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第1页 《前尘》作者:天良永动机【完结】 文案: 正邪不两立,爱恨皆是你 南洋有岛名前尘,入岛者前尘尽忘,重归凡途,出岛方可恢复。 岛外生死仇敌,岛内甜蜜恋人,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银河烁烁,星空璀璨,却没有人再唤着谈长星的名字,给他一个吻了。 - 正道沉稳攻x魔修深情受 镇酩x谈长星 - 1. 主攻,强强,相爱相杀,双失忆梗 2. 中短篇,前甜后虐,披着修真皮的荒岛求生 3. 前期互宠后期追攻火葬场,HE,HE,HE 4. 真的虐攻,深度攻控绕行 第1章 仇恨 镇苁,你若打扰大师兄清修,别怪我的剑气锋利。镇蓉稳稳地端着长剑,剑尖距离镇苁的脖颈仅有三寸,若有若无的剑气已然划伤镇苁的皮肤,血液流入衣领内。 镇蓉,你真当如此无情?镇苁巍然不动,眼神凄怆,你我同被师父收入麾下,联名苁蓉,意为沙漠珍宝,我执长河剑你执落日剑,我俩本就一对,只因大师兄在阮绸秘境救你一回,你就要以身相许?他与镇蓉青梅竹马,踏入仙途六百年,早就把镇蓉当做未来道侣对待,没想到镇蓉竟然倾心冷冷淡淡的大师兄,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嫉恨如蛇,将他吞噬,他狞笑一声,手指在长河剑身上弹出古怪的旋律,我不去找大师兄,大师兄自会来找我。 镇蓉不懂他的意思,一双美目看镇苁敲击长河剑。因为嫉恨,心魔入体,镇苁的剑道尽毁,与他心意相通的长河剑身密密麻麻满是裂缝,再加上镇苁敲击的动作,不一会儿,剑身粉碎,余下剑柄被镇苁拿在手中。 随着敲击,秋露崖上乌云密布,似有雷鸣声声,风雨欲来,只听一声巨响,镇蓉面色一变,抬头看向秋露崖顶,一道青袍身影立于风雨之中,身负长剑,气势如虹,是镇酩。 镇酩是剑门门主麾下的大弟子,修道一千年,十九筑基,进境迅速,可谓正道新秀第一人,天纵奇才,修的是无情剑道,配剑是七星龙渊剑。七星龙渊剑,又名龙泉剑,欧冶子铸造的第一柄铁剑。相传伍子胥被奸臣所害,亡命天涯,逃命途中遇到一艘小船,渔翁将伍子胥送至岸边,并给他酒食,伍子胥感恩无比,想要询问渔翁的姓名,渔翁笑言自己浪迹天涯,无需姓名,伍子胥拜谢辞行,走了几步,犹有顾虑,转身回来,解下祖传宝剑七星龙渊剑赠与渔翁,渔翁说:我搭救你只因你是国家忠良,并不图报,如今你仍然疑我贪图回报,我只好以此剑示高洁。于是拔剑自刎,遂七星龙渊剑又名诚信高洁之剑。 剑门门主将七星龙渊剑赐予镇酩,希望他克己守礼,维护正道。如今镇酩立于暴风骤雨中,因同门构陷心魔入体,神志全无,唯有一个信念支撑着他,那就是杀掉凶手。他抽出长剑,直指镇苁,功法变换,一道闪电劈入镇苁的丹田,将对方劈得魂飞魄散。 入仙途,断凡尘,六道轮回不收逆天而行之人,修士若是死去,那便是彻彻底底消失于天地之间。 师兄!镇蓉顾不上死去的镇苁,一心想要阻拦心魔入体的镇酩。 镇酩本打算闭关一甲子,这才区区二十年就被镇苁用计逼了出来,他位于化神巅峰,闭关渡入炼虚,这一下子,怕是要跌落好几个境界。镇酩本就不适合修无情剑道,当年门主劝他择其他剑道,他被凡尘经历所误,一定要选无情剑道,在门主庭前跪了三年,门主心软了,传给他无情剑道的修炼功法。由于剑道与镇酩本身的心性不符,每次升大境界都要闭死关,雷劫相当严苛,非要把他劈个半死方罢休。 镇酩没有理智,劈死镇苁后朝镇苁常驻的连环峰而去。镇苁修的是有情道,连环峰取自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①。连环峰上溪流盘绕,恍如银带绕腰,格外雅致。镇酩一剑削平山头,剑意凌然,摧枯拉朽。 只见一道黑影飞出连环峰,向南方逃窜而去。 谁?!镇蓉跟在镇酩身后,又惊又怒,一剑化万剑,落日剑剑光金红,仿佛一万个小太阳悬在半空中,把贼人恍得头晕眼花。剑气割裂了贼人的面巾,露出面容,镇蓉怒喝一声,谈长星! 谈长星,魔修十二帝之一,东夜教教主。东夜教以前不叫东夜教,改名为东夜教是谈长星执掌之后,取自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②。东夜教在谈长星的带领下,从一个二流魔修宗门一跃而起,直追魔修第一宗门金沙楼。谈长星在魔修中出名的阴险狡诈,最喜欢潜入正道名门,耍些阴谋诡计,挑拨离间,使其内部溃败,再站出来认领功绩,推高东夜教声望。 谈长星瞄上正道魁首剑门很久了,在剑门做洒扫仆从十年,总算知道了镇字三兄妹的秘闻,镇苁喜欢镇蓉,镇蓉却喜欢镇酩,这一段狗血三角恋可以大作文章,到时候镇字三兄妹陨落,重创剑门,他东夜教的名望就能和金沙楼并驾齐驱了。谈长星跟踪镇苁两年,偷取了他的身份玉佩,用洒扫仆从的身份还回去。镇苁见他机灵诚实,将他留下,带在身边做个小厮使唤。往后与镇苁相处的十年,谈长星暗中撺掇,入梦提点,推了一把镇苁的心魔。往后五年,他听说镇酩升大境界,要闭死关,不由得动起了歪心思。趁镇酩与门主论道,镇苁和他在秋露崖动了一些手脚,镇酩在剑门内不设防,在点了惑神草的秋露崖闭关。今天,镇苁估摸着惑神草的功效完全发挥,镇酩恰好处于任何声响都能引出他的心魔的时候,镇苁上门捣乱,硬生生将镇酩逼出来。 -- 第2页 谈长星在连环峰上看兄弟阋墙的大戏,谁知道镇酩的心魔如此强大,不仅杀了镇苁,还要毁了镇苁的山峰,他狼狈逃窜,被镇蓉逮个正着。 谈长星计谋出众,修为却没有镇酩高,他是化神初期,比不得镇酩的化神巅峰。好在镇酩心魔入体,剑道毁坏,和谈长星打了个平手。 镇蓉在一旁看着心焦,剑门的几座山峰被镇酩狂暴的剑气削平,仿若被集体剃了秃头。 何人在我剑门撒野? 一道男声传来,浩大恢弘,天地同寂,连没有神智的镇酩动作都顿了一顿,镇蓉转身行师门礼:弟子镇蓉,参见师父。 镇酩的青袍破破烂烂,一片一片的血迹,谈长星同样狼狈,他和镇酩打做一团,各种招式齐发,打一路拆一路,好好的剑门被他俩搞成了拆迁现场。 荣沩(wei)顾不得师徒之间的繁文缛节,一招移形换影将镇酩和谈长星送出剑门。他出招匆忙,并未定位,看着七零八散的剑门建筑,心疼的皱眉。 剑门历史悠久,开宗立派约有万年,第一任剑门门主寒潺定下剑门诗寒铁铸青锋,济美显盛荣。镇北开方岳,厚载志诚忠,一代一代弟子按照门派诗传承下来。剑门收徒严苛,约一千年收一代,荣沩是第一句最后一个字,镇字三兄妹是第二句的第一个字。剑门最小的弟子是方字辈,和门主荣沩差两代。荣沩不爱收徒,大长老荣昊,二长老荣善,收的徒弟传承到方字辈。剑门中,镇字三兄妹年纪虽小,辈分却高。 再谈荣沩将镇酩和谈长星送出剑门,一招移形换影,将他们送出六千里,睁眼便是南洋之上。灵气和魔气纠缠成一团,势均力敌,谁也不让谁。海水被混乱的气息推着向上,淹没了众多细碎的岛屿。 谈长星一时失神,被镇酩扣住脉门,他感到灵气激荡,头皮一炸。 只见镇酩面无表情,丹田中的灵气掀起惊天骇浪。 谈长星暗道不好,这人想拖着他同归于尽,他看着脚下越升越高的海平面,心生一计,拽着镇酩一头钻进海里。 他本想用海水阻隔镇酩的自爆,虽然没什么大用,但聊胜于无,谁知道刚进海面就双双昏迷失去意识。 魔气和灵气没人//操纵,渐渐平静下来,海平面下降,海水退去,露出岛屿的全貌,重归平静,海风袭来,将两人搁置在沙滩上。 注释: ①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出自宋代苏轼《沁园春情若连环》 ②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出自宋代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第2章 仙途断点 前尘岛,本是广阔南洋中的一个无名小岛,一万五千年前,一位大乘期大能与友人斗法,双双沦落此间,仙途尽忘,记忆回到凡尘,重启骨龄,被人偶然救出时,两人面庞皱纹丛生,骨龄已达古稀之年,再无修真可能。于是该岛被称作前尘岛,又名仙途断点,误入此岛者无论修为几何,皆归凡尘,在岛上度过无知无觉的短暂一生。 前尘岛最为著名的特性是方圆十里的惑心结界,上岛者很难产生主动离开的想法,除非有人来寻,用扩音法宝在结界外向内呼唤解疑,不然误入岛内的修士几乎不存在自行离岛的可能。 前尘岛被发现后,一度作为正道监牢使用,名门正派将其触犯条例的孽徒流放前尘岛,重启骨龄。佛门言凡尘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修士免去生老病死之苦,若再拾起,便是极度折磨的惩罚。正道自诩仁慈,将罪人关在前尘岛等其老死,很符合正道的定位。其后风云变幻七千年,正道罪人大多与魔修有或多或少的纠缠,正道欲彰显仁慈,魔修却恨不得立刻把罪人弄死,于是魔修苦心钻研,发明了锁忆链,带着仙途记忆潜入前尘岛,大肆屠杀正道犯人,修真界称这次事件为前尘死局。锁忆链专克前尘结界,前尘岛被正道封锁弃用,至此已有八千年。 如今的修真界,若非刻意读史,很少有人知道前尘岛的鼎鼎大名。偶尔有修士横渡南洋,流落前尘岛,重启骨龄而老死,也甚少有人去探究死因。修真界每年陨落的人太多,杀人夺宝或者闭死关,区区前尘岛困住的个位数修士,几乎没人在乎。 补完前尘岛的背景,回到镇酩和谈长星。 海风阵阵,吹动破烂的长袍,镇酩睁开眼睛,入眼是湛蓝湛蓝的天空,仿若一块巨大清透的蓝玉髓,他动了动手肘,感受到皮肤下细软的沙粒。他半撑起身体坐起来,浑身上下酸痛无比,低头,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鲜血结成暗红色的块状物贴在皮肤上。他的右手边躺着一柄长剑,剑柄上刻有北斗七星的纹样,和两个小篆龙渊。 咳。镇酩尝试发声,声带振动,声音沙哑,喉咙生疼,他来回转头活动脖颈,发现身边还躺了一个人,披头散发,衣衫破烂,浑身是伤,伤得似乎比他更重一些,血液滴落在沙粒上洇开一小片。 镇酩伸手拍拍那个人:你好? 谈长星脑子一片浆糊,他记得自己正在皇宫中被父皇拉着自焚,火光映天,周围越来越热,随即失去了意识。谈长星未入修真前是大陆东南角偏安一隅的小国皇室,他是皇帝的五儿子,敌国铁蹄踏入他的国家,国破家亡,皇帝拉着宠妃和一干儿子们在正殿自焚,路过的修士瞧着谈长星根骨优秀,是修道的好苗子,顺手救了他。谈长星一开始入的是正道,十六拜师,二十二筑基,筑基出关发现师父被杀夺宝,谈长星悲痛之下一念入魔,谁知道他修魔比修道更有天赋,短短八百年便成为魔修十二帝之一,并率领二流宗门东夜教一跃而起,排在魔修第一门金沙楼之后。然而误入前尘岛,谈长星丢失了八百多年的仙途记忆,只记得自己尚且十六岁,跟着父皇自焚。他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响起,渐而扩大,近在耳边,他睁开眼睛,纤长的睫毛纠缠在一起,眨了几次分开睫毛,视野清明,他发出一个单声:啊? -- 第3页 镇酩的记忆同样混乱,他记得刚刚自己被母亲掐着脖子威胁他的便宜父亲。镇酩凡尘姓卫,全名卫酩,是大陆中部一个国家赫赫有名的酿酒山庄庄主的大儿子,庄主与他母亲相知相恋,母亲怀卫酩时,庄主移情别恋,纳了三个年轻貌美的小妾。他母亲性烈善妒,诞下卫酩后与庄主三天一小吵,五天打一架,卫酩在争吵和泪水中长大,十五岁时他母亲因爱生恨,精神崩溃,抓着卫酩威胁庄主,势要庄主与她同归于尽,卫酩差点被他母亲掐死。恰好此时剑门弟子路过,见卫酩的根骨最适合剑门的路子,剑门一向宁缺毋滥,吝于收徒,不然不可能近万年才收了寥寥十代,剑门弟子救下卫酩,将他带回剑门。卫酩十五入道,十九筑基,拜荣沩为师,金丹择无情剑道,一千年修至化神巅峰,是剑门新秀的领军人物,也是正道新秀的榜样。 现在的卫酩是被母亲掐着脖子威胁庄主的十五岁少年,没有择无情剑道,性情温和,为人善良,他拿起旁边的七星龙渊剑:这是你的剑吗? 不是。谈长星撑着身子坐起来,看向前方漫无边际的深蓝海洋,这是哪? 不知道,我也刚醒。卫酩说。 谈长星低头,看着自己的长胳膊长腿,怔愣片刻。谈长星长得晚,十六岁的他个子尚且到皇兄的肩膀,二十岁窜了一窜,直接到了八尺(184cm)。所以记忆十六岁身高八尺的谈长星高兴地站起来,拽了拽卫酩:你站起来,咱俩比比。 卫酩莫名其妙地站起来,跟他背靠背站比个子,卫酩从小就高,十九筑基时身高八尺一(187cm)。 谈长星发现自己比卫酩矮一些,丧气地塌下肩膀:你多大? 十五。卫酩老老实实说。 我十六。谈长星更失落了,他比人家岁数大,还比人家个子矮。 卫酩抿唇,试图说点什么安慰面前可怜巴巴的男孩子,母亲打小不让他和侧室那些庶子玩,他身边只有一条小黑狗,好在小狗活泼可爱,揉揉脑袋就高兴满足地摇尾巴。卫酩伸出手,像揉他的小黑狗一样揉揉男孩子的脑袋:以后会长高的。 谈长星因为个子矮,不仅被皇兄们嘲笑,还被皇弟们嘲笑,身高一直是他的心结,他原地纠结了一会儿,索性不去想,环顾四周,他想起来他并不知道面前人的名字:我叫谈长星,你呢? 卫酩。卫酩说,他看向绵延曲折的海岸线,我们到处走走,看有没有船只。 好。谈长星没有意见,他看见卫酩腰间悬挂的玉佩,那是什么? 卫酩看向腰间,拿起玉佩,温润细腻的质感,一看就很值钱,玉佩一面是一柄小剑的纹样,背面是两个字镇酩,他眨眨眼,不知道。这是剑门的门派证明,也是储物空间,字辈越大空间越大,空间里放着的是镇酩的全部身家,如今他忘却仙途,自然也不知道这玉佩怎么用。 好吧。谈长星挠挠头,我觉得好奇怪。 是啊。卫酩叹气,他弯腰捡起长剑背在背上,我们带上它,当个趁手的武器。他觉得奇怪,这把剑很契合他,无论是长度还是纹样,他都很喜欢。 两人沿着海岸线缓慢地走着,明明几日前是打得天昏地暗的生死仇敌,现在却成为了患难兄弟,可谓是天意弄人,可悲可叹。 第3章 山顶楼台 卫酩和谈长星沿着海岸线走了许久,蔚蓝的天,辽阔的海,风平浪静,没有丝毫船只的影子。日头高照,汗水沿着谈长星的下颌淌下来滴在地上,他抬起手擦擦湿淋淋的额角:卫酩,我好渴。他现在是娇贵的皇亲国戚,哪里受过这样的酷热。 卫酩同样喉咙干渴,他看向远处的海天一线,觉得没什么希望,不由得往岛上看去。离沙滩不远处耸起一座山峰,树林茂盛,郁郁葱葱,有树生长的地方或许有淡水,他说:我们上山看看。 好。谈长星巴不得找个阴凉地方待着,他加快速度朝山脚走去,站在树荫下等卫酩。 卫酩背着七星龙渊剑,奇怪的是,龙渊剑看上去很沉,他背起来却感觉不到重量,轻飘飘的,卫酩有点怀疑这把剑的材质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两人从山脚下往山上爬,谈长星眼睛尖,隔了好远就看见一条蜿蜒的小路藏在树林间,他抬手指了指,兴奋地对卫酩说:你看,那是不是路? 卫酩眼睛微亮,有路说明有人,他加快速度走到小路旁:这是青石板路。他踩了踩石板,十分结实,没有裂痕。 两人相视一眼,提起速度沿着青石板路向上小跑,跑了约有两刻钟,两人没发觉自己的身体素质高的离谱,脸不红心不跳的到达了山顶。山顶有一排石板房,和一个五角雨亭,卫酩推开门,被腾起的灰尘呛了个喷嚏。 屋子里空荡荡的,有一个石床,上面摞着厚厚一层灰尘,一看就知道许久许久没人居住了。卫酩有些失落,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走到屋子后院,发现院里有一口深井。 谈长星趴在井边看看,失望地说:没有木桶。 -- 第4页 我们自己做个木桶。卫酩说,有井就很好了,他看了看周围的树木,选中一棵最为粗壮的,执起七星龙渊剑横劈,没使多大劲儿,长剑若切豆腐一般划过树干,一人粗的大树吱吱呀呀地倒在地上,咣当一声,荡起尘土。 卫酩吓了一跳,谈长星怪异地看着他:你这剑是什么材质做的? 我也不知道。卫酩挠挠头,伸手递给谈长星,要不你试试? 谈长星狐疑地接过长剑,龙渊剑极重,他没拿稳整个人往地上摔,脸朝下摔得很是狼狈。 你没事吧?卫酩忙蹲下来,将龙渊剑拿到一旁,伸手把谈长星扶起来,剑很沉吗? 特别沉,差点砸到我的脚。谈长星说,他瞄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长剑,不仅重,而且有一种莫名的恶意,他甩甩脑袋,一柄剑怎么会对人有恶意?定是他想多了。 我觉得挺轻的。卫酩说,他拍拍谈长星身上的尘土,要不然,我做木桶,你去把屋子收拾一下? 好。谈长星没有意见,他好奇地问,为什么你觉得轻我觉得重? 不知道。卫酩说,不过我们流落在这里已经够奇怪了,多一把奇怪的剑也没什么。 确实。谈长星点点头,并未深究,拿了一丛树枝当掸子走进屋子里。小皇子不大会干活,没一会儿,石板屋的窗户里腾出灰尘,伴随着谈长星高高低低的咳嗽声。 卫酩在树干最粗的地方砍下来一节,用龙渊剑挖了个坑作为内//壁,小心翼翼的削去多余的木头,长剑极其锋利,切木头跟切纸一样,对待卫酩又很温柔,卫酩拿着它削了那么久,剑气从未割伤卫酩。不一会儿,一个相貌丑陋的木桶做好了。 卫酩不在乎木桶的样子,他是酒庄里的大少爷,比不得谈长星身份尊贵,但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他一心想要喝水,端着木桶来到井边,他发现一件事,没有绳子,而且木桶需要两个绑绳子的地方,他第一次做木桶,哪里知道这些细节,站在井边愁眉苦脸了一阵,拿起长剑极其小心的在木桶两侧挖了两个对称的孔。 小皇子的声音从石板屋里传出来:我发现了一根铁链,你觉得有用吗? 真是缺什么来什么,卫酩抬高声音说:拿来,有用! 谈长星推开后门,拿着铁链跑过来,他脸上左一块黑斑右一块灰色,像只傻乎乎的花猫。 卫酩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搞成这样? 里面肯定有一千年没人住了。谈长星夸张地说,积攒的灰比我还高。 实际上他并没有夸张,石板房里约莫有八千年没人住了。 卫酩接过小皇子手上的铁链,从木桶两侧的孔中传过去,扔进井里:先给你打桶水洗把脸。 随着哗啦啦的木桶落水声,俩人合力拉着铁链把木桶拽上来。第一次不会打水,只有可怜兮兮的半桶,卫酩把木桶放在井沿上,谈长星掬了一捧水洗脸。洗干净脸上的灰尘和血污,露出俊朗的面容,谈长星继承了皇室优良的血统,长眉若剑锋,凤目高鼻,贵气逼人。 修士虽逆天而行,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容貌,身高长相在筑基时定型,有人十四五筑基,有人四五十筑基,所以修士有老有少,但大多数人维持在二三十岁的模样,毕竟谁也不想让自己太矮或者太老。 谈长星在魔修中算是个鼎鼎有名的美男子,欢喜宗的宗主多次想与他结为道侣,均被他言辞拒绝。这一番贵气长相,沾染了魔气,更是夺魂摄魄,俊美中伴着阴鸷,迷人极了。然而现在他仙途记忆丢失,心理年龄小,加上这副容貌,倒显出几分憨傻可爱。 卫酩同样洗了把脸,洗掉黏在脸上的脏污和血痂。卫酩长相偏正气的英俊,不说话时压迫感十足,非常符合剑门的审美,他的气质和七星龙渊剑很是契合,诚信高洁,刚正不阿,特别是修了无情剑道之后,冷酷肃杀,只站在那里,便能震慑魔修。可惜他缺了仙途记忆,没有无情剑道的加持,是个十五岁天真善良的少年郎,看着谈长星笑一笑,直把小皇子看呆了。 谈长星在高墙大院中长大,见到的多是纨绔子弟,王侯将相,哪里见过卫酩这样清正俊朗的少侠?谈长星想起来他并不知道卫酩的出身,张口便问:卫酩,你家在哪里? 北齐碎玉山庄。卫酩说,我家是卖酒的。好好一个酿酒大户被说成卖酒的,愣是掉了好几个档次,你呢? 宋海皇室,我行五。谈长星失落地低下头,现在应该没有宋海了。 卫酩在记忆里扒了扒,大陆上国家众多,有人试图统计过一共多少国家,但陆地太大,有心无力,北齐和宋海中间相隔近万里,卫酩确实不知道宋海这个国家的名号。他不忍心看小皇子垂头丧气的样子,又打了一桶水放在井边,用余下的边角木料削了两个小木杯,递给谈长星一个:你不是渴了吗,快喝吧。 好。谈长星接过杯子,舀了一杯水,清凉的井水缓解了干渴,小皇子重新打起精神,对卫酩讨巧地笑笑,可怜又可爱。 -- 第5页 第4章 食物 水源和住所解决了,剩下的问题是食物。 咕噜噜。 卫酩看向谈长星的肚子,忍住笑问:饿了? 嗯谈长星不好意思的承认。 筑基之后不需要凡间食物补充能量,丹田内的灵气小天地足够支撑身体开销,如今流落前尘岛,骨龄重启,凡人的苦恼随即而来。 卫酩自己也饿了,他背上长剑,说:我们去打猎。碎玉山庄的大少爷会些拳脚功夫,虽然没实践过,捕几只兔子应该没有问题。 然而他们天真了岛上没有兔子獐子这些小型动物,有的是稀奇古怪他们没见过的传说生物,比如头上长角的四脚蛇,肋生双翼的白虎,蓝色皮毛的狼,比脸大的蝴蝶,一臂长的蜈蚣。他们没有仙途记忆,认不出这些动物,若是放一个有记忆的修士进来,一定会大喊这简直是珍奇动物大观,碧水蛟龙,火睛雪虎,天青狼,鬼影蝶,弥生蜈蚣,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是修真界争抢的宝物。 卫酩手执长剑,被蝴蝶翅膀上的亮粉迷了眼睛,他揉揉眼,再睁开,一个巨型的白茧房映入眼帘。谈长星怂了,小声说:那个茧房里不会是只蝴蝶吧。 