面,宋鼎鼎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他们想要吞龙珠,却对吞龙珠丝毫都不上心,一有事就指望着她来解决,她凭什么要一直帮他们,她又不想要吞龙珠。 “玉微道君这话问错人了,你这话应该去问住持才对。” 宋鼎鼎语气不轻不重,这让已经算是低下头认输的玉微道君,有些下不来台。 她似乎并不准备给他台阶下,说完这句话,便牵着裴名离开了。 直到走出他们的视线,宋鼎鼎才停住脚步,她转过身看向裴名:“裴小姐,你不要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爱美是人之常情……” 她的声音伴着徐徐清风吹来,裴名垂着眸,漆黑的眸光落在叠交在一起的双手上,不知有没有仔细听她说话。 直到宋鼎鼎后知后觉的注意到自己还牵着裴名的手,她像是被什么电到了似的,连忙松开手。 裴名像是没有看到她促狭的神情,嗓音微微有些低哑:“阿鼎,你的剑伤在腰后,只可惜我的手伤了,没能帮你涂药。” 听着他近乎自责的语气,她连忙摆手:“没关系,我会找别人帮我涂药。” 裴名颔首,抬手覆在她的头顶,轻拍了两下:“我给你的伤药,要在沐浴过后才能涂抹,早点休息。” 白日忙了大半天,宋鼎鼎确实有些累了,她点点头,目送他朝着女眷的院落里走去。 裴名刚走到僧人安排的房间外,便看见了站在屋檐下的黎画。 他斜倚在门框上,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似乎在此等待了许久。 见裴名来了,黎画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连忙站直了身子。 裴名推开门,淡淡问道:“找我有事?” 黎画点头:“我将你那日的话,细细琢磨了一番,我终于听明白了你的意思……” 他欣长的身形融在黑暗中,倏忽顿住脚步:“那日,我喝醉了。” 裴名打断黎画的话,只解释了这一句,便‘哐当’一声将房门关上。 黎画站在屋子外,看着紧闭的房门,微微一怔。 -- 第168页 喝醉了? 喝醉了的人,还能冷静地掐诀布出障目幻术,还能在一瞬间收掉车厢里的所有酒坛,游刃有余的应付走玉微道君? 黎画自然不相信裴名的话,可他也看出来,裴名这是不想多说的意思。 他在原地杵了片刻,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了房间。 裴名已经除去了障目幻术,此刻正坐在榻边,解着自己缠绕在手掌上的白纱布。 随着一层层纱布脱落,黎画看到他完好无损的掌心,一时间心里是说不上来情绪复杂。 原来裴名已经将手脚上的伤口愈合了,他还以为裴名会因为阿鼎腰后伤口缝合的事,继续留着伤口自虐。 “你怎么还不走?”裴名拆完纱布,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套蜜合色的绫衣,抬眸看了一眼黎画:“有话便说,我还有事。” 黎画忍不住好奇道:“这么晚了,无臧道君换衣服是准备去哪里?” 第65章 六十五个鼎 ◎你,为什么抱我?◎ 其实黎画并不是这样八卦的人, 但如今他们已经得到了三颗吞龙珠。 女尊国一颗,动物王国一颗,清平山庄一颗, 离凑够七颗吞龙珠的目标越来越近。 离得越近,黎画便越惦念着阿鼎的事, 所以现在裴名的一举一动, 他也是格外上心。 裴名听见黎画的问题,停住手里的动作。 他坐在榻上, 在烛火昏暗的屋子里, 用一双漆黑的眼眸, 缓缓凝视着黎画。 明明没有一句话,光是这不轻不重的视线,便已经压得黎画微微喘不上气。 他喉结滚动着, 有些神色不自然的垂下头, 轻咳两声:“那个, 我的意思是……” “黎画。”裴名打断他磕磕巴巴的解释,轻描淡写道:“记住你现在的身份。” 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 冷得让人打颤, 黎画抿住了唇线, 低低应了一声。 裴名拿起摆放在榻上的蜜合色绫衣, 淡淡道:“出去罢。” 黎画转过身, 走出去没几步,又倏忽顿住了脚:“我今日来, 是想跟你说声抱歉。” “我以为五个人许愿得到吞龙珠很简单, 自己便许愿消除了体内的婴灵, 没想到最后只有两人许愿了吞龙珠……” 裴名抬眸轻瞥了他一眼, 似乎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知道了。” 黎画犹如自言自语道:“想必, 除了玉微道君,另一个许愿得到吞龙珠的人,便是无臧道君了?” 裴名沉默了一瞬:“嗯。” 黎画背影融在昏暗的烛光中,影子随着左右摇曳的烛火跳动,他没再继续询问下去,快步走出了屋子。 清晰的心跳声在耳廓中响起,他离开了裴名房间后,杵立在院落中许久。 裴名在说谎,因为除了玉微道君,另一个许愿得到吞龙珠的人,是黎画。 黎画本来是想许愿除去腹中的婴灵,但不知排在队伍前端的哪个女子,替他许了这个愿望,等排到他时,他才发现体内的婴灵消失了。 听那住持说,除了可以永久消除掉秘境给他们带来的影响之外,其他可以实现的心愿,都只能在这一层秘境中短暂的维持。 左右黎画也没什么想要的,记着宋鼎鼎说的话,他便许愿了吞龙珠。 谁知道等了半天,最后许愿得到吞龙珠的人只有两个,而除了大家都知道的玉微道君之外,另一个许愿吞龙珠的就是他自己。 这简直颠覆了黎画的认知。 所有人都可以不许愿吞龙珠,但裴名就是冲着吞龙珠来的,他甚至为了进入天门秘境,为了凑齐吞龙珠见到裴渊,在天门宗男扮女装了整整三年。 黎画一直认为,报仇在裴名心里,应该是当仁不让排在第一位的。 他不知道裴名到底许了什么愿,竟是比得到吞龙珠还要急迫。 黎画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个愿望或许跟阿鼎有关,便忍不住前来试探一番。 他提出自己许愿除去婴灵,故意装作为此事感到抱歉的模样,就是为了后面那句‘想必除了玉微道君,另一个许愿得到吞龙珠的人,便是无臧道君了’在做铺垫。 如果裴名许的愿跟阿鼎无关,他最起码会否定黎画的这句话,而不是像他刚刚那般,用一个轻描淡写的‘嗯’默认另一个许愿的人是他。 裴名为什么要撒谎? 便是因为他许的愿跟阿鼎有关系,因为他动摇了却不敢承认。 和煦的清风徐徐吹来,黎画微微向后仰身,在风中伸了个懒腰:“会是什么愿望呢。” 他轻不可闻的声音被风吹散,就像是从未来过那样,院落中又恢复了原本寂静的模样。 …… 寺院里的客房是男女分开的,宋鼎鼎回到院落里,第一件事就是找僧人借了一个木桶,然后去厨房里烧了大半桶的热水。 这里到底是比不上前几层秘境中的环境好,之前有仆人照料,还有布置奢华舒适的房间可以睡。 如今在寺庙中,连打水都得自己亲自动手,睡觉的房间更是朴素无华,屋子里除了简单的陈设家具外,连个装饰用的花瓶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宋鼎鼎还是觉得这里更为踏实。 她手脚麻利,将烧好的热水一桶桶倒进沐浴用的椭圆形木桶中,氤氲的雾气扑面而来,舒缓了一天的疲惫。 宋鼎鼎又兑了些凉水,伸手在浴桶中撩了两下,见水温刚好,便褪下绫衣,双手扶在浴桶边沿,缓缓坐了下去。 -- 第169页 温热的浴水刚刚沐过臀上,她只在浴桶里倒了三分之一满的水,原本刚缝过针没多久,伤口还未愈合,最好不要沾水才是。 但在这种炎炎夏日,没有空调电扇,她光是坐着不动都能出一身汗,更何况她在太阳底下晒了一整日。 裴名说要她上药前先沐浴,只要她小心些避开伤口,简单擦洗一番,应该没什么妨碍。 宋鼎鼎用发簪盘起长发,拿着水瓢舀了半瓢水,从身前缓缓浇下。 水雾氤氲腾起,在鬓发间沾上晶莹剔透的露水,她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水渍,用澡豆均匀涂抹着白润的肌肤。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的动作微微一顿,扭过头,别着身子朝肩胛骨上看去。 她与无臧道君结契的蓝色蝴蝶还在。 然而,自从上次在清平山庄的浴场中见过一次后,无臧道君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宋鼎鼎不知道她回到过去都影响了什么,说实话,她虽然没有将此事一直挂念在心里,但总是会时不时的想起无臧道君。 走路时会想起他,喝水时会想起他,就连刚刚烧水时,她坐在锅炉前,看着燃烧的柴火噼里啪啦的响着,也会失神地想起他。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她埋在沙子里的手帕,不知道原主父母会不会因为她的话而良心发现。 宋鼎鼎有好几次都想去找黎画,她想通过黎画见一见无臧道君,却又鼓不起勇气来。 因为见了面,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对他说什么。 ——好久不见,你心脏还在吗? ——我们在一起玩过雪,你还记得我吗? 还是算了吧。 如果她穿越回到过去,什么都没能改变,那便说明少年没有看到她留下的手帕。 原主父母更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到最后还是剜了他的心,又被长大后的无臧道君复仇灭了族。 她现在用的是原主的身体,而且还改变了容貌,先不说她跟无臧道君说自己是宋鼎鼎,他到底会不会信。 就冲着当初灭宋家全族的恨意,若知道她就是宋鼎鼎,不得把她按在地上直接掐死。 夜风从窗户吹了进来,激的她打了个寒颤。 宋鼎鼎回过神来,简单冲洗了一番,连忙从水中站了起来,随意擦了擦身子。 她没有衣裳替换,便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上次被裴名剪烂的粗布衣。 那日在清平山庄,她顺手将粗布衣清洗了出来,就是怕到时候没有换洗的衣裳。 反正现在屋子里没别人。 她先穿上被剪烂的粗布衣,而后将裴名的绫衣清洗干净,挂在院子里晾上一夜,待到明日清晨便可以穿那身绫衣了。 宋鼎鼎盘算的好,但等她洗干净了绫衣,正准备拿去院子外晾上时,一转头却发现她屋里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 这寺院里的客房都是平房,方方正正的窗户一打开,站在院子外便能将屋子里的陈设看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屋子里连一扇屏风都没有。 若是窗户在她沐浴时便开了,那院子外若是刚好走过一个人,岂不是要将她刚才沐浴更衣的样子都看到了? 宋鼎鼎攥着绫衣,连鞋子都忘记穿了,打开从屋子里闩上的房门,赤着脚便要往院子里跑。 当她推开门,看清楚房门外的景色后,神色一下凝滞住。 她打开房门,应该看到一排朴实无华的平房,宽阔的院落,杏黄色院墙,灰青色石砖,绿瓦石柱,肃穆庄严。 但此刻,展现在她眼前的,却是月光下的悬崖峭壁,遍地盛开灿烂的野花,郁郁葱葱的树木,以及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这里……不是寺院的客房吗? 宋鼎鼎怔愣了许久,将悬在地面上,即将要迈出房门的腿,重新收回了屋子里。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啪’的一声将房门关上,过了片刻,又小心翼翼伸出手去,重新推开了房门。 依旧是漫山遍野的春花,露水挂在枝叶上,在莹白色月光的映照下,流淌着静谧的柔光。 宋鼎鼎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赤着的双脚触碰到异物,她迟疑一瞬,缓缓转过身去。 雪松木的气息萦绕在鼻间,银色长发似是缎绸一般倾泄在腰间,淡淡浅黄白的蜜合色,温暖耀眼,带着少年特有的明媚。 他跟初见时的容貌差别不大,仍是风光霁月,清隽如玉的少年模样,只是添了几分清泠,少了几分稚嫩。 她怔愣着,浅褐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是少年吗?是他吗? 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然踮起赤着的双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拥住了他。 裴名微微怔住。 他垂着眸,看向埋头在他胸腔前,身子轻轻颤抖的女子。 在以真身见她之前,他想过无数种见面时,她可能会作出的反应。 惊恐,胆颤,犹如躲避瘟疫似的,离他远远地。 又或者,她会强装镇定,像以往一样与他保持开距离,表现出疏离冷漠。 但他唯独就是没有料到,她会拥住他,像是抓住悬崖边的草,紧紧地,用尽所有力气,毫无保留的抱住他。 裴名听见自己低哑的声音,从喉中缓缓发出:“你,为什么抱我?” -- 第170页 完 第66章 六十六个鼎 ◎哥哥(二更合一)◎ 为什么两次失约与不辞而别过后, 她想起了其中一段回忆,却不觉得愧疚。 还能像久别重逢那样,紧紧拥抱住他? 她身上似乎藏了很多秘密, 从一开始相遇,裴名便觉得看不透她。 即便是很多年后的今天, 他发现, 自己依旧看不透她。 他的声线低沉,令身前的女子微微僵硬。 宋鼎鼎慢了半拍, 大脑终于跟上了身体的反应。 当意识逐渐回到脑海中, 她清醒过来, 缓慢地移动自己的视线,直到将目光凝结在,圈住他后腰的手臂上。 这是她的手臂吗? 她现在砍下来还来得及吗? 她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怎么能像是断了弦似的, 这般莽撞地抱住了无臧道君? 这三连问像是炮弹一般, 在她脑海中轰炸开,让她直接大脑宕机, 停止了思考。 裴名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他是个极其没有耐心的人, 最厌烦的便是重复自己的话, 可此时此刻, 他却不厌其烦地, 耐着性子重新问了她一次。 ——你,为什么抱我? 宋鼎鼎紧紧抿住唇, 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 却是小心翼翼的挪开了头, 试探似的, 垫着脚将脑袋放在了他的心口前。 没有想象中的跳动, 死寂的犹如波澜不惊的潭水,掀不起分毫的涟漪。 淡淡的失落充斥心头,她知道自己没有改变过去,事情还是按照原本的轨迹继续发展了下去。 她埋着头,嗓音略显低沉:“我刚沐浴完,有点冷。” 裴名垂眸看着她鼻尖沁出的薄汗,明知她在撒谎,却还是追问了下去:“冷还出汗?” 她沉默一瞬:“出的是冷汗。” 裴名:“……”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捏住她的后衣领子,轻松地将她拎了起来。 她赤着的双脚微微悬在地面上,像是小鸡崽子一样被他提起,耳边隐约传来了他冷淡的嗓音:“抱够了么?” 宋鼎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话时,从始至终双手就没有松开过他的腰。 她微红着脸,倒腾着两条腿,连忙跳到了地上,向一侧避开,与他保持开了距离。 明明推开她的人是裴名,可看到她像是意料之中的那般,远离了他身边,他心中隐约泛起一抹复杂的情绪,似乎有些苦涩。 “无臧道君,你怎么来了?” 宋鼎鼎站在一旁,将手里的绫衣攥紧了两分,看着房门外的悬崖峭壁,看起来微微有些不安。 如果她穿越会过去,什么都没有改变,那么现在的无臧道君,跟她还算是有血海深仇隔在中间。 他能灭了宋家全族,说明他对宋家的恨意滔天,她自然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前两天,她从竹苑暗道出来后,因伤口崩裂,体力透支晕过去前,曾当着众人的面,喊了一声‘大哥哥’。 难不成无臧道君当时也在人群里,刚好也听见了她那一声大哥哥,现在是来找她索命来了? 是了,要不然他为何将她屋外的寺院,变成了悬崖峭壁,说不准他就是发现了她的身份,想要将她丢下悬崖活活摔死。 宋鼎鼎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她小腿肚子打着颤,下意识扶住了一扇房门:“屋外,是不是有结界?” 听着她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裴名侧过头,视线落在屋外的悬崖峭壁上。 他的确是在此地设下了结界,用灵力扭曲了空间,将她房门外的空间直接连接到了寺院不远处的悬崖上。 不过,裴名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寺院中时不时有人来人往,觉得碍事。 这悬崖上漫山遍野都是野花,有月光当空照,除了蝉鸣蛙叫,再也没有其他喧哗的噪音,六根清净,最适合幽会。 而且,他以为她喜欢花。 就像是几年前,那个在他耳边念叨了很多次,想要去后山上看花的小姑娘。 裴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唤我什么?” 宋鼎鼎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上次在浴场见面时,他说以后都让她唤他的小字。 他小字是什么来着? 她沉思了好一阵,才勉强想起来他的小字,低着头别别扭扭的唤了一声:“子荔。” “我仔细想了,你看着年龄比我小。”裴名走出房门,踏在野花上,迎着月光朝着断崖走去:“以后喊我大哥哥便是。” 宋鼎鼎不明白,他为什么心思这般难以捉摸,明明上一次见面,还强迫着她喊他的小字。 这一次,便又改了主意,要她喊什么大哥哥。 叫哥哥便哥哥,还非得叫‘大哥哥’,她有些搞不懂他是在故意试探她,还是想要暗示她什么。 裴名知道她没有跟上来,停住了脚步:“唤一声来听听。” 或许是知道反抗没有,她撇了撇嘴,脆生生喊道:“哥哥。” 他转过头,看着她的脸,像是在纠正什么错误似的:“大哥哥。” “……”宋鼎鼎沉默了一阵,有些不太情愿跟着他唤道:“大哥哥。” 时隔多年,重新以自己的身份与她相见,再次从她口中听到那一声熟悉的‘大哥哥’,压住的唇角不禁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轻浅的弧度。 -- 第171页 裴名轻轻应了一声:“嗯。” “过来,我帮你上药。” 宋鼎鼎看着他的神情有些愕然:“你怎么知道……” 在她将自己的疑惑全然问出口前,他抬手指了指她后腰的方向。 她愣了一下,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红着脸颊,连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腰。 这秘境之中没有剪裁衣裳的布庄,原本好好的两件粗布衣衫又被裴名缝合剑伤时,用剪刀将后腰伤口的布料给剪烂了。 她唯一能穿的一件衣袍,便是裴名借给她的绫衣,而刚刚沐浴过后,她将那身绫衣给洗了出来,换上了自己破烂的粗布衣。 此刻她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腰后那块被剪烂的窟窿里,过着凉飕飕的冷风。 宋鼎鼎攥着手里的绫衣,微微有些犹豫。 虽然绫衣还是湿的,要不然先披在身上,总比露着后腰过去强吧? 但是就算披上了,他要是非要给她上药,那她不还是得把后腰上的伤口漏出来? 不过说起来,无臧道君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难道是在她刚刚沐浴的时候? 不能吧,她刚才沐浴时,没听见屋子里有什么动静啊。 宋鼎鼎迟疑着,还是没有将绫衣披上。 这是她最后一件能穿的衣裳了,更何况绫衣是裴名的,届时还得还给他。 她将绫衣放在了凳子上,跟在那道欣长的背影身后,疾步小跑了过去。 夜风徐徐吹过,树上枝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她赤着脚踩在泥土上,刻意避开了花草,朝着他的方向跟了上去。 裴名停在离悬崖不远的地方,这里的小野花最多,如繁星密布在银河之间,缀满整个天空。 拂过的风,混合着青草和泥土的芳香,扑面而来,他在绿茵中铺了一块柔软的雪锦布,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雪锦上。 宋鼎鼎看着他的动作,也不知怎地,突然便想起裴名上午替她清扫石阶时,曾在树影里的大石头上,垫了他自己的绫衣。 在从白绮嘴里确定了裴名跟无臧道君没有关系后,她便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了脑子。 先不说白绮没必要跟她撒谎,以无臧道君的性子,连弑母和灭宋家全族的事情都做的光明正大,何必男扮女装跑到天门宗拜师学艺? 更何况,她穿的这本书叫《徒儿再爱我一次》是师徒虐恋的言情文,她十分确定,这本书的分类是言情没有错。 宋鼎鼎甩了甩头,将奇怪的想法甩出了脑海外,朝着他身边走去。 “你有药么?”裴名坐在雪锦上,侧过头看着她:“还是用我的。” 修长白皙的手指间,轻叩着一只瓷玉盒子,像是装口脂的玉盒,看起来小巧玲珑。 “那个,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来……” 说着,宋鼎鼎便从储物戒中,取出裴名午时给她的瓷瓶。 伤口在腰后,她虽然看不到,但是手臂却能够得到,大不了便摸索着擦药,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 她也不知道无臧道君来找她,到底为的是什么,总不可能是专门来给她擦药的吧? “坐下。”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她的脖颈,压得她微微有些呼吸困难。 宋鼎鼎在一刻,才清醒的认识到,眼前的人是手上沾满鲜血,能令人闻风丧胆,可止小儿夜啼的无臧道君。 他早已不是当初心地善良,清隽如玉的少年。 而那个连牵手都会脸红,恪守礼法,又体贴温柔的少年,已经死了。 宋鼎鼎觉得胸口有些堵闷,情绪也不由自主的低落起来。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坐在了他的身旁,将手里的瓷瓶递给他。 裴名看着她手中的瓷瓶,想起临来时,黎画问他的话。 ——想必,除了玉微道君,另一个许愿得到吞龙珠的人,便是无臧道君了? 他回答黎画一个‘嗯’字,但他并没有许愿吞龙珠。 他撒了谎。 因为他根本没有许愿。 原本,他想直接许愿,让自己喜欢上她。 但这个愿望只能在这一层秘境里实现,等离开了寺院,愿望就会破灭,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他沉思了许久,最后什么愿望都没有许。 宋鼎鼎这一路上来,帮了很多人,却也得罪了不少人,特别是陆轻尘和席梦思。 前几日,玉微道君又放跑了那个假扮庄主夫人的女子。 他不确定那女子是否混在队伍中,还是早已逃离了此地,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有可能会利用许愿的机会来伤害她。 就算他最后一个许愿,也难保之前进入许愿池的人,会不会存着其他的心思,故意留着许愿的机会,想等待时机一到,再许愿伤她性命。 以防万一,他便没有许愿。 所以玉微道君问他话,他选择沉默。黎画询问他,他选择默认。 裴名垂着眸,打开玉瓷小瓶,指尖覆在瓶底上,轻叩了两下,倒出水青色的药膏。 说是帮她上药,其实是想趁这机会,将她后腰的伤口愈合,身为裴名的他不能这样做,会引起她的怀疑,无臧道君却没关系。 蘸着清凉的药膏,轻轻打转在缝合的剑伤周围,指尖所过之处,凝着血痂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消失。 -- 第172页 缝合伤口的桑白线,从皮肤上断裂,脱落,他指腹不轻不重的按压在愈合后的肌肤上,带着丝丝凉意,缓缓渗入腰后。 宋鼎鼎感觉不到伤口疼痛,只觉得腰后有些不易察觉的痒意,似乎是因为他常年习武,而在指蹊间磨出的薄茧。 上一次接触到这只手,还是在海岛上。 她占着他的床榻,却睡不着觉,不慎从榻上滚落下去后,索性便装作做噩梦的样子,引得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那时候,他的掌心还是温热的。 不像现在这般苍白、冰凉,没有血色,仿佛将死之人的体温。 “无臧……”她嗓音倏忽一顿,轻咳了两声:“大哥哥,你跟我定下的契约,契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其实比起这个,她更想问她肩胛骨上的那只蓝色蝴蝶代表着什么。 但她觉得孤男寡女,在这幽静之地,实在不适宜问这种略微有些敏.感的问题。 裴名头也不抬,将指尖最后一点药膏抹匀:“你很好奇?” 宋鼎鼎觉得这话不太对劲,好奇心害死猫,或许不再继续追问下去,才应该是正确的选择。 可她想知道,所谓的神仙府契约是什么,她背后的蓝色蝴蝶又是什么。 她迟疑着,轻轻点了下头。 裴名拿出手帕,擦拭干净指尖残留的药膏,他的动作慢条斯理,行云流水的优雅,让人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待他擦拭干净,便拿出了方才给她准备的瓷玉盒子。 这玉盒像极了装口脂的盒子,圆润的白玉瓷透着微微的凉泽。打开盒子后,玉盒中盛着雪白的膏体,质地绵软细腻,仿佛润肤的乳霜。 “这是什么?” 宋鼎鼎觉得裴名上午给她的药就很管用,原本伤口还有些刺痒的灼痛感,方才涂过那冰凉的伤药过后,便再没有痛感了。 她腰后的伤口不算太严重,只是被剑气所伤,划开的伤口比较长,却并不怎么深。 所谓的伤药,都是促使伤口尽快愈合的辅助物,这种程度的剑伤,还是得慢慢养着。 见他不答,她轻抿住唇:“多谢你的好意,我感觉伤口好多了。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休……”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见他摘下了戴在食指上的指戒。 白皙修长的手指,蘸着乳霜似的药膏,落在了剑伤之处。但指尖没有过多停留,悄无声息地沉下去,像是撞到冰山的巨轮,被无尽的蓝色海洋渐渐吞没。 宋鼎鼎颤了一下,她神色微微僵硬,望着他的浅褐色瞳孔中盛满了愕然。 裴名轻声道:“这是润珠霜。” 他是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只是反射弧未免太长,这让她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夜风拂过,从腰后灌进一阵冷风,刺的她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刚刚为什么摘指戒。 润珠霜,又是润的是哪门子的珠? 微微的刺痛感,令宋鼎鼎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她想要用力推开他,却听见他淡淡唤道:“宋鼎鼎。”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宋鼎鼎不禁愣住。 裴名用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叩住她的后脑勺:“我在满足你的……” 他看着她,嗓音清泠悦耳:“好奇心。” 完 第67章 六十七个鼎 ◎清白(二更合一)◎ 细微的水声, 在寂静的断崖边显得尤为清晰。犹如泛舟,他为撑舟人,长篙在清澈盈盈的溪谷中畅游。 溪水汩汩, 沿着长篙飞溅而出。 小舟过处,漾起层层水波, 久久不能平复。 裴名看着铺在绿茵地上, 那雪锦布上的胭红,拿起方才擦药膏的帕子, 一点点擦拭干净。 擦拭干净后, 他戴上指戒, 收起了瓷玉小盒:“我已将你的伤口愈合,往后那处剑伤不用再上药。” 宋鼎鼎神情呆滞,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紧蹙着眉, 眸光略显空洞。 她的大脑微微有些麻木, 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刚刚他的所作所为, 跟神仙府的契约有什么关系。 她只知道, 方才那一刻, 她的身体蓦地僵硬住, 再也动弹不了一下。 身体不归自己控制, 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外界的风吹草动,像是牵线木偶一般, 被操控木偶的傀儡师控制。 这比鬼压床还让人觉得惊悚恐怖。 宋鼎鼎回过神来, 身体却依旧不能动弹, 她感觉自己身子一沉, 似乎被人抱在怀里。 眼前不断飞舞的萤火虫, 闪烁着微弱的绿色莹光,月光洒在漫山遍野的山花上,流淌着静谧的柔光。 她隐约听见他说了一句‘忘了吧’,眼皮便渐渐沉重起来。 为什么要忘掉?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契约内容吗? 若真是如此,他大可以直接告诉她,何必一直等到现在,过后还要再抹除她的记忆? 宋鼎鼎不甘心的咬住舌头,血腥的气息蔓延在齿间,可疼痛却没能让她清醒一分。 该死的无臧道君,只要醒来后,她还记得这事…… 她忍不住一遍遍咒骂着他,可她张不开嘴,也发不出声音,那些骂人的话,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能听到。 像是不会游泳却沉溺海底的人,宋鼎鼎终究挣扎不过,缓缓阖上了眼。 这一夜,她睡得极沉。 -- 第173页 而裴名就躺在她身侧,像是在海岛的那一夜般,轻轻攥住她的手。 翌日清晨,宋鼎鼎是被喧哗声吵醒的,朦胧的哭声越来越近,直至清晰入耳。 她猛地惊醒,浑身被汗水浸透,身子微微佝偻,脸上带着些迷茫之色。 “阿鼎,阿鼎……” 拍门声令她恍惚了一阵,脑海中似乎少了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她只是依稀感觉到,昨晚沐浴过后,无臧道君好像来过她房间。 但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来找她又是为了什么,她已经全然记不得了。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那拍门声越发震耳,宋鼎鼎回过神来,想要起身下榻,腿脚倏忽一软,莫名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疲乏感。 她手臂撑着榻,勉强走过去开了门,那门闩还没刚放下,顾朝雨便冲了进来。 她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唇瓣干裂发涩,整张脸煞白如纸,要多憔悴便多憔悴。 “顾小姐,你这是……” 宋鼎鼎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顾朝雨用哭哑了的嗓音,断断续续道:“吕察,吕察死了……” 她鼻音很重,人中处挂着两条鼻涕,说话的声音有些模糊,令宋鼎鼎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她的意思。 吕察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掉? 这一路上,他虽然没怎么冒头,大多时间都闷在屋子里读书,但他作息规律,身体健康,猝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宋鼎鼎问道:“吕察人呢?” 顾朝雨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抬起手臂,指向院子外的方向。 这几日她孕期反应逐渐加重,嗜睡、尿频、呕吐、情绪反复,大多时候都是吕察陪在她身边照料。 原本对于她来说,吕察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有可无,也不掺杂任何感情。 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早已渐渐渗透进她的生活,成了她不可缺少的一种依靠。 她嗜睡,他便在一旁陪着,安静地看书。偶尔在她做噩梦被惊醒时,一睁眼便能看到他的脸,听到他轻声细语的安抚。 她呕吐,他也不嫌弃她,为了给她补身体,他昨日还跑去寺院外的山林里,在溪涧捕到了一条鱼,给她炖鱼汤喝。 哪怕她无缘无故发脾气,吕察也不会生气,一口一个‘顾姐姐’喊着,哄她开心,将她照料的无微不至。 顾朝雨从小便出生在贫苦之家,像是牲畜一般,吃苦受累,被爹娘奴役。 最后等到她兄长快要成亲之时,家中添了幼弟,她便被娘亲卖给了皇城里的老太监做对食。 她吃尽了苦头,终于逃出了老太监的手掌心,本以为遇见陆轻尘,她此生终得圆满。 却不想,只是从虎口逃进了狼穴而已。 长达八年的时间里,她拼命努力成为更好的人,拼命追逐着陆轻尘的脚步,但从没有得到过他一次的肯定。 他常常奚落她,无视她的努力,打击她的自信,说她丢人,说她不懂事,说她无理取闹。 她以为他们只是太熟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就算感情再好的道侣,也难免会有吵架争执的时候。 直到这次进入天门秘境后,顾朝雨看着他对席梦思笑,收下席梦思的荷包挂在腰间,甚至明知她怀孕还跟席梦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终于无法再忍受他的自负、不忠,可即便是这样,她也只是想跟他好聚好散。 顾朝雨恨自己太过了解陆轻尘,所以当她看到吕察的尸体时,第一时间便明白过来,吕察是死在陆轻尘手里。 便是如此,她才更不能接受。 院子里看热闹的人很多,吕察本就是秘境里的人,平日又不怎么见面,除了顾朝雨以外,根本没人在意吕察的死活。 宋鼎鼎走上前去,蹲下身翻看着吕察的尸体,他的肌肉轻度收缩,出现轻微尸僵,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一到两个时辰内。 奇怪的是,尸体上没有任何伤口,脖子上也没有勒痕,看起来不像是被人刺杀而亡。 她抬起头,将视线直直落在人群中看好戏的陆轻尘身上,他恢复了些气色,双臂环在胸前,唇角带着一抹讥诮的笑意。 见她看过来,陆轻尘挑眉一笑:“怎么,吕察死了,你准备赖在我身上吗?” 这欠揍的语气,不可一世的笑容,令顾朝雨情绪激动的冲了上去,她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你敢说这不是你做的?” 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撕咬下他的血肉,死气沉沉的眼眸中透着一抹绝望。 毕竟相爱八年,即便她能在人前冷静理智,与他提出分手,在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难免抱头痛哭,悲痛难忍。 原本腹中的孩子,她准备留下。 当初跟着老太监时,她受了不少折磨,即使后来吃了不少丹药调养,也依旧是不受孕的体质。 这个孩子若是没了,往后她想要再有孕,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谁料,陆轻尘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以为他只是傲慢自负,却不想他还又蠢又毒,不由让她质疑起,自己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是否正确。 她真的要生下和这种人在一起,共同孕育出的子嗣吗? 顾朝雨越想,便越觉得窒息,像是陷入更深的泥潭,逼得她无法呼吸。 -- 第174页 “外来客,杀不死秘境里的人。” 陆轻尘看起来似乎有些愠怒,他不明白她哭什么,更不懂她为什么这般激动。 对于他们来说,吕察只不过是一个相识不到一个月的陌生男人,死了就死了,大不了厚葬便是。 可她却为了吕察,当众揪起他的衣襟,用那样悲愤交加的眼神看着他。 陆轻尘咬着牙,一字一顿重复道:“外来客杀不死秘境里的人,若是我杀了吕察,他早就复活了。” 他抓住她的手,努力压抑着即将喷发出的怒火:“顾朝雨,你听明白了吗?我没有杀……”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宋鼎鼎一巴掌扇飞了他的手,打断了他愤怒难耐的自述。 她将顾朝雨拉到自己的身后,看着陆轻尘的视线微微冷冽:“外来客杀不死,但利用这层秘境的许愿池可以。” “让我猜猜,你昨天并没有许愿,而你体内消失的婴灵,则是你让席梦思帮忙许下的愿望。” “所以你在解开衣裳,发现腹部下坠,因婴灵留下的种种痕迹后,第一时间质问席梦思——你到底许了什么愿。是不是你故意搞的鬼。” “你嫉妒吕察跟顾小姐亲近,便留着愿望,准备等到夜深人静时,潜入许愿池内,许愿让吕察死掉。” 宋鼎鼎寥寥几句话,却已经将陆轻尘的整个杀人动机和过程都捋了清楚。 当日陆轻尘解开衣裳,对席梦思说的那句话,声音不小,有不少人都听见了。 此刻想来,却是疑点重重。 宋鼎鼎的话,像是往陆轻尘脸上明晃晃扇了个大嘴巴子,惹得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光凭你一张嘴,想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恼羞成怒般低吼道:“你有什么证据?” 婴灵消失过后,灵脉却留了下来,陆轻尘此刻体内灵力充沛,说气话来更是底气十足。 但宋鼎鼎也不是吃素的,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抬腿往他裆上就是一脚。 陆轻尘哪里想到她会这样做,等他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躲避时,这一脚已经实实在在的落了下来。 钻心的疼痛从身下传来,他不受控制的蜷缩起来,面目狰狞地松开她的衣襟,双手捂着裆,痛苦的倒在地上来回翻滚着。 宋鼎鼎平稳落地后,抬手拍了拍褶皱的衣襟,冷笑着道:“是不是你干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罢,她转过身,看着顾朝雨道:“你昨日没有去许愿池,对吧?” 顾朝雨恍惚着,点了点头。 她不想看见陆轻尘和席梦思,昨日下了马车,便直接住进了寺院女眷居住的客房里。 见她点头,宋鼎鼎将手帕递给她:“若是因为许愿池的缘故,吕察才毙命,那你便去许愿池里许个愿,让他活过来。” 顾朝雨知道,人都死了好几个时辰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垂着眸,看了一眼蜷着身的陆轻尘,没有多做停留,快步走出了寺院,朝着许愿池的方向走去。 陆轻尘疼的额间冷汗直冒,想要拦住顾朝雨,却又起不来身,他泄愤似的,将憎恨的目光落在了宋鼎鼎身上。 他咬牙切齿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有几条命跟我陆家斗?” 宋鼎鼎居高临下的站在他身前,俯视着他扭曲的容颜,微微一笑:“等你有命离开秘境,再拿陆家压我也不迟。” 威胁谁呢,等不到他走出秘境,她便先离开这鬼地方回家去了。 没等陆轻尘再放狠话,她便回了屋子,等盥洗打扮了一番,整理好衣衫,门外传来了玉微道君敲门的声音:“本座刚刚问过寺庙里的僧人,住持在禅坐,让我们先去帮忙喂猪、放羊。” 宋鼎鼎:“……” 寺庙里忌杀生荤腥,在这里养猪又养羊,真是搞不懂住持的想法。 但想拿到吞龙珠,他们就得听从住持的话,别说是喂猪放羊了,便是叫他们去掏粪坑,也没人敢忤逆住持。 宋鼎鼎推开门:“喂猪这种活儿,你找别人来。” 她就裴名那一件衣裳可以穿了,上次在大长老府邸中的猪圈里挖混沌锁,身上都被猪粪淹入味了,她可不想重温噩梦。 玉微道君本就是过来通知她一声,并没有想将喂猪的活儿交给她,好歹知道她是个女子,又与裴名交好,总是要照顾她几分。 他微微颔首,算是应下她的话,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又停住脚步:“昨日之事,是本座判断有误。” 这像是一种道歉,但宋鼎鼎并不觉得感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失误便自己担着。 许是见她沉默不语,他又道:“往后再有这种事,本座定会仔细斟酌你的……” 话还未说完,宋鼎鼎便忍不住打断道:“从第一层秘境到现在,你们有相信过我的话吗?” “一次失误叫失误,接连十几次的失误叫愚蠢。而且我认为比起这个,你更应该为你昨日的言行举止,跟裴小姐道一声歉。” 说罢,便是‘哐当’的一声响。 宋鼎鼎用力关上了门,背靠着房门,听着门外诡异的寂静,身体缓缓向下滑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今日微微有些暴躁,明明玉微道君也没说什么,但她就是感觉烦躁。 -- 第175页 而那股烦躁,似乎并不是因为玉微道君。 她将头埋在膝上,整理着自己浮躁的情绪,一直等到玉微道君离开门外,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打开了门。 吕察的尸体已经被人搬运回了房间,陆轻尘也不见了踪影,想必是被席梦思搀扶走了。 宋鼎鼎去问了一趟寺庙里的僧人,僧人道是许愿池三天可以重新许一次愿望,但前提是,他们要将住持交代的活儿都干完。 好在这次住持在寺庙里禅坐,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来捣乱了。 她出来晚了片刻,圈里的羊都被男弟子们赶上了山。僧人说,羊一共有八、九十只,若回来少一只,住持都要发火。 听说裴名一刻前便上了山,宋鼎鼎叹了口气,认命似的离开了寺庙。 要上山,就要从寺庙的山脚处往上爬,她还没刚出了寺庙,便看到了寺庙外的不远处,腾空坐落起一座金灿灿的宫殿。 这看起来像是纯金打造的宫殿,连屋檐上的瓦片,都是一块块金子制成的,在太阳的照耀下,折射出一道耀眼的金芒。 宫殿外的树影下,宋芝芝坐在金子打造的躺椅上,手里摇着金子做的蒲扇,翘着两条腿,看起来悠哉极了。 宋鼎鼎抽了抽嘴角,似乎明白了宋芝芝昨日在许愿池里,到底许了什么愿。 她瞥了一眼,正准备爬上去放羊,却听见身后传来宋芝芝的叫喊声:“欸,阿鼎,你别走啊!” 她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宋芝芝:“怎么了?” “我跟你说,这寺庙是真灵!” 相比起前几日被人榨干的肾亏模样,今日的宋芝芝看起来容光焕发,脸颊红润。 她正愁找不到人说话,此刻看见了宋鼎鼎,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我来到此地之前,夜夜被噩梦缠身,简直倒霉透了。” “昨夜我歇在金殿里,躺在黄金打造的床榻上。上半夜又做了噩梦,惊醒后我对着寺庙拜了拜,后半夜竟然没再做噩梦!真是神了!” 宋鼎鼎觉得,宋芝芝的重点在于炫耀她黄金打造的床榻和宫殿,而不在于她后半夜没有再做噩梦。 但宋鼎鼎还是很给面子的应和了一句:“那真是太好了,你继续补觉吧。” 见她转身往山上爬,宋芝芝忍不住嘟囔道:“我还没说完呢,上半夜那个梦好奇怪……” 在噩梦惊醒之前,她隐约听见梦里的大长老对她说:很快就可以见面了。 她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本来还想找宋鼎鼎,陪她一起去寺庙里解梦。 宋芝芝看着越走越远的背影,索性也不准备去问了,她往躺椅上靠了靠,眯着眼睛打起了盹。 …… 山上的风景宜人,特别是有一处断崖上,空气清新,漫山遍野开满了山花。 白绮站在树影处,看着远处白绵绵的山羊,抬手扇了扇风:“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 裴名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缎雪锦布,雪白丝滑的锦布上,沾着大小不均的血迹。 雪锦布摊在苍白冰凉的手掌中,他骨节明晰的手指轻轻滑过布料,似是在描绘血的形状。 指尖在雪锦布上停顿片刻,他抬起手,将雪锦布又收回了储物戒中。 裴名扔给她一块手帕,帕子上沾着血。 白绮下意识的接住了手帕,在看到那素白的帕子上,沾染的血迹后,她不禁咽了咽口水:“这,这是什么血?” 第68章 六十八个鼎 ◎我的血,会弄脏帕子◎ 话音未落, 白绮才发觉自己刚刚问了一句多么愚蠢的问题。 昨日她特意找到裴名,跟他说没有制作情蛊的原料,她炼不出情蛊。 她不愿炼制情蛊, 就是想找个托辞,准备将此事糊弄过去, 但他似乎铁了心要炼情蛊, 紧接着便问她,需要什么原料。 白绮一时语塞, 却是想不出什么材料最难找。 眼看他眸光沉下, 她突然记起昨日被他利用怜悯之心, 签订契约的事情。 神仙府的契约,几乎可以说是一种无法自行破解的诅咒,对人的约束力极强, 比蛊毒还要毒上千百倍。 对于她来说, 现在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只能任由他宰割。 她越想越恼,又不敢跟他硬碰硬的死磕, 索性便将情蛊中需要用到的血, 说成了处子血。 白绮本意是刁难他, 想将约定好的三日期限熬过去, 看时间过来, 是不是就能解除契约。 谁料他动作如此迅速,竟然短短半日, 便解决了她给出的难题。 看来三日之内, 他是一定要拿走情蛊了。 白绮不禁陷入沉思。 她父亲曾说过, 情蛊本就是违背天道人伦而存在的东西, 妄想得到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爱, 就必然会有失去的那一日。 而且服用情蛊,会遭到严重的反噬,裴名本就是活死人,每月需要用血蛱蝶全身换血一次,才能维持活人的状态。 他们已经进到秘境中二十多天了,再过不了几日,便又到了他该换血的时候。 血蛱蝶类似于采蜜的蜜蜂,只不过它采的是人血,而在这秘境之中,他召不来秘境外吸满人血的血蛱蝶,便注入不了新鲜血液。 届时他灵力全无,还要承受情蛊的反噬,维持不了现在的障目幻术,若是显出原身的模样,便一下成了任人刀俎的鱼肉。 -- 第176页 三陆九洲,几乎人人都害怕无臧道君,又几乎人人都想杀了无臧道君。 他这样做,无疑是在找死。 不过这样也好,裴名若是死了,她身上的契约便会自动解除,免得她再费劲心思的去解除契约。 这样一想,白绮反倒还隐约有些期待炼制出情蛊了。 她不是第一次炼制情蛊,但以往她所炼制的情蛊,不等到她拿来试用,便被她父亲给烧了。 白绮太多年没炼过情蛊,努力在脑海中回想着情蛊要用到的材料。 “那个,我还需要一样东西……”她缓缓抬起头,不住打量着他:“你割一块肉给我,我要喂蛊虫。” 裴名从储物戒中取出慈悲,嗓音没什么起伏:“割哪?” 白绮将视线落在他腹部以下,在感受到一阵冷冽刺骨的寒意后,她连忙收回了视线,轻咳两声:“心口前的肉。” 其实割哪里的肉都行,只要是他的血肉便可以,但她觉得剜心口上的血肉,会比旁处来的更疼些。 她话音刚刚落下,裴名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白绮解开衣襟,手起剑落,在心口前剜下一块巴掌大的血肉。 若不是鲜血直流,他微微蹙了蹙眉,白绮甚至以为他割的是别人身上的血肉。 虽是活死人,该有痛觉却不比常人少半分,看着那黏稠的血液浸透了薄柿色的衣衫,沿着慈悲的剑尖缓缓向下滴落,白绮忍不住别过脸去。 她平日里手指被刀子划个口,还觉得疼痛难耐,更难以想象剜掉这么大一块心口肉是什么感觉。 当初她父亲剜下的血肉,乃是肋骨上的一小块肉,即便多年过去,那处依旧落下一个坑坑洼洼凹下去的疤痕,丑陋至极。 她父亲炼制情蛊,尚且情有可原,他是为了让她母亲爱上他,所以甘愿割肉炼蛊。 可裴名要情蛊,却是为了让自己重新拥有爱的能力,为了让自己能爱上一个女子。 她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会愿意因为这种理由,而忍受割肉带来的痛苦。 白绮不敢看他血淋淋的伤口,她光想想便觉得疼。 她记得他有愈合伤口的能力,特意道:“此处伤口,即便疼痛难忍,也不可用神力愈合。不然,炼出的情蛊可能会失去效果。” 裴名淡淡应了一声:“嗯。” 白绮不想用手去接他割下来的肉,便将刚刚他给的帕子递了回去,示意他将血肉放在帕子上。 他收回满是鲜血的手,轻瞥了她一眼:“弄脏了。” 白绮以为他是嫌弃帕子上的血,怕帕子会弄脏他的血肉,撇了撇嘴:“反正,最后都要提炼出血混在一起炼蛊……” 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我的血,会弄脏帕子。” 说罢,裴名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块崭新的布料,将心口上剜下来的血肉,放在布料上兜住,递给了她。 白绮接过布料,神色略显恍惚。 直到他走远了,她才倏忽回过神来。 裴名刚刚说什么? 他的血……会弄脏帕子? “你整日缠着无臧道君,莫不是又移情别恋了?” 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嗓音,隐约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讥诮。 白绮回过神来,甚至不用转身,便知道不远处的那人是谁。 她将布料里兜着的血肉和裴名给的帕子,装进了储物戒中,原本想挨在一起放,想起他刚刚那句话,迟疑一瞬,还是单独将帕子存放了起来。 许是见她不语,走近了的黎画,又继续说道:“你们俩在一起也好,免得祸害阿鼎。对了,我连你们以后小孩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裴绮。” 黎画那句祸害阿鼎,本是在说裴名,顺带着试探一番白绮。 白绮身为前一任神仙府府主的女儿,与裴名越是反目成仇,阿鼎能活下来的几率便越大。 但这两日,他发现她跟裴名越走越近,有好几次他都看见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说话。 他有些搞不懂白绮在想什么,只能用激怒她的话,来试探她的想法。 然而白绮那日在清平山庄的医馆里,被裴名抹除了部分的记忆。 她完全不记得裴名想要祸害阿鼎,听见黎画这句话,便以为他是在暗讽她。 “我祸害阿鼎?”白绮转过身,眉目间带着些微微愤恨:“阿鼎体力不支昏迷时,是我在马车里擦汗喂水,我见她迟迟不醒,还将百年难遇一颗的生蛊喂给阿鼎吃。” “你身为阿鼎的师父,你都为阿鼎做什么了?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光长着一张嘴会叭叭。” “还有,别把我跟裴名扯在一起,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现在不会有,以后更不会!” 听见她这么说,就知道她喜欢的人还是阿鼎,黎画放下心来:“便算我口无遮拦,是我说错了,莫要恼了。” 白绮愣了一下。 他这是在跟她道歉吗? 她抬起下颌,瞥了他一眼:“早知你如此嘴欠,我便不该许愿让你腹中婴灵消失,该叫你变成哑巴聋子才是。” 黎画怔住:“是你许的愿?” “废话,不然你以为是谁?”白绮翻了个白眼,语气有些冲:“你不是一直记恨,我当初拿走你十块高阶灵石的事。便当是还你人情了。” 她冷着脸道:“往后我们两人互不相欠,别再摆出一副我欠你多少灵石的模样。” -- 第177页 说罢,白绮转头便离开了。 距离她交蛊的时间还有两天,好久不炼情蛊,她需要再仔细研究一下。 黎画站在树影中,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不禁低下头,微微失笑。 原来是白绮,他还以为是哪个暗恋他的姑娘。 一阵风吹过,树影梭梭,挂在腰间的玉简随风轻晃。黎画回过神来,拿起玉简,隐约听见了玉简中传来的哭腔:“师父,裴小姐是不是受伤了?” 他愣了一下:“受伤?” 这里断崖峭壁,各个宗门的弟子们都在看着到处乱跑的羊群,而裴名刚刚从白绮身旁离开,怎么可能会受伤? “应该没有受伤。”黎画顿了顿,不禁询问道:“阿鼎,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寺庙里出了什么事?” 上次见她哭,还是在清平山庄的教堂里,那时裴名手脚都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她一边为裴名包扎伤口,一边默默掉着眼泪。 当时他还拿记音鹤,记录下了她压抑的哭声,想找机会放给裴名听,试图让裴名心软。 昨夜他去试探裴名时,本想拿出记音鹤。 但裴名说让他记住自己的身份,他犹豫了许久,觉得或许时机还不够成熟,最终还是收起了记音鹤。 见她一直哽咽,却迟迟不说话,黎画忍不住道:“阿鼎,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他一手攥着玉简,正准备往山下走,刚一转身,便看到了站在漫山遍野春花中的宋鼎鼎。 她背对着他,身影纤弱,仿佛一抹虚无缥缈的云烟,触之即烟消云散。 黎画微微失神。 那年他离开家时,黎枝才七岁。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黎枝心心念念盼着,他可以陪她去后山看春花。 可当她知道他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各大门派比剑时,她只是默默给他收拾好了换洗的衣裳,和她刚刚为他纳好的鞋。 黎枝到死的那一日,也没能看到后山上漫山遍野的春花。若是她还活着,或许现在已经和阿鼎一般高了。 “师父,我在山上。” 玉简和远处断崖边,同时传来她带着鼻音的哭腔,似乎跟记忆中黎枝哭鼻子的声音重合。 黎画恍惚一瞬,下意识唤道:“枝枝……” 话音顿住,他突然回过神来,有很多想要对黎枝说,却未曾说出口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 黎枝已经死了,七年前便死了。 他抿着唇,嘴角微微压下。 他沉默着,再多看了一眼宋鼎鼎的背影,而后迈开步伐,朝着她的方向疾步走去:“我知道,我在你身后。” 宋鼎鼎闻言,转过身,一回头便看到了朝她走来的黎画。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尽可能表情自然道:“师父,你看到裴小姐了……” 她一抬头,便看到了黎画微微泛红的眼眶,还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宋鼎鼎迟疑着:“你哭了?” 许是觉得自己问的有些直接,她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师父你没事吧?” “没事。”黎画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便是想起我妹妹了,她原来总念着想去后山看花。” 宋鼎鼎知道黎画的妹妹,文中提及过一次。似乎在年幼时,遭歹人杀害后,被肢解后埋在了院子里。 即便是一笔带过的剧情,也让人遍体生寒。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想了想,问道:“那你陪她去看了吗?” 黎画低着头:“没有。” 明明是简单的两个字,却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才轻颤着嗓音从齿间挤了出来。 他难掩悲恸的声音,在断崖边轻轻回荡着。 听着那一遍遍回放在耳边的‘没有’,看着漫山遍野的春花,宋鼎鼎感觉头脑昏沉,有一种灼伤的针刺感,隐约从眉心向里渗透。 像是有什么破碎的记忆,在识海中重新组建着,这突如其来的刺痛感,令她甩了甩脑袋。 第69章 六十九个鼎 ◎记忆(二更合一)◎ 许是没有站稳, 她身子跟着晃了两下,手臂一沉,却是黎画扶住了她。 昏沉的头脑, 在一瞬间恢复清明,刚刚涌入脑海破碎的记忆, 像是被粘在了巨大的蜘蛛网上, 再难融合到一起。 宋鼎鼎站住脚,微微有些恍惚。 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明明她的记忆力也不差, 怎么会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 就像是说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之后,突然就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想要说什么了似的。 黎画搀着她的手臂:“不用担心裴姑娘, 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她摇了摇头。 这也不是第一次她这样心脏抽痛了, 裴名肯定是受伤了, 要不然她不会一边心脏疼,还一边掉泪。 或许, 裴名这次伤的还不轻。 以往她只要没亲眼看到裴名受伤, 或者不知情裴名受伤了, 便不会有反应。 就像是那日在教堂里, 裴名被钉在十字架上已久, 就在她头顶上方的花窗上。 但当时因为她不知道他的存在,更不知道他受了伤, 所以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 直到血液顺着十字架滴落下来, 庄主提醒她抬头往上看, 她看到受伤的裴名后, 才感觉到灼痛感从心脏向外蔓延。 -- 第178页 黎画见她坚持, 便扶着她坐在了草地上:“那你在这里坐一会,我用玉简问问裴姑娘。” 听闻这话,宋鼎鼎犹豫了一下。 其实她刚刚在给黎画传玉简之前,便已经给裴名传过了玉简,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但他那边没有任何回音。 她总觉得他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才会没办法回应她。 虽然是这样说,但这座山头广袤宽阔,想要找人并不容易,更何况裴名也不一定在山上。 现在除了传玉简,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宋鼎鼎点头道:“行。” 她坐在漫山的野花之间,一双手臂环绕在膝头,葱白的指尖相扣在一起,拇指不安的搓着食指指侧的疤痕。 看着断崖外云烟雾饶的模样,她想起方才自己走到这里时,心底莫名生出了一丝熟悉感。 但记忆中,她从未来过这里,这一路上在秘境里更没有见过类似的地方。 为什么会感觉熟悉? “裴姑娘,你能听见吗?” 黎画清冷的嗓音令她回过神来,宋鼎鼎转过头看着他,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玉简上,微微抿住唇。 “裴姑娘?” 见玉简那边没有动静,他看了一眼宋鼎鼎,她脸上的泪痕还未干,轻颤的睫毛沾着泪水,衬的她纤瘦的身影越发楚楚可怜。 在想到‘楚楚可怜’这个词后,黎画忍不住一怔。 也不知从何时起,黑黝黝的阿鼎像是精心雕琢的璞玉一般,变得肤若凝脂,唇红齿白,臃肿的身材也渐渐出落的清瘦。 如今的阿鼎,倒是生的越发女相,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个纤弱女子。 悬崖处风寒,黎画见她身子轻颤,从储物戒中取出赤红披风,抬手披在了她身后。 宋鼎鼎感觉身上一沉,下意识垂眸看向披风。 这披风颜色鲜亮,是嚣张的焰红色,她从未见黎画穿过这样的颜色。 他常穿白衣,就跟修仙界其他剑修一样,只是他的衣裳没有任何纹理图案,简单到像是素缟丧服。 虽然看惯了他穿白衣,但她却觉得这红色跟黎画更为相称。 黎画倒是没注意她在想什么,他久久等不到回复,正准备换一个玉简,问问白绮这是怎么回事。 沉寂已久的那边,却在此时传来了裴名低哑的嗓音:“怎么了?” 山崖边冷风呼啸灌过,宋鼎鼎却将他的声音听清楚,她从黎画手中接过玉简:“裴小姐,你在哪里?” 其实她很多话想问,问他是不是受伤了,问他刚刚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接她的玉简。 但到了嘴边,脑子便空白了起来,迟疑了许久,才问出了一句‘你在哪里’。 听见她的嗓音,那边沉默许久,片刻后,缓缓答道:“伤口有些疼,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方才,我在沐浴。” 裴名的嗓音跟以往没什么区别,只是听起来微微有些沙哑。 宋鼎鼎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沉思片刻:“裴小姐,你伤在手上,自己上药有所不便,我回去帮你上药?” 黎画怕裴名为难,连忙开口替他解围道:“阿鼎,你有这份心就行了,我觉得还是让白绮给他上药比较好,毕竟男女有别……”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玉简那边淡淡的嗓音打断:“好,我等你。” 说罢,玉简便被切断,那边再没有了声音。 黎画愣了一下,忍不住在心底骂他有病。 裴名不是已经将手脚上的伤口都愈合了,待会阿鼎过去给他上药,那岂不是就要露馅了? 等等,露馅就露馅……跟他有什么关系? 黎画不禁叹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签订的契约,他必须要事事听命于裴名,久而久之,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习惯,遇到什么事,都会下意识先替裴名考虑。 “你身体不适,这山路陡峭,我送你去。” 黎画蹲下身子,示意她趴在他后背上。 宋鼎鼎上山时,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心脏阵阵袭来绞痛,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缓过来。 她知道黎画如今恢复了些灵力,便没有逞强,道了一声谢,用手臂撑着草地,借力上了他的后背。 这是黎画除了黎枝以外,背过的第一个人。 他以为宋鼎鼎再怎么清瘦,到底是个男人,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定然也是不轻才对。 谁料背到身后,却感觉像是背了一只猫似的,根本感觉不到她的体重。 “阿鼎,其实你原来微胖的时候,也挺好看的。”黎画走出两步,忍不住道:“往后要好好吃饭。” 宋鼎鼎有些疲倦,脸颊贴在他肩后,半阖着眼,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她身后的赤焰披风,随着呼啸的风声鼓动,听的久了,便像是催眠曲一般。 原来黎画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山下,听见背后隐约传来平缓的呼吸声,他放轻了脚步,也放慢了下山的速度。 黎枝小时候,他常常要背着她上山砍柴,到了下山时,她便也会像宋鼎鼎这般,俯在他背后睡得香甜。 不知为何,有时候跟宋鼎鼎相处时,黎画总是会下意识的想起黎枝。 她的眼睛跟黎枝很像,干净清澈,不染一丝纤尘。 -- 第179页 刚刚她站在漫山的野花中,她披上黎枝送给他的红披风,她俯在他身后熟睡,这些不经意的瞬间,都像极了幼时的黎枝。 尽管他知道这种想法很不好,既不尊重活着的阿鼎,也不尊重死去的黎枝。 但他偶尔还是会看着阿鼎失神。 黎画背着她,没有用灵力,没有用轻功,便是一阶一阶的背着她下了山。 等到宋鼎鼎迷迷糊糊的醒来时,他刚好走到寺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已经到山下了,我可以自己下来走路,这一路劳烦师父。” 她客套的语气,倒让黎画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将她放在了寺庙外:“正好我也想去看看裴姑娘……” 他搞不懂裴名想干什么,毕竟伤口已经愈合了,阿鼎一过去给他上药,那必定会露馅。 既然明知如此,为何不找个理由将阿鼎糊弄过去,反而还叫她过去上药呢? 黎画越想越觉得可疑,放心不下宋鼎鼎一个人去,便找借口对她道:“我跟你一起去。” 宋鼎鼎也没多想,毕竟在她眼中,黎画本就是痴情美强惨男二的人设,去看望女主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两人一同走到寺院里,黎画熟门熟路的找到了裴名的房间,正准备推门进去,隔壁房间便‘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宋鼎鼎推门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朝着隔壁看去,只见一身红衣的顾朝雨,冲出门外便扶着腰呕吐起来。 她没有犹豫,走上前去,一手掏出绢帕递给顾朝雨,一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顾小姐,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屋里……” 说到一半,宋鼎鼎突然意识到,一直陪在顾朝雨身边照料的吕察,昨晚上被陆轻尘给害死了。 她连忙顿住嗓音,等顾朝雨吐得差不多了,她才继续问道:“顾小姐,吕察怎么样了?” 顾朝雨接过她的手帕,擦拭着唇间的秽物,神色略显憔悴:“我许过愿后,他便醒来了。” 宋鼎鼎疑惑道:“那他人呢?” 平日吕察对什么都不上心,偏偏喜欢跟在顾朝雨身旁,这段时间,吕察几乎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照料。 既然已经醒了,却没跟在顾朝雨身边,难不成是因为陆轻尘暗害他的事,便不敢再靠近顾朝雨了?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醒来后,说想要自己静一静,而后便独自离开了寺院。” 尽管顾朝雨脸上带着笑,似乎并不在意的模样,却难掩眸中的失落。 吕察毕竟是遭她连累,才会一脚踏进鬼门关,差点再也醒不过来。 如今不敢再靠近她,也是人之常情,她能理解。只是理解归理解,心里还是会禁不住难受。 “我没事,你们是来看裴名的吗?”顾朝雨扯了扯嘴角,生硬的转移着话题:“他回来时脸色不太好,怕不是生病了。” 宋鼎鼎想起自己上山时,突然绞痛难忍,泪流满面的模样,也顾不得关心顾朝雨了,抬手在裴名的房门上叩了两下:“裴小姐,我进来了。” 说罢,她便推门进了房间。 裴名一早就听见了他们说话的声音,毕竟就在他门外,想听不见都难。 他回来时,清理了身上的血迹,倒是没想到顾朝雨一边呕吐,一边还能观察的这么仔细。 “裴小姐,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宋鼎鼎本来不想问得这么直白,毕竟他要是反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她总不能说他一受伤,她就会心疼。 这样听起来略显油腻,就像是哄骗小姑娘的情话。 但她能察觉到,只要她不问,他便什么都不会说,思来想去,倒不如直接一些。 裴名早就想好了说辞,他倚在榻间,在两人的注视下,面不改色道:“我癸水来了。” 黎画:“……” 宋鼎鼎:“……” 所以她心脏绞痛难忍,是因为裴名来了癸水? 她唇瓣微微翕动,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颊‘腾’的一下红透了。 “那个,裴小姐……你月事带够用吗?” 她原本不想问,但上次她来癸水时,裴名从储物戒里掏出了一沓子月事带,全都送给了她。 若是她不问,裴名也不好意思说,那他岂不是没用月事带可以用了。 裴名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神色怔愣一瞬,继而摇头:“够用了。” 宋鼎鼎生怕他不好意思开口,连忙道:“你给我了不少,我用也用不完,还给你一些。” 说罢,她便打开储物戒,从里头翻出了二三十条月事带,分出了一半,递到了他面前。 “你留着罢。”裴名没有接过月事带,他嗓音淡淡道:“万一痔疮又犯了。” 一听他提起这事,宋鼎鼎就想起了自己嗅宋芝芝月事带的事情,不禁头皮发麻,尴尬到恨不得一头栽进地底下。 她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缓缓收起月事带,神色略显不自然道:“我给你上药吧。” 这话题转移的极为生硬,裴名却没再多说什么,顺着她的话道:“好。” 屋子里的窗户紧闭着,连一缕阳光也照不进来,黎画见宋鼎鼎搬了圆凳子,放在榻边,不由得揪起心来。 他实在搞不懂裴名想干什么。 宋鼎鼎刚一坐下,感觉到屋子里沉闷的空气,对着黎画道:“师父,可以帮我开一下窗户吗?” -- 第180页 黎画闻言,走到窗户旁,将方方正正的窗户支了起来。 清风徐徐吹进窗内,细碎的阳光照在地面上,一切都看起来刚刚好。 黎画看着那抹阳光,微微失神。 他并不想打破这种平衡的关系,因为他受制于契约,又不希望伤害到宋鼎鼎。 而制衡这段关系的关键,便在于裴名。 或许他在山上,听到裴名同意让她上药时,下意识帮裴名说话,并不是为了裴名,而是为了他自己。 若是裴名暴露了身份,那他这个帮凶也就会浮于水面,即便他是无奈为之,阿鼎也一定不会原谅他。 可不管怎么样,骗局终究是骗局,纸也终究包不住火。 黎画沉默着,深吸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直直望着裴名,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宋鼎鼎揭开了裴名手掌上层层包裹的纱布,他不知在掌心上缠绕了多少层,起初洁白的纱布褪去,便露出了被鲜血染红的纱布。 他们离开清平山庄,也有两日多了,按理来说,他的伤口应该凝血结痂了才对。 但她揭开纱布,看到的掌心却是血淋淋的,那被钉子穿透的窟窿里,露出鲜嫩的血肉。 黏稠的血液渗透进皮肤纹理中,像是绽放的红色曼珠沙华,妖冶艳丽。 她忍不住蹙起眉:“你的手……” 黎画听见她迟疑的嗓音,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里,下意识朝着他的手掌看去。 在看到那掌心指甲盖大的血窟窿时,他微微怔愣住。 这是怎么回事? 裴名不是已经将伤口愈合了? 难不成,这也是障目术? 黎画凑近了床榻,当他嗅到血液的铁腥味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并不是障目之术。 障目术只能障目,血液的味道却是做不了假。 若是如此,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性——裴名在他们来之前,用利器再一次戳穿了手掌。 黎画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要是他不想让宋鼎鼎上药,直接拒绝便是了,何苦要自残? 难道就是因为想见她吗? 毕竟宋鼎鼎还在这里,黎画就算满心疑惑,也不敢在这时候问出来。 裴名唇色苍白,嗓音没什么起伏:“方才沐浴时沾了水,觉得疼,便挠了挠。” 他说的理直气壮,倒让宋鼎鼎有些无话可说。 她从储物戒中取出裴名昨日给她的瓷瓶,并着她原先种的草药,掺杂在一起,覆在了他血淋淋的伤口上。 她一边敷药,感受到指尖冰冷的触感,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两个破碎的画面,野花,断崖,月光……这些陌生的记忆,都是些什么? 宋鼎鼎上药的动作一顿,也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腰后的伤口。 原来疼到走路都直不起腰,可今日一整日竟然都没有疼痛过,以至于到现在,她才恍惚想起自己腰后有剑伤的事。 她将一只手臂绕到身后,隔着薄薄一层绫衣,轻抚过腰后的剑伤。 平滑得不可思议,甚至连疤痕的坑洼都没有,就像是从未受过伤之前的样子。 宋鼎鼎隐约记得,昨夜无臧道君好像来过她的房间,但再仔细想,便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难道,她腰后的伤口,是无臧道君帮忙愈合的? 宋鼎鼎迟疑着,抬起头看向黎画:“师父,我想见见无臧道君,你能叫他出来吗?” 黎画被口水呛得直咳嗽,他也不知道,她上着上着药,怎么就突然想起了无臧道君。 裴名手上的伤口若是真的,那即便他化出分.身来,分.身的手掌上,也会落有一模一样的伤口。 宋鼎鼎观察力极强,若是让她看到了伤口,依着她聪慧的性子,定是能一眼看穿两者之间的关系。 霎时间,后背渗出一身的冷汗,黎画喉结上下滚动,紧张到说话都磕磕巴巴:“现,现在吗?” 宋鼎鼎点头:“对,就现在。” 第70章 七十个鼎 ◎喜欢(二更合一)◎ 黎画不希望裴名暴露身份。 宋鼎鼎本就知道他跟无臧道君有关系, 届时她要是再知道了裴名就是无臧道君,定然会觉得他在帮裴名隐藏身份,都是一伙的骗子。 即便纸包不住火, 可最起码,此时此刻他不想看到这种局面。 他轻吐出一口气, 正要拒绝, 却听见榻边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阿鼎,你为何要现在见他?” 这道声线略显漫不经心, 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但黎画却从中听出了不易察觉的试探。 为什么要试探宋鼎鼎? 黎画皱起眉, 总觉得裴名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我后腰上的剑伤,似乎在一夜之间愈合了。我隐约记得昨夜见过无臧道君,我觉得可能是他帮了我。” 宋鼎鼎话音刚落, 便听裴名问道:“所以, 你见他是想询问昨夜都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她摇头, 视线缓缓落在他沾染着鲜血的双手上:“我想请他帮忙,愈合你手上的伤口。” 天气炎热, 本来伤口就不易愈合, 他伤得严重还又沾了水, 即便她小心处理过伤口, 也难免会化脓感染。 就算裴名命硬, 可以咬牙撑过去,那他也得吃不少苦头。 如果无臧道君可以帮他愈合手上的伤口, 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 第181页 宋鼎鼎声音不大, 许是刚刚哭过的原因, 说话时还微微带着些鼻音。 裴名恍惚一瞬, 垂着眸:“黎画, 既是阿鼎想见,你便叫他出来罢。” 黎画怔住了。 倒不是因为裴名让他叫出无臧道君这件事,而是因为,裴名忘记喊他‘黎哥哥’了。 即使他每次听到这样的称呼,都会忍不住心中作呕,但裴名在人前,永远都是这般唤他。 无臧道君便是无臧道君,心思缜密,深谋远虑,小到连月事带这种东西,都能顾虑到,并随身携带在储物戒里。 所以他能在天门宗以女装潜伏三年,不光没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还引得玉微道君和马澐都动了情。 这样思虑周全的人,竟会在恍惚间忘记伪装,直接唤出了他的名字。 眼看着裴名越陷越深,却毫不自知,黎画也不知该替宋鼎鼎高兴,还是该替她担忧。 他叹了口气,看着宋鼎鼎道:“好,我试试叫无臧道君过来。” 说罢,黎画推开房门,走到了院子里。 毕竟无臧道君本人就在屋内,他也不知道裴名想怎么出场,索性演戏演全套,便搞得神秘一些。 他正想着要不要抬手,做个呼风唤雨的手势,然而手臂还没抬起来,时间便被定格在了这一刻。 裴名缓缓起身,坐在榻边,赤着的脚放在了榻下放鞋的木柜上。 他看着圆凳上的宋鼎鼎,她被定住的时候,刚好是抬眸看他的那一瞬间。 阳光斜斜从窗户中照进来,一道金灿灿的光束,洒在她脸上,额间柔软的碎发垂下,浅褐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熠熠的碎光。 白皙修长的手掌,轻轻放在她头顶,细软的长发乌黑顺滑,洋溢着温暖的光泽。 他被剥夺了爱的能力,不懂什么叫喜欢,什么叫心动,但很快,他就会明白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裴名以神识化出了分.身,在这不断消耗和遏制灵力的秘境之中,他已经耗费了太多灵力。 一个月便要换一次血,而他进到秘境中,已有二十多天。 若继续消耗下去,即使凑齐七颗吞龙珠,见到了裴渊,他也根本不是裴渊的对手。 裴名知道,他不该将灵力浪费在这种地方。 但,他就是想任性一次。 他垂着眸,指尖抚过手掌上的血窟窿,麻木的疼痛即刻消失,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好。 裴名走出房间,站在黎画身旁,两指叠放,轻打出一个响指。 静止的世界,重新恢复了喧哗之音。 夏日晌午后的盛阳炽热,树上传来蝉鸣阵阵,黎画怔愣了一瞬,悬在空中的双臂缓缓放下。 他看着不知何时立在身侧的裴名,撇了撇嘴:“动作还挺快,害我白担心了……” 裴名斜睨着黎画,黎画声音渐小,闭上嘴,视线落在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臂上。 他没有多作停留,直接走进了屋子里。 宋鼎鼎听见门外的声响,下意识转过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他逆光而来,一袭银发,犹如覆雪白,淡淡的蜜合色在细碎的阳光下,显得温暖耀眼。 “你找我?” 清泠悦耳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宋鼎鼎愣了一下,看着他的眸光微微有些恍惚:“嗯……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说着,她伸手叩住那只刚刚包扎好的手掌:“能不能,请你将裴小姐手脚上的伤口愈合?” 裴名站在门口,斜倚着门框:“裴小姐是你什么人,我为何要帮他?” 她被问得一怔。 裴小姐是她什么人? 同门师妹,普通朋友,还是……喜欢的人? 宋鼎鼎迟疑着,轻轻道:“我喜欢他。” 她的声音实在不大,像是蚊子叫似的,但裴名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扬起唇,微微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夹杂着些许愉色。 裴名抬起头,压下唇角的笑:“那我呢?” 她似乎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他看着她:“你喜欢我吗?” 宋鼎鼎:“……” 也不怎地,她觉得他现在看她的眼神,像极了叼着飞盘回来,期盼着主人摸头夸奖的萨摩耶。 她想起在海岛上时,少年的无臧道君曾小心翼翼地问她:“我们现在是朋友吗?” 现在的他,少了些天真稚嫩,多了些淡漠清泠,唯一不变的却是他的孤独。 独来独往,没有朋友,更没有人爱他。 宋鼎鼎抬起眼眸,看着他:“喜欢。” 这次,轮到他沉默了。 他看起来微微有些愕然,是措手不及的慌乱,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却忘记了掩饰自己的情绪。 她轻声问道:“可以帮我吗?” 裴名低着头,轻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他走上前,抬手覆在她眼前:“数三个数,再睁开眼。” 宋鼎鼎知道他一向神秘,生怕他改变主意,不敢多问,连忙点头。 他没有拿走覆在眼前冰凉的手掌,她迟疑了一下:“三。” 许是怕他三个数不够用,她停顿了足足有两秒钟,才继续数下去:“二……” 随着话音落下,唇上微微一沉,清泠的雪松木气息萦绕在她周围。 -- 第182页 在黑暗中,其他感官便显得尤为敏锐。 她在耳边,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错乱、毫无节奏,像是刚刚跑完步停下来,擂鼓般响个不停。 她下意识闭上眼,可来不及沉沦其中,雪松木的气息便已然消失。 唇瓣相触,短暂又温柔。 犹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一。” 裴名替她数完了最后一个数,伴随着他声音的消失,她缓缓睁开眼,却再也寻不到他的身影。 宋鼎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神色微微恍惚——无臧道君走了。 他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她想找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拜托黎画帮忙。 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可还没来及问出口,他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宋鼎鼎低着头,不知想起了什么,脸颊一红,连忙转过头,看向榻上的裴名。 他方才还坐在榻边,或许是无臧道君施了什么法术,他此时已是睡熟了。 宋鼎鼎松了口气。 幸好,他刚刚睡着了。 若不然,让他看到了无臧道君亲她,她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不是断袖这件事了。 她将圆凳搬了回去,小心查看了他手脚上的伤口。 见伤口都愈合了,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没有血色,她拿出灵气丸放在他齿间,放下了床头上的帷帐,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间。 黎画正在门外等着她,看她出来,他走上前问道:“怎么样,裴姑娘手上的伤口愈合了吗?” 本就是为了做戏,才问出来的这一句,自然也并不在意答案是什么。 宋鼎鼎简单回答了两句,犹豫片刻,忍不住道:“无臧道君很忙吗?” 黎画被问的一愣:“什么?” 她解释道:“他走得匆忙,我还想问他些事情。” 黎画挑起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达。” 宋鼎鼎道:“也没什么,就是我昨晚好像见过无臧道君,但不知为何,却是记不清楚了。” 他薄唇微微翕动:“昨晚?” 她点点头:“我醒来后,还以为是做梦,但是我腰后的伤口愈合了,想必应该不是梦。” 黎画陷入了沉思。 如果昨晚上,裴名换衣服是为了去见宋鼎鼎,那他帮她愈合伤口,明明是件好事。 他为什么要抹除她的记忆? 不知怎地,黎画突然想起了白绮。 这两日裴名跟白绮走的很近,而且看白绮对裴名的态度,似是恼怒,还有些憎恨,这是以往不曾有过的。 难不成,裴名跟白绮之间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黎画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左右裴名现在做的所有事,都绕不开宋鼎鼎,他们私下里的交易,怕是跟宋鼎鼎有关系。 他拍了拍宋鼎鼎的肩膀:“阿鼎,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她以为他是要上山去牧羊,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师父你去吧,我想去陪陪顾小姐。” 黎画应了一声,匆匆忙忙朝着白绮的住处走去。 宋鼎鼎走到裴名房间的隔壁,顾朝雨已经回屋了,她敲了敲门:“顾小姐?” 话音未落,房门便从屋里向外推开,传来‘吱呀’一声:“顾姐姐刚睡着。” 说话的人是吕察,他看见她,便微微弓着身子,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鼎鼎蹙起眉:“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吕察关上门,示意她往外走走:“那老和尚,为难别人便也罢了,竟还指名道姓让顾姐姐去刷恭桶。” 她愣了一下:“刷……恭桶?” “对,刚刚我从寺庙外回来,看见了他,他将我数落了一顿,又说顾姐姐好吃懒做,什么都不干,跟个废物一样。” 说着,吕察却是红了眼眶,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宋鼎鼎转过身,便要往外走:“你别哭了,我去找住持。” 吕察一把拉住她:“不行,阿鼎你不能去。玉微道君不是说了,不能跟住持顶嘴,要不然吃苦头的还是咱们。” 宋鼎鼎脚步一顿,迟疑着,缓缓转过头去。 她没有听错的话,吕察是在唤她‘阿鼎’吗? 从她跟吕察初次见面,到后来吕察一路跟在队伍中,他从来没有叫过她阿鼎,都是唤她女君。 她并没有刻意纠正过他,反正不管是叫她名字,又或者是女君,都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 但问题是,吕察为何现在突然改口了? 吕察并没有注意到她审视的目光,他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着:“我会帮顾姐姐去刷恭桶,只是觉得心中不平,才会忍不住说上两句。” “这住持总是为难人,寺庙里又养猪又养羊,这便也罢了,他嘴上还不饶人。方才他走时,还念叨着顾姐姐不自爱,要不然也不会怀上身孕……” 宋鼎鼎眉头紧皱:“你确定,这是住持说出来的话?” “对,便是那老秃驴说出来的话。我都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毒舌的和尚。我听说他还咒陆轻尘断子绝孙,说席梦思会有血光之灾……” 话还未说完,席梦思便挎着嘉多宝的手臂,从外边有说有笑的走进了院子。 吕察见席梦思走过来,压低了声音:“那住持还说,让顾姐姐刷恭桶,便是因为她肮脏到只配去刷恭桶。” -- 第184页 宋芝芝早先便说过自己天天做噩梦的事情, 当时宋鼎鼎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普通的噩梦。 此时才知道, 原来这噩梦跟大长老有关。 在动物王国时, 宋鼎鼎在翻阅了原主的日记本,知道大长老是被原主用混沌锁害死后, 一连两夜都梦见自己被大长老追杀。 那种逼真的窒息感, 让她现在都记忆犹新。 不过, 在离开动物王国后,到了清平山庄,她却是再没有梦见过大长老。 如今宋芝芝提起这事, 倒是不禁令她沉思起来。 她们两人都梦见过大长老,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我洗好了。” 宋芝芝冲洗干净黏糊糊的手掌, 随手甩了两下水,示意宋鼎鼎赶紧吃完手里的西瓜。 宋鼎鼎回过神来, 将西瓜放回了桌子上:“不吃了, 走吧。” 说罢, 她便疾步朝着寺庙内走去。 宋芝芝看了一眼西瓜, 抿了抿唇, 一路小跑跟上了她。 …… 白绮的房间在院落的犄角旮旯里,阳光照不到此处, 一到傍晚时, 便显得阴森森的。 黎画并不知道白绮住在哪里, 毕竟女弟子人数不少, 一人一间房, 他只能找个人询问白绮的住处。 然而女弟子们太过热情,他没问出白绮住在哪里,倒是被灌了一肚子的茶水。 以黎画的修养,自然不会让她们难堪,在喝完茶,道完谢后,他才婉言提出离开。 等他寻到白绮房门外,天色已然渐黑,白绮屋里又没有燃着蜡烛,从窗户往里看,渗着一种阴沉沉的寒意。 黎画知道她为何选择住在这里,白绮擅蛊,平日随身携带蛊虫,蛊虫便喜阴凉,气候太炎热的时候,她甚至还会在养蛊的屋子里铺满冰块。 他手指微微弯曲,轻叩在房门上:“白绮,在不在?” 一阵寂静过后,屋子里传来闷闷的嗓音:“不在。” 黎画:“……” 不在怎么还有人应声? “你出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屋里响起低低一声,算是对他的响应。 然而,在这声响应过后,足足过了半刻钟,也没有人过来开门。 若非白绮是女子,黎画便直接推门进去了,哪里还会这般好脾气的守在门外等着。 “白……” 黎画倚在门外,正要再唤她一声,房门却突然从里头打开。 白绮这房门,跟其他人也不同,许是因为房间建在犄角旮旯,别人的房门都是从里向外推,而她的房门却是从外往里拉。 她一拉门,倚在房门上的黎画,一时间没站稳,直接跟着门板一起被带进了屋子里。 白绮也没想到,他会倚着房门,她盯着蛊虫已有两三个时辰了,反射弧本就缓慢。 当他扑过来时,她没能及时躲避开,便直挺挺的傻站在原地,被他撞了个满怀。 黎画比白绮高一个头还多,他没撞疼,倒是白绮个子太矮,撞在他胸膛前,一行殷红的血液缓缓从鼻中流淌下来。 他缓过神来,站稳了脚,见她被自己撞得流出了鼻血,连忙取出手帕:“白绮,你没事吧?” 白绮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 她就不应该给黎画开门,每次跟黎画在一起,受伤的人永远是她。 她带着些愤怒,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素白的手帕,许是太过用力,指甲不小心刮到他的手掌,硬是给他抠下来了一层皮。 黎画吸了口凉气,看着手掌上的一道血痕,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他先让白绮受了伤,是他理亏在先。 白绮擦拭着鼻血:“你来干什么?” “我想问你点事,就是你跟无臧道君……”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白绮打断:“我说了多少遍,我跟裴名没关系,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她情绪激动,黎画只好噤声。 白绮擦干净鼻血,看见手指甲缝里卡着他的一丝血肉,连忙用擦鼻血的手帕,抠出了指甲缝里的血肉。 她表情似乎有些嫌恶,脸上写满了‘嫌弃’两个字,倒是让黎画觉得十分委屈。 又不是他让她抠掉他手上一层肉,再说了他一天沐浴两次,怎么搞得好像他有多脏似的。 白绮将用过的血手帕扔在了地上,推搡着他的后背:“没事就赶紧走,别耽误我事。” 黎画敏锐的捕捉到了‘别耽误我事’这几个字,他便知道,她跟裴名私底下定然有什么交易。 白绮从晌午之前,便离开了山上,紧接着便不见了踪影,而他刚刚敲门时,她正好在屋子里。 或许她一下午哪里都没去,一直都在屋子里待着,要是在屋子里,她便能帮到裴名…… 黎画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直直落在了摆满一屋的黑色蛊盅上。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白绮应该在炼蛊。 “我觉得你今日说的对。”黎画低着头,垂下的睫毛轻颤了两下:“我身为阿鼎的师父,却没有为阿鼎做过任何事……” “我觉得很愧疚。” 他的嗓音低哑,带着说不出的自责,眼尾泛着一抹浅红,唇线紧紧抿住,却止不住轻颤着。 白绮这人吃软不吃硬,她对别人的态度,取决于别人如何对待她。 若别人是石头,那她就是金刚石,若别人是鸡蛋,那她也会变成鸡蛋。 -- 第185页 总之,你态度硬她就更硬,你态度软她便也软。 白绮看着他快要掉眼泪的模样,神色稍稍舒缓:“你干嘛突然这样,我又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如今阿鼎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我也帮不到她什么了。但我心里很不好受,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帮帮你?” 黎画抬起眸,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白绮:“……” “你在炼蛊吗?”见她不语,他便当做她是默认了他的话,自顾自走进房间:“我恢复了些灵力,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你尽管吩咐。” 说着,黎画走到了几只颜色不同的蛊盅前,缓缓停住了脚:“这是什么蛊,怎么是白的?” 屋子里摆了满地的蛊盅,几乎都是黑色,唯有两只圆凳上,摆着白色的蛊盅。 直觉告诉黎画,这些白色蛊盅跟地上的那些有所不同。 白绮回过神来,见他停在白色蛊盅前,神色微微一变,连忙走上前去:“我没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出去吧。” 她进了秘境后,便将蛊虫都存放在储物戒中,刚刚炼蛊时,她在储物戒里翻找炼蛊的材料,为了方便寻找,就把所有蛊盅都取了出来。 那些黑色蛊盅里,装的都是些普通的蛊虫,而白色蛊盅里装着的,则是裴名要的情蛊,还有她经常要服用的生蛊。 情蛊还没炼制好,因为蛊虫不愿意吃死人的血肉,她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济于事。 而生蛊则是她之前给宋鼎鼎喂过的蛊虫,这种蛊虫很难炼制,需要的原材料也十分珍稀。 她生来体弱多病,好几次都差点一脚踏进鬼门关,她父亲为了让她活下来,便炼制出了生蛊。 生蛊能在人将死之时,在紧要关头续命,虽然这种续命只是短暂的。 而对于她来说,生蛊则像是一种保健品,身体孱弱时服用生蛊,便可以恢复精气神。 因为情蛊和生蛊都是白色的蛊虫,长得十分相似,她专门分开存放,就怕弄混了蛊虫。 白绮并不觉得黎画能帮上什么忙,毕竟他对炼蛊一窍不通,屋子里也没有空闲之处,能再多盛下一个人。 她推着他,耐着最后的性子:“快走吧!” 黎画专门跑来了一趟,怎么甘心就这样离开,他垂下的眼眸望着两个圆凳子上的白色蛊盅,抿了抿嘴,脚下一个趔唨,身体便向前栽去。 白绮下意识伸手想要拽住他,然而黎画是故意摔倒,又怎么能被她拉住。 他重重摔在了地上,双手在不经意间推翻了两只圆凳,几只白色蛊盅从凳子上咕噜噜滚了下去。 这蛊盅像极了摇骰子的筛盅,一摔下去,蛊虫受到惊吓,便从盅里迅速爬了出去,逃荒一般四处窜逃着。 白绮瞳孔扩放,忍不住尖声喊叫道:“混蛋,快抓住它们!” 被称作‘混蛋’的黎画,一点也不生气,那蛊虫跟红豆差不多大小,通体莹白透亮,在地上跳来跳去,根本分辨不出这些蛊虫,都是从哪个蛊盅里逃出来的。 他相信,白绮这个糊涂蛋应该也分辨不出,所以她才会这么大的反应。 蛊虫跑得快,但抵不住黎画速度更快,他一一抓住蛊虫,递还给白绮:“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想帮你……” 他装的无助可怜,然而白绮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几只蛊盅里分别装着情蛊和生蛊,共有八只。 虽然情蛊和生蛊颜色都莹白,从外表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但黎画只抓回来了七只蛊虫,她很确定少了一只蛊虫。 “还差一只,你快点给我找,若是找不到,我卸了你的脑袋!” 说这话时,白绮语调中带着一股狠劲,眉目间透着阴沉之色。 裴名要她三日内炼制好情蛊,已经算是过了一日半,就快要两日了,到时候她要是交不出情蛊,还不知裴名要怎么折磨她。 “混蛋!快找啊!”她忍不住低吼道。 黎画知道,他要是真的找不到那最后一只蛊虫,她必定会将他大卸八块。 满地都摆着黑色蛊盅,屋子里又乌漆嘛黑,好在那蛊虫白的透光,倒也不算难找。 很快,黎画就在门口那张血手帕底下,翻找到了那只走失的蛊虫。 这只蛊虫跟他刚刚找到的那些,略有不同,虽然都是通体莹白,这只蛊虫尾端却透着一点红意,像是晕开的血液一般。 他将蛊虫并着帕子一同捡起,蛊虫刚递给白绮,他就被白绮直接轰出了门。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黎画站在门外,看着黑透了的天色,缓缓叹了一口气。 白绮时而精明,时而愚笨。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帮到阿鼎,只盼着阿鼎最后能平安无事。 黎画准备离开,一低头却看见一张素白的手帕。 那是他把白绮撞出鼻血后,递给她擦鼻血的手帕。刚刚他捡蛊虫的时候,一并将帕子捡起来了,但白绮猛地一推他,他没拿稳,帕子就飞了出去。 他弯腰拾起手帕,看着洁白的帕子,不由得怔了怔。 帕子上面的鼻血呢? 还有被她指甲盖刮掉的一层肉,白绮明明抹在了帕子上,怎么手帕上却什么都没有? 黎画正疑惑时,却听见屋子里传来震耳欲聋的笑声:“成了,情蛊炼成了!” -- 第186页 第72章 七十二个鼎 ◎报复(二更合一)◎ 夜半之时, 寺庙里只有阵阵蝉鸣。 夏日炎热,劳作了一天,疲惫到陷入沉睡的众人, 被玉微道君唤醒。 他嗓音带着些倦意,显得微微沙哑:“住持刚刚让僧人来传话, 叫我们去寺院后的瓜地里去刺猹。” “再过两个时辰, 便天明了,住持是故意的吧?深更半夜的, 刺什么猹?” “是啊,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在猪圈里, 跟那群臭烘烘的猪崽子们待了一下午,这还没刚躺下,便叫我们去刺猹?” “真是烦死人了, 一会不折腾人就浑身难受, 我放羊放的腰都快散架了!” …… 男弟子们抱怨纷纷, 但见女弟子们都穿着整齐走了出来,他们也不好意思回房睡觉, 只能一边抱怨, 一边朝着寺庙后的瓜田走去。 宋鼎鼎走在人群中, 相比起其他人, 看起来还算是精神奕奕。 只是, 她看起来有些沮丧。 黎画见她情绪不佳,不由得询问道:“阿鼎, 你怎么了?” 宋鼎鼎低着头:“我储物戒不知怎么丢了, 明明下午时还在手上。” 听闻这话, 黎画却是松了口气。 傍晚时, 他听见白绮在屋子里, 咋咋呼呼的喊着什么情蛊,他还以为她是被下蛊了。 “储物戒都认主,旁人捡到了也打不开你的储物戒。不用太着急,我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人捡到你的储物戒。” 黎画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若真是找不到,届时出了秘境,我再给你买一只新的储物戒。” 众所周知,穷是每个剑修必备的传统品质,如果一个剑修愿意为你花钱,那他一定很在乎你。 宋鼎鼎不禁想起下午时,宋芝芝在寺庙外跟她说过的话。 ——他连灵力都没用,便一步一步将你背下来的,尤其是那最后几十步石阶,他见你睡着了,越走越慢。 最近黎画对裴名有些冷淡,最起码没有原来那样关心了,难不成黎画真像是宋芝芝说的那样,移情别恋,被她给掰弯了? 宋鼎鼎觉得不太可能,但又怕这是真的,她思量过后,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师父,或许你有没有听说过,师尊是高危职业?” 黎画愣了一下:“高危职业?” 见他迷茫的样子,她又换了一种说法:“那师徒恋绝对没有好下场呢?” “……”黎画沉默片刻,神色古怪的重复道:“师徒恋?” 宋鼎鼎觉得他可能没听懂她的意思,但她也不敢在继续说下去,万一黎画对她没有别的意思,她说的太明显,岂不是搞得很尴尬? 她连忙打住,转移话题道:“麻烦师父帮我打听一下储物戒的事,我储物戒里,还有很重要的东西。” 黎画认为她转移话题的方式很生硬,但他还是点点头,顺着她道:“我现在就去打听。” 说罢,他便疾步离开了。 宋鼎鼎原本还觉得他没听明白,可看到他现在逃荒似的离开,她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黎画好像是在装傻。 难不成,黎画真被她掰弯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一行人陆陆续续到了瓜田,僧人只提供了十来把钢叉,剩下的人便只能用自己的剑来刺猹。 一时间,瓜田里骂声一片,特别是剑修们,更是怨愤不止。 玉微道君也没办法,僧人说住持要求他们全部到场,以至于连怀孕的顾朝雨都被请了出来。 毕竟是他们想要吞龙珠,有求于人便要有求人的态度,若是非要跟住持唱反调,后面还不知道要怎么变本加厉的折腾他们。 要让玉微道君说,现在经历的一切困境和麻烦,都是这些人自作自受。 明知自己进来秘境是做什么,许愿是却是没人想着吞龙珠的事,一个个只惦记着自己的私欲。 玉微道君面容淡漠:“瓜田里的猹,只要一人刺死一只,便可以回去休息了。” 这任务听着简单,每个人只要刺死一只猹便可以回去了。 但问题是,他们共有七十多人,这片瓜田里,怎么可能会有七十多只田猹? 所以越早找到猹的人,便可以越早回去休息,而剩下找不到猹的人,就只能在瓜田里硬生生熬到天亮。 听闻此言,原本怨声连天的众人,没时间再抱怨了,纷纷拿起手里的兵器,有一样算一样,在地里寻找着田猹。 宋鼎鼎不着急,反正她现在这个身体年轻又没有疾病,偶尔熬一宿也没关系。 她走到顾朝雨身边,正准备说些什么,便见陆轻尘走了过来:“朝儿,你身子不便行动,我帮你刺猹,你先坐下休息片刻。” 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温柔,仿佛他们依旧是旁人眼中羡慕的神仙眷侣,一切不愉快都未曾发生过。 顾朝雨神色冷漠:“不必,我自己可以。” 宋鼎鼎瞥了陆轻尘一眼,学着他刚才的语气:“顾小姐,我帮你刺猹,你去一旁歇歇。” 刚刚拒绝完陆轻尘的顾朝雨,却是没怎么犹豫的点了点头:“阿鼎,那便劳烦你了。” 这一句话,像是响亮的巴掌扇在了陆轻尘脸上,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着。 陆轻尘仍站在原地,宋鼎鼎却已经扶着顾朝雨离开了瓜田,带着她走到了瓜田外的一处树荫下。 -- 第187页 顾朝雨还没刚坐下,吕察便从远处小跑了过来,他慌慌张张,额间渗着细微的汗水:“阿鼎,嘉姑娘似乎不太舒服。” 嘉姑娘便是所谓的嘉多宝,当初跟宋鼎鼎一起在动物王国,前往玫瑰庄园解救公主的一个女剑修。 上次在清平山庄时,顾朝雨被人骗去竹林,嘉多宝就住在席梦思隔壁,知道她在找席梦思,便跟宋鼎鼎说明了席梦思的去向。 晌午时,宋鼎鼎去找裴名,还在院子里碰见过嘉多宝。 两人的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差,撑死了算是见面会打声招呼的同事关系。 宋鼎鼎觉得,如果嘉多宝出了什么问题,吕察应该去找玉微道君,而不应该是她。 但她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道:“嘉姑娘怎么了?” 吕察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也不太懂,她蹲在瓜田边,捂着肚子,脸色隐隐发白……” 他这样一说,顾朝雨便明白了过来,嘉多宝怕不是突然来了癸水。 虽然她跟嘉多宝不怎么熟,但大家都是女子,自然也更是懂得身为女子的痛。 一般女子都会随身在储物戒中带几条月事带,或许是嘉多宝出门匆忙,忘记带了。 顾朝雨这两日呕吐的厉害,再加上没有休息好,大半夜被叫了出来,走路都打颤。 她扶着树,想要站起来,却被吕察又按了回去:“阿鼎,顾姐姐身子不便,要不然你去看看嘉姑娘?” 顾朝雨一听这话,摇头道:“还是我去吧,嘉姑娘怕是身子不爽利,我去给她送点东西……” 话音未落,她喉间突然涌上一股酸液,连忙转过身去,‘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见吕察拍着她的后背顺气,宋鼎鼎道:“我去吧。” 顾朝雨知道自己这情况,走过去还不够拖累别人的,便将月事带从储物戒中取了出来。 她趁着夜色,将月事带掩在衣袖底下,塞给了宋鼎鼎:“这个给她,你跟她说是新的,还没用过。” 宋鼎鼎点了点头,看着吕察:“照顾好顾小姐。” 说罢,她便按照吕察所说的方向离开。 而在她走后,吕察便站起了身:“顾姐姐,我也去帮你刺猹,早些刺完猹,你便可以回去休息了。” 顾朝雨实在没力气多说话,唇色虚白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复。 得到回答后,吕察便走了。 他并没有去刺猹,而是绕远走近了瓜田旁的树林里。 树林深处,隐约立着一个身姿欣长的男人,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吕察勾着唇:“陆轻尘,你倒真是耐不住性子。” 那男人转过头,月光打在脸上,却赫然是陆轻尘的模样。 他似乎被吕察的话激怒,显得有些愠怒:“我做的这些,影响到你要干的事了吗?” “不影响,但你何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吕察下意识抬手,想要摸一把胡须,然而抬起手后,才想起这并不是他原本的躯壳。 他悬在空中的手臂,倏忽顿住,面上的表情略显狰狞:“我劝你好自为之,不要再擅自行动!” “你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挽回你跟顾朝雨之间的感情。” 他话语中,完全是不加掩饰的威胁,这令陆轻尘十分不爽,忍不住反驳道:“那你呢?你不也只有这一次机会吗?” “堂堂天门宗大长老,活了几百年,已是化神期的修为,却栽到了一个女子手中,落得一个尸身腐烂,成为孤魂野鬼的下场。” “若不是我帮你,你甚至连一个躯壳都没有,只能整日游荡在阿鼎身边,更不要提报复……” 陆轻尘的声音戛然而止,却是被一双寒冰似的双手突然扼住了喉咙,他双脚离地,身子渐渐被提起。 他下意识挣扎,抬手试图用灵力压制住,对面躯壳中已经换了魂魄的男人。 然而,他元婴期的修为,怎么也比不得大长老化神期的修为,这挣扎的举动也显得极为可笑。 就在陆轻尘以为自己要被活活掐死之时,大长老突然松开了手,随着一声轻响,他狼狈地摔在地上,捂着脖子,断断续续的咳嗽着。 “我无意伤你性命,你最好不要激怒我。”大长老低着眼,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你将我所说的全部计划重复一遍,我且瞧你有没有记住。” 陆轻尘眼眶里溢着湿润的泪水,这是被大长老狠狠掐住喉咙,而自然产生的身体反应。 他绷直了手臂,嗓音略有些颤抖:“你故意露出破绽,没有唤阿鼎女君,便是想让她去找宋芝芝,询问在寺庙外有没有看到你。” “你早一步,在阿鼎之前,找到了宋芝芝,威逼利诱,让她在西瓜里下了药。” “若阿鼎吃下西瓜,便趁阿鼎昏迷时,启动她的储物戒,从中找到被她藏起来的一颗吞龙珠。” “若阿鼎没有吃西瓜,就让宋芝芝想办法偷走她的储物戒。” 说到这里,大长老亮出一枚储物戒,冷笑着打断他:“宋芝芝比你这个蠢货精明多了,她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帮我拿到了她的储物戒。如今她丢了储物戒,正着人打听储物戒的下落。” 冷嘲热讽过后,他摩挲着指尖的储物戒:“继续往下说。” 陆轻尘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强忍着怒意:“你故意引导阿鼎说住持该死,再用记音鹤记录下来这些话。” -- 第188页 “而阿鼎说住持该死时,席梦思带着嘉多宝刚好从她身边经过,亲耳听见了这句话。” “你用障目术,假冒僧人叫大家半夜起来刺猹,又给嘉多宝下药,藏起了她的储物戒,以至于她提前来了癸水,又找不到月事带。” “她的血弄脏了衣裙,不好意思起身,便只能蹲在瓜田里。接下来,你便借机引阿鼎前去帮助嘉多宝。” “而我早早便叫人,聚集在嘉多宝身边刺猹。等阿鼎去帮嘉多宝时,嘉多宝必定会因为衣裳脏了而不愿起身。” 陆轻尘停顿一下:“阿鼎就只能陪在她身旁打掩护,送她离开更换月事带。那些亲眼目睹阿鼎送嘉多宝离开的人,会到处散播谣言,说阿鼎跟嘉多宝有私情。” “等阿鼎一送嘉多宝回去,你就会假冒僧人叫她去住持的房间里。然而住持早在今夜傍晚时,就已经被你杀死了。” “阿鼎会成为杀死住持的替罪羊,而嘉多宝因为谣言跟阿鼎牵扯上了关系,为了自保,她只能跟阿鼎撇清关系。” “嘉多宝会说出自己听到阿鼎咒骂住持该死。这时候,你就会站出来,说自己亲眼看到了阿鼎杀人,并将记音鹤记录下来的那句话,放给大家听。” 大长老见他噤声,不由眯起眼睛:“还有呢?” 陆轻尘垂着头:“还有阿鼎的储物戒,你会拿出她的储物戒,说她私藏了一颗吞龙珠。” “她迫于压力,不得不打开储物戒。紧接着,你会在玉微道君收起这颗吞龙珠时,从他手里抢走其他吞龙珠,并用暗器杀死玉微道君,霸占他的躯壳。” 再接下来,便是以玉微道君的身体,名正言顺的处死宋鼎鼎。 而陆轻尘助大长老做完这一切,他能得到的回报,却仅仅是挽回顾朝雨的心。 大长老会助他暗害席梦思,将席梦思之死栽赃到顾朝雨头上。 届时,大长老再利用玉微道君的身体,当众问责顾朝雨,在顾朝雨走投无路后,便只能求助于他。 席梦思一死,只要他丢下面子,当众下跪诚恳向她认错,便是念在腹中骨肉的份上,顾朝雨也定是会心软。 陆轻尘没想到,自己堂堂陆家嫡子,竟有一天会为了挽回一个女子,而付出这么多心血精力。 就像他对席梦思说过的那样,他不缺女人,更不缺子嗣。 可失去顾朝雨之后,他才明白,没有任何女子能取代顾朝雨在他心里的地位。 席梦思跟他在一起,这些日子里,她每天最多的便是提醒他,在最艰难的时候,是她陪着他不离不弃。 她想要的回报是金钱,是权利,是名贵珍稀的美容丹药,是陆家嫡子夫人的名分……然而顾朝雨跟他在一起八年,从未向他要过任何东西。 陆轻尘知道错了,但顾朝雨已经彻底心寒,再不愿意给他机会了。 “我不会再擅自行动,可你要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将席梦思悄无声息杀死,再栽赃到朝儿头上,逼她向我求助。”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通了一般,将怒火全部压了下去,一字一顿的看着大长老说道。 大长老见他重燃斗志,似笑非笑道:“我自然会说到做到,但你必须记住计划的每一步,若是搞砸了我的事,别说顾朝雨,你自己也得丢了性命。” “好好盯着宋鼎鼎,我必要让她生不如死。” 说罢,大长老便挥袖离去。 陆轻尘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落叶,整理好衣袍,朝着瓜田的方向走了回去。 他回到瓜田时,宋鼎鼎正扶着嘉多宝站起身来,因为两人的储物戒都丢了,嘉多宝身后一片血迹,宋鼎鼎却也拿不出衣裳帮她遮一遮。 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跟在嘉多宝身后,用身体帮忙遮挡着些。 见两人越走越远,陆轻尘给大长老传了玉简:“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阿鼎陪同嘉多宝回去更换衣裳了。” “知道了,我这便用障目术,伪装成僧人的模样,叫她去住持的房间。” 第73章 七十三个鼎 ◎作孽(二更合一)◎ 玉简那边只答复了这一句, 紧接着便被切断了。 大长老跟这些人进入天门秘境的方式不同,他是三魂七魄被锁了进来,连躯壳都没有, 自然也不受秘境所控。 因此,他化神期的修为, 丝毫没有受到秘境的影响。 而如今, 他又占用了吕察的身体。 虽然外来客杀不死秘境里的人,但吕察是秘境中人, 他可以借用吕察的手, 杀死任何他想杀的人。 在大长老看来, 目前这层秘境里的人,除了无臧道君,剩下的人都加在一起, 也没人是他的对手。 他抬手掐诀, 幻化成了僧人的模样, 绕过树林,匆匆走向女弟子所居的院落中。 大长老用了两分灵力, 脚下生风, 又从树林走了近路, 自然要比宋鼎鼎和嘉多宝先到院子里。 他先躲了起来, 一直等到嘉多宝走进屋里换衣裳, 而宋鼎鼎一个人等在院子里的时候,才缓步走了出来。 “施主, 原来你在这里。” 他微微弓着腰, 双手合十:“住持唤施主前去抄经。” 大长老特意避得远, 就是知道宋鼎鼎警觉, 怕她看出什么异样来。 自从她进入秘境之后, 他便一直跟在天门宗弟子中,寻觅害他至此的宋鼎鼎。 -- 第189页 都说枪打出头鸟,她表现得实在太过优异,他很快就将视线转移到了她身上。 在靠近她后,他发现他的魂魄越来越实体化,甚至有时候能在她沉睡时,用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他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原本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能依靠吸收她的精气,修炼幻化出实体。 但在离开动物王国后,她为了击退水鬼,跟神仙府的无臧道君定下了契约。 她背后的蓝色蝴蝶,比驱魔辟邪的符纸还管用,他再也靠近不了她半分。 他只能去找宋芝芝,在她梦境里不断暗示,然而她一心只有发财梦,试探过宋鼎鼎一次后,便再也没了动作。 多次纠缠过后,他发现宋芝芝认准了自己在做噩梦,宁可夜夜失眠,也不按照他的话去做。 无奈之下,他只能暗中观察,寻找新的契机。 而陆轻尘,便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很难接近阳刚之人,所以他原先只能在夜里,接近宋鼎鼎、宋芝芝等这些女子。 许是天命,陆轻尘就在这时候怀了婴灵,体内阳刚之气消失,他便趁机进了陆轻尘的梦,说清了来龙去脉,并许诺帮陆轻尘挽回顾朝雨。 陆轻尘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在许愿池许愿,帮他借助吕察的身体借尸还魂。 年轻的身体固然好,但吕察是秘境中的人,定是离不开这里,他需要一个更合适,更强大的躯壳。 ——譬如,玉微道君。 “大半夜,去哪里抄经?” 听见宋鼎鼎抱怨似的语气,便知道她并没有怀疑什么,他连忙道:“小僧只是代为传达,施主不如亲自去问住持。” 她沉默一阵,缓缓开口:“那你带路。” 大长老早就料到,她会小心行事,不可能轻信他人的话,所以几乎没有停顿,便低低应了一声。 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她往许愿池的方向走。 住持并不住在那里,然而宋鼎鼎又没去过住持的房间,自然是他怎么带路,她就怎么走。 所有宗门弟子,都知道了外来客杀不死秘境里的人。但有了吕察被陆轻尘许愿杀害在先,若她在住持的尸体被发现之前,曾去过许愿池…… 大长老头颅微低,嘴角的笑意掩在了黑暗中:“天色黑,施主注意脚下。” 宋鼎鼎应了一声,嗓音略显冷淡,跟在他身后,走近了许愿池。 许愿池在一处院落中,院子前后大门都被落了锁,平日更是有僧人在内外看守。 就在不久之前,大长老掐准了时间,用障目术,幻化成了宋鼎鼎的模样。 他用着宋鼎鼎的脸,打晕了僧人,用撬开了门锁,届时僧人醒来,便可以指认出宋鼎鼎强行闯入过许愿池。 而她又确实从许愿池的院子里走过一遭,到时候,她就是想解释,也必定是百口莫辩。 大长老带着她,在许愿池里没有停留多长时间,便是怕引起她的怀疑。 在出了许愿池后,他突然停住脚,表情微微痛苦似的,弯下了腰:“施主,往前直走再左拐,便是住持的房间。小僧许是吃坏了肚子,有些内急……” 宋鼎鼎转过头,似是不经意般,抬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这内急,来的可真是时候。” 听见这话,大长老身子一僵,倏忽有一种手脚发麻,浑身冰冷的感觉。 不好,难道是他做的太明显,引得她怀疑了什么? 他现在要装傻充愣吗?还是直接杀了她,更改他接下来的计划? 前者略微有些冒险,而后者来的更稳妥些,只是临时改变计划,怕是会思虑不周,难免会有破绽和漏洞。 就在他沉思之时,却听她缓缓道:“天太黑了,我一个人不敢走。” 听闻此言,大长老微微松了口气:“是小僧疏忽,小僧送施主到住持门外,再去解决内急。” 说着,他便加快了脚步,朝着住持的房间走去。 寺庙的僧人,大多休息的早,此时已是深更半夜,路上悄寂无声,而住持的房间内,却还燃着昏暗的烛火。 大长老停在住持门外,见宋鼎鼎走上去,他悄无声息的后退,直至身影融进黑夜中,再也看不到身影。 宋鼎鼎立在门外,一边敲门,一边轻唤道:“住持,你找我?”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她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回应。 她转过头去,想问僧人怎么没人回答,一扭头才发现,刚刚带她来到此地的僧人,已是失去了踪影。 宋鼎鼎站在屋外,似乎迟疑了片刻,缓缓伸出手去,推开了房门。 而藏在暗中,偷偷观察着她一举一动的大长老,目睹她走进住持屋子里后,唇边勾起一抹讥笑。 他还以为宋鼎鼎有多聪慧,到底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这般轻易便走进了圈套,他真是高估了她。 在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尖叫后,大长老除去障目术,恢复吕察原本的模样。 他本还准备好了如何去叫醒其他僧人,没想到宋鼎鼎这般胆小,看到惨死的住持,不想着怎么撇清自己身上的嫌疑,第一反应却是尖叫。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吵醒了住在院落附近的僧人,很快便有人穿好了僧衣,朝着住持的房间走了过去。 大长老离开了院落,装作惊慌之意,跌跌撞撞跑回了瓜田。 -- 第190页 这次他没有用灵力,便是一步步跑了回去,直跑得浑身大汗淋漓,唇色虚白,营造出撞破杀人现场,落荒而逃的模样。 他回到顾朝雨身边,她因孕初期的反应,片刻的功夫,竟也倚着树熟睡了起来。 听见动静,她缓缓睁开眼:“吕察?” 他低声应了一句。 一阵风吹过,顾朝雨清醒了些,看着他额间渗出的汗水,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他只是摇头,却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在刺猹,他们都在看热闹。 喷子宗的两个外门弟子,到处散播谣言,说嘉多宝跟宋鼎鼎有一腿,方才两人便是去树林深处幽会去了。 刚好嘉多宝不在瓜田里,回来时还沐浴更衣过,又换了一身衣裙。 这像是坐实了传闻,一传十,十传百,众人看着嘉多宝的眼神,都略微带着一丝鄙夷。 修仙界虽不如人界般迂腐,但也极为看重人伦纲常。 而嘉多宝乃未婚女子,若是在未曾确定下来道侣关系时,便与男人苟且私通,传出去整个剑宗都要跟着她丢人。 同门师妹质问起嘉多宝,她才知道自己被人污蔑,恼怒之下,却是与喷子宗散播谣言的两个外门弟子打了起来。 她虽没有灵力,剑术犹在。 那两人都是外门弟子,以随从身份进入天门秘境,修为不过刚刚筑基,即便他们恢复了些灵力,也不是她的对手。 众人围了一圈在看热闹,玉微道君也顾不得刺猹了,连忙上前拉架。 然而嘉多宝刚与两个男弟子分开,寺庙里的僧人,便全都找了过来。 同行之人,还有宋鼎鼎。 她双手反绞在背后,被僧人一路押了过来。 玉微道君见状,不由皱眉:“诸位,这是何意?” 僧人抬手一推,将她推进了瓜田间,她一个趔唨,险些没栽进地里。 玉微道君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她,那几十个僧人手中执着棍棒,为首的僧人道:“我师父被人杀了,我们赶到时,此人正在我师父房中。” 僧人说话锵锵有力,似乎带着无法言说的愤怒,嗓音传遍整个瓜田。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刹那间落在了宋鼎鼎身上,她皱着眉,站直了身子:“住持不是我杀的!” 在场的众人,差不多都被住持戏弄过,每个人都想杀了住持解气,但想归想,敢付诸行为的人,却没有一个。 他们嘴上不说什么,心中都觉得暗爽不止,那讨人厌的住持,可总算是死掉了。 玉微道君看了一眼宋鼎鼎,抿了抿唇:“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我们皆是秘境之外的人,杀不了秘境众人。若不然,先将住持的尸体抬出……” 僧人不等他说完,便冷笑着打断他:“我师父死于非命,看守许愿池的师兄也被打晕过去,就算不是她所为,也定是你们其中一人干的。”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从现在起,到天明之时,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你们中便会有一人暴毙而亡。” “直到你们找出凶手,将凶手缚住手脚,以火刑烧死,以慰我师父在天之灵。”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若是天明之时,找不到凶手怎么办?” 僧人冷着脸道:“若是天明,仍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你们所有人都会死在熹光微露的那一刻。” 树影下的大长老,听闻此话,缓缓眯起了双眸。 事情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若僧人说的话属实,那他倒是可以将原计划稍作变动。 等宋鼎鼎被人推出去,被火刑处死之前,他再拿出她的储物戒,逼她取出吞龙珠。 这般想着,他用眼神示意陆轻尘稍安勿躁,先不要按照原计划行事。 在僧人们相继离去后,众人面面相觑。 “不管是谁干的,我觉得此举,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是啊,你看看住持这两日,都将咱们折腾成什么模样了?要我说,他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说的在理,咱们大多数人都恢复灵力了,他们这些僧人,怎能是咱们的对手?” “瞧他们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大不了咱们就跟他们拼了,老虎不发威,真当咱们是病猫了。” …… 出乎宋鼎鼎意料,这些人并没有责骂她,反而还表现出义愤填膺的模样,替她解开了手上的束缚。 不过,她并没有觉得多感动。 他们现在如此对她,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僧人说的话,若是僧人所说的话成真,他们定然会将她推出去挡罪。 宋鼎鼎试着解释道:“我没有杀住持,你们也都知道,外来客杀不死秘境里的人。” 众人纷纷附和,而玉微道君却皱起了眉头。 外来客是杀不死秘境里的人,可刚刚僧人说,看守许愿池的师兄被打晕了过去。 吕察是秘境里的人,却被陆轻尘许愿给暗害了,说明即便是外来客,也可以利用许愿池来杀人。 若是如此,是谁打晕了看守许愿池的僧人,那人便有九成的可能性是杀人凶手。 玉微道君嗓音微凉,抿唇问道:“阿鼎,你刚刚去了哪里?” 宋鼎鼎被问的一愣,下意识看向了嘉多宝。 众人注意到她的眼神,不约而同想起方才的谣言,看着两人的目光,逐渐变得暧昧。 -- 第191页 嘉多宝委屈极了,她储物戒不知怎地丢了,又提前来了癸水,弄脏了衣裙。 她身旁都是在瓜田里,寻找猹的男弟子,她没了办法,只能装作在找猹的模样,趁着天黑蹲下了身子。 虽说宋鼎鼎是好心帮她,但现在却是帮了倒忙,还不如让她一直蹲到天亮,等所有人都退去,她再起身回院子。 如今谣言四起,刚刚同门师妹还当着众人的面,严词质问她,她此刻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简直丢人死了。 嘉多宝避开了宋鼎鼎的视线,低埋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没有解释一句。 她能怎么说? 说自己癸水来了,血沾在衣裙上了,宋鼎鼎方才是替她遮挡着,送她回去换了衣裳吗? 不过是越描越黑罢了,他们谁也不会相信,这样做只会让自己更加丢脸。 原本坐在树下的顾朝雨,听见动静,也走了过来。 她方才睡着了,所以并没有听到有人在传宋鼎鼎跟嘉多宝的谣言,此时见玉微道君这样问,只当他是在帮宋鼎鼎洗清嫌疑。 顾朝雨并不觉得来癸水有什么丢人的,更不认为不小心把血弄在身上是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尴尬是尴尬了些,但事关宋鼎鼎的清白,若是不解释清楚,怕是要让其他人误会。 到底是顾着嘉多宝的颜面,顾朝雨没有直接说她来了癸水,而是婉言解释道:“嘉姑娘身体不太舒服,我身子不便,就让阿鼎送她回去休息了。” 这句身体不太舒服,令嘉多宝脸色臊红,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仿佛感觉到四周的众人,朝她投去异样的眼光。 她用力埋着头,脑袋都快要垂到地上去了,即便知道宋鼎鼎没做错什么,却还是禁不住怨恨她。 即便她刚刚跟那两个喷子宗的外门弟子打了一架,打赢了又能怎么样,如今同门师兄妹都觉得她丢人。 若不是宋鼎鼎多管闲事,她又怎会成为众矢之的? 玉微道君看了嘉多宝一眼,似乎领会了顾朝雨的意思,他跳过此事,继续问道:“那你为何会出现在住持的房间里?” 宋鼎鼎这次没再犹豫:“我刚把嘉姑娘送回房间,便有一僧人出现。他说住持要我抄经,我觉得此事蹊跷,就跟那僧人一同前往了住持的房间。” 他皱起眉头:“你口中的僧人是谁,你可还记得他的模样?” 宋鼎鼎摇头:“天黑,看不清楚。那僧人将我送到住持房门外,便没了踪影。我唤了住持许久,见他不应,才推门进去。” 立在顾朝雨身后的大长老,看着她被玉微道君质疑询问,只能一遍遍努力解释的模样,不禁勾起了唇角。 将近五年的时间,就算她费尽心机,想要挣脱桎梏,到最后,还不是难以逃出他的手掌心? 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他都活了几百年了,宋鼎鼎绝不可能斗得过他。 在玉微道君询问之间,不知不觉中,却是已经过了僧人所说的一炷香时间。 原本因为僧人那句‘从现在起,到天明之时,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你们中便会有一人暴毙而亡。’的话,而微微紧张的众人,不由得舒缓了一口气。 看来,僧人根本就是在瞎咋呼,他们就算一炷香的时间里,没有找到凶手并加以火刑,也没有人因此死掉。 就在他们放松警戒心之时,瓜田里突然响起一声哀嚎,紧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众人循着声源看去,却见宋芝芝倒在瓜田中,口吐鲜血,浑身抽搐,不过顷刻之间,已是失去了呼吸。 看着她不再动弹的尸体,众人呆滞着,陷入死寂般的沉默中。 大长老率先反应了过来,他疾步走上前去,两指放在宋芝芝颈间一摸,脸色不禁微白。 对于这个继女,他没太多感情,但到底相处了三年,他从未想过她会以这种方式,死在他眼前。 不知是谁发出了尖叫声,在场的宗门弟子们纷纷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看向了玉微道君。 “这人是天门宗大长老的继女吗,她怎么会突然暴毙了?” “僧人,那个僧人说过……到天明为止,若是不能将凶手找出,用火刑烧死,一炷香就会死一个人!” “一个时辰是四炷香,到天明还有两个时辰。也就是说,若是找不出凶手,除了宋芝芝,我们最起码还要再死七个人?” “这是重点吗?你们难道没听到吗?天明之后,我们要是还没找到凶手,所有人全都要完蛋!” …… 慌乱的嗓音,来回踱步的声音,混杂着抱怨之声,将现场搞得一团乱。 玉微道君面带愠色,冷声喝道:“都给本座住口!” 第74章 七十四个鼎 ◎人性(二更合一)◎ 夜色下的瓜田里, 隐约回荡着他的嗓音,众人相继噤声,不敢再多说一句。 见镇住了他们, 玉微道君走到宋芝芝身旁,检查过后, 在确定她没有呼吸过后, 他沉声道:“如今生死存亡之际,下一个死去的人, 不一定会是谁。” “就如同僧人所言, 杀人偿命, 天经地义。本座不想冤枉好人,也不愿为了一个恶人,而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丧命。” 他停顿一下:“若是想活命, 不管谁有什么线索, 或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 不要有任何隐瞒,必须毫无保留的说出来!” -- 第192页 从玉微道君齿间吐出来的话, 冷静且有条不紊, 各大宗门的弟子们受他情绪感染, 一个个也都逐渐恢复了理智。 毋庸置疑, 此时此刻在众人心目中, 杀害住持最大的嫌疑人,便是宋鼎鼎。 方才他们不在意杀人凶手是谁, 那是因为此事并没有涉及到他们的个人利益, 乃至性命安危。 而如今, 已有一人因凶手无辜送命, 更让人觉得恐惧不安的是, 暴毙的人似乎随机选中,很可能下一个死去的人,就是他们里的其中一个。 没有人愿意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送命,但他们也没有任何证据和头绪,总不能因为自己想活命,便强行将宋鼎鼎绑起来烧死。 在经过一阵喧哗过后,人群中沉默已久的嘉多宝,倏忽开了口:“下午,我跟席梦思回房时,曾在院子里碰见过阿鼎……” 她迟疑着,缓缓道:“阿鼎跟吕察在一起说话,我隐约听到,阿鼎骂了住持一句‘真该死’。” 这句话,在场不少人都骂过。 不光是住持该死,更过分的话,他们在恼火时,也都曾说出来过。 但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他们可以骂,宋鼎鼎却不可以。 他们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又似乎根本不在意嘉多宝有没有听错,因为他们想要活命,所以宋鼎鼎便又成了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人。 “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巧合是巧合,那若三个、四个巧合,那便不再是巧合!” “没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巧合,刚好阿鼎就送嘉多宝回去,刚好一到地方就被僧人叫去抄经,刚好进了房间住持就死了?” “我那日在庙外清扫,听见住持说她姻缘是死签,紧接着她就抽到了死签。依我看,阿鼎就是记恨住持,暗杀住持也是早有预谋!” …… 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嘉多宝的那句话,延伸出更多的阴谋论。 甚至已经有人,要盖棺定论,想让玉微道君发命,将宋鼎鼎绑起来烧死。 听着那些谩骂的言辞,顾朝雨气得胸腔不住起伏,眼睛微微泛红。 她上前拽住嘉多宝的头发,伸手便是一巴掌:“你还是个人吗?你来个癸水,弄得满身都是,阿鼎为了你的颜面,连一句澄清的话都没敢说……” “你就为了撇清关系,便这般诋毁她?” 嘉多宝被打得一懵,待她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还手之时,陆轻尘却挡在了顾朝雨身前:“你敢碰她一下试试?” 就像是陆轻尘所言,嘉多宝不敢,因为顾朝雨怀着陆轻尘的子嗣,她得罪不起陆家。 她恢复了理智,将抬起的手放了下来:“我不过就事论事,你这般恼怒,倒显得阿鼎心虚。” “该心虚的人是你!”顾朝雨推开陆轻尘,面色微微涨红,那是因愤怒而产生的自然反应:“你断章取义,不过是想跟阿鼎撇清楚关系,怕她连累到你。” 宋鼎鼎知道孕妇太过激动,容易滑胎,她连忙伸手拉住了顾朝雨:“顾小姐,没事,我没关系,不要动气……” 她轻拍着顾朝雨的手臂,渐渐安抚下她的情绪。 顾朝雨冷静下来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男人:“吕察,下午是你跟阿鼎在一起说的话,你快告诉大家,阿鼎是清白的!” 大长老低埋着头,沉默许久,倏忽跪了下去:“顾姐姐,住持就是阿鼎杀的……” 这句话,像是晴天霹雳,炸开在众人当中,顾朝雨怔愣着:“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刚刚见阿鼎扶着嘉姑娘离开了,便跟了上去,谁料她送嘉姑娘回房后,便直奔了许愿池去。” “紧接着,她去了住持的房间里,烛火映在窗户纸上,我隐约看到她举起了剑……”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还有,之前顾姐姐睡眠不好,总是说梦话。她便给了我一只记音鹤,让我放在她身边,记录下来她说的梦话。” “许是那日跟阿鼎说话时,不小心碰到了哪里,记音鹤便记录下来了阿鼎说的话。” 说着,他拿出记音鹤,动作笨拙地放出了一段对话的录音。 ——不行,阿鼎你不能去。玉微道君不是说了,不能跟住持顶嘴,要不然吃苦头的还是咱们。 ——是啊,这老秃驴真该死! 前一句是吕察的声音,而后一句则是宋鼎鼎的嗓音。 当时是大长老说住持侮辱顾朝雨,宋鼎鼎半信半疑,想要去找住持对质。 他自然不能让她去,因为住持根本就没说过辱骂顾朝雨的话,若是她找去,岂不是露馅了? 所以他拽住了她,并说出了记音鹤里放出的前一句话,劝她不要冲动。 而后面,宋鼎鼎说出的那句话,则是在他先引导似的问出了‘你说这老秃驴是不是该死’这样的话,她才回答说:是啊,这老秃驴真该死。 大长老在跟她对话时,先用记音鹤,记录下来了全部完整的对话,再拿出一只新的记音鹤,只记录下他想要的声音。 这跟现代剪辑的手法差不多,记录好所有素材后,只选取自己需要的录音片段留下来。 大长老将断章取义,恶意剪辑,发挥到了极致。 而其他人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也只能听到他们想听的东西。 至于真相如何,没人会在意。 -- 第193页 即便宋鼎鼎不厌其烦的解释,也根本没人愿意听。 因为他们早已经给她下了定论,而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她便是杀人凶手之上,推断并得到所谓的真相。 她就是凶手,所以她才会咒骂住持该死。 她就是凶手,所以她才会主动献殷勤,送嘉多宝回去,想趁机作案。 她就是凶手,所以她才会在杀人现场被抓住。 …… 然而并没有人想起,他们也曾私下里这般咒骂过住持,世上更没有杀完人,还在现场傻傻等着被人抓住的凶手。 他们像是伸张正义的正人君子,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群情激愤。 “吕察不是跟阿鼎关系好吗?既然连吕察都指认她是杀人凶手,那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刚刚便说阿鼎就是杀人凶手,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根本就是阴谋!” “玉微道君,你快些作出决定,马上就要到下个一炷香的时间了,没有人想因为一个杀人犯而无辜送命!” …… 他们催促的紧,玉微道君听着略微有些烦躁。 他觉得此事,并不止眼前看到的这样简单,这么快盖棺定论,倒像是他们贪生怕死,为了活下来而找一个人出去顶罪。 他心底还存着不少疑惑。 譬如,要真是阿鼎杀人行凶,以她这样聪慧的性子,怎么会干出这样漏洞百出的事情? 还有,吕察为什么站出来指认她?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宋鼎鼎昨日清晨还救过吕察一命,若不是她叫顾朝雨去许愿池试一试,吕察此时此刻早已经入土为安了。 有太多太多问题,都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玉微道君认为现在下结论还太早。 可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时间过得很快,即将便是下一个一炷香,若是没能在这之前找出凶手,就还会有无辜的人代替凶手去死。 陆轻尘按捺不住,站了出来:“玉微道君,你还在犹豫什么?还不将阿鼎绑起来,用火刑烧死?” “朝儿腹中有我的子嗣,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陆家必定与天门宗势不两立!” 有了陆轻尘这话打底撑腰,其他人起哄的声音更甚。 玉微道君沉默着,许久,他缓缓抬头看向宋鼎鼎:“方才那僧人说,看守许愿池的僧人被打晕了过去。你知道,外来客杀不死秘境中人,便只能通过那许愿池来许愿杀人。” “我叫人去请来看守许愿池的僧人,让这僧人来指认凶手。你可有什么意见?” 这话问出来,与其说是在询问她有没有什么意见,不如说是在告诉她:如果僧人指认的人也是她,那么她就再也没有清洗杀人嫌疑的机会了。 也就是说,只要僧人指认了她,她就会被其他人绑起来烧死。 这是玉微道君能为她争取到的最后一次机会,因为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宋鼎鼎没说话,算是默认了玉微道君的话。 见她如此,他抿了抿唇,示意陆轻尘叫人去请守许愿池的僧人。 在这请僧人的空档里,顾朝雨用力咬着唇,颤抖着看向宋鼎鼎:“对不起,阿鼎……” 她不知是在为谁道歉,是空口污蔑宋鼎鼎的吕察,还是好心想要帮忙,却害得宋鼎鼎被泼脏水的她自己。 宋鼎鼎摇头:“顾小姐,该道歉的人不是你,你没有做错什么。” 说这话时,她看着瓜田里各大宗门的弟子,唇角勾勒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嘉多宝以为她说的人是自己,脸颊微微有些涨红,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令人不齿。 但她没有办法,只要把火引到宋鼎鼎身上,她才能不被火烧——这是她唯一可以撇清自己的办法。 然而嘉多宝不知道,宋鼎鼎这话,其实是说给那跪在地上的大长老听的。 早在那日听到他唤她阿鼎,而不是女君时,她便起了疑心。 她到寺庙外的金殿找到宋芝芝,听宋芝芝提起吕察曾跟陆轻尘走在一起,她隐约生出了一种可怕的想法——吕察被人夺舍了。 虽然接触不多,她却知道,吕察是个耿直的读书人,说话一板一眼,一直将她当做救命恩人,对她说话时恭恭敬敬。 但在‘吕察’死而复生后,即便与她说话时,微微俯身垂头,作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言行举止中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傲慢。 而且他行事夸张,但凡有点脑子,都能感觉到他的不正常。 住持这人是嘴欠心不坏,第一次许愿时,他几乎刁难了所有人,连马车里的陆轻尘和席梦思都遭了殃,唯独没有找顾朝雨的茬儿。 既然那日没有,昨日就更不可能对吕察说出顾朝雨不自爱,只配刷恭桶等一系列侮辱人的言语。 就在她迟疑之时,宋芝芝又紧接着,提起了夜里做噩梦的事情,就像是刻意在提醒她什么似的。 身为一个爱好看古言小说和宫斗剧的人,这点敏锐还是有的,一听宋芝芝提到大长老,她便自然而然朝着大长老身上想去。 若是夺舍吕察的人是大长老,那宋芝芝不着痕迹的故意引导她往这方面去想,是不是说明,大长老曾在她之前,来找到宋芝芝? 而这时,宋芝芝迅速吃完了西瓜,洗干净手上的西瓜汁后,看着她说了一句:“我洗好了。” -- 第194页 常人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赶紧吃完西瓜,但宋芝芝甩手的动作,却像是在催促她离开似的。 这给她一种,附近正有人在监视她们的感觉。 所以宋鼎鼎放下了西瓜,疾步走向寺庙里,待到四处无人时,她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她能感觉到,宋芝芝一直在试探她,她认为与其浪费时间互相试探,倒不如直接一点。 宋芝芝犹豫过后,向她摊了牌,将大长老让她往西瓜里下药,偷她储物戒的事情和盘托出。 她沉思片刻,决定将计就计,并跟宋芝芝合作。 见宋芝芝还有些犹豫,她表示愿意用点金术,为宋芝芝点一天的石头。 宋芝芝连连点头,表示合作愉快。 搞定宋芝芝后,她便去找了陆家御厨。 宋鼎鼎猜测,大长老夺舍吕察,这功劳便全都是陆轻尘的,也就是说,后续他还会跟陆轻尘继续合作,直到达成目的。 陆家那个厨子,上次在清平山庄时,曾大放厥词,拿割舌头为赌注,赌夫人不会吃她做的饭。 最后他败给了她做的火锅,本是要割舌头,履行诺言,她看他不算太坏,便饶了他那一次,用他的舌头换了一次人情。 陆家御厨是个遵守承诺的人,当时愿赌服输,差点没把舌头割下来,宋鼎鼎还算信得过他的人品。 陆家御厨不光负责陆轻尘的吃喝,平日其他琐事也都是由他负责。 她让他还人情,找机会陆轻尘身上的玉简换成她的玉简。他见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便答应了她。 陆家御厨故意弄脏了陆轻尘的衣衫,趁着他沐浴之时,将玉简更替成了宋鼎鼎的。 那玉简就像是窃听器似的,打开后放在身上,陆轻尘那边跟别人说的话,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被她猜中,大长老还在继续跟陆轻尘合作,她通过他身上的玉简,知道了大长老要去暗杀住持。 所以,她先一步找到了住持。 然而住持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他并不愿意配合她,她只能用古早小说穿越必备的经典诗词说服了他。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其实宋鼎鼎也不太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只是觉得颇有禅意。 谁料住持听后大受震撼,沉思过后,表示自己太过肤浅,愿意配合她保住性命。 那许愿池简直是外挂一般的存在,住持这边刚被大长老一剑穿心,等大长老离开过后,住持提前吩咐过的僧人,便许愿让住持活了过来。 宋鼎鼎搞定完住持,又拿出了记音鹤,时时关注着陆轻尘那边的动静,并随时准备录音。 然后,她就得到了意外之喜。 大长老这人心细如发,而陆轻尘却莽撞冒失,在陆轻尘按捺不住,想要对顾朝雨示好后,大长老就忍不住去警告了他。 陆轻尘脾气差,惹怒了大长老,大长老痛揍了他一顿后,又怕他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便让他将整个计划都重复一遍。 她刚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又刚好用记音鹤录下了这段对话,一不小心就拿到了他们狼狈为奸,栽赃陷害她的证据。 宋鼎鼎觉得,好歹大长老费尽心思策划了这一场阴谋,她怎么也得配合着他演完戏。 所以,她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配合着大长老,一直将戏演到了最后。 她跟黎画说她丢了储物戒,支开了黎画。 她明知陷阱,还送嘉多宝回去更衣,又跟他假扮的僧人一起去住持房间,甚至刚刚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一遍遍澄清解释。 这些都是为了让大长老认为,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至于僧人口中所说的一炷香死一个人,其实都是假的,唯一‘丧命’的宋芝芝,还是因为吃了她从系统里兑换出来的闭息丸。 戏演到现在,人性的丑陋暴露无遗,而大长老和陆轻尘也把能用的招数都使尽了。 接下来,就到了最后的表演时间。 陆轻尘派人去许愿池请僧人过来,但派去的人迟迟不回,这令原本就焦躁的众人,此刻更是急不可耐。 “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到了,陆轻尘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玉微道君,这么多证据摆在这里,你还在犹豫什么?难不成,你是想要包庇天门宗的人?” “别再犹豫了!已经有一个人无辜惨死,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人死去,我们凭什么要为凶手顶罪?” “既然你不能为我们主持公道,那不如我们便自己来!诸位,若是想活命,便烧死阿鼎!” …… 越来越多止不住呐喊着的‘烧死阿鼎’,已是到了玉微道君平复不了的地步。 以陆清尘为首,他们冲上前去,正准备将宋鼎鼎绑起来烧死,远处却隐隐传来了脚步声。 众人以为是僧人来了,相继抬起头朝着远处看去。 待到树林里的人影渐近,他们才看清楚,来人并非是僧人,而是裴名和白绮。 宋鼎鼎看到裴名,微微一怔。 她将计就计的事,除了宋芝芝和住持,其他人都不知情,就连裴名和黎画,她也都没有多说。 夜里刺猹,裴名身体不适,白绮陪在他身边照料,两人便都没有来。 刚刚事情闹大了,玉微道君怕裴名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传玉简让裴名过来。 -- 第195页 她本来想在裴名到这里之前,将事情解决好,没想到裴名竟是来得这么快。 宋鼎鼎演不下去了,她决定澄清此事。 她正要开口,却听见裴名道:“放开她,人是我杀的。” 第75章 七十五个鼎 ◎爱是一把双刃剑◎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 却极具有压迫力,为首钳制住宋鼎鼎的陆轻尘,下意识的松了松手。 原本喧哗激动的气氛, 在裴名到来后,没由来的一下降到了冰点。 白绮疾步走向宋鼎鼎, 眸中掩不住的愤怒:“阿鼎, 你有事怎么不给我们传玉简?” 在黎画走后,她便拿着蛊虫去找裴名了。 她在裴名房门外, 喊了他半天, 也没见他应一声。她耐不住, 便直接推开了门,而后就在榻上看到了陷入昏迷的裴名。 他会出现这种情况,倒在她意料之中, 毕竟他每个月都需要血蛱蝶, 给全身换一遍血, 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维持生命。 只是她没想到,距离下一次换血还有七、八日的时间, 他却提前出现了这种情况。 秘境压制了所有人的灵力, 裴名自然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 白绮猜测, 大概是因为他耗费灵力过甚, 才会陷入昏迷。 她很想趁机杀了裴名,但她的契约还未解除, 裴名要是就这么死了, 她指不定也要嗝屁。 她思量了整整一个时辰, 直到玉微道君让人来催促大家起榻, 去瓜田刺猹, 她才决定先弄醒他。 谁料,裴名还没刚醒过来,玉微道君就传来了玉简,说阿鼎涉嫌杀害了住持,要被火刑处死,让他赶过去见阿鼎最后一面。 看到那些人一窝蜂上前,拿着绳子准备绑起宋鼎鼎,白绮都快要气死了。 她气这些人昧良心,更气宋鼎鼎遇到事情,竟然没有用玉简联系他们。 但凡黎画,或者她和裴名在这里,也没人敢碰宋鼎鼎一下。 见白绮脸色憋得涨红,似乎恼怒极了的模样,宋鼎鼎心里说不上来的感动。 而此时此刻,更让她感觉到心情复杂的人,则是还没走到地方,便替她揽下罪责的裴名。 方才玉微道君联系他时,便已经说过了,杀人凶手会被火刑处死,可他到了这里,第一句话却是直接替她顶罪。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除了感动,和一些不知名的情愫,更多的是难过。 裴名如此待她,而她对裴名,却只是利用。 从一开始接近他,一直到现在,说没有丝毫感情是不可能的。 但那感情有限,既不能转变她想要回家的决心,也没能让她改变性取向,转而喜欢上一个女子。 她所主动的每一次碰触,都是为了完成攻略任务,甚至连那日给他过生辰,亦是如此。 就算有真心在里面,只要掺杂上了利用,再真实的感情都会变得虚伪。 宋鼎鼎缓缓抬起头,却不敢看向裴名。 她视线落在大长老身上,轻吐出一口气:“宋芝芝,起来吧。” 话音落下,那躺在瓜田之间,已经失去呼吸的宋芝芝,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 她的诈尸,惊吓得众人纷纷后退,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尖叫,在瓜田里不断回荡着刺耳的声音。 玉微道君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宋芝芝,上下打量几遍。 在确定她不是诈尸,而是根本就没有死之后,将视线落在了宋鼎鼎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宋鼎鼎从袖中拿出记音鹤,抬手一点,便有声音从记音鹤里发了出来。 ——你故意引导阿鼎说住持该死,再用记音鹤记录下来这些话。 ——你假冒僧人叫大家半夜起来刺猹,又给嘉多宝下药,藏起了她的储物戒,以至于她提前来了癸水,又找不到月事带。 ——那些亲眼目睹阿鼎送嘉多宝离开的人,会到处散播谣言,说阿鼎跟嘉多宝有私情。 ——等阿鼎一送嘉多宝回去,你就会假冒僧人叫她去住持的房间里。然而住持早在今夜傍晚时,就已经被你杀死了。 ——阿鼎会成为杀死住持的替罪羊,而嘉多宝因为谣言跟阿鼎牵扯上了关系,为了自保,她只能跟阿鼎撇清关系。 宋鼎鼎掐头去尾,放了一段对话。 隐去了宋芝芝偷储物戒的事情,还有大长老说储物戒里藏着吞龙珠的事情。 这声音在瓜田中回荡着,熟悉的嗓音令顾朝雨怔住。 她微微僵硬着,转过身看向宋鼎鼎身旁的陆轻尘,那是他的声音。 显而易见,他口中的‘你’便是刚刚站出来,亲口道出宋鼎鼎是杀人凶手的吕察。 她怔愣着,唇瓣翕动,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嘉多宝是第二个反应过来的人,她这两日跟席梦思在一起,总能听到陆轻尘说话。 听着记音鹤里,传来没什么起伏的嗓音,她想起刚刚自己为了撇清关系,便将宋鼎鼎拉下水的举动。 只觉得颜面尽失,恨不得消失在宋鼎鼎面前,永远都不要在出现才好。 她想要转身离开,却又不甘心这样走掉。 陆轻尘凭什么这样算计她,她不过得了席梦思一点好处罢了,如今已是比身败名裂好不了多少。 人人都知道她来月事弄脏了衣裙,人人都知道她为了撇清关系,往原本好心帮她的宋鼎鼎身上,泼了一盆脏水。 -- 第196页 以后在剑宗里,她还怎么跟其他小辈相处,她的师尊和同门师兄妹,又会如何看待她? 嘉多宝涨红了脸,那是因愤怒而染上的颜色,她拔剑而出,直指陆轻尘的咽喉:“陆轻尘,你以为你仗着陆家,便能为非作歹,无法无天吗?” “你辱我清誉,又栽赃陷害阿鼎,我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 愤怒使人理智全无,嘉多宝只觉得自己都无颜活下去了,索性便豁了出去。 她脚下一点,带着游龙似的长剑,以一化十,剑刃朝着他心口刺去。 陆轻尘刚刚回过神来,哪里招架得住她这拼命式的打法,他身体连连后退,下意识抬臂防守。 然而嘉多宝体内没有灵力,出其不意的攻击也已然被他防住,如今他反应过来,她若是想再伤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席梦思在暗中观察过形式过后,陷入了沉思。 顾朝雨腹中怀着他的子嗣,虽然他嘴上不说什么,她却也不是傻子,能看出他仍旧惦念着顾朝雨。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她定然做不成陆轻尘的正妻,她必须要用什么拴住他,让他对她心存愧疚。 显而易见,现在就是个好机会。 没有灵力加持,嘉多宝的剑法再妙,也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 如果她替陆轻尘挡下一剑,就算他心中挂念顾朝雨,有救命之恩压在他头上,他也不能轻易抛弃了她。 