卫酩心里犯怵,茧房约有一人高,若是蝴蝶破茧而出,翅展得有二十尺吧。他环顾四周,想要找条退路,远处的树下,五只巴掌大的蝴蝶遮住一团奇怪的东西,正好挡住小路。卫酩拉着谈长星小心翼翼地朝小路处挪步,走到蝴蝶聚集的地方,惊起扑棱棱一片,亮粉如雪花洒在地上。卫酩定睛一看,原先蝴蝶遮住的那一团奇怪的东西,是一只幼小的翼虎,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样子,皮毛上五个孔洞,看样子像是蝴蝶口器扎出来的。 两人都是少年心性,自然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卫酩弯腰抱起翼虎拔腿狂奔,一口气跑到山的另一朝向。前尘岛的特性导致这些珍奇生物并没有进化出神智,蝴蝶任由他们抢走了食物。卫酩和谈长星停下脚步,卫酩看着怀里弱小的白虎,拨弄了一下白虎肩胛骨处的小翅膀,愁眉苦脸地说:唉,又多了一张嘴。 他们把自己喂饱都够呛,更别提养一只小老虎了。谈长星没搭腔,矮下//身子,猛地蹿出去,他速度极快,加速之下//身影难辨,只听一声惨烈的鸡鸣,谈长星欢快的声音传来:卫酩,看我抓到了什么! 卫酩抱着小老虎向前看,谈长星双手托举着一只花里胡哨的雉鸡走过来,雉鸡拖着长长的七根尾羽,赤橙黄绿青蓝紫,在阳光下粼粼发光。卫酩感叹:好漂亮的鸡。如果有修士在,要被他俩气得倒仰,什么鸡,这是金盏虹雀。 谈长星紧紧抓住雉鸡的翅膀根,掂量一下,还挺沉:够咱俩吃的,还能留点给小老虎。 行。卫酩不吝赞赏,长星好厉害。 被夸奖的小皇子昂首挺胸,得意极了:那当然。 两人打算从另一边绕回山顶的石板房,一路走着摘些野果。岛上的动物他们不认识,岛上的植物他们照样不认识。路边心形叶子的树,枝头挂着蓝盈盈的果子,闻起来味道十分香甜,卫酩摘了一个,用袖子擦擦,却不敢吃。 闻着挺香。谈长星说,雉鸡蔫蔫的垂着脑袋,接受自己悲惨的命运。 卫酩拿着果子犹豫片刻,怀里的小老虎鼻子动了动,闭着眼睛抬起爪子朝蓝果探了探。卫酩把果子放进小老虎的爪子间,小老虎张嘴三口两口把果子吃干净,身上的五个孔洞不再流血,它睁开眼睛,蓝绿色的眼珠直直地盯着卫酩,似乎很是疑惑。 卫酩以前有一只小黑狗作为宠物,最爱歪着头用黑黝黝的眸子看着他,小老虎的模样和小黑狗拟合了七分。卫酩被小老虎看得心软,抬手揉揉小老虎的脑袋。 蓝果子能吃。卫酩说,他摘了一个蓝果子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厚厚的果肉,很是好吃,他又摘了一个递给谈长星,你尝尝。 小老虎在卫酩怀里扑腾了一下,似乎要下来,卫酩把它放在地上,任由他离去。谁知道小老虎围着他转了几圈,没有走,舒展了一下背上的小翅膀,颠颠儿地跟在卫酩身后。 有了小老虎这个原住民一路陪伴,哪些果子能吃哪些果子不能吃便有了向导,卫酩和谈长星一路摘果子掐野菜,用破烂的外衣兜回来。 两人身上的衣袍破破烂烂,再穿已然不合适,脱掉外袍,露出白色的内衬,解决了衣食住行的两人意识到更紧迫的事情衣服。 吃饭要紧,卫酩和谈长星顾不上衣服脏破,披在身上处理雉鸡和野果。谈长星把雉鸡掐死,犹豫着问:是不是要用热水烫了拔毛啊? 应该要?卫酩同样不知道,他打了一桶水,出于爱干净的本性,用长剑削了个木盆出来,把水倒进盆里,问,你会生火吗? 谈长星诚实地摇头:不会。 没有火就没有熟食,不吃熟食会生病,卫酩说:我看书上说,两块石头碰撞能生火? 我先找点干柴。谈长星说,他在地上捡了一些树枝和干树叶,拢成一堆。 -- 第6页 镇酩随便找了两块石头,撞击了几下,别说火花,连渣都没掉下来。他皱起眉头,抽出背上的长剑放在地上,看样子要跟石头打火这门技术杠到底。长剑被放在地上,恰好撞上石头,掉出三颗火星。 卫酩怔怔的看着长剑,觉得打火不会这样简单。 七星龙渊剑太难了,为了主人都学会打火了。 卫酩拿起长剑走到树枝堆旁边,用石头撞击剑身,火星掉到干树叶上,引燃了小小的火苗。谈长星欢呼:我们有火了! 卫酩高兴地笑起来,说:我们用石头摆个灶台,把木盆架在上面烧水。 谈长星把两个木桩放在火堆两侧,刚好能把木盆放在上面,火势渐渐起来,燎烤盆底,等了约有一刻钟,水咕嘟咕嘟翻滚起来,水开了。卫酩把水盆放在地上,将雉鸡尸体扔进水盆,腥气弥漫,在一旁趴着围观的小老虎兴奋地张开翅膀呼扇呼扇。 动作不熟练的拔毛,用长剑把雉鸡切成五块,穿在削尖的树枝上,架在火上烘烤,没有佐料调味,但饿久了的两人觉得格外香。 小老虎凑到火堆旁边,卫酩把它往外推了推,生怕火苗燎到它的胡子。 谈长星紧紧地盯着肉串,问:熟了吗? 没熟,还有血丝。卫酩说。 两人一虎并排坐,等烤肉出炉。过了一会儿,滴的油渐渐少了,不再发出连续的滋滋声,卫酩估摸着肉烤好了,递给谈长星一串,拿起一串放在旁边,自己拿一串吃。小老虎见没有它的份,扭头就走,似乎是生气了。 卫酩不是不想给小老虎,他想着把肉放凉再给它,免得烫到,谁知小老虎气性这么大,嗖的一下窜进树林没了踪影。 谈长星埋头吃肉,没有心思管小老虎的事。卫酩叹气,咬了一口鸡肉,食不知味。 不一会儿,树林里响起悉悉索索拖动东西的声音,卫酩扭头,小老虎拖着一条长蛇放在他身边,渴望地看向放在木桩上放得温凉的烤肉。 意思大概是以物易物?卫酩拿起肉串放在青石板砖上,小老虎用爪子摁住烤肉,吭哧吭哧地吃,看来是饿狠了。卫酩看了一眼蛇尸,不长,约有一臂,换一块烤肉刚好合适。 卫酩心情多云转晴,高兴地吃烤肉,觉得鸡肉香极了。 第5章 织娘 吃饱喝足,天色将黑,卫酩扯扯破破烂烂的袖子,叹气:看来只能这样将就一晚了。 小老虎歪头看着人类,蓝绿色的眼珠泛着幽幽的光,看上去有些渗人。 谈长星抱着更多的树枝放进火堆,试图让篝火燃一整夜。卫酩见他来来回回几趟跑得辛苦,拿长剑当斧头砍了一棵树,劈成木条放在火堆旁边作为储备燃料。 前尘岛位于南洋,四季如春,夜晚并不冷,火光吸引了许多半掌长的蚊虫,看上去极其可怕。 谈长星表情僵硬地看着巨大的蚊子和蛾子:这是蚊子?这么大,会把人吸干吧。 卫酩抬头看向树上,火光照亮黑黢黢的影子,八条腿,六只红色的眼睛,把粗壮的枝干压得下弯,他的声音颤抖:那是什么? 什么?谈长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树冠,蜘蛛? 小老虎扇扇翅膀,一个助跑窜上树,卫酩和谈长星僵在火堆前不敢动作,谈长星小声问:它去送死? 或者交朋友?卫酩猜测道,他强自镇定,身边受到惊吓的小皇子紧紧抓住他的手:那、那蜘蛛会不会吃人? 两人胡乱猜测了一番,没有得到什么答案,小老虎站在树干上滑翔下来,落在两人面前,嘴里叼着一截光亮顺滑绸缎似的布料。小老虎扭头看看树枝上的大蜘蛛,再看看火堆,然后把布料放在地上,卫酩蹲下,拿起布料,问:这是它给的?他指指树枝上蹲坐的半人高的红眼黑蜘蛛。 小老虎:嗷呜。它看向火堆,又看向卫酩。 它想过来?卫酩接着猜。 小老虎:嗷呜。 卫酩略微理清楚了小老虎的大蜘蛛的意思,蜘蛛想用织料换篝火堆的位置,卫酩揉揉小老虎的大脑袋,对谈长星说:它想坐在篝火旁边。 你觉得呢?谈长星声音依旧是颤抖的,他不好意思地松开卫酩的手,我们可以多换点料子做衣服。 是的,所以我觉得,可以同意。卫酩说。 谈长星勉强点头:可以。 卫酩对树枝上的大蜘蛛招招手,红眼大蜘蛛小心翼翼的爬下树,走进火光映照的范围,露出它的全貌。半人高,黑黝黝的泛着亮光,八条长腿上黄色的环分布在骨节处,六只暗红色的眼睛。大蜘蛛有些羞涩,犹豫了一会儿,才爬到小老虎身旁,蜷着腿规矩地坐在火堆旁。 红眼大蜘蛛在修真界有名字,叫琉璃织娘,是一种罕见的纺织生物,它会织两种材料,一种是捕猎的黏网,一种是细密的泛着琉璃光泽的布料,柔软亲肤,又坚韧耐磨,是修真名门专门做给新生儿的衣服材料。一入仙途,子嗣凋敝,修为越高越难诞下子嗣,因此,新生儿在修真界是宗门上下的心尖尖。琉璃织娘有六只眼睛,但夜视能力极差,在夜间容易被袭击。这只琉璃织娘看到篝火,趋光性促使它用布料交换篝火旁的一个座位,安全地度过夜晚。 -- 第7页 琉璃织娘趴了一会儿,从背上抖下来一只小织娘,小织娘约有巴掌大,趴在地上像个小号玩具。大织娘一边吐丝一边围着火堆转圈,用疏落的黏网把以篝火为中心半径一丈左右的一圈围起来,顺便扑杀网内的蚊虫作为晚餐。 卫酩和谈长星看着大织娘的动作,一动不动,生怕大织娘把他俩当蚊虫吃了。 小老虎好奇地看着小织娘,用爪子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小织娘的腿,小织娘抬起一只腿,没让小老虎碰到。 卫酩伸手将小老虎抱进怀里,开玩笑,巴掌大的小蜘蛛,细细的腿,小老虎下手没个轻重,别把小织娘拍骨折了。 大织娘清理干净篝火周围的蚊虫,修补好黏网,回到火堆旁吐出第二种丝织琉璃布料。 一整天,卫酩和谈长星身心疲累,不一会儿,眼皮下塌,懒得搞软和的草垛,躺在青石板上睡了。火光跳跃,一圈的人类和珍奇生物或躺或坐,摊了一地。 虫鸣声声,夜色空寂,燃烧的噼啪声作响,见火光黯淡,大织娘把旁边堆积的木头条扫进去一两个,火焰又欢快地跳跃起来。 朝霞破云而出,照亮广阔的海域和前尘岛,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林间的缝隙在青石板砖上投射出一块一块圆形的光斑。卫酩睫毛微动,慢慢睁开眼睛,怀里的小老虎和火堆旁的大小蜘蛛都不见了踪影,昨天担惊受怕的新奇体验仿佛是梦中的情景。 你醒啦?谈长星用井水洗干净野果,咬了一口,说,看我身上有什么变化没? 卫酩坐起来,仔细打量他,谈长星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长袍,光滑亮面的绸缎,随着光线变化泛着琉璃般的色泽,漂亮极了。 大蜘蛛留下的?卫酩问。 是的,它留下了两套,你的在木盆里。谈长星说,我觉得它挺诚心的,下次就不用它拿东西换了吧? 好。卫酩脱掉身上破烂脏污的袍子,走到木盆前弯腰拿起长袍,大蜘蛛相当有做衣服的天赋,六只眼睛丈量一下两人的体型,便能做出来和他们身形相当的衣服。琉璃织娘的寿命很长,未开神智的情况下可以活两千年,它们的幼年期也很长,约有八百年。昨天他们遇到的那只小织娘,肚子上有六道红色纹路,表明它已经六百多岁了。 换上新衣服的两人格外开心,小皇子提议布置一下石板房,他们在外面躺了一晚上,脖子疼腰疼,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了,得赶紧把石板房收拾一下住进去。 谈长星负责找干草铺床,卫酩负责劈柴,既然要跟大织娘打好关系,每天晚上的篝火少不了,而且大织娘吃蚊虫,简直是居家必备好帮手。两人忙起来,刚溜达回来的小老虎见没有它的事情,无聊地晃晃尾巴,钻进树林中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石板床上铺满软草料,卫酩嫌弃石床太冷,用剑把石床中间掏空,劈了几块木板架在上面,铺上干草,这才满意。院子里垒了高高的木材,整整齐齐的,卫酩本想用石头磨剑,谁知道长剑一点儿都没钝,依旧切木头石头像切豆腐般容易。 半下午的时候,小老虎回来了,背上的翅膀被划出三道血痕,它叼着一只灰翅膀的鸟,鸟只有一条腿,独脚上三只锋利的指甲。小老虎把死鸟放在昨天的烤架旁,乖巧地等着俩人给他烧烤。 这样的举动同样提醒了卫酩和谈长星,他们该出去打猎了,一只灰鸟可不够两个小伙子吃的。 第6章 天空之鲸 卫酩和谈长星沿着青石板路下山,路上吃了两个蓝果子垫垫,两人初来乍到,饥一顿饱一顿的,不知道这次能有什么奇遇。 卫酩背着剑走在前面,谈长星后错两步跟着他,眼神中有探究的情绪。谈长星是宋海国五皇子,饶是不受宠,也不是好相与之人,心眼一摞一摞的,若不是流落荒岛,唯有卫酩陪伴左右,他定不会是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 而卫酩,他没想那么多,他出身于碎玉山庄,是嫡长子,庄主的侧室虽然看不惯正室,倒也不必为难一个孩子,在被母亲掐着脖子威胁父亲前,卫酩向来温和善良,是个标准的江湖侠士性格。卫酩被母亲的举动震惊,进而伤透了心,认为感情是件害人的东西,所以坚持入了无情剑道,世上少了一位少侠,多了一位冰霜剑客,和一颗热腾腾的真心。 那是什么?谈长星开口,指向灌木丛中一闪而过的灰色影子,兔子? 跟上去看看。卫酩跑起来,几个起落,抓住了灰色影子的长尾巴,用力一扽,影子被他拽得躺倒在地,挣扎个不停。 是只灰色皮毛的狐狸?大概是,这东西有长长的吻部,细细的眼睛,尖尖的耳朵,一身灰色带斑点的皮毛,还有一个蓬松的尾巴,和普通狐狸不一样的是,这只头上有分叉的鹿角。正是鹿角挂在灌木上,才让卫酩轻松逮个正着。 有鹿角的狐狸?谈长星摸摸狐狸的角,嫌弃地说,狐狸肉不好吃。 它的皮毛很软和。卫酩说,他摸摸狐狸的尾巴,可以做个枕头或者围脖。 狐狸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瑟瑟发抖地呜呜叫,爪子轻轻地拍打卫酩的膝盖,似乎在乞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 -- 第8页 我知道你们喜欢拿东西换,你可以用肉换你的性命。卫酩对鹿角狐狸说,如果你同意,就抬起右爪。 狐狸连忙抬起右爪,表示自己听懂并且同意。 卫酩松开手,自信的对狐狸说:我能抓你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而且他手执长剑,削下狐狸尾巴尖上的一撮毛,你肯定不想被人剥皮做成枕头吧。 吓得鹿角狐狸脚软趴下翻过来露出肚皮表示臣服,谈长星站在一旁,看着卫酩凶狠地威胁一只狐狸的模样,眉梢挂上兴味,他有点想要了解卫酩了。 狐狸讨好地摇摇尾巴,带着卫酩来到一个深洞前。它头上有鹿角,钻不进洞口,但它很聪明,洞口侧面有个小水坑,一看就是狐狸用爪子刨出来的,它刨了个深坑用来积蓄雨水,水坑渐渐满了,它用爪子刨出一条沟,坑里的水顺着沟灌入洞口,不一会儿,逼出几只又大又肥的长耳灰鼠。狐狸把灰鼠咬死,整整齐齐地摆在卫酩面前。 吃老鼠,卫酩迈不过去心里的坎儿,他犹豫了一会儿,摸摸狐狸的角,说,你自己吃吧。 其实,咱们可以当这东西是兔子。谈长星劝阻道,我估摸着还有一两个时辰天就黑了,万一找不到食物我们都得饿肚子。 卫酩想了想,采纳了谈长星的建议,他提起四只灰鼠的耳朵,给狐狸留了两只,刚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转身问狐狸:你吃过烤肉吗? 鹿角狐狸迷茫地看着他。 卫酩低头拿走了狐狸面前仅剩的两只灰鼠:走,我请你吃烤肉。 狐狸眼巴巴地看着卫酩手中的六只灰鼠,心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它心一横,跟在卫酩身后,大着胆子和卫酩一道回去。 等卫酩和谈长星回到山顶小屋,小老虎趴在木桩上打瞌睡,木桩下摆着一只灰鸟和一条小蛇。听到卫酩和谈长星的脚步声,小老虎睁开眼睛,伸展翅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卫酩用长剑打着火,拢起火堆,烧热水。谈长星笨拙的处理蛇肉,剥掉蛇胆和肠子。卫酩把鸟和老鼠放进热水里,拔毛解剖,切成肉块串在削尖的树枝上。 小老虎好奇地看着鹿角狐狸,用大大的爪子摸摸狐狸毛茸茸的角:嗷呜? 狐狸端庄地蹲坐,不耐烦的晃晃脑袋。 一只巨大的黑蜘蛛悄无声息的溜过来,规规矩矩地坐在火堆的另一侧,瞪着六只红眼睛看卫酩和谈长星忙活。 仅仅两天,他们就结交了如此多的朋友,卫酩不那么怕大蜘蛛了,友好的对大蜘蛛说:你好啊。 大织娘晃晃前肢回应他的问候。 火焰炙烤肉块,弥漫出浓郁的香气,狐狸动动鼻子,凑到火堆旁边,渴望地盯着滋滋冒油的肉串。 卫酩把肉串翻个面,突然听到巨大的海浪声,他抬头 朝霞如火,漫天席卷,海面上出现一头巨兽,双鳍若垂天之云,盘踞半个天空,一声洪亮悠长的鲸吟,浩大壮观,如霞光中的巨轮,稳当地飞在海面之上。 那是谈长星感叹,难道那是天空之鲸? 天空之鲸?卫酩发出疑问,那是什么?他出身大陆中部,没见过海洋,谈长星所在的宋海国,临海而建,拥有绵长的海岸线,海上的种种奇闻他比卫酩懂得多。 天空之鲸是一个传说。谈长星说,奔鲸沛,荡海垠。吐霓翳日,腥浮云。①有巨鲸长于深海,背脊如陆地,双鳍若鹏翼,求爱时跃海面而出,遮天蔽日,歌声传遍五湖四海,向恋人诉衷肠。在宋海,见天空之鲸是为吉兆。吉兆还是说的轻了,是百年难遇的奇景。 卫酩想的是另一个角度:它落回海里的时候,是不是会激起众多海鱼? 谈长星眨眨眼,你讲得对。他催促卫酩,我们吃完,带上几件破衣服当包袱,晚上去沙滩上捡鱼。 好。卫酩把烤好的灰鸟递给小老虎,四串灰鼠肉递给鹿角狐狸,两串蛇肉递给大蜘蛛,还有八串灰鼠肉和几颗野果跟谈长星分一分。 不一会儿,人类和动物把烤肉吃得干干净净,鹿角狐狸圆溜溜的黑眼睛亮晶晶的,甩着蓬松的大尾巴跟在卫酩身后。 有想跟我们去海滩的吗?卫酩问。 小老虎和狐狸抬起头,大织娘趴在火堆旁,显然不想去。 好吧。卫酩拿了两件破旧的衣服,谈长星也拿了两件。 两人离开山顶小屋的时候,谈长星对大织娘说:我们一会儿回来。 大织娘朝他们挥挥前肢,表示再见。 小老虎和鹿角狐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打打闹闹,好不开心。 注释:①奔鲸沛,荡海垠。吐霓翳日,腥浮云。出自唐代柳宗元的《唐铙歌鼓吹曲奔鲸沛》,意思是巨鲸恣意翻腾,大海摇荡无宁。妖孽吞云吐雾,遮蔽日月星辰。 第7章 鱼雨 卫酩观察到小老虎并不能飞,只能滑翔,他弯腰把小老虎抱起来,用手指摸摸小老虎的翅膀尖,翅膀柔软稚嫩,细密的绒羽覆盖其上,卫酩问:你不会飞吗? -- 第9页 嗷呜。小老虎不满地抖抖翅膀,扑了卫酩一脸羽毛。 可能会飞,它现在太小了。谈长星说,他嫌弃地挑眉,捏捏老虎的皮毛,而且这么胖,怎么可能飞得起来。 小老虎恶狠狠地瞪谈长星一眼,扭着身子缩在卫酩的臂弯里,露出白底黑纹的尾巴,在空中飘来荡去。 卫酩稀罕地瞥了一眼初露锋芒的谈长星,温和地笑笑,没说话。 两人走到山脚,朝沙滩走去,夕阳落下山,天空之鲸忽高忽低的吟唱着,古老苍茫的曲调蔓延在广阔的海洋上空。 谈长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呼出,感叹道:有机会见一次天空之鲸,此生无憾。 卫酩仰头,鲸的长鳍掠过沙滩上空,巨大的翅鳍挡住了月光和星空,他怀里的小老虎呼扇了一下幼嫩的翅膀,两只爪子搭在卫酩肩上,瞪着金绿色的眸子仰头观看。 若不是流落荒岛,怎能看到天空之鲸,更别提遇到长翅膀的老虎,鹿角狐狸和会织衣服的大蜘蛛,卫酩觉得,岛上挺好的,至少比碎玉山庄好。 谈长星的视线从鲸身向下停留在远处的海平面上,他想回到宋海,或许那个国家已经改朝换代,但他想回去看看。他在宋海长大,那一方宫殿是他的家,同样是牢笼,但他想回去。他觉得如果没有敌国铁蹄,他现在应该活的很好。岛上很舒服,但他感受不到归属,他不是卫酩,他喜欢皇权富贵,权力倾轧,享受斗争中的刺激,于他而言,乐趣丛生。 谈长星偏头,看向卫酩:我想回家。 卫酩愣了愣,抱着小老虎低下头,看向谈长星,眸光清澈,湛湛若星子:那我帮你。 你不想回去?谈长星问。 我不想。卫酩摇头,揉揉小老虎的皮毛,我喜欢这里。 谈长星迷惑地皱起眉毛,他接触过的人里,没有卫酩这样的人,温和善良,偶尔的小计谋,展露出聪慧的才智,简直是话本中的江湖少侠的翻版。 小老虎听卫酩说喜欢这里,高兴的抬起爪子搂住卫酩的脖子,用湿润的鼻子拱卫酩的脸颊。 天空之鲸唱完最后一声,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巨鲸入海,发出一声要把两人震聋的轰鸣,刹那间,迸溅而起的鱼如雨下,扑扑楞楞坠了满地。 小老虎高兴地蹦出卫酩的怀抱,落到地上,两只爪子摁住一条蹦跳的银鱼,咬了一口。 鹿角狐狸似乎有点强迫症,咬死的鱼整整齐齐列在沙滩上,和它之前给卫酩长耳灰鼠时摆放的方式一模一样。 卫酩赶紧低头捡食物,贝壳、八爪鱼、各种鱼类、海螺、虾蟹应有尽有,这一场鱼雨,足够他们吃两天。用盐腌制一下,晾干,就能吃半个月。 盐很简单,小老虎给他们叼来了一块盐石,白色的,细细的刮,可以刮下来一层细盐。 卫酩和谈长星一共装了四个布袋,背在肩上,小老虎和狐狸咬着一嘴的鱼。他们并不贪心,足够吃就行了,两人背着布袋朝山顶小屋而去。 走在路上,卫酩对谈长星说:我不会做船,但可以给你削一些木板,我们在岛上找一找,如果找到能飞的成年体巨兽,可以跟它谈一笔交易,把你送走。他沉吟片刻,说,我觉得第二个办法比第一个靠谱些。 谈长星点头,问:你为什么不想回家? 卫酩轻松地笑笑,被亲妈掐着脖子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有点丢人,更多的是他不想用这件事博取同情,于是他说:我不喜欢我家。 我也不喜欢。谈长星说,他想要的是人间烟火,熙熙攘攘的街巷,不用担心下顿饭吃什么,正常的人类生活的轨迹,而不是在荒岛上,每天活在惊喜和惊吓中,他抿唇,我可能还没适应这里。 