这般想着,席梦思瞧准了机会,在嘉多宝挥出第二剑时,直直冲了上去。 陆轻尘被嘉多宝激怒,正准备出剑反击,谁料身前却袭来一重物,而他掌心的剑已经挥了出去,想停都停不下来。 待他站稳了脚,看清楚挡在他眼前的重物是席梦思时,她身子摇摇晃晃,胸腔内却是横插过了两把长剑。 一把是陆轻尘的,另一把则是嘉多宝的。 鲜血沿着剑身向下流淌,缓缓渗进了剑纹中,她秀眉一蹙,殷红黏稠的血丝从翕动的唇角流下。 谁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空气寂静得吓人,像是凝固了一般。 宋鼎鼎看着席梦思,指尖在记音鹤上摸索一阵,轻点下了播放声音的鹤喙。 ——我不会再擅自行动,可你要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将席梦思悄无声息杀死,再栽赃到朝儿头上,逼她向我求助。 陆轻尘听到这段录音,身体微微僵硬住。 他下意识看向了顾朝雨:“朝儿,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他看起来慌张失措,这神情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又硬生生在席梦思身上刺了一剑。 原来他一直想着要杀了她,原来他从未对她动过一分感情……原来他跟她一样,不过都只是利用而已。 席梦思觉得自己像是一场笑话。 即便她是利用他,却依旧对他有几分爱慕之情,她只是想找个优秀的道侣而已,她从未想过伤害陆轻尘。 可陆轻尘呢。 早就对她起了杀心不说,在事情败露后,第一反应不是跟她解释,却是跟顾朝雨解释。 要付出性命代价的人是她,被两剑刺穿身体的人也是她,但为什么,陆轻尘就不能看看她? 席梦思眼眶泛红,忍着剧痛,缓缓转过身去。 她透过朦胧的泪光,带着无法言喻的恨意,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原本不信那住持说的话,即便顾朝雨不要你的孩子,还有我,我可以为你孕育子嗣,传宗接代……” “我不信你晚年生活孤苦伶仃,是断子绝孙的命。我也不信,我会有拆人姻缘的因果报应。” “现在我信了,我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陆轻尘,现在该你了。” 席梦思抬手拔出了双剑,被剑刃带出的鲜血迸溅到了陆轻尘眼睛里,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隐约听到她厉声的哀嚎。 凄凉、悲惨、无助,又带着满腔的怨恨。 这两剑下去,既然知道自己活不了,倒不如干脆一些,给自己留些体面。 可她不能白死,她要陆轻尘付出血的代价。 随着剑刃而出,席梦思拼尽最后一口气,攥着沾血的剑柄,手起剑落,狠狠扎进了他的裆部。 听到他急促而惨痛的嚎叫,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即便喉间不断涌出鲜血,她依旧笑着。 她还是重重倒了下去,黏稠的血液蜿蜒成河,缓缓渗透脚下的土地。 在阵阵不断的惨嚎声中,裴名抬起黑眸,微微偏着脑袋,看着失去生命的女人,眸中流淌过晦暗的光。 他掌心中,安静躺着一只白色蛊盅。 蛊盅里,藏着白绮炼制好的情蛊,只要他服用下去,就会无法自拔的爱上宋鼎鼎。 他很清楚,爱是一把双刃剑,既能当作武器刺向别人,也能被这把剑反伤。 而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无异于陆轻尘。 若是陆轻尘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孤独终老,断子绝孙,那么他呢? 他利用和伤害宋鼎鼎,会得到什么报应? 他本就空无一物,又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裴名轻笑着,打开了蛊盅。 第76章 七十六个鼎 ◎穿了(二更合一)◎ 他正要服下情蛊, 却被白绮喝止住:“等等,等这里完事了……” -- 第197页 情蛊有严重的反噬作用,他现在本就虚弱, 若是再服用情蛊,说不准会直接死在这里。 她身上的契约还没解开, 他要是死了, 她的契约怎么办? 白绮这一声低喝,引得她身旁的宋鼎鼎朝着裴名看去, 他抬袖遮掩住掌心里的蛊盅, 轻瞥了白绮一眼。 白绮看他那警告似的神情, 便知道他想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他。 她忍不住在心底口吐芬芳,她在阴暗潮湿的房间里盯着蛊虫一下午, 又跟仆人似的, 跑到裴名房间照顾他, 直到他醒过来。 裴名这人却一点良心都没有,竟然不顾她的死活, 便要服用情蛊。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虚弱吗? 他此时此刻甚至连分.身都化不出来, 现在他最需要的是好好休养, 而不是作死。 那情蛊早吃一会, 晚吃一会的, 难不成有什么妨碍吗? 白绮气的脑瓜子嗡嗡的,只觉得自己快要休克了, 她连忙从储物戒中找出了白色蛊盅, 取出一只莹白色的蛊虫, 丢进了嘴里。 黎画弄乱了她的生蛊和情蛊, 两种蛊虫都是莹白色, 她废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才将两者分清楚。 白绮一边想着,一边将生蛊吞咽下,对着裴名做了个口型:你要是害死我,我爹定会扒了你的皮。 裴名也不理她,指尖掩在衣袖下,取出蛊盅里的情蛊,这蛊虫米粒大小,从外表看跟生蛊长得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便是,生蛊是续命用的蛊虫,而情蛊则是能夺人性命。 他垂着眸,看了一眼手中的蛊虫,没有犹豫,抬手送进了唇间。 吞咽下去没什么感觉,好像一切正常,只是隐约觉得身体有些回温,体内冰凉的血液似乎变得暖了。 裴名还以为,吃下这情蛊,便能立刻感受到情不自禁,无法自拔的爱。 他抬眸看向白绮,想问她什么,还没来得及对上视线,沉默不发的大长老,却倏忽站起身来。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制住了宋芝芝,紧握在掌间的匕首,用力抵在了她的咽喉上。 “为什么背叛我?” 说话时,他目眦欲裂,双眼泛着猩红之色。 宋芝芝被颈间突如其来的刺痛,整得有些懵,待她反应过来后,双腿打着颤,浑身抖如糠筛。 身体的本能反应,令她眼眶里蓄起了泪水,然而大长老铁了心想要知道自己败在哪里,她不说话,他便将刀刃向下压去。 宋芝芝没了办法,只能如实道:“我,我帮你得不到什么好处……” 她还有一句话没敢说出口。 大长老的金矿都被充公了,就算阿鼎是宋鼎鼎又能怎么样,只要宋鼎鼎会点金术,她们就是情深义重的好姐妹。 再说了,他借着吕察的躯壳,能不能离开秘境都不知道,谁才是真正可靠的长期饭票,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继父又怎么了,她娘改嫁了八次,但凡哪个爹靠谱一点,多活个十几年,她都不至于进来这里冒险。 实话往往令人难以接受。 宋芝芝实在是太诚实了,倒叫他一时无言,微微有些语塞。 大长老怎么也没想到,宋芝芝愿意帮她最讨厌的姐姐,却是因为这样可笑的原因。 往日他待她母女两人不薄,从未亏待过宋芝芝一分,当初她过生辰时,听闻她喜欢吃海鲜,他甚至跑到东海,花重金给她求来了一只聚海盆。 谁知这般的真心,却换来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大长老手臂颤抖不止,震得刀刃划伤了宋芝芝颈间的皮肉,疼得她眼泪哗哗直流。 “阿鼎,救我……” 听见宋芝芝泣不成声的嗓音,宋鼎鼎冷着脸道:“你想要什么,尽管提便是。为难她,就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吗?” 大长老在她的提醒下,微微冷静了一些,他胸腔起伏着,抬起阴戾的双眸:“你如何知晓,我会跟陆轻尘道出全部计划?” 他只跟宋芝芝说了下药和偷储物戒的事情,并没有将其他计划说出来,自然也不存在宋芝芝将全部计划告知宋鼎鼎这样的事。 然而若非是早就知晓,她又怎么会提前准备,正正巧巧将他跟陆轻尘的对话用记音鹤录下来? 他不明白,更不甘心,明明他的计划天衣无缝,就算宋芝芝叛变,也不该让他落败成这样。 见他咬牙切齿,宋鼎鼎没想到,大长老竟是个这般执着的人。 都到这种时候了,他不想着如何为自己开脱,却还念着他的计划哪里出了漏洞。 她看了一眼宋芝芝,抿了抿唇:“你老年痴呆,习惯将一件事反复念叨。” 这是从原主日记上知道的事情。 大长老吃了太多原主炼制的补药,其中有不少丹药里含有硫和汞。 这两样都是剧毒物质,长期服用,会致使五脏六腑被毒素侵害,出现恶心流鼻血,头脑发昏等症状,严重的甚至会导致死亡。 若不是因为大长老化神期的修为,根本扛不住原主日日投喂这样含有剧毒的丹药。 但即便抗住了,身体也难免会出现一些症状,譬如大长老的记忆力渐渐变差。 而刚好,他又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习惯性将所有事情都提前计划、安排好,并且容不得一点闪失。 宋鼎鼎便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从陆轻尘这里下手,将玉简存放在了他身上。 -- 第198页 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想在大长老习惯性重复自己要做的事情时,偷偷记录下来一小部分对话,当做证据便可以了。 谁想到,陆轻尘这个猪队友会擅自行动,又出言激怒了大长老。 大长老怕陆轻尘会坏了他的事,也是出于往日的习惯,想要给自己提一遍醒,就让陆轻尘将全部计划重复了一遍。 刚好让宋鼎鼎钻了空子,不光拿这段录音,洗脱了自己身上的嫌弃。 还反手一击,利用陆轻尘说的那段话,逼得席梦思临死前,出手刺伤了陆轻尘的子孙根。 “孽种!你忘记你都做过什么事情了吗?”大长老恼羞成怒,咬牙切齿道:“若是我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 宋鼎鼎挑了挑眉,打断他的话:“我这里还有一段陆轻尘激怒你的对话没有放出来,你想让大家都听听看吗?” 大长老的嗓音戛然而止,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听出了她话语间的威胁。 宋鼎鼎之所以掐头去尾,没有将陆轻尘说出大长老身份的那一段对话放出来,就是因为大长老也知道她的身份。 裴名对原主恨之入骨,若是此时暴露了她的身份,之前攻略下来的所有亲密度,怕是都要化为乌有。 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她便配合着大长老一直演戏到现在。 只有将大长老跟陆轻尘的阴谋都坐实了,她手里那段关于大长老身份的录音,才会成为他的把柄。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她、宋芝芝和陆轻尘,没人知道吕察被大长老夺了舍。 众人都以为是吕察跟陆轻尘联手,而不是大长老跟陆轻尘联手。 大长老是伪君子,对外将自己的形象营造的极好,所有人都以为他善良,无私,拥有大爱。 要是她将陆轻尘说出他身份的那段话放出来,大长老苦心经营的形象就会坍塌,在场的每个人都会知道他的真实面目。 就算大长老决定破罐子破摔,跟她一起同归于尽,说出她的身份。 有刚刚她被诬陷杀死住持的事情作为铺垫,现在不管大长老说什么,都没人会再相信。 宋鼎鼎觉得,大长老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听懂她想表达的意思。 大长老跟她对视许久,阴恻恻的眼神,像是随时会扑上去将她撕碎咬烂的猛兽。 她丝毫不惧他,便安静的看着他,唇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大长老终究是败下了阵来。 输给她便输给她,但他不能毁了自己维护了几百年的清誉。 他咬牙后槽牙,一字一顿道:“我要玉微道君手里的吞龙珠。” 话音落下,玉微道君毫不犹豫的拒绝:“不可能!” 陆轻尘捂着受伤的裆,嚎叫声刺的他耳朵生疼,他根本没听明白宋鼎鼎和吕察在说什么。 别说被劫持的人是宋芝芝,就算劫持的是他本人,他也不会拿出吞龙珠交给任何人。 许是玉微道君拒绝的太干脆,倒是让刚刚平复下来心情的大长老,又重新激动了起来。 他将刀刃向下割去,只微微一动,宋芝芝脖子上便鲜血直流,贴近死亡的危机感,令她忍不住发出惨叫。 宋鼎鼎看着她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的模样,抿住了唇。 到底宋芝芝是为了帮她,才会被大长老用刀挟持,她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宋芝芝死在大长老手里。 而现在,她没有更好的方法。 宋芝芝平时只有敛财时才刁钻精明,此时此刻她早已经乱了阵脚,别说找机会挣脱了,她连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宋鼎鼎只能想办法,先说服大长老,将宋芝芝放开,若是他需要人质,她可以替换宋芝芝。 比起宋芝芝,她懂得更多一些,在这种被挟持的状态下,也可以冷静处事,寻找机会脱身。 这般想着,宋鼎鼎正要开口,裴名却率先一步,朝大长老走了过去:“你绑错人了,不如试试拿我要挟师尊。” 话音落下,宋鼎鼎和玉微道君同时一怔。 大长老反应倒是极快,他见裴名步步逼近,先是审视,而后向后退了两步,似乎在迟疑着什么。 他知道裴名,是玉微道君身边的闭门弟子,平日深得玉微道君喜爱。 用宋芝芝威胁玉微道君,确实不如裴名来得好用。 只是说来奇怪,在各大宗门弟子进入天门秘境后,他便一直跟在人群之中。 特别是天门宗的每个弟子,他都前去一一探过,唯有玉微道君的这个小弟子,他却根本靠近不了分毫。 虽说往日他是孤魂野鬼,如今他夺舍了吕察的躯壳,自然不用再担心靠近不了裴名。 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大长老在犹豫,裴名却没有半分迟疑,他一步步走近大长老:“我半年前,就被师尊赶出天门宗,早就灵力尽失,你在害怕什么?” 听他提起此事,大长老才隐约回忆起,玉微道君确实将他逐出过天门宗,而且还是在打完了六十多下龙骨鞭之后。 龙骨鞭乃上古神器,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宝物,鞭挞在人身上,足以让裴名成为一个死人。 就算不死,也是再也无法修炼的残废,又能有什么让人惧怕的? 再者说,裴名被逐出天门宗,如今却还能跟在玉微道君身边,便足够说明他对玉微道君的重要性。 -- 第199页 他需要玉微道君手里的吞龙珠,还有宋鼎鼎手里的那颗,这两颗清平山庄的吞龙珠,加在一起便能让人穿越回过去。 他要回到过去,他要改变过去。 大长老咬了咬牙,一把将宋芝芝踹到,用匕首抵在了裴名喉间。 惊叫声从不远处传来,白绮忍不住恼怒道:“裴名,你脑子进水了……” 她一抬眼,跟裴名视线对上,嗓子眼里没说完的话,一下便卡了住。 白绮明白了裴名的意思。 宋芝芝因为帮助阿鼎,遭受牵连,阿鼎心里肯定不好受。 若裴名不作为人质,将宋芝芝换走,那阿鼎必定也会想办法,用自己换取宋芝芝的安全。 所以裴名在阿鼎提出换人质之前,便率先走近大长老,说服大长老用他当做人质。 白绮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 裴名压根就没有感情,更不会关心别人的死活,为什么突然性格大变,还知道替阿鼎着想了? 她想不通,也没时间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如今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因为契约跟裴名一起丧命。 白绮不觉得玉微道君这种无情的人,会因为裴名而拿出吞龙珠,她指望不上玉微道君,便只能依靠自己了。 她走近玉微道君,弹指一挥,将指链中的一只蛊虫,弹到了他颈间。 这蛊虫名为僵虫,被咬住的人会身体麻痹僵硬,在短时间内成为傀儡一般,任她摆布。 但操控僵虫需要耗费大量精力,越是修为高的人,越不好控制。 她身体羸弱,除非迫不得己之时,若不然她不会轻易动用这种蛊虫。 幸好玉微道君被秘境压制,灵力尽失,她勉强可以用僵虫操控他一段时间。 僵虫在玉微道君的后颈上爬了一圈,于后颈之上咬了一口,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感觉到身体麻木僵硬起来。 白绮操控着僵虫,将玉微道君的指尖覆在储物戒上,借着他的手打开了储物戒。 她伸过头去,在储物戒中找到了三颗吞龙珠,直接朝着大长老身前丢去。 白绮本来是想扔到他够不到的地方,这样大长老想要吞龙珠,便只能放开裴名去捡。 然而大长老根本不上当,他不为所动,看着宋鼎鼎道:“还有你手里的那颗。” 既然宋芝芝跟她是一伙的,那说明她拿给他的储物戒也是假的。 他并不在乎宋鼎鼎的储物戒,他只想要储物戒里的那颗吞龙珠。 听闻这话,白绮一怔,转过头朝她看去:“阿鼎,你手里也有吞龙珠?” 宋鼎鼎被叫到名字,才堪堪回过神来,她看着被匕首抵住喉咙的裴名,蹙起眉头:“别碰他,我给你拿。” “你若伤他半分,我今日必定跟你鱼死网破,你什么都别想得到。” 她一字一顿警告着他,抬手从腰间荷包里,取出那枚丢失的储物戒。 大长老知道她向来说话算数,许是怕不慎伤了裴名,手下的匕首,不自觉的往外移了半分。 就在她拿出吞龙珠的那一瞬间,被匕首抵住颈间的裴名,突然提起手臂,从他手持匕首的肘关节穿进去,向外猛地一挣。 紧接着膝盖微屈,跟上向他裆后踹去。 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没有用半分灵力,大长老被打得猝不及防,但到底是化神期的修为,极快反应了过来。 他强忍疼痛,打开陆轻尘给他提前置办好的储物戒,从储物戒中抛出了一面长镜。 宋鼎鼎看到长镜,直觉不妙,想要收回手中的吞龙珠,却已经来不及了。 被白绮抛进草地里的吞龙珠,并着她手中的吞龙珠,一起迸发出强烈的白芒。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重新感觉到了那日在清平山庄,穿越时被塞到滚筒式洗衣机里来回翻滚的感觉。 宋鼎鼎心中不禁阵阵绝望。 完了,她又要穿了。 第77章 七十七个鼎 ◎无臧道君不是纸片人◎ 或许是有了上次的经验, 宋鼎鼎这次落地时,除了有些头晕目眩,不再有想要呕吐的感觉。 只是相比起身体给她带来的不适, 心底的忐忑不安,更让她感觉到焦灼。 宋鼎鼎不知道自己又穿越到了哪里, 但如果还是在海岛,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无臧道君。 很显然,她上次藏得手帕, 他压根就没有看见, 所有后续的事情, 也没有因为她的存在而发生改变。 她低着头,良久,深吸了一口气, 睁开了双眼。 她本以为, 有了上次穿成八、九岁时候的原主作为铺垫, 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再大惊小怪。 然而, 当她看清楚自己像是气体一般透明的身体时, 还是忍不住惊愕一瞬。 明明她还是她, 身高体重什么都没有变化, 只是却没有了躯壳, 直接变成了阿飘。 宋鼎鼎盯着自己的手,怔愣着, 眸光微微有些呆滞。 她伸手在空中抓了两把, 手臂带起一阵风, 清清凉凉拂过脸庞, 掌心却抓不到任何实物。 这次, 宋鼎鼎确定了下来——她真的变成阿飘了。 想起失去意识前,大长老抛出长镜的举动,她抿住唇,不禁陷入沉思。 上一次在清平山庄,她最开始陷入幻境,以及穿到无臧道君少年时,是因为那两颗吞龙珠散发出来的光。 -- 第200页 而这一次,白绮将玉微道君储物戒里的吞龙珠都取了出来,再加上她手里的那颗,一共是四颗吞龙珠。 难不成,她是被这四颗吞龙珠,从原主的身体逼了出来,也跟大长老之前似的,变成了一缕幽魂? 身后一声轻不可闻的低吟,令宋鼎鼎倏忽回过了神。 她缓缓转头,朝着声源看了过去。 这是一片溪涧,许是刚刚下过雪的原因,河流两岸的石头上,覆着雪色,透着萧条的寒意。 松柏之下,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他侧卧在石涧,鬓发间落着层层薄雪,血染红覆在薄唇上的结晶,徒添一抹动人心魄的妖冶。 宋鼎鼎飘了过去,直觉告诉她,这个被大雪覆盖的男人,便是她熟知的那个无臧道君。 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大部分时候都是准的。 他阖着眼,容貌还是少年时的模样,眉眼如画,温暖耀眼,一袭银发流泻在身后,融进了雪色中。 薄柿色的衣袍被利器划烂,他身上满是伤口,几乎没有一寸皮肤是完好无损的。 身下血泊蜿蜒,被寒冷的冰雪冻成了血色结晶,像是绽放在地狱里的曼珠沙华,美丽又致命。 虽然宋鼎鼎一直在飘,但她身上该有的四肢依旧健在。 她蹲在了他身旁,看着他的样子,想要伸手触碰他的脸,手却从他脸上直接穿了过去。 宋鼎鼎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沮丧。 从这里的气候跟无臧道君的容貌来判断,她应该是透过长镜,又穿到了过去的某一时刻。 她在这里变成了阿飘,也就代表着他看不见她,她便不用再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去思考怎么面对他。 只是,这时的无臧道君,似乎受了重伤,就这样一直倒在雪地里,天气这般严寒,怕是要活活冻死。 宋鼎鼎一点都不想面对这样的场景。 即便知道他死不了,但从耳朵听一个人过去有多惨,和亲眼看到这个人活的有多惨,完全是两种感觉。 特别是,在她切身处地的感受过他年少时的善良和温暖之后。 这种眼睁睁看着,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的感觉,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远处传来的说话声,唤回了宋鼎鼎的思绪。 她下意识想要躲避起来,在身体穿过松柏后,她恍然想起,自己都穿成一抹孤魂了,别人应该也看不到她。 宋鼎鼎停住脚步,蹲在了松柏之下的他身旁。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从远处渐渐走近,两人皆是女子,只不过一个是妇人,一个年龄还小,看着像是妇人的女儿。 她们手中抱着两只木盆,另一手拎着木槌,朝着溪涧缓缓走来。 妇人见身旁的女娃娃走的吃力,便将她手里的木盆接了过来:“黎枝,你兄长又出远门了?” 被唤作黎枝的小女孩,摇了摇头:“兄长他跟师父一起闭关了。” 妇人应了一声,将手里的木盆放在地上,拿木槌在覆满了白雪的岩石上扫了两下雪。 她想起什么似的,停住动作:“最近不太平,听闻有个叫无臧道君的人,一人闯进魔域屠戮了十座城,又杀了魔域女帝。” 她怕自己说的话太深奥,这八岁都不到的小姑娘,怕是会听不懂,便细声叮嘱道:“总之,外面很危险,近日叫你兄长少出远门。” 黎枝知道妇人是为她兄长好,连忙点头:“刘婶,等兄长回来,我便跟他说。” 两人的对话传进宋鼎鼎耳朵里,她盯着女孩的背影愣了许久,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正在溪涧洗衣服的小女娃娃,便是黎画那个早夭惨死的妹妹。 她朝着黎枝飘近,原本想仔细打量一下,看看黎枝长什么模样。 但还有三五步距离时,她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迫使她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宋鼎鼎感觉一阵心慌,就像是低血糖时的症状,浑身无力,心悸颤抖。 她捂住胸口,想要蹲下缓一缓,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的魂魄已经透明到快要消失了。 她微微惊愕,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越发透明的身体又恢复了原状,不适的身体反应也尽数消失了。 宋鼎鼎看着蹲在溪涧,捶打衣裳的小姑娘,像是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小姑娘,她才会出现这种反应?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宋鼎鼎向前走了两步,如她所料,魂魄渐渐变得透明,又出现了刚刚不适的症状。 不知什么原因,她的魂魄靠近不了黎枝,一靠近黎枝,便有一种魂魄要消散的感觉。 宋鼎鼎找到了自己魂魄变透明的原因,便连忙退回到了安全的距离,在没有找到镜子,回到秘境之前,她都不敢再轻易靠近黎枝。 她飘回了无臧道君身边,想起方才妇人说过的话,转头看向了沉睡的少年。 若是她没记错原文剧情,无臧道君灭宋家全族,是五年之前,而一人独闯魔域屠城,又杀了魔域女帝,是在六年之前。 按照妇人的说法,他前几日闯过魔域,那么也就是说,她现在是穿越回了六年前,无臧道君刚刚闯完魔域,杀掉他生母的这个时间。 宋鼎鼎看着他的神色,微微失神。 世人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 第201页 对于他弑母屠城的事情,她无法评判对错,更没有任何立场去谴责他。 宋鼎鼎只知道,她跟其他人都一样,将他当做了神话,以为黑化成了反派的无臧道君,便不会受伤。 又或许,一直以来在她心里,他只是一个纸片人,是被作者用文字,虚拟构造出一种设定。 因为他身上被贴着‘强者’和‘反派’的标签。 所以他一人屠戮魔域十城,还能闯过千军万马,单枪匹马杀掉女帝,她并不觉得不合理。 毕竟在其他修仙文里的反派,甚至还有嗜血如麻,毁天灭地,比他更加夸张的人设存在。 没人知道,即便强到逆天的无臧道君,也一样会流血,会受伤,会感觉到疼痛。 无臧道君不是纸片人,最起码此时此刻,他在她面前,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在她失神之际,木槌捶打衣裳的声音渐渐停下,宋鼎鼎隐约听见妇人和黎枝梭梭的脚步声。 她们已经清洗干净了衣裳,正要端起盆离开。 宋鼎鼎看着两人的背影,心底有些着急。 若是她们就这样走了,无臧道君会不会真的冻死在这里? 她站起身,想要叫住黎枝,但她们两人都听不见她的声音,再是喊叫也无济于事。 宋鼎鼎抿住唇,像是想起了什么,追上了黎枝,在她身后七、八步远的地方,抬手在空中挥舞起了手臂。 她尽可能让自己动作幅度大一些,手臂挥得快了,便有一阵寒风从黎枝身后吹过。 她总算明白,为何被鬼魂靠近,身后会有凉飕飕的感觉了,没准那些鬼魂也像她此刻一样,疯狂抬着手臂,用衣袖扇着冷风。 “别走了,回头看看那颗松树,那里有一个受伤的人……” 黎枝小小的身子,被寒风灌得一个激灵,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宋鼎鼎嗓音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她神情微微惊愕,久久不得回神——黎枝的脸,竟然长得跟她现代的小时候一模一样。 宋鼎鼎一直不信那些替身文里写的东西,众所周知,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雪花。 她以为,除了同胞兄弟姐妹,有一定概率长相相似,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根本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 可黎枝的脸就摆在她眼前,而她们两人别说血缘相近,这都已经算是跨时空、跨次元了。 难道世间,真的有容貌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不知是不是宋鼎鼎的错觉,黎枝的视线好像跟她对上了一瞬。 然而,就在她觉得黎枝看到她时,黎枝的视线却越过了她,看向了她的身后。 “刘婶,您先回去吧。”黎枝放下木盆,对着身旁的妇人道:“我木槌忘拿了。” 说罢,她迈着两条小短腿,匆匆朝着原来洗衣裳的溪涧跑去。 宋鼎鼎敛住思绪,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看着她跑回到溪涧拿起了木槌。 就在她以为,黎枝就要这么离开时,她却转过了身子,往无臧道君藏身的那颗松柏下缓缓走去。 她走得小心翼翼,手里还高举着木槌,那神情动作,像是防贼一般,看得宋鼎鼎有些忍俊不禁。 直到黎枝走到了他身旁,见他似乎是晕厥了过来,她才缓缓松了口气,将木槌放了下来。 她仔细打量了他许久,蹲下身子,抬手放在他颈间,试探了一下。 黎枝喃喃自语道:“好像死了……” 宋鼎鼎知道,无臧道君这时已是被剜了心,他没有心跳和脉搏,应该也是正常现象。 她生怕黎枝就这样直接走掉,情急之下,却是忘了自己说话,别人听不到的事情:“别走,他还活着,就是冻僵了……” 黎枝想要离开的动作顿住,掌心微微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木槌。 宋鼎鼎看出了她的异样,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她:“黎枝,你是不是能听见我说话?” 第78章 七十八个鼎 ◎挡灾(二更合一)◎ 被叫到名字的黎枝, 身子明显一僵,这让宋鼎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伤害你。”她往后退了两步,像是在证明自己没有坏心思:“他受了重伤, 若是再继续躺在这里,可能会被冻死……” 黎枝听到她的话, 脚步向后撤的动作停了停, 低着头,犹豫了片刻:“我要怎么做, 才能救他?” 她的嗓音微微怯懦, 但宋鼎鼎知道, 黎枝已经有些相信她的话了。 黎枝实在太瘦了,除了脸蛋是婴儿肥,明显有些营养不良, 更不要提将无臧道君给拖回家了。 她朝着四周打量一圈, 视线缓缓落在了远处的木盆上, 这是黎枝洗衣裳用的木盆,又大又圆。 “若不然, 你便取来木盆, 将他拖进木盆里, 然后推着木盆走。” 宋鼎鼎实在想不到更好的主意了, 毕竟无臧道君的身份摆在这里, 要是黎枝找别人帮忙,或许反而会害了他。 再说, 她现在这幅模样, 也实在帮不上黎枝什么忙。 黎枝迟疑着, 点了点头:“等我片刻。” 说吧, 她便迈开了两条短腿, 朝着远处匆匆跑去。 眼看她越跑越远,已是越过了木盆的方向,不见了踪影。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宋鼎鼎以为她是逃走了的时候,黎枝又跑了回来。 -- 第202页 她手里拿着两条绳子,还有一只长长方方的木筏,气喘吁吁道:“用这个拖,会更省力些。” 黎画曾跟宋鼎鼎说起过他的妹妹。 他说黎枝擅手工,平日里总喜欢从山上捡些木头,用小刀将木头雕刻成各种小玩意,拿去城里卖掉,补贴家用。 这木筏看着像是刚刚做好的,许是做的仓促,用竹篾固定住的木筏歪歪扭扭,看着不甚牢固。 宋鼎鼎没说什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绑好一个木筏,黎枝已经很厉害了。 对于黎枝来说,十六、七岁的无臧道君,像是庞然大物,她只能一部分,一部分的将他搬运到木筏上。 她先将他的两条腿往木筏上拽了拽,又拖住他的手臂,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将他搬运上木筏。 宋鼎鼎看着干着急,想上去帮忙,却是有心无力——她甚至连靠近黎枝都做不到。 黎枝好不容易将他拖上了木筏,便将木筏上的两条绳子,打了一个死结,绳子从腋下穿过,套在了脖子上。 许是昨日才下过雪的原因,地上的雪微微融化,凝结成了冰疙瘩,她拉着竹筏往前走,倒也不用太费力气。 黎枝住在一个山村里,村子偏僻又落寞,离溪涧倒是不远,约莫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将竹筏拉回了院子外。 天色隐约黑了下来,宋鼎鼎跟在她身后十步以外的地方,看着她将竹筏拉进了院子里。 她一路跟来,就没在村庄里看见几个人,此时天色昏暗,这种死寂般的沉静,不由得让人想起国产恐怖片。 宋鼎鼎觉得有些瘆得慌,就算外边看不到人,按理来说,这个时间正是炊烟袅袅烧锅煮饭的时候,但家家户户的烟囱上,都没看到一缕炊烟。 院子里的大黄狗,瘦瘦长长,听见动静对着院子外吠了两声,惊得宋鼎鼎回过了神。 在她飘进院子后,那黄狗似乎与她对视了一眼,便止住了吠叫,到狗窝里趴了回去。 宋鼎鼎盯着那黄狗看了好一会儿,对上黎枝,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这村庄没有人吗?” 黎枝将无臧道君拖进柴房里,动作熟稔的捡了些干柴,用苞米皮在火盆里点燃了一小簇火。 “去年闹瘟疫,村里的人为了避灾,大多数都迁走了。”她一边添柴,一边继续说道:“还剩下没几户人家。” 宋鼎鼎听得直皱眉,这里荒山野岭,又没有几户人家,黎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怎么放心让黎枝一个不满八岁的小姑娘独自在家。 她忍不住道:“黎画晚上不回来吗?” 黎枝愣了一下:“你,你怎么知道我哥哥的名字?” 宋鼎鼎迟疑片刻,缓缓道:“我不是鬼,我是从六年后来到了这里,黎画便是我六年后的师父。” 她不觉得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姑娘,能听懂这些,但要是让她撒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认识黎画的事情。 黎枝似懂非懂,生火的动作一顿,一遍遍在齿间低声喃呢道:“六年后?” “姐姐,六年后……我兄长成为修仙界第一剑修了吗?” 宋鼎鼎点头:“几个月后,他就会打遍修仙界的剑宗,成为九洲第一剑仙。” 黎枝差点跳起来,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姐姐,那我呢?” 盆中燃起的火苗,迎着从屋外吹来的冷风,左右摇曳着,透过她漆黑的眸子,映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宋鼎鼎喉间一涩,胸口像是堵了一口郁气,她微微侧过头,不敢看黎枝眸中期盼的光。 她能看出来,黎枝很善良。 即便很害怕她,却还是不忍心看着无臧道君冻死在外面,绑了木筏拉他回家。 知道她从六年后而来,第一句话不是惊恐和质疑,也不是询问自己未来如何,却是想着黎画有没有达成他的心愿。 只是她不知该怎么告诉黎枝——六年后,黎画成为了九洲第一剑仙,而黎枝,她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七岁那年。 “姐姐……?” 黎枝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唤回,她正想撒个善意的谎言,一抬眸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现在多大了?” 黎枝没有多想,回答道:“再过两个月,便是八岁了。” 宋鼎鼎抿住唇,似乎陷入了沉思。 虽然不知道黎枝具体是什么时候被人杀害,但她死的时候还不到八岁。 想必应该就是在最近两个月内,既然还没发生,那她是不是可以试着想办法阻止? 就算不一定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试一试总归是没有错的,结局再差又能比现在差到哪里去? 宋鼎鼎看向黎枝,叮嘱道:“黎画这几个月里,会有一次出门远行,你一定要阻止他离开。否则……” 后面的话,她没忍心说出来,黎枝愣了愣:“否则,会怎么样?” 感性让宋鼎鼎想要撒一个善意的谎言,但理智告诉她,如果她说谎,黎枝很可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人大多都是趋利避害的,只有让黎枝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她才会重视这件事。 宋鼎鼎迟疑许久:“你哥哥出远门,是去挑战修仙界各个剑宗里的剑修,他打败了所有人,但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 “你会被他得罪的剑修……折磨致死。” 她说的‘折磨致死’已是美化了黎枝最后的结局,她记得原文中,黎枝是在被咽气前,被人肢解成人棍,剜走了心脏。 -- 第203页 黎枝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往火盆里添火,眼睛里的光亮似乎渐渐消失,看得让人心疼。 就在宋鼎鼎以为她会继续沉默下去时,她疏忽抬起头,看着她:“如果哥哥不去,我就能活下来吗?” 宋鼎鼎愣了一下。 按理来说,是这样没错。 原文中是黎画打败了太多剑修,成为九洲第一剑仙,招人嫉恨,这才会给黎枝引来了杀身之祸。 但黎枝这样问,她却是不敢肯定的答上一句:如果黎画不去,你就能活下来。 因为她不敢确定,要是黎画不去,他没有挑战各个剑宗的剑修,更没有成为九洲第一剑仙,黎枝是不是就一定能活下来。 宋鼎鼎不知道已经发生的事实,她是否有能力改变。 但若是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而导致黎画没能成为九洲第一剑仙,前功尽弃了他的梦想,最后还没能救下黎枝,她不知未来的黎画会不会怨恨她。 “我不知道。”宋鼎鼎在秘境中对着众人撒了无数谎言,可在面对黎枝时,她却什么谎言都说不出口:“不让他去,是最稳妥的方式。” “或者,你可以跟他一起去,时时刻刻跟在他身旁。但这样,你有可能死得更快。” 毕竟黎画不可能十二个时辰,一直陪在黎枝身旁,但凡有一个疏忽,黎枝就可能会被人掠走杀害。 凡是未发生的事情,她都不敢信誓旦旦的承诺出口,因为未来充满了一切未知数。 宋鼎鼎看着眼前黎枝沉思的模样,觉得自己脑袋好像缺了根弦。 她竟然跟一个不满八岁的小姑娘,分析这些有的没的,还准备将选择权交给黎枝。 真是疯了。 宋鼎鼎正要说话,黎枝却朝她笑了笑:“谢谢你,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会好好考虑。” 这便是不要她再插手的意思了。 宋鼎鼎想插手也没办法,她除了能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黎枝之外,做不了任何事。 要是黎画也能看见她就好了,她便不必这样纠结下去……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黎枝问道:“为什么你能看见我?” 这话本不该问她一个小姑娘,但宋鼎鼎觉得黎枝看到她时候的反应,虽然有些害怕,却并不觉得惊讶,似乎以前也经常看到魂魄一样。 果不其然,黎枝道:“我体质阴,打小便能看到鬼。两年前哥哥从道观里,为我求来了一道护身符,便再也看不到鬼了。” 言下之意,宋鼎鼎是她近两年看到的第一个鬼魂。 宋鼎鼎点点头,见黎枝烧起了火给无臧道君取暖后,便要去烧锅煮饭。 原本不想再多说,看到她消瘦的身形,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性命攸关,你做不了主,不如将此事告知黎画,他会做出最稳妥的选择。” 黎枝一边往灶下添柴,一边道:“若是这样告诉哥哥,他定会为了我留下。” “可他练剑七载,寒来暑往,便是为了成为修仙界第一剑修。” “我会仔细斟酌,姐姐不必为我担心。”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黎枝刚出生不久,父母便相继离世,算是黎画一把屎一把尿,将黎枝一手带大。 没想到,不到八岁的黎枝已是这般稳重懂事。 宋鼎鼎觉得有些心酸,却又无可奈何。 到底是黎枝的人生,生或者死,都应该由她自己做主。 宋鼎鼎没再多说,就坐在柴房里高高的柴木垛上,安静地看着黎枝烧火煮饭。 虽然年龄小,但她动作娴熟,踩着木板凳,往锅里下着白面条,显然是做过无数次的。 待黎枝吃完饭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她将剩下的面条倒给了黄狗吃,而后将院落门口的木门,从院子里用门闩挂上。 黎枝不舍得点蜡烛,便往院子里搬了一个小板凳,迎着月光,拿出了一只未雕琢好的木头铃铛。 她没钱去买雕刻木头的刀,上山砍柴时捡了一把双刃短剑,剑身呈弯月镰刀状,雕刻木头虽然费力些,却总比没有强。 这把短剑太长,她只用剑刃,便将剑柄和剑身都用布料裹了起来,露出弯钩似的剑尖。 宋鼎鼎坐在远处看着黎枝,微微有些失神。 她记不清楚八岁以前的事情了。 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七、八岁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黎枝跟她照片里小时候的模样,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见黎枝,仿佛就看见了她小时候,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 “想要刻铃铛,用剑刃这样镂空雕刻,更省力一些。” 见黎枝不小心划伤了手,宋鼎鼎抬起手臂,在不远处对着她演示起来。 黎枝学着她的模样,将剑刃向下,一点点雕刻着木铃铛,果然没再因为受力不均,而不慎划伤自己的手指。 她有些惊喜道:“姐姐,你也喜欢雕木头?” 宋鼎鼎点头:“闲着没事,就是雕着玩。” 她从小也没什么爱好,又不怎么出门,便喜欢雕刻木头,以此消磨时间。 “你雕铃铛做什么?” 黎枝道:“听刘婶说,城里练剑的弟子都有佩铃,挂在腰间能护身,还寓意着一响成名。” “佩铃太贵了,要十块高阶灵石,哥哥不愿买,我便给他雕一个。” -- 第204页 她雕刻的很慢,但每一个动作都极为用心,看得宋鼎鼎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黎枝几乎一宿没睡,便趁着月光,一点点雕琢出了两个木头铃铛。 她不怎么认字,黎画交过她如何写名字,但笔画太多,她记不清楚,就依着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在铃铛上刻下一个‘田’字。 在另一只铃铛上,黎枝刻下了一个‘木’字,这便算是她的名字。 宋鼎鼎不明白,黎枝为什么要熬夜雕刻铃铛,她虽然变成了魂魄,还是会感觉到困倦,夜半之时便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翌日,她是被大黄狗的吠叫声吵醒的,院子外隐约传来了脚步声,这让宋鼎鼎一下从睡眼惺忪的状态下清醒过来。 她紧提了一口气,示意黎枝小心,但黎枝却一路小跑着,冲到院子大门口去开门。 玄色衣角从篱笆外漏出,宋鼎鼎跟上去,便看见了一身风尘的黎画。 黎画这时候尚且年少,黑衣衬的他皮肤雪白,眉目间透出些青涩和稚嫩,像是挂在枝头半熟的青柿。 “枝枝,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他双手藏在身后,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然而,黎枝毫无悬念的猜出了答案:“鸡蛋。” 黎画在城里拜师学剑,三五日回一次家,他会把每天伙食里的鸡蛋藏起来,等到攒到回家的时候,一起给她带过来。 “猜对了。”他拿出藏在身后的双手,里头捧着五六个鸡蛋,笑眯眯道。 “哥哥,已是初春,鸡蛋留久了会坏掉。” 言外之意,便是让他留着鸡蛋自己吃。 黎画没将她的话当作一回事,他少吃几个鸡蛋没关系,黎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补充营养。 黎枝接过鸡蛋,让黎画进屋休息一会,黎画却道:“还没吃早饭吧?我去给你煮粥。” 说着,他便要往柴房里走。 宋鼎鼎被惊得回过神,顾不得感叹兄妹两人感情好,连忙对着黎枝道:“快拦住他!” 不知道现在的黎画,认不认识无臧道君,此时他浑身是血,外边又传疯了无臧道君闯进魔域屠城的事情。 若是让黎画看见了他,一是黎枝不好解释,另一个黎画肯定会将他交出去,万一落在魔域之人手中,那必定是死无全尸。 黎枝个子矮,腿又短,往前跑十步,都抵不过上黎画两三步,待她追上黎画,他已经推开了柴房摇摇欲坠的两扇门。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柴房愣了愣,继而转过身看向宋鼎鼎,做了一个没人的手势动作。 稳妥起见,黎枝还是将黎画拉出了柴房,她从布袋里摸出两只木铃铛,送到黎画面前一只:“哥哥,这是我给你做的佩铃。” 黎画愣了一下,接过木铃铛,看着铃铛上隐隐约约的血迹:“这血是怎么回事,你伤到手了?” 说着,他便弯下腰,想要查看她的手。 黎枝将伤痕累累的小手,藏在了衣袖之下,磕磕巴巴道:“血,血可以替人挡灾,我听刘婶说的,就往铃铛上涂了一些。” 这话实在耳熟,倒叫宋鼎鼎怔楞起来。 那是她给裴名雕刻木鼎作为生辰礼物,不慎将一滴血滴到了鼎心里,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误,便说血可以替人挡灾。 只不过,她说谎是为了掩盖失误,而黎枝说谎则是不想让黎画担心。 黎画揉了揉黎枝的脑袋:“你挡什么灾,我是你兄长,该是我给你挡灾才对。” “对了,师父说一个多月后,会有一场修仙界剑宗之间的比试。我若是能赢了所有剑修,便能成为修仙界第一剑修。” 黎枝怔楞住,突然想起宋鼎鼎说过的话。 她原本是半信半疑的,如今却像是证实了那些话,不由得让她有些心慌。 她真的会死吗? 黎画见她低头不语,以为她是不高兴了,连忙道:“离比试还有段时间,先不提那些了。师父给了我几块灵石,你喜欢什么,哥哥去给你买……” “哥哥,这比试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黎枝很少会打断他的话,他迟疑一下,点点头:“师父说,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这次剑宗比试乃是天族操办,小门小派的剑修,本是没资格参加这次比试,但天族太子渊仁慈,给了他们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 若是能挣得第一,便是天族认定的九洲第一剑仙,往后必定前途无量,能带黎枝过上安稳富裕的生活。 黎枝咬住唇,轻声问道:“非去不可?” 黎画沉默片刻,蹲下身子,轻轻攥住她的双手:“枝枝,我会平安归来。” 这句话,似乎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黎枝终于放弃,不再追问下去了。 黎画见她心情不佳,便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把铁剑:“我已经将春生花絮的剑法,练到了九重境,这便舞给你看。” 黎枝对剑法的悟性极高,只可惜城中的小剑宗,都不收女弟子。 他便每次回家时,都会将自己学到的剑法,一招招拆开给黎枝看。 这套春生花絮的剑法,是黎枝最喜欢的,因为不需要灵力也可以练,她常常自己一个人时,还不忘一遍遍练习这套剑法。 黎枝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偶尔也跟着抬手扒拉两下。 直到她有些累了,黎画便让她去休息,自己则凑着身上衣服脏,拿着砍柴刀上山去砍柴了。 -- 第205页 宋鼎鼎在一旁围观了许久,等黎画一走,她便忍不住道:“枝枝,你去柴房扒拉扒拉,他掉到柴垛后边去了。” 黎枝家里没有多余的被褥,再说无臧道君一身血,她也不好将干净的被褥给他用,为了防止他躺在地上着凉,就将他搬到了柴垛上面去。 方才黎枝在柴房里,没看见他的踪影,便是因为他从柴垛上掉了下去。 她急匆匆跑进柴房,将浑身是血的男人,从一堆柴木中扒拉了出来。 他似乎还在昏睡,干涩苍白的唇间,依稀在喃呢着什么,黎枝给他倒了一碗水,给他润了润喉咙。 她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抬头看向宋鼎鼎:“他好像有些发烧,要不要买些药给他?” 宋鼎鼎想要摇头,又疏忽顿住:“我看你院子里种有马齿苋,你将马齿苋洗净,一部分煮水喂给他喝,另一部分捣碎敷在他伤口上。” 黎枝家里一穷二白,再说这荒郊野岭,离城里甚远,想买草药也不方便。 马齿苋是野菜,也是一种中药,有清热利湿、解毒消肿的效果,或许能稍稍减轻他的痛苦。 黎枝依言去做,刚刚捣烂马齿苋,要敷在他伤口上,他却倏地睁开了眼。 裴名抓住她的手臂,死死攥住,黑眸似是无底深渊,直视着她:“你是谁?” 完 第79章 七十九个鼎 ◎温度(二更合一)◎ 黎枝被他惊得身子一颤, 差点没叫喊出声:“我,我叫黎枝。” 宋鼎鼎也没想到他会突然醒过来,她示意黎枝不要惊慌, 教她一句句道:“你跟他说,你是在溪涧发现了他, 怕他冻死在外面, 便将他带了回来。” 黎枝学着她,将那些话小心翼翼的说出口, 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我没有把你的事情告诉别人, 不要伤害我哥哥。” 裴名凝视着她, 久久,松开了手:“你哥哥是谁,我伤害他做什么。” 听闻这话, 黎枝松了口气。 她将捣烂的马齿苋, 装在碗里, 递给了他:“这个能消肿,你涂在伤口上就不疼了。” 裴名对此嗤之以鼻, 他有愈合伤口的能力, 根本不需要涂抹什么草药。 他要想起身离开, 掌心撑在地上, 却用不上一点力气, 他微微皱眉,看向自己的腿。 他杀了不少魔域里的魔修和魔物, 那些脏东西还不至于让他受重伤。 想必是魔域女帝跟他争夺混沌锁时, 不慎被她养的魔物六丝蛛咬伤了腿。 毕竟是他生母, 裴名本来没想杀她。 但混沌锁原本是神仙府的传世之宝, 而魔域女帝一登位后, 第一件事便是命人窃走了混沌锁。 他需要混沌锁,只有它才能开辟出一条通往天族的道路,任何挡路者,都该死。 如今他虽然拿到了混沌锁,却不知因何缘由,那混沌锁成为一方死物,不管怎么做,都没有任何反应。 裴名伸手掀起绫衣一角,掌心覆上双膝,察觉到膝盖中渗出的丝丝冷意,寒彻透骨。 他冷嗤一声,魔域女帝还真是天君养的一条好狗,死到临头还不忘阴他一把。 这六丝蛛含有剧毒,他可以愈合外伤,但想要化解体内的毒素,还是需要他运功疗伤。 裴名抬起黑眸,打量着眼前瘦弱的小姑娘,方才抓住她手臂的一瞬,他已经探过她的修为。 她体内没有灵力,连筑基期都不是。 虽然如此,她却是修仙的好苗子,只是筑基期需要服用洗髓伐骨的丹药,而她穷得身上的衣裳都全是补丁,想必是没钱买洗髓丹。 这般女子,犹如蝼蚁,对他构不成威胁。 不过,方才她说她还有个哥哥…… 裴名刚一动杀心,便听见对面的小姑娘问道:“你饿不饿,想吃什么?哥哥给我带了鸡蛋,你吃鸡蛋吗?” 一双伤痕累累的小手,捧着两颗煮熟的鸡蛋,送到了他眼前。 他垂下眸,敛住眸中杀意。 罢了,若是杀了她哥哥,这女子尚且年幼,孤身一人,定也活不下去。 “除你之外,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我在这里。” 他的声线清冷悦耳,如珠落玉盘。 黎枝扭过头去,微微有些心虚的看向宋鼎鼎,在宋鼎鼎示意她应下来后,她说服自己:这姐姐是鬼魂,不算人。 这样想着,她便朝着他伸出小拇指。 裴名缓缓眯起黑眸:“做什么?” 黎枝理所当然道:“拉钩。” 看着眼前的小拇指,他微微失神。 几曾何时,也有个这般岁数的小姑娘,只是因为不愿沐浴,让他在屏风外等着她不能走,便也伸出手与他拉钩。 不过短短数载,却已是沧海桑田。 “不必。”裴名轻启薄唇,敛住眸中薄凉:“你若让旁人知道,我灭口便是。” 他说话不带丝毫情绪,冷冰冰的,不像威胁,倒像是在跟她阐述一件事实。 黎枝被吓得身子一颤,求助似的看向了宋鼎鼎。 “你按他说的做,他不会伤害你和黎画。” 黎枝救了他,他不会对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小姑娘下手。 而刚刚他说的那句话,分明是在吓唬黎枝,让黎枝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免得说漏嘴,将他的存在泄漏给了别人。 看来他应该是受了重伤,短时间内离不开这里,若不然他也不会跟黎枝多说,以他的性子,怕是早就走了。 -- 第206页 黎枝有些害怕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她收回手臂,便想要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却被他叫住:“等一下。” 她脚步一顿,身子微微僵住。 “帮我打盆干净的水。” 他的嗓音淡若云烟,许是刚刚醒来的缘故,微微带着些沙哑之意。 黎枝应了一声,小跑着到院子里,拿着木桶丢进井底,打起一桶清凉的井水。 已是初春,今日晌午时阳光正盛,晒得地面上厚雪凝结的冰块化成了冰水。 待黎枝打满了一盆水,便有些吃力地抱起木盆,朝着柴房里走去。 看着她摇摇颤颤的步伐,裴名皱着眉,真想伸手从她手里接过水盆。 黎枝将水盆放在他面前,正准备走,迈开的步伐又停了住:“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 裴名低着头,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块素白的手帕,放在水盆里打湿,一寸寸清理着身上的血迹。 他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而迸溅在他绫衣上最多的血,是他生母魔域女帝的。 他想知道她是不是活人,血液有没有活人的温度,心脏是红色的吗?又是否会一下下跳动? 所以他就剖开了她的胸腔,趁热用双手捧出了她的心脏,但是她的血跟他一样是冷的。 心脏也跟普通人一般,平平无奇,这让他有些失望。 他还以为,她的心是石头做的。 裴名苍白的唇间渗着一抹殷红色,他擦拭血迹的动作,缓慢而优雅。 不像是在清洗满身的罪孽和血腥,倒像是簪缨世家的贵公子,刚刚用过早膳后轻拭唇角。 看得黎枝微微呆滞。 “我在你这里住几日。”他懒洋洋抬起眼皮,从储物戒中掏出一把高阶灵石,扔在她面前:“报酬。” 黎枝:“……” 她第一次见这么多灵石,还是高阶灵石,那足足一把,约莫有三四十块的样子,够她和哥哥衣食无忧过半辈子了。 她真的很想收下这些灵石,可她虽然年龄小,却懂得不能取不义之财。 眼前这人浑身是血,谁知道他的灵石都是怎么来的,万一是偷得,抢的,那她就成共犯了。 黎枝紧咬着唇,站在原地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忍痛将灵石都推了回去:“不用了,等你好些,赶紧离开这里就是了。” 裴名:“……” 这像是在驱赶流浪狗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他轻启薄唇,正要说话,院子里的大黄狗又吠叫起来,黎枝知道这是黎画回来了。 她连忙将地上的灵石捡起来,塞到裴名手里,而后小跑出柴房,将房门紧闭上。 黎画将身后背着的筐子放下,抬手擦了一把额间的汗水:“枝枝,师父叫我回去,说是寻到了一本剑谱,我得进城去了。” 黎枝早已习惯他行踪不定,但见他刚回来不久,就要进城,心底还是难免有些闷闷不乐。 她尽可能将情绪掩藏好,对着黎画笑了笑:“天色有些黑了,哥哥进城小心。” 黎画看出来了她的小情绪,俯下身子,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喜欢什么,哥哥再回来时,给你带。” 黎枝没什么想要的,但她也知道,若她一直不说话,他肯定以为她生气了,就算进城也不会心安。 她左思右想,挑了一个便宜些的:“刘婶上次进城买了些云片糕,我尝着味道不错。” 云片糕用江米制成,近两年江米收成好,卖不完剩下的便都被做成了云片糕,价格比米、面便宜。 黎画得到答案,又叮嘱她几句,心满意足的离开。 黎枝守在院门口,直至看不到他的人影,才依依不舍的进了院子。 她将院门从里头闩上,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将黎画给她带的鸡蛋,一点点扒开皮,轻咬了一口。 宋鼎鼎站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小心翼翼吃鸡蛋的模样,有些心酸:“方才他给你灵石,为什么不要?” 黎枝嘴里嚼着鸡蛋,含糊不清道:“太多了,只是举手之劳。” 她手里的鸡蛋,只舍得吃了一半,而另一半,她丢给了看院子的大黄狗。 宋鼎鼎看着她,轻叹了一口气。 黎枝似乎并不准备将她说的事情,告诉黎画,而黎画此时还一心沉浸在练剑上,只想出人头地,带着黎枝过上好日子。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黎枝的结局似乎已经显而易见了。 “除了性命,其他皆是身外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去。” 宋鼎鼎试图劝说,她纠结着自己的措辞,尽可能让黎枝能听进去:“你死后,黎画一直活在自责和煎熬之中。” 黎枝沉默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说道:“姐姐你说过,就算哥哥不去参加这次比试,我也不一定就能活下来,对吗?” “既然如此,我怎能用我未知的性命,去换哥哥已定的前途无量?” 这次,轮到宋鼎鼎陷入沉默了。 黎枝的意思是说,如果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黎画最起码还是九洲第一剑仙,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但如果为了她,改变了原本的轨迹,她不一定能活下来,黎画也不一定能成为修仙界第一剑修。 黎枝不想用未知数,去换一个已知数。 宋鼎鼎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不到八岁小姑娘能说出来的话。 -- 第207页 就在她怔愣之际,黎枝已是搬着小板凳进了屋:“姐姐,我先睡了。” 为了省钱,黎枝摸着黑进去,支开了半扇窗户,也没有点蜡烛。 这一夜,宋鼎鼎坐在院子里一直到天亮,她想了很多,她想不通为什么好人不偿命,她只知道黎枝不应该死。 直到翌日天明,黎枝梳洗过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本是要去隔壁刘婶家,陪着刘婶唠唠嗑,顺便纳些鞋底,拿去城里卖。 但她看见宋鼎鼎,突然想起柴房里还躺着个大活人,连忙打开了柴房的门。 黎枝的动静太大,惊得裴名睫毛一颤。 “你来做什么?” 他半阖着眼,嗓音略显清泠。 黎枝昨晚上送走黎画后,便将他忘在了脑后,这时候正是初春,虽然冰雪融化,却还是冷的。 他昨日一整晚都在柴房泥土地上,她还以为他被冻死了。 见他无碍,黎枝松了口气:“地上凉,我给你垫些干草?” 裴名没说话,她也不知道他是同意了没有,有些手足无措,便朝着宋鼎鼎的方向看去。 她还没看到宋鼎鼎,就听见他道:“你在看什么?” 从昨日,裴名就发现,黎枝每次跟他说话之前,都会下意识的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但,明明那里什么都没有。 更甚之,她昨晚上,还在院子里一个人自言自语,像是头脑有什么问题。 黎枝听闻这话,连忙低下了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裴名打量着她,良久,他缓缓道:“给我倒杯茶。” 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在下命令。 黎枝也不介意,她每次去城里卖东西,都会被人瞧不起,他这语气比起那些人,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我家里没有茶叶,隔壁刘婶家应该有,我去借一些。” 她脾性极好,嗓音软软糯糯,倒叫裴名有些不自在:“不必,喝水也行。” 黎枝小跑着出去,挑了水倒进大锅里,放了两把洗干净的马齿苋,踩在板凳上拿着舀汤的长勺子,在锅里搅了两圈。 她还记得宋鼎鼎的话,马齿苋是清热利湿、解毒消肿的药草,反正这东西院子里长得到处都是,又不用花钱,兑在水里煮着喝也好。 裴名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微微阖上眼。 六丝蛛的毒液,比他想象中要厉害许多,不过问题倒也不大,就是要多浪费几日时间来解毒。 他问道:“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黎枝没有多做思考:“三五天。” 她正等着他继续问下去,他却像是哑巴了一样,闭着眼盘坐在地上打坐。 黎枝撇了撇嘴,将烧好的马齿苋水盛出来,装在碗里递到了他面前。 裴名接过破旧的瓷碗,正准备喝,却见她伸手拦住了他:“刚烧好的,烫嘴。” 言外之意,便是让他吹一吹再喝。 他抬眸轻瞥了她一眼,不知在想什么,悬在空中的手臂没动,视线落在被她叩住的手腕上。 胆子真大,竟敢碰他。 若是知道他就是神仙府的无臧道君,怕是要吓得连夜卷铺盖逃跑。 黎枝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连忙松开了手。 裴名垂下眼眸,仰头将碗里刚烧好的水,一饮而尽:“无妨。” 他喝完之后,将破碗还给了她。 黎枝把放在锅盖上腾热的鸡蛋,拿了下来。 她本想直接离开,但想起他还饿着肚子,纠结了一番,还是转过身,将鸡蛋塞到了他手里。 裴名看着一阵风似的,快步离开的小姑娘,微微一怔,垂眸看向掌心里躺着的鸡蛋。 这颗鸡蛋热腾腾的,为他苍白无色的手掌,添了一抹淡淡的红。 他骨节明晰的指尖微拢,缓缓握住鸡蛋,滚烫的温度渗入掌心,仿佛将他冰凉的血液也暖得热了。 那柴房太小,而宋鼎鼎又需要跟黎枝保持距离,是以黎枝在柴房的时候,她基本都是站在门口外。 方才他问黎枝在看什么,惊得她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还以为他也能看到她。 黎枝一走出柴房,宋鼎鼎便叮嘱道:“他是修仙之人,耳力跟眼力都是极好,往后说话最好避着些他。” 她点点头,从屋里翻出做女工的东西,装在箩筐里,走到了隔壁去。 昨日陪同她一起洗衣的妇人,便是住在她隔壁的刘婶。 刘婶是寡妇,膝下育有一子,跟黎画一样,也在城里拜师学剑。 平时黎画不在家,都是刘婶帮忙照看她。 见她来,刘婶招呼着,将刚蒸出来的野菜包子拿了出来,趁热塞到她手里两三个。 黎枝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还给刘婶,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唤了起来。 黎画会给她买米,买面,但这些粮食都太贵了,她不舍得吃,就把面粉都做成了干面条。 面条晾晒好了,每天晚上煮一把干面条,她吃一半,给家里的大黄狗一半。 便是因为每日只吃一顿饭,她才会瘦的这么厉害。 刘婶拍了拍她的手,眼中满是怜惜:“可怜的孩子,快吃吧。” 黎枝推辞不过,便收下了野菜包子,她在心里合计着,等黎画买来了云片糕,她就拿来一半送给刘婶吃。 她吃得狼吞虎咽,很快就吃完了一个包子,看着手里剩下的两个包子,她犹豫了一下,将包子收了起来。 -- 第208页 黎枝跟着刘婶,做了一整天的女红,临到傍晚前,两人将纳好的鞋底装起来,一同结伴去了城里。 从小路走,半个时辰就能走到城门处。 城里大多都是修仙之人,但这里是外城,他们的修为都不太高,基本都是筑基期的外门弟子。 他们每日修炼,多要走动,鞋底便磨损的厉害,一到晚上下了学,就会到城里买新鞋。 黎枝做的鞋,针线细密,又结实又美观,比城里摊贩卖的更好。 也就是因为这样,每次她进城,都会受附近摊贩的挤兑,不是骂她没爹没娘,就是说她下贱肮脏。 刘婶在时,还能好些,若是她自己一人,辱骂的言辞,便会更加不堪入耳。 好在她都习惯了,毕竟抢了别人家的生意,而她又要补贴家用,总不能因为受气就不赚钱,不吃饭了。 今日有刘婶陪着,那些人不敢骂的太难听,都是背着她在嘀嘀咕咕。 宋鼎鼎跟着她,听见她左右两侧摊贩在骂黎枝,说什么长着这幅乖顺清隽的容貌,与其在这里跟他们抢生意卖鞋,还不如去妓院卖身。 她不知黎枝听见了没有,反正她听到了,觉得火冒三丈。 宋鼎鼎让黎枝换个远一点的地方摆摊,在黎枝走后,她飘到了那人头上,双手掐住了摊贩的脖子。 她没有实体,但只要一接触到活人,时间长了,那活人便也能感觉到阴森森的寒意。 她将辱骂黎枝的人,挨个掐了一遍,几个摊贩脸色越发苍白难看,终于挨不住,提前收摊离开了。 离开之前,几人还不忘嘀咕着:“真是见鬼了,都开春了,怎么还这么冷。” 那几户摊贩一走,宋鼎鼎便叫回来了黎枝,左右没有了其他人挡着生意,黎枝和刘婶将五天里攒下来纳好的鞋都卖干净了。 黎枝离开城里前,用卖鞋赚来的钱,买了些针线,添置些米粮。 剩下的灵石,并着以往攒下来的灵石,拿去布庄给黎画裁了几尺绸布。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总不能让黎画穿着打补丁的衣裳去比试。 她想给黎画做一身合体的衣裳,届时出门比试穿在身上,也体面些。 回到村子里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宋鼎鼎难以想象,没有刘婶陪着的时候,黎枝一个小姑娘,是怎么从城里摸着黑回来的。 进了院子,大黄狗摇着尾巴,吠叫了两声,似乎是在迎接黎枝回来似的。 黎枝将收起来的包子,从针线筐里取出来,一只扔给了大黄狗吃,另一只则拿到了柴房里。 当裴名看到那皱皱巴巴,已经凉透了的野菜包子时,眉头皱得跟包子上的褶一样。 明明她自己都吃不饱,还将鸡蛋和包子留给他吃,倒不知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我不饿。” 说着,他将早上她给的鸡蛋,扔给了她:“我早已辟谷,你自己留着吃。” 黎枝觉得他凶巴巴的,也没敢多说,往他身下垫了些干草,便拿着鸡蛋和包子离开了柴房。 她前脚刚走,后脚柴房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带着斗笠,穿着一身黑,引得宋鼎鼎不由朝他看去。 这身形一看,便是个男人。 他从窗户翻进了柴房,宋鼎鼎觉得他简直是多此一举,因为柴房的门本来就是开着的。 这人明显是冲着无臧道君来的,她没有惊动黎枝,飘进了柴房里。 男人双臂环胸,趁着夜色仔细打量着什么,似乎是在欣赏面前少年的狼狈。 裴名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半阖着眼:“白洲,你找我做什么?” 白洲是上一任神仙府的府主,也是白琦的父亲,混沌锁就是在他手里遗失。 若非因为白洲恋爱脑,为了一个容貌与白琦母亲生前有三分相似的女人,竟是将混沌锁拱手让人。 他何至于跑到魔域单打独斗,一路血杀到魔宫里,被魔域女帝养的六丝蛛咬伤。 白洲知道裴名不待见他,也知道若不是因为他对裴名有救命之恩,现在他坟头草早就三尺高了。 他慢悠悠欣赏够了眼前人的窘态,也没有拐外抹角,开门见山道:“如今的混沌锁,是不是犹如一方死物,打不开了?” 听闻他提及混沌锁,裴名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缓缓抬起黑眸,看向白洲:“你知道原因?” “你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给弄坏的。”白洲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向后撤了两步:“这事要怪,就只能怪你亲娘。” “她为了毁掉混沌锁,用阳年阳月阳日阳时,至阳之人的心头血,将混沌锁浸泡了三天三夜……” 裴名懒得听他废话,直接问道:“怎么修好混沌锁?” 白洲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破解之法,便是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至阴之人的心头血,浸泡混沌锁三天三夜。” “这不就巧了,你借住在此处的小姑娘,那个叫黎枝的女子,便是这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至阴之人。” 裴名沉默一阵:“你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白洲挑了挑眉,倚靠在墙侧,抱臂轻笑道:“那我便说得直白一点……” “剜下黎枝的心脏,取心头血为引,修复混沌锁。” 第80章 八十个鼎 ◎心软(二更合一)◎ -- 第209页 白洲的声音不大, 却一遍遍回荡在耳畔边,只让人觉得聒噪不堪。 宋鼎鼎立在柴房门口,看着少年的脸, 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她记得,原文中写过, 黎枝被黎画发现时, 四肢都被砍下,心脏也被人剜了去。 而这戴着斗笠的黑衣人说出来的话, 不正是对应上了黎枝的死? 是无臧道君吗, 是他干的吗? 若真是他做的, 那她在溪涧喊住黎枝,让黎枝帮忙救他回来,岂不是成了害死黎枝的帮凶? 宋鼎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她的手止不住的颤着, 她只能不断深呼吸, 来调整自己的心情。 不, 杀害黎枝的凶手应该不是无臧道君。 黎枝是在黎画去参加比试后,被人杀害, 但黎画那日说了, 修仙界剑宗的比试定在一个多月后。 就算无臧道君现在受伤, 也不至于等到一个月后, 再找到黎枝动手。 更何况, 他的目的是想要黎枝的心头血,用以修复损坏的混沌锁。 若真是他做的, 他跟黎枝无冤无仇, 怎么会去砍断黎枝的四肢? 宋鼎鼎胸腔微微起伏, 呼吸有些不畅。 白洲莫名觉得屋子里有些冷, 他不惧热, 却是最怕冷了。 见裴名还在沉默,他忍不住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滥杀无辜,但你要想一想,混沌锁是你唯一能见到太子渊的机会。” “魔域女帝是受天君之命,毁坏混沌锁。天君既是知道如何毁坏混沌锁,自然也知晓破解之法。” “你必须抢在天君之前动手。当然你要是不忍心,我帮你杀了她也行……” 裴名打断他的话,冷着脸道:“闭嘴。” 他为见到裴渊,早已不惜一切代价,手上沾染无数鲜血,脚下踏着尸骨成堆, 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若是能达成目的,让他现在杀了面前的白洲,他也一样下得去手。 根本就不存在白洲口中,所说的‘不忍心’。 裴名眼皮都不抬一下,微阖着眼:“你可以走了。” 被下了逐客令的白洲,并不觉得自己惹人烦,他临走前,环绕四周:“这小姑娘身上有一道护身符,你若想对她动手,记得先将那护身符摘下……” “还有,她体质阴,怕是会招些不干净的东西。” 白洲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只雕刻精巧的铜色双耳小鼎,嘴里不知念叨些什么,手指在空中快速掐着结印。 宋鼎鼎还未反应过来,已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限制住了动作,似乎有无形的绳索束缚住了她的身体,将她化作一缕烟似的,被强行拖拽进了小鼎中。 白洲感觉手中双耳小鼎一沉,他连忙将黄符贴在鼎上:“这魂魄跟那小姑娘很亲近,两人似乎还能对话,今日更是帮她出气,赶走了辱骂她的摊贩。” 言外之意,便是那魂魄没准在柴房里偷听他们说话,万一要是传到黎枝耳朵里,她怕是要跑掉。 虽然跑也跑不了多远,但何必将精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面。 白洲正要收起那双耳小鼎,却听见裴名道:“放下混元鼎。” 他愣了一下,明显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裴名视线明晃晃落在他手中的双耳小鼎上,他才缓过神来:“你要这鼎做什么?” 白洲在禅位后,便建了一所道观养花种草,以此修身养性。 虽然看不到鬼魂之类的东西,他却十分享受别人尊称他为道长,或是居士时的那种成就感。 他挪用神仙府的钱财,花重金买下一些抓妖捕魂的稀罕物件,譬如他手上这只小鼎,便是捕魂用的混元鼎。 “放下混元鼎,或者……你跟鼎一起留下?” 白洲从这清泠的嗓音中,隐约听出一丝杀意,他知道自己又是惹怒了这祖宗。 虽说是他不慎上了魔域女帝的当,才会将混沌锁遗失,但他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更是有心弥补自己的过错。 不然,他怎么千里迢远跑到这里来,将修复混沌锁的方法告知裴名? 他好心帮裴名捕魂,本是想将功补过,免得那魂魄偷听了他们的对话,去帮黎枝逃跑。 但裴名却不领情,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白洲冷哼一声:“该说的我都说给你听了,若是被天君抢先,你再想要见到太子渊,便是痴心妄想!” 说罢,他将混元鼎朝裴名身旁的柴垛上一扔,便拂袖离去。 柴房里又安静了下来。 初春的深夜,月朗星稀,他抬起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覆在混元鼎上。 冰冷的铜鼎上,隐约沾染上了一丝温度,那温度不是他的,想也知道,那抹温度该是属于被白洲收进去的那道魂魄。 原来连一抹魂魄都有温度。 “为什么救我?” 那叫黎枝的小姑娘,瞧着不过七、八岁的模样,生得胆小,跟他说话都浑身打颤。 在他醒来之后,每次与她说话,她都会先看一眼门口的方向,停顿上片刻,再小心翼翼回答他的问题。 出了柴房后,更是坐在院子里自言自语的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当时便觉得奇怪,却并没有往魂魄这方面去想,刚刚白洲提起黎枝体质阴,会招来脏东西,他才想明白这件事。 黎枝家里穷到都揭不开锅了,却不愿收下他的灵石,摆明了不愿与他产生任何纠葛。 -- 第210页 再者说,见他醒来,先求他不要伤害她哥哥,这样胆小的女娃娃,又怎会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带回家? 这样想来,黎枝将他从冰天雪地里救回来,怕也是这魂魄在背后推波助澜。 裴名想知道这魂魄的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让黎枝救他。 难道是天君身边的人,知道黎枝是破解混沌锁的关键,便先一步到她身边,想让黎枝救下他,再挟恩图报? 他觉得不太可能。 先不说天君会不会有这种愚蠢的想法,在杀了魔域女帝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会选在那一天屠戮魔域。 更不可能提前预知,他会在负伤后,跑到这名不经传的小岛上,藏身于此处。 那为什么要救他? 裴名想不通,食指微微弯曲,漫不经心地在鼎耳上,轻叩了两下。 被收进混元鼎里的宋鼎鼎,能听见外界的声音,但是却动弹不得,就跟鬼压床一样。 她四周皆是无边的黑暗,唯有那鼎耳两侧,能透过那处,隐约看到外边的世界。 她试图挣扎,但根本没有任何用,像是陷入了一片沼泽地,越是挣扎,下陷的便越快。 宋鼎鼎放弃挣扎,渐渐冷静下来,通过鼎耳,看到了他眸底的阴翳。 他在迟疑什么? 现在不是对黎枝动手的最好机会吗? 是了,黎画不在这里,黎枝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他宰割。 虽不知那黑衣人跟他是什么关系,但黑衣人愿意帮他动手,他却没有同意,而是直接下逐客令将黑衣人驱赶走。 此刻,宋鼎鼎已是确定,无臧道君对黎枝心软了。 看来黎枝救下他,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若不是跟黎枝相处了两日,又有救命之恩,他与她非亲非故,知道用她的心头血可以修复混沌锁,必定早就动手了。 而现在,他没有动手,便说明他顾及着她的恩情。 这般想着,宋鼎鼎稍稍安心了一些。 …… 翌日清晨,黎枝穿戴整齐,第一件事便是到院子里跟宋鼎鼎打招呼。 然而,她找遍了整个院子,都没寻到宋鼎鼎的身影。 黎枝有些失落。 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跟在她身边的鬼魂,总会莫名其妙的突然消失。 但这是第一个不想伤害她,还会陪她说说话的魂魄,她还没有好好跟宋鼎鼎告别。 黎枝立在柴房门口,活像一个雕塑,不由让裴名抬了抬眼皮:“你在找什么?” 她摇摇头:“没什么。” 他轻瞥了一眼拢在衣袖中的混元鼎,缓缓移开视线,落在了她脸上:“柴房太冷了,从今日起,我要睡在你房间里。” 这并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在命令她。 裴名没有立刻动手,是因为他还没有解除体内六丝蛛的毒素,腿脚不便走路,有个人在身旁侍候着,总比自己一个人强。 耽搁几日也不碍事,反正有他守在黎枝身旁,天君的人想对黎枝下手也没有机会。 他是这样想的,也这样说服了自己。 黎枝害怕他,此刻宋鼎鼎又不在她身边,她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她年龄还太小,又没读过书,便也没有什么男女观念,听他这么说,还以为真是柴房太冷,他才会提出跟她一个屋子睡。 她点点头:“你要喝水吗?不喝的话,我要去找刘婶了。” 裴名知道刘婶是谁,就是隔壁院子里住着的那个大嗓门妇人,他在疗伤时,光听见她扯着嗓子跟黎枝说话了。 听着那妇人的意思,像是在将黎枝当成了儿媳妇在养,连黎枝和她儿子的生辰八字,都找人算过了。 “我跟你一起去……”他抬起黑眸,看着她道:“或者,你自己在院子里做。” 这个选择题,答案只能是后者。 黎枝还记得他说过的话,他说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在这里,要不然他就要灭口。 现在又说要跟她一起去见刘婶,这不是摆明了要去灭刘婶的口。 她摇头摇的像是甩拨浪鼓,裴名见她还算识趣,抬了抬手,示意她将他搀扶出去:“我想晒太阳。” 黎枝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搀不动他,便去取来了那日拉他回来用的木筏。 如今气候回暖,冰雪早已融化了干净,直接用木筏拖着他走,对她来说十分困难。 黎枝便用木头雕刻出了四个镂空的圆形轮子,用竹篾固定在木筏下面,又给竹筏做了一个木制的推手,像是拉货用的手推车。 她手脚麻利,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将木筏改造好了。 裴名看着摆在面前的木筏推车,缓缓眯起黑眸:“这什么东西?” 黎枝坐在地上,然后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推车,给他演示了一遍:“我搀不动你,你这样上来木筏,我推你出去晒太阳。” “你就是用这个东西,将我带回来的?” 他睫毛轻颤两下,面上看着还算平静,黎枝点头道:“那日雪地融化了,在冰上拖着好走动。” 裴名:“……” 她见他迟迟不动,似乎陷入了沉思中,以为他伤得严重,动弹不得。 黎枝正准备上前帮他,却听他沉声道:“给我做个手杖。” 但凡这是个木头制成的轮椅,他都不会如此抗拒,让他坐在这种木筏上,像个乞丐一样被她推来推去。 -- 第211页 绝不可能。 黎枝没想太多,毕竟做手杖比木筏简单多了。 她看了一眼裴名的腿,知道他站不起来,便在柴房里,选了些粗壮的树枝。 她一刀刀将刮手的树皮削掉,用竹篾捆绑树枝,加长固定住,做出一双腋下拐杖。 裴名原本是想要一根手驻的拐杖,谁知她却是如此手巧,做出一双他从未见过的手杖。 这手杖上宽下窄,撑在腋下刚刚好。 他多看了她两眼,眸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赞赏,手臂扶着墙壁,缓缓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六丝蛛咬伤了他的膝盖,毒素迅速侵入骨髓,双腿基本失去了知觉,全是靠着拐杖为支点,撑起了全身。 裴名借力走到了柴房外,两三日没看见太阳,只觉得挂在当头的阳光刺眼得很。 黎枝很有眼色,她将小板凳递上去,又上前扶着他缓缓坐下。 待裴名坐稳了,便将一双拐杖收好,倚在堂屋下的门旁。 她从屋子里拿出了纳鞋底的针线,搬了一只小板凳放在他身旁,针线筐放在膝盖上,就着阳光将针线穿引起来。 黎枝一做起事情,便会忘却其他烦恼,她神色专注,一针一线缝制着手中的鞋底。 裴名就坐在她身旁,百无聊赖的看向院子里,那只正在打盹的大黄狗。 黎枝瘦的可怜,但这只狗却一身肥膘,显然比她吃得还好。 一声低不可闻的吸气声,让他回过神来。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见她捏住左手食指,似乎是被针扎了一下,不由得轻嗤一声。 黎枝放下针线筐,从柴房里装了一小碗草木灰,放在板凳上,往手掌心上涂抹着。 她一摊开手,裴名才注意到,她整个手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 而她刚刚那声吸气,不是因为食指被针扎到,而是因为食指上一道两寸长的伤口。 一看就是被利刃划伤,想必是她做手工,雕刻木头的时候不小心被刀划伤了。 裴名抬起黑眸,轻瞥了一眼她的伤口,余光落在倚在房门上的手杖,抿住了唇。 “把手给我。” 完 第81章 八十一个鼎 ◎他是好人◎ 黎枝听见他的声音, 涂抹草木灰的动作一顿,她还以为他要帮她涂,连忙摆手:“我自己可以……” 话音未落, 他便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骨节明晰的手指, 轻轻拂过她的掌心。 指尖过处, 伤痕皆是消失不见,只余下丝丝血色, 像是在证明曾经掌心有过伤口。 黎枝怔愣的看着自己的手, 良久, 她抬头看向他:“大哥哥,你是做什么的?”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关于他的事情。 裴名没有说话,他垂着眸, 看着她的手微微失神。 她叫他大哥哥, 而宋鼎鼎以前也喜欢这样叫他。 不知为何, 他总能在她身上,轻松捕捉到宋鼎鼎的影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关于她的一切, 没想到回忆会这般轻易被勾起。 裴名松开黎枝的手, 又将她另一只手上的伤口也愈合了:“你觉得呢。” 他语气淡淡的, 明显是在随口敷衍她, 但黎枝却看着他道:“我不知道, 但你应该是好人。” 他一偏头,便对上了她亮晶晶的眼睛, 原本想要说出来的话, 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裴名垂首, 轻笑一声:“好人?” 他的笑容略显讥诮, 渗着微微薄凉。 黎枝点了点头。 在她的逻辑中, 他会帮她愈合伤口,必定是医修一类的修仙者。 医修皆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人,自然是好人。 若是按照这个逻辑捋下去,那他当日浑身是血,大概是因为救人,才会身受重伤。 而帮助他的魂魄姐姐,便是他曾经救助过得人,死后化为鬼魂,也要守护在他身边,以报救命之恩。 至此,便形成了完美的逻辑闭环。 裴名哪里能猜到一个不到八岁小姑娘的想法。 许是她的神色太过认真,他微微侧过身,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就算她这样说,他也不会放过她。 这样想着,裴名松开了她的手,目光又重新落在了那只正在打盹的大黄狗身上。 黎枝手上的伤口一好,做起针线活更是得心应手,不过一下午,便将平日里两天量的鞋底纳好了。 到了傍晚,她正要去柴房下面条,院子外却传来了一声唤:“枝枝,开门。” 大黄狗吠叫的厉害,黎枝听出了那人是隔壁刘婶的儿子,擦了擦手上的水,准备先去院子里给他开门。 她往前走了两步,才想起裴名还坐在外面,连忙拿着拐杖递给他,半搀半扶的将他扶进了屋里。 待安置好裴名,黎枝小跑到院子门口,拿下了闩门的木闩。 刘婶的儿子叫李檀,生得一副书生模样,气质文弱,一袭青色长袍,相貌堂堂。 只是他身有隐疾,家里又穷,已是弱冠之年,却还未曾结亲生子。 刘婶觉得黎枝长得好看,门户相当,又是个懂事的女子,便有意想让黎枝给她做儿媳妇。 但现在黎枝年龄还小,要等个五六年,待她及笄之后,再上门求亲。 李檀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包云片糕,见她开门,笑容温和:“你哥哥又被他师父扣下了,这是他让我给你带的东西。” -- 第212页 黎枝一听是黎画让他带来的东西,连忙接了过来,客套道:“檀哥,快进来喝杯水。” 李檀点头,走进了院子里。 他不常回家,但每次回来,都会来看一看黎枝。 对于刘婶将她当作童养媳这件事,李檀也是清楚的。 他心里别扭,却也知道家里太穷,自己身上又有隐疾,想娶上媳妇不容易。 纠结一番后,他还是默认了这件事。 刘婶说,感情就要从小培养,这样她长大后,才会一心一意对他。 李檀看着忙碌的黎枝,想了想:“枝枝,城里不时兴叫哥哥,以后唤我檀郎便是。” ‘郎’是男子之间的一种称谓,更有郎君、情郎之意,但黎枝年龄太小,还不懂这些。 她不懂,坐在黎枝屋里的裴名却听懂了。 他撑着拐杖,走到窗户前,透过一寸长的缝隙,视线落在了李檀身上。 脸色白,眼袋青,脸型消瘦,一副短命鬼的面相。 裴名眯起黑眸,骨节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叩在窗棂上。 爱叫什么便叫什么。 就算李檀不怀好意,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跟黎枝非亲非故,守着她只是怕她被天君的人掠走罢了。 这般想着,裴名收回视线,又坐回了门内的小板凳上,等待着李檀离去。 黎枝给李檀泡了一杯茶水,茶叶是昨日在城中买的,因为记得裴名说想喝茶。 她买的是最便宜的那种茶叶,都是去年剩下的旧茶了,拿热水一冲,味道微微苦涩。 李檀虽然穷,却也不忘穷讲究。 他见城中的人都喜欢烹茶修养心性,便让刘婶省吃俭用,给他攒钱买来了一套茶具和茶叶。 他不喜欢喝茶,就喜欢用茶具在其他人面前装装模样。 此时见黎枝家里也有茶叶,虚荣心作怪,不由得说道:“茶不是这样泡的。” 黎枝知道刘婶家里有茶叶,便以为李檀喜欢喝茶,就将买给裴名的茶叶,拿出来招待他了。 她哪里懂得如何泡茶,黎画也不喜欢喝茶,平时她都是直接喝白开水。 但毕竟李檀开口了,她总不能不给他面子,便顺着他问道:“那该怎么泡?” 李檀一听她这样问,瞬间虚荣心得到了满足,顿时天花乱坠讲起了茶道。 他说得性质高昂,黎枝听得云里雾里,还要随时点头附和。 毕竟刘婶平日对她多有照拂,对李檀自然也只能耐着性子,不好说别的。 只是她有些饿了,想着柴房锅里的包子和鸡蛋,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李檀嘴上说还觉得不痛快,又拿着茶杯给她示范,他将杯子递到她手里,示意她拿住茶杯。 他正要伸手握住她的手,教她怎么沏茶,院子里拴着铁链子的大黄狗,突然狂吠起来,朝着他扑了上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李檀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被那大黄狗咬住了腿。 它的牙又尖又利,下口毫不留情,却是直接将锋利的犬牙扎进了他的小腿肉里。 李檀嗷的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黎枝怔愣了一瞬,连忙上前抓住了断了半截的铁链子,将大黄狗拖回了狗窝里拴好。 “狗链子不知怎么断了……”她有些慌乱,连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檀哥你没事吧?” 李檀一把推开她,疼得五官扭曲,也顾不得跟她说话了,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院子,恨不得躲得那狗远远地。 黎枝想要追上去,却听见身后房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裴名拄着拐棍走了出来:“把门闩上。” 她愣了愣:“可是……” 他淡淡问道:“或者,你想让我陪你一起去?” 黎枝站住了脚。 就算他是好人,她家里凭空冒出一个男人,她该怎么对刘婶和李檀解释? 她低着头道:“刘婶会生气的。” 刘婶将李檀当作命根子,他就这样跑回去,腿上还被狗咬出了血,一会刘婶肯定会来找她。 裴名像是没听到似的,坐在院子里:“去做饭。” 黎枝揉了揉肚子,确实有些饿的难受,便转身进了柴房。 她预料得果然不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刘婶就找来了。 刘婶倒不是要为难黎枝,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黎枝愿意的,要怪就怪院子里咬伤了李檀的狗。 这样的恶犬,她必须要处置掉才行。 要不然,李檀下次再来黎枝家里,说不准那恶犬还会攻击李檀。 刘婶在院子外头喊着黎枝,但裴名早就在柴房门口设了结界,黎枝在柴房里什么都听不见。 他拄着拐杖走到院门口,将门闩放下。 刘婶一看见裴名,先是一愣,而后皱起眉来:“你是谁,怎么会在黎枝家里?” 裴名懒得跟她多说,他抬眸看了一眼刘婶身后的李檀,冷着脸道:“你懂茶道么?” 他从小学习茶道,第一次听说龙井、碧螺春是白茶,还有什么存放年数越久的茶叶,味道越醇香。 只是弹指一挥,打断了拴狗的铁链,而不是亲自动手,已是对李檀的恩赐。 李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盯着他道:“你不是剑宗里的人,你是谁?” 裴名对上他的视线,眸光微沉:“忘了这一切,往后再不能踏进这院门半步。” -- 第213页 话音落下,有一道莹光从李檀眉心渗出,这是神仙府的契约。 与凡人定契,根本不需要得到对方同意。 他抹除了刘婶和李檀这段被狗咬伤的记忆,结契后,只要李檀再靠近黎枝的院子,就会承受万虫蚀骨之痛。 裴名砰的一声将院门关上,眸色微寒。 他告诉自己,抹除记忆是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而并不是因为怕黎枝被刘婶为难。 至于结契,那纯属是因为不想再看见李檀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胡扯些莫须有的‘茶道’。 跟李檀对黎枝不怀好意,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裴名挥手撤下结界,坐在院子里,像是未曾见过刘婶和李檀一般。 待黎枝端着一碗面条走出来,便摆在院子中的木头桌子上,拿出李檀捎来的云片糕,递给了裴名:“你尝尝。” 他看着糯米纸包着的方形物什:“云片糕?” 她点点头,捏了一片云片糕放进嘴里,然后便没再碰云片糕,小口吃起了面条。 裴名没有吃云片糕。 他只是看着那雪花似的,白如凝脂般细腻的糕点,抿了抿唇:“我不吃。” 黎枝咬断了嘴里的面条,抬起头看着他:“大哥哥,你也觉得云片糕太甜了?” 裴名没有说话。 他嗜甜,从小就喜欢吃甜食。 但自从宋鼎鼎在海岛不辞而别的那一次,他撞破了天君和龙族公主的秘密,被关进地窖里后,便再也没吃过甜食。 他瞥了一眼糯米纸里包着的雪白色云片糕,垂下的睫毛轻颤:“甜么?” 黎枝点头:“甜得牙疼。” 裴名抬手捻起了一片云片糕。 所以,便是因为甜得牙疼,宋鼎鼎才不喜欢吃云片糕吗? 他微微失神,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她问道:“你长大以后,想嫁给什么人?” 他光顾着将李檀赶走了,却也没问她一句,喜不喜欢李檀。 不过,裴名觉得,她还是个女娃娃,应该不懂什么这些繁复琐碎的感情。 本就是随口一问,黎枝却认真思考了起来。 良久,她偏过头,看着他道:“我想嫁给城里猪肉铺的荣哥哥。” “猪肉铺……”他挑起眉,神色略微迟疑,缓缓道:“荣哥哥?” 第82章 八十二个鼎 ◎将死(二更合一)◎ 黎枝点点头:“我每次去猪肉铺子买肉, 他都会送一些猪下水给我。” 裴名:“……” 他沉默起来,一时间竟是不知猪肉铺的荣哥哥,跟隔壁院子里的李檀比起来, 到底哪个更优秀一些。 “我吃完了。”黎枝站起身来,将剩下的面条倒进了狗盆里, 摸了摸大黄狗的脑袋, 转过头看向他:“我去刷碗,你要进屋休息吗?” 裴名没回答她, 自顾自拄着拐杖进了屋子。 黎枝的屋子不算大, 屋子里也很简陋, 除却床榻和一张桌子以外,再没有了其他东西。 她收拾好碗筷,从黎画屋子里抱了一床被褥:“我在地上睡。” 裴名还是没说话。 见她点燃蜡烛, 将干草铺在地上隔凉, 又将厚厚带着补丁的被褥铺在干草上, 他抿住了唇。 前两日,她进屋都是摸着黑, 他还以为她家里穷到连蜡烛都没有。 原来有蜡烛, 只是不舍得用。 黎枝收拾好后, 给他用热水泡了一碗茶:“我将茶水放在床头, 夜里口渴, 伸手便能够到。” 他依旧沉默着,不言不语的垂着眸。 她劳累了一天, 有些困了, 安置好他的事情, 便钻进了冰凉的被窝里。 黎枝怕冷, 所以最不喜欢冬天, 如今虽然已是初春,夜里却依旧寒凉,每次暖热被窝都需要很长时间。 时间长到她已经熟睡,那冷冰冰的被褥才渐渐染上她的体温,变得温暖起来。 裴名坐在凳子上,看着碗里飘上来零散的茶叶,微微有些失神。 他要喝茶,但她上次说家里没有茶叶,去了一趟城里,今日家里便有了茶叶。 这茶叶,是特意为他买来的? 明明穷到家里都快揭不开锅的地步,还用那微不足道的低阶灵石,给他买茶叶吗? 裴名伸出手去,白皙修长的手指轻叩住碗沿,指尖微微用力,端着破旧的瓷碗,抿了一口碗里的茶水。 味淡,而苦涩。 卖茶的茶庄骗了她,这不是去年的茶叶。 许是前几年积存在库房里的陈旧茶叶,再加上存放不当,茶叶受了潮,拿到太阳底下晒干,茶叶的味道难以下咽。 这种茶叶,在他眼里根本不算茶叶,跟地上的泥土差不多。 然而裴名却垂着眸,一口口将瓷碗里的茶水喝尽。 翌日清晨,黎枝是在床榻上醒来的。 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见了院子外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那声音十分熟悉,似乎是刘婶的声音。 黎枝脑子中闪过刘婶的名字,一下就清醒了过来,她想起昨日李檀被狗咬伤的事情,连忙爬下床,穿上布鞋就往外跑。 她急匆匆将门闩拿开,正准备开口道歉,却见刘婶神色微窘道:“黎枝,李檀昨日回家的路上,不知怎么被野狗咬伤了,你家里有没有伤药?” 黎枝愣了一下。 -- 第214页 野狗?不是被她院子里的大黄狗咬伤的吗? 难道是李檀怕刘婶生气,就撒谎说自己是在路上被野狗咬伤的吗? 这般想着,她不禁有些愧疚,连忙道:“有的,我这就去拿。” 黎枝小跑着去了黎画的房间,他常年习剑,不光在剑宗里,在家也是日夜修炼。 身上难免会有跌打损伤,家里便也备了些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送走了刘婶后,她才想起裴名没在院子里。 黎枝喊了两声,见他不在,也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便自己走了。 她这几日忙着别的事情,倒是将习剑的事情落下了。 此时安心下来,便取来了木剑,在院子里练起了黎画教给她的春生花絮剑法。 这套剑法不需要灵力也可以练,她已经练到了五重境,但这件事情,她并没有告诉黎画。 黎画若是知道她对修剑这方面有天赋,定会想办法给她买到筑基要用的洗髓丹。 一颗洗髓丹需要一块高阶灵石,也就是一千块低阶灵石,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裴名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在院子里舞剑的黎枝,明明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把木剑,却挥出了绵绵不息的出尘之姿。 腰间佩玲叮咚,衣袂翩跹,剑身平扫满地霜。 他立在门口,视线追随着她的剑尖,眸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之意。 一直等到她练完一整套剑法,裴名才拄着拐杖走进院子里。 原本正在调整呼吸的黎枝,听见声响,转过头去,看清楚来人后,不禁一怔:“大哥哥,你去哪里了?” 裴名放下手臂间挎着的箩筐,放在院子里的木头桌子上:“城里。” 箩筐里是一整筐的新鲜猪肉,似乎是早上刚刚宰割好的,肉的纹理中还渗着血色。 黎枝看着箩筐里的猪肉,微微有些傻眼。 他像是没看到她呆滞的神情,从储物戒里又掏出了清晨去城中买来的米粮:“去做饭。” 她盯着猪肉好一会儿,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谢……谢谢你。” 黎枝说话磕磕巴巴,看着他的眸光显得极为真诚,倒看得裴名有些不自在:“我去城里买茶叶,只是顺带买了这些。” 她点点头:“我去做饭,割二两肉中午吃,给刘婶送上半斤。剩下的做成腌肉,留着慢慢吃。” 她将猪肉的去留,规划分配得细致,然而他并不在乎她怎么吃,只敷衍似的应了一声。 裴名在黎枝做饭的功夫,从储物戒中取出茶具和茶叶,摆在破旧的木头桌子上。 黎枝将灶台下燃烧的柴木放好,一抬眼就看到了柴房外的裴名。 他坐着矮小的板凳,却丝毫不影响他身上高贵优雅的气度,举手投足,孤冷出尘。 她想起昨日李檀口水横飞的模样,再一看他烹茶时,坐在袅袅白雾之中,犹如谪仙一般,只觉得天差地别。 若这便是茶道,那就算她不懂,也觉得赏心悦目。 黎枝一直看他看到做好饭,她用二两猪肉炒了两个小菜,一个酸豆角肉沫,一个辣椒炒肉,再从篦子里盛出了两碗香喷喷的大米饭。 她端着热腾腾的饭菜,放在了他烹茶的桌子上,摆了两双筷子:“吃饭了。” 裴名早已辟谷,不用进食,但他并不想让她误会什么,免得她自作多情,以为他是特意给她买了猪肉。 他执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黎枝觉得他真好看,银色长发像是挂在天上的冷月一般,在阳光下流淌着明媚耀眼的淡淡光泽,让人感觉温暖。 她一边吃着,一边问道:“大哥哥,你去城里的时候,看到后山上的野花了吗?” 后山是断崖,算是进城的必经之处。 但后来闹瘟疫,村子里的人大多都走了,黎画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从后山进城,花费了两年多的时间,另辟出一条进城的小道。 每到初春时,那后山就会盛开不知名的野花,漫山遍野皆是春花,灿烂又美丽。 她想去看花,只是黎画太忙了,他们常常聚少离多,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待不了多久便要离开。 “没注意。” 裴名倒也没说谎,他双腿恢复了些知觉,但他有灵力可以御剑而行,没必要自己走过去。 他飞得快,哪里会注意到底下有没有野花。 黎枝有些失望,却也没再说什么。 裴名见她没再说话,缓缓抬起黑眸,轻瞥了她一眼:“问这个做什么。” “再过一个多月,便到我八岁生辰了,若是开花了,我就可以跟哥哥一同去后山看了。” 她还记得宋鼎鼎说过的话,不管那是真是假,她都想在黎画离开之前,去亲眼看看后山的野花。 裴名听见这个答案,沉默起来。 若她想去后山断崖,那他倒是可以满足她这个临死前的愿望,带她去后山看看。 但她想跟她哥哥一起去,这便只能由她自己去跟她哥哥说了。 黎枝吃过饭,便割了半斤肉给隔壁刘婶送了过去,待回来之后,将猪肉腌制好挂起来,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她趁着天还未完全黑下来,拿出给黎画扯得布料,一针一线缝制着送给他的新衣。 裴名便在她身旁打坐疗伤,两人互不干涉,倒也相处得甚是和谐。 -- 第215页 就这样过了两日,黎枝带着加班加点缝制好的新衣,准备拿到城里给黎画送去。 只是裴名非要跟去,这让她有些为难。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我刚好要去城里,捎你一程。” 黎枝迟疑着:“但是到了城里,你得跟我保持距离。” 她常去城里摆摊,大部分人都认识她,原本那些人说话就够难听了。 若是他们看见她身边多了个少年,怕是又要乱嚼舌根子,届时他也要因为她受到牵连,被人辱骂。 裴名跟着她,本就是防止天君将她掠走,如今听她这般说,似乎是在嫌弃他腿瘸一样。 他没什么表情,像是根本不在意她的话,微微颔首。 黎枝说得是到城里,再与她保持距离,但裴名一出门就跟她保持了距离。 他口中的‘捎你一程’也成了远远跟着她。 她觉得他似乎生气了,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只觉得有一股低气压周旋在她身后。 黎枝还是从小路进的城,因为黎画叮嘱过她,不让她靠近后山的断崖。 她想赶在天黑之前,将做好的衣裳送去,又担心身后的裴名腿脚不便,会跟不上她的步伐。 索性走一会,停一会。 裴名体内的六丝蛛毒素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他现在不用腋下拐也可以行走。 他带上拐杖,只不过是想让黎枝放松警惕——因为他准备今晚动手。 见黎枝那刻意放慢脚步,想要等他的模样,裴名抿住的唇线,微微一松。 何必与她置气,不过是个将死之人罢了。 若是继续这样慢慢走下去,等到天黑也到不了城里。 裴名乘上剑刃,向前飞去,路过她身旁时,伸手一把捞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提到了剑上。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令黎枝忍不住惊叫一声,呼啸而过的寒风从耳廓边飞快退去,她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臂。 待黎枝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稳稳停在了城门口。 她神色一阵恍惚,腿脚微微发软,搀着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从剑上跳了下去。 城中夜里有宵禁,黎枝对他道了一声谢,便小跑着进了城,直奔着黎画所在的小剑宗而去。 裴名按照约定,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与她保持开了一段距离。 直到她进了剑宗,他便停住了脚步。 “嘿,你看见没,那女子就是黎画他妹妹。” 裴名倚在剑宗外的墙檐下,隐约听见了宗门院子里传来的声音。 即使那声音压得很低,但他还是听得清楚。 里头那人,很显然是在说黎枝。 他没太在意,侧过头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 “我知道,听说他们兄妹是外室生下的野种,现在他妹妹靠卖身赚钱,养着黎画。” “呸!这黎画自视甚高,还想代表咱们宗门去参加修仙界的剑宗比试。家境如此,又有个小小年纪就出去卖笑的妹妹,简直是笑话!” “哎,哎!他妹妹出来了,快别说了。” 带着讥诮的嗓音,隐隐含着笑意,从院子里传来。 裴名垂下的睫毛,轻颤了两下。 他听见黎枝跟他们打了招呼,而后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出来。 黎枝没在剑宗里多作停留,因为黎画不在宗门中,她便将新衣和鞋子,都放在了黎画屋子里。 她出门看到了裴名,正想要跟他说话,余光扫到街上摆摊的摊贩,抬起来的手臂,微微僵了僵,又重新放了回去。 裴名将她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再一想方才那些人在院子里说的话,终于明白过来。 她不叫他跟在身边,不是嫌弃他行走不便,而是因为会被人嚼舌根。 他这几日都跟在她身边,看着她日以继夜的纳鞋底,以此赚取微薄的灵石补贴家用。 他从柴房里刚刚醒来时,给她几十块高阶灵石,她一块都没有要,又怎么可能会是他们口中这般肮脏的女子。 黎枝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该走了。 裴名垂着头,不知在沉思些什么,久久,他缓缓抬起黑眸:“到城门等我。” 她见他这样说,以为他还要置办些什么东西,对着他轻轻点头,加快脚步离开了剑宗外。 路过茶庄外,黎枝看见茶庄上挂着的封条,不禁停住了脚步。 她前几日刚在这里买过茶叶,那时茶庄生意正好,怎么如今便关门了? 她走到隔壁的糕点铺里,问了掌柜一嘴,却见那掌柜摇着头叹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前两日茶庄失火了,所有茶叶都烧了干净。” 第83章 八十三个鼎 ◎黎枝,生辰快乐◎ 黎枝点点头, 看了一眼茶庄,觉得有些可惜,跟着掌柜叹了一声。 天色已黑, 约莫还有一个时辰便会宵禁,她没有多作停留, 便朝着城门走去。 裴名动作很快, 她刚到城门口没多久,他便紧跟着走了过来。 两人走到城门外, 黎枝见他踩上长剑, 忍不住问道:“大哥哥, 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裴名向她伸出手,扶着她乘上剑身:“清理了几只苍蝇。” 黎枝愣了一下。 这刚刚初春,便已经有苍蝇了吗? 呼啸的冷风从耳边吹过, 她回过神来, 轻攥住了他的手臂。 -- 第216页 裴名没有立即回去。 他要在今天晚上动手, 便想尽可能让她在死之前,满足了自己的心愿。 虽然不能让她和黎画一起看花, 但他可以带她去后山看一看。 直到长剑停稳, 黎枝看见了后山的那处断崖, 她才反应过来, 裴名带她到了后山上。 早就有听闻, 初春的后山上,会开满遍地的野花, 但这还是黎枝第一次亲眼看到。 入目是漫山遍野的春花, 夜里的露水挂在枝叶上, 在莹白色月光的映照下, 流淌着静谧的柔光。 她没有跳下剑去, 裴名乘着剑,缓慢地向前飞行,剑身离地只有三寸高,几乎是擦着满地的野花在飞行。 黎枝一手攥住他的手臂,微微弯下腰去,伸手摘下了一朵浅蜜色的野花。 她转过头,将指尖轻叩住的春花,送到他面前:“大哥哥,这朵花的颜色跟你很相配。” 黎枝对着他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是半轮弯月。 裴名看着她手里的花,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手臂僵了僵,抬手接了过来。 紧接着,黎枝跳下长剑,又相继摘了一大把花,皆是鲜亮明媚的颜色。 他不懂她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但看着她马上要死去的份上,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陪在她的身边。 他们穿梭在月光之下,黎枝粲然的笑声响彻在漫山遍野的春花里。 不知不觉,裴名也挑起了唇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弧度。 直到深夜,她有些疲倦了,他才带着她回了院子。 黎枝累得倒头就睡,没过多久,屋子里就传来了她平缓的呼吸声。 裴名坐在桌子旁,桌子上摆着一只烂花瓶,花瓶中插着她刚刚摘来的野花,盛开的美丽又灿烂。 明媚耀眼的颜色,就像是黎枝一样,让人感觉到平静温暖。 只是,花终究凋落的那一日,再美也留不住。 他将攥在手里的那一朵浅蜜色的花,一同插在了花瓶里,缓缓走到黎枝身旁,将冰凉的手掌放在了她的眉心。 裴名可以让她死得毫无痛苦,在睡梦中离开人世。 淡淡的光晕流淌在他指尖,他正要动手,黎枝却砸了咂嘴,翻了个身。 她腰间的佩玲,随着翻身的动作,响起清脆的叮咚声。他动作一顿,视线落在了那颗木头雕琢的佩玲上。 这是剑宗里的剑修,常会佩戴的一种东西。 舞剑中,佩玲一响,便寓意着一响成名,可以讨个好彩头。 裴名挪开手掌,指尖轻叩在佩玲上。 黎枝倒是心灵手巧,买不起佩玲,便自己动作去做。 不知怎地,他记起她清晨舞剑时的那一幕,指尖一滑,佩玲落了下去,又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响。 明明是石头心,他却觉得心脏跟着铃响颤了一下。 黎枝做错了什么,她凭什么要为他的复仇,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难道这世上,便只有黎枝一人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至阴之人? 若是不取她心头血,他便报不了仇么? 黎枝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隐约唤了一声‘大哥哥’,裴名悬在空中的手掌微微收紧,夺门而出。 她还在半睡半醒中,懵了片刻,连忙爬起身,跑出去追他。 但是他已经走了。 黎枝在院子里找不到他,在村子里也找不到他。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见面。 黎枝迷茫的看着黑漆漆的夜色,不知傻站了多久,才低着头回了院子。 她早已经习惯了离别,只是她以为他最少会跟她告一声别。 在他走后的第三天,黎画便回了村子。 他给黎枝又带了些云片糕,还特意买了些猪下水回来。 原本师父还在犹豫前去比试的人选,但前几日他最大的两个竞争对手突然失踪了。 他们是今天清晨时,被人在茅坑里发现的,捞出来的时候,浑身浸满了秽物,死状极惨。 旁人都说他们是喝醉了酒,失足掉进了茅坑里,但黎画觉得不太可能。 到底真相如何,现在也无法再去追溯,总之最后师父决定让他代表宗门去参加比试。 黎画回家来,是想在临走前叮嘱一番黎枝,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等着他回来。 师父说,比试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他平日也都是五六日不在家,黎枝早已经习惯了。 但这次情况比较特殊,他要出远门,还是回来跟她说一声才能安心下来。 黎枝听见他要离开半个月,想起宋鼎鼎说过的话,心里有些慌乱。 可看着黎画眸中藏不住的欣喜,她犹豫了许久,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亲自下厨,给她做了猪下水。 她没敢将腌猪肉拿出来,总之猪肉都腌好了,等黎画回来后,也能放着慢慢吃。 黎画做好午饭,察觉到黎枝的情绪有些低落,他给她夹了一筷子肉:“枝枝,你怎么了?” 她放下筷子,抬头看着他:“哥哥,快要到我八岁生辰了,后山上的春花都开了,我想去看看。” 其实她已经看过了。 黎枝只是想让黎画再多陪她一会。 黎画迟疑着:“枝枝,再等上半个月,等我打败了修仙界所有剑宗回来,我就带你去后山看春花。” -- 第217页 黎枝紧紧抿着唇。 她怕自己一松下来,就会忍不住掉眼泪。 若是哥哥看见她的眼泪,定是会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不能这么自私。 黎枝眼里闪烁着点点泪光,笑着说道:“好,我等着哥哥回来。” 黎画吃完饭后,给她了一只玉简。 对于他们这些穷人来说,玉简是很珍贵的东西,他实在放心不下黎枝,所以跟师父借来了一双玉简。 万一有什么事情,黎枝也能第一时间联系他。 黎枝目送着黎画离开,等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她终于忍不住,埋头哭了起来。 她压抑的哭声,回荡在院子里。 坐在屋檐上的裴名,看着她哭干了眼泪,重新站起来,从房间里拿出了针线。 她又在纳鞋底,一直到深夜。 黎枝进了屋子里,这次她没有摸黑睡觉,蜡烛在屋子里燃了一夜。 裴名是在第二天早上离开的屋檐上,他给整个村子都设下了结界,以此确保她短时间内是安全的。 他在寻找其他跟黎枝一样,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至阴之人。 白洲给了他一件宝器,说是寻凤尺,只要嗅到至阴之人的血液,便会给他指明道路。 裴名回到神仙府后,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慢。 他闭关修炼疗伤,出关时,甚至以为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 但白洲却告诉他,只是过了一个月多五天而已。 裴名想起了黎枝。 再过一日,便是她的八岁生辰了。 他觉得,他或许应该去看一看她,跟她道一声‘生辰快乐’。 就在他准备提前过去时,寻凤尺却有了动静。 裴名看着手中的寻凤尺,没有多作犹豫,直接按照寻凤尺的指引,来到了阜江阁。 阜江阁是剑宗,他在一处房间内,从一个剑修手里,看到了一只木头铃铛。 这铃铛上有一抹血色,寻凤尺靠近铃铛,便会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裴名好像已经猜到了铃铛上的血是谁的,但他还是问了出来:“这铃铛的主人是谁?” 剑修看着他的银发,被他吓得连连后退:“是,是黎画……” 他将铃铛扔给了那剑修,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裴名想见一见黎枝。 他掌心里攥着生辰礼,那是一只佩玲,他翻遍了神仙府,找到了一只最好的佩玲。 他知道她喜欢闩门,正准备敲了敲院门,走近了才发现,院门是半掩着的。 裴名皱起眉,推门走了进去。 昨日刚刚下过一场暴雨,地上泥泞一片,可深褐色的土地中,却混合着殷红色的鲜血。 那颜色太过刺眼,令他微微一怔。 微弱的呼吸声,在他耳畔无限放大,裴名抬起了头,在荒废的猪圈里,看到了身体支离破碎的黎枝。 她的四肢都在,只是不在她身上,而是分散在猪圈的各处。 她浑身是血,白皙的脸颊上沾染着污秽的泥水,他一步步走近她,似乎忘记了呼吸。 “大,大哥哥……” 黎枝眼睛里灌满血水,瞳孔微微扩散,好像失去了焦距。 裴名缓缓蹲下身子,撩起她额间柔软垂下的碎发:“很痛吗?” 她的嗓音稚嫩沙哑:“好痛,我好痛……” “我帮你解脱?” “不,我不想死……我还没等到哥哥回来。” 他看着她被肢解开的身体,沉默着,许久后缓缓说道:“可是,我救不了你。” 裴名救不了她,因为他愈合不了她的伤口。 如果他再早一点来,没有去阜江阁,黎枝便不会变成这样。 他以为,黎枝会有很多个生辰,所以就算这次他来迟了,也没有关系。 可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生辰。 裴名胸口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酸涩难言。 他取下木头铃铛,将佩玲系在她腰间,轻轻将她额间的碎发别在耳后,流动着淡淡莹光的指尖,放在了她的眉心上。 “黎枝,生辰快乐。” 流光渗入眉心,黎枝紧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她不再痛苦,只是孤身一人,永远被定格在了七岁的最后一天。 第84章 八十四个鼎 ◎无臧道君会安宁吗◎ 裴名手中攥着木铃铛, 沉默着,蹲在她身旁。 他看到了一只记音鹤,那记音鹤里记录下了黎枝被肢解时的惨叫声。 他攥紧了手掌, 颈间凸起道道青筋。 那日临走前,他在她居住的整个村子里, 都布下了结界。 这结界不光针对天族人, 更是防着所有修仙者。 修为越高的人,便越难接近这一层结界, 若是强行摧毁结界, 他便会立即察觉到。 可村子里的结界完好无损, 也根本没有修仙者闯进过结界中,黎枝却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裴名眸中略带迷惘。 若是天君为之,必定会取走黎枝的心脏, 因为天君不想让他通过混沌锁, 见到裴渊。 而她的心头血是破解混沌锁的唯一方法。 但此时黎枝的心脏还在, 再加上那结界未破,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 他不明白, 黎枝心地善良, 事事替人考虑, 从未得罪过别人。 -- 第218页 如果不是天君的所作所为, 到底是谁, 毫无灵力,却又忍心对一个七岁的孩子下如此毒手? 裴名看着她沾满血迹的小脸, 想起初见时, 她磕磕巴巴紧张地说自己叫黎枝。 想起他想要擦拭身上的血, 她摇摇颤颤端着打来井水的样子。 想起她自己饿着肚子, 还给他塞鸡蛋和包子。 想起她满手伤痕, 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给他做手杖。 想起她舞剑时的模样,她烧柴时的模样,她笑起来的模样……一幕幕从脑海中飞快闪过,他为她擦了擦脸上的血,从储物戒中取出了慈悲。 裴名一生杀过无数人。 死在他慈悲剑下的,有陌路人,有鬼怪妖魔,有凶猛异兽,还有他的亲生母亲。 他下手从未犹豫过,但此刻,他手中的慈悲却是在发颤。 弯刃缓缓划开了她的心口,血液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出,他从她的胸腔内,捧出了一颗尚且温热的心脏。 到底,黎枝还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裴名抬手轻轻拂过颊边。 指尖沾染着冰冷的液体,他偏着头,看着微微湿润的手掌,眸光有些怔愣。 他呆滞了许久,像是想起了什么,走进她的房间里。 原本是想替她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走到针线筐旁,他在桌子上,看到了插在烂花瓶里的野花。 这些花被黎枝拿到阴凉处风干,野花明媚耀眼的颜色褪去,定格在盛开时灿烂的模样。 就如同黎枝一样,被永远定格在了七岁。 他低着眸,从花瓶里,找出了她送给他的那一朵浅蜜色野花,并着她的木铃铛,一起收进了储物戒中。 结界在波动,是黎画回来了。 许是因为拿了黎枝的心脏,裴名没有勇气跟黎画碰面。 他在黎画走进村子之前,撤下结界,离开了屋子。 临走前,裴名解开混元鼎上的那道黄符:“若你看到黎枝,代我道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她。 对不起,没能在她死后,让她完完整整的下葬。 对不起……没能让她撑到黎画来,没能让她跟黎画一起看到后山上漫山遍野的春花。 他的嗓音低哑,带着说不出的沉郁。 宋鼎鼎终于被放了出来。 她能听到鼎外的一切声音,只是动弹不得,整整三十多天。 此刻终于被放出来,她却没有一丝喜色。 她终究是没能改变黎枝的命运,甚至到最后,她连是谁害了黎枝都不知道。 而现在,更让她心情复杂的,是了结黎枝的无臧道君。 在这种情况下,黎枝是必死无疑。 只是她意志力太强,想要见到黎画的心愿太过强烈,才一直痛苦地强撑着。 宋鼎鼎有些分不清楚,他帮她解脱,是因为不忍心看她承受折磨,还是想在黎画来到这里之前,取走他所需要的心脏。 她走到院子里,隐约看见猪圈里的黎枝,神色迷茫。 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黎枝靠近,她似乎忘记了自己不能靠近黎枝的事情,只想再看一眼黎枝,跟黎枝道一声歉。 宋鼎鼎每靠近黎枝一步,身体就变得越发清晰一点。直到她蹲在了黎枝身前,抬手想要擦拭干净黎枝脸上的血迹时,她的躯壳已经彻底变成了实体。 本以为会穿透黎枝的手指,竟是实实在在碰触到了渐渐失去温度的脸颊。 她身体很冷,可脸上的鲜血又那么滚烫。 宋鼎鼎愣了一下,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掌心上。 她怎么从几乎透明的魂魄状,突然变成了实体? 她站起身来,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神色越发迷惘。 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令宋鼎鼎回过神来——是黎画回来了,所以无臧道君才会急着离开。 她看着脚下失去呼吸的黎枝,抿了抿嘴,想要离开,却有些挪不动脚。 她知道她应该离开,但她不甘心就这么走掉。 最起码,她应该知道残害黎枝的凶手是谁。 原文中黎画亲手报了仇,可宋鼎鼎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她垂眸看向地面。 昨日刚刚下过暴雨,地面上满是泥泞,这猪圈早已经被荒废,被黎枝锄平了地面,四处加上篱笆,改成了种花的地方。 但是花还没种出来,黎枝便先一步去了。 她看着地上沾满鲜血的泥土,在泥地里,找到了两处不同的脚印。 一个是无臧道君的,因为他没有进到猪圈深处,脚印便是从篱笆外到黎枝身旁。 而一个脚印则显得更为小巧,宋鼎鼎走过去,将自己的脚踩上去,稍微比划了一下。 她发现这个脚印又瘦又短,像是布鞋踩在上面,看脚印的尺寸,似乎是女子的脚。 宋鼎鼎记得,无臧道君在村子周围布下了结界,但黎枝却在院子里被人残害成这样……难道说,这是村子里的人干的? 她下意识看向狗窝里的大黄狗,然而大黄狗已经不知去向,只余下半截铁链子留在狗窝里。 黎枝说过,村子里的人,因为之前有过瘟疫的原因,大部分都搬离了此处。 村子里仅剩下几户人家,除了隔壁刘婶,剩下几户都是老弱病残。 她跟着黎枝从城里回来的时候,曾见过黎枝跟他们打招呼,除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其他人都是男性。 -- 第219页 她并不觉得,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能制服会剑术的黎枝,并将她肢解。 而且黎画临走前,特意给黎枝拿了一只玉简,要她有什么事立即联系他。 黎枝的玉简去了哪里? 宋鼎鼎缓缓走到黎枝的残肢旁,从满是鲜血的她掌心中,看到了她曾用来雕刻铃铛的双刃短剑。 脚步声渐渐逼近,她来不及多想,拾起那把短剑,踩着篱笆翻身越过了矮墙。 隔壁便是刘婶家,每到这个时辰,刘婶都应该在柴房里做饭,但今日,刘婶却不在家。 宋鼎鼎走近堂屋,她隐约听见屋子里有声音传来,便放轻了脚步。 李檀趴在床下,对着玉简那头,忍不住问道:“娘,这些金子都是何处来的?” 他的嗓音隐约有些兴奋,但玉简那边却传来一声呵斥:“檀儿,你万万不可将此事告诉别人!你先将金子藏好,待我半个时辰后,便会回去。” 李檀刚要回话,却感觉到颈间一寒,他缓缓转过头去,视线对上了宋鼎鼎的脸庞。 她将黎枝的双刃短剑往前一抵,那弯月状的刀刃比剁肉的菜刀还要锋利,轻轻一下便已是割破了皮肤,哗啦啦向下流淌着鲜血。 李檀疼得五官扭曲,嘶嘶地吸着凉气:“你,你是谁?” 宋鼎鼎没有理他,她从他手里抢过玉简,嗓音中透着彻骨的寒意:“是你杀害了黎枝?” 玉简那边疏忽一默,而后传来慌乱的声音:“檀儿,莫要动我的檀儿。” 那声音是刘婶,但刘婶穷得叮当响,手里不应该有玉简,家里更不应该有那么多金子。 而且天都黑了,刘婶这个将儿子当作一切的女人,怎么会忍心让李檀饿着肚子,自己却在外面不回来? 宋鼎鼎一听,便知道黎枝的事情,跟刘婶脱不了干系。 她直接从半掩着的窗户跃了进来,此时听见刘婶如此慌乱,她更是确信了心中的猜想。 “是不是你杀害了黎枝?”宋鼎鼎扯下床头上的帷帐,顺手塞在他嘴里,以防止他乱叫。 剑刃往血管上压了压,顿时颈间血流如注,她冷声道:“我数到三,若是你不回答,我便剁他一根手指。” 听见李檀压抑的惨叫声,刘婶一下就慌了:“别,别动他。” “一,二……” “我说,我说……”玉简那边隐约传来呼啸声,刘婶似乎在疾跑着往她这里赶:“这不怪我,她小小年纪,却在家中藏着男人,本就是该浸猪笼才对。” 宋鼎鼎愣了一下。 藏着男人?莫不是指无臧道君? 那日李檀被狗咬伤,无臧道君让黎枝去厨房后,刘婶就带着李檀来了院子外叫喊。 他给他们开了门,但后来抹去了刘婶和李檀的那部分记忆。 既然被抹除了记忆,那刘婶又是怎么知道无臧道君的存在? 难道,有人恢复了刘婶的记忆? 宋鼎鼎看着玉简,一字一顿问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就如同无臧道君所想,若是天君的人所为,那他应该让刘婶取走黎枝的心脏,以防止无臧道君用黎枝的心头血解开混沌锁。 但刘婶并没有这样做,反而是用折磨人的手段,残害了黎枝,像是在故意做给无臧道君看。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手在暗中推动着现在发生的一切。 背后那人,目的不是阻止无臧道君修复混沌锁,也并不在意他能不能见到裴渊。 那人的目的,似乎仅仅只是想让无臧道君感到痛苦。 因为他不愿意对黎枝动手,所以将此事拖延了一个多月,想要另外寻找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至阴之人。 而现在,黎枝被肢解,半死不活的出现在他面前。 他救不了黎枝,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她,帮她解脱。 一旦如此,黎枝死后,无臧道君必定会取走她的心脏,用心头血当作引子解开混沌锁。 可就算修复了混沌锁,每当记起黎枝的死,无臧道君会安宁吗? 而且宋鼎鼎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刘婶害了黎枝,又或者是那背后之人,操控着刘婶的身体做了这一切。 黎枝虽然身上没有修为,却擅长舞剑,那日黎画在她面前演示过一遍的招式,她只看一次就能记下来,学的有模有样。 即便她年龄小,要真是打起来,刘婶也不一定打得过黎枝。 见那边没有了声响,宋鼎鼎眸色微愠,抬手向上一挥,便割掉了李檀的耳朵。 这是她第一次出手伤人。 她根本控制不住涌上头顶的怒火,现在黎枝已经死了,不管她做什么,都换不回黎枝的性命了。 血淋淋的耳朵应声而落,即使嘴里头堵着东西,李檀还是发出了难以言喻的哀嚎声,面目扭曲的屈身倒地。 与此同时,玉简那头传来一声刺耳的惨叫,而后便是女子脆生生的笑声,犹如响铃般悦耳:“凶手,我已经帮你杀了,想知道我是谁,便找找看呀。” 说罢,女子便切断了玉简。 宋鼎鼎看着手中的玉简,微微怔愣。 那女子的声音有些熟悉,似乎以前在哪里听见过,但她一时之间,就是想不起来。 就在她沉思之际,院子外响起一声踹门的声音,那是黎画看见黎枝尸体后的第一反应。 -- 第220页 他是来这里找刘婶的。 黎画临走之前,特意跟刘婶交代过,让她帮忙照看黎枝。 他还将黎枝手里有玉简的事情也告诉了刘婶,然而刘婶却为了金子,被人买通杀害了黎枝。 如今刘婶已经被玉简那边的女子杀死了,而宋鼎鼎现在手中攥着黎枝的短剑,李檀又倒在地上,满脸都是鲜血。 怎么看,她都会成为杀死黎枝的替罪羊。 李檀听见动静,也顾不上疼痛了,他拿出塞在嘴里的帷帐,拼命嘶吼着:“黎画,快救我——” 完 第85章 八十五个鼎 ◎残缺(二更合一)◎ 宋鼎鼎心里很清楚, 当下这种情况遇见,很难不让人产生误会。 而黎画现在正在崩溃的边缘,若是正面与她对上, 指不定会听信李檀的鬼话,直接将她当作残害黎枝的凶手杀掉。 她有些不甘心就这么走, 却也明白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宋鼎鼎攥紧手中的双刃短剑, 看着地上的李檀,咬了咬牙, 泄恨似的往他背后又捅了两剑。 刘婶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檀也一样。 黎枝不管有什么好东西, 都会记得给刘婶留一份,那日一拿到无臧道君买来的猪肉,便已经想好了给刘婶送去半斤。 而黎枝自己都不舍得吃, 中午只切了二两猪肉, 剩下的全都腌了起来, 准备留到黎画回来一起吃。 刘婶最后却因为看到黎枝家里有男人,便心安理得收下了歹人的金子, 认为自己所作所为都只是在铲除祸害。 说白了, 她不过是心理不平衡, 觉得自己看中的童养媳跟别的男人有染了, 既然当不成李檀的媳妇, 那她何必在意黎枝的死活。 拿到那些金子,李檀就可以离开这个破烂的村庄, 去城里置办一套院子, 娶妻生子完全不是问题。 而李檀呢。 他明知道刘婶龌龊的想法, 却还是因为自己有隐疾又穷得叮当响, 便默认了刘婶的想法。 他诱骗黎枝唤他‘檀郎’, 在这看重名节的地方,这种暧昧的叫法若是传出去,无异于是毁了黎枝的清誉。 他便是想要折断黎枝的双翼,让黎枝不得不成为他的笼中雀,以满足自己的私欲。 李檀跟刘婶一样该死,这对恶心的母子,亏得黎枝事事先想着他们! 宋鼎鼎见他挣扎着往外爬动,眸中闪过一丝厌恶,黎枝饱受折磨,李檀若是简简单单的死掉,那未免太过于便宜他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脚腕,向上提起,用手中弯月状的双刃短剑,贴近他的脚后跟,微微用力,便割断了他的脚筋。 她学医,对于人体的各个部位最为熟悉,若不是时间来不及,她定是要好好招待一下李檀。 如今他成了一只耳,肾脏部位被她避开要害捅了两刀,又挑断了脚筋,就算能活下来,后半生也必然活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之中。 有金子又能怎么样,他便是再富有,也治不好身体上的残缺了。 李檀看到金子后,便下意识将门从屋子里闩了起来,这倒是给宋鼎鼎争取了一些时间,她在黎画踹门进来之前,找到了一面镜子。 她朝着镜子伸出手去,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后,她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紧接着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宋鼎鼎心中感觉有些不妙。 上次回去的时候,也跟被丢进滚筒洗衣机里了一样,怎么这次直接眼前一黑,便再没有了感觉? 她隐约听见黑暗之中,有滴答滴答,似乎是水滴沿着什么物体,缓缓向下淌落的声音。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麻木的指尖轻颤了两下,疏忽一阵剧痛传来,她猛地坐起身子,睁开了眼。 入目仍是一片漆黑,只是这种黑跟方才犹如细密的蜘蛛网一般笼罩的黑暗有所不同,最起码能让人喘上气来,不再感到窒息。 宋鼎鼎知道自己没有穿越回去,毕竟有了上次通过吞龙珠穿越的经验,她心里大概知道回去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她没有急于喊叫,或是呼救,下肢火烧火燎的感觉,令她异常清醒。 她盯着漆黑的前方,良久,双眸终于渐渐适应了四周的黑暗。 宋鼎鼎感觉到手上有些潮湿的感觉,视线缓缓落在掌心上,她摊开手掌,两指微拢捻了捻指尖的黏土。 另一只手掌中,冷硬的触感,似乎是匕首一类的东西,她指尖落在上面轻轻拂过,不由得怔住。 她手里的这把双刃短剑,好像是黎枝的? 宋鼎鼎伸手触碰镜子的时候,没来得及扔下黎枝雕刻木头用的短剑,谁料竟是一起带了过来。 她拇指在食指上划过,见有一道疤痕凸起,大概知道自己可能是又穿到原主身上来了。 只不过,具体穿越到什么时间,她便不清楚了。 就在她沉思之际,死寂般鸦雀无声的周围,隐约传来了铁链轻响的声音。 她循着声响看去,这才发现声音是从自己头顶上方传来的。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头顶上方的高处,有人用链条吊起了厚实的木板,皎洁的月光沿着缝隙洒了进来。 宋鼎鼎下意识向后退去,避到黑暗之处,以免暴露踪迹。 迎着月光,她看清楚了自己所处的位置,这是一处足有十几米深的地窖。 许是刚刚下过一场雨,雨水从上方那像是井盖一样的木板缝隙中渗落下来,满地潮湿泥泞。 -- 第221页 远处摆放着尘封的酒坛,酒坛上贴着黄符,宋鼎鼎能感觉到这里布下了结界阵法,而那些摆放零散的酒坛中,可能其中一个就是阵眼。 她不太懂这些,不敢擅动阵法,只能先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在那盖住地窖的木板,完全被铁链掀开吊起来后,有一个身着灰色仆衣的男人,手里拿着锣鼓一样的东西,抬手敲了一下。 而后她正对面不远处的黑暗中,响起铁链碰撞的声响,有一个黑漆漆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爬了出来。 月光照在他身上,看起来惨白无色。消瘦的手臂上满是污泥,他赤着上身,露出脊背上道道狰狞的血痕,艰难地向前爬动着。 地窖上的男人,将一只水葫芦,并着两只干巴巴的馒头扔了下去,脸上带着略微的讥讽:“听说你昨日又惹了夫人不快,都饿了你五日,怎么就学不乖?” “这两只馒头,是宋家家主来岛上做客,夫人大发慈悲让我送来的。若是你下次再敢如此,便饿你七日,八日,我瞧你骨头到底有多硬!” 说着,他朝着地窖里啐了一口,冷笑着将地窖上的木板重新用铁链合上。 唯一照明的月光渐渐消失,而趴在地上不动弹的消瘦身影,似乎对这种羞辱早已经习以为常。 他垂着头,看着掉落在远处的馒头,抬起毫无力气的手臂,一点点匍匐了过去。 可是他脚腕上戴着镣铐,镣铐紧连着铁链,那两只干瘪的馒头近在咫尺,他却被铁链紧紧拴住,再难往前一寸。 他仰起脸,满是污泥的手掌用力向前伸着,喉咙中隐约发出些干涩的声音。 宋鼎鼎迎着快要消失的月光,看清楚了他血污下的容颜——他是少年时的无臧道君。 青稚的容颜微微长开一些,寒玉似的脸庞上尽是血迹,他的唇齿红白,银发湿漉漉披散在身后。 除了狼狈,她也不想到更好的形容词能描述现在的他了。 她总算明白,自己是穿越到什么时候了。 ——这是无臧道君被剜心之前。 宋鼎鼎看着掉在她身前的馒头和水葫芦,死死抿住了唇。 馒头在掉落的一瞬间,从地上滚出了好远,裹上一层泥水,干瘪又脏污。 那人说他已经五日没有进食过,想来若不是昨夜下了暴雨,雨水从木板缝隙中渗透下来,他必定会活活渴死。 没人在乎他的死活,他们只需要他的心脏而已。 而此时此刻,最让宋鼎鼎在意的,是龙族公主为防止少年血脉中的煞炁觉醒,用心教导了他这么多年。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剜心之前,一改往日面孔,突然将他囚在这不见天日之地? 难道是因为少年发现了剜心的真相,情急之下,去找龙族公主对峙。 龙族公主见事情败露,所幸便不再掩饰自己丑陋邪恶的真面目,命人将少年囚在了这里? 若真是如此,那他提前发现真相,是否跟她穿越到海岛的那一次经历有关系? 虽然这样说有些残忍。 但同样是要剜心,如果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 那么锦衣玉食活到剜心的那一日,与发现真相被囚禁起来,受尽折磨到剜心那一日相比起来,她会选择前者。 这也就是她当初为什么,没有在海岛上直接告诉他真相,而是想要通过宋家夫妇,将他带离海岛后,再将事情真相告知。 没有人能接受,每日嘘寒问暖,悉心教导自己的母亲,其实对他恨之入骨,只想剜掉他的心脏。 他必定会接受不了现实,忍不住去质问‘母亲’,到了那时,便是他坠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开始。 宋鼎鼎没有靠近少年。 她已经穿越过两次,但没有一次改变了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既然过去无法被改变,她现在做什么都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全都是没有用的……不是吗? 她垂下的睫毛轻颤着,耳畔边清晰传来链锁碰撞发出的声响,令她回过神来。 宋鼎鼎抬起眼眸,看向他。 他的手臂垂在了地面上,若不是指尖还在颤动,她甚至以为他死了。 他或许是晕厥过去了,可能是因为饥饿,也有可能是因为遍布脊背的伤痕。 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再靠近他。 她上次没能力改变无臧道君的结局,现在也一样。 而且他没有看到她留在海岛沙滩下的手帕,他以为她不辞而别,定是厌恶极了她。 她何必再出现在他面前,唤醒他那段不愉快的回忆? 说是这样说,宋鼎鼎知道他没有修为,更没有辟谷,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了。 她将水葫芦咕噜噜滚了过去,那两只沾满污泥的馒头,则用身上的衣裳擦拭干净后,撕扯下一小块布,包裹起冷硬的馒头,丢在了他的手边。 她坐在原地没有动,想看看他是否还能清醒过来,但她等了很久,久到他发颤的手指也没了动静,终于情感压过了理智。 身为一个医学生,救死扶伤是本性,就算改变不了结局,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宋鼎鼎想要站起来,腿骨却传来火烧火燎的灼痛感。 她忍不住嘶嘶吸了口凉气,打开食指上的储物戒,将黎枝的双刃短剑放进去后,取出了火折子。 -- 第222页 她用火折子照明,在膝盖上发现了一道五六寸的血口子,倒是不怎么流血,只是看着有些渗人。 不知现在距离海岛那一别后,又过了几年,宋鼎鼎觉得原主长高了不少,甚至都戴上了储物戒。 指戒中的空间也都被草药和医书填满,想必原主这几年是十分努力上进的。 宋鼎鼎简单包扎了一下,一瘸一拐地走到少年身边。 她先是将手指放在他颈间感受了一下搏动速度,在确定过他没有大碍后,她拿着火折子,在四周寻找了一些可以点燃照明的物什。 地窖里没有蜡烛,但不远处有一把木头椅子,宋鼎鼎就用双刃短剑劈开了椅子,将椅子拆分成了长木头条。 刚刚那人打开窖门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她无法判断现在的气候如何,只是感觉到他身上滚烫,不知是不是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烧。 在古代,连一个小小的感冒伤风都能要人命,更何况他满身伤痕,又被关在这潮湿阴冷的地方饿了五天。 宋鼎鼎点燃木头后,便熄灭了火折子。 她没敢烧太多木头,怕地窖不通风,一不小心再二氧化碳中毒了。 火焰刚刚好足够照亮地窖,她迎着左右跳动的火苗,看清楚了他现如今的情况。 少年不光是脚上带着镣铐,还有颈间也一样,只是颈间镣铐的铁链子相比较长一点。 这镣铐不知是用什么打制而成,隐隐泛着阴寒之意,她只是不慎碰了一下,便被冻的一个激灵。 宋鼎鼎试图用双刃短剑砍断镣铐,但几剑下去,镣铐却没有丝毫反应,她只能作罢。 他个头实在太高,她半拖半抱的将他带回去,从原主储物戒里,掏出些晒干的草药垫在潮湿的地面上,再将他放在草药上。 宋鼎鼎累得有些喘,但她没时间多歇息,少年随时都可能会醒过来。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只能在他醒来之前,离开这里。 她先是拿着水葫芦喂了他一点水,让他苍白干涩的唇瓣微微湿润,而后从储物戒中拿出清热消炎的草药,准备碾碎敷在他背后的伤口上。 这里没有能捣碎草药的东西,她犹豫了一下,放入齿间咀嚼后,平铺在他的伤口上。 敷完伤口,她将硬邦邦的馒头,用双刃短剑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这样他醒过来后,就可以直接用馒头块泡在水里吃,能减轻他胃里的负担。 做完这一切,宋鼎鼎盯着他的腿有些犯了难。 他的腿骨好像断了,方才拖回他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了他耷拉在地上的小腿,那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的样子。 看起来,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打断了腿骨。 若是脱臼,她还能帮他接上,这腿骨断了她怎么接? 宋鼎鼎迟疑了片刻,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这腿骨结构比较复杂,看他断裂的程度,可能是胫骨和腓骨都断了,这样严重的程度,以她现在的能力,根本帮他处理不了。 若是做不到,还要勉强自己去做,最后只会加重他的痛苦罢了。 铁链细微的声响,惊得她回过神来。 宋鼎鼎连忙将燃起的木头熄灭,手中拿着火折子,飞快离开了他身旁。 她跑得快,绣花鞋踩在泥地里也没有声响,她记得刚刚那个送馒头的人说‘他又惹怒了夫人’。 也就是说,龙族公主常来这里。 以她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从十几米的地面上,直接跳下来。 这地窖里肯定有通往地面的道路,只是像是密室一般,隐匿在某个角落里。 地窖上压着的沉重木板,将月光挡了个一干二净,她几乎看不见前面的路,无奈之下,只能燃起了火折子。 就算被他看到了背影,他也不一定能认出来是她。 虽然是这样想,但她还是加快了脚步,生怕被他认出来。 她不想面对他,因为无能为力,也因为不想看到他对着她厌恶、失望的眼神。 好在地窖足够大,周围又有很多酒坛挡着,这让她稍微安心一些。 宋鼎鼎直奔着墙壁走去,就算有暗道之类的地方,也不可能设在少年身边,哪里越为隐蔽,就越可能设有机关。 而且既然龙族公主常来,那设有机关密道的地方,应该较为其他地方,更为干净才对。 她在经过推断之后,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地面没有泥泞,较为干净的地面。 宋鼎鼎站在那处地面上,对着墙壁一阵摸索,没过多大会儿,便听见了‘咔哒’一声。 墙壁向内凹陷,随着轻不可闻的细响,隐藏在墙壁之后的密道缓缓显形。 这密道并不是她想象中上百层石阶,通往地面的模样,而是跟地窖差不多的地方。 只是这里空荡荡的,没有摆放着一只酒坛,仰头望去便是十几米之上的地面。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在地面上,挖了一处捕猎用的陷阱。 这里没有地窖上面的木板子挡着,月光洒下来,她注意到身侧跟垃圾桶一样的木篓子里,存放着十几把长剑。 宋鼎鼎拿起其中一把,打量了片刻,放在脚下,齿间默念着催使长剑飞起的口诀。 她原本只是想试一下,没想到长剑竟是真的飞了起来,看来这时候的原主,神识还没有赠予他人。 -- 第223页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地窖的方向,眸中有些迷茫,有些犹豫,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胸口微微堵闷。 宋鼎鼎要找到一面长镜,离开这里。 既然改变不了什么,那留在这里也只会徒增悲伤,不如趁早抽身,免得越陷越深。 完 第86章 八十六个鼎 ◎决心(二更合一)◎ 宋鼎鼎记得刚刚来送馒头的那人说, 宋家家主来此做客,也就是说,现在宋家夫妇可能就在海岛上。 但他们在, 又能怎么样? 在她离开海岛后的这几年里,他们没有对少年伸出援手, 却依旧在继续助纣为虐。 因为他们宋家需要攀附天族, 而无臧道君是被天族放弃的血脉,他注定要成为天族太子渊的牺牲品。 他们不能为了一个魔域血脉, 去放弃已经成为医修大族的宋家。 她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 也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 更拯救不了少年时的无臧道君。 宋鼎鼎深吸了一口气,敛住视线,心中默念口诀, 催使长剑缓缓向上飞去。 此时已是深夜, 地窖里有阵法封印限制着少年体内的煞炁, 外头看守着地窖的两个仆人,东倒西歪的倚在树根上, 睡得呼噜声直响。 她上次来过海岛, 虽然不太记得路, 但却记得龙族公主的院子长什么模样。 此时御剑飞在宅院之上, 她能看清楚各个宅院的大概模样, 首先排除掉龙族公主的院子,便继续看院子里有没有点灯。 若是院子里点了灯的, 那必定是院中住着人, 那基本也可以排除掉了。 她只想找一面长镜, 尽快离开这里, 若是能不惊动原主父母, 那是最好。 虽然她用的是原主的身体,宋家夫妇看在原主的份上,也不敢怎么样她。 但没有必要,非要牵扯上他们,她也不想跟他们碰面。 沉思之际,她略微有些分神,长剑左右晃了晃,剑刃像是被击落的飞机,倏忽直线向下坠去。 此处竟是有结界! 宋鼎鼎试图稳住剑身,但撞上结界后,御剑的口诀已是无用。 她落地时,双臂护住了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咕噜噜向前滚动,差地撞上了墙角。 好在没摔到脑袋,只是腿上已经凝血的伤口,又摔得裂开了。 她缓了一会儿,坐直了身子,重新包扎了一下腿上的伤口。 虽然疼得厉害,但她也不敢发出声响,生怕引来龙族公主的人。 宋鼎鼎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正要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剑,视线范围内,却突然多了一双黑色布鞋。 她抿紧唇,在抬头的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应对的策略。 若是来人是龙族公主的人,那她就要思考宋家夫妇这次来海岛做客,有没有带上原主一起来。 她觉得以他们的性子,不会让原主过早接触这些背地里,腌臜龌龊的勾当。 若是如此,原主并没有跟过来。 那就是像上一次似的,因为吞龙珠的缘故,原主凭空在宋家消失,而后她便借着原主的躯壳,出现在了海岛上。 她可以故技重施,先亮明自己的身份,再说自己是因为贪玩,才跟着宋家夫妇的船,偷偷来到了此地。 虽然可信度不高,但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抓住,却无动于衷。 只要他们知道她在这里,必定会想办法解救出她。 若来人是原主父母的人,那便好办多了。 她只要见到他们后,跟他们说明情况,然后找到长镜尽快离开就是了。 宋鼎鼎思虑清楚,一抬头才发现,来人既不是龙族公主的人,也不是宋家夫妇的人。 面前的男人,是少年原来院子里的哑奴。 哑奴是干粗活的聋哑人,几年时间过去,还是瘦瘦巴巴的黝黑模样。 他会读唇语,上次她被囚在厢房里,就是他帮忙给她偷偷拿的镜子。 哑奴性格敦厚,跟龙族公主身边派去照顾少年的年轻丫鬟翠竹一点都不一样。 那翠竹身上,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黑漆漆的眼眸似乎写上了‘并非善类’这几个字,从第一次见面,她便不太喜欢翠竹。 见来人是哑奴,宋鼎鼎紧提起的一口气,微微松懈,却也不敢完全放松。 知人知面不知心,就像是刘婶一般。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她最好还是保持警惕心,不要轻易相信其他人。 宋鼎鼎跟他做了一个‘你好’的手语,哑奴愣了一下,她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这里的手语跟现代肯定不通。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对着他笑了笑,用唇形无声道:好久不见。 哑奴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拿出炭笔在上面划了两下:上午见过。 宋鼎鼎愣了一下。 上午见过? 那岂不是说明,原主是跟着她父母一起乘船来的海岛,而并不是像第一次那样,凭空出现在海岛上? 她有些疑惑,宋家夫妇一直不愿意让原主掺和这种事情,所以上一次才会宁愿给她下药,也要带着她远离少年。 怎么短短几年时间,他们现在反倒还主动带原主来海岛上了? 她搞不明白,似乎也没必要去搞明白。 因为只要她此时此刻已经下定决心离开,那这里的一切,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 第224页 搞明白了又能怎么样? 总之,她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 宋鼎鼎抿唇:“我迷路了,你能带我回我自己的房间吗?” 既然原主本来就在海岛上,那她出现在这里,也必定是经过宋家夫妇和龙族公主的允许。 她挺直了腰板,再不用担惊受怕,一副偷偷摸摸做贼心虚的模样。 哑奴点点头,收起小本子,示意她跟在他身后。 宋鼎鼎行事谨慎,记得长剑是从地窖外的密室拿来的,被人看到怕是会多惹事端,她趁着夜色,将长剑捡起,收进了储物戒中。 她跟上哑奴,没走几步,却感觉有些奇怪。 方才她御剑时,分明在前面撞上了结界,那道结界像是透明的玻璃罩似的,让人难以前行半步。 然而此时从地面上,走到那处结界时,却丝毫没有受阻,顺利无比的走了过去,仿佛根本没有结界一般。 宋鼎鼎随着哑奴,直走了约莫十几米,他便停住了脚步,推开院门,示意她进去。 她站在院外,看着略微有些熟悉的院子,神色微微恍惚一瞬。 这里是她初次来海岛上时,少年所居住的院子,她曾跟少年在院子里堆砌雪人,在雪地里互相追逐嬉戏。 而不过短短数日,她再来到这里时,却已是物是人非,昔日风光霁月的鲜衣少年,如今沦为阶下囚,满身伤痕,狼狈不堪。 宋鼎鼎垂下头:“我住在这里?” 哑奴点头,率先走进了院子里。 原先少年的院子里,种着一棵梧桐,冬日时树枝上覆着一层白雪。阳光一照,在绿色琉璃瓦下,闪烁着温暖耀眼的光芒。 不知是龙族公主,还是天君所为,他们将那颗承载寓意着凤栖梧桐的树拦腰砍断,如今只有光秃秃枯了的树干矗立在琉璃瓦下。 她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收回了视线。 有些事情,不可以深想,想得越深,便会陷得越深。 宋鼎鼎径直走向少年原来的寝室,原是想在他屋子里找一找长镜,谁料一推开门,便看见了坐在圆杌椅上正在等原主回来的宋家夫人。 宋家夫人跟上次见面时的样子差不多,基本没什么变化,只是神色略显憔悴,看起来似乎有些精神不济。 见她回来,宋家夫人连忙起身,迎上前来:“鼎鼎,你去哪里了?” 尽管宋家夫人已经努力将嗓音放得平和,宋鼎鼎还是从中听出了些仓皇之意,她挑了挑眉,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宋家夫人在慌什么? 是担心天君和龙族公主怎么样原主,还是担心原主发现地窖里被囚禁起来的少年? 她迟疑了一下,朝着屋子里走去,坐在宋家夫人刚才坐的圆杌椅上:“出去走走。” 她想知道,原主是否已经跟少年见过面。 但原主毕竟是宋家夫人的女儿,每日在一起朝夕相处,定然是对原主的言行举止了如指掌。 既然想要在临走前套一套话,那便装得像一点,屋子里灯光昏暗,更容易伪装一些。 “鼎鼎,你听娘说……”宋家夫人跟了上去,攥住了她的手臂,嗓音微微沙哑:“你不要掺和进来,更不要听信天君的承诺。” “你脚踏实地一点点修炼,待你长大之后,学有所成,宋家家主之位,必定传你。” “外面都是些谣传,爹和娘有你便够了,怎会再刻意去给你生个弟弟。” 宋鼎鼎没说话。 她从宋家夫人的话里,得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信息。 第一是原主跟到海岛上来,恐怕不是第一次了,因为宋家夫人说不希望她掺和进来,那么就证明原主之前就掺和了进来。 第二是原主掺和进来,是因为听信了天君的某一些承诺,而这些承诺在宋家夫人看来并不可信。 再结合宋家夫人后面的话,宋鼎鼎大概还原出了事情的始末。 宋家的继承制,应该是男女都可以继承,也就是所谓的能者居之。 但原主修为不高,再加上有人传出了谣言,道是宋家家主准备再生一个儿子,往后继承宋家,原主就有些撑不住了。 天君偶尔会去宋家,原主可能是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得知了无臧道君的事情。 然后她不知用什么手段,让天君承诺事情结束之后,将宋家交给她打理。 宋家是攀附天族为生,但宋家夫人明白天君的腌臜龌龊,她希望原主可以凭靠自己的努力,用正当的方式得到宋家家主之位。 如果是这样,那原主岂不是已经见过少年时的无臧道君了? 不,不对。宋家夫人刚才追问她去了哪里,又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想必原主还未见过少年,宋家夫人才会如此紧张。 宋鼎鼎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以前认为原主黑化,是因为宋家被灭族,父母双亲都不在人世的悲惨身世,后来又经历了大长老那样变态的老东西,才会渐渐变得歹毒。 但如今看来,原主是从小坏到了大。 仅仅是为了攥紧宋家家主的位置,竟然能在听说了无臧道君的事情后,与天君勾结,足以证明她的野心和狠毒。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因为少年见过她,就算认为她不辞而别,他心中怨恨。 那也总比少年在地窖中看到原主,将心肠歹毒的原主误认作是她来得好。 -- 第225页 或许就是一种逃避式的心理,仿佛只要现在他们不见面,待她离开这里之后,再发生什么都跟她没有关系,她也不会在意了。 这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是在逃避现实,但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能让自己去面对这改变不了的过去。 宋鼎鼎得到答案,便也不愿再停留:“我困了。” 桌上左右摇曳的烛火,将宋家夫人的身影拉的老长,她看了宋鼎鼎一会儿,有些落寞的朝着屋外走去。 宋鼎鼎见她离去,便将转过身寻找起屋子里的镜子。 既然这屋子已经不是少年的,而是给了原主住,想必屋子里定然有梳妆镜一类的东西。 这样想着,她的视线便落在了内室中,床榻一旁的长镜上。 这长镜倚在衣柜上,像是落地镜一般。 不过长镜正对着窗户,在昏暗的夜里看着多少有些渗人。 宋鼎鼎走近长镜,正要伸出手去,眼前却突然多了一只玉白的手臂,按在了她的腕上。 “你不是鼎鼎……”去而又返的宋家夫人,攥住她的手,嗓音轻颤道:“对吗?” 从刚刚起,宋家夫人便察觉到了自家女儿的不对劲,倒也不是哪里有破绽。 只是她的女儿已经快要走火入魔,根本不会听她说完那些话。 宋鼎鼎见身份暴露,也没有再继续隐瞒,转过头去,看着宋家夫人:“没错,我不是你女儿。” “我并非故意夺舍你女儿,只是身不由己,现在我便将女儿还你。” 说着,宋鼎鼎便要挥开她的手。 可宋家夫人却紧紧抓着她不放手,眼尾泛着红意:“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距你上次离开,已有三年之久。我本对你的话半信半疑,如今才知你说的没错。” “鼎鼎灵根极弱,修炼困难,三年间服用大量灵丹也不管用。她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常常闭门不出,性子越发内向。” “这便也罢了,她偷听到我与夫君的谈话,去找到天君,以此事为要挟,要求换心之后,让天君扶她上位。” 宋家夫人说的话,跟宋鼎鼎刚才猜想的差不多,只是没想到原主这般没脑子,竟然用这种事情作为要挟。 宋家再是根深蒂固,终究是攀附着天族,若是被寄以厚望的太子渊出了什么问题,宋家第一个要遭殃。 撇去这一点不提,从天君那一方面考虑,他大可以直接杀了原主灭口。 只是顾忌到原主跟宋家夫妇的关系,想着若是现在动手,怕是会徒惹麻烦。 总之,原主就是想要宋家家主的位置,不如先答应下来。 待到天族太子渊身体恢复之后,便会继位天帝一职,届时第一个被铲除掉的,就是宋家夫妇和原主。 若是太子渊心再狠一些,或许会将整个宋家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鼎鼎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和夫君两人为了宋家助纣为虐,死不足惜。但是,我希望鼎鼎能好好活着……” 宋家夫人生怕她离开,眼眶中满是泪水,盈盈落下,双膝一屈,便直接对着她跪了下去:“如今事已至此,已是无法逆转。我们唯一能为宋家,能为鼎鼎做的,便是阻止天君,助他离开。” 宋鼎鼎听懂了她的意思。 那句助他离开里的‘他’指的,便是被囚禁在地窖中的少年。 要留下吗? 继续做这没有意义的事情,明知道结局无法改变,还飞蛾扑火似的向前冲去? 第87章 八十七个鼎 ◎鼎鼎(二更合一)◎ 宋鼎鼎眸中显露出一丝迷茫。 宋家夫人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 看着她问道:“姑娘,你认为是过去成就了未来,还是未来成就过去?” 这问题实在太过简单, 几乎不需要思考,她答道:“自然是过去成就未来, 若是未来成就过去, 岂不成了悖论……” 话音未落,宋鼎鼎便愣住了。 既然是过去发生的事情, 成就了未来的结局, 那她为什么会觉得未来已成定局, 过去无法更改? 她如今便身处过去,怎么就不能改变过去? 哪怕改变了一点点呢? 宋鼎鼎第一次穿越,虽然没能救出少年, 但却用未来宋家覆灭, 原主身亡的事情, 给宋家夫妇敲了警钟。 这促使他们在接下来的这三年里,及时察觉到了原主的不对劲, 以及宋家正在渐渐走向覆灭的事实。 如今宋家夫人的幡然悔悟, 试图悬崖勒马, 便是改变了过去的最好证明。 第二次穿越到黎枝的村庄附近, 她没能阻止黎枝最后的悲惨结局, 但老天爷却又给了她第二次扭转局面的机会。 也就是现在。 她本想从李檀家直接离开,谁料没走成, 竟是直接穿越回了更早的时候。 现在黎枝还没有死, 少年也没有被剜心, 如今又有宋家夫人愿意从中协助, 谁说过去就不能被改变的? 只要少年没有被剜心, 届时天族太子渊一死,天君也难成大器。 无人继位天帝一职,天帝仍会继续任职,这样既能保住宋家,少年也不会黑化成无臧道君,黎枝更不会因为混沌锁的事情被牵扯进来。 宋鼎鼎重新拾回了信心,黯淡的眸光重新被点亮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长镜,将悬在半空的手臂收了回来,屈身扶起跪在身前的宋家夫人:“夫人可会接骨之术?” -- 第226页 宋家夫人愣了一下,神色略有些不自在道:“姑娘去过地窖了?” 宋鼎鼎点头:“天君邀你们来此做客,可有什么目的?” 她说的婉转,言外之意便是他们来海岛,是给少年检查身体,还是准备要剜心了。 若是前者,便还有时间细细筹备。若是后者,那就有些棘手了,他们必须在剜心之前,思考出一个万全的计划应对。 “天族太子渊已是强弩之末,但他身子骨亏损严重,夫君已经跟天君禀告过,要将换心之术,延后一个月。” 宋家夫人蹙着眉头:“只是天君夫人听闻太子渊的事情,这两年有些失控,总拿那可怜的孩子撒气。” 她用‘失控’一词,已是足够婉转。 天君最近一直留在天族稳定君心,虽然太子渊是目前天族最合理的继承人,但他身受重伤,已是昏迷了半个月之久。 不光是臣子们人心惶惶,天帝也已经开始重新考虑斟酌继任的人选。 这让天君慌了阵脚,有气就忍不住撒在龙族公主头上,而龙族公主听闻太子渊病情家重,再加上天君拱火,她就把气都撒在了裴名身上。 地窖内设有阵法,可以净除他体内的煞炁,也能压制灵力,防止他偷偷修炼逃跑。 颈间和脚踝上的镣铐都是千年玄铁炼制而成,刀枪不入,坚硬至极,他根本无法逃脱,几乎就是任人宰割的地步。 龙族公主却还不放过他,非要以防止他逃跑为名,每隔一个多月,就会命人打断一次他的腿骨。 这都不算完,鞭挞他,凌辱他,已是家常便饭,龙族公主常常能想出一些折磨人的新招式。 宋家夫人记忆最深刻的两次,一次是龙族公主用刀子割他的肉,往血淋淋的肉上撒盐水清洗伤口。 还有一次是往他身上淋蜂蜜水,引得地窖里的蚁虫爬满了他全身,啃咬的浑身都是血。 他的血肉因为疼痛袭来,蜷缩蠕动的样子,现在想起了还让人心惊肉跳。 她生来便是医修,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变成这种变态疯女人的帮凶。 宋家夫人虽然没有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宋鼎鼎刚刚才在地窖里见过少年,大概也听懂了她话语中隐含的意思。 “你们能在岛上住多久?” 宋家夫人缓缓道:“最多半个月,我们是为他调理身体为由留在岛上,待他身体好一些,我们就得回宋家准备剜心之术。” 她迟疑着说:“这孩子很奇怪,他似乎有自愈再生的能力,每每受伤,最多不过半月,便能自己愈合。” 这件事,宋家夫人没敢告诉龙族公主,她怕自己要是说出来,龙族公主会变本加厉的折磨他。 为了掩盖此事,她只能每隔一段时间,便主动向龙族公主汇报,他们治好了裴名的身体。 甚至连裴名自己都不知道此事,他还以为是他们治好了他,然后故意禀告给龙族公主,好让龙族公主继续折磨他。 宋家夫人没办法向裴名解释这件事,因为她女儿威胁天君的事情,天君已经不再完全信任他们,每次诊治时,都会让人跟在一旁盯着。 宋鼎鼎知道他有愈合伤口的能力,但那是基于有灵力之上,现在他还没有开始修炼,怎么会有自愈再生血肉的能力? 她在心中短短疑惑了一瞬,想起更为重要的事情,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说来也巧,我跟你女儿同名同姓,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便以母女相称,免得暴露身份。” “这半个月内,我希望夫人能帮我稳住那个疯女人,便以即将要进行换心术,需要好生调理他身体为由,不要让她再靠近他。” “还有,我最近会给他做些补身体的药膳,劳烦夫人帮忙送去,再往里加些能让他昏睡的药物。” 宋鼎鼎有条不紊的安排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如今对岛上的构造并不相熟。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帮少年调养身体,她还需要仔细观察岛上的地形构造,好好计划一下逃跑的事情。 宋家夫人一一应下,只是听到最后时,不由得怔愣:“昏睡……姑,鼎鼎你为何要他昏睡不醒?” 宋鼎鼎垂眸:“上次走得匆忙,让他白等了一场。” 不光是如此,宋家夫人说她走了三年,而少年也被关了三年,这说明她刚走不久,他便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虽然不知道是如何发现的此事,但她总觉得这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她想多照顾些他,以弥补三年前留下的遗憾,可她不想看到他痛恨绝望的眼神,便只能出此下策。 只要在药膳里,放上些不伤害他身体,却能让他陷入昏迷的药物,她便可以趁着他昏睡之际,多去看看他。 宋家夫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虽然他的腿骨能在半月内愈合,但我还是可以教你些基础的东西,帮助他恢复会更快一些。” 宋鼎鼎将门窗关好,连夜学习了关于腿骨的医理知识。 翌日清晨,宋家家主找了来,见宋鼎鼎精神奕奕,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和夫人都是属于有修仙天赋的人,三岁筑基,七岁金丹,十几岁时就已经结出元婴。 但奇怪的是,他们两人结合诞下的子嗣,却是毫无修仙的天赋。 哪怕砸进去珍稀的丹药,也都是无济于事,就像是个无底深渊似的。 -- 第227页 说白了,她根本不适合修仙。 但到底是自家女儿,不能修仙只要她想修仙,他们做父母的也会无条件支持。 只可惜她心术不正,走了弯路,为了博得一个家主之位,更是将整个宋家都拉下了水。 除非他们亲手处置了她,否则天族太子渊继位后,天君必定会对宋家下手。 如今唯一之计,便只能拼得鱼死网破,全力以赴保住裴名,待太子渊死后,宋家尚有一丝苟且存世的希望。 宋家家主忍不住轻叹一口气,将视线移开,目光落在了宋家夫人身上:“夫人,该去地窖了。” 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海岛上小住半月,每天基本上要去地窖两次,早一次,晚一次,检查他的身体状况。 昨日他们刚到海岛,龙族公主让他们歇息一日再去,今早起来便该去地窖看他了。 宋家夫人没有急着走,她拉着宋鼎鼎的手,对着宋家家主道:“鼎鼎要做药膳,等一会再去。” 宋家家主愣了一下。 既是药膳,那自然是生病的人吃,他们俩都没有病,难不成那药膳是做成裴名吃的?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唇瓣微微蠕动:“药,药膳?” 宋家夫人先让宋鼎鼎去院子里的小厨房熬药膳,在她走后,她忍不住抓住宋家家主的手:“天才,鼎鼎真是个天才!” 她的嗓音有些轻颤,眼睛里闪烁着熠熠生辉的光芒,这是她与宋家家主相识后,第三次露出这样开怀兴奋的神色。 而第一次是在成亲时,第二次是在女儿出生后。 宋家家主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天才?” “我昨夜教她如何接骨,本是担心她记不清楚,还准备多讲几遍。” 她连拍了他的手臂两下,看起来略显激动:“谁料她不光一遍就记住了,还会举一反三,将其他部位的接骨也学会了。” 宋家家主听闻这话,心头虽然也高兴,却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不至于这般激动。 接骨不过是最基础的东西,他六岁时便学会了。 “我看她学得快,便多教了她一些东西。没想到仅仅一夜之间,她竟是连《五阳经》和《招元法》都参透了。” 宋家家主一怔,神色渐渐变了模样。 这《五阳经》是宋家入门级别的医理知识,但《招元法》却是在他金丹期后,才慢慢摸索学透的医修秘籍。 完全参透这本书,他大概用了半年多的时间,而普通人更是需要花费三年,五年,甚至更长时间去参悟。 没想到对修炼毫无天赋的宋鼎鼎,竟然在这方面有这种突出的成就! 他面露喜色,一连问了两遍:“真的,这是真的?” “对了,忘记跟你说了。”宋家夫人放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语道:“她不是咱们女儿,是三年前的那个姑娘。” 宋家家主抿了抿唇,叹了口气:“我便说,鼎鼎怎么会这般才智超群……” 目光触到宋家夫人不悦的神色,他的嗓音戛然而止,悻悻然闭上了嘴。 宋鼎鼎很快就从小厨房里走了出来,她将药膳和一碗白粥放进了食盒里,装好后送到了宋家夫人手里。 宋家夫人有些好奇,掀开食盒看了一眼,上层是白粥,细火慢炖的米粥黏糯,撒上一小撮笋丁,配上鸡肉丝,闻起来便觉得馋人。 下层是药膳乌鸡汤,院子里的哑奴帮忙宰了一只鸡,宋鼎鼎洗净乌鸡后,加入明参、当归、黄芪、红枣等药材,添水中火转细火闷一炷香时间。 待到乌鸡完全将药材里的精华吸收,倒入汤钵里,撒上一把枸杞。 宋家家主赞叹到:“手艺不错,不像某些人。” 宋家夫人知道他是在内涵自己不会做饭的事情,白了他一眼:“你手艺好,也没见你做过饭。鼎鼎别理他,你昨晚没睡好,先回去休息一会。” 见两人感情极好,像是小孩子斗嘴一般,宋鼎鼎不禁失笑:“不用了,我出去走走。” 宋家夫人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身后倏忽传来一声轻唤:“娘,别忘了给药膳提提鲜。” 提提鲜,也就是给药膳里下药的意思。 这一声‘娘’喊得宋家夫人身子僵了僵,有些微怔。 心底流淌着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在悸动似的,掺杂着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唇瓣微抿,稍微调整了一下表情,转头冲她笑了笑:“我知道了,鼎鼎。” 宋鼎鼎没有多想,她得去附近走一走,观察一下海岛上的地形,等到药膳鸡汤里的药效起来了,她再找机会去地窖里探望少年。 这般想着,待宋家夫妇离去后,她朝着院子外走去。 哑奴跟在她一旁,他是龙族夫人分派给原主的,在原主短住在海岛的这些时日里,都由哑奴来照顾原主的衣食起居。 原主不喜欢哑奴,因为哑奴不会说话,她觉得交流不便,而且他长得黝黑,瘦巴巴干瘪得像是个枯尸一般。 第一次来海岛上时,她便跟龙族公主提出了抗议,但龙族公主就是故意恶心她,有身边的心腹丫鬟翠竹拦着,她连龙族公主的面都见到。 宋鼎鼎倒是很喜欢哑奴,虽然哑奴不会说话,但他干活利索,性格敦厚,比起翠竹更好相处。 她对着哑奴道:“我想沿着海岛边转一转。” -- 第228页 哑奴点点头,掏出本子,用炭笔写道:夫人在海边。 见他这么一说,宋鼎鼎反而更想去海边了。 上一次,不知是谁在她身后下了毒手,差点将她活活勒死在沙滩上。 那时候海岛上还没有那么多奴仆,可能是因为她待在海岛上的时间不够长。 那几日她见到过的仆人,就只有少年院子里的哑奴和翠竹两人而已。 再加上龙族公主,便是三人。 那人是从背后压倒她,力气极大,但并不是完全不能挣脱。 只是因为当时原主才八、九岁的年龄而已,她穿越到原主身上,就算反抗意识再强烈,也抵不过一个成年人这样锁喉。 她还记得,锁她喉咙的那人,是借用手肘的力量,她虽然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却看清楚了那人的手肘。 那人特意将衣袖挽了上去,似乎性格十分谨慎小心。只是那人却忘记了,即便不能通过衣袖辨认,她看着手肘也能判断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譬如,那人的手肘上光滑如玉,白皙修长,连一根汗毛都没有,必定不会是哑奴的胳膊。 那么如果当时海岛上没有其他奴仆,只有龙族公主和翠竹两人,当初差点勒死她的那个人,显然便只能是主仆二人之一了。 宋鼎鼎沉思之间,哑奴已是在前面带路,走出了府邸,到了海岛边缘。 如今是八月末,清凉的海风迎面袭来,卷起阵阵海浪拍打在礁石上。 龙族公主身着绛色绫罗薄纱裙,双臂上拖着素白的赤金披帛,随常云髻间插着玉钗,依旧是记忆中端庄高贵的模样。 宋鼎鼎想不通,看着这般高贵矜持的妇人,怎会在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尽是搞些腌臜龌龊的勾当。 若剜心是为了救太子渊逼不得已,那现如今凌虐少年,又是怎么一回事? 龙族公主身旁的翠竹,拿着素雪色披风,披在了她的身后:“公主,海边冷,回去罢。” 她的嗓音轻盈,带着说不出的柔和,像是一汪清水似的,莹莹流动。 宋鼎鼎听见她的嗓音,犹如雷劈,脸色疏忽一白,顿住了脚步。 这个声音,是玉简那头杀死刘婶的女子,更是花重金买通刘婶,将黎枝肢解成四分五裂的凶手。 难怪她觉得玉简那边女子的嗓音耳熟,她前不久穿越时,刚在海岛上听见过,自然是耳熟得很。 她脑子有些混乱。 翠竹是龙族公主的人,那便应该向着龙族公主才是,为何要故意残害黎枝,以此激怒无臧道君? 这样只会让无臧道君查到凶手后,更加憎恨天族,通过混沌锁建立起修仙界与天族的通道。 届时,若是天族太子渊体内心脏,是无臧道君的事情暴露出去之后,对太子渊和天君毫无益处。 翠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不明白,更没办法想通这件事。 宋鼎鼎远远地看了一眼翠竹的背影,改变了主意,对着哑奴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身往后走去。 立在龙族公主身旁的翠竹,像是感应什么似的,微微抬眸,转过头去。 她看到宋鼎鼎离去的背影,缓缓眯起了双眸。 宋鼎鼎一个折返的功夫,宋家夫妇已是从地窖回来了。 宋家夫人看到她,叹了口气:“他不让我们碰他的腿,一靠近他便会发疯。” 不怪他有这种反应,每次他的腿骨愈合不久,在经过他们的手检查过后,龙族公主便又会命人打断他的双腿。 久而久之,裴名宁愿腿骨一直断着,也不让他们靠近他。只是他不知,他的腿骨完全是自愈,跟他们的包扎涂药没太大关系。 而禀告龙族公主他的腿伤痊愈,也只是为了遮掩他有自愈再生能力的这件事。 就龙族公主身边的那个翠竹,城府极深,但凡他们露出一点马脚,都会让他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若是翠竹知道他有自愈能力,怕是会让人砍断他的肢体,以此试探他的血肉能否再生。 宋家夫妇认为,断腿骨总比砍掉四肢要来得舒坦一些,所以只能将这个恶人的角色,继续扮演下去。 宋鼎鼎皱起眉:“那药膳鸡汤和白粥呢?” 宋家夫人连忙道:“他似乎饿了很久,一看见药膳鸡汤便捧着喝完了。就是那白粥,他没有碰,许是想留着饿的时候再吃。” 她按照宋鼎鼎的意思,将致人昏睡得药物,下在了药膳鸡汤里,所以不喝白粥也没问题。 宋鼎鼎点点头:“劳烦夫人再去一趟,支开看守地窖的仆人。” 如今龙族公主和翠竹都在海边,此时是去探望他的最佳时机,正好他的腿骨还没有包扎,她过去看看他,顺便帮他接上腿骨。 这次哑奴在外面,她便没有喊娘,宋家夫人听见这声夫人,不知为何,心底微微有些失落感。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就算宋鼎鼎很优秀,就算她的女儿再不堪,那终究是她的女儿,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血脉。 她不能因为别人家的姑娘优秀,就产生这种莫须有不该产生的情绪。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点头应了一声:“好,我这就去。”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生怕被宋鼎鼎和自家夫君看出异样来。 宋鼎鼎跟在宋家夫人身后不远处,见宋家夫人跟那两个看守地窖的人搭上了话。 -- 第229页 她连忙疾步上前,从储物戒里掏出长剑,默念御剑口诀,乘着剑朝着那黑漆漆的洞里飞去。 宋家夫人很体贴,昨夜通宵熬夜,怕她身体撑不下来,给她拿了一瓶补养精气的丹药。 那丹药比裴名给她的灵气丸还管用,服用下去,不光体内疲倦一扫而空,还能感觉到身体轻盈,犹如水中游龙般悠然自在。 她感觉体内灵力充盈,御剑也是越发得心应手,很快便停在了洞底下。 这是密道外,宋家夫人昨日跟她说过了如何从密道外进入地窖。 她将长剑收进储物戒,弯下腰在密道外盛放数十把长剑的木篓子里,寻找一把青铜色刻有蟠龙图案的长剑。 掌心按在青铜长剑的剑柄上,轻轻一扭,墙壁便移动开来。 宋鼎鼎望着黑漆漆的地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向内走去。 此时此刻,翠竹的事情已经被她忘在了脑后,浅褐色的眼眸里,只清晰映出地窖里被囚禁起来的少年。 少年蜷缩着身体,躺在水泊之中,像是一只刚刚出生便被抛弃的流浪狗,颈间玄色镣铐泛着淡淡的光泽,透出一丝彻骨的寒意。 晌午正是盛阳时,灿烂的阳光透过压在地窖上厚重的木板,只隐约折射出一两道金色光芒,打在湿漉漉的银发上。 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熠熠生辉,让宋鼎鼎微微有些失神。 她看着他额间柔软的碎发垂下,不禁蹲下身子,想要为他撩起那一缕银色的发丝。 指尖刚刚触碰到他的银发,阖眼熟睡的少年蓦地睁开漆黑的眼,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臂。 “宋……鼎鼎?” 第88章 八十八个鼎 ◎他已经满身污秽◎ 长时间没有进水, 原本清泠悦耳的嗓音变得低沉嘶哑,声线中微微带着些轻颤。 宋鼎鼎悬在他脸侧的指尖,僵在空气中, 像是被定格凝固了似的,动也不会动了。 怎么会突然醒过来? 宋家夫人明明亲眼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喝下了药膳鸡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 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臂,缓慢地推出了藏在身后的汤钵。 从喝到药膳鸡汤的第一口, 他便感觉到汤里加了些别的作料, 但他并不在乎, 总之他已经受过太多折磨,再多一点也没关系。 然而当他看到白粥里的雪菜,笋丁和鸡肉后, 他一下便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话。 ——白粥里要是放些雪菜、笋丁和鸡肉更好喝。 那是她被龙族公主关在了厢房里, 他将她救出来, 她清醒后看见他手里的白粥时,开口说过的第一句话。 他记得很清楚, 不止是她说的这一句话, 他记得她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在这被囚禁在地窖里, 暗无天日的每一天, 他都会反复想起她的音容相貌, 一言一行。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不再会看到宋鼎鼎, 因为自从那次不告而别后, 她从来没有来过海岛上探望他。 直到记忆变得模糊起来, 头脑和灵魂已经混浊不堪, 他总算渐渐淡忘了关于她的一切。 可当那雪菜笋丁鸡肉粥出现在他眼前, 他才明白过来,想要忘记过去一点都不容易。 少年松开了她的手,抬手打翻了汤钵里,他在宋家夫妇走后,用手指扣嗓子眼呕出来的鸡汤,混合着黏糊糊的胃液和浊物,洒了她一脚。 他已经满身污秽,而她却依旧光鲜亮丽,像是挂在夜空中熠熠生辉的星星,高不可攀。 “滚——” 快点滚吧,为什么要来看他,为什么要在不辞而别的三年后,用这般怜悯流浪狗一般的眼神看着他? 送什么药膳鸡汤,装什么善良慈悲,将他害成这样的帮凶,不正是她的父母? 真是假惺惺的令人作呕。 那一束透过地窖上厚实的木板,打在他身上的光,温暖不了他的身体,照进深渊里的光,一旦离开,便有了罪。 除非那束光像他一样,被拉入泥潭,满身污垢,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囚禁,日日受鞭挞侮辱,当做狗一样在颈间栓上铁链,细细体会生不如死的感觉。 少年凶狠的吼叫着,像是受伤的孤狼,眸中满是歇斯底里的疯狂,恨不得用尖牙利齿咬住她的颈子似的。 宋鼎鼎没有动,她应该落荒而逃的,但是她的双腿就像是灌了铅,沉重地无法抬起。 她到底还是看到了他满眸的憎恨,心中流淌着无法言喻的苦涩:“三年前,我到海边去赴约了。” “爹娘不想让我跟你有牵扯,便趁我熟睡时乘船离去,我在半路上醒来,以死相逼才又返程回了海岛……” 她的嗓音不大,却足以让发狂的他安静下来。 只是经过这三年之后,少年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更不会相信她的话。 自他出生的那日起,就活在人们编织出来的谎言之中。 就连抚养他长大,从牙牙学语悉心教导他长大成人的母亲,都从未真心对待过他。 过去母亲对他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照拂,甚至每一个带着爱意的动作和表情,全都是假的。 抚养他十三年的母亲是如此,更何况宋鼎鼎一个只认识了三天的‘朋友’? 虽说并不相信她的话,少年却冷静下来,微微阖上眼,似乎懒得再跟她说一句话。 -- 第230页 宋鼎鼎看出他的不信任,她抿了抿唇:“你那日穿着蜜合色的绫衣,银发用玉簪绾起。” 她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便被身后的那只手给拽回压倒在地,但那一眼足以让她记住他风光霁月,犹如画中少年般的谪仙模样。 少年的睫毛轻颤了两下,拢在衣袖中的手掌,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紧紧攥住。 埋在皮肤下的青筋凸起,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努力克制着自己。 他那日是如同她所说一般,换上了蜜合色的绫衣,将银发绾起,可那又能怎么样? 他在海岛上一直等着她,从傍晚到翌日天明,他根本没有看到过她的踪影。 宋鼎鼎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她被人袭击,而后通过一面镜子离开这里的事情。 如今的少年,遭受到了身边所有人的背叛,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打击,让他早已经丧失了相信别人的能力。 连她现在说的话,他一丁点都不信,若她将真相告知,说自己是从几年后穿越到这里,上次离开也是逼不得已,他更不会相信她的话。 想让他一下子接受,对于他来说很难,与其步步紧逼,倒不如给他些时间,让他好好冷静一下。 “就算你跟我怄气,也先让我帮你接好腿骨……”宋鼎鼎没有因为他刚才吼叫,或是打翻汤钵里的秽物而生气,她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好吗,大哥哥?” 这一声熟悉的大哥哥,令少年恍惚了一瞬。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忘记,原来他过去也曾拥有过短暂的自由。 他没有理她,却也没再大呼小叫,只是蜷着身子,藏身于黑暗之中,仿佛睡着了一样。 宋鼎鼎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所有接骨要用到的东西,此时见他不语,便试探着靠近了他。 她知道地窖里渗进了雨水,地面上潮湿又满是泥泞,便用屋子里的帷帐,并着原主的衣物手工制作了三把拖布。 她取出储物戒里的扫把和拖布,先是扫干净了地上的泥巴和秽物,而后用拖布拖干净他链条之下,附近所有可以坐到的地方。 储物戒中还备了十桶干净的井水,她简单清理过一遍后,又用拖把蘸水,仔细拖干净了每一处角落。 等打扫干净别处,宋鼎鼎看着少年身下那片潮湿的水泊,不由得犯了难。 她要怎么让他挪开一点? 直接说的话,他应该不会理她。 若是将他打横抱起来,先不说她有没有这个力气,抱起一米八几高的他。 就算她能抱的起来,他也得让她碰才行。 少年虽然阖着眼,却能感觉到她扫地和拖地的动静,见身旁没了声音,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他还以为她走了,但是她不光没走,还手里握着个扫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见他看过来,宋鼎鼎对着他投以友善的笑容,然而他却神色恼怒的别开了脸。 少年双腿膝盖以下的腿骨都断裂了,他知道自己碍事了,但是他不想在她眼前爬。 尽管他早已经没了尊严,可在她面前,他还是三年前那个倔强的、骄傲的少年。 他将藏在衣袖里的手掌,悄无声息地伸向潮湿的地面,锁住脚腕的镣铐上,有一双长长的铁链。 他攥紧了铁链子,用尽浑身的力量,调动着无法动弹的双腿,缓缓向着干净的地方挪去。 少年的动作,如此缓慢而艰难,看得宋鼎鼎喉间一涩,胸口微微堵住,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好想伸手帮他一下,可她也明白,若是她一伸手,便会将他深埋于心底,仅存的一点自尊心摧毁殆尽。 宋鼎鼎没有动,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一点点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向里挪动。 一直到他完全挪开那身下的水泊,给她让出了打扫的地方,他才停下来,轻不可闻的吐出了一口气。 宋鼎鼎眼眸微微湿润,她吸了吸鼻子,将眼眶里盈溢着的泪水擦干,攥紧了手中的扫帚棍,一点点清扫着地面上的泥泞。 待她清理干净最后一片地方,她蹲在他身侧,从储物戒中掏出了接骨需要用到的东西。 少年被囚禁在地窖里三年,因为龙族公主常来地窖折磨他的原因,三五天便会有人给他擦一次身体,再为他换一身衣裳保持干净。 若不是前一日刚下过雨的原因,他也不会折腾的满身脏污,连上衣都不见了踪影。 少年有些羞愧,他甚至不敢转过头去看她。 他知道他不应该有这种想法,龙族公主对他的所作所为,她的父母也占着一半的功劳。 而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该感到羞愧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对自己的憎恨和厌恶像是藤蔓一样扎根在他心底,迅速的攀岩猛窜,将他整个心脏都紧紧缠绕住。 宋鼎鼎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她拿着浸湿的棉布,手掌渐渐靠近他的脚踝,冰凉的湿棉布轻轻落在滚烫的皮肤上。 他在发烧,似乎烧得很厉害,隔着一层湿淋淋的布料都能感觉到,温度灼人。 她抿了抿嘴,用湿布擦拭着沾染上泥泞的皮肤,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可她心里明白,他只是不想理她。 擦到腿骨时,小腿上的血肉近乎微不可查的颤了颤,撕心裂肺地疼痛席卷全身,他皱紧眉头,咬住了牙根,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 第231页 宋鼎鼎似乎察觉到了他细微的动作,连忙放轻了力度,绕过他断裂的腿骨,擦拭起了别处。 因为下雨的缘故,他浑身都沾上了泥水,尤其是满身伤痕的上半身。 反正她不急着离开,所幸就将其他脏了的地方,一并清理干净了。 宋鼎鼎擦拭着小半个时辰,少年便僵着身子,像是雕塑一般凝滞了半个时辰。 她能透过布料感受到温度,他也一样能透过布料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 许是一遍遍用井水清洗棉布的原因,她的指尖冰凉,像是冰块似的,起到了降温的作用。 他已经发烧很多日了,在被囚禁在地窖里的三年里,他几乎都是在发烧和疼痛中度过,甚至早已忘记了没有疼痛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 “可能会有些疼。” 宋鼎鼎嗓音轻颤着,显然微微紧张,她将宋家夫人交给她的软骨霜抹在手掌心里,来回抹匀之后,双掌覆在了他的小腿腿侧。 修仙界和现代医学不太一样,这软骨霜渗入皮肤上的毛孔后,等上片刻,他的骨头就会像是面条似的被软化。 她趁着腿骨软化之时,将腿骨扳正,而后用绷带固定住腿侧,待到软骨霜的药效褪去后,被扳正的腿骨慢慢养上一段时间便会愈合。 若是少年本身有愈合再生的能力,她将腿骨扳正固定后,他养个两三日,腿骨便能完全愈合。 听宋家夫人说,这软骨霜被皮肤吸收后,会像是辣椒酱一般,火辣辣的疼到骨子里。 但若是不用此办法愈合他的腿骨,而是等到他自愈,最起码还要十几日,那时他承受的痛苦,要比这短短片刻疼上千百倍。 宋鼎鼎思来想去,长痛不如短痛,他得先养好腿骨,才能再提那逃不逃跑的事情。 她让宋家夫人给他下药,也不完全是为了私欲,另一方面,便是因为昏睡之后感觉不到痛苦。 如今再说这些都晚了,既然他清醒着,那她只能尽量动作轻柔一些,以减轻他的痛苦了。 少年感觉到她动作小心翼翼,轻轻抿住了唇。 其实没有必要,他也不是第一次被接骨了,断骨时比接骨要疼万倍,这一点疼痛又能算得了什么。 宋鼎鼎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腿,生怕自己做错了哪个步骤,甚至连密道外传来脚步声都没有注意到。 少年听到密道外的声响,身体微微一僵。 他实在太熟悉那女人的脚步声,那是亲手将他抚养大的母亲,又亲手将他推入无间地狱,犹如修罗恶鬼一般存在的女人。 第89章 八十九个鼎 ◎弄脏了她◎ 但最为可怖的不是龙族公主, 而是她身边曾悉心照料过他十三年的翠竹。 他曾将她当作亲人一般的存在,然而龙族公主在地窖里拿他出气时,那些非人的折磨手段, 都是出自翠竹之手。 少年的视线从密道外,缓缓移向蹲在他身侧的女子身上。 宋鼎鼎没有跟宋家夫妇一起来, 显然她是偷偷跑进地窖里来的, 若是被她们发现,她很可能会跟他一样, 被她们囚禁在地窖里。 他恨龙族公主和翠竹, 又何尝不是一样恨着宋鼎鼎和她的父母。 参与进来的人中, 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或许,他应该让她也尝一尝,被囚禁在地窖里不见天日的滋味。 少年眸光晦暗, 宋鼎鼎一抬眸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她以为自己弄疼了他, 覆在腿骨外的双手轻轻一颤:“对不起,大哥哥。我轻一点……” 又是一声‘大哥哥’, 唤得他神色微微恍惚。 若不是身处地窖, 颈间的玄铁镣铐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如今的处境, 他甚至以为他们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时候。 他背着迷路的她回家, 在风中淋雪, 他们一起打雪仗、堆雪人,一起喝茶、吃云片糕, 她还说他穿鲜亮明媚的颜色更好看。 忆起过去的事情, 少年冰寒彻骨的黑眸中, 总算添上了些温度。 只是他依旧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因为如今的他们, 已是云泥之别。 她便是天上高不可攀的云,抓不到也留不住,而他像是秋日风雨过后,零落凋谢被踩踏进泥土里的一片枯叶,只能仰望着他的那片云。 要把他藏在心底的云,从万里晴空上拖进暗无天日的泥潭里吗? 如果弄脏了她,他就会感到开心吗? 少年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胸腔微微起伏,颈间隐约凸起道道青筋。 垂在身侧的手臂轻颤着,他看着她,努力的睁大眼睛看着她,跟埋于心底的恶魔作着激烈的斗争。 宋鼎鼎发现了他的异常,正准备松开手,开口说些什么,还未张开嘴,眼前便多了一只骨节明晰的手掌。 他捂住了她的嘴,另一手扣在她腰间向里一带,她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到铁链碰撞的轻响声,紧接着身体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被他拉入了怀中,面对着血迹斑驳的墙壁。 而他就在她身后,背对着外侧,用身体完完全全将她遮挡住。 暗道门从外被打开,脚步声渐渐变得清晰,宋鼎鼎终于注意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她微微怔愣,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少年刚刚是因为听到了脚步声,才会频繁看向她。 宋家夫妇刚从地窖离去,短时间不会再回来,那么来人除了龙族公主和翠竹,便也没有其他可能性了。 -- 第232页 宋鼎鼎是偷着跑进来的,因为原主曾用少年的事情威胁过天君,再加上翠竹就是指使刘婶残害黎枝的幕后真凶。 她还没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暂时不想跟龙族公主和翠竹正面交锋。 少年虽然不知道她这些事情,却明白她是背着别人进来的地窖。 他愿意用身体作为掩护,替她遮挡住即将迎来的龙族公主,是否证明他已经慢慢接受她,并开始愿意原谅她了? 宋鼎鼎小心翼翼地仰起头,似乎是想偷偷看他一眼,但他下颌抵着她的头顶,她只能用余光扫到他脸侧流畅优美的弧线。 “别动。”少年压低了嗓音,犹如喃呢一般,在她耳畔上侧轻不可闻道。 这是自她进来地窖之后,他除了‘滚’字,对她说出的第二句不一样的字眼。 但宋鼎鼎来不及激动,因为龙族公主已经走到了少年身后不远的地方。 刚刚从外头走进来,眼睛一时间适应不了地窖里的漆黑,她昂着头颅,居高临下地看向少年。 少年蜷缩在黑暗之中,身子佝偻,隐约能看清楚他赤着的脊背上斑驳的伤痕。 裴渊被恶兽掏了心,如今命悬一线,即便用珍贵稀少的参丹吊着性命,也是饱受折磨。 她第一次看到裴名时,知道那是自己夫君跟血脉卑贱的魔域女子诞下的血脉,她险些将尚在襁褓里的他摔死。 可夫君说,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裴渊。 没有任何一个母亲,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血脉死去,即便她气愤恼怒,却还是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将裴名带在身边悉心教养。 魔域血脉皆有煞炁,她必须要把他培养成正人君子,这样等到剜心之时,他心脏里才不会存有煞炁,将白纸一般的裴渊染黑。 她那十三年里,虽然没有将他当作亲生血脉,却也待他不薄。有时候瞧他可怜,她甚至想过等到剜心时,她会好好交代宋家,让他没有痛苦在睡梦中死去。 可是裴名呢? 三年前,他为了一个素未谋面,仅仅相识两天的女娃娃,忤逆她,顶撞她。 后来,他又撞破了她跟天君的对话,疯了似的闯进寝室里,当着天君的面质问她。 这让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笑话。 因为天君本就不赞成她将裴名带在身边抚养长大,她为了裴渊不被染上煞炁,不知顶了多大的压力。 她日日听天君辱骂,被天君身边的属下当作蠢货一般看待,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她那么努力的付出精力和心血,好不容易熬到了他十三岁。 只要再过三四年,她便可以向天君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没有染上煞炁的心脏,能让裴渊成为更强大的神。 但裴名毁了这一切。 他知道了真相,她便不得不将十三年的心血推翻重来,往日对他的怜悯,也在天君咄咄逼人的打骂中被消磨殆尽。 这重新点燃了她心中的憎恨,她记起裴名是她的夫君跟一个血脉卑贱的女人生下的子嗣,她记起为了拯救苍生,被恶兽掏了心肺,日夜饱受折磨命悬一线的裴渊。 唯有每日看到裴名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她才能平复心中的怒火,让自己内心得到片刻的安宁。 龙族公主斜睨着少年遍体鳞伤的身躯,眸中略有些快意:“饿着肚子的滋味如何?” 他没有说话,只是绷紧的脊背隐约轻颤了两下,她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以为他是因为恐惧而战栗,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若不是他前几日用着讥诮的眼神对视着她,明明如此狼狈,还露出那样不自量力的神色,她又怎么会一气之下饿他这么多天。 看来他已经长了记性,甚至连转过身对视她都不敢了。 翠竹眯着眼睛,看向佝偻着身体的少年:“公主,这酒水还倒么?” 她手里拿着一只酒葫芦,葫芦里装着高纯度烈酒,混合着竹叶青、桑落酒、烧刀子、胭脂醉等烈酒掺杂在一起。 将烈酒倒在他的伤口上,定是比盐水更能刺激到他的血肉。 这是她最新想出来的法子,既能让龙族公主撒气,也不至于实质性伤害裴名的身体,免得耽误了一个月后的剜心之术。 事实上,之前龙族公主往裴名身上撒气的法子,也都是出自翠竹之手。 她还有不少手段没使出来,只可惜还有一个月裴名就要死了,接下来便没有机会了。 龙族公主听见翠竹的问话,面色微微犹豫。 宋家夫妇早上刚刚找过她,跟她提及裴名如今的身子骨太孱弱,若是不好好生养,剜心之后,可能会影响到裴渊。 她看见裴名,便会想起过去十三年的付出,而每每记起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她都恨不得活剐了他的肉。 但恨归恨,她万万是不可因为一时恩怨,牵扯到裴渊身上。 龙族公主想要就此作罢,却又有些不甘心。 她每次来,都会多少想办法折磨他一番,若是这次就这么走了,他怕是会觉得她雷声大、雨点小,往后也不再惧她。 她沉思片刻,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折辱他,所幸便看向了翠竹。 翠竹一下就明白过来,龙族公主的意思,她微微颔首,示意龙族公主不要着急。 她葱白的指尖把玩着手中的酒葫芦,看着一反常态安静的少年,轻笑了一声:“少爷,公主前些日子便想要养一只看家狗,但你也知道,公主对狗毛过敏。” -- 第233页 “不如这样,你对公主尽尽孝心,学两声狗叫让公主听一听?” 翠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不是在用言语侮辱他,而是在问他今晚有没有吃饭。 她实在太清楚裴名,有时候比起身体上的践踏和折磨,精神上的伤害更让他难以忍受。 毕竟裴名曾经是如此骄傲。 她要折断他的傲骨,让他匍匐在地,真真正正成为龙族公主脚下跪舔的一只狗。 少年蜷缩着,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可只有他怀中的宋鼎鼎才知道,他的身体在发抖,紧紧绷住的身体僵硬地像是石头。 她知道,龙族公主还想折磨他,但是碍于宋家夫妇对龙族公主的告诫,知道伤害少年可能会影响到太子渊换心手术,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少年可以不理会翠竹的话,因为龙族公主不敢怎么样他,对他束手无策,才会想到从精神方面侮辱他。 只是少年不理翠竹,翠竹可能会不依不饶,甚至靠近他的身边继续侮辱他。 如今是龙族公主和翠竹离得远,有少年在她身后挡着,所以看不清楚她的存在。 若是翠竹走近了他身旁,从上面便能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宋鼎鼎知道她没有经过龙族公主的允许,便偷偷跑进地窖里,被发现后意味着什么。 她或许会被龙族公主当作新的折磨对象,毕竟龙族公主不那么理智,更没有像天君一般隐忍而后发的城府和心机。 发疯的女人不在意后果如何,更不会思虑到她身后的医修宋家以及宋家夫妇。 宋鼎鼎清楚后果,但她仍然做出了一个很不明智的抉择。 她要站起来,从少年身侧站起来,然后当着她们的面走出去。 囚禁她又能怎么样,只要折磨不死她,总有机会想办法逃脱出去。 骄傲如少年,宋鼎鼎怎么能为了保全自己,而折了他最后的傲骨? 她也想保护他一次。 宋鼎鼎紧咬着唇,唇瓣上泛出一丝血色,她手掌撑在地面上,缓缓撑起自己有些无力的身体。 可身后的黑暗中,却在她手臂用力的一刹那,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掌,将她的身体带了回去。 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又重新回到那具滚烫的身躯前,修长的手臂紧紧叩住她的腰,致使她动弹不得。 她听到少年颤抖而短促的嗓音。 “汪。” 完 第90章 九十个鼎 ◎他还想再见到她◎ 宋鼎鼎愣住了。 她在短短一刹那间僵硬住, 体内滚烫的血液仿佛凝结成了冰,彻骨的寒意侵袭了全身。 似是松柏般冷傲挺拔的少年,被鞭挞凌虐的时候没有屈服, 整整五日没有进食进水,被折磨到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也没有屈服。 如今却是为了她, 向恶鬼折了腰。 眼眶不知何时溢满了泪水, 眼前斑驳血迹的墙壁变得模糊起来。 压在地面上的手掌在黑暗中缓缓攥紧,指甲用力扎进掌心里, 有鲜红的血色渗进了指甲缝中, 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 他微微怔愣,余光向下投去,隐约在黑暗中看到了她轻轻颤动的肩膀。 她实在抖得厉害, 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他迟疑着, 叩在她腰间的手掌松了松,安抚似的拍了她两下。 少年并没有她想象中, 那般在意翠竹的侮辱。 古有勾践卧薪尝胆, 又有韩信受□□之辱, 忍常人不能忍, 故能成常人不能成之事。 经历过这非人一般的折磨后, 他早已不是三年前温润如玉,毫无城府的那个翩翩君子了。 他懂得在适当的时候服软, 也明白该在什么时候要强, 这才能让翠竹自以为将他玩弄于鼓掌中, 给他喘息和修养的机会。 少年没有再出声, 翠竹让他学狗叫的目的, 是为了折辱他。 若是太快让她达到目的,会让她觉得不够尽兴。 但达到目的后,如果超过她的预期,也会让她产生疑心。 学狗叫,一声便足矣。 站在不远处的翠竹,看着他蜷缩在地面上,抖如糠筛的身躯,缓缓勾起唇角:“少爷学的真像。” 这话,便是今日暂时放过他的意思。 翠竹擅长攻心,任何事情都是滴水穿石,比起一次性将他逼到绝路,她更喜欢看猎物垂死挣扎,却又逃脱不了的模样。 她将酒葫芦收了起来,冷硬的视线在接触到龙族公主的脸庞时,微微柔和下来:“公主,地窖里阴冷,咱们回吧。” 龙族公主微抬下颌,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余光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她走得很快,这地窖里的酒坛上,到处都贴着黄符,形成的阵法让她体内生寒。 翠竹跟在龙族夫人身后,走出没多远,脚步微微一顿,看向泥泞潮湿的地面。 她想起少年赤着的脊背上,未曾沾染过丝毫脏污,而他身下的地面上,也是干干净净。 前几日他惹了龙族公主恼火,被龙族公主饿了五日,这期间未曾有人进来地窖给他清洁过身子。 昨日刚刚下过暴雨,雨水沿着地窖上厚重的木板缝隙漏进来,满地皆是泥泞脏水。 但他周围却清理得很干净,就像是有人刚刚进入地窖里打扫过一样。 -- 第234页 能进入地窖的人,除了她们,便是宋家夫妇,难道他身上的脏污和周围的泥泞,都是宋家夫妇帮忙清理的? 翠竹缓缓眯起双眸,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她跟上龙族公主,快步从地窖中离去。 少年对待翠竹仍有戒心,在翠竹离去的第一时刻,他并没有松开宋鼎鼎,而是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小腿骨上抹的软骨霜已经生效,火辣辣的灼痛感,像是要将他本就断裂的骨头撕碎碾烂,他蹙起眉,叩在她腰间的手指缓缓收紧。 她身体冰凉,不知是因为地窖里的阵法,还是因为方才受到了惊吓。 少年仿佛抱着一只降温的冰袋,冰冰凉凉的,稍稍缓解了一些折磨人的疼痛。 他似乎忘记了松手,而宋鼎鼎也没有开口说话,或者伸手推开他。 阳光透过地窖上木板的缝隙渗透进来,一束柔和的光芒,斜斜照了进来,点亮了他身后的漆黑。 这一刻变得静谧美好,漫长又短暂。 直到一声抽噎中带着沙哑的嗓音响起,打破了此刻的平静:“对不起……” 她抬手捂住了眼睛,哭得肩膀一耸一耸,沉闷的哭声像是被海水吞没的孤岛,渗着无法言喻的窒息。 少年听见她的哭声,陷入了沉默。 原本他并不觉得委屈,因为三年里早已习惯了被人这般折辱,可一旦有人为他抱不平,他便再难控制自己沉寂下去,犹如一潭死水的心。 只可惜,他已经忘记了如何哭泣。 少年松开了手,像是在转移她注意力似的,缓缓开口:“腿疼。” 他言简意赅的言辞,将宋鼎鼎从自责内疚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她想起自己刚刚往他的小腿上,涂抹过软骨霜,连忙从他怀中退了出来。 她抬起手,用手背仓促地蹭了蹭脸颊,将浸在泪水中的眼睛擦干,伸手按住了他的腿骨。 趁着软骨霜的药效还在,她现在应该给他正骨,若是再浪费片刻的时间,他方才涂抹软骨散就白遭罪了。 这般想着,宋鼎鼎总算忘记了难过,将全部精力都集中起来,放在扳正他的腿骨上。 她跪坐在少年身侧,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渐渐归位的小腿骨,此时此刻,少年也在看着她。 许是刚刚哭过的原因,她纤细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像是清晨枝头树叶上的露水,清澈透明。 她低着眼,睫毛一颤,那根部的泪珠便跟着盈动流淌,仿佛随时都会滴落下来。 白皙的皮肤在身侧那束光的照耀下,白的透光,隐隐约约笼罩上一层圣洁的光芒,将她整个人都照得熠熠生辉,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下意识抬起眼眸,朝他看去。 额间柔软的碎发随着光线垂下,浅褐色的瞳孔中,透着淡淡的雾气,却依旧干净明亮,像是栽了一棵银杏树似的。 少年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慌忙垂下了头,错开了她的视线。 宋鼎鼎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神色冷淡的转过头,以为他是不愿意看到她。 她有些难过,却又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在将腿骨复位后,她拿起固定腿骨的夹板,用绳子捆起来固定住。 她每一步动作,都是严格按照宋家夫人昨晚说的进行,见他的双腿总算不用拖在地面上,跟膝盖以上都连接了起来,她微微舒了一口气。 宋鼎鼎要离开了。 既然少年厌烦她,那她以后便尽量减少出现在他眼前的次数,最起码不能再出现今日这种情况,让他被自己连累。 她站起身来,想要告别,唇瓣张了张,想起他方才移开的视线,到了嗓子眼里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罢了,方才少年还嘶声吼叫着让她滚开,想必他并不在意她离不离开。 这般想着,宋鼎鼎沉默着转过身,脚步缓慢地朝着酒窖前的密道走去。 少年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不知为何,心底突然生出些慌意。 明明起初是他怒不可遏,歇斯底里地喊着让她滚,可真等到她离开时,他却又慌了起来。 他害怕她这次走后,便像是三年前那样,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少年心中很清楚,他还想再见到她。 他掌心攥着拴在脚腕镣铐上的铁链,紧紧地抓着它,手臂上的青筋骤然凸起,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决心,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鼎鼎……” 宋鼎鼎站住脚步,听见他的声音,眸色短暂的恍惚了一瞬。 她下意识侧过身,回头看向黑暗中的少年。 “下次来的时候,给我带一片梧桐叶……”他低着头,银发在光侧点缀上淡淡的暖色,轻声喃呢似的问道:“可以吗?” 他垂着的眼眸中泛着红。 难以克服的羞耻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令他没有勇气抬起头。 哪怕她多沉默一瞬,都会让他浑身冰凉,犹如坠入无间地狱。 好在宋鼎鼎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她几乎没有犹豫,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便点头应了下来:“好。” 少年紧紧提起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说‘好’,便是还会来看他的意思。 -- 第235页 宋鼎鼎走出了地窖,进了密道外,这才在恍惚之间反应过来。 什么梧桐叶子,他院子里梧桐树早就被龙族公主拦腰砍断了。 以着龙族公主的尿性,她既然砍了少年院子里的梧桐树,便会将海岛上的梧桐树都砍了干净。 谁让少年喜欢梧桐,刚好梧桐又有‘凤栖梧桐’的美好寓意。 宋鼎鼎有些恼自己不过大脑就应下了少年的请求,可想起刚刚他为了她不被发现,而折腰的事情,她觉得就算少年让她去摘星星,她也愿意去试一试。 她从地窖出来后,先回了少年原先居住的院子,她刚刚注意到翠竹离开时的停顿,大概猜到了翠竹停留的原因。 远远看去,宋家夫妇似乎是在院子里下棋,宋鼎鼎走近了才发现,他们指尖轻叩的黑白子是药材。 宋家夫人正在跟宋家家主,争论有关神仙府蛊虫的事情。 听闻神仙府的府主白洲,曾在多年前爱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为了追求到那女子,甚至炼制了情蛊。 宋家夫人以为,白洲将情蛊用在那女子身上,是以爱之名,在满足自己的私欲。 若她是那女子,定然不会原谅白洲。 而宋家家主则认为,白洲正是因为真心实意爱得太深,已是无法自拔的地步,才会炼制情蛊。 若他是那女子,必定会深受感动。 宋鼎鼎找他们,本是有其他事情要交代,但还没刚走过去,就被他们揪着手非要评出个道理。 宋家夫人看向她,问道:“鼎鼎,若是有人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你下了情蛊。你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原谅他?” 第91章 九十一个鼎 ◎机会(二更合一)◎ 这问题来的猝不及防, 宋鼎鼎愣了一下,在宋家夫人期盼的目光下,迟疑着:“我不知道……” 倒不是在敷衍他们。 只是她的确从未想过, 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 什么情蛊,对她来说太遥远, 就好像在跟她讨论买彩票中了五百万该怎么花一样。 她不会去买彩票, 所以更不会走狗屎运,中奖五百万。 同理, 她不认识白洲, 跟神仙府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又怎么会被人下什么情蛊? 这种假设不合理,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她不会浪费时间去思考这种事。 再者说, 感情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情。 人的悲欢不能相通, 没人能切身处地的感受到别人的嗔痴喜怒, 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也着实无趣。 或许有一天,当她真的经历过这种事情, 才会真真切切体会到白洲夫人的感觉, 并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 宋鼎鼎不着痕迹的转移着话题:“那女子最后怎么样了?” “死了。”宋家夫人叹了口气, 面带惋惜:“她本是凡人之身, 又如何能承受得住情蛊的反噬, 诞下女儿没几年便撒手人寰了。” 宋家家主补充道:“听说白洲将神仙府的情蛊都烧了干净,失心疯一般四处寻找他的夫人, 硬是说他夫人没死。” 可惜再怎么疯癫深情也没有用, 人死如灯灭, 活人的世界与冥府不通。本该是投胎转世, 坠入轮回的魂魄, 便是寻到天涯海角追到奈何桥去,也救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宋家家主摇了摇头:“听闻他的女儿也擅长蛊毒,只盼着长大成人后,不要重蹈覆辙她父亲的老路。” “你真是糊涂,他女儿去年就成年了。你忘了,她前几月试图用僵虫控制住一个剑修,非要成为人家的道侣,后来逼得那剑修跳悬崖摔成了重伤。” 宋鼎鼎听见宋家夫人的话,挑了挑眉:“僵虫?” “僵虫是神仙府特有的一种蛊毒,被咬住的人会身体麻痹僵硬,在短时间内成为傀儡一般,任她摆布。” 宋家夫人又补充了一句:“但听说操控僵虫需要耗费大量精力,越是修为高的人,越不好控制。” 听她提起这僵虫,宋鼎鼎就莫名其妙地想起来了白琦。 大长老在瓜田挟持住裴名,要求玉微道君拿出储物戒里的吞龙珠,白琦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是操控着玉微道君,打开储物戒拿出来了吞龙珠。 她就站在白琦身边,虽然夜色恍惚,但她还是清楚地看到白琦往玉微道君的方向,弹了一个什么黑色的虫子。 她看得很清楚,那的确是虫子,而不是暗器之类的东西。 当时宋鼎鼎便觉得蹊跷,但也没有时间多想,此时听宋家夫人这么说,她倒是觉得白琦扔出去的那只虫子,像极了宋家夫人口中的僵虫。 如果说,僵虫是神仙府特有的一种蛊毒,那白琦身上怎么会有神仙府的蛊毒? 白洲,白琦……这两人同样都姓白,莫非是有什么渊源? “爹娘,你们可知道白洲的女儿叫什么?” 听见她的那脆生生的一句‘爹娘’,宋家夫妇相继怔愣住。 宋家夫人上午便已经将宋鼎鼎的事情,全都告诉宋家家主了,她特意交代了在人前要按照以前的习惯,唤她为鼎鼎。 理所当然,宋鼎鼎也会唤他们一声爹娘。 可想象中的‘爹娘’是一回事,真正听到耳朵里又是一回事。 眼前的女子,长着一张他们熟悉的面容,连身形和嗓音都是他们记忆中的模样。 -- 第236页 但明明音容相貌一模一样,本就是他们女儿的身体,听着她叫上一声‘爹娘’,心底却会流淌着无法言语的复杂情绪。 甚至会莫名让他们产生一种想法——这才应该是他们女儿本来的样子。 聪慧,善良,性格坚毅。 而不是一个为了争夺宋家家主之位,便选择用这般极端无脑的方式,牵连了整个宋家的愚蠢之人。 然而这种想法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两人压制了下去。 宋家夫妇很清楚,即便他们的女儿再不堪,那也终究是他们的女儿。 “白洲的女儿叫什么名字……这倒是不清楚,他的女儿自出生那日起,便一直身体孱弱,平日鲜少露面。” 宋家夫人抿着唇:“也就是这两年,她才频频出入三陆九洲。” 宋鼎鼎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她总觉得气氛一下变得古怪起来,看着宋家夫妇的表情都不太自然,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她还有事情想要交代,便将哑奴和院子里的丫鬟奴仆都支了出去。 简单交代了一下龙族公主和翠竹今日进了地窖的事情,并嘱咐两人下次再看到龙族公主,记得将清洁地面,以及帮少年擦身的事情招揽下来。 翠竹走时的停顿,定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这个女子实在太过可怕,城府又是极深,但凡她露出一点破绽,都会引起翠竹的怀疑和警惕心。 在少年顺利离开这里之前,她都要保持住原主又蠢又毒的形象,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宋鼎鼎道:“若是可行,劳烦夫人帮忙跟天君联络,便说大哥哥被饿了五日,想要寻短见。” 她停顿片刻,继续道:“你们想在地窖里时刻看管着他,以防止他出什么意外。” 宋家夫人愣了一下,大概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天君不像龙族公主一般,带着私人感情处理裴名的事情,他很清醒,也很理智。 对他而言,裴名就只是一个器官容器,一个可以救活裴渊,让裴渊重获新生的‘容器’而已。 若是知道裴名被龙族公主饿了五日,才会忍耐不住在地窖里寻短见,天君定会派人监视住龙族公主的一言一行。 在这时,他们提出想要在地窖里看管裴名,天君斟酌之下,必会同意这个请求。 毕竟天君也知道龙族公主是什么德行,他虽然不会完全相信他们的话,但好歹宋家就在修仙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比龙族公主靠谱多了。 届时他们跟裴名有了私下相处的时间,便能跟他说清楚事情的原委,想要策划逃跑也更方便一些。 宋家夫人颔首同意下来,她越看宋鼎鼎越觉得欢喜,忘却了方才复杂的情绪,将几本医书从储物戒中取出:“鼎鼎,你有空吗?” “我这里还有几本医修的修炼手册,你要不要看一看?” 宋鼎鼎觉得宋家夫妇太过热情,这种修炼手册都是门派不外传的机密,而她一个外人,宋家夫人能教她如何接骨,她便已经很感激了。 没想到,宋家夫人还愿意将宋家医书交给她看。 她没有拒绝,道了一声谢,便收了下来。 宋鼎鼎坐在宋家夫人身侧,看着琉璃瓦下,只剩下半截的梧桐树:“夫人,这梧桐树还能救活吗?” 宋家夫人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接触到那颗光秃秃只剩下树干的枯木,抿了抿嘴:“这棵梧桐树还没有枯死。” 只可惜,梧桐树虽然没有枯死,却也救不活了。 龙族公主在三年前,将裴名关进地窖的第二天,就命人砍了他院子里的梧桐树。 梧桐被拦腰砍断,只依靠着埋在地下的树根维持着半死不活的状态。 整整三年过去,每到初春时,宋家夫人都会来少年的院子看上一眼,但梧桐树的树干上,再没有抽出过新芽。 宋鼎鼎明白了宋家夫人的意思,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着那光秃秃的树干有些失神。 “半个多月后,便该是中秋节了。”宋家家主将手中的药材放在桌子上,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但这个机会,可能会搭上他整个宋家。 只是他不这么做,也已经无路可走了,除非亲手杀了他们的女儿,向天君证明他们宋家的清白和决心。 宋家家主做不到这种地步,毕竟是血亲骨肉,又是宋家夫人十月怀胎受难,历经万苦生下来的孩子。 即便他知道拿上整个宋家去赌他女儿的活路,这样的做法自私自利,更愧对宋家人和他的先祖。 可让他为了宋家的前途,而亲手铲除了自己的女儿,他做不到。 宋鼎鼎回过神来:“什么机会?” “每年中秋,宋家都会邀约九洲各大宗门声望显赫的人,参加宋家月宴。”宋家家主解释道:“往年中秋佳节时,天君都会携夫人代表天族赴宴。” “你的意思是,趁着中秋宴会的时候,天君和他夫人不在海岛上,从地窖中救他离开?” 宋家家主微微颔首。 宋鼎鼎垂下眸:“倘若如此,他们不在海岛上时,更应该会加派人手,以防止他逃走。” 龙族公主心思耿直,有什么都会表现出来,是几人之中最没有心眼的人。 -- 第237页 而天君和翠竹两人,目前看来是不分仲伯,尤其是翠竹,因为不够了解,又喜欢深藏暗处借刀杀人,便显得尤为神秘莫测。 她明白宋家家主的意思,这是在剜心之前的一个月内,唯一一次能将龙族公主和天君调离海岛上,拯救少年的机会。 但这机会很难把握。 一是龙族公主不在海岛上,天君必定会加派人手,并提高警惕心。 另一个是地窖里满是符咒,似乎有什么阵法似的,少年颈间和双脚都还带着玄铁打造的镣铐和铁链。 她不确定那阵法是否针对少年而为,若是打破了阵法,天君又会不会有所察觉。 总之,这计划太过草率,还是要深思熟虑,才能行动。 一旦打草惊蛇,想要再帮助少年逃离地狱,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宋鼎鼎将自己的想法简单说了一下,宋家家主看向她的视线中,不由多了些赞赏。 小小年纪,便能考虑得这般周全,实属不易。 这计划确实太过简陋,其中破绽也是数不胜数,他们需要时间来完善逃跑计划。 最好能帮助裴名逃脱苦海,又能将此事与宋家撇清关系才好。 “还有一点,即便他离开海岛上后,也并非就完全脱险了。”宋鼎鼎抬起头,看向院子外的方向:“我们要为他找到一个足够安全,可以一直避险到太子渊死后的住处。” 这住处不可能是宋家,因为少年逃跑后,宋家会成为第一个被怀疑和搜查的对象。 而其他地方,也都有不稳定的危险元素。 天族想要在三陆九洲找到一个人,实在太过简单,他们必须找到一个万全之地,以确保裴名不会被天族找到。 宋家家主微微颔首:“我会好好思量此事。” …… 到了傍晚时,宋家夫妇又去了一趟地窖。 这一次,少年情绪平静的了许多,在他们靠近检查他的双腿时,他默不吭声,仿佛没看见他们一样。 这是以往不曾有过的待遇。 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少年轻唤住宋家夫人:“伯母。” 宋家夫人站住脚,有些受宠若惊的看着他。 以往他们来海岛上,都会给他带些解闷的杂书,偶尔短住几日,还会陪他下棋品茶。 那时候,少年彬彬有礼的称呼他们为‘伯父’‘伯母’,直到三年前,他撞破真相被龙族公主关进了地窖里。 从那以后,宋家夫妇便再也没有听见他如此称呼他们,每次来时,他根本都不会理会他们。 甚至有时候,他还会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让他们滚出去,不许碰他。 没想到,宋鼎鼎只是来了一趟地窖,却是让少年变了性子,连带着对他们松了口。 宋家夫人眼尾泛着红意,心底越发对他愧疚不已:“伯母在。” 少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这件事情:“她还在岛上么?” 他因为长时间没有进水,轻颤着的嗓音微微嘶哑,却依旧音色清泠。 那个‘她’很显然指的便是上午刚刚来地窖里,探望过他的宋鼎鼎。 宋家夫人听出了他话语间的紧张,仿佛紧绷着浑身的力气,将一颗心脏吊到了嗓子眼里。 他们身旁有人盯着,宋家夫人不便多说。 “在。”她回以安抚的眼神,声线缓缓放柔:“好好养伤,不要多想。” 少年听见确定的回答,僵硬的身体稍稍松弛下来,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朝着密道的方向离去。 那几道身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了,少年终于收回了视线,眸光落在了自己的双腿上。 他的腿好像愈合了,但他不明白,明明宋鼎鼎上午才给他接好骨头,怎么才过了短短几个时辰,腿骨便完全长好了。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不寻常的地方,只是不敢确定心中的想法。 少年扶着血迹斑驳的墙壁,掌心微微用力,带着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早些时辰还垂拖在地面上的双腿,此刻已经恢复了力量,小腿侧固定住的夹板,使得他腿脚略显僵直。 他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链条拖在地面上,发出金属轻微的碰撞声响。 腿真的好了。 即便眼睛早已适应了地窖里的黑暗,每当深夜里时,漆黑死寂的地窖,还是会令他感到不安。 少年重新坐了回去,他后背倚靠着冰冷的墙面,在心中默默算着时间。 还有三、四个时辰就会天明,明天可以看到她吗? 这几年里,他习惯了昼夜颠倒,常常将白日当作黑夜,将黑夜当作白日。 但宋鼎鼎重新出现后,他觉得他的世界又重新有了清晰的时间概念。 哗啦一声轻响,从地窖上方的厚重木板上传来,即便是轻不可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也显得有些突兀。 少年抬起黑眸,警戒地看向十几米高的地窖上方,一片看不清楚的白色物体,从木板的缝隙中掉了下来。 在坠落到不远处后,地窖上的声音倏忽消失,就像是从未有过那般。 地窖里响起铁链相撞的声响,他站起身,朝着那处走去,微微俯身,拾起了地面上的纸鹤。 这是一只白色的纸鹤,叠得栩栩如生,他指尖轻轻拂过纸鹤的双翅,纸鹤中突然传来了清泠悦耳的女声:“大哥哥,晚安。” -- 第238页 少年听得一愣,他看着那纸鹤,许久才回过神来——原来纸鹤是宋鼎鼎叠得。 他的手指微微轻颤,指腹因太过用力捏住纸鹤的双翅而泛起红意,淡淡的女声奇迹般的治愈了他不安的情绪。 少年拿着纸鹤走了回去,背后冰凉的墙面似乎被他的体温染上了一丝温度。 他蜷着双腿,将纸鹤贴在心口上,脸侧倚在膝盖上,轻启薄唇:“鼎鼎,晚安。” 翌日清晨,宋家夫妇按照宋鼎鼎的意思,以少年被断食五天,勉强救回来后,想要寻死为由,联系上了天君。 天君二话不说,第一时间命人将龙族公主禁足,并在她房间内外设下结界阻止她出行,惹得龙族公主大发雷霆。 与此同时,宋家夫妇被天君允诺可以随时进出地窖,在剜心之前看管着少年。 只是因为天君不再完全信任宋家的缘故,海岛上加强了卫兵,天君一连派下来三名得力大将前来看守地窖。 这些都在宋鼎鼎的意料之中。 唯有龙族公主在发泄完怒气,冷静下来之后,命人请她前去寝殿一叙这件事,不在她的预料范围内。 翠竹来请她时,宋家夫妇刚好不在院子里,宋鼎鼎没有任何借口不见龙族公主。 翠竹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怎么,宋小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还是说,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怕公主吃了你?” 第92章 九十二个鼎 ◎安全感◎ 宋鼎鼎知道, 原主的性格莽撞又无脑,面对这种挑衅式的激将法,应该立即予以回应。 倘若她再迟疑下去, 翠竹必定会心中生疑。 “谁会怕你们?”宋鼎鼎不动声色地回以嗤笑,微微抬起下颌, 冷眼看着翠竹:“做亏心事的不是你们吗?” 翠竹笑道:“那你呢?不是因为想得到家主之位, 才选择跟我们同流合污吗?” 她的笑容如此坦然,让宋鼎鼎无法反驳。 原主是个自私的人, 她完全不会考虑宋家夫妇, 或者宋家其他人的感受, 她只想要得到宋家家主的位置。 这就导致,她可以为了家主之位跟他们同流合污,自然也可以做出更多没有底线, 丧失良心的事情。 宋鼎鼎心中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但此时此刻, 她除了附和翠竹的话,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因为翠竹不光是指使刘婶残害黎枝的幕后真凶, 更是当初在海岛沙滩上勒住她后颈, 险些将她害死的那个人。 那时候, 翠竹亲眼看见她消失在自己面前。 现在的她需要扮演好原主的角色, 不能让翠竹感觉到她不是原主, 而是三年前消失在海岛上的那个‘宋鼎鼎’。 绝对不可以露馅,不然翠竹猜到了她的真实身份, 少年逃跑的计划就会被搁置。 因为一旦被发现, 翠竹必定会将此事禀告天君, 届时天君会将对宋家仅存的最后一丝信任也剥离干净。 他们会被驱逐出海岛, 甚至连少年的面也休想再见到。 宋鼎鼎看着翠竹, 笑容讥诮:“宋家家主之位,本就该是我的,我只是夺回属于我的东西,我做错了吗?” 翠竹视线与她相对,眸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良久,她淡淡移开视线:“你没有做错,这次公主叫你过去,是为了给你一个立功表现的机会。” “什么机会?” 翠竹微微笑道:“你见到公主,不就知道了?” 宋鼎鼎见翠竹面色如常,丝毫不受她话语中的影响,心底一沉。 翠竹就像是露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神秘莫测,根本让人猜测不出她海面下到底藏的有多深。 她发现,龙族公主很多决定都是受翠竹影响,而翠竹活着,将会是他们营救少年的最大阻碍。 宋鼎鼎垂下眼眸:“我去见夫人可以,但你要先将话说清楚,若没有好处,我自不会去的。” 翠竹本就是趁着宋家夫妇不在这里,才来这里想要带走宋鼎鼎,不曾想宋鼎鼎竟是如此固执。 她渐渐失去耐心:“去了自然有你的好处,若你再胡搅蛮缠,休怪我用强。” 说罢,翠竹对着身后跟着的两个仆人微微抬首,示意他们上前按住宋鼎鼎。 宋鼎鼎见这势头,知道自己要是再不答应,翠竹最后的耐心就会用尽。 她眸中带着些嫌恶,面色冰凉:“滚开!我自己会走!” 说罢,宋鼎鼎便率先走出了少年的院子。 宋家夫人昨夜简单跟她描述了一下海岛上的情况,她大致手绘出了简陋的海岛地图,此时不用翠竹在前头带路,她也知道怎么去龙族公主的院子。 从少年的院子,前往龙族公主的住处,需要途经囚禁少年的地窖,宋鼎鼎掩在衣袖下的手臂,绷得笔直。 她昨夜来过一趟地窖上,本不愿冒险前来,但宋家夫妇从地窖回去后,告诉她少年似乎很不安的样子。 她明白少年的心情,这都是因为她上次的不辞而别,让他失去了安全感。 仿佛片刻不见,她就会像上次一般人间蒸发,留他一人在地窖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宋鼎鼎明白,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而是在死亡被加上了期限后,每天都是在进行生命倒计时,这才让人深陷绝望。 为了安抚少年的情绪,她冒险在半夜时,趁着守地窖的两个仆从打瞌睡的时候,将一只记音鹤顺着地窖上压着的木板缝隙投了进去。 -- 第239页 她方才见到翠竹,心中有些不安,便是因为昨夜投放记音鹤的事情。 不过现在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应该跟这事没关系,龙族公主明显是因为其他的事情找她。 宋鼎鼎稍稍镇静一些,走路的步伐和神态也越发坦然,仿佛她从未见过少年,更不清楚地窖的位置在哪里。 翠竹跟在她身后,一直在仔细打量着她。 见她从地窖上厚重的木板上踏过时,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缓缓眯起了双眸。 翠竹那日在地窖内,发现裴名身上被清理过,铁链周围泥泞的地面也都被打扫过。 本是有些生疑,但当晚宋家夫妇面见龙族公主时,宋家夫人提起他不配合治疗,他们便在药膳中加了些‘佐料’,令裴名浑身动弹不得。 他身上的脏污,是他们给清理干净的,而周围湿漉漉泥泞的地面也是他们打扫的。 这个说辞,也很好的解释了,那日为什么裴名会蜷着身子一动不动。 仿佛一切都说得通了,但翠竹就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两人心思各异,一路沉默着走到了龙族公主的院子外。 龙族公主被天君禁足,院子外设置了结界,只能进不能出,宋鼎鼎走到门口,便看到坐在院子里藤椅上小憩的龙族公主。 她从清晨时的怒火滔天,到现在的平静无澜,整整用了三个时辰平复心情。 天君与她大吵一架,口不择言中提及到裴名的生母魔域公主都比她清醒明智,从不会做一些无理取闹的事情。 这令龙族公主心如死灰,她从未想过天君会拿她和一个血脉卑贱的魔域女子相提并论,更没想过她在天君心里竟然还不如这下贱的魔域公主。 她当即用玉简联系了龙宫,并调派了些龙宫的兵将前往海岛,大概傍晚就能抵达此处。 龙族公主听到结界外的动静,缓缓抬起眸,懒洋洋地瞥了宋鼎鼎一眼:“听说你想要得到宋家家主的位置?” 宋鼎鼎没有犹豫:“那是自然,宋家家主的位置本该就是我的。” 听闻此言,龙族公主嗤笑一声:“既然如此,那我问你,是谁跟天君告状,说我饿了那小杂种整整五日?” 说罢,她视线落在宋鼎鼎身上,眸光一瞬不瞬的紧盯着宋鼎鼎的脸庞。 她早就知道是谁告状了,这海岛上除了她的人,便是宋家夫妇和宋鼎鼎在。 能联系上天君的人,还知道裴名被饿了五日的人,除了宋家夫妇又还能有谁? 但她偏要这么问宋鼎鼎,她要看看宋鼎鼎能为了宋家家主之位,做到什么地步。 看宋鼎鼎是否能泯灭良心,置亲生父母于不顾。 龙族公主紧绷着的神情,令宋鼎鼎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就仿佛,龙族公主是在用此事试探她,能不能为自己所用一般。 宋家夫妇联系天君的事情,本就是她让他们这么做的,在她提出这个请求之前,便已经料到这件事瞒不住龙族公主。 毕竟整个海岛就这么大,翠竹不会告状,哑奴不会告状,其他的仆人联系不上天君,除了宋家夫妇没有其他人能做到这件事。 她从未想过隐瞒,因为龙族公主知道也无妨,毕竟宋家攀附的是天族,是天族未来继承人的父亲天君,而不是龙族公主。 宋家夫妇是在为天君效力,无需畏惧龙族公主,又何必多此一举,遮遮掩掩的行事。 他们只需要在龙族公主和翠竹面前,隐藏好自己反叛的心思,以及宋鼎鼎真正的身份就好了。 只是龙族公主似乎并不这么想,她还没有找准自己的定位,仍将自己跟天君放在同一位置上,认为宋家惧怕天君,也一样会惧怕她。 如今宋家夫妇这般做,像是在挑战她主母的权威似的,她不能将怒气发泄在天君身上,便只能想办法泄气在宋家夫妇身上。 但她现在被禁足,根本找不了宋家夫妇的麻烦,更甚之,就算她能自由走动,也不能在明面上怎么了他们。 她只能暗中使坏,让宋家夫妇为告状付出惨痛的代价,所以显而易见,龙族公主找宋鼎鼎来,便是将她当做了这个突破口。 这也便是翠竹口中,龙族公主给她‘立功表现的机会’。 既然想给她设套,那她便将计就计,看看龙族公主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宋鼎鼎心中不禁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她装作迟疑的模样:“我若是告诉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许是见她句句不离‘好处’,时刻将自己的利益摆在第一位,龙族公主神色讥诮:“我是天族太子渊的母亲,待我儿痊愈继位后,你的荣华富贵在后头呢。” 原本还有所犹豫的宋鼎鼎,此刻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咬牙道:“是我爹娘向天君告状,我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龙族公主听到满意的答案,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事实证明,宋鼎鼎毫无底线,更一点脑子都没有,竟是为了虚无缥缈的一句承诺,连自己爹娘都能出卖。 这种愚蠢之人,最好利用了! 这般想着,龙族公主正准备将自己搞垮宋家夫妇的计划和盘托出,却被翠竹拦下:“公主,慢着些。” 说罢,翠竹转过头:“宋小姐,公主待你一片真心,你也得向公主表一表真心才行。” -- 第240页 宋鼎鼎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听见翠竹继续说道:“公主因少爷被禁足,为了让公主消消气,不如便请宋小姐随翠竹一同前去地窖……”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观察宋鼎鼎此刻的反应似的:“割下少爷身上的一块肉,便当是宋小姐对公主的诚意。” 翠竹审视的目光不加掩饰,她根本不是在试探,而是真的要求宋鼎鼎去地窖割下少年身上的一块肉。 宋鼎鼎身子微微僵硬,很显然,现在对她来说是得到龙族公主和翠竹信任的最佳机会。 一旦取得她们两人的信任,接下来的逃跑计划便会事半功倍,并且她还可以利用龙族公主的这份私心,引得天君跟龙族公主两人窝里斗,顺手铲除了翠竹这个喜欢出馊主意的搅屎棍。 可如果她表现出抗拒的神色,或者出言拒绝了翠竹的提议,方才伪装出来原主急功近利的模样,都会前功尽弃。 翠竹并没有急着让她给出答案,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走吧,我先带你去地窖见见少爷。” 说罢,翠竹便率先离去,走在她身前朝着地窖的方向走去。 宋鼎鼎机械一般,腿脚麻木得向前走去,她跟在翠竹身后,每一步都显得如此沉重。 若是看到地窖里的少年,她还能下得去手吗? 完 第93章 九十三个鼎 ◎他的鼎鼎◎ 从龙族公主的院子到地窖外, 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但翠竹故意放慢了脚步,仿佛是想给她留足了后悔的时间。 宋鼎鼎知道翠竹的用意, 只能尽量逼迫自己表现得冷静淡然,她垂着眼眸, 视线落在脚尖上, 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 这一段路,两人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待翠竹停下脚步, 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把长剑。 翠竹挑起半边眉毛:“听闻宋小姐修炼不精, 想必是不会御剑的。” 这分明是在刺激宋鼎鼎,三陆九洲无人不知,宋家家主的嫡女是个废物, 服用了大量灵丹妙药, 但过去整整三年, 修为却还停在筑基期一动不动。 更是有人戏称,就算将那些丹药喂给猪吃, 猪也能修炼成金丹期了。 宋鼎鼎面露愠色, 装作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嗓音降了两个度, 略显冰冷:“不会御剑又如何?你会御剑, 但你却只能当个奴仆,做一条狗。” 翠竹在她说话时, 眯起眼睛观察着她脸上闪过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见她如同自己所料般恼羞成怒, 翠竹缓缓勾起唇角:“宋小姐何必恼怒, 我只是说笑罢了。” 这般说着, 她抬脚踩上长剑,示意宋鼎鼎跟在她身后上剑,宋鼎鼎冷哼一声,微抬着下颌,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翠竹见她不动,当下明白眼前这位记仇还脾性大,若是不道歉,怕是请不动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宋小姐莫要忘了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翠竹轻笑一声,眸中似有讥诮:“若你想要耍小孩子脾气,倒不如趁早回家去。” 说着,她便弯下腰,似乎是要捡起长剑离开。 翠竹用的是激将法,但也并非完全是,她本就不够信任宋鼎鼎,若是宋鼎鼎就此打了退堂鼓,那是最好。 她回去跟龙族公主禀告一声,便说宋鼎鼎没能割下裴名身上的肉,根本不是成事之人,让龙族公主省去这份利用宋鼎鼎的心思。 在翠竹拾起地面上的长剑之前,掌心刚刚触碰到剑柄,便听见宋鼎鼎道:“我自然记得我是来做什么的,但你也该记住你自己的身份,若是再有僭越之举,待我继任宋家家主之位,第一个便会杀了你!” 虽然声音锵锵有力,但她面上的表情却渐渐归于平静,她走到翠竹身后,示意翠竹御剑。 翠竹轻笑一声,却也没有反驳宋鼎鼎的话,挺直了腰板,掐诀飞行起来。 在御剑过程中,宋鼎鼎装作很勉强的样子,故意摇摇晃晃地站在剑上,不时抓一把翠竹的双肩,试图让翠竹失去平衡。 然而翠竹根本不为所动,脚下稳稳当当,连颤抖一下都不曾有过。 宋鼎鼎不禁皱起眉头。 她给翠竹捣乱,并不是想看翠竹从高处摔下去出糗,她是在试探翠竹的修为如何。 她本以为翠竹一个丫鬟,就算诡计多端,城府颇深,也只是龙宫一个小小侍女罢了。 谁料翠竹看着弱不禁风的柔弱模样,修为竟是深藏不露,最起码也得是元婴期的灵力修为。 宋家夫妇曾跟他提起过,天君用地窖内酒坛子上的黄符压制少年体内灵力,但这阵法不光压制少年,也一样对其他人起效。 所以上次龙族公主在地窖里,没待多大会儿,便急着想要离开。 还有那地窖外的密道,说是密道,其实少年早已知晓那处密道的存在,他们建立密道的主要原因并不是防止少年逃跑,而是想用密道隔离地窖内的阵法。 毕竟这地窖深十几米,若是没有灵力,只在地窖内建一个通往地面的石阶,光靠着双脚往上走,想想也要累死了。 天君能应下宋家夫妇请求留在地窖内照顾少年,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地窖内的阵法。 有翠竹在,他们很难制定出天衣无缝的逃跑计划,换而言之,想要救出少年,必定要先铲除了翠竹。 宋鼎鼎本想试探一番翠竹的修为,若是修为不高,她大可以在地窖的阵法内,想办法杀了灵力被压制的翠竹。 -- 第241页 但现在看来,翠竹基础盘很稳,就算没有灵力,她也不是翠竹的对手。 这个匆促而大胆的想法被她暂时压下,翠竹稳稳落地,收起长剑,指尖在剑篓子里精准找到了一把长剑,轻轻一按,密道的墙壁便被轰隆隆打开了。 翠竹率先走进地窖里,宋鼎鼎紧跟其后,似乎经过这一路后,她的情绪平复了很多,少了些迟疑,多了些决绝。 倚在血迹斑驳墙壁旁的少年,听到密道墙壁开启的声响,他垂在冰冷地面的手臂,轻颤了一下。 即便他没有睁开眼眸,也听出了踏在地上的脚步声不止是一人的,他心底生出些厌恶之意,甚至连眼皮都懒得向上掀一下。 “宋小姐,你或许需要一把锋利些的匕首,只是很可惜,我这里只有生锈的铁剑。” 翠竹将方才脚下踏着的长剑,递到宋鼎鼎面前,笑眯眯道:“不过,我想宋小姐应该是不在意的。” 生锈的铁剑,代表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剑刃早已被磨得钝了。 翠竹口中的那句‘我想宋小姐应该是不在意的’言外之意,便是钝剑割肉,会让少年承受更大的痛苦。 但再钝的剑割肉,承受再大的痛苦,那都是少年的事,按照原主的脾性,自然是不会在意的。 宋鼎鼎从未见过这般恶毒,却又不显露风声的人,翠竹仿佛谁都不在意,心机城府也根本不像是一个丫鬟该有的模样。 可翠竹偏偏跟在龙族公主身边,心甘情愿当一个小小奴婢,让人捉摸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 宋鼎鼎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嫌恶,她一把推开翠竹的手,从自己储物戒中取出了黎枝的那把双刃短剑:“我这里有,不用你的破剑。” 说来也巧,黎枝这把短剑,跟宋家的手术刀有异曲同工之妙,双刃弯弯似月,内刃锋利,外刃轻薄,形状似是镰刀。 那日宋鼎鼎在宋家医书上看到过这种双刃短剑,当即询问了宋家夫人才知道,这种短剑只有宋家嫡系的血脉才能拥有,乃是象征以及代表宋家身份的弯月剑。 她也不知道黎枝怎么会有宋家嫡系才能得到的弯月剑,在没搞清楚之前,她不敢多问,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她现在用着原主的身体,此时拿出来这把双刃短剑,是再合适不过了。 宋鼎鼎话音刚落,地窖里便传来了铁链互相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哗啦啦一阵,想让人忽略都难。 看来是少年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了。依譁 她抿着唇,唇色微微苍白,从满地的酒坛中穿梭着,渐渐走近了少年。 翠竹也听见了铁链相撞的声响,她挑了挑眉:“少爷倒是很少这般激动。” 这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故意说给宋鼎鼎听得。 这没完没了的试探,让宋鼎鼎有些烦躁,她甚至懒得再搭理翠竹这完全没有意义的试探。 她脚下走得极快,刚刚站定在少年不远处,一抬眼便对上了他的黑眸。 即便身处黑暗之中,她仍能一眼看清他眸中蕴含的光亮,犹如夜空中点点星光,熠熠生辉。 少年想要喊她的名字,可目光越过她的双肩,在触碰到翠竹似笑非笑的脸庞时,他薄唇微抿,抑住到了嘴边的‘鼎鼎’。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瞬,明明谁都没有说话,少年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缓慢地垂下眸,眸中渐渐失去光彩。 他看到了她手里拿着的双刃短剑,而她身后又跟着翠竹,她来到这里做什么,已是显而易见。 随着铁链的晃动,满是伤痕的后背倚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缓缓向下滑去。 他又重新坐回了地面。 即便心底清楚她可能是形势所迫,又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他就是觉得心脏生疼,胸口憋闷得喘不上气来。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但他以为,至少他的鼎鼎是不一样的。 就算她不辞而别,一下消失了整整三年,他还是可以替她找到千般借口,为她开脱。 然而到了现在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她跟宋家夫妇都是一样的。 他们并不坏,他们只是想要护住宋家,他们的立场没有错,可他们到底是伤害了他。 伤害过后,他们已不再是他眼中亲切的伯父伯母,而如今的宋鼎鼎,也将要成为他眼中的陌路人。 翠竹笑吟吟地开口催促着:“宋小姐,你还是快一些比较好,别让公主等急了。” 宋鼎鼎拿着短剑缓缓走近,少年没有言语,也没有试图反抗,他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她背对着翠竹,蹲在了少年身前,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嗓音:“割哪里的肉?” 翠竹抱臂环胸,看着漆黑中的宋鼎鼎,挑了挑眉梢:“随你。” 宋鼎鼎攥住了少年的手腕,他神色恹恹地垂着黑眸,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被如此对待,甚至连挣扎都显得多余。 她提起短剑,嘴里不知轻喃了一句什么,少年倏忽睁开眼眸,似乎是想要推开她,但她紧紧桎梏着他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挥下了剑。 剑刃划开血肉的声音,又轻又快,他浑身都在止不住的打颤,喉咙里发出短促而低不可闻的声响,如此含糊,令人根本听不清楚。 宋鼎鼎鼻尖沁出细细的薄汗,身子哆嗦着,捻起那块一寸厚的血肉,她的掌心、手腕、衣袖间到处沾满了鲜血:“一块肉够吗?” -- 第242页 这句话是在问翠竹,翠竹眯起眼睛,眸光缓慢而细致地流动在宋鼎鼎和少年之间。 完 第94章 九十四个鼎 ◎束缚(二更合一)◎ 她不知打量了多久, 久到宋鼎鼎觉得过去了一个世纪,她终于收回了视线:“走吧。” 说罢,翠竹便转身离去, 似乎一刻也不愿意多留。 越是修为高的人,在阵法中待着便越不舒服。 她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 便也没有必要继续再待下去了。 在翠竹率先离开后, 宋鼎鼎站起身来,身子微微打颤, 铁链轻响, 一只骨节明晰的手掌拖住了她的后腰:“鼎鼎……” 少年的声线嘶哑, 隐约带着些低不可闻的颤音。 宋鼎鼎摇摇头,按住了他的手。 黏稠的血沿着她手臂缓缓向下淌落,那样鲜红夺目的颜色, 在黑暗中显得如此鲜明刺眼。 他的掌心里, 攥着一片被鲜血染红的梧桐叶, 那是宋鼎鼎刚才塞到他手里的。 原来她还记得,她答应过他, 再来地窖的时候, 会给他带来一片梧桐叶。 她抬起完好无损的那只手臂, 将指尖轻放在泛白的唇上, 笑容略显虚弱, 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宋鼎鼎最怕疼了。 甚至连打针时,都要咬紧牙关, 别过头去。 可刚刚挥剑落在自己左臂上, 硬生生削掉了臂弯间的一块血肉, 她却一声不吭地忍住了。 宋鼎鼎才知道, 原来身体被刀剑砍伤时, 最初并不会感到疼痛,只有一种凉凉的感觉。 而随着时间消逝,近乎麻木的剧痛从血淋淋的伤口处,由皮外渐渐向内蔓延而去,被短刃齐齐斩断的血肉在咕噜咕噜的跳动着。 她此时此刻已经疼到无法呼吸,甚至脚步有些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因失血过多而晕厥过去。 但宋鼎鼎在挥剑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受伤后的处理方式,所以她并没有惊慌到手足无措。 而是有条不紊的在上肢三分之一处,用带有微微松紧性的布条绑扎住,充当一个止血带的作用。 宋鼎鼎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她对着少年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而后一刻不敢停歇的转身离去,匆匆跟上了走远的翠竹。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她就必须要撑到最后,让自己的受伤变得有价值起来。 少年下意识起身,似乎想要跟上她,可没走出几步远,便感觉到颈间倏忽一紧。 滚热的皮肤贴在玄铁打造的镣铐上,颈后的铁链绷直,像是狗链子一样,束缚了他的自由,让他再难向前一步。 少年攥住手中的梧桐叶,紧紧地,赤着的双脚上凸起一条条青筋,他扬起被镣铐桎梏的颈子,犹如发狂的野兽般嘶吼着。 宋鼎鼎走出密道时,听见身后传来悲戚压抑的吼声,脚步微微一顿,死死咬住了唇。 她脸色不太好看,怕翠竹看出异样,方才往地窖外走得时候,顺手拿出了宋家夫人给她补精气神的丹药。 如今服用下去,脸颊略显红润,倒是看不出惨白虚弱的模样了。 翠竹见她走出来,微抬下颌,示意宋鼎鼎踩上剑去,待她站稳后,翠竹便御剑飞起。 许是刚刚在地窖里站得久了,翠竹多少受到了些影响,御剑时明显没有来时那般沉稳了。 感觉到翠竹落地后身体的踉跄,宋鼎鼎眼眸微垂,透着一抹殷红的唇角轻轻抿住。 她没有出声,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翠竹细微的动作,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两人一路无言,直至走到龙族公主的院子外,龙族公主听见脚步声,匆匆朝着院门的方向走来:“怎么样?” 宋鼎鼎右手里捻着一片血淋淋的肉,直接扔在了龙族公主的眼皮底下。 血肉落在地面上,瞬时间便沾满了灰尘。 她的左臂伤口处已经失去了痛感,渐渐变得麻木,她感觉心率越来越快,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咬紧了牙关:“夫人是爽快人,我也不喜欢弯弯绕绕,我只想得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若夫人能鼎力相助,我自然是愿意赴汤蹈火,但夫人若是做不到,那咱们也不要互相浪费时间。” 宋鼎鼎说这话时,看着龙族公主,似乎已经有些失去了耐心。 她这是走了一招险棋。 翠竹一路以来,不断在试探她,便是因为根本不信任她,但到最后却一无所获,没有探出什么虚实来。 只要她耐着性子,再应付翠竹片刻,待到翠竹无计可施,便是她得到她们的信任之时。 可她等不及了,她刚刚剜肉之后,并没有做什么急救措施,只是简单粗暴的用布条充当止血带,捆绑在上肢抑制血液流动。 这布条没什么弹性,若是捆绑的时间过长,她便会因为手臂长时间血液不能流通,而导致肢体因缺血坏死。 宋鼎鼎必须要给龙族公主施压,以此让龙族公主产生焦虑和慌张之感。 她已经被翠竹牵着鼻子走了太久,现在也该换换人引导主场了。 “看来夫人还没有想好,那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宋鼎鼎没有给龙族公主留太多思考的时间,她想让龙族公主明白,她们是互相合作利用的关系,而并非是她低了一等。 她走得十分潇洒,似乎根本不在意龙族公主会不会喊住她,但心底却已是紧张到头晕目眩。 -- 第243页 龙族公主哪里想到她会甩头就走,看着她的背影一急,也不顾得翠竹怎么说了,连忙喊道:“站住!”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宋鼎鼎顿住了脚步:“夫人还有什么事?” “你回来!我能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但前提是看你能不能狠得下来心了。” 宋鼎鼎转过头去,看着被困在结界中寸步难行的龙族公主:“夫人何必拐弯抹角,想让我做什么,不如明说。” 龙族公主眸光晦暗,闪烁着不明的光:“我要你尽快治好那小杂种的腿,并在中秋之前,将一封书信藏于你父亲身上。” 她的计划并不完美,但对于生性多疑的天君来说,已是足矣。 届时,她会好好包装一下裴名,让天君看到一个能蹦能跳的傀儡少年。 这样一来,宋家夫妇所说的她虐待裴名,致使裴名想要去寻短见便不再成立。 而那封书信,将会是宋家夫妇对天君生出反叛之心,想要笼络其他修仙世家,意图揭发天君用魔域血脉的孽种换心裴渊的证据。 天君能继续容忍宋家夫妇,没有当即除害掉宋鼎鼎,完全是看在往日宋家夫妇对他效忠的份上。 倘若他发现宋家夫妇为了保全宋鼎鼎,早已生出反叛之心,甚至不惜鱼死网破与之抗衡,他定会毫不犹豫铲除了宋家夫妇。 她必定会让宋家夫妇,为自己的所言所行,付出惨重的代价。 想到这里,龙族公主缓缓眯起眸子,眸中带着些审视,细细打量着宋鼎鼎的脸庞:“你是敢,还是不敢?” 她没有问宋鼎鼎答不答应,而是问宋鼎鼎敢或者不敢,这是在用激将法,但宋鼎鼎要的便是她这句自作聪明的话。 若她不这么问,宋鼎鼎反而不好回答了。 毕竟在她们眼中,宋家夫妇是她的亲生父母,如果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连询问一声都没有,倒显得太假,定是会惹人怀疑。 可如果她一直犹豫不决,先不说她身体撑不撑得住,以翠竹心机深沉的性子,怕是会觉得她性格优柔寡断,而不敢完全信任她。 如今经过龙族公主这么一激,按照原主自卑的性子,就算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事情,她为了证明自己,也会不过脑子就张口答应下来。 宋鼎鼎抬眸,冷笑一声:“我有何不敢,只是这般小事而已,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的大脑此刻已经停止了转动,但潜意识告诉她,龙族公主让她往宋家家主身上藏得那封书信,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怕不是想要诬陷宋家家主什么。 但既然龙族公主没有明说,而是将她当作傻子一般糊弄,那她又何必显露声色,只当龙族公主就是让她藏一封书信那么简单便是。 她装得实在太过逼真,以至于连翠竹都分辨不清楚,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就在翠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时,龙族公主从龙宫叫来的应援赶到了,玉简中隐约传来龙王的嗓音:“海岛上有结界,可要强行闯破?” 这让龙族公主皱起了眉头,正要张口,突然想起了宋鼎鼎的存在:“你先回去罢,待到后日来取书信。” 迎着翠竹直勾勾的视线,宋鼎鼎应了一声,转过身去,一步步朝着少年院子的方向走去。 她感觉到垂下的手掌已经麻木,整个手臂就像是被打了麻药似的,除了沉甸甸明显的坠感,再无其他知觉。 她紧紧咬住牙,强撑着不让自己的身子打晃,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凝聚成一滴,缓缓流淌下来。 汗水滴漏进了睫毛里,侵入眼眸,刺的眼睛生疼,可她不敢抬手,除了机械式的向前走,再也做不出其他的动作来。 宋鼎鼎不知道自己到底向前走了多远,直到她抬头看见了宋家夫人的脸,她终于再也撑不住,直挺挺向前栽倒了过去。 恍惚之间,她听见自己粗缓的喘息声,呼哧,呼哧,像是一个漏气的皮球。 宋家夫人想要喊叫什么,却被宋鼎鼎一把攥住手臂,她眼皮沉重地难以抬起,气若游丝道:“我,我没事……” 她更想说的是,不要大声喊叫,以防止隔墙有耳。 但她实在没力气说这么多了。 好在宋家夫人理解了她的意思,面上的惊愕和慌张都被掩藏住,抬手从宋鼎鼎的腋下穿过,半扶半搀,将她带进了屋子里。 在走进房间后,宋鼎鼎几乎丧失了意识,可她还记得,她用的是原主的身体,那手臂上的布条若是不解开,到时候会血液淤堵,肢体坏死。 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缓慢地抬起右臂,撩起衣袖,意图将上肢的布条扯下来。 但布条绷得太紧,她根本没有力气再解开这布条,随着她疏忽一动,身子跟着倒了下去。 在宋家夫人慌乱的搀扶下,宋鼎鼎彻底失去了意识。 …… 她足足昏迷了一天两夜,待到她重新醒过来时,宋家夫妇都围坐在她身边。 伤口已经被包扎好,宋家夫人不知给她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比镇痛剂还管用。 伤口是不大疼了,宋家夫人也及时将绑在上肢充当止血带的布条解开了,只是她一下沉睡了太久,醒来时神色略显恍惚。 宋家夫人一看她双眼迷茫,心底莫名生出些仓皇之意,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唤道:“……鼎鼎?” -- 第244页 宋鼎鼎下意识应了一声,她回过神来,眼神渐渐清明:“嗯,夫人?” 见醒来的人不是自家女儿,宋家夫人松了口气:“鼎鼎,你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她很担心宋鼎鼎,语气便不由自主带了些肃意。 宋鼎鼎刚醒过来,头脑还太清醒,以为宋家夫人是责怪自己弄伤了原主的身体,连忙道歉:“对不起,这都怪我……” 她试图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解释起,一时语塞,只能垂下头去。 宋家夫人一怔,抬起头与宋家家主对视了一眼,眸中满是心疼和无措。 她并不是想要质问宋鼎鼎,她只是担心宋鼎鼎,仅此而已。 “孩子,你不要有负担。”宋家家主轻拍两下宋家夫人的手,示意她安心,目光柔和地看向宋鼎鼎:“我们明白,你这么做,定是有你的理由。” 宋家家主温和的语气,让浑身无力的宋鼎鼎,重新拥有了力量,她缓缓抬起头,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天君夫人想要利用我,报复你们。翠竹不放心,便想出割肉的方式试探我,带我去了地窖……” 她简单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只是略去了一些细节,轻描淡写带过了她用短剑割自己手臂的事情。 宋家夫人听得心脏抽痛,已是有些哽咽。 宋家家主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她缠着纱布的手臂:“你是说,她准备用一封书信诬陷我们?” 宋鼎鼎是这般猜想,但还不敢笃定。 毕竟有翠竹在,一切便都是未知数,谁知道龙族公主会不会受到翠竹的挑拨,将原计划改成其他的什么。 她不答反问:“我昏睡了几日?” “一天两夜。” 宋鼎鼎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想起龙族公主跟她约定两日后去拿书信,而今日正是两天之后。 她两天没有露面,想必翠竹定是会有所怀疑。 翠竹,翠竹……一切罪恶的根源都来自于翠竹。 宋鼎鼎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鼎鼎,你去哪里?” 第95章 九十五个鼎 ◎软肋(二更合一)◎ 宋家夫人追了上去, 正想要说话,却见宋鼎鼎顿住脚步,侧过头问道:“外面很是嘈杂, 可是龙宫的将士强闯了海岛?” “不错,在你昏迷前的那一晚, 海岛上突然多了很多龙宫的兵将。”宋家夫人迟疑了一下, 如实答道:“他们好像是西海龙宫派来的人。” 西海龙宫也就是龙族公主的娘家,宋鼎鼎还记得她离开之前, 龙族公主玉简里传来一个沉稳的嗓音——海岛上有结界, 可要强行闯破? 倘若宋家夫人在海岛上看到了很多龙宫兵将, 那便是龙族公主让人强行勘破了结界。 显而易见,那结界是天君让人布置下,不管是在防原主和宋家夫妇, 又或者是防龙族公主离开海岛, 跑到天族去跟他吵闹。 总之, 不知翠竹又给龙族公主出了什么歪点子,现在结界虽然被破, 但天君似乎还未有所察觉。 宋鼎鼎像是想到了什么, 抿了抿嘴, 唇角微微显露出一抹淡淡的弧度:“娘, 我出去一趟。” 她只要出了房门, 在人前便会叫宋家夫人为娘,但宋家夫人显然还没有习惯, 她晃了晃神, 宋鼎鼎已经走出了院子。 宋家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 追上去牵住她的手:“你小心一些, 龙宫的兵将还好, 那天君派来看守天君夫人的属下,乃是……” 或许是觉得有些别扭,她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继续说道:“乃是个色胚子!” 那日天君的属下一来海岛,便将他们叫去分别问话,轮到宋家夫人时,其中一人紧盯着她的胸口,那眼神不加掩饰,令人作呕。 毕竟是天君的人,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这两人在天君面前给他们穿小鞋,再误了裴名逃离海岛的事情,她只好忍气吞声。 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宋家夫人也没好意思详细解释。但宋鼎鼎看着宋家夫人憋红的脸颊,大概也猜出了天君的属下,定是在宋家夫人面前做了什么下流事。 她回以宋家夫人一个安慰的笑容,抬手拍了拍宋家夫人的手臂:“我知道了,娘。” 说罢,宋鼎鼎便离开了院子,朝着龙族公主院子的方向走去。 龙宫里的兵将已经在海岛上活动了两日,但天君还未有察觉。 若不是那天君属下被龙族公主买通了,便是翠竹让龙宫兵将全部隐匿在海岛上,天君属下没有见到过他们。 宋鼎鼎更倾向于后一种,毕竟天君属下如果真的被买通,那龙族公主也不会被困在院子里出不来。 龙族公主的院子内外都设有结界,结界似乎不能进,也没办法出,翠竹不可能一直守在结界外,这天色尚早,龙族公主也还在寝室里睡觉。 宋鼎鼎走到院子外时,天君的属下正倚在院墙外的屋檐下,坐在蒲团上打瞌睡。 两人手中皆拿着酒水袋,衣襟半湿,浑身都沾满了浓郁的酒气,风一吹过,光是闻着味道都让人醉了。 看来他们昨夜喝了不少酒,此时才会醉的东倒西歪。 宋鼎鼎不禁想起那日她来见龙族公主时,看守院子的两名下属都不在院子外。 他们皆是天族之人,已是仙身,不用进食五谷,根本没有理由离开院子,更不应该醉的东倒西歪。 -- 第245页 她猜测此事应该跟翠竹脱不了干系。 若真是如此,那她刚刚的猜想或许没有错。 这两人并没有被龙族公主买通,只是翠竹拿捏准了他们爱喝酒的习性,加以利用,这才能让龙宫的人进来海岛,又不被天君发觉。 她垂眸看向倒在墙檐下的两个男人,想起宋家夫人刚才出门时叮嘱过的话,心中顿时有了计划。 宋鼎鼎脱掉了一只绣花鞋,拾起绣花鞋,抬手向上一扬,正正好好落在了屋檐上方。 随着绣花鞋落下,她走上前去,弯下腰推搡着喝得醉醺醺的其中一人:“大哥,你醒一醒!” 那人生的魁梧,在半醉半梦中睁开了眼,起初眼神还有些迷离,但毕竟是老酒虫了,迷糊中看清楚宋鼎鼎的容貌后,立马精神起来。 魁梧大汉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他微微抬起下巴,半眯着眼睛看着宋鼎鼎:“哟,这不是宋家的大小姐吗?” 他说话时,身子都在左右晃悠,但眼神中的不怀好意,却是一丁点都没减少。 宋鼎鼎心中嫌恶,面上却没有显露出半分:“我的绣花鞋被猫叼走了,你帮我找找……” 她话音一顿,指着墙檐上的杏粉色绣花鞋道:“啊,在那里!我的鞋在墙檐上!” 海岛上并没有猫,因为龙族公主对带毛的猫狗过敏,但他们才刚来海岛上没几日,自然不会知道这种事情。 魁梧大汉听闻这话,上下打量着宋鼎鼎,当视线落在她雪白的罗袜上后,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 他们两人守在院子外,她的绣花鞋被猫叼走了,但她只叫醒了他一个人,而并没有叫醒他的同伴。 他知道,修仙界的女子十分看重清誉,她此时虽然没有赤露出脚,却也跟露脚没什么区别。 这小女娃子定是对他有意思,才会用这种方式接近他。若不然怎么这么巧,那绣花鞋刚好就掉在了他这附近,又被猫叼上了墙檐。 魁梧大汉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他看着面容青涩稚嫩的宋鼎鼎,当下心中瘙痒难耐,也不曾多想,便张口应了下来:“好,你等着,哥哥我这就帮你拿下来。” 这结界是天君让他们布下的,他们想要进出自然是轻而易举,只是那杏粉色的绣花鞋,刚好卡在了墙檐上,他进院子里也够不到。 他昨夜喝了不少酒,此时连走路都打飘,更不要提飞上墙檐了。 魁梧大汉刚刚落在墙檐上,脚底下一晃,哗啦啦一阵轻响,三五块墙檐上的琉璃瓦片,相继坠了下来,砸在院子外的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绣花鞋跟着瓦片一起掉在了院子外,宋鼎鼎连忙捡起绣花鞋,穿了起来。 这动静实在不小,将失眠到半夜,好不容易睡着的龙族公主惊醒,她惊声喊道:“谁?!” 魁梧大汉左右晃悠了两下,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却又被龙族公主近乎刺耳的尖叫声,吓得脚下一滑。 他直接摔进了院子里,许是这一摔,让酒稍稍醒了一些,他想起龙族公主的碎嘴子,连忙掐诀准备从结界中离开。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龙族公主已经透过半掩着的窗棂,看清楚了他的衣着。 又是一声带着怒气的尖叫,响彻云霄,宋鼎鼎并没有离开,见魁梧大汉骂骂咧咧地从院子里走出来,她抬手往自己腿上扭了一下。 眼泪瞬时间充盈了眼眶,她一边向后退着,一边厉声呵斥道:“离我远一点,别碰我!” 说着,她脚下微微踉跄,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狼狈地倒在地上,却仍不忘面带惊恐的向后退着。 魁梧大汉被她突然的动作,整的有些发懵,他刚想说些什么,身后远处已是传来一道彻骨冰寒的嗓音:“你们在做什么?” 这是翠竹的声音。 宋鼎鼎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指着那魁梧大汉道:“他,他下流!” 说话间,她实在太过激动,以至于被口水呛了一下,只能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补充道:“我来找夫人取书信,谁料看见这色胚子喝醉了酒,竟是趴在墙檐上,偷窥夫人的睡颜……” 她说的婉转,但翠竹却明白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如今天气正是高爽之时,龙族公主不喜欢憋闷,以往睡觉时,都会将窗户打开半截,让空气变得更加流畅。 白日里龙族公主会穿着得体,可一到了夜里睡觉时,便会脱得只剩下一身薄薄的亵衣,辗转反侧之间,难免会将身体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翠竹并不完全相信宋鼎鼎的话,她视线落在碎了一地的琉璃砖瓦上,眸光微寒:“她说的可是真的?” 这话是在问那魁梧大汉,他被问得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宋鼎鼎说他扒着墙檐偷窥龙族公主。 他又气又恼,仿佛感觉到自己被算计了,一步步逼近宋鼎鼎:“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翠竹并不在意他想如何宋鼎鼎,但现在事情还没搞清楚之前,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在龙族公主的院子外放肆。 她快步走到宋鼎鼎身前,抬首凝视着魁梧大汉:“我在问你话,你听不懂么?” 她的语气很难听,根本没有给他一点面子,倘若质问他的人是龙族公主,那他便也就认了。 可质问他的人,不是龙族公主,而是一个丫鬟。 -- 第246页 魁梧大汉冷着脸,面色已有不悦:“你算什么东西,我跟你说的着?” 他不光是天君的下属,更是驻守南天门的一员大将,平日就喜欢喝点小酒,调戏一番过路的仙女。 也就是看翠竹比较识趣,这两日天天给他送来美酒的份上,他才对翠竹客客气气的说话。 倒是没想到,翠竹竟是蹬鼻子上脸,骑到他头上来了。 两人凝视之间,龙族公主已经穿戴好衣物,脚步匆匆地,从寝室里走了出来。 “腌臜东西,你竟敢随意出入我的院子,还趴在屋檐上意图不轨?!” 龙族公主满脸怒意,脸颊憋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长剑,仿佛随时都会冲破结界,走出院子砍死他。 她其实并没有看清楚,刚刚他在屋檐上做什么,只是听见了院子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便在睡梦中被惊醒。 待她坐直身子,看向屋檐外时,正好看见他仓皇而逃的背影。 他是看守南天门的赤离君,在天族时便是好酒又好色,但看在他是天君得力属下的份上,她从未与他真正计较过什么。 每一次有仙子来告状,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赤离君竟是如此胆大包天,这下流腌臜的心思,都敢打到她头上来了。 龙族公主的话,像是坐实了宋鼎鼎方才所言,翠竹眯起眼眸,掩在衣袖下的手掌微动。 赤离君正准备跟龙族公主解释,想说自己是因为宋鼎鼎说自己的绣花鞋在墙檐上,才会跑到墙檐上去。 但他还没刚转过身,身后已经袭来一阵森凉彻骨的寒意。 赤离君原是天族与魔域抗衡的将领,陪同太子渊出生入死,剿灭魔物无数,为天族立下累累战功。 几年前遭魔物偷袭,元神受损,再难奋战,便退居幕后,领了一个闲散官职,去看守南天门了。 这几年之间,他一直借酒消愁,身体和敏捷度早已大不如从前,更何况他前两日灌了太多酒水,此时此刻还没有完全醒酒。 在感觉到身后寒意时,赤离君的身体比脑子早一步反应过来,本能地向一旁躲避而去。 可他的动作快,翠竹却比他还快,相比起醉酒迟钝的赤离君,翠竹像是一头敏捷的豹子似的,心底快一步算计好了猎物逃跑的方向。 她那看似拼命的一刺,其实只不过虚晃一招,真正的杀招还留在后头。 而赤离君这一躲,正中翠竹的下怀,她反手攥住尖利的长锥,踮脚冲上,用力向侧边一勾,长锥从眉心而入,直上脑髓。 他感觉到脑后一凉,怔怔抬手摸去,满手黏腻的血液,让他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 赤离君眼睛瞪得老大,干裂的唇瓣微微张合,喉咙里隐约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宋鼎鼎看到直挺挺栽倒在地的赤离君,眼皮抬了抬,看向了墙檐下睡得沉沉的男人。 他并不是耳聋,也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方才赤离君踩空了墙檐上的瓦砖,瓦砖掉下来砸在他身旁时,他便已经醒过来了。 他是在装睡,然而宋鼎鼎并不准备揭穿他。 翠竹会利用人心,她也一样可以。 因为赤离君好色,几乎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人们往往喜欢戴着有色眼镜,去给别人身上贴标签。 所以她用美色作为诱饵,先引得赤离君上钩,在昏昏沉沉的情况下,跑到墙檐上帮她捡绣花鞋。 他喝了酒,连走路都打晃,站在墙檐上定然也是重心不稳,脚底踩滑打碎几块砖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两日龙族公主因为天君将她囚禁的事情,大发雷霆,想必夜里睡觉也不会踏实。 听见那砖瓦打碎的声音,自然会从浅睡中惊醒,就算赤离君跑的够快,没让龙族公主看到他的身影。 但能进入结界的人,也只有赤离君和他的同伴,在她出言指证赤离君偷窥后,龙族公主想起方才院子里的动静,必然会相信她的话。 毕竟是天君的下属,在天族定是常常碰面,龙族公主又怎么会不清楚赤离君的秉性? 人的惯性思维很难改变,一旦给别人贴上了标签,那便很难再改变自己对这个人的看法。 所有人都认为赤离君好色,那赤离君平白无故跑到龙族公主院子的屋檐上,定是想要图谋不轨,绝不可能有其他的理由。 就算赤离君试图辩驳,将她让他捡鞋的事情说出来,龙族公主也不会相信。 谁让这海岛上没有猫,更不可能有猫叼走了她的鞋,而她脚上整整齐齐穿着自己的绣花鞋,这种一听就是谎话的借口,连三岁小孩子都不会相信。 她栽赃赤离君偷窥龙族公主,并不是想让他死,她只是想用这件事,测一测龙族公主在翠竹心里的分量。 翠竹这般冷静沉着的人,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只是因为龙族公主的那一句话,便下了定论,直接不顾后果对赤离君动了手。 如此说来,这份感情似乎已经有些僭越主仆之情,以她所见,倒更像是男女之情。 看来,她已经找到了翠竹的软肋。 宋鼎鼎敛住眸光,抬起双手捂住了嘴,仿佛十分震惊的模样:“夫,夫人……” 她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脸色煞白,这一声‘夫人’将龙族公主叫回了神。 龙族公主也没想到,翠竹会如此失态,连禀告天君这一步都省了,直接就出手杀了赤离君。 -- 第247页 赤离君乃是天君的左膀右臂,当年攻克魔域,为天族立下了数不尽的战功。 就算是元神受损,再难为天君作出贡献,天君也将他当作兄弟知己。 他便是犯下滔天大罪,只要不曾背叛过天君,便罪不至死。 翠竹杀了赤离君,若是让天君知道,必定会大发雷霆,届时别说是将她暂时囚禁在结界中了,他怕是会直接将她送回龙宫,一纸休书将她休了。 龙族公主有些慌了,她双手按在无形的结界上,看着溅了一脸鲜血的翠竹:“翠儿,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第96章 九十六个鼎 ◎致命(二更合一)◎ 龙族公主焦急的嗓音, 令翠竹稍稍恢复了些理智,她看着栽倒在地面上,再没了声息的赤离君, 轻抿住了嘴。 天君十分看重赤离君,她僭越身份杀了赤离君, 若是让天君知道, 必定会认为,乃是龙族公主下了命令, 她才敢下这种死手。 毕竟她是龙族公主的贴身丫鬟, 她一出手, 便代表了身后的主子。 翠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就仿佛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 在推动、促成赤离君的死。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 转过头看向了宋鼎鼎, 倏忽眯起了眼:“你怎么知道他是在偷窥公主?” 宋鼎鼎早已经料到翠竹多疑,没有多作犹豫:“我娘说让我离他远一点, 这老东西是个色胚子。我来时见他趴在墙檐上, 院子里又只住了夫人, 他不是偷窥夫人, 那又是什么?” 许是被翠竹质问的语气激怒, 她看起来忘记了恐惧,气愤道:“这种下流东西死有余辜, 难不成你还要替他说话不成?” 这一句‘死有余辜’让龙族公主稍稍得到了些安慰,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 赤离君为臣不臣, 暗中偷窥主母, 本就是罪该万死才对。 除了宋鼎鼎,没有其他人看到赤离君是怎么死得,只要处理好了宋鼎鼎,那赤离君便不是被翠竹所杀,而是醉酒后,不慎失足掉进海水中被淹死的。 这样想着,龙族公主冷静了下来,她看着翠竹:“翠儿,你跟宋小姐一起将尸体处理干净。” 翠竹听闻这话,当即明白了龙族公主的意思。 如今只有两种方式处理宋鼎鼎,一是杀了她灭口,二是将她变成自己人。 而龙族公主说的便是第二种,虽然宋鼎鼎没有杀死赤离君,但如果她帮忙一起处理赤离君的尸体,那她就成了她们的共犯。 其实翠竹更倾向第一种杀人灭口的方式,因为她并不完全信任宋鼎鼎,她总觉得宋鼎鼎哪里说不上来的奇怪。 可杀了宋鼎鼎灭口容易,想要处理好后续的事情却是有些棘手了。 此时的宋鼎鼎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宋家夫妇都会往天君和龙族公主身上想,届时宋鼎鼎一死,宋家夫妇必定会找天君理论。 赤离君和宋鼎鼎同时莫名其妙的死掉,天君又不是傻子,自会一下想到龙族公主。 毕竟海岛上,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宋家夫妇不可能杀了自家女儿,那凶手肯定是龙族公主。 再加上赤离君也离奇死亡,难保天君不会将此事一起算到龙族公主头上。 若是杀了宋鼎鼎灭口,绕了一圈子还是把自己搭了进去,那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浪费了时间和精力。 所以,龙族公主说的办法是目前最稳妥的。 只是如此一来,宋鼎鼎就跟她们的利益绑在了一起,她们不得不被迫式的信任宋鼎鼎。 见翠竹盯着自己,陷入沉思,宋鼎鼎却丝毫不惧,她虽然没有料到翠竹会直接动手杀了赤离君,但她很清楚,她们暂时不敢对她动手。 当初原主不要命的要挟天君,天君不也照样隐忍了下来,没有动原主分毫? 如今正是需要宋家的档口,若是将宋家夫妇得罪死了,太子渊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孰轻孰重,她相信龙族公主和翠竹还是能掂量的清楚。 许是宋鼎鼎的目光太过坦然,丝毫没有畏缩和紧张之色,翠竹敛住了眸光:“公主说的是,就是不知宋小姐愿不愿意帮公主这个忙了。” 这便是松口了的意思。 宋鼎鼎瞥了一眼赤离君,神色略显嫌恶:“帮忙可以,但你们可别忘了允诺过我的事情。” 龙族公主见她时时刻刻不忘宋家家主之位,此时却是没有再露出蔑视的神情,她无比庆幸宋鼎鼎是个唯利是图的人。 这样的人,才是最好控制的踏脚石,比宋家夫妇那般不贪图名利的人,更得上位者的心。 翠竹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拖起赤离君的一只脚,朝着海岛外的方向走去。 宋鼎鼎跟在她身后,走出去没多远,突然问道:“你要怎么处理尸体?” 翠竹似乎不太想搭理她,但是既然决定要把她一起拖下水,总不能什么都不告诉她。 “扔进海里,伪装成他醉酒后,不慎失足落水。”她言简意赅道。 宋鼎鼎指着他的头顶:“那他脑袋上的这个尖锥子怎么办?” 翠竹拖尸体的动作一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视线落在了他的眉心处。 方才将细长的尖锥子刺进赤离君的眉心后,锥子直接穿透了他的脑袋,翠竹方才有些心烦意乱,却是连这一点都给忽略掉了。 就算想要伪装成赤离君醉酒失足,那从眉心贯穿而出到后脑勺的伤口,这要怎么跟天君解释? -- 第248页 宋鼎鼎见她不语,所幸提议道:“这般麻烦,还不如直接找个安全的地方,将他的尸体给藏起来。” 翠竹怔了一下,抬眸看向了宋鼎鼎。 虽然这个主意听起来很粗暴没有脑子,却是现在解决赤离君尸体的最好办法。 不然他脑门上的这个血窟窿,确实没办法跟天君解释。 而直接将赤离君的尸体藏在岛上,届时天君找不到赤离君,只会以为他是喝醉了酒,又不知跑去了何处。 待到裴名被剜心后,他们就会离开这个海岛,那时天君便不会再踏进这海岛半步,自然更不会发现赤离君的尸体。 他会永远消失在这世上,直到太子渊恢复的那一日,宋家再没有了利用价值,她们便可以将赤离君之死,栽赃到宋鼎鼎头上。 翠竹这般想着,看着宋鼎鼎的眼神稍微温和了一些:“你觉得,应该把尸体藏在哪里好?” 其实翠竹已经想到了藏尸地点,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试探一下宋鼎鼎。 她总觉得今日之事,太过蹊跷,就仿佛一直在被人牵着鼻子走似的。 宋鼎鼎知道翠竹多疑,她面色不改,对着翠竹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藏在哪里,我才来这里多长时间。” 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但翠竹并不生气,微微抿唇:“那便藏在地窖里吧。” 地窖里设有阵法,可压制体内灵力,修为越高的人进到地窖里,便感觉越不舒服。 因此天君很少进出地窖,都是让仆人打开地窖上的厚木板,往下扫一眼。 若是将赤离君的尸体藏在地窖里,天君定是察觉不到,只是要避开些裴名。 多一人察觉,便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翠竹拖着赤离君走到地窖外,取出长剑放在地上:“待会你先进去地窖,将他敲晕。” 很明显,她口中的这个‘他’指的便是少年。 宋鼎鼎装作不服气的模样,语气嫌恶:“要去你自己去,若你再用这种命令的口气与我说话,你便自己下去处理尸体。” 说是这样说,但她还是踏上了长剑,站在了翠竹身后。 翠竹一手拽着赤离君的手臂,另一手扯着赤离君的腿,以此保持平衡,御剑向下飞去。 当她停稳后,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宋鼎鼎:“你这两日去了哪里,怎么不见你出门?” 宋鼎鼎昏迷了一天两夜,宋家夫妇担心她的身体,便守在一旁照顾了她一天两夜。 翠竹忙着安顿龙宫的兵将,还要时不时往龙族公主的院子里跑,倒是没时间注意宋鼎鼎的动向。 只是刚刚突然想起来,她似乎整整两日都没见过宋鼎鼎,觉得有些可疑,便问了出来。 宋鼎鼎早已料到她们会询问此事,她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本医书,放在翠竹面前晃了晃:“夫人叫我治好他的腿,但我刚割了他的肉,他怎么肯让我治腿。” “我听爹娘说过,神仙府有一种蛊虫名为僵虫,可以用来操控人的身体,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炼制出来这种蛊虫……” 她话音未落,翠竹已是嗤笑出声。 宋鼎鼎瞥了她一眼:“你笑什么,难不成你比我还懂这些?” 翠竹面容讥诮,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黑色的虫子,向前一弹,黑虫子落在赤离君的脖子上。 不过短短一瞬,已经没有了气息的男人,却是突然从地上缓缓爬站了起来。 他手臂垂在身前,身子犹如丧尸一般扭动,骨骼声咯嘣作响,歪歪斜斜地朝着前方走去。 已死之人,怎么能重新站起来走路? 宋鼎鼎面露不解,向后退了两步,抬手指着赤离君,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他,他怎么又活了?” 翠竹伸手到剑篓里寻摸了一番,找到一把青铜色刻有蟠龙图案的长剑,按住剑柄微动,那暗道轰隆隆被打了开。 她似乎并不准备对宋鼎鼎解释什么,甚至懒得敷衍宋鼎鼎一句。 宋鼎鼎看着翠竹率先走进地窖里的身影,抿了抿唇,想起了被刘婶分尸的黎枝。 刘婶就是个普通妇人而已,而黎枝虽然没有修为,却学会了黎画传授的春生花絮剑,她完全可以打得过刘婶。 她本来还疑惑刘婶怎么残害了黎枝,现在看来,答应似乎已经显而易见——翠竹用僵虫操控了刘婶的身体。 如果是这样,那翠竹又为什么多此一举,还要恢复刘婶的记忆,再利用重金引诱刘婶答应帮忙? 有那僵虫,完全可以不用这般费时费力,直接操控刘婶不就好了? 宋鼎鼎想起翠竹在刘婶完成任务后,便动手杀了刘婶,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醒悟过来。 既然翠竹并不准备让刘婶花那些赃款,却还在刘婶动手残害黎枝之前,便将金子给了刘婶。 这般说来,那些被刘婶藏在床底下的金子,都是留给黎画看得。 倘若刘婶消失了,她的儿子李檀却用那笔金子置办了家产,娶妻生子,那黎画会怎么想? 他定然会将黎枝的死,跟刘婶和李檀联想在一起,接下来只要翠竹动些手脚,便可以将黎枝的死,栽赃嫁祸给无臧道君。 毕竟无臧道君需要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之人的心头血,修复混沌锁。 刚好黎枝便是这人,而李檀家中又突然多出一笔重金,怎么想都是无臧道君花重金买通刘婶和李檀,残忍杀害黎枝的这种可能性最大。 -- 第249页 翠竹真是好心机,将一招借刀杀人玩的熟练至极。 只是宋鼎鼎想不通,翠竹手里的僵虫是从哪里来的。 她记得宋家夫人说,那僵虫是神仙府白洲炼制出来的蛊虫,旁的地方都没有,那翠竹又是从何处弄来的僵虫? 难道翠竹跟神仙府的白洲有什么关系? 眼看着翠竹走近了地窖里,宋鼎鼎怕她真的上去打晕少年,连忙敛住思绪,追了上去。 这是自那日她割肉离开后,第一次来到地窖,她不免有些紧张,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少年。 煽情的话,她不怎么会说,那日情急之下割肉也只是一时权宜之计。 宋鼎鼎快步追上翠竹,翠竹似乎是想操控着赤离君先与少年见上一面,让少年误以为赤离君还活着,再打晕少年,将赤离君的尸体藏在地窖里。 但进了地窖后,翠竹体内的灵力遭到阵法的压制,操控起赤离君身上的僵虫,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宋鼎鼎听见翠竹喘了两声,倏忽顿住了脚步。 翠竹向来将所有心思藏在心底,更是从来不会显露出任何风声。 可她现在,却是因为体力不支而喘息起来。 早在龙族公主说要处理赤离君的尸体时,宋鼎鼎便产生了一个想法,她想要引导翠竹将赤离君藏尸在地窖里。 所以她提醒手忙脚乱的翠竹,赤离君眉心上有个血窟窿,而后不经意间提出将尸体藏起来的建议。 翠竹衡量过后,必定会同意她的提议,而紧接着,将尸体藏在哪里就会成为一个难题。 很显然,若是赤离君无缘无故的失踪,天君定会命人搜查海岛,唯一能藏尸的地方,除了地窖也没有其他的地方了。 宋鼎鼎不用刻意提醒翠竹,她知道翠竹会想到地窖是最佳藏尸的地点。 待到翠竹前往地窖处理赤离君的尸体时,她便伺机而动,在翠竹脆弱之时,给以致命一击。 只是想法归想法,宋鼎鼎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来没报多大希望,却没想到机会来的这般突然。 她看着走在她前面的翠竹,掩在衣袖之下的手掌微微绷紧。 拇指指腹轻轻覆上食指间的储物戒,宋鼎鼎打开了储物戒,从中取出了黎枝的双刃弯刀。 她放轻了脚步,一步步走近翠竹。 翠竹专心控制着赤离君身上的僵虫,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危险渐渐逼近。 第97章 九十七个鼎 ◎鼎鼎,别走◎ 操控僵虫需要耗费翠竹大量灵力, 然而在这布满了阵法的地窖里,她的灵力本就受到压制,此刻再要操控赤离君的尸体, 她看起来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但翠竹向来谨慎惯了,她一边控制着赤离君颈间的僵虫, 一边还不忘观察着墙角里裴名的动静。 一心二用的结果, 便是将看起来无脑废柴的宋鼎鼎忽略了彻底。 毕竟宋鼎鼎连筑基期都没过,就算翠竹毫无灵力, 她也不一定是翠竹的对手。 宋鼎鼎走到翠竹身后半米远的位置, 停住了脚步。 这是一个安全距离, 对于修炼习武之人来说,后背满是弱点,轻易不会暴露给外人。 若是她离得太近, 必定会让翠竹察觉到异样。 她掩在衣袖下的手臂绷紧, 许是因为紧张, 攥着双刃短剑的手指抖如糠筛,颤得不成样子。 宋鼎鼎抬手按住自己的手臂, 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平静:“翠竹……” 听见宋鼎鼎叫自己的名字, 翠竹下意识转过身躯, 正想要张口询问什么, 眼前却倏忽多了一只纤白的手臂。 翠竹张开一半的唇瓣颤了颤, 她紧紧蹙起眉,偏着脑袋, 看向自己的心口。 地窖里很凉, 但凉不过刺进心口的短剑, 她清晰地听到了剑刃剜进皮肉里发出的声音, 血液仿佛在往脑海中倒流。 宋鼎鼎学医, 她太清楚人体上每个部位的器官。 划开翠竹颈间的大动脉,应该是最稳妥,最致命的方式,但她现在的身高不够高,不一定就能在翠竹转过身后,踮脚够到翠竹的脖子。 而且割开大动脉,血液会像是喷泉一般涌出,弄得满身、满地都是血,清理起来也很麻烦。 相比起这有一定失败风险的方式,拿短剑去捅翠竹的心脏,便显得简单多了。 黎枝的双刃短剑,呈弯月状,宋鼎鼎为防止扎得不够深,在将短剑刺入翠竹的心口后,迅速抽离,在顷刻之间刺下了第二剑。 短剑移出血肉的那一瞬间,血流如注,妖冶夺目的液体浸透了翠竹浅青色的衣衫,像是溅上血的竹叶,比盛开的玫瑰还要娇艳欲滴。 这一次,翠竹反应了过来。 她感觉到宋鼎鼎要拔剑而出,她下意识攥住了没入心口的剑刃,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一张嘴却溢出满口的鲜血。 黏稠的血液堵住了她的嗓子眼,让她再难说出一句话来,翠竹终究是没能阻止短剑离开身体,在宋鼎鼎第二次抽开短剑后,浑身的力气在这一刻被抽空。 地窖里如此漆黑,然而宋鼎鼎却看清楚了翠竹倒地之前,眸底显现出的不甘和懊悔。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不到十二岁,个字比她矮上一头的女孩,身体内藏着另一个成熟的灵魂。 她更不知道,宋鼎鼎从未来而来,静候多天的隐忍和蛰伏,便是为了改变地窖中少年的命运。 -- 第250页 地窖内的阵法,压得翠竹喘不过气,她的喉咙里都是血,心口迅速的失血让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在喉间隐约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宋鼎鼎抬手捂住了翠竹的嘴,以防止翠竹喊叫出生,她甚至连发声都很难做到,带着满腔的不甘,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赤离君颈间的僵虫,失去了主人的控制,早已失去声息的尸体‘噗通’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看着翠竹缓缓阖上的双眼,宋鼎鼎觉得有些心慌,这是她穿书之后,第一次杀人。 即便知道这里是虚幻的修仙世界,不过是一本书里,可从小到大接受到的现代化教育,还是让她难以克服心理上的障碍。 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去,砰砰跳得刺耳,她方才攥紧双刃短剑刺向翠竹心口的手臂,麻木到已经快要失去知觉。 宋鼎鼎看着自己沾满鲜血,湿漉漉的手掌,眼前一阵恍惚。 她知道斩草要除根,她现在应该再多补上两剑,以防止翠竹死得不够彻底。 她左手攥住抖如糠筛的右臂手腕,正要举起手臂,地窖内却突然响起铁链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鼎鼎?” 原本沉睡在血迹斑驳墙壁下的少年,在刚一听见脚步声时,便清醒了过来。 只是他不确定来人是谁,也没有心情去确定,总之除了宋家夫妇,便是龙族公主和翠竹会来地窖。 听宋家家主说,宋鼎鼎受伤昏迷了,虽然伤势不算太严重,但也不知道她何时能清醒过来。 少年很煎熬,他为自己错怪了宋鼎鼎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他手里攥着她给的梧桐叶,上面染着她的血迹,鲜红的刺眼夺目。 他想见她,最起码要跟她说一声谢谢或者对不起,可他见不到她,甚至根本走不出这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窖。 谁料,就在他失神之际,那酒坛后却是传来了宋鼎鼎短促的嗓音。 ——翠竹。 仅仅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少年辨认出了来人是宋鼎鼎。 少年仓促得爬了起来,锁在脚腕上的一双镣铐匆忙间撞在了一起,碰得铁链哗哗作响。 他已经走到最往前的位置,被颈间的镣铐勒得喘不过气来,可他还是努力的向前挣着,仿佛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看到藏在酒坛后的宋鼎鼎。 可酒坛实在太高了,像是盛水的大缸一般,比少年还要高出一个头,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一阵死寂过后,酒坛后传来沙哑的嗓音:“我在。” 宋鼎鼎有些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她被少年的声音拉回了现实,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翠竹,她放下了短剑,将两指贴在翠竹颈间试了试。 见翠竹没有了脉搏,她艰难地喘息着,胸口不断起伏,像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不想让少年看到自己杀完人后,失神落魄,满手是血的狼狈模样。 宋鼎鼎用绵软无力的手臂撑起身体,动作缓慢地站了起来,她将翠竹的尸体拖到酒坛后的角落里藏好,躲在一旁擦干净手上的血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待整理好仪容,她轻轻呼了一口气,放松面部表情,快步走向地窖另一侧的少年。 她从摆列错综复杂的酒坛中走了出来,少年身处漆黑之中,隐约看到阳光透过地窖上的厚重木板,向地窖内投下了一束金色的光。 那光芒就在她的脚下,看起来温暖而纯粹。 宋鼎鼎迎着光走来,少年看着她被笼罩在圣光下柔和的面容,眸中露出一丝怔色。 他印象中的宋鼎鼎,仍停留在三年前,那是一个长得清秀可爱的小女孩,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女娃娃,唇红齿白,招人喜欢。 一转眼的时间,她稚嫩的面容渐渐长开,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再过两年便是及笄之年,宋家也该为她议亲了。 她是明月清风,而他犹若阴暗潮湿角落里的虫子,只能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窖内,等待着死亡的临近。 这般云泥之别,天地悬殊,他如何还能配得上她? 日夜盼望着宋鼎鼎到来的人是少年,如今看到了她,又心生胆怯,下意识向后退缩。 少年垂下眼眸,颈间的镣铐贴近皮肤,冰寒彻骨。 “大哥哥。”宋鼎鼎似乎感觉到了他不安的情绪,她轻声道:“天君夫人被囚禁了,翠竹……”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翠竹死了。” “再过十多天,便是中秋夜,届时宋家会举行赏月宴,我爹娘会邀请天君夫妇两人前去宋家参加宴会。” “到那日,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宋鼎鼎没有解释翠竹为什么死了,少年也没有追问,他刚才听到了翠竹发出的呜咽声,但最后从酒坛后走出来的人,却只有宋鼎鼎一个。 他无需多问,心底已是明了。 既然她不希望他知道,那他又何必非要用翠竹脏污不堪的鲜血,玷污了他的明月。 少年沉默许久,地窖内一片死寂无声,安静的有些吓人。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宋鼎鼎为他的自由努力、拼命的时候,他却只能坐以待毙,什么都帮不了她。 “大哥哥……”宋鼎鼎轻唤了一声,见他迟迟不应,她抿住唇,垂下的睫毛轻颤着:“那我先走了。” -- 第251页 即便她刚刚换了一套衣裙,身上仍是有浓重的血腥气息,翠竹的血沿着弯月状的剑刃流淌进指甲缝里,她手掌心上的每一处纹理,都渗着干涸的血迹。 聪明如少年,他又怎会不知她身上的血腥气味从何而来。 他定是不想理她,觉得她杀了人,脏了手。 宋鼎鼎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少年,转过身,缓缓迈开了步子。 她刚走出一步,手臂倏忽一紧,他伸手叩住了她的手腕,只听见铁链碰撞发出的哗啦声,少年垂下头,从身后紧紧拥住了她。 “鼎鼎,别走。” 第98章 九十八个鼎 ◎自由(二更合一)◎ 他的嗓音微微沙哑, 犹如哀求一般卑微至极。 宋鼎鼎怔了一下:“大哥哥……” 少年攥住她手腕的掌心滚烫,他攥得这样紧,仿佛只要自己一松手, 往后便再难见到她似的。 许是他用的力气太大,却是将她的手腕扼得通红, 带动着她左臂上的伤口泛起刺痛。 她下意识吸了一口凉气, 像是唤回了少年的理智,他看着她疼到轻颤的手臂, 连忙松开了手:“对不起, 鼎鼎……” 宋鼎鼎能感受到他埋藏在心底的仓皇不安, 如今的他便犹如惊弓之鸟,再经受不起一丝波澜。 可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抚少年。 她只能站着不动,轻拍着他的手臂, 静静等待着少年的情绪平和下来。 约莫过了片刻, 少年终于平静下来, 他抬起黑眸,松开了拥住她的另一只手臂:“鼎鼎, 你的手还疼吗?” 宋鼎鼎摇头:“不疼了。” 倒不是在安慰少年, 她说的是实话, 不知宋家夫妇在她伤口上涂抹了什么, 她醒来后, 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和火辣辣的灼热感。 只有凉丝丝的感觉,像是敷了一层冰冻过的芦荟胶, 若不是手臂上包扎着纱布,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受伤的事情。 宋鼎鼎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从储物戒中, 取出了黎枝的双刃短剑, 递到少年眼前:“这两日,海岛上或许会有动乱,这把短剑给你防身……” 她话音未落,少年已是接过了短剑,漆黑的眼眸中亮起了一簇光:“这是……给我的?” 宋鼎鼎愣了一下。 她说的这个‘给’是指暂时借给少年用来防身,但显然他好像理解错了她的意思,认为她准备把这把短剑送给他。 倒不是她小气,不愿意送给他,主要是这把短剑的主人并不是她,而是黎枝。 她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对上他期盼的视线,她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宋鼎鼎抿了抿唇。 罢了,她暂时也离不开这里,更没办法将短剑归还给黎枝。 如今当务之急,是救出少年,改变过去,阻止未来会发生的惨剧。 宋鼎鼎迟疑着,颔首:“给你的。” 少年将双刃弯月状的短剑放在指尖,寒玉似的脸庞上,添了一抹清浅的笑意:“鼎鼎,这把短剑叫什么?” 她怔了怔,显然没想到少年会问这个问题。 似乎所有佩剑都有自己的名字,就像是勾越剑,轩辕剑,惊鲵剑……修仙界剑宗里的剑修,更是会为自己的长剑,求一个寓意吉祥的剑名。 这是黎枝用来雕刻木头的短剑,也是宋家嫡系随身佩戴,象征着宋家嫡系身份的弯月剑。 虽然她不清楚黎枝是从何处得到了这把短剑,但黎枝好像并没有给这把双刃短剑起名。 宋鼎鼎看着少年掌心里的短剑,沉思片刻:“叫慈悲如何?” 他低声喃呢道:“慈悲?” 她点点头:“我相信你,长大后肯定会成为万人敬仰的救世主,比太子渊更让人钦佩、敬重。” 少年听闻此言,下意识垂眸看向了拴住自己双脚的镣铐和铁链。 他可以吗? 可以成为比传闻中的天族太子裴渊更优秀,更受敬仰的人吗? 宋鼎鼎将他沉默的模样看在眼里,胸口微微有些堵闷,她目光坚定,一字一顿道:“大哥哥,以后我会保护好你。” “你再等一等,待到中秋那日,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翠竹已经死了,龙族公主再难成大器,天君在天族忙的手慌脚乱,海岛上又出了这种岔子,定是顾全不了大局。 她不会再让少年受到伤害,她一定会阻止他被剜心的结局。 宋鼎鼎离开了。 她还得回去找龙族公主复命,不然翠竹突然消失,怕是会让龙族公主起疑。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明明这般纤弱瘦小,却又如此坚定不移,令少年微微失神。 上一次,她不辞而别前,也曾这样悉心叮嘱过他什么。 少年有些不安,却也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胆怯的申请,他偏过眼眸,眸光落在指尖带着温度的双刃短剑上,轻轻喃呢道:“慈悲……” 宋鼎鼎走之前,再次确定过翠竹的脉搏和生命体征全部消失后,将翠竹掩藏在了酒坛之间的狭角中。 她拖着赤离君的尸体,勉强走到地窖的暗道外,但他实在太过健壮魁梧。 若是让她拖着尸体,避人耳目躲过龙宫的兵将,再扔进海岛下,实在有些困难。 宋鼎鼎想了想,还是没有逞强,她掏出玉简联络了宋家夫妇:“劳烦夫人来一趟地窖。” -- 第252页 宋家夫人应了一声,玉简那边隐约传来呼啸的风声,几乎是朝着地窖的方向狂奔。 宋家夫妇两人很快赶到了暗道内,宋鼎鼎将赤离君和翠竹的事情一笔带过,简单交代了一番自己的计划。 “翠竹已死,我会跟天君夫人说翠竹为了避避风头,暂时躲了起来。” “你们只需要将这人的尸体扔进海里,而后配合我演一出戏,待到天君与他夫人离间,再里应外合救出地窖里的大哥哥。” 宋鼎鼎说的简单,但宋家夫妇知道,她在背后定是付出了不知多少努力,才将计划变得有了头绪。 为了博得龙族公主和翠竹的信任,她能忍痛割肉。再说那赤离君和翠竹的死,以翠竹狡猾的性子,她言行举止稍有差池,便会让翠竹逮到把柄。 她能受得住翠竹无数次的试探,还能果决地在该出手时便毫不犹豫地出手,冒着可能被反杀的风险对翠竹发起了攻击。 这份勇敢、果断和智慧,连他们都望尘莫及。 “谢谢你……”宋家家主由心而发,看着宋鼎鼎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心底有些酸涩:“我们什么都没能帮到你,却让你一个小姑娘,为我们宋家出生入死。” 宋鼎鼎摇头:“我只是想阻止这场悲剧。” 一切悲剧的起源,都是从天君心底的邪恶开始,她希望她可以阻止悲剧的酿成,让她所认识的每个人,都能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好结局。 她记得她刚刚穿书过来的时候,系统是这样介绍它自己——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她当时以为系统在跟她开玩笑,现在想想,她所经历过得一切,似乎都是因果循环。 或许,系统选定她,并让她来到这书中的世界,就是想让她改变这本书悲惨的结局? 宋鼎鼎这般想着,跟宋家家主要了一只记音鹤,以及可以联系到天君的玉简。 她踏上长剑,从暗道里御剑飞了出来。 宋鼎鼎身上的血腥味很浓重,但她并不准备回房间沐浴更衣,直接去了龙族公主的院子外。 连同赤离君一起被派下来看守龙族公主的男人,方才还在装睡,此刻却已是不知了去向。 显然龙族公主并不知道另一人离开了院子外,她一直守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在院外看到宋鼎鼎的身影后,立刻疾步走了过来。 龙族公主朝着她身后看了看,踮着脚左顾右盼:“翠竹呢?” 宋鼎鼎面不改色道:“我跟翠竹一起将赤离君的尸体扔下了海。但翠竹觉得这样不够稳妥,担心天君会怀疑她,届时牵连了夫人,便暂时躲了起来,让我过来跟夫人说上一声。” 若是她说翠竹害怕担责而逃跑,龙族公主定然不相信她的话,但她说翠竹害怕牵连龙族公主,所以躲起来避避风头,龙族公主不光不会怀疑,还会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宋鼎鼎经过这几次见面,观察出了翠竹对待龙族公主不一样的情感。 她不知道龙族公主有没有察觉到翠竹的异样,又或者龙族公主只将这种独特的感情当做了姐妹情深。 但不管怎样,她看出龙族公主十分信任,并且深深依赖着翠竹。 在龙族公主眼里,任何人背叛她,翠竹都不会这么做,所以宋鼎鼎选择用这种理由来掩饰翠竹的消失。 果不其然,犹如宋鼎鼎所想得那般,龙族公主并没有怀疑,隐约中似乎还松了口气。 宋鼎鼎没有给龙族公主思考的时间,她紧接着问道:“夫人将赤离君的尸体扔下海岛,万一尸体被海水冲了上来,被天君发现了怎么办?” 开口之前,她掩在衣袖中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按住记音鹤的鸟喙,开始录音。 龙族公主未曾所想,隔着结界都感受到了宋鼎鼎身上的血腥味,她以为宋鼎鼎是跟翠竹一起处理尸体,才会沾染上血的气息。 见宋鼎鼎这么问,自当是宋鼎鼎害怕抛尸的事情露馅,她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赤离君嗜酒如命,就算失踪多日,天君也不会在意,只当是他喝醉了酒,又不知去了哪里。” 宋鼎鼎面露担忧之色:“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龙族公主冷哼一声:“若是被发现,那便是他自己喝醉了酒,失足跌下海岛,与我何关?” 她继续问道:“夫人不怕被天君迁怒?” “他敢?!真当我西海龙宫是吃素的,他若是敢碰我分毫,我必定让他付出代价!” 宋鼎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抬手按下记音鹤的鸟喙停止录音:“既然如此,那我便安心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龙族公主叫住:“书信的事,翠竹怎么安排的?” 宋鼎鼎愣了一下,想起龙族公主的原计划中,是想要以家主之位,引诱她往宋家家主身上藏一封信。 那封书信,无非是想要往宋家夫妇身上泼脏水,污蔑构陷他们想要背叛天君。 但她觉得以翠竹小心谨慎的性格,不一定会将所有希望都放在她身上,便以为这计划会不了了之。 倒是没想到,龙族公主这般执着,刚经历过杀害天君亲信赤离君的事情,此刻还不忘要报复宋家夫妇。 “我急着赶过来跟夫人报信,倒是没有仔细听翠竹说了什么。不过既然夫人已经安排好了此事,想必翠竹定会将此事安排妥当。” -- 第253页 宋鼎鼎为求稳妥,跟龙族公主打了个太极,答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龙族公主似乎觉得她说的话有道理,便没再追问下去,招了招手,示意宋鼎鼎退下。 …… 在宋鼎鼎的预测中,天君会在两天之内,赶到海岛之上。 毕竟跟赤离君一起醉酒的同伴,装醉才逃过一劫,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自然要赶紧离开海岛,去天族找天君禀告此事才对。 但天君晚了整整三日才来,许是因为来的匆忙,他甚至连衣袍都没来得及更换,风尘仆仆便进了龙族公主的院子。 他命人打捞上来了赤离君的尸体,尸体已经被海水泡的腐肿,浑身上下都是泡烂的血肉,泛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天君看着难以辨认的面庞,扬起手臂,不由分说往龙族公主脸上扇了一巴掌:“他是怎么回事?!” 这一掌,约莫是用了七、八成的力道,将她的脸侧打得倏忽一偏,霎时间脸颊上便浮现出一个火辣辣红肿的掌印。 许是牙齿不慎磕到了嘴,龙族公主嘴角沁出一丝血色,她被打得有些懵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你疯了?!” 她怒目圆睁,仿佛想要将天君撕咬成碎片,但天君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寒着脸问道:“你竟敢杀了赤离君,你要将我这张脸放在哪里?你让那些曾经为我效忠,为天族拼命的将士如何想我?” 他说话时,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一口白牙咬碎,吓得龙族公主收敛了怒色,磕磕巴巴地解释道:“不是我,我没有杀他……” “对,对了!一定是宋家夫妇杀了赤离君,他们想要背叛你,你若是不信,便去搜一搜他们身上……” 天君根本不相信龙族公主的话,因为跟赤离君一同前来海岛看守她的仙官,亲眼所见赤离君在院子外被翠竹杀死。 但她看起来这般笃定,让向来多疑的天君,不由想起了曾经用剜心之事,威胁过他的宋鼎鼎。 天君一手提着龙族公主,拽得她脚下磕磕绊绊,根本跟不上他的脚步,被半拖着拖到了宋家夫妇所居住的院子。 宋家夫妇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怒冲冲的天君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惊胆战。 他看起来,好像快要失去了理智。 但也不怪他反应这么大,赤离君是天君的左膀右臂,曾经为他天族出生入死,哪怕被魔物伤到了元神,也被天君好生安顿在南天门。 倒不是天君跟赤离君有多么深厚的兄弟情义,他只是想要利用赤离君,招揽朝中臣心。 他要让所有臣子都知道,他是个宅心仁厚的君主。若是有人投奔他,只要足够忠诚,即便身负重伤,不再有利用价值,也依旧会得到最好的安顿。 可现在那小仙官回到天族后,到处跟别人宣扬,说天君夫人杀了赤离君,还将赤离君抛尸在海里。 龙族公主的言行举止,代表着的不仅仅是她自己,在外人眼中,她的胡作非为,都会被归根到他这里。 本来他就已经为裴渊的事情忙到焦头烂额,现在赤离君被抛尸的事情传遍了天族,朝中大乱,原本信任依赖他的老臣,都纷纷开始寻觅新的下家。 天君甚至已经懒得多说废话,将龙族公主提到他们面前,往前一扔:“搜!” 她被推得一个趔趄,直接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委屈的泪水从眼眸中涌出,溢满了眼眶。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模样,她只知道,现在她必须要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宋家夫妇头上。 龙族公主在院子里寻找着宋鼎鼎的身影,但是院子里站着的人,除了宋家夫妇二人,便没有别人了。 她看见天君带来的人,在宋家夫妇身上搜查,不由得有些慌乱。 她心里没有底,更不清楚宋鼎鼎到底有没有按照约定,将翠竹书写好的书信放在宋家家主身上。 若是翠竹在这里,定然能帮她指点一条明路,护她周全。可翠竹不在,更没有人能帮她。 就在龙族公主心慌意乱时,天君的属下却从宋家家主身上搜到了一封书信。 宋家家主佯装出惊愕的模样,想要伸手去抢那封书信,直接被两个魁梧的属下按住手臂,制服在了地上。 天君从属下手里接过书信,哗啦一声展开信纸,龙族公主眸中重新燃起希望之色:“就是这个,他们早有预谋,想要背叛……” 她说话之间,天君的眉头越皱越紧,直至他看完书信的最后一个字,终于忍不住挥起手臂,又往龙族公主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次,她被误伤了鼻梁,鼻息间一凉,便有一股鲜血顺着人中流淌了下来。 龙族公主下意识捂住鼻子,试图阻止鼻血向往滴落,但伸手一抹,却是弄得满脸都是血色,看起来狼狈极了。 天君眼眸漆黑,眼底盛满了怒火:“你何时破了海岛上的结界,调遣来了龙宫的兵将?!” 她想要说话,却又不敢,只能瘫坐在地上,不断向后瑟缩。 他将那张信纸扔到了她脸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龙族公主一手捂住人中,一手捡起落在地上的信纸,指尖的血迹染红了信纸,她看着信纸上写着的小字,眼前一阵眩晕。 好一个宋鼎鼎,竟然将她让翠竹准备好的书信,更换成了污蔑她父亲龙王调遣龙宫兵将,威胁宋家夫妇在太子渊换心成功后,与她合谋杀害天君的书信。 -- 第254页 “这是假的!你相信我!这不是真的……” 她将手中的信纸撕扯得稀碎,半跪在地上,朝着天君身边挪去,她拽住了天君的腿:“我从未想过谋害夫君,你要相信我,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心思……” 到底是同床共枕了多年的夫妻,看着龙族公主涕流满面的样子,天君冷硬的眸光稍稍柔了些。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腰间的玉简突然响了起来,里头传来了一道略显熟悉的女声。 ——夫人将赤离君的尸体扔下海岛,万一尸体被海水冲了上来,被天君发现了怎么办? ——赤离君嗜酒如命,就算失踪多日,天君也不会在意,只当是他喝醉了酒,又不知去了哪里。 ——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若是被发现,那便是他自己喝醉了酒,失足跌下海岛,与我何关? ——夫人不怕被天君迁怒? ——他敢?!真当我西海龙宫是吃素的,他若是敢碰我分毫,我必定让他付出代价! 龙族公主听见玉简那头传来的声音,脸色倏忽惨白,身子一软,却是直接瘫倒了过去。 她没想到宋鼎鼎那日问她的那些话,不是因为担心事情暴露,觉得不安才询问这些问题。 原来宋鼎鼎只是想要用记音鹤,记录下她恼怒之下,口不择言时说的气话。 她偷偷调遣龙宫的兵将,并不是为了跟天君抗衡,她只是生气天君囚禁她,想跟天君赌一口气。 在翠竹躲起来后,她便先让龙宫兵将安顿在海岛的隐秘之处,待到她成功报复完宋家夫妇后,再行离开。 谁料,原本是用来对付宋家夫妇的一切,都成了宋鼎鼎扳倒她的把柄和证据。 天君脸色黑白相加,他刚刚平复下来的怒火,再次腾地一声窜了起来:“来人!搜查海岛,遇龙宫之兵将,杀无赦!” 他停顿了下,眸中冰寒彻骨:“至于你,便送回西海龙宫,闭门思过三百年。” 说是闭门思过,其实跟一纸休书将她休掉没什么区别,只是现在形势严峻,他没工夫处理龙族公主的事情,只好暂时先拖着此事。 “宋鼎鼎,宋鼎鼎——” 她凄厉的嗓音在院子中回荡着,但没有人理会她,天君的属下像是拖死狗一样,将她拖离了海岛,强行扭送回了西海龙宫。 天君来的匆忙,离开时却不忘警告宋家夫妇:“你们最好不要跟我耍花招,宋家的繁荣衰败之运,都掌控在你们手里。我相信你们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 “我饶过你们的女儿,便是对你们最大的宽恕。” 宋家家主面色淡然:“天君对宋家的恩赐,我再清楚不过,往后还要继续仰仗太子渊,又怎么会像是夫人一般,做出这般愚蠢之事。” “三日之后,便是中秋佳节。我宋家虽然帮不上天君什么忙,却想尽些绵薄之力,届时宋家会向天君发出邀约,望天君赏脸前来赴约。” 宋家每年中秋都会举办赏月宴,作为修仙界的医修大族,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都会前来参宴。 天族也是给足了宋家面子,每隔几年,便会选派出代表天族的人选,前去宋家赴宴。 往年都是天君或者是太子渊去宋家赴宴,这天族选派的人选,说白了就是天帝钟意的下一任继承人。 前去赴宴,也是为了拉拢修仙界各大名门,维护好修仙界与天族的关系。 此次天君因为赤离君的事情名声尽毁,太子渊又是命不久矣,不出两日,他夫人杀了赤离君的事情便会传遍三陆九洲。 届时,到处都是等着看他笑话的人,若是宋家家主这时候还愿意主动邀约他来参加夜宴,便相当于告诉其他人,宋家认准了天君这个主子。 有了宋家的坐镇,天君便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扭转这几乎不可逆转的僵局。 天君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既然是中秋赏月宴,我自是会按时到场。” 说罢,他便急匆匆地挥袖离开。 在天君走后,宋鼎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看着天君远去的背影,缓缓眯起了双眸。 经过宋家家主这番体己的话后,天君定会对宋家夫妇放松警惕,待到中秋月宴的那一日,便是少年逃离海岛的最后机会。 她舒了一口气,等到天君的属下搜查过海岛后,与宋家夫妇打过招呼,便朝着地窖的方向走去。 宋鼎鼎已经好几日没见过少年,因为她不能确定天君何时抵达海岛,便只能按捺着急切的性子,静静等待着时机。 如今翠竹已死,龙族公主也被遣送回了龙宫,天君还要回去天族处理赤离君的事情,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海岛。 没有人能再阻止她的计划。 三天之后,少年便会获得自由。 她应该把这个喜悦的消息分享给少年,即便上一次见面时,她便已经跟少年许诺过,她会在中秋那一日,还他自由。 宋鼎鼎踩着长剑落在了地窖外的暗道里,天色已是有些黑了,她从储物戒中取出火折子,吹燃之后,打开了通过地窖的暗门。 火折子的光,在一片漆黑中忽明忽暗,她努力适应着眼前的黑暗,一步步向前走着。 途经摆了满地的酒坛时,宋鼎鼎想起了被藏尸在酒坛角落里的翠竹,朝着那处方向看了过去。 -- 第255页 迎着昏暗的光,她看见了空荡荡的角落。 翠竹不见了。 第99章 九十九个鼎 ◎欲望无穷◎ 宋鼎鼎记得, 她明明将翠竹的尸体放在了那酒坛间狭小的空隙中。 这几日,龙族公主被囚在院子中的结界里出不来,海岛上除了宋家夫妇和龙宫兵将, 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龙族公主并不知道翠竹已经死了,龙宫兵将更是藏在海岛隐蔽之处候命, 不会随处走动。 若是没人来过地窖, 翠竹的尸体怎么会不见? 她皱着眉,缓缓向那一人高的酒坛夹角中走去, 脚步刚刚落地, 便听见身后传来清冷的女声。 “宋小姐, 你是在找我吗?” 听见这略显熟悉的嗓音,宋鼎鼎身体微微僵硬,即便不用转过头去, 她也知道那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是翠竹, 那心口被捅了两刀, 本该成为尸体躺在角落里静静腐烂的翠竹。 宋鼎鼎还是转过了身,她想确定一下, 身后的声音是幻觉, 还是真的翠竹。 即使转身之前, 她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但当她视线落在翠竹身上, 看到活生生的翠竹时,她眸底还是忍不住显现出一丝惊愕。 被慈悲一连刺中两剑, 出血量在片刻内达到全身血液的30%, 甚至已经丧失了生命体征, 连脉搏都不再有的人, 没有得到及时救治, 竟然能奇迹般的活下来。 翠竹勾起唇角,笑吟吟道:“很惊讶吗?” 她的心脏异于常人,生在左胸,而宋鼎鼎刺的是她的右胸,她自然不会即刻毙命。 但不得不说,宋鼎鼎这突然一击是她完全没有意料到的,若不是她服用过神仙府白洲炼制的生蛊,于将死时吊住了一丝气息,她早已经丧命于此。 翠竹声音不小,以往,只要宋鼎鼎打开暗道,走进了地窖里,少年便会察觉到有人来。 但此时此刻,不远处的少年却完全没有动静,这让宋鼎鼎感觉有些不妙。 她不动声色地朝着酒坛后的方向打量去,余光还未扫到少年,便听见翠竹道:“这里有结界,你应该很熟悉,就是三年前的那一次结界。” 翠竹的声音略显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让人有些胆寒心颤。 她说结界是三年前的结界。 那便是宋鼎鼎第一次通过吞龙珠,穿到海岛上,不慎撞破了天君与龙族公主的密谋,被龙族公主关进了厢房里的那一次。 翠竹在厢房外布下了结界,她从里头能听见院子里的声音,但他们却听不见她在屋子里的叫喊声。 这次翠竹也是一样,在地窖内布下了这种结界,只是反了过来,少年听不见她们的声音,但她们却可以听见他的声音。 而翠竹那句‘你应该很熟悉’,便是在告诉宋鼎鼎,翠竹已经知道了她就是三年前的宋鼎鼎。 伪装了这么长时间,宋鼎鼎没想到,到底还是被翠竹认了出来。 但奇怪的是,翠竹明明还活着,也知道她不是原主,却任由她诬陷龙族公主意图威胁宋家联手谋害天君。 宋鼎鼎搞不清楚翠竹到底想要做什么,她此时手中只有那把从暗道外,剑篓子里拿出的铁剑能护身。 她下意识攥紧了指尖的长剑,另一手悄无声息地取出了玉简。 上一次能刺中翠竹,那是在翠竹分神之际,趁机偷袭。 可现在,翠竹早已经对她有了警惕心,就算翠竹体内灵力被地窖内的阵法压制住,她对上翠竹也完全没有胜率。 此次翠竹来势汹汹,倘若她不寻求外援,便是必死无疑。 她指尖掩在袖中,悄悄打开了玉简联系宋家夫妇,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转移着话题,试图拖延时间:“没错,我不是原来的宋鼎鼎。那又怎么样,你不也跟我一样,都是伪装出来的身份吗?” 翠竹嘴角的笑意微微凝住,眯起眼眸:“你说什么?” 宋鼎鼎抬眸,迎上了翠竹的视线:“我说你不是翠竹,不是夫人身边相识多年的那个翠竹。” 这只是个未成雏形的猜测,她曾思考过,若翠竹从小到大都跟在龙族公主身旁,修为怎会这般神秘莫测? 翠竹不过是个丫鬟罢了,根本连修仙的资格都没有。 就算因为跟龙族公主感情深厚,被允许修炼,她平日时时刻刻都要伺候龙族公主,哪里来的时间将自己的修为提升到元婴之上? 便是撇去这一点不说,翠竹拥有神仙府现任府主白洲所炼制的僵蛊,那日还用僵虫在她眼前操控了赤离君的尸体。 她修为高深,尚可以说是自己有修炼天赋,但龙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鬟,认识神仙府府主白洲,还能从白洲手里拿走蛊虫,这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宋鼎鼎话音未落,翠竹的瞳孔便微不可见的收缩两下,但她很快便敛住了自己的失态,冷淡道:“死到临头,还满口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宋鼎鼎将翠竹一闪而过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她心中有了些底,便继续大着胆子猜测道:“你跟白洲是什么关系,你自己心里不应该很清楚吗?” 她稍作停顿,嗓音低沉:“我该叫你翠竹,还是……白洲夫人?” 玉简在指尖轻颤了两下,这便是那边有人接通了玉简,宋鼎鼎按捺住心底的慌乱,两人眸光相触,翠竹从她眼里看不到任何情绪,只有满眼的笃定。 -- 第256页 这让翠竹有一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仿佛自己此时正不着寸缕的暴露在她面前。 就如同宋鼎鼎所言,翠竹并不是龙族公主身边从小相熟的那个翠竹,她便是神仙府白洲苦苦寻找,已经‘仙逝’多年的夫人。 她本是喷子宗的创始人,多年前修炼得道,飞升成仙,受天君青睐,成了天族掌管司雨一职的雨神候选人。 因候选司雨一职,她常去四海龙宫请教降雨的事宜,在此时结识了西海龙宫的龙族公主。 她对司雨一窍不通,所有人等着看她笑话,连龙宫里的虾兵蟹将都不将她放在眼里,只有龙族公主不嫌弃她,耐着性子一点点教她如何司雨。 她学得很快,短短几个月便通过了考核,直接从几十人中脱颖而出,被天君推举成为了雨神。 她上任后,将司雨一职做的得心应手,牢牢恪守天族规矩,从未出过一丁点差错。 但好景不长,几年后她遭人构陷,被有妇之夫毁了清誉,又被倒打一耙,在天族几乎身败名裂。 墙倒众人推,原本恭维奉承她的人,一改殷勤的嘴脸,说她淫.乱天族作风,联名上奏请求天帝处死她。 就连曾经重用她的天君,也急着与她撇清关系,恨不得将她与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她被天帝处罚,扔到十八层地狱轮回受罚,就在她绝望之际,龙族公主顶着压力站了出来,帮她查明了事情真相,还了她一个清白。 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遭受牵连,与一众涉及此事的无辜仙官,一起被罚下天庭承受七世轮回之苦。 她本要轮回七世,但中途不知因何缘故,在第六世时,她突然恢复了记忆。 为了早日见到龙族公主,不再遭受轮回之苦,她暗中刻苦修炼,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谁料却在此时,碰见了受伤后化作原型的白洲。 白洲的原型是一只山鸡,她本来想要养肥了再吃,但显然白洲误会了她的意思,并将她当作了救命恩人。 待她发现她救的不是野鸡,而是一个人时,已是为时已晚,白洲疯狂地爱上了她,甚至不惜炼制出情蛊束缚住了她。 她受情蛊桎梏,渐渐失去理智,无法自拔地爱上了白洲,为白洲生下了一个女儿。 情蛊令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去的时候,白洲为了让她活着,解了开情蛊。 她终于清醒过来,但她知道自己逃脱不了白洲的魔掌,为了彻底断了白洲的念想,她所幸装作病重的样子,来了一场假死。 在她假死脱身之前,顺手套出了白洲炼蛊的秘籍,她已经修炼飞升过一次,自然知道如何能更快提升自己的修为。 她利用白洲的蛊虫,在短短两年时间内,迅速将修为提升到元婴期,而后第一时间去西海龙宫找了龙族公主。 可她去晚了一步,龙族公主已经嫁给了天君,成了天君的夫人。 她去不了天族,便只能日夜守在西海,等待着龙族公主回来。 她不知守了多久,总算等到了龙族公主回西海龙宫短住,但龙族公主过得并不好,她偷偷潜入龙宫,听见龙族公主跟母妃哭诉天君如何向她动手。 她再也按捺不住,杀了龙族公主身边的翠竹,用蛊毒换上了翠竹的脸,取而代之成了龙族公主身边的‘翠竹’。 她本以为,只要她能陪伴在龙族公主身边,便会满足。但她错了,人的欲望无穷,她永远不会满足现状。 她早就想找机会,让龙族公主对天君死心,倒是没想到,宋鼎鼎会将机会送到门上来。 相信经过这一次的事情后,龙族公主不会再对天君这个虚伪的伪君子抱有幻想。 许是翠竹早已习惯了情绪不显于神色,听见宋鼎鼎直接戳破了她的身份,她也并没有作出太大的反应。 就算宋鼎鼎说对了又怎么样,反正今日宋鼎鼎将会丧命于此,没人会知道这个秘密。 翠竹嘴角挑起一抹讥笑,一步步逼近宋鼎鼎:“你很聪明。” 她顿了顿,举起手中泛着铜色的东西,笑容越发浓郁:“但是,我更喜欢跟愚蠢的人打交道。” 宋鼎鼎拿稳了手中的长剑,迎着折射在长剑上的光,她看清楚了翠竹手里的东西。 那是混元鼎,白洲曾在黎枝的院子里,用这混元鼎捕住了她的魂魄,她在鼎里足足待了一个多月,差点被混元鼎给炼化。 宋鼎鼎明白了翠竹那句‘我更喜欢跟愚蠢的人打交道’的言外之意。 翠竹要收了她的魂魄,让原主重新在这具躯壳中复苏过来。 她心中一阵绝望,步步向后退去,结界外的暗道处隐约传来了轰隆隆的声响。 那是宋家夫妇在开暗道的声音。 第100章 一百个鼎 ◎难逃(二更合一)◎ 宋家夫妇在接到宋鼎鼎的玉简传信后, 听见翠竹和宋鼎鼎对话的声音,当下就明白了宋鼎鼎在向他们求救,连忙朝着地窖赶了过来。 宋鼎鼎听见近在咫尺的脚步声, 心底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她紧紧攥住手中的长剑,抬手一挥, 带着破釜沉舟的剑气, 朝着一人多高的酒坛上扫去。 酒坛摆列错乱,若是她利用剑气将酒坛打碎, 阻碍住了翠竹的视线, 向后逃去, 说不准能拖延上一时半刻。 -- 第257页 然而到底是宋鼎鼎低估了地窖内的阵法,寒风凛洌的剑气横扫过去,竟是撼动不了酒坛分毫。 她看着贴在酒坛盖子上的黄符, 心中大概清楚酒坛不破, 与这形成阵法的黄符有关。 宋鼎鼎咬了咬牙, 她踮脚一跃,横身踩上酒坛, 意图用手中剑挑起酒盖上的黄符。 翠竹并没有阻止她, 只是一手抱臂, 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仿佛十分享受她垂死挣扎带给自己的快意。 这阵法乃是天君请教鸿灵天尊专门布置的, 若是这般轻松就能被毁坏,天君又岂会放心将裴名关押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地窖里? 宋鼎鼎试了两次无果, 却又不甘心这般放弃, 倘若她被收进混元鼎内, 少年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无法改变的死局。 翠竹既然没有死, 便不会放过少年, 以翠竹的心机,想要逆转现在的局面,简直是再容易不过了。 待到原主的魂魄复苏,说不准会为了宋家家主之位,昧着良心与翠竹达成协议,帮龙族公主在天君面前翻盘。 龙族公主只要一洗清身上谋害天君的嫌疑,宋家夫妇也会因此而陷入举步维艰的困境。 届时宋家夫妇连自己都难以脱身,更顾不上地窖里的少年了。 宋鼎鼎再次挥起了长剑,然而翠竹听见逼近的脚步声,却是敛住了眸中的嘲色,将混元鼎对准了她的方向,轻启薄唇念起了咒语。 她感受到迎面袭来一阵强大的冲击力,但她知道自己躲避不开了,只能集中意念,拼劲全力向那酒坛上的黄符挥下最后一剑。 在剑刃触碰到黄符的一刹那间,手臂倏忽无力向下垂去,只听见一道短促而痛苦的叫声,她不受控制地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吸进了混元鼎中。 随着暗道轰隆隆的响起,宋家夫妇匆匆疾跑进地窖内,脚步声仓皇急促,不均的喘息让人紧提起一口气来。 “鼎鼎,鼎鼎……” 当视线触及到瘫坐在地面上的宋鼎鼎时,两人的嗓音戛然而止。 她听见声音,缓缓转过了头,眼含迷茫地看向宋家夫妇:“……爹,娘?” 只开口这一句,便让宋家夫妇一阵透心凉,他们对着自家的女儿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哪怕不用说话,只需要一个细微的表情和眼神,他们就能分辨出眼前的人是宋鼎鼎还是他们的女儿。 明明眼前的女子才是他们的女儿,可知道宋鼎鼎突然消失不见后,他们的心情却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宋家夫人上前扶起自家女儿,许是感觉到她在轻颤,抬手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不怕……” 被拥入怀抱后,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抽噎得肩膀一耸一耸。 宋家家主看着眼前这一幕,胸口有些微微堵闷。 宋鼎鼎心地善良,又懂得顾全大局,哪怕生生剜掉自己手臂上的一块肉,也没有像自家女儿这样哭哭啼啼过。 哪像她似的,明明是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平日悉心教导,就算她不适合修炼,他们也从未给过她分毫的压力。 便是这般,她还是走上了歪路,甚至为了得到宋家家主的位置,不惜将整个宋家都拖进深渊。 虽说女儿不成器,但到底是自己亲手养育大的,便是再嫌弃,也不能将她弃之不顾。 他叹了口气,视线在地窖内扫了一圈,却并未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奇怪的是,他们明明通过玉简听见了翠竹的声音,如果说翠竹没有死,而宋鼎鼎的消失也跟翠竹有关系,那翠竹此时此刻去了哪里? 这地窖总共就这般大,地窖内又布有阵法,翠竹便是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宋家家主抿住唇,正准备向前走走,查看一番,却听见自家女儿嘶哑着声音哭喊道:“爹,她给我下毒了,怎么办啊爹……” 听见‘下毒’两字,他倏忽顿住脚步,转身往回走去。 宋家家主蹲下身子,将手指搭在她腕间,仔细查探着她的脉象,然而片刻过后,他也没有探出什么异样来。 他皱着眉问道:“你怎知她给你下毒了?” “我醒来时,翠竹跟我说的。”她抬起头,指着地窖上方被严严实实覆盖住的木板,带着哭腔道:“你们进来之前,她便御剑从那里飞走了……” 她停了停,眸中含着泪意看向宋家家主:“翠竹临走前还说,我被人夺舍了,这是真的吗?” 说这话时,她眸底掩盖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是了,她在试探宋家夫妇。 她被人夺舍的期间,完全丧失了意识,也根本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她似乎是突然沉睡了过去,又突然被强制唤醒,翠竹告诉她,她是被人夺舍了。 而夺舍她躯壳的那人,有勇有谋,还有极佳的修炼天赋,很受宋家夫妇的喜爱。 喜爱到,他们明知道那人不是他们的女儿,明知道她是被人夺舍,也丝毫没有想要唤醒她的意思。 翠竹还说,愿意帮助她得到宋家家主之位,向他们证明,她并不比夺舍她的那人差。 只是,需要她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她想到得到宋家家主之位,但她并不蠢,她根本不相信翠竹的话,更不相信她的爹娘会因为一个夺舍她的人,而抛弃她这个亲生血脉。 虽然并不相信,但她还是忍不住出口试探了他们。她安慰自己,她并不是怀疑他们,她只是想要得到确定的答案,让自己更加安心而已。 -- 第258页 她满目期待地等着宋家夫妇的答案,然而宋家夫妇两人,都禁不住沉默了起来。 关于宋鼎鼎,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估计说多了她也不会信,而且说不准会打乱他们的计划。 如今翠竹没有死,宋鼎鼎也消失不见,那翠竹已是成了一个很大的隐患,他们必须在翠竹找到天君之前,将翠竹铲除掉。 宋家夫人怀中的少女,始终没有等到他们的回应,眼中的期盼渐渐凉了下来。 她推开了宋家夫人,面色苍白地扶着酒坛站了起来,左臂微微一用力,却是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她下意识掀开衣袖,看见了包裹在左臂上层层绕绕的纱布,纱布里渗着些鲜红的血迹,喉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原来翠竹没有骗她,这手臂上的伤口,包扎缠绕的方法明显是出自宋家夫人之手。 明知她被人夺舍,还为那人包扎伤口,看来翠竹说的不错,他们根本不在意血脉亲情,只想拥有一个出类拔萃,能给他们长面子的女儿。 既然他们不仁在先,那就别怪她这个当女儿的不忠不义。 少女踉踉跄跄地朝前走去,宋家夫人连忙追上去,跟着她离开了地窖。 宋家家主眸光扫过地窖内的酒坛,想起女儿说翠竹从地窖上方盖着的厚木板,逃离出了此处,心中仍有些疑虑。 在这阵法内,根本无法御剑飞行,翠竹是如何直接从地窖上御剑离开的? 他驻足在原地,垂着的眸光落在脚下的长剑上,掉落在地上的火折子还没有灭,点点火色 暗道外倏忽传来自家女儿的吼叫声,他被惊得回了神,敛住眸光,快步走了出去。 她的情绪似乎很不稳定,不知道是不是跟她口中翠竹下的毒有关。 毕竟她是宋家夫人十月怀胎,几乎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女儿,就算犯了天大的错,他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中毒身亡。 宋家家主离开后,没过多久,翠竹便从酒坛后的间隙中,缓缓走了出来。 她指尖把玩着泛着铜色的混元鼎,慢悠悠走到那掉落在地的长剑旁,眼眸微转,视线落在身侧的酒坛上。 酒坛上的黄符,刀枪不入,水火不容,她本以为宋鼎鼎再怎么努力都是白费功夫,倒是没想到,宋鼎鼎最后一剑,竟是将酒坛上的黄符劈开了一道裂痕。 黄符裂,阵法破,谁能料到鸿灵天尊的阵法会这般简单粗暴,草率得难以想象。 常人破阵,都会往复杂的方面去想,哪里能想到酒坛上的各个黄符便是破阵的关键。 难怪至今为止,还没人能破的了鸿灵天尊的阵法。 如今宋鼎鼎误打误撞破了阵法,增添了裴名逃跑的可能性,但翠竹却一点都不急。 裴名要真是跑了,那事情才会变得更有意思。 翠竹轻笑着,踮起脚,掀开酒坛上的盖子,将手中的混元鼎扔进了酒坛子里。 只听见‘咣当’一声,混元鼎落进酒水中,缓慢地沉下了酒坛。 这布在地窖内的结界,翠竹并不准备收回,听说被关进混元鼎里的魂魄,不会立即炼化消亡,甚至可以听得见外界的声音。 那日她被宋鼎鼎一连刺了两剑,意识昏沉之间,听见了宋鼎鼎跟裴名的对话。 ——我相信你,长大后肯定会成为万人敬仰的救世主,比太子渊更让人钦佩、敬重。 ——大哥哥,以后我会保护好你。 ——你再等一等,待到中秋那日,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三年前,宋鼎鼎见不到裴名。 三年后,亦会是如此。 她要让宋鼎鼎在裴名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恨意,直到他患得患失,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像是一个性格扭曲的怪物,带着满腔怨愤,活到生命最后一刻。 而宋鼎鼎,便近在咫尺,听着他如何从满眼希望心心念念的盼着她赴约,到发现她再次爽约后的失望,再到临死前被剜心的绝望。 她应该好好听着。 这便是她利用、陷害龙族公主,该付出的代价。 翠竹盖好酒坛,离开了地窖。 她刚刚御剑飞上地面,便在地窖上压着的木板旁看见了正在打扫地面的哑奴。 哑奴像是往常一样,看见她后,对着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翠竹对于除了龙族公主以外的人,都十分冷漠厌恶。 若是旁人撞见了她,她为了安心定然会杀人灭口,但哑奴跟那些人不一样,他不会说话,便显得没那么聒噪,干活也利索,是个趁手的利用工具。 “不要跟任何人说,你见过我……” 翠竹话音未落,嗓音便突然顿住,她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一句废话。 因为哑奴是个哑巴,他根本不会说话。 这样想着,翠竹直接伸手,从哑奴的衣襟里,拽出了一个小本本和炭笔:“我拿走了,等下次见面再还给你。” 这个小本本,是哑奴跟外界交流的唯一工具。 哑奴没什么表情,沉默着,看着她渐渐远去。 在翠竹走后的当晚,宋家夫妇便被天君派来的属下扣押住,他们被秘密遣送回了宋家祠堂。 天君早已在宋家祠堂等候着他们,祠堂内还有宋家几代的长老。 长老们在外德高望重,实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们几代人曾帮天族做过不少亏心事。 -- 第259页 关于太子渊换心的事情,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去,连天帝都是默认了的。 宋家夫妇被五花大绑,一押送进祠堂,便被众长老们责令跪在了地上。 天君脸色冰冷,看着他们的眸中迸发出寒意:“你们好大的胆子!” 若非是他们的女儿愚蠢,向他检举揭发了宋家夫妇伪造书信栽赃龙族公主,意图帮助裴名逃跑的事情,他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宋家夫妇早在他们的女儿醒来之后,便已经料想到了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突然。 两人对视一眼,眸中满是坦然。 其实他们知道过去不能改变,但想到未来宋家灭门的结局,以及他们女儿的下场,他们还是想跟宋鼎鼎一起努力尝试一下。 即便结果不尽人意,可最起码他们努力了,便也对得起地下的列祖列宗了。 只是可惜了地窖里的少年。 本来就差一点点,他就可以逃离这噩梦一般的人生。 “孤一介外人,不便插手你们宋家的家务事。孤便将他们交给你们责罚,望你们给孤和天族一个交代。” 天君深深看了一眼诸位长老,气沉丹田,嗓音隐约带着丝丝怒气,向外震去。 他的言外之意很简单,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处置宋家夫妇,所以说这是家务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但虽然名义上是家务事,宋家夫妇却差点害了天族太子渊,他们必须要对宋家夫妇严加处置,给他一个交代。 说白了,天君想要除害宋家夫妇,但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这是在逼宋家自己内部解决掉他们。 天君说罢过后,看向宋家三长老:“既然他们夫妇二人无法胜任家主之位,便暂由三长老代为掌权。” 所谓的掌权,也就是将裴名和太子渊换心脏的诸多事宜,全权交给了三长老打理。 这三长老向来与宋家夫妇不合,为人处世狠毒老辣,从不留情面。 裴名落在他手里,便是有去无回,毫无生还的可能性。 天君交代过后,就急匆匆折回了天族。 他因赤离君的事情名声尽毁,太子渊也是吊着最后一口气,随时都可能会魂飞魄散。 那中秋月宴,他也没心思参加了,而原本暂定于半月后的剜心,如今更是必须要提前进行。 待中秋月宴一过,宋家清静下来,天君便会立即通知三长老动手。 天君走后,三长老微微仰头,居高临下地眯着眼睛看向宋家家主:“我当初便说,你这等妇人心肠,根本做不稳家主之位……” “倒是没想到,你们还养虎为患,生出了一个如此愚蠢的女儿。” 宋家夫妇暂且还不知道,计划暴露是因为他们的女儿,他们还以为是翠竹死里逃生后,跟天君联系上了。 现在听三长老这般说,宋家夫人一下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色倏忽惨白下来。 但三长老并没有给她太多的反应时间,他挥手令下:“将他们二人关押进水牢,待到半月之后再行处置。” 那水牢里的水冰寒刺骨,四面密不透风,唯有脑袋上面开了一个巴掌大的窗户。 原本是关押重犯、死囚犯的地方,若是在水牢里浸泡上半个月,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宋家夫妇被人强行带了下去,三长老站在祠堂高处,看着两人略显狼狈的身影,冷笑一声:“来人,备船!” 他不像是宋家夫妇那般优柔寡断,天君来之前就跟他通过信,太子渊已经不行了,需要立即换心。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待天君将太子渊带到宋家来,刚好是中秋月宴过后。 他需要提前准备剜心的事宜,但这件事一直都是由宋家夫妇接手,他必须要先查看一番裴名的身体,以此确保剜心手术的顺利。 从宋家到海岛,御剑需要半天时间,三长老跟宋家夫妇一样,都选择了较为低调的出行方式。 他处置完宋家夫妇,第一时间便去了海岛上,原本乘船约莫需要十多个时辰,但因为突然下了暴风雨的原因,总算赶到中秋之前到了海岛上。 虽然时间还来得及,可三长老急于用此事立功,向天君邀赏,他按照天君之前说的位置,找到了关押少年的地窖。 三长老打开暗道,踏进地窖的那一刻,激动地手指都在颤抖,他并非嫡系,能得到天君的信任不易,他必须要抓住这次立功表现的机会。 他缓步走近了地窖里,在看到蜷缩在地面上的少年时,他停住了脚步,从储物戒中取出了短刀。 龙族公主实在太过仁慈,只是打断少年的腿骨,根本不能阻止少年逃跑的心。 做事就应该心狠手辣,一劳永逸,总之天君只需要少年的心脏,而并不需要其他的器官。 他们应该更彻底一些,譬如挖了他的眼睛,砍掉他的双手和双脚。 只有让少年插翅难逃,活得生不如死,他才会乖乖听话,期盼得到死亡的解脱。 三长老并没有带其他人来,他需要隐蔽的行事,不能让此事毁坏了他的名声。 他一步步逼近少年,手中紧握着一张涂了迷药的帕子,只要用帕子捂住少年的脸,少年便会陷入沉睡,任他宰割。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个鼎 ◎在意(二更合一)◎ 五步, 四步,三步……就还差一步时,三长老正要伸出手来, 却听见死寂无声的地窖内,忽然传来‘哗啦啦’铁链碰撞的声响。 -- 第260页 少年以手臂做支撑, 双脚腾空而跃, 顷刻之间,翻身用双膝夹住了三长老的脑袋。 他两腿交错, 像是剪刀一般紧紧绞住了三长老的脖子, 三长老面色微惊, 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寒冰彻骨的铁链已是贴在了他的颈间。 玄铁打造的镣铐和铁链,刀枪不入, 水火不容, 三长老试图挣扎, 但少年用铁链狠狠勒住了他的咽喉。 他攥着帕子的手掌,不住在空中挥舞, 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拉扯锁在喉间的铁链, 然而他越是挣扎, 少年为了防止他挣脱, 用的力气便越大。 直到三长老满面青筋, 通红泛紫,挥舞的手臂渐渐松弛垂下, 少年终于吐出了一口浊气。 早在三长老进入地窖的那一刻, 少年便听见了脚步声,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至少他在地窖里被关了三年, 从未听到过这个声音。 他不知道来人是谁,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人,若不然就不会踮起脚来走路,偷偷摸摸地像是个盗窃小贼一般。 少年看着不知死活,似乎还尚有一丝气息的三长老,攥紧手中的慈悲,到底是没有下死手。 他还记着宋鼎鼎的话。 ——我相信你,长大后肯定会成为万人敬仰的救世主,比太子渊更让人钦佩、敬重。 他将来,一定会成为这样的人。 少年扯开三长老身上衣服,撕成一条一条绑在一起,就着他脚下的玄铁铁链,将三长老捆起来扔在了一旁。 他半蹲在血迹斑驳的那面墙侧,拿着手中的慈悲,一剑一剑向下挥去。 他颈间和双脚上的镣铐,乃是万年玄铁打造,便是慈悲也斩不断铁链和镣铐。 少年逆向思维,既然斩不断镣铐和铁链,也不可能砍断了脑袋和双腿挣脱出来,那便从铁链和墙壁连接的那一端下手。 自从宋鼎鼎走后,他便没有停歇过,每一时、每一刻都在用力挥舞着慈悲,朝着墙面凿去。 这面墙到底不是铜墙铁壁,就算打造的牢靠,也经不住少年这般不停歇地凿动。 他已经在墙面上凿出了两个窟窿,现在只差一点,就可以将连接着脖子上镣铐的那块墙壁凿空。 哪怕镣铐和铁链依旧在他身上,但他不用再被束缚在地窖内,守着这一方土地坐以待毙。 宋鼎鼎说过,中秋月圆那日,她会来带他走。 少年知道时间不多,如今熹光微露,再过上几个时辰,天色一黑下来,便是中秋夜宴了。 他要赶在她来之前,凿空那一片墙壁,免得自己变成累赘,拖她的后腿。 他一剑一剑地凿着墙壁,哪怕手臂被震得麻木,甚至失去了知觉,他依旧没有放弃。 因为少年知道,还有人在意他的生死。 他不能放弃,即便是为了宋鼎鼎,他也不可以放弃。 被泡在酒坛的混元鼎,在酒水中沉浮飘荡,宋鼎鼎在半昏半醒之间,隐约听见了‘笃笃’的声音。 像是啄木鸟在啄树干,吵得她有些昏沉,她试图通过混元鼎侧的双耳,看一看外面。 但什么都看不见,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时而会响起‘咚’的一声。 这是混元鼎漂浮在酒水上,有时候飘到酒坛一侧,撞击到酒坛会发出细微的声响。 宋鼎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但她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是有重量的,每次混元鼎撞击到酒坛边缘,都是因为她试图挣扎或动弹,导致混元鼎朝着一个方向飘去。 她早已经精疲力尽了,不想再挣扎。 可听见那结界外传来‘笃笃’的声音,却是莫名让她感觉到一丝不屈的力量。 这少得可怜的力量,支撑着她,一遍遍努力挣扎晃动,让混元鼎撞击向酒坛。 直至那‘笃笃’的声音停了下来,她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声:“你想跑,别做梦了……” 这道嗓音沧桑又嘶哑,说两句话便要喘息一下,难听得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 她方才便听到了地窖内有打斗声,那铁链猛地晃动的声响,将她从昏沉中唤醒。 如今看来,应该是此人意图对少年不轨,被少年发现后,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从此人这句话来判断,少年占了上风。 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时不时掺杂着咳嗽声:“我来这里,就是奉……”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奉宋家家主之命,前来剜你双目,砍你四肢,将你运送回宋家剜心。” 少年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他记得宋鼎鼎跟他说过,宋家夫妇会帮他离开这里,虽然她并没有详说原因,但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相信。 他相信她,理所当然也相信了宋家夫妇。 少年沉默着,继续用短剑凿墙,三长老仿佛察觉到他心底的一丝动容,连忙道:“他们是不是对你说,要在中秋夜救你离开?” “我告诉你,这都是他们的阴谋。” “天君要提前剜走你的心脏,他们怕你不配合,便想要先获取你的信任,待你放松警惕后,让我前来此处……” 他故意停顿一下,冷笑道:“反正等到中秋夜后,他们就要拿你开刀,不信你就等等看。” 三长老从宋家夫妇想要帮助少年逃跑这件事,推断出他们跟他的关系不错,于是想出了这一招反间计,想要离间他跟宋家夫妇的关系。 -- 第261页 总之宋家夫妇被关进了水牢里,少年又没办法闯到宋家去求证,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待到少年相信了他的话,他便可以诱导少年,说自己可以帮他离开这里,他发现自己走投无路,定会上钩。 宋鼎鼎在混元鼎中,将三长老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根本不用动脑子,一下便识破了三长老的阴谋。 此人言语中破绽百出,宋家夫妇想要对少年做什么,早就做了,何必大费周折,营造出救他的假象,再命人前来将少年做成人棍。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少年定是不会信的,但她被困在混元鼎里动弹不得,而宋家夫妇也不知去向,过不了多久便是中秋夜宴。 她错过了跟他约定好的时间,再加上三长老的挑唆,说不准他便信了此人的鬼话。 宋鼎鼎心里一急,挣扎之间,却是争得混元鼎猛地一晃,在酒坛内部撞击出了一丝丝裂痕。 混元鼎乃是宝器,而失去阵法庇护的酒坛,只是一只普通的酒坛罢了,她清楚地听见水流通过裂痕向外流动的细微声响。 她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继续找着方向,向酒坛那一侧撞去。 就在她挣扎之间,那边的三长老再次开口:“我早就看不惯天族的作风,我来这里,也并非是想害你,而是想要帮你……” 沉默已久的少年,突然开口打断他:“怎么帮?” 三长老见他这般问,当下欣喜若狂:“我可以救你出去,你先松开我……” 他虽是长老,却也只是侥幸占个辈分,真要是论起修为来,他才刚刚步入元婴期没多久。 少年用布条和玄铁打造的铁链将他捆住,他醒来后挣扎了半晌无果,这才会出此下策,用言语迷惑少年。 待少年解开他身上的玄铁铁链,他必定要叫少年付出惨重的代价。 少年看着他:“为了证明你的诚意,你先教我如何御剑。” 三长老听见这话,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大概知道少年的情况,都已经到这个岁数都没有修炼,这地窖内还布下了压制灵力的阵法,少年真是自作聪明,将这修炼当作是过家家了。 “你若想学,我自然会教给你。只是你未曾修炼过,没有灵力怕是御不了剑。” “我先教你些筑基期最简单的口诀,你若是能修炼出灵力来,再学御剑也不迟。” 三长老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他将少年当作笑话一般看待,自然是毫无保留地将筑基期的修炼口诀,以及御剑口诀,一并教给了少年。 此时天色渐黑,约莫是酉时左右,距离宴会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就算少年此时对他半信半疑,待宴会结束后,少年也会死心。 少年不再凿墙,他颈间的铁链和墙面连接之处,在听三长老絮叨之间,已是凿开了一个大洞。 如今他可以自由地走向地窖里的任何地方,只是颈间和双脚上仍拖着长长的铁链。而他从未修炼果,没有灵力,不会御剑,根本逃不出这暗无天日的地窖。 他并不相信三长老的话,一个妄图残害他的人,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是谎话连篇。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是打小他便学会的道理。 少年按照三长老给出的口诀,盘坐在地面上,碍事的铁链膈得他脚腕生疼,他却也不在意,只一心一意的修炼着。 他掐住双指,口中默念着口诀,有什么暖洋洋的气流涌进丹田处,快速运转一个小周天,顿时周边金光四起,耀眼夺目。 这刺眼的光芒,甚至透过酒坛的缝隙,照进了酒坛里,宋鼎鼎不由得怔住。 从三长老将修炼口诀告诉少年,到少年盘坐开始修炼,只用了短短片刻,竟是直接突破了筑基期,一跃到了金丹期。 恐怖如斯,难怪少年在成为神仙府府主后,能在短短一年内,修炼到一人屠戮魔域十城的地步。 金光渐渐褪去,少年仿佛将体内浊气尽排,浑身的疲乏消失殆尽,变得轻灵自在,犹如水中游鱼。 这一变动,惊得三长老目瞪口呆。 常人修炼,光是想要从炼气期到达筑基期,就需要两三年的时间,若是从筑基期升到金丹期,更是需要五年之久的时间。 就算是天赋异禀的修仙者,也最起码需要一两年,可眼前这个少年,竟是只用了短短片刻钟,就直接越过炼气期,成了金丹期的修士。 三长老心中感觉到不妙,想要阻拦却为时已晚,他方才大意,不光将修炼口诀说了出来,还将御剑之术的口诀一股脑都告诉了少年。 原本他以为少年修炼是个笑话,再加上地窖内有压制灵力的阵法,才会放心将这些口诀说出去。 谁料少年竟天生就是个修炼奇才,而地窖内的阵法也不知何时被破,他如今想要再拦住少年,只是白费力气。 少年缓缓睁开眼,站起身来,俯身捡起地上的帕子。 那是三长老带来的,帕子上涂了迷药,原本是想用来对付少年的,却不成想,现在被少年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眼看着少年便要因为自己的疏忽逃离,三长老不甘地向后退去:“你这个可怜虫,你生母乃是魔域公主,连亲生母亲都抛弃了你,你竟还妄想着毫不相干的人会为了你拼出性命……” “你就算离开了又能怎样,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能逃到哪里去,谁又会收留你?” -- 第262页 “此时赏月宴已开宴,答应来救你的人在哪里?根本没人在意你的生死!” 三长老句句戳在少年的心坎上,少年垂在身侧的手臂在轻颤着,他手中紧攥着慈悲。 他时刻铭记着宋鼎鼎对他说过的话,可到底是年轻,他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在意,波澜不惊。 少年垂着眸:“裴渊……杀过人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令情绪激动的三长老愣了一瞬,他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作答:“当然杀过,他是天族的战神,怎么会不杀人……” 他话音未落,颈间突然感觉到微微一凉。 眸中映出少年被飞溅上一行血迹的脸庞,三长老瞳孔本能地收缩着,他想要去捂住泛着寒意,止不住流血的脖子,可他的双手被束缚在铁链和布条之间,连动弹一样都吃力。 他喉间发出呜咽的咕噜声,鲜血汩汩向外流淌的声音如此清晰刺耳,少年蹲下身子,歪着头看着倒下的三长老,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两下:“若裴渊杀过人,那我杀人也不算过错……” “对吗?” 溅在睫毛上的血滴,随着睫毛的轻颤,落进了他的眼眸中,鲜红的颜色在眼白中侵染开,仇恨如跗骨之藤,缠绕心间。 在三长老惊恐愕然的眼神下,少年俯低了身子,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知道吗?有人在意我的生死,是鼎鼎,宋鼎鼎……” 随着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慈悲直直刺入三长老的喉咙,三长老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再没有了呼吸。 少年站起了身,他身形消瘦,抬起三长老的一条腿,伴着铁链拖在地面上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在黑暗中缓缓向前走去。 他犹如晃荡在人间的森然恶鬼,可偏偏又长着一张公子如玉的倾世容颜,甚至连他自己都辨认不清,如今的他到底是谁。 他穿过了结界,随手将三长老的尸体扔进了一个酒坛里,抬手擦干净脸上的血迹,他要干干净净地等着他的鼎鼎来接他。 少年没有离开地窖。 他不能走,因为他怕宋鼎鼎来找他时,他不在地窖里,她就找不到他了。 少年背靠着一个一人多高的酒坛,缓缓滑坐下去。 他一只手里攥着慈悲,另一只手里安静的躺着一只记音鹤和一片梧桐叶。 他点了点记音鹤的鸟喙,死寂的地窖里,隐约传来了熟悉的女声:“大哥哥,晚安。” 他一遍遍重复播放这句话,不厌其烦,似乎只有这句话,能安抚住他此刻压抑在心底的不安和躁动。 是了,他在害怕,他在恐惧。 可让他感到害怕和恐惧的,并不是死亡,而是那束照进彻骨深渊里的光,正在慢慢消失。 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着既定的命运降临。 少年微微向后仰头,微阖着眼,将手中的慈悲又攥得紧了些。 宋鼎鼎感觉到酒坛一沉,混元鼎跟着酒坛里晃动的水流颤了两下。 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拼命地利用混元鼎撞击着酒坛那侧裂痕,一下,两下……如果他能听见,只要他能听见…… 可惜不管她多么用力,那撞击酒坛发出的细微声响,都被掩盖在记音鹤的声音下。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撞了多少次,只知道时间在飞快的流逝,甚至快到,她还没有察觉到,天便已经亮了。 中秋节,过去了。 背靠着酒坛的少年,缓缓站起了身。 他要去宋家找宋鼎鼎。 这是飞蛾扑火,可就如同死去的三长老所说,连他亲生母亲都不在乎,这世上更没人在意他的生死,他便是离开了海岛,也是无处可逃。 可他不信宋鼎鼎是利用他,更不相信宋鼎鼎会抛弃他。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个鼎 ◎他就是裴名◎ 他要去当面找她问清楚。 少年明知道前去宋家将要面对的结局是怎样, 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眸光坚定地离开了地窖。 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暗道的门被打开。 宋鼎鼎在暗道关闭, 脚步声彻底消失的那一刻,终于不再拼命挣扎。 没有用的, 宋家夫人骗了她。 她改变不了过去, 命运像是古堡里的藤蔓,紧紧攀附而上, 即便你斩断了这一根, 还有无数根错综复杂, 相互交织的藤蔓会缠住他们。 只是宋鼎鼎想不明白,倘若是这样,那吞龙珠带她穿越回过去的目的是什么, 系统选中她, 绑定她穿书到这个世界又是什么原因? 既然不管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 又谈什么百因必有果,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的命运不由他主宰, 她的命运也亦是如此。 若是如此, 她还挣扎什么? 宋鼎鼎放弃了。 人一旦生出了放弃的想法, 便会感觉到精疲力尽。 只是不用在痛苦的抉择中反复挣扎, 不用在希望和绝望中左右徘徊, 这让她从窒息中挣脱了出来,像是得到了什么解脱。 可没有了盼望, 也不愿再努力。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渐渐消散, 好像有什么在吞噬她的魂魄, 很快就会将她蚕食到烟消云散, 最终归于虚无。 可她累了, 不想动了,也再也没有力气动了。 …… 少年并不惧高,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旁人御剑飞行过,但他还是根据三长老的口述,有模有样的踩上了长剑。 -- 第263页 第一次御剑,他便顺利地飞上了地面。 如今正是熹光微露之时,天边泛起的鱼肚白透着淡淡的青白色,朦胧的光笼罩着大地。 明明黎明之光柔和,少年却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了自己的黑眸前。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阳光,哪怕是这样轻浅的光晕,都显得如此明媚刺眼。 海岛上一片死寂,守地窖的两个仆人正在打瞌睡,两人倚在树下,仰头望去,森森绿意中夹杂着枯黄色。 原来已是秋天了。 少年不知想起了什么,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摸索着走向自己的院子。 宋鼎鼎给他摘下的那片叶子,被染上了血迹,早已看不清梧桐叶原本的样子。 他想再看一眼,种在院子里的梧桐树。 少年在院子门口,碰见了哑奴。 哑奴还是老样子,皮肤黝黑,瘦瘦巴巴,像是一个被太阳晒得干瘪的苹果。 三年未见,两人目光相触,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 比起天君,哑奴更像是他的父亲,并不严厉,也不会说话,但就是这样的哑奴,在他幼年时给予他了缺失的父爱和亲情。 哑奴没有了小本本和炭笔,没办法跟少年交流,可他微微湿润的眼眶,似乎已经表达了自己无法说出口的思念。 看着哑奴泛红的眼眸,少年萃冷的眸子染上了些温度:“我没事。” 他一边向里走,一边问道:“鼎鼎什么时候离开的?” 哑奴用手指比划出一个‘三’,少年想要说什么,眸光扫到院子里被拦腰砍断的梧桐树,睫毛轻颤了两下。 梧桐树五月开花,九月结果,但这颗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半截枯木,显然是已经被砍断很久了。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梧桐叶,这是他跟宋鼎鼎重逢后,向她提起过唯一的请求。 少年希望她下次来见他时,给他带上一片梧桐叶。 她答应了下来,也做到了。 可海岛上只有这一棵梧桐树,他院子里的梧桐树被拦腰砍断了,早已经枯死,那她又是从何处寻来的梧桐叶? 少年不敢深想。 他害怕就像是死去的三长老所说,她是被宋家夫妇派来接近他,获得他的信任,所以才愿意大费周折地满足他的请求。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梧桐叶,已经风干的叶子,被指尖戳得四分五裂,碎叶从掌心的缝隙中掉了下去。 少年回过神来,连忙蹲下身子,将坠落在泥土里支离破碎的梧桐叶,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 他不信宋鼎鼎是这样的人。 他要去见她。 “屋子里,还有我原来的衣裳吗?” 哑奴点点头,走进他居住的东厢房里,从厢房内取出一套保存完好的衣袍。 衣袍是薄柿色的,看起来如此明媚温暖,亦如三年前刚刚做好的那般。 自打少年撞破了龙族公主和天君的对话后,龙族公主便将海岛上,所有关于少年的东西,都给销毁了。 不论是那颗寓意着凤栖梧桐的梧桐树,还是他的衣袍和生活用品,这件薄柿色的衣袍,是哑奴偷偷留下的。 少年看着哑奴的神色中微微带着些感激,他接过衣袍,走进屋子里沐浴更衣。 衣袍是三年前做的,如今穿有些小了,但总比那衣衫褴褛的模样要好看。 他刚要转身离去,却被哑奴攥住手臂,哑奴从衣袖中取出一面小镜子,递到了少年眼前。 哑奴抬手比划了两下,示意他的头发乱了。 少年愣了一下,接过镜子,抬手将银发绾起,高高束起马尾,露出了黑曜般的眼眸。 额间的碎发垂下,随风而动,他揣起小镜子,一步步走向海岛,踏上了那破旧的铁剑。 他并不知道宋家在哪里,只是听宋家夫妇提起过,他们所居的地方冬天的风又干又冷,每每总是会催的脸颊通红。 他猜测是在北方,而宋家夫妇每次来海岛上,都是乘船而行,大概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 倘若是御剑,想必能更快一些到达宋家。 少年一路向北,经过整整三日,才从三陆九洲各处大大小小的海岛上,找到了宋家所居住的瀛洲岛。 而天君与三长老本是约定好,中秋月宴一过,就将少年带回宋家剜心,与太子渊行换心之术。 但三长老人间蒸发了,地窖里的少年也不见了。 就在天君大发雷霆,甚至丧失理智,准备拿宋家开刀时,少年找到了宋家。 因为少年的失踪,整个宋家都乱成了一锅粥,谁也没想到,他会自投罗网地跑到宋家来。 所以,当宋家夫妇的女儿用过晚膳,在宋家花园里散步碰到少年时,她面上露出了一丝惊愕。 她很快就认出了少年的身份。 因为她在少年的房间里,曾看到过少年和龙族公主两人的画像,画师没能将少年的风采画出来,他即便如此落魄狼狈,还是这般翩翩如玉。 宋家夫妇被关押起来后,导致她现在的身份变得十分尴尬,他们像是累赘一样,非但不能帮她分毫,还会拖她的后腿。 天君将剜心的大任交给了三长老,而三长老跟宋家夫妇向来不和,就算她此次大义灭亲,给龙族公主送了一个人情,又向天君表了忠心,也无法从三长老手中夺权。 -- 第264页 她本来都快要放弃之时,谁知道三长老竟是人间蒸发,而本该在地窖里的少年也消失不见。 如今这少年出现在她眼前,简直是天在助她。 少年逆着月光,朝她一步步走来,铁链拖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鼎鼎,你为什么没来找我?” 他穿着宋鼎鼎最心爱的颜色,停在她身前,手中捧着一把双刃短剑,那是慈悲,宋鼎鼎赠给他的慈悲。 他明明像个索命的恶鬼,可在她面前,却显得如此卑微入尘,仿佛要低到尘埃里。 他不是质问,不是愤怒,而是带着一丝丝期盼,黑眸中流淌涌动着名为希望的碎光。 少年不求她解释什么,哪怕她说一句,她给忘记了,他都会立刻原谅她。 宋家花园里的风都静止了,他在等待她的回答,风也一样。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具冰冷没有温度的尸体。 直到他的心都冷透了,他终于听见她说:“抓住他,他就是裴名——” 她的嗓音如此尖锐,如此响亮,但他耳边只有嘈杂的嗡鸣声,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又仿佛,风吹散了,她便从未说过那句话。 他怔愣地站着,直到数不尽的仆人疯狂地朝他扑上来,不知是谁,抄起闩门的木闩,从身后打断了他的腿。 少年倒了下去,可他仍然仰着头,倔强地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宋鼎鼎。 几日前,还说过以后会好好保护他的宋鼎鼎。 不知是谁,抓住了他颈后的铁链,那人用力的向后拖着他,像是拖拽一条死狗。 少年偏着头,死死地看着她,期盼着哪怕从她眼睛里,看出一分不舍或愧疚。 可是没有,一分一毫也没有。 少年不甘地挣扎着,匍匐在地上,手指紧紧扣进青花砖上,指甲磨出血迹斑斑,拖着被打折的双腿和铁链,缓慢地向前爬去。 他努力地举起手中的纸鹤,点下鸟喙,记音鹤中缓缓放出清泠悦耳的嗓音:“晚安,大哥哥。” 他仓促地拿出早已碎了的梧桐叶,淬了血的牙齿咬紧:“鼎鼎……” 仆人用木闩狠狠敲在了他的头上,他的嗓音戛然而止,有鲜血沿着头顶蜿蜒流下。 少年倒在了地上,脸侧贴在冰冷的青花砖上,耳朵里灌进了呼啸的风声。 血侵染进了眼眸里,他听到了自己逐渐缓慢下来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如此清晰,如此有力。 他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 而后,他再也不会痛苦,再也不会迷茫。 少年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眸,他想再看她最后一眼,只要最后一眼。 可她留给他的,只是一个远去的背影,透着朦胧的血色,看起来这般模糊。 他睫毛颤了两下,齿间紧咬着,犹如喃呢般,张了张唇瓣。 ——宋鼎鼎。 完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个鼎 ◎救他(二更合一)◎ 少年终究是没能喊出她的名字。 他精疲力尽地晕厥了过去, 被仆人半拖半拽着,朝着宋家祠堂拖去。 拖拽之间,哑奴给他的那面小镜子, 从衣袖中掉了出来。 没有人在意这面镜子,他们手忙脚乱地忙活着, 有人踩到了镜子上, 也只是随脚一踢,将镜子踢到了青花砖的缝隙之间。 当天君看到少年的那一刻, 滔天的怒气在顷刻间平复下来, 他身旁站着宋家夫妇的女儿,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帮你找到了裴名,不知天君会如何答谢?” 天君不喜欢她,她看起来太功利, 甚至为了达到目的, 可以不择手段, 连自己的父母都能背弃。 她这样的人,不好利用, 更不好控制, 就像是一条会咬人的疯狗, 哪怕被驯服, 也只是暂时浮于表面的假象。 天君不会在身边饲养一条疯狗, 但他可以给她一点甜头,以换取她短暂的温驯。 他垂眸瞥了她一眼:“待你及笄后, 宋家将交由你来打理。” “及笄?!”她看起来有些恼怒, 脸颊憋得通红:“我还有两三年才能及笄, 我现在就要接手宋家……” 天君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你还有几年才及笄, 现在将宋家交由你打理, 谁会服你?” 她被噎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反驳,却又想不出来该如何回怼他的话。 因为他说的对,宋家没人会服她。 她在努力争夺宋家家主之位时,从未设想过这个问题,此时此刻她才恍然意识到,即便她争得了家主之位,也没有人会信服、听从她一个连筑基期都突破不了的废柴。 往日有宋家夫妇相护,顾忌着两人的权势,最起码别人在明面上不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而这几日,宋家夫妇一倒台,虽然她同往日一般好吃好喝的待着,但风言风语都指指点点到她脸上来了。 不知是谁将她大义灭亲之事说了出去,不管她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她受够了旁人的白眼和谩骂,本以为捉住裴名立了功,待天君将家主之位传于她,届时便没人再敢说闲话了。 谁料,却是她将事情想象的太过简单了。 “若是如此,你将我爹娘放出来,暂由他们继续坐在这位置上,直到我及笄为止……” -- 第265页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天君打断:“我现在忙得很,没空与你讨价还价。” 说罢,他已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宋家祠堂。 她还想再争取一番,但天君已经失去了耐心,直接命下人将她赶了出去。 待到祠堂安静下来,天君看向躺在木榻上,面色惨白,形容枯槁的太子渊,微微抿住唇:“孤的渊儿,便交由你们了。” 他是在对着祠堂内,宋家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在说话,其中有宋家长老,也有以及归隐山林的医修高手。 见他们齐齐应声,天君眸光落在躺在太子渊身旁木榻上的少年:“剜心过后,将他好生安葬。” 到底是他的亲生血脉,即使不讨喜,更是从没有倾注过一丝感情,但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也要给他留一份体面。 说罢,天君甩袖离去,朝着祠堂外走去。 听闻屋内传来铃响,他知道换心之术要开始操作了,但事情没有结束之前,他依旧紧绷着一口气,不敢有分毫的放松。 他挥手叫来随从:“你率两人回去,将地窖烧毁,海岛上的人一并处理干净。” 随从应声,当即前往海岛。 天君的命令加了急,他们便直接御剑而去,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了海岛上。 随从为了处理起来省事,将海岛上的几人一并赶到地窖里,连哑奴也没有幸免。 地窖内,仓储着不少酒水,他们用榔头敲烂了酒坛,伴随着‘哐当’‘哐当’的回声,酒坛应声而裂,酒水蜿蜒撒了一地。 这声音实在太过响亮,比装修的声音还聒噪,吵得宋鼎鼎沉迷的意识被重新唤醒。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听见近在咫尺的敲击声,她所在的酒坛被随从敲碎,混元鼎跟着酒水一泄而出,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被驱赶到角落里的仆人,瑟瑟发抖地看着他们野蛮的举动,仆人们害怕极了,只有哑奴眼神澄清,似乎并不畏惧将要面对的死局。 他从黑暗中伸出手,捡了起来地上的混元鼎,看着混元鼎上的黄符,偏了偏头。 哑奴看了一会儿,抬手揭开了那张黄符,将混元鼎藏在了衣袖里。 宋鼎鼎感觉蚕食着她魂魄的无形力量,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原本动弹不得的身体,重新恢复了轻盈,那本像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一般,笼罩住灵魂,令人窒息的氛围也不见了。 只是她的力气已经耗费完了,她再没有力气逃出这里,找到少年。 更何况她只是一抹魂魄,没有了原主的躯壳,她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做不到。 砸酒坛的声音,在片刻之后停下,随从们走到暗道处,扭动机关,相继走了出去。 他们站在暗道外,将点燃的火油扔在了满地的酒水上,焰火瞬时间腾空而起,像是长着巨大嘴巴嘶吼的魔鬼,一点点吞噬掉地窖内的一切。 被赶到角落的仆人,露出惊恐的神色,他们想要逃跑,可那暗道已经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即将闭合。 他们跑不掉,也根本没办法跑。 哑奴看着空中飞舞的火星,面上带着一丝释然,便仿佛他早已经预料到今日的命运。 他并不慌张,抬起手臂,将手中的混元鼎用力向外一抛。 混元鼎在暗道关闭的最后一刹那,被扔出了地窖,宋鼎鼎透过鼎耳,隐约看到了哑奴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从容赴死的笑。 巨大的浓烟夹杂在烈火中,将他的面庞渐渐扭曲、吞噬。 她好想对他说些什么,可眼前一黑,那暗道大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再也没来得及看上哑奴一眼。 那般熊熊烈火,便是不被烧死,也会被活活呛死在地窖里。 她心中一急,下意识叫出了一声‘哑奴’。 “小姐,您没事吧?” 陌生的嗓音,从身侧传来。 宋鼎鼎眼前恍惚了一瞬,待到视线聚焦后,她看见了一个穿着丫鬟服饰的女子。 她蹙了蹙眉,朝着身旁打量了一圈。 这里四处弥漫着草药的味道,气味微苦,连草坪里的花草都掩盖不住这味道。 她姿势不雅的坐在地上,垂在身侧的手掌心里,攥着一面小镜子,食指指侧熟悉的伤疤,令她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原主的身体? 她又重新穿越到原主身上了? 宋鼎鼎抓住丫鬟的手:“我刚才在做什么?我怎么会摔在地上?” 丫鬟被吓了一跳,但还是老实答道:“您刚从祠堂出来,说是要回房休息,途经花园时,您看到青花砖的缝隙里有什么东西在发亮……” 宋鼎鼎没等她说完,便明白了丫鬟的意思。 青花砖缝隙里卡着会发亮的东西,是她手里的这面小镜子。 原主怕不是因为好奇心上前查看,不慎触碰了这面镜子,所以她才又重新穿到了原主身上。 宋鼎鼎从丫鬟口中,敏锐地捕捉到了有用的信息,她打断了丫鬟:“我刚刚去祠堂做什么?” 丫鬟摇头:“奴婢也不知……” 她不是不知,是不敢说。 谁都知道宋家嫡女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出卖父母求得利益,平时拿府邸里的丫鬟仆人出气,动辄便是歇斯底里的发狂。 明明刚被天君的人从祠堂扔出来没多久,现在倒是又装出一副失忆的模样,好像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 第266页 这样的疯子,她可不敢多嘴。 万一说错了什么,那倒霉的人就是她了。 宋鼎鼎像是看出了丫鬟的顾虑,她没再继续浪费时间索要答案,只是追问了一句:“如今,过了中秋几日了?” 丫鬟道:“三日。” 宋鼎鼎心底一凉,也顾不得旁的,爬起身来,就往宋家祠堂跑。 祠堂是宋家很重要的地方,连宋家夫人都很少进去,原主跑到祠堂里去做什么? 她往祠堂跑,丫鬟便在后面追:“小姐,小姐……您再回去,天君怕是要动怒啊!” 丫鬟一急,倒是不小心将真心话喊了出来。 宋鼎鼎一听见‘天君’二字,脚下跑得更快了。 当她赶到宋家祠堂的时候,祠堂刚刚熄了灯火,有两个仆人抬着一席竹帘,从祠堂内低着头向外匆匆走去。 竹帘里卷着什么,显得十分臃肿,许是从门槛向外走时,不小心颠簸了一下,一只苍白的手臂从竹帘里被颠了出来。 指若纤竹,骨节明晰,露出半截薄柿色的衣袖,在清冷的月光下映出一抹绯红。 黏稠的血液沿着他的指尖,一颗颗凝结成血珠,缓缓滴落。 啪嗒一声,坠入泥土,这声音如此清晰,在耳边无限放大,却是将她紧绷着的神经扯断了。 她瞪大了眼睛,眼前渐渐变得氤氲模糊,仿佛忘记了喘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只沾满脏污,泛着惨白的手掌。 仆人看见了她,但是装作没看到一般,有一人弯下腰,动作麻利的将他垂在竹席外的手推搡了回去。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发了狂一般,她迈开虚浮的步伐,冲上去用力推开仆人。 推搡之间,几个仆人没有抓稳竹帘,不知是谁踉跄了一下,手中抱着的竹席向下滑去。 竹席间被匆匆裹起的少年,重重摔在地上,从石阶上骨碌碌滚了下去。 他赤着上身,面色惨白,心口处血肉模糊,向外层层翻出的肉,红里带白,胸腔里黏稠鲜活的内脏清晰可见。 不知是磕碰到哪里,手中紧攥着的记音鹤放出了熟悉的嗓音:“晚安,大哥哥。” 空气寂静了片刻,那本该没了声音的记音鹤里,缓缓又传出另一个清泠悦耳的声音。 “晚安,鼎鼎。” 他的声音短促而匆忙,可不难听出嗓音中渗透出的温度,那么滚烫,那么温热,仿佛他此刻就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看着他仍然透着温度的身体,宋鼎鼎的动作一僵,忘记了动作,忘记了呼吸。 仆人们虽然惧怕她,却也不敢耽误天君的正事,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使了个眼色,有两人上前扭住她的手臂,试图将她压倒在地上。 另外两人捡起地上的竹帘,疾步跑到台阶下,像是拖拽死狗一般,将少年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卷进了竹帘里。 她仰起头,满目通红,颈间凸起道道青筋,发出刺耳凄厉的尖叫。 天空倏忽漆黑,狂风卷起沙尘漫天,一道青紫色的闪电在空中渐渐凝结,雷电在顷刻间照明了天空,只听见轰隆隆一声巨响,蜿蜒而下劈中了宋家祠堂。 仆人们被这巨响惊得,下意识抱住脑袋趴在地上,这雷电来得太过突然,轰鸣声在耳边炸开,仿佛那雷电不是劈在祠堂上,而是他们身上。 待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像是石子一样沉重的雨点从空中砸了下来,密密麻麻的暴雨,似乎要冲刷掉世间的罪恶,将死寂悲戚的气氛笼罩在整个三陆九洲。 而地上满身血迹的少年,也早已不见。 宋鼎鼎背着少年,在暴雨中穿梭,她的身形那么瘦弱,却能稳稳扛起少年。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也不知道她能去哪里,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一步一步,拼尽全力。 直到她踏上长剑,离开了这座岛。 雨水冲刷掉少年身上仅存的温度,他的身体渐渐冰冷下来,她终于停了下来。 宋鼎鼎抱着少年僵硬煞白的身体,雨水打湿了他失去颜色的脸庞,她一遍遍抬手擦拭着他的脸颊,等待着他按照过去的轨迹活过来。 可是没有。 她等了很久,久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时间。 少年没有活过来,他的四肢和关节变得僵硬,手臂的皮肤上渐渐出现暗红色的瘢痕,宋鼎鼎知道,这是尸斑。 她满怀希望的心,在瞬间冷了下来。 在她以为自己可以改变过去的时候,她拼了命的努力,却没能改变既定的结局。 在她以为再差的结局也不过是如此之时,老天爷又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少年死了,是真的死了。 宋鼎鼎重新背起了少年冰冷的身体。 她去了神仙府。 他既然能成为神仙府的下一任府主,是不是证明神仙府的白洲可以救他? 神仙府遗世独立,府外是上古神兽看守,府内皆是三陆九洲避世的高手,擅闯神仙府的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可宋鼎鼎却毫不畏惧,背着她的少年,单枪匹马闯了进去。 她几日不吃不喝,面色惨白,眼底泛青,被打湿的碎发一绺一绺粘黏在额间,犹如刚从河里被打捞上来的尸体。 背后的少年面庞垂下,身上散发着尸体腐败的腥臭味,皮肤组织一块块溃烂着,已经看起来不成样子。 -- 第267页 可那身形纤弱的女子,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似的,她俯着身子,一步步背着他走近了神仙府。 看守神仙府的神兽名为雨泽兽,原是天族第一任司雨神的坐骑,它龙首狮身蛇尾一双犄角,站起来像是庞然巨物,漆黑的蛇瞳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它足有十多米高,宋鼎鼎在它面前弱小的像是蝼蚁一般,如此脆弱,如此渺小。 只要它用尾巴扫过来,她便会连同她背后的少年一起被压成肉泥。 可雨泽兽没有动,它看着她,一人一兽遥遥相望,它缓缓地摆动着蛇尾。 听说神仙府闯进了外人,聚在府内看热闹的众人,原本以为雨泽兽会像以往一般,用尾巴碾碎那柔弱不堪的外来者,然而下一瞬,雨泽兽却轻轻向她垂下了头。 它盘起蛇尾,前爪趴在地上,乖顺地像是一条想要讨主人欢心的大狗。 想要看热闹的众人傻了眼,看见那女子从雨泽兽身旁走进了神仙府。 雨水混合着血迹从额间滑落,她抬起惨白的小脸,看着他们:“谁是白洲?” 他们原本应该阻拦住她,可看着她虚弱到下一刻就会死去,仍旧一脸倔强的模样,这种从心底散发而出,无法言喻的震撼,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或许很多年之后,他们仍不会忘记,曾有那么一个女子,背着少年腐烂的尸体,途经三陆九洲,顶着连绵不绝的暴雨,踏进神仙府的这一幕。 不知是谁,偷偷在人群中,向她指了一个方向。 宋鼎鼎犹如行尸走肉般,朝着那方向走去。 她的脚步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刻晕厥过去,可她没有停下步伐。 她终于见到了白洲。 白洲看着她的脸,似乎有些惊愕:“你怎么进来的?” 他似乎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出口,但宋鼎鼎要坚持不住了,她死死抓住他的手,嗓音嘶哑:“救救他……” 白洲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少年,他挑了挑眉:“尸体都腐烂了,我怎么救?” “我知道……”她唇瓣干裂开,喉咙里像是磨了砂砾:“我知道你夫人在哪里。” 白洲敛住眸中的漫不经心,皱起眉看着她:“你说什么?” 她说话断断续续,仿佛下一刻就会咽气:“你夫人没有死……救救他……” 白洲眸光微寒:“你若是为了救他,才在我面前撒谎,那我定会……” 他想要放狠话,可说了一半,还是禁不住压抑在心底的思念,放软了些口气:“你在哪里见到了她?” 宋鼎鼎似乎已经丧失了意识,她齿间低声喃呢,一遍遍重复着:“救他……” 白洲绷着一张脸,面带嫌弃地走上前,左右查看了一番她身后的少年。 在看清楚那张略显浮肿的脸庞时,他微微一怔。 少年是天族的血脉,白洲一眼就看了出来。 宋家夫妇曾试过向他求助,但他对天族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也没时间掺和进来。 若是旁的人,死了这么多天早就腐烂成白骨了,而少年却只是尸僵和尸斑,皮肤表层微微有些溃烂。 真不愧是天族血脉,神明之身。 “我可以试试。”白洲抬手用两根手指捻住他的衣领,轻松将他拽了下来:“他是神明身,只要心脏不毁,可不死不灭。” 言外之意,只要有了心脏,少年或许可以重新活下来。 “不过,我需要一样东西,来做他的心脏。” 白洲停顿一下,看着她:“我要你的神识。” 她是个修仙的人,神识对于一个修仙者来说,便是命根子。 若是没了神识,往后便再也修炼不了,只能像是个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最后坠入轮回。 而且,她现在完全是在靠着体内灵力硬撑着。 若是神识被抽离身体,她必死无疑。 宋鼎鼎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她艰难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救他。” 在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原主日记里,那消失了多年,下山去道观当道士的大师兄,为何见到原主会说她的神识赠予了别人。 原来,是她赠予给了无臧道君。 原来,过去真的无法改变。 白洲将少年平放在地面上,他抬手覆上宋鼎鼎的眉心,正准备要动手抽离她的神识,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叫什么?” 他道:“若是真能救活了他,总要让他知道救命恩人是谁。” 宋鼎鼎摇头:“不要告诉他。” 待她走后,这具躯壳的主人便是原主。 他不应该对她抱有任何一丝幻想。 白洲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眸光中带了一丝怜悯:“那我要动手了。” 宋鼎鼎拿出那面藏在怀里的小镜子,指尖紧紧攥着镜子的边缘,垂下的眸光看向面容恬静的少年。 他手里仍攥着她给的慈悲。 她的睫毛颤了颤,闭上了眼睛。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个鼎 ◎宋鼎鼎的秘密◎ “阿鼎?” “阿鼎……” 嘈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聒噪得令人烦躁。 身体时而晃荡的感觉,像是躺在一叶轻舟上,飘荡在蜿蜒狭隘的溪谷里。 宋鼎鼎蹙起眉头, 睫毛轻颤了两下,垂在身侧的手臂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 第268页 “你们看, 阿鼎的手臂在动……” 熟悉的女声在耳畔边响起, 像是一道惊天雷似的,炸的她耳朵生疼。 宋鼎鼎再难忍受这种噪音, 想要张口呵斥一声‘闭嘴’, 却怎么都张不开嘴, 她紧皱着眉,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张被无限放大的面容,那是白琦的脸, 许是因为靠得太近, 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被白琦的脸惊出一身冷汗, 下意识向后避去,白琦心大, 根本不知道宋鼎鼎因何受到惊吓, 甚至还想贴着脸, 继续凑上去。 黎画扯着白琦的手臂, 将她向后拉去:“起来。” 两人向来不对付, 若是放在以往,白琦定会甩开他的手, 再毫不客气地反击他两句。 但如今, 白琦只是愣了一下, 便听话的站了起来。 宋鼎鼎停了片刻, 终于从懵逼的状态缓过了神, 她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胸口微微起伏:“你们……” 她的嗓音有些嘶哑,黎画坐在她身侧,手中拿着一碗汤水,想要扶起她来,伸出的手臂却又倏忽顿住。 他转过头,朝着身后看去,视线扫过轻舟上的几人,目光定格在裴名身上,而后迅速略过。 他叫人拿来了些软垫子,拼凑在一起,垫在了宋鼎鼎身后:“阿鼎,喝点水润润嗓子。” 宋鼎鼎就着他的手,垂着头喝了两口。 她神色仍有些恍惚,记起刚刚自己还在多年之前,犹如强弩之末,强撑着精疲力竭的身体,背着少年腐烂的尸体去了神仙府。 然而此刻,她便已经通过那面小镜子,回到了秘境之中。 那些明明才发生的事情,却像是被尘封起来的记忆一般,突然被揭露开,只觉得没有丝毫的真实感。 “这是哪里?我昏睡了几日?” 宋鼎鼎喝过水后,干涩的唇瓣微微湿润,嗓音总算是恢复了一些音色。 黎画答道:“即将抵达下一层秘境,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日。” 她这次通过吞龙珠穿越回过去,先是到了黎枝的村庄里过了一个多月,又是在海岛上待了不知多久。 没想到,秘境之中只过了三日。 “那吕察……”她注意到舟上的顾朝雨,抿了抿嘴,换了一种委婉的问法:“他在哪里?” 那日大长老与陆清尘联手,霸占了吕察的身体,本想密谋害她,却被她反将一军。 他走投无路之下,挟持人质要求他们拿出吞龙珠,而宋鼎鼎就是在交出自己从清平山庄私藏的那颗吞龙珠后,再次通过吞龙珠穿越回了过去。 当时顾忌到大长老知道她的身份,她便没有揭露大长老的真实身份,除了她和宋芝芝外,其他人都以为他就是吕察。 如今已经过去了三日,不知大长老在抢夺吞龙珠之后,被玉微道君如何处置了。 更不知,若是大长老离开了吕察的身体,吕察是否就能重新活过来。 黎画见她一醒过来,便是担忧这些,不禁叹了一口气:“他被吞龙珠的圣光所照,当时便昏厥了过去……” 他们都以为,他是昏厥了过去,就像是宋鼎鼎和裴名似的。 然而,玉微道君正思量着,该如何处置他时,却有人发现,他早已经失去了呼吸。 没过一天半,那吕察的尸体就开始腐烂发臭,在夏日里闻起来尤为刺鼻。 玉微道君没了办法,毕竟人都死了,吞龙珠也还在他手里。 便也不想着怎么处置了,在顾朝雨的请求下,让人好生安葬下了他。 黎画简单说了两句,宋鼎鼎本想安慰顾朝雨几句,见顾朝雨似乎早已经平静了下来,便没再多说什么。 或许,大长老是因为吞龙珠的原因,被强制性弹出了吕察的身体。 又或许,大长老跟她一样,也穿越回到了过去的某一个时候。 能够确定的是,没有了吕察的躯壳作为媒介,大长老就算还在秘境之中,也再难出现作妖。 “如今集到女尊国一颗吞龙珠,动物王国一颗吞龙珠,清平山庄两颗吞龙珠,还有那金寺里的一颗吞龙珠,共是凑齐了五颗吞龙珠。” 黎画停顿一下,继续说道:“你先好好休息,不必再担忧吞龙珠的事情。” 宋鼎鼎点点头,觉得还有些头晕,她一手揉着太阳穴,刚一抬眸,便看到了不远处熟悉的背影。 远处深山叠嶂,裴名立在轻舟上,看着舟外荡起的层层绿波,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已经醒了过来。 溪水绵延长远,夜色幽静,天边半轮明月藏在云里,落在水中。 他的背影被月光拉的欣长,倒映在冰冷的溪水上,显得孤独,又寂寥。 黎画似乎注意到宋鼎鼎的目光,他伸手拉了拉白琦,用眼神示意白琦跟他一起走。 这只轻舟上共有六人,裴名跟着宋鼎鼎一同陷入昏迷,在寺庙休息两日后,玉微道君急着启程,便将他们两人安排在了同一轻舟上。 而黎画,白琦,顾朝雨和宋芝芝,则是因为担心宋鼎鼎的安危,所以留在这轻舟上轮流照料她。 如今裴名和宋鼎鼎相继醒了过来,他们也就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 本以为会遭到拒绝的黎画,却没想到白琦十分配合,转过身便对他张开了手,示意黎画将她带到其他轻舟上。 她的动作太过自然,仿佛他抱她离开是天经地义一般,倒看得黎画一愣,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 第269页 也不知怎地,自从那日宋鼎鼎昏迷过后,白琦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原来都是躲着他走,几日见不到一次面,若是看见他,便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可现在,白琦却时常出现在他面前,说几句话就会脸红,更是从来不会与他顶嘴,跟之前判若两人。 白琦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黎画有些摸不到头脑,而更让他感到惊愕的是,他不小心发现了宋鼎鼎的秘密。 他以为她是男人,不止是他,所有人都这样以为。 直到他前两日照料她时,想要帮她擦身,却被玉微道君拦住。 他对玉微道君一向没有好感,因为玉微道君再三阻拦,他被惹恼了,险些与玉微道君大打出手。 玉微道君无奈之下,与他解释了原因。 他这才注意到,她有女子的耳洞,却没有男人的喉结。 他想起宋鼎鼎之前在清平山庄的汤泉中,遮遮掩掩,始终不愿在外人面前沐浴更衣的模样。 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宋鼎鼎是女扮男装。 白琦等得不耐烦了,便伸手扯了扯黎画的衣袖。 黎画回过神来,敛住眸光,抬手用两指拎着白琦的后衣领,与她保持着半米的距离,踮脚朝着远处的轻舟飞去。 黎画又往轻舟折返了一趟,顺带将顾朝雨和宋芝芝送到了旁的轻舟上。 他想给宋鼎鼎和裴名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 他知道,裴名肯定清楚宋鼎鼎的身份。 不然,裴名便不会这般执着于献祭宋鼎鼎。 至少在他看来,被献祭的人是谁都无所谓,只要能达到最后的目的就可以。 但裴名显然并不这么想。 如今还有两颗吞龙珠便可以召唤神龙,裴名便可以了却多年的心愿,见到那个让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天族太子渊。 黎画希望他能在这之前,看清楚自己的心意。 黎画一走,轻舟上便只剩下宋鼎鼎和裴名两人。 宋鼎鼎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轻舟上冷冷清清,而方才还在轻舟上的几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看着不远处的裴名,犹豫着,开口唤道:“裴小姐……”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个鼎 ◎情蛊起效了◎ 背后熟悉的嗓音, 令他垂下的睫毛轻颤了两下。 裴名比她早醒过来片刻,自然也听到了白琦咋咋呼呼的声音,他知道宋鼎鼎醒了。 可他还没有平复下此刻的心情, 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那一日,不知因何缘故, 他跟宋鼎鼎一同陷入了昏迷。 而后, 他看到了那些被尘封在心底,不愿再忆起的过去, 仿佛又设身处地的回到了那个时候, 将所有痛苦重新经历了一遍。 早已经结痂的伤疤被一点点撕碎扯开, 模糊的记忆变得逐渐清晰,深深烙印在心底的憎恶,却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模样。 裴名以为他会向以前那般痛恨、厌恶她。 但是没有。 他发疯似的, 生出了一种近乎癫狂的想法, 他想要抓住她, 攥紧她,让她这辈子都难逃他的掌心。 哪怕她被折断双翼, 满身伤痕, 也必须留在他身边, 生生世世, 不死不休。 这个想法一旦生出, 便犹如跗骨之藤,丝丝缕缕, 缠绕心间, 再难抹去。 裴名并不怎么惊慌, 他知道这是情蛊起效了。 他不爱宋鼎鼎, 而他现在所生出一切, 本不该存在的情绪,皆是因为情蛊。 只要在凑齐七颗吞龙珠,献祭宋鼎鼎之后,将情蛊的解药服下,这些所有莫须有的情绪都会消失不见。 他如此笃定此刻的想法,并对此深信不疑。 夜雾笼罩山峰,明月当空。 裴名转过身,面上的轻纱随着夜风而动,被缓缓前行的轻舟,搅碎了倒映在水面上的碎影。 薄柿色的绫衣如此熟悉,她看着他寒玉似的脸庞,微微一怔,隐约听见他清泠的嗓音:“阿鼎,你头发乱了。” 她下意识应道:“嗯?” 裴名迎着月光向她走来,一步一步,她便微微仰着头看他,似乎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直到他冰冷苍白的手掌,轻轻覆上了她的脸颊,修长白皙的手指迎着温柔的晚风,撩起她额间被风吹乱的碎发。 那将碎发别过耳后的手指,从颈后绕过,贴在她的脑后,他指尖拂过她细软的青丝,垂眸看着她的眉眼,俯下了身。 看着越来越近的面容,她恍然回过神来,倏忽抬手,猛地一下推开了他。 他屹立不动,稳若泰山。 反倒是她,一时没有站稳,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便向身后的溪水中倾仰而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掉进水里时,他抬手叩在了她的腰后,拦住了她向后倾斜的身体。 【叮!好感度+10】 突如其来的系统音,令宋鼎鼎有些怔愣。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脑海中便再次传来了机械冰冷的系统音:“恭喜宿主,达成攻略任务,请宿主合理安排好‘身后事’,并在一个月内呼叫小爱系统,将宿主传送回现实世界。” 这次,宋鼎鼎听清楚了系统说的话。 她眸中闪过一丝迷茫,似乎有些不解,明明她什么都没做,怎么就突然增加了10%的好感度? 这好感度,到底从何而来? -- 第270页 是因为她摔倒时,被扶住了后腰,像是电视剧里一样狗血的后仰着身体,翘起了一条腿悬在空中,让裴名对她一见倾心了? 还是因为裴名帮她整理了额前的碎发,看着月光太好,夜色太美,便不由自主地想要俯身吻她。 谁料她却会毫不留情的推开,让他生出一种‘你这个女人好特别’的错觉? 宋鼎鼎摸不透他的想法,只是她以为,自己完成任务能够回家,应该高兴才对。 自从穿书以后,她时时刻刻活在提心吊胆的险境里,一个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 她做梦都想要离开这个充满算计和顽劣人性的地方,恨不得长着一双翅膀飞回家去。 然而真到了可以离开的这一刻,她却没有一丝喜悦,有的只是不真实的触感,以及阵阵恍惚。 就这么完成任务了? 就这样可以离开了? “阿鼎?” 他的声线清冷悦耳,如珠落玉盘。 宋鼎鼎站稳了身子,垂下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嗯?” 裴名松开了叩在她腰后的手掌,掌心沾染上的温热,那是她的体温:“到了。” 他觉得她有些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你昏迷几日,可是做过什么奇怪的梦?” 宋鼎鼎并不知道他也一同晕厥的事情,此刻听他这么问,只当是他没话找话说,便敷衍了一句:“记不清了。” 裴名淡淡‘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 轻舟停在了溪谷的尽头,宋鼎鼎抬头朝岸边望去,眸中略有些讶异。 岸边连着一座城,城门的匾额上提笔‘贪欢’二字,城门大敞,城内热闹非凡,却无一人看守。 但这并不是让她惊讶的事情。 让她感到惊讶的是,那座城是用螃蟹壳做成的,而城门是爆炒蛤蜊,地上的石头是四喜丸子,天上的云是豆腐脑,连那飞在空中翱翔的鸟儿都是熟的。 宋鼎鼎大概从书里看到过这一层秘境的描述,只是从书上看到是一回事,自己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很快便敛住了眸光,半蹲着身子,扶着舟沿,慢吞吞上了岸。 如今已经凑够了五颗吞龙珠,还差两颗便可以召唤神龙。 这事其实跟她没什么关系,但她利用了裴名完成攻略任务,心中自然是有些愧疚。 原文中的结局,玉微道君为了拯救三陆九洲,召唤神龙,将裴名献祭后,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对裴名的感情。 只是为时已晚,他悲痛欲绝之下竟是走火入魔,召唤出了恶龙灭世。 如今剧情在她的影响下,已经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然而她不能确定,在她离开后,裴名会不会按照原文中的那样,被玉微道君献祭。 系统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安排后事,但她觉得最好还是尽快离开,免得再生事端。 在死遁离开前,她会安排好裴名的事情,跟黎画,白琦,顾朝雨,马澐等人告别。 还有……她想见一见无臧道君。 宋鼎鼎走得慢,很快就被落在了人群的最后,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去找了黎画。 “师父……” 黎画听见她的声音,停住脚步,转过头看向她:“阿鼎?” 他还以为,裴名会跟她多聊一会儿。 宋鼎鼎面色迟疑,缓缓开口:“师父,我想见见无臧道君。” 黎画:“……” 他神色看起来有些一言难尽。 原来他以为裴名不脱马甲,是因为宋鼎鼎是男人,若是裴名露出无臧道君的身份,她必定不会接纳他男人的身份。 谁料,宋鼎鼎其实是个女子。 若裴名早就知道真相,还死活不愿意脱下马甲,非要用女子的身份与宋鼎鼎相处,那黎画便有些搞不懂裴名的用意了。 性别在那里桎梏着,便是裴名对她再好,她也不会喜欢上一个‘同性’。 这无臧道君的马甲换来换去,倒也不觉得累得慌。 黎画沉默了片刻,眸光不着痕迹的朝着不远处的那抹薄柿色上看去。 他不好直接答应下来,听白琦说,裴名快要到用血蛱蝶换血的日子了,他灵力越发虚弱,若是将体内最后的灵力都浪费在了幻化分.身上。 到时候,就算混沌锁秘境的尽头可以召唤出太子渊,裴名见到太子渊,也只能束手无策,不能怎样太子渊分毫。 黎画得先询问裴名的意思,若裴名同意,他才能应下来此事。 “现在可能不太方便,你换个时间,我问问他见不见你。”他言辞委婉道:“你也知道,无臧道君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 宋鼎鼎当然知道。 无臧道君的心脏被太子渊拿走了,他跟进秘境中,为的便是凑齐吞龙珠,见到那个所谓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他肯定不会随时都有空出现在她面前。 她可以等,只是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她想尽快离开这里,以免再生枝节。 宋鼎鼎斟酌一番:“入夜之前,我都有时间。” 看她似乎有些着急,黎画不禁疑惑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见他了?”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为什么她看起来这么急,仿佛今天见不到无臧道君,往后便也没机会了似的。 -- 第271页 宋鼎鼎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多说,生硬的转移着话题:“师父,你的鞋好像有些旧了。” 黎画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顺着她的话,垂眸看向自己的鞋:“外头买的鞋都不禁穿,届时出了秘境,再买几双备着。” 宋鼎鼎知道,不是外头买的鞋不禁穿,而是外头买的鞋,都不如黎枝做的耐穿。 她见过黎枝纳鞋底,一针一线,又齐又密,整个城中卖鞋的商贩,都不如黎枝纳的鞋底好穿。 她看了一眼黎画的鞋,暗暗记下他的尺码,决定在离开之前,亲手给黎画纳一双鞋。 两人一起向前走着,途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进了城后,黎画看着路边上数不尽的美食,肠胃蠕动作响,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前来秘境中的宗门弟子,除却经过清平山庄,怀过灵婴的大部分男弟子恢复了些灵力,其他人依旧没有灵力,只能像是凡人一般吃喝保持体力。 此刻看见灌汤包的灯笼,阳春面制成的屋檐,番茄炒蛋铺地的红毯,东坡肉的瓦砖,早已经耐不住腹中饥饿。 有人见到城中百姓伏着身子,抬手在空中一抓,便抓住了一只红烧鸽子,大口咬着鲜嫩肥美的鸽子肉。 而旁边的百姓,似乎已经习惯为常,时不时还能看见去啃门框和门柱的子民。 这里的所有一切都是食物,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队伍中,已经有人耐不住饥饿,学着城中百姓的模样,上前去享用城中的美食。 玉微道君想要呵斥他们,但有一人开了头,接下来便陆陆续续有人学着照做。 他说的了一个人,却管不了所有人。 玉微道君没了办法,只能取找宋鼎鼎询问:“这城中的食物,能否进食?” 宋鼎鼎抬了抬眼皮:“他们不是都去吃了,你现在问我,是不是有些晚了?” 她一直都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自从那日他强闯她的房间,险些将她掐死,还看到了她女子的身份后,她便更厌恶玉微道君了。 只是碍于自己的把柄在他手中,每每说话时,总要顾忌许多。 许是快要走了,她也不再时刻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对玉微道君说话时,便也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她话中带刺,噎得玉微道君有些答不上来。 见他沉默起来,宋鼎鼎懒得再与他多说,扯着黎画的手,便突突向前走去。 黎画被拉扯的突然,看着那双轻扯着自己手掌的小手。 她的掌心柔软细腻,不像他似的,手掌上布满了硬茧子,糙的像是地里的砂砾。 想起宋鼎鼎女子的身份,他耳根不由微微泛红。 倒是从来没想到,他这个黑黝黝的小徒弟,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 以往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此刻都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他记起宋鼎鼎无数次睡在他房间内,有时候他沐浴完,敞着胸膛便从她面前走了出来。 更甚者,他过去更衣时,也从没有避讳过她。 还有那日,若不是玉微道君拦着,他便褪下她的衣裳,帮她擦洗身体了。 一想起此事,黎画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转过头去,然而刚转过头去,视线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那双阴鸷的眼眸。 那是裴名在看着他。 准确的说,是在看着宋鼎鼎和黎画交握在一起的手。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个鼎 ◎吃醋(二更合一)◎ 感觉到阴森森的低气压, 犹如千斤坠一般迎面压来,黎画挑了挑眉,错开眼眸, 视线随着落在被宋鼎鼎牵住的手间。 裴名这莫名的低气压,莫非是……吃醋了? 他越想觉得越是, 嘴角不由微微勾起:“阿鼎?” 宋鼎鼎听见黎画的声音, 转过头去:“怎么了,师父?” 黎画站住脚, 抬手覆在自己额间, 皱着眉道:“我感觉, 我好像有些发烧?” 她愣了一下,看着他的脸颊,迟疑道:“我摸摸?” 说着, 她便踮起脚, 抬手朝着他的额间摸去。 宋鼎鼎看着他不像发烧的模样, 许是她沉睡太久的原因,冰凉的手覆在他额间, 只觉得滚热。 黎画被她冰冷的手掌激得睫毛一颤, 他垂下的眼眸缓缓抬起, 看向覆在额上的手掌。 指若纤竹, 葱葱玉白, 掌心泛着浅色的红。 之前他真是被狗屎糊了眼,第一次她在动物王国主动来找他时, 她赤着一双纤瘦的脚, 他明明那个时候便看见了她的脚, 但却从未深想过。 若不是玉微道君说出真相, 他怕是还要一直被蒙在鼓里。 只可惜, 不论男女,只要招惹上了裴名,结局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黎画暗叹了一声,垂眸对上宋鼎鼎的眼睛:“你的手很凉。” 宋鼎鼎以为自己的手冰到他了,连忙收回手:“可能是溪谷太冷,我刚醒过来……” 她话音未落,缩回去的手臂却被黎画攥住,他余光扫过远处的裴名,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中。 宋鼎鼎被他的动作搞得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已是横穿来一只修长的手臂,毫不客气地打飞了黎画的手。 阴影从眼前笼罩下来,她下意识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裴名,恍惚之间,听见他道:“黎画,白琦正在找你。” -- 第272页 他的嗓音阴寒,声线向下压去,似是冬日埋在林中窖内的酒酿,已是结了彻骨的冰。 黎画觉得,裴名唤他名字的时候,似乎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眸中不由闪过一丝笑意。 原来,裴名真的在吃醋。 “白琦?”在确定过自己心里的想法后,黎画往后退了两步,与裴名保持开一段距离:“那我先走了。” 虽是试探,他也不敢再过分了,谁知道裴名醋劲大发后,会将他怎么样。 黎画转身走了,留下宋鼎鼎跟裴名站在原地。 宋鼎鼎觉得裴名有些奇怪。 他以后都是管黎画叫‘黎哥哥’,而方才,他却是对黎画直呼其名,说话的语气也是冲得很。 她以为是裴名跟黎画两人闹了什么别扭,正准备说些什么,然而不等她开口询问,裴名已是迈着大步离开了。 甚至连回头,跟她打个招呼都没有。 宋鼎鼎愣了愣:“裴小姐?” 她唤了他一声,他身形一顿,却没有停留,反而还加快了步伐,像是在落荒而逃似的。 宋鼎鼎有些摸不到头脑,怎么今日一个两个都这般奇怪。 她往前继续走着,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死遁。 又或者,她见过无臧道君后,直接离开便是了。 若是死遁的话,怕是会让黎画,白琦他们伤心,难保不会再勾起黎画过去的伤心事。 沉思之间,宋鼎鼎已是随着众人,走进了城主的府邸。 府邸外没有一人看守,若不是上面有匾额,写着‘贪欢府’几个字,宋鼎鼎甚至以为自己走错了路。 被落在身后的玉微道君,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他在门内拦住了宋鼎鼎:“我们之间,许是有什么误会。” 玉微道君以为她说话那么冲,是因为那日在瓜田里,他面对被劫持的裴名却无动于衷。 但他并不是无动于衷,若不是身体突然僵住,他定是会想尽一切办法,从吕察手里救出裴名。 宋鼎鼎顿住脚步,抬起眼眸:“先不说这些,我问你,若是凑齐七颗吞龙珠后,需要献祭裴小姐才能召唤神龙……” 她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会牺牲裴小姐吗?” 玉微道君被问得怔住。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荒唐的事情,但如果非要他回答,那个答案一定不是宋鼎鼎想要听的。 若是堕神出世,三陆九洲都会变成一片荒芜,届时黎民百姓流离失所,修仙界也难逃厄运。 他生来便肩负拯救世人的命运,注定不能被私人感情左右,如果牺牲裴名一人,就能换来三陆九洲的安稳。 那他一定会这么做。 宋鼎鼎见他沉默,便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虽然在意料之内,但她还是难以接受。 他的心那么大,大到可以装下三陆九洲的黎民苍生。他的心又那么小,小到连一个裴名都容不下。 她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改变玉微道君的想法,索性便也不再多费口舌。 宋鼎鼎从玉微道君身侧绕开,她按照记忆中原文的描述,找到了正躺在糖蒸酥酪上晒太阳的城主。 这一层秘境,原文中并没有太过详细的描述,许是到了后期,作者急着收尾,剧情便显得略显仓促。 这里是贪欢城,城中一切都是食物做成的,百姓子民们不需要劳作,饿的时候可以随地吃到可口的美食。 而被吃掉的食物,会在第二天恢复原样,就像不曾被人吃过那样。 因为食物源源不断,百姓们也因此好吃懒做,每日醒来就是坐吃等死。 原文中裴名和玉微道君只是在此地停留了两三日,便从城主手中拿到了吞龙珠。 但原文没有详写他们到底是怎么拿到吞龙珠的,宋鼎鼎自然也不清楚。 贪欢城里的百姓都吃的圆墩墩,奇怪的是,身为贪欢城的城主,面前的男人却清瘦的吓人。 他的眼眶微微凹陷,脸上没有一点肉,皮贴着骨头,就像是披着一层人皮的骷髅架子。 许是听见远处传来的动静,城主混浊的眼珠动了动,撑着手臂从糖蒸酥酪坐了起来:“欢迎你们来到贪欢城做客,在这里你们可以尽情放纵,直到你们想要离开为止……” 他说话时,干瘪的脸上带着浓郁的笑意,仿佛十分热情似的。 玉微道君神色疏离:“多谢城主好意,我等为吞龙珠而来,怕是不宜久留。” 城主自然知道他们是为了吞龙珠而来,他笑着道:“原来是为了吞龙珠而来,贪欢城的吞龙珠就在城西那片禁地里藏着,若是你们找到了,拿走便是了。” 见城主这般痛快,玉微道君也没再多说什么,道了一声谢,便准备领着众人前去城主所说的地方。 还未走出两步,却听见城主道:“虽不能多留,但一顿饭的时间,想必阁下愿意给我一个薄面?” 这便是要留他们用膳。 玉微道君顿住脚步,侧过脸,眸光落在宋鼎鼎身上,似乎是想要征求她的意见。 然而她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他不好当众去问她的意见,只能敛住眸光,对着城主道:“好。” 城主见他应下,连忙让人安排了下去。 在等餐的功夫,城主给他们在城主府中安排了住处,宋鼎鼎看着到处皆是的食物,觉得城主有点奇怪。 -- 第273页 整日面对这些美食,却能把自己吃成饥荒皮包骨头的样子,若不是城主有厌食症,她便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了。 可如果是厌食症,为什么城主还愿意留他们用膳? 他应该一听见吃饭,就觉得作呕反胃才对。 宋鼎鼎多看了城主两眼,见他留下玉微道君后,便又躺回了糖蒸酥酪上,仿佛一动都不愿多动的模样,不由挑了挑眉。 真是越看越古怪。 她没有多说什么,总之都要走了,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了。 宋鼎鼎不怎么想吃饭,便想赶紧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做完,也好早点离开。 反正城主留的是玉微道君他们,那些宗门弟子的人足够多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 这般想着,宋鼎鼎趁着玉微道君没注意的时候,借着如厕的名义,偷偷溜了。 城主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处,她朝着客房走去,正盘算着从哪里找针线纳鞋底,路上却碰见了陆清尘和顾朝雨。 短短几日的时间,陆清尘整个人消瘦了好几圈,那日席梦思临死前,拔剑刺穿了他的下身,他不知服用了多少药,才保住了命根子。 只是因为伤势严重,他这命根子已是成了个摆设,经过这几日生不如死的煎熬和折磨后,陆清尘总算能勉强走路了。 他能自主下地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顾朝雨。 命根子废了,陆清尘想起寺庙里那住持说他是断子绝孙的命,他终于开始害怕了。 顾朝雨腹中的孩子,是陆清尘最后的希望。 哪怕他是陆家最看重的嫡子,若是不能传宗接代,他便成了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所以,他命根子废了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只要能保住顾朝雨腹中的子嗣,届时将顾朝雨迎娶回陆家,若是能诞下男婴,他便可以保住自己的颜面,也保住了他陆家嫡子之位。 陆清尘佝偻着身子,面色煞白:“朝儿,我们在一起八年,你真的忍心看我被推进万丈深渊?” “留下这个孩子,我陆清尘发誓,此生若是负你,便天打……” 顾朝雨唇瓣干涩,垂着头打断他:“陆清尘,那不是吕察对吗?” 以往陆清尘也喜欢发誓,每一次顾朝雨都会打断他的誓言,而后捂着他的嘴,带着气对着一旁‘呸呸呸’三声。 然后这一次,顾朝雨打断他,却只是因为没有耐心听他说这些废话。 陆清尘看着她,愣了愣。 他没想到,顾朝雨会执着于吕察这个只相处了半个多月的男人。 他有些微恼,但他知道他现在没有跟顾朝雨发火的资格,只能强压下怒气,尽可能平静地说:“他是吕察,你应该很清楚……” “不。”顾朝雨再一次打断他,她抬起眼眸,憔悴的面色比陆清尘看起来好不到哪里去:“他不是吕察。” “吕察被你们杀了!” “你毁了我还不够,还要将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抹杀掉。吕察现在死了,你满意了吗?” 她的神色很平静,嗓音中却隐隐带着些颤抖。 陆清尘垂在身侧的手臂住不住的颤着,他仿佛是在极力隐忍什么,渐渐泛红的眼眸,让他看起来略显疯癫:“为什么不相信我?我说了,他就是吕察,我没有杀他!” 他伸出手去,按在了她的双肩上,用力的掐着她,仿佛她只要再敢提起吕察的名字,他就会用手掌掐住她的脖子。 顾朝雨有些吃痛,却丝毫不愿示弱。 只听见‘哐当’一声,宋鼎鼎冲上去,抬脚踹在了他的侧腰上。 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陆清尘被踹的猝不及防,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糖炒栗子堆砌成的石凳上。 不等他反应过来,宋鼎鼎已经扶着顾朝雨离开了。 两人走得远了,隐约听见身后传来陆清尘歇斯底里的嘶吼声。 顾朝雨看起来有些疲惫,脸色苍白的像是一章白纸,宋鼎鼎想要将她送进屋子里休息,但顾朝雨却摇摇头:“我想出去走走。” 她没有阻拦顾朝雨。 顾朝雨走出了院子,宋鼎鼎看着渐渐远去的孤单背影,在身后喊住了她:“顾小姐,那不是吕察。” 顾朝雨身形一顿,似乎颤了颤,而后坚定地向前走。 她就知道那不是吕察。 可就算证明了他的清白,吕察也不在了。 而害死他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她。 若不是因为跟她牵扯上关系,吕察又怎么会被陆清尘害死。 吕察那么拼命的想要活着,那么努力的读书识字,可还没有成为他想要成为的人,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愧疚,痛恨,彷徨,悲恸多种情感掺杂在一起,她体内像是有一个怪物,以吞噬她的情感为食,她变得麻木,僵硬,仿佛行尸走肉般。 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腹中的孩子。 她所因为吕察而筑起勇气的城墙,被击垮了。 直到顾朝雨的身影消失,宋鼎鼎才回到屋子里。 她此刻的心情,有些说不上的奇怪。 许是看到顾朝雨彷徨失措的模样,她就想起了少年死后,她背着少年冰冷的尸体,像是无头苍蝇似的,踏遍三陆九洲时的样子。 想要见到无臧道君的心情,变得越发急切起来。 -- 第274页 宋鼎鼎拿起玉简,按捺不住给黎画传了信:“师父……” 她只唤了一声,黎画便拿起了腰间的玉简,他此刻正在裴名身边,听见宋鼎鼎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裴名。 见裴名没有说话,黎画便应了一声:“阿鼎,怎么了?” 宋鼎鼎犹豫了一下:“师父,无臧道君……他愿意见我吗?” 黎画抿了抿唇。 他刚刚将宋鼎鼎的事情,跟裴名说过了,但裴名并没有表态,一直沉默着。 黎画不知道裴名这是什么意思,自然也不敢贸然应下宋鼎鼎见面的要求。 他觉得先将此事含糊过去,便转移话题似的,询问道:“我还没有来得及找无臧道君,阿鼎,你见他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停顿一下:“若不是什么急事,我转告给他也是一样。” 黎画其实也搞不懂,宋鼎鼎为什么刚刚醒过来,便急着要见裴名。 而裴名也是沉默不语,两人之间就像是有什么秘密似的。 听见黎画的问话,宋鼎鼎那边安静了一瞬,就在黎画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微微沙哑的嗓音,从玉简那边传来:“我明日便会离开这里……” “我想,见他最后一次。”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个鼎 ◎心跳(二更合一)◎ 宋鼎鼎说的每一个字, 黎画都能听懂,但凑在了一起,他却有些茫然了。 她要走? 走去哪里? 这秘境便是进来后, 便出不去,除非他们凑集七颗吞龙珠, 召唤出了神龙, 才能离开此地。 黎画听不明白她的意思,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却在阳光下轻颤了两下。 没人注意裴名的异常, 甚至连裴名自己都不知道, 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在哆嗦。 ——我明日便会离开这里。 ——我想,再见他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不堪回首的记忆,犹如波涛汹涌的海浪, 夹杂着彻骨的冰冷, 凶猛袭来。 她曾消失在他人生中两次。 第一次, 她与他约定好翌日游船,却不辞而别, 失踪了整整三年。 第二次, 她与他约定好救他离开地窖, 她又一次爽了约, 而再次见面时,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熟悉的面庞变得如此陌生。 他好不容易再见到了这张熟悉的脸, 好不容易体会到了爱一个人的滋味, 可现在这个人却说, 她要走了。 她怎么能走? 裴名绷紧了脊背, 青筋从颈间向上延伸, 他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缓缓转过身:“什么时候走?” 他的嗓音略显低沉,未增添一分女声,正是他原本的声音。 宋鼎鼎听见他清冷的声音,愣了一下。 方才,黎画还说他没来得及见无臧道君,可此刻看来,他分明就是在说谎。 无臧道君就在黎画身旁。 原本,她想见无臧道君的心情很急迫,但真正听见他的声音后,她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能说什么了。 她觉得自己很奇怪。 只是听见他的声音,便控制不住了心跳,那声音越来越快,犹如擂鼓一般,清晰的映在耳廓中。 ‘噗通’‘噗通’,一声一声,短促而有力,像是湍流的河水,重重拍打在礁石上。 见她不语,裴名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走?”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躁,与以往从容不迫的声线不同,仿佛在努力克制,压抑着什么。 宋鼎鼎回过神来,下意识答道:“这两天。” 话音未落,那玉简便被突然掐断,像是信号中断了似的。 她愣了一下,心脏好像跳到了嗓子眼里去。 她拍打着自己手中的玉简,试图重新联系黎画,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也不知道是她的玉简坏了,还是黎画的玉简出了什么问题,但她联系不上黎画,也没办法去找他们。 宋鼎鼎又急又恼,将手里的玉简扔了出去。 好不容易能与他说上两句话,她却只来得及听见他问一句‘什么时候走’。 她气冲冲进了屋子,没过片刻,又重新折返出来,将那扔在地上的玉简拾了起来。 她回了屋子,从储物戒里翻箱倒柜的找出了针线,针是之前被她折弯了,缝合伤口用的角针。 贪欢城里到处都是食物制成的东西,想要从这里找针线是不可能了,还不如凑合一下,用角针凑合缝。 纳鞋底,首先需要糊袼褙,便是将一层层布用浆糊糊起来,晾干后的袼褙,就可以用来制作鞋底或是鞋帮了。 她自己有手工基础,又亲眼见黎枝做过鞋底,做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并不难。 宋鼎鼎想去厨房借小炉子熬浆糊,将针线和布料准备好后,便离开了屋子。 厨房离他们居住的客房并不远,府内没见几个下人,她本以为找到厨房要费些功夫,谁料厨房就在客房的隔壁院子里。 她刚一出门,转个弯就看见了厨房。 厨房很大,大到让宋鼎鼎感觉有些讶异。 她推开门走进去,一眼望不到尽头,院子宽阔地像是足球场,而院子又被划分为东西两侧,东边是猪圈,西边是养殖鸡鸭的地方。 动物的粪便,在夏日里被烘托的有些上头,混合着食物的味道,像是放了半个月腐烂了的泔水。 -- 第275页 宋鼎鼎皱了皱眉,捏住鼻子,向前走去。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有的只有动物的叫声,它们看见有外人进来,似乎很激动的样子。 猪圈里关着十多头猪,透着粉嫩的肥猪,圆润的已经走不动路,它们努力的向前移动,趴在猪圈的边缘,对着宋鼎鼎发出‘哼哼’的叫声。 圈里的鸡、鸭也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动物们的声音掺杂在一起,聒噪得令人头大。 宋鼎鼎实在受不了它们身上的味道,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厨房里跑去。 厨房的门半掩着,屋子里时不时传来说话的声音,她敲了敲门框:“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屋子里寂静了一瞬,而后有人说了句什么,便匆匆走了过来,将半掩着的门拉回,只听见‘砰’的一声,厨房的门被重新关了严实。 原本只是出于礼貌问了一句,却不想直接被拒之门外的宋鼎鼎,看着那紧闭的房门,不禁挑起了半边眉。 这里又不是沐浴更衣的地方,只是个做饭的厨房罢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让他们受到如此惊吓? 宋鼎鼎悬在空中的手,再次落在了门框上,‘笃笃’敲了两声后,这次有人从里头打开了门。 来人是一个穿着黑衣的瘦子,他瘦的皮包骨头,脸颊都向内凹了进去,眼睛便显得又大又无神:“您是城主的客人?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吗?” 宋鼎鼎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向后移去,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厨房内的物什。 厨房里的一切东西都是正常的,水泥石糊成的墙壁,木头柱子和房梁,铁打的菜刀,似乎厨房是贪欢城内唯一正常的地方。 可这唯一正常的地方,在宋鼎鼎眼里,却成了最反常的地方。 屋子里站着七、八个厨子,木头桩子上摆放着新鲜的猪头肉,许是刚刚宰割下来的,空气中飘荡着血腥的气息,地上蜿蜒着血泊,闻起来又腥又咸。 混合着院子里的粪便味,宋鼎鼎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恶心,仿佛她来的不是厨房,而是一家屠宰场。 这里实在太过违和,最起码跟贪欢城内一片安宁祥和的其他地方相比,此处就显得十分突兀。 宋鼎鼎并不想多管闲事,她马上就该离开这里了,她不应该插手任何关于他们的事情。 她很清楚,她不是救世主,更做不到玉微道君那般,能为了大爱牺牲自我的地步。 处理此事最好的方法,便是不深想,不掺和,哪怕看出了什么异样,也要当作自己是聋子、瞎子。 裴名有主角光环,而黎画在原文中虽然是美强惨的人设,最后也平安离开了秘境。 其他配角,只要是能叫得上名讳的,都会有一个好结局,因为这本书唯一BE的一对,只有裴名和玉微道君。 她只需要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其他人根本不需要她操心。 这般想着,宋鼎鼎敛住眸光,看向门口的瘦子:“我想借一个小炉子和锅……” 她话还没说完,刚想解释自己借小炉子和锅的用途,那瘦子却对着屋子里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乎是在下一瞬,便有人将炉子和锅塞到了她手里。 瘦子看着她问:“还需要什么?” 宋鼎鼎愣了一下:“不需要了……” 话音未落,那厨房门已是‘啪’的一声关上了。 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无语,看了一眼紧闭的厨房门,便转身离开了。 宋鼎鼎回了房间,才发现自己忘记借面粉了。 她懒得再往厨房里跑一趟,直接用剩余的好感度,在系统里兑换了些面粉和粮食。 她准备在明早之前纳好鞋底,而后给他们留下一封告别的书信,将原主的身份,以及裴名将要被献祭的事情都写下来,恳求黎画从玉微道君手中护下裴名。 在离开之前,若是能见到无臧道君便是最好,若是见不到,便也罢了。 宋鼎鼎换上了女装,只等天亮后便离开这里。 若是原主又回了身体里,穿着女装,也好让旁人分辨出原主的身份。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写完了告别的书信,架起小炉子,正准备熬浆糊,门外却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宋鼎鼎皱起眉,从储物戒中取出男装,套在了女装外。 她拉开了门,看着不知何时立在门口的裴名,愣了愣:“裴小姐?” 宋鼎鼎唇瓣轻蠕,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好。 她可以跟旁的人好好告别,就是没办法跟裴名张口。 她接近裴名,是为了完成任务,是为了早日离开这里,回到她的现实世界去。 她利用了他,即使是无心为之,已经造成的伤害也无法抹平。 许是见她沉默,裴名从屋外走了进来:“我有些不舒服,白琦让我找你拿些药。” 宋鼎鼎听闻这话,微微松了口气。 白琦之前过敏,就是从她这里拿的草药。 或许是找到了话题的突破口,宋鼎鼎放下手中的小锅,走上前去,似乎是想帮他检查一下:“哪里不舒服?” 裴名看着她:“胸口。” 他说的如此自然,倒叫手臂悬在半空的宋鼎鼎有些无所适从,她耳根微红,收回了僵硬的手臂:“是呼吸不畅,还是胸闷气短?” -- 第276页 她垂着眸,有些心虚似的不敢看他,只是惦记着他身体不适,依旧仔细询问着症状。 他道:“都有。” 宋鼎鼎:“从何时开始察觉不适?” 裴名:“从你说,你要离开这里时。” 宋鼎鼎:“……?” 她神情微微有些错愕,僵住的大脑似乎还未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裴名俯身,叩住她的下颌,微垂着眸,视线落在她轻颤着的唇上:“你刚刚才说过,忘记了么?” 说过什么? 宋鼎鼎大脑有些宕机了。 裴名侧过身,寒玉似的脸庞靠近她玉白的耳垂,骨节明晰的手指撩起她鬓间的一缕碎发:“我明日便会离开这里。我想,再见他最后一次……” 这些字眼如此耳熟,从他齿间字字吐出,却显得这般陌生。 但宋鼎鼎还是想起了这句话出自谁口,只是她来不及思考,明明是对黎画和无臧道君说出的话,裴名怎么会知道。 她垂下的眸中,映出一道凛凛寒光,那是裴名身侧折射来的光源。 而光源本身,出自裴名右手掌心里的一把长剑,那剑刃拖在地面上,勾勒出刺耳的声响。 宋鼎鼎脑海中突然闪过原文中的一段剧情,那是她穿书来最开始的时候—— “许是方才又下过小雨的缘故,院子里的青瓦石上淅淅沥沥的向下滴落雨珠,修长玉白的手指执着油纸伞,驻足在祠堂外的屋檐下。 “师姐。”油纸伞微微倾斜,露出墨玉似的眼眸,渗着寒意的冷风抚过,吹得半掩住面容的轻纱飘动:“好久不见。” 宋师姐有些惊恐,像是看到鬼似的,下意识的颤栗道:“小,小师妹……” 随着一声轻不可闻的低笑,裴名拢起油纸伞,迎着橘红色温柔的夕阳,缓缓走近祠堂,蹲下身去。 “师姐。”裴名伸出修长的手臂,轻放在她的头顶,温柔的笑着:“欠我的东西,该还回来了?” 藏着淬毒尖刺的手掌在她头顶轻抚,动作那样温柔平和,她正要开口说什么,却感觉头顶一凉,随即传来一阵无法言喻的刺痛。 头皮仿佛跟脑袋硬生生被割开,她五官扭曲,疼得满地抽搐,裴名却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手中长剑一抬,便割断了她的喉咙。” 宋鼎鼎回忆完毕,下意识向后退去。 她眸中闪过一丝慌乱,突然想起了面前的裴名,早已不是最开始温柔可人的小师妹,他是被原主毁容陷害过的虐文女主。 而他黑化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回天门宗,杀了原主报仇。 裴名一直没有对她动手,或许是因为对她有好感的缘故,可现在,他知道了她要不辞而别,偷偷离开。 宋鼎鼎看着那把锋利的长剑,吞了吞口水:“裴小姐,你听我解释……” 裴名似乎并不准备听她解释,拖着手里的剑,慢条斯理的朝她逼近:“解释什么?” 她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长剑,耳朵里充斥着剑刃划过地面的刺耳声。 想起原主被裴名废去修为,割断喉咙的下场,小腿肚子一软,再也忍不住,直接瘫坐了下去。 裴名的脚步顿住,感觉到腿脚一沉,却是宋鼎鼎抱住了他的大腿,痛哭流涕的忏悔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骗了你,我不是男人,我也不喜欢你……” 他怔了一下,缓缓眯起黑眸:“你不喜欢我?” 宋鼎鼎先是点头,而后疯狂摇头:“裴小姐,你不要冲动,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更喜欢无臧道君……” “他也喜欢我,我们两情相悦,你就算看在无臧道君的薄面上……求求你不要杀我!” 许是太过激动,她说话的语序有些颠倒,甚至为了保命,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裴名挑了挑眉:“你说,你喜欢无臧道君?”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个鼎 ◎我亦是裴名◎ 宋鼎鼎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无臧道君, 更不知道无臧道君喜不喜欢她。 口不择言说出这种没羞没臊的话,只是为了保命。 人人惧怕神仙府的无臧道君,连玉微道君都忌惮他, 她想着就算裴名受到了刺激,没准听见无臧道君的名号, 也会冷静下来。 不然, 以她这样含蓄的性子,就算真的喜欢无臧道君, 也不会正大光明的说出口。 不过目前看来, 她说出这样的话, 实在不怎么明智。 她惊慌之下,本想着坦白从宽,便对着裴名自爆了自己女装的身份。 这件事已经很难让人接受。 刚刚她又说自己跟无臧道君两情相悦, 指不定撩拨到了裴名的哪根神经, 没准将他刺激得更厉害。 “裴小姐……” 宋鼎鼎两眼泪汪汪, 眼前被泪水氤氲,只觉得一片模糊:“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不该骗你, 我不是男人, 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 或许她也曾对裴名心动过, 哪怕是短短一个瞬间, 可她到底不是弯的,更难跨越性别的沟壑。 裴名垂眸看着她。 许是沉默了片刻, 他微微俯下身, 用剑侧挑起她的下颌, 唇角勾勒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没关系, 我是。” 他的剑刃向下, 离她颈间一寸远,缓缓落在了她的衣襟前。 她身上套着的浅色绫衣,原是裴名给她的,乃是天门宗内的弟子服饰,布料质地柔软,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鲜柔明媚的淡淡光泽。 -- 第277页 剑刃锋利,只轻轻一挑,便划开了浅色绫衣,露出了藏在绫衣内的女装。 宋鼎鼎神色有些僵硬,还未消化了他方才说的话,便被他的动作搞得大脑宕机了。 然而,就在她以为现在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惊悚时,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是惊得她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若纤竹般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抬,撩开了耳侧的轻纱,柔和的暖风吹过,如幻影般的轻纱随风远去。 面前纤弱苗细的身形,倏忽变了模样,只是顷刻之间,已是变成了无臧道君的样子。 若不是那身薄柿色的衣裙,宋鼎鼎甚至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又或者出现了什么幻觉。 她下意识揉了揉湿润的眼眶,眼前的那张脸却没有改变分毫。 这是……穿着女装的无臧道君? 裴名在她身前蹲了下来,将手中的剑收了起来:“你喜欢我?” 她本能的点了点头,而后又疯狂的摇起了脑袋。 他眸中半含着笑意,修长白皙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脸颊,指尖摩挲过肌肤上尚且温热的泪水:“我喜欢你,鼎鼎。” 他说话时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将齿间的字谈吐得清晰,那一个个音节,像是在撩拨她纤细的神经,令她浑身僵直绷紧。 宋鼎鼎觉得有些眩晕,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从里向外晕染开,令她眼前微微恍惚。 她觉得,她应该像是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遇见不想面对的事情,或者受到惊吓时,直接摆一个好看的poss晕倒过去。 但是没有,她只是感觉到眩晕,静待了许久,也丝毫没有想要晕厥的感觉。 微风拂过,她宕机的大脑开始重新运作。 过去一幕幕可疑的迹象,在她眼前飞快闪过。 同样凄惨的身世,同样被剜下脏器,同样都喜欢穿薄柿色的衣袍,喜欢烹茶讲道,身上也都有淡淡的雪松木味道。 宋鼎鼎甚至忘记了,明明那么多疑点摆放在眼前,她怎么就相信了裴名跟无臧道君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她抬起头,眼中显露出一丝迷茫,像是想要确定什么似的:“你是……无臧道君?” 他轻笑一声:“鼎鼎,我亦是裴名。” 宋鼎鼎脸色微僵。 他管她叫什么? 鼎鼎……是宋鼎鼎的鼎鼎,还是阿鼎的鼎鼎? 许是一时间遭受的冲击太大,宋鼎鼎已经有些麻木了。 她想不通裴名为什么要男扮女装,更不明白裴名为什么在她马上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摊牌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宋鼎鼎垂下的睫毛颤了颤:“你要杀我吗?” 若裴名就是无臧道君,那他几年前便以女装潜伏进了天门宗,更是早已经知道了原主的身份。 他生性冷淡,当初她假死后,他却能允许她以阿鼎的身份靠近身侧,再加上他方才唤出的那声‘鼎鼎’。 显而易见,他怕是早就清楚她的身份。 他灭了原主满门,将宋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却唯独放过了原主。 她想不通。 裴名眸光微怔,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他会杀她吗?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必要去想。 爱,像是庞大又美丽的水怪,用触角将他缠绕,一点点拖进海底深处,哪怕此刻就要溺死在海里,他也甘之若饴。 但这一切,都只是情蛊给他带来的假象。 待他解开情蛊的那一刻,他又会变回原本的模样,无情无欲,不染世俗。 她想要的答案并不重要,至少此刻,他愿意为她摘星摘月,付出一切。 裴名笑着对她摇头。 宋鼎鼎揉了揉眼睛:“那你出去吧,我想安静一会。” 她的脑子很乱,她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他,脑子像是生出了海草一般,缠的她快要窒息,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裴名没有离开,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了慈悲。 慈悲如此锋利,即便剑刃上泛着斑驳的血锈,也能轻易划开娇嫩的皮肤。 他指尖把玩着慈悲,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鼎鼎,你还记得它么?” 宋鼎鼎当然记得。 她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眼前倏忽一红,却是裴名用慈悲划开了手腕上的脉络。 鲜血斜斜迸溅到她眼眸上,她的瞳孔猛地收缩着,唇瓣轻蠕了两下,本能地伸出手去按压住崩血的手腕:“你疯了?!” 她近乎尖叫的声音,刺得耳朵生疼。 宋鼎鼎撕开衣袖上的布料,拿起来绑住他不断溢血的手臂,她的动作如此慌乱,手指抖如糠筛,哆嗦的不成样子。 裴名轻叹了一声,伸手搂住了她:“鼎鼎,你看,你还是在意我的。” “如果你一声不吭的离开,我会杀了黎画,白琦,顾朝雨……让他们陪葬。”他的下颌抵在她温热的颈间,犹如情人呓语般温柔的低喃道:“你说好么?” 他明明看起来那样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宋鼎鼎感觉毛骨悚然。 他的怀抱如此冰冷,冷的几乎没有体温,像是死人一样。 卸下伪装的少年,却是让她无法承受的偏执和极端。 宋鼎鼎怔愣着,一直到裴名离开房间,走得远了,她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他离开了。 -- 第278页 她跌坐在地上,泪水不知何时充斥了眼眸,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却难免还是有些无措。 她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至浑身的血液冰凉,她终于摇摇颤颤的爬了起来。 外面的天色黑了下来。 宋鼎鼎打开门窗,看着天上浅浅的月牙白,恍惚了一瞬:“裴名……” 她低喃着他的名字,眼中满是彷徨。 原本她以为,自己执着于见无臧道君一面,只是想确保他还活着。 又或者,她是想了却心中的遗憾。 可真正见到他后,她却莫名生出了不舍的情绪。 听见他发疯似的,用黎画他们的性命威胁她,她除了震惊和恼怒之外,竟是还生出了一丝丝庆幸。 仿佛是在庆幸自己终于有了理由,再留下一段时间。 “阿鼎——” 熟悉又略显陌生的嗓音,从远处传来,宋鼎鼎听见这声音,稍作一愣:“马澐?” 他自从女尊国受伤后,这一路鲜少露面,都是在屋中静养,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他却是变化大到有些让人认不出了。 她还没回过神来,便见马澐急切道:“阿鼎,不好了,快跟我走……” 宋鼎鼎脚下发软,被他拽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个狗吃屎。 她好不容易站稳,马澐却也顾不得道歉,他急的直拍腿:“玉微道君他们,他们变成猪了!” 宋鼎鼎挑起半边眉:“猪?” “城主邀他们共进晚膳,谁料吃过餐桌上的饭菜后,他们竟是变成了畜生……”许是太过激动,马澐说话时,憋得脸和脖子都泛着通红:“你快去看看,一屋子的人都遭殃了!” 宋鼎鼎捕捉到关键字,紧皱着眉头:“一屋子?” 她抓住马澐的肩膀:“那裴名呢?” 裴名下午便离开了,她一直在屋子里呆坐到夜里,若是他也去赴了约,岂不是也遭殃了? 马澐哭丧着脸:“裴姐姐,他也在屋里。”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个鼎 ◎裴名,我不走了◎ 他的话音未落, 宋鼎鼎已是用着百米冲刺的速度,从院子里冲了出去。 马澐看着她像是一阵旋风似的,就这样消失在了眼前, 愣了一下,忍不住嘀咕道:“跑这么快干嘛, 裴姐姐又没变成猪。” 是了, 他只是说裴名也在房间里,却并没有说裴名也吃下饭菜, 和其他人一起变成了猪。 裴名和黎画没有胃口, 一道菜都没有碰, 遭殃的只有其他人而已。 他觉得宋鼎鼎好像误会了什么,但他的腿伤还未完全愈合,走起路来慢吞吞的, 就算加快速度, 也追不上早已经不见人影的宋鼎鼎。 当宋鼎鼎跑到城主宴客的地方时, 屋子里和屋子外全都是粉嫩肥美的猪,它们哼哼唧唧的, 似乎十分惊慌的样子, 在四处窜逃着。 晌午时, 刚在厨房里见过的厨子们, 正拿着巨大的捕捉网, 三两人一起捉着满地乱跑的猪群。 “站住,别跑了!浪费这个力气做什么!” “跟我们回去, 我们会好好将你们养肥的, 若是你们听话, 说不准我们会想法子, 把你们恢复成原样呢。” “嘿, 怎么我越说,你们还越跑?!非得逼我们动用暴力?” …… 抓猪的人,皆是瘦子,许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的原因,他们没什么力气,根本追不上猪群。 宋鼎鼎可算知道他们为什么这般瘦弱了,若是一吃饭或者吃多了就会变成猪,他们自然不敢用膳。 她一赶到院子里,那些猪群就像是看到救星似的,一股脑朝着她的方向涌来。 她一路疾跑来,此刻已是气喘吁吁,还未喘过气来,却看见那奔腾而来,扬起满地灰尘的猪群。 这些猪,又肥又大,身子圆滚滚的,若是直冲冲地撞过来,将她扑倒在地,以她的身子骨,怕是承受不来。 可宋鼎鼎顾不上躲避,她的视线落在猪群里,试图分辨出哪一只猪是裴名。 飞尘漫天,腾起雾蒙蒙一片尘雾,她目光环绕一圈,努力的辨认着。 它们都长得如此相似,粉嫩的身体,凸出的猪鼻,长着茸毛的大耳朵,矮小尖润的猪蹄子,简直是复制粘贴出来的。 可即使是这样,宋鼎鼎还是很快就辨认出了哪一只猪是裴名。 她的目光高挑,远远落在那只屹立在房门口,一动不动的公猪。 它看起来如此秀气,脸上细小的茸毛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戎光,它的眼睛黑溜溜的,像是黑曜石般深邃阴沉。 就连它的腿,都比寻常的公猪看起来修长,那宽肩窄腰,以及弧度刚刚好的脚趾,仿佛已经让人透过它看到了他原本的模样。 宋鼎鼎几乎是一眼就在猪群中,看到了出尘脱俗的它。 因为它和其他猪都不一样,它明显是一头——小香猪! 她毫不犹豫,奋不顾身地越过猪群,冒着被踩踏的风险,朝着那只秀气的小香猪跑去。 呼啸的风从耳边吹过,她的心跳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在耳边,清晰的心跳声,犹如有人在她心头擂鼓。 裴名变成猪了,若是他恢复不过来,她该怎么办? 以他的骄傲,他会甘愿如此苟且于世吗? 他若是承受不住打击,因此自尽而亡……她又该怎么办? -- 第279页 一连串的疑问,像是千斤坠似的,重重砸在她的胸口上,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惊慌、无措、恐惧,仿佛被水泡发的海绵,不断变大,扩散。 她突然察觉到,不知从何时起,那永远看起来明媚耀眼,身着薄柿色绫衣的少年,已经悄无声息的霸占了她的心。 耳边呼啸的风声停了,她的脚步也顿在了那只小香猪身前。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蓄满了眼眶,她缓缓蹲下身子,两手掐在了小香猪的咯吱窝处,眼前微微模糊:“裴名,我不走了,我留下……你变回来好不好……” “真的?” 他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她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的小香猪,缓慢而僵硬地偏了偏脑袋,眼眸中似有疑惑。 她的手,落在粉嫩嫩的猪鼻上,轻轻扭动了两下,又忍不住掰开了它的嘴:“裴名,你还会说话?” 白晰修长的手指,轻抵在她肩后,指尖一路向上,划过她的颈间,带着一阵奇怪的酥痒感,落在了她润珠似的耳垂上。 宋鼎鼎身体微僵,下意识颤栗了两下。 立在她身后的裴名,俯下身子,低垂着脸庞,覆在她耳边轻语:“鼎鼎,我当然……” “会说话。” 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话时对着她的耳洞,微凉的呼吸打着转儿钻进了耳朵眼里,令她在顷刻之间,感觉到浑身过了一遍电流。 她的手有些使不上劲儿,那只小香猪趁机从她手中挣脱,发出哼哼的猪叫声,快速倒腾着四条腿,从她手里逃脱走了。 如果说话的不是这只猪,而是身后的那人,那她刚才抱着猪说的话…… 宋鼎鼎身形微微一晃,只觉得脑仁嗡嗡的疼。 “鼎鼎……”裴名像是她刚才抱起小香猪一般的动作,骨节明晰的手掌托在了她的腋下,将她从地上带起:“你要留下来?” 他的声线轻颤着,嗓音中夹杂着无法掩盖的欣愉,宋鼎鼎面对这样的他,根本没办法说出任何否定或是拒绝他的话。 知道裴名平安无恙,她的情绪好像平复了下来,又好像仍然紧提着一口气。 真正做下选择和决定并不难,难的是在做选择之前,她要克服心底的彷徨,担忧,和恐惧。 即便系统帮她回到了现实世界,她的人生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她依旧是一个先天性心脏病患者,每天都在痛苦,以及不知什么时候会犯病猝死的焦虑中挣扎。 除了死亡,她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而她的父母,也跟她一样要永远活在煎熬中。 她一直执着于回去,只是因为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也没有任何羁绊和不舍。 可现在,她好像有了留下的理由。 宋鼎鼎借着他的力,重新站了起来,她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看向裴名:“对,我不走了。” 她抬起的眼眸,泛着浅褐色的柔光,像是种着一棵银杏树,如此明媚,如此耀眼。 风吹过她鬓间的碎发,裴名将她拥入怀中,她颤抖着,回以一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 黎画站在猪群里,看着月光下,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嘴角勾起满足的笑容。 仿佛,总算是了却了他一桩心头大事。 他笑着笑着,突然意识到,裴名现在还是女装。 裴名在这些变成猪的宗门弟子面前,跟女扮男装的宋鼎鼎拥抱在一起,似乎有些不妥当。 特别是,那玉微道君也夹杂在猪群里,正看着他们俩人。 不管怎么说,裴名还没有见到太子渊前,仍然需要暂时维持女装的身份。 黎画想到这一层,不禁走上前去,半推半搡地将俩人推进了屋里去:“阿鼎,你不是要见城主吗?城主就在屋子里,你快去吧!” 宋鼎鼎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看着又恢复女装模样的裴名,大概猜出他女装是有他不能说的原因,便就着黎画给的台阶,应道:“对,我要去见城主,好尽快想出解决方法,救出大家。” 说罢,她便先一步进了房间。 而裴名看了一眼黎画,便也跟了上去。 随着房门‘砰’的关上,黎画松了口气,他正要去解救那些吃了餐桌上食物,而变成猪被人满地追逐的宗门弟子,一抬脚,却发现自己脚下踩了什么东西。 他垂眸看去,只见台阶上,掉了一只浅柿色的荷包。 这只荷包是裴名的,好像是刚刚裴名在储物戒中找什么东西时拿出来的,听见宋鼎鼎的声音后,便顺手放在衣袖里了。 许是方才被黎画推搡了一下,那荷包就从他衣袖间滑落,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捡起荷包,本想进屋还给裴名,一抬手,却发现那荷包上的系带有些松了。 裴名从来没有在腰间佩戴过荷包,这荷包里会装着什么呢? 