我无所谓活在哪里。卫酩看出来谈长星的犹豫,他颠了颠背上满当当的海货,心情舒畅,我喜欢这里,我想留下。卫酩的性格便是如此,随意却又执着,当年他被母亲辜负,认为世间无爱,一心入无情道,现在他觉得前尘岛好,心甘情愿留在这里。 走到山顶,篝火静静的燃烧着,大蜘蛛和小蜘蛛并排蹲在火堆旁,球状的黏网将火堆扣在里面。卫酩黑亮的眼瞳倒映着温暖的篝火,语气轻快:我们回来了。 六只红色的眼睛看过来,大蜘蛛挥挥前肢给他们打招呼。 卫酩把鱼倒进盆里,用井水仔细洗干净,剖开鱼腹,掏出内脏丢掉。谈长星研磨盐石,把细细的盐粉洒在鱼肉上。大蜘蛛坐在火堆旁吐丝织布,小老虎和鹿角狐狸找了更多的盐石回来,堆放在地上。 各司其职,场景温暖舒适,卫酩觉得满足,他小时期盼的家,便是如此吧。三五朋友,默契天成,一起烧烤谈天,即使现在没有谈天,也足够了。 鱼类堆放的内脏引来了一只山猫。山猫有着尖尖的耳朵,机警的蓝眼珠,黄白斑点的皮毛,它本想叼一口就走,谁知体型太小,被狐狸一爪子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山猫约有巴掌大,小巧玲珑,狐狸咬着它的脖颈,将它叼起来,它闭上眼睛装死,以为这样就能骗过一干精怪。鹿角狐狸将山猫放在卫酩旁边,呜呜地叫了两声,卫酩低头,看见一只黄白色的小猫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他说:如果死了你就吃了吧。 -- 第10页 山猫吓了一跳,慌忙的睁开眼睛站起来,表示自己没死。 谈长星嗤笑一声,拎起小猫看看,说:没小老虎好看。 小老虎得了表扬,得意的挺起胸膛,抖了抖黑白色的皮毛。 它想吃内脏就吃吧。卫酩说,低头继续处理鱼肉,反正我们用不着。 谈长星放下小猫,继续研磨盐石。 山猫见他们没有恶意,小心翼翼咬着一块内脏拖走,不一会儿又来拖第二块。 谈长星说:胆子挺肥。 这儿的动物胆子都挺大的。卫酩说,可能很少见到人吧。 他们处理完鱼肉,放在青石板上一字排开,晾干,让小老虎守着,两人去睡觉。 为了省事,他们铺了一张大的草料床铺,一人睡一边。 卫酩用袍子充当薄被,盖住身体,轻声说:晚安。 晚安。谈长星不好意思的回应,从没有人这样平静温和的跟他说晚安。 半晌,卫酩陷入睡眠,呼吸声平稳有节奏,谈长星却失眠了。 第8章 谈天 既然答应了谈长星帮助他回家,卫酩一大早便抄着剑去砍树。 谈长星起床走出石板房,被摞在院子里的木板惊了一跳。 卫酩背着剑,从一摞一摞的木板中探出头来:果子在井边,已经洗好了。 哦。谈长星木愣愣地点头,添上一句,谢谢。 卫酩忙出一身汗,鹿角狐狸坐在他身旁,甩甩尾巴。 你知道哪里有水池吗?卫酩问狐狸,我想洗个澡。 狐狸仰头看他,然后转身离开,卫酩跟在它身后,拿上织娘送的宽大布料。 谈长星见他们要走,问:你们去哪? 洗澡,你来吗?卫酩说。 来这里三天了,没条件洗澡,只能用井水擦身,谈长星欣然同意:好。 两个人跟着一只狐狸溜达溜达走到上次来过的山谷,往前走一段,拐几个弯,面前是一片湖泊,三面环山,湖泊的水清澈透亮,卫酩弯腰试试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好。 里面会不会有危险?谈长星担忧地皱眉。 鹿角狐狸跳下水,欢快地游了两圈,表示湖里没有危险。 卫酩姑且相信它,脱掉外袍露出白色的里衬,再脱掉里衬,只余下琉璃布料做的短裤,大织娘给的布料轻薄舒适,穿着下水并不会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卫酩出身大陆中部,格外喜欢水,胳膊环住狐狸的脖子,让它带着自己朝湖中心游去。 谈长星贵为皇子,哪里尝试过游野湖,磨磨唧唧脱掉长袍和内衬,小心翼翼的下到水里,看卫酩和鹿角狐狸玩得开心。虽说记忆告诉谈长星,他十六岁,但他犹有疑虑,岛上没有量尺,他现在的身高绝对不是之前在宫殿里的身高,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卫酩十五岁,谁家十五少年高高瘦瘦和石板房的门框高度差不多?要么当初建石板房的是一群小矮人,要么卫酩和他都有约莫八尺上下的身高。 狐狸带着卫酩在湖里游了一圈,回到谈长星身旁,卫酩拿起长剑割掉过长的头发,用绳子绑好,看向表情惊诧的谈长星:怎么? 你谈长星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卫酩挑眉,头发太长了,很热,而且洗起来不方便。 可是谈长星斟酌言语,身体发肤 受之父母,我知道。卫酩说,他耸肩,岛上只有我们两人,谁又来指责我呢? 谈长星觉得他讲得对,又觉得他讲的不对,干脆略过这个话题,问,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增进了解,在我离开之前。他早就想了解卫酩了,可卫酩不愿提起以前的生活经历,谈长星只能直白的要求以自己的过去作为交换。 你想谈心?卫酩问,他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可以啊,想聊什么? 嗯谈长星想了想,说,我们一换一,我先说我的,你再说你的。 好。卫酩点头。 我母妃,是后宫里位置不高不低的一位妃嫔,她希望我当个闲散王爷。谈长星说,如若不是桓国打进来,我肯定活的很舒服。 你母妃爱皇帝吗?卫酩问。 兴许是爱的,可惜比不过对生的向往。谈长星说,他掐了一片草叶,在指尖随意的把玩,爱上皇帝,比爱上其他人难过得多,你为什么关心这个? 因为我娘爱我爹,爱得疯狂。卫酩苦笑,他试图轻巧的描述自己的经历,我记得我来这里之前,被我娘用来威胁我爹。 谈长星偏头看向卫酩:威胁? 就如果你不爱我我就把你儿子杀了,这样的。卫酩说,我觉得她有点疯。 不是有点疯,是彻底疯了。谈长星瞬间理解了卫酩为何不想回去,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试图说点话安慰卫酩,继续谈起自己的经历,我来之前,桓国破了都城,父皇把我们叫进正殿,点火,准备以身祭国。 -- 第11页 看来我们都是死里逃生?卫酩笑着说,笑容温和淡然,似乎毫不在意那些悲惨过往。 鹿角狐狸跳到岸上,抖了抖皮毛,脑袋放在卫酩肩膀上,卫酩揉揉它蓬松的大尾巴。 谈长星问:你不想报复吗? 想的。卫酩说,他摸摸狐狸的角,可我觉得,这里让我快乐,我为什么要回去找不快乐呢? 说的有道理。谈长星蹙眉,试图找出卫酩话中的漏洞,你难道不想回到原来熟悉的安逸生活吗? 你自己回去也没什么的。卫酩说,他看向谈长星,肩膀上放着一只狐狸头,活像森林中的仙灵,以前的生活确实因有尽有,安逸舒适,这里许多东西要自己做,不方便又不精致,但我觉得很有趣。 湖水泛起波纹,不知名的鸟类吟唱起歌谣,婉转动听,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狐狸抖抖耳朵,叼来琉璃布料披在卫酩身上。 卫酩和谈长星从水里站起来,用琉璃布料擦干净身子,没有穿白色内衬,披上外袍。在岛上没有外人,俩人不想裹那么严实,随意地穿上外袍蔽体就足够。 我觉得我们忘记了一些事情。谈长星说,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和腿,每次我想起宋海,都觉得那是个很遥远的国度了。 你想回去复国吗?卫酩问。 谈长星摇头。 卫酩拍拍他的肩膀:那不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谈长星认真地看着卫酩,说:谢谢你。无论是帮他造船,还是开解他的心结,卫酩是个很好的人,值得他一再感谢。 别再谢我了。卫酩背上长剑,笑着说,我们现在是相依为命共患难的兄弟不是吗? 是的。谈长星点头。他俩都经历悲惨,如果没有流落前尘岛,不知道会迎来什么样的命运。 然而事实已经给出结果,卫酩改名镇酩,修炼无情剑道,成为正道新贵第一人,谈长星坎坷入魔,成为魔修十二帝之一。早在八//九百年前,仙途已定,再难回首。 前尘岛上的两人现在的样子,不过是一场迟来的幻梦。 第9章 海边 既然要造船,就得先有图纸。镇酩和谈长星商量着,先去海边看一看。 两天没见的小老虎拖着半只鹿蹲在院落里,血流了满地,小老虎张着血糊糊的嘴巴,两只圆耳朵一抖一抖的。 谈长星皱起眉毛,揪着小老虎的脖颈塞进木盆,给它好好的洗了把脸。 卫酩一只脚刚踏出门,小老虎委屈巴巴的跑过来,抓住卫酩的衣袍,哀哀地叫唤,仿佛在抱怨谈长星不识好歹,它辛苦打猎抓来了食物,谈长星居然嫌弃它脏。 卫酩拿起边角的布料把湿淋淋的小老虎擦干净,拍拍它的脑袋:能抓一头鹿了,真厉害。 小老虎昂起脑袋,又心虚地甩甩尾巴。它那么小,哪有能耐抓一整只鹿,为了得到卫酩的夸奖,它摁下了活蹦乱跳的良心。 卫酩看见那半只鹿,说:我们把鹿肉腌好,再去海边? 好。谈长星点头,拖着鹿腿来到井边。 扒皮,剖腹,清理出内脏,他们俩不知道哪些内脏能吃,索性全部丢掉,只见一只黄白色斑点的小猫蹲坐在不远处,眼睛亮莹莹地看着他们。 你又来啦?卫酩把丢弃的内脏扔给小猫,洗干净手,拿起剑把肉切成大小差不多的块。 谈长星用柱状的石杵捣碎一种青色的果子,那是鹿角狐狸带回来的,长条形,咬一口很是辛辣,捣碎了腌制肉块,比单纯的咸味更好吃一些。 拾掇好鹿肉,卫酩抬头看见谈长星抬起手想要揉眼睛的样子,他忙伸手拉住谈长星的胳膊:别揉。 好痒。谈长星感受到手腕处温热的体温,眼睛的痒止住了,心里的痒却止不住,他僵着胳膊不敢动,卫酩拉过他的手腕放进水盆里:洗干净手再揉,或者忍忍就过去了。 哦。谈长星闷闷地回答,低头洗干净手,把捣碎的果肉撒到肉块上。他十六岁了,不是什么容易被感动的小孩子,见过皇宫中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对任何人的好心都要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就算流落荒岛,他也并未完全打开心扉。卫酩总在细节上触动他的情绪,这让他既觉得不应该,又觉得心里妥帖,在自我拉扯中渐渐打开心房,至少现在,卫酩于他而言,是个很讲义气的好朋友。 卫酩低头,用手搅动木盆里的肉块,让它们均匀的蘸上盐和辛辣的果肉,然后用木板放在木盆上封口,自己洗干净手,再把长剑洗干净,背在背上,对谈长星说:好了,我们下山吧。 谈长星跟上他的脚步,小老虎想要和卫酩一起,被卫酩拦下:你看好你的肉,别被什么东西抢走了。 小老虎歪头看了卫酩一会儿,确认他是认真的,垂下尾巴呜呜的叫了两声,耷拉着脑袋地回去了。 我以为你会让它一起。谈长星说。 小孩子心性,到时候丢了肉,伤心的还是它。卫酩说,他们走了一会儿,感觉有东西在跟着他们。 -- 第12页 卫酩抽出长剑,剑气如风,斩落一地树枝,一只黄白配色的小猫连滚带爬的跑出来,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原来是你啊。卫酩将长剑收到背上,是我小题大做了。 两人一路走着,小猫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谈长星问:你喜欢小动物? 你不喜欢?卫酩扫了一眼身后一蹦一跳的小山猫,毛绒绒的很可爱,摸起来也很舒服。 我母妃喜欢狐裘。谈长星说,她喜欢用狐狸腋下那一小片柔软的皮毛,做一件狐裘需要五十只狐狸。 卫酩问:你怎么看她? 富贵人家有富贵的活法。谈长星说,我见过太多穷极豪奢的行为,没什么感觉了。 大家都这样做,便是对的吗?卫酩说,他蹲下来,看着小猫,过来。 小猫犹豫地徘徊了一会儿,低着头凑到卫酩脚下,任由他把自己抱起来。 卫酩将小猫塞给谈长星:试试,活的是不是比死的抱着舒服些? 谈长星动作僵硬的接住小猫,小山猫巴掌大小,身段柔软,他的表情如临大敌,轻轻的托住小猫,不敢有别的动作。 因为谈长星抱着小山猫,走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到山脚下,谈长星已经敢让小猫趴在他的肩头了。 我记得小时候,我偷偷溜出院子去看刚满月的妹妹。卫酩开口,他很少谈自己的往事。 谈长星偏头,听得格外认真。 我挺期待有个妹妹的,我父亲的侧室长得貌美,性格温柔,像月光一样,我踩着梯子趴在墙头,想翻过去,然而坐在墙上不敢跳下来。卫酩勾起唇角,显然被那时候自己傻兮兮的行为逗笑,她让人把我抱下去,带我去看妹妹,还邀请我经常来这里和妹妹玩,后来,我娘发现了,罚我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他叹气,两个时辰很漫长,但能看看妹妹,还是值得的。 谈长星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行五,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六个弟弟和八个妹妹。 真是庞大的家族。卫酩说。 是啊。谈长星抱着小山猫朝海边走去,我长到五岁,母妃才敢把我往别的宫殿带,她怕我太小了活不长,每次别的妃子给我的糕点或者玩具,母妃都要没收放到仓库里落灰,我最大的乐趣是看我的兄弟姐妹斗嘴,相互陷害。 听起来很有趣。卫酩说。 谈长星惊讶地看向他:你不觉得我很阴暗? 我没有立场评价你的生活。卫酩说,他看向茫茫的大海,如果我是你,我可能比你更阴暗。他看向舒舒服服窝在谈长星怀里的小山猫,外面的人怎么看你,我不知道,在我眼里,我觉得你很好,是我流落荒岛的好搭档。 谈长星笑起来,是一种真实欢喜的笑容,配上他俊美的容貌,道一句风流俊雅不足为过:可惜我们没在来这里之前认识,真想和你把酒言欢。 现在也不迟。卫酩说,海风吹起他鬓角的碎发,没有酒,烤肉同样可以。 日头偏移,霞光映照着天空与海面,卫酩和谈长星并肩走着,边走边聊以前的往事,开心的,不开心的,奇特的,寻常的,像两个多年的好友,或者说,相见恨晚。 第10章 大老虎 剑门。 荣沩与镇蓉站在宗庙中,荣沩开口:镇酩的铭牌未倒,说明人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具体哪个方位,我已经与天机阁长老卜算子联系,让他为镇酩算一卦。至于镇苁他叹了一口气,收敛尸骨,以叛门罪处理吧。 是,师父。镇蓉弯腰行礼。 荣沩目光温和地看向镇蓉:你莫要自责,镇酩心怀明镜,拎得清孰是孰非。 镇蓉踌躇片刻,说:弟子明白。 东夜教。 尊上魂灯长明,想来并无大碍。左护法刘潜说,大陆广袤,不知尊上被剑门那老匹夫弄到了哪个角落,我们得赶在剑门找到尊上之前接回尊上,抢占先机。 右护法王皓点头同意:我们分头行动,早一天接回尊上,早一天安心。 集合教众,运用一切手段找到尊上。刘潜拍板,从怀中摸出一只传音纸鹤放出去。 前尘岛。 无知无觉的两人正在研究如何造船,直接用木板造大船不现实,卫酩用木料的边角料切成小木板,试着做几只小船放在木盆里,看能不能漂起来。 谈长星拿了个小树枝在地上画图,分析刚刚实验中小船翻倒的原因:我们刚刚做的榫头和卯槽不匹配导致漏水,如果我们能做出来鱼鳔胶用来堵住缝隙用来防水就好了。 鱼鳔胶?卫酩挠挠头,我听说过,但没有仔细研究。 我看过讲民间工艺的书,只记得需要大黄鱼的鱼鳔,捣碎,熬制之类的。谈长星说,他拿着小木块,低下头,是不是太难了? 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做实验。卫酩安慰道,一天不行就十天,十天不行就百天。 -- 第13页 谈长星摸了摸胸口,他看向卫酩的双眼,感受到了莫大的勇气,点头:好。他对自己没有信心,但他相信卫酩。 而且,也不一定非要自己熬制。卫酩眨眨眼,说不定我们运气好,遇到了能吐胶的珍奇动物,与它做交换就行。 鹿角狐狸咬着一只长耳灰鼠蹿出来,放在地上,它把灰鼠往前推了推,示意卫酩看过来。 怎么了?卫酩问。 狐狸短促地叫了一声,用长吻嗅嗅灰鼠鼓鼓囊囊的肚子。 怀孕的母鼠?卫酩放下手中的木块,走到狐狸面前,蹲下,揪住灰鼠的耳朵,温热的触感,而且在颤抖,它没死? 鹿角狐狸用前爪在地上刨了个坑,黑溜溜的眼睛殷切地望着卫酩。 卫酩调动毕生所学理解鹿角狐狸的意思:你想,挖个坑,圈养它? 狐狸点点头,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个圈。 谈长星乐了,说:这家伙越来越聪明了,不愧是狐狸。 它讲的有道理。卫酩点头,长耳灰鼠擅长打洞,我们用石板给它垒个窝,像养鸡养鸭一样养它,这样我们就不用每天发愁打猎的事情了。 谈长星盯着卫酩的侧脸发呆,在卫酩转头看他的时候狼狈地移开视线,他没听清卫酩的话,满脑子是这人长得好看,聪明又温柔,幸好他遇见了他。 你觉得怎么样?卫酩问。 我觉得可以。谈长星耳尖泛起一点红,差点被正主抓到自己偷瞄的目光让他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先给灰鼠做个窝再研究造船吧。 好。卫酩理了理鹿角狐狸杂乱的毛发,说,你该洗澡了。 鹿角狐狸愣了愣,意识到卫酩嫌弃它皮毛脏乱,迅速退后两步,窜进树丛找地方洗澡去了。 卫酩抓住灰鼠的耳朵,把它提起来,找了截麻绳绑住四肢。麻绳是一种树垂下来的须,剥开皮,拧出汁液,分出一缕一缕,编织,晾干,便成了可以随意弯曲的麻绳。 谈长星指了指堆在后院那四五块大石头:这几个可以吗? 够了。卫酩拿起长剑,像切豆腐一样把不规则的石块切成大小差不多的长方体。 谈长星把石砖垒起来,垒成半人高的墙面,四面墙加地板,解开灰鼠放进去,再放上长耳灰鼠爱吃的紫花草,一个饲养池就做好了。 卫酩放下长剑,抹了把汗,用井水洗脸洗手。 嗷呜。小老虎在前院叫他们。 谈长星走出去:我看看去。 只见小老虎今天拖来了更大的猎物,半只像野牛一样的巨兽。 谈长星觉得有问题,他蹲下,平视小老虎:这不是你自己猎到的。 小老虎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左顾右盼的找卫酩。 谈长星不如卫酩温和,和这些小动物相处起来完全没有卫酩那样亲近,他拍拍小老虎的脖子:哪来的食物? 怎么了?卫酩走出来,小老虎见到他高兴地跑过去蹭他的裤腿。 我问问它从哪弄的猎物。谈长星说。 卫酩看到了院落里的半只巨兽,低头问小老虎:你朋友送的? 小老虎垂下头,不敢看卫酩的眼睛。 这就有点意思了,卫酩蹲下来,看着小老虎的大脑袋:可以带我去看看谁送给你的吗? 小老虎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晃晃尾巴,翅膀披在背上,可怜兮兮的转身,示意卫酩跟上。 卫酩和谈长星跟在小老虎后面,一路走着,停在一个山洞口,小老虎奶声奶气地嚎叫一声:嗷 片刻,从洞口中探出一只巨大的白老虎脑袋,铜铃大的金绿色眼珠,威风凛凛的王字花纹,虎啸若撞钟:吼 原来是它爹,或者它娘?谈长星猜测道。 卫酩拔出长剑,挡在谈长星身前,将他护在后方:参见阁下。 小老虎不满于父亲的出场方式,气愤地跳起来扇扇翅膀,转身要走。 大老虎见小老虎想走,急忙闭上嘴巴,露出全貌,乖巧地蹲坐在地上,两只巨大的翅翼伸展开约有三丈长(10米),它低头看着卫酩,眼珠中有乞求的情绪。 卫酩猜小老虎和大老虎之间的恩怨不小,感受到大老虎没有恶意,他收起长剑,问小老虎:你是它儿子?他抱过无数次小老虎,自然知道小老虎的性别。 小老虎喷出一口气,极不情愿的承认。 与大老虎交好对我们有好处。谈长星凑近卫酩咬耳朵,它肯定认识很多成年体的巨兽。 卫酩认同,他与谈长星拉开了一点距离,谈长星说话的热气弄得他耳朵很痒:小老虎愿意接受它的食物,说明它和大老虎的关系有转圜的余地。 两人一本正经的分析小老虎和大老虎岌岌可危的父子或者母子关系,大老虎站起来想要和小老虎亲近,两人直观的看到了大老虎的两个蛋蛋哦,父子关系。 在小老虎的连嗷带比划的解释中,卫酩和谈长星总算搞明白了它俩的恩怨。 -- 第14页 大老虎是小老虎的父亲,大老虎粗心,和某个巨兽打架的时候忽略了小老虎,导致小老虎被巨兽打晕,然后让那些巨型的大蝴蝶捡了便宜。如果不是卫酩救了小老虎,昏迷中的小老虎早就被蝴蝶吸成老虎干了。所以现在大老虎非常后悔,努力打猎养小老虎和小老虎的人类,但小老虎并不想原谅它。 卫酩听罢,认同地点头:那你不能轻易原谅它。 小老虎瞪了大老虎一眼,用屁股对着它。大老虎焦躁地吐气,呼哧呼哧不知道该怎么办。 谈长星说:也不是没有办法。他问小老虎,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小老虎蹭蹭卫酩的腿,它想养自己的人类。 谈长星看向卫酩,卫酩无奈地笑笑,说:我想造一艘结实的船。 听到这个回答,谈长星愣了,皇室生活养成的精明机灵全数作废,他看着卫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11章 人面树 听到卫酩想造船,大老虎俯下//身子,展开翅膀,示意两人坐到它背上来。 卫酩莫名地问:你有办法? 大老虎呜呜地叫了两声,谈长星说:我们试试。 