黎画的动作一顿,虽然知道偷看别人的东西不好,但在好奇心的催使下,他还是缓缓伸出手去,打开了松散的荷包。 当他迎着月光,看清楚了荷包里装着的物什时,他瞳孔猛地一缩,手臂打起了哆嗦。 这是一只用木头雕刻出来的佩玲。 它看起来那么眼熟,就像是黎枝雕刻的两只木铃铛的其中一只。 准确的说,它像是在黎枝死后,莫名消失在院子里的那只木铃铛。 -- 第280页 黎画指尖拂过木铃铛上淡淡的血迹,耳边闪过动物王国斗角场里,那个曾偷拿了他木铃铛的剑修,跟他的对话。 ——为什么铃铛会在你手里?我妹妹的死,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不,跟我们没关系啊!无臧道君,是无臧道君杀了你妹妹……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个鼎 ◎是裴名吗?◎ “师父——” 随着‘吱呀’一声, 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一条缝隙,宋鼎鼎漏出半个脑袋,看着台阶上背对着她的黎画道:“你怎么不进来?” 黎画神情有些恍惚, 转过头去,眼中似乎显露出一丝迷茫:“什么?” 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脸颊和耳根上, 那处泛着不均匀的浅绯色, 唇瓣也透着莹莹的光泽。 她来时,身上披着的男装已经被剑刃挑烂了, 许是懒得再伪装下去, 她直接褪下了那件绫衣, 穿上了女裙。 他们两人互相倾慕,是他久久盼望着的,可此刻, 他看着满目欣愉的宋鼎鼎, 方才沾上温度的心脏渐渐冷了下来。 是裴名吗? 是裴名杀了他的妹妹, 以那般残忍的手段,将黎枝折磨至死吗? 黎画不知道答案, 只是指尖将那沾染着干涸血迹的木铃铛, 用力的攥紧。 他下压的嘴角, 勉强地扯了扯:“来了。” 在宋鼎鼎收回视线后, 黎画将浅柿色的荷包扔下了石阶, 慌乱窜逃的猪群们踩踏在荷包上,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他收起黎枝的木铃铛, 迈起犹如灌了铅似的腿脚, 僵直着身体, 缓缓走近屋子里。 城主被五花大绑, 捆在角落里, 他干瘪无力的面庞上,没有惊恐失措,有的只是释然般的平静祥和。 宋鼎鼎半蹲城主身前,细细打量着他。 她觉得他很奇怪,明明现在他为粘板上的鱼肉,他却一脸坦然,仿佛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也丝毫不惧怕他将要面对的结局。 在她来之前,裴名和黎画已经逼问过城主,但是城主就像是个哑巴似的,不管问什么,都一句话不说。 那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仿佛根本不在意他们如何对待他,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裴名也拿他没办法。 “厨房院子里关着的,都是人变作的牲畜?”宋鼎鼎挑起半边眉,嗓音凉凉:“你便是如此对待你城中的子民?” 城主听她这样说,平静无澜的脸上,终于多了些其他的情绪,他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抿了抿嘴:“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从未伤过城中子民半分。” 她追问道:“那厨房里的那些牲畜,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一次,城主却又是沉默了起来。 仅仅三言两语,宋鼎鼎便已经观察出来了,城主似乎只对贪欢城的百姓子民有反应,其余的问题,他一概不会回答。 她寻摸到了规律,偏了偏头,笑着道:“你觉得,若是城中百姓都知道,你府中养着人变作的牲畜……你这空口白牙的狡辩,说给贪欢城的子民,他们会不会信?” 她这是不加掩饰的威胁,既然城主这么在意子民,那她便用这一点拿捏住他。 贪欢城的百姓们好吃懒做,也不需要付出什么,随时随地都能吃到美食,每日便是玩乐放纵,久而久之,身体自然会越来越差。 原文中记载,贪欢城中的百姓,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离世。 就算厨房里的那些牲畜,不是贪欢城的百姓变成的。 三人成虎,只要她有心散播谣言,他们自然会相信离世的那些子民,其实是被城主变成牲畜关在了府邸里,当作鸡鸭猪肉享用。 宋鼎鼎觉得城主是聪明人,应是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她忽的站起身,压住嘴角的弧度:“既然城主喜欢沉默,那便盼着你在万人唾骂下,还能保持如此风度才好。” 她不做停留,也根本不给城主留下思考的时间,转身就要走。 然而,步子还未迈出去,便听见那城主仓促喊道:“站住!我说,我都说……” 宋鼎鼎眸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转过身看着城主,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城主的面容本就枯瘦,此刻满脸挫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这件事情,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这座城本不叫贪欢城,城中百姓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每日勤恳劳作,年年秋日大丰收,日子虽然劳累些,却是过得有滋有味。 但就在很多年前,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带来了一颗名为吞龙珠的物什,从此改变了这座城里所有人的命运。 上一任府主,是现任府主的父亲,那两年城中水涝,秋日收成减了大半,百姓不禁多少有些怨言。 那带来吞龙珠的人,告诉他父亲,可以让城中百姓此生再也不用为粮食担忧,随时随地都能吃上热乎饭。 作为代价,父亲需要每年,向吞龙珠献祭九十头猪,以及一百只鸡鸭。 若是违约,城中百姓将会染上疟疾,因此暴毙身亡。 城中有专门的养殖户,养着上千头牛、羊、猪,城中百姓更是家家户户都养着鸡鸭。 这代价与那诱人的条件相比,实在不足挂齿,他父亲半信半疑地答应了下来。 事实证明,那人确实没有欺骗他父亲,翌日清晨,城中所有一切,都变成了可以随时享用的美食。 -- 第281页 百姓们终于不再需要为粮食发愁,而且他们不用再劳作,人人都在赞扬着他父亲,更加忠心的拥戴着他父亲。 百姓一空闲下来,就有了更多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曾经因为忙碌而做不了的事情,如今都可以得到圆满。 他们下棋,散步,饮酒,看书,多了很多时间陪伴妻儿老母,似乎一切都在变好。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变得越来越懒惰,田地没人耕耘,荒废成了一片荒地。 城中到处可以吃到享用不尽的食物,所有人都不需要为生计发愁,养殖户们觉得自己累死累活养殖牲畜,心里很不平衡,便偷偷将牛羊猪都放生了。 而家家户户百姓养的鸡鸭,也都嫌弃喂养麻烦,直接扔出了城外任由他们生死。 他父亲忙着享乐,根本不知道百姓的所作所为,待他想起要向吞龙珠献祭猪,鸡,鸭的时候,城中已经没有了一只牲畜。 他父亲生怕违约的诅咒应验,连夜离开贪欢城,前去寻找献祭需要用到的牲畜。 可他父亲找了整整半个月,却也只在河边找到了那些被城中百姓放生后,活活饿死的牲畜尸体。 他父亲走投无路,将尸体带回了城中。 本想叫厨师处理一下腐肉,看看还能不能凑合用一下,谁料煮熟后的荤菜,喷香扑鼻,味道诱人的很。 他父亲日日食用城中的建筑,便是再好吃的食物,日复一日的吃着,只觉得如同嚼蜡。 或许是因为已经太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食物,他父亲跟厨师们一起大快朵颐,还给他和母亲也留了美味的饭菜。 可当他父亲带着饭菜回来,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他父亲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变成了一头猪。 父亲和那些食用过城外牲畜的人,都变成了猪,鸡,鸭这些牲畜,父亲接受不了自己变成猪的事实,一头撞死在墙柱上。 而他母亲悲痛欲绝,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临死前,母亲将父亲与多年前那人的约定说了出来,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在约定的时间前,凑齐献祭所需的九十头猪,一百只鸡鸭。 母亲死后,他肩负起了城主的责任。 他不愿牺牲城中百姓,便从城外诱骗外来客或是赶路路过此地的人,用丰盛的大餐招待他们,终于在献祭之前,凑齐了所有牲畜。 那人将吞龙珠藏在了荒废的田地里,他试过破除诅咒,解除约定,他号召城中百姓,前去开垦土地,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 但没有用,百姓们已经懒惰了太久,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坐吃等死,等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没有人再愿意去为之努力。 而那片土地,已经被吞龙珠腐蚀成了死地,无论他如何努力,也不能在那片土地上,种出一颗发芽的种子。 为了让贪欢城的百姓活着,他只能违背良心,一年又一年的苟且于世,将那些无辜的人变成牲畜,献祭给藏在枯竭死地里的吞龙珠。 他因此日渐消瘦,因为他吃不下那些用生命和鲜血换回来的食物。 对于他来说,能被结束性命,是一种解脱。 所以他并不畏惧死亡。 城主将憋在心头十几年的秘密,终于说出了口,他长长叹了口气:“他们变不回人了,你们要杀便杀,要剐便剐。” 宋鼎鼎盯着他的脸,许是看了片刻,她又重新走回了他身边,将他身上捆着的绳索松了开:“我们又不是土匪,就算打杀了你,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一直逃避下去,只会让自己痛苦。你若是真心实意为了城中百姓好,便带我们去一趟禁地,只有我们拿走了吞龙珠,贪欢城才可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宋鼎鼎并不想去审判,或是批判城主什么。 毕竟她没有身处城主之位上,更没有经历他所经历过的一切,所以她不想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他犯下的那些过错。 若是站在上帝视角,他跟秘境里的其他人一样,都是受作者笔下所操控,活得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城主似乎很讶异,他凹陷进去的眼睛,早已经混浊无神,可听到她的话,似乎眸底又重新浮现出一丝光亮。 从未有人愿意伸手帮他一把,他以为自己至死也是孤立无援,只能在烂泥巴里渐渐腐烂发臭。 他已是烂命一条,活得痛苦不堪,就算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也无妨——只要有一点改变贪欢城的希望。 “好,我带你们去。” 城主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许是很久没有进食的原因,他身形消瘦的像是骨头架子,走路也是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宋鼎鼎忍不住伸手扶了他一把,手指头尖还没刚碰到他衣袖上的布料,便被裴名抬手攥住。 他的手掌宽大苍白,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刚刚好包裹住她的手。 她愣了愣,眸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裴名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拉扯回去,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似的。 宋鼎鼎不禁有些失笑,她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大的醋劲,连人家几十岁的中年男人都要醋上一醋。 裴名听见她极力压抑着的闷笑声,也不觉得丢人,攥着她的掌心松了松,张开五指,缓缓嵌进了她的指间。 -- 第282页 十指相扣,她的温度沾染到他的掌心里,渐渐向着皮肤下蔓延。 宋鼎鼎还惦念着走路颤巍巍的城主,正要说什么,裴名却像是早已猜想到她的想法似的,对着房间里一直沉默不语的黎画道:“黎画,你去搀扶他。” 黎画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裴名见他迟迟不动,不由皱起眉:“黎画?”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个鼎 ◎是它的心脏◎ 这一次, 黎画被叫的回了神。 他眸中略带迷茫,缓缓抬起头:“什么?” 裴名看着黎画:“去扶着他。” 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抿了抿唇:“扶着谁?” 宋鼎鼎听见这话, 便知道黎画刚刚在走神,怕是连她刚才跟城主的对话, 也一句都没有听进耳朵里。 她觉得黎画很奇怪, 从方才在门外傻站着时,她便感觉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如今看来, 她倒是没有猜想错, 他如今就差把‘心事重重’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师父, 你怎么了?” 裴名已经将他和黎画的关系,告诉了宋鼎鼎,她才知道原来黎画早已知晓裴名的真实身份, 以爱慕者的身份常伴左右, 只是为了给裴名打掩护罢了。 既然如此, 她想着两人的关系定是不错,询问黎画时, 便也没有刻意避着裴名。 黎画脊背微微绷紧, 想要开口敷衍过去, 可话到了嘴边, 却不知怎地, 变了个模样:“我见那些窜逃的猪群,便想起了我妹妹……” “她往日最喜欢吃猪肉了, 但我穷, 便只能买猪下水回去做给她吃, 她也不嫌弃。” 他说着说着, 便抬眸看向了裴名:“若是我能早些遇到无臧道君, 我妹妹在临死前,或许就能吃上一顿猪肉了。” 黎枝死后,黎画将她安葬下地,恍惚之间回到院子收拾她的遗物时,发现屋子里存着很多风干的腊猪肉。 家里穷得叮当响,她纳鞋底赚的那些灵石,也只是勉强够温饱,哪里买得起那么多猪肉。 即便他临走前,给她留了些家用,以她省吃俭用惯了的性子,她也不舍得拿灵石去买猪肉。 他甚至连一个解疑的人都没有,隔壁的刘婶人间蒸发似的失踪了,而她的儿子李檀也惨死在了屋里。 他不知道那些猪肉是从哪里来的,就像是他不明白黎枝的木铃铛为何会凭空消失,又为何会出现在裴名的荷包里。 黎画话音落下后,便紧紧盯着裴名的脸。 他似乎是想从裴名脸上寻找出一丝蛛丝马迹,哪怕是分毫的动容之色。 然而,什么都没有。 裴名神色平静,就像是以往他谈论起他的妹妹一样,裴名从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仿佛根本不认识他妹妹,所以也并不会关心黎枝的生死。 看来,只是他想得太多了。 黎枝的木铃铛,出现在裴名荷包里,或许只是个意外。 毕竟,黎画想不出任何理由,能让裴名特意跑到一个偏僻的村庄里,以那般残忍的手段杀害一个不满八岁的小姑娘。 只是一只木铃铛,这说明不了什么,更甚之,这木铃铛也有可能是秘境中幻化出来,用来蛊惑他的妖物。 至于那阜江阁死去的剑修,早先就是心术不正的衣冠禽兽,一个伪君子在将死前,为了保命而说出来的话,又能有几分的真实性? 原本,这混沌锁就是阻拦裴名见到太子渊的障碍物,它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裴名凑齐七颗吞龙珠。 如今即将要凑齐吞龙珠,他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凭空猜想些有的没的,甚至对裴名生出疑心,岂不是正中敌人下怀? 黎画收回了视线,他听见宋鼎鼎安慰道:“或许,你妹妹并不在意吃什么,只要是你买来的,即便是猪下水,她也十分欢喜。” 他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释然了些,从喉间轻轻‘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这是黎画第一次忽视裴名的命令,但裴名却没有心思想这个,他攥住宋鼎鼎的手,在止不住的轻颤着。 经过了五年时间的沉淀,他刻意将黎枝渐渐淡忘,可他因吞龙珠而陷入沉睡后,仿佛又清楚的重新经历了一遍黎枝的死。 她的笑容,她的善良,她舞剑时出尘脱俗的模样,吃饭时心满意足的模样,那点点滴滴的碎片在他脑海中闪过。 最后,她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在她八岁生辰的前一天。 她满脸是新鲜炙热的血液,手臂和双腿支离破碎,散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漂亮清澈的眼睛灌满血色,带着痛苦的哭腔轻唤着:“大,大哥哥……” 这些本以为被他彻底遗忘的过去,一点点复现在眼前,他胸口微微堵闷,脸上还是尽可能表现得平静。 他一生杀人无数,手中沾满鲜血,可唯独黎枝,是他最不愿伤害的那一个。 但他没得选择,他救不回黎枝的命,唯一能帮她做的,便是让生不如死的她,得到解脱。 宋鼎鼎感受到了他微变的情绪,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似乎是想给他一些力量。 裴名很快回过了神,反手攥住她的手:“走。” 她跟在他身旁,走出了房门。 宋鼎鼎已经褪下了那件被裴名划烂的绫衣,她此时穿着女装,布料轻薄的质地,让她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轻松惬意。 -- 第283页 总算不用再每日束缚着胸口,穿着厚重的男装粗布衫,行走在炎热的夏日了。 她刚推开门,一抬眼就对上了白琦的目光。 白琦没有碰贪欢城里的食物,她不知为何,不由自主地想要关注黎画,黎画走到哪里,她便想跟到哪里。 因此黎画没有碰餐桌上的食物,她便也忍着腹中咕噜噜的叫声,乖顺地坐在他身旁——他一向更喜欢乖巧懂事的红颜知己,当初白琦攻略他,便是因为伪装成了柔弱的小白兔。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喜欢上黎画,只知道自己一看到他,便会忍不住心跳加速。 若是他笑上一笑,她的心房就像是被什么填满似的,只觉得满心欢喜。 刚刚在众人吃过城主招待他们的食物,变成一头头猪后,黎画便将城主捆了起来。 但他实在对着一群猪没有任何头绪,又从城主嘴里逼问不出分毫,便让她和马澐分头去找宋鼎鼎。 马澐先一步找到了宋鼎鼎,白琦得到消息便往回赶,没想到一回来就撞见了宋鼎鼎。 她眼中似有些迷茫,上下打量着宋鼎鼎的脸庞,总觉得十分熟悉,可隆起的胸口,却又证明着眼前熟悉的面容是个女子,而并非是她所熟知的阿鼎。 白琦忍不住开口:“你是……” 宋鼎鼎既然决定恢复女装的身份,便也不准备继续隐瞒其他人。 毕竟攻略裴名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而她也下定决心留了下来,总有一天,要以真正的身份面对他们。 她隐去原主过去的身份,只简单解释了一番,自己其实是女扮男装。 白琦的表情仍有些呆滞,她似乎还不能一下消化宋鼎鼎其实是个女子的事实,而更让她觉得生草的是,她看到了跟宋鼎鼎十指相扣的裴名。 裴名现在还是布下障目幻术时女装的样子,但宋鼎鼎突然恢复女装,显然是跟裴名有关系的。 然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白琦恍惚之间,想起了裴名之前让她炼制情蛊时,她刻意为难他,让他以处子血为引的那件事。 宋鼎鼎牵着裴名的手,他不光没有甩开,还将她的手攥得十分紧。 即便白琦不愿去深想,但那处子血是从何而来,情蛊又是为谁而炼,仿佛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答案。 白琦不知道,宋鼎鼎清不清楚裴名是服用了情蛊,才会突然爱上她。 不过,以如今的情况看来,她应该是不知情此事的。 白琦看着她脸上的欣愉,只感觉一阵罪恶感突然袭来,倘若宋鼎鼎不知情,不管裴名是因何服用情蛊,那她都成了他的帮凶。 她应该告诉宋鼎鼎,可她看着宋鼎鼎,唇瓣轻轻蠕动半晌,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很清楚,戳穿了裴名,就相当于将自己也交代了出去,如果宋鼎鼎知道情蛊是出自她手,而那所谓的处子血也都是为了制作情蛊。 宋鼎鼎会如何看待她? 即便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裴名要将情蛊用在宋鼎鼎身上,那宋鼎鼎就会因此而原谅她了吗? 白琦眸中满是挣扎和痛苦,然而宋鼎鼎却以为,白琦是因为一时间接受不了她女扮男装的事实,才会露出那种复杂的神情。 她想要跟白琦再解释几句,却被裴名拽住,他缓缓抬起眼眸,瞥了白琦一眼:“给她点时间,我们先去办正事。”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轻飘飘传到白琦耳中,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她知道,这是他在警告她。 白琦并不怕裴名,总之她也是病秧子一个,若是惹急了她,大不了便拼个鱼死网破。 可她不想失去宋鼎鼎这个朋友,她很喜欢宋鼎鼎,不管她是男是女。 空气莫名的寂静了一瞬。 宋鼎鼎沉思片刻,觉得裴名说的也有道理,如果黎画突然换上女装,跟她说,他其实是女扮男装的,那她估计一时半会也难以接受。 倒不如给白琦些时间,让她自己消化一下,届时等他们找到了吞龙珠,她再去找白琦谈谈。 宋鼎鼎打定主意,便跟着裴名一同向前走了。 城主虽然走路发颤,或许是因为心底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走得比他们还快些,在前头给他们领路。 而原本情绪低落的黎画,似乎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一路上跟宋鼎鼎说说笑笑。 城主口中所谓的禁地,就是那片因为吞龙珠而荒废掉的田地,他们走出城主府,没多远便到了四处焦黑的荒地里。 放眼望去,农田里一片死寂,周围寸草不生,依稀可以看到远处有一个稻草扎的小人,那稻草人身上套着破旧的衣衫,歪歪斜斜插在枯田里。 宋鼎鼎在脚下,看到了黑漆漆的土地被翻垦过的痕迹,这是城主之前做过的挣扎和尝试。 但很显然,城主想要凭一己之力,与秘境的造物主抗衡,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泥土,放在指间捻了捻,这土地看起来和正常的泥土没什么区别,只是颜色黑的诡异,又显得很干燥。 黎画问道:“吞龙珠藏在哪里?” 城主抬起无力的手臂,指了指那斜插在田地里的稻草人:“是它的心脏。” 说罢,他又忍不住叮嘱道:“我曾经试过拿走吞龙珠,但一触碰到那珠子,便陷进了一处虚无之地……” -- 第284页 许是想起了什么惊恐的事情,他喉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哆嗦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们要小心!” 裴名朝着那稻草人径直走去,仿佛没听到城主的话似的,宋鼎鼎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城主,连忙追了上去:“等等我……” 他虽然没有停下,脚步却放慢了些,宋鼎鼎和黎画一起追上了他,他们三人的身影映在地上,被月光拉的很长很长。 寂寥的田地中,时不时响起两声渗人的乌鸦叫,风吹过稻草人身上破烂陈旧的布料,发出梭梭的摩擦声。 宋鼎鼎听得鸡皮疙瘩直冒,见裴名朝着那稻草人伸出了手,她下意识抬起手,一把攥住他的衣袖。 她方才看得仔细,城主虽然没有细说,但脸上惊恐的神情,便足以说明触碰到这颗吞龙珠后,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即便这不好的事情,可能不至于让他丧命,但到底是有风险的事,应该三思而后行。 裴名动作一顿,转过头去,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不用担心。 站在他们身旁的黎画,见宋鼎鼎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的顾忌,利索地伸出手,想要代替裴名拿到了那颗吞龙珠。 他们俩人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宋鼎鼎行事小心谨慎,而裴名却急着凑齐七颗吞龙珠,根本没有犹豫和思考的时间。 裴名是活死人,一月便要用血蛱蝶换一次血,如今离换血的日子越来越近,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凑齐吞龙珠,见到太子渊;要么离开秘境,回到修仙界换血。 不然,他就会因为没能及时换血,而死在秘境里。 显然,裴名并没有将此事告诉宋鼎鼎。 以现在裴名的身体状况,怕是还不如他好,与其让宋鼎鼎提心吊胆地,在这里等待着裴名,倒不如他去冒这个险。 总之他现在体内恢复了些灵力,就算遇见什么事情,也能想法子应付过去。 黎画的动作实在太快,宋鼎鼎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已经伸出手掏进稻草人的心口。 那错杂的稻草根狠狠扎在了他的指尖上,藏在稻草人心口的吞龙珠,在接触到他掌心的顷刻间,散发出一阵巨大的光圈。 像是要将他的魂魄强行拽出身体似的,令他感觉到被巨物碾压过的痛觉。 他的意识飘得远了,直到刺眼的光芒渐渐微弱,他终于可以睁开了眼睛。 缥缈的云雾,将他周深缠绕,地上是一面水镜,他的脚下微微用力,水镜便像是透绿的湖泊似的,荡起层层涟漪。 黎画看不清远方,那片雾实在太大,伸出手去,指尖都会被云雾吞没,他唯一能看见的,只有脚下清透的水镜。 他不敢随意动弹,心中大概有了数,这里应该就是城主所说的虚无之地。 只是不知道,城主到底在这里经历了什么,就连回忆起此事时,脸上都会带着恐惧。 就在他失神时,水镜里突然传来了支离破碎的嗓音:“大,大哥哥……” 黎画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身体微微僵硬。 这是……黎枝的嗓音? 他心底似乎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缓慢地低下头去,看向了脚下踩着的水镜。 完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个鼎 ◎叛主(二更合一)◎ 黎画脚下是一面很透彻的镜子, 十分清晰,映出漫处飘荡的云雾。 飘渺的云雾之间,隐约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庞, 大片刺眼的红色充斥进他的眼底。 那是黎枝,他的妹妹。 早在听到那熟悉的, 破碎的嗓音之时, 黎画便感觉到心中不妙。 可真正看到水镜里映出的画面时,他的脊背忍不住微微绷紧, 额间的青筋突突跳动, 向下蔓延到脖颈之间。 五年前被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 本以为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淡忘的画面,再次呈现在他眼前, 他却依旧承受不住。 水镜中的黎枝, 倒在泥泞蜿蜒的血泊里, 她稚嫩的脸庞如此惨白无色,仿佛冷白的像是死人一般。 她的身体藏在猪圈中的污泥中, 缓慢地挣扎着, 蠕动着, 那是因为身体剧烈疼痛, 而不由自主产生的本能反应。 她纤秀消瘦的四肢已经分离, 散落在猪圈的各个位置上,只留她光秃秃的支干, 孤零零躺在满是脏污的泥土中, 承受着非人般的折磨。 犹如针扎般的酸涩刺痛, 在目光触及到她破碎的身体时, 被一点点放大, 无力感充斥着他的全身,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可没等到他悲恸不已,水镜中又映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身影十分熟悉,一抹薄柿色的颜色映在鲜红刺目的血泊中,显得如此突兀。 那是裴名。 他一步步靠近黎枝,步伐如此缓慢,在黎画眼中,这样出场的他,像极了地狱中逃窜出来的恶鬼。 黎画看到裴名停在了她的身前,他低垂着眼眸,不知在对黎枝说些什么。 画面中的声音像是被按住了静音键,黎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眼睛里只有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抬起僵硬的手臂,似乎是想揉一揉眼睛,看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裴名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的小院里? 黎枝的死…… 难道,真的跟裴名有关系? -- 第285页 黎画恍惚之间,水镜中的裴名已是走到了黎枝身前,缓缓蹲了下去。 水镜中重新传来声音,黎枝的嗓音显得稚嫩沙哑:“好痛,我好痛……” 裴名沉默了许久,而后对着黎枝说了一句什么,黎画听不见他的声音,便只能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在努力辨别他在说什么。 可没等到黎画辨认出来,黎枝近乎尖叫的嗓音,便冲进了耳朵里:“不,我不想死……我还没等到哥哥回来!” 她灌满血的眼睛里,满是求生的渴望,她的唇瓣颤抖着,带着祈盼,在一声声破碎的哀求中,看着裴名抬起了手。 他的指尖削若纤竹,摘下她腰间的木铃铛,轻轻点在她的眉心。 他似乎说了什么,待一团柔光过后,她痛苦而扭曲的面庞,渐渐变得平和下来,挣扎和祈求的嗓音也消失了。 只是,她不再痛苦,却也永远失去了呼吸和心跳。 裴名看着死去的黎枝,他蹲在她身旁,拾起那只记录着黎枝临死前惨叫的记音鹤,犹如享受一般,一遍遍播放着她凄厉的叫声。 久久,他从储物戒中掏出了慈悲,弯月镰刀状的双刃短剑,缓缓划开了她的心口。 皮肉被缓缓割开,摩擦间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的动作如此干脆,双手沾满她的鲜血,从仍旧滚烫的胸腔内,捧出了仍然鲜活的心脏。 水镜中的画面一转,裴名从血泊里重新站了起来,他似乎想要离开,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转身走进了黎枝的屋子里。 裴名在她破旧却干净的小屋,停了片刻,而后在黎画回到小院里之前,拿起黎枝桌子上,破花瓶里一朵干枯的野花。 并着她的木铃铛,一起放进浅柿色的荷包中,装进了储物戒里。 黎画看着那十分熟悉的浅柿色荷包,像是被抽空了灵魂似的,霎时间瘫软倒地。 他的浑身每一个关节都在疼痛,胃里翻滚着酸液,仿佛烧开的沸水,朝着喉间涌去。 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他的喉咙里,可他吐不出来,更咽不下去,就正正好好堵死在他的气管。 他呼吸不上来,脸颊憋得沸红。 倘若在半个时辰前,黎画还能为裴名找出各种理由和借口开脱,即便不怎么合理,他也能自欺欺人的选择相信裴名。 那么现在,即使有一千个合理的,情非得已的理由摆在他眼前,他也不会相信裴名一个字了。 黎画曾为了给黎枝报仇,五年里疯了似的到处行走奔波,只为得知黎枝被残害的真相。 他以为他找到了真凶,也替黎枝报了仇,可没想到,在他最穷困潦倒时收留他的裴名,竟才是当初杀害他妹妹的凶手。 而那个所谓的真凶,只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 黎画癫狂地仰头笑着,他的笑声如此悲戚,如此凄凉。 他笑着笑着,眼角流下一行泪水,混合着鼻涕落了下去,嘴角不断抽搐蠕动着。 倏忽,他捂住被人攥住心肺似的胸口,只觉得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哇’的一声便呕出了一口鲜血。 裴名怎么可以,在将他妹妹分尸杀害,残忍地剜走心脏后,还能面无波澜的出现在他面前,像是没事人似的,与他定下契约? 裴名怎么可以这样做……他怎么敢?! 黎画被舌尖腥甜的血呛到,手掌攥拳,一下下捶在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 倏忽传来的眩晕感,在顷刻之间,强行将他的魂魄拽出了虚空之地。 可那面水镜里的惨叫声,并没有因为他离开此地,便停止下来,她沾满鲜血和脏污的惨白面容,清晰的映在他眼前。 那一声声祈求的呼唤,哪怕是在临死前,她都心心念念地想要见到她的哥哥。 “黎画……” “师父?” 宋鼎鼎和白琦交叠在一起的呼喊声,逼得他不得不从幻境中脱离,猛地睁开了眼。 他的睫毛湿漉漉,脸颊上早已经布满了泪痕,泪水从下颌低落,渐渐干枯的泪水令脸上的皮肤微微紧绷。 而黎画一睁开眼,看见的便是站在田地稻草人旁的黎画,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复苏过来,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黎画根本没有思考,便歇斯底里地朝着裴名扑了上去,他不知何时从储物戒中拿出了尘封已久的玉阙剑,掌心紧攥着剑柄,将带着凛凛杀气的剑刃直指裴名的咽喉。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剑了,然而每一个招式都在苦练之下化作肌肉记忆,铭刻在了心底,哪怕生疏许久,依旧游刃有余。 黎画带着杀招向裴名逼近,裴名虽然没有料到他突如其来的攻击,却也及时避开了他这致命一击。 他的动作令在场几人都有些摸不到头脑,片刻之前赶到田地来的白琦,试图让黎画清醒一点,正要抬手去抓他,却被发疯的黎画甩飞了出去。 田地早已经荒废,漆黑的土地结成石块,若非是宋鼎鼎及时抓住了白琦的手臂,她脸朝下摔在地上,怕是要被石子磕得毁容。 宋鼎鼎看着黎画僵硬又失控的动作,不由皱起眉头。 她甚至有些分辨不出,黎画此刻的状态,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如果不清醒,怎么能让玉阙剑出鞘,剑剑带着狠戾的杀气,直逼裴名的死穴。 可如果早已经清醒了,他又有什么理由对裴名出手? -- 第286页 宋鼎鼎想不通,她扶住白琦,视线循着剑气看向黎画:“师父——” 裴名顾念着宋鼎鼎在这里,面对黎画失去理智的攻击,已算是招招退让,然而黎画没有一丝要停手的迹象,他的耐心也即将被耗尽。 就在他想趁着她因为白琦而分神之际,对黎画出手时,他听见了宋鼎鼎那声满含担忧与惦念的呼唤,倏忽顿住了手。 若是他对黎画出手,黎画受了伤,以她的性子,怕是会因为是他出手伤了黎画,而产生愧疚和担心的心理。 届时,她不得不悉心照料受伤的黎画,日日都陪伴在黎画身边,直至黎画痊愈。 那他跟她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就会因此而减少。 但如果受伤的人是他,她也一样会因为身为师父的黎画对他出手,他却顾忌着黎画跟她的关系没有出手,被黎画刺伤而贴身照料他。 如果非要有一个人受伤,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裴名反击的动作顿住,佯装出躲避不及的样子,直直迎上了黎画的剑刃。 他在剑气袭来的一瞬,不动声色地转动脚下的方向,将身体向左偏侧了两三寸,只听见‘噗嗤’一声,剑刃已是没入血肉里。 鲜红的液体,沿着剑刃向下缓缓流淌,没过剑身上的花纹,黎画的动作在这一刻僵硬住。 他的手臂止不住的颤抖,背后像是有什么在啃噬着他的血肉,又麻又疼,仿佛钻进骨头里,顺着血液蔓延开来,几乎是在短短一瞬间窜遍了全身。 黎画的剑刃,再也不能往前一寸,他浑身的力气都在此时此刻被抽空。 这是神仙府的契约,在反噬黎画。 裴名与穷困潦倒的黎画签订契约,看在黎枝的面子上,并没有提什么苛刻的要求,只唯有一点,便是黎画不能叛主。 若是生出叛主的心思,不被裴名发现也就罢了,如今黎画直接对裴名出了手,完全是要将他置于死地般疯狂攻击。 刺伤了裴名,黎画自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那神仙府的契约会让他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直到裴名赦免他。 那绝望难耐的吞噬感,令黎画半跪在了地上,他紧皱着眉头,由脖颈向上延伸的青筋突突跳动着。 在这一刻,黎画终于恍然清醒过来。 ——他杀不了裴名。 因为身上那该死的契约,他就连刺伤裴名,都会被神仙府的契约反噬,更不要提他亲手杀了裴名。 原来裴名就是早算到今日,当初才会找到一贫如洗的他,打着帮助他的名义,实则就是想用契约控制住他。 他死死咬住牙,半跪在地上,用手臂撑住半个身体,隐约听见宋鼎鼎惊慌跑来的脚步声。 黎画吃力地抬起头,看向刺入裴名腹部的玉阙剑。 他完全可以躲避过去,至少这一剑可以。 但,为什么他没有躲? 黎画的视线从那淌血的玉阙剑,转移到了宋鼎鼎的背影上。 他的目光凝结在她身上,久久,笑了起来。 同为男人,黎画几乎是一眼便识破了裴名的心思——他想用苦肉计。 黎画突然发现,除了让裴名死,或许有更好的报复他的方式。 他要让裴名,也尝一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许是黎画又哭又笑,刚刚还发疯般刺伤了裴名,白琦也顾不得平静心情,冲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黎画:“黎画!你到底怎么了?!” 她话语间满是担忧,可黎画却只觉得她虚伪。 白琦是前任神仙府府主白洲的女儿,曾经她隐瞒身份,主动接近他,对他穷追不舍大半年,硬要做他的道侣。 可结为道侣后的第二天,她便拿走了他的全部家当,连件衣裳都没给他留。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因为走投无路,答应与裴名结契。 当初他只觉得她神经病,如今细细想来,白琦或许一开始接近他,就是得到了裴名的授意,便是想将他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前段时间,白琦还像一只好斗的公鸡,可现在又莫名其妙地靠近他,突然对他示好,指不定又是裴名策划的什么阴谋。 白琦的手还没刚触碰到黎画,就被他一把甩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也因为这一甩,彻底失去平衡,朝着焦黑的田地中倒去。 宋鼎鼎听见白琦在哭,她看着裴名渗血的伤口,急的手忙脚乱,眸中不知何时蓄了泪水,垂下的睫毛瞬时间便沾上了些湿润。 裴名本是想用苦肉计,好好让她心疼一番,没想到真看到她掉眼泪了,心里反倒有些烦闷。 看着她的泪水像是珠子一般,颗颗掉落,他叹了口气,抬手用指腹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水,指尖一挑,只觉得那滚烫的泪水微微灼人。 “莫要哭了。” 他另一只手将玉阙剑从腹部拿出,拔剑的疼痛也没能让他皱皱眉,他掌心覆在不断漏血的伤口上,轻轻拂过,伤口便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愈合了。 “你忘了?我会自愈伤口。”裴名擦拭干净她睫毛上沾染的泪痕,微微湿润的手掌,落在她柔软温热的发丝上拍了拍:“怎么这般爱哭鼻子?” 宋鼎鼎仍在抽噎着,这一次,她却是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是像原先一样,看到他受伤就会不受控制的落泪,还是因为难过和担心才落泪。 -- 第287页 她只是终于理解透彻,为什么外科手术的医生之间,会有一种不成文的约定——不给自己的家属和朋友做手术。 方才她看到那鲜红刺目的血液沿着剑身流淌下来,甚至忘记了呼吸,大脑里只有一片空白。 她忘记了一个身为医学生,最基本的应急能力,也记不起裴名有自愈的能力。 ——就像是很多年前,他在地窖里被龙族公主一遍遍打折腿,但每每就算宋家夫妇不给他接骨,他的腿骨也会自己愈合。 就连旁人的伤口,只要不是深入肺腑,伤的太过严重,他也可以帮忙愈合。 宋鼎鼎很想紧紧拥住他,可明显,现在还不是她专注私人情感的时候。 她得先搞清楚,黎画到底通过稻草人里的吞龙珠,经历了什么事情,她才能明白,他为何醒来后突然歇斯底里地发疯。 宋鼎鼎看向微微有些佝偻身体的城主,他看着黎画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即逝的细微情绪,正准备开口逼问城主什么,还未问出来,黎画已经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眼中写满了迷茫,仿佛根本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记得自己刺伤了裴名。 只是在眸光掠过沾染鲜血的玉阙剑时,他满脸痛苦道:“我的剑……发生了什么?玉阙剑为什么在这里?” 宋鼎鼎见他恢复了理智,除却眼角泛着红意,已是没了方才的失态,不禁试探道:“师父,你在虚无之境,看到了什么?” 黎画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脊背微微绷紧,颈间的青筋突突跳动了两下,只是这不怎么明显的表现,并没有引起宋鼎鼎的怀疑。 他强忍着反噬给他带来难耐的痛楚,手臂难以自控的朝着后背的契约烙印上摸去:“那里有很多怪物,它们变作你们的样子,朝我扑了过来……” 要说这话,裴名是不相信的。 若是怪物变成他们的模样,怎么黎画醒过来,谁也不攻击,偏偏对着他下杀招? 更何况,哪有人在幻境中被怪物攻击,会止不住哗哗掉眼泪? 他不信,但也没有戳破黎画。 黎画自然也知道他这种拙劣的谎话,骗不过裴名,可他也不需要骗过裴名,他只需要让宋鼎鼎相信他的话。 他只说了一两句话,便已经疼的满头汗水,他忍不住蜷缩起来,将宋鼎鼎到了嘴边想要询问的话,都压了回去。 她抿了抿嘴,也顾不上与他计较刚刚他伤了裴名的事情,见他一直伸手朝着脊背摸去,连忙上前查看:“可是在幻境中受了伤?” 宋鼎鼎还记得,是黎画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为了帮裴名取得吞龙珠,直接去触碰了稻草人里的吞龙珠。 若非是黎画,方才陷入险境的人,便是裴名。 黎画看起来如此痛苦,这让她没有心思去怀疑他的话,只满心愧疚,想要尽力弥补他一些什么。 黎画等得便是她这句话,他又强撑了一会儿,让自己脸色看起来惨白如纸,这才缓缓答道:“契约,好痛……” 宋鼎鼎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但是‘契约’二字,让她隐约之间,想起黎画跟神仙府无臧道君签订契约的事情。 她下意识看向裴名,眸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焦急:“裴名,他到底怎么了?” 裴名轻飘飘瞥了黎画一眼,眸光略显漫不经心,虽不想回答,看着宋鼎鼎溢出眼眸的仓皇,还是答道:“被契约反噬了。” 宋鼎鼎这次听明白了,约莫是因为黎画伤了裴名,所以被那曾经订下的契约反噬了。 她心里急得很,却也明白,被黎画刺伤的人是裴名,她再怎么擅作主张,也不能代替裴名去原谅黎画。 她没了办法,只能眼巴巴看着裴名,那一言不发的样子,让裴名看着胸口微微堵闷。 明明受伤的人是他,宋鼎鼎眼睛里,却只有黎画一人。 早知道,他便不该心软,方才就让那血顺着剑身流个干净,免得她前一瞬还满眼都是他,下一瞬便关心旁的男人去了。 裴名心底有些微恼,面上却还偏要装作平静无澜的模样,他缓缓眯起黑眸,神色冷淡地斜睨着黎画痛苦扭曲的脸。 黎画在等着他的赦免,只有这样,黎画身上的反噬才会停止。 完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个鼎 ◎献祭的地方◎ 但裴名看起来神色恹恹, 低垂着的眸光忽明忽暗,就像是没看到黎画脸上的痛苦似的。 黎画实在有些挨不住了,他惨白的面庞上渗满了汗水, 缓缓淌落而下,映衬得脸颊边因呼吸不畅而憋红的颜色, 显得十分诡异。 白琦看着他不断抽搐, 发癫的身体,泪水断断续续溢出眼眸, 模糊了双目。 她指甲掐进掌心中, 紧皱着眉头, 仿佛承受疼痛的人不是黎画,而是她似的。 她不知道,自己明明厌烦黎画, 可这些日子却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往日抵触的情绪不再, 只有满腔爱意无处可泄。 她搞不懂自己的变化,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哪怕现在卑微入骨, 一次次用自己的热脸贴着他的冷屁股, 她依旧甘之若饴。 白琦再也看不下去他这般痛苦, 她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住狠狠捶打, 疼到无法呼吸。 她跌跌撞撞爬了起来,神色略显仓皇, 她知道裴名向来冷心冷情, 便是自己再苦苦哀求, 他也不会有一丝心软。 -- 第288页 白琦恍惚之间, 想起裴名服用情蛊之事, 连忙掉头看向宋鼎鼎:“阿鼎,帮帮黎画,我求你帮帮他……” 许是说话说的太急,嗓子里呛了一口唾液,她猛地咳嗽起来,嗓音断断续续:“这契约……唯有裴名才可以救他,阿鼎,他会死……” 虽然白琦的语序颠倒,宋鼎鼎还是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 黎画被契约反噬得很严重,而能救他的人,只有裴名。 若是裴名不管他,他甚至可能会因为违反了当初订下的契约,而被活活折磨死。 宋鼎鼎听着黎画强忍着不远发出,憋在喉间痛不欲生的闷哼,见裴名仍旧不言不语,脸上写满了哀求:“裴名……” 黎画是为了拿到吞龙珠,才会陷入那虚无之境,被幻境里的梦魇缠身。 虽然险些酿成大祸,但说到底,他原本的出发点是善意的。 出手刺伤裴名,并非他本意,便是因此迁怒黎画,一番惩戒,让黎画长长教训便也罢了。 毕竟不管怎么说,黎画都是她的师父,曾经俩人一起同生共死,他在危难之中帮过她数次,还将一身剑术倾囊相授。 不光如此,他更是黎枝的哥哥。 宋鼎鼎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黎画因为契约反噬而死。 明知自己开口求情是为不妥,可她念着往日似师徒,似好友的情分,还是禁不住开了口:“裴名,救救他吧……” 她刻意放柔的嗓音,像是初春融化的雪,沿着墙檐上抽出的新芽,一滴滴缓缓向下坠落。 她即能融化冬雪,便也能融化他冰封万里的石头心。 裴名隐隐按捺在心底的愠怒,在顷刻间化为乌有,他不忍心看她掉眼泪,更不愿看她为旁的男人心痛。 他此刻并非真的想要杀了黎画,只是见宋鼎鼎关心黎画,心里便不由自主涌起一股无名之火。 如今黎画已是半死不活,他要真让黎画死在她面前,届时她又要哭鼻子不说,怕是也会因为此事与他心生间隙。 至于黎画方才是否生出了杀心,又为何在宋鼎鼎面前编造谎话,他会给黎画足够的时间,看黎画会不会主动找他坦白此事。 若黎画迟迟不与他解释,便证明黎画已经生出了叛主之心,不再值得他信任。 那到时,再除掉黎画也不迟。 裴名垂眸看着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浑身痉挛的黎画,缓步走上前去,脚步停在黎画身前,将指尖轻轻落在黎画眉心。 一团柔和的淡淡光晕,沁进眉骨间,黎画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那只苍白无色的手掌。 裴名,他便是用这只手,像是此时此刻一般,按在黎枝的眉心,取走了她的性命。 哪怕黎枝那般苦苦求饶,他也没有心软半分,因为裴名根本就没有心! 多么可笑,一个没有心的人,竟然妄图得到爱情,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眼看着裴名移开了手,黎画唇边的弧角,被重重压下,他紧咬着牙关,齿尖磕碰摩擦的声音,咯吱咯吱的渗人。 可裴名听不到,在黎画犹如脱虚一般恢复正常后,他便拾起那颗滚落在地上的吞龙珠,携着宋鼎鼎的手,走远了。 黎画像是从地面回到水中的游鱼,唇瓣一张一合,拼命地汲取着氧气,喉间不断发出气喘的声音。 白琦想要将狼狈不堪的黎画扶起,手臂刚刚搭在他身上,便被他猛地一下推开了。 即便是她方才向宋鼎鼎求情,他才得以从痛不欲生的折磨里挣脱出来,可他并不感激她一分一毫,只觉得她假惺惺的令人厌恶。 白琦是前任神仙府府主白洲的女儿,与之结为道侣的男人,皆是三陆九洲里顶尖的修仙高手。 向来只有她甩男人,让男人对她死缠烂打,求她复合的份儿,何时起,她也会这般卑微地向人示好求爱了? 若不是阴谋,黎画也想不出任何理由了。 白琦虽然体弱,但在伸手前,便已经做好了被他推开的心理准备,所以她这次没有因为推搡而摔倒,只是身子向后踉跄了两下。 她眸中闪过一丝受伤之色,看着手脚并用,挣扎着爬起又无力瘫倒的黎画,垂下的手臂微微僵硬。 原来他就这么讨厌她吗? 甚至连碰一下,都觉得难以忍受? 白琦似乎想要说什么,唇瓣轻轻蠕动半晌,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黎画已是丧失了全部的力气,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在城主的搀扶下,从焦黑的土地中缓缓爬了起来。 他并没有急着回去沐浴更衣,收拾一下自己略显狼狈的形象,而是直接跟随在城主的身旁,径直回到了城主府的宴客厅。 宋鼎鼎和裴名先一步回到宴客厅。 裴名本不怎么想管这些变成牲畜的宗门弟子,若非其他吞龙珠都在玉微道君的储物戒里,而玉微道君也变成了猪,他用肉眼很难分辨出哪头是玉微道君,以他的性子,怕是早就直接丢下这些累赘离开了。 在吞龙珠流淌着的光晕下,满院子奔跑的猪群,渐渐恢复了人的模样。 而黎画走得匆忙,倒也没差多久,相间隔了不到片刻,便与贪欢城的城主到了宴客厅外。 他之所以赶着回来,便是想在他们之前,找到刚刚被他丢在猪群里的那只荷包。 好在裴名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黎画看着满地瘫倒着的宗门弟子,心底微微有些着急。 -- 第289页 他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黎枝的死跟裴名有什么关系,听见宋鼎鼎叫他进屋子,他便下意识将荷包扔了出去。 如今想来,这举动真是掩耳盗铃,愚蠢至极。 裴名总会发现储物戒里的荷包不见,又或者在院子里,发现被他随手丢开的荷包。 若是裴名看到荷包还在,唯独荷包里的木铃铛消失,再一联想他方才疯狂出剑攻击的举动,便会明白他失控的原委。 他绝对不能让裴名发现,他已经看到了荷包里的木铃铛,知道了黎枝被杀害的真相。 黎画在四处横倒的人群中,不动声色地寻找着荷包。 而裴名则急着赶路,见众人都恢复了原样,便走到玉微道君身旁:“如今已是寻到了第六颗吞龙珠,师尊若是身子无恙,不如尽快前往下一层秘境?” 玉微道君没说话,他的视线越过裴名,看向了站在裴名身后的宋鼎鼎。 她身着女装,藕荷色的滚雪细纱裙,衬得她皮肤雪白,乌黑的青丝随意用簪子绾成流苏髻,如浓墨般垂在身后。 这是玉微道君第一次见她女装。 不知为何,这双眼睛看起来如此熟悉,就像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正微微失神,眼前倏忽一黑,却是裴名挡在了宋鼎鼎身前,将他的视线遮挡得一干二净。 裴名的脸色不大好看,这是他第一次显露出自己的情绪。 以往玉微道君总是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此时此刻,裴名就差将‘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许是觉得自己直视一个女子有些失态,玉微道君轻咳两声,像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似的,偏过头:“本尊并不妨事,你着人问问他们如何,若是没有大碍,便启程继续向前……” 裴名眸光略显阴晦:“既然师尊无碍,那不如师尊自己去问,我要陪着阿鼎些,免得有人对她不怀好意。” 他这话似乎是在说玉微道君,却也不止玉微道君一人。 还有那直勾勾傻看着宋鼎鼎的马澐,以及躺了满地,眼珠子都快要看掉的宗门弟子。 谁也没料到,这一路上来,给他们出谋划策,普通到丢在人群中找不出的阿鼎,竟是个冰肌玉骨的冷艳美人。 那容貌,那身段,如今卸掉全部伪装,换上女装后,被滚雪细纱裙勾勒的淋漓尽致。 虽说宋鼎鼎称不上绝美,可再加上她一路精彩绝伦的表现,这般又有貌又有才智的女子,任是放在谁身上,谁都要心动一番。 早知他们化作人形,会用这般僭越的眼神盯着宋鼎鼎,他还不如让他们继续做那臭烘烘的畜生,永远留在这层秘境中。 裴名周身笼罩着骇人的低气压,宋鼎鼎却并未察觉到旁人的视线,以及她身前之人的闷闷不乐。 她垂着眸,心底仍在担忧着黎画。 就在她失神之时,听见城主沧桑的声音响起:“诸位倒也不用急着赶路,我幼时曾听父亲说过,那送来吞龙珠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该如何告诉他们这个事实才好:“那人道,他已经送给旁人了六颗吞龙珠,而贪欢城的这颗吞龙珠,乃是最后一颗。” 说罢,城主的目光便越过天空,看向了贪欢城前面的方向:“诸位再往前走,便是一座休眠的火山,传言那里住着模样可怕丑陋的守护神,以人魂魄为食……” 他点到为止,不再继续说下去。 宋鼎鼎听闻这话,回过神来,她循着城主的视线看了过去。 火山? 那不是原文中,玉微道君凑齐七颗吞龙珠后,将裴名献祭的地方吗? 完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个鼎 ◎献祭(二更合一)◎ 当初宋鼎鼎看文时, 见作者为虐而虐,越写越离谱,便憋着一股气, 中间跳了不少内容,只挑着重要的部分看完了这本书。 如今她已经记不清楚, 贪欢城后, 玉微道君是否又经历过一层秘境,才凑齐吞龙珠献祭裴名。 她只知道, 如果城主说的属实, 贪欢城的吞龙珠, 便是七颗吞龙珠里的最后一颗。 那么他们之前,曾经在哪一层秘境里,定是遗漏下了什么。 就像是清平山庄, 若非是她误打误撞又回了密道里, 从满墙的夜明珠里找到了隐藏着的吞龙珠, 那他们现在手里甚至连六颗吞龙珠都没有。 到底是哪一层被他们遗漏下了? 宋鼎鼎一时间没有头绪,玉微道君听闻城主这般说, 半信半疑的叫人前去贪欢城外探一探消息。 那座火山离贪欢城并不算近, 而刚刚从牲畜变成人的众人, 也都有些恍惚和疲惫。 就算他们强撑着身体, 前去火山, 那往返一个来回,再加上途中停歇, 算下来也得四五个时辰。 除了玉微道君还要留下料理后续之事, 没被安排任务的人, 纷纷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宋鼎鼎正准备跟裴名说点什么, 人还没走过去, 裴名已是疾步离开了院子。 她下意识叫了他一声,但他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看着他匆忙的脚步,微微发怔。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裴名,明明方才她替黎画求情后,他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刚刚回来时,还一路与她有说有笑。 宋鼎鼎觉得有些郁闷,抬眼看到不远处的马澐,想要跟他搭话。 -- 第290页 谁料视线刚落在他身上,马澐却红着脸,像是见了鬼似的,瘸着腿还不忘小跑离去。 这一下,宋鼎鼎更郁闷了。 院子里还零零散散留着几个人,黎画不知在做什么,低着头站在城主房间门口。 想起裴名和马澐莫名其妙躲着她的样子,宋鼎鼎也不敢冒然前去找黎画了。 毕竟刚刚在田地里,经历过那种事情,先是黎画差点要了裴名的性命,后又是裴名的契约差点反噬害死黎画。 她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处境极为尴尬。此时,她暂且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黎画。 宋鼎鼎迟疑了一下,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拿走吞龙珠后,贪欢城里到处遍地都有的食物,开始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融化消失。 宋鼎鼎回到自己房间外,房子上的杏仁散落的到处都是,她不好在没融合完之前,进到屋子里去,索性便站在屋外等一等了。 就在她等待之时,失踪了一整天的顾朝雨从院子外缓步走了进来。 她的眼尾微微泛红,仿佛刚刚才哭过一场似的,宋鼎鼎听见脚步声,转过头,看见顾朝雨后,下意识问道:“陆轻尘又找你了?” 顾朝雨听见陆轻尘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她抬头正要回答,眸光落在女装的宋鼎鼎身上,神色微怔。 宋鼎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虽然这句话,她一天里已经重复了很多遍,也收到了无数异样的眼光和打量。 但她还是不厌其烦的开口,对着顾朝雨解释了一番自己之前是女扮男装。 其实顾朝雨早有预感,只是被烂事缠身,一直没有机会证实自己的这个想法。 她有气无力的点头,回答着宋鼎鼎方才的问题:“陆轻尘威胁我,若是我不原谅他,他便要去跳火海自焚。” 陆轻尘口中的火海,便是城主刚刚说过的那处火山,守护火山的神兽以人魂魄为食,若想召唤神龙,见到太子渊,必须先献祭最爱之人的魂魄给守护神。 而守护神就掩藏在休眠的火山熔浆里,只要跳下火山,生存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宋鼎鼎并不觉得陆轻尘有这个勇气去跳火山,显然顾朝雨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更感觉虚伪和作呕。 顾朝雨说话时,眼尾向下,视线落在微隆的小腹上,垂在身侧的手臂轻颤了两下,抬手轻轻覆在腹部。 眼眸中,不知何时凝了些泪水,眼前雾蒙蒙的,她目光越发模糊,掌心缓缓收拢,指甲扎进了小腹的布料里。 陆轻尘死缠着她,无非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只要她杀了这个孩子,他是不是就能放过她了?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像是开始腐烂的果子,细菌迅速蔓延开来,再难停下。 宋鼎鼎见顾朝雨指甲狠狠陷进腹中,愣了一下,连忙抬手攥住了她的手:“顾小姐?” 她印象中的顾朝雨,是初见时一身红裙,张扬不羁的女侠客,她无需思考太多,只需要带着满腔炽热,犹如海上清辉,永远是洒脱、耀眼的代言词。 可现在的顾朝雨,神情憔悴,脸色苍白,犹如行尸走肉般,每日以泪洗面,还要不断忍受来自陆轻尘的骚扰。 如今在秘境中,陆轻尘都这般威胁顾朝雨,若是出了秘境,还不知陆家为了挽回顾朝雨腹中的子嗣,还会对她做出什么样更过分的事情来。 宋鼎鼎觉得痛心,却又什么都帮不上她。 “阿鼎……”顾朝雨在宋鼎鼎无声的安抚下,情绪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抬起哭红的鼻尖:“你会绾发吗?” 宋鼎鼎怔了怔,似乎没听懂她为何突然这样问,却还是点头道:“会一点。” 顾朝雨问:“那你可以帮我绾发吗?” 她抿了抿唇,看着一脸祈盼的顾朝雨,微微颔首:“好。” 顾朝雨便在院子的石凳石椅前,拿出了妆奁,从中取出了梳妆用的胭脂水粉和木梳。 她将梳子递给宋鼎鼎,抬手对着圆镜,用螺黛轻轻描着眉。 宋鼎鼎看了一眼湛蓝夜空上的明月,又看了一眼顾朝雨认真梳妆的动作,心里不由有些瘆得慌。 大半夜的,顾朝雨又是梳妆,又是描眉,这是想要做什么? 宋鼎鼎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只是如今的顾朝雨实在太过脆弱,像是被狂风暴雨捶打过的油纸伞,再也经不起一点波折。 她不敢直接问出自己心中所想,也不敢此刻拒绝顾朝雨绾发的请求。 为了让悲伤的氛围减淡些,她只好一边拿起木梳梳着顾朝雨的青丝,一边小心翼翼的转移着话题:“顾小姐,你这妆奁看着倒是有年头了……” 顾朝雨随着她的声音,看向那妆奁上繁复的花纹和陈旧的颜色,这红褐色的花枝木是十几年前流行的款式了。 她眼神中带着一丝迷惘,纤白的指尖轻轻拂过妆奁:“这是……吕察送给我的妆奁。” 吕察被卖进青楼后,因年龄太小,不懂讨人欢心,又屡次忤逆老鸨,被严惩过后送去了前任花魁身边伺候。 那花魁哥哥原是青楼里的头牌,起先只卖艺不卖身,也有女君愿意买账,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便被老鸨逼着接了客人。 许是因为吕察的遭遇,让他想起了自己同样悲惨的过去,他待吕察极好,将吕察当做了亲弟弟般对待。 -- 第291页 他偷偷托人花重金买书,教吕察识字念书,又从老鸨手下,多次护住不愿接客的吕察。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没几年,突然有一天,花魁哥哥告诉吕察,他要走了。 因为他爱上了一位女将军,那女将军久经沙场,在女尊国叱咤风云。 为了避免功高震主,她常来青楼纵声酒色,落了一身好色的坏名声,也因此与他结识。 她历经风霜,却单单对他温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花重金将他包下,只听他抚琴唱曲,从不强迫他那男女之事。 久而久之,花魁哥哥竟是陷了进去。 朝中朝政越发紧张,女将军为自保,决定上交虎符,解甲归田。 她答应他,待她处理完朝中政务,便为他赎身,带他一起四处云游。 他相信了她的话,所以他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将往后再也用不上的妆奁,送给了吕察。 那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物件,他希望吕察像他一样,可以在未来的某一天,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吕察收下了他的妆奁,也接下了他的祝福。 可花魁哥哥等啊等,日复一日,满怀期盼,却终究没等到带他离开的女将军。 他等来的,是女将军要成婚的消息。 女帝要给女将军赐婚,然而女将军却迷恋上了另一个青楼里的头牌,宁愿抗旨也要为那头牌赎身。 他疯了似的,想要离开青楼,再见女将军一面,他跪在老鸨面前,将自己多年挣来的卖身钱,都俸给了老鸨。 只是这青楼本是声色买卖的地方,哪有什么真心可言,老鸨才不会为了他,得罪那位高权重的女将军。 花魁哥哥被老鸨关了起来,没过三日,便举剑自刎了。 那女将军听闻他的死讯,让人好生安葬了他,继而便出家去做道姑了。 后来,吕察才知道,原来那女将军抗旨也要迎娶另一个青楼的头牌,只是在女帝面前演的一场戏。 女帝疑心很重,即便她上交虎符,也依旧不信任她,甚至以赐婚为由,想要试探她的野心。 她害怕女帝伤害他,才故意演了这场移情别恋的戏码,谁料却反而因此害死了他。 女将军走后,吕察便守着花魁哥哥留下的妆奁,日以继夜的读书识字。 吕察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算希望渺茫,他也想试一下。 而后,吕察便遇见了他的贵人——顾朝雨和宋鼎鼎。 他拼了命的逃出青楼,带着那承载花魁哥哥恩泽与祝福的妆奁,跟随在了顾朝雨身边。 在短短半月,那形影不离的相处中,吕察对顾朝雨生出了爱慕之情。 他爱她敢爱敢恨,爱她张扬洒脱,她身着红裙的模样那般耀眼夺目,像是七月盛开的月季,娇艳欲滴。 可他不敢将爱意表达出来,因为顾朝雨还没有放下陆轻尘,而且他是秘境中人,而她则属于外边更宽广的天地,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为圆满遗憾,吕察将这妆奁送给了顾朝雨,他只盼着自己能亲手为她描一次眉,梳一次妆,将妆奁里的簪子戴在她的青丝间。 就在陆轻尘害死吕察的前一日,她刚刚答应了吕察,翌日清晨便让他为自己梳妆描眉。 可至死,吕察也没有圆了自己的遗憾。 顾朝雨并不是傻子,她早就看出了吕察对她的情意,只是她不能,也不敢向他敞开心扉。 就如同吕察思量的多般顾虑,她和他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她腹中的孩子,她和陆轻尘将近八年的感情…… 太多沟壑像是大山般死死挡在他们之前,在没有处理好这些现实的问题前,她给不了吕察任何回应。 她只冲动了那么一次,便是答应了吕察帮她梳妆打扮的请求,也就是这一次,成了害死吕察的导火索。 顾朝雨垂下的睫毛轻颤了两下,指尖扣住妆奁,从匣子的最后一层,取出了那支簪子。 这是吕察并着妆奁一起送给她的,他没说这簪子的来历,顾朝雨却听说过,在女尊国,簪子是为定情之物。 他不说,她便也装傻,全当做自己从未听说过女尊国的风俗。 她拿起簪子的指尖颤抖着,缓缓抬起手臂,递给了身后的宋鼎鼎:“便用这支簪子绾发罢。” 宋鼎鼎看着她手中的簪子,神色倏忽一怔。 这支簪子是银制品,簪头上是一串玉珠簇拥成的花瓣,其中最大的那颗玉珠上,流淌着淡淡的莹光。 她下意识拂过簪子,指尖覆上玉珠,在感受到熟悉的润泽感时,她缓缓抿住了唇。 簪子上的这颗珠子,便是他们没有寻到的那颗吞龙珠。 只要加上这一颗珠子,就凑齐七颗吞龙珠了。 可宋鼎鼎知道,这妆奁是吕察送给顾朝雨的,簪子便必定也是他送的。 当初在女尊国,她为了攻略裴名,得到一点好感度,到处打探消息,看女帝的小女儿被歹人绑去了哪里。 簪子是定情之物,这事情还是宋鼎鼎告诉顾朝雨的。 顾朝雨定然明白吕察送簪子的含义,但既然她不说,宋鼎鼎也不会戳破她。 只是她既然收下了,便代表她对吕察亦是有情义在,宋鼎鼎怎能做这个恶人,将吕察生前送给她的定情之物抢走? 宋鼎鼎动作僵硬了一瞬,很快便回过了神,她没有露出一点异样,手下的动作加快,待将青丝梳顺后,询问道:“你喜欢什么发髻?” -- 第292页 她做手工好,编发也是一绝,总之她不怎么喜欢社交,大多时间都闷在家里,便将这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多少学了些。 太繁复的发型,她一时间也记不清怎么绾,但能做的差不离便是了。 顾朝雨几乎没有犹豫,便像是早就想好了似的:“鬅鬓。” 鬅鬓,也被称作抛家髻,乃是已婚妇女才会梳起的发式。 宋鼎鼎愣了一下,眸中担忧之色越发显著,顾朝雨梳着已婚妇女的发式,定不是为陆轻尘所梳。 不是陆轻尘,那她唯一能想到,便就是已经离世的吕察了。 她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抬手为顾朝雨绾起了鬅鬓。 待宋鼎鼎挽好发髻,顾朝雨也已经描好了眉,在苍白的唇色上点了绛红的口脂。 她的脸颊上扫了胭脂,气色总算看起来好了些:“夜已深,阿鼎你早些休息……” 宋鼎鼎听着这话,只觉得像是顾朝雨在说遗言似的,她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打断顾朝雨:“我不困,今晚夜色正美,我想为师父纳一双鞋。” 说罢,她又添了一句:“你陪我一起做吧,总之天快亮了,睡也睡不了多久。” 离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顾朝雨看出来了,宋鼎鼎是害怕她做傻事,才会找这种漏洞百出的借口,想要陪在她身边。 她没有拒绝,因为她对宋鼎鼎的话很感兴趣。 吕察送给她这么贵重的礼物,按理来说,她也应该回礼才对。 可她身上的东西,几乎都是陆轻尘的,她不想脏了他的眼。 若是她也能为吕察,亲手纳上一双鞋,想必吕察看到了,定是会欢喜的。 顾朝雨点点头:“若是你不嫌我蠢笨,我也想学一学怎么纳鞋。” 宋鼎鼎见顾朝雨还能对其他的事情提起兴趣,总算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跑回屋子里,将纳鞋底的东西都搬到了院子里,迎着月光,熬起了糊袼褙用的浆糊。 她像是回到了跟黎枝一起熬夜的初春,只不过,这次纳鞋底的人变成了她和顾朝雨。 这算是宋鼎鼎第一次纳鞋,虽然见黎枝做过,但难免还是有些手生,俩人摸索着一点点纳着鞋。 直至天边熹光微现,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宋鼎鼎才停住手,抬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你们在做什么?” 来人是黎画,宋鼎鼎听见他的声音,身体微微僵硬:“师,师父……” 听见她磕磕巴巴的声音,黎画莞尔一笑,走近了她们:“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一句随口的说笑,将他们之间尴尬的气氛破了冰。看着若无其事的黎画,宋鼎鼎觉得自己真是小心眼。 黎画都没将昨日在田地里发生的事情,当做一回事,倒是她沉浸在尴尬两难的氛围中无法自拔。 她站起身,将通宵熬夜做好的一双黑缎靴,递到了他面前:“我闲着无事,便为师父做了双鞋……” 她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原本是她想要当做临别礼物,送给黎画的。 如今她决定不走了,再当着黎画的面将做好的鞋子送出去,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宋鼎鼎像是怕他误会什么似的,连忙解释道:“并无旁的意思,我便是看师父的鞋,有些旧了。” 黎画并没有注意到她憋红的脸颊,他的视线落在她掌心捧着的那双黑缎靴上,神色微微怔愣。 自从黎枝走后,他的鞋子都是在集市随便买的,鞋子的样式不少,只是不耐穿,不到半个月就能穿坏了。 他并不怎么在意,总之是一双鞋子,只要不是黎枝亲手做的,扔多少双也不觉得可惜。 这是黎画第一次收到,除了黎枝以外的女子,亲手给他做的鞋子。 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宋鼎鼎做的鞋子,样式跟黎枝做的有些相似。 “师父?” 宋鼎鼎见他失神,下意识唤了一声。 黎画回了神,他神色恍惚一瞬,抬手接过了宋鼎鼎手里的黑缎靴:“谢谢……” 不管是样式,还是细密的针脚,这是黎画见过跟黎枝纳的鞋底最像的鞋子。 捧着这双黑缎靴,黎画的手止不住的哆嗦着。 宋鼎鼎在熬夜通宵给他做鞋子,可他呢? 他却因为私仇,准备将她亲手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他在做什么?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宋鼎鼎做错了什么? 他为什么,又凭什么将她牵扯进他的私人恩怨中? 她是无辜的,就像是枉死的黎枝,她们都是最无辜的人。 黎画说不出话来,他的脸颊烧红,只觉得自己犹如腐烂的污泥般肮脏不堪,无颜再面对这般善良的宋鼎鼎。 宋鼎鼎并没有看出黎画的心思,她见他一直沉默不语,略微有些尴尬,便转移话题道:“师父,你现在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倒也不怪她这么问,如今天色刚刚亮起,若非是她熬夜通宵在纳鞋底,她此刻应该在睡觉才是。 除了有什么急事,宋鼎鼎也想不到其他理由,能让他这么一大早便过来找她。 黎画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现在来找宋鼎鼎,本是想将找了许久才找到的荷包和木铃铛交给宋鼎鼎,然后借着叫她帮忙还铃铛的名义,让她去见裴名。 -- 第293页 他会在她之前,赶到裴名那里,布下结界,而后刻意引导裴名说出想要献祭宋鼎鼎的真相。 可现在,他看到宋鼎鼎亲手给他纳的鞋,突然从仇恨中被惊醒。 他改变了主意,只是那木铃铛与荷包,还是按照原计划给了她:“这个好像是裴名掉的,我想他现在应该不想见到我,便想找你帮忙归还此物。” 说罢,黎画又压低了嗓音,在她身边轻声补充了一句:“莫要说是我捡到的,他已经与我生出间隙,我不想他再误会我什么。” 他昨日撒谎自己失控是因为幻境中看到了妖怪扮成他们,裴名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当然,他也没指望裴名相信他的话。 但不论如何,这荷包万万不能由他归还,不然一旦引起裴名的怀疑,他便再难为黎枝报仇雪恨。 即便他改变了伤害宋鼎鼎的决定,还荷包和木铃铛最佳的人选,也依旧是宋鼎鼎。 裴名不会怀疑她什么,毕竟她也不认识黎枝。 黎画简单交代了两句,他知道宋鼎鼎是聪明人,她希望他和裴名和好如初,定然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宋鼎鼎接过装着木铃铛的荷包,点了点头:“那我便说,是我捡到的。” 见她这样说,黎画总算放下心来,他急着走,想必裴名还等着他主动找过去,解释他昨日为什么撒谎的原因。 他早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迟迟不去找裴名,只是为了演戏演全套。 如今时间也差不多了,他若是再不去,将裴名的耐心耗尽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黎画正准备要离开院子,去找裴名‘坦白’,一抬眼便看到了远处顾朝雨头上戴着的簪子。 那簪子上的吞龙珠实在太过明显了,他曾经见过,摸过吞龙珠,只搭眼一瞥,便瞧出了这颗珠子的不同。 方才他一进院子,顾朝雨便回避到一旁去了。 黎画见她好像并不知情自己头上的簪子,镶嵌着一颗吞龙珠,犹豫一下,便朝着她走去。 宋鼎鼎似乎注意到了他想做什么,连忙拉着他的手臂,在他跟顾朝雨搭话之前,将他拽出了院子。 她一路小跑,黎画便被动地跟着她跑,见她离开院子很远,才停下脚步,不由挑了挑眉:“那是吞龙珠?” 他想,她定是知道些什么,才会阻止他去询问顾朝雨。 宋鼎鼎跑的气喘吁吁,她叉着腰,点了点头:“你先不要去找她……” 她简单将吕察和顾朝雨的事情,跟黎画解释了一番,黎画抿了抿唇,面对她的请求,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他现在脑子很乱,只想先将裴名的事情处理了,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黎画收起她做的黑缎靴,看着她道:“你一宿未眠,不如回去再补个觉,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他得去找裴名,但又怕宋鼎鼎现在去还荷包,届时撞上了他跟裴名谈话。 所以,他只能先确保她离开,再去见裴名。 黎画已经想好了如何‘坦白’,他只要说自己在幻境中,看到了裴名凑齐七颗吞龙珠,在他眼前将宋鼎鼎推进了火海中献祭。 所以醒来后,看见裴名才会这么激动,裴名就算半信半疑,他也算是将此事糊弄了过去。 见黎画看过来,宋鼎鼎没有多想,应了一声,便在他的目送下,回到了院子里。 熬过了夜里最困的时候,其实她现在已经不太困了,她回到院子里,只是为了安顿好顾朝雨。 经过这一夜的开导,顾朝雨似乎已经开朗了不少,她捧着一双做的板板正正的靴子,脸上绽放着满足的笑容。 宋鼎鼎不可能十二个时辰,贴身跟在顾朝雨身旁,此刻见她情绪稳定下来,便准备劝她回去睡一会。 但宋鼎鼎还没开口,顾朝雨自己便率先说道:“我有些乏了,我先回去睡一会儿。” 她愣了一下,而后点点头:“去吧。” 顾朝雨抱着刚做好的靴子,回了屋里,宋鼎鼎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再出来的迹象,便起身离开了院子。 她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裴名今日匆匆离去的背影。 他肯定听见她唤他的名字了,可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装作听不见。 她有些怄气,但心底更多的是彷徨和无措。依譁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恋爱,她不懂男女之间应该如何相处,更不知道遇见这种情况,她是不是应该先向他低头。 原本宋鼎鼎还没有借口去见他,如今黎画将台阶送到了她脚下,她可以借着自己捡到了裴名荷包的台阶,主动去找他见面了。 她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浑身的疲惫,也在想到即将要见到他时,消失干净了。 宋鼎鼎迈着轻快的步伐,许是担心自己去的太早,会吵醒旁人,她特意踮着脚,走到了隔壁不远的院子外。 她停在院子门口,拿出镜子查看着自己的仪容,在将额间的碎发整理干净后,她伸出来手,想要推开紧闭的院门。 然而她的手还未触碰到院门,里面便传来‘吱呀’一声响,那是有人打开了房门。 “若是想跪,便回你院子跪着,莫要脏了我的眼。” 这是裴名的嗓音,宋鼎鼎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是在愣神。 这一大早,裴名是在对着谁说话? -- 第294页 “我该跪,也该罚。可我对无臧道君你,从未有过二心,若不然我也不会主动,替你去触碰那稻草人里的吞龙珠。” “是,我昨日说了谎。其实我在虚无之境,看到的不是妖怪,而是你为了见到裴渊,将阿鼎献祭给了火山的守护神。” “我亲眼看着阿鼎死在我眼前,你不会明白那种感情,因为你根本没有心,也不会有爱人的能力……” 裴名听见黎画一口一个‘献祭’,苍白冰冷的脸庞越发阴寒:“住口!” 黎画见他眸中有了情绪起伏,不由讥诮道:“我哪里说错了?你接近阿鼎,试图让自己爱上阿鼎,不就是为了献祭她吗?”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个鼎 ◎缺失的记忆◎ 随着黎画的话音落下, 院门外倏忽传来一声轻响,那是什么物件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裴名眯起黑眸, 身影如疾风般,诡迹难辨, 在黎画还未反应过来之前, 便‘哐当’一声踢开了院门,出现在了那声源之处。 在看清楚来人是谁后, 他毕露的杀气顷刻间消散无踪, 那反握在掌心里的慈悲, 轻颤了两下。 “鼎鼎……” 裴名的嗓音,比慈悲还颤的厉害,声线微微嘶哑着, 显得这般苍白无力。 他下意识的低喃, 令宋鼎鼎有些精神恍惚。 她看着于指尖坠落到地上, 那从荷包里散落出来的木铃铛,眼前隐隐约约浮现出黎枝临死前的模样。 那时她被白洲的混元鼎锁住了魂魄, 可她在鼎中能听到外界传来的声音, 她清楚的听到黎枝临死前的喃喃声。 其实很早之前, 黎枝便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宋鼎鼎早就告诉了黎枝, 她会惨死在八岁生辰前。 黎枝害怕死亡,可比起死亡, 更让她感觉难捱的, 应该是生前那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和坚持。 哪怕生不如死, 她也一直在努力的, 坚强的留着那一口气, 只为见到黎画最后一面。 可黎枝到底是没能撑到黎画来,而黎画便是在黎枝咽气后没多久,就回到了小院里。 宋鼎鼎那时便怀疑裴名让黎枝在平静中死去,到底是因为不忍黎枝承受非人的折磨,想帮黎枝解脱。 还是说,他只是为了有借口名正言顺,让自己安心的去拿到黎枝的心脏,修补开启毁坏的混沌锁? 她带着满心的疑惑,穿到了裴名被囚在地窖里的时候。 看着满身伤痕的少年,她内心所有的迟疑,被初次离开时,没能与他告别,没能改变他命运的愧疚而填满。 她忘记了一切,只想着如何能改变他的命运,阻止后续的悲剧发生。 然而,就在那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中,怜悯之情不知从何时悄然变了模样。 即便不愿承认,可在经历过是非生死后,她才恍然发现,自己早已经爱上了那个明媚青涩的少年。 为了爱情,她理所当然的选择留了下来。 喜欢一个人,便会开始对他牵肠挂肚,甚至于身上的所有缺点,都会被闪光的地方所遮盖。 她像是瞎了眼睛一样,将受尽磨难,已然化作恶鬼的他,还当做初见时牵牵手都脸红的少年。 宋鼎鼎扯了扯嘴角,僵硬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细微的表情。 即便现在没有镜子,她也大概猜了出来,自己脸上扯出来的笑容有多么难看。 明明在电视剧上,那些像她一般,不小心撞破男主跟旁人谈话,才猛然发现自己只是个小丑的女主,都会下意识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置信的朝着远方跑去。 可这种狗血的桥段,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宋鼎鼎却发现,自己此刻的大脑无比清醒,甚至清醒让自己厌恶。 她也想像那些古早女主一样,什么都不用想,也根本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只需要不顾一切的冲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然而,她的大脑在不断运作,脑海中不断闪过过去的回忆。 好的,坏的,一拥而入,像是汹涌澎湃的海浪,不断拍打着她脑子里紧绷着的神经。 她想起了在玫瑰庄园里折下玫瑰,拔掉玫瑰根茎上的尖刺,在花海被风吹动时,给她递来娇艳欲滴红玫瑰的裴名。 她想起了在酒窖里投来的一束阳光下,将慈悲递到她手里,俯身亲吻她的裴名。 她想起了在清平山庄的小厨房里,在彻夜的电闪雷鸣中攥着她的手,一口口将蛋糕吃完的裴名。 还有烹茶时的他,吃醋时的他,祈求她不要走的他……这些裴名,与记忆中的明媚少年所重叠,而后又被硬生生割裂。 如今的他,是无臧道君,是男扮女装进入天门宗的裴名,却唯独不是她的少年。 因为宋鼎鼎心里很清楚,黎画说的都是真的。 以裴名淡漠的性子,倘若黎画说的有半分假,他都会不予理会,又或者平静待之。 而不是情绪失控般大声呵斥黎画,让黎画住口。 换而言之,便是因为黎画说的是真的,他才会这么激动。 裴名当初亲手杀死了黎枝,只为拿走黎枝的心脏去修复混沌锁。 而现在,他接近她,爱上她,也不过只是像对待黎枝那样,想要榨干她最后的利用价值罢了。 那些所谓的,让她赶到心动的瞬间,其实都是他亲手为她编织的梦境。 -- 第295页 如今,心碎了,梦也该醒了。 在熹光微现时,黎画伴着那温柔的光,出现在院子门口。 他便立在裴名身后,仓皇的脚步倏忽顿住,抬起的眼眸中满是错愕。 他明明见她回了院子,可为何此刻会出现在裴名的住处外? 黎画想起方才自他口中所出的歹毒之言,那些字眼犹如被烈火吞噬的纸张,在耳边变得扭曲,畸形。 ——是,我昨日说了谎。其实我在虚无之境,看到的不是妖怪,而是你为了见到裴渊,将阿鼎献祭给了火山的守护神。 ——我亲眼看着阿鼎死在我眼前,你不会明白那种感情,因为你根本没有心,也不会有爱人的能力。 ——我哪里说错了?你接近阿鼎,试图让自己爱上阿鼎,不就是为了献祭她吗? 他本是见裴名有些失态,心中觉得讥诮可笑,才会忍不住说出这些刺耳伤人的话。 可这伤人之言,便像是把双刃刀,刺伤了裴名,更让宋鼎鼎扎了满身的伤口。 黎画下意识的向她走去,他想抓住宋鼎鼎的手,让她冷静下来。 他想跟她好好解释,哪怕用善意的谎言暂时与裴名联手,哪怕让她继续沉浸在谎言里,只要她不露出这般心死如灰的神情。 然而他的手还没有触碰到宋鼎鼎,便已经被她躲开了。 她脚后用力,身体向一侧撤去,反应速度飞快——这是她习剑时,他教给她如何躲避敌人触碰和攻击的招式。 黎画没想到,到了最后,这招式竟是会被用在他身上。 他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臂,指尖抖如糠筛,似乎还想再挣扎一下:“阿鼎,你听我说……” 宋鼎鼎抬起眼,看着他写满慌张的脸,纤长的睫毛轻颤着:“说什么?” 她已经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可以辩解的余地。 黎画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裴名接近她是为了利用她,他也知道裴名根本不爱她,所谓的真心和爱都是装出来的。 他更知道,凑齐七颗吞龙珠,她就会被裴名当做献祭品,献祭给火山的守护神。 可黎画还装作根本不知情这些事情似的,他收一个注定会被献祭的人做徒弟,将自己浑身本事倾囊相授,照常关心她,帮助她。 宋鼎鼎记得,那一次,她为了他赌一口气,而应下陆轻尘的必死之战。 黎画担心陆轻尘伤她性命,便偷偷去泡了清平山庄的温泉水,想恢复些灵力,替她挡下陆轻尘的杀招,甚至还因此怀上了婴灵。 那些曾经真心实意,让宋鼎鼎感受到的温暖,此刻都化作了刺向她的利剑,一把又一把,插得她心脏鲜血直流。 看着眼前骤然沉默的两人,她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有些喘不上气,憋得她头晕目眩,宋鼎鼎只能将手掌捂在胸口,大口的喘息着。 原本放晴的天空,倏忽狂风大作,顷刻间便聚集了密布的乌云,犹如珠帘般细密的雨滴倾盆落下。 见连天气都这般配合自己的情绪,宋鼎鼎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或许应该掉两滴眼泪,应和一下这暴雨才对。 可她眼睛干涩的厉害,分泌不出一滴泪水,只觉得浑身无力,心脏慌慌的跳着。 不知是谁在院子里喊着下雨了,而他们三人便立在雨中,谁也没有动,更没人说话,僵硬地像是三具新鲜出土的僵尸。 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宋鼎鼎竟是觉得有些想笑。 也不知道是想笑自己愚蠢,还是想笑他们大意——他们原本可以藏得更隐蔽一点,最起码让她一直活在谎言中,直到她被献祭死掉的那一刻。 至少此刻,她便不用面对这难堪的局面了。 宋鼎鼎实在被雨水砸的难受,她垂下眼,看见了从荷包里滚落在地上的木铃铛,脑海中映出黎枝的小脸。 手臂下意识伸了出去,缓慢地蹲下身,身体微微向前倾着,似乎是想捡起那只木铃铛。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木铃铛的那一刻,漆黑的天空倏忽孕育出一道蓝紫色的巨大闪电,像是蜿蜒而来的巨龙,朝着她的方向劈了下来。 宋鼎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可她没来得及看到劈下来的雷电,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紧,整个人便天旋地转的倒下了。 在雷电劈下来的那一瞬,裴名动用体内仅存不多的灵力,反应迅速的扑上去,将她拥在了怀里。 他趴在地上,紧紧将她护在身下,那雷声滚滚震天响,随着刺眼的蓝紫色光芒退去,宋鼎鼎指尖下意识紧缩起来,抓住了黎枝的木铃铛。 那些破碎的,模糊的记忆碎片,像是拼图一般,飞快的在脑海中拼凑完整。 她痛苦的蜷缩起身子,犹如癫痫似的,身体猛地抽搐着,手指僵硬着以扭曲的弧度紧握在一起,喉间断断续续发出呜咽的声音。 裴名怔了一下,抬手掰开她的唇瓣,将手指放在了她的齿间,以防止她咬伤自己。 她几乎丧失了意识,齿间本能闭合起来,死死咬着他苍白无色的手。 暴雨哗啦啦落下,冰凉的雨水沿着他的手指流淌进她的齿间,带着一丝血液的腥甜,她沾染着水珠的睫毛轻颤了两下,抽搐的身体渐渐平缓下来。 那些被裴名擅自抹去的回忆,都在这一刻从记忆中复苏。 -- 第296页 宋鼎鼎想起了那一夜缺失的记忆,他枉顾她的心意,以那契约为由,破了她的身子。 可他眼中没有丝毫□□,只是将那铺在身下,沾了鲜血的素白色缎子取走了。 宋鼎鼎齿间轻轻松开,裴名见她渐渐平复下来,便将鲜血淋漓的手指取了出来。 他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她沙哑的嗓音:“你要我的血做什么?” 话音未落,裴名的身体已是僵硬住了。 他悬在半空中的手臂,微不可见的颤了颤,雨水冲刷下来,将他浑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 ——宋鼎鼎记起了那一夜。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个鼎 ◎她不会原谅他◎ 宋鼎鼎看着他呆滞的神情, 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果然不是为了俗念才碰她,他是为了她的血。 原本没有把握的猜测, 在他的沉默中,变成了十成的肯定。 她知道, 他什么都不会说。 索性, 宋鼎鼎便转过头,看向了黎画。 “也许, 师父你知道答案?” 雨水打在脸上, 不断向下流淌, 一绺一绺湿透的青丝沾黏在脸颊上,那雨水沿着睫毛侵入眼眸,她甚至连抬眸注视他, 都显得有些吃力。 黎画听见那声充满讥诮的‘师父’, 低垂着头, 下意识躲闪起她的视线,他轻蠕着的唇, 在雨色中略显苍白:“我, 我……” 答案呼之欲出, 仿佛就在他齿间, 可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有契约为束, 倘若他不顾裴名,便会再次遭到身后契约的反噬。 而且他所谓的答案, 不过是自己无端的猜测, 而并非一定就是她想要的真相。 然而, 他此刻的犹豫和迟疑, 以及对真相的沉默, 在宋鼎鼎眼中,无疑都成为了他包庇、拥护裴名的象征。 “情蛊,裴名要我炼制情蛊……” 突如其来响起的嗓音,在死寂的气氛中,显得如此突兀。 宋鼎鼎垂下的睫毛轻颤了两下,缓慢地抬起头,看向了远处那一抹模糊的身影。 那是白琦,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此地,或许是顺着雷声找来,又或许是早就站在那里,观看着这场闹剧。 她朝着他们走来,嗓音颤抖,却又坚定:“他骗我与他订下契约,我恼他算计我,便也骗他,让他取来处子血,作为情蛊的药引……” “阿鼎,我当初……并不知他口中的女子是你。” 白琦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块染血的帕子,那素白色的缎子上,斑驳干涸的血迹如此刺眼,像是往宋鼎鼎脸上扇了一巴掌,让她脸颊火辣辣的刺痛着。 她感觉到自己无所遁形,仿佛被扒光了衣裙,不着寸缕般出现在这几人眼前。 白琦说,当初不知裴名口中的女子是她。 也就是说,在她恢复女装后,白琦就反应了过来,知道了她就是裴名‘爱上’的那个人。 所以,他们每个人都知道真相,唯有她被蒙在鼓里,像是傻子一般,为了追求所谓的爱情,找遍了理由选择留下来。 眼前这些人,明明是她最信任的人,如今却一个个成了伤她最深的人。 胸口堵着的那口郁气,终于化作了熊熊烈火,将最后仅存的理智燃烧了干净。 宋鼎鼎死死盯着眼前的裴名。 她扬起无力的手臂,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向下挥了过去,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掌心瞬时间便窜起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感。 裴名的脸,被她打得一偏,颊边的血肉像是有虫子在蠕动,突突跳着,麻木的触感迅速蔓延开,而后化作灼烫的温度。 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两种不同的温度交叠融合在一起,被牙齿磕碰到的口腔内壁,缓缓沿着嘴角流出一丝血,让他看起来略显狼狈。 黎画和白琦怔愣住,几乎是下意识绷紧身体,眼睛死死盯着裴名,生怕他失去理智,对宋鼎鼎下手。 可裴名没有动,他只是一言不发的垂着头,任由雨水混合着嘴角腥甜的血向下流淌。 宋鼎鼎从他怀中挣脱开,脚步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她扶着斑驳的墙壁,一步步朝着远方走去。 “你要去哪?” 沉默许久的裴名,张开干涩的唇,声线犹如紧绷着曲调的琴弦,随时都会应声而断。 宋鼎鼎没有回答他,方才一巴掌,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若非心中执念,支撑她向前走去,她早已瘫倒在了地上。 看着她摇摇颤颤的身影在阴雨缠绵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他漆黑的眸底显露出一丝迷惘。 “鼎鼎……” 他下意识的轻唤了一声,明明她的身形看起来那般纤细、脆弱,却又显得如此倔强不屈。 慌乱像是一颗被恐惧滋润长大的种子,迅速在他心底扎根发芽,犹如跗骨之腾,死死将他缠绕,逼得他无法呼吸。 雨水渗进了裴名漆黑的眸中,泛着阴冷的红意,他抬眼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口骤然空荡下来。 她要走了……就这么走了? 哗啦啦不绝于耳的雨声,在耳边越来越清晰,他缓缓阖上眼眸,酸涩的苦意在喉间不上不下,胃里的酸液像是沸腾的开水,一下涌到了嗓子眼。 站在院门口的黎画和白琦两人,仿佛感觉到了自他身上发散出的阴戾之气,犹如千年玄冰,难以融化的冰寒。 -- 第297页 白琦再也忍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她想上前去追宋鼎鼎,可脚步还未迈出,抬起的脚步便倏忽凝固在了空气中。 风停,雨止,淅淅索索响动的树叶也凝在了这一瞬间。 这一方静止后的空间,变得极为安静,宋鼎鼎的脚步顿了一下,看着不知怎么出现她身前,挡住了她去路的裴名,扶着墙壁的手臂微微用力绷紧。 裴名抓住了她的手腕,他苍白无色的手掌泛着冰冷,犹如烙铁般牢不可摧:“你又想离开我么?” 他嘴角的弧度清浅,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询问她有没有吃饭那般随意。 宋鼎鼎看着倏忽静止的周围,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她想要挣开他的手,使出浑身的力气却也难撼动他半分。 她手腕间的肌肤,因为挣扎而变得通红,可他却没有丝毫想要松开她的意思。 她想呵斥他,还未开口,身体已是一阵天旋地转,待到眼前模糊的画面变清晰时,她已经被他抗在了肩头。 宋鼎鼎倒垂着的身子轻晃着,她看见远处被定格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黎画和白琦,终于放弃了挣扎。 她本是想先冷静一下,系统说过,她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个世界,处理好自己的后事再离开。 然而现在,她却生出一种,大不了她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就这样干脆离开的想法。 就算裴名再用他们的性命威胁她,也不管用了,他们都是一伙儿的人,没有任何人能值得成为她留下的理由。 她不会原谅他,绝对不会! 就在宋鼎鼎失神之间,裴名已经扛着她走进了城主府的酒窖里,那酒窖藏在城主的院子里,连宋鼎鼎进出数次都没有发觉,却被他注意到了。 一路上走过去,府中走动的人,皆被定格在时间停止的前一瞬,宋鼎鼎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充血,可不等她察觉到难受,整个人已经落在了地上。 裴名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一条生锈的铁链,那铁链足有几米长,锈迹斑驳,沉甸甸的勒人。 他动作沉稳的用铁链,将她的双手紧紧捆住,束在一起,扔向支撑地窖的梁木上。 这铁链足够长,穿过高高的房梁木,仍有些富裕的链长,他便将铁链的另一端,用灵力与墙壁融在一起。 宋鼎鼎跪坐在地上,双臂被铁链吊起,她看着他流畅熟稔的动作,神色微微怔愣。 直到他转身要离开,她才被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响唤回神来。 裴名打开酒窖的门,将要离去时,倏忽顿住了脚步:“你说,还未成型的孩子,长什么模样?” “裴名——”宋鼎鼎近乎是尖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歇斯底里:“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对我?!” 她撕心裂肺的喊叫,令脸颊憋得通红,不知何时,她眼前已是腾起氤氲的雾气,泪水沾湿了睫毛,晶莹剔透。 裴名又在故技重施,他在威胁宋鼎鼎,用顾朝雨和她腹中的孩子。 倘若她离开,他就要剖开顾朝雨的肚子,亲眼看看顾朝雨未成形的孩子。 他本是游荡人间的恶鬼,手上沾满鲜血,脚下踏着尸骨成堆,才走到今日这一步。 若是能用这种卑鄙的方式留住她,那他不介意让自己看起来更恶心、肮脏一点。 只要她不离开他。 宋鼎鼎已经崩溃了,她将憋在心底的怒气,一股脑的嘶吼发泄了出来:“我便不该救你,我就应该看着你死在宋家,被人扔到乱葬岗死无全尸……” “我做错了什么,我从未对不起过你,你凭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接近我,利用我,破了我的身子,用我的血做出情蛊……不就是为了献祭我,见到裴渊对吗?” “我收回我当初说过的话,你比不得裴渊,哪怕万分之一都比不上!裴渊是天族战神,为拯救天下苍生负伤,而你就是个畜生,你根本没有心——” 裴名看着她唾液横飞,面脸泪痕的模样,恍然想起那一夜,她将慈悲交到他手里时,曾与他说过的话。 ——叫慈悲如何? ——慈悲? ——我相信你,长大后肯定会成为万人敬仰的救世主,比太子渊更让人钦佩、敬重。 完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个鼎 ◎执念(二更合一)◎ 往日温柔稚嫩的嗓音, 与如今刺耳尖戾的声线交叠在一起,像是挥之不去的诅咒,一遍遍在他耳边回荡。 裴名黑眸中显露出一丝迷茫, 可很快就被掩盖了下去,仿佛不曾有过这般情绪。 他看着她歇斯底里, 几近崩溃的面庞, 被她扇过得脸颊似乎高高肿了起来,然而他并不生气, 眸光也一如死水般, 没有丝毫的起伏:“好好待在这里, 直到……” 他的嗓音顿了顿:“我回来找你。” 她不知道,他口中的回来找她,是不是意味着他与她再见面之日, 便是她被献祭之时。 宋鼎鼎看着裴名推开酒窖的门, 从又长又高的石阶上走了出去。 她仿佛透过模糊的泪光, 看到了从酒窖上散落下来的一丝淡淡光亮。 只是那道光很快就消失了,而他的身影, 也跟着那束光一起离去。 酒窖的门关上了, 她瘫坐在地上, 鼻尖沁着红意, 泪水止不住向下流淌着。 裴名站在酒窖门外, 隐约听见了她压抑的哭声,胸腔内的空气, 像是被什么用力挤压着, 又闷又疼。 -- 第298页 他缓缓抬起手, 放在心口上, 掌心微微收紧, 修长白皙的手指嵌入冰凉的布料中。 她方才说——我便不该救你,我就应该看着你死在宋家,被人扔到乱葬岗死无全尸。 裴名不敢深想,宋鼎鼎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救他的人是神仙府的前任府主白洲,是白洲给他换了心脏,是白洲给了他重生的机会。 而宋鼎鼎正是那个将他亲手推下深渊的人,他已对她卑微入骨,犹如摇尾乞怜的狗,可她就站在宋家后花园里,用着嫌恶冰冷的目光看着他。 她待他如此绝情,他这些年却从未伤过她分毫,护她平平安安活到今日。 她怎能好意思,将这救他的谎言说得出口? 裴名眸底的冷意,渐渐凝结成冰,他松开了用力抵在心口上的手,刻意忽略了门后传来的哭声,抬手掐诀在酒窖门外设下了结界。 他掐诀时,眉心紧皱,立起的两指轻颤着,额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似乎极力在隐忍着什么痛苦似的。 直到结界完成,他如释重负的放下手,喉间却倏忽一凉,紧接着便从气管中喷涌出一口鲜红的血。 静止的风,呼啸吹过脸颊,定格在半空的大雨倾斜而下,犹如倾盆之水,打在脸上冰的生疼。 树叶窸窸窣窣,雷声滚滚,他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像是没事人一样,在雨中继续往前走。 即将月圆日,可他还没有离开秘境之地,便不能用血蛱蝶换血,他只会越发虚弱,直到耗尽体内最后一丝灵力。 身为天族血脉,除了心脏是弱点,几乎便是不死不灭之身。而谁能拥有天族血脉的心脏,便等同拥有了永生不死的能力。 人间一年,天族一日,虽然已经过去了六年之久,可对于天族养伤的裴渊来说,只是过了仅仅六天而已。 想必如今的裴渊,刚刚恢复了些生气,怕是都还没有适应他的心脏。 混沌锁是古老的上古神器,秘境中寻找失落的吞龙珠,凑齐七颗吞龙珠便可以召唤天龙。 裴渊作为天族太子,即便还未完全恢复,为了勘破那些说他重伤将死的谣传,稳住朝中臣心与三陆九洲的民心,也必定会现身。 而他现身之时,便是裴名大仇得报之日。 裴名一步步向前,步伐逐渐沉稳下来,雨水不停在下,他定格时间的法力早已失效,而黎画和白琦却还守在院门口。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便低垂着头,一听见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几乎是在顷刻间,同时抬起了头。 黎画追了上去,还未开口,就听见他冷声道:“待献祭那日,我会将她放出来……” “你若救她,等同毁契。” 裴名头也不回的向前径直走去,他没有回院子,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只留下黎画神色呆滞的站在雨中。 等同毁契,便是在警告黎画,这次他不会再赦免黎画,黎画敢救她,就要做好被契约反噬而死的准备。 裴名向来说到做到,能赦免黎画一次,完全是看在宋鼎鼎和黎枝的面子上。 裴名不会给别人第二次背叛他的机会。 而黎画,他还没有为黎枝报仇。 他不能死,最起码现在不能。 黎画想起宋鼎鼎走时,那心死如灰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酸涩之意在喉间蔓延开来。 “我会救出她。” 沙哑中带着干涩的嗓音,在哗啦啦的雨水中显得如此突兀。 黎画恍然抬起头,眸色中透着一丝彷徨,而一向吊儿郎当的白琦,此刻却看起来如此坚定。 她循着裴名来时的方向,缓缓向前走去。 然而,想要在偌大的贪欢城,找到被裴名用结界隐藏起来的一个人,犹如海底捞针般,难上加难。 这便是裴名并没有警告白琦的原因,他并不在意白琦如何去做,总之她一个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 雨不知何时渐小,一路赶去火山探查消息的宗门弟子,被淋成落汤鸡似的,疾步跑着前去玉微道君的院子里,想要禀告探查回来的消息。 可跑到院子里,正要推门,却在石阶下,看到了浑身湿透,蜷缩在地上的薄柿色衣裙的女子。 这颜色在女弟子中并不常见,她们都喜爱穿白衣或粉衣,显得皮肤更白皙些。 唯有天门宗玉微道君收的关门弟子裴名,自打进了师门,便是一身薄柿色衣裙,仿佛要将这颜色穿到地老天荒似的,从未见他换过。 有人认出了裴名的样子,连忙急匆匆朝着屋前跑去,掌心急促扣着房门:“玉微道君……” 许是一连唤了两三声,屋子里终于有了动静,玉微道君仿佛刚刚运过功,他低低应了一声。 守在门外的弟子时不时看向晕倒在石阶上的裴名,他总觉得地上的女子随时都会咽气似的,却也不敢过于冒犯,只能耐心地等着玉微道君从屋里走出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玉微道君一抬眸,视线便落在了不远处,那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身上。 那是裴名。 他浑身都被雨水打湿透了,唇色发白,发丝一绺一绺,湿漉漉沾粘在额间,脸颊边是不自然的红晕,唇瓣止不住的轻颤着,似乎是冷极了。 没等到门外的弟子说话,玉微道君已是冲了过去,毫不犹豫的将裴名打横抱了起来。 -- 第299页 他的步伐很大,像是一阵风似的,刚走出去,便又走了回来,只是臂间多了一个女子,那刚刚打开的门,也随着‘哐当’一声响,重新关了起来。 屋子里仍旧点着白烛,没来得及熄灭的烛火左右摇曳着,他将裴名放在了床上,抬起手,将掌心贴在裴名的额间。 滚烫的温度,像是要将他的掌心点燃似的,玉微道君愣了一下,连忙起身掐诀,动作做了一半,却突然顿住。 他才恍然想起,自己体内的灵力早已如云烟般消散,被秘境吞噬了干净。 玉微道君想要出去,打一盆水来给裴名降温,人刚站起来,还未向前走出两步,衣袖却被裴名拽了住:“师尊……” 他的嗓音犹如低喃,令玉微道君下意识回头看过去,两人眸光相对,视线中仿佛藏着无形的火花,裴名脸颊两侧那不正常的坨红,衬得气氛莫名暧昧起来。 “我难受。”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玉微道君突然惊醒,他慌忙转过头去,一把甩开了裴名的手,嗓音刻意冷淡下来,却掩藏不住喉间的干涩:“我去打些水来。” 说罢,他便逃似的,朝着门外快步离去。 裴名看着玉微道君的身影远去,浮现于眸中的迷离之色褪去,只余下化不开的冰冷,似是浓墨般漆黑。 当初白洲救他时,他的尸体早已腐烂,是白洲用禁术将他的身体修修补补,才勉强维持成现在的模样。 他便是个活死人,心脏不会跳动,血液也是冰凉的,永远不会拥有活人的体温。 原本他并不在意,执着于拿回属于自己的心脏,也只是因为心中复仇的执念。 可刚刚,他看着宋鼎鼎歇斯底里地样子,仿佛想起了多年前,他最初被关进地窖里崩溃的模样。 同样是在黎明之时,撞见了不该听见的话,同样是被锁起来,关进了暗不见天日的酒窖里。 见她如此痛苦,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愉悦,只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是窒闷的。 裴名想象不到,倘若她死在自己眼前,他会有什么反应……不,这样的画面,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见过太阳的人,又怎能容忍暗无天日的生活。 他不知道这种想法,是不是因为情蛊而生。 他只是突然觉得,换一个人献祭也未尝不可,火山的守护神,需要来者献祭自己最在意之人的性命,而他眼前的选择,似乎并不止她一人。 裴名无法爱上其他人,但玉微道君在意他,他很早就清楚这一点。 倘若他能加深自己在玉微道君心中的地位,到了凑齐七颗吞龙珠之时,让玉微道君献祭他便是了,总之他就算跳火海,也死不了。 想通这一点后,裴名便觉得轻松了许多,等到这些事情过后,他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心脏,便与宋鼎鼎成亲。 让她简简单单的死去,那未免也太过便宜她了。 他要将她留在身边,即便她厌恶他,他也要她留在这里,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余生,互相折磨,不死不休。 如此就好。 随着推门的轻响声,裴名回过神来,原本额间冰凉下来的温度,又在掐诀过后重新回温。 玉微道君手里端着一盆水,许是第一次亲手照顾旁人,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水盆里的水打得太满,没走几步便在摇晃中挥洒了出来。 裴名看着那挥洒出来的清水,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小姑娘的身影,她也曾这般端着水盆,摇摇颤颤走近了他。 在黎枝死后的第二天,他的属下便找到了残害黎枝的罪魁祸首,那人是黎枝隔壁的邻居刘婶。 但她只是个干惯了粗活的农妇,力气虽然大,却伤不了会舞剑的黎枝,更不可能将黎枝害成那般模样。 他在刘婶的尸体上,发现了一只枯萎蔫软的黑虫子,那是蛊虫,白洲所炼制的蛊虫。 这蛊虫名为僵虫,被僵虫咬中的人,就像是傀儡一般,可以让人随意操控。 白洲并没有去过黎枝的院子,显然那人是故意用僵虫来误导他,让他循着刘婶的尸体为线索,将白洲当做肢解黎枝的幕后指使人。 裴名将计就计,与白洲演了一场戏,将白洲打成‘重伤’,引出了按捺不住,派手下前来打探消息的幕后主使。 不出意外的,被抓住的手下是龙族人,那害死的黎枝的人,显然跟翠竹和龙族公主脱不了干系。 裴名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不惜一切代价走到今日,心中承载着的,不光是自己的血仇,更有黎枝被夺走的一切。 他本不想杀黎枝,最后却还是亲手结束了她的生命,也摧毁了他生命中出现的最后一丝美好。 这种无法言喻的痛苦,早已经化成了一种执念,支撑着他熬过每一个难眠的日夜。 如今,他离裴渊越来越近,心底也是按捺不住的浮躁,见玉微道君停在身边,他厌烦的垂下了眼眸。 玉微道君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以为他是身体不适,才会显得心不在焉。 宽厚温暖的手掌,拿着干净的绢布,浸泡在冰水里,待完全将绢布打湿,便拧个半干,再将打湿的绢布放在他额间。 “我让人煎了汤药,再等片刻,就能喝了。” 许是因为觉得裴名淋雨生病了,玉微道君的嗓音难得放柔了一些:“你怎么会晕倒在我门外?” -- 第300页 裴名垂下的眼眸,看着地上的砖石:“昨夜打了雷,我害怕……” 他欲言又止的声音有些敷衍,但玉微道君却没有听出来,只是突然想起来,裴名在玉峰山上也是如此,每当雷雨夜都会跑到大殿里瑟缩着。 玉微道君无意间撞到过两次,后来一到雷雨之日,惦念着裴名害怕雷声,就会命人将大殿的灯火点的亮一些。 进了秘境之中,太多事情需要玉微道君来操劳,这点小事,他自然是记不住的。 想起裴名昨夜因为惧怕雷雨,便像是几年前那般,下意识跑来找他,他心底流淌过一丝暖意,其中又夹杂着些愧疚和不忍。 他本来应该记住的,若是他记着裴名怕雷声,裴名就不会因为想找他,而又不敢打扰他,在他房间外徘徊,最后淋雨淋成这副模样。 这样想着,玉微道君看着裴名的眼神,越发温柔起来:“是本尊忘了,若是下次再打雷闪电,便直接过来敲门就是了。” 裴名见玉微道君这么快便进了套,心中不禁讥诮,果然玉微道君这种男人,便是吃软不吃硬的货色。 那惧怕打雷,本就是找借口接近玉微道君的理由,没想到今日竟是派上了用场。 这样一来,便消除了玉微道君与他之间的隔阂,不光增进了感情,还能让玉微道君心生愧疚,算是一箭双雕。 如今,只等着找到最后一颗吞龙珠,他策划了整整六年的复仇,便要结束了。 裴名微微颔首,半阖着眼,面上显露出一丝倦色。 玉微道君刚想说些什么,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的吵闹声,有人骂骂咧咧的踹开了门,许是用的劲儿太大了,那门却是直接飞出了半扇。 来人是陆轻尘,他手中拉扯着顾朝雨的手臂,身旁还围着不少弟子,似乎是来看热闹的。 玉微道君皱起眉头,从床榻旁站起了身,将打湿的绢布放在了一旁,面色不悦道:“令尊可有教过你,进门之前该做什么?” 一向看着陆家家世,给陆轻尘几分薄面的玉微道君,这次难得对他发了一次火。 陆轻尘被数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他没时间跟玉微道君掰扯这门不门的,他现在就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让陆家对顾朝雨施压,逼她嫁给自己。 顾朝雨明明是未婚女子,却打扮成已婚妇人的模样,鬓发间还戴着旁的男子送给她的簪子,简直是疯了! 她眼中可还有他陆轻尘,可还有他们腹中的孩子? “你不是想要吞龙珠,那最后一颗吞龙珠就在她头顶上,你们快拿了去!我受够了,我要离开这里!” 陆轻尘想要将顾朝雨推搡过去,手下刚一发力,突然想起顾朝雨腹中的孩子,连忙停住了手,脸色越发难看。 他的话音落下,裴名和玉微道君的视线,几乎同时落在了顾朝雨的鬓发间。 完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个鼎 ◎选择(二更合一)◎ 顾朝雨头顶的簪子, 因为被推搡而左右摇曳着,鸽子蛋那么大小的珠子,在雨后晴天的阳光下, 流淌着静谧的光。 这颗珠子就是吞龙珠,只是比其他六颗珠子更小些, 冰凉的光泽淡淡的, 看起来如此莹润。 只要是见过吞龙珠的人,便能一眼认出顾朝雨头上的玉簪, 是用吞龙珠的珠子打造而成的。 陆轻尘在清晨看到顾朝雨的鬓发间时, ?几乎是立刻便认出了吞龙珠。 可他并不在意吞龙珠的事, 他在意的是顾朝雨鬓发间的簪子是谁送的。 一看顾朝雨已婚妇人的发髻,便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她这发型不是为他而梳, 而是为那已经死去的吕察。 这个认知, 令陆轻尘当即就陷入了歇斯底里地狂怒之中。 他甚至已经忘记是自己先背叛了顾朝雨, 也忘记这几日低三下气,请求顾朝雨的原谅, 是为了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家族地位。 虽然陆轻尘跟陆家家族闹脾气, 一直在喷子宗没有回去, 但这是因为他有底气, 他笃定自己陆家嫡子中最优秀的血脉, 地位无人能撼动。 而如今的他,被席梦思一剑扎了命根子, 再也无法做个男人, 只能依靠顾朝雨腹中的孩子, 才能翻盘自己将要坠崖的人生。 可陆轻尘快要被折磨疯了, 不光是身体上带来的痛苦, 还有顾朝雨施加给他的精神压力。 相对于陆轻尘满腔的怒火,顾朝雨则显得淡定了许多。 她好像并不在意他的拉扯,又或者说早已对他心死如灰,习惯了他这副无能软弱,将所有过错都推诿到别人身上的模样。 顾朝雨漠视着他,看起来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裴名看着两人之间微妙,紧绷着的气氛,漆黑的眸光微沉。 如今,加上顾朝雨鬓发间那簪子上的吞龙珠,便已经凑齐了七颗吞龙珠。 而他们现在将要面临的最大问题,便是对火山上守护神的献祭。 裴名利用玉微道君对他的感情,来献祭自己,以此达到召唤神龙的目的,显然只是下下策。 原本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如今看来,此时似乎有了更好的献祭人选。 显然,比起他和玉微道君之间虚假的情感,顾朝雨与陆轻尘两人之间,长达八年之久的感情,更适合火山守护神的献祭条件。 但这个想法,也只是在裴名脑海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便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消失的无踪无影。 -- 第301页 顾朝雨和她腹中的孩子,是裴名现在留住宋鼎鼎的唯一筹码,倘若这个筹码没了,宋鼎鼎定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他。 与之相比,其他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就在裴名失神之时,玉微道君已是走近了顾朝雨,虽然没有询问,但看着陆轻尘那副恼怒的模样,他也大概猜出了顾朝雨头上的簪子,应该是跟死去的吕察有关系。 “本尊派去打探消息的弟子,不久前刚刚回来 ,贪欢城的城主并未说谎,前方已是无路,只有远处的一座火山……” 他看了一眼顾朝雨,停顿了一下:“ 我们一路走来,历经千辛万苦,各宗门弟子死伤无数,只等着凑齐七颗吞龙珠,召唤神龙,解救三陆九洲的世人。 ” “想必顾小姐,定是不希望看到这么多人白白牺牲。斯人已逝,还望顾小姐节哀。 ” 玉微道君说了这么多,说到底也不过是希望顾朝雨顾全大局,将鬓发间的那支簪子交给他。 顾朝雨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沉默着,目光落在脚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微道君给了她时间思考,并没有急着逼她做出决定,然而陆轻尘看着顾朝雨沉默不语的样子,心中怒火顿时燃烧的更旺了。 在来到玉微道君的房间之前,陆轻尘就试图将顾朝雨的妇人发髻拆掉,但顾朝雨一直紧紧护着自己的头发,他生怕伤了她腹中的孩子,便只能不了了之。 反正旁人也不知道顾朝雨跟他之间到底和好了没有,届时出了秘境,他就会动用陆家一切势力来逼婚顾朝雨。 看见顾朝雨的妇人发髻,旁人只会以为她是为他而梳,根本没人会想起已经死去的吕察。 就算有人联想到了吕察,他们顾忌着陆家在三陆九洲的势力,谅他们谁也不会直接说出来,让他丢面子。 陆轻尘急着将顾朝雨头顶的发簪,交给玉微道君,想要尽快结束这荒唐的一切,离开秘境,便拉扯着顾朝雨来到了玉微道君的房间里。 谁知道,他给玉微道君来送吞龙珠,玉微道君却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是直接戳穿了他的小算盘,那一句斯人已逝,让顾朝雨节哀,像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陆轻尘又气又急,只觉得脸色臊红,他抬起手来,想要当众扯掉顾朝雨鬓发上的簪子。 然而没等到他碰到她的发丝,面前便倏忽横插来一只手,这手掌显得苍白无色,冰冷的像是死人的手一般。 那只手毫不客气,直接拍飞了他的手臂,那力度之大,竟是教他疼痛难忍,忍不住低声嘶叫起来。 “你有病……” 陆轻尘下意识的喊叫出声,可是当他的眸光对上裴名的黑眸后,他恼怒的嗓音戛然而止。 不知为何,看着裴名的眼睛,便犹如有一只八爪章鱼怪,用吸盘狠狠黏住了他的咽喉,迅速将他拖进幽深无底的海底,令他呼吸困难,几近窒息。 他想要移开眼睛,却无法逃脱那逼真的窒息感,不知不觉中,颈间却是凸起了道道狰狞的青筋,脸颊也是憋了通红。 裴名轻嗤一声,神色讥诮,淡淡移开了视线。 陆轻尘腿脚一软,竞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他双手攥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而方才,那些无处可泄的怒火,似乎都在裴名无形的压迫力下,荡然无存,只余下一阵心悸和后怕。 陆轻尘额间大汗淋漓,面色又红又白,显得十分狼狈:“你对我做了什么?!” 裴名没有搭理他,只是转过身去,看着顾朝雨道:“礼物的意义,并不在于礼物本身,而是送你礼物之人的心意。” 他一向性子冷淡,很少会劝慰旁人,玉微道君看着裴名认真的样子,心底流淌过一阵莫名的情愫。 就像是看到了喜欢炸刺的刺猬,突然向他展露出了柔软的肚皮,这让他感觉到一些无措,又夹杂着无法言喻的激动。 仿佛他们师徒两人,又回到了曾经在玉峰山相处的美好时光,他们之间没有误会,更没有离心。 裴名仍是那般的信任着他。 一直沉默不发的顾朝雨,似乎也随着裴名的话音落下,回过了神,她低垂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而后缓缓抬起头。 她似是轻喃般,低声重复道:“不在于礼物本身,而在于……送礼物之人的心意?” 顾朝雨眼中的迷茫渐渐消失,她抬起手来,将鬓发间的发簪摘了下来,双手奉给了裴名。 裴名看着她手中的簪子,恍惚间想起了宋鼎鼎曾经送给他的礼物。 多年前,他被囚在地窖里,借着想看梧桐叶的理由,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只盼着再次见到宋鼎鼎。 宋鼎鼎答应了他的请求,下次来见他的时候,也如约带来了那一片梧桐叶。 那时,他欣喜至极,可直到后来他才知道。 整个海岛上,只有他的院子里有梧桐树,而那棵梧桐树也早在他被关进地窖里的时候,就被龙族公主命人拦腰砍断了。 他至死之时,也不知晓,那一片梧桐树叶,到底是宋鼎鼎从哪里寻来的。 只可惜,他终究是没来得及问,那片梧桐叶便被人践踏在脚下,随着他生命的终结,跟着碾碎进了泥土中。 裴名抬手接过了顾朝雨递来的簪子,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并没有将簪子上的吞龙珠扣下来。 -- 第302页 他看了簪子上的吞龙珠一眼,便将簪子转身交给了玉微道君:“如今天色尚早,若是手脚麻利些,傍晚之前,或许能赶到火山。” 玉微道君虽然也急着赶路,想要尽快离开秘境,生怕再有变动。 可他还记得裴名刚才在发高烧,若是此时赶路,以裴名现在的状况,怕是坚持不到火山,就要病倒了。 难道玉微道君将裴名放在天下苍生之前考虑了一次,他迟疑着,没有回应。 而裴名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似的,缓缓开口道:“师尊生来,便肩负天下重任,我盼着师尊谨记使命,莫要负了这天下苍生。” 这一顶天下苍生的高帽子扣下来,任是玉微道君心中再犹豫,也不好继续说什么了。 “诸位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一炷香后,在城主府外集合。” 玉微道君只撂下这一句话,便闭门谢客,将众人赶了出去。 顷刻间,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跟裴名两人,裴名也想走,却被他叫住:“名儿,当初是本尊误会了你,才叫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这是玉微道君对裴名迟来的道歉,他一早就想说,可他的身份桎梏着他,让他难以低下头,弯下腰,好好向裴名道一句歉。 裴名听见他的话,心中只觉得可笑。 若非是他,而是旁的人来受罚,那几十鞭子下去,性命早就没了,哪能等得到玉微道君迟来的道歉。 裴名并没有听完玉微道君的道歉,他抬起头,唇角的弧度清浅:“我并不怪你,前去神仙府盗取混沌锁,全为我私心,我心甘情愿。” 这一句话,体贴至极,完全是站在玉微道君的位置在思考问题,任是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般温柔入骨的话。 见玉微道君面色柔和,裴名见好就收,微微俯身:“我回去收拾东西,莫要耽误了大家的行程。” 说罢,他也不等玉微道君反应过来,已是率先离开了屋子。 只留下玉微道君,神色呆滞的看着远去的背影,眸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愁。 他派去的弟子,打探回来告诉他,那火山附近空无一人,荒无人烟。 只是偶尔火山中,隐约会传来阵阵嘶吼着的咆哮声,那是火山的守护神,在向他们发出警告。 这打探来的消息,像是证实了那日贪欢城城主说过的话,前方不再有路,有的只是一座沉默已久,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不知为何,想起守护火山的守护神以人为食,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恍然中记起了宋鼎鼎说过的话。 倘若,非要牺牲裴名才能召唤出神龙,他到底会如何选择? 是选择天下苍生,为了生来便肩负着的责任,去牺牲裴名? 还是选择裴名,为了一己之私,放任三陆九洲陷入火海,将一路人的坚持与努力,都付之东流? 也许在一天前,他还会坚定不移的给出自己的答案,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境却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细微的转变──他开始迟疑了。 玉微道君的视线实在太过灼烈,让人根本无法忽视他的目光,裴名似乎察觉到了玉微道君的犹豫,却并不放在心上。 他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加深他在玉微道君心目中的地位,将多日以来的隔阂,全部消除干净。 那玉微道君对他的在意越多,将他献祭给火山守护神的这件事,便会越发顺利。 裴名此时,再容不得事情出一点闪失,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迈步离开了玉微道君的院子,一走出去,步伐便缓和了下来。 他本就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只是觉得没必要再留在玉微道君身边,便借着这由头离开罢了。 裴名缓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那杵在门外的黎画,早已不见了身影。 他正准备走进去,脚下动作倏忽一顿,缓缓低下头去,看向脚底踩住的东西。 他的鞋子向上移了两寸,露出了那被雨水打湿,沾满了泥泞的浅柿色荷包。 他缓缓眯起黑眸,隐约记起宋鼎鼎在院子外,听到他们俩人的谈话后,手中似乎掉下了什么东西。 当时,他的注意力全在宋鼎鼎身上,便也没有注意脚下掉的是什么。 而此时裴名才看清楚,宋鼎鼎手里原本拿着的,是他的荷包?。 这荷包里装着黎枝的东西──一朵干枯的野花,还有一只木铃铛。 自从黎枝死后,裴名便将这两件东西放进了荷包,安置在储物戒里,已是有许久的时间没有拿出来过。 像是那段不愿回忆的记忆一般,这荷包被封存在角落,只前两日在城主的院子里,他在储物戒中翻找东西,将这荷包拿出来过。 那时满院子跑着宗门弟子变成的猪群,正巧他在找东西时,宋鼎鼎赶来了院子,他听见她的声音,便先将荷包存放了衣袖里。 就算是在后来的拉扯中,不慎将荷包掉落在院子中,这荷包也不该在宋鼎鼎手中。? 就在裴名失神之中,身后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女声:“裴姑娘,你今日可曾见过阿鼎? ” 来人是顾朝雨,她今日显得气色极好,脸颊泛着淡淡的红,仿佛有什么欢愉的事情似的。 裴名回过神来,弯腰将地上的荷包拾了起来,他回过头看着顾朝雨:“未曾见过。” -- 第303页 他说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倒叫人无法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 好在顾朝雨也并没有怀疑他的话,她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觉得有些可惜。 而后从储物戒中,取出了吕察送给她的妆奁,递送到裴名眼前:“你跟阿鼎的关系一向好,便帮我将这妆奁交给她吧。” 裴名看着眼前的妆奁,耳边回荡着顾朝雨那句‘你跟阿鼎的关系一向好 ’,唇边轻浅的弧度,略显讥诮。 “还有一句话,劳烦帮我带给阿鼎……” 他打断了她:“既是贵重的东西,不如由你亲手交给她。” 说完这话,裴名便向前走去,步伐略显仓促。 顾朝雨在院子外愣了一会儿,轻叹了口气,嘴里不知低声喃喃着什么,面上带着一丝惋惜,转身离开了院子。 玉微道君给了众弟子一炷香的时间,来收拾自己的东西,可在陆轻尘的催促下,连半盏茶的时间都不到,众人便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在约定好的城主府外集合。 裴名是最后一个出现在府外的人,他一走出城主府门,便在石狮子旁,看到了黎画的身影。 两人视线相对,气氛略有些凝固。 只对视一瞬,黎画便率先将视线收回。 他一早便听人说了,玉微道君已经凑齐七颗吞龙珠的事情,从那时到现在,他一直心中惶惶。 他本以为裴名会将宋鼎鼎带上,就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着裴名。 可出乎意料的是,裴名从玉微道君的院子离开后,便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倘若裴名将宋鼎鼎藏在了房间里,那出来时,为何裴名身侧依旧是空无一人? 这让黎画有些摸不到头脑。 如今凑齐了七颗吞龙珠,若是按照计划行事,裴名应该将宋鼎鼎带在身侧,一同前往去火山献祭宋鼎鼎才对。 但都到了现在,也一直不见宋鼎鼎的身影。 难道说,裴名又暗中改了计划? 黎画实在找不到头绪,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他只能煎熬的垂着头,静静等待裴名的下一步棋。 许是因为裴名的姗姗来迟,陆轻尘的脸色极其难看,可想起方才在玉微道君房中经受过的痛楚,他也不敢对裴名指手画脚。 他强压着怒火,对玉微道君说:“都快晌午了,若是想在天黑前赶到火山,最好是加快些行程,莫要因为儿女情长耽误大家。” 陆轻尘这阴阳怪气的语气,令玉微道君略感不适,但“儿女情长”这四个字像是戳穿了他的心思,他抿了抿嘴,错过视线,眸光在人群中寻摸了一阵。 玉微道君察觉到宋鼎鼎不在队伍中,忍不住道:“阿鼎去了哪里?” 这话像是在问裴名,裴名面不改色道:“她身子不适,我们先赶路便是了。” 玉微道君觉得有些不妥,倘若到了火山便能召唤神龙,秘境就会开启出口。 届时宋鼎鼎还滞留在贪欢城内,万一被留在了秘境之中,那该如何是好? 但裴名不欲多解释什么,只是冷淡道:“我们徒步而行,若是阿鼎跟着,怕是坚持不到火山。” “城主会帮忙备马,待到她醒来之后,就会纵马追来。师尊安心便是,她会在我们离开之前,赶到那里。” 没了田地稻草人里的吞龙珠作祟,贪欢城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城主为了尽快让百姓重新适应劳作的生活,便花重金去城外买来了常用的牲畜。 见裴名已经说到这种地步,玉微道君也不好再揪着这事儿不放,他微微颔首:“启程。” 话音落下,众人便朝着火山的方向走去。 黎画正要走,身边却响起裴名淡淡的嗓音:“那荷包是你捡到的?” 待他听清楚裴名的问题后,身体倏忽一僵,掩在衣袖下的手指,止不住的轻颤着。 裴名为什么会这样问? 难道是宋鼎鼎跟他说了什么? 还是说,裴名发现了什么? 许是感受到那道审视的眸光,黎画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生怕自己哪里漏出破绽,让裴名看了出来。 很明显,裴名只是在试探他。 倘若他乱了阵脚,便是不打自招,亲手将自己推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无臧道君是在与我说话?”黎画转过身,努力佯装出平静的样子,状似不经意的看着裴名问道:“什么荷包?”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个鼎 ◎惩罚(二更合一)◎ 黎画本以为裴名会紧追不舍的继续问下去, 甚至已经做好了暴露自己的心理准备。 可在他明知故问的说出这句话后,裴名却只是攥紧了手中的荷包,而后垂下眸子:“走罢。” 黎画看着径直从身侧离去的裴名, 心底满是疑惑,他猜不透裴名的心思, 只越发觉得裴名难以捉摸。 明明问出这种问题, 便证明裴名怀疑了什么,可最后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的, 用一句‘走罢’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直到裴名的身影走的远了, 黎画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远去的人群,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光迅速掠过那些赶路的弟子们。 人群中的女弟子, 本就是少数, 他几乎是一眼便扫完了她们, 却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 白琦不在离开的队伍中,也就是说, 她此时此刻可能还停留在城主府里。 -- 第304页 她留在城主府做什么? 黎画脑海中, 莫名闪过清晨时, 白琦在倾盆大雨中远去的身影。 ——我会救出她。 她离去前, 那沙哑却坚定的嗓音, 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撩拨着他紧绷着的神经。 黎画曾坚定地认为, 白琦是裴名的人, 直到今早上, 她当着宋鼎鼎的面, 揭穿了裴名取血制情蛊的事情。 他为此开始动摇, 心底禁不住去一遍遍想着——白琦,她会救出宋鼎鼎吗? 黎画抿住唇,快步追了上去,垂下的眸光中闪烁着晦涩的光。 …… 一行人从晌午时出发,中途几乎没有停歇,赶到城主口中的火山附近时,天色也已经渐黑了下来。 越靠近火山的位置,周围的空气便越炙热,那滚烫的温度烤的他们面色通红,火山灰滚滚而来,直冲云霄,像是一道分割线,硬生生将天空隔成阴阳两半。 当他们走到火山下时,火山的熔岩中隐约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响,像是有什么怪物在黑暗中嘶吼着。 胆子小的弟子,已是吓得连连后退,就算是胆子大的弟子,也不敢靠近那犹如庞然大物般挡在眼前的火山。 然而裴名却像是没听见那吼叫似的,脚下踏着长剑,直直朝着火山的喷口飞去。 他的举动,令众人看傻了眼。 许是因为太过震惊,他们竟是忘记了,身为‘女弟子’的裴名,早应该在进入秘境后,便失去浑身的灵力。 只有那些怀过婴灵的男弟子,在消除婴灵过后,才侥幸因为留存的灵脉而恢复了部分的灵力。 玉微道君似乎也没想到这一层,见裴名一声不吭的朝着火山喷口飞去,他有些慌了神。 他当初没有泡过清平山庄的灵泉,便没有怀上婴灵,更没有像其他男弟子那般,因祸得福恢复灵力。 没有灵力,便御不了剑。 玉微道君情急之下,突然想起进入秘境之前,自己曾为灵力稀薄的外门弟子,准备过贴在剑上,便能不使用灵力御剑飞行的灵符。 眼看着裴名越来越远,他顾不得旁的,从储物戒中慌忙取出了灵符。 便是怕裴名做什么傻事,玉微道君手掌抖得不成样子,黏在一起的灵符,从他指尖滑落下去,散了一地。 他弯腰捡起了一张灵符,贴在剑尾,指尖掐诀,长剑骤然悬于空中,朝着裴名的方向追了过去。 其他弟子瞧见两人远去的身影,不敢轻举妄动,便只能老老实实的缩在火山下等着。 见两人离开,黎画的眉头越皱越紧。 若这里便是裴名口中献祭的地方,那火山守护神,不是需要献祭心中最在意的人吗? 裴名孤身一人跑到火山口上去,这算什么? 黎画实在看不懂裴名的意图,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时,身旁传来了陆轻尘响彻云霄的怒吼:“顾朝雨,你去干什么?!你给我下来,下来……” 他抬眸瞥了一眼声源处,只见陆轻尘脸色通红,气急败坏的看着火山的方向。 顾朝雨不知何时,从散落一地的灵符中,偷偷捡起了一张,她趁着其他人不注意,踩着长剑飞上了天。 陆轻尘喊叫无果,又实在担心顾朝雨腹中的孩子,他咬了咬牙,也踩着长剑跟了上去。 眨眼之间,已是有四人朝着火山的喷口上飞去,众人看着这一场好戏,不禁犯起了嘀咕:“怎么一个个都往上面跑,那火山上藏着什么宝贝不成?” 这话传到黎画耳朵里,他倏忽一怔,而后回过神来,眸光微微闪烁着。 裴名总不会是,直接将宋鼎鼎藏在火山喷口上了吧? 他指尖一阵发麻,一想到宋鼎鼎可能会被裴名推下火海,便浑身彻骨的冰凉。 黎画难以冷静下来,更无法进行思考,他不再犹豫,也踏上了长剑。 就在长剑悬空的那一刹,略显熟悉的女声,从远处传来。 “黎画——” 白琦的声音微微沙哑,混合在呼啸的风中,像是嗓子眼里卡着沙子,干涩不已。 黎画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去,只见白琦与宋鼎鼎纵马而来,许是白琦给马匹下了蛊,那马儿却是不知疲惫似的,犹如弓箭般飞速向前。 宋鼎鼎脸上写满了焦急,她甚至等不急马蹄停下来,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顾朝雨呢?” 黎画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火山喷口的方向。 宋鼎鼎顾不得与黎画的私人恩怨,也来不及多做解释,她匆匆跃上黎画踏着的剑身,慌忙道:“快,快去追上她……” 黎画见她急的脸色苍白,也不多问,立刻用口诀催动脚下的剑,朝着顾朝雨离去的方向追去。 呼啸而又炽热的风打在脸上,从耳边快速掠过,她听见火山里发出轰隆隆的声响,紧紧提起的心脏,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 晨曦时,宋鼎鼎被裴名锁在酒窖里。 她在黑暗中不知待了多久,时间慢的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直到她情绪平复下来,在寂静无光又封闭着的酒窖内,目光呆滞地看着裴名离去的方向。 心跳声在酒窖里,显得如此突兀,她默数着自己的心跳,已经麻木的脑子在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中,渐渐复苏。 她突然为裴名感到悲哀。 裴名自出生便活在谎言中,慈祥又严厉的‘母亲’龙族公主,亦师亦友悉心照料在身侧的翠竹,每月都会来探望他的宋家夫妇,甚至连忠厚老实的哑奴…… -- 第305页 整个海岛上,竟是无一人对他真心。 裴名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最后也终会犹如泡沫般,消散无踪。 宋鼎鼎曾因此而感到怜悯和痛心。 然而,世上便从未有感同身受这一说,只有当她真正身处他的位置时,才能感受到他当时的绝望和无助。 原来被自己信任,在意的人利用和欺骗,当真相被揭晓的那一刻,头脑竟是如此的清晰冷静。 甚至冷静到,她能清楚的分析出,她接下来将要面对的结局是什么。 至于那歇斯底里的愤怒和质问,并不是因为不相信听到的事实,只是因为感到不甘,而做出的挣扎和抗争。 即便,那挣扎毫无用处。 裴名还没有打断她的腿,可虽然不用承受身体上的痛苦,被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所要承受的精神压力,远远要比她想象中的多更多。 更何况,裴名要承受的不光是日复一日的精神煎熬,还有身体上永无尽头的折磨。 宋鼎鼎难以想象,在这种无休无止的折磨下,他是如何整整坚持了一千多个日夜。 他从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蜕变成了血染魔域,人人惧怕的无臧道君,龙族公主成就了他,也亲手毁了他。 她原本愿意理解他,接纳他,可他早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甚至为了复仇,倾尽所有,活得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可悲。 裴名再也不会是她心中的少年,而他就算报了仇,伤害也已经造成,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时间回溯。 他现在是在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没有人能救赎他,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愿放过自己。 宋鼎鼎想通这一点,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她决定先想办法逃离酒窖,再定夺去留。 裴名用铁链捆住了她的双手,又通过地窖内高高的长梁,将她的手臂吊了起来。 她借着捆住手臂的铁链,缓缓站起身,那铁链哗啦啦响了起来,在黑暗中尤为突兀。 想要挣脱铁链并不难,宋鼎鼎从系统的奖励栏里调出了【美颜塑形】这个功能,将手掌弯曲,尽可能让自己触碰到手腕。 她指尖触碰到的皮肤,按照心底所想,向内凹去,紧紧桎梏住手腕的铁链,渐渐变得松弛下来。 在宋鼎鼎将自己的手掌和手腕缩小后,很轻松地便挣脱了铁链,她甩了甩因用力挣扎而泛红的手腕,按照原来的模样,将手掌复原了回去。 即便拿出了火折子,在黑暗中仍是不好操作,这让她多费了片刻时间,才复原自己的双手,顺着石头台阶而上,摸索着找到了酒窖的门。 在打开酒窖的门后,宋鼎鼎看着那一层笼罩在空气中,犹如透明水波似的结界,便知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裴名为了防止她逃跑,不单单用铁链捆住了她,还在门外设置了结界。 她翻遍了系统的奖励栏,也没有找到能破解结界的金手指,而且她不清楚眼前的结界是什么结界,硬闯的结果又是什么,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时,她看到了从城主书房里走出来的白琦。 两人视线相对,宋鼎鼎下意识错开了视线,反倒是白琦,面色激动的朝她跑了过来。 裴名将宋鼎鼎困在酒窖里,而这酒窖刚好就在城主院子里,白琦为了能更快找到宋鼎鼎,便来找城主要城主府的地形图。 谁料这么巧,竟是碰上了刚刚挣脱锁链,从酒窖里爬上来的宋鼎鼎。 宋鼎鼎不了解这结界,白琦却清楚的很。 这结界需要用结界人的血来破解,刚好裴名之前剜过一块血肉给她练情蛊,她当时没用完,便偷偷留下了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原本这个‘不时之需’是白琦小心眼,想报裴名欺骗她结契的仇,等契约解除,她便用他的血肉养蛊,让他也体验一下提心吊胆的感觉。 没想到,却是在这种场合派上了用场。 宋鼎鼎被白琦救了出来,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白琦,沉默一阵后,还是白琦先开口道:“阿鼎,这一切都错在我,你便是打我骂我,我也绝无怨言。” 她自然不会真的去打骂白琦,也不知道这一切的错,到底应该归根在谁身上。 似乎每个人都有错,又似乎每个人都没有错,她分辨不清楚,只能用沉默应对。 白琦知道裴名已经凑齐了七颗吞龙珠,她没有时间再这样僵持下去,生怕他会来到酒窖将宋鼎鼎带走。 若是正面对抗,她绝对打不过裴名。 白琦想要带宋鼎鼎离开这里,但宋鼎鼎却不急着走,倘若裴名想抓住她,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也是白费力气,他终究会找到她。 更何况,她也不能走。 她相信,裴名那句话并不单单只是威胁,倘若她敢逃跑,便会间接害死顾朝雨。 宋鼎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去看看顾朝雨,然而等她赶到顾朝雨的房间里时,屋子里却空空荡荡,只余下桌子上摆着的妆奁。 她询问过城主,才知道顾朝雨已经跟着大部队一起去了火山。 宋鼎鼎记得,顾朝雨曾说过,那妆奁是吕察送给她的信物,同时也是吕察留给她最后的遗物。 顾朝雨十分珍惜那妆奁,又怎么会在离开后,将妆奁留在桌子上? 她越想越觉得奇怪,打开妆奁的抽屉,便看见了顾朝雨留给她的信纸。 -- 第306页 宋鼎鼎展开叠得整齐的信纸,那纸上只写了一行小字——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从前几日,她便察觉到了顾朝雨的不对劲,但那一夜,她们一起纳鞋,顾朝雨发泄似的,对她说了很多关于陆轻尘的事情。 顾朝雨在提起他们之间的过去时,神色显得十分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她说,她已经放下了他们的过去,会将这段感情好好结束。 她还说,她会将吕察对她的感情,珍藏于心底,然后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她的笑容,神态,言行举止,都像是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于,连心细如发的宋鼎鼎都被骗了过去。 可到了最后,顾朝雨却给她留下这一首殉情的诗词,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宋鼎鼎向城主询问了顾朝雨随同他们离开的时间,见他们刚走一个时辰不久,便借了城主刚买回来的马匹,与白琦一同策马追去。 白琦牟足了劲往前追去,心底止不住犯嘀咕,倘若裴名凑齐了吞龙珠,去火山准备召唤神龙,那为什么没有带上宋鼎鼎? 不光白琦想不通,宋鼎鼎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可她满脑子都是顾朝雨手写的殉情诗,也顾不得再去思考别的。 即便她们已经拼尽全力去追逐,但他们到底是比她们早走了一个时辰,那马儿都跑的快口吐白沫了,却还是迟了一步。 风声渐缓,宋鼎鼎感觉到越来越炙热的空气,逼得她有些喘息不上来。 “站稳——” 随着黎画的嗓音传来,他下意识抬手抓住了宋鼎鼎的手臂,以防止她保持不了平衡,从剑上掉下去。 滚滚飞天的火山灰,轰隆隆向上升去,沸腾的熔浆呈现出鲜艳的颜色,蜿蜒流淌在岩石缝中,映的火山喷口周围火红通天。 宋鼎鼎听见远处传来陆轻尘嘶吼尖叫的声音,她循着声源看去,只见陆轻尘跪在滚烫的火山喷口上,痛哭流涕的看着前方。 她视线微移,在前方看到了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那是裴名,他半跪在地上,半个身子几乎探入火山口里,手臂用力向下坠着。 宋鼎鼎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她沿着他的手臂向下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整个人悬空挂在火山口岩壁上的顾朝雨。 顾朝雨垂在身侧的手臂中,圈着一双黑靴子,她的手紧紧抱着这双黑靴,抬起流着泪水的脸庞,不知在对裴名说些什么。 那神情像是在哀求着什么,可宋鼎鼎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能隐约听见火山内滚烫的熔浆,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裴名面无表情,似乎并不在意陆轻尘的哭喊,也不在意顾朝雨的哀求,随时都会松开顾朝雨的手,让她掉进烧得沸腾的熔浆里。 眼看着顾朝雨的身体越来越往下坠,宋鼎鼎从剑身上一跃而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前奔跑:“别放手……” 她的嘶吼近乎歇斯底里,可就在裴名听见她声音,转过头看向她的一刹那,他的掌心一松,顾朝雨的身体猛地向下坠去。 完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个鼎 ◎我要回家了◎ 呼啸的风穿过耳畔, 顾朝雨苍白的脸庞上,隐约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眸中的悲痛都在这一刻化作了释然。 她紧紧攥住做给吕察的黑靴子, 发丝在灼热的空气中舞动。 伴随着陆轻尘响彻云霄的嘶吼声,不过眨眼间, 她已是彻底消失在了烧得通红的熔浆里。 速度如此之快, 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留给站在火山喷口上的人。 裴名看着宋鼎鼎的神色一滞,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微微僵着身体, 垂眸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心。 他原本计划让玉微道君献祭自己, 然而顾朝雨一冲上来火山,什么都没有说,便要往熔浆里跳。 他已是尽力相救, 可谁也留不住一个要寻死的人, 特别是在听到火山里的守护神道, 献祭爱人便能召唤神龙后,她更是义无反顾的向下冲去。 顾朝雨想用自己和腹中孩子的死, 逃离陆轻尘的掌控, 以鲜血换取自由。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 倘若出了秘境, 她必定会被家大业大的陆家逼婚。 陆家虽是名门正派, 但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帮陆轻尘擦屁股, 定是会不顾她的意愿, 强迫她生下腹中的孩子。 只有这样, 才能让陆家保住最后的颜面, 毕竟谁也不希望别人谈起陆家时, 便会想起陆家嫡子是个被人坏了命根的‘太监’。 或许是因为清楚这些,顾朝雨苦苦哀求他放手。 但顾朝雨是裴名用来留住宋鼎鼎的最后手段,他又怎么可能放任她寻死。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宋鼎鼎的出现,突然打破了这场僵局。 裴名恨她,也爱她。 这份爱,在她发现真相,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想要离开他的时候,被无限放大,直到最后将他的仇恨吞噬。 即便爱上她是情蛊的缘由,他也情愿沉溺其中。 宋鼎鼎本应该在城主府的酒窖里,等着他召唤出神龙后,见到裴渊,取回属于自己的心脏。 待他寻回心脏,就会回去接她。 裴名甚至已经想好了,出了秘境,他就抹去她的记忆,带她回到神仙府去,让神仙府的前辈们,给他们当证婚人。 -- 第307页 在拜堂的前一日,他会拜托白洲将心脏换回他自己的,从此以后,他便带着宋鼎鼎隐居山林,过普通人的日子。 可在裴名听到她的声音后,他便知道,自己所计划的一切,都被顾朝雨打乱了。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不知是被风迷了眼,还是因为看到了她眸中的惊慌。 她脚步踉跄,扑到裴名的身旁,双膝跪在地上,伸出的手悬在通红的熔浆上。 宋鼎鼎终究是晚了一步。 她便眼睁睁的看着顾朝雨,就在她面前,抱着她们一起通宵熬夜纳出来的鞋,掉进了沸腾的熔浆。 