于是卫酩抱着小老虎,和谈长星一起坐在大老虎的背上。 大老虎一个助跑,呼扇着翅膀飞上了天。 卫酩抓住老虎脖颈上的皮毛,小心地往下看,前尘岛格外的大,有五座山头,四面环海,远处是茫茫的海洋,看不见陆地的影子。 飞跃两个山头,大老虎调整了方向,改飞翔为滑翔,逐渐下降,掠过树林,来到一座山的半山腰处。那儿有一棵格外醒目的大树,约有十人合抱的宽度,巨大的伞状树冠,大老虎收拢翅膀,轻巧地降落,俯下//身让两人下来。 这棵树看上去,只是长得比寻常树大一些,浮出地表的遒劲的树根交缠蔓延,卫酩看向大老虎,不明白它的意思。 大老虎在浮出地面的树根上跳了跳,隐约一声痛苦的低骂:滚开! 卫酩和谈长星诧异地抬头,他们来岛上约有半个月,第一次听到人类的语言。 大老虎咬住树枝,锋利的牙齿来回磋磨,粗壮的主干上浮出一张人脸:松开! 大老虎吐出树枝,得意地看向卫酩。 卫酩和谈长星盯着树干上的人脸,后退了两步。 谈长星有些怯意:这是什么妖怪? 你不觉得,岛上的动物能听懂我们说的话挺奇怪的吗?卫酩低声说,但看到它,我就不奇怪了。 哎?你们是人?人面树惊讶地瞪大眼睛,我好久,好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 请问您是?卫酩问。 我叫小树。人面树说,表情有几分羞涩,还是你们给我起的名字呢。 谈长星无语地打量了一下人面树约莫十人合抱的主干,小树?哪里小了? 你说,有人给你起名字?卫酩抓住了重点,什么时候? 在我还是一棵小树苗的时候。人面树怀念地说,那时候的我个子矮,照不到太阳,有几个人拿着斧头来砍树,我害怕,可惜我那时候不会说话,只会学动物叫。他们发现了我,给我起名小树,教我说话,和我玩。人面树看向山脚下,后来,他们再没来找过我,我孤独地站在这里,等了他们很久很久。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卫酩问。 他们用编号相称,教我说话的是七十九,给我起名的是八十二,和我玩的是九十七。人面树说,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可热闹了。 人面树说的是八千年前前尘岛作为正道修士监牢的时候,流放岛上的修士被抹去姓名,以号码相称,经受生老病死之苦,死后不入轮回,魂飞魄散。 谈长星开口:你知道你多少岁了吗? 人面树愣了愣,说:树的年轮能记录我的岁数,但是,我总不能把自己截断吧。 大老虎觉得你能帮我们个忙。卫酩说,我想造一艘船,把他送回家。卫酩指着谈长星,能横渡大海的船。 人面树嗤笑一声,说:你们在做梦吧?当初那些人来的时候,没有一个坐船来的。 那他们怎么来的?卫酩问。 用箱子装着从天上掉下来的。人面树说,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但我亲眼见到的,一个个大箱子掉到地上,摔死的人便成为活下来的人的食物。 卫酩脸色不好,他感到恶心,谈长星努力抹去脑子里呈现的画面,问: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出岛吗? 有是有。人面树回答,但得看你们有没有耐心了。他笑得神秘,岛附近有一群鲸鱼,黑白色的,它们游得速度极快,听说两日可以往返大陆和岛上,它们喜欢星空,想要收集星星。山林深处有一种花,我给它起名叫星盏,两年开一次,一次开十日,透明的花瓣,长得像小杯子,花蕊会发光,像跌落凡尘的星星。如果你们能找到星盏花,去讨鲸群的开心,说不定它们愿意送你去大陆。 -- 第15页 谈长星默默的算,两年开一次,一次开十日,纯碰运气,按照他糟烂的运势,可能一百年碰不到一朵。 卫酩问:你知道哪种生物产黏胶吗? 黏胶?你指那种黏糊糊的干了很难撕下来的液体?人面树问,那你就要找大蜗牛了。 蜗牛?卫酩纳闷地问。 蓝色带白色斑点的壳的蜗牛,别拿绿色的,绿色的有毒。人面树说。 好的,谢谢。卫酩记下了蜗牛的特点,对谈长星笑笑,我们一边找星盏花一边造船,总能让你回家去的。 谈长星抿唇微笑,目若点漆,亮若星子:好。他在心里说,其实回不去也没关系。 卫酩仰头看看天色,说:我们走吧? 哎,别急着走啊。人面树说,陪我聊会儿天。 不早了。卫酩说,我们回去有点事。小老虎带来的那半只巨兽他们还没收拾呢。 这样,你们不是想要蓝蜗牛吗,我让大老虎捉来给你们,十只换一上午。人面树可怜兮兮地说。 二十只一上午。谈长星讨价还价。 咱们各退一步。人面树说,十五只。 行。谈长星点头,对卫酩说,我们把小木片拿过来,一边聊一边做。 好。卫酩应道,我们回去吧。 大老虎趴在地上,小老虎别别扭扭地窝在大老虎的前爪上,大老虎咧开嘴巴,傻兮兮地笑。 坐到大老虎背上,迎着夕阳飞回山顶小屋,大老虎蹲坐在地上,恋恋不舍地看着小老虎。 你要不要邀请你父亲,一起吃烤肉?卫酩问小老虎。 小老虎抖抖耳朵,对大老虎嚎了一句,大老虎眼睛一亮,殷勤的跑过来帮卫酩拖动巨兽。 谈长星跟在他们后面,觉得心里暖腾腾的,他说:卫酩! 怎么?卫酩回头,松开手,任大老虎把巨兽拖进院里。 我其实不太着急回家。谈长星说,我们可以慢慢来。 好。卫酩笑着说,眼尾漫出些许的柔和,我们慢慢来。 第12章 海豚 根据人面树的指引,两人打算去见见海里喜欢观星的鲸群。 小老虎去找大老虎了,鹿角狐狸跟在他们后面来到了海边,谈长星说:浅海会有鲸吗? 事实证明,没有。 于是两人用木头和麻绳扎了一个木筏子,用一块石头作为锚,麻绳一头绑着礁石一头绑在筏子上,两人一狐坐在上面,慢悠悠的漂向海里。 好在绳子够长,而且海面平静,小木筏没有被浪头掀翻,安安稳稳漂到略深的海中。 一只尖角浮上来,而后是灰色的长吻,以及轻快的鸣叫,谈长星表情怪异:一只长角的海豚? 长角海豚的独角是半透明的深蓝色,很是漂亮,它围着他们的木筏子绕了两圈,发出欢快的叫声。 不一会儿,又游过来两条海豚。卫酩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摸摸海豚的独角。 谈长星紧张的抓住他的手:小心些,万一有毒。 鹿角狐狸摇着蓬松的大尾巴,好奇地打量奇怪的海洋生物。 一条海豚叼来一颗雾白色的大珠子,小心的放在木筏上,卫酩拿起珠子,问:送我们的? 海豚叫了一声,专注地看着他。 海洋生物热情好客,其他两只海豚捕了两条大鱼放在筏子上,似乎想跟他们交朋友。 卫酩将珠子捧在手里,珠子温凉的触感,细细抚摸,有波浪般的纹路。他转身交给谈长星,看见鹿角狐狸叼着一条鱼,弯弯眼睛,笑容温柔极了。 谈长星看着卫酩的笑容,心跳漏掉了一拍,他拿着大珍珠,坐直身体。但木筏就那么大,他想要离卫酩远一些,就得掉到海里去。 卫酩浑然不觉,伸出手,海豚凑过来,将深蓝色的角放在他手心。 鹿角狐狸伸出蓬松的大尾巴,晃悠晃悠和海豚嬉戏。 突然,传出一声洪亮的鲸鸣,长角海豚迅速游走,留下一脸茫然的卫酩和谈长星。 怎么了?卫酩看向远方。 远远的海面下,黑白配色的鲸鱼成群结队的游过来,鳍和腹部是黑色,眼睛周围是圆圆的白色斑点。 那是不是小树说的,喜欢观星的鲸鱼?谈长星猜测。 鲸鱼看到他们的木筏子,游速慢下来,为首的鲸鱼好奇的探出头,看向他们,当看到谈长星拿着的雾白色的珍珠,鲸鱼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似乎在嘲笑?卫酩小声说:我觉得它在笑我们。 是的。谈长星认同地说。 鲸鱼见他们没有动作,沉下海面似乎想走,卫酩开口:等一下! 鲸鱼重新探出头,凑近他们的木筏子。 我想去陆地,你们能带我去吗?卫酩问。 鲸鱼看了他半晌,重新沉下海面,率领鲸群迅速游走。 卫酩苦笑:看来是拒绝了。 -- 第16页 不必操之过急。谈长星说,起码它们现在认识我们了。 也是。卫酩说。 鹿角狐狸卧在筏子上,尾巴尖垂在海面,鲸群游过时,最后一只鲸被尾巴尖扫过皮肤,它转身,露出水面,与鹿角狐狸大眼瞪小眼。 狐狸抖抖耳朵,抬起脑袋看着鲸鱼。 鲸鱼的好奇心很强,显然忘记跟上队伍,凑过来和狐狸的尾巴玩。 鲸群停止赶路,为首的鲸鱼气急败坏地游过来,一脑袋把贪玩的鲸鱼撞翻,急促地叫了几声似乎在训斥,贪玩的鲸鱼老老实实地跟着首领游回鲸群,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狐狸蓬松的大尾巴。 它喜欢你的尾巴。卫酩揉揉狐狸的皮毛,对谈长星说,我们回去吧。 好。谈长星应道。 两人拽着绳子将木筏拖回浅海,再推着木筏来到沙滩,卫酩回头看向大海,几只灰色的长角海豚跃出海面,像是在跟他们告别。 大老虎背着小老虎降落沙滩,小老虎跳下来跑到卫酩身边。 卫酩和谈长星拿着鱼和珍珠,身后跟着老虎和狐狸,朝山顶小屋走去。 我的三哥,是个不适合皇室生活的人。谈长星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跟卫酩分享这个故事,他性格单纯,别人说什么,他便信什么,爱憎分明,鲁莽冲动。他喜欢上一个商贾之女,与他的地位天差地别,他却死心眼的要娶那女子为正妃。 卫酩安静的听着。 他本就头脑简单,容易受人蛊惑,卷进了一桩舞弊案,父皇大怒,他被贬为庶民。谈长星踏上一个台阶,那女子见他没了富贵的身份,弃他而去,他一蹶不振,缠绵病榻,约有半年,便撒手人寰。谈长星看向远处的树林,说,我觉得他很愚蠢,也很勇敢。 执着于一人,既美好又难过。卫酩感叹道,他母亲执着于他父亲,爱至深则疯狂,他看向谈长星,分享了另一个故事,我听过一个话本,有一名女子,是青楼头牌,她存了二十年的银子首饰,作为嫁妆放在一个木箱里,之后遇到一个书生。书生吟诗作画,才气斐然,赢得了女子的芳心,两人私定终生。然而书生已有了家室,并未告诉女子,书生的正妻来到青楼哭诉,女子崇尚忠贞的爱情,对书生的行为厌恶不已,一剑劈了木箱,将一半银两赠予书生的正妻赔罪。书生的正妻也是个刚强女子,当时贴了一半的钱为女子赎身,回去和书生和离分家。 听罢,谈长星悠悠地说:难道不是书生的正妻看上了女子的美貌? 卫酩显然没想到这茬,磕巴了一下,说,她俩结为江湖姊妹,仗剑走天涯了。然后挠挠头,我只想到了单纯的姐妹情谊。 谈长星眼含笑意,揶揄道:你可知契兄弟? 你指穷困人家的儿子找不到妻子,索性和兄弟搭伙过日子的情况?卫酩问。 也有不穷困的契兄弟。谈长星意有所指,然后强行把话题拉回来,那书生的正妻和青楼女子,说不定是磨镜。 卫酩不说话了,他想了想两名女子在一起的样子,简直美好得不像样。 谈长星看着卫酩泛红的耳尖,闷闷地笑:难不成你喜欢看磨镜的话本? 我没有。卫酩连忙否认,瞪了一眼谈长星,你怎么懂这么多? 我在皇宫,当然知道这些。谈长星说,不少侍女觉得宫中寂寞,就 卫酩捂住他的嘴巴,说:我们换个话题。 谈长星的嘴唇贴着卫酩的手掌心,他泛起恶劣的小心思,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卫酩猛地收回手掌,背在身后,恼怒地瞪他:你干嘛。 谈长星笑得直不起腰:卫小少爷,你好傻。 第13章 观星 你弄的不对!人面树嚷嚷道,明明是 闭嘴。谈长星不耐烦地说,把木片卡在一起,正好对上,这不就行了。 卫酩把蓝蜗牛放进小木船里,蜗牛慢悠悠将粘液涂满木头表面,他伸手抓起蜗牛,放进木盒,等着粘液晾干,就能放进水盆里做实验了。 人面树委屈地控诉谈长星:你吼我干嘛。 你太吵了。谈长星说,他轻飘飘地斜睨一眼人面树,而且笨得要死。 卫酩轻笑一声,开口圆场:好啦,我想听小树讲故事。 谈长星气闷,觉得卫酩给人面树撑腰了,垂着头半天不说话。 人面树得意洋洋地笑,搜刮了几个很久以前的小故事,开口:白老虎出生之前,岛上的霸主是一条长翅膀的大蛇,我叫它大翅蛇。它和白老虎一样,不会说话,但天天跑来和我玩,倒也能听懂几句。有一次,岛上出现了一个男性人类,大翅蛇没见过人,把人类捡回家。它跑来问我怎么养人类,我问它为什么要养,它的意思是,它觉得人类很可爱。后来有一阵子,我没有见到大翅蛇了,它养的人类来到我面前,我觉得人类长得一点也不可爱,满脸皱纹,比我的树皮还难看。人类告诉我,大翅蛇死了,他没说怎么死的,托给我一颗蛇蛋,然后离开了。 -- 第17页 然后呢?卫酩问。 然后啊,那枚蛋是死蛋,白老虎孵了好久都没孵出来。人面树说,大翅蛇不知道从哪偷来的死蛋,留给人类做个念想。 大翅蛇倒是懂。谈长星说,他的目光落在卫酩身上。 人面树活了千万年,看到的比谈长星多得多,一眼扫过去便知道谈长星的心思,它用大翅蛇的故事提点谈长星,回去的执念不过是一枚死蛋,不如珍惜当下。 卫酩将晾干的小木船放进水盆,等了一会儿,居然没有像之前那样进水,他惊喜地拍拍谈长星的胳膊:成功了。 谈长星看上去并不算高兴,他的国家亡了,他执意回去是为了什么呢? 人面树继续叨叨着:来岛上的人,没有不悲惨的,我听到的身世故事不下千个,各有各的惨法。来前尘岛的十成十的修真者,若不是身世悲惨,怎么可能被捡回去引入仙途? 卫酩对人面树的蛊惑充耳不闻,对谈长星说:我们去海边造艘大船。 小树说的有道理,你觉得呢?谈长星问。 卫酩皱眉:每个人有不同的想法,你眷恋家园,自然可以回去,何必在乎别人的说辞? 谈长星低下头,心中摇摆不定,他小声说:我想带你一起回去,看看我的家。 这样。卫酩在水盆里洗干净手,漫不经心地说,可以啊,我陪你去,毕竟横渡海洋太危险,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真的?谈长星抬起脑袋,眼睛亮莹莹的,他心里盘算回到宋海带着卫酩去哪里游玩,一定要吃宋海有名的醋海蜇,还有鲍鱼粥。 我不想回家,并不代表我不想回到陆地。卫酩说,游历别国听起来很有趣。 好。谈长星忍不住抓住卫酩的手,眼神澄澈,我们一起。 告别了人面树,大老虎带他们降落沙滩,用一下午的时间切割木板。谈长星看着他们上次扎好放在沙滩上的木筏子,说:我们晚上来观星吧。 躺在木筏上漂在浅海,漫天繁星,听海浪声声,是极致的浪漫了。 卫酩点头答应:好。 于是晚上吃完饭,卫酩坐在木筏上,谈长星推着木筏进入浅海,撑一下//身子坐上去,和卫酩并肩坐着。 谈长星摸出两颗野果,递给卫酩一个:来这里两个月了,我感觉过了好久。 是啊。卫酩说,咬了一口野果,汁水清甜,我过得很快乐。 我也是。谈长星深呼吸,后仰身体躺在木筏上,看着满天闪烁的星子汇成银河,随着回去的想法成为现实越来越近,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惶恐,是直觉,他觉得一旦踏出小岛,这样简单美好的日子将化为泥沙从掌心流走。 卫酩躺在他身边,声线稳定,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刚来的时候,不相信爱情,因为我娘的事情,但我想问你 卫酩,你愿意成为我的伴侣吗?谈长星紧张地问,他脑子一片空白,指尖颤抖,我、我心悦你。 伴侣?是不是太着急了。卫酩说,听到身旁屏息的声音,忍不住轻笑,牵起谈长星的手,我们可以慢慢来,从牵手开始。 哦,好。谈长星的心中大起大落,满脑子浆糊,听到卫酩的话,忙不迭的应下,唇角忍不住上扬,话也多起来,宋海都城叫听涛城,最出名的便是赶海了,等回去我带你看。 长星。卫酩亲昵地唤他的名字,他指着银河,有流星。 谈长星闭上嘴巴,看拖着长长的尾巴的流星消失在群星之间,他收起惊艳的目光,转过头,看进卫酩的眼中,大着胆子凑近卫酩,在对方脸颊落下清浅的吻。 卫酩感受到脸上柔软的触碰,心脏仿佛被毛绒绒的爪子挠了一下,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冲破了牢笼,将他的脑子冲得七零八碎。他闭上眼睛,听海风的声音,和偶尔的海洋生物的鸣叫。 卫酩,你看。谈长星弯起手肘碰碰卫酩,那是发光的水母? 卫酩睁开眼睛,看见颇为震撼的一幕,海面上浮起一群一群的蓝光水母,将平静的海面照得十分梦幻,他坐起来,一只水母掠过他身旁,飘向远方。 我觉得这时候,卫酩看向谈长星,不吻你似乎说不过去。 谈长星的眸子亮起来,急忙坐起身,双手搂住卫酩的腰,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太会 我也不会。卫酩说,我可以学。 两个人抱在一起亲吻的样子认真而青涩,像两个学生认真研究课题,卫酩用舌尖顶开谈长星的唇齿,温和地安抚对方的紧张情绪。 谈长星感到胸口的那把火越烧越烈,似要燎原,他顺从地任由卫酩侵占他的口腔,小心翼翼将自己的真心奉上,甚至诞生了一种冲动,如果卫酩这时候开口,让他放弃回家的想法,留在岛上,他也是愿意的。 但卫酩没开口。 若是卫酩开口,或许就没有后面那么多磋磨了。 -- 第18页 第14章 星盏花 剑门。 荣沩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将手中的信件看了两三遍,说:卜卦中找不到镇酩,他可能流落到了某个遮蔽天机的地方。 洞天福地,或者特殊的阵法中?镇蓉推测道,如果是这样,大师兄或许有什么奇遇。 是的。荣沩点头,就算这样,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早些找到镇酩为好。 是,师父。镇蓉应下。 东夜教。 比起正道花里胡哨的推算,魔修的办法简单粗暴得多,他们兵分六路,用神识扫过地面,寻找熟悉的灵魂印记。 他们花了两个月时间,将大致范围锁定在南洋,集合教众,全力搜索。 在岛上的两人并不知道岛外的风波,尤其是谈长星得偿所愿,恨不得十二个时辰跟在卫酩身边,亲亲抱抱,乐呵呵的像个大傻子。 卫酩背着剑,走在山间小道,他们的野果吃得差不多了,出来补充存货,顺便找寻星盏花的踪迹。 小老虎在灌木丛中一蹦一跳,两只圆耳朵后面的白色圆斑像两个小眼睛。它爬到树上,张开翅膀滑翔下来,扑进卫酩的怀里,亲昵的用脑袋蹭蹭卫酩的下巴。 谈长星摘下果子放进布袋里,瞥了一眼小老虎,凑过去亲亲卫酩的耳朵:它那么胖,为什么要你抱着? 你跟它吃什么醋。卫酩笑着说,摸摸小老虎顺滑的皮毛,他抬眼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山洞,那里面是不是有光? 什么?谈长星看向山洞里,没有啊。 进去看看。卫酩放下小老虎,抽出长剑,弯腰走进山洞,入眼是一朵透明的花骨朵。 花骨朵里有星子般的光彩,分明是待开未开的星盏花。 这是星盏花?谈长星的声音惊喜中带着一点点听不出来的失落,他握住卫酩的手,我们找到它了。 是啊。卫酩着迷的看向星盏花,透明的花瓣,星火一般的花蕊,漂亮得仿若神明最骄傲的造物。 算算日子,他们在岛上已经住了五个月,住着石板房,衣服由大蜘蛛提供,圈养的长耳灰鼠生了好几窝,大老虎时不时带来一顿加餐,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谈长星几乎要习惯这样的生活了,乍一下发现离开小岛的梦想即将成真,他心里生出万种不舍的情绪。 卫酩用石头将洞口挡住,说:希望它能安安稳稳的盛开。 谈长星看着卫酩的动作,犹豫着说:卫酩,我他害怕,害怕岛外未知的命运,平淡安乐地在小岛上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的心思细腻,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出他们并不是简简单单流落荒岛的两个陌生人,他和卫酩一定有其他的纠葛。 别想那么多。卫酩安抚地说,其实他同样惶恐,移开视线不去看谈长星,认真地保护好洞口,主动牵起谈长星的手,最坏能坏到什么样子呢?他仰头看霞光渲染的云层和隐约出现在天边的稀疏的星子,深深的呼吸,将一腔烦躁吐出去,声音温柔缱绻,长星,你看那些星星。 谈长星并未依言抬头,他专注地盯着卫酩的眼睛,那里同样有闪烁的星星,他内心的惶恐非但没有消解,反而愈演愈烈,他说:卫酩,你不要丢下我。 卫酩的视线落在谈长星脸上,他叹气,把小动物似的谈长星拢进怀里:长星,长星。他轻声唤着,极喜欢这个名字,音节在舌尖滑动,仿若含着星辰银河,将吻小心地落在谈长星的唇角,我太喜欢你了。 直白的话令谈长星耳尖通红,他嗅着卫酩颈间的气息,舒适地喟叹一声,心中隐秘的不安缓缓沉静,留下满心的欢喜。 两人回到石板屋里,抛去杂七杂八的念头,沉沉睡去。 清晨,阳光照进屋子里,卫酩站在水井旁漱口,谈长星走过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木杯子,舀了杯水倒进嘴里。吐出水,洗把脸,他凑到卫酩身旁讨了个吻,哼着小曲儿走到前院,拿着个野果放进嘴里啃。 例行收拾完自己的卫酩来到前院,从木盆里拾起大蜘蛛送给他们的礼物,宽大的布料可以作为浴袍,他眼睛亮了亮,说:长星,我们去湖边沐浴吧? 好啊。谈长星欣然同意,环视小院,他看到石桌上放着的两条鱼,说,狐狸又去海边了。 上次鹿角狐狸用尾巴和鲸鱼嬉戏后,狐狸便经常去海边找鲸鱼玩,鲸鱼也常常等在海边,发出轻快的鸣叫,陆地和海洋的组合,倒是十分新奇。 卫酩拿上宽大的布料,和长剑一起放在背上,两个人优哉游哉下山,朝湖泊而去。 到了湖边,卫酩脱掉外袍,谈长星不好意思地背过身,不敢看他。 