她的大脑似乎宕机了,此时此刻,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了。 只眸中清晰的映出颜色鲜红的熔浆,那咕噜噜的声响,犹如气焰嚣张的怪物,在眼前逐渐扭曲。 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嗓音,像是脱虚一般,从喉间无力的发出:“为什么松手?” 这话是在问裴名,可裴名身后的玉微道君,身形却也不着痕迹的颤了颤。 为什么松手? 顾朝雨最开始纵身一跃,就在玉微道君身后的不远处,是他手疾眼快的抓住了她。 然而就在火山熔浆内传来守护神的声音后,他听见守护神说,要召唤人将七颗吞龙珠并着心中最在意的人,一起献祭给火山。 他看着裴名的脸,迟疑了。 如果召唤人是他,那他心中最在意的人,便是裴名无疑了。 玉微道君恍然间,想起了宋鼎鼎的问话。 ——若是凑齐七颗吞龙珠后,需要献祭裴小姐才能召唤神龙,你会牺牲裴小姐吗? 他当时如此笃定着心中的答案,以为自己不会动摇,可在跟裴名冰释前嫌后,他才发现,自己开始犹豫了。 守护神并没有说过,召唤人必须是他,倘若这般,那召唤人为何不能是陆轻尘? 这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眼前是顾朝雨自己不想活了,只要他松开顾朝雨的手,成全了她的心意,便能两全。 这样一来,他既可以保住裴名,又能向火山献祭,用吞龙珠召唤出神龙,阻止灭世堕神出世,拯救天下苍生。 就这般想着,玉微道君在顾朝雨的声声哀求下,在陆轻尘响彻云霄的嘶吼下,他鬼使神差的松开了手。 可顾朝雨并没有随之坠入熔浆,裴名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就在他松手的那一瞬,裴名伸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下落。 玉微道君垂下头,眸中显现出一丝痛苦之色。 为什么松手,他为什么会松手? 倘若是为了大爱,牺牲顾朝雨便也罢了,可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而不是看着顾朝雨一尸两命,被沸腾的熔浆吞噬。 他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自己的私欲,才将顾朝雨的性命置之不顾。 可裴名不同。 倘若裴名想要顾朝雨死,一开始就不会抓住顾朝雨的手。 火山灰滚滚向上升起,玉微道君唇瓣轻轻蠕动了两下,似乎是想解释什么,却被裴名干涩的声音打断:“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尽力了……” 宋鼎鼎猛地抬起头,充盈着泪水的眼眸,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为了成全她,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你了结黎枝的性命,将她的心脏剜出来的时候,也是如此安慰自己吗?” “你告诉我,黎枝被人肢解后,至少撑了一两个时辰,只为再见黎画一面。为何你明明听见黎画回来了,却不让黎枝见他最后一面?” “你是为了让她解脱,还是觉得,总之救不活了,早死晚死都一样。还不如早些死了,你便能利用她的心头血,修复混沌锁了?” 尖利刺耳的控诉声,像是要将裴名撕碎,他绷紧了脊背,紧扣的牙齿微微发颤,漆黑的瞳孔中,映出迷惘之色。 她怎么会知道……明明已经是五年前发生的事情了,当时那小院子里,也只有他和黎枝两人…… 宋鼎鼎像是看出了他心底的疑惑,她收回僵硬的手臂,一把攥住他的衣襟,颤着嗓音道:“你还记得吗?在抵达贪欢城之前,我们曾一同昏迷过……” “第一次是在清平山庄,第二次是在金寺,我两次通过吞龙珠,回到了你的过去。” “初见在海岛,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你以为我是哑巴,便将我带了回去,我们一起打雪仗,堆雪人。夜里你为我煮茶,还给我拿了你最爱吃的云片糕。” “翌日,我不慎撞破了天君与天君夫人的谈话,知道了他们要利用你给裴渊换心。我被翠竹关了起来,本想就此离开,但不忍看你这样死去,我便一直撑着,直到见到你。” “他们叫来了宋家夫妇,我不敢直接将真相告诉你,就想以游船为借口,先将你骗到船上去,待离开海岛再将真相告知。” “可宋夫人给我下了迷药,我醒来时,已是在回宋家的途中。我以死相逼,赶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到了海边。” “你那日穿了蜜合色绫衣,我看见了你,但翠竹从身后偷袭了我,为了能活下去,我不得不选择离开。” “我临走前,拼死在沙滩里,埋下了初见那日你递给我的手帕,只盼着你能知道,我没有不辞而别。” “第二次回到过去,我成了一抹幽魂,没错,就是那个被白洲用混元鼎,锁了一个多月险些被炼化的魂魄。” -- 第308页 “我见你浑身是血,昏厥在树下,生怕你被冻死,便哀求着能看见魂魄的黎枝,将你带回去。” “我却没想到,你会给黎枝惹来杀身之祸。那指示刘婶残害黎枝的幕后凶手,便是天君夫人身边的翠竹。” “黎枝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之人,她的心头血能修复损毁的混沌锁,你只有拿到混沌锁,才能进入秘境,找到通往天族的道路。” “翠竹没有在你之前杀死黎枝,拿走黎枝的心脏,便是想留个半死不活的黎枝,看你如何痛不欲生。” “可翠竹到底是高估了你这种人,你连心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在意黎枝的生死?” 宋鼎鼎说到这里,脸颊已是挂满了泪痕,她鼻尖泛着一抹红意,呼吸略显急促:“在黎枝死后,我没能回到秘境之中,而是又回到了六年前,你被囚禁在地窖里的时候。” “我自知改变不了过去,不愿再做挣扎,可宋夫人却劝我,让我留下来帮你。” “你每每被打断腿骨,都会在短时间内自愈。宋夫人担心你会遭受到变本加厉的折磨,只得隐瞒此事,禀告天君夫人,腿骨是由他们医治好。” “我为你接腿骨,煮药膳,送记音鹤,送梧桐叶……皆是盼你重燃希望。我与你约定好中秋月圆时,便来带你离开,可我被翠竹用混元鼎封印了起来。” “混元鼎就藏在酒缸里,便是你倚着的那只酒缸,我听见你凿墙,听见你一遍遍放着记音鹤里的声音,直到天明之时,你离开了地窖。” “你以为你被剜心之后,是如何到了神仙府,又是如何被白洲救下的?” “你不是好奇,我体内的神识去了何处?” 宋鼎鼎嘴角扯出一丝无力的笑容,她的掌心缓缓松开他的衣襟,指尖点着他的心口:“在这里。” “你怨我前后不一,恨我忘记过去,可我本就是来自后世的一抹孤魂,而并非是宋家嫡女宋鼎鼎。” “裴名,我对你已是仁至义尽……”宋鼎鼎站起身来,面上泛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现在,我要回家了。” 她恨极了他,竟是丝毫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转过头看着那火山里烧得沸腾的熔浆,微笑着,纵身跃下。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个鼎 ◎久仰大名,太子渊◎ 宋鼎鼎微涩的嗓音, 像是一道惊天作响的雷声,骤然炸开在耳边。 往日不堪回首的记忆,倏忽涌进脑海中, 那些好的,坏的, 他所惦念着的, 憎恨着的,一幕幕闪过眼前。 就如同宋鼎鼎所说, 裴名怨她前后不一, 恨她忘记过去。 他曾以为她不辞而别, 致使他撞破天君与龙族公主的对话,被他们打断腿骨,囚进地窖。 他曾以为她无故失踪三年, 期间他被关在地窖里, 她从未露过一次面, 是因为她早已经将他忘记。 他曾以为她突然回来见他,帮他正骨包扎, 为他烹煮药膳, 送他梧桐和慈悲, 甚至在他面前割下自己的肉, 都是为了博取他的信任。 因为裴名亲眼所见, 宋鼎鼎在宋家花园是如何冷眼旁观,犹如陌路人一般, 尖锐着喊道——抓住他, 他就是裴名! 在他眼中, 那般对他来说痛不欲生的过去, 对她来说, 却显得如此不值一提,即便慈悲送到她手里,也仍旧唤不醒她分毫的记忆。 裴名憎她,厌她,对她心灰意冷。 可直到此刻,他却才知晓,她并非是遗忘了过去,而是这段过去,在她记忆中,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她不是他记忆中冷漠无情的宋家嫡女,她更不是为爱疯魔,诬陷他私通魔域的宋师姐,她是宋鼎鼎,来自异世的一缕魂魄。 她曾为了救下陌不相识的他,割过肉,杀过人,单枪匹马背着他的尸体闯进了有去无回的神仙府。 而他却被‘亲眼所见’的真相蒙骗了双眼,利用她,伤害她,夺她清白,毁她声誉,不择手段爱上她,只为将她献祭。 如今真相大白,宋鼎鼎却不给他赎罪的机会,她要走了,甚至恨他恨到连躯壳都要销毁掉,再也不给他留下一丝念想。 灼热的风迎面而上,熔岩中沸腾的熔浆,咕噜噜冒着泡,她藕荷色的裙摆摇曳在风中,眸中滚落出的泪水,晶莹剔透,只顷刻间便消失在滚烫的空气中。 被烧得通红的天空,骤然狂风大作,乌云在转瞬间密布,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便有倾盆大雨斜斜落下。 轰鸣声接憧而至,阴沉的天空像是要崩塌下来,他纵身一跃,在穷途末路中寻找着他生命里最后的光亮。 裴名伸出手去,只离她坠落的身体一寸之远,他听见她被风吹散的嗓音:“系统,我要回家……” 她脸上带着笑,如此从容,张扬的青丝肆意在空中飞舞着,哭红的鼻尖泛着一丝酸涩。 她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她的魂魄,犹如抽丝剥茧一般,丝丝缕缕从体内抽离,莹润凉泽的光萦绕着她的周身。 裴名看着眼前近在迟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女子,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在滚烫又冰冷的雨水中回荡:“宋鼎鼎,我不许你走——” 原来拉扯开来的魂魄,仿佛遭受到重重一击,被强行塞回了躯壳里,肩胛骨上传来诡异的灼痛感,透过皮层渗进血液,像是被点燃的烟花,迅速朝着心脏传去。 -- 第309页 她心底隐约察觉到不妙,冰冷的机械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起:“警报!警报!” “请宿主与裴名解除契约,否则,宿主将无法离开宿体!” 那鸣笛声,在她脑海中炸开,此时此刻,宋鼎鼎终于知道她背后的狗屁印记,是做什么用处的了。 她早就听闻过神仙府的契约约束力很强,却没想到,竟然强到连系统都无法与之抗衡的地步。 宋鼎鼎在裴名面前跳火山,并不是想要寻死,她便是笃定自己可以离开,才会在冲动之下,以这样决绝的方式与他告别。 倒是没想到,她抛在脑后的契约,会因为裴名一句话被唤醒。 倘若只有裴名与她解开契约,她才能离开这里,那以裴名的性子,就算陪她一起死,也不会解开契约,放任她离开。 她脸上的淡然,在转瞬间化作慌乱,她感受到身后越来越滚烫的温度,没忍住哭了出来:“裴名,我靠你大爷——” 她的音节被吞没在风雨中,坠落的失重感和心底的绝望无措混合在一起,令她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睛。 因坠落而本能扬起的手臂,倏忽一紧,那呼啸的风声、雨声骤然从耳边消失。 那是裴名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臂穿过她的腋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她拥入怀中。 宋鼎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一抹微涩的弧度。 这就是情蛊的威力吗? 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倒搞得像是在殉情似的。 她叹了口气,想要挣脱他,却实在拗不过他的力气,挣扎无果,便懒得再白费力气。 宋鼎鼎已经感受到了熔浆的温度,甚至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预想之中的痛苦却没有如约而来。 那通红的熔浆上,竟是盛开出一朵巨大的莲花,玉白色的花瓣娇嫩纤柔,将他们两人轻轻托起。 宋鼎鼎见迟迟没有动静,忍不住悄然睁开了眼睛,她仍在他怀里,便只能透过臂弯间的空隙向外看去。 眼前的事物缓慢地向后退去,大雨不知何时停了,因火山而通红的天空,变得清澈湛蓝,甚至还出现了彩色祥云。 而莲花外的火山岩石,被仙境似的云烟缭绕,成千上万喜鹊伴着虹桥而至。 那原本紧紧拥住她的手臂,在空中出现盘旋着的白龙后,突然松了松。 宋鼎鼎还未反应过来,裴名已是抱着她从莲中跃起,直奔着那白龙而去。 白龙似是早有感应,猜到了眼前的裴名是何人,他在云烟氤氲中化作人形,立在那祥云上不躲不避,任由裴名冲来。 他的面色实在太过坦然,倒叫裴名的身形缓了缓,攥在掌心里的慈悲微微用力。 白龙便是裴渊,裴名同父异母的兄长。 方才那熔浆上的莲花,是由裴渊的灵力化成,他算是救了他们,可裴名却并不领情。 裴名有能力救下宋鼎鼎,这一点,裴渊不会不清楚。 既然清楚他能救下宋鼎鼎,还多此一举的出手相助,无非是想在他们面前充好人罢了。 ——我收回我当初说过的话,你比不得裴渊,哪怕万分之一都比不上!裴渊是天族战神,为拯救天下苍生负伤,而你就是个畜生,你根本没有心! 裴名忆起宋鼎鼎歇斯底里的喊叫声,漆黑的眸光微沉,颈间的青筋隐约浮现而出,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缓缓抬眸,看向他名义上的兄长:“久仰大名,太子渊。”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个鼎 ◎成亲(二更合一)◎ 宋鼎鼎听到裴名的声音, 下意识朝着那云烟中的男人看去,他站在氤氲模糊的雾气里,隐隐约约能让人看出他脸庞的轮廓, 与少年时的裴名有几分相似。 只是他看起来更消瘦,宽大的衣袍穿在他身上, 衬得他病恹恹的, 墨发随意倾斜于身后,更有两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之美。 裴渊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 他缓缓抬手挥洒身边的云烟, 似乎是为了让她能更清楚的看到他。 他这贴心的举动, 却叫宋鼎鼎有些无措,她连忙收回了视线,就像是不曾注意过裴渊挥散云烟的动作。 “你是……裴名吗?”裴渊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说话的语气也显得十分虚弱:“我听翠竹姑姑说起过你。” 许是身体还没有适应新的心脏, 他说话不过两句, 已经开始气喘。 不自然的涨红色从颈间向上延伸,很快便弥漫到了脸颊上, 裴渊面带歉意, 缓慢地移动着身体, 盘腿坐在了云间:“我原本想, 待到身体恢复些, 再来见你的。” “今日来的仓促,怕是要叫你看笑话了……”他自顾自的说着, 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裴名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大概再过一会儿, 母亲便要追来了, 若不然我们兄弟二人, 还能再多说说话。” 宋鼎鼎觉得他实在是自来熟, 面对冷冽如千年玄冰的裴名,也能应对自然,犹如老友叙旧般说下去。 而且从他的话中判断,他应该是背着翠竹和龙族公主偷偷跑出来的,并且他并不清楚自己的心脏是裴名的。 她感觉到裴名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凛寒意越发沉重,想起方才从熔浆里绽开的莲花,大概清楚是裴渊出手救下了他们。 宋鼎鼎知道,在没有解除契约前,自己想跑也跑不掉,与裴名继续硬碰硬,只是以卵击石,在做无谓的挣扎罢了。 -- 第310页 而且,根据她看过的那么多虐心小说来看,惹怒了裴名,吃苦受罪的人只能是她自己。 宋鼎鼎生硬的脸色微软,她抬手扯了扯裴名的衣袖:“我不想见血。” 这句话,算是还了裴渊出手相救的人情。 她没有办法阻止裴名拿回自己的心脏,复仇,早已经成了他心中的执念。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裴渊免于折磨,死的痛快点。 裴名似乎是察觉到了她话中的用意,垂眸看了她一眼,脸色稍稍好看了些,漆黑的眸中也有了一丝温度:“好。” 许是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裴渊看向宋鼎鼎,嘴角清浅的笑意渐浓:“这是弟妹?” 宋鼎鼎没说话,只是把脑袋往裴名胸口埋得深了些,似乎并不准备回答裴渊的问题。 她此刻心力交瘁,只想眼不见为净。 一直沉默着的裴名,却难得轻轻‘嗯’了一声,他将宋鼎鼎搂的紧了些,拿着慈悲走近了裴渊:“翠竹跟你说过我什么?” 裴渊愣了一下:“翠竹姑姑说,你跟我长得很像,连性子都是一模一样……” 裴名打断了他的话:“那她有没有告诉你,你胸膛里的心脏是我的?” 裴渊唇瓣轻蠕了两下,黑玉似的眼眸中盛满了恍惚,他垂下头,指尖轻轻落在心口:“这是你的……心脏?” 裴名看着他脸上的惊诧和无措,轻嗤一声,只觉得有些可笑。 裴渊被魔域的凶兽掏了心脏,毁了元神,早已是命不久矣。 可他撑了这么久,便是因为天君不择手段,从白洲手里拿到了可以短时间内续命的生蛊。 裴渊身为曾经的天族战神,在昏迷这么久,好不容易醒来后,怎么会连体内是不是自己的心脏,都不知情? 更何况,裴渊既然知道他的存在,就应该清楚关于他的一切。 他便不信,裴渊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会不向翠竹追问他的母亲是谁。 如果裴渊知晓他的母亲是魔域公主,以裴渊嫉恶如仇的性子,定是该打破砂锅问到底,询问清楚天君为何会跟一个魔域女子有牵扯才对。 就算裴渊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被天君和龙族公主隐瞒其中,裴名也不觉得裴渊无辜。 倘若裴渊无辜,那他呢? 他众叛亲离,孤身一人,从出生就活在一场精心编制的谎言之下。 裴渊至少还有爱他,关心他,簇拥他的人,而裴名却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连活下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叽喳的喜鹊,被骤然轰鸣的雷电惊吓跑了,裴名看着阴郁的天色,回过神来,眸光落在脸色煞白的裴渊身上。 他还没开口,裴渊已是抢先说道:“他们追来了……快,带我走!倘若我的心脏真是你的,我定会将心脏还给你!” 裴名眸色微沉,缓缓抿住了唇。 宋鼎鼎说她不想见血,而此刻也并不是他拿回心脏的最佳时机,剜心过后,他便需要信任的人立即帮他更换胸腔内的石头心脏。 如今天族的人已是追了过来,他在秘境之中耗费了太多灵力,又该到了要换血的日子,继续拖下去,只会让他陷入不利的险境。 裴名抬起手臂,拇指与食指叠放,轻打了个响指,蝶翼藏着神秘花纹的血蛱蝶凭空而出,犹如凋零的枯色花瓣般,散落萦绕在他周身。 他指尖向前一点,那大片大片的血蛱蝶,便朝着裴渊的方向飞去。 裴渊不躲不避,任由血蛱蝶将他吞没,宋鼎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他犹如云烟般消散的身影。 她想起裴渊方才颤抖的嗓音,下意识看向裴名,她的视线停留在他的下颌线上:“他……死了?” 裴名听到她低喃似的声音,垂下眸子,遥遥看向秘境中火山上的几人。 他们神色各异,或是悲恸,或是呆滞,却是同样的沉重和阴郁。 火山灰像是雾霭一般朝着天空滚滚升去,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滚烫沸腾着的熔浆直通云霄,向上喷薄而出。 熔浆生生撕裂了秘境,裴名收回视线,扯了扯唇角:“鼎鼎,我只有你了……” “别离开我。” 宋鼎鼎闻言一怔,总觉得这种话略有些耳熟。 就在她思索着,为何觉得莫名耳熟时,颈后疏忽一疼,她头脑变得麻木,眼前闪过忽明忽暗的阴影,在晕厥前,总算想起了这话出自何处。 这不就是黑化文里,病娇反派最喜欢说的话吗? ——别离开我,我身边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下一句应该是什么来着? ——听话,不然你会很疼的。 宋鼎鼎突然觉得,自己跳火山是一件十分冲动并且愚蠢的事情。 若不是因为她往下跳,裴名就不会唤醒她身上的契约束缚,风头倒是被她出尽了,可最后家也没回去,如今又要落在他手中。 果然冲动是魔鬼。 她缓缓阖上双眼,带着一丝不甘和懊悔,思绪戛然而止。 …… 宋鼎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置身仙境。她看到云烟雾绕中,身姿婀娜的仙子们手捧乐器,载歌载舞,曲声袅袅犹如仙乐。 有人向她敬酒,还有人称呼她为雨司大人,她被众人簇拥着,缓步离开了仙宴。 -- 第311页 她居住的地方叫沁园,刚一进去,便有仙子迎上,为她更衣盥洗。 仙子道,天君又从魔域抓来了些奴隶,准备明日举办一场斗兽宴,邀请她去赴宴。 她好像习以为常,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便去沐浴就寝了。 翌日,天君又派人来邀,她梳洗打扮过后,跟着领路的仙子,前去赴了宴。 一听斗兽宴,便知道这宴会充满血腥,可当她看见以云端隔出的大片空地中,布满奴隶的鲜血和支离破碎的肢体后,还是忍不住胃里翻腾起来。 场地中,仙官们一排排坐在高处,见魔域抓来的奴隶,与凶兽们厮杀,面带愉色,震声叫好。 虽知道那些奴隶都是魔域中人,不该怜悯,可她仍是不喜欢这种游戏。 她观看到中途,悄然退场,到沁园外,却有天兵追赶来,为首之人抬头看见她,神色为难,犹豫着道:“关押在斗兽场的奴隶跑了一个,小仙瞧见像是往沁园的方向……” 他话音戛然而止,像是试探似的,抬眼看着她,她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并不愿意配合他:“沁园设有结界,若是奴隶逃进去,我自会察觉。” 言外之意,便是不同意他们到沁园搜查。 她的话似乎极有分量,那为首之人虽有不甘,却不敢擅自闯进沁园里。 天兵灰溜溜的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她看向沁园内:“出来罢。” 话音落下,沁园里便走出一个瘦巴巴的少年,他模样俊俏,寒玉似的脸庞上,有着跟年龄不相衬的沉稳和阴郁。 他一走出来,那魔域血脉的煞气,已是掩藏不住。 “为什么救我?” 他凶巴巴的问着,阴鸷的眸色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只是他实在太自不量力,在她面前,他便犹如还没换下幼齿的狼崽子,不让人觉得狠厉,只觉得可笑。 但她并没有笑,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神色冷淡道:“你可以走了。” 她像是驱赶流浪狗的语气,彻底惹恼了少年,他毫不犹豫道:“我这就走!” 听闻这话,她便走进了沁园,也不管那少年到底走没走。 即便是位高权重的雨司神,也不能跟魔域之人牵扯上半点关系,她很清楚这一点。 她以为少年傲骨,走了便不会回来,谁料傍晚时,她又在书房里找到了少年的身影。 这次,少年受了伤,脚下的血滴答了一路,蜷缩在角落里的模样,让她动了些恻隐之心。 她施法将血迹抹除,又帮他包扎了伤口,少年昏睡了一整夜,清晨时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薄薄的披风。 那是她的披风,上面还带着露草的清香。 少年嗅了两下,便将披风收了起来,从书房里慢条斯理的走了出去。 他并不畏惧天兵,跟着那些奴隶被抓来天族,只是想要偷到司雨神的降雨令。 他是魔域王族的继承人之一,更是传闻中万万年不遇的灭世堕神。 世人祸害生灵,战火连天,致使世间万物心生怨怼,便孕育出了他。 祸乱三陆九洲,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偷走司雨神的降雨令,先大旱三年,再暴雨三年,让人间沦陷在洪水中,这是他的第一步计划。 降雨令是司雨神极为重要的东西,她定是会将这东西存放好,他要先取得她的信任,再套出降雨令的下落来。 深夜,她刚刚沐浴过,正准备就寝,突然想起书房里的少年,犹豫之后,披了件外袍,朝着书房走去。 少年已经醒了,只是腿脚受了伤,不便行走,索性就坐在了角落里闭目养神。 许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他睁开眼,正在心里酝酿着该说什么话,才能取得她的信任,却听见一道淡淡的女声:“你饿吗?” 神仙不食五谷,可他是魔域之人,想必是需要用膳的。 想着,她不知从何处端出来了一只玉盘,里面装着整齐雪白的云片糕,薄薄的,犹如凝脂。 少年愣了一下。 事实上,从未有过人问他饿不饿,他也不知道饥饿是什么感觉。 她以为他是饿到没有力气动弹了,便捻起一块云片糕,送到了他嘴边:“张嘴。” 他下意识顺从的张开了嘴,看着她粉嫩的指甲捻着绵白的云片糕,喉结上下滚了滚。 云片糕入口即化,细腻绵长,甜滋滋的糯米在舌尖停留着。 这是他第一次品尝食物,却没想到世间竟会有这般美味。 他就着她的手,将云片糕都吃了个干净,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倒叫她看的心底有些酸涩。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给他简单换了药,便离开了书房。 翌日,她前去观星台上布置雨象,刚刚部署好,正要用降雨令施法,却听见雨泽兽喉咙里发出的呜鸣声。 那呼噜噜的声音,令她略感诧异,正当她疑惑之时,雨泽兽突然打了个喷嚏,那被吞下的少年从喉间喷了出来。 少年浑身黏液,沾染着不知名的血迹,与龙首狮身蛇尾一双犄角的雨泽兽对视着,他似乎并不怕它,只是有些洁癖,忍不住狂奔回了沁园沐浴。 她追了回去,少年知道自己腿上没有受伤的事情露馅了,正要与她撕破脸皮,拼个鱼死网破,却见她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呼吸急促道:“它的血有毒……” -- 第312页 他又愣住了。 要说有毒,他的血可比雨泽兽毒上数万倍。 只可惜,她不知道他是谁。 他看着她用刮板,一遍遍刮着他身上的黏液,又不知往他身上涂抹了什么东西,直到深夜,他浑身都被擦得香喷喷的,散发着淡淡的雪松木气息。 她怕他身上沾染了雨泽兽的血,便让他宿在了自己寝殿内,只是她一宿未眠,他也是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到了上早朝的时候,她急匆匆离开了沁园。 再回来时,她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些不易察觉的愁色。 他问她什么,她都不说。 直到夜里,他偷偷戳破了她寝殿外的窗户纸,才发现她屋子里多了两个美少年。 他不知为何,心底又恼又怒,一下没忍住,便施法弄死了那两人。 她一下便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冷着脸让他进了寝殿。 他这才知道,原来天君想要通过联姻的方式拉拢她,而屋子里的两个美少年,便是天君用来试探她会不会接受联姻的方式。 因他害死了人,她要他离开沁园,并要他发誓往后再不会伤人性命。 他见她气急了,只得应了下来。 谁料恍惚之间,还未刚走出沁园,便被天兵抓了住。 他有能力挣脱,但倘若他就这么走了,那些亲眼看着他从沁园走出来的天兵,定会告她一状。 他想杀了他们,却又想起刚刚才答应了她往后不再害人。 左右为难之下,他为了不牵连到她,还是选择被天兵们抓住。 他被直接送去见了天帝,天帝问他为何进出沁园,他便大骂她阴狠狡诈,用美色引诱他走进圈套,与她撇清了关系。 她向来与天君走得近,若是与魔域之人牵扯上关系,天君也会遭受牵连。 天帝为保住天君声誉,堵住悠悠众口,让她亲手执行,在众仙官面前杀了他。 她到底是没能下得去手,而这样一来,她洗脱嫌弃的最后机会也没了。 她因此触犯天条,被打入地府,喝下忘川水,坠入轮回之道,永受轮回之苦。 梦境至此戛然而止,宋鼎鼎也被不远处的喧嚣声吵醒,她昏昏沉沉的睁开了眼。 这个梦如此真实,一时之间,竟是让她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才是现实,哪个才是梦境。 熟悉的脸庞,赫然映入眼中,吓得宋鼎鼎一个激灵,白琦连忙向后退了退:“阿鼎,你没事吧?” 宋鼎鼎被白琦吓得清醒过来,她坐起身来,看着贴满了红色喜字的陌生房间,神色略显迷茫:“你要成亲了?” 白琦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道:“不是我,是你。”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个鼎 ◎情蛊的解药◎ 闻言, 宋鼎鼎愣住:“是我?” 白琦迟疑着,缓缓点头:“裴名将昏礼定在十日后,你昏厥了两三日, 此时算算,嫁衣应是做好了。” 宋鼎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白琦说的话, 她看着洋溢喜色的房间, 不由叹了口气。 这里应该是神仙府,她不久前刚刚来过此处, 那时她背着少年腐烂的尸体, 孤身一人闯进了白洲的寝殿。 没想到她有生之年, 竟是也能体验一次虐文女主被强取豪夺的剧情。 宋鼎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脚,见上面没有被戴上镣铐之类的东西,抬头看向白琦:“裴名呢?” “今日十五月圆。”白琦也不避讳, 直接道:“他在换血。” 她微微蹙眉:“换血?” 白琦解释道:“他每个月十五都要换一次血, 毕竟是活死人, 只能依靠新鲜的人血,维持正常的生活。” 宋鼎鼎愣了一下。 这件事, 裴名从未跟她说起过。 当初白洲也只说用她的神识便可以救他, 并没有说他需要每个月换一次血, 才能跟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倘若, 白洲要是提前将此事告诉她, 她定是会……定是会如何? 宋鼎鼎神色恹恹的垂下头去。 就算白洲提前告诉她了这些副作用,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毕竟在那个时候, 她顾不得太多, 只一心想让他活下来。 “换血……很疼吗?” 宋鼎鼎迟疑着, 垂着眸轻声问道。 白琦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每次换血的时候, 都会一个人躲起来。” 宋鼎鼎听闻这话,倏忽想起自己假死后,被选中随从天门宗弟子一同前去秘境,启程前一夜,马澐让她去给裴名送药的时候。 她推门进去后,看见遍地的血蛱蝶,它们残肢断臂,像是凋零的红玫瑰,散落在蜿蜒满地的血泊里。 还有一只盛满血水的浴桶,她本以为是他受了伤,这才染红了浴桶里的汤水,却不想那些血水都是他换血时留下的。 难怪他在屋外布下结界,强闯结界后,她和马澐到处寻他,却怎么都找不到他。 原来他是自己躲了起来,不想让旁人看见他换血时狼狈的模样。 宋鼎鼎本是想从白琦嘴里得到裴名的下落,再做斟酌,想办法获取裴名的信任,让他解除她身上的契约。 谁料听见裴名换血的事情,却是听得胸口微微堵闷,仿佛有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阿鼎……”白琦见她失神,忍不住轻轻唤道:“你是不是还怪我,若是难受,你便将火气撒在我身上,莫要跟裴名硬碰硬……” -- 第313页 宋鼎鼎闻言,缓缓抬头,看着白琦面上的愧疚和欲言又止,扯了扯唇角:“不怪你了。” 白琦低垂着的脑袋,倏忽抬起:“真的?” 见白琦眸中闪烁着的泪光,宋鼎鼎神色恍惚了一瞬。 走到今日的这般地步,到底是谁错了? 是一生活在欺骗中,被剜心的裴名,是相依为命的妹妹被残忍杀害的黎画,还是因情蛊而诞生,不断在旁人身上寻求安全感的白琦? 又或者是为了拯救三陆九洲的百姓,与魔域凶兽战斗而负伤濒死的裴渊? 似乎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像是棋子似的被人推着向前走,就连她也是如此。 他们都被既定的命运束缚着,犹如蝼蚁般,哪怕挣扎,也不会撼动命运半分。 宋鼎鼎恍然想起挣脱了束缚,获得自由的顾朝雨,她是真的摆脱命运了吗? 那秘境中的住持曾说过,陆轻尘是断子绝孙,孤寡一生的命。 也就是说,住持早就料到了吕察会被陆轻尘害死,令顾朝雨不堪重负,最终在沉默中走向灭亡。 顾朝雨的死,早已经注定了。 就像是住持说过她的姻缘签是死签。 宋鼎鼎叹了口气,手臂支撑着有些发软的身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吗?” 白琦犹豫了一下,见她精神不济,咬了咬牙:“可以是可以,但最好在清晨之前回来。不然裴名回来寻不到你……”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宋鼎鼎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裴名应该清晨便能换完血了,届时他回来看她,她要是不在房间里,他再以为她想逃跑,说不准她的两条腿就要遭殃了。 宋鼎鼎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白琦。 白琦将她扶下了床榻,抬手擦了擦眼泪:“此处乃是神仙府,府内四处皆可走动,唯有那府邸外的雨泽兽,你要离它远些。” 许是觉得不放心,白琦又郑重其事的叮嘱了两遍:“那雨泽兽伤过不少人,原是天族第一任司雨神的坐骑。后因司雨神触犯天条,一同被贬至人间,被神仙府收留下来。” “它浑身是剧毒,连血都染着毒,对陌生人很抵触,你万万不可接近它。” 宋鼎鼎应了下来,推开房门,正要走出去,却听见身后又传来微微哽咽的嗓音:“阿鼎,不要怪黎画,他跟裴名订过契,若是违背裴名的命令,便会死无葬身……” “他一直在暗中努力,希望裴名能爱上你,他以为这样做,裴名就会不忍伤害你。” 宋鼎鼎脚步一顿,不知落在何处的眸光,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恍惚。 她倒是忘了,裴名本是准备将她献祭给火山的,她跳下火山,明明是称了他的意,可他非但不觉得高兴,还毫不犹豫地跟着她一起跳了火山。 说起来,这都是白琦炼制的情蛊在作祟。 他如今抓住她不放,无非是因为服下了情蛊,若他吃下了解药,定是会恨不得立即与她撇清关系。 她转过头去:“你可有情蛊的解药?” 白琦被问得一愣,随即吞吞吐吐道:‘我,我没有……’ 宋鼎鼎没有追问,只是看着白琦片刻,而后轻轻‘嗯’了一声,便要迈步离开。 白琦低垂着头,睫毛不住轻颤着,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她终究是没忍住,追了上去:“阿鼎,解药……解药便是你自己。” 宋鼎鼎停住脚步:“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需得与他欢好……只有在他情迷意乱时,情蛊才会被麻痹,再趁机让他喝下你的血,尚可解开情蛊。” 宋鼎鼎:“……” 见她脸颊渐渐升温,滴血似的发红,白琦以为她误会了什么,连忙又添了一句:“不用处子血,随便哪处的血都行。” 白琦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宋鼎鼎却是忍不住疾步向前奔去,只留给白琦一个远去的背影。 她走得极快,没多大会儿,便跑出了白琦的视线,宋鼎鼎弯下身子,双手叉着腰,不住的喘息着。 她抬手捂住发烫的脸颊,心脏突突的跳着。 如果能解开情蛊,裴名自然不会再执着与她。 不管是解除契约放她离开,又或者是直接动手杀了她,都比她这样煎熬着,被拴在他身边来的痛快。 系统当初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让她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如今不知不觉之中,便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她剩下的时间已是不多了。 倘若错过系统跟她约定好的时间,她就再也回不去她的世界,要被永远困在这里,直到她死。 宋鼎鼎心里清楚,解开情蛊,这是目前能挣脱裴名束缚的最好方式。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情蛊的解药会是她自己。 她做着深呼吸,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待呼吸渐渐平稳,情绪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宋鼎鼎在意贞洁,却也没有那般在意。 相比起一辈子困在这里,又或者被抹除记忆,囚在他身边,犹如傀儡一般过完后半生,与他欢好便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她只是,难以迈过心中的那道坎。 “弟妹?” 头顶倏忽传来的声音,将宋鼎鼎唤回神来,她循着声源找去,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梧桐树上的瘦高男子。 他身着水墨色的缎袍,修长的双腿耷拉在空中轻轻摇荡,鸦青长发慵懒披散在身后,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 第314页 宋鼎鼎扯了扯嘴角:“你还活着。” 她便说,既然已经杀了裴渊,拿回了心脏,怎么裴名还要换血。 原来,裴名还没有动手。 “弟妹,你这话怎讲?”裴渊笑了起来,眼睛微微弯起:“我自然还活着,你们的昏礼,我还未曾参加。” 听他一口一个弟妹叫着,宋鼎鼎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叫宋鼎鼎,你叫我的名字便是了。” 裴渊虽然点头,却并未改口:“弟妹看起来有心事?” 她不想与他多说,敷衍的摇摇头,便想转过身离开这里。 那树杈上隐约传来铁链碰撞的声响,宋鼎鼎脚步一顿,回过头重新看向他。 这次打量的仔细了,她才注意到,他修长白皙的颈上铐着玄铁打制的镣铐,那镣铐连着铁链,似乎是被施了法术,泛着铁红色,像是被放在烈火中烧过似的。 裴渊见她看过来,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翠竹姑姑说的不错,他这性子,确实像极了我年少时。” 宋鼎鼎也不知道,裴渊是不够了解裴名,还是他少年时也这般顽劣。 她挑了挑眉:“你不怕死么?” 裴渊点墨似的黑眸,微微弯起:“死有何惧?” 听到这话,宋鼎鼎觉得有些无趣。 他本就是天族的战神,为三陆九洲的子民出战魔域数次,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怎么会惧怕死亡。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弟妹跳进火山,想必也并不惧死亡。”他见她要走,手掌托着下颌:“你不想跟小裴成亲,对吗?” 宋鼎鼎没有说话,他却像是已经得到了答案,继续说下去:“我听人说,小裴吃了情蛊。”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个鼎 ◎抱我(二更合一)◎ 那句‘听人说’, 让宋鼎鼎挑起眉梢,看向裴渊。 知道情蛊之事的人,一共就没有几个, 裴渊是从何处听人说了裴名服用情蛊的事情? 裴渊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那位白姑娘昨日喝多了酒。” 他只解释了这一句,她便已经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白琦的酒量不错, 但耐不住她想借酒消愁, 她必定是喝了不少酒,才将自己灌醉了。 醉酒后的她,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怕是到了裴渊这里, 将裴渊当做了发泄用的树洞。 “你想说什么,不如直说。”她看着他苍白无色的脸庞,缓缓道:“拐弯抹角, 不像是天族战神的作风。” “弟妹说笑了, 战神不敢当。 ” 裴渊懒散地依靠在树枝上, 晃荡着两条腿:“我虽不知弟妹为何寻死 ,但想必是和这情蛊有关。两人一同成亲, 便要情投意合, 你若真是不情愿, 我可以帮你离开。” 听闻这话, 宋鼎鼎却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离开?你自己都离开不了, 怎么能帮我离开?” “ 更何况……”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裴渊打断:“更何况, 你本不属于这里? ” 宋鼎鼎嘴角自嘲的笑容渐渐凝固, 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僵硬:“你怎么知道? ” “ 掐指一算?”许是见她脸色不大好看, 裴渊收敛了面上的玩笑之色:“其实, 是我听到了你跟小裴说的话。 ” “ 虽然当时没有听懂, 但这两日我细细琢磨之后,便大概理解了你的意思。” “倘若你跳火山并不是为了寻死,而是为了离开这里。”裴渊抬起眼睛,看向她:“可最后你却没有离开,这说明你是因为什么被束缚在这里。” “除了神仙府的契约,我再也想不到其他能留住你的东西。” 见宋鼎鼎并没有反驳,裴渊笑着说道:“两个不相爱的人结合在一起,总归是痛苦的。我并不只是帮你,我也是在帮裴名。” “如果你想通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或许有办法帮你解除神仙府的契约。” 他说话时面上带着笑意,眸中隐约带着些散漫,但说话的语气却是如此认真。 宋鼎鼎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迈步离开了。 她看不懂裴名,更看不懂裴渊。 裴渊是天族太子,自出生那日,便承载着上天给他的恩泽,以及天族对他的期望。 他温润如玉,气定神闲,即便身陷囹圄,也依旧像是翩翩公子,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让人不由自主的去相信他的话。 他是正人君子,和天君不同,和龙族公主不同,也和翠竹不一样。 面对裴名的逼问,他原本可以装傻充愣,又或者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到天族的人赶到来救他。 再不济,就算他跟裴名硬拼,两人也不一定谁赢谁输。 可裴渊在知道自己的心脏是裴名的时候,他没有选择逃避,也没有选择推卸责任。 他对裴名说──快!带我走!倘若我的心脏真是你的,我定会将心脏还给你。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宋鼎鼎并不讨厌裴渊。 再加上他跳火山时,裴渊曾救过他们,她心中对他还有些感激之情。 可这并不代表,宋鼎鼎相信他的话。 最起码就现在看来,裴名和裴渊还是敌对的,即便怨恨裴名,她也不想成为裴渊手中伤害裴名的刀。 这样想着,宋鼎鼎加快了步伐。 此时正是深夜,神仙府中死寂如坟。 -- 第315页 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憋着一口气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直到她在不知不觉中,走出了神仙府。 宋鼎鼎是被雨泽兽的呼噜声,唤回了思绪,她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不由想起了白绮的叮嘱。 她并不是第一次见雨泽兽,可让她记忆最深刻的,并不是通过吞龙珠穿回过去,背着裴名的尸体走进神仙府的那一次。 而是,她昏睡时做的那个梦。 在梦里,她被人称为司雨神,她每日都要去观星台上,用降雨令去布置人间一年的降雨。 而每到这时,身旁便会有雨泽兽在观星台上,蜷着庞然的身体,趴在她脚下陪伴着她。 即便那只是一个梦,却又显得如此真实,甚至真实到,她已经分辨不清,到底哪个才是梦境,哪个才是现实。 宋鼎鼎站在神仙府门外,安静地看着已经熟睡的雨泽兽。 她想起白绮之前与她叮嘱的,道是雨泽兽在司雨神触犯天条后,也被随之贬下了凡间。 而后,雨泽兽就被神仙府的第一任府主所收留。 它在此不知等待了多少年,看着日月轮回,沧海桑田,却也迟迟等不来它的主人。 不知为何,宋鼎鼎并不害怕雨泽兽,初次见面时不怕,现在更是不惧。 她知道,她应该把白绮的叮嘱放在心上。可看着沉睡的雨泽兽,她竟是鬼使神差地向前走了两步。 雨泽兽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它倏忽睁开蛇瞳,那犹如蛇皮般花哨的瞳孔,在满是粘液的眼眶中转了转。 宋鼎鼎被吓了一跳,却并未往后退缩,她的视线和雨泽兽对上,一人一兽,遥遥相望。 雨泽兽只看了她一眼,便开始摇动起了巨大的尾巴,它摆动的幅度极大,扬起了一地的浮尘,打的啪啪作响。 那尘土飞扬在空中,犹如一层薄薄的云烟,呛得宋鼎鼎直咳嗽。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适,雨泽兽停住了摇动尾巴的动作,它俯下身子,将脑袋轻轻向前移动,似乎是想让宋鼎鼎摸一摸它。 即便它趴在地上,那庞然巨物一般的脑袋,也足有两三米高。 宋鼎鼎看着它眼巴巴的表情,好像是等待着主人抚摸的大狗,她迟疑着,向它伸出了手。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雨泽兽的脑袋,身后便传来一声呵斥。 “哪儿来的黄毛丫头,竟敢靠近雨泽兽,莫非不想要命了吗?” 他的声音低沉,惊得雨泽兽突然坐起身来,喉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危险,像是在警戒着什么。 宋鼎鼎没被雨泽兽吓到,却是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臂,转过身,循着那声源看去。 面前的男人大概有七尺高,长发一丝不苟的绾进金冠中,穿一身玄色道袍,瘦瘦巴巴,神态却极好,不显一丝病色。 眼前这男人,正是神仙府的前任府主,白绮的父亲白洲。 宋鼎鼎不久前刚刚见过他,这么多年过去他也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换上了道袍,眉眼间多了两分沧桑。 听闻,白洲在卸任神仙府府主一职后,便去开了一个道观,平日极少回神仙府走动。 想必这次回来,也是因裴名换心之事。 许是因为宋鼎鼎用金手指微调了五官,宋鼎鼎认出了他,但他却没有认出她来。 只是觉得看着她面生,不应该出现在神仙府,由此判断出,她便是裴名服下情蛊后,所执着于的那个女子。 “若是想要寻死,也不要拖累了雨泽兽。”白洲听说了她跳火山的事,此刻见她靠近雨泽兽,便以为她要继续寻死。 他没好气道:“你若想死的干干净净,便趁着裴名现在换血的功夫,一头撞死在墙上。不过你想好了,这次可没人拦你。” 宋鼎鼎知道白洲是怕她死在雨泽兽嘴下,届时裴名会因为她死了,而降罪于雨泽兽。 所以虽然白洲说话难听,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雨泽兽听见白洲讥诮的语气,不禁露出两面獠牙,鼻孔呼出粗气,喉间不时发出呜呜的嘶吼声。 白洲以为雨泽兽的变化,是因为宋鼎鼎,看着她的眼神越发不善:“若是不想寻死,便赶紧回去,省得裴名醒来后找不到你,便在神仙府里发疯。” 这一次话音未落,雨泽兽便仰天长啸,硕大的爪子倏忽拍在地上,震得泥土满天飞。 白洲被它吓了一跳,却不知它为何突然发疯,倒是宋鼎鼎感受到了它内心的躁动,用眸光默默地安慰着雨泽兽。 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一个眼神便让雨泽兽瞬间安静了下来。 它重新趴回了地面上,白洲看着它奇怪的表现,心中疑惑不止。 这雨泽兽在神仙府,已经待了不知多少年,神仙府内的人,个个都是隐世高手,可即便是高手,他们看到雨泽兽也要绕着走。 若是雨泽兽心情不好,发起火来,更是无人敢靠近它。 可刚刚雨泽兽的表现明明是在动怒,却又在转身之间,突然安静下来,这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 白洲思来想去,最终将目光对上了站在不远处的宋鼎鼎身上。 他打量着宋鼎鼎,见她容貌姿色虽然皆为中上,却与普通人并无两样,瞧着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 第316页 只是她的气场,总是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宋鼎鼎用系统给的技能微调过容貌,再加上白洲与她已是许多年未见过,记不起她来也是正常的。 宋鼎鼎本来没有心思与他多说,可想起白洲是白绮的父亲,所有蛊虫也都是由他炼制。 特别是那情蛊,更是他亲手所创。 她沉思片刻,看向白洲:“几年前,我们在神仙府见过面。” 即便她并没有多说,可是寥寥数语,已经让白洲想起了她的身份。 从神仙府创立以来,便无人敢擅闯此处,能单枪匹马闯进神仙府,见到府主的人,更是只有那个女孩儿。 想起此事,白洲缓和的脸色突然垮了下来,当时那女孩答应了他,在他救下裴名后,便将他夫人的下落告知于他。 结果他救活了裴名,那个女孩却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虽然只见过一面,他记不清楚她的容颜,但他将她执着的模样,深深印在了脑海中。 他翻遍了三陆九洲,也没找到与她气场相近的女子。 却是没想到,时隔数年,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在神仙府内再次相逢。 “原来是你,我说裴名怎会如此痴迷。”白洲冷着脸,死死盯着她:“我当初对你履行了诺言,你却失信于我。既然你还记得我,那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宋鼎鼎点头:“记得。” “但在我告诉你答案之前,我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她似乎不太放心,忍不住将白琦的话重复一遍,向白洲确认道:“破解情蛊,是不是只有这一个方法。” 白洲有些不耐烦,当年他便被宋鼎鼎骗过一次,如今她的话,他是一个字也不再相信。 可不相信也没有办法,他实在找不到他夫人的下落。 他就算不相信宋鼎鼎,也只能从她这里得到线索。? 白洲脸上的肌肉抽搐再抽搐,咬牙切齿道:“对,如果你想破解情蛊,便只有这一个方法。” 宋鼎鼎得到答案后,堵在心口的那一口郁气似乎恍然消散。 既然只有这一个方法,她再纠结也没有用,还不如坦然面对。 “你的夫人还活着,她就在天族。”宋鼎鼎并没有隐瞒,她省略了中途的过程,只轻描淡写道:“便是天君夫人身边的丫鬟,如今化名叫翠竹。” 翠竹这人,可怜也可恨。 倘若她没有那般折磨裴名,也没有伤害黎枝,宋鼎鼎定是会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隐瞒,至死都不会将翠竹的真实身份说出去。 可翠竹早已经变得扭曲,如今的她,在本质上和当年用情蛊拴住她的白洲也没有什么区别──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若是白洲能找到翠竹,将这个祸害带走,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宋鼎鼎说罢,也不等白洲再多问什么,转过身,朝着府中的方向走去。 她离开时正是深夜,可如今回去的时候,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了曦光。 她还记得白绮说过的话,为了不让裴名怀疑什么,她得赶在裴名之前回到院子里。 宋鼎鼎加快脚步,匆忙推开门,回到了她暂住的寝殿内。 她还没刚进屋子,院子外便传来了忽近忽远,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她连忙退下绣花鞋,急匆匆爬上了床榻,钻进了被窝里。 那带着疲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下意识攥紧了被褥,浅粉色的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缓缓打开,他似乎刻意放缓了脚步,可即便如此,在寂静的房间内,那声响也显得极为突兀。 他一步步靠近她,脚步像是踩在了她的心脏上,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她耳边被无限放大,显得极为清晰。 终于,在他停住脚步,坐在她榻边时,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裴名抬手轻轻落在她的鬓发间,将她额间的碎发,一点点拢在耳后。 她的发梢上沾染着浮尘,带着丝丝凉意,令他抚摸的动作,倏忽停住。 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垂下的睫毛轻颤了两下,薄唇轻抿着,似乎想要说什么,迟疑片刻,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在她的床榻边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宋鼎鼎的心跳已经渐渐平稳下来,甚至因为屋中凝固燥热的氛围,生出了两分困倦之意。 就在她昏昏沉沉之时,裴名却突然站起了身。 宋鼎鼎被他的动作惊醒,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裴名的动作,可他动也不动,便安静站在她的床榻边看着她。 她忍不住去揣摩裴名的心思,可她猜不透他的想法,只能任由自己胡思乱想。 直到宋鼎鼎听见裴名轻叹了一口气。 那寂静无声的房间中,重新响起脚步声,却是他转过身,迈步朝着门外走去。 宋鼎鼎想起白绮说过的话,死死咬着唇,脸颊因呼吸不畅而憋得通红。 她必须要解开情蛊,她得离开这里。 倘若再继续浪费时间,等不了几日,她便会被迫与裴名成亲,届时就算她不愿,洞房之夜,也由不得她。 左右不过是贞洁一物,大不了就给了他,总之她也不亏什么。 届时回了家,她便当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皆是一场虚无而荒唐的梦。 -- 第317页 没人会知道她在这里经历了什么,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也会将他慢慢淡忘。 对于她来说,裴名只是个纸片人,仅此而已。 这样想着,宋鼎鼎终于释然,她从床榻上爬起身,赤着脚,跌跌撞撞朝着他追去。 她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手臂圈得紧紧的:“裴名……” 感受到她肌肤传来的温度,他的身形微微僵硬,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凝结住。 宋鼎鼎额头抵在他的肩后,犹如呓语般,轻喃道:“抱抱我。”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个鼎 ◎裴名,我爱你◎ 宋鼎鼎的声音很轻, 轻到在寂静的屋子里,那道声音转瞬即逝,像是从未有过一样。 若不是她手臂还圈着他的腰, 裴名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垂在身侧的手, 张开又握紧, 掌心中不知何时渗出了薄薄的汗水。 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犹如镜花水月, 伸手触之, 便会如云烟般消散。 相比裴名的僵硬,宋鼎鼎心底更显无措。 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迈开这一步, 主动追上前去, 抱着他说出那一句羞人的情话。 可裴名却没有一点动静, 就像是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似的。 她脸颊烧的通红,圈住他身子的手臂收回也不是, 不收也不是, 只能维持现状, 傻傻的等待着他的回应。 两人互相僵持着, 直到宋鼎鼎身上的温度渐渐冷却下来, 思绪也变得清晰起来。 她今日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了。 虽然时间紧迫, 但她这突然的转变, 肯定令裴名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毕竟她能通过白洲和白绮, 询问到情蛊的解除方法, 她相信裴名也一样有办法, 问出情蛊的破解之法。 系统留给她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天。 她应该循序渐进,最起码,不能现在就引起裴名的怀疑。 他这样心思莫测的人,说不准知道她的意图后,便再不会碰她了。 宋鼎鼎想通这一点,便收回手去,佯装成刚刚睡醒的模样,想要给自己打圆场:“我做了个噩梦……” 话音未落,她向回缩起的手臂,便倏忽被他苍白宽厚的手掌抓住。 裴名转过身,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她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便已经重新横躺在了床榻上。 淡淡的雪松木气息迎面扑来,身上一沉,便觉得有一个黑影压了下来。 宋鼎鼎有些懵了。 她方才主动时,裴名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让她尴尬到无地自容。 而此刻,她连给自己打圆场的话都想好,裴名却又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似的。 宋鼎鼎想不通,但裴名也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思考。 窗外天色已经亮起,曦光顺着窗棂照进寝殿,她抬起眸,神色微微错愕,眸光正好对上了他漆黑的眼。 两人视线相对,谁都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对方。 不知对视了多久,还是宋鼎鼎先撑不住,别过头去,将自己的视线转向了别处。 嘶哑而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寝殿内响起:“鼎鼎,还有几日。” 宋鼎鼎愣了一下。 什么还有几日? 其实看到了她眼中的迷茫,裴名将下颌抵在她的颈间,犹如自言自语般轻声道:“等我们成亲,等这一切都结束……” 这次宋鼎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不自然的红色从颈肩向上蔓延,她的脸颊滚烫,下意识垂下头去,想要将裴名推开。 明明她是为了解开情蛊,才会如此主动,可看在裴名眼中,仿佛成了她等不及洞房花烛夜。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喷洒在颈间,带着雪松木的淡淡清香,萦绕在她的周身。 宋鼎鼎侧过脸去,想要避开他,谁料他却突然凑近了上来,她躲闪不及,竟是轻轻擦过他的唇畔边。 听着他微微紊乱的呼吸,她的视线下意识向一侧移去,其实哪怕她不用垂头,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状态。 现在的裴名,像是一张被拉紧的弓,只需要她再多添加一丝丝力气,就能将那弓弦扯断。 宋鼎鼎咬了咬牙。 既然早晚都要走到这一步,早走和晚走也没有什么区别,她本以为自己太过主动引起了裴名的怀疑,才打乱计划,想办法圆场,准备将此事从长计议。 可现在看来,裴名好像并没有怀疑她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刚刚换过血,此时又是黎明,正是人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 若是放过这次机会,指不定裴名事后想起她的反常,便会猜透她的用意。 宋鼎鼎吸了一口气,迟疑着,缓慢的将手掌抬起,落在了那膨起的布料上。 听白绮说过,那情蛊便喜欢听甜言蜜语,她看着犹如雕塑般石化的裴名,仰头在他耳边轻轻道:“裴名,我爱你……” 这句话,像是击溃他理智的最后一击。 裴名眼尾透着微微的红意,脑袋里的那根弦,就这样彻底断了。 …… 从清晨到晌午,又从晌午到傍晚。 院子里的梧桐叶被风吹动,倏倏作响,不知何时,润雨悄无声息的降临。 -- 第318页 那层层叠叠的树叶摞在一起,雨水打下来,发出的索索声,渐渐吞没了寝殿内传来的细微声响。 宋鼎鼎大脑一直处在宕机的状态。 哪怕在裴名走后,她也没能缓过神来。 她本以为她按照白绮所说的,只需要在他情迷意乱时,咬破唇瓣,将自己的血渡进他的齿间,便能破解裴名体内的情蛊。 届时情蛊一破,裴名就会发现他根本就不在乎她。 那些爱意,甚至哪怕不惜同归于尽,也要将她留住的疯狂,都只不过是被情蛊所控时,产生的错觉。 这样一来,刨除掉那本就不该存在的爱意,摆在她面前的,将会是两种结果。 要么是被裴名杀死,要么是裴名解除契约,她离开这里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但宋鼎鼎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脱离控制,衍生出第三种可能性。 她每一步都按照白绮所说的来做,可裴名喝下她的血后,根本就没有任何变化。 他对她依旧看起来如此疯狂,炙热,仿佛失去理智。 若不是白洲和白绮都说过了这个破解情蛊的方法,她甚至以为这方法是串通好拿来糊弄她的。 就在宋鼎鼎百思不得其解,躺在床上挺尸时,寝殿外传来‘笃笃’两声敲门的声音。 她浑身都没了力气,像是散架了似的,连抬一抬眼皮都觉得疲乏。 “阿鼎,我进来了?” 门外隐约传来白绮的声音,她试探着唤了一声,见屋里也没人应,便轻轻推开了房门。 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宋鼎鼎终于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有人进来了。 好在裴名临走前,帮她清洗过后,又替她穿好了衣服。 若不然,她此刻却是连扯起被褥,遮掩自己的力气都没了。 折腾了一天,窗外的天色已是黑了下来,但宋鼎鼎寝殿里放了几颗夜明珠,屋子里亮如白昼。 白绮一走进去,便看到帷帐下,浑身软绵绵躺在床上的宋鼎鼎。 虽然裴名走之前,已经施法将屋子内清洁了一遍,但空气中仍有淡淡的气味,没有消散干净。 即便已经人事,但白绮的脸颊还是憋的通红,她的视线只在宋鼎鼎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别过了头:“裴名叫我过来陪陪你……” 她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道:“你可有按照我说的那样做?” 倒不怪白绮这么问,主要是情蛊一解,裴名便不该对宋鼎鼎留有感情。 更何况,他在这屋子里一整天都没有出去,再看宋鼎鼎这衣服浑身无力的样子,傻子也知道裴名一直留在屋子里都做了什么。 他并不是个喜欢亲近女色的人,最起码白绮与裴明相识多年,她从未见过裴名身边出现过其他女子。 倘若情蛊解开了,他又怎么会从早折腾到晚,末了出了房间还不忘来找她,命厨子炖了补身子的参汤,叫她端来送给宋鼎鼎喝。 白绮这话一出,宋鼎鼎便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可白绮想问的问题,也正是她所疑惑的问题。 宋鼎鼎唇色微白,脸颊却透着不自然的粉红,她在白绮的搀扶下,坐起身,就着白绮的手,喝了两口参汤。 补充了些体力后,她总算有力气了。 她省略了过程,只将自己给裴名喝血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 白绮皱了皱眉:“难不成是你喂血的时机不对?” 原本宋鼎鼎还不好意思多说,可见白绮一脸认真,她只好勉强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仔细回忆起今日的细节。 “我有按照你说的,对他说了甜言蜜语的情话……” 回想起她对裴名说过的那句我爱你,她的嗓音戛然而止。 宋鼎鼎对裴名的感情很复杂。 在知道真相之前,她有多在乎他。在知道真相后,她便有多厌恶他,痛恨他。 特别是在亲耳听到裴名爱上她,只是因为情蛊而已时,她无时无刻不在强迫自己,忘掉之前对裴名的感情。 她也想要快刀斩乱麻的斩断这段感情,洒脱的离开这里。 可裴名不放过她,就像他从不放过自己一般。 看着那样癫狂的裴名,甚至在某一刻,她报复似的想,倘若自己死在裴名眼前,他会不会因为情蛊的作怪而发疯。 然而,想归想,宋鼎鼎到底是没那个胆子,去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解开情蛊,让裴名给自己一个痛快。 哪怕是死在他手里,她也不愿意像一只金丝雀一般,被他囚禁在身边折磨一生。 宋鼎鼎垂下眸子,睫毛轻颤了两下:“我后来又按照你说的,在他情动时,咬破嘴唇,将血渡进了他的嘴里。” 听闻此言,白绮的眉头越皱越紧:“若是如此,那裴名的情况应该解开了才对。除非……” 她欲言又止的看向宋鼎鼎,迟疑着,缓缓说道:“裴名原本就喜欢你。” 虽然这话听起来可笑,可白绮除了这个答案,却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见宋鼎鼎沉默,白绮继续说了下去:“我也是第一次炼制情蛊,虽是按照父亲的方子来做,却难保哪里出现差错。”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情蛊本就没有效果,他爱你也并非是因为情蛊……” 宋鼎鼎倏忽抬起头来,打断她的话:“他爱我,所以利用我,欺骗我。” -- 第319页 “他爱我,所以取走我的血,炼制情蛊,事后又抹除我的记忆,只为能爱上我,好将我献祭给火山守护神。” “白绮,一开始接近他,是我的错。可我从未伤害过他,你更不知道,我为他都做过什么。” 她是一个连打针都怕疼的人,却为了能获得翠竹和龙族公主的信任,忍着剧痛,眼也不眨地剜下自己手臂上的血肉。 她在法制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莫要说是伤人,她甚至从来没有跟别人打过架。 可她为了救出被囚的裴名,违背了自己的内心,朝着翠竹挥出了一剑剑致命之刃。 即便翠竹并没有死,但当时,她确实是生出了杀人的心,那一剑一剑,也都是实打实的扎在了翠竹的身上。 就算她曾经为了回家利用过裴名,欺骗过裴名,她后来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该有的代价。 那裴名呢,他都付出了什么代价? 宋鼎鼎心中烦躁,面上尽量压抑着情绪,推开白绮的手:“倘若解不开情蛊,那我再想其他的办法就是了。” 白绮知道她心情不好,便也没再多说,她端着参汤,在床榻旁停留了片刻:“你气色不大好,是不是饿了,我叫厨子做些饭菜来。” 她原本就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随口转移的话题。 见宋鼎鼎依旧沉默,白绮犹豫了一下,端着手中的参汤碗,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她还没走出两步,却听见背后传来嘶哑的声音:“如何才能毁掉神仙府的契约?” 白绮愣了愣,随之摇头:“契约乃神力所束缚,无解。” 白绮在宋鼎鼎昏睡时,曾查看过她背后的契约图案。 那蝴蝶乃是最高等级的契约,约束力极为可怕。说句难听的,就算宋鼎鼎死了,那契约也会束缚住她的灵魂,让她做鬼都难安。 除非,她魂飞魄散。又或者,裴名自己愿意解除他们之间的契约。 前者是鱼死网破,而后者,更是比登天还难。 白绮怕她想不开,想要再劝上两句,可宋鼎鼎却不愿意再多说:“帮我把门带上。” 这一句话,已是对她下了逐客令。 白绮的唇瓣蠕动了两下,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白绮总觉得是情蛊出了什么问题,但宋鼎鼎根本就不愿意相信裴名爱她。 再继续多说,也只是徒增烦恼,让她更加厌烦裴名罢了。 这般想着,白绮叹了口气,缓步离开了房间,将房门给她带了上。 在寝殿里只剩下宋鼎鼎一人后,死寂般的沉默,卷着巨浪般汹涌澎湃的情绪,像是要将她吞没。 从开始穿书到这里,她便一直提心吊胆,这一路从秘境走来,她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险境。 回家的念头,像是掩埋在她心底最后的希望,支撑她坚持到现在。 她曾为了爱,而放弃回家的机会,选择留在裴名身边。 可当爱情成了一场笑话,唯一能让她继续坚持下去的,也只有曾经想要回家的念头。 仿佛只要离开裴名,离开这虚幻的地方,回到她所熟悉的环境中,这一切就会成为一场梦。 是梦便会有醒的那一天,她也会成为原来熟悉的自己。 但裴名却不给她梦醒的机会。 他已经将她逼到了绝境。 宋鼎鼎神色微滞,蜷缩在床榻上,双臂环着腿,孤身一人,从天黑坐到了天亮。 当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时,她恍然回过神来,缓缓从床上爬下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打开了寝殿的房门。 寝殿两侧,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女子,两人原本打着瞌睡,听见房门被推动的声音,突然被惊醒。 其中一个女子年长些,她看见宋鼎鼎走出来,上前微微俯身:“见过夫人,府主让我们二人往后贴身伺候您。” 年幼些的那女子,也弓着身子道:“府主将成婚的日子又提前了两日,晌午后便会有人来为您试嫁衣。”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但宋鼎鼎却没有听见她们说话似的。 她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像是想得到一丝新鲜的空气,让自己重新活过来。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知道府主很看重这位还没过门的新婚夫人。 若是直接拦下她,也不合适,可若是不拦,万一她出现什么闪失,她们也是担罪不起。 还是年长些的女子下了决定,她咬了咬牙,对着身侧的同伴道:“你去找府主,我跟着她。” 说罢,她便急忙跟上了宋鼎鼎的步伐。 也不知是谁传开了,这位没过门的夫人像是前任府主的夫人一般,也是被强迫而来的。 听闻还跳过火山,想要寻死。 女子以为宋鼎鼎还想寻死,怕是会离开神仙府,朝着那雨泽兽而去。 但意想不到的是,她并没有想要离开神仙府的意思,而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直直的走去。 她眼神迷茫,却又坚定。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停住了脚,抬起头来,朝着天上望去:“我该怎么做,才能解除契约?” 铁链摩擦后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黎明之时听起来这般刺耳。 裴渊依旧坐在树上,面色苍白,笑容懒洋洋的看着她:“早上好啊,弟妹。” -- 第320页 他似乎并不着急回答她的问题,宋鼎鼎却没有心思与他寒暄,机械一般的重复道:“怎么做?” 裴渊见她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敛住面上的玩味儿,正色道:“这神仙府的契约束缚力极强,除非他亲口解开契约,否则别无他法。” “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 宋鼎鼎直勾勾看着他:“什么办法?” “倘若你真的来自异世,魂魄只是暂时寄于这宿体之上。那只需要用混元鼎,将你的魂魄抽离宿体,营造出宿体死亡的假象迷惑裴名。” “下葬那日,着人去劝裴名解除契约,因为只有解除契约后的魂魄才能入轮回,重新投胎做人。” “相信裴名这般在乎你,他定是不会让你投不了胎,做不了人。只要他愿意解除契约,你便立即回到宿体,按照你来时的方法,回去便是了。” 裴渊说的复杂,宋鼎鼎却理解了他的意思。 说白了,便是让她灵魂出窍,佯装假死。 倘若不解开神仙府的契约,她的魂魄也不会得到安息,更不能进地府投胎转世。 届时,摆在裴名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她受契约束缚,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要么,他亲手解开契约,让她的魂魄好好‘安息’。 若是他选择后者,她便可以在契约解除后,通过系统离开这里。 裴渊便是想让她赌,赌她在裴名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个鼎 ◎执着(二更合一)◎ 宋鼎鼎突然觉得有些看不懂裴渊。 自打他与裴名相见后, 他便对裴名表现出异常的热情,哪怕裴名对他冷淡,他也依旧拿着自己的热脸去贴冷屁股。 看起来, 他似乎想竭尽全力,去弥补天族对裴名造成的伤害。 可既然如此, 裴渊为什么要帮她离开? 裴渊帮了她, 又能得到什么? 宋鼎鼎想不通,但裴渊说的这个办法, 并非不可行。 如今的她, 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 原本她还可以冷静的思考, 可在白绮来过后,那些话像是魔音入耳般,止不住地往她的脑子里钻。 ──裴名原本就喜欢你。 ──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那情蛊本就没有效果, 他爱你也并非是因为情蛊。 裴名可以不给她留一丝希望, 将她推进深渊。 他也可以彻头彻尾的利用她,从未喜欢过她分毫。 若是如此, 最起码宋鼎鼎还能冷静地, 将自己抽离这段失败的感情。 裴名将事情做得越绝, 她便越能快刀斩乱麻, 不留任何念想的离开这里。 可现在白绮却告诉他, 裴名喜欢她,或许并不是因为情蛊。 这像是将溺水的人已经放弃了挣扎, 就在她将死之时, 有一只手将她拖上水面, 给了她一口空气。 倘若她能就此获救, 便也罢了。 然而, 她早已知晓最后的结局,将是自己被溺死水中。 那这口空气对她来说,便犹如生的希望,并不仁慈,而显得极为残忍。 宋鼎鼎宁愿他从未爱过自己,这样才能说服自己不留余地,也不留一丝念想。 她收回思绪:“我魂魄出窍后,裴名体内的情蛊会失效吗?” 裴渊与宋鼎鼎第一次接触,便知道她是个极为谨慎的性格,他本以为宋鼎鼎会质疑他的话,或者追问他为何要帮她。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回答她的质问。 可她却没有像自己预想中的那样,去追问什么,她只是问他,裴名体内的情蛊会不会失效。 裴渊如实道:“我对这蛊虫之道并不了解,可情蛊消不消失,又有什么关系呢?” “倘若情蛊还在,对你岂不是更加有利?” 虽然宋鼎鼎没有问,但是裴渊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并不想伤害裴名,只是感情这事,勉强不得。” “我似乎一开始就亏欠他许多,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偿还,或许也没有机会,能再弥补什么。” “我唯一能帮他做的,便是让他认清自己的心。” 见宋鼎鼎依旧沉默,裴渊笑着道:“你这般执着于情蛊,倒像是闷着头走进了死胡同。裴名不愿意放过自己,你又何尝不是呢? ” 她实在没有心思听他说教,直接问道:“混元鼎在哪里?” 他轻咳了两声,瘦弱的身子跟着颤了颤,抬起头看向远方:“那混元鼎藏在何处,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对于裴渊这打哑谜似的回答,宋鼎鼎蹙着眉头,正想再追问两句,身后却是传来了脚步声。 坐在树上的裴渊,朝着她身后的方向看去,笑吟吟道:“你瞧他急得,连鞋都穿反了,好像我会吃了你似的。” 宋鼎鼎闻言,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子,朝着他说的方向看去。 她刚转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事物,便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裴名紧紧的拥着她,双臂犹如铁箍一般,仿佛只要他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 宋鼎鼎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她想要推开他,一抬头,却有水珠一滴滴滑落在她的脸颊上。 恍惚间,她还以为裴名急得哭了出来。 直到宋鼎鼎定住神,才注意到那水珠是从裴名的头发上滴下来的。 -- 第321页 他来之前,应该是在沐浴,月银色长发湿漉漉垂在身侧,一绺一绺似是覆霜雪,渗着些微微的凉意。 正如裴渊所说,裴名来得太过匆忙,连脚上的两只鞋都穿反了方向。 宋鼎鼎看到这一幕,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扯了扯嘴角,轻拍着裴名的手臂,示意他将自己放开:“我喘不过气了。” 听到她略显沙哑的嗓音,裴名微微松了些力度,目光不善地抬起头,看向坐在树上的裴渊。 裴渊到底曾经是天族战神,不管裴名布下怎样的结界,他都有能力花费时间解开。 裴名这两日为了筹备大婚之事,并着换心前的准备,忙得抽不开身。 总之裴渊跑不出神仙府,他便也没再花心思在裴渊身上。 倒是没想到,宋鼎鼎会在这里与裴渊碰上面。 他轻瞥了裴渊一眼,便收回视线,看向宋鼎鼎:“跟我回去。”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挣脱,只任由他牵住自己的手。 即便没有对视,她也察觉到了裴名的慌意。 她不知道裴名到底在慌乱些什么,就像她不能理解裴渊刚刚对她说的那句──裴名不愿意放过自己,你又何尝不是呢。 裴渊不懂,正是因为她想要放过自己,才会想尽一切办法逃离这里。 只有逃到一个没有裴名的地方,她才能原谅自己,放过自己。 宋鼎鼎任由裴名牵着她的手,朝着裴渊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她感觉他的手很凉,凉到近乎僵硬,偏偏病态的苍白下又藏着一抹诡异的血红色。 那是他的血管,不是青色也不是紫色,而是妖冶夺目的血红色。 即便刚刚换过血,他的身体也是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他的所作所为,明明那么可恨,却让宋鼎鼎恨不起来,只觉得内心一阵无力。 除了逃避,她再也想不出其他能让她坦然面对他的方式。 “别再去见他了。” 他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死寂般的空气,也唤回了她的思绪。 宋鼎鼎敛住眸光,低低应了一声:“嗯。” 经过今日,她便是想去见裴渊,裴名也会想尽办法不让她见到裴渊,既然如此,她何必再与裴名多言。 她垂下眸子,脑海中思考着裴渊口中混元鼎的下落。 ──那混元鼎藏在何处,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会比裴渊更清楚混元鼎藏在哪里? 宋鼎鼎细细搜寻起,混元鼎最后一次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记忆。 她两次通过吞龙珠穿越回过去,但第二次穿越回过去,时间顺序却是被打乱的。 那一次,她先是回到了黎枝还在的时候,她被白洲收进了混元鼎中,而后跟在裴名身旁伴随了大半个月。 在黎枝死后,裴名临走时,将她从混元鼎中放了出来。 然后她通过吞龙珠,又穿越回了裴名被囚禁在地窖里的时候。 只可惜她没能救出裴名,反而还将自己搭进了翠竹手中。 翠竹也像是白洲一样,将她收进了混元鼎里。 若是按照事情发生的时间来看,裴名被囚禁在地窖在前,黎枝惨死在后。 因此,那混元鼎最初在翠竹的手中,而后才不知怎的,流落到了白洲手里。 也就是说,混元鼎最后出现的地点,在黎枝的院子里。 倘若如此,在黎枝逝世后,是黎画打点料理她的后事,那院子也都是黎画所收拾。 混元鼎现在很有可能在黎画手里。 一想起黎画的名字,宋鼎鼎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日先是听到了情蛊的真相,然后又亲眼看到顾朝雨跳火山身亡,她一时失去理智,便口不择言地道出了真相。 事后冷静下来,她不禁开始后悔。 对于黎画来说,裴名算是半个将他从泥潭中拉出来的人。 更何况裴名和黎画之间,还有神仙府的契约作为阻碍。 不管裴名当时结束黎枝的性命,是为了帮黎枝解脱,还是存有私心,对黎画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她努力的想要逃离这一切,或许也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黎画。 就像是白绮所说的,黎画并不是完全有意欺瞒她。 至少当时他教她剑法,毫无保留的将所有剑术倾囊相授时,他定是将她当做了徒弟,而并非是裴名要献祭的猎物。 若是说起欺瞒,她知道黎枝是被谁杀死,可她也从未告诉过黎画这件事。 这般算起,她跟黎画也是半斤八两,各有苦衷,她又有什么立场去生黎画的气呢? “ 鼎鼎……” 身侧传来裴名的嗓音,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来,却看见正前方,垫着一只苍白宽大的手掌。 而他的手臂后,便是漆红的长柱。 宋鼎鼎愣了一下,听见他道:“走路时,看着些前面。” 分明只是一句随意的叮嘱,却让她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她强压下自己心底的异常,略显敷衍的应了一声。 裴名收回自己的手,垂着眸,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还疼吗?” 她微微傻眼:“啊?” “我请人制了药膏,那膏体清凉,能缓解肿痛。”他不知何时,掌心中多了一只玉白色的瓷盒,轻轻塞到她手里:“是鬼医圣手亲自做的,听说很管用,你晚上抹一些试试。” -- 第322页 只‘肿痛’二字,便让阅文无数的宋鼎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处。 她脸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映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突兀。 见他似乎还要说下去的样子,宋鼎鼎连忙转移话题:“我想见一见黎画。” 裴名几乎没有犹豫,颔首道:“好。” 就在他快速应下后,两人之间,又陷入了诡异的氛围中。 宋鼎鼎本以为跳过火山后,裴名定会像是龙族公主曾经对他那样,将她的腿也打断关进地窖里。 可醒来后才发现,他不但没有那样做,甚至连她的人身自由都没有限制。 若他真的想关住她,一开始就不会让白绮进出她的房间。 而他也像是失忆了一般,仿佛忘记了她跳火山的事情,与她一同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宋鼎鼎也乐得如此,裴名不提,她便也不提此事。 就如同,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段插曲一样。 裴名将她送回房间后,便转身要离开。 他走了两步,停住脚步:“今日晌午时,会有人送来嫁衣。我命人照着你的尺寸做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他似乎有些不安,垂在身侧的手臂绷得笔直,掩在衣袖下的手掌虚握着。 宋鼎鼎一眼便看穿了裴名的紧张,他向来神情不露于色,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看透他的心思。 他话中的试探实在太过明显,她想装作听不出也难。 她近乎恶劣的想,如果此时拒绝裴名,他会不会很伤心? 可话到了嘴边,看着他眸中努力掩藏着,那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神色,她却是一句都说不上来了。 宋鼎鼎抿了抿嘴:“嗯。” 裴名似乎松了口气,他唇畔扬起清浅的弧度:“你想什么时候见黎画?” 自然是越快越好,但她不敢表现的太明显,便答道:“今日。” 裴名并没有多问,他微微颔首:“好。” 他正要离去,宋鼎鼎却叫住了他:“裴名,你很忙吗?” 这是自那日以后,她第二次叫他的名字。 裴名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神色微怔,随即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笑意:“白日有些忙。” 那言外之意,便是夜里有空。 他似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宋鼎鼎打断:“那你先去忙吧。” 他抿了抿唇,眸色微微暗淡下来,却也没再说什么,朝着门外走去。 宋鼎鼎看着他失落的背影,胸口有些堵闷。 她问他是不是很忙,并不是在关心他,而是想知道他白日里,会不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今日裴名匆匆赶来,说明他并没有监视她,只是派了那两个女子守在她身边陪着她。 她不希望自己跟黎画见面时的谈话内容,被裴名知道。 如今得到了答案,她心中虽然安心了些,可情绪却莫名的低落下来。 宋鼎鼎做了两个深呼吸,将奇怪的情绪压了下去。 许是因为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她难得心情好了些,回房补了个觉,安安稳稳一直睡到下午。 原本裴名让人晌午时,过来给宋鼎鼎试嫁衣,但她在屋里睡得太沉,守在门外的两个女子,也不敢敲门吵醒她。 毕竟她们两人亲眼所见,宋鼎鼎这个还未过门的府主夫人,在她们府主眼中有多么重要。 谁也不想触了霉头,惹这未来的府主夫人不高兴。 末了,还是被叫来见宋鼎鼎的黎画,敲门叫醒了她。 几日不见黎画,他似乎又消瘦了许多。 他眼底皆是青色,显然是成宿成宿的失眠所导致的,神色恹恹的样子,像是大病初愈后的模样。 宋鼎鼎睡得太久,大脑还昏昏沉沉,看见黎画来了,她怔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两人之间关系有多好,此刻的气氛便有多尴尬。 到底还是黎画先开了口,他将裁缝送来的嫁衣,放在了她的床榻上:“这嫁衣虽精致,却赶制的匆忙,你若不喜欢,便叫她们送回去。” 万事开头难,他开口说了第一句,接下来的对话,就显得容易了许多。 宋鼎鼎看了一眼,那红色的嫁衣,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她只是招了招手,示意跟进寝殿里的两人退出去。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为难。 虽然是在修仙界,比那人间规矩少了许多,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有许多不便和忌讳。 宋鼎鼎见两人一动不动,忍不住有些恼火:“裴名是叫你们来照顾我,还是来监视我?” 此言一出,却是吓的两人禁不住跪了下去。 在这神仙府中,敢直呼府主大名的,除了那前任府主的父女两人,便也没有其他人了。 更何况她是府主的掌上珍宝,她们根本得罪不起她。 宋鼎鼎见两人跪在地上,吓得直哆嗦,眉头越皱越紧,眸底满是无奈。 最后还是黎画出口解了围,他对着两人说:“今日天晴的好,便将门窗都打开,通通气吧。” 如今还是白日,将门窗都打开,也算是与她避了嫌。 这已经算是折中的法子了,两人不敢再惹怒宋鼎鼎,连忙应道:“公子说的是。” 她们两人按照黎画的吩咐,将门窗都打开过后,便退了下去。 -- 第323页 阳光透过窗棂打在地上,将两人的影子拉的极长,宋鼎鼎垂着脑袋,轻声道:“对不起……” 黎画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苦笑起来。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才对。 他在贪欢城时,便通过那吞龙珠的幻境,看到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是裴名将黎枝残害成那般模样,他愤怒,扭曲,歇斯底里,甚至已经想到要利用宋鼎鼎来报复裴名。 即便他在最后时刻清醒过来,却还是间接害她,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宋鼎鼎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是向他隐瞒了黎枝的真正死因。 对于她来说,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背后的牵扯又是如此复杂,她不愿向他提起伤心事也是正常。 “阿鼎,你见过我妹妹吗?” 宋鼎鼎点头:“她很善良。” 她有些欲言又止,迟疑了半晌,到底是没能将黎枝知道自己会死的事情说出来。 这无疑,又是往黎画心上扎一刀。 许是见黎画心情低落,她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你可曾在院子里,捡到过一只四方小鼎?” “你是说……混元鼎?” 黎画愣了一下,从储物戒中找了一阵,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找到了她要的东西。 这东西对于道士来说是法宝,可对于剑修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若不是因为这东西出现的蹊跷,他落魄时,早就将它卖掉换钱了。 宋鼎鼎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却没想到这么快便找到了混元鼎。 她恍惚了一瞬,听见黎画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宋鼎鼎沉默起来。 倘若她出了什么事,裴名第一个便会去问责黎画,她不想拖累黎画,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见她不语,黎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唇瓣轻轻蠕动,纠结许久,终究是没有继续追问。 两人默契的忘记了这段插曲,谈起了别的话题。 直到傍晚时,黎画才离开。 临走前,他犹豫不决地说道:“裴名这几日,似乎在忙着给你准备一份礼物……” 宋鼎鼎打断他,扯着嘴角微笑道:“我知道了,到时候还要请你来喝喜酒。” 黎画见她如此抵触,将后半段没有说出来的话,吞咽了回去。 他前脚刚走,宋鼎鼎便叫人去请了白绮。 裴渊这计划好是好,就是她一个人完成不了。 用混元鼎摄取魂魄,这需要旁人帮忙完成,更何况在她魂魄出窍后,须得有一人在裴名面前提起解除契约的事情。 如今,放眼整个神仙府,她能相信的也只有白绮一人了。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个鼎 ◎夫人死了◎ 宋鼎鼎傍晚时命人去请白绮, 本以为白绮一时半刻便能赶到,但她在屋子里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白绮才姗姗来迟。 她的神色不大好, 唇瓣泛着苍白,神色恹恹的样子, 看起来比黎画的精神头还差。 这模样让宋鼎鼎看了直皱眉头:“你这是怎么了?” 白绮叹了口气, 欲言又止道:“我爹他突然大闹着要去天族,可是天族与三路九州分隔开, 哪有那么容易就能上去……” 这只是让她烦心的原因之一, 而让她脸色如此难看的原因, 并不是因为白洲,而是因为过来时撞见了黎画。 她本以为她将宋鼎鼎救出来,只要求得宋鼎鼎的原谅, 就能让黎画对她态度稍微转变一些。 可黎画看见她便要躲开, 与之前对她的态度并无两样。 她不明白也不理解, 为什么黎画看见她就像是看见了瘟神一样。 除了多年前她对他做过的那一件错事之外,她再也没有得罪过黎画。 白绮勉强压住心底的郁闷, 她打起精神看向宋鼎鼎:“听说你找我有事, 路上遇到了黎画, 便耽误了些时间。有什么事你便说, 只要我能帮得上, 我就会帮你。” 宋鼎鼎没想到,白洲会这么急不可耐地想去天界寻找翠竹。 见白洲并没有将翠竹的事情告诉白绮, 她犹豫了一下, 将到了嘴边的解释, 咽了回去。 翠竹作为白绮的母亲, 虽是不情不愿生下了她, 但在白绮眼中,翠竹对她还是好的。 倘若白绮知道她的母亲不是因病逝世,而是因为厌恶她和白洲,所以才选择假死逃脱这里,她的心里肯定不好受。 就算白绮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也应该由白洲来告诉她真相,而不是宋鼎鼎一个外人。 宋鼎鼎想通这一点,便不再纠结。 她忽略掉裴名来找她的事情,将今天清晨与裴渊见面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白绮抿了抿嘴:“我可以帮你,但你要想好了。倘若裴名不愿解开契约,你该如何?” 她与裴名相识多年,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也知道他是个脾性倔强的人。 以她对裴名的了解,上至九重天,下至黄泉府,就算宋鼎鼎入了轮回,裴名也会追去将她捞回来。 可很明显,宋鼎鼎将裴渊说的话,当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如今的宋鼎鼎就像是刚烧好的琉璃一样,触之即碎,她没有办法拒绝宋鼎鼎的请求。 虽然不能对宋鼎鼎感同身受,但她母亲也和宋鼎鼎一样曾经是情蛊的受害者。 -- 第324页 况且她还欠了宋鼎鼎许多没有偿还,那些不是一句对不起,或是一句原谅就能挽回的事情。 只要宋鼎鼎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也想好了自己的退路。哪怕是放手一搏,就算被牵连其中,她也愿意去帮宋鼎鼎试一试。 宋鼎鼎便知道白绮不会拒绝,对于白绮问出的的问题,她也曾设想过。 这毕竟是一场博弈,既是博弈,那便有赢,也会有输。 倘若赢了,裴名解开了契约,她便可以离开这里。 倘若输了,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就是在混元鼎中魂飞魄散。 她亦明白白绮的担忧,裴渊毕竟是天族的人,他更是天族曾经的战神,也是裴名的敌人。 他的话不可全信。 可这个计划中,只有她是处于被动的状态,魂魄被锁在混元鼎中。 就算裴渊的这个计划是一谋诡计,那么能受到实质性伤害的人,也只会是她,而不是裴名。 “混元鼎便存放在你手中。”宋鼎鼎沉思着,将裴渊的计划,稍稍加以改动:“你先试试用混元鼎摄取我的魂魄,待我魂魄离体后,你便将我放出来。” “若是我没有回到这具躯壳里,你就将那混元鼎收好,千万不要交给任何人。” 裴渊的意思是让她找信任的人,把魂魄摄取到混元鼎中,直到裴名解开她身上的契约,再将她从混元鼎中放出来。 这样做最大的风险,便是白绮与裴名说过解除契约的事情后,裴名做决定犹豫的时间太长,那么她的魂魄就有可能会被混元鼎炼化。 但如果她尝试着,先用混元鼎将她的魂魄锁进鼎中,再将她的魂魄放出来,看一看她的魂魄会不会直接进入原主的身体中。 如果不会直接进入原主的身体,那她就可以免除这个风险,大不了等裴名解除契约后,她再想办法回原主的身体就是了。 白绮明白了宋鼎鼎的意思,见她已经思虑如此周全,便也不再劝阻。 她接过宋鼎鼎手中的混元鼎,正想按照她的意思来试验一下,门外却倏忽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白绮虽身体孱弱,修为不得道,但这远处的脚步声,还是能听出来的。 她愣了一下,连忙将那手中的混元鼎藏进了储物戒中,对着宋鼎鼎使了个眼色。 宋鼎鼎收到她的示意,当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天色已黑,怕不是裴名来了。 白绮装作与她闲聊的样子,指着那床榻上的嫁衣:“府中有十位绣娘,那绣娘皆是三陆九洲绣工最好的。他可是连夜从修仙界抢来的人,虽然赶制匆忙,绣工却不差一点。” 说着,白绮便将嫁衣拿了起来,抖了两下:“好歹是秀娘们熬了三五夜赶制出来的,你穿上试一试好不好看?”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院子外的脚步声却戛然而止。 白绮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愣了一下,然后笑着道:“等到我成亲还不知要等到何时,你便当做是为我试一试,让我也看看新娘子是什么样子。” 宋鼎鼎也不知白绮是抽了哪门子的疯,非要拿着嫁衣一让她试,她虽然答应裴名会试嫁衣,却只是一时的敷衍罢了,并没有真的准备去穿上这嫁衣。 毕竟白绮刚刚答应帮她的忙,她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白绮,只是接过嫁衣干愣在那里,想要拖延时间,等着裴名走进来。 只要裴名一进来,她便有了不换嫁衣的理由。 宋鼎鼎心里的算盘打得好,可一等二等却迟迟不见裴名进来。 眼看着白绮那一脸期待的样子,她有些无奈:“那你等一等。” 说罢,她还忍不住探过头,朝着那窗户外左顾右盼,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宋鼎鼎见总也等不到裴名,门外的脚步声也消失不见,她便以为裴名已经离开了。 她松了一口气,放下轻纱帷帐,在帐子里换起了衣裳。 这嫁衣逶迤拖地,纤腰酥胸被藏于大红色广绫袖衫下,身前霞帔绣着白鹤与金凤凰。许是绣线用双面金丝银线所制,白鹤在光影下流动着银光,金凤则呈现出淡淡的金芒。 两者在霁蓝色的霞帔上,更显栩栩如生,正是应了白居易那首诗中的词句——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宋鼎鼎对着床榻旁倚着的长镜子,来回照了照,瞧着镜中朦胧的身影,神色微怔。 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穿上嫁衣。 因着她先天性心脏病的缘故,若是碰不上真命天子,她甚至都做好了单身一辈子的准备。 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以这种方式换上新娘子才穿的霞帔。 想到这里,她轻叹了一口气,撩起帷帐朝着外面走去。 原本站在帷帐外等待她的白绮不见了踪影,寝殿内空荡荡的,只有那房门半掩着被打开了。 “白绮……” 宋鼎鼎唤了两声白绮的名字,不见有人应,她便迟疑着,缓缓朝着门外走去。 奇怪的是,她走出门去,从早到晚十二个时辰都不停歇,守在她门外的两个女子,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正疑惑着,一抬眸便正好对上了院子外,门口处立着的裴名。 他在注视着她,似乎已经看了她很久,眸中清晰地映出她的模样。 皮肤白皙如凝脂,一头青丝垂于身侧,犹如瀑布般倾泄而下,银朱色喜服赤红如火,映得她脸颊边泛起云霞,竟也有两分含羞带怯之意。 -- 第325页 裴名笑着,道:“好看。” 宋鼎鼎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怔住。 待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后,便下意识的想要往屋子里躲去。 谁知道她跑的太急,没注意到脚下裙摆拖曳在地,一脚踏下去,身子一下便失去了平衡。 她手臂不住在空中摇晃着,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但这门槛两侧的门离她太远,再怎么挣扎,也只是白费力气。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个狗吃屎,脸先着地的时候,身后伸来一只手臂,正正好绕到身前,揽住了她的腰身。 即便宋鼎鼎大脑一片空白,她也知道这只手是谁的。 她被裴名拉了回去,他苍白冰冷的手掌就覆在她的腹前,身后是坚实有力的胸膛,周围萦绕着淡淡的雪松木气息。 “小心些,莫要摔了。”他语气不轻不重,似乎带着些笑意:“即便你踩坏喜服,也不会延误婚期。” 宋鼎鼎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涨红了脸色,略有些手足无措:“白,白绮她去哪了……” 她说话磕磕巴巴,许是太过紧张,却是还未反应过来,竟也忘了挣脱他的怀抱。 她没想起来,裴名便也不提醒她:“白绮刚刚走了。” 神仙府不同别处,别处已是初秋,但神仙府,却独立于三陆九洲之外,此地极为冰寒,即便盛夏之时,也依旧寒冷。 一阵风吹来,宋鼎鼎一下清醒了不少。 分明是白绮说,想看她穿喜服的样子,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却不见了人影。 裴名又说白绮已经走了。 再一回想起,白绮明知道裴名走进了院子,还非要看她穿嫁衣的模样,宋鼎鼎顿时明白了白绮的意图。 白绮这是在她临走前,还不忘撮合她和裴名。 裴名倒真是配合白绮,听见白绮说话的声音,便停住脚步,耐着性子在院子外等待。 那等待的时间甚至久到,她以为白绮听错了,又或者裴名已经离开了。 也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因为身后的裴名体温太低,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此时宋鼎鼎终于意识到,裴名还没有松开她。 她定住脚步,转过身,与裴名拉扯开距离:“我去换身衣裳。” 裴名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宋鼎鼎并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而是在通知他。 能在成婚前,提前看到她穿霞帔嫁衣的样子,他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其他。 他看着她脚步匆匆的小跑进去,这一次她撩起了裙摆,格外注意脚下。 宋鼎鼎穿嫁衣时速度极慢,可脱嫁衣时,动作快的像是衣服上沾着瘟疫似的。 她手忙脚乱的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出了帷帐,才惊觉自己忘记关殿门了。 但裴名并没有因为她忘记关殿门便走进来,而是乖乖在门外等着她换衣裳。 这令宋鼎鼎感到了一点安心,心情也随之松散了下来,她走到门口:“你不是很忙,怎么过来了?” 即便她换上了自己的衣裳,裴名的视线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他看着她,道:“想见你,便过来了。” 这句略显油腻的情话,从裴名的嘴中说出口来,却是轻描淡写的,并不让人反感。 宋鼎鼎想起自己昨日见他时,曾问过他是不是很忙。 她心中大概有了底,或许就是因为她那一句问话,让裴名忙里偷闲,腾出了时间过来找她。 她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只是不敢抬起头看向裴名:“如今见过了,你去忙你的事情便是了。” 即便没有抬头,宋鼎鼎也能感受到裴名略显黯然的眸光。 她咬着牙,横了横心,转过身想要将殿门关上。 却在她将两扇门闭合的一刹那,有一只苍白无血色的手掌,倏忽横在了门缝当中。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宋鼎鼎一跳,幸好她反应快,才没有将他的手夹在门缝中。 她面色微赤,将房门重新打开,恼怒道:“你干什么?!” 裴名慢条斯理走进去:“我今晚便歇在这里。” 宋鼎鼎看着他这般无赖的样子,又气又恼,却拿他也没有办法。 她泄愤似的,将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裴名听见房门碰撞在一起发生的巨响,宛若耳背似的,自顾自脱了外袍,穿着白色的亵衣亵裤,坐在了床榻外侧。 宋鼎鼎走回房间内,她也不看裴名,便坐在桌旁的圆凳子上。 裴名将自己的外袍,与宋鼎鼎脱下来随意扔在床榻上的嫁衣,一起叠放整齐,存放进了衣柜中。 “这两日,白绮找你找的勤。”他穿着素白亵衣,坐在了宋鼎鼎的对面,抬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若是有什么事,你找我也是一样……” 他的话还没说完,宋鼎鼎便忍不住打断他:“所以你派那两人来,便是来监视我的?” 她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裴名只是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寝殿内安静的诡异,宋鼎鼎便在裴名平静无澜的注视下,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去睡觉吧,我打地铺,你睡在榻上。” 说罢,她便自顾自的站起身来,从衣柜里掏出了崭新的被褥,铺在了地面上。 她并没有脱衣裳,只是褪下了绣花鞋,躺进了被窝里,和衣而眠。 -- 第326页 裴名仍坐在圆凳上,背对着她。 就在她以为裴名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白绮说,倘若我爱你,便要给你足够的自由和尊重。”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自由,便尽可能的让你感觉到自在。” “往日的事,皆是我的错,我会用余生来赎罪,只盼你不要离开……” 他垂下的睫毛轻颤,在鼻翼两侧投下淡淡的阴影,掩住眸中不堪一击的脆弱。 还有一日,再有这一日,待到明日清晨之后,他便会与裴渊换回心脏。 什么情蛊,什么血海深仇,只要他找回心脏,那些过往的旧事,便都一笔勾销。 往日缺失了的,找不回来的,他都会加以十倍,百倍,去尽力弥补宋鼎鼎。 只求她不要离开。 宋鼎鼎没有说话,她的眸光略显滞泄,视线仿佛失去了焦距,不知落在了何处。 原来裴名在她跳火山后,没有将她的记忆抹去,更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全是因为白绮对他说过的话。 可他口中所谓的自由和尊重,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而且在他曾经利用她,伤害她,将她逼到绝处,走投无路之后,再来谈些什么自由和尊重,未免显得太过可笑。 现在不管他再说些什么,都为迟已晚,她想要回家的心已经坚定下来,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能阻止她离开这里。 就在宋鼎鼎失神之间,裴名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侧,她感觉到他的靠近,连忙闭上眼睛,装作已经熟睡的样子。 许是不想给他回应,又不想看到他满脸失望的样子,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呼吸变得悠长平缓,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裴名是可怜人,可他的可怜并不是她造成的,她对裴名已经仁之义尽,不再亏欠他什么。 寝殿内安静到连她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似乎没了动静,只是站在她身侧静静的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寝殿内,重新响起了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 就算宋鼎鼎以为,他会识相的自己离开,又或者乖乖去床榻上就寝时,被褥外伸来一只手掌,轻轻攥住了她的小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瘦瘦的,修长白皙,带着一丝丝凉意,渗进了她温热的掌心。 宋鼎鼎以为他想做什么,身体一下便紧绷了起来,像是被拉紧的弓弦。 可她等了许久,也没等来裴名的下一步动作。 不知为何,她恍然之间,却是想起了很久之前,她初次遇见裴名时的那一夜。 裴名要打地铺,让她睡在床上。 但她心里害怕,半夜时又不慎滚下了床,她为了止住心里的恐惧,也是如此小心翼翼的牵住了他的手。 倘若那时,她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寻求到一丝安全感,才会攥住他的手。 那现在呢? 裴名也跟那时的她一样惶恐不安吗? 宋鼎鼎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她的手在被褥中,紧紧捏住被角,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红。 两人便面对面的躺着,一如多年前初见之时,两手相握,沉沉睡去。 只是,宋鼎鼎到底是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给裴名一个答案。 翌日清晨,裴名静悄悄的离去。 临走前,他为宋鼎鼎掖好了被角,特意走到院子里叮嘱了那两个女子:“她难得睡得沉,你们莫要吵醒她。”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天黑之前,记得叫厨房给她送些汤药补补身子。” 他今日与白洲约定好,要与裴渊换回心脏,待到白洲一切准备就绪,大概明日黎明之前,他便能重新变回正常人。 一想到此处,裴名却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迈步离开了院子,与此同时,本应该熟睡的宋鼎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昨夜和衣而眠,起身也只是穿了绣花鞋,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走了出去。 “我与白绮约好,今日小斟两杯。” 守在门外的两个女子还未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句,便见宋鼎鼎随之走出了院门。 她们见识了府主对她有多上心,也不敢加以阻拦。 只是心中忍不住疑惑,明明方才府主还说她睡得沉,让她们不要吵醒她,怎么转眼之间,她却是已经醒了。 两人面面相觑,见宋鼎鼎已经走出了老远,也顾不得多想,只能快步追了上去。 原本那年长些的女子,还担心宋鼎鼎在耍什么花样。 但就如同她对她们所说的那样,她进了白绮的院子后,没过多会儿,两人便一同去了神仙府的后花园。 白绮让下人备了酒和糕点,两人在后花园的亭子里,一边闲聊一边对饮,从早上一直说笑到下午。 那准备的酒水是桃花酿,酒水入口甘甜温和,但架不住宋鼎鼎喝的有些多,只两三个时辰便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白绮命人将宋鼎鼎送了回去,将她安顿好后,便离开了院子。 见宋鼎鼎在屋子里睡得沉稳,两女子稍稍放下心来。 一直到傍晚时,那年长的女子提醒年轻的女子:“莫要忘了府主的吩咐,你去叫厨房炖些补身子的汤药来。” 许是想起什么,她又补充道:“再炖些醒酒汤来。” -- 第327页 年轻的女子应了一声,便小跑着去了厨房。 原本神仙府内是没有厨房的,还是先前那前任神仙府府主白洲将他夫人掳来时,专门为他夫人打造的。 她手脚麻利,不过半个时辰,便从厨房端来了熬好的参汤和醒酒汤。 天色已经微微暗下,年长的女子见宋鼎鼎沉睡到现在还未醒来,犹豫过后,惦念着裴名的吩咐,还是推开了房门。 她小心翼翼的轻换了一声:“夫人?” 宋鼎鼎没有回应,寝殿内寂静如坟。 女子迟疑着,缓缓走近床榻,又连着唤了两遍:“夫人……” 见她迟迟不应,而且店内又安静的如此可怕,女子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女子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将侧躺在床榻上的宋鼎鼎身体扳正过来。 当她的手触碰到宋鼎鼎冰冷的身体时,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夫人?” 女子一边唤着,一边哆嗦着,朝她的鼻息间伸出手去。 她抖如糠筛的手指,只在鼻息间停留了一瞬,女子便脸色煞白,忍不住尖叫起来:“死了,夫人死了……”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个鼎 ◎换心(二更合一)◎ 那女子带着微微哭腔的尖叫声, 映衬地阴森森的房间更加冰冷骇人。 门外年轻些的女子听见她的尖叫声,神色怔愣了一下,而后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能进神仙府的人, 不论出身如何,几乎都是三陆九洲中的英雄豪杰, 又或是修仙界的隐世高人。 这两人虽是裴名派来伺候宋鼎鼎的, 却也是身手不凡,放到外面去, 便是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 可两个女子看到床榻上冰冷泛白的尸体, 竟是被吓得花容失色, 冷汗直流。 她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掌心里冒出黏腻的汗水,手脚发软的颤抖着。 “秀姐, 这, 这是怎么回事……” 那年轻些的女子, 看着被称作秀姐的年长女子,似乎已经慌的六神无主:“倘若府主知道……” 她只说了一半, 便再也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两人面色煞白, 对着床榻上的尸体, 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就在两人沉默时, 那让她们陷入惊恐的对象, 身体呈现透明状,犹如一抹青烟似的, 凝聚在床榻边。 宋鼎鼎像是第二次通过吞龙珠穿越时的那般模样, 身体轻飘飘的, 坠在半空中。 她看着床榻上没了生息的躯体, 眨了眨眼睛。 她朝着前方缓缓探出手去, 似乎想去确认什么,可又不敢直接触碰床榻上的躯体。 犹豫了半晌,她还是将手收了回来。 宋鼎鼎前去找白绮喝酒,只不过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好与白绮碰面罢了。 她在白绮的房间内,避开守在她身旁的两个女子,简单将自己的想法叙述了一遍。 她虽然急着离开,但也知道裴名的脾气。 她本不想牵扯到白绮身上,只是操控混元鼎,必须有一人来帮助她。 既然无法避免牵扯到白绮,那她只能尽量将此事做到完美,给白绮留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里。 宋鼎鼎准备借着喝醉酒的由头,以装醉的方式,为白绮争得离开此地的时间。 这计划并不是毫无漏洞,只是短时间内,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白绮见她已经将所有事情都规划好,便也不再劝她,只是按照她的计划,陪同她一起去了神仙府后花园的凉亭中。 她们两人借着喝酒的由头,在后花园中待了一下午。 此事计划的匆忙,宋鼎鼎为求演技逼真,便也喝了两杯酒水,直喝的脸颊通红才停住了嘴。 在白绮将她扶回房间休息之前,她便已经让白绮操控混元鼎,摄取出了她的魂魄。 按照她的理解,裴渊这计划虽好,却难免有一些无法避免的弊端。 那混元鼎是道士用来降妖除魔,炼制魂魄的法器,她的魂魄在里头呆久了,保不准会出现什么意外。 因此,为了规避这致命的弊端,她便想出让白绮先摄取她的魂魄,再将她魂魄从混元鼎中放出来的方法。 她并不确定魂魄被放出来后,会不会重新回到原主的身体里,原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 如今她的魂魄在混元鼎外,不用担心会被混元鼎炼化,她现在只需要等待裴名做出他的选择。 解除契约,放她离开。又或者,宁愿她魂魄不安,不入轮回,也将她永生永世困在身边。 但宋鼎鼎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是哪一种选择,她都不会再用原主的躯壳,出现在裴名面前。 倘若裴名选择后一种,她便不会再回到原主的躯壳里,哪怕就这样成为孤魂野鬼,也比失去自由,留在他身边强的多。 许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宋鼎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她不在彷徨,只需要按照自己的目标向前进行。 她静静地守在床榻旁,看着面色煞白的两个女子,不知过了多久,那被称作秀姐的年长女子,突然站起身来。 “夫人清晨时还好好的,鬼医早早为夫人看过身体,夫人除了身体虚弱以外,并无大恙,怎会突然没了气息?” 这话是在问那对面的年轻女子,又像是在问她自己,许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 第328页 她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去想。 这未过门的新婚夫人,对于她们府主来说,有多么重要,她们是亲眼目睹过的。 她们两人前来此地的任务,便是看护好夫人,可现在夫人却悄无声息的死掉了,这要是让府主知道,必定会将她们二人大卸八块。 如今唯一能为她们争得一线生机的方法,便是找出害得夫人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的真凶。 今日,宋鼎鼎除了接触过前任神仙府府主的女儿白绮以外,并未接触过其他任何人,这件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与白绮脱不了干系。 但她知道是一回事,没有证据便证明不了她的猜测,这话便也不能轻易说出去。 若不然就算府主能饶过她们,那小心眼又记仇的白洲,也不会放过她们。 想到这里,秀姐仿佛又走进了死胡同,她的视线落在躺在床榻上,已经渐渐发僵的尸体上。 “你去找白绮,看她还在不在神仙府内。”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我去找府主……” 年轻的女子愣了愣,忍不住提醒道:“府主这两日,似有大事要做……” 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神仙府内的人皆知这所谓的大事,便是要将府主失去的东西夺回来。 被囚在旧院里的裴渊,昨夜便被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而一向神出鬼没的白洲,更是频繁出入神仙府。 近日这一样样的异常,皆在证明着她们心中的猜想。 倘若在这节骨眼上,府主知道未过门的新婚夫人,突然莫名其妙的死了…… 秀姐明白她的担忧,却也别无他法。 谁都不想耽误府主的大事,这些年府主过的是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人人都看在眼里。 但隐瞒下此事,只会让她们两人的生机越发渺茫。 秀姐不再多言,她脚步匆匆的向外走去,而守在床榻旁已久的宋鼎鼎,飘着没有重量的魂魄,向前追了过去。 来到神仙府的这些日子,裴名虽然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她却也没有心思出去溜达。 趁着裴名不知道,偷偷溜出去的那两次,还都是在夜里,周围黑漆漆的,她什么也没看清楚。 此刻跟着秀姐向前走,宋鼎鼎忍不住朝着东看看,西望望,眸中满是好奇。 这里是白绮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更是裴名在被白洲救治过后,借住了将近六年的地方。 这是人人惧怕的神仙府,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这里显得如此神秘,又如此落寞荒凉。 就像是守在神仙府外的雨泽兽,明明生的庞然大物、凶神恶煞,却像是个无人依靠的小可怜似的,孤零零守在门外,等待着它永远不会回来的主人。 看着神仙府内,脚下和身旁的一草一木,宋鼎鼎恍然之间,竟是莫名的生出一些熟悉感。 虽然背着裴名的尸体,孤身一人闯进神仙府,是不久之前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可在她脑海中,却像是历尽了沧海桑田,记忆也变得有些模糊。 人人皆知,神仙府遗世独立,这千百年来,极少有人闯进过神仙府。 但她却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找到的神仙府,又是如何背着裴名闯了进来。 就在宋鼎鼎失神之时,秀姐已是走到了裴名闭关的地方。 说是闭关,裴名这两日却总是在此地频繁进出,秀姐面前的两扇漆红大门,在冷白月光的映衬下,隐约渗着一丝森凉。 院门旁长着一棵古树,那树干足有一口缸身那么粗,风簌簌吹过树叶,树叶的阴影印在地上,像是嚣焰的妖怪在舞蹈。 哗啦啦的冷风打在脸上,彻骨的寒意从皮肤向内渗透。 既然是裴名要换回心脏的地方,此处自然是设了结界,秀姐不敢擅闯此地,她咬着牙勉强稳住自己发软的小腿,颤着身子跪了下去。 “府主大人,秀灵罪该万死……秀灵有要事请见……” 她额头抵在冰冷的石砖上,颤颤巍巍地,将这一串不连贯的话说出了口。 虽然没有得到回应,但秀姐很清楚,裴名就在那扇阴森的大门后面。 事实上,她也没有猜错裴名此刻的确就在那扇门后的院子里,正准备与裴渊换心。 这院子里外早已设了结界,然而裴名也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并没有完全与外界隔断联系。 秀姐嘶哑的嗓音传进院子里,躺在青岩石板上的裴名,指尖轻轻一颤。 “一切准备就绪,你莫不是还要出去看看她不成?”白洲手里拿着慈悲,眼皮微微耷拉着,看着他胸膛上包裹着的层层血纱布:“府外有雨泽兽守着,还能跑了她?” 白洲的话,并没有让裴名安心下来。 可就像是白洲所说的那样,一切都准备就绪,如今便是箭在弦上。 双刃弯月状的慈悲,在冰凉的月光下,闪烁着凛凛寒光。 向来有洁癖的白洲,拿慈悲的尖刃挑开了他胸前的血纱布,面上带着嫌弃:“好歹你也是天族血脉,明明有愈合伤口的能力,却将这伤口摆在这里腐烂发臭。” “别告诉我,你这是想对她用苦肉计。” 白洲说话毫不留情,隐约还带着些挖苦的语气,裴名却像是没有听见似得,只低垂着眼眸,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胸膛前缺失那块血肉,是他自己亲手剜下来的做情蛊需要药引。 -- 第329页 白绮说,需要他胸前的一块血肉养蛊,除此之外,她还要求他不能自愈伤口。 裴名并不完全相信白绮的话,但对于此事,他并没有过多纠结,只是按照白绮所说的那样做,一直没有管过身前的伤口。 在秘境内,正是炎夏,他又在火山喷口处停留了将近半日,未经处理的伤口已经发炎肿胀,血肉模糊的鲜红色上,粘黏着乳白色的脓液。 他虽是活死人,却依旧能感觉到痛楚,可只有疼痛,才能让他清楚的想起情蛊的存在,记住自己坚持到现在的信念。 直到他从宋鼎鼎口中得知了真相。 这种疼痛,就变成了折磨自己的存在。 他希望自己痛不欲生,希望自己活在折磨中,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感到一丝安心。 就仿佛只要他得到了惩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宋鼎鼎便会留在他身边,不再离开他。 然而裴名很清楚,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想法。 见裴名不语,白洲冷哼一声,动手帮他清理起感染的伤口。 许是听见了白洲的抱怨,和裴名似的,同样躺在青岩石上的裴渊,缓缓扭动僵硬的脖子,看向裴名血淋淋的胸膛。 良久,他开口道:“听闻白前辈身上,有一道疤。” 虽然裴渊尊称白洲为白前辈,但事实上,裴渊的身份和地位,都要比白洲高上许多。 要真论起辈分来,还说不好谁才是前辈。 只是裴渊念在白洲对裴名的救命之恩上,才尊称这一句白前辈。 白洲并不在乎这些虚礼,脸皮却厚,直接应了下来:“行走江湖,怎能一点伤疤都不留下……” 他说着话,不经意间抬起眼眸,见裴渊视线紧紧黏在裴名胸口上的伤口处,恍然之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想要说的话戛然而止。 在成为神仙府府主之前,白洲身上是受过不少伤,但那些伤疤都不足挂齿,显然裴渊口中指的伤疤也并不是那些小伤。 白洲身上唯一一块丑陋又狰狞的伤疤,便是因为要炼制情蛊,拿自己的血肉当药引。 裴名曾在秘境之中找白绮,帮他练过情蛊。 那么他身上缺失的血肉,显而易见,便是被白绮拿去当作了炼制情蛊的药引。 炼制情蛊只需要一小块血肉便可,但裴名身上却被剜掉这么大一块血肉,事后也不见裴名自愈伤口。 这定是自家女儿,仗着裴名不懂怎样炼制情蛊,用这种方式报复、戏耍裴名。 白洲想通其中的关键,立马敛住了面上的嫌弃,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听闻你从鬼界偷来了凝聚魂魄的修魂塔,要为那祭天的女子逆天改命?” 白洲口中祭天的女子,便是指在秘境最后一层,跳下火山化为灰烬的顾朝雨。 所有死在秘境中的人,皆是魂飞魄散,无法入轮回,投胎转世。 顾朝雨亦是如此。 但也不知裴名是怎么想的,竟大费周折,不惜与掌管人间生死的鬼皇为敌,从鬼界偷走了鬼皇的法器修魂塔。 被偷家的鬼皇震怒之下,调遣手下包围了神仙府,势要拿回修魂塔,并让裴名付出血的代价。 白洲听说那叫顾朝雨的女子,与宋鼎鼎关系不错,他估摸着裴名偷来修魂塔,便是为了宋鼎鼎。 只是裴名这做法实在不理智。 本来他将太子渊绑到神仙府内换心,便已是触怒了天族,如今又得罪了掌管鬼界的鬼皇若是裴名落到了天族或鬼皇的手中,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候他应该多多结盟,用于对抗天族才是,可他却为了帮宋鼎鼎救回那女子,将身边的人都得罪了干净。 白洲一边处理着伤口,一边等待着回应。 然而裴名似乎并不准备多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白洲不怎么在意,本来就是为了转移话题才提起此事,就算裴名不理他,他也觉得无所谓。 他处理完伤口,擦干净指尖的血,瞥了一眼,躺在右侧青岩石上的裴渊:“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 他虽然是看向裴渊,但这话却是在问裴名。 裴名缓缓抬起眼眸,朝着天上的月亮看去。 白洲毕竟不是专业的医修,这换心之术有极大的风险。按照白洲的话来讲,无情无欲,便也没有软肋,就算是活死人,这天下也无人能敌他。 若是想报仇,杀了裴渊便是了,何必冒这么大风险。 对于白洲苦口婆心的规劝,他也只是沉默。 曾经他那般执着于见到裴渊,只是想夺回属于自己的心脏。 可不知何时,他竟是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自己的心意。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他想报复裴渊和天族人的执念,变成了夺回自己的心脏,找回属于他的情感。 他想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有温度、有感情,不需要情蛊,也可以感受到,爱是什么滋味。 而后,他便可以以正常人的身份,与宋鼎鼎成亲。 不论她想要轰轰烈烈的爱情,还是细水长流的生活,他都有能力去满足她。 而那些过去的亏欠,他都会在未来的日子里,一点点去修补,直到她愿意接纳他。 这一天,裴名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他轻轻颔首,鬓间垂下的碎发遮住他的黑眸,却掩不住他眸中熠熠生辉的月光。 -- 第330页 如此皎洁,如此美好,承载着他对未来的期盼与希望。 白洲得到裴名的应允,走到裴渊身旁,将攥在掌心中的慈悲缓缓举起。 散发着凛凛寒气的弯月短剑对准了裴渊赤着的胸膛,但裴渊眸中毫无惧色,苍白的面色中,竟还隐隐含着温润的笑意。 这份处之泰然的淡定,令白洲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似乎想不通裴渊面对生死,为何如此淡然。 然而下一刻院子外传来的啜泣声,打断了白洲的思虑,令白洲恍然大悟,明白了裴渊的云淡风轻源自何处。 “府主大人……夫人,夫人她没气了……” 几乎是在顷刻之间,那原本躺在青岩石上的裴名,便已不见了踪影。 白洲握住慈悲的手指轻颤了两下,微微有些僵硬的看向裴渊。 他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此事最好与你无关……”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裴渊笑着打断:“有关如何,无关又如何?” 左右不过是一死罢了,裴名能奈他如何? 那句没说出口的潜台词,明晃晃摆在白洲面前,却让白洲无法反驳。 是了,对于服用情蛊的裴名来说,宋鼎鼎便是他的底线,便是他的软肋,便是他的全部。 白洲太了解,失去心爱的人是什么滋味了。 他深深看了裴渊一眼,抬手掐诀,将裴渊周身束缚住。 而后快步离开,追了上去。 裴名便立在院子外,他赤着鲜红的胸膛,刚刚处理过的伤口,隐约显露出一丝血肉的颜色。 他手臂微曲着,绷紧的肌肉上突出一道道青筋,苍白冰冷的掌心紧紧扼住秀姐的脖颈,掐得秀姐面色青紫,眼珠向外凸着。 “你说什么?”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个鼎 ◎救她(二章合一)◎ 秀姐在来到这里之前, 便已经做好了承受狂风暴雨的心理准备,可真到了此时,她还是被吓得不轻。 颈间的大掌几乎用出了八、九成的力度, 冰冷的体温像是淬了毒的冰碴子,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肤向血管内渗透着。 她胸腔内的空气, 已经被挤压了干净, 从掌心向外蔓延突起的青筋,像是一条往上攀爬的蜈蚣, 所过之处皆是狰狞的鲜红色。 然而即便痛苦不堪, 她却也不敢挣扎, 甚至连哀嚎的声音都发不出。 飘在半空中身体透明的宋鼎鼎,看着裴名微微猩红的眼眸,唇瓣轻颤着, 眸中显露出一丝惊愕与无措。 她知道自己突然离世, 会引得裴名震怒, 所以事先安排好了白琦的逃跑路线。 毕竟白琦是白洲的女儿,裴名就算一时恼怒, 待到悲伤过后, 冷静下来, 总不能为了她一个已死之人, 怎么样了他救命恩人的女儿。 左右白琦喜欢四处漂泊游玩, 躲个两三年,总有裴名气消的时候。 可时间仓促, 宋鼎鼎却是没顾及到被裴名派来守着她的两个女子。 又或者, 在她潜意识中, 那两个女子都是裴名的人, 所以本能的认为, 他不会怎么样了她们。 在她眼里,裴名是多年前温暖耀眼的少年,亦是多年后男扮女装的黑化‘小师妹’,独独不是人人惧怕的神仙府府主无臧道君。 他似乎从未在她面前,如此失态地动过手。 宋鼎鼎下意识飘过去,抬起手想要制止他的举动,直到透明状的手臂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她才在恍然中回过神来。 ——她已经脱离了原主的躯壳。 如今的她,只是一缕来自异世的幽魂,旁人看不见她,她也触碰不到别人。 就在宋鼎鼎意识到这一点后,面前倏忽多了一只手臂,约莫使出了浑身的灵力,才勉强挥开裴名的手掌,给秀姐挣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你先听她说完……” 白洲两手攥在他的手腕上,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声音略显吃力:“你掐着她的脖子,她怎么说话?” 他能感觉到裴名的手掌在发颤,想起裴渊那清风云淡的模样,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浓烈。 虽然明知道,从秀姐口中得不到什么好消息,白洲还是尽可能用平稳的口气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 秀姐在白洲是府主之前,便在神仙府内当差,到底是相处过多年,秀姐又一直尽心尽力打理着府内的琐碎之事,与神仙府内其他人的关系一向很好。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秀姐就这样死在裴名手里,定会引得其他门人不满。 裴名因偷盗鬼皇的修魂塔,得罪死了鬼皇,再加上来此讨人的天族,本就已经是陷入了左右夹击的困境。 要是他再惹了神仙府内的众怒……白洲抿了抿唇,不敢继续再想下去。 秀姐狼狈的趴在地上,双手握在通红灼痛的颈间,唾液混合着血色从嘴角向下流淌,眸中的眼白不知何时都变了颜色。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嘶哑的咳嗽声不断响起,却还不忘自己要说的话:“夫,夫人……她在府主大人走后,便去找了白小姐酌酒……” 说话时,她甚至不敢抬头看白洲,隐约有些模糊的视线落在远处:“傍晚夫人醉了酒,被白小姐扶回去休憩,夜里秀灵照着府主大人的叮嘱,去给夫人送补汤时,发现夫人……” 秀姐没有一句话摘指白琦,可那话落在白洲耳朵里,他便像是被人照头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浑身冻得冰凉。 -- 第331页 白琦身体孱弱,又从小便失去母亲,她在白洲的庇护下长大,变得任性妄为,胆大包天。 但白琦精通蛊术,可以自己保护好自己,白洲便也没有过多干涉她的生活。 谁料白琦竟与宋鼎鼎牵扯上了关系,倘若宋鼎鼎真的出了什么事,以裴名那狠辣的性子,就算掘地三尺,也会将白琦挖出来处置了。 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白洲实在太了解裴名的性子了。 他来不及多说什么,甚至连裴名的脸色都没看清楚,再一抬头时,已经看不见裴名的身影了。 白洲垂下眼,脸色微白,泛干的唇色被死死抿住。 人非石木,与裴名相处那些时日,他不可能完全对裴名的遭遇不动容。 因此,他为了让裴名能和天族匹敌,便禅位将这神仙府府主的位置让给了裴名。 乃至于,他愿意冒着与整个天族和修仙界为敌的风险,帮裴名换回心脏。 白洲不在意任何身外物,但唯有白琦,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仅存的牵挂。 他可以为帮助裴名,与天族和修仙界抗衡,可倘若涉及到他的女儿,让他与整个世间为敌也无惧。 白洲抬起眼皮,看向秀姐:“那女子……死了?” 秀姐眼中含着泪水,似乎有些恐惧白洲,却还是迟疑着,缓缓点了点头:“没气了。” 白洲一挥袖,吓得秀姐身子止不住的颤着,双眸重重合上,将头埋进膝盖里。 白洲向来记仇,她知道自己这么说,虽然没有提白琦如何了宋鼎鼎,却也像是间接将白琦推出来,为她们挡罪。 若不是刚才被裴名吓坏了,秀姐实在是害怕的厉害,她也不会说出白绮。 在神仙府待了这么多年,该怎么为人处事、明哲保身,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就在秀姐以为自己今日死定时,白洲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转头走进了那大门紧闭的院子。 秀姐瘫软下来,仿佛刚刚死里逃生,额间大汗淋漓。 宋鼎鼎见秀姐安然无恙,稍微放心了些,她看着白洲的身影,想了想,还是没有去追裴名。 她不知道裴名看见她的尸体,会有什么反应——崩溃,痛苦,又或是解脱,如释重负。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依譁 对他来说,不论什么反应,那都是情蛊副作用下的影响。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他,回归到自己的生活里去,她又何必去亲眼看见他悲恸崩溃,给自己徒增困扰? 宋鼎鼎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时间久到秀姐已经平复下来惊恐的情绪,循着裴名离去的方向追去。 那方才还充斥怒吼和尖叫的地方,瞬时间安静了下来。 宋鼎鼎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看着空荡的院外,迟疑了一下,朝着院子里走去。 院内布着结界,她的魂魄却轻松的穿了进去,还未进去,便已经听到院子里传来的低吼声。 “这就是你想要的?!” 那是白洲的声音,压抑的声线中带着愤怒和憎恨:“裴渊,亏我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以为你是真的想弥补他……” 他立在青岩石旁,半俯着身子,双手紧紧攥住那赤着上身的裴渊,握住脖颈的掌心缓缓收拢,仿佛要这样将裴渊活活掐死。 裴渊面带坦然,唇角竟是还含着淡淡的笑意,即便脸色憋得泛红,却依旧不显声色:“白前辈,我跟他们不一样。” “他们所为私心,而我……”他微微勾起唇,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我为仁义,为苍生。” 白洲听见这话,直接被气得笑了,他掌心越发用力:“你真是厚颜无耻!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裴渊真是布的一手好局。 他早就知道裴名的遭遇,也知道裴名一心复仇。 为一劳永逸,斩除祸害,他便拖着病躯,接受了裴名的召唤。 两人见面后,裴渊先是虚情假意的主动要求跟裴名一同回到神仙府,以此降低众人对他的防备心。 在被裴名关押在神仙府的这段日子里,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与宋鼎鼎搭上了话。 他清楚宋鼎鼎与裴名的仇怨,更知道裴名服用了情蛊,那宋鼎鼎便是裴名的软肋和弱点。 裴渊便利用这一点,从中挑拨离间,怂恿宋鼎鼎求一死,离开裴名。 若是如此,便也罢了。 可他不单单想要裴名痛苦,他还要裴名走投无路,众叛亲离。 他与裴名见面时,装作无意的点出宋鼎鼎与裴名疏离的最大原因,便是那跳火山死于献祭的顾朝雨。 或许裴名救回顾朝雨,用鬼皇的修魂塔凝聚顾朝雨的残魂,帮助顾朝雨重新投胎转世为人,就可以让宋鼎鼎回心转意。 裴渊拿捏住了裴名在意宋鼎鼎的心理,即便裴名知道偷盗鬼皇的修魂塔,将要面临什么局面,裴名还是会这么去做。 这本就已经让裴名陷入了鬼界和天族的双面夹击中,但对于裴渊来说,这还不够。 所以,裴渊将白琦牵扯进了这一场局中。 他知道,宋鼎鼎想要离开,不管是用什么办法,她必定需要一个帮手。 而整个神仙府内,唯一能不畏惧裴名,成为她帮手的人,只有白琦。 宋鼎鼎一死,作为最大嫌疑人的白琦,只要落进裴名手中,那等着白琦的,便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 第332页 情蛊,在人死后便是无解。 白洲作为白琦的父亲,不可能袖手旁观着裴名动用神仙府的人力去杀白琦。 白洲为了确保白琦的安全,必是会先下手为强,想办法架空了裴名的权利,让裴名被驱逐出神仙府。 而神仙府外,等待着裴名的是天族与鬼界的围攻,他一人之力,怎能敌过两族联手? 裴名的结局,唯有一个‘死’字。 白洲怎么也没想到,拥有这样歹毒心思的人,竟是那三陆九洲人人称赞的太子渊。 这样的人,竟还有脸皮,对着他口口声声说什么仁德大义,苍生天下。 简直是无耻,可笑! “裴渊,你们简直欺人太甚!”白洲仰头笑着,直笑得眼泪流淌,颤抖着的双臂无力的垂下:“裴名,裴名只是想活着……” 裴渊嘴角的笑意消失,他视线落在白洲眼角的泪水上,薄唇轻启:“白前辈此言差矣,裴名的性命捏在你的手里,并不在我。” “是裴名还是白小姐……”他缓缓转过头去,就在宋鼎鼎怔愣的神色中,对上了她的眼眸:“白前辈不是已经选择好了,何必此时再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他们两人的对话无头无尾,让刚刚进入院中的宋鼎鼎,根本摸不着头绪。 她来不及思考裴渊话中的含义,更想不通,已经成为魂魄的她,怎么会与裴渊对上视线。 恍惚之间,她只听见院子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那是裴名。 即便宋鼎鼎不愿意承认,可喜欢一个人就会把他的全部记在心里,哪怕是脚步声,她也能迅速分辨出是不是他。 他向来来去无声,然而此时的他,步伐毫无章法可言,粗重的喘息声中,掺杂着一丝错乱。 黑樟木做的院门被‘哐当’一声踢开,裴名苍白的脸上沾染着鲜艳的血色,银白色的长发凌乱的蓬在空气中,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 他双手托着她的尸体,骨节修长的指缝中,滴滴嗒嗒的向下流淌着粘稠的血液。 宋鼎鼎分辨不出,那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 她不清楚那是谁的血,但白洲和裴渊却知道——那是秀姐的血。 白洲方才表面上,没有怎样秀姐,但其实甩袖之间,已是将蛊毒挥落到了秀姐身上。 秀姐来神仙府的时间,甚至比白洲还要早上几个年头。 她一直在府内打点各种琐事,处事周全细心,与神仙府内的门人相处极好,在众人心中威望极高。 刚刚白洲阻拦裴名,便是不希望裴名因为冲动杀了秀姐,惹怒众人。 然而在知道宋鼎鼎身亡,与白绮有关后,白洲便瞬间改变了主意。 便是因为他实在太过了解裴名,他知道在裴名冷静下来后,会如何处置白绮,才会改变心意。 与其等到裴名去追杀白绮,他不如先下手为强,用蛊毒暗中杀了秀姐,栽赃到裴名身上,让裴名失去人心,成为神仙府的众矢之的。 这么多年的相处,白洲怜悯裴名身世悲惨,也是真心想要帮助裴名报仇雪恨。 但不管是谁,一旦涉及到他的底线,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便是了。 所以裴渊看到白洲落泪,才会说他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白洲救了裴名,如今为了白绮的周全,又亲手毁了他。 裴名让秀姐和另一个年轻的女子去宋鼎鼎身边照顾,已是神仙府内人尽皆知的事情。 如今这未过门的夫人出了事,而秀姐又死在裴名身边。 先不说裴名会不会去向众人解释这件事,就算他去解释,也说不清楚秀姐的死是怎么回事。 德高望重的秀姐一死,神仙府内必定有大半人为其鸣冤不平,而神仙府外又有天族和鬼界之人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裴名如今算是众叛亲离,四面楚歌,走投无路,这才是裴渊真正想要的结局。 白洲垂下头,抬手擦干眼角的泪水。 他知道裴名还没有回过神来,察觉自己遭到了他的背叛,大概是良心不安,他不敢抬头看向裴名。 可眼角的余光,还是扫到了裴名赤着的脚背上。 他的脚修长消瘦,苍白没有血色的皮肤上,蔓延着鼓起道道青筋,脚底沾着泥污和血,似乎是因为一路抱着宋鼎鼎的尸体,狂奔到了此处。 “裴名……”白洲有些于心不忍,他弯下腰,从青岩石旁拾起裴名的鞋,想要给裴名送去。 可没等他站直了身子,便听见‘噗通’一声响。 白洲抬起眼皮,看见一身傲骨的裴名,犹如多年前闯进神仙府的倔强女子般,狼狈且卑微地跪在他脚下:“救救她……” 他嗓音嘶哑:“求你,救她。” 完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个鼎 ◎总要试试◎ 白洲从裴名一出生, 便知道他的存在。 魔域公主与天君的结合,白洲本以为长大后的裴名,会是无恶不作的混世魔王。 却不想, 龙族公主为清除裴名身上的煞炁,竟是将他教导成了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 初见裴名时, 他满身尸斑疮口, 只是一具冰冷腐白的尸体,白洲甚至连多看他一眼, 都觉得脏了眼。 可那瘦弱矮小的女子, 竟是丝毫不嫌弃, 硬生生将少年腐烂发臭的尸体,背到了他面前。 -- 第333页 她体内几乎没有灵力,如此虚弱苍白, 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却能背得动比她大上许多的裴名。 那一刻带给他的震惊, 令白洲这么多年都铭记于心,难以忘怀。 便是因为如此, 即便宋鼎鼎失约, 没有将他夫人的下落告知他,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他也没有因此便不管裴名的死活。 裴名到底是天族的血脉, 在白洲用宋鼎鼎的神识为裴名做出一颗心脏后,已经斑驳腐烂的尸体, 仅用了几日, 便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 迅速恢复完好。 睁开眼睛的裴名, 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不进五谷,不沾滴露,只躺在榻上,双目布满血丝,视线涣散的不知盯着何处。 白洲以为裴名会这样一直颓废下去,然而他却只用了一夜的时间,便重新站了起来,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此时的裴名,眼中不再有迷茫,他眼底毫无波澜,像是一潭沉寂已久的死水,再荡不起一丝涟漪。 他天赋异禀,乃是修炼奇才,但白洲认为,相比起修仙,裴名更适合修魔道。 ——他天生逆骨,魔性除之不尽,修仙便要将他的煞炁除去,这是个艰难痛苦而漫长的蜕变过程。 只是裴名一意孤行,非要摒弃魔道这条捷径,历经万苦祛除体内煞炁,洗髓伐骨选择了漫漫无尽的仙途。 即便是逆天而行,裴名也依旧在白洲眼皮子底下,一日日羽翼丰满,强大起来。 裴名永远傲骨,云淡风轻,又无情无欲,像是一壶不会沸腾的冷水。 必要时,甚至可以一人闯入魔域,心狠手辣地将自己的亲生母亲杀死。 这些年,白洲没有见裴名掉过一滴眼泪,他早已经学会了伪装自己,隐藏自己的情绪。 就犹如此刻,即使心爱之人死在眼前,白洲也没能在裴名脸上找出一丝痛不欲生的表情。 只是裴名被风吹乱了头发,被污泥脏了脚底,忘记了时时刻刻的提防,将满身破绽暴露在了仇人面前。 他的脸有些苍白,衬得眸底猩红越发醒目,双膝叩在地上,臂弯中却紧紧抱着他的新娘。 白洲知道裴名一进来就给他下跪的缘由──裴名是以屈膝折骨,向他示明,他愿意为了救宋鼎鼎做任何事。 哪怕裴名很清楚,宋鼎鼎莫名断气身亡,定是与白绮有关。 哪怕裴名也知道,白洲已经为了自家女儿背叛了他,接下来他要面临的便是众叛亲离,走投无路的结局。 但只要白洲能救活宋鼎鼎,裴名什么都不会与他和白绮计较。 白洲弯腰拾鞋的动作僵在原地,他张开的掌心哆嗦着,轻颤着,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靴子,心中一阵发凉。 “你想……怎么救?” 他喉间像是哽住了鱼刺,说话时每一口呼吸都扯的心脏生疼。 裴名能怎么救,还能怎么救? 明明心中有了答案,白洲却还是不愿意说出口,只能装傻充愣的看着裴名。 他听见裴名略有些沙哑的嗓音:“把我的心脏换给她……” 裴名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白洲硬声打断:“那你呢?!” “裴名,你清醒一点好吗?!” 白洲有些气急败坏,他冲到裴名面前,咬牙切齿地指着怀中僵硬的尸体道:“你爱上她是因为情蛊,你这些年付出那么多,就是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将要大仇得报,你却为了一个本不爱的人,将心脏拱手让人,你是不是疯了!” 他几乎是怒吼出来的,可越往后,他的声音便越显得有气无力。 情蛊是白洲创造出来的,没有人比白洲更了解情蛊,这东西一旦沾染上,便会让人失去理智,无法自拔地陷入癫狂的爱情中。 就像是假死逃离的翠竹,明明从未爱过白洲,却因为情蛊留在白洲身旁数十年,还为白洲诞下了一女。 正是因为白洲清楚情蛊的威力,他才知道在宋鼎鼎身亡后,当情蛊变得无解,裴名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白洲歇斯底里的嗓音,像是一道惊雷,轰隆隆炸开在院子里,惊得宋鼎鼎回过了神。 她看着裴名的视线,迷茫,又模糊。 她听不懂白洲话中的含义,就像她听不懂裴名那一句‘把我的心脏换给她’是什么意思。 在宋鼎鼎的认知中,似乎裴名面临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解除她身上的契约,放她解脱。