明明是好兄弟的时候丝毫不介意的,卫酩也觉得羞涩,走进湖里,湖水挡住他赤裸的身体,谈长星这才脱掉衣服走下来。 各自清洗好,谈长星鼓起勇气,摸到卫酩的手腕,说:你难道不想 我想的。卫酩大方地说,他看着谈长星快要低到水面上的脑袋,温和地笑,我只是觉得不用着急。 -- 第19页 为什么?谈长星紧张地抬起头,我们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了。 卫酩闭上嘴巴,他只是没有信心罢了,像他的母亲那样病态疯狂的爱,令他望而却步,心生恐惧,下意识想要给自己留个退路。 随着离开小岛的时间越来越近,谈长星本就患得患失,看到卫酩犹豫的姿态,他慌张地凑上去,细细的亲吻卫酩的脸颊:出岛之后,无论发生什么,我绝不负你。 卫酩心中妥帖,倾身将他揽进怀里,肌肤相贴,两人像赤//条条的两条白鱼,亲近的纠缠在一起。进入的时候,谈长星忍住疼痛,一口咬在卫酩肩头,伸出舌尖舔//舐浅浅的牙印,不一会儿被卫酩的动作弄得眼尾泛红。 啊嗯你、你轻点谈长星抱紧卫酩的肩膀,一条腿支撑自己,一条腿环在对方腰上。 湖水泛起圈圈波纹,随着湖中人的动作激荡到远方。 长星卫酩的声音似有叹息,以及无限的温柔,将吻印在谈长星漂亮的眼睛上,我的长星。 谈长星被他唤得心软,胸腔中满是饱胀的情意,他埋首在卫酩的颈间,承受着对方一下一下的撞//击。 第15章 雨天 一个月后,星盏花颤悠悠地展开几片花瓣,含羞地露出半颗星星般的花蕊,卫酩估摸着再有半个月,星盏花就会盛开。 谈长星显而易见地焦躁起来,他急切的寻求卫酩的安抚,触碰、拥抱、交缠,他像是缺少安全感的幼兽,亦步亦趋地跟在卫酩身后,时不时的讨一个吻。 卫酩看向门外淅淅沥沥的雨,无奈地说:看来今天没法出去摘果子了。 小老虎跳进来,抖抖湿淋淋的皮毛,卧在卫酩脚下,翅膀乖巧的收在肩胛骨处。 为了祛除雨水带来的湿气,卫酩在屋里生了火,篝火噼啪作响,尽心尽力的燃烧着。 谈长星坐在石头上,阴云密布的天让他更加不舒服,他皱着眉毛把小木块丢进火中。 你怎么了?卫酩注意到谈长星的不对劲,坐到他身边,将他的手拢进掌心,谈长星的手冰凉的很,卫酩的掌心干燥温暖,一如跳跃的火焰。 我谈长星转头,看进卫酩温和包容的眼中,黑黝黝的瞳仁,中间有一个小小的他,谈长星狼狈的闭上眼睛,撞进卫酩怀里,抱紧卫酩,像是抱紧一块安身立命的碑,我不喜欢下雨。他随便编了一个借口,他实际想说的是,他不想离开前尘岛。 他怕这一切美好化作泡沫,一戳即碎的梦境。外面隆隆作响的雷声,细细密密的雨滴,他和卫酩在石板屋里拥抱,像一幅阅后即焚的绝美的画。 卫酩轻轻地拍打他的脊背,像安抚一个孩子,亲吻落在谈长星的耳边和颈后:小时候,每到雨天打雷,我母亲都会把我抱在怀里,给我讲故事,其实我不怕打雷,是她觉得雷声让她更寂寞。他的声音低缓温暖,若一丛小小的烛火,长星,你的名字有星星,是不是你母妃想要众星陪伴你,你就不会觉得寂寞? 我不要众星陪伴,一个你陪我就够了。谈长星闷闷地说,他依依不舍地离开卫酩的怀抱,坐直身体,他心中的想法愈发明晰,他想要的,全在这座岛上,他为什么还要冒着大风险回去?谈长星不想离开卫酩,即使有一丝可能性,他都无法忍受。 小老虎睡熟了,呼吸声绵长有节奏,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耳朵一抖一抖的。 卫酩揉揉眼睛,外面的雨声和屋里的噼啪声格外催眠,他走到木板床边,说:我睡一会儿,你呢? 我再烤一会儿火,你先睡吧。谈长星说。 好。卫酩躺下,用琉璃布料盖住自己,陷入深眠。 坐在火堆旁,谈长星理了理自己心中纷乱的想法,他眉眼冷清,坚忍的眸光落在卫酩身上,化作万千柔情,卫酩能为了他的想法百般帮助,他也能为了卫酩放弃离开小岛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听到卫酩的呼吸低而深,他站起来,清浅的吻落在卫酩脸颊上,走出屋子,冒着雨朝山下走去。 卫酩醒来的时候,谈长星眉眼舒缓的坐在火堆旁,兴高采烈地朝他招手:看,我烤了几个果子。 你出去了?卫酩看见谈长星略有潮意的发尾,拿起一块布料替他擦头发。 嗯,出去转了一圈,摘些果子回来。谈长星说,他隐瞒了真实的目的,将烤好的喷香的果子递给卫酩,你尝尝。 卫酩不疑有他,坐下吃果子。紫色的果肉,烤着吃特别香甜。 鹿角狐狸跑进来,低头把两条鱼放在地上。 这么大的雨,你去海边了?卫酩无奈地说,那头鲸今天也在等你啊? 狐狸短促地叫了两声,用尖吻顶了顶鱼,邀功地摇摇尾巴。 刚好睡了一觉的卫酩也饿了,拿起鱼放进木盆里,谈长星抢先一步:我去打水。便端着木盆走出去。 小老虎迷蒙的睁开眼睛,软软地哼了两声,伸了个懒腰,刚站直,脚软栽进鹿角狐狸蓬松的大尾巴里。鹿角狐狸脾气好,任由小老虎压着它的尾巴。 -- 第20页 门口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一声尖细的猫叫喵。 卫酩闻声看去,一只黄白小山猫惶恐不安地坐在门槛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可怜极了。 进来烤火。卫酩说,等会儿吃鱼。 小山猫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防备着小老虎和鹿角狐狸,见两个动物没有攻击它的意图,它快速地窜到卫酩身边,甜腻地撒娇:喵喵喵。 小老虎翘起胡子,不屑的瞥了一眼小山猫,从狐狸尾巴上爬起来,蜷在一旁打盹。 谈长星端着木盆进来,看见小山猫:你又来蹭吃的了。 卫酩接过木盆,熟练的处理鱼,内脏丢给小山猫,鱼肉串在削尖的木棍上,架在火上烤。 分给小老虎和狐狸各一串,剩下四串两个人分着吃,谈长星的心情似乎特别好,看着卫酩的眼神亮晶晶的。 卫酩忍不住笑:发生什么了,这么高兴? 没什么,看见你就高兴。谈长星咬了一口鱼,说,我之前不理解三哥的选择,我现在知道了,若我现在还是皇子,定要上书求娶你为正妃。 你三哥喜欢的女子最后背弃他离去。卫酩说。 换成是你,我也心甘情愿的。谈长星说,他不安地捏着树枝,我只希望,你离开时,不要太狠心,至少告诉我一声。 卫酩让他说得心软得一塌糊涂:别想那么多,你不是你三哥,我也不是那个背信弃义的女子。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说着,火光跳跃,情意绵绵。 突然听到屋外大老虎着急火燎的吼叫:嗷呜 小老虎迅速坐起来,甩甩尾巴,看向门外。 卫酩站起身:怎么了这是? 大老虎收拢翅膀蹲坐在院子里,两个大爪子压着一朵枯败的星盏花,它垂头丧气地看着卫酩。 卫酩面色一变:这是? 谈长星没想到大老虎这么快就发现了他的动作,他拦住卫酩,说:这是我弄的。 什么?卫酩迷惑不解地看向他,你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离开小岛。谈长星说,这儿有大小老虎,蜘蛛,狐狸,山猫,人面树,鲸鱼,漫天繁星,还有你,你喜欢它们,没必要迁就我而离开它们。之前你帮助我离开岛屿,现在我想陪你,我想让你快乐。 卫酩的视线扫过枯败的星盏花,落到谈长星的眸子里,他执起谈长星的手,长星,成为我的伴侣吧。 第16章 造船 谈长星这几天过得有些飘忽,胸腔中仿若塞满了软绵绵的绒被,无论坐着还是躺着,唇角都藏不住笑意。 卫酩切割好木板,朝坐在礁石上的谈长星招招手:来帮我一把。卫酩打算做一艘木船,虽然他们决定不离开岛屿,但好歹研究了这么久,合该有个结果。他看着谈长星傻笑的模样,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一副清正俊逸的容貌,唇角勾起仿若天光破开乌云,照进谈长星怀里。 谈长星跳下礁石,踩在触感柔软的细沙上,他没有穿草鞋,赤着脚走到卫酩身旁,两人合力抬木板,榫头对上卯眼,咔嚓一声,严丝合缝。卫酩拿了两只蓝蜗牛,放进船槽里,等蓝蜗牛慢悠悠地爬,用粘液涂满船身防止漏水。 远处,鹿角狐狸趴在木筏子上,用尾巴尖逗鲸鱼,鲸鱼玩得开心,时不时发出几声欢快的鸣叫。 谈长星弯腰,又放进去两只蓝蜗牛。蜗牛爬得太慢,谈长星等得无聊,蹲在地上团沙子玩。 卫酩凑到谈长星身边:垒沙堡? 嗯。谈长星认真地用手指勾勒出沙堡的形状,我想堆个宋海的皇宫。 什么样的?卫酩没见过皇宫,他印象里的皇家,必定是高墙大院,红墙黛瓦,侠士眼睛亮亮的等皇子给他讲故事。 谈长星愉快地指了指刚刚垒好的方块:这是正殿,议政的,每天早上父皇和大臣们讨论国家大事。手指在沙地上划出一道弧线,这是回廊,这是御花园,这是后宫,这是东宫,就是太子住的地方。 太子是你大哥?卫酩问。 谈长星摇头:是我二哥,我大哥不是皇后的儿子,你知道的,嫡子继承皇位。 哦,御花园里有什么?卫酩问,小老虎跑到他身旁,用大脑袋顶起他的胳膊,有白老虎吗? 谈长星偏头看着好奇心爆棚的卫酩,笑得眯起眼睛,凑过去亲亲卫酩的脸颊:没有,父皇不喜欢御花园里养动物,只有花,还有一池鱼,偶尔能看见宫妃们养的猫啊狗啊之类的。 小老虎学着谈长星的样子,伸出舌头想要舔卫酩的下巴。 谈长星抬手,摁住小老虎的脑袋:不准舔,只有我能亲。 嗷嗷嗷嗷小老虎甩甩脑袋,不服气地反驳。 卫酩觉得蹲着太累,干脆坐在沙滩上,把小老虎搂进怀里,继续问:你大姐嫁人了吗? -- 第21页 公主结亲不叫嫁,叫适。谈长星说,驸马是一个五品官员的儿子,具体做什么的我忘了,那些大官并不是多想让自己的孩子当驸马。他眼中的情绪以讥讽居多,当了驸马就不方便纳小妾了。说到纳妾,谈长星看向卫酩,你可不要想着找别人。 猝不及防被炮筒瞄准的卫酩愣了一下,哭笑不得:这岛上也没别人啊。他低头,问怀里的小老虎,你能变成人吗? 嗷?小老虎迷惑地仰头。 你瞧。卫酩捏捏凭空吃醋的谈长星的耳垂,全宋海的醋是不是都是你供的? 谈长星抿唇,低头继续堆他的皇宫:这是我住的地方,其实我快要出宫建府了,封号还没定,母妃说要给我选个吉祥的封号。 比如?卫酩问。 安,乐,什么的。谈长星说,他拍拍手,将手心的沙子拍干净,看进卫酩的眼睛,现在我觉得,做个岛主也不错。 卫酩倏忽笑开,心中的满足快要溢出来,他乐呵呵地拉住谈长星的手臂:我给你讲讲碎玉山庄。 碎玉山庄依山而建,以酿酒闻名,其中琼梨酿最为有名。 庄子里种了百亩梨树,每到阳春三月,梨花盛开,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①,仆从在梨树下挖出琼梨酿,三月到五月,满是酒香。卫酩说,他在沙滩上画出梨花的形状,梨花又被称为香雪,暮春梨花败落,白雪铺地,甚是好看。如果成功出岛,他本想带谈长星去碎玉山庄看梨花的。 谈长星叹气:可惜看不到百亩梨花田,也喝不到琼梨酿了。 卫酩笑着说:没事,说不定我娘把百亩梨花全烧了呢。卫酩猜的没错,他被剑门弟子救走后,他的母亲一怒之下在百亩梨花中自焚,毁了碎玉山庄数十年的心血。 谈长星做不到卫酩那样轻巧地谈笑过去的苦难,他心疼地握住卫酩的手,说:如果你想看花了,就让人面树开给你看。 好啊。卫酩点头,我不知道人面树究竟能不能开花。 深山里的人面树:? 卫酩站起身,去看船槽里的蓝蜗牛,蜗牛已经将船内全爬了一边,亮晶晶的黏液凝固成坚固的反光层,将船体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谈长星和卫酩一起推船下水,然后把系在船头的麻绳绑在礁石上。 要试试吗?谈长星问。 当然。卫酩撑着船舷跳进去,在上面蹦了蹦,没有进水也没有散架,他弯腰把谈长星拉进来,两个人站在上面,船体照样结实。 卫酩很是高兴,失败这么多次终于成功了。小老虎扇着翅膀跳进来,坐在船头,发出奶凶的吼叫:嗷嗷嗷嗷呜 鲸鱼推着鹿角狐狸游过来,往船槽里吐了不少鱼。 现在卫酩和谈长星知道观星鲸是怎么送狐狸海鱼的了,谈长星的表情说不上是恶心还是无奈,卫酩在心中默念,没事没事回去洗一遍就好了。 突然,小老虎闭上嘴巴,跳进船槽趴下,鹿角狐狸也趴在木筏上不动弹。 谈长星问:怎么了? 动物的听力比人类好太多,卫酩安静地等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到些声音:我听到,有人喊。 谈长星愣了愣,静下心听。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犹如破空的一道利剑,窜进两人的耳朵里。 尊 尊 尊上 尊上?卫酩皱眉,难不成岛上还有第三个人? 谈长星没有说话,他感到熟悉,和焦虑,尊上在叫谁?为什么他心悸恐慌? 卫酩握住谈长星的手:你怎么了? 我谈长星仿若被掐住喉咙,他的手指湿冷颤抖,看到海平面上出现了一艘巨轮,以及越来越真切的喊声 东夜教左护法刘潜、右护法王皓,拜见尊上! 注释: ①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出自宋代丘处机《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 第17章 割裂 东夜教教众碍于前尘岛方圆十里的惑心结界不敢靠近,他们乘坐一艘巨轮,巨轮名破日舰,是东夜教仓库中多年不用的法宝之一,长约千丈(3000米),能载数万人。破日舰稳稳的停在海面上,刘潜拿一个圆形喇叭状的扩音法宝朝前尘岛喊话:东夜教左护法刘潜、右护法王皓,拜见尊上! 王皓小声说:你确定尊上在岛里? 千目鹰鸣叫,尊上必在岛里。刘潜暼他一眼,你怀疑千目鹰,那你自己看啊。 千目鹰落在甲板上,冲王皓不服气地叫唤两声。 王皓闭上嘴巴,朝前尘岛眺望。 你认识他们?卫酩问,细细的打量脸色苍白的谈长星,皱起眉头,难不成是你的仇家? 不认识。谈长星说,他有一种诡异的直觉,他应该认识,但他不敢说,仿佛说了,就会打碎眼下平静快乐的日子。 -- 第22页 一入前尘忘仙途。王皓说,尊上怕是不认得我们。 刘潜噎了一下,说:那尊上只有凡尘记忆? 王皓点头:你知道尊上凡尘姓名是什么吗? 我连尊上的仙途经历都不怎么知道。刘潜说,他挠挠头,要不,你来喊,就喊谈长星。 王皓吓得连连摆手,我不喊,喊了我一定会被就近流放前尘岛。 怂货。刘潜瞪他一眼,鼓起勇气,喊道,谈长星,我们是来接你回去的朋友。 他们认识你。卫酩温柔地劝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谈长星纳闷,难不成是宋海旧部?他握住卫酩的手,你和我一起。 可是他们为什么停得那么远?卫酩坐在小船里,眺望远处,他们有一艘大船。 不知道。谈长星心慌难受,他紧紧攥着卫酩,我不舒服。 卫酩摸到他手指湿冷,将谈长星的手拢进手心暖着:好,我陪你。 鹿角狐狸的玩伴观星鲸咬着小船的绳子带他们出海,狐狸和小老虎被他们留在岸上。 等我们回来。卫酩朝狐狸和小老虎挥挥手。 小老虎和狐狸端坐在沙滩上,尾巴圈住自己,看上去十分冷静。 观星鲸游得很快,不一会儿拖着小船来到破日舰下。如果有阵修在这里,可以看到前尘岛上空笼罩着蛋壳状的惑心结界,载着卫酩和谈长星的小船在蛋壳内,雄伟的破日舰在蛋壳外。 观星鲸游过惑心结界,只听一声轻巧的、仿若气泡脱离的声音,卫酩感到胸腔中,有东西苏醒了。 是一种奇怪的力量,冰冷、空寂,背上的七星龙渊剑铮鸣不断,力量流窜过四肢百骸贯通经脉,仙途记忆全数破开束缚,展现在他的脑海中。 剑门、镇苁、镇蓉、正道、魔修 尔等魔门贼子 海平面上日月更替,升起一轮明亮的北斗七星,铁色的七星龙渊剑摆脱了往日切菜砍柴的穷苦日子,迸发出真正属于名剑的光彩,伴随恢弘的龙吟,龙渊剑出鞘,直指东夜教的破日舰,镇酩低沉冷酷的声音响起:拿命来 剑光如虹,锋芒逼人,奈何镇酩强行出关,剑道毁坏,化神巅峰倒退到化神初期,一个人一把剑,在这苍茫的海上,几乎没有胜算。 谈长星已经被东夜教众接到船头,他看着踏云而来的剑光,执剑者眼中的凛凛寒芒,他站在原地,没有做任何的防御措施。 尊上,小心!刘潜喊道,试图冲上来帮他挡下长剑。 退下!谈长星一声暴喝,他看向镇酩,妄图在镇酩身上找寻那一丝一毫,和卫酩相似的眸光。 长剑险险的停在谈长星喉前三寸,稳稳当当地拿在镇酩手中,他看向谈长星,眸光寒凉,似铁似雪,不发一言。 卫镇酩,你打不过我。谈长星说,他的声线极稳且慢,刻意压下反击的冲动,任由削铁如泥的长剑横在他喉咙前,他吐出的一个个尖刻的字眼,真实的描绘出镇酩目前的情况,你提前出关四十年,心魔入体,剑道毁坏,虽是化神期,却发挥不出五成实力,放下剑,我他停顿一下,将心中奔流不息的情绪全数咽下,负在身后的手指蜷在一起,看在前尘岛的情谊,我留你一条命。 镇酩盯着谈长星,没在意他说的什么,他现在的情况比谈长星估计的更糟糕一些,他修的无情剑道,前尘岛上的两情相悦,相当于从内部斩断了他的剑道,剑道毁坏?不如说剑道不存。他看上去是化神初期,实际上可能连元婴期都比不过。他手持长剑,强撑着透支身体,入岛前他想杀了谈长星,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脑中恍惚,心性不坚,七星龙渊剑掉落,站在船头的镇酩仰面坠下破日舰,像一只受伤的孤雁。 卫酩!谈长星看着掉在船舷上的长剑,吓得魂不附体,剑修脾气倔,人在剑在,人亡剑断,镇酩丢剑,是存了死志。谈长星跳下船头,一把捞起镇酩抱进怀里,甩出自己常用的法宝,一驾马车,暗蓝色的帘幕,四匹双翼白马,他将镇酩放进车里,对刘潜说:本尊先走一步。 恭送尊上。刘潜和王皓和一干教众躬身行礼,看着马车离去。 王皓碰了碰刘潜,低声说:你觉得尊上和那个剑门的 嘘。刘潜瞪他一眼,不要命了你。 谈长星坐在车厢里,右手扣住镇酩的脉门,眉头紧皱,镇酩的状况比他料想的凄惨得多。剑道不存,狂暴的灵气将经脉冲撞的七零八散,再加上镇酩强行压下的杀意,可以说,镇酩体内就是个斗兽场。他是剑修,一道道灵气仿若小剑,刮着他的经脉,纵使昏迷,镇酩的眉头蹙起,指尖颤抖,浑身冷汗。 谈长星不敢贸然输入灵气,他是魔修,与正道剑修天然相冲,他扒了扒自己的储物法宝,勉强找到一两棵补气的灵草,正想塞进镇酩嘴里,镇酩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 第23页 你谈长星软下语气,像是哄孩子,你快吃了。 镇酩捏着他的手腕将他推开,勉强撑起身子,环视四周,找寻自己的剑。 谈长星从储物法宝中拿出七星龙渊剑,镇酩抱剑,坐在车厢的角落,闭上眼睛。剑道不存引起的灵气暴动,疼,可也比不上谈长星是他的生死仇敌这样的真相带给他灵魂上的疼痛。 谈长星看着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第18章 休养 岛上的生活像梦一样。 于镇酩,于谈长星,都是。 而现在,梦醒了。 镇酩斜倚在榻上,眼睛虚闭,抱着剑,像一座石雕。他来东夜教三天,没有和谈长星说一句话,他的状态很危险,剑道不存,道心损坏,时时徘徊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谈长星没敢刺激他,在房中放了一块窥视镜,并找来暖玉榻给镇酩温养身体。 镇酩安静的躺在榻上,暖玉榻不愧暖玉之名,温和的灵气包裹着他,将他经脉中如剑般的内力消融,缓解他的痛苦。可是,暖玉榻救得了身体,却唤不回生机。 镇酩是存了死志的。 镇酩十五入道,十九筑基,修无情剑道一千年,即使每次的雷劫将他劈个半死,他依旧想要继承大统,以身合道,一人一剑,驻守宗门。镇酩,是正道的剑,一如七星龙渊剑的象征意义,诚信高洁。 然而他手执七星龙渊剑,却杀不了谈长星。 无情剑不能因为某个人破例,他镇酩,担不起无情剑道的责任,荡平四海、席卷八荒的剑,停在谈长星喉前,寸步难进。前尘岛上短短半年,竟能毁了他的无情剑道,镇酩这次真的信了他师父说的,他不适合修无情剑。 谈长星找来了所有关于镇酩的消息话本,在他的记忆里,镇酩和卫酩的性格没有一丝半点相似的地方。 卫酩温和,体贴,细心,善谈,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是个标准的江湖少侠性子。 镇酩则是个不苟言笑的修炼狂魔,谈长星潜伏剑门四十余载,基本没听镇酩说几句话,更别提笑了。 卫酩是百亩梨花的碎玉山庄大少爷,镇酩是风雪剑门的首席大师兄,根本就是两个生拉硬扯都重合不到一起的人。可他们是同一个人。 谈长星想着那个善良温和的少年,踏进剑门百般磨砺成为镇酩,心疼得说不出话。前尘岛的湖水中,他为了打消卫酩的顾虑,说出的无论发生什么,我定不负你,他在进岛之前就负了他,在前尘岛上,用温软的情意摧毁了他的剑道。 往日的一词一句,全数成为穿肠毒药,回忆一次,五脏六腑仿若火烧。 人间地狱,便是如此吧。 谈长星推开门,看见镇酩倚在暖玉榻上,闭着眼睛假寐,化神初期的他能轻易感知到镇酩的状态,要么是镇酩对他不设防,要么是镇酩的境界倒退得太厉害。前者不太可能,八成是后者。 镇酩听到脚步声,将七星龙渊剑往怀里拢了拢,本命佩剑能缓解他经脉中细密的疼痛。剑道不存不是简单的失去剑道,形象一点比喻,修道是平地建高楼,楼越高,地基越深,化神巅峰,半步炼虚,堪比参天大树,剑道不存,楼塌树折,留下的并非平地,而是骇人的大坑。镇酩此时,空有化神威压,却不能调动半点灵气。化神期寿命五千载,镇酩感觉到这个数额每天都在缩小,若他无法弥补剑道不存留下的大坑,总有一天会跌落仙途,回归凡尘。 卫镇酩。谈长星找了把藤椅坐下,双手无措地放在膝盖上,我想问你,我们我们还能 镇酩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谈长星的膝盖,继而往上,掠过对方修长好看的手指,蜜白色的手臂,形状漂亮的锁骨,再往上,是一双他格外喜欢的、盈满星光的眸子。 他作为卫酩时,曾亲吻过许多次,谈长星的母亲一定很爱他,才给他起名长星。 谈长星见镇酩对他的话没有反应,敛下眉眼,急匆匆的收起自己的脆弱,手指捏着膝盖上覆盖的布料的褶皱,企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镇酩想起了更多的细节,他心中翻涌的情绪不仅是恼恨,修真无岁月,前尘岛上短短半年的心动本不应该引起他更多的感情波动,他看着谈长星,发出低哑的声音:只是半年罢了。 半年罢了。 不是五年,十年,二十年。 镇酩十九筑基,现在骨龄十九又半,半年的骨龄增长对于修真来说几乎没有影响。 而半年时间,在修真漫长的时间跨度里,短促若一瞥,留不下半点痕迹。 镇酩没有能力杀掉谈长星,他放弃了,和这件事一起放弃的,是前尘岛上短短半年的相处。 他可以当做前尘岛上的那些动物,火睛雪虎,鹿神狐,通天树,星鲸通通不存在,他同样可以当做没见过谈长星。 谈长星听罢,愣住了,隐隐的疼从指尖弥漫开,既遥远又真实,他慌忙地伸手抓住镇酩的手臂:你想忘记我? 镇酩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他向后移动身体,看向谈长星的眼神孤绝又暴烈,他是一柄剑,有自己的傲骨,体内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灵气陡然暴动。七星龙渊剑浮在半空,剑尖指着谈长星,仿若他再往前一步,长剑将毫不犹豫的给他一个教训。 -- 第24页 谈长星松开手,他被镇酩的眼神看得一惊,脑子清醒过来,他面对的不再是岛上那个温柔善良的卫酩,是闻名四海的无情剑,是明明不适合无情剑道却修到化神巅峰的剑门大弟子。 谈长星问:伴侣,还作数吗? 声音艰涩若枯井,一字一字敲在镇酩心脏上。 长星。 我的长星。 【我不会亲吻,但我可以学。】 【长星,成为我的伴侣吧。】 镇酩抱着剑,躺回暖玉榻上,闭上眼睛,像是倦怠了。 谈长星取出一张天蚕鹅绒被盖在镇酩身上,仔细掖好被角,不敢说什么刺激他,站在原地看了半晌,转身走出门,轻轻地关好。 尊上。左护法刘潜压低声音,九仙灵芝找到了。 送进炼丹房。谈长星说,本座亲自护法。 这刘潜试图劝阻,这转经丸又难练又鸡肋,您费这个劲儿 谈长星不咸不淡地暼他一眼:让你去就去。 转经丸,修真界里最难练也最没用的丹药,九仙灵芝做主药,辅以墨霖树根、秋白石粉、云晶、月樊花瓣,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护法,炼制七七四十九日,一炉只产一颗。 大多数人以为转经丸具有逆转天赋这样可怕的功效,可惜并没有,转经丸的效用很多,但每一样效用都沦于平庸,万金油似的转经丸渐渐被修真界抛弃。机缘巧合下,谈长星知道了转经丸的真正效用挽救仙途。 转经丸在某些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比如道毁心散,能修补后遗症,拉修士一把,助其重归道途。可惜转经丸附带的说明书丢失,口口相传下,逐渐变成没什么大用的万金油。 镇酩不适合无情剑道,谈长星想要修补好他的经脉,帮他另择剑道,推他重回仙途顶峰。 不管镇酩怎么想,伴侣这个词,在谈长星这里是作数的。 第19章 风声 镇酩在东夜教住着,每天窝在暖玉榻上,蔫蔫的,抱着剑,哪儿也不去,谁也不理。 但一个正道,还是倔得出名的剑修,住在魔修第二大教中,流言蜚语是压不住的。 不出一个月,天机阁便将消息递上了剑门。 师父,师兄在东夜教。镇蓉面色焦急,我去救他。 荣沩皱眉:慢点说,毛毛躁躁的。 师兄与那魔修贼子谈长星流落前尘岛,约一月前,东夜教接回谈长星和师兄,谈长星将师兄囚禁教门中。镇蓉说,她背后的落日剑嗡嗡作响,相传师兄剑道毁坏,道心不稳,事态危急,望师父准许我去东夜教营救师兄。 荣沩拿出一张泛着紫光的符纸,递给镇蓉:这是玄天引雷符,能引九重天雷,你拿好,把镇酩安安全全带回来。 是,师父。镇蓉接过符纸,弯腰行礼。 东夜教。 镇酩坐在暖玉榻上,低头摸了摸七星龙渊剑上的裂纹,他感觉他要撑不住了。 没有人能忍受日复一日的疼痛,更何况他现在,每一寸筋脉中的灵气都是一把小剑,时时刻刻戳刺穿凿。镇酩是坠崖的人,倔强的抓住悬崖上突出来的石头,明知道早晚要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却还是要做无用的挣扎。 他数着日子,约有一个半月,没见到谈长星了。 以往修真,一闭关便是几十年,哪有像这样数着日子的时候,镇酩坐到床边,踩着鞋子站起身,想要走走,活动筋骨。 迈出第一步时,他顿了顿步伐,针扎似的疼痛,顺着腿骨而上,瞬间他出了一身冷汗。 暖玉榻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暖玉,它曾是没落的玄宗的镇门之宝,玄宗中妖修汇集,首任宗主是难得一见的暖玉妖,这块暖玉榻是首任玄门宗主飞升后留给宗门的物件,具有万物生机之效,传说死人躺上都能暖活了。 镇酩尝试着迈步,他不可能永远躺在暖玉榻上,总有一天,他要学会忍受疼痛。 一步一步,大汗淋漓,镇酩挪到窗边,推开窗子,和被抓来当守卫的右护法王皓面对面。 王皓不敢大意,摆出一副临敌的姿态,心中腹诽,尊上这金屋藏汉子,藏个正道就算了,还要藏个正道剑修,胆大包天,也不怕剑门倾全宗之力杀进东夜教。 镇酩站在窗前,面无表情,视线轻飘飘地扫过王皓,落在远处的墙头,那儿落了一排灰扑扑圆滚滚的麻雀,像一堆绒球似的挤在一起。如果谈长星在这里,定能发现镇酩和卫酩的相同点,他们都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 谈长星盘腿坐在软垫上,数着日子,还有五天,转经丸就能出炉了。 千次存一的成功率,谈长星尽量稳住灵气,分成九缕送进丹炉。 转经丸的炼制极其耗费心神,稍有不慎便会失败,谈长星不敢分心,往丹炉里丢进一节墨霖树根,眼珠中倒映着跳跃的蓝色火苗。 东夜教这几天颇不安宁,让左护法刘潜头疼不已,先是外门子弟被掠走,又是不明人士暗中潜入教门中,除了剑门那群死脑筋的剑修,刘潜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废话,剑门首席弟子就在他们尊上偏房养着,不是剑门还能是谁。 -- 第25页 刘潜叹气,想不通一向精明狠辣的尊上养着倔脾气的剑修做什么,等养好了被一剑捅个透心凉吗? 镇酩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看那群灰色的毛团一个接一个飞走,敛下眉眼,身形瘦削而落寞,他用力握住剑鞘,骨节泛着青白色。 终究是不甘心的。 他曾执剑轻松跃上云霄,引雷做法遮天蔽日,北斗挂月锋芒毕露,他是剑门的骄傲,如今落到离开暖玉榻就寸步难行的境地,还丢了一颗心。 镇酩心脏的角落有个叫卫酩的孩子,善良温软,热情友好,像只单纯的小鸟,最大的缺点是懦弱逃避。卫酩被母亲伤害,宁愿留在前尘岛,丝毫不想回家,亦或是选择无情道,将七情六欲尽数摒弃。镇酩也一样,放弃的念头像一把鼓槌,在他脑海中咚咚咚的敲击 他想要回到前尘岛。 仙途尽忘,在无知无觉中度过短暂的一生。 朝生暮死,自得其乐。 嗖的一声,一枚小剑钉入窗边,镇酩看着剑上的纹路,是剑门通用的款式。这是剑门通知他,有人来找他了。 不能叫救,毕竟看不出谈长星加害他的意思。 镇酩拔下小剑,揣入袖中,挪动步伐走回暖玉榻,摸到扶手的瞬间,他滚到榻上,额角的汗水落在鹅绒被里,洇出一片湿痕。 掠过院中的是镇蓉,镇蓉位于元婴巅峰,一剑敲晕王皓,匆匆一瞥便看到站在窗边的镇酩,她随手丢出小剑,哪知道镇酩并未伸手去拦,镇蓉只能操纵小剑扎进窗沿的木头中。 镇蓉担忧地皱起眉头,师兄失踪时心魔入体,神智全无,如今恢复神智,不应该这样弱不禁风的样子,她看得见屋子周围一层叠一层的聚灵阵法,对镇酩的身体情况更是忐忑。 镇蓉迅速离开,身影掠过树林,隐匿气息,方才静心捋清楚刚刚看到的信息。 谈长星对师兄的态度极其诡异,聚灵阵,暖玉榻,以及一天三五顿的珍宝粥茶,哪里是囚禁仇敌,明明是圈养小情儿。镇蓉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气得她蛾眉倒竖,指尖颤抖,谈长星分明就是在圈养小情儿! 比生死仇敌还要令镇蓉愤怒,镇酩是无情剑道,谈长星这样的做法无非是折辱他,而镇酩现在如此虚弱的原因,定是被谈长星逼得道心不稳,剑道不存。 蛇蝎心肠,谈长星当真是卑鄙无耻,丧心病狂! 镇酩小心地摸了摸七星龙渊剑身上的裂痕,心疼地抿起唇角,长剑伴他左右近千年,若不是他剑道不存,龙渊剑怎么会受此苦难。 长剑散发着温和的气息,抚平了镇酩经脉中躁动的灵气,像一个多年的好友,哄着镇酩莫要为它担心。 镇酩抱着剑,躺进鹅绒被中,闭上眼睛,无声的与体内的疼痛抗衡。 第20章 劫掠 镇蓉挑了个关键时间冲上东夜教,关键是指谈长星而不是镇蓉,镇蓉并不知道她选的日子有这么敏感。 这天是转经丸开炉的日子。 千次存一的成功率,需要极其稳定的灵气养护,谈长星紧盯丹炉中跳跃的火焰,稍有不慎,全盘尽输。 镇酩握着石雕的小剑,倏忽小剑破碎,他抬起头,感应到一道熟悉的气息朝屋子冲来,剑光烁烁,如一个个小太阳悬在半空中,由远及近。 镇蓉一剑劈了木窗,跳进屋子,疾步走到暖玉榻旁:师兄,我来接你了。 镇苁已死,镇蓉唤镇酩不再喊大师兄,简简单单一句师兄,轻巧利落。 镇酩抱剑坐起,伸手搭上镇蓉的胳膊,借力站起,离开暖玉榻,细密的痛如刀割,他挪了几步。 镇蓉察觉到他行动缓慢,神色凝重,反手扣了镇酩的脉搏,被经脉中驳杂狂暴的灵气惊得说不出话。 无事。镇酩拂去镇蓉的手,将手腕藏在宽袖中,走吧。 炼丹房外外打杀喊叫声不绝于耳,谈长星面沉如水,稳住灵气走向,最后一步了,他手掌翻转变换 结阵,开炉。 揭开炉盖,一颗黄澄澄的转经丸立在丹炉中,遇到凉气,四分五裂。 谈长星皱眉,失败了。 他站起身,拉开门,正巧看到镇蓉携镇酩飞过天空,镇酩内伤极重,不能动用灵气,谈长星看到镇酩身上隐隐约约的北斗挂月,随即眉间紧蹙。他甩袖登空,几个起落,追上镇蓉,拦在他们面前。 带着我的人,打算去哪儿啊?谈长星语气凉淡,眼神忍不住在镇酩身上逡巡,剑修脾气又倔又硬,无情剑更胜一筹,当他看到镇酩额头的冷汗和藏在袖子里的手,面色深沉。 无耻魔修,奸诈狡猾,潜伏剑门四十载,你不就是想要毁掉我师兄?镇蓉身后的落日剑化作万道红光,道道对准谈长星,如今我师兄心魔入体,剑道不存,你既已如意,何必穷追猛打,非要看到我师兄死在你面前才甘心吗? 谈长星表情冷淡,始终盯着镇酩不放。 果然,镇蓉说完,镇酩面色苍白如纸,漆黑的眼瞳若枯井,怔怔地看向不知名的角落。 镇酩已与我结为道侣。谈长星说,毫不在意的向前走几步,捉住镇酩的手腕,感受到轻微的颤抖,他凑近镇酩,跟我回去。 -- 第26页 你!镇蓉心中怒极,却不敢轻举妄动,她是元婴巅峰,谈长星是化神初期,两人隔一个大境界,她没有丝毫胜算。 镇酩的眼瞳聚焦,动了动手腕,他轻咳一声,出岛这么久,第一次唤了谈长星的名字:长星。他说,声音低缓,犹豫又屈辱地吐出三个字,我很疼。 他说他很疼。 堂堂剑门新秀无情剑,七星龙渊剑睥睨四海八荒,杀伐果断,遇强更强,这样的人,如松如竹,一根傲骨顶天立地,却在谈长星面前,唯唯诺诺的,承认他很疼。 镇蓉登时红了眼眶,她一把拍掉谈长星的手,白虹贯日,万剑齐发。 谈长星没有躲,任由那些于他而言并不致命的剑光将他打出十里之外。镇蓉小心地带着镇酩离开东夜教。 一路上,顺顺利利,无人阻拦。 快到剑门的时候,镇酩拦了镇蓉一把:小蓉,我不回去。 啊?镇蓉停下赶路的脚步,将四只仙鹤拉着的马车停在空中,将昂贵的灵果往镇酩手里塞,师兄要去哪里? 镇酩攥着灵气四溢的果子,说:我想回前尘岛。 镇蓉受不了镇酩的语气,她的大师兄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她说:当然可堪堪刹住车,犹豫着说,听说前尘岛邪性得很,入岛者仙途尽忘,骨龄重启,生老病死,不入轮回。 镇酩愣了愣,继而眼神坚定:我要回去。 可是镇蓉正要说话,被镇酩打断:我如今剑道不存,经脉中灵气暴动,不日将跌落凡尘。我回去,也是个废人。 你当然不是废人!镇蓉争辩道,一定有天材地宝、珍奇丹药能治好你,到了宗门我就拟一封拜帖去各大名派 小蓉。镇酩抬起头,声音平淡,不容置喙,我要回前尘岛。 尊上!刘潜扶起形容狼狈的谈长星,我这就去追那些 别去。谈长星掸掉身上的灰尘,抚了抚抽痛的心口,不用追了。 刘潜表情迷惑,应道:是。 谈长星说:广发珍宝帖,收取两年内炼制的转经丸及其材料。刚出炉的转经丸效力最好,放得越久,药效弥散,就不能用了。 是。刘潜回答。 谈长星不敢回想镇酩离开时的话,他说他很疼。 那些绝不负他的荒谬言论,在出岛第一天就被踩得粉碎。 镇酩的伤,全是他给的。 就连爱情,与镇酩而言,也是避之不及的毒药。 一向狡诈狠毒的谈长星,终于感受到什么叫进退维谷,束手无策。 镇蓉调转方向,朝南洋而去。 我知道有一样法宝,叫锁忆链,每个月,我都会去岛上看你。镇蓉说,她偏过头,秀眉蹙起,忧虑满盈,师兄,你要好好的。 镇酩抬手,指尖摁在镇蓉眉间,将耸起的山峰揉平:总皱眉头,会不漂亮的。 难得的一句玩笑,哄的镇蓉想哭,她鼻尖酸涩,努力咽下泪水,企图找一些轻松的话题:师兄,你在前尘岛那半年,怎么过的? 有很多朋友。提到前尘岛,镇酩的情绪明朗了一些,火睛雪虎,琉璃织娘,鹿神狐,等到了岛上,我拿些琉璃织锦给你。 那你吃什么啊?镇蓉好奇地问。 灰昙鼠兔,鹿神狐捉来养着的。镇酩说,不知道小老虎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又跟大老虎吵架了,山顶上有雨亭和石板房,基本的生活没有问题。 师兄你会不会忘了我?镇蓉小声问。 镇酩怔愣片刻,温言安慰道:我很期待再次认识小蓉。 镇蓉撩开车帘,看到远方前尘岛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她转身,轻轻地抱了一下镇酩:师兄,岛上见。 好。镇酩拍了拍镇蓉的脊背,像安抚小孩子,岛上见。 第21章 归岛 镇蓉看到海面下的星鲸群,塞给镇酩一个包裹着星盏花的琥珀球:师兄 我知道。镇酩拿起琥珀球,丢到海中,为首的星鲸跃出海面,快活的鸣叫两声。 不一会儿,一只黑白的星鲸咬着木船的绳子游到结界外停下,镇酩坐进船里,对镇蓉说:再见。 镇蓉点头,看着星鲸拖着小船游向前尘岛。 镇酩的选择无异于自杀,可镇蓉不得不答应,她舍不得师兄以后的日子活在痛苦中,承受身体和回忆的双重压迫。保留仙途记忆,在镇酩这里,是炼狱折磨,而前尘岛,反而成了庇佑的圣地。 进了结界,卫酩迷茫地眨眨眼睛,看见一头黑白色的巨大鲸鱼咬着船头的麻绳,他记得前一秒他被母亲掐住脖子威胁他的庄主父亲,下一秒怎么就坐在船上朝孤岛行驶而去。 咳他清清嗓子,尝试与鲸鱼对话,请问 鲸鱼没有理会他,拽着绳子游向浅海,海面上浮着一只木筏,筏子上趴着一只头长鹿角的狐狸,鲸鱼游到筏子旁,亲昵的用脑袋蹭狐狸蓬松的大尾巴。 -- 第27页 鹿角狐狸坐起来,轻巧一跃,跳进船槽里,蹭了蹭卫酩的裤脚,仿若他们认识已久。 可卫酩才第一次见到它,他摸摸狐狸的脑袋,看向远处的沙滩。 沙滩上卧着一只长翅膀的大白老虎,金绿色的瞳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到木船上的卫酩,惊讶地瞪大眼睛,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嗷呜 卫酩愣了一下,竟然觉得大老虎的吼叫不像是警告,倒像是朋友般的抱怨。 如果卫酩会虎语,大老虎说的是,你终于回来啦。 卫酩扶着船舷踏进浅海,走了几步,踩在松软的沙滩上,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小老虎嗷呜嗷呜地跑过来,扒着卫酩的小腿不放。 你好啊。卫酩弯下腰,将小老虎抱起来,捏捏小老虎的圆耳朵。 小老虎激动极了,粗壮的尾巴甩来甩去,用脑袋来回蹭卫酩的下巴,埋怨似的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卫酩不记得小老虎和鹿角狐狸,只觉得亲近,鹿角狐狸引着他往山脚走。 两只老虎一只狐狸,再加一个卫酩,沿着石板路上山,到了山顶,卫酩惊奇地发现,有房屋和人生活的痕迹。衣服、木盆、床铺等等,一应俱全。 卫酩推开门,看到一只巨大的,约有半人高的,六只红眼睛的大蜘蛛:!!! 大蜘蛛看到他,不躲不避,抬起前肢挥了挥,像是跟他打招呼。 还挺可怕的。 小老虎跳下地,邀功似的咬着卫酩的裤腿,带他来到后院,那儿堆砌着一个石板垒的笼子,掀开石板,五只长耳灰鼠呆呆地看着卫酩,两腮停止咀嚼的动作。 卫酩合上石板,觉得既诡异又难以言说,这儿什么都有,敢情他不是流落荒岛,而是来旅游的? 一只黄白色的小山猫跑过来,蹲在卫酩脚边:喵 百般炫耀想要讨赏的小老虎恼怒地赶走争宠的小山猫,眼瞳亮亮地看着卫酩:嗷喵呜撒娇失败,生生憋成了牛叫。 卫酩笑出声,蹲下,拍拍小老虎的后颈:真棒。 小老虎兴奋地跳起来,蹦跶两下,摇头摆尾的样子,憨傻可爱。 卫酩在岛上住了五日,食物有大老虎送来,洗澡去后山湖泊,衣服由大蜘蛛独家提供,偶尔大老虎背着他去找人面树谈天,日子过得潇洒自在。 现在,他拿着自制的鱼竿,躺在船上钓鱼,鹿角狐狸趴在木筏子上,黑白色的鲸鱼顶着星盏花琥珀游来游去。 一条船慢悠悠地漂过来,上面坐着一位秀眉舒展的女子,她朝卫酩打招呼:你好。 嗯?五天来第一次见到人类的卫酩猛地坐起来,差点把船掀翻,他看向女子,啊,你好。 女子见他轻松自在的样子,松了口气,划着船主动靠近卫酩:第一次见到这座岛上有人。 我五天前刚到的。卫酩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在这里了。 原来是这样,我叫小蓉,住在另一座岛上,离这儿不远。镇蓉说,每月固定出来采买。 我叫卫酩。卫酩温和地笑着说,这附近还有岛屿啊?他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海平面。 镇蓉瞎编道:我住在白沙岛,常年云雾缭绕,很少有人能发现。她摸了摸手腕上戴着的锁忆链,深蓝色的金属链条,上面刻着繁复的阵法,中间镶嵌一颗圆润的蓝宝石,泛着诡异的光泽。 卫酩看了看镇蓉船上装载的满满的货物,心中信了七八分。 镇蓉问:你一个人在岛上,住得惯吗? 挺好的。卫酩瞟了一眼趴在木筏上自得其乐的鹿角狐狸,弯弯眼睛,小动物们都很友善。 镇蓉放心了,拿出一袋果子放进卫酩船上,她不敢拿得太多,毕竟第一次见面过于殷勤容易让卫酩起疑,爽朗地说:送你了,见面礼。 卫酩愣了下,手忙脚乱地拒绝:不用了,我、我没有准备礼物。 鲸鱼识趣地往镇蓉船上吐了两条鱼,喷出一道水柱作为回应。 镇蓉顺势说:你瞧,你的星鲸送了我两条鱼,你就收下吧。 啊?卫酩看了一眼顶着琥珀球的星鲸,眨眨眼睛,它怎么那好吧。他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谢谢。 镇蓉哪里见过无情剑露出这样丰富生动的表情,一时间又惊又喜,觉得失去记忆的师兄特别招人喜欢,她本就对镇酩有意,这下更是苦乐交加,心情复杂。 镇蓉送给镇酩的那袋果子,是修真界珍稀的罗生果,清甜可口,灵气浓郁,吃一口能回味三日,她一送就是二三十个,把剑门今年的份额全送出去了。 小老虎在沙滩上跳来跳去,卫酩看见,对镇蓉说:我该回去了,山上有雨亭,去坐坐吗? 镇蓉巴不得跟他回去,但是男女大防,第一次见面就跟人回家有点进度太快了,她明白师兄只是礼貌的询问,于是摇摇头:不了,下次吧。 下个月吗?卫酩眉梢挂上一抹欣喜,人类总是渴望群居的,那我期待着。 -- 第28页 你如果有什么缺的,跟我讲一声,我采买的时候帮你捎一份。镇蓉积极地说。 好。卫酩其实没什么想要的,岛上平静的生活已然让他十分满足,他朝镇蓉摆摆手,下次见。 镇蓉不舍得看着卫酩的木船离去,挥挥手:下次见! 第22章 合作 谈长星以为镇蓉带镇酩回了剑门,谁知道一打听,镇酩失踪了。 开了三炉转经丸全都失败的谈长星火气一日比一日大,这一听镇酩失踪的消息,恨不得亲自上剑门踢馆。 谈长星埋伏在剑门山脚下半个月,可算逮到了匆匆离开剑门的镇蓉,他跟在镇蓉身后,穿过山川江河,在南洋上空飞行了一个时辰,来到了熟悉无比的岛屿前尘岛。 他看见镇蓉停在前尘岛的阵法外,将一条锁链戴在手腕上,抽出一只木船放进水中,划着船进入前尘岛。 谈长星认识那条锁链,那是魔修发明的锁忆链,为了屠杀前尘岛上的正道囚犯而做的。 