要么偏执到底,不解契约,令她不入轮回,永受折磨。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裴名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这两个选择,他只想让她活过来,哪怕代价是他的心脏。 倘若没有情蛊,宋鼎鼎听到这话,此刻大概要感动的痛哭流涕了。 可就像是白洲所说的那样,裴名此刻一切近乎疯癫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情蛊。 即便不愿承认,她心里却也很清楚,裴名根本就不爱她。 他甘愿为她付出一切,不过是受情蛊的影响罢了。 越是清楚这一点,宋鼎鼎便越发觉得难以忍受。 她可以接受裴名不爱她,裴名利用她,可唯独她接受不了,明明裴名不爱她,却愿意为她付出全部的模样。 他痛苦的样子实在太过逼真,看得多了,便会让宋鼎鼎开始动摇──她害怕自己会因此而迷失方向。 宋鼎鼎的视线从裴名身上迅速移开,许是被院子里凝重的气氛所渲染,她的大脑有些僵硬,不愿去过多思考他们的对话。 -- 第334页 她想要冷静一下,最起码先离开这里,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小裴。” 宋鼎鼎转过身想走,裴渊温润的嗓音,轻缓地响起在充斥着绝望和窒息氛围的院子里,像是蜿蜒细细流淌的泉溪,莫名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他被白洲做法禁锢的身体,在声音响起的那一瞬,微不可见的轻颤两下:“你们之间有契约所束,弟妹的魂魄不入轮回……” 裴渊停顿一下,笑着说道:“或许,你可以找那鬼皇帮忙,救回弟妹。” 话音未落,便有带着凌厉掌风的巴掌,狠狠落在裴渊脸上,将他的脸打得倏忽向后一偏。 麻木和灼热的触感在脸庞上蔓延,像是小虫在轻轻蠕动一般,苍白的面容上,很快便浮现出泛红的掌印。 裴渊的发丝略显凌乱的散在额间,他眼角的余光停在白洲怒不可歇的脸上,却并没有因为白洲对他动手而感到愤怒。 他轻挑起嘴角,啐了口血水,浑然似是没事人般,轻笑道:“你没有心,便永远是活死人,救回她又能如何?我左右跑不掉,鬼皇该是就在府外候着,你走出神仙府就能见到他。” 不久之前,裴名在裴渊的提醒下,为了挽回他与宋鼎鼎支离破碎的感情,救顾朝雨一命,明知会得罪狠了鬼皇,却还是盗走了鬼皇的宝器修魂塔。 没有修魂塔修复残魂,顾朝雨便会魂灭于幻境中,再无投胎转世的可能。 而在裴名的认知中,顾朝雨的死,是他与宋鼎鼎之间最大的隔阂。 哪怕有万分之一挽回她的可能性,他也愿意倾尽所有,去试一试。 鬼皇察觉法器被盗后,震怒之下,亲自率鬼兵围堵在了神仙府外,势要将裴名碎尸万段。 若不是碍着太子渊在神仙府内,鬼皇看在天族的面子上,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早就闯进来与裴名决一死战了。 就算鬼皇真的有能力救回宋鼎鼎,用脚指头也能想到,裴名去求鬼皇,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裴渊说话的语气,如此轻描淡写,仿佛不是在逼裴名走上绝路,而是在真心实意的帮走投无路的裴名出主意。 听得白洲眉头紧锁,恨不得咬碎一口白牙,却又帮不得裴名分毫,只觉得一阵阵力不从心。 他实在太了解裴名,裴渊句句都戳在了裴名的心坎上。 裴名最开始想要见到裴渊,是为了心中复仇的执念。 然而,与宋鼎鼎重逢后,在一点一滴的相处中,他的执念,不知何时从杀了裴渊,变成拿回心脏,找到一个属于普通人的温度和感情。 如果不到逼不得已,裴名又怎么会愿意失去成为一个活人的机会。 就像是裴渊说的那样,即便他用心脏换回了宋鼎鼎的性命,他们俩人之间的隔阂依旧存在。 而裴名失去心脏,便再也没有机会感受活人的温度,他将永远体会不到爱人的滋味。 白洲紧紧盯着裴名,见他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像是已经知道了裴名的选择。 “裴名,你为修复顾朝雨的残魂,盗走了鬼皇的法器修魂塔,你以为你走出这道门去求鬼皇,他会大发慈悲的帮你吗?” 白洲仍有些不忍,他轻声提醒道:“府外便是天族与鬼界的围剿,你这是过去送死啊!” 他的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诛心般钻入宋鼎鼎的耳中。 一字一语,犹如魔咒。 ——裴名,你为修复顾朝雨的残魂,盗走了鬼皇的法器修魂塔。 宋鼎鼎很清楚被献祭的人,便再也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那人会魂飞魄散,犹如一抹烟雾,了无痕迹的消失在人间。 便是因为如此,亲眼看着顾朝雨在自己眼前跳下火山,那种力不从心、无法挽回的冲击和震撼,才会让她转瞬间就陷入崩溃。 她将一切都算在了自己的头上,只因那原本该跳火山被献祭的人,是原书中的‘小师妹’裴名才对。 她为了自己回家,为了完成任务,更为了一时贪念与私心,推动剧情脱离了原轨道。 顾朝雨在原书中,即使卑微,即使活得艰难,即使失去自我,最起码她还活着。 而如今,那活生生的顾朝雨,带着腹中的孩子,一起魂飞魄散,再无转生的可能。 在火山上,对裴名歇斯底里地发泄,与其说是怨恨裴名没有拉住顾朝雨的手,不如说是她在憎恶自己。 她的手本该救死扶伤,却在阴差阳错下,令两条鲜活的生命消失在眼前。 宋鼎鼎在神仙府醒来后,总忍不住去思忖,倘若她在进入秘境后,没有多管闲事,提醒顾朝雨,陆轻尘腰间的荷包是席梦思所赠。 倘若她在陆轻尘背叛顾朝雨后,没有站出来为顾朝雨撑腰,劝她远离人渣。 倘若她在发现顾朝雨的异常后,一直寸步不离的陪在顾朝雨身边,没有替黎画去还裴名的荷包,没有撞破那些不堪入耳的真相…… 可到底,不管她如何思忖,现实就是没那么多的倘若和如果,顾朝雨就是死在了她的眼前。 宋鼎鼎怨恨自己,也怨恨裴名。 这像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逼得她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她急于想要逃离这里,给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 然而她从未想过,就在她惶恐急迫地准备逃避现实的时候,裴名却在私下里,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救回顾朝雨。 -- 第335页 ——哪怕修复残魂的代价是与鬼皇为敌。 宋鼎鼎不知怎地,便是突然想起了那日黎画临走前说过的话。 他说,裴名最近在为她准备着什么礼物。 她当时并没有上心,只一心想要通过混元鼎离开这具躯壳,离开这个满是痛苦回忆的地方。 如今想来,原来黎画那日说的礼物,便是这修复顾朝雨残魂的修魂塔。 膝间布料与泥土摩擦,发出细微不可闻的声响,裴名缓缓站起身,臂弯间动作温柔地托起她无力垂下的身躯:“总要试试。” 说着,不等白洲反应过来,他已是赤着双脚,朝着院外走去。 皙白的脚踝上沾着血迹,凸起的关节略显僵硬,那走过的路上,步步皆是鲜红的印记。 走出神仙府的大门,裴名面对的便是天族的拼死围攻与鬼皇的刁难折磨。 但是他的脊背挺得那么笔直,只因前方等待他的,是她生还的希望。 完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个鼎 ◎动摇◎ 白洲往日时常将这话挂在嘴边——往往越亲近的人, 伤你越深。 因为太过了解,他才知道往你哪里捅刀子最疼。 白洲在从秀姐嘴中得知宋鼎鼎身亡后,便设计了一出借刀杀人, 栽赃嫁祸的把戏。 秀姐中了他的蛊,却死在了裴名身边。 她是神仙府中的老人, 平日乐善好施, 府中之人上上下下,多少都曾受过她的恩泽或帮助。 裴名甚至还未走出神仙府的大门, 已是被听闻秀姐死讯的门人堵了住。 来人约莫有几十人, 他们有男有女, 来势汹汹,面上大多带着悲恸与愤怒。 裴名像是没有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垂着眸, 嗓音微涩, 听不出一丝温度:“让开。” 明明声音毫无起伏, 却令堵住府门的众人,心中皆是一颤。 来人并非都是为秀姐讨公道的, 更多的人只是围观看戏, 哪怕心中愤慨, 迫于身上的契约, 也不敢做出什么来。 大约是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态来凑热闹, 此时裴名只是不轻不重的,从齿间轻吐出两个字, 便已是喝退了大部分的人。 只余下五人, 寸步不动。 他们是秀姐从各处捡回来的孤儿, 与秀姐并无一丝血缘关系, 但秀姐于他们而言, 犹如再生父母。 神仙府的门人,每人都与府主有着最深的羁绊,若是叛离,便会遭到契约反噬,经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风吹过他们崭白的衣角,为首那少年,眸中清晰映出坚毅的神情,那是少年视死如归的决心。 “秀姐是你杀的?” 听到少年颤抖的声音,裴名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似乎并没有心情多解释一句。 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宋鼎鼎。 “让开。”他又机械似的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多了几分不耐与狠戾。 少年见迟迟等不来答复,便知自己是在浪费时间——有雨泽兽守着,外人进不来神仙府。整个神仙府内,也只有裴名如此心狠手辣,杀害秀姐。 他眉骨微动,脚下如风如影,动作迅速到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步伐,衣袖随风而动,将藏于袖间的丁字棍挥甩了出来。 这丁字棍犹如‘丁’字,掌心握住竖棍,横棍长至小臂,经过改良后,将横棍前头改成尖锐的刺刀,杀伤力增了数倍,也被人叫做丁字刃。 神仙府内无闲人,少年手臂端的极稳,一出手便是尽了全力,而他身后四人,也都在他挥出丁字刃后,从不同方向朝着裴名包抄而上。 他们为秀姐报仇的决心坚不可摧,哪怕明知背叛裴名,接下来等着他们的便是必死之路,也无一人退缩。 他们都使出了全力,毫无保留,只求在触发契约前,将裴名杀了雪恨。 裴名抬首,眼尾微微下勾,视线落在了少年身上,晕开泠红的眸底,添了些不知是什么的情绪。 像是怜悯,像是嗤笑,仿佛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他不躲不避,直直迎上那少年手中带着满腔愤怒与杀意的丁字刃。 刀刃锋利,在月光的反射下,清晰映出了他沾了血的银色细发,半边脸侧藏在光影中,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下一瞬,刃上染血,只听见‘嘭’的一声轻响,身着白衣的少年,混着血块四分五裂的飞了出去。 ——他竟是纹丝未动,便令那少年手中的丁字刃回旋而去,只顷刻间,少年已是自食其果,丧命在了自己的兵器下,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而其他攻来的四人,则被他身上散发出的煞炁所伤,狼狈的重重摔在地上,捂着胸前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这一幕,震慑了所有门人。 世人无一不知道,裴名过去一人屠魔域十城,杀魔域女帝,灭门医修世族宋家的暴虐事迹。 然而世人不知,裴名除却那两件轰动六界的作为,极少在人前动手伤人。 继任神仙府府主后,更是从未处置过府中的门人,哪怕门人犯了错,或是没有完成任务,他也一向不闻不问。 门人虽碍着他嗜血的名声,见他如避蛇蝎,却不得不承认,他是历任府主中脾性最好的。 久而久之,倒是让他们忘却了裴名手刃亲生母亲,又曾在魔域屠城的事情。 这是裴名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处置门人,手段狠辣,毫不留情,勾的众人将那段血腥又重新回忆了起来。 -- 第336页 看着那少年死无全尸的凄惨模样,原本挡着路,念着法不责众的门人,心头皆是一颤,而后随之袭来的恐惧,令他们急忙躲开了路。 狼狈摔在四处的几人,因弑主背弃契约,那契约的效力显现出来——几人蜷着身体,面目狰狞可怖,由颈间向上蜿蜒的青筋凸起,惨叫声交叠响起,为深白的月光添了几分阴冷。 “畜生,你不得好死……”其中一人,瞪着灌满鲜血的眼眸,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间一字一顿的挤出一句咒骂:“像你这样的人,怎配拥有爱?即便我不入轮回,魂飞魄散,也要诅你孤身至死,永失挚爱……” 面对那人不堪入耳的谩骂,裴名恍若未闻,可听见那人的诅咒,他眸光微烁,缓缓抬起了漆黑的眼。 掌心收紧,下意识拥住了她冰冷的尸体。 孤身至死……永失挚爱? 裴名看着宋鼎鼎的尸体,神色恍惚一瞬。 这是宋鼎鼎对他的报复吗? 因为他误会她,利用她,对她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所以她拼尽全力的逃离他,在退无可退后,选择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他唇畔勾起半分弧度,像是自嘲,微微苦涩。半阖的眼眸轻抬,朝着诅咒他的那人瞥去,不等他动手,那人已是承受不住契约的折磨,拔剑自刎,了断了自己。 裴名抿住唇,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府门,听着余下三人痛苦的低吟,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悲凉。 他这人,生来遭人厌弃。 亲生母亲将他当做交易筹码,亲生父亲将他当做器官容器,继母待她极好,却是为了炼化他体内的煞气,让他的心脏更好地适应裴渊的身体。 哪怕是秀姐,都有人甘愿为之奔赴黄泉而无惧,可放眼这万千世间,却无一人愿为他付出半分真心。 而唯一曾真诚待过他的女子,也因过往的误会,被他一步步亲手逼死。 即便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挽回不了被他伤透的心,更无法跨越生死间的距离,将她留在身边。 “裴名——”他身后传来白洲的喊叫声,那低沉微哑的声线中,带着一丝愧疚:“你可要想清楚啊!” 走出了这道门,裴名便失去了最后的庇佑,成了鬼皇与天族粘板上的鱼肉。 白洲额间渗着稀散的汗水,喉间不由自主得吞咽着唾液,似乎是紧张极了,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定住不动的背影上。 同他一起追出来的宋鼎鼎,面上的神色仍带着些恍惚,许是还未能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消化掉。 她的目光从那片渗人的血泊与支离破碎的尸体上,缓缓向上移动,视线犹如凝结的胶水,掠过众人惊恐的表情,最终落在了他染血的衣袍上。 即便是医学生,看到那血肉模糊的尸体,也禁不住有些反胃。 血液黏稠腥气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混着潮湿阴冷的味道,像是海鲜市场的气味。 两道视线,皆是一瞬不离的盯着他看,裴名却似乎并未感觉到,只是停留了顷刻,便迈步朝着门外走了去。 直到门外响起了雨泽兽的咆哮声,才令陷入滞泄的宋鼎鼎回过神来,她顾不得那痛不欲生在地上打滚的三人,急忙飘了出去。 她就慢了一步,裴名已经不见了踪影,幸好白洲追了出去,宋鼎鼎便紧跟在他身后。 她心中乱如麻团,脑子似是浆糊一般,已经做不得任何思考,却也忘了对裴名的憎恨厌恶,只有溢出心间的担忧,犹如黑色巨洞一般将她渐渐吞噬。 不知何时,白洲倏地停住了脚步,宋鼎鼎收不住脚,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引得他打了个寒颤。 她抬起头,看向前方。 黎明时分,远山连绵起伏,漂浮着的云层藏在料峭的山涧。晨光微熹,金黄色灿灿的光倾斜着落在裴名肩后垂散的银发上,美的像是一幅山水画。 林中鸟轻啼,鸣声悠扬回荡在耳边,他掌心贴着她的鬓发,拂过怀里失去温度的女子,似是想为她冰冷的尸体,添一分温暖。 可他本就是活死人,连血液都是寒的,又怎能温暖得了她。 宋鼎鼎喉间一酸,来不及难过,听见有人高喝一声:“孽畜,你将太子渊如何了?!” 听到这愤慨的低吼声,她才恍然发现,那远山上黑压压的兵甲,与身着银白盔甲的天兵连成一片,像是世间尽头的天际线。 ——或许,你可以找那鬼皇帮忙,救回弟妹。 ——我左右跑不掉,鬼皇该是就在府外候着,你走出神仙府就能见到他。 ——裴名,你为修复顾朝雨的残魂,盗走了鬼皇的法器修魂塔,你以为你走出这道门去求鬼皇,他会大发慈悲的帮你吗? ——府外便是天族与鬼界的围剿,你这是过去送死啊! 裴渊与白洲刚刚在院中对裴名说过的话,犹如鬼魅般,在耳边倏地响起回荡,久久不绝。 宋鼎鼎突然反应了过来。 她一直防备着裴渊,用了许久将裴渊的献计一点点消化掉,寻找着他计划中的阴谋与漏洞。 她想来想去,也只是寻出一处不妥,便是她用混元鼎逼出自己的魂魄,待假死后,魂魄不能长时间留在混元鼎中,否则将有魂魄被混元鼎炼化的可能性。 因此她尝试着先用混元鼎逼出魂魄,再让白琦想办法将她的魂魄,从混元鼎中解救出来。 -- 第337页 这样她便不用承担被炼化的风险,还能离开原主的身体,两全其美。 宋鼎鼎本以为自己顾虑足够周全,除却此事外,再没有其他的不妥当。 然而她却没想到,裴渊城府如此之深,竟是设下这么大一盘棋。 他知晓她对顾朝雨心存愧疚,也清楚她急着逃避现实,想要离开此地的心理。 他更懂得裴名的软肋是什么,便用这些为饵,引得裴名甘愿在此时抢走鬼皇的法器,为顾朝雨修复残魂。 在裴名盗走法器后,便算是与整个鬼界为敌,再加上天族对裴名掠走太子渊的追责,已是陷入了两面夹击的不利处境。 可这还没完,裴渊再次利用她的假死,利用白洲爱女心切,离间了白洲与裴名之间的关系,让裴名众叛亲离,走投无路。 如今裴名听信了裴渊的话,为了让她活过来,便走出了神仙府这最后的栖身之地,成了众矢之的,任人宰割的鱼肉。 宋鼎鼎越想越觉得遍体生寒,然而此刻的她,就像是裴名一般,孤立无援,连后悔的机会没有。 没有旁人的外力干预,她根本不清楚如何重新回到原主的身体里。 从她决定假死的那一刻起,她便做好了再也不回去的准备,她以为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回头。 哪怕已经下了决心拼死离开,到了这时,看着裴名一步步走进裴渊的圈套,她却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坚硬如磐的心亦开始动摇。 宋鼎鼎看着他随风摇曳的衣摆,垂下头,轻声低喃起他的名字:“裴名……” 不知是风在吹,还是云在动,她的魂魄不由自主地朝着他的方向飘去。 可即便她驻足在他面前,裴名也看不到她。 裴名抬首看向远山,并未理会天族将军的叫骂,置若未闻地将视线落在了立在山水渔舟中的白衣男子。 那人像是修仙界万万众生一般,喜爱穿一身白衣,但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白衣,穿在这人身上,便多了几分威慑与神秘。 他懒懒散散地倚着木筏边,白皙修长的手指中盘着两颗透白的玉核桃,神色略显漫不经心。 裴名虽盗走了修魂塔,却并未见过这鬼皇,但他却听闻过不少关于鬼皇的过去。 传闻鬼皇已经活了几十万年,不知叫什么,只有人道听途说传他姓容,早先修仙界还未分裂成如今的三陆九洲时,他便已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连天帝都要敬他几分,不敢轻易得罪了他,然而这般人物,却是个妻管严,被家中夫人管的妥妥帖帖。 裴名并不关心鬼皇的私事,即便没见过面,他也很快就在人群中分辨出了哪个是鬼皇本人。 他的视线凝结在鬼皇身上,染着血色的唇轻启:“如何能救得了我妻。”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山河中显得震耳发聩。 鬼皇抬眸,掌心盘核桃的动作不停,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孤为何救你妻?” 完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个鼎 ◎破绽◎ 鬼皇笑意不达眼底, 一句不提修魂塔之事,面上带着些不以为意,隐约让人察觉出清冷, 轻松的语气,像是在跟老友叙旧般。 裴名并不犹豫:“你亦有妻, 情之一字, 何须多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直言便是。” 他没有起伏的声线, 让鬼皇唇角笑意越发浓郁:“孤要的代价, 只怕你付不起。” 见两人目无旁人的交流着, 立于山间等待已久的天君,再也耐不住性子,打断了两人:“孽障!速速将裴渊交出来, 尚能给你留个全尸!” 这带着威胁与挑衅的话语, 也没能让裴名多看天君一眼, 天君脸色不大好,但碍于鬼皇在此地, 也不好直接率兵冲上去将裴名如何。 毕竟, 裴名还盗走了鬼皇的修魂塔, 依着鬼皇睚眦必报的性子, 裴名最后必定讨不了什么好便是了。 天君早已给裴渊佩戴了护心玉, 倘若裴渊丧命,他便会有所感应。 而如今, 那护心玉的灵力虽然羸弱, 却依旧存在, 这便说明裴渊并无大碍。 既然无碍, 裴名在鬼皇手中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又何必非要亲自下场,与裴名拼个鱼死网破。 即便不愿承认,裴名也与他有血缘关系,若是裴名能死在鬼皇手里,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往后裴名的身世就算真的公之于众,他也有说辞能为自己开脱。 说不准,他还能将这灭口,推脱成大义灭亲,再为自己赢得些口碑赞赏。 这般想着,天君的脸色渐渐缓和,挥手按捺住身后蠢蠢欲动的天族大将,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他不再急着提起解救裴渊之事,只是与身旁的天族将军耳语两句,让将军趁裴名不备,先想法子潜入神仙府试探一番,找一找裴渊所在。 待安排完裴渊的事情,天君眯起眼睛,冷冽的视线落在了裴名身上,嘴角似是不屑的勾起:“孽障,你不光掠走吾儿裴渊,还行那鸡鸣狗盗之事,将鬼皇法器盗走……” 他不知想起什么,突然话锋一转:“你曾将医修大族宋家灭门,天族念你灭魔有功,功过相抵,才未与你计较。谁料你死性不改,如今亦是冥顽不化,这条条桩桩皆是滔天大罪,你可认罪?!” 天君知鬼皇并不在意天族之事,便是裴名将裴渊杀了,鬼皇也不会助天族剿灭裴名一党。 -- 第338页 索性,他便来一出火上浇油,将矛头对准了裴名偷盗修魂塔之事,借此激化裴名与鬼皇两人之间的矛盾。 而重提宋家灭门之事,只是为了顺带提起魔域被裴名一人血洗,提醒鬼皇,若是今日不除裴名,往后裴名定成祸害。 往日裴名能屠戮魔域,今日以后,待裴名养足精气神,就能拿鬼界开刀雪恨。 天君极少与鬼皇接触,虽然也摸不准鬼皇的性子,但他相信鬼皇是个聪明人,他话中的含义,鬼皇定是能听得出来。 他嘴角弧度上扬,似乎在等着看一场好戏,然而鬼皇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变了脸色。 鬼皇恍若未闻,面上表情纹丝不动,掌心中仍稳稳当当的盘着透亮的玉核桃,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停顿一瞬。 他像是在思量着裴名的话,眸光从上至下缓缓移动,漆黑的眼眸,最终轻轻落在了裴名臂弯中紧拥着的女子。 他一眼便瞧了出来,这具躯壳的原主人,已经离开了身体许久。 也就是说,裴名想要救回的女子,并非是躯壳的原主人,而是另一缕本不属于这躯壳的魂魄。 思及至此,鬼皇挑起眉梢,慢里斯条地侧过眼眸,看向了立于裴名身侧的那抹清魂。 他的视线实在太过凌厉,让人不容忽视,即便宋鼎鼎心思都在裴名身上,也察觉到了被注视的感觉。 她下意识抬起头,便与他视线相交,许是没有心理准备,她眸中的错愕与迷惘,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不等宋鼎鼎做出什么反应,鬼皇已经速度极快的收回了视线。 这短暂的目光相对,甚至让宋鼎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她看向鬼皇的方向,忍不住皱起了眉。 倘若说,他能看到她,倒也不算奇怪。毕竟是掌管生死的鬼皇,能看到阴魂很正常,只是她看不懂他的心思,更猜不透他想对裴名做什么。 从裴渊和白洲的话中可以判断出,他们对于鬼皇极为忌惮,裴名盗走修魂塔的事情,已是惹得鬼皇大发雷霆,才会亲自露面前来围堵裴名。 可裴名与鬼皇两人对话之间,鬼皇从始至今也未曾提起过修魂塔一句,甚至就连天君的刻意挑拨,鬼皇也像是没听到似的,直接选择了忽视。 这让宋鼎鼎捉摸不透鬼皇在想什么,人在面对未知的事情时,总是难免恐惧慌乱,她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但凡她在面对裴名时,冷静一些,就不会因为急着逃避现实,上了裴渊的当,害得他陷入如今四面楚歌的危险境地。 此时再去自责为时已晚,而她面对现在的困境,却也只是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裴名任人鱼肉。 无力感令她有些眩晕,苍白的唇,被她齿尖狠狠咬住,越发越用力。 宋鼎鼎恍然间,想起了鬼皇那一眼对视。她垂下的手臂轻颤着,像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鼓足勇气,缓缓侧过身,朝着鬼皇的方向看去。 “别杀他……”她声音略有些颤抖:“修魂塔是为我而盗,我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鬼皇神色不变,似乎并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修长的手指轻转着掌心中的玉核桃。 许是知道,鬼皇对她求饶的话不感兴趣,她抿了抿唇,继续道:“裴名乃天君与魔域公主的血脉,他活着,便是天君与天族的污迹,亦可以成为您牵制他们的把柄。” “我明白,鬼皇大人或许不屑以此牵制天族。但以备无患,倘若天族有一天将您视作了眼中钉,用您的软肋来对付您……” 宋鼎鼎就此打住,没再继续说下去。 虽然原文中剧情的细枝末叶忘得差不多了,但这个在文中被一笔带过,仅仅在人们的谈话中出现过一两次的鬼皇,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应该算是除了黎画以外,最让人心疼的美强惨男配了,此人童年凄惨,曾被当过禁.脔,后来遇到现在的夫人,两人历经万难,才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救赎。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美强惨男配,就好这一口的宋鼎鼎也不例外。 倒是没想到,那些看过的剧情,能在此刻派上用场。 她见鬼皇依旧沉默不言,心中禁不住打起鼓来——她口中的软肋,便是指鬼皇的夫人。而刚刚对鬼皇说的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好心提醒,但不难听出,她话语中也有些威胁之意。 就好像,倘若鬼皇不放过裴名,迟早一日,也会像裴名似的,因情所困,为这软肋将自己置于险境,成为天族的砧上鱼肉。 若非是别无他法,宋鼎鼎也不会铤而走险,用这样的方式来为裴名博得一线生机。 心跳声犹如擂鼓,在耳边清晰地砰砰响起,她面上佯装冷静,实际上却连呼吸都已忘却,紧绷着神经,等待着鬼皇的回应。 她终究是没等来鬼皇的应答,那沉寂已久的空气中,却倏忽响起了裴名微冷的嗓音:“桩桩件件?滔天大罪?” 他轻嗤一声,眸中满是寒意:“你的记性怕是不太好,那宋家到底是因谁而灭,或许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本以为裴名满心都扑在宋鼎鼎身上的天君,听到这话,后背霎时间便冒出了一身冷汗。 宋家被神仙府府主一夜间灭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裴名继位府主已久,也从未就此事辩解过。 裴名背着这黑锅太久,假话说了一千遍也就成了真话。甚至就连罪魁祸首的天君,也将宋家灭门的真相忘却,将裴名当做了凶手。 -- 第339页 当初那宋家嫡女为争抢宋家家主之位,竟用裴名身世之事要挟他,他久居高位,而宋家世世代代为天族效忠。 宋家嫡女愚蠢,她的父母亦是如此,为保住这个蠢货,宁愿背叛他,暗中协助裴名逃跑。 不再忠诚的狗,留着也是碍眼,在裴渊换心成功后,那宋家就成了他心中一大祸患。 天君铲除宋家蓄谋已久,待裴名锋芒毕露,一人闯入魔域屠城,又杀了魔域女帝后,他便想出了一招借刀杀人。 他摸清楚了裴名每日的踪迹,待裴名闭关之时,他派出属下扮作神仙府的人,闯进宋家屠戮了宋家满门,除那宋家嫡女运气好逃过一劫,其他无一人生还。 天君不在意裴名会不会出来为自己澄清,他早已想出了万全之计——在宋家被灭口那日,刚巧有天族之人留宿在宋家,那人在‘临死之际’逃回天族,向天帝禀告了宋家被裴名灭门之事。 有这天族的人证,再加上他刻意营造的谣言,三人成虎,没有人会怀疑此事的真实性。 原本天君便对此自信满满,只是没料到,裴名对于那不利的传闻,似是根本不在意,他足足等了两三载,也没等到裴名对此事的澄清。 时间一久,若不是天君心里清楚,被派去宋家灭门的人是他的属下,他甚至都怀疑,裴名是不是也对宋家灭门出了一份力。 他敢自信地当着众人的面,重提此事,便是认定裴名会像以往那般,默认下宋家灭门之事。 不过,就算裴名不认,谣言压死人,此事过去已久,裴名空口无凭,想再翻案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思及至此,稍微有些心慌的天君,重新镇定了下来。 他冷笑道:“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依本君所见,你却是死到临头还嘴硬。此事已过去数年,当年人证物证皆在,岂由你空口白牙的狡辩?!” 天君越说越有底气,甚至已经在心底将自己催眠,认定了裴名就是灭门宋家的‘凶手’。 就算裴名再怎么辩解,他的名声早就臭了,拿不出任何证据,便没人会相信他的话。 天君原以为会将裴名噎得无话可说,但一直低垂着眼眸的裴名,却缓缓抬起了眼:“倘若我告诉你,当年被满门灭口的宋家,除却宋家嫡女外,还有其他人生还……” 他停顿一刻,没有温度的眸光落在天君身上:“想知道那人是谁么?” 天君在不经意与裴名对上视线后,望着那双幽黑无底的眼眸,只觉得遍体生寒,浑身的骨骼与肌肉都在这一瞬间紧绷起来。 他想到裴名会急着辩解或因无人相信他的话而发狂,却怎么也没想到,裴名会说出这样骇人惊悚的言辞。 明明除了宋家嫡女外出采药,躲过一劫,其他宋家人皆已丧命,他虽然没有亲自到场动手,却也是派出亲信确定过宋家死去的人数。 怎么裴名却能信誓旦旦的说着什么,仍有宋家人生还这样的狗屁话? 裴名到底是在诈他,还是确有其事? 要知道,若宋家真有人活着,那他天衣无缝的计划便有了破绽,不光给了裴名一个翻身的机会,亦可能让当年的真相暴露于众,令他与裴渊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个鼎 ◎理智与清醒◎ 他心脏一下吊到了嗓子眼, 心跳不知不觉中乱了节奏,只是常年在天族养尊处优的生活,令他下意识收敛住了仓皇的心思, 不露声色地想着应对的方法。 不论裴名所说真假,他都不能自乱阵脚。 这关乎裴渊能不能继位天帝之位, 更关乎他们天族的声名, 此事非同小可,需得他小心再小心。 天君垂着眼, 堵在喉间的气息, 轻轻呼了出去:“倘若宋家能有幸存之人, 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这像是感叹命运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裴名言辞中的刁难,仿佛裴名口中的犀利之词, 只是死到临头的死鸭子嘴硬罢了。 然而裴名却并不在意天君如何说, 他一手拥紧了怀中的女子, 另一手在玉简上轻点了两下,不知低头说了句什么。 天君离他太远, 只用余光扫到了他的动作, 却不知他到底在低语什么。 心虚之情, 令天君越发慌张, 他不敢表露出分毫, 生怕跟在身旁的数万天兵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 当年他并没有亲自前去宋家,虽相信属下, 却也是眼未见, 心也不踏实。 他怕再耽搁下去, 裴名真叫出个什么‘幸存者’来, 便趁着裴名沉默之际, 朝着鬼皇微微颔首,俯身一拱手:“此人诡计多端,满口胡言,劫走吾儿不说,晚辈听闻他还盗取了您的法器修魂塔……” 他稍一停顿,继续道:“天帝震怒,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晚辈便先将他交于您处置。若您还未想出惩治他之策,晚辈便先将他押送于天族,随时恭候您来天族。” 天君将自己位置放的极低,他知晓这鬼皇是个不好惹的,连天帝都要让鬼皇几分,他就算急着处置了裴名,也要先过了鬼皇这关才是。 一句一个晚辈,已是给足了鬼皇面子,他不信只有天族忌惮鬼皇,而鬼皇却一点都不忌惮天族。 倘若鬼皇若是不领情,他为了顾忌天族声名,便要动强,从鬼皇手底下抢人了。 不论如何,天君必要保住天族与裴渊的声名,不能让此事的真相暴露于众。 -- 第340页 一直神色懒散着倚靠在渔舟旁的鬼皇,听到天君满是诚恳的话语,手中不停盘着的核桃,总算是停顿了一刻。 他挑起眉梢,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点墨似的眸光,悠悠落在了天君面上。 即便两人离得远,天君看不清楚鬼皇的面容,却也能感受到鬼皇视线中,那极具威慑的压迫感。 只是对视一瞬,天君已是心虚至极的移开了眼,他面上的谦和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变得有些愤慨。 鬼皇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身为天帝之子,对鬼皇说话的态度已是卑躬屈膝,可鬼皇却像是没听懂其中的含义似的,明明看出他急着处置裴名,仍一幅慢吞吞毫不在意的模样。 难不成,鬼皇相信了裴名的话,想借着裴名之手,让天族声名俱毁? 天君越想越恼怒,只觉得鬼皇不知好歹,他眸中染上怒色,也不再等鬼皇的回答,朝着身后的天族大将挥手道:“看来鬼皇还未想好如何处置他,那便先将他带走,关押至天族,等候天帝与鬼皇事后发落。” 他嘴上说的好听,美名其曰为‘关押’,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裴名一旦被押到天族,必定会第一时间被天君灭口。 天族不会允许这样一个祸害遗留在世,做一颗随时会炸开的定时炸弹。 天族大将按照天君的吩咐,朝着裴名的方向走去,因着裴名杀伤力极大,谨慎起见,数名仙君陪同前往,手中拿着捆仙绳等法器,务求一击将裴名制服。 他们近百人,犹如天罗地网般,密密朝着裴名小心翼翼地靠近着。 鬼皇似乎看出了天君的恼羞成怒,面上没有表情,对此也视若无睹,并不在意他们会如何了裴名,仿佛只是个旁观者。 本还有些忌惮鬼皇的天君,时时刻刻关注着鬼皇的神态,见他神色未有异常,也没有派人上前阻拦,高高悬起的心总算稍稍放了回去。 宋鼎鼎瞧着两方向是达成合作般的阵仗,心中慌忙不已,却又帮不了裴名分毫。 她不知是否该相信裴名的话,虽然她从来未提起过宋家被灭门之事,此事却是阻在她与裴名之间的一根刺。 即便宋家夫妇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即便裴名并不知情宋家夫妇为他逃跑付出了什么代价,可共同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后,那根刺却是实实在在的埋在了心底,不能被触碰,不能被提起。 她心里很清楚,就算没有裴名服用情蛊之事,也没有顾朝雨赴死,待到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总有一天会无形中触碰到这根刺。 那不光是原主的父母,也是曾经给过她温暖,在迷茫中给她指了一道明路,又曾毫无保留的将医术传授给她的人。 她和裴名之间有太多诉说不清的牵绊与误会,而这些误会一点点将她瓦解击败,令她溃不成军,只想逃避。 宋鼎鼎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哪怕是到了现在,她仍然还是会下意识地从心底相信裴名说出来的话。 就仿佛,即便全天下的人都不相信他的话,她也会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可这份信任,在裴名几次三番的伤害过她后,便显得极为廉价。 宋鼎鼎清楚自己应该做是冷眼旁观,是像鬼皇一般置身事外,而不是看到裴名如此狼狈,知道裴名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下场,便会忍不住心痛。 她死死的咬着嘴唇,心中不住的骂着自己有病,眼眶中的泪水即将便要夺眶而出。可她还是强忍着难过,抛去了理智与清醒,对着鬼皇继续说道:“天君罔顾您的颜面,不等您回应,便擅自命人抢夺裴名。这便说明,天族已经开始不再尊重您……” 宋鼎鼎压抑着的哭腔,总算让一直无动于衷的鬼皇,有了稍许的反应。 她透过雾蒙蒙的双眼,察觉到了鬼皇细微的反应,连忙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道:“倘若裴名方才说的是真的,那宋家并非是他灭门。依您所看,真正的凶手又是谁呢?” 她相信裴名的话,不光是出于本能,也是根据自己的直觉。 在最后一次通过吞龙珠穿越时,原主便已经利用自己得知裴名身世的事情,威胁过天君。 对于天族来说,这是一桩绝对不能外传的丑闻。 天君道貌岸然,开出条件诱惑魔域公主与他诞下子嗣,意图用这子嗣的的心脏,来挽救裴渊的性命。 对于规矩森严的天族来说,天族血脉不容外族玷污染指,天君定是害怕此事泄露,才会将裴名关在一处小岛中,除去龙族公主与翠竹之外,岛上的其他仆人皆像娅奴一般聋哑或残疾。 天君行事如此谨小慎微,由此可知,原主拿此事来威胁他有多么愚蠢。 或许原本天君并没有准备处置宋家,但在原主的威胁之后,这会让本来就多疑的天君,不再信任宋家一族。 再加上宋家夫妇协助裴名逃跑之事,触怒了天君,天君在利用过宋家为裴渊换心后,将其灭口以绝后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细细想来,以裴名的性子,真想灭口宋家,大可不必等到宋家给裴渊换完心脏两年之后再动手。 只是宋鼎鼎有一事不明,她想不通,倘若此事真是天君所为,而并非裴名灭口宋家一族,那裴名为何要替天君背锅至今? 裴名与天君,势不两立,血海深仇,他完全没有道理,替天君背下这个黑锅。 -- 第341页 正当宋鼎鼎疑惑之时,被天君派去控制裴名的天族大将,对着身边的众多仙君低语道:“倘若他发起狂来,我们众人怕是也控制不住他……” “攻人先攻心,此人的软肋便是他怀中的女子,只要我们朝着那女子攻去,他必定会因保护她而自顾不暇。”身穿白色铠甲的天族大将刻意压低了声音,视线落在裴名怀中那失去生息的尸体上。 即便他声音极低,离鬼皇又相隔甚远,然而他对众仙君所言之词,一字不漏地传进了鬼皇耳中。 他挑了挑眉,一向懒散的面容上,隐约出现了一些不悦的情绪。 还道是什么天族之人,正人君子,所行之事却是如此卑鄙,简直是小人行径。 方才宋鼎鼎所说的话,又一字一顿的回响在耳边。 ——倘若天族有一天将您视作了眼中钉,用您的软肋来对付您。 不得不说,天君如此着急着将裴名带走,倒像是证实了裴名刚刚说的话。 如果宋家一族并非是裴名灭口,那就如宋鼎鼎所言,除了裴名之外,能对宋家下手的,除了为救裴渊而想出歪门邪道之策的天君外,又还能有谁呢? 其实对于裴名盗走修魂塔之事,鬼皇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震怒。 只是那修魂塔是他送给小女儿的生辰礼,他小女儿养的猫儿,前段日子因意外离世,他本要用修魂塔为那猫儿聚魂,省得女儿哭闹,惹得他夫人心烦。 谁料就在修魂塔,要将猫儿的魂魄聚齐时,却被裴名盗走了。 如今的修魂塔中,还有他女儿爱宠的魂魄,为了防止女儿去找他夫人告状,他只得兴师动众,亲自来走这一趟。 鬼皇不问世事已久,但对于这个神仙府府主,他略有耳闻。 也不知是因为裴名童年也有类似凄惨的遭遇,同样被亲生父母背叛过,还是因为裴名抱着怀中女子尸体时,那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模样,让他记起了曾经的自己。 他也曾因童年的悲惨而深陷泥沼,他也曾因上天不公的待遇,而失去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最后他们也同样的,遇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束光。 即便相爱的过程坎坷不顺,误会重重,可最后到底是有成人终成眷属。 他很幸运,最起码要比眼前与爱人阴阳两隔的裴名幸运。 鬼皇眸中神色不明,眼底不知在酝酿着些什么。 “咱们这样做,是否太过卑鄙?” 听完天族大将的吩咐后,围在他身旁的仙君们皆面有疑色,其中一人不禁问道:“掳走太子渊的人是他,而并非他怀中的女子。我们既然要捉拿他,也该光明磊落的拿下他才是……” 那天族大将乃是天君的心腹,旁的仙君们,不知天君为何急着要将裴名带走,他心中却是有数。 此事不光关乎天君一人,更关乎整个天族的声誉,他自然不敢冒险,哪怕是卑鄙行径也好,就算是偷袭又或者其他歪门邪道的方法,只要能将裴名押走便好。 “如今太子渊下落不明,性命堪忧,你们不想着如何将他速速拿下,审问出太子渊的下落,竟还在这里担心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天族大将生的魁梧,浓密的眉头一皱,便将众人吓住:“若是太子渊有个好歹,你们一个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许是觉得天族大将说的有几分道理,又或者是众人谁也不愿拿自己的仙途开玩笑,他们将心中意见压下,也管不上什么卑鄙不卑鄙了,便按照他的话,朝着裴名怀里的女子看去。 寡不敌众,更何况他们足有数百人,而裴名只有一人,即便他灵力再强,也不可能在护住那女子的同时保住自己。 他们一步步朝着裴名逼近,而裴名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们似的,眸光不知落在何处,似是在远方,神色微微有些恍惚。 宋鼎鼎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裴名却还有心思失神发呆,顿时急的额间冷汗淋漓,甚至忘记了呼吸:“裴名!裴名——” 无论她如何叫喊,哪怕撕裂了喉咙喊叫,裴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想要抓住裴名的手,穿过了空气,也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已经想尽办法,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去救他,可最后的结果仍是不尽人意。 眼看着天族大将与众仙君齐力扑向裴名,而裴名却连挣扎都不曾有,她的心跳在这一刻停止了,心脏仿佛被撕裂成几瓣,惊恐与慌乱沿着胸口像喉头涌去。 “住手——”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喝止,令他们的动作缓了缓。 宋鼎鼎以为是鬼皇,终于想通愿意出手了,可抬头望去,她才发现出声喝止的人,并非是鬼皇,而是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 这个男人似乎是从神仙府走出来的,他的脸坑坑洼洼,那是被火烧过后留下的痕迹,狰狞的疤穿过整个面庞,令人分辨不出他的面容。 可宋鼎鼎看着这个男人,却越看越觉得眼熟。 只是熟悉归熟悉,她一时之间,却也想不起来此人的身份。 就在众人像她一样疑惑此人是谁时,男人缓缓开了口:“我是宋家最后的幸存者,也是宋家曾经的家主。” 这一句话像是道惊雷似的,炸开在众人之间。 宋鼎鼎终于知道此人是谁了,原来他便是原主的父亲,那曾经教导过她医书,又帮助过少年时的裴名逃跑的宋家家主。 -- 第342页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个鼎 ◎清白◎ 上次见面, 便在不久之前,那些过往的经历仍历历在目。 可对于宋家家主来说,却像是苍海沧田, 转眼间,便已经过去了数载。 他欣长的身姿, 变得微微佝偻, 即便尽了自己最大可能得站直身体,也依旧显得狼狈。 刀刻般棱角分明俊美的面庞, 如今爬上了蜈蚣般丑陋的疤痕, 那是被火烧的痕迹, 亦混着刀疤与剑伤,狰狞无比。 宋鼎鼎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或许这样活着, 对于生性骄傲的宋家家主来说, 生不如死, 还不如当年命丧在那场无妄之灾中。 她不知道宋家家主是如何逃过了那日的灭门灾祸,也不知他这些年到底是如何备受折磨, 煎熬的活着。 倘若说, 他是除了原主外, 宋家最后的幸存者, 也就是说, 宋家夫人终究没能逃过那一劫。 宋鼎鼎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悲伤, 原来她几次通过吞龙珠穿越回过去, 并非是丝毫没有改变原本的剧情。 最起码, 宋家家主还活着。 只是, 他看起来那么狼狈不堪, 折了傲骨,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能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剩下半条性命苟且于世。 “一别数年,看起来,天君这些日过得不错。”宋家家主在众人呆滞的神情下,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带着刻骨恨意的冷笑。 地上一年,天上一日,对于宋家家主来说,那数千个犹如噩梦般,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日夜,于天君而言,不过短短数日罢了。 他失去夫人,失去父母,眼睁睁看着他的亲人,一个个在他眼前倒下,血染红了他的眼,悲鸣嘶吼充斥他的耳膜。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蝼蚁尚能与神力相媲? 即便天君的人,伪装得再完美,他们体内的仙力也无法伪造。 他身为宋家家主,深知宋家便是攀附天族的藤蔓,即是藤蔓,便有枯萎的那一日。 只是他没想到,天君丝毫不念旧情,会做的如此决绝,选择用灭门的方式让宋家消失在世上。 天君看到宋家家主几乎难以分辨的面庞,心底郁结与慌张,稍稍缓和了一些。 他心底很清楚面前这人便是宋家家主,可这人的脸已经烧成了这副模样,只要他咬死了这人是裴名命人假扮的,他们又能奈他如何? 此事过去了那么久,裴名与宋家家主口说无凭,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谁会选择质疑天族,而相信他们的鬼话? 天君冷静了下来:“你说你是宋家家主,可你面目模糊,令人无法辨认,又如何能证明你的身份?” “再者说,此事过去已久,若你真是清白,又岂会凭白背负灭口宋家的罪名到今日?” 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听到天君的话,只觉得天君所言极是。 当初宋家被神仙府府主灭门之事,传遍了修仙界。倘若此事真不是裴名所做,他当时为何不自证清白,反而等到数载过去,此事已被世人淡忘后,才重提此事? 许是因为宋家家主实在面目丑陋的骇人,众人不敢看他,便将视线重新投放到裴名身上。 天君四两拨千斤,只用了简简单单的两个问题,便将众人的质疑,又重新甩回了裴名这里。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答复,然而裴名却始终保持着沉默,一字不为自己辩解。 这让宋鼎鼎看得越发心急,恨不得自己上去,给他找些借口解释此事。 可旁人看不到她,更听不见她说话,她帮不上他什么,只能干着急的看着。 她想不通,既然裴名突然提起此事,又将隐姓埋名藏身已久的宋家家主叫了出来,现身与众人之前。 这便说明,裴名是有意为自己翻案此事,可为什么面对天君的质问,他却一言不发? 还有那宋家家主,这些年他隐姓埋名,藏身于神仙府内。 他明知道自己的女儿还在世,却从未去见过原主,哪怕她住在神仙府的这段时间,也从未与宋家家主碰过面。 血脉相连,倘若宋家家主想私下见她,定有的是办法,可他到底是因何,至于隐忍到现在都未曾露过面? 在裴名长时间的沉默中,原本寂静的山岭,不时传来一声声低低的议论。 “果然是妖物,竟是倒打一耙,鱼目混珠找个人假扮死去的宋家家主!” “简直可恶!宋家乃救死扶伤的医修大族,平日里乐善好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他灭口了宋家,造下孽障,如今死到临头,仍不忘往外泼脏水!” “我倒是听说过,这孽物血脉不清,亲生母亲似乎是魔域低贱的妓子。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 恶意的揣测,不堪的恶语,像是一把把无形的剑刃,犹如落雨般朝着裴名袭去。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麻木了,脸上没有分毫的动容,只是扶着怀中女子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 宋家家主看着裴名,而后视线落在他怀中女子的尸体上,脸上狰狞的肌肉轻轻抽搐了两下,那疤痕跳动着,嘴角也跟着抽.动起来。 “因为……被灭门那日,我女儿也在宋家,并未外出采药。” 他光秃的眉毛拧成一条,布着血丝的眼眶中,隐隐泛出水光:“我女儿,被天君的属下晟同君逼迫,亲手杀了她母亲……” -- 第343页 过往的回忆,犹如翻滚的巨浪,将他这座孤舟瞬间吞没。 晟同君是天君的左膀右臂,与曾经被宋鼎鼎在海岛栽赃诬陷的赤离君乃是好友。 当初,宋鼎鼎为挑拨天君与龙族公主的关系,让宋家夫妇向天君透露了裴名快要被龙族公主折磨死的消息。 天君怕龙族公主失去理智,一不小心失手弄死了裴名,便将龙族公主禁足,还派了身边的三员大将守在公主院外。 那三员大将中的其中一人,名为赤离君,嗜美酒美人,平日贪好美色。 宋鼎鼎便利用他贪色的脾性,仅仅用一只绣花鞋,勾的他爬墙进了龙族公主的院子帮她捡鞋,给他扣上了一个偷窥龙族公主的屎盆子。 龙族公主身边的翠竹,占有欲极强,怎能容得其他男人窥见她在意的人,争执之下便将醉酒后的赤离君杀了。 赤离君丧命之时,身边的同伙醉得不省人事,因此侥幸逃过一劫。 但实际上,他的同伴早在宋鼎鼎让其帮忙捡鞋时,便已经醒了过来,只是知道赤离君贪好美色,不想自己妨碍了赤离君的好事,才一直装醉。 到了后来,他听到赤离君的哀嚎,突然意识到了这是宋鼎鼎设下的圈套,为了保得性命,只能继续装醉下去。 待翠竹与宋鼎鼎离开院外,前去埋藏赤离君的尸体时,他慌忙逃离了海岛。 他心里很清楚天君的脾性,也知道翠竹是龙族公主身边的丫鬟,家丑不可外扬,就算他将此事禀告于天君,天君也会想办法将此事压下。 为了自保,他不得不一直装傻充愣,只当自己不清楚此事。 直到那日酒后失言,不慎将此事透露给了赤离君的好友晟同君。 晟同君大怒,却拿天君无可奈何,正好碰上天君犯愁灭门宋家之事,他便主动请缨,去了宋家。 他将无处可泄的怒火,都撒在了宋家一族,而当日所谓的因外出采药,侥幸存活的原主,其实也在宋家府内。 晟同君想出了千万种折磨她的法子,可他却只有短短片刻的时间处理干净宋家,他只能想出其中一个最歹毒,最诛心的方式。 ——他要她也尝一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晟同君最擅攻心,他知道自己杀了她的至亲,她会痛苦,会悲恸,但时间会冲淡一切,总有一天她会走出阴影。 因此他跟原主做了一个游戏。 他给了原主活命的机会,前提是,要她当着她父亲的面,亲手杀了她母亲。 即便自私自利,她仍有人性,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晟同君。 可在宋家内充斥着的一声声悲嚎中,在临死之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中,原主开始动摇了。 晟同君拽着宋家未满月的孩童,当着她的面,一刀切断了孩童的喉管,滚烫的血迸溅了她一脸,原本还在高声啼哭的孩童没了声音。 他将那把染血的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笑吟吟地说着,给她最后一个机会。 她害怕了。 她颤颤巍巍的接过了他手中的剑,在宋家家主嘶声的叫喊中,在宋家夫人失望的视线下,将剑没入了宋家夫人的胸口。 不偏不倚,正中心脏。 这是原主认为,作为女儿,能为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让宋家夫人少受折磨的死去。 晟同君果然说话算数,他命人将原主送出了宋家,因此也就有了后来的传言,道是原主那日刚巧外出采药,躲过了灭门之灾。 他并不害怕事情露馅。 这是晟同君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天君的不作为,天君明知赤离君是谁所杀,却选择了包庇,让他们这些为天君出生入死的将士好生寒心。 但顾及多年的主仆之情,他并没有将事情做绝,她杀伐果断,虽自私自利,却是个聪明人。 她失去了宋家的庇护,倘若披着一层宋家孤女的皮,最起码还会有门派,因同情她的遭遇而愿意收留她。 若她执意揭露事情的真相,那她为了自己活命而弑母之事,便会传遍修仙界。 届时她便会顶着不义不孝之名,三陆九洲再难容得下一个贪生怕死,亲手弑母的过街老鼠。 晟同君算准了所有人的心思,他就是要给天君埋下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让天君胆战心惊,为赤离君的死付出代价。 原主不出所望,她闭口不言自己弑母之事,只当自己像是外人口中,被神仙府府主灭门的宋家遗孤。 而宋家家主之所以苟且于世,却从未寻过原主,也是因此。 他们夫妇两人,为保住自家女儿的性命,倾尽一切与天君抗衡。 可到最后,宋家夫人却是被自己豁出性命护下的女儿,亲手杀死。 宋家家主不能不悔,亦不能不恨。 晟同君一把火烧毁了所有证据,他命大活了下来,被裴名救出后,每日都活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中。 那不光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折磨,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宋家列祖列宗,更无颜面对自己的父母妻子。 为了一个不孝女,他葬送了整个宋家。 他曾数万次,生起过与她同归于尽的念头,可他做不到,杀死他夫人用命换来的女儿。 到底是血脉相连,那是他夫人十月怀胎,九死一生诞下的骨肉,他下不去手。 甚至,他要为了她的名声和清誉考虑,跪地恳求裴名默不作声,担下灭门宋家的罪名。 -- 第344页 宋家家主知道自己左右不了裴名的想法,但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裴名竟是选择应下了他的请求。 这一担,便是数余载。 直到不久前,她被裴名接到了神仙府。 他依旧怨她、恨她,却也曾禁不住远远地,看过她一眼。 她比少时的她更憔悴了,似乎这些年过得并不好,不知她是否也像他一般,日日夜夜活在噩梦似的回忆中,备受折磨。 那一刻,宋家家主似乎释然了不少。 他原本想将这个秘密带到坟墓去,只是没想到,他的女儿会死在他之前。 如今他女儿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便也不用再担忧她的名声坏了会如何,他终于可以将这个秘密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口,也终于可以揭开那段尘封的过去。 宋家家主诉说过去时,一字一顿,声声如泣:“你身为天帝之子,万臣之率,却为一己之私,与魔域公主诞下私生子。” 他指着裴名道:“裴名,他也是你的血脉,可你却将他当做太子渊的心脏容器,养大他也只为取他心脏。” “宋家为你鞍前马后,只因这桩丑事怕外人知晓,便兴师动众,想出一招借刀杀人,将宋家被灭门之事栽赃给裴名……” 许是说到激动之处,宋家家主狰狞的面孔上通着一股红:“你不是问我,该如何自证身份吗?!” “你以为只有你想到了卸磨杀驴,我们宋家却从未想过往后离了天族,该如何自保吗?”他冷笑一声,从袖间掏出一把匕首:“你知晓宋家为何百年不倒,能一直攀附天族吗?” 短匕刀鞘叮当落地,锋利的刀刃露于空气中,他将刀刃对准自己的手掌心,狠狠割了下去,血液争先恐后向外涌出,很快便染红了衣袖。 “宋家人的血,能帮天族修炼丹药,助长修为,亦可以灼伤天族后人……”宋家家主一步步向前走去,嘴角的笑意越发寒冷:“你敢让我试试吗?”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个鼎 ◎最后的机会◎ 身为天族血脉, 天君早就对宋家家主口中所言的事情有所耳闻,只是他从未放在过心上,认定宋家会永远臣服于天族。 世间万物, 只要存在,便会有所谓相生相克的天敌出现。 宋家乃是一把双刃剑, 用得好能助天族血脉修为更胜, 用得不好怕是会被这把刃伤了手, 天君并不担心会被宋家所伤, 因为宋家早已被天族先人驯服, 世世代代为天族所用, 倘若天族想除掉宋家人,便是易如反掌之事,根本无需多虑。 许是未曾上心的缘故, 他方才也是将这一茬抛在了脑后, 压根没有记起来, 还有这么一回事。 这件事情,除了天族后人外, 并无其他人知晓此事。想不到宋家人倒也不傻, 还知道给自己留个后手, 将这不宣于口的秘密世代相传下去。 “这妖孽, 竟, 竟是天君与魔域之女的私生子?!我没有听错吧?” “这人道天君是为了救太子渊,才与人生下此子, 为得便是以心换心……若如此说来, 那传闻太子渊被魔物重伤之事, 莫不是真的?” “是了!太子渊自从前去除魔回来后, 便一直久居东殿, 未曾露过一面,足足大半个月,才又面色苍白的出现在早朝大殿上。” “若此人所说不假,太子渊便是得到了此子的心脏,重获新生,才有机会露面于大殿……” 众人议论之声不绝于耳,舆论明显倾倒向裴名那一方。 天君听得浓密的眉毛拧紧,显然有些焦躁,他本意是想借鬼皇之手除了裴名,却不想被曝出天族与宋家的秘密,甚至连裴名的身世也在这风口浪尖上被现世于众。 倘若此地只有天族之人,众人尚且能顾着他天君的颜面,不敢议论纷纷,即便心中有何疑惑,也要强忍不发。 他便可以等到处置完裴名,再想法子攻破宋家家主口中所谓的真相,让今日在场的天族人乖乖闭口不谈此事。 然而鬼皇与鬼界之人皆在,宋家家主便是觉得人言可畏,想趁此机会,在大众之前洗清裴名身上的污点。 天君此时落了下风,处于被动,想要证明宋家家主说的话都是胡言乱语,便要接受宋家家主的挑衅。 也就是说,他必须要证明面前这个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的男人,并不是宋家家主,才能将其他有关裴名身世的‘流言蜚语’一并攻破。 而证明此人不是宋家家主最好的方式,便是让此人试试,看此人的血,到底能不能灼伤天君。 但问题是,天君明知道此人就是宋家家主,也清楚宋家人的血可以灼伤他,他又怎么会坐以待毙,任由宋家家主胡来。 天君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听着越来越多,难以抑制的嘀咕声,他眼神越发阴郁,冰冷的似是幽幽深潭,随即便恶狠狠地看向了晟同君。 晟同君乃天君的左膀右臂,前来神仙府解救太子渊,捉拿裴名,自然也是要陪同在身侧的。 听着宋家家主字字诛心的控诉声,他心中竟是升起了一阵奇怪又复杂的情绪——几近于顶端的罪恶感,混杂着埋藏多日的快意,仿佛临潮前的涌动。 晟同君本以为灭门宋家后,大仇得报,他心中的愤恨便会得以平息。 可是并没有,他一闭眼就能看到赤离君被海水泡到面目模糊的身躯与面孔,像是泡发的粉黄海星,又似章鱼脚的窟窿般千疮百孔,散发着腥臭的腐烂气息。 -- 第345页 那是与他一同并肩作战的好友,更是出生入死多年,犹如血亲般存在的兄弟,只是因为一场可笑的误会,便丧命于一个卑贱的丫鬟之手。 赤离君可以战死沙场,可以马革裹尸,可以为君为天下为民而亡,但就是,绝不能这般窝囊憋屈的死在女人的算计里。 晟同君越想越恼怒于天君的不作为,他不懂自己为何会追随于这般只顾自己名利声誉,而不顾兄弟情义忠孝的卑鄙小人。 他无时无刻不在盼着有人揭穿天君的丑陋面孔,将那藏于君子表面的阴暗、腌臜挖掘出来,露出肮脏的本性。 他以为他还要等许多年,直到那懦弱无为的宋家嫡女羽翼丰满,足以与裴名联手,足以与天君抗衡。 却没想到,这一日这么快便到来了。 晟同君眼梢微挑,面色平静地近乎诡异:“你这些话,说的有模有样,倒叫我这当事人都快要信了。” “你说宋家后人的血,可以灼伤天君,这种不着边的传闻,我从未听闻过,更是没有一点信服力。” “谁知你是否在自己血中加了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便是为了编造谎言,让其他人信服你的话?” 许是晟同君过于冷静,说出来的话也是条条有理,天君勉强镇定了些,顺着他的话道:“晟同君说的不错,你言之灼灼,却从头至尾都是空口白牙,毫无凭证。” “当年宋家灭门之事,人证物证皆在,岂容你三言两句编个故事就能改变?” “还有那孽障的身世,更是无稽之谈,吾为天君,与魔域势不两立,又怎会为一己之私,便与魔女通奸——” 他掷地有声,话语间极其有感染力,令刚刚风向明显有些偏向裴名的人,及时清醒了过来。 他们可真是疯了,竟然不相信天君多年正人君子的作为,和为天族出生入死,忠义为先的铁血将军晟同君,而去信一个名声臭不可言的人。 议论的风向再次发生改变,而天君已经从被动转为了主动进攻,宋鼎鼎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晟同君的话,表面上听起来像是在为天君据理力争,可细细一想,便能感觉出些蹊跷之意,仿佛他正在设下什么圈套,在引天君入圈似的。 不等她深想,那晟同君便再次开口:“是以,若想让人信服你的话,就要拿出让人无法反驳的铁证来……” “你既然说,你的血可以灼伤天族后人,刚巧今日不夜帝君也来了,便让天君、不夜帝君与几位天兵一同戴上帷帽,穿上相同的服饰。”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分别在几人身上一试,看看你的血,到底是能灼伤天族后人,还是能灼伤所有人。”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沸腾。 不夜帝君乃是天帝的胞弟,亦是天族血脉,此次太子渊被掠走的影响太大,天帝极其重视此事,却又无法亲自下凡,便将此事委托给了不夜帝君。 而不夜帝君,一直隐匿在人群中,从头至尾都没有发表过自己的意见,仿佛置身事外的闲人。 此时,晟同君却是将不夜帝君拽进了这场理不清的灾祸中,不夜帝君皱了皱眉,眼皮微抬,看向晟同君。 晟同君未语,只是朝他一笑。 不夜帝君敛起眉眼,将视线收回,又落到了天君身上。 这时的天君,神色怔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晟同君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惨白的脸色,诚实且本能地反映出了他此刻复杂又焦灼的心情。 不夜帝君似乎明白了什么,但碍于此事牵扯重大,又事关天族颜面,他只得装作未看懂的模样,微微颔首:“就按照你说的办。” 能做到帝君的位置,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今日若是将此事搪塞过去,定不能完全服众。 与其让众人胡思乱想,暗自揣测,不如以退为进,让宋家家主试一试,他的血到底能不能灼伤他们天族人。 不夜帝君抬手,手背对着身侧的属下轻挥了两下,属下立刻会意,走至魂不守舍的天君身前,低声说了句什么。 天君黯下来的瞳色,重新亮起,他像是明白了晟同君与不夜帝君的意思,挺直了微曲的脊椎:“不到黄河心不死,那便遂了你的意,让你试!” 说罢,他挥袖离去,在天兵之中挑选了几个与他和不夜帝君身形相仿的心腹。 不夜帝君当场掐诀,布下一小片结界,隐匿了气息与画面,与几人共同走进结界,戴上斗笠帷帽,更衣乔装打扮。 这结界,外人看不到里头,更听不见结界内的声音,不夜帝君冷眼瞧着天君,也不开口,只是看着他。 那力如千钧重的视线,压得天君抬不起头,此事说大便大,说小也小,就看不夜帝君愿不愿意协助他撒谎了。 他一言不发,已至中年,却还像是做错事的孩童,在不夜帝君面前毫无气势可言。 许是沉默了半晌,不夜帝君终是移开视线,叹了口气:“罢了,此事回去再请天帝定夺,先解决了眼下的麻烦。” 这便是默认了,要帮天君摆脱麻烦。 天君松了口气,只要先将眼前的事情摆平了,未将此事闹大,保住天族与他的声誉,此事便成了他天族的内务家事。 哪怕天帝责罚于他,顾着天族声誉,也不过是罚他闭门思过万把年,苦熬过去便是了。 -- 第346页 届时他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天帝那般宠爱裴渊,定不会怎么了裴渊。说不准,还要想办法帮裴渊恢复,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见不夜帝君如此冷静,天君心里得到了些慰藉,他面色坦然了不少,听着不夜帝君声音徐徐,安排着接下来的事情。 “他该是宋家人不错,他的血能灼伤我们二人,众目睽睽下,想要装作不被灼伤很难。因此,我们便反其道而行,在每个人身上都制造出被灼伤的痕迹……” 倘若每个人接触到宋家家主的鲜血后,身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灼伤痕迹,这便可以证明宋家家主的身份是假,那血有问题,不光可以灼伤天族后人,亦可以灼伤普通人。 如果连宋家家主的身份都经不住推敲,那他方才所说的话,也就都成了谎言。 不夜帝君原本不想如此,只是事关重大,他也是无可奈何。 他掌心中幻化出六、七张炎火符纸,分派到几人手中,让他们将炎火符纸覆在手臂上。 这符纸贴在皮肤上,冰冰凉凉,只需掐个口诀,符纸便在手臂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除却我与天君二人,待触碰到他的血,你们便掐诀催动此符纸,符纸会在皮肤上燃烧起来,造成被灼伤的假象。” 叮嘱过后,几人更衣,穿着上同样的衣着打扮,头上戴上斗笠帷帽。 天君挑选的这几人,皆是天族可靠的亲信,身高体重乃至于身形,都与他们相差无几。 他们乔装打扮好,陆续走出了结界,天君正准备走,却被不夜帝君喊住:“天君留步。” 不夜帝君很少这样正经得称呼他,倒叫天君愣了一愣:“帝君还有话要叮嘱?” “晟同君……”不夜帝君迟疑着,白如覆霜雪般的睫羽忽闪两下:“你与他到底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会被教训几句的天君,神色微怔:“往日晟同君并不这样,他今日似乎有些反常……” 但具体哪里反常,天君也说不出来。 更何况,他只顾着紧张自己的事情,担惊受怕,唯恐当年之事兜不住,曝光于众。 却不曾注意到,晟同君方才的情绪波动与异常。 只是晟同君明明想好了用这样以退为进的方式应对,却不曾与他知会一声,真是将他吓得冷汗淋漓,差点以为晟同君被裴名策反了。 见天君说不出个一二来,不夜帝君也不再询问,只是紧皱着的眉头,没有舒缓半分。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倘若宋家家主说的都是真的,那晟同君也是此事的参与者,此事暴露于众,对晟同君来说并没有好处。 这样想着,不夜帝君稍稍心安,挥袖一甩,结界顷刻即破。 等候多时的众人,只见约莫七个穿着相同,头戴黑色帷帽的男人现身在眼前。 那几人都经过特殊训练,乃是为天族后人而存在的。 他们从小便要模仿天帝之子的行为举止,经过层层筛选,只为在关键时刻,鱼目混珠,保护天族后人的安全。 没想到却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天君选了三人,而不夜帝君只选了两人,共七人,行走间足下生风,帷帽垂至腰间的黑纱遮住了面容,一时间让人辨认不出谁是谁来。 晟同君对着属下偏了偏头,示意下属前去迎接那手臂鲜血淋漓的宋家家主。 下属送上一卷纱布,示意宋家家主先止止血,但宋家家主并不领情。 看这阵仗,他便知道,晟同君不安好心。 谁知道,他们天族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他。 他步伐缓慢,掌心被刀刃割开的弧度,绽着血肉,模糊不清的纹理中,渗透着妖丽的艳红色。 被烧毁后的面容,像是剥了皮的□□,新长出的嫩肉错综着狰狞的窟窿,宋家家主面色沉稳,却没人知道,他此刻到底有多紧张。 于天族而言,他不过一只蝼蚁,他奈何不了天族,更做不到手刃仇人,为他死去的父母妻子,亲人好友雪耻报仇。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若不能就此将他们天族人拉下神坛,为裴名洗清罪名,他将不得好死,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冤死的宋家人。 数万人的视线,都在此时凝聚在他的手掌心上。 许是怕血不够,宋家家主拿起手中的利刃,毫不犹豫地照着那道刚刚凝住的伤痕上,再次划下一刀。 这一刀,深可见骨,森森白骨悬在肉中,鲜血迸溅得到处都是,看的众人纷纷肉疼,甚至有人别过了头。 他似乎察觉不到疼痛,一刻都等不急,拽起为首那人的手臂,撸起衣袖,便迫不及待地将掌心攥成拳头,要将血滴下去。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个鼎 ◎这是我欠你的◎ 就在那血液将要坠落时, 晟同君掌心一翻,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将宋家家主振飞了出去。 他足足摔出去十多米远, 幸好挨着湖泊,人落在了水中, 没什么妨碍, 只是被仙力震得吐了两口鲜血。 晟同君突然出手,让众人纷纷不解, 他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方才是我思虑不全, 他离得太近, 万一想要暗害不夜帝君与天君,我等若是毫无防备,岂不是让他得手了?” 宋家家主整个人栽倒在碧绿的湖水中, 浑身湿透, 狼狈至极, 看不出面目的面上带着怒色:“你这是,反悔了?!” -- 第347页 “谁说我反悔了?”晟同君笑着, 挥手让属下端来一只银盆:“喏, 你将自己的血存放在这里, 而后由你指定一人, 上前一试。” 宋家家主对晟同君恨之入骨, 他说的每句话在宋家家主眼中,都是阴谋诡计, 或是在暗中预谋什么。 可此时, 他孤身一人, 单枪匹马, 在这众众天族兵将与鬼界人中, 并不占上风。 只要晟同君扯出来的理由光明正大,他便反驳不了,只能选择被迫接受。 宋家家主面带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咬牙道:“拿盆来……” 他接过银盆,检查过盆中并未做什么手脚,才冷声道:“众目睽睽下,你若在盆中做什么手脚,定不能毫无破绽,望晟同君行事之前三思。” 说着,他将掌心攥紧成拳状,像是想将内心的愤怒发泄出来,憋红的眼眶隐隐闪烁着泪光。 血液倾注而下,犹如一条断线珠帘,不过多时,盆中已是凝聚了小半盆的鲜血。 见他还想再挤些鲜血出来,晟同君冷嗤一声:“够了。” 说罢,他便让人将银盆从宋家家主手中抢了去。 他微微扬首,眼皮微垂:“你自己选定一人,帮你试验,免得说我天族耍心眼。” 宋家家主闻言,苍白的唇颤了颤,视线在密密麻麻的天族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那片黑压压的人群上。 他撕扯下衣袖一块布料,随意将掌心包裹住,血液侵染透了布料,他却似乎察觉不到疼痛似的,伸手一指:“我信不过天族人,可否向鬼皇借人一用?” 鬼皇原本是端着看戏的模样在旁观,此时被点到名,倒是笑吟吟地点了头:“可。” 被指到的黑衣人有些懵,但还是听着鬼皇命令,走向了天族人中,接过银盆,往戴着黑色帷帽的男人手臂上倒了一滩。 他动作麻利,让屏住呼吸的众人,瞪大了眼睛,纷纷朝着那男人光滑的手臂上看去。 饶是宋家家主也是忘记了呼吸,心跳犹如擂鼓般,在耳畔咚咚响起。 血液滴下去的瞬间,头戴帷帽的男人忍不住一哆嗦,黑纱随风摇曳,鲜血侵进皮肤的纹理,犹如开在地狱的曼陀罗花,绽开了一朵形状不规则的血花。 似是被点燃的纸张,红色的星星点点快速在手臂蔓延开,他身形微动,喉间却低哼了一声。 随着在场人的惊呼,宋家家主松了口气,宋鼎鼎却忍不住蹙起了眉。 天族定然不会这般任由宋家家主牵着鼻子走,那这被灼伤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耳畔充斥着天族众人激烈的争执。 “难道他方才说的都是真的?此人便是宋家最后的幸存者?” “若他的身份不假,那他所说也皆是事实,天君岂不是……真的与那魔域之女私通了?” “魔域与天族势不两立,如若他说的都是真的,往后天族还如何服众?” “不不,这不可能!太子渊数万年来,造福三陆九洲,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怎会用一个魔域孽障的心脏?!” …… 黑衣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饶有兴趣的听着那些人的质疑与慌乱,拿起银盆又走向了第二个头戴帷帽的男人。 这次,血液刚一沾到男人的手臂上,便听到男人发出一声近似哀嚎的呜咽声。 他的手臂竟像是被点燃的蜡烛,唰的一下腾起灼热的烧痕,他疼的连忙拿手拍着被灼伤的手臂,却也减少不了半分疼痛之意。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黑衣人已是拿着银盆,走向了第三个男人。 与第二个人一样,男人发出痛苦的低吟,哪怕带着帷帽,众人也察觉到不对劲。 不夜帝君和天君只有两个人,怎么黑衣人都用血试到第三个人,他们却都被宋家家主的血灼伤了? 众人还未想通其中的关键,宋鼎鼎却已经反应过来了天族的阴谋。 她便说,天族怎得敢如此配合,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不夜帝君和天君定是会被宋家家主的血灼伤,但在众目睽睽下,想当众掩盖被灼伤的痕迹很难。 所以他们反其道而行,只要让这几个人掐个法术,在触碰到宋家家主的血液时,伪造出被灼伤的模样,便能混淆视听,让众人以为宋家家主的血有问题,任是谁去都能被灼伤。 这样宋家家主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方才他说的话,自然而然也都成了无稽之谈。 晟同君真是卑鄙,竟然想出这般无耻的法子来。 宋家家主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他们的阴谋,他面色煞白,喉结不住滚动着,嘴角向下抿着,时不时抽.动着,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天真和愚蠢。 竟然妄想着,那不夜帝君会是君子作派,不与天君等人同流合污,会为他宋家主持公道。 他却是忘了,天族的颜面声誉胜过一切,不夜帝君又怎会打自己的脸。 人群中反应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喊叫着:“这血有问题!你们看,他们都被灼伤了!”似是兴奋的欢呼,又像是胜利者得意的呐喊。 那黑衣人还在继续,宋家家主却已经无心再看下去,他从袖间取出匕首,掌心摩挲着锋利的刀刃,缓慢地,艰难地从湖泊中爬了起来。 倘若不能为裴名正名,不能为宋家讨回公道,那他便是拼死,也要让晟同君与天君付出代价。 -- 第348页 宋家家主一步步向前走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头戴帷帽的几人身上,任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默不作声走在人群中,缓缓朝着晟同君前进的男人。 只有宋鼎鼎看见了他。 她知道他想做什么——他要与晟同君同归于尽。 她看着他决绝又单薄的背影,脸庞一阵冰凉,待她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已是泪痕遍布脸颊。 她无比痛恨现在的自己。 晟同君是因她栽赃陷害赤离君,才迁怒于宋家,即便宋家灭族的原因错综复杂,就算没有晟同君,天君也会派其他人动手。 可到底说来,晟同君逼迫原主杀了宋家夫人,这却是因为她。 宋家夫人已逝,倘若宋家家主也这般死在她眼前,她恐怕,这辈子都会活在噩梦与愧疚中。 就在黑衣人端着银盆,朝着最后两人淋下时,宋家家主停住了脚步。 “哎,这是怎么回事?” “这血不是有问题吗?怎么最后这两个人,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两人是谁?为何独独这两人,没有被他的血灼伤?” 风吹过被血染红的衣角,衣决飘飘,两眼望去,唯有悲凉。 宋家家主耳边尽是风声,身前那数十名守在晟同君身旁,穿着白衣盔甲的天兵,仿佛消失在了眼中,他瞳孔只聚焦在不设防的晟同君身上。 他已经听不到众人的议论与争执,藏在袖间的匕首,迎着那细碎刮起的寒风,隐隐响起嘶嘶的凛冽之声。 他需要避过那守在晟同君身旁的天族护卫,唯有趁他们不备之时,竭尽全力,放手一搏。 宋家家主抿着唇角,灌着血丝的眼珠全神贯注地盯着晟同君的方向。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那男人去哪了?” 晟同君的注意力在这一瞬间分散,他侧过头朝着湖泊看去,但并没有寻到宋家家主的身影。 便是在这一刻,随着衣袖在风中扬起的弧度,宋家家主踮脚踩住长着青苔的岩石,鞋底踏过湖水,荡起丝丝涟漪。 高高举起淬了毒的弯刀匕首,在熹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寒意,飞旋着朝着晟同君心口的方向,倾尽全身之力抛了出去。 只看到一道凛冽的银光,便清晰地听见了银刃没入血肉的声音。 随着那道声响落下,晟同君的身体本能微微蜷缩,缓慢地垂下眼眸,看着染红胸口的血:“呵。” 血液犹如盛放争艳的红牡丹,快速在崭白的布料上晕染绽开,微喘的呼吸声,骤然增快的心跳声,错杂的在耳边无限放大着。 他抬手覆在胸口,用指尖蘸了点血色,唇边压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深褐色的眼眸对望上宋家家主的脸。 那染血的食指与中指并着弯下,朝着身旁的守卫下达了无声的命令,桃花似的唇瓣微张,对着宋家家主做了个口型:做得好。 守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数十人同时挡在晟同君身前,将他围在了中心护住,取出背后的弓箭,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乱箭犹如嘈嘈雨点,在空中形成一道道弧度,流星似的射向宋家家主的方向。 宋家家主自知躲避不及,索性站着不动。 灭了宋家满门的罪魁祸首,虽是晟同君,可那背后的幕后真凶却是天君。 只是天君混在那些黑纱帷帽中,他一时间辨认不出哪个才是天君,与其打草惊蛇,错杀了旁人,倒不如杀了晟同君,也算是对他地下的家人有个交代了。 他闭上了双眼,并不惧死亡,似是在迎接救赎与解脱。 泪水簌簌落下,宋鼎鼎下意识惊叫出声,声音悲戚似要将阴阳割开:“宋伯父——” 模糊的视线中,卷过一阵风去,隐约透出男人重重摔下的身形。 待她看清眼前的事物,她的身体僵硬地像是干硬了的水泥,有什么冲向她的大脑,令她眼前阵阵眩晕——倒下的人,并不是宋家家主,而是裴名。 他背对着众人,半跪在地上,□□的后背上插满没入的长箭,臂弯中仍稳稳当当地抱着失去体温的尸体,像是屹立不倒的磐石。 温暖的晨曦,向大地挥洒着灿灿金光,那细碎的光影,从绿林溪间投下,落在他银霜雪般的发间,根根缕缕垂下的长发,映澄着暖洋洋的风。 看着他脊背上绽开的簇簇血花,她有些想干呕,身体却动弹不得,胃里翻滚着黏液,脸色煞白如纸。 宋家家主亦呆滞的看着裴名,裂开的唇止不住的蠕动轻颤着:“为,为何……” 为何要替他挡下这些箭矢? 裴名低着头,沾着露的纤长睫羽垂下,敛去一身乖戾,眉目似是柔和:“这是我欠你的……” 宋家家主没有听懂裴名的话,宋鼎鼎却是听懂了。 她为救少年时的裴名,栽赃赤离君偷窥龙族公主,引得翠竹杀了赤离君,令晟同君记恨上了她。 因此晟同君才做出逼迫原主当着宋家家主的面,杀害宋家夫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 明明是她亏欠了宋家夫妇,裴名却将罪过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甚至以身挡箭,以此弥补她对宋家夫妇的亏欠。 宋鼎鼎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地难受,胸口堵着一口郁气,硬生生坠得她喘不上气。 晟同君并不怜悯裴名,他唇瓣微启:“继续。” -- 第349页 一声令下,护卫架起长弓,将箭矢搭在弦上,便要继续朝着裴名射去。 “够了——” 众人循着那声音看去,只见鬼皇眯起细长的眼眸,眉梢微微挑起:“此人盗了孤的修魂塔,你们杀他灭口,莫不是让孤找你们天族要回修魂塔?” 他一袭白衣,懒懒散散靠在舟上,衣决飘然,迎风而动,美得像是从墨水画中走出的美少年。 明明看着清润似玉,灼灼如光,从唇齿间吐出的字眼,却给予人极强的压迫力,将耀眼夺目的晟同君压得气势全无。 晟同君被打断,也丝毫不恼,他挥手制止了身旁的护卫,轻笑着看向那最后两个对银盆中的血,没有反应的人。 “摘了帷帽吧。”晟同君胸口插着匕首,唇边隐隐渗出乌黑的血迹,面上却坦然笑着:“不夜帝君……嗯,天君?” 他们立在众人混乱的嘈杂声中,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 “什么?!他们竟是不夜帝君与天君?” “那为何这人的血,没有灼伤他们两人,却烧伤了其他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眼看着不夜帝君与怒不可歇的天君,一同抬手掀开帷帽,晟同君眼角微弯,周围的细纹跟着一起褶起,不夜帝君冷着脸看他:“你可是想清楚了?” 不夜帝君明知道晟同君在这血上做了手脚,却没有当众质问或是呵斥他,反而语态平静的问他,是不是想清楚了。 这便是天君与不夜帝君的差距,若不是身旁的人按住天君,天君怕是要冲上去,抓住晟同君的衣领子质问他为何要背叛他们了。 晟同君没有回答不夜帝君的话,反而垂眸看了一眼胸口淬毒的弯刀匕首,自顾自道:“我一生为天族而战,从未背叛天族与苍生百姓……我只是,想让尘封的真相重现于世罢了。” 他说着,突然笑了起来:“那血,我确实做了手脚。鬼皇士卒端的银盆,乃是我调包之后的猪血,真正宋家人的血,在这里。” 晟同君掐诀去了障眼法,那原本空无一物的脚下,顷刻间便多出了一只盛着半盆鲜血的银盆。 天君忍不住怒斥:“你耍诈?!” “呵。”他轻笑着,眸中满是讥诮:“天君说笑,我若是不将那盆血换了,怎么知道猪血竟是能灼伤人的皮肤呢?” 晟同君慢悠悠地弯下腰,似乎是想将那银盆里的血端起来,可胸口缀着一把匕首,只是轻微的动作,便已经让血液加速溢出。 他动作不停,双手捧起那银盆:“我一早便料到,你们会往他们身上贴炎火符纸……” 晟同君身为天族大将,又曾是天君的左膀右臂,怎么会不清楚天君的想法。 倘若他不步步紧逼着,天君定会想法子擒走裴名,杀了宋家家主,先暂时平息了此事,待事后再细细钻研如何堵住众人之口。 只要不拿出实质性,无法让人反驳的铁证,宋家家主根本扳不倒天君,更无法撼动天族在世人眼中的形象。 他状似帮着天君洗脱罪名似的,先引着天君应下宋家家主以血验证身份的要求。 待天君上钩后,他便提出头戴帷帽,遮住面容的方式,仿佛是在给天君缓和的余地,让天君以退为进,栽赃宋家家主的血有问题。 他将不夜帝君拉下水,就是怕天君情急之下,一时想不到用炎火符纸遮掩的法子浑水摸鱼。 他相信不夜帝君,定是会为了天族声誉,选择帮天君收拾这个烂摊子。 毕竟事发突然,不夜帝君思考问题时,怕是不能顾虑周全。 譬如,不夜帝君的惯性思维,让他下意识认为宋家家主的血会灼伤他和天君,便只让其他几人贴上了炎火符纸,而他和天君却没有贴。 晟同君便是抓住了这个漏洞,提出让宋家家主自己选择一人上前试血,他算到宋家家主不相信天族,定会选择鬼皇的人来帮忙试血。 而在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鬼皇那边,他便趁人不备,用猪血换下了宋家家主的血。 头戴帷帽的几人,都按照不夜帝君的吩咐,在手臂接触到猪血时,催动了符纸,伪造出被血灼伤的假象。 只有不夜帝君和天君,他们没有贴符纸,所以其他人都被猪血‘灼伤’,只有他们两人毫无反应。 晟同君不慌不忙的解释着,他唇瓣渐渐失去颜色,煞白的面庞上,依旧是带着悠然逍遥的笑意:“当年灭门宋家之事,确是我领了天君之命,前去灭口……” 天君面上带着盛怒,狰狞着五官,挣开了旁人的拉扯,近乎咆哮的打断了他:“住口!你休要血口喷人,你到底收了裴名多少好处?!” 事已至此,连晟同君都亲口承认下来,灭门宋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现场哗然一片,众人惊呼不已,天君便是再说什么,都犹如狡辩般,毫无说服力。 不夜帝君盯着慢慢毒发的晟同君,面无表情的问:“你这毒,尚且有的解。若你此时回头,我还可救你一命。莫要闹到玉石俱焚,牵连了你的亲友。” 他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倒像是刺到了晟同君的哪根神经,晟同君仰头大笑,癫狂的笑容让人看了心生恐惧:“我的家人?我哪有什么家人?” “我只有赤离君一人,犹如血亲。他与我为天族出生入死,修为尽毁亦在所不惜,可你们呢?” -- 第351页 而此时天族正是在风口浪尖之上,倘若裴名出了什么事,都会被世人算在天族头上。 即便裴名的存在是天族的污迹,不夜帝君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假借着帮裴名求情的名义,提醒鬼皇,裴名曾对魔域做过的事情。 宋鼎鼎真想骂他两句,可身体僵的动弹不得,只有加速的心跳,让她清楚自己还存在于世间。 不夜帝君说罢,也不等鬼皇回答,便率着天兵,押着天君走了——裴渊也无人在意了 ,他们只想着赶忙回去,向天帝请罪,尽快解决了这件棘手的事情。 原本被阴阳两道隔开的山间,只余下了黑压压一片,犹如乌鸦羽毛般密集的鬼界兵卒。 鬼皇手中依旧盘着玉核桃,风吹的他衣诀飘飘,白衣映衬着他清逸的脸庞。 “你思量已久,想必已经想好叫我付出什么代价了。” 重峦叠嶂的山谷中,突兀响起一道沙哑微凉的嗓音。 鬼皇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眨了眨眼,似是君子般温润无辜:“孤怎敢叫你付出什么代价,你生命力如野草般蓬勃顽强,就怕你事后杀到鬼界来,讨走孤的性命。” 他嘴上说着怕,面上却无一丝惧色,那无畏的笑容反添了一丝讥讽。 裴名听懂他的意思,却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裴名缓缓道:“我愿一死,换我妻复生。” 他似乎早已经下定了决心,此时说出这话,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要去赴死,而是在谈论天气好坏般,从容淡然。 眼看他从袖中掏出了慈悲,宋鼎鼎再也撑不住,心底防线溃不成军,从喉间倏忽发出一声呜咽,近乎嘶吼地喊了出来:“不要……” 她僵硬的身体突然软了下来,下意识冲向裴名的方向,意图夺过他手中的慈悲。 然而她却直直冲过了他的身体,这时她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 眼泪夺眶而出,却在此时显得如此无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裴名举起那把弯月双刃。 鬼皇眼眸半阖,长睫微扬,嘴角显露着似笑非笑的模样:“我何时说过要你自刎了?” 裴名的动作微顿,眸底的光闪了闪,似有些不解的看向鬼皇。 “你可曾听说过圣山?” 裴名长睫轻颤:“未曾。” “传言,一路向南的方向,那处的尽头便是圣山。” 鬼皇笑着,轻声道:“朝圣者三步一叩首,一步一祈祷,须得带着虔诚之心,磕长头至十万个,直至圣山下。” “你携妻前往圣山,若爱妻之心能感动圣山之神,你妻自然会醒来。” “不过,孤会将你前往圣山之事,散播出去。”鬼皇立在渔舟上,拉长了音调,轻描淡写的提醒道:“这十万长头,中途不能被打断,否则前功尽弃。孤听闻你仇人甚多,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怕是不等到你磕到圣山,你便要丧命半路。” 从古至今,朝圣者万千,他们或是为亲人祈祷,或是为爱人祈福,却从未有人寻到过圣山。 更何况,鬼皇若是将裴名前往圣山的事情传播出去,大概等不到他出发,便会被裴名曾经得罪过的那些人堵在路上。 先不说他数年前重创魔域,那些魔修一直虎视眈眈在盯着他,便是他男扮女装,混在天门宗的这些年,曾受他欺骗的那些人……玉微道君,马澐,还有认定裴名杀了黎枝的黎画。 裴名如今本就身负重伤,若是接受了鬼皇所说的圣山朝拜,一旦开始,便要心无旁骛的虔心朝拜。 那对他来说,便是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被硬生生折磨至死。 鬼皇太了解,死不可怕,只怕心里仍存希望,却永远触不到光。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现在放弃。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哪值得你这般豁出性命?” 鬼皇给足了裴名考虑的时间,他笑吟吟的敛住眉目,清逸的脸庞泛着些凉泽,不紧不慢道:“左右,不过是因为情蛊才爱上她。” ‘情蛊’二字,就像一根钢针似的,直戳戳插在了宋鼎鼎的心窝上,又冷又凉,刺疼刺疼的。 是了。不管裴名对她怎样好,哪怕是愿意为她豁出性命去,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那情蛊罢了。 倘若没有情蛊,裴名又怎会多看她一眼?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个鼎 ◎兴师问罪◎ 绕来绕去, 终究是又绕回了情蛊上。 宋鼎鼎仿佛将自己逼进了死地,那情蛊就像是堵在她面前的一座大雪山,难以跨越, 无法消融。 精神上的痛苦,与眼前裴名将要面临的选择, 令她感觉到内心备受煎熬。 她甚至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难道她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鬼皇到底是没有等到裴名的回答, 他眸中映出裴名染红的血衣。 他长睫微动,看着裴名推开了为他止血包扎的宋家家主, 弓起身子, 一手稳稳拖住她的尸体, 另一手拿起手中的慈悲,别过头将暴露在体外的箭矢连根斩断。 “裴名……”见他这样做,宋家家主红着眼, 忍不住呵止道:“不可如此, 若是不及时处理……” 这些箭矢一看便是天族特制的, 虽没有下毒,但箭头做了特殊处理, 乃是带刺的小弯钩形状, 想要拔.出箭矢便要带出大量血肉。 -- 第352页 原本就是要承受非人般的折磨, 才能取出箭身。如今他又将露在体外的箭齐齐斩断, 那箭矢的另一端仍留在他身体里, 到时再处理起来,便要挖肉割骨, 怕是会要了他的命。 裴名抬起头, 眸光对视上那面目狰狞丑陋的宋家家主, 他漆黑的眸动也不动, 透出一丝坚毅。 宋家家主喉头滚了滚, 到底是没能将堵在喉间的话说下去——他不明白裴名为何要这样做,就如同鬼皇所说,只是因为情蛊罢了。 与其豁出性命去挽回她,倒不如与府中的裴渊换回心脏,等完全恢复了身体,再去寻找解开情蛊的方式。 他不会明白,也不能理解,一个失去心跳、感情和温度的家伙,怎么会如此执着于他的女儿。 毕竟,裴名给宋鼎鼎下情蛊是为了最后的献祭,而献祭早已经由顾朝雨完成,她也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利用价值。 已没有了价值的人,值得裴名这样去做吗? 裴名像是没有听见宋家家主的阻拦,他收回视线,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直到将背后没出的箭矢尽数斩平,他才缓缓站起身,将臂弯间的女子小心地送到宋家家主面前:“劳请伯父照顾她片刻。” 宋家家主也不知他想做什么,只能听从照做,接过女儿已经僵硬冰冷的尸体。 看着她失去颜色,变得青白发灰的脸庞,他心头一颤,面目模糊的脸颊抽搐着,不知何时,面上已是布满泪痕。 这是他的女儿,是他憎恨却又无可奈何的杀妻仇人,是数千个日夜,令他午夜惊醒、大汗淋漓的噩梦。 沉甸甸的尸体,冷的刺骨,在这一刻,他似乎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执念,真正与她……也与自己达成了和解。 裴名趁着宋家家主照顾她的时候,取出一套干净整洁的外袍,套在了被染红的血衣外。 而后,他接过她的尸体,用撕碎的布条,将她捆在了自己背后。 死后的尸体,显得尤为沉重,压在他的脊背上,挤得那被斩断的箭矢,向他的血肉中没入得更深了些。 他吭也不吭,只是下意识皱了皱眉骨,将一只手臂背了过去,稳稳拖住了略有些向下滑动的尸体。 宋家家主此时才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抿紧的唇,像是内心在激烈的斗争着。 可就在他犹豫的片刻间,那杵立在一旁呆愣许久的白洲,终于回过神,疾步朝着裴名走去。 白洲并没有阻拦裴名,而是走上前去,将那绑不牢稳的软布条,紧了一紧。 裴名回头看了他一眼,白洲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只蛊盅:“倘若想好了,便服下此蛊,启程吧。” 说罢,他将蛊盅递给裴名,自己则低下头,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两件厚墩的棉衣,叠得四四方方,绑在了裴名的膝盖上。 “此途遥远,绑上这个才能撑的更久。”白洲瞥了一眼鬼皇,神色似有怨怼:“我倒是也对圣山祈福略有耳闻,听闻那些朝圣者都会在膝间绑些东西,想必鬼皇不会如此小肚鸡肠,连这都不允吧?” 鬼皇面对这阴阳怪气的质问,只是眸中含笑,未说不允,也不生气,便被白洲默认为了同意。 裴名显然没有心情计较这些,那绑在腿上的棉衣,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但见白洲一幅半死不活的神色,心中说不上来的感觉,却也没有驳了白洲的好意。 他看了一眼被茂茂山头遮住的熹光,将掌心里的蛊盅攥了攥。 虽然白洲没有说蛊盅里装的是什么,想必就是些短暂能让身体恢复生气的蛊虫。 他没有吃,而是将蛊盅还给了白洲。 裴名就在白洲不解的神情下,朝着南边的方向,缓缓跪了下去。 这处临山环水,湖泊清澈见底,倒映着云霞的水面荡起层层水波,膝盖上捆着的棉衣全然浸泡在湖水中,瞬间便涨大了一圈。 他双臂向下放去,染血的掌心拍在水面上,脊背内的箭身被挤压得更深。 额头重重叩在湖中,身子匍匐着,待起来时,额间沾上了湖底的污泥,还有不知是汗水或是湖水的水珠,蜿蜒着从下巴滴落。 他恍若未见,也不管身上脏污,起身向南继续走去。 三步一到,裴名便重复着长跪的动作,直至路过鬼皇身旁时,他刚刚叩下身子,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道冷声:“裴名——” 在天门宗朝夕相处数载,即便不用回头,裴名也知道来人是谁。 他不闻不理,只在心中默念着:朝圣者裴名,愿圣山佑我妻复生。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只是离得近了,这次挡在了他身前:“本尊该唤你徒儿,还是神仙府府主?” 玉微道君垂着眸,清隽的面微白,敛着长睫,神色冷如冰霜:“你欺本尊数载……难道便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 他话音中隐去的那一段,旁人听得一知半解,宋鼎鼎却明白他的意思。 那些在天门宗朝夕相对的日子,即便玉微道君至死不愿承认,但日久生出的情意是真的。 倘若裴名只是他记忆中的小徒儿,那么他心中的负罪,仅仅是责怪自己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责怨自己为师不尊,为人不表。 可如今,裴名却从他乖巧的徒儿,摇身变成了一个男子,还是那叱咤三陆九洲,令人闻风丧胆的神仙府府主。 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回到天门宗后日夜不思,辗转反侧,即使裴名此刻就以真身出现在他眼前,他脑海中浮现出的仍是那个言笑晏晏,温柔善良的小徒弟。 -- 第353页 想到这里,玉微道君负在身后的手臂轻颤着,那藏于袖间的长剑一寸寸崭露,剑刃点在湖面,风吹过,仿佛听到嘶嘶鸣叫。 “回答本尊。”他的声音在发抖,紧紧抿住的薄唇,隐约泛出一丝血色。 裴名却置若罔闻,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质问,更没有看到他压抑到临界点,积压到即将要爆发的情绪。 手臂叩下,匍下身体,额头重重抵在湖泊中,藏在水中的石头尖锐,只一下便撞得额间渗出殷红。 背后的尸体无力地跟着他的动作向下垂去,僵硬的关节硌着他的后背,他极力撑着她的躯壳,尽可能不让她的衣衫被湖水浸湿。 看着裴名小心呵护的动作,玉微道君再也忍不住,他仙风道骨的白衣在风中凌乱着,无力垂着的手臂倏忽绷紧,挽着手中的剑,朝着裴名刺去。 宋家家主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他这些年虽然藏身在神仙府,却从未有一刻懈怠过,便是为了有一天能亲手血刃仇人。 白洲慢了一拍,反应过来,记起面前这毁容的男人是宋鼎鼎的父亲,倘若她父亲有个好歹,怕是要记在裴名头上。 便连忙抬手扔出袖刀,打飞了玉微道君毫无章法袭去的剑刃。 见玉微道君似乎失去理智般再次挥剑,他忍不住怒呵:“你是想让自己的私心,闹到天下皆知吗?你将天门宗的声誉置于何处?” 说着,白洲瞥了一眼立在远处的马澐。 马澐是西海龙族的皇子,待从秘境出来后,便回了龙族养伤。 此次在秘境中,他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连在宫中不吃不喝了几日,出来第一件事却是命人去打听神仙府的消息。 原本神仙府遗世独立,数万年也没人找到过神仙府的具体位置,刚好此次天族和鬼界派人围堵了神仙府,他的人便也顺藤摸瓜找到了神仙府所在。 盯了没几日,见裴名出来了,便立即赶回去禀告马澐。 马澐虽然恼怒裴名的欺骗,可在秘境这些日的相处中,他早已经将对裴名的热情,渐渐转移到了帮助他数次的宋鼎鼎身上了。 前来此处,与其说是兴师问罪,倒不如说是,想要看一看宋鼎鼎过得好不好,是否需要他的帮助。 可他看到的不是那活生生的宋鼎鼎,而是一具失去温度的尸体。 他看着裴名背上绑着的女子,脚下像是坠了千斤重,如同脚趾被钉在了地上,却是沉甸甸的,一步都走不动。 旁人的吵闹,只显得嘈杂,马澐愤怒,憋得脸颊通红,却动弹不得,喉头滚了又滚,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守在他身旁的属下,看出了他的异常,连忙唤道:“小殿下……” 马澐在属下一声声的呼唤中,猛地被拔了出来,那些模糊遥远的声音,一下变得近在咫尺。 他大口喘息着,嗓中憋着哑意,像是在强忍着哭腔。 怎么就死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马澐大步朝着裴名的方向走去,抬起的腿毫不留情地朝着裴名的脑袋上踹去,他似乎忘记了眼前的人,本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神仙府府主。 他冲上来的突然,宋家家主和白洲只顾着盯着玉微道君,却是不小心将他忽略了。 待两人反应过来,裴名已是狠狠挨了一脚,他丝毫没有挣扎,迎面被马澐踩进了湖水里,脸庞与湖中的碎石摩擦,血水从中缓缓晕染腾起,浸红了他的周圈。 完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个鼎 ◎折磨◎ 马澐并没有给裴名缓冲的机会, 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一脚脚接憧落在裴名的后脑勺上。 血染的湖泊鲜艳妖冶,仿佛数朵血花盛开绽放在湖面, 宋家家主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架住了马澐的双臂。 马澐正是年轻气盛时, 即便双臂被桎梏住, 两脚还不忘倒腾着朝着裴名的方向踢去,喉间发出杀鸡般的吼叫:“为什么这样对阿鼎!为什么……” 他吼得撕心裂肺, 倒让宋家家主不禁愣了愣。 他看的出来, 马澐的怒火并不是因为遭到欺骗, 而是为了裴名背后绑着的尸体。 没想到,他那性格卑劣不堪的女儿,竟也有人不畏生死, 如此真心相护。 许是担心马澐再做出什么来, 耽误了裴名朝圣, 宋家家主抬肘用力击向马澐的颈后,只一下猛击, 便让马澐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跟来的属下, 这才反应过来小殿下出事了, 急匆匆跑上前去。 正准备放个狠话, 质问宋家家主对马澐做了什么, 便听见他道:“只是晕厥,并无大碍。但倘若再靠近他, 我便不好保证你家主人是死是活了。” 虽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看着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庞, 属下也吓得不轻, 他知道眼前的人都不是善茬, 连忙接过晕倒的马澐,半扶半拖将自家主子带到了一旁。 是了,这小殿下性格乖戾,阴晴不定,他要是擅自做主将马澐带回西海,待马澐醒过来,怕是要让人扒了他的皮。 但若是由着马澐撒泼,惹恼了面前的诸位,万一马澐有个好歹,届时龙王与王妃怪罪下来,他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般想着,属下只能一边联系西海龙宫的同僚通知龙王,一边默默祈祷马澐能晚一会儿醒过来。 马澐得到了控制,那玉微道君却不像是愿意轻易放过裴名的样子。 -- 第354页 白洲看了一眼晕厥的马澐,转头对视上宋家家主,两人眸中皆是无奈之色。 这才刚开始上路,便已经招来了难缠的主儿,谁知道这朝圣的路上,还要遇见多少裴名的仇敌。 仅凭两人之力,哪里能阻止得了那么多他的仇人? 两人正为难着,宋家家主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给白洲打了个眼色,似乎是在说:要不试试策反一下玉微道君和马澐? 白洲收到他的眼神示意,不由撇了撇嘴。 宋家家主不知情,白洲却很清楚面前这两人与裴名之间的恩怨。 撇去那年龄尚幼的马澐不说,便单单是这性格孤傲如谪仙的玉微道君,被一个男扮女装的男子欺骗了数年的感情,甚至险些为裴名走火入魔。 傲然如他,又怎能忍受这种欺骗? 别说是策反,能劝得动玉微道君不杀了裴名,都已是难事。 可白洲也明白,这一路朝圣,只靠他和宋家家主之力,根本阻拦不住那千千万想要杀了裴名的人。 白洲自知亏欠裴名,若不是白琦出手阻碍,裴名何至于为一个女子沦落如此。 既然裴名铁了心要救活宋鼎鼎,那他只能倾尽全力相助。 他咬了咬牙,回以宋家家主一个肯定的眼神,而后抬起眸看向明显有些失去理智的玉微道君:“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裴名背上的女子是谁……” 许是怕玉微道君不配合,白洲便抬手掐住了他的下巴,逼着神色恍惚的他,朝着裴名的方向看去。 涣散的目光在一片血红色中,渐渐重新恢复聚焦,他眸中隐约映出匍在湖泊中,身体努力弓起,尽可能不让后背上的女子沾到冰凉血水的裴名。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看裴名,银白色的长发似是覆霜雪,清泠中透着孤傲,衣着淡淡鲜艳的薄柿色,犹如霜枝头上挂着的冰柿子。 眼前之人,从里至外,都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却显得如此真实,比那朝夕相处数载的每一时、每一刻都真实。 玉微道君觉得胸口堵闷,喉间苦涩地像是生吞了黄连,原来裴名早已知晓他那令人不耻的心思。 可裴名做错了什么呢? 若不是他道心不坚,又怎会被女装的裴名欺骗了过去。 说到底,这都怪他自己罢了。 明明自视甚高,却又做不到绝情断欲,想要比肩神明,拯救世人,心中却仍有恩怨私念,难以分辨是非。 这样的他,何以面对师门,何以撑得起天门宗掌门一职,又何以肩负拯救天下苍生,救世人于水火的责任? 绷紧的手臂,像是拉紧的弓弦骤然被松开,软绵绵垂了下去,掌心中的剑却依旧攥得用力。 下巴传来的刺痛,让玉微道君回过神来,他视线终于后知后觉落在了裴名背后的尸体上。 即便只是一个苍白的侧颜,他也认出了她的样子——不施粉黛的她,曾笑起来那么耀眼,连星月都显得黯淡无光。 可现在的她,面色惨白,眉目中透着死气沉沉的青灰色,嘴角向下抿着,被捆住的身体硬.邦邦的耷拉在裴名身后。 他的徒儿,大弟子中途放弃修仙,转而修道,一别过后再未相见。 二弟子,也就是宋鼎鼎,满心满眼皆是他,然而他却从未关心过她,以至于她因爱生恨,残害同门,最终走上了不归之途。 而那最乖巧懂事,从不让他操心的小徒儿,撇去男扮女装一说,他从未给予过裴名半分信任。甚至在秘境中,将裴名当做了随时可以为天下苍生奉献的牺牲品。 思虑之间,裴名从血水中缓缓起身,鬓发的银白被血染红打了绺,寒玉似的脸庞遍布着伤痕,即使狼狈不堪,也照旧默念着心中的祈祷。 ——朝圣者裴名,愿圣山佑我妻复生。 他迈着缓慢且坚定的步伐,向前走了三步,而后心无旁骛地重复着叩长头的动作。 血水混着冰冷的湖水,从额间血肉模糊的伤口中,一行行向下流淌着。 有一滴分叉落在了睫毛上,他长睫一颤,脏污的血水便顺着睫毛根部渗进了眸中。 眼底的刺痛,并没有让裴名的动作停顿,他极其认真地遵循着鬼皇的话,三步一叩首,一步一祈祷,直至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玉微道君看着裴名远去的身影,竟是喉间一腥,猛地呕出一滩鲜红黏稠的血。 白洲也没想到裴名对玉微道君的刺激这般大,他拿出洁白的帕子,胡乱在玉微道君嘴上擦了两下:“你若想与裴名算账,便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日,他如今在用这种方法,救你的徒弟宋鼎鼎……” 不知想起了什么,白洲顿了顿,瞄了一眼身旁的宋家家主:“裴名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当年宋家灭门亦不是他所为。而是天族天君为掩盖他与魔域之女有染的事实,才将知晓真相的宋家灭口。” “不论有何恩怨,我想,你应该不希望恩施三陆九洲的医修宋家绝后吧?” 话音未落,便见玉微道君手中突然发力,一肘微曲,将那掌心之剑横在了自己颈上。 白洲本是想劝玉微道君暂时放下私人恩怨,便是策反不了他帮忙,少一个敌人也总是好的。 谁料劝着劝着,竟是让玉微道君生出了无地自容,自刎谢罪的念头。 任是白洲反应迅速,将那长刃用手中蛊盅打偏几寸,可那剑刃冰寒锐利,顷刻间便在他如玉洁白的颈间留下道深深的血痕。 -- 第355页 幸得剑刃没有划开皮肤下的血管,白洲与宋家家主配合之下,一人按住玉微道君,另一人则动作麻利地给他包扎了一番。 见玉微道君似乎并不愿意配合,白洲失了耐心,抬手一掌挥下去,扇得他脸颊偏了偏,白皙的面上浮现出淡红色的掌印。 这一巴掌,多少夹杂了些私人情绪,用了八、九成的力度。 扇完之后,白洲慢了半拍反应过来,看着玉微道君逐渐清明的眸色,心中忍不住犯嘀咕:早知道扇一巴掌就能让玉微道君冷静下来,他何必多费那么多口舌。 “圣山尚远,裴名曾屠过魔域十城,听闻消息的魔物定会来此寻仇,但朝圣途中不能被打断,否则便会前功尽弃……” 许是刚发泄了些怒火,白洲语气平和:“你无愧天下,却唯独愧对你的徒弟,我不求你与裴名握手言和,只盼你好歹尽一次师尊之责。” 说罢,白洲也不再管玉微道君如何,连给他思考的时间都不留,扭头便扯着宋家家主朝着裴名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玉微道君便矗立在原地,像是一座孤山,身形单薄颤巍,一动不动的站着。 见好戏刚刚开场,鬼皇兴致颇盛,抬起两指微微一勾,便有人抬去了一顶纯黑的轿撵。 轿撵架上四面飘飘白纱,无人看清楚他的动作,只顷刻间,他便已经悠然坐在了白纱内。 数十名傀儡少年抬起轿撵,鬼皇看似无意的回过头,淡而薄的唇角轻轻挑起,散漫的眸光不疾不徐地落在了僵硬呆滞的宋鼎鼎身上。 他眸中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犹如自言自语般,轻声低喃道:“孤将那修魂塔内女子修复了魂魄的事情散了出去,陆家人也快要到了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语气虽不轻不重,却是让人不容忽视,极为有力的传入宋鼎鼎耳中。 ‘陆家人’三个字,令宋鼎鼎像是噩梦惊醒,额间细密的薄汗止不住冒着,她恍若虚脱般回过神来,滞泄的眸中有了些颜色。 ——三陆九洲唯有一个陆家,便是陆轻尘的家族。 陆轻尘自作孽,耐不住诱惑,与师妹席梦思纠缠不清,惹得怀了身孕的顾朝雨心死如灰。 途中他频频作恶,最终他也自食恶果,在席梦思临死之际,被一剑刺中要害,坏了命根。 陆轻尘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怀孕的顾朝雨身上,可最后却逼得顾朝雨当着他的面,纵身跳下了火山,成为了召见神龙的献祭。 他从小众星捧月,养了一身骄纵蛮横的臭毛病,除却顾朝雨待他真心,其他女子大多贪图他家族的荣华富足。 陆轻尘虽然混账,却也知道谁对他才是真心实意,如今失去了顾朝雨,才后知后觉发觉她的好。 可山难移、性难改,顾朝雨赴死才换来的自由,又怎是陆轻尘浪子回头便能赎回的。 鬼皇将裴名修复顾朝雨魂魄的消息,传给了陆家,陆轻尘听闻后,定会新仇加旧恨,带人前来逼迫裴名交出修魂塔内的魂魄。 陆轻尘若是知道裴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又怎么可能放过裴名和她的尸体? “你看得见我……”几乎是从齿间一字一顿挤出,她努力控制着即将失控的情绪:“为何要这样折磨他?”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个鼎 ◎软肋◎ 对上宋鼎鼎的视线, 鬼皇毫不怀疑,若是眼神能杀死人,她早已经将他千刀万剐。 他倒也不在意, 敛住眉眼,扬着睫, 唇边的弧度似笑非笑。 傀儡少年们抬起轿撵, 不急不躁的风,将轿撵上的白纱拂起, 那是风的形状, 缥缈而无影。 鬼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像是重重一拳用力砸在了棉花上,毫无声息。 看着他唇边讥诮的笑意,堆积在心中的愤恨, 仿佛再无容身之处, 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宋鼎鼎冲了上去, 灵体似是一道弓箭,绷紧拉到了极致, 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飘荡于空中的魂魄, 已是在顷刻间出现在鬼皇的轿撵内。 可她没能碰触到他分毫, 便被他周身的光晕弹飞了出去, 她狼狈落地,五脏六腑犹如刀绞般疼痛着, 喉间一腥, 却是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鬼皇侧过眼眸, 长睫微颤, 对着她上下打量一番, 看着她的神色若有所思,随即轻笑着,收回视线。 “天族真是无趣,动辄触犯天条,便是贬下凡间轮回历劫。”他把玩着指尖的玉核桃,似是不经意道:“你说呢?” 显然,鬼皇并不准备从她口中得到答案,或许只是随口一问,话音未落,轿撵已是没了踪影。 他前脚离开,宋鼎鼎痛苦的反应便减轻了许多,立于山间的鬼界兵,不知何时也已悄然散去。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湖泊,此刻鸦雀无声,寂静如焚,只剩下她与玉微道君,还有被宋家家主打晕的马澐等人。 宋鼎鼎没有看他们,她抬手锤了两下胸口,为自己顺了顺气。 到底是深不可测的鬼皇,约莫方才只是给了她一些警告,若不然他动了杀心,她此刻早就悄然消失地无踪了。 想起鬼皇那意味深长的神色,她禁不住猜测,鬼皇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 仅仅是对裴名偷盗了修魂塔的责罚? 刚才离去前的那句话,又有什么含义? 那传闻中的圣山虚无缥缈,若不是白洲刚刚说听闻过这个传言,宋鼎鼎甚至怀疑这个圣山是鬼皇随口胡诌出来的。 -- 第356页 裴名被马澐一脚踩进湖中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复闪过,她咬了咬牙,挣扎着爬起身,朝着他离开的方向追去。 即便她耽误了片刻,他也没有走出太远,毕竟三步一叩首,他身上负着伤,背后又绑着原主的躯壳,必定走得艰难。 她来的不巧,人还未飘到深林中,已是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嗓音:“交出修魂塔。” 那是陆轻尘的声音。 他身着宝色团花裰衣,腰间白玉带扣着红宝石,袖间金丝镶边富气逼人,脚下穿着一双鹿皮靴,明明面色红润,眉眼中却透着一丝掩不住的病态。 到底陆家是丹修世家,看来陆轻尘自从秘境一别后,回到陆家没少服用滋养身体的丹药,只是精气亏损太严重,再怎么大补也是无济于事。 陆轻尘听闻修魂塔之事,第一时间率亲信赶到此处,那身着陆家服饰的亲信们,将裴名的前路挡了个干净。 “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今日你若不交出修魂塔,休想离开此地!” 他眼下泛着一圈青黑色,虽然咬牙切齿,但说出来的话显得有气无力。 裴名置若罔闻,恍若没有听到他的话,甚至连眼皮没有抬一下,朝着圣山的方向继续前进着。 屈膝,下跪,双臂匍在地面,身体缓缓向下压去,直至四肢完全与地面接触,他垂下头去,重重叩下。 这套动作,他已经做了不知道第多少次,即便身体僵硬,他依旧做的认真专注,每一个细节都显得一丝不苟。 陆轻尘看着裴名的动作,诧异的神色中带着些疑惑,他朝着裴名磕头的方向看去,那处只有错杂生长的几棵树,连个鬼影都没有。 ——裴名在对谁磕头? 他只听闻修魂塔的事情,便失了魂似的匆忙率人赶来,还未来得及听到鬼皇让人散播的其他消息。 他拧着眉头,挥手让属下稍候,而后仔细观察起了裴名的举动。 白洲似乎注意到了陆轻尘的想法,他神色无奈地看向宋家家主,两人视线相交,眸中皆是沉默之色——裴名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两人心中暗叹了一口气,白洲知道再这样下去,知道消息的人越多,裴名便越危险。 裴名能毫不犹豫答应下鬼皇的要求,除却心急救回宋鼎鼎外,约莫是将全部的信任都赌给了他们。 他们怎能让他输? 白洲垂眸思量着什么,迟疑着,转过身走到一旁,取出了玉简。 随着玉简化出暖白的柔光,另一侧响起一道清冽的男声:“白府主,有何贵干?” 白洲抿了抿嘴:“宋鼎鼎没了……” 他简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那一侧似乎顿了一下,却并没有沉默太久,只听到那人缓缓道:“与我何干?” 明明声音干脆,语气中却少了些讥诮之意,多了些沉重:“裴名可没有命令我去救他,我亲妹妹死在他手里,我不杀他已是极好。” 说罢,白洲便听到玉简那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似是玉石落地撞击,紧接着黎画的嗓音便从玉简中消失了。 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是脑子进了水,才会想到联系黎画过来帮忙。 原本黎画进入神仙府,服侍裴名身侧,只是有些不情不愿。自打秘境出来后,黎画就像是变了个人,非说自己妹妹黎枝是被裴名杀了。 白洲与裴名相处数载,约莫也是了解裴名性子的,他虽然手上染了不少血,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皆是罪有应得。 即便少时的不幸令他性格大变,这些年,裴名也从未伤害过无辜。 白洲相信,裴名内心仍留有一片不被沾染的净土,他绝对不会做出残害一个孩童的事情。 他猜测其中大概是有什么误会,但不管他如何询问裴名此事,裴名都闭口不谈,他便是有心,也无力帮两人解开心结,只能就此作罢。 想到联系黎画,便是抱着一丝期望,知道黎画与宋鼎鼎关系不浅,再加上黎画身上有神仙府的契约,若是伤害裴名就会被契约反噬。 谁料黎画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陆轻尘知晓裴名神仙府府主的身份,此次前来,带了不少人,放眼望去,他身后怎么也有百余人。 白洲只能转而联系神仙府内的其他老人,不过裴名方才当众杀人的举动,显然惹恼了不少人,他用玉简陆陆续续联系了十几人,几乎都是拒绝。 这次他是真的没了办法,就算他和宋家家主使尽浑身解数,也是寡不敌众,不可能同时对付得了这么多人。 他转过头,想与宋家家主做个商量,刚回过神来,一抬头才发现除却陆轻尘带过来的亲信外,深林中又多了些似有似无的魔气。 白洲皱起眉,他少年时与魔域多有瓜葛,最是熟悉魔域的气息,这魔气如此浓郁,定是附近来了魔域之人。 原本光是那陆轻尘带来的人,也皆是陆家修为较为顶尖的一拨人,若真是面对面纠打起来,他们人少的这一方绝对会吃亏。 他都做好了耍阴耍诈的心理准备,如今却是雪上加霜,又添了一波寻仇的人。 他和宋家家主总共才两人,便是豁出一条老命来,也阻挡不了犹如蝗虫般一茬接一茬的寻仇。 宋家家主注意到白洲凝重的神色,不禁走上前去,附耳道:“喊叫之人似是首领,擒贼先擒王……” -- 第357页 白洲瞥了一眼被众人围在中间,神色中多有防备的陆轻尘,缓缓摇头:“他们怕是有备而来。倘若擅动,只会打草惊蛇。” 白洲说的不错,陆轻尘虽然想要要回收集了顾朝雨魂魄的修魂塔,但心里像是明镜似的知道裴名不是善茬。 从他带来这么多人,便知道陆轻尘时时刻刻在提防着裴名,若真是要不回修魂塔,陆轻尘此时的站位,也对他逃跑十分有利。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没了主意,如今也只能见招拆招,倾尽全力保护裴名了。 就在方才白洲联系救兵之时,陆轻尘似乎看出了些什么名堂。 眼前这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神仙府府主,此刻就像是魔怔了一般,朝着南边的方向前进着。 这三步一叩首的举动,不由让陆轻尘想起一个传说——朝圣者一路向南,三步一叩首,一步一祈祷,带着虔诚之心,磕长头至十万个,直至圣山。 倘若能感动圣山之神,便可将朝圣者内心的祈祷实现。 陆轻尘越想越觉得是,许是想要试探一番,他侧耳对着身旁的亲信吩咐了不知什么,那亲信迟疑一下,神色凝重地看向正在叩首的裴名。 这人真是神仙府府主吗? 陆轻尘叫他上去试探此人,倘若此人便是那传闻中嗜血残暴的神仙府府主,那他会不会当场毙命? 可他若是不听从陆轻尘的话——陆轻尘毕竟是陆家嫡子,他违背陆轻尘的命令,回到陆家定然会被责罚。 就算陆轻尘明面上不做什么,暗地里给他使绊子,他日子过的也绝不会痛快了。 他面带犹豫,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陆轻尘见他迟迟不动,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脚踹在他身后,冷着脸道:“你在磨蹭什么?莫不是我现在说话不好使了?” 亲信听到陆轻尘略有些恼羞成怒的语气,心下一横,颤颤巍巍地朝着裴名的方向靠近。 但还没走到裴名身边,就被白洲拦在了路上。 白洲似乎洞悉了陆轻尘试探的想法,抬眸对上陆轻尘虚白的面色,脸上笑容讥诮:“早有耳闻陆家公子的事迹,原以为那传闻是假的,却不想陆公子竟真成了阉人。” 他字字句句,中气十足,许是用了几分内力,明明嗓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阉人’二字显得如此刺耳。 陆轻尘脸色倏忽变得煞白,泛着红紫的唇颤个不止,仿佛被当众脱光了衣物,暴揍过一顿似的,凸出的眼白上布满红血丝:“老东西,你在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你心中最是清楚。”白洲笑着,用着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陆轻尘:“陆家嫡子不能人道,想必那家主之位,往后也是与你无缘了。” 听着白洲犀利的言语,宋家家主一怔,正要阻拦白洲继续刺激陆轻尘,便听见白洲继续道:“倒是不知,你们为一个未来注定会被家族放弃的阉人豁出性命,值不值得。” 此话一出,深林中一片哗然。 众人面面相觑,虽没有一人敢说些什么,但显然白洲这状似不经意的三言两语,已是令他们心底起了疑。 陆轻尘在秘境中,当众被席梦思刺伤下.身,即便玉微道君及时救下了陆轻尘,也没能挽回不可逆的事实。 他已是竭尽全力隐瞒自己不能人道的事情,可人多嘴杂,他不可能杀了所有知情人灭口,也做不到收买他们所有人。 从秘境出来后,便开始有风言风语在三陆九洲散播开,陆轻尘为保住自己未来的家主之位,想尽一切办法压下传言,疯了似的进补丹药,希望能将自己治好。 然而那都是治标不治本,他已是处在崩溃的边缘,如今被白洲这般一刺激,难免失了理智。 陆轻尘从人群中大步流星的走出,恼羞之色溢于面上,疯狂令他的五官有些扭曲:“住口!住口!” 许是身下的伤口还未痊愈,他走得太急,扯得伤口生疼,脸上又添了一丝痛色,手掌下意识捂住伤处,模样看起来好不滑稽。 这一幕,令众人更是有几分相信了白洲的话。 宋家家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白洲刺激陆轻尘,是为了让陆轻尘恼羞成怒下露出破绽,以此策反陆轻尘的亲信。 不光如此,遭到刺激的陆轻尘乱了阵脚,从那安全的保护圈里走了出来,他们再想对陆轻尘动手,便容易了许多。 他稍稍松了口气,不禁暗叹一声白洲的高明之处。 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那原本低着头一脸痛苦的陆轻尘,却忽然抬首,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眸中笑意不达眼底:“我演的逼真吗?” 话音未落,他身旁方才还唯唯诺诺的亲信,已是箭似的,朝着放松警惕的宋家家主攻去。 陆轻尘带来的亲信,皆是修为高深之人,宋家家主未设防下,哪里反应得过来。 甚至连白洲都没想到,这陆轻尘心机如此深沉,方才的恼怒与崩溃竟都是做戏给他们看的。 亲信将匕首抵在宋家家主的喉间,陆轻尘缓缓站直了身子,面上的表情回归冷漠:“真以为我是傻子吗?你越是如此换着法激怒我,便越惹人怀疑。” “我既然带来他们,自然信得过他们。” 虽然陆轻尘这样说,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若不是他下足了功夫,许给他们大把的金银财宝,房田地契,他们又怎会对他言听计从。 -- 第358页 陆家最不缺的便是财力,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从小便深谙其道。 “莫要再做无用的挣扎。”陆轻尘抬起下颌,眸中尽是不屑:“我只要他手中的修魂塔,还有……” 他视线落在了裴名背后的尸体上,咬牙切齿道:“那具尸体。” “又或者,你想让这位朋友尝尝被割喉的滋味?”陆轻尘话语中带上了不咸不淡的威胁。 白洲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陆轻尘,心中暗道一句‘关老子屁事’,但念着宋鼎鼎与宋家家主的关系,面上却不露声色:“修魂塔乃是鬼皇的法器,你不怕招惹了鬼界,给陆家带来麻烦?” 陆轻尘冷哼一声:“这个我自有主意,不劳你操心。” 说罢,挥了挥手,身后的下属蜂拥而上,将白洲团团围住。 唯一能保护裴名的两人,就这样被陆轻尘扼住,陆轻尘慢慢悠悠地走向裴名,心底仿佛燃烧着一把名为‘憎恨’的烈火。 他知道裴名的另一个身份。 那日在火山上,陆轻尘看到了裴名的真身,原来玉微道君的小徒弟,竟是神仙府府主男扮女装假扮的。 他生性睚眦必报,最是记仇。 倘若说,宋鼎鼎教会了一向顺从的顾朝雨学会了反抗,那裴名就是那个纵容宋鼎鼎的幕后凶手。 陆轻尘至今还记得,他在裴名房外用珍贵至极的丹药设计羞.辱宋鼎鼎时,乃是裴名出手相助,令他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后反倒是他自己被折辱了一番。 如今想来,难怪裴名会多管闲事,原来是看上了女扮男装的宋鼎鼎。 像是捏住了裴名的把柄,他冷笑一声,立在裴名的前方,顿住了脚步。 裴名径直向南朝圣,陆轻尘不偏不倚就立在裴名要前进的方向,双腿微微岔开,犹如拱桥般:“大名鼎鼎的神仙府府主啊……” “你感受过被人当众羞.辱的滋味吗?”他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垂首看向即将跪拜到他脚下的裴名:“是从我胯下钻过叩首,还是要中断朝圣呢?” 陆轻尘算计得极好,裴名跪下后若是想磕长头,身体必定要俯下,除非裴名绕道而行,不然便要从陆轻尘胯下而过。 一旦绕行,这朝圣便算是终止。 白洲没想到陆轻尘竟这般厚颜无耻,用宋鼎鼎这个软肋来威胁裴名做这种事情。 “够了!”他再难忍受,厉声呵道:“裴名!已经够了……” 他嗓音有些哽咽,而宋鼎鼎看着裴名未作犹豫便俯下的身子,早已是泪痕满面。 ——那曾骄阳似的少年,低下了头颅。 宋鼎鼎后悔了。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个鼎 ◎为他的傲骨穿上铠甲◎ 早在不知何时, 她便对这个无邪的少年生出了慕意。 只是那无臧道君的名号,让她忘却止步;只是她急切想要回家的心情,让她难以再向他前进一步。 她的顾虑重重, 被积攒堆压在心底,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那最初对少年的怜悯, 在渐渐相处间,已是化作了温润无声的喜欢。 便是因为喜欢, 所以在发现曾被他控制, 被他欺骗, 被他利用时,便更加难以接受真相。 情蛊的真相,残酷的现实, 让她只想逃离, 仿佛只有用这种方式, 她才可以恢复理智,令自己得以喘息。 然而她却从未思考过裴名的心情。 她曾像是个圣人般, 隐瞒了用神识救他的真相, 让裴名误以为是自己抛弃了他, 又为了利益背叛了他。 而此后多年, 他以仇恨滋养成长, 凭靠一己之力踏平魔域,她便自然而然的认定宋家灭门之事是他所为。 她甚至从未信任过他。 在他取出黎枝心脏时, 她仍在怀疑, 他是为了用黎枝的心脏修复毁坏的混沌锁, 还是为了帮黎枝解脱。 这些日子, 宋鼎鼎不断在想, 为什么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只会一次次伤害她? 但似乎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给他带来的伤害和痛苦也并不少。 至少她一开始接近裴名的目的,只是为了利用他的感情完成任务,而后不择手段的攻略他。 她曾经尚且可以说服自己,她也不想伤害裴名,不过是为了回家罢了,她不过是被系统强制罢了。 那裴名呢? 他也不过就是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她对于他来言,只是个曾经为利益背叛过他的女人。 倘若裴名并不是男子,她也并没有爱上裴名,攻略完成后便回去了自己的世界,那裴名知道她过往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将他当做回家的踏板后,他又该是什么感觉? 说到底,她也和裴名并无差别。 一样的自私,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伤害和利用,只是她以爱为名,便站在了所谓的道德制高点。 她可以因为被伤害,便憎恨裴名,厌恶裴名,用着最恶毒伤人的话化作利剑,一次次戳着他的痛处。 她可以一心沉浸在被欺骗的痛苦中,可以从不相信裴名对她的好,她可以认为他的所作所为皆是因为情蛊,又或是出自对她利用。 然而裴名,即便面对原主的背叛和利用,在宋家家主哀求他时,他明明那么憎恨天君,却仍然选择替天君背下了宋家灭门的黑锅。 他这样做,只为守护她的名声,不让原主弑母之事昭告天下。 -- 第359页 宋鼎鼎只觉得悔不当初。 如果当时,她将神识交给白洲时,让白洲将自己的事情转告给裴名,是不是裴名知道真相,这些年会过得好一些? 如果她曾设身处地的为裴名想一想,没有因为情蛊拼命的逃避现实,裴名是不是也不会身负重伤,被裴渊设计,被鬼皇折磨,被陆轻尘这些仇人折辱至此? 她口口声声说着不想伤害他,然而伤害裴名最多的人却也是她。 如今看着裴名这个样子,她倒宁愿她真的已经死了,而不是就站在他面前,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因为她而遭受折辱。 宋鼎鼎什么都做不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她那旁人都看不到的灵体,紧紧拥住他。 像是一层无形的保护圈,为他的傲骨穿上铠甲,用自己的方式护住他的尊严。 看着裴名弯下腰,俯下身,那眼中满是恨意的陆轻尘,仿佛得到了一丝大仇得报的痛快。 然而他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太久,下一瞬,一阵快不可见的疾风从面前掠过。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种被抽空浑身力气的麻木感,从胸口向四处蔓延。 陆轻尘迟疑着垂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只见那处插着一把长剑,剑身已是尽数没入他的血肉中,剑柄上雕刻着繁复华丽的花纹。 鲜红的血浸透了他的衣袍,沿着剑身缓缓向外渗透流淌,血液渗入花纹中,像是一朵妖艳绽开的曼陀罗华。 坚韧精准地穿透了他的心脏,陆轻尘被剑气震伤五脏六腑,粘稠的血从喉间不断向外涌着。 他瞪大了一双疑惑的眼睛,双手颤抖着扶住剑柄,灰白的脸色像是在诉说着他生命的倒计时。 陆轻尘似乎想知道是谁刺杀了他,可剑的主人却不知在何处。 这剑法实在太快,即便陆轻尘修剑已久,也未能勘破此人的剑术。 他有些不甘,拼尽浑身的力气,也只是从齿间断断续续的挤出了几个字:“是谁……” 话音未落,喉间便又涌出一大口鲜血,陆轻尘终是扛不住被这长剑生生绞碎内脏破裂的痛处,脚步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身子摇摇晃晃地倒下下去。 待他倒下后,他不远处的亲信后知后觉发现陆轻尘受伤,连忙上前查看,只是为时已晚,陆轻尘已经断了气。 亲信吓得脸色煞白,哆嗦着用手指在他鼻息间放了一下,待确定过并无气息后,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其他围攻白洲和宋家家主的亲信,见那人抖如糠筛,皆是慌了神:“少主如何了?” 那人摇摇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洲视线落在陆轻尘胸口的剑上,认出剑主是谁,心下稍稍松了口气之余,不禁有些诧异。 这是黎画的剑,名为玉阙。 他曾有幸见过黎画舞剑,约莫还是好几年前,那时黎画的妹妹还没有死。 白洲倒是没想到,黎画那般憎恨裴名,方才都没有给他说完话的机会,就将手中玉简砸得四分五裂,紧要关头竟还是出现在了此地。 虽然想不通黎画为何改变了主意,但黎画愿意出手相助,那对他们来说,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白洲回过神来,看向宋家家主,对他使了个眼色,宋家家主会过意,趁着挟持他的亲信因陆轻尘之死分心时,用肘部朝着亲信腹部猛击数下。 那人被打得措手不及,还未反应过来,宋家家主已是在他吃痛时,擒住他的手臂往后一扼,只听见一声惨叫,拿匕首的手臂已是脱臼错位。 宋家家主挣脱险境后,朝着那人身上踹了两脚,白洲见他顺利挣脱,也不再受制于人,拿出几个瓶瓶罐罐的蛊盅,朝着众人扔去。 数十条迷你的小蝎子从蛊盅爬了出来,白洲赶紧往自己身上撒了些灰褐色粉末,那些小蝎子行动极其迅速,穿梭在枯黄的杂草里,顺着他们的裤脚向上爬去。 许是因为蝎虫太小,他们竟是一时间也没有发现其的存在,只有宋家家主注意到白洲的动作,不留痕迹的向后躲了躲。 那小蝎子在顷刻间,已是从衣袍上顺势爬到了他们的皮肤间,蝎尾高高扬起,像是在耀武扬威似的。 这时有人注意到了它们的存在,然而此刻已是太晚,蝎尾接触到皮肤,便犹如高度硫酸,竟是直接将皮肤溶解烫化了。 他们因剧烈疼痛而下意识挥手,似乎是想将小蝎子甩掉,只是这东西行动灵敏,四肢牢牢扒在他们的脸上,一点点将自己的蝎尾钻进皮肤里扎根。 “最好不要乱动。”白洲笑眯眯,从人群中淡定走出,他不咸不淡道:“如果你们不想它的蝎尾腐烂在你们的皮肤里……嗯,不过这些蝎子们怕酒,你们找些酒水倒在脸上试试,没准就将它吓跑了。” 话音落下,那数十个被蝎尾咬住的亲信,也顾不得什么陆轻尘了,当即便离开了树林,准备去寻酒水弄掉脸上的小蝎子。 许是没了发号施令的人,余下的人皆是一脸迷茫和无措。 少了围攻,白洲疾步走到陆轻尘的尸体前,将那尸体拖走给裴名让出路后,拔.出了插在陆轻尘胸口的剑。 “你们快将他带走吧,你们陆家家主或许有什么灵丹妙药能救得活他,若是走的慢了,尸体都凉透了,想救也救不活了!” 白洲这话,像是给众人提了个醒,他们陆家是丹修世家,陆轻尘到底是陆家嫡子,想必陆家家主定会想发设法救活陆轻尘才是。 -- 第360页 反正,总比放在这里等着尸体僵硬来得强。 只三言两句,树林中除了一滩血迹,竟是什么也没有留下,走的走,逃的逃,转瞬间便只剩下他们几人了。 然而白洲却不敢松一口气,因为等待他们的,还有那杀不尽,灭不完,与裴名血海深仇的魔域之人。 “这人救不活了吧?”宋家家主忍不住问道,许是想起了什么,又添了一句:“原来那蝎子还怕酒?” 若是剑未拔.出,许是还能留着一口护心的气没散去,方才那长剑一出,血都溅出三尺之外了,如今算是彻底死透了,还能怎么救? 白洲面无表情:“开个玩笑。” 宋家家主点头:“我便知道那人救不活了。蝎子是怎么回事?” 白洲耸耸肩:“自然都是玩笑。谁家的蝎子怕酒,只有傻子才相信这话呢。” 宋家家主看着白洲的表情有些怪异,白洲似是察觉到了,瞥了他一眼,却立即收回了视线:“你这张脸可真碍眼。” “……” 宋家家主无语至极,也没在此事上多做纠结:“方才是谁出手相助?” 白洲朝着四处打量着,没发现黎画的身影,便冷笑一声:“谁知道呢,我瞧着这剑眼生,反正是杀害陆轻尘的凶器,不如毁了,届时陆家找来,便是死无对证了。” 说着,便做出一幅要将玉阙剑折断毁掉的模样。 “住手!你个老不休!”带着愤恨的嗓音,从葱葱林上传来:“你若敢碰我的剑,我与你同归于尽……” 白洲停住手,循着声音寻去,见藏于树杈上的黎画现身,嘴角笑容更浓:“原来是剑仙出了手,我以为你不来呢。” “我自然不是为了他。我只是记起陆轻尘这小子曾在秘境中对我出言不逊,非要与我比剑,我不过成全他罢了。” 听到黎画拙劣的解释,白洲但笑不语。 这笑容看起来太过顽劣,黎画恨不得给他两脚,然而从白洲手中夺回玉阙剑后,余光不慎接触到裴名身后,心中怒火犹如被海水吞没的火苗,心不断下沉,凉了透彻。 只一日不见,昨日还与他言笑叙旧的女子,今日便成了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 一路秘境走来,他早已将宋鼎鼎当做亲妹妹般,时常能从她身上看到黎枝的影子。 他还有很多剑法没来得及教给她,又有很多心里话没能说出口,就像是黎枝苦苦哀求想要看后崖上漫山遍野的春花,可至死他也没能带她去看上一次。 黎画过去总以为来日方长,可现实却给他一击重击,让他明白什么叫世事无常。 他眼中的光渐渐黯淡,白洲却顾不上安慰黎画:“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白洲的嗓音有些急促不安,黎画回过神来,静心听去四周的声响,正要开口,白洲已是飞奔着疾跑向裴名身前。 只听到一声巨响,地面腾起扬尘万千,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在了侧面的树干上,直接拦腰压垮了一颗数米高的大树。 白洲仍立在裴名之前,只是禁不住俯身呕了两口血。 看到这一幕,黎画有些愕然,他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白洲已是和来人交过了一次手。 他也顾不得与白洲怄气了,与宋家家主一同冲到白洲身旁:“你怎么样了?” 白洲摇头:“暂时死不了……” 说罢,他眼皮上翻,黑眼珠盯着远处:“是魔修。” 刚刚朝裴名撞过来的是魔修的坐骑,一种魔域里长相极其丑陋,四肢发达浑身黑毛的野猪,经过驯化成为坐骑,野性十足,杀伤力极强。 只一头黑野猪冲过来,已是快要了白洲小半条命,若是赶来成千上万的魔修,那么多坐骑,他们三个怎么可能挡得住? 然而即便如此,白洲、黎画与宋家家主三人,也丝毫没有离开裴名身侧的意思。 ——要拦住他们。 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拦住他们。 “好久不见呀,三太子。” 人未到,声先至。 白洲听着略有些熟悉的嗓音,不禁皱起眉头,心中骂着晦气。 历任神仙府府主,皆是身世成谜,白洲亦是如此。 其实接任府主的人选,都是各任府主从四处捡回来的将死之人,白洲也不例外。 他曾是魔域内的三太子,虽然并无野心,却从小因为自己的身份而遭遇毒手,下毒、暗杀乃是家常便饭。 他时时刻刻提防外人,却不想自己会有朝一日败在自己的亲妹妹手中。 魔域三公主与他是同胞兄妹,他从未对她设防,直到她亲手哄骗他饮下剧毒的鸩酒。 幸而命大,他被前一任府主捡了回去,勉勉强强救了下来。 说来也巧,裴名生母,那个生而不养,只将裴名当做交易筹码的魔域公主,便是他那狠心的妹妹。 或许是多少沾了点血缘关系,白洲当年救治裴名时,才会如此用心。 这些年相处下来,他早已经将裴名当做了亲外甥,若不是涉及到他女儿白琦的性命安危,他怎么也不忍心对裴名下手。 本来他准备将这个秘密带入坟墓,但谁想到鬼皇会用这种方式刁难裴名,还引来了他最不想见的魔修。 简直闹心。 白洲叹了口气,别无他法,只能迎面看去:“好久不见,叔父。” -- 第361页 扬尘落下,树林深处传来响声,似是野猪的嚎叫,粗蹄声接憧落下,那被白洲称作叔父的中年男人,骑着一头乌黑透亮的野猪从容而来。 黎画与宋家家主面面相觑,虽没有说话,但都将疑问写在了脸上:现在是什么情况?三太子……叔父? 白洲并没有心情解释,他神色诚恳地看向那个粗犷的男人:“叔父,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 话还未说完,男人已是嗤笑出声:“你妹妹杀光了所有可以继位的兄弟,才在天君的扶持下,登上了帝位。” “她是罪人。你又何尝不是?”男人笑容渐冷,与白洲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上,盛满了漠然:“不过倒是托了你妹妹和她儿子的福,如今帝位才会落在我手中。” “算起来,你们二人,皆是帝位的第一顺位者。我若是不知道你的存在,便也罢了,可现在看到了,便不能任由你们再逍遥世间。” 男人的视线在白洲与裴名身上,缓缓移动着,像是在打量着什么:“我继位之后,还未对魔域做出什么贡献,今日你们死在我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 听着男人不留余地的言辞,白洲心中约莫有了数,他叔父大概是想借着祭奠亡魂的名义,公报私仇,将裴名这个顺位者杀了。 偏偏又在此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魔气,便想着将他一起铲除掉,免得留下后患,届时帝位再有动荡。 想的是真好啊,一石二鸟,既能除害了威胁他帝位的继位者,又可以顺带用裴名的性命,征服魔域的民心。 谁让裴名曾为了见到生母,生生屠了魔域十城魔修。 魔域之人,哪个提起裴名的名号,不是恨得咬牙切齿,想要将他碎尸万段。 见毫无转圜的余地,白洲也不再废话,他知道叔父前来,定是带足了人手,他们绝对不是来人的对手。 他也清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想要投机取巧,偷奸耍滑赢得战斗,简直是痴人说梦的想法。 他们只能硬碰硬。 不过他们绝无胜算,除非加上裴名,差不多可以与魔域打个平手。 只是裴名为了复活宋鼎鼎,甚至面对陆轻尘的折辱,也没有动摇朝圣的决心,又怎会因为这些人而停止朝圣。 所以他们必死无疑。 白洲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身侧的两人道:“准备好了吗?” 两人还有些懵:“什么?” “黑野猪的耳朵最为脆弱,魔修在白日视力不太好,最为惧光,必要时尽管用些下三滥的招数。” “你们先冲,我随后。”叮嘱过后,白洲取出僵虫,暗暗观察着他的叔父。 僵虫如若沾到人身上,便可任由僵虫的主人在短时间内操控,不过他叔父向来小心,他根本没机会靠近他的叔父。 不过片刻之间,空寂的林中重新热闹起来,只是黑压压望过去,那成百上千的黑野猪与魔修,看起来极为渗人。 黎画打了个哆嗦,想起为首那人与白洲的对话,大概知道那人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他只好与宋家家主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魔修们没有亲自上前,光是放出百头黑野猪,那场面已是极为壮观。 满地的飞尘扬在空中,呛得黎画有些睁不开眼,他近乎机械地挥舞手中的玉阙剑,怎么也没想到,封剑后的第一次见血,竟是用在了一群牲畜上。 他神色麻木,心中谨记着白洲的话,剑剑砍向猪耳朵,忍不住算计道,这么多猪耳朵若是卤一下,大概够他吃上一年半载了。 许是多年未再出手,黎画应对久了,便显得有些吃力。 宋家家主那边更是惨不忍睹,接憧而至的黑野猪令他应对不暇,一个不小心,就被黑野猪的獠牙顶飞了出去。 眼看着两人便要精疲力尽,而裴名还要继续向前朝圣,白洲也彻底没了办法,只能自己也冲了上去,拼尽全力解决黑野猪,意图朝着叔父靠近。 谁料一转眼的功夫,狡猾的叔父已是隐没在了人群中,他找不到叔父身在何处,那僵虫便也再难派上用场了。 不过片刻,三人已是浑身是血,衣衫褴褛,鬓间发丝错乱飞舞,狼狈地像是街边饿了几天没吃饭的乞丐。 许是觉得进度太慢,隐匿在魔修中的叔父,向早已经难耐的魔修们下了命令,他们犹如鬼影般在深林中穿梭着。 魔修手中的镰刀状兵器,在树影下闪烁着微微寒光,凛冽冰冷,血液与残肢在空中飞舞着。 很快,宋家家主已是负了重伤。 不出意外的话,再打下去,他们就算不命丧在黑野猪的獠牙之下,也要被魔修们砍成肉块。 然而三人无一人退缩,越战越勇。 宋鼎鼎看着这场面,心下生寒。 要因为她一人,牵连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吗? 倘若他们死了,就算裴名朝圣后令她魂魄归体,她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阵阵寒风袭来,宋鼎鼎似乎清醒了一些。 她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箭似的急匆匆冲了出去。 神仙府外拴着的神兽——那雨泽兽听闻是上古神兽,往日司雨神在天族降雨时,雨泽兽便会口吐闪电,令三陆九洲电闪雷鸣。 方才白洲说魔修们惧光,此处树林茂密,将阳光遮挡了干净,反倒为魔修们提供了方便。 -- 第362页 但那闪电若是落下,整个天空大亮,必然能令黎画他们得以短暂的喘息。 只是不知那雨泽兽能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宋鼎鼎乃是灵体,魂魄飘得比她任何时候跑的都快,不过短短眨眼之间,已是回到了神仙府外。 此时雨泽兽正在打盹儿,巨大的身子蜷缩在府门口,黑亮的鼻头中打着呼噜,竟是有种莫名的憨厚感。 不知为何,令整个神仙府都惧怕的雨泽兽,宋鼎鼎却一点也不怕它。 看着它并不俊俏的模样,她甚至觉得很是可爱,丝毫没有旁人说的那般骇人。 “雨,雨泽兽……”她心底打着鼓,磕磕巴巴的轻唤了一声。 原本还在熟睡的雨泽兽,猛地睁开眼睛,黑峻峻的眼珠子直勾勾看向了宋鼎鼎。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个鼎 ◎解脱◎ 血掺着汗水, 混着四处飞扬的泥尘,从黎画额间缓缓流淌而下,他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眼白上的红血丝密布。 风簌簌,耳边嗡嗡作响, 深林中回荡着黑野猪的嚎叫, 像是要将人撕碎扯烂,耳膜被震的生疼。 他想要伸手擦拭一下即将流进眼中的血汗, 可那前仆后继, 仿佛无尽黑夜般接踵而至的魔修, 令他无暇分神。 他只能机械的抬起手臂,一剑剑挥舞着,到了最后已经毫无技巧和剑法可言, 只是凭着下意识舞动手中的玉阙剑。 随着时间的拉长, 他的动作渐渐变得迟缓起来, 而魔修们得手的次数则越来越多。 褴褛的衣衫沾满鲜血,伤口多到数不尽, 犹如针扎般细微的疼痛, 已是显得有些麻木。 ——嘀嗒。 血水沿着睫毛的空隙, 淌进眼眸。 眼中的刺痛, 令黎画手上的动作慢了一瞬, 魔修便趁着这空档,举起手中镰刀状的兵器, 朝着他的胸口狠狠划去。 他身子本能向后一让, 虽堪堪避过了魔修发疯般的攻击, 却不想魔修还有后招, 早已算准了黎画躲避的路线。 不知何时在扬尘腾雾中赫然现身的黑野猪, 已是刨着前蹄,在他身后杀机毕现。 黎画在长时间的围攻中,原本灵敏的反应变得迟缓起来,黑野猪狂奔而上,将他顶了个正着,獠牙穿透了他的腰腹部。 他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殷红的血从腰后的窟窿眼里汩汩流出,他蜷缩在血泊中,在迷蒙的尘雾中,抬起了眼。 被血汗染红的眼睛看得不够真切,可黎画依稀看到裴名缓缓匍下的身体。 从他认识裴名的那日起,他便从未见过裴名眼中沉浮过一丝波澜。 他向来都是运筹帷幄,将周围的事物和人当做一颗棋子来利用。 他可以让阴沉偏执的马澐对他倾心,可以将仙风道骨的玉微道君耍的团团转,裴名总是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 必要之时,哪怕对他自己,亦是如此的心狠手辣。 仿佛裴名所做的一切,永远都是藏着目的与城府,他不会输,犹如战神般──无情无欲,百战百胜。 可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不久前回到天门宗的那一日,在裴名没有如他所料般杀掉宋鼎鼎开始,他的眼中便多了些什么。 黎画清楚,裴名一早便知道宋鼎鼎女扮男装的身份。 然而裴名不但没有戳破宋鼎鼎的身份,还让她一路陪伴在身侧。 若说裴名只是在利用她,那黎画仍记得在第一层秘境中,当女皇意欲造反的女儿,举起枪对准宋鼎鼎的胸口时,是裴名扭曲空间,利用瞬移为她挡下了一颗子弹。 直到此刻,那颗子弹仍旧卡在他的石头心脏里。 黎画还记得在第二层秘境中,蛇王道出他们人类的真实身份后,裴名不惜冒着泄露身份的危险,暂停时间,在狂怒的蛇王手下救出了宋鼎鼎。 在秘境中一路以来,裴名曾在宋鼎鼎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知救过她多少次。 裴名口口声声说只是利用她,只是将她当作棋子,可女皇用枪射中马澐,马澐浑身是血时,也不见裴名正眼瞧过马澐一次。 宋鼎鼎让黎画明白,原来“棋子”之间也有这般大的差距。 黎画一直认为裴名是个疯子,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度量他的想法。 可在接到白洲的玉简,他听到裴名为复活宋鼎鼎,而答应鬼皇那离谱的要求时,他才发现,裴名不光是疯子,还是个愚蠢的傻子。 原来这个高高在上,傲视苍雄的魔头,竟也会失了智般,为一个女子,远赴千里、叩十万长头朝圣祈愿。 裴名从不相信任何人,然而这一次,他却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别人。 莫说是陆家和魔域,便是黎画都想举剑杀了他。 自从那日在秘境中看到黎枝被杀害的画面,他的脑海里便无时无刻不在浮现那血淋淋的一幕。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杀了裴名。 黎画身上有和神仙府的契约,他杀不了裴名,哪怕豁出性命亦是如此。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摔碎玉简,像是在发泄憋在胸口歇斯底里的情绪。 可他到底还是来了。 不是来杀裴名,而是来保护他。 真是疯了。 黎画扯了扯嘴角,弧度似是嘲弄,不知是在笑裴名愚蠢的做法,还是在笑自己为保护仇人而赴死的举动。 -- 第363页 血窟窿冒血的速度并没有减缓,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战斗,可他并不觉得痛苦,甚至有一丝即将被解脱的快意。 这些年,黎画无时无刻不沉浸在悔恨中。 他以为他要追求的幸福在远方,却不想那段食不果腹,与黎枝相依为命的艰苦生活,竟成了他此生最快活的日子。 模糊的视线,像是斩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络,他目光所及,隐约瞧见提着镰刀而来的魔修向他逼近。 黎画缓缓阖上了眼,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他为自己的生命默数着倒计时。 三、二…… 他在心中数到‘一’,唇瓣微微抿住,紧阖的双眸轻颤了一下。 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黎画听到一声忽远忽近的惨叫,紧接着,便有什么堵在了他流血不止的伤口上。 “黎画,黎画……” 黎画意识模糊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他以为是黎枝来接他了,迟疑着,轻轻睁开了眼。 可映入眼眸的并不是黎枝。 那脸上带着急色的女子是白琦。 “睁开眼!你不能睡!”白琦见他脸色煞白如纸,嘴角带着滞泄的笑意,急的快要吼出来了:“我带人来救你们了,你给我醒醒!” 他显然有些失血过多,白琦喂他服下一颗生蛊,嗓音染上一丝哭腔:“黎画,你别装了,这不是致命伤……” 见他毫无动静,她将他身子摇的来回直颤,那哭腔越发浓重,漂亮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你死了我怎么办啊,我吃错蛊了啊!” 就在白琦以为黎画死透了,正俯身落泪的时候,一只苍白脏污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后背上:“咳……别压我伤口……” 白琦倏忽抬起盛满泪痕的小脸,见他长睫轻颤,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黎画断断续续咳嗽一阵,瞧见她哭花的脸,轻笑道:“你便如此爱慕于我?” “屁!我才不喜欢你,我练蛊时出了些差错,那情蛊被我服下了……”白琦掉着眼泪,抽噎着解释:“裴名根本没吃情蛊,我们都搞错了!” 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但这并不影响黎画的理解,他皱着眉头:“你是说……是你吃了情蛊,裴名他吃的不是情蛊?” 白琦点点头:“我此次帮阿鼎假死后,便慌忙出逃,途中身体不适,只能又折回神仙府,找鬼医阿叔帮忙诊治。” 鬼医一眼便瞧出她体内藏着情蛊,她翻来覆去确定了几次,才恍惚间想起自己练蛊时,黎画曾进来找她,出了一点小插曲。 倘若她体内的情蛊有了作用,那便说明蛊虫吃的不是宋鼎鼎与裴名的血肉,而是她和黎画的。 难怪她突然就对黎画生出了情愫,又常常因黎画而牵动自己的情绪,原来是体内的情蛊在作怪。 闹了这么大的乌龙,白琦也顾不得裴名知道真相会不会生气了,连忙带着混元鼎赶来了。 谁料正好赶上黎画负伤的一幕,倘若黎画死了,这情蛊便成了无解,她大概要因为情蛊而痛苦一辈子,思及至此,这才没忍住落泪。 “你莫要担心,我带了人过来帮忙。待解决了他们,我便用混元鼎将阿鼎的魂魄归位,免得裴名再被鬼皇戏耍。” 白琦抽抽搭搭的指着远处卖命与魔修厮杀的神仙府门人,示意黎画安心。 黎画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前来帮助的人并不止神仙府的门人,还有玉微道君与马澐带来的龙宫兵将,心底不由讶异:“什么魂魄归位?他们怎么也来了……” 白琦耸了耸肩,抬手擦干净眼泪:“我也不知他们怎么跟过来了,我到那处溪谷时,刚好看到那龙宫太子醒过来,他听闻阿鼎的事情后,非要来帮忙。” 她有些不以为意,裴名受制于鬼皇,不过是因为以为宋鼎鼎死了。 但宋鼎鼎并没有真的死,只要有这混元鼎,便可以帮她魂魄归位,届时裴名不再受人辖制,一人就能将这些魔修杀个精光。 因此玉微道君和马澐带来的人,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对裴名来说并不重要。 白琦简单解释了一下她帮宋鼎鼎假死的事情,黎画服用过白琦的生蛊,体内的力气渐渐回归,见她拿着混元鼎要去找裴名,抬手横在了她面前:“等等……” “什么?” 黎画瞥向裴名,禁不住一声冷笑:“先不要告诉他情蛊与混元鼎之事,他还差九万多长头未磕完,等他寻到圣山再说。” “……” 白琦有些无语,没想到黎画刚刚还拼死保护裴名,此刻却又这般小心眼。 虽然腹诽,她却也并未说什么,毕竟裴名将宋鼎鼎伤得心死如灰,如今这十万长头纯当是为自己过去的行为赎罪了。 白琦猜测,宋鼎鼎应该就在附近不远处看着裴名。 像是默认了黎画的意思,她帮黎画包扎过后,便去帮自己老爹了。 白洲看到自家女儿的出现,显然有些意外,他联系了所有可能帮裴名渡过难关的人,唯独没有联系白琦,怕的便是白琦以身犯险。 谁料白琦还是找了过来,真是任性至极。 他下意识想要开口教训她几句,一张嘴却是呕出大口鲜血,吓得白琦刚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爹,你这是怎么了?” -- 第364页 白洲摇摇头,见白琦哭红的眼睛,喉咙里堵着血块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憋了半晌,还是勉强将腥甜的血咽了回去:“爹没事……” 话音未落,深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低吼,那声音似是鸣叫,又像是轰轰雷霆之响。 听到这声音,白洲本来就煞白的脸色,一下更白了。 ——这是雨泽兽发出的吼叫声。 雨泽兽被贴了符咒的链锁绑在神仙府门外,已是不知多少年了,它虽是上古神兽,却对旁人软硬不吃,他用了数十载也没能靠近它三步之内。 丧命在它口中的人,不计其数,它可从来不分黑白好坏,逮着谁吞谁。 它怎么挣脱符咒,从神仙府外跑了出来?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个鼎 ◎奔赴◎ 这场面还没刚刚有些转机, 若是雨泽兽冲上来,不分黑白好坏便将深林中的人一口闷了,那他们未免死的也太冤了。 “快, 快叫他们往后撤——”白洲受了重伤,实在没力气再嘶吼, 嗓子里像是卡了淤血, 声音满是破碎。 白琦也注意到了远处滚滚响起,犹如天雷般轰鸣的吼叫声, 她立刻会意白洲的意思, 扯着嗓子喊道:“不要打了, 退后,都退后……” 说着,她一手搀扶着白洲, 准备去拖那瘫倒在半截树干下的黎画。 白洲见自家女儿行走吃力, 顿觉愧疚, 只觉得自己犹如累赘般。 他顿住脚步,弯下腰重重喘了几声, 用着几乎麻木的手臂, 扶住了一侧的树干:“你去救他, 不用管我。” 白琦眸中满是不解, 忆起白洲方才吐血的模样:“可是……” “我可以自己走。”白洲看向远处已是筋疲力尽, 浑身是血的宋家家主,猛地咳嗽着打断她:“我去看看他还活着没有。” 眼看着雨泽兽的声音越来越近, 白琦咬牙点点头:“你千万莫要逞强, 我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便来接你。” 白洲有气无力的笑了笑, 沾着鲜血的手臂抬起, 似乎是想拍了拍她的脑袋,可眼角瞥到手上的脏污,还是顿住了动作。 他目送着自家女儿远去,随后踉踉跄跄地扶着树干,走向倒地不起的宋家家主。 白洲已是打算好了,反正自己年龄到了,算是活够了,便是被雨泽兽一口吞了,那也不亏了。 这些年,他从未将自己丧妻的痛苦表露出来,可心底难免是怨恨白琦的。 他总觉得,若不是生白琦时,他妻亏损了元气,又怎会在过后的几年重病不起,撒手人寰。 因此,他很少给予白琦父爱,甚至很少像是寻常父亲般,悉心管教过自己的女儿。 他们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聚少离多,白琦便在神仙府内被放养着长大,染了一身骄纵的坏毛病。 直到白琦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白洲才猛地发现,自己将痛失所爱的责任都归咎到了白琦身上,也因此错过了女儿最重要的成长过程。 若不是宋鼎鼎告诉他,他去世的妻子仍在人世,所谓的‘重病离世’不过是他妻子为摆脱他而演的一场戏。 若不是亲眼看到宋鼎鼎如同他妻一般,不惜以性命为代价,只为逃离裴名身边。 他或许还不曾意识到,曾经的他,错的到底有多离谱。 不论当初的他,有多爱他妻子,都不该以爱为名,犹如笼中鸟儿般,将她束缚在身侧。 他创造出情蛊,以此自我欺骗多年,可真正的爱,哪里是强取豪夺来的。 他从未尊重过她,失去她也不过是早晚会发生的事情,可笑他这么多年都没想通这个道理,还将所有罪责都推卸到他女儿身上。 白洲轻笑一声,抬起有些僵硬的腿,踢了踢倒在血泊中的宋家家主:“欸,还活着吗?” 那伏在土中,动也不动的身体,微不可见的颤了颤:“嗯……” 白洲忍不住嗤笑着,打趣道:“真是个老不死,这都还活着。” 玩笑归玩笑,他还是深吸一口气,俯下浑身钝痛的身子,拎起宋家家主的右腿,朝着深林深处走了走。 在确保宋家家主不会被魔修攻击到,也不至于被雨泽兽吞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朝着原路折了回去。 “你干什么去……”宋家家主有些吃力的抬起面目模糊的脸庞。 白洲头也不回,洒脱地摆摆手:“去履行我的责任。” 他也不管宋家家主有没有听懂,拖着一条被黑野猪戳穿的腿,一瘸一瘸地朝着传来雨泽兽低吼的方向走去。 再是修仙,他们也不过是凡身俗胎,哪里禁得住雨泽兽这般神兽乱世。 如今裴名无力脱身,他好歹曾是神仙府府主,又与雨泽兽接触过十几年,即便他制不住雨泽兽,那能给他们拖延一些逃生的时间也是好的。 白洲受伤不轻,比宋家家主和黎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走得吃力,未走出多远,便与迎面而来的雨泽兽,撞了个正着。 即便他已经看了雨泽兽数载,如今看到它行走时,足有十米多高,震得地面都出现裂痕的样子,也止不住心颤。 雨泽兽龙首狮身蛇尾并着一双犄角,犹如庞然巨物般,那漆黑的蛇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从鼻孔中不断喷出滚云般的热气来。 白洲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它饿了的时候,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 -- 第365页 他往日都会叫人买些鸡鸭鱼肉来喂食它,不过显然没有栓绳子的雨泽兽,并不想再吃那索然无味的禽类。 白洲对上它冷色花哨的瞳孔,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雨,雨泽……” 他甚至还没将‘兽’那个字说出来,便见雨泽兽张开鲜红的血盆大口,对着他一声厉吼,吼声震彻云霄,连空气都要被震碎。 大抵被锁在神仙府外这么多年,没能等来主人,让它心中满是怨恨。 如今看见个人,便想撒撒怒气。 白洲仰着头看它,被吓得腿都软了,往日它都是病恹恹盘着身子,便也显得没那么可怖。 而此刻,他在数十米高的雨泽兽面前,小如蝼蚁般卑微不起眼。 白洲想说些什么,然而雨泽兽丝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已是迎面一掌拍了下来。 那宽厚的狮掌像是擎天长柱似的,他心中顿觉悔恨,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在雨泽兽心里的地位。 这位被他投食了十几年的雨泽兽,显然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亲近之意,哪怕连什么异于常人的特殊对待都没有。 就在白洲以为自己要便一巴掌拍成肉饼的时候,雨泽兽却是一掌落在他身侧,而后行走飞快地越过了他,径直超前走去。 他惊魂未定,还没来得及舒口气,突然想起深林里叩拜朝圣的裴名,咬了咬牙,又跟随在雨泽兽后,一瘸一拐的跑了起来:“别去,你不能吃了裴名……” 坐在雨泽兽犄角上的宋鼎鼎,看见白洲边跑边喊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笑容顿住,喉间变得有些苦涩起来。 她未曾想过,白洲会这般拼死相护裴名。 或许裴名也从未注意过,那本就近在咫尺的温暖。 他们总是能轻易被执念羁绊住,将爱与幸福寄托于虚无缥缈的远方,却很少有人注意到,爱就在当下,就在眼前。 与其一味逃避,倒不如学会面对,最起码在这虚幻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许是不再钻牛角尖,宋鼎鼎从未觉得自己这般通透轻松过,犹如空气般无形的手掌,轻轻落在雨泽兽毛茸茸的耳侧:“谢谢你,雨泽兽。” 似是羽毛落下,明明感受不到什么,雨泽兽却呼哧呼哧地咧开了嘴,像是在笑一般,呼出大口的热气。 它的脚步更加欢快,只是魔修看见它的到来,面色煞白,尖叫声四起,看起来并不愉快。 即便三陆九洲见过雨泽兽的人并不多,但这数十米高的庞然巨物只需要站在那里,便能让蝼蚁般的人类为之颤抖。 到底是神兽,它根本不需要宋鼎鼎的叮嘱,便能轻易分辨出哪些人是需要它去解决的。 它并不是以魔为食,也极少吃荤,雨泽兽食露水,食雷雨,是以白洲给它送去的鸡鸭鱼肉,它一向不屑食之。 此刻为了保护宋鼎鼎想要保护的人,雨泽兽张开血盆大口,一口三五个魔修,咬进嘴里嚼三两下便吐出去,活像是在吐葡萄皮。 虽是魔修,却也都是凡身,这血腥的一幕看的宋鼎鼎差点呕出来。 她强忍着不适,伏身趴在雨泽兽犄角上,它的龙头又宽又高,只要她不刻意低下头去看,便也瞧不见底下发生了什么。 只听见深林里四处跌宕起伏的惨叫声,方才还势在必得的魔修们,被雨泽兽吓得狂奔乱窜,像是无头苍蝇般。 白洲叔父看着逃窜的魔修们,仍是心有不甘,他扯着嗓子厉声呵斥:“都站住!站住!谁能杀裴名,赏十万高阶灵石,房田百亩,并允封王加侯!” 十万高阶灵石,足以在魔域买下数十座城,又或者购置修仙界的几座海岛另辟门户,这是他们努力几十辈子也换不来的财富。 这条件实在太过诱人,那原本乱了的军心,此刻又像是重新振作起来,不断有人停住了脚步,重返深林。 眼看那消失的危机再次袭来,宋鼎鼎心下一梗。 白洲叔父指名道姓要他们杀了裴名,雨泽兽身形巨大,行动上难免不够灵活擅动。 而那些魔修们灵敏狡黠,面对数不胜数为前途一搏的魔修们,倘若它一个失误,裴名就会死在他们手中。 白洲与宋家家主撑了那么久,定是已经伤痕累累,便是有心帮裴名,此刻也无力为之。 宋鼎鼎失神之际,已是有人不要命的朝着裴名靠近,雨泽兽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下口更为不留情,爪子也拼命舞动,只恨自己不能多长出几个脑袋来。 即便死在雨泽兽口中的魔修不计其数,仍有人为了十万灵石的巨款不要命,仿佛是在与命运做赌注。 口中魔修们的血腥气味太过浓重,雨泽兽越发浮躁起来,它忍不住仰天长啸,引得天空劈下道道蜿蜒蓝紫色的雷电。 闪电穿过深林,耀眼的光像是要将地面撕成两半,前仆后继的魔修们下意识捂住眼睛,雨泽兽便趁此时又消灭了大半敌人。 白洲叔父终于坐不住了,他从黑野猪身上跃下,双膝微微用力,踩踏着树干犹如飞燕般在深林中纵横,雨泽兽只能看到似风般的黑影掠过,却怎么也追不上他。 眼看他手中的弯月镰刀割向裴名,宋鼎鼎下意识攥紧了雨泽兽的犄角,尖利的牙咬的下唇殷红泛出斑驳血丝:“裴名——” 她的喊叫声撕心裂肺,可除了雨泽兽,旁人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 -- 第366页 利器刺破身体的声响,在嘈杂的深林中,显得尤为刺耳,她眼中含泪,仿佛忘记了呼吸,淌血的唇瓣颤个不止。 有什么重重倒了下去,白衣在寒风下鼓动,凛冽的剑刃上透出血色,清冠内绾着鸦青色的长发,皙白的脸庞溅上了一行温热的血。 ——是玉微道君。 他替裴名挡下了那一刀。 镰刀从肋骨而下,贯穿至腰间,骨肉分离,鲜血四溅,但他不避不躲,迎着面刺穿了白洲叔父的胸口。 裴名并没有看他,而是从他身侧径直走过,可玉微道君却从未有一刻这般心平气和。 他感觉,困扰他已久的心魔,似乎在这一刹那间,终于烟消云散了。 不管裴名是谁,不论他是男是女,他在此刻只是履行了他为人师尊的责任。 接着,黎画、白琦、白洲、马澐、宋家家主……他们一个个从不同的方向奔赴而来,却都是为了共同的目标。 这一生,从没有人爱过裴名,然而这一刻,他们都为他而来。 统领魔修们的叔父一死,那十万灵石的允诺,自然也烟消云散,他们慌忙逃窜,再没有了方才不要命的架势。 宋鼎鼎知道,没有人再会来打裴名的主意了。 她高高提起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原位,随之而来的疲惫感,令她身子一软,从那高耸入云的犄角上摔落下来。 不出意外,雨泽兽用手掌稳稳当当接住了她。 可她来不及说什么感谢的话,沉重的眼皮缓缓垂下,消沉的意识令她顿觉不安。 她不甘的挣扎着,却只是无用功而已,她努力的看向正在匐身叩拜的裴名,眼皮越来越沉。 宋鼎鼎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大着眼睛,模糊的视线在意识消散前,似乎看到了一顶从深林中一闪而过的黑色轿撵。 轿撵上飘着白纱,那一身白衣的男人懒散地坐着,嘴角勾着的笑意漫不经心。 鬼皇……是鬼皇吗?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个鼎 ◎我在◎ 宋鼎鼎又做了那个梦。 她是天族的司雨神, 因包庇天族斗兽场逃出的少年奴隶,被天君削去仙骨,贬入凡间永受轮回之苦。 这一次, 模糊朦胧的梦境变得清晰起来,她看清楚了少年的脸。 ——那是裴名的面容。 她恍然从梦中惊醒, 额间大汗淋漓, 浑身黏腻的触感令她有些喘不过气。 宋鼎鼎大口呼吸着,许久, 眼前的黑暗渐渐消失, 她隐约感觉到背后有一只手在轻轻拍着, 似乎是在帮她顺气。 长睫一颤,她迟疑着,缓缓睁开眼。 这一刻, 她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祈祷, 她希望她睁开眼就能看到裴名。 然而这并不是在演电影, 她看着坐在床榻边,轻拍着她后背的黎画, 虽然有些失望, 但心中又不禁庆幸。 她庆幸她又回到了这具躯壳里, 而不是南柯一梦般, 醒来便是四面白墙与浓郁的消毒水味。 轻缓地舒气声, 在耳畔响起,黎画从袖中拿出整洁的绸帕, 擦拭着她额间的汗水:“阿鼎, 你醒了……” 他似是松了一口气, 宋鼎鼎看着面色虚白的黎画, 心底有些愧疚。 若非是为了护送裴名前去圣山, 他也不会受此重伤。 她本想说些什么,可抬眸在屋子里扫了一遍,见没有裴名的身影,她到了嘴边的话变了模样:“裴名,在哪里?” 黎画见她脸上神色复杂呆滞,还以为人醒来就傻了,禁不住提心吊胆一番,可她迟疑许久,从口中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是在关心裴名。 他撇了撇嘴:“放心吧,没死。” 虽然没什么好气,但黎画怕她担心裴名,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是替你父亲挡箭,受了些皮肉伤,如今神仙府内的鬼医正在为他疗伤。” 他也不确定宋鼎鼎那日,有没有看到裴名为救活她,都做了些什么疯狂的举动。 不过裴名特意叮嘱过,若是宋鼎鼎醒来询问,便捡些无关紧要的说一说,莫要让她心生负担。 裴名为宋家家主挡下的箭并非普通箭矢,箭头做了特殊处理,乃是带刺的小弯钩形状,像是章鱼的八爪,刺入血肉中,再想取出,必定要吃一番苦头。 黎画来时并不知裴名刚刚遭遇过什么,在雨泽兽击退魔修后,白琦上前查看了宋鼎鼎的尸身,发现身体已出现尸斑和尸臭,为防止她肉身损毁,他只得让白琦用混元鼎引她魂魄重新入体。 而后她昏迷了数日,裴名便理所当然在身侧日夜不眠照顾她。 直至他撑不住突然晕厥,黎画才从白洲口中得知,裴名曾为宋家家主挡过数箭。 他那日心急救她,不但没有将伤口处理妥善,甚至还用慈悲斩断了暴.露在体外的箭矢。 经过数日,留在血肉里的箭矢已是流脓长疮,就连鬼医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割肉将遗留在体内的箭头取出,刮骨除去脓疮。 那疗伤的画面,黎画只看一眼便忍不住皱眉咬牙,刮骨除脓时,用牛角刀一点点拨弄鲜红蠕动的肉,这简直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折磨。 黎画本想着裴名没有跪完十万长头,等宋鼎鼎醒来,他便夸大其词说一说他们为救她出了多少力,而裴名却毫发无损的事情。 可看着那鬼医疗伤的一幕,他却是禁不住心软了。 -- 第367页 罢了,罢了。 一码归一码,如实道来便是了。 不过黎画谨记着裴名的叮嘱,怕说的太过刺激到宋鼎鼎,还是将过程轻描淡写淡化了一番。 宋鼎鼎亲眼看着裴名如何背着她的尸体一步步叩头朝圣,她自然知道黎画隐瞒了什么。 “他何时能疗好伤?”她抬眸看向黎画,担忧之色溢于眼眸:“我想去看看他……” 话音未落,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宋鼎鼎闻声看去,不见裴名,却是端着药碗的白琦。 许是见她醒了过来,白琦愣了一愣,随即大步走来:“阿鼎,你总算醒了。我要跟你忏悔,情蛊的事情,你误会裴名了……” 宋鼎鼎还未反应过来,白琦已像是连珠炮般,将她练蛊时出的岔子,与裴名服错蛊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她显然有些懵,目光看起来十分呆滞,白琦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黎画抬手制止,他摇摇头:“让她自己冷静一下吧。” 黎画将一瓶玉白色的药膏放在她枕边:“你离开躯壳后,时间久了,身上便长出了尸斑。不过不用担心,这药膏能去腐生肌,我们已为你涂抹数日,再过几日,肌肤便会光滑如初。” “你且等一等,莫要急着去看他。我想,裴名定是不愿你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说罢,他接过白琦手中的药碗,递到了宋鼎鼎手里:“药得趁热喝,你养好了身体,再去见他,也免得他看到你虚弱,心中难过。” 黎画与宋鼎鼎说话时,不疾不徐,犹如清风卷舒云,又似烹茶温酒老友叙旧,嗓音中满是温柔与耐心。 白琦看着他温润的样子,神色微滞。 她见过他仗剑天下时意气风声,见过他失魂落魄时落寞失笑,见过他的蛮不讲理,见过他的冷酷无情。 只是,她从未见过这般温柔的黎画。 他褪去了九洲第一剑仙的光环,也不是被仇恨、愧疚填满的空壳,他只是他,一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普通人。 肩上被轻轻一拍,白琦恍然回过了神,见黎画向门外走去,她朝着宋鼎鼎看去:“阿鼎,我对不住你们。害你们吃了那么多苦,害你与他心生间隙……” 宋鼎鼎握着温热的药碗,垂下眸,轻轻摇头:“不怪你。” 她的脑子有些乱,像是混沌般。 她不明白,倘若情蛊只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为什么裴名会对她的态度转变那么大。 为什么他愿为她跳火山,为她叩长头,为她得罪鬼皇,为她放弃尊严与傲骨。 如果他对她的好,不是因为情蛊,那是因为什么? 她好像隐隐约约的知道答案,却又如此不确定心中的答案,便只好急切的想要向裴名求证。 可宋鼎鼎也知道,黎画说的对。 裴名定是不希望,她此刻出现在他面前。 宋鼎鼎叹了口气,也不管烫不烫,仰头将手里的药汤一口喝了干净。 “裴名,他何时才能疗完伤?” 白琦想了想:“鬼医没有说,不过他似乎伤得很重,约莫两三个时辰吧?” 她并不确定,只是试探着给了一个答复,但这个模糊的概念,让宋鼎鼎得到了一丝安定。 只要再等一等,等他疗完伤,等上两三个时辰,她便可以见到他了。 白琦犹豫一下:“阿鼎,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在心中做好了说辞,若是宋鼎鼎拒绝进食,她便搬出裴名来,软磨硬泡总能有一样管用。 但不想,她那些酝酿已久的话并没有派上用场,宋鼎鼎点头应了下来:“好。” 白琦一愣:“啊?” “我说好,我是有些饿了。”宋鼎鼎见白琦呆滞的样子,不禁有些失笑:“我要养足精神,快点好起来,这样才能……” 才能去见他。 不管发生什么,她要留下来。 她要好好的陪在他身边,再也不让他担心,再也不要成为他的软肋和负担。 白琦不知道宋鼎鼎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她听到她愿意进食,喜色洋溢于脸:“我这就去让人准备些药膳。” 约莫裴名时刻都让人准备着,白琦去了趟厨房,没过多久,便带着热气腾腾的药膳回来了。 黎画本要离开,也被宋鼎鼎留下用膳,她许久未进食,腹中空荡,一时之间吃不下多少,只能勉强喝些参汤滋补亏空的身体。 期间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宋鼎鼎从白琦口中,又详细了解了一些关于裴名少时的事情。 她知道了他没日没夜修炼,只为重新见到她;知道他为了活下去,每月用血蛱蝶换血,独自躲起来承受痛苦;知道他时常被噩梦惊醒,连说梦话时都在喊叫她的名字。 宋鼎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牵强。 她垂下了头,鼻尖泛着微红,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水在眼眶里来回打转,喉间哽塞的难受。 黎画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连忙在桌下按住白琦的手,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装作不经意的转移了话题:“对了,找个日子,咱们把情蛊解了,省得你日日缠着我,你不情愿,我也不得劲。” 话音落下,空气中突然蔓延出一阵诡异又古怪的气氛。 宋鼎鼎不说话,话痨似的白琦也戛然而止,面色从白到红,从红到青,好不精彩。 -- 第368页 解情蛊的法子,便是要阴阳交.合,白琦除了跟宋鼎鼎说过以外,还没有告诉过别人。 她上次便纳闷,怎么宋鼎鼎试了这法子却不管用,原来是闹了个乌龙,服了情蛊的人才不是裴名,而是她这个大冤种。 倒也不是没和黎画做过那种事,只是原来的心态,与现在大不相同,经过秘境此行后,她发现男人根本靠不住。 再强的男人亦是如此。 强是他们的强,不是她的,她最应该做的是强大自己,而不是为了慕强倒贴男人。 体弱又如何,只要不死,她可以慢慢修炼。她日行一步,即便龟速,也总有登至山顶赏日出日落的那一天。 想通过后,她试着与自己和解,原谅了自己过去犯下的错,学会接受满是缺陷,真正的自己。 她不愿再违心与黎画做些什么。 可解开情蛊,便需要这么做,若不解情蛊,她便要一直被黎画吊着。 这件事,让白琦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宋鼎鼎心不在焉,也没注意黎画说了什么。 没有人解围,黎画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白琦实在忍受不了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碗上,沉默着疾步离开了屋子。 黎画看了一眼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又看了一眼白琦离去的方向,直觉告诉他,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他皱了皱眉,犹豫片刻,还是追了出去。 顷刻间,屋子里便又恢复了宁静。 宋鼎鼎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手里捧着一只喝了几口的汤碗,脑袋垂到了颈间,时不时吸鼻子的声音,伴着微不可闻的抽泣,在寂静的屋内显得尤为清晰。 她也不知自己失神了多久,只是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感觉那么难熬。 直到日落西山,又星月当空,她才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将手中凉透了的汤碗放回了桌子上。 她抬手擦了擦脸上干了的泪痕,打来一盆干净的井水擦洗了脸颊,坐在梳妆镜前,用细腻白皙的粉脂薄涂在面上,遮盖住颈间还未完全消退的尸斑。 简单梳洗打扮过后,她看着镜中恢复了些气色的女子,揉了揉泛红的眼睛,趁着月色走出了院子。 宋鼎鼎知道裴名住在哪里。 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从未去找过他。 他的院子里种了一颗梧桐树,就像是海岛上那繁茂的梧桐似的,星光斑驳落在树叶空隙间,枝丫堆叠,风簌簌,树影映在昏黄的窗棂上。 屋子里点着盏灯,不像他一贯风格。 门外并未有人守着,宋鼎鼎便直接走进院子,她脚步顿在门口,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应该敲门,然后在得到他的应允后,走进去与他寒暄。 可她在指关节落下时,怂了。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身份,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更不知道她见到他后,应该开口说些什么。 ——是道歉,还是沉默,是惭愧,还是怨恨。 宋鼎鼎大脑宕机了。 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想必白琦也将情蛊的事情告诉裴名了。 见面之后,会不会很尴尬? 他会不会因为知道情蛊是乌龙,便对她再来个态度大转变? 明明来到门口之前,她满心都是急切的想要见到裴名,然而此刻他们就只有一门之隔,她却不敢抬手推开那扇门。 她有些沮丧,但内心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惶恐和无措。 凝在空中的手掌,蜷住又展开,展开又缩紧,夜里的风微寒,吹得她一个激灵。 宋鼎鼎稍稍冷静了些,她咬着牙,鼓起勇气在心底排练了一遍自己要说的话,掌心颤抖着落了下去。 门只是轻轻掩着,并未关紧,她掌心一落,那门便向内滑去,随着细微的声响,宋鼎鼎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桌子上有一只燃了一半的残烛,烛火在屋子里摇曳跳动,淡淡的昏黄色映的屋内昏暗,她迟疑着,轻轻迈步走了进去。 “裴名……”她的声音细如蚊叫,却是她鼓足了全部勇气才唤出来的名字。 外寝并没有人,内殿里也不见人影,被褥整齐叠放在床榻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根本不像有人住过。 宋鼎鼎有些慌了。 他们不会是骗她的吧? 难道裴名被鬼皇折磨死了,所以鬼皇才大发善心放过她,让她魂魄归位了? 她昏厥之前,明明就是看到了鬼皇的身影。 她越想越是,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变得激动起来,脚步无措的向外跑去,喉间的喊叫不知不觉中染上了呜咽:“裴名,裴名——” 宋鼎鼎跑到了院子里,却依旧没有找到他的踪影,寒冷的空气吸入喉咙里,如此刺骨疼痛。 昏黄的窗棂上,斑驳的树影中,添了一只消瘦修长的手臂,她身后一沉,颈间萦绕上了淡淡的雪松木香。 “我在。”裴名手臂从身后环住她的肩,微微俯身,将下颌轻抵在她的颈窝中,侧眸看着她,轻笑道:“鼎鼎。”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个鼎 ◎我们成亲吧◎ 他的身体依旧没有温度, 体温冰冷的像是死人,苍白如纸的皮肤透着血管的青紫,可宋鼎鼎在他怀中, 却感觉到久违的心安。 见面之前,她在心中一遍遍构思的话术, 此刻都化作了盈透的泪水, 在眼眶打着转儿,仿佛随时都会嚎啕出声。 -- 第369页 她死死抿着下唇, 克制住卡在喉间的呜咽, 透白的鼻尖泛着红, 垂在身侧的手臂绷紧,犹如一道即将断掉的琴弦:“裴名……” 即便努力压抑,可她的嗓音中还是带着淡淡的哭腔。 “嗯。”裴名环住她肩头的手臂抬起, 轻轻覆在她的头顶, 唇边的笑意不减分毫:“我在。” “裴名, 裴名……” 她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他便也不厌其烦地, 一遍遍回应着她:“我在。鼎鼎, 我在。” 不知过了多久, 宋鼎鼎像是终于确定了他的存在, 她飞快地转过身, 垫着脚,用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 她并没有多用力, 裴名却十分配合地俯下首, 月光又清又冷, 一片片洒在他银白色的长发上, 竟衬得他眉目温柔, 眸中盛满情意。 两人视线相对,双双无言。 他长睫如霜,浑身笼罩着一层淡淡朦胧的柔光,宛若天神般遥不可及,明明是挂在夜空的明月,却心甘情愿朝她奔赴而来。 殷红的唇,映的皮肤似皓雪,干净剔透,许是因为刚疗过伤,他清泠的脸庞上带着些虚弱的病态,犹如开在血海地狱间的莲,圣洁又惑人。 宋鼎鼎失神一瞬,下意识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歪着头,指尖沿着他侧颜的轮廓轻轻描画。 裴名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主动,眸中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意外。 他没有动,只是喉结上下滚了滚,或许是想看看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然而,她一阵恍惚后,回过神却像是受到惊吓般,脚步倏忽向后退去。 宋鼎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像是着了魔般,看到他那副病态苍白的样子,便好像看到一片易碎晶莹的雪花,忍不住伸手去碰一碰。 如今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只恨不得掐死方才的自己。倘若能打个地洞钻进去,她此刻定会遁的无影无踪。 裴名见她低着头,那压抑微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极为清晰。 他看着她尴尬又无措的样子,不禁有些失笑:“进来坐坐?” 她极快地点了点头,而后快步走了进去,连思考都不曾有过。 裴名跟在她身后,走进屋里后,从柜子里拿出几只小木盒,从中取出夜明珠放在了桌上,取代了那半截残烛。 屋内瞬间明亮起来,亮如白昼般,倒叫宋鼎鼎有些不太适应:“你方才去哪里了?”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子旁的圆凳上,努力找着话题,争取让屋子里的气氛不那么清冷。 裴名见她挺直的腰板和脸上僵硬的神情,轻叹一声,从一侧拉了只圆凳,坐在了她身旁:“屋子里闷得慌,出去走走。” 他便近在眼前,宋鼎鼎却不敢抬头看他,她心底骂着自己没出息,藏在衣袖下的双手缠在一起,指腹轻搓着掌心:“听黎画说,你受伤了……” 她没有说出真相,也不敢让他知道,他背着她的尸体朝圣时,他被马澐踩进水里时,他被陆轻尘□□羞.辱时,她就在他身旁。 她终究是没有勇气。 “已经疗过伤了,不碍事。”他轻笑着,嗓音清风云淡,仿佛在叙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裴名搭在膝上的手掌,紧了紧:“抱歉,没能守着你,等到你醒来。” 他神情愧疚,好像都是他的过错,却一句没有提宋鼎鼎与白琦合谋假死之事,更是丝毫没有要怪罪她的意思。 见她沉默,裴名呼吸微滞,他以为她介意此事,想要解释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对不起……”他朝她伸出的手,顿在空中,骨节分明的手指微蜷,迟迟不敢落下:“我不会再关着你了,待你养好身子后,若是想回天门宗……”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宋鼎鼎打断,她缓缓抬起头:“我们成亲吧。” “……”裴名沉默起来,他脸上的表情都消失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抿了抿唇:“好。” 不需要问她缘由,也不需要确定她的心意,哪怕是演戏,哪怕是利用,只要她愿意,他都会配合她演下去。 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宋鼎鼎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将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过去的事情,不论对错,都让它过去吧。我不走了,我会留在你身边……我是认真的!” “等过几日,你身子好些,我们便成亲。总之,府里婚事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只差你我就位。” 她面色严肃,生怕裴名以为她在说笑,语气显得十分生硬。 裴名见她小脸皱皱巴巴,垂下眸,嘴角勾勒出淡淡的弧度:“好,我知道了。” 月光静谧,两人又是相对无言,可心下情绪却又不同往日,不知名的情愫在心间缓缓流淌,连沟壑深渊亦能填满,再不畏世间万难。 宋鼎鼎听着他的轻笑声,只觉得气氛莫名的轻快起来,许是因为放下了心结,面色再没有那般凝重:“你何时知道我是女子的?” 裴名没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从一开始她在天门宗喝药假死时,他便看透了她的想法。 若不然,他也不会特意让玉微道君火葬了她的‘尸体’。 起初他以为她是害怕自己残害同门的事情败露,想假死逃离天门宗,便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成全了她的心愿。 谁知她假死后,竟是用拙劣的乔装,女扮男装后以随从的身份,重新接近了他。 -- 第370页 他搞不清楚她想做什么,索性便装作不认得她,将她放在身边好好观察。 裴名不想再对她撒谎,却也不好直接说自己早就看破了她的伪装,只好保持沉默。 宋鼎鼎正疑惑他为何不回答,抬眸看去,见他神情复杂,一脸纠结的样子,脑海中不禁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眼睛越瞪越大:“你不会一直没认出来吧?那你怎么会喜欢我……你是断袖?!” 她像是恍然大悟般,脸上写满了震惊。 裴名也没想到她的脑电波这样奇怪,竟然如此跳跃性的联想到了断袖上。 他哭笑不得,正准备解释几句,宋鼎鼎已是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我说着玩的。” “倒是没想到我的演技如此好,能欺瞒你那么久。只可惜我不回去了,不然我就转行去做演员,指不定有人慧眼识珠,便发现了我这颗蒙尘的好苗子。”她咂摸着嘴,一幅惋惜的样子。 在秘境火山上,宋鼎鼎便说过她是一缕异世幽魂,裴名记得此事,只是从来没有机会询问过她。 又或者说,他不敢问——他害怕她说的都是真的,害怕她会回到她的世界,永远离开他。 如今宋鼎鼎亲口允诺了不再离开,裴名也起了几分好奇:“演员是何物?” “演员啊。”她故意拉长调子,好好吊了一番他的胃口,才慢悠悠解释道:“演员就是扮演某个角色的人……大概就像是此处人间的伶人或戏子,只是我们那里的演员更受人尊重。” “若是当了演员,名声大噪,便能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虽然有些夸大,但裴名又没见过她的世界,便是她再夸张些,他也会相信。 本以为裴名会惊讶一番,或是赞叹两句,然而他只是轻描淡写的笑了笑:“和我一样?” 宋鼎鼎:“……” 一样个鬼,人家演员是演技好、颜值高,因此名声大噪,才家喻户晓。 而裴名是屠魔域、脾性劣,因此恶名远扬,才人人皆知,这哪里有什么可比性。 不过裴名长得清隽俊美,犹如未经雕琢的传世美玉,若是放在现代,那必定也是风华绝代的大明星。 为了防止他太得意,她含糊的应付过去,又说起了自己在现代救死扶伤的医生职业。 宋鼎鼎睡了太久,精力早已恢复得差不多,此刻兴致一起,喋喋不休,大有要唠一宿的架势。 裴名便坐在她身旁,嘴角噙笑,安静地听着她讲述自己的世界和过去。 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也没有提醒她时间的流逝,似乎已是沉浸在她的叙述中。 直至天边微熹,宋鼎鼎才惊觉自己絮絮叨叨说了一晚上。 她有些口干,舔了舔唇,裴名便将早已烹煮好的茶水递了上去:“润润喉。” 宋鼎鼎捧着茶碗,忍不住脸红:“你,你去床上躺一会儿吧。” “我不困。”他托着下颌,侧着脸看着她:“你若是乏了,便去榻上小憩片刻。” 茶水本身提神,宋鼎鼎之前也躺了太久,她并不怎么犯困,便摇摇头。 她呷了一口茶水,正要放在桌上,一垂眸却对上了裴名直勾勾不加掩饰的眸光。 本就泛红的脸颊蒙上一层云霞,滚烫滚烫的灼人,她有些慌乱的垂下头,转移话题遮掩着自己的失态:“鬼皇,鬼皇的法器,你还回去了吗?” 裴名道:“顾朝雨的魂魄已是聚齐,待这两日送她转世投胎,便将聚魂塔归还。” 宋鼎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屋子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甚至连她的心跳声都如此清晰入耳。 正巧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缓解了几分她的尴尬,大门半掩着,来人直接推门而入。 白洲对上宋鼎鼎的视线,脚步一顿,随即撇了撇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竟然衣着整齐,真是稀奇。” 这话有些调侃的意味,裴名却不接招,只是瞥了白洲一眼:“找我有事?” 他的语气要多冷淡就有多冷淡,与面对宋鼎鼎时判若两人,白洲心中暗骂了一声没良心的兔崽子,没好气道:“裴渊要见你未婚妻。” 宋鼎鼎蹙起眉:“见我?” 她直觉裴渊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几乎是下意识回绝道:“不见,有什么事情让人转达也是一样。” 白洲听见这话,却没有离开,而是挑了挑眉:“裴渊说,他可以帮你解梦。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总是做同样的梦,不想知道梦里的那个他到底是谁吗?” 宋鼎鼎闻言,眉头皱得更甚:“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他传话?” 是了,白洲明显是向着裴名的,那为何要多此一举,帮裴渊传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难不成,白洲被策反了? 看着宋鼎鼎不加掩饰怀疑的目光,白洲有些无语道:“裴渊答应给我一只可以联系到她的玉简。我只是传个话罢了,这交易不亏。” 都不用猜,白洲口中的‘她’,必定是他假死逃生,回了天族跟在龙族公主身边的妻子翠竹。 倘若他遮遮掩掩,宋鼎鼎反倒要质疑他话中的真假,但他并不掩盖自己的目的,话中的真实性倒是多了几分。 虽然她心中确实好奇自己为何总是做同一个梦,那梦中被贬下凡的司雨神是谁,长着跟裴名同一张脸的奴隶少年又是谁。 -- 第371页 可她也不想再节外生枝,裴渊心机太过深沉,能离他多远便多远才好。 宋鼎鼎迟疑着,正准备拒绝,裴名却看出她的犹豫,轻轻握住她的手,率先开了口:“去吧,我陪你。”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个鼎 ◎你在害怕什么◎ 裴渊被关在了更为严密的地方, 那处是神仙府的地牢,原本是历任神仙府府主惩治门人的地方,但后来裴名上位后, 此地便闲置了下来。 数载未曾打扫过,一推开地牢紧闭的大门, 宋鼎鼎便闻见一股潮湿阴冷的腐烂味, 明明是大白天,地牢的通道中却阴暗冰冷。 裴名牵着她的手, 虽然没有体温, 也令她稍稍有了些安全感。 她一步步踩着狭隘的台阶向下走, 越往里空气中便越是闷潮,窒息感扑面而来,隐约能嗅到墙壁上血液枯竭的气息。 她垂下的睫毛颤了颤, 克制住心底难言的压抑, 不知向前走了多久, 她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 那是个单独的牢房,牢房外不远处开了一道天窗, 虽然天窗被厚重的木板封住, 却挡不住阳光从缝隙中洒下来。 即便只有微弱几束光, 也给这窒闷的地牢中, 注入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裴渊倚坐在牢房里, 地面上铺垫了些杂乱的干草,他衣衫褴褛, 似乎是被动用过私刑的模样, 身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 听见渐进的脚步声, 他转过头, 凌乱的发丝在缕缕阳光下, 隐约能看到空气中飞扬的细微颗粒。 他明明那么狼狈,却又看起来如此从容淡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你们来了。” 裴名并不理他,只当自己是个背景板,宋鼎鼎看着裴渊,神情略微复杂:“你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说来也怪,她厌恶极了天君与龙族公主,面对心机城府极深、害得裴名吃尽苦头的裴渊,却是一种甚为复杂的情绪。 这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但并不是一味的憎恨厌弃,她总觉得裴渊还有什么事情在隐瞒着他们。 宋鼎鼎不愿意见裴渊,就是不希望节外生枝。 “在秘境火山见过我一次后,你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对吗?”裴渊不拐弯抹角,也丝毫不在意裴名陪在她身边,自顾自继续说着:“你梦见你是司雨神,梦见你救了一个被关在天族斗兽场的魔域少年……” “你将他藏在住处,帮他处理伤口,喂他吃云片糕,他被雨泽兽吞了下去,你怕雨泽兽的毒液伤了他,便帮他擦身涂药。” “相处间,他对你暗生情愫,你心底也生出了不该有的恻隐之情。后来他在你住处外,被天兵抓捕到,只因答应你不再伤人性命,又怕直接走掉会牵连到你,便甘愿被押送到了天帝面前。” “此事非同小可,你与天君一向走得近,天君为撇清关系,便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剥去你的仙籍,将你贬入了轮回受苦。” “你知道那个少年是谁吗?”裴渊低下苍白的脸庞,长睫一颤:“那并不是梦,是我让你恢复了仙身时的记忆。想必,你已经看清了他的脸。” 宋鼎鼎看着他,并不太震惊,从雨泽兽莫名亲近她时,她心底便隐约察觉到一些异常。 她敛住眉眼:“那又如何?” 即便那是她的前身,又或者是原主的前身,那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她能接受裴名如今的身份,便不会因为他前世是魔域的人,或因为她曾是天族仙人,便要为了所谓的道德和正义,离开裴名。 见她不以为意,裴渊问道:“你可听说过灭世堕神?” 宋鼎鼎点头:“略有耳闻。” 玉微道君率着众人利用混沌锁进入秘境,只为凑齐吞龙珠召唤神龙,便是因为听信了传闻——灭世堕神将要降世,只有召唤神龙才能抗衡堕神。 “那个少年,便是灭世堕神。”裴渊抿了抿唇,虚弱无神的眸光落在了裴名身上。 “祸乱三陆九洲,是他与生俱来的赋使。偷走你的降雨令,先大旱三年,再暴雨三年,让人间沦陷在洪水中,这便是他第一步的计划。” “他是故意接近你,只为利用你、伤害你。”他停顿片刻,猛咳了一阵:“过去是,往后也是。” 宋鼎鼎沉默起来。 那梦境中的画面,一幕幕犹如电影般在眼前闪过,如此不真切,恍若隔世,令人恍惚。 倘若说上次裴渊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利用她急着逃避现实的心理,给她和裴名下了套。 那这一次,裴渊便是明晃晃,当着裴名的面挑拨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这伎俩实在太过卑劣,不由让宋鼎鼎对裴渊更添了几分厌恨。 就算裴名真是灭世堕神,她相信那也不过是作者给他身上添的一个设定罢了,她有能力改变剧情,让结局改变,就有能力改变裴名。 显然,裴名并没有忆起所谓的前世记忆,若不然裴渊也不敢在他面前,直接提起过往的事情。 她相信裴名不是恶人,相信自己陪在他身边,他就算是灭世堕神,也不会祸乱三陆九洲,残害无辜性命。 裴渊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宋鼎鼎却不给他机会,嗓音冷漠:“我不在乎。若单单只是为了此事叫我过来,那倒是我高估了你的城府。” 她话说并不客气,扯着裴名的手,转身便要离去。 -- 第372页 裴渊也不拦她,只是在他们走远时,缓缓抬手伸出牢房的缝隙,接住了那密封住的天窗间隙中洒下的阳光。 淡淡的暖意在指尖跳跃蔓延,他轻声开口:“小裴,你恨我吗?” 裴名脚步一顿,下意识将牵住宋鼎鼎的手掌攥得紧了些。 他恍若未闻,加快步伐走了出去,但只有她,感受到了他指间的颤抖。 直到地牢的大门重新闭紧,直到走出了很远,他的手依然在轻颤着。 宋鼎鼎停住脚步,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认认真真地,将每根手指都嵌入他的指缝中:“你在害怕什么?” 裴名抿着唇,许是太过用力,薄唇抿成了一道线,他没有说话,甚至也不敢看她,垂着眸像是在躲避她的目光。 她与他十指相扣,语气坚定:“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见他依旧不语,宋鼎鼎知道,裴名大概是听出了裴渊方才的言外之意。 裴渊讲的详细,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说出裴名的名字,但说话时一直看着裴名,他如此聪慧敏.感,又怎么会听不出裴渊的意思。 倘若他就是裴渊话中,那个前世害得她被夺去仙骨,贬入凡间受苦的魔域少年,又披上了一层‘灭世堕神’的身份,他此刻定是怕极了她刚刚下定的决心,再次被裴渊动摇。 宋鼎鼎正要挑明了将自己的心意剖白,裴名却在她之前,突然开口问道:“你在我少时,曾两次离开我,一次是因翠竹在海边偷袭你,为了能活下去,你不得不选择离开……” “第二次,你为救我,将神识剥离,亦是为了活下去,没能见我一面便离开了。” 她听到这里,以为裴名是在责怪她两次为了活命而抛弃他,正想解释,便听裴名继续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是他口中的灭世堕神。” “若有一天,我失了智,被那堕神侵占了躯壳……或是你遇到了危险,又或者我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情。” 裴名松开她的手,漆黑的眸,缓缓对上她的眼睛:“你定要像前两次一样,保住性命。必要时,头也不要回的选择离开。” 宋鼎鼎愣住了。 “答应我。”见她神色躲避,他抬起手,扣住了她的后颈,逼得她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我要你答应我,危险之时,若是在我和你的性命之间做抉择,你会选择保住性命。” 她试图挣开他的桎梏,可他的力气太大,她避无可避。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宋鼎鼎见挣不开,索性也不挣扎了,她有些微恼,忍不住瞪着他:“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那你岂不是进了他的圈套,正中了他意?” 裴名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像是在跟她拧劲儿。 两人对视许久,终是宋鼎鼎败下阵来。 她负气道:“你未免高看了自己,不用你说,遇险时,我也会选择我的性命。” 不管是赌气,还是真心话,见她应下来,裴名便松开了手:“两日后成亲如何?” 宋鼎鼎不看他,怄气似的扔下一句:“随你。” 说罢,她便准备转身离开,还未走出几步,却被裴名一把拉住:“鼎鼎,他们说新婚前夫妻见面不吉利。” 听这意思,裴名准备这两日都不跟她见面了。 宋鼎鼎莫名地感觉自己更恼了,她几乎是黑着脸,从牙缝里咬出了两个字:“随你。” 她以为自己已经将气愤表现的足够明显,奈何裴名像是钢筋混泥土般,根本没听出她这是在怄气。 他攥着她的手,一点点将她转过来:“今日过去了大半,还有一日半的时间。还未分开,便有些想你……我可否吻你一下?” 宋鼎鼎哪里想到裴名会说这种不害臊的话,那原本憋了一肚子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都被他这一句话问得烟消云散。 她耳根泛红,不说好,也不拒绝,本是想半推半应了他。 奈何裴名是个榆木疙瘩,等不到她回答,便眼巴巴看着她,活像是一只大型犬盼着出去玩,看着主人的眼神,满是期望。 他不主动,她也拉不下来脸,只是捶在身侧的手臂不自觉的绷紧了些,恨不得抡起拳头给他胸口来一拳。 什么死直男! 两人僵持了片刻,见他还未领悟自己的意思,宋鼎鼎脸颊滚烫滚烫,忍不住一把推开他,气哄哄地跑了。 裴名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眸光黯了黯。 从那日见了裴渊后,不光是宋鼎鼎开始做些奇怪的梦境,他也是一样。 只不过,他梦见的是自己在杀生掠夺,像是头失去控制的野兽,只留下觅食掠杀的本性。 三陆九洲成了一片废墟火海,世人尸骨成堆,水涝成灾、蝗虫结对成群、瘟疫肆意蔓延,各处哭声悲恸,他所到之处,皆是炼狱。 他并不怕噩梦,也不怕死人,因此他从未将这些梦境当成过一回事。 直到方才听到裴渊的话。 裴名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真是裴渊口中的灭世堕神,如果他梦到的都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那他要怎么面对宋鼎鼎? 他慌了,也怕了。 可裴名要成亲了,他不想放弃近在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 他只能逼着宋鼎鼎答应他,如果遇到危险,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 第373页 即便如此,裴名依旧心慌意乱。 直到宋鼎鼎的身影在视线内消失,他转身去了白洲的住处。 白洲正踌躇着联系上翠竹后,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比较好,见裴名进来,不禁阴沉下了脸:“你又来做什么?” 裴名简单叙述了一遍自己的梦境,还有今日裴渊说过的话。 白洲听完之后,忍不住嗤笑:“你怎知你们两人的梦境,不是裴渊伪造出的?” “你倒不如宋鼎鼎那女子通透。你仔细想想,裴渊让我转告她见面的事情,我怎会向你隐瞒此事,他便是知道我不会隐瞒,才故意让我转达这话。” “他算准了你会陪同她一起去,届时便当着你们的面,挑拨离间。若是离间不成,就让你因为自己的梦境瞻前顾后,胡思乱想。” 在白洲看来,不管那梦境到底是真是假,总之是现在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但他也知道,裴名向来敏.感,即便那梦境是真的,他也必须安抚下裴名,让裴名认为此事是假的。 经过此事后,裴名好不容易看清楚了自己的心,两人之间终于冰释前嫌,若是因为裴渊三言两语就让裴名心生退缩,那他可要活活被气死了。 白洲有些恼裴渊这个罪魁祸首,想也不想,直接道:“你拿不准主意,这次便听我的。不管那梦境如何,先从他身上取回你的心脏,省得夜长梦多。”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个鼎 ◎解除契约◎ 宋鼎鼎回到院子里时, 已是半下午,黎画正一人在喝闷酒,他见她回来, 笑着招招手:“我叫厨子复原了你往日做过的麻辣龙虾,你过来尝尝味道如何。” 她没说话, 气冲冲走到院子里的石桌前, 捏起酒壶便仰着头灌了几口。 这一举动,看愣了黎画。 他慢了半拍反应过来, 连忙放下筷子, 从她手中夺过酒壶:“你身体还未恢复, 喝什么酒?!” 不过喝了三两口,宋鼎鼎脸颊便缓缓腾起淡淡的粉红,她双臂一震, 掌心用力拍在石桌上:“裴名, 他太过分了!” 黎画挑了挑眉:“他又做什么了?” “他竟然……”她刚要说出裴名方才钢铁直男的行为, 话都堆到了嗓子眼,却又突然停住。 她总不能告诉黎画, 自己生气是因为裴名没有主动亲她吧? 宋鼎鼎瘪了瘪嘴, 像是漏了气的皮球, 绷紧的双臂垮了下来, 叹了口气, 坐在了黎画对面:“没什么。” “对了,你昨日不是去追白琦了吗?”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侧过头看着他:“你们闹别扭了?” 虽然是有意转移话题, 宋鼎鼎对此事也有些好奇, 倘若情蛊是被白琦误服了, 那他们岂不是要行房才能解开情蛊? 黎画一听她提起此事, 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和无奈:“我也不知她怎么了,我昨日不过是提出解开情蛊,她便突然跑掉了。我去追她,她已是在住处外布下结界,昨夜我守了一晚上,她也没出来。” 见他云里雾里的模样,宋鼎鼎不禁有些失笑。 她昨日走神了,便也没听注意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若是因为这个,她大概猜到白琦为什么突然离开了。 他们之间的事情,宋鼎鼎也不好掺和。既然白琦没有跟黎画解释其中缘由,她一个外人,自然不能擅作主张乱说话。 她看着桌上几道下酒菜,问道:“你喝闷酒便是因为这个?” 黎画沉默起来。 宋鼎鼎见他情绪低落的样子,正准备安慰几句,却听他垂着眸,低声道:“快到黎枝的忌日了。” “……” 她怔了一下,随即也沉默了。 她大概知道黎画与裴名之间有误会,但黎枝被残害的事情,虽然不是裴名做的,最后了结黎枝性命的,却是裴名不假。 可不管他当时到底是处于什么心理,是想用她的心头血修复混沌锁,还是帮她解脱,黎枝死亡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你知道,我在秘境中,曾几次通过吞龙珠回到了过去。”宋鼎鼎抿着唇,犹豫了许久,缓缓道:“第二次回去,我成了一道魂魄,见到了黎枝。除了她,没有人能看到我的存在。” 她并没有留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着:“我知道她的离开,给你带来很大痛苦。所以我一见到她,便跟她交了底,将未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我以为只要她将这件事情告诉你,不让你去单挑各个剑宗,一直陪在她身边,就能阻止悲剧发生。” “可黎枝听说你成为九洲第一剑仙后,她想了好久,最后决定隐瞒此事。因为黎枝不想因为她,改变过去,也改变未来,她不愿耽误你的前途。” “那时裴名从魔域归来,受了重伤,黎枝在我的哀求下,将裴名救了回去。我不知你在秘境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残害黎枝的人,不是他,而是天君夫人身边的丫鬟翠竹。” 宋鼎鼎垂着头,声音越来越低:“我不知你信不信,但我相信,他了结黎枝的性命,是望她解脱。” “若只是为了修复混沌锁,他曾有无数次机会对黎枝动手,但他从未这样做过。说到底,这件事都是我的责任,若不是我祈求黎枝带回裴名,她也不会被天族盯上……” 她双手藏在袖中,指尖紧紧掐住掌心,指甲嵌进肉里,甚至不敢抬头看黎画。 -- 第374页 宋鼎鼎本不想将他的伤疤再次揭开,可她发现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会痛苦,会懊悔。 更何况,不知道真相,永远被蒙在鼓里,这对黎画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就犹如当初,她自以为是隐瞒下所有事情,让白洲不要告诉裴名是她救了他。 若不是如此,裴名又怎么会一直活在被抛弃,背叛的阴影中。 空气陷入一种近乎诡异的沉默中。 就在宋鼎鼎忍不住想跪下给黎画磕一个头赔罪时,她听到了他微微沙哑的嗓音:“你是说,黎枝知道自己会死,才盼着我带她去后山看花?” 她没有回答,因为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裴名在她生辰之前,带她去后山,看过了漫山遍野的春花。”宋鼎鼎依旧不敢看他,她隐约听见了他吸鼻的啜声:“她走时没有遗憾,只是可惜没有见你最后一面。” 她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希望能让他感觉好受些。 鲁迅先生说的不错,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她看到黎枝的离去觉得悲伤压抑,可对于黎画来说,她所承受的悲恸远不及他万分之一。 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没有相同经历的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此时此刻,一切劝慰,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想静一静。”黎画‘腾’的起身,脚步错乱的向外走去。 出门时,他撞到了前来寻宋鼎鼎的白琦,白琦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他已是煞白着一张脸疾步离开。 “他怎么了?”白琦蹙起眉走进院子,神色中有些莫名其妙。 宋鼎鼎摇了摇头,并没有将黎枝和裴名的事情说出来,只是道:“快到黎枝的忌日了。” 白琦对黎枝略有耳闻,听她这样说,想起黎画仓皇的脚步,胸口不免憋闷,仿佛堵着一口郁气,难以舒出。 她以为又是情蛊发作,强忍着不适,将那郁气压了下去:“陆家带人来闹事了。陆母看到陆轻尘的尸体,悲痛欲绝,不知从何处请来了些歪门邪道的鬼怪,竟是瞒过雨泽兽,偷偷潜入了神仙府内。” “陆母大概是将陆轻尘之死,怪罪在了裴名身上。” “不过你不用慌,也不必担心裴名。他乃天族血脉,命大的很,再来百个鬼怪也奈何不了他。”白琦随手将院门关了上,揉了揉眉心:“我爹又没影了,也联系不上裴名,我有些担心你的安全。” “我已是命人围住了这附近,先委屈你留在院子里,我会陪在你身边,直到裴名回来,便不用如此警戒了。” 宋鼎鼎点点头,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白琦心情也不大好,两人便干巴巴坐在院子里,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夜里,两人才先后回过神来。 白琦像是想起什么,问道:“我见府中又重新张罗了起来,听人说,后天你们要成亲?” 宋鼎鼎知道白琦的意思,其实是想问,这次是裴名又强迫了她,还是她自愿的。 她不想裴名被误会,便解释了两句:“过去的便让它过去罢。这次,是我提的成亲。” 见宋鼎鼎想通了,白琦稍稍得到些心理安慰:“如此甚好。夜深了,我便先厚着脸皮,留宿你房中了。” 说是这样说,白琦并没有和她睡在一榻,而是在屋子里找了块干燥的地方,研究起了蛊虫。 白琦很少信任旁人,她不敢将宋鼎鼎的安危都寄托在他人身上,只能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好在她身体虽弱,却是个修仙之人,一夜不睡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宋鼎鼎见她摆了一地蛊盅,也来了兴趣,随手指着一只白色蛊盅问道:“我能打开看看吗?” 白琦掀开白色蛊盅,蛊盅却还套着一只透明的冰琉璃罩子,罩中里伏着褐红色的小马蜂,通体鲜红透亮。 “这蛊虫名为万毒蜂,用千只蝎子、蜈蚣、白花蛇等剧毒之物炼成,体内毒性甚烈。被此蛊咬上一口就会精神麻痹,行动迟缓,而后在几个时辰内毒发身亡。” 说着,白琦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将蛊盅推到了宋鼎鼎面前:“你先拿去,留在身边防身。” 宋鼎鼎见白琦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也没拒绝白琦的好意,只是她看着那透明罩子里的万毒蜂,微微有些发憷:“它不会飞出来咬我吧?” 白琦摆摆手,递上一只白玉瓶:“将瓶子里的粉末洒在身上,它就算飞出来,也会避着你。” 宋鼎鼎接过瓶子,按照白琦的意思,将粉末洒在身上,而后收起了白色蛊盅。 虽白琦绷紧神经,在屋子里守了一夜,这一夜却无事发生,据守在屋外的门人禀告,昨晚上连只苍蝇都没有,更别提陆母找来的鬼怪了。 但白琦也不敢放松警惕,她尝试着用玉简联系裴名和白洲,然而依旧联系不上他们。 翌日中午,有绣娘来送嫁衣,白琦谨慎的犹豫过后,还是没让绣娘进房,只是通过门人之手,将成亲用的凤冠霞帔都拿进了宋鼎鼎房中。 白琦忍不住抱怨道:“裴名怎么回事,婚期定得这般紧密就算了。明日就该成婚了,他却还不见踪影!” 宋鼎鼎没说话,她低着头在沉思。 前一次成亲时,裴名便也是如此失踪了许久,那次是他在筹备换心的事前准备。 -- 第375页 这次,他主动提出婚前两日不见面,又与白洲一同失踪,大概是被裴渊那番说辞惹怒了,为防再生事端,将换心之事提前了。 若说往日对裴渊还有一两分的同情,觉得那点龌龊事,都是他的爹娘所为。 他也是不知情的受害者,身负重伤、九死一生亦是为了救九洲百姓,才被恶兽掏了心。 经过这两次后,那点同情心都被消磨了干净,只觉得裴渊徒有其表,愧对世人供奉,与他做尽恶事的爹娘并无二样。 如今裴渊只是将原本属于裴名的东西还给他罢了。 宋鼎鼎安抚道:“无妨。左右他明日会出现的。” 白琦还想说什么,可看见那凤冠霞帔,便又停住了嘴。倘若她此刻心情不好,那宋鼎鼎身为裴名的未婚妻,大抵情绪比她还要低落。 若此时,她不停抱怨裴名,怕是给宋鼎鼎本就低落的情绪雪上加霜。万一再让宋鼎鼎以为裴名不在乎她,那就有悖她的本意了。 这般想着,白琦将一肚子的怨气都咽了回去,她调整了一番情绪,拿起重新赶制的嫁衣:“这身嫁衣似乎比上次的更为华丽精制,看来裴名是用了心的,你穿上试试看?” 宋鼎鼎一直闷在屋子里也无聊,全当是打发时间,便遂了白琦的意,换上了绣娘送来的大红色喜服。 白琦也是闲得无趣,见宋鼎鼎穿上嫁衣后,又觉得她妆容太淡,发髻也与嫁衣不匹,亲自动手帮她梳洗打扮了一番。 折腾了一两个时辰,直到窗外升起夜色,白琦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上次见过宋鼎鼎穿嫁衣的模样,这次再看,依旧有些惊艳。 青丝如瀑绾上凤冠,翠凤口衔珠滴,缨络垂旒,红绸似火鲜艳,映得她肤若凝脂,如玉般无暇清透。 白琦来不及赞美一句,窗外传来一声哨响,那是门人与她约定好的暗号,若是吹响,便代表在宋鼎鼎住处周围,发现了鬼怪的踪迹。 她嘴角的笑容凝住,紧皱起眉:“阿鼎,你稍等片刻,不要出门走动,在此等着我回来。” 说罢,白琦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宋鼎鼎回过神来,白琦已是走的远了。 她知道陆轻尘之死,对陆母打击不小,毕竟是从小捧在手掌心里娇生惯养大的亲儿子,即便陆轻尘犯了滔天的罪,陆母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包庇娇惯。 能受陆母之托,在雨泽兽眼皮子底下,钻空子进了神仙府,已是说明来人不简单。 宋鼎鼎走进卧房,坐在榻间,心中有些不安。 失神之间,寂静的房中突然传来‘叮咚’相撞的玉石之响,那是玉简的声音,她平日都将玉简随身携带,方才换上嫁衣,便将玉简随手放在了枕头下。 她掀起枕头,取出玉简,那头传来清泠微倦的嗓音:“鼎鼎……睡了吗?” 这是裴名的声音。 他的声线有些沙哑低沉,似乎很是疲惫。 “裴名?”宋鼎鼎攥紧了玉简,心中的急促不安仿佛有了着落,她小声问道:“你还好吗?” 听她小心翼翼的声音,他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他在做什么。 虽然是预想之中,但裴名一直极力规避,不愿让她看到自己阴暗残忍,满是戾气的一面。 他沉默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裴渊死了,并不怎么痛苦。 白洲用了足量的麻沸散和蒙汗药,足以让裴渊在沉睡中安静离去。 或许是他不想听裴渊再动摇他的心,又或者是放下了仇恨,便也懒得再折磨裴渊。 白洲取出了他那颗石头心脏,换上了他原本的心脏,他原本想将宋鼎鼎的神识一并取出,可不知为何,那石头上并未有她的神识。 待他重新醒来时,已是过了一天一夜。 白洲说他需要些时间恢复,至少此刻他与心脏还未完全适应,再加上之前为宋家家主挡箭负伤,身体已是承载不住。 他本来急着见一见宋鼎鼎,却被白洲按回了冰石上休息,许是想起自己说过婚前不宜相见,他暂时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杀了裴渊的事情,便只好作罢。 只是见他实在耐不住,白洲便建议他可以先用玉简与宋鼎鼎通一通话。 裴名不想深入这个话题,轻声道:“鼎鼎,你在做什么?” 宋鼎鼎闻言,朝着窗外看了看,迟疑许久,终是没有将陆母找人上门寻仇的事情说出来。 她相信以他的性子,听说了此事,定会立刻向她奔来,护她周全。 可他既然只用玉简联系她,而没有此刻来见她,便说明他现在见不了她,听他沙哑疲惫的嗓音,也知道他大概是身体不便。 她不能因为自己胆怯,就不顾裴名的身体,叫他过来陪着自己。 “绣娘今日送来嫁衣,我试了试,比前一次的嫁衣还好看。”宋鼎鼎挑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与裴名念叨起来:“只是这凤冠未免太沉了……” “鼎鼎。”裴名抿着唇,染着血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白洲取出的石头心脏。 石头上深深嵌着一颗子弹,那是裴名在第一层秘境中,替宋鼎鼎挡下的子弹。 子弹嵌在心上,即便是石头做的心脏,也会感到不适。 他与宋鼎鼎在一起,时常觉得心中绞痛,原以为都是子弹作怪,此刻想来,或许他早就爱上了她,却不自知。 -- 第376页 “我以神仙府府主之名,与你解除契约,从此,各不相欠。” 话音落下,宋鼎鼎还未反应过来,肩胛骨上便传来一阵滚烫的热流,刺痛感渗入骨髓经络,飞快朝着四肢蔓延。 有无数金丝细线从指尖向外延出,闪烁着淡淡的光芒,丝丝缕缕交缠凝聚在空中,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化作一只栩栩如生的蝶。 斑斓瑰丽的蝶翅上沾着绚丽的莹光蓝,前翅和凤尾包裹着一圈冥黑,纤细精巧的花纹组成蝶翅。 双翅闪耀着蓝色、绿色和紫色的金属光泽,蓝闪蝶展翅欲飞,好似活的一般。 宋鼎鼎看得痴了。 她只从镜中看到过这盘踞在她肩后的蓝闪蝶,却从不知道,原来它是如此瑰丽耀眼。 她来不及赞叹,那盘旋在空中的蓝色闪蝶,已是犹如璀璨的烟花,短暂绽放过后便烟消云散。 “裴名……” 宋鼎鼎没想到自己一直绞尽脑汁,费尽心血想要解除的契约,最后却是在她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莫名解开了。 她神色复杂,想说些什么,却被裴名打断:“鼎鼎,明日见到我时,可否让我……吻一下。” 他的声音又轻又淡,若是不仔细听,甚至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他似乎有些羞涩,嗓音中隐隐又藏着些期待,听到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倒叫宋鼎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即便裴名看不到,她却还是重重点了点头:“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裴名轻声笑了起来,似有雀跃:“一言为定。” 听到他的笑声,宋鼎鼎也忍不住笑了,她低着头,指尖抚过玉简,心中不禁有些期待明日成亲时见到他。 她见过他穿黑衣,白衣,也见他穿过明媚清浅的薄柿色,却还未见过他穿大红色吉服的模样。 想必,定是好看的。 “莫要说话了,养足精神,若不然你明日说不好都见不到你的新娘子。” 玉简那头传来白洲嗤之以鼻的冷哼声,似乎对这一对黏黏糊糊的新人有些不屑。 宋鼎鼎听到这话,连忙道:“那便先如此,你若有什么想说的话,都留到明日洞房时再说。” 她不觉得这话有什么毛病,裴名听着却连耳根都染上了一抹红,白洲又忍不住嗤道:“你这女娃子,脸皮好生的厚,连洞房都好意思拿出来说……” 那边话还未说完,已是被裴名利索的掐断了,宋鼎鼎眼梢弯了弯,捧着手中的玉简,心底漾开一丝丝甜。 外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以为是白琦回来了,便下意识唤道:“白琦……” 话音未落,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令宋鼎鼎脸色一白。 月光将来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女子纤细苗条的身影赫然映在窗棂上,随着脚步声,有清脆的铜铃响着——她不是白琦。 宋鼎鼎一手握住玉简,一手攥紧白琦给她防身用的万毒蜂蛊盅,身子微微紧绷着。 “抱歉啦,要打扰你们新婚了。”许是不准备放过她,来人并没有掩盖自己的身份,大刺刺朝着卧房走来。 迎着窗外的月白,她看清楚了来人的脸。 那是翠竹,在龙族公主身旁助纣为虐的翠竹,亦是白洲曾经的妻子,白琦的亲生母亲。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个鼎 ◎大结局(上)◎ 宋鼎鼎握紧在掌心中的蛊盅, 微微轻颤着。 如果陆母请得旁人来,不管是任何一个敌人,她都能毫无顾忌的打开蛊盅, 放出万毒蜂保护自己。 只单单是翠竹,她不能干脆利索的这样做。 万毒蜂是白琦交给她的, 倘若白琦知道, 她用白琦给的护身之蛊,毒死了白琦的亲生母亲, 白琦该如何看待她, 又如何能不做到怨恨自己。 宋鼎鼎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 掌心不知何时冒出一层黏腻的汗水:“你将白琦如何了?” 翠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她是我女儿,我能怎么样她?” 她缓缓朝着宋鼎鼎的方向逼近, 脚步不紧不慢, 似乎并不着急做什么, 只想享受此刻猫抓老鼠的愉悦感:“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你若是来救裴渊……那已经晚了。” 宋鼎鼎抿着唇,不着痕迹的将蛊盅藏在了袖间, 她站起身, 像是要往翠竹的方向迎去, 实则却是在朝着窗户靠近。 翠竹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 却并不阻拦, 只是停住脚步,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看着她:“谁说我来救他?” “裴渊不过是个满脑子天下苍生的蠢货, 为了阻拦堕神灭世, 只会拖公主的后腿。他死了最好, 与我何关?” 她挑挑眉, 不以为意道:“说起来, 倒是要谢谢他。若不是因为他,天君又怎会冒险与魔域之女生下裴名。如今裴名揭穿了他的真面目,他灭门宋家的事情传至九洲,无人不知他的所作所为,天族已是决定将他牺牲掉。” “我早已预料到事情会发展至此,先前做好了打算,此事并不会牵连到公主。我们会一同回龙宫,公主再不嫁人,后半辈子将与我厮守终生。” 翠竹嘴角的笑容愈发浓烈:“只是,裴名始终是我们之间的挡路石,若我不除了裴名,公主此生心底难安。” 宋鼎鼎越听越心惊,她加快了移动的速度,可就在她距离半敞着的窗户越来越近时,那本来站在原地说话的翠竹,犹如鬼魅般‘唰’的一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 第377页 只听见一声闷哼,利器入体的声音在寂静的房中如此清晰,伴随着麻木与无力袭来的,还有耳边极强的嗡鸣声。 颈间被狠狠扼住,宋鼎鼎喘不过气来,可心口隐隐传来的钝痛,却禁不住让她目光下移,她眼前恍惚出现重影,大红色的嫁衣前晕染开的浓朱色,显得如此刺眼。 她能感受到生命与力量迅速在流逝,紧握在掌间的蛊盅,从指尖缓缓滑落,‘嘭’的一声落在翠竹脚下。 翠竹歪过头,看着脚下的白色蛊盅,神色略显不屑,抬腿猛地一踢,那蛊盅便重重撞在床脚上。 宋鼎鼎半垂着的头,无力地转过去,看向那落在床底,被摔裂开来的蛊盅。 透明罩子四分五裂,万毒蜂被狠狠摔了一下,此刻看起来十分暴躁,不时用着蜂尾撞击脆弱不堪的罩子。 她视线忽明忽暗,呼吸越发急促破碎。 “我想杀的人是裴名,但他的软肋是你。”翠竹突然松开她的脖子,神态变得温柔起来,恍若亲昵的轻声道:“你放心,你不会白死,裴名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 “只是圣山并不存在,他唯一救你的法子,便是用他的心脏……哦对,你应该听说过,神明的心脏可以复活世间万物。” 说着,翠竹便打横将她抱起,一步步朝着浴房走去。 凤冠上的垂旒随着步伐晃动着,宋鼎鼎忍着剧痛,强打起精神来,视线一直紧盯着万毒蜂的方向。 翠竹用匕首插在了她的心口,她不确定翠竹刺中的是不是心脏,在这妖魔横行的修仙界,就算刺穿了心脏,或许翠竹施了什么法术,让她能得以苟延残喘片刻也说不准。 万毒蜂一下下撞击着透明罩子,令那本就支离破碎的罩子,裂开了一道缝隙。 宋鼎鼎已是不抱任何希望了,可没想到那万毒蜂竟是灵巧地从缝隙中钻了出来,嗅着人类的气息,嗡嗡飞了过来。 她看不太清楚,但隐约听到翠竹轻哼了一声,她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用尽浑身的力量,趁此机会抬起沉甸甸的手臂,拿两指朝着翠竹的眼睛戳去。 翠竹吃痛地撒开手,下意识捂住眼睛,宋鼎鼎重重摔落在地,她胸腔被猛地一震,匕首往肉里深了几分,更是疼痛难忍。 可她凭借着心底强大的信念,手中不知扶着什么,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跌撞着脚步,朝着院子里跑去。 就在宋鼎鼎跑出院门的时候,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得救的时候,凤冠下绾住的长发从后被一股强力抓住,翠竹口中骂着污言秽语,攥着她的头发,再次掐住了她的脖子。 只是这一次,翠竹的力量似乎被万毒蜂削弱了几分,行动也如白琦所说,变得越发迟缓。 “贱人!”翠竹一巴掌扇在宋鼎鼎脸上,气急败坏地骂着:“你竟然暗算我?!解药在何处?” 宋鼎鼎早已将解药藏在了储物戒里,她自然不会给翠竹,哪怕死,她也要拖着翠竹垫底。 “要不然,你问你女儿去要解药……”她白皙的面上红肿一片,嘴角显露出鲜红的血迹,嗓音虚弱的嘲笑着:“或者,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她的嗤笑引起了翠竹的不满,翠竹冷笑一声,攥住她的头发,将她朝着浴房拖拽走去。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休要做梦了!”翠竹一脚踹开浴房的门,直接将宋鼎鼎扔进了浴桶中,一桶接一桶的凉水倒在她身上,冻得她唇瓣发白。 不知从何处取来的冰块,堆积在浴桶中,与那冰凉的井水混在一起,倒是缓解了些她的疼痛,只是她再也没有力气逃跑了。 做完这一切,翠竹满意的笑了,她指尖划过宋鼎鼎惨白的脸颊:“你不会太痛,这冰块能减缓你生命的流逝……” “对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裴渊让你看到的梦境,都是你的前世。我说的可是你的前世,不是这具躯壳主人的前世。” “我看过了司命给你写的命格,你投胎成了宋家嫡女,但我偷偷更换了你的命格,你一出生就被抛弃……后来被黎画那个野小子的父母捡到抚养,成了他妹妹。” “还记得被肢.解的滋味吗?这样算起来,我一共杀了你两次。你该感谢裴名,他挖走了你的心脏,用心头血来修复混沌锁时,将你的魂魄阴差阳错送到了异世。” “我没想到你会被重新召回来,这大概便是天命,你注定要死在我手里。” 宋鼎鼎听得断断续续,不怎么真切,可隐约也听懂了翠竹的意思。 原来她真的是天族的司雨神,被贬下凡后,原本托生成了宋家夫妇的女儿,却因翠竹作妖,将她与原主调换了身份,令她成了被抛弃的弃婴。 好在黎画的父母将她捡了回去抚养,她才得以活命,养父母去世后,黎画便将她当做亲妹妹抚养着。 难怪她第二次通过吞龙珠穿回过去,在黎枝身边会是一道魂魄,毕竟她不能以真实的躯壳,与另一个自己同时存在于时空当中。 难怪原主明明是宋家夫妇的女儿,却是宋家根基最差的人,不管如何修炼都难以达到宋家家主的资格。 倘若如此说来,她在现代突然查出先天性心脏病,又失去七岁之前的记忆,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因为身为黎枝的她,在死后被挖走了心脏,那心头血侵染在混沌锁上,她的魂魄便被混沌锁传送到了现代。 -- 第378页 多年以后,原主重新打开混沌锁,令远在异世的她被召了回来。 只是她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忘记了身为司雨神的自己,也不再记得属于黎枝的回忆。 宋鼎鼎苦笑一声。 倒是该谢谢翠竹告诉她实情,不然她这辈子大概都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不用怕,裴名一定会救你的。”翠竹拔.出她胸口的匕首,没了匕首阻挡血液流动,鲜红色迅速染红了浴桶中的冰水,妖艳的似是一朵朵绽开的曼陀罗花。 “你也不要妄想我会死,这毒还有几个时辰才会发作,你知道白洲有多爱我吗?只要我服软,他会乖乖把解药给我。” 翠竹正说着,腰间的玉简突然有了反应,她俯身趴在浴桶边沿上,挑眉接通了玉简。 “玉檀……你还记得我吗?” 说曹操曹操便到,玉简那头传来的声音,竟是白洲的。 只是不同以往,此刻的白洲没有了对旁人讥讽与不屑的态度,语气中带着些忐忑不安,是一种近乎怯懦的嗓音。 宋鼎鼎扯了扯嘴角。 难得见白洲露出这般温情的一面,倒是没想到裴渊竟然没有欺骗白洲,真的将一只能联系到翠竹的玉简交给了白洲。 她嗓子干哑,胸口不断向外溢出的鲜血,让她再没有一分力气开口说话。 翠竹露出一幅‘你看吧,我就说他是舔狗’的模样,得意的笑着,语气刻意放柔了些:“白洲?” 白洲没想到他还没有自报家门,翠竹便听出了他的声音,不由惊喜道:“你果然还活着。” 她一手执着玉简,一手拿着匕首,挑开了宋鼎鼎的嫁衣,冽闪着寒光的刀刃一寸寸向肉里进着,直到匕首尽数没入,她就像是雕琢什么艺术品般,在心口一刀刀划着。 宋鼎鼎从疼痛转变到麻木,她已经感觉不到外界的触感和声音,翠竹似乎并不想让她太快死掉,不知往她嘴里放了什么,她昏昏欲睡,却又怎么也睡不过去。 她不知道翠竹又与白洲说了些什么,只是能清晰感觉到翠竹在割着她的肉,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唇瓣只能微微张合着。 ——裴名,裴名。 直到翠竹切断了联系,她也没能喊出裴名的名字。 翠竹迸溅了一脸的血,从她胸腔里扯出什么,笑着道:“好歹要成亲了,总要给你留个漂亮的尸体……对了,你想看看你的心脏长什么样吗?” 说着,她得意的拿起了一捧鲜红的血肉,宋鼎鼎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不过依着翠竹变态的爱好,大抵就是她口中说的心脏了。 她嘴角向下,不合时宜地想道,真是个医学奇迹啊,她竟然能活着看到自己的心脏。 想着想着,她却又有些想哭。 她要成亲了啊,她就快要成亲了。 她还没有看到裴名穿大红喜服的样子,还没有如约吻他一下。 她前日刚与裴名说过,此生再也不离开他身边了。 明明一切都要好起来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模模糊糊见,翠竹似乎将她的心脏放了回去,又将她的嫁衣好好合上,而后起身离开:“你能活到明天早上,说不准可以见他最后一面?” 说罢,翠竹便离开了。 宋鼎鼎昏不过去,浑身已然失去了知觉,她感觉不到疼痛,感受不到时间流逝,只觉得麻木。 她只能耷拉着头,含糊地看着浴桶里的冰块发呆,回忆着曾经与裴名相处的点滴,时间好像变得特别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到脑海中响起了系统冰冷的声音。 “警告!警告!请宿主尽快离开宿体,宿体机能仅剩10%。” “警告!警告!请宿主尽快离开宿体,宿体机能仅剩8%。” …… “宿主已成功完成全部任务,选择离开此地,回到现实,请选择‘离开’选项。” 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系统加持的缘故,宋鼎鼎眼前清晰了起来,她看到了系统所说的选项。 ‘离开’两个大字闪烁着冰蓝色的光芒,看来裴名与她解除了契约后,系统便可以从原主身上解绑了,若不然也不会突然跳出来提醒她。 宋鼎鼎没想到自己倒是命大,连在此时,都能绝地求生,尚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可,她要离开么? 如同前两次一般,为了活下去,抛下裴名离开? ——你定要像前两次一样,保住性命。必要时,头也不要回的选择离开。 ——我要你答应我,危险之时,若是在我和你的性命之间做抉择,你会选择保住性命。 前日裴名与她说过的话,恍然间,在耳边浮现出来。 她那时还觉得裴名杞人忧天,甚至赌气般回答他——你未免高看了自己,不用你说,遇险时,我也会选择我的性命。 宋鼎鼎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她都快嗝屁了,明明离开才是她此刻最好的选择,可她竟像是失智一般,对那摆在眼前的选择视而不见。 活着最重要,她应该活着才对。 宋鼎鼎压下嘴角,泪水止不住往下掉,又哭又笑,嘴角不断抽搐着,倘若有镜子,她都想象不到此刻的自己到底有多丑陋,多狼狈。 天微微亮起了。 从远处传来府中门人喜庆的笑声,前来梳妆打扮的丫鬟推开了院门,她们在讨论屋子里的床榻上,应该多铺些花生还是多铺些红枣。 -- 第379页 “早生贵子,当然要多放些枣啦。”丫鬟手中拿着意寓平安的大红苹果,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院子里长长的血痕时,突然顿住。 随即,丫鬟匆匆朝着房内跑去。 府中无人不知,府主的未婚妻早先便在婚前自尽过一次,这次听闻白琦小姐为了防止意外,都亲自来陪未过门的夫人了。 丫鬟心跳的厉害,她在房中没找到宋鼎鼎的身影,便又跑到院子里,挨着每一户房间寻找着。 “夫人,夫人——”丫鬟近乎嘶声的尖叫充斥着整个院子,直到她推开了浴房的门。 看着浸泡在浴桶里的血人,她控制不住的手抖,腿脚发软,令她寸步难行。 院子里的动静太大,方才丫鬟慌张的喊叫声,引得越来越多人朝着院子里看去。 白洲搀扶着刚刚可以下地行走的裴名,到了宋鼎鼎院子外时,正好看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门人。 白洲昨夜联系上了翠竹,心情大好,看到这一幕,只是轻斥道:“哪有一大早就闹新娘子的,没规矩!” 裴名没说什么,听到白洲口中的‘新娘子’三个字,心底些许满足,步伐不由迈得大了些。 他一早就在白洲的帮助下,穿上了大红色的吉服,他向来不爱这艳俗的颜色,可今日穿在身上,他却爱不释手,只恨不得将喜服焊在身上。 虽上次便见过宋鼎鼎穿嫁衣的样子,他心中仍是翘首以盼。 白洲跟上裴名的脚步,还未走到院门口,那些门人看到裴名来了,皆是一脸惊恐地避开,仿佛收到惊吓般。 他神情不解,正要说什么,目光却扫到了院门口大滩的血迹。 白洲还未反应过来,裴名已是一把推开他,几乎是狂奔进了院子。 一名丫鬟见他来了,吓得话也不会说了,只是眸光不住看向浴房。 即便丫鬟不说话,循着那血迹,裴名也看向了浴房。 他掌心覆在浴房的大门上,将要推开时,听到了宋鼎鼎的声音:“裴名,你再等我一等。” 她的嗓音显得有些微弱,可听见她的声音,到底让裴名慌乱的心稍稍得到了安抚。 他怕她生气,不敢直接闯进去,便扶着墙壁应道:“好。” 约莫过了片刻,宋鼎鼎的声音再次传来:“进来吧。” 明明她已经允诺让他进去,可覆在门上的手掌,却紧紧绷住,不敢再向前一步。 直到她又催了一声,裴名才攥紧了手,缓缓推开了浴房的门。 宋鼎鼎躺在浴桶里,白皙的脸庞上透着淡淡胭红,她在笑,可裴名却笑不出来。 他看到了浴桶里的血水。 “对不起啊,裴名。”宋鼎鼎努力扯着嘴角笑着,但眼泪却不争气的掉了下来:“我食言了……” 她没有选择离开,不但忽视了系统的警告,还用剩余的好感度兑换了重新说话的能力。 她让受到惊吓的丫鬟,帮她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总算没有让裴名看到她满脸鼻涕眼泪的样子。 宋鼎鼎眸中泪水朦胧,她勉强撑着嘴角的笑,让自己看起来有些精神:“我本来以为我可以跟你成亲的,可还是不行呢。翠竹昨夜闯进了我的房中……她想让你为了救活我,将你的心脏给我。” “但是我想告诉你,不要这么做,我并不是死了,我只是回去我的世界了。” 对不起,她又撒谎了。 她回不去了。 系统在通报过宿体还剩1%的身体机能后,便再也没有响过了。 可这个谎言,她不得不撒。 她不能让裴名将心脏给她,不能让翠竹的奸计得逞。 她要他好好活着,哪怕只剩他一人独活于世,哪怕活得像是行尸走肉,只要他还活着。 宋鼎鼎看着他,自顾自地说着,好像争分夺秒,生怕自己说不完似的:“你穿喜服的样子,真好看。” “我也另一个世界,也会好好活着。你不要太想我,但也不能不想我。” “在我走后,为我守身三年。三年之后,若遇见喜欢的女子,便将我忘掉吧。” 她边说边落泪,眼皮越来越沉,眼睛却瞪得大大的,似乎是想将裴名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里:“我动不了,你能不能过来抱抱我……” 裴名似乎聋了,哑了,只有在宋鼎鼎说此话时,睫毛动了动。 他朝她走了过去。 宋鼎鼎涣散的眸中,映出鲜红张扬的喜服,银白色的长发,像是初见那日岛上下过的雪,纯洁无暇。 她终是等到了她的少年郎,可那句藏于心底的爱意,却再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个鼎 ◎大结局(中)◎ 这是宋鼎鼎死后的第三天。 神仙府内的大红双喜, 与张灯结彩的热闹,被漫天白色素缟取代。 她身上依旧穿着那身血红的嫁衣,安静躺在重金打造的棺椁里, 苍白的面色透着灰青色,唇上涂着胭红的口脂, 看起来极为违和。 她的棺木停在她的院子里, 白幡随风飘着,地上零零星星散落着纸钱, 却无一人守在她的棺木旁。 院门紧闭着, 空气里都飘荡着寂寥的冷风, 明明正阳当空,明媚的阳光却照不进屋子里。 裴名坐在她的房间里。 床榻已冷,被褥上却沾染着她的气息, 他不敢靠近她的榻, 只怕离得近了, 她的气息便消散了。 -- 第380页 桌子上摆着茶具和云片糕,他端坐着, 神色专注地烤着茶饼, 烹煮好了茶水, 便盛上三杯茶。 直到桌子上摆满了凉透的茶, 他就将茶水都撒在地上, 一遍遍重复着烹茶的动作。 天黑了,又亮了。 门从外被推开, 白洲迈着缓慢疲惫的步伐, 脚步轻轻走进来:“你已经将自己关在房中四日了。” 他的嗓音很轻, 又显得沉重:“她的心脏被挖出后, 重新放回了胸腔。只因她身上被注入一丝仙力, 才堪堪撑到清晨见到你……” 白洲说了很多,可他最想表明的意思是,这一次宋鼎鼎是被他杀,而并非自尽。 然而,没等到他拐弯抹角的点到题,便被裴名打断:“她在我面前,共三次假死离开。” “第一次在天宗门,她服闭息药,佯装谢罪自尽。我看出她假死,却未曾点破,提出火葬如她所愿,放她离开。” “第二次……便是前几日,她错信裴渊的迷惑,与白琦私下密谋,意图利用混元鼎灵魂出窍,假死解开契约。” 裴名垂着眸,嗓音清透疏离,寡而轻淡:“我早便知道她要假死,却也没有拆穿她。” “我与她之间,太多隔阂误会。我需要一个契机,解开她心结的契机。”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听得白洲心惊。 倘若裴名一早就知道宋鼎鼎和白琦之间的计划,只是为了解开她的心结,便将计就计…… 一时之间,白洲竟是不知道,到底裴渊和裴名的心机城府,谁更可怕了。 裴渊将所有人都设计在内,洞悉人心,玩弄人性,计划环环相扣。 可到最后,这一切都在裴名的掌控之中,而那所谓的步步为营,便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般可笑。 白洲想起裴名赤着脚,抱着尸体跪下求他的一幕,想起裴名为宋家家主挡箭的一幕,又想起裴名朝圣长叩,被马澐踩进水中,被陆轻尘胯.下侮辱的那一幕…… 最可笑的,还是他为保住白琦,先是背叛裴名,而后又心中愧疚难安,一路拼死保护裴名的事情。 在白洲恍惚的神色中,裴名抬手斟了一杯茶:“我不在意背叛,因为你们在我眼中,自始至终都不如她一根发丝重要。” “只是你的女儿,三番两次挑衅于我,助她逃离……”他敛住眉眼,似是乖戾,将热茶推到白洲面前:“这是第三次了。” 白洲怔住。 第三次? 裴名是以为,宋鼎鼎这次也是在假死? “我敢以性命发誓,白琦失踪与宋鼎鼎之死并无干系,她早已将混元鼎交给你,而且……” 而且,宋鼎鼎被剖开胸腔,连心脏都取了出来,就算她想假死离开,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 他仔细检查过尸体,注入宋鼎鼎灵窍中的那一丝仙力,绝不是白琦一个普通修仙者能拥有的。 据房中丫鬟所说,宋鼎鼎曾亲口吐露过凶手是一个女子,只是看裴名的样子,并不相信她所说的凶手。 只因白琦在宋鼎鼎死前便失踪,裴名便笃定般,认定了她又是假死。 白洲忍无可忍,正想要说些什么,一抬头却对上裴名惨白的面色。 明明已经换回了心脏,他有了正常的体温与心跳,可他的皮肤却透着一股灰白色,周身萦绕着死气沉沉的空气,却是比之前更像个活死人了。 他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时候,他夫人重疾缠身,每日卧病于床,看着她日渐消瘦,他只恨不能亲自代之。 她饱受折磨,他亦是如此。 直到有一日,她睡着后,便再也没能醒来。他自欺欺人,抱着她的尸体求遍修仙界的神医,直到她尸身腐烂,直到她成为一架白骨。 和他一样,裴名只是不愿接受她的死讯罢了。 可宋鼎鼎与他夫人,到底不同。 他夫人并不爱他,只因情蛊受困于他,才选择用这种方式逃离他。而宋鼎鼎,他能看出来,她心里爱着裴名。 即便裴名上一次只是将计就计,但却实实在在解开了她的心结,她这次是真心要与他成亲。 许是知道现在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白洲放弃了与他争执,只是沉声道:“我定会找到白琦和那凶手,证明此事与她无关。” 他隐隐带着怒气,正要甩袖离开,还未转过身子,便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凶手?她口中的凶手,便是你死而复生的妻。” 裴名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般随意风轻,只是听到白洲耳中,犹如五雷轰顶。 他掩在袖中的手在颤,嘴角肌肉不住抽搐着,脑海中倏忽浮现出他们成亲前一夜,他偷偷走到院子外,与他夫人联系上的那一幕。 他犹豫许久,对着玉简那侧,轻唤了一声‘玉檀’,那是她往日曾用过的名字。 他很快得到了回应,她娇笑着,用着温和的语气唤了他的名字。 寂静的夜中,玉简那侧的声音便显得极为清晰,他听见水流动的声响,听到钝器割肉的声响。 他问她在做什么,她却只是说自己正在为人准备膳食,他听宋鼎鼎提过她化名翠竹,成了天君夫人身边的丫鬟,便也没有多问。 他与她聊了许久,提起旧事时,她嗓音中带着些惋惜与怀念,期间那声响便未停止过,直到她借故切断了玉简。 -- 第381页 那时,他仍沉浸在喜悦中,却不知那一声声水流波动,那一下下钝器挥舞,皆是他心爱之人在残害宋鼎鼎。 白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走到院子里看到那黑木棺椁,他不敢停留,甚至不敢抬首看一眼棺木里的女子。 他下意识加快了脚步,直至走出院子,他都没能将紧绷住的身子放松下来。 他手臂撑着墙面,身体微微弯起,佝偻着蹲了下去,想起检查尸体时的满身伤痕,他忍不住想要干呕。 可堵在喉间的郁气,出不来,也咽不下去。 他只好伸出手指,沿着舌苔向里压下,胃里的酸气并着秽物,涌上喉头,大口大口呕了一地。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明明那么善良,不光救过他一命,相处的数载之间,她经常进山时,捡回受伤的小动物包扎救治。 她连一只蚂蚁都不舍踩死,甚至过年杀鸡宰猪时,都会不忍地闭上眼睛。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亲手一刀刀划开宋鼎鼎的腹部,活生生剜下一颗怦然跳动的心脏。又残忍地注入仙力,令宋鼎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熬到天明? 白洲不敢相信,可那晚从玉简一侧传来的细微声响,在耳边被无限放大声音,不知不觉中,已是要将他吞噬淹没。 “白大哥……你没事吧?”不知是谁停在了白洲身侧,隐约中他感觉有一只手在轻拍自己的后脊。 迷离的意识渐渐回归,一阵嗡鸣过后,他像是溺水之人浮上岸,耳中杂乱的声音消失不见,他揪着自己的衣襟,拼命地大口喘息着。 白洲没有等到身侧之人再开口询问,他站起身来,脚步踉踉跄跄的向前跑去,步伐毫无章法,恍若疯癫。 直到他跑回了自己的院子,直到他将大门紧闭,他从腰间摘下那只玉简,混着秽物的手掌,死死抓住玉简,却没有一丝勇气与她联系。 白洲坐在屋子里的阴暗墙角下,从清晨坐到深夜,浑浊的眼珠盯着手中的玉简。 不知何时,玉简倏忽散出白晕,令白洲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玉简上显出了一个漆黑的名字——玉檀。 玉简有记忆备注功能,一从裴渊手里拿到,便将玉简上的名字改成了他熟知的‘玉檀’二字。 白洲不敢相信,她竟然会主动联系自己。 他掌心越收越紧,仿佛要将玉简捏烂,可看着玉简上的暖光渐渐消散,他还是松开玉简,颤抖着接下了她的传讯。 温柔渗着暖意的嗓音,一如既往的美好:“白洲吗?” 白洲强忍着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略有些冷漠道:“嗯。” 听到他冷淡的嗓音,那边愣了一下,停顿了许久,才柔柔开口:“许久不见,女儿已是长得亭亭玉立,我忍不住思念,与她见了一面……” “如今她在我住处,没有与你商议,便擅自将她接来,还盼你不要怪我。我将要随龙族公主回龙宫了,下次再见不知何时……我想,如果你不嫌弃,可否来见见我,我们一起吃个团圆饭。” 难得她对他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可白洲听着却只觉得胃里翻滚,隐隐又生出想呕的感觉。 他那日与裴名进了密室,与裴渊换心,因此并不知情府内混进了陆母请来报仇的人。 直到宋鼎鼎死后,他问询了府中门人,才知晓白琦为防意外,派了不少人护卫,又亲自守在宋鼎鼎房中。 但宋鼎鼎出事后,白琦不见踪影,这说明残害宋鼎鼎的凶手,在害她之前便用手段将白琦掳走了。 白洲担心白琦,只是在现场,他发现了万毒蜂此蛊的尸体,他清楚凶手大抵是中了毒,活不过几日,便稍稍安了心。 可如今,他已知凶手就是他曾深爱的女人,而她分明是用不光彩的手段带走白琦,却口口声声说着思念白琦,真是虚伪透了。 想来,她今日主动联系他,是为了万毒蜂的解药。 白洲应该戳穿她,只是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虎毒不食子,想起她的狠毒手段,他却心中生寒,只怕自己戳破她的诡计后,她会杀了白琦。 许是久久没等到回复,那侧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白洲,你怎么了?” 白洲低声应道:“没事,只是许久未见,有些激动……你如今住在何处?” “驼华峰。” 话音落下,白洲便切断了玉简,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他简单梳洗,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匆匆离开神仙府,朝着她说的地点赶了过去。 神仙府独立在三陆九洲外,白洲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驼华峰。 他原以为是个偏僻无人的小岛,却不想此处的居民较多,又正好赶上岛上节日,便是深夜里,那岛上也是灯火通明。 四处张灯结彩,与神仙府的萧瑟孤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看到站在灯花下言笑晏晏的翠竹时,白洲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 她的相貌与数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 橙红长裙,衬得肌肤雪白,鬓间插着银色簪花,一步一响,弯弯的眼眸像是天上的明月,盛满了温柔与善意。 见他来了,翠竹扯着白琦的手,笑着对着他挥手:“我们在这里!” 白洲曾在每一个孤独寂静的深夜,于梦中梦到这一番场景,可真正看到这一幕时,他却丝毫不觉得高兴。 -- 第382页 他抬起僵硬的脚,一步一步,缓慢朝她走去。 白洲停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还未开口,便见翠竹牵着白琦,迈着碎步向他而来:“你看这花灯如何?” 她举起手中的荷花灯,笑容纯粹,不知是不是因为万毒蜂的缘故,她的动作有些迟缓,唇色泛着微白。 白洲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又向下压去:“好看。” 翠竹还想说些什么,被他打断:“我们单独聊聊。” 并不是商量的口气,他说罢,便自顾自向前走去,翠竹怔了一下,缓缓眯起双眸。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白琦,抬手拍了拍白琦的手臂:“你先逛逛,莫要走远了。我与你爹聊一聊……” 白琦没应声,似乎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翠竹正要走,却被白琦一把拉住:“你说陆母派去暗害裴名的人,已经被你解决了?” 翠竹眸色一暗。 她那日调虎离山,将白琦引了出去打晕,若非是她中了万毒蜂的蛊毒,她本不准备与白琦相认,更不准备带走白琦这个麻烦。 她勉强用仙力压制住了蛊毒发作的时间,待白琦醒来后,费心编了一个谎——她先与白琦相认,诉说自己这些年的不易,而后又隐瞒下宋鼎鼎之死,只说闯进神仙府的歹人已经被她解决掉了。 她本想从白琦手中套出万毒蜂解药的下落,谁料白琦并不上套,还非要回神仙府看一看宋鼎鼎。 她左右思量过后,还是决定从白洲身上下手,毕竟白洲爱她爱到低微入土,定舍不得眼睁睁看着她死。 因此,她以白琦为诱,引着白洲来了此处。 在驼华峰相见,是因此处地势开阔,荒废已久,又是个不知名的小岛。 岛上的繁华都是她消耗仙力,伪造出来的假景,她怕白洲蠢笨,万一被裴名跟踪。 真若如此,裴名顾忌着岛上她布造出的假人们,她也好有机可乘,趁乱逃跑。 这般想着,翠竹对着白琦笑了起来:“我骗你做什么?你若是不信,过会儿问你爹便知道了。” 说罢,她便不再给白琦说话的机会,缓步朝着白洲离去的方向追去。 白洲在一处安静的无人之地,停住脚步,翠竹中了毒,行走迟缓了些,眼中带笑,迎了上去:“数年不见,你变了不少。” 许是没有了白琦在场,白洲懒得再伪装下去,他垂着眼皮,嗓音恹恹:“你杀了裴名的未婚妻。” 翠竹挑了挑眉,似是想通了他之前的反常,轻轻勾起唇角:“原来你都知道了。那我便挑明了说,我中了万毒蜂的蛊毒,命不久矣,你救还是不救?” 明明她才是处于弱势的那一方,可她的语气却如此笃定自信,似乎算准了白洲不舍得她死。 白洲沉默着,许久许久。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她承认,心口还是不可遏制的疼痛起来。 原来,凶手竟真的是她。 或许是白洲沉默的时间太久,又或许是他脸上似哭似笑的表情有些渗人,翠竹脸上的笃定,渐渐消退。 她抿了抿唇,装起了柔弱:“你知道,我在天族只不过小小婢女,这些年寄人篱下,吃尽苦头。” “我杀她并非我所愿,我背后有主,裴渊已死,我若不杀她,回天族我就得死。” 她说的声情动貌,但白洲脑海里,却只有与她玉简联系时,那一道道钝器割肉的声响。 他只觉得胆寒。 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才能一边用残忍的手段杀人,一边用温婉的语气与他叙旧。 原本以为白洲会动容的翠竹,见他迟迟没有什么反应,耐心渐渐消失。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眼底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你真这么狠心?” 这似乎是她对他的最后通牒,可白洲只是面带疲惫,缓缓挣开了她的手。 翠竹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敛住眉眼,抬手擦干净眼底的泪水:“我劝你最好将解药交出来,我懒得与你多费口舌……我在你女儿身上也下了毒,你若不想她死,便交出解药来。” 她与白洲没有分毫的感情,就连对白琦这亲生骨肉,称谓时都要用一句‘你女儿’,眼眸中尽是厌烦与不耐。 白洲没想到,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可他却是作茧自缚。 倘若不是他用情蛊束缚住她的自由,世间又怎会有白琦的存在,说到底对她来说,白琦不过是因他强迫而诞生的产物,她如何会在意白琦的性命。 翠竹彻底失去了耐心:“我念着旧情,你最好不要逼我。” 白洲垂着头,良久,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只玉罐,递到翠竹面前:“我有句话想问你……” 没等他说完,翠竹已是冷声答道:“没爱过。” 白洲愣了一下,随即抿起唇。 翠竹从他手中夺过解药,放在鼻尖嗅了一下,她跟了白洲数年,对蛊多少有些研究,只需要闻一闻,便知道这解药并未作假。 她仰头将解药灌了下去,而后转头便要离开。 白洲扯住了她的衣袖,两步追上,一把攥紧她的手臂。 翠竹正要冷着脸问他又要做什么,岛上的结界却突然猛地震动起来,她心中顿觉不妙,皱着眉,用力甩开他的手。 可他手掌犹如铁箍一般,无论她如何甩动,他都动也不动。 -- 第383页 “白洲!你不要逼我!”翠竹呵斥道,似乎已是忍无可忍。 白洲恍若未闻,只是执拗固执地攥着她,不让她离开。 “是裴名来了!你想让我死在他手里吗?你可还记得我们曾有结发之恩……” 他沉默不语,也不放手。 翠竹眸色阴沉下去,另一只手朝着腰间摸去,只听风吹过,刀刃瑟瑟鸣叫,他一声闷哼,匕首已是刺入他的腰腹。 鲜血随着匕首而出,迸溅到她干净的袖角上,而白洲却依旧没有松手。 她近乎崩溃,低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是要你女儿的解药吗?我并未给她下毒,只是方才在唬你,我求你松开手……” 翠竹软硬兼施,白洲却是软硬不吃。 眼看着裴名的气息越来越近,她不禁咬住牙,抬起匕首朝着白洲的手腕砍去。 匕首削铁如泥,可白洲不躲不避,硬是挨了两三刀,大掌应声掉落,血液喷涌而出,翠竹抓住那空隙要跑,却被白洲另一只手抓住。 “你这个疯子——”她尖叫着,仿佛失去控制般,又抬起手中匕首。 但这次,白琦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她撞到了近乎疯癫的翠竹,骑在翠竹身上,与翠竹抢夺着锋利的匕首。 白洲慢了半拍反应过来,白琦已是落了下风,眼看着翠竹手中的匕首要刺进白琦心口,他用着血淋淋的断臂,一把推开了白琦的身体。 那匕首由着惯性,没入了他的胸口,他耳边清晰响起砰砰有力的心跳声,又渐渐减弱。 他隐约听见白琦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睫毛轻颤,缓缓伸出手去,攥住了翠竹的手腕:“你到底是没有将琦儿当做女儿……” 她的瞳孔忽的收缩,转过头去,眸中倒影出满身血迹而来,犹如恶鬼般存在的红衣男子。 裴名竟是丝毫不顾岛上布置的幻影,从哪繁华夜市上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果然,裴名循着白洲的踪迹跟了过来。 翠竹自知逃脱不掉,带着满腔恨意,将手中匕首拔.出,血液迸出,溅了她一脸。 她痛快地笑着,眼里都是血泪,脸上带着不甘与屈辱,反手便要用匕首自刎。 可裴名怎会这般轻易放过她。 时间被定格在这一刻。 浸着鲜血的绿地里盛开着朵朵红莲,像是开在无间地狱里的曼珠沙华,红的妖冶,艳的妖娆。 风吹起红莲花瓣,化作翩然起舞的蛱蝶,橙红色蝶翅上隐约显现神秘的暗色花纹,远处望去像是连成了一片血色咒语。 血蛱蝶萦绕在空中,簇拥着它们的神明,裴名踏着红莲走向她,所过之处,步步花开。 翠竹动弹不得,眸中的狰狞却变作恐惧,极具压迫力的寒意席卷全身,她血液冰凉,听到‘嗡’的一声。 裴名抬指轻弹她手中的匕首,刀刃在寒风中瑟瑟发鸣,他修长两指捏住尖刃,不紧不慢从她掌心抽离。 随着尖刃作响,时间重新流动,他掐住翠竹的后颈,提着她,大步准备离开此地。 白琦抓住他的袍角,双膝跪在了污泥中,泪痕布满脸颊:“救救我爹,裴名……看在阿鼎的份上,求你救救我爹……” 裴名脚步一顿,侧过脸,眸中混杂着惊悚的温柔:“鼎鼎啊,她不见了。你知道她在哪吗?” 白琦愣住了。 她听不懂裴名的话,可想起白洲的反常,以及翠竹对她说过的话,她心中隐约察觉到,宋鼎鼎出事了。 倘若不是如此,裴名早应该与宋鼎鼎洞房花烛了,又怎会出现在此处? 她还未反应过来,一抬首,却见裴名早已走得远了。 白琦哭着抱起白洲,拼命往他嘴里倒着生蛊,而后手慌脚乱的包扎着他的断臂与伤口。 白洲眼神眷恋的看着白琦,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最后却只来得及说了一声‘对不起’,便因失血过多,缓缓阖上了眼。 林中响彻着白琦嘶声的哭喊,响彻云霄,仿佛要将天空撕开一道裂痕。 然而裴名听不见,他早已提着翠竹离开了小岛。 从华驼峰到神仙府,他只用了片刻时间,翠竹的心态从恐惧惊慌,到破罐子破摔,也只用了这片刻时间。 她浑身僵硬,动弹不了,但她并不畏惧死亡,反而坦然得很。 最坏的结局便是死,而死亡并不会让她魂飞魄散,就算她恶事做尽,待她在无间地狱赎够罪,她总有一日会重入轮回。 可裴名却要永失所爱。 他乃神明,心脏在,便不死不灭,只要他活着,就会一直念着死去的宋鼎鼎。 这种折磨会伴随他终生,直至他承受不住,走向灭亡。 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她划算。 若不是动弹不得,她非要笑给他看。 裴名将翠竹绑在了宋鼎鼎的棺椁旁,他两指捏住从翠竹手里夺走的匕首,在磨刀石上霍霍磨着。 “你坏了我的新婚。我找不到她了,你知道她去哪了么?” 裴名一步步走向她,用刀柄解开了她的穴道。 翠竹能动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仰天而笑,她此刻已不畏生死,只享受着猫捉老鼠,将人玩弄于股掌的愉悦。 “我与你相识一场,幼时待你如亲子般,如今你要成亲,我总要看一看那女子是否真心。” -- 第384页 她笑出眼泪,眼角带着戏谑,瞥向那棺椁里躺着的女子:“所以,我便挖出了她的心脏……你是没有瞧见,她躺在浴桶中,半合着嘴,一直在唤你的名字呢!” 裴名指间夹着的刀刃微紧,他侧过脸,轻声问道:“翠竹姑姑,你很喜欢笑吗?” 他自言自语似的问着,手中的刀刃靠近她,一手扼住她的下巴,另一手在她面上比划了两下,沿着她微笑的弧度,用尖刃割开了她的嘴角。 火辣辣的刺痛令她忍不住挣扎,像是被烈火灼伤的感觉从嘴角传来,她忍不住叫骂,可每一次张嘴,都会带的嘴角鲜血淋漓。 “这样笑起来便好看多了。”他低声喃喃着,掌心搭在棺椁边沿:“翠竹姑姑,我喜欢她。你把她藏在哪里了……让她回来好吗?” “疯子!疯子——” 翠竹强忍着剧痛,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她死了,我亲手剖出了她的心脏。你若想让她活过来,便将你的心脏给她……” 即便死到临头,她还不忘自己的目的。 裴名将刀刃抵在她的唇上,缓缓摇头:“鼎鼎没有死,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 “她说她永远不会再离开我,她说要和我成亲,她答应过我。” 见他自欺欺人的模样,翠竹懒得再搭话,总之既然被他抓住,那么要杀要剐都随他。 她不语,裴名便也不再问。 到了夜里,翠竹半昏半醒间,隐约瞥到裴名躺进了宋鼎鼎的棺木里。 他卧在她身侧,小心翼翼牵住她的手,指尖在她苍白灰青的掌心间,不知比划着什么。 他的动作温柔又轻缓,仿佛身侧躺着的人,并非是一具尸体,而是睡着的女子。 翌日一早,翠竹又看见他在给尸体涂抹什么,似乎是祛尸斑的药膏。 她心中嗤之以鼻,只觉得裴名脑子有问题,疼痛却让她再也笑不出来。 裴名关了她三日,期间没再与她说一句话,这让翠竹很疑惑,可他不动手,她便暗暗生出一丝生的希望。 她仔细观察着院子里的结界,并不算牢固,只要她能解开身上的捆仙绳,便有机会逃出去。 翠竹耗尽心血,也没能解开身上的捆仙绳,直到第四日,她才知道裴名这几日在做什么。 他绑来了龙族公主。 几日不见,龙族公主看起来十分憔悴,眼底泛着大片的青黑,脸颊浮肿,仿佛一夜间衰老了十几岁。 翠竹看到她,反应激烈至极,顾不得嘴角撕裂的疼痛,几乎是嘶声狂吼:“裴名,有什么你冲着我来,她是你母亲,她养了你那么久——” 裴名歪着头,用翠竹的匕首抵在了龙族公主的脸颊,轻拍了两下:“你将鼎鼎藏到哪去了?” 虽是看着龙族公主问得话,却是在问翠竹。 翠竹濒临崩溃:“我说过了,她死了,她死了啊!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她的尸体,她都开始腐烂发臭了,你闻不到吗?!” 裴名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刀刃立起,在龙族公主恐惧的神情下,将尖刃扎进了她的眼睛。 听着龙族公主因剧痛而发出的惨嚎,他看向翠竹:“鼎鼎在哪里?” 翠竹的面庞逐渐扭曲,她看着双目空洞血流不止的龙族公主,利齿将唇瓣咬的鲜红,咬着牙嘶声吼着:“裴名!我要杀了你——”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起刀落,剁下了龙族公主的尾指:“你听过人间的凌迟之刑么?” 伴着龙族公主杀猪般的嚎叫,裴名敛住眉眼,轻声道:“时辰还早,除去她的十根手指,一双手臂,一双腿骨,还有躯干可以一片片剜……再不济,她还有心脏。” “我见过我母亲的心脏。你想看看她的吗?”他修长苍白的手握着匕首,在龙族公主身前游动,而后轻轻落在她的心口。 “别动她,别动她——” 翠竹眼珠爆出,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带着漫天的恨意,她拼命挣扎着,那捆仙绳将她的皮肤磨得淤青出血,可她却像是毫无察觉,只恨不得扑上去将裴名扒皮抽筋。 裴名似乎也并不想这场游戏那么快结束,他听话的移开了匕首,重复着方才的问题:“鼎鼎在哪里?” 翠竹犹如癫痫患者,疯狂抽搐着:“她死了,她的尸体就躺在棺木里。你想救她,便用你的性命来换……” 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龙族公主已是活活疼晕了过去,汗水浸透她的发丝,将那向来高贵雍容的女人,被折磨得丢了傲骨,耷拉下脑袋。 翠竹看着龙族公主血肉模糊的手掌,心底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她不知道裴名到底是在自欺欺人,还是在故意用这种方式折磨她。 她此刻,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杀了裴名。 他一遍遍问着,不厌其烦,仿佛只会说那一句话。 直到龙族公主双手成了光秃秃的棍子,翠竹已是恨得生生咬碎了牙,她浑身浸满汗水,嘴角血流不止,心理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令她濒近失控崩溃的边缘。 她知道,只要她活着,裴名就会用这种手段,无止境的折磨龙族公主。 与其如此,倒不如给她们一个痛快。 翠竹恋恋不舍,最后看了龙族公主一眼,牙齿抵在舌上,眼中溢出鲜红的血泪,齿下猛地用力,黏稠的血液从唇瓣间溢出。 -- 第385页 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明明狼狈不堪,却带着讥讽,对着裴名笑了起来。 不知是在笑他愚蠢,还是笑自己的解脱。 裴名歪着头看了她良久,随后不疾不徐走到她身前,骨节明晰的手掌抵在她下颌上,指尖轻动,卸下了她的下巴。 半截血淋淋的舌头从她嘴里掉了出来,他俯下身,捡起那截舌头,放回了她的口腔内。 只见一道白晕闪过,那断掉的舌头,奇迹般的愈合如初,若不是她嘴里满是血污,倒叫人以为方才那是一场错觉。 翠竹知道他有愈合旁人伤口的能力,但没想到,他会浪费法力在这上面救回她。 “疯子……疯子!”她似哭似笑,不住摇着头,嘴里的鲜血甩的到处都是。 院子里重新响彻起痛苦狰狞的哀嚎。 天黑了下去,又亮了起来。 黎画闯破结界,进到院子里时,看到院子里血腥的场景,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 龙族公主已死,零碎的身体部件散落一地,只留下一架残破不堪的红骨架,零星肉末残挂在骨架上,黑红干涸的心脏孤零零安置在胸腔里。 而翠竹,变得痴痴傻傻,不过几日,已是被折磨得脱了人形。 黎画第一反应,便是将院门外准备进来的白琦拦堵住,她父亲命大被救了回来,只是陷入昏迷中,一直没有醒过来。 本就受了不小的刺激,听闻那翠竹又是她的生母,若是白琦看到这一幕,怕是要直接吓晕过去。 为防白琦闯进来,他将刚刚勘破的结界修补好,才放心走了进去。 看到棺木中躺着的宋鼎鼎,黎画脚步顿住,他没想到自己才离开神仙府几日,府内便发生这样大的变故。 上次见到她时,她还那般鲜活真实,可此时此刻,她便像是睡着一般,容颜恬静。 若不是府中人人皆知,裴名的未婚妻被人剖心而亡,他都要以为,眼前的这一幕只不过是他的幻觉。 黎画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顿住脚步,不再向前。 远远看到裴名立在棺木旁,手臂伸进棺椁中,轻轻攥住宋鼎鼎的手,失神地看着她。 黎画的心仿佛被人揪了起来,狠狠揍了一拳,麻木的钝痛着。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可他经历过失去亲人的滋味,自然知道裴名此刻的心情。 “裴名……” 黎画小心翼翼的唤着,却被裴名哑着嗓子,突然打断:“对不起。” 黎画愣住:“……什么?” 他指腹覆在她的掌心,一寸寸抚过掌心里的纹理:“几年前,没能护住你妹妹。如今,又因我,害死了你的徒弟。” 这是黎画第一次见裴名主动提起黎枝。 他想起宋鼎鼎生前最后一次与他见面时,对他说过的话,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两人相对无言,却听见翠竹疯疯癫癫的笑着:“是我杀了你妹妹,是我杀了你徒弟,你来杀了我呀!杀了我啊——” ——我不知你在秘境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残害黎枝的人,不是他,而是天君夫人身边的丫鬟翠竹。 宋鼎鼎说过的话,与翠竹的癫笑渐渐重合,黎画神色滞泄的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颤声问道:“你是……翠竹?” 她对外有太多名字,黎画从白琦口中得知的名字,名为‘玉檀’。 他哪里能想到,眼前看起来瘦弱狼狈的女子,竟是宋鼎鼎口中残害他妹妹的凶手。 翠竹仰头笑着,嘴角的伤口崩裂,淌着血水:“是啊,我就是翠竹。你知道你妹妹的叫声有多好听吗?我特意叫人用记音鹤录了下来,便是留给你欣赏的……” 她咄咄逼人,像是想要激怒黎画。 不出所料,她的话似是平地炸开的雷,轰隆隆在他脑海中响着。 他至死都不会忘记那只记音鹤。 它一遍遍外放着她被残害时发出的哀嚎,其中隐约夹杂着几声气若游丝的‘哥哥’,带着她稚嫩的哭腔。 黎画大脑似乎宕机了,他控制不住自己,不知何时已是走到了她面前,他举起手中长剑,对准她的颈。 翠竹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渴望。 她的爱人已死,她受够了这种折磨,她要去地府寻找她的爱人了。 可黎画的剑,高高抬起,却又停在半空中。 见他迟迟不动,翠竹忍不住怒吼:“真是个窝囊废,连给你妹妹报仇都不敢?早知你如此下贱,我便该将她的脑袋也割下来……” 黎画的剑,落了下去。 只是并不如她所望,他没有割断她的脖子,而是斩下了她的四肢。 他的动作肃寒,犹如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冰冷。 裴名没有阻止他,也没有看他。 便在翠竹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中,黎画丢下手中的剑,俯下身子,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他哭了很久很久,像是要将这么多年以来的苦楚辛酸都哭尽。 不知何时,裴名走到了黎画身前。 他看着黎画满脸涕泪的样子,竟是有些羡慕。 裴名哭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明明那么爱她,可为什么他哭不出来。 他双眼干涩,心中空荡如没有底的黑洞,他想抓住她的手,抓住与她相处的每一刻,想等她醒来,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 第386页 倘若不是她的身子在不断腐烂,他尚且能一直自欺欺人下去,告诉自己,她不过是藏了起来。 一想到她的离去,裴名便失去了生活的动力,被满腔的悲恸填满,他的每一个器官,每一滴血,都在叫嚣着思念。 他不断回忆着过去,可那些记忆如此真切,又显得如此虚无缥缈。 他后悔了。 他应该在她阖眼之前,抱一抱她的。 他后悔了。 他不该解开契约,这样上至碧落下至黄泉,他都能有办法找到她。 裴名俯下身,将两指放在黎画额间:“我以神仙府府主之名,与你解除契约,从此,各不相欠。” 黎画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白芒在眼前晕开,他已是解除了两人间的契约。 他从袖间掏出慈悲,递到黎画面前,面色平静地叮嘱着后事:“我死后,将翠竹与天君夫人封印于混元鼎中,我以神之名义,诅咒翠竹永世不死不灭,不得超生。” “她要与天君夫人的尸骨此世相对,日日夜夜,永无尽头。” 黎画怔住:“你要做什么?” 裴名将慈悲放在黎画掌心中:“剖出我的心脏,换她复生。” “倘若要有一人活着,饱受思念的折磨,无时无刻不存活在过去和回忆中,每一瞬都在品尝离别的悲恸……我希望那个人,是她。” 完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个鼎 ◎大结局(下)◎ 八月, 茂密的树叶间传来阵阵蝉声,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桂花香。 市中心的医院里人来人往,正午时, 开着空调的屋里凉气打在身上,催的人昏昏欲睡。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 两个年轻的护士说说笑笑, 手里挎着食盒进了屋子。 见穿着白色短袖开衫大褂的女子,恹恹趴在桌子上, 手肘撑着下巴, 仿佛随时都会睡过去的样子。 俩人将饭盒推了过去, 有些八卦地靠了上去:“小宋姐,你这次的相亲对象怎么样?” 被称为‘小宋姐’的女子,缓缓抬起头。 细碎的阳光照在她脸上, 在她鬓间笼上淡淡的光晕, 柔和恬静, 映得她皮肤雪白细腻。 她指尖推了推鼻间的镜框,什么都没摸到, 虚晃一下, 她才恍然反应过来, 自己前段时间去做了激光手术, 如今已经很久都不带眼镜了。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就像她已经离开裴名七年时间, 明明他的模样都在记忆中渐渐模糊,可她还是至今难以释怀。 七年前, 宋鼎鼎被翠竹剜心后, 强撑着用最后的亲密度, 与系统兑换了可以重新说话的能力。 她本以为, 自己没有理会系统催促离开的请求, 见到裴名,便是她生命的尽头。 可在她闭上眼的前一瞬,那久久没有动静的系统,竟是再次响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是系统久久得不到答复,要将她强制返程的通知。 就这样,她被强制送回了自己的世界。 醒来后,宋鼎鼎的心脏病奇迹般恢复了。 她被分配到医院里实习,实习期满,大学毕业后,又去考了研究生。 研究生毕业,考下医师资格证和执业医师证,经过规培,被市中心的三甲医院内科录取。 她像是将前半生的运气,都攒到了现在来用,一路顺风顺水,生活趋于平静,过上了她从小就期盼的生活——没有疾病,事事顺遂。 但宋鼎鼎过得并不高兴。 她经常在噩梦中惊醒,梦到翠竹剖心的画面,梦到自己躺在棺材里,梦到自己泡在满是鲜血的水里……又或者,梦到裴名爱上了别人。 然而惊恐之余,她又有些庆幸。 因为有些人,也只有在梦里才能见面。 她明明抵触这些梦境,又贪婪地希望能在梦境里多见到他几次。 可她到底操控不了自己的梦,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梦到过裴名了。 宋鼎鼎听人说,总是梦见一个人,是因为那个人也在牵挂着她。 所以她想,七年时间,或许他已经将她淡忘。 她应该高兴,心底却溢满痛苦。 她无数次安慰自己,她与裴名之间所发生过的事情,以及那些占满她脑海的回忆,或许只是她曾经的一场梦。 但越是这样劝慰自己,她便越难过。 就算一切都是假的,为什么走不出来的只有她一个人? 宋鼎鼎的沉默,让轻松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其中一人用胳膊戳了戳另一人,示意她不要提起相亲这件事。 她们两人才来医院没多久,是大四送来医院实习的医学生,被分配给了宋鼎鼎带。 许是因为宋鼎鼎和别处科室的医生老师不一样,别人都将实习生当苦力使唤,只有她性格温和,好相处又事少,她们两人整日像是跟屁虫一样粘在她身边。 宋鼎鼎相亲的事,几乎是医院里人尽皆知的事情——早先有相亲对象来医院里闹过一次,让她在医院里出了名。 起因是那个男人对宋鼎鼎很满意,不管是工作还是长相,她身上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然而宋鼎鼎一见面就将他婉拒了,在说明自己被家人逼着相亲的情况后,便不再回复他的微信。 他认为自尊心受损,发微信无果,便来医院里找宋鼎鼎大闹了一场。 -- 第387页 这对宋鼎鼎来说,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甚至院长还以作风为由找她谈过话。 但年轻又充满活力的两个医学生小姑娘却不这样想,她们只觉得庆幸——幸亏宋鼎鼎没有和这样极端的男人在一起。 两人涉世未深,没什么心眼,本是听说宋鼎鼎的父母又安排了一个相信对象,因为单纯地好奇和八卦,才会问出来。 此刻突然想起之前相亲对象带来的不愉快,两人赶忙转移话题:“名哥要来咱们市录综艺了,我刚刚听隔壁科室的同学说,有一期节目会在咱们医院里拍摄……” 宋鼎鼎并不追星,也不像她们小年轻一样爱看电视剧和综艺,除去在医院忙碌的时间,她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睡觉。 见她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之色,圆脸的姑娘耿芳忍不住眉飞色舞的安利道:“名哥是C市万安集团董事长的长子,五年前出道,这才几年时间,已是用出神入化的演技征服了全国男女老少的心!” 耿芳说的实在夸张,但宋鼎鼎也不会泼冷水,只是顺着话点头道:“那他真是个优秀的人。” 听到这话,耿芳更是激动,像是得到了认可,她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双手紧握抱在胸前,一幅极为憧憬的模样:“名哥还没有女朋友,不知道以后谁那么幸运,会成为他的恋爱对象……” 身旁高个子的周雯,见耿芳花痴的样子,不禁翻了个白眼:“你别做梦了,我听说名哥是个同性……”恋。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耿芳便捂住了周雯的嘴巴,皱着眉头‘呸’了几声:“你瞎说什么,那是他父亲逼他联姻结婚,他不得已才这么说自己的。现在他父亲被吓到了,为了纠正他的性.取向,放弃了联姻,要他自己找个合适的女性结婚。” 周雯拍开她的手,冷哼一声:“说的就跟你在现场看到了一样。我也喜欢名哥,但不管他是同还是正常人,我都尊重他的选择。” 两人一番对话听下来,让宋鼎鼎汗颜不止。 她怕两人吵起来,连忙打岔:“赶紧吃饭吧,下午排号的人不少。” 话音未落,休息室的门‘咚咚’响了几声,随后从外被推开,带进一股温热的气息。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长相斯斯文文的男生,手里紧紧抓住饭盒,神色看起来有些紧张,低着头快步朝着她们走去。 耿芳见到来人,忍不住捂嘴窃笑起来,眼神不住在宋鼎鼎和男生身上来回看。 这男生叫曲洋,也是她们学校实习来的,本是分到了急诊科,跟她们内科来往较少。 但曲洋有心脏病,他护送病人时,因为跑得太快,加上心理的紧张,竟是在途中犯了心脏病。 刚巧宋鼎鼎从一旁经过,顺手救了他,醒来后,他便常常在休息时间,往内科这边跑。 每次来内科都有不同的借口,不是身体不舒服,就是朋友身体不舒服帮忙来问问。 但耿芳和周雯心里都清楚,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想找借口见宋鼎鼎罢了。 曲洋快步走上前,低着头,将饭盒递给宋鼎鼎:“鼎鼎姐,我妈给我包的饺子,今天带得多了,我自己也吃不完……” 他长得高挑,一米八几的个子,皮肤白皙,害羞起来脸颊和耳根都泛着红。 瞧见曲洋红着脸的模样,宋鼎鼎不禁有些头疼。 她救他本就是顺手的事情,可不管她如何解释,他都照来不误。 先不说曲洋小她六、七岁,她干不来老牛吃嫩草的事情,便是他们年龄一样大,她对曲洋也没什么感觉。 不是他不够好,只是她心里始终没有忘记裴名,再也腾不出地方分给别人。 宋鼎鼎试过婉拒他,但他好像听不懂她的意思,既不逾越身份,也没有停止追求。 毕竟他没有跟她表白,她也不好把话说的太难听,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谢谢,我没什么胃口。”她客套的微笑着,指着休息室里的冰箱:“要是实在吃不完,可以先放在冰箱里。” 曲洋有些失望,但并不沮丧。 他点点头,将饭盒送进了冰箱里,而后踌躇着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时,他抿着唇,似乎纠结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鼎鼎姐,这个周末你有没有空,我朋友买电影票买多了,送了我两张……” 这拙劣的借口与无中生友,让宋鼎鼎有些失笑。 学生就是有一点好,身上永远洋溢着专属于年轻人的活力与勇气,他们一腔孤勇,勇往直前。 她笑着拒绝:“不好意思,这周末我已经有约了。” 这次倒不是借口,周末她爸妈又给她安排了一场相亲,她脑袋都要大了。 曲洋也不勉强,点点头:“没关系,那就下次好了。” 他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耿芳快要激动的忍不住尖叫了,她扒拉了两下宋鼎鼎的胳膊:“小宋姐,你真对他没有意思啊?他可是我们A大的校草——” 宋鼎鼎还没说话,周雯便又赏了耿芳一记白眼:“校草怎么了,依我看还不如麻醉科的陈医生有魅力。曲洋只是在这里实习,实习期满就得收拾东西离开,我们的学历还不够格留在这所医院里。” 耿芳噘着嘴,似是唾弃:“你真是个势利眼!” 听着两人叽叽喳喳的互怼,宋鼎鼎笑了笑没说话。 -- 第388页 她失神着,心里盘算起这次相亲,她该以什么说辞推掉。 她快要奔三了,她父母见她不结婚也不谈恋爱,嘴上说着不急,心里却急的冒了火。 为此,他们吵过闹过,宋鼎鼎还被气哭了好几次。 但没有用,她很难改变上一辈的固性思维,他们始终认为她结了婚、有了孩子,才是真正得到了幸福,后半辈子才算有了着落。 既然改变不了她父母的想法,她只能消极应对相亲。 最开始遇见的相亲对象还算斯文,她说明自己的情况后,对方便体贴地表示理解,而后帮她应付了过去。 直到遇见上次的极品男,宋鼎鼎才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讲道理。 她一早在就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并表示没必要再见面浪费他的时间,但那个极品非要让她当面说清楚。 无奈之下,她只好去了。 谁知道见了面,他见过她后,便无视了她的意愿,单方面开始无止境的纠缠。 最后还闹到医院里,更是撒了一系列的谎,说她做小三,说她天天纠缠他,虽然后来澄清这些都是谎言,但她已经在医院里出名了。 宋鼎鼎想起来都觉得闹心。 或许这一次,她应该换个迂回战术。 反正男人大都看脸,看颜值,只要她相亲见面时,稍稍丑化一下自己,那相亲肯定就泡汤了。 宋鼎鼎回到家,收到了一张面试单……哦不,相亲答题卡。 她看着A4纸上写着的问题,嘴角不住抽了抽。 ——当你穿越回古代,你希望自己是什么身份。 A.修仙者 B.王公贵族 C.神仙 D.妖怪 ——在古代的择偶标准是什么,希望恋爱对象是什么人。 A.剑修 B.修仙界掌门 C.龙族皇子 D.魔域血脉 ——如果喜欢的男人过生日,你会送什么礼物。(可多选) A.手工制品 B.做个生日蛋糕 C.煮一碗长寿面 D.一个吻 …… 宋鼎鼎只看了三个问题,便已经没眼往下看了。 看来她这次的相亲对象,不光脑子有问题,还病得不轻。 她手里拿着答题卡,穿着睡衣的脚卡在门缝隙中,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黑衣西装男人:“你家少爷是不是每天从八百平方的卧室里醒来,开着一百米长的加长劳斯莱斯出门,拥有三十二块腹肌……” 黑衣西装男被说的一愣一愣。 宋鼎鼎将答题卡塞回他手里,没好气道:“可惜我头发在阳光下不能闪烁着五彩斑斓的白,掉的眼泪不是钻石,拉的屎不带玫瑰香,你找错人了!” 说罢,她将大门‘啪’的一声关上。 什么人啊,真把自己当成言情小说里的霸总了,不愿意相亲直接打个电话,说清楚不就好了。 至于专门请人上门这样做,简直是个奇葩! 宋鼎鼎在心里骂了一句,正要进厨房跟她妈妈抱怨,还没走出两步,门外又传来了门铃声。 她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转过头打开了门:“是我跟你没说清楚吗?他雇你花了多少钱,我给你双倍……” 还未说完,黑衣西装男已是递上了一沓子红钞票,他态度恭敬,又将答题卡送到了她面前。 宋鼎鼎皱着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宋小姐配合我的工作,这是您填写这张问卷的酬劳,麻烦您了!” “……”她看着那厚厚一沓子,少说也有三五万的钞票,有些无语:“就相个亲,至于吗?” 黑衣西装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神情带着些许为难之色。 宋鼎鼎叹了口气,接过答题卡,正准备进屋找个签字笔填问卷,却见黑衣西装男早已经准备齐全,恭恭敬敬递上了2B铅笔和尺子。 宋鼎鼎:“……”神经病啊! 她抽着嘴角,接过许多年没碰过的铅笔和尺子,将答题卡按在墙壁上,规规整整用尺子和铅笔填满了选择题的黑框框。 答完了将近二十题后,宋鼎鼎将答题卡还给了黑衣西装男,他连忙将一沓子钱递上,她却摆了摆手:“留着给你家少爷看看脑子吧。” 说罢,她又一次‘啪’的一声关上了防盗门。 一进屋,宋鼎鼎就哀怨地进了厨房,看着忙碌的母亲,忍不住抱怨道:“妈,你就算急着把我嫁出去,找相亲对象,也好歹找个靠谱点的行吗?” 宋妈头也不抬,手里的锅铲快到飞起:“这个怎么不靠谱了?听媒人说,这男生家里有钱,我看过照片,长得又白又高,俊得很!” “照片就不能p吗?你这就是利欲熏心,急着要把我卖出去……” 宋妈白了她一眼:“对对,我就急着把你卖出去。没良心的白眼狼!也不记我点好!” 宋鼎鼎哼了一声,转身就要出去。 宋妈叫住她,沾着水渍的手在围裙上随意擦了两下:“鼎鼎,你看看这个男孩的照片?” 宋妈不说还好,一说宋鼎鼎跑的更快了。 她一溜烟跑回自己屋里,窝在懒人沙发上,神色恹恹刷着微博。 她手不停刷,心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了那张答题卡。虽然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但她还是认真思考后,才填了答案。 -- 第389页 ——当你穿越回古代,你希望自己是什么身份。 她选择了‘修仙者’的选项,不为旁的,只是用排除法得到了这个答案。 王公贵族便是凡人,若是皇子就要争夺皇权,若是公主就要被联姻远嫁,怎么看也不是个好选项。 至于神仙和妖怪,基于她对天族和魔域都没什么好感,便选了修仙者。 ——在古代的择偶标准是什么,希望恋爱对象是什么人。 这道题的答案选项,她直接掠过前三个,看到了最后一个。 看着那魔域血脉四个字,她却是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裴名身上去。 她没有多做犹豫,便选了它。 ——如果喜欢的男人过生日,你会送什么礼物。(可多选) 因了括号里的字,她就将四个答案都选了,特别是最后一个选项的‘一个吻’,她手中的铅笔在上面涂了好几层,差点把答题卡戳烂。 宋鼎鼎心里有怨念。 她临死前也没被裴名亲一口,明明是他提的要求,最后却磨磨蹭蹭,等她嗝屁了,他才走到她面前。 万恶的男人! 她乱糟糟的心情,在微博连刷几个搞笑视频后,稍稍得到了些缓解。 她指尖在屏幕,从上往下划着,热搜词条更新了,一个‘名哥择偶标准’的热搜词被顶上了热一。 她想起耿芳提起名哥时眉飞色舞的表情,好奇心的促使下,点进这个热搜词条里看了一眼。 第一条是娱乐博主发的八卦,说是名哥深夜与一当红鲜肉醉酒后亲密搂腰,还在底下附上了九张模糊不清的打码照。 评论区里粉丝清一色在艾特他的微博号,希望他能出来澄清,见他和工作室都久久不回复,甚至还有粉丝哭嚎着说自己塌房了。 宋鼎鼎点开照片,两指放大看了看,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两人的姿势,与其说是他搂着那小鲜肉,不如说是小鲜肉扒在他身上。 这明显是有人在故意黑他。 她很少在评论区发表评论,可这次,她鬼使神差的点进了他的微博号,鬼使神差的关注了他的微博,并在娱乐博主的八卦下评论了一句‘我相信他’。 评论完,她就去吃饭了,等散完步再回来时,她发现稀稀拉拉有几百人陆续给她的评论点了赞,甚至还莫名其妙涨了几个粉。 宋鼎鼎没有在意,把手机调成静音,洗漱过后,便上床休息了。 她的生物钟比较正常,除了值夜班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她都是早睡早起。 第二天一早,闹钟还没响,她就已经醒过来了。 宋鼎鼎记得今天要相亲见面,但经过昨天的事情后,她觉得这个相亲对象多多少少有点毛病。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发条短信推掉见面,手机却嗡嗡震动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 她接起电话,对面响起昨天黑衣西装男的声音:“您好,宋小姐。恭喜您经过了初试,今日下午三点半的见面,还请您盛装打扮,不要迟到,我会提前开车去接您。” 宋鼎鼎:“……” 初试是什么鬼? 还要她盛装打扮? 没等她开口拒绝,对面已经挂断了电话。 这让宋鼎鼎更为恼火。 她将手机往床上重重扔了一下,手机从床垫上弹起来,‘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宋鼎鼎欲哭无泪的捡起手机,很不巧手机的边角落地,将屏幕摔得支离破碎,甚至冒出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这下她想打电话回绝西装男都没办法了。 宋鼎鼎想起西装男口中的‘盛装打扮’,看着手里破破烂烂的手机,顿时升起了满腹的怒火。 她怒冲冲走到梳妆台前,拿出搁置已久的粉底往脸上扑着,直到脸白的跟死人一样,她才满意的拿出眉笔给自己化了一个蜡笔小新眉。 这还不够,她涂上烈焰红唇,偷偷从窗台拿了一件宋妈的中年花裙子换在了身上。 待打扮好,她便戴上口罩,静候着西装男上门接她。 西装男果然准时,明明约的是下午三点半,他却两点半就按响了宋鼎鼎家门口的门铃。 她打开门的时候,即便脸上戴着口罩,也没能阻止西装男对着她的装扮,发出了一声惊叹:“宋,宋小姐……你这是什么打扮?” 宋鼎鼎从门口挤了出去,不以为意道:“复古妆,最近很流行这个。” 西装男一时语塞,也没好意思再说什么。 俩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宋鼎鼎怕被邻居认出来,一下楼就朝着四周的停车位打量着:“你车呢?” 西装男走向不远处的黑色劳斯莱斯:“宋小姐,是这辆车。” 宋鼎鼎:“……” 原来她的相亲对象,还真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她神情复杂上了车,一路上相对无言,车内陷入一阵死寂且诡异的沉默中。 最后还是西装男打破了沉默:“宋小姐,到了。” 宋鼎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车已经停稳了。 看着西装男打开的车门,宋鼎鼎心里有些慌,抿了抿唇:“你家少爷到底是谁?” 原本是讽刺他,一开始才会用‘你家少爷’这种玛丽苏的叫法,可此时她却顾不得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似乎急着寻求一个答案。 -- 第390页 西装男也没有隐瞒,恭敬道:“少爷是万安集团董事长的长子。” 宋鼎鼎再次凌乱了。 她还记得,耿芳昨日激动地提起那个名哥家世时的表情。 他既然是富二代,又是如今红得发紫的顶流,为什么要找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生相亲? 许是西装男看出了她的疑惑,他体贴的解释道:“董事长希望少爷联姻,少爷为拒婚便当场出柜了。董事长怕这个消息传出去影响公司声誉,无奈之下,只好取消联姻。” “但条件是,让少爷在三个月内找到一个女人结婚,消除出柜的流言蜚语。” 真是个恶俗的玛丽苏情节。 宋鼎鼎撇了撇嘴:“那他怎么会找到我?” 西装男微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但少爷找到宋小姐,一定有少爷的理由。” 她见他不愿多说,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看着玻璃中映出的妆容,忍不住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不会看到这副扮丑的模样,来一句霸总经典台词‘女人,你很特别,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力’吧? 宋鼎鼎越想越觉得可能,毕竟他身为顶流和富二代,什么样漂亮的女人没见过,她特意扮丑,说不准会适得其反。 如果还有点时间,她可以找个商场,买一身普通的运动装,再买个卸妆巾把脸上厚厚的粉底和口红眉毛卸掉。 “现在几点了?”她心里盘算着,下了车,对着西装男问道。 西装男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三点。不过,少爷已经在餐厅里等候您多时了。” 宋鼎鼎:“……” 她快要心梗了,但还是强撑着问:“这附近有没有便利店,我想买点卸妆巾。” 西装男很上道的拿出手机,用导航搜了一下:“附近三公里有一家711便利店,应该有卸妆巾,宋小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果然不愧是富贵人家的助理,西装男说去去就来,便真的很快就回来了,来回不过十分钟,动作迅速极了。 他将卸妆巾递过来,态度恭敬的样子,倒叫宋鼎鼎有些不好意思。 她对着包包里自带的镜子卸了妆,西装男又递上一瓶纯净水,示意她洗一下。 宋鼎鼎愣住,她方才太慌,却是忘记了要用水清洗的事情,亏得西装男考虑周到。 “谢谢。”她礼貌道谢,用清水洗过几遍后,拿纸巾擦干净脸,有些忐忑不安的走进了餐厅。 这是市中心的五星级米其林餐厅,宋鼎鼎只从外边坐公交车路过过,连多看两眼,都觉得是对钱的亵渎。 虽然卸了妆,她身上仍穿着宋妈的大花裙子,蓝绿相间,还印着几只飘飘起舞的蝴蝶,在中老年人里显得十分花哨时髦。 宋鼎鼎甚至不好意思抬头,她一路低垂着头,在服务员的引领下,落了座。 她不敢看对面的男人,刚一坐下,便听见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宋小姐,想吃点什么?” 宋鼎鼎含糊道:“都可以。” “那就……”男人沉吟着,对着服务员微笑道:“来一份蒜蓉麻辣小龙虾。” 宋鼎鼎愣住。 米其林餐厅里还能做这种充满市井气息的菜? 事实证明,有钱能使鬼推磨,服务员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直接应了下来。 服务员一走,包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到了冰点,俩人相对无言,宋鼎鼎只觉得时间难磨得很。 直到蒜蓉麻辣小龙虾被端上来,她低着头,用眼角瞥到龙虾尾上沾满色泽红亮的汤汁。 鲜嫩肥美的虾肉上带着淡淡的蒜香味,麻辣的气息更是刺激味蕾不断分泌唾液。 闻着就好香啊。 宋鼎鼎记得,她穿到修仙界后,做过的第一道菜就是蒜蓉麻辣小龙虾。 没想到时光境迁,竟是已经过去了七年。 宋鼎鼎正盯着小龙虾出神,便有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这只手的主人,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 他在她眼前,拿走了一只色泽诱人的小龙虾,而后动作优雅的剥了起来。 宋鼎鼎回过神来,终于想到了重点:“你为什么要跟我相亲?你是C市万安集团董事长的长子,而我只是个普通医院里的内科医生,这不合理,也不合适。” “宋小姐是单身吗?”清泠的声线犹如初春的雪融化。 她点点头:“是。”许是怕他对自己产生什么奇怪的兴趣,她紧接着添了一句:“但我有喜欢的人了。” “真巧。”男人慢里斯条剥开虾壳,露出雪白的虾肉,轻笑着道:“我也有喜欢的人。” 宋鼎鼎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思考一番,还是决定说清楚:“我喜欢他七年多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找我,但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接近我,请你到此为止……” 一阵沉默后,她决定起身离开。 “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裴名,今年三十岁,职业是演员……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那一种。” 宋鼎鼎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他在灯光的阴影下,半边脸藏在光里,歪着头看着她,黑眸中写满了温柔。 “鼎鼎……” 裴名将虾肉抵在了她微微张合的唇齿间,他俯身,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勾起唇角:“我找到你了。” -- 第391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