他的仓库里放着好几条锁忆链,但没有带在身上,谈长星停在岛外片刻,如果镇酩真的回到前尘岛,那就意味着 意味着镇酩选择放弃仙途,重启骨龄,且,死后不入轮回。 镇酩完完全全掐断了谈长星的妄想,没有转世,只有今生。转经丸可以填补剑道不存的伤害,却不能逆转骨龄,镇酩在前尘岛上度过一天,便少了一天。 谈长星转身离去,乘风疾驰,到东夜教拿了锁忆链,再回到前尘岛,刚好和离岛的镇蓉打了个照面。 镇蓉眉头紧皱,碍于海面平稳,容易被岛上的镇酩看见而不敢拔剑斗法,压低声音怒斥:你来做什么?! 谈长星比她更生气:你知不知道前尘岛以前是做什么的! 提到这个,镇蓉眼眶微红:你以为是我的想法吗?她握住落日剑剑柄的手不住地颤抖,他在前尘岛上,起码不疼。 一句话堵得谈长星半天没吭声,他低头用手指摩擦锁忆链,小声地问:那他过得好吗? 好极了。镇蓉像只护崽的母豹,挡在谈长星面前,你不要想打扰他。 我有办法。谈长星抽出自己的底牌,我有办法让他不疼,重新选择剑道。多年勾心斗角的生活使他巧于词令,我知道他的性格不适合无情剑道,你与卫酩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他那样的人,怎么能走无情的路子呢? 镇蓉犹豫了,确实,卫酩热情温和,心性纯善,颇得小动物喜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修无情剑道呢? 转经丸能弥补剑道不存的伤害,挽救仙途,重新择道。谈长星说,只是转经丸炼制困难,千次存一,如果他留在前尘岛上,我怕等炼出一颗,他也 他不会出岛的。镇蓉说,她恨谈长星,但为了镇酩不得不缓下语气,我不想骗他。 不用你骗他。谈长星说,他眼神清明,过分冷静,隐隐有竭斯底里的疯狂,你不要透露我的身份就好。 镇蓉不想骗卫酩,他来骗。 况且,他都骗了好几次了,不差这一次。 你怎么知道转经丸能镇蓉依旧存有疑虑。 你以为雪云是怎么出山的?谈长星说出一桩修真界的秘闻,雪云被云门驱逐,抽了仙骨。垂死之时,他的徒弟走投无路,浑身上下只有一颗转经丸,喂给了雪云,三月后雪云出山,重登仙途。他看了一眼前尘岛,卫酩同样可以。 镇蓉半信半疑,她知道东夜教广发珍宝贴收转经丸的事,但转经丸又难练又无用,保质期短,修真界鲜少有人存留。 谈长星见镇蓉犹豫的样子,掏出一张纸递给她:这是转经丸的方子,你如果有门路,也可以帮着炼。为了表示真心,他指了指方子上的主药,九仙灵芝,我这里有五棵,你知道这东西多难收,你能炼,我就分给你三棵。 镇蓉扫了一眼方子,说:化神期护法,你给我一棵,我去找师父。 好。谈长星爽快地答应,拿出一棵九仙灵芝递给镇蓉。 镇蓉接过灵芝,放进随身玉佩的储物空间中,勉强信了六成:你有什么打算? 谈长星低头,摸摸锁忆链上的玉石,说:我要他再信我一次。或者说,再爱他一次。 卫酩是个单纯性子,喜欢谁就对谁好,处处周到细心,如果卫酩信他,肯定愿意跟他出岛。 卫酩初次见谈长星,是在一个阴天。 卫酩载着满船的鱼,回到岸边,看见礁石上坐着一个孤零零的人。 你好?卫酩将船停在浅滩上,走过去说,快下雨了。 嗯。那人抬起头,看向他,眼珠湿漉漉的,像是乌云早就在他眼中下了一场雨,你好,我我是蔚岛的,去白沙岛找小蓉,快下雨了,我怕有风暴。 哦?卫酩起了兴趣,你是小蓉的朋友啊。他瞟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船,心中信了七八分。 -- 第29页 是的。谈长星紧紧地盯着卫酩,贪婪如豺狼,我叫谈长星。 我是卫酩。卫酩说,谈长星,这名字有些莫名的熟悉,一听到,便觉得心中塌了一角,他笑了笑,走吧,我住山顶,请你吃烤鱼。 好。谈长星说,他扶着卫酩的手跳下礁石。 手指隔着琉璃布料传递出寒冷,卫酩自然而然地将谈长星的手掌拢入掌心:怎么这么凉。 熟悉的动作和关怀,将谈长星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表情击得粉碎,他抽噎了一下,吸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海风吹的。 卫酩挑眉,把手心的手掌暖热一些,松开手,抱起小老虎塞进谈长星怀里:你抱着它,它暖和。 被当做暖炉的小老虎:嗷呜。它认识谈长星,没有拒绝,老老实实的趴在谈长星怀里。 卫酩在船里挑了几条大鱼,星鲸太热情了,送这么多,他又吃不完,只能每次拿几条,剩下的留给沙滩上飞来飞去的海鸟。 卫酩提着鱼,和谈长星一起朝山顶走去,他们走在半山腰,轰隆一声,下雨了。 两人加快步伐,卫酩无意中说了一句话:快些,你不是不喜欢下雨吗?说完,他愣了一下,抱歉。 谈长星看着他,心尖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来回揉搓,酸胀疼痛,不知作何反应。他随口的一句话,竟让卫酩记在心里,就算卫酩忘了他,潜意识中却依然保留着这些细节。 卫酩快步跑到雨亭下,坐在大蜘蛛旁边,篝火早已燃起来。他早上出门时给大蜘蛛留着火,好让大蜘蛛安心的待在雨亭织网。他招呼谈长星:过来烤火,你浑身都湿透了。 谈长星抹掉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坐到卫酩身旁。 卫酩往火堆里加了两根木条,说:多烤一会儿,你鼻尖冻红了。 好。谈长星回应,谢谢。他悄悄偏过头,看卫酩映着火光的侧脸,觉得满足至极。 第23章 懵懂 大雨下了整整一晚,卫酩怕谈长星下山出事,挽留他在屋内休息。 这床挺大的。卫酩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挤一挤。 不,当然不介意。谈长星巴不得跟他多亲近一些,他坐在床边,将柔软的稻草铺开。 卫酩拿了两张琉璃布料,叠在一起,递给谈长星:有点薄,冷的话那边筐子里还有。 谈长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角落里放着一只竹编的筐子,里面盛着满满的琉璃布料。 卫酩躺下,盖上布料,随意的闲聊:你和小蓉怎么认识的? 谈长星梗了一下,张嘴瞎编:捕鱼的时候认识的,她抢我的鱼。 卫酩笑起来:你们俩是猫吗? 谈长星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卫酩的笑容,无意继续编造他和镇蓉的事情,转而问道:你呢?我记得这个岛上本没有人。 我我也不知道。卫酩犹豫着说,我睁开眼睛,就在木船里了,一头鲸鱼拉着船,小老虎在沙滩上等我。刚来岛上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在碎玉山庄的前半生是一场梦。 你不想出去看看吗?谈长星试探地问,他攥紧布料,手心渗出汗液。 不想。卫酩断然拒绝,我觉得岛上很好。他眉间郁气丛生,显然想到了不愉快的往事。 谈长星心中一突,这才是当年一心选择无情剑的卫酩,不信情爱,弃之若敝,固执己见,像只半蜷起来的刺猬。谈长星知道卫酩吃软不吃硬,小声地问:我想带你去看蔚岛。 卫酩愣了愣,说:蔚岛? 离这儿不远。谈长星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慢节奏,将内心的焦灼压下去,对不起,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是我唐突了。 卫酩递给他一个罗生果:没事,你要不要尝尝。他抿唇,漆黑的眼瞳若流动的河水,静谧安然,小蓉送的,我觉得挺好吃。 谈长星接过罗生果,咬了一口,香气十足,他弯弯眼睛:好吃。 卫酩见他笑了,同样笑起来,情不自禁地说:你应该多笑笑,很好看。他摸了摸心口,感到隐秘的欢喜,如同幼嫩的枝条,调皮地挠他的心尖。 谈长星见对方红了耳尖的模样,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他手足无措地捂住眼睛:对不起,对不起,我太高兴了。纵使捂住眼睛,水柱从指缝中沁出,滴落在床单上。 卫酩跟着慌了:别哭,你怎么了?他拿出两个罗生果放在床上,喜欢就多吃点。 谈长星胡乱抹干净眼泪,看看床单上的果子,又看看一脸茫然的卫酩,自暴自弃的收下果子,说:下次我给你带更好吃的。 好。卫酩见人不哭了,高兴起来,不敢说夸他的话,生怕又把人弄哭了,老老实实躺下,闭上眼睛,晚安。 晚安。谈长星躺在卫酩身旁,小心地嗅闻卫酩的气息,明明是简陋的草垛,他却觉得安心又舒适。戴着锁忆链的他虽然有仙途记忆,但仍旧开启骨龄,需要睡觉和吃饭,他闭上眼睛,陷入黑甜的梦乡。 -- 第30页 早上,晨光熹微,卫酩迷迷糊糊的,蹭了蹭怀里毛绒绒的东西。他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平时小老虎喜欢不声不响的走进来,卧在他怀里,于是他拢了拢怀里的小老虎,继续睡着了。 谈长星一动不动的趴在卫酩怀里,心中升腾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如果不是要回去炼转经丸让卫酩重返仙途,他真想一直待在前尘岛与卫酩相携到老。 不,炼成转经丸,他与卫酩将有千百年的相守,莫要被短短数十年迷了眼睛。 雨停了,潮湿的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芬芳,小老虎扇着翅膀飞到床上,砸醒了深眠的卫酩,他低头,下巴磕在谈长星脑袋上:嘶啊?抱歉。他松开手,快速退开,眼睛不好意思的看向别处,我不是故意的。 谈长星看向窗外:雨停了。 雨停了,他该离开了。 我送你下山。卫酩说,他站起身,走到后院,打水洗漱,给谈长星留了一盆清水,洗了两个果子吃。 谈长星跟在他身后,洗手洗脸。 小老虎亲昵地蹭蹭卫酩的小腿,金绿色的眼珠亮莹莹的。 洗漱完,两人一起下山,走到沙滩上,卫酩有些舍不得地说:常来玩。 好。谈长星坐在木船里,朝他挥挥手,下次见。 卫酩噙着笑,看着小船慢悠悠的漂向远方。 卫酩低头对小老虎说: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嗷?小老虎仰头看他。 我们去问问人面树。卫酩说,你爸爸呢? 小老虎扇扇翅膀,去找大老虎了。 谈长星执桨划出阵法外,将木船收进储物空间,面色冷漠,起身朝东夜教飞去。 刘潜等在正殿,看到谈长星,恭敬地行礼:参见尊上。 珍宝帖怎么样了?谈长星问。 收了一棵九仙灵芝,两片云晶,四朵月樊花。刘潜回答。 谈长星算算,手里的材料够炼两炉转经丸,说:我在炼丹房,无紧要的事不准打扰。 是。刘潜说。 人面树惊奇地问:那个人叫什么? 谈长星。卫酩说,他纠结地皱起眉毛,我觉得他很奇怪,我我面对他,也很奇怪。 哦人面树意味深长的说,你怎么奇怪了? 就卫酩脸颊微红,我不认识他,却好像很了解他。 人面树当然知道卫酩和谈长星的关系,它也知道卫酩离开了一阵,为了不破坏岛上的秩序,它决定不透露前情往事:可能,你和他上辈子有缘。 你瞎说什么呢!卫酩被这种类似前生有缘约定三生的话弄得羞恼不已。 我是指兄弟,你瞎想什么呢!人面树倒打一耙,把锅扣给单纯的卫小少爷,你肯定对他有意,不然怎么会想到这茬上去。 卫小少爷瞪着人面树,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 人面树乐呵呵的笑了一会儿,意识到卫酩离开又回来,怕是出了什么事。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见到离岛又回来的人。 第24章 谎言 镇蓉回到剑门,第一时间找到荣沩,将转经丸的消息告诉了他。 荣沩与镇酩的关系并不算亲近,荣沩收镇酩为徒是看中了他温柔善良的品性,谁知道镇酩一心要修无情剑道,气得荣沩好几百年没缓过劲儿来。如今镇酩因为剑道不存沦落到如此境地,荣沩又心疼又唏嘘,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境界越高越难进步,荣沩在合体初期停滞了五百年没动静,他走的问心剑道,时时问心,不可有愧。说回来镇酩依旧是荣沩的弟子,他不可能撒手不管,他叹气:好,我知道了。收下镇蓉奉上的九仙灵芝,炼出转经丸后,我需闭关十个甲子,届时小蓉你和荣昊、荣善一同料理宗门事务。 十个甲子是六百年,镇蓉拱手应下:是,师父。 若魔修上门找事,告知荣昊、荣善,无需在意长幼辈份,直接出手。荣沩眉梢挂着狠厉,温和了太久,真当我剑门三尺青锋是软刀子?修真界为了防止以大欺小,规定同境界的修士才可动手,当年谈长星挑唆镇字三兄妹自相残杀一事,是剑门子弟学艺不精,怪不得别人,荣字长老碍于条例未出手阻拦。镇苁陨落,镇酩剑道不存,荣沩门下只剩镇蓉一个独苗苗,荣沩没有提着剑屠杀东夜教算荣沩好脾气,但泥菩萨犹有三分火气,更何况闻名修真界的暴力狂剑修,要不是谈长星一心为镇酩着想,又是暖玉榻又是转经丸,荣沩非得把谈长星削成人棍挂在正业塔示众。 镇蓉听罢,眼含利芒,抬高声音说:是! 行了,去看你师兄吧。荣沩摆摆手,他是剑修,并不精通炼丹,若是有事,去尚器宗找我。尚器宗,器修和丹修聚集的门派,宗主李槐壬与荣沩是至交好友,炼个转经丸不成问题。 好的,恭送师父。镇蓉点头。 这次上岛,镇蓉与谈长星一同来的。 -- 第31页 卫酩用宽大的圆形树叶当做遮阳伞,躺在沙滩上倚着礁石打盹。 小老虎跳来跳去,呼哧呼哧滚了一身细沙,抖抖皮毛,见到有人来,跑到卫酩怀里舔他的下巴。 卫酩睁开眼睛,拿掉遮阳的树叶,坐起身,推开小老虎的大脑袋,看向镇蓉和谈长星:哎,你们一起的啊。 谈长星晃晃手上提着的布袋:给你送点好吃的。卫酩出身大陆中部,没怎么吃过海鲜,他带了做好的龙虾煲、螃蟹和海鱼之类的饭,想要将之前的承诺借机兑现,走吧,回去,这顿我请了。 卫酩笑起来,不仅仅因为吃食而开心,还有些别的东西,他点头:好。 三人沿着小路上山,小老虎蹦蹦跳跳的跟在卫酩身后,咬了一朵花送给卫酩,被飘飞的花粉呛了个喷嚏。 卫酩伸手正要接过花朵,谈长星抢先一步拿起花,朝卫酩说:这小家伙挺机灵。他揉了揉小老虎的脑袋,唇角的笑意淡了些。 小老虎愤怒的后退两步,躲过谈长星的手,冲他亮了亮尖利的牙齿,这个人类真讨厌! 卫酩莫名产生了一种谈长星和小老虎闹别扭的感觉,他甩掉脑子里的画面,谈长星哪有那么幼稚,跟小老虎生什么气。 然而谈长星就是这么幼稚。 到了山顶,三个人坐在雨亭里,谈长星掏出四五个食盒,摆放在石桌上,虾蟹俱全,鲜香无比。 镇蓉撇撇嘴,不甘示弱的拿出珍玉红雪粥和七宝参汤,以及六七个千秋果,为了把谈长星比下去,她专门搜刮了剑门仓库,把最好的带了出来。虽然她和谈长星现在是盟友,但镇蓉非常乐意当一当谈长星情路上的绊脚石。 没了仙途记忆的卫酩惊讶的看向桌面上摆着的一摞食盒,讷讷地说:白沙岛和蔚岛这么富裕啊 快尝尝。谈长星催促说,听说碎玉山庄的琼梨酿很好喝,我专门去找了,可惜没有找到,这白梨酿,和琼梨酿有五分相似。 提到琼梨酿,卫酩面露复杂之色,他尝了尝白梨酿,入口润,细抿醇,却少了琼梨酿的清爽和干脆,有些辣嗓子。谈长星提到了琼梨酿,卫酩忍不住开了话匣子:来之前,我曾是碎玉山庄庄主的大儿子,这琼梨酿他顿了顿,你别找了,或许以后再也没有琼梨酿了。 镇蓉不知道镇酩的凡尘往事,谈长星心里门儿清,他特意提到琼梨酿,为了与卫酩拉近关系,让他多说几句,酒过三巡吐真言,单纯的酒庄少爷根本斗不过心眼多的魔修教主。 我们岛主前两日出海回来,去了一趟大陆,带了不少新奇玩意儿。谈长星说,待我回去问问岛主,说不定能找到琼梨酿的方子呢。 真的吗?卫酩惊喜地看向谈长星,唇角勾起一个温软的弧度,琼梨酿是碎玉山庄的王牌,他不想回到大陆,然而对琼梨酿,他依旧眷恋。 是啊。谈长星盯着卫酩唇角的笑弧,暗自咬了咬牙,警告自己不能冲动,他蜷起手指,强行移开视线,剥了一只虾放进卫酩的碗里,如果找到了,你跟我去蔚岛拿,怎么样? 去蔚岛,不是回大陆,卫酩想了想,点头:好。 镇蓉古怪的眼神落到谈长星身上,不愧是阴险狡诈的魔修,三言两语把师兄骗的团团转,什么琼梨酿,碎玉山庄,一千年前的事情,现在能找到就有鬼了。 谈长星稳住表情,拿了一只大螃蟹拆开,把肥美的蟹黄挑出来放进卫酩盘子里。 卫酩被他体贴的动作弄的红了耳尖,不好意思的说:你吃吧,我自己会弄。 是吗?谈长星将拆蟹的工具递给他,你拆一个我看看。 出身大陆中部的卫酩根本不会拆蟹,他为难的看着尖细的金属棒,镇蓉开口解围:卫酩,你就让他拆吧,他喜欢照顾人。 我不是喜欢照顾人。谈长星收回手,继续认真地拆蟹,嘴上不闲着,我喜欢照顾你。 卫酩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镇蓉皱眉,给卫酩舀了一碗汤:别听他口上花花,这家伙风流的很。 风评被害的谈长星: 第25章 转经丸 日子慢悠悠的过,转眼就是两年。 一大早,荣沩气冲冲的回到剑门,抬手一道隔绝阵法笼罩剑门七山。 镇蓉纳闷地跟在荣沩身后:师父出什么事了? 李槐壬这个老匹夫!荣沩气得破口大骂,两年出了一颗转经丸,他居然给别人用了,说什么镇酩年轻,能多等几年,放屁!他腰间的佩剑嗡嗡作响,镇酩今年骨龄二十二,谁知道再等两年还能不能出一颗转经丸,他当我好忽悠?! 给别人用?镇蓉皱眉,请问是哪位前辈? 什么前辈不前辈。荣沩喝了一口茶水消气,不就是昌文山那小畜生! 昌文宗,法修聚集名门,宗主姚华唯一的儿子姚为乾,嚣张跋扈,二百年前,在金丹初期与人争斗,逼人自爆,自己重伤昏迷,姚华费了好大的力气将姚为乾救回来,奈何道意毁坏,难以重修。姚华听说转经丸可以修补重伤,挽救仙途,忙不迭的求到尚器宗,拿走了李槐壬刚出炉的转经丸。 -- 第32页 二百年了,姚为乾情况不妙,只剩下五年寿命,李槐壬性格仁厚,松口给了姚华。荣沩听说,立刻去尚器宗拦截,没拦住跑得快的姚华,与李槐壬吵了一架。李槐壬追出来,荣沩封闭了剑门入口,把李槐壬挡在宗门外。 那小畜生有什么值得救的?为了个翡翠物件逼人自爆,这种人就该早死早完蛋!荣沩将桌子拍得梆梆响,李槐壬不给我个说法我非得拆了他尚器宗! 镇蓉听得心悸,剑门荣字辈八位剑修,荣沩算是其中最稳重温和的一个,这事若是传到荣昊和荣善耳朵里,尚器宗今天就能被拆个七零八散了。 荣沩这厢发了好一通火,那厢李槐壬垂头丧气地站在剑门宗门前面壁思过。 前辈,您好?外面回来的剑门弟子纳闷地仰头看厚实的隔绝屏障,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好。李槐壬尴尬地笑笑,我是尚器宗李槐壬。 李宗主!剑门弟子惊了一下,拱手行礼,在下方时,剑门方字辈。 我和你们宗主闹了点矛盾。李槐壬掏出一瓶丹药,匆忙之下没准备见面礼,这瓶生骨丸你拿着吧。 方时接过生骨丸:谢谢前辈,我这里有一块宗门玉佩,可以带您进去。 那真的太好了。李槐壬松了口气,跟在方时身后进入剑门。 荣沩的隔绝大阵并非真的隔绝,只为了表明他生气的态度,不然李槐壬怎么可能随便找个剑门弟子就能混进去。 荣沩神念一扫,知道李槐壬进来了,冷哼一声,随手撤了阵法,问镇蓉:你过几日要去见镇酩? 是的。镇蓉小心翼翼回答,生怕触了荣沩的霉头。 行。荣沩笑了两声,意味不明,那为师就敲尚器宗一笔好东西,到时候你给镇酩送去。 好。镇蓉点头。 东夜教。 两年十四炉转经丸,无一成功,谈长星揉了揉额角,他盯着面前的丹炉,怀疑自己的运气真的有那么差吗。 谈长星心下算了算,十六岁国破,二十二岁师父被杀一念入魔,八百多岁与仇敌沦落荒岛托付终生,好吧,他运气真的有这么差。 数数剩余的材料,还够炼一炉的,谈长星将剩余的材料倒进丹炉。他似乎忘记了,他是魔修不是丹修,转经丸如此难炼的东西,放到李槐壬手里两年才出了一颗,他这样的门外汉,怕不是炼到天荒地老也成不了。 所谓逆天改命,谈长星这股子执着劲儿,与卫酩一心修无情剑的拧劲儿相差无几。 尊上,尊上。刘潜敲敲炼丹房的门板,说,我们找到了琼梨酿的残页,您要看看吗? 谈长星的眼睛划过惊喜的神色,他抬声说:等四十九天后开炉,我再看。 好的。刘潜应道。 李槐壬与荣沩相识三千年,因为性格宽厚被荣沩指着鼻子骂了无数次,老好人的性格没改,脸皮倒是厚了不少。 你是不是成心气我?荣沩一巴掌将万年梨花木桌拍出一道裂痕,姚为乾那个小畜生有什么值得救的? 李槐壬盯着梨花木桌子上的裂缝,心疼得抖了抖眉毛。 荣沩咬着后槽牙,一剑将李槐壬的胡子削掉一半:说话! 打人不打脸。李槐壬摸摸削得齐平的胡子,哀怨的小声说,你那徒弟骨龄才二十来岁,急什么。 行,你行。荣沩眼前发黑,三千年了,他怀疑李槐壬走错了道,明明一副佛门脾性,怎么就成了丹修,他抓住剑柄,我这就去切了昌文山的山头。 唉,唉,别冲动。李槐壬拦住好友,姚华是合体中期,你打不过他。 旁听的镇蓉直想捂住李槐壬的嘴巴,对剑修说打不过,这不是挑衅吗?得,这么一劝,荣沩不打也得打了。 荣沩不善的眸光落到李槐壬身上:我打不过姚华?那我先揍你一顿。 哎,别打脸! 远在南洋前尘岛的卫酩自然不知道大陆修真界的混乱,他拿着镇蓉送来的刀具将鱼腹剥开,摘除内脏,撒上香料,挂在房檐下晾干。镇蓉实在是看不惯堂堂七星龙渊剑沦为菜刀,专门给他送了一套刀具,锋利无比,从切菜到砍树一应俱全。 黄白色小山猫坐在他脚下,喵喵喵的露出柔软的腹部。小老虎跑过来,把小猫挤到一边,瞪着金绿色的眼珠看卫酩忙活。 小蓉和谈长星好久没来看他了,卫酩叹了口气,有些失落,或许白沙岛和蔚岛上的事情很多吧。他腌制了许多干肉条,鹿角狐狸找来一种五角星形状的果子,用它腌制出的肉块入口鲜香,很是好吃。 第十五次开炉,谈长星屏住呼吸,掀开炉盖,熟悉的黄澄澄的转经丸立在炉子中央,冷气进入,约有一盏茶的时间 圆滚滚的药丸没有裂开,稳当的立着,成功了! 谈长星怔愣地看着丹炉中的转经丸,传说中最难炼的药丸,居然被他弄出来了,简直是撞大运。 他眨眨眼睛,紧接着双手捂住面庞,这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弥补往日过错,挽救镇酩的仙途,助其重新择道,并且能和镇酩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了? -- 第33页 欢喜和悲伤一同涌上心头,谈长星从喉咙中挤出一个似哭非哭的单音节,出前尘岛后一直紧绷的神经陡然放松,他蜷在丹炉旁,像一只负伤后终得救赎的兽,将那苦与泪尽数吞下。 第26章 假如 我们岛主说,这次出海找到了琼梨酿的残页。谈长星说,他掏出一张纸,我摘抄了一部分,你看看。将纸递给卫酩,谈长星漆黑的眼瞳认真而深情,我们一直没有停止寻找。 卫酩接过纸张,被谈长星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他抬起右手,捂住微热的脸颊:谢谢。拆开纸张,抚平,卫酩低头仔细看,寥寥几行字,他看了好几遍,抬起头,眼睛深处点亮两丛烛火,是这个,这是琼梨酿!他急切地抓住谈长星的手腕,像只欢快的小鸟儿,我们什么时候去蔚岛? 别急。谈长星听到卫酩的要求,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他克制地说,你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出发。明天,既是死刑又是重生,谈长星需要一晚上的时间筹划如何哄骗拥有完整记忆的镇酩吃下转经丸,同时将自己的情路铺的顺畅一些。 他摸不准镇酩的性子,镇酩比卫酩复杂得多,镇酩背负着剑门,背负着正道,卫酩是他的爱人,镇酩是他的死敌,爱恨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谈长星需要好好给自己做一番心理建设。 卫酩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谈长星的脸庞,他感觉到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两年来,谈长星时不时到岛上找他,大大小小的东西送了一筐又一筐。谈长星很少提起蔚岛的事情,仿佛蔚岛只是个落脚处,表现得并不亲近。而那个所谓的岛主,除了琼梨酿的方子,谈长星几乎没有描述过岛主是个怎样的人。 卫酩清清嗓子,问:长星,岛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谈长星愣了愣,信口胡编:是个热心肠的人,姓周,我们都叫他周哥。他唯恐说多了露馅,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不用担心他,他很好说话的。你上次说想要一把弓,我特意带来了。他强调特意两个字,生怕卫酩不跟着他的思路走,你试试。他拿出一把胡桃木短弓,漂亮的弧度,握弓的地方有缝制的皮革垫手,他伸手递给卫酩,拿着。 卫酩接过短弓,用手指拨了一下弓弦,发出嗡鸣,他翻来覆去的看,爱不释手的模样。 谈长星见他喜爱,一同笑起来,拿出一个背式箭囊,以及一把木箭:我们在蔚岛上猎长耳鼠兔,或者翎鹿,都用这种弓。他伸出的手有意无意的叠覆上卫酩的手背,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教你怎么用。 卫酩盯着谈长星手指,手背上传递的体温,视线溜溜达达,停在近处的角落,耳尖慢慢爬上绯红,说话有些磕绊:好、好啊。 卫酩的小心思暂且不谈,谈长星心中翻腾的情绪折磨得他坐立不安,他目前的状态,是即将进入菜市口的死刑犯,他想狠狠的抱住卫酩跟他在前尘岛上待一辈子。卫小少爷又甜又软又好骗,镇酩则倔强决绝,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卫酩走到雨亭外,弯弓搭箭,对准一棵大树的树干,绷紧弓弦,松手,嗖的一声,箭羽擦着树干扎进灌木丛。一丛草动了动,肋生双翼的小老虎咬着一支箭钻出来,跳到卫酩身前,低头张嘴,箭支掉落在地,小老虎扑棱了一下翅膀。 卫酩捡起箭,捏捏小老虎的圆耳朵。谈长星走到他身边,说:它怎么越来越像狗了。 气得小老虎绷直尾巴,嗷呜嗷呜的反驳谈长星的话。 卫酩被逗得笑起来,清正俊朗的容貌仿若树叶缝隙投射的光线,他的嗓音温和,如泉水溪流:别气它了。 美色误人,谈长星眨眨眼,干巴巴地说:我想抱抱你。说完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现在的魔修教主谈长星不是以前什么都不懂的宋海五皇子,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从没说过这样傻乎乎的话。 可以啊。卫酩将箭支放进箭囊里,朝谈长星敞开怀抱,过来。 谈长星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卫酩,下巴放在对方的肩窝,他像一只缺少安全感的野兽,将自己小心翼翼的蜷缩进卫酩的怀里,深深吸了一口小少爷清爽干净的气味,心中忐忑不安的情绪浮起来,他问:如果,如果有个人,曾经试图杀了你,后来又爱上了你,你怎么看? 为什么要问这个?卫酩感到怀里的人不够安分,他轻柔地拍拍谈长星的脊背,我觉得我不会原谅他。卫酩给出自己的答复,爱与恨都不是伤害别人的借口,我自认不会无缘无故的招惹别人,所以我想不出那人为什么要杀我。 谈长星苦笑,镇酩是剑门新秀,正道最耀眼的修士,对魔修而言,打落镇酩,是一件值得吹嘘一千年的功绩。而现在,他不仅打下了镇酩,还要把这样滚烫的功绩生生咽进肚里。真是世事难料,天意弄人。 如果如果你也喜欢他呢?谈长星试探地问,出岛前,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无非是哄着镇酩吃下转经丸,再也不去打扰他。 喜欢上试图杀了我的人?卫酩嗤笑一声,我觉得不会。 -- 第34页 你会的。谈长星后退两步,离开卫酩的怀抱,紧张地盯着卫酩的眸子,一再重复,假如,你真的喜欢了。 那卫酩沉吟片刻,叹气,也许我会离开。 谈长星听到铡刀落下的声音,干脆利落的切开他的心脏,他将颤抖的手负在身后:就不能摒弃前嫌的在一起吗? 卫酩迷惑的拧起眉毛:我为什么要和企图杀我的人在一起?他决定终止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走吧,我腌好了鼠兔肉,小蓉上次来送了一袋米,今天做点好吃的。 谈长星低头应道:好。他装作不经意地牵住卫酩的手,像是绝望的人挣扎着留住最后一点温暖。 卫酩任由他牵住自己,唇角弯起一点小小的弧度,仿若偷偷藏了一块方糖的小孩子,他瞥了一眼谈长星的侧脸,深吸一口气,将漫天的繁星连同谈长星的手都装进口袋里。 第27章 爱恨 卫酩起了个大早,洗漱吃饭,抱抱小老虎:我这两天要出去,你乖乖等我回来。 嗷呜?小老虎扒住卫酩的袖子,一个劲儿的往卫酩怀里钻,嗷嗷嗷嗷。上次卫酩离开,它和狐狸在沙滩上等了好久,好不容易卫酩回来了,表现得像忘记了它们。它仰头,用两只大爪子抱住卫酩的脖子,呼扇翅膀平衡身体。 哎,你别。卫酩捏着小老虎的脖颈把它从自己脑袋上撕下来,玩笑似的捏住小老虎的肉垫,两年了,你怎么一点儿没长大。 小老虎在空中扑腾了两下,哀哀地叫唤两声,耳朵耷拉下来,沮丧又可怜的模样。 卫酩把小老虎重新抱进怀里,挠挠下巴捏捏脸拍拍小肚子。小老虎舒服的咕噜咕噜眯起眼睛,完全忘了刚刚生气的事情。 卫酩哄好了小老虎,站起身对谈长星说:我们走吧。 好。谈长星犹豫半晌,跟在卫酩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下山。 眼见着离海岸线越来越近,谈长星的心脏怦咚怦咚跳起来,他下意识拽了一把卫酩。 卫酩回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问:怎么了? 我谈长星抓住卫酩的手腕,力气很大,将小少爷的手腕捏出一道红痕,他惶惶不安的眼神落到卫酩脸上,眼珠湿润,抿着嘴唇,不管不顾地凑上去,将凶狠的亲吻印在卫酩的唇瓣上。 唔卫酩惊了一跳,他险些被谈长星撞倒,后退半步撑住身体,抬起手环住谈长星的腰,动作轻柔缓和,像安抚一只炸毛的猫咪。他张开嘴巴,让毫无章法舔舐的舌头溜进来,再一点一点耐心的引导对方,他感觉到谈长星的恐惧。从第一天见到谈长星起,卫酩就没有看清楚过这个人的心思,他觉得谈长星怕他,又觉得谈长星喜欢他,翻来覆去,咂摸不透。 谈长星闭上眼睛,双唇上温暖柔软的触感几乎令他沉溺,美好似梦,梦醒的边界就在眼前,他小声的呢喃:叫我的名字。 长星。卫酩轻轻的吻在谈长星的眼尾,深情珍重,我的长星。他的声音低沉绵长,如叹息,似诵经,他知道谈长星有许多秘密,目光却忍不住黏在对方身上。于卫酩而言,谈长星是漫天星光,他无法不去注视他,欣赏他,赞美他。卫酩并未相信过一见钟情,认识谈长星后,他相信了。 可这不是浪漫的一见钟情,是爱恨蹉跎缠成的孽缘。 记住我。谈长星坐进木船,牵住卫酩的手,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记得我爱你。 啊?被谈长星口中的爱吓到,卫酩坐在谈长星的对面,调笑道,是不是太快了。 星鲸咬着船头的绳子朝深海游去,离阵法边界越来越近,谈长星松开了卫酩的手,他像一个认命的死刑犯,静静地等待铡刀落下。 船头穿过阵法,进而是船尾。 卫酩怔怔地盯着谈长星,仙途记忆复苏,他的视线挪开,停留在远处。 谈长星没有试图牵起镇酩的手,他艰涩地开口:卫酩 镇酩的目光逡巡回来,带着些不可言说的复杂意味:我是镇酩。 谈长星拿出一个流光溢彩的小瓶子:这里面是转经丸,你吃了,便能修补剑道不存的后遗症。等你痊愈,重择剑道,百年内回到化神巅峰。 镇酩冷静,甚至冷漠地看着谈长星,没有分给珍贵的转经丸半点注意力:你为什么? 谈长星搞不清镇酩指的是什么,他正要开口解释这转经丸的效用,镇酩重复了自己的问题:你为什么非要骗我出岛? 前尘岛在八千年前是正道监牢,上岛者骨龄重启,不入轮回,你明明有重来的希望!谈长星激动起来,我绝不骗你,等你重择剑道,我们 我们?镇酩轻笑一声,生挤出来的声音令人齿酸,哪有什么我们。七星龙渊剑被他留在前尘岛内,身边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有,镇酩勉强动用灵气,忍着疼痛企图离开。 谈长星抓住镇酩的手腕,急促地说:你尽管恨我吧,但你一定要收下转经丸。他把小瓶子塞进镇酩手里,它能帮你,它能让你不疼。他的眼尾因情绪激动染得晕红,眼珠湿润,难过的样子如委屈的幼兽,就算你以后不愿见我,也是、也是可以的,我绝不打扰你。 -- 第35页 镇酩盯着谈长星抓住他的手掌,向上,将谈长星俊美的面容纳入眼帘,他几乎要无可奈何的叹气了。明明是阴险狡诈的魔修,不该因为短短半年的相处而弄得满身狼狈,谈长星这番作态,又是何必。他敛下眼眸,推回丹瓶:我如何能接生死仇敌的东西。他看向谈长星,拂去对方的手,心软了一瞬,别管我了,好好过你的日子。 【喜欢上试图杀我的人?】 【那也许我会离开。】 谈长星想起岛上卫酩的话,心中的酸涩驱使他朝镇酩的背影喊:你说过我们是伴侣的!他顾不得形象,声音颤抖,指着镇酩大喊大叫,如同被抛弃的猎犬,朝主人呲牙,第一次我没有记忆,我并非故意骗你,第二次你依然喜欢我。我承认我错了,我处心积虑害你,我撺掇镇苁破坏你闭关,故意引你心魔入体,这全是我的错,我活该。可是你,你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坠落仙途,我太难受了,镇酩。他抹了抹眼泪,握紧装着转经丸的丹瓶,抽噎一声,你说过我们是伴侣的。 镇酩离开的步伐停住,他转身,看向蜷缩在木船里的谈长星,刚刚在前尘岛上与他热烈拥吻的谈长星。他听到无情剑道彻底粉碎的声音,干脆狠下心摒弃仙途,彻底坠入凡尘。 修士逆天而行,死后不入轮回。 天际一声悠长的钟鸣,天现异象,日月争辉,东方北斗七星光芒闪耀,将镇酩笼罩其内。 谈长星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镇酩,当他听清楚镇酩说的话,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镇酩说:你去寻我的下一世吧。 片刻,月沉星寂,剑门宗庙内属于镇酩的牌子倒下。 剑门无情剑镇酩,自愿回归凡尘,入六道轮回。 第28章 带上我吧 【完】 谈长星茫然地看着他,眼角的泪也忘了擦。 他听不清镇酩的话,或者听清了,理解不了镇酩的意思。 寻他的下一世? 为什么,这一世不行吗? 异象散去,镇酩悬停在半空中的身体陡然下坠,被一尺长绸堪堪挽住,匆忙赶到的荣沩和镇蓉脸色黑沉。荣沩挥手放了一张木榻,将已成凡人的镇酩放置其上。 谈长星看着坐在木榻上低头不语的镇酩,擦去眼泪,站起身:堕凡尘,了因果,你想清清白白走进下一世,我何尝不想?他被镇酩的选择逼到绝境,要么依照镇酩的意思,等个五六十年再去寻镇酩的转世,要么自断仙途陪镇酩度过余生。 怎么想,都是第一个选择更划算些。既能保住仙途,享有漫长的生命,又能收获一个单纯小卫少爷养在身边。谈长星不比镇酩,镇酩是正道名门,放弃仙途沦落凡尘,有剑门护着他,安安稳稳转世。谈长星是魔修教主,树敌无数,他此刻自断,明天也许就曝尸荒野,悬吊城门了。 这么想来,镇酩依旧是温柔的。 他不能因为爱情放下仇恨,也不能忍受无边无际的相思之苦,索性用余下的五六十年,换未来无知无觉的长久相伴。镇酩这样精打细算,无非是不想逼谈长星太狠。 凡人在修士眼中,是一条条行走在花盆边缘的毛毛虫,死亡与新生首尾相连,周而复始。镇酩理不清的爱恨情仇,交于轮回池涤荡清洗,转头来,又是一个单纯如白纸的灵魂。 谈长星明白镇酩的意思,然而他却觉得镇酩冷酷。 无情剑,都是这样将爱与恨量化比较的吗?我杀你一剑,你还我一刀,我心甘情愿奉上全部身家性命,你是不是也得以身相许生死相依?在谈长星心中,不是这样的。爱恨出于心,不因对方的回报或无动于衷而改变。说谈长星极端也好,无理取闹也罢,镇酩想了却因果,谈长星凭什么满身业障的去找他? 谈长星手中掐了个诀,恍然间看到仙途大道坍塌粉碎,乌云密布,雷鸣声声,红色的闪电噼啪作响。东夜长星,就此中止道途,折返凡尘。 痴儿!荣沩气得骂了一句,撑开防御大阵,谈长星的仇家千千万,堕凡尘的雷声响起,不消一个时辰,杀他的人能排队到大陆。 当务之急,是把这两人带回剑门,重塑灵魂印记,躲避仇家追踪。 荣沩拿出一方云舟,载着镇酩和谈长星一路风驰电掣,赶回剑门。 云舟上,谈长星摸了摸空荡荡的丹田,镇酩开口:你会后悔的。 镇酩剑道不存,道心毁坏,断了仙途并不可惜,可谈长星好好的一个化神初期,为了镇酩了却仙途,实在不值得。 谈长星试探的牵住镇酩的手,见对方未挣脱,满足地说:不会的。能够靠近你,是我三生有幸,别说化神,就是渡劫,他照样不后悔。 镇酩瞧他笃定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如果早早遇到谈长星,在对方入魔前,或者再早一些,镇酩选择无情剑道之前。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他动了动手掌,像岛上的卫酩那样,将谈长星的手拢进手心,叹气:看来,我们要谈第三次恋爱了。他偏头,看进谈长星的眼睛,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镇酩。 谈长星盯着他,半晌缓不过神来,过了一会儿,他挪动身子,坐得离镇酩更近一些,脑袋凑过去,小声在镇酩耳边说:别谈恋爱了,直接上我吧。 -- 第36页 荣沩合体期的修为,再小的声音也躲不过他的耳朵,他重重的咳嗽一声:注意影响。 镇酩没有卫酩那样单纯活泼,有什么说什么,但谈长星的车轱辘都压到他脸上了,他身体后撤,将谈长星推开,调整好一副正经严肃的表情:别闹。 终于把无情剑扛回家的谈长星怎么能老老实实求个安生,眼看着云舟落地,他牵着镇酩走到剑门前,当着镇北开方岳五个字辈的剑门弟子,大大方方的走过正门踏进正道首席剑门的地盘。 荣沩揉了揉额角,谈长星这张脸太显眼,拉仇恨杠杠的,他不仅赔了个弟子,还把仇人带进剑门养着,寒潺宗主知道了,怕是要打破世界隔阂冲下来将荣字辈全砍了。 东夜教。 谈长星的魂灯爆了个青焰,倏忽微弱下去。 刘潜心中咯噔一声,糟了。 果然,没过一个时辰,王皓连滚带爬的跑进来:教主、教主被剑门带走了! 以谈长星作死的劲儿,被剑门抓走是迟早的事,刘潜看着谈长星的魂灯,说,教主放弃仙途了。 什么?!王皓震惊的瞪大眼睛,那、那你是不是 我不是新教主。刘潜心烦地摆手,我才不接这一桩烂摊子。 东夜教原本不叫东夜教,全依着谈长星的本事壮大起来,他们两人,一没有谈长星的阴损狡诈,二没有谈长星的耐心执着,东夜教没了谈长星,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接谁挨骂。 王皓心里门儿清,他愁眉苦脸地说:干脆我们去剑门找教主吧。 那你还不如原地自裁。刘潜冷漠地嘲笑道,想得挺美。 荣沩找来天机阁的卜算子,为镇酩和谈长星遮蔽灵魂印记,将他俩彻底从修真界的名簿上抹去姓名。 卜算子是一个白胡子老头,非常契合志怪传说中的神棍描述,一袭宽大的白色长袍,手上拿着一个罗盘,嘴里念念有词。 镇蓉心里嘀咕,这人神神经经的,看上去不太靠谱。 荣沩习惯了老友装神弄鬼的姿态,踢了卜算子一脚:动作快点。 暴力狂。卜算子翻了个白眼,罗盘上金光亮起,闪烁着几个繁复奇妙的字符,字符旋转漂浮到半空中,织成一张金光大网,兜头落到镇酩身上。在卜算子眼中,镇酩的命格被金网盖住,逃不出半分气息。 如法炮制,卜算子用同样的步骤遮蔽谈长星的灵魂印记,打了个响指:好了。他盯着罗盘上红线缠绕的异象,弯起眼睛,笑得慈善祥和,小娃娃,你俩要纠缠好几辈子啊。 你哪儿那么多话。荣沩斥责卜算子,忘了上次你多嘴泄露天机被雷劈了一百年的事情了? 卜算子闭上嘴,罗盘上的金字和红线消散。 好了,镇蓉送你们去大陆。荣沩看向镇酩,哪个国家,自己选。 回碎玉山庄吧。镇酩说,他偏头看谈长星,琼梨酿残页呢?这个也是你骗我的? 不是,我真找到了。谈长星忙不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张,讨好的递给镇酩,他可不敢再骗镇酩。 镇酩仔细看了纸张上的文字,说:行,以后就卖酒吧。有琼梨酿的方子在,怎么着两人都饿不死。 有事就捏碎玉佩。荣沩扔给镇酩一块剑门通讯玉佩,看了谈长星半晌,不情不愿地丢给谈长星一块,下一世见。 谢师父。镇酩感激荣沩的周到体贴,他以为自己与剑门的情谊已了结,谁知道荣沩仍然有将他收为剑门弟子的想法。他双膝跪地,行谢师礼,站起身倒退着走出房门。 荣沩对镇蓉说:将镇酩送走后,你去一趟前尘岛,把七星龙渊剑拿回来。 是,师父。镇蓉应下。 行了,去吧。荣沩摆手,我和卜算子还有别的事要说。 镇蓉点头,转身离开。 一千年后的碎玉山庄,重新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梨树。镇蓉买下了百亩良田,挥袖成楼,游廊鱼池,雕梁画栋,重现当年碎玉山庄的风采。 师兄,好好生活。镇蓉看向镇酩,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多谢小蓉。镇酩舍弃了无情剑道,笑容平白多了不少,声音较之以往更加温和,辛苦了。他清楚镇蓉的心思,可惜没办法给出回应,不必太操心我,别耽误你修炼。他想到岛上的小动物们,如果你去前尘岛,见到那只小火睛雪虎和鹿神狐,告诉它们别等我了,我在外面过得挺好。 好。镇蓉说,她瞥了一眼谈长星,轻哼一声,区区五六十年,不碍事的。免得师兄被某个小人骗的团团转。 谈长星决定不和小丫头计较。 走,师兄,我带你参观山庄。镇蓉盖好的山庄,对内部结构了如指掌,她走在前面,示意镇酩和谈长星跟上。 镇酩走了几步,慢下速度,牵住谈长星的手,复又抬起头看向前方。 -- 第37页 谈长星心中安稳,感受到掌心干燥温暖的手指,唇角微微翘起,心甘情愿的将余生全数交付。 【完】 作者有话说: 下个坑《<a href=https://www.po18e.vip/xiandaidushi/b/h7Zf.html>堂前燕》,这篇应该